《少君》 第01章 【楔子】 豪门,深似海。 尤其是长孙家族这个豪门。 而她,是这片深海中的一颗宝贝珍珠。 打从一出生,她就像公主般被小心照料、呵护,华宇精品,锦衣玉食,她的生活是一般人最羡慕的富足丰盈,无忧无愁。 深居在这皇宫般的宅邸里,四个女仆轮流二十四小时伺候,有一位造型师专门为她整理仪容,一位专业营养师负责为她调制健康饮食,还有专人为她按摩全身、设计肢体舒展运动。她的作息在精确的安排下正常而规律,该醒时就醒,该吃时就吃,该动时就动,该睡时就睡。 她从不必去费心想日子要怎么过,因为总有人为她安排得妥妥当当。 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只要安稳地当她的大小姐就行了。 因此,她整个人被保养、打理得秀丽可爱,丝缎般的黑发始终柔亮,白皙的肌肤如奶油般嫩滑,即使一直待在豪宅中足不出户,她的身材也保持得秾纤合度,窈窕的体态,匀称的四肢,穿着各种名牌服饰,完完全全就是人们想像得到的那种名媛千金。 甚至,她还是个顶级的名媛千金。 不止倍受宠爱,还拥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这辈子,注定什么都不缺,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 长孙无缺。 她是长孙家这一代唯一的孩子。 也是被捧在手心中长大的孩子。 父母将她命名为「无缺」,就是希望她十足圆满,具备所有。 但讽刺的是,长孙无缺却有个外人从不知道的最大缺憾,一个长孙家最大的痛处与秘密。那就是…… 她没有智能。 【第一章】 「她是个痴呆啊!」 一家着名的美式速食店内,在靠窗的角落桌旁,一个看似精明的女子向坐在她对面的男子低嚷着。 「痴呆?」那男子拿着ipad,瞪大双眼,惊住了。 「就是低能儿嘛!」那女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说:「这里有问题啦!」 「你是说……长孙家的大小姐是个……白痴?」那男子惊呼。 「哎,差不多就那个意思了。我刚开始没仔细看,还以为是个正常人,可是一和她面对面,才发现她不对劲,噢……真的吓了我一大跳,就算被打扮得人模人样的,穿戴得就像个娇贵的千金大小姐,但她的表情……天啊,完全破功!」那女子嫌恶地摇摇头。 「她表情怎样?说清楚一点。」男子急忙又问。 「就两眼无神,动不动就傻笑,好像没脑子一样!我不小心把热水泼在她身上,她还傻愣愣的,嘴巴只会发出『啊啊』的声音。」 「她不会说话?」 「不会,什么都不会!生活起居都要人照料,难怪要找女仆二十四小时轮流看护,她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上厕所、吃饭、洗澡,都要靠别人。」女子夸张地比手画脚。「明明这么有钱,却只能这样活着,简直就是折磨!折磨别人,也折磨她自己,我要是她啊,宁可不出生。」 「真的?你说的都是真的?」那男子一脸挖到宝的表情。 「真的啦,我在那里待了三天耶!虽然三天后我就辞职……」 「我看你是不适任被炒了吧?」男子讥笑。 女子一脸尴尬,顿了顿,才说:「我自己也不想待下去,原本以为是一般女仆的工作,谁知道竟是去照顾一个白痴,还得喂她吃饭,帮她洗澡,像个保姆一样时时跟在她身边……吼,累死人。」 「真令人惊讶啊,谁想得到长孙集团唯一的掌上明珠,竟是个痴呆低能儿?这可是天大的新闻哪!我真的要发了!」那男子兴奋地不断在他的平板电脑上敲打。 「喂喂,你可别提到我啊,进去长孙家工作的人都要签切结书的,要是被他们知道是我爆料的,我就完蛋了!」女子紧张地提醒。 「放心,不会提到你的,再多说一点,最好是有照片什么的……」男子热切地说。 「哪有照片?拍了照片我就不能活着走出来了,在长孙家工作是绝对禁止拍照的,合约里有规定,不管是拍景物还是人物,违反者任由长孙家处置。我离职前还得被管家搜身,检查手机和行李,确认没留下任何资料才能离开。」女子脸色凛然。 「真可惜,如果有长孙家公主的痴呆照,肯定是头条。」男子懊恼地敲着桌子。 「你报你的新闻,别扯上我就行了。管家警告过我,出来要锁死嘴巴,否则绝不轻饶,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我也不想冒险……」 女子说着不安地左右探了一眼,正好瞥见隔壁桌坐着一名年约二十五岁,长相清磊俊俏的男子。她的目光停了一下,确定那男子正戴着耳机,低头专注地在滑着他的智慧型手机,才把头转回来,面对那名男记者。 「总之,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女子再度申明。 「别担心啦,如果你再多说一点,我还可以付更多钱。」男记者将一张十万元的支票放在桌面上,引诱地笑说着。 「我只知道这么多了……」女子瞄了一眼支票,满脸心动地摇摇头。 「你记得长孙家的小姐叫什么名字吗?」男记者问。 「我记不太清楚了……」 「那就算了,我自己去查也查得到。」男记者准备将支票收回。 女子很快地抽走那张支票,压低声音说:「她叫『无缺』。『长孙无缺』。」 她一说出名字,一旁的那个男子突然顿了一下,缓缓看向自己的右手腕。 「无缺?什么都不缺的那个……『无缺』?」男记者一愣。 「是啊,很讽剌吧?她老爸希望她什么都不缺,可偏偏她缺了脑子,头袋空空。」女子掩嘴讥嘲。 「叫做长孙无缺啊!这名字真特别……」男记者念着这个名字,脸上露出诡笑。 一旁那男子的嘴角也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 「其实我是不小心听见她妈喊她的名字的。不然,大家都叫她小姐,在那里工作的人都得维持淡漠的态度,不能对小姐太好奇,不能讨论她,更不能对她不敬。」女子继续说。 「年龄呢?」 「太约二十四、五岁左右吧?」 「那她一直都待在家里?从来没出过门吗?」 「嗯,从小到大几乎都被藏在家中,偶而会有人来家里帮她治疗,要不就是在固定时间请法师到家中办法会……」 「法会?」男记者一呆。 「就是那种除秽净身的法事,长孙家常常会办这种法会。啊,我听说今天好像就要办一场,前阵子所有仆佣们就开始忙碌了……之前就听其他人说,那位大小姐常在半夜大笑或大哭,他们大概是以为长孙无缺被什么妖魔缠身,想藉由法事让她好起来吧。噗,好好笑,天生痴呆的人是基因有问题啦!求什么都没用。」女子啐笑。 第02章 「看来长孙集团为了这个千金真是伤透脑筋啊!」男记者飞快地做着笔记。 「是啊。唉,说起来她也算好命了,生在富豪之家,到死都有人会照顾她,有些这种低能儿一出生就被丢掉了咧!我还真是看不惯大家把她呵护得像什么宝贝一样,不需要任何努力就能享受一切;像我努力了三十多年,还得拼命赚钱才能养活一家子,这世间真是不公平啊……」女子酸言酸语地说。 「那如果是你,你想和她交换吗?」男记者问。 「才不要!与其当个有钱痴呆,我宁愿穷一点,但有知觉有自尊地活着。」女子很快地说。 这时,隔桌那个俊秀男子突然「哧!」地笑了一声。 女子和男记者都愕然地转头看他。 「靠爆料别人的私事赚钱,也配提什么自尊?」男子像在自言自语,可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在讽刺。 女子脸色一变,怒瞪着他。 「一个没良心苟活的人,比一个单纯的痴呆还不如。」年轻男子抬起头,一双精铄晶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女子。 「你……」女子正想怒声斥责,可是,一对匕男子的脸时,竟一时语塞。 这个男了长得真的好看极了! 一张帅气乂俊逸的脸孔,五官出色迷人,鼻挺眼亮,眉宇聪颖,极具古代文人风雅。可是,他看似文质彬彬,眼瞳却散发着一抹令人莫名生畏的凌厉光茫。 就在她惊艳着男子的容貌时,他竟冲着她又拉开一记灿烂得足以令人窒息的漂亮笑靥,害她整个人呆住,火气根本发不出来。 「人世太复杂,有时当个没脑袋的人还更轻松些呢,可惜一般凡夫俗子都不懂。」低沉的嗓音从他口中溢出,明明字字带刺,偏偏又非常悦耳好听,让人不自觉去倾听他的声音,忽略了他话中的挖苦意味。 「喂,小子,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偷听别人的谈话内容?」男记者可没被这年轻男子的俊帅脸庞迷惑,不高兴地喝斥。 男子置若罔闻,调整好耳机,继续低头滑着他的手机。 「臭小子,我在和你说话……」 男记者拍桌站起,却见男子头也不抬地对着空气轻弹一下手指,喃喃一句:「解。」 倏地,一道冰冷的气息窜向男记者,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肩膀突然变得好沉重,浑身舒服地跌坐回椅子上。 「林记者,你怎么了?」女子愕然地问。 「我……」一脸茫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你的脸色变得很差!」女子惊疑地又问。 「你不觉得……这里……冷气突然变强了吗……?」男记者开始微微战栗。 女子被他一说,也不禁缩了一下,不解地嘀咕:「真的……刚刚还不觉得,可是突然间就变得好冷……」 男记者忍不住环视店内其他人,大家都没事,只有他不停地发抖、反胃。 这时,他瞥见那男子彷佛在笑,心里蓦地一阵发毛。 刚才,这个男子弹了一下手之后,他就整个人不对劲了起来…… 此时,男子不疾不徐、慢条斯理地收起手机,缓缓站起身。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场瞬间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幅射开来。 记者和那女子都不由得被他震住,呆呆地望着他。 明明是在闹区中人来人往的速食店内,但他这一站,便彷佛是人群中唯一的亮点,让所有一都在刹那间失了颜色。 黑色薄长袖t恤轻轻贴身,深灰色牛仔裤裹着长腿,男子看起来高姚修长,文质优雅,虽打扮时尚,气质却又迥异于时下的年轻男子。 他有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慑人气韵,内歛又刚强,尽管身形削瘦,肩背腰身线条却显得精实健朗,全身隐隐透着一种犀冷且无形的力量。 男记者心中打了个突,以他阅人无数的经验,多少可以看出这个大男生绝不是个普通人。男子转身拎起背包,睥睨了一眼男记者肩上那团常人看不见的森然黑影,嘴角微扬,一双精湛的眼瞳闪过一道诡芒。 「你保重。」他对着男记者说,好听的低嗓中有着讽剌与怜悯,说罢,便悠然闲逸地走向大门。 男记者和那女子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离开速食店,仍被他遗留下的气势震慑住,久久无法动弹。 六月的黄昏,天气已十分炎热,偏斜的日光余晖照耀着行道树的浓荫绿叶,预告着盛夏即将来临。 那男子走出速食店之后,在大门口站定,回首又往里头望了一眼,再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 在一般人眼中,他的手腕没有任何东西,但只有他自己清楚,那里一直圈着一条红线。 这条红线,从他出生就一直存在,只是,看得见,却始终摸不到。 他一直很好奇,曾经想过要问他母亲这条红线的由来。只不过他从五岁后就放弃询问母亲任何事了,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他那个神经大条又胆小的母亲不止法力和眼力都很逊,脑筋也不太行。 她唯一的强项就是「言力」:出口成咒,言出成愿。据说,他就是被她的「言力」许愿才出生的。 因此,红线的事他就一直搁在心里,后来更发现,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得见这条线,就连他那位拥有强大「正阳之气」的父亲也一样。 于是他决定靠自己查清楚这条红线的来由,但二十年过去了,他依然没半点头绪,这条红线仍旧静静地拴在他的手腕上,原因不明。 可是,就在刚才,当速食店里那个女人提起了「长孙无缺」这个名字时,他突然发现红线瞬间变得清晰,甚至还多了一段线头! 而且线头竟若隐若现地指向某个方位,似乎在线的另一端,系着某种未知的东西…… 或者,是系着某个「人」? 可能吗? 这该不会真的是条月老的红线吧? 冥冥之中,似乎有股神奇的力量,正在将他和对方拉近。 「长孙无缺……」他嘲弄地眯起漂亮的长眼,口中念着这个名字,红线线头隐约又动了一下。 眉一挑,他嘴角轻扬,顺着线头消失的去向,举步缓缓前行。 也许,答案真的和这个叫「长孙无缺」的女子有关。 但前提是,他要怎么找到她? 正沉吟着,他的手机铃声响了,是母亲的来电。 「妈,什么事?」他边走边打开手机,应了一声。 「敬言,你人在哪里?快回来,大长老在找你……」母亲焦急的声音传来。 「现在?可是我一时回不去。」他悠哉地说。 「为什么?」 「我在台湾。」 第03章 「什么?你跑到台湾去了?」母亲惊呼。 「是啊。」 「你……你昨天明明只说要出去一下……怎么……怎么就飞去台湾了?也不事先说清楚,要是被你爸知道……」母亲慌张地说。 「他知道又怎样,我都二十五岁了。」他笑说。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能和你爸好好相处呢?」 「我和他相处得不错啊,我把他当朋友一样。」 「他是你爸,不是朋友,他就是对你老把他当平辈的态度很生气。从小啊,你就这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点都不尊重你爸……」母亲开始又碎碎念。 「妈,国际漫游的手机费很贵,你说重点好吗?」他无奈地提醒。 「喔,我忘了这是国际漫游。你啊,快回来就是了,有件棘手的案子,需要你去除厄……」 母亲急急打住,转入主题。 「除厄的事,有少莲阿姨她们在啊。」他轻哼。 「少莲受伤了,大长老说这恶鬼很难缠。」母亲压低声音说。 「哦?连少莲阿姨都没搞定?」他兴味地扬了扬眉。 「是啊,所以全部的长老都赶到现场去了,大长老急着找你,怎么办?我要怎么跟他们说……」 母亲话声刚落,手机里就传来一阵阵插播声响。 「呵,大长老打来了,我自己跟他说就好。」他笑了笑,切断母亲的来电,接通了大长老。 「宗主!你跑到哪里去了?」大长老苍劲的吼声直贯而来。 「我在台湾。」他以惯有的淡定回答。 「台湾?你……你突然跑到台湾去做什么?」大长老愕然。 「旅游。」 「你……你竟然没先告知就私自行动?你不知道身为宗主,每天的行程都必须记录安排……」大长老气得直嚷嚷。 「大长老,现在最重要的事应该是除厄吧?」他轻声打断大长老的喳呼。 大长老猛然住口,懊恼地低吼:「是啊,现在得赶紧除厄,但没人灭得了那妖鬼……」 「开视讯吧,让我瞧瞧现场。」他低声命令。 「透过手机你能瞧见什么?况且现在远水救不了近火了!」大长老气极,但仍不自觉地听令打开了手机视讯。 男子盯着手机萤幕。画面中,一幢古宅的厅堂里,桌椅已被扫得东倒西歪,看似空旷无人,不过,他很清楚看见一个阴黑的暗影正嚣张地霸占在大厅的佛桌上,龇牙裂嘴地狂笑着。 「好猖獗的一只恶鬼!」他低哼。 「你……看见了?」大长老惊讶不已。 「拿好手机对准它,别动。」他命令着。 「可是它扑过来了——」大长老急吼。 透过萤幕,那只恶鬼果然直扑而来,双手乱挥着利爪。 他冷冷一笑,指尖在手机蛋幕前画个咒印,低斥一声:「灭!」 就这么一个字诀,瞬间,那只恶鬼竟在半空中撕裂,立刻灰飞烟灭。 而且,它在化为虚无的刹那还一脸惊愕,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现场的阴气消逸殆尽,但众人一片噤声,久久回不了神。 「好了,解决了,那么,我可以在台湾再多待几天了吧?」他对着手机说。 「宗主……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大长老惊问。 「用手机啊!」 「手机……也能传送咒力?」手机萤幕里出现了大长老骇然的神情。 「当然。不过——只有我能。」 他自负地朝大长老一笑,接着切断了画面,收起手机,目光扫过四周的人群,以及穿插在人群中那些一见到他就退避窜逃的鬼影。 是的,只有他能,其他的人,绝对做不到。 因为他来自北京最古老的除厄家族,是历代最年轻的薄家宗主,天生拥有阴阳法眼,挟着强大法力出世。他,打从狐呱坠地就注定了不凡。 他叫薄敬言。 今年二十五岁。 他是薄家有史以来最强的除厄师! 长孙家族每半年会办一次法会,替大小姐长孙无缺消灾解厄,每次法会都从正午一直持续到半夜。 这天,长孙无缺得沐浴净身,全身被画满符咒,穿上白袍,躲在一个黑暗房间内十二小时。她不能吃,不能喝,不能见日,更不能见人。 要让她一个人乖乖待在房内十二小时不吃不喝,向来是件辛苦的差事。没人照料,她会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她会哭,会叫,会闹,会把自己弄得又脏又臭。 但为了遵从法师的指示,长孙浩东夫妇每每只能忍住心疼,硬是关她十二个钟头。 虽然,长孙无缺的「痴呆低能」二十多年来并无任何改善,但他们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只要能做的,他们都愿意试试。 房外的花园中庭架设着大型神坛,十二个高达几丈的金黄幡条将神坛围成半圆,法师叮叮,咚咚地摇着铜铃,嘴里喃喃哼念着听不懂的咒语,长孙夫妇在坛前不停地虔诚跪拜,所有长孙家的仆佣们都安静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夜幕低垂,乌云蔽月,案上烛火在冰凉的清风中摇曳,照映得树影幢幢,幡条啪啪作响,平添了几分诡谲的氛围。 「喝!召唤长孙无缺元神……三魂七魄速速归位……吗拉巴尼哞……」法师突然大喝一声,振振有词地疾喊。 仆佣们都一脸木然,淡定地看着这每半年不断重覆的情景。即使法师换人,整个法会也几乎大同小异,但那些所谓的法术咒语,从来没让大小姐变得正常。 众人私下都会窃窃私语,长孙无缺根本就是天生痴呆,没药可救。 「啊……啊——」 一阵阵嚎叫从屋内传出,长孙夫妇不安地转头望向关着女儿的房间,他们知道她一定饿了,渴了,或困了,但法师规定十二小时内就是不能去看她。 「请专心祈福,别分心。」中年法师不悦地提醒。 第04章 长孙夫妇连忙收心,继续跪拜,随着法师念着祷语,尽量不去注意长孙无缺愈来愈凄厉的义。 他们知道,为了女儿,再不舍也得忍住。 不知过了多久,长孙无缺似乎累了,哭喊声终于停止,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法会又继续进行下去。 就在此时,大屋里,那扇关着长孙无缺的门突然悄悄地打开,一个穿着女仆制服的鬼祟人影闪进了屋内,随即搀着长孙无缺走了出来。 她塞了一块面包给大小姐,饿坏了的长孙无缺立刻抓住面包拼命啃食,傻傻地被她牵着走。两人沿着小径来到大门口,她用晶片卡刷了门锁,大门缓缓开启,门外停着一辆未熄火的箱型车,一见到她,驾驶座车门弹开,跳下一个男人。 「快点,我只能让监视器暂停十五分钟,而且去巡逻的守卫快回来了。」她焦急地朝那男人说。 那男人点点头,迅速架住长孙无缺,直接就要将她推进车内。 可是,长孙无缺的身体突然顿住,彷佛被什么猛力拉扯,僵硬地转头看着车子后方远处。 「干什么?你这个呆子,快上车!」穿着女仆制服的女人用力将她押上车,低声训斥着。 「啊……啊……」长孙无缺痛喊着。 「那里,好像有人!」男人瞥向长孙无缺看着的方向,低呼出声。 「什么?」穿女仆制服的女人惊慌地转头,眯起眼,这才发现似乎有个模糊的阴影,立在围墙外昏暗的树木之间。 她正努力辨识那是否是个人时,那团黑影就动了,而且,正慢慢地走了过来。 「快走!」她大吃一惊,边急喊边将长孙无缺使劲推进车里,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男人奔回车上,正要驶离,车子却突然熄了火。 「怎么回事?快开车啊!」她大吼。 「车子……车子……」男人急得满头大汗,但不论他怎么转动钥匙,车子就像是死了一样,完全发不动。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她怒喝。 「是啊,这车子刚才明明还好端端……」男人话才说到一半,就瞪大双眼呆住了。 「你在发什么呆啊?快想办法!」 「是鬼!有鬼……有……有鬼啊!」男人指着挡风玻璃,惊声尖叫。 「哪有什么……!」她气得正要大骂,却陡地噎住气息。因为,好几道邪魅的鬼影真的就坐进了车内,还对着她吐着长长的血舌。 「哇!」男人夺门而出,弃车狂奔。 「啊——」她也吓得差点断气,惊骇了好几秒,同样尖叫地推开车门,连滚带爬地逃之夭夭。 长孙无缺就这样被独自留在车内,傻傻地啃着面包,对车内那些鬼影完全没有感觉和反应。 「哎唷,这是个蠢女耶……」阴鬼们嗤笑着。 「是啊……蠢到不知道害怕……」他们拉扯她的头发。 「她没有人气耶……只是个壳……嘻嘻……呆壳……这种呆壳最容易附身了……」其中一个鬼以鬼爪拍打她的头。 倏地,一道尖锐的光束破空而来,剌穿了三只鬼的鬼爪,痛得它们鬼叫着收手,悚然飘退三丈之外,蜷缩在阴森的树影之间。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慢慢接近,来到车门旁站定,一股强大气场瞬间笼罩而至。 「谁说你们可以碰她的?」 「对不起!对不起!大师饶命……」阴鬼们惊呼。 「大师……我们……帮你找到了这家姓长孙的……又帮你赶跑了那两个人……现在……可……可……可以走了吗……」它们浑身颤抖,卑屈恐惧地问。 「去。」 一声低沉简短的命令,让三只妖鬼如获大赦,瞬间消失。 阴气散去,月光从乌云中破出,轻洒而下,照映在薄敬言修长的身形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线,那条原本只有一小段线头的红线,此刻已整段都出现,而且,循着红线望去,可以很清晰地看见线的那端,直指眼前这个痴傻地、拼命地啃着面包的女人身上。 就系在…… 她的手腕上。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心中闪过的与其说是错愕,不如说是不解。 虽然早有预期这个叫长孙无缺的女人很可能不是个正常人,但亲眼看见了还是令他困惑。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和他命运相系的,会是一个痴傻低能的女人? 一个连即将被人绑架也呆呆地跟着人走的傻瓜? 究竟,他和她之间有什么奇特的因缘? 「喂!」他喊了一声。 她没有反应,依然低头大咬着面包,长发把整张脸都遮住,发丝上还沾着许多面包屑。 「长孙无缺。」他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她还是不停地吃着,彷佛只有吃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他轻蹙眉峰,拉住了她的手,阻止她的进食。 她怔怔地抬起头,看着他。 就着月光,他终于看清她的长相。 一张白皙秀气的脸蛋,五官细致美丽,可是,这张漂亮的脸却因那痴傻的表情而完全破坏殆尽。 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嘴巴大大地张着,嘴里的面包渣和着口水掉了出来,弄脏了她的下巴、衣服,她却仍呆滞地愣杵着,一点都无法自理自己的行为。 薄敬言瞪着她,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的躯壳之中,少了最重要的一魂!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包括灵魂、觉魂与生魂,其中灵魂就是「主魂」,主宰意识,若无灵魂,必成痴呆。 而这女人转生时,似乎遗落了最重要的灵魂。因此,她一出生便只是个行尸走肉,只有吃喝拉撒等生理需求,没有羞耻,更没有喜怒哀乐等心灵感受。 投胎成这副模样,简直是做人最大的悲哀。 灵魂属天,觉魂属地,生魂属人,这三魂之中,就天魂最难寻,那一缕魂烟若有似无,一旦丢失,只能认命。 第05章 「可怜,你命定如此,就只能这样过完,生了……」他怜悯地叹口气,收回手,但才缩到一半,就突然被扯住。 他一惊,低头一看,脸色骤变。 这个痴傻的女子竟伸出不俐落的右手,去抓住了系在她和他之间的那条红线。 她……竟然看得见,也碰得到这条红线! 而红线也因此将他的手腕缠得更牢更紧。 他诧异不已,扣住她抓着红线的手,喝问:「你……究竟是谁?」 她仰起脸,也不知是否听见他的质问,只是傻呼呼地笑了起来。 笑得……像在哭泣…… 他全身一凉,倏地,脑中闪过电光石火,出现了一张痛苦惊恐的小脸。 那张脸的主人,坚毅地说着—— 不计代价,只求一次投胎转生。 就算只有」世,只有一时。 清凉的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那有如书册翻页的声音,更翻开了他被封印的记忆。 前世今生,一点一点在他脑中苏醒。 地府中,忘川之畔,微渺卑贱却妄想成人的鬼奴,那诡异又冥冥注定的命运……阎王的生死簿,是一切的起因。 他和她的缘分,就从那时开始…… 第二章 地府,忘川之末,支流婉蜒。 但即使只是支流末端,黑沉阴闇的水流依然深不可测。 水岸边,有个人,身影清癯,一袭白衫,长发披散,沿着忘川闲逸踱步,浑然不在乎四周腐败的阴气和森然的鬼气。 他的面容淡定木然,无悲无喜,双瞳中毫无垩碍,一片墨黒透净,彷佛看破了一切,心已缥渺,魂也缥渺。 时间,在他身上是静止的,一批批的鬼魂喝了忘川的水,迫不及待转生投胎去了,他却依然在此闲荡。 不疾,不徐。 他,哪里也不去。 如同被遗忘在阴界之外,阎王的鬼差对他视而不见,阴邪的小妖不敢招惹他,甚至,连掌管忘川的孟婆也懒得理他了。 于是,他成了地府里唯一一抹孤魂,既非妖,亦不成鬼,就只是这样无日无夜在忘川岸边徘徊。 「薄少君,你到底要在地府待多久?」一声喝斥从忘川深渊响起。 他没回应,置若罔闻。 少君…… 薄少君哪—— 那是他曾有过的名字,这名字里有他的抱负、怨恨,和包袱…… 但现在他不再属于这名字了! 他不要了。 不想要了。 黑沉沉的川面,浮出一张威武枭霸的脸孔,瞪着他道:「依生死簿里的记载,你的时辰早该到了!」 他低头看着水面上那张脸,削瘦无波的脸庞终于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讥笑。 「怎么,阎王,你就这么怕我?非急着把我赶走不可?」 慵懒缓慢的语调,似是连开口都觉得费力。 「本王岂是怕你?我是嫌你碍眼!你这个骨血里全是除厄师灵能的臭家伙,老是在我的地盘晃着,让本王非常不悦……」 「哦,因为不悦,才暗地里动了手脚,想把我转生去一个低能的躯壳里吗?」他挑眉,手一挥,水面横生波纹,让阎王的脸变了形。 阎王从水面消失,倏地一个庞大黑影又出现在男子身旁,桀桀诡笑: 「嘿嘿……原来你知道了?因为得知将会去阳世成为一个脑袋空空的蠢蛋,所以迟迟不敢投胎吗?」 「不,不是不敢,而是无趣……」他转头瞄了阎王一眼,喃喃地道。 「哈哈……一个在人世拥有八十年寿命的呆子,的确很无趣啊!哇哈哈……」阎王为自己的诡计即将得逞而得意地大笑。 让薄少君下辈子成为一个傻子,光想像就令他开心爽乐。 「呆子也好,蠢蛋也罢,总之,不论是生,是死,对我来说都很无趣,就连剩下这缕破魂,也一点意义都没有。」他脸上又恢复了那木然的死寂。 一切,都是空。 他乏了,也都不在意了。 所以他不想转生,没有丝毫欲望,此刻,就算神形倶灭,他也无所谓。 「哦?你就这么了无生趣吗?」阎王眯起红眼,脸上现出阴森杀气。 他很清楚,阎王见他生机尽丧,正好可以趁机收了他的阳寿,除掉他,让他这个专找阴鬼妖魅麻烦的除厄师从此烟消云散,永不超生…… 眼见阎王才刚要出手,不知哪来的气流,向男子袭来,并卷起一股温和的旋风,将他整个人包围住,拂扬得他发丝与衣袂飘飞。 如果可以,我就生个像少君堂哥一样的小孩……不,是加上你和他两人所有厉害的聪明小孩…… 一个细若蚊蚋的低喃,嗡嗡地在阴晦的地府中回荡。 阎王浓眉急拧,心头微凛。 这是……这是……愿力! 是朔阴之女的祈愿之力! 「哼……那该死的丫头……」 阎王抬起头,朝阳世的方向恼怒地哼了一声,又转向他,邪恶地冷啐: 第06章 「没用的,生死簿上早已注定了她的不孕,以及你的来生,即使是朔阴之女也无法改变。」 无法改变乂如何?变与不变都一样。 他不为所动地望向远方,自己的未来会如何,对他早已毫无意义。 「你啊,就认命地去当个白痴吧……」阎王恻恻一笑,伸出手,打算亲自押着他去投胎转世—— 就在此时,一阵騒动从远处的阎王殿里传来,许多鬼差们大声呐喊: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闯进阎王殿,偷了生死簿!」 阎王的黑脸惊怒骤变,无暇再管他,幻影顿时消逸,速速返回坐镇在阎王殿中的真身。 周围的轻风旋流很快消散,一切又化为静止,彷佛不曾发生任何事。 他毫不在意,继续游魂般沿着忘川缓缓踱回支流的最末端,在那一片嶙峋的乱石间,找了一颗大石坐下。 心定无波,寂然淡静。 他,哪里也不去。 那一方气流崩乱,狂暴骚动。 这一方却静如沉夜,冷滞无风。 他眉目低垂时,空茫得彷佛凝结的眼中,闪进了一条细瘦的身影,然后,他看见了她。 一个鬼奴。 一个…… 抱着生死簿的鬼奴。 她也看见了他,猛地站定,惊掉了手中握的笔,恐惧地瞪大双眼,不敢稍进。 片刻之后,似乎看他不言不动,她才斗胆想穿过他坐定的大石,走向忘川。 他原本不想管闲事的。 真的非常不想管。 但也许一切都太无趣了,也许是那本生死簿触动了他的某些心思,于是他开了口—— 「你的笔掉了。」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响起。 她大惊失色,霍地抬头。 他朝她身后一指。 「原来……你……不是瞎子?」她颤声低呼。 他没冋答,又恢复了之前的静定漠然,对她不理不踩。 怪人。 她咕哝着,转身捡起毛芾,走了一步,又忍不住看向他,满心疑惑。 「喂,你……在这里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他淡淡地回答,目光飘向远处。 什么也不做?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只是在这里发呆吗? 但地府里哪能容许阴魂四处游荡出神?更何况这里还是忘川哪! 难道……他并不是个普通的鬼魂? 「你……是谁?」鬼奴眼中浮起了戒慎。 他拉回视线,瞄了一眼她手里的本子,轻哼:「去忙你的吧,鬼奴,你应该有急事要做吧。」 她脸色惊变,将本子抱得更紧。 「你……?」这人难不成知道她想做什么吗? 「不过,你的时间恐怕不够用了,我想,你还没打开生死簿,三魂七魄就会被阎王烧成灰烬了。」 「你……知道……这是生死簿?」她更加惊骇。 「生死簿,注生死,那只有阎王才能翻启书写的本子,你偷了又有什么用?凭你之力,根本无法打开它,更不可能在上头写上任何字。」他冷议。 她怔怔瞪着他,心中震凛。 无法打开? 谁也无法打开生死簿? 惊恐之余,她将生死簿往地上一放,试图翻开,果然书皮像黏住了似的,怎么也翻不动。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可是,有人跟我说可以打开啊……」她急得快哭了。 「做傻事之前,最好先想清楚,否则只会白忙一场。」他闲凉地望着远处逐渐逼近的鬼差。 「喂,那你……知道怎么打开生死簿吗?」她仰头急急求问。 他挑眉不应。 打开生死簿?凭他以往的法力,当然没问题,但此时的他只是一缕幽魂,只要碰一下生死簿,说不定瞬间就会被震得粉碎。 「别费神了,放弃吧!反正一切都毫无意义,所谓的生死轮回,不过是一场场可笑的闹剧。」他嗤笑。 「你一定知道,对吧?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打开,我求你了……」她急喊。 「打开了又如何?只能看,无法书写或更改,与其这样,还不如不看。」他睨她一眼。 「不,只要打得开,我就有办法写,所以求你告诉我,我……我可以顺便帮你写上名字,让你解脱,能够转世投胎,不必再一直困在这个鬼地方。」她好意地低喊着。 她以为她能写上字? 此刻都自身难保了,还想要帮他? 他嘴角浮起一抹厌腻的冷笑。 「我对转世投胎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也没有被困在这里。我是自己选择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去,现在这样就是我最大的解脱,无欲,无喜,无怒,无求……」 她怔住了。 第07章 他是自己选择待在这里? 所以,他不是不能走,而是不想走? 怎么会有这么讽剌的事?她情愿用一切换得人世一生,他却弃若敝屣! 「你这个人……从来没有真正渴求过什么事吧?」她怒瞪着他。 他的冷笑淡去。 「你肯定被伺候得好好的,没爱过,没苦过,没饿过,没冷过,没痛过,没伤过……难怪你无所求……原来你是个好命的人哪……」她嘲弄。 他沉下脸,瞳光渐冷,心中却如同被点中什么似地陷了一下。 爱恨嗔痴,苦痛忧乐……为何被这鬼奴一说,他才发觉自己对这些情绪是如此陌生? 「你……这只鬼奴懂什么?」他的情绪被挑动了。 「我当然懂。我懂什么是绝望,懂什么是痛苦,懂什么是卑贱和无助,懂什么是心碎和愤怒……但……这些你懂吗?你经历过吗?」她大喊着。 「别挑衅我,鬼奴,我没心思理会你。」他警告。 他的遭遇,这区区一只小鬼奴岂会明白? 他的生命,他的霸业,他的姻缘,他的安康…… 他原本可以再创过去那一世的高峰,但他的这一世却狠狠地挫败了! 死得不甘,死得怨恨,死得元气大伤,死得傲气尽丧。 「哼,听你的口气,就知道你这人习惯掌控一切?习惯所有事按你的指令进行,难怪你无所求,我看你也没什么好求的了,你只是活腻了,根本不必轮回转世,你就继续浸泡在这个腐朽恶臭的地府里,永远地当个无聊的鬼魂吧!」她连着一口气冷声怒讥。 他倏地被惹恼了,一挥手,忘川的水突然哗的一声喷起了一片水雾。 远方的鬼差听见了异样,立刻群起奔来,就连阎王也亲自加入追捕之列。 她惊骇地望向追兵,再怒瞪着他。 这个虚缈得几乎随时会化为碎片的幽魂……居然还有这样的法力?他到底是谁? 「这生死簿只有阎王才打得开,不如请他来帮帮你。」他嘴角淡淡勾起。 「你……你这可恶的家伙……」她又气又慌地喝斥,不再耽搁,抓紧笔、捧好生死簿便往忘川奔逃。 阎王迅雷般转瞬间赶到,却不急着抓那只小鬼奴,反而震怒地向他咆哮: 「薄少君!原来是你在帮这个贱奴?」 鬼奴狂奔的脚步微顿,惊讶地回头一看。 薄少君?原来这个人就是阴鬼妖邪们口中最害怕的那个除厄师! 他闲坐在大石上,无畏而冷淡地轻哼:「与我无关。」 「若不是你,这贱奴哪来的胆子偷生死簿?」阎王不信。 「那得问问你自己了,这么重要的生死簿如此轻易被偷取,未免太可笑了……」他冷笑。 「什么?你这个该被千刀万剐的臭法师,现在立刻给我滚去阳世投胎!我不准你再继续留在我的地府!快把他带走!立刻!」阎王暴喝,大手一挥,数名鬼差速速向前押住他。 她又惊又妒,这个薄少君一点都不想投胎,却还是有了转生的机会,而她苦苦等待千年,却怎么也等不到一线生机! 真是太不公平!太没天理了! 由于这一分心,她脚下微踬,就在这时,阎王已从后方扑追而至,伸出厉爪,抓向她的后颈,像拎小鸡似地将她抓起。 「啊——」她恐骇惊喊。 「该死的贱奴!把生死簿还来!」阎王暴喝,夺回她手中的生死簿,并将她重重往地上摔去。 她全身几乎粉碎,痛得蜷缩在地上。 阎王急忙翻开生死簿,不放心地审查里面的记载是否被更动,但只瞄了一眼,他就安心了。很好,生死簿没被人动了手脚,量这贱奴也无能打开,而薄少君此刻残存的法力,也无法擅动生死簿了。 「哼!你这死丫头,居然妄想偷生死簿改命,真是愚蠢又可笑。你也不想想,你连个名字都没有,怎么记进生死簿?让你能成形留在地府,已是对你最大的恩赐了,你竟还不知好歹,不懂感恩?」阎王对着鬼奴啐骂。 鬼奴抬起头,瞪着阎王,心头一阵气苦懊恨。 「是!我是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千年孤魂,是地府里最卑贱的一只蜉蝣,但谁规定缈小的我不能有一丝希望?我也想成为一个人哪!」她鼓起最大的勇气凄然呐喊。 她只想成为一个人,然后拥有一个名字,一个属于她的名字,一个证明她存在过的记忆…… 「……一次就好……就算只有一世,就算只有一时。」她嘶哑啜泣。 「闭嘴!无名就无分,你连鬼都当不成,还想常人?」阎王威霸暴吼。 她一惊,如遭棒喝。 原来……她连鬼都不是啊!她……什么都不是…… 「你就等着被丢进十八层炼狱里去,做一颗煤渣吧!」阎王厉声判定了她的罪刑。 她害怕虚颤地瘫在忘川之畔,满心怔愣绝望。 「就让她去转生一次吧!」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的他,忽地开了口。 阎王脸色一变,转头怒瞪他。「你说什么?」 「她既然想去体验人的生老病死,喜怒苦痛,就让她去吧!」他带着些许的讽刺,再说一鬼奴呆愣地望向他。 「你这个臭法师,少在这里给我胡说八道,快滚!那个智障痴呆的空壳已出生,早就等着你了!」阎王厌恶地挥手,鼓起了一道狂大的阴风。 他俊眉一拧,倏地挣开鬼差,以薄弱的力量格挡住,阴风顿时翻卷成漩涡,扫得在场所有人颠倒难立。阎王亦猝不及防,手中的生死簿失手掉落,被卷到了鬼奴脚边,页面翻飞。 「我已经帮了你,生死簿现已敞开,你还在发什么呆?你不是说你有办法书写?那就快写啊!」他朝鬼奴冷喝。 鬼奴惊傻瞠目。 难不成……薄少君把阎王引来,就是为了帮她?帮她打开生死簿? 阎王又惊又怒,却也不急,只是狂笑道:「哈哈哈!太愚蠢了!生死簿除了我,谁也不能书写,更何况,她又没有名字——」 他挑了挑眉,冷声道:「那么,我就给她一个名字吧……『渺生』,虚渺求生。现在起,这就是你的名字!」 鬼奴惊喜欲泣地看着他,只觉得全身窜过一丝电流,有如某种力量灌入她幽然的体内。 缈生! 第08章 他……薄少君……替她取了个名字…… 「你这个多事的法师!你以为你还有法力为她定名?」阎王愤然阴笑,双手重重一挥,阴风化为利刃,直剌薄少君的魂魄。 「唔……」万刃穿身,他的形体瞬间抖散。 「大师!」鬼奴惊喊。 快写……如果你有这份能耐…… 他以残存的法力,虚弱地将声音传进她耳里。 她怔凛着,随即掏出笔,沾了忘川的水,正想将生死簿翻到最后一页,但手中的毛笔不慎画到了其中某页,她一惊,按住一看,一个叫「闻知来」的名字下,寿命被整个涂黑,看不清了。她深怕误了这人的寿命,也没有多想,便直接写下「七十」! 「贱奴!你……你在做什么?」阎王见她居然真的能在生死簿里书写,惊吼变色,朝她冲了过来。 她大骇,无暇再管其他人了,她得快点写下自己的名字,于是再快速翻了几页,但一个熟悉的名字却突然跳进她眼中。 薄少君。 她的手一顿,盯着那个姓名,猛地想起刚刚阎王似乎说他即将投胎到一个痴呆的躯壳之中? 这……就是阎王为薄少君注定的来生?她凛然发颤,再往下看,年寿将近八十,却得痴傻过一生,甚至,还是个女人……?! 阎王分明是公报私仇啊! 薄少君这样的大法师,若真转生成一个痴呆女,他该会有多痛苦? 这样的一辈子,他会想要吗? 心高气傲的他,真的不在乎吗? 她转头看着神魂即将离散的他,没有多想,直接就提笔将他的姓名划掉。 「不!住手——」阎王惊恐怒喝,声音震得整个地府一阵晃动。 她差点被震晕过去,昏眩了一下,还没回神,就被阎王勒住了脖子。 「你做了什么?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阎王如雷霆般嘶吼。 她两眼突睁,几乎断气,手中的笔掉落,痛失写下自己名字的时机。 而就在这一瞬,诡异的事发生了! 生死薄竟自动地翻到最后一页,在那空白处,重新浮起了薄少君的名字! 而在这名字之下的注记中,同时显现了他的新名,以及来生的母亲—— 薄少春! 阎王一看,倒抽一大口气,瞠目结舌得双手一松,倒退一步。 亏他费尽心思,千堵万防,斩断所有的可能与机会,结果,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除厄师,即将横空出世! 怎么会这样? 难道,这……就是朔阴之女的可怕愿力吗…… 劲风逆转,狂卷呼啸,扫得众鬼都睁不开眼睛,在这一刹那,只见薄少君形体凝聚,法力复苏,那差点四散的魂魄重新归位。 他一下子从错愕到明白,忍不住扬声大笑。 曾经汲汲营营追求的,得不到;当他放手了,却又来到他面前。 生命……果然是如此奥妙又难测啊! 「哈……我们都一样,千机算尽,却总是事与愿违。阎王,这就是命运哪!是命啊……哈哈哈……」 「你……你……」阎王瞪着他,一阵气结。 「看来,我尘缘未了,得再走一遭人世了……」他笑叹着,遥望着忘川对岸的阳世之路。薄家的香火,将会一直持续下去了。 阎王怒不可抑,所有的愤恨全都发泄在鬼奴身上,一把扯住鬼奴的长发。 「你这死丫头,全怪你,把我计划好的一切全打乱了!」 鬼奴此时已半晕,根本无力抵抗。 「你篡改了生死簿,惨死千次万次都不足解我心头之恨。既然你想成人,那你就替薄少君去投这个蠢胎吧!」阎王森然咬牙,说着立刻在生死簿上被划掉的薄少君名字旁,补上两字。 渺生。 「你就去人世受磨难八十年吧,贱奴,滚!」说罢,他将她的元神丢进忘川,让她灌进一大口忘川的水,并催动阴力,直接将她送往阳世。 「喂!」薄少君低呼,却已来不及阻拦,因为一股强大的朔阴念力正不停地将他拉走。 他的时辰也快到了…… 但他欠了鬼奴一份情,总该偿还。 于是,他抛出了一条无形的丝线,飞纵忘川,缠上了鬼奴的手腕,以只有鬼奴听得见的声音道: 「静心地等我吧!渺生,我会去找你的……我们,在人世再相见……」 封印的记忆,随着丝线一寸寸明现而一幕幕揭开,被忘川洗净的那一段前缘,清晰历历地囱到薄敬言脑海中。 夜风仍不停地吹拂,沙沙的树影摇曳不止,气旋笼罩在他和长孙无缺四周,彷佛在为他的醒悟骚动,为这一段早就紧系的缘分悸荡着。 他的表情豁然开朗,清俊的脸庞瞬间染上了一抹老成深算的神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我欠你一份人情啊……鬼奴……」他盯着长孙无缺,喃喃地说着。 这话一出,瞬间,那条从出生就绕在他手上的红线便淡去,也从长孙无缺的手上腕消失。 他俊眉高卨挑起,恍然微笑。 「搞半天,道条线是我自己系上的,为的就是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 难怪没人能看得见,也无人能解,因为,这是他亲手埋下的伏笔。 为她,也为他自己。 「啊……啊……」她发出了难听粗嘎的声音,又低头啃着早已像烂泥一样的面包,看起来又笨拙又怪异可笑。 但薄敬言并未嫌恶,也没有耻笑,他一脸严肃、深沉地看着她。 第09章 仅有的一次转生,一次成人,就只能这样痴傻狼狈地熬过数十年,然后化为尘烟,不留痕迹。 鬼奴啊鬼奴,比起这样的人生,你倒不如认命永远当个地府深渊的小小蜉蝣。 他在心中感慨着。 「呃……呃……」她垂着头,舔着手掌中的面包残渣,整个人看起来更加佝偻无依。 他拍拍她的头,铿锵有力地承诺: 「放心,你这一生,我都会照顾你的。绝不会让任何人,或是任何魑魅魍魉伤害你。」 话声刚落,门内的豪宅忽地灯火通明,一阵骚动喧嚷从里面传了出来。 看来,终于有人发现长孙无缺不见了。 长孙家的门禁和员工管理也未免太糟糕了? 他冷哼一声,伸出长手,将长孙无缺拉下车,扣紧她的手腕,迎向缓缓滑开的大门,以及从里面涌出的一大群人。 「从现在起,你就待在我身边吧!」他低沉地喃喃自语。 而长孙无缺,完全没有听他说话,一如以往,只是傻傻无神地笑着。 第三章 「娶她?!」 在长孙大宅的客厅里,长孙浩东瞠目结舌,惊愕地瞪着薄敬言,整个人傻住了。 这个深夜突然冒出来的年轻小伙子,在说什么? 根据这小子提供的手机录影,长孙浩东知道他阻止了绑匪架走无缺,多亏他,无缺此刻才能平安无事地坐在客厅里吃着点心,没有被那个包藏祸心的女仆带走。 是,他感谢这个年轻人,原本他已准备好一大笔钱当报酬。可是,这小子不要钱,竟然说……竟然说…… 「是的,我要娶她。」薄敬言瞥了一眼正被仆人喂食着点心的长孙无缺,微笑地再说一次。 「你、你要娶、娶、我们家无缺?」长孙夫人也惊讶得结结巴巴了。 哪个正常又俊朗的男人会想娶无缺这种女孩? 除非这人脑子也坏掉了! 要不,就是心怀不轨。 愣了好半晌才回神的长孙浩东,不悦地瞪着他,喝问:「你的企图是什么?」 薄敬言淡淡地勾起嘴角,盯着眼前这位叱吒商场,却拿女儿毫无办法的苍老父亲,轻哼道:「别担心我的企图,长孙先生。我来自北京薄家,你可以去打听一下,我的家世可不比长孙集团逊色多少,不会觊觎你们长孙集团的家产。」 坐在大厅一旁座位,原本被长孙家请来做法事的中年法师一听见「北京薄家」,脸色微变。 「北京?你……来自北京?可、可你的腔调听不出……」长孙夫人更错愕。 「我母亲是台湾人。」他解释。 「北京薄家?」长孙浩东拧着眉头,这名号他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是北京薄家的人?那个除厄师世家?」中年法师瞪着他。 「原来你也知道除厄师啊。」他冲着法师一笑。 「除厄师?」长孙浩东怔了怔。 「浩东,是……那个除厄师吗?之前黄董夫人曾大力推荐,说北京有个专门替人除灾解厄祈福的家族……」长孙夫人转向丈夫说着。 长孙浩东猛然想起,就在不久前的一次台商聚会时,听见大家在热烈讨论「除厄师」,据说那是北京一个非常古老,也非常厉害的「法师」世家。 这家族血统中流着纯正的古代国师血液,因此代代都有继承高强法力的子孙出生,这些拥有法的后裔,就被称为「除厄师」。 其中,法力最强大的,便是他们的「宗主」。 传言,他们一代代的宗主统领着这批除厄师,穿梭阴阳两界、斩妖除魔,是妖鬼的克星,只要请得动他们出马,任何诡奇阴邪的事都能顺利解决。 「你这小子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北京薄家的除厄师个个法力超凡,深居简出,只有重大事件时才会出现,怎么可能会跑到台湾来,甚至跑到这里大放厥词?」中年法师轻蔑地盯着薄敬言。 「哦,看来你这个外行,还挺了解除厄师的。」薄敬言揶揄地一笑。 「你说什么?什么外行?你又懂多少?」中年法师气呼呼地驳斥。 「嗯,我懂得还真不少。」他又笑。 「你这专门行骗的臭小子,快点滚吧!否则别怪我施咒对付你。」中年法师以手中的法剑指着他,怒声吃喝。 他面不改色,依旧淡定潇洒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才挖苦地说:「行骗的是你吧?长孙大小姐的毛病又不是中邪受惊,你却布了个不伦不类的驱邪小阵舞弄,实在好笑。」 中年法师愕然语结。 他靠这阵式横行法师界几十年了,从没有人知道这只是个小小的驱邪浅术,这小子却一语拆穿了他的把戏。 「长孙先生被你耍得团团转,连他女儿也被你搞得不能吃喝见人,你这钱赚得一点也不心虚吗?」 「住口!你这来历不明的小子竟敢妖言惑众?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中年法师急驳,不停晃着手中的法剑,试图恫吓。 薄敬言不但不怕,反而起身走向他。「哦哦,真有趣,那就快让我见识一下你要怎么收拾我。」 「你以为我不敢?」中年法师虚张声势。 「你不是不敢,而是不会。」薄敬言冷笑。 「我不会?那就让你瞧瞧我的厉害——」法师大喝。 「好啊,那我叫些阴鬼出来,快让我瞧瞧你有多厉害。」薄敬言诡笑地说着,手指一弹,倏地,几只阴邪恶鬼应他召唤而现身,在大厅里四处飞窜。 「啊——」仆佣们都吓得惊声尖叫。 长孙夫妇骇然无已,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法师杀猪似地惨叫,因为那些阴鬼竟冲向法师,还将他的法剑夺走。 「哇呀——」法师惊恐坐倒在地,脸色惨白」,全身发抖。 「大师,你在干嘛?你不是很厉害吗?快镇鬼收妖啊!」薄敬言讽剌地说。 「鬼……鬼……」法师吓得结巴失神,虚软无力。 长孙浩东夫妇和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鬼魅,完全吓呆了。 那些妖鬼因众人的恐惧而壮大,更加嚣张地撕扯法师的法袍,还将那把号称能驱鬼的法剑摔成两半。 第10章 其中几只甚至扑向长孙无缺,穿入她的体内作怪,而她浑然不觉,仍傻傻地将点心塞满整个嘴。 「无缺!」长孙夫人见了,急声惊叫。 薄敬言眉心一蹙,伸出五指一收,那几只折腾长孙无缺的阴鬼顿时化为烟尘,其他妖鬼则吓得奔逃离去。 这一景象更令所有人匪夷所思,震惊失神,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长孙浩东才喘口气,瞪着他,问道: 「难道……你也是薄家的……除厄师?」 这小子太年轻了,也太秀气了!一身的打扮就和那些注重外貌、追求品味的时下型男一样,怎么看都和所谓的「古老家族」和「除厄法师」搭不上边。 可是,刚刚那是怎么回事?那些鬼影任他召来挥去,俨然怕他怕得要命,而且,不需法器,也没见他念咒,只轻轻动个手指,鬼影就全灭了。 重点是,在那一瞬间,他全身散发出一股超龄、不寻常的沉重魄力,震得在场每个人都呼吸一窒。 「是。」薄敬言微笑。 「可是……你这模样一点都不像个法师。」长孙夫人惊魂未定地说。 「夫人,法力和外貌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薄敬言温文尔雅地一笑。 「但是……」 「你……难道是……那个……那个……」吓成一滩烂泥的法师瞠目、颤抖地指着他。 「是哪个?」长孙浩东好奇地问。 「之前就听说……薄家现任宗主……是个现年才二十多岁左右的年轻人……你……你该不会就是……就是……」法师惊恐地说。 「你、难道你就是薄家现任宗主?」长孙浩东凛然地瞪着他。 「是。」薄敬言傲然一笑。 「我听说……薄家宗主的法力是除厄师中最强大的……」 「基本上是如此。」但也有例外。他咕哝着,突然想起了母亲。 「但我以为……法力强大的人应该是个长者。」 「年龄与法力也是无关的。」他嘲弄地说。 长孙浩东依然半信半疑地瞪着他,这个年轻人充满了谜,令人看不透。似比起怀疑他的身分,自己更怀疑的是他的目的。 「不论你是否为薄家宗主,我比较想知道,你为何要娶我们无缺?」 「是啊,你也知道,无缺她……她……和一般女人不同。」长孙夫人也说。 薄敬言看向长孙无缺,她正因一口饭咽不下去,碎渣从嘴角挤了出来。 「她的确和一般女人不同,但……她和我有缘。」他面不改色地说。 「有缘?」长孙夫人搂住自己女儿,大感不解。 「是的,很深的缘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长孙浩东不懂他话中的玄机。 「你们只要知道,我欠她一份人情。这份情,我一定得还她。」他解释。 「我们无缺从来没出过门,你几时能欠她人情?」长孙浩东拧眉。 「几时吗?」他说着,嘴角慢慢浮起一抹令人玩味的微笑,然后回答: 「上辈子。」 所有人闻言都傻眼。 难道这是指前世的姻缘? 太不可思议了! 但长孙浩东却没因此失去理智,他沉声地道: 「就算你们前世有缘,但现在她只是个痴傻的孩子,如果你是为了还人情才娶她,我劝你还是算了吧!你娶了她之后,她就成了你的负担,还得负责照顾她一辈子,这种累赘,没有强大的爱和财力是做不来的。」 薄敬言犀利地看着他,心想,这个长孙浩东真是一个好父亲哪! 长孙无缺投胎在这种好家庭、好父母,很多人一定会认为她是幸运的。可是,谁又知道在这个幸运背后,暗藏了什么恶毒的心思呢? 一个美好富裕的家世,良善有爱的父母,这种大部分人盼了几辈子都盼不到的福气,偏偏给了一个痴呆女。 为什么? 哼,因为,要进这个痴傻躯壳的,原本应该是他啊! 这个胎,是阎王特地为他准备的,那只千年老魔的目的,就是要他看得到,却享受不到。 阎王要他毫无尊严地活在一个连如厕都无法自主的痴女身上,要他难堪地白活一场。 更歹毒的是,这长孙家族十年之后气数必尽,财富崩盘,瞬间没落,到时,他会从云端摔进地狱,沦为没人要的包袱,尝尽破、败、坏、穷,受尽折磨地慢慢度过八十年的阳寿。 这心计,太狠也太毒。 可最后,却是这个鬼奴代替了他。 是她在生死簿上的那一笔,挽救了他悲惨的命运。 他因此逃过一劫,但她却成了代罪羔羊…… 在地府阴风乍起,忘川兴波之际,她和他交错的命运之轮悄悄启动。那一瞬,他就暗自立誓,不会任由她白受这个罪,此生等于是她帮他换来的,这天大的人情,他一定会偿还。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恩怨,对于她,我责无旁贷,而她待在我身边,对她来说更是好事。所以,请放心,只要你答应让我娶她,我会好好照顾她一生一世的。」他转头盯着长孙无缺,严肃地说。 「我怎能相信你?万一无缺跟着你反而受苦……」长孙浩东并不信任他。 「她现在就已经很苦了,你们以为让她吃好穿好,她就快乐了吗?」他冷哼。 如果她灵性有知,该会懊悔到人世走这一遭吧?千求万求成为人的心愿,却落得如此下场,情何以堪? 长孙浩东一阵哑口,无言以对。 没错,光是看着自己女儿如此,他都痛苦得要命了,何况是她本人?给她吃好住好用好,像洋娃娃一样被照顾,有什么用?她全都感受不到啊! 「重点是,你也无法照顾她到老了。」他接着又说。 v第11章[01.06] 「什么意思?」长孙浩东愕然。 「长孙集团兴盛之日已过,未来十年,权势转眼成空,恕我直言,你这两年起就已官司缠身,接下来恐将贫病交迫,再也无暇顾及你女儿。」他的断言令人发毛。 长孙浩东脸色一变,骇然不已。 长孙集团这两年的确已出现警讯,但这是极机密的事,这小子怎么会知道? 「她命中本无姻缘,注定孤独,痴愚,空茫,羞辱地度过一生,死后什么也不会留下,无感,无情,毫无自尊可言。你们,要眼睁睁地看她就这样可怜地活到老死吗?」薄敬言再说。 长孙夫妇脸色苍白地看着长孙无缺,两人眼中都含了泪。 「可是,如果是命定如此,还能改变吗?」长孙夫人拥搂着长孙无缺,泣问。 「我可以帮她改变命运,只要她嫁给我。」薄敬言正色说。 「你要怎么改变?」 薄敬言走向长孙无缺,拉起她僵硬的手,语气坚定而真诚: 「我会让她繁衍后代,子孙绵延。」 北京薄家第一次见识这种情况! 所有的人,包括各个长老、除厄师、薄家的每个成员,都集中在薄宅宽敞的中式大厅里,瞪着他们年轻的宗主…… 以及,站在宗主身旁那位怪怪的、不正常的、怎么看都像个痴呆的女子。 每个人的表情都极致惊恐,没有半个人发得出声音。 就连宗主的父亲,向来冷静聪明又临危不乱的戴天祈,也同样错愕得像被点了穴似的,惊讶呆立。 大厅里,黑鸦鸦地站了一堆人,却安静得出奇,彷佛大家太过震惊,震惊得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气氛沉重得有如大难临头。 「你们怎么了?长老、妈,我回来了,不开心吗?」薄敬言故意笑问。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长老们个个气得几乎脑充血。 「宗主,你……你刚刚说什么?」大长老抖着声音再问一次,深怕自己年老重听,可能听错了。 「我说『我回来了』。」他笑着说。 「上……上一句。」大长老喘着气说。 「上一句吗?噢,我说,我已经和这女人订了婚,我要娶她。」 场中所有人再次倒抽了口冷气,还差点被冷气呛昏。 他们这位年轻有为的宗主偷偷去了一趟台湾也就罢了,居然还带了一个新娘回来,而且,还是个傻傻的新娘…… 这分明是要惊醒薄家安息已久的列祖列宗! 「你别开玩笑了!」一声厉喝从戴天祈的口中爆出,震得整个大厅嗡嗡作响。 他俊眉一挑,看着父亲。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你认真?你认真的话就不会拿你自己的婚姻当儿戏!身为薄家宗主,身负传宗接代的大任,你的婚姻对你、对薄家,是件多么重要的大事,你不知道吗?」戴天祈怒斥。 「我知道。」 「知道你还胡闹?」 「我不是胡闹,我明白我的责任有多重大。」 「明白就好,你的终身大事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我们已经帮你物色好几个合适的对象了,你只能从她们之中挑选……」戴天祈直接说。 「伹我只要她。」薄敬宵转身揽住长孙无缺的肩膀,打断/父亲的话,坚定宣告。 所有人再次抽气,实在想不出这个一直在傻笑流口水的痴女,有哪一点能吸引宗主? 「为什么?」戴天祈问出了每个人心中的大问号。 「因为,我们薄家欠她一份人情。」他说着从口袋中拿出手帕,帮长孙无缺擦拭口水。 众人的下巴差点掉满地。 他们高高在上的宗主,不太喜欢和人触碰的宗主,带点洁癖和冷傲的宗主,居然帮那女人擦掉那恶心的口水…… 「欠她人情?这是什么意思?她究竟是谁?」大长老惊疑地问。 「她叫长孙无缺,是台湾长孙集团总裁的千金。」他介绍。 「长孙集团?那个以电子业起家,现今跨足各大产业的着名集团?」戴天祈愕然。他是商界老手,长孙集团的名号他早有耳闻,可从来没听过长孙总裁有个智障女儿。 「是啊,长孙集团非常有钱呢。」他轻笑。 「宗主,你不会是看上她的家世才要娶她吧?我们薄家这几年来累积的财力也不输给其他任何财团,不需要做此犠牲……」大长老急说。 「犠牲?呵……大长老,瞧你说得好像我多么委屈似的。我可是求长孙总裁求了好久,他才答应把无缺嫁给我呢!」他揶揄着。 「求他?你还……求他?」大长老惊呼。 「是啊!你们都不知道他们有多宝贝这个唯一的掌上明珠。」他摸了摸长孙无缺的头,笑着道。 「呃啊……呃啊……」长孙无缺适时发出了沙哑难听的喊声。 从刚才就被儿子惊吓傻眼得变成石像的薄少春,本来就比其他人脆弱的心脏再也受不了剌激,突然咚的一声,腿软坐倒在地。 「少春!」戴天祈急忙蹲身拥住她。 「你看看你把夫人吓成什么样子了!」二长老气极败坏地低吼。 「妈。」薄敬言走过去,伸手想扶起母亲,却被她打掉。 「你……你……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娶她这种……这种……」薄少春瞪着儿子。 「我说了,我,还有薄家,都欠她一份人情。」他正色说。 「什么人情?你说清楚。」戴天祈拧眉问。 「说来话长,简单地解释,就是……我这条命,是她给的。」他盯着父亲,缓缓地说。 众人又错愕不已,薄家人都知道,薄敬言是应薄少春的「愿力」而生,怎么会和这个痴傻女子有关? v第12章[01.06] 「你这条命,是你妈给的。」戴天祈怒驳。 「是啊,宗主,你是夫人求来的啊!是因为她,你才能出生啊!」大长老也急声应和。薄少春伤心地瞪着宝贝儿子,完全说不出话来。 薄敬言叹了一口气。「许多因果,不是表象看来那么简单。妈的愿力再强大,若没有无缺,我也不可成为薄家子孙。」 「这是什么意思?」戴天祈隐约听出他话中玄机,沉声问。 「个中缘由,我不方便说明,但请放心,我绝不会做任何伤害薄家的事。」 戴天祈眉头一拧,怒道:「不说清楚,就别想娶她。这件事非同小可,岂是你一个人就能作主?」 薄家宗主的婚事向来得经由八字相合配对,再选择良辰吉日,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说结就 「是啊,事关整个薄家命脉,怎能任由你一个人胡来?」众长老们此起彼落地说。 他环视众人,突然冷冷一笑。 「到底谁是宗主?」 「当然是你……」 「那么,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在薄家,宗主的话就是命令,是律法,不是吗?」他眯起俊眸,脸上掠过一丝冷厉。 大家心头都没来由地打了一个突。 「看来薄家的纪律和秩序该好好整顿一下了。」他阴沉一哼。 老一辈的长老们都噤声敛目,没人敢接话。 戴天祈则是瞪着他,微微闪神。 太像了! 虽然大家都没说出口,但心里想的都一样:薄敬言从小就是个天才,智商超高,法力深不可测,四岁就展现了他除厄收妖的天分,而他那慑人的气势,却老是让薄家人觉得似曾相识。 随着薄敬言日渐长大,他身上那抹熟悉的影子就愈来愈明显,不论是口气,动作,还有眼神,都很像那个人…… 那个让人捉摸不透,诡谲阴险,法力强大却英年早逝的薄家宗主—— 薄少君。 迄今,许多人一提起他的名字,依然一阵悚然与感叹。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薄敬言扫过每张呆愣的脸,勾嘴一笑,那抹阴厉的神色顿时消头,变回他一贯的明朗。 戴天祈蹙眉盯着他。「你没说错,宗主的话就是命令,但这件婚事得从长计议,何况你才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已是成人。」 「那也不必急着结婚。」 「既然找到她了,她就必须和我在一起才行,我希望尽可能帮她找回主魂。」他盯着长孙无缺说。 「主魂?主魂是三魂之中的天魂,无形无踪,你要如何帮她找回?」大长老惊问。 「总得试一试,我不能任由她痴呆一辈子,太可怜了。」他皱眉。 「敬言,你究竟和这女子之间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瓜葛?你一定要说清楚。」薄少春又心急又忧虑地问。 他看了母亲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这样说吧,如果不是她,此生,进入这个痴女躯壳的,就会是我了。」 全部的人又呆住了。 「她代替了我,成为痴人……」他顿了顿,看着众人,严肃地接着说:「这理由,足够我娶她了吧?」 大厅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再发得出声音。 这理由太诡奇,诡奇到连见识过各种阴阳奇事的薄家人,都哑口无言。 因为,薄敬言的话中隐隐透露出,他似乎是带着记忆转生。 带着…… 前世的记忆。 第四章 薄家宗主的婚礼非常低调,低调到只有薄家的人参加,女方则只有长孙夫妇出席,消息全面封锁,外人一概不知。 地点就选在北京薄宅,没有正式的张灯结彩,只有一些简单花束点缀着神坛与大厅,而且,明明是件喜事,但偌大的中式宅邸没半点喜气,反而充斥着低沉郁闷的氛围。 就像那些仆佣说的,这情景,简直像发生了什么惨案,没人有一丝笑容。自从宗主亲自敲定婚期,整整一个星期,大家的心情都跌到谷底,彷佛世界末日即将到来,人人都恐惧以待。 而当高铫俊逸,帅气逼人的薄敬言挽着长孙无缺,走过那长长的红绸地毯喜道,来到神坛之前时,有不少薄家年轻女孩们都红了眼眶。 不是感动,而是不甘。 她们心目中如神人般英俊非凡的宗主,身边的女人竟是个白痴,这景象,教她们如何能接受? 即使,长孙无缺穿着纯白古礼服,被打扮得极为美丽出尘,但她痴傻的表情、动作,简直令所有人触目惊心。 只有薄敬言满脸自在,对于即将成为他妻子的长孙无缺没有一丝的不耐与勉强,更没有任何的嫌恶与不悦。 这让坐在主位的薄少春看得更是一阵心酸。 她前一晚还和他长谈,仍抱着一丁点希望,盼他能取消婚礼。 可是,他依然坚持己见,似乎已真心认定长孙无缺。 「儿子,你为了报恩什么的,一直强调要让她生养出后代……但、但这样的话你还得和她……上床啊!难道你真的不在乎?真的做得到?」她揪心地问。 「妈,这年头科技如此发达,不必上床也一样可以生小孩。」他一派轻松地回答。 她呆了呆,恍然地说:「你是说……用那种试管什么的……」 他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 但即使这样,她还是无法释怀。因为,长孙无缺在名义上仍会成为宗主夫人,她将在薄家的家谱中留名,成为薄敬言的妻子。 一想到此,她就好想失声痛哭。 她做梦都没想过,她这个唯一的宝贝儿子,竟会娶个这样的女子,任何当妈的遇上这种事,应该都会气愤痛心、不知所措吧! 手按着胸口,她忍不住流下了泪。 v第13章[01.10] 戴天祈仲手拥住她的肩,轻声说:「少春,别难过,你就别再把敬言当成我们的儿子了。」 「什么意思?」她愕然地转头看他。 「这次从台湾回来,你不觉得他有些改变了吗?」戴天祈目光犀利地瞪着一身银绣白袍的薄敬言。 「有吗?」她愣愣地问。 「二十五岁之前,他的记忆被封住,所以他还是我们的儿子。但现在……现在『他』已经觉醒了……」戴天祈喃喃地说。 「谁?谁觉醒?」她惊问。 戴天祈没解释,他只是想起昨晚的事。 昨晚,薄敬言突然主动到书房找他,这让他有些错愕,因为儿子从小就和他不亲近,父子之间总有着一层难以形容的隔阂。 他隐约感觉得到,薄敬言始终没把他当父亲,但这种感觉他从不说破,只是悄悄地放在心 上。 薄敬言进了他书房,便站到他面前,久久不语。 「怎么?有事?」 他拿起手中的酒瓶和两只杯子,冲着父亲一笑,以平辈的语气说:「我们……也该一起喝杯酒聊聊了。」 那一瞬,戴天祈看着他,一道寒气从脚底直窜脑门。 一个清癯的残影,与眼前这个有着他和妻子基因的儿子,重叠了。 同样的话,多年前他曾听某个人说过,那个人,一直想和他好好喝一杯,好好聊一聊,但,终究没能来得及,便含恨而终。 但如今,那个人在他面前还魂了! 以全新的姿态,和更可怕的法力,重生于此。 「我现在没心情和你喝酒。」他盯住儿子,心中百味杂陈。 最不希望的情况,最不想要的结果,他真心求过上天,妻子的话千万别应验。可是,命运似乎早在二十多年前,在妻子发现怀孕的那一刻就已注定。 在千机算尽,在撒手断念之后,他和这个人之间的缘分,却又这样悄悄系上。 「怎么?还在担心我的婚事吗?」薄敬言轻笑。 他没吭声。 「别担心,我娶长孙无缺,对薄家不会有任何影响,这算是偿还我欠她的一份情,她代我受苦,而我冋报她一个名分,还有一脉子孙,这样我和她就两不相欠了。」他冷淡地说。 「你……记得多少?」戴天祈忽然问。 他顿住,若有所思地看着戴天祈,然后笑了。 「你说呢?」 「转生是另一个全新人生,不该记的,就应该完全抛弃,这对你比较好。」戴天祈意有所指。 「是吗?我倒觉得这样很好。」薄敬言不以为然。 「有时记忆是种沉重的包袱,忘了,反而幸福。」他语重心长。 「但有些事不能忘,欠了人情不还,不是我的作风,再说,和她的缘,我想在这一世整理乾净,省得以后牵扯不清。」他的口气理性、淡漠。 「就因为这样?真的只是因为那个长孙无缺,你才施法守着自己的记忆转世?」他总觉得没这么单纯。 「呵……是啊。」他灿然一笑,那是属于薄敬言的笑容。 他皱眉,以前就觉得儿子难搞,现在,更难以捉摸了。 「若真如此,就好好待她,她虽没有灵性,但终究是个人。她痴呆,并不表示没有喜怒哀乐,而且,她这种空壳向来最容易被附身,在阴气极重的薄宅,更要特别小心。」他提醒。 「放心,她既是我的妻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更不会让一些小妖小鬼近她的身。」 「那就好。」 「那妈和长老那边,就请你多安抚了,『老爸』。」薄敬言调侃地说。 他震了几秒,冷讥:「等了这么久,终于听见你叫我一声,但我浑身都不舒服。」 「哈,可我现在却觉得很有趣。」他哈哈大笑,转身走出去。 「这一生,我真心希望你能活得幸福又快乐……」他轻声说,接着,喊出了那个人前世的名字。「……少君。」 薄敬言的脚步顿住,缓缓回头,回以一抹会心的微笑。 那一瞬,他很清楚眼前的人已不是薄敬言。 这年轻人,已不再是他的儿子,而是薄少君。 婚礼持续进行,戴天祈恨然若失地拉回思绪,将薄少春拥紧,为她拭去泪水。 「你知道吗?我认为,你才是薄家法力最强的人。」他叹息。妻子这朔阴之女的可怕愿力,就某种意义而言,正是她把薄少君召唤回来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天祈?」薄少春不解。 「没什么,你就别操心了,凡事往好的方面想就好。」他劝着。 「我还能怎么往好的想?唯一的儿子竟娶了这个……这个……」她猫向长孙无缺,看着她颠簸的脚步和痴傻的蠢笑,声音顿时又哽在喉间。 「这是他的缘,也是他的命。」他甚至认为,长孙无缺是薄少君转生之前就已选择的女人。 「敬言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但也因为太聪明了,从来就不懂什么叫付出。我一直希望有天他能找到真爱,谁知道他竟然找到这个傻乎乎的女孩……」她惆怅不已。 「他不是说了吗?这是他欠她的。」 「可是,娶了这种妻子,他会幸福吗?没有爱的形式婚姻,这算什么?」 戴天祈无言以对。 「我真希望无缺能变得正常,只要她变正常了,敬言一定会爱上她,把她当成真正的妻子……」薄少春脱口而出。 戴天祈闻言一震,立刻捏紧了她的手。 她猛然回神,捂住了嘴。 她在说什么啊? 「别胡思乱想,也别乱说,少春,敬言的事,由他自己处理就好。」他提醒她。 v第14章[01.15] 她连忙点点头,不敢再开口。 此时,薄敬言已执起长孙无缺的手,站立在神坛前,由大长老隐着祈福文。 所有除厄师立于两列,同时挥手画符为新人们净身聚气,祝祷两人平安康顺,白头偕老。 一位女除厄师手中的银铃叮叮作响,吸引了长孙无缺,她突然挣开薄敬言的手,冲向那名除厄师,想要抓下那铃铛。 「啊!」女除厄师惊呼,反射地扣住她的手腕,嫌恶地将她推开。 长孙无缺撞向神坛桌台,白烛倒下,酒瓶翻淌,她的袍袖顿时着火,烧了起来。 「啊……呃啊……」 「天啊!」众人齐声惊喊。 「无缺!」长孙夫妇在台下大吼。 薄敬言急忙上前抓住她,徒手帮她扑火,但她的袖子沾上了酒液,火苗不但难以灭掉,甚至烧得更旺。 「哇啊——」她痛得大声哭喊,四肢不停挥舞,一个反掌正好甩上薄敬言的脸,指尖还在他颊上划出指痕。 「宗主!」长老们齐呼。 薄敬言拧紧俊眉,使劲抱住狂叫挣扎的她,踪身跃下神坛,疾奔到不远处的池塘,将她整个人丢进池中。 「哗」的一声!她坐进水池中,火是灭了,但头发也散了,白袍脏了湿了,整个人狼狈不堪。 偏偏,在这种时候,她还兴奋好玩地拍打着污浊的池水,傻傻地笑了起来。 「哈……啊呜……哈哈……」 众人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堂堂的宗主夫人,新婚典礼上竟成了这副德行。 就连始终保持淡定的薄敬言也忍不住沉下脸来。 他以为他能很理性地看待她是痴呆这件事,也可以包容她的糗态,不过,看来他有点高估自己的耐心和善意。 要照顾她,果然不容易啊! 「宗主……这仪式……还未完……」大长老出声。 「就到此结束吧!把少夫人带进去更衣。」他冷冷地下令。 两名女仆匆匆奔出,将长孙无缺从水中扶起,带着她走向她的别院内房。 现场气氛变得极为凝重,一位除厄师突然说:「宗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转身盯住开口的人,严寒的眸光让对方住了口。 「她已是我的妻子了,现在起,请你们尊重她,不准心怀他想,更不准有任何不敬的行为和举动。」他严正地要求,目光扫向刚才将长孙无缺推开的那名女除厄师。 女除厄师一惊,惶恐地低下头。 「还有,不准随便对外人提起她,也别去讨论她、打扰她。她住的别院,日后除了我和照看的女仆,谁也不准进入。」 众人沉默着,郁闷不服,却又不敢反抗。 「好了,仪式结束,酒宴还是得吃,大家入座吧!」他话锋一转,口气变得缓和。 这一刻,大家才想起婚礼后备好的宴席,只是,一想到薄家宗主夫人是个低能儿,这喜酒谁还唱得下去? 长孙夫妇尤其担忧,女儿嫁进这个薄家,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当众人准备入席,倏地,一声尖叫从别院传来,才刚平缓的气氛再次被惊动。 几名除厄师正打算冲过去,薄敬言就轻喝:「都坐着,我去看看。」 说罢,他快步走向别院,才刚踏进拱门,就看见一名女仆惊慌地奔来,一脸惨白,颤声说:「宗宗宗……宗主……夫人她……她……」 他抬头一看,只见长孙无缺飘浮在半空中,长发飞散,面目狰狞,婚礼白袍上全是鲜血,而下方地面躺着另一个女仆,显然已惨遭杀害。 「嘻嘻……薄家宗主的新娘……这真是个好躯壳啊……又温暖……又舒服……」她对着他咧嘴大笑,发出诡异的沙哑嗓音。 他冷冷地盯着被附身的她,眼中闪着凛冽寒芒。 「你怎么进来的?」能侵入他设下的结界,这只妖鬼不寻常。 「嘿嘿嘿……从她身上进来的啊……」妖鬼大声狂笑。 「她身上?」他眉一挑。 「是啊……她身上有门……嘻嘻嘻……真好……」 门? 他脸色微变,先是惊,后是喜,接着嘴角往上勾起。 「真的,真好,太好了。」 「什么?」妖鬼愣住,不解地歪着头。 「谢谢你专程来告诉我这件事,现在,你可以消失了!」他冷笑,指尖一弹,一道无形气符直射而去。 妖鬼根本来不及闪避,就被那强大法气震出长孙无缺的身体,然后,在惊骇中破碎消散。浮在半空的长孙无缺顿时往下坠落,薄敬言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稳稳横抱住。 随后跟来的戴天祈和大长老见到她身上沾血,惊急喝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有只鬼闯了进来。」他淡淡地说。 「我们薄家这两年来屏障如此坚固,妖鬼怎么进得来?」大长老愕然。 「或者,有个漏洞……」他说着低头盯住已晕厥的长孙无缺,若有所思。 如果她是一道鬼门,那就表示,她身上的某个东西就存在于那个交界…… 那个空无之地。 「她是个漏洞吗?一个空壳,想必是妖鬼们的好宿主。」戴天祈严肃地问。 「果真如此,她对我们来说太危险了!」大长老凛声道。 「别担心,这事不会再发生了。」他轻声说。 「什么意思?」 「只要找到主魂,就能把『门』关紧了,而我已经知道要去哪里找她的主魂。」他抬起头,朝他们微微一笑。 v第15章[01.20] 在阴阳交界,在那无人无鬼的空间,是一片空无、冰冷,以及深邃的沉黑。 她就在这团黑暗之中,沉睡。 然后,有什么声音唤醒了她。 低沉的,遥远的,若有似无的,有人在说话。 「你是谁……你是谁……」 她睁开眼,迷蒙之中,隐约看见了一缕白烟。 那白烟如一条细丝游离着,忽近忽远,像是漫无目标,又像在找寻什么。 伸手想碰触那白烟,烟却飘然荡开,她困倦地放下手,只想继续入眠,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一直吵扰着她。 「……说出……你的名字……」名字? 她疲惫地想着,她有名字吗?一个卑贱的鬼奴。 「说啊……你的名字……说出你的名……」那声音持续地嗡嗡催促着。 好烦人的声音,她佣懒地又闭上眼,意识将要封闭。 「名字……只属于你的名字……说……那个名字……」 她愣住。 属于她的?什么名字…… 哪个名字? 倏地,一个沉冷的声音闪过她脑海。 她浑身一震,想起了曾有个人给过她一个名字。 是啊!那人在她游离卑微的生命中落了款,让千百年来蜷缩在黑暗深渊里苟延残喘的她,有了真实的意义。 虚维求生……现在起,这就是你的名字! 她颤抖着,想起了那一身白衣,了无生趣,比忘川还冰冷的男子。 他,给了她名字! 一个她盼了许久许久的名字…… 「快说……那个名字……」 她颤抖着,张大嘴,喉咙却像被什么锁住,发不出声音,而且那重重黑暗似乎也在阻止她,迅速将她全然包覆。 「你的……名字……」幽远的声音渐渐变弱,同时,那道白烟也随之即将消散。 不,别走! 她惊慌地伸手,使劲全部力气,喊出双员名字,只属于她的名字—— 「渺……渺生……我是……缈生——」 就在这一瞬,那白烟陡地幻化成一条清晰的银绳,笔直向她飞来,穿透了紧紧包覆她的黑暗,缠上了她,将她往外拉。 她万分愕然,不知要被拉向哪里,只见远远的彼端有个小小光点,而她正被拉向那个光源之处。 速度好快,似乎想摆脱她身后那不停追赶而来的巨大狂浪,那彷佛要将她吞回去的黑暗波涛。她恐惧地闭上眼睛,不敢往后看,就在她感到那寒气逼人的黑浪已卷缚上她的脚踝时,一个更强的力道猛然一扯,使她迅速坠跌,接着就跌进了某个空间。 周遭顿时变得温暖,而且,她还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某种……淡淡的焚香。 「你醒了吗?」有人在问话,声音低沉而温柔。 她慢慢地睁开眼,明亮的烛火中,一个陌生的、年轻的男人脸孔直接映入她眼中。 她怔了怔,盯着他。 这人……是谁? 「你终于真的醒了,『缈生』。」他喊着她的名字,对她微微一笑。 她浑身大震,动弹不得。 千百年来,她第一次有了名字,也第一次,有人叫了她名字! 缈生。 原来,大师帮她取的这个名字,叫起来这么好听。 看她瞪眼发怔,他蹙眉,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沉吟道:「怎么了?难道还没完全清醒?」 她一惊,急忙闪开,不安地问:「你……是谁?」 他扬了扬眉,自嘲地轻笑。「看来你不认得我了。也是,我这身躯壳,对你而言是陌生人。」 她拧着小脸,不懂他话中意思。 「我先自我介绍,我是你的丈夫,薄敬言。」他正色说。 「我的……丈夫?」她错愕。怎么?她几时成婚了? 「是啊,你的丈夫。」他再说一次。 「可是我……明明还在……」她下意识回头,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古朴典雅的中式厢房内,后面是一个四柱大床,床前的宽敞地面上,四周围着银色丝线,还有无数个烛火,而她,就被圈在正中央,坐在一个画着某种符咒的图腾上。 自称她丈夫的男人,就坐在她对面。 「这是什么地方?」她惊问。 「这是你投胎的阳世,是你这只鬼奴千年来切切渴望,不惜付出所有代价,不惜冒着魂飞魄#的危险偷走生死簿,千辛万苦求来的一世。」 他的回答令她骤然变色。 他知道她是鬼奴?知道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成为人?知道她偷了生死簿…… 「你……究竟是谁?」她颤抖地问。 「虚缈求生,缈生,你喜欢这个名字吗?」他笑问。 她瞠目结舌,久久发不出声音。 这个人是……这个人竟然是…… v第16章[01.27] 「我得谢谢你帮我划掉生死簿上的名字。」他由衷感谢。 「大师……?!」她掩嘴惊呼。他竟是薄少君! 「好久不见。」 「你……你……还是投胎转生了?」她瞪大双眼看着他。 「是的。」 「可你要投胎的躯壳……」她记得,他将投的胎,是个痴呆女。 「多亏了你,是你救了我,你在生死簿的那一划,改变了我的命运。」他盯着她,缓缓地说:「反而是你,代我受苦了。」 她呆了呆,倏地想起了地府那一幕,想起了那本生死簿,以及……阎王的暴怒狂吼—— 你就代替薄少君去投这个蠢胎吧! 一阵阵惊悚的战栗窜遍她全身,难道她…… 「你转生为长孙家的千金,丰衣足食,什么都不缺,但你三魂少了一魂,已毫无智能、痴傻地活了二十五年。」薄敬言直言。 痴呆? 所以,她真的代替了薄少君,转生成了一个痴呆? 她摸着自己的脸,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全身僵冷。 殷殷切切期盼,唯一一次成人的机会,却只能当个傻子。 酸楚凄苦的泪水瞬间从她眼眶迸出,滑落在她惊恐的小脸上。 如果她当时没划掉生死簿里他的名字…… 如果她当时别去理会那该死的同情心,而写下自己的名字…… 一念之间,竟是害苦了她自己。 「所以……我这一世就只能是个……是个……」她哽咽地说。 「别担心,有我在。我这不是帮你把遗落的一魂找回来了吗?」他说着,伸手轻轻捧住她的脸,以指尖拭去她的泪水。 她愕然愣住。 这个人……这个温柔俊雅又亲切和善的人……是那个她在地府遇儿的,阴沉冷淡、浑身不带有一丝人气的薄少君吗? 「看,这是你二十五年来第一次清醒。」他对着她露出迷人的微笑。 清醒的她看起来顺眼多了,失智时的她,相比之下简直是个噩梦。 她怔怔地盯着他,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男人不应该这样笑,因为,那是一种会让女人心碎的微笑啊! 「你救了我,所以,你的这一世,我会负责的。」他安抚地说。 「你会负责将我变得正常吗?」她急切地问。 「我试试,或者用符咒封住你的主魂,可以帮你定魂。」他沉吟着,起身跨出那道银绳圈,踱向窗边的平桌。 她起身,也想跟过去,但他突然回头轻喝:「别动,留在圈子里,别出来!」 「怎么了?」 「那是暂时镇住你主魂的符圈,一出来,你就会被拉回去。」他警告。 「回去哪里?」她愕然。 「阴阳交界。」 「你是指……那个又黑又冷又空无的……地方?」她睁大了双眼。 「嗯,主导你意识智能的主魂被困在那里了,我现在只是施法把你拉了出来,所以,乖乖留在符圈里。」他命令。 「难道……我只能一直留在这个……圈圈里面?」她惶恐地瞪着自己脚下的小圈子。 「别急,我会试着施法在你身上定魂,应该能让你正常。」他说着拿起一支桃心木毛笔,沾了朱砂,回到圈内,直接就要拉开她的白袍前襟。 她吓了一大跳,急急退开,大喊:「你做什么?」 「紧张什么?我是要帮你画符。」他淡淡地说。 「画符为什么要……脱我衣服?」她揪紧了前襟。 「因为这定魂咒必须画在你身体上才行。」 「画在……我身上?」她美目圆睁。 「对,画在胸前,别浪费时间了,过来。」他走向她,伸出手。 胸前?那岂不是要被他看见……看见…… 「等、等一下……啊!」她慌张地不停后退,不小心踩出了银网围起的区域,突然间,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的魂吸出了躯壳。 「小心!」他急声厉喝,上前左手一勾,搂住她的腰,用力将她拉回圈内。 她跌进他怀中,离散的魂瞬间又回到躯体内,但这一下出魂入魂的撞击,已让她头晕目眩,脸色发白。 「已提醒你了,你还踩出去。」他不悦地责备。 「对、对不起……」她无力地道歉,但猛然发现自己就趴在他胸膛上喘气,又急急忙忙地弹开,慌张地低喊:「我……我很抱歉。」 他蹙眉,扣住她的手,将她拉近。「快把衣服脱了,这符圈的法力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时间已不多了。」 她一惊,转头看向圈外那已烧了三分之二的一炷香。 「如果你不想又变回痴呆的女人,就听话。」他说着又想拉开她的白袍。 她按住他的手,小脸涨得通红。 「害羞什么?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他失笑。 「真的吗?我们……真的成婚了?」她呐呐地问。 「是的,就在三天前。」 「三天前?」 v第17章[02.03] 他趁她发怔时,直接扯开白袍前襟,顿时,一片白嫩春光尽展眼前。 「啊!」她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想以双手遮掩,但他严肃地扣住她碍事的细腕,提起桃木笔就在她两团如白玉般丰满圆润的双乳间画起符咒。 羞火从她双颊烧向了耳根,整张脸红透了底。可是,当她偷瞄他的表情,却见他一脸自在淡定,彷佛正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完全没有因她的裸裎而有任何反应,就好像他并不把她当成女人,甚至,也没把她当成妻子。 这一刻,她清楚地发现,即使重新投了胎,即使换了个皮囊,眼前这个名叫薄敬言,声称是她丈夫的男人,骨子里仍是那个冷漠又无情的薄少君! 一股凉意涌现心中,脸颊的灼热也降了一大半,她说不上来内心那空荡的感觉是什么,只是微微怔愣着。 薄敬言迅速画好符咒,结了个手印,才收起笔说:「好了,穿好衣服,出来吧。」 她回过神,急忙拉好前襟,怯怯地问:「我……真的可以出去了吗?」 「嗯,来。」他向她伸出手。 迟疑了一秒后,她握住他的手,跨出了银圈。 一股莫名的冷颤一下子窜过全身,但这次,她的魂安稳地定在躯壳之内,并未脱离,也没有黑暗来袭。 「看来我的符咒生效……」他审视着她,话到一半顿止,若有所思。 符咒有效,但为何他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她不解地抬起头,盯着高姚的他,这才发现,投胎后的「薄敬言」是个更加好看的男人, 气质清逸,俊秀迷人,而且,出身似乎很好…… 但她呢?她的长相、年纪呢? 「怎么?」他迎着她的打量。 「我想看看我自己。」 他微笑,将她带到一面镜子前。「你算是个美人。」 镜子中,一个身穿白袍的女子,小脸嫩白细致,五官清丽,一头黑发又长又亮,看起来年纪也不大,正睁大黑亮的双眼回望她。 「这……是我?」她抚着自己陌生的脸庞,屏息而悸动。 在地府深渊当了几百年的鬼奴,她早就不记得自己的长相了,有什么样的眼睛,嘴巴,鼻子……全是一片模糊。 如今,这是她第一次成为人的模样,第一次……有了清楚而真实的脸孔! 而且,还是张漂亮得让她想哭的脸孔! 「是的,长孙无缺,今年二十五岁,长孙集团的千金,你有个令人称羡的家世背景。」 「可是……却是个痴呆……」她凄楚地望着镜中正常的自己,心头一阵酸涩。她难以想像,没有智能时的她会是什么模样。 「不止如此,若我没遇见你,十年后你家将破败落魄,到时你会从天堂堕入地狱,凄惨无比。这就是阎王的惩戒。」他沉声地补充。 「什么?」她瞪大双眼,脸色刷白。 薄敬言按住她的肩膀,正色说:「但你放心,有我在。我知道你代替我受苦了,也委屈了,因此,你这一生,就交给我来照应,我会想办法让你恢复正常,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 她听得一怔,抬眼看着镜中的他,隐约听出了话中含义。「所以,你是为了还我人情,才和我成婚?」 「当然,这是我欠你的,否则,我此生的姻缘根本不是你,而你命中早已注定毫无姻缘,孤老一生。」 只是……还她人情? 她终于明白,他眼中的冷淡是怎么回事了。 大师纯粹只是为了答谢她,才娶了痴呆的她。 「你我没有姻缘,你却娶了我,那你原来的姻缘怎么办?你这等于改变了命运……」她不安地问。 「那就改变吧!谁说人一定得照着既定的命运走呢?」他狂妄一笑。 她被这句话震住了。 是吗?命运不是不能改变的吗? 「生死簿注生死,却不能操纵我们的思想。阎王要你孤苦终老,无依无靠,那我就给你一个幸福的人生,甚至,也会给你子嗣。」他强悍地说。 「子嗣?你……是指……你要和我……生……生……」她错愕地转身看他,脸红结巴。 「对,生孩子。」 「但……我们之间又没有……没有感情。」她慌张地涨红了脸。 「没感情也能生小孩啊,这都什么年代了。我提供精子,你提供卵子,我们根本不需要碰触,我们的孩子到时还可以由别的女人生出来呢!」他揶揄着。 「什么?由别人……生我们的小孩?」她大惊。这是什么鬼时代?居然有这种荒唐的事? 「重点是,由你留下我们薄家的子孙,也算是薄家对你的报恩。」他执起她的手,真诚地说。 她更加愕然,抬头望着他。「薄家?大师……你转世投胎的地方……还是原来的薄家?」 「没错,因缘际会,我回来继承了薄家的命脉,也继承了除厄师的法力,成为这一代薄家的宗主。」他说着拉着她,走出房门,来到长廊,望向廊外广阔的薄家园林。 「原来……这一世,你依然是个除厄师。」她喃喃低语,不知道薄少君转生为薄家的一份子,算不算也是命运的奇迹。 难怪他有能力将她从黑暗中召唤回到她的躯壳,此番重生,他的法力想必更强了。 只是,阎王是否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预料到薄少君的来生将是个强大的威胁,所以才千方百计想压制他,将他弄成一生痴呆? 他转头看她,又说:「这都多亏了你,渺生。所以,我会让你成为我孩子的母亲,从此你将成为薄家的一份子,你的命运也将与薄家紧紧连结在一起。」 她吗?成为薄家的一份子?这个传闻中妖鬼们最惧怕的除厄家族? 黑夜将尽,点点宫灯照映着楼宇翦影,隐约看得出这个占地惊人的中式豪邸,气派中自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森然庄严。 所以,她会有个家,也不再是个孤伶的鬼奴了。 一股暖意自渺生心中缓缓升起,心中的埋怨顿时全消失了。薄少君其实可以不管她的,两人各自转生投胎,原本不会有交集,但他竟还找到她,甚至还娶了她。 光凭这点,就够她感激万分了。 「谢谢你……大师……」她微微哽咽。 「叫我敬言吧,夫妻之间,不需要太客气。而且姓名也是种言咒,称呼姓名,可以增加灵能,对你我都好。」他轻笑。 「是……敬言。」她怯怯地说。 「那我就叫你无缺,这是个好名字,也是你这一世的标记。至于缈生……那是你的灵名,藏在心里,好好记住就行了。」 v第18章[02.07] 「好。」她领悟地点点头。 他盯着她,突然感叹:「有智能果然差很多,失智的你实在很令人伤脑筋。」 「是吗?那时的我……是什么样子?」她迟疑地问。 「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他摇头。 「那我是不是以后都能变得正常了呢?我……不会再痴傻了吧?」她有些忐忑。 「希望如此,但是……」 「但是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瞥了一眼她身后天际的微光,突然愣住。 因为,就在此时,她的魂似乎飘晃了一下。 「怎么了……」她不解地扬起脸看他,语音未歇,下一秒,一股冰寒吸力毫无预警地将她拔离躯壳。 「啊——」她惊恐地大喊。 「无缺!」他急扣住她的手。 可是,他揪住的只是她的躯壳,她的主魂随着天光渐露,整个被吸回了那深幽的黑暗之中。 「敬……言……」她惊恐的呼声也急速被那团黑影吞没。 主魂抽离,她的身体剧烈抖了一下,接着软软地倒下。 他一把揽住她的腰,连忙扯开她的前襟,只见他画在她胸前的定魂符图还清晰存在,可是,她却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定符咒专定主魂,以他的法力,从没有定不了的魂。除非主魂破散,或者,那一缕魂根本就不属于此生…… 不属于此生! 想到此,他脸色大变,抬头望着东方已亮的天色,再转头瞪向她消逸的西方,心头震凛。难道,渺生的主魂并未转生? 她,只是个鬼魂,而不是生魂? 怔愕中,天际已发白,怀里的长孙无缺也睁开了呆滞的眼睛,发出「呃呃」的声音。 他低头盯着她痴傻表情,这才明白,他的妻子,长孙无缺,其实只是横跨阴阳两界的……半个人而已! 第五章 花非花,雾非雾, 夜丰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薄散言目光盯着墙上某位着名国画家赠给薄家的花卉作品,融合了抽象的朦胧意境,上头正好题着白居易的这首诗词。 「夜半来,天明去……」他低念着,眉头不由得紧蹙。 这根本就是长孙无缺的写照。 一个主魂未转生的人,只能在午夜现身,天亮就得回归黑暗,严格说起来,已和一个鬼无偏偏,她的二魂七魄又已投了胎,成了这一世的人体。 这种诡异的情况他平生第一次遇见,主导着一个人意识的主魂,就这样被禁锢在阴阳交界,不得生,不得活,更不得自由。 阎王啊阎王,你可真是歹毒!居然想得出这种方式折磨鬼奴? 不…… 或者该说,那老魔头真正要折磨的人,是自己? 哼!真是个阴险的臭老头! 「敬言……」身后响起了长孙无缺的声音。 他缓缓转身,看着在他的施法中再次清醒过来的长孙无缺,沉吟不语。 再强的符咒与法力也无法让鬼魂变成生魂、留在人间。他能做的,只有每天以召魂术召唤她,让她短暂地清醒。 但这样做能持续多久,会有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毕竟,鬼魂并不属于这个阳世,强行将她从黑暗召唤出来,对她而言,或者对薄家,甚至对他,都绝非好事。 长孙无缺俏生生地立在符圈之内,小脸略显苍白。三天了,她已渐渐从震惊害怕中平复了心情,因为她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三天来的情况都一样,午夜十二点过了,她才能在黑暗中看见那缕化为丝线的焚香,也才能随着丝线的牵引,回到躯壳,并在天色微明之前,又被迫回到那阴阳交界。 她无法一直停留在人世,即使是法力强大的薄敬言,也束手无策。 「无缺,看样子,你只能暂时在这段时间出现了。」薄敬言无奈地叹口气。 「嗯,我知道。」她低下头,心知他已经尽力。 虽然她对于这样的诡异情况不知如何自处,不知自己究竟是人,还是鬼?但比起永远禁锢在黑暗之中,能在午夜出来,她已经很感激了。 「抱歉,这情形太诡奇了,所以……」他拧眉。 「没关系,如果不是你,我这一世很可能就这样痴痴傻傻地白活了,现在能够清醒,我已经很满足!真的,如果我只能在夜里出现,那我就好好地过这一半属于我的时间……」她感恩地说着,清丽的脸上有着认命与认分。 「事实上,你能出现多久,也没个定数,也许,只能有一小段时间而已。」他不得不明说。 她呆了呆,随即露出苦笑。 「是吗……那也好,从一开始我就不贪心。我说过,只要能成为人,就算只有一时,就够了。」 他闻言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她比他想像的还要坚强,而且,她那份想成为人好好活一次的强烈渴望,竟令他微微动容。 「你真的这么想?」 「是的。」 「那么,成为人的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他问。 「我最想做的事?」她愣了愣,接着满脸向往地说:「我只想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想知道『人』活着都在做着什么事……」 他盯了她许久,然后拉着她走向衣柜,从她的衣柜里挑出轻便的上衣和牛仔裤,递给她。 「要做什么?」她不解。 「穿上吧!我就带你出去好好体验这个世界。」 v第19章[02.09] 「现在?现在不是很晚了吗?」她抓紧衣裤,望向窗外那一片漆黑。 「虽是夜晚,还是有很多可以逛逛看看的地方。这城市已是个不夜城了,只要是你想做的、想看的,我都会帮你完成。」 「我……真的可以出去吗?可以到外面去?」她激动地问。 「当然可以,换上衣服,我到外面等你。」他微笑,拍拍她,走出房门。 她又愣了一秒,才急忙把一身白袍脱掉,手忙脚乱地穿上短衫和长裤,匆匆跨出房门。 「好了,我们……要去哪里?」她兴奋地问着站在门外的薄敬言。 「这么快就穿好衣……!」薄敬言转身看她,目光扫向她胸前若隐若现的挺立,倏地一愣。她不仅上衣前后穿反了,甚至没穿内衣…… 摇头叹了一口气,他一把将她拉回房内,再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蕾丝质胸罩,然后命令:「衣服先脱掉,你得先穿上这个才能穿外衣。」 「这是什么?」她拎起那两块绣花小布里还装着厚垫和硬条的奇怪东西。 「这是现代女人穿的内衣,快穿上。」他解释。 「这怎么穿?」她再问。 他愣了一秒,突然一阵失笑。 这鬼奴千百年来都窝在地府深渊,人世的一切对她来说是完全的陌生,她现在简直就像个新生儿一样。 「算了,我教你。」他笑着直接拉脱掉她身上的那件穿反的白色t恤。 「啊!」她惊呼着,双手遮住裸胸。 「现在这人世的女人,都会穿这个『胸罩』,据说是要保持完美胸形。来,手从这里伸进去。」他拉开胸罩肩带。 「啊?从、从、这里吗?」她一手遮胸,一手慢慢伸过去。 「别遮了,你之前穿的白袍都是我帮你换的,该看的全看了。动作快一点,两手都穿过去。」他轻促。 她双颊飞红,低着头,尴尬地将两手伸进肩带。 他瞥了一眼她雪白浑圆的胸口,倒是愣了一下。 帮痴傻的她换白袍时,就知道她的身材玲珑有致,四肢腰身纤瘦,双峰却饱满丰盈,十足诱人。 只是当时他对她这身胴体毫无感觉,也无任何遐想,即便是在她胸前画着符咒时,他也无动于衷。 可现在闪过心头的异样波动是怎么回事? 轻蹙了一下眉头,他很快将那两片小布罩上她的胸前,绕到背后扣上。 「好了,以后你出门记得穿上这个,这就是现在人类女子生活最基本食衣住行的一部分—衣。」他叮嘱着。 她低头看着那两片刚好包覆着胸部的绣花布,既惊奇又不解,小声咕哝着:「好神奇,大小,正好。但为什么现在女人都要穿这个?这样很不舒服啊!」 他听见她的嘀咕,忍住窃笑,又将t恤拿给她看。 「还有,这衣服有分前后,有标牌的穿在后面,明白吗?」 「明白了。」她点点头。 「明白就快穿上,再拖拖拉拉就要天亮了。」 一听天就要亮了,她紧张地连忙将衣服套上穿好,像个迫不及待等着出游的小孩子。 他看了她一眼,合身白t,窄管牛仔裤,衬出一身窈窕,加上清秀小脸,长发飘逸,更显得青春活力,漂亮可人。 眼前的孙无缺和痴傻时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很好,我们走吧!」满意地点点头,他率先走出房门。 她紧跟在他身后,睁大眼睛左右看着四周,这才发现她住在一栋独立的居所,似乎离正屋有段距离。 绕过小径,再转进长廊,倏地视野一开,整座薄宅尽收眼底。 虽已是深夜,但许多盏仿古宫灯仍将广大庭园与恢宏中式宅邸照耀得轮廓分明。 原来这就是让阴鬼们闻风丧胆的除厄师家族,整个屋宇梁柱都带着古朴冷肃的氛围,令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不知住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她正在心里惊叹着,突然,前方响起了一声清斥:「是谁在半夜里任意走动?」 她吓了一跳,躲在薄敬言身后不敢动弹。 「是我。」薄敬言淡淡回了一句。 一名身穿白袍的除厄师奔了过来,恭敬地说:「宗主,原来是你,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敬道,今晚你执勤吗?我要出去一下,别惊动其他人。」薄敬言看着他,简单交代。 薄敬道是大长老的长孙,和他同属薄家这一代「敬」字辈,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在薄家,算是和他较为有接触的同辈。 「现在?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你要出去?」薄敬道愕然地看了一下腕表。 「对。」 「可是……」薄敬道正想搬出薄家禁止夜间出游的戒律,就瞥见他身后的一抹俏影,不由得一怔。「咦?她是……?」 「我带无缺出去走走。」薄敬言移动一步,挡住他的探看。 「你要带她……出门?」薄敬道愕然。三更半夜带个白痴出去干嘛? 「白天耳目太多,只好晚上出去透透气。」 「但她不是痴……」痴呆两字差点从口中迸出,但突然之间,他发现藏在薄敬言背后的那身影似乎抬头瞄了他一眼,顿时愣住。 那双美丽清亮的眼睛,令他心思颤了一下。 「我说过不准用异样眼光注视她、评论她。」薄敬言眼神变冷。 薄敬道一惊,连忙低头认错:「是,我知错了。」 他和薄敬言虽是从小一起长大,可对他一直有着说不出的敬畏。 「你去忙吧!」薄敬言沉声说。 「是。」薄敬道被这森然的声音削得背脊全凉,恭敬行个礼,转身快步走开。 长孙无缺望着薄敬言宽阔的肩背,一点也不讶异其他人对他的畏惧。因为,即使不面对他,也能清楚感受他全身散发的震慑气势。 这个人……天生就不是凡俗之辈,因此,阎王才会对他如此忌惮。 v第20章[02.12] 「走吧!」他回头向她说。 她点点头,顺从地跟着他继续往前。来到车库,她见他打开一辆非常闪亮的「东西」,坐了进去,当下就呆住。 「上车啊,发什么呆?」 「噢,是。」她学他打开门,坐上去,好奇地观望着里头的一切。 他瞄了她一眼,突然贴向她。她吓了一跳,紧靠在椅背,屏息僵住,不敢乱动,不太明白他想做什么? 「别紧张,只是帮你繁安全带。」他嘴角调侃一勾,将安全带拉出、扣上。 「哦……」她挤出微笑,任由他动作。 他轻笑一声,这才启动车子,俐落地滑动方向盘,将车子驶出薄宅,进入了黑暗的街道。 一路上夜色漆黑,她有点失望地看着窗外。 外面的世界原来也这么晦暗啊,她在心中叹息着。可随着进入大街,灯火愈来愈亮,路上车子、行人也愈来愈多,再转过一个大弯,眼前的景色竟一下子绚烂闪烁、璀灿纷呈! 满满的七彩灯光,镶在一幢幢高大的楼宇中,放眼望去,就像百宝箱里的宝石散落一地,差点闪盲了她的双眼。 「天啊!现在不是深夜吗?为什么还这么多亮光?大家都不睡觉吗?那么多的灯火是怎么弄出来的?还有那一闪一闪的,哇,还有许多颜色,还有那高到天上的房子……」她大声惊呼,口中冒出一连串的疑问。 薄敬言笑而不答,她的反应果真像个孩子。在她的惊叹声中,眼前这个他早已看得麻木的夜景,似乎也有趣了那么一点。 「这就是现在人们的夜生活,基本上,比白天还要忙碌。」 「是吗?大家晚上不睡觉,那白天怎么办?」她纳闷地转头看他。 「白天就精神不济,力弱气虚,才让那些阴鬼到处横行。」他冷笑。 「真的是这个原因让阴鬼们四处游窜吗?」她惊问。 「当然还有其他因素,阳世人们心浮气躁,困顿萎靡,恐惧不安,这正是阴鬼们最喜欢的粮食。」活在这个浮华世界的人类,在他眼中并不比阴鬼强多少。 「这世间的人,活得并不快乐吗?」她愕然。 「是啊,其实成为人并非你想的那么美好,很少有人是全然快乐的,反而皆被生老病死,哀伤痛恨等七情六欲,拖得疲累、辛苦,到最后,只想一死求得解脱。」 她怔住。她梦寐以求只想成人活一次,但有人竟然不愿活? 然后,她突然想起了忘川畔初遇薄少君,那时的他,正是了无生趣的一抹孤魂,无欲无念,一身的空茫冰冷。 而现在的他…… 她总觉得,转生之后的他,看似活泼明朗,积极自在,但其实并未有什么改变。 「你就好好体验这人世吧!希望你不会后悔活这一次。」他揶揄地瞅着她。 「我不会后悔的。」她坚定地说。 「哦?是吗?即使遇见了痛苦万分的事?」 「比起无痛无感无望地在地狱黑泥中沉沦着,我认为,只有痛过,苦过,还有真的爱过……才叫活着。」她喃喃地轻叹。 他微挑眉,被她的话轻轻拨动了一下心思。 痛过,苦过,爱过?这些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为何再转生一次,他还是从来没有感受过? 沉思中,车子驶向了更热闹的街道,突然,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愣了一下,转头盯着她。 她抱住肚子,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好像肚子饿了。」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想吃什么?」他笑问。 「什么都好,我什么都想吃。」她也笑了。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他都带着她吃吃喝喝,看着她无论吃着什么都津津有味,彷佛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到那般幸福满足,让陪吃的他似乎也觉得食物变得不错了些。 「吃得好饱啊!」回程中,她瘫在椅座上,快乐地说。 「你简直像个饿鬼。」他挖苦她。 「我是啊,饿了几千年了,从来没好好吃过一顿,从来不知道热食是这么美妙的滋味。」她幽叹着。 「难怪失智的你时时刻刻一直吃着东西,吃得满嘴还一直往口里塞东西。」他恍然,无奈地摇头。 她不安地看着他,问:「失智的我……会不会太给你添麻烦?」 他顿了一秒,才说:「还好。」 虽然他这么说,但从他的神情,她知道,那个失智的自己绝对是个累赘。 「如果哪天,我再也不能出现,而你也受不了了,你就把我送走,让我自生自灭吧!不要让我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她轻声地说。 他微怔,转头看她。 「我是说真的,如果只能有一世人生,我希望能在其他人心中留下想念,而不是厌烦和嫌恶。」她对着他凄楚一笑。 「你以为要让人想念很容易?人都健忘,你一离世,再不会有人记得你,就连那些厌烦和嫌恶也很快就抹去,什么都不留。」他冷嘲。 她愣住。 「所以别想太多,在你有知觉和智能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等你不再出现,我要怎么安排你,那就是我的事了。」他再说。 真奇怪,他明明说着犀利刻薄的话,她却觉得被安慰了。 这个人,原来并不如她想像的那样冷血无情嘛。 「走吧,该回去了,下雨了。」他看着挡风玻璃上愈来愈多的水滴,启动车子。 「雨?下雨了?」她惊喜地看着车外。 「是啊。」 「我……我想出去看看!」她大喊。 「等等!雨势不小,先撑伞……」他提醒着,但她不等他的阻拦便直接冲下车,奔进雨中。 雨势瞬间变大,哗啦啦地倾泄而下,她却像个孩子似的在雨中不停转圈跳跃,笑着,玩着。 「疯子。」他啐笑一声,摇摇头,撑起一把伞,下车走向她。 「这就是雨吗……从天空降下的水……」她张开手臂,仰起头,闭起眼,任由雨水恣意打在她的身上、脸上。 「别淋了,这雨很脏。」他以伞为她遮雨。 v第21章[02.15] 「不会比地府阴沟还脏。看,这水,是透明的,是清凉的,好舒服,好像要帮我洗净污秽……」她说着缓缓睁开眼睛,泪水和着雨水,一起从脸颊滑落。 他眉头轻皱。果然鬼奴当太久了,这丫头的怯弱与自卑太严重了。 「你并不污秽,就算你曾是个鬼奴,也比有着险恶人心的人们更纯净。」他没好气地哼道。她定定地看着他,泪流得更凶了,但也因他的话破涕而笑,笑得天真而美丽。 「谢谢你,谢谢你这么说。」 他被她笑得心头莫名又晃了一下,不自觉伸出手,轻轻一抹她脸上分不清的雨和泪。 她愕然,他也同时呆住。两人都顿了几秒,他的指尖突然重重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低斥: 「又哭又笑的,难看死了,快上车。」 她按住额头,呐呐地说:「再等一下,再一下下就好。」 难得淋雨,她想多体验一下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给我上审!这雨太冷了,你看你全身都湿透了,我讨厌把车上弄得湿矜答的。」他直接拉住她的手走到车子旁,拉开车门。 「好啦,对不起……唔!」她抱歉地说着,但话到一半突然站定,浑身不停颤抖。 他急忙转身,只见她一脸惨白,摇摇欲坠。 「无缺!」 「时间……似乎……又到了……」她的声音像被掐住,接着,她的魂魄再次被吸出了躯壳,瞬间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他向前抱住她,瞥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心头微凛。 还不到凌晨五点,而前三天,她明明在五点时才会离去。 这表示,她以后出现的时间会愈来愈短? 看来,他要做的事得快点进行了。 此时天空闪过一道雷电,瞬间照亮了周遭,也照亮了他脸上诡谲难测的神情。 长孙无缺病倒了,因为前一夜的淋雨。 毕竟是长年待在家中珍养的娇贵千金,一场雨就受不了了。 生病的长孙无缺更难照应,吵闹,发烧,抽搐,忙得所有女仆和照护师人仰马翻,尤其喂药更是艰困的工作。她不喜欢吃苦药,每次喂药,都吐得满地,要把药喂进她口里简直就是件不可能的任务,到最后,薄敬言不得不以焚香让她全身无力,再慢慢将药强灌进她口中。 一整天下来,不止照护她的人累瘫,薄敬言也觉得疲惫不已。 但这份疲惫中,还掺着更多的心烦。 他很清楚,这份心烦,是比较而来的。 如果没见过清醒时的她,或者他还能定心照应她,可是,一旦接触过清醒的她一对痴傻的她的耐心就大大降低了许多。 「啊……啊……呃……呃……」喝完药,躺在床上的长孙无缺发出虚弱的声音,乖乖地任由仆人换掉脏污的衣服。 他斜靠在太师椅上,一手支着下巴,注视着这痴傻的女人,心中却想着另一个她。 果然少了灵性,整个人就完全不同。 这个长孙无缺只会发出「啊呃」的单音,她的眼神是空洞的,她只有感觉,没有感情。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此处,不知道自己为何活着。 那个长孙无缺,率真、温婉,看似脆弱,实则坚韧。她眼中有着累积了千百年的沧桑,同时却又有着赤子般的热情。 她什么都感到新奇,也什么都想尝试,这人世的所有一切她都看得兴味盎然,就连过个十字路口她都能兴奋莫名,甚至,第一次淋到雨时,她还激动得落了泪。 那个长孙无缺才像个人! 会哭,会笑,会感动,会回应他的话。 而现在这个…… 这个女人和昨夜与他在一起出游的那个女子,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宗主,夫人睡了。」女仆低声向他报告。 他瞄了沉睡的妻子一眼,点点头,冷着俊脸,起身走出别院。 别院地处偏僻,但小巧别致,独栋独院,自成格局,尤其别院之外正是薄宅的后花园,此时夏日的庭院花朵盛放,他看着这一片淡粉的紫薇花,脚步微顿。 如果是渺生,应该会很喜欢这片景色吧?或者今晚可以带她出来赏花…… 这念头一闪过脑际,他就愣住,然后自嘲地笑了。 现在他居然会想着夜晚降临,期待那个有神智的长孙无缺快点出现,是吗? 果真什么事都不该比较的,有了比较,所有的标准便开始扭曲。 信步往前,他在心里喃喃暗忖。 「你昨天夜里出门去了哪里?」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他站定,转身看着戴天祈。 「敬道的嘴太不牢了。」他冷哼。 「不是敬道说的,是监视器录到的。」戴天祈走近他。 「是吗?科技这种东西有时也挺让人困扰的。」他嘲弄。 「你带着无缺,究竟出门做了什么?」戴天祈再问。 「只是逛逛。」 「在监视器中看起来,她似乎不太一样,你找到她的主魂了?」戴天祈敏锐地问。 唉,薄家大大小小的事都瞒不过精明的「父亲」哪! 他在心里轻叹,才说:「是找到了。」 「既然找到了,为何她现在仍未变得正常?」戴天祈不解。 「因为……」他思索着该不该说实话。 「因为什么?」 「因为她的主魂并非生魂。」 「什么?你是指……她的主魂并未转生?」戴天祈一惊。 v第22章[02.18] 「是的。」 「那么……她的主魂仍在阴间?」 「没错。」 「居然有这种事!」戴天祈难以置信。 「所以,我只能在夜里将她召唤出来,她的阴魂无法在白画停留。」他的目光移向独栋居所。 「那就不要再召唤她了,阴魂不属于阳世,这就表示她注定这一生的痴傻,无法改变。」戴天祈严肃地说。 他挑眉,冷笑道:「真的无法改变吗?」 「你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强行召唤阴鬼是要耗去法力的。况且阴魂会吸来负能量,这对薄家、对你,都是伤害。」戴天祈厉声警告。 「我知道。」 「知道就停手,别再召唤她了。」 「不行啊,她必须清醒才可以。」 「为什么?」 他诡异一笑,摘下身旁树丛中的一朵红花把玩,没有回答。 戴天祈倏地一凛,冷声问:「她不是普通人,是吗?」 他把玩的手停了一下,才哼道:「我就说你实在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讨厌。」 「你娶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我说了,报恩哪。」他随口应着,转身想走。 「薄少君!」戴天祈动怒地直呼他以前的名讳。 他身形一顿,回头冷讥:「你不该叫我那个名字的,天祈,那会把我之前的恶念全叫回来。」 「你的恶念早该放下,可是,你自己并不想忘。」戴天祈岂会不明白,这小子转生之际以法力护住了记忆重生,肯定是想在这一世做些什么。 「我本来想忘了,可是,我得记住别人给我的恩情啊。」 「你想记住的不止这个吧?她究竟是什么来历?让你即使投胎转生了也不愿忘记她?」 「她的来历?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对,就是不知道,才想査清楚。」他端详着手中的红花,喃喃地说。 渺生是只地府的鬼奴,但,真的只是这样吗? 「为何想查清楚?」 「因为……」他才开口,就感受到无数股阴邪之气从长孙无缺的独栋别院窜出,话声戛止,脸色一变,疾步冲回别院。 卧室内,长孙无缺躺在床上,睡得很沉,但从她身上却不断有阴鬼冒出来,彷佛她身体有个开口通往阴间,让阴鬼们可来去自如。 「宗主!」女仆早已缩在角落发抖,吓得脸色发白,一见他就颤声惊喊。 他的视线冷扫一圈,整间卧房寒如冰窖,阴鬼嚣张地飞奔而出,这情景在薄家从未见过。 「天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戴天祈惊呼。 「她的躯壳是一道门,尤其是她气虚的时候,更是门户洞开!」他说着走向长孙无缺,在掌心结了个手印,直接按住她的胸口,堵住了那道无形的门。 戴天祈则在空中画符,灭了几只向他飞来的阴鬼,拧紧眉锋。「这样的人,一开始就不该留在薄家!」 「不该留吗……」薄敬言盯着长孙无缺的脸庞,俊脸沉吟。 「早点将她送走,才是上策!」戴天祈早在第一次见到长孙无缺时就有着非常不好的预感。这时,原本沉睡中的她突然张开眼睛,瞳仁妖光铄铄,冲着他露出诡笑。 「嘻嘻嘻……太迟了……请鬼容易,送鬼难……」她喉中发出嘶哑剌耳的声音。 薄敬言眉一挑,沉哼:「现在居然连你这种妖魅也敢进出我薄家地盘了。」 「这都是因为她的关系啊!只要她在薄家一天,薄家就永无宁日……嘿嘿嘿……」 戴天祈闻言脸色一沉,眼中净是警戒。 「你话太多了。」薄敬言一声冷斥,指尖迅速在她的眉心画了个无形的符。 「哇!」妖魅立刻瞠目张口,凄厉地尖喊,只见长孙无缺身子重重弹了一下,妖影瞬间抽离消失。 房内又恢复了安静,戴天祈瞪着闭眼昏睡中的长孙无缺,久久不语。 「请你去叫除厄师们清埋一下环境。」薄敬言彷佛没事般地说。 「敬言,你真的打算把她一直留在薄家吗?」戴天祈看着他。 「当然,她已经是我妻子了。而且我答应她父母,会照顾她到终老。」 「但这样继续下去,只会危害到薄家安全……」 「我会试着封住她这道『门』。」 「她二魂七魄在阳,一魂在阴,你要怎么封?」 「必要时,只好将她的三魂全封了。」他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锋芒。 戴天祈拧紧了眉头。封了三魂,长孙无缺就不再是个痴呆,而只是一具……无魂的躯壳。这小子……即使重生,依然没变,还是这般冷酷无情。 「你这样还叫报恩?与其让她变成行尸走肉,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她留在长孙家自生自灭……」戴天祈愠怒地说着,突然话声一顿,瞪着他说:「不……你是有计划的,是吧?你一定怀有其他目的才娶她,而我猜,这个目的,肯定是为了你自己。」 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大概死一千次再投胎一千次也改不了这种阴险恶习。 薄敬言扬了扬眉,笑而不语。 「说吧!你非要把她留在你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说了,我只想知道她是谁。」他在床沿坐下,温柔地拂开她额头的发丝。 「为什么想知道?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啊……」他的指尖微停,嘴角奇异地勾起,缓缓地说:「她最特别的地方,就是她可以在阎王的生死簿里,写下任何字!」 v第23章[02.21] 第六章 她焦躁地望着四周,坐立难安。 自从出去过之后,这个没有时间的虚无空间,愈来愈难捱了。她开始会在黑暗中等待着,盼着那缕焚香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那熟悉的淡淡檀香终于袭来,接着,一缕白烟化成的丝绳再次拴住她的手,将她拉出了这个冷黑的深洞,当她感觉到温暖,她就知道自己又来到了阳世。 只是,睁开眼睛的瞬间,她却觉得身子又沉又重。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头有点晕,全身乏力……」她坐起身,手支着头,不解地说。 薄敬言早已坐在一旁等候她清醒,见她一脸茫然,便说:「你生病了。」 「病了?」她抬头看他。 「谁要你去淋雨?昨夜那场大雨把你淋出病来了。」他摸了摸她有点发烫的额头,冷哼。 「人……这么简单就病倒了?所以,这种倦乏无力,全身发烫的感觉,就是生病吗?」她傻气地发问。 「正确来说,就是感冒,风寒。」 「是吗?」她试着下床站起,两脚却虚浮不稳。 「小心。」他伸手扶住她。 她晃了晃头,好奇地扬起了嘴角。生病原来是这样啊!带点昏沉,头重脚轻,身子微烫…… 「你笑什么?难道你觉得生病很有趣吗?」他挑眉。 「是啊,很有趣。因为从来就不知道生病是怎么一回事,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生,老,病……还有死亡。」她仰起脸,笑着说。 「你这怪丫头!就这么想经历一场『人生循环』?」他轻啐。 「嗯,很想,想知道成为一个人会遇到的所有事,包括生病,还有鼻塞,还有头晕。」她吸了吸微塞的鼻子,满脸都是兴味。 「人生并非你想像的有趣,有太多的抉择、痛苦、无奈,和无能为力。」他没好气地说。 「即使是那样,我也想要去体验,去感受那种抉择,那种无奈痛苦,还有那种无能为力。」她眼中闪着热切的光芒。 他猎奇地看着她。 真是个古怪的女人,是因为从没活过,所以她才会有颠覆一般人的思维吗?谁不想逃离人生的苦痛磨难,她却偏要尝个彻底。 「要体验痛苦还不容易?这个,我绝对可以帮你达成心愿。」他说着凑近她,扬起一抹勾魂的魅笑。 「这是……什么意思?」她向后微缩,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被他笑得有些不安。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递上一杯水和一包药。「乖乖把药吃了,今天就别出门了。」 「今天不出门?」她的失望全写在小脸上。 「你以为你还有体力出去?」 「但我不想浪费这几个小时,我想多看看……」这人世,她还没看够啊! 「今天就带你参观这个家好了,你不想看看你住的这间薄宅吗?」 「想!当然想!」她眼睛一亮。 「那就快把药吃了。」他说着准备帮她喂药,但她直接接过那包药,一口就将药粒全吞了,还一连喝了好几口水。 看她这般自主又俐落,完全不需人照顾或费心,和白天又吐又叫,折腾了所有人的那个她,真的是天差地远。突然间,他有股冲动想把这个她一直留下。 因为这个会与人互动,天真又对这世界充满好奇的她,实在冇趣多了。 「你得快点痊愈,生病的长孙无缺太磨人了。」他轻叹。 「白天的我……很糟糕吗?」她抬头看他,发觉他眉宇之间有着倦意。 「很糟。又哭又闹,吐了满地,让人伤透脑筋。」 「对不起。」她满脸都是歉意。 「为什么要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 「但她就是我啊!」她无奈又难过。 他一愣,她就是她,痴呆的和正常的,都是同一人? 同一个人啊…… 「药吃完了,我们可以开始参观了吗?」她看了看时钟,心急地问。 看她一脸着急,他笑了笑,帮她披上一件薄外套,才说:「好,走吧,先带你去后花园赏花。」 「赏花?在这种黑漆漆的半夜?」她愣住。 「对,就在这黑漆漆的半夜。」他噙着笑容,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她跟着他跨出了别院的门,来到后花园后,整个人当场呆住。 后花园中由下而上打着明亮的灯光,照着朵朵盛放的粉色花团,衬着叶影层层叠叠,艳粉中别有一番沉静的雅致。 「天哪!好美!原来夜里真的能赏花!」她欣喜地惊呼,浑然忘了病体未愈,兴奋地冲向花丛之中。 夜灯中花影婆娑,风摇曳着花枝,粉瓣如雨落下,她爱极地仰起脸,张开双臂,不停地笑着,激动莫名。 「太漂亮了……我从来没看过这种景致。」 他双手环胸,欣然看着她的反应。他认为平淡无奇的东西,透过她的眼看去,彷佛都变得新奇而美丽。 「这些灯……是你安排的?」她转头看他,感动地问。 他不语,只是扬了扬眉,彷佛在说,不是我还会有谁? 她心头一紧,眼中突然涌上水气。 有人肯这样为她费心做一件事,感觉真的好幸福。 「怎么了?我是要逗你开心的,怎么反而哭啦?」他调侃地低睨她一眼。 「没有啦……这是什么花?盛放得这么灿烂。」她撇过头,吸了吸鼻子,赶快转移了话题。 「不知道。」他从来不会去在意这种小事,薄宅里上千种花卉,谁会去管那些花叫什么?他兑是觉得花长得挺好,想让她看看,才在下午吩咐仆人们架设好投射灯,好让她醒来时可以赏花。 真可惜,我好想知道花名啊!这么美的花,我要记住它的名字,这样当我又回到地府时,就可以慢慢回想它们的美丽。」她伸手轻抚着一枝低垂的花枝,遗憾地低叹着。 「那我明天再帮你问问。」他随口应着。 v第24章[02.28] 她欣喜回头,感激不已。「谢谢你,敬言,真的谢谢你,你对我太好了。」 「当然要对你好,你是我的妻子啊!」他走近她,伸手摘下一朵,轻轻插在她耳旁发际。她怔住,瞪大眼睛望着他。 「嗯,很好看。」他低头欣赏着她的俏丽模样,赞许道。 「谢谢……」她不自在地摸着耳际的那朵花,心头枰枰乱跳,既害羞,又有点害怕。 这么温柔的他,让人很不安。 「我之前都不知道别院后花园栽种的这些花在夏天会开得特别茂盛。」他环顾着眼前的花海,暗想,原来人们对于不在意的事,竟如此视而不见。 「你不是住这里吗?怎么会不知道?」她好奇地问。 「这别院很偏僻,要不是把你安置在这里,我很少过来。」 「你故意把我安置在偏僻的地方,是因为我是个痴呆的女人吗?」她敏感地看着他。 「是的。」他也不隐瞒,直接说:「因为薄家上上下下,全都反对我娶你。」 她心头微揪,早该想到,薄家宗主娶了个痴女,这根本是个家丑,是个耻辱,难怪他想把藏起来。 「你的族人们……应该都很讨厌我吧?」 「不是讨厌,而是不能接受宗主夫人是个无心智的女人,失望之余,对你的态度不会太好,所以,白天虽有女仆和看护照顾你,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和其他人有任何接触。」他提醒。 「白天……有人在照顾我吗?」她看着四周,一片宁静无声。这些日子,每当她醒来时,就只看到薄敬言一个人,从未见过其他所谓的女仆和看护,看来薄敬言真的把她与其他人彻底隔离了。 「白天的你无法自理生活起居,一定得有人照顾,但一入夜,为了施法让你回魂,我就把她们全撤了。」 「哦……」她有些难过,白天的自己肯定非常惹人厌。 「虽然我已下了禁入令,但薄宅夜里都有人巡守,那些除厄师们对你特别有敌意,所以,我不在时,你就乖乖待在别院里,不要出来乱逛。」他叮嘱。 「你不在?你……会去哪里?」她扯住他的衣袖。在这人间,他是她唯一熟识的人,一想到自己醒来见不到他,她就一阵心慌。 他看着她这依赖的小动作,眼中狡光一闪,顺手将她拥进怀中。 「有时我得出远门去除厄,这是我的工作,如果路途太远,多半得三天才会回家。放心,就算我不在,我也会请人按时点上我的符香,你每晚还是可以出现。但我不在家时,你一定得好好待在别院里,知道吗?」 两人突然的贴近,他的气息清晰可闻,让她心跳加快,僵着肩膀不敢乱动,只能拼命点头。 「知、知道了。」她结巴地说着,试图拉开与他的距离,但他却不放,反而直接搂紧她的腰,害她更加不知所措。 「怎么了?」他故意往她耳边吹气。 「没什么。」她敏感地缩了一下 「我们是夫妻,无缺,你必须早点习惯我的碰触。」他调侃着。 「可是……你之前说……我们之间不需要碰触,就连生小孩也……」她还记得他曾冷淡地说过,他想和她生小孩,却不必与她有肌肤之亲。 「之前是觉得没必要,但既然你说你想要体会人生的所有喜乐与苦痛,我觉得我有责任和义务帮助你。」他低笑。 一开始,他的确只想义务性地提供精子,再取她的卵子,以代理孕母来制造两人的孩子,他认为这是最简单,也最方便的方法。 她给了他一世新的生命,他偿还她一脉子孙,两人虽是夫妻,但不见得要有肌肤接触,也不需要有感情。 但现在他却认为,或者陪她谈场小小的恋爱游戏也挺有趣的。 「这有什么相关吗?」她傻愣地问。 「人生最大的喜乐和痛苦,都源自于一个字:爱。」 「爱?」她睁大双眼。 「对,所以,你想品尝人生的所有滋味,只要爱一回就行了。」 「和……谁爱一回?」她嗫声问。 「除了我,你还有其他人选吗?夫人。」他嘲弄地笑着,以指尖轻抚着她的脸颊。 「但是你……你懂爱吗?」她脱口反问,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充满了挑衅。 气氛忽然凝结了一秒,他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爱这种事不需要懂,只要做就行了。」 她还没搞清楚他话中意涵,他已俯下头,覆住了她的双唇。 风似乎停了,四周的虫唧也静了,大地彷佛被什么魔咒封住,全都凝定了。 包括她的呼吸,她的心跳,还有她的思绪…… 这是什么?这软软的重量,这温润的触觉,这害她动弹不得的魔法……究竟是什么? 他在她柔嫩甜美的唇瓣上不停轻吮,含弄着,厮磨着,以绝佳的吻技,回应她对他的质疑。 爱情这玩意儿,不就如此吗?耍点浪漫,挑逗彼此的心思,让脑内一种叫做多巴胺的激素上升,然后陷入一种非理智的状态。 他在心中冷笑着,加强了吻的热力,轻易挑开她的双唇,撩拨她的小舌。 长孙无缺轻嘤一声,觉得自己快当场融化了。她忍不住轻颤、晕眩,双腿虚软,完全忘了身在何处。 好半晌,他才放开她,低头笑问:「感觉如何?」 她张着被吻得更显鲜红欲滴的唇,呆愣地看着他,一时回不了神。 「无缺?」他拍拍她的脸。 她猛然惊醒,掩住自己的嘴,急急喘气,才发现她刚刚差点窒息了。 「干嘛这么吃惊?不喜欢我吻你吗?还是我吻得不够好?」他挑了挑眉。 「不是……我只是……吓了一跳……而且……那个……就是……你这样……会不会……被我染病……」她小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只能冒出这些话。 「嗯,有可能哦。」他噙着笑意。 「那怎么办?你要不要……洗洗嘴巴……」她真的很担心。 「呵……」他忍不住笑出声。他这个「傻妻」实在很有意思。 「你笑什么?」她脸更红了。 「不过是一个吻,你就慌成这样,再继续下去,你怎么受得了?」 「继续下去?继续下去是什么?」她呆呆地反问。 v第25章[03.03] 他瞅了她一眼,笑着说: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走吧,我带你四处看看。」说着,他握住她的手,缓缓绕过花树,沿着小径漫步。 她就这样被牵着往前,挨在他身边,芳心一片凌乱。 灼热的夏季,入夜后已稍感凉爽,空气一股暗香飘送,不知道是因为发烧的关系,还是那个热吻的影响,她整个人有些轻飘飘的,像做梦一样。 像那个她在阴暗深沟底,偶尔会做的梦。 梦中,她和心爱的他在月下漫步。那个他,有着高姚的身形,宽阔的肩膀,虽然她始终看不清他的脸,但那个他,总是紧扣着她的手,将她握得又牢又紧,彷佛永远都不会放开她…… 就在她恍惚之中,他突然开口问: 「无缺,你还记得,你偷了生死簿的事吗?」 「嗯。」她迷糊地应着。 「你为什么会去偷?又怎么知道自己能在生死簿里写字?」他边走边问,随兴得就像在聊天。 「那是……一个老鬼奴告诉我的。」她喃喃地说。 「老鬼奴?他怎么对你说的?」他小心地提问。 「他告诉我,阎王的生死簿,只要沾了忘川的水就能在上头写字,如果我有办法偷出来,在上头写字,就能转生成人了。」她突然想起地府阴沟里那个老得比阎王还老的老鬼奴,从没有任何鬼知道他的年纪,也没有任何一只鬼奴比他还老。但多亏了他,她才有成人的机会,才能站在这个地方赏花、漫步。 「只要沾了忘川的水,就能在生死簿上写字?谁都可以吗?」薄敬言捧着双眉,完全不信。 生死簿或许有足够法力的人都能打开,可是,能在上头书写的,从来就只有阎王一人而已,这也是为何他亲眼看见她在上头划掉他名字时如此震惊。 「我不太清楚,老鬼奴说这是秘密,他只对我一个人说,还说我一定可以。」 「他说你一定可以?」他心头微凛。 「是啊,他说我的欲念太强烈了,所以一定做得到。虽然我不太相信,可是我后来还是行动了,现在想想,胆子真的太大了。」她自嘲。 这种事可不只是靠欲念和胆子大就办得到的,他心想。 「那你又如何偷出生死簿的?你一只小小鬼奴,怎么有办法溜进阎王殿偷书?」 「地府里有很多地道……只有老鬼奴知道,是他画地道给我看的。」 「一个老鬼奴知道这么多事?」他愈听愈奇。这老鬼奴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真的知道很多事,他很老了,比阎王还老。」 「比阎王还老吗?」他轻哼着。 如果那老鬼奴真的知道很多,那么,他应该会知道,别说一只小小的鬼奴,就连一般小鬼,只要一碰生死簿,就会被烧成灰烬。 老鬼奴到底是要帮她,还是害她? 不,他应该要问的是——她是谁? 在成为鬼奴之前,她是谁? 他定定盯住长孙无缺,一脸深思。 「怎么了?」她不解地看着沉默的他。 「你在地府的黑暗阴沟里多久了?」 「很久很久了,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在那里了。」 「一直在那里吗?」 「是的,一直待在那里,也只能在那里,这一世结束,可能又要回去了……」她看着一旁的水池,想起了地府那幽晦腐败的沟水,不禁微微战栗。 他伸手将她拉进怀中,双手环拥住她,轻声安抚: 「别担心,我与你结婚,就是要让你在人世结缘,一旦缘系上了,你就能转入轮回,不会再是只鬼奴了。」 「真的吗?」她怔愣着。 「是的,只要能在人世留下一些东西,这缘就能结成了。」 「可是……我……能留下什么东西呢?」 他嘴角露出一抹难测的微笑,低头在她的发丝上轻轻一吻,才缓缓地说: 「孩子。我们的孩子。」 「你不是想给她一个孩子,你要的,是她的血脉吧?」 此时此刻,薄宅又是一片寂静,薄敬言坐在别院的卧房内,看着沉睡中的长孙无缺,想起了戴天祈犀利的提问。 啧!有个太了解自己的朋友,是幸?还是不幸? 他嘲讽地低哼一声。 「一个能在生死簿上写字的女人,你想利用她做什么?薄少君?」 那天,戴天祈用一种凛然严厉的表情瞪着他,好像他在打着什么不良主意。 「说利用太过分了,我是在帮她,也帮薄家啊!」他如此回答。 「帮薄家?我看你是在玩危险游戏!生死轮回,凡人最好别插手,就这样顺应天道就好,否则,谁也不知道日后会造成什么可怕的效应。」戴天祈喝道。 会有什么效应?只要能拥有她的血脉,日后,薄家的后代,也许也能在生死簿上动笔,那么,薄家子孙福祸贵贱,就能操控在薄家自己人手中了,这有什么不好? 更何况,他几乎可以确定,渺生绝不只是一只单纯的鬼奴,薄家有了她的后裔,好处肯定大于坏处。 他狡猾一笑,抚摸着她美丽的脸颊,低声轻哼:「我这么做,虽有私心,但也是为你好啊,对不对?无缺。」 长孙无缺安静地睡着,没有回应,但他知道,她快要醒了。 过了晚上十二点,他画的香符一点燃,焚香化为烟,不久,他等待了一天的那个「渺生」,就会再次出现。 他必须承认,他比较喜欢「渺生」。因此,这些日子来,白天他几乎很少过来别院,只有入夜才会准时到来。 甚至,迫不及待她的现身。 尤其自从决定陪她谈场恋爱之后,每天的午夜就变得更有意思了。 逗弄着慌张的她,让她悸动、迷乱,看着她一步步陷进他的情网,看她不知所措,却又不由自主、无力抗拒,那种过程,太好玩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檀木淡香,当围绕着她的缥渺烟丝化为一道直线,她的睫毛便开始微微撮动。他趁机俯身凑近她,以一种暧昧的姿势等待她的苏醒。 v第26章[03.09] 因此,她睁开眼的瞬间,就赫然看见他近在咫尺,一副要吻她的模样。 「啊……」她吓了一跳,才惊愕地张开嘴,唇就真的被重重啄了一下。 「你醒了。」他看着她瞬间晕红的双颊一笑。 「你……」她瞪大双眼,心跳一下子缅得好快。 「喜欢我这样吻醒你吗?」他调皮地问。 她怔了怔,这个人真的是那个薄少君吗? 从他说要和她谈恋爱开始,他就常常会有出人意表的行为,不仅时时碰触她,还动不动就吻她,那模样,简直像真的爱上了她似的。 但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会爱人?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要让她体验爱情的游戏吧? 可是,为什么他可以表现得这么自然?自然得彷佛已把她当成了多么深爱的女人,与她调笑、拥吻,一点也不勉强,就像真的爱上她一样。 「怎么一醒来就发傻,起来吧。」他宠溺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将她拉起。 她愣愣地下了床,脚下不稳,晃了一下,他很快地扶揽住她的腰,笑着说:「连走路都不稳,那需要我抱你吗?」 「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她又羞又急,连忙推开他,问道:「今天我们要去哪里?」 这些日子,他们几乎已把薄家逛遍了,她又开始期待他要带她去哪里走走。 「今晚就待在这里吧!我明早有事,得出一趟远门,所以今天必须在你身上施点咒术才行。」他正色说。 「你……明天要出门?」她愣住。 「嗯,要去日本一趟,大概三天后才会回来。」 「三天?」她慌了。薄敬言要离家三天? 「三天很快就过了,我会叫人按时点焚香,你还是可以出现。」他拍拍她的肩膀。 原本想让她三天暂时别现身,但又怕到时找不到她的魂,因此他还是决定请薄少莲每天按时点符香。 「可是我会三天见不到你……」她脱口而出。 他微怔,随即调侃地轻笑。「怎么?舍不得我离开?三天见不到我,会想我吗?」 她呆了呆,小脸又染上红云。 「呃……我只是……不太习惯……你也知道,整个世间,我只认识你一个人,也没兑过其他人……」 虽然她努力解释,但他一眼就看穿,她对他的依赖和眷恋已愈来愈深了。 呵,这是个好现象。 「来,这支手机给你,想我时就打给我,而且,这个还能视讯,可以让你看见我,就像我在你面前一样。」他噙着笑,交给她一支手机。 「真的吗?用这个就能看见你?那……这个要怎么用?」她拿着那支手机,急问。 「只要按下这里,拨出这个号码,就能看到我了。」他笑了笑,将操作方式说了一遍。她试着拨出手机里唯一的号码,他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就响了,他一接通,她的手机里便出现他的脸孔。 「喂,找我吗?」他淘气地对着手机眨了眨眼。 「哇!我真的看到你了!好神奇啊!」她惊喜地瞪着手机萤幕。 「所以,很想见我时,就打给我,免得害相思病。」他揶揄地说。 「谁……谁会害相思病啊!」她又脸红了。 「好了,来吧!到浴室去,我得在你身上加强符咒,免得我一不在,白天的你轻易被阴鬼附身惹事。」他关掉手机,执起她的手往卧房后方的浴室走去。 「去浴室做什么?」她愣愣地问。 他直接打开门,宽敞的浴室中,大浴池里已放满了热水,水气氤氲,散发着一股熟悉的香气。 「衣服脱了,进水里去泡一下。」他指着那池水。 「这是……?」她不解。 「这是被我施了符的符水,洗过后可以保护你,遏止阴鬼的侵近或附身。」他的手轻轻一挥,水面竟隐隐泛着一股青焰。 「泡了这个,那些阴鬼们就不会来找我了吗?」她瞪大眼睛。 「泡完之后还要在你身上画些符印,比较保险。快下水吧!」他说着便伸手要解开她的睡衣。 「要……要、要全脱吗?」她揪紧衣襟。 「对,脱光,整个人泡进去。」他命令。 「啊?」脱光?那不就全裸了?她有些慌了。 「快点,没什么好害羞的,我说过,你全身上下我早就看过了。」他蹙眉轻喝。 「是。」她不敢违背,只能忍住羞赧,背对着他,将衣服全部褪掉,双手遮掩着重点部位,慢慢滑进了水中。 水波晃漾,她粉白纤细的胴体在水中若隐若现,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盯住她,胸口不知为何也跟着微微晃漾。 她羞涩地抬头看他,发现他的注视,又窘迫又不知所措。「……这样就可以了吗?」 他对自己的反应皱了皱眉,连忙吸一口气说:「头也要泡进水里。」 「头?整个人都泡进去吗?」 「对,要让符水彻底浸润你全身才行。」 于是,她乖乖地往下坐,整个人沉进符水里,让温热的水漫过自己的头顶。 薄敬言等着,但过了好几秒她都没出来。他愣了一下,才说:「无缺,你干嘛?够了,快起来。」 但她似乎没听见,仍泡在水里。 「无缺!无缺!」他见不对劲,跳进浴池里,将她捞起。 「咳咳咳……」一出水,只见她的小脸涨红,拼命咳喘。 「你这个傻瓜!泡一下就好了,你干嘛一直闷在水里?」他没好气地骂着。 「我……在水里……」她有些恍神。 刚才一沉进水中,她的头突然闷痛,接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席卷而来,脑中顿时闪过许多奇特又模糊的影像。 「在水里怎么了?」 v第27章[03.14] 「头有点痛……」她喃喃地说。 「你这笨蛋,谁叫你一直埋在水里憋气的?你想溺毙吗?在这小小浴池里?」他被她的傻气惹毛了。 「对不起……你在生气吗?敬言。」她怯怯地抬头看着他。 他低头瞪她,的确想发火,但比起这小小火气,一股更强烈的火苗却来得更急更快!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他对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爱。 完全没有。 她忘了,即使他的外表是薄敬言,但他依然是那个无情的薄少君! 可是,怎么办呢? 偏偏在这一瞬,她才惊觉自己已不知不觉爱上了他,爱上了这个她最不应该爱的…… 名义上是自己丈夫的男人。 第七章 长孙无缺坐在空荡荡的别院卧室中,独自面对着一屋的清冷与寂静,神色有些黯然,以及无助。 薄敬言不在,他出差去了日本。 但他还是交代其他人点了符咒焚香,让她能够现身。只不过,她醒来时,没见到任何人,别院里,只有她自己。 这是第一次薄敬言不在她身边,也是第一次她独自一人面对这个世界。 然后,她才明白,她有多依赖薄敬言,而且,有多么喜欢他。 偌大的房子,冷冷清清,之前每次感到的温暖,原来不是来自这身躯壳,而是来自薄敬言。是因为他,她才觉得这人世有趣、迷人,这一切,都是因为这里有他! 一种恐慌攫住她心头,原以为他不在,她可以稍微喘口气,可以仔细厘清她对他是什么样的感觉。 可是,大脑还没开始思考,心就被一寸寸涌上的思念淹没。 她想他! 瞪着空旷的屋子才不过五分钟,她就好想他! 想念他的声音,他的气息,还有他那温柔背后的冷酷。 是的,她几乎可以感觉得出,他对她并没有感情,即使他会逗她,碰她,甚至爱抚她,但所有行为背后真正的理由,都只是为了报恩而已。 「唉……」盯着窗外点漆般的夜色,她不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种报恩方式,其实让人觉得特别伤感啊!因为她和他的缘分,起于恩情,也止于恩情,绝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明知如此,她这颗守不住的心,还是不小心陷了进去,陷进他傲然调笑的眼神,陷进他揶揄上扬的嘴角,陷进他指尖抚触的热度,渐渐地无法自拔。 要爱上一个人竟是如此容易吗? 不,应该说,要不爱上像薄敬言这样的男人太困难了。他是那么地出色、俊秀,那么地……独特。 可她呢?她不该忘了,她终归是地府中一只连鬼都不如的蜉蝣,若非那次无意间遇上他的因缘,她此生又怎么能与薄敬言相遇? 「清醒点啊,他不是你这种人可以高攀得上的。」用力拍着自己的小脸,她喃喃低斥。 薄敬言留给她的手机静静地搁在桌面上。她走过去,拿在手心一点开萤幕,怔怔地盯着通讯录里那唯一的名字,却无论如何都不敢按下去。 他说想他就打电话给他,可是,打了之后更想念怎么办?而且,万一他正在忙,吵到他就不好了。 所以,还是别打了,反正只要忍三天,他就回来了。 她默默将手机放回桌上,但不自觉又拿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再放下,拿起,放下。 就这样三心二意了好半晌,终究,还是没按下去,心情却因此更加焦躁。 为了排遣心烦,她索性踱步走到别院的小园赏花,夜里凉风送爽,花香阵阵,抬头环顾,那些前几天和薄敬言一起赏的粉色花朵依然在枝头盛放着,可是,今日看花,却少了一些姿色。 她才顿悟,原来,那天的感动和幸福,不在花的芳艳,而在心的悸动。 是因为和薄敬言在一起,这世界才显得如此美丽。 按住郁郁的胸口,她一脸忧愁,眼中有花,心却已飘得好远…… 相思成疾,相思成疾,思念,果然是一种病啊! 彷佛明白她的心情,突然,照映着花的夜灯全都亮了起来,瞬间花颜缤纷,红粉灿烂。 她一下子呆住,随后惊喜不已。 是薄敬言贴心为她准备的吗? 就在此时,一阵幽扬的旋律从屋里响了起来,她愣了片刻,这才想起是手机的铃声,立刻奔回屋内,拿起手机,萤幕上显示着薄敬言的名字,她欣喜若狂,不太熟练地滑开了接听键。 萤幕上随即出现了薄敬言俊逸又带点质问的脸庞。 「无缺,你为什么没打给我?」 「我……」她盯着萤幕傻笑,不知该说什么。 「难道你不想我吗?」他调侃地问。 她的俏脸微红,还是傻笑。 「原来你不想我,那我挂断了。」他轻哼。 「别、别挂断!我很想你!一直想着你,只是又怕打扰你,手机拿在手中就是不敢拨出去……」她急得脱口说了一串话。 逼出她真心话,他才满意地笑了。 「是吗?那我打给你,开心吗?」 「嗯,很开心。」她不擅于掩饰,欣喜兴奋之情全写在脸上。 「我不在,你都在做什么?」他又问。 「什么都没做,就发呆,然后,去外面赏花……」 「赏花?一个人赏花有趣吗?」 第28章[03.18] 她顿了一下,幽幽地摇摇头。 薄敬言透过萤幕看着她一脸索然,嘴角微扬,故意问:「我不在你身边,寂寞吗?」她盯着萤幕里的他,点点头,眼中全是思念。 「虽然寂寞,但还是谢谢你特地点亮了灯,让我赏花……」她感动地说。 薄敬言嘴角的笑容停住,眉头微蹙。「花园里的灯亮了?」 「是啊,就在我刚到花园时,你好厉害,怎么会知道我何时去赏花?」 「别院里只有你一个人吗?」他忽问。 「嗯,只有我一人,没人会来啊!」 「不,会有人去点焚香唤醒你……」他沉吟着。 可是点焚香的人绝不会去点灯,因为他没下令。 那么,是谁多事点了灯?为她点灯? 「夜灯亮了,花就更美,你看,就和你陪我赏花时一样……」她走到屋外,把手机对着明亮花树,让他也能看见。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除了他父亲戴天祈,薄家还有谁在偷偷注视着无缺吗? 一股不悦的情绪掠过他胸口,不知为何,他直觉点灯者是个男人。 「花被灯一照,真的好美,就好像你在我身边陪着我……」她继续说。 「别赏花了,回屋里去。」他冷声打断她的话。 「怎么了?」她呆了呆,看向萤幕,发觉他似乎不太高兴。 「我说过,我不在时别出去乱逛,乖乖待在房间。」 「我没乱逛,只是去赏花而已。」 「等等,你穿什么衣服?」他突然想到什么地问。 「我?我穿着……」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着,不解地说:「我就和平常一样啊!」 「手机拿远,我看看。」 她将手机拿远,萤幕里秀出她整个上半身。 薄敬言见她身上像往常一样只罩着白袍,眉锋几乎拧成死结。 每天入夜,女仆为她梳洗之后就是罩上一件白袍,等候他将她唤醒,那白袍下不着寸缕,一次他都得提醒她换件衣甞,她才会记得换上正常的服饰。 而现在,光是透过萤幕,他就能清楚看见低领的乳沟,以及那若隐若现的红梅,一股气不由得窜了上来。 「都说几次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怎么老是不听?」他怒道。 她被他骂得错愕傻眼,嗫嚅地说:「但……今天又没有……要出去……」 「不出门也要穿着整齐,这件白抱根本无法蔽体,要是被人看见——」 「你说过,夜里没有人会来这里。」 「那可不一定,薄宅里还是有夜巡的人。」他没好气地说,长眼一眯,蓦地想起了薄敬道。会是敬道吗? 他会不会太尽职了?夜巡巡到了别院,还体贴地替无缺点了灯? 「知道了,我马上去换。」长孙无缺急步走回房里,匆匆换掉身上白袍。只是,她实在不太明白他为何会生气。 「内衣呢?穿了吗?」他提醒。 「呃?那也要穿吗?那穿了很不舒服……」她愣愣地说。 「给我穿上!」他的俊颜着火了。 「是……」她只好重新脱掉上衣,笨手笨脚地穿着胸罩,嘴里忍不住嘀咕:「穿不穿这件小布料有这么重要吗?有必要气成这样吗?」 「你还在咕哝些什么?快换好衣服让我检查。」他催促。 还要检查?他是怎么了?没穿内衣很重要吗?会让他丢脸吗? 她忍不住地拿起手机,不解地问:「敬言,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生气?」 薄敬言微怔。 生气?的确,他居然在生气,就为了他妻子的服装不整。 「我穿好了,你别气了,这样可以吗?该穿的我都有穿。」她连忙将手机镜头对准自己。 圆领粉红t恤完美地包覆了她的上身,下半身则是一件牛仔短裤,短裤下露出一双修长纤细的美腿。 裤子太短了! 他的眉头又不自觉轻拧。 「怎么样?穿这样可以吗?」她不安地问。 「嗯,换好衣服就待在房里,看书,或是看电视,你不是想知道这世间的事吗?打开电视,里头有一堆最能打发时间的资讯随你看。反正夜不长,很快就会天亮了。」 「之前我也觉得时间过很快,可是,你不在,却觉得夜好漫长……」她拿着手机低语。 他顿住,拧紧的眉松开,盯住萤幕。 萤幕里清晰地秀出了她美丽的脸蛋,微红的双颊,天真羞涩的神态浑然不知自己说这种话有多么挑逗诱人。 他缓缓勾起嘴角,轻笑:「那我明天就回去。」 「真的吗?」她惊喜低呼。 「是的,为了你,我提前回去。」 「为了……我?」她心头晃漾着一丝甜蜜。 「当然,我的妻子独守空闺太寂寞了,我只好早点赶回去。」他调侃地说。 她害羞地捂住微热的脸颊。 「等我回去后,我们快点来制造个孩子吧!」他接着又说。 她呆住。「制造……孩子?」 第29章[03.25] 「是啊,有了孩子,你应该比较不孤单,我已经和医院约好时间了,有关人工受孕的事,以及代理孕母的事,都已准备就绪。」 脸颊的热度瞬间冷却,她怔怔地看着他。 代理孕母是什么?就是要生出他们的孩子的……女人吗? 他真的打算让别的女人「制造」出他们的孩子? 「那个……真的可以这么做吗?」她的胸口阵阵紧缩着。 「当然可以,别担心,事情很简单。」他笑着安抚。 「可是我……我想……如果由我自己……由我自己来……」她嗫嚅地说。 萤幕里,他脸色一正,严肃地说: 「别闹了,无缺,在阳世的你只是个空壳,你的魂并未转生,此刻你能清醒,全得靠符咒法力。一旦哪夫你的魂不能再出现,长孙无缺就永远只是个生活完全无法自理的女人,那样的你,怎么可能生养孩子?」 「白天那个我,真的很糟吗?」她颓然地问。 他盯着她,顿了几秒,嘴角掠过一丝诡笑,才说: 「打开电视,转到第三个频道,里面全是你的影片,那是为了你的安全而侧录你的日常起居,如果你真想知道白天的你是什么样子,就去看看吧!那么,你就会知道我不敢让你受孕的原因了。」 「电视?」她转头看着墙上那面平板大电视。 「先提醒你,看了别太惊恐,也别太难过,你只要相信,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两人结束通话,她迫不及待拿起摇控器,打开了电视。 然后,她就当场僵直,再也动弹不得。 那个在电视里,痴傻地流着口水的女人;那个没有意志、知觉,没有行为能力,不论吃饭、上厕所都需要人照料打理的女人,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却满脸空洞无神,不会言语,没有智能的可悲女人…… 是谁? 那是她吗?是她在一般外人眼中真正的模样吗? 一个……痴呆! 原来,这就是阎王残酷的惩戒,惩罚她偷了生死簿,又窜改了生死簿! 若非薄敬言为报恩娶她,这一生,她将就这样毫无尊严,悲惨地渡过…… 她颤抖着,终于明白薄敬言要把她藏在别院的苦心。 这个长孙无缺连她自己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其他人,或是薄家的所有人。 这身皮囊,少了灵魂,根本不成人。 别说生养孩子,连存活都困难…… 她痛苦地萎坐在地,捂住双眼,不忍继续看下去,看萤幕里那个明明是她,却又不是她的女人。 此刻,她终于彻底明白,她这个鬼奴,其实并未真正转生,她始终都没脱离过那个黑暗的世界。她,至今都不算是个人。 不是人…… 「呃……呃……呃……啊……啊……」 电视萤幕里的长孙无缺不断发出单音,使她闭紧双眼,遮住双耳,再也难以忍受地起身冲了出去。 「那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她冲入雨中,在雨中狂奔了一段,然后停住,仰起脸,任由雨水将她淋个彻底。 「我不是长孙无缺啊!不是啊!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渺生,缈生!这才是真正的我……」她朝向天际喃喃哭喊着。 就在她颠狂之际,一股强大的气瞬间向她袭来,直劈她的后脑,强烈的剧痛几乎震碎她的灵魂,她整个人当场倒地,脑袋一阵昏沉。 「不论你叫什么,都当不成人,也当不成鬼,既然你什都不是,就安分地待在原来的地方。因为你的存在,对薄家,对敬言都是个灾祸。」一个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迷茫中,这人的话像根针深深刺进她心里。她挣扎地抬起沉重的双眼,只见一个高瘦的身影,背着光,正低头盯着她。 「由于魂未转生,你的躯壳就成了阴阳通道,鬼魅很容易透过你侵入薄宅。若非敬言利用符咒将你封住,薄宅很可能早就成了鬼场,到时薄家所有人都会陷入危险,尤其是敬言。你想想,一得消耗多少法力,才能镇住这个通道?」 原来……她的存在反而会害了薄敬言吗? 她……对薄家来说,只是个灾祸? 「你自己也很清楚,敬言娶你只是为了报恩,他对你不可能有男女情爱,这样的婚姻,终究无法长久。就算薄家欠你一份恩情,但也不能为了报恩而赔上整个家族,娶一个痴女当宗主夫人。所以,很抱歉,我们无法留你,请你走吧!」 这人的话,字字像刀,割着她早已脆弱不堪的心。 从口气听来,她几乎可以猜得出他是薄敬言的家人,很可能是薄家长老,或许……是他父亲…… 他是来赶她的,特地挑薄敬言不在时,来赶走她这个瘟神。 苦涩的心酸,在她胸腔漫延着,泪水不停地从眼眶中溢出,流个不止。 「你爱他,对吧?可是你这一缕鬼魂怎么爱他?空有躯壳的傻女,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和他长相厮守?更何况,他根本不可能爱你,你们在一起只会彼此拖累。我是为你好,再待下去,你的心会伤得更深。走吧!为了你自己,为了敬言,请你离开吧……水远都别再出现了!」 永远,别再出现…… 这个人最后这句话,将她残存的意识压垮。 是的,她爱薄敬言,可她既非人,亦非鬼,根本没资格留在他身边,这样每夜靠他法力出现,只会拖累他,也让自己愈陷愈深,更无法自拔而已…… 那条焚香的绳断了,那股将她拉到这人世的力量消失了,于是,天未亮,时辰未到,她却带着一颗自卑又痛苦不堪的心,躲回了那空茫的黑暗里。 薄敬言手里握着一份礼物,瞪着空荡荡的别居,俊脸寒气慑人。 特地为了长孙无缺提前一天从日本赶回来,孰料,一进别居却不见妻子的踪迹。 不止别居,整座薄宅,都没有长孙无缺的气息。 「无缺她人呢?」他质问着侍女们。 「不知道,今天早晨一进来就找不到夫人……」侍女们个个惊恐、不知所措。 一早就不见了?那表示昨晚和他通过电话之后,无缺就已不在。 他沉凝不语,转身走回主屋,发现所有除厄师们都有事,就连长老们似乎也回避着他。这诡异的气氛,要让人不起疑都难。 直接叫来总管,他冷声问:「我父亲呢?」 「大爷去香港谈生意,前宗主陪他一起同行。」在薄家,所有人都称呼戴天祈为「大爷」。 第30章 「去香港?」他挑眉。「他们几时走的?」 「今天早上的飞机。」 他拿出手机,边拨了航空公司的电话,心中边想,即使时过境迁,戴天祈依然想和他作对,是吗? 电话通了,他正打算订张飞往香港的机票,倏地,一个念头闪过脑际,他转头问: 「敬道呢?」 总管一呆,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起薄敬道,顿了几秒才说:「敬道先生和少莲女士接了除厄的任务,出差去了。」 「去哪里出差?」他眯起眼。 「去……美国。」 「美国?」他拧眉。薄家向来很少接欧美的案子。 「是,是一位华侨的委托。」老成的总管立刻解释。 他脸色微沉,好个声东击西,看来这才是戴天祈的目的。他派敬道和少莲带长孙无缺去美国,好让他再也找不到她。 「他们去美国哪里?」 「这……我不清楚,得问大长老,宗主您不在,除厄的任务都由大长老指派。」 「是吗?得问大长老?我猜大长老这会儿应该也『正好』出门了吧?」他冷讥,目光如箭。 「呃……是的,他老人家和众长老们……去了上海。」总管低下头,不敢面对他的怒气。 一群老家伙!居然趁他不在连同他父母一起造反! 薄敬言冷哼一声,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转身便回到别院,行经花园,被那开得艳丽的花树枝桠挡住去路。他脚步站定,一阵阵不悦直往心头挤压。 此刻,令他最火大的不是戴天祈赶走长孙无缺,而是,戴天祈竟然派薄敬道带长孙无缺离开。 这件事,莫名地令他心烦。 伸手挥开那绽放得很无辜的花枝,花瓣如雪片缤纷飞落,他寒着脸走进别院,环视着安静的空间,胸口又堵得厉害。 少了长孙无缺,这份冷清感是怎么回事? 才短短几个星期,他就这么习惯长孙无缺的存在了吗? 不,这不行,这恋爱游戏只是报恩的一环,她想体验人生喜乐与痛苦,那他就陪她玩一,场,对她百般情挑,让她陷入情网,再故意让她看清自己的真面貌,让她痛苦万分…… 这些滋味,本该由她来尝,他可不能也跟着入戏。 他要的,只有她的血脉而已,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低头打开手中的礼物盒,拿起一条银色的花型钻链,紧紧握住。 只要取得她的卵子之后,戴天祈要送她到哪里去,他都不会介意,但在这之前,他要好好拴紧她才行。 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态,他决定利用阴鬼们来搜寻长孙无缺的行踪。人会说谎,鬼就老实得多了,戴天祈就算把长孙无缺送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把她找回来。 他冷笑一声,快步走向车库,迅速驾车亲出薄宅。远离薄家结界,他便能任意召唤阴鬼们。他轻弹指尖,几只妖鬼立刻被他的法力镇伏在他面前。 「去找出长孙无缺,我要知道她被带往美国哪个城市。」 指令刚下,其中一只妖狐就机伶地说:「她现在在台湾哦!大师。」 「台湾?」他愣住。 「是啊,她飞去台湾了。」 他微蹙眉,五指收紧,妖狐顿时被揪住尾巴,悬空倒吊了起来,吓得嘎嘎尖叫。 「她飞去台湾怎么可能薄家没得到任何讯息?给我说实话。」他咬牙说。 「真的,是真的,她和那个男的,一起去了台湾……」小妖狐尖声嚎喊。 「男的?敬道?」他愕然。 「是啦是啦,她被附身了啊,迷惑了那男的,把那女的弄晕了,绑在车里,然后两人一起买了去台湾的机票……」妖狐急着解释。 「她被附身了?」他凛然变脸。这真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对,还是被一只能力超强的鬼精附身,那男的被她迷得团团转……我的同伴们都看到了。」他表情一沉,双眉拧得更紧。 少莲阿姨近来体弱,法力已不比从前,无可厚非,但敬道的法力并不浅,连他都制不了,是鬼精妖力真的太强,还是他心中本来就有鬼? 「所以,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去了台湾?」他阴鸷地问。 「是的,上了飞机,两人亲密地坐在一起,让人以为是情侣……」妖狐还不停地说着。 一股无名火在胸口猛然窜起,他手握成拳,瞬间将妖狐震昏,让它闭上了嘴。 挥手一扫,妖鬼们倶散,他则猛踩油门,直冲机场。 买了飞往台湾的机票,等待搭机的时间突然变得令人难忍,向来闲逸的他第一次显得焦躁烦闷。 长孙无缺被鬼精附身,天晓得会做出什么事,鬼精占据无缺的躯壳愈久,到时就愈难铲除。只是,更令他不高兴的是,鬼精利用他妻子的身体去迷惑别的男人,这种事,简直教他无法忍受。 非常……难以忍受。 第八章 薄少君抵达台湾时,天色已暗,而且还下着大雨,坏天气致使他的心情更加恶劣,他铁青着俊脸,招了一辆计程车,直奔市区。 「好不容易有了人躯,那鬼精开心得不得了,吃喝玩乐样样都来,早上一抵达台湾就四处乱晃,入夜了更是她的天下。刚刚在餐厅吃完饭,就拉着那男的进了夜店……」小鬼很尽职地向他报信。 他双手环在胸口,冷静的表情在听到「夜店」两字时,一下子扭曲了起来。 居然去了夜店! 「哪间夜店?带路。」字字几乎从齿缝迸出。 在小鬼的引路下,他让计程车在大雨中疾驰,两个多小时之后,终于来到闹区一家规模不小的夜店。 「大师,就是这里,她就在里面。」小鬼指着夜店炫亮迷幻的招牌。 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大门,一阵阵强烈剌耳的音乐立刻直灌耳膜,眼前出现一个昏暗带着紫光的宽敞空间,挤满了男男女女,空气中全是烟雾酒味,还有妖气! 这种纸醉金迷的场所,阳气最弱,人与阴鬼混杂,意志和心性衰竭,最容易沉迷深陷,颓丧失志。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然后,定在舞池中央的那抹艳影上。 第31章 长发媚惑任意地披散着,一件薄得几乎遮不住胴体的金丝薄纱短洋装下,不但曲线毕露,黑色胸罩和底裤更是若隐若现。她的纤臂勾住一个壮男的后颈,整个人贴靠对方,细腰翘臀不断扭动,骚浪得连周遭的其他男人也两眼发直,色心狂冒。 而他,却是怒火中烧。 明知是鬼精操纵了长孙无缺的躯壳,可是目睹这种挑战神经的画面,一向镇定的他还是被惹毛了。 他推开挡路人群,几个大步走过去,长手一伸,硬是将牢贴的他们用力分开。 「啊!」长孙无缺跌退一步,转头一见到他,没有惊愕,反而露出一抹妖诡邪笑。 「你来啦?老公……」她妖媚地娇喃。 「从她身上滚开!」他嫌恶地瞪着她,心中微凛。 果然,这并非一般的鬼精,妖气和道行都颇不寻常,见到他,不但丝毫不畏惧,甚至还充满了挑衅。 「哎呀,你好凶啊,老公,怎么了?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她说着,竟伸手想摸他的脸。他冷冷地扣住她的手,低斥:「大胆妖孽,找死!」 说罢,正准备结符施法,倏地,那壮男出手挡住他,怒喊:「别碰她!」 他瞪着壮男再熟悉不过的方正脸孔,随即怒哼:「薄敬道,你居然会着了这妖孽的魔障,真是太丢薄家除厄师的脸了。」 但薄敬道不仅对他浑然不识,甚至凶恶地推了他一把。「你这小子给我走开!别碰我的女人。」 薄敬言愕然地被推得退了一步,寒脸瞬间着火,五指紧握成拳,两鬓青筋浮现。 他的女人?这家伙竟当着我的面,称我的妻子是他的女人? 「这人好可怕哦,敬道,他想欺负我,快打他。」鬼精趁势从薄敬道身后搂上,在他耳边鼓动教唆。 薄敬道完全被煽惑了,他像被引燃的火药,暴怒地一把揪住薄敬言的领口,大喝:「臭小子,你给我滚远一点!」 薄敬言眼中闪过凛光,厉声道:「薄敬道,还不给我醒来?」 随着这句话,一股森然气场从他身上射开,刮得周围的人都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薄敬道抖了一下,涣散的瞳仁终于聚焦,然后,他愕然地看着眼前的薄敬言,呆问: 「宗主?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薄敬言冷冷反问。 薄敬道怔住,看了看陌生的四周,接着,他的视线落到自己的手…… 赫然惊见自己的手正揪住薄敬言的领口! 「啊?」他吓得立刻收手,急步后退,脸色刷白二宗、宗、宗主……这是怎么回事?」 「蠢蛋,你被妖鬼迷惑了!」薄敬言冷冷喝道。 「妖鬼?可是我明明护送夫人……」薄敬道说到一半,一只纤臂就绕上他的肩膀。 「敬道……」 他打了个冷颤,一转头,就看见长孙无缺妖艳的美颜凑近他,吓得急忙推开她。 「夫人!你……你……」此刻的长孙无缺明显就是被附了身。 「敬道,快帮我赶走他,我就如你心中所愿,跟你在一起。」鬼精娇嗲地蛊惑着他。 他惊恐得全身僵住。 如他心中所愿?这个之前在别院不小心偷窥了正常的长孙无缺之后,在他心中兴起的极私密念头,竟会被点明了出来! 他害怕得几乎屏息,因为即使不回头,他也感受得到薄敬言足以将他射成窟窿的森然视线。 「够了!」薄敬言满脸冰霜,扬声冷斥,指尖结法印,扫向鬼精。 鬼精脸色微变,闪身逃躲到人群之中。 薄敬言正要大步追去,鬼精突然左闪右窜,跳上了dj的高台,当场撕开了自己的薄纱小洋装,全身只剩下黑色蕾丝胸罩和小裤,引起众人一阵轻佻的口哨声和狼嚎声。 薄敬言瞪大双眼,瞳仁迸出精光,这一瞬,他只想把在场所有男人的眼睛全都剌瞎! 「谁帮我打倒他,我今晚就陪谁一整夜。」她妖娆地指着薄敬言尖笑,并扭动胴体跳起煽情艳舞。 场中的男人们都疯狂地起哄,齐齐向薄敬言围拢,个个摩拳擦掌。 「打倒这小子!」 薄敬言拧眉,魔由念起,障由心生,他能施法制得了妖鬼,却袪不了人心的狂执。 对付这些人,不能靠法术,就只能用最基本的方法……拳头! 「宗主!」薄敬道急忙护在他身前。 「敬道,你的拳头够硬吧?」他问。薄家除厄师多半习法术,少有练拳,但他知道敬道学过武术,身手不错。 「还行。」薄敬道点点头,只是方脸上有着忧色。 若是妖鬼还好处理,偏偏眼前这堆全是人类,他担心自己无法守护宗主平安离开。 「这些人交给你,我去对付那只鬼。」薄敬言瞪着在台上嚣张大笑着的长孙无缺。 「是。」薄敬道吸口气,决定豁出去了。他不畏人多势众,扳了扳十指,挥拳冲进一涌而上的人群。 薄敬言也重重踹开几人,在薄敬道的掩护下,钻向长孙无缺所在的dj台。长孙无缺见状大惊,立刻躲进了后方走道。 他追了过去,却在走道口被两名男子堵住,二话不说见他就打。 「打垮他,那女的就是我们的了……」他们狂乱地笑闹着。 他皱起双眉,闪开攻击,出手就是一记重拳,打得对方其中一人倒地。 「哦,看你斯斯文文的,挺能打的嘛!」另一人哼了一声。 「让开,别挡路。」 「想过去,那得打得过我。」那人嗤笑,一身雄壮肌肉在衣里绷张着。 「我叫你闪边!」他不耐烦地推开对方。 但那人高大雄壮,反手扣住他的手,一把就将他摔了出去。 他俐落翻个身,尚未站稳,倏地眼前拳影挥动,左颊已中了对方一拳。 「唔……」他痛得向后撞倒,闷哼一声,头有些昏眩。 第32章 「宗主!」薄敬道瞥见他倒地,急得大喊。 「杀了他……快杀了他……杀了他……我就是你的……」一个飘忽的声音魅惑地钻进那壮男耳中。 「杀了你……杀了你……她就是我的……」壮男脸色突然扭狞了一下,抓起一旁的酒瓶,直接就朝薄敬言头上砸去。 薄敬言危急中躲开,酒液喷溅,他脸上一凉,顿时清醒多了,却也同时更加恼火。 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挨了揍,第一次流了血,这痛感和着怒火,让他全身细胞暴动。 该死的鬼精! 他瞪向藏身在走道后方的那张鬼魅妖颜,怒极地以指尖沾了自己嘴角的鲜血,在空中结了个血印,一个箭步冲向前,直接将血印打在那壮男的眉心。 倏地,无数阴鬼齐聚,来回钻进那壮男的体内,只见他瞠目惊恐,脸色惨白,不停发抖,全身虚软。 鬼精骇然战栗,转身奔逃,薄敬言冷酷地踹开壮男,追了出去。 夜店的后门巷弄,长孙无缺全身仅着胸罩小裤,几近裸身地在雨中疾跑,那情景,简直令他万分暴怒。薄敬言双眼窜烧着火苗,站定,在空中结了个符网,施法向她套去。 鬼精只觉得后方煞气如刀,吓得脚下一软,向前跌仆,就这么一耽搁,一张无形刀网立刻将她整个包覆,刀刀入骨,痛得她仰头尖叫。 「啊——」 薄敬言踱到她身旁,低头冷冷地说:「鬼刀网,专治恶鬼,千刀穿心,滋味如何?」 「啊——好痛!好痛啊——」鬼精痛苦地嚎啕。 「你竟敢利用我妻子作怪,这是你自找的。」他咬牙切齿地说。 「呼……呼……呵……你的傻妻子独守空闺……寂寞难耐,欲火焚身……我是帮她……排遣内心的渴望……」鬼精喘着气,讽剌地说。 「住口!」他厉斥。 「反……正……你又不爱她……不如……让她找……其他男人……玩一玩……」 他脸色凛冽,手掌一缩,无形鬼刀网缩得更小,也剌得更深。 「啊——」鬼精痛彻嘶吼。 「这是惹火我的下场。」他森然地说。 「你……就算灭了我……也见不到那个……缈生了……嘻……她自卑地躲了起来……不想出来了……嘻嘻……」鬼精痛得死去活来,仍不示弱地低吼。 「什么?」他拧眉。 「这个愚蠢的……躯壳……她不要了……可怜的鬼奴……她自认配不上你……怕你因她而受伤害,所以,她不敢爱你……更不敢再待在薄家,所以逃走了……嘻嘻嘻嘻嘻……从今以后,你就和你这个……脑袋空空的……白痴妻子……一起白头……偕老吧……」鬼精讽笑。 渺生躲起来了? 难道是看到自己痴呆的模样,震撼太大?还是,戴天祈对她说了什么? 「嘿嘿……她走了也好……免得被你这种人欺负折磨……利用……」他瞳仁冷光一闪。 「她不比这副躯壳聪明多少……也是个傻瓜啊……居然会爱上你这种冷血无情的人……还真的相信你会报恩……」 「你废话这么多,就是想逼我灭了你,好让你解脱是吧?但你可能不知道,即使你化为烟尘,我的鬼刀符也将永远如影随形,扎在你魂气之中,即使你躲到地府任何地方,也永难摆脱这种锥心痛楚。」他眯眼,怒极冷笑。 「你……你这个狠毒的家伙……呼……呼……」鬼精惊恐、颤抖地瞪大双眼。 她终于明白,为何妖鬼们这么惧怕他,为何阎王说什么都想阻止他转生。 极阴命格,却生在阳世,拥有有史以来最强法力的除厄师薄敬言,天生就是阴鬼们的克星,是个又危险又可怕的人! 他的能力几乎等同阎王了,这样的人,绝对不能让他活着…… 「你……不会……得意太久的……『薄少君』……」 听鬼精直呼他的前世名讳,薄敬言俊脸上的笑意褪去,接着,五指握紧成拳,冷喝:「灭!」 「哇——」鬼精痛吼着,瞬间从长孙无缺的身体中消失。 长孙无缺软软倒地失去了意识。 天空闪着电光,响起几声闷雷,雨,下得更大了。 薄敬言走到她身边,低头盯着她那仅遮蔽了三点、湿透了的胴体,不禁皱起了眉锋。 「可恶,脱成这样,又要感冒了……」 他愤怒地脱下自己的线衫外套包住她上身,将她横抱而起,胸口交杂着一种又气又恼又心疼的复杂情绪。 向来对任何事都冷静以对,向来总是从容不迫的他,为了长孙无缺,居然如此动怒。 这几乎失控的怒火,让他心情烂透了。 拨了手机报警处理暴动中的夜店,他大步走出巷弄,拦了一辆计程车,在计程车司机的侧目中,证明了自己和长孙无缺的夫妻身分,再随口编个喝醉的藉口,就近找了家商务旅店休息。 现在最重要的,是得叫醒长孙无缺…… 不,应该说,他想叫醒的,是那个缈生。 那个让他想了两天两夜的女人。 十二点过了,但缈生并未出现。 布了阵法,点了焚香,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就是没有醒来。 薄敬言瞪着躺在床上的长孙无缺,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鬼精的话是真的?缈生躲了起来,不愿出来了? 为什么? 一心想成为人,她理应非常渴望这种机会才对,让她看清自己转生后的模样,原以为能剌激她更想久驻躯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怎知却得到反效果? 难道,戴天祈告诉了她,他只想要她的血脉?所以她才不想出来面对他? 不,她早就知道他会和她留下子嗣,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就躲起来。 那么,她究竟是怎么了? 他上前按住她的双肩,不悦地低喊: 「渺生!你到底在怕什么?快出来!缈生!」 经他一喊,长孙无缺眼皮微微颤动,似乎正在挣扎着要醒来。 第33章 他欣然一笑,等待她的清醒,然而,当她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那空茫的眼神,呆滞的表情,说明了醒来的这个并不是缈生,而是长孙无缺! 「呃……啊……」她发出了无意义的单音,笨拙地爬了起来。 他后退一步,瞪着她,满心的失望。 怎么,缈生真的在躲他?真的不想再出现? 「啊……啊……」醒来的长孙无缺似乎饿了,颠步下了床,开始大声吵闹。 他疲惫地揉着眉心,冲上前将她拉住,低斥:「安静!」 她傻愣地停了一下,但随即又哼哼嘎嘎地发出怪声。 「我叫你闭嘴!」他不耐地紧扣住她的手。 「啊——呃——啊!」她痛得张口哀叫,声音更加剌耳,整张脸更是扭曲变形,口水沿着嘴角流下。 他放开她,冷脸盯着她此刻的模样,胸口顿时像被什么千斤担压住,窒闷得喘不过气来。 不,他无法忍受现在这个她,他只想见缈生! 只想和缈生说话! 但她竟然躲着他?竟然不愿见他? 可恶! 「啊呃……啊……」长孙无缺持续痴傻地喊着。 他气愤地扣抓住她的双肩,喝问:「你在想什么?我耗力施法让你出来,你却给我躲起来?」 「呜啊……」长孙无缺目光涣散,根本没在看他,只是不停地哀嚎。 他的心情从未如此烦杂,索性一掌砍昏了她,她失去意识后,终于安静下来。 可他的内心却无法平静,看着那白烟凌乱的符香许久后,决定亲自去把渺生拉出来。 生魂进入阴府冥路,危险性极高,向来是薄家的禁忌,身为薄家宗主,更不该以身触法。但他无法这样等下去,一想到渺生很可能就此不再现身,想到他将一直面对这个痴傻的长孙无缺,他就烦怒不已。 「我们还没制造出子嗣,你可不能消失。」他蹲下身,冷冷地抚着她的脸。 接下来,他换上除厄师白袍,写好符咒,在她周围布阵结界,系上警铃,以防恶鬼侵袭他脱魂的躯壳。 待一切就绪,他点上符香,在她身边躺下,闭上了眼。 没多久,他的魂魄脱离,跌进一个冰冷黑暗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唯一能看见的,是那道缥渺如丝的白色符烟。 白烟引路,不断往深处走,这里不是地府,而是个阴阳交界,一个空无之境,一旦在这里迷失,很可能就此困住,再难返阳。 他谨慎地随着白烟而行,过了许久,依然没有尽头。 此时,白烟开始袅绕,彷佛失了方向,他知道,如果渺生不主动不回应,符烟就找不到目标。 「渺生!」他放声大喊。 四周一片深深的静谧,符烟依旧打转。 「渺生!出来!渺生!」他继续怒喊。 低沉的嗓音挟着火气,随着声波扩散,穿透了那层层的黑幕,一阵阵地传进了渺生的耳朵。哀伤而沉睡的她,醒了。 是梦吗?她似乎听见了薄敬言的声音。 她缓缓抬头,见到远处有道熟悉的烟索缭绕,那是薄敬言为她点的符烟。这些日子,她几乎都不睡地等着符烟出现,主动伸手,符烟便会缠住她的手,将她带往阳世。 可自从第一次薄敬言喊她,之后的几次,都不曾再听他唤她的名。 现在是怎么回事? 是她耳朵有问题吗?还是因为太想他了,产生了幻听? 按住隐隐剌痛的胸口,她低头不敢再多看那道白烟,只要看了,她就会有冲动想伸手,就会忍不住思念,想出去,再看薄敬言一眼…… 「你对薄家,对敬言而言,都是个灾难……」 让那人的话,像剌一样在她心中扎着,一再遏阻了她的渴望和思念。 「如果你爱他的话,请你离开,永远别再出现……」 第一次知道,有些爱,很可能反而是害,这就是为何人们如此为情爱伤神的原因吗? 爱一个人,原来并不总是快乐,反而多是痛苦与伤感。 原来,当个人要承受的并不比一个鬼奴少,与其这样,她还不如永远待在地府深渊就好…… 她缩着身子,紧紧环抱住自己的双臂,将头埋进胸前,颓然而绝望。 「渺生!缈生!」 那严厉而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她愕然地再次抬起头,定睛一看,只觉得白烟飘摇之处,隐隐似乎有道白影。 那是什么?之前除了白烟,什么也看不见,这次却多了一团模糊的影子。 「渺生!」 声音再响,且白影与白烟正朝她逼近,她的心重弹了一下,屏息地瞪大双眼,不敢乱动。 「渺生!出来……缈生……」 这一瞬,声音彷佛近在咫尺,她的心跳加速,忘情地伸出了手。 白烟化成丝线飘来,眼看就要与她的手相触,她突然又胆怯地收手后退。 不可以,不能去,不行…… 就在这时,白烟后方陡地冒出一只手,直接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一拉。 「啊!」她骇然惊呼。 白烟顿时纷乱如雾,而就在这白雾中,赫然走出一个人! 「我总算找到你了。」薄敬言冷哼。 她整个人呆住。 第34章 薄敬言: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你居然躲着我?」他咬牙切齿,俊容凝霜,眼中却冒着火苗。 她惊望着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说啊!你为什么躲着不出去?」他气怒质问。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在做梦吗?」她呆愣地问。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要怪你,你不出来,我只好冒险进来。」他瞪着她,瞪着这张久远前便在地府见过的清秀脸蛋。 他记得她,在忘川之畔,那个抱着生死簿逃亡的鬼奴…… 「我……我不能出去……」她后退摇头。 「不能?还是不想?」他挑眉。 她怔了怔,才幽怨地说:「是不该……」 「不该?什么意思?我施法唤你,你以为很轻松吗?每一次符烟穿入这个空无之境,得耗掉我多少法力,你知道吗?」他将她拉近,火恼地喝道。 「懂,我懂,就是懂了,才不该出去。」她盯着他苦笑。 「为何不该?有什么不该?你不是一直渴望当个人吗?不是很珍惜每次出去的时间吗?」他怒问。 「之前是……但现在……我觉得我不该再出去……」她不敢再看着他俊雅迷人的脸孔,转开了头。 「理由是什么?」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他。 「我只是发现……当人好累……一点都不好玩。」她垂下眼睛。 这种违心之言也想骗过他? 他眯起眼,一把将她搂近,低头凑向她。「不好玩?你根本还没真正玩过,现在就下定论未免太早了。跟我出去,我们有好多事还没做呢……」 「不要!我不出去!放开我!」她低喊。 「闭嘴,走。」他手紧箍住她的腰,往外拉。 「不行啊!我不能出去……不可以……」她扭动挣扎。 「现在起,决定权不在你,我施法,你就得出来,否则我天天进来抓你。」 「不要啊!求你别再为我浪费你的法力,这样太危险了,你明知道我根本不属于你的世界,我的存在只会害了你,对你们薄家更是个祸害。不论是那个痴傻的长孙无缺,还是我这个未转生的缈生,都不该是你的妻子!我……配不上你……我们……不配……」她急急地说。 他怔住,转头看她。 「所以,够了……不需要为了报恩而勉强把我召唤出去,我不想变成伤害你、伤害你们薄家的元凶,如果你真的想报答我……就请你平安健康、长命百岁,这样就够了?我别无所求……就算只能躲在这里……当不成人……也无所谓……」她低喊地流下了泪。 他紧盯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满腔怒火瞬间消失,嘴角缓缓上扬。 说了这么多,顾忌得这么多,但她躲起来的原因,原来只有一个…… 她爱他!比他预料的还要爱他! 「把长孙无缺送走吧!只要她离开,我就再也不会出现……这样对你,对大家都好,这样我就不会成为你的负担,你也不会被我拖累,不会夹在我和你的家族之间为难……」 「你不出来,我会更为难。」他出声打断她的话。 她一愣。 「你不出去,长孙无缺才是我的负担。因为,我要的不是她,是你。」他轻抚她的脸,拭去她晶莹的泪水。 她心颤地痴望着他。 「所以,别再躲我,别再说什么配不配,也别管我父亲或是别人说什么。你就是我的妻子,薄家的宗主夫人。」他几乎可以想得到戴天祈对她说了什么。 「可是……」 「别再说任何理由,既然你知道长孙无缺的模样有多糟,就更该明白我有多需要你。现在,我已无法忍受和她相处,没有你,她就不是我爱的女人。」他低沉的嗓音魅惑着她。 「敬言……」她悸荡地望着他。他说……她是他爱的女人?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别再说了,听我的话就好,快跟我出去。」他拥她入怀,轻抚着她的头。 「我……可以吗?可以和你在一起吗?」她靠在他胸前,不安地问。 「这是什么傻问题?你是我的妻子,当然要和我在一起,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他轻笑,执起她的手,轻触白烟,准备返回。 然而,白烟却刹那晃散,竟无法聚集! 他暗暗心惊,拧起双眉,凝气施法,硬是将零散的白烟聚成丝线,绕上手腕,小心翼翼地靠着那极细的丝线往外飘行。 「怎么了?」她从没看过他这么紧绷。 「符烟快熄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弄熄它。」他冷声说。 「是什么?」 「不清楚,看来是个能力颇高的家伙。」 「啊?若是熄了会怎么样?」她满脸惶惶不安。 「如果熄了,你和我都出不去,我们就会困在这个空茫之境。」他阴鸶地说。 她悚然一惊,总觉得是她连累了他,要是他也像她一样被困在这里,也许就再也出不去了眼看丝线愈来愈来细,力道也愈来愈弱,她陡地挣脱白丝线,也甩开了他的手。 「你在做什么?」他惊问。 「你一个人出去!别管我了!」她喊着。 「你别闹了!这符烟快消失了!」他喝斥。 「就是快消失了你更应该快出去,你出去再把烟点上,再来找我。」她推他向前。 但就在此时,一股冰寒之气倏地钻进了他的心口,他身形一震,脸色骤变。 「敬言,你怎么了?」她发觉他不对劲。 他拧眉喘息,只觉得全身气力急速消失,愈来愈弱,低呼着「那邪物……正在动我的身体……奇怪,我明明设了结界护身……」 「啊?那怎么办?」她惊骇不已。 「得……快点出去才行……不能让符烟灭了……」他瞪着白烟,气虚地说。 第35章 此时若符烟灭了,他的魂魄很可能会就此闲在这黑暗之中。 「啊!烟要飘走了!」渺生惊呼。 「快抓住它。」他喝道。 她伸出手,符烟顿时化为丝线缠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外拉。 「快,敬言……」她扣住他的手臂,急着想将他带出这个地方可他的身子却如千斤重般,不但使不上力,还将她扯了回来。 「啊!」她惊呼一声,与他同时摔跌,手腕的丝线顿时微微松开。 他眼见情况危急,扳开她的手低吼:「你先出去!」 「不……那你怎么办?」她恐慌得大喊。 「你出去帮我确保符香不灭,记住,若灭了,一定要点燃它,这样我就有办法出去了,快去。」他说着使劲将她一推。 她往上一飘,手中丝线再次缠紧,紧接着,一道强大拉力将她整个人往外吸了出去。 「敬言!敬言——」 她扬声惊叫,就这样离薄敬言愈来愈远,最终,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那无止境的黑暗中。 第九章 长孙无缺一睁开眼,便跳了起来,转头一看,围绕在她周遭的一圈符绳断了一角,而薄敬言则倒在她身旁,动也不动。 「不……敬言……敬言!敬言!」她倒抽一口气,扑了过去,焦急地猛摇他、喊他。 但他毫无意识和知觉,完全没有回应。 她连忙抬头,只见桌上的符香只剩下一点点火光,白烟几乎快要消失,大惊失色之下,连忙冲过去不停吹气,只盼能再将它燃开。 但这一吹似乎得到反效果,符香竟整个熄了! 她骇然惊呆,转身看着薄敬言,全身害怕得剧烈发抖。 符香一熄,他就被困在那个黑暗之地,出不来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 愣了片刻,她立刻回到他身旁,翻找他身上的口袋,想找出可以点火的任何东西。她见过薄敬言点焚香时都会用个小小的长方形金色小物,他似乎都放在口袋之中,可是搜遍他全身,却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我得去找火,去……」她又慌又急,抬头看着四周,这才惊觉她并非待在薄家,而是身处在全然陌生的一个小房间内。 这是哪里?她愕然焦急,整个人慌了手脚,完全没印象自己何时跑到这里。 怎么办?要去哪里找火?哪里有火? 她慌乱惊恐地在房间内搜寻,但这房间好奇怪,只有床,沙发,小桌,和一间沐浴室,其他好像什么都没有。 匆忙晃了一圈,她只好打开房门,冲出去,可是一出门她就傻住了。门外是一条走道,而走道两旁全是房门。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无助地呆了几秒,直接去开隔壁的房门,但门是上锁的,打不开。 转身再冲向对门,房门同样上了锁,她心急如焚,不禁使劲拍打门板大喊:「有人吗?有人在吗?拜托,帮帮我!帮帮我——」 几秒过去,正当她快绝望时,门突然打开,一个英气逼人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对她微微一笑。 她愣了一下,正要开口,对方就先说:「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什么?这个人……在等她? 她呆了呆,还没问出口,那男子直接又说:「你需要火吧?要我帮你吗?」 咦?她整个人惊住。 「快点,没时间了吧?」男子盯着她,继续说。 「你……你你你……怎、怎么会……?」她惊愕得几乎结巴。 「拿去。」男子一一话不说,递给她一个打火机。 她一见到打火机,脑中一回神,急忙拿住打火机,转身冲回房间一大步奔到桌前,心急地想点上符香。 可不知是她手抖,还是她不会使用,打火机怎么都无法打出火来。 「快!快呀……快……」她边点火边回头看着薄敬言,急得满头大汗。 那男子跟在她身后,看不下去,啐笑:「你在干嘛啊?不会用打火机吗?」 「我……咦?!」她正要回答,赫然惊异结舌。因为她突然看见,一只从阴影里探出的鬼手正按住她手中的打火机,似乎在阻止她点燃符香。 正骇然之际,立在她身后那男子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打火机,直接帮她点了火。说也奇怪,他一接手,那鬼手就像被灼伤似地瞬间缩回阴影中,于是那男子很轻易地就为符香点上了火。 「看,就这么简单啊!」男子笑说。 她惊疑地回头看他,难道这男子也有镇鬼的能力? 更奇特的是,他还知道她急需火…… 一股不安窜上心头,她戒慎地后退一步。 「你……你到底是谁?」 男子淡淡一笑,耸个肩说:「别紧张,我叫东方曰出,是我三婶请我在今天这个时候来这家旅馆等你。她说,她欠你一份很大的人情,一定要报恩。」 「你三婶?」她不解。 「是的,你肯定不认识我三婶,但她的名字你一定见过,她叫闻知来!」东方日出说。 闻知来?她怔了怔,总觉得这名字很耳熟…… 倏地,她脑中闪过了生死簿上那个被她窜改了寿命年限的名字! 是啊,闻知来! 她在翻开生死簿时,墨笔不小心划掉了这人的寿命,怕误了人家,因此她在这人的名字下方写上「七十」…… 「三婶说,要我谢谢你,多给了她四十年。」东方日出脸色一正,诚恳地向她颔首致意。 原来,闻知来的寿命本来只有三十吗?那真是万幸,幸好自己没有害到她。 可这种事,一般人怎么会知道? 第36章 「你三婶……闻知来,又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她纳闷地问。 「我三婶是个很神奇的人,她以前还有天眼呢!不过现在只剩下一点通灵的能力。」东方日出笑了笑,小时候他就觉得闻知来非常厉害,常能预知一些事,尤其是他闯了祸会挨揍的事,更是料事如神。 「天眼?通灵?」那个闻知来竟是这么厉害的人吗? 「是的,所以她知道了你的事,才要我在这个地方等你。她说,有个漂亮的女人会急需要用火……」东方日出说着,再次露出爽朗的微笑。 她心中有些悚然,心想,闲知来连她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需要火都能预知?太惊人了。东方日出转头看了躺在地上的薄敬言一眼,好奇地问: 「他怎么了?为什么会昏倒?需要我叫救护车吗?」 她转头一看,符香已缓缓形成白丝线,萦绕在薄散言身边,但他却仍未醒来,不禁担忧地蹙起秀眉,扑向他,轻拍着他的脸,唤道: 「敬言,敬言,你醒醒,快醒来啊!」 薄敬言动也不动,毫无清醒迹象。 「怎么会这样?难道他被困在里面了?」她恐惧地低喃。 如果他被困在那个深黑之境,再也出不来…… 「你说他被困在哪里?」东方日出蹲下来,不解地问。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要怎样才能救他?」她握住薄敬言的手,急得快哭了。 「冷静点,小姐,我看他只是晕倒而已,我送他去医院好了。」东方日出说着,伸手要拉薄敬言。 「不!不可以碰他!他必须待在这个圈子里——」她连忙阻止他,但这才想起符绳围起的圈子已断开一截,转头又扑向那符绳,惊呼:「啊!这个要先补上,否则会有妖鬼侵入他的躯体!」 她着急地想把符绳系上,但此时却有雨只黑爪从地面探出,扣住她的双手。她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发现地上有双妖眼直盯着她,邪气逼人的双眸令人忍不住打起寒颤,更可怕的是,那鬼爪似乎正要将她的魂魄拉进地底。 她恐惧不已却无法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东方日出看她整个人僵住不动,颇觉好笑,上前拍拍她的肩膀说:「喂,你怎么了?睡着啦?我来帮你系吧!」 就在他拍她的瞬间,那鬼爪倏地收了回去,更神奇的是,那双妖眼,看见东方日出,彷佛他身上有什么耀眼光芒似的,双眼被灼得惨叫着缩回地底。 造成这景况的男子浑然不觉,却看得长孙无缺再次惊鲜傻眼。 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妖鬼们都很怕他? 他将符绳一系上,顿时,那些缭绕徘徊的白烟便直接钻进了薄敬言的鼻和嘴里。 「好了,这样应该可以了吧?」他回头看她。 她怔怔地望着他,呐呐地问:「你……什么都没看到吗?」 「看到什么?」 「那些……那些妖鬼……」 「噗!」他突然噗哧一笑,说:「说真的,虽然我们东方家族遇到的事也是挺诡异的,不过我的感应力不强,所以从来没看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看着他笑得灿若朝阳,她就觉得整个人暖烘烘的。 他根本不需要感应力,本身气场就够强大了。正因为气场如此旺盛,那些妖鬼才近不了他的身吧。 「你是个很有阳气的人,跟你在一起很舒服……」她脱口而出,第一次觉得心魂这么安定。东方日出笑容加深,蹲下身凑近她。「谢谢你的恭维,不过你说这种话很容易让人误解哦,小姐。」 她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开始脱掉他的西装外套,边调侃地接着说: 「我从刚才就很想跟你说,你只穿这种单薄浴衣,很容易让男人想入非非。」 她一呆,低头瞄了自己的衣着,这才惊觉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衫,更因为跑来跑去忙着救薄敬言,开襟领口不知何时已大大敞开,整个胸□几乎春光泄尽,双峰更是呼之欲出。 「啊!」她羞急地双手遮胸跪趴在地,小脸爆红。 「哈哈哈!」东方日出被她的后知后觉和姿势逗得忍俊不住,大笑出声。 「你你你……别……别看我!」她窘得结巴大喊。 他强忍抽搐的嘴角,将脱下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好了,我不看你,快起来吧!」她手忙脚乱地用他的外套将自己包紧,急着站起,但偏偏双腿互绊,整个人失衡侧倒。 「哇——」 东方日出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腰,她就这么直接倒向他怀里。 瞬间,她又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那种温暖定神的力量,彷佛能将她飘移的魂魄扎实地定在她的躯壳内? 她忍不住地贴向他,在寒冷的地府阴沟里待太久了,因而贪恋着那股奢侈的暖意。 但就在这一刻,一只手倏地探进他们之间,硬生生将她从东方日出的怀中拉开。 她愕然踉跄着,被搂进一堵熟悉的胸膛中,紧接着就听见森然得让人抖瑟的怒斥。 「谁允许你随便投向其他男人怀抱的?」 她惊喜地抬头,薄敬言不知何时已醒来,正冷着一张脸低头瞪她。 「敬言!」 他看她身上还披着陌生男人的衣服,眼瞳更是冒火,扯下那件西装外套,眉头一拧。 「这又是什么?」 「哦,是这位东方先生……」 听见「东方」这个姓,薄敬言俊脸一沉,瞪着东方日出,冷哼:「东方?……东方家的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东方日出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个刚刚还像个死人一样的家伙,没想到他醒来之后是这么个凌厉又无礼的人。 「别这样,敬言,他是来帮我的……多亏了他,符香才能点上……」长孙无缺急忙解释。 「帮忙?」薄敬言凝目一瞥,符香确实是重新点上,而整间房被一股极阳的气势镇住,这份极阳的正力,正是从眼前这个帅气昂扬的男人身上透出。 这是哪一个的孩子?东方家老大的?还是老二的? 「是啊!多亏他,你才能回来。」长孙无缺感激又抱歉地看着东方日出。 「哦?那真是感谢你了……不过……」他轻哼,却将手中的那件西装外套直接丢过去,冷声: 「我妻子不需要你的衣服。」 东方日出接住外套,俊眉微扬,忽地一笑,露出洁白的牙喃喃自语着: 「三婶说得还真准,这个忙帮完就快走,免得好意反被嫌。」 第37章 薄敬言眼神犀冷,轻哼:「闻知来少了天眼,预卜的能力倒没减弱,这次就当她还了渺生的恩,我们两不相欠了。」 「哦?原来你认识我三婶?」东方日出恍然大悟。 「不认识,东方家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薄敬言冷冷地驳斥。前尘往事,与东方家族恩怨的那一段他最不愿意想起。 东方日出莞尔地盯着他,隐约可以猜出,这个冷漠无礼的小子似乎不只认识三婶闻知来而已,说不定整个东方家都曾和他有过因缘? 可他明明看起来如此年轻。 算了,东方家的事无奇不有,这其中原由他想不透也罢,总之三婶叫他完事就走,他还是快点离开。 只不过,才跨出一步,他突然又转身走向长孙无缺,递出一张名片,微笑说: 「小姐,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打给我。」 长孙无缺愣愣地接过名片一点点头。 薄敬言很快地从她手中抢过那张名片,盯着名片上的字。「你是『东方美人』现任ceo?怎么?东方四兄弟这么早就退休了?」 「也不是退休,就是很悠闲地当着董事,把苦差事全丢给我。」东方日出笑笑地看着他,心里暗忖,这人果然和父亲叔叔们都认识,虽然年纪看来比他还小,可是那份说不出的气势却完全像个长辈。 薄敬言抬眼打量着他,不屑地说:「不过是做个瓷器骗骗钱的差事,能有多苦?」 东方日出也不生气,笑说:「哈哈,我也觉得我家瓷器挺普通的,偏偏就是有人很爱,爱到一直追货催货,还不惜重金抢买,所以我才辛苦啊。」 薄敬言被他回了这句,眉锋一歛。 东方日出丢给他一记挑衅的微笑,朝一旁完全搞不懂对话内容的长孙无缺眨了眨眼,转身走出房间。 薄敬言拿起名片再看一眼,喃喃说:「东方日出……日出东方,人如其名,啧,东方家倒是生了个好小子。」 俊朗磊落,正气外露,加上外向阳光的稳定能量,这小子绝对会是东方家这一代的坚固支柱。 「什么?你说刚刚这个人怎么了?」长孙无缺好奇地问。 他的目光移向她傻气的美丽脸庞,随手将名片一丢。「我说,你给我离那个人远一点!」 「啊!这是他给我的耶……」她连忙弯身捡起,小心地捧在手里。 他更加不悦,扪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他给的有什么好的?难道你喜欢那小子?」 「没有啊!只是东方先生人很好,而且,他有一种非常强大安定的力量,我刚刚靠着他时,整个人觉得暖洋洋的,很舒服……」长孙无缺急忙解释,却不知道她这番话惹得薄敬言更不高兴。 「哦?靠着他,很舒服?」他危险地眯起眼,声音几乎没了温度。 「是啊,彷佛他身上的能量可以安稳地定住我的魂魄,让我不再缥渺游移……」她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对刚刚靠在东方日出身上的那份温和暖意的怀念。 那是什么表情?他为了她冒险进入阴阳交界,现在她却想着别的男人? 薄敬言俊脸拉得更沉,猛地伸手将她拉进怀中,低头欺向她,口气森然而充满了妒火:「你这是在我面前称赞别的男人可以给你更多温暖?」 她愕然睁大双眼,急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话未说完,一团挟着怒火的气息便堵了上来,牢牢地封住了她的唇,她的口,她的呼吸。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一夜的缠绵,狂乱又脱序,他知道,这绝对不只是因为东方日出那小子的挑衅,更不会是单纯的醋意,就让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欲火,连保险套都忘了戴,就冲动地要了长孙无缺。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此时回想,从虚无的黑暗归来,他体内就有种诡异的骚动,是那股騒动凌驾了他的理性,让他意志松懈,情潮溃堤。 那騒动……是什么? 他正沉吟着,长孙无缺动了一下,睫毛轻撮。 她就要醒了。 他拧紧眉锋,一脸沉凝地翻身下床,并不太乐意在和她欢烈地做完爱之后,就又要面对痴傻的她。 现在,全身还残留着与她厮磨交缠的余韵,他没心情,更没耐性去照应一个傻子。 现在不行…… 但这时,她拉住了他,他微恼地转身,意外地对上了,一双带着羞怯的惺忪黑瞳。 他呆住一瞪着她。 黑瞳的主人俏脸一红,将脸埋进了薄被。 他迅速瞄了一眼墙上时钟。 早晨七点。 这个时间,她的魂竟然还在? 惊讶坐回床上,他伸出手翻开被子,抬起她的下巴,低呼:「渺生?」 她看着他诧异的脸色,点点头,怯怯地问:「是……敬言,怎么了?」 他一凛,直接将她从床上拉起。 「啊……」 她低呼,慌忙扯住薄毯遮掩自己的裸身,踉跄地被他拉到窗边。 他一把掀开窗帘,早晨耀眼的日光直射进来,洒在她身上。 她不适应地眯起眼,对这种暖洋洋的光线感到陌生,更对他的举动不解。 「你的魂居然没回去。」薄敬言看着她,神色不定。 与其说惊喜,不如说是不安。 不对……这太不寻常了。 她一怔,这才发觉,天已亮,时辰已过,但她的魂竟稳稳地留在这个躯壳里。 「天啊!我……我怎么……」盯着自己的双手,再环住自己双臂,她惊呼着,张大了双眼。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还在?没有回去那个幽黑之境? 这种时候,你的魂不该在这儿的。」他看着她,长目中有着警戒。 她怔怔地望向他,小脸写满了惊慌和困惑,但随即又被那照进房内的日光吸引,忍不住转头仰起脸,迎向那耀眼的光辉。 第38章 活在黑暗中太久太久,从来没见过太阳,这一窗煦光是她千百年来的奢求。 「原来……这就是……阳光吗?白昼的阳光……」她悸动地将掌心贴在玻璃上,任那光温暖地拂在她的脸上、身上,轻柔地将她包覆。 他见她沐浴在日光中仍魂魄安稳,一把将她揽过来,问道:「你现在觉得如何?会晕眩吗?无力吗?很清醒吗?」 「嗯?」她暖洋洋地抬眼,摇头说:「我……现在整个人……很好。」 很好?像正常的人?怎么可能! 双臂倏地拢紧,他将她搂近怀中,直接去感触她的体温和气息。 空壳的长孙无缺因主魂未转生,体温一直是略低的,冰凉的手脚,动作僵硬且不协调,但此刻,怀中的她柔嫩温暖,还散发着诱人的体香,就和昨夜一样。 但,此时是白天啊! 不属于这阳世的她,为什么能留到现在? 「太奇怪了。」他低头,眉心锁紧。 「敬言……?我这样……不行吗?」她茫然担忧地抬起头看他。 伸手轻抚着她细致的脸颊,他沉默不语。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才让她定在躯壳中。可是,为什么在这惊疑的瞬间,他却又有种微妙的喜悦? 日光下的她,更加耀眼美丽,白净姣好的脸庞,曼妙的胴体闪着动人光采,令人心驰意猿。她不再是个痴傻的女人,而是正常的女人,不必只停留在黑夜,可以在白天现身,对他来说,这正是最好的状况了。 但事情绝对没这么简单。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咦?敬言,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凉?」长孙无缺突然按住他的手掌,贴紧了自己脸颊。 他一凛,一道光闪进脑中,紧接着身体晃了一下。 「敬言!你不舒服吗?」她急忙扶住他。 他靠着她,抬手盯着指尖,这才发现,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正从他的指尖逸出。 这情况…… 他脸色瞬变,心下恍然。 此刻,他不是不舒服,而是元气被吸走了,被那个虚无的阴阳交界…… 现在他懂了,终于明白缈生之所以能出现在白昼的原因。 困住缈生的黑洞,此时正被他的气息镇住了。他留在那里时,为了维持清醒而催动了法力,好让焚香再次燃起时能找到他。 不料这么做却让他和黑洞有了连结,那阴气极重的虚缈之境,正像吸虫一样吸取着他的精气,若不及时断开,他的气很可能就这样被吸取殆尽。 但是,要断开这连结唯一的方法,就只有一个。 他的目光缓缓地盯住长孙无缺。 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原本属于那里的缈生主魂,送回去。 只有她归位,他才能解脱。 而且,这次必须由他亲手将她送回去。 只是,一旦她回到那个被搅乱了的虚渺之境,要将她再唤出来,势必更加困难且危险,甚至,她很可能再也无法出现。 这始料未及的状况,竟有些困住了他。 渺生若无法再现身,意味着他必须一直面对那个痴傻的长孙无缺,那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见他脸色阴鹫,沉默许久,渺生不安地拉了拉他的手。 「敬言,你还好吗?」 他盯住她,目光沉凝。 现在,她多留一天对他都是种消耗,但他却不想就这样将她催送回去。 他心里明白,他心中多少有点不想让她走,不想让这个清醒的、美丽得令人迷醉的他的妻子,又变回一个痴呆的空壳。 难得,她能在这样灿烂的阳光下现身,能有完整的二十四小时待在他身边,这种奇妙的时机,太过难得。 不如,让她多留几日好了。 虽然这样会消耗他一些法力。 他沉吟着,在掌心结了个法印,用力将五指收拢,稍微止住元气流泄,然后对她微微一笑。 「没事,我很好。」将她整个人搂进怀中,低头闻着她身上散发的暖香。 拥着她的感觉如此美好,温软而真实,不再有之前那种她随时会消失的烦躁,这种微妙的充实感,是什么? 「要不要休息一下?你看起来有点累。」她抬头忧心地看着他。坦白说,从那深幽虚无之境回来之后,他的脸色就有些苍白。 他笑了笑,摇摇头,以指尖轻梳着她黑亮的发丝。 「不,难得你在白天现身,我想带你出去走走。」 「可以吗?」她惊喜不已,眼神闪耀。 「当然可以,你不是从没在白日出过门吗?」他喜欢看她雀跃的神情。 「但……我能待多久?不会再被拉回去吗?」她兴起疑虑。 「情况有些奇特,我也不清楚,但能待一秒是一秒,我想在白天和你在一起。」他模糊地带过,暂时不想让她知道真相。 「也是,能和你在一起,多一秒都好。」她仰起脸,漾起了深情认分的微笑,无瑕的脸庞在阳光下更加清灵秀雅,明艳照人。 他心旌一荡,不禁低下头吻住她。 她轻颤了一下,微启双唇,怯怯地回应着他,一颗心深深地荡漾着,为能在白日现身而喜悦着,为他说要带着她出游而期待着。 更为了昨夜,她真的成为了他的女人而择动着。 那种亲密的交合,证明了他们终于成了真正的夫妻,虽然想起来仍像梦一样,不过,这已足够让她一颗始终悬浮飘摇的心,踏实地定了下来。 长长的拥吻差点又勾动薄敬言的欲火,他及时打住,抬起头,暗喘一口气。 「来,别浪费时间,去梳洗一下,我们出门吧!」他抚摸着她的粉颊,催促着。 第39章 「好。」她欢喜地点点头,奔向浴室。 他盯着她的背影,温和的笑容缓缓消逸。 不能再失控了,得小心不能让她受孕,最好趁着她清醒的这段时间,尽快完成他们的「胚胎」制作。 纵然她的知足顺服总会挑起他的怜惜,可在他的计划中,这些情绪都必须排除。因为,再没有什么比得到她的子嗣更重要,他提醒自己,不属于阳世的她,对他唯一的用处,就是为他留下「他们」的孩子。 第十章 炙热的太阳,让整个台北像燃烧之城,大家都避着炎炎夏日,只有长孙无缺贪恋着那彷佛要烧灼皮肤的阳光。 她仰着脸,眯起眼,身上穿着薄敬言为她买的无袖粉蓝色雪纺纱洋装,也不遮,不躲,就这么伫立在大街旁的人行道上,一直笑着、晒着。 「无缺,当心晒伤,快过来。」去帮她买冷饮的薄敬言站在骑楼下轻喊,嘴角忍俊不住。 这傻瓜! 这三天,带着她在大台北几个景点随处逛,她不怕热也不说累,兴奋得像是第一次出门,一么都新奇,什么都惊喜,连所有人嫌弃的艳阳她也视为珍宝,毫不在意灼人热意会把自己晒黑。 「噢。」她点点头,跑回到他身边。 「不热吗?你已经满头大汗了。」他盯着她晒红的鼻尖和热得发烫的双颊,又好气又好笑。 「热,好热,这太阳简直像火球啊!原来太阳是这么烈啊!」她笑着抹去额头和脖子的汗水,口气里没有埋怨,只有惊叹。 「因为是夏天,这城市就特别热,你啊,当心中暑。」他递给她一杯台北最着名的珍珠奶茶,顺手帮她抹汗。 「夏天都这么热吗?」她接过奶茶,喝了一口,顿时又睁大漂亮的双眼,口齿不清地惊呼:「喔喔,这是什么?好好吃啊!」 他已渐渐习惯了她对任何事的大惊小怪和赞叹欢喜,可是,即使看了不下一百次,他还是觉得她这样满可爱的。 对一个从前世到今生觉得一切事物麻木冷感的人来说,透过她的单纯情绪,彷佛开启了他的另一种感官和视野,对这滚滚红尘,对这原本令他不耐的世界。 所以,带着她出来,居然还颇觉得愉快。 「这是一种加了珍珠的奶茶。」他的嘴角上扬。 「加了珍珠?这一颗颗的是珍珠?」她好奇地盯着那一颗颗在香甜茶水里浮沉的小颗粒。 「当然只是种说法,呆子。」他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哦……」她呆了一下,随即恍然一笑。 天真和愚蠢并不一样,他知道她不傻,只是对于现世的一切陌生,才会展现出这股憨态。 而他,喜欢她这份天真。 「这真的好好喝哦!还有刚刚吃的小笼包,还有蛋糕……怎么每一样都这么好吃呢?」她边喝边赞叹不停,娇美的脸上写满了幸福。 他噙着笑意,拉着她继续往前行,眼前的炎热烦杂的俗世变得更顺眼多了。 俪人双行,男的高铫俊逸,女的清丽秀美,引发往来人们的不少注目。长孙无缺原本只忙着观看新奇的周遭,但渐渐地发现了很多人向她投来的眼光,快乐的心情倏地变为局促,紧揪着薄敬言的手臂,低头不语。 「怎么了?」薄敬言低头看她。 「他们……都在看我……」她拉过长发遮住自己的脸。 「是,那又如何?」 「他们……会不会是发现了我……不属于这里……」她的头更低了。 他愣了一秒,哑然失笑。 这鬼奴缈生真的在阴沟里待得太久了,才会如此自卑低下,时时惊惶。 他二话不说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一面镜面帏幕前,双手搭在她肩上,说:「抬起头来看看,无缺,看看你自己,看看我们。」 她缓缓抬起头,盯着镜面反射出的两人。 身后的薄敬言修长俊朗,简单的短袖白上衣和牛仔裤更显出一身的挺拔帅气,而他身边的女孩,长发飘逸,一袭水蓝洋装如夏日的晴空,明艳照人。 那女孩……是她! 由于出现时间太短暂,她始终没好好看看自己,记住自己,这张陌生、美丽脸孔的主人,就是她啊! 「长得漂亮,谁不爱看呢?」他笑着搂住她的肩。 「真的……很漂亮……」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是的,所以,抬起头,堂堂正正地看这世界吧!这不就是你最大的心愿?」他直视着镜中的她。 是错觉吗,感觉上长孙无缺和缈生似乎愈来愈像了。 「心愿?―她喃喃地说,终于绽放原来的笑颜。 是的,她的心愿正是好好看看这世界,现在哪有时间纠结别人的目光? 「看过街景、城市,走,接下来我带你去看海看夕阳。」他拉着她往前走。 「海?大海吗?」她开心地问。 「是的。」 「海在很远的地方吗?」 「很近,台湾是个很神奇的小岛,看山看海都很近,也都很美。所以我挺喜欢来这里。当然,可能也因为这里是我半个故乡。」他微笑着。 「哦,我听你说过,你母亲……是台湾人?」她好奇那位不曾亲眼见过的婆婆。 「是的。」 「她是怎么去到北京的呢?」 「缘分吧!很深很深的缘分……」他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往捷运站走去。 在往淡水的路上,他简单地说了他母亲薄少春的故事。 她听得津津有味,他却说得心思流荡。 当年那个薄家最胆小最没用的宗主,最后竟是将他拉回现世的最大因素。 千方百计,机关算尽,抵不过她一个随口说出的心愿。 以为了断了的前生种种,在他意兴阑珊,万念倶灰之际,又衔接了起来。 「这么说起来,你母亲倒是薄家最厉害的人了。」她惊叹。 第40章 「应该是吧!可是她自己没自觉,呵。」他轻笑。 「唉,我真想看看她……」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着傍坐身边的她。 清醒的她,薄家人除了敬道,都没见过,或许,该让他们见见她了? 「啊,我应该见不到吧?可能时刻一到就又要消失。」她摇头叹气。 「也许,可以。」他拉过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沉吟着。 「可以吗?」她诧异地问。 「嗯。」他微微一笑,心里暗忖,反正也必须先带她回北京处理代理孕母的事,到时就让她见见薄家所有人,之后,再将她送回幽暗之境吧。 她开心不已,笑容在美丽的小脸上如花般绽放。 两人就这么一路赏游淡水小镇,看海,观日落,当太阳渐渐西斜,夜幕降临,灯光亮起,他们沿着堤岸散步,空气已没有了白日的燥热,微风徐徐,吹拂着他们的身躯,心情也跟着清爽了起来。 他们信步走着,来到了一处离水很近的岸上,四周游人几乎都用餐去了,木板钉制而成的人行栈道此刻一片幽静,水波不停地拍打而来,那感觉彷佛就走在海边。 「这里好美。」长孙无缺靠在木栏上,眺望着灯光反射出的粼粼波光,欣喜不已。 他笑了笑,天她不知说了几百次「好美」了,在她眼中,无处不美。 正想调侃她几句时,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薄家私人医生高博士的来电,看来代理孕母的事已安排好了,于是他转身走开接听。 长孙无缺仍沉浸在夜晚美景之中,脸上全是满足的微笑,但当她的目光痴迷地盯在远处沉 入海中的最后一抹余晖时,不知为何脚下的浪潮突然激起了一道水花,溅湿了她的鞋子和裙摆。 「啊!」她低呼一声,低头看着那水浪,蓦地,一股熟悉又冰冷的感觉攫住了她的心神。 太阳西沉,四周一片昏暗,那翻涌的浪涛显得如此深黑幽远,一波强过一波的水声,像来自黑洞的召唤,魅惑着她,勾引着她。渐渐地,她攀上了木栏,上半身往前探,再往下,接着,整个人就这么栽进了水中。 「哗啦!」 落水的声音引起了正在接听手机的薄敬言注意,他连忙转身一看,发现长孙无缺竟然浮沉于水面,大惊失色。 「无缺!」他冲上前,扑在木栏上,看着她的身影诡异地往水里沉去,丝毫没有挣扎。几乎没有多想,他立刻纵身跃下,一把将在水中动也不动的她捞起,游到一旁的浅岸,将她抱上来。 就着岸边的路灯,只见她浑身湿透,紧闭双眼,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可这状况却又不是妖鬼的作怪。 「无缺!醒来!」 他拍着她的脸急喊,见她仍无反应,直接就捏开她的口,为她做了人工呼吸。 一阵急救后,她倏地睁大双眼,大口急急吸气咳嗽,小脸全是惊惶。 「咳咳咳!呼!呼!呼!」 见她醒来,他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怒吼:「你到底在干什么?竟然自己跳进水里想淹死自己?」 「我……我……」她茫然地看着他,脑中一片混沌剌痛。 水,那幽暗的水,浓黑深沉,朝她淹没而来,她无法抵挡,无法抗拒,只能恐惧地任其灭顶…… 这诡异又似曾相识的景象令她全身颤抖,小脸惨白,无法言语。 「无缺?怎么了?」他看出她的异样,将她拥进怀中。 「水……很黑很黑的水……我的头……好痛……」她埋首在他胸口,害怕地说。 他搂紧她,心中暗忖,上次她在浴缸里也差点整个人沉溺,而且在水中也是久久不动,难道其中有什么内情吗?在成为鬼奴之前,她发生过什么事? 「没事了,放心,别怕。走,我们找间饭店休息。」他温柔地安抚她,眼神变得深沉。 如同他一开始的揣测,渺生肯定有过什么不寻常的故事,而且,她还极可能是个不寻常的人? 天色一片昏黑,他扶着她,就近找了家饭店入住,盥洗更衣。沐浴过后,她已恢复气色,两人换上了新的棉t和牛仔裤,叫了客房服务,就在落地窗前观赏淡水的夜景,享受烛光晚餐。 长孙无缺饿极了,吃得津津有味,连红酒都当果汁大口喝着,彷佛刚刚落水的意外已抛到脑后。 他啜着红酒,看着她醺红的双颊,轻笑:「看你吃得好像所有食物都很美味。」 「因为从来没吃过啊!」她满足地叹息:「而且,你不知道,在阴界的深沟里,什么都没有,肚子永远是饥饿的……」 「那,你为什么会成为鬼奴?」他顺势问。 她呆了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所有的鬼奴都不知道,在那里,我们都没有记忆。」 「哦?」 「只是在黑暗里,持续着吸着煤灰,被那些鬼侍们使唤、折磨……」她停止了进食,突然有些感伤。 看过阳世的灿烂美好,她还能回去忍受那个幽冷卑贱的处境吗?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事,好像不经历反而好些;一旦经历了,就开始想拥有更多。」她幽幽地说着,拿起红酒,又喝了一大口,那香醇的酒汁带着涩味,正如同她忽然郁闷起来的心情。 「这就是人性啊,体会过,就会舍不得了。」他勾起唇角。 「是啊,真的会舍不得,舍不得灿烂的阳光、绚丽的夜色,舍不得这美味的食物,更舍不得……」她一双星眸望向他,急急收住。 「更舍不得什么?」他眉一挑。 「没……没什么……」她脸更红了,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他放下酒杯,向前握住她的手,揶揄地说:「舍不得我吗?那么?来这人世走一遭,又遇上了我,后悔吗?」 她抬起头看着他,虽然羞怯,眼神却坚定执着。 「不后悔。」 三个字从她口中轻轻吐出,让他调侃的神情顿时凝住。 这三个字,比直白的「我爱你」更强烈,更撼动他的心。 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对他不了解,生命中有大部分的时间都无法现身,她只凭着一股成为人的热切期盼,甘愿承受阎王对她的恶劣惩罚,只为他带给她的这短暂时光,就欣然感动吗? 如果知道他的最终目的,知道他当时在忘川畔出手救她的企图,她也能不后悔吗? 「这一刻,能和你在一起,我很满足了。」她露出幸福的微笑。 「如果,下一秒就被吸回那幽冥阴阳交界,再也无法现身呢?」他盯住她。 第41章 「有你在我生命停留,就算只有一秒,那也够了。」她眼中盛着浓情,倾吐着对他的爱意。 他心头一震,忽然有点气懂。 为什么这么不贪心?这么知足?为什么对面临的一切不求不索,逆来顺受? 为什么,她这短短的几句话,就轻易扰乱了他向来的冷静? 他倏地将她从椅子上拉起,一把揽进怀中,低头凑近她,轻哼: 「你就没想过,遇见我,可能只会留下心痛?」她笼罩在他强烈的男子气息中,轻颤了一下,才缓缓露出凄美的微笑。 「那就痛吧!痛,才知道活过。」 他像是被什么击中,又恼,又闷,又悸动,直接攫住了她的双唇,给予一记充满火气的粗暴狂吻。 她微惊,不知道他为何生气,下意识想别开脸,他却不让她闪躲,扣住她的后脑,吻得又、深又急。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那缱绻绯恻的一夜,比之前还要疯狂失控,回想着自己的激情狂放,那根本不像他,完全不像。 他从来不曾和一个女人如此亲密地做爱,不曾那样像热恋中的伴侣只想把对方完全占有,不曾被欲望攻破而守不住自己的理智。 他从不曾被谁影响至此,但为什么她可以? 坐在呼叫来机场接送的专车上,他的俊眉拧成深痕,低头看着自己指尖,明明结了个印,堵住了元气流泄,为何他还是觉得有股寒气在骚动? 难道是什么阴诡的力量干扰? 看来,不该让缈生留在阳世太久,她不归位,一切就乱了套。 思忖着,他转头看着坐在身旁的长孙无缺,她正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景物,娇柔的脸庞有着掩藏不住的不安。 从台湾上了飞机,她就开始若有所思,话也变少了。 车子向薄家疾驰,只在夜晚出来过的她,此时是第一次看清整个城市,也是第一次,即将面对薄家的所有人。 「白天的北京原来是这样,和台北感觉不太一样……」她轻声地说着。 「每个城市的风貌都不相同。」他淡淡地说。 「上次看的夜景,和白天也很不同,不知道白天的薄家……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她口气微顿,悄悄地吸口气。 看出她的忐忑,他问:「担心吗?」 她转过头来,对他怯怯地说:「我不知道……大家会用什么眼光看我,而且……」 「而且什么?」 「你父亲……他看到我可能会非常生气。」想起了那个严厉驱离她的模糊影子,她瑟缩了一下。 「嗯,肯定会。」他嘴角一勾,很清楚戴天祈会有什么反应。 她小脸刷白,低下头,双手紧紧互扣。 万一,所有人都不乐意见到她…… 一只大手伸过来覆住她的双掌,她听见他温柔的安抚:「别怕,有我在。」 她抬头看他,心里兴起了暖意和依赖。 「敬言,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这么好。」说着,她将头侧靠向他的宽肩。 鼻间传来她淡淡的发香,撩拨起昨夜两人的销魂温存记忆,他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对她好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可他这份晃漾的心思,这种不由自主想护着她的想法,又是怎么一回事? 车子渐渐远离了城中心,窗外景色愈来愈熟悉,绕过几个弯路,薄家大宅就要到了。 十分钟后,薄宅的中式宏伟大门缓缓开启,迎接着归来的宗主。总管接到通知,早已恭候多时,当车停稳,立刻上前打开车门。 「宗主,您回来……」他说着,只见薄敬言下车后,转身接出一位似曾相识的漂亮女子,不由得一呆。 「大家都在吗?」薄敬言冷声问。 「是……」总管说着仍分心地盯着长孙无缺。这位似乎是…… 「我爸妈和长老们应该正巧也都回来了吧?」他讥讽地冷笑。 「是。」总管克制地收回目光,心虚地应了一声。 「把大家都叫到大厅吧,该让大家正式见见宗主夫人了。」薄敬言下了命令,直接拉起长孙无缺的手走进大厅。 这一声令下,整个薄宅兴起了大骚动,所有人几乎是立刻冲向大厅,尤其是几位长老和资深除厄师们,以及戴天祈和薄少春。 从那天听说薄敬言怒气冲天地出门追寻长孙无缺,刻意避开的戴天祈和众长老们就忧心忡忡地赶回薄宅。薄少春对于戴天祈赶走长孙无缺的事一直觉得不妥,整日担心挂念,直到薄敬道从台湾返回,告知薄敬言已找到长孙无缺,打算在台湾停留几天再回来,她才松了一口气。众人却是如坐针毡,不知他们诡谲难测的宗主回来后会如何处置。 但是,当他们来到大厅,所有的不安全部被惊愕取代,每个人都瞪大双眼,直盯着那位俏生生立在薄敬言身旁的美丽女子。 长发松鬈如浪,镶出一张明明见过却又陌生的标致小脸,一双灵动的大眼,盛着些许的羞赧和畏惧,红唇丰润,努力想维持礼貌的微笑,只不过在所有人的目光投射下,她的笑渐渐变得有点僵硬无措。 这女子……这女子真的是他们的宗主夫人吗? 所有人脑中都充斥着那个当时嫁进薄家的痴呆女子画面,五官扭曲,身形僵直,发不出声音,嘴角甚至还不停流出口水…… 那令人不堪的痴傻、失智女孩,现在却正常地立在他们面前,气质柔美秀雅,神态娇丽动人,这转变,简直令人难以想像! 只有见过长孙无缺正常模样的少数人不诧异她的绝美可人,然而此刻,他们还是和其他人一样震惊,因为,这位只能在半夜出现的宗主夫人,竟然能在这白天日烈时刻现身,太不可思议了! 「宗主,她……」大长老当真傻眼到说不出一句话来。 宗主第一次带这女子回家,他受到莫大的惊吓,没想到第二次带她回来,他还是无比惊吓。 「敬言,这是怎么回事?」戴天祈眉头紧皱,脸色深沉不豫。 「各位,我来重新介绍一下,她就是我的妻子,长孙无缺。」薄敬言微笑地揽住长孙无缺。 「无缺,跟大家打个招呼。」 「你们好,初次见面……啊,应该不是初次了……」长孙无缺不自在地双手交握,向大家挤出一个怯场的笑颜。 但这浅浅一笑,又足以让所有人张目结舌。 有智能的,有反应的,能开口说话,声音还如此轻柔悦耳…… 天啊!宗主夫人不再是个痴呆了? 第42章 「夫人……已经好了吗?完全回魂了?」大长老完全难以置信。 「这不可能啊!」二长老喃喃地说。 长孙无缺的情况,在场的除厄师们都很清楚,主魂未转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真正的人。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时,薄少春上前握住长孙无缺的手,喜道:「真是太好了,原来你真正的模样这么好看!」 长孙无缺愣了愣,看着眼前温婉率真的中年女子。 「这是我母亲,无缺。」薄敬言介绍。 她一惊,连忙恭敬地鞠个躬,结巴地说:「妈……您……您好。」 「我本来不太好,现在看见你就整个人都好了。哇,你现在这个样子简直是个大美人儿啊!我喜欢,我喜欢!」薄少春从惊愕中一回神就高兴得不得了,看见儿子媳妇站在一起有如一对壁人,便笑得合不拢嘴。 「呃……」无缺不知所措,只能陪着傻笑。 「多好啊!无缺,你能变得正常,好好当敬言的妻子,我就别无所求了。之前实在是因为你的状况太糟糕了,我真的替敬言难过,就担心他和你一起受累……」薄少春疼爱地紧握她的手,一迳说个不停。 不知为何,无缺的局促缓和了些,突然有些感动,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热情地对待她。 「妈……」薄敬言正想制止激动的母亲。 无缺抢先一步,反握住薄少春的手,脱口说:「对不起,妈,害您难过担心了。」 「啊?」薄少春怔住。 「我很感激敬言娶了我,也很希望能认识大家,和大家成为一家人,但我真的不明白自己怎么才能一直维持正常。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他厮守到老,长长久久,好好为薄家尽一份心力。」她真挚地说着。 薄少春直盯着她,并没期待媳妇有多懂事,她最低的盼望只求儿子的妻子是正常的女人就好。可此时,听着长孙无缺一长串的话,她才发现,这个儿子不顾众人反对娶进门的痴呆,还是个贤慧明理的好孩子。 「我之前可能让大家都为难厌恶,我很抱歉,我也不知道现在这样能维持多久,趁现在我清醒着,我只想谢谢你们,也许时间很短暂,但在这短暂时间里让我有个家,有家人,我已经很满足很感谢了……」她继续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俏脸上写着淡淡的感伤。 薄敬言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话,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其他人则仍杵在她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的惊愕之中。 只有薄少春温柔地笑了,一把将她抱住。 「我承认了,你是薄家这一任的宗主夫人,不管时间长短,你永远都会是薄家人。」 她呆了呆,眼眶一热,流下了眼泪。 她的婆婆……认可了她!这样,匆匆走这一遭人世,够了。 薄少春放开她,替她拭去泪,心疼地说:「我知道你也很辛苦,很痛苦,别哭,我们一起来想办法,我相信一定有法子能把你留住。」 这笃定的口气听得众人面面相觑,戴天祈拧紧浓眉,出声反驳: 「少春,清醒一点,从来没有办法留住一个没有主魂的人。严格说起来,无缺根本不算是个人,她现在能出现在这里,绝对有问题。」 长孙无缺闻言一颤,听出这严肃熟悉的声音,转头看着声音的主人,正好对上他凌厉的目光,背脊瞬间发凉。 这个冷峻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戴天祈,她的公公。 薄少春愣愣地看着他。「会有什么问题?」 「这就要问敬言了,他是用了什么奇诡的方法,才让无缺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戴天祈怒,视薄敬言。 「敬言,你……做了什么?」薄少春突然有点不安。 「没什么,妈,只是个奇妙的机缘,让无缺的魂定在躯壳里,但能定多久,我也不确定。」薄敬言不想让长孙无缺恐慌,更不想给她不该有的希望,因此随口带过。 「不确定?所以,无缺随时有可能变回那个……那个样子?」薄少春的表情垮了下来。 「是的。」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 「没有。」 「这样无缺要怎么办?你怎么办?薄家要怎么办?」薄少春忧心地垂下头。 长孙无缺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引起的,连忙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不是你的错,孩子,我们都还没谢谢你,是你救了敬言,代替他承受了这一世的苦。」薄少春握住她的手,摇头叹气。 若真如敬言所说,要不是这女孩,进入这个躯壳的就会是敬言,真是那样,他可能和薄家将不会有任何关系和因缘,薄家的命脉也可能就此断绝。 所以,整个薄家都该好好感谢这女孩,是她成了代罪羔羊,才换来了薄家这一代的延续。 「别这么说,妈,若不是敬言找到我,我这一世也不可能现身,况且,是我自己私心执念想转生一次,才造成这种结果。」 薄少春看着她,胸口一热,不禁轻摸着她的头,脱口说:「你真是个善良心慈的好女孩,无缺。我真希望薄家的下一代是由你生养,最好生两个……」 此话一出,戴天祈和薄敬言就同时惊喝—— 「少春!」 「妈!」 薄少春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惊慌地看着怒视着她的父子。 长孙无缺也吃惊地发现大厅里所有人都瞪大双眼,满脸不安。 「大夫人,你的话可不能乱说啊!」大长老急喊,他这条老命真的会被这两任宗主搞死。 「哎,是,我真的昏了头了……无缺这种状况根本不能怀孕……」薄少春自责地拍了拍额头,满心忧虑。 长孙无缺听到她的话,小脸发白,心微微抽痛了一下。 她的状况……不能怀孕…… 是啊,万一她又消失,这痴呆的躯壳能好好让孩子出生吗? 按住自己的下腹,她的胸口涌上了一抹酸楚。 「妈,我说过,这种事你不用操心,我会处理。」薄敬言说着将长孙无缺拉到身旁,握住她的手。 「我怎能不操心哪……」薄少春看着他们,没有忽略儿子那回护着妻子的下意识动作,心里亦喜亦忧。 看来敬言是有那么点喜欢无缺了?但他自己知道吗?重点是,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戴天祈也盯着他们,始终拧眉深思,最后终于开口:「先让无缺去休息吧。敬言,等一下来书房,我们必须谈谈。」 薄敬言微挑眉,点点头,带着长孙无缺冋了别院。他们一走,大厅里原本的屏息紧绷的安静才顿时解除,众人纷纷低声私语地离开,而几位道行较深的除厄师们则留在原地,脸色都相当难看。 第43章 「看到没?」戴天祈问。 「看到了。」大家都心凛地点点头。 薄少春正想问到底看到了什么,就听见大长老惶恐沙哑的回答—— 「宗主的气,变弱了。」 第十一章 「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你的元气正在减弱中?」 书房中,戴天祈盯着薄敬言,厉声质问。 「没什么,别太担心,我已经下了结印,暂时堵住了。」薄敬言说得轻描淡写。 「暂时堵住?你以为堵住就没事?若真的堵住,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气场晃动流泄。」戴天祈怒道。 薄敬言举起手,指尖的冰冷正在印证戴天祈的话,但他不以为意,反正事情都在他掌控之中。「这情况,无缺的主魂回去后,就能解决了。」 「什么意思?」戴天祈眉头拧紧。 「我只是进入那个阴阳交界,把某个被你吓到躲着不敢出来的魂魄给叫出来而已。」他抬眼献着他,冷冷地说。 戴天祈惊喝:「你竟然冒险进去了?」 「是啊,多亏你的插手,我才得冒这个险。」 「我警告过你,薄家的气极阴,尤其是你,集所有累世阴气于一身,一且进入那个幽冥黑洞,搞不好会被吞噬,你明知道竟还阆进去找无缺?」戴天祈气急败坏地说。 「所以说,我和她的事你何必插手?你把她赶走,她不出来,我的计划难以顺利进行。」他责备地反驳。 「计划?你的计划一开始就不该执行,还是收手吧!」戴天祈沉声道。 「哦?」他轻轻一挑眉。 难道,他这位聪明的父亲已经看出了所有端倪?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无缺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她的所有记忆被封印,就表示她背后有着不该被唤醒的故事,你千万别去触碰禁忌。」戴天祈寒脸警告着。 他静静地看着这位自己前世的老友,半晌后,笑了。 「我真的很不喜欢你反应这么快。」 「你想拥有她的血脉,这是你私心的强求。她此生注定无子嗣,痴呆到老死,若你真的想报恩,就让她平顺地走完这一生。」戴天祈神色严正,只盼能劝醒他。 「那她多可怜啊,她是因为我才受这一世磨难,我岂能不帮她了却心愿?」他立在窗边,眺望着别院的方向,想到长孙无缺此时可能正因他不在她身边而坐立难安,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是她的心愿,还是你的心愿?」 他没有回答。 「很多事,只是执念,前世的执念,就放下吧!」戴天祈叹道。 他转身看他,挑衅地问:「薄家这一代无后,你也能放下?」 戴天祈顿了顿,才说:「之前帮你找好的合适对象,还在等你……」 「哈哈!」他闻言大笑。「妈才承认无缺是宗主夫人,你却要我娶另一个女人吗?只为了让薄家有后?你这不也是执念吗?再说,当年妈可能不孕,你都能释然,为何现在却不能?」 戴天祈无言以对,当年他只想守着薄少春,现在他却得为儿子打算。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当年,我深爱少春,可以为她放弃一切,但你爱无缺吗?你爱她吗?」 薄敬言一下子被问住,胸口像被什么敲了一记。 爱?那是种什么感觉? 突然,这几天和长孙无缺在一起的种种情景掠过脑海,她的微笑,她的天真,她的不安,她的娇吟,她的柔软…… 他异常的沉默让戴天祈怔了怔,接着脸色微变。 因为太了解少君,太明白那个家伙有多么冷酷无情,才让自己忽略了他也可能有动情的一天? 刹那间,妻子薄少春之前说出口的「愿力」闪过他的脑海—— 只要无缺变正常了,敬言一定会爱上她,把她当成真正的妻子…… 难不成,愿力成真,这小子竟对无缺…… 很快地,薄敬言拉回思绪,轻啐一声: 「这和爱有什么关系?别想太多,我对她的感觉是什么不重要,她的血脉才重要。三天后高博士从美国回来,帮她做个全身检查,取卵之后,我会立刻将她催送回去。」 「既然只是要取卵,让痴傻的她安静沉睡就行了,何必等到三天后?现在马上让她回去,别拖延了。」戴天祈瞪着他。 「不行,检查中有项催眠,必须是有智能的无缺才行。她的主魂在,才能问出我要的答案。」他正色说。 「催眠?你想用催眠的方式?」戴天祈大惊。 「是。」 「我说了,她太危险,唤出她的记忆绝对没有好处,别去触碰禁忌!」戴天祈急喝。 「不会有事的,就算她记起一切,在她清醒之前,我会请催眠师让她再度忘记。」他的俊脸掠过一丝冷笑。他也只是要确认长孙无缺的身分而已。 「你……」 「好了,我该回别院了,无缺还在等我,反正只要再等三天就没事了。这三天,我希望你们几位老人家安分一点,别随便找无缺麻烦。」他丢下这句警告,转身便走出书房。 房内,戴天祈却眉头深锁,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长孙无缺的存在对薄家而言绝非好事,不论她是痴呆,还是清醒,都是一个不属于这一世的人,要是薄敬言真的对她动了心,后果将不堪设想。 长孙无缺从没想过,她可以这样在薄家四处走动,不需要躲在别院,不必避开众人耳目,而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薄宅里。 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 这对她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两天来,薄敬言带着她和薄家的人一起用餐,虽然她能感受大家的眼神仍带着疑虑和好奇,但基本上对她都没有太多冒犯。当然,她也知道所有人忌惮并顺从的,是她身旁的薄敬言。 回到了薄宅,他整个人又变回那个她认识的冷肃男子,身为薄家宗主,他在族人面前自有一番领袖气度,那深沉傲然的神态,常常会令她害怕,但一想起他拥她入怀的情景,又令她不禁心荡神驰。 她不敢去想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但她自己明白,她的心早已被他掳获,彻底沦陷,不可自拔。 第44章 所以,这两天来她的心情其实是患得患失,并不平静的。 原本不贪心,只想好好珍惜这几天能够整日整夜都现身的奇迹,可是,心里却不受控制地想就这么一直下去,一直……和薄敬言在一起。 明明知道不该有这种想法,但人的欲望实在可怕,一旦拥有过,就想得到更多。 现在,她几分钟没看见薄敬言就怅然若失,再这样下去,她还能忍受再回到那个阴幽之境吗?能吗? 一想到那里的空茫和无尽的冰冷黑暗,她就更贪恋着这世界的阳光和温暖。 双手环抱着自己双臂,她一个人在别院外散步,早餐之后薄敬言就去处理事情了。他不在,她整个人都不对劲,在别院也待不住,于是决定出来走走。 沿着绿荫步道往前,离前厅不远处有个小池塘,池畔荷花朵朵争艳,不论是含苞或绽放,一株株亭亭玉立,出水不染,粉色的娇颜点缀着这一季盛夏。 她坐在池边长椅上,望着荷花微微出神。 听说荷花都在清晨开花,午后闭合,没了阳光,这荷也不想开敞,是吗? 正怔忡间,忽然远处大门口传来小小骚动,她眺目观看,只见一个妙龄女子在众多长老们的簇拥下走向大厅,然后,薄敬言从大厅走出来,那女子靠近他,对着他灿烂地笑着。 她好奇地起身,心中不知为何有点不安。这时,两名仆佣从池塘的另一方走过,边走边闲聊。 「听说那位闵小姐原本才是宗主夫人人选,人家可是个名教授的千金,又是国外留学回来的高材生,身分地位和我们宗主最相配。」 「是啊!我听长老们在讨论时说过,连八字都很相合,重点是,闵小姐似乎从小就见过宗主,而且很喜欢他呢!」 无缺一震,想起薄敬言曾说过他本有自己的姻缘…… 「哦?可是我们宗主已经结婚了啊!」 「就是啊,真可惜,宗主夫人是个痴呆女,我真的无法接受?那次的婚礼大典简直就是个灾难……」 「但这次夫人回来时变正常了,还美得吓掉我的眼珠子!」 「那有什么用?我听几个除厄师说了,她并不是人哪!」 她像被人狠狠敲了一记,脑袋一阵麻痛。 不是人…… 就算此刻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何她,终究不算是个人哪! 「谁知道夫人什么时候又会变回痴呆?她这正常样子能持续多久?要是再回到那恐怖的模样,谁受得了?」 「真的,长老们就是因为这样才把闵家小姐找来吗?是想让宗主娶第二个妻子罗?」 她的胸口一抽,全身僵住。薄敬言……要娶第二个妻子? 「不太清楚,但这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宗主参加一些正式场合,总要有个体面的夫人相随,现在这位……唉!」 两个仆佣没注意到树欉后方的她,就这么直接高谈走过。 她矗立在池塘边,久久回不了神。 一个痴呆是带不出去的,一个根本不算是人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想留在薄敬言身边?留在薄家? 她无力地软坐在池畔椅子上,一股酸楚涌上,化为两串泪水,无声地在脸上滑落。 一片乌云遮住了阳光,池塘的花颜彷佛也减了几分姿色,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回过神,前襟已湿了一片。 她站起身,无意识地往前踱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书房外的长廊,正巧看见薄敬言踏出房门。她心头一喜,正想喊他,那位闵小姐就跟在他身后出现,拉住了他。 「敬言,我都自愿做到这个地步了,你也不陪我回家?」 「我还有事,会让司机送你回去。」薄敬言淡淡地说。 「我知道你忙,不过,别忘了,我们以后也算自家人,得好好相处才行啊。」闵小姐仰起脸,对他妩媚地笑了笑。 长孙无缺这才看清这位闵家大小姐的相貌,五官明艳,一身端丽的打扮,浑身散发着大方又自信的光芒。 「闵珊,我们的关系只是个交易,怎么就变成自家人了?」薄敬言口气犀利。 「这不是交易,敬言,我乐意为你生下孩子,是因为我喜欢你。」闵珊此话一出,长孙无缺整个人呆住。 生……孩子? 「你的用词不对,你不是为我生下孩子,而是你自愿当我的代理孕母。你提供子宫,孕育我的孩子,如此而已。」薄敬言冷冷地强调。 「但我终究会是你孩子的『生母』啊!」闵珊笑了。 长孙无缺愈听愈惊,脑中响起薄敬言之前说的,要找别的女人生下她和他的孩子,那荒缪的言论,原来全是真的! 「『生母』又如何?我要的只有『孩子』。」他低头冷笑。 「你那个『痴呆的妻子』应该无法照顾孩子吧?我却可以,到时,你会需要我的。」闵珊自信满满。 「请注意你的用词……」听她提起自己的妻子,他不悦地拧起眉头,正要指责,一抬眼,就看见怔立在长廊后的长孙无缺。 长孙无缺对上他的目光,像只受惊的小鸟,转身就想逃,薄敬言却及时叫住了她。 「无缺!」 她站住,慌张地回头。 「过来。」 轻柔的声音带着强势的命令,她不敢不从,只能怯怯地,慢吞吞地走过去。 他上前一把将她揽过来,拥着她向闵珊介绍:「闵珊,来见见我的妻子,长孙无缺。」闵珊睁大双眼看着她,没想到传言中的痴呆女,竟是个长得如此绝美清丽的女人!这女人不但抢了她的薄敬言,而且还美得让她有种挫败感…… 「无缺,打个招呼,这位是闵致远教授的女儿,闵珊。」 「你好。」她鼓起勇气迎向闵珊无礼的瞪视。 「刚刚就听说你也有不痴呆的时候,没想到正常的样子还不差嘛……」闵珊打量着她,口气尖酸吃味。 薄敬言一皱眉,还没有反击,就听见妻子气弱地开口了。「呃……谢谢赞美。」 闵珊俏脸一沉,薄敬言嘴角却微微上扬。 「但有什么用呢?你这样子能维持多久?薄家指望你能传宗接代,你却无能为力啊!」闵珊讥讽着。 她脸色苍白地低下头,默然无语。 闵珊眼见击中她的弱点,气势扳回一城,得意地又说:「没关系,这点我可以帮你,帮你生个孩子。」 无缺浑身一颤,心像被万针扎穿。 第45章 薄敬言拥紧她纤瘦的肩膀,冷冷地说:「够了,闵珊,代理孕母的事,明天再去高博士那里,谈,你回去吧!」 闵珊像只战胜的孔雀,傲然地笑了笑。「知道了,那我们明天见罗。」 说罢,又瞥了长孙无缺一眼,踩着高跟鞋离开。 她看着闵珊趾高气昂的背影,心又痛又苦。 薄敬言低头看她。「无缺,闵珊她……」 她没有应声,闷头就走开。 他叹了一口气,追上去,一个箭步拉住她。「别闹情绪,听我解释……」 她双手绞扭着,低头不语。 他按住她的肩,耐着性子说: 「我们需要一个代理孕母,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大长老找来闵珊,除了她和薄家熟,再者她也愿意。我被说服,是因为我也认为与其找一个外人,不如找认识的,比较不会有纠纷。」 「可是我应该可以……」她抬头看着他。 「你不行。」他没等她说完,断然堵住她的话。 她话声哽住,咬着下唇,眼眶红了。 她不行!三个字断了她最后一点渴望。 「别难过,无缺,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啊,为了能让你在这一世留下子脉,让你与薄家有血缘的连结,我只能出此下策。」他将她搂进怀中,轻声说。 这些话说得真诚,是事实,但背后的私心,她不需要知道。 有些事,对谁好,或对谁更好,一说穿,发现了好处不平均,就容易起疑心和冲突,这就是人性。 「我无法想像,我们的孩子从别人肚子里出生……这太奇怪了……」她埋首在他胸前,哽咽地说。 「这在现今社会很正常,别想得太复杂。」 「真的吗?这样真的可以做?没问题吗?」 「不会有问题的,相信我。」 「可是……这样你不会和她……和她……」她迟疑着。以她的认知,根本难以理解怎么让闵珊生下他们的孩子。 「和她怎样?」他故意问。 「和她……和她……那样……」她脸上微热,根本问不出口。 「上床吗?」他笑了。 她瞠大双眼,忧急吃味地抬起头。 「放心,我当然不会和她上床?因为根本没必要。」他啐笑。 「但是……她长得很漂亮……又很喜欢你……」她涩涩地说。 他捏住她的下巴,郑重地提醒她:「那又如何?别忘了,你才是薄家宗主夫人啊!」 她定定地望着他,心想,他不会了解她心里的酸楚的。 名义上是薄家宗主夫人,实际上她却没有那份实质的感受,在薄家人眼中,甚至在她自己心里,她既不属于现世,也不属于阴界,她什么都不是。 可闵珊却是个活生生存在这世界的女人,也是薄敬言原本该娶的妻子,是薄家人心目中最适合的宗主夫人人选。 他们要的,不是她…… 一股妒意像火般窜了上来,突然之间,她不想离开这个躯壳了,她想留下来,留下来守在薄敬言身边,守住她的一切…… 「但……我……该怎样才能成为真正的宗主夫人?」她急切地问。 他一怔。 「怎样才能让我不再回去那个阴阳交界?」 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你不想回去?」 「是……我不想……」她明眸中盛满烦忧,坦承:「我原以为我可以不贪心,但我发现我没办法离开这里,离开你……」 「无缺……」她不回去,他就麻烦了。 「帮帮我,敬言,别让我再回去那里,我想留下来,想成为真正的人!」她投进他怀中,抱紧了他。 他静默了几秒,才反搂住她,梳拢着她黑亮的长发,然后,缓缓地说出冷鸶的回答。 「这是不可能的,无缺。」 她一震,失望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一脸冷峻严肃。 「不可能……吗?」 「是的,你的主魂被囚于那个黑境,你能出现在这躯壳里,完全是靠我的法力将你唤出来,你唯有等到这痴呆身躯里的二魂七魄回归阴界,才能回去那里,将自己的碎片完整会合。」 她脸色全失,颓然地向后退开。 不可能吗?只有等这一生走完,回去地府,她才能从那深不见底的黑洞解脱吗? 他盯着她悲伤的神情,胸口轻螫了一下,但嘴角却带点恶意地上扬,说道:「而且,我必须让你理解,现在你能在这白日现身,全是因为我的元气在替你顶着。」 「这是……什么意思?」她愕然不解。 「也就是说,之前我在那里面停留太久,元气被缠住,现在你能在这里,是靠着我的气顶住,如果你不归位,我的气很快就会被耗尽。」他决定让她明白她和他的处境。 她杏眼圆睁,惊吓地掩住了嘴。 原来,竟是他在帮她撑住那黑洞,才让她能够一直现身在这阳世? 「所以,你不能留下来,无缺。我的力量已快撑不下去了……」他故意疲惫地哀叹。 她想起他冰冷的手和偶尔的晕眩,小脸上全是心疼和抱歉,还有深深的自责。 「我都不知道……你为我这么辛苦,还贪得无厌地想留下……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我不该说这些话的……」她握住他冰凉的大手,担心地想搓暖他。 他嘴角的笑意僵住了。从她小手传递过来的温热,像慢火一样,沿着指尖一路烧向他的心口,烧疼了他。 第46章 他下意识抽回手,俊脸一拧。 为何她这种认命的天真会让他这么讨厌?为何只要他说什么她就全盘接受? 「你的手真的愈来愈冰冷,怎么办?我该回去了是吗?只要我回去你就会好了吗?那你现在就把我送回去,等你元气恢复了,再唤我出来……」她以为他的蹙眉是因为不舒服,于是更加焦急。 心口那份不适更加深了,他不禁烦躁地低喝:「安静点!」 她吓住,后退一步,闭上嘴,睁大双眼。从没见过他这种模样,她惹他生气了? 「送你回去,你也许再也出不来了!」他心烦地瞪着她,没注意到自己声量提高,没注意到口气中隐藏着的焦虑。 她呆住。 再也……出不来? 再也看不到这世界,看不到薄敬言? 一股深层的恐惧霍然攫住她的心,她这才明白,那些什么知足、无求,什么就算只有一秒就足够?全是空话! 她舍不下啊!一想到再也无法看见他,她的心就好痛好痛…… 「那个阴阳交界的气流已乱,你一回去,我就找不到你了。」他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的烦躁,没有她的长孙无缺,他无法忍受,那痴傻的空壳,他已无法面对。 她仍然呆立着,小脸早已惨白,一双大眼蓄满了泪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所以才需要代理孕母,因为她根本不能待太久,因为,她再也出不来。 他盯着她那泫然欲泣的脸,胸口像被什么重石压住,难以喘息。 两人静静相看,心思都是一片凌乱。 半晌,他才吸口气,压抑着波动情绪。「这事我会处理,明天,明天看完高博士再说,在这之前,你就乖乖待着,懂吗?」 她没回答,怔忡地杵着。 「走吧!回别院休息。」 说罢,他转头就走,走了几步,发现她没跟上,转过身,只见她楚楚无依地立在原地望着他,无声的泪珠已成串地滑落。 午阳正烈,照进长廊,也照在她纤柔无助的身上。 他的心再度一紧,往回走,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拉起她的,往别院走去。 清风微微吹拂,长廊旁的植子花香气袭人,一切看似如此美好,但他们都知道,两人执手相依的时间,已不多了。 第十二章 「你说什么?」 薄敬言错愕地瞪着眼前的高博士,满脸难以置信。 「我说,尊夫人怀孕了。」高博士看着电脑上长孙无缺的尿液检査报告,灰白的双眉几乎皱在一起。 薄敬言盯着萤幕,久久无法动弹。 长孙无缺……怀孕了? 「你确定?」他再问一次。距离那天在台湾一时失控,也不过八天时间,竟然…… 「是的,非常确定,血液检查hcg浓度也偏高,而且……」高博士突然顿住。 「而且?」 「宗主知道我那个一百岁高龄的母亲吧?」高博士话锋一转。 「是,令堂是薄家元老级长老。」 他记得七十八岁的高博士的母亲薄乙勤,现年一百零一岁,是薄家目前最资深的长老。在他还是薄少君时,薄乙勤就是薄家的长老了,她的感应力比谁都强,虽然现在已年迈,仍是个很厉害的除厄师。 「我母亲刚才一见到尊夫人,就笑眯眯地握着她的手不放,一直说恭喜。」高博士看着他。他怔立着,也许他信不过这些检测仪器,但薄乙勤长老的感应力,却是百分之两百精准。 看着他少有的怔愣神情,高博士揶揄地问:「我该恭喜你吗?宗主。」 他回过神,俊脸变得犀冷沉凝。 该恭喜吗?不!这不是他要的结果,这样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痴傻的无缺岂能好好地怀胎生子?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所以他才计划取她的卵子出来培育,甚至连代理孕母都找好…… 「我真的该恭喜你的,宗主,因为人工受孕并没有那么容易,而现在,直接跳过这一阶段,您已成功拥有了自己的孩子,薄家有后了。」高博士推了推鼻上的老花眼镜,正色说。 高博士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同时也在他耳中爆开。 薄家有后! 他已经……拥有了孩子! 是他和无缺的孩子! 「这是好事啊,宗主。」高博士微笑地说。 此时,诊疗室的门开启,刚换好检査服的长孙无缺在护士带领下走进来,小脸上充满着即将面临检查的不安和恐惧。 他盯着她,一种微妙的感觉毫无预兆地钻进他的心中,涨涨的,暖暖的,像被羽毛团团包围,轻虚,却又实满…… 博士说得没错,是的,是好事,因为,薄家有了她的血脉…… 「敬言,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检查?他们说要躺进一个大舱……」长孙无缺忐忑地问。 他大步走向她,将她拥入怀中。「不用做了。」 「咦?不用做了吗?」她愕然地抬起头。 「是的,不用做任何检査了。」他将她搂得更紧,一股疼惜之情油然而生。 在她这娇小的身躯里,正孕育着另一个小生命,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结晶。 向来对一切冷漠的他,此刻竟有种难以形容的欣喜,而且他非常确定,这份喜悦有大部分源自于她,不是别的女人,而是她,怀了他的孩子。 是因为她的特殊身分?还是因为她对他而言有了特别的意义? 一旁的高博士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薄家这一代的年轻宗主是个多么冷毅深沉的人,他很早就知道,虽然接触不多,但是他很少看见宗主流露过这么柔和的模样。 第47章 「真的……不用做检查了?」长孙无缺不放心地又问一次。 「是的,不需要做了。」薄敬言轻轻以下巴摩娑着她的发丝,接着直接告诉她:「因为,你怀孕了。」 她呆了好几秒,以为听错了,然后,才倏地踭大双眼,慢慢抬起头。 「你说……」 「你怀孕了,无缺。」他轻抚着她的脸。 怀孕!她? 看她依然回不过神,高博士笑着说:「夫人,你肚子里怀有小宝宝了,所以不必检测了。」过了好几秒,她才捂住嘴,狂喜得说不出话来。 孩子!她和薄敬言的孩子! 真的吗?是真的吗? 「是真的。」薄敬言看出她没说出口的心声,再次给她确认的答案。 「天啊……敬言……我……我们……孩子……」她终于发得出声音,却是高兴到结巴。 「是一我们有了孩子了。」他因她的激动而轻掀了嘴角。 「是真的啊!真的……哇!太好了!太好了!」她笑开了,兴奋地反抱住他。 他搂住她的腰身,却没有她那么开心,因为这个变化,接下来要面对的事可能更麻烦。 他的沉吟似乎也感染给她,倏地,她的笑声戛止,急急推开他,抬起脸,神色苍白。 「不……不好……这并不是件好事,对吧?」她没被兴奋冲晕了头,很快意识到她要面对的问题。 孩子!她的这副躯壳,怎么能怀孕? 他定定地盯着她,没有回答,但他深思复杂的表情,已给了她答案。 不好,很不好,她若变回痴呆,孩子怎么办?除非她留在这身躯壳里,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可是,她不能,也无法留下来啊! 薄敬言正在消耗他的元气帮她,她才能在这人世逗留至今,要是她再不回去,他很可能会有危险。 所以,这不见得是件值得开心的事,甚至,还可能会造成许多困扰。 她愈想愈恐慌,一步步退后,焦虑地按住额头,喃喃地说:「怎么办?该怎么办?」 「无缺……」他上前拉住她的手腕。 「怎么办?敬言,我……我不能……」 他一把将她揽回怀里,安抚着:「你暂时先别想太多,这件事让我来想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我不能再害你消耗元气,可我又想……又好想……」她低喊着,话到一半,才知道自己竟有那种想亲自把孩子生下来的愚蠢强烈渴望。 「我知道。」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念。她想生。自己生。 荒唐的是,他脑中竟也闪过了同样的想法。 孩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而目前他能想到最安全保有孩子的办法,就是让她亲自生下来。可是,他的元气够撑十个月吗?撑到孩子出世? 指尖节节往上升的冰冷,正意味着他的元气在流逝,如果他还想保住自己的神魂,就该立刻将她送回去。 「薄宗主,或者还有办法。」高博士突然开口。 他和她同时转头,看着这位医学权威。 「胚胎其实可以取出,放进最新的一种人工子宫成长(注)。」 「人工子宫?」他诧异地问。 「那是什么?」她惊恐不安。 「已有研究模拟母亲子宫的仪器,可以让胚胎安全长大到足月。」高博士解释着,在电脑萤幕中点出一张图片。 薄敬言沉默地盯着萤幕,深深皱眉,而长孙无一看见那种奇异的仪器,忍不住哭了出来。 「用……用机器生孩子?这世界是怎么了?竟要我将孩子……放进这种东西里成长?」她难过地低喊。 他拧紧眉锋,握住她的手。「博士只是建议,无缺。」 高博士也连忙道歉:「夫人,你先别激动,这件事两位好好研究再说,不必立刻决定,因为无论怎么做,都要让胚胎稳定六周,出现心跳,确定安全了再来处理。」 六周! 薄敬言心中一动。 一个半月的时间,让无缺先保持这样,他应该可以挺得住。 长孙无缺怔忡不安地说:「等六周?可是……」 他打断她的话,直接说:「那就先这样。博士,六周后再来做检査。」 「好的,这样最好,那至于其他的检测……」博士说着看了长孙无缺一眼,语带保留。薄敬言知道博士指的是催眠,很快地说:「检测也暂且拦下,无缺现在需要让心情平静才行。」 「是的,孕妇的情绪对胎儿很重要,夫人,你要保持好心情。」高博士慈祥地对长孙无缺笑了笑。 作者注:有关代孕和人工子宫的论述皆为参考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长孙无缺仍苦着小脸,现在这种情况,她怎么可能,有好心情?这位老博士根本不明白现在状况有多糟。 「早点回去休息,顺便告知薄家所有人这喜讯,我相信,大家都会很开心。」高博士呵呵地笑着。 「大家……会开心吗?会吗?」她无法想像,这也许对薄家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别担心,我们回去吧!」薄敬言握住她的手收紧了一下,安抚她。 但她不但没被安抚,反而更加惊惶,此刻他手心传来一阵阵寒气,那不寻常的冰冷,正在提醒她,她每多待一天,他就愈危险。 高博士送他们走出诊疗室,两人牵手沉默着搭电梯下楼,她一进电梯终于忍不住急说:「敬言,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你的手愈来愈冰冷了……」 薄敬言按了地下一楼键,才转身盯着她,刻意问:「你是认真的?真的想回去?舍得下肚子里的孩子?」 她咬着下唇,眼眶微红。 「我回去,你一定有办法保住孩子,不管是用什么代理孕母,还是代理机器,但是,我不回去,你的气很可能会被那个黑洞吸光!」 第48章 他怔住了。 「就算我再怎么想留下来,再怎么想亲自生下孩子,但我更不希望你受任何伤害……」她眼角渗着泪光。 「那你自己呢?你一回去将失去一切,这样也可以?」他冷着脸问,胸口又开始堵了。 明明依照他的计划,有了孩子,她就得滚回那个幽黑之境,但现在她自己认命想回去,他为什么反而觉得不舒服? 他要的,不就只有孩子吗? 「我……」她痛苦地吸口气,停了一秒,才困难艰涩地说:「我……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原本就……不该,也不配拥有,既然这样,就没有什么可失去……」 一股莫名的痛感突然在他的心口深处抽紧,他盯着她,眼神中有着罕见的火花与骚动。 「所以,你别管我了,孩子最重要……」她话未说完,他突然捧住她的脸,封住了她的唇。 挟着某种强烈的情绪,他紧密地将她凄诉着的声音含进他的口中。 他不想再听这个傻瓜什么都不敢求的蠢话,不想再看她卑微地连一点点的渴望都不敢拥有,更不想再让她惹得他心烦意乱。 是,孩子的确最重要,但他现在却不想听她强调这件事,一点都不想。 长孙无缺惊愕地张大眼睛,感觉到他的某些不悦,但什么话都问不出口,他的唇强而有力,急急含吹着她,热切地彷佛要将她的心魂全吸过去,吻得她酥麻轻颤,心荡神迷。 几秒后,这疾风般的骤吻乍歇,他抬起头,看着她被他双手捧住的小脸,以及被他吻得晶红的唇瓣,低沉而沙哑地说: 「现在起,你只要乖乖养胎,什么都别想,也什么都别说。」 「可是……」她才开口,唇又被飞快地堵上。 但这次,他的吻变得温柔绵密,像在品尝着什么珍宝那般,有着从未有过的爱怜与宠溺。 四唇浓情蜜意地交缠着,她的焦虑渐渐地被抛到脑后,只剩下他的气息充盈在她的口鼻之间。 每当他这样吻她,碰触她时,她内心总会有个小小的揣测和想像,也许,可能,他是喜欢她的……吧? 而薄敬言不想去探究自己深层的思绪,他只知道,这一刻,他想吻她,只有吻她她才会安静,只有吻她,他内心的某种躁动才能平息。 彷佛过了一世纪,电梯终于来到地下停车场,门叮的一声开启,他不得不放开她。 「我的事你别操心,孩子的事我自有打算,接下来六周,你别再胡思乱想。」他轻声说。她还没从热吻中回神,满脸迷蒙恍神,愣愣地点点头。 「走,回家吧!」 他嘴角微勾,牵起她的手,带她走出电梯。 然而,一踏出电梯,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地下一楼是研究中心的停车场,十分宽敞但照明并不够亮,早上到达时并未察觉什么异样,但此刻他们走向车子,却有种诡谲的氛围弥漫。 他将她的手握紧,她也发现不对劲,更加贴依着他,颤声道:「敬言……」 她话声刚落,突然灯光闪了几下,接着,一群黑影从角落窜了出来,扑向他们。 「啊!」长孙无缺惊呼。 薄敬言傲然冷哼一声,将长孙无缺拉到身后,弹指结了个咒印反击。 按照平常,只要他弹个指,这些妖鬼们早就该灰飞烟灭,但此刻,黑影里的妖鬼们却没被击散,反而四散飞绕,其中几只恶鬼还笑嘻嘻地叫喊: 「哎唷,薄家宗主的力量变得好弱啊!哈哈哈!他居然打不散我们……」 「真的耶……这真的是薄家宗主吗?怎么变得这么虚啊……哇哈哈哈……」 「打他打他,趁现在打爆他!」 众妖鬼再次来袭,并卷起了一道道冰冽如刀的阴风,朝他们劈来。 薄敬言心头一凛,再次在空中画了个灭鬼咒,低斥:「灭!」 不料,咒术只打落几只小鬼,大部分的妖鬼竟直接穿过了咒术,笔直朝他撞来。 那冰封的阴气撞进他的体内,他整个人站立不稳,后退几步,长孙无缺急忙扶住他,大喊:「敬言!」 「嘻嘻嘻……薄敬言身上有个洞耶!」 「好浓的阴气啊!太好了……」 「附上他!快附上去!」 妖鬼们兴奋地鼓噪,彷佛看到了什么稀有宝物,目标全都锁定薄敬言,一反之前专攻长孙无缺的情况。 薄敬言心中大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流失的气比想像的还多,更没料到自己会虚弱至此,以前这群下等妖鬼们岂敢在他面前造次,可现在却嚣张至此。 妖鬼们群起急攻,不停地灌进他体内,他的咒术完全起不了作用,整个人向后倒地,脸色愈来愈苍白。 长孙无缺吓得全身发抖,见妖鬼全都袭向薄敬言,情急之下扑到他身前,抱住他,尖叫着:「滚开!滚开!你们这些恶鬼,别碰他!」 「嘻嘻……哈哈……这女的还想替谁挡啊……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妖鬼们大声嘲笑,阴风化为利刃,朝长孙无缺剌去。 「无缺!」薄敬言急吼,想推开她,但手竟然使不出力气。 眼见如刀阴风就要劈向长孙无缺,可妖鬼们却突然像被什么弹开,好像她身上有着看不见的防护罩。 「咦?」 「怎么回事?」 「可恶啊,这女的真碍事!打她打她……两个都一起打……」 妖鬼们叽呀碎嘴着,再度扑过来。 薄敬言大怒,急急结个咒印,但就在此时,他忽然看见抱住他的长孙无缺眼瞳闪过一抹红光,她满脸怒气,转头朝那些妖鬼们怒喊:「别过来,都给我滚开!」 哗! 一道冰冷极寒之气瞬间从她身上迸出,震得那群妖鬼东倒西歪,尖声四窜。 「哇!这女的……这女的……」 「她……她……怎么……会……」 就在他们的惊喃之中,地面突然慢慢浮起了一个庞大黑影,众妖鬼一见到这黑影,立即狂奔消逸。 薄敬言惊凛地瞪着那黑影,脸色瞬息万变。 第49章 那团黑影无声无息地伸出了黑爪,缓缓逼向长孙无缺,长孙无缺惊恐不已,吓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薄敬言眼中凌光乍现,将长孙无缺搂紧,咬破指尖,在半空画了个奇咒,顿时一片血光化成屏障,阻挡在他们和黑影之间。 黑爪畏缩地收回黑影之内,一个深沉低哑的声音从黑影里响起。 「啧,气已减弱,但薄家除厄师血力还是不容小觑嘛……」 「当然。」薄敬言冷傲地说。 「但你若继续护着她,再多血力也没用……嘿嘿嘿……」 「这是我的事,你管太多了。」 「嘿嘿嘿呵呵呵……她会是你的累赘……干脆就让我带她回去吧……」黑影阴笑着,再度伸出黑爪,而这次,黑爪竟缓缓穿过了血障。 就在这时,电梯门又开启,一个驼背的老婆婆在一位年轻看护的陪伴下,杵着拐杖蹒跚走了出来,她动作迟缓,但每走一步,拐杖一敲地,一股清暖的气便像涟漪般震开,驱走了停车场里的阴霾。 「这里怎么这么暗哪?」老婆婆扬声碎念。 黑影被这份正向震波震得一晃,收回黑爪,低咒一声,缓缓地潜回地面,消失了。 薄敬言紧绷的身体这才松懈下来,看着一步步走来的老婆婆,露出感激的微笑。 「老奶奶!」长孙无缺颤抖地喊着。 薄乙勤老婆婆慈祥地看着他们说:「这里空气差,你们该回去了,我差人开车送你们。」她身旁的看护上前扶起薄敬言和长孙无缺,接过钥匙,打开车门,让长孙无缺先上车。 薄敬言则在上车前站定,转身面对薄乙勤说:「谢谢你,长老。」 薄乙勤满是皱纹的脸已收起慈容,换上了戒慎,抓住他的手。 「宗主,前途堪虑,什么才是你要的,一定要想清楚,后果是好是坏,只有你能左右。」 一道热流从她的掌心传来,替他运补了些许元气,同时也提出了警告。 他盯着这位感应力超强的长老,心里有数。 「我知道。」他正色说。 「不……你还不知道,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危险啊!」薄乙勤摇摇头,目光移向车内的长孙无缺。 他也跟着看向长孙无缺,她正担忧地贴在车窗玻璃上看他。 薄乙勤以为他不知道,可他其实早就猜到,缈生的背后牵扯着一个非常麻烦而危险的家伙。她的存在,对薄家,对他,都是个威胁。 但无妨,只要她生下了薄家的孩子,冒多大的险都值得。 他嘴角轻翕,拍拍薄乙勤的手,自信地说:「放心,长老,我会注意的。」 上了车,车子驶离,薄乙勤眯起老眼,摇头叹气,自言自语着: 「唉,自以为是的傻小子,要活几次才明内,任凭你千算万算,都算不过命运哪……」 长孙无缺怀孕的消息在薄家简直就像个震撼弹,炸得所有人措手不及,根本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该喜还是该忧。 只有薄少春欢天喜地,开心得一直在长孙无缺身边打转,嘘寒问暖,前后照看,就怕她有个闪失。 但所有长老和除厄师们却非常担心,尤其在得知薄敬言在高博士那里发生的险象,他们就更加如履薄冰。 薄家有史以来最强的除厄师,他们最敬畏的宗主,竟然被一群妖鬼罗喽攻击得不支倒地,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怎么可能? 然而,当天薄敬言和长孙无缺被送回来?他那苍白的气色和周身虚散的气场,都充分显示,他的确是变弱了! 而且变得很弱。 这一认知让他们惊骇不已,比起薄家拥有子脉这件喜事,他们更害怕、忧心薄敬言的状况。在他们心中,薄家有后很重要,但薄家宗主更重要,尤其,孩子并不一定要由长孙无缺来生。 甚至,戴天祈还认定,长孙无缺所怀的孩子,不该留。 但偏偏,薄敬言要定了这孩子,而且,愿意为孩子等六周…… 六周,这根本是找死。 才不到十天,薄敬言就已虚弱至此,等到四十天后,他的神魂元气恐怕早就被吸干抽离。因此,戴天祈和长老们一直在私下研究,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说什么都不能等六周!宗主到底在想什么?他脑子坏了吗?」大长老老脸纠结地拍着桌子。 「宗主真的疯了,他不想把长孙无缺的主魂送回去,那就由我们来送。」二长老也拧眉气道。 「但现在宗主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我们怎么作法?」三长老愁容满面。 「敬言撑不久的,若各位不替他补气,他很快就会倒下,到时,我们就有机会出手。」戴天祈沉声说。 大家都惊异地望着他。 「天祈,你这样做,宗主他……」二长老心有顾忌。 「这样都是为他好,也是为了保护薄家。」戴天祈叹了口气。 如果长老们知道他要做的还不只是将长孙无缺送走,说不定会更恐慌。 但,为了薄家,这个恶人,就得由他来做。 他的忧心忡忡和薄少春的喜上眉梢,正好成了极大的对比。薄少春忙了一天,回到房里,看见丈夫愁眉不展,奇问: 「天祈,你怎么了?不开心吗?你要当爷爷了耶!」 戴天祈看着天真的老婆,摇摇头说:「我当不起这个爷爷。」 「什么意思?」薄少春不解。 「少春,再不把无缺送走,敬言愈来愈虚弱,你就不担忧?」他纳闷着。 「我知道,敬言的气愈来愈弱,可是,有你这个强大正阳之气的老爸和其他除厄师在啊,你们一定会护着他,而且……」她说着顿了顿,突然露出欣慰的表情。「你知道吗?我看敬言是真的爱上了无缺,他这几天几乎都和无缺黏在一起甚至在别院过夜,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怜惜和宠爱,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冷冰冰、不知爱为何物的孩子了!」 他听了她的话,脸色更加阴沉。 「你难道忘了,无缺的主魂不属于这里,她终究得回去,剩下一个痴呆的躯壳,到时不得不分离,敬言将会更痛苦。」他提醒她。 薄少春怔了怔,才幽幽地说:「难道,为了怕他痛苦,就宁可叫他不要爱吗?」 他一呆。 「我一直希望敬言冷硬的内心能变得柔软,很多事对他来说都太过理所当然。从小到大,他聪明刚愎,目空一切一从不听任何人的话,对所有的人,即使是我们,他也从未敞开心门。敬言不是不懂爱,只是他高冷自傲,从未动过心……」薄少春感伤地说着。 第50章 「但现在,他却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戴天祈打断她的话。 「为什么不该爱?无缺是个好孩子,她……」她急着帮媳妇说话。「她不是人,而且她不该留下来。」他冷喝。 她一阵语塞。 「重点是,她太危险了……」他烦忧地揉着眉心。 「天祈,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她开始不安了,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少春,你别和无缺走太近,这几天也别去别院了。」他握住她的手,严肃地叮嘱。 「为什么?」她睁大眼睛,无法理解。 「过一阵子我会告诉你原因,你先听我的……」 她警觉地盯着他。「你打算做什么?」 他神情凝重,没有回答。 「天祈,你可别插手,敬言说要等六周,我们就和他一起等六周后再做打算……」 「六周后,敬言的命就保不住了!」 此话一出,她整个吓住。 「这件事不能拖了,敬言太过自信,我可不能让他毁了自己,也毁了薄家。」他斩钉截铁地说。 第十三章 薄敬言斜躺在床上,看着长孙无缺,她正立在窗边,将她摘进来的花插在花瓶里。窗外的阳光从木格窗棂洒进来,在她身上镶出一圈金光,那模样,竟让他一时有些痴了。 这几日,他几乎都在别院陪着她,就算到了夜晚,也在别院留宿,甚至,与她相拥而眠。他告诉自己,他是担心薄家那群老家伙对她出手,也担心她一个人孤单又胡思乱想,才会守在她身边。 他只是为了确保她孕期安稳。 他以为,只是这样。 但此刻,他那悸动的心正在告诉他,他留在这里,寸步不离的原因,不只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而是为了她…… 他突然开始察觉近来为何心中老是窒闷,老是又紧又堵的原因了。 他心疼这个鬼奴,怜惜这个傻瓜,而这份心疼和怜惜,也许就是所谓的…… 喜欢。 或者,其实是爱? 不知不觉的,他爱上了这个女人?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他从未对谁有过这种难以克制的激情和冲动,但他却控制不了自己。 他不是没有警觉这种情况有多么诡异,她像个魔魅一样吸引着他,消耗他的力量,他如果够理智,就该立刻将她送回去。 因为,他已确信自己撑不过六周。 但为何他迟迟不动手? 每过一天,他就告诉自己再一天,一天之后,又再一天…… 然后,就这样又过了十天。 「敬言,你醒了!」长孙无缺转头看他,漾出一抹欢欣动人的微笑。 他定定地看着她,心想,就今天吧!别再迟疑,今天,就让她走吧! 毕竟,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只有孩子,并不是她。 而他,不该愚蠢地为了这个女人而犠牲自己。 尤其,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是个饵…… 「无缺,过来。」他伸出手。 她快步走向他,在床沿坐下,握住他冰冷的掌心,小脸有着反常的平静。 应该说,这几日她都非常安定平和,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喜乐且满足,并未显现出任何的忧虑。 「你饿了吗?有人送早餐过来了,妈刚才也来过,看你仍睡着,又走了。」她柔声说。 也许是怀孕的关系,她的气色红润明亮,五官因此衬得更加柔和美丽,他不自禁地伸手抚着她的脸,眼神深远。 现在,不用催眠,他已多少可以猜到她的身分,在停车场能让阎王罕见地现身,就说明了她并非等闲之辈。 不过,他不想让她恢复深埋的记忆,那些很可能非常不堪,甚至痛苦,他不希望她再承受一次,他宁可她像现在这样单纯地回去原位,宁可她只记得他和她的这一段时光。 「我不饿,你应该饿了,先吃吧!」 「我吃了点粥了,还喝了妈熬的补药,她说喝了对胎儿好,叫我早晚都要喝一碗呢。」她感激地笑着。 「妈是真的关心你。」他嘴角一勾,整个薄家,大概只有母亲真心为无缺怀孕高兴。 「嗯,她对我真好。」她点点头。 「我妈是个真性情的人,只是太过率直又天真……」 「但我好喜欢她。」她眼底滑过一丝暖意。 在这人世,除了薄敬言,第二个让她觉得温暖的人,就是薄少春。 「难怪你会喜欢她,你们两个在本质上还挺像的。一样天真!」他莞尔一笑。 「是吗?天真不好吗?」她也笑了。 「嗯,也没什么不好。」 晨光透过大窗洒了进来,映着一室明亮,他静静地享受着她的笑颜,和这美好的夫妻小日常对话,心里终于能体会,原来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谓的「幸福」。 两人执手静坐了半晌,接着,他吃过早餐,便约她出去散个步。 「我们去别院外走走。」 第51章 「好。」 薄宅的园区宽大,四处绿荫,他们就这样随兴走着,十指紧扣,聊些天气,冷热,花草等无聊的话题。 他异常的温柔,她也愉悦地偎傍着他,彷佛两人都心无垩碍,只单纯地享受这片刻的和谐宁静。 绕过小池塘、凉亭,前方不远,一个外圆内方的水泥空地,就是薄家的祭坛。 「那里是……?」她好奇地问。 「祭坛。薄家磁场最强的中心,重大的仪式,我们都会在这里举行。」他和她的婚礼便是在这里举办,当时的一切,仍历历在目,但心境竟已迥然不同。 「感觉是个很庄严神圣的地方。」 「那块地年年都有薄家最强的十二位除厄师作法,是块净地。」 「净地……」她怔忡地看着那祭坛,眼神幽幽。 他领着她往那里走去,边走边说: 「天气愈来愈热了,正午的太阳很烈,你没热着吧。」 「我很好,还好别院的冷气够强,热了就待在房里。」 「夏天虽热,但很快就会过了。」 「是吗?」 「是的,四季更迭很快,时间总在不经意间就流逝。」 「听你这么一说,我想到还没看过其他三季呢。」 「四季不就那样,我倒觉得没什么。」 「我看你根本就从没在乎过这些。」她轻啐。 「也是。」他自嘲一笑。 两人就这么闲步走到祭坛前,站定,他忽然问她: 「听说怀孕的女人会不舒服,孕吐什么的,你似乎没这些症状?」 「是吗?我好像不会,胃口很好呢!」她低下头,按着肚子。 「那,看来孩子很健康。」 「嗯。」 「我想,我们的孩子应该不会太脆弱。」 「嗯。」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嗯° 带着浓浓的鼻音?他一转头,才发现一直轻声回应着的她,此刻脸上已挂着两行清泪也许已猜到他要说什么,做什么,她不知从何时起,就已静静地落泪。 他心一紧,强忍住不舍,正色说:「我得送你走了,无缺。」 「好。」 一个字,没有哭闹,没有争辩,没有强求,只有安静地接受。 他却像被什么狠狠敲了一记心脏,痛得他无法呼吸。 然后,他才醒悟,她这些日子的反常,原来是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她白日待在他身边特别安静乖巧,夜里也在他怀中特别火热,彷佛要把这最后的一点时间,倾尽所有,为他燃烧殆尽。她早就知道,她必须走,而他也必须送她走。 「无缺……」 她在流泪中挤出的微笑,定定望着他,眼中有着浓烈的爱恋,还有令他心疼万分的认命。 「我爱你。」哽咽中,她深情款款地吐出这句。 他僵立着,彷如被什么咒术缚住,动弹不得,无法言语,只有不断发胀的苦涩酸楚在胸口泛滥成灾。 「谢谢你……让我走这一遭,谢谢你……让我懂了什么是爱,也谢谢你……让我爱你。」她哭泣地说着,是真的感谢,真的无怨。 虽然短暂,但她真的很幸福,虽然很遗憾看不到孩子出世,但她不贪心,够了。 她的一颗颗泪炸进他心坎,他无法喘息,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她紧紧地搂住,把她按进胸前,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减缓他一阵阵的心悸。 「我很抱歉,无缺。」 「不,没什么好抱歉的,你给我很多很多了,有这些美好的冋忆,我就有勇气再回去那个黑暗阴冷的地方了。」她反抱住他精实的腰背,用力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想把他的一切全都深深刻进脑海里。 他拧紧双眉,不想深究她的即将离去怎么会让他的心如此发紧,她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计划中本来就是该消失的人,可这份不该有的难分难舍,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真的已爱上了她? 不…… 他得理智些,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断不开的,不论是缘分,还是爱。 慢慢推开她,他吸口气稳住情绪,强迫自己冷静。 「正午,阳气正盛,时辰到了,你该走了。」他沉声道。因为气弱,他必须利用正午的阳气,以及祭坛的法力,才有足够的力量催送她的主魂回去。 她也放开了手,擦去眼泪,点点头,自行走向祭坛。 看着她孤零只身地立在祭坛中央,他忽然想起了当日娶她的场景,那时她未醒,根本没体验到他们成婚的过程。 什么都没经历过,就莫名地成了他的妻子。 然后,成为母亲。 然后,又失去了所有…… 这样的短暂一生,不正是她的心愿吗?经历了爱,也在人世有了子嗣,这是他承诺回报她的恩情,理应两不相欠,但为何他的心会沉重得彷佛千斤万担? 「你……会护好我们的孩子的,是吧?」她信任地望着他。 「放心,我会的。」 「好……那就好……」她抚着小腹,凄楚一笑。 第52章 他凝着脸,走近她,在手掌心结了个驱魂印,再将手按在她的脑门。 乍时,风起,一股气流在他们周边打旋。 她抬眼看他,眼中蓄满了泪,牢牢地用目光描绘着他清俊的脸孔,舍不得眨一下。 他屏息了几秒,低下头,在她的唇上深深印上一吻。 久久,他移向她耳畔,轻声说: 「你永远都是薄家宗主夫人。」她闭上眼睛,泪涌出了眼眶,再无奢求…… 耳边听着风声,神魂轻晃,她以为她就要被吸回那幽黑之境,但突然间,头顶的力道卸除,她听见了一阵痛呼—— 「啊——」 她睁开眼,只见薄敬言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全身似乎毫无力气。 「敬言!……啊?」她大惊,心急地想靠过去,但整个人忽然被什么看不见的绳索捆住,无法动弹。 眼前,一群身穿白袍的除厄师们一下子将她团团围住,彷佛是个什么阵式,而薄敬言已被戴天祈和仆佣们抬出外围,她不明所以,惊慌大喊: 「这是要做什么?敬言……敬言!」 薄敬言瞪着这阵仗,也惊怒不已,虚弱地厉喝:「灭魂阵!!你们……想干什么?」 「敬言,别怪我,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无缺绝对不能留。」戴天祈严肃地看着祭坛中的长孙无缺。 「我已经打算送她回去了,你们别插手……」薄敬言喘着气说。 「宗主,你的气太虚弱了,刚才若不阻止你,你的元神说不定会跟着她被吸进去。」大长老低喊。 薄敬言知道刚刚那一瞬的确凶险,他的魂竟跟着长孙无缺一起飘移,惊骇之际,却无法收手,要不是长老们及时赶到,他真的会和无缺一同消失。 但是,眼下这情况,却更令他心惊,因为除厄师们布的这个阵,并不是要将无缺送回阴阳交界,而是要将她消灭! 「你们……别动无缺……让她回去……」他喘着气下令,但因神魂震荡,元气更虚,连说话都断续无力。 「不,她不能留,不止她,连孩子也不行。」戴天祈冷冷地说。 「你……在胡说什么?不准你们……动孩子!」薄敬言惊怒。 长孙无缺听得一阵错愕,从刚刚他们就在说些什么?他们想干什么?究竟……想干什么? 「敬言,你应该比我清楚她的身分,你想尽办想得到她的血脉,就算她是个痴呆空壳也不惜将她娶进门,可这道血脉对薄家太危险,谁也不知道留下这孩子会发生什么事,你就放弃你的计画吧!」戴天祈站起身,严正地警告薄敬言,并转身一步步走近长孙无缺。 长孙无缺如遭雷击,脸色惨白,瞠目呆立。 戴天祈……她公公……在说什么? 什么只要血脉? 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薄敬言的计划? 他……从一开始带她来到薄家,为的是要得到她的孩子? 什么报恩,什么为了她好,让她在人世留下子嗣,让她有家族、家人,都是诓骗她的? 薄敬言脸色微变,他岂会看不出戴天祈说这些话的目的?这家伙根本是故意说给长孙无缺听的,目的就是让她心死。 「你住口!」他怒斥。 看见她的表情,他的心脏竟也跟着剌痛不已,他不想让她知道,就是不希望她太痛苦,可戴天祈却毁了他的苦心。 戴天祈不理他,反而对着长孙无缺说:「敬言只是在利用你,无缺,他要的,只是你的血脉,你的孩子,至于你,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长孙无缺开始发抖,整颗心绞拧着,痛到发不出声音,只能怔愣地望着薄敬言,等他一个解释,一个说明。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只要她的血脉? 薄敬言铁青着脸,却什么都没说,因为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可是,很抱歉,我们薄家不能要你的孩子,无缺。你的存在对薄家太危险,不止是你,就连你肚子里的孩子,也留不得!」戴天祈决然地说。 日正当中,可是长孙无缺却感觉好冷好冷,她理不清这团混乱,一下子说只要她的血脉,可现在又说他们不要她,也不要她的孩子! 那薄敬言呢?她只想知道他要什么? 这些日子他对她的温柔,热情,对她的种种,为的是什么? 「敬言……敬言……」她恐慌地呼唤着自己的丈夫,只想听他一句解释。 薄敬言没有回应她,只是瞪着戴天祈说: 「我说了,别碰孩子,这是宗主的命令……」 「这次你的命令我们不能遵从,宗主,为了薄家,我们一定得除掉她和她的孩子!」大长老强硬地说。 「你们……」薄敬言一阵气结。 「她太危险,她的孩子更危险,绝对,必须消灭。」戴天祈斩钉截铁地说。 必须消灭! 四个字像雷一样劈进长孙无缺耳里,她浑身不停打颤,小脸和纸一样雪白。她不懂,不明白,太多疑问,最后使尽力气才挤出嘶喊: 「为……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四周一片诡异的安静,没有人回答她,甚至,所有人都用一种戒备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是什么妖魔鬼怪。 「回答我!你们回答我!敬言……敬言……」她惊恐交杂,只能求救地看向薄敬言。 「无缺……」他心急地想起身,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们有我们的立场,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戴天祈沉重地朝众除厄师们挥手。 「不,住手……」薄敬言见众人的神色,显然知道大家都已猜到长孙无缺的身分,才会决定出手。 而他此时元气虚耗,完全阻止不了他们。 「敬言……拜托……我怎样都可以……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你不是只要孩子吗?那就救救他!我怎样都无所谓,只求你救救孩子!敬言……求求你!」她向他凄声哭嚎着。 九名除厄师们同时结了咒印,开始施法。 有如九把刀同时剌进身体,长孙无缺痛得失声尖叫: 第53章 「啊——」 薄敬言心急又心痛,疾声怒喊:「快住手!」 但他才出声,突然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在长孙无缺痛苦刺耳的尖叫声中失去了意识。祭坛刮起了阴鸶旋风,风冽如刀,刀刀剌向祭坛正中心,除厄师们启动灭魂阵,打算将长孙无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除掉。 「啊—」 凄惨的嚎啕响彻整个薄宅,长孙无缺痛澈心扉,就在神魂即将被撕裂的当下,她心底所有的柔情和温暖全被深沉的恨意取代。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不能原谅……不能原谅……! 心底一股熟悉的怒恨像海啸般翻涌而现,相同的恨意,相同的怒吼,起了堆叠加乘的力道,再加上腹部间突然传来的无形能量,让封印在记忆深处的那个黑盒,顿时爆开—— 黑暗,闪光,那张长满胡碴冷笑的脸孔,背叛,暗算,黑沟的水,沉溺,窒息…… 一幕幕影像灌进她脑中,像翻飞的书页,一页一页都刻着她的血泪,刹那间,她听见了自己锥心的嘶吼,也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 在成为鬼奴之前,在失去所有记忆之前,她也有名字,更有个令人闻名丧胆的称谓…… 她是…… 阴界的主宰。 她是…… 阎王! 在远久远久之前,地府阎王,并非一人,阎王原称「双王」,乃是一对兄妹,男掌男鬼,女掌女鬼,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在整个冥界,他们是主宰,拥有强大的力量,支配着所有的阴鬼妖孽,审判着亡者,决定他们的轮回。只有他们兄妹二人,才能在生死簿上书写,那是他们的绝对权限。 而她,是除了哥哥外,地府的另一个王。 那些妖鬼幽魂们私底下都称她是冥府的「女帝」! 威仪慑人,气势锐利,端持着王者的风范,辨善恶,决生死。 她,有个美丽的名字——花罗。 花罗女帝相貌虽清雅脱俗,但性子冷傲,总是身着一袭绣着血红牡丹的黑纱绫罗,高坐在她的殿堂里,冷观着来到地府的凡俗女魂,听她们泣诉她们的一生。 那时,她是女鬼们的敬仰,男鬼们的畏惧,她以一道无形的法墙,隔开她与兄长阎王的势力,兄妹两人除非议事,鲜少碰面。 原本,一切都有律法秩序,原本,这阴暗的世界相安无事,兄妹相敬如宾,共掌着地府的和平。 直到那个男子的出现…… 在这个只允许女子进入的区域,那个男子不知怎地竟闯入了禁地,奄奄一息地倒在她的殿堂后花园。 她原想以一把业火将这名擅入者烧成灰烬,但业力之火却烧不了他。她才赫然发现,他不是亡者,竟是一个生魂! 一个还活着,但灵魂却掉进了地府的人! 她命鬼婢将他拎进殿里,以水泼醒,坐在她的王座上,睥睨着这男子。 「说,你是谁?」她冷冷地问。 他缓缓地抬起头,一张脸几乎全被散乱长发遮蔽。 「我……我是薄……薄……令羽……」低沉柔和的嗓音带着些许的虚弱。 「姓薄?」她细眉一挑,原本闲散的神情立刻专注了起来。「你来自天朝国师薄姓家族?」 「是。」 「薄家除厄法力无边,怎么你的生灵竟纡尊降贵来到地府?」她讥讽地说。 薄家除厄师向来和冥府妖鬼亡灵是死对头,他们除妖降魔治鬼,自诩是阳世的判者,为人祈福消灾解厄,总是一副高高在上,视冥府阴曹为污秽之地。 「我……在除厄法祭受人暗算……被一群妖鬼引入黄泉道,灵体坠入魔障罗网,我使尽力量挣脱,却被吸入地府,迷失了方向……」他喘息着,身子无力地倾向一旁。 「遭人暗算?哼哼,我就说,人比鬼还奸诈百倍呢!」她冷笑。 「的确……」他无奈地低叹。 暗算他的还是自己的族人,人心险恶已与妖魔无异。 「那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凭你一已之力是回不了阳世的,薄法师。」她戏谑地瞅着他。 他没吭声。 见他也不开口求她,她倒忍不住了。「要我帮你吗?」 他还是沉默着。 「怎么?薄令羽,你晕过去了?」她不悦地一挥手,一道疾风扫向他。 风推得他向后一仰,长发扬飞,露出了一张俊美非凡的苍白脸孔。 清眉如剑,一双黑瞳似黑晶镶在刚柔并济的脸上,鼻若悬胆,双唇丰实,虽然气色极差,但那凡人少有的夺人相貌,着实让花罗女帝看得一愣。 「我没晕……我只是觉得你帮不了我……」他伸手将凌乱长发向后梳拢,冲着她淡淡一笑。她的心颤了一下,这男子长成这副勾魂摄魄的好看模样,简直是妖孽啊! 再加上那柔沉的嗓音…… 一个除厄法师怎么可以长成这样?怎么可以! 「你认为我帮不了你?」她正了正心神,被他的口气惹得不快。 「是啊,整个地府只有阎王才有能力将我送回阳世,不是随便谁都能帮我……」他叹气道。 「大胆!」鬼婢急声喝骂。 「呵呵。」 她不怒反笑,举手制止鬼婢,起身踱下阶梯,一步歩来到他面前,弯下身盯着他。 「你以为我是什么身分,才能在这个殿堂里审你?」 薄令羽抬头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那……请问你是什么身分呢?」 她细眉一挑,被惹笑了,因为,她从他的眼神中已能看出,他早就知道她是谁了,甚至,或许是故意逃到她这里来的。 第54章 「大胆狂徒!来到花罗阎王殿还敢如此放肆!」鬼婢忍不住大声斥责。 他嘴角轻轻扬起,直视着眼前梳着公主高髻,长发垂地的秀丽女帝,轻声求着。 「那么……请你帮帮我吧……阎王……花罗……」 她一怔,从他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她的心竟像是被拨弄的琴弦般轻轻颤动着,久久难以平缓。 「竟敢直呼女帝名讳,找死!」鬼婢惊喝,都恐惧地望向她。平时谁敢直呼女帝之名?下一刻肯定被女帝灭成灰烬。 但她竟未动怒,还有些失神,甚至收不回自己盯着他的目光。 「你……会帮我吧?」他又开口,但话未说完,脸色突然大变,伸手扯住她的罗袖,急道:「我得快回阳世……情况危险……我……」 她没有站稳,整个人被他拉近蹲下,两人面面相对,一股微妙的氛围瞬间将他们笼罩。 她从没和任何人如此靠近过,即使是亲哥哥,也不曾有过一步以内的距离,更别提那些鬼将鬼兵或是奴婢们,但现在,这个凡人生灵竟然…… 她屏住气息,看进了一双深邃不见底的黑潭,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整个人忘了移动。 「啊!女帝……放肆无礼的家伙!」 鬼婢们吓得立刻上前扶起她,推开薄令羽,抽出长鞭准备好好抽他一顿。 然而她们还未动手,薄令羽身体开始发抖,灵体竟呈现诡异扭曲,倒在地上来回翻滚,并且不停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拂开鬼婢,定眼一看,神色一凛。 他的衣襟敞开,胸口竟被画着一张张牙舞爪的黑符,那是一张死咒符! 「看来,有人非常恨你呢,薄令羽,竟对你施了死咒,撕开你的身与灵,打算杀了你,让你再也回不去。」她轻哼着,口气嘲弄。 「啊……」他已痛得无法回应,气息愈来愈弱,最后竟晕了过去。 她心中兴起一丝异样之情,翻开纤掌,撒出一张如纱的黑网,将他团团包住,顿时,那缠着他的死咒力量全部消失。只是,这张网只能护他一阵,那张咒符是画在他的实体,不从实体化除,根本解不了咒。 「女帝,您……您……打算怎么处置他?他是个男子,不该进入这里的,更何况又是个生灵……」鬼婢们见她出手,都惊疑不已。 她沉吟着,也在犹豫。 生灵堕入地府,若不速速返阳,一旦被发现,只有被消灭的份,更何况,他又是薄家除厄师…… 要是哥哥阎王看见了这个死对头家族的人,岂会不好好羞辱整治他一番,再消灭他? 一想到他将陷入那种处境,她竟心生同情,于是冲动地下令: 「让他先留下,这事不准传出去,尤其别让哥哥知道。」 「是。」鬼婢们面面相觑,小心应声。 就这样,薄令羽留了下来,留在她的阎王殿养伤,他是她这个阎王殿千年来第一位客人,也是第一个出现在这里而没被灭除的男人。 这是一场奇特的机缘,这机缘改变了太多事,包括整个地府,还有她的命运。 但当时,她什么都不知道。 第十四章 一直以来总是幽暗阴冷的花罗殿,因为多了个男人,突然有点不一样了。 薄令羽昏迷了三天三夜才转醒,这段时间,花罗女帝时时以法力度他,帮他镇住生魂,恢复元气,像是在照顾着豢养的宠兽,开始有了些牵挂,有了点在意。 清醒的他气色精神都变好,整理妥善的长发梳成髻,一张俊俏脸孔更加醒目,加上他谈吐不俗,机敏灵黯,与他对谈闲聊,成了她日常里重要的乐趣,她总会忍不住去找他,要他说说阳间的事,或是,他的事。 是的,她好奇他的所有事,非常好奇。 原来,薄令羽少年有为,早早就被认定是下一任薄家宗主,他更是目前天朝皇帝最宠信的法师,这两年的祈福祭,都由他主祭。他的声望在天朝如日中天,加上风采无双,俊逸出尘,因此众所瞩目,锋芒毕露。 但也因人红遭嫉,薄家的另一派系对他忌恨在心,竟利用他为朝中大臣主持除厄法祭时,对他施法下毒咒…… 「人心真的是比什么都狠毒诡诈啊!所以,接受审判时就怨不得我了。」她听得不禁摇头冷啐。 在阎王殿审判亡灵,看多了是非善恶,种种因果,全都是人心在作祟。 薄令羽看着她一脸对人的嫌恶,忍不住问: 「花罗阎王,你在审判时,有没有出错误判过?」 她睁大秀气的双眼,瞪视着他。「绝不可能。」 「绝不可能吗?」 「当然。」她傲然地抬高下巴,公正严明是她的准则,岂会误判? 他微微一笑,几日来和这位花罗阎王的相处,发现她虽冷傲了些,但其实心思清明,性情率真,虽然有时威仪慑人,但偶尔会露出少女的气息,一如初绽的花朵。 「你笑什么?」她皱眉。 「没什么,只是觉得阳间对阎王的形容和假想,和你实在差太远了。」他莞尔地看着她清灵白皙的脸庞,笑意加深。 「怎么?阳间以为我长得像鬼吗?」她哼了哼。 「大部分人以为阎王必是脸上长满胡须,乱发横生,瞪着瞳铃大眼,凶恶可怕之相。」他夸张地说着,故意逗她。 「真是愚蠢的想像!阎王就得是丑陋的吗?即使是我兄长,也只不过胡子多了点,长得严厉些罢了。」她笑斥。 「他们不知道地府有两位阎王,更不知道你这位花罗女阎王,竟是个如此貌美的姑娘啊!」他随口奉上赞美。 她怔了怔,脸颊忽然有些发烫。 千年来,从没人称赞过她的长相,不,应该说没人敢谈论她的长相,而她也从没去注意自己的样貌,什么美丑,在地府根本没有标准,也不需要。可现在突然有人说她是个美貌的姑娘…… 他盯着她不小心流露的局促,忍不住促狭地笑了。 见他偷笑,她很快整理好心情和表情,正色怒责: 「你太放肆了!薄令羽,别以为我待你稍微好些,你就可以得寸进尺,如此不敬。」 「是,请息怒,阎王,我太轻率了,不该任意赞美您的容貌。往后我会注意,绝不会再提及有关您容貌的任何字眼。」他恭敬一揖致歉。 这家伙……明明像是反省,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不顺耳? 她是不准他不敬,又没有叫他别再称赞。 没好气地瞪着他,小心思正转着,他却猛地抬起头,对上了她懊怒的眼神,然后俊脸上浮起了似笑非笑的调侃。 第55章 他那模样很气人,偏偏又很迷人,害她明明不想和他对视,却又移不开自己的目光。 这令她有点心惊,不过是一张好看的人皮面孔,一张虚表而已,为什么看遍各种脸谱的她,竟独独对他有了特别的感觉? 是因为他是第一个能与她对谈的人?还是因为她太寂寞了? 正不安地思忖着,一名鬼婢火急现身,跪在她面前道:「女帝,大阎王突然驾临,说有要事。」 在地府,大家都称她兄长为大阎王,称她为女帝。 「哥哥来了?」她脸色大变,立刻转头看着薄令羽。 要是被大阎王兄长看见薄令羽,他根本别想再返回阳世,不管生灵还是亡魂,肯定立刻被地狱烈火烧成灰烬。 薄令羽也收起了笑容,神情警戒。 「怎么办?我们要将他藏到哪里才好?大阎王法力高强,这生人气息他一闻便知,要藏哪里才不会被发现?」鬼婢们一团惊乱慌张。 她不假思索,伸手抓住薄令羽的手,凌空飞向殿后的洗池,将他抛进池中,接着褪去外衫,也跟着跃进池里,再以自己的黑色纱罗覆盖在整个池面。 「我的罗衣和水能阻断你的气,哥哥就闻不出你了,你待在里头,千万别出声。」她沉声别告。 他在纱罗里轻轻点了一下头,只将眼鼻露出水面。 「去跟哥哥说我正在沐浴,不方便见他。」她向鬼婢下令。 鬼婢们匆匆奔去通告阻拦,但大阎王却还是大步走了进来。 「这种时候妹妹沐什么浴?难道是被什么妖孽污秽沾上?」 宏朗的声音才刚从外殿传入,一道庞大黑影已闪了进来,矗立在洗池边,魁梧威猛,神情肃厉,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霸气。 众鬼婢们立刻颤抖跪地趴下,她则迅速将黑纱揽向自己胸口,顺势掩住了薄令羽浮在水面的脸孔。 「哥哥突然造访,有什么要事吗?」她以不悦的口气掩饰不安。 大阎王利眼如箭地扫过四周。「近来地府的气有些凌乱,听小兵们说有异物闻入,我特来巡巡,妹妹可要当心。」 「我没见到什么异物,一切如常,不过就算有什么妖孽敢闯入我这里,我也应付得了,哥哥放心。」她面色沉稳地说。 「嗯,那就好。」大阎王点点头,转身要走,忽地眼光瞄向她身后的池中,定住。 她屏息不动,瞪着他。「哥哥还有事?」 大阎王皱起浓眉。「我怎么觉得有股奇特的味道?」 「应该是荼蘼的味道吧!我在池里丢了些,去除水的腐味。」她从池中捡起一朵荼蘼花。「妹妹太不知足,这里的水已经够干净了,要是深渊黑沟里的水,那才是千万年的腐臭。」 「是,我知道,我用花泡澡,也只是图个有趣而已。」她淡淡地说。 「别洗太久,地府的水冰冷透寒,当心伤了元气。」他提醒。 「我明白。」她恭敬颌首。 大阎王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她等到他的气完全消失,才拂开黑纱,迅速将薄令羽捞了起来,一同飞出水池。 鬼婢立刻为她罩上干净的黑抱,她低头一看,只见薄令羽已冻得脸色发白,瘫在地上全身发抖。 她盯着他,暗忖,地府之水连亡灵都撑不住,更何况他还是个生魂,但方才若不用水的腐味遮蔽他的人气,绝对会被哥哥发现。 「啊!女帝,他快冻死了!」鬼婢见他不再抖动,身体僵直,两眼翻白,不禁低喊。 她没有多想,手一挥,一道长鞭将他卷起,拉进她的黑袍里,她再以黑袍将他裹紧,搂入怀中,纵身飞向一旁的贵妃长椅,让他偎靠在她的肩上。 这情景让所有鬼婢都惊异抽气,她们冷傲的、高高在上的女帝,竟然……主动抱住了一个男人! 一道热气缓缓从她的身体传来,薄令羽感到一阵阵暖意,脸也渐渐有了血色。他慢慢睁开眼睛,第一个入目的,是一双粉嫩诱人的红唇,再往上移,则对上了两泓写满担忧的清亮瞳眸。 「薄令羽,你没事吧?」她低声问。 他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意识到两人正紧紧相贴着,他的身体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玲珑曲线,还有吐纳出的如兰气息。 霎时,他的心旌骚动,胸中一片晃漾。 「喂,你还好吧?」见他没作声,她急问。 「我……咳咳咳……」他因寒气而喘息咳嗽,虚软地更靠向她。 她将他拥得更紧。「地府之水寒澈心肺,你可能被寒气侵透了。」 「应该……是……吧……可是,你身上好暖……」他有气无力地伸手抱住她,贪恋着她身上的温度。 她愣了愣,忽地惊觉两人贴得太近,但怕他太冷又不好推开他,最后只任由他放肆地搂住自己。 这过于亲昵的距离太不合体统了,可是,偏偏她又莫名地因这种从未有过的体温交融而悸动不已。 一时之间,她彷佛听见了自己如雷的心跳,怦登!枰登!响彻整个殿堂。 深怕被鬼婢们听见,她有些慌乱地抬起头,赫然发现众鬼婢们都噤声侧目,畏缩不已。她脸颊如着火,有点羞恼地喝道: 「你们看什么?还不快来帮我把他抬进房里。」 「是。」 鬼婢们急忙将薄令羽从她身上拉开,扶他回到房内,但他一离开她便又开始颤抖,她见状暗暗担忧,命道: 「快去取些地火来,放在他四周。」 鬼婢们匆匆取来地火,将整个房间烘成暖房,他才停止抖瑟,可脸色还是惨白得吓人。 「果然是生魂,对地府的寒气抵抗力太弱,加上你的魂已几乎要涣散……」她低头看着他,喃喃地说。 「我……好多了……别担心。」薄令羽挤出微笑。 「谁担心你了?我只是讨厌看人病恹恹的。」她蹙着细眉,傲然地说。 「是,我很抱歉……咳咳咳……」薄令羽说着又开始狂咳。 她命鬼婢们全数退下,上前坐在床沿,掌心按住他胸口,以自身法力为他袪寒,清丽小脸始终沉凝着。 薄令羽的生魂一直被那道死符咒催逼着,愈来愈孱弱,如果想要完全恢复,只有一个办法…… 续魂丹。 第56章 只有阎王专有的续魂丹才能镇住他的生魂,让他回复神魂能量,返回阳世。 但这念动才闪过脑际,她就惊颤了一下。 等等,她在想什么?为了这个才认识不过几天的薄令羽,她竟对续魂丹动起了脑筋? 续魂丹乃是极珍贵的续命之宝,能保神魂千年不灭,总共只有两颗,一颗哥哥收着,一颗由她管理。这是保有他们兄妹魂命的重要神丹,以防万一他们受了什么重伤的急救之药。 可她现在在想什么? 不,清醒一点,花罗,他的死活都不关你的事,你救了他就已够仁慈了,赶紧把他赶出阎王殿,让他自生自灭,省得耳根清净。 她的理性不断地发出警告,提醒她千万别做傻事,千万别做。 「花罗阎王,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我好多了……」他睁开眼看着她,轻轻握住她按在他胸口的手,柔声道谢。 她被他磁性的声音吸住,盯着他此刻苍白却又俊美得令人心颤的容颜,脑中那铿锵的警告便在瞬间消逸,那股不该有的怜悯之情如海浪般翻涌而上,将她的冷静与理性全都掩盖。 「哼,好多了?你的魂快散了,你知道吗?」她择着细眉说。 「知道。」 「我帮你灌入再多法力也没用了。」 「是的。」 「再这样下去,连我也救不了你,你快变成真的亡魂了。」她哼着。 「那……也没什么不好,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他弱弱地扬起嘴角。 她芳心一震,暗想,也是,他成了亡魂,就能一直待在地府了! 但,时辰未到,一个枉死的亡灵能做什么?他成了枉死亡灵,必然会去了哥哥那里拘禁,到时别说陪着她,她要见他一面都难,更何况,哥哥会怎么处置他都不知道。 「你别说傻话了!薄令羽?地府不是你待的地方,快点滚回阳世吧!」她佯怒地拂开他的手。 「我的确该回去,那里有太多事等着我……但是……我回得去吗……咳咳……」他喘着气,说着又开始咳个不停。 「好了,别说话,都没元气了,快闭上嘴。」她焦急地再次将掌心护在他胸口,没注意到自己的担忧全写在脸上。 热气从她的掌心传进他的心扉,他终于止咳,定定地看着她,再次道:「告诉我……花罗阎王,我能回得去吗?」 她瞪着他,沉默着。 这人心机太重,竟用这句话试探她能不能帮他。 不,他根本是在问她,想不想帮他。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从他一开始闯进来,就不是意外。 彷佛看穿她的想法,他突然弯起眉眼,笑着自首:「是,没错,我明知道只有你帮得了我,才闯进这里……」 奇怪,听他坦承,她倒不生气,反而好奇:「你又怎么确定我会救你?」 「不确定,只能赌赌看,堕入地府,元气丧尽,阎罗双王哪一个才能给我生机?怎么想也只有你让我活着的机率大些。」他无奈地说。 她静静地看着他萧索的模样,同样也问自己,为什么出手救他?而不是灭了他?茫茫人海,阴阳两隔,有几千万分之几的机缘,才会相遇? 是她信了这缘分?或者,是她接起了他抛出的缘分? 「看来,你赌对了。」她轻哼。 「是的。」 「可要让你回阳世并不容易。」 「嗯,非常不容易。」 「救了你已是最大极限,接下来我也可以不管你。」 「没关系,你怎么决定我都接受。」 「真的都能接受?」 「是,因为我的命早就在你手里。」 她眯起眼,俯身凑近他,原本按在他胸口的手,也移到他的颈项作势掐住,挑衅地道:「真的这么认命?那我此刻杀了你也行?」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抚上她近在眼前的脸颊,一双黑湛双眼中流荡着某种心绪。 她猛然呆住,他的指尖彷如有着奇妙的法力,镇住了她的身躯,却撩动了她的心灵,而且,她还在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些令她心跳的信息。 那是什么?他眼底的热意是什么?为什么她被看得整颗心都空茫酥软,几乎要融化? 「你想怎样都行。」他声音很低,一语双关。 她像被烫着了似地打掉他放肆的手,向后弹开,微恼地瞪着他。「别想扰乱我,薄令羽。」 「我……扰乱你了吗?」他虚弱地笑了。 是的,他一直在扰乱她的心,但她的尊严让她不能承认,只能生气。 「你的废话太多了,我命令你乖乖躺着,闭嘴。」她以凶恶的口气掩饰自己的悸荡。 「是……遵命……呵……」他笑着回应。 她立在他床沿,听着他轻缓低沉的笑声在整个房内回荡,忽然有个令她自己心惊的向往,她竟然好希望,在这空寂的阎王殿中,可以一直听见他的声音。 薄令羽有些焦燥。 花罗知道,他该走了,可是,她并不想让他离开。 她避而不提帮他返阳的事,甚至会故意躲着他,然后坐在自己的房里,捻花微笑,侧耳倾听着他在殿里四处寻她的声音。 「女帝在哪里?」 「有看见花罗阎王吗?」 每当薄令羽用他那温润的嗓音询问着她的行踪,她的心就会微微悸动着,甚至,陷入一种莫名的窃喜。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做出这幼稚而可笑的行为,难道看他焦急不已,或是企盼见着她,她就赢了吗? 可她偏偏就是喜欢,喜欢他到处找她的样子,喜欢他用她想听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 她喜欢他……的身影出没在整个阎王殿,在她的地盘,在她心里…… 第57章 「花罗女帝!我可找到你了。」 薄令羽含笑的轻斥从大窗外传来,惊醒了她的游思,她一抬眼,便看见他俊美无俦的脸孔正透过窗棂,直直瞅着她。 「你找我?有事?」她细眉一挑。 「有事。」 「什么事?要紧吗?我正想小憩……」她故意打个呵欠。 「要紧。」 他的淡然中有着明显的迫切。 她叹了一口气,佣懒地推开房门,走出房间,等着他从长廊绕过来。 「薄令羽,我知道你要我帮你生魂返阳,可是……」她一见到他就傲然地说着,但刁难的话还未出口,一朵红艳的牡丹便闪进了她的眼中。 她怔住,眨眨眼,才发现面前的薄令羽手里正拿着一朵罕见的牡丹花,递给她。 「这是地府难得一见的红牡丹,听说在此,花开只有一炷香时间,所以我急着找你,想趁着花最美的时候送给你。」他的嘴角噙着笑意。 她呆了呆,倏地心脏一阵狂跳,整个人被某种喜悦充满。 「你说的要紧……就是送我这朵花?」她接过红牡丹,明丽的脸上漾起了比花还娇艳的笑容。 「是啊,听鬼仆说,你最爱这稍纵即逝的红牡丹,所以我特地去找寻,正巧在山崖壁上看到一朵。」他的笑中尽是宠溺。 特地为了她去摘一朵花吗? 她忘情地看着他,轻嗅这艳美的牡丹,芳心几乎融化。 「好美。」这是她看过最美的一朵牡丹。 「是啊,和你一样美丽。」他低声说。 她的双颊瞬间火红,但却刻意嗔斥:「花言巧语!」 「我也只对你一人说这『花言巧语』。」他笑着,向前靠近一步。 随着他贴近,他身上那股男性气息便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包围,她正枰然着,就看他朝她的脸伸出手,暗暗一惊,急斥:「谁准你碰……」 可她话到一半,他的手却只是从她耳畔的发丝中,轻轻捡起一瓣花瓣。 「花快谢了。」他温柔地说。 她屏息地看着他,与他黑澈深邃的眼神对视,心再次不受控制地在胸腔狂奔。 这个人太危险,他太会挑拨女人心了! 「花谢得快,你就不该摘取。」她按耐住騒动的心,轻哼。 「不摘下,你就看不到,为了让你开心,就算只有一瞬都值得。」他真诚地说。 她语塞了,努力撑起的心墙,终究敌不过他的柔情哄言,只能抿着唇,欣然地看着手中的牡丹花在红艳了短暂时间之后,又一瓣瓣凋谢。 「花谢了,什么都没了。」她将花枝还给他。 「但它最美的一刻已印在你我心中。」他接过花枝,意有所指。 「你……油嘴滑舌。」她红着脸啐道。 「呵,你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说。」他转身走开。 「咦?你要去哪里?」她叫住他。 「去躲起来,我觉得,你似乎不想看到我。」他回头一笑。 「我哪有?」 「你不是一直避着我吗?」他揶揄。 她俏脸一红,急着反驳道:「我哪需要避着你?整个阎王殿都是我的,我爱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 「是,那我更不该出现在你面前打扰你。」他说罢就想定。 「站住。」她脱口喝令。 「是,花罗阎王有何吩咐?」他笑问。 「我……要用膳了。」她扬首告知。 「需要我作陪吗?」他笑。 「……反正一人用膳也无趣,我就准你一起共食吧。」她言不由衷地说着,事实上,这些日子来,用膳有他作陪,她胃口都变好了。 「呵……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笑着拱手一揖。 两人于是缓步走向后方厅堂,他跟随在她身后,行走间发出沙沙的声响,她的嘴角忍不住挂着愉悦的笑容,总觉得这黑沉沉的殿里,因为有他,整个氛围都变得美好了起来…… 他静静盯着她的背影,深黑的眼中有着她看不到的沉思。 「等一下用完膳,我们来下棋吧!上次输给你,这次说什么都得赢回来。」她回头道。 「好,只不过你想赢我可不容易。」他自负一笑。 「哼,真是太嚣张了,我若使出十成功力,你肯定会输。」她傲然瞅着他。 「那我就拭目以待你的十成功力吧!花罗阎王。」他莞尔地道。 两人你来我往地调笑揶揄,这种氛围让花罗心情大好,真希望能就这样长久下去。但就在这一刻,薄令羽的笑容僵在脸上,接着浑身一震,开始狂颤扭动,发出痛鸣。 「啊——」 她大惊,急忙用双手按住他的身体,只见他胸前一个符咒的图腾烧了起来,一片焰红。 「不好,死符被人用法力启动了!」 她抽了一口气,这符一旦启动,瞬间就灼烫着他的五脏六腑,接下去便会融烧他的四肢百骸,将他的魂魄摧灭。 都怪她,一直拖着,不愿让他离开,致使这死符更加严重。 怎么办?现在该如何是好? 她自责不已,扶着他,脑中一个念头直接跳了出来。 第58章 必须救他,说什么都得救他。当下,她不再迟疑,转身冲入她的寝宫,取出一只墨绿玉盒,回到薄令羽面前。 「女帝!您想做什么?使不得!万万不可啊!」一个鬼婢惊恐地阻止。 「女帝!那续魂丹是为您准备的,您千万别做傻事……」另一鬼婢也大声急喊。 但她已听不下任何谏言,眼看薄令羽就要灰飞烟灭,她的心彷佛也要跟着被撕裂。 「都给我闭嘴!」她冷斥着,以法力打开玉盒,拿出里头一颗黑得透亮的丹丸。 这颗续魂丹等同她的另一条命,是她的最后一道防卫,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把这颗宝贵的神丹交出去,但此时,她毫不犹豫,拿起续魂丹,直接就塞进薄令羽门中。 鬼婢们都吓到呆立当场,完全不知所措。 薄令羽吞下续魂丹,不多时,胸前烧红的符腾渐渐灭了,磨人的疼痛消失了,从闻入阎王殿便虚晃无力的魂魄鲜亮了起来。他缓缓坐起,一扫孱弱的病态,气色清朗,整个人英风飒爽,俊逸出尘。 「太好了,你没事了!」她欣喜地看着他,并未心疼损失了一颗重要的神丹,反而很庆幸能将他救回来。 果然是威力非凡的续魂丹,他不但魂神凝聚,看来,连本身拥有的法力也都恢复了八成。薄令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有如解开了长久的束缚,舒坦地露出喜色,抬眼看着她。 「谢谢你,花罗。」 他竟然直呼她的名讳!她急忙扳起脸孔,啐道:「精神一好,你连胆子也变大了,竟敢……」 但她话未说完,突然就被拉了过去,整个人被拥入他的怀里。 她愕然惊慌,根本忘了挣扎,就这么埋首在他胸前,感受着他坚实的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背,闻着他身上散发的阳刚气息,一时无法回神。 这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喜悦,是什么呢?为什么她会如此沉醉?千年来她连一根手指都不让旁人触碰,绝不容许任何不敬之举,怎么却允许他这样搂着自己,又怎么会觉得他的臂弯里有着让她身心倶盈的满足幸福? 静静地,两人就这么相拥着,四周悄然无声,只剩下她和他互相共鸣的心跳,萦绕在这方圈起的小小天地。 「女……帝……」鬼婢们实在忍不住了,女帝和这男子也搂抱得太久了,她竟一点都不发火。鬼婢们的声音将她从迷恋中唤醒,她一惊,推开他,脸颊羞红,神色有些狼狈,急斥:「你给我放尊重点,薄令羽!」 薄令羽嘴角轻扬,不但没退开,反而再次向她靠近,低头盯着她。「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对你无礼了。」 她一怔,愣住了。 「我的魂力已回复,得回阳世去处理那道死符了。」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舍。 「你……要走了?」她胸口一紧。刚刚才感到的幸福,一下子就要消失了? 「是的。」 她的心像被什么剌了一下,很轻,却痛得深。 但她也很清楚,不该感慨,不该怨叹,她明明知道,救了他,就得送走他,她不希望他魂飞魄散,那么,就注定了终将离别。 他终究只是个阎王殿的不速之客,也只能是她心里的过客。 不能留,也不该留。 「很好,那就快走吧!别再待在这里烦我。」她挥挥手,骄傲地转身。 然而,一眨眼,他身形突然闪到她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她微惊,抬起头,目光被他一双深邃黑瞳牢牢吸住。 这个人……有这么高大吗?之前病恹虚软,他从未像现在挺立着,此时看着他,才觉得他是如此高姚颀长,俊雅昂藏。 「要走,主人不送客吗?」他低柔地说着。 「你真是胆大包天!薄令羽。」她一阵怒笑,又道:「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对你已经够仁慈了,你居然还不知感恩……」 她话到一半,忽地,手被拉住,接着,他竟然拥着她便纵身飞起,跃出了阎王殿。 「啊!女帝!女帝!」鬼婢简直吓坏了,这薄令羽是想绑架花罗女帝吗? 他们一下子就飞越了忘川,她心里暗暗为他的强大法力惊凛,同时更为他这唐突的行径恼怒。 「薄令羽,你想做什么,放开我!」她说着伸手准备抽出她的长鞭。 「别紧张,花罗,我只想带你出去走走。」他低头安抚,将她搂得更紧。 「出去?去哪里?」她愕然,但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惊道:「不!不行!我不能出去,这违反地律……」 「只是去看一下,一下就好。」他说着,一股作气,直往阳界奔去。 她咬着唇,手中的长鞭迟迟没抽出,心里明知不可以,但是,潜意识中的渴望却战胜了理阳界,那个她从未踏过之境,是什么模样? 千年来把守着地府一方,这阴暗幽冥之地,是她生命的全部,虽然偶尔会好奇那光天化日下的世界,却是从不曾想过去看看。因为,阴阳有别,阎王镇守阴间,结界分隔,地律规定不准越界,以她的能力,要出去不是不能,而是不许,因此她始终谨遵律令,安分守己。 可她却没有阻止薄令羽将她带出结界,反而顺势就这么随他走,其中缘由,只有她那狂跳不已的心明白。 或许,在这一刻,只要和他在一起,去哪里都不重要了。 耳边阴风咆哮,一片黑暗中只感到冰寒气流如漩,他们穿过一层又一层,然后,所有风声冷气全部消失,瞬间,他们进入了一个安静舒朗的宽阔之地。 她吸口气,定眼一看,眼前似乎是一处花园,夜色如水,轻风徐徐,一轮明月高挂夜空,银色月光洒在花园前方的小池,闪着粼粼波光。 「夜晚让你现身,才不至于惊动其他人,这里是薄府,我的居所。」他低声解释。 「真温暖。」和冰冷的地府不同,阳世的空气充满着各种生命的温度,真好。 「来。」他执起她的手,循着花径,向前缓行。 夜深人静,她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月光下,两人形影不离,抬眼盯着他宽阔的背部,心里充溢着一种温柔的幸福。 像梦一样的幸福。 沿着小径,他牵着她来到一个深幽的小树林,站定,她不解地看着眼前一片漆黑,正想问他,就发现这片树林下的草丛间,竟一闪一闪地闪着流萤的火光! 一整片,都是这小小的光,如同天上的星星落入凡间,缤纷璀灿。 「好美!」她屏息低叹,环顾着四周。 「这是我回报给你的礼物,花罗。」他转头看着她动心欣然的神情,微笑道。 「就这片『耀夜』?这会不会太便宜了你?薄令羽。」她扬起脸看他,似笑非笑,心里却暗想,他是否明白,她给了他的不只是一颗续魂丹,还有她的心。 他与她对视,没有开口,然后,突然低下头,在她唇瓣印上一记深吻。 她先是惊愣,接着,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四唇相贴,萤光在他们身旁飞绕,一切如此美丽,美得让她几乎忘了他是阳世的一抹生魂,而她则是地府的一位阎王。 第59章 他们原本就不该相遇,这份爱意,更不该滋生。 果然,短暂的美梦,被一记破空而来的冰冷寒气戳破。她心一凛,将他推到身后,手一挥,洒出一张无形的黑网,挡住了来袭的攻击。 「阎王花罗违反地府戒律,与阳界法师私通,即刻缉拿归地府审判。阎王花罗违反地府戒律,与阳界法师私通,即刻缉拿归地府审判。」 一声声鬼差追缉令从四面八方响起,以一种没有起伏的声音,如催魂般一阵一阵地向他们包围而来。 「什么私通?你们向谁借了胆,敢拿这种罪名污我?」她秀眉一蹙,沉下俏脸怒驳。 「证据确凿,大阎王下令,缉你回地府。」鬼差面无表情地道。 「哥哥?哥哥要审我?」她愣住。 「花罗殿鬼婢已坦承,您私藏阳界男子生魂,破坏地律,又将阎王才能使用的唯一续魂丹让这男子吞食,此刻又私自越界,企图与这男子私奔……」鬼差一一控诉她的罪状。 她暗暗惊异,花罗殿里几名贴身鬼婢都是她的心腹,跟了她千年之久,哪一只鬼婢竟然出卖她,把她的私事全抖了出来? 「什么私奔?我只是带这男子回阳世……」她恼火地低喊。 「事实摆在眼前,您还是跟我们走吧!」鬼差们不听她解释,手中索链同时抛向她。 她大怒,抖出袖里长鞭,旋了一圈,将所有索链全打了回去。 「放肆!凭你们一群小鬼差竟敢在我面前放肆。」 「花罗阎王,劝你束手就擒,别再违抗,否则罪加一等。」鬼差高声警告。 「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擒我。」她冷笑,身形一闪,直接来到鬼差们面前。 只见她一身黑纱敞开如翅,一头长发恣意飞扬,双眸闪着红光,手持黑色长鞭在夜中轻击,发出剌耳又震人的声响。 众鬼差鬼役一拥而上,又岂是她的对手,一个个被她的阎王鞭扫到便瞬间化为乌有。 但鬼差众多,一波波逼近,她打得心烦气躁,厉喝:「你们有完没完,全给我滚!」 一记回旋,长鞭扫出阴气,将鬼差们扫得七零八落。 就在此时,一道强有力的戻气从背后破空而来,那足以与她抗衡的熟悉力量,让她心头大震,猛回头以长鞭顶住,但同一时间一支尖芒划过来,在她的手臂割出一道伤痕。 她骇然退了三步,惊见哥哥大阎王从地面阴影处缓缓升起,手持他的阎王判官笔,一脸冷肃轻蔑。 「哥哥!」 「哼,花罗,你还有脸叫我?」大阎王怒斥。 「哥哥,我并未做任何丑事……」她沉声道。 「没有吗?这段时日你将姓薄的小子藏在你的阎王殿里,又怎么说?」大阎王手中判官笔指向她身后的薄令羽。 「我……」她一时语塞,私藏薄令羽的确有违地律,即使她和他之间没做任何事,如今怎么解释也没用。 「哼哼,你居然连续魂丹都给了他啊!妹妹,那一颗丹药等同你的命,你为了一个阳世小子,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吗?」大阎王讥讽。 为了薄令羽,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吗? 她不需回答,因为答案早已明确,在她一念之间收留了他在阎王殿时,情愫就在她心中生了根。 「傻丫头,你的情爱只是虚妄啊!你看看他是谁,他是薄家的除厄师哪!专门除妖灭鬼,把我们当低下污秽之物的法师家族,你以为他会真心对你?」大阎王突然扬声大笑。 「你……是什么意思?」她心一紧,瞪着他。 「你想想,地府这么大,一个被撕裂的生魂哪里不去,偏偏去了你的阎王殿,不觉得很奇怪吗?」 「因为只有我能救他。」 「哈哈哈……的确,真的只有你能救他,但不是救他本身,而是救他的后代子孙!」大阎王诡笑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蹙紧秀眉,怒喝一句。 「你自己问问他,都这种时候了,他也没必要再演戏了。」大阎王一副看好戏地把目光瞄向她身后。 她转头看着薄令羽,他的一抹生魂立在闪烁的萤火之中,似幻似真,似远又近。从大批鬼差们出现之后,他就默然地伫立着,甚至连阎王现身都依然不动声色,神情更是诡谲难测。 「薄令羽……」 他看着她,眼中有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一股寒意渐渐袭上她心头,她突然明白了兄长的意思。 他……利用了她! 这小子,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接近她! 「所以,你骗了我。」 「是的。」 「那么,你身上的死符……」她直盯着他,心开始阵阵剌痛。 「是我自己下的。」薄令羽缓缓地道。 这回答像一道利鞭,重重地打伤了她,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些时日来的种种,原本一点一滴像蜜一样地渗进她心里,可现在才知道,那些蜜,全是毒。 愤恨,怒气,痛苦,羞愧,自责,所有的情绪像大海翻涌而来,冲击着她最后的一丝冷静。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她咬牙地问。 「为了……」他沉凝地道:「除掉你。」 她浑身一震,像被巨雷从头劈下,整个头晕眩,耳嗡鸣。 他接近她,诱惑她,就是为了要除掉她? 「为什么?我们毫无瓜葛,从无交集,你为何非要设计除掉我?」她大吼。 「因为,只要除掉你,阎王就会帮我修改生死簿,让薄家有后,不致灭族。」他一字一句,说出了原因。 什……么? 他在说什么? 他话中有话,话里,竟是让她震惊万分的可怕理由。 第60章 太过骇然而呆立,她脑中有须臾的空茫。 这一切……竟是……竟是…… 迟缓地,她正要转身看向始作俑者,就在这瞬问,大间王手中的判宫笔已飞速剌向她的背心。 她来不及闪躲,这时,薄令羽急拉了她一下,笔尖微偏,却直接剌穿了她的肩胛骨。 「啊——」她痛得大喊倒地。 「薄令羽,你敢碍我的事?」大阎王怒道。 「杀了她,你得背上弑妹之罪,何必呢?不如囚禁她即可。」薄令羽冷冷地道。 「怎么,你心软了?别忘了,她不死,你就惨了。」大阎王讥哼着。 薄令羽没再开口,他知道,花罗女帝永远都不会放过他。 「而且,她犯了地律,我就有权治她死罪。她非死不可。」 大阎王阴恻一笑,一挥手,鬼差们的索链同时抛向她,数十条全数缠上她的身子。 她旋身想挣开,但判官笔镇住她的法力,使不出力道。她整个人被捆绑住,只能虚弱地趴在地上喘息。 「哥……哥……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她瞪着自己的兄长,又惊又怒,又气又苦。 大阎王踱步来到她面前蹲下,脸上全是杀机。「因为,地府的阎王,只需要一个就足够了。」 就为了这个独擅大权的贪婪野心,兄长就设计想除掉她? 太可恨了!太可恨了! 「你们……最好灭了我,否则,不管几千年,几万年,我都会报这个仇!」她厉声怒喊,火红的眼睛从大阎王瞪向薄令羽。 「花罗……」薄令羽欲言又止。 「闭上你的嘴,薄令羽,你给我听清楚,从此刻起,我诅咒你们薄家代代身弱,诅咒你的子孙终将断绝,你的后世将心空无爱,遗憾早亡……」她痛心疾首地说出了毒咒,这每一句咒语,都包含着她最深的痛恨,以及最强烈的指控。 薄令羽脸色大变,震惊不已。 「哦哦,这毒咒太有趣了,薄令羽,你怕了吗?」大阎王嘲讽大笑。「不过你放心,只要我帮你把她化为灰烬,诅咒就起不了作用了。」 她恨火攻心,气得全身颤抖。 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我也不会放过你!」 她狂怒地朝大阎王发出厉吼,奋力跃起,甩断了几条索链,长鞭挥出,击向大阎王的脸。 但大阎王早有防范,大手一收,判官笔从她肩胛抽出,飞回他手中,她痛得凄喊坠地,鲜血如注喷出,将原本一片美好夜色染成血雾。 「啊——」 这残酷的景象使薄令羽的眼瞳跳了几下,俊脸刷白。 「是你犯了死罪,别怪我啊,妹妹,要是你还有续魂丹,也许还能留有一命魂魄,可惜啊可惜,你的神丹已经没有了。」大阎王说着再举起判官笔,直接射向她的心脏。 忽然间,薄令羽一个跨步,用自己的魂魄护在她身前,挡住了判官笔,判官笔直插入他的后背,她愕然抬起眼,对上了他深远如浓雾的瞳孔。 「薄令羽,你疯了吗?她不死,诅咒立现,你这一场就白忙了!你快滚回你的身体去吧!」大阎王怒吼着,飞窜向前,将判官笔从他背后重重打进去。 判官笔穿过了他的魂体,剌入了她的胸口,一股尖锐的疼痛在她心脏炸开,她痛得张口却喊不出声,只能睁大火红的双眼,看着薄令羽的魂在她面前开始碎裂,他似乎说了什么,但她听不清,只见一个黑色的东西从他体内飞出,落入她微启的口中。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她的形体也逐渐幻散,除了椎心澈肺的痛,一切已变得模糊,变得扭曲,只有眼前他如黑洞般的眼神,是她意念崩解前最清晰的一幕。 两人的神魂就在四目交缠中化为乌有,月色早已隐去,他们的爱恨情仇,也全融进了黑暗之中,从此,再也不见天日。 第十五章 她醒了! 她的记忆回来了。 法力回来了。 强烈的痛苦和憎恨,也回来了。 几千年来,她像被蒙住了眼,堵住了耳,像被重重黑暗包围住,只留下一丝气息,卑微地活着。 是的,她居然活了下来,活着,却成了一只没有任何记忆的低贱鬼奴。 这些,全拜薄家所赐,现在,该是来好好讨偿这笔债了。 她在狂乱中睁开了火红的眼眸,瞪着眼前围着她、打算消灭她的薄家人。 几千年前,薄令羽要她死,几千年后,姓薄的还是要她死,甚至,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放过。 真是欺人太甚!不能原谅! 她厉吼一声,双手一扯,十名除厄师的无形法网瞬间断裂,四周开始卷起了狂冽阴风,而她立在旋风中心点,黑发冲天恣扬,身上白衣翻飞,一张美丽却充满霸气的脸,全是浓浓的恨意与杀气。 「你们都该死!姓薄的,几千年来你们加诸在我花罗女帝身上的,现在,我要全数讨回来!」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前,全身散发着无比慑人的气场。 花罗女帝? 戴天祈和所有长老,以及除厄师们都震惊地看着她,心里都窜起了一股阴寒的深深恐惧。 在薄家传承了千年的族谱里,曾记载着这号人物。 所以,他们猜得没错,在长孙无缺这个痴呆身躯里真正的主魂,这个连转生都被刻意拘禁的主人,正是在地府消失了几千年的女阎王! 如今,她觉醒了。 似乎还挟带着莫大的仇恨,回复了记忆。 「你们怎么不动手,不是想除掉我吗?哼哼,用这阵仗想灭了我的魂,你们好大的胆!」她森然厉斥,一双红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盯住了戴天祈。 戴天祈心头才刚一凛,就赫然看见她已闪到面前,一把掐住自己的脖子。 「唔!」 「尤其是你,你拼了命赶我走,一点都不想给我留余地……」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是!因为猜到了你的身分,我不希望薄家和你有任何牵扯,更不希望薄家的子孙血脉和地府有关。」戴天祈拼命挤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