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真》 第1章 金丹初成 “虞璿,当初你入门时,人人都只道你资质平平,此生多半在灵霄峰终老。想不到这几年勇猛精进,如今更是一举突破到金丹境,再保持记名弟子身份,已经不妥。今日本座便正式收你为门下真传弟子,赐道号摇光。从今往后,尔亦当自勉,休堕了我洞真派的名头。” 云遮雾挡的殿上传来飘渺而威严的声音,立在阶下的虞璿忙应声跪下叩头,口称“多谢师尊教诲,弟子往后必谨言慎行”云云,心思却略飘远了些。 她本不是这身子原主,前世也是一位修道人,只因堕劫身死,一灵真识流落到这一界,原以为该入胎投生,醒后却发现自己入了一个少女的躯体,虽则样貌不同,名姓竟然与她前世一模一样,运转真气,更是全无夺舍的滞涩感觉。 虞璿前世就是资深修士,看这情形,自然明白自己多半是和这异世的小姑娘大有渊源,仔细检查记忆,才知道这身子的境况。 这少女乃是洞真派的一名普通弟子,虽然在掌门所在峰上记名,自身修为却着实不值一哂,苦修了十多年,也才在练气入门处打转,若不是掌门大弟子荀少卿命人关照,怕是默默死了也没人知晓。 虞璿入壳后,检阅这身子修为,见真气低微资质驳杂,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庆幸还是童女,否则在金丹之前失了真阴,纵然用其他法子补足,成丹也不纯净,日后化丹成婴,修炼阳神那就绝对没了指望,只能再次转劫。 修真界对于法诀的态度一贯是不可轻传,洞真派这样一位普通弟子,学的自然不是什么高深法诀,只是最基础的五行练气修行之法,想要学习威力强大的法术,则需要师长传授,或为门中立下功劳。但虞璿前世魔道双修,要什么毁天灭地的法术没有?因此也不在意这些,一意提高肉身修为。 她的道行眼光不知比原主高出多少,正如教授回头去做初中试题一般,虽然开始或者不太熟悉,但这些简单基础岂有捡不起来之理?因此先花了十二载苦功,以精气神熔炼三昧真火,煅烧肉身,纯净资质,而后修为自然是一路突飞猛进,从真气入门,到修成金丹,都是顺顺当当,甚至铸就金丹时,连天劫也只是象征性地凝聚了些乌云,便自消散,可见成丹品质比她前世还高明,倒让虞璿颇有些得意。 只是虞璿却并不清楚,当今修真界铸就金丹虽然也极是艰难,却并无所谓的外来的“天劫”,那些结丹失败的修士,多半是基础不牢,引发内火,乃至灼烧真气走火入魔,乃至丧命。 所谓金丹一成别仙凡,在结丹之前,划分的练气几层,筑基几层,在金丹以上修士看来,都是小孩子的玩意。而在洞真派这等名门中,也是非得铸就金丹,才能得到门派的真正重视。就连如今掌门齐墨渊,门下记名的足有数百人,亲传弟子中却只有两位是金丹修为,其中一个还是修道百年,号称三代第一的荀少卿。而就算如此,齐墨渊在同侪中已经算得上授徒有方。因此,虞璿丹成消息一出,齐墨渊立刻亲自出面收为弟子,赐下道号,以表重视之意。 …… 虞璿三个头叩下去,殿上云雾缓缓散开,显出座上一个英挺俊秀的道人模样,正是洞真派掌门齐墨渊。只见齐墨渊剑眉凤目,肌肤如雪,气度沉凝而飘渺,两侧侍立着四五位男女道人,个个真气内敛,顶上光华圆润纯净,可见俱是修为不凡。 这三拜便定了师徒名分,齐墨渊嘴角含笑,面色温和了许多,轻轻一挥手,道:“璿儿不必多礼,且来见过你诸位师兄师姐。” 虞璿依言起身见礼,除了左首第一位的白衣年轻道人微微颔首之外,其余几位男女修士都侧身还礼,有两个还微露尴尬之色,因为这几个还未结成金丹,修为尚且不如虞璿,因此不敢托大。 不过,能被齐墨渊收为嫡传的,都是前途远大之人,日后至少也是一位金丹真人,这些亲传弟子平日里在门中也是极出众的,只不过突然出了虞璿这样一匹黑马,这才显得略有失色。 至于掌门大弟子荀少卿,倒也不是托大轻慢,只是三代首徒以他修为最高,极有可能在百年内成就元婴真人,加之平日代师授徒,齐墨渊门下这几个弟子,对他都要执半师之礼,不敢以寻常师兄弟相待。 齐墨渊饶有兴趣地看着虞璿一一拜过同门,又来阶前跪下听训,态度十分恭谨,笑道:“为师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日后好生同你师兄弟相处。”又道:“修为如有不解之处,每月初一十五可来玄真殿问我。” 这一句说出,几个同门师兄弟都是脸色微妙,齐墨渊身为掌门,修为高绝,传言这几年正在冲击化神,极少过问琐事,除了首徒荀少卿是他一手带出,如同亲子,峰上其余门人,都是荀少卿代为传授,如今却要为了一个新入门的女弟子破例?若真如此,怕是此女极得掌门看重,却值得好生谋划一番了。 无论各人心中如何想,齐墨渊吩咐散了,只得纷纷退出,各自回去计较。 荀少卿出了玄真殿,冷峻面色微微缓和,待要唤虞璿来说话,见她被好几个同门簇拥着说话,脱不开身,便向身边童子吩咐道:“待会请你虞师叔来见我。”化一道云光先去了。 …… 虞璿才一出来,立刻便有一群修士迎上来,当先一个二十五六的美貌女修,鼻腻鹅脂,朱唇含丹,未语先笑,向她道:“恭喜虞师姐!我灵霄峰上又出一金丹,我等无以为贺,特特凑了些薄礼,一点心意,还望虞师姐不要推辞。” 虞璿不认得这女子,搜索脑海也不记得名字,只隐约想起此女在灵霄峰记名弟子中颇有威望,按以前虞璿的身份地位,别说结交,就连看一眼也难,如今换了自己一步登天,对方却立刻反过来奉承了,还唯恐自己不纳。 虞璿这一沉思的功夫,那女修又笑道:“虞师姐想是不记得小妹了,奴家是卢红萱,昔年令兄入门时,还是奴家亲自带上山来的呢,可惜虞师兄英年早逝,真真是天妒英才,且幸还有虞师姐青出于蓝,实在是门中之福。” 虞璿被她一说,倒也想起来自己确实还有个哥哥虞珣,据说资质极佳,入门后颇得荀少卿看重,门中皆传荀少卿有意将其收入门下,哪知却在一次围剿妖魔余孽时不幸身故,连魂魄也没能抢回来,而当时自己年纪还小,懵懵懂懂,若非荀少卿因这一点情分令人看顾,还不知落到怎样境地了。 虞璿见这卢红萱刻意奉迎,也不会拒人千里,笑道:“难为卢师姐看顾,我那时候年幼,还不记事呢!” 卢红萱面上笑容更加和蔼可亲了,招手又叫了三个修士,二男一女,俱是英俊秀美,修为都是练气后期,但看顶上灵光凝聚,便知道下过一番苦功,并非花架子。 卢红萱笑道:“这是赵天华赵师弟,杨虎杨师弟,秋玲儿秋师侄。赵师弟是赵真人族人,杨师弟是林真人族中女婿,至于秋师侄……”她话音未落,那十五六岁的少女秋玲儿娇笑打断道:“卢姐姐,八字还没有一撇,你怎好意思将小妹的事情乱说,惹了虞师姐笑话怎么办?” 虞璿不解其意,那赵天华在旁解说道:“秋师妹资质极佳,传言被秦师姐看中,要收为门下弟子,几次亲自指点她修行。只是荀师兄还未正式收徒,秦师姐不好僭越在前,因此耽搁了下来。”言下很有几分艳羡之意。 虞璿恍然大悟,赵天华口中的秦师姐便是齐墨渊门下亲传中第二位金丹真人,名叫秦楼月,此次因在闭关,不曾在殿上见到。因修真一途,如有得力师长照顾,便多许多提携;如拜在一位普通二代长老门下,清锅冷灶,哪里及得上拜在荀少卿秦楼月这等炙手可热的的真传弟子门下,好处多多? 那秋玲儿言语虽然娇嗔,却很有几分自得的意思,比起卢红萱等人,要显得矜持许多。这些虞璿一想也就明白,毕竟真传弟子之间也有竞争,倘若秦楼月不喜她虞璿,秋玲儿岂非还未入门就得罪了未来师尊? 几人又寒暄几句,那荀少卿门下明月童儿走来,躬身道:“几位师叔请了,我家老爷有请虞师叔呢!”卢红萱闻言忙道:“不敢耽搁大师兄之事,虞师姐请自便。”虞璿向她笑了一笑,随着童子往外走,一边问道:“大师兄唤我何事?” 这个明月童子修为不过是炼气期,穿着绣着青竹的道袍,微微低着头,笑道:“小的不过是老爷门下一个执役,又不像清风师兄那样跟随老爷长久,哪里知道呢!不过,私下猜测,也一定是好事儿!” 明月口中的清风师兄,也是荀少卿门中道童,跟随多年,已是筑基期修为,以前都是这个清风来给她送些得用的事物,也帮忙打发过一些滋事的弟子,虞璿记忆中对这清风童子也颇为感激。 明月童子御着一件盘状法器,而虞璿没有法器,只凭着本身修为踏空而行,衣袂飘飘,倒也颇有气度,不堕了金丹女仙身份。 第2章 师兄教导 灵霄峰所在范围极大,群峰被大泽环绕,中央最高峰上是掌门真人齐墨渊所居的玄真殿,而荀少卿的飞星阁则在另一座山峰上,其余真传弟子皆独居一处福地洞府修行,而每个真传弟子,又大多有普通弟子跟随修行,沾上几分光。至于那些没有门路攀附的,则都统一住在靠近北方门户的星宿海群岛上。 这还只是掌门嫡系所在,洞真派除去两位化神期的开派祖师,另有七位元婴真人,号称一门七真,各自门下徒子徒孙上千,各部又有长老、客卿、门人,连同这些人的亲族子弟,皆都搬迁一处居住,范围何止数万里。若是算上附近一些攀附的小门派,洞真派势力雄霸云梦古泽,绝非虚言。而洞真派立派,实则也就是千年间事,较之太元、昆仑派这些万载大派,底蕴犹自不如,但崛起之快,却也令人叹为观止。 明月童子领着虞璿直到飞星阁下,道:“老爷在楼上等候,小的不能随同,师叔请自便。”躬身退去。虞璿抬头看这飞星阁,只见主楼高有百丈,又有七座高楼环拱,成七星之势。她足下一纵,祥云自生,轻轻托着一个纤纤人影,往摇光阁飞去。 这番情景,恰被峰下弟子瞧见,便有人羡慕道:“那可是虞师叔么?听说这位师叔才华高绝,既铸就了金丹,又被掌门收作亲传,如今定是去拜望荀师叔了,真是风光无限!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这般。” 他这话一出,立刻便有同门取笑,“师兄,小弟拿你这句话好有一比,叫做望梅止渴。”众人哄笑,又有人笑道:“你们不知,这位虞师叔原先便很得荀师叔看顾,有收做弟子之望,只不过太过出色,反而被掌门真人抢了去,这才成了师兄妹的辈分。” 内中有个圆脸少女,性情有些天然呆,听人说了半天,一时口无遮拦地感慨道:“真是同人不同命,若是我也能被唤入飞星阁听上一回教训,就是做姬妾侍女也甘愿。”旁的人立刻嘲笑,“师妹还是熄了这心罢,许多女师叔也这般想,没一个得偿所愿的。” …… 不提这些普通弟子胡乱猜测,荀少卿自回了洞府,待要往自家平日打坐的北极阁去,一转念,却掉过头往摇光阁来了。 他生性并不喜奢华,于修炼之所好坏也不太在意,但这飞星楼却是恩师在他结丹时,特地命人建造赐予的洞府。日常北极阁装饰简朴,除了蒲团法阵外别无他物,而摇光阁却奢华得多,绿玉铺就,明珠妆点,内中陈设珍宝无数,一株三丈高的珊瑚树立在殿内,光华璀璨。 荀少卿平日极少来这摇光阁,进门后见这奢华光景,略有些不喜,便不坐下,只立在一方墨玉书桌边上,随手翻看图书等候。忽然,他心头一动,抬头望门口看去,却见一个绿衣双鬟少女袅袅婷婷立在那里,眉眼弯弯,樱唇含笑,见他看来,便垂首微微一福,道:“璿儿拜见大师兄。” 这声音珠圆玉润,但音清韵美还是其次,尤其是吐字轻重缓急,宛然合律,令人一听,便心清神畅,只觉妙不可言,百听不厌。 荀少卿身量极高,惯常一身素洁白衣,又因所修功法缘故,气质冷峻,如神兵宝剑,凛然生寒,平辈弟子在他面前少有不战战兢兢者,而这虞璿虽然处处恭谨,却颇有余裕,显然并不怕他。 荀少卿心中暗叹一声,“黄毛丫头竟然长得这般大了”,见对方在自己的打量下,仍是神色自若,便道:“璿儿进来坐。” 虞璿道了声谢,随着他进了内室,却见室内并非蒲团,而是海白玉雕就的矮榻,上铺紫竹细席,见荀少卿先坐了,告了个罪,便也在对面坐下。只是荀少卿是盘坐,而她却不好意思,觉得不雅,因此跪坐。 刚刚坐定,虞璿便听见对面荀少卿劈头问道:“璿儿,你所修功法,从何而来?” 这一问大有文章,虞璿慢吞吞抬起眼来,道:“荀师兄为何会有此一问?” 荀少卿道:“俗传定规,各人机缘,自有成就,旁人不得胡乱干涉。只是为兄见你神态不同,唯恐有所偏差,若不便说出,不答便是。” 虞璿噗嗤一笑,偏头道:“荀师兄说得没错,若无机缘,如何铸就金丹?说起来这机缘还和师兄有几分缘故,只是小妹实不便说,师兄莫怪。” 荀少卿便不再问,其实他第一问也是临时起意,实是见虞璿刚刚进来时,姿态妩媚,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此时对面而坐,仔细观看,却又觉得对方只是容貌过于纤柔了些,顶上一股清气直透而出,仍是玄门女修那般清灵飘逸,甚至骨子里有几分拒人千里的凛然。便觉是自己有些杯弓蛇影,这位师妹自小便养在洞真派中,不曾见过外人,又如何能接触到魔门功法? 荀少卿不是拐弯曲饶的性子,也不寒暄,便问道:“如今师妹也是金丹修士,依照定例,当独居一峰一岛,师妹可有心仪的洞府?” 虞璿道:“师兄仍唤我璿儿便是。”又道:“小妹平日少有出门,不知那一处好,听凭师兄安排。” 荀少卿颔首道:“既如此,你即日便往鼎湖岛修行吧!”鼎湖岛却是距离飞星峰最近的一处洞府,湖中有峰伫立,景色秀丽,倒也是一方修行福地。安排洞府这些都是门中定例,只需他一句话吩咐下去,自有人跑腿一一办理。 虞璿闻言,又在席上一拜,道:“多谢大师兄。” 荀少卿看着对面少女盈盈叩拜,秀发披拂如云,身姿纤袅曼妙,又叹息一声,问道:“璿儿,我记得你上山的时候才两岁吧?” 虞璿答道:“师兄记得真切。” 荀少卿神思微闪,想起多年前抱着妹妹的十一二岁少年,一步一拜,俊美面容上神色坚毅,那虞珣资质心性都是自己极为看好的。只是,昔日懵懂的小女娃长成了窈窕少女,更是踏入仙门名列金丹,那少年却已经连魂魄都不知转世到哪里去了。 他这样一想,又觉得往事已矣,便对眼下这少女虞璿又多了几分怜爱宽容之意,温声叮嘱道:“你与旁人不同,乃是师尊亲自传法,下月初一往玄真殿时,若有机会选择紫府金箓,千万不要错过,若是不成,则学冰魄玄经。” 紫府金箓修到最后,能修成紫宵神雷,威力极大,就连元婴真人硬挨上一记,也要肉身崩碎,洞真派中能学得此法者,不过寥寥几人,荀少卿正是其中之一。而冰魄玄经中有一门法诀,采集两极元磁气,与五行地火煞炼就大五行灭绝神光,寻常法宝一触即融,亦是威力无穷。 虞璿却抬了头,道:“师兄,小妹有一事相询,若是想要修习剑术,该往何处学?” 荀少卿一怔,问道:“你想学剑?” 仙门中人,御剑飞剑之术,极为常见,就算是刚入门的散修,也可买得一柄飞剑,平日收在丹田养炼,争斗时放出去斩人刺人。飞剑与寻常法宝不同,使出来也有剑招,灵动无比,威力也大,可以说是修士人手必备的最常见法器。 但要真正成为剑修,则远远没有这般简易,不但须得修炼专用的剑经剑诀,平日有炼剑养剑之法,争斗之时的剑术路数,都是大有讲究,可以说一剑修成,纵横来去,战斗力便远远强于普通修士,只是平时花费的心血也是更多。 荀少卿身为齐真人首徒,修炼百载,虞璿还未入门的时候他便是金丹真人,承齐墨渊衣钵,隐约是下一代掌门人选,自身所学功法自是高深,而对门中各种法诀,也比旁人了解得多,虞璿问他,正是得宜。 荀少卿想了一想,沉吟道:“本门修剑的极少,七位真人无一是剑仙,论起精妙剑诀虽然门中收藏颇多,但剑经恐怕……有了!”他看向虞璿,道:“有一本太乙混元剑经,据师尊提过,颇为不凡,你去求此法,应该能够赐下,至于剑诀有不解处,问我也可。” 荀少卿虽然推荐了经书,却颇不以为然,虞璿生得娇柔,又是女儿家,只怕并不适合剑修一往无前万物皆斩的刚烈秉性,但对方既然下了决定,他也不好干涉许多。 虞璿倒也不在意得个什么剑经,她前世所学剑术,身兼道魔两家之长,已经极是精妙,只要找个由头发挥出来便是。料想若修炼其他法术,很难找到类似的,容易让人起疑,唯有飞剑修炼起来容易,各人皆有风格,也不会引起误会。等到渡过元婴天劫,难道还怕人盘诘她身上的法术是从哪里学来的不成?因此也不去管荀少卿的惋惜神色,只躬身称谢。 荀少卿瞧着虞璿出去,又叹一口气,回了北极阁,便唤清风童子,“去坤德殿吩咐一声,说我说的,配给鼎湖岛的事物,再加厚三分。” 第3章 鼎湖岛主 虞璿出了飞星阁,暗想:“这荀少卿不愧是三代中最有希望成就元婴之人,只是略有不慎,便被他看出端倪。好在我今生也不一定非要修习魔道法术,如今已经有了真传弟子身份,财地法侣有了着落,更不需着忙。”又想到,“既然荀少卿看得出,他师父齐墨渊修为更深,不但不加询诘盘问,反而破格拔擢,内中必有深意。下月初一,我且去玄真殿探探口风,看有何用得着我处。” 虞璿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心怀鬼胎,修士根脚来历,本就是修真的一大资源,而齐墨渊显然也不是迂腐之人,自己摆明车马是有资格且必然会一飞冲天的,又不是魔道布下的棋子,谁会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故意为难自己?至于掌门一系的拉拢之意,人在世间,本就免不了利益牵扯,若是一无是处,便是做棋子也没有资格呢! 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方才是修道人本色。 虞璿掠了掠鬓发,便要返回自家先前居所,半路便遇到清风童子,脚下踏着一方青竹法器,半空中施礼下拜,“弟子少礼,璿师叔可是要回洞府去?弟子可为师叔引路。” 这清风说是童子,实际上是个外貌十六七岁的美少年,温柔和气,未语先笑,论起实际年龄比虞璿还要大些,一向在荀少卿身边侍奉传话,修行也刻苦。虽然只是个童子身份,洞真弟子见了他也要给三分颜面。 虞璿因他照顾多次,也不能托大,忙伸手一指,一道真气柔柔地托住,不许他真个下拜,笑道:“正是呢,我还要去问问那洞府在何处。” 清风也是筑基期的修为,更随在荀少卿身边学了不少道法,法力不俗,被这小师叔随意一指便拜不下去,虽然明白修为有别,却也惊讶这位小师叔法力精妙。他可以说是看着虞璿长大的,比别人更亲近几分,见她执意不肯受礼,显是不忘旧谊,倒也欣喜,笑道:“璿师叔放心,弟子适才便是去坤德殿吩咐了,叫他们赶紧收拾一应物事送去,粗使仆役力士岛上就有,至于侍女童子,大约今日便会有专人送来,请师叔挑选。”停了一停,他又问道:“师叔原本家里有什么心爱的旧物,回头我也一发叫人送去。” 虞璿原本居住的不过是一座狭小石洞,三四间石室而已,除了日常用度,哪有什么摆设,这清风童子如此一问,也是给她面子而已。虞璿笑道:“也没什么。既然如此,你同我一起去新居,喝杯茶也是好的。” 清风嘻嘻笑道:“那鼎湖岛上有一处好泉,以前没人住时,我常去那里打了水给老爷泡茶,也没人说我。以后璿师叔住了,这口福可就归师叔所有了。” 虞璿笑道:“这话说了实在生分,只恨我手中没有好茶叶待客,不好意思开口请师兄来坐。” 清风忙接过话道:“上日玉清派的燕道长给咱们送礼,中有两匣云峰仙露,师叔既然爱茶,回头我就让人送一半来。”飞星峰上杂事一向都是他打理,荀少卿不管这些人情来往的琐事,清风便能做得一半的主。 当初虞璿还是个普通弟子时,清风虽然几次照看送物,但不过是因为荀少卿的面子,于这女孩儿本身并不着意;但如今虞璿一飞冲天,已经是亲传弟子,金丹真人,自然要加意结交,见虞璿毫不推辞自家的示好,这清风童子既是欢喜,又有些微微诧异,心想:“以前见璿师叔不过是个腼腆的女孩儿,还有些呆呆痴痴的模样,怎地几年不见,不但修为突飞猛进,连人情也练达起来?”他踏了法器,跟在虞璿身边略落后两步,抽空去打量她,只觉冰肌玉骨,飘逸若仙,果然是个极出色的,又暗自赞叹不已。 …… 丹霞峰,云英洞。 “砰!” 一个红衣似火的少女满面怒容,挥手将桌上器皿刷落在地,打了个粉碎,犹自不解恨,放出一对古朴金戈,在洞府石壁上乱砍乱劈。室内寒光环绕,那跪在地上的侍女战战兢兢,冷汗直冒,又怕被主人法宝误伤,又不敢起身躲避,唯恐惹得女主人怒火更胜,只得匍匐低头,一动也不敢动,听天由命。 “眉儿,不得胡闹!”随着一声男子的怒喝,两道淡淡玄光飞出,将那一对金戈缠住,动弹不得。 一个玄袍男子走了进来,约莫三十余岁,方面大耳,形貌威严,腰系玉佩。见他进来,这红衣少女也平静下来,虽然柳眉倒竖,胸脯还在微微起伏,却也不再胡乱发火出气,悻悻然喊了一声“爹!” 玄袍男子遣退了侍女,见女儿一脸倔强,喝道:“越发长进了!今日又是为了何事喧闹?成个什么体统!” 红衣少女恨恨道:“爹,你竟然让那姓虞的贱婢住进了鼎湖岛!她竟敢要鼎湖岛做洞府!” 玄袍男子淡淡道:“那又如何?虞师妹是掌门弟子,依照辈分,你须得唤她一声师叔,岂可出言不逊!” 红衣少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忽然“哇”地哭了出来,伏在桌上,两个肩膀不住抖动。 这玄袍男子名叫宋裘,也是一位金丹长老,虽不是元婴真人嫡传,但他法力高强,又是坤德殿偏殿殿主,在洞真派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红衣少女是他女儿,名叫宋轻眉,一出生便资质极佳,修道事倍功半。宋裘自思此生无望冲击元婴,最多一两百年内也就寿终转世,便想要为女儿寻一名师,一来女儿有了靠山,二者自己转世后,也有人接引重新入道,不至沦落凡流。 本来他意中定的是荀少卿,这些年一直刻意结交,虽然对方一直不曾开门收徒,但按照平日口风,多半也会收下宋轻眉。因今日灵霄峰又出一新秀,宋裘见是清风亲自来办理张罗,又隐约记得此女在荀少卿处有些渊源,于是将下赐份例,也都挑好的分去,也做个顺水人情。哪知一回来,便看见女儿耍泼大闹,顿时不悦起来。 宋裘并未结道侣,这女儿是他一姬妾所生,出生便死了母亲,平日里也是如掌上明珠般看待,性子免不了有些娇纵。只是在家里固然无妨,日后拜了师父,这般脾性,岂不吃亏? 宋裘见女儿哭得伤心,上前拍了她一下,皱眉道:“不过是一座洞府而已,待你被荀师兄收入门下,成了真传弟子,自然也有福地修行,到时候任你随意挑选,何必羡慕她?”对女儿的激烈反应,委实不解。 宋轻眉只是呜呜咽咽地哭,不答父亲的话,只是暗暗咬牙,心道:“那怎能一样!怎能一样!门中福地洞府众多不假,但有哪一处能比得上鼎湖岛距离飞星峰的亲近?”只觉得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女师叔抢了原本该属于她的东西,气闷委屈难平。 …… “这飞仙金舟乃是门中炼就,专门赐予金丹修士使用的代步之物,不但飞渡快捷,若将全部禁制打开,能抵挡元婴真人一击而不溃。就算长老们,也不能人人都有呢!”清风先前已经往坤德殿走了一遭,下赐之物也被他带来,放在一个法宝囊里,此时已到洞府,便将这些物事一一让虞璿检视。 这些门中所赐物品虽然丰厚华丽,但多半是辅助修行的各种丹药灵石,或是裙钗法袍,或是灵兽灵草,乃至驭兽圈玉辟邪等小玩意,真传弟子的豪华行头无一不备。至于正经可算得法器法宝的,除了飞仙金舟外,并无赐下,显然这是要师长赐予,或是自家设法的范畴了。 虞璿也不以为意,心想改日自炼一口飞剑便是了,倒是清风又从袖中取了一只珠囊,笑道:“这却是我私下送给师叔的贺礼,门中赐下的法宝囊太过朴素,不衬师叔的风采,恰好我以前存了一只好的,师叔莫要嫌弃。” 这珠囊皆是细细海珠缀成,十分精巧,正合女修使用,而内里空间果然颇大,方圆足有百丈,存什么东西也够了。虞璿便不推辞,接来系在腰间,道了声谢。 恰此时管事弟子拿着名单求见,请虞璿挑选侍女童子,清风便告辞出去,依旧踏了青竹法器回去飞星峰。他虽是一童子,但隐约为峰上大管家,就是内门弟子,也不敢随意得罪他,反而加意结好,一路上也有不少人打招呼,清风一一含笑应了。待回去自家下处,见又有几张烫金贴银的请柬放在桌上,他也不理会,随手团成一团扔了。 旁边明月看见,笑道:“那是许家二公子娶了贾家大小姐,送来的喜帖,请哥哥做个席尊,哥哥怎地扔了?” 洞真派弟子门人无数,有些修为不得长进的,也娶妻生子,就在云梦泽边缘陆洲上的城池居住,繁衍成族。而洞真派挑选弟子,也多在这里挑选,毕竟这些人久居福地,吐纳灵气,就算不懂修行,也比常人身强体健,资质要好出一大截。 不过这也只有少数名门大派,占据一方,才有资格养着这些人口,寻常修真门派,也只能在凡间大浪淘沙地寻找弟子。 明月所说的许家、贾家,便是这种修真世家,门中或有一二人入得洞真派外门,在城中已经算得上人人敬重的修真世家,但在洞真弟子眼里却实在不算什么。就连清风这等得意的童子,也并不放在眼里。 清风嗤笑一声,道:“我们什么身份?不过是老爷府中下人,旁人要借机攀附老爷,这才刻意奉承,有什么意思?若是忘了自己本分,不知轻重替老爷惹了厌烦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想起一事,吩咐道:“你待会去库房将云峰仙露拿一匣子,再配上两色礼物,我要送人。” 明月心中不服,道:“哥哥既然这般说,我们这班人就不该交朋友,为何上次你又去宋小娘子生辰贺宴?现在又是给谁准备的礼物?我猜一定不是老爷吩咐的。” 清风知道他年幼无知,也不多说,只笑一笑,道:“身为下人,最怕的是没眼色。我不说什么,你看着罢。” 明月嘻嘻一笑,道:“我只跟着哥哥学,这便将哥哥吩咐的事儿先做了。”便一溜烟跑出去了。 第4章 金丹任务 这鼎湖岛方圆百里,大部分都是湖泊,湖中一座主峰宛如巨鼎,并不甚高,其余礁石岩岸,星罗棋布,飞瀑流泉,景致秀丽,灵气盎然,倒真是一处福地。 主峰上原本便有宫室楼台,其余礁石岛屿各处也有开辟的洞府,都是无主,只有门中仆役力士时常来打理一番。如今此岛便算虞璿的私产,除非失了真传弟子身份,或是身死道消,否则如何处置旁人皆不得置喙,将来收纳门人弟子,亲戚族人,都可安置岛上,受其庇护。 不过,虞璿暂时也没有收徒的打算,如今她是一门心思提高修为,此外便是设法立稳足跟,这区区一座灵岛,也没放在心上。因此只随意指了一个侍女打理琐事,管理岛上原有的力士仆役,自己在静室修炼几日,待到了日期,便往玄真殿见掌门。 …… 齐墨渊虽是荀少卿师父,和他那个气质凌厉如剑的徒弟却大不相同,时常含笑,温文可亲,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虞璿这次是在偏殿拜见,和上次主殿拜师大不相同,只见齐墨渊凭栏而立,捏碎了仙丹喂池子里翻腾跳跃的的蛟龙。他也不戴冠,以玉簪结了发髻,越发显得骨秀神清,倜傥风流。虞璿进来时,齐墨渊便回转了身,微微一笑,极是亲切温和。 虽然如此,虞璿也不敢怠慢,俯身下拜,做足了礼数,方才求问太乙混元剑经之事。齐墨渊笑道:“这样冷僻的法门,一定是少卿告诉你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笑道:“本门少有剑修,你选了这样的法门,为师竟是指点不得许多,却又不能自家打嘴,叫你枉担了虚名。便如此,待你做了金丹任务回来,为师替你炼制一套合用的剑丸,如何?” 虞璿一怔,问道:“请教师尊,怎么样叫做金丹任务?” 齐墨渊丝毫没有不耐之色,笑道:“你闭关多年,对门中事不大了了,恰好为师无事,就同你说说。这金丹任务其实是门中弟子的俗称,并没这说法。原是因为弟子炼气期时,除了自家苦修,或做些杂物,办不了什么事,就是奉命出外杀伐征战,也必须高等修士带领压阵,否则不堪一用;而到了筑基修为,方能独立做些事儿,但若有大任,还是须得金丹真人出马,因此,评判门派中实力,除了最高祖师的修为,便是论金丹修士的数目。” 虞璿一点即通,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但凡弟子修成金丹,于个人门派,皆是一件大事,也到了该回馈师门的时候了。” 齐墨渊闻言一笑,道:“这些大义凛然的套话,拿去糊弄老头子们也罢了,为师这里听不得这些。不过你也不必以为受了盘剥,金丹修士为门派出力,其获得的赏赐好处,也不是寻常练气筑基修士可比。何况,有些任务,一般人就是想接,没有门路,也未必能拿得到呢!”说罢,他竟是冲着虞璿眨了眨眼,露出些顽皮神气。 虞璿一挑眼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对这位师尊的秉性稍稍有所了解,道:“弟子略有所悟,如此说来,竟是先去做几个任务,再回来拜领法诀的好?”齐墨渊这话说得明白,想要高深功法犀利法宝,用功劳来换,门派不养坐享其成的闲人。但这功劳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立的,不但要有与之相配的实力,身份也是不可或缺的。 虞璿结成金丹,便有资格学习门中法诀,但这法诀是高明还是普通,则要根据具体情况由师门判断,一些高深法诀,就是掌门也不可随意传授。一般来说,结成金丹后的第一个任务,最是重要。 齐墨渊抚掌笑道:“璿儿果然聪颖。” 虞璿浅笑道:“适才师尊说,没有门路,有些任务就是想接也接不到。如今弟子拜在师尊门下,不知恩师能指路否?” 齐墨渊笑道:“这是自然。”自袖中摸出一块白玉令牌掷去,道:“你往功德殿去,凭此符诏,地级甲等以下任务,皆可挑选。” 虞璿接住令牌,也不多看,便收起,拜谢道:“多谢师尊指点。” 齐墨渊挥了挥手,似不欲多言,虞璿退出殿门,忽然觉得袖中微微异样,将令牌取出一看,却见上面凭空多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字: “量力而行。” 虞璿见了四个字,却自一笑,自家这便宜师父,倒也真是做人做事,滴水不漏。 她这里感慨齐墨渊法力精深,却不知齐墨渊也在诧异,他原料得虞璿回去查阅令牌,才能发现留书,对她的敏锐倒是吃了一惊。自己晋入元婴多年,就是距离化神也只差一线,如今竟被一个初入金丹的弟子察觉了法力波动,说出去也多少有些失了颜面。 不过,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便付之一笑,天下来历不凡的俊才多矣,掌握拿捏大势,自能为我所用,若事事都斤斤计较,畏首畏尾,没有天仙的心胸,哪来天仙的境界? …… 虞璿还是第一次来这功德殿,这殿中来往弟子最多,只不过大多是些炼气期的,偶尔有几个筑基期弟子出入。见她踏着云光落下,两名管事急忙上前迎接,口称师叔,请到内殿奉茶。随后功德殿主也到了,却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人,也有金丹修为,只是灵光驳杂,看似丹煞四溢,颇有威势,实则是法力不精纯的表现。 虞璿也不多言,拿出玉牌,道:“我乃鼎湖岛虞璿,奉掌门符诏,欲待挑选一金丹任务。” 她一报名字,那老道人便欣然道:“原来是近日拜入掌门师叔门下的虞师妹,师妹可谓是三年不飞一飞冲天呢!门中师兄弟都议论纷纷,究竟是个怎样出色的人物,想不到倒是老道有幸先见了。”命身边童子,“换了我的枫丹玉露来。” 虞璿见这老道人作态,意在暗示自家身份不凡,微笑躬身,道:“小妹孤陋,还不曾问过师兄尊姓大名。” 功德殿老道抚了抚胡须,颇为自得地笑道:“为兄是杜明德,忝为宁师门下,修道多年,不得寸进,实在惭愧,不敢同师妹这等新秀俊才相比。” 虞璿闻言,嘴角一抽,只得欠身道:“原来是宁祖师门下,如此虞璿当唤一声师叔。” 洞真派两位开派祖师,门下弟子无数,但炼就元婴地仙的,也只有那七位真人,这杜老道虽然和几位真人是同辈,但迄今也只是个金丹,法力也不见得高明,怎么看都是个寿元将尽、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货色。 虞璿心中暗想:我那掌门师父据说修道不过三四百年,已是地仙顶峰,七位真人年纪最大的也不超过八百岁,这老道少说也活了五六百年,也不惭愧人比人得死,倒来我们这些新人面前拿架子装师叔,只是我和他计较什么,还是拿了任务走人才是。 这样一想,虞璿便又客气几分,仿佛真的被这杜老道的辈分唬住,那杜老道便命弟子取了簿册来,道:“黄级任务想必师侄看不上,地级和玄级的任务都在这里了,可以任选。” 虞璿连翻了几个,见不是诛杀妖兽,便是寻找灵物等,不感兴趣,便继续往后翻,那杜明德在旁,看见虞璿神色颇不以为意,便道:“师侄不要小看了,你虽成就金丹,到底资历还浅,还不曾学过门中护身妙法,依老道之见,只挑选一个玄级甲等的,最是合适不过。”停了一停,又道:“便是地级丁等,也可。” 虞璿哪里听这老道士在耳边聒噪,径自翻到最后,却见一个崇真观求援的任务,并无人接过,便指了问道:“这一个为何无人问津?” 杜明德看了,摇头道:“这崇真观不过是一个小门派,全派上下没一个金丹,只因有个女弟子嫁给了本门一位真传弟子做姬妾,因此勉强算在附属门派,因隔得远,又没甚油水好处,就连那位真传弟子也不想理会,谁爱管他!” 虞璿又仔细瞧了两遍,觉得内中颇有文章可做,道:“我还不曾出过门派,今日正好借这个任务走一遭。” 杜明德摇了摇头,道:“师侄自便。”将符诏换了一枚玉牌给她,也不爱搭理了,似乎意兴索然地去了。 虞璿略略一想,就猜是自己必是令这杜老道少了从中捞油水的机会,不过她也不以为意,收了牌符,出了功德殿,也不回去鼎湖岛了,径自化一道云光而去。 虞璿接取这个任务并非无缘无故,因她从荀少卿语气中判断,太乙混元剑经在门中并不算十分难以获得的法诀,而杜老道的话更让她笃定几分,只要自己完成一个地级任务,虽然不可能拿到紫府金箓或是冰魄玄经,但凭此拿到修炼太乙混元剑经的资格,已经绰绰有余。 而齐墨渊许给她的飞剑剑丸,也说明了这一点,因此虞璿并不需要接取那些格外困难的任务,须知这些高等任务,对应的门中赏赐也是独一无二,甚至有被人暗中预定的,自己既然不需要法诀,自然不必去抢这个风头。 但任务方面可以稍缓,自身实力却还是要展现一二,否则在自家这便宜师尊面前,就要交代不过去了。 虞璿究竟也并不是真正初入道的修士,对这些个中弯道看得分明,自忖以自身实力,无论有什么情况,也能应对过去,也不以为难。到了山门大阵,她便放出飞仙金舟,自禁制中一穿而过。至于引起瞧见的外门弟子赞叹惊羡,这些却不为虞璿所知了。 第5章 热心师侄 洞真派雄霸云梦大泽,方圆足有十数万里,峰峦湖泊无数,除了仙家弟子御器飞行,也有舟船车马代步,那些弟子门中亲族,多是凡人,都居住在云梦泽边缘陆洲的几处大城里,也无赋税劳役,宛如世外桃源一般,千百年来,繁衍生息,何止数百万人。这些城池因有修真门派背景,较之普通一城一国,更加富庶繁华,而且由于并无凡人国度中逾制的说法,那些亭台楼阁,都修得格外华丽巍峨。 卓轻尘乃是城中大族子弟,拜入洞真派后,不过三十九年便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这一半是因为他本身资质出色,另一半也是因为其人极知刻苦,绝大部分时间,不是在静修用功,便是外出磨练,少有游嬉之时,这次还是因为父亲七十岁寿辰,这才返回家中,探望父母。 这日,卓轻尘在楼上少憩,因他身份,旁的族人也不敢来打扰,只有一个明年即将拜入洞真派的族弟,陪着他下棋。若能得到这位堂兄好感,入门后稍做提携,便是受用不尽了,因此小心翼翼,极力奉承。忽然,卓轻尘一皱眉,骤然起身,那对面族弟还不知何故,便见他已经从原位消失不见,不解其意,顿时有些战战兢兢起来。 卓轻尘忽然离席,并非无故,而是瞧见对面街上,自家铺子里进了一位女同门,看那服饰,应是真传弟子。他虽然勤奋,却并非不通人事的,门中每个真传弟子都是大有前途之辈,与之结交,必有益处。卓轻尘虽然颇为出色,自诩下次门中大比时多半可夺得一个真传弟子的身份,但能够结交一两个真传弟子,届时也可大壮声势。 卓家那铺子极大,专营各种海内奇物,虽没什么了不起的宝贝,但却时不时有些别处寻不到的趣物,就连修士也时常光顾。卓轻尘刚刚踏进门,眼里便瞧见一个绰约清丽背影,虽还不曾见到容貌,也不由得暗暗赞叹出色。 他并不曾收敛气息,那女修却并未回头,只是低头翻阅册子。卓轻尘也不以为意,出声道:“这位同门师姐,此店乃小弟家中产业,有何所需,尽可言明。纵然家中无有,也必为师姐设法去寻。” 女修放下书册,微微侧转,露出半张如雪似玉的娇容,抿唇一笑,道:“这位师弟倒是热心,虞璿先谢过了。敢问师弟尊姓,是那一峰门下”音若乳燕出谷,婉转动听。 修真者中最不缺的便是美人儿,但卓轻尘在看清女修容貌时,仍是忍不住有种惊艳之感,不由自主便答道:“不敢当师姐动问,小弟卓轻尘,忝为莫真人门下徒孙……”他话未说完,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脸涨得通红,“虞……你是……原来是虞师叔!师侄不知师叔尊面,有所冒犯,还望师叔宽肴!”忙深深鞠躬下去。 莫真人与掌门齐墨渊平辈,七位元婴真人中,唯有他广收弟子门人,金丹级的也有十数个,但卓轻尘只是他许多徒孙中的一个,恐怕莫真人连他名字也不记得。和虞璿这等金丹弟子相比,地位简直是天上地下。 虞璿笑意吟吟,见那浓眉大眼,貌相英伟的青年修士十分尴尬,连连躬身,便摆手笑道:“卓师侄不要多礼,我一向深居简出,人不认得乃是正常,何谈冒犯。” 卓轻尘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再如适才那般直接打量对方,目光恭敬地看着下方,正要说话,便听得对面那如莺啼婉转的声音笑道:“师侄适才说肯帮我寻东西,不知这话现在还算不算?” 几句话下来,卓轻尘见对方脾性随和,并不似寻常金丹修士般眼高于顶,也轻松许多,闻言毕恭毕敬道:“虞师叔肯吩咐轻尘做事跑腿,那是师侄之幸,尽管吩咐。” 虞璿见他殷勤,噗嗤一笑,道:“因我接了门中任务,要出外行道,但却无随身法器,待要寻一口法剑,若是无有,寻万斤精铁,我自炼也可。” 卓轻尘顿时怔住了。 不是虞璿的要求太难,而是太简单,简单得不可思议。门中弟子,哪怕是外门弟子,也能有一件法器傍身,虽然多半只是百炼寒铁铸造,略加些其他灵材,但怎么也不可能是几千斤精铁就能炼出来的,何况那得要炼到什么时候? 他试探着反问了一句,“师叔所需法剑定然不凡,这小城中来往的多是修为低微的弟子,想来很难寻到师叔所需。至于精铁此物,城中并不流通,一时怕也凑不出万斤来。不过师侄倒是有个法子,只是稍麻烦些。” 虞璿笑问道:“什么法子?” 卓轻尘道:“距离此地不远,有好几处修士聚集的坊市,专卖些法器,虽然真正好东西极少在市面上流通,但也未必不会遇到一两件合手的。师叔若是愿意,小侄愿意引路。” 他直到这会儿,才约莫反应过来,这位新晋金丹师叔在门中风头正劲,但传言其人二十年前还是一默默无闻的练气弟子,忽然一鸣惊人,期间从无出现,应当是得了某种奇遇,一直苦修至今,无暇顾及外物。否则一位修士,别说金丹,就是筑基练气期的,修炼之余,这多年也该攒下些家当,何至于这般两手空空,连护身的法器也要现买。 卓轻尘心中打定主意,若是虞璿手头不够宽裕,自家便先垫付了,无论多少灵石,能换得一位金丹真人的交情,都是大赚特赚。何况这位女师叔显然并无多少历练经验,性子又平易,正是大好机会。 虞璿也不知道这位师侄早在心里把自己当做“奇货可居”,见他自告奋勇地出面帮忙,殷勤备至,倒也欣喜,道:“这样最好。” 虞璿并不在意自己欠了旁人人情,在她看来,不过是些许小事,有人愿意结交,自不必拒人千里,至于分寸,心中有数即可。因此卓轻尘殷勤请她往仙市一行,虞璿便欣然应了。 …… 从仙市出来,虞璿心情颇为不错,除了买下一柄法剑,更是买了好几部海外见闻奇物的杂书,见卓轻尘一脸纠结又不好开口的样子,猜到他所想,便笑道:“今日多亏了师侄帮忙,无可相谢。”见卓轻尘忙要开口谦逊几句,摆摆手止住他,“看师侄所修功法,是水系寒属道法罢?” 卓轻尘道:“师叔见得是。” 虞璿微笑道:“瞧你平日也算用功,道力颇为精纯,再打磨几年,也该到凝丹关头了。” 这话一提,卓轻尘不免苦笑,道:“师叔天纵奇才,哪里知道我们这样人的苦处。小侄去年便修到了筑基大圆满,自诩资质尚可,也不曾懈怠。但仙凡之别岂有那般容易!若能在百年内凝成金丹,便是得天之幸了。” 虞璿抿唇一笑,道:“才说你帮了师叔的忙,无以为报,忽然想起,有个小玩意倒可以借花献佛,算作我的谢礼。”纤足一点腾空而起,“跟我来。” …… 卓轻尘驾着的是一件莲蓬形的法器,他在同侪中也算身家颇宽裕之人,这件碧玉莲蓬飞遁极快,且可放出一道清光护身,只是他竭尽全力将法器催到最快,也只堪堪赶得上前方那道不疾不徐的纤纤背影,钦敬向往之余,更是对成就金丹境界多了一种极大的渴望。 虞璿领着这师侄径自往东南方向疾飞,足有数百里,方才在一处荒僻野山按落遁光,卓轻尘也跟着落下。虞璿回身,轻轻一笑,向卓轻尘解释道:“这山腹中有一处寒潭,内有一头刚刚结成内丹的寒螭。” 卓轻尘顿时变色,如蛟龙之属,乃是妖兽中极为强悍的种族,皮糙肉厚,更有天赋神通,虽然想要化形极难,但实力却要高出普通妖物许多。寻常三五个金丹修士围剿,也未必能奈何得一头结成内丹的蛟龙,区区两人,岂不是白给这妖物送菜? 卓轻尘心中一急,也顾不得失礼,张口就劝道:“师叔,这畜生厉害,咱们还是从长计议。” 虞璿笑道:“不要怕,师叔给你捉来当宠物养着玩儿。”她这仿佛哄小孩子的口吻,让卓轻尘哭笑不得,又是着急,正要再设法劝阻,虞璿却不耐烦听他多讲了,新买的碧色飞剑剑光一展,人已如秋鸿杳然。不过片刻,那山腹方向便传来一声如牛如蟒的嘶吼。 卓轻尘头皮一麻,一咬牙祭起护身宝盾,紧握了护身法剑,左手从乾坤囊里掏了一大把符箓捏着预备,也腾身赶去。 待他赶到时,只见水潭上空,虞璿凭虚而立,御使一柄飞剑击刺,而水面上一只怪物正生生怒吼,鳞甲脊棘,细颈长尾,四肢有爪,除了头上只有一个鼓包,颌下无须,其余和龙无异。这妖兽显然被激怒,嘶吼一声,潭中水波狂卷,形成数十丈高的巨大水壁,狠狠冲撞而来。 虞璿气定神闲,手掐剑诀,那剑光刁钻灵动之极,每每在鳞甲薄弱处留下血痕,待那寒螭怒吼着喷出丹气去粘飞剑时,剑光一闪而没,又自别处而现。而寒螭几次欲待冲过去,都被剑光圈住逼退,只是在身上多添了几道伤痕。 卓轻尘早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夭矫剑光漫天飞舞,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这便是金丹修士的实力么!” 那寒螭进退不得,就连想要回到潭中,也被剑光拦住不能,终于狂嘶一声,张口吐出一枚鹅卵大小,晶莹如玉的内丹来,这内丹一出,四周寒气大盛,就饶是卓轻尘有护身宝物,也冷得一哆嗦。 虞璿等的就是这一刻,顿时嫣然一笑,左手指尖发出两道真气,一青一红,互相绞缠,摄住了那寒螭内丹便往上扯,同时飞剑毫不放缓,一时间带血鳞片纷纷落下,而那寒螭的嘶鸣也越发凄厉。 寒螭拼命想要收回内丹,却哪里收得回来,不过片刻,便被虞璿收走。内丹一失,这妖兽道行便被打落大半,它也是修炼多年,颇有灵智,知晓对方厉害,今日在劫难逃,嘶叫声中便多了许多哀求之意。 虞璿略略放缓了飞剑,自空扔下一个驭兽圈来,那寒螭不断哀鸣,却不躲避,任那圈子套在了脖子上。虞璿虚空一抓,这妖兽便不由自主缩小,直到一尺多长,被虞璿捏着脖子提在手里。 岸边卓轻尘早看得目瞪口呆,见虞璿走过来,连说话也有些结巴了,“师……师叔,这……” 虞璿笑吟吟将缩小的寒螭塞到他手中,道:“这寒螭也吃了不少苦头,不敢桀骜。你以后是它的主人,也不要苛待它,给喂几颗灵丹吃吧!” 卓轻尘捧着小如细蛇的寒螭,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虞璿手指虚点,那寒螭内丹上被她密密麻麻画了符咒,也交给卓轻尘,“你每日练功时,对这内丹吐纳,有凝练真气的效果。只是切记,万万不要贪图捷径借此凝丹,否则便是自绝前程。” 卓轻尘早对她又敬又畏,连连躬身称谢,虞璿摆手笑道:“师侄几时有空,可来鼎湖岛一行。”剑光一卷,人便翩然而去,只留下卓轻尘站在原地,如堕梦中。 第6章 人参娃娃 “没有合手的剑器就是麻烦啊!”虞璿虽在师侄处做足了长辈派头,丝毫不曾堕了师叔身份,但再看手里那新买的飞剑,不由得叹息。飞剑名字倒是风雅,叫做“眼波儿绿”,只是品质太差,纯粹的样子货。还不曾与其他修士正面斗剑,只是打发一头披鳞戴角的畜生,剑身上便有了好几条细痕,这还是她以真气小心地裹着飞剑、不去硬碰的前提下。 在虞璿看来,这还真是一柄碰碰就碎的玻璃飞剑。想想在没有炼成合用的飞剑之前,都只能凭着细腻小巧剑术御敌,绝不可能有一个照面就斩断对手飞剑的豪放,虞璿就委实郁闷得慌。虽然齐墨渊曾经许诺送她一套剑丸,但虞璿一向也没有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习惯,她一边慢悠悠地赶路,一边在心中考虑,炼制何种飞剑为好。 虞璿前世道魔双修,虽然未证阳神,也炼就极高法力,只是神通不抵天数,不得不再转一劫,至于并非转生在原来那个世界,她倒也不甚在意,毕竟缘聚缘散,不值得强求。这日傍晚,赤霞漫天,前方一带绵延数十里的山脉,虽不甚高,却极为陡峭,山壁赤红,蒸腾出一层淡淡的烟岚雾气,映着天上的晚霞,折射出种种奇景。 虞璿一见却大喜,低声道:“想不到这里竟然有一处五火地煞,正好抽些煞气,炼些雷珠留用。”九空之上有乾天阳气,地窍之中也会凝聚阴煞之气,而此处山势汇聚形成的阴穴,又是一个火山口,久而久之,便成了五火地煞。修道人利用罡煞之气,可炼制各种法宝,但虞璿手头也没什么材料,只能炼些雷火珠。 虞璿当即飞下火山口,摄取地煞火气,以自身真气打磨洗练出一丝精纯的阴煞,再用独门手法炼成雷珠,她因是正宗玄门炼成的金丹,精气神在腹中熔炼三昧真火,炼制雷珠并不觉得费力,很快便炼制出了好些,都分装在玉瓶里封好——这玉瓶还是门派发下的赐物中的。 她在这地煞阴穴旁炼制雷珠,又收摄一些精纯煞气装入瓶中,以备他日有用。一连过了七日,到第七日傍晚日落时,虞璿停了收摄,转头向一处扫了一眼。 一块岩石头上,原本的半个小脑袋顿时缩了回去。过不多时,另一块岩石下面,又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着好奇的光芒,又有些胆怯害怕。 虞璿却“咦”了一声,那小东西几日前就在附近逡巡,精气微微泄露,当是个什么草木成灵的小妖,这等草木之灵都秉性温和纯善,十分无害,虞璿也不曾多注意。只是今日这小家伙一受惊逃跑,竟然使出了土遁。 五行遁法易学难精,寻常修士多半学得水遁土遁等一两种,也只能用来赶路,这草木之灵适才刷地钻进地里,十分滑溜,倒是颇为高明。 虞璿心想,此地火气熏灼,又是阴煞之地,寸草不生,居然还能有这样一颗灵草成精,难得难得。这样一想,她便随手凝了一滴水气,望那草木之灵的方位屈指一弹,顿时化作一片清凉甘霖,如同下了雨一般。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忽地冒了出来,“好久没这么凉快啦!”原来那草木之灵竟然从地里钻了出来,却是个一尺高的娃娃模样,穿着叶子编成的短袖衣裤,在水汽中伸胳膊捋腿,咧开小嘴呵呵直笑,似乎对这场“小雨”颇为受用。 虞璿心中一动,向那娃娃招了招手,这草木之灵倒也胆大,便跑了过来,寻常草木成灵,多半懵懂,这小妖居然口齿颇为伶俐,“神仙神仙,你再下一场雨好不好?这里已经有……”掰着手指算了半天也没算清楚,“……好多好多年没下过雨了,小草都不长了。” 虞璿伸出手,这娃娃便自觉地挨过来,用光溜溜的脑袋在她手指上蹭了蹭,十分讨好。虞璿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成精的?既然有了灵智修成人形,便能行走,既然此地不适合草木修行,为何还留恋不去?” 娃娃撅嘴道:“我是人参呀!这里本来是我们的家,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热,好多弟弟妹妹都渴死了,忽然有一天,我可以走动了。但是又来了一个人,把我的本体根须挖去了,装在一个盒子里,我就走不了啦!只能在这里受热受苦。” 草木成灵,大多都对时间概念模糊,只会用“很久”、“不久”、“一会”这种词来形容,和兽类成妖相比,灵智上要差上许多,只是胜在寿命悠长几乎没有限制。但这人参娃娃却颇为聪明,见虞璿懂得“下雨”,便恳求她将自己带走,更是认真描述了一番“拿走我本体那个人”的模样。 虞璿摸着这人参娃娃光溜溜的小脑袋,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救你离开咯?” 人参娃娃忙不迭地点头,虞璿捻着它头顶的两片叶子,笑道:“你可是千年人参,蕴含精气极重,不怕我把你捉去熬汤么?” 这人参娃娃先是吓了一跳,然后颇有些委屈地瞧着虞璿,“你,你都会自己下雨了,为什么还要吃我?” 这话没头没脑,听得虞璿也是一呆,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忍不住抿嘴一乐。原来植物成灵,都是以吞吐日精月华,饮些甘霖泉水为生,因此在这人参娃娃心目中,虞璿既然会下雨,便不缺食水,还要吃掉自己,这也太不应该了! 人参娃娃见她笑了,也松了一口气,虽然还有些惴惴,生怕对方一时不高兴又想起要吃自己,但也觉得,无论如何,总比留在这里慢慢热死要来得好些。何况,那捉了自己去的人,不但不懂降雨,还每月要额外喝掉自己一小杯参血,久而久之,就算不渴死,也一定要枯死了。 想到这里,人参娃娃便鼓起勇气,讨价还价道:“等到了雨水充足的地方,我恢复精神了,每年可以分给你十滴,不,二十滴血。” 虞璿忍着笑,道:“好,一言为定。”她根据这参精的描述,猜测对方应当只是个修为不高的散修,何况这成精人参虽然也算贵重,但也终究也只是一株普通灵药,自己无论拿些什么东西,也该能换回来了。 …… 虞璿将人参娃娃用一个玉匣子装了收起,便去寻那所谓的“散修洞府”,以慧眼一看,便见山凹处隐约有乌光禁制闪烁。 她不禁眉头一皱,倒不是因为这禁制看上去有多么高明,事实上那洞府禁制十分简陋,也就是个障眼法的作用,但虞璿却发现,那乌光下血气隐隐,黑烟阵阵,分明就是魔道的法术手段。 虞璿穿来多年,也约莫知道,如今修真界的中土九州还是以正统玄门为尊,魔道修士出现的并不多,那些个魔道巨擘大多在边缘建立魔国老巢,并不肯出来和玄门死斗,而在中土出没的魔道修士就更少了。还是百年前出了一位白莲圣母,创建了白骨幽冥教,想要和玄门争一短长,但也早在三十年前便陨落身故。 虞璿自家也通晓不少魔道法术,只是这辈子怕沾染了根基不纯,不曾修炼,但对这种粗浅魔法,自忖举手便能破去。又想到魔道之人基本都是狡诈残忍,欺软怕硬,先礼后兵是行不通的,因此先在山凹四周布了个颠倒五行的阵法,这才捻起一枚五火雷珠,望那洞府上一掷,炸得山崩石裂,同时运足真气喝道:“下面的道友,洞真派弟子虞璿在此,请出来说话。” …… 查洪原是个横行江湖的独脚大盗,练得一种修罗血煞功,每逢初一十五时,便需要人心热血练功,他又贪花好色,闺秀碧玉,民女侠女不知道抢了多少。直到有一日霉星罩顶,抢到了武林盟主的侄女儿头上,引得江湖正邪两道高手追杀围攻,走投无路下坠落悬崖,本来万无生理,哪知时来运转,恰恰被斜长出来的老松树接住,昏迷几日,却发现松树尽头是一个石洞。他在这石洞里寻到了一具尸骸,半本道书,便照着修炼起来。 那本道书上记载都是些杀人迷魂,化血炼骨的邪门法术,但查洪本来也不是甚么好人,只要学得厉害本事,自家快活,哪里管那许多!他花了十余年,将书上的法术练成了四五样,便返回去报仇,凡是当年曾追杀过他的人,统统杀死,漂亮女子捉来做那修炼的炉鼎——那书最后记着半篇采补阴阳的笔记,查洪学了个半通不通,却糟蹋了不知多少无辜女子的性命。因这是密宗欢喜禅法的残篇,查洪便剃了头发,自己取了个法号,叫做胭脂佛陀。 查洪这日恰捉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香汤洗剥干净了,正待要采补,哪知忽然外面天崩地裂,洞内石块簌簌掉落,他躲避不及,光头上挨了一下,顿时怒不可遏,冲出来大骂一声,“哪里来的贼子,敢来佛爷头上动土!” 虞璿见那洞府里跳出一个披着火红袈裟的高大和尚,满脸横肉,怪眼圆睁,抬手就放出五道黑气,气势汹汹地当头卷过来,恶臭腥气扑鼻。 虞璿暗笑一声,“不过是个不入流的邪修,练了几手法术,是我想的多了。”哪里理他,随手弹出三枚五火雷珠,成品字形在空中炸开,顿时那黑气便被冲得无影无踪,山石树木被炸得乱飞,漫天烟尘过了好一会才歇下来,先前那气势汹汹跳出来的邪僧,早不知道被炸成了多少块。 第7章 崇真山门 虞璿因偶然兴起,捡了这只有些天然呆的参精,顺手杀了一个邪修,也不当什么大事。这洞里还有一个被妖僧捉去的少女,虞璿略问几句,发现获救少女的家乡竟然也在崇真观附近的国度,因路途顺便,便答应送她返乡。 这少女当时在洞中动弹不得,也被顶上掉下的石块砸得头破血流,好在虞璿身上带了丹药,涂抹上随即痊愈,连疤痕也不曾留一点,仍旧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美人胚子。 崇真观距离此地已经只有千余里,虞璿纵然不紧着赶路,也不过一日就到了。那一片都是连绵的矮山,崇真观便在群山腹中,虞璿驾着云光从上往下一看便知。只是这门派占地也甚小,不过是几处宅院,外面设了禁制,实在是简陋得紧。 修真界等级森严,实力为尊,绝非一句虚话,名门大派与穷门小户的差距简直天差地别。似虞璿这等大派中真传弟子,一人便能有一处方圆数百里的灵地做洞府,日后收了徒弟门人,只这一支的实力便强过许多小门小户的修真门派,而修道资源更是不可比拟,也难怪这些小门派纷纷俯首帖耳,只求稍得提携。 虞璿踏着云光霞彩,并无遮掩,在天上转了几转时,下面便有人发觉了。虞璿不好在人家头顶上乱飞,便按落了遁光,距离山门半里处落下。 待她步行了几步,便见前方数十修士迎出来,当先一个二十八九的女修,体态丰腴高挑,姿容妩媚艳丽,着一领寒梅飞雪的齐胸襦裙,金钗步摇挽了飞仙髻,看修为约莫也是筑基后期,但头上灵光驳杂,一看便知是旁门散修的法门。她身后跟着数十个男女修士,女多男少,修为多是炼气期,也有两个筑基期的,只是都是垂垂老矣,大约寿命也不久了。 这女修未言先笑,先躬身一礼,笑问道:“前辈可是洞真仙派来的仙长?小女子是崇真观这一代的掌门,杨真真。”似这种任务时,功德殿中早有飞书传去,这崇真观掌门杨真真等了好几日,不见人来,正自惴惴不安,今日听得弟子说外面天上有人驾云,便赶紧出来看。 虞璿含笑道:“正是为此事而来,我名虞璿,大家道友相称即可。”见那杨真真还要行礼,忙止住她道:“不必多礼,且进去说话。” 杨真真越发恭敬到十二分,见来人修为深不可测,虽然说话态度客气,礼数周全,但她也心知肚明,这些名门弟子骨子里都极为傲气,不耐烦同自己这等人兜搭不休,因此也不敢过多聒噪,只亲自领着虞璿住进了门中风景最秀丽的一处院落,吩咐弟子不可靠近打搅。 虞璿打那邪僧洞府里救来的少女,一直随在她身边,杨真真只当是她随身的门人童子一流,哪知刚刚回到住处,正要计较,便有自己的一个弟子进来禀报,说那随同虞仙子的女童来求见。 杨真真略感诧异,不知其故,但也不敢怠慢,忙道:“快请进来。”便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玲珑少女走进门,深深万福,道:“小女周娴,拜见掌门仙姑。” 杨真真虽然见这少女身上毫无修为,但也不敢托大,忙道:“不必多礼,周姑娘何事寻我?可是虞仙子有吩咐下来?” 周娴垂着头,她以前只是个不出闺门的女孩儿,此次却被妖僧掠去,又得仙女相救,见识了开山裂石飞天遁地的神通,这一日之间,所见所闻,比之前十余年还要精彩,不禁也起了羡慕之心。她也是个聪明的,心想:“那虞仙姑固然法力高强,但是必然是身份极高的,我不敢贸然开口恳求收录,但这位杨仙姑门下弟子甚多,有几个年纪比我还小,仙门又在我家不远,何不试一试机缘?” 她这样一盘算,便先将自己身世说了,又道:“虞仙姑原本说,请掌门派遣一位仙师送小女回家。然小女心慕仙道,情愿在仙长身边做个执役的童子,日日侍奉,还求掌门仙姑怜悯小女一片诚心。”一边说便跪下去。 杨真真吃了一惊,不过她见这周娴神清目明,想来资质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又觉得这女孩儿开口恳求收录,或者也有虞璿的授意在内,当下便欣然一笑,道:“也好,周姑娘愿意,就留下吧!”吩咐侍立旁边的女弟子道:“苏雪,去将那测灵根的玉盘取来。” 那苏雪答应一声,片刻便返回来,手里拿了一面巴掌大的琉璃玉盘,杨真真命周娴将双手按在盘上,默念咒文,输入一丝真元,顿时那玉盘上亮起了蓝白两色光芒。 杨真真顿时面露喜色,“竟然是金水二灵根,以金生水,修行起来,都快比得上单灵根了呢!”看向周娴的眼光顿时仿佛看到了一个宝贝一样。只是那苏雪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忙低了头,怕人看到她的尴尬神色。 忽然,屋内响起一个圆润动听的女声,仿佛在身边说话一般,却是虞璿声音,“金水灵根?” 杨真真一愕,但立刻反应过来,道:“多谢虞仙长送给本门一位佳弟子。”内心却有些忐忑,莫不是人家见这周娴资质好,又反悔了吧?但若对方索要,自己也是万万不能违抗的。 虞璿声音轻声一笑,道:“这是你们的缘分,与我何干?”便没了声音,杨真真收得一个好资质的徒儿,喜不自胜,这几日招待越发殷勤,只是见虞璿并不主动提起正事,日日只在屋里看书,她去见了几次,对方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不由心中疑虑起来。 …… 那被虞璿捡来的人参精,已经得了个名字叫做晨曦,这参精性子活泼,也不怕人,虽然虞璿除了第一天来时露了个面,其余时日都深居简出,但崇真观的弟子却都晓得了,那洞真派的仙子养了一只千年人参精,爱喝甘露泡的茶水。 这日早上,苏雪从院子里出来,她修炼了一晚上,只觉得心神不宁,这些时日,她明显感觉掌门的心思都放在了教导新师妹身上,对自己冷淡了很多。 她不由苦笑一声,自己当初入门时,因是三灵根的资质,又因为魂魄并非懵懂孩童,知道用功,所以很得掌门看重,一直以来都被视作衣钵传人,如今堪堪修炼到炼气四层,却忽然多出了一个资质更好的师妹,自己在门派里的地位顿时尴尬了起来。 苏雪轻轻叹了一口气,习惯性地抬头往东南边望了一眼,那里靠近一处泉眼,有个小灵穴,是整个门派里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平时都是掌门才能在那里修炼,如今却住着一位别派的女修。 “人和人不能比啊!”她感慨地低语了一句,却见一个年纪小的女弟子快步走来,便收了脸上神色,温声问道:“李师妹,找我有事?” 那女弟子才十一二岁,脸上带着稚气,“苏师姐,那个白家二少爷又来找你了,在山门外面,你要见他吗?” 苏雪顿时皱起了眉头,但仍然尽量保持着温婉神色,“我都是出家修道之人了,唉,真是……罢了,我去一下,多谢师妹告知。”从那李师妹身边越过,快步走了下去。 她出了山门,顿时冷了脸,对那徘徊的白衣少年冷冷道:“白琦,我们的婚约不是作罢了么?你又来做什么?” 那少年白琦眉清目秀,满脸书卷气,很是温文尔雅,听到苏雪毫不客气的质问,他微露尴尬之色,道:“苏家妹子,并非我要来找你,而是令尊令堂相托。他们也曾来过几次,却寻不到你修炼的仙山,这才托的我。” 苏雪闻言,脸色缓和了一些,“这么说,是我错怪你了,我爹娘有什么话请你转告?” 白琦本来一肚子的话,遭了这种冷待,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他和这苏雪本是青梅竹马,从小订下婚约,但苏雪十岁时,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恰逢山上仙人下来收徒,苏雪便离家修道,这婚约也就无疾而终,白琦虽然遗憾,却也知道不可强求,并不怪她。 苏雪一去便是七八年,毫无音讯,她家中父母思念女儿,不知哭了多少次,白琦看着不忍,这才亲自去替他们探望一回。 但此时见了苏雪,却极为陌生,虽然容貌比以前更加美貌,仿佛仙子,但那种冷漠之气,即使提到父母时,也仿佛极不耐烦,似乎是陌生人一样。白琦有再多的话也不好说了,只得含糊道:“不知你们仙家门规严不严呢,伯父伯母很是想念你。” 苏雪淡淡道:“一入仙门别凡尘,总是惦记着这也放不下那也放不下,我还修什么道。” 白琦被她一噎,只得道:“那……没什么了。我告辞了。”待要转身,却又被苏雪喊住,她犹豫一下,从腰间香囊里取出一个瓷瓶,小心地倒出一枚丹药,递给白琦道:“这枚丹药你拿回去,用水化开,给我父母,嗯,还有伯父伯母,都喝一点点,可以延年益寿。” 白琦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将丹药收了起来,又拱了拱手表示告辞,他本来心中很是惦记苏雪,谁知当真见了面之后,却恨不得从没见过她。 他怏怏地下了山,半路上忍不住唉声叹气,忽然,耳边听得一个柔和女声,道:“少年郎,我观你也有仙骨,既然舍不得那小娘子,何不也学她修道,也能做一对长生不老神仙眷侣?” 白琦吓了一跳,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他猜测也是仙人说话,忙恭敬地答道:“不是小子不愿,但家中犹有父母高堂,做儿子的岂能舍下父母不顾?”心中却暗自嘀咕:若是修仙的人,都像苏家妹妹那样冷漠起来,连父母亲人都视为累赘,这仙还是不要修的好。 第8章 及锋而试 原本乌木的案几,给虞璿施了法术,宛如纤毫毕现的镜子,里面正映出那名叫白琦的少年面容身影。 小人参晨曦站在案几上手舞足蹈,“真人真人,这个人居然看得到我耶!没有法术的人应该看不到我才对!”崇真观在群山之中,若是不识路径,转个半月都未必能寻到,显然这白琦能顺顺当当走到这里,小晨曦功不可没。 虞璿捏了捏小人参头上的叶子,笑道:“此子天生异禀,额上有一天目,虽然还不通法术,也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晨曦懵懂地眨了眨眼睛,“那,真人是要收他为徒吗?” 虞璿伸手一抹,那桌上的水镜便消失无踪,虞璿懒洋洋道:“资质虽好,心性也平和,奈何还是缺了一种求道求真之心,这种人就算出色,最后也是走不远的。何况,只有求师,未闻往教。” 当今修真界,除了一些名门大派自有秘法,普通门派都是以灵根寻人,只因身具灵根资质,便能感应灵气,才能凭之入门修行。但若过了金丹期以上,辨查入微,感应天地,自能摄取需要的天地精气,有灵根无灵根,那都无所谓了,似那法力绝高的大佬,便能草木山石也能点化修行,哪里管什么灵根不灵根。 那白琦虽然身无灵根,资质却好,只要能够挨过了感应的阶段,修行起来必然进展奇速,这也是因为崇真观穷门小户见识不多,只知没有灵根便不收,若是被大派高人看见,必然能被看中收录。 因此,其实这白琦并没有虞璿说的那般差劲,此子心性平和,不偏不倚,若有上好功法,一个金丹境是稳稳跑不掉的,就是元婴也有不小机会。只是虞璿眼界何等之高,若没有最绝顶仙道之士那种一往无前,锐意进取,俾睨群侪,无忌的气势,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普通修士,因此这白琦稍露推脱的意思,她也就放弃了。 晨曦半懂不懂的,忽然又问道:“那我也能求着真人你做师父吗?我想变得好看一些。” 虞璿被逗得一笑,道:“你是草木之灵,体内又没有经脉肺腑,就是传给你功法,你也无法修炼啊!” 小参精顿时气馁不已,嘀嘀咕咕地待要一头钻回地底下去,却被虞璿叫住。虞璿笑道:“你近日把这一带都逛遍了,不如随我出去走走如何?” 晨曦眨着大眼睛,道:“真人让我去,我就去。”它本是草木成精,虽然喜欢到处乱窜,但也只在本体附近,一旦离开远了,便有些不托底。 虞璿抚了下它的小脑袋,笑道:“不要怕,我们去去就回,早些办完了事,早些回家。” …… 叶新宇正是这符州本地人氏,他原是叶家旁支的子弟,自小心比天高,却又体弱多病,却在十六岁时一次走失迷路中,得了一处修士留下的遗泽洞府,却是正统传承,短短数年,竟然脱胎换骨,更是修成厉害法力。 他对叶家殊无好感,修道有成后,便教训了好几个与他交恶的族人,又离开城中,另辟居所,潜修之下,法力更是一日千里。去年更是机缘巧合,收服了那洞府主人留下的两个傀儡,虽然暂时声名不显,却颇为野心勃勃。 那日也是崇真观两个女弟子外出时,因一株灵草与叶新宇起了争执。崇真观在修真界不算什么,但时常下山收徒,在这里的凡人眼中却都是神仙一流,这二女都是心高气傲,加上叶新宇口花花调戏了几句,顿时发怒翻脸动手,却不是对手,被他擒捉回去。 叶新宇自然也知道崇真观的名字,当年他也曾想入山求师,却不得其门,知道结了仇还有些惴惴。结果两个长老循迹追来时,双方一交手,叶新宇惊喜地发现,对方手段比自己还不如,几乎在自己法宝下丧命,狼狈逃回,他便起了夺了崇真观基业的心思,毕竟那是这一带灵气最浓郁的地方,修行必然事半功倍。毕竟那洞府遗泽,已经灵气溃散,并不是什么合适修行的宝地。 这日,他刚刚出了洞府,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前方多了一个淡雅倩影,只是细看又模模糊糊,似乎飘渺至极。 叶新宇心中一凛,心知是对方修为远远高过自己,这才连面貌也看不清,他也是个决断的性子,沉声道:“前辈是来寻我叶新宇的么?” 来人正是虞璿,她这几日足不出户,只在崇真观中,却并没有闲着,借着那日山门禁制被攻打留下的真气,施展追踪的法术,寻到这叶新宇,又观察了几日,这才找上门来。 叶新宇法力比她低得太远,浑然不觉被人窥视,只是也敏锐地判断出,对方应当是敌非友,只是他两个战力堪比金丹修士的傀儡还在洞府之中,若是在身边还有一拼,否则绝不是对手。 他正在这里盘算如何拖延时间,便听得那女修轻轻叹息一声,仿佛风引洞箫,声清韵美,“我且问你,你是哪里习得这魔道功法?” 叶新宇面色微变,随即道:“我本一介散修,并不知所谓魔道之别,只是捡来一部道术便按着学了,自诩别人不来惹我,也不会滥杀无辜。前辈责问功法来源,不敢隐瞒,但也该明察一二。” 虞璿不置可否,若这叶新宇同那邪僧一样,只是学了些法术,也无关紧要。只是她来之前,已经将里里外外摸得一清二楚,而在这距离洞真派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地方,偏出现了如此正统的魔道传承,想要不过问是不可能的了。 叶新宇见对方不说话,似乎对这番话若有所思,又加一把火道:“若是前辈看得起我叶新宇,何不进来奉茶?前辈以前既不曾见过我,又必然不是崇真派的人,如此便算无冤无仇,若看的中我这小小功法,就只当是献给前辈的见面礼物了。” 虞璿抿唇笑了笑,语声轻柔,赞道:“巧言令色,临危不乱,倒是个修魔的绝好苗子。不错,我确实看中了这洞府里的一样东西,只不过我不惯做客,还是自家进去罢。” 这话音刚落,叶新宇面色大变,顿时双手一挥,放出一片白惨惨的光芒,里面隐约传来令人牙酸的尖叫哭嚎,同时放出一灰色小盾护体,又暗暗发出三枚骨针,转身便往洞府里钻。 虞璿劈手打出一颗五火雷珠,将那法宝炸碎,里面养蕴的魔头已经大半成形,失了法宝的束缚,顿时飞出来,是个栲栳大的骷髅头,呜呜尖啸着望虞璿扑来。 这叶新宇麻溜得很,只这一耽搁的功夫,已经冲到门边,只是他正要进门的功夫,忽然心中一阵悸动,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同时听得后面轻声笑道:“不知哪里捡来的死人骷髅头,装神弄鬼,也只能吓唬一下小孩子。” 叶新宇大骇,这白骨本不是他炼成,是这洞府主人留下的,他费了极大心力才勉强收服可用,为此耽搁了不少修为,只是仍然不能得心应手,时不时需要血肉喂养,才能不至反噬主人,没想到在这女修手中,连阻挡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没有! 他情知自己是遇到了高人,拼了命地往洞府里逃去,心想只要能够躲进洞府,仗着禁制,又有两个金丹级的傀儡,至少也能周旋一番。哪知却一头撞上了坚壁,分明空无一物,却仿佛最牢不可破的壁障。 叶新宇顿时反应过来,自己适才东拉西扯,自以为是拖延时间,哪知那女修根本不曾上当,反而无声无息设下了禁制,竟然是一开始便决意赶尽杀绝。 他怒火上涌,破口大骂,待要转身再和敌人拼命,却不妨头顶一丝青光一闪,早自顶门灌入,五脏肺腑都被搅得稀烂,鲜血狂喷,眼见得不活了。 原来虞璿早就备好了飞剑,趁对方露出破绽便一举夺命,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绝不给敌人半分活路。虞璿伸手一招,那尸骸上飘起的魂魄便不由自主地拘来,只是脸色迷茫,显然是因为叶新宇修为太低,一旦气绝身亡,过不了多久,魂魄便会自行消散,真灵转世投胎。 虞璿送出一道真气,那叶新宇的魂魄顿时神色一怔,清明过来,只是发现自己处境之后,顿时战战兢兢起来,先前的利落狠辣气焰荡然无存。 虞璿和颜悦色地道:“魔道功法最重神魂修炼,你资质颇不错,所学也很高明,这才能够在死后保得一丝神智,甚至夺舍重修,也是有几分机会的。” 叶新宇此时方知人外有人,虽然对方依旧软语温声,却再不敢有半分轻视,老老实实地道:“小子之前不曾说谎瞒骗仙子,这洞府确实是我捡来的,仗着前人遗留的东西,修了个半瓢水,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仙子,自然是死有余辜。但人有求生之心,若是仙子慈悲肯放我一条生路,这里的东西都愿献给仙子。” 他也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等虞璿再问,便主动将洞府里的情况都和盘托出,尤其重点说了那两个金丹傀儡的特点,唯恐虞璿以为他故意弄鬼,一怒之下便让自己魂飞魄散。 虞璿按照他所说方法,很是轻松地解了洞府门口的禁制,走了进去。两边果然有仿佛真人的傀儡侍立,一动不动,而那两个被擒来的崇真观女弟子,皆是一//丝/不/挂地昏睡在床上。以虞璿看来,这二女精气涣散,显然是因为本来根基就不纯,又遭了极霸道的采补法门,就算还能活着回去,这辈子也毁了。 叶新宇的魂魄努力地飘过去,想要触碰石壁上的一处机关,却无法按动。虞璿一指,送了一道真气过去,那机关自开,里面放着两片玉简。虞璿摄过来,只看了一眼,便叹息一声,“果不出我料,是当年白骨幽冥教的法门手段。” 中土九洲是玄门的地盘,而正宗魔教传承都在边缘,魔道也有大能,纷纷开辟洞天,建立魔国,寻常修士就是连门也摸不着,因此流传在中土的一些魔道法门,也都是散修偶然得来,七拼八凑的,充其量只能叫做邪修。唯独当年白莲圣母据说是奉命了几位老魔之命,建立白骨幽冥教,本身也是元婴接近化神的高手,传承的是极为正宗的魔道法门,这两篇玉简中的功法虽然初级,以虞璿的眼光,却也看得出是极高明的魔道法诀,一篇讲述如何祭炼白骨魔神与神魂相合,一篇则是阴阳采补的法门。 她双手一搓,这玉简便化作了飞灰,两个傀儡都是白骨炼成,外面穿了衣甲,和真人无异,也被她以禁制封了,收在囊中,其他丹药材料也都一扫而空,其中有洞府原来传承的,也有这多年叶新宇自家攒下的。魔道功法修起来都是突飞猛进,叶新宇不过修了几年,便连筑基期的修士也有一拼之力,洞中身家也着实不少,就连法宝囊都有好几个,显然绝对不是如他先前所说的那般清白,而是杀人越货的老手。 其实修真界竞争极其激烈,在洞真派这种大派内还好说,虽然也有资源地位的竞争,总是同门,明面上还要遵守规矩,而外间无门无派的散修,为了争夺一株灵草,大打出手,简直是家常便饭。而修道资源还罢了,最难得的便是功法,似昆仑、太元这等伫立千万年的公认名门大派,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出过飞升的前辈,可见门中有直通天仙的高明法门,前途和那些只能修到化神,甚至只能修到元婴便不能寸进的门派,不可同日而语。 而洞真派虽然暂无飞升的例子,却据说也是承前辈遗泽,有阳神飞升之法,而当年两位建派祖师也是道法高明,手段狠辣,不知杀了多少觊觎的修士,这才定下洞真派的根基。 虞璿也不管那叶新宇的魂魄怎么想,手指一弹,那魂魄便昏昏沉沉,转世投胎去了,便是再世为人,也绝记不起前世这些事情,只宛如一个新人一般。 第9章 千年寒铁 这边虞璿刚将叶新宇的魂魄打散,容他投胎。在一处洞天之内的巨大空旷宫殿内,却有个闭目修行的美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少年样貌不过十七八岁,丰神俊雅,肌肤仿佛美玉般白皙光润,尤其一双星眸顾盼多情,仿佛能勾走人的魂魄般,堪是个绝顶出色的美男子。他面露惊疑之色,伸手虚空一抓,便凭空飞来一卷墨黑的绢帛,在面前自动展开,里面却是点点银光写成的一个个名字,其中“叶新宇”三个字正缓缓消散。 少年一皱眉,自言自语道:“这叶新宇被人杀了?只是连元灵也收不回来么?莫非是元婴真人出手,所以打得魂飞魄散?” 他这绢帛叫做封魔榜,是一件奇物,并没有攻伐之能,只有一种用途,便是能收摄一切生灵的精魂,炼化为魔头,魔头一旦侵蚀修道人识海,占据肉身,立刻便能成为极厉害的魔兵,任凭主人差遣。 这些魔头在封魔榜内,便如官职一般,依次分为九品,恰好按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除了炼气期之外,其余四个境界,都又分为正品和从品,一共九个品阶。每个品阶都有相应的符诏,唤作魔种,占据修道人肉身后,便能化其功力,最后能够提升到和本身品级相当的境界。 这少年当初有事路过,偶然发现叶新宇颇有资质,倒是很是看好他,给了一颗金丹从品的魔种,哪知今日忽然被人灭了,连那颗魔种也没能收回来。好在封魔榜上,金丹从品级别的魔种也有数百,损失并不算太大。 这叶新宇身死,少年并不以为意,只是诧异这人修为尚低,何故惹得元婴高人出手?若是寻常被人斩了肉身,魔种还能护着魂魄再次夺舍,或是直接回到幡上做个魔头,也算是一条活路。他却不知,对方竟是随手便将魔种剥离开来,而叶新宇的元灵也浑浑噩噩,不知被扔到哪里转世投胎去了。 少年惊异了一阵,便也将这件事丢了开去,如叶新宇这种棋子,他随手布下不知多少,能成固然好,便是不成,也不关紧要。只是他忽然又想起些别的事来,抚着这卷封魔榜怔怔不语,竟然出了神。 …… 虞璿无声无息便解了这崇真观之厄,只是那叶新宇牵扯出的白骨幽冥教传承之事,也断了线索。其实虞璿也是不曾留心,虽发现那叶新宇魂魄上魔气盘绕,却没有深究,只是以为是以神魂勾引魔头相合的修炼之故,随手弹散了,并不知道还有封魔榜这等诡异法宝,能以魔种替代冥冥中的天魔,制人于无形。 虞璿走时是悄悄离开,回来时却不掩藏踪迹,只是信步闲回。小人参晨曦没心没肺的,兴高采烈地跟在她前后蹦蹦跳跳,她天生有同植物沟通之能,哪怕还不开灵智的树木花草,也跟着摇摆晃荡,仿佛迎接开路一般。 崇真观所在山门,群山虽然矮却连绵,清泉低谷,也有一番山野意趣。虞璿正在闲看风景,忽然对面山坡上走下一个少女来,却是崇真观掌门的弟子苏雪。 苏雪猛然看到虞璿,呆了一下,看到蹦蹦跳跳的小参精,才猛然想起这女子是谁。她也是乖巧,急忙跪下叩头行礼,极为恭谨。 虞璿在水镜中看到她对待以前的亲朋态度冷漠,虽然知道修士多半如此,毕竟所处的世界不同,渐行渐远,但倒也不至于需要凉薄至此。洞真派中弟子入道,大多将至亲接到陆洲城中安顿,就算难得见面,生活总要安排一二吧? 不过这苏雪又不是她的弟子,虞璿哪里管她,见她礼数周全,笑吟吟地摆手免礼,又随手取了一枚五火雷珠,算作见面礼。 虞璿亲手凝练的雷珠威力极大,就连快要成形的白骨也能炸碎,那日寒潭捉蛟,若有这雷珠在手,一把扔下去,那孽畜纵然皮糙肉厚,也要炸个灰头土脸。赐给一个炼气期的弟子,危急时刻,都可以算作救命的玩意儿了。 苏雪自然不知道这雷珠的威力,但也知道是好东西,小心地收了起来,心中越发羡慕这些大派弟子出手豪阔,哪里像她这等穷门小户,哪怕是掌门的弟子,一个月也才发下三块灵石,怎么修炼都不够用,若不是能制作些简单的符咒,偶尔去附近坊市变卖换来资源,根本不能有现在的修为。 其实苏雪根本不知,洞真派无论内外门弟子,只要不是真传,除了基础法诀传授,绝没有赐下资源帮助弟子修炼一说,充其量是云梦泽上灵气浓郁,凭此修炼而已。至于所需丹药法器,诸多灵材,都是要自家用功劳来换,或者门派中做些杂事,或者出外杀伐,辛苦积攒的身家。 似虞璿成了真传弟子,又是金丹真人,门中赐下洞府行头倒是十分齐备,连飞仙金舟这等彰显身份的华丽宝物也不吝啬,但偏偏就连一柄护身法剑也没有,因为这不属于门派该为你操心的范畴。 其实这也是大派和散修的区别所在,大门派越是不缺高深的法诀,不缺各种天材地宝,越是不会将这些东西随便发给弟子,否则如何从中筛选出心性坚毅的优秀弟子?要那些丹药灵石硬堆出来的货色有何用处?当然,这也不是说绝对不允许使用外物辅助,只是这些外物都要自己去设法,或是自己辛苦挣来,或是获得靠山青眼,或是夺得真传名额,那都是自家本事的一部分,门派是不可能免费提供的,就算有些下赐,比起修炼所需,也是杯水车薪。 苏雪又谢过了虞璿,见对方虽然温柔含笑,却显然没兴趣和自己说什么,就要离去,她心中一急,开口叫住道:“前辈,晚辈有一事相……告!”她本来想说“有事相求”,半途硬生生改了口。 虞璿闻言停步,笑道:“正好,我也有事托你去做。那仇敌我已经打发了,但你那两个同门还陷在魔窟里,尽管找人去救回来。不用害怕。”她随手在地上点点画画,真气勾勒了一副简单地图,正是通往那叶新宇的洞府所在。 那洞府已经被她一扫而空,唯独两个赤//身/裸/体/大活人昏迷床上,中了法术,虞璿自重身份不肯沾手,身上唯一能装活物的法宝又只有驭兽圈,但那也太过侮辱人了,于是索性不管,只回来报信,让她们自家去接人。 那两个被掳走的女弟子平时心高气傲容易得罪人,和苏雪关系也不好,但她却聪明,知道决不能表现出来,反而又跪下叩头,十分诚挚地道:“多谢前辈救了我那两个师姐的性命,晚辈不胜感激。恰好得知了一件宝物所在,便想要告知前辈。” 虞璿不回答,只抿唇笑着看她,苏雪微感没趣,只得继续道:“就在前辈所住的湖边,下面通往一个寒穴,还有禁制,不能靠近。晚辈一次不慎掉下湖里,这才发现,想必是前人洞府遗留的东西。前辈既然解了我门派的危难,又救了我的两位师姐,于公于私,苏雪都不敢藏私。” 这少女口齿伶俐,虽然是讨好,却并无谄媚之色,反而显得极为诚恳。虞璿一开始不大注意她,现在见此女心思玲珑,似乎还有几分气象。于是和颜悦色地笑道:“贤侄女这话说的不对,此物无论是什么宝贝,既然是你们门派内的东西,我一个外人,岂能擅自取走?这话再也休提。你既然发现,便是你的机缘,将来修为高了,自己破禁取走就是。” 虞璿倒也不是对宝物之类毫无贪心,只是一来这崇真观也算本门附属门派,在别人家里做出这种事来,吃相太过难看;二者见这苏雪颇有心机,若没什么东西还好,若恰好有贵重的,此女再乘机求恳什么,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反而惹得一身骚,因此直接便一口回绝。 苏雪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这话光风霁月,半点错处也挑不出来,但她修炼了几年,深知如果不是有极端逆天的金手指,纵然得了一两件宝物,哪里比得上有个靠山!但回想一下,这姓虞的前辈连周娴那等二灵根的弟子,也是可有可无,随手便送给了自己师父,只怕多半也是看不上自己的。因此也只得无奈作罢,胡乱说了几句“前辈高风亮节”等话,便匆匆回去禀报师父了。 虞璿既然完事,也不肯多留,待崇真观掌门杨真真来见,略交代了几句场面话,便带着小参精晨曦回返山门。 杨真真解了此次厄难,虽然并未和洞真派来人建立起什么交情,但得了一个佳弟子,也自心满意足,寻思将这周娴细心调//教好了,日后也能撑起崇真观的局面。 那两个被救回来的女弟子,虽然不曾丧命,前途也断了,回来后羞愤欲死,闭了门不肯见人,原本该她们管着的一些派内事物,也渐渐转到了苏雪手中。纵然杨真真意中的衣钵传人已经换人,但苏雪毕竟也是颇为优秀,办事也干练,如今门中两个筑基期的长老都在养伤,杨真真便格外地倚重她起来,指望日后能成为周娴的好臂助。 唯独这苏雪讨好洞真派的人不成,只得了一颗雷珠,想着自己位置终究要被新师妹挤占,那水下洞府还是及早去探一探,否则放久了,只怕别人发现,也没自己份了。因此趁着师父闭关时,悄悄潜入水里,那虞璿赐下的雷珠果然威力极大,无声无息便炸开了水下禁制,只起了些涟漪。苏雪心中欢喜,进去搜寻时,却见别无他物,唯有一块尺许大小的寒铁,滟滟生光,但只是炼制法宝的材料。她伸手去拿,却仿佛蜉蝣撼树,怎么也拿不动,使尽了全身法力,也只勉强将这东西托起尺许,想要带走藏好是千难万难,白白浪费一颗雷珠,不禁懊悔不已。 第10章 少卿情面 虞璿乘了飞仙金舟,自洞真派山门禁制中一穿而过,那任务牌符已经任其飞回功德殿,自有执事品评记录,却不需多管了。 洞真派占据了云梦大泽里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岛屿峰峦,水路无数,虽然两位祖师在此开辟下基业时,也斩杀了不少强大精怪,但仍有不少精怪异兽生存。而和这些修士相处久了,那些泽中妖兽也自通灵,知晓哪些地方能去,哪些不能去,而低辈弟子,也只在固定的一些范围活动,并不敢乱闯,否则丢了性命,也没处说理去。 虞璿驾飞舟返回时,经过一片海面,恰有一头多目鲸出来吐纳,这鲸兽身长三十余丈,头顶上生有一排眼睛,能放出一种蓝光,专能吸摄飞剑法宝,在这里活了上千年没人管它。今日衰运罩顶,见头顶一个金光灿烂的东西飞过,不知是甚便想吸下来看看,哪知天上掉下一枚雷珠落在背上,立刻炸出一个血洞,噗地便沉入水中,吓得再也不敢出来了。 虞璿只是路过,也无心伤这鲸兽性命,聊作惩戒,便匆匆返回鼎湖岛。那鼎湖岛上也有禁制,虞璿既然是此间主人,自然通行无阻,化一道彩光径自落向鼎湖峰上的宫室。 倒是那些岛上执役的力士,见有人闯进,顿时有些骚乱,却有一个为首的侍女训斥道:“这必是岛主回来了!你等休要大惊小怪。” 这侍女名叫唐嫣,本是自小生在陆洲城池里的人氏,家中也是大族,因没福气被洞真派收为弟子,家中却走了关系,让她去做执役的侍女,或可得到某位仙师的亲睐,传授些道法,也是一条路。当时数十个和她同等情况的侍女等待挑选,虞璿却只选了她一个。 唐嫣也是聪明,似洞真派门中的真传弟子,得了洞府,能有力士百人、侍女童子各十,以供执役之用,但这虞仙师却只挑了一人,而且显然是因为时间匆忙,随手指的自己。看这情形,不是生性素雅,便是极为挑剔。因此她在岛上,便不将那些治家的手段使出来,一切都尽量简洁,绝不自作主张,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虞璿回了宫室,便见那留在岛上的侍女来拜见,络腋垂璎,长裙曳地,拜道:“婢子唐嫣,问娘子安好。娘子外出行道时,岛上一切如常。此外便是又好几拨来客,婢子没有娘子吩咐,不敢放进,只留了名帖,都放在书阁,候娘子查阅。” 虞璿略点了点头,道了个“好”字,挥手令她退下。唐嫣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有贴身服侍的侍女童子,才有资格称呼“老爷”、“娘子”,否则只能称呼真人、岛主等,亲疏一看便知。这位虞娘子没说什么,便是认可了她在岛上的身份了。 唐嫣刚刚回到自己屋子,却有一个尺许高的光头娃娃忽地冒了出来,脆生生叫道:“我叫做晨曦,是真人新收来的,以后就住在这里,真人叫你给我找个好地方安顿。” 唐嫣吃了一惊,猜测大约是虞璿带回来的灵物,虽然人小,也不敢怠慢,笑道:“晨曦……姑娘看中了哪里?小婢给您安排。” 小参精得意洋洋,叉着腰道:“刚才我从那边过来,看到一个园子里花开得好,还有溪水流过,你把我种在假山北面背阴的地方,就是旁边有一从兰草的。” …… 虞璿在岛上又修炼了几日,挨到下月初一,这才往见齐墨渊,不料却吃了个闭门羹,那看门童子极为客气地告知人不在,请她改日再来,其余便闭口不言了。 虞璿待要转身折返,却看见千丈玉阶上,一人拾级而上,素白衣袍,猎猎当风,气质宛如出鞘神兵,雄峻英烈不凡,正是荀少卿。她忙折身行礼,道:“见过荀师兄。” 荀少卿淡声道:“师尊往玄极洞天见两位祖师,你且随我来。”袍袖一抖,洒出一片清光裹住二人,只见四周景色略一恍惚,便自脚踏实地。虞璿左右一看,只见摆设熟悉,还是她上次来的摇光阁。 虞璿不由赞道:“荀师兄神通果然厉害,小妹敬佩不已。”洞真派中禁制重重,有些地方,本事不够,一步也走不得。似灵霄峰上那千丈玉阶,人人都只能步行而上,虞璿不想多事,平白得罪人,也是慢慢走上去的。 荀少卿道:“我有师尊赐下牌符,凭此通行灵霄峰无阻;若无牌符在身,就算是修成小诸天挪移遁法,在峰上也是无法直接穿行的。” 虞璿抿唇一笑,心想也只有荀少卿这种宛如齐墨渊亲儿子一般的正宗传人,才能既学得门中上乘神通法门,又拥有各种权力特许。不过,其实荀少卿并不须向她解释得如此明白。 荀少卿见她不语,又道:“门中尽有精深法诀,奥妙神通,待你日后立得功劳,自有机会修习。” 虞璿微微点头,道:“遵师兄教诲。”荀少卿是个正派严肃的人,在他面前,虞璿宁愿表现得中规中矩一些。 荀少卿袖中取出一片玉简,沉声道:“这是太乙混元剑经,璿儿你且拿去,好生参悟。” 虞璿接过,忙向他道谢。荀少卿沉吟了一下,又道:“钟师伯年少时曾经修过这部剑经,你可往接天峰向他请教一次。” 如果说齐墨渊将太乙混元剑经给荀少卿转交,虞璿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荀少卿是的灵霄峰首徒,一直以来都是代师传法,事属平常;但后面那句“可向钟师伯请教”,却几乎百分百是荀少卿个人为她疏通的门路。虞璿不用脑子也想得到,齐墨渊绝不会放下身段做这种事儿。 那钟真人是宁祖师第二个徒儿,平素在接天峰修行,门下只有八个弟子,却有一半是金丹修士,而且个个都在修真界颇有名声,并非只顾道行、一味苦修的类型。要说择徒之严,七位真人中以他为最。 这些念头只在虞璿心中一转,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轻轻“嗯”了一声,这次却并没道谢,只是一双妙目在荀少卿脸上转了一转,微微垂下去。 荀少卿微微颔首,道:道:“真传弟子之位有限,能者居之。每次十年大比,都会有人挑战真传弟子的位置,下一次就是明年年初。你鼎湖岛上也没什么门人,却要抓紧时间,早些修炼出神通来。” 虞璿蹙了下眉,问道:“门中金丹以上,多是长老身份,难道也来争这真传弟子名额?”洞真派中长老极多,待遇也相差得远,有的身居要职,有的却只是挂个名字,甚至话语权还不如那些金丹期的真传弟子。 荀少卿摇了摇头,解释道:“并非如此,你身为金丹境的真传弟子,便有义务指点门中师弟妹,届时必然有筑基期的弟子出来请教,若是一个不慎失了颜面,便殊为减色。并且,门中评判某人是否有资格成为真传弟子,也并不是只看输赢结果。” 虞璿抿了抿唇,轻声道:“师兄放心。” 荀少卿注视着她,自袖中取出一物,却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造型古朴,泛着幽幽冷光,“这天遁镜是我昔年在东海所得,攻防一体,颇有妙用,你可持之护身。”将古镜放入她手中,说声“好生修行。”袍袖一摆,阁中禁制发动,便将虞璿送了出去。 虞璿毫不抗拒地任这禁制将自己传到了飞星峰外,低声一笑道:“好霸道的师兄。”纵起遁光,自回了鼎湖岛。 …… 荀少卿才送了虞璿出去,忽然面前光芒一闪,竟是齐墨渊满面笑容地站在他面前。 荀少卿并不惊讶自家师尊忽然冒出来,习以为常,振衣下拜,道:“弟子叩见恩师。” 齐墨渊自顾走到椅子上坐下,笑道:“少卿,你总是这个脾气,太过拘礼。”他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笑道:“还是为师当年那些旧家什,也不添些新的。”这位洞真派掌门寻常虽也一贯亲切温和,但在这个大弟子面前,更多了一种放松的随意。 见荀少卿要开口说话,齐墨渊忙摆手打断,笑道:“身外之物这种老生常谈,不提也罢。为师今天听说,为了璿儿,你专程去求了钟师兄?” 荀少卿道:“弟子擅自做主……”话未说完,再次被齐墨渊笑着打断,“无妨,钟师兄也不会在意些许小事。倒是你往日都说一心求道,呆板不堪,忽然想通开窍,为师心中甚是欣慰啊!” 荀少卿脸色如常,并不以师父的取笑为意,只是淡淡道:“虞师妹才华心志俱都不凡,数十年之内,我洞真派必能再多一俊才。” 见荀少卿答得一板一眼,齐墨渊也不以为意,笑道:“既然你看好她,一切自己做主便是。” 荀少卿俯身叩拜,沉声道:“此次门中大比之后,恳请恩师允许弟子闭关。” 齐墨渊把玩着桌上镇纸,虽然面色平静,眼中却仍然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欣慰喜悦之色。若是寻常闭关,并不需要专门禀报他这个师父,荀少卿此时提出此事,只可能是因为一个缘故,他自觉修为圆满,打算闭关冲击元婴境界。 这个大弟子自孩童时便随在他身边,几如亲子,又极为出色,勤勉不懈,犹胜自己当年。齐墨渊虽眼光心气极高,对这个徒弟也是满意之极。 “为师准了。” 第11章 同道来访 太乙混元剑经是一部颇为齐全的道法,讲得极为详细。这部剑经初始修炼,和别家不同,是指点如何用自身真气,与地煞之气相合,蕴养太乙混元剑煞,剑煞修成之后,再到九天之外收摄相应的罡气,修炼太乙混元剑罡,然后罡煞合一,炼就太乙混元剑气。较之寻常剑经凝练的剑气,过程复杂繁难千百倍,但练成了也是威力极大,只一道剑气,锋锐便不逊色的真正的飞剑。 除此之外,也有指点剑诀如何修行的法门,如炼剑成丝、剑气雷音、剑光挪移、剑光分化等剑修技巧,无一不包。而修到极致,则能分化三百六十五道剑气,形成先天一气混元剑阵。此阵威力极大,但若无在剑术与阵法上都有极高造诣,是绝练不出来的。 虞璿花了十日参悟这部剑经,便开始着手修习。原本修习这太乙混元剑经的第一步,便是转化真气性质,叫做剑元,但虞璿并不打算做个纯粹的剑修,便略过了这一步,直接从凝练太乙混元剑煞开始。 原本凝练太乙混元剑煞,是不拘哪一种煞气均可,不过虞璿既然跳过了第一步转化剑元,便决定修炼五行煞气,将来采摄五种对应的罡气,虽然复杂麻烦些,但修成之后,变化多端,和真正的剑元相比,锋锐可能略逊,但却另有妙用。 洞真派占据云梦泽,派中最不缺的便是癸水精英,纵然普通弟子功力低微,不足以潜入大泽深处寻找,就是自家慢慢凝练,每月也可获得不少癸水精英。虞璿并不费什么力气,便寻够了修炼所需,而上次她也收摄了不少地火煞气,戊土煞气倒是最容易,直接施法抽取地脉即可,而小参精晨曦居然也帮上了忙,寻见了一株万年前沉入水底的阴沉木,木心精气极为浓厚,几乎凝了成液状,倒是极为稀罕的东西。 虞璿没怎么费力便收得了四种煞气,唯独庚金煞气较为难找。虞璿原本打算的先在门中凝练已有的四种剑煞,然后出门往西方寻找一处矿脉,提炼庚金之气。哪知还未动身,却已经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来人却是卓轻尘,他本来法力便不差,因为虞璿的缘故,得了一头金丹级的寒螭,有这灵兽助阵,战力大增,对两年后大比夺得一个真传弟子之位更加信心十足。因为虞璿先是出门,而后闭关练法,他未能拜望,但也时常关注,今日却亲自上门来求见。 虞璿见到卓轻尘时,见这位师侄身上气息又凝练了些许,便开口笑道:“数月不见,轻尘你的修为又有长进,可喜可贺。” 卓轻尘抱拳施礼,恭敬道:“这都是师叔大恩所赐,轻尘不敢或忘。”其实他来时还有些不安,那日虽然和虞璿结识,说到底是人家予他的更多,自己得了好处,这份交情回去后还算不算,那就不好说了,今日见这女师叔依旧眉目含笑,温柔随和,更是直呼自己名字,十分亲近,顿时放下了心底一块石头。 寒暄几句后,卓轻尘便将来意说出,原来他听说虞璿需要收集五行煞气炼法,便自留心,恰好近日得知一位外派弟子手中有此物,原本想要换些癸水精英。本来癸水精英,卓轻尘自己手头便存了不少,便想要换回来,送给虞璿。谁知攀谈几句后,那外派弟子便改了要求,提出希望结识虞璿,这件事卓轻尘却不能擅专了,又加上那外派弟子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而是不输于洞真派的少阳派弟子,他不好直接回绝人家,这才前来探问口风。 虞璿听他说得明白,笑道:“我辈修士,结识些同道互助,理所应当。此乃小事,你是谨慎太过了。” 卓轻尘起身一躬,道:“师叔既然答应了,那位少阳派的师姐还在我处等候回音,弟子这便请她前来如何?” 虞璿原本以为,那非要结识她的少阳派弟子是个男子,现在才知道竟然是女修,倒有些诧异,不过也并不放在心上,笑道:“我岛上缺乏门人,但既然是少阳派的道友,也不可轻慢,轻尘你驾了我的飞仙金舟,将人家接过来吧!” 卓轻尘躬身答应,不过小半个时辰,卓轻尘便引着一个女子进来,道:“师叔,这位便是少阳派的方梨月方道友。”又向那方梨月道:“虞师叔乃是掌门真人最小一位弟子。” 那方梨月不过十五六岁,一张圆圆的苹果脸,两弯柳叶眉,青春活泼,娇俏可爱,顶上一股清气透出,显然所学乃是上乘法诀,唯独修为尚浅,还是炼气期。见到了虞璿,她略有些腼腆,细声细气地道:“久仰虞师姐大名,梨月有礼了。” 洞真、少阳两派虽有交往,却并不曾排辈,门下弟子各交各的。这些大派弟子自有傲气,除非两家实在亲近,纵然见了修为高的,称一声“真人”也自足够,并不会如散修那般,见到比自己修为高一个等阶的修士,便师叔前辈地乱喊一气。但方梨月毕竟觉得自己修为比对方低得太多,这一声“师姐”叫出来,心里还是有些虚虚的,唯恐被对方瞧不起。 虞璿温和一笑,吩咐唐嫣上茶,她和方梨月攀谈几句,得知对方是少阳派一位长老之女,此次出行是为了寻找炼制一柄飞剑的材料,目前还缺千//年/玄/冰和癸水精英,听说洞真派内此两物最多,便想去换了来。 方梨月一开始时还有些拘谨害羞,但几句话下来,和虞璿熟络起来,便显得欢快了许多,将自己许多事情都和盘托出,“虞姐姐,我爹爹说话真是气死人,好像没他我就什么都做不成一样,等我炼成了天击盈水剑,回去看他有什么话说!” 虞璿笑问道:“天击盈水剑可是大大有名的水系飞剑,妹妹这是要炼成本命剑器么?”少阳派是有名的剑修门派,但和炼就飞剑以剑诀驱使的剑仙一类不同,他们属于器修一类,将一口本命剑器封存在丹田之中,御敌时飞出剑气,也是别有妙用。若是一般的飞剑,方梨月这等修为那是没法炼制的,也唯有这本命剑器,不受修为限制,并且能随着修士修为提高,剑器也祭炼得越发厉害。 方梨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道:“我是水灵根的体质,门中那些炼剑的法门,也只有这天击盈水剑最适合我。” 虞璿了然地点了点头,又笑道:“癸水精英本派尽多,但炼制天击盈水剑,却是天一真水最好,其次是玄冥真水,千/年/玄/冰/可就差了些。” 方梨月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嘟着嘴道:“天一真水据说早就绝迹,玄冥真水也是极为难得的东西,据说只有深海里才有,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想到用/千/年/玄/冰/的。”她眼巴巴地望着虞璿,期望她能有更好的方法。 虞璿果然不负所望,笑道:“天一真水这种异宝固然没处寻觅,但玄冥真水咱们倒可以想想办法。” 方梨月兴奋地问道:“虞姐姐,你真的有法子弄到玄冥真水么?” 虞璿点了点头,道:“这云梦泽水深千丈以下,便有天然生成的玄水,妹妹想必精通水系道法,凭此炼制玄阴重水应当不成问题。然后由我带去九天之上,勾引一丝太阳真火,以火克水,便能收回一些玄冥真水来。” 其实,这种炼制玄冥真水的手段,只能算是最笨的方法,而另有一种最正统的获取方法,则是身具玄冥诀的修士,勾引九幽地煞阴气,修炼玄冥真气,到了金丹以上,便可直接凝练玄冥真水。但玄冥诀这部道法多年前便已失传,而且当初也是魔道一位巨擘黄泉教主的招牌道法,和玄门这几大派都没甚关系。 方梨月顿时喜形于色,瞧着虞璿的眼色就像看到了宝贝一样,又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想,便解开腰间珠囊,取了一方小盒子,“虞姐姐,这是我父亲收了一条矿脉里的庚金精煞,炼制成庚金丸,平时都是我修炼所用,借金生水,今天就送给虞姐姐了。”郑而重之地双手递过来。 虞璿也不推辞,随手接了,笑道:“本门最多的便是水系精气,妹妹不妨留在我这里多修炼几日,我却也要先练成了太乙混元剑煞,才能去九天之上炼制玄冥真水。”转头吩咐莫轻尘,“这几日你乘着我的飞仙金舟,往水底千丈以下,收集些玄水来。” 方梨月兴高采烈地道:“何必这样麻烦,不如莫师弟带着我去,咱们各自做自己功课,我也能多炼出些玄阴重水来,也节省时间。” 其实她这话便显出毫无经验来,洞真派的弟子将自己收集的癸水精英,拿去和同道换东西是一回事;少阳派的弟子跑到洞真派山门里提炼玄阴重水又是另一回事。方梨月初次出门,天真烂漫,还不知道这话已经犯了修真界忌讳。 莫轻尘微觉尴尬,忙转弯道:“不必如此,我好几个同门朋友都收集过玄水,凑一凑总也够用了。”见方梨月还要说话,忙又道:“轻尘毕竟只是个低辈弟子,总是借用虞师叔的飞舟招摇,虽然事出有因,也未免会遭人闲话。” 方梨月一听这话有理,便也答应了,又极豪爽地对莫轻尘道:“莫师弟,你这次可帮了师姐的大忙,以后到了少阳派,有事只管找我。原本咱们说好的是换癸水精英,现在又多了玄水,除了先说好的庚金沙,我再额外送你一套五行真符。” 莫轻尘只得称谢,抬头去看虞璿,微微苦笑。方梨月适才送出的是整条庚金精煞炼制的宝物,任凭修炼什么法术也够了,这品质较之大大不如的庚金沙,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送出去。 第12章 百花落英剑 有了方梨月赠送的庚金精煞,虞璿花了七日便将五种太乙混元剑煞全部炼成,五种剑煞分为五行,循环生克,变化无常,日后若是修炼先天一气混元剑阵,便有更多妙用。 这些时日,方梨月都在鼎湖岛上炼制玄阴重水,待虞璿炼成混元剑煞后,她也差不多炼就了百余滴玄阴重水。虞璿往九天之上勾引罡气修炼剑罡,顺便也将玄阴重水带去,每日,午时勾引太阳真火祭炼玄冥真水,只是耗费甚多,百滴玄阴重水,也就能凝成一两滴玄冥真水,不过也是聊胜于无。 方梨月不耐在鼎湖岛上等,缠着虞璿将她也带上去。只是她才是炼气期的修为,只能呆在飞仙金舟内,否则天上罡风乱流,早将肉身磨得粉碎了。虞璿炼就金丹倒是不惧罡风,但也不想平白浪费功力,便祭起荀少卿借给她的天遁镜护身,这镜子也不知是何物炼成,放出五彩毫光,既能护身,又能伤敌,乃是一件极厉害的法宝。不过天遁镜是荀少卿之物,只是暂留在她这里,所以虞璿也不去祭炼,只是以真气催动使用而已。 虞璿花了百日,直到最后一丝太乙混元剑罡修炼圆满后,五种煞气五种罡气,上清下浊,循环生克,奥妙无双,恰应了“混元”二字。虞璿抬手放出一道黑白相间的剑气,将一大团罡云斩破,仿佛切豆腐一般轻巧,心知这太乙混元剑气已经炼成,颇为喜悦。 她返身回到飞仙金舟内,方梨月见她进来,欢喜地道:“虞姐姐,玄冥真水已经够用了,我终于能炼成天击盈水剑了!” 虞璿笑道:“不如你就在我那里炼成了再回家,本门水行精气充足,炼法炼宝都最适合不过了。” 方梨月“嗯”了一声,两眼亮晶晶地瞧着虞璿,心中十分欢喜,暗想:“当时和父亲赌气出门,我还担着心,生怕最后灰溜溜地回来。就算父亲不说什么,也要被同门笑话。现在炼成了天击盈水剑,看谁还敢小看我。” 这次出门,方梨月内心实在是极为满意,她虽然年纪小,人情世故尚且稚嫩,但也是大派出身,深知此次来洞真派的最大收获,并不是获得玄冥真水炼就本命剑器,而是结识了虞璿。 修士修行,若没有相好的同门,别派的好友,一人独行,想要做成一件事,就要比常人难上千百倍。似方梨月这种标准的仙二代,从小家中长辈便谆谆教诲:出外要多结交些好友,万万不可显得小家子气。 所谓人情,并不是你送我一颗丹药,我还你几百灵石,便能算的。说到底,人情不过是买对方一个好感,并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东西。时过境迁,人家还记得便是人情,不记得,那也是本分。有些人自以为偶然帮过别人一个忙,便拿捏身份,盘算着最后能换回些什么好处,这种人就算相识遍天下,也交不到半个朋友。自以为谁谁欠了他人情,哪知在人家心目中,那都是恨不得捏着鼻子赶快打发了再也不见的货色,要多么招人恨,就有多么招人恨。 方梨月材料收集齐备,又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炼就了一口天击盈水剑,这剑器不过四寸七分,晶莹剔透,仿佛一团水光凝聚,平时收在丹田蕴养,运用时便发出无数森寒剑气攻敌。当然,方梨月修为还浅,此时也不过能发出三五道剑气而已。 这样一算,方梨月已经在鼎湖岛上共盘桓了半年有余,本命剑器既然炼成,她便向虞璿辞行,又殷勤邀请虞璿有空时候,务必往少阳派看她。直到虞璿答应了,门中大比过后一定前往,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回转。 …… 虞璿才炼成太乙混元剑气没多久,便有掌门齐墨渊座下童子前来,说是掌门召唤。 虞璿即便随着童子往玄真殿,她对齐墨渊这位便宜师父并没多大感觉。一般来说,无论是门派招收弟子,还是师父调//教徒儿,都是从未入门时算起,方有师徒情分,若是半途来的,便隔了一层。洞真派中也有不少旁门散修来投,但这些人也不可能进入核心。 洞真派中弟子,除了少数出身和门中长辈特别亲厚的,可能会一入门便被收做门下;大部分人都是修炼一段时间,便有人从中脱颖而出,被门中某位长辈看中收做弟子。而这多半是在练气中期到后期左右,最迟也不过筑基前后,因为一个人本领心性如何,将来前途怎样,观察这段时间也都八//九不离十了。 像虞璿这样,之前一直在灵霄峰修行,忽然一鸣惊人铸就金丹,这种例子简直是万中无一。对于普通弟子来说,金丹真人都是一般的尊贵,但在同侪甚至长辈来看,她这种情形便略有些尴尬。——要说较之带艺投师的金丹修士,虞璿这种自小在洞真派长大的修士自然是要近得多,但和那些早早被师父收录调/教的弟子相比,又有些不够亲厚,而且虞璿成丹品质又高,法力出色,这样一个弟子,若说边缘化便有些可惜。 虞璿也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因此哪怕齐墨渊表现得一视同仁,甚至加倍施恩,她也拿捏着分寸,不但不恃宠而骄,反而更加守礼几分,并不会如真正小女孩那样受宠若惊。毕竟,这里面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齐墨渊特意做出来的姿态,她也是分辨得出的。 至于荀少卿这位师兄的照顾,却要单纯得多,但虞璿毕竟是重修的修士,骨子里心高气傲,虽然心里领了荀少卿的情分,却仍然不愿意显得自己太过巴结。 说到底,她也是因为自身底牌极多,在对待这些事情上,便多了许多从容。 虞璿随着引路童子到了玄真殿,齐墨渊正在殿上相候,见她进来,微微一笑,手一扬,便有一道彩光向她投过来。 虞璿双手接住,也不多看,恭敬地收了起来。齐墨渊笑道:“璿儿你身上剑气冲盈,想来修习剑经颇有进境。”将手一指,道:“为师替你炼制了一套百花落英剑,大约正合你使用。这套剑丸还是剑胎,须得你自家以真气慢慢祭炼。” 虞璿闻言拜谢,齐墨渊为她炼制的这套百花落英剑丸,倒真是用了心的,此剑看起来只有一枚剑丸,实际上有一百零八朵百花子剑,每口子剑又有六瓣剑叶,俱是百炼柔钢打造,又以百多种灵药淬炼,其薄如纸,锋锐无双的同时又极其坚韧。别的材料也还罢了,唯独这主材百炼柔钢难寻,便是万斤精铁也最多能提炼出一二钱,寻常修士就是提炼出一两二两,也是自己用了,市面上基本看不到。齐墨渊炼制这一枚剑丸,只怕私库里的存货都去了七七八八。 不管齐墨渊内心对她亲近与否,至少这面子上做得无可挑剔,因此虞璿也不吝惜师慈徒孝一番,又拜了一拜,道:“上次弟子来时,未曾见得师父,却还有一件事禀报。” 齐墨渊似乎心情甚佳,笑道:“璿儿有何事尽管说来。” 虞璿便将自己往崇真观解围时,遇到的那个魔道修士,涉及白骨幽冥教传承之事,略略说了。齐墨渊听她说完,微微点了点头,道:“此事为师已经知晓了,自有主张。你打听的这事,便算是任务之外的功劳。” 虞璿将这件事也交代了,再无别话,便告辞出去,依旧从那百丈玉阶步行下去。到了阶下,却见天边飞来一对青鸾拉着的飞车,皆是青玉雕成,仙云垂护,富丽堂皇,四个一模一样的婢女随侍,数百力士簇拥,还未靠近,便听得仙乐袅袅,琴瑟叮咚。 这明显是洞真派中某位真传弟子出行,虞璿虽不意外,但仍然看得忍不住一笑,只见那飞车在百丈玉阶下停下,车里走下一个窈窕艳丽的女修来,径自往那玉阶上走去,其余侍从并无资格随去,都在下面等候。 虞璿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去,这女修明显是一位金丹修士,法力不俗,十有八//九便是那不曾见面的师姐秦楼月。听说此女资质不凡,自小拜在齐墨渊门下,五十年结成金丹,在门中也是数得着的人物,更在玄门十大仙子之列。 她正待转身离去,却不料那秦楼月听旁边人说了几句,忽然看向虞璿,目光似笑非笑,道:“虞师妹见了我,怎地一句话不说便要走了?” 虞璿抿了抿唇,淡笑道:“这位师姐以前不曾见面,虞璿不敢胡乱认人,同门相处来日方长,还怕没有亲近的机会么?” 秦楼月这语气实在令她腻歪,虞璿也懒得细想为何这位师姐一见面便略有敌意,胡乱应付了一句,但敷衍之意也是溢于言表。 秦楼月秀眉一扬,显然从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话过,险些便要发作,但却生生按捺下来,冷笑一声,道:“很好,希望到了来日,师妹还能有这样的骨气。”说完这一句,便转身往玉阶上行去。 虞璿微微一笑,也自身化遁光飞去。这秦楼月虽然也是金丹修士,但却绝无荀少卿那种迫人的凌厉气势,差的不是一点半点。秦楼月的威胁并不放在虞璿眼里,但却令她厌烦非常。似这种人未必真奈何得了你,但却可能不断的使绊子下阴招令人烦不胜烦。虞璿前世便是个肆无忌惮的人物,甚至立刻便生出了一种“在派外寻机灭了省得惹厌”的念头。 第13章 蒋家兄妹 “哥,你真要回了秦师姐的事儿?” 一青一白两道光芒自空中掠过,却是一男一女两个修士,男子约有二十四五年纪,道服佩剑;女修则年纪甚小,只有十五六岁模样,生得俊俏可喜。 这对兄妹飞往的方向正是鼎湖岛,听得妹妹颇有些不安的问话,年轻男子嘿然道:“那秦楼月想拉我兄妹当枪使,哪有那么容易!他们掌门一系内斗,和我们接天峰的有甚关系?” 那妹妹惊讶地张开了小嘴,“可是,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秦师姐……” 年轻男子尴尬地咳了两声,打断道:“小妹,这么久远的事儿就不要翻出来了!谁还没有个年轻没见识的时候……到了鼎湖岛,你不要说话,只听着哥哥便是。” 妹妹心领神会地点头表示明白,道:“我听几位同门说,这位虞师姐美貌更胜秦师姐……”话未说完,又被自家哥哥一顿咳嗽,于是再次点点头,露出个“我懂”的眼神。 男子被自家妹妹弄得一脸郁闷,待到了鼎湖岛,只见禁制彩光闪烁,便高声唤道:“虞师姐可在?小弟接天峰蒋煜,想要求见虞师姐!” 他运起真气反反复复呼喝了十几声,便见那禁制一动,一个彩衣婢女闪身出来施礼,“贵客请进,我家娘子在殿上相候。” 蒋煜答应一声,便随着那婢女昂然而入,到了鼎湖宫中,只见殿上云烟缭绕,玉榻上端坐着一位素衣绰约的佳人,心知是这鼎湖岛主虞璿,便先抱拳行了一礼,道:“小弟蒋煜,见过虞师姐。”又略让开身子,道:“这是舍妹蒋灵。” 蒋灵也自乖巧,上前行礼,口称师姐。待分宾主坐了,虞璿命婢女上茶,蒋煜这才有空仔细打量对方容貌,此时坐得颇近,他便老实不客气地将对方看了个满眼,暗自在心中品评一番,这才开口,道:“虞师姐,小弟贸然来访,实是冒昧。”听得对方答话,声清韵美,十分悦耳,立刻又在心里连连点头,给这位师姐再加上两分。 虞璿哪里知道,只不过一刻的功夫,这貌似端方的师弟便在心里将她评头论足了个遍,含笑问道:“贤兄妹来访,必非无因。蒋师弟有何话尽可说来。” 蒋煜微微一笑,道:“虞师姐是掌门师叔第九个弟子罢?小弟一甲子前便在恩师门下做个记名弟子,论起修道年头比师姐还要早些,修为却大大不如,实在惭愧得很。” 虞璿笑道:“蒋师弟何必过谦,看你真气醇厚中又有一股活泼圆润之意,恐怕凝丹也就是这几年之事了。” 蒋煜淡淡道:“本门门规,唯有真传弟子可独居一处福地,想要获得真传弟子之位,有两种方法。一种便是如虞师姐这般,被真人收做嫡传门下;另一种则是向同等修为的真传弟子挑战,以获得其位。钟师去年已经不再收嫡传弟子,再来接天峰的人也只能算作记名,因此我们师兄弟若不甘人下,便只有走第二条路,自家夺得一分机缘。” 虞璿嫣然一笑,道:“然则蒋师弟是来向我挑战的么?” 她这一笑宛如大地春回,蒋煜趁机打量,口中却并不停顿,道:“有人借给我两件法宝,一件名为鱼龙幻光球,最能吸摄飞剑,另一件名为灵焰彻地梭,最能破护身法宝。要我在明年年初大比时向虞师姐挑战,夺了你的鼎湖岛去,为此还许下将我妹子收为门下的诺言。” 虞璿笑道:“这鼎湖岛地方甚小,也没什么好的。不过,师弟这话,是有把握在大比之前结丹了,做师姐的便先恭喜你一句。” 蒋煜接口道:“小弟有把握结丹,却并无把握胜过师姐,否则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其实虞璿的战力如何,并未传得出去,蒋煜更不知道她手中还有两个堪比金丹级战力的傀儡;但他却知道卓轻尘,此人近日法力大进,又得了一头螭龙相助,在筑基期同侪中是个劲敌,虽然蒋煜自认铸就金丹后也不会输与卓轻尘,但他思来想去,总觉得对方手里那头宠物来得蹊跷,而卓轻尘新结识的修为高的同门,正是鼎湖岛这一处,两者必有关联。 蒋煜是个聪明人,他当年和秦楼月同期入门,还颇有几分倾慕的意思,但这些年来大家也是越走越远。何况秦楼月千娇万宠,多少有些颐指气使的劲儿,若是差些的男子也罢了,偏偏蒋煜资质悟性也都不凡,唯独比秦楼月欠缺了些运气,内心也不是个能伏低做小的,久而久之,这少年时的几分心思也就淡了。 此次秦楼月忽然派人找到他门上,许以厚礼,却是暗示要他出头对上虞璿,并且还借给他几件厉害宝物,又答应无论胜败,事成后都将其妹收入门下。蒋煜口里答应了,心里却一千个一万个不以为然,心想:这鼎湖岛就在荀少卿的飞星峰旁边,说不好就涉及到了掌门一系的内部之争,他自家都是个没根基的,凭什么掺合这种事儿?就算那秦楼月再美上一万倍,也不值得冒着断送自己的前途的风险去讨好。 不过蒋煜也不好直接拒绝,毕竟秦楼月是真传弟子,不比他这个没靠山的,心想不如去亲眼看看那鼎湖岛的虞璿,最好能惹得荀少卿插手,便和自家没半点干系了。 虞璿噗嗤一笑,道:“这么说,蒋师弟是向我要东西来的?可惜师姐甚穷,一时手上也没有堪比那什么球、什么梭之类的物事。” 蒋煜笑道:“不要把小弟说得那样贪得无厌。不过小弟却是不信,就算掌门师叔不赐下宝物,荀师兄难道也不帮上一把?”这却是要试探虞璿到底是不是荀少卿的人。 虞璿轻描淡写道:“我修习太乙混元剑经,师尊赐下一套剑丸,却也足以护身。此外因荀师兄引荐,得以向接天峰的钟师伯学习剑术。” 蒋煜顿时在心中狂吼一声“信息量好大!果然没有白来!”瞬间精神百倍,道:“原来虞师姐立志做一位剑仙,这样倒也真不需什么法宝外物了!虞师姐几时来接天峰?小弟洞府虽然简陋,倒也有些好东西,师姐千万路过来坐坐。” 虞璿微笑道:“有空定然前去。”吩咐侍婢换了茶水,左手撑着脸颊,笑问道:“我看蒋师弟法力不俗,要说获得真传弟子之位,也不是没有希望啊?” 蒋煜苦笑一声,道:“门中大比二十四年一次,上次我运气差了些,连输几场,只能望人项背;此次自觉法力大进,偏偏又即将突破。和那些结丹多年、炼就法术神通的师兄比不得,说不好便只能大比之后,听天由命,被分配一处甲等洞府了。” 虞璿听他诉苦,也觉得这蒋煜确实是运气差了些,若是放在其他真人门下,他自然能够列入嫡传,偏偏钟真人收徒最严,做了他的记名弟子,又不能改投别师,硬生生给耽误了下来。 似他这种情形,哪怕成了金丹,也只是按照门中金丹长老的例,分配一处灵气颇充裕的洞府,虽然地方也不会小,但是和真传弟子占据一块福地相比,所得资源却要差之甚远。 虞璿思索了一会,缓缓开口道:“蒋师弟,你结丹在即,若觉得洞府灵气不够浓郁,不妨同令妹一起来我鼎湖岛上修行,恰好我这里也冷清得很。” 蒋煜顿时大喜过望,起身一揖,道:“多谢虞师姐。”钟真人对门下弟子少有过问,而四位金丹师兄也都是独行,俱没有招揽同门的意思。他自觉在接天峰没有什么出头的希望,平白耽搁时间,早就想重新找一方靠山了,只是仍然犹豫不定投哪一派好。掌门一派固然是正统,荀少卿也是惊才绝艳力压群侪,但其余几位真人门下,也有一些极出色的人物,将来这掌门之位必有一番争端,蒋煜斟酌了许久,但秦楼月这件意外的事儿,反而帮他下定了决心。 …… 蒋家兄妹辞了鼎湖岛出来,蒋灵一直都乖巧地不曾说话,此时没有外人,便顽皮起来,笑话哥哥“一定是瞧虞师姐生得美貌,死皮赖脸要住到人家家里去”。 蒋煜不以为意,笑道:“你哥哥眼光素来很好,你我现在住的什么地方?搬过去有何不好?” 蒋灵刮着脸皮羞他,笑道:“就怕人家过几日看清了你的真面目,要把你这登徒子赶出来呢。” 蒋煜笑道:“决计不会,这位虞师姐心有丘壑,不是久居人下之辈。你且勤勉一些,想法子拜入她门下,可比哥哥我这样不上不下的强得多。”蒋灵从小生在陆洲城中,前年才进入洞真派,因从小打得基础牢实,短短三年,已经是炼气四层的修为,正是择师的时候。 蒋灵虽然同哥哥说笑,却也心中知道这话在理,若是自家兄妹一直在接天峰,也许数十年都没有出头之日,而鼎湖岛这边虽然根基尚浅,但却前途看好。闻言她也收起了玩笑,轻轻“嗯”了一声,小脸上微露坚毅神情。 第14章 钟紫郢 虞璿招揽蒋家兄妹并非一时兴起,而是颇经过深思熟虑的。她虽然没有在洞真派争权夺利的心思,目前马马虎虎把自己归在荀少卿一系,但也自有主张。 在这种大门派里面,总是独自行动是不大行得通的,除非个人修为到了一个谁都不敢忽视半点的地步,否则很多时候,一旦人不在,便有可能被“少数服从多数”地忽略了。因此,唯有跟一帮利益一致的人站在一起,才最省心省事。虞璿心高气傲,既不愿意吞下暗亏,但要她放下//身段亲自和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纠缠,却也丢不起这个人。蒋煜聪明上进,为人处事也灵光,虞璿对他观感倒是相当不错,见他有意向自己靠拢,便也欣然接受。 按照虞璿的想法,最好能在派外开辟别府,在保持着洞真派弟子身份的同时,拥有的自由度更高。本门也不是没有这种先例,七真人中有两位乃是道侣,便并不住在云梦泽,而是在另一处仙府修行。这种有资格在派外开府的弟子,除了自身修为出色,能镇得住旁人的觊觎,在门中也要有人支持,而且门下更少不了帮衬的,虞璿暂时没有什么弟子,因此极有必要给自己找几个帮手。 蒋家兄妹没过几日便从接天峰搬了过来,岛上禁制开启,也不出去,只潜心修行,至于秦楼月是否私下气个倒仰,便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了。虞璿闲暇时,也指点了蒋灵几句,这女孩儿灵秀乖巧,也极懂得努力,虽然年纪尚小,已经显出几分出色来。。 这日,虞璿正在宫室中一点一滴磨炼真气,她两世修行,深知基础才是根本,那些真正厉害的人物,往往并不是学得了某样威力极大的法术,或是拥有某件犀利法宝的,而是一步一个脚印、勤勤恳恳从不懈怠的人。因此,但凡有空,她便抓紧时间修炼,能将功力更雄厚一分,便绝不轻轻放过。 忽然,一道彩光自外飞来,在禁制外跳了两下,便穿了进去,蒋煜恰在岛上看见,急忙放出自己随身祭炼多年的一柄飞刀,在空中一圈,想要拦住那一道彩光。谁知那彩光一吐,竟然将他的法器弹了开去,直飞往鼎湖峰上的宫室。 蒋煜失手一招,面子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轻叱一声,待要再次出手,却听得虞璿声音传来,“蒋师弟不必着忙,那是有人与我的传书飞剑。” 蒋煜闻言便收了飞刀,不过片刻,虞璿便自宫中出了来,落到他面前,轻轻笑道:“这是钟紫郢钟师兄来书,请我去他处盘桓几天,鼎湖岛便麻烦师弟代为照看一二了。” 蒋煜连忙点头,拍胸脯道:“虞师姐放心前去,岛上自有小弟打理。”心中却暗自琢磨,那钟紫郢是钟真人门下第三徒,也是金丹修为,入道已经一百二十余年,性格极为孤僻,自己虽然也算是同门,但却没见过几次面。 虞璿向他笑一笑表示感谢,便纵身化一道清光而去,看得蒋煜一阵羡慕。他知道门中有三法四诀,也有许多大小神通,门中弟子非功劳机缘,不得传授,蒋煜虽然不知道虞璿使出的是哪一种遁法,但瞧着也觉得不凡,他羡慕了一阵,又振奋起来,心道:“只要我努力上进,拿出本事来,将来定也有机会学得高明法门。” …… 钟紫郢是接天峰一脉四个真传弟子中的一位,但所居福地却并不在接天峰附近,而是隔得颇远,在洞真派比较边缘的地方,乃是一座灵岛。 和其他福地不同的是,此岛虽然灵机冲霄,精气充裕,但却金风烈气,煞云滚滚,刺骨刮肤,这等充斥了金火之气的霸道灵机,若不慎贸然吸入一丝,便如针刺火焚一般,要费好多气力才能炼化,纵然是修道之士,长久在此,也容易损伤根基。 虞璿来时,恰是午时,正逢岛上金火煞气喷发的时辰,但煞气还未及身,她身上便泛起一波如水的清光,将金火煞气都隔绝在外,正是那天遁镜主动护主。 她虚立空中,正待开声呼唤,那弥漫的金火煞气里,传来一个略带冰冷的磁性男声,“庚午岛上并无设下禁制,虞师妹直接进来便可。” 虞璿嫣然一笑,从容落下步行,她所到之处,清光涤荡,金火煞气不能侵入身周三丈之内,仿佛开路一般。 越到庚午岛中央,那煞气越重,乃至虞璿都忍不住暗暗心想:“我还是对门派不够了解,早知道有这样一处地方,收集金系精煞也自容易,何必还要苦苦寻找。”只是她却也不知道,庚午岛在洞真派也算有名,但岛主钟紫郢却极孤僻,敢上门的根本没几个,莫轻尘纵然晓得,也不会想到要找他。 这岛中央也是一座低矮的峰,但却是个火山口,此刻火红的岩浆正缓缓流出,淌入旁边河流湖泊之中,尘埃雾气蒸腾,环境极是恶劣。 而在湖泊边上,一个玄袍男子正负手而立,见虞璿姗姗而至,他回头望去,沉声道:“虞师妹。” 这钟紫郢身量极高,英挺俊朗,额上有一条细细竖纹,也不知是站在火山边上还是甚缘故,一头随意披散的黑发上泛着红光,仿佛流动的火焰一般。他背上背着一方古朴的黒木剑匣,里面大约盛放着便是此人凭之纵横天下的紫郢剑。 钟紫郢和荀少卿的气质颇为类似,都是极凌厉霸道、令人不敢逼视的人物,但也略有差别,荀少卿是堂皇正大,如天柱伫立;而钟紫郢则给人一种刀走偏锋、与天争命的感觉。 虞璿笑吟吟还礼,道:“见过钟师兄。” 钟紫郢一扬手,便有一物飞来,虞璿随手接住,却见是一本书册,非纸非帛,触手微微凉意。 钟紫郢沉声道:“这是家师手书的剑术心得,他因有一事耽搁,指点你剑术的事儿便着落在我身上。” 虞璿一怔,心中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暗暗忖道:“这位钟师兄身上金铁锐气充盈,看这说话语气,也该是一位资深剑修,为何荀师兄却说本门并无剑仙?” 其实她也并不是非要找谁学习剑术,虞璿本身剑术便自不凡,单凭剑术,敢说稳胜她的也没多少,唯独不愿拂了荀少卿的好意而已。本来她只打算去那位钟真人处问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便将这一件事揭过去,哪知这位钟师伯转手又把她扔给了别人。 钟紫郢也不待她回答,便喝道:“你在这里拣一处洞府住下,给你十日,务要将这一路剑法练成,其余我便不管了。” 虞璿也自无奈,这金火之地环境太过极端,不知道这钟紫郢修的是什么法门,反正是不适合她自家修炼真气。虞璿倒是觉得此地很适合凝练些庚金雷珠,好去凑成五行雷珠,但随即便打消了这种打秋风的小人行径,她还没穷到这个地步。 原本太乙混元剑诀,虞璿也按部就班地修过,以她在剑术上的造诣,也不觉得太难,但仔细翻阅了这册剑术心得,两厢对照,倒也略有所得。 十日转瞬即过,这天恰是庚午岛上难得的风停火熄的日子,虞璿立在一处峰头,慢悠悠催动一道剑光,在空中变幻各种花样。那百花落英剑丸品质甚佳,使出来也极为华丽,虞璿颇为喜欢,早就用真气反复祭炼得遂心如意,一百零八朵剑花尽可使出,届时漫天缤纷,剑影幢幢,厉害无比。 忽然,一道紫芒自下而上,迎着虞璿那道银白色剑光杀过去,虞璿虽然微微有些出神,但毕竟是剑术高手,几乎不用去想,那剑光便自动生出变化,分出两道剑芒,一左一右绞缠,拦下了那道紫芒。 紫色剑光猛然化虹冲霄,内中显出一个玄袍散发的身影,正是钟紫郢。他适才人剑合一,虽然并未使出真本领,但却被这位师妹的剑芒缠住,只得爆发真元才硬闯了出来,算是拼了个不分上下。 钟紫郢颇为奇异地望了虞璿一眼,皱眉道:“倒有几分学剑的资质,只是怎么就弄成了这种软绵绵的家数?” 虞璿闻言只是一笑,也不去辩驳,钟紫郢抱怨了这一句之后,便不再提,道:“虞师妹,你随我来。”再次人剑合一,向着西北边飞遁,剑气激荡,撞开大气,划出一条长长的紫色剑虹。 剑修炼成身剑合一的剑术,便能施展剑遁,速度奇快,寻常飞遁法器都赶之不上,只是这种手段多是在战斗中施展,一剑在手,杀进杀出,用来飞遁赶路,便实在有些不大舒服。 这钟紫郢话说一半便先走了,根本不容虞璿询问反驳,见那剑光顷刻飞出老远,她只得无奈跟上,心中却也忍不住腹诽了几句。 钟紫郢御剑飞遁,速度极快,一昼夜能飞三万六千里,他也不是故意要将虞璿落下,只是生性如此,待飞出一段,他便放缓了剑光,身形也微微显露出来。 忽然,后面传来一声清婉低语,“钟师兄,这是要带小妹去哪里?”竟然是那虞璿已经赶了上来。 钟紫郢颇为惊讶,但他性子沉稳,也不曾露在脸上,只是暗暗点了点头。这几日虞璿的表现也看在他眼中,确是天分惊人,且身上也没有一般少年得意的女修那种娇慢之气。钟紫郢原本是却不过师弟荀少卿的情面,十日之后,这师妹倒真有些入了他的眼,这才临时起意,将这事带挈她一道。 虞璿追上钟紫郢,施展的是前世所学的一种高妙遁术,唤作灵光遁法,念动即至,较之佛门著名的心光遁法也不遑多让。赶上后见钟紫郢也放慢了速度,她便也放出百花落英剑,不紧不慢地跟在钟紫郢身边,这九朵旋转的剑花护持周身,花瓣飘洒,煞是好看。 第15章 孽海情天 “钟师兄,咱们这是要去哪里?”没头没脑地跟着钟紫郢疾飞一阵,虞璿忍不住问他这到底是个什么事件。 钟紫郢瞧了她一眼,道:“有个朋友飞剑传书与我,要我帮他一个小忙。我想你的剑术也颇有长处,便随我一起做这事罢!” 这话让虞璿略略有些不快,心道你朋友的事儿,与我何干?若是荀师兄在此,指使我做些闲事儿,我不好推脱,可咱们可还没熟到那个份儿上罢? 不过她也不曾露出来,只是笑靥如花地问道:“钟师兄剑术高明,法力强我甚多,有什么事儿不能随手做了,还要小妹帮手?” 钟紫郢淡淡道:“我那朋友是清远门的,名叫林霄,上一次十六派斗剑时与我结识。此次是他门中出了一个叛徒,和魔道修士勾结,清远门命他捉拿,因此来书请我助他一臂之力。” 虞璿闻言大皱眉头,有些不解地问道:“清远门和我洞真派一般是大派,出了这等清理门户的事情,怎么会请我们这些外人帮忙?” 门中出了叛徒,放在哪家都是丢人现眼的事儿,捂着藏着还来不及,若还让别派之人出手拿住了,至少也得遭人耻笑上百年。清远门既然让这林霄清理门户,想来在门中也是个人物,做出这种举动,实在令人不解。 不过,虞璿到现在也看了出来,钟紫郢其实是一片好心,想要带挈她结识别派的朋友而已,似他们这种名门出身的弟子,要结识的同道自然也是和自己本事相当的人。钟紫郢说林霄是他在十六派斗剑时结识的朋友,潜台词便是说,人家也是和他同一层次的人物,能够和这种人结下几分交情,都是很有必要。只是钟紫郢的作法,却显得实在不大通人情世故。 钟紫郢道:“等见了林道兄,你就明白了。”却不肯多说。 两人疾飞一阵,在一处山峰上按落遁光,那峰上正等着一个年轻修士,眉清目秀,青衫儒巾,宛如饱读诗书的书生一般,见钟紫郢到了,那书生顿时微露喜色,揖道:“多谢钟师兄拔剑相助,小弟亦知此事十分为难,此情日后必报。”见钟紫郢身边带着一个美貌少女,他也并未露出异色。 钟紫郢道:“这是我一个师妹,姓虞。虞师妹,这位便是清远门的高足林霄林师兄。” 林霄的气质温文尔雅,仿佛谦谦君子。钟紫郢介绍了虞璿,他也是一揖,极为诚恳地道:“多谢虞师妹仗义相助,日后有事来清远门相告,林霄必定竭力以赴。” 虞璿已经看出这件事里大有隐情,钟紫郢的态度直来直去,也不知他到底是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完全不在乎,但从林霄的态度来看,人家明显是知道此举的不妥当的,却因为有难言之隐,不得不如此。此人也是一位金丹修士,周身法力澎湃,极见高明,能让他放低身段恳求,甚至对刚见面的虞璿也许下重诺,已经是低三下四到了极点。 虞璿忙还礼,微笑道:“林师兄不必如此,有甚用得到虞璿处,尽管言明。” 钟紫郢忽然在旁说道:“林兄,我这师妹剑术也自不凡,她的路子和我等不同,擅长擒拿拦困之道,有她相助,也不怕误伤了谁。” 林霄点了点头,眼里仍然带着三分忧色,苦笑一声道:“这原是门中丑事,但两位道友仗义相助,也不得不将前因后果说明。我邢师妹被魔道修士左君弼迷惑,与他背门私逃。那姓左的还伤了好几位师弟师妹,虽然我自告奋勇揽下清理门户之责,但那几位师弟师妹背后也有师长撑腰,必然也会参与。我……” 这清俊书生难堪地低咳了一声,道:“我那师妹有一个孩儿,还在襁褓之中,此次还要烦二位将孩子留下,不可叫那魔头带走了。” 虞璿点了点头,和钟紫郢一般都不说话,这种私事自然不能妄加评论,说得越少越好。虞璿迄今见过魔道修士也只有叶新宇一个,但两个世界的魔道手段也都差不到哪里去,虞璿略问了几句,那左君弼修为如何。林霄道:“他也和我等一般是金丹修士,但魔法伤人诡异,最擅长迷人心智,潜踪隐蔽之能。正面对敌,想来决不是钟道友对手,只要防着暗算。” 林霄将自己的安排和二人说明,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这才身化一道虹光而去。 虞璿望了一眼钟紫郢,问道:“钟师兄,咱们分头行动?” 钟紫郢微一点头,道:“那左君弼当年曾被我一剑斩断了手臂,他是不敢见我的,你守在此地,届时他会往这边来,拦下便是。” 虞璿抿唇一笑,颇有深意地问道:“那此人我杀是不杀?” 钟紫郢看了她一眼,神色严肃,道:“我带你来是为试剑,你能亲手斩得此人,荀师弟那里我便算有了交代。剑修对敌之时,从无留手之说,师妹切记了。”他颇有些漠然地道:“虎毒不食子,但也未必。这孩子是生是死,原不是我们说了算。” 虞璿也收了笑容,道:“师兄说的是。”林霄说话虽然半遮半掩,吞吞吐吐,但二人都是聪明才智之士,猜也猜了个□□不离十。林霄固然是对他那位师妹有手下留情之意,但其余吃了亏的同门,怕都是心中发狠,加上坐实了的叛徒之名,斩草除根那是理直气壮。这件事林霄断没可能开口让他们略略放松,只能私下找自己的朋友帮忙,还得偷偷摸摸瞒着门派。 玄门修士对魔道的看法并不完全统一,有的只要不惹到他们便不置可否,但有的却见之必杀不死不休。但总体来说,由于功法崇尚掠夺的缘故,魔道修士在中土是很遭忌讳的,玄门各大门派虽然也有内斗,但一旦出现魔道门派公然插手,立刻便会一致对外。 钟紫郢内心其实颇为照顾这个师妹,此次带她出来,一是带挈她结识同道,因为只看林霄对这事的重视程度,便知这份人情极重,将来虞璿行道天下,若有事需要人帮忙,便可开口;二来也是因为觉得,无论什么剑术,最后都该归于实战,虞璿看起来是个天分不弱的,但有些错漏本就是只有实战的时候才能看出来,届时他能够指点虞璿杀败一个资深的金丹修士,便算这指点剑术的任务,有了一个漂亮的结果。 …… 钟紫郢正待离去,忽然天边一道彩光掠过,那彩光在空中顿了一顿,便转折下来,落地化作一个高挑端丽的女子。 这女子淡眉星眸,粉面朱唇,着一袭紫罗轻衣,端庄中透着婀娜。容貌堪称佳人,但眉梢眼角流露的淡淡煞气,以及周身环绕的金丹界域,也无不表明此女并非常人,不可轻辱。 高挑女子回身略略一礼,“秦昭有礼了,只是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紫郢剑也肯参与这种风流韵事。”目如流波,颇感兴趣地在虞璿身上一转,又看了看钟紫郢,微露揶揄之色。 此女大概和钟紫郢相识,但应当也不是多么亲近的关系。虞璿见她头上灵光精纯,猜测也该是哪个大派的弟子。 不过钟紫郢很快也给她解了惑,传音道:“这是云鹤山的秦昭,父母都是元婴真人,虽不开宗立派,但道法高妙,常人不敢轻视。” 这秦昭生得端庄美貌,却并无女子扭捏之态,反而有些男子英气,并不矜持,反而有些自来熟的豪爽大方,和虞璿见过了礼,便坦然说道:“上次我输了邢媛一招,这几年痛下苦功,指望再次会会她;前些时更得了一架古仙人所遗的凤首箜篌,正合我家传道法,哪知风水轮流转,几年不见她竟然堕落到这种地步,倒是让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钟紫郢明显对这种八卦的内容丝毫不感兴趣,见二女攀谈起来,他一言不发,紫郢剑化虹冲霄,顷刻远去,竟是不管不顾地走了。 秦昭也自愕然,俏脸上呆滞了一下,随即噗嗤笑出声来,道:“这人的毛病还是一丝未改。虞家妹子,你也是个温柔婉转的女孩儿家,怎么会看上这么个货色?” 虞璿笑道:“我和钟师兄只是同门,秦姐姐想多了。” 秦昭脸上表情明显不信,道:“你家这师兄是个不折不扣的凶人,当年十六派斗剑,追着我砍了许久,若不是我还有些手段,说不好都折在他剑下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大家各出手段而已。但这场大会之后,水云宗的顾烟儿一时眼瞎,居然瞧中了他,上来兜搭,被他一道剑气拍飞得背过气去,缓过来后又羞又气,现在提起来都还咬牙切齿。”她心直口快,这些事儿提起来只当玩笑,丝毫也不觉得有甚羞涩的地方。 这十六派斗剑大会,乃是天底下修道百年之内的修士的比试,并无长辈主持,也没什么彩头,但在修真界看来,却公认是各家青年才俊扬名天下的最佳途径,亦是结交同等道友的绝好方式,因为修为可能高低不齐,但战力却是实打实的。 大会二十四年一次,钟紫郢、林霄过了年限,自动落下,秦昭却还能再参加一次,她看了看虞璿,暗忖道:“钟杀才的这个师妹瞧着颇为出色,大约三年后也该是我辈中人。”因此对虞璿也颇为亲热,说了几句,便问起他们来意。 虞璿和秦昭攀谈几句,知道她是自己来的,并非林霄请托,因此也瞒下了这件事,只是含糊道:“钟师兄说,有个魔道修士,让我用新炼就的剑术斩了他。” 秦昭笑道:“钟杀……哦钟道友真是不改本色。”她美目一转,道:“论理,他们清远门事情也不该我这种旁门散修管,此来是为了收个徒弟。” 虞璿浅笑道:“秦姐姐道法精妙,怎么是旁门散修了?” 秦昭笑道:“我们云鹤山小家小户,比不得你们家大业大。我和邢媛虽不算朋友,但毕竟曾经相约再斗一次,如今看来多半要落空。她当年风光无限,和你们门派的秦楼月并驾齐驱,风头太过,得罪人也不少,若是没人肯收养她的孩子,我便出手接下了,也算是认识一场的一点意思。” 虞璿略有动容,道:“秦姐姐果然是义胆侠心,只是此子这样身世,不怕遭人忌讳么?” 秦昭毫不在意地一笑,道:“这就是旁门散修的好处了,不像你们那么多规矩,关起门来过日子,谁来管我们?说到底是个可怜孩儿而已,既然父母双亡,一切也该了结,若还有人要赶尽杀绝,天底下断没有这个道理。” 第16章 误入魔窟 钟紫郢高坐在一处山峰之上,山石嶙峋,寸草不生,却直插天际。他仍旧是那一身万年不变的黑袍,面容冷漠如同寒冰,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值得他动容。 一线微不可查的血红的遁光几乎贴着地面而过,曲折拐弯,速度极快,常人就连眼光也跟不上,但就在这遁光将要绕过山峰而去时,一道紫莹莹的剑气自上而下横扫,逼得血线不得不退后闪避。 钟紫郢并没有多看峰下之人,只是漠然道:“此路不通。” 血红的遁光中微微浮现人影,声音嘶哑道:“多谢钟兄手下留情。”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便转而向西北方而去。 钟紫郢颇感无趣,左君弼早年还算是个敌手,一手碧灵血焰诡异莫测,自己也不敢说必胜。但多年过去,自己法力大进,对方却汲汲于蝇营狗苟之道,以至于落魄如丧家之犬。 就算是给师妹练手,也未免欠了些。 钟紫郢微微抬头,注视着那左君弼遁光所往的方向,若有所思。 …… 纤白如玉的双手在琴弦上翻飞拨动,这座四尺来高的凤首箜篌,虚空悬在前方,而秦昭面容严肃,正以道法催动,发出一道道无形的音波。 这足有百里方圆的山谷之内,呈现出一种瑰丽的奇景,无数花瓣在空中纷飞,光华璀璨,若是极目看去,便能隐约发现铺天盖地的花瓣中,有一丝血线左冲右突,试图逃走,但无论往哪个方向,都会有一朵仿佛柔弱无力的鲜花恰恰飘落下挡住,逼得这丝血线不得不选择退避。 琴音曼妙,繁花似锦,虚空中两个美人儿翩然而立,春兰秋菊,怎么看都是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完全联想不到杀机重重。 虞璿已经觉得有些腻歪了,那个魔道修士狼狈奔逃至此时,一身法宝已经破损殆尽,而且伤势极重,已经掩盖不住身上的血腥气味,放在其他时候,她还真不屑做这种等若打扫战场的活计。因此,当那血色遁光过来时,她也只是懒洋洋地放出九朵子剑花,将那遁光圈在里面,不容对方走脱。 但秦昭却抢先出了手,音波类的道法严格来说,杀伤力不算大,但最能影响神魂,适合群攻,却不适合追逐单个速度快的敌人。而且魔道功法最重神魂修炼,秦昭若单独对上左君弼,便要被克制几分,但此时有虞璿以剑光困住对方遁光,秦昭施展起来,倒也相得益彰,一点一滴地迫得对方不得不俯首。 秦昭忽然高声道:“左道友,我不是清远门中人,和你们也并无恩怨,不过是为了邢道友遗孤而来,你如今自身难保,不如将孩子交给我,我可留其性命,并收为弟子。” 随着她这一声喝问,虞璿也配合地将剑光微微收起,那左君弼身形显露出来,乃是一个三十余岁的黑袍男子,面目倒也英俊,他身上也不知有多少处伤,胸腹已经看得见森森白骨,手臂也炸没了一只,双目赤红,射出极深的恨意来。 左君弼先望了虞璿一眼,他并不曾见过虞璿,但对她的忌惮还在秦昭之上。秦昭的音攻虽然凌厉,但魔道中也有好几种克制的法子,若只有秦昭一人,纵然自己伤势沉重,也有几分把握逃脱,但那少女的剑术却几乎出神入化,让他几乎陷入有生以来最大的绝望,而平日最能污秽飞剑的碧灵血焰,也无功而返。 左君弼见虞璿没有说话的意思,似乎任凭秦昭做主,便嘶哑着嗓音开口道:“我将孩儿与你,你可能做主放了我走?” 听了这话,秦昭心中顿时生出了无数的瞧不起,脸露不屑之色,嗤道:“如今你四面皆敌,能够留得一条血脉已经是偷天之幸,其余的不要想太多。” 左君弼脸色苍白,探手自胸前取出一个拳头大的小襁褓,随风而长,直到两尺多长,里面一个婴孩正在睡得香甜。他怜惜地看了看这孩儿一眼,便将她轻轻放在身边地上。 秦昭轻轻叹息一声,扬手飞出一条红绫,便要将襁褓卷过来,但刚刚卷起那婴孩,却见剑光一闪,才听见旁边虞璿喊得一声“秦姐姐小心”,便消失不见,连同那左君弼也自原地消失,唯有那婴孩滚落地上,顿时啼哭不已。 她再次仔细查探了并无其他陷阱,这才小心地抱起了婴孩,施了个法术令其睡去。适才左君弼同虞璿一起消失不见,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是什么神通。但虞璿能比她先发现端倪,还出声示警,以她的实力,单独对上一个重伤的左君弼,应当也不会有事。 秦昭撇了撇嘴,只觉得此行真是无味之极,她随手捏了捏那婴孩的小脸,便打算打道回府。只是遁光才起,便有一个急迫的声音高声叫道:“秦姑娘,你怀中可是我那可怜师妹的骨血?” 秦昭不看也知道是林霄,她对林霄可没有对钟紫郢那般客气,冷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连你心上人的命也保不住,还敢问我要这孩子?” 林霄疾飞而来,听得这话,顿时脸色一白,强抑怒气道:“还烦姑娘将此子交还我清远门,否则休怪林霄得罪了。” 秦昭咯咯一笑,不屑道:“我便是瞧你这伪君子不顺眼又如何?果是个没种的男人,也难怪邢媛宁可与人私奔也瞧不上你。” 她话音未落,便有一轮金黄剑盘升起,宛如耀日当空,无数锋锐剑气乱迸,向着秦昭狠狠杀来,显然是这林霄动了真火。 秦昭丝毫不惧,身上泛起一道紫光护身,纤手一扬,凤首箜篌悬浮身前,便同那林霄恶斗起来。 …… “爱妻惨死,骨肉落于人手!这般大仇未报,岂能束手便死!” 左君弼猛然捏碎符诏,顿时天旋地转,仿佛被冲进了怒潮之中,那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仿佛要把人撕成碎片。 饶是他金丹修为尚在,也喷出了一口鲜血,原本受伤的五脏六腑已经被搅得稀烂,只是仗着法力不死,但也只剩下了一口气。 这一片天地仿佛格外低矮,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挥之不去,云中隐约有鬼面翻滚哭嚎,地面上也是寸草不生,只有高高低低的小山丘。 见此情形,左君弼心头一松,却听得旁边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这却是哪里?” 上方出现了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左君弼认得正是同秦昭一道的女修,剑术精绝,就是自己全盛时期也无把握,何况是只剩下半条命的现在。 左君弼一张口便忍不住咳嗽,满口都是血,断断续续地道:“这……是无间地狱……” 那女修嫣然一笑,柔声道:“不许骗人。” 左君弼只觉得她浅嗔薄怒,娇媚婉转,无不动人,仿佛不由自主便开口答道:“我从星宿老魔主手中得到一份符诏,凭此可以进入无间地狱,这地狱也是魔主所建,容纳天下冤魂恶鬼,无论仙凡,一旦被打入其中,便再也不得出来,魂魄永不超生。” 这句话说完,他忽然一个激灵,却骇得出了一身冷汗,这种不知不觉便令人就范的手段,分明是最高深的迷神惑心魔法。而自己能够在回答完之后清醒过来,也不是自家的本事挣脱,而是对方有意放过。 左君弼冷汗淋漓,“不敢动问前辈是哪位魔主?”他所学并非天魔嫡传,虽然也是其中颇为厉害的一支,但这种近似无色无相的天魔手段,却根本不是他能抵御的,对方动念之间,便能将自己治得死去活来。 左君弼脑子飞快转动,这女修一身玄门清光,宛若仙子,必是某位魔道大佬埋下的棋子,而且是极深的那一种。一时间,他又是惧怕,又升起了些许希望。 虞璿早已站了起来,打量着四周,心道:“这些魔道之人还都是一个爱好,都喜欢在自己家里建造地狱。只不过,这里的主人……怕是早就身陨了罢!” 事实上,虞璿也没指望左君弼真能提供什么信息,这里确实是无间地狱不假,但却是某位魔道高手所建。相传落入无间地狱中的人,外间一日便等于三百六十年,在这里身死后,魂魄便重新化生塑体,再继续受那无边无际的苦楚。 而魔教最高深的法门中,也有这些手段,若是凡人或是修为较差的修士落在这里,被魔法所拘,挣脱不得,和真正的无间地狱也没有多少差别,最后魂魄意识俱被磨散,便成为了无知无识的阴魔。而修建这地狱之人,便宛如冥王一般,这一方天地皆随其心意,一切权柄皆在其手。 但在虞璿来看,这里的魔法虽然仍在运转,但主人显然已经多年不曾主持,早破败得不成样子,纵然她才是金丹修为,也照样想来便来,想去便去。 这一方空间极大,约有数十万里,已经等若一洲之地。虞璿慧眼望去,便见千里之外也有人烟城镇,并非魔头,她心念一动,便打算去看个究竟。虞璿早发现,这里并不是她原来所在的空间,多半是魔道大能自行开辟的洞天魔国,估计左君弼那宝物便是此地主人所给予,危急之时遁入魔国,只不过想不到她也随着进来了罢。 既来之则安之,这样一处洞天,虞璿倒也颇感兴趣,就算拿不到手,或者也能有些发现。 虞璿想到这里,便打算四处探探,地上左君弼却挣扎着出声叫住她,“前辈,晚辈已经走投无路,情愿万世为奴为仆,只求指点一条活路。” 第17章 鬼国之民 虞璿想不到左君弼竟然想要投靠她,魔道中最多的便是奴役人的法子,发誓所说的“万世为奴”指的便是被炼成不死的魔头,只不过这样炼成的魔头是没有神志的。想要保留一丝神志,不但需要极高明的魔道手段,而且必须是主动奉献出神魂配合,生生忍受被炼成魔头的痛苦,中间若有一丝支撑不住,则前功尽弃。 虞璿听得这话,却只一笑,道:“我最多只能饶你一命,其他的不必开口。我懒得虚言伪饰,只一句话,你于我无用。” 看左君弼这样子,显然对清远门已经是恨之入骨,此人若是死在这里也罢了,若侥幸不死,日后必然会想方设法地寻仇。虞璿固然没有必要去维护清远门,但更加没必要养这么一个怨气冲天的仆人在身边。何况,虞璿也真不觉得自己有用得上左君弼的地方。 要说这对苦命鸳鸯也确实有些可怜,但有些事情做了便须承担后果。那邢媛也是清远门中的出挑弟子,情关难过勉强算是可以理解无可厚非,但连孩子都生了下来,夫妻两个便是私奔又能如何?清远门固然是中土大派,但还真没有到穷搜整个修真界寻人的程度。两人落到这个地步,可见至少有一半是因为本身导致。 观其行,知其人,不谈左君弼自己恩怨缠身,虞璿也不想收录这种人在身边听用,没得麻烦比好处还多。 她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理会地上的左君弼,一步踏出,已经是数里之外,顷刻便连影子也不见了。 虞璿并没有说,这洞天里的各种禁制虽然崩溃了许多,但也不是一个寻常金丹能来去自如的。她丢下左君弼在这里,除非他修成元婴,或者运气好被什么人带出去,否则绝找不到这“无间地狱”的离开方法,只能困在此地。 …… 虞璿在千里之外便看到这座城池,大约是个五六万人的小城,百姓居住买卖,乍一看和外间的城郭无异。 她在城外按落遁光,此时恰逢着城门大开,一队人披红挂彩,吹吹打打,中间抬着一座装饰华丽的大红轿子,仿佛送亲一般,但那队伍最前方,却并非骑着马的新郎,而是一个瘦小枯干的黑袍蒙面人,身上略有几分法力波动。 除了这送亲队伍,还有不少百姓跟看,只是都站在城门附近,并不跟上去。虞璿瞧得奇怪,随手拉住旁边一人问道:“这位小哥,这送亲队伍是要去哪里?” 被她拉住的是个年轻书生,谈不上英俊,倒也鼻正口方,听虞璿发问,书生先是侧开一步,拉开距离,这才斯斯文文一拱手,道:“这是一年一次的河伯娶亲,姑娘怎会连这也不知晓?莫非不是本地人?” 这书生颇为守礼,虽然对答并不忸怩,但也是略略错看目光,并不直视,以表非礼勿看之意。 虞璿听得一笑,且不答自己是否本地人的问题,只是道:“河伯是何方神圣?为何要娶凡俗女子为妻?” 此时身边无人,书生淡淡一笑,道:“河伯是神也好,是怪也好;能够护佑得一方平安,便是索要再多供奉也只能设法去办,何况区区一女。” 虞璿见他这话说得通透明白,并非愚夫愚妇,便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问道:“听公子这话,此地是有什么不平安了?” 书生奇异地望了她一眼,忽然微微一笑,道:“姑娘果然不是本地人,只是这话说来就长了,若不介意,不如请去小生下处再细细告知?” 虞璿不由暗自好笑,这书生适才还是非礼勿视,连和女子略近些也不肯,转眼却邀请一个陌生女子去他家,未免变化也太快了些。但她转念一想,却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请问公子尊姓?” 书生道:“小生姓王,双名文智。”他领着虞璿在城中小巷里绕来绕去,直到三间破草屋外停下。 虞璿不动声色,只看这王文智要说什么,果然这书生噗通一下跪在了她面前,连连叩头,道:“仙人慈悲,还请救我父子性命!” 虞璿略略惊讶,道:“你说什么?” 王文智跪在地上,浑身发抖,道:“这一国都是鬼怪,不是生人所居。姑娘身上清气缭绕,一定是来自天外的仙人,求您大发慈悲救我们一救。” 虞璿皱了皱眉,却并不说话,只待这王文智继续说下去。这一片洞天已经算得上魔域,魔气侵染之下,寻常生灵都会产生异变。虞璿一路走过来,已经发现几处妖魔盘踞,但因为并无超过金丹期气息的妖魔,她也未有太多注意。 王文智怕她不信,道:“小生是二十年前流落到这里,当时还是幼童,但也隐约记得之前的事情,这里日升月落,都和以前大不相同。而且,”他脸上露出微微恐惧之色,“这城中//共有五万零六千三十八人,除了每年送去给河伯的女子不会再回来。其余生老病死,却一人不增,一人不减。小生在城中担任文书之职,查阅了这二十年来的人口数目,但凡某地死了一人,必然相应生出一人,连男女都是一样。” 虞璿听这王文智描述一番,已经猜到这是魔道中极高深的小六道轮回之术,被拘魂魄不能转世,而秉承魔气重新凝聚成胎,再度被生出来。这法术是用来对付道行极高的修真之士的,这般反复轮回胎中之谜,便是再高的道行也会被打落,昧了灵智,最终和凡人无异。 但能使出这种手段的魔道修士,已经近乎不死不灭的天魔。这种级别的魔头,几乎没有人能够将其杀死,只能封禁,或是罪孽太大导致的天诛,否则随便找个洞天一躲,还真没人能奈何得了。 看来,这小洞天远没有她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如果说建造这无间地狱的手法,顶多是炼就了不死魔婴的魔道修士所为,那么建立这城池的手段,起码也是出自近乎魔尊的绝顶人物的手笔。 虞璿想到这里,便又谨慎了几分,向那还跪在地上的王文智一笑,道:“你刚才说,要我救你父子,你父亲又在何处?” 王文智咬了咬牙,道:“仙长进屋一看便知,还请勿要惊讶。” …… 这三间草屋看上去破旧无比,但虞璿一推开门,便发现屋里竟然设着封禁法阵,阵中一个鬼魂满脸茫然,在半空中飘来飘去,口中喃喃念叨着“司南”、“司南”。 虞璿抽了抽嘴角,这封禁法阵的手笔倒是极为细腻,几乎一点气息也不曾泄露出来,她刚才都不曾发觉,这屋里居然拘着一个接近鬼仙程度的魂魄。 修道人失了肉身之后,若是已经修炼出阴神,便可转为鬼仙夺舍,保留神志,重新再修,虽然魂魄受到损伤,前途基本断绝,但好歹也是一条路。 只是,这种失了神志,又不曾去投胎的鬼仙,虞璿以前还真没见到过,除了那些落入魔道手中,即将被炼成魔头的倒霉修士。 王文智却走了过来,对着那封禁法阵里的鬼仙连磕了几个头,叫道:“父亲,孩儿来了,是文智孩儿来看你了。”听了他这话,那迷迷瞪瞪的鬼仙似乎略清醒了一些,转过身来,似乎僵硬呆板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表情。 王文智又说了几句话,才对虞璿解释了缘故。原来他无故流落到此地时,还是个幼童,若没有这名叫司南的鬼仙不知为何主动保护他,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因此感激,以父子相称。但随着时间推移,王文智发现,司南渐渐连神志也不清楚了,这样下去,不过几年,大约也要投生为这鬼蜮城中的一员,看似日日过活,实则与傀儡无异。 虞璿点了点头,道:“你久居此地,却不受魔气所害,大概也有缘故?” 王文智回想了一下,自胸口摸出一块玉佩,双手捧上,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我身上唯一似乎有些来历的,便是这块自小带着的玉佩了。” 虞璿随手接过看了一眼,以她的见识,竟然一时也看不出来历,随手又还给了王文智,道:“好了,你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若想离开这里倒也不难,只是我还有些事儿要做,你且在此安心等候。” 王文智大喜过望,立刻又跪下咚咚咚磕头,待他起来时,只见先前仙女早已消失不见。 虞璿随口答应了带那王文智出去,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算太过为难,随手做了也不妨。王文智虽然只是一介凡人,并没有法力在身,但显然也有几分来历,不管是那神志模糊了还要保护他的鬼仙司南,还是身带能避魔气侵蚀的玉佩,都颇为神秘。 虞璿并不打算食言,但在履行之前,还是打算先把这一片洞天仔细地搜查一遍。随着她探查的深入,原本觉得可有可无,现在也渐渐重视起来,意识到这一片洞天颇有不凡之处。 她化成一道清光出了城外,耽搁了这许久,那河伯送亲的队伍也才走出五六里路。虞璿心想:“不管那河伯是个什么东西,总该有几分法力,待我捉来细细拷打一番,说不定便能问出这城池的底细来。” 第18章 万鬼阴池 秦昭和林霄苦斗了数个时辰,但她家传道法虽然奥妙,一身法宝都施展了出来,却仍然不是林霄对手。一来清远门的道法确实更胜一筹,二来林霄修为比她尤早,一身法力浑厚也在她之上。若非因为她父母皆是元婴真人,不好随便得罪,这位清远门的高足早就有好几次下杀手的机会了。 这些名门大派出身的修士,虽不会惧怕同人争斗,但也极少因为意气之争便要打生打死。秦昭不过是心中不待见林霄这种性格的人,又因邢媛这件事格外瞧他不起,但这种小事儿也真不值得她拿命去拼,哪怕坏去几件法宝、损耗几年功力,都属于很不划算的行为。她既然苦斗林霄不下,也看出人家是手下留情了,自己继续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反而落作笑柄,也只得含恨将那邢媛的孩儿交了出来。 只是这样一来,也着实让这心高气傲的女修自觉颜面扫地,扔下婴孩后,连句场面话也不肯交代,气呼呼直飞云鹤山而去,却是打定主意要去闭关,若不将家传最厉害的几种法术修成,便绝不出来。 钟紫郢驾着纯紫的剑光飞来,见林霄怀中抱着一个襁褓,脸色忽忧忽喜,也不多问,只是低声问道:“林师兄,适才走的是秦昭,我那师妹何在?” 林霄一来便和秦昭斗了一场,根本不曾注意虞璿在哪里,此时被钟紫郢一问,这才有些愕然,道:“我来时只见秦姑娘在此,令师妹却并不在这里。”他略环视周围,道:“这里斗法痕迹,大约是她们联手斗了左君弼一场,应当是占了上风的,秦姑娘已经夺下了孩儿,或者令师妹去追赶其人了也未可知。” 钟紫郢无可奈何,他自家判断得出的结论也和林霄差不多,本来他也不认为虞璿会斗不过重伤之下的左君弼,但去追逐一个狡诈百出的魔道修士又是另一回事。左君弼同他一样都是晋入金丹几十年的人物,要说这等人没几样压箱底的保命绝技,谁也是不信的。万一虞璿真出了什么事儿,他也无法向荀少卿交代。 只是虞璿是借着符诏传送到洞天的一瞬间,硬生生跟了进去。这可不是修士飞遁,或多或少会干扰天地元气运转,如不刻意扰乱,哪怕飞出几十万里去,也有可能被高人察觉,后脚又追了去。而洞天世界乃是大能开辟,若没有符诏接应,就连气息也捕捉不到。钟紫郢感应了许久,也不得要领,他也是磊落,自思这是办砸了事儿,也不多停留,径自回洞真派,去找荀少卿说明此事去了。 …… 虞璿发现了那座城池的古怪,她是个想到便做的性子,将身化作一道清光。当那伙王文智所说的“鬼民”,将新娘子连同轿子一道投入一条大河中时,她便也跟着潜入了进去。 虞璿当时在天上看时,这条大河极长,几乎横亘了整个疆域,又分为好几条支流,这城池边上的一条也只是一条支流,但已经足有上百里宽阔,河面上死气沉沉,波澜不起,仿佛极其沉重一般,偶尔有些生灵探头,也是须臾即沉。 那新娘子连同轿子一道被投入水中,便直往下沉去,堪到水底时,忽然一道长舌卷来,似要连人带轿一道囫囵吞下去。 虞璿哪里容得这不知是甚的河伯放肆,思及在这魔气弥漫之地,需要借重天地元气的玄门法术都不大好使,而新炼的百花落英剑也不好放出来,万一被什么东西污秽了,便又要花费苦功去洗练。 好在她通晓的魔道法术极多,虽然这一世怕混淆真气不纯,影响将来成就,那些需要借重肉身修炼、或者需要和元神相合的魔法,她一律不曾沾过,但类似勾魂念咒夺神召魔之类的手段,却只需要元神修为到了,哪怕不曾刻意修炼过,也能随手使出来。因此这美貌女修檀口微张,也不见有什么动静,那条长舌便忽然呆滞,仿佛忽然时间静止了一般。 她这手段唤作秘魔神音,发动时无声无息,邪异无比,能伤人神魂肉身于无形,和那秦昭利用音波伤人的手段纯是两种路子。那号称河伯的不过是个初开灵智略有法力的魔物,哪里禁得住这种奥妙无方的魔道手段。顿时被逼了出来,却是一只巨大的蛤//蟆,此时身上灰褐色皮肤寸寸割裂,窍穴流血不止。 虞璿究竟是个女孩,见到这脏兮兮滑腻腻的东西也甚嫌恶,喝道:“可懂得说话?不懂便将你剁碎了喂鱼。” 这只蛤//蟆似乎思维不太灵光,想了一会,便忙不迭地点头,又挤出几个嘶哑的字眼来,极力证明自己绝不该被剁碎了喂鱼。 虞璿道:“这座城池是谁建造?都是怎么回事?把你知道的全部细细说来。” 这巨型蛤//蟆开口说话,声音嘶哑,还带着几分童稚,口齿也不甚灵便,但在生命威胁之下,倒也拼命将知道的东西吐露出来。虞璿听它颠三倒四地说了半天,自己再猜测判断,却有了几分猜想。 “冥河绕鬼蜮,只怕这位洞天主人,是要借此祭炼一座万鬼阴池。” 万鬼阴池却不是魔道手段,而是鬼道的一种极有名的法器,能够将魂魄化为精纯的阴气,从而催生出鬼兵。但这座城池却并非如此,而是将有根基的生魂厉鬼拘留于此,抹去了记忆神智,反复轮回。至于这样祭炼出来的万鬼阴池有何其他妙用,虞璿也是猜不出来。 “看这光景,这座城池自行运转,只怕还有数百年才能祭炼成功,我就相助它一臂之力罢!反正不是我的东西,就是胡乱折腾,损坏了也不相干。” 虞璿探手一抓,那巨型蛤//蟆立刻被捏爆,只剩一颗黑黝黝的珠子。虞璿将这珠子祭起,施展法术,顿时这冥河之水仿佛被控一般,形成一股巨大的水流,仿佛天幕一般,将整个城池裹住,不住旋转,每旋转一圈,这城池便小上几分,最后化作一方墨黑的砚台,那颗黑黝黝的珠子便镶嵌在上面,仿佛一颗眼珠子,邪气森森。 至于那王文智父子两个,虞璿既然答允了将他们带出去,也不曾食言,早在祭炼这座阴池前,便将那一个鬼仙、一个活人都摄了出来,收入一个玉瓶中,待出去了再放去。 虞璿刚收摄了这一座万鬼阴池,却见这片苍茫大地上,其他数条冥河也纷纷水流暴涨起来,裹挟了附近的城池,仿佛自行祭炼一般,而天上那乌压压的黑云,也猛地翻滚起来,里面厉鬼孤魂哭嚎之声越发凄厉尖锐起来。 那左君弼本来受了重伤,肉身垂死,若无起死回生的仙丹相救,这具肉身多半是保不住的。而虞璿虽然不曾对他怎样,却也不在意他的死活。左君弼修习的魔法和此地的路子不和,这些魔气并不能予他补益,在这重伤之际,反而无时不刻从他身上掠夺元气,不过一时半刻的功夫,那原本还算得英俊潇洒的身躯,已经仿佛骷髅相似。 左君弼心中苦涩,怪不得人家也懒待去杀他,原来是料定他在这魔域里也支撑不了多久,而这具肉躯若还不舍去,就连神魂怕也是保不住了。 他见这魔域里也有生灵,一狠心,震破自己天灵盖,飞出元神,打算先夺舍,再做主张。 哪知他刚刚飞出,恰逢虞璿施展法力收摄万鬼阴池,万鬼阴池一动,这一层地狱都震动不已,冥水沸腾,黑云漫压,左君弼夺舍的那一头鬼物,刚刚立起,便被一蓬冥河水浇了个满头满脑,左君弼的元神沾上了几滴,顿时神智一昏,只觉得心中涌起一股仿佛要焚毁天地万物的恨意,恨不得将所见一切都狠狠撕碎才好,这头鬼物仰天长嘶,发泄心中那一股极端暴戾之意。 而与此同时,不知多少头魔物也一般怒吼狂奔,与身边的同类不共戴天地恨苦厮杀起来。 …… 虞璿在这里施法,这一层地狱便震动不已,同是这一处洞天,却是另外一层地狱中,有个风神秀逸的少年却猛地抬起了头,惊异道:“我怎么感应到有一处镇狱之物被人抢先收走了?莫非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也知道了这一处洞天的秘密,试图夺取?” 这少年容貌生得俊秀之极,肌肤仿佛明珠美玉般润泽,双眉入鬓,目如星辰,宛如画上的少年仙人一般,仪容举止没有一处不好。 少年思索了一阵,“也罢了,星宿老魔陨落之后,留下的几支传人都不成器,纵然来了我也不惧;何况这机枢总图已经落在我手里,已经占了上风,见机行事便是。” 这一层的景致和虞璿所在的那一处又是不同,却是寒冰积雪,宛如利刃,正是十八层地狱中的寒冰地狱。这少年衣衫单薄,手上也无什么法器,只是每当他走到一处,那冰刃雪花便纷纷推开,仿佛对待主人般恭顺。 第19章 镇魔碑 这一层地狱中的冥河全被收摄去祭炼万鬼阴池,一旦发动便无法停止,顷刻九座万鬼阴池都飞过来,和虞璿手中的那一座归为一体,仍然是一方巴掌大的小砚,上面镶嵌着九颗宛如魔眼的玄珠,不断散发出精纯的阴气。 若是有修炼这一类功法的修士,得了这一方万鬼阴池,只怕要立刻如获至宝,但虞璿却实在用不着它,随手封禁了,收入囊中。 其实,一件宝物纵然千好万好,无比珍贵,但若是自己用不着,也和废物无异。若是某人告诉虞璿,有一座万鬼阴池应当如何如何获得,虞璿只怕听完都嫌浪费自己时间,但现在这万鬼阴池来得不费力气,虞璿也不介意随手捡起来当收藏,若是需要舍出去,她也不会当一回事儿。 这个道理原本极为浅显,但天底下十分之九的修士却偏不明白,或者说根本就不愿意去明白。 虞璿收了这座万鬼阴池,这一层地狱中的魔气失了镇压,那些鬼怪魔物都仿佛发疯了一样奋力厮杀。虞璿也不去理会它们,身化一道清光向上冲去,那原本是一片虚空的地方,忽地起了一阵涟漪,虞璿身影轻而易举便地穿了过去。 …… 无间地狱的出口和极难判断,而且时刻都在变换方位,但这还困虞璿不住,她默算了片刻,便轻松出了这一层地狱。 这一方天地和无间地狱不同,充斥了熊熊火焰,同样也是无数冤魂厉鬼,不断被烈火烧焦,然后瞬息又恢复身躯,再次受那烈火焚身之苦。 虞璿身上清光一闪,将魔火隔绝,这种魔火一旦沾上一点,连肉身元神都要被焚烧得干干净净,但还是那句话,再厉害的法门,也要看是谁在使用。若是这修建地狱的老魔尚在,虞璿自然是有多远逃多远,但此时此刻,她便能轻松在其中穿行。 忽然,头顶上一大片清光甘霖洒下来,清光所到之处,魔火纷纷熄灭,虞璿抬头一看,只见天上凌空站着一个美少年,手持玉瓶,正向下洒水,他这手中法宝发出的水精之气绵绵不绝,所到之处,魔火便立刻熄灭,但过得一时三刻,又会死灰复燃,因此也只能勉强护身,并不能消灭魔火。 见她往上看去,那美少年便友善地一笑,温声道:“这种魔火叫做勾魂冷焰,污秽得紧,千万不能把飞剑放出来,姑娘若是身上带着有纯阳的法宝,可以拿出来护身,其他的都不对症。” 这少年面若美玉,唇边含笑,目光明澈。顾盼常带三分温柔之意,但微微斜挑的剑眉,又使得这张完美的面容多了几分阳刚,实在是个世所罕见的美男子。 虞璿两世所见出色的男子数不胜数,或冷傲或温和,或风雅或不羁,气质形貌各异,但仍然觉得自己所见美男子中,以此人为最。倒不是因为这少年比旁人格外高出许多,而是那种增一分则嫌多,减一分则嫌少的恰如其分,纵然大家各有所好,也不能说出他有什么不是。 虞璿抿唇一笑,却不说话,反而盯着他细细打量。那少年眉头微蹙,将手中玉瓶水气发出,护着虞璿身周一片,不让魔火侵入。他似乎全凭这一件法宝护身,顾了虞璿那头,便不大顾得了自己这边,有些捉襟见肘,偶尔有魔火扑上身来,便喷出一口真气,勉强将魔火扑灭。这样坚持了一会,他便有些面色发白,似乎真气不济,但仍然并不曾出言催促。 虞璿仰着头,笑问道:“你这是一件什么法宝?” 少年略略诧异,但也立刻回答道:“这是一件四海瓶,专为收摄水精之气修行,也可帮助凝练癸水雷珠,但并不是克制这魔火的法宝,我也只能勉强护身。” 说到这里,那魔火又扑上来,他急忙催动真气,将魔火驱开,苦笑道:“虽然有些无礼,但我法力低微,这件法宝又实在没法兼顾二人,姑娘请到我身边来。” 虞璿嘻嘻一笑,顿足轻纵,也时那少年一般立在空中。少年便将四海瓶递了过来,低声道:“麻烦姑娘先催动此宝,我在此日久,真气不济,须得服下丹药。”他似乎丝毫没想过双方还是陌生人,将这护身的宝物给了人,若是人家卷了东西将他扔在这里怎么办。 虞璿持了四海瓶,也同之前一般催发水精之气,逼退魔火。少年将宝物给了她,自己忙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枚淡绿色清香四溢的丹药,吞入口中,正要收起来,又忽然想起,便递给虞璿,道:“在这里消耗法力甚巨,这清漓丹能补气归元,也不伤害本源,姑娘先收着。” 虞璿看了看,问道:“这丹药倒是不错,你手里还有多少?” 少年又怔了一下,道:“大概还有三四十枚的样子。”他似乎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陌路相逢,还不曾问过姑娘芳名,秦渔倒是有些冒昧了。” 虞璿饶有兴趣地打量这美少年,近处看时,只见对方肌理细腻,宛如羊脂美玉,越发显得发如墨染,鬓如刀裁,睫如鸦羽,目如秋波。这少年被她肆无忌惮的打量,看得有些局促,微微侧过脸去,面颊上透出淡淡的血色。 虞璿噗嗤一笑,道:“秦渔是你的真名字么?我似乎听说过东海归墟山有个小仙童秦渔,是修真界有名的美男子,是你么?” 秦渔脸上一红,摇头道:“我哪里有福气拜入归墟神山,只是同名同姓而已。我修炼的是家传的一些道法,无门无派的散修一个。”他顿了顿,看向虞璿,“姑娘道法精奇,一定是哪家名门的高弟了,适才在火海中丝毫不惧,是我以己度人,有些杞人忧天了。” 这美少年眸如星子,视线一对,虞璿竟也觉得心神微微荡漾,仿佛这无意的一瞥,便蕴含着海般情意。 虞璿轻轻吐了一口气,笑道:“我入道之后,旁人便以道号相称,本名反而无人知晓,秦道友呼我迦梨即可。” 秦渔心头微微一惊,这迦梨乃是魔道中的一位神祇之名,生性黑暗暴戾,又号地母,这一脉几乎不曾听说有流传下来,莫说修真界,就是魔道中人也不大知晓这一脉到底有何神通。 秦渔暗暗打量身边这美貌少女,心道:“一身法力都是玄门正统,但各家都有掩饰方法,并不算难,神气内敛,也瞧不出是哪一派的神通。”他不觉多看了虞璿几眼,忽然心中一惊,背上已经冷汗淋漓。 “这女子分明是我才初见,怎么多看了两眼之后,偏觉得有几分熟悉?甚至连敌对之意也淡了些?”魔教中多得是无声无息引人入毂的手段,秦渔深知此理,急忙收回目光,不敢多看,又默念心咒,驱除阴魔。 虞璿轻轻笑道:“秦公子,你可有办法离开这里?” 秦渔原本还有三分怀疑,此时却差不多笃定,暗想:“那无间地狱的镇物定是落到了此女手中,看她法力应当不会比我高到哪里去,但也不知是否有什么宝物神通。没有万全把握,还是不要动手。” 听得虞璿问他,秦渔便微微一笑,道:“我也是无意中闯到了这里,离开的口诀我倒是知道的,刻在一块石碑上,但我一个人法力低微,闯不出去,幸好有迦梨姑娘,我们就有离开的机会了。” 虞璿饶有兴趣地问道:“石碑?上面除了离开之法,还有什么?” 秦渔微微脸红,道:“还有指点取宝的方法,但我看这地方有些不善,何况这里多半是魔道中人留下的东西,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万一是陷阱,可就得不偿失了。” 虞璿笑道:“修道之人应当勇猛精进,你这人怎么怕狼怕虎的?” 秦渔显出几分尴尬之色,道:“我可以带迦梨姑娘去看那石碑,原本我才疏学浅,不敢乱闯,拿不到宝物也不能抱怨,不过……”他有些吞吞吐吐来,似乎接下来的话颇为难为情。 虞璿贴心地帮他接了下来,“秦公子,你若是能将宝物让给我。我取到之后,估其价值,再给你一些补偿,你看好不好?” 秦渔脸色通红,点了点头,不大敢看虞璿的眼睛,似乎十分羞惭,低声道:“迦梨……姑娘,随我来。” …… 两人在这烈火地狱中穿行,很快寻见了那秦渔所说的石碑,却只有半截残留,上面刻有蝌蚪文字。秦渔道:“这蝌蚪文太过久远,我也只读懂十分之二三。” 虞璿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这黝黑的石碑,秦渔一直注意她的动作,却见她只是碰了一下,丝毫没有法力波动,而且眼神清澈,越发心中起疑。 魔道功法书册里面,大多内蕴阴魔,让人一看便沉迷其中,想要不看都做不到,最后元神也被摄入其中,成为无知无识的魔头之意。因此修炼魔道功法,第一条便是要学会如何不被魔头所控,反过来利用控制魔头,否则自己都成了魔子魔孙,还修个什么?秦渔资质极佳,又有一件异宝护持,但初次读这碑文时,也险些中招,这也是他还不曾收取炼化所有的镇物部件的缘故。 秦渔本以为这少女迦梨手中顶多拿了无间地狱的镇物,贸然参悟这镇魔碑,就算不被摄走心神,也会露出破绽,届时自己一举制住。哪知对方如同预先知晓一般,根本不去参悟,只是略看了看,叫他空有万般手段,却无可施展。 虞璿回头嫣然一笑,嘟嘴道:“糟了,完全不认得蝌蚪文字,看来也是和宝物无缘。”她有些嗔怪地横了秦渔一眼,“秦公子家学渊源,却偏来欺负人家这样不识字的小女子,害得我白跑一趟。” 秦渔心中一跳,那迦梨回眸一笑,语带娇嗔,虽然自己内心清楚对方不怀好意,却仍然完全生不出恶感。他定了定神,道:“既然这样,咱们还是按我猜想的方法,先出去再说。” 虞璿道了个好字,秦渔念动咒文,手掐印诀,面前魔焰飞腾中,便渐渐显出一面彩光荡漾的透明晶壁。此举显然极其耗费法力,秦渔额上都是汗珠,低声喝道:“迦梨姑娘快快打破这面壁障,我坚持不了多久。” 他话音刚落,只见这少女樱唇微动,不知施展了什么法门,那晶壁顿时宛如水波般微微荡漾起来。秦渔只觉得心上仿佛被大锤狠狠敲打了一下,张口便喷出一口鲜血,心中大骇,这少女施展的竟然是都天秘魔神音! 秦渔先前虽颇多谎话,但急于将这迦梨哄出去倒是真的,只要对方出去,他虽少了一样镇物,但留在此地继续参悟镇魔碑,也有机会完全掌握这一方洞天。 这一方洞天虽然号称是星宿神宫,但秦渔却知道,那已经陨落的星宿老魔也并不是这洞天的主人,只是窃住,里面更蕴藏一个极大的秘密。 只是这迦梨却在最后关头忽然发难,这都天秘魔神音厉害无比,便是炼就元婴的地仙也挨不得记下,自己猝不及防下,神魂受伤,纵有封魔榜在身边,怕也镇压不住这镇魔碑的邪性。 秦渔正要施法压住伤势,不料旁边一只温软柔腻的小手忽地牵住了他,那少女迦梨笑面如花,柔声道:“咱们一起走。” 秦渔哪敢跟她一起,趁着飞出的一刹那,暗暗发动已经炼化的禁制,顿时一大片血焰神雷猛地轰击下来,将两人都罩在里面。只听得迦梨娇呼一声,无穷血海中,秦渔勉强辨认出她身上清光一闪,便见整个人都消失不见,而他也强撑着捏了一个印诀,顿时也遁影无踪。 …… 荀少卿正在厅上和来访的钟紫郢说话,忽然猛地站了起来,匆匆道:“钟师兄,有人伤我宝镜,且去便来。”身化一道白光飞出。 这却是荀少卿感应到他交给虞璿防身的天遁镜竟然有些受损,不问可知是虞璿遇上了强敌,他急忙匆匆赶出来,半途却见虞璿御剑回来,倒是神完气足,并无受伤的迹象。 虞璿见了他,从怀里取出天遁镜,却有些惭愧道:“荀师兄,适才有敌人暗算,匆忙之间来不及发动这面宝镜,有些伤损了。” 荀少卿接过看了一眼,见并不如何,又掷还给虞璿,淡淡道:“我已用不着此物,你炼化了自可随心如意。” 第20章 登徒浪子 虞璿第二次从荀少卿接过这面天遁镜时,忽然有些微微感动。 她不是没有见过比天遁镜更贵重的礼物,更不是从没受到过关怀爱护的小女孩,相反,似虞璿这类姿容出色、天资不凡的女修,几乎走到哪里都不会缺少主动向她们示好的人。有的是爱慕追求的男子,有的是欣赏爱护的长辈,更有敬佩拥护的平辈。 可以说,到任何地方,她们都不会觉得别人主动接近自己,有什么值得奇怪之处,反而那些淡淡的刻意远离的才显得颇为特出怪异。 这种心态不是一天两天能培养出来,更不是稍微受了几句吹捧便信心膨胀,掂不清自己的斤两,而是常年累月养成的一种自信,相信自己拥有的一切,综合起来,就是值得别人另眼相待!或者说自我中心,也勉强可以。 荀少卿固然是个出色的男子,虞璿也高看他一眼,但她仍然不觉得这位师兄对自己来说,合该有什么不同之处。天底下的交情分为很多种,有的可以一起寒暄闲谈,有的能够一起并肩作战,有的平时从不来往,关键时却能够生死相托。 荀少卿确实颇为看顾她,处处提点,对她的修为进度也颇为关心,甚至请托照顾,这些情分虞璿自然都一一记住了。但要说她哪天离开洞真派,或是做了些和门派相悖的事儿,虞璿可不认为这位大师兄会站在她那一边。 当然,虞璿也不可能非要荀少卿做出那种“为了她和天下人决裂”的事儿,才算他过关,那是幻想多了脑子不清醒的女孩儿才有的不切实际想法;而虞璿更不觉得自己能为荀少卿做出这种牺牲。 所谓交情,不过是以心换心,多一点少一点无伤大雅,但若是拿捏不准这交情的深浅,轻一些的后果是大家尴尬,重一点的,不是伤了自己,便是伤了别人。 虞璿接过天遁镜的那一刻,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可以把这份交情稍微再调高一个层次。 荀少卿见这位师妹先是轻轻蹙眉,忽然又嫣然微笑,随即抬起头,笑吟吟问道:“荀师兄,这天遁镜的祭炼方法,似乎和太乙混元剑经有些不合,勉强祭炼了,未免威力减色。不如,师兄再慷慨一把,将你原先祭炼的法门也传授我好么?” 荀少卿怔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好,虞璿似乎颇为满意,又向他笑了一笑,跟随一起驾着遁光回去。 …… 虞璿返回了鼎湖岛,最先迎接上来的竟然是小参精晨曦,她似乎又发身长大了一点点,头上两片叶子变成了四片,更是骑着一只黑白相间、胖嘟嘟、软乎乎的四足动物。 小参精见了虞璿便手舞足蹈,虞璿笑问道:“这只貔貅是哪里来的?”晨曦喜孜孜地道:“滚滚是方仙子送来的,还送来了一丛灵竹,种在月牙湖边上,说每月给滚滚吃一根。”她又央求道:“真人真人,把滚滚交给晨曦养吧!晨曦一定好好照顾它!滚滚也很喜欢晨曦的对不对?”她扯了扯这只幼年貔貅的耳朵,这只貔貅顿时发出一声低鸣,小参精得了回应,越发兴高采烈起来,凑在貔貅耳边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什么。 虞璿看着好笑,道:“你要养它,就交给你。”一闪身便要走过去,恰听见小参精晨曦跟那幼年貔貅商量,“……我有一只这么大、这么大的大海龟,可以驮着我们在水面上玩,你要乖乖听话,我就带着你……”虞璿不觉好笑,这小参精在岛上不声不响,倒是攒下了不少“财产”。 她缓步回到宫室,唐嫣得知早出来迎接,虞璿随口问道:“我不在时岛上如何?” 唐嫣面上却有些难色,低声道:“原本岛上有蒋仙长主持,一切无事,只是今日蒋小娘子前往讲堂听讲,不知怎地和人起了冲突,蒋仙长去分说此事,刚刚才走。” 虞璿眉头一皱,温声问道:“可知道是哪些人?” 唐嫣有些惶恐,低着头道:“那些小仙长,婢子也不能尽认得,只知道似乎是赵真人门下的。” 虞璿见她确实不大清楚,便挥手令她自去。那位赵真人乃是堂堂元婴真人,像这种弟子之间的龌龉冲突,哪里至于扯得到这些长辈真人身上去,就算死了一个两个,不是真传弟子,只怕都懒得过问。 她略想了一想,蒋煜也是个精明人物,修为也不凡,既然他已经前去,按理应该是能解决的,自己倒也不必代为着急。 …… 云梦泽虽然绝大部分都是水域,但地势之复杂仍然超乎想象,似这一片水域之上,因下面埋有一条元磁地脉,便有大块岩石浮空,这些浮空石上也生有草木,建造楼台,看上去便仿佛一座座空中楼阁,飞桥相连,宛如人间仙境。 此地唤作悬空山,乃是洞真派中有数的几处福地,占地近万里,除了最主要一条元磁地脉外,还种有好几条地煞灵脉。悬空岛主商仲明乃是赵真人门下大弟子,晋入金丹境界已经百余年,在数十年内,门中都暗暗认为,此人乃是下一代掌门的最热门人选。只是一甲子前,荀少卿一举进入金丹,随后又做了几件震动修真界的大事,名声风头远超群侪,而商仲明近几年都在闭关,极少露面,似甚低调,便显得生生被这位后来居上的师弟盖下一头。 一座飞阁玉楼之上,丝竹叮咚,一队美人儿正翩翩起舞,她们俱是双十年华,身着丝质舞裙,胸前露出大片丰满的雪白,纤腰一握,裙裾绣带纷飞,衣香鬓影中,令人迷醉。 座上二人,年轻的约莫二十余岁,相貌倒也俊朗,修为也颇不凡,只是双目神气不正,他身边跪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美貌女修,正殷勤为他倒酒,时不时飞个媚眼过去。 另一个大约三十余岁,面目削瘦,高冠深衣,自斟自酌,也有几分潇洒之意。 酒过三巡,那年轻修士哈哈一笑,道:“澹台长老兴致不高,想是对这些庸脂俗粉不感兴趣?恰好小弟上月偶然得了几只鲛人,倒是一群难得的尤物。俗话说,鲛人泣珠,蚕人吐丝,都是世间难得之景,不如叫来歌舞一番,以助雅兴?” 那澹台长老摇了摇头,指着楼下吊着的一人,道:“商师弟,那蒋煜虽然在接天峰不会有人为他出头,但听说如今投靠了鼎湖岛,你将他擒来,这般折辱,不怕得罪荀少卿?” 原来那楼下吊着的人正是蒋煜,顶门上被贴了符咒,钉住法力,一条麻绳捆得粽子一般,虽然口不能言,但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那商师弟哈哈一笑,喝道:“荀少卿昨日入了玄都府参悟妙法,这机缘百年一次何等难得,本该是我二哥囊中之物,他们师徒却偏要横插一手。此恨如何不报?” 他邪邪一笑,道:“这蒋煜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出手为难?我已经命人去鼎湖岛报信,务要将那虞璿引出来。我便要叫荀少卿知道,他抢了别人机缘,便有人动他的女人!” 澹台长老本来皱眉,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笑,道:“荀少卿自诩洁身自好,从不沾染女色,谣传不足为信。” 商师弟舔了舔嘴唇,道:“不管是不是,闻说那虞璿是个难得的美人儿。澹台师兄也知道,小弟我素好华美之物,捉来放在身边,也甚养眼。” 他目中光芒灼灼,显然对那传说中“更胜秦楼月”的美人儿,颇为向往。那旁边十五六岁美貌女修放下酒壶,娇嗔道:“师父不疼琴儿了!”惹得这商师弟哈哈大笑,轻佻地捏了捏这女弟子的脸颊。 澹台长老摇头道:“那虞璿也是真传弟子,这样便闹得大了,不妥。” 商师弟笃定道:“绝对不会。我又不伤她性命,只困她一日两日,破她几件法宝,羞辱一番,这样撑破天也只能算同门切磋。就算掌门知道,也管不得这些小事儿。何况,秦楼月难道是吃素的?这件事也有她一份。” 他们两个在这里交谈,随风俱吹到蒋煜耳朵里,他口不能言,只是在心里恨恨道:“商季幽,澹台沉水,你们两个打得如意算盘倒是精,只怕错看了我虞师姐。只待师姐来了,定要叫你们好看!” 蒋煜在鼎湖岛住了许久,他倒是对虞璿信心最足的一个人。此事究其本源,原是对方故意生事,蒋灵听讲时,便有人推搡抢她座位。待蒋煜赶来分说时,这商季幽二话不说,放出一条捆仙索将他捆了。这件法宝原是赵真人赐予他哥哥商仲明的,只是后来商仲明不用,便给了自己弟弟,就是金丹真人也甚得用。 商季幽捆了蒋煜,便将他捉回悬空岛。蒋煜虽不曾受皮肉之苦,但这般羞辱,也几乎令他气炸了肺,只暗中恨道:“商季幽与我一般是筑基顶峰修为,只是有了个好哥哥,赐下法宝,在门中便这般嚣张跋扈。我必要努力修成金丹,否则被这等人在面前趾高气扬,活活羞杀!” 第21章 何为跋扈 “周师叔,便是这里了!” 一伙年轻修士纷纷驾着各种法器,立在空中,向下观望。这几个俱是少年模样,大多是炼气期,而立在最后的则是一个筑基期的男修士,周身剑气激荡,显然是一位剑修,旁边空出一片,乃是因为身上剑气锋锐凌厉,是以诸少年都不愿意离他太近。 那蒋灵被一个少年像货品般提在手里,又羞又气,眼眶里含着两泡泪水,只是强忍着不肯示弱流出来,只在心里默念“不能哭,不能哭”。 那被唤作周师叔的修士微微点了点头,拎着蒋灵的少年便上前大声喊道:“虞师叔,我等是商师门下,有事求见师叔。师叔快快把阵法开了请我们进去!” 这少年在鼎湖岛外大喊大叫,他驾着一件盘形法器,故意手里提着蒋灵,绕着鼎湖岛的禁制乱飞,虽然口里喊着师叔,却是没有半分尊敬的意思,丝毫不将对方放在眼里。 他叫了几声,见无人应答,只得飞回来,向那周师叔道:“看来这虞璿是怕了我师父名号,不敢出头。可是小师叔要我们一定将她引出来,这可怎么办?” 那周师叔还未答话,他旁边几个少年已经起哄,都道:“张师弟,你也太小心了!周师叔乃是剑修,纵然还不曾凝成金丹,战力也不是寻常修士可比。谅那虞璿之前都是个普通弟子,不知怎地就结丹,品阶还不知怎样,法力一定不高。何况她成为真传弟子也才不到一年,能练成什么厉害的神通?且请周师叔放出飞剑,我等一起用法器攻打,打破了岛上禁制,不怕她不出来。” 其实鼎湖岛离飞星峰极近,平时借个胆子给他们也不敢来这里撒野,但昨日荀少卿已经入了玄都府参悟门中妙法,至少几个月都不会回来,加上又有掌门一系的秦楼月暗暗相助,不怕会有什么厉害人物出头干涉,这才敢耀武扬威地杀过来。 那被唤作周师叔的修士,修为也是筑基顶峰,都是靠着商仲明的扶持才学得门中一部剑经,又蒙商仲明赐他一枚剑丸,虽不曾学得上乘剑经,但也浸淫剑术二十多年,能分化两道剑光,凭此和同道相争,无有不胜,自以为虽非金丹,却是金丹之下第一人。今日他来此,又是奉了商仲明亲弟弟商季幽的命令,心想就算不慎伤了人,上面也自有人兜着,不需担忧。 因此,诸弟子一起哄撺掇,这姓周的修士也深以为然,于是放出飞剑,狠狠劈在那禁制上面,顿时禁制上就起了一阵五彩涟漪,微微动荡,此举又博得诸少年一阵叫好,纷纷放出五光十色的法器,拼命攻打那禁制。 小参精晨曦恰在岛上骑着貔貅游玩,见忽然来了许多恶人攻打岛屿,吓得就要钻进地下躲避,但又怕丢下貔貅滚滚被人捉走,急中生智,便拽着貔貅钻进了一座假山的石洞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往外悄悄看。 忽然,那禁制上清光一闪,周师叔那飞剑仿佛被什么吸住一般,一寸一分地往里扯,那周师叔顿时急了,拼命掐着法诀往回收,但却仍然眼睁睁看着剑丸被收了去,对方却仍然连面都没露。 这剑丸是他随身祭炼多年,心血相连的宝物,失了这飞剑,他一身战力便去了一大半,肉疼得快要滴血,也顾不得在这些低辈弟子面前摆师叔风度,破口大骂,“贱婢快将飞剑还我!否则誓不与你干休!” 那鼎湖岛上笼罩清光一闪,却是禁制忽然撤了去,小晨曦一惊,急忙缩回头,连带着把貔貅滚滚也按下头不许看,躲在山洞里,抱着它瑟瑟发抖,默默念叨“坏人看不到我和滚滚”。 那周师叔见禁制撤去,以为对方示弱,便带着诸少年大刺刺地落在岛上,高声喝道:“算你还知道好歹,快将我的剑丸拿出来,再奉上百瓶丹药,五千灵石赔罪。看在商师弟面上,我便不与你计较。” 那鼎湖宫大门忽然缓缓打开,一个轻罗素服的少年女修缓缓走了出来,凤目一扫诸人,淡淡道:“本门的规矩都形同虚设么?谁许你等在真传弟子府上喧哗闹事?” 虞璿一走出来,容光慑人,有几个入道不久的少年顿时瞧得目瞪口呆,连话也忘了说,就连那周师叔也看得呆了一呆,但随即便喝道:“我的剑丸何在?” 虞璿举起一只手,那枚剑丸正在她手心乱滚,想要飞回主人身边去。虞璿淡淡道:“既然打上我的门来,不留下些彩头,哪有那么容易离开。”素手一握,那白精剑丸被她生生捏得粉碎,那周师叔喉头一甜,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一晃几乎跌倒,这剑丸被他祭炼多年,心血相连,一旦被人毁去,修为都要倒退,顿时心中大骇。 虞璿扫了一眼,看见蒋灵被人擒在手里,见这女孩儿眼泪汪汪,顿时有了三分恼意,又见这些人修为低微,显然是有所恃的,心中微微生出怒意,淡淡道:“我也不问尔等是谁人门下,免得知道了是熟人不好意思下手。诸位师侄儿既然不大懂得门规,师叔今日便教教你们。” 她手一扬,便有数十道黑白相间的光气飞出,却是虞璿嫌弃这些人修为太低,不值得动用百花落英剑丸,只以太乙混元剑煞相抵,都嫌杀鸡牛刀了。 这几个少年最高的也不过炼气中期,虽然并不是商仲明门下最出色的几人,但是也颇不错,而且大多是修真家族出身,家里资源紧着他们供给,因此个个都有法器护身,在同辈中颇富裕。见那寒气森森的剑煞迎面而来,个个都手忙脚乱地招出护身法宝,捏碎灵符抵挡。 只是,以他们这点法力手段,无论拿出什么法器,在虞璿面前也是撑不过一招的货。固然一个金丹修士亲自出手修理这些炼气期的弟子,没什么面子,但比起让一群炼气期的小辈打上门喧哗鼓噪,两者虞璿总得选一样。 虞璿只剑气一分,那些弟子无论拿出什么法器灵符,全数被剑气搅得粉碎,随即血光一闪,将这些人双臂统统绞碎,连那周师叔也不例外。 虞璿伸手一招,便将那蒋灵摄了过来,一拍解了她身上禁制的法术。 蒋灵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委委屈屈地说了声“多谢师叔”,便含恨忍耻地站在虞璿身后去了。她也是聪敏乖巧,虽然心中万分担心也被人捉去的哥哥,但虞璿既然出来,便会把这事彻底料理,她再急着分说委屈,便有些不妥当了。 蒋灵心中恨恨想道:“只是因为我们兄妹修为不高,没有家世,便要平白受这些小人欺辱。现在是有虞师叔为我们出头,我若不努力,将来有什么下场!”咬着樱唇,几乎要滴出血来。 虞璿这几十道剑气过去,顿时一片鬼哭狼嚎,那姓周的修士修为究竟高些,虽然被碎了剑丸,又绞碎双臂,法力仍在,忙取出灵丹服下止血,又惊又怕地大叫道:“你,你竟然敢公然残害同门!虽然你是真传弟子,也不可如此跋扈欺人,我必要将这事禀告诸位真人!你也讨不了好!”他虽然叫得大声,但色厉内荏之意,已经清晰可见。 虞璿都懒得同他理论,问道:“蒋煜在哪里?” 那姓周的修士忙不迭道:“是他得罪了商师弟,此刻在悬空山,只等人来领。你只仗着金丹修为欺侮我等,这般跋扈,可敢去见商师弟?” 虞璿嗤笑一声,道:“也罢,你一口一个说我跋扈,今日便教你真个知道什么叫做跋扈。”袍袖一拂,顿时将这些个躺在地上呻//吟痛呼的修士都卷了,扔进百里之外的水中,落得“噗通”几声。 虞璿招手唤了唐嫣,道:“把地上血迹洗干净。”招出百花落英剑丸,化作万朵光华璀璨的鲜花随身,声势极大地飞起,她一离去,那鼎湖岛的禁制又重新恢复原样。小参精晨曦这才敢出来,牵着貔貅嘟嘟囔囔,无非是抱怨这些恶人太坏了,不但打上门来欺负人,还弄脏了这里的漂亮景致。 …… 鼎湖岛这边声势闹得不小,惊动不少附近的弟子,但很快便有人驾着法器飞起来看,只见虞璿剑光灼灼远去,岛上禁制重又关闭,又立刻有人将这些好奇的同门劝下来,这才消停。 似这种弟子之间的小冲突,洞真派并不禁止,反而颇多鼓励,弟子之间切磋只要不过火,是没人多管的;至于伤了损了,告到门中再起纷争,那又是另一回事。 那几个炼气期弟子被虞璿随手禁了法力扔进水里,刚刚是宋裘的洞府旁边。这日宋轻眉出来采集癸水精气,驾着一只小舟,结果天上忽地掉下一个人来,险些溅了她一身水。宋轻眉气得不行,放出紫红绫将人卷过来待要教训,却见颇为面熟,乃是一个修真世家的子弟,又见他伤势狼狈,忙问是怎么回事。 第22章 进退之机 虞璿还不曾去过悬空岛,但这等著名的福地也并不难寻,她虽然催开百花落英剑,所到之处,剑光化作朵朵鲜花,覆盖方圆百丈,花瓣纷纷飘落,华丽好看之极,但却并未将速度催到极致,反而故意放缓了遁光。 她这样堂而皇之地前往悬空岛,显然是故意给出那些人反应时间,将事情闹得更开些,引来的注意力更多。虞璿从不是个会忍气吞声性子的人,人敬我我自敬人,但若有些不开眼的货色,非要来吵闹,多少也该给几分颜色,也好教育他们体会一番人世间的险恶艰辛。 商仲明是洞真派三代弟子中的名人,但虞璿笃定这件事里他决不会出面,顶多暗暗出动手下的金丹修士,因为万一闹到了这个层次,就必然会惊动元婴真人。普通弟子之间起了争执不算什么大事儿,但扯到三代最优秀的几个弟子不睦上,甚至衍生到未来的掌门之争,就算是商仲明,也要吃几分挂落。 虞璿毫不费力,便将这里面的弯弯道道看得清清楚楚,自己身为真传弟子,被人闹到地头上,已经算是大失颜面,若只是简单地去悬空岛领了人走,气势上就永远被人打压一头。唯有索性将这件事闹大,牵扯进去的人越多越好,亮出自己的实力来,才能占据上风主动。 虞璿从来不是那种,明明修为很高实力不错,却偏偏喜欢装作软脚蟹,被龙套甲乙丙丁打到脸皮都肿了,才奋起反击的所谓“扮猪吃虎”的低调人。虞璿宁愿自己就是那头老虎,任谁从面前过去,都要心惊胆战掂量几分。 亮出实力和保留底牌从来就没半点冲突,杀手锏是用来尊重势均力敌的对手的,至于那些不知好歹的小角色,就该随手震得他们根本没胆子叫嚣,方能耳根清净。 她一路过来,声势极大,动静早引得好些弟子出来查看。商季幽擒了蒋煜,派人去鼎湖岛报信却被虞璿打伤扔出去的事儿,本就不是什么秘密,稍一询问打听,也就各自知道了。 有个弟子见状便鄙夷地道:“那商季幽仗着他哥哥的势,成日狗眼看人,活该有人教训教训。” 另一人却有些担忧,道:“虞师姐虽然修为更高些,但毕竟成为真传弟子时日尚浅,商季幽身上又有好几样宝物,此去恐怕未必……顺利。” 这些普通弟子谈谈说说,甚至有平日和商季幽有些仇怨,想要跟着虞璿过去,帮她壮壮声势的,但随即被晓事的同门师兄弟拉了下来。此事明面上看来是商季幽和鼎湖岛起的冲突,但明眼人都瞧得出,二者身后隐约便是两大弟子之争,若没有做好站队的准备,轻易掺合不得。 虞璿远远望去,只见一处山石悬空,大小约有数百岛屿,心知便是悬空山,看那悬空群岛也设有阵法禁制。她虽然性傲,却不冲动,心道:“商季幽自己也有福地洞府,若是在他的地盘,我便杀了进去不妨,但他躲到商仲明这里来,却要稍微讲些策略。” 她将周身剑光一敛,只留下九朵剑花在身前飞旋绕舞,清声叫道:“悬空山商师兄可在,师妹虞璿拜谒!” 虞璿这一声呼唤,旁人听着是做足了礼数,却不知暗藏音杀之法,那商季幽身上有兄长赐予的宝物护身,还不觉得怎么,旁边那澹台沉水却身子一晃,仿佛心神被重重锤了一下,几乎吐出血来。 商季幽的那个女弟子琴儿也是脸色一白,受了些轻伤,倒是那些舞女身无修为,反而并不觉得什么。 商季幽反应过来,顿时大怒,忙念动口诀,顿时禁制外的景象便清晰可见。只见一个素衣少女凭虚而立,恍如仙子,果然是国色天香,世所罕见。这商季幽原本是个好色之徒,见了对方容色,只觉实在是自己生平所见佳人之最,一腔怒火顿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不顾旁边脸色难看口吐鲜血的二人,只顾啧啧欣赏,其他都撇到九霄云外。 澹台沉水也受了伤,见那商季幽不管不顾,暗暗骂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忙从怀中摸出丹药来吞下,见那少女琴儿眼泪汪汪,眼巴巴地望着他,犹豫一下,也倒出一枚给她。 澹台沉水低声道:“商师弟,放任她在外面叫门不妥,还是按原计划行事?” 商季幽只顾贪看美色,眼睛都移不开,道:“不可,若是发动大阵,万一伤损了美人儿,就是少了一根头发,也好不叫人惋惜心疼。待我擒了她下来。”想一想又觉得自己一人殊无把握,便道:“澹台师兄替我掠阵。”心想自己一身法宝,就是金丹修士也敢放对,再加上澹台沉水这个金丹中期的修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澹台沉水可不像商季幽这纨绔子弟般信心爆棚,这还未当面见到,便吃了一个暗亏,那些“法力不高”、“成丹品质低”、“不曾学得神通”之类的话再也休提。说起来,商季幽能得到自家哥哥处处照顾,虽然才筑基顶峰,一身法宝就连金丹长老也敢挑一挑霉头,人家虞璿凭什么不能从荀少卿那里得些好处? 不过,商季幽既然发话,他也只好照办,若是商季幽有什么损伤,他哥哥怪罪下来,澹台沉水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就算商季幽不要他跟着,他也不能不暗中保着对方。 …… 虞璿唤了这一声后,便微生觉察,猜到是人通过水镜在看自己,不过这较之魔教的晶球窥影之法来说,只算是小巫见大巫。虞璿微微腻烦,心道:“也罢,就教你看。”暗暗传了一道法术过去。 那边商季幽正瞧着水镜里美人儿目不转睛,忽然对方转头向他望过来,露齿一笑。目光相对,商季幽的眼神顿时一呆,但随即便恢复了清明,自然地笑道:“澹台师兄,我们出去罢!” 他这点变化稍纵即逝,澹台沉水也不曾注意,见他不再一副色迷心窍的样子,稍微放了点心,道声好,两人便各自驾着法器飞了出去。 悬空岛外,剑气所化花瓣纷纷飘落,簇拥着一个娇滴滴的绝色佳人,而顷刻岛上禁制彩光一闪,商季幽同澹台沉水二人一起飞出。 那澹台沉水并未亮出法器,只凭本身金丹界域浮空,而商季幽身上宝光隐隐,虽是筑基修为,倒也丝毫不曾弱了气势。 虞璿温言道:“二位有礼,请问哪位是商仲明商师兄?” 商季幽嘻嘻一笑,道:“我二哥贵人事忙,你有什么话,和我说也是一般。” 虞璿瞅了他一眼,依旧温婉地道:“闻得蒋煜师弟无意中恶了悬空岛,我来代他求个情可使得?若是需要甚么压惊之物,我也一定想法子凑得。” 其实,虞璿此行来得甚慢,被她扔出去的周姓修士以及商仲明座下几个弟子,早早便被人救起,往悬空岛送了信来,只是商季幽一来不曾见过现场情形,只是听说被虞璿打伤,心想一个金丹修士随手打发掉也属寻常,又听闻并无人伤命,便不以为意。此时见虞璿颇有些恳求的意思,一个绝色美人,软语央告,他自诩是个怜香惜玉的,顿时心头一热,叫道:“那打什么紧,蒋煜无关紧要,我这便将他放了。” 澹台沉水在旁嘴角一抽,但他素知这商季幽有些意气用事,只怕又是犯了老毛病,回头又要后悔,也顾不得落埋怨,忙道:“那蒋煜对我们悬空岛不敬,只是略施薄惩,并不曾为难他,但也不能就凭着几句话放走。虞师妹不妨下来,仔细商谈如何了解此事。” 虞璿秀眉一扬,有些不悦道:“你们一人一个说法,到底谁来做主?” 商季幽自觉在佳人面前落了面子,顿时恼羞成怒,不知怎地一股邪火便往上冲,高声喝道:“澹台沉水,这里有我,哪里轮得到你多嘴多舌!还不退下!” 澹台沉水脸色通红,他也是堂堂金丹修士,虽然托庇商仲明一系,但即使是商仲明也要以礼相待,今日被这商季幽当众呵斥,只觉得一股气直冲了天灵盖,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仇不报,简直连做人的滋味都没有了!澹台沉水大骂道:“小辈无礼!敢对你家爷爷放肆!”放出一件宛如青藤的法器,便要给他一个教训。 商季幽冷笑几声,恶狠狠道:“你不过是仰着我家鼻息过活,敢这样对我说话,反了天了!”竟然抢先动手,祭起一件宛如锥子的宝物,一出手便金光灿烂,奔着澹台沉水前胸而去。 这件宝物名叫穿心锥,也是商仲明给弟弟的防身之物,威力极大,就连金丹修士也不容易抵挡。平时商季幽都不大拿出来使用,今日不知为何,只看这澹台沉水仿佛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因此一出手便是自己最凌厉的攻势。 穿心锥化作一道金光直冲过去,那澹台沉水却不知为何呆滞了一刻,身上的金丹界域也一瞬间停滞了一下,恰好被那锥子穿心而过,大叫一声,顿时鲜血狂喷,尸身缓缓向下落去,落到一半才身上残余法力散尽,噗通掉入水中。 商季幽不料自己一出手便如此轻易地杀了澹台沉水,不觉一呆。这澹台沉水在金丹中战力也是不弱,自己本拟要有一番苦战才能寻到机会,哪知却死得这般容易。 一时间,他也有些惶惑起来,虽然觉得自己也有分辨的道理,但毕竟自己这方少了这样一个得力帮手,多半也会挨哥哥的训斥。 虞璿在旁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唇边微微挂着一丝冷笑,天魔手段无形无相,又岂是这些连门都不算入的修士能抵挡的? 你商仲明想给我找找麻烦,我便让你弟弟先惹一身麻烦再说。虞璿可不相信,有人能捉住她做的手脚,就算瞧着起疑又怎样? 早在路上,虞璿便将一切理清,荀少卿昨日见了她之后,立刻便去了玄都府参悟天书,而第二天便有商仲明的弟弟来挑衅到头上,这二者看似无关,实则大有玄机。 修真不是请客吃饭,不可能人人都机缘分发,而是谁占谁得。以虞璿的眼光阅历,几乎很快便猜到,很可能是商仲明退了一步,让出了机缘,这样一来,掌门一系怎么也该有所表示,至少在别的地方要作出补偿。而自己若是闹得过分,被对方抓住理由说事,很可能要被“公事公办”按门规处置;但自己若是忍了……那也只是白忍了而已。 因此,事情自然是要闹大的,但是闹事的人是谁,那就完全可以再商榷一番了…… 虞璿思绪一闪而过,依旧柔声道:“商师弟,可能将蒋师弟还我了?” 商季幽脑子正是混乱的时候,但仍然下意识地答道:“这是自然。” 虞璿微微一笑,仪态万千,登时将商季幽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这绰约如仙子的女修轻轻说道:“这位长老也不知是哪家投来的,怎地这般不讲道理,竟然当众就和商师弟动起手来。若是门中都是这等人执事,我等哪里还有容身之处?且幸还有商师弟这样正直宽宏的人,师姐这里谢过你啦!” 商季幽自命风流,自诩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虽然身边颇多美色,却并未蓄多少姬妾,加上资质也算不错,平时也算努力,虽有些纨绔做派,但也懂得分寸,因此他哥哥商仲明才会对这个弟弟颇为看重。若商季幽真是个只懂得声色玩乐的蠢才,商仲明就算再心疼弟弟,也不会给他那么多投入,因为那只会害了他,反倒不如安排他顺顺遂遂过几十年快活日子。 因此,商季幽虽然对凑上来的女修颇为怜香惜玉,但眼光也是极高,寻常脂粉只算逢场作戏,过眼云烟,但今日这虞璿一颦一笑,似乎都牵动人心神,似乎只瞧着她面容,听着她悠扬婉转地说话,便满足得仿佛什么都不想。 听见虞璿殷勤谢他,这自诩风流的商季幽竟然有些说话打结,仿佛初次动心的少年一般,连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若是澹台沉水还活着,便能看出这明显的诡异,商季幽在水镜中看到虞璿时,虽然惊艳却并不至于如此,但此时此刻,却几乎对虞璿言听计从,立刻命人将蒋煜带了过来。 蒋煜解了禁制便默默地站在身后,虞璿又是一笑,仍然是赞不绝口,道:“商师弟品行实在令人敬佩,只是……”她目若流波,嫣然一笑,若有深意地道:“若师弟你也是金丹境,那就好咯!”说罢,她便举手道别,带着蒋煜径自飞回去。 虞璿来的时候声势浩大,总也有些好事爱热闹的弟子,远远跟过来看,只是不敢靠的太近,他们本以为总有一场厮杀,哪知峰回路转,那虞璿不知说了什么,商季幽忽然暴起,杀了澹台沉水,又将蒋煜送还,两家言笑晏晏地道别,一团和气。让这些看热闹的弟子目瞪口呆,几乎以为是自己还在坐关,看到的全是幻觉。虞璿一走,这些人立刻议论纷纷起来,各有猜测,只是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内中有一个刚入门不久的女弟子猜测道:“虞师叔天姿国色,或者是商师叔一见钟情,这也是一段佳话。”立刻便有人淡淡反驳道:“刘师妹,那些坊市里的话本小说不宜多读,容易看坏脑子。” …… 虞璿驾了遁光,蒋煜随在她身边,默默无言。待到鼎湖岛,蒋煜告了个罪,便要先行离去,却被虞璿叫住。 虞璿淡淡地道:“蒋师弟,今日之事,你作何想法?” 蒋煜长叹一声,拱手道:“总是小弟法力不高,修为不精,还要烦师姐救我,累得师姐也跟着失了颜面,实在惭愧。” 虞璿笑了一笑,道:“今日这事闹得不小,连金丹真人也死了一个。我倒没什么,充其量是几个小辈上门聒噪,也吃了教训,到此也该为止,没的说我这个做师叔的气量狭窄。其他人也没得罪我,倒是师弟你吃亏不小,就没有什么打算?” 蒋煜心中一动,躬身长长一揖,肃容道:“请师姐指教。” 虞璿轻笑道:“却有两个方法,一是我借你两个金丹战力的傀儡,你自己设法将那商季幽引出门派外伺机报仇;另外便是我指点你凝成金丹,在明年年初的门派大比中,正式挑战,夺了他的真传弟子之位。” 蒋煜几乎不假思索地道:“我愿选第二条。”他也不问虞璿如何知道商季幽明年大比时必是金丹修为,更不去问虞璿要如何指点他凝丹,又该如何击败那一身法宝的商季幽,只是虞璿这般说了,他便深信对方必能做到。 虞璿长身而起,道:“师弟你有此志气,师姐自然为你欢喜。自今日起,你便不必外出,只潜心修行,将缺漏都一一补足。丹成无悔,这是你一生中大事儿,不可掉以轻心。”顿了一顿,她又轻描淡写地道:“至于死了的澹台沉水,门中如何过问,你就不必操心了。” 第23章 不了了之 澹台沉水的尸首已经从水里打捞了起来,这位生前结成金丹的修士,死后仪容倒也没多少变化,除了胸口一个血洞,已经将心脏搅得粉碎,生机全绝,便是脸上那不可置信的愤怒表情。 商仲明站在这尸首边上,负手而立,他身量瘦高,面目和商季幽有几分相似,但却显得威严而冷漠。 隔着三丈远,商季幽老老实实垂首站着,大气不敢出,除了商氏兄弟之外,还有五六个金丹修士,十余个筑基修士,脸上神情各异。 这些人便是商仲明的班底,他晋入金丹日久,身边早拥护了一些人,出色的弟子也调//教了不少,至于那日被虞璿废掉的几个炼气期弟子,还算不得他的嫡系中坚。 商仲明回过头来,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澹台师弟身上并没有做手脚的痕迹,看来他身死的缘故,是季幽一手造成了。” 这话一出,商季幽脸上顿时露出了些惶恐,才要开口分辩,商仲明抬手一压,不许他说话,淡淡道:“你的事儿我自有处置,我也是太纵着你了些,以前想着你虽然有些顽劣,但总也是知道分寸的,看来是我看错了。” 商仲明说话语气淡淡,并没多少苛责之意,但商季幽脸色却比刚才还要难看,几乎是一脸菜色,这番话无疑是说,商仲明不会再如以前那般培养他。商季幽虽然是商仲明亲弟弟,但在这个小集团中的地位,却只是兄长一言而决。商季幽满头大汗,但兄长积威之下,他所有的辩护之词都不得不吞回了肚子,讪讪地退在一边。 同来人里也有平素和商季幽关系不错的,澹台沉水以前不过是一个散修,后来投入了洞真派,又得了商仲明看重,才混了个长老当,但他一死,人去茶凉,也没什么知交好友肯为他说话。边上就有一个中年修士开口劝道:“季幽师弟也只是一时失手,何况一个巴掌拍不响,季幽师弟平时也是好朋爱友的,那澹台沉水能激得他动手,一定也有不是,商师兄何不听听他的辩解?” 商仲明道:“如何处置他我自有主张,丘师弟不用为这个自作聪明的畜生求情。”他也是恼怒,玄都府百年才可开启一次,若能入内参悟天书,自己便有成就元婴之望,但却被荀少卿占去了机缘,挡了自己的路。虽然门中许诺定有补偿,但这等机会何等难得,失了先机便极难补回来。 他也知道商季幽是为自己这个哥哥鸣不平,这才趁机寻那晦气,本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这才放任不管,但偏偏事情发展得诡异,让他憋着一肚子气不知该往哪里发。 另一个圆脸大肚、颇有掌柜商家的油滑气质的修士,低声说道:“澹台师弟虽是我们自己人,但金丹修士陨落,怎么说也是一件大事,门中定要过问,未知商师兄有定计了没有?” 商仲明沉吟一下,道:“适才我去拜见恩师,打听得此事由林师叔处置。” 这话一说,诸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那林真人和商仲明的师父赵维关系极好,仿佛兄弟一般,就是门下弟子也互相指点,毫不见外,此事落到他手中,自然可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商仲明见状眉头一皱,轻喝道:“纵然林师叔不会刻意为难我等,但金丹长老身死,放在哪里都是一件大事,你们不可掉以轻心!” 他虽然疑心是虞璿弄鬼,奈何毫无证据,商仲明堂堂一个金丹真人,又是门中两大弟子之一,积威多年,众望所归。若是他平白无故跑到门中长辈面前去说,我觉得虞璿有问题,但是我还没找到证据……就是他自家师父,怕也要嗤之以鼻。 众人见他认了真,纷纷答应不迭,商仲明又分派任务,各自叮嘱,务要将这件事的影响抹到最小,这才挥挥手吩咐散了罢。 商季幽长出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跟着往外走,刚走到门边,忽然听得他哥哥一声唤,“商季幽你且留下,我有话说。”顿时泄气。 …… 近日洞真派中最热门的话题,便是澹台沉水身死之谜,衍生出无数传言来,有论越阶挑战的可能及必要条件的,有论商季幽与澹台沉水一战细节的,还有论虞璿能否在下次十六派斗剑中晋位十大仙子的……种种猜测不胜枚举。不过这大多都是普通弟子在热论,真正修为高深或是身份贵重、有资格知道更多情况的,反而纷纷缄口不谈。 “娘子,此事甚为古怪。” 那日随同秦楼月出行的美婢,正为她斟上一盅“玲珑琼浆”,是六种的灵药熬制成,不但能滋养元气,而且美容驻颜,乃是女修们趋之若鹜的宝物。只不过这玲珑琼浆熬制过于麻烦,药材虽不算十分珍贵,但其中一味主药绛珠草甚难种植,因此极少在市面上出现,也只有秦楼月这样大派中的娇娇女,才能日常饮用。 秦楼月姿态优雅地轻啜一口,笑问道:“哦?依妍儿看来,哪里古怪了?” 这妍儿乃是秦楼月贴身爱婢,平时秦楼月也教了她不少道法,已经是炼气期修为,听秦楼月问她,妍儿便道:“那商家小郎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那姓虞的女人虽然略有几分姿色,但要说迷得商小郎转头就去对付自己人,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婢子以为,一定是她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秦楼月淡淡道:“你说的没错,就连商师兄自己也这么认为,只不过谁也拿捏不到证据,想要凭几句猜测,就要把一个金丹境的真传弟子拘去问话,澹台沉水还没有这等身价。” 妍儿眼珠一转,笑道:“但是娘子一定有办法,揪出那只狐狸精的尾巴!”秦楼月对虞璿恶感甚剧,身边的侍婢为了讨好女主人,也都纷纷口头上表达自己的不屑。 秦楼月想了一回,倒真想不出虞璿还有什么能被自己拿捏的把柄,那蒋煜胆敢不识抬举,已经借着商季幽的手惩治了一次,叫此人在门中颜面扫地。但人家也学乖了,只怕都窝在鼎湖岛做缩头乌龟,自己也拿他们无法。 秦楼月虽然自信齐墨渊宠她,若是自己和虞璿公然起了冲突,师父一定站在自己这边,但她也不敢做得太过,被荀少卿抓住把柄。毕竟荀少卿乃是掌门这一脉公认的下一代领掌,若是激怒了他不依不饶,只怕师父有心回护,也难以下台。 那次商仲明门下跑到鼎湖岛耀武扬威,灵霄峰上有几个金丹长老便瞧着恼怒,待要出面呵斥,却是秦楼月暗暗叫人安抚了下来。但她也只敢在荀少卿不在时悄悄做这些事,否则那几个金丹长老绝不会觉得她的面子比荀少卿更重要。 秦楼月有些意兴阑珊地挥退了婢女,躺在玉榻上暗自思索对策,只是总也不得要领,不觉气闷不已。 …… 虞璿自那日从商季幽手中要回蒋煜后,便不出门,静修之余,便是指点蒋煜如何夯实根基,将结丹之前的一切影响降到最低。 所谓金丹也分品阶,丹成九品,以一品为最贵,唯有三品以上金丹才有冲击化神的指望,而下三品则几乎无望再进一步,只能在金丹位上活足六百年后老死,归于尘埃。 因为金丹品阶高低之故,那些大派中出色的弟子,往往能敌数个乃至数十个同阶的散修,不仅仅是因为所修的功法神通,身上法宝,最大的缘故便是因为金丹品级不同,法力便是千差万别。 结丹之法千千万万,可以恃强以海量灵气冲击,也可以吞服妖兽内丹炼化,或是吞服丹药辅助,不过这些都是下乘手段,结成的也多半是下三品的金丹,不过较之一辈子停留在筑基期,也算好的了。中品以上金丹,则须得根基醇厚,基础牢实,所需外药也要尽善尽美,结丹的步骤更是一丝不能错。但就凭这些,还不足以结成上品金丹。 想要成就上三品金丹,修真界公认的便是必须淬炼心性,但心性这东西本就没一个判断准则,同样一种行为,究竟是坚定不移还是死钻牛角,是捕捉机缘还是贪心过炽,都很难说清楚。甚至有人开玩笑道,失败了便说明是错的,成功了便是对的。因此,上品金丹之难,实在是万中无一。 虞璿当年结丹倒是极为顺利,但那是因为她前世修为境界已经足够,只要步骤不错,其他皆不需担忧;但其他的修士哪有这等居高临下的经验体会?就算是师长耳提面命地灌进去,那也不是他能懂得的。 道是自修自得,旁人再怎么磨破嘴皮子也是无用。道德灵文五千言,随便哪个观里的野道士都读过,但何曾有一个立地悟道的来?都说道法天地,人自己便是身在天地之间,人身更是宛如一个运转的小天地,但不知道,照旧还是不知道。 蒋煜修行刻苦,并无取巧之举,虞璿估摸他若是自行摸索结丹,大约也是五六品的样子,将来还有成就元婴之望,不过此时有她在一边指点,排除一些其他因素,应当能够结成四品金丹。至于上三品,那不是靠旁人指点可以办到的。 不过,虞璿那日以天魔妙法暗示商季幽,此人心性一塌糊涂,稍作挑拨便会就范,此时想必正在恨苦冲刺金丹境界。但他修为本就不够稳固,原本按照他哥哥的安排,是要让他在筑基大圆满磨炼二十余年,再去寻求凝丹之法,但虞璿那几句似有若无的暗示,顿时在商季幽心中种下这样一个念头,一旦我铸就金丹,一鸣惊人,在大比之上吐气扬眉,便能求得美人下嫁。 这种念头根本算不得什么道心,但这一股被魔头刻意引导的执念,倒也能帮助商季幽结成金丹,只是后来会有什么下场,便无需多言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人人都在喊着“我要坚定道心”的口号,实则大部分修道人,也不过是两个念头驱动,一是怕死,二是求神通力量而已。无论是看到修为停滞只得老死的恐惧,还是在强者面前卑躬屈膝的屈辱,或是被人欺压的愤怒,不舍离别的贪爱,归根结底,都还在这两个念头里面。 本着这种需求,修魔修道无论修什么都能满足他的,连道心方向都随意可改了,又谈何坚定呢? 虞璿从静室里走出来,这鼎湖宫中人少,冷冷清清,蒋煜和蒋灵都在闭关,唐嫣做完了事儿也刻苦修行,而那些执役力士平时根本不允许靠近。因此,偌大宫殿,竟然没一点儿人声。 忽然,小参精晨曦骑着貔貅慢悠悠地从走廊溜过来,这貔貅不捕食时,行动甚慢,又腿短身肥,一时收脚不住便咕噜噜滚了开去,倒是小晨曦行动甚为敏捷,在貔貅身上跳来蹦去,愣是不曾被甩跌下去,也算骑术精湛了。 见这一精一兽兴高采烈地玩闹,虞璿忍不住招手唤了小参精过来,笑道:“我有一套给灵物的吐纳法,你平日多练练,可以多长几片叶子,如是勤快,兴许还能长高。” 第24章 大比伊始 洞真派雄踞云梦大泽,占地极广,门中弟子上万,这些人各自修行,虽是同门,一辈子不曾照过面的也大有人在,今日乃是二十四年大比之期,因此各自从四面八方赶到,聚在一处。这大比一方面考校弟子修为,二来能观摩同门手段,也可以取长补短,至不济也能激励弟子努力向上,因此洞真派对这事都是十分重视。 每次门中大比,都由一位元婴真人亲自主持,以表重视之意,此次却是莫九城莫真人主持,这位真人门下弟子最多,徒子徒孙加起来怕不有几千,似卓轻尘便是莫真人记名徒孙,他师父唤作韩晶。这位韩真人也是秉持了其师的习惯,收下许多亲疏不等的弟子,其中能当面叫出名字怕是连十分之一也没有。 不过这也十分寻常,固然能拜得强盛师门,乃是人人追求的理想,但入门后能否获得师父重视,才是关键。高阶修士修行,动辄闭关数十年乃至百年,谁有心思哄孩子一样地养徒弟,师有事弟子服其劳,修为出色办事能干的,自然高看一眼;那些个指望磕头拜了师父,师父便会如亲爹般待你,是打错了主意,这等人倒是惹怒师父被踢出去、甚或清理门户的可能性比较高。 虽然此次大比是由莫真人主持,但他只负责在场坐镇,那些安排处所,分配名册,裁决胜负的杂事儿,自然有门下去做。韩晶是他大弟子,这位金丹真人入道也有两百余年,此刻便指挥师弟师妹,各自分派事情,又按照以往规矩定例,于功德、道德、正德、坤德等各殿均请来数名长老,充作裁正。 这一次大比地点设在采石矶,却是一片从水中突兀而起的山崖,状如蜗牛,山势险峻,风光绮丽,又盛产一种五色神砂,可炼制五行宝物。这采石矶恰在三沙洲之间,扼居要冲,绝壁临空,水流湍急,周围又环供围护着不少大小峰峦岛屿,地势极为复杂。 大比第一个月的头十日乃是外门弟子之争,这些外门弟子并无直系师承,修为基本都是在炼气低阶,偶尔出现一个炼气四层的都是凤毛麟角,那些被瞧出有资质或是潜力出色的,早被挑入内门修道了。 洞真派虽然并不在乎这些外门弟子的来去,但也不好太过不闻不问,因此大比也将他们算作一份,挑出前十名来,赐予一些灵石丹药乃至法器等物,以资鼓励。这也是这些外门弟子唯一能瞻仰洞真派内奇绝景致的机会,平素以他们低微的修为,可是不敢乱闯,只能老老实实聚集一处修行。 不过,这些外门弟子也大多清楚,身在外门,哪怕是第一名,也没什么出路,最好是在大比中表现出色,不敢奢望被门中真人注意,就是被哪位内门师兄看中提拔,就算不能被引进内门,那也算是个依靠了。 至于后二十日,则是内门中炼气期以下的弟子的争斗考核。外门弟子只需擂台对战排定名次,内门却不同,实战只是一部分,修为高低,见识应变,都在考核之内,至于如何出题,便要看考核者如何想法,次次都是不同。而前百名皆有下赐,或是功法,或是法器,或是洞府,或是听讲,都有机会。 但若原本便是独居一岛的真传弟子,则必须参加大比,且若不能进入前十,或是被门中判定认为修为停滞不前,则所居福地也要被收回,之前每年下赐的丹药灵石也要被扣去。 洞真派中真传弟子,除了金丹境的不受限制,其余俱有定数,炼气期的真传弟子只有九人,筑基期则是十八人,每次大比,这些真传弟子总要变动一番,这也是激励门人上进之意。 蒋灵入门三年,虽然还不曾有机会拜到虞璿门下,但也得了不少指点,这女孩儿天资尚可,又肯努力,仗着鼎湖岛上的充裕灵气,倒也赶在大比之前,修到了练气第五层,以她炼气中期的修为,倒也不高不低,争夺真传弟子或者还有几分碍难,但考评进入前六十,倒也大有机会。 蒋灵冰雪聪明,知道门派的下赐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自己表现出色,或者便能被虞真人瞧中,收为门下,有了依靠,可比别的强得多。 这大比的头一个月,那些金丹真人是不会出现的,而蒋煜也在抓紧时间修炼法力,不能陪妹妹一起。因此蒋灵便约了几个以前相好的姐妹,一起过去,正好这段时间都是些炼气期的修士出入,这样也不招摇。 …… 这采石矶距离水面只有数十丈,涨水时甚至都会被淹没,而四周群峰岛屿环绕,中间点缀修葺有高高低低的亭台楼阁,专供安置门内弟子,免得挤作一团。 蒋灵同三四个修为相若的同门师姐妹,共同驾着一件云朵状的法器,恰好下方有几艘舟船,上面载着些外门弟子,众女飞过,被这些外门弟子看见,顿时引起一阵惊羡赞叹。 这几个女孩儿都也是入道未久,还未曾彻底习惯寂寞的修道之途,心思也活泛,平日里都闭门苦修,此时见得这热闹场面,又听得旁人议论夸赞,那一点点女孩儿家的虚荣心理便被小小挑起,虽然不好意思说什么,但也是脸上微微流露出得意之色。 其中一个穿着似雪丝衣、气质冷艳的女孩儿,乃是众女中年纪最长的一个,修为最高,容貌也是最好,刚才那帮外门弟子,倒大多是在议论她,此时便矜持着淡淡地说道:“这些人和我等不同,不是老死外门,便是下山求一个富贵,非我仙道中人。他们这些没见识的话,诸位师妹不必放在心上。咱们所求乃是大道,富贵美色不过浮云,可不能失了道心。” 几个女孩儿皆嬉笑着答应,唯独蒋灵心中想道:“我们在这里自诩仙家,瞧不起那些苦苦向上爬的外门弟子,殊不知在修为高的同门眼中,我们这些人和他们又有多大差别?” 这却是因为这女孩儿年纪轻轻,便受了一场挫折,痛定思痛,不说道心长进,但和这些未经风雨的同门相比,对这条路的艰难却体会更深一层。 几个女孩儿谈谈说说,忽然,上空一朵里许大小的白云飘来,数十青年男女姗姗而来,个个身有修为,仪容出色。那白云是一件法器,中央簇拥着一台云榻,素纱垂幕,伞盖遮挡,两侧各有一个侍女捧着镜盒减妆,前面有童子手提花篮开道,鲜花飘飘,金铃声声,迤逦而来。 这一行人排场极大,顿时吸引了大部分人目光,修道人目力都锐利,隐约可见那云榻中倚着一个妙曼身姿,顿时便啧啧赞叹,猜测是哪一岛的仙子出行。 蒋灵这一行本也都是姿容秀丽的女孩儿,但被这后来的女子一比,顿时光彩全无,仿佛萤火皓月一般。这落差顿时让几个面皮薄的女孩儿满脸通红,而那白衣冷艳的女孩儿也窒了一下,但很快便若无其事地问蒋灵道:“蒋师妹,那云榻中的同门,可是你们灵霄峰的秋玲儿?” 蒋灵不认识秋玲儿,灵霄峰极大,她又是新来,平日除了鼎湖岛哪里都不走动,这几个同门还是以前在接天峰结识的,因此她也答不出来,只踌躇着道:“冷师姐,小妹看得不大清楚。” 另有一个红衣女孩儿冷笑一声,道:“定然是她,听说她新拜了月影峰的秦真人为师,此次誓要夺个真传弟子的位子来呢!当时我和她一起入门,也没看出怎么样,现在看人家那排场,真不知何为招摇炫耀。” 那冷师姐淡淡道:“郭师妹,那也是人家机缘,咱们只需自家努力,自然也有真人看中收为门下,若是心思都放在别处,修为不成,纵然拜了师又怎样?” 她们几个谈谈说说,很快也飞近了采石矶,一个骑着仙鹤的道人飞来,稽首道:“请问几位同门是哪里的,贫道好安排座次。” 因莫真人一脉弟子最多,各家分派任务下去,这道人修为不成,只巴着内门弟子,留在派内打杂,虽然也算是执事,但和正经掌权管事的弟子不可同日而语。这些时候,正是这等人最忙的时候,毕竟正经的修道弟子,也不怎么愿意干这些杂活。 至于开口便问来历,也是有缘故的,毕竟即使是内门弟子,身份背景也各有不同,若是名师门下的,自然就安排上好去处,视野宽敞,出入方便;至于那些没靠山的普通弟子,那就随便找个旮旯凑足了人数安置,至于刚好一对互不顺眼的仇家被安排成了邻座,那是没人理会的。 之前因为澹台沉水身死之事,蒋家兄妹两个一时也成了名人,只是兄妹两个都知道低调,闭门不出,好的坏的闲话都不去听,就是如此,蒋灵还怕人认出来了,顿时身子往后一缩,装作整理衣裙,低着头躲在同门身后。 那冷师姐淡淡说道:“我等是接天峰门下,烦请这位执事安排。” 那道人一听,顿时将先前客气都收起,懒洋洋扔过一个牌符,随手一指一座低矮的山峰,“喏,自己按着牌号去找,快去!休要耽搁。” 这执事道人前恭后倨,几个女孩儿都有怒色,但那云朵法器是冷师姐祭炼的,这几个女孩儿都还没有飞行法器,这样长途赶过来,都是众人轮流以法力催动这云朵状法器,此时冷师姐一言不发,便按照那方位飞过去,众人也只得罢休。 到了那处,只见是一座矮阁,视野也不空旷,那郭师妹便忍不住抱怨道:“似这等人最是势利,适才还不如给他几颗灵石,或者能换个好些的。” 冷师姐道:“在哪里还不是一样。”她似不想多说,便掐诀打坐起来。此次大比,她因修为最高,有心夺个名次回来,一有空便修行,而其余几个女孩子都是练气二三层,也不曾学过什么强力的法术,便也没存什么指望。 见她打坐起来,几个女孩子便四散走开,眺望风景,蒋灵捏了捏袖囊,里面几件法器都是虞璿随手赐下的,攻防都有,正合炼气期的修士使用,她花了一番苦功祭炼如意,也有几分信心。 那个郭师妹忽然悄悄地走了过来,低声问道:“你和你哥哥去了鼎湖岛,过得怎么样?” 蒋灵以前和她虽是熟人,但却不是很亲密,因此含糊答道:“……总也是自家修行呗。” 那郭师妹仿佛松了一口气般,了然点头道:“我就知道是这样,还想要是你真的得到了鼎湖岛主的欢心,哪至于还和我们一起厮混?看那秋玲儿,多么风光!身上法器也不知道有多少件,只怕高她一个小境界的修士也能打过。你这次参加大比么?” 蒋灵含含糊糊地道:“……我想试一试。” 郭师妹倒也不觉意外,道:“那你可要努力了,冷师姐最近得了一口飞剑,你也知道,她一动手就六亲不认,若是不小心遇到她,你要小心些。” 这话却也算是关心,蒋灵便点点头,那郭师妹似甚满意,又用关心指点的口气叮嘱了蒋灵几句,这才去寻其他同门说话了。 第25章 人才济济 大比第二十九日,蒋煜到了采石矶。 他精神形貌已经与往日截然不同,以往那种精明强干又锋芒内含的气质已经不见,显出一种温润来,仿佛打磨的玉石,乍看不起眼,细看却处处圆融,正是已经结成金丹的外象。 蒋煜来时并未驾着法器,只是空手飞遁,较之那些五光十色的遁光,或是云榻飞舟的气派,显得颇为朴素,但这些执事道人何等眼毒,顿时有一个筑基期的老道人骑着白鹤上前,十分恭敬地问道:“可是蒋师兄?师兄可有预定的楼阁?若是无有,师弟便替您安排。”蒋家兄妹都算是名人,虽然也算不上什么好听的名头,地位高的弟子心中还要暗笑几分,但也不是这些普通执事能得罪的。 蒋煜微笑摆手拒绝,道:“我自有去处,不劳这位同门费心。”他调转遁光,在一处礁石上略等了片刻,便有那大比中被刷下来的弟子鱼贯走出,蒋灵正在其中。 这女孩儿并不多少狼狈,身上一股道气盎然,显然也颇有进益。蒋灵抬头看见哥哥,忙飞过去,一看见蒋煜气质大变,忽然明悟,顿时脸露喜色。 蒋煜笑着抚了抚妹子的头发,问道:“大比如何?”蒋灵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才是第十一名。” 蒋煜道:“不妨事,这个成绩也算不错了,你毕竟修为还浅些。” 蒋灵顿时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又补充道:“此次大比,也有和我修为差不多,名次却比我还高的,我亦要努力。” 忽然,旁边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刚才那一场比试是在阵法之中,同辈之中只有我精通阵法,原是占了几分便宜,你也不错。” 兄妹两个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红扑扑的圆脸,还带着些婴儿肥,说话时便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来,虽然小脸上也颇有些傲气,但天生有一种坦然,并不令人讨厌。 蒋灵惊讶道:“这位师姐,你怎么也出来了?” 那女孩儿撇了撇嘴,道:“现在里面是前九名争夺真传弟子的名次,我是第十名,本就没有份,不出来还待怎地?”她打量了一会,咯咯笑道:“我记起你们来了,在里面你还不肯报名字,你可是蒋灵?旁边那个是你哥哥?” 蒋灵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兄妹两个出名了也不是因为什么好事儿,倒是蒋煜泰然自若,点头道:“正是在下与舍妹。” 女孩儿捂嘴一笑,道:“风闻蒋师叔为结丹闭关,此时见了师叔风采,可见传言不虚。”她微微万福一礼,正色道:“留醉川弟子文雯,家师莫辞醉,见过蒋师叔。” 蒋煜忙摆手道:“原来是莫师兄的弟子,难怪气度不凡。”莫辞醉乃是莫九城之子,出生后便流落在外,后被莫九城寻回,此人在门中甚低调,除了十余年前传出结成金丹的消息,几乎在门中如隐形人一般。据说此人在身世方面有些问题,但事关元婴真人,自然不好随便当做谈资。何况莫辞醉平时也不和同门兜搭,旁人提起,也只是知道门中有这个人,至于擅长何种道法,有何法宝事迹,一概不清楚。 文雯对蒋灵颇为友好,便力邀这兄妹二人去自己落脚处暂坐奉茶,“我知道切磋会上,蒋师叔必然要在虞师叔一处,但此时还未开始,而且我也是单独休憩,并不在我师父那里,绝不会引起半点误会。” 她资质极好,若不是分出了精力放在研究阵法上,修为绝不仅如此。这些优秀的弟子,自然也晓得要结交和自己意气相投、且同样出色的同门做朋友,大比也有这种令同门互相结识的意思。似秋玲儿、宋轻眉都是这一辈中的翘楚,但文雯却瞧中了蒋灵,因此下场之后,专来找她。 因蒋煜可以说是鼎湖岛的人,在大比之前公然跑去另一位金丹修士那里,有些不妥,因此文雯一开始便讲明只是自己私人邀请,并不干师父的事儿,年纪虽小,行事已经颇为稳重缜密。 …… 到得大比正式开始的前一日,诸峰诸岛的金丹真人才纷纷携带门下而来。 这些真传金丹弟子,门下无不有众多弟子门人拥护,个个排场都是极大,这习气也是洞真派中默许甚至鼓励如此的,表示修道之人虽不该贪图这些华丽富贵,但却不是一无所有,而是要人明白,一旦修为到了,这些东西都自然而然有了,不须记挂在心里。 灵霄峰虽是掌门一系,但是由于齐墨渊入道最晚,在七真中乃是小师弟,甚至有比他修道还早的师侄辈,因此虽然挂靠在灵霄峰的金丹修士也不少,但真传弟子却只有荀少卿和秦楼月,以及新晋的虞璿。如今荀少卿参悟门中妙法,不参与此会,便隐约以秦楼月为首。 其中便有两位金丹长老跟随秦楼月一道前往,各自都带了门下弟子。这一行人也有百十数,各自驾着法器遁光,彩光瑞气,在天边平铺开数里外,气象倒也不输人。 虞璿那鼎湖岛上几乎没有门人,蒋煜已经于昨日出关先去接妹子,因此虞璿动身时,也没什么排场可摆。 她刚刚出了宫室,便见岛外彩霞漫天,一个长须道人高声叫道:“虞岛主,贫道孟寒山,特来托庇同行。”这道人外貌约莫四五十岁,留着一部黑须,身边也有数十门人,其中有一对少年少女格外英秀出色,都是筑基期顶峰的修为,站在那长须孟寒山身边。 虞璿剑光一旋护体,飘然而起,笑道:“孟长老这是何意?” 孟寒山道:“荀真人虽然不在,我们灵霄峰尚有两位金丹真传,秦真人已经先去,贫道也不愿落后,因此厚颜跟随,以壮行色。” 这话中投靠之意昭然若揭,虞璿仔细看了这孟道人一眼,有些了然地笑道:“既然如此,就同行也好。” 原本虞璿因没有从人,便没打算放出飞仙金舟,此时人多,自然以此代步,这飞舟荡起漫天金霞,岚光虹彩,风驰电掣般往采石矶而去。 一刻之后,采石矶已经遥遥可见,此时景象又和月前不同,十余座高峰自水中而起,绕着采石矶围绕点缀,而采石矶上也重新整理,按照奇门玄数,以旗门阵幡布置出一块空地来。 秦楼月挽着百花髻,绣襦红裙,广袖曳地,长裙披帛,外罩轻纱,霞光护体,恍若仙子。她本就是极出色的美人,此时盛装打扮,修为高深,容貌美艳,诸随侍簇拥中,显得极为抢眼。 她轻轻顾盼,心中颇为自得,昨日新收的徒弟秋玲儿在大比中表现出色,也夺了个真传弟子的位置,门中金丹真人虽多,但师徒俱是真传弟子的,却是寥寥无几。荀少卿虽还未正式收徒,秦楼月却不乐意再等下去了,便于上月正式收下了秋玲儿。 秦楼月正听着身边几位长老的恭维,忽然天边彩霞紫气,一艘飞仙金舟风驰电掣而来,舟头伫立着一人,正是鼎湖岛主虞璿。 这位鼎湖岛主容色之丽,在门中早有传闻,此时却并非一般女修宫装娥眉,而是着七星紫阳道袍,戴白玉紫阳冠,太极阴阳带钩,系金丝缚龙索。虽只一人独立,顾盼之际,神意凛然,身外九道剑光如虹气飞舞,烘托出的那一种仙家威仪,可比甚么天姿国色千娇百媚,都要夺目得多。 秦楼月顿时俏脸铁青,玉手中的酒盏,被她握得粉碎。 云端之上,那莫九城真人正卧坐在云榻之上,身边侍立二人,一个是黑面长须的中年道人,正是他大弟子韩晶;另一个却是青袍芒鞋的少年,腰上插着一支青竹笛,神色淡漠。 莫真人本来懒洋洋地坐在榻上自斟自酌,见此情景,笑道:“掌门师弟收了个了不得的徒弟啊!” 青袍少年不语,韩晶却微微躬身,道:“回禀恩师,那正是虞璿虞师妹,听闻结成金丹不过两年,法力却十分精妙,看此情形,定是大有根脚,也不知是哪一位前辈的转世之身。” 莫九城懒洋洋道:“除非是天仙,否则转世之后,纵然找回以前记忆,也不是原来那个人,堪不破这一点的,纵然转世还有机缘重修,也是挫了一次锐气,最多原地踏步,没什么用处。不过,转世一遭还有这种锋芒,也是罕见,我也想不出是谁,或者是改头换面,更了性别也未可知罢。” 他自顾自评论了几句,笑道:“不过,那都是齐师弟的家务,我操什么闲心,且把手头的杂活事儿先做了。韩晶,你下去传我的话,说开始罢!” …… 虞璿驾着飞舟到了,随手挑了一座山峰落下,这种场合正是彰显法力的时候,低调转没什么用处,这一行人落座之后,峰头便被无穷星光笼罩,中有剑气直冲云霄,声势也自不凡。 此时,那孟寒山正在虞璿身边,为她解说那诸峰上真传弟子来历,洞真派中真传弟子金丹真人,俱是不凡,那一峰峰头上都是各有异象,有的赤光冲霄,有的霞彩辉映,有的金花瑞气。这是金丹界域放开后特有的景象,界域之内,天地元气变动皆在修者一念之间。而丹成品阶也直接决定法力大小,似最下品的金丹,界域仅能护身,而这些真传弟子放开界域,少说也有数十里,而且都显得颇有余力,显然并未彻底放开。 第26章 孟氏谋算 那韩晶真人自云上飞下,早有童子备好甘露香炉等物,他先拜过了,方才高声喝道:“门中师长云驾已至,诸弟子拜见真人!” 随着他话音落下,顿时钟鸣浑厚,磬响清越,远远传出,惊起鸥鹭无数,九声之后,天空中祥光万道,瑞气千条,隐约分成数方,只是云光霞彩围护,使得众弟子并不能真正窥见,到底是哪几位真人到来,只是纷纷跪拜行礼。 唯有莫九城乃是大比主持,倒是坐在云榻上,面貌清晰可辨,见状也是一挥手,韩晶便高声喝道:“大比开始!” 那莫九城身边侍立的青袍少年正是其子莫辞醉,下方比试较技正如火如荼,他却瞧也不瞧,似乎完全无动于衷。 莫九城懒洋洋地看了一回,忽然扭头问道:“听闻你这几年也收了弟子,原先住处那么简陋,不曾想过换个地方?” 原来莫辞醉虽然结成金丹,却并不是派中真传弟子,只得一处普通洞府居住。听闻父亲问话,莫辞醉便微微躬身,只是仍然面无表情,道:“父亲又不是不知道我修的是什么法,在哪里都是一般修炼,何必与同门争抢福地。至于文雯,待她修为有成后自家去争,道唯自修,岂有事事都依靠师长之理?” 莫九城嘿笑一声,便不去理他,这个儿子虽做足为人子的礼数,但和生父不亲,也昭然若现。莫九城一开始还有些父子和好之意,但后来也就习惯了,反正莫辞醉只是性子淡漠,也没有不认他这个父亲,莫九城也就随他去了。 …… 现在还是筑基期弟子在比试,挑战的也都是筑基辈,还未轮到诸位金丹真人下手,但若是他们门下迎战,胜负分后,也要点评几句,以表指点后辈之意。 此时采石矶东北边的一片石林中,一玄一黄两道光华正在激斗不止,这两人所用都是飞剑,光华闪烁,速度都是极快,令人眼花缭乱。只是半柱香之后,那道黄光渐渐露出不支之象,而玄华越来越盛,又过了片刻,那玄华猛然一收一放,化作一道惊天长虹疾斩。 只是剑虹尚未至,天上便飞来一只玄黄大手,五指将剑虹一捉,同时伸指一弹,将那黄光轻轻推开去。 出手的正是韩晶,这位黑面长须的金丹真人形貌甚是威严,沉声喝道:“此战是简七胜出,燕回峰刘青负。” 两道光华分开,各自显出一个道人来,那驾驭玄光的是个昂藏八尺的男子,黄光中却是一个年纪甚轻的少年,少年有些尴尬,抱拳一礼,便匆匆飞了回去。 那简七周身萦绕的玄光化作一柄无鞘巨剑,背负背上,衬着他不怒自威的外貌,对着四方团团拱手,倒也极有气派;而刘青回去后,便羞愧地对自家师父道:“弟子无能,丢了师父颜面。” 燕回峰之主燕独行乃是钟真人门下,亦是钟紫郢同门师兄,也是成名多年的金丹真人,有个外号叫做无回剑。 自家徒弟输了,这位燕真人倒也不甚恼怒,说道:“这简七一个普通弟子,也不曾学过剑经,竟然能在战斗中自行领悟剑气化虹之法,剑道上的天分是比你强。以后记得多多努力,以勤补拙。”挥手让自己徒弟退下。 他又向那站立场中的简七说道:“你的剑术本在刘青之上,更兼战术得当,利用地势将刘青逼入死角,虽然他招式略胜于你,却被你拖得疲于奔命。你赢得这一局,可谓智勇皆备。” 但燕独行话锋一转,继续道:“只是剑修战斗之法,利于空旷地势,才能将速度发挥到极致,乃至一剑纵横来去,一击不中则远扬千里,在这种复杂地势反而不利。只因刘青御剑不如你,这才输了。若是在外,多个敌人围攻时,还要故意往这种地方钻,就是将自己陷于险境。” 这位燕真人一番品评,倒也颇为中肯,且也点名了简七此战胜负的关键。简七听了,抱拳作谢,径自退下,他在此战之中的表现自然也有裁正记录下来,以备事后评价。 …… 这大比所耗时日甚久,而虞璿这边,也有几人来挑战,却都是那孟长老门下的一对少年少女出手接下。这二人都是孟寒山的弟子,少年名叫水无尘,少女名叫雪无垢,外貌虽然年少,修道已经一甲子,俱是筑基顶峰的修为,战斗经验十分圆熟,打发一些来讨教的筑基期弟子,并不费力。 此次,却是那雪无垢出手战败一个前来挑战的女弟子,虞璿点评了几句,那女弟子也颇为敬服,殷勤道谢了好几次,这才盈盈退下。 雪无垢回到自家师父身后,依旧静静侍立,这女孩儿战斗了几场,对手强弱不等,有几次也是苦战许久方才获胜,但都并无半点胜骄败馁之象,显然也是个心志坚定的。 这峰上只得三人有座位,虞璿居中,左边是那孟长老,右边便是蒋煜,其余人俱都侍立。 这黑须道人孟寒山一边看着场中比斗,一边向虞璿笑问道:“虞师妹瞧老道这两个徒儿还不愚笨罢?” 虞璿也笑道:“都是俊才,难为孟师兄调//教来。” 孟寒山抚须呵呵而笑,忽然传音道:“老道却有个不情之请,若是虞师妹觉得我这两个徒儿还堪驱使,便留下他们在鼎湖岛听用如何?” 虞璿丝毫没有觉得意外,也传音道:“孟师兄也是本峰上有数的几位金丹后期高手,难道就没有冲刺元婴的想法?” 孟寒山苦笑传音道:“老道年轻时伤了根基,自知修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万难进步,再有十余年,也要寿尽而亡。只是这两个孩子都争气,可惜跟了我这个不中用的师父,所学也不高明,将来最好也不过是再磨练上百年,靠着浑厚积累结成金丹,继续做个长老。若是有人提拔还好,若无提拔,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所说却是实话,似孟寒山这种并非七真人嫡系的金丹修士,虽是派中长老,身份也尊贵,但却并无资格学习门中高深功法,因此都是纷纷寻找真传弟子依附,指望能够立下功劳,获得照应传授。 孟寒山也是早早就将事情整理得清楚,自己虽然有些法力,但寿元顶多还剩下数十年,派中想要投靠荀少卿的金丹长老也不少,怎么看自己都是个鸡肋,和别人相比,完全瞧不出有什么优势。而秦楼月也是一般,手底下效力的筑基修士不少,自己一旦身故,这两个徒弟估计人家也看不上。 但投靠虞璿却不同,短短两年,鼎湖岛已经显出气象不凡来,除了荀少卿极为明显的看重,另一位声名在外的钟紫郢也有交情,前些时更是不知用什么方法,治得商仲明吃了一个哑巴亏,自己却全身而退。最妙的是,这位女真人手底下的班底还少,只有蒋家兄妹,其中蒋灵还在炼气期,谈不上使用。自己这一对徒儿若是投到她门下,定然有立功的机会,在鼎湖岛立足一定不难。 孟寒山人老成精,自然知道投靠最好是要赶在人家发达之前,尤其是如今秦楼月隐隐有针对鼎湖岛之意,他那天被月影峰的人阻住,但回头一想,却觉得此事反而是一个大好机会。锦上添花何如雪中送炭?富贵险中求,若是连一点风险也不肯冒,还修的什么道,求的什么法,索性老老实实在清水衙门过到老死罢了。 修道之途,处处都是风险,若是遇事都往后缩,生怕卷入做了炮灰,不说机缘没你份,就是心性上也缺了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然。日后修道的时候,关键时刻也就缺乏了这一股勇往直前的气运。 因此,他也是当机立断,带着两个徒儿以及一些门下,在这大比之前寻到虞璿,一来是表明投靠之意,二者也是显示一下两个徒弟的本事,将来托付的时候,也更加理直气壮。 孟寒山自知修为有限,将来寿尽老死,转世之后若无人接引,说不定便再也没有重新问道的机会,从此沦落凡尘,而两个弟子若是在自己死后,自顾不暇,又哪有办法寻找自己的转世之身? 他见虞璿沉吟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动,忙趁热打铁地传音道:“这两个孩子品性都好,极是知恩图报,老道也不自夸,日久见人心,师妹将来看了便知。” 虞璿微笑了一下,道:“此事也不急,待大比之后,孟师兄可来敝处细谈。” 孟寒山顿时大喜,这话已经算是应下了,至于还有什么条件细节要谈,谅来也不会有什么难事。 他正要向虞璿道谢,此时却有一道赤红遁光落入场中,却是那商仲明之弟商季幽。 半载不见,此人竟然也结成了金丹,除了脸色微微苍白,瞳中隐约有红光闪烁,周身烟霞环绕,倒也声势颇大,功行较之那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这商季幽刚刚落在场中,便仰首高声叫道:“虞师姐,我已应约来此,还请你一践当日之诺。” 这话一出,诸人顿时议论纷纷,却不知是甚么约定。商仲明在峰上观看,眉头紧皱,但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注视着这个最疼爱的弟弟,他身边诸人,也都纷纷缄口。 孟寒山听见,顿时大怒道:“此人狂妄无礼,待老道下去给他些教训。”他已经将自己算做是鼎湖岛的人,出手应付也是理所应当。 虞璿一抬手,道:“孟师兄且慢动手。”转头向蒋煜道:“蒋师弟,你去罢。” 蒋煜长身而起,先对虞璿一稽首,这才飞身而下,大喝道:“商季幽,凭你也想挑战虞师姐,且先算一算我们之间的恩怨罢!” 第27章 谁要做媒 虞璿微微阖着双目,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在意下方蒋煜和商季幽的争斗结果。 这件事儿,早在她随手在这商季幽心中种下心魔时,便已算是结束。要说起来,她和商季幽究竟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这种人对她来说,便仿佛苍蝇蚊子一般,若是非来嗡嗡搅扰惹厌,那便随手拍上一巴掌,至于是被当场拍死,还是命大躲过了,都无关紧要了。 蒋煜是她的门下,但虞璿要的是得用的人手,而不是只能欺压弱小的废物。她已经指点过了蒋煜,若是此人不敢报仇,或是报不了仇,那也和虞璿没半点关系。反正没什么事,虞璿是不可能再主动搭理这商季幽了。至于此人脑子里那些粉红泡泡,或者又扯出什么痴心的绯色传闻来,虞璿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 修真界好就在这一点,风言风语之类的东西,对于实力派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杀伤力。当年曾有个法力高强、人又颇特立独行的女修曾说过一句话,实是掷地有声:“本座确是堵不了天下悠悠之口,不过你可以试试,看百里之内,谁敢说话!” 如果商季幽法力不堪,连虞璿的手下都能随意打发了他,那么此人就算表现得再怎么此生不渝,旁人也只会讥讽不自量力。 何况,这商季幽成丹品质绝不会超过七品,以蒋煜丹成四品的浑厚法力,迟早也能收拾了他。如今纠缠这半晌,也不过是因为此人手上宝物颇多,但也已经露出了左支右绌之态。 …… 孟寒山观看半晌,忽然捋着胡须道:“蒋师弟要胜了。” 虞璿随口答道:“蒋师弟自然是知道上进的。” 蒋煜丹成四品,将来成就元婴真人的机会不小,不过那至少也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了。修行只有越往后越难的,这条路艰苦无比,那些心志不坚,或是功行不足,或是运差一着之人,都在路途中渐渐被刷了下来,大浪淘沙,最后能站到顶峰的,永远只是那么几个人而已。 虞璿忽然微微有些惆怅,她转世一遭,还能入道修行,这已经是莫大的机缘,但想要超越上一世的成就,还不知路到底在何方。那些普通的修士,其实并不能体会这种巅峰之困——已是百尺竿头,如何才能再进一步? 只是,无论如何,总也要坚定不移地寻觅下去才是。 虞璿有些心不在焉,旁边孟寒山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闲谈,忽然笑道:“老道忽然才发现,蒋师弟也是一表人才,这一战之后,也不知多少女儿家芳心暗许。他修道还不足百年罢?刚好还在青年才俊的标准里。” 虞璿听了这话,忍不住破颜一笑,道:“孟师兄这语气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是要给谁家女孩儿牵线做媒不成?” 孟寒山笑道:“哪里,只是老道忽然想到自己二百一十七岁上才结成金丹,人比人有些惭愧罢了。老道生平拙口笨腮,不会说话,哪里会有人托我做媒,我连自家的徒儿都没着落呢!” 其实,孟寒山所说,倒也是出身寒微的散修常选的一条出路,那便是嫁娶或是招赘上门,以得到夫家或妻家的提拔。道侣的关系总比一般投靠的要亲近些,便能受惠不少。孟寒山这两个弟子,无论水无尘或是雪无垢,仪容气质都颇为出众,虽然修为只是筑基期,但都相当有潜力,要说被人看中结亲,也是大有可能。 这老道人又捋着胡须笑了笑,道:“不过他们两个也都性傲,不大肯走这条路。不过这也是年轻气盛的缘故,若是过个一两百年还结不成丹,那时候心气又不一样了。只要来个人能帮助凝丹,便是救命稻草,莫说嫁娶,真是什么都肯做的。”虽是调侃的语气,脸上笑容却略有几分酸苦。 虞璿一笑,却不肯再接这个话题了,随口道:“这一战快要结束了。” 此时,韩晶已经出手,拦下了蒋煜的攻势,喝道:“此战是蒋师弟胜了。” 他将手一摆,示意蒋煜下去,向商季幽说道:“商师弟,你是否还要挑战其他真传弟子,若不能胜,或是不愿挑战,你的真传位子便要削去了。” 商季幽披头散发,双目无神,对韩晶的话视若罔闻,只是死死盯着虞璿所在的山峰,忽然大声叫道:“虞师姐!你同我说一句话!”他叫得声嘶力竭,双眼通红,仿佛赌输了最后一分赌本的赌徒。 众弟子早已议论纷纷,虽然好些人矜持地面露不屑,但对这大比上忽然冒出来的绯色八卦,显然还是喜闻乐见的人占了多数。 孟寒山眉头一皱,起身道:“待我去打发了他,此人真是疯魔了,一些脸面也不顾。这般大呼小叫的!” 他刚要纵起遁光,忽然一道惊天紫色剑气自一峰上斩下,诸人都是吓了一跳,以为谁人如此胆大,竟敢在大比上公然行凶,扰乱秩序,更有些女修惊呼出声。 韩晶视若罔闻,以他的眼光,早看出这道剑气根本不是对着这边,只是皱眉催促道:“商师弟,三息之内还不回应,我便算你弃权。” 钟紫郢高声喝道:“商师兄,钟某特来请教。”却是他忽然挑战商仲明。钟紫郢虽有些扰乱秩序之嫌,但韩晶也是心里嫌这商季幽丢人,只想早早把他赶下去,对钟紫郢此举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揪住做什么文章。 只是,这一道剑气落下,却恰好同一道斜刺里飞出的金光撞上,这道法术被剑气击溃,顿时金光四散。 就在同时,那商季幽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大吼一声,狂呼道:“你瞧我不起,你瞧我不起!”忽然整个身子如同扯线木偶般乱动了几下,七窍流血,竟然是自绝经脉而亡,这自绝经脉和旁人出手不同,连在他不远处的韩晶也不及救护,只能瞧着一个尸首缓缓地落下去,直到中途法力散尽,才啪地掉在地上。 一道白光闪过,商仲明现身台上,脸色铁青,冷声喝道:“钟师弟,你这一道剑气果然好,好得很!” 他在商季幽失态时便十分不悦,待要将这丢人现眼的弟弟捉回来,偏偏待他出手的一刹那,被钟紫郢发出的那道剑气阻了一阻,缓了这一刻,商季幽已经自杀身亡,顿时悲愤莫名。 商仲明早就怀疑虞璿内中做了什么手脚,但商季幽身上却检查不出什么异状。商仲明原来断定他至少也要在筑基期大圆满上磨炼数十年,才能结丹,为防他偷偷凝丹,所需外药也控制极严,哪知商季幽却在闭关半载之后,硬生生靠自己冲上了金丹境,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这件事他也暗暗禀过恩师,但赵真人看过之后,只说商季幽心性有些急功近利,最好是磨炼一番心性,也没发现什么异状。 商季幽和蒋煜一战不敌,原本商仲明觉得输了也不妨,正好磨一磨他的性子,对韩晶要削去商季幽真传弟子之位,也自放任。哪知事情再变,便如上次商季幽莫名其妙杀了澹台沉水一般,这次却是他自己自杀身亡,看上去还仿佛是心灰意冷为情殉身,依旧和旁人没半点关系。 商仲明这一腔憋屈无可发泄,全数落在恰赶在此时出手挑战的钟紫郢身上。以钟紫郢的性格,也不肯辩解什么,冷哼一声便身化虹光投下去。 …… 云中赵真人眉头一皱,淡淡道:“掌门师弟,钟师兄,皆是同门,何必闹成如此情状?” 钟真人乃是个高大的虬髯道人,佯佯不睬,只当没有听见。 齐墨渊微微皱眉,还未说话。西边鸾凤车驾上并肩而坐一男一女,正是派外开府的一对道侣赤霄道人和琼霄仙子,琼霄仙子先开口道:“赵师兄这话差了,你家弟子心性不足,怎能怪到旁人头上?再说,大庭广众,这般大呼小叫女孩儿的名讳,也是不妥的。” 赵真人冷哼一声,旁边林真人低声说道:“两位师兄师姐何必为了小辈伤了和气。”算是马马虎虎打了个圆场。 …… 云端之上,莫九城眼睛一睁,伸手一抓,便有一道光幕垂下,将商仲明钟紫郢两个轻轻隔开。这两个都是金丹修士,都是法力高强,随便哪一个都比韩晶只强不弱,若是打出了真火,他虽是裁正,也是无法阻止的。此时见恩师出手,这位黑须道人也自松了一口气,忙吩咐执役道人将商季幽尸身收去交还。 此时,云上却有一个童子骑着白鹤飞下,向钟紫郢道:“钟师兄,师尊召你去见,不可耽搁。” 师有命弟子自不能辞,钟紫郢一言不发,便随那童子去了,商仲明亦是返回峰上,默然不语。这场两大真传弟子的比斗,就此无疾而终。旁人纵然有些腹诽,也不好说什么。韩晶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吩咐继续开始。 这显然是钟真人略略让步,虽然对于这些元婴真人来说,死了个把弟子也不算什么,但各脉首徒之间的争执,还是不要早早图穷匕见才好,若是还牵扯进私人恩怨,更是大大不妥。 赵真人并不多少看重商季幽,但商仲明却是他得意徒儿,修为法力,心智城府都极让他满意,如今荀少卿未出,商仲明若是胜了还好,若是平手,便未免会显得有些减色。钟真人门下四大金丹,战力都是不俗,钟紫郢手中的紫郢剑更是一件通灵真器,以杀伐见称,极难对付。 他内心微微恼怒,暗想:“钟晗早早便说,自家门下不参与未来掌门之争,这是出尔反尔。” 钟紫郢被童子唤回,也侍立在自家师尊边上,那边琼霄仙子看了一眼,忽然向齐墨渊笑道:“掌门师弟,你那女弟子倒是极出色的女孩儿,不知肯嫁娶也未?师姐忽然觉得,有一头亲事倒可以做得。” 第28章 及其他修真体系介绍——必看 看到有读者对仙侠体系不是很了解,我就说一下,凡人和飘渺这两个流派的境界划分比较草率,尤其是飘渺流,渡劫之后居然是大乘,那个大乘是佛教的名词……反正这个体系在我眼里也就一堆名词,因为完全不知道实质都是些什么,单纯境界名称就很难记了。 所以,作者决定为不那么熟谙起点各种修真体系的读者,稍微科普一下,读完之后,不仅仅是我这篇文,应该或多或少对大家理解各种仙侠体系都有帮助,毕竟仙侠这个小说分支,都不脱中国道家的练气法的窠臼。 作者如果大言不惭地说懂得怎么修真,那肯定是神棍在忽悠人,大家随便拍;但是毕竟不管是武功丹法医书房中术,都草草看过点,基本晓得道士们修仙都是个啥理论。 就抛砖引玉,给大家稍微解释一下吧。 …… 不同的境界,对应的情况是不一样的,修仙设定的就必须要把这个不同体现出来,否则从入门到飞升,读者看上去觉得只是属性增加,20级和80级的区别,以前一剑能砍开一块石头,后来能砍开一座山,那就没意思了。 大家看仙侠,为的还是那点古典修道的味道,对吧?不然什么玄幻奇幻体系都没区别了。 废话少说,现在开始科普。 一、凡人阶段 文案中的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飞升,只是按照当下最流行的凡人流的类似划分,事实上还是古典流派,类似蜀山的那种。 练气、筑基,这俩都是修行的最基础阶段,练气的主要内容是熬炼身躯,磨炼法力。对于修士来说,这一阶段本质还是凡人,生命本质没有变化。 用古典流的说法,这一阶段叫做炼精化气,凡人流是利用灵根吸收外界灵气炼化,但是还是锤炼身躯,意思是一样的。 本文采用了多种,表示有灵根固然容易入门修行,但是没灵根也不代表你就永远没机会,凡人流也能洗灵根,灵根就相当于一个早期的辅助器,很重要但是不是绝对的。 这段时期,法力主要依存肉身才能施展,所谓的元神还很弱小,如果肉身被杀死,魂魄也会很快消散转世。 如果看过流浪蛤//蟆的仙葫,练气十层就是对应的真气胎动,以及炼气入窍,主要还是在肉身上下功夫。 筑基则是在练气基础上,有了一些进步,算是一个小坎,过了这个坎,就开始奔向结丹这个目标了。凡人流可以看出,筑基需要的灵气更多,如果说练气期,还可以炼化自身精气,筑基这一段,那就必须开始摄取外界灵气了,这一阶段有很多积累,才能冲刺金丹。 对比一下仙葫体系,蛤//蟆笔下的修士也是跨过了一个坎“感应天地”,并且借用天地间的罡煞之气(凝煞,炼罡),把自身基础打雄厚。 二、散仙阶段 道家自古以来,都把金丹看得非常重,不吝赞美之词,甚至把修仙就叫做“金丹大道”。所谓金丹一成别仙凡,如果说结丹之前还是凡人,结丹之后,就可以称仙了。 这里大家要注意,仙这个名词,并非所谓的不老不死不坏,这种放在洪荒流都该叫做合道了。 所以结成金丹,对于凡人来说,就是成仙!生命本质发生了变化,无论是生存形式,还是法力神通,和之前都不能同日而语。 所以本文中修士结丹,就可以称作散仙。 散仙是仙中最初级的一种,金丹寿元六百年,是因为这是修士的元神寿命,如果不能突破,元神溃散,肉身坐僵。 黄帝内经记载,上古的时候,人寿百岁,身体康健,无疾而终,这就是肉身活力保持得很好,但是魂魄的寿命到了,于是死亡。 修士经过练气筑基,肉身也可以保持活力,但是如果元神没有突破,那不好意思,时间到了你还得照挂不误。 所以结丹之后,除了继续效率更高地磨炼法力,最重点的提高方向就是——元神! 古典修行称之为:炼气化神。 如果说肉身的修炼,好歹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在愚笨,师父拿自己的法力戳你一下也就知道了。那元神的修炼,就真是看不见摸不着,虽然也感受得到,但是真比之前的修炼不知道难了多少倍! 古典修道的说法:肉身是有形有质,元神是无形有质。《道德经》里面就描述过元神,“视而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徼,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 大家看吧,元神就是这么个东西,静下来可以感受得到,但是看不见,听不着,摸不到,也就是说,元神是无形的,不受物理伤害。但是五行伤害,神魂伤害,还是会受伤的。 初生的元神很弱小,一般修士都是将其收在金丹之内保护起来,因为金丹也不是纯粹的物质,所以可以保护元神。仙葫里面就是采用的这种说法。当然也有其他看法,这里就不提了。 修士修炼元神,也可以将元神和外界各种精气相合,炼出形质来,这样炼就的元神,也就有了其他神通。 比如仙葫里面,就是和罡煞之气相合,并且将以前学过的所有法术,练成一张本命符箓;又比如黑山老妖里面,王钟借用地火炼就的朱雀七杀元神;又比如蜀山里面,经常有修士找一件宝贝寄托第二元神,比如雪魂珠,玄牝珠,都是一个道理。 第二元神的修炼法我不清楚,正统丹经上没提过。还珠楼主大概很精通。 所以,这篇文中很多修士结成金丹,但是由于修炼元神之难,可能就没法更进一步了,金丹和金丹法力的区别很大,除了继续修行的前途,法力相差也相当大。 不过法力再强,境界上不去,也只能黯然陨落。 三、地仙阶段 金丹之后的一个大境界,叫做元婴。 元婴又称婴儿,道德经说,“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相当于修炼元神有了一定成就。 这里必须说明的是,金丹境可以靠外力强行提上去,元婴境是绝无可能的! 紫府孕婴儿,这个时候可以修炼的神通有非常著名的一种,那就是不死之身!!!(见还珠楼主的蜀山) 大家不要误会,不死之身就真的不死不灭了,还是那句话,那是洪荒流的圣人,不是咱们这苦哈哈的修士。 不死之身,指的是,一旦你的肉身被毁,元神可以选一个躯壳夺舍,而不会损耗太多实力,因为你的元神已经练到一定程度,准备的好的话,甚至可以将全部法力都带走。大家如果看过蜀山剑侠传,就会发现,有的人遁出元神还非常厉害,有的人被斩了肉身,顿时元神就任人宰割了。这一方面是元神带走的法力多少,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本身元神的强弱。 金丹期的元神如果夺舍,会损毁严重,基本没啥前途了,修炼魔道功法特殊的出外;但是元婴期就不会,夺舍一两次,不会太多影响,当然也对你修行没啥帮助。 这一阶段也还是炼气化神,元婴期的道友们,努力修炼元神吧! 四、天仙阶段 这个境界用凡人流的化神,实在有些牵强,不过也姑妄言之吧!(因为带了个神字?) 这一阶段的修行,叫做炼神返虚。 我们通过前一阶段的元婴期,养炼元神已经很壮大了,这无形有质的元神,也结合了天地精气练了不少神通,哪怕没了肉身也能立刻再找一个,敌人一时半刻没法搞死你了,这很好! 但是,更进一步,就需要继续练元神,来个“炼神返虚”。 这里给出一个名词,叫做阴神,或者说凡人的魂魄。天地阴阳,阴为虚,阳为实,所以魂魄是阴性的,通过修炼可以让魂魄离体,叫做阴神出游。 但是阴神最好是别出游,这玩意儿很脆弱,万一出门碰上雷雨天,乾阳冲撞,您老就魂飞魄散了。安全起见,别为了偷//窥搞这种危险的事情。 炼神返虚炼就的元神,和阴神不同,叫做炼阳神。 阳神,就是纯阳元神的简称。 这个境界也叫做炼神返虚,为什么叫返虚呢?因为阳清阴浊,大家知道盘古怎么开天的吧?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 所以元神练成纯阳,就叫返虚。 因为元婴期的元神,已经相当牢固了,接下来的炼神这一步,就是要化实为虚。将无形有质的元神,练成无形无质的阳神。 这个时候,你阳神大成,就不会被这一方天地拘束了,你想穿越几个晶壁系,那都拦不住你了,或者想去某个魔幻世界玩玩,也都随意。你的阳神聚则成形散则成气,也叫做元神大成。 一般人写着写着就换地图了,飞升仙界,其实真正飞升,是想飞哪里飞哪里,只要不嫌冷清,并不是像到了一定级别,某个地图就进不去了,那是游戏,不是修仙。 好了,天仙阳神就说到这里。化神就是炼神,目标就是把元神炼成纯阳,然后也没有肉身限制了,想干嘛就干嘛。 什么?你想说这个阶段还能生孩子不?当然是可以的,只不过和肉身交//合怀孕是不同的,毕竟花果山上一颗石头都能生猴子,咱们天仙为啥不能生猴子? 有个词叫做“天人交感”,佛教里面形容天人生孩子,有兴趣可以看看。 五、金仙阶段 金仙又称合道,至高者称大罗金仙,不过大罗是形容词前缀,表示一切时间空间宇宙啥的。 这个就不多提了。主要是古往今来,道士们记载的飞升的蛮多,合道的还真没下来留点档案的。大家见仁见智吧!或者随手打个广告,我的另一篇文,封神同人,《你所不知道的真实》里面提到过金仙。 第29章 亲疏有别 蒋煜回了峰上,对着虞璿一揖,便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并不多言,倒是蒋灵小脸上都是压不住的欢喜。 被这件事一闹,似乎气氛也低落了许多,接下来的几场比斗,都有些轻描淡写的表演意味,虽也有两位真传弟子主动下场切磋,但也是不温不火,最后各自谦逊几句,以平局收场。 这一届和往届不同,新晋金丹者少,也没什么争夺,除了蒋煜和商季幽那一场,其余金丹真传还是那几人,由门中考评之后,尘埃落定,也无人有什么异议。虞璿原料那秦楼月会对自己发难,但不知为何此女却并无举动。 …… 虞璿在大比之后,便将蒋煜唤来,问道:“蒋师弟,你如今也是真传弟子,可占据一方福地。是继续留在鼎湖岛,还是回去修行?” 蒋煜一听这话,似乎言外有意,他第一反应便是表白一番自己些许成就全是师姐所赐绝无他意,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似乎并非如此。他可以说是和虞璿相处最多之人,对她的性情也自觉有几分了解,想了一想,便思索问道:“师姐的意思是,商仲明会有所动作?” 说起来,商仲明两次都吃了哑巴亏,早将他们这一系的人马得罪惨了,而荀少卿闭关不在,灵霄峰便无一个强力之人可镇压各方蠢蠢欲动。若是对方找茬,固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绝不好受。 虞璿摇了摇头,含笑道:“此人不是个没器量的,他要动手,也只会寻我,还不至于迁怒到你们身上。只是有一条,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他不做什么,却并不代表没有人为了讨好献媚,故意来惹厌。” 蒋煜断然道:“虞师姐,咱们虽不惹事,但若有人欺到头上,也万无忍气吞声之理。” 虞璿微笑道:“若是有人需要咱们忍气吞声呢?” 蒋煜一怔,不解道:“怎会如此?难道是荀师兄有什么吩咐?” 虞璿笑而不答,只是转了话题,问道:“我近日大约需要出门云游,你留在鼎湖岛,或是回你自己的洞府,都由得你。孟长老那边,若是他来寻你,你便应着;若是不来,便任其自然。” 蒋煜满腹狐疑地答应了,退了下去。其实虞璿心知肚明,只是不肯点穿,蒋煜如今虽然是真传弟子,倒也有了学习门中高深功法的权限,只是究竟传授哪一部,就没有个准数。毕竟他师父钟晗也不大管这些事儿。若是商仲明再从中作梗一下,弄不好拖个十年八年,直到荀少卿出关,也是有可能的。 说到底,在门派中若是没有得力长辈扶持,路途便会艰难许多;毕竟对于修士来说,功法传承何等珍贵,福缘深厚者才可授之。但很多时候,福缘其实也就是和传授者的亲近关系而已。 虞璿自家心中清楚,若说荀少卿那就是齐墨渊精心培养的亲儿子,她充其量就是半路捡回来顺手养着的。此次荀少卿在机缘上占了先,若是商仲明不忿之下,做了些什么稍微出格的,掌门这一系多半也会选择退让,毕竟博弈之道,总要考虑双方的容忍度。 因此,虞璿才心中万分清楚,若是上次面对商季幽的挑衅,自己忍而不发,便会算进掌门一系让步的一部分,或者在齐墨渊那里会获得一个“为人稳重顾全大局”的印象,但要说事后像亲师父一般为自己出头争取好处补偿,那是没有什么指望的。 虞璿并没有委屈自己的习惯,她并不是不能容人,也不是非要处处占先,但这种忍了也白忍的事儿,何必揽上身来给自己找不痛快?何况,掌门一系也并没有多看重她,这种上赶着的举动,以虞璿的高傲,还真不大能做得出来。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有所依仗,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做到那等地步。 蒋煜走后,虞璿又想了一会,忽然失笑,自言自语道:“两次都承了钟师兄情面,还不曾去道过谢,今日就去一次罢!虽然并无什么实在,多少也是个诚意。” …… 赤霄道人同琼霄仙子二人,此时正在灵霄峰玄真殿做客。 这二人自投入祖师门下修道时,便是道侣,相携也有数百年,齐墨渊任掌门之后,两人又派外开府,将来若是流传下来,便算是洞真派的旁支。但和本派的关系仍然十分密切,时常有弟子回返山门。 这次大比之后,二人却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在齐墨渊处小坐。 赤霄道人生性沉默寡言,家务都是夫人操持,此时琼霄仙子同齐墨渊闲谈,他便默默坐在一边。 琼霄仙子说了几句闲话,便问起荀少卿现在修为如何了,齐墨渊谦逊了几句,琼霄仙子便笑道:“师弟和我们夫妻还要见外么?少卿也是我们瞧着长大的呢!” 她当年便和赵维有些嫌隙,因此也不待见他徒儿商仲明,尤其大比上闹了一场,越发令琼霄仙子心中觉得不成个体统。她因和道侣派外开府,门中许多事情便不大好直接干涉,但在结交别派这一方面,却又有着更大的自由优势。 琼霄仙子当时随口一说,要给虞璿做媒,倒也不是什么坏心,她听得说是这女孩儿自家得了机缘凝丹,学的又不是本门不允许外传的高深功法,而是一部剑经,这等弟子就是嫁娶出去,也不妨事的。 道门中多有嫁娶,除了那些指望道侣提携的,也难免有关系牵扯到合纵连横的一些意思。但总体来说,各家各派都有不能外传的高深法诀,这种核心弟子是不允许外流的,就算是结道侣,也是另一半舍了自己身家投过来,但虞璿显然也不属于此列。 琼霄仙子只是略闻前因后果,见这女孩儿容貌生得是真好,就是在美女如云的修真界,也是极难得的,看修为也是个颇出色的后起之秀。而虞璿性子里的那点高傲,从这些并不亲近的长辈角度来看,自然是骄娇二气未除,不够稳重,最好是寻个去处好生安置了,免得日后别生枝节。这自然不是要故意委屈虞璿怎样,只是他们认为最好的安排方式而已。 本着这样一种心思,琼霄仙子这才说出做媒的话头,而她心中相中想要说媒的那家,来头也颇大,乃是少阳派中的一位极出色的弟子,在道门中的名声也不逊色荀少卿的英才。在她想来,这虞璿本来学的便是一部剑经,介绍这样一门夫家,反而是她的机缘,既联络了同少阳派的关系,又免去了本门中一些争执,可谓是一举三得。 齐墨渊听琼霄仙子细细说了,笑了一笑,道:“师姐这话原也有几分道理,璿儿我是有些疏于管束了。不过若说这就要把人嫁出去,未免有些过苛了罢?” 琼霄仙子轻轻嗔道:“只是同你这个做师父的提一提,哪里就如凡夫俗子,一面不见,单凭父母之命就订了终生?若是双方脾性不合,此事还未必能成呢!你家少卿都那么眼角高,都是青年才俊,人家风白羽就肯随和了?不是瞧在璿儿确实出色份上,我都不好同人家开口。” 齐墨渊对这个师姐向来没什么脾气,笑道:“五师姐说的是。” 琼霄仙子风情无限地白了他一眼,掩口娇笑道:“真是活该你们师徒一门尽出光棍,懒得理你了。” …… 虞璿往庚午岛去探访钟紫郢,岛上依旧并无禁制,她呼唤了一回,不见人应,正要回返。恰见一道纯紫剑光自天边而来,却是刚好碰上钟紫郢回来。 钟紫郢见了她也没什么亲切,依旧是以前那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她进来洞府里坐了,石桌上除了两盅清水,也没什么别的招待。虞璿和他熟了,也知道并不是刻意怠慢,而是此人待人待己就是如此,一切从简。 钟紫郢此人虽然算不得惜字如金,但也不会刻意寒暄,但凡开口都是有话要说。虞璿略坐一会,便欠身道:“承钟师兄几次相助,虞璿还未正式谢过。” 钟紫郢摇了摇头,道:“也不曾帮得你什么,谈不上感谢。”他上次自以为将虞璿弄丢了,刚刚回去向荀少卿自承失误,恰巧虞璿就回来了,这事就不了了之。再见到虞璿,他也不会非要追根究底,那日是出了什么事儿。此人就是这般脾性,虽看得懂人情世故,却并不肯按照世上约定俗成的惯例行事。 虞璿微笑道:“所以师妹也只是空口白话而已,钟师兄莫要狠心揭穿。” 钟紫郢听得一笑,他本来容貌俊朗,只是本身气质太过霸道,因此不大显,此时微微含笑,那风采竟也不输虞璿见过的任何出色男子。 只是他终究是个冷肃性子,偶有笑容也是乍现即收,钟紫郢道:“然则师妹接下来是有何打算?” 虞璿讶异地望了他一眼,暗道钟师兄心思倒是聪敏,她的决定倒也不必瞒人,大大方方地道:“我要出门游历一番,门下还烦师兄略加照看。但若不是事关身家性命,师兄却也不必管他,只当磨练。” 钟紫郢并无愠色,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但虞璿却知道这位师兄的几分脾性,一诺轻轻许,千金不得易。 “明知钟师兄怕麻烦,做师妹的却三番两次要来扰你,也实在是不大好意思。钟师兄还请赶紧回想一下,有什么事儿或是需要的事物,方便我出门时随手做了,吩咐下来,也好先略回些本钱。” 虞璿半开玩笑地说出这话来,钟紫郢却想了一下,认真道:“我闻得当年赤城仙派,有一部九霄化龙真诀,乃是剑光分化的绝顶剑术,只是自从赤城仙派在千载前风流云散,这部剑诀也就佚散无踪。虞师妹看起来像是个气运深厚的,倘若游历时候偶然碰见,便请带回,其余便不需了。” 虞璿再想不到,这一本正经的人也会开玩笑,小嘴微张,目瞪口呆,半晌才笑得几乎伏在桌上,“师妹这就回去努力积攒气运,将来定给将这一部剑诀给钟师兄换回来。” 第30章 人情练达 钟紫郢这一句,在他自己其实是实话实说,但在虞璿笑过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无形中亲切了许多,倒是意外之喜了。 虞璿可不是那种情商甚低的傻乎乎女孩儿,她此来拜访钟紫郢,虽然确是为了真心道谢,但是谢意若只是停留在口舌上,就算有一万分的真诚,人家也无从得知。人情的精髓,就在于来往流动,若是一方只懂得索取,除了父母至亲,就是亲兄弟最后也要腻烦。 承了人家情面,自然不能不还,但若是一副生怕欠了人家的样子,反而好像是忙不迭地要撇清关系,却也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儿。因此,虞璿也不怕再继续麻烦钟紫郢一次,请他稍微罩着蒋煜,一来这对钟紫郢来说不过小事一桩,二来虞璿也深信以自己的本事,将来绝不愁还不起人情,至于实在觉得为难的事儿,她也能找出一万个理由推脱。 人情也有等级,朋友也有亲疏,有的人总以为一顿饭的交情,就能请动人家为他出生入死,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当成了世间真理,殊不知这是自家的操守,并不是人家的原则。同样,“莫欺少年穷”也是待人接物的自省,而不是受了欺负,没本事报仇,只能冲着仇人色厉内荏地叫喊。 修士并不是只知修炼不讲人情,甚至是境界越高,越要从这些复杂微妙的人情中,将一颗道心打磨圆润,否则大道纷纭,遇到的境况千差万别,如何才能不为世情所惑?做出最适合自己的抉择? 有道是“道心惟微”,人情百态最是微妙,一颗道心非要磨练到“随心所欲不逾矩”,才能唤作“天心即我心”,通达无碍。 虞璿早就发现,钟紫郢虽然在大多数人眼里看去,很是不通人情,但事实上,钟紫郢观人断事都十分机敏,极有分寸,这也是她乐意同钟紫郢结交的缘故。同聪明人打交道,最是省心不过。 初练人情的人,总以为要处处容忍宽和一些,才叫做人情世故;但事实上,一昧压制自己的本性,却并不为修道人所取。修道之人,磨炼人情,是要将自己的性格中种种贪嗔痴慢等杂质洗去,磨练出自己独有的气质——或是从容自若,或是宛如赤子,或是刚烈无双,或是婉约沉静,种种气质,随着修行的一路沉淀,终究会形成属于自己的独特气质。 道魔两门中那些个修为绝顶之辈,路途取舍不同,正邪善恶不等,但却个个都是风采绝世的人物,绝不会有半丝蝇营狗苟的低下猥曲。 …… 虞璿辞了钟紫郢出来,心想:“能修成剑光分化的剑诀,那都是天底下绝顶的剑术。我那太乙混元剑经中也有提到,但若不是我,旁人要从一鳞片爪的描述中,修成这种绝世剑术,那是天方夜谭。钟师兄修习剑道,怕也是遇到了瓶颈……” “他托付我这件事,倒并不是觉得我就能替他弄到这部剑诀,而是表明所求唯一、不贪别物的意思。不过,剑光分化的剑诀,我倒也记得几部,待再过些时日,寻个理由,给他一份就是了。道术法诀固然珍贵,人却才是根本之重。钟师兄这个人,是值得我去结交一番的……” 虞璿上一世修行,成就已经是极高,许多旁人看来极珍贵的法诀,就是一部也难,她却能挑挑拣拣,从中选出最适合自己修习的法术。但虞璿也有自己的碍难,却和法术神通无关,乃是根本心法之惑,这却是没有人能指点她的。 …… 小参精晨曦正在玩耍,忽然连同貔貅都被摄了过来,赶紧行礼问好。虞璿道:“上次求我游历带上你,看你近日修行也有些成就,离开本体根须也不至于损伤根基,今日就跟我走吧!” 晨曦忙抱住貔貅的耳朵,求道:“真人,把滚滚也带上吧!我这就去挖几根金竹,给滚滚路上吃,还有灵泉水也要带一壶。”她自从自告奋勇承担了养活貔貅的“重任”,便十分认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虞璿好气又好笑道:“这貔貅乃是天生灵兽,虽然年幼,也有等若筑基期的修为了!一年不吃不喝都不妨,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娇气!”不容分说,用驭兽圈将貔貅连同小参精一起装了。 她才要离去,忽然想起,“许久也不曾去见过师父,临走时去拜见一下罢!免得说我这个徒弟惫懒,扔下烂摊子一句不说就走了。” 虞璿想到就去,径往玄真殿去,这次倒是没遇到什么阻挡,顺顺当当地见到了齐墨渊。 齐墨渊还是那副风骨如玉的温润君子模样,随和中带着洒脱,见虞璿参拜,他便笑吟吟唤起,问道:“璿儿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若是为师顺手,便帮你办了。” 虞璿仍旧做足了礼数方才起身,道:“多承师尊垂爱,弟子感激万分。因为许多时都不曾来拜见问好,心中十分不安,又因近日打算出去云游//行道,所以特来向师父您老人家辞行。” 说起来,虞璿除了拜师那次,也就是领取金丹任务那次来玄真殿,成为真传弟子两年,见过自家师父不多不少刚好两次。换了其他人是真传弟子,又得了师父允准每月来请教的言语,只怕除了闭关,一次不落都y要来混脸熟。 齐墨渊脸带笑意,打量着这女弟子,只觉得虞璿比上次来时,身上道气又雄厚几许,显然进步极大。他心中也认定虞璿九成是某位大能转世,但究竟一个人转世入道,也不过是资质雄厚些,以前的事儿,就算想起一些,也还是隔了一层,仍然相当于是两个人,因此他也并不怎么在乎这些。 看了虞璿一回,齐墨渊忽然想到:“琼霄师姐想要将璿儿说给少阳派,那风白羽也是这一辈出色的人才,不过璿儿心里未必真个愿意罢了!” 他也不和虞璿提这事,只是含笑道:“你想要出去走走也好,只是不可荒废了修行。出外行道,降魔护身的手段也是要紧。你手里只有一套剑丸,为师就赐你一件护身的宝物,多加小心。” 齐墨渊给虞璿的却是一件轻罗道衣,擅能防御护体,罩在身上,便化作丝丝缕缕云霞之气环绕,越发衬得这女孩儿仙姿玉骨,不类凡尘。 虞璿拜谢了,齐墨渊又叮嘱了几句,虞璿一一答应了,又问道:“弟子此去恐怕日久,惦记着师恩还不曾报答,您老人家若有什么事儿吩咐下来,一定尽力去办。” 齐墨渊微微讶异,又细细打量虞璿一回,只见她眸光清正,神态自若,似乎就是师徒之间单纯地吩咐一句,事属平常,既非刻意讨好,也非虚言客气。 齐墨渊不由暗暗道:“我还是小瞧了这个徒儿,先前只以为她外和内傲,似这等来历的人,也不好强压着做徒弟呼来喝去,不过笼络而已。现在看来,不是心地坦然,就是练过人情的,月儿非要把她当做对手,却是看错了。” 因此,他越发和蔼地一笑,道:“为师倒也没什么要你去做的,不过,你身为金丹弟子,按例门中每年都有些事儿要吩咐下来。你既然出外游历,也不方便做这些杂事,就帮为师收集一些炼器材料,回头折算起来也是一般。” 这却是照顾虞璿了,这事情虽然是不大,但若没有长辈照看,说不好门中就三天两头地发下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要做,哪能一去逍遥许久不归?这种情形,金丹弟子有一句自嘲的言语,叫做“人到中年,苦不堪言”,意思就是虽然结成了金丹,却是上有老下有小,不但要自己修行,长辈有命便要奔走,引领低辈责无旁贷。 虞璿点点头,又抬头问道:“师父,这两年我只顾闭关,也不曾去过功德殿,竟也没人来找我做什么,可也是您老人家照顾?” 这却不是齐墨渊的意思,却是荀少卿的照顾,这位大师兄考虑到虞璿晋升金丹不是时候,偏偏又是直接提升了真传弟子,若是法术修炼不好,届时被低辈弟子请教,却答不出满意的,便丢了面子,因此给人带话,不要打扰她修行。 这若是换了旁人,必然能发觉不同,因为虞璿和其他弟子不同,对这种法宝功法,都由门中贡献换取的模式,十分生疏。既然没人来派发她事儿,自然也不记得要去领任务。此时听齐墨渊一说,才觉得自己似乎是错过了些什么。 齐墨渊也不点破,只是宽慰道:“你将来为门派做贡献的日子还长着呢!自家修行,结交同道,历练做事,这些对于修行人来说都是一体,不能分割来看,日后慢慢领悟。你也不必觉得一时没做什么任务,便是对门派毫无用处。” 虞璿笑了一笑,道:“只听师父吩咐便是。”齐墨渊这次的态度又温和许多,饶是虞璿并不十分信任他,也是觉得这位师父风采不凡,除了本身如沐春风的气质之外,每一句话说出来都是极熨帖,字里行间全是爱护之意。 齐墨渊半开玩笑道:“乖巧孝顺自然是好,不过自己的主张也是重要,否则哪天有人来为师这里提亲,糊里糊涂便把我的璿儿嫁出去了,可如何是好?” 虞璿再没想到,自家这便宜师尊忽然口出谑语,也不知是秉性放诞惯了,还是故意调戏,不过她反应也快,笑道:“那也就是您老人家少看我几眼,想要使唤时寻不着人而已,与弟子无关。” 虞璿信奉的是在其位谋其政,就算和齐墨渊只是半路师徒,而自己当年成就也不逊色于他,但既然拜了人家为师,那也礼数齐全,一个头不曾少磕。对于她来说,已经过去的身份,并不是当下轻佻傲慢的理由。 但若是对方愿意另眼相待,她也并不一定非要把自己限制在某个框架里。 齐墨渊一怔,顿时哈哈大笑,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若是想起璿儿时看不到,有事吩咐却寻人不着,岂不要是亏杀为师!是我吃亏了也!” 虞璿也抿嘴陪着他笑了一会,便行礼告辞。齐墨渊又将她叫住,温言道:“轻罗道衣只能护身,所用还是局限了些。为师昔年炼制过一套七巧梭,是专为破禁的宝物,正合璿儿你用。” 第31章 做客水府 宜郡是楚国的三十二郡之一,地处方位最南,地势多山。自西南群山中蜿蜒而下的岷江,恰恰将这一郡划为两半,沿江两岸都是崇山峻岭,风景幽奇,中间一条江水宛如玉带,自古专为来此游山玩水的文人骚客极多。但越是上游,深山峻谷,渐渐荒僻,蛇虫虎豹出没,人烟也就稀少了起来。 此时正是明月当空,映得江面如银,一叶扁舟正沿河而上。 子夜清幽,猿啼虫鸣,隐约可闻。虞璿倚坐在舟头,足边趴着那只貔貅,软乎乎地蜷成一团,似睡非睡,而小参精晨曦正持着足有她个头数倍的木桨,兴致勃勃地练习操舟。 忽然,前方水面波浪分开,一个身穿官服的老者从中走出来,从容一揖,笑问道:“仙客下降,即是有缘。恰逢我家主公千岁生辰,还请稍移玉趾,容我水府略作招待?” 虞璿慧眼看去,见这老者虽然举止大雅,但身上微有妖气,乃是一头千年的龟精,至于他口中所说的主公,应该也是水神之属。 这个世界并无所谓的天宫地府势力管辖,虽有生灵转世,但那是世界本身的轮回之力所致,而黄泉阴间,也是因为浊气下降,阴灵聚集而自然形成。 至于地狱之属,其实大多是魔道大能自家以法力建造的牢狱,并不是一个管着所有生灵死后的机构。 但虽然并无天庭地府存在,山川河流却有神祇,这些鬼神,有的是道门册封的鬼仙,有的是自行占山为王的精怪,管辖一方水土,受人间供奉祭祀。正经修士是不怎么瞧得起这些和凡人打交道的鬼神的。 虞璿倒并不以对方是异类为忤,见这龟精老者言辞雅致,笑道:“既然如此,请尊驾引路。” 老者又是深深一揖,伸手一指,那江水便从中分开。虞璿起身,也并没什么法器护体,只是一步步走了下去,仿佛虚空中有着台阶一般。貔貅也自觉地站起来,抖抖皮毛,让小晨曦坐在头上,跟着虞璿慢悠悠亦步亦趋,却是沾了几分光。 这老者心中暗惊,虞璿出外行走,自然而然便闭了头上灵光,那老者也瞧不出她法力如何,只道是个普通散修,开口延请时也并不觉得拘谨。此时见虞璿随意走下去,足不沾地,且不带一丝烟火气,忖道:“不是身上有厉害的宝物,便是法力极为高深,不可怠慢了。”顿时又将脊背躬下几分,加倍地恭敬起来。 虞璿去不多远,便见前方一座水府,许多鱼精虾妖手持刀枪在外镇守,这些小妖大部分还未彻底化形,让人一看便知道本相。这等妖精,折算做人类修士的修为,也不过是炼气水准,身上窍穴最多只炼化了几处,除了力量大些,普通武者遇上了,也能斗一斗。 似这种妖怪,云梦泽里也是不少,只不过也都被大妖约束,自觉地远离洞真派的驻地。既然互不相扰,洞真派也不管这些事儿,至于有的弟子,修为低微却非要到处乱闯,寻找“机缘”却命丧妖怪之口,也没什么人理会。 那老者在前引路,虞璿细看水府,虽然也是玉石砌成,金银装点的华美宫殿,但在她看来却颇有几分寒酸。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是中原内地的河流,不比海中广阔富庶,无所不有。 小参精晨曦没见过世面,见此热闹,十分的兴高采烈,虞璿随着这龟精老者进了水府,水府因有禁制,殿内却是无水的。此时席中已经有了好些宾客,既有妖怪,也有几个人族的修士,一队鱼妖舞姬正在翩然起舞,领舞的却是个三十多岁的凡人女子,面目姿色都是平平,但举手投足都极有韵味,显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此时主人还未入席,宾客都在自家观舞饮酒,席中许多水族妖姬穿梭般奉肴斟酒,殷勤服侍,倒也颇为热闹。见又来了个客人,旁人除了看上几眼,也没什么反应,依旧观看歌舞。 龟精老者将虞璿安排在一处上座,顿时便有两头鱼妖过来,一左一右迎接。这两头鱼妖,较之外面那些守门的,化形上是好了许多,除了不起眼处还有些鳞片头须未除,一眼瞧上去都是清秀小厮,姣丽少女。 虞璿坐了,小晨曦老实不客气地跳上了席案,挑了一只不知名的水果,仿佛葡萄,捧在手里啜吸。旁边服侍的鱼妖女童见状,也替她斟上一杯酒。 虞璿不大吃这些东西,略动了筷子,便只瞧着小晨曦毫不客气地指使那鱼妖侍女,帮她挑了水果,将汁液一一挤出来,倒在不同的水晶杯子里,五颜六色倒也好看。 忽然,旁边席上一人探身过来,低声笑道:“道友家养的这灵物好生有趣。” 说话的是个书生外表的年轻修士,看那光景是个散修,气度倒也温和,虞璿笑道:“这小东西也没什么用处,不过是见着乖巧,也不费吃食,于是捡来养着玩儿。” 那书生散修也笑道:“天生灵物都会择主,有福者居之。道友脚下的那只灵兽,是貔貅罢?据说这等灵兽万年前到处都是,幼兽便能力撕虎豹,成年后更是堪比蛟龙,如今却难得一见了。” 虞璿低头看了那貔貅一眼,笑道:“可恨我家这只甚懒,从不见它力撕虎豹,只看见连平日吃的竹子,都要人送到嘴边来。” 说了几句,虞璿才知道这书生名叫陶烨,是中山国散修,因游山玩水到此,被这里水神请来做客。此人修为虽然不怎样,但见多识广,说起话来倒也颇有趣味。这两人都不大看歌舞,于是低声攀谈了起来。 虞璿只说自己道号摇光,问道:“陶道友先来,可知道这里水君谁人么?” 陶烨笑道:“我也是第一次来此,不过这位龙君风雅,之前就有耳闻。”于是将一段掌故娓娓道来,原来这里水神是一头蛟龙,三百年前来此占据这一段八百里水道,行云布雨受百姓供奉之余,也爱上岸行走,读些诗词歌赋,结交些文人士子。 这样来的久了,在国中渐渐也有些文名,一次在京城诗会,恰有一位女扮男装的才女,对这位扮作士子的龙君芳心暗许,结为兄弟,又订下后会之期。 哪知到了约定之期时,那位才女瞒着家人来了,却不见心上人,在江边龙王庙一连等了七日,再向附近打听时,却都说本地根本没有过这样一家人居住。这位才女绝望之下,进退不得,投水自尽。哪知三日之后,江中却有丝竹声声自起,无数鱼群逆流而上,形成一个个大小囍字,成为一道奇景,岸上百姓都传言这一日是龙王爷娶亲,迄今还每年祭祀。而如今这位才女,便是这水府的女主人。 这位陶烨修为不见得如何,讲故事倒是一把好手,将一段其实并不怎么稀奇的事儿,讲得曲折动人,缠绵雅致。虞璿听了一回,有些好笑,“看来这种仙凡相恋的事儿,在哪都有。只不过,嫁入仙门的凡间美人儿甚多,肯委身下嫁的仙女却几乎不见,就算有,也是招赘。” 陶烨讲了这一段故事,似乎谈兴甚浓,又笑道:“其实这位岷江龙君为人风雅好客,也就罢了。他娶了这位凡人夫人,又生了一一个女儿。闻说公主十分美貌,此次龙君生辰,也有几分挑选女婿的意思,这才吸引得诸多道友前来。” 虞璿忍不住笑道:“原来是这样。这位公主父母既然都是风雅才学之士,一定也是家学不凡,我看这席上其余人都粗鄙得很,谈文论学莫过于陶道友,说不定刚好就合了人家的意。” 陶烨打了个哈哈,笑道:“摇光仙子这是取笑了,陶某不过是个无根基的散人,也就是混迹凡人之间,还可装些模样。在真正修道之士眼中,怕是连眼角也不屑多看。这些山川神祇虽然自身修道无望,但若有出色子嗣,能够拜入道门,就是挤破头也要塞进去。” 他向着对面席上努了努嘴,低声道:“那边两位,一个是天罗派的弟子,另一个更了不得,是云鹤山真人的内侄,他们才是待会这席上主角,我们不过是凑个热闹而已。” 虞璿想了想,问道:“云鹤山,我记得是秦真人的修行道场罢?”她隐约记得秦昭便是云鹤山的,法力果然精妙不凡,较之那些大派的出色弟子也不差什么。 陶烨顿时惊讶,忍不住声音便高了些许,“摇光仙子竟然和云鹤山秦真人有旧?”他这等散修结识的也都是和自己修为相若之辈,能认识一个筑基期的便算前辈,似金丹之辈已经足够在普通门派做一位掌门,他们平日就是看也没机会看到。虞璿竟然能认得元婴真人这等传说中的存在,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他因为惊讶过甚,一时忍不住声气高了些,扰到了殿中歌舞,几人都投过不悦的目光来,很有几分恼怒,而那位传说中“秦真人的内侄”,更是懒洋洋地喝道:“不知是哪位道友,竟然认得我家姑父?” 第32章 脸上贴金 修真界虽然广大,但能够站在顶尖的还是少数,这些修士,九成九都在筑基以下打转,能够结成金丹,就能唤作真人,在普通门派已经可以算作一门之掌。就算是洞真派这样大派,弟子中能出一个金丹修士,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事。而元婴地仙,那已经是顶级大派的掌门或同级长老的程度,而这也是目前修真界能够见到的最高修为。至于化神期的修士,几乎没有在外走动的,纷纷开辟洞天潜修。 这也是因为,修为越低的时候,对外界的依赖性越大。譬如炼气期,主要是炼化肉身窍穴,若有那灵气充裕的洞府,增进修为的丹药,便能大大地节省修炼时间,那没有外物辅助的人要花去几十年的水磨工夫,他们可能几年便修成了。 而筑基期感应吸收天地灵气,金丹期养炼元神,无不需要各种外药外力辅助,乃至洞府门人,高深法诀,同修道侣……可以说,修士的每一步,都十分艰难,做什么都需要资源。否则修士又不是笨蛋,若是一个人便能顺顺当当地修成仙,何必做那些多余的事儿? 不贪外物便能修成仙,只是一种存于理论的说法,便如“道法天地”一般,古往今来,人人都身处天地之间,有几个能一出生就立地悟道的?按照理论,这确实第一正道,但再好的道,若是连门也摸不着,又如何去修?如何能成? 因此,那些大智慧大神通之士,才会创出各种道术法诀,这便如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虽然曲折拐弯,却让人有所依凭,最终慢慢走到终点。 玄门性命双修,修命易,修性难。修性不修命,很可能连门也入不了,或是刚入门就已经老死;而修命不修性,最后仍然是一捧黄土,离道日远。 因此,那些化神期的大佬,他们所需所求,已经和大部分还在路上的修士,大不相同,单纯外物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几乎没有助益,就是外面打得天翻地覆,世界毁灭,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这一级的修士,整个修真界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两掌之数。 洞真派之所以立派才千年,便跃居顶级大派,正是因为两位开派祖师都是化神老祖,有这种天仙坐镇,哪怕从不露面,也无人敢轻犯。至于元婴地仙一级的人物,洞真派比起少阳、清远等动辄万年的大派相比,底蕴可就差了不少。但修真界的地位,看的也不是人数,而是修为最高者的程度,所以也差不到哪里去。 虞璿在洞真派中,来往结交的都是金丹修士,元婴真人也能说笑,并不觉得多么了不起,但在外面,一位元婴真人的分量,单是一个名号,便已经足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云鹤山并不算门派,满打满算也就是秦家人在那里开辟洞府修行,秦昭自己都笑说,只是一家散修,但事实上,就算面对清远门的金丹弟子,她也敢不假辞色,林霄虽然恼火,也得稍掂量几分杀了此女的后果,毕竟他只是瞧着儒雅斯文,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善人。可见两位元婴真人的面子,就是在顶级大派面前,也不寒碜。 当然,若是秦昭无缘无故杀了清远门的金丹弟子,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就算她父母都是元婴真人,在这种数量级的外交灾难面前,估计也很难全须全尾地保住这个女儿。 …… 这位被岷江龙王请来的年轻修士,他口中所说的姑父,正是秦昭的父亲,但事实上,这话也大有水分。因为他的亲姑姑,却并非秦昭之母,而只是一个侍妾而已,他称一声姑父,都要算是脸上贴金了。 不过即使如此,能够和一位元婴真人攀上关系,对于普通修士来说,也是了不起的身份了。 在修真界,修为便是脸面,至于身份地位这些,虽然也有计量,但却要往后排。同样,结道侣也是如此,越是修为出色的女修,越是心高气傲,凡人中流传的女子三从四德,在这些女修身上,便不怎么管用。虽然也有那娶了几百个姬妾的修士,享受无穷温柔之福,但数一数这些妻妾,里面只怕连修为抵得他本人一半的也没有。不过是仰仗他鼻息而已。 秦昭之母也是一位元婴真人,当初二人相识相知,最后议亲的时候,忽然闻说秦父家中还有一个妾侍,顿时大怒,以为心上人对她不起,理直气壮地上门责问,明摆着是一句话答得不对,便要现场演示一番何为“河东狮吼”了。 这事若是放在凡间,还没过门就气势汹汹来管教夫君,铁铁的极品妒妇加绝代悍妇,但放在修真界中,却事属平常。 秦父倒也实诚,承认自己早年确实纳过一妾,但是因为一桩其他的缘故,颇为感激,这才收容,并非贪花好色,若是夫人介意,便将这妾贬斥了便是。 这话也没半分虚言,他当时已经是金丹顶峰的修为,只差一步便能化丹成婴,修成地仙,修行数百年,除了这一个妾,也没有美姬随身服侍,算得上洁身自好。本来这件事既然说清楚,到此也该为止,偏偏这位秦夫人是情爱中的女子,脑子容易钻牛角尖,就算夫君诚恳认错,立刻改正,还要往歪里胡搅蛮缠三分。 因此,这位秦夫人还是不依,发恼道:“昔年她帮了你的忙,你便允准纳她入门;如今换了我,对你来说好上百倍,便撇了旧人换新人,这样薄情寡义,如何教人信得过?倘若他日还有身份更高的女子对你垂青,岂不是也要将我这无权无势的黄脸婆赶出家门?” 这番话实在是胡搅蛮缠,但倒也有几分歪理,寻常男子碰到这种事,也只得苦笑摇头,因为女子一旦钻了牛角尖,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她只当你是在花言巧语地狡辩。 不过秦父毕竟也是修道多年,练过道心,当下便从容坦然地答道:“我和你相识在后,但对你的情分却在前,情爱的亲疏远近,本就没有先来后到的道理。就算没有你,再过一百年,那朱氏也不可能做我的妻子,只是养着她罢了。道侣唯一,你非要相提并论,先自错了。” 秦夫人听了这话,心中已经回转了大半,只是不好意思立刻改口,于是又反驳道:“俗话说,饥不择食,寒不择衣,贫不择妻。怕你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罢?” 秦父听了这话,笑道:“夫择妻,妻亦择夫。你若以为我人品堪托终身,便入我秦家门来;若是以为丈夫品性嫌贫爱富,难道还能指着这丈夫贫苦一辈子,来做夫妻和谐的保证么?” 秦夫人顿时破颜一笑,再绷不起发怒的黑脸,娇嗔了几句,就此和好。至于那妾侍朱氏,秦夫人气头过去了,女子心软,反而对丈夫道:“既然那朱氏也曾有过功劳,又是你家老人,一个弱女子,离了咱们家,只怕也没什么好下场,还是留她下来,总不能说咱们家连一个闲人也养不起。” 而且,秦夫人过门之后,夫妻双修,心境上又有突破,不过十年,便双双破丹成婴,这样喜事下来,便觉得这朱氏的存在也没什么了。 而朱氏也知道好歹,平日里所住距离他们夫妻甚远,并不兜搭搅合,只是关上门自己过日子。她也是修士,只是修为不成,自知也不讨老爷欢喜。秦夫人来了,她偶尔奉承得好些,也会有赏赐,反而比之前住得更加安稳一些。 至于这朱子奇,乃是朱氏弟弟的儿子,以前姑姑不得宠爱,这家人也不敢上门惹厌,后来秦夫人生了女儿,脾气比以前又好了很多,朱氏帮助照顾孩子,家中地位比以前略有上升,这才带着家人来拜见过。朱子奇相貌不错,嘴巴又甜,得了秦夫人允准,这才能够称秦真人一声姑父。 他在秦家不过是打秋风奉承的亲戚,没人把他当一回事,但离了云鹤山,旁人却要因为这层身份高看一眼。当然,也主要是在散修或是小门派之间耍威风而已。 虞璿可不知道这些内//幕,见这朱子奇懒洋洋故作风流的态度,心想:“原来是秦昭的表弟,但却瞧着有些纨绔气色,看来就算是一家人,也有贤愚不肖之分。”因为和秦昭有过一面之缘,算是共同对敌过,看在这个面子上,虞璿也就稍稍容让几分,不肯和这纨绔子弟计较。 席上客人起了小小冲突,歌舞也停了,岷江龙王听说,急忙赶出来调停。这位龙王也只是凝丹期的修为,法力比虞璿上次擒捉的寒螭高也有限,但因为炼化了全身窍穴,能够化作人身,看上去也是翩翩儒雅,宛如王孙公子一般。他那个夫人也跟随出来,宫装娥眉,才练气的修为,瞧上去三十许人,眉目间颇有书香气。 岷江龙王弄清了事情前后,打圆场道:“朱公子,陶先生,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都是仙家,胸襟广阔,哪里算得什么事!”又忙着吩咐更换酒席,重起歌舞。 这里除了虞璿,余人不过是炼气筑基的修为,那朱公子虽然众人奉承,其实也才刚刚筑基,这头龙王虽然才是丹成修为,但法力也是远远高过其他人,加上又是主人亲自过来陪话,小小事情也就揭过。 陶烨暗暗抹了一把冷汗,他才刚刚炼气,只是偶尔得了一部残破道术入门,懂得几手法术,其余比凡人也高不哪里去,若不是主人说话,他可不敢得罪那朱子奇。 忽然,虞璿起身,略举酒杯,含笑道:“虽然主人宽宏不怪,但究竟是我们扰了大家兴致。贫道乍来,也不曾奉上寿礼,不如就借此事弄个花头,表演一个有趣儿的法术。一来博寿星一笑,二者也为诸宾朋助兴。” 第33章 月仙贺寿 虞璿这一站起来,便显露出气质不凡,虽然瞧不出修为,但也无人敢小觑。那朱子奇虽然有些纨绔,但也不是完全没眼色,不过是仗着秦真人的名头唬人,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若是自己惹了什么麻烦,秦真人是绝不会为他出头的,说不好都要连累姑姑,和秦昭这等人相比,只能算个是“假”仙二代。 因此,虞璿笑吟吟地站出来,表示愿意显露一把法术,也没人会故意扫兴,都纷纷叫好,那岷江龙王也颇觉得意外之喜,他虽然是凝丹的修为,但毕竟是妖族出身,能学得几手法术便已经不容易。这也是大部分门派或散修的共通情况,大家修炼防身克敌的法术都还嫌时间不够,都不怎么懂得那些花俏的玩意儿。 虞璿笑道:“这水晶宫殿美不胜收,只是外面正逢月圆,这里却瞧不见月亮,未免有些减色。”她一招手,大殿顶上顿时变得透明起来,显露出一轮明月,清光四射,照得这水晶殿中银光灼灼。 这一手顿时激起了几声赞叹,虞璿转头向那闽江龙王一笑,道:“还请主人家借笔墨一用。”龙王忙遣人取来,虞璿执了笔,饱蘸了墨水,在那宣纸上勾画几笔,顿时一只水墨苍鹰跃然纸上,她拿起宣纸吹了吹,那鹰竟然扑扑翅膀,站了起来,铁喙苍羽,顾盼自雄,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这一下,顿时座上好几个宾客都忍不住叫好,那站在虞璿旁边侍奉的鱼妖童子好奇地伸手摸了一把,那鹰一扭头,一喙啄去,那童子缩手不及,顿时手背上鲜血淋漓,痛得“呀”地叫了一声。 虞璿笑道:“不要怕。”伸手虚虚一抹,那童子手上伤口顿时止血收口,不过片刻便结疤掉落,依旧完好。这小妖也不曾见过这样神奇的法术,摸着自己手背,啧啧称奇。 虞璿又写了几字,搓成一个小卷,那鹰叼了,晃晃悠悠地飞起,直奔那月亮而去,渐渐地化作了一个小黑点。旁人皆不解其意,便有那性急的宾客问道:“这位仙子,那只苍鹰哪里去了?” 虞璿笑道:“今日龙君寿辰,又有高朋云集,我适才写了一封书信,请月宫里的仙女下来歌舞贺寿。” 这个世界并无所谓天庭地府的称谓,只在凡人间有些不成体系的故事流传,这些修士听了都是一笑。过得片刻,天上那轮明月忽然缓缓地往下落,看起来也越来越大,隐隐约约看得见里面的黑影,模模糊糊是亭台楼阁的样子,又有极细微的乐声,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一般。 若说之前的法术还不算什么,此时座上大部分人,便都有些目瞪口呆了。有几个特别心急的,等不得跑出水面外看,过不多会又纷纷回来,一脸的匪夷所思,同座问起,也都连连摇头。 随着那月轮越来越近,那股太阴月华之力带来的凉意,扑面而来,因妖族修炼,多是依靠吸收太阴之力,座上妖怪也有几个,对于这种特殊属性的力量,绝不会认错。一时间,诸人纷纷窃窃议论起来,瞧着虞璿的目光也古怪非常。 最后连龙王也忍不住过来询问,“仙子难道真的将太阴星摄了下来?”虽然他内心绝不相信,但除此之外,却没别的好解释了,纵然在座诸人都是修道之士,却也瞧不出其中的奥妙。 虞璿只是微笑,不回答,过得一会,那月轮已经挨着了殿顶,瞧着大有丈许,就宛如一面镜子一样,里面花草树木,亭台楼阁,都是清晰可见。 有个魁梧粗壮的虎妖,性情急躁,见状便跳了起来,叫道:“老子还不曾去过月亮,进去瞧瞧稀罕!”驾起妖风往上一跃,便要近前去看个究竟。哪知那殿上月亮看着距离不过三五丈,这只虎妖越是靠近,整个身躯便千百倍地缩小,最后化作一个小黑点投入那轮月亮里去了。 这只虎妖也炼透了全身大部分窍穴,修为在这帮宾客中也算中上,去试探时却连个水花儿也没溅起来。无论这月宫是真是假,有了这样一个先头,其余宾客虽还是好奇,却也不敢妄动了,只纷纷睁大眼睛细看,接下去是个什么光景。 岷江龙王忙向虞璿道:“摇光仙子,那位虎将军是无心之失,还请放了他出来罢!” 虞璿只当不曾听见,提气喝道:“月宫各位仙女,还不快快出来,为主人贺寿?” 随着她这一声呼唤,那轮明月中的最大一座宫殿,殿门大开,里面走出一队细如米粒的美人儿来,越往外走,身躯渐渐长大,最后从月亮里走出来时,已经和常人无异,都是宫装高鬟,丝带飘飘,人间绝无的美女。 这队仙女走到了大殿上,在为首一个仙女的带领下,齐齐万福,莺声燕语,道:“恭祝龙王陛下万寿无疆!” 此时殿上衣香鬓影,各位宾客都是半信半疑,但仔细观察这些月里出来的女子,却又没有丝毫破绽,分明都是一个个真人。那些仙女有的轻敲檀板,有的浅吟低唱,有的扬袖起舞,果然音若天籁,舞比仙姿,一时间诸人都如堕梦中,不知是真是幻。 那朱子奇旁边一个修士低声说道:“朱公子,你家学渊源,可看得出这些女子都是什么东西变的?” 朱子奇眯着眼瞧了许久,也低声道:“瞧不出是什么,但要说这一切都是幻术,难道那摇光仙子法力这样高明,能无声无息便将这里人都迷惑过去?岷江龙王法力可更高呢!你看他也一脸迷惑,瞧不出破绽。” 那修士苦笑道:“我在凡世混迹时,也曾见过人变戏法,依稀听说是障眼法。如今自家也成了修行中人,却依旧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朱子奇笑道:“既然是障眼法,咱们弄不懂这巧宗儿,但以力破巧,总是万法不变的。”此时,那为首的仙女,从袖中取出一个篮子,捧出白玉壶,水晶盏,让那些仙女依次奉酒。待一个绿衣仙女捧了酒到朱子奇这一桌来时,他伸手去接,却暗暗在手里捏了一张烈焰符,趁机往那绿衣仙女身上掷去。 他原料这等障眼法幻术,充其量是甲马草人之流,自己这烈焰符抵得上筑基期的修士全力一击,不怕这绿衣女不现出原形来。 哪知这绿衣仙女见他行凶,微微一笑,广袖一笼,那烈焰符便如先前虎头妖怪一样,被轻轻笼去,宛如石沉大海一般。朱子奇顿时色变,在他看来,就算是金丹修士,也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就接下,但他死也不会相信,这绿衣仙女有可能是元婴以上的修为。 那为首的仙女瞧见,有些恼怒地喝道:“我等是看在摇光仙子的面子上,这才下降凡尘,你这凡人何敢无礼行凶!”将广袖一挥,那朱子奇全无半分抵抗之力,便被摄来,也是身躯越缩越小,最后成了一个三寸小人,被那仙女捏在手里,惊惶无地。 若说先前那虎头妖怪无影无踪,大家还不如何,此时这仙女发怒拿人,顿时诸人都噤若寒蝉。就连岷江龙王也斟酌一下,犹豫到底该怎么开口求情。 虞璿出声笑道:“广寒仙子息怒,今日是主人寿辰,不要扫了大家兴致。”那为首的广寒仙子回身微微一福,道:“既然是摇光仙子求情,便饶恕这狂徒一回。”她双手一合,再展开时,那三寸大的朱子奇已经不见了,手里多了一枚斗大的寿桃。广寒仙子将寿桃捧给岷江龙王,道:“我姐妹来得匆忙,不曾备得寿礼,这枚仙桃乃是天宫瑶池所种,最能延年益寿。” 闽江龙王虽然是金丹修为,却丝毫看不出这些仙女的来历,见状也只得连称不敢,双手接了,广寒仙子又催他吃桃,龙王无奈,命人取玉刀将桃子剖开,分给座上众人。 待寿桃吃尽,广寒仙子微微万福,笑道:“妾身这就告辞了。”领着那队仙女,依旧原样走入月轮中,又化作米粒大小的人儿,殿门也随之关闭,那轮月亮又缓缓升起,重新返回天际高挂。 岷江龙王正要问起那虎头妖怪和朱子奇的下落,虞璿一笑,拿起盘中残留的一个拳头大的桃核,双手掰开,里面睡着两个三寸小人,正是那虎头妖怪和朱子奇两个。虞璿随手一倒,那两个小人便身不由己地飘下来,落到地上时,刚好恢复原状,只是浑浑噩噩,仿佛吃醉了酒一样,不知所以。 …… 虞璿弄了这场戏法,虽然这美貌少女一直都是言笑盈盈,没半分架子,纯是温柔可亲,但座上诸人对她的态度都变成了恭敬中带着畏惧,就连那陶烨也显得有些惴惴的,言谈都拘谨得厉害。 人最怕的便是未知,修士亦是如此,神经大条的毕竟是少数人,若是虞璿施展出什么劈山断海的厉害法术,或是高深的修为,这些修士虽然敬畏,还不至于如此,但她随手招下这些不知是人是仙的女子,又有极浓厚的太阴月华之力,且这些“仙女”随手便镇压了无礼冒犯之人,法术神奇不可捉摸。饶是这些修士一开始以为是障眼法,后来也有些不敢确定,毕竟谁也没听说过,谁家有这样神奇的法术。 凡人间帝王求仙,便有方士装神弄鬼,一般修士若见了这类江湖术,一眼便能看穿,自然不屑一顾,但若是遇到了他们也无法理解的神奇法术,大部分人的表现却也并不比凡人好上多少。 虞璿起身,向那岷江龙王笑道:“贫道承蒙主人盛情款待,便以适才那一场歌舞算作贺礼,不便久留,这便告辞了!” 她一走,座上连同主人一起,都有几分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这样一位不知深浅的大神和他们同坐,也委实压力太大了些。虞璿自然也晓得这些人的心理,但她本就是四处游玩,路过这龙王寿宴,便略坐一坐,腻了便起身离去,根本无需在意什么;她既然显露了这样一手本事,就算说走就走,也不会有人认为她有半分失礼不对之处,只会感叹高人一举一动都不可思议。 …… 虞璿离了水晶宫,随手一指,平地便起了一团云朵,托着貔貅和小参精飞起,也不甚高,只是离地十余丈的样子,最是适合观看风景。 忽然,有一把柔和的声音遥遥传来,“仙子莫怪唐突,请稍等一等,在下有一问题,若不得答案,唯恐道心不安。” 这话音刚落,天边便飞来一道银色遁光,遁光散开,显出一个年轻修士,对着虞璿拱了一拱手,一开口便急忙问道:“月中仙女似乎是灵符所化,月轮把人变小应该是袖里乾坤的小神禁罢?不过那两个人最后是怎么放进桃核里的?” 第34章 上架公告 开文一个月来,感谢持续冒泡以及默默潜水的各位书友们,本书即将在16日星期四上架,为了上架当天的三更存稿,这两天都在努力码字;也请读者继续支持本书,读者的关注是作者写文的动力,作者会努力建造心目中的仙侠世界。 鞠躬……唔,还是顿首百拜吧。 开文一个月来,感谢持续冒泡以及默默潜水的各位书友们,本书即将在16日星期四上架,为了上架当天的三更存稿,这两天都在努力码字;也请读者继续支持本书,读者的关注是作者写文的动力,作者会努力建造心目中的仙侠世界。 鞠躬……唔,还是顿首百拜吧。开文一个月来,感谢持续冒泡以及默默潜水的各位书友们,本书即将在16日星期四上架,为了上架当天的三更存稿,这两天都在努力码字;也请读者继续支持本书,读者的关注是作者写文的动力,作者会努力建造心目中的仙侠世界。 鞠躬……唔,还是顿首百拜吧。开文一个月来,感谢持续冒泡以及默默潜水的各位书友们,本书即将在16日星期四上架,为了上架当天的三更存稿,这两天都在努力码字;也请读者继续支持本书,读者的关注是作者写文的动力,作者会努力建造心目中的仙侠世界。 鞠躬……唔,还是顿首百拜吧。开文一个月来,感谢持续冒泡以及默默潜水的各位书友们,本书即将在16日星期四上架,为了上架当天的三更存稿,这两天都在努力码字;也请读者继续支持本书,读者的关注是作者写文的动力,作者会努力建造心目中的仙侠世界。 鞠躬……唔,还是顿首百拜吧。开文一个月来,感谢持续冒泡以及默默潜水的各位书友们,本书即将在16日星期四上架,为了上架当天的三更存稿,这两天都在努力码字;也请读者继续支持本书,读者的关注是作者写文的动力,作者会努力建造心目中的仙侠世界。 鞠躬……唔,还是顿首百拜吧。开文一个月来,感谢持续冒泡以及默默潜水的各位书友们,本书即将在16日星期四上架,为了上架当天的三更存稿,这两天都在努力码字;也请读者继续支持本书,读者的关注是作者写文的动力,作者会努力建造心目中的仙侠世界。 鞠躬……唔,还是顿首百拜吧。开文一个月来,感谢持续冒泡以及默默潜水的各位书友们,本书即将在16日星期四上架,为了上架当天的三更存稿,这两天都在努力码字;也请读者继续支持本书,读者的关注是作者写文的动力,作者会努力建造心目中的仙侠世界。 鞠躬……唔,还是顿首百拜吧。开文一个月来,感谢持续冒泡以及默默潜水的各位书友们,本书即将在16日星期四上架,为了上架当天的三更存稿,这两天都在努力码字;也请读者继续支持本书,读者的关注是作者写文的动力,作者会努力建造心目中的仙侠世界。 鞠躬……唔,还是顿首百拜吧。开文一个月来,感谢持续冒泡以及默默潜水的各位书友们,本书即将在16日星期四上架,为了上架当天的三更存稿,这两天都在努力码字;也请读者继续支持本书,读者的关注是作者写文的动力,作者会努力建造心目中的仙侠世界。 鞠躬……唔,还是顿首百拜吧。开文一个月来,感谢持续冒泡以及默默潜水的各位书友们,本书即将在16日星期四上架,为了上架当天的三更存稿,这两天都在努力码字;也请读者继续支持本书,读者的关注是作者写文的动力,作者会努力建造心目中的仙侠世界。 鞠躬……唔,还是顿首百拜吧。开文一个月来,感谢持续冒泡以及默默潜水的各位书友们,本书即将在16日星期四上架,为了上架当天的三更存稿,这两天都在努力码字;也请读者继续支持本书,读者的关注是作者写文的动力,作者会努力建造心目中的仙侠世界。 鞠躬……唔,还是顿首百拜吧。开文一个月来,感谢持续冒泡以及默默潜水的各位书友们,本书即将在16日星期四上架,为了上架当天的三更存稿,这两天都在努力码字;也请读者继续支持本书,读者的关注是作者写文的动力,作者会努力建造心目中的仙侠世界。 鞠躬……唔,还是顿首百拜吧。 第35章 湖杂术 这修士年纪甚轻,气质雅致出尘,便宛如画上的少年仙人一般,只是脸上那份略带急切的好奇,却稍微有些破坏这份仙人气质。 虞璿噗嗤一笑,将足下那团云彩一展,变成丈许,小晨曦熟门熟路地从挂在胸前的一只法宝囊里掏出一套极小的桌椅,拿出来便变大,又快手快脚地放上了果盘酒壶。虞璿向那少年招招手,示意他下来坐。 少年修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了声“得罪”,便落到云团上,大大方方在虞璿对面坐了,双手一拱,道:“在下原本正在那边山头祭炼一件法器,忽然发现太阴之力涌动,一时好奇,便以水镜之术去看,没想到却见到了一场好戏。仙子是哪一派的传人?这法术好生有趣!” 这少年生得面白唇红,双眉入鬓,一双眸子幽黑,细看竟然是重瞳,额上一点朱纹,称得上仪表庄肃,但本身气质却温润如玉,又带着几分飘逸出尘之意。 此人若是不开口,单看外貌气质,妥妥属于只可远观的范畴,怎奈适才一时急切,此时再要尽力切换回谦谦君子模式,在虞璿面前,便有些小小的力不从心。 虞璿又笑了笑,还未说话,小参精便兴高采烈地抢着邀功道:“桃子是我种的!核是用新学的多宝诀炼过!不过这法术我还未学会,只炼开了一点点小口子……我原本想祭炼成一个法宝囊来着!” 虞璿抿唇一笑,伸手在小晨曦头上轻拍了一下,似有几分嗔怪之意,这小参精吐了吐舌头,自顾抱了一个水果,咚地跳下了桌子,躲到桌下蹲着啃去了。 这少年却暗暗吃惊,忖道:“修真界唯有本派和隐仙门才是炼器大派,我也算有些见识,却不曾听说过甚么多宝诀。纵然法宝囊也算不得什么正经的法器,但要说正经祭炼法器,起码也得筑基后期的修为,才能试手,可是这只小妖精才刚刚炼气的修为也!” 他出身修真名门,眼界极为不凡,见这美貌少女头上灵光一丝不露,显然所修功法是玄门正宗,身上气息晦涩,虽然不曾放出界域随身,但九成也是一位金丹。 要知道,虞璿姿容修为都是十分出众,出手法力又极有特色,这样的一个人,只要曾经在修真界走动,必然不会默默无闻。但这少年在脑子里搜索了半日,也想不出哪家听说有这样弟子。他猛然一惊,“该不是某位隐匿的前辈真人偶然游戏人间吧?”这样一想,立刻便开始回想,自己到底有多少失礼。 虞璿可不知道,短短一会,自己在这少年心目中便从“年纪相当的道友”变成了“外表年轻的前辈”,若是知道,必然会大大地抱屈。殊知她这一世修道满打满算还不到四十年,连这少年的一半都不到。 少年一揖,正容道:“道友可是嫌弃在下无礼打搅了?在下风白羽,忝为……” 虞璿噗嗤一笑,打断了这少年的自我介绍,她拈起琉璃杯,斟了一杯酒,推了过去,笑道:“风公子怎么这样性急,人家都已经在尽力招待了,不过慢答了你两句话,便要疑东疑西地怪人。” 她也是没听过风白羽的名字,更不知道面前这位少阳派的才俊,正是琼霄仙子打算为她说亲的对象;恰好这风白羽也是外出,许久不曾返回门派,就更不知道自家好端端的就被人惦记上了。 不过虞璿看这少年仪容举止,也知道必然是名门子弟,何况这少年气度出色,宛如赤子,并不讨厌。虞璿这才肯拿出酒果招待,若是相谈投机,便结交一个朋友也不妨,若是不中意,正好也不曾报过家门,省得日后麻烦。 风白羽顿时脸红了一下,微微尴尬,他在门中也是温润君子一般的人物,谦和自持,素为师长所喜,同门所敬,还从没得到过“性急乱疑”的考评。不过这少女俏皮美貌,虽然被她说了一句,风白羽却生不起半点脾气来,含笑道:“是在下的不是,幸好姑娘不曾见怪,不知芳名能否见告?” 他虽然怀疑对方有可能是游戏人间的前辈高人,但面前这少女言语娇嗔,态度俏皮,怎么看都是个极可喜的年轻女孩儿,既然对方不表露身份,风白羽便混着仍然叫一声姑娘。 虞璿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放到唇边喝了一半,笑道:“你刚才不是用水镜看过了吗?” 风白羽暗暗有些尴尬,他虽然以水镜观看,但却并未得窥全貌,每当法术转向虞璿附近时,便被一股柔和的法力推开,他只听得别人唤她“摇光仙子”,就连容貌也是刚刚才瞧见。 只是女修以“摇光”为号的,何止千百位,风白羽就算再交游广阔,也没法从这样一个道号中得知人家身份。 风白羽咳嗽一声,道:“摇光姑娘见笑,在下平日于炼器一道上略有心得,见姑娘法术神奇,这才见猎心喜,不是故意窥看。” 虞璿抿唇笑道:“风公子不是已经瞧出了其中奥妙么?” 风白羽摇头道:“灵符化现,说起来是极粗浅的法术,就算凡间厮混的野道士,也能玩上几手,但能以一道灵符随意擒拿筑基修士,这份法力,已经称得上精妙绝伦。我也是猜的,并不敢确定。” 修真界的法术,高明低劣相差极大,如最粗浅的障眼法,就连江湖变戏法的人也懂得玩一手,但虞璿适才弄出的幻术,就连金丹真人也能蒙过去,而她若是修为再高一层,达到幻化成真的地步,在这个层面上,真和假的区别已经不那么明显。如有些幻术禁制,人在幻境中被杀死,真实躯体上也会照样出现伤痕,一命呜呼,这便是幻化成真,当然,虞璿如今修为还浅,虽然懂得,却暂时还使不出来。 虞璿掩口而笑,道:“风公子倒是实诚,不过这些都是寻常小术,江湖人靠了混饭吃的东西,你们是正经仙家,不知道也是有的。” 她说话半真半假,风白羽明知道这话不尽不实,但也没法去穷根究底,或者也怕惹恼了对方,因此只道:“天底下法术千千万万,自然是学无止境,不过眼面前的法术多半就是那几样。偶尔看到特殊的,有些好奇。”暗忖道:“她为何要说‘你们正经仙家’?莫非这位姑娘不是玄门修士?” 虞璿探手袖中,笑道:“既然风公子好奇,这部道书便送了你。”捏了一个卷轴随手一按,便有无数娟秀小楷出现。 风白羽犹豫了一下,见白生生的小手将一张绢帛递到他面前,肌肤几乎和玉色绸缎不可分辨,忍不住便接了过来,他法力也是极高,只稍一看,便知道里面确实是一些极为浅显的法术,初炼气的修士便可习学,甚至不懂修真的凡人,单凭自身元气精血也能驱动,只是十分伤身而已,而且时灵时不灵。 这些法术虽然浅显,但同样威力也不大,如甲马法,便是画出甲马来,拴在腿上,一昼夜能走八百里;此外还有障眼法,搬运术,魇胜术,驱五鬼,辟邪,符水,祈晴,祷雨,辟谷,通幽入梦,指树开花,算卦风水,寻医问卜,驱遣虫兽等等,不胜枚举,但共通之处就是都是极为浅薄的法术。寻常炼气三层的修士,一个火球扔过去,便能破了这些法术,除了花样百出,威力实在乏善可陈。 风白羽谢过了虞璿,将这部道书收了起来,只是对于虞璿的来历更加好奇:“这些法术应该是在凡人中流传得广些,正经修士怕是不会浪费时间学这些没用的,或者实在没路的散修会学上两手,但也只能糊弄凡人而已……只是,这位摇光姑娘的法力,可连我都有些看不透呢!” 虞璿见他若有所思,也不打扰,将蹲在桌子下抱着貔貅沮丧的小参精提了起来,道:“这酒太甜了,不合我们口味,要换一种。” 小参精晨曦本来受了责怪,正有些闷闷不乐,见虞璿又肯理她了,顿时又高兴了,小手伸进胸前法宝囊里一阵翻找,一气搬了数十个小坛子出来,排成一排,兴冲冲地道:“都是晨曦酿的!除了刚才真人不喜欢的白玉蜜瓜酒,还有二十六种呢!可以随意挑选。” 风白羽见这头小妖精天真可爱,也忍不住笑道:“晨曦小仙子酿酒的本事真厉害!” 晨曦顿时喜孜孜的,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叫做“仙子”,虽然还带了个“小”字,但也是了不得的进步了。在这头小妖精心目中,能被叫做仙子的,都是美貌无比,法力高强的女子,譬如自家的虞真人便算一个。 这头小妖精得了夸赞,顿时觉得这位真人也是个好人,又忍不住意犹未尽地补充道:“晨曦现在还小,等晨曦长大了,有了头发,那时候就不是小仙子,是晨曦仙子了!” 她如今身高也有一尺半,虽然头上仍然是细长的叶子,但容貌身形,已经越来越像个五六岁的女娃娃了。 风白羽向虞璿笑道:“摇光姑娘,你家这只小妖精倒是机灵可爱。草木成精,灵智难开,一百个里面也挑不出这样一只聪明的,只是修为还浅了些。” 晨曦听得风白羽夸她聪明,顿时又欢喜起来,亲自抱了一坛陀罗蜜酒请他喝,只觉得这位男仙人实在是慧眼如炬,看得出她的与众不同来。 虞璿捻着小参精的叶子,道:“她是千年人参不知什么机缘,提前化形。虽然外形如人,体内却没有脏腑经脉,也不能修行法诀,只能靠天生吐纳灵气慢慢积累,修为提升的便慢,想要长大,难喽!” 小晨曦的脸蛋顿时垮了下来,叨叨咕咕地道:“我要头发……我要长高……我要长胳膊腿……” 风白羽微微沉吟,忽然道:“若只是这个缘故,在下倒是有个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上架第一更,求订阅。 第36章 万法归一 虞璿还未答话,小晨曦便欢喜得叫了起来,急急忙忙地问道:“什么办法?什么办法?”头上又被虞璿拍了一下,这才安静下来,但仍然一脸期待地瞧着风白羽,眼睛亮晶晶的。 风白羽沉吟了一下,抬起头,向虞璿问道:“不知摇光姑娘,对如今各家流派的修行法门,有多少了解?” 虞璿笑吟吟道:“风公子这个题目未免出得过大,我哪里答得出来!不过想来,玄门炼法,都是从炼气入手,大概总不出炼精化气,纳气炼体,炼气化神,炼神返虚这些范畴罢?闻说最上还有炼虚合道之说,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随口说来,却将风白羽震得够呛,虽然当下修真界划分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诸境界,确实是如此,如练气筑基便是锻炼肉身,金丹以上便是炼元神,却极少有人直接用每一个境界的特征,直接形容出来。 风白羽出身大派,所学也是极高明的道法,这每个境界的修炼目标,自然是清楚。但大多数普通门派,乃至散修,却根本不知,只晓得对着功法按部就班地区做,并不清楚修行的整个过程,到底是要修什么,又是为了达到什么。这等人若是没了下一步的功法,便永不可能靠着自己的本事继续走下去,和那些创出一门一派道法的教祖相比,根本是天壤之别。 这些细节,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但也不会有人专门去解说,只是知道的人便知道,不知道的人,一辈子在各种功法法术里面打转,仍然不知所云。 风白羽定了定神,暗想:“只怕这摇光姑娘的来头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他自小也是人上人,从来也是旁人羡慕仰视的对象,但此时却微微有些沮丧起来。 好在风白羽也是炼过道心的,一颗心活泼泼宛如赤子,很快便将这些杂念排除了开去,心想我也不可让她看轻了去。 风白羽低声说道:“摇光姑娘概括得极是。那些偏僻的法门不提,当今修真入门,最得天独厚的便是那些身有灵根之人,天然便能吸纳灵气,淬炼肉身,因此炼气入门最是容易,这等人从炼气到筑基,都是一帆风顺,并无阻碍。” “而第二等,便是以武入道,便如摇光姑娘适才所说的炼精化气,真气打通身上窍穴,窍穴通后,便更容易感应天地之机,一旦过了感应天地这道门槛,便可吸纳天地灵气为己用,算是筑基。” 虞璿点点头,表示赞同风白羽所说。如今大部分门派还是以灵根择徒,但灵根只是一个初步资质,炼气期可能远超常人,但到了筑基期,大家都是吸纳天地灵气炼化,便没了多少优势。而越往后面,肉身资质的助益越小,此时悟性心志道心便要往前排,就算肉身资质再好,也未必能在结成金丹上有多少帮助。否则,那些顶级灵兽,如蛟龙朱雀之属,肉身资质不知比人类好上多少,也没见几个结成内丹的大妖。 因此,一个拥有优秀灵根的弟子,经常是普通门派在争抢,但那些顶级门派却未必放在眼里,因为他们有着更多的法门帮助弟子过练气这一关,而筑基以后的路,则是要自己走了,灵根也派不上多少用场。相比起来,还是道心毅力智慧更为要紧。 洞真派择徒,虽然也看天赋资质,但却并不怎么在乎灵根,虞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灵根,只不过她以三昧真火早早将肉身杂质淬炼,五脏五气都炼得循环如一,修炼什么属性的法术都没碍难,也懒得做这些多余的事儿。上辈子虞璿也没听过灵根的系统说法,这还是她去崇真观那次,才知道原来修士们把那些容易感应灵气的体质,叫做灵根。 虞璿虽然对玄门修行的法门走向,了如指掌,毕竟大道都是殊途同归,但具体到方式,各家都有不同的修炼方法,她也不介意听风白羽给她介绍一遍,说不定也有裨益,因此见风白羽说了一段,她便含笑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风白羽又道:“练气之上,便是摄取天地灵气炼化,主要是炼体,但也少许炼神,为结丹成仙之前的基础,基础打得越牢实,则修成金丹的机会越大。这一步大部分道法都是积累灵气,烧炼窍穴,但也有另一种修炼方法,虽然被认为是器修专用的法门,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虞璿感兴趣问道:“听起来似乎大有文章,风公子请说。” 风白羽稍稍犹豫了一下,似乎选择着措辞,道:“摇光姑娘法力高明,早已过了这门槛,也不需这法门。但此法毕竟也是我门中秘传,若非十分必要,还望不要传授旁人。” 虞璿噗嗤一笑,旁边小晨曦却心急,叫嚷道:“风真人,晨曦不是旁人!……晨曦确实不是旁人,对吧?” 这只小妖精一闹,反而将气氛搅和,风白羽笑道:“自然不是。摇光姑娘送了我一部道书,礼尚往来,理所应当。” 虞璿伸出一根手指,将这叫嚷的小妖精按住,笑道:“好处是你得了,东西可是我出的。”小参精抱着她的手指扭来扭去,恳求道:“等晨曦长大了,能够给真人酿更多更好喝的酒,还种更大更甜的仙桃,算起来,真人不吃亏也!” 虞璿一笑而过,向风白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风白羽便道:“这一种法门,便是凝煞炼罡之法,先勾引一种地煞之气,与本身真气修炼相合,再往九天之上,勾引乾天罡气,同样炼入自身真气中,最后罡煞合一,修炼大成,再思铸就金丹。” 虞璿想了一会,笑道:“煞气罡气都要炼入自身,怎么听起来,像是把人当做法器来祭炼?平常大家修行,都是摄取温和的天地灵机,还要以法诀炼化,才敢炼入自身,罡煞都是属性强猛的灵机,这样怕是要担几分风险罢?” 风白羽抚掌,点头叹道:“摇光姑娘果然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了这法门的关键之处。的确如此,此法既然是捷径,比起普通积累真气快捷得多,自然也有几分风险,凝煞炼罡,都要有专门的法门,若是不知道法门的,罡煞冲撞,莫说修炼,立刻便要出了人命。而也不是任何罡煞都能炼化,哪一种煞气对应哪一种罡气,罡煞合一之后炼就哪一品金丹,都有定数,胡乱修炼,是断断不成的。” 虞璿微笑道:“我晓得了,风公子指点凝煞炼罡的路数,虽然别出心裁,但也不算怎样难得。真正要我不可泄露的是……是凝煞炼罡的心法罢?” 风白羽点了点头,肃然道:“凝煞炼罡的心法,素来是本门不传之秘,若是姑娘不答应,在下也不敢轻传。” 虞璿沉吟一下,道:“我那本道书也不算什么,和风公子的传授相比,这个便宜却占得太大了。道不轻传,摇光自然懂得分寸,但这样珍贵的回礼,我也不敢贸然收,风公子可能给我一个收下此礼的借口?” 虞璿这话说得十分明白,她和风白羽才刚刚相识,凝煞炼罡之法可以说是铸就金丹的一门捷径,虽然也有许多风险,却比死板地积累灵气来得便捷,何况这说不定就是人家门派的基础根本,传了她一个外人算是怎么回事? 但虞璿也没有把话说死,她说的是“借口”而非“理由”,便是留有余地,表示对这法门确实有些兴趣,但却不愿无功受禄,若还有什么后遗症,那便更不值得了。她这态度十分明确,并没因为贪图法诀珍贵,而犹豫不决。 风白羽心中微生涟漪,他自家也有些奇怪,为何忽然连这样珍贵的道法也轻易说出了传给人的话来,但他很快又觉得:“这位摇光姑娘十分不凡,心性也高洁,我能结交这样一个朋友,必然有利无害。何况那部木系凝煞炼罡心法,也是十分冷僻,是配合乙木飞剑修炼的,可是谁会去祭炼乙木的飞剑?除了给这头草木之灵的小妖精凑合用一下,旁人根本也用不上。” 这样在心中为自己分辩了几句,风白羽便道:“既然如此,摇光姑娘觉得无功不肯受禄,不如帮在下做一件事儿如何?此事略有些难,我两次都不曾成功,又没有合适的朋友帮忙,本来想炼就了一门法术再去尝试,有摇光姑娘相助或者就成了。” 这话听在虞璿耳里,忽然有些好笑,想起一个人来,“那日秦渔也是这番话来哄我去那魔碑,不过那厮只是披着一张谦谦君子的画皮而已,没一句是真的;比起来这位风白羽小哥,可就老实多了……” 虞璿笑道:“那么这事我就应了,尽力而为。我家小晨曦的修炼道法,便着落在风公子身上了。”她微微欠身,算是作谢,风白羽忙连声道“不敢”。 …… 所谓真传一句话,这凝煞炼罡之法,若只是存于理论,恐怕能推出来具体修炼法门的修士,万中无一;但在风白羽几句指点之后,虞璿便也明白,如何凝煞炼罡。 其实这法门,和她以自身真气凝练地煞雷珠的手段也差不太多,只不过更加精细温和一些,又有种种镇压的手段,毕竟人身只有一个,一个出岔便是关乎身家性命。不比虞璿凝练罡煞雷珠,只需以法力凝练即可,反正最后使用时,也是利用罡煞阴阳相冲,爆发出强大的杀伤力,但人体身躯可经不起这么玩儿。 风白羽的这一法门,原本是配合器修功法的,修炼本命法器,叫做外炼;真气凝煞炼罡,称做内炼,但用在小晨曦身上,只是为了帮助罡煞合一之后,在体内凝练经脉脏腑。这过程便如炼器一般,只不过是以身躯炉鼎为器,也只有这样精细的法门,才能够不伤本质元气。 小晨曦是草木之灵,而地上煞气虽然多,但最多的是金火煞气,阴水煞气和戊土地煞也都好寻,而木系的便比较难找,但虞璿上次凝练五行雷珠,那木心精气还剩下许多。而小晨曦身躯本来就小,又只是为了凝练窍穴经脉,只需要炼出一丝罡煞合一的真气便好,因此也不需要多少煞气。 在虞璿同风白羽两位资深金丹的指点下,这头小妖精不过十余日便炼就了一丝甲木煞气,身躯抚摸上去,冰冰凉凉,似乎也结实硬朗了很多。 第37章 与子同行 这些时日,除了看着晨曦凝练煞气,虞璿便同风白羽谈天说地,俨然一对知交好友。这风白羽见识广博,对于当今修真界各门各派的人物轶事,所知甚多,有些虞璿只是在书上稍微看过,此人却能所知甚详,但他口风也紧,属于那种“我虽然知道很多内//幕,但是我只跟同样知道的人有选择地聊一部分”,显然是个极为稳重的性子,并不多嘴多舌,对于每件事儿的品评,也极为慎重。 除了一开始被虞璿笑话了一句性急,此人品性倒确实纯良,待人也诚恳,举止从容,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温润大气,言谈也机敏,处处留有余地,颇有君子之风。 虞璿在心中暗暗想道:“看来修真界还是英才济济,我原以为自己重修一世,占了先手;但荀师兄修道不过百多年,他可是有真才实学的;钟师兄的剑术之高,堪称不世奇才,就是那骗我的秦渔,也本事不凡,我断定此人也是新入道的,不是什么装嫩的老魔头……这位新认识的风白羽,似乎也不在这几人之下。” 她在心中赞叹风白羽人物出色,风白羽亦是对这位萍水相逢的少女评价极高,觉得生平所见,只有寥寥数人可比,但那几人都是入道多年的女仙前辈。虽然风白羽也没法判断虞璿的年龄,但凭着直觉,他还是觉得对方年纪不大。 仙道之士不知岁月,小参精晨曦埋头修炼,虞璿同风白羽除了偶尔指点下这头小妖精,也各自做自己的事儿。虞璿是慢慢磨练自身真气,一点一滴积累,而风白羽却是在祭炼一件法器。 他这件法器祭炼了多日,祭炼手法也不瞒着虞璿,虞璿偶尔看上一眼,见他上次祭炼的还是一枚玉佩,这次便换了一枚玉环。她修炼完了,便饶有兴趣地看着风白羽祭炼法器,待他也祭炼告一段落,虞璿随口问道:“风公子祭炼的是什么法器?怎么看着换了好几种?莫不是帮别人祭炼么?” 风白羽道:“倒也不是,只是我这件法器复杂异常,我花了数十年才炼就了一个雏形,其他的还须慢慢来。”他手里那枚玉环才祭炼了一重禁制,看上去银光闪烁,灵性十足。 虞璿也不多问,此时小晨曦修炼完毕,得意地绕着两人飞了一圈,凝煞之后便有驾风的法诀,虽然初凝煞之辈也没法驾风,但小晨曦和人类修士不同,身躯又轻又小,又是植物木系之属,学习驾风的法术倒也容易得紧。 这头小妖精近日和风白羽极好,见她得意洋洋地炫耀,小脸上写着“快来表扬晨曦”,风白羽也不吝赞叹,笑道:“晨曦小仙子果然资质不凡,接下来我便传你炼罡的口诀,等你学会了,带你去九天之上收摄罡气,罡煞合一之后,便能走窍凝脉了。” 小晨曦眉开眼笑,千恩万谢,又许诺将来酿了好酒,种了新鲜水果,一定不忘记风真人,得了炼罡的口诀,背得烂熟之后,便缠着虞璿带她去天上收摄罡气。 虞璿当时她修炼太乙混元剑罡时,顺便凝练玄冥真水,那时便是以飞仙金舟带了方梨月上去,有这件法宝保护,便不怕天上罡风吹拂。小晨曦修为太低,被罡风一吹怕是就化了,虞璿正想着用个什么把她装了带上去,旁边风白羽便开口道:“我有一座聚仙庐,原是一个长辈炼废了的法器,但却也有许多妙用,护身飞遁都好,也不招摇。” 他放出这件法器来,却是一座小小的茅屋亭台,飞檐四角,仙气缭绕,虽然不若飞仙金舟华丽,但却别有一番野趣。 其实以风白羽的身份,类似飞仙金舟这等彰显气派的法器,他也不是没有,只是他之前也不曾表露门派身份,加上这位摇光仙子似乎对他的身份也不大感兴趣,不曾问起,就连“风白羽”这个名字似乎也没听过。 既然人家看起来只想做个单纯的朋友,因此许多华丽的身家,风白羽便不好拿出来招摇,何况他也不是个喜爱炫耀的人。但即使如此,这一座聚仙庐拿出来,也足够令许多普通门派的弟子艳羡不已。 要知道修真界修为千差万别,身家也是天壤之差,有的人从不会缺法器使用,各种心思奇巧威力强大的宝贝层出不穷,但有的人却可能一辈子都没拿过正经法器,只能以真气淬炼了凑合。 在那些坊市上售卖的法器,其实在风白羽这等器修大派出身的弟子来看,都算不得法器。因为正经法器,都是以禁制重数而论,九重禁制便算一阶法器,那些坊市里流通的法器,要么是修士斗法弄废了的,要么是散修自炼,只是稍有法力,能以真气驱动,根本不足九重禁制。 虞璿笑道:“这件法器好生有趣。”风白羽将真气一催,这聚仙庐便化作丈许大小,仿佛一座亭台,容得两人坐在里面,外间罡风却丝毫也进不去。 风白羽驾了这聚仙庐,升到高空中,渐渐便有无数罡气萦绕流动,虞璿一抬手,便摄了一缕乙木神罡,以真气裹了交给小参精,让她修炼。大约四五个时辰,这头小妖精忽然清喝一声,身躯一阵响动,似乎又拔高了些许,身上气息也由煞气的冰凉,多了几分空灵飘忽之意。 …… “真人!风真人!晨曦终于长出头发了也!” 一个五六岁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正迈着小短腿,开心地手舞足蹈,正是小参精晨曦,她炼就乙木神罡之后,便按照人身窍□□,在身躯上开辟窍穴,凝练经脉,这重塑经脉的过程完成之后,便可按照法诀修行,果然没数月,这小参精便化了人形,高兴得什么似的。 晨曦得意了一阵,又意犹未尽地抱着貔貅,在它耳边絮絮叨叨,虞璿嫌她啰嗦,再次用驭兽圈将这一大一小都收了进去。 虞璿收了驭兽圈,向风白羽道:“我既然答应风公子,为你做一件事儿,咱们这便启程罢?” 风白羽依旧驾驭这一件聚仙庐,带着两人飞遁,一路上风白羽才将事情说明,原来他要找一种特殊的炼器材料,炼入本命法器中,能让这件法器的威力更上一层楼,这才不辞辛苦。 虞璿几次见他祭炼法器,不由问道:“风公子的本命法器究竟是什么?怎么这样繁难?”她也曾见过方梨月炼制本命剑器天击盈水剑,虽然所得材料稀罕了些,但炼制也不过百日便完成了胚胎,其余只需要随着修为增长,慢慢将禁制祭炼上去便是了。 但风白羽这件法器,之前虞璿都只见他不断地祭炼各种部件,都只是祭炼到九重禁制一阶法器的程度便停了,可见连完整的胚胎也没完成。 风白羽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摇光姑娘一点也不好奇这个问题呢?” 虞璿白了他一眼,道:“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若是你家的不传之秘,不说也便罢了。” 风白羽笑道:“这也没什么可瞒人的,我要祭炼的,便是一件紫微星袍。” 虞璿点了点头,道:“难怪。”却不多说了。 紫微星袍听起来仿佛一件防御法器,事实上却是一种剑器,但这件剑器祭炼无比复杂,光部件便按周天星辰之数,共有三百六十五件,就算每一件都只祭炼到一阶的程度,收集的材料,花费的精力,也是不可计数。 但这件法器一旦祭炼成功,也是极为厉害,攻防飞遁一体,乃是一件无上的杀伐之宝,其中九曜剑器,更是包含九种无上剑诀,号称是器修中第一剑器。 方梨月的天击盈水剑虽然也是颇为厉害的剑器,但较之紫微星袍,简直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紫微星袍最难祭炼的一部分,不是收集材料,也不是那多得令人崩溃的部件,而是要将这些部件组合起来之后,炼就一道神禁。 所谓神禁,便是将多种法术组合起来使用的法门,因为单一的法术功效有限,但多种法术重叠,更加复杂困难,但威力却更大,这种法门便叫做神禁。神禁脱胎于阵法,但却比阵法更加灵活,且也不需要阵图、阵子、阵兵等物,威力未必更大,但使用的如臂指使,却远远超过阵法。 譬如修炼剑术,人人都知道多柄飞剑,以神识分化操纵,可以组成剑阵,但若修成剑光分化的绝代剑术,一剑生万法,则一柄飞剑,也能施展出剑阵的效果,而更进一步,则是将分化的剑阵运用随心,施展出无穷变幻来。 紫微星袍的每个部件上都祭炼禁制并不难,但组合起来,提纲挈领地炼就一道神禁,这难度却完全不是一个档次,而祭炼这一道神禁的法门,也必然是这家门派中最核心最保密的内容。 因此,虞璿也只问了一句,便不再多问,甚至连风白羽需要何种材料,也没去打听。 按照风白羽的计划,两人此次是先往北海去,行程倒并不算快,毕竟他们每日也要修炼,总不能为了一件事儿,将其他的事情都搁置起来,因此倒有些游山玩水的味道。 第38章 北海墟市 虞璿和风白羽结伴同行,一路上倒也相处愉快,过不多久,两人便出了中洲地界,到了北俱芦洲地面上。 这北俱芦洲乃是九大洲中最靠北面的一座,和中洲不同,这北俱芦洲土地上湖泊河流极多,而北面便是被北海,越是靠近北海,越是水多而地少,仿佛无数岛屿拼成的一般。 北俱芦洲风情民情和中洲大大不同,因这一块土地气候恶劣,时常有飓风大雪,或是冰冻天气,生存环境极为恶劣,倒是由于天然地势雄起,有不少灵机葱郁之地,虽然不合凡人生存,修士倒是不少。 除了修道之士,灵智初开的妖怪也是极多,风白羽自言五十年前曾经来过北俱芦洲一次,这里民风和中洲不同,杀伐争斗都是家常便饭,一言不合便会动手,尤其是那些妖怪,寿元又长,性子又粗,根本没什么安静修道追求长生之念,倒是个个都想修成一身厉害的道法,便能为所欲为,许多威风。 “这北方大地上的修道门派不少,但主要还是两家势力称雄,北俱芦洲群岛上是以北极宫为首的四十七岛散修联盟;而另一家就是北海龙宫了,统率了大部分海中妖族,但也有一些妖王不服龙宫管束。” 听了风白羽的解说,虞璿才稍稍对这北俱芦洲的形势分布稍有了解,风白羽是要穿过极北之地的两极元磁光,那里有一座天外神山,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而要去天外神山,只能穿过北海。北海极其广阔,龙宫说是统率北海海族,但其实也只是占了靠近海岸的数百万里地盘,再往远处,便出了他们的管辖范围。更有一些不愿与俗世相交的高人隐居,譬如两极元磁光圈附近,便有一座不夜城,据说城主修为已经臻至化神境界。 风白羽才金丹修为,纵然也是名门子弟,但这些海中妖怪可不会在乎门第,他若是一人稀里糊涂地闯了来,只怕这位少阳派的出色弟子九成九是要葬身海口,但其实他倒也不必要靠一己之力穿过北海,只需要寻到一座灵机岛,岛上有前人所留的一个传送阵,便可传到两极元磁光附近。 这样一来,虽然仍然有些风险,但危险性也就小了许多,否则,风白羽也是正经修道之士,怎么会为了还不知有没有的利益,便贸然去冒不知深浅的风险? 风白羽将这些事项跟虞璿一一说了,这才道:“咱们要去的灵机岛虽然不算太远,但少说也要数月的搜寻,海上茫茫,或者数日也不见一座岛屿的时候也有,靠法器飞遁却是不成的,还要购买一艘海舟。” 虞璿自然是听从风白羽的安排,她虽然内心极有丘壑,但平素接人待物,仍然是十分温婉。除了对那些没眼色的货必须还以颜色,日常虞璿也不吝惜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上,表现得更加随和柔顺一些。 做人是要有主见,但却没必要时刻都发表自己的意见。何况乾刚坤顺,男女各自的性格气质,也最好是能够符合天地阴阳之理,非要倒转过来,事事争强,反为不美。 …… 风白羽领着虞璿到了一处墟市,这处墟市叫做如意海市,乃是数个海国共立,已经是北俱芦洲边缘处最大几家墟市之一。这里距离海岸不远,瞧上去便是一处处大大小小的岛屿,海水不断冲刷,大的岛屿有数十里方圆,小的便只是数十丈方圆的礁石。各家商家,便占据了这些岛屿做生意,有的是短期的摊货,便就地下锚,临时开张;有的是常年店铺,便占据一块礁石,或几家分一处岛屿,搭建楼台,长久贩售。这些礁石岛屿之间的海水都深,来往船只穿行,也不怕搁浅。 虞璿和风白羽联袂而行,这一对少年少女外貌气质都极为出色,男的俊逸儒雅,女的秀美温柔,仿佛画上走下来的神仙眷侣一般,十分引人注目。刚刚到了墟市,便有人迎上来问道:“两位是否需要导游?只需黄金百两,便可雇佣,只要在这墟市之内,随时可以呼喝,童叟无欺。” 这些导游都是相貌俊秀的童子少女,笔直地立成一排,待人雇佣,适才问讯的也只是其中一个,并不是一看到客人,便一窝蜂地上来推销自己,显然是训练有素。 风白羽微微一笑,就手点了一个瞧上去颇为忠厚的小厮,向虞璿解释道:“我虽来过北海,但上次是和人同来,只听说过这如意墟市,还不曾来过。这家墟市虽然不算最大,但却是普通海商共同所设,和北极宫或者龙宫都没甚关联,虽然比不得那两家的货物稀奇,但我们要买的东西本来也没什么难寻。” 风白羽言下之意,是有些不大愿意去那两家开设的海市,虞璿自然是随他做主,抿唇笑着点了点头。这如意海市中来往的大多是凡人商贩,修士虽有,但大多也是法力低微,只是人多富庶,否则,若换了北极宫或龙宫开设的墟市,那导游工钱便不是以黄金折算,而是以灵石等物了。 那导游小厮却也伶俐,接过话头,道:“若说仙长们要用的灵丹法器道诀,这如意海市确实不够货物丰厚,但若是一些海中特产、宝物、怪鱼、海兽,却是应有尽有。哪家物美价廉,哪家新进来什么稀罕货物,小的都知道,保证不会让两位被奸商占了便宜去。” 虞璿笑道:“我身边这位先生需要一艘上好的海船,你可能领我们去么?” 那小厮不假思索地道:“若是海船,自然是罗家打造的最好,不过他们家店铺略远些,公子小姐是现在就去,还是先看看别的物事?” 风白羽向虞璿投过征询的目光,虞璿笑了一笑,道:“我不大爱逛这些地方,风公子若没什么要购置的,咱们还是直接去买船。” 风白羽只道虞璿是推托之词,只因寻常女孩儿家都爱逛坊市,就算不买什么,也图个新鲜。虞璿怎么看也不是那种安静内向的女孩儿,甚至在风白羽心目中,这位摇光姑娘连法术都修炼得与众不同,是个有趣的人儿,却说不爱热闹,多半是不肯为自己耽搁了他的事儿,暗暗对她印象又好了几分。 …… 引路小厮所说的海船罗家却并不在这如意墟市内,只是在极边缘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家店铺门户,里面也不大,只有几个伙计坐在里面,十分冷清。 此时却也不必风白羽和虞璿亲自开口,那引路小厮口舌伶俐地一说,那店铺里伙计便拿出一叠图样,客客气气地道:“两位想要怎样的海舟,咱们家都有,如有中意的,再看实物,就是别有需求,也可以订做,最多一月必然打造完毕。” 这些图纸自然是风白羽去挑,虞璿倒也不是对这些墟市毫无兴趣,只是身上不怎么方便,虽然也有些可以折换的东西,但都是修道人应用的物事,不适宜在这如意海市交易。 虞璿随意拿起一张图纸看了看,忽然想起一事,向风白羽问道:“这些海船似乎并非法器,都是靠风帆水轮等机括,借助风力水力行驶。难道买了海舟,还要顺便再买一批舵工?” 风白羽还未答话,那伙计便笑道:“这位姑娘想是不曾出过海,咱们这里也有仙家买船,但纵然有法力,也不能全数供给这样一艘海船,岂不是累也累死了?还能做别的什么事?不过,若说操舟的苦力,海上最不缺的便是妖怪,买上一批妖兵,让它们输入法力,加上机括之力,自然便能驱动了。” 这伙计指指点点,原来这海船有两种,一种便是纯粹的海舟,另一种便是介于法器和舟船之间,除了一般舟上都有的机括,还另有一个船钥,却是极粗浅的法器,稍稍炼化,不论输入何种法力都能驱动。 虞璿对这种看上去实在不灵巧的舟船兴趣不大,越是低阶法器,需要的能源越麻烦笨重,若是有一件七阶以上的法器,只需稍稍催动便能飞遁,根本无需如此麻烦。 但法器毕竟祭炼甚难,就如风白羽正在祭炼的紫微星袍,若是全数完成,便能有九阶,日后还有生出真识,晋升法宝的可能;但此时也不过是五阶法器,虽然在金丹之辈手中都算得用,但要飞遁个数十万里不歇气,就比较为难,何况他们还是在海上搜寻一座岛屿,并不是冲着某个目的地直奔而去。 虞璿瞧着风白羽选了一艘金鲤鱼形状的海舟,笑问道:“咱们现在去买舵工?” 风白羽一边吩咐店家将海舟送到固定地点,一边答道:“那倒不需,我身上便带有一支道兵,虽然不曾做过舵工,但学起来也不难。妖仆还是家养的好,外头买的野生妖怪,便有许多桀骜,使用总不顺手。” 虞璿嫣然一笑,揶揄道:“风大公子,为何我跟你认识得越久,越觉得你身家富有呢?法器一件又一件,连道兵都随身带了一支,怪不得你独身便敢往海外一行,也不怕什么凶残霸道的妖怪拦路。” 作者有话要说:补昨天空缺。 第39章 道心惟微 风白羽摇了摇头,正色道:“一百件三四阶的法器,也比不过一件五阶法器,有那收集许多法器的时间,转不如多祭炼两重禁制出来。我只要能将紫微星袍祭炼成功,也就心满意足,其余都是无用。” 虞璿听了他这话,忽然想到:“我那百花落英剑丸,其实也不曾祭炼多少禁制,充其量才二阶剑器,不过仗着品质好而已。是不是也该抽些时间,多祭炼几重禁制上去?虽然我更喜欢修炼法术一些,但飞剑在很多时候还是比较用得上。” 虞璿忽然显得若有所思,风白羽却另有一番想法,他是器修大宗弟子,又深得长辈宠爱,除了本命剑器紫微星袍须得全力祭炼,手头也有不少其他法器,但这些法器,他一辈子也未必会去认真祭炼,白放在手里也是浪费。 他和虞璿结伴一路,也不曾见她用过什么法器,虽然也曾遇到几个不不开眼的散修妖怪,但以两人法力,也是随手就能打发。因此,风白羽也不知道虞璿到底是没有合手的法器,还是不肯拿出来炫耀。不过,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有心想送给虞璿一件得用的法器,只是暂时还不曾找到机会开口。 …… 待出了店铺,虞璿偶然一抬头,忽然瞧见对面新抛锚的一座楼船,围看之人极多,不由多看了两眼。那陪伴的引路小厮立刻道:“那里是海云阁的商船,每三个月来一次,一次停歇七日,专门拍卖一些稀罕之物,眼看今日又要开始了。” 虞璿只扫了两眼,也不感兴趣,待路过礁石边上时,忽然见一个鲛女绑缚双手,下半身是鱼尾,被人以木盘盛了抬上来,这鲛女瞧着只有十五六岁,面貌美秀,唯独满面泪痕,哭啼不已。鲛人素精音律,这鲛女虽是悲哭,仍然是嘤嘤如歌,令人不胜怜悯。 虞璿还未询问,那小厮早知机解说,道:“此女乃是真珠国人氏,闻说还是国中宫娥,只因忤逆了一位贵人,因此送来墟市发卖,说是不拘身价多寡,这几日都被送来供人观看。这女子几次自尽,都被救回,也无人买她,因此啼哭甚惨。” 虞璿皱眉道:“为何会如此?” 小厮答道:“真珠国乃是几大海国中实力极强盛的一支,听说此女得罪的还是真珠国掌兵权的驸马,杀人如同儿戏,而且又严令不准本地人买,唯恐亲属偷偷赎走,只肯远远发卖。这里商人来往,都是求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无人肯理会。姑娘若是有兴趣,买来做个婢女使唤也是好的。” 海外各国,如君子、黑齿、大人各国,风貌都是不同,这真珠国便是鲛人一族立国,国中盛产珍珠,无论男女鲛人,都生得极其美貌,又擅歌咏。然而国人性情也极为剽悍英烈,无论男女老幼都悍不畏死,颇多征战,算是海外诸国中的一个强藩。 风白羽见她驻步观看,问道:“摇光姑娘是想要这鲛女么?” 虞璿略想一想,道:“也罢,只是不知作价几何,我有益寿丹一瓶,能否换来?”那小厮得了令,立刻飞奔过去询价,不过片刻,便领着三四个人回来,其中便有那鲛女,只是鱼尾已经化作双足站立,仍然拴了双手。 为头的乃是一个三十多岁英武剽悍的甲胄男子,一拱手道:“仙客有意买去此女,自然可以,只是此女身价尚不值这许多,我们愿意再赠送百匹鲛丝做搭头。” 虞璿自无不可,交割了货物之后,随手便收在了囊中,那鲛女随在身后,十分乖顺,只是两眼红肿,默默流泪。 买下这鲛女不过是个小插曲,这墟市繁华热闹,红尘气也重,偶尔来算是新鲜,虞璿也不大喜欢这等闹市,既然没有别的事,便交付了小厮脚钱,离了这墟市。 交割船只的地点在一处较远的岛屿,风白羽依旧用聚仙庐载了人,缓缓飞起,不料刚刚离岸数丈,忽然远处一人飞奔而来,“噗通”便跳进水里,奋力游过来,而那鲛女也猛然站起,满面泪痕地向下望去,显然是认得那追来的人。 虞璿抬手一抓,那水里的男子便给她凌空拎了过来,却是个眉清目秀的书生,乃是个普通凡人,并无法力,身量也单薄,身上滴滴答答都被海水浸透了。 这鲛人少女泪流满面,但却别过头不肯去看这男子。这书生虽然狼狈,却尚有几分气度,跪下磕了几个头,“多谢仙人慈悲,能许在下再瞧拙荆一眼,便是天大恩德。” 虞璿本也不在意这鲛人少女的来去,她并不是以行善救人为己任,但看到这样一个鲛人少女,买下也不过是随手的事儿,见她丈夫来寻,便道:“既然是你妻子,便还了与你。” 这书生拱手道:“仙人容禀,小子姓徐名继,本是中洲夏国人氏,祖上也曾做官,只因有一个仇敌在国中得了势,迫害我家,不得不流亡别处,因随着亲戚出海遭了风浪,到了真珠国。小子当年也曾考中过进士,被那国中驸马看中拔擢为官,本来虽然流落他国,也算有了个安稳容身之地。奈何那驸马性子多疑,虽然重用,却仍然怀疑是别国奸细,十分防范,不得不如履薄冰。想要告辞别去,驸马又不允,加之国中盘查极严,也不能抽身,只得苦熬。” 他恋恋不舍地瞧了鲛人少女几眼,“我妻也是被我连累,原是一片赤心为我着想,劝我设法逃走,我却因她是宫娥出身,以为是驸马试探,反而恩将仇报,禀报了驸马,累得妻子被卖,这都是小子首鼠两端之过。如今她在这北海已经存身不得,小子亦无能保住妻子,两位仙人带去,也是好事,唯独心中不舍,这才偷偷跟上,多看得一眼,也就心满意足。” 鲛人少女听了,泪流满面,也不怪丈夫害她,只是嘤嘤啼哭,夫妻两个难分难舍,最后还是徐继劝她安心,不要挂念,也不要再回去,又对两位仙人千恩万谢,夫妻两个终究还是作别。 虞璿看在眼里,倒也没有出口相劝,更不曾提帮这一对苦命夫妻的事儿,见这书生走了,将鲛人少女也以法器收了起来。 风白羽微笑道:“我原以为摇光姑娘会心软帮他们一把的。” 虞璿不以为意,道:“此事本不在我,那徐继心痴意软,鲛女情真莽撞,这种事儿每天世上都要发生千千万万,如何管得过来?若是他们求我相助,倒也不是不能随手帮了,但既然并不曾开口,便是两人都肯认命,那也没什么办法。” 她说着微微一笑,反问道:“风公子这是在考我么?若是换了风公子,你怎么做?” 风白羽笑道:“我也是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总听师长说,道心惟微,又说铸就金丹必先于红尘中磨炼道心通明,当时无论如何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稀里糊涂游历了好几年,最后还是偶然遇到一位前辈,教了我一个法子,不出十年,我便铸就了金丹。” 虞璿感兴趣地笑问道:“什么法子,居然这样灵验?说来听听,若是好用,我以后也照样去教徒弟。” 风白羽笑道:“那位前辈唤作二十四散人,跟我在一家酒肆遇见,我给他付了酒钱,他便跟我说,让我每天做一件好事,做满一百件,然后再著书一部,便能磨练道心,我当时也没头绪,便按他说的去试一试。刚开始焦头烂额,一团乱麻,有一日不知怎地忽然开了窍,顿时便觉得心头透亮,许多想不通的阻碍忽然就没了,仿佛做什么事情都在掌握之中,没过多久便结了丹。” 虞璿好奇问道:“你都做了些什么事?” 风白羽咳嗽一声,捡了几件说了。譬如某个妇人每日都被丈夫吃醉了殴打,甚至连亲生孩儿也摔死,痛不欲生,跪求丈夫早日死了,风白羽听见,也觉得这男子恶毒不堪,待要杀了为民除害,哪知这妇人忽然又变了脸,苦苦哀求,最后反而大骂风白羽多管闲事。 又譬如某个赖汉爱赌,将家里输得一干二净,气得老母上吊,他也是悔恨不已,斩断小手指发誓戒赌,风白羽见他可怜,给了金银让他给母亲治病,哪知此人转手又去赌博,下次又来求风白羽借他些钱财,三番两次,都是如此。 再或者他碰到一老妇求告,指控某家大户的主母害死了她唯一的女儿,要求大侠为民除害替她报仇,好在这次风白羽长了个心眼,调查之后,才知道那女孩儿贪图富贵,想要入那家中做妾,暗暗在主母饭中下药令其落胎,败露后被愤怒的主母活活杖杀。 诸如此类的事儿,不胜枚举,风白羽也是自小在山中修道,初初接触红尘间这些千奇百怪的事儿,甚不理解,每每辛苦帮了人之后,不但没有感激,还要被人责怪。最后他忽然有一日顿悟,原来这些混乱不堪的念头,便叫做红尘俗念,便仿佛道心上的尘土,蒙蔽了心灵,才会思维迷乱,做出种种自以为理所当然,实则倒行逆施、刻舟求剑、南辕北辙、画地自囚的事儿来。 所谓道心惟微,便是宛如朗朗清月,明净镜台,照见自己的本性,不为外界种种环境的变化而蒙蔽,一言一行都有所依恃。 外人瞧着分明是两次差不多的事情,修道人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处理方式,那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修道人心中的准则,只是将自己的好恶和价值观强加其上,所以才会觉得无比怪异,实则在修道人自己看来,却是无比明了。 道心并没有统一的规则,只要澄明透彻,坚定如一,便是自己的道,至于取舍爱憎,都是无关紧要的。 虞璿听风白羽回忆了往事,也忍不住格格好笑,问起那位游戏人间的二十四散人,就连风白羽也没见过了,也没见哪里记载过这位前辈的事迹。 虞璿笑道:“风公子在红尘中磨炼一番,倒是好经历,未知书写得怎样了?何不拿出来我也看一看呢?” 风白羽顿时有些支支吾吾起来,仿佛颇不好意思,虞璿心生好奇,追问了几句,才知他一开始觉得有满腹文章要做,兴致勃勃写了几卷,还送去附近书坊付梓印刷,后来写得不耐烦,便自己回了门派闭关去了,待那书坊再来追要下面的书稿时,早已人去楼空,只能徒呼奈何。 第40章 二世祖 风白羽买下的金鲤舟也不大,交割了舟船之后,他便招出自家豢养的三十六头道兵,吩咐其好生操船。 道兵的最大用处,乃是和主人修炼同一种道法,到了需要的时候,便可输出法力,加持在主人身上,在短时间内提升战斗力。一头两头道兵或者用处还不怎么明显,但若有成百上千道兵,操演阵法,汇聚法力,便能轻易地将修士的法力提升好几个层次,甚至越级斩杀敌人也有可能。 只是道兵训练起来极其困难,因人族寿命短,还未练成几分法力,就已经老死,有那调//教的时间,都还不如收徒了。因此都是训练妖怪,但是,就算是千万年的顶级大派,也未必能有几支训练成的道兵,而能够将多个道兵的法力汇聚一处的阵法,都极其珍贵,能够容纳道兵数目越多的阵法,越是难寻。 少阳派乃是器修大派,门中对于豢养道兵也不擅长,风白羽手头上这三十六头金丝雨燕,也是他别有际遇才获得的,而且这些金丝雨燕道兵平均修为也不过是筑基左右,勉强能够将他的法力提升到金丹顶峰,对于这个时候的风白羽来说,已经不怎么用得上。虞璿误会他身家豪阔,风白羽有心辩解,但又怕有炫耀之嫌,所以才干脆地转了话题。 那些金丝雨燕道兵被放出来后,就地一滚,便化作一个个发色淡金的男女,稍作尝试习学,便也有模有样地操纵这艘金鲤舟来。 虞璿自回去舱房祭炼百花落英剑丸,齐墨渊赐下的这套剑丸品质确实不凡,若是好生祭炼通灵,倒也是极难得的利器,只不过虞璿素以法术见长,遇敌时第一反应还是法术,不怎么用飞剑,倒不是她剑术天分不成。 她手头的这套百花落英剑丸乃是洞真派中自家师长赐下,来历清白,配合太乙混元剑诀也是正好,若是祭炼的禁制重数足够,许多精妙剑术都能使出,至少在金丹期间,乃是虞璿目前手头上最能堂堂正正使用的手段。似有些法术,虽然十分得用,但未免惹眼了一些,而且虞璿也没法解释是从哪里学来的。至少也要等她炼就元婴,并且渡过第一次元婴天劫,这才再没有任何拘束。 虞璿一心一意祭炼,足不出户,她法力也是浑厚,太乙混元剑诀又是走的五行齐运的路子,花了大半个月,硬是将这套剑丸祭炼到了三阶法器的程度,与本身真气也更加相合,运使起来无比灵动。 似那次捉了给了卓轻尘的寒螭,灵智初开,窍穴也未炼开,除了本身一口妖气,便只剩下皮糙肉厚的妖兽。虞璿上次用一柄破烂飞剑还要缠斗许久,乘机收了这头虬龙的内丹,才能擒捉,现在有百花落英剑丸,随手也能杀翻上百,完全没有任何压力。 天底下的绝顶剑术大多是那么几种,修炼这些剑术,除了本身修为限制,天赋更是极重要。毕竟修道的天分,并不就等同于练剑的天分,更不等同于临阵应变的战斗天分。 虞璿重练了百花落英剑丸,运使那一百零八道剑光,更加随心所欲,虽然限于修为,还使不出剑光分化的手段,但由于这套飞剑的数目本来就多,勉强倒也能变幻一些花样来。她双手一分,身边无数飘飘洒落的花瓣,顿时化作千万条游丝,剑影重重,变幻莫测,正是炼剑成丝的上乘剑术。 她一时兴起,这一百零八道剑丝飞起,化作一座凤首箜篌,只是除了丝弦之外,其余都是元气幻化而已,形状恰是秦昭的那一座,只不过秦昭是以法宝催发剑气对敌,而虞璿则是施展了炼剑成丝的高妙手段。随着一双素手在上轻轻拨弄,便有无数音符在剑丝上飞舞跳跃,十分悦耳,而剑气亦是随着琴音,披撒开来,仿佛充斥了天地间每一寸地方。 虞璿是趣致风流的人物,琴棋等悦目娱耳的玩意儿,都懂得一些,此时不发攻伐,只是随手弹拨,剑气琴音叮叮咚咚,宛若珠落玉盘,奏出一曲人间再没有的繁复多变乐调来。 忽然,船身不知被甚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屋里家什不过是些普通摆设,还是船家送的,顿时都变了滚地葫芦,杯盘茶盏都跌得粉碎,一片狼藉。 虞璿微微皱眉,挥手将这些狼藉都一包收了,随手掷出窗外。本来修道之人,一张蒲团足矣,这些身外之物有没有都无所谓,就算全数毁了也不值得一怒。但虞璿侧耳一听,却有些惊讶: “风白羽这是撞上了哪路人马?似乎很是嚣张的样子?” …… 虞璿走出船舱,只见前方拦着一艘极高大的楼船,比这金鲤舟少数也大上百倍,亭阁楼台,极其华美,仿佛是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宫殿也似,更有五色光圈围绕,显然乃是一件法器。 这楼船甲板上却有一帮人正在饮宴,中央拥着一个银白盔甲的少年,生得倒也英俊,只是满面都是骄奢傲慢之气,这少年左右各有一个美貌侍女,一个斟酒,一个举起丝帕为他擦拭。 虞璿见了这种气派,便有些腻歪,走过去向风白羽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为何要撞我们的船?” 风白羽还未答话,那楼船里已经传来一声长笑,喝道:“这是南海逍遥君三太子出行,听见你们船里乐音,觉得尚有可取之处,你们还不赶紧下拜,为太子献艺。若是讨得三太子欢喜,便带你们回去逍遥宫做个琴师。” 虞璿略扬了扬眉,懒得搭理那什么三太子,只是瞧了风白羽一眼。 风白羽居然也看出了她目光中的询问之意,道:“中土的不论,海中妖族,金丹以上称为妖王,元婴才能称作君。这位逍遥君的名号我不曾听过,但想来也是元婴大妖。只是这些海中妖族互不统属,他说是南海的,怎地跑到这北海来了?” 海洋较之陆地,广阔何止数百倍,物产也极为丰饶,海中妖族多半寿命绵长,就是以数目而论,也是极多,加上在海中,要么投靠某位君王,要么自成一家势力,或是独来独往,又没有仙道之士剿除,也不必和凡人争夺生存地盘,因此海中修为深厚的大妖,也是不计其数。 不过,这楼船上报的名号,却是吓不住虞璿同风白羽两个,只是诧异,为何南海妖族远涉重洋,跑到这边来了。 那什么三太子的修为也不过是金丹,只是这些有根脚的妖族学得法术,能够修得人身,和那种野生的连化形都不大会的蛟龙,不可同日而语。 虞璿瞧了那楼船上几眼,忽然有些微微诧异: “那什么逍遥君三太子,一看便是个脑子不好使的二世祖,但为何我觉得他身上气息有些微微熟悉?” 风白羽见她轻轻蹙眉,忽然笑道:“这三太子身边的护卫妖兵大多是银鲨成精,原形也不丑恶,修为也算勉强,捉来做道兵正是合适,不如,我就借花献佛一次。” 风白羽提气一声呼喝,双手轻轻一按,顿时无数星光笼罩了那艘楼船,化作一道道流星垂坠,正是他极得意的星罗天网。船上那些妖兵护卫,有的修为浅的,一阵昏沉,被这星光一卷,便不由自主地投过来,顷刻便被风白羽收走了七八十头。被星光一卷便现了原形,果然是一头头银鲨,映着此时月光,银光闪闪,十分好看。 风白羽外表温和,但如这种顶尖出色的仙家子弟,无论是什么性情,都没有遇事软弱退缩的,这些海中妖族不来招惹,他也不会去多事擒捉,但被人欺上门来,还要瞻前顾后,便是道心有尘埃。 其实风白羽此举,除了扬威,也有几分向佳人献殷勤的意思,只不过这少年性情含蓄,不卑不亢,极懂得分寸。虞璿虽没什么同人谈情说爱的打算,但也不反感有这样一个谈得来的朋友,见风白羽将银鲨收来,以一个网兜装了递给她,便也随手接过。 这些银鲨,每一头都有筑基期的修为,尤其是那三太子身边的几个亲卫,都是筑基顶峰,快要结丹了,较之风白羽自家那三十六头金丝燕道兵,还要珍贵得多。但这些东西对于他们这等人来说,也不过是随手送出去的东西,毕竟自己若是用不着,就算再珍贵,也不过是瓦砾而已。似那种成天算计着人家帮了自己一个什么程度忙,下次便该回一个怎样价值的物事、这些鸡毛蒜皮的人,永远也没法理解人和人交往,还能有这种境界。 风白羽此举,只气得那三太子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兀那小白脸,你赶紧将我手下妖兵放出,再将你妹子献上做个姬妾,我便许你投靠做个将领,否则将你粉身碎骨!” 这话一出,不但风白羽脸色古怪,就连虞璿也实在觉得不忍卒看,低声道:“风公子,这头妖王大概是有什么依仗的法器宝物,这才如此胸有成竹。为免夜长梦多,咱们一起出手,先把他捉下来罢!”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上课,人在外面,明天上完课直奔火车站出差,可能更新会稍晚。 第41章 乾坤五芒 虞璿话音未落,风白羽已经毫不犹豫地出手,身后无量星光化作一只巨掌,催动星力,狠狠向那艘巨大楼船抓去,同时无数星光垂落,尽可能地擒捉妖兵。 这却是他经验高明之处,要知道和陆地上不同,海中妖怪极多,寿元又长,几乎每个妖王都能收拢一大批妖兵,至于是否有阵法将这些妖兵排列起来,那就要具体情况,而这位什么逍遥君的三太子,绝对和身家穷困没半点关系。 因此,风白羽第一反应便是要剪除其羽翼,而不是斩其首脑,若是对方身上有什么护身的宝物,一时半刻拾掇不下,反而给他机会布就阵法反扑,那就是自找麻烦。 他素知这等海中妖王妖君,横行霸道惯了,排场极大,对于手下妖兵也只是随意使唤,才不会多么珍惜,因此他放出星光巨掌,瞧着声势浩大,其实是掩人耳目,目的是为了争取时间先尽可能地多清理掉一些杂鱼兵。 无论是虞璿还是风白羽,都算得上正经的修道之士,而正经的修道之士的意思,就是人生目标绝不是争强斗狠,所以,一旦遇到敌人,必然是什么方法好用,便用什么方法,绝不会有“我要同他公平一战”的多余念头。 虞璿虽然不曾和风白羽合作对敌过,但她的战斗经验也是极为丰富,不输给任何人,此时也是没半点犹豫便放出了百花落英剑丸,无数花瓣纷飞围绕,瞧上去好看之极。 那楼船上除了那银袍小将三太子,还有四个金丹级别的妖怪,见状怒不可遏,各自施展手段,一时间也是光华灿烂,法术乱飞。尤其是那三太子,身上一道五色光圈,也不知是什么宝物,猛然扩大,竟然抵挡住了星光巨手,连那楼船一起护住。 虞璿见此情景,暗忖道:“这什么三太子也真是讲究排场到了极致,这时候还顾着酒席摆设,反而不怎么管手下妖兵的死活。按道理说,海中妖族都是强凶霸道之徒,一言不合便打生打死,争斗经验应该比陆地上修士丰富百倍才是啊!怎么这厮看起来十分的新嫩外行?待我给他一个亏吃看看。” 虞璿不知,她还真就猜对了,这逍遥君三太子出身豪奢,父亲乃是南海四君之一,这四君都是元婴三劫的修为,也只有南海龙王因为寿命悠久,法力高强,才能勉强压制他们一头。 其中逍遥君乃是一头鲲鹏成妖,本体庞大,寿元上万年,这等妖兽,已经不逊色于真龙,手底下也是无数妖王妖将,势力之大,仅次于南海龙宫。这三太子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儿子,乃是一位人族女修为他所生,出生后便由父亲为其洗涤血脉,又单独辟出一处宫殿,让他们母子居住,十分宠爱。 因此,这位三太子虽然也是金丹修为,学的法术不计其数,又有父亲赐下宝物妖兵随身,但真正与人斗法的经验还真没多少,通常都是他把名号一报,旁人便退避三舍,或是干脆脸色一变阿谀谄媚,就算有那一两个桀骜的,他身边的几位将军一出手,也无不手到擒来。久而久之,这三太子便养成了一身纨绔习气,便是龙宫太子,也只是平起平坐,只觉得天底下任何人都要买他的帐。 他在南海无人敢得罪,此次乃是因为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这才到北海来。他也知道,自家父亲在南海威名赫赫,但在北海却有些山高皇帝远的味道,所以此次出行,带了手下四位将军,以及最精良的六支妖兵,几乎是所有能带上的家底都带上了,旁的妖族见了这样一大批人马,倒也不会专门招惹。 这样举动,在他自己,也已经算是谨慎,但仍然免不了有些纨绔,在海上听得乐音美妙,一时兴起,又发现只是两个人族修士,因此才趾高气昂地提出这种自以为合情合理、实则万分无理的要求。 虞璿纤手将颊边发丝一撩,无数纷纷扬扬花瓣簇拥,托着她猛然冲霄而起,同时分出九朵剑花,分别向包括三太子在内的五头金丹妖怪卷去,只是去势甚缓,瞧着没甚杀气威力,但却将缤纷好看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将这一位本来就是人间绝色的美人儿,衬托得更加恍若天仙。 那逍遥君三太子同四位将军,正在和风白羽放出的无数星光纠缠,尤其是那三太子,身上宝光护体,手执方天画戟,只是轻轻一划,那些星光便仿佛被犁出一条条沟壑,显然这件法器极其不凡。 虞璿这一出手,瞧着便有几分软绵绵,这三太子并不放在眼里,反而心痒痒起来,“好个出色的美人儿,比起敖家姐妹也不逊色,合该我此行再多得一位佳人。” 他大喝一声,舍了那四位将军,方天画戟狠狠一撩,顿时破了那星光巨手,猛地冲了出来,直扑他心目中那位“娇滴滴的美人儿”。 虞璿见这三太子果然十分配合地冲了出来,内心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手头却将放出的几团剑花都收了回来,仿佛有些害怕,剑花纷飞,先将自身防御得风雨不透。 三太子哈哈一笑,更加卖弄精神,将新学的一套戟法施展出来,声势倒也极大,只是无论他怎么卖力,也不能攻破那些瞧上去柔柔弱弱的花瓣半分。 那边风白羽虽然被四人围攻,但他法力厉害,倒也不惧,只是一开始还有些分心注意着虞璿这边,后来也看出端倪:“摇光只怕是要施展什么手段,我且不要贸然插手,免得坏了她的事儿。那三太子身上的法宝防御极强,他若和这几头妖怪联手,我一时还奈何不得,现在么?倒是可以为摇光分担一些压力。” 这位少阳派的杰出弟子,默不作声,只是猛然运转星光,无数剑气齐出,仿佛漫天流星炸裂,陨石光火落如雨,那四个将军登时便有些抵挡不住。不过片刻,其中最弱的一头,一时妖力接转不及,顿时便被一道剑光斩成两段。 风白羽伫立虚空,大袖飘飘,无量星光笼罩,仿佛天界帝君,虽然那三位金丹妖将纷纷汇聚手下妖兵,各自鼓荡妖力,发出无数法术,在海面上激荡纷飞,声势猛恶,宛如天崩地陷、山裂海啸,却被风白羽一人抵住,丝毫也不见狼狈之色。 …… 三太子还未能“擒捉”到他心目中的美人儿,眨眼间手底下的将军却少了一位,顿时气得暴跳如雷,心想:“我且放出那件宝物来,一鼓作气拿下了人,再回去把那小子碎尸万段!” 他既然如此决定,顿时原先身上那隐约浮现的五色光环,猛然膨胀,飞上头顶,乃是一道不断吞吐的五芒星光环。这件法器唤乾坤五相镯,其中祭炼了一道乾坤五芒神禁,最重杀伐,而且品质极高,乃是一件七阶的法器,是以有此物护体,风白羽那还未祭炼完成的紫微星袍,发出的法术便不能攻破。 七阶法器何等难得,就是元婴真人也未必能人手一件,其实这乾坤五相镯,也不是三太子的家当,乃是他从父亲那里悄悄偷来,准备事后再还回去。他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也知道七阶法器的珍贵,平时都不把出来示人,也不和人说到底是什么,只是准备留作最后的杀手锏。 这乾坤五相镯一祭出,虚空中便有一种极大的吸力,漫空中飘飞的剑花仿佛都不由自主地要被收去,那三太子见此情势,顿时心中大定,他料定自己这件宝物一出,那女修必然没有还手之力,只不过是怕手重伤了美人,这才放缓一些,只要将人擒捉了便罢。 他既然心头微微安定,便忍不住分心去看那边战况如何,哪知那五色光芒笼罩下、显得有些慌乱的少女,忽地嫣然一笑,纤手一分,一道极细微的亮光一闪,三太子忽然有些觉得不对,但视野中忽地一片血红,心里想着催动乾坤五相镯,但这道念头很快便消融成一片混沌。 虞璿左手一抬,轻轻巧巧接住了乾坤五相镯,这件七阶法器便如同普通的手饰,套了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三太子的尸身被她一卷,扯了过来,虞璿还没忘记自己见到这头妖怪时微微熟悉之感,既然人都杀了,尸体自然不能乱扔。 直到这个时候,天边密布的乌云猛然裂开一道长及百里的裂缝,亮光刺目,又过了一会,天边才响起隆隆雷音,久久回荡不绝。 炼剑成丝,剑气雷音! 虞璿施展的正是这两大绝世剑术,炼剑成丝乃是一剑破万法的基础,但虞璿却不愿意赌这门剑术能否破开对方的护体法宝,因此施展诱敌之术,让那三太子将法宝祭出来。 至于能否在对方的攻击到来之前,将其斩杀,虞璿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飞剑本来就是最迅速的攻击,而在这样短的距离内,剑气雷音几乎是无解的杀招,三太子甚至连念头都没能转过来,便身首异处。 虞璿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打不过这个什么三太子,就算对方有异宝在手,也是一般,她所要做的,只是如何将事情做得更加利落简便,不费一文。 …… 虞璿这边兔起鹘落,斩了三太子,那本来正在和风白羽苦苦对持的三大妖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忽然齐齐发一声喊,大叫道:“死了三太子,咱们回去都是死罪!这两个修士凶恶,还是赶紧逃了罢!” 这一帮妖兵足有数千,一时作鸟兽散,狼奔豸突,虞璿和风白羽有心将这些妖怪捉下来,却也有心无力。虞璿叹息一声,向风白羽道:“咱们以后若是去南海,怕是要小心些了。” 风白羽也是苦笑,正要回答,忽然四周海域水浪猛然掀起,半空中便冻结成冰,将那些试图脱逃的海族纷纷冻在里面。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从水下钻出来,手持一面雪白的小网,她小手一合,这些妖族连带冻成冰的海水,便全被小网收了起来。女童回过身子来,咯咯一笑,道:“你们两个是哪家的修士?真是好本事!归塘玉手里的乾坤五相镯,连我也忌惮得很,却被你斩杀了。多谢多谢,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也!” 作者有话要说:9点才到宾馆,不过还是要坚持更新~! 第42章 跷家萝莉 这女童虽然身子还十分幼嫩,却生得美貌异常,是个绝色的小美人胚子,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衫子,金钿双鬟,那无穷水流在她身边,便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乖顺异常。 女童伸出一只雪白的小手,在那网兜里一掏,捏了一只冰球出来,那冰球里冻着一坨章鱼,一头银鲨,还有一条杂色蛟龙,瞧上去只有指头大小,俱是挣扎不得。女童捧了这只拳头大的冰球,喜孜孜向里面说道:“你们都是阶下之囚,若是赶紧投诚,我念在此时是用人之际,还可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立刻抽骨扒皮。你们这种丹成的妖怪,就算是死的,也甚有价值。所以不要以为我会不舍得。” 那被冻在冰球里的三头妖怪,顿时叩首不迭,显然个个都是识时务的俊杰,不带半点犹豫的。那女童双手一拍,便有无数彩色丝线投入那三头丹成妖怪体内,不知是下了甚么禁制。做完这一切之后,女童便将三头妖将放出,喝道:“你们快去收拢残兵,好生整顿一番,以备随时听用。” 这女童收走三头妖怪的举动,甚不地道,人家辛苦一场,却跟着将便宜捡去,放在哪里也没有这种道理。风白羽虽不认为这些妖怪是什么了不得的财货,但仍然忍不住有些恼怒,就要理论,只是被虞璿暗暗拉了一把,这才不曾开口。 虞璿只待那女童将事情吩咐完了,才笑吟吟地道:“我们既然算是帮了阁下一个大忙,可有什么好处?” 女童扬起小脸,一脸傲气地道:“我收去了这些妖兵,便算是好处,否则给人知道这夯货是死在你们手里,还拿走了赃物乾坤五相镯,你们将来若去南海,必然寸步难行。” 这小女孩儿生得眉目如画,言语举动不自觉便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风白羽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虞璿却抢先道:“既然如此,我们以后便不去南海,那也没有什么,如此还得另外再算。” 紫衣女童盯着她瞧了好一会,三头妖王也纷纷聚集了兵马,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忽然,这女孩儿展颜一笑,回嗔作喜道:“这位姐姐算盘打得忒精,紫篁可不敢占了你的便宜去!”依旧用那张雪白的小网,将三支妖兵都收了,立在水波上欠了欠身,道:“可否让我到船上和两位细谈?” 这紫衣女童前倨后恭,前后态度变化之快,让风白羽看得目瞪口呆,只能暗叹女人心海底针。 虞璿笑道:“只要这位公主不嫌简陋,就上船一叙何妨?” 紫衣女童嘻嘻一笑,叫道:“姐姐好眼力!”抬手一抹,去了伪装的幻术,却是个年纪甚小的龙女,额上生着一对珊瑚玉角,色泽淡紫,熠熠生辉,一双眸子色作银白,虽然生得极美,却半点也不类人族。 这龙女真实外貌年纪比幻化时还要小得两岁,瞧着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幼童,却天然生具一种威仪,周身一团盈盈水汽围护,和寻常水系法术相比,别有一种灵动夭矫。 小小龙女一跃便跳上了船舷,施礼道:“南海十九龙女敖紫篁见过二位,未知尊号可能见告?” 这小小龙女虽然傲气,但回心转意之后,礼数也是丝毫不缺,衬着她身子幼嫩,仿佛一本正经的小大人一般,别有几分可爱。 虞璿还礼道:“贫道道号摇光,这位是风白羽风公子。” 敖紫篁也和风白羽见了礼,这位小小龙女嘻嘻笑道:“我早闻说陆上人族修士都十分出色,不过几十上百年,便能和我们修行了上千年的海族相比。以前我还不大相信,今日却不得不信了。” 真龙生来便寿有万年,这位龙女瞧着外貌甚小,但论起真实年纪,风白羽同虞璿加起来都不如她,只是敖紫篁自小都不曾离开过龙宫,又是金尊玉贵地养着,万事不需操心,也不曾见过多少人族修士,除了一身修为法力,其余也就和普通年幼闺秀差不多,哄骗起来也不太难。不过片刻,这小小龙女便牵着虞璿,一口一个姐姐,亲热异常起来。 虞璿问起她的来历,敖紫篁也不避讳,道:“我要去寻找一位龙族的大能,拜他做师父,学习本事。本来母亲都默许了,只是这个归塘玉可恨,想要捉我回去父亲那里领赏,我跟他周旋了几个月,都奈何不得他的乾坤五相镯,可喜还是撞在了姐姐手里,真是贱//人自有天收!” 虞璿随口问道:“这位归塘太子似乎也是南海贵胄,为何公主很是嫌恶他的样子?” 敖紫篁冷笑道:“姐姐这就不知道了,那归塘一秋每每仗着法力高强,常有自立之心,在我父母面前还假装恭谨,对于我们兄弟姐妹,可就没什么好脸色。更可恶的是,他还要为这个夯货,向我和姐姐提亲,想那归塘玉不过是个混血的杂种,如何配得上我和姐姐?” 这小小龙女显然对那逍遥君三太子归塘玉厌恶至极,立刻说了他极多的坏话,虞璿只是含笑听着,最后问道:“龙宫屹立数万年,所传法术别有精妙,公主舍近求远,只怕也是为了这件事罢?” 不过,虞璿瞧着敖紫篁那张精致的小脸,不禁也腹诽起来:“这样小的龙女,亏那厮也下得口去,果然色//魔变//态,杀了绝对不冤。” …… 敖紫篁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唉声叹气地道:“虞姐姐,你又不知道了,这件事虽然也是其一,但也不过是小事。最重要的,还是龙宫中风气奢靡,人人只图享乐,不乐修行,否则四海龙宫,数万年来,也不会只有九头龙王。” 虞璿追问了几句,才知道四海龙族极多,但除非是渡过了三重天劫,炼就应龙之身,才可称做龙王。龙宫规矩也是极大,龙王以下,便是各位海君,再往下便共有九品将军,都是按修为功劳提拔,至于那些陆地河流分封的水神官吏,只算作第十品的外官,龙宫是不管这些水族的。 按照敖紫篁所说,南海共有两位龙王,便是她的父母,父亲乃是多罗龙王,母亲是落伽龙王。只是这两位龙王虽做过一段时日的夫妻,却是分别居住,各自统率一批手下,你封妃妾,我养面首,不亦乐乎,谁也不去管谁。 这也是因为,真龙之间生育颇为艰难,但同其他海族妖族结合,诞下血脉却要容易得多。这两头龙王都有万载之寿,落伽龙王还好些,嫌弃孕育艰难,只有这两个女儿,那多罗龙王的子嗣却简直不计其数,就是真龙种子也有数十位,都分封出去镇守海域。敖紫篁若是在父亲那边,不过是个寻常女儿,但在母亲这边,却是唯二的公主,而且较之双胞胎姐姐敖青葙,更加受宠。 只不过敖紫篁心气也是极高,出生便晓得修持,生平志愿便是炼就无穷法力,做那第十头龙王,本来南海龙宫中典籍法术都是任她修习,但这位龙女仍觉得不足,这才偷偷出去寻访明师。 敖紫篁对虞璿道:“那位本族的老祖宗名号不曾有记载,只是得知他居住在极北方的不冻之海,我若得了他的指点,一定能够炼就应龙真身,须知我父母虽然也炼就应龙真身,却只得化身级别,上面还有法身,幻身等等。我若留在龙宫,只怕这辈子练成法身都不可得,更不要说窥视更上层的境界了。” 虞璿不觉点头,这龙女敖紫篁年纪虽小,主意却拿得牢,一旦下定决心,龙宫无穷富贵都可舍弃,这也是她心知肚明,若是留在龙宫,就算所学也是同等高明,却未必能够修成;温室娇养的花朵,虽然少了许多危险,但却也少了许多磨练,或者最后关头,便差了那一丝丝,不得登顶。 只是,想得到这一点的人多,但能狠下心身体力行的,却是极少,敖紫篁自言从南海到得这里,也花了大半年功夫,其中吃了多少辛苦,不问而知。 三人也算是一见如故,而不冻海的地点虽和元磁极光圈不同,暂时却也是同一方向,敖紫篁便提出同行。 她向二人道:“这归塘玉虽然有些身份,但我还不惧他,虞姐姐同风公子也算是帮了我的忙,这件事我便应承了,归塘一秋日后有什么罗唣,都和你们无关。只是有一条,虞姐姐需要将乾坤五相镯重新祭炼了,改头换面,才可使用。我有一套紫云多宝诀,祭炼法器十分奇妙,无论是什么法宝,都可暂时祭炼,立刻就能发挥原来威力的七八成。虽然正经法器祭炼也用不着它,但若是临时夺了旁人的法器,需要救急的时候,却十分好用,我这便传了给你们两位。” 敖紫篁这样处置,已经算是极为恰当,说到底虞璿同风白羽两个,斩杀那逍遥君三太子,算是结了仇,就算两人师门也有势力,但终究也是个麻烦;敖紫篁自告奋勇担下此事,已经算得折过了捡走那三头金丹妖将的事儿,而她又赠送了紫云多宝诀,更是将此事全数抹平,显然这小小龙女虽然傲气,却并不是完全不懂得人情世故的。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出差真苦逼,下雨还打不到车!!! 第43章 荒岛奇遇 南海深处,在一处玲珑水晶宫殿中,一位面目温柔的宫装美妇正有些急躁地走来走去。 “我也是一时昏了头,怎地就答允玉儿一个人去甚么北海,想那北海中妖兽精怪何等之多,玉儿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若是有甚么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这宫装美妇正是归塘玉的母亲,名叫李卉,当年还只是个普通散修,偶尔在一次和同伴出海中,被逍遥君瞧上,纳作妃妾,此女倒也有几分本事,曲意逢迎邀宠,又拼了半条命生得一个儿子,为此还损去了不少修为。她本身资质不成,但做了这等海国妖君的宠妃之后,水涨船高,便获得了一枚妖兽内丹,炼化之后,却也勉强将修为提升到了化丹程度,寿命也延长到了六百年。较之以前苦苦挣扎的散修生涯,如今呼奴喝婢,也算是难以想象的好处了。 这李卉自知根基浅薄,在逍遥君诸多妃妾中根本不算什么,唯独儿子颇得其父看重,因此倍加爱护,儿子但有所求,无所不依。这一次归塘玉瞧中了南海十八、十九两位龙女,想要在下一次龙女招亲中将这一对姐妹花收入囊中,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是不遗余力地替儿子设法。 只是那两个龙女出身高贵,乃是落伽龙王的爱女,不比一些杂牌公主。李卉思来想去,觉得应当从多罗龙王那边想办法,这次归塘玉能够偷到父亲的乾坤五相镯,追到北海寻找敖紫篁,李卉从中也出了大力。 只是,儿子一去许久,李卉渐渐也心中不安,她在嫁入逍遥宫之前,不过是个练气数层的散修,根本也没甚见识,并不知道外界的广阔险恶,这几日忽然觉得心惊肉跳,便怀疑儿子有什么不测。 李卉在殿上徘徊了几个时辰,最后还是狠下心来,唤道:“云儿月儿,快给本宫梳妆,我要去见殿下!” …… 虞璿同风白羽原本的二人海上行,加入了敖紫篁这个龙女后,便又有了小小的改变。敖紫篁虽然算是离家出走,但她自小生长在富贵温柔乡中,就算是一切从简,仍然比虞璿风白羽二人要奢华得多。没过多久,敖紫篁便嫌弃这金鲤舟太过简陋,拿出了自己的神鳌舟,要求换过去住。 她的神鳌舟乃是一头寿有万年的九首神鳌的躯壳炼制而成,虽然这神鳌的魂魄早已转世而去,但一身法力神通犹在,被炼制成法器之后,真个有翻江倒海之力,只不过敖紫篁尚不能完全驱使,否则也不至于被那归塘玉追得东躲西藏,而是反手便能将其灭杀了。 这件神鳌舟内里空间极大,也有三四十间宫殿,只不过敖紫篁开溜得匆忙,只身一人,除了随身的五百蜃气妖兵,连个仆从也不曾多带。这些蜃气妖兵乃是一缕蜃气成精,来去速度如电,且能幻化无穷蜃景环境,平时瞧上去,却是一个个唇红齿白的英俊少年。 敖紫篁将虞璿风白羽请到神鳌舟中,这神鳌舟可大可小,浮上水面便是一艘画舫,沉入水下便化作一只金鳌鱼,稍以法力催动,便能劈波斩浪,行走如飞。在海中潜行时,一众水族见了这只金鳌鱼奇异,轻易也不肯上来招惹。 如此又行了数十日,这日海上恰恰起了风暴,数千里之内都是巨浪滔天,电闪雷鸣,敖紫篁驾着神鳌舟往水下潜了数百里,见暗流仍然汹涌,不见平静,便向虞璿道:“我看这样光景,不仅仅是雷雨风暴,只怕也有海底地气变动,或是火山喷发之类。虽然再往深处,应该也就平静了,但深海里也不知会有什么强大的存在,不如咱们找个小岛暂避,总比在水下被搅来搅去的好。” 论起对海事的熟悉,三人中自然以敖紫篁这个龙女为第一,不过片刻,她便寻到了一处足有数百里的荒岛,敖紫篁念动口诀,神鳌舟便化作一座宫殿,禁制升起,足可抵挡任何风雨。 …… 南宫雪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礁石,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她以前可从没吃过这种苦头,身为南宫世家的嫡出小姐,天资出色,才十三岁便有了练气五层的修为,家人又是千娇万宠,本来应该是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哪知从三年前开始,一位名叫南宫堇的堂姐,忽然修为突飞猛进,成为了南宫家这一代的第一人,一时间抢走了南宫雪所有的风头。 本来这样也没什么,南宫雪自小娇养,虽然在父母的敦促下也知道努力,但倒也不觉得别人比自己强就怎么了,只是南宫堇似乎总是对她有种莫名的敌意。长辈面前还罢了,私底下兄弟姐妹见面,只要是南宫堇在的场合,南宫雪总觉得对方似乎有意无意地在针对她,但她又找不到什么明确的证据,猜测多了,反而被人说她小心眼。 “唉——”南宫雪撑着娇俏的下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次是南宫家的年青一代,还有其他几家修真世家的子弟,联合举行的一次试炼。只不过中途忽然遭遇风暴,她本来想叫上三哥五哥共同催动母亲给她的一件护身法器,哪知他们几个都急着围拢到南宫堇身边,南宫雪一个人独力难支,虽然勉强催动法器护身,却也被风暴卷走了。 想起之前的事,南宫雪也不禁有些难过,“都是一样的姐妹,为什么都争着照顾堇姐姐,就不愿理一下雪儿呢?” 她沮丧了一阵子,打起精神来,决定在荒岛走一走看一看,起码想办法搞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再想办法回去。 南宫雪漫无目的地在荒岛上走了好一会,这海岛还真不愧是荒岛,除了偶尔有几只海鸟路过,岛上连一只小动物也不曾看见。 她无精打采地摸了摸怀里的辟谷丹,这种东西平时她都不吃的,不过看这情况,在家人找到她之前,只怕都要靠这种难吃的东西维生了。 “咦?这是什么?” 南宫雪忽然眼前一亮,顿时精神大振,前方似乎是……一座高大漂亮宫殿?哎呀呀,这难道就是哥哥姐姐们常说的,奇遇? …… 一方青玉的棋盘,黑白子犬牙交错,正杀得难解难分,虞璿捻着一枚黑子,正在思索着该如何才能化解这一劫。 风白羽等候之余,随手从囊中翻找出了一套紫砂的茶具,忽然,一个梳着包包头的小姑娘猛地从旁蹿了出来,狠狠鞠了一躬,几乎要把头扎进地里,“两位仙长……那个前辈,晚辈南宫雪有礼……哦不是,前辈是否需要生火?晚辈是火灵根,以前在家里常给祖父泡茶来得……” 虞璿心思全在棋盘上,风白羽抬头看了一眼,这小姑娘才十二三岁,一双大大的杏仁眼,十分机灵可爱。其实,自从这小姑娘被海风吹上岛屿,两人便已经发觉,只是懒得多事而已,哪知这小姑娘东转西转,居然找到了这座神鳌宫。 南宫雪也不知道这在宫殿前对弈的一男一女是什么修为,只是那种清贵高华的气度,仿佛谪仙一般的容貌,小姑娘当时脑子里便蹦出了四个字“前辈高人”! 想到这里,南宫雪心中顿时摩拳擦掌起来,这样的奇遇怎么能错过!故事上不都是这么写的?资质不凡乖巧可爱的主角遇到了仙人,就算不被收作弟子,也一定有好处赐下来。 果然,那男仙人和蔼地笑了笑,面前凭空多出了一个紫铜炉,声音清越悦耳,“既然如此,我要煮茶,你便帮我扇风吧!” 南宫雪两眼直冒小星星,狠狠地点了点头,接过芭蕉小扇,盘膝坐在炉前,运足力气,使劲地扇起风来,至于旁边山石树木,石桌棋盘,乃至两位仙人都忽然变大了很多,专心致志的南宫雪一点也没注意到。 …… 虞璿落下一子,向风白羽笑了笑,道:“你又在捉弄小孩子了。” 那中途跑过来的小姑娘正在努力为风白羽煽火,丝毫没发现自己身高变得和铜炉差不多,风白羽随手提起滚沸的铜壶,倾入杯中,递给虞璿一杯,笑道:“我可没有欺负她,是这位小道友好心主动帮忙的。” 虞璿笑了笑,道:“不知紫篁几时回来,她说是去捉什么金丝海葵,现在也不见人影,我们棋都下了几盘了。” 风白羽也笑道:“我倒也十分好奇,那金丝海葵是甚么难得的佳肴,值得南海公主都非要推荐给人品尝一次。” 原来风暴停歇后,敖紫篁不知发现了什么,忽然声称这里有金丝海葵,一定要去捉些回来做菜,还信誓旦旦说乃是人间绝无的美味,要二人在这里等她回来,这小小龙女便一个猛子扎进了海里,不知去了哪里。 南宫雪狠狠扇了一阵风,抬起小手擦擦额上的汗珠,忽然她眼前一花,铜炉消失不见,她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我眼花了么?明明是个炉子,为何却变成了一只大水缸?且这只水缸长得好像茶杯也!” …… 南宫雪捧着一杯茶,十分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想要开口询问,但又不大敢,怕冲撞了仙人,“这种把人变大变小的法术,就算是我们家里的老祖宗,也不懂得,两位仙人前辈真是深不可测。”她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由于心情过于紧张,也没分辨出到底是什么味道。 她在这里因为“遇到仙人”而心情激动,却不知在岛屿的另外一边,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带着两个少年,从海舟登岸。 这少女容貌和南宫雪有几分相似,只是长了几岁年纪,丹凤眼,菱角唇,显得十分纤柔妩媚,只是,在看不到的地方,少女的脸色微微有些狰狞,“……南宫雪,上辈子你欠我的,这辈子我都要一一拿回来!我要你一无所有!” 第44章 秘境传承·洞天法宝 在南宫雪懵懵懂懂地遇到“仙人”,莫名其妙地当了一回煽火童子,还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南宫堇的运气却似乎没有她那个堂妹好。 如果说按照前世修成金丹的记忆,在重生之后,快速提高修为并不算难,那么,想要原原本本获得原本属于南宫雪的秘境传承,南宫堇其实并没有多大把握,因为即使是后来南宫雪炼就元婴,这件事不再是秘密,她也并不清楚其中细节,只知道是在那次风暴中,南宫雪和族人失散,然后在一处海岛获得了传承。 南宫堇自然不知道南宫雪是漂到了那一座海岛,但她早早便在南宫雪身上下了一种追踪的药草,这场风暴虽然危险,但南宫堇最后还是追上了这个堂妹。 当然,对另外两个倾心于她的堂兄弟,南宫堇给出的说法是,雪儿一直不大喜欢我,与其直接追上去,不如偷偷跟在后面,若是她有什么危险再悄悄出手相助,这样也免得雪儿尴尬不快。 只是,或许是重生一回,预支了她将来的气运,在南宫堇想要按照记忆、抢先去拿走前世属于南宫雪的奇遇时,过程却并不那么顺利。 三人刚刚登岸,还没来得及深入多远,眼前一花,一个淡紫衣衫的女童骤然出现,脸色颇为不善,脆声脆气地呵斥道:“此岛不许闲杂人来胡乱搅扰,你们速速退去,至少也要我们走了之后才准来。” 南宫堇自恃已经是炼气七层的修为,加上两个练气八//九层的堂兄,身上又有好几样法器,见这女童态度蛮横,她便疑心是有人捷足先登,抢了机缘,顿时向两个堂兄使了一个眼色,便一起出手,想要将这女童拿下。 …… 虞璿同风白羽对坐饮茶,暂停了这半坪残局,忽然,风白羽侧耳一听,奇道:“这分明是个荒岛,怎么今儿来的人一拨接一拨?” 虞璿也是金丹修为,而且法力高明,元神稳固,金丹界域放开后,覆盖方圆千里,这荒岛上一草一木的动静也瞒不过她去,自然知道有三人也跟着上了岛,只是恰好又惹到了敖紫篁那位小祖宗,这龙女生平只有旁人给她让路的,哪肯无故受气,顿时便捏死了两个,还有一个不知为何却留得一命,虞璿碍于礼貌,倒也不曾细看。 不过片刻,敖紫篁便回转了来,小脸上笑意盈盈,道:“我就说,风暴之后有金丝海葵出没,果然给我捉到了好几只,这种东西虽然剧毒,但烹调之后,去了毒性,味美无比,你们定要尝尝。” 她回头瞥了南宫雪一眼,这小姑娘顿时打了个寒噤,又有些茫然,不知为何一看到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便无端地有种害怕,仿佛面前是一头洪荒巨兽,随时可以将自己一口吞下一般。 虞璿笑道:“正好,我们便等待口福了。只是,你平白捉个小姑娘来做什么?莫非是做厨娘么?” 敖紫篁探手一抓,便将一个白衣少女摔跌在地上,她看也没看惊叫一声扑过去的南宫雪一眼,径自和二人说道:“这个女子跟我说,此岛上有一处秘境传承,专门等候有缘人。我来了几次,倒不曾发觉,你们看看,是不是真的?” 这本是南宫堇在生死关头,说出来买命的秘密,敖紫篁根本也不屑同人解释擒捉此女的前因后果,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根本不值一提的琐事。 风白羽和虞璿都默运元神,细细感应,过了片刻,风白羽先道:“确实有一处有细微的法力泄露,在西南边一千五百步处的悬空石下面。” 虞璿也道:“紫篁有兴趣,咱们便去瞧瞧也好,只当闲走,只是不可耽搁了正事。” 风白羽同敖紫篁都是点头,他们一个是要为祭炼本命法器寻找得用的材料,一个是要远涉重洋求拜名师,对于二人来说,这两件事才是此次出行的目的,至于其他额外收获,有固然好,但若为之耽搁日久,却甚不值得。 何况这等秘境,多半是前人修士的洞府之类,所存遗物也无非是法器功法之流,但法器贵在合用,多了无益,功法更是不见得就适合自己,因此,三人对这秘境都没多少在意,只当是旅途中的一次闲行。 虞璿三人也不曾运用法力,只是信步而走,顺便闲谈。在他们身后,南宫家两个女孩儿也悄悄地跟了上来。 南宫雪本来有些害怕,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堂姐便被那位小仙人捉了去,问南宫堇时,她又支支吾吾地不说。南宫雪便提议发出家族信号,就在海岸等人来救,免得再次触怒人家。 但南宫堇却不同意,她在敖紫篁手里吃了一次苦头,两个炼气八//九层的修士,在人家只一挥手便尸骨无存,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南宫堇两辈子加起来,也不曾见过这等厉害的修士,她猜测或许是元婴真人,但她既然从对方手下留得一命,怎么也要拼一拼,不可空手而归。 南宫雪拗不过堂姐,反而被南宫堇三句两句套出了她之前的经历,南宫堇心想:“那个紫衣女孩甚难说话,但听南宫雪的说法,那位英俊的男修士倒是温和可亲,另外一个绿衣女子虽然不知性情,但看上去也颇随和,我们悄悄跟在后面,或者也能得到一些好处也说不定。” 这正是财帛动人心,只是南宫堇这样想法,倒也不能算完全错误,有的人选择非财不取,有的人却宁愿鸟为食亡,各人自然有各人立场和想法,这本来也不必深究。 南宫堇瞧着一脸天真懵懂的南宫雪,心中颇为嫉恨,“我辛苦谋划,好不容易到此,还几乎在那恶女手里丧命;她不过是随便一走,便遇到了英俊和善的前辈,难道真的是天命注定,她才是此地的主人,我无论如何也争不过她,也争不过命么?” 这个念头让她沮丧之极,但很快南宫堇又振奋起来,“既然重生一回,自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南宫堇,你若不想将来惨死在那对贱男女手中,就万万不可认命!” …… 南宫姐妹两个悄悄跟上,哪里瞒得过三人耳目,敖紫篁便有些恼火,只是虞璿同风白羽都不理会,她也只好权且罢休。 三人很快便寻到了悬空石,却是一块丈许高的青石,上粗下细,生了不少青苔,虞璿抬手,以法力为引,虚空画了一道符箓,那符箓便化作一道青烟,渐渐在一处聚拢,形成一个旋转着的阴阳鱼。 虞璿道:“大概就是这里。”敖紫篁还不觉得怎样,风白羽却瞧出了这一手法的精妙之处,忍不住敬佩道:“摇光,怪不得你玩//弄月仙幻术,举重若轻,果然是对虚空挪移一类的法术,造诣非凡。” 袖里乾坤说到底也是空间类的法术,这类法术易学难精,就算是练气一层的修士,也能通过法诀祭炼,将一块普通石头变大变小,这类法术称作“混元石”;高明一些的,便能祭炼储物囊,或是其他法宝的空间,收取物品;但要如虞璿这般一出手无形无相,臻至虚空挪移的境界,别说是同等境界,就是高一个境界的修士,也未必能做到这般完美。 敖紫篁也反应了过来,她早知道二人结识的经过,还缠着虞璿也演示了一套幻术给她瞧看,此时也拍手笑道:“正是如此。” 虞璿笑道:“紫篁妹妹的控水之能,风公子的星光神禁,那也是独具一格……这里都是自己人,就不必互相吹捧了,正经谁去把这禁制破了?”不过她也是奇怪,自己这一世似乎修炼虚空法术格外有天赋,容容易易便修成前世费力才学会的法术。 敖紫篁叫道:“我才不要去班门弄斧,何况我也不缺这么一家死人遗产,风小哥你呢?” 风白羽笑道:“一事不烦二主,摇光你就不要推辞了。” 虞璿噗嗤一笑,伸手又在虚空画了几笔,似乎在推算些什么,忽然,她双手一划,道:“倒是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此地并非是什么洞府秘境,而是一件洞天类的法宝。” 这下,风白羽同敖紫篁都睁大了眼睛,寻常修士口中所说的法宝,只是法器而已,但真正的法宝,却是祭炼禁制满了九重,并且生出真灵的存在。一件虚灵级的法宝,便等同于度过了一重天劫的元婴修士,而虚灵之上,更有真形级数的法宝,乃至幻神、纯阳,分别对应修士的元婴三劫,乃至化神返虚,阳神飞升这些境界。 一件法器,想要祭炼到九阶八十一重禁制圆满,已经万分不容易,而唯有禁制圆满的法器,才有那么一丝丝机会生出真灵,成为法宝。其稀有程度,比修士渡过元婴三劫还要困难,因此即使是化神期的修士,也未必人人就有一件法宝傍身。 敖紫篁正要说话,却又听得虞璿道:“只不过这件洞天法宝的灵识已经几近湮没,若无主人祭炼,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要跌落到法器范畴吧!” 敖紫篁又气又笑,叫道:“摇光姐姐,你说话能不能一句说完?一件接近湮灭的洞天法宝,就算我们三人联手,法力也不够它吸的。” 虞璿凝神感应了一会,道:“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可以设法将这件宝物封禁起来,但里面还涉及到一处传承需要破解,看来这洞天主人留下这件法宝,便是为了这传承之人。”她看了看二人,问道:“你们谁去承接此事?” 要说一件洞天法宝,就算是跌落到九阶禁制圆满的法器,对于敖紫篁同风白羽来说,都是极为难得。风白羽的紫微星袍若是祭炼完满,也是一件九阶法器,但若要生出真识,晋级法宝,那起码也是他渡过了三重元婴天劫之后的事了。敖紫篁生在龙宫,见过的宝贝千千万万,但也只有母亲手里的紫云宫,父亲有一件山河鼎,乃是真形级的法宝,其余最高也不过是禁制圆满的法器而已。 虞璿这话一问,两人都沉思了一下,过了片刻,敖紫篁率先开口说道:“我便不去了,我此行只为求师,不能再承接别的传承,万一这还有什么事儿要我奔波,我可没有那个时间。” 风白羽随即也道:“我只愿将紫微星袍祭炼圆满,若是一件立刻便可使用的法宝,我还有些心动,但一件即将湮灭真灵的法宝,我怕是无法分//身再去祭炼。” 虞璿笑道:“法宝我倒是想要,但是跑腿的事儿,能推便推了罢!你们都不去,少不得我走一趟,看看是什么东西。” 她上次去过那星宿洞天,那虽然是大能开辟的小世界,但较之虚空洞天类的法宝,也大有共通之处。虞璿随手捏了个法诀一抛,顿时虚空中微微扭曲,她一步跨入,随手一抓,那躲在百丈之外的两个女孩儿,顿时不由自主地飞了过来。 虞璿笑道:“你们两个想来也是为了这里,也就给你们一个机会。”随着她整个人踏入虚空,身后通道便自关闭。南宫堇和南宫雪都是脸色微变,虞璿却并不在意。 她并不担心自己会出不去,若是这件虚空法宝真灵尚在,她还要忌讳几分,但如今这法宝真灵混混沌沌,随时都会消亡,较之上次那星宿洞天,出入更加容易,根本拦不住虞璿。 其实,若是没有虞璿三人来此,这南宫家两姐妹走到此地,只要停留一段时间,也会被挪移的虚空通道摄入其中,只是想要出来,便非要破解了内里传承,才能离去了。 …… 敖紫篁瞧着那虚空通道关闭,忽然扭头对风白羽道:“法宝中洞天类的最是难得,你倒也舍得。” 风白羽笑道:“公主都舍得,我有什么看不开的?” 敖紫篁扁了扁小嘴,道:“我长这么大,也不曾有过法宝,想起来自然有些舍不得。但若是我得了这件法宝,一定忍不住花费几百上千年去把它祭炼成功,这样一来,我就算拜了师父,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修成应龙真身?” 她对这件事上,似乎很有些委屈,说到这里,眼眶便有些红了。 风白羽宽慰她道:“公主有这样的决心,一颗道心坚定不移,将来一定能得偿所愿。” 敖紫篁小孩子心性,难过失落了一会,便自好了。她扭头一笑,颇为骄傲地道:“不错,我生平没什么优点,唯独认定了的事儿,便一定要完成,谁也阻挡我不得!” 她瞧了风白羽几眼,忽然捂着小嘴笑了起来,“我自然是要得偿所愿的。不过,你想要讨好摇光姐姐,我就不祝你得偿所愿了。” 第45章 溪山行旅 这件洞天法宝所形成的小世界,大约只有数千里方圆,别说和外间大世界相比,就连虞璿上次误入的星宿洞天,也差之甚远。而且,这件法宝的器灵已经虚弱到了一定程度,就算虞璿带着两个女孩儿进入其中,也没有引起多大反应,只是勉强发出一道细微的法力波动,试图吸引人到那传承之处。 南宫家的两个女孩儿都兴奋异常,这件洞府法宝里面种植了上千亩药田,天地元气极为充沛,滋润得这些灵药都生长十分茁壮。这两个女孩儿也都是修真世家的子弟,对各种灵药都颇为熟悉,瞧着几乎眼睛都要放出光来。 虞璿倒是没怎么注意这些药材,她两世都不怎么擅长炼丹,对于丹道的兴趣也不大,这些药材固然难得,但灵材好得,仙丹难求,若是成品的仙丹神丹,虞璿还有些兴趣,但只不过是一些年份久些的灵药,她也就不甚在意,任凭这两个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挖掘。 虞璿此刻颇为在意的是,如何绕过那道传承,将这件洞天法宝掌握手中。 她前世道魔双修,魔道最精擅的便是控制人心之法,因此虞璿并不费什么力气,便发觉那处传承之地,传递来的气息带有一种极重的戾气执念,甚至在设置机关时,还加入了一些控制人心的法术。 虞璿缺少的从来不是奇异神妙的法术,而是至高道法上,无人为她指点解惑,或者护身法宝,有几样也就罢了。这里的传承设置的风格,已经有些算是魔道的手法,虽然用在被传承者应当是并无危险,但这手段却着实谈不上中正平和,反而显得颇为霸道——不要也得要!虞璿自然不乐意沾染这些不明不白的东西,就算以后还有方法破解,也不想被黏上。 她极目眺望,早发现这件洞天法宝的正中央部分,有一座漂浮的宫殿,云霞围护,烟岚缭绕,而传承之地则设在最高的山峰上,一旦有人触动了传承,并且完成之后,便会被传送到这座宫殿里,从而掌控整个洞府。 虞璿思忖了一会,想道:“这件法宝的真灵已经虚弱得有近于无,发挥不出禁制的威力,顶多等若还未渡过天劫的元婴修士,我就算强行祭炼也可以试一试。只是不知道这件法宝祭炼时,究竟是如何设置的,若是弄得两败俱伤,祭炼不成,反而跌落到圆满禁制的法器范畴,可就有些浪费。禁制大圆满法器想要重新晋升法宝,可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她想了一会,究竟还是觉得:“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这件法宝既然是无主之物,我试着祭炼一下也不妨事,顶多不成的话,舍了便是,反正也不是我的。至于那什么传承,我是绝不会要的,没得沾染了杂气,反而在将来道途上平添许多碍难。” …… 南宫家两姐妹兴奋了一阵子,南宫堇究竟城府深一些,在最开始的激动过去了之后,便想到:“我能够来到这处传承遗迹,都是这位前辈带挈,若不事先打好商量,随便乱拿乱动,惹怒了人家,可就大祸临头了。” 她见南宫雪还在兴致勃勃地挖掘一株朱果,便不屑地撇了撇嘴,内心说了句小家子气,便轻手轻脚地走到虞璿身边,垂着手静立等待。 虞璿思虑已毕,见那白衣少女毕恭毕敬地等在一边,便含笑问道:“怎么?你有话要说?” 南宫堇恭敬地道:“晚辈能够来此一开眼界,都是前辈慷慨所赐,这里一切都是前辈做主,晚辈不敢擅自取用。” 虞璿一听这少女说话语气,便知又是一个苏雪,不过这女孩儿态度恭谨,她也没什么好挑理的,只是略瞟了一眼正开心地挖着草药的南宫雪,心想:“这两个女孩儿模样有几分相似,似是姐妹,那妹妹倒是对姐姐颇为关心,姐姐却丝毫没将妹妹放在心上,甚至有故意挖坑陷害的嫌疑。” 她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物,只一眼便看出这对姐妹的貌合神离,那被风白羽骗来煽火的那小姑娘心思单纯,但这个瞧上去是她姐姐的少女,心中却别有计较。 不过这也和虞璿无关,她也无心去理会这两姐妹之间的小心思,只笑着点了点头,颇为和蔼地道:“你们先前大约也是受了一番辛苦,能来此地也是缘分。我另有别事要做,便不和你们一起了。你们瞧中了这里的什么东西,或是灵材丹药,尽管自己去取。取了之后,想要离开,只需三呼摇光真人,我便将你们送出去。” 虞璿说完,便身化一道流光,冲天而起,半空中便消失不见,南宫堇瞧得目瞪口呆,她前世虽然也勉强修炼到了金丹境界,但却再难更进一步,哪里见过这等玄妙的虚空挪移法术。同是金丹修士,根基差一些的,根本没有继续晋升之望,因此金丹与金丹之间,就算不提精妙程度,法力也有可能相差到百十倍,而只有在晋升到元婴这一级时,那些修为不成的人统统都被刷下去,才会将法力的差距缩小一些。 正在挖掘草药的南宫雪也被惊动,小跑了过来,“堇姐姐,那位前辈去哪里了?怎么忽然不见了?” 南宫堇定了定神,压下柳暗花明的狂喜,“只需我抢在南宫雪之前,找到了此地的传承,此行便不算白来,三哥五弟也算死得甚有价值。” 她瞅了一脸疑惑的南宫雪一眼,淡淡道:“那位前辈有事先走了,我想四处先看看,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会吧!” …… 虞璿飞到半天上,才踏入那座宫殿百丈之内,禁制便被发动,有无数的风刃雷电金刀烈火法术轰击了过来,那围护在宫殿周围的云霞烟岚也纷纷起了变化,乃是一种虚空挪移的禁制, 本能地要将靠近者困住,再也不能分辨方向。 虞璿飞出天遁镜,放出道道清光,护定周身,她初从荀少卿手里得到这件法器时,只是草草以自身真气裹了一层,并不曾认真祭炼,但在荀少卿将此物赠送给她后,又传了祭炼之法,虞璿才发觉,这件法器妙用无穷,虽然才祭炼了五十六重禁制,算是七阶的法器,但神妙之处,却远远过之。 天遁镜放出的一圈圈清光,所到之处,那烟岚便挪移不动,将这一处的禁制变化全数钉住。只是这座宫殿虽然奈何不得虞璿,她也是暗暗吃惊:“这件法宝倒真个不俗!这些禁制能发挥的威力远不止于此,只不过失了元灵,也没有主人操纵,变化便不灵活,我且试着闯一闯。” 她将天遁镜的护身清光缩到最小,几乎贴着身子形成一道不断吞吐的光圈,同时放出百花落英剑丸,化作一道剑虹,往那禁制中闯了进去。 这种闯入禁制的手段,且幸是无人看见,否则必然惊为天人。虞璿这一路冲入禁制,速度并不算快,但却将一手剑术上的精巧变化运用到了极致,时而以剑气调动禁制,时而施展瞬剑术虚空挪移,而这些精微奥妙的剑术运用,俱都婉转流畅,显示了她两世在剑术上的极高造诣。 这一段距离瞧着不过百丈,但却蕴含无数禁制法术,虞璿化作的这一道剑虹,辗转腾挪,总比那云霞烟岚禁制的变化要快上一线,也花了大半个时辰,才猛然冲破这些云霞,一声清啸,落到了那座宫殿面前。 虞璿丝毫也不耽搁,纤手一分,便放出五彩毫光,开始以自身法力侵蚀炼化这座宫殿,这座洞天法宝内共有九九八十一道禁制,合为一道大衍神禁,但这道神禁已经濒临崩解,若是神禁一破,这件法宝便要跌落到法器程度。虞璿将自身法力输入进去,这件法宝顿时发出一声清鸣,狂吸鲸吞虞璿输送来的法力,本能地想要修复这道神禁,对于虞璿的祭炼,丝毫也不加抗拒。 虞璿略觉欢喜,想不到祭炼这件法宝倒是如此顺利,如此看来,设下传承之人,未必就是这件法宝的祭炼主人,而只是利用而已,既然前主人已死,这件法宝又是自身难保,急需一位新主人的祭炼,哪管什么传承不传承的,自己倒算是捡了一个便宜。 不过,这样想来也是正理,修真界素以强者为尊,若是一个修为低微的修士闯入此地,为了获得这件法宝的使用权,自然便只能按照安排,接受传承;但若是被某个法力高强的大能发现,强行收取,那也就没什么办法了。何况,就算那设下传承之人还活着,有个化神修士强要夺取这件法宝,又能奈人家何? 虞璿如今自然还算不得法力高强,虽然她压制修为,一心想要求得更高的法门,才肯去结成元婴,但她毕竟成丹品阶极高,法力之浑厚精妙,也胜过了一般同侪。不过,一件法宝,威力便能媲美元婴修士,纵然这件洞天法宝内只有一道神禁,想要重新祭炼回去,那也不是虞璿一个金丹修士能负担得起的,除非她肯花费上百年的时间,不断输送法力祭炼,才有可能将其复原。因此,虞璿也只是以自身法力,稍稍侵蚀这一道神禁,便捏了一个法诀,收回了法力。 她伸手一招,那座宫殿顿时一转,化作了拳头大小的精巧楼阁。虞璿此时已经知晓,这件洞天法宝唤作溪山行旅图,收起来时,便是一轴宛如淡墨山水的画卷。 忽然,虞璿手中这座精巧楼阁微微一亮,但立刻便不动了,她低头一看,却发现是那两个姐妹,却已经寻到了那处传承之地,而且显然是得了些好处。 虞璿虽然不以此处传承为然,但有人得了传承,也肯去履行,她也不会无故去坏掉人家安排的事儿。她居高临下,见那对姐妹,神色都有些迷茫,一个不由自主地翩然起舞,另一个闭目端坐,显然都是在参悟什么功法。她也不去打扰,只是随手发动禁制,将那一处的整座楼阁,连同这对姐妹都送了出去,依旧放在那荒岛之上。 …… 但凡是洞天类的法宝,都会有内外时间流逝不等的特质,只是随着品质高低,法门不同,各有差异;若是没有,便顶多只能算是洞府空间之流,只能开辟空间,这类法器中最常见的便是储物囊。洞府与洞天,不过是一字之差,却是谬以千里。 因此,虞璿施展法力收了这件法宝时,外面敖紫篁同风白羽也不过是等了一盏茶时间,便见虚空微微波动,虞璿一步跨出,随手将一卷画轴卷了起来。 两人虽然已经决定放弃这件法宝,但也仍旧忍不住好奇,敖紫篁忙叫道:“摇光姐姐,快拿出来看看!是什么宝贝!”风白羽也忍不住频频注目。 虞璿素手将画卷展开,却只有尺许,画上最中央是一座巨峰壁立,山头密林葱茏,隐见飞檐一角,山腰飞瀑流泉,巨石嶙峋,而在小路上,有一队人马正缓缓行走,细听仿佛风声、水声、人声、马声,皆都细不可辨。 风白羽赞叹道:“好一笔泼墨山水,真个笔力雄浑,有包容天地于胸襟的气派!不说法宝,也是墨宝。” 敖紫篁却对画儿不感兴趣,心急问道:“这件法宝有何用处?” 虞璿道:“洞天法宝,无非是收人困人,或者自成一界,我只是略略祭炼,还未彻底明了有何用处;不过这件法宝元灵濒临崩灭,必然是不能拿去和人斗法的。” 她想了一想,自驭兽圈中将小参精还有貔貅,都扔进了这卷溪山行旅图里,这图暂时也不能做斗法之用,不过里面元气充沛,利于修行,又有许多草木灵药,想来交给小晨曦管理,正是相得益彰。 第46章 鲲鱼之惑 虞璿得了溪山行旅图这件洞天法宝,倒也颇为满意,虽然这件法宝元灵还十分脆弱,尚不能用于斗法,但毕竟是一件法宝,待她到了元婴境界,有充沛法力重新祭炼了这溪山行旅图,对敌时便能多出许多手段。 而且,经此一事,对于敖紫篁和风白羽这两个朋友的举动,虞璿也颇为动容,毕竟一件法宝非同小可,哪怕暂时不能使用,也是极为难得的。这二人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固然他们各自也都说了自家原因,但虞璿如何瞧不出来,这亦是二人并不愿真心同她争夺,显然是认为,互相之间的情分,乃至于虞璿这个人,值得过这一件法宝。 虞璿并不认为朋友就合该为了她“重义轻利”,但一位眼界格局高些的朋友,总是更得人信得过一些。有些人口头上说着“情义值千金”,但底线实在太低,本钱稍微需要大些,便犹犹豫豫,甚至退避三舍,这种小家子气的人,就算初始有几分交情,最后也会随着双方格局的不同,渐行渐远。正如同大商人做生意的都必然是一方巨贾,那些小本经营的店家虽然没什么错处,只是不在这一阶层,便出不起那个本钱而已。 修行路上,总是缺不得同道好友,纵然是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也不敢轻易陷害了朋友,否则一旦被人知晓,立刻就落得一个孤家寡人,将来有什么需要人帮忙的紧要关头,却寻不到人,身死道消之时,却怪不得别个。 虽说大道从心唯一,外物不足依恃,但渡过苦海总也需要舟楫相济,若无同道扶持,一个人挣扎,便不得不走去更多的弯路,这七八个弯转下来,耽搁来去,说不定此生就距离大道越来越远。 同样,朋友也需要认真选择,若是只有一方对另一方付出给予,虽然情谊未必就会断绝,但着实也称不上朋友,只能算是一种依附的关系;而唯有互相扶持,彼此来往,才能算得上是同道好友。 身为修士,若是拿捏不准这一点相处的分寸,就算是至亲至近的双修道侣,也容易在日日相处中偏了心性,最终成为劳燕分飞的怨偶。 虞璿自重生以来,结识的各路人物也自不少,有的是顺风巴结的同门,似卢红萱之流,只需客气以待便可;也有稍有人情往来,但却并无多深的利益情分牵扯的师侄,似卓轻尘便算是这一类。又如蒋家兄妹,算是托庇在她门下,双方利益基本是同一立场,但还未至交心,内中也存在一些权变。 而钟紫郢又自不同,两次事件,同虞璿已经算得上是颇为交厚的朋友了;至于秦昭林霄方梨月这些,还只能算是普通交谊的同道,日后再有来往,另作别论。 而新结识的风白羽、敖紫篁,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大家性情人品,也都互相看在眼里,虽然嘴上不说,分别之后也不见得会时常见面,但将来大家修为日深,各自成就,自然也就是能够互相扶助的得力好友。至少,绝不会出现“情谊只存于口头,落到实处便一文不值”的状况。这不仅仅看的是人品,更是能力,虞璿对自家眼光有这信心,风白羽同敖紫篁亦同样如此。 哪些人可以结识,哪些人值得深交,哪些人应当一开始便敬而远之,这观人识物,其实都属于修士淬炼道心所应当经历的一环,否则辛辛苦苦修了数百年,天劫外劫不曾奈何得他,到头来却闯不过人劫,乃至为人所误,身死道消,岂不是万分冤枉? 对于虞璿来说,唯有荀少卿算得一位异类,或者是因为这段渊源的起始,在她夺舍重生之前便已经开始,内中分寸便有些不大好拿捏。面对荀少卿不动声色却处处关照,虞璿接受起来,总有些不大心安理得,虽不会拂了这位师兄的好意,但总有些微微的推拒,相处之时,做不到如对待风白羽这般轻松自然。 至于那位师父齐墨渊,虞璿也能按照伦理礼法,以师礼待之。世上有亲如父子的师徒,自然也有普通传授的“先生”,齐墨渊自然不可能成为前者,但这份师生关系,若没有绝对不能容忍的矛盾发生,倒也能够就此不温不火地维持下去。洞真派既然没什么非要和她过不去的理由,虞璿自然也不会生出背离门派的念头,不说将其视为家人根基,遇到什么,也会本着弟子身份,为其考虑打算一二。 只不过,倘若那位不识趣的便宜师姐还要寻事,虞璿可不会因为同门的关系,就放她一马,虽然她迄今也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秦楼月。 …… 这荒岛上不过是一小小插曲,三人继续上路,定下的路线是先去灵机岛,一起通过传送阵到达元磁极光圈附近,节省时间,而敖紫篁再改道,独自前往偏东一些的不冻海。 这倒不是虞璿和风白羽不愿意陪她一起去,而是据说那位龙族大能性子冷僻,不大爱见生人,不冻之海并不算大,不过万里方圆,只能算稍大的湖泊,但除了普通鱼虾,连一头成了气候的精怪都没有,只要稍有修为,全数被那位不冻海主人赶了出去,不许搅扰清净。 虞璿同风白羽也曾问过敖紫篁,如何才能说动这样一位师父,敖紫篁自然也是殊无把握,但她却认为,不知道也罢了,既然知道了有这样一条路,就算再多困难,也要去试一试,否则还未努力过,怎知结果成败? 敖紫篁这样想法,倒也不无道理,因此这段时日,便是这位龙女自告奋勇承担了领航的重任,她新收服的那三头金丹妖将,各自带着一支亲兵,每日轮值着做这操舟的苦力,顺路又捉了几头本地妖怪做向导,一路上倒也顺畅无阻。 神鳌舟内空着的宫室房屋极多,三人平时大部分时日都是各自埋头炼气炼法,虞璿将乾坤五相镯的祭炼法门重新改换过来之后,暂时也没什么急于要修炼的法术,而百花落英剑丸已经奋力祭炼到了三阶二十七重禁制,足彀使用,若是继续祭炼,便要旷日持久的艰难,除非她修为再更上一层楼,才能骤然轻易许多。 …… 这日,虞璿行功完毕,忽然便想起那日斩杀的逍遥君三太子,当时她诱使这逍遥君三太子祭出乾坤五相镯,施展出炼剑成丝的绝世剑术,斩破了他一件护身法器,而在她剑气雷音的极速下,这头也不过是丹成的三太子,也根本没法唤回乾坤五相镯护身,轻轻易易便被斩杀。令虞璿奇异的是,这位身家不俗的三太子,就连也阴神也不曾修炼。 大凡修士,到了金丹境界,除了那些实在困窘的散修,大多都会去修炼阴神。阴神乃是修士神魂中分裂的念头,以各种秘法凝练而成,虽然只是一个虚幻的形体,并非实质,但却也能运使法术,若是肉身被斩,阴神还能夺舍,就算不去夺舍,也可转修鬼仙之道。可以说,炼就了阴神,修士对敌时,便能多出许多手段底牌。 只是,修士只有修炼元神稳固到足够凝聚元婴的地步,对肉身的依赖才能达到最小,重新夺舍才会基本对修行没有多大损害,只算是换了一件衣服;金丹之辈凝练出的阴神,用来夺舍,可就对元神本源伤害极大,别说更进一步,就算是想恢复到原来的修为都是几乎没有可能了。 其实阴神也不是非要金丹以上才能凝练,自然也有那种专修神魂的偏门道法,只不过大部分按部就班的修士,非要炼成金丹之后,才比较适合分出念头修炼阴神,不至于强修硬炼,反而耽搁本身修为。 例如上次虞璿随手斩杀的那位魔修叶新宇,他所炼的功法便极重神魂,虽然还只是筑基修为,但也是够资格修炼阴神的,只是此人还没来得及罢了。 虞璿上次收了那逍遥君三太子的尸身,后来也一并扔在溪山行旅图里,此时她闲来无事,便一纵身进了这件法宝,打算查看一番。 她一进入这件洞天法宝,这法宝真灵虽然还自懵懂,却也发出一阵欢欣的信息,似颇有讨好之意。虞璿一抖手,便将那逍遥君三太子的尸身摄了过来。 这归塘玉生前也是金丹修为,当年他出生时,曾蒙父亲以秘法洗涤血脉,因此已经算是纯粹的大妖,而非混血,此时身死魂散,原形瞧着便是一头淡青色的奇异大鱼,脊背生刺,颌下龙须,腹部的鱼鳍晶莹剔透,伸展如飞翼状。因这头大鱼是被虞璿以法力缩得十分小巧,所以还有几分趣致,否则原样放大了,便是数里长的一头狰狞怪鱼,只见凶恶残暴,再没有半点可爱。 虞璿辨认了半日,猛然想起:“相传鲲鱼千载化为鹏,这岂不就是一头鲲么?如此说来,那逍遥君也是一头鲲鱼成精了。” 这也怪不得虞璿好久才认出来,相传鲲鹏这种远古妖兽,天生神通,只是到了她前世所修行的那个时代,这种妖兽早已不存于世,虞璿也只是在典籍上看到过,一时半刻也不曾联想过来。 “但是就算是鲲鱼,我却为何觉得气息有几分熟悉?尤其是这厮死后化出原身,更是……有种血脉亲近的感觉?” 她伸出两根细白的手指,轻轻捏住这头鲲鱼的背鳍,拎了起来,微微思忖:“当初以三昧真火熔炼肉身杂质时,却不见有什么异状,想来我应该是人非妖……不过也不一定,我现在修为还浅,有些秘法,也未必就能够尽知……” 虞璿当初附体重生时,并无丝毫障碍,便知道自己同这肉身原主渊源匪浅,因此肉身一应因果,她也大大方方地承接了下来,并没半点抗拒;而随着时日渐久,她却隐约发觉,这当初修为低微的女孩儿,似乎身世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虞璿想了一会,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将这归塘玉的尸身收了起来。 第47章 龙女拜师·公子丹朱 又行了一段时日,按照风白羽所说,距离那灵机岛已经不远,因此神鳌舟的速度放得甚缓,敖紫篁将三支妖兵都放出来防护,三人也不再做别的事儿,只是在舟中打坐,随时将真气法力保持在最充沛的状态,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出了什么变故,不及应变。 大事上敢决断,小事上不马虎,这才是修道人当有的行事气质。 这日,距离灵机岛已经是千里之内,遥遥看去,乃是一座数百里方圆的岛屿,上有一座高山,虽然和陆地上的山峰不可比拟,但在茫茫海中,骤然一看,也是峰峦如削,颇具气势。 风白羽心头一松,他辛苦这一场,虽然还没完成目标,但也是达到一半,且并没有多少波折,心中也颇畅快。见敖紫篁收了神鳌舟,跟着他走上来,风白羽便说道:“虽然按理这岛上十分荒芜,除了那座传送阵外别无他物,但也不得不防,尤其是因最后还要靠这座传送阵返回,更要细致。咱们先分头在岛上探一探,在最高峰顶的道观上见,可好?” 虞璿同敖紫篁自然没有异议,这灵机岛孤悬海外,久无人烟,连鸟兽也少,但却草木葱茏,地气浓郁,若不是嫌荒凉了些,倒也算是一处静修福地。 岛屿才数百里方圆,虞璿同风白羽中任一人,只要肯放开金丹界域,便能全数覆盖,但两人都不会这么做出这般霸道手段。至于敖紫篁这位龙族公主,她将三支妖兵都放了出来,喝令:“给我细细搜查一遍,若有异状立刻禀报,不许打草惊蛇。”年纪虽小,呼喝指挥起来,倒也威风凛凛。这也是因为海中贵胄大多都有妖兵随身,哪怕是再不得意的龙子龙女,也能有随身亲兵,较之路上各路修士,可就阔气多了。 虞璿在岛的西北部分转悠了一会,除了山幽林静,略有几只小兽出没,也没什么别的发现,倒是觉得这座海岛峰峦景致,真个清雅出尘。 古木参天,葱郁苍翠,阳光细细碎碎从枝叶间隙中洒落,时有松涛风吟,虞璿从一开始的查探地势,到现在已经很有几分信步闲行,玩赏风景的意思了。 又走了一段,前方隐约听见水声,忽然,身后一阵带着水汽的轻风袭过,敖紫篁追了上来,笑嘻嘻道:“我走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忽然发现你就在不远,就赶过来了。看来这岛上确实没有什么人,风大公子就是多心,咱们直接去山顶等他吧!” 这小小龙女咭咭咯咯地不停说话,显然心情甚好,此时路已经走到尽头,前方隔着数十丈,一片云雾水汽蒸腾,竟然是一道极宽的瀑布,宛如银练挂落,飞珠溅玉,水声隆隆。尤其妙的是,这瀑布之下,乃是一道涌出的地热温泉,冷热相冲,这才仿佛云雾蒸腾。 敖紫篁一见大喜,道:“风大公子细致,一定很慢,我们不如在这泉水里略泡一会,也来得及去找他。” 虞璿笑道:“你都能撞到我,你焉知他不会也走到这里来?” 敖紫篁浑不在意,依旧兴高采烈道:“等我设下禁制,就算有人以神识扫看,我也能发觉。” 虞璿往前走了几步,偶然抬头,猛然竟有些毛骨悚然,原来她竟然看见,那冷热温泉里,雾气蒸腾之中,竟然有个朦朦胧胧的人影,但之前无论是她还是敖紫篁,竟然没有半点察觉! 虞璿这一世虽然修为尚浅,但元神更加稳固,而且经验丰富,懂得手段繁多,远过一般的金丹修士,就算是元婴修士的动静也瞒她不过,但她和敖紫篁已经走到了边上,竟然还如同睁眼瞎一般,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 虞璿急忙拉住就要布置禁制的敖紫篁,轻轻指了一下泉中,敖紫篁也睁大了眼睛,急忙捂住小嘴,压低了声音惊讶地道:“这……是人是鬼?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刚才还什么都没有……” 虞璿捏了她一把,也低声道:“咱们走罢,这位前辈一直不曾出声,大概也是不愿同我们计较,还是不要多事了。” 这话还未说完,那泉中洗浴之人忽然转过身来,虽然仍然是蒙蒙的一片雾气遮挡,但却有几分半遮半掩之意,当然,这“半遮半掩”乃是虞璿心中下的断语,否则直接遮掩去了便是,何必非要让人瞧得见是个男子躶体洗浴,却偏偏隐隐约约看不见面目和关键部位。 那人声音似甚清朗好听,但却偏要挤出几声阴森森的淫//笑,高声喝道:“两个小美人,偷看了某家的清白之躯,不给报酬这就想走?” 虞璿险些吐血一口,修真界弱肉强食,并无什么明文规定专人执法,靠的不过是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和道德准则,虞璿自然不会认为人家不敢对她怎么样,但无论遇到危险,她修行多年,也不至于会惊恐忧惧到进退失据。 虞璿暗想:“这人气质并不阴邪,有些故意捉弄之意,待我也回他一句。” 敖紫篁还没怎么反应,虞璿已经应声回道:“我等刚才甚么也不曾看到!阁下有心拦路打劫也就罢了,不可如此胡乱冤枉我等。万一传将出去,坏了我等女儿家清白名声,还如何嫁人?” 那泉中男子也是一愕,显然想不到这“小美人儿”居然如此胆大,顿时呵呵一笑,道:“那却该如何?难道要某家走出来给你看个仔细,这才算数么?” 虞璿平时都显得娴静,极少同不熟的人耍嘴皮子官司,但却不是不会,正要继续同那男子扯下去。忽然,她发现敖紫篁身子簌簌发抖,吓了一跳,急忙牵着她的手,渡了一道真气过去查探,一时也没来得及继续答话。 那男子等了一会见她不答,误会笑道:“小妞儿都是银样镴枪头,嘴上说得响,遇到真刀实枪便要退缩了,也罢,某家也不欺负你们。” 那些云雾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散开,一个高大男子缓缓走出来,一头长发湿漉漉披在身后,上身犹自赤//躶,肌肤如同白玉,宽肩窄腰,极具阳刚雄健的美感,但一张面孔却俊俏异常,眉若春山,目如剪水,轮廓柔美,都称得上男生女相了。 虞璿也不知敖紫篁是出了什么问题,虽然这英俊男子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一步步走过来,也没什么气势可言,但她也丝毫不敢放松,全身法力运转,只要稍有不测,便要动手!她身具天下数种最绝顶的剑术,如炼剑成丝,虚空挪移的瞬剑术,就算是高出一个大境界的修士,也有一拼之力,何况还有两件七阶法器,一件法宝,只要能逃脱,就算这些外物都毁了也不要紧。 她正全神贯注地戒备,忽然,敖紫篁猛地挣脱,大叫一声,“师父!人家可找到你了!” 这一下,无论是虞璿,还是那半躶的男子都有些目瞪口呆,只见一个娇软轻巧的女童,仿佛小蝴蝶一般,一头扎进了那男子怀里,敖紫篁身高连人家一半也不到,只能死死抱住大腿不放,叫道:“师父师父!可总算找到你啦!” 那男子也是吃了一惊,忙推脱叫道:“某家还未成婚,以前也从不曾和哪家女子勾搭过,你这女娃娃不可胡乱认爹……不对!你叫我什么?” 敖紫篁心满意足地抱着大腿,别说龙女威严,就连平时的娇蛮之气也全数收了起来,喜孜孜地道:“师父,我叫做敖紫篁,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英俊男子脸色十分扭曲,适才邪魅狂霸拽的风度是半点也不剩了,双手掐着敖紫篁的小脸,想要把她从腿上撕下来,“你、是、谁、家、的、孩、子!” 敖紫篁倒也不怕他拧,反而抱得更紧,用小脸蹭蹭,“我娘是落珈龙女。师父师父!这不是重点啦!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你了,快带我回家!” 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虞璿也收起了之前的戒备,饶有兴趣地瞧着这龙族的一老一少夹缠不休,平日里敖紫篁都是十分傲气,说话行事,小大人一般,谁知这龙女的缠人功夫,居然如此厉害! 这不冻海主人最后也还是拿这头撒娇的小龙没辙,无奈道:“知道了知道了,落珈当年都是个小丫头,居然转眼女儿都这么大了!你爹又是谁?” 敖紫篁答道:“我爹是多罗龙王。”又问道:“师父,您老人家的名号是什么?可别我走出去,连师父的名号都不清楚,那多丢脸!” 不冻海主人将身一抖,已经穿上了一件银色锦袍,看起来已经放弃了试图将这个贴上来的徒儿从自己大腿上拽下来的举动,“这才不到万年,南海龙族都已经不记得丹朱这个名字了?” 敖紫篁一震,惊呼道:“你是公子丹朱?” 公子丹朱双手叉腰,一脸痞气,居高临下地低头瞅着小小龙女,“害怕了?害怕了那就乖乖回家吧?” 敖紫篁只是呆了一会,随即猛烈地摇头,“才不是!我最崇拜公子丹朱了!不对!我最崇拜师父你了!我以前就听说过很多你的……事迹!” 公子丹朱捏了捏她的小脸,转怒为喜道:“这才对!当年为师我风靡万千龙族少女的绝世风采,果然不曾随着时日变化而稍有淡薄……你娘有没有提起过我?”见敖紫篁摇摇头,他颇为遗憾地道:“定是你父亲心怀嫉妒,否则像为师这样的龙中才俊,理当日日被挂在嘴边才是。以后回去告诉你爹,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如此心胸狭窄?” …… 被这拜师的一出闹剧一搅,公子丹朱的架子也没法继续端下去了,转头又问虞璿道:“你是陪同紫儿从南海来的么?倒是伶俐,可是归塘家的女孩儿?” 虞璿微微停顿一下,行礼道:“晚辈乃是中洲洞真派弟子,俗家姓虞,道号摇光。” 公子丹朱听说不是南海妖族,也没多过问,只略问了来意,听说是要通过传送阵往那元磁极光圈内的天外神山寻找东西,他乃是神通广大的妖族巨擘,便慷慨答应,顺道送二人过去。 虞璿躬身称谢,心中思绪也是一闪,“海中龙族真龙,无论修为高低,男为太子,女为公主,这位既然修成了应龙幻身,也该是太子丹朱,或是称王,为何却仍然是公子之称?” 第48章 太清灭度·元磁极光 按照理论来说,水族都有化龙的希望,在人间流传最广的便是鲤鱼跃龙门,但事实上,普通鲤鱼能够化龙的机会极小,纵然其体内血脉,较之其余鱼类,已经算是十分的接近龙族了。 龙蛇时常并称,所谓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再五百年化角龙,千年化应龙。水虺便是水蛇,但这些年月数目实在是太过理想,巨蟒化蛟算是最容易的一坎,但也是千中无一;而蛟所化的龙,也只是杂色龙种。 似虞璿斩杀的寒螭便是一头蛟,而那位岷江龙王则是蛟龙,双方论起修为也差不多,俱是结丹程度,但再给那头寒螭一千年的时间,它也未必能够炼化肉身,化为蛟龙之种。 海中唯有角龙,可称为真龙,而唯有真龙与真龙所生后代,才能一出生便是真龙之种。真龙一出生便有万年之寿,普通杂色蛟龙却只有数千寿。一海之中,蛟龙或有上万,但真龙却只有数千。 虞璿初次见到敖紫篁时,她额上便生有一对小角,这正是海中真龙公主的标识。 几乎每头杂色龙种的生平最大心愿便是纯净血脉,化为真龙之体,只是这一关坎之难,几乎不亚于元婴三劫的修士晋升化神境,根本不是区区五百年便能达到的。因此,倘若照本宣科的人,询问某头老蛟龙,为何修炼了好几个五百年还未晋升角龙,只怕这位龙君要立刻气得两眼翻白。 海族中等级森严,来自本身血脉,因此难以逾越,宛若天堑,较之陆上人族不过是自己制定的礼法之流,简直不值一提。 但像公子丹朱这样的顶级大妖,别说太子,就是帝君也能做得,至于为何他仍旧自称公子,内中曲折隐情,也不是虞璿能去多问的。 …… 公子丹朱大袖一挥,三人便同时出现在了那峰顶的道观门外,这道观已经颇为破旧,灰扑扑的匾额上,端正三个大字“太清观”,论起房屋不过两进,唯独四周青翠竹林环绕,还有几分清幽雅致。 果然如敖紫篁所料,风白羽还未上来,公子丹朱领着两个女孩儿,在观里走了一圈,最后回到主殿,大刺刺地坐了下来,也不在乎地上尘土积灰。 他身量极高,虞璿在女子中已经算是体态修长,但比坐着的公子丹朱高也不多,至于敖紫篁,还是个十岁的女童身材,站在公子丹朱的肩后侧,更显得娇小玲珑。 这一对师徒相处起来,可十分活泼,满大殿里都是敖紫篁甜脆的笑声,而公子丹朱也全无师道威严,嘻嘻哈哈,逗弄新收的小徒弟不亦乐乎。虞璿除了最开始接了公子丹朱一句话,后来敖紫篁成功认亲,她便不再多事,十分娴静地立在一边,只有公子丹朱偶尔问话,她才回答。 这本也是做人的道理,虽然公子丹朱在这一级的大佬中,显得性情比较另类,但那也是因人而异的。敖紫篁乃是族中后辈,伶俐活泼,资质又高,一见面便将拜师的要求和盘托出,身家清白,目的明确,没半点不对。但若以为随便一个什么人,便能同这龙族绝代高手没大没小,虞璿深信,此人必定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提别的,就说当时敖紫篁奋力一扑,狠狠抱住未来师父的大腿,公子丹朱也着实吃了一惊,下意识便把她往下扒拉。虽然他也不曾用大力,但若不是敖紫篁这头小真龙,天生身躯结实,经得起摔打,换了普通人给这位龙族大佬随手一拽,说不定就要掉个胳膊腿的零件。 妖族中论起肉身强悍,龙属妖族都能排的上号,这等凶兽之间打闹玩嬉,虞璿可一点也不想参与,她如今才金丹修为,这具肉身还要用很久,十分珍惜,万一误伤了,她找谁说理去? 只是,公子丹朱那句“可是归塘家的女孩儿?”,倒是让虞璿着实思考了好一回,但想过也就放到了一边,她本也不急于寻找什么身世,再说,就算寻到了,又有什么好处?反而平白打乱了修行计划。 …… 敖紫篁咚地跳到了殿中供养着塑像的木龛中,叫道:“什么真武炼魔大帝,我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修士,师父你说他统御天下群妖,难道还能管到我们不成?龙宫里可没有记载。” 虞璿顺着一看,倒是吃了一惊,这个世界虽然也有日月星辰,道法也是大同小异,但却并无天宫地府,而这一尊泥雕木塑的神像,却分明是以前最常见的玄天真武炼魔大帝的形象。 她刚才只顾着想事情,倒也没怎么注意这师徒两人闲谈的内容,公子丹朱懒洋洋笑道:“龙族不过占据四海一隅,天下大能,岂能尽知?乖徒儿,不瞒你说,这道观里的老道士,当年还是为师的一个朋友,只不过他修成绝世道法,便离开这一界,不知哪里云游去了。唉,年纪越活越久,朋友越来越少,要不为师一把老骨头了,怎么会没事跑到这里来吊古怀今?” 敖紫篁小脸上都是“师父你不要因为我年纪小见识少编故事骗我”的怀疑,但虞璿却是心中一动,走上前去,施了一礼,低声问道:“丹朱前辈,晚辈有一个问题冒昧想要求答。” 公子丹朱了然笑道:“是问那个老道士的事情?丑话说在前头,我认识他时,这老货修为远高于我,更是数千年前便遁破大千世界逍遥去了,颠倒来去,我能稳稳答你的也只有此人道号,叫什么太清灭度真人。” 他随手一挥,空中便出现一道幻影,乃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人,面白如玉,雪白长须,着云锦绛章道袍,戴太清玄黄冠,望之气度飘然出尘。 虞璿抬头望去,那幻影中老道人亦是向她看来,目光一触,虞璿心神一动,只觉得这太清灭度真人气度森然,但却并不似道家恬淡无为,而是目如精芒,锋锐不可挡。 公子丹朱挥手收了法术,颇为怜悯地望着虞璿,道:“摇光丫头,是不是觉得这臭道士气度高华,道德精深,望之而忍不住生敬仰之心?” 虞璿啼笑皆非,含糊地嗯了一声,公子丹朱又接着道:“某家当年也是这么觉得的,后来才发现人不可貌相,这老道士十分悭吝,一毛不拔,不但没有传下道统,连一点好处也不肯留给后来人,你要想从这里得到什么宝贝,就算挖地三尺也是白费力气。” 虞璿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嫣然道:“晚辈也不是非得要什么好处,只是能够得知一些数千年前的往事,也是增长些见闻,游历便不白来。” 公子丹朱注视着她,忽然笑道:“某家一直觉得人族修士大多小气,摇光丫头你很好,虽然拜在中土道门,也不曾被带坏,骨子里爽快,也难怪紫儿肯认你这个朋友。” 他伸手在袖子里掏摸了半天,摸出一枚紫色果实,约有鸡蛋大小,也没什么灵气,瞧着甚为普通,“此物我收藏近万年,原本打算……后来到底也没用上,留在身边也没什么意思,今日就送了你罢!” 虞璿谢了公子丹朱,将紫色果实捏在手里打量一会,不确定道:“似乎是……桑葚?” 公子丹朱大手一挥,道:“正是!此物正合你用,而且滋味酸甜可口,小姑娘们都爱吃,你吃了一定不后悔。” 虞璿嫣然道:“那便谢过丹朱前辈了。” 忽然,观门被轻轻推开,风白羽温润的声音传进来,“摇光姑娘,紫篁公主,久等了。” 这少阳派的杰出弟子并未多想,推门而入,一眼瞧见大殿中多了一个男子,顿时目瞪口呆,但也很快反应过来,“摇光,这位前辈是?” 敖紫篁一下跳到他面前,喜滋滋高声宣布道:“这是我师父!” 倒是公子丹朱在看到风白羽时,目光中异色一闪而过,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朱纹?重瞳?” …… 公子丹朱是明显的重女轻男,对小女徒弟敖紫篁百般宠溺逗弄,对虞璿也是温言细语,关照有加,但对风白羽可就没什么热情,只是淡淡的,摆出前辈架子来。不过风白羽也不曾见过公子丹朱之前的嘴脸,因此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听说敖紫篁运气爆棚,半途就遇到了要寻的师父,而这位前辈又肯顺路送他们一程,也是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传送阵来回都是安全的,倒是真心地谢过了公子丹朱。 传送阵正在这太清观的后面,公子丹朱护住了三人,掐动法诀,再睁眼时,已经是别一番景象。 此地已近北极地界,距离北海边缘都有数十万海里,波涛汹涌,飓风不断,中间还有无数飘浮的巨大冰川雪原,怪鱼巨鲸,凶兽毒龙出没不绝,而且气候极为恶劣,飓风冰雹,骤雨雷电,几乎没有一块平静的地方。 虞璿同风白羽几乎同时放出金丹界域护身,此地对于道行稍差的金丹修士,都难以穿行,好在二人都是法力高强之辈,又有法器护身,倒也不怕。而敖紫篁站在公子丹朱旁边,那便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什么风雨也伤不到她。 公子丹朱淡然道:“再往前走,便是天地交界,无论风雨雷电都不能起,你们要去的天外神山,便在极光大火的后面,这极光大火每半年停歇一次,一次持续三日,你们算着时间进入,便不会被伤,只是须得小心元磁风暴不时出没,若有五金之类的飞剑法宝,都好生收起来,否则被元磁把人吸去,性命难保。” 他交代完这几句,挥袖收起了敖紫篁,顷刻便消失不见,竟是说走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留评尽量25字以上,可以送分。 第49章 刹那芳华·眼熟法宝 这一方天地,南北两极均有元磁光气,将天地交界的那一点围成一个圈,北极这边唤作玄冥境,而南极那头则唤作光明境。这玄冥境内,除了每年冬至子夜略有曙光,其余时间都是漫漫长夜,日月星光都不能至。 但这玄冥境也不是全无光明,在元磁极光圈上,极光浓郁凝聚成一片明如白昼的火幕,阻隔内外天地,除了每半年一次的大火衰弱时期,即使是地仙也无法通行。玄冥境内有不少远古天地初成时,生灵猛兽,全都被这极光大火隔绝在内。 公子丹朱将他们留在一方小岛上,这座岛屿不过里许,只能算是稍高的礁石,稍微涨水便要被淹没。公子丹朱这位妖族巨擘在时,附近凶兽海妖感受到气息压迫,俱都不敢靠近,待他一走,这些妖兽顿时蠢蠢欲动起来。 风白羽一抖紫微星袍,顿时数道剑气生发,斩杀了附近一头伺机扑食的猪婆龙。这些妖兽虽然灵智不深,但许多都有天生神通,而且肉身强悍,凶狠狡诈,十分难缠。二人还须在此耽搁半月,才能等到极光大火衰弱的时期,而这段时日都要只能在这一片冰海暂驻停留。 虞璿看着风白羽顷刻便斩杀了好几头妖兽,虽然这些海中凶兽前赴后继地扑过来,他只运使一道剑光,便将这一片防护得风雨不透,剑术娴熟老练,应付起来轻松无比。虞璿瞧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咱们和这些无知识的畜生较什么劲,不如躲到溪山行旅图里修炼去吧!” 风白羽剑光一圈,将一头扑上来的海兽斩杀,一个似牛非牛的硕大头颅冲天飞起,腔子里热血四溅,他抬手摄去了妖兽内丹,转头笑道:“就等着你这句话了。” 虞璿嫣然一笑,溪山行旅图兜头一卷,将两人都摄入了这件洞天法宝里。这件溪山行旅图的禁制已经被她祭炼了一小部分,也能隐匿虚空。这里的海兽不过是些精怪蠢物,见这两人忽然消失不见,便也不再理会,继续无休止地互相争斗厮杀起来。 风白羽好奇地打量着这件洞天法宝,这一方天地倒也不算特别广阔,内中山峦原野,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一应俱全,唯独没有日月星辰,天空上云彩密布,却是五光十色。他试着收摄天地灵气修炼,也是和外界一般无二。 虞璿飘落在他身边,笑道:“本该直接送到浮游天宫,没想到中途出了点小偏差。”她大大方方地挽着风白羽的手,禁制一动,两人顿时出现在宫殿中。 这件浮游天宫也不算大,虽然楼阁富丽,但却有些陈旧剥落。风白羽正在打量,旁边虞璿却柳眉一竖,娇叱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捏主人起来!还不快快收拾清楚了!再敢捣乱,你这辈子便等着发霉吧!” 风白羽莫名其妙,不知何故,只是虞璿话音刚落,那座宫殿忽然气象一变,那些陈旧剥落之处,忽然焕然一新起来。风白羽这才明白,原来是这件法宝的器灵捣鬼,不由哑然失笑,道:“这是怪我不该吸收这里的灵气么?” 虞璿不满道:“从没见过这般娇气的法宝,稍微恢复了点元气,便许多要求,每次都催促要我祭炼,我却哪有那许多时间?今儿居然敢当着客人的面扭捏作态起来,真是反了天了!” 风白羽笑道:“我也不曾见过你这样严厉的主人,谁人得了一件法宝,不是珍爱无比,日夕祭炼?你倒像呼喝自家小厮一样,还要狠心威胁。似我门中那件法宝,自从祖师飞升之后,这些年也不曾认主,完全是一位大爷,轻易都请不动的。” 虞璿道:“法宝究竟还是要有个主人祭炼,才能日夕进步,主人法力越高,法宝才能越发祭炼得法。我倒不是怪这溪山行旅图,只是嫌它急功近利,总来催我,一点长远眼光也没有!” 她才要领着风白羽往宫殿里走,忽然平地升起两朵彩云,轻轻托起二人,又有彩光霞气萦绕身边,仙乐飘飘,声光色影,许多华丽。虞璿噗哧一笑,无奈道:“说它两句,又来讨好了,真是没有办法!” …… 这日终于到了极光大火衰弱的时期,那极光大火原本瞧上去乃是一道透明的接天光幕,足有十余里宽阔,七彩光晕流动,绚丽无比,稍有靠近便酷热难当。虞璿催动溪山行旅图,穿过极圈,少了极光大火照明,玄冥境内便是一片漆黑,这里景致与外间大不相同,土壤都宛如墨晶,也一般有峰峦湖泊,内里生有许多外界不能生长的奇花异草,玉树琼葩,更有极多天地初开时的远古生灵。这些生灵居住在玄冥境中,又不似外界有修士杀戮,因此存活时间极长。 此时玄冥境俱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线,不过二人都是法力高强,倒也没造成什么阻碍。风白羽瞧了旁边少女一眼,忽然有些羞涩,想要借故也挽住她的手,终究还是不敢造次,轻咳了一声,指着前方道:“那座山峰便是了。” 那座山峰通体都是墨色晶玉,恍如仙境,更有一种淡蓝色的小花,发出莹莹的柔和光晕,飞近之后,才见星星点点,明灭不定,缀满整座山峰,仿佛星宿都倒转了过来,仿佛梦幻,有种不真实的美丽。 虞璿附身摘下一朵晶玉花,这小花不过指头盖大小,花瓣晶莹剔透,托在掌中,仿佛一点萤光,只是过不了片刻,这晶玉花便凋谢枯萎,不再发光。 风白羽低声道:“这种花叫做刹那芳华,开花时只有十息,即便凋谢。你瞧,这些光点都不断生灭,就是如此。” 虞璿一松手,枯萎的花瓣从她指缝之间飘落,虞璿低笑道:“刹那芳华,好名字。”却不多言,转问风白羽道:“你是要寻找一番,还是已经知晓要找的东西在哪里?” 风白羽略有些失落,打起精神道:“我门中有前辈手札详细记载,其实材料也是他上次留下的,因此须得这里极光温养,我只需去取来便是。” 其实这也是名门大派的通例,对于门下优秀的弟子,只要修为到了,便有许多好处安排,同时也有许多磨练。那位少阳派前辈上次游历玄冥境,留下的便是三朵星辰真火,若能祭炼入紫微星袍,便能炼成一柄星辰真火剑,给这件法器平添许多威力。 只是紫微星袍祭炼繁复,收集材料也十分艰难,虽然许多修士自诩毅力不缺,但谁也不敢肯定自己就能运道冲天,能将所有材料都弄到手。因此,虽然紫微星袍乃是少阳派中法器第一,但选择祭炼的修士却几近于无。少阳派这一代最优秀的弟子便是风白羽,门中长辈虽也给了他许多支持,但祭炼了数十年,还是个半成品,便知其艰难了。 虞璿点头道:“我在这里等你,你可要快些出来,否则耽搁了时辰,咱们可就只能被困半年了。” 风白羽听见她说“我等你”,忽然生出几分依依不舍之感,仿佛这一去便是分别一般,他摇了摇头,暗想:“我这是怎么了?”驾起遁光,按照指点,径去寻那星辰真火去了。 虞璿留在原地等候,她忽然想起:“我那师父让我带些材料回去,虽然也不曾要求品质,但总要有些稀罕的东西孝敬,才能显出我用心。” …… 风白羽说是只需直接取来便是,哪知一去便是三日,这天乃是最后一日,过了今日,极光大火便要重新升起,半年之后才能熄灭。虞璿见风白羽还不回来,暗想:“风大公子该不是出了什么事耽搁吧!我先前说什么不好,难道一语中的,真要在这黑不溜秋的地方过年么?” 她虽然如此想,但也没有抛下风白羽走人的意思,仍然在原地等候,过不片刻,一道星光自那玉峰上猛然升起,往虞璿这边一绕,便裹了她往极光圈外疾飞。 这时候极光大火同元磁真气已经升起许多,才一飞近便觉得灼热难当,两人只觉得一股大力往下扯去,虞璿猛地反应过来,叫道:“风大公子,快收了你的法器!不然我们要被磁力吸走了!” 她毫不耽搁,天遁镜祭出,放出清光抵住冲来的元磁真气,溪山行旅图不能用来斗法,但却有隐遁虚空之能,化作一副长卷将二人裹住,飞出了极光大火区域,虞璿这才松了一口气。 风白羽一时忘形,险些致二人于险境,十分羞愧,急忙换过了飞遁法器。只是他一抬头瞧见虞璿放出抵御元磁光气的法宝,不由心中大惊,比适才险些失陷,还要惊恐到了十二分: “这法宝眼熟,瞧着怎么这般似荀少卿那厮的天遁镜?可是他怎肯轻易将这件宝物借出与人?摇光难道是他师妹,还是……徒弟?” 风白羽一时间万分气闷起来,连问也不敢问了,生怕得到的答案令他更加吐血。 “洞真派这几年出了好几位出类拔萃的弟子,相比起来,我们这一代的人物倒有些减色了。” 第50章 极光飞钩·借宿妙计 一轮红日自天海交接之处,猛然一跃而出,顿时漫天霞光溢彩,将这一处峰头也染成一片金红。 风白羽盘坐在峰头的一块平整巨石上,缓缓地吐纳每日这第一缕氤氲紫气,自极圈传送回灵机岛,已经月余,虞璿说要炼制一件法宝,因此耽搁了下来。 虽然虞璿并没有提过,但风白羽心中却已经隐约感觉得到,回返中洲以后,便是两人分开告别的时候了。 对于这道左相逢的少女,风白羽颇有好感,虞璿气质出色,性情宛好,这样一个灵气逼人的女孩儿,自然很容易讨人喜欢。到现在为止,风白羽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她多半便是洞真派的新秀弟子,只是不知是谁人门下。 但无论是谁人门下,只看她手里的天遁镜,也知必然同荀少卿关系匪浅。风白羽和荀少卿算是差不多时候入道,又是差不多的时间成名,少年俊才,修真界难免便会将二人放在一起比较。因此,风白羽是还没见过荀少卿本人,就已经无数次地“被听到”这个名字,一次两次还罢了,次数多了,内心的腻歪程度可想而知。 风白羽只是从小受教育环境影响的缘故,习惯以温和谦让待人,内心可未必就多么喜欢严肃沉闷的类型,何况他和荀少卿也真是没什么共同话题。十六派斗剑大会上见过一面,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 忽然,太清观后彩光冲霄,随之虞璿也飞出,她瞧见风白羽正在崖边,微微一笑,两道五光十色的剑气便当头落下,速度却并不快。 风白羽的本命剑器紫微星袍虽然尚在祭炼,但用之对敌倒也并不逊色于一般飞剑,这套紫微星袍全数祭炼完成了,便有九道剑光,号为九曜仙剑,各自都包含一种绝世剑诀,如今他也不过堪堪炼就了三口飞剑而已。 风白羽也伸手一指,一道淡青色的光华自背后飞起,抵住虞璿放出的那两道彩光,三道剑光在空中顷刻便拼了百余记,虞璿放出的两道剑光都十分绚丽夺目,乃是一对飞钩,一为金红,一为银蓝,俱是光华流转,变幻不定,尤其巧妙的是,剑光曲折蜿蜒,灵活多变,招数较之普通飞剑,大有不同。 而风白羽放出的那道青光,唤作青莲仙剑,乃是采取北极明霞碧水精华、万年冰魄雪英为主体,炼制的水系飞剑,才一放出,便生出凛凛寒气,空中划过之处皆都凝成冰雾。 两人一个立在峰头,一个在观内,只遥遥指挥着飞剑击刺相斗,纯以招数切磋。这三口飞剑都是品质特异,争斗时彩光瑞气,冰晶雾霭,堪称奇景。大约小半个时辰,虞璿轻叱一声,那对飞钩上浮起透明光焰,给这光焰一碰,风白羽只觉得青莲仙剑被烧得滋滋有声,忙掐诀收回。 虞璿也收了这对飞钩,飘然落到风白羽面前,笑吟吟道:“风公子,你瞧我这对阴阳极光钩如何?” 她将一对尺许的短钩递过去,这一对飞钩都是通体透明,雄钩色做金红,十分华丽,雌钩散发出幽幽银蓝光色,又有五彩光华流转,绚丽好看之极。 风白羽接过打量了一会,赞道:“极光凝成的飞剑,应对元磁地势时候,便有许多方便,遇上五金之属的飞剑,更能够克制几分,分合随意,果然妙用无穷。”适才他以青莲剑和这对阴阳极光钩对砍,仗着锋锐,有几次虽然拦腰斩去,但这极光钩立刻又能重新复原,轻易损毁不得。 虞璿笑道:“你去寻找星辰真火时,我闲来无事,便收集了不少元磁罡煞,还找到了好些极光火焰精灵,只是这火精极难捕捉,我费了不少力气,也才捉住两朵,便炼就了这对阴阳极光钩。” 元磁极光焰也是天下有数的几种厉害真火之一,和太阳真火、朱雀离火、兜率紫焰等等并称,妙用无穷。因千万年长存不灭,内中极光火焰凝练至极,便生出精灵,只是这些火精都十分狡猾,大多时候都躲在极光大火中,极难捕捉。虞璿抓住机会,用天遁镜摄下了两只,又以太乙混元真气裹住,镇压在溪山行旅图里。 虞璿为了炼制这对阴阳极光钩,先前收集的元磁罡煞、极光火焰,乃至一些灵材,都搭了进去,打算给齐墨渊带的“稀罕物品”,自然又落了空。不过好在她才出行半年,也没打算直接回去山门,大可以继续游历,总能再收集些别的抵过。 此次出海,就是结丹的妖兽,两人也斩杀了不少,虞璿手里妖兽内丹也有十余粒,虽然除了归塘玉那一枚,其余品质都不甚高,但若给了那卡在筑基顶峰、此生无望再进一步的修士炼化,立刻便能突破到金丹境界,增寿到六百载,纵然也没了继续进步的可能,但总也是一条路。 只是,靠这种外物凝成的金丹,品质最多也不会超过七品,放在风白羽虞璿这些高手眼中,照样还是一剑了账的货,这又是另作别论了。 …… 风白羽心中斟酌许久,最后还是谨慎,心想将来总还有再见的机会,不能显得太过轻狂猴急,反被人家看轻。临分别时,他便赠了虞璿一套自炼的万里传音符,约了后会之期,这才殷勤道别。 虞璿出门时才交白露中秋,再回返中洲时,已经过了正月,她同风白羽分开之后,便隐藏容貌灵光,沿途步行,领略风光。 和许多修士以为修炼了道法,便自仙凡两世界,视凡人如同蝼蚁不同,虞璿两世都喜欢在红尘闲行。这倒也不是为了“体验人情、磨练道心”这些听起来高大的理由,只是虞璿在自己已经跳出这些生活之后,再回头去瞧这些普通人的忙碌奔波,便仿佛隔帘观花,别有一番人间烟火的趣味,俗称“站着说话不腰疼”。 其实,凡人有凡人的苦痛,仙人也有仙人的烦恼,到了什么境界,便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不足为局外人道。 虞璿化身为一个年轻书生,买了一头青驴,雇了一个健仆,沿途又在书坊买书,行路之时,便骑在驴子上翻看。只是她看上去一表人才斌斌儒雅,手里捧的却不是四书五经圣贤大义,而是闲书小说、神怪志异之流。 上一家如意书坊中,虞璿找到了好几本署名“风君子”的小说,文字典雅,涉笔成趣,其中又往往有一种令人会心而笑的幽默,瞧着似乎是一个系列。虞璿总疑心这便是风白羽那未写完的文章,不过她也没什么证据,何况风白羽已经是金丹顶峰的人物,距离他写书时,至少也得过了四五十年,何得还能在书坊如此畅销? 黄昏时分,虞璿便到了一座大城,唤作玉华州,乃是流沙国的一个大郡,镇守是流沙国王的次子。玉华州地理畅通,人烟凑集,商旅繁华,大街两边店面,鳞次栉比,歌楼酒肆,香店银局,无所不有。 此时正交元宵灯节,家家户户门首都悬挂彩灯,争奇斗巧,又在街头扎有两层的彩楼,灯火辉煌,歌舞不断。华灯初上,士女纷纷出游,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只是虞璿来得晚了些,走了好几家客舍,都没有空房,若是她一人也罢了,偏偏身边还带有一个仆人。晚间寻不到落脚处,这位厮仆也是着急,东张西望,忽然瞧见一角小楼灯火,眼珠一转,指着道:“少爷,不如咱们到那里暂歇一宿?” 虞璿顺着一瞧,不由好气又好笑,那却是一家青楼妓馆。只是被这厮仆一搅合,虞璿倒是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法子,当下摇头道:“那种腌臜地方如何去得?你且随我来。” 这厮仆糊里糊涂,跟着虞璿在巷子里走了一段,到了一处绿竹环绕、颇为清静雅致的宅院,虞璿便吩咐他去叩门。 厮仆满腹狐疑,又不敢不听,只得拿起门环扣了三下。过了许久,才有一个老苍头颤颤巍巍地开了门,见来人是个年少书生,回想了好一会,疑惑道:“这位公子敢是走错门了?这是我们家老太爷静养之所,不见外客的。若是亲戚朋友,该去前面街上李宅,求见大老爷才是。” 虞璿袖中一捏,便多了一卷薄绢,笑道:“不妨事,你且将此物交给令主人,是走是留,再做主张。”那老仆似信不信地瞧了她好几眼,拿着绢册进去了。 厮仆忍不住问道:“少爷原本认得这家的老太爷?” 虞璿笑道:“我连流沙国都是第一次来,如何认得?” 厮仆大吃一惊,忍不住一拍大腿叫道:“糟了!瞧这宅子制式,必是年老退居的大官,少爷这样贸然上门打搅,人家怪罪,岂不是祸事了!咱们赶快走罢!” 虞璿只管笑而不语,忽然,门内传来一连串急促脚步,还有老人呛咳声音,只见一个白须老者推门疾步出来,左右一看,瞧见虞璿,顿时眼睛一亮,喜道:“可是这位棋道小友,来寻老夫?快快请进!” 原来,这位老者乃是前朝太师,乃是当朝大儒,生平清正,唯独醉心围棋。他致仕林下之后,不耐家中儿女吵闹,独自在此修养。虞璿投了两张棋谱进去,正是投了这位老太师的喜好,当下请进奉茶,谈过几句,便设枰邀子,同虞璿下起棋来,连输三局,反而越发兴致勃勃。 至于虞璿随身带来的厮仆,自然也有下人引下去安排酒菜歇处。这厮仆活了二十多岁,见过最大的官儿便是县令老爷,今日却随着自家新主人,直入朱紫之门,还被待如上宾,这番经历简直如同做梦一般。 第51章 玉华城隍·求师之心 虞璿借着下棋的由头,在这位李老太师家中住了下来,李老太师乃是数国有名的鸿儒,家中藏书极多,虞璿因利趁便,倒是拓印了不少珍本古籍,收获颇丰。 如今修真界大多是修命为先,修性为辅,毕竟作为修士,就算不思大道也不求长生不老,护身破敌的法力神通总还是要的,至于能否再进一步,既要心性,更要机缘。这样算下来,修士们大部分时间,除了提升修为法力,便是学习法术、符箓、炼丹、炼器、阵法这些对实力大有帮助的杂学,琴棋书墨只能算闲暇之余的爱好。 毕竟,对于大部分修士来说,“以某种爱好入道”,是比晋升化神还要罕见的例子,其难度也就比“以性修命,顿悟飞升”低一些,一千万个人学琴,也未必有一个能够“以琴入道”。何况,较之直接学习领悟前辈留下的道法,其实这已经算是弯路了,奋力直奔尚且嫌时间不够,又哪有那等天赋才情去另蹴旁门? 因此,如虞璿这般还有心思阅读凡人所写文章的修士,也是极为罕见,毕竟修真界单是道书便浩如烟海,直指大道之法都参悟不过来,哪还有心思去从门外汉只言片语的猜测中,去劳神费力玩什么“触类旁通”?也只有虞璿这样境界已经到了一定程度,难以提升,除了按部就班地磨练法力修炼法术,再没别的事急着做的人,才能有这番闲情逸致。 其实不止是修行,做任何事儿都是一般,初始时必然要务求专精,而到了一定程度,则该博取众长,以求突破。修士初入道,要学的便是如何耐得住修行的清苦寂寞,而到了一定程度,则更要体会“心远地自偏”的意境,并不是游戏红尘,便一定是比不肯沾染凡人的修士高明,只能说明他们身处的情况不同罢了。 虞璿这几日都在李老太师家中居住,老人家虽然恪守儒家惜福养生的戒条,起居生活极有规律,但也是八十余岁的人了,精力不济,纵然爱棋,也不能久下伤神,因此改为每日早晨一局,下午便读书休养。虞璿住在这里,倒也十分清闲,偶然出去酒楼茶肆闲坐,看看红尘百态,修养身心,也有几分闹中取静的的意境。 …… 这玉华州的东城,有一座城隍庙,据说供奉的城隍老爷十分灵验,因此香火旺盛供奉不绝,连带着看守的庙祝都是满脸红光,十分富庶有钱。 这天夜间,城隍查阅当天香火还愿之后,便在后面厅堂歇息。似城隍庙土地祠这等鬼神所居之地,都分阴阳,阳面便是百姓进香还愿之所,阴面则是鬼神栖身之地。这位城隍外貌乃是一个中年书生,通体如青玉般透明,周身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金光,这却是受了人间香火的缘故。 他名叫周明,生前乃是一个小吏,却因为妻子貌美,遭人嫉恨陷害,身死狱中。本来这一口怨气凝聚,就要化为厉鬼,却恰好有一位修士经过,见状就要随手除了,周明当时还有几分神智,便跪下向这位“仙人”诉说冤情。这位修士倒也心善,便随手指点了他一手神道法诀,教他收摄香火,找机会抚育一方,不可害人。 恰好附近便是玉华州,州中原本有个城隍,但却因为卷入修士纠纷,意外身故。周明一缕魂魄投入塑像里,占了这空位,做起新城隍来。因玉华州人多,他百余年做下来,兢兢业业,渐渐有了法力,能凝练身体,还收了几个鬼卒,这样的生涯,倒也心满意足。 周明生前识字不多,做了城隍之后,才慢慢读些书来。是夜月朗风清,他刚读完一卷书,伸了个懒腰,忽然听见外面响动,起身一看,却是三五个美貌少女,簇拥着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旁若无人地互相谈笑。 周明吃了一惊,开始有些恼火,忽然猛地反应过来,这数位男女身上都阳气充沛,灵光灿烂夺目,显然都是修真之流。周明连忙躬身作揖,恭敬地道:“不知几位仙长下降敝处,有何法旨?小神周明,乃是此地城隍,仙长但有差遣,必不敢辞。” 他如此恭敬,却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仙道尊贵,周明在这里受了百余年香火,但懂得的法术,和虞璿随手送给风白羽的那卷杂经基本类似,不过是障眼,搬运,魇胜,驱五鬼,辟邪,符水,通幽入梦,指树开花,算卦风水,驱遣虫兽等,而且还不如虞璿那本杂经里记载的全面,虽然应付香客百姓已经绰绰有余,但在这些修士面前,可就什么都不是。 周明虽然也有等若练气六七层修士的法力,但他只懂得一些极浅显的法术,而且大多是不能用来斗法的。看到这一群明显是修真门派出来的修士,周明心中便忐忑得紧,生怕有什么变故,更怕人家提出什么为难的事儿。 这几个修士明显都不怎么把这城隍放在眼里,爱理不理,只有一个青衣少女走了出来,略略万福,道:“尊神有礼,我等乃是崇真观弟子,因有一个妖道逃窜到此,特来除他。尊神久在本地,可知道城中最近有什么异象?” 这青衣少女容貌秀丽,举动娴雅,颇为有礼,周明连道不敢,回想了好一会,为难道:“这玉华州乃是大城,每日往来商贾车旅不知多少,小神法力又低微,如何能看出什么异状?” 青衣少女柔柔地道:“尊神这是不肯帮我们的忙了?”她语气虽然温柔,周明却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两腿都有些发软,喏喏连声。 另一个黑衣女子也走了过来,此女身形高挑,肌肤如雪,只是面上神情十分冷淡,纤腰不盈一握,插着一支漆黑油亮的短箫。黑衣女子淡声道:“我们要捉拿的妖道受了伤,是走不远的,必然隐藏在城中某处。麻烦尊神替我们寻找一番,我们自不会亏待了你。”她一扬手,抛过一瓶丹药。 青衣少女向黑衣女子一笑,便退回到了那男子身边,另一个白衣温婉女子出言道:“红尘人气太杂,即使隐藏身份也仍然有许多不便,朱师兄,我们不如就在这城隍庙暂歇?” 锦袍英俊男子一笑点头,几人就此定下行止,连问也没问这城隍一声。周明虽然在心中腹诽恶客上门,但也不敢耽搁,告罪一声,急急忙忙走了出去,召唤自己麾下那几个鬼卒,吩咐事情。 若是虞璿在此,便会发现,这几个男女修士居然都是她认识的人!那锦袍男子是秦昭的表弟朱子奇,他身边的白衣女子便是崇真观的大弟子苏雪,现在已经是练气五层的修为;而青衣少女则是周娴,短短三年,竟然也修到了练气五层! 而那黑衣女子却并非崇真观的弟子,乃是一位修真世家的女儿,名叫君墨冷,修为乃是三女中最高,已经是练气八层。她的家族也算不得什么显赫,曾经出过的修为最高的人物,也不过是筑基大圆满,只是家传道法有些特别,乃是音攻,在附近修士中,倒也有几分名声。 君墨冷虽然出身散修,心气却高,时常想要拜一个出色的师门,能够修成高明道法,逍遥自在,绝不肯如一般修真世家的女孩儿那般,轻易嫁人,便算作托付终身的靠山。这朱子奇虽然也是筑基修为,但还不入君墨冷的法眼,之所以走到一起,却是知道他的身份,想要借这机会,想法子拜入云鹤山门下。 她自然不指望自己能被元婴真人看上,但这些年秦昭声名鹊起,而秦家的道法也是别具一格,化琴音为剑气,正合了君墨冷的心思。君家的道法虽然也是音攻,但却以迷惑为主,攻击不足,而且本质也不甚高明,因此君墨冷才一心想要拜入秦昭门下。 秦昭号为“琴仙子”,晋升金丹以后,便在接着的十六派斗剑中声名鹊起,连挑了好几个门派的年青弟子,虽然败在紫郢剑钟紫郢手中,但钟紫郢可是金丹顶峰境界的翘楚人物,可以说虽败犹荣。 似她这种人物,在整个修真界中,乃是最上层的一小撮,寻常修士根本没有门路结识。像十六派斗剑这种集会,也就是在有限的圈子里面扬名,普通修士没有门路,连参与斗剑的有哪些人都不会知道。 秦昭出身云鹤山,但却并非顶级大派,较之清远门的邢媛、水云宗的顾烟儿这些几乎没有事迹流传出去的女弟子,她在普通修士中的名声,反而更加响亮一些,“琴仙子”这个名号,也为许多修士暗地钦羡不已。 君墨冷容貌只是中上,但却有一种孤傲清冷的气质,十分引人,在三女中修为也是她最高。此次和朱子奇结伴同行,还有两个崇真观的女弟子,一个温婉,一个清丽,但朱子奇明显对君墨冷的兴趣更大一些,殷勤备至。但君墨冷如何瞧得上他?她只想通过朱子奇这条线,能够找到秦昭拜师而已,虽然心中十分腻烦,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应付。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有书友君墨冷客串。 第52章 意外重逢·无端情意 近日,虞璿所住的院落里,又多了一位新客,竟然也是熟人,却是三年前在崇真观山门见到的白琦。当时因为此子天赋异禀,虞璿还动了传授之念,只是对方并无修行之心,她也就作罢。三年过去,白琦已经是一位翩翩青年,还考中了举人,因是李老太师的远亲,有了功名之后,这才上门拜见,被惜才的老太师留着多住几日。 白琦当时便没见过虞璿的面,只听见声音,此时虞璿更是换了容貌性别,他自然不知道,隔壁客房住着的“虞先生”,便是当日指点他的女仙人。 是夜,虞璿正在静坐存神,忽然略有所觉,伸手一抓,屋子里便多出了一只惨白的幽魂,这幽魂吓得抖如筛糠,连声叫道:“仙长饶命!仙长饶命!” 似这等魂气稍比生魂凝聚些的小鬼,虞璿随便动动手指也弹散了,皱眉道:“看你身上一线金光,应当是神道鬼卒。既然不是孤魂野鬼,就该知道规矩,怎敢大胆窥探贫道住处?” 这头鬼卒连声道:“小的不敢!小的只是奉了敝上城隍老爷之命,那个……巡游城池,轮值!”这鬼卒也是霉星罩顶,本来只是远远瞧见李宅中透出丝丝瑞气祥云,根本没敢靠近,打算就此回禀城隍,哪知才要离开,眼前一晃便改换了地方,还有一位法力深不可测的女仙。 虞璿听了,笑道:“你家城隍倒也尽心尽责。”这头鬼卒忙点头不迭,道:“正是如此!我家老爷听崇真观的仙人说,有妖道潜伏城里,唯恐伤人,吩咐小的们多多注意,这才加了巡城的人手,绝不是有意冒犯仙子。” 虞璿本来只是随口问上一句,并不打算和这小鬼计较,只是这鬼卒多嘴口敞,泄露了消息,引得虞璿心中生疑,忖道:“这妖道该不是指我吧?但崇真观我也去过,几个修士法力都十分一般,岂能察觉到?再说,我应该也算是对他们有恩来得。” 虞璿随手将这抖抖索索的小鬼扔了出去,“我想那么多作甚?既然是崇真观的人,直接唤来问话便是了。” …… 朱子奇一行人正在城隍庙内歇息,忽然,一道庞大而奇异的力量,突如其来地笼罩下来,仿佛天穹倒转,宇宙翻覆。在这股强大的压力下,四人体内真气如沸,法力全不受控制,似乎从灵魂深处生出无边畏惧来,冷汗涔涔而下。 不过一瞬,这庞大无可比拟的力量便消失无踪,仿佛刚才只是一场错觉,但四人谁也不敢当真以为如此。 四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君墨冷率先开了口,道:“那位前辈法力深不可测,既然召唤我们,也不能不去。”适才伴随着那场虚惊,四人都收到了一道传唤的信息,并在脑海里浮现出一副路线图,这种手段,已经可以说神乎其技。 朱子奇悻悻地道:“前辈高人,不在名山大泽隐修,为何会到这种地方来?”他究竟见识广些,认出适才是修士金丹界域的威压。朱子奇暗想:“就是秦家表姐,也没有这样霸道的法力,难道是元婴修士大驾到此?” 无论这几人心中如何忐忑猜测,也不敢不从,只得按照路线急急忙忙赶去,唯恐迟缓了,惹得对方恼怒。四人都是修士,夜间避开凡人耳目自是轻而易举,不过片时,便纷纷赶到李宅的后花园中。 …… 虞璿若将金丹界域全数放开,足可席卷千里,覆盖一个小小玉华州自是绰绰有余。在这等凡间地界,几乎不会有什么法力高深的修士出现,虞璿想要得知什么事情,直接过问便可,根本无需曲折拐弯。 她施了个法术令李宅中上下都沉沉熟睡,自己便坐在后花园的凉亭里等候,过不了片刻,第一个赶来的,却是一个面色枯黄的黑衣修士,进来后拱手一礼,便站在阶下,沉默不语,但此人身上法力波动,却并非崇真观的路数,寒气四溢,不知修炼了什么道术。 随即朱子奇同三女也赶了来,见那凉亭中坐着一个儒生,又看见阶下那黑衣修士,顿时一怔,还是君墨冷反应快些,上前万福,道:“小女见过前辈。” 那黑衣修士,却正是他们此次要追的人,只是这样情景,却是怎么一回事? 苏雪周娴也纷纷上前行礼,虞璿对崇真观不怎么在意,但看到朱子奇,却忽然想起秦昭来。那日别去之后,秦昭还写过一封书信,邀她在今年的十六派斗剑大会相见,言下很有几分切磋之意。两人虽然交情还不算深,但互相观感都还不错。 虞璿摆了摆手,示意免礼,随口向朱子奇问道:“令表姐秦姑娘最近可好?” 朱子奇心中念头急转,加倍恭敬地道:“回前辈的话,表姐在家一切如常,子奇代表姐谢过前辈动问。”虞璿改变过的容貌,乃是一个倜傥书生模样,朱子奇便生出了一些误会,不过这一层“关系”,顿时让他心下安定了几分。 虞璿“嗯”了一声,道:“我唤你们来也非别事,只是好奇问问,你们半夜闹腾不休,所为何故?” 朱子奇几个顿时面露尴尬之色,倒是那黑衣修士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那几位道友既然为难,不如让晚辈来说。此事经过十分简单,晚辈寻得了一本密册,被这几个道友发现眼热,非要说是他们师门遗留的东西,为此追杀晚辈到了这里,正要穷搜赶绝时,便碰上前辈了。” 那几个女孩儿都脸色微微发红,朱子奇倒是面不改色,道:“费斌道友此言差矣,你那书册乃是在崇真山门范围内寻得,说不定便是前辈所留。若是法宝也就算了,不过是□□书,你又不肯拿出来让我们看一眼,反而恶语相加,显然正是心虚,岂能怪得了我们疑心?” 费斌冷笑道:“离着崇真观还有几百里远,也算你们山门?再说我瞧阁下,也不像是崇真观的道术路数。” 这次却是周娴出言道:“朱师兄乃是本门好友,仗义相助,有何不可?” 虞璿不耐烦听他们打嘴皮子官司,抬手虚虚一压,顿时这几个人再说不出半句话,她向那费斌道:“将那道书给我看看。” 修炼到了虞璿这个程度,已经极少会去贪图别家道法,但那道人提起崇真观附近,而且身上气息晦涩,朱子奇几人瞧不出什么来,虞璿却不得不想起了那次见到的魔修叶新宇。 她也只是想确认一下,是否又是白骨幽冥教散落的一处传承。 那费斌面露难色,磨磨蹭蹭,只是不肯拿出来。虞璿淡淡道:“你若不肯,我便自己动手拿了。” 忽然,夜空中遥遥有少年清亮声音传来,“道友请了,还请莫要为难我这仆人。” 来者说话时,还在天边,但每说出一个字,便要近上一分,速度之快,较之剑气雷音,竟然也不遑多让。 待最后一个字说完,恰有一个白衣少年虚空而立,笑吟吟一挥手,将这几个修士都不知挪移到哪里去了。他拾步上阶,向虞璿拱手一礼,笑道:“道友莫怪,没有我的准许,除非魂飞魄散,否则我那仆人都不可能答允你,并不是他有意敷衍姑娘。” 这白衣少年风神俊雅,仿佛明珠美玉,一双星眸顾盼含情,一举一动都完美至极,正是虞璿在那星宿地狱里见到的秦渔,只不过那时候此人还在假装忠厚腼腆,此时却是一派潇洒,挥洒自如。 他最后一句却是点出了虞璿此时的伪装,虞璿略一扬眉,道:“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秦渔施施然走上风亭,在石桌对面坐下,道:“这些人也无关紧要,除了我那仆人,其余人都送到城外去了,他们原也没有资格参与这等大事,平白断送性命,岂非可惜?” 这美少年瞧着虞璿轻轻一笑,柔声道:“姑娘何必担心这些人的生死?在姑娘面前,在下也并不愿意做那些煞风景之事。” 虞璿淡淡道:“难道不是因为,公子不愿意让我得知真相么?” 秦渔笑道:“姑娘有什么话,问我也是一般,秦某知无不言。” 虞璿忽然道:“你口口声声叫我姑娘,显然对自己的判断十分笃定自信,可你当真知道我是谁么?” 秦渔微微一愕,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仔细细地瞧了虞璿一会,才缓缓道:“姑娘的气质令我有几分熟悉,莫不是秦某故人?至于男女阴阳之别,姑娘无需掩饰,秦某自信还是有几分眼力的。” 虞璿轻轻一笑,道:“你当真姓秦?” 这次秦渔终于有一丝色变,“你究竟是谁?” 虞璿这话原也只是诈他一下,反正她是绝不相信,在那星宿魔狱里对方报的是真名,现在看来,大概是个常用的化名。她嫣然一笑,幻化的容貌上虽然没有多大变化,但却多了几分女子妩媚,“你猜呀!” 秦渔沉吟了一下,忽然抬起了头,双目带着些微微的期盼之色,轻声问道:“迦梨?” 这两个字本也没什么特殊,但从他口中低低说来,却格外情意绵绵,仿佛有许多千折百回的欲语还休,令人怦然心动。 第53章 情感情惑·清圣邀约 这两个字入耳,饶是虞璿道心通明,也不禁生出微微的恍惚之感,仿佛这一刹那,时空倒流光阴回转,六岁的小女孩独自跋涉了很远的距离,周围没有一张认识的面孔,迷茫却倔强,最后被一个温暖的胸膛抱了起来,也是同样轻轻柔柔的询问。 一切恍如隔世。 虞璿并不避讳自己的过去,一个人的心灵是否有漏洞,并不由过往的经历决定。无情或是有情,甚或忘情,都应当是自然而然的,并不是一开始就可以强迫选择的道路,只是到了那一步,蓦然回首,便发现了自己的立足所在。 只是逝者如斯,到了那时候,想要挽留当时的情怀,也未必能留得住而已。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虞璿并是不为自己被勾起些许怀念而羞惭惊怒,只是微微好奇。到了她这种境界,轻易不会动心,因为寻常甜言蜜语根本哄骗不了,一句话里面,是真情还是假意,一望而知。已经容不下种种形貌声色虚华利弊颠倒爱欲的修饰,只剩得最根本的心意,来判断究竟是纯粹真挚还是苍白浅薄。 虞璿感到惊讶的便是,秦渔这句话竟然是真的。他竟然当真对她有几分感情!虽然并不怎么深刻,也未必能对他接下来的行为产生什么影响,但真的就是真的,哪怕这仅仅只是一丁点希望重逢的微不足道的念头。 非为情惑,实为情感。 这些念头闪过,真正也不过一瞬,虞璿噗嗤一笑,撤去了幻术,笑吟吟道:“这位小哥哥,人家那天也不是故意的,其实都是你自己不好。我那法术别有不同,若是顺其自然不生抵抗之心,自然不会有半点害处,但你非要运功抵抗,伤及神魂,怎怪得了别人?” 这风凉话顿时气得秦渔暗自咬牙,那日虞璿给他留下的印象也太深刻,虽然后来神魂伤势完复,倒也不至于时刻惦记此仇,但偶尔想起,也总有许多不甘。秦渔暗忖:“这妮子实在可恶,纵然本神君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也要把她捉来,做个铺床扫榻的婢女,日日呼喝差遣,方能消得这口恶气。” 只不过这愿望距离实现还比较遥远,毕竟对方法力也十分高明,心机手腕丝毫不输给他,第一次交锋他便落了下风头。此时纵然真人正活色生香地站在面前,言笑盈盈,秦渔也不敢妄动,只能在心里狠狠想象一番理想中虞璿对他百依百顺的美好情景。 秦渔笑道:“小妹子言重了,不过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儿,如何值得惦记到如今?”因虞璿戏谑地唤一句“小哥哥”,他便也还了一句“小妹子”,很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意思。 虞璿又是一笑,也不和他继续扯,只是正容问道:“你瞧上去是个大忙人,来这中洲必非无因。咱们也算是有过交情,若是嫌我在这里碍了你的事,便离开不妨。” 秦渔盯着她瞧了好一会,方笑道:“你不想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了?” 虞璿忽然起了些童心,嫣然道:“我只是不想听见你编谎话骗我。好了,没别的事儿,我就不打搅你啦!” 秦渔心中一动,不假思索便出口唤道:“等一等!” 虞璿已经走出了亭子,闻言回身,侧着脸一笑,“又有什么事儿?” 秦渔话一出口便有些微微后悔,但转念又想:“此女心思机敏,说是要走,未必是真,倘若隐藏在暗处,更难提防,不如留在明面上,顺便也探探她的底细。” 因此,他出言挽留道:“我要做的事儿也不算秘密,既然遇见,便算见者有份。在这中洲,咱们也算是一路人,分则力薄,合则两利,不如联手?” 虞璿似笑非笑地反驳道:“人家生在中土,长在道门,怎么就和小哥哥你一路人了?何况,你连名字也不肯告诉人,还要虚情假意地哄谁呢?” 秦渔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名字本也是真的,只是不常用而已,就和你当初告诉我的迦梨一般。” 他顿了一下,旋即又道:“你想知道倒也不难,我俗家姓余,双名清圣,清浊的清,圣贤的圣。” 虞璿微一扬眉,“你也姓虞?” 余清圣皱眉道:“你说的是哪个字?我是‘损有余而补不足’的余字。”他心中忽然升起一阵莫名的不安,但回想一番,又不觉得有什么,于是放下。 虞璿抿嘴笑道:“我刚想说很巧,我俗家也姓虞,不过可惜只是同音而已……修行之后,师父赐下道号摇光。” 余清圣心中微微生出一些恼怒,暗想:“这世上道号摇光的女修,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拿这名号能寻到谁?这妞儿真是一丝便宜也不肯露!不过时间久了,我总有法子叫她乖乖招供!” 当下他也一笑,道:“原来是摇光妹子,愚兄有礼了。” 虞璿轻轻嗔道:“谁是你的妹子?我瞧你修道也没几年,且报上年岁再来说话!” 余清圣这次却不曾反驳,只是微微苦笑了一下,低声道:“当年我也曾有个小妹子,只是后来……也没有后来了。遇到年纪相当的女孩儿,有时便会忽然想起来,若是她长大了,该是什么模样……摇光姑娘不要在意。” 虞璿听了这话,倒也不便再去继续讽刺他,便转了话题,问道:“你还未说,邀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余清圣轻轻抖去那一丝黯然的情绪,微笑道:“这里不便说话,摇光姑娘跟我来。”他袍袖一抖,飞出一道玄光,将二人笼罩在内,顿时消失不见。 这二人刚刚消失,对面小楼的窗子便被推开了一条缝,白琦一脸迷惑地往外看去,他身负异秉,只昏睡了两个时辰便醒来,只觉得此夜十分怪异,但又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 余清圣施展挪移之法,却是将二人移到了那星宿洞天之中。虽然他炼化了镇魔碑,较之以前,景物已经大不相同,但虞璿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笑道:“原来是这里,余小哥儿果然细心,知道挑一个咱们双方都十分安心、不至生疑的地方谈话。” 她这话不啻承认,那最后一层地狱的镇物万鬼阴池正在自己手中,虽然比不得余清圣的权限大,但想要来去也是自如。余清圣苦笑了一下,心知自己是绝对要不回那件万鬼阴池了,他原本以为可以重新祭炼一块补全,但后来却发现,里面有一样东西根本无法复制,也没法将原先那件万鬼阴池的权力排除出去,只得悻悻作罢。 这一片洞天被余清圣基本掌握,此刻两人所在,乃是一座星辰天宫,悬在黑暗的虚空之中,四周按三百六十周天之数,诸多星辰环绕,释放星力。这才是星宿洞天的原貌,这座洞天,似乎比虞璿上次来时,又扩大了一些,足有数十万里,除了没有星辰日月,和外界全无二致,虞璿的溪山行旅图更是不可与之同日而语。 余清圣重新出现的时候,已经换过了一身银白锦袍,星冠云履,玉面朱唇,正是一位仿佛谪仙的美少年,他双手一拱,彬彬有礼道:“殿中已经设下薄馔,请摇光妹子赏脸一坐。” 这星辰天宫奢华至极,有仙云围护,瑞气缭绕,殿堂门户皆是琉璃造就,复道回廊都是珍宝妆成。迎仙桥上,彩凤飞舞,白玉柱里,蟠龙绕旋,琪花瑶草,琼葩玉树,无所不有。殿堂两侧,又有金甲神人,手持刀枪剑戟护持;无数非男非女的天人来往,俱是容貌俊雅,歌舞服侍,真仿佛天帝所居的行宫一般。 余清圣坐了主位,请虞璿入了客席,吩咐歌舞宴乐,而自己也殷勤劝酒,此时他倒也没什么试探言辞,只是吟风弄月,随口同虞璿讲谈些诗词典故,倒也算是宾主尽欢。 宴饮过半,余清圣一挥手,将殿中歌舞乐工都挪去了别处,向虞璿微微拱手,道:“清圣约了摇光妹子至此,不敢以别事聒噪,实是有一件大事商议。这件事儿我的同门朋友都帮不上忙,唯有设法求得外援,幸而遇见了摇光妹子,可以省去这一番劳动心力。” 虞璿借举杯的动作掩住唇,遮去半张脸儿,明净眸子里全是忍俊不禁的笑意。 “余小哥,你是不是对谁都说这一番话?”原来这话她听着十分耳熟,当年二人在星宿魔域明争暗斗,余清圣正是这般说辞。 余清圣咳嗽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有眼不识泰山,今日却是诚心诚意。摇光妹子若是不信,咱们可以事先立下血誓。” 虞璿笑道:“别!你这话好像人家已经答应你了一般。同你说话,真是要留十二个心眼,否则一不小心,说不定便要给你拐去卖了。” 余清圣不以为意,他也习惯了这妞儿的难缠,就势打趣道:“愚兄可没有那般本事,何况像摇光妹子这样冰雪一样的玲珑人儿,宝贝还来不及,如何舍得?” 虞璿俯首低笑,眼波流转,横了余清圣一眼,似嗔怒又似欢喜。余清圣心头又是突突一跳,似乎觉得刚才随口而说的话,似乎也并不全是逢场作戏的虚言。 他定了定神,道:“摇光姑娘可知北邙山?” 虞璿微微蹙眉,道:“那是数十口阴//穴汇聚的天下凶地,素为鬼修聚集,提这个做什么?” 当今修真界,除了玄门魔道,还有一脉鬼修,算是旁门中较为出名的一种,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北邙山,乃是群鬼啸聚之地,因有一位鬼道老祖坐镇,号为冥圣,法力高强。就是玄门大派也不愿意去轻易招惹。修士们历练,也通常都绕着北邙山走,毕竟一来鬼修所需资源和普通修士甚有区别,竞争不大,对于鬼修来说是风水宝地的地方,对于普通修士,便是煞地死地;其次也是不愿意平白得罪冥圣,因此北邙山在修真界自成一格,没事根本不会有人提起。 余清圣轻描淡写地道:“我要攻下北邙山,夺了徐完的玄昊古墓。” 作者有话要说:~~~~(>_<)~~~~ 才开始写二号男配就被讨厌,这是要逼死作者的节奏咩嘤嘤嘤,伤心大哭~~~打滚~~~为嘛为嘛~~~明明是天下第一美少年~~~~ 第54章 两派谋算·青玉剑蝶 虞璿闻言,轻轻一笑,也不说话,纤指在空中虚点,凌空勾画,顿时画就了一副山川地理图来,犹如运笔书写一般。 她点了点一处地方,道:“这是北邙山,虽比不得昆仑赤城之类,南北也有近万里。” 又点了点一处地方,“这片谷地是冥圣徐完的老巢,三面都是环山,东面是大魏国和武周国交界,地势险峻,中是一块平原,历来都是兵家厮杀的古战场,血气兵魂百年不散。” “环绕这两国,千里之内,大小门派也有四五十个,其中最大的便是天罗派和灵霄派。天罗派乃是清远门一位长老创立的旁支,灵霄派依附于太元派,常年都有太元派的长老在其门中帮助镇守。有这两派作为门户,北邙山群鬼便被拦在里面,不得出来。” 余清圣含笑道:“摇光妹子深谙地理,通晓全局,此言说得甚是。” 虞璿横了他一眼,低声嗔道:“问题就是,我才不想帮你趟这浑水,慢说有灵霄、天罗两派答不答应,清远门、太元派这两个庞然大物咱妹子可得罪不起!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余清圣笑道:“还有一家御鬼宗,摇光妹子怎么就忘了说?” 虞璿抿着唇,瞅了他一眼,才缓缓地道:“这家门中连一个元婴修士也无,不过是三流小户,平日仰两派鼻息,收些厉鬼幽魂炼法,在别派修士心目中,与邪道无异,只因为所处地理环境特殊,也算能稍微帮助镇压北邙群鬼,两派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提他作甚?” 余清圣淡淡道:“北邙山实是天然的凶地,东山曲折而矮短,苍龙无足;西峰尖锐如刀刃,正是白虎衔尸;南边万年毒沼,呈朱雀悲哭之象,北方山峦高耸,比三方尤高,又是玄武拒尸。这种风水天然生成,几无可破,所以千百年僵尸厉鬼才不断产生,哪怕被强行拦在里面,也终究有冲破的一日。” 虞璿左手托着下巴,歪着头瞧他,“嗯,灵霄、天罗两派常年镇守压制这些凶物,可谓功德无量……所以我还是不能帮你。” 余清圣给她气得笑了,“你还真把自己当做名门正派了?” 虞璿一本正经地摇头,“我才没有当做,人家本来就是名门正派的真传弟子,上能尊师重道,下能交好同门,外边还能携手同道,一起斩妖除魔,匡扶正义。” 余清圣脸上笑容收敛,盯着她缓缓道:“你是吃准了,我不会把你的身份抖落出去?” 虞璿笑道:“不敢,只不过我觉得,师门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外人怀疑我,再说你这一身魔功虽然收敛得很好,但也瞒不过那些老祖,你总不至于为了拉我下水,把自己搭进去罢?”余清圣似乎认定了她也是魔道中人,虞璿也没急着去澄清这个误会。 余清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想着玄昊古墓中有两件前古至宝,威力之大,就是那些镇派法宝也不能稳胜,届时你我一人一件,我还可让你先挑。哪知你连我的话都不肯听完,就要拒绝。” 虞璿笑道:“你不要哄我,若是徐老鬼有两件这样的宝物傍身,我是有多远躲多远,才不会去自讨苦吃。” 余清圣傲然道:“徐完不过是个旁门散修,旁人称他一声冥圣,所学何能同正宗相比?再给他一千年,也未必能炼化这两件宝物。北邙山之秘,太元、清远两门必然是知道的,而且已经为此布置了数百年,只是他们也没有收取这两件宝物之法,只能靠强力压服。但你若答应和我联手,只需立下血誓,我立刻先将收宝的法子告诉你。” 虞璿收了笑容,回想了一会儿,皱眉道:“不对,你先前说的是要攻打玄昊古墓,而非单纯盗取宝物。你要那地方做什么?把自己炼成行尸么?” 这一次,余清圣却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他才迟疑地道:“这件事我却不敢泄露太多,除非……摇光妹子,你可肯回心转意么?” 虞璿低笑道:“事关重大,我总不能仓促应下,要回去想一想。”她在袖里一抹,捏了一片万里传讯符过来,递给余清圣。这却是风白羽临走时,足足送了她一打,只需事先有了被传讯人的真气,相隔万里也能联系。 余清圣眼光锐利,接过一看,暗忖:“这是少阳派的炼器手法。”他也知道事关重大,若是虞璿一口答应,他只怕还要怀疑几分,但虞璿留了传讯竹符,没有把话说死,他反而放心一些。 殊知一件法宝何等珍贵,余清圣若非实在是事出有因,才不肯分匀出一件来给别人,他自然也不怕虞璿会将消息说出去。否则,宝物还未出现,玄门各大派先要争执内讧一次。余清圣此来中洲要做的事儿,旷日持久,也不在乎多等个一年两年的。 虞璿低声道:“若无别事,咱们就此别过罢。” 余清圣收起了竹符,笑问道:“摇光妹子待去哪里?” 虞璿本来也没有要去的地方,否则也不会在这玉华州闲住了,听余清圣问自己,她便顺口道:“玄门十六派斗剑就在今年,我自然要去。” 余清圣本来也是随口一问,闻言眼睛一亮,笑道:“摇光妹子,愚兄久闻斗剑之名,只恨不能亲眼瞻仰中洲才俊,不知能否带挈我一起呢?” 虞璿被这个要求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一口回绝道:“才不要!你若暗地做出什么事来,岂不是要连累我?再说,这斗剑虽然只是年轻一辈玩耍,但也保不定来个兴致高的老祖偶尔看一眼。你在中洲行走也罢了,这种场合我可不敢带你去!” 余清圣笑道:“不妨事,我带有一件宝物,最能掩盖本身法力特质,绝没有人看出来。”他默念了几句口诀,顿时身上隐隐透出青光,手掌一摊开,一头触须纤细的淡青蝴蝶在他掌上扑闪。余清圣稍以法力催动,这头青翠欲滴的蝶儿顿时分化出千百头,每一头翅膀扑闪,都化作翩翩剑气,威力也是不弱。 “摇光妹子,你看我这一身法力可有破绽?”余清圣收了青玉剑气,依旧是一头柔弱蝶儿,笑嘻嘻地问虞璿。 虞璿认真瞧了一会,余清圣此时一身木系法力,虽然法力澎湃不弱,但其中驳杂不纯之意也一望而知,成丹品阶绝不会超过四品,正是一副炼就了金丹的旁门弟子模样。 至于那青玉剑蝶,倒是一种罕见的异虫,余清圣这一身法力没什么特异之处,但仗着这一头丹成的青玉剑蝶,他便能同那些丹成上品的正派弟子斗上一斗。 这十六派斗剑大会,一开始是那些顶级门派以及稍逊的门派中年轻弟子,自发弄成的一个切磋之会,显示一下自身本事,结交一些同道好友,师长们是不管的。后来,这剑会中人,无一不是名动天下的俊才,慢慢也就被门中长辈关注,还颇多鼓励。 随着这剑会的名气增大,除了十六派中年轻弟子,也有一些门派并不那么硬朗,但自恃有几分本事的修士主动前来参与,倒也没人赶他们,反而颇多欢迎。毕竟,就算出身不好,也不代表就不会出现个惊才绝艳的人物,甚至一举将门派提高一个层次的,某种程度上说,这种朋友甚至比那些大派子弟更值得结交。 虞璿忽然起了几分玩笑之心,低声道:“青玉剑蝶固然神通自生,但也要看主人剑术修为如何,你能接我一剑,我便带你一起。” 她话音刚落,百花落英剑丸便化作一道银光,猛然劈向余清圣的那头青玉剑蝶。 余清圣不慌不忙,这头蝶儿发出一声细细的鸣叫,也化出一道青玉剑气迎上,孰料百花落英剑光中途一变,分化出无数剑气,交织成一面铺天盖地的细密剑网,当头罩下,森寒逼人,更有无数翩翩落英,仿佛毫无威胁力,杀机暗藏,令人不敢小觑。 余清圣将身一抖,化作一道青光,配合青玉剑蝶生发的剑气,青光纵横,在那剑网中撕开一条通道游走,虽然不时分化出青玉剑气抵挡,偶尔也反攻一剑,但都被虞璿随意一朵落英挡开,明显落了下风。 大约一盏茶功夫,虞璿清叱一声,漫天剑网猛地收拢,银光凛凛,将余清圣所化的青光连同蝶儿都包裹在内,这一招唤作天罗地网,极为凌厉,若是没有护持之法,便要被剑光绞得粉碎。 余清圣也看出危急来,长啸一声,双手一扬,放出无数青木神雷来,炸得漫天都是银星,如光雨洒落,却是硬生生冲了出来,只是那头蝶儿显得十分萎靡,似乎受伤不轻。 虞璿见状收了剑丸,暗忖:“虽然我也不曾用出炼剑成丝这等剑术,但他仗着并非本身的道法,也能拼斗一番,也是厉害非常。” 她见余清圣飘落下来,便轻轻拍手,笑意盈盈地道:“余小哥儿不用真功夫也能如此犀利,你通过啦!” 余清圣本来心中还有些疑虑,怀疑虞璿是否要趁机对自己下手,他一直不曾用出本身道法,一来是因为要求虞璿带挈他去斗剑大会,自然要掂量本事是否足够,若是施展魔法,便不算数了;其次也是因为吃过虞璿的亏头,对她总有几分防范。 这美少年托着青玉剑蝶,输了一道法力过去,苦笑道:“只是蝶儿受了伤,非要一两月修养不能复原。” 虞璿笑道:“不妨事,时间还早,你只管放心休养。两月之后,我自来寻你一起。”这一次,她却不再理会余清圣的挽留,暗暗催动了万鬼阴池,瞬间挪移出了这一片洞天。 第55章 烈火焚城·事情关键 虞璿在星宿洞天逗留也不过一两个时辰,但她借用万鬼阴池挪移出来时候,却非是原来的地方,而是距离玉华州数百里远的一处小城城郊。 虞璿才刚刚脱身出来,顿时吃了一惊,只见东南边火光冲天,半边夜空都被映得通红,正是玉华州方向。 她才一犹疑的功夫,顿时后面又有十余道遁光自上飞过,往玉华州方向赶去。虞璿抬手一招,那恰从上面飞过的一个修士顿时驾驭不住遁光,一个倒栽葱跌了下来,百忙之中运起法力护体,还好不曾跌断手脚。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才要张口喝骂,忽然醒悟过来,抹了把脸,低着眉道:“这位前辈,晚辈是清宁宗弟子,不知拦下晚辈有何吩咐?” 这修士才不过练气修为,清宁宗也不过是一个三流门户,他虽然报出了门派名号,但也不知是否管用,心中十分忐忑。那几个随同他一起来的同门,见此情景,竟然也不敢上前分说,只是远远地逡巡。 虞璿皱着眉,问道:“玉华州是怎么了?谁放的火?”她才出去没多久,那商旅繁华,人烟辐辏的城池,竟然已经化作了一片火海,更有无数道遁光上下翻飞,斗法起来。 这清宁宗的修士低眉顺眼地道:“晚辈也不大清楚,只是听人说这玉华州有宝物出土,大家纷纷来此探探机缘,连花神宫的人也来了。我们师兄弟法力低微,只是来看个热闹,并不敢有什么得宝的妄想。” 虞璿微微奇怪,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那修士答道:“三日之前。” 虞璿见问不出什么,便挥手令他离去,那修士如释重负地急忙溜了。虞璿立在原地思索了一阵,却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不过那星宿洞天内时光流逝不同,上次她在里面耽搁了数日,出来才几个时辰;这次却刚刚相反。 “难道又是余清圣弄鬼?但是这玉华州能有什么宝物?何况,修士之间争斗,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也不应该肆无忌惮伤及普通生灵……再说,这又有什么好处?” 她心中迷惑,但见玉华州火势越来越大,城墙坍塌,房屋烧毁,百姓死伤无数,那震天的哭声,隔得遥远都能听到,委实惨不堪言。偏偏那些修士还在恨苦斗法厮杀,根本不顾及底下人的死活。 虞璿心中摇头,驾起遁光也飞了过去,她也不去靠近玉华州上空那些乱飞的法术法器,径自驾了遁光升入云中,运法画符。大约花了一炷香功夫,天上渐渐乌云密布,雷音隆隆,却是虞璿以法力勾引来附近的水汽,施展降雨之术。 玉华城中处处火起,倒有一大部分是修士法力所致,寻常雨水自然灭不了这样火焰,但虞璿将自身金丹界域放开,借助天地水精之气,法力运转,缓缓压灭这些火焰,便如同炼化一般。那些起火之处,被水气一激,顿时嗤嗤有声,便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 那些百姓遇到“神仙打架”受了无妄之灾,正是惶然凄恻的时候,这一场大雨虽然未能救苦救难,倒也略略给了他们一些信心,当下便有不少百姓跪在水中泥里磕头,有的求雷神爷爷的,有求龙王陛下的,那些也不知存在不存在的满天神佛,都被求了个遍。 虞璿瞧得心头烦恼,“这些修士只顾自己得利,视别的生灵性命如蝼蚁,怎么都是这样德行!要说被魔法控制了心神,却也不像。” 玉华州城上厮杀的修士大致分为两拨,一拨以女子居多,大概是那清宁宗修士所说的“花神宫”,由两个金丹女修带领,十二人组成一种仿佛花瓣的阵法,虽然人少,但却极为犀利。 另一拨则什么人都有,三个金丹修士,二十余个筑基修士,而炼气期的更多,正在围攻那花神宫的女修。这边人多,稍占了上风。双方似乎都略留余地,仿佛在等待什么,并不曾拼死地厮杀。 虞璿也不现身,依旧隐藏在云中,只是暗暗运用溪山行旅图,将这些百姓一点一点挪移出来,安置到城郊远处。这些百姓忽然发现换了地方,死里逃生,都纷纷抱头痛哭,望空叩头。 这项工作虽不繁难,却也费时,此时玉华州已经残破不堪,上空两拨修士斗法,还有不少外来的,不是加入斗法,便是悄悄钻进城里,要去寻找什么“宝贝”。 内中有一个黑衣女修路过,见了那些遭难百姓惨状,踌躇了一下,便向身边同伴道:“我有些事儿,不想去寻宝了。” 这女修也不过二十五六年纪,相貌平平,除了一双眉毛浓黑,并无什么出色,一身普通的黑布道袍,随意挽了一个髻,腰佩一柄普通短剑。她那同伴也是两个女子,打扮却要俏丽得多。 见她忽然推脱,其中一个柳眉杏眼的女子眉毛一挑,正要说话,另一个却扯了她一下,若不经意道:“小十法力低微,人又笨拙,没的耽搁事儿,咱们走罢!” 杏眼女子急于寻宝,只瞪了黑衣女修一眼,哼道:“真是奴才秧子,一些眼力劲儿也没有!”那劝说的女修脸色微微尴尬,忙岔开道:“七师姐,咱们先去,让小十在这里等着也好,免得伤了性命。” 黑衣女修名叫贺十,却不是什么正经名字,只是她母亲乃是勋贵人家的家养歌姬,以声色飨娱宾朋,后来生下这个女儿,也不知其父为谁,只取了个小名唤作小十。后来邻国战起,一直攻破帝都,似她们这些妾妇婢女,纷纷被淫辱掳劫。 贺十当时年纪还小,人却聪明,乘乱逃走,后来遇到一个重伤修士,帮着照顾了他几日,这修士发觉她有灵根,便将她带回宗门。只是带她入门的修士也不过是个外门弟子,而且几年后便死了,贺十资质平平,在门中也甚不如意。 这次,她跟着两个师姐出来历练,见了这些百姓惨状,忽然想起自己当年遭受离乱的情景,动了恻隐之心。虽然贺十自家也知道未必能帮到几个人,但能不能帮到是一回事,肯不肯帮又是另一回事。何况她想来,自己法力低微,在这些修士的激烈争斗中,百分百拿不到什么宝贝,去了也白去。 贺十别了两个师姐,便向那山坡上号哭的百姓走去。要说起死回生的灵丹,她也是没有,但平日积攒下的培元丹还有几颗,便打算分成多份,能够救治几人便是几人罢。 贺十忙碌了一阵子,忽然天上掉下一个矮个儿小姑娘,大约五六岁年纪,梳着冲天小辫,还扎着一朵红花,身边跟着一头黑白异兽。小姑娘脆声脆气地道:“你这样是不行的!我家师父说,要用一口大铁锅,把这几种丹药熬成丹水,分给他们一人一碗,可以暖身祛病吊命,你快来帮我劈柴烧水……什么?没有大锅?没关系,我有!” …… 虞璿在天上瞧见有人主动出来帮助那些难民,她想了一想,便从溪山行旅图中把小参精晨曦倒了出来,吩咐她去帮忙。这小参精修成人形之后,非要说虞璿曾经答应过收她做徒弟的,口口声声非要叫师父,虞璿便算了她一个记名弟子的身份。 东方渐渐发白,那玉华州中的百姓也被虞璿挪出得差不多了,至于那些关在暗室里面的,就没有办法。虞璿法力高妙,施展的又是溪山行旅图这件法宝,下面那些修士打得热闹,根本察觉不出异样。 待至那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玉华州府中忽然传出一声大喝:“你们这些贪心的混账,想要谋夺老祖这件不世法宝,却是痴心妄想!只待时辰到了,便将你们一一拿来血祭老祖的宝物!” 虞璿在云中听得一惊,才想着:“如今的法宝都成了大白菜么?寻常想要听说一件都难,现在怎么接二连三地出现?不过瞧那府城里血气隐隐,不似好人来得。这种货色如何配有法宝?我似乎很有必要暗算他一记啊!” 她捏了一个法诀,百花落英剑气也微微运转,只待寻机出手,虞璿法力高明,成丹品质极高,即使此刻身在千里之外的云中,金丹界域遥遥将玉华州地面全数笼罩,正合御剑斩杀敌人于千里之外的要旨,就算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想要遁走也是极为容易。 那城楼之上争斗的花神宫修士以及其他散修,俱是喝骂不已,那州府上滚滚黑气骤然散开,中间露出一座白骨筑就的高台,无数骷髅堆积,四方各插着一面小幡,台上绑缚着一个少年,生死不知。 虞璿一看那少年,猛然醒悟了几分,“古怪!那竟然是白琦?不对,要弄出这样大的阵仗来!三日如何能够?就是引来这多修士也说不过去!那个老鬼又是谁?我在城中呆了半月,若有这样一个邪道在城里,绝不可能瞒过我。适才却有些疏忽了,看来此子便是事情的关键!” 她也不再犹豫什么,全力运转法力,一道剑气自云中斩击而下,激荡大气,势如雷霆,只一剑便斩碎了那座白骨台,顺势将那昏迷不醒的白琦卷去。剑气扫过之下,也不知有多少修士遭殃。 第56章 来世仙缘·各派弟子 千里之外的一座山峰之上,余清圣正注视着玉华州这边的情形。 这宛如明珠美玉的美少年神情淡漠,手虚按剑柄,面上不带一丝暖意,宛如万年不化的寒冰,令人见而凛然生惧。 他身边侍立着一胖一瘦两个修士,胖的那个穿着团花绣服,仿佛一个富家员外,手里把玩着一对拳头大的玉质骷髅头;另一个颧骨高耸,眼眶深陷,薄唇紧紧抿着,显得极为沉默寡言。 眼看着那冲天的火光熄灭,余清圣收回了目光,默然不语,那胖大修士上前一步,拱手问道:“神君,骆老鬼和摇光姑娘必然有一番争斗,不知咱们是?” 余清圣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千年前的一道执念幻影,剩不得几分法力,她一人也拾掇得下。” 那胖大修士讪笑道:“那些人还真以为是白骨元神幡出世,也不想想,若有这种好东西,我们早就出手抢夺了,哪还轮得到他们?属下早就发现,除了明面上那些散修胡乱争斗,周围还隐藏着好几个大派弟子暗中观察……” 他瞅了瞅余清圣的脸色,小心地道:“……也只有摇光姑娘心善,肯出手搭救这些不相干的凡人。” 余清圣嗤笑了一声,不知喜怒,道:“这个世道,心善又能有什么用处?”他抚了抚衣袖,断然道:“你们两个依照原计划潜伏,无我的命令不得擅动。这里放出的烟幕,已经足够吸引一阵子目光了。” 他话音刚落,银白色的火焰忽然从脚下烧起,窜起丈许的火苗,继而整个人便消失不见,那一胖一瘦两个魔道修士,互看一眼,也都各自飞遁离去。 …… 虞璿这一剑霸道之极,自云端斩下,剑气激荡云层,仿佛连天空都被这一剑劈得裂开了也似,气势极为骇人。 她一剑劈开白骨祭台,剑气扫得那些修士遁光东倒西歪,除了那府城中怒吼连连,余人竟然不敢稍撄其锋,任由那被绑缚的少年被摄去,也没一个敢去追击。 虞璿卷了白琦上来,见这少年昏迷不醒,手在他额头上虚虚一按,法力在体内略一游走,便破去了这少年体内邪气。只是,令她吃惊的是,短短数日,这少年体内本源精气已经几乎消耗殆尽,就算救得回来,也活不了一两年了。 虞璿这一道玄门正宗法力输入,白琦微微呻吟一声,便醒转了来,这少年也是镇定,只迷茫了一会,便挣扎着要行礼道谢,“多谢仙子救我性命。” 虞璿皱眉道:“你体内有一道血魄禁制,专能抽取人本身精元,我虽救了你,但你也活不多久了。” 白琦微微一惊,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低声道:“生死有命,祸福在天。那也没什么。”他听得虞璿声音微微耳熟,猛然醒悟起来,“这不是我当年去寻雪妹时,那位出言指点我的女仙人么?” 虞璿见他虽然神色自若,但仍然有些微微的惨淡之色,轻声问道:“你可还记得,为何被妖道拿去祭炼法器?”她一边照看询问白琦,却也分出一半心思提防。若是虞璿遁入溪山行旅图中,任是谁也找不到她,但虞璿却并未如此,甚至栖身的云团也不曾挪动一下。 只是她本拟那被夺了人的妖道必然恼羞成怒杀奔过来,但等了片刻,却不见动静,神识一扫时,却发现下方已经妖氛清净,除了那些如没头苍蝇般的修士,连同白骨台都不翼而飞。 白琦苦笑了一声,低声将前因后果说出,只说是那日夜晚,城池中忽然多了许多服饰高古的行人,也不知是人是鬼。当夜一片混乱中,他却遇到了苏雪,又耐不住她恳求,陪她去州府的后花园寻人,结果在地窖中寻到一本书册。 这书册色泽鲜红,摸上去有种肥油的滑腻感,十分邪气,他劝苏雪放回原处。对方却不同意,悄悄打开,那书页上绘着的一个大红法衣的道士忽然走了下来,浑身邪气,两人顿时昏迷过去,待醒来时,已经被绑在白骨台上,直到被仙人所救。 虞璿听他描述得七零八落,心中却微微骇然:“这应该是留影溯踪之术,乃是多年前的一段时空虚影,怪不得那妖道不曾来追,看来白骨台也不见得是真的……可是能留住这样法力,几乎化幻成真的程度,至少也得是一件虚灵级的符宝……” 白琦断断续续说了半天,只觉得精疲力尽,眼前一黑又要晕过去。虞璿捏了一枚补气丹给他,白琦浑身都是冷汗,却不肯接了丹药,只是低声道:“多谢仙子,只是小子命在顷刻,就不要浪费仙丹了吧!” 虞璿见他如此,微微叹息,道:“你可知那妖道为何要捉你祭炼邪门法宝?你身具异禀,额生天目,根骨之佳,天下难寻。五十年内铸就金丹,成就仙途之辈,必定有你一位。” 白琦微微一笑,道:“可是现在再说也迟了……唉,当初也有神仙来我家乡选取灵童,雪妹身有仙骨,因此离家求道;那仙人说我资质虽然不佳,但也能做个童子杂役,我却不曾去,原想奉养父母,一世安稳,结果仍然是……” 虞璿淡淡道:“根骨资质,其实也都是虚的,若是没有一颗坚定的求道之心,总是诸多顾虑牵绊,纵然再好的资质,也走不长远的。你也是读书人,当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道理。” 白琦本来命在顷刻,忽然福至心灵,挣扎着拜下去,“今生已绝,若有来世,小子必来仙姑门下为徒,传我长生护生之法,此心此誓,永不更改!” 他挣扎着磕了三个头,虞璿并未阻止,待他磕头完后,纤手一拂,白琦只觉得心里多了个什么东西,但很快便又没了异样。只见那救他的仙女微微叹息,道:“你来世若还记得这心愿,便自己来吧。” 白琦郑重地点了点头,双目圆睁,却已经气绝身亡。 …… 虞璿只觉得意兴阑珊,她是修道人,也不讲究什么入土为安,只一挥手,那少年白琦的尸身便化作了飞灰,正要起身,忽然四五道遁光自四面八方飞来,俱是光华明亮,显然来人是正非邪。 这四五道遁光来的有先有后,最前一道金光散开,露出一个猿臂蜂腰的英俊少年,抬手作礼,遥遥道:“在下乃是昆仑派左思齐,这位道友有礼了。” 顷刻那几道遁光也纷纷停下,各自都是出色男女,身边宝光旋绕,显然都是身价不菲,纷纷瞧着虞璿,颇有敌意。 那左思齐又举手行礼,道:“本来不敢烦扰姑娘,只是此地涉及一件魔道异宝出土,我等奉师门之命看守,不得不过问。其实这件宝物于我们玄门正派无用,且能迷惑心智,若是姑娘取了,还请交还,让门中长辈镇压。” 另一个白衫美貌的女子接口道:“左师兄金玉良言,这位妹子,咱们可是为你好。万一你一时不慎,被那邪物害了,后悔都来不及了。” 这些人虽然口气还算有礼,但言辞中咄咄逼人之意也是极为明显,虞璿顿时有几分嫌恶,淡淡道:“我不曾见过什么法宝。” 那左思齐又道:“姑娘,我是好意,若是嫌白忙一趟。在下有一件小礼物相送,也算聊作补偿,如何?”他口气十分客气,但却已经认定了是虞璿卷走了东西。 虞璿冷冷地瞧了他一眼,连话也不想答他。左思齐正要继续劝说,另一个年纪甚小、穿着胭红长裙的女孩恼怒地道:“左师兄,这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说不定和那妖道也是一伙,你好言好语,她如何肯交出来?”不由分说,便放出一道雪似的长绫,化作十余丈的白光,当头罩下。 虞璿冷眼瞧着这女孩放出的白绫法器,毫无动静,仿佛被吓傻了一样,实则剑丸暗暗运转,只要这白绫近身三丈,她便要一剑连人带法器一齐斩为两段。虞璿微微恼怒,“这都是在家颐指气使惯了的,姑娘也不去计较,只要你知道,对姑娘动手是个什么后果便是了。” 只是,那红裙女孩法器还未至,左思齐便放出一只玄黄大手,捉住了这件法器,依旧柔声对虞璿道:“这位姑娘不必害怕,只要你将剑光卷走的东西拿出来,让我们瞧一眼,若是不是,我们立刻就走。实在是师门之命,总要有个交代,并不是故意冒犯。” 虞璿摇了摇头,道:“我只救了一个人来,什么法宝,不曾见过。” 左思齐脸色终于沉下来,道:“姑娘何必如此拒人千里?” 他话音未落,忽然凌空无数淡青色剑气击下,一个极清朗动听的男声笑道:“似这样道貌岸然的腌臜货色,岂但拒人千里是必须,还要如赶苍蝇般赶走才是。这位姑娘冰清玉洁,不宜动手,咱可看不惯你们这些伪君子的做派,偏要出头管上一管。” 虞璿一听这声音便有些头疼,却是余清圣不知什么时候又潜了来,他这骂得极狠,顿时惹怒了这一群男女修士,各自放出法器纷纷攻打。 余清圣依旧是那翩翩美少年的模样,一身木系道法幻化的青光笼罩,这次却不曾放出青玉剑蝶,只是放出无数青玉剑气,仗着身法在这些五光十色的法器法术中游走。 这一对敌,便显出差距来,在星宿洞天时候两人切磋,余清圣这一身木系道法,在虞璿的百花落英剑网下,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但此时对上这四五个各派弟子,却游走自如,虽然被众人围攻,却谁也打不中他,反而偶尔一道剑气反击,便有人手忙脚乱地招架。 虞璿见状,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猜测,但余清圣打着为她出头的旗号,她也不好不管,只得放出百花落英剑丸,分了六团剑光出来,将数人分开。 左思齐脸色铁青,正要说话,虞璿却抢着道:“今日仓促,各执一词,也不分明。不如十六派斗剑会上,请来同道作证,再了结此事如何?” 左思齐冷哼一声,他身边白衣女子咯咯一笑,道:“怪不得有恃无恐,原来也有师门撑腰,敢问师妹是那一家的弟子?留个名号,咱们自会上门拜访。” 虞璿冷眼瞧了她一下,忽然身前剑光微微一亮,剑光骤然划破虚空! 只是一剑,这数人顿时都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剑气全数扫落,一如无人能够在听到雷声之前,便捂住耳朵。直到他们自空中跌下,手忙脚乱地招出法器护体,这才懂得露出骇然之色。 绝世剑术,剑气雷音! 虞璿发出了这一剑,脸色微沉,横了旁边看好戏的余清圣一眼,叱道:“你跟我来!”人剑合一,直冲云霄。 …… 地上小参精和那女修贺十忙碌了许久,安置难民,忽然抬头一看,顿时一拍脑门,委屈地叫道:“师父怎么忽然走了?晨曦可还在这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满地打滚,求评论,求收藏,求点击,求订阅,求推荐,求票票,各种求……酷爱让我知道你们爱我!!! 第57章 修真之劫·晨曦之家 虞璿剑光护体,直撞进了天罡大气中,她在这第一层天罡大气毫不停留,一直冲入了第九层天罡大气,方才剑光一旋,停了下来,九朵如银似雪的剑花在周身旋转,映着五光十色的罡气,恍如仙子。 金丹之辈撑开界域,便不惧九天之上罡风吹拂,但九层罡气之外,更有无穷星火微尘,且无法引动天地灵气,法力用一分少一分,因此也极少有修士来这里。 余清圣亦是催动遁法,追赶过来,遥遥地瞧见虞璿立在那里等他。他先前瞧着虞璿似乎十分恼火的样子,打算先赔个不是,再谈其他。 哪知虞璿见他过来,脸上却并无怒意,只是一挥手,面前便多了一套棋盘,两个蒲团,道:“可懂弈棋之道?” 围棋乃是世间共行之戏,雅俗共赏,仙凡皆宜,余清圣对面盘膝坐下,笑道:“略知一二。摇光妹子怎么忽然有此雅兴?头顶周天星斗,枰上黑白天元,也太相宜。” 虞璿且不理他,拈起黑子,先落了一子,示意余清圣下棋,顷刻棋盘上黑白双落,犬牙交错,但却完全是虞璿一边倒的屠杀,余清圣竭力周旋,连下三盘,次次都输得惨不忍睹,明明是一位法力高明的修士,白玉般光洁的额头上,居然微微见汗。 只是虞璿既不说话,只顾落子下棋,余清圣也只好舍命陪她。待到第四盘开局换子,虞璿忽然伸手将棋子拂乱,冷然道:“瞧你的棋艺也不见得怎样。” 余清圣暗暗松了一口气,暗想:“女孩儿家恼怒起来都是万不讲道理的,杀了我半日,也该消气了。”脸上微微露出苦笑,“我原说是略知一二,这可不是谦虚之词,摇光妹子也真是毫不留情,好不狠心。” 虞璿五指在棋盘上虚画,冷冰冰地道:“弈棋之道,便是攻伐之道,智谋之道;阴阳算数,兵法纵横,皆在其中。你布局毫不精湛,修为未见出色,也敢来这中洲搅和浑水,不怕粉身碎骨?” 她这几句话疾言厉色,贬斥得毫不留情,但从余清圣这便听来,却仿佛是对方关心情切,心中竟然微微舒畅,生出几分飘飘然的窃喜。 余清圣也抓起一把棋子,他手指修长,指甲莹洁,捏着这沁凉玉质的围棋子,竟不知何为美玉,何为肌理。 这世间罕有的美少年缓缓地道:“摇光妹子错了,粉身碎骨的只会是棋子,棋盘之外冷眼旁观的棋手,总是安然无恙的。” 虞璿冷冷地道:“狂妄!你何来资格做这下棋之人?” 余清圣手指一松,黑白棋子自他指缝间滑下,叮咚声如冰玉交击,“我若是棋手,粉身碎骨,与我何干?我若是棋子,死生进退,我何能主?” 他忽然抬起头,直视着虞璿的眼睛,仿佛要竭力看进她的心里,但那双幽黑无尽的多情星眸,似乎又只是一派空洞茫然,灵魂也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虞璿静默了好一会,脸色微微柔和下来,摇头道:“若得我命皆由我,方能火里种金莲。不说修道之人当披荆斩棘;修魔更是只能信自己,否则一个不慎,便被天魔所乘,万劫不复。你这样想法是不成的。” 余清圣仿佛魂魄才刚刚归位,又展颜笑道:“我自然知道努力,只是感叹人力有穷,岂但命不由人,就是其他事物上面,往往也有难以自拔之境呢!摇光妹子心境坚定,令人羡慕不来。” 虞璿收了棋盘棋子,只剩两个蒲团,二人对面而坐。虞璿双手笼在袖中,摇了摇头,脸上神色颇不以为然,问道:“玉华州之事,是何道理?” 余清圣早就知道这少女聪慧至极,稍有蛛丝马迹,便会被她察觉。现在是被虞璿在棋盘上狠狠□□,又被当头斥责一顿,也不在乎继续服软,何况他就算说假话,也未必骗得过这冰雪聪明的女孩儿。 余清圣道:“三千年前,有个正道修士入魔,将一国之民全数活祭,祭炼一件法宝,唤作白骨元神幡。这件法宝若是练成,便有虚灵级数;再加上幽冥血河幡和黄泉噬魂幡,两件融合,便有真形级数,三件齐全,立刻便成一件幻神级的法宝!这乃是修真界一件大事,当时也不知陨落了多少道魔两家的修士。虽然这件法宝最终也没能炼成,但总是有人贼心不死,惦记这件魔道至宝。” 虞璿皱眉道:“这些我不管,自有旁人操心,我只问你一句,那传递了留影溯踪的符宝,是你放出去的?” 余清圣半点也没犹豫,应声答道:“不是。”他只是下了个暗示之术,便自然有那贪心不足之辈主动冲在前面,何需自家动手? 虞璿神色微微缓和,却仍然叹道:“就算不是你,也和你大有关联。你来此中洲,既然要做大事,怕人搅局,自然要挑动烟幕,混淆视线,挑拨离间,浑水摸鱼,借刀杀人……” 余清圣倒也不反驳,只是微微笑了笑,显然心意已定,无论如何不会有半分犹豫退缩。 虞璿沉默了好一会,以她的道行境界见识,也瞧得出当今修真界,虽然看着平静,却隐约有着暗流汹涌的意味。往虚里说,是“阳尽阴生”、“治乱交替”的自然之道;往实在里说,也是因为多年的承平,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人心渐变,这不是一人一派之力便可以扭转安抚,非要爆发出来,才能重归平静。归总来说,这便是所谓的劫数。 寻常凡人中,有国士之才,能以小见大,见微知著,在治世便能观见乱世之象,而修真界亦如是!只不过凡间劫数,不过是诸侯征伐,小民涂炭;而修真之劫,则影响更大,更为严酷! 修真之劫,非天劫,实人劫!人心动天心,天劫即人劫! 所以,虞璿心中哪怕意识到余清圣是来做什么的,却也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将这一个出来探路的小魔头捉拿了,上报门派前辈,便能解决什么问题。 有些东西,慢慢积累,就如同毒痈,堵是堵不住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正如天地的春生冬杀,是鸟兽,是凡人,是修士,劫数都不可避免。 而往往一场大劫之中,惊才绝艳的人物层出不穷,较之承平时期的那些人,似乎所有的璀璨光芒都迸发在了这一刻,大劫之时,往往也是最能够涌现天才的时刻。 只不过,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就合该是那在劫数中崛起的绝世之姿,而不是那无数含恨陨落或是默默沉沦中的芸芸一人。 虞璿忽然便有些意兴阑珊,见余清圣仍然饶有兴趣地瞧着她,不禁问道:“你想说什么?算啦,不要说,说了我现在也不想听……你还要跟我一起去斗剑大会么?” 听得她问,余清圣道:“这是自然,只要摇光妹子不反悔,我便不改心意。” 这人不知为何,气色很有些喜气洋洋,虞璿也懒得研究他这多变的心思,只扭转了头,不去瞧他脸色,只有些恹恹地道:“那你不许给我添乱。” …… 贺十和小参精晨曦忙活了五六日,总算将难民安顿了大半,说起来,也亏得她们两个都是身具法力,不眠不休也无妨。这几日下来,那些普通百姓,都敬重非常,将她们如同女神一般供奉,甚至有人还绘了画像,说是以后要日日供奉两位救苦救难的仙子。 晨曦伸了一个懒腰,抱住貔貅肉呼呼的身子蹭了蹭,问贺十道:“我要回去找师父啦!你怎么办?” 贺十在门派没什么朋友,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小姑娘甚有好感,虽然对方年纪小,说话还十分天真,但身上许多宝物,出手大方,连极为珍贵的丹药也不怎么在乎,贺十猜测她一定是出身名门。因此,她也不把对方当小孩,而是极认真地和她说话。 贺十含笑道:“我也有两个同门师姐,我就在这里等她们回来。”那两个同门师姐,平日对她也没什么好声气,贺十和她们关系也并不好。只是这几日和这小姑娘晨曦一起,救治难民,接受他们的诚心道谢,却仿佛是她有生以来最舒心畅意的一段日子,似乎心神清明,连道行也略有增长。眼看这一件事儿完成,她心情大好之下,想起那些同门,也似乎觉得顺气了很多。 晨曦又打了个呵欠,道:“师父说啦,那边没有宝贝。天底下的宝贝都是晨曦的,既然不在晨曦这里,那就不是宝贝。” 贺十使劲忍住笑,越发和蔼,问道:“晨曦妹妹,你是哪个门派?我以后可还能去拜访你么?” 晨曦顿时来了精神,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门派住址。可惜晨曦平日粗心,只记得自己住的地方叫做鼎湖岛,附近的湖泊岛屿山峰,她都随口取了只有自己记得住的名字,此刻贺十问起,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贺十见她半天没有反应,微微有些失望,道:“不方便说,那就算啦!咱们修真之士,萍水相逢顺其自然,牵牵连连的其实也不好……我问错了……” “没错!”晨曦忽然一蹦而起,大声叫道:“我想起来了,这次绝对没记错!你去找少阳派,再找方梨月仙子,方梨月仙子也养了一只貔貅,是我这只滚滚的哥哥!你找到了大滚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小滚滚,就一定能找到我!”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求冒泡~~~~亲们酷爱让书评区暖和起来~~~~在这寒冷的冬天给作者增加爱的力量~~~~~ 第58章 昔年因果今须还 “这法宝呢,就如同爱妾,要日日法力摩挲,真气滋润,才能和你心心相印,使用的时候才得心应手;要是得手之后,就塞在囊中不闻不问,不摸不动,就是再贤惠的女人,那也会变成怨妇地……裴兄你说是不是?” 一条澜沧江宛如玉带,蜿蜒盘绕,江水上游源头处,便是此次的斗剑之地哀牢山。上空时常有遁光飞过,虞璿乘着一叶小舟逆流而上,本来是想清净,却不料小舟绕过一处山崖,便瞧见前面也是一艘小舟,载着两个修士,其中一个正指点江山,慷慨激昂地说出了刚才那一番“高论”。 这发表“高论”的修士生得一双长而媚的桃花眼,唇若涂朱,鼻梁细挺,肌肤白皙,十指纤长,若不是声音低沉,脸上还带着一种男人皆知的猥//琐笑容,只怕真要有人以为是这个妖媚的女子。 而船上另一个修士穿着土黄道服,乃是个国字脸膛的中年男子,长相很有几分忠厚,听着同伴的高谈阔论,似乎十分为难,到底是该违心地随声附和,还是坚持真理。 这桃花眼的修士兴致勃勃地发表了一番真知灼见,见这唯一的听友却反应迟钝,捧场反应木讷,略有几分郁闷。他忽有所感,回头一看,恰见一艘小舟逆水自行,舟头立着一个清丽绝伦的绰约少女,容姿气度,宛若天人。 他顿时大喜,待要招呼一声,又猛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理了理衣裳,咳嗽一声,摆出架势,高声吟诵道:“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哀牢山外栽。云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哎哟我去!……还是两位!” 此时余清圣恰也从舱中背着手踱出来,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那桃花眼的修士顿时心神如受雷殛,脑中剧痛无比,眼冒金星,几乎吐出一口血来 但他见机极快,“哎哟”之后便顺口改了词,指望稍作补救。只是这马屁的效果还不不如不拍,余清圣脸色一黑,掌中青玉剑蝶闪现,便要将这不知所谓的货色乱剑分尸。 虞璿伸手一拦,扭头向余清圣笑道:“这位道友是个趣人,我能不能请他过来同行。”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没半点要问过余清圣的意思,显然是“一定要请他过来同行”。 余清圣很有几分郁闷,不过也无可奈何。那日之后,余清圣也没提离开的话头,一直同虞璿在一处,两人的交情虽不说突飞猛进,也颇有几分暧昧。只是同虞璿相处久了,余清圣才发现她性情很有几分喜怒无常,冷热不定,一般相处也是看不出来,但想要获得芳心,却实在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不过他也并不郁闷,这本是应有之理,心智越是坚定之辈,越是难以令其动容动心,往往过了一百年,好事坏事做了无数,在其人心目中的位置,也没得半点改变,想要讨好不容易,但想要其怨恨,也同样是极难。余清圣自己也是这等人,自然也不以为意,依旧以同她斗趣为乐。 …… 这桃花眼的修士名叫莫歧途,出身门派极小,唤作清泉宗,每代只有一两个人行道天下,修为虽然也不俗,但毕竟人少,在广大修真界中,也没多少人知道。此次却是他筑基大圆满之后,想要寻求凝丹之法,恰逢一个好友说起十六派精英弟子斗剑大会,他便打算去开开眼界,观摩一番高手斗法,看能否有所领悟。 至于与他同行的中年男子,却是一个中等修真世家的长老,名叫裴绝,虽然也是金丹修士,但他凝丹时已经二百余岁,这样修为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在家族里面也并不怎么受重视。此次却是家中一个资质极好的晚辈离家出走,偷偷去那剑会上瞧新鲜,族中交代他去寻人,中途遇上的莫歧途。 莫歧途虽然有些嘴上没把门的毛病,人却不傻,知道是自己失言,惹到了高人,他这毛病也被门中长辈说了多次,只是难改。人家只是冷哼一声,自己便头脑剧痛,真气不受控制,冲撞内腑,立刻便受了伤,这等手段可谓神乎其技,当真是令他惊骇欲绝。 他正在眼冒金星地试图镇压体内暴动的真气时,忽然,一个婉转悠扬的女声响起。 “我二人也是前往那斗剑之会,两位道友何不来我舟中,大家结伴同行?” 这二十八个字轻轻吐出,音清韵美还在其次,莫歧途只觉得体内真气仿佛被小手轻轻梳理过一般,随着那少女语声,变得柔顺无比,到最后一字落下时,真气恰好运行一周,先前所受伤势,竟然就此痊愈! 以音律伤人之道,修真界并不少见,但似这少女简单几句话,便能替人梳理真气疗治伤势,却比那少年的音杀之术,更见奥妙精微。 莫歧途知道这二人都深不可测,再不敢口齿轻薄,规规矩矩一揖,道:“仙子相邀,在下幸何如之!”忍不住又看了看那少年脸色,这才轻轻一跃,到了对方船上。 余清圣先前随手给了这莫歧途一记教训,现在又把人家请上船来,按照常理,双方都会有些尴尬,但余清圣岂会在乎旁人的想法,虞璿还未开口,这美貌少年先微笑道:“二位道友高姓大名?在下秦渔,这位是摇光姑娘。”根本不提,只当完全没有刚才那回事儿。 莫歧途忙道不敢,老老实实说了自家名姓来历——修真界强者为尊,人家只说个名字称呼,他却不敢有样学样。裴绝性格沉闷,通过名后便闷声不响,他也真是没什么话说。 虞璿见这莫歧途仍然有些束手束脚,暗暗横了余清圣一眼,余清圣洒然一笑,回了一个极为无辜的眼神。 忽然,一道极为灿烂的金色遁光自后面赶来,却在头顶停下,却是一艘飞仙金舟,那飞舟上探出一个人来,喝道:“可是虞师妹?” 虞璿道:“正是小妹。”向船上三人点了点头,顿足踏空而起,向那飞仙舟上人微微万福,“恭喜史师兄炼就金丹,门中又多一中流砥柱。” 飞舟上修士样貌粗豪,面如火炭,狮鼻阔口,更有一部漆黑如墨的须髯,却是一位昂藏九尺的魁梧大汉,乃是齐墨渊的四弟子史万岁。当日虞璿拜师的时候,他便在旁边,三载过去,却也成就金丹,一身法力澎湃,火气四溢。他和虞璿没什么交情,连话也没说过。 史万岁爽朗一笑,显然结丹之后心情极好,道:“本门在这二十年内结丹的真传弟子,也就你我两个,其余不是过了百岁之限,就是夺过名次不想再去。秦师姐上次输给了昆仑派的人,要去找回,比我还要先行一步。我是去看了一个朋友才来,想不到就遇到虞师妹。看来这次全是我们灵霄峰一脉的了。” 他眼光往下一扫,只觉得虞璿这几个同伴法力都平平,那个白衣少年略强些,但也有限,每次斗剑大会,都有旁门修士来观摩,不甚稀奇。他便不在意道:“虞师妹,请那几位道友都上来罢,飞舟里总比外面安适些,到时候也同我们在一处便是了。”却是照顾虞璿这个师妹的面子。 …… 余清圣瞧见那飞仙金舟时,只觉得眼熟,待他上来,各人互相见过,却是心头大惊,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洞真派!她竟然在洞真派!” 本来似名门大派中出色弟子,都是修行中便会一步步历练,绝没可能捂在家中苦修若干年,再一举成名天下知。 但虞璿却偏偏就是这个异数。三年之内,她几乎没什么事迹流传,连门中弟子见过面的也不多。余清圣连少阳派的炼器手法也瞧得出,见识并不欠缺,只是因为先入为主,而虞璿一身道法,也没半点洞真派的路数,加上余清圣自家也有些下意识回避,这才一直不曾认出。 只是,史万岁他却是真个认得,虽然对方并不记得一个小小的记名弟子,当时虞珣,此刻却是余清圣。 洞真派中并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唯独荀少卿倒是真的待他不错,若真能拜得这样一位师父也自有福,只可惜命中注定,走不得这条路,怨不得旁人。 余清圣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虽然竭力掩饰,瞧着虞璿的目光仍然控制不住地有些变样,之前他其实还没怎么觉得,此刻心中有了定见,却是越看越像。 “我怎么就瞎了眼,她不笑时候的侧面轮廓,分明和娘亲独处时候,神情气韵,简直一模一样!” 这认知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哪怕万般推诿亦是无可抵赖,余清圣一时全身发冷,如堕冰窟,一时又心头火热,似乎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在滚烫中化作灰烬。 史万岁外貌粗豪,性格却颇为高傲,和这几个他眼中的“旁门散修”只寒暄了几句,便请各人随意,吩咐了仆役侍女不得怠慢差池,便离席而去。 虞璿也告了个罪,起身离席,却悄悄给余清圣飞了个似笑非笑的眼色。余清圣一脑门官司,硬着头皮也溜了出来,见虞璿在前面走廊上等他,余清圣之前是恨不得往前凑,现在却是只想往后躲,心跳如鼓,手脚都有些微微地发颤。 他咳嗽一声,竭力装作若无其事道:“摇……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虞璿全然不知他所想,随手放出一道清光,将二人罩住,隔绝探查,这才笑吟吟地道:“你刚才忽然杀机盈贯,偏偏又是我带来的人,只好自己把你看牢些。我也不妨告诉你,无论你心里打着什么坏主意,都莫指望能在我面前弄鬼。”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打本是请假断更的可行理由?犹豫到底要不要重新回去打本……叽萝搁了好久了…… 第59章 此际岂知非别离 少阳山门之外,一道显得有些鬼鬼祟祟的遁光,巧妙地绕开了守门执事弟子的视线所及,几乎要贴着了地面,疾飞而去。 “师姐!陈师姐!等等我!” 陈慧无奈地停下,后面一道清亮如水的遁光猛地冲上来,落在她这朵以特殊法门祭炼过的云彩上,显出一个少女身形。这少女十五六岁,圆圆的苹果脸儿,娇俏可人,追上陈慧后,她才大喘了一口气,摸出一枚丹药就要吞下。 只是丹药还没送到嘴边,却被一只纤细的手从旁伸过来,“啪”地打掉了,少女摸着有些红肿的手背,一脸委屈地看向这平日待她极好的师姐。 陈慧淡淡地道:“方梨月,是谁教你催动法器时不留余地,事后再吃丹药恢复?”这清秀温和的女子伸手一指,无可置疑地吩咐道:“打坐去!” 方梨月小声嘟囔了几句,说什么“还不是爹爹不让梨梨出门,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不跑快点能行么”,但仍然不敢不听师姐的话,垂头丧气地盘膝坐下,开始调息恢复有些透支的真气法力。 陈慧是少阳派的真传弟子,比清远门的邢媛、洞真派的秦楼月这些女修,入道却要稍晚了十余年,这几年才新晋为金丹修士,名声也颇不如。她所学却并非少阳派嫡传的器修之法,而是其母在嫁入少阳派时,作为嫁妆带来的《碧水经》。 这《碧水经》却是陈慧之母师门的镇派功法,这门派立派时间和昆仑、太元派差相仿佛,当年开派祖师也是飞升之辈,只是传下的弟子,却没一个能渡过元婴天劫的,因此渐渐衰落下来,但仍然公认《碧水经》亦是一部高深法门。陈慧体质适合此经,这才选了修习。 陈慧和方梨月是同门师姐妹,两人父亲也都是门派中元婴长老,都是顶级大派里的仙二代。但和方梨月乃是独女,深得父母宠爱不同;陈慧之父娶了三位夫人,其母只是排在第二而已,虽然这位陈长老在对待子女上也没什么偏颇,但陈慧和千娇百宠的方梨月相比,显然就差了不止一筹。 陈慧瞧着打坐的方梨月,这位小师妹资质极佳,短短数年便修到了炼气顶峰,还炼成了本命法剑,但因为年纪所限,气血未满,要等到二十一岁再去筑基,此时也只是个炼气弟子,只是父母宠爱,赐下许多宝物护身。 方梨月打坐了几个时辰,睁开眼睛,一开口便是娇嗔抱怨,“爹爹坏死了,梨梨去看斗剑大会又怎么了?他平时都说要博采众长增长见识,我听他的话去做了,又这不许那不许!” 陈慧微微垂着脸,轮廓温婉,仿佛一个知心大姐姐,温和地解释道:“这斗剑大会以前还好,只是玄门各位师兄弟私下切磋,现在却很有些良莠不齐,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来看。何况自从风师兄之后,咱们门派也没什么出色的真传弟子,那些差些的,去了既不能扬名,人家也未必放在眼里,反而堕了本门面子。本来我都不大想去,是药王谷的碧落姐姐传信邀约,我才走一趟。你没见我也只是一人出门么,有些师弟妹求我带挈,我都不曾答应。方师伯不放你去,这也是为你好。” 其实她还有话没说,若是方长老决意阻拦,方梨月又怎么可能溜得出来?只是这话却不该她这做师姐的说穿了。 这番道理方梨月自然也懂,只是究竟年纪小,入耳不入心,她缠磨了陈慧一会儿,便兴致勃勃地道:“不知道洞真派的虞师姐来是不来,她成丹也是三年前,只比师姐你早了几个月,可以算是成道上的一个同年,这是多么难得的缘分,我可以介绍你认识呀!” 陈慧忍不住笑,方梨月年幼,总是羡慕门中前辈师兄交游广阔,当自己好不容易结识了一位朋友,便时刻不忘记拿出来显摆。 陈慧回想了一下,心道:“洞真派的弟子,女子中我只记得有个秦楼月。男弟子中倒是人才极多,尤其是那位荀少卿荀真人,听说曾经有过以金丹境界斩杀初入元婴修士的经历,当年实是风头无两,只是这数十年才沉寂了下来,几位师兄现在提起这个人,都还有些口气酸酸的。” 她思索了一会,不得不承认,虽然洞真派现在看来,还有些底蕴不足,似大量吸纳别派修士担任长老护法的作风,便显得有些急于扩充实力的毛躁。但在新一代的出色才俊上,却是大大超过了这几个老牌门派。 “……其实不提别人,就是梨月常挂在嘴边的那位虞仙子,听说现在还不满四十岁,我可是苦修了一甲子才勉强有如今的修为,也不知那些人都是怎么修的。” …… 虞璿一行人到哀牢山时,已经有了许多修士,仿佛在开什么盛会一般,不过毕竟并不是正式的各派会面,因此也有四处访友结交的。但凡有些身家的修士,都将法器祭出来,以免被人瞧不起。 史万岁驾了飞仙金舟来时,气势浩大,引得了不少羡慕赞叹。史万岁也不理会这些在飞舟前后逡巡,想要搭讪之辈,只遥遥指着一座山峰,道:“秦师姐在那里,虞师妹,你可要去招呼一声?” 那边山峰宛如刀削,只是孤零的一个峰头,只是那峰头上,却多了一座楼阁宫殿,各种法器遁光飞上飞下,显然访客如云,门庭若市。 虞璿哪肯去秦楼月那里找不自在,笑道:“秦师姐倒是交游广阔,这许多朋友来看她。” 史万岁听了这话,也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拱手道:“为兄也有几个朋友,要去看一眼。”其实秦楼月性格高傲,但姿容美貌,出身高贵,追求趋附者甚众,却不大谈得上朋友二字。史万岁自许男子汉大丈夫,这些娘们唧唧的八卦他根本不会提,因此含糊带过。 虞璿略略还礼,道:“四师兄请自便,我等也要四处走走。” 莫歧途这一路上都颇觉压力,虽对虞璿印象颇好,但内心还是觉得分开了好些,告罪一声,便也道别,裴绝更是自去寻找那族中晚辈去了。 此时重又剩下虞璿同余清圣二人,余清圣远远地站在一边,也不似以前往虞璿身边贴了,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虞璿瞟了他一眼,笑问道:“余小哥哥,你怎么啦?” 余清圣咳嗽一声,道:“这斗剑大会是个甚么章程?都有谁来?” 虞璿笑道:“这需要你自家打听,五月初一正式开始,只不过也没人主持,想找谁切磋,都要自己设法联系,也没有固定场地。” 余清圣点了点头,他本来兴致勃勃跟过来,一者想要见识一番所谓的玄门新秀,心里好有个章程,二来也未尝不存着浑水摸鱼,下些黑手的意思。只是骤生变故,在他完全不曾料到的时刻,兄妹重逢,内心实是惊多于喜。 他瞧着虞璿侧影,心中转过了许多念头,但有一条却从未变过,那就是现在绝不是同她相认的时候!稍有差池,这多年辛苦谋算,怕是一朝尽倾! 他记忆中的妹妹年纪尚幼,纵然心中已经十分笃定,感情上却仍然极难将面前这七窍玲珑的慧黠少女,同那只懂睡觉的婴孩重合起来。余清圣身在魔道,又是罕见的美貌少年,也不知多少人打过他的主意,但他却毫不动心,除了生性外热内冷,也是因为意志极为坚定,除了自己,谁也不信,正合魔道损人利己的宗旨。 哪怕是在两次遇见虞璿后,念念不忘,他心里谋划着的,也是如何将这女孩儿俘获过来,从没想过将自己身心交出去的念头。而此时此刻,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因冥冥中那一份割不断的血缘,才起了意图亲近的念头;还是该怨恨这血缘的存在,反而成了阻挡他所想所求的障碍。 余清圣心中一酸,默默暗念:“馥儿,馥儿,你为何就不能做一个平凡的女孩儿?在洞真派中过一辈子也好,平安嫁人也好,一辈子不见我才是最好,为何非要再次让我遇到?” …… 虞璿并没回头,只是笑道:“你的想法真是让人难以猜度。”却是她感应到余清圣又向她走了过来,这几天这人不知为何,忽然开始躲避她,甚至在面对的时候,显出一丝难以掩盖的狼狈,说话也心不在焉。 余清圣立在这同胞妹子身后三尺远处,轻轻嗅着风中飘来的淡淡清香,道:“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虞璿笑道:“不管你在想什么,一定不是好事,我只需坚决反对你就是了。” 余清圣又向前迈了半步,口里谩应道:“那你可猜错了,我这几天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打算此会之后,忍痛暂别。你这么一说,让我好不容易下的决心又没了。不如,”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极为隐蔽地调整着角度,“咱们私奔吧!” 虞璿扭回半个身子,半开玩笑地道:“何必如此麻烦?不如我将你炼成道兵,这样你既无牵无挂,又能时刻在我一起,岂不是好?”她话音未落,余清圣猛地跨前一步,冷不防将她一把抱住,紧紧搂在胸前,在耳边轻轻呢喃,“好妹妹,真不愧是我心心念念惦记的人,若咱们真走到了那一步,被你炼成道兵法器也无半点怨恨,只无论如何莫忘了刚刚答应在一起的话。” 此时这番低声悄语,和山盟海誓甜言蜜语毫无关联,反而字字句句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滔天狠意,但偏偏却有一种邪异得令人心头颤栗的动人。 虞璿冷哼一声,抬手便捏住了余清圣手腕,柔嫩纤细的五指猛地一捏,只听得一声脆响,余清圣的一条手臂已经被她生生折断!虞璿犹自不肯放过,顺势一扯,将他整条手臂都扯了下来,鲜血飞溅。 他们所在之处也不算太偏,本来男俊女美,宛如一对璧人情侣,这一下变生肘腋,恰一个少女路过,看了个满眼,惊呼一声,尖叫道:“你做什么!为什么忽然伤他!” 余清圣乃是世间罕有的美少年,纵然失了一条手臂,浑身浴血,竟然也风采不减,只是微微脸色苍白,唇角反而含笑,极为温柔地瞧着虞璿,仿佛要将她印入心里。 那路见不平的少女一眼看见,只觉得这少年痴情可怜,这女子如何这等狠心恶毒!她一时间怒火满胸,放出自己法器,一声不出,便向虞璿背后打来。 那少女的法器是一件莲花状的法印,虞璿也不理会,只是在那莲花法印堪堪碰到时候,猛然身化一道清光散去,消失不见。 少女尖叫一声,想要收住法印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浑身浴血的美少年被自己法器砸个正着,骨肉都成了烂泥。 她也不知怎地,只觉得伤心至极,仿佛亲手杀了自己心爱的之人一般,心痛如绞,扑过去一把抱住了那具残破尸身,也不顾沾了一身鲜血碎骨,呜呜地失声痛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家里吵架,差点没更新,唉! 第60章 此时唯有泪沾衣 一处毫不起眼的山坡背风处,忽然光芒一闪,余清圣身影凭空出现。 他仍旧是那副唇红齿白的美少年模样,完好如初,只是左手却软软地垂下,保持着臂骨被折断时的样子。 余清圣低下头,右手轻轻抚摸上左臂,微微一抬,这条手臂便恢复了原状。他走到一块巨石旁边,伸手在平滑的石面上抚摸了几下,原本光洁的石面上慢慢显出了几个古奥的符文,微微闪着光芒。 做完了这一切后,他便倚在石壁边上,心不在焉地微微出神。 约莫等了一盏茶功夫,一头朱雉扑棱棱地飞了来,落地一滚,化作了一个黑袍修士。 这修士外貌瞧着也只有二十余岁,仪表潇洒,轮廓深刻,倒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只是气质有些阴沉。见了余清圣,这男子露齿一笑,道:“我听说你这几日同一个美妞儿打得火热,还道你只顾快活,暂且搁置了老太婆交代的事儿。……你怎知我来了这里?” 余清圣微微欠身,不答反问,“舅舅听谁说的这话?”这黑衣英俊男子竟然是他舅舅! 黑衣男子笑道:“你莫胡乱疑心,以你的手段,你那些手下如何敢乱讲?是老太婆派来监视你的人,已经被我随手处理了。” 余清圣道:“倒是多谢舅舅爱护。” 黑衣男子嘿然道:“我哪有这个资格?我在老太婆眼里算个什么东西?就算我余星衡哪一日被那几个好姐姐捉去做了鼎炉,她也不会眨半下眼睛。我也是无论如何想不通,你也是男子,为何老太婆竟然肯另眼相看?”他言语中怨气极重,显然素日十分不得志。 余清圣淡淡道:“长辈有命,除了遵从,哪还能多想什么?” 余星衡笑了几声,笑声却甚激愤苍凉,不再提前面的话题,转而说道:“我也刚来不久,闻说这斗剑大会有许多年轻妞儿,打算去捉上两个元阴旺盛的,好养养精气。” 余清圣微微摇头,道:“虽然玄门并无元婴修士来此,但也不防有些厉害角色,若是露了破绽,未免得不偿失。舅舅若缺魔姬使唤,回头外甥送你老人家几个好的如何?” 余星衡心中微微嫉妒,他的生母对自己这个儿子视若罔闻,但却对这个自动寻回来的外孙有许多看重,还在余清圣修为低微时,便赐他一座天魔宫供其修炼,炼成金丹后,更是将其派遣出去办事。 但这嫉妒只是微微一闪,余星衡大笑一声,道:“也好!我虽是你舅舅,但你才是主事之人,你说不去,那自然都听你的。” 余清圣微微拱手,道:“全仗舅舅扶持。”他不露声色地套了余星衡几句话,确定他并不曾亲眼见过虞璿,这才微微放下心,暗想:“我怎么一时情切着急,竟然忘了,他们其实并不知晓馥儿的存在,只道母亲只生过我一人。如此,只要我自己谨慎不露,又有谁能知道?” 余星衡却不知他所想,又道:“你若有事,便给我传讯。此地既然没什么可留下的,我便自去瞧一位朋友了。” 余清圣奇怪道:“舅舅在中洲还有朋友?真是交游广阔了!” 余星衡瞧他一眼,嘿然笑道:“我自然有朋友,不但是朋友,更是生死之交,还是一位名门大派的真传弟子。” 余清圣这下是真的被提起了兴趣,笑问道:“清圣能知道否?” 余星衡道:“名字也就罢了,你知道也无用。我只告诉你,他是洞真派的真传弟子,当然,认识的时候还不是。不过,你休要指望能利用这层关系做些什么文章,你舅舅我一生可就这么一个朋友,就算以后大家因势所迫分道扬镳,我心里也算他是的。” 余清圣心中微微一动,问道:“舅舅难道真相信,单纯情谊,便能超越利害关系?” 余星衡不耐烦道:“谁说就能越过了!这是两回事,跟你说了也不懂!你这小子,专会说些让人听了丧气的话!我去了,有事回头再说!”依旧化作了一头神骏异常的朱雉,翎羽如火,顷刻飞走。 …… “娇师妹!你在做什么!” 一个带着明显不悦的女声从旁传来,打断了哭泣不止的少女,这少女迷茫地抬起头来,脸上泪水一塌糊涂,一身洁白的衣裙全是血泥,怀里还抱着一具残破尸骨。 朱碧落面上颇为难堪,她身为药王谷的首徒,此次约了自己所结交的少阳派的朋友来见面,本是贵客,哪知这云师妹却稀里糊涂,让整个门派都出了个大丑。 她不再理会这呆呆痴痴的云师妹,吩咐身边两个师妹道:“你们把云梦莲师妹带下去梳洗一下。”又回身向客人道歉,“陈师姐,方师妹,真是不好意思,小妹管教无方,两位都是我药王谷难得的贵客,却叫这不懂事的小妮子冲撞了。” 陈慧在刚看到云梦莲那情状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但仍然温婉地道:“这有何妨,碧落姐姐这是将小妹当做外人了。” 方梨月年幼,更是心直口快,道:“朱师姐,我们不打紧的,你还是先去看看令师妹吧!瞧她哭成那样,说不定有什么内情。” 朱碧落微微福身,引着陈慧和方梨月二人,一众师姐妹簇拥着,到了药王谷的驻地,好生安置了,又叫两个心思灵巧的师妹陪客说话,这才转身往后面帐篷里来。 云梦莲早已收拾干净,只是眼眶还是红肿,盈着两泡泪水,好不楚楚可怜。两个师姐一左一右站在她旁边,既是搀扶,也是看守。 朱碧落可没空理会云梦莲有什么委屈,她有些恼怒地道:“你平时也算伶俐,遇到了什么事不能回来寻找同门商议,却如乡村俗妇一般啼哭?你可知今日来的两位姑娘,都是少阳派的贵客?你真是丢尽了我的脸!” 云梦莲张口“我”了几声,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朱碧落更是恼怒,喝问道:“那具尸体是谁?” 云梦莲一怔,呐呐地道:“我、我不知道……” 朱碧落气得险些给她一个耳光,见她懵懂无知的样子,勉强忍住气又问道:“是谁杀死的?你可曾瞧见?” 这一问,云梦莲还未说话,泪珠儿已经一滴滴落了下来,哽咽着语不成句,“我……是我……我不小心……一时失手……” 朱碧落一怔,心中念头转了转,却换了面色,温和道:“云师妹,你也有些历练经验,既然错不在你,又人死不能复生,你便该早点回来报信我们知道,如何就乱了方寸,只懂得痛哭?难道哭就能挽回事情结果么?下次不可如此了。” 她又安慰了云梦莲几句,嘱咐她好生休息,不要随意出来,这才走出帐篷。 那两个看守云梦莲的药王谷女弟子中,有一个追了出来,却是适才朱碧落使了个眼色。朱碧落低声道:“虽然云师妹杀死的那个人身份不知,但只怕也有人瞧见,你悄悄去将那尸体毁了干净。这哀牢山中人多口杂,说不准便有什么麻烦。” 那女弟子领命而去,朱碧落微微驻足,这清秀娉婷的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俏脸上全是疲惫之意。 “若不是古师伯忽然失踪,连万灵药鼎也丢失了,何至于百年之内,本门竟然没有一人能成金丹!” 药王谷虽然比不得十六大派,但门中也有两位元婴修士坐镇,而朱碧落身为金丹女修,又精擅丹道,当年也是极为心高气傲。曾经有一个小修真世家的少主瞧中了朱碧落美貌,借着请她医治的由头将她拦住,纠集了几个同道朋友,想要逼迫这位药王谷的大师姐从了他。 当时朱碧落凭着一对碧落钩,将这几个登徒子杀得干干净净,更是豪气地甩下一句“活人不医”,便甩手而去,事情后来传出去,那修真世家也不敢来药王谷寻仇,而朱碧落也得了一个“碧落仙子”的美号。 只是,百年之前,药王谷的一位二代元婴弟子,忽然莫名其妙失踪,也带走了药王谷中的一口接近法宝的镇派法器,万灵药鼎。没了这口万灵药鼎,药王谷的弟子修行便要打个折扣,这百年来除了朱碧落,三代弟子中,竟没有一个金丹修士! “古师伯若在,此刻怕早就渡过了第一次元婴天劫,师祖顶多还有二三十年便要寿尽转世,我就算努力结交别派臂助,做好掌门,没有万灵药鼎为基,药王谷又还能支撑多久呢?” …… 此时,虞璿正一人缓缓而行,“余清圣这货真个叫人防不胜防,随时随地都要挖陷阱哄人。这次毁了他一具分身,只算小惩大戒。也叫他知道,想要在本姑娘面前寻机弄鬼,那是绝对没有可能地。” 当时,余清圣暗暗施展迷神偷心之术,以目光传递,只是不曾奈何得虞璿,反倒是那中途路过的少女云梦莲,不慎被殃及了池鱼。 虞璿虽不是那种恨不得竖贞节牌坊的女修,但自己心情好顺水推舟打情骂俏是一回事,被人贸然动手动脚占了便宜去,那又是另一回事。她在折断余清圣手臂时,便微微发现有异,立刻便将连接这具□□的法力震散,还乘机震荡了余清圣神魂一下。否则,余清圣使用过的东西,就算只是一具分身,那也不是云梦莲一个小小筑基修士,持着一件普通法器,便能随意打烂的。 作者有话要说:身边事多,连轴转跑来跑去很累,加上有事情导致情绪低落,估计写出来的也挺走样的。 . 我尽量坚持日更吧,码字这回事,一停下来就容易断思路,虽然我现在思路也不见得流畅。 . 大家也尽量留评吧,也好让我提点精神来,至于那些劝作者玩游戏的评就算了吧,越发让我昏昏欲睡,等我混到要靠游戏提神的时候,这篇文也就真的完了没救了。自重! 第61章 峰巅更有云千重 直到五月初一这日,虞璿忽然收到史万岁发来的传讯符,却只有一句话,“虞师妹,到鸢飞峡来。” 鸢飞峡是哀牢山的一处最高的山峰,比别峰都要高出一头,又有两侧峰成飞翼之状,因此得名。虞璿得了传讯,御剑飞遁不过片时,便自赶到。 她远远便看见,这鸢飞峡上赫然已经没了山顶,变成了一个偌大的平台,就宛如被一剑平平斩去的模样,四周云遮雾挡。虞璿运了目力看过去,见这平台约有三百丈方圆,边缘处都插着各式各样的大小旗门,质地非绸非锦非麻非布,上刻玄奥符文,有种莫名气息流转,显然那笼罩峰头的雾气并非天然生成,而是阵法导致。 台上已经有了数十人,有的三五闲谈,有的一人独立,虞璿一眼扫过去,那史万岁高大雄伟的身躯显得十分醒目,而另一边,秦楼月正同两个年轻修士说话,只是爱理不理的样子。 虞璿剑光一转,便往那史万岁的方向飞去,还未到时,便有一把柔和声音说道:“这位仙子,此地乃是……”忽然一转,显然是从旁人那里得了信息,“……原来是洞真派的师妹,快进来罢!” 虞璿剑光何等快捷,一闪便往那石台上投去,当她穿过石台边缘淡淡薄雾时,阵法彩光一闪,便容了她入去。 只是,她甫一落下,正要招呼史万岁,旁边却有一个声音欢呼叫道:“虞师姐!虞师姐!”却是方梨月欢蹦乱跳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扯着一个青衫白裙的清秀女子。 虞璿向史万岁投了个歉意的眼神,先同方梨月打了招呼,史万岁却直接走了过来,这粗豪大汉劈头便说道:“虞师妹,今年和往年不同,别有规矩。既然你也有认得的朋友,就问这两位少阳派的师姐妹吧!我老史就不多嘴了。”他也真是不惯和这些娇滴滴的女孩子相处,总是浑身都不得劲,只是碍着同门师兄情面,不能置之不理,此时见虞璿也有朋友,顿时乐得甩手掌柜。 方梨月同她旁边那青衣女子皆还礼,史万岁又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方梨月拉着虞璿的手,笑嘻嘻介绍道:“这是我陈秀师姐,也是第一次参加斗剑大会,不过她以前随着风师兄来见识过,现在轮到她带我们见识了。” 陈秀笑着捏了捏方梨月的脸颊,向虞璿道:“虞师姐别听我这小妹子胡扯乱道,小妹入道一甲子有余,才勉强铸就金丹。倒是虞师姐入道比我晚了数十年,法力却如此高明,真让陈秀自愧。” 方梨月听她们两个互相谦逊,她才炼气修为,根本也看不出这两位师姐的法力谁高谁低,只是觉得都很厉害,心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资格参与斗剑争夺呢!” 陈秀说了几句,便道:“小妹来此,不过是走马观花。但今年规矩,却是昆仑派的左思齐师兄提出了一些更改,不过也只是规定场地,削减人数之类的小事。” 她指了一个方向,道:“左师兄是上一届的十六字,素有威望。这次也是他说,这斗剑之会原本是我等一些同道好友切磋,近年来却有许多不相干的外人围观,本来看看也没什么,但毕竟人多口杂,许多不便。所以他才出了个主意,和太元派、清远门、玉清派以及贵派的师兄师姐,合力布置了这个场地。我们少阳派也该出点力,但小妹委实修为低微,也没帮上忙。” 玄门十六派,其实也有高下之分,号称六派十宗,六派是昆仑、太元、少阳、清远、玉清、洞真,而十宗则是水云宗、三皇剑派、混元门、竹山教、青城剑派、驭兽斋、白云宗、灵霄派、天罗派和勾真教。 这十六个门派便算是执掌中洲道门牛耳的一批人,其余小宗旁门世家散修,无论是实力还是传承都远远不如,若是中洲修真界有何大事发生,也是以这十六派为首,商议决定。而这十六派也不是完全不变的,除了实力变动导致的内部话语权浮动,也有门派兴衰起落。如陈秀之母所在的门派,曾经和太元派齐名的仙门,但后来衰落,却只能带着门派最后传承,投入少阳派。 和陈秀谈了一会,虞璿才知道,这十六派斗剑,最终评选十六人排名,以为魁首,又号称十六字,便是著名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也是因为首次提议这斗剑会时,有位前辈提了这十六个字,算作是同道论剑该有的宗旨。 …… 虞璿到了之后,又陆续有几道遁光飞过来,有的被接入,有的却被客客气气地“请”走。她观察之下,发现基本上是有这十六派中的熟人朋友,或是有些名气,或是上次来过,便能被允许参与旁观,其余都算作“闲杂人等”了。 那左思齐她是见过的,此人道法也自不俗,只是上次余清圣仗着人多游走,那几个昆仑弟子也谈不上配合,因此虞璿也没觉得他法力如何。此时这人做着维护秩序的活计,又那修士不被放入,恼羞成怒动手的,他轻松便一一打发,也不曾用什么厉害手段,只是反反复复一只玄黄大手伸出,无论来的是人还是法器,都是一把就轻轻捏住,往远处一扔。 陈秀瞧了半天,有些羡慕地道:“左师兄是上上次的十六字中人,此次他不参加争夺,却带着几个师弟妹,保护他们安全,实在是一位可靠的师兄。” 她捏了捏方梨月的脸颊,笑道:“你跟我来的这一路上,我可着实有些提心吊胆,师长们都说最近不太平呢!” 方梨月不服气地嘟着嘴,但也没说什么。此时,一个昆仑派的女弟子忽然走过来,却正是那日和左思齐一起拦住虞璿的白衣女子。这白衣女子容貌秀美,说话也精明圆滑,见了虞璿,脸色笑嘻嘻的,仿佛从没有过任何冲突,更不曾被虞璿一道剑气雷音扫落云头,颜面大失。 这昆仑的女弟子同三人寒暄了几句,便问陈秀道:“陈师妹,那边有药王谷的人来了,说是同师妹约好一起斗剑,可放进么?” 陈秀顿时诧异,问道:“何师姐,药王谷近年虽有衰落,但百年前还名列十宗之内,何至苛刻于此?” 这何师姐掩口笑道:“其实就算冲着朱碧落的面子,我们也不至于如此不近人情。只是她们人太多,足有数十位,这就有些拥挤了。因此左师兄着我问师妹一声。” 陈秀恍然大悟,只是她也略有些为难,何师姐这话意思,若是她同意,这些药王谷的人便安排在少阳派这里,算作少阳一起。 六派十宗,地位上也有轻微的差别,分配地方也是大小不同,似玉清派只来了一个人,少阳派也只有陈秀和方梨月两个,洞真派三人,倒有两个往别家串门的,而就算是主动承担这些安置杂事的昆仑派,也没超过十人。 只是这六个门派,便占据了峰顶三分之一的空地,剩下十宗占了三分之一,最后三分之一才是留给其他修士的。 陈秀有些踌躇,那何师姐也不催她,只是笑盈盈地等回话,虞璿不耐久等,便道:“陈师姐,我先去和一个朋友打个招呼,咱们待会再见。”便离了此处,让陈秀自己去伤脑筋。 …… 虞璿去寻的却是秦昭,秦昭也是一人独来,仍旧是一身紫罗轻衣,长身玉立,身边也有三四个修士说话。 虞璿远远地唤了一声,“秦师姐,一向可好?” 秦昭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对于身边同伴也爱理不理,但一看见虞璿,顿时改换颜色,迎上来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正在有些失落,想不到你默不作声地就出现了。” 虞璿也笑道:“上次和秦师姐分别之后,我一直记在心里,就算是为了秦师姐,也要来走个过场的。” 秦昭展颜笑道:“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有事。”她执着虞璿的手,道:“我只是感慨人越来越少,上一次我来时,还是二十年前,可谓盛会。风白羽、燕天寿、墨修缘这些人都在,其余人也是个个修为精深,法力高强,手段厉害,就算咱妹子自诩努力,也肯服气。这次却显得衰落许多,有的是年纪过了自动除名,有的是夺过了一次名次,便不在意,放眼一看,除了几位老人,大多是初入金丹之辈,未免有些减色。” 秦昭显然是憋得狠了,拉着虞璿说了一大堆话,听得虞璿微笑不已,接了她的话,道:“秦姐姐这是感叹没有对手么?小妹虽然本意走个过场,但陪姐姐切磋一番,倒是义不容辞了。” 秦昭略略露出一个笑容,道:“我怎敢如此大言狂妄?只是有的人我不想打交道,瞧得上的人却好些都不来,幸而有你。” 虞璿笑道:“秦姐姐以琴入道,乃是音律大家,恰好妹子近日学了一套音波剑术,倒是一定要请姐姐品评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感冒了,在床上躺了一天,但是还是要坚持更新~! 第62章 试剑台上各显能 峰顶石台上还在陆续来人,可见虽然是隔绝闲杂外人,但却并没什么封门的时间,来的晚些也是无妨,只要有身份地位本事,一样可以进来参与。 虞璿来探望秦昭后,便被她拖住不肯放手,虞璿忙里偷闲地望了少阳派那边一眼,见已经多了许多女子,暗暗好笑陈秀还是脸皮薄,拉不下面子拒绝别人。 此时中央一处石台上已经有人斗了起来,也并没什么事先的唱号点名,显然,跳上台高喊一声“某某你可敢应战”是一种切磋方式,而两个人私底下谈好,发现场地有空立刻占位,也是一种切磋方式。 何况,这次昆仑派已经自告奋勇申请更改了规矩,若是还真把自己当了主持之人,指手画脚起来,旁的门派就算不说什么,心中也会不悦的。 中央那石台上也不算大,只占据了几十丈方圆,对于剑修来说,简直是动念即至的距离。虞璿又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一片石台也被施展加了空间禁制,不是什么高明法诀,和祭炼乾坤囊的手段大同小异,只是要整顿出这样大一块地方,也甚不容易。这斗剑台大约有几里方圆,虽然还不甚开阔,但用来切磋也就足够了。 此时台上二人,一个是美艳雍容的年轻女修,头插凤钗,长裙曳地,轻纱披帛,不知是修炼了什么道法,出手金霞灿烂,光华幻丽。 和她对敌的是一白面男子,羽衣星冠,剑眉斜飞,飘逸中又含着三分傲气,一套三道剑光色泽淡紫,宛若琉璃,绕空盘旋,和那女子斗得难解难分。 两人所用法器法术都是绚丽无比,只见剑光与金霞每一接触,均都是光华乱溅,宛如下了一场五光十色的光雨一般,十分好看。 …… 这两个人虞璿都不认识,不过很快在议论声中,她便得知,那女修乃是白云宗宗主之女杨玉楼,男子乃是三皇剑派的霍安。似这种切磋,一次只有两人上台,其余人观看之余,闲得无聊,自然要对双方道法战术乃至外貌一一评头品足了。好在来此的都是各派翘楚弟子,眼光都是有的,发出的评点,也不会偏颇到哪里去。 虞璿看了一会,心里觉得杨玉楼赢面多些,虽然此时那三皇剑派的霍安面色沉峻,剑若飞虹惊天,声势极为浩大,每一次剑光飞斩,都击得那金霞摇曳不已,但就虞璿来看,若是他没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估计这一战就没什么悬念了。 果不其然,二人又斗了片刻,那二人便收势止住,霍安先抱拳行礼,道了声“多谢杨师姐指教。”而杨玉楼也回了一个万福,随即霍安便下台,回到原处,他输了一场,也不以为意,继续观看别人比斗。 杨玉楼亭亭立在台上,咯咯一笑,叫道:“秦楼月,你可敢与本姑娘战一场?”那道金色流霞化作一条淡金色飘带,被她轻轻捏在手中,凤目流转,蛾眉带煞,别有一番娇娆的风情。 秦楼月秀眉一挑,起身迎战,这二女都是绝色,一时为秦楼月鼓劲的也有,为杨玉楼叫好的也有,声势可比之前那一场不温不火的大得多。 秦昭在虞璿耳边笑着低语道:“杨玉楼是你家师姐的死对头。上次没争过秦楼月,她还有许多不服气呢!这次再来,看着应该重练了她那成名法器流霞天幕,说不定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 虞璿不以为意道:“压箱底的手段,哪里犯得着在这种场合使出来?差不多掂量一下双方实力也就够了。” 秦昭没料到她这么说,倒是怔了一下,又想了一会,方才答道:“那我同你不一样,我若是手段尽出也奈何不得别人,那也就服气了,否则我会觉得很憋屈。” 虞璿也没料到自己随口一句,居然让秦昭如此认真,她扭过身子,拍了拍秦昭的手背,笑道:“等她们比完了,我们抓紧去抢位子好不好?你看下面还有好几对人等着呢!”心里却觉得秦昭性情有些过刚易折,微微生出几分惋惜。 …… 此次秦楼月和杨玉楼的比斗,可比方才要激烈多了,杨玉楼此次将那流霞天幕法器放出,化作淡淡的金光笼罩而下,其中丝丝缕缕金色光芒宛如丝绦,柔若无物,随着她身姿翩翩错落闪动之际,又有大朵碗口大的牡丹忽隐忽现,整个人仿佛徜徉花海,漫步垂杨,美不胜收。 而秦楼月的手段则简单得多,一轮巨大的明月在她身后升起,映得此女宛如瑶宫仙子,一道如月华般的寒光上下飞舞,又夹杂着古奥篆文,每当篆文同杨玉楼放出的金丝相碰,便猛然崩裂成一团裹着寒气的雷光,将那金丝炸散。只是杨玉楼那金色流霞化作的光幕,对秦楼月显然也有限制,而在光幕之中,金丝即使被炸散,也能很快重新凝结出来。 虞璿虽然莫名其妙同秦楼月结了仇,但对此女的对敌手段知晓不多,此时见她和这杨玉楼斗得不相上下,倒对她略略高看一分。虞璿将秦楼月同自己认得的数人比较一下,忽然起了个念头: “我也算见过了好几次同侪斗法,除了敖紫篁那小丫头出手狠辣,其余女修,似乎多多少少都有攻击不足的毛病,群攻时候也就罢了,单对单的时候,却不如男子犀利啊!” 修真路上,说起修为进展,男女是没什么差异的,但说起战力,低级修士不论,同期最厉害的那一批人中,似乎总有点男强女弱的味道,秦昭、杨玉楼等人,和普通修士比不可谓不强,但和风白羽、钟紫郢,就算是左思齐相比,争斗手段上却要稍逊些许。 与之对应的是,金丹期的修士中,男女比例基本一致,结成金丹的女修或许还更早些,但到了元婴这一槛,却明显的男多女少,几乎要达到十比一的比例,但渡过天劫之后,乃至化神之境,却又趋于正常,这大约也是男女性情上差异的缘故。 …… 此时场上形势却是一变,秦楼月大约是斗得不耐,身后那一轮明月光华大盛,她手掐符诀,默念咒文,无数冰魄雷光凝聚成团,显然正在酝酿惊天动地的一击。与此同时,杨玉楼清啸一声,那柔弱无力的纤纤金丝猛然变得璀璨夺目,一化二,二化三,三化无数,在空中交织成一片巨大而绵密的金网,中间夹杂许多古奥符文沉浮跳跃,向秦楼月当头罩下! 见此景象,台边好几人都是脸色遽变,左思齐忙放出那玄黄大手,居中一拦,只是在冰魄雷光和流霞天罗的夹击下,不过数息便被击散。 但这争取的时间已经足够,台下又有两人一起出手,拦住了二女。其中一个背着葫芦的高瘦男子出言道:“此乃切磋,两位师妹不必太过认真。” 杨玉楼满心不甘,指尖光芒一闪,却是将什么东西收了回去,她早就预料着秦楼月性子急躁,想要乘机给她一个好瞧,却被人劝下,她也知道,在台上还能推做失手,现在再想动手,那是没有可能了。 这美艳雍容的女修浅浅一笑,一脸无辜地道:“罗师兄,小妹不是故意的。”还故意眨了眨眼睛,抛了个媚眼。 那罗师兄咳嗽一声,还未说话,那边秦楼月冷冰冰地砸下一句“狐狸精!”转身便走。 杨玉楼脸上笑容不变,眼光却酷寒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却能让秦楼月听得清清楚楚,“童养媳。” 秦楼月一张秀美的脸蛋顿时微微扭曲,显然怒极,但她竟然没说什么,只是回头狠狠剜了杨玉楼一眼,杀意弥漫。 给她们两人这么一搅合,顿时有些气氛冷落,那左思齐寻思要说两句话打打圆场,或者干脆叫自家同门上来斗一场,忽然,一个绿衫窈窕的少女翩翩落下,行礼笑道:“左师兄,我同秦师姐可以开始么?” 秦楼月还未走远,听了这话,又见是她平日就厌恶的虞璿,顿时越发怒火上涌,就要仗着师姐身份开口训斥。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一声清越的弦响,秦昭怀抱箜篌,飘然上台,笑道:“虞师妹,请!” 秦楼月脸色一黑,身化一道遁光,竟然直接飞出了峰顶平台,往远处头也不回地去了。 杨玉楼见状一怔,随即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她生得艳丽妩媚,举手投足都是风情万种,此时笑得花枝乱颤,引得不少男弟子羡慕目光,均觉心中痒痒。 她也不管这些人目光,也不回去自家同门那里,就在台下接着看了起来,“这虞璿也是洞真派的么?我以前怎么没听过?不过,这妞儿脸蛋生得真滑嫩……好想捏一把!许久不见,秦昭这妞腰又细了……” 这位白云宗的美貌女修笑盈盈地瞧着台上,仪态万方,气度雍容,任谁也想不到她此刻心中正在转着许多猥//琐无比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趴,今天去上课了,但是感冒上课的效果就是一整天都昏昏欲睡。 所以连负分都已经拍不出我的激情了么…… 第63章 琴音剑气两相宜 秦昭面色肃然,素手一扬,凤首箜篌在身前悬起,隐约有一头金红凤凰的虚影在上面盘旋,暗红金芒流动,笼罩身周百丈之内,还未真个动手,已经气势迫人。 她扬声对虞璿说道:“虞师妹,我要出手了,小心防范。”纤手在那箜篌弦上一拂,却没有半点声音,但那围护石台的禁法上却连连荡漾起微波,似乎不堪承受。 这围观人中,有的是被修为高深的同门带来,瞧不出其中奥妙,但看得懂之辈,顿时纷纷击节叹赏。 清远门来的是二男一女,那女修微微笑道:“二十年前斗剑,秦道友曾经败在本门邢媛师姐手中,看来回去后她又痛下苦功,已经将家传的‘七绝无形音’练成了。” 她这样一说,旁边自然有人捧哏赞美,道:“杜师姐果然道力精深,目光老道,若没有杜师姐点明关窍,小弟还莫名其妙,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杜师姐笑意盈盈,显然对这奉承颇为受用,轻轻点头,继续瞧着台上,心中却想道:“纵有千般资质,万种聪明,身为修道人,长生久视才是根本。邢媛当年多么风光,谁料到却同魔修苟合,留下一个孽种,徒惹人笑。当初她仗着修为瞧不起我们,如今谁还记得她半点?”她想起门中那才三四岁的女娃儿,又微微皱眉,只觉得林霄师兄太过心软,这样肮脏的孽种留着作甚? 而昆仑派这一边,来的几个年轻修士,却都瞧着虞璿多一些,那白衣女子何慕兰瞧了一会,低声问道:“左师兄,那虞璿真个修道还不足五十年?” 左思齐注视着台上,道:“是不是都无妨,洞真派这几年崛起也太吓人,你想想荀少卿,便不觉得这女孩儿有什么了。” 何慕兰闻言也是苦笑,她修道年月不短,但却没心思去参与这等斗剑之会,倒是跟着来了观看好几次,对于这些各派秘闻八卦,知晓的最多。上一次还罢了,四十年前的那一次,所有的风头,却都被荀少卿一个人抢了去。 那次斗剑乃是公认为人才最出色的一届,玉清派燕天寿、少阳派风白羽、太元派墨修缘以及左思齐的兄长左临意,这四人争夺魁首之战,最为激烈,而钟紫郢、林霄等人,虽然也是极为出色,当时都还要逊色一筹,不足以与这四位争锋。 荀少卿那次并不曾参加,但不久便闻得他追杀一个金丹顶峰的修士,原因是因为此人极为好色,竟然劫掳了洞真派的女弟子,被荀少卿追杀得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虽然也有所修法力神通高低的缘故,但荀少卿当时也才是初入金丹十余年,这等战绩便已经足可令人称颂了。 但这还不算完,那修士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被荀少卿撵到东海,却竟然机缘巧合,冲破了元婴关口,但还没等他兴奋完,便在和追上来的荀少卿一场硬撼大战中,被斩破元婴,修为活生生又打落了回去。这样大起大落之下,这修士悲愤绝望恐惧交加,竟走火入魔,就此陨落。 这等战绩实乃几千年也未必能出一件两件,顿时荀少卿立刻就修真界扬名,被诸派师长许为这一代修士中的第一人,那四位在斗剑会上辛苦斗剑许久,好容易分了高低,回来就听说了这个消息,顿时个个无语,回去闭关的闭关,炼法的炼法,一个都不出来走动了。 左思齐虽然自诩也在同侪中法力不弱,但却心知肚明,比自家兄长那时候,还要差了许多。而私底下兄弟二人闲谈,左临意也坦承自己并无把握胜得元婴之辈,哪怕是初入元婴,还未来得及炼就对应法力的修士,也不能抵。 当时,左临意道:“金丹之前,修士法力千差万别,越级斩杀并无什么特出,同为金丹,法力相差也有百倍,似我这样法力,要斩杀几头普通金丹妖兽,只作等闲。但金丹之上,能够铸就元婴,都是人中才俊,因此,在不曾渡过天劫之前,元婴修士之间法力顶多相差三五倍,除非天劫之后,才会进一步拉开距离。以金丹斩杀元婴之辈,除了有法宝相助,我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手段。就算我现在,也是不能。天下多有能人奇才,你我还须谨慎,不可骄傲自大。” 左思齐素来对兄长的话十分信任,左临意劝他不要和洞真派起冲突,因此他得知虞璿身份之后,除了悄悄上报,见了面仍然笑容有加,毫无芥蒂,还约束同门,不得妄动。同是有个厉害哥哥,左思齐的城府可比商季幽深多了。 左思齐心不在焉地看着台上比斗,“那玉华州下也不知是不是真埋着一件法宝,哥哥说法宝没那么容易被人降服,应当不是。可是法宝何等难得!若真有一件法宝,叫我哥哥得了,岂不是如虎添翼?” …… 虞璿心念一动,身上泛起一道清光,如水波一般微微荡漾,却是她以天遁镜抵挡住了秦昭的无形音波攻势,大约抵挡了两三波,虞璿也试探出了这音波的威力。 此音虽不如都天秘魔神音直接作用于神魂,通过神魂将伤势折射到肉身,但也是威力极大,断流碎山视若等闲,就算是金丹修士,若不以法器护身,或是专门修炼过炼体之法,立刻便会震坏骨髓,根基尽损,一时三刻便要骨折筋断。 这也是秦昭上次败在林霄手中,痛定思痛,回家后努力闭关,竟然给她炼成了家传道法中最难的一门神通,唤作七绝无形音波,虽然还只是小成,但较之三年前,战斗力上升了不止一筹。 秦昭施展这套法门也颇为耗力,见虞璿身上清光荡漾,知道她有法器护体,转念一想,“这无形音波神通,乃是杀敌绝招,无可破解,但用来切磋,却其实显不出我的本事来。”便收了法,轻轻拨弄琴弦,无数剑气飞出,向虞璿罩下。声势虽然浩大,但较之刚才的凶险,其实要缓和得多。 虞璿见状一笑,放出了自家新炼成的那对阴阳极光钩,这对飞钩以极光凝就,较之太白精金、天外星砂这等炼剑的材料,锋锐略逊色,但却被虞璿炼入了一对极光凝就的火精,具有烧灼一切的特性,甚至连虚空也会微微扭曲,更兼灵性十足,虽然不如百花落英剑放出的剑光数量多,但单对单却是绰绰有余。 见那漫天剑气清光杀来,她也没什么招式抵挡,只是双手漫不经心地一分,阴阳极光钩顿时化作缕缕剑丝,在指尖随意绕动,却奏出一首婉转清丽的乐曲。秦昭的琴音剑气虽然声势浩大,但一靠近虞璿,便渐渐消融,根本无法侵入。 虞璿一身本事,连三成也没施展出来,只是专心弹奏,那剑丝所化琴音,并没半分杀气,但随着音律渐渐高耸入云,靠近台边的几位修士都有些变色,纷纷放出法器或是符箓护身,显然这禁制也拦不住虞璿的音波。 只是秦昭施展无形音时,禁制虽然摇曳不已,却还勉强抵挡住,虞璿这剑音发出,禁制并没什么动静,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显然更是高出一筹。到了最后,连秦昭也不得不收回剑气护体,那凤首箜篌上的火凤虚影,也盘旋回身,呈现出防御之态。 最后一个悦耳的音符落地,虞璿收了剑丝,仍然是一对金红银蓝的飞钩,化作流光旋绕身前,秦昭松了一口气,顾不得去擦额上沁出的汗珠,这一战下来,她竟然有些脱力,但心中却觉得此战大有收获。 秦昭虽然争强好胜,却不是输不起的人,以前输给邢媛,她便刻苦修炼以求再战;输给林霄,闭关三年将无形音修到小成,正是这种越挫越勇的心气,才令她虽是出身散修家族,基础之牢,却不输给任何大派的弟子。 她虽然不知此音是虞璿结合了天魔秘音,自创的音波剑术,还以为真的如她之前所说,是机缘巧合偶得的高深道法。她心地坦荡,不贪图朋友的东西,纵然和自己道法十分相合,也从没想过要借来看看。 但秦昭号称琴仙子,不但所修道法是音律一类,自己在音律上也是造诣极精,否则,不通音律,有形无神,根本无法发挥道法的玄妙。因此,在这一场对战中,虞璿如何以音波对敌,却令她如醍醐灌顶,对于七绝无形音中的“无形”二字,大有领悟,甚至隐隐约约触摸到一丝“无相”的影子。 因此,此战之后,秦昭实是心服口服,想起来也只有感激,向着虞璿一笑,比上台之前,更要亲近三分。 虞璿在台上站了一会,却不见有人挑战,微微一笑,便下了论剑台。她却不知,秦昭乃是上一届的十六字,虽然曾经败给邢媛,但也是颇有名的人物,这里参与论剑之辈,除了少数是来过的,绝大部分是第一次参加,见秦昭都败了,谁还想上来找不自在? 虞璿不解其故,只道自己认得朋友太少,都不肯来捧场,哪知道刚刚下来,却有八//九个修士都眼冒绿光地围了上来,还有好些人虽未动身,也大有顾盼之意。其中手脚最快的那位,冲在前头狠狠一揖,头还未完全抬起来,便急匆匆地自我介绍道:“虞师姐,小弟乃是混元门的罗宣,久仰师姐令名,只恨无缘得见……”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明天能不能存稿~~ 12号要出差,估计到宾馆九点多,14号更是整晚上都要在火车上渡过,大家要做好作者赶不回来的准备~~ 第64章 重生未能解烦忧 杨玉楼生为白云宗宗主之女,修为样貌出身,可谓是样样过硬,算得天之娇女,唯独有个不为人知的毛病,那便是爱美好色,无论男女,无论气质,只要有可取之处,都抱着极大的兴趣。而她和秦楼月的恩怨,也是经过了几次矛盾冲突,这才觉得腻烦,但也是暗恨如此好皮囊,怎么给了这样一个不讨喜的俗人? 此时虞璿一下台,便被一群各派年轻修士围住,这样情景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似这种情形说多也多,说少也少。毕竟大多数修士参与斗剑之会,除了展示自己本事扬名,便是努力结识一些有前途的朋友,此时定下一份交情,将来说不定便是一份助力,尤其是自知自家情况的,更是前者可有可无,后者反而是重中之重。 只不过,有本事的人,大多也有脾气,而且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一个人法力高强修为扎实,还要他同时学会八面玲珑温柔和善,也太难为人了,何况,修为厉害之辈,多半眼角也高,对于刻意攀附结交的,虽然不至于恶语相加,但也从骨子里透出敷衍,没几个有耐心的。 杨玉楼自诩有些身份,虽然十分垂涎“新来小妞”的美色,但也不屑与这些人为伍,心想等人散去了,自己再去自报家门,好生亲近一番。哪知她等了足有一刻,丝毫不见人少,不由心中想道:“莫不是这位妹妹脸嫩心软,居然摆脱不掉吧?我是不是该去救她出来?” 她转头望了一望,见秦昭就在附近,掩嘴一笑,摇曳生姿地走了过去,指了指虞璿那边,笑道:“秦师妹,你也太忍心了,就扔下人家小姑娘家家的不管,这岂不是叫一块鲜肉,生生掉进了一群饿狼口里?” 秦昭急于调息,倒真是没顾得上,她和虞璿其实并不算熟识,虽然亲近,但除了温柔随和,法力高明,却也并不了解她的性情,印象中还是那个被钟紫郢带着飞来飞去的乖巧少女。 见杨玉楼主动搭话,秦昭便直爽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虞家妹子性情温厚,大概也不会计较你得罪她家师姐的事儿。我带你去和她打个招呼便是。” 杨玉楼愕然,随即笑得花枝乱颤,指着秦昭笑道:“只有你是个傻的,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唱一和,没想到你居然是蒙在鼓里!这师姐妹不说关系不睦,至少也绝对没什么交情。” 她可比秦昭精明得多,虞璿挑在那个时刻上台,偏又说话含糊,引得秦楼月误会,明显是摆她一道,偏生又让人拿不住把柄。秦楼月被气走,除了杨玉楼先前做的好事,虞璿也乘势参了一脚。 也正是因为这事,虞璿在杨玉楼心目中的地位,顿时由“水嫩小美人”升级成了“淘气有趣的水嫩小美人”,就算没有秦昭,她估计也忍不住会去搭讪。 秦昭愣了一下,回想起来,顿时微微有些尴尬,嗤了一声,道:“谁去管你们这些杂七杂八的拐弯心思!”转身便往虞璿那边走去。 …… “她真的是虞璿?”不远处,一对仿佛璧人的男女并肩而立,女子皱着秀眉,似乎有什么难题正在困扰着她,“洞真派?虞璿?” 她身边的男子乃是一个白面文士,年轻俊朗,极富书卷气,听得女伴询问,他微微一笑,低声耐心解释道:“半清你闭关了好几年,自然不清楚,这虞璿姑娘还是三年前才成为洞真派的真传弟子,之前声名不显。” 女子似听非听的,只是皱眉苦思,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不远处被众人簇围的虞璿身上,只觉得那少女气质清雅,又有一种温柔大度,虽然说话不多,大多时候都在倾听,但那种鹤立鸡群的超拔,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她心中起了一阵莫名的烦躁,只隐隐觉得,重生以来的许多谋划,似乎并非那么笃定,有些事情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悄无声息地走了样。 例如,这一次斗剑大会,虞馥贤……虞璿怎么会出现? 书卷气男子见身边女伴烦恼,以为她起了争强好胜之意,便轻声劝慰道:“那位姑娘也只是占了法术偏门的便宜,音攻之道本质偏弱,只要有一件上好的护身法宝,先立于不败之地,便可从容破解。” 这女子一身红衣,肌肤雪白如玉,一身气质,将“冷艳”二字诠释到了极致,而此刻皱着眉头思索,更是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除了身边这书卷气的男子轻声细语地劝说,余人都不敢轻易同她搭话。 “不对!虞馥贤根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若是我记得不错,应当是三十年后她才慢慢从东海那边扬名,我记得她是散修出身……这个洞真派的虞璿,究竟是不是她?还是……另有内情?” 红衣冷艳女子名叫韩半清,和秦昭相似,她也是元婴真君之女,只是和秦昭只有父母二人不同,韩家乃是有名的修真世家,家中子弟除了修炼家传道法,也有不少拜在门派中修行,极为繁盛。 只是,此时的韩半清,却并非这刚刚修成金丹的年轻女仙,而是八百年后转世的韩半清,那时候她道号栖霞仙子,但却不得不托庇阴阳仙宗,空有元婴修为,却举步维艰。 韩半清不愿意再重蹈前一世的覆辙,只是她回来得还是太匆忙,只来得处置了家族中即将发生的几件事,便急急地闭关,重新修习那几门保命的重要法术,这次被青梅竹马的贺寻璋拉出来参加什么斗剑大会,她都有些不情愿。 在她看来,自己有着数百年的战斗经验,同级修士战斗中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抓紧把那几门神通修成。哪知此来,却瞧见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前世的韩半清和紫虚元君虞馥贤谈不上什么交集,除了远远见过,就连说话的机会也没碰上,只是在那席卷了整个修真界的道魔之战中,她终究也未能幸免。 那些站在整个修真界顶端呼风唤雨的男男女女,她韩半清纵然能够仰望,却终究是逊色一筹,甚至在余波之下,连自保也难以做到。 那些极端无助的时候,她才真正痛恨自己的弱小,哪怕最后那些人死的死,封印的封印,修真界终归平静之后,她依然久久难以释怀。 这一辈子,她不要卑躬屈膝,不要觍颜求人,更不要被迫充当炮灰棋子,她只想自己亲自站在那巅峰之上,领略胜景。她要人知道,只要拥有同等机会,她韩半清也不弱于任何人…… 韩半清的指甲不知不觉已经刺破了手心,她并未发觉,瞧向虞璿的目光已经变得冷厉非常。 …… 虞璿正在和杨玉楼说话,这美艳雍容的女修似乎格外热情,自从拉着她就没放手过,一见如故的程度让虞璿都有些招架不来,只是暗暗诧异自己几时变得魅力惊人了,以前如何就不曾发现? 杨玉楼正在竭力劝说虞璿跟她回去白云宗小住几日,“这斗剑之会,说穿了也不过是给诸位同道一个交流的地方,事后大家访友游玩,小聚几日,都是寻常。否则平日里大家各自修行,就是想聚到一起来,也不能呢!” 她握着虞璿的手,尽量让自己更加诚恳一些,转头又向秦昭道:“秦妹妹,咱们好久不曾见面,回回写信给你,令堂都说你在闭关,连个亲笔信也没见。我怕耽搁你修行,也一直不曾去拜访,这次说什么也要跟我去‘琳琅天湖’聚几日。” 虞璿对她的邀请也没什么反感,正要答应下来,忽然觉得微微有异,似乎有人在瞧着自己,她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穿着火红裙衫的冷艳女修,只是看自己的目光却仿佛深仇大恨一般,虞璿回想了一下,却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么个人。 杨玉楼和秦昭也被惊动,纷纷看过去,杨玉楼惊讶道:“这位美……姑娘是几时冒出来的?我竟然没有注意到。” 秦昭倒是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想,道:“应该是中途来的罢!不过她身边那男子我有印象,乃是贺家少主,叫什么我忘了。贺韩两家世代联姻,那女子应当是韩家的人。” 其实,秦昭也不曾完全说实话,年前那修真韩家曾经来云鹤山向她父母提亲,秦昭当时正忙着修炼神通,哪有什么心情去应付这些事儿,那随着韩家人一起过来的少年不但得不到秦昭的欢喜,献殷勤反而惹了她发火生厌,于是这件事儿,也就无疾而终。 这贺寻璋当时是陪着那韩姓少年一起来的,似乎还是表亲。秦昭当时正是修为不利,心浮气躁,迁怒便埋怨这些人没事找事提什么亲,耽搁她修行!连带之下,看着贺寻璋也有许多不顺眼,只觉得他处处做作,连句话也说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卡文卡得半死不活~~~~~剧情支离破碎,惨不忍睹,但是又怕一停更就手残~~~~~喵了个咪的,作者要黑化了!!!! 第65章 阴阳道中说镜缘 秦楼月满腔忿恨,连那些从人也不顾了,径自离了鸢飞峡,也不顾方向,只是遁光一阵乱飞,似乎要甩脱适才那被羞辱的怒火。 她秉性高傲,最是受不得委屈,嗔怒之心极重,从小又是顺风顺水,齐墨渊也不怎么管教她。每当秦楼月犯了什么过失,只要拉着师父的衣角撒娇几句,齐墨渊便会一笑而过,也不罚她。这样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一种横行无忌的心气,但凡有人违逆,必然要想方设法将其赶尽杀绝,绝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而随着她年岁渐长,心智渐深,也知道用些手段,也可忍得一时之气,并不立刻发作,但这种嗔怒之心的本质,却没什么改变。换句话说,若是得罪了秦楼月,除非立刻跪下乞求饶恕,还要看她心情,否则日后便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报复回来。 哀牢山群峰连绵,虽然此次斗剑规矩不同,大部分前来观光的散修都不得其门而入,但也不是人人都立刻打道回府,山中还是有些喧闹,秦楼月看了越发心烦,遁光不停,一直飞出了数百里,才在一处荒岭上停了下来。 她微微喘息,高耸的胸脯一起一伏,倒不是有什么疲累,只是情绪激动,难以平复而已。 白云宗虽然也是十宗之一,以云系法术著称,虽比六派逊色,但也不可轻易得罪,只是以秦楼月的性子,她又哪里会在乎这些?何况杨玉楼虽然是宗主之女,秦楼月自诩也并不比她差,若是狭路相逢,她才不会管什么门派和气同道交情。 秦楼月脸色苍白,回想起前事种种,只觉得心火上涌,委屈不甘忿恨爱恋,纷至沓来,一时间心乱如麻,恨不得立刻投进那人怀中,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忽然,一个娇媚至极的声音在极近响起,“哟,这位妹妹,是受了什么委屈,看小脸儿白的,连姐姐都要心疼了呢!” 秦楼月还没反应过来,只闻见一股极淡的香风,整个人便昏昏沉沉,不由自主地软倒下去,恰好落进一个怀抱里。 那抱住秦楼月的女子约莫二十三四,云髻高挽,斜插着一根碧玉簪,一身湖水绿的宫装,纹饰精巧复杂,腰身束得紧紧,自然华贵端庄,尤其一双上挑凤眼,含着极淡的笑意,带着玩世不恭的戏谑和挥之不去的慵懒。 这宫装女子似甚得意,伸手在秦楼月脸蛋上轻轻拧了一下,笑道:“今儿姐姐运气不错,刚出门便遇到妹妹这样的上等货色,真是不虚此行。” 秦楼月眼眸喷火,只是浑身乏力,法力都被禁住,就连一个普通人也不如,但她性格倔强,不肯半点服输,只是死死盯着那偷袭的女子,目光中的怨毒之意几乎要将她的肉割下来。 宫装美人嘻嘻一笑,忽然低下头来,伸出猩红舌尖,在秦楼月脸颊上轻轻舔了一下,她瞧着对方混合着厌恶和恐惧的神情,似乎格外受用,一双凤眼都笑得眯了起来,宛如月牙儿一般。只是她那种略带天真的喜悦,仿佛孩子找到了心爱玩具的眼神,却让口不能言、动弹不得的秦楼月从骨子里感到颤栗。 …… “苏千靥,你倒真是好雅兴!” 这突如其来的低语令宫装美人秀眉微微皱起,一丝极淡的忌惮之色一掠而过,笑道:“少教主难道也瞧上了这个美人儿?这可不行,人家顶多只能分给你一半。” 她低头一笑,宛如雪玉一般的脸颊泛起晕红,“若是少教主还不满意,千靥只好把自己也赔给你一次?” 余清圣自她背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仿佛幽灵,只是这世间少有的美少年,面上神情却没半点和蔼,冷哼一声,道:“少扯那些虚的!苏千靥,六宗谋划,中洲之事由我做主,你敢私自乱闯,莫道我不敢将你炼成无知无识的魔头。” 阴阳仙姬苏千靥五指撩了下鬓边秀发,妩媚地白了余清圣一眼,小嘴微微嘟起,委屈地道:“你呀,这么俊俏的一个人,偏偏说话就这么凶,人家都听你的,这还不行么!” 余清圣冷冷地道:“我只想知道,像你这样偷偷摸摸潜入的钉子,各宗到底还派出了多少!”猛然伸手一抓,指尖五条红线仿佛活物一般,灵活地卷住阴阳仙姬的身子,将她一扯,连同她怀里的秦楼月,均自原地消失不见。 …… 哀牢山诸峰之内,那些小门派的修士,乃至散修,仍然未曾离去,帐篷、临时以法力搭就的房屋、乃至法器,都散落林立,更有些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甚至整出了一个市集,摆摊起来。 只是,这种临时性的聚集,并不似真正的坊市那样秩序太平,偷偷作奸犯科之辈,也并不在少数。 阴阳仙姬睁眼时,却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帐篷之内,虽然临时搭成,陈设在她看来十分简陋,但也瞧得出是女子闺房,萦绕着一种淡淡的香气。 她被余清圣劫持到此,倒也并不害怕,反而闭上眼睛,陶醉地吸了一口气,叹道:“有血腥气,还有女儿家的香味,少教主,这地方让奴家满意的很呢!” 阴阳宗之人都精擅采补之道,从男女身上均可采补精气,而苏千靥号称阴阳仙姬,在年轻一辈中也是数得着的人物,魔道六宗中,许多人都算得上她的老相好。 余清圣坐在软榻边上,似乎先前的怒气都消失无踪,随手取过案几上的一尊白玉美人,轻轻把玩,头也不抬,“苏仙子满意便好。” 阴阳仙姬嘻嘻一笑,移身也上了软榻,又将昏迷不醒的秦楼月也抱了过来,将她放在软榻中间,恰好隔开二人。 秦楼月早在不知什么时候便昏睡了过去,只是呼吸并不均匀,还有些急促,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阴阳仙姬轻轻地帮秦楼月整理好衣裙,却将她的鞋子脱掉,露出一双雪白的纤足,她手指轻轻在秦楼月足心划过,对方虽在睡梦之中,喉间却溢出一声极细的呻吟。 阴阳仙姬抬头,目中波光流转,仿佛笼罩着一层我见犹怜的水雾,“玉雕美人,哪里及得上活美人温热滑腻,活色生香?” 她的嗓音变得微微低哑,却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诱惑力。 对面那俊俏到了极点的美少年低低一笑,似乎也颇心动,但还带着些犹豫,“你待如何?” 苏千靥自得地一笑,左手轻轻抚摸上榻上沉睡少女的面颊,没有丝毫停顿,宛如冷玉的指尖,轻轻划过下颌,脖颈,又滑入了衣襟之内。那一双玉手仿佛带着魔力,抚摸到每一处,那沉睡的少女便轻轻颤抖,呼吸急促,甚至连玲珑身躯也开始轻轻扭动,似乎想要挣扎着醒来,但最终还是沉浸在更深的梦境中。 阴阳仙姬抬头又是一笑,收回了在少女娇躯上轻轻揉捻的手,但却很快下移,滑入另一处私密所在,少女的身躯猛地痉挛了一下,眼角溢出一滴泪珠,却仍未醒来,只是睡梦呻吟中,喊出了两个模糊的字。 她喊的是,师父。 …… 阴阳仙姬忽然动作一顿,轻轻叹了一口气,从衣襟里收回了手,指尖上却挂着一线晶莹的银丝。这妖媚无比的阴阳宗女修抬起指尖,轻轻抹过自己的红唇,眉头轻蹙,这种纯净的眼神,配合着此时的动作,就像天生勾引人的妖精,专为了引诱人滑入无比罪恶的欲望深渊。 余清圣忽然探身过去,似乎控制不住要去抚摸她的面颊,苏千靥低低一笑,娇媚地白他一眼,露出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只是,她只觉得头上一轻,发丝披垂下来,对方却早已退回了原处。 余清圣手里捻着阴阳仙姬束发的绿玉簪,看了两眼,双手一搓,这精致的簪子便在他手中化作了尘埃。 阴阳仙姬心中忐忑不定,强笑娇嗔道:“少教主怎么弄乱了人家的头发?” 余清圣看了她几眼,忽然问道:“你的素女功,修习到第几层了?” 阴阳仙姬情知撩拨不动他,魔道中人喜怒无常,倒也不敢真个过火,闻言老老实实答道:“第五层而已。” 余清圣点了点头,道:“素女经共有七层,第五层也算功力深厚了,再要往上,普通童男童女采补已经无用,必须是修道人的元阴元阳,才能继续提升修为,只是你直接就找上我,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点?” 阴阳仙姬低着眉一笑,“少教主说笑了,千靥就算有那等功夫,也舍不得对少教主使出来呢!只不过,这几年日子越发难过,心里害怕,想求个平安罢了……” 她心中念头急转,寻求脱身之法,原本苏千靥以为余清圣入道也不过是几十年之事,就算法力再高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只是身份高贵而已。哪知人家捉她如捉小鸡一般,丝毫没有反抗之力,而自己引以为豪的媚功,也丝毫不起作用,这才知道厉害,后怕起来。 虽然余清圣态度不冷不热,点明她的手段后,也没什么见怪的迹象,但魔道中人,翻脸如翻书岂不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她正在思忖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对方淡漠却悦耳的声音,“若想平安,老老实实呆在不夜城当你的公主,来通玄界做什么?” 这美少年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声音低得宛若耳语,“做个千人骑万人跨的女//表//子,好、玩、么?” 这一句话仿佛惊雷掣电,阴阳仙姬整个人仿佛被雷劈过一般,呆怔了许久,忽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就仿佛被踩住脖子的鸡一样。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已经发青,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惊恐羞愧愤恨畏惧,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已经黑化,写出任何奇葩内容都不负责任~~~~此刻正在火车上,一切问题都跟我无关。 第66章 天意如刀多变数 余清圣好整以暇地袖起了手,仿佛没有看到阴阳仙姬的窘迫之状,而是伸手在昏睡着的秦楼月面上虚虚一拂,这沉浸在梦魇之中辗转反侧的女修,便沉沉睡去。 “素/女/经也是难得的采补阴阳、调和太素的法门,既可采阴补阳,也可采阳补阴,最后炼化阴阳为先天元气,滋补自身,只是前提是被采补的炉鼎都须是处子之身,否则成就金丹不纯,只不过能积攒一些元气法力而已。但是法力再高,元婴不净,几乎没有渡过天劫的可能,只能止步于元婴初境,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阴阳仙姬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人的心理颇为奇怪,当一个隐瞒了许久的秘密突然被揭穿,会下意识地恐惧羞愤,仿佛天都要塌了一样;但一旦揭开的人显出并不当做一回事的态度,那么这种惊惶的心态也会慢慢平复,渐渐也会觉得“我就这样了,你还能把我怎么着”? 余清圣很精确地把握到了阴阳仙姬心态的起伏,从一开始的愤恨羞愧恐惧,到后来的冷却缓和,甚至产生了一丝连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亲近——这本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世间罕有的美少年邪气地挑了一下眉角,“如果说本座看上了你,打算把你要到身边,调/教提拔一番,你相信么?” 阴阳仙姬沉默了好一会,摇了摇头,道:“我虽已不再是北极宫的人,北极宫更是必杀我而后快,但我仍然不能答允你去对付他们。”她苦涩地笑了笑,道:“奴家虽有几分姿色,但似我这等资质,在本宗何止车载斗量?我实在想不出,少教主还有什么看得上我苏千靥的地方?” 余清圣忽然轻轻一笑,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地点向阴阳仙姬的眉心。阴阳仙姬脸上微微露出惊惶之色,但却咬着牙一动不动。 冰凉的手指触上了她的眉心印堂,阴阳仙姬只觉得脑海里“轰”地一声,无数画面的碎片在识海猛然炸开,她辛苦修炼的元气仿佛开了闸的洪水,控制不住地奔腾散失,而神魂似乎也随着这一指,摇摇欲坠,似乎要溃散成天地间无数的微尘。 “我,我这是要死了么!” 苏千靥心中无比惊骇,但却提不起半点反抗的意识,反而有种婴儿回到母体怀抱的舒适贪恋。 淡淡而威严的语声在她识海中响起,“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还不快快收敛真气!” …… 苏千靥猛地睁开了眼睛,适才濒死的体验仿佛只是一场错觉,唯有汗水湿漉漉地黏住衣衫的不适感,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地发生过。她试着运行真气,除了稍微流畅,也并没有多少区别。 余清圣仍然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一头,“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果然有几分门道。” “什么?”苏千靥仍然有些迷糊。 “那几句话,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的头几句总纲,让你试验了一下,是不是对提纯真气,特别有效?”绝美少年笑嘻嘻地摊开手,神色几乎算得上天真,“可惜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几句,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吧!” 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乃是阴阳宗仗之立身的根本道法,除了宗主以及下一任宗主继承人,无人得传。苏千靥神色复杂地望了重新把玩起白玉美人的少年一眼,稍微猜到了一点对方的想法,她低声道:“奴家如今才是金丹修为,想要得到宗主之位,何止难于登天。” 余清圣忽然扔下手里的白玉美人,站起身来,一直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迫得她抬起头来。 “记住,若再让我听到这种丧气话,我就真当你是个废物了。” 这语气很平淡,也没什么怒气,只是苏千靥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里升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低低应道:“是。” 余清圣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你记在心里便可,不急于一时。你既然已经到了中洲,也不好空走一趟,恰好我有一个任务交给你。” …… 虞璿究竟也没推掉杨玉楼的热情,连带本想回去参悟心得的秦昭也没跑掉,被这白云宗主之女一手一个挽住,一脸的心满意足。 虞璿再回头去看那韩家女子时,对方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敌人,算上秦楼月,这已经是第二个,虞璿几乎都想要去照照镜子,看看是不是自己面相生得不对,这才容易惹人仇恨。 秦昭因说要和同伴打声招呼,暂时走开,杨玉楼凑近虞璿耳边,悄声问道:“你认得那韩家女子?这些修真世家出来的子弟,个个脾气古怪,心气又高,比一般人难相处多了,也就是秦丫头与众不同,呆得可爱。” 她眉目间颇不以为然,“不过,我们一起同行,互相照应,也不怕他们来找什么麻烦。” 虞璿笑道:“这种‘亲友皆神仙,来往无白丁’的生涯过久了,难免眼角高。不过,杨师姐是不是把自己也扫进去了?” 杨玉楼笑了一声,道:“我在红尘里长到了十二岁,才被父亲接回山修道,现在还有些不大适应修道人的生涯,总嫌寂寞冷清,想要人陪我。”说到这里时,脸上微微有些寂寥之色。 虞璿打量了她一回,笑道:“这也容易,以杨师姐的品貌,只要放出风声,寻找道侣,怕是登门的人都要挤破头。” 杨玉楼连连摇头,道:“不是这样,这样不对。”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秦昭已经走了回来,奇道:“什么不对?” 杨玉楼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说了几句闲话岔了开去,便邀二人一起离去,既然此次斗剑没什么精彩,又被昆仑派仗着面子拘束了一把,虽然不好说什么,总是不爽,还不如早走早省心。 坐在杨玉楼的飞车里,虞璿忽然想起,不独是这次斗剑,似乎本门中大比,也是这般,郁郁沉沉,根本没什么亮眼的人物,仿佛都在沉默中酝酿些什么。 “余清圣虽然狼子野心,但他那句话倒是没说错,这修真界的风向,已经有些细微的变化了。” …… “荀少卿?那是谁?” 韩半清自从在斗剑会上意外地看见了虞璿之后,便再也坐不下去,急忙地便扯着未婚夫离开了,连同韩家的一些后辈子弟,也不得不跟着提前走。 路上她问起虞璿的师承,却得知乃是洞真派现任掌门齐墨渊。 她脸色变化莫测,心中却惊讶莫名,“齐墨渊竟然是虞馥贤的师父?这也罢了,我记得后来整个洞真派倒是真个全在她的掌握之中……只是,荀少卿,我以前怎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物?” 贺寻璋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耐心地为未婚妻讲述他所知的消息,“那洞真派的荀真人,闻说常年在门派内苦修,就是历练,也大多往外海别洲而去,在中洲反而没什么名声。只是四十年前,他竟然凭着金丹境界,独自斩杀了一个初入元婴的修士,这才声名鹊起,只是仍然极少在人前露面。要说本人,我也是不曾见过。” 韩半清越听脸色越是阴沉,这和她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似荀少卿这样凭着金丹硬撼元婴的强悍人物,就是上一世中,除了当时的魔教教主余清圣曾经做到过,其余人根本不可想象。 而就是那魔焰滔天的余清圣,也是因为有一件法宝护身,而他当时也只是在三个元婴修士的围杀下脱身,并未杀得任何一人。 她心中的危机感越来越重,难道是因为她重生回来,因此世界也随之多出了许多变数? 韩半清暂且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向着目光略带担忧地瞧着她的贺寻璋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我以前只顾修炼,竟然什么都不知道。看来一昧埋头苦修也不对,孤陋寡闻成这样,惹得师兄心里笑话。” 贺寻璋见心上人恢复正常,终于放下了一颗心,笑道:“这也不算什么,我辈懂得上进,总是好事一件。” 韩半清瞟了他一眼,忽然道:“我本来是想向那位虞姑娘讨教一下的,结果说了几句话又混忘了。你瞧我和她相比,胜负如何?” 贺寻璋修道比她要早数十年,此时已经是金丹后期修为,闻言沉吟一下,道:“应当,差不多吧?” 韩半清白了他一眼,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贺寻璋闻言皱眉,道:“何必这样?清妹你就是光明正大请求切磋,也并不失礼,胡乱试探,岂不是引人误会?”言下之意大不赞同。 韩半清嗔道:“不过是试一试她的斤两,再说我又没有叫你出头,不过托你传一句话,你不肯,那就算了!” 贺寻璋无奈道:“罢了,我去问问萧师兄。” 韩半清顿时转嗔为喜,那“萧师兄”也是修真萧家的出色弟子,唯独脾性暴躁,战斗成狂。韩半清怂恿他去对上虞璿,自家正要暗中观察,试探虞璿此时到底有几分实力。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晚上我在火车上,大概是没有更新了。 第67章 乱局 朱碧落领着本门的数十个师弟师妹,离开鸢飞峡时,心情实在有些低落。 就在刚才,陈秀已经拒绝了她往药王谷小住的提议,理由是方师妹是私自跟来,若是长久在外晃荡,未免师长得知会有微词。 虽然陈秀的言辞态度都十分委婉,几乎看不出和之前有什么不同,但朱碧落却感觉到了对方的不悦和疏离之意。 朱碧落心中也不禁有些委屈,随着师祖去年渡劫失败,功力倒退,药王谷的窘状已经摆在了面前,逼着她这个此时的大师姐、未来的掌门,不得不为门派的未来细细谋算;但她毕竟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虽然竭力想要同陈秀交好,但显然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反而惹得对方腻烦,连之前的交情也减弱了几分。 当时,朱碧落带着二十多个同门,来鸢飞峡时,却被昆仑派的人阻住,皮笑肉不笑地问话,言下之意是她们来的人太多,药王谷自己的面子却是不够用。 朱碧落顿时羞得脸通红,若依着她以前的性子,早就要一怒动手了,但药王谷毕竟不同往日,虽然然有元婴真人坐镇,但却寿元将尽,而另一位元婴真人又失踪百年,已经有了衰败之象,加上万灵药鼎的丢失,门中新一代弟子也大不如前,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情形下,朱碧落甚至不敢拂袖离去——她和陈秀约好见面,被人阻挡,却自己负气爽约,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这位药王谷的大师姐虽然极有责任感,但却不是应变之才,一时着急,便说出自己同少阳派弟子有约的事儿,指望何慕兰看在情面上略略通融,哪知对方倒是笑嘻嘻地答应了,但最后却将她们扔在了少阳派一处,虽然陈秀也没说什么,但最后却婉拒了她的邀请。 朱碧落怔怔地叹了一口气,瞧着这些年纪尚小、犹自因长了见识而兴奋异常的师弟妹们,只觉得意兴阑珊,心中沉重。 不过,她总算也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勉强打起精神来,吩咐各人不许聒噪,和留在外面的同门汇合之后,便直接返回山门,不得惹事。 药王谷的驻地在一处山坡,朱碧落带走了一批弟子,剩下的一批同门修为还低,她怕这些师弟妹遇到什么偶发事件难以抵挡,特地将带来的一套阵旗布成阵法,在帐篷外围设下禁制,又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因为好奇到处走动。 这一批药王谷的弟子回来时,已经是残阳夕照。药王谷并无飞仙金舟这类可以承载多人的飞遁法器,而金丹真人又只有朱碧落一个。她的一件水红绫载了十多人,剩下的弟子,有的驾着法器,有的搭载同门的飞遁法器,一行人嬉笑着赶回驻地,已经瞧得见那些错落的帐篷,却没有一个弟子出入。 有个女弟子见状笑道:“平时也不见这群小猴子这般听话,大概是朱师姐不在,无人撑腰,心里害怕,这才老实了。” 朱碧落一眼望去,只觉得驻地冷冷清清,她心中莫名一阵心慌,急忙按落水红绫,急匆匆地冲了进去,但距离第一个帐篷还有数丈远,鼻端便闻见一股古怪的味道——那是混合了血气和麝香的极淡腥味。 朱碧落身为药王谷首徒,熟谙药理,这一瞬间,她脑子“轰”地一声,立刻便意识到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其余弟子只见大师姐一个闪身便进了帐篷,随即,帐篷里传来她带着压抑悲愤的声音,“你们都呆在外面,谁都不许进来!” …… “我们白云宗所在的海天山,乃是中洲一十八座名山里最高的一座,最高峰足有十万八千丈,已经深入罡风之中。虽然海天山地处腹地,但每当天高朗阔的时候,云海翻腾,便可以看到数十万里之外东海的景致。” 杨玉楼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山门景致,一离开鸢飞峡,她便唤出了自己的一架云榻。似云榻、飞舟、飞楼等较大的飞遁法器,虽能承载多人,但大多数乃是大派弟子为了彰显身份而用,带着侍女力士等随从。杨玉楼这这一驾云榻是她自有,来的时候虽然也顺便搭载了几个同门,此时却将他们统统丢给另一个同来的金丹修士,自己邀请虞璿和秦昭同坐。 她这架云榻十分讲究,内里约有三丈多宽,陈设着琴棋书卷等玩物,还燃着一种定神安魄的珍贵香料,能够辅助入定修行,减少走火入魔之患。 杨玉楼将二人让入云榻,自一个木盒里取出玉壶,三个莲花形的杯盏,斟上一种色如琥珀的美酒,“家父喜好美酒佳肴,家中收藏不少珍品,咱们修道人虽然很少吃烟火食,但美酒仙果,朋友聚会的时候也是不可缺的,只是我这次来得匆忙,也没什么好招待二位妹妹。” 三人饮酒谈笑,云榻飞遁并不算快,忽然,一道青白交杂的遁光自下方冲起,被云榻围护的清光一冲,顿时遁光破碎,一个黑衣女子跌落出来,满身都是鲜血。 杨玉楼微微恼怒,低声道:“这些散修都是怎么想的,莫非这年头寻死也要翻新花样了?” 似飞舟、云榻都极有特征,一看便是大派中有身份地位之辈出行,寻常散修轻易不会去冲撞,因为这等飞遁法器速度极快,飞行时荡开大气,稍微擦上一点,便是法器损毁,甚或自身骨折筋断的下场。 杨玉楼自觉扫了面子,玉手一捏,便要发出一道法术,将这贸然撞上来的女修击飞,秦昭却忽然伸手一拦,道:“且慢。” 杨玉楼闻言便散去了手上法诀,诧异问道:“怎么?是琴妹妹认得的?” 秦昭淡淡道:“谈不上认识,是个想要拜入我门下的女孩儿,我还未答应,只不知怎地被人伤成这样。” 虞璿噗嗤一笑,道:“不过是停下来问一句话功夫,你们偏把架子端来端去,难道是怕弄脏了杨师姐的地方?耽搁这半天,人都要没气了。” 那女孩儿正是君墨冷,她为了拜秦昭为师,搭上了秦昭的表弟朱子奇,但朱子奇的面子也有限,君墨冷虽然在云鹤山呆了一段时间,也见到了秦昭,但当时秦昭心绪不好,哪里想收什么徒弟,她盘桓了几个月,都没什么门路,只得怏怏地下了山。 君墨冷并不知道那架云榻里的竟然是她一心想要拜师的秦昭,但她实在是被一群邪派妖人追得走投无路,已经不存求生之望。她想着这些云榻里都是大派弟子,万一能够吸引得她们注意,过问起来,自己就算是划算了。 她身上最厉害的法器便是玄玉箫,护身飞遁的不过是一件普通法器,还未靠近云榻,便被罡风搅成粉碎,自己也受了重伤,不由自主地往下坠落。 只是君墨冷才下坠了丈许,凭空便多出一只五色透明的大手,将她轻轻捞住。只见眼前一闪,三位各有风仪的女仙立在面前,左边一位,正是她记挂着想要拜师的琴仙子! 出手救人的却是虞璿,她所修太乙混元剑气已经臻至可刚可柔的地步,加之又是借用五行精英凝成,更加变化多端,施展出来,让人几乎瞧不出是其实是剑气所化。 杨玉楼捏着虞璿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笑着夸她手法精湛,“真该叫左思齐那厮来看一眼,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她们两个,一个出手救人,一个以云气托住,但却显然并没有要过问此事的意思,对于这等高高在上的金丹修士来说,杀一人救一人,都无须在意。 事实上,修为高深的修士也都是如此,哪怕是绝世大魔头,也未必不会随手救一两个人,因为这些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举手之劳,但若被救之人,以为自己从此就有了多么大的面子,还要聒三噪四,那后果也就可想而知。 在你以为是天大的好处,在人家也许只是随手打发的小玩意,这便是层次不同的区别。 …… 秦昭向君墨冷微微点了点头,只见这冷傲的女孩儿泪流满面,一个头磕下去,哽咽着将事情的经过全数说了出来。 原来,她也是听说秦昭会参加斗剑大会,便寻思跟来碰碰机缘,哪知此次规矩不同,大部分闻讯而来的散修或是小门派都被拒之门外,人多了自然难免冲突,加上有些人吃了闭门羹,正是满肚子火气的时候,一语不合,便大打出手,甚至背地下黑手,打闷棍,简直都乱成了一锅粥! 鸢飞峡地势极高,那些来往的大派弟子也都是高来高去,根本也不曾注意哀牢山里这许多大大小小的冲突,君墨冷在山里呆了几日,渐渐听说好几个门派都有女弟子失踪,感觉到气氛不对,知道这地方不太平,便想要离开。 只是,她离去的时候,却偶然闯入一处谷地,发现一伙邪修聚集,而前些时那些失踪的女修,好几个都被捉在这里,被人采补凌//辱,狼藉之状不堪入目,她待要悄悄离开,却不慎被发现,边战边逃,但也是身受重伤,几乎丧命。 秦昭越听越是皱眉,修真界采补之道一直都存在,但大多是修士自家豢养调//教一些姬妾充当炉//鼎,很少有人公然对同道修士下手,毕竟这是惹众怒的事情。就算有那偷偷下黑手的,也大多是劫了人便远远逃走,还要藏得严严实实,连自家亲朋也不会告诉。 秦昭还有些犹豫不定,杨玉楼态度可有可无,唯独虞璿噗嗤一笑,若有深意道:“那追你的人也很有眼色,这一会儿说话功夫,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杨玉楼听出虞璿有几分要管这事的意思,也笑道:“不错,空口无凭,你带我们去瞧瞧。若真有此事,我们都是正道修士,自然不能不管。”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考试~ 第68章 定乾坤 修真界的正邪之分,远没有道魔两家更加针锋相对,因为后者乃是因为功法修炼上存在对立的缘故,早不对上,迟也会对上;至于前者,正道玄门并不是修真界的刑部衙门,世上永远不会缺少品德低下的修士,人家非要偷偷摸摸做些奸//淫掳掠的事儿,又没有实际地触及玄门各派的利益,除了门下弟子出去磨练道心,可能会把“斩妖除魔”算作一个口号式的理由,真正各大门派都不会把这真个当做一件事儿,更不会一热血就要去惩恶扬善,把一流大派的实力,火拼成三流小派,从此沉沦。 因此,杨玉楼虽然也听了君墨冷的哭诉,也知道了有这么一伙邪修,但这位白云宗的小公主却不会因此而动容。对于她来说,若是那伙邪修就在她面前追杀君墨冷,或者也不介意随手行侠仗义一把,但要她仅仅因为得知了这么一件事儿,就花费大量时间去打探情形,追杀恶徒……杨玉楼根本就不会考虑还有这样一种可能,若是她真是这种人,也没可能在数十年内就修成金丹,还炼就一身厉害法术。 “各人自扫门前雪”才是这些顶尖修士的常态,俗称道心坚定,不为外物所扰。所有修士入门的第一课,便是祸福自招,后果自担,绝不会把希望和公道寄托在别人身上。 所谓修士磨练道心,便是要对身边各种各样的情形,有个精准的判断,该抓的抓,该放的放。若是连亲身父母子女都不管不顾,叫做六亲不认;若是遇到什么人恳求就心软或是热血沸腾,那……还是重新思考一番自己的理想所在比较好。 未必就是所有的修士都追求长生,也有追求逍遥自在,也有追求成祖做宗,也有追求仗剑天下,甚至也有追求庇护一方的……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该对自己的行为和目的有个明确的定义,否则稀里糊涂奔波半生,到头却是一场空。“求仁得仁”的前提,便是清楚地知道属于自己的“仁”到底是什么。道心只能从自己心中来,若是轻易被旁人的哀求打动、道德绑架、威逼屈服……便不算真道心。 杨玉楼不在乎君墨冷的生死,因为君墨冷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个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就算为她耽搁一会儿功夫也不值得;但虞璿稍微露出一点感兴趣的意思,杨玉楼却立刻改颜支持,只因为她认为虞璿是她值得这般做的人,别说陪着走一趟,就是帮忙杀几个人,也是可以考虑的。 至于虞璿为什么忽然想插手,杨玉楼也没想过要过问,因为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只能是“朋友之间的举手之劳”。 秦昭倒也颇感意外,她瞧了虞璿一眼,笑道:“想不到虞家妹子竟然是个爽利人,倒是我有些拘谨了。” 秦昭不是滥好人,但性格爽利,很有几分侠气,上次为了邢媛的遗孤不惜奔波,性情便可见一斑。只是邢媛是她看得起的人,自然另眼相待,对于这些素不相识的女修,秦昭便有些犹豫。但想不到却是瞧着最温婉柔顺的虞璿主动提出,倒是让她又高看了几分。 虞璿抿唇一笑,道:“只是有些好奇,究竟我少了些历练,两位姐姐别嫌弃妹子多事便好。” 杨玉楼纤手一分,一道金虹在掌中吞吐不定,这位白云宗的女弟子颇有几分煞气地道:“这段时日手头都不曾见血,唯恐心慈手软,斩杀几个妖道,就当做散心了。” 这话一说,秦昭也忍不住笑,取笑她道:“这才认识我虞家妹子多久,你就暴露出本性了,敢不敢多装一会斯文?” …… 既然计议已定,杨玉楼便收了云榻,以免太过显眼,金色流霞化作遁光护住这雍容美艳的女修身子,而秦昭的凤首箜篌幻化成一头流光溢彩的紫凤,托起她双足。这两位女仙一出手,法力都是光华灿烂,美丽无比。 君墨冷正在心中羡慕,忽然身子一轻,身外也是五色光华流转,纷纷花瓣落下,听见那年纪最小、姿容也最美秀的女仙声音温润,道:“你不要害怕,有我剑光保护,没人能伤得了你,你只管给我们指路就好。” 在君墨冷眼中,连同秦昭在内,这三位前辈女仙各自都是风采非凡,但也唯有这湖水色裙衫的一位,最是温柔和气。虽然对方瞧着年貌甚小,但说话语气,却让她觉得比族中老祖宗更有长辈的感觉。 君墨冷低低“嗯”了一声,不知不觉也比平时表现得温婉许多,虞璿微笑了一下,又道:“届时若还有力气动手,也自随意不妨,不必拘束,我尽护得住你。” 杨玉楼在旁笑道:“虞妹妹收了徒弟没有?我瞧你这样子,将来怕是要养出一群无法无天的小猴儿。” 虞璿低声一笑,道:“这倒还没有。不过,徒弟任性一些也无妨,只要懂得进退,知道轻重,就还是好孩子。” 杨玉楼笑道:“你这话跟我爹当年接我上山的时候,如出一辙,结果他现在又反悔了,一开口就是嫌我这不好那不对。”不过,看她神采飞扬的模样,显然那位白云宗主抱怨是假,视为掌上明珠才是真。 君墨冷瞧着微微有些羡慕,只是她心意也坚定,暗想:“我本来便没什么出色,除了心诚、肯吃苦,还有什么优点能被琴仙子前辈瞧上?若是看着别的前辈法力高强,性格和蔼,便朝三暮四心思不定,这样凭什么能求得师父收我?” 几人一路闲谈,三道遁光在空中掠过,忽然,虞璿双手一扬,金红银蓝两道流光宛如蛟龙,头交头,尾交尾,猛地当空剪下,尾端带出大片绚丽的流光。 这一对阴阳极光钩是虞璿以极光凝练而成,又炼入了一对极光火精,分合自如,灵性十足,又带有极光元磁的特性,最能克制寻常五金之属的飞剑法宝,出手时更是绚烂无比,仿佛漫天都是虹光霞气。 虞璿骤然出手,杨玉楼同秦昭也是战斗经验丰富,反应极快,一个放出流霞天幕,封锁空间;一个便发出无数音波剑气,夹击之下,那隐遁在虚空中的人便被扫了出来。 此人竟然也是金丹修为,乃是一个昂藏八尺的男子,虽不英俊,但也有一股顾盼自雄的气势。他本拟自己法力颇高,哪知三女虽不曾共同对敌过,但首次配合,居然严密无双,顿时便被逼了出来。 这男子微微有些羞愧,其实他也不是故意要鬼鬼祟祟,正要开口解释。杨玉楼已经动怒,娇喝道:“登徒子找死!”不由分说,无数道金丝当空杀来;秦昭也不甘落后,音波化为无数剑气,便要将这尾随的鬼魅之徒乱剑分尸。 昂藏男子心中也动了怒,他乃是云秦萧氏的子弟,名叫萧东楼,在年轻一辈中也是极出色的人物,只是心思不够细腻,被贺寻璋说动,见猎心喜,来寻洞真派弟子斗剑。 当时他也没多想,只是来了之后才忽然觉得:“我老萧一个大男人,跑来找几个小女子的茬,算是怎么一回事?”正要悄悄退走,只是却被对方发现,二话不说便围攻起来,根本不容解释。 萧东楼的法器是一架飞梭,品质也颇不俗,只是他左冲右突,都被杨玉楼的流霞天幕拦住,一时发了狠,大叫道:“你们几个小娘们休要放肆,老萧可不是怕了你们!” 他不说这话还好,杨玉楼目中利芒一闪,扬手打出一把符箓,顿时无数电光火焰冰风交加,打得那萧东楼身上护身光芒摇摇晃晃,几乎破碎,他急忙往嘴里填了一颗丹药,心道:“这些娘们凶悍,若不放倒一个,这般纠缠下去,我老萧说不定就阴沟里翻船。贺寻璋这小子可恶,竟然这等害我,回头定要找他算账!” 萧东楼将一身法力全数灌注在飞梭之中,他是入道一百五十年的金丹修士,性子又好斗,因此一身战斗经验丰富无比。他看出杨玉楼的流霞天幕防御厉害,极容易被困住;秦昭的音波剑气攻防一体,唯独那洞真派的虞璿的一对飞钩虽然凌厉,是三人中攻击最强的一点,但却谈不上什么防御,何况她身边还带着一个人,因此毫不犹豫便向虞璿这边冲去,想要强行冲出去。 这件飞梭法器似圆非圆,似扁非扁,两头带着圆润的撞角,焰光缭绕,还未靠近,便如一道漫天火幕压将下来,气势骇人。君墨冷虽被百花落英剑的五朵剑花护定,却也感觉到一阵扑面而来的灼热压力,似乎连法力也运转不灵起来。 杨玉楼和秦昭也纷纷色变,只是她们离得远,只来得及在萧东楼后面发出法术,根本也无法救援。此时便显出她们道法上的不足来,群攻困敌有余,但若是遇上全力一击的猛恶手段,便显得不支,落了下风。 虞璿却没什么惧怕,见那法器来得凶猛,心里想的却是:“这飞梭是什么东西炼成的?品质倒是不凡,我的阴阳极光钩竟然连斩几下都不曾斩破。”那飞梭全力轰击而下,她不慌不忙,剑光汇聚为一,金红银蓝绞缠成一道纤细至极的剑丝,仿佛柔弱无力,但却是极堂皇正大的招数,竟然正面硬撼,丝毫没有半点退缩。 这一式正是炼剑成丝的绝妙剑术,但虞璿这一剑的精妙之处却不仅仅在此,而是对剑术的理解到了极致,不偏不倚,恰点在最玄妙的那一点上,号称“任他万千幻象,我只一剑定乾坤”,正合乎“一剑破万法”的玄奥剑意。 虞璿成丹品质极高,论法力对拼,她并不弱于任何人,但各人性情不同,战斗时的风格意境也就不一样。无论修道也好,斗法也好,虞璿都习惯性地从全局着眼,重视基础,勾画框架,建立总纲,高屋建瓴,从而轻易地寻到解决问题的最关键一点。似她这种人,在前期可能瞧不出什么出色,但后期却必然成就高出同侪,也就是说,虞璿是“以道御术”的人,总是以最省力最直接的方式,达到目的,俗称“四两拨千斤”,但若没有居高临下的深度理解,又如何能知道,这四两到底该放在何处,才能拨动千斤? 因此,对萧东楼这来势汹汹的一招,虞璿要说硬拼法力也能接得下,但她却并未如此,而是轻描淡写地一道剑丝,玄而又玄地点在飞梭的尖锐处,这力量只怕连对手的十分之一也没有,但却彻底破坏了这一击的根本变化,堪称精妙绝伦。 萧东楼的飞梭被这一道柔细的剑丝“定”住,仿佛一个陀螺一般,原地打了好几个转,火焰漫天乱飞乱溅,待萧东楼好不容易控制住法器,却只觉得脖颈一凉,一腔子鲜血喷得老高,早已身首异处。 虞璿伸手一招,那失了主人的飞梭便旋转着落到了她手里,变成三寸大小。这萧东楼肉身颇为强悍,但也挡不住剑丝一击,只是阴神却弱小,没什么夺舍的指望,何况这里也没人去护持他的阴神,虞璿既然没打算斩尽杀绝,便任他魂魄转世去了。 杨玉楼和秦昭这才赶到,从萧东楼悍然掉头攻击虞璿,到身死魂消,不过是数息的功夫,两人好不容易把脸上着急的表情转换成惊讶,但也控制不住僵硬,实在有失金丹女仙的风范,且幸唯一能看见这一幕的君墨冷,表情只有比她们更惊讶的,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是在养肥我么?发现怎么一更新反而没人看了?这么冷的天气,我又要出差,又要考试,还要码字,你们不要这么沉默啊~~~~冻死了都。 第69章 权衡 虞璿捏着这枚晶莹剔透的飞梭,在手里抛了两下,便收了起来,这飞梭居然很有些分量,不知是什么材质炼成,炼就的禁制也颇高,就是以虞璿的眼光来看,也算得上一件利器。 杨玉楼和秦昭飞近了过来,杨玉楼恢复了正常,笑盈盈道:“我一时心急居然忘记了,虞妹妹修成了炼剑成丝的剑术,就是各派元婴长老里,也不见得有几个能有这样剑术修为,我是白担心了。” 秦昭也微微点头,忽然,她转头厉声喝道:“贺寻璋!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随着她这一声喝问,一个儒雅男子现身出来,一脸苦笑,却正是贺寻璋。他本是禁不起心上人韩半清的挑唆,鼓动萧东楼的时候就已经后悔,哪知不过片刻,萧东楼便身死魂消。 本来这几个修真世家之间都有交情,但也有竞争,萧东楼一死,萧家定不肯善罢甘休,追查起来,就算是他也要吃罪,只是他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将韩半清隐瞒下来,只自己担了便罢。 贺寻璋远远拱手,苦笑道:“秦姑娘,萧兄又非故意,都是同道,就算小有得罪,你们教训一下也就罢了,何必下此狠手?” 其实他也看得清清楚楚,斩杀萧东楼的乃是虞璿,那一剑轻描淡写,却绝无余地。贺寻璋自度就是自己,也未必能稳稳抵挡了这一剑。 虞璿只出了一剑,斩杀了一个人,却将另一个杀“寒”了胆,虽然贺寻璋自己绝不会认为是怕了洞真派的人。但他下意识向秦昭搭话,而非洞真派或是白云宗的这两位,除了因为和秦昭认识,也是潜意识地有些畏惧虞璿。 云鹤山虽然也算是修真世家,但和这些子弟族人众多,延续数百甚至上千年的修真家族不同,云鹤山是因为秦昭父母这两位元婴真人出名,而人口也十分稀少,因此虽然秦家也同这些修真世家来往,秦昭心中,却并不怎么把自己算作和他们是同一类人。 贺寻璋虽然语气和软,但秦昭性格高傲,最是吃软不吃硬,她也不屑反驳“人又不是我杀的”之类,只冷哼一声,道:“有那鬼祟之辈跟踪尾随,杀便杀了,你待如何?” 杨玉楼是白云宗的小公主,身家背景比秦昭还硬,哪里肯让秦昭出头担了这事,何况她内心也觉得虞璿性子柔,虽然手头硬扎,但很可能抹不开面子,被人挤兑住,反而不美,因此也忙开口分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听说最近常有邪修掳掠女子,我们三个女孩儿家,受了惊吓,当然要保护自己。那个什么谁,要是正经人,为何不光明正大来和我们姐妹说话,却要躲在后面?就算还没做出坏事,也一定是不怀好意。” 杨玉楼可比秦昭口齿伶俐得多了,三言两语便推了个干净,贺寻璋只得苦笑,叹了一声,收起了萧东楼的尸身,低声道:“这件事我也不能做主,只能回去依实禀报长辈。”他又看了虞璿一眼,最终还是没说出要她交还法器的话来。 贺寻璋一走,秦昭便啐了一口,道:“这几家的人,越发鬼鬼祟祟了,越看越嫌,又喜欢鼓动一些散修小家族闹腾,令人烦不胜烦。” 杨玉楼嫣然笑道:“说不好这邪修闹事,便是这些修真世家在背后搞的鬼,否则这么多年,怎么就偏偏是现在出了事?一定是嫌弃今年的规矩不好,虽然不能真个损伤到谁,但是打击一下咱们的威风还是可以的。” 虞璿摇了摇头,道:“未必如此。”她心里还是怀疑余清圣多一些,虽然这货看起来也不像会做出这么低格的事儿,但虞璿放着这小魔头不曾上报,可不是瞧中人家美色//网开一面,而是想要留条耳目眼线,否则去了一个,再来一个,就更难得到消息了。 秦昭对此没什么看法,无可无不可。三人加快遁光,很快便到了君墨冷所说的山谷,只是此时这山谷里可十分热闹,上空有数十道遁光法器停驻,谷底里尸横遍野,显然已经被人“清剿”过了。 杨玉楼一看这情景,便忍不住有些不快,低声抱怨道:“昆仑派还真把自己当正道魁首了,怎么哪里都有他们?” …… “你是说,楼儿是被洞真派的虞璿、白云宗的杨玉楼,还有秦家的秦昭合力杀死?还夺走了百鳞梭?” 萧东楼的尸身被平平地放置在一块青石台上,一高一矮两个老者站在旁边,高个老者面色红润,一把白胡须;矮个老者短髯如针,豹头环眼,虽然年老,却不减凶悍之气,一群萧家子弟站在后面,大气不敢出。 问话的是高个老者,虽然他语气平和,但元婴修士的威压,仍然让贺寻璋几乎透不过气来,低声答道:“是。” 高个老者凝望着萧东楼的尸身,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可惜了,楼儿资质极佳,乃是族中最有希望日后成就元婴的子弟,只是年轻性急了些,容易受人挑拨……”他虽然是自言自语,但听在贺寻璋耳里,却背后直冒冷汗。 矮个老者性子暴躁,吼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就算是十六派的弟子,也不能无辜擅杀我萧家人!秦昭这丫头骄横成性,秦一鸣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早就说该给秦家一点颜色看看!” 高个老者回头止住堂弟,道:“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别在小辈面前咋咋呼呼的,不成个体统。”向贺寻璋点了点头,和蔼道:“麻烦贺贤侄将楼儿尸首送回了,你先回去罢!若是贺兄问起,照实说就是。此事要过问也是我们几个老家伙,你们小辈不必担忧,更不要负气闹事,知道么?” 贺寻璋暗暗松了一口气,毕恭毕敬地道:“是,晚辈告退了。” 高个老者唤了一个年轻少女,道:“铃儿,送送你贺家哥哥。” 那名叫萧铃儿的少女年纪尚小,姿容清丽,娇娇怯怯,仿佛雨后桃花,闻言两靥微微红晕,娇声应道:“是。” 高个老者环视了在场的萧家后辈一圈,缓缓道:“你们也下去吧。这里都是懂事的好孩子,知道该怎么做,别让我和你们七爷爷担心。” 待诸人散尽,矮个老者急不可待地道:“三哥,这事大有蹊跷!楼儿虽然性格有些暴躁,但怎么会平白无故和这些大派弟子起了冲突?依我看,秦家丫头就大有嫌疑,说不定就是她从中挑拨生事!还有贺小子说话也不尽不实,想在老头子面前撒谎还嫩了点!” 高个老者缓缓点头,认可了自己堂弟的话,但却道:“那你待要怎么样?” 矮个老者张口便道:“自然是先找秦家问个究竟,我早就说他们总是推三阻四,明摆着不和我们一路,早就该给点颜色看看!正好可以趁着这件事,咱们几家联手施加压力,逼他们拿个说!至于洞真派和白云宗虽然势大,但只要秦家服软,有了证据,咱们也有说道。” 高个老者淡淡地道:“和谁联手?又对谁施压?韩家,还是贺家?”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中透着无奈,道:“你都能看出贺寻璋说话不尽不实,难道我是瞎子?这一代有前途的年轻子弟中,贺家只有一个贺寻璋,韩家的韩半清也只是个女娃儿;唯独我们家,除了楼儿,还有铃儿,秋儿,都是有前途的孩子,过个两三百年,我们萧家的声势必然大涨,有人看不过眼,也是有的。” 矮个老者恍然大悟,只是更加愤怒,只是他自己也知道智谋不如哥哥,虽然怒火滔天,恨不得立刻杀去给孙子报仇,却也生生忍住,喘着粗气道:“三哥,那你说该怎么办?” 高个老者叹了一口气,道:“楼儿既然是被洞真派的人所杀,就去找他们吧!只是,报仇是没什么指望了,咱们萧家的实力,可不能耗在这种无意义的地方,但楼儿也不能白死,总要讨还一些价钱来……” 他实力比乃弟犹高,心思又细,虽然贺寻璋对战斗现场描述不详,但他还是能从萧东楼的尸身上,瞧得出人家只出了一剑……加上洞真派势头极盛,自己这两个老家伙还要撑着萧家,他权衡利弊,最后还是选择了退让。 元婴真人的地位并不低,就算是面对十六派,上门讨个说法的底气也是有的,例如秦昭仗着自家父母,对上清远门的弟子也不退让。但这也是有区别的,秦昭父母只有一女,若是掌上明珠有失,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而萧家两位元婴真人,却还要支撑一个大家族,断不可能为了一个小辈,就去和别人打生打死,哪怕是极亲近的出色小辈,也是一样。元婴真人固然是得力靠山,但这位靠山到底肯为你出多大力,就十分值得商榷了,仙二代的含金量便在这一点上。 矮个老者很有些憋屈,任谁知道自己亲孙子被杀,却还不能把仇人怎么样,都会心中不爽,但他也是修道几百年的人物,纵然万分不悦,也还是能按捺下自己的脾气,不会如年轻小子那般不管不顾,点头道:“三哥放心,我都听你的。” 高个老者道:“听说哀牢山出了些事儿,现在还没完,我就亲自走一趟,顺便也见一见洞真派的这个女新秀。嘿,想那齐墨渊入道比我还晚,但他调//教弟子的本事倒真是不错,值得咱们学习……” 作者有话要说:修真世家给我的印象就是各种撕逼,联姻啊,退婚流啊,小辈组团历练然后下黑手啊,但是面子上还各种同气连枝状……╮(╯_╰)╭ 其实只是韩半清临时找了把枪使,老家伙里面阴谋论的人大有人在啊! 谁说我养不肥,人家这就补14号的更新~!~~~~(>_<)~~~~ 第70章 身世 在虞璿斩杀萧东楼的时候,除了贺寻璋跟在后面,其实韩半清也在附近,只是她以高明手法隐匿身形,这法诀并不是将所有气息隐去,而是让人误以为是个炼气修士,不去在意。 她见萧东楼被三女联手逼出来时,便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废物”。韩半清理想中的情形,当然是虞璿一人落单,萧东楼同她厮杀一场,无论是两败俱伤,自己捡个便宜也好;或是看清虞璿的实力,有所准备,下次再谋划也罢,都比现在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效果强得多。 只是她也是无奈,萧东楼虽被挑动,但却并不是受她指使,至于他在三女联手之下饮恨,也并不出韩半清的意料。最后贺寻璋硬着头皮去和三女交涉,拿回了尸身,韩半清思忖一下,却并不曾去找贺寻璋一起,而是暗暗缀在三女身后,打算再观望一下。 虽然韩半清在挑动萧东楼当炮灰之后,便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下了一着臭棋,但她认为之所以会造成这个结果,还是因为萧东楼自己太蠢,不懂变通,非要往枪口上撞,怪不得别人。 本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常人都会暂且收手,但韩半清却并不会如此,她性子坚毅,认定了的事情,绝不会随便打退堂鼓,虽然意识到虞璿手段厉害,法力高明,但她既然潜意识里已经将虞璿当做了敌人,无论是否出手,打探更多的消息都是十分必要的。 韩半清隐约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她也参加了斗剑之会,和同辈的几个金丹女修都交过手,秦楼月、杨玉楼等人还罢了,唯有清远门的邢媛是个劲敌,但重生回来,却偶然听见堂妹们闲聊,提到邢媛似乎犯了什么事儿,被清理门户了,她当时急于修炼,也就放在了一边,没去理会。 韩半清用一件霞影纱遮了面容,施展敛息之术,使自己瞧上去只如一个筑基期的修士一般,一边不紧不慢地赶路,一边竭力回忆上辈子的事情,她已经意识到,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利用之处,究竟有几分靠得住,还须细细斟酌,粗枝大叶,是不成的…… 哀牢山此时修士还未完全散去,此时正是传言纷纷,韩半清打听了一会,只觉得哭笑不得,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的八卦传言,甚至极大一批人都信誓旦旦地说,是因为十六派中有个美貌的女弟子,爱慕者追求不成,将她霸王硬上弓了,此刻十六派还未散去,都在幽影谷商议这件事……至于后续发展,更是想象力简直突破了天际。 她思忖了好一会,犹豫到底要不要出面,亲自见一见这些大派弟子,毕竟韩家是那种顶级的修真世家,两位元婴真人坐镇,比起一流门派也不逊色。只是,韩半清还未下定决心,便见天上一架青蛟拉着的云车飞过,翻卷一天云霞,瞧着眼熟,正是萧家那位元婴老祖的车驾,看那方向,却是往十六派聚集的幽影谷而去。 韩半清心里有鬼,她虽然不知道贺寻璋送回萧东楼的尸身后,萧家如何反应,但必然也是为了处理这件事的。她还没想好如何应对,自然不会去参与这些麻烦,便要掉头离开。 她不想被太多人瞧见,捡了偏僻小路,将剑光压得极低,几乎是在树梢上一飘而过,赤色霞光缭绕,却偏偏烘托出那种清冷的气质来。 韩半清疾飞一段,忽然眼前一亮,只见寒潭孤峰,一个少年正抱膝坐在峰顶,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少年容貌极为俊美,气质凌厉孤寒,仿佛半出鞘的神兵利刃,但吸引韩半清的,却不是此人的容貌气质,而是因为她认得这个人! 要说认得这个沉思的少年,其实也不准确,事实上,韩半清记得的是日后的龙女夫婿,那位英俊无匹,机深如渊,孤傲冷漠,却又痴情到了极点的男子。 在韩半清的记忆里,女仙第一人自然是紫虚元君虞馥贤,但龙女敖紫篁,却是所有的女修最为嫉妒的存在——姿容美丽,出身豪阔,法力高强,法宝无数,更有那么优秀出色的男子真心爱慕,偏偏她还不知珍惜! 那时候,韩半清已经嫁给了贺寻璋,二人青梅竹马,感情也算和谐,但和那位光华夺目的完美男子相比,贺寻璋却实在是黯然失色。 韩半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按落了遁光,在那沉思少年十丈远之外的地方,停驻了脚步。 她并没想背叛青梅竹马的恋人,只是,重生一回,有些人,是值得投资的……韩半清如是对自己说。 少年一开始并不理会她,过了许久,才缓缓转过头来,他的眸子极亮,韩半清与之对视的一刹那,竟然有些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道友若无事,还请离开这里。”这声音清冷悦耳,谈不上敌意,但也没什么好意,韩半清姿容出色,但在这孤傲男子眼里,竟似不存在一般。 韩半清顿时有些难堪,但仍然暗暗安慰自己,若是那么轻易便容人接近,便不是那个人了。她组织了一下措辞,声音清冷地道:“不过是见此地风景独特,有些好奇罢了。” 少年忽然站了起来,道:“既然道友喜欢此地风景,那就让给你好了。” …… 这冷傲少年却是余清圣,遣走阴阳仙姬之后,他却并未彻底离开哀牢山,而是在附近流连。 他之前糊弄虞璿的乃是青玉剑蝶分身,这一个却是六翅金蚕,俱是上古异虫,再加上啮金火蚁、太阴金蜈、戊土真蝗、血须蚊,共是六大异种,每种都自带天生道法,六法齐炼之后,炼就的无相天魔真身,较之龙族的应龙真身,也不遑多让。 这也是魔道修炼的另一大流派,目标是成就上古之身,和当下魔教炼元神为无上天魔的路子,恰好是虚实相反。余清圣天资纵横,但两门齐炼,却也每一步都艰难至极。 而且,这一派在早期能运用的道法甚少,自保之力偏弱,而且一旦肉身被斩,连夺舍的机会也没有,似余清圣的舅舅余星衡,所炼法门便是化做朱雉,练到了极致,便能身化上古神鸟九头鬼车,但前期进度,却远不如他几个姐姐。 这一派修炼的路子,虽然也属于魔道法门,但偏重炼体,和如今玄门的修炼法门却不存在什么冲突。不像主流的魔道修炼,和玄门修士,东风西风,必然有一方要占上风。只是这类修炼法门,也极少流传到玄门之中,因此少为人知。 余清圣此刻运转六翅金蚕法门,容貌便微微改变,气质也显得凌厉孤傲,隐约带着煞气,不似之前那般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的完美。加上修真界极少有人能兼修两门截然不同的道法,因此他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他其实也是临时起意,自己在中洲,总也是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恰好此刻,就有了这样一个机会。 余清圣瞧了这主动搭话的女子一眼,不冷不热道:“道友有话便直说,某家还有事儿,没空闲谈。” 韩半清微微窘迫,但仍然举手为礼,道:“小女子是温岚韩氏,见过道友。” 余清圣淡淡答道:“原来是韩姑娘,某家古珣。” 虽然心中已经大半笃定,但韩半清真正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个世上,也只有她才知道,就在不到一百年之后,古珣这个名字在修真界有着怎样的含金量。 韩半清再次敛衽作礼,余清圣瞅了她一眼,忽然笑道:“姑娘既然是韩家人,又是女郎,正好可以帮某家一个忙。” 韩半清正想着如何能和这位未来的高手搭上关系,闻言哪有不答应的,但她仍然矜持着轻声道:“古道友请说,若能帮上,半清必然不辞。” 余清圣一指山洞,神色坦然到了一万分,道:“这里面有个昏迷的女修,似乎是玄门正派的弟子,中了一种十分奇异的蛊术,古某居然也无计可施,又不好把人带走,有了韩姑娘作证,古某便不怕被人当做什么邪修喊打了。” 韩半清忍不住破颜一笑,心中只觉得古珣虽然冷傲,但究竟还是少年。她记得对方还有一个身份,乃是精擅医道的宗师,只是不知他现在的造诣如何。她进了山洞,瞧见了昏迷女子容貌,不由微微一惊,“秦楼月?” …… 余清圣和亲妹妹分别之后,偶然返回,正瞧见两个药王谷的女子想要毁去那分//身,便随手杀了,尸身扔在造化鼎里。但却偶然发现她们所修真气,恰与这造化鼎相合,让这件法器威力又增加了少许,一时起意,追索过去,便找到了药王谷,更是发现这家门派居然和自己还有渊源! 他自出生便不曾见过生父,母亲虽不曾短了他的衣食住行,但也极少关心爱护,余清圣对母亲是敬畏有余,亲近不足。他十岁以前,都是随着母姓,叫做虞珣,而心里也一直以为,生父多半只是母亲诸多娈宠里的一位,大概是没什么地位的…… 而据说是生父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便是脖颈上挂着的一个小鼎,瞧着似乎是一件法器,但除了能将各种生灵血肉都化作最纯净的元气,却没别的用处了。 余清圣正在思索下一步,便瞧见那韩家女子捧着昏迷不醒的秦楼月出来了。当初他在洞真派也见过此女,只是无甚好感,就是阴阳仙姬把她带走当做禁脔,余清圣也无可无不可。偏偏苏千靥扔下了此女,余清圣也不介意随手再挖个小坑。 韩半清走了出来,低声道:“这位秦道友是洞真派的弟子,据说还是掌门亲传,只是不知怎地,似乎中了一种很厉害的法术。” 有外人在时,余清圣又恢复了那种对人爱理不理的状态,冷冷道:“不是法术,是蛊术,瞧不出就不要乱讲。” 韩半清也自心高气傲,不知怎地,却在这冷傲少年面前,发不出半点脾气,只是笑道:“我本来便不懂蛊术,只觉得那些虫子挺怕人的。” 余清圣无语,道:“也罢,我要去寻药王谷的人,这女子就交给韩道友了。” 韩半清明知故问道:“原来古道友竟然是药王谷的弟子,我记得百年之前,药王谷有一位古元前辈,号称神医丹士,道法高深,心地光明,曾以一颗化瘟丹救助云贵一带数十万人的性命,堪称仙道楷模,不知和古道友有何渊源?” 余清圣深深地瞧了她一眼,目光晦暗莫名,“那便是先父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记得重生女大多喜欢去顺手拯救一下痴情的炮灰美男?有没有这事? 外表冰山,身世孤苦,痴情不悔,最后为了渣女挂掉的美男啥的,重生的小投资会带来大收获哟!所以说,不是重生女倒霉,只能说大部分人看到的真相未必就是真相,p.s:余小哥已经精分到了一定程度。 昨晚码好的,如果今晚有空就再更,没空就算了。 第71章 甲子之约 哀牢山北麓,幽影谷。 晴空正好,和风轻柔,暖洋洋的日光洒下在一片翠绿青草地上,野花盛放,溪水潺潺,虽然不是什么难得的美景,但也很有几分野趣。 更有仙道中人聚集,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人人风采不同,或是英挺俊朗,或是潇洒不羁,或是美艳多媚,或是清丽婉转,给这处幽静的谷底更增添了几分雅意。 只是,此刻身处此地的诸位“仙长”,却实在谈不上心旷神怡,其中几个人更是如同市井俗妇抱怨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一般,口若悬河地互相扯着皮,争吵不休。 这些人要么是名门大派的出色弟子,要么是顶级修真世家的公子小姐,都是年纪轻轻便修为出色、法力高明的秀出人物,随便走出去一个,也不知有多少修士暗暗敬仰,视为心中女神男神,若是他们心目中的“真人”、“仙子”居然也会做出这等行径,必然会吓掉眼珠子,以为自己入定还没醒过来。 虞璿立在一边,嘴角微微含笑,尽显娴静温婉,更有杨玉楼挽着她,笑嘻嘻地低声咬耳朵,说着谁也不知道的悄悄话,两个美人儿春兰秋菊,交相辉映,可比什么美景都吸引人得多。 “鱼鱼啊,所谓名门精英,在面对着普通修士的时候,那当然是高高在上,气派惊人,高瞻远瞩,一锤定音,但这里全是各门各家的顶尖子弟,这玩意儿大家都有,谁也镇不住谁,愿意给你的是面子,不给你面子又怎样?你说,这架子还能摆给谁看去?所以,在不能以武力决定对错的时候,当然要用言辞来征服对方,就算不能说服你,也要绕得你头昏脑涨,对答不能,郁闷成伤。” 这白云宗的小公主眉目灵动,笑意盈盈,哪知私底下给虞璿灌输的却是这样一番歪理,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是那么一回事。 虞璿三人带着君墨冷来到幽影谷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情景,以昆仑派为首,除了少数几个走得太快、已经回去了,仿佛斗剑之会又重新开始了一般,只是这一次却是为了哀牢山这些散修闹出的事儿,各有争执。 似乎因为上次昆仑派忽然出面,更改规矩,其余人都来不及反应,只得让他们占了一次上风头,这一次好几个门派的人都显得有些火气,似乎要把丢失的门派存在感重新刷回来,加上又有好几个修真世家的人在此,似乎也有点煽风点火的倾向。 在虞璿看来,这件事其实很简单,若是交给一个门派,无论怎么处理都行,但人多了可就不一样了,鸡首牛后,从来都是一个最最复杂的问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是神仙,在修到四大皆空、不为任何外物所扰之前,也难以免俗。 比较令她为难的是,洞真派居然只剩下了她一个,撇掉愤而出走的秦楼月,那位史万岁师兄跑的也快,但即使只剩下一个人,六派十宗的面子还是要给,因此左思齐他们争论之余,也不忘问一问“虞师妹的意见?” 而让虞璿哭笑不得的是,杨玉楼似乎很怕她被忽悠进去,总是抢在前面拦话,其宗旨就是一切成型的意见都坚决予以反对,乃至于城府颇深的何慕兰都忍不住皮里阳秋地说了几句,“白云宗什么时候能够代替洞真派做主了”的酸话。 君墨冷很有些手足无措,很明显就是被绕晕了的群体,不过稍微令她安心的是,较之在云鹤山上,秦昭对她的态度缓和了不少,似乎又峰回路转,让她看到了些希望。因此,她也不大在乎旁的事儿,只是一门心思思考,如何再表现得好一些。 吵嚷了许久,最后还是不曾商议出什么来,昆仑派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最后个人都答应“回去后禀报师长,再做处理”,至于到底会不会“处理”,那可就不好说了。 说到底,这些人在这里争的,不过是一口气,一个名分而已,至于事情到底如何办,倒是极为次要的。在这些精英弟子看来,管这些闲事儿,倒不如去修炼法术,提高修为,就算交友闲逛,也要比坐在一起扯闲皮要有意义得多。 但是,无论这些弟子心里怎么想,一旦涉及到门派的威信势头,在这种微妙的事儿上,哪怕心里再腻歪不感兴趣,也不敢等闲视之,反正他们也没想怎样,只把事情搅合了便算。 你昆仑派想做领袖对我们指手画脚,第一次没能提防,让你得了彩头也就算了,想再照葫芦画瓢地再来一次,断无可能! 或者独行侠或是散修小户并不能够明白,多听人家一次两次的,又有什么大不了?但“权力”、“权威”、“局势”的形成,其实就在这一点一滴中,若是实在对此不敏感的,也只能说,此人的悟性,不适合搞这一行…… 这些大派精英弟子未必就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精,但起码都是门派中重要人物,对于这些权势地位的明争暗斗,就算没兴趣,也绝不会不懂,俗称“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 那萧家的元婴真人一直站在一边,并不曾参言,哪怕左思齐几次问他,这位红脸白须的元婴真人也只是微笑,道:“老夫一个局外人,不好乱言。”直到一切“商议完毕”,这位元婴真人才缓步向虞璿这边走过来,微笑道:“虞小友,能否借一步说话?” 其实这位萧家真人来得甚早,而在秦昭的解说下,虞璿也早知道了对方的来意,以她现在的实力,对上一个普通元婴真人还有几分说道,但对方若已经渡过了天劫,那就要迅速确定开溜的方式了。 按照秦昭提供的信息,这位萧真人名叫萧易人,乃是渡过了一次天劫的元婴高手,修为之深,较之她父母还要高出一筹,而且这等活了七八百年的老牌真人,要说没有几下散手,几乎是不可能的。荀少卿当年所谓的“金丹越级斩杀元婴”,其实只是刚刚突破元婴的修士而已,较之萧易人这种,几乎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在这种形势下,哪怕明知道对方实力不好惹,虞璿倒也不怕,一来诸派齐至,这位萧易人真人若想下黑手,也不会是在这样的场合,否则置六派十宗的面子于不顾,就是顶级修真世家,也得喝一壶。 一听见这位萧真人提出“单独谈谈”,虞璿还没怎样,杨玉楼已经露出了一脸警惕之色,半个身子挡在虞璿前面,一副“你这老家伙休想图谋不轨”的护崽模样。 萧易人不由莞尔,笑道:“玉楼贤侄女,以前老夫和令尊下棋的时候,你还不曾出生呢!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女孩儿了。想想时光似箭,岁月如梭,我们这些老家伙,真是老了啊!” 杨玉楼扁了扁嘴,道:“萧真人,此事可怪不得我们……”她话未说完,萧易人便笑着摆了摆手,打断道:“不怪,不怪,我一个老东西,和你们小孩子过不去,老家伙虽然皮厚,也禁不起这样磋磨。” 只是,他笑得越是云淡风轻,仿佛慈祥长辈,杨玉楼便越是警惕,就连心思粗的秦昭,也生出了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这感觉便宛如一个城府极深的人,哪怕你杀了他全家,也照样笑脸以对;碰上这种人,就算不是敌人,也会觉得心中发寒。 杨玉楼和秦昭两个人如临大敌,虞璿倒不怎么怕,推开杨玉楼走了出来,微微一礼,道:“萧真人想必有什么事儿要问,晚辈知无不言。” 萧易人见了这女孩儿容光气度,也自微微点头,他活了七八百岁,见过的少年才俊不知凡几,比虞璿更加光彩夺目的也有,但中途陨落的天才从来不在少数。对于这些元婴老怪来说,在渡过天劫之前,一切都只是小孩子玩家家,连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虞璿虽然杀了他最看重的一个孙儿,也显露出少有的绝世剑术,但在萧易人眼里,也不过当得上一个“还算出色”的评价,他对虞璿态度和蔼,可不是为了虞璿本人,而是为了她师父齐墨渊,以及背后的整个洞真派。 杨玉楼虽然万般无奈,也不得不瞧着虞璿跟着萧易人走了过去,好在这位元婴真人也体谅她的心情,并不曾走远,只是稍微离开了些许。修士之间,自有礼节,一般人看了这种情形,也会自觉地不去偷听人家说话。 萧易人走了几步,在溪边一处拐角停下,挥手取了两个清心草编制的蒲团出来,和蔼道:“老头子年纪大了,不怎么讲究起居,你们小女孩儿娇贵,只能将就一下罢!”他随意地盘腿坐了下来,招手道:“坐,随便坐。”仿佛一个邻家老头儿,而非支撑有着上万人口的顶级修真世家、言出法随的元婴老祖。 虞璿嫣然一笑,身姿宛如风摆杨柳,端端正正地跪坐了下来,姿态挺拔娴雅,不失丝毫礼数。 萧易人用一种仿佛闲谈的口气,赞道:“贤侄女果然不愧是墨渊兄调//教出来的人物,前有荀贤侄,后有贤侄女,都是一时才俊,老夫的那几个孙儿,较之你们这些大派子弟,可就差得远喽!” 虞璿浅浅笑了一下,却并不接话,她总不会忘记,斩杀这位元婴真人孙儿的,可不就是自己,这种情形下,接什么话都是错,不如不说。因此虞璿只是微微低头,仿佛有几分歉意的样子。 萧易人先前还是客套话居多,此时却当真有些觉得“这丫头倒真是出色,说修为也罢了,这份镇定的心智城府,莫说楼儿比不得,就是韩家贺家的那两个也不及远甚。莫非我等修真世家在调//教人才上,当真不如这些个师徒相传?”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仿佛谈家常般笑问道:“贤侄女修道几年了?瞧着似乎年岁不甚大的样子?” 虞璿道:“拜入恩师门下已经三十二载,兢兢业业,唯恐堕了师门名声,当不得真人的赞许。” 萧易人目光灼灼,瞧了她好一会,笑道:“墨渊兄天纵之资,门下弟子也个个出色,若不是老夫那孙儿实在不配,都想老着脸皮托人提亲了。” 虞璿见他两次提起“孙儿”,虽然并未直接题记,也知道迟早都混不过去,便坦然道:“当时我们也是惊弓之鸟,并不知萧公子身份。家师兄曾有言,留手当在出手之前,因此误伤,虞璿也自惭愧不已。” 她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萧易人反而不好以言辞迂回压迫,只得淡淡笑道:“也是这个道理。楼儿这孩子莽撞了些,却没有坏心,断不至于和贤侄女当真起了冲突,老夫猜测,应该也是误会居多。” 虞璿微微躬身,道:“真人既然心中有数,晚辈也不多言,能够仗着真人心胸宽宏,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是最好不过。” 萧易人微微愕然,随即笑道:“贤侄女这话虽然在理,但似乎不该你来说吧?倒像是老夫欺负你小孩子一样。” 虞璿淡淡道:“我辈修士,顶天立地,总也不能惹了事儿,就推在师门长辈身上。萧真人果然真心想要化解,有何说法,还请拿出一个章程来。” 萧易人笑叹道:“巾帼胜男儿!现在的小姑娘们都是怎么了?老夫记得不都是应该回家向师父撒娇的么?不过贤侄女这样说,老夫也不能瞧你不起。” 他脸容一正,淡淡道:“楼儿虽然不肖,也是一位金丹修士,贤侄女也应该知道,一位金丹对于一个家族,乃至一个门派的分量。不过人既然死了,又是误伤,非要掐着仇恨也是无益,但要说抹平,便须拿出值得过金丹战力的赔偿来,或是法器,或是灵材、福地均可。” 萧易人说完,又瞧着虞璿笑了一下,开玩笑地道:“所以这便是老夫说,贤侄女最好禀报令师的缘故,你才修道几年?若要自家凑足赔偿,怕是真的只能把自己嫁过来了。” 虞璿沉吟了一下,抬头笑道:“金丹战力的赔偿么?这倒不算难。”她纤手在袖里一抹,便有三枚金灿灿,圆溜溜的东西现在掌心。 萧易人不由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但随即耳边便听见少女朗朗说道:“前些时,晚辈往北海一行,侥幸平安回来,斩杀了几头金丹妖兽,虽然这些妖兽内丹品质不高,但若给那筑基期顶峰不得寸进的修士炼化了,立刻便能晋升金丹,虽然此生再无寸进,但也是金丹战力。萧公子非比普通金丹修士,一颗金丹自然不够资格,但三颗总也足够赔偿了罢?” 萧易人不由长叹一声,捋着白胡须,再次将对虞璿的评价提高了些许。三位金丹修士,对于萧家也是一份绝不算轻的赔偿,但只是这样的解决方式,却并非这位元婴真人想要看到的。 他真正想要的是,借此和洞真派搭上关系,最好是能够联姻,就算不是虞璿也无妨,只要是齐墨渊座下,在洞真派有些身份的女弟子便可。 但这三枚金丹一收,虽然暂时获利,长远来看,却远远不如联姻的好处多多。只是萧易人身为元婴真人,之前话又说得太满,当虞璿真个拿出解决方案来时,却不好说什么了,只能怪自己思考不周。 他正要捏着鼻子认了,忽然对面少女又轻声笑道:“真人若觉得这样不好,晚辈还有一个远一些的提议,只是,这也要看真人是否瞧得上了。” 萧易人微微索然,随口问道:“什么提议?贤侄女但说无妨。” 虞璿眉目轻挑,道:“一甲子之后,以百年为期,令族中若有子弟,可送入我门下学道。” 这清妍绝艳的少女笑容清浅,却含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我当一视同仁,能否在我门下得到真传,甚至成为本门真传弟子,便要看他自家本事了。” 萧易人不觉凛然,咀嚼了“一甲子”这个词,只觉得大有文章,但瞧着虞璿年岁,又觉得有些不信,暗想:“这丫头倒是心大,她还不足五十岁,竟想着在一百二十年内结成元婴。不过,倒也不是不行……无论她成就如何,到时候,究竟也算是齐墨渊再传弟子……何况,修行还是靠个人,若是个废材,拜了再好的师父也是无用……” 这位老真人也是极有魄力,瞬间下了决断,一双雪白的寿眉一扬,猛然一拍掌下青石,大喝道:“好!就此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办公室政治……联姻政治……宅斗政治……抱头,作者明明不擅长办公室政治为何还要装逼地写如何撕逼……嘤嘤嘤,江湖无处不撕逼~~~~~~~~~~ 第72章 归宗 “原来古元前辈竟然……”韩半清恰到好处地惊呼了一声,但在注意到余清圣脸上神情时,便骤然停住,脸上微微露出歉意之色。 余清圣可没她想象中的那么多有关身世的感慨,这种伤春悲秋的闲情,早在若干年前便被消耗殆尽,此时他心中想的却是,如何将药王谷建立为自己一个在中洲的立足点。 修真界虽然并无明确的地盘划分,但也隐隐有些规则,若是魔道大张旗鼓地进入中洲,必然会因此引起玄门诸派的联合抵制,但若是暗度陈仓,哪怕并不能完全瞒天过海,也仍然大有可为。 有些事情端不上台面去说,但并不代表不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 余清圣此刻身上承接的正是在百多年之前,他的生身母亲同样接下的任务。这任务的目的其实说不上太明确,但若是万一有所闪失,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别说玄门那边,就是这些派遣任务的老魔头,包括其外祖母在内,都不会放过他。 魔道中人,哪怕是血脉至亲,也并没有那么多的温情脉脉,更多的是利益纠缠。这一点,余清圣从记事起,就记得很牢,而即使到了现在,也并没有忘记。 余清圣似笑非笑地扫了韩半清一眼,道:“韩姑娘不必感到抱歉,修道之人,祸福自担,生死固不足虑。” 但他话锋一转,忽然一笑,微微自嘲道:“不过,古某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多活两年的。” 余清圣乃是世间罕有的美少年,此时露出笑容,略带俏皮,冲淡了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冷傲气质,一时间,令韩半清竟然有惊艳之感。 余清圣并不打算和这韩家女子多谈,事实上对他来说,此女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既然是中洲修真世家的子弟,或者以后也有用得上之处,也未可知,因此略略谈过几句后,他便露出几分告辞的意思来。 韩半清却很有几分不舍,只是她心中也明白,究竟也不能显得太过热络,以免被人误会别有用心,以后自然还有机会再见,因此,她也只微微颔首,就此分别。 …… 这韩家女子走了之后许久,余清圣才起身离去,根据他之前在那些药王谷弟子身上以搜魂之术得到的讯息,往药王谷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追过去。 药王谷这个门派在百年之前,还名列十宗之内,也曾有过飞升祖师,但近几百年内,却没有几人突破元婴,随着长一辈的飞升的飞升,陨落的陨落,这个门派也就渐渐地有些败落下来,但仍然还算是一流门派。 只是,自从百年之前,药王谷内最年轻的一位元婴真人古元忽然失踪,还带走了药王谷的镇派宝物,就连突破金丹的弟子也越来越少,而目前硕果尚存的一位元婴修士,也在数十年前渡劫失败,寿元将尽。一旦这位元婴真人一死,药王谷立刻就要跌落到二流门派的水准。 余清圣已经想得清楚,他若以其他什么身份,混入中洲玄门门派,倒也不难,只是皆不如“古元之子”这个真实的身份更加有说服力。何况,当初古元失踪便是一桩谜案,任谁也想不到,这位出色大派的年轻元婴真人,竟然会成为魔女禁脔,死得默默无闻。 余清圣飞遁一阵,已经瞧见那群药王谷的弟子,为首一个秀丽文雅的青衣女子,应当便是那药王谷的大师姐朱碧落。 只是,余清圣瞧见的却是,这药王谷的人又遇上了麻烦,朱碧落正同一个御使一黑一白飞刀的男子单对单争斗,另有一人在旁掠阵,这二人俱是金丹修为。但朱碧落这边虽然人多,却除了她之外,都是一些练气筑基的弟子,在余清圣看起来,简直都弱得不堪入目! 这美少年冷哼一声,也懒得说什么,心念一动,六翅金蝉化作一无柄的飞刀,挟着无边凌厉杀气,向那比斗纠缠的二人当头斩下! 六翅金蝉乃是天生的修道种子,道法也是精纯唯一,这一刀当空狠狠劈下,似乎任何敢稍阻碍之物,都必然会在这凌厉无俦的一刀下雪崩瓦解,没有任何余地! 森寒的刀气笼罩而下,宛如严冬突然降临,但这却非是道法所致,而是余清圣这一招本身的刀意所在,便是冰封万物的酷烈无情。 这一下变故突生,观战诸人都大惊失色,有几个药王谷的女弟子忍不住惊呼出声,而朱碧落正被敌手纠缠住,根本无力抵挡这天外飞来的一刀。 正在她以为自己今日必死在这不知哪里来偷袭的敌人刀下时,这药王谷的大师姐只觉得眼前刀光一闪,一股腥热的液体喷了她一身,那刚才还在和她争持的修士,竟然已经身首异处! 余清圣缓缓自空落下,居高临下,对这些人鼓噪喊叫充耳不闻,只是冷冷瞧着这溅了一身血、还有些失神的药王谷大弟子,道:“你便是朱碧落?真个废材!” 那与被杀修士同来之人,也是惊恐迷惑莫名,不知道这药王谷哪来的援兵。他也是听说了传言,药王谷的元婴老祖不能离开闭关的洞府,又听说药王谷的人在斗剑会上也不被重视,这才起意寻仇,哪知对方忽然来了援兵,只是一刀,便斩杀了一位金丹修士! 朱碧落是个爱洁的女儿家,先被这天外一刀惊吓一回,又被溅了一身血,狼狈不堪,忍不住羞恼道:“阁下是什么人?管我药王谷闲事做什么?” 余清圣嗤笑一声,也不理她,只是身边忽然刀光一翻,那撇着同伴尸身不管、试图悄悄溜走的金丹修士,只觉得腰上一凉,整个人便被齐齐整整地分做了八块。 这俊美绝伦的少年两次出手杀人,都是干净利落,凶悍绝伦,也不知是敌是友,虽然朱碧落心中很有微词,却也忍不住有些胆怯了,她倒不是怕死,只是怎么也放不下这些师弟师妹。 朱碧落心中凄苦,暗想:“若是恩师还在,或者古师伯还在,万灵药鼎不曾失落,咱们又怎么会落到这种任人欺凌的地步?” 余清圣可不理会她想什么,他这两刀下去,起码那些嘀咕的药王谷弟子,都不敢吭声了,耳边清净许多。这气质冷傲的美少年毫不客气地道:“你们多少人懂得祭炼法器?” 朱碧落心中莫名其妙,只是不敢不答,低眉顺眼地道:“本门大多是学习炼丹医术,祭炼法器并不擅长,小女子倒是懂得一些,不知阁下意思是?” 余清圣听得十分皱眉,心想药王谷怎么说也曾是十宗之一,弱成这样真是超乎了他的底线!自己原本想找个落足之地,哪知竟然还有这许多麻烦!他只得一扬手,便见光芒一闪,却是一道法诀往各人身上落去。 那些炼气筑基的弟子,根本无法抵抗余清圣的法力,朱碧落稍稍犹豫,还是不曾抵抗,任这道法力落入识海,却是一道祭炼符箓的法诀,倒也不甚麻烦,便是炼气期的弟子也能勉强完成。 朱碧落正在疑惑,为何对方要给这样一份法诀,便听见那美少年不耐烦地说道:“碰上你们这些穷酸废材算小爷我倒霉!这里有一件席云帕的胚胎,你们一人祭炼一道符箓上去!限你们两个时辰,速速给我祭炼了来!” 他就手扔下一张轻薄仿佛丝帕的法器,似乎是冰蚕丝织成,确实是一件法器的胚胎。朱碧落等人不敢不从,只是心中也十分腹诽,怀疑对方脑子很有贵恙,先是随手杀人,这也就罢了;但捉着一帮素不相识的人,逼着人家祭炼符箓,还嫌弃这些炼丹的修士不懂炼器,这到底算是几个意思? 虽然这些药王谷弟子许多腹诽,但也不敢违拗此人凶威,开始辛苦地往这件席云帕胚胎上祭炼符箓,有的人功力浅些便慢,还好有修为高些的同门帮忙,这才好不容易在两个时辰之内,一人祭炼了一道符箓上去。只是这些人修为参差不齐,祭炼的手法也高低不等,只能算是胡乱拼凑来。 朱碧落将这件祭炼了三十六道符箓上去的席云帕还给这不知名的美少年,她也是有些好奇,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用意。只见余清圣接过,捏了个法诀,这三十六张符箓忽然动起来,一阵光芒乱闪,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纷纷组合。他将这席云帕往上一扔,顿时便化作一座十丈大小的云车,上面符箓流光闪烁不定,竟然成了一件飞遁的法器! 余清圣吩咐道:“都给我上来!”待这些药王谷弟子都上了云车,他将法诀一催,这辆云车便风驰电掣地飞遁起来,比这些人来时御遁法器,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朱碧落有些慌了,几次问“阁下带我们去哪里”,对方都不理会,她想要离开又不敢,又不能扔下这些师弟妹,对方法力高明,行事却十分古怪,敌友不知。朱碧落正在十分的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偏偏还有些不大懂事的年轻弟子,心里觉得这英俊少年不像敌人,又法力高强,虽然不敢打扰,却都偷偷去瞧,竟然很有些崇拜的意思,让朱碧落十分无奈。 大约飞遁了五六个时辰,朱碧落发现,这云车竟然是往药王谷而去。她虽然还有些忐忑,不知对方的意思,但也镇定了不少,心想:“你法力再高,也不过是金丹,谷内还有师祖坐镇,不怕你图谋不轨。”正在想着时,云车猛然降落,正是药王谷的山门口。 余清圣施施然地走了下来,也不管这云车,只是大刺刺地对朱碧落吩咐道:“引路!”让这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药王谷大弟子,再次暗自气苦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不要以为余小哥在妹妹面前装温柔装圣母受,他的本性就不鬼畜了…… 第73章 掌门 朱碧落身为药王谷大师姐,平日都是师长信任,同门崇拜,同道尊重,今日却几次被人冷待,还呼来喝去,她少年时也是骄傲性子,只是后来形势所逼,不得不处处谨慎小心,但骨子里仍然存有一份傲性。 既然回到了山门,她也有了几分底气,便不软不硬地回道:“阁下就算是上门拜访本派的贵客,也该报个名姓,有何来历,这才是礼数,否则小女子可不知该如何通报。” 余清圣一直心里不怎么瞧得起这朱碧落,他眼角本来就高,朱碧落又是因为门派不得不压着自己性子,因此,在余清圣眼中,此女除了还有几分姿色,简直就一无是处!修为平平,法力不高,手段、威信也没看见,而自己裹挟了这些药王谷弟子,朱碧落一路上也不见有什么反抗,或是其他小动作,这样的人居然是一流门派的大弟子,简直就弱得不可思议。 因此,此时朱碧落虽然出言反驳,余清圣照旧还是没把她当回事,也不答她的话,继续我行我素地问道:“如今你们药王谷主事的人是谁?” 朱碧落好不容易凝聚起的气势再次落到了空处,不由一滞,美目一瞪,就要发作,哪知旁边却有个不识相的女弟子,羞答答地插言,低声道:“这位前辈,本门寻常事务,都是大师姐负责料理;只有特别的大事儿,才会禀报高祖师。” 这位女弟子大约筑基修为,生得娇小可人,含羞带怯地说完话后,白嫩的脸蛋顿时布满了红云,显然春心萌动。让还未找回面子、便被自家师妹先拆了台的朱碧落气得牙痒痒,用一种吃人的眼光狠狠瞪着她。 那位女弟子对着余清圣的时候,羞涩不敢直视,但她可不怕自家大师姐,反而对着朱碧落回了一个“师姐,你就别闹小脾气了”的无辜眼神,气得朱碧落都想抽她一耳光,把她狠狠地打醒。 其实,这也怪不得这些女孩儿,她们修道虽然也有数年到数十年不等,但修士生活简单,药王谷规矩松散,人口也不算多,这些弟子自然没地方去精通勾心斗角,心思都单纯。而且,余清圣虽然态度有些恶劣,但一来事实上帮助药王谷的弟子解了围,二者也没什么实际伤害到他们的地方,而且出手豪阔,气派不凡,法力十分精妙;对着这样一位神秘莫测的美少年,这些弟子也实在没办法对他产生敌意,只是好奇。 余清圣见这两个女孩儿忽然开始大眼瞪小眼,他是浸透了人心人情的,一看便知道朱碧落郁闷的缘故,脸上微微露出些笑意来,结果又是有好几个女弟子红了脸,低下头去默默折腾自己衣角。 朱碧落看这场景越发气闷,暗暗恼火,忽然,一个中年男子声音柔和地传了出来,“碧落,带这孩子来后山见我吧,不必阻拦;他并没有敌意,否则你们又怎会安然回到门派?” 朱碧落脸上一红,小心思被师祖当众说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她皱了皱鼻子,便将脸一板,狠狠瞪了几个偷笑的师弟妹一眼,喝道:“统统给我回去修炼!都在这里围着看什么?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看我怎么罚你们!”又转头向余清圣道:“跟我来。” …… 这位药王谷里硕果尚存的元婴真人,居住在后山的三间草屋里,风景也没什么特殊,瞧着十分简朴,只是那一重重的阵法禁制,似有若无的杀机,仍然提醒着此地不可轻忽。 朱碧落领着余清圣走到茅屋前面,跪下拜了一拜,低声说道:“师祖,弟子将这位……将人带来了。”想起这货迄今也不曾通名,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 茅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来,仿佛一介儒士,只是鬓边一丝丝的白发,带着些沧桑。 这高真人背着手,也不说话,目光灼灼地盯在余清圣脸上,瞧了好一会,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这一瞬间便老了好几岁,低声问道:“我那古元师侄何在?” 面对元婴真人,余清圣的神色也没多少变化,镇定答道:“晚辈也不曾见过,许是小时候记忆不深,不记得了。” 高真人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元儿乃是药王谷最有天赋的弟子,不但修为顺利,在医道上也往往别出妙想,推陈出新,谁也比不上他;老夫瞧着他一点点长大,就如同自己儿子一般,后来元儿修为医道,都超过了我这个做师父的,我心中十分欣慰,原以为本门总算有了一个人才,有机会将本门发扬光大,哪知,究竟是天不佑我药王谷。” 这位老真人平平说来,语气并无多少曲折感慨,只是那一股悲凉之意,也昭然若揭。 朱碧落听着两人对话,惊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师、师祖,他,他是古师伯的……传人?” 她一直憋着气,也没怎么细看余清圣的容貌,只是粗粗扫过,晓得对方仪容出色,此时惊讶太过,忍不住直直盯着,这才渐渐觉得,对方有些轮廓,确实和她小时候记忆里的那位温润俊美的长辈,有些相似。 只是,朱碧落却忍不住腹诽,“古师伯那么和气的一个人,这个谁……怎么这样讨……瞧不起人?”她本想说讨嫌,但似乎也不怎么理直气壮,于是临时改了,好在这些话只在心中一过,也没人知道。 高真人神色十分温和,向余清圣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以前都在哪里?怎么不早些回来?” 余清圣微微垂了眼睑,他既然选择认下父系身份,论起礼法,这位高真人也是他师祖一辈,只是这种宛若温和长辈的口吻,究竟也让他不大习惯。 对于高真人的问话,余清圣先不回答,而是退了一步,跪下端端正正地拜了一拜,自顾起身,这才抬头,朗声说道:“弟子古珣拜见师祖。之前并不知身世,这次也是机缘巧合,有些猜测,这才起意前来打听。弟子记事时,先父已逝,遗骸亦不知所踪,因此也并无认祖归宗的真切证据。” 高真人也万分感慨,捋着胡须,他也看得出“古珣”性子极傲,而这少年身上那种桀骜野性,和对人的极不信任感,都是只有漂泊孤苦的散修才养得出,显然也是吃了不少苦。 他仔细打量了余清圣一回,问道:“你腰上挂着的那个东西,可能给老夫瞧上一眼?” 余清圣早知道这位高真人必然会问起这事,来时便将这小鼎挂在腰间,算作装饰,就是为了让高真人注意到,此时自然摘下,捧上前去。 高真人接过来,捻了一个什么法诀,这小鼎猛然浮起,旋转着扩大为丈许的巨鼎,内里无数青气冲出,鼎中仿佛一个小世界,种有无数灵药,更有一亩纯阳雷水凝聚的雷池,在鼎中布云施雨,滋养灵药。 朱碧落惊呼一声,“万灵药鼎!”这件法器失而复得,让她几乎喜极而泣,没了万灵药鼎,药王谷便失了根基,朱碧落为了此事,也不知有过多少忧急悲思,此时却随着古师伯的儿子重新回来,令她对余清圣也忍不住多了许多好感。 这位老真人怔怔地瞧了一会,轻轻抬手,巨鼎又化作拇指大小,转手将小鼎又还给了余清圣,朱碧落见状急道:“师祖!”却是不解。 高真人终于将目光投向了朱碧落,似喜似悲地瞧了她好一会,直到这位药王谷的大师姐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才听见师祖淡淡地道:“碧落,从今以后,你要好生辅佐你古珣师弟,护持同门,管教弟子,这些责任你都不可推辞。” 朱碧落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虽然她也并不是多么爱慕权势,这些年也是因为身为大师姐,责任不可推卸,若门中真有更适合做掌门的师弟妹,她也不介意让贤。但今日师祖却丝毫没问过她,一句话便定下了将来的掌门位置,全然抹杀了她之前的辛苦操持,让朱碧落心中也忍不住伤心难过。 只是,她生性极尊重师长,虽然心里委屈得不行,仍然不断地安慰自己,古珣师弟极有魄力,法力高明,本门正在风雨飘摇的时候,正需要这样一位精明强干的掌门,何况,他还带回了本门宝物,立下了大功…… 余清圣也没推辞,他来此就是为了将药王谷拿在手中,他也不认为朱碧落有什么资格跟他争。药王谷败落之象已经十分明显,这位高真人又寿元将尽,根本没时间再去培养一个出色弟子。 若是没有古珣,高真人自然只能将药王谷交给朱碧落,但此时多了一个更好的选择,这位老真人便改了主意。 至于让古珣去辅佐朱碧落做掌门,高真人活了近千年,早已人老成精,根本就不会考虑这个问题。余清圣虽然一句话也没提,但态度却已经暗示得明白:要么便给我掌门之位,看在香火情面上,我认祖归宗,为药王谷出力;若是推三阻四讨价还价地挑剔,那就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高真人自然清楚,若是没有出色人才,就算宝物在手,也是惹祸之源,自己已经没几年寿命了,若不赶紧找好继承人,只怕药王谷就要败落成二流门派,甚或不入流。 因此,哪怕这古珣一身道法并非药王谷嫡系传承,又是刚来,高真人也毫不犹豫地抹去了朱碧落,因为在这位老真人心目中,只有门派传承才是最重要,朱碧落虽然是个乖巧的孙辈,但才干不足,性子偏软,是撑不起大局的。 余清圣几乎没怎么开口,便达到了此来目的,其实这也是他深谙人情局势,才可做到这样举重若轻——先是一来便解决了朱碧落这位大师姐困扰半日的麻烦,无论是法力还是性情,都是强势无比;然后又随意抛出法诀,以最高的效率整合这些弟子办事,全数带回山门;而后再献上万灵药鼎,报出身份渊源,可谓正事与人情牌两不误。 虽然他一句关于掌门的话也没提过,但这一整套下来,传入高真人耳里,便已经是一份极为完美的答卷,这才水到渠成。 似常人只瞧着人家做事,轻而易举便可达成,自家却举步维艰,万分不解,却瞧不见人家背地已经有过的多种谋划安排、先手布子,这便是行事的高下之别。 高真人吩咐朱碧落去安排新掌门登位大典等杂事,却将余清圣留在身边,想要抓紧时间,传授他一些药王谷的嫡传道法法术。 作者有话要说:我会尽量多码点字,把情节展开,修真文20多万字确实太瘦了。 余小哥的药王谷支线,对于整个剧情的影响非常重要,并不仅仅是为了描写重量级男配的闲笔,原因为何相信群里聊过天的童鞋知道。 请希望早日看到女主的读者稍微耐心,因为光有女主,是撑不起一个完整的故事的,沦为女主到处晃悠升级打宝捡装备的流水账,相信大家也不会乐意看到。 第74章 敲打 虞璿和萧家订下了日后的收徒之约,解决了这件事儿,心中倒也很有几分畅快。她虽然不怕麻烦,但也不愿意轻易同人结仇,毕竟虞璿是正经的修道人,陷入无休止的恩怨纠缠,她可是敬谢不敏的。 她心中十分明白,以自己此时的实力,倘若只是一介散修,没有洞真派真传弟子这一重身份,应对萧家的责难,便要十分困难;萧家毕竟有着两位元婴真人,就算虞璿也有些底牌,只怕转眼也要陷入无休止的逃亡躲避中,这样哪还能修什么道! 从这一层意义上说,有靠山和没靠山,实在是有着极大的区别。 萧易人这位元婴真人,在得知孙子的死讯时,并未立刻寻找凶手发难,而是深思熟虑,并不愿意无故地折损实力。但洞真派毕竟还没到能够让两位元婴真人忍气吞声的地步,因此,这件事必然会有后续的处理,能够真正处理好这件事,才是虞璿的本事所在。 有些人自诩道心杀伐果断,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杀人不过是手起刀落,只要狠下心来,实在是容易得紧,但事后,是连自己的命也赔上,还是亡命天涯从此没好日子过,还是从此不受师门待见大好前途尽折……这才是天大的区别!为了一刻的痛快,接下来却要忍受无休止的不痛快,岂不是没意思透顶? 萧易人是人老成精,重视大局利益,私人感情自然要往后排,在判断家族和洞真派死磕必然没有好结果之后,便选择低头,但他是向洞真派讲和,可不是向虞璿讲和。 这点微妙的区别,若是虞璿历练不足,听不出其中的奥妙,怕是真要傻乎乎地怀着歉疚,将这位“宽宏大量”的受害者引到师父面前,为他说项。 齐墨渊倒是必然会为她担下此事,但且不提心中对她的评价是否会暗暗降低,就说日后萧家这一支在洞真派立足,有了子弟拜入门派,成了气候之后,难道就不会再去找虞璿麻烦?纵然不能公然同门相残,但派别暗斗,哪里都没有少过! 虞璿若是真被这萧老儿的和蔼态度迷惑,以为对方真心想要化敌为友,那不叫犯傻,叫极度犯傻!化敌为友自然没什么不可能,但最大的前提,便是双方的实力对比! 因此,虞璿一开始就压根没想过,要把这件事转到门派层面上解决,她先拿出三枚金丹,却是抓住了萧易人话里的漏洞,打压他的势头,同时也证明了自己实力,甚至也是在暗示自己在洞真派里的地位,决不是可有可无靠边站的路人甲!萧家子弟就算入了门,能否有前途,也要看她答应不答应!想要暗度陈仓甚至踩着她上位,绝无可能! 而接下来,她再提出收徒的解决方案,则是示好之举,表示自己同样不愿意结仇,若能化敌为友,双方利益一致,为萧家培养出一个金丹真人、甚至更多好处,也都有可能,只是这就要看双方接下来各自努力。 这样软硬兼施,虽然一句话也未曾提及,但萧易人活了七八百年,自然明白其中的奥妙,彼此心照不宣,接受了这一方案。当然,其中一个最大的前提,便是虞璿本人的前途远大,一路高歌猛进,揪着旧怨,无益有害;精诚合作,好处无穷,这才是萧易人答应下来的关键。 似他这种人,做朋友显然不是好选择,但合作起来,也必然不会成为猪一般的队友。 这对虞璿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本来,若是没有萧易人来找她,虞璿必然要追查下去,到底是谁设计的这件事,但有了和萧家的约定,虞璿自然便可以免了这一劳动,相信那位城府精明的萧真人,必然也不会放过背后搅事之人。 去了这一件心事,虞璿便逍遥自在地随着杨玉楼往白云宗去,在加上秦昭,以及秦昭新收下的记名弟子君墨冷,都在杨玉楼处盘桓,饮酒赏花,闲谈游玩,不亦乐乎。 小住了几日,却碰见一位游历的灵霄峰弟子报信,说是掌门召唤虞师叔回去,虞璿不明所以,但也只得同杨玉楼告别,返回山门。 …… 算起来,虞璿自从大比之后,在外游荡也有年半,但比起那些十余年不回来的真传弟子,根本算不得什么,却不知齐墨渊为何要将她唤回来。 不过,虞璿自度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否则直接用门派玉符或是飞剑传书,何必让人带信?再说,那位游历的洞真派弟子,也只是偶然才遇到虞璿,这才说起,掌门有命叫她回去,否则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消息。 说起来齐墨渊这位师父,虞璿对他的印象并不太深刻,只觉得此人行事说话,仿佛都大有深意,暧昧得紧,因此虞璿也是下意识地不大愿意往他面前凑,虽然若真个见了面,她也不会拘谨。 虞璿一路上都是以溪山行旅图卷了飞遁,虽然这件虚灵法宝已经快要跌落成法器级别,但还是一件法宝,更有挪移虚空的能力,虞璿用起来倒也顺手。她此次出行,最大的收获便是这件虚灵法宝,炼制了备用的第二套飞剑阴阳极光钩,此外便是结识了风白羽同敖紫篁,至于随手收获的那些灵药、内丹等杂物,倒是次而又次了。 只不过,虞璿考虑到,自己走的时候,曾经答应给齐墨渊收集些材料,她不曾刻意去寻,时间也短,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稀罕物品,因此,便将那三枚金丹级的妖兽内丹取出放在一边,准备届时献上,聊胜于无。 待进入云梦泽后,虞璿便收了溪山行旅图,换成百花落英剑丸,这套剑丸施展出来,花瓣纷飞,璀璨华丽,在洞真派中也算小有名声。因此,虞璿在飞过云梦泽时,便有洞真派的弟子瞧见,纷纷传言,“虞师叔回来了!” 她还未到鼎湖岛,却有两道遁光飞来,在她面前停下,却是孟长老的那两个弟子,水无尘同雪无垢,两人齐齐施礼,口称师叔。 虞璿也自剑光一敛,笑道:“两位师侄,今日倒是碰得巧,令师可好?” 雪无垢俏脸上微微黯然,而水无尘则是低声道:“回禀师叔,家师已经在半年前坐化。” “什么?”虞璿不由皱眉,问道:“孟师兄寿元还未到,为何这么早便陨落?” 雪无垢年纪轻些,顿时眼圈便红了,水无尘扯了师妹一下,示意她收敛,这才恭声道:“虞师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否到了洞府,再让小侄细细回禀?” 虞璿点头道:“你说的是。”遁光一卷,裹了二人,径自飞往鼎湖岛,往岛上禁制一穿而过。 进了鼎湖宫,小晨曦却早已回来,闻声便蹦蹦跳跳地出来迎接,虞璿一抖袍袖,将二人一放,吩咐道:“你们且在这里稍候,我先去见过了掌门师尊,回来再说话。”向晨曦道:“招待一下你这两位师兄师姐。”匆匆而去。 …… 灵霄峰,玄真殿。 齐墨渊一身白袍,未曾戴冠,黑发散在背后,只是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在殿中的一张玉榻上,一个秀颜如花的女子正静静睡着,正是秦楼月,只是她身边隐约彩光笼罩,仔细看去,密密麻麻都是设下的禁制。 自从韩家来人将秦楼月送回洞真派,并说明救人的情形,已经过了月余。 她体内的蛊虫已经被齐墨渊设法祛除,但这令她沉睡的禁制,同样是这位洞真派掌门设下的。 齐墨渊看得出秦楼月是遭了一种奇异的采补手段。和那些简陋的采阴补阳、采阳补阴不同,这种手法极其霸道,仿佛在人体强行打开一个缺口,使得元气不断散失,最后精元枯干而死。齐墨渊虽然见识极广,毕竟也不能全知全能,只得以特殊手法将女徒弟封印起来,慢慢再寻找解决的方法。 玉榻上的女子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细细喘息着,隐约是模糊不清的“师父”二字,听在齐墨渊耳里,这位年轻英俊的掌门真人,又忍不住是一阵皱眉。 忽然,他抬起了头,神色微微变化,柔声说道:“是璿儿回来了么?进来吧!” 随着这一声呼唤,殿门口便出现了虞璿身影,一身淡绿罗衣,玉簪挽发,袅袅婷婷地走进来,阶下盈盈叩拜。 当年秦楼月号称是洞真派第一位美人儿,但自从出了一个虞璿之后,这个称号却有些名不副实了。虽然这也只是弟子中无聊流传的八卦而已,但齐墨渊也略有耳闻,当时也只是一笑而过。但此时瞧着虞璿盈盈拜下,口称师尊,他忽然就想起这件事来,再看这尽态极妍的女孩儿,却隐隐约约生出了一种奇异的联想…… 虞璿拜了三拜,这才起身,略略讲了些自己游历所得,又将三枚金丹奉上,侍立在一边。 齐墨渊接过这三枚金丹,仿佛珠子一般,金灿灿,圆溜溜,在他手中打了几个滚。这位洞真派的掌门真人盯着这三枚金丹瞧了半日,忽然淡淡一笑,若不经意地道:“璿儿真是好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余小哥和虞小妹一直都是高手过招来得,不敢说全局了然于胸,但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本事还是要有的。 真正杀伐果断的霸气,可不是杀完之后接着就满地烂摊子,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层出不穷的麻烦,最后不得不扔下全部身家跑路,说不定还要带累别人…… 第75章 爱护 齐墨渊冷不丁抛出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倒让虞璿一时不明所以,不过,她反应也快,微微俯身,不紧不慢地应道:“当时与少阳派一位师兄同行,得他之助良多,不敢当师父谬赞。” 这是最中规中矩的回答,虞璿有九成笃定,齐墨渊并没什么特定的弦外之意,顶多,也就是忽然起意,诈她一下而已。 虞璿进来的时候,便已经看到了秦楼月,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既然和虞璿无关,自然也谈不上任何心虚——心虚这个词就不该出现在虞璿身上! 果然,如她所料,齐墨渊接下来第二句,便已经转了开去,十分温和地问起她修为进展如何,修炼法术上,可有什么碍难。师徒二人竟然闲谈了起来,仿佛就只是一次徒弟游历回来,普通的师徒会面而已。 说了几句闲话,齐墨渊才淡淡地提起,“前些时日,韩家来人,将你秦师姐送回来,也不知是被什么人害了;我又听说,你和萧家也起了些冲突。这些修真世家实力不弱,又彼此联姻,十分护短,得罪一个便扯出一窝,就是咱们也觉得有些麻烦。” 他口吻温和地问道:“璿儿,那萧易人不曾为难你吧?” 虞璿和萧家的约定也自光明正大,只是她自度说出来有些炫耀之嫌,因此对齐墨渊的问话,也只是笼统地道:“还好那位萧真人肯看我们洞真派的面子,能够少树一个敌人,弟子也松了一口气。” 这话的意思便是,虞璿已经和萧家接触过了,过程不论,事情已经了结。齐墨渊听了,微笑道:“为师本来也是相信璿儿的能耐。” 虞璿心中一动,目光越过齐墨渊左肩,落在背后玉榻上的秦楼月身上,口吻却说不上什么关心,只是极平淡地问道:“秦师姐是中了谁的暗算?” 齐墨渊让开半个身子,此时秦楼月睡得极沉,没有出现睡梦中呓语出声的尴尬。 齐墨渊淡淡地道:“这正是我疑惑的,听说今年斗剑大会很出了些事,你四师兄已经向我禀报了一些,转眼又是月儿出事,你也和萧家起了冲突,我唯恐是有人针对本派,这才让人把你唤回来。” 对于齐墨渊的话,虞璿素来连一半也信不到,但姑且听之,倒也温柔贴心得很,她嫣然一笑,道:“这是师父关爱,璿儿当然知道。” 齐墨渊打量了她好一会,最后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吩咐道:“璿儿,你去罢。从明日起,每日辰时到我这里来,为师传授你一门法术。” …… 药王谷,后山。 山谷里开满了星星点点的野花,沾着昨夜的露水,偶尔有野生小兽跑过,安逸而自然。 高真人背着手,慢慢地走着,时而轻轻咳嗽一声,看上去完全就如一个中年落魄的书生,枯瘦而憔悴。 余清圣跟在他身后三步远处,亦步亦趋,这位高真人吩咐朱碧落去安排一应的事宜,却把他留在身边,说是要传授他药王谷的根本道法。但事实上,这几天余清圣住在后山草屋,除了每天早晨陪着高真人散散步,下午下下棋,根本没有提起任何传授。 这天仍然一如既往,这条小路也是每天走惯,转过了一弯溪水,便是一方天然的卧虎石,高真人忽然停了下来。 余清圣也跟着停下,极自然地问了声,“师祖?” 高真人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珣儿,你过来。”他手里不知何时捻着一片玉简,很随意地递了过去,“本门根本道法便是一部药王经,只有掌门才得传授,此外还有我的一些炼丹心得。” 余清圣忙双手接过,道:“徒孙必然努力修炼本门道法,将我药王谷发扬光大。” 高真人又是一笑,摇了摇头,忽然问道:“珣儿,你可知本门以什么著称?” 余清圣怔了一下,“可是,炼丹制药?”但他却直觉,这个问题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高真人点了点头,温和地道:“药王谷的人,自然最擅长的便是制药炼丹,每一代弟子中,都会出几位丹道宗师。老夫虽然不算什么大宗师,但在炼丹上面,也有过几分心得。” 余清圣应道:“徒孙以后必然会努力在丹道上多下功夫,不辜负师祖的期望。” 谁知高真人却又摇了摇头,道:“你不要去学炼丹,至少不要花太大力气去学。” 余清圣这下是真的莫名其妙,他也不去胡猜乱问,只是疑惑地望着高真人,等待他解开答案。 高真人目光温和地瞧着他,道:“我一看你,便知道你在丹道上有天分,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要你在上面花功夫。” 余清圣想了一想,问道:“可是师祖怕孙儿急功近利,反而理解不了丹道的真意?” 高真人先是笑,随即又是叹气,道:“你这孩子也聪明,和你父亲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像聪明人做事,总是很容易便能做成,花的时间比旁人少,但效果却比旁人好得多。但有些坎,那愚笨的人过去了,他们却无论如何也过不去。” 他收了笑容,双手按在余清圣肩上,看着他的眼睛,极为诚恳地道:“你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少年郎,旁人在你这个年纪,修为比得上你的,心胸城府不如你;心胸城府比得上的,法力又不如你;法力跟你差不多的,才干智谋又不如你。” “但正因为如此,老夫才格外为你担心,你可知道为什么?” 余清圣闭了闭眼睛,低声道:“师祖……知道了?” 高真人反问道:“知道什么?知道你想做掌门?知道你愿意为这个即将落入二流的门派出力?” 他在余清圣肩上重重按了一下,这才放开,柔和地道:“好孩子,师祖知道你心中有一篇大文章要做,年轻人有些锐气也属寻常,一个门派若没了锐意进取的精神,也就离败落不远了。虽然你才来几天,药王谷交给你,我并没有不放心。” 这位老真人深深地注视进余清圣的眼睛里,“师祖唯一不能放心的,却是你自己。” 余清圣抿了抿唇,只觉得十分不习惯,待要说些什么,却又被高真人打断。高真人笑吟吟地问着他,“珣儿有喜欢的女孩儿没有?” 余清圣只觉得对方思维跳跃极大,他来的时候便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高真人毕竟是修道七八百年的前辈,余清圣也没指望能在这种老人精面前弄鬼还能混过去,但只要对方认可自己的能力,事情便没多少真正意义上的困难。 因此,他来到药王谷之后,在高真人面前,只除了掩盖的魔道身份,其他的心思想法,全部都是真的,并没有丝毫掩盖。 只是,这位老真人,对他的态度,倒真是仿佛一个离家归来的孩子一般,这让从小便在魔教打滚的余清圣,实在有种异样而陌生的感觉。虽然,这短暂相处,并不足以给他造成什么思维情感上的困惑。 对于高真人颇有些老不正经嫌疑的问题,余清圣只得无奈回答:“……有。” 高真人又笑问道:“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 余清圣有些索然地摇了摇头,自嘲道:“师祖太高看徒孙了,人家心里看不起我呢!” 高真人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缓缓地道:“既然如此,那你想起她的时候,就去炼丹吧!”他又补充强调道:“记住,是想起你的心上人时,便去炼丹;而不是炼丹的时候,才去想你心爱的女孩儿。” 余清圣只觉得不解,他虽然天生颖慧,资质极高,但正如高真人所说,他是在比别人都短的时间里,做到了比别人都要多几倍的事情,其实等于是靠着本身天赋、被外力强行催熟,虽然处事起来,也是机智百出深谙人情,但面对一些说不清道不明、需要时间沉淀才能领会的微妙时,便显得内中还欠缺了许多东西。 这也是他几次和虞璿交锋,都落了下风的缘故,决不是简单的因情而怯。 高真人瞧着这少年虽然点头答应,但仍然心中懵懂,显然根本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不能太难为他,便笑着道:“你都记住,以后师祖也就放心了。” 余清圣郑重地点了头,却又试探地问道:“师祖,若是孙儿以后想要改动门派里的一些过时旧例,是否可行?” 这却是他心中酝酿许久的一篇大文章,虽然还谈不上经验,但也反复想过每一步的计划,以待寻找机会,将其付诸实践,炮制出一部锦绣鸿篇来。 余清圣也是知道,似这些传承极久的门派,规矩习俗,几乎都是牢不可破的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实在生死存亡的时刻,几乎不可能改变,他也没指望自己就能一呼百应,早计划了多花些时日,徐徐而图。 但让他完全想不到的是,高真人竟然一口答应,道:“过了明日,你便是掌门,自然是你说了算。” 这件事容易得出乎余清圣的意料,虽然祛除旧弊,革新门派,必然会有重重阻力,但有高真人这位元婴长辈先点了头,余清圣想要做些什么,只需要往下推行便是了。毕竟,就算有再多的理由人情,修真界最终还是靠着实力说话。 只是,余清圣去了这一个大难题,不知怎地,心中却升不起多少喜意,看着高真人花白双鬓,只是无端便有一种余晖落日的悲凉。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又对大道争锋有信心了,去年这个时候因为风海洋弃文,现在坐等宇文洪阳师兄出来报仇。 果然文一写出来,角色就不仅仅是作者的了,不过读者给角色定的目标逼格太高,我也压力蛮大。顺便说一声,如果有兴趣讨论剧情,请在对应章节直接留言,不必看了盗文还要专门跑到第一章跟作者聊天,谢谢! 第76章 心思 虞璿回了鼎湖岛,略问起了一些她离开之后,门派中发生的事儿,听说孟长老是在一次带领弟子围剿妖兽时,不幸受伤,怕继续拖下去伤了神魂,来世便成不能入道的愚钝痴儿,这才自行坐化。 他的两个弟子,水无尘同雪无垢,也猜测是有人算计了孟长老,但却没有证据,就连孟长老自己也没发现什么破绽,只能感叹运气太低,因此师长去后,二人也只能暗自悲愤。 虞璿听完了他们的禀报,也没说什么,只是命他们在鼎湖岛住下修行,外事不必多管。因蒋煜外出做任务,虞璿便只吩咐蒋灵,若是蒋煜回来了,便直接来见她。 分派了这些琐事,小晨曦却又凑过来,如今她已经是五六岁的小姑娘模样,依旧牵着那只慢悠悠的貔貅,喜孜孜地向虞璿汇报,她救了很多很多人,后来没要师父来接,也自己顺利回家了。 虞璿刚想顺口夸这只小妖精两句,便又听见晨曦请求,“师父师父,你再把我送到空间里去住吧!那里可好了!这次我把全部家当都带在身上了!” …… 到了同齐墨渊所约之期,虞璿再往灵霄峰时,却被童子告知,掌门在明月台上等她。 灵霄峰顶上,本来也是宫室楼台无数,错落华美,只不过,大部分弟子前来拜谒掌门,或是听讲,都只能在正殿中相见,极少有人有机会,能够在灵霄峰顶闲逛,何况,就算误闯了进来,这里的一重重禁制也不是吃素的。 这明月台乃是一座三层的高台,层间以柱承接,但地方却不算太宽阔,顶多就能设五六席宴饮,倒更像是一两人独处消遣之所。 齐墨渊便在最上层等候,除了正式场合,这位洞真派的掌门真人一直打扮都比较随意,今日因席地而坐,宽袍缓带,长发披散,更是潇洒不羁。 虞璿登上第三层楼时,正见齐墨渊正在自己给自己倒茶,只是令她一愣的是,秦楼月居然又被连同那玉榻一起搬了过来,还是照旧搁在一边,这便显得很有几分怪异了。 齐墨渊也看见了她,一指对面的席位,虞璿施礼之后,便自入席,只是这种情景,让她心中怎么也有些腹诽,若不是桌上并无酒肴,只有一杯清茶,简直都要让人产生一种邪恶的联想了。 修真界中,邪道不提,无论是门派还是世家,都讲究一个尊师重道,毕竟传道之恩极重,等于是将一个人从凡人带入了一个新层次,说是重生之德,堪比父母也不为过。而谁也不愿意,辛辛苦苦教出了一个徒弟,却是白眼狼,就算形势需要,捏着鼻子收几个,那也决不会是真传弟子。 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欺师灭祖乃是极重的罪名,比破出门派还要严重得多,背门另投,或者还有人肯收下,但若是背上了弑师这种前科,任谁也要好生思量一番,这种货色投到门下,到底该用什么来约束他?下个血誓还是魂魄禁制? 但与之相反的是,修真界中,将弟子纳为脔宠的修士,却一点也不在少数,甚至有人就是偏好女徒弟这一口,收上数十上百个漂亮女徒弟,谁伺候得他舒服了,便传授几手法术;不得宠爱的,就扔在一边全不理会。 本来所谓师徒如父子,师有事弟子服其劳,伺候照顾起居,跑个腿办个事,都是弟子应有之责,只不过遇上这种人,还要更进一步地伺候到床上去,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这种事情虽然普遍,但毕竟也不是什么正经好事,就如同有人蓄养炉鼎采补一般,都是不怎么能上台面的。因此师徒相恋,大多是被人瞧不起,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心里多半也是觉得师不师,徒不徒,不过是姬妾鬼混,根本不够道侣资格。 虞璿虽然还不至于觉得齐墨渊是这种人,但和他的徒弟荀少卿比起来,此人年轻时候至少也是个风流人物,至于修为渐深以后,收心养性,那也没什么出奇的。本来修士金丹以下,重点是炼体养真,金丹之上才开始炼神,渐渐地也对心性要求越来越高。至于渡过天劫之后,还能硕果尚存的,起码也是一方宗师,无论性格如何,气度都是有的。 虞璿虽不知齐墨渊到底渡过了几次天劫,但比起那位据说渡过了两次元婴天劫的萧家真人,齐墨渊的气息还要飘渺一些,就算还没渡过第三次天劫,道行也要比萧易人深厚。 她入席坐下,拿起面前茶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却是一种晶莹冷冽的玉露,喝下去精神一清,连真气也增厚也少许,也不知是什么珍贵灵药制成。 说起来,齐墨渊对她的态度可以说忽冷忽热,有时候温情脉脉,有时候却又冷不丁试探一下,虞璿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但可以断定的是,齐墨渊这种手法,绝对不是为了收服弟子归心的恩威并施,否则这种元婴真人,至少有一百种手段,让你心甘情愿地投入到他的阵营中来。 这并不是花言巧语地拐骗,而是让事实告诉你,跟着他才是前途,自然水到渠成。萧易人这位元婴老祖尚且如此,深谙怀柔之道,齐墨渊能做到一派掌门,总不能连他也不如。 因此,虞璿才更搞不清楚,齐墨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说起来,对待自己,他好处没少给,重话也没说过一句,虽然不似荀少卿那般重点培养,但虞璿自然能够理解。虞璿本身跟他无冤无仇,也没有利益上的冲突,这样持续个几十上百年,怎么也能培养出感情来。但有时候,齐墨渊偏偏又会冷不丁一句话,将这份稍有起色的温情冷却,要说不是故意,虞璿怎么也不信。 …… 齐墨渊把虞璿叫过来的名义是传授道法,但他只顾自斟自饮,偶尔目光扫过虞璿,含着笑意,却也没说什么;虞璿等了一会,便也开始专心研究茶壶上的花纹,偶尔也啜饮一口灵液,只当养性了。 这师徒两个对坐,各自喝茶,气氛诡异莫名,齐墨渊心思不定,虞璿也不是没定性的人,数完了茶壶上的花纹,又开始将目光移到秦楼月身上,开始研究她身上设下的禁制纹路手法。 “看出什么奥妙了?” 齐墨渊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发问,打断了虞璿的悉心研究,不过她也算早有准备,轻轻笑道:“除了感觉师父您老人家禁制手法高妙,暂时没有别的了。” 齐墨渊闻言一笑,却摇了摇头,不赞同道:“璿儿,你也是修道有年、常人眼中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不记得要万事留心?殊知我辈修士,到了一定程度,修行可不仅仅等于在洞府里枯坐,否则人人找个灵地蹲上几百年,便可飞升,又何必外出游历、交朋结友、乃至开宗立派?” 齐墨渊这话虞璿本也是知道的,只是这虽不算什么秘密,但不到元婴以上,却也很难体会到这一层,从修行修心上说,体会得越早越好。一般不到火候,师父却也不会刻意去提点徒弟,除非是认定了资质出色悟性有加,是真正培养的传人。 虞璿也算是勉强习惯了齐墨渊这忽东忽西的交流方式,低眉微笑道:“还请师父指点。” 只是她等了好一会,不见齐墨渊回答,抬头看时,却见他正在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自己。虞璿轻轻咳嗽一声,齐墨渊才收回了目光,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道:“璿儿,你入我门下,虽然才三年,但为师却着实不曾给你多少指点。” 虞璿微微笑道:“师父这话说得不对,收徒弟又不是养孩子,难道每个弟子都要师父手把手地教么?何况,没有您老人家,我也没有今日。” 她这话也不假,齐墨渊门下、洞真派亲传弟子,只这个身份,便不止一次给虞璿帮了忙,若没有这个身份,她很多事情做起来绝对没有这般轻松,哪怕个人实力其实没什么改变。 有些人总是抱怨门派不公,别人有自己却没有,却从不想一想,你目前所有拥有,有多少是因为门派师长的存在才能获得? 有形的给予是给予,无形的难道便不是了么?所谓人心难足,升米恩斗米仇,便是出于此。 虞璿临行的时候,齐墨渊赐下的两件法器,虽然不是顶尖,在虞璿这里只能算做备用的备用,但毕竟也是师长心意。似虞璿这种人,心志坚定,轻易不会被别人打动,无论是示好,还是试探。正如她不会因为齐墨渊的温情,立刻变得师徒交心,但同样也不会因为师父的一两句试探敲打,便委屈愤怒到要划清界限。 其实,哪怕是血脉亲人,也并没有义务在不理解你的前提下无条件支持你,何况师徒? 齐墨渊静默了好一会,叹道:“璿儿,你我虽是半路师徒,也算有年,虽然见面少了些,但你若以为自己不受重视,那便错了。” “除了你荀师兄,恐怕你便是为师最关注的一个弟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一章,如果晚上回来了就继续码字~~~~ 第77章 心传 听了这话,虞璿不觉扬眉,齐墨渊这话未必是假,但这“关注”二字,想来和对荀少卿的那种关注,是大不一样的。 不过,齐墨渊既然是姑妄言之,那她也姑妄听之吧! 虞璿嫣然一笑,继续等待齐墨渊的下文,因为,以这位掌门真人曲里拐弯的心思,这句话怎么也不可能是哄小孩式的安抚,想必下面还有一篇大文章要做。 只是,齐墨渊接下来竟然没有再继续闲聊,而是当真传了她一篇百余字的口诀,再一次让虞璿体会了他这种飘忽不定的风格。 这篇道法叫做《菩提清心咒》,开篇即说,乃是无上菩提威能法咒,可坚道心固元神,时常诵念,道法圆满,可通神明。 以虞璿的眼光,倒是不难看出齐墨渊给出的这一篇法诀,倒确实是实实在在的真货。只是,这道法也就是对元婴以上的修士才有用,换了金丹以下的修士,必然以为是忽悠哄人的废话。因为这百余字的口诀,除了念诵,根本没有具体修炼法门,如何搬运真气法力,修炼元神,一概都没有。 可以说,这部道法并不直接教人如何修炼,只告诉你去“悟”出道理。这种传授,也叫做“心传”,据说上古时修士靠参悟天地而获得神通,便是这般,只不过现在道法众多,自然没人去提了。 齐墨渊传授之后,便吩咐道:“你就在玉霄殿中参悟此法,不必回去了。”捏了一个法诀,此处禁制发动,虞璿只觉得眼前一晃,便换了地方。 …… 她低头一看,只见怀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小的玉瓶,齐墨渊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过来,“这玉//洞养神丹可补益元神,若是觉得困乏不支,便吞服一粒,只是不可超过三粒。” 虞璿倒是一惊,大部分丹药都只能补充真气法力,或是其他用途,能够作用于元神的丹药少而又少,毕竟丹药大部分都是实体,而元神为虚,以虚补实,非生出灵性不可。就算是聚魂凝魄丹,也只能帮助凝聚魂魄,为修炼鬼仙之法做准备,也并不能真个补养元神。 当今世上,丹药大致可以划分为三类,最普遍的便是补养真气的灵丹,吞服一枚,便可省去数月乃至数年苦修的那种,唤作灵丹;再上一层便称作仙丹,能够大幅度地补益修为,或是增加寿元,甚至帮助金丹以下的修士破境冲关,就是元婴修士斗法,也能用得上。 说起来,似那种获得一枚金丹级的妖兽内丹,将其炼化以结丹的法子,其实也是大同小异,若获得一枚仙丹,也同样可以借助海量灵气,强行凝丹。而能帮助修士凝丹的丹药,其珍贵程度,整个修真界也没多少,否则批量制造出来,就算从此以后不能寸进,也会令修士趋之若鹜。 这两类丹药,都只是作用于有形的法力肉躯,并不能补益元神,这也是为什么金丹境界可以靠外物提拔,而却不可能靠外物成就元婴,虚实之间,唯有自修自得,别人也帮不上忙。 只是,除了这两类丹药,更有一种传说中的神丹。俗人中传说,天上神仙赐下一枚仙丹,立刻便脱胎换骨,立地成仙,长生不老。这种传说只在普通人中流传,真正稍微有修炼经验的修士都嗤之以鼻,只因为,这样一枚丹药吃下去,别说成仙,直接便被撑爆了,肉体或者还能留些残骸,魂魄那是必然会散得一点不剩。不是立地成仙丹,而是催命作死丹。 但事实上,这也并非绝无可能,那便是丹药效果同时作用于元神和躯体,在改换躯体体质的同时,也将元神保护起来,缓缓磋磨提升,乃是用丹药外力,取代修士的自行炼化修炼。当然这也同样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毕竟也是一种思路。 只不过,也就仅限于几个炼丹大家提过的一种理论而已,没谁会去真正折腾研究。 若是这玉//洞养神丹真有齐墨渊所说的那种效果,不说提升元神,就算稍有补益护持,都已经算得上神丹一流,其珍贵之处,若是流传出去,立刻便能引起整个修真界的争夺。 齐墨渊叮嘱了那一句之后,便再也没了下文,虞璿忍不住揭开一看,只见里面共有七枚淡绿色的小丸,但却没有任何灵气。她对炼丹是没什么心得,若勉强照本宣科地炼上一炉培元丹延寿丹,倒也不难;碰上这等精微奥妙的仙丹神丹,那就是连门都摸不着。 虞璿收起了玉瓶,抬头望去,只见面前乃是一座气势恢宏的殿堂,依山傍林,宛如玉宇琼楼,巍峨堂皇,又有翠竹芭蕉,迎风幢幢,显得雅致而出尘。 她缓步走入,殿门在身后咔咔关闭,风中似乎有着隐约的丝竹之音,细听又仿佛低诵玄奥真言,一字一句,都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下来。 这座大殿内部极大,都不能用“丈”来衡量,起码也得换成“里”或是“百里”,虞璿粗略算了一下,只觉得整个灵霄峰加起来都没这座殿的占地,想必是施展了须弥芥子之术。至少她抬头望过去,只觉得自身小若蝼蚁,殿中一座高台,环绕着的白玉阶也不知有多少层。 那高台最上被云雾围护,或是禁制,虞璿看不清楚,度其意思,大概也是要爬上去的,在这种禁制重重的地方,御剑或是遁法自然不成,只能步行上去。 这白玉阶少说也有上万级,每阶都高一尺,微尘不染,滟滟生光,仔细看去,玉阶上还刻着有许多雕纹异兽的图鉴,姿态各异,有的虞璿认识,有的连她也不曾见过。 不知过了多久,虞璿总算是将这看不见尽头的玉阶爬完了,只见最上方是一座丈许方圆的石盘,中央放置有一草编的蒲团,石面上刻着种种奇异花纹。 在她踏上台顶的一刻,虞璿忽然发现,下方白玉阶全数消失不见。这石台竟然如同悬空一般,上下八方,俱是虚空,也不知距离有多少远近。 虞璿自诩也在空间禁制有些心得,但仍然忍不住对建筑此地的手法,颇有心向往之的感慨。 她盘坐在蒲团上,含了一枚玉//洞养神丹,开始在心中默默念诵齐墨渊传授的《菩提清心咒》。这种“心传”之法,不但要看悟性,甚至也要看缘分,和个人修为反而没多大关系。一个元婴修士,和一个普通人同时念诵同一部经文,未必前者就比后者有优势,参悟许久一无所得的多了去了。 因此,虞璿也没指望自己一参悟就能有所收获,但她当真默诵起来,心无一丝杂念,渐渐入定之后,那四方虚空忽然多出了一轮清冷的霜月。这轮明月微微旋转,清冷月光仿佛一股冷泉,微微吐出,化作氤氲紫气,落在虞璿身上,仿佛有着生命一般,温柔地包围着她,使得整个身影朦朦胧胧起来。 …… 在虞璿身影被紫气全数淹没的一刹那,齐墨渊收回了目光。 整个灵霄峰都是他的地盘,内里任何事物的一举一动都不可能逃过他的眼光,不过虞璿既然已经成功入定,齐墨渊却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菩提清心咒、玉//洞养神丹、玉霄石盘都算是无上宝物,寻常修士能得一样已经是天大机缘,齐墨渊也是思考斟酌了许久,才作此决定。尤其是那玉//洞养神丹,早已绝迹,他当时得了一十四粒,这么多年过去,剩下七粒,如今一股脑儿都给了虞璿,也算是下了血本,就连他悉心培养的大弟子的荀少卿,也没赐下过。 这倒不是因为他不重视荀少卿,事实上论起感情亲疏,虞璿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但此女事关重大,有些东西,该舍还是要舍。 齐墨渊无聊地站了起来,走到玉榻边上,见秦楼月还在梦里辗转挣扎,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不由得再次皱起了眉。 当初收下这女孩儿只是一时兴起,因她资质尚可,又乖巧可人,留在身边也算聊以慰藉。但随着时日渐久,秦楼月也从一个伶俐的小女孩儿,长成了窈窕女儿,修为法力,乃至交游见识,都不可同日而语。 对于女弟子的私心恋慕,齐墨渊是没怎么当一回事的,正如每个时代都有出类拔萃的人物,他年轻时也是人物风流,从没少了红颜知己。有女孩儿暗暗心许,对他来说,也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上心的事,除非那女子真个与众不同。 何况,修士和常人也不一样,常人区区百年,自然情爱深重,但修士动辄上百甚至千载寿命,多少爱恨情仇,终成过眼烟云,何况将一点事儿日日记挂,到头来也未必过得了道心那一槛。 道心并没要求断情绝爱,也没要求忘情无爱,只不过时间久了,总比常人能多看透一些东西。 本来秦楼月缠着他闹点小脾气,宛如撒娇的小猫儿一般,齐墨渊无事也不吝惜哄一哄,只是他可没有将女弟子真个纳为宠姬的意思。因此,秦楼月所中的这种法术,倒让他有些犯难,甚至生出些腻烦恼怒来。 他的目光自秦楼月身上移开了去,慢慢落在前方并不确定的虚空,神色莫名。 “以情为种,以神引元,抽骨刮髓,魂魄不存;时隔百年,这勾魂吞元术,终是再次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呼,总算是把第二更搞定了! 第78章 前情 “老哥,咱们这是去哪?”一团乌云在天上飞快地移动着,云中一男一女,男子生得一张憨厚的圆脸,唯有一双眼睛骨溜溜很是精灵,却正是那斗剑会后,第一个冲上来同虞璿搭讪的混元门罗宣。 那称他为哥哥的女子约有二十余岁,只是眉目间稚气犹存,才是练气修为。此时她正无聊地蹲在云朵的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这件飞遁法器。 “老妹,不是你说门中太压抑,要出去走走的么?”罗宣翻着白眼,“你哥我可是牺牲了参悟道书的时间,来陪你出门的。” 听了这话,他妹妹回了一个更大的白眼,“别以为我不造!你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手记,也好意思叫道书?你是在参悟修真界八卦吧!” “唉,你哥我这金丹真人那见微知著的境界,岂是你一个练气小菜鸟能够理解的!你还是有空多练练级……哦,多练练气,好歹把修为提到筑基吧!” 罗兰兰无语地对天翻了个大白眼,这兄妹二人原本是异世界的一对双胞胎,某日兄妹两个正各自抱着一台电脑,一个看小说,一个打游戏,哪知突然断电,双双穿越。 罗宣穿到了混元门的一个内门弟子身上,恰好这内门弟子正在冲击金丹的关头,哪知变故突生,魂飞魄散,罗宣一过来便捡了一个大便宜。 只是他虽然忝为金丹,但却没什么后台,身家甚穷。本来还兴冲冲抱着的宅男幻想,在一个个白富美高富帅的打击下,顿时烟消云散,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至于他妹妹罗兰兰,则更惨一些,穿成了一个普通婢女。且幸很快便被罗宣发现,找了个借口把她调到了身边,传授了练气道法,让她快些修炼,早日也进入内门。 兄妹两个在混元门兢兢业业地混了一段时间,很快罗兰兰便发现,他们似乎是穿进了自己之前正在看的那篇小说里。 得知穿越还能有攻略的罗宣顿时大喜过望,赶紧让罗兰兰将记得的情节都一一写下来。只是罗兰兰写完之后,罗宣一看,顿时吐血三升,气得鼻子也歪了!满纸上都是西皮、奸//情、床戏、凌虐……他想象中的攻略是一个也没有。 在罗宣的愤怒逼问下,罗兰兰只得支支吾吾地回答,她看的是一篇虐恋情深的耽美同人,主角穿越小受,攻君反派魔王,至于原著,因为太长还没来得及去翻…… 罗宣一脸崩溃,彻底打消了找主角抱大腿刷攻略的想法,在问清楚了混元门其实是龙套中的龙套之后,便决定珍爱生命,好生种田!别人怎么做,他就怎么做!身为穿越党,人品总不能比平均值还低吧? 安静了一会,罗兰兰又忍不住开了口,“哥,听说你上次真的看到了虞女神?” “你哥我都跟你说过一百遍了!当日女神仰慕者过多,竞争过于白热化,你哥我虽然手脚快抢到了第一个搭讪,怎奈双拳难敌四手,立刻就被挤出了队伍,再也没机会讲第二句,女神现在记不记得我的名字还是两说!” 罗宣想起当初那场景,便十分无奈,罗兰兰给的“攻略”虽然无比坑爹,好歹还有几个人物的名字,这虞璿似乎是“小攻”的亲妹妹来着?应该还属于光环笼罩范围吧? “呃,我只是提醒你,魔王攻君比较护短,你最好表去招惹他妹妹。” 罗宣再次翻白眼,“不用你提醒,你哥我知道自己斤两。” 说起来,那洞真派的虞璿倒真是个漂亮妹子,战斗力也是爆表,罗宣以他资深宅男的身份发誓,当时那些狼//友们简直都要两眼放绿光了,可见无论是普通宅男还是古典修仙宅男,见到女神都一个鸟样! 只可惜最后妹子跟着另外两个妹子走了……果然,这年头无百合不女神么? 罗兰兰还在耳边絮絮叨叨,罗宣却委实有些无奈,他也实在不知道怎么打消妹妹这种仿佛看戏一般的无所谓心态。 不管他们到底是穿到了一个有主角的小说世界,还是真实的修真界,无论哪一种,一个世界都绝不可能仅仅是两个人唧唧歪歪的谈恋爱。 罗兰兰在他的庇护下,还没有离开过门派,甚至没怎么离开过洞府太远;但罗宣作为没什么后台的普通金丹修士,出任务也不止一次了,有时候是独自一人,有时候是带着练气或者筑基的同门。 但无论哪一种,都少不了冲突和杀戮,罗宣如今手头人命也有了好几条。这些经历,使他虽然在和罗兰兰说话时,还保留着几分宅男的猥琐气息,但内里早已大不相同。 一个人想要成长,就要从壳子里走出来,无论是哪个世界,都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罗宣答应将罗兰兰带出来的缘故,他很清楚,哪怕拼上命,自己也没本事“换你十年天真无邪”,万一他有什么不测,罗兰兰在修真界几乎没有生存的能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帮助妹妹早一点成长。 罗宣正在思考,如何让妹妹渐渐地得到锻炼,前方两道金丹气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好家伙!这货竟然在单挑金丹级boss,这等非顶尖操作流高手不可得啊!哦不对,还有一个筑基的队友在加血控场……不过也蛮危险的。” 他一个加速,驾着云朵法器飞了过去,罗兰兰惊讶问道:“哥,怎么了?” “前方有两位道友正在力斗一头金丹级妖兽,为兄观其道法正而不邪,想必是吾道中人,所谓四海之中皆兄弟也,因此必须去助其一臂之力!” 罗兰兰恍然大悟,“原来是抢怪啊……” 罗宣这次连白眼也欠奉了,飞过山峰,果然看见两个修士,正在同一头寒冰虎争斗,前面那位金丹修士自然是主力,双手不断地发出各种法术,限制着妖兽的行动,同时输出;而后面那位长得好似伪娘的筑基修士,也正操纵着一柄细长的飞剑,不时在寒冰虎身上开个口子。 罗宣提气高喝道:“某家乃是混元门弟子罗宣,游历路过,下面两位道友,可需要某家顺便帮把手?” 那金丹修士还未说什么,许是面对压力太大,无暇分神,后面那位长似伪娘的顿时回叫道:“罗师兄快快快,小弟们都要撑不住了!赶紧一起砍了这畜生,事后分赃少不了师兄的!” “我咧,这哥们也是穿的?”罗宣咧了咧嘴,暗自腹诽了一句,运转法力,幻化一柄金色大斧,照着寒冰虎当头斩下。 三人合力,这寒冰虎虽然皮糙肉厚,但也不过是金丹级的妖兽,在两位金丹真人,一位筑基修士的夹攻下,也不得不饮恨,留着一枚内丹和一堆骨骼皮毛的材料。 罗宣一直驾着法器,不曾靠近,一来是因为不愿为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冒险,二来也是因为要保护妹妹。此时才降下乌云,抱拳叙礼。 那生得眉眼细长、面貌美艳,宛如伪娘的修士率先施礼,道:“多谢罗师兄仗义相助,这位是洞真派的蒋煜师兄,在门中和虞璿师姐也十分交好。小弟莫歧途,是清泉宗,咳咳,那个掌门……” 罗宣听见洞真派的名字,便暗想不愧是主角门派,这蒋煜面貌清秀,实力也不弱,看起来似乎是个法术流的高手。 但听见莫歧途自报家门的时候,他险些喷血一口,清泉宗是个甚么门派就不管了,但是,这,这种奇葩的货色也能当掌门?该不是整个门派就他一个吧? …… 虞璿从入定中醒来,还未反应,只觉得身外一轻,转眼又回到了明月台上。 这一次,齐墨渊瞧着她的眼光却和以前大不相同,虞璿也形容不出是怎么回事,但至少决不是之前那种修饰过的隔着一层的温柔和善,甚至有些隐含的凌厉,但又有种复杂难明。 就像……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虞璿俯身微微施礼,“师父。” 齐墨渊缓缓道:“你入定了四十九日,你可知道么?”不待虞璿回答,他又说道:“此法虽然不是直指大道之法,但也极难参悟。当初为师刚刚结成元婴,只坚持了十三日便醒转,古元师兄比我强些,但也没撑过二十七日。” 虞璿疑惑道:“本门还有一位古师伯?”洞真派两位祖师,收下许多徒儿,但结成元婴的也就那七位,听齐墨渊的意思,那位古元师兄,比他还要高明一些。 齐墨渊淡淡地道:“古元师兄不是本门之人,而是百年前药王谷的大弟子,亦是一位丹道宗师,当年号称神医丹士,你服食的玉洞养神丹,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两百年前,我和古元,便如同当今少卿与风白羽、墨修缘这些人一般,不敢说绝无仅有,至少也可称一时之秀。” “只不过,天有因缘,人有际遇,为师如今在洞真派做掌门,而古元师兄,怕是此刻早已魂飞魄散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掌门木有重生,也木有穿越。 第79章 约定 虞璿皱起了眉,忽然问道:“师父以为我是谁?” 齐墨渊轻轻淡淡地笑了笑,“我哪知道?我最不擅长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当初他们两个捣鼓来去,我看不明白,也不懂有什么意义。” 这洞真掌门素来威严凝重,哪怕含笑温和,也显得深不可测,只在这一刹那的笑容,忽然露出些许少年气,那是当时年少春衫薄的轻狂浪荡,以及独属于少年初出茅庐的肆意自信。 这一刹那的流露,随即便消失无踪,仍旧是那个飘渺沉凝、深不可测的掌门真人。 虞璿忽然觉得,很难把这个人单纯地当做师父来看待。算起来,齐墨渊修道也才三四百年,已经是渡过天劫的元婴高手,但事实上,九成以上的修士,在他这个年龄,还在金丹境界里苦苦挣扎。 天才们往往花了更短的时间完成普通人的历程,因此历数他们的过去,几乎都是不曾被漫长时光冲淡过的浓墨重彩。而当天才们也过了年少轻狂的时节,开始收敛而至淡然,成为下一辈人心目中象征着呆板无趣的宗师,唯有同时代人,才能理解这些人的可怕之处。 齐墨渊城府极深,心思幽微难明,虞璿对于没把握的人素来不乐招惹,这本就是修士的素质之一,但此刻事情的走向,却似乎容不得她继续装糊涂地混下去了。 虞璿静默了一会,同样轻轻地回道:“我也不懂。” 齐墨渊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忽然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真像啊!越看越像……早几年,我心里乱得很,瞧谁都像是她,总觉得他们一定还会回来找我……那时候我稀里糊涂便收了月儿为徒,后来时间久了,也觉得那时道心不稳得可笑……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当时就不肯把希望寄托在飘渺的未来上,现在却又无端期望,岂非滑稽得很?” 他忽然站了起来,向虞璿走过去。齐墨渊身量极高,比虞璿还要高出一个头,越发衬得她纤柔娇小。 “璿儿,陪我走一走吧!”这一次,齐墨渊的语气格外的温和,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之意。 虞璿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骨节修长的手,稍稍犹豫了一下,并没去接,而是挪到齐墨渊身边去,并肩而立,算作折衷。 齐墨渊轻笑了一声,“你这孩子,骨子里远着人的矜持性子,倒像极了古师兄。” 虞璿抬头望去,此时二人离得近,想要说话,只得仰起头,“师父的意思是,徒儿很可能是古元前辈的后人?” 齐墨渊笑道:“我只说像,没说是。” 虞璿无奈道:“那徒儿可有爱屋及乌的照顾?” 齐墨渊依旧笑道:“不是刚刚传了你法术么?” 虞璿问道:“然后呢?” 齐墨渊仍然是笑,但神情却多了一丝叹息,“我只知当下,不知往后。你问我,我又该问谁去?” 虞璿道:“师父今日传我法术,又说了这些话,想必内中自有深意,若是徒儿能办到的,自然义不容辞,但师父不说,徒儿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话音未落,齐墨渊已经一个字打断了她的话,“假!” 虞璿顿时尴尬,齐墨渊又笑道:“说得到,未必将来就办得到,万一日后被人提起来,更是个麻烦。为师以前吃过这种话说太满的亏,你就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他也不待虞璿回答,便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轻轻一带。虞璿待要挣扎,却听见齐墨渊说道:“你秦师姐所中的法术,乃是无生道的勾魂吞元术。” 他仍旧捏着虞璿的手,若有若无地摩挲,转过头来看她,“你三年前曾经在崇真观附近,寻到一处白骨幽冥教的传承,当初他们教主便以精擅此术出名。” “寻常阴阳采补之道,不过是以阴阳相吸的道理,抽吸炉鼎元气,但这勾魂吞元术却更霸道一些,并非纯以欲望勾引,而是以情动欲,迷心惑神,就算施术人不在身边,炉鼎的精气神也会不断流失,甚至身死之后,连最后一点精魂也无法保全。中了这种法术,除了魂飞魄散,没有第二种结局。” 采补阴阳,调和太素的法门,虞璿也不是不懂,只不过听齐墨渊一本正经娓娓道来,联想到他正派掌门加为人师表的身份,总觉得各种怪异,一时没忍住,噗嗤就笑出了声。 齐墨渊一看她的表情,便知她心里想什么,笑骂道:“小丫头不知厉害,这有什么好笑的!遇到这种人,有多远躲多远,否则有你哭的。”他话锋一转,“不过,你能够参悟菩提清心咒,至少也会有些抵抗,不至于似月儿这般不可救药。” 齐墨渊年轻时候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人物,似少年人总以为自己私底下的小动作可以瞒过古板无趣的师长,却丝毫没想过,那些个长辈们,谁又不是从年轻时候走来的。 秦楼月对其师的私心恋慕,要说没有齐墨渊本人的放任,也不至如此,算起来他至少也要担三分责任。说起来,在这类师徒恋中,谁强谁弱一望而知,若是师长全无意思,徒弟又能如何? …… 虞璿也跟着目光移到了秦楼月身上,不知怎地,她又想起了余清圣,只觉得当日不该那么轻易地放了他过去,那时候以为是隔岸观火,此刻被齐墨渊一说,便觉得似乎有些引火烧身的意思。 她正琢磨着,如何再次找到余清圣那小魔头,便听见齐墨渊又说道:“其实,月儿也完全没有生路,因为此术最开始是出自无生姥姥之手,乃是针对男子而设,掉转在女子身上施展,便还有一线破绽,那便是获得她所念之人的精元,精血成胎,产下孩儿,虽然元气大伤,但也算解了法术。只不过,这样生下的孩儿,乃是一种魔婴,魔道中祭炼子母阴魔,便多用此法。” 这法门虞璿却也没听说过,但魔道法术,本就擅长勾魂摄念,心念一动,立刻有无穷魔头缠上身来,这样的采补手段,却也并不出奇。 只不过,要是此刻跟她解说的是余清圣,那是半点不奇怪,偏偏换了齐墨渊在此如数家珍,若不是齐墨渊身份太高,完全没这个必要,虞璿险些都要觉得,他是魔道派过来卧底的了! 她只顾思索,也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还被齐墨渊握着,忽然觉得手心一凉,一块滑润的东西被塞了过来,虞璿低头一看,却是一块灵玉。 齐墨渊收了手,淡淡道:“这东西你拿上吧!届时多少也有些用处。为师究竟是局外人,所知也不多,若你当真是他们两个的女儿,以后只怕还有许多艰难!唉,莫师兄私下跟我说,猜测你是哪位修士转世,让我上心些对待。其实为师倒真希望是如此,有些人本就天生比别人出众,纵然旁的人有机会重来一次,又能把他怎样呢!” 他神色惆怅,唏嘘之情溢于言表,出了好一会神,才转头对虞璿道:“你以后想要做什么,为师没有不答应的,只是你如有机会,也须尽量答应为师一件事。” 虞璿道:“师父请说。” 齐墨渊怔忡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少卿走了古师兄那样的老路。” …… 蒋煜虽然在一年前便晋升为金丹,也夺得了真传弟子之位,但正如虞璿所料,门派中有人刻意与他为难,面子上虽然规矩不错,私底下却许多阻挠,乃至他到现在也不曾学到道法,而自从悉心祭炼的飞刀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不慎毁去,简直都要两手空空了——虽然也有些普通法器,但是都不配金丹修士实力,用也用不上。 此次他外出任务,斩杀一头寒冰虎,原以为是普通的结丹妖兽,哪知这头妖兽不知哪里得了道法,炼化人身,虽然还剩一个虎头,却也等若一位妖王了!虽中洲之地,极少有啸聚群妖的妖王存在,但也不可小觑。 好在他临时结识的一位朋友莫歧途,也是距离结丹只差一线的修士,之前两人联手,已经去探了好几次,只是当真动手的时候,还是屡屡现险。若非偶然遇见的一位混元门弟子,两人最后多半是见事不谐放弃逃走——这二人都深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绝不会有拼着重伤也要斩杀妖兽的精神。 那混元门的罗宣还有一位妹妹,这女孩儿虽然修为低微,瞧上去却很乖巧,一双眼睛骨溜溜地,只顾往和其兄相谈甚欢的莫歧途身上瞧,倒是对蒋煜这位洞真派高足显得兴趣缺缺。 蒋煜其实也自精明,只不过面对陌生同道,不如莫歧途那个性子放得开。本来两人约好,做完这任务后,便往洞真派小聚几日。此时加了一个罗宣,倒也无所谓。 罗兰兰一直乖巧地不曾说话,此时忽然插言,“蒋师兄,听哥哥说,贵派有一位虞师姐宛若天仙化人,不知道小妹能不能远远地瞧上一眼?”她究竟还是惦记着这事,总想亲眼看一看。 罗宣急忙喝止,又向蒋煜赔礼,“蒋师兄莫罪,舍妹年幼无知,不晓深浅。” 蒋煜笑道:“我也有一个妹妹,罗兄的心情,小弟实在太能理解了。若是罗兄无事,就与令妹在我处盘桓几日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觉得师长们一生出来就是古板的,大家都是年轻过来的!小仙们私底下yy撒过的狗血,别以为一脸正经的长辈们当年就没干过!就像杨妹子所说,装逼都是给不明真相的群众看的…… 为神马强调正邪不两立的都是老头子,觉得道魔本无分别的都是年轻小辈?难道他们这n多年的饭都是白吃的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轻狂骚年们啊! 第80章 众生 蒋煜刚带着新结识的两个朋友返回门派,才回到洞府,吩咐童子上茶,还未说得几句话,便见蒋灵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还没进门便高声叫道:“哥,你怎么这么多天才回来!虞师叔让你一回来就去见她,这都两个多月了……”才看见厅中还有三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了个万福,站在了一旁,只用眼睛去瞅哥哥。 蒋煜忙向罗宣、莫歧途二人道歉,两人倒是极能理解,都劝他不必耽搁,赶紧去办正事。倒是罗兰兰转了转眼珠子,微微有些腹诽,“不是说鱼妹子是温柔腹黑型的么?怎么听起来这么霸道的样子?” 蒋煜这一走,蒋灵便负起了招呼客人之责,虽然她也才练气九层的修为,但这几年在门中兢兢业业,也多了不少历练。适才是在哥哥面前,才有些放松,此时便吩咐童子准备茶果,又和莫歧途以及罗宣兄妹寒暄,虽然是面对两个修为远比她高的同道,做起主人来倒也似模似样,并不怯场。 趁着蒋灵回头向童子询问酒肴的事儿,罗宣向自家妹妹甩了个眼色,又向蒋灵那边怒了努嘴,意思是你看看人家,再看你自己!罗兰兰不服气地撅起了嘴,大白眼不要钱地往哥哥身上甩去。 莫歧途瞧着这兄妹两个眉来眼去的,腹中暗暗好笑,他性格浪荡滑稽,极少有能谈得来的朋友,今日结识的这位混元门的罗宣倒是和他颇有些臭味相投的意思,更难得的是此人虽然出身大派,修为也高出一筹,但并没多少门户之见,也没有那种仗着修为瞧不起人的大派嘴脸。较之人品不错,但还有些矜持的蒋煜,他倒是更喜欢大大咧咧的罗宣一些。 蒋灵吩咐童子准备一桌酒席来,他们兄妹两个,一是金丹真人,另一个虽然才练气,但也极为刻苦,平时也尽量控制自己,以辟谷丹为食,以免摄入过多杂气,影响修炼,因此洞府里除了茶果,并不常备这些东西。 待她吩咐完毕后,罗宣便道:“蒋家妹子,我和莫兄和令兄交好,大家都是修道之人,不拘俗礼,你也不必耽搁着非要陪着我们。” 蒋灵想了一想,也是认为自己一个练气修士,硬凑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走了也谈不上怠慢,便笑道:“那也好,两位师兄若有事儿,尽管吩咐童子去叫我。我就在后面修炼。”她站了起来,又向罗兰兰一笑,文静地道:“罗姐姐,你若想瞧一瞧附近的风景,小妹可以陪你转一转。” 罗兰兰才刚刚炼气没多久,她资质也不算好,也瞧不出蒋灵的修为如何,只是见她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着实是个乖巧软糯的妹子,便应道:“谢谢灵儿妹妹,我正想欣赏一下贵派的不同风光呢!我们混元门在山上,可没有这么多湖泊。” 蒋灵文静地一笑,走过来携着罗兰兰的手,又回头向罗、莫二人点头一笑,这才走了出去。 这两个女孩儿才出去,罗宣便露出苦脸,“人比人气死人,我老罗也想要这种乖巧懂事的好妹子啊!我家那个真是让人操不完的心!” 莫歧途笑道:“我还恨爹娘当初不曾给我生个弟弟妹妹的,罗兄你若不想要,就把令妹让给小弟吧!” 罗宣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道:“行啊!先说好,我要一件仙器法宝当聘礼!” …… 虞璿自从那日被齐墨渊叫去之后,虽然还不知具体,但至少让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此生的身世,怕是真不那么简单。 听齐墨渊的口气,似乎是认定了她是那古元的女儿,但虞璿忍不住又想起公子丹朱的话,那位好歹是化神大能,加上她对归塘玉的感应,说明她至少是和鲲鹏这种妖兽有些关联。 虞璿暗暗在心中佩服了一下自己那没见过面的老爹,想来,能勾搭一位妖女为其怀胎生子,也是大不容易。 只是,齐墨渊三番五次提到白骨幽冥教,但虞璿思来想去,总觉得应该还是自己前世那些魔道法门的影子,这一世她这肉身可是清清白白,一身道法,和魔道不沾半点边。 说起来,虞璿想起那玉霄殿中参悟法诀回来,只怕齐墨渊当时也有试探之意,若是发现她修习了魔道功法,怕就没那么容易过关了。纵然是故人之女又怎么样?似这类位高权重的大佬,几乎没可能为私情耽搁大事,就算肯网开一面,前提也是那被网住的大鱼,自觉地变成无关紧要的小虾。 虞璿丹成品质极高,法力浑厚,境界更是远胜,对她来说,从金丹到元婴根本没什么阻碍,而这几年她也是不断磨练根基,没有丝毫懈怠。 寻常金丹修士想要凝结元婴,最大的难关便是这一阶段修行的重点,需要从炼体转到炼神上。想那元神是无形无质,难以捉摸的东西,想要渐渐炼虚为实,化阴为阳,渐渐成形,炼化婴儿,何其困难!就算是天才中的天才,想要凝聚元婴成形,所需时间,也至少要在前面花费的时间上,再翻个倍。 但对于虞璿这样别说摸到门槛,几乎一切关窍都熟极而流的异数来说,寻常人最大的难题反而不存在。若说之前炼体,除了积修法力,没什么捷径,那么她现在,便完全是压着修为,不肯轻易提升修为,想要寻到更高妙的法门,以免到了最后化神,心法冲突,难以更进一步。 齐墨渊的这番话,让虞璿开始有了些危机感,几乎想要赶紧提升修为,这样也可以修炼更多厉害法术,护身降魔都有妙用;但她思来想去,还是压住了这个念头,反正自己随时都可晋级,虞璿究竟还是不愿意早早便定了前程。 虞璿在静室里又祭炼了一回溪山行旅图,随着她的祭炼,那器灵也渐渐活跃了许多,只是还未成形,仍然嗷嗷待哺。不过,自从虞璿上次说了它几句,这器灵也乖了,不敢催促,而是改为奋力献媚。只是,它的最初祭炼主人也不知到底是个甚么性格,这器灵经常便闹出各种自以为算是讨好了主人的花样,每每让虞璿哭笑不得。 她收了溪山行旅图,走出了静室,唐嫣已经等在外面,见她出来,便禀报道:“蒋真人已经在厅上等候多时。” 虞璿点了点头,缓步走了出来,蒋煜正在厅上端坐,见她出现,急忙起身行礼。虞璿站在殿门口,直接便道:“蒋师弟,你跟我一起去坤德殿吧!” 蒋煜惭愧道:“却是小弟无能……” 虞璿淡淡一笑,道:“商仲明毕竟是老牌金丹真人,有些手段是真的,但也轮不到他一手遮天,走罢!” 蒋煜躬身应了个是,虞璿一抬手放出飞仙金舟,载了蒋煜一起。本来她嫌这金舟过于招摇,在门派内出行也不方便,平素都是御剑或是遁光来去,但此时因为是去给蒋煜讨回应得的东西,这彰显身份之物,自然是用上才好。 至于她刚刚得了齐墨渊秘密允诺的“尚方宝剑”,那又是另作别论了。 虞璿的飞仙金舟在坤德殿前落下,这坤德殿管的是弟子名册及下赐洞府等物,除了大开山门那几日,以及大比之后,其他时候都清静得很,不比功德殿那种人满为患的地方。 …… 这日恰是宋裘这位副殿主在当值,其女宋轻眉在荀少卿门下做记名弟子。他也是认得虞璿的,而且当时因为是荀少卿专门派人来说,宋裘还暗暗给了许多方便好处。对于蒋煜的事儿,他也认定是将来两派掌门之争,因另还有两个副殿主乃是商仲明一系的人,加上荀少卿也闭关,因此宋裘也没想过要为这个不熟的师弟玩什么“据理力争”,但此时虞璿亲自来说,自然又不一样。 宋裘将虞璿同蒋煜迎进殿来,吩咐茶水,还未等她开口,便主动提起,又吩咐童子将洞府下赐的清单给蒋煜过目,显然这些都是早准备好的,只是“人事”不足,这才拖了下来。 虞璿笑了笑,便让蒋煜将这些东西收起来,至于蒋煜所修功法问题,他在门派中做过大小任务不少,积累的功德比虞璿还要多,挑选一门功法绰绰有余。 至于具体选哪种比较合适,虞璿打算事后替他问一问齐墨渊,毕竟一来他身为掌门,对于门中功法自是了如指掌;二者那日人家话都说到那个份上,自己还继续矜持,便有些不合时宜,还是多多走动才好。 蒋煜微微感慨,这功德殿自己也来了不止一回,总被推搪;虞师姐一回来,话也未说,立刻便解决了此事,差距不可以道里计,本来还有些惶然,此时却更加定了决心,跟随虞璿。 宋裘寒暄两句,便将他们二位送了出去,只见一个红衣少女驾着一道红绫法器,飞了过来,人还未到,便欢快地大声喊道:“爹,爹!” 宋裘顿时脸上挂不住,呵斥道:“你两位师叔在此,还不过来见礼!大呼小叫地做什么!” 这却是他的独女宋轻眉,仗着关系送到了荀少卿门下,这一声“师叔”乃是名至实归,不是那等还未拜师的弟子胡乱称呼可比。宋轻眉被父亲呵斥,虽然还有许多不服气,但也不得不上前拜见。 虞璿不知道,她当初分得鼎湖岛的时候,还遭了这女孩儿暗暗气愤嫉妒。不过就算知道,虞璿也不会放在心里。见这女孩儿和蒋灵差不多大,已经是练气九层的修为,也算出色,便随口赞了两句,取出一枚雷火珠送给她当见面礼。蒋煜也送了她一张灵符。 宋轻眉在父亲面前不敢放肆,待二人走后,兴冲冲地向父亲道:“爹!你不知道,那秋玲儿今天的脸色!以前她总仗着她师父宠她,不知道多么趾高气昂,非要压我一头,修为也不比我高,还想做我的师姐!这下可好了,她师父在外面遭了别人暗算,一直昏迷不醒,这下我看她还怎么嚣张!” 宋裘对这些晚辈之间的争执没多大兴趣,只说了女儿两句,叫她注意言行,毕竟秦楼月也是同门师叔,人家昏迷不醒,你喜形于色算是怎么一回事? 宋轻眉左耳进右耳出的,还在为刚才的风头兴奋,只觉得秋玲儿从此一蹶不振,四代弟子中,自己必然就算是女弟子里第一人了。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暗暗祈祷荀少卿快些出关,自己除了拜师那天,都没怎么和师父说过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一般是金丹开始收徒弟,当然非要筑基期就收,那也随意╮(╯_╰)╭ 说起来金丹真是一个坎,要么止步于此,要么觉得是一个起点,或者觉得是个暂时停歇的中转站。 总之这个阶段,几乎可以囊括修士的百态,因为金丹之前确实对心性没多少要求,修为照样可以提升。 逼格从高到低的范围也都体现在这个阶段了,再往上走,逼格不高的都被刷下去了。 第81章 见微 “师弟!掌门师弟!” 就在朱碧落推门而入的同时,殿中猛然散出一种混合了数十种草药的异香,但随即便化作了一种焦糊味,很明显是拉丹的时候失败了。 余清圣盘坐在一座丹炉前,地上散落的药渣,一地狼藉,这美少年有气无力地向后一倒,顺便白了朱碧落一眼。 他此时也未着掌门冠带,散着头发,赤着脚,十分的不修边幅,但他是世间罕有的美男子,放在别人身上叫蓬头垢面,到了他这里就得换个词形容,叫做潇洒不羁。 朱碧落没来由地脸一红,讪讪道:“掌门……这是在炼水云丹么?可是我……”看见对方眼里明显的“就是你打扰了”,她接下来的几个字,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朱碧落对这个“古珣师弟”感情颇为复杂,但她性子本软,被高真人劝说了一次后,也认可了这个掌门师弟,慢慢开始自发地为余清圣找理由。诸如古珣师弟从小孤苦流落在外,年纪又小,挑起门派重担很不容易,又是这种风雨飘摇的关头,想要革新也是为了门派好……等等。 便如此时,她原本是受了几个同门师叔的说项,觉得余清圣一些新规矩有些过了,想要劝说掌门,但看了此情此景,不由又心软了。虽然对方态度不好,朱碧落也并不生气,反而瞧着他此时狼狈模样,有些微微的心疼。 这样想着,朱碧落声音也柔和了下来,一边施展法力收拾地上残渣,一边柔声道:“珣师弟,你上次炼出的养元丹品质已经上好,师姐刚学炼丹时,可是远远不如你。炼丹本来是一件循序渐进的事儿,你大可不必这样逼迫自己。” 余清圣可没有她想象中那样沮丧的心理活动,只不过听见朱碧落误会,他也将错就错,道:“我知道。” 朱碧落收拾了残局,闻言抬起头,嗔怪地瞧了他一眼,心里仍觉得这师弟逞强,又想到他年纪轻轻,担此重任,虽然有师祖做主,但门中反对者亦不在少数,因此急于练习丹术,好更加名正言顺一些,这种心情,自然可以理解。 只是这样一来,她原本要来说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收拾了东西,便站在一边,竟然想不出该说什么。反而是余清圣站了起来,道:“朱师姐稍候,待小弟换过了衣衫,再来招待师姐。” 朱碧落讪讪道:“是我不该乱闯……” 其实修士更衣换服也自容易,不过一转眼的事儿,但朱碧落毕竟是个女子,余清圣要讲究几分礼节,这才避开一下。 不过一晃眼,余清圣便又转了出来,羽冠道服,翩然出尘。只是,朱碧落怎么都觉得,适才那少年散发赤脚的样子在眼前乱晃。 她镇定了一下心神,先随口说了几句琐事,正在思考如何转入正题,又不让古珣师弟觉得她心存不满,便听见余清圣笑了一声,道:“师姐何必为难,若有人说话,让他自来我这里开口。师姐资质高妙,修炼或是炼丹,调教弟子,做什么不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上,何其不智。” 朱碧落第一反应便是,自己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心思被戳穿,她脸一红,道:“也不是这样。” 余清圣懒洋洋道:“那又是哪样?我还是那句话,有本事便当面跟我提。背地里在师姐耳边嚼舌头,这般没种,如何称得上男人?” 朱碧落瞠目结舌,那几位修士其实也是她的师叔辈,只是资质不佳,两百多岁还未能结成金丹,在门中地位还不如朱碧落。只是余清圣上任以来,许多举措,首先触及的便是这些人的利益,虽然有高真人支持,明面上他们也不敢反对,但私底下小动作却是不断。 朱碧落也是左右为难,一边觉得古珣师弟也不容易,另一边也觉得这些长辈也确实受了委屈,她性子本软,高真人又明摆着是支持古珣的,若是人家把脸一板,拿出掌门的架子来,她也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余清圣瞧着她局促的样子,又笑了笑,忽然站起身来,破天荒地给她倒了一杯茶,道:“朱师姐,我敬你是个明理知事的人,本门是什么境地你心里清楚,若不求新图变,日后什么下场,也不消我多说。我知师姐心里也是赞成我的,那些目光短浅的自私之徒,以后再在师姐耳边聒噪,大可不必理会。” 朱碧落叹了一口气,她也是真被余清圣说服了大半,道:“古珣师弟,我只是觉得,你这样遇事都冲在前头,若是事成也罢了,若是有个什么差错,怕是责任都要落在你身上,万一墙倒众人推……” 她话未说完,便被余清圣打断,这美少年挑着眉毛一笑,“只要师姐不去狠心地推我,其余人也罢了。” 朱碧落又气又笑,白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连她自己也不觉得的娇嗔,“你也说过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难处,我推你做什么!” 余清圣虚虚地拱了拱手,毫无诚意地道:“那就先谢过师姐了。”朱碧落哼了一声,“要你谢?你不带累我就谢天谢地了!” 余清圣这次却没有继续同她说笑,而是淡淡地道:“修士自凡人入道不易,而入道之后,却并不是一步登天,反而是另一种艰难困苦的开始,资质的高下,一开始便将人的前途划分了三六九等,财地法侣样样不可缺,而就算有了这些,也未免会有后人追上来,甚至抢了你的夺了你的。除了自己的实力,并没有人能保证你的安全。古来有大成就者,或者并非天资过人,出身豪阔,但却必然是大毅力者。” “偏偏如今门中,有些人自诩入了门派,便可高枕无忧,不思进取,他自己放任也罢了,对门派也毫无贡献,宛如蛀虫一般,太平无事还好,一旦风雨将至,这些人根本毫无用处,甚至成为累赘、毒瘤。” “我立内门外门,便是从道心入手,第一要将有资质有潜力的门人挑选出来,其次是否有坚韧不拔之志,乃是修行的关键;而最重要的,便是气运。” 这气度过人的美少年侃侃而谈,朱碧落不知不觉便被他这种挥洒自信所吸引,不由自主地问道:“气运?” “正是如此!”余清圣点了点头,“气运之说,其实飘渺无凭,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朱碧落问道:“哪一点?” 余清圣一笑,“一路高歌猛进,从杀伐争斗中活下来的人,自然便是气运过人;举步维艰,自身难保,留下也只是贻笑大方。” 他这句话虽是带笑说出,却隐约杀机毕露,只不过朱碧落心神被这美少年风姿所惑,浑然不觉,反而觉得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有道理。 余清圣又宽慰她道:“师姐不必担忧,此刻才刚刚起步,待三五年后,再看门中,必然欣欣向荣,气象大不相同。”他唇角一挑,微微露出一丝冷酷之意,“再有人饶舌,师姐便将这话告诉他。借着师姐的口,我便同他们打个赌,五年之内,必见成效!修真之人,倘若连这几年的耐心也没有,我也只好算是他故意取闹,门规处置了!” 朱碧落修道的资质不错,但在这些人心人情上,却不大擅长,至于纵观大局,判断外势,更是没有那个本事。其实她已经心里被余清圣说服,只是仍然不放心,叮嘱他还是放柔和些,都是同门,如无必要,还是尽量别得罪太多人。 …… 道德殿乃是洞真派中收藏功法道藏之地,不提各位真人自家机缘所得功法,这些年来,派中所收道法神通也自不少,基本上每位弟子修为到了一定阶段,都可根据自身情况,挑选合适道法,只是法不轻传,本人实力、师承、为门派的贡献,都要算在一起。 而且,这些道藏非得许可,不能随意进入翻阅,要么便是已经有心仪的道法,直接提出;要么便是大概地提出自己的需求,再由殿主选出几种相近的,自选其一。 因此,这个时候,若有个好师父指点,便能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否则有人从中刁难,说不好便一步错,步步错。 这些执事殿主,都是各位真人担任,但事实上这些元婴真人也不可能亲自管事,因此具体操作,还是着落在副殿主身上。恰好道德殿的副殿主便是商仲明,在这种情形下,蒋煜哪怕积攒功德贡献已经不少,也不敢贸然去请求赐法。 直到虞璿回来,他才提了这事,说是希望得一部较为中正平和的道法,这类道法虽然威力不强,但多有后劲,而且修炼起各种法术来,限制也是最少。蒋煜当年也曾羡慕过那些一剑来去的修剑之人,但他自度剑术上资质不够,不如将心思多放在修为上,日后有机会再修炼些厉害法术,更加适合自己。因此,虞璿往齐墨渊那里问了一次,给他求了一部白阳真解。 至于虞璿自己,回了洞真派后,颇有危机感,因一时也没有提升修为的法门,唯一能提高战力的手段,便是祭炼法宝了,于是,日日吐纳修炼之余,便是祭炼那件溪山行旅图,倒是越发通灵。虞璿本拟至少也要数十年才能令这件法宝恢复,哪知不过七年,居然大有起色。 虚灵法宝便能领会主人意思,御使起来如臂使指,而唯有到了真形级数,才可成就人形,能够说话交流,这溪山行旅图的器灵虽然还不成真形,但经过虞璿这十余年的祭炼,在本体图中,便可显形,乃是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有眉有眼,周身云光水气缭绕,尤其精擅一招满地打滚。虞璿自从第一次好奇地戳了这器灵一下后,每次祭炼,这器灵必然要凑过来主动让戳。 作者有话要说:余小哥的门规改革,嗯,多年之后,影响那个深远啊…… 我就造你们在养肥我qaq……推荐一本女主修真文《一入仙门众生摧》,一开始节奏有点急,18章进了山门就顺畅了。比较印象深刻的女主的技能是画春那个宫图,好吧,现在已经不需要重操旧业了……推荐原因大概是因为,有点仙本纯良的意思,但是女主没有金飞瑶那么极品,还是个好姑娘。 第82章 情怯 “掌门师弟,楼月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琼霄仙子一袭鹅黄宫装,云髻高挽,皱着眉地看着昏迷的秦楼月。这次,她却是一人过来洞真派,并未与道侣赤霄真人一起。 齐墨渊摇了摇头,似乎对此不愿多谈,偏偏这时候秦楼月又翻了个身,轻声呢喃,“师父……” 琼霄仙子噗嗤一笑,风情万种地白了齐墨渊一眼,“还道你如今收心养性了,原来在家调//教女弟子玩儿,把小丫头迷得神魂颠倒,可有趣儿么?” 齐墨渊并不愿意在琼霄仙子面前提起白骨幽冥教的事儿,也不去澄清,只含糊道:“哪有此事!” 琼霄仙子笑道:“你从小赖账便是一把好手,否则如何做得这掌门?不过,我瞧这丫头元精损耗甚剧,你到底是怎么狠弄过人家了?” 齐墨渊无奈道:“此事内情十分繁杂,一时也说不清楚。”琼霄仙子正要道“那便慢慢讲,横竖无事”,便有外面童子禀报道:“虞璿师姐殿外求见。” 齐墨渊忙开口道:“璿儿进来。”打断了琼霄仙子的取笑。不过片刻,便见虞璿着浅碧鎏金半臂,雨过天青罗裙,盈盈走进殿来,行礼道:“拜见师父,拜见师伯。” 有晚辈在场,琼霄仙子便不好再放肆地打趣齐墨渊,她打量了虞璿几眼,忽然转头笑道:“上次我同你说过的那事,你舍不得便搁置了;最近却忽然又有好几家上门,托我问询,我仔细一问端倪,才知道这孩子在斗剑会上出了好些风头,被好事者许为这一辈女仙中第一美人……你这个做师父的怎么说?” 说到底,琼霄仙子同齐墨渊交好,但这对师姐弟年轻时也颇有几分暧昧,只是未能真个成事。因此,无论是虞璿还是秦楼月,在琼霄仙子眼中都是一般,也没什么优待,只不过俱是瞧着齐墨渊面子上而已。以前秦楼月得宠,她便热络几分,如今瞧着换了人,琼霄仙子也不过是把以前对待秦楼月的态度,全数移到了虞璿身上而已。 虞璿暗想什么第一美人我怎没听说过,便听得自家师父一本正经回道:“容貌美丑,不过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又有什么好说的?若不得大道,任他万千妍媸,也只不过宛若朝露,转瞬即逝。” 殿中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齐齐腹诽,再没有这么心思一致的时候,只不过琼霄仙子是笑着嗤他,而虞璿则不得不恭敬回道:“弟子受教。” 琼霄仙子逗留了一会,便起身告辞离开,她也是觉出来,自从虞璿一进来,齐墨渊虽没说什么,但却透出似有若无的逐客之意。琼霄仙子也不以为意,只是瞧了虞璿几眼,暗想:“上次我提起的那门亲事,少阳派的曹师姐也很有撮合的意思,只不过瞧掌门师弟这样子,大约舍不得放出去。” 琼霄仙子一走,齐墨渊也略松了一口气,这位师姐倒也不是单纯地来看他,也是带着目的,却是一些小门派透露出依附的意思,求到她门下,于是过来转达。 似这等小门派依附,别派散修投靠的,十六派中,唯有洞真派才肯宽泛收容,因此这些年实力扩张极快。但齐墨渊身为掌门,自然知道这样做虽然一时得利,但也导致门中有些良莠不齐,但他也是有所图谋,这才暂时容许如此。 齐墨渊停了思考这些事儿,笑问道:“璿儿又来看望为师了?” 虞璿这些年来得熟了,师徒单独相处时候,也不认生,左右看了看,见自己常坐的那个蒲团不见了,便仍然站在原地,道:“确是有一件事,想要请师父指点一二。” 见齐墨渊点了头,她便继续道:“少阳派的风师兄传信邀约,弟子却不知该不该去。” 齐墨渊收了笑容,知道这里必有文章,只是他听见风白羽名字,心中微微不悦,只觉得琼霄仙子自作主张。果然,虞璿又道:“风师兄说,近日灵霄、天罗二派广邀同道,清剿北邙山群鬼,好些门派也都派出弟子助拳。师父你说,我去是不去?” 齐墨渊一听见北邙山三字,便知道了大概,他身为顶级大派的掌门人,得知的秘辛自然不是这些普通金丹弟子可比。但虞璿显然也从中嗅到了什么,才会过来问他,而并没有当做一次普通的同道邀约,直接应允下来。 修真的门派之间,并非没有冲突,年年都有门派的衰落和崛起,虽然本质上还是利益之争,但多少也会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北邙山群鬼盘踞多年,若没有可瓜分的利益,单凭一个清剿邪修的理由,可叫不动这么多人。 只是,天罗派依附清远门,灵霄派背后是太元派,看这光景,少阳派也插了一手,昆仑派一向强势,必然也有人来。 沉吟了一会,齐墨渊缓缓道:“这件事本门并无其他弟子参与,你去也好,或者能有几分机缘。” 虞璿笑道:“师父这是袖中掐指一算,便知道有机缘等着我么?” 齐墨渊不由一笑,摆手道:“为师最不擅长的便是掐算,不过瞧你面色明亮,气运正隆,就算有霉星路过,那也一定是先轮到别人。”他沉吟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只是为防万一,为师赐你一件宝物什么好?” 虞璿心想,我有溪山行旅图,就算元婴真人来了,只要还未渡过天劫,我便敢放对!只是这话自然不好和齐墨渊说,她忽然灵机一动,道:“弟子恰好又有一件事儿要麻烦师父。” 齐墨渊问道:“何事?” 虞璿从囊中取出了那从归塘玉手里夺得的乾坤五相镯,这乃是一件七阶法器,又是杀伐之宝,比荀少卿赠予的天遁镜还要犀利几分,只是尚未洗练过。虽然当时敖紫篁送了她紫云炼宝诀,但虞璿当时也没空去洗练这件法宝。 虞璿将这件赃物的来历简略说了,只是瞒去了敖紫篁的事儿,说是与风白羽合力杀得此人。齐墨渊笑道:“我知道了,这件法器我便替你洗练了,加上少卿给你的天遁镜,足可护身。只是你也不要到处说,我们虽然不惧怕南海水族,但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虞璿拜谢了离去,齐墨渊让她四十九日之后再来。她回了鼎湖岛,风白羽还在等着,见了虞璿,风白羽忙问道:“令师可答应了么?” 风白羽年少成名,在少阳派里的身份和荀少卿在洞真派中差不多,也是众人眼里高高在上的大师兄级人物。此时他脸上神色急切,倒让虞璿有些想笑,她一边吩咐侍女换茶,一边回道:“风师兄不要急,刚刚请了家师帮忙洗练一件法宝,须得再等两月。风师兄若是不忙去会朋友,可以留在本派,让小妹略尽地主之谊。” 此时大殿上只有二人对坐,风白羽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哪里着急了!既然如此,就叨扰摇光师妹几日,只要莫嫌我耽搁你修行才好。” 虞璿抿唇笑道:“风师兄这是说哪里话!”刚好唐嫣换了茶上来,虞璿便吩咐她为风白羽安排在鼎湖宫的住处。 风白羽本来还想多谈几句,但客随主便,也只得随着这侍女走了。他这次来访,却是思考斟酌了好久,哪知这次见了虞璿,对方态度客气,口口声声都是师兄,却明显没了当初一起出游时候的亲密,让他很觉失望。 上次风白羽同虞璿分别之后,返回门派,一回来便听自家师叔说,有一门亲事,要问他的意思。风白羽想也不想便拒绝了,结果,不多久之后,自家师妹方梨月回来,跟他说起十六派斗剑的事,绕了好几个弯子,风白羽才算是把人对上了号,弄清楚自己结识的摇光姑娘,正是洞真派的新秀女仙虞璿,荀少卿的师妹。 只是这样一来,风白羽不免便生出一些患得患失,虞璿出身师承,跟他也算门当户对,容貌修为也还罢了,尤其性情相投,比起寻常女修,更多了一种机敏灵动。 这种闲情逸致,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者叫做不务正业,耽搁修为,但以虞璿这般年纪,这样修为,落在她这里,便该改口叫做风流别致,锦上添花。 风白羽想起当时和虞璿一道,三人遨游北海,那时候无话不谈,何等自在,而相约后会时,也不见她有什么态度异常,怎么现在忽然就冷淡下来。他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只能怀疑是自己胡乱拒婚的事儿,被人家知道了,这个念头一起,顿时便出了一身冷汗。 唐嫣安排给风白羽的住处,是一处修竹森森的庭院,日常也是清静雅致,只是风白羽心里藏了事,在院子里站了一会,便有些坐立不安,他运功吐纳了两个周天,这才微微平静了心绪。 风白羽虽对虞璿大有好感,但要说道侣还早了些。毕竟修道之人,不比俗世夫妻,至少也有数百年相处,彼此间分享交换的东西,也大多极为贵重,因此结道侣乃是一件极为慎重的事情,不比纳妾养姬,是绝不可能草草而成的。但虞璿究竟是他极为动心的女孩儿,要说是因为毛躁误会,这才擦肩陌路,就是风白羽,也觉得甚不甘心。 “这件事到底哪里出了漏子,还要好生想一想,以作补救,不然女孩儿面薄心细,还不知道要误会我到几时去。” 他在庭院里又站了一会,觉得闷坐无用,不如走一走,也好开阔一下思绪。 恰这时候,晨曦骑着貔貅来了,她还记得风白羽的好处,听说他来做客,便过来探望。听说风白羽想要出外走走,这小参精顿时自告奋勇,拍着胸脯,一定要为他做个导游。 第83章 量身订书 “风师伯,晨曦上次在这里订了一部书,师伯等我一会,好不好?” 一家书坊前面,五六岁的小姑娘仰着头,小大人一样,正同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修士说话,这年轻修士着一身云纹锦袍,双眉入鬓,额心朱纹,目生重瞳,堪称仪表庄肃,但本身气质却又温润出尘,宛如画上走下来的少年仙人一般。 风白羽点了点头,小晨曦便放开了他的手,噔噔地跑进书坊里了。风白羽略想了一下,也缓步走了进去。 他本想出来散散心,独个看看风景,哪知小晨曦忽然来了,自告奋勇地来当导游,带着风白羽东逛西逛,最后居然到了坊市,看她这熟门熟路的光景,想这小妖精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风白羽是无可无不可,数十年前他游历红尘,自己也曾写过一部书来,只是未完成便扔下走了,对这书坊倒也不陌生。此地所住百姓,显然都是同洞真派有些瓜葛的,街上店铺林立,小贩一般做买做卖,偶尔有几个修士打扮的路过,普通人也不觉稀奇,只是极自然地让路,司空见惯中显出一种尊敬来。 其实这种依傍修真门派的城镇,少阳派附近也是有的,只不过略有差别,洞真派地处云梦古泽中,常人难以进出,因此特地划出一些陆洲,建造城池,容许普通人在内居住,除了本地百姓,以及来往修士,几乎不同外面来往,而少阳派则是附近有好几个小国,以尊奉仙师为荣。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修士也是父母生养,也有亲眷族人,那些人数不多的小门派也罢了,似十六派这种动辄门中弟子过万的修真门派,门中弟子将族人接来迁居的大有人在,数代之后,渐渐人口越多,便成了一城一国。这些人依傍修真门派而居,既无需缴纳赋税,又住在灵气充裕之地,后代中也容易出现资质上佳的子弟,修道的机会也更大一些。 不过,无论是风白羽还是虞璿,这些门派中真传弟子,几乎不会到这种凡人聚集的地方来。此地偶尔街上来去几个修士,也大多是刚刚入道的,年纪并不甚大,还有些不习惯修道生涯寂寞,爱出来走动的缘故。 风白羽气度不凡,寻常人也不敢太过靠近,但他一走进书坊,那坊主便立刻迎了出来,弓着腰笑问道:“仙师来得正巧,坊中昨日恰又有好几部书本子付梓,仙师可要看一看?” 风白羽略有好奇,问道:“我是游历而来,请问掌柜,难道经常有修士来贵坊购书么?” 这坊主活了五六十岁,一辈子见过的修士也不少,虽然是一个普通人,见了这些修士也不拘束,堆着笑答道:“不瞒仙师说,非但有许多爱书的仙长,而且有的仙长兴头来了,也肯写上一部,放在小坊寄卖呢!” 风白羽暗想:“原来这个磨练道心的法子古来有之,我只道只有我自己写过书,看来是久不出门,孤陋寡闻了。等我也看看别人都写了些什么!”欣然道:“那些道友们都写了何书?可能拿来一观?” 坊主答应一声,立刻便有四五个青年健仆搬了高高几摞书册过来,这些人也是习惯了的,知道修士看书极快,买的也多,因此一搬便是数十上百册。这些书册的封面,有的古朴淡雅,有的包金贴银,有的丝绸装潢,部部都是装订精美,散发着一种淡淡香味,十分的提神醒脑。 风白羽笑道:“如此精装书本,怕是卖出去价格不菲吧?” 坊主道:“这都是小坊自己装潢的,仙长们写了本子拿来付梓,要什么样的封皮纸业,都可事先说定,小坊便按着去做了来。不瞒这位仙长,每年这里都有往外面运货的大船,这些书销路都是不愁的,毕竟是仙人手笔来之不易,无论多么贵,总也有人买。” 风白羽只觉得十分新鲜,后悔自己不该写过了书稿便扔了,早知道也订做一部,装裱得漂漂亮亮,留在洞府作纪念也好。他一眼瞧见这些精装书册边上,还有一卷细腻的绢帛,随手便取了来,翻开一看,不觉一笑,拎着这绢帛一抖,笑道:“这难道也是哪位道友所作么?” 原来这卷绢帛上,都是精笔细绘的春宫图,笔法精致,人物千姿百态,容貌栩栩如生,衣衫皱褶都是纤毫毕现,唯独图上的男女欢//好地点各不相同,或是在云端相搂相抱,或是在水中沉浮纠缠,甚至在妖兽坐骑背上办事的,实在是极具修士特色。 那坊主司空见惯,也是一笑,道:“这一套十二游仙图,还是十年前一位仙师所作,已经加印了好几版,次次都卖得精光,昨日还有一位仙师来问,小人回他说没有了,想不到居然还漏了一卷。仙师可要么?” 风白羽笑道:“也罢,你再去仔细找一找,把百年之内畅销过的书目,开个单子,都给我一份,不要漏了。” 坊主告了个罪,亲自去办,风白羽闲来无事,随手拿了一部藤皮封面的书册,翻了起来,却见书名是《天下第一仙》,暗想:“好大口气,且看看他都写了什么。” 他才翻了几页,其实这些修士文笔倒不见得如何,他瞧了几眼便不感兴趣了。只见小晨曦从里面蹦跳着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书坊伙计相送。小晨曦蹦到风白羽旁边,眨着大眼睛,道:“风师伯,原来你也爱看书,晨曦的书也送你一本!”将一本封面粉红翠绿的书递了过来。 风白羽低头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的是《绝世美仙之小小晨曦传奇》,险些喷了出来,指着笑道:“小晨曦,这是你写的大作么?” 晨曦眨着眼,摇了摇头,道:“不,这是我订做的。” 旁边那伙计低眉顺眼地解释道:“仙长有所不知,本坊不但售卖书籍,代为付梓,还专门养了一批夫子,客人想要看些什么书,尽可以对他们说了,少则数月,多则数年,便能代为写好,若不满意,随时可以改。” 风白羽放下那本《天下第一仙》,拿起晨曦那本翻了翻,不由忍俊不禁,原来里面讲的是一位名叫晨曦的女孩子,自小聪明伶俐,美貌非凡,十二岁时被仙师收为弟子,这书便是讲的她修仙历险的故事。此书不愧是量身定做,每当写到那女主角出场,必要有数千字的容貌体态描写,简直将世上所有的美好形容都堆了上去。 晨曦兴高采烈,“风师伯,你看这书写得好不好?不过师伯你也不必羡慕,可以让他们也给你写一本。在故事里让你修为天下第一,再娶上十个八个最美丽的道侣,生好多天下最聪明伶俐的孩儿,成宗做祖,最后全家飞升,你看怎么样?” 风白羽没料到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咳嗽了一声,笑道:“晨曦不要乱说,这种无稽小说以后也别多看,不利道心。” 晨曦“哦”了一声,疑惑不解地道:“是上次听见一位外门师弟说,修行累了可以看看书,有利于念头通达,坚固道心,我才看的。” 风白羽想了一下,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只是总感觉似乎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其实,修士也是人,虽然入道修行,但也有七情六欲,现实中或是修为进展缓慢,或是瞧着机缘为他人所得,或是看着旁人拜了个好师父,虽然知道机缘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但也难免郁闷,闲暇无事,付诸笔端,几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至于三五好友,分享阅读,乃至干脆托人代写,看完后舒坦舒坦,说是有利于念头通达,道心坚定,也不为过。 洞真派中如此,少阳派外门弟子中,同样少不了。其实风白羽这类人,都是修士中最顶尖的一小撮,平素修行闭关,交朋访友,来往走动的也都是和他平级的那一批人,基本上从不会往这些低级修士与凡人扎堆的地方去,因此才不大清楚。 事实上,似这些十六派中顶尖弟子,便如杨玉楼所说,寻常修士眼里,那都是女神男神一般的人物,现实中高不可攀也罢了,难道还不许人家写书自娱的时候,幻想幻想?风白羽也是不知道,就是拿他当做原型写就的小说话本,也不知道出过多少了,只是流传不到当事人耳中而已。 …… 风白羽收了那书坊坊主搬来的半屋子精装书册,一算价格居然十分便宜。问起缘故,原来修士写书,不收银钱润笔,只要将书册送他们几部便好,除了付梓装潢的成本,这书坊卖出去的都是赚头,卖到凡人那里才是大头,修士这边,便只是象征性地收一些钱。 他同晨曦出了书坊,晨曦这小参精喜爱热闹,意犹未足,本是做风白羽的导游,却成了她自己到处逛摊进店,风白羽也不会同这头小妖精计较,只是缓步而行,只当养性了。 晨曦刚刚进了一家首饰店,这次风白羽可懒得去趁热闹,忽然抬头,见街边有一个算命的挑子,挑起一幅歪歪扭扭的对联来。 “一碗饭自地里长,乞丐吃得,皇帝吃得;半部书从世间来,凡人能观,仙人能观。”横批是一个大大的“易”字。 风白羽见了这一副对联,忽然心中一动,向那街角打瞌睡的算命先生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你其实不用担心,不需要穿越党,本地土著自己也能y的,就看看红楼梦当年多少续集就造了。 比如《xx真人爱上我》,《师父不要跑》,《魔道双修之天下我第一》,《风流第一仙》……都会有的。 第84章 恒常 那街角处的算命先生,胡子拉碴,半睡半醒的,穿一领油腻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直裰,呼吸浑浊,神气散乱,一看便知是没有半点修为的凡人。 风白羽走上前,伸手在三块木板拼成的书案上扣了扣,那算命先生一惊,还在睡眼朦胧,便已经脱口熟极而流地道:“客人是算命看卦还是测字?解梦堪舆相风水?抑或配姻缘八字?” 术算一道,在修士中也有流传,只是并不是显学,较之丹药符箓阵法等直接有助于修为或是战力的杂学,数算不但难学难精,而且太过飘渺。凡人大多相信命运,但修士却十之□□都不大信这些。毕竟命数一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而且顺凡逆仙,修真本就是与天争命的路数,谁也不会当真去听天由命。因此,在修真界中,数算一道完全就是无人问津的极度冷门。 不过,就算是冷门杂学,却也是存在的。道门中有太乙、奇门、六壬三大术数绝学。太乙神数号称神仙术,推算天地劫数,气运沉浮,过去未来,奥妙无穷,但修士推算一次,不拘事情大小,都要损耗数十年功力,也不用推算什么吉凶,直接就是大祸临头了。 这太乙神数凡人也可学,只是一算未完,怕就直接魂飞魄散,一命呜呼了。 其次便是奇门遁甲,这一门测算天地风云变化,兵凶战祸,用在排兵布阵上妙用无穷,也是极耗费脑力,但修士中有那醉心阵法的,多少也会学些奇门术数,以作辅助。 最后便是六壬,什么家长里短,婚丧嫁娶,升官发财……鸡毛蒜皮一律可算,但九成九是不准的,凡人中算命先生便靠此糊口。虞璿上次送了风白羽的那本杂学大全,里面的法术,只怕比普通算命先生要准个百倍。 这三大术数中,要推算命运,也只有太乙神数才对修士有用,而且就算是修士,也不愿意动用脑力推算这些和自己无关的琐事。 风白羽也是在凡间厮混过,晓得这些街头算命先生,是胡扯的多,有用的少,只不过他刚才心血来潮,只当解闷,于是道:“占一卦罢!” 那算命先生揉着眼睛,摸出三个破旧的铜板,在手心里搓了搓,往地上一扔,定睛看去,笑道:“这位公子爷,出了个恒卦。敢问公子爷要问什么?” 风白羽道:“我也不问什么,你就从本卦上解几句,看看如何。” 算命先生又搓了搓手,谄笑道:“公子看来也是懂《易》的,小人就说了。” 他收了铜钱,道:“恒卦在易中排三十二,主卦为巽,客卦为震。巽为风,震为雷,单从卦象上看,一阴一阳,本应该和谐,但巽风下降,震雷上升,不利主方,须要提防主客易位的危机。” 风白羽本来只是随口一提,听了这几句解词,忽然心中微动,似乎隐约和当下心事相合,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主方该如何破解此局?” 算命先生答道:“理当先采取守势,持之以恒,循序渐进,一旦形势有变,则伺机而行……” 这算命先生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大堆,风白羽后面的也没听进去,只觉得恍恍惚惚,似乎天地万物一忽儿格外清晰,又渐渐化为模糊,耳边人声,来往幢幢,最终世间万物,混沌旋转,化作一眼浩瀚无畴的阴阳鱼,黑白之中,似有包容无数。 忽然,仿佛一声悠长磬音自心底响起,那模糊不清的阴阳鱼眼猛然吞吐,一个袅袅身影仿佛自天地混沌之间走出来,却偏偏看不分明。 风白羽一个激灵,猛然从这种似醒非醒的状态中清醒出来,世界一刹那恢复色彩音声,而长街的另一头,虞璿一袭青衣,盈盈而至,秀发垂肩,长裙委地,仿佛行云流水,迎风步虚。 只是,风白羽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此时眼中宛如绿荷般鲜丽的虞璿,同那黑白混沌中所见身影重合起来,这种时空仿佛突然跌落之感,令他有种极为难过的感觉。 不过片刻,虞璿已经走了过来,先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微微垂了头,道:“师兄怎么忽然走了?妹子还道是怠慢了,吓得赶紧出来寻人。” 风白羽还不曾完全从适才那种奇异的观感中脱出来,还带着几分恍惚,听见虞璿柔柔地说话,只觉得满心熨帖,忽然又想起“恒卦”来,笑道:“我只是随意出来走走,有小晨曦陪着我呢!” 虞璿也看见了他身后的算命摊子,笑道:“风师兄也喜欢术算之道?不过这东西学的人多,会的人少,精的人几近于无。何况,‘善易者不卜’,只要俯仰无愧于心,其余不算也罢。” 风白羽以前和她一起出行,谈天说地,什么都聊,偏偏不曾提过这一门,一听虞璿语气,似乎也是懂的,惊讶道:“原来摇光妹子也懂得易数?” 虞璿也不在意,从他身边挤了过去,随手拿起那算命摊子上的一部破书,也不嫌脏,翻了一翻,笑道:“嗯,就是这一部。” 原来,她学术算,还是在前世的时候,这一世的修真界中,重法力而轻道行,精通天数的人就更少了。虞璿翻的那部书乃是《周易》,才知道虽然两个世界不同,但这部书仍然是有的,可见世道虽然不同,道理却是一般。 虞璿才要放下书,那算命先生忽然一把抢了过去,道:“这是鄙人吃饭的家伙,动不得!” 若是寻常修士,哪里容得普通人这般放肆,不过虞璿同风白羽都不是常人,也不放在心上,虞璿笑道:“半部周易,不知学通了未,也来哄人?” 算命先生正色道:“此来圣人所作,穷天地之理,哪怕只有半部,判人生死祸福,已经绰绰有余。姑娘和此书无缘,是摸也摸不得的,否则必有身家之厄。” 虞璿笑道:“可是我瞧这位先生,怀此宝书,似乎也没有发家致富?” 那算命先生长叹一声,道:“小人穷困潦倒多年,何尝不是因为此书的缘故?”他忽然站了起来,向着风白羽一鞠躬,双手将那部破书高高捧了起来,“小的窃据此书十余年,不得其主,今日便送了给公子。” 风白羽哭笑不得,虞璿在旁推了他一把,似笑非笑道:“这先生心诚,你就收了罢。”又笑叹道:“半部周易,连山、归藏还不知在何方;纵然三易齐全,也未必就是天数。”此时恰晨曦从店铺里走了出来,欢叫着蹦了过来,虞璿便弯下腰同她说话,不再理会。 风白羽却不过,只得将这部破书收了,那算命先生重又坐下,打起瞌睡来,连卦金也没提,风白羽想了一想,将一瓶延寿丹放在了摊上,便往虞璿那边去了。 他们一走,那算命先生又睁开了眼,目中神光炯炯,全没了适才的猥琐油滑气质。这算命先生一边咬着手指甲,一边皱眉摇头,“这傻徒弟真是有眼无珠,居然连我老头子也不认得!白指点他结丹了!只是他怎么就和边上那个女娃儿混在了一起?命宫深锁,气运心藏……这趟水,可深得很哪!” …… 风白羽本来有些惆怅虞璿冷淡他,这会她既然追出来寻自己,那点郁闷也就扔到了九霄云外。他虽不信这些神叨的卦象,但也深以为然,异性相处之道,在于若即若离,热情如火反而不好,操之过急自然不行,还是要徐徐而图,探明双方心意,再做主张。修道人年月都以数十上百而算,无需争这一朝一夕。 虞璿在他身边,两人并肩而行。出了坊市,便各各驾起遁光,虞璿吩咐了小晨曦回去,自己却亲自陪着风白羽,赏玩云梦泽中各处奇异风景。 云梦古泽极大,天地初开,九洲分裂时,便已经存在,洞真派虽然占据了大部分灵岛地脉,但仍然有一些地方,是连元婴修士没事也不愿乱闯的。 当时风白羽忽然来访,倒让虞璿吃了一惊,但他随后提起的北邙山之役,却又让她想起当初余清圣的话来。虽然余清圣并没给她造成什么实际上的损失,但齐墨渊透露的信息,还是让虞璿内心觉得,自己正是因为信息不灵,这才吃了小魔头的亏头。她决定往那北邙山一行,倒有一大半是冲着余清圣去的,为此还专门挖空心思,要炼制一件法器,预备碰上了好对付他。 “这碧落海中的莲聚之景,真是令人难忘!” 一对宛如璧人的少年男女,凭虚凌风而立,恍如神仙中人,而下方千顷冰湖,一半湖水翠绿如碧,另一半却莹莹幽蓝,而此时,随着星光点点洒下,湖面上闪烁着无数的光点,这些光点渐渐凝聚成朵,仿佛花骨朵般慢慢展开,无数如真如幻的“花朵”在这片奇异的冰湖上“盛开”,光影交错,仿佛梦幻。 听见风白羽出声赞叹,虞璿也侧过脸,笑问道:“比‘刹那芳华’如何?” 这碧落海中的“莲聚”之景,事实上,是一种名为虹影虫的异虫,裂体化生同类,每年一次,期期不改。只是因为此地偏僻,这异虫也极少有人知道,因此如斯美景,却并无人观赏。 随着虞璿的解说,那虹影虫的裂体化生也渐渐结束,光影渐渐消失,重归于虚无,这种景象,较之适才千顷白莲绽放,更有一种怅然之美。 虞璿忽然伸手一指,碧绿幽蓝的湖水冉冉分开,水中跃出一枚晶莹的珠子,飞向她手里。虞璿捏起那珠子,似乎材质甚软,被她宛如面团般,轻易便分成了两半,再一搓,又是两枚滚圆晶莹的宝珠。 虞璿拿起其中一颗,递了过去,笑道:“这‘虹影珠’有破除惑神迷幻一类法术的用途,用来施展幻术,也是上好宝物。便算作本派特产,送给风师兄了。” 作者有话要说:年底好忙,年底好累,下个月估计日更很难了。跪地—— 第85章 御鬼 风白羽接过虹影珠,想要回赠一件什么,但想来想去,却没什么合适的。他以前还不知虞璿是洞真派真传弟子时,曾好几次想要送她一件合用的法器,但随后虞璿得了溪山行旅图,又自行炼制了阴阳极光钩,更有荀少卿当年用过的天遁镜,他便觉得,倘若东西不够稀罕,便似乎有些不大拿得出手。 风白羽正要说几句话,虞璿笑道:“这虹影珠年年都会有,也不算什么稀罕,只是很少有人来这里。我也是要赶着炼一件宝物,才专门来这一趟收取。” 风白羽笑道:“这样就很好,宝物本是天生地长,有缘者收去了也没什么,只可恨这些年总是有一些特别贪婪之徒,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天高三尺,简直宛如蝗虫过境一般。” 虞璿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有些感慨,轻轻叹息,道:“修士本就不容易,天底下能似你我这样的,又有几人?还是不要苛责了吧!” 风白羽点了点头,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书坊里那些修士所写的小说来,换了他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要自己希望却未能得到的东西,写出来聊作慰藉。在风白羽来看,得便是得,不得也自有原因,几乎不会因得失之间,产生什么别的年头。 只是,他转念又想:“若是百般接近,摇光最终仍是和我无缘,是否该算作一种求不得?那时我又如何?” 这念头在他心中转了好一会,最终风白羽还是想不出来自己究竟会如何反应,至于如晨曦所说那般,写一部书,在书里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孩儿,不过自欺欺人,也未必当真能有什么用处。 …… 御鬼宗的山门在北邙山外围的一处山谷里,叫做子午谷,谷身狭长险要,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历年来也不知有多少冤魂枯骨葬身此地,因怨气凝聚,不分一年四季,这一片的天空似乎都是愁云惨雾,说不出的寡淡。 一般来说,修士修行,挑的都是灵脉汇聚之地,至不济也要山清水秀,免得红尘浊气冲撞,但也有修士所修功法,偏重阴邪,甚至时常需要尸骨魂魄,炼法炼宝。 毕竟天材地宝难寻,一个普通散修,或者一辈子也凑不齐祭炼一件法器的材料,但尸骨厉鬼这种东西却要容易得多,虽然使出来不好看,但护身保命也凑合用得,哪里管的了那么多! 似这一类捉鬼炼尸的门派却也有几个,御鬼宗便是其一,这个门派中修为最高之人不过是筑基中期,但门下弟子却着实不少,只不过大部分人也都只是练气几层,有一个筑基的便算凤毛麟角。只不过,和其他小门派相比,这御鬼宗的弟子,法器普及率却算得上奇高,当然,如果把炼制的鬼物也算法器的话。 上次玉华州遭劫难,虞璿顺手派了晨曦去救人,结识的那女修贺十,便是御鬼宗的弟子,她本是奴仆之女,父亲不知何人,因遭了兵祸,流落时搭救了一个垂死的修士,被他援引入道,这才有机会修行。 但即使不提她的出身身份,就是所在的御鬼宗,也只是三流宗门,比起散修也好不多少,门中弟子日日忙于炼法炼宝,同门关系也极为淡漠。 贺十上次同两个师姐一起去玉华州碰机缘,中途因为难民耽搁,但最后她那两个师姐死于修士乱战之中,而她却保得一命,返回了门派。 那时候,贺十身上除了一柄普通钢剑,连一件法器也没有,只搜集了一些材料,不久之前,才炼制了一面聚魂幡,用来收摄魂魄厉鬼。 子午谷西边出口,便通往北邙山,常有鬼修出没,因此御鬼宗的弟子,修为低的,都只在东边收摄一些残魂鬼物,虽然知道越往西边,怨气越重,鬼物也越厉害,但除非多人同行,一个人是不敢乱走的。 贺十在派中没什么朋友,因她出身低,瞧着又木讷,也没什么同门跟她兜搭,她好不容易炼制了聚魂幡,便一人出去,寻找合用的鬼物。 似聚魂幡这种法器的威力,并不靠祭炼上去的禁制,而是靠收摄的魂魄的威力,因此一个御鬼宗的修士,只要肯努力,又运气好捉住了几头厉鬼,祭炼上幡,在同级修士争斗中,法器上便要占许多便宜,不过这只是针对小门派或是散修而言,大门派或是顶级修真世家的子弟,法术法器不缺,也没什么可说道的。 贺十自早晨出去,只是运气却不怎么好,直到初更,除了几头懵懵懂懂的普通残魂,根本没什么成型的鬼物,其实这也是正常,这些地方,也不知有多少同门搜索过,若还有厉害鬼物,那还能留到现在! 贺十虽然资质平平,身家穷困,但却极为坚毅。她一日未有什么收获,坐在树下啃几口赤灵薯做的干粮,打算休息一下,再继续寻觅,忽然她一抬头,顿时惊讶莫名: “这里一向不见天日,今天居然有月亮?” 子午谷这一带因为怨气凝聚,时常愁云惨雾,遮蔽天空,贺十自从来了这里,少说也有十余年不曾见过日月,哪知今夜却阴云散开,显出一轮黄昏昏、毛茸茸的月亮来,只是这月亮却丝毫没有光华清冷的感觉,反而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 贺十看了这月亮,只觉得浑身都不大得劲,便决定先回去,哪知才刚刚起身,却有一道黑气飞掠过来。 这黑气一绕成型,却是一个矮胖的修士,圆乎乎的一张脸,面色惨白发青,见了贺十,这胖修士尖声尖气地问道:“你是谁的弟子?” 贺十却认得这个修士,乃是门派中的一位长老,忙弯腰行礼,“弟子是第八洞的贺十,见过霍师叔。” 御鬼宗不分什么内门外门,没拜过师的弟子都统一分在各洞居住,一洞少说也有上百人。贺十在御鬼宗呆了十多年,还是一穷二白,也没人愿意收她做弟子,一直都是一个人来往。 这霍师叔打量了她几眼,尖声道:“看你修为虽然不成,居然有些胆识,人还算伶俐,师叔我要去做一件事,你肯帮我,事成后师叔我收你为徒如何?” 因御鬼宗的道法本质不高,能出一个筑基修士已经不容易,但炼气级数的修士中,战斗力也算不弱。因此,御鬼宗里面,想要收徒,只要双方乐意,也没什么硬性的修为要求。那有数的几个筑基修士,大腿未必能抱得上去,但谁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筑基,有时候师徒好几个人,全是炼气九层顶峰的修士,这样一伙人聚在一起,倒也没人敢小看。 这霍师叔便是御鬼宗里面为数不多的筑基修士,因性格古怪,平素极少露面,甚至一个弟子也没有,哪知今天一口提出收徒。贺十半喜半忧,一方面受宠若惊,一方面却也意识到,这位师叔今天要做的事情,一定非小,甚至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也是未知之数。 她也甚有决断,知道自己并无反对的余地,便应道:“一切听师叔吩咐。” 这霍师叔尖声尖气笑了几声,道:“你的聚魂幡太差,师叔先去捉一头厉鬼,给你祭炼了,再来说话。”他也不多扯,祭出自己的聚魂幡,却也是一面麻布织成的小幡,上面黑气萦绕,无数人脸隐约浮现。 他带着贺十东转西转,最后钻进了一处洞穴,这洞穴极深,贺十试着运转法力,只觉得法力都十分沉滞,运转不灵。再往里面走,只见洞穴分为两边,一边寒气森森,一边却透出炎热火气来。 那霍师叔说道:“本来你修为太差,也帮不上我什么忙。我给你一道灵符,你躲在这里等着,待会有一头厉鬼冲出来,你便将灵符烧起,捉了这头厉鬼,你就有几分法力可用了。” 贺十懵懵懂懂,只觉得这位霍师叔忽然给自己好处,怕没有那么简单,只是她也不敢多问,只是接了灵符,按照这霍师叔的吩咐,隐藏在暗处,果然过不多时,便有一道黑影蹿出来,她急忙以真气点燃符箓,这灵符顿时化作一道银白烟雾,望那黑影一裹,显出一个人形来。 这被网住的人形却是一个极美的女子,身体如同青玉一般,呈半透明的琉璃状,被捉住之后,俏脸上全是惊恐,显然这是一位女性鬼修,并非霍师叔所说的什么厉鬼。 这银白烟雾仿佛有灵性一般,那女鬼被困在其中,左冲右突也不能脱身,不过片刻,那霍师叔也从洞里出了来,见贺十果然困住了这头女鬼,顿时面露笑容,道:“徒儿做得好!接下来为师还有一件事儿,非你不可,你不要担心,尽管按我的去做,将来必然有你的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太忙,9 点多才到家,明天哥哥结婚,家里估计很乱,能不能更新不好说。 第86章 交易 “灵儿,我和哥哥走了,以后我一定会来探望你的。” 罗兰兰拉着蒋灵的手,认真地和她道别。 蒋灵文静地笑了笑,“好啊!待我修为有成,出来历练,我也会去看你的。” 罗宣站在一边,神情是十分的不以为然,“我说老妹,你能和人家比么?想单独历练,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罗兰兰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放开了蒋灵,走到哥哥旁边,伸出脚去踩他的袍子角,而蒋煜打着圆场,“罗师兄,莫兄,我送你们一程。” 待三道遁光远去,蒋灵刚想返回,抬头就看见树上探出一个小脑袋,对着她做鬼脸,正是文雯。 见她发现了,文雯吐了吐舌头,蹦了下来,撇了撇嘴,道:“灵灵,那个混元派来的长舌妇真是烦死了,偏你还好心好肠应付她。” 蒋灵道:“罗姑娘只是性子直爽,没有坏心……”她还未说完,便被文雯蛮不讲理地打断,“不许你替她说话,我不爱听!” 蒋灵只得点头,文雯又欢快地道:“我可不是白来找你的,近日朱师兄他们寻到了一处前人留下的洞府,他约了好几位相好的同门,打算去探一探,我立刻就想到了你。” 云梦古泽极大,历来修士修行陨落的不在少数,哪怕是洞真派山门禁制范围之内,也不是每一处都被人探过,寻到一两处前人洞府,倒也寻常。 蒋灵也有些好奇,道:“这秘境禁制厉害么?” 文雯道:“不是还有我么?说起炼气期中,最熟谙禁制阵法的,舍我其谁?”她骄傲地扬头,但随即又露出了一丝沮丧之色,“只是,朱师兄非要邀约秋玲儿一起,说是她有一件破禁的宝物,这样万无一失。哼!不过是个丧家之犬,得意的时候便猖狂,如今落魄了,就腆着脸四处讨好别人,我看着就来气!” 秋玲儿是秦楼月的弟子,当初极受其师宠爱,在四代弟子里风头颇劲。但自从其师受了重伤,二十多年都不曾露面,传言其人伤了根基,已经跌落到了筑基修为,但也不知真假。只是秋玲儿没了师父照看,有那些见风使舵,乃至落井下石的人,便来与她为难,虽然她也聪明,竭力周旋,但日子也不好过。 文雯口中那位朱师兄乃是韩晶的弟子,韩晶和她的师父莫辞醉是同师兄弟,而文雯小时候也颇受这位朱师兄照顾,这次人家为了带上秋玲儿这事,有些驳她的面子,令这女孩儿恼怒非常。 蒋灵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文雯提起秋玲儿,她不禁想到了自己,虽然哥哥是钟晗钟真人门下,但却不受重视,自己兄妹俩是靠着鼎湖岛才有今日。只是,虞真人眼光极高,自己有心拜师,却还连一个记名弟子也没混到。这样想了一想,不觉又有些难过。 文雯只顾自己说秋玲儿的坏话,忽然注意到蒋灵脸色不好,她本也聪明,顿时就想到了蒋灵是在为自己境遇难过,急忙转了话题,去宽慰她。 蒋灵打起了精神,只觉得自己还须更努力些,便转问文雯道:“你刚才说朱师兄还约了哪些人?” 文雯道:“也不算多,加上你才六个,对了,你们峰的宋轻眉也去。”她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听说荀真人要出关了,有没有这事?” 蒋灵根本没见过荀少卿,不过她既然把自己认作虞璿的人,心里自然而然也将荀少卿视为一边的,想了一想,摇摇头道:“我没有听说过。” 文雯噗嗤笑了,拍着她的肩膀,“好了,好了,你消息真是不灵通,修行也不能总是关在洞府里。走,我带你去见见朱师兄。” 两个女孩儿谈谈笑笑,各自祭起法器飞起,才到一半,文雯忽然停了下来,半空行礼,叫道:“拜见师父!” 蒋灵急忙有样学样,不片刻,一个腰插短笛的青衫少年飞了下来,向二女点了点头,问文雯道:“寻为师何事?” 莫辞醉的孤僻冷淡在门中出了名,对待自家徒弟也没什么表情,不过文雯早已习惯,也不在意,答道:“弟子和同门相约历练,刚才忽然看见恩师遁光路过,就顺便拜见一下。” 听这话的意思,显然只是路过随便行个礼,并没想到莫辞醉还会掉转头理她的。 蒋灵虽然和文雯交好,多次到留醉川她的洞府留驻,但还是第二次见到莫辞醉,看到这对师徒的相处模式,也觉得十分新鲜有趣。 莫辞醉点了点头,道:“你去罢!”文雯又行了一个礼,便拉着蒋灵走了。 待这两个女孩儿飞远了,莫辞醉遁光一纵,也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此处乃是一片水流湍急的暗礁,礁石之间,生有一种飞鱼,生着透明的飞翼,能够飞出水面数丈。这飞鱼身长三尺左右,头大尾小,口中生有细细的利齿,寻常鱼类或是走兽经过,便一口咬住,便连骨头也能咬碎。 只是此时,礁石上却不断有飞鱼来去扑腾,仔细看去,礁石上站立着一头羽翼赤红的神骏朱雉,正悠闲地踱步,长喙随意一啄,便准确地叼起一头飞鱼,吞入腹中。 莫辞醉双手一扬,五指间凝聚青色雷光,化作一张若有若无的雷网,向那悠然自得的朱雉当头罩下。 那头朱雉见状也不畏惧,双翅一振,扯出数十根彩色丝线来,宛如琴弦,自然发声,顿时震破了雷网。 朱雉乃是天生的乐禽,相传乃是上古凤凰座下两位护法神鸟之一,能奏鸣天底下任何一种乐调,深居音波攻击之妙。 这朱雉震破了雷网,忽然口吐人言,“小莫,你这万幻青雷练得不行,一些杀气也没有,想是在假仁假义的道门大派呆得太久,磋磨了志气。” 莫辞醉脸色一变,低声喝道:“余兄,你胆子也太大,怎么敢闯到这里来!好是还没被人发觉……” 那朱雉正是余星衡所化,两人虽然一道一魔,昔年却是至交好友,甚至所学道法,也是一起得来, 余星衡也不化出人身,只是笑道:“那两位老祖不会管这些小事儿,至于其他人么?就算是你们掌门,也未必有这个本事发现端倪。” 莫辞醉皱眉道:“也不见得,家父……”他说了一半,却转了话,“余兄,你百年不出山门,今日忽然来寻我,可是有事么?” 余星衡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来了中洲,想起你来,就顺道看一看。” 莫辞醉哭笑不得,他和余星衡相交多年,也知道他是个随兴所至的性子,虽然摇头,也只得道:“看也看了,此地不宜久留,余兄还是先回去,小弟过些时日找个理由离了山门,再来寻你共谋一醉,如何?” 余星衡化作的朱雉呵呵一笑,道:“那可不必了。小莫你闲云野鹤,不要来乱趟浑水,我倒希望,莫要在洞真派之外的地方瞧见你才好。”他双翅一振,喝声,“我去了!”又是说走就走。 莫辞醉不由叹息,只是他心里也明白余星衡说得对,自己说是认祖归宗,实则形同软禁,虽然生父并不曾限制他出行,但一旦离开了洞真派,对方也有一万种方法监视自己,反而是在派内的限制少些。 他在原地站了半日,神色微微黯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娘亲啊娘亲,你当初撒手倒是容易,可害苦孩儿了。” …… 余星衡化作的朱雉,混在一群北往的候鸟中,他变为这朱雉化身时,法力内敛,宛如普通灵禽,因此才混了进来。 他正待离去时,忽然觉得翅膀一沉,法力凝滞,一个倒栽葱便从空中跌下去,顿时大惊,才要运法力反击,便被一只大手凌空一捞,身边景色微微一变,已经换了地方。 一个白袍素服的年轻道人坐在石桌边上,微微含笑。余星衡已经化作一个黑袍男子,他既然被人识破,也不畏惧,大刺刺走到石桌另一边坐下,道:“这是一件洞天法宝?” 余星衡的母亲乃是魔道中有数的几位高人,辈分极高,他虽然不受其母待见,却也见识广博,何况他修炼的朱雉真身也有了几分火候,除非是化神高人亲自出手,才可能令他毫无反抗之力,其余便只可能是对方运用了挪移虚空的法宝。 年轻道人也不以他无礼为忤,随手也为他倒了一杯茶,笑道:“不是,这是黄泉幡,只是给我重新祭炼过。” 余星衡顿时眼睛瞪得老大,不知该做什么脸色,半晌才冷冷地道:“原来你就是齐墨渊!” 当初其姐奉了数位老魔之命,来中洲立派,最后身死道消,听说便是死在这洞真派新掌门的手中,连母亲赐下的这件真形级数的法宝黄泉幡,也失落在了中洲。 黄泉幡并不是开辟洞天的法宝,但一百零八面展开,收摄几个人口却是绰绰有余,余星衡就算渡过了天劫,也不是这件法宝的对手,被对方轻易擒捉,也没什么话说。 齐墨渊笑道:“六公子所认不错。” 余星衡盯了他半晌,道:“成王败寇,本也没什么可说。” 齐墨渊轻轻叹息一声,道:“齐某今日请六公子来,却是有一事相求。” 余星衡来了些许兴趣,笑道:“你一个正道掌门,有什么事要求到我这无恶不作的魔头身上?” 齐墨渊略一侧身子,显出一方玉榻,上面沉睡着一个少女,余星衡扫了两眼,笑道:“这是你的女人?可惜被人弄得太狠,怕是解了法术,也不中用了。”他乃是无生姥姥的亲子,一眼便看出那少女昏迷,是无生道秘法所致。 齐墨渊道:“这是小徒。六公子若能施以援手,无论成与不成,今日齐某都只当没有见过你。” 余星衡忽然将脸一沉,厉声道:“你口口声声称我六公子,你可知就算是魔道中人,也不知道我的排行?黄泉幡乃我母亲自炼制,注定是魔道至宝,就是宁冲玄也没本事说洗练了!你有什么本事祭炼?这女子早就该精元丧尽而死,你却能用禁制手法吊着她的命?” 他厉声喝问,齐墨渊脸色不变,只是微微叹息,道:“此中内情,六公子当初不知,现在自然也是不要知道的好。” 余星衡嘿嘿冷笑,道:“我只问你一句,我五姐可是你杀的?” 齐墨渊淡然道:“自然是我。” 余星衡盯了他好一会,目光变幻莫测,道:“好,我就替你救这女子!愿你说话算话!”他大步走过去,伸手在秦楼月身上虚按了几下,这昏迷少女猛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嘶叫,似欢愉似痛苦,随即便软了下去,气息全无,仿佛死去了一般。 余星衡深深望了他一眼,嘿道:“分明七情之体,不拿去炼成六欲天魔,真是暴殄天物。告辞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短的文,还是,还是女主,还是言情,居然也能被挂龙空墙头???昨天收益是0你们造么?特么的龙空推文这是要逼死作者啊! 那个推文的谁谁,不管你是不是看盗文的,我都要强调,这是言情小说!没言情不搅基我还怎么制造剧情?不言情我还在混个什么? 第87章 裙带 这日,虞璿正在湖心亭陪着风白羽闲谈,忽然空中一道五彩光芒一闪,仿若无物般穿过禁制,停在了虞璿面前,却是一枚纤长的梅花簪,上面五色光华萦绕。 虞璿伸手取下,内心有些好笑,她上次求齐墨渊帮她洗练了那乾坤五相镯,一半是为了拉近师徒关系,一半也是因为齐墨渊法力极高,苦力不用白不用;但没想到,对方不但帮她将这件七阶法器洗练过来,甚至连造型也改动了。 殊知越是复杂的法器,外形越是和功用联系紧密,流传下来的炼器之法,也是每一步骤都需要严格依从,就是炼器大家,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想将法器练成什么模样,就练成什么模样。 虞璿心道,在门中也没听说过齐墨渊喜好炼器,想不到他竟然深谙此道。她本来并不在乎一件法器的外形,只要不是太过奇葩便可,想不到齐墨渊还特意将其改成了女孩儿的首饰,且不说炼器手段,只这份细巧体贴的心思,也实在让人挑不出半点。 风白羽也瞧见了那梅花簪,少阳派乃是器修大派,他眼光也极锐利,笑道:“这件法器倒是品质不凡。” 虞璿收了这件原乾坤五相镯,现乾坤五芒簪,笑道:“家师爱护,所以赐下此物防身。风师兄,咱们这就走罢!” 这几日,她早就从风白羽那里问清楚了,原来他也是被一位好友邀来助拳的。清剿北邙山群鬼之役,是以灵霄派和天罗派为主,但这两派各自背后,分别是清远门和太元派。 风白羽那位朋友乃是太元派的墨修缘,入道一百五十年,还在风白羽之前,为人也十分随和,这次太元派只有他一人过来,于是邀约了风白羽,却只是以私人名义,和门派没什么关系。 虽然风白羽也没说得太直白,但虞璿也听了出来,大概是那两家虽然联手,但仍然也存在一个竞争的关系,墨修缘那边人手略少,这才把自家好友拉过来壮声势助拳。 …… 两人行到半途,忽然一道金色流光迎面而来,在前方停下,现出一个鹤氅拂尘的年轻道人身形来,这道人外貌大约三十,面如满月,双目湛然有光,他稽首笑道:“多谢风师弟肯给面子,这位师妹面生些,想来就是有‘玉仙子’之号的虞璿虞师妹了吧?” 风白羽还没说话,虞璿先噗嗤笑了出来,“墨师兄,这是哪个促狭鬼给小妹取的绰号?真是难听死了!” 墨修缘摆手笑道:“我也不知。不过此号虽然俗了些,但形容师妹仪容气度,倒也不能说他大错。”他抬手放出了一方前尖后圆的飞梭,化作丈许,宛如小舟。墨修缘道:“这会人已经来了许多,都在乌风坪等候,除了两派之人,还有不少附骥的门派。清远门的林霄已经先到了。” 虞璿听见林霄的名字,秀眉微微扬了一下,她还记得自己被钟紫郢拖出去的那次,就是给这林霄助拳。她不禁有些好笑,看来自己就是个帮忙的命,不过,这次这墨修缘和林霄之间,明显有着利益的冲突,届时就要见机行事了。 虞璿并不认为自己给谁帮了一次忙,就从此绑在了一条船上,那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些,因此,她这念头只一闪,便放了开去,娴静地站在一边,听墨修缘同风白羽说话。 墨修缘道:“冥圣徐完也算是个奇人,历来鬼修因为身躯乃是阴气凝结,能修成元婴已经是极限,一遇到天劫,任他道法通玄,也一样要魂飞魄散。因此世间纵然有鬼修,也只是借此凝练魂魄,为了转世后一灵不昧,可以重修。不过这徐完不知炼了什么法术,据说有把握渡过天劫,我们这才不得不出手干涉。” 虞璿听了一会,觉得还有些不明白,便问道:“世间渡过天劫的元婴修士多了去,为何单单不允许他渡劫?”墨修缘之前所说也是不错,雷劫乃是天地间纯阳罡气,最能克制妖魔鬼怪,因此鬼修最怕雷法。 这次却是风白羽代为回答,因墨修缘和她不熟,也不知道她的性情,不好乱开口,风白羽道:“摇光妹子不知道,他若只是自家逆转还阳,也没什么。但他行的是逆天之事,一旦给他渡劫成功,方圆万里,都要变成鬼域,这就扰乱了阴阳之别。否则世上哪里没几个孤魂野鬼,我等修士何必多管?” 墨修缘笑道:“徐完除了本身凝成元婴,还炼就了七大□□,每个□□都有金丹顶峰的法力,手下还有十二鬼仙,尽是金丹修为,各自都统率手下鬼修。其实,论起这北邙山的实力,我们随便哪家,门中派出几位长辈,都能清扫干净。不过世上断无师长事事躬亲,弟子坐享其成的道理,因此,这一战最重的还是看看大家的能耐,能否将这一件事办得漂亮了。” 虞璿笑道:“墨师兄说得不错,我等本来就是帮师兄你凑个人数来的,到时候跟在后面摇旗呐喊便是了。” 墨修缘开怀笑道:“那徐完还炼了好几件厉害宝物,师妹若是站得太后面,一时来不及下手,可就被别人抢先了。” …… 乌风坪是一方地势凸起的平地,左边便是狭长的子午谷,此时,乌风坪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修士。乌风坪正中央坐落着两座飞宫,一左一右,而飞宫外面,也有不少修士,三三两两。 墨修缘的飞梭降落时声势颇大,只见一流金光,便进了那左边的飞宫里面,引得外面修士许多议论。 墨修缘一走进正殿,此时殿中有四位金丹修士,一对模样相似的年轻男女率先迎上来,都是金丹修士,面貌清秀异常,竟然是一对龙凤胎,两人双双一礼,规规矩矩叫了声“墨师兄”。 墨修缘摆了摆手,先向风白羽和虞璿说道:“这是庄不周,庄梦蝶,和我也算是表亲。”因墨家乃是太元派中的大族,许多族人都拜入太元派修行,这庄家兄妹的母亲,便是墨修缘的一位族姑,只是血缘略远罢了。 他又向庄家兄妹道:“风师兄你们是认识的,这位是洞真派的虞姑娘。”待庄家兄妹见过了礼,又引见了那两位金丹修士,一个姓张一个姓何,都是天罗派的长老。 庄家兄妹都还不满百岁,双双结成金丹,在天罗派中极受重视,地位比这两个长老还要高些。虞璿暗暗问了风白羽,才知道天罗派只有掌门是元婴修为,且还未渡过天劫,金丹修士也只有十几位,为了北邙山之事,派出四位金丹,其中还包括少掌门,已经算是极为卖力了。 庄梦蝶有些不满地道:“表哥,你不在的这一会儿,听说那边除了清远门的林霄真人,又来了昆仑派的何慕兰仙子,师震刚才又派人来请我们去议事,说来说去,不过是欺负我们人少,想借势压人。”此次灵霄、天罗两派联手,天罗派只有这四位金丹,而灵霄派却派出了六人,为首的师震入道两百多年,修为已经到了金丹中期,庄家兄妹颇有不如。 庄不周也道:“我们这边除了表哥,还有风真人和虞仙子,自然应该他们过来才对。” 墨修缘笑道:“谁去谁那边,不过是虚名,有什么好争的!风师弟,虞师妹,咱们去见见那两位同道吧!表弟同张、何两位长老先去,我们随后就来。” 虞璿嫣然笑道:“也好,我也许久不曾见过林道兄了。”风白羽在旁问道:“摇光认得他?” 虞璿道:“也不熟,只是从钟紫郢师兄那里有过一面之缘。”说起来,当时林霄十分狼狈,不得不低三下四求人,说是“后必有报”,虽然后来也没见有什么联系,或者都算了钟紫郢的人情也未可知。 风白羽点了点头,道:“紫郢剑的大名我也听过,正是我辈中人。” 墨修缘站在他们旁边,肚里暗暗发笑,“小风平日说话做事都慢条斯理,生怕丢了风度,原来吃起醋来,照样不要脸得让人倒牙。”他和风白羽是多年好友,彼此都深知脾性,风白羽以前也不曾同哪家女子走得近过,外表温和而实则拒人千里,别人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听在墨修缘耳里,那完全是酸气冲天。 他低头想了一想,心道:“朋友一场,等老墨给他抬一抬。”向庄梦蝶使了个眼色,庄梦蝶会意,便主动和虞璿闲话起来。 墨修缘将风白羽一拉,走到一边,声音不大不小,“快二十年不见林霄出来走动,你可知道为何?” 风白羽不解其意,墨修缘一脸“你知我知”的笑容,道:“他收了个女徒儿,走到哪带到哪,我打了个照眼,生得和邢媛一模一样。” 风白羽笑道:“追思怀人有什么稀奇的?我看林道友一定没有你那般心思龌蹉。” 墨修缘笑道:“专收女徒,心术下流。我这几年也是没办法,族里人托人的,都来拜师,记名弟子眼看都快满百了!”轻轻巧巧,又将话题扯了开去。 墨修缘说话的声音并不小,虞璿听见,心想:“大概便是邢媛的遗孤吧!当初我还抱过那女婴,转眼二十余年就过去了。” 她一分神,说话就慢了些,庄梦蝶在旁问道:“虞师姐,你怎么了?” 虞璿笑道:“我只是忽然觉得,满眼里看到的都是这个亲戚,那个朋友,似乎人人都能九绕十八弯地扯上关系。” 庄梦蝶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不对么?一个人修为出色,自然会有人主动结交他,或者是结成道侣,或是族人拜师,或是朋友来往,慢慢的网越结越大,人越来越多,就成了门派,或是家族呗!”她瞟了墨修缘一眼,忽然压低了声音,“其实,我和表哥小时候也是有婚约的,不过他似乎对结道侣不感兴趣,今后也不一定。” 虞璿默然,脑子里只剩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飘来荡去,赫然便是,“裙带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团战的副本细纲其实还没完全整好,但是本周有榜单任务,为了不上黑名单,只好先撕逼凑数~~~~(>_<)~~~~ 第88章 心惑 天罗派这边四位金丹,两个是门中少主,两个是修道四百余年的长老,灵霄派这边却不同,六位金丹真人,除了为首的师震师真人,其余五位都是两百多岁,晋入金丹也都是一甲子之内的事了,虽然比不得那些超拔之才,也算后起之秀。 除了灵霄派的这六位,还另有两位真人,一个出身散修,号为百鬼道人,是应灵霄派师真人的邀请而来;另一个却是花神宫的一位女长老,这位女长老却是和林霄有些交情,带了门中弟子赶来助拳,除了卖人情,也有几分依仗大派羽翼下历练的意思。 墨修缘等人过来议事,殿中便只留下了各位真人,其余筑基或是练气弟子,都退出等候,不许擅入。 其实说是议事,也不过是商量先攻打哪一处,毕竟北邙山有好几处谷地,各有金丹鬼仙镇守。虞璿自诩是客,这种场合自不参言,听了一会,便借故离席,走了出去。 乌风坪上,此时聚集了不少修士,除了花神宫的那些女弟子,都是宫装云鬟,容易辨认,其余衣着各异的,却是御鬼宗的弟子,御鬼宗人数极多,但修为却大多只有练气程度。 虞璿一从大殿走出来,顿时引起一片注目,只是这些修士也晓得轻重,也并不敢多看,修真界等级森严,若惹得这位女真人腻烦,人家略举举手,自家却是性命攸关的事儿了。 虞璿不怎么关心林霄他们如何商议攻打北邙山,但却极为留心余清圣的行踪,她才不相信这小魔头会放过这等机会,说不定此时就隐藏在这些修为低微的修士当中。只是余清圣上次给她毁了一个分//身,但却也显示出此人确有在她面前隐匿踪迹之能,至少他若再弄出个什么别的分//身,除非开口说话,虞璿可没本事通过道法将人认出来。 虞璿两世修行,早就学会了谨慎二字,若只是一个冥圣徐完,她凭着一身实力法宝,倒也不惧,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阴沟里翻船,可就哭也没处哭了。 因此,一到乌风坪这里,对于众人,虞璿不过随意应付,却将大半心思都放在暗暗搜寻上。 虞璿在殿外站了一会,却见林霄走了出来,温声问道:“虞师妹怎么忽然离开了,可是觉得受了怠慢?” 她回眸一笑,道:“小妹不懂兵略,里面坐着也是无用,届时追随各位师兄骥尾//行事,这时候便偷偷出来躲个懒,林师兄不要怪罪。” 林霄相貌气质,宛如清雅书生,虽较之风白羽的庄肃贵重略有不如,却也是一位仪表出众的男子,两人站在殿前略对答了几句,虞璿坳不过他客气,只得随他回去了。 只是,这一会的功夫,却也令好些人各怀心思,尤其是一位鹅黄宫装的少女,瞧得眼睛发直,连两个人进去了好久,也还站在原地发呆。 一个天蓝衣裙的少女走了过来,轻轻推了推她,小声叫道:“表姐?” 这鹅黄宫装的少女名唤严蕊,乃是花神宫宫主的大孙女,深得其祖母宠爱。严蕊回了神,一张瓜子脸红白不定,万分不甘地叹了一口气。 蓝衣少女小声劝道:“表姐,你别看了,那位虞仙子听说是洞真派掌门真人的爱徒,年纪轻轻就是金丹真人,咱们这些人,不能比的。” 严蕊虽然心里也认可,但她从小被祖母宠大,嘴上却仍然不服输地道:“那种眼角朝天的女人,除了修为身家,还有什么好的!” 她自小心高气傲,资质不错,又有祖母全力栽培,如今也是筑基顶峰的修为,只是还未能结丹,但也自诩并不比那些大派的女弟子差。前日何慕兰过来,严蕊私下比较,觉得对方容貌较自己大有不如,虽是金丹,但年纪却比自己大了几十岁,待自己也结成金丹,谁高谁下,自然一目了然。 只是今日又来了一个虞璿,修为人品,却让严蕊再也说不出类似的话。这种女人间的仇恨来得最没缘由,或者只是第一眼瞧着不顺,便宛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恨不得要挖掉对方的眼珠子才好。 严蕊的表妹资质远不如她,在门中不受重视,但人情世故上,却比严蕊这个大小姐强多了,她生怕表姐闹出什么事来,竭力相劝,又说:“那虞仙子听说是应太元派的墨真人之邀来的,待会少不得回天罗派那边去,表姐眼不见,自然就心不烦了。” 严蕊低声嗤笑道:“有些女人瞧着冰清玉洁,内里却是狐媚子,勾搭了一个两个还不够,还要四处卖弄风情。” 她表妹吓得脸色发白,连忙紧紧拉住严蕊的手,把她往边上拽。恰好一个粉衫少女转出来,见了二人拉拉扯扯,顿时一怔。 这少女不过练气八层修为,容貌虽然极美,但却没什么血色,显得十分荏弱,同人说话时,眼睛总不由自主地往下垂,怯生生的。 她却正是邢媛之女,当初其母因与魔道修士相恋,被清理门户,林霄将她从秦昭手里要回后,便取名邢忆薇,收为门下。因邢媛当年在门中树敌颇多,有些心胸狭隘的,未免就迁怒到这个女孩儿身上。虽然林霄百般看顾疼爱,也耐不住常有人冷言冷语,林霄也知道,只是无可奈何,此次出门,便借着历练的名义,将邢忆薇也带了出来,指望她能结交一些朋友。 邢忆薇来了几日,和严蕊说不上话,却和她表妹方柔交情还不错,两个女孩儿常在一起说话。见这表姐妹拉拉扯扯,而严蕊似乎脸上很有些恼怒的样子。她虽然生性胆怯,不敢惹事,也忍不住低声劝道:“严姑娘,小柔,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呀!” 严蕊心高气傲,又从小被母亲在耳边絮叨,说是将来若寻道侣,一定要那些大派的金丹弟子才好,否则便是委屈了,久而久之,她便在这方面留了心。林霄为人温文儒雅,对待女弟子也极为和蔼,严蕊对他颇有好感,此时发了大小姐脾气,看着邢忆薇也厌烦,觉得她装娇弱,故意勾引师父,争吵之中,便带出几句来。 邢忆薇本就是敏感内向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个,她又不善和人吵嘴,只能匆匆说了句“我走了”,驾起法器,便落荒而逃。 她刚才在严蕊面前,忍着没哭,才驾起法器飞起,便忍不住眼泪往下流,漫无目的地乱飞了一阵,停了下来,心里却“咯噔”一下,暗想:“糟了!没说一声就跑了出来,说不定师父正在着急找我。” 只是邢忆薇走的时候昏头搭脑,也不辨方向,此时想要回去,却有些碍难,这一带天空都是暗沉,分不清方向,若是她修为高些,驾起法器升到高空,却也容易回去,但邢忆薇才炼气八层修为,仗着法器飞遁,顶多也就能飞起十多丈。 这一片乱石峡谷,阴风惨惨,白骨蚩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寻思该怎么才能赶紧回去,免得师父担忧烦心。 只是,邢忆薇挑了一个方位走了一会,忽然觉得有异,仔细一看,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原地打转,她不信邪尝试了好几次,仍然未能走出,几乎要哭出来。 忽然,一个少年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左转走三步,再右转,走七步,再倒退四步。” 邢忆薇此时也无可奈何,虽然不知对方身份,也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按照对方所说去做。果然,当她最后一步踏出,眼前景致一变,却是一片茵茵草地,清溪流泉,山花烂漫,一个黑衣少年笑嘻嘻地看着她。 邢忆薇自小在清远门中长大,林霄看得她紧,那些同门见了她也是嘲讽的居多,因此虽然活了二十多岁,仍然没见过多少生人。乍然见了这陌生少年,邢忆薇很有些紧张,对方虽然面目平凡,但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却似乎比她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潇洒自在。 她脸上一红,忍不住又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细声细气地道:“道……前辈,多谢前辈相救……” 黑衣少年也不起身,只是盘腿坐在草地上,抬头看着她,语气却有些老气横秋,笑道:“你一个才练气的小丫头,就敢一个人往这群鬼汇聚的地方闯,真是稀奇!本座还以为你是艺高人胆大,看了半天,原来是无知者无畏。” 邢忆薇顿时脸红得如滴血一般,又不敢为自己辩白,想一想人家才指点了自己,就随他说几句罢了,于是低着头不做声。 黑衣少年笑了一笑,长身而起,也不避讳,径自走到了邢忆薇面前,仔细打量她。他身量颇高,站起来之后,邢忆薇便只瞧得见他胸口,只见那处衣衫上绣着一个骷髅头,似乎眼眶里还有两点绿莹莹的火光。她多看了两眼,心神一阵恍惚,不由自主便向前软倒。 黑衣少年一手拎起了这昏迷不醒的女孩儿,宛如拎着一只猫儿般,自言自语地笑道:“林霄几个也真个拖沓!这边徐老鬼还在阳奉阴违,还真指望能抢着炼成万鬼阴池呢!……给两边都找些事做罢!死丫头太过精明,可不容易哄骗。” 他左手虚空画了几画,法力凝成一道符箓,落入邢忆薇的顶门,这女孩儿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所以。黑衣少年一松手,立地便窜出一头青面獠牙的厉鬼,黑气一裹了邢忆薇,便往北邙山正中的玄昊古墓方向卷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仔细想了一下,修真界的男修女修感情纠葛,到底这种设定合理不合理,是不是就不够修心太过庸俗。 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如果不是蜀山那种强调童男童女飞升的设定,而是结为道侣很普遍,那么应该还是有可能的。毕竟就算是蜀山那种一破身就等于修道无望的世界,也还是大把的男女修士情不自禁,甚至几生几世都纠缠不休。 所以,就算我是设定了一个并不是特别强调禁//欲的修真界吧,反正只要不是元气被人吸走采补这种毁了根基的,结亲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当然有的人觉得除了修道,对情爱不感兴趣,那就是个人的选择了。 第89章 情昏 到了晚间,邢忆薇久久不归,终于被众人发现,分派人手遍搜附近,却都不见踪影。 林霄平日都是温文尔雅,此时却急躁地在殿上走来走去,墨修缘劝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令徒决不会无缘无故失踪,一定有个说法,林兄莫要乱了方寸。” 何慕兰作为昆仑派唯一的来人,一直坐在一边,此时轻轻笑了一声,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必然是那边所为,竟然从咱们眼皮子底下掳了人走,倒是好一个下马威。” 这位昆仑派的女弟子容颜清雅,虽不过中上之姿,但金丹真人的气度却丝毫不缺,虽然极少有人见过她出手,但时常与左思齐等人一道出入,说话八面玲珑,行事滴水不漏,倒也无人敢小觑了她去。此次独自前来代表昆仑派参与此役,也是门中许她独当一面的意思。 何慕兰话锋一转,忽然扭头看向虞璿,笑问道:“虞师妹以为呢?徐老鬼自家不说,七大分//身,麾下有十二金丹鬼仙,单看人数,倒是咱们这边落了下风。” 虞璿认识这何慕兰,还是在玉华州那次,和左思齐为首的昆仑弟子起了冲突,当时她虽然没说出什么话来,但也没给对方任何面子,后来又在哀牢山斗剑的时候见了一回。 这何慕兰法力不知道如何,但养气的功夫却着实不错,论起修为法力,比她出色的女仙也有不少,但在这种场合,面对各派精英,侃侃而谈,思维清晰,显得胸有方寸,倒也是难得的巾帼。 虞璿还未答话,风白羽已经在旁接道:“还未见真章,终究也看不出强弱高低。单凭修为论人,不过是乡愚浅薄之见,何仙子出身名门,为何也作此想?” 何慕兰妙目一转,见虞璿娴静地坐在一边,暗想:“这丫头倒懂得勾搭,上次那个强出头的英俊散修不知是谁,这次又攀上风白羽。这厮护得紧,倒不好开口说什么。” 她这般一想,便露出笑容,“风道兄不要误会,小妹虽浅陋,也不至于此。只不过林师兄的高足失踪,十有八九便是北邙妖鬼所为,咱们声势上先输了一头,若不加以反击,我们这些人自然知道深浅,但下面那些小辈修士见识有限,未免会人心惶惶,士气跌落。” 何慕兰的意思也很明显,接下来虽然没有明说,但众人也都听得明白,对方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地掳走邢忆薇,自己这边投鼠忌器,那边说不定就步步紧逼,最后落得处处被动,纵然全身而退,这次战役也算是失败了。 说起来,邢忆薇不过是个炼气弟子,修为也不见得出色,似这种弟子,在各派中都是车载斗量,放在平时,根本不值得一群金丹真人费心。就算被敌人捉去了又如何?若不是众人也晓得其母是邢媛这点渊源,只怕就有人明示暗示地要林霄“大局为重,好徒弟以后多的是”了。 林霄只觉得浑身燥热,如立针毡,只觉得大家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这宛若温雅书生的金丹真人咬了咬牙,道:“小徒之事再提,何师妹言之有理,士气可鼓不可泄,明日还是依照原议,先攻幽魂谷。” 只是,他虽然话说出口,却总是神魂不定,似乎邢忆薇被群鬼所擒,百般折磨,凄惨无比,向他呼救的样子就在眼前乱晃。后来众人又说了什么,他也没往心里去。 …… 因第二日便要正式开战,庄家兄妹同那两位长老,都去分派交代事物去了,墨修缘陪着风白羽、虞璿二人,在偏殿坐着闲谈。 提起刚才,墨修缘便忍不住摇头,十分的不以为然,道:“林霄也算是多年的金丹修士,想不到几年不见,真人的养气功夫都就了饭吃,实在是不知所谓!” 风白羽也微微摇头,很不看好,只不过他稍微也能理解林霄的心情,道:“他也是关心则乱。” 墨修缘呵呵冷笑,道:“当初我也见过邢媛,神浮气散,心空骨轻,一看便知是个祸害,也不知为何那么多人把她当宝贝。听说那丫头也是自己跑出去的,这个节骨眼还不知轻重,就是死在外头,也是自找的。” 风白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到底是堂堂金丹真人,还是街边看相的江湖术士?能不能不要遇到人就卖弄你这半瓶水?惹得摇光笑话,我这朋友也跟着你丢人。” 墨修缘瞅他一眼,笑道:“老墨生就这个脾性,虞师妹也不是外人,偶尔说错两句,人家也只有担待的。何况我怎么是半瓶水?当初我一眼就看到你生就异相,果然回头你就被令师慧眼挑中,如今修为一路高歌猛进,这都是老墨当年给你看相的好处!” 虞璿和这墨修缘认识两天,才发现此人外表瞧着温和,但却是个颇有趣的性子,也笑道:“墨师兄既然喜给人看相,为何不给小妹也看一看呢!” 墨修缘倒真走了过来,盯着她的脸瞧了半晌,直到风白羽都暗暗想踹他一脚了,才肃然说道:“虞师妹面相极好,贵重在骨,按照世间相师说法,乃是至尊无上之相,具此相之人,无不身秉世间大气运,一举一动都干天和,休咎祸福已经不单单关乎己身。就是太乙神数,也未必能算得清,我才疏学浅,暂时还琢磨不出来。” 风白羽忍不住打断道:“你胡扯我也罢了,说到摇光真是越发离谱了!我看你还是早日改行,在世间厮混,说不定比你现在还要得意些。” 三人正在闲聊,忽然庄家兄妹又走了进来,同墨修缘说事,虞璿向他点了点头示意,又向风白羽打了个眼色,便走了出去。 外间星月满天,那些随同附骥的别派修士,也都扎了帐篷,布下禁制,除了值夜的,都不许随意乱走,气氛谨然。只不过风白羽同虞璿都是金丹真人,自是例外,信步而行,也不会有人来管。 虞璿在前,风白羽在后,走了一段,渐渐人烟稀少,蝉鸣风声,清幽静谧。风白羽对虞璿性情颇为了解,知道她不会无的放矢,必有事情要说,不过他也很是享受单独和心上人相处,虞璿既然一时不说话,他也不肯开口,只是静静地走在她身边,闻着风中的淡淡幽香。 虞璿忽然停步,风白羽也随之停下,微微皱起了眉,却是感应到有人来了。 黑暗中,一个人影极快地赶了过来,风白羽侧着移了半步,有意无意地挡着虞璿,道:“林道兄?” 来人正是林霄,只是他见了风白羽也是一怔,但随即便拱手为礼,“风道兄,虞师妹。” 虞璿在风白羽背后,道:“傍晚的时候,林师兄似乎有话要和我说,大概那时候人多口杂不方便,所以出来等他。” 林霄还未说话,却先惭愧地长叹了一口气,又深深一揖,道:“说来惭愧,上次相求虞师妹之事,还未报得,这次又来麻烦,只是既然已经在虞师妹面前丢过一次脸,因此大胆再来厚颜。” 风白羽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了,好在人少,也顾不得风度,忙出言打断道:“林道兄这是说哪里话来!我等俱是同道,有何难处,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 林霄叹气道:“小徒下落不明,我这做师父的,心里总是记挂着。只是明日派我主持阵眼,□无暇,因此想要托二位临时替我主持一个时辰。” 这话一出,两人都是愕然,因为林霄的意思是在太明显,他是想要独自潜入北邙深处,去寻找徒弟。 虞璿不赞同道:“林师兄乃是主帅,怎好随意涉险?别说令徒未必就在山中,就算暂时被困,谅那些妖鬼也不敢妄为。” 风白羽可没有她这般客气,嗤道:“林道兄,你这算是贵派和灵霄派共同的托付,还是你自己私人的意思?若是前者,风某人就应了;倘是后者,却不敢领教。或者何仙子愿意为你分忧也未可知?” 说起来,风白羽和虞璿都是墨修缘请来的人,虽然这两边面上是同盟关系,但毕竟也存在一个亲疏远近,林霄的私下请求,却是有些过了。 算上虞璿上一次对林霄的印象,这次又加起来,她却也对这人性情有了几分了解,虽不赞同,却也暗暗嗟叹:“林霄人虽不错,但此人重私情而轻大局,只怕迟早为之所误。” 林霄默然了好一会,取出一套旗门,道:“风师兄,就当是小弟擅自主张罢!何况风师兄法力远过于我,主持阵眼,自然无不妥当。” 他原本找的是虞璿,思量女孩儿家心软,希望她稍作援手,但有风白羽在此拦着,自然是不可能了。只是这样一来,原本此役是他和墨修缘共同执掌,现在却等若将所有的指挥之权,都交给了那边。 虽然攻打北邙山一役,对于清远门和太元派来说,不过是历练精英弟子,但对于林霄或是墨修缘来说,这一战中的表现,却很可能极大地影响他们将来在门派中的地位。一旦失手或是表现不佳,虽然未必会有什么惩罚,但很可能落下“能力不足,心性不定”之类的评价,以后便会有意无意中受到影响,关键时刻说不定便要靠边站给别人让路。 林霄这种举动,无疑是将徒弟的安危,瞧得比自己的前程更重。 风白羽看了他好一会,伸手接过了旗门,淡淡道:“林道兄既然决定了,风某还有什么可说的。” 林霄深深一揖,也不再说什么,转身便又隐入了黑暗之中。 风白羽收了这一套旗门,却微微叹息,向虞璿道:“摇光,你以前同他相熟么?此人入道和我差相仿佛,以前也闻名见面,只是不曾深交,想不到却是这样一个人。” 本来墨修缘在他耳边叨咕“男师女徒必怀不轨”之类的废话,风白羽也未往心里去,此时却当真觉得这林霄同他徒弟似乎有些内情了。风白羽自己除了几个门派里分配来的记名弟子,也没正经收过徒弟,只是直觉不大对劲。 虞璿笑道:“他是钟师兄的朋友,性子却和钟师兄南辕北辙。其实,墨师兄能请你我助拳,他自然也可以的,但却孤身过来,可见有难处;你这样一说,他下次一定不好意思再见我们了。” 林霄一看就是那种不愿求人的人,但为了邢媛母女,却是求而又求,而且都算是阴私之事,本来就颜面无光,风白羽又当面堵了他一回,对于这种心高之人来说,简直是把脸皮放在地下踩,难堪至极。 风白羽一开始以为虞璿是为林霄辩护,略略有些不快,听到“我们”二字,那点小心思顿时烟消云散,笑道:“不见也好,大丈夫做事,无不可明言。这种私下交易多了,最后还撕扯不清呢!” 虞璿笑了笑,“私下交易”四个字入耳,不知怎地又想起余清圣来,她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便向风白羽道:“风师兄,我忽然有一个想法,你肯不肯陪我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孤身涉险去救徒弟弟的师父父,不顾自己前程长辈评价,是不是特别的男主? 第90章 夜探 听了虞璿这话,风白羽既没一口应下,也没继续询问端底,只是一脸古怪地看着她,“若是我没答应,是不是你就要一人偷偷溜了?” 却是他直接便猜到了虞璿心思,知道她是想要要趁夜去探一探北邙山。 虞璿抿唇而笑,否认道:“哪有此事!风师兄明明是欲加之罪,这才捕风捉影。” 风白羽叹气道:“平安回来还好,否则就是多生枝节。我看你也不是争强好胜的人,内中必有缘故,可能说么?” 虞璿一怔,倒是真没想到风白羽竟然对她了解如斯,余清圣之事自然不能和盘托出,但她也不肯胡乱编个谎话去骗风白羽,想了一想,才道:“我去自然有我的道理。孤军深入乃是大忌,我岂会不知,只是想要打草惊蛇而已。” 风白羽没有继续追问,似他们这种大派中精英弟子,出行历练,师长都会赐下保命之物,个人实力姑且不说,但至少能在未渡过天劫的元婴修士面前有保命逃遁之能,这算是不成文的习惯。何况虞璿的法力他也见过,她想要去探北邙山,也不能说是不自量力,但多少还是有些风险。 风白羽犹豫了一下,道:“不能说也无妨,我跟你走一趟就是。” 虞璿讶异道:“风公子怎么又忽然这么好说话了?不怪我不跟你说清楚?” 自北海分别后,虞璿已经改口,再不似以前双方身份未明时,戏谑地唤一声“风公子”,此时忽然又听到这个称呼,风白羽不觉会心而笑,道:“咦?难道不是轮到你苦思冥想,该如何瞒住我这同行之人么?” 虞璿噗嗤一笑,身上清光如水,整个人原地消失不见,却是藏身在天遁镜光中,“以一个时辰为限,咱们早去早回,否则墨师兄也不是吃素的。” 风白羽最擅长的自是星光道法,攻防遁封一体,十分高妙,但夜间为免注目,却也施展出了另一门隐匿行踪的遁法。二人顷刻离了乌风坪,往北邙山深处而去。 两人才刚刚离去,一个灰衣肥胖的修士便冒出头来,一张肥的流油的脸上满是苦相,思考了半天,还是悄悄捏碎了手里的玉符。 …… 北邙山地势复杂,二人都隐遁了身形,一路上所见所闻,尽是枯骨鬼火,孤魂怨气,偶尔也有几头神智未开的厉鬼,猛然蹿出来,一口便吞掉了那痴痴呆呆的游魂,此地说是鬼域,倒真是一点也不假。 虞璿同风白羽是从西边谷口进入,这一片都是乱石嶙峋,不时有绿莹莹的鬼火一闪。北邙山虽然是群鬼聚集的凶地,但毕竟并非门派传承,谷中禁制,在二人眼里,几乎是形同虚设,一路上等若长驱直入。 深入北邙山百里之后,渐渐有鬼修出没,阴气凝聚成形体,较之外面出没的略有神智的厉鬼,或是懵懵懂懂的游魂,这些鬼修都是身有法力,形貌也端整了许多,除了身躯仍然显得黑气飘忽,其余举动言谈,神智已经和生人无异。 虞璿看了一会,暗暗向风白羽道:“这些小鬼不过是练气一二层的样子,就是血气旺盛的凡人也奈何不得,想来厉害的还在里面。” 两人都隐匿身形,以神念交谈,虞璿想起自己囊中还封着一件万鬼阴池,最能收摄厉鬼幽魂,就是金丹鬼仙在里面打个滚,一身修为也要化得七七八八。只不过,此物一旦动用,简直就等若通知余清圣“我来了”,因此不到紧要关头,虞璿也没准备拿出来。 再往深处,那出没的鬼物修为也渐渐高了起来,阴气怨气也越发浓厚粘稠,寻常小鬼是禁不起这等阴气冲刷的,只能在外围出没,而修为约莫等若筑基期的鬼修,也渐渐多起来,身躯也越发凝实。 虽然这些鬼修的修为法力,在虞璿来看,仍然不值一提,但数量之多,简直可以笑傲任何一家修真门派,这还仅仅是一处金丹鬼仙所辖,算起来,这北邙山简直便是一方鬼国! 听了一会这些鬼修交谈,风白羽暗暗传念道:“前方是阴风洞,住着仇二,仇四两兄弟。咱们身上阳气充沛,虽然仗着隐遁之法,但一旦动手,就仿佛夜间指路明灯一样,必然会引来群鬼围攻。” 虞璿回道:“那就捉了这两头老鬼,然后打道回府。” 这话正合风白羽心意,道:“我就不谦让,竟要先打个头阵了。”遁光一动,如电般卷入洞口,那洞口也有禁制封挡,只是连阻挡他一时半刻也不能,便被风白羽毫不停顿地破入。 虞璿也随后进洞,只见这阴风洞里面颇为宽大,先是一条长廊,石壁上凿出洞窟,放置着一盏盏青铜油灯,点的是尸油,燃的是磷火,绿莹莹的,鬼气森森。 过了长廊,里面是一间上百丈宽阔的石殿,也似凡人间宫殿般铺设金玉,便如阴宅一般,石殿左右各是一个洞口。虞璿道:“咱们各去一边,若有发现,立刻传信对方。” 风白羽不大想分开行动,但又觉得若是反对,未免在虞璿面前显得露怯,话又吞了回去,叮嘱道:“一炷香之内,都要返回大厅,否则便去寻人了。” 虞璿应了,随意挑了左边洞口,这洞口是斜着向下的,也不知通往什么地方,寒气森森的。她收了天遁镜,换了溪山行旅图护住自己,再往前走,却听见前方一座石室里面,传来男女谑笑的声音。 这石室中铺设着厚厚的毛毯,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点着深海人鱼的膏油熬制的油灯,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只是此时石室正中,两男一女正滚在一起,俱是不着一丝,女子正弓身翘臀,不断扭动纤腰,迎//合着后方男子,同时用一对丰满夹住前方男子阳物,替他揉搓夹磨,三人俱是秽//声浪//语不断。 那后面男子忽然“啊”了一声,有些嗔怪道:“太阴夫人,我们兄弟原是为你寂寞相陪,大家做个贴肉交股的好朋友。你倒把那些抽骨吸髓的手段拿出来,一些也不留情。” 那被唤作太阴夫人的女子格格娇笑,夹杂着呻//吟娇喘,声调忽高忽低,“大家玩耍,你自己不济事,反来怪别人?你看老四怎么就没有你这怪话?要说吸人阳气精元,老娘去擒个精壮修士慢慢享用,不比同你们弟兄鬼混好一百倍?” 那仇四扯起太阴夫人赤裸娇躯,将她压在身下,一边冲刺,一边嘿嘿冷笑道:“太阴夫人就不怕冥圣知道了,怪你不守妇道?” 太阴夫人笑道:“徐老鬼最近有了新宠,哪有空去管老娘守什么妇道夫道,万一问起来,将你们两个供出去便是,正好魂魄拿去炼了百鬼幡,说不定我还能分匀些好处。”仇二歇息一阵,也加入了进来。太阴夫人以一敌二,倒也不惧,只是呻吟越急。 虞璿略听了两句,暗想:“徐完的小妾却和手下胡搞,且将奸//夫//淫//妇一起捉了,细细拷问!”也不管好歹,溪山行旅图一卷,便将这三头金丹鬼仙都收了去。 …… 风白羽那边却没什么收获,返回大厅时,恰见虞璿从另一边洞里走出来,道:“两头厉鬼,外加一头女鬼,都被我捉了,刚刚拷问了一番,倒是问出了一些有趣的消息。” 风白羽也不去问她如何捉拿的,只点点头道:“那倒是意外之喜了。” 虞璿噗地笑出声来,轻嗔道:“风师兄,你不要这样。” 风白羽忍住笑,板着脸道:“我只知道,一个时辰已经快到了。” 虞璿笑道:“那头女鬼是冥圣徐完的小妾,据她所说,徐完为了渡过天劫,正在全力炼制一件宝物,有了这件宝物,他渡过天劫的几率便能大增。还有三日,中途绝不能被破坏。我想这些鬼物虽然修为浅薄,但漫山遍野,按照墨师兄他们的老成之法,清扫起来,旷日持久,到时候徐完宝物炼成,咱们岂不是十分被动?” 风白羽道:“说得有理,所以事不宜迟,还是快些回去,好商议对策。” 虞璿横了他一眼,将天遁镜递给风白羽,道:“你持了此物,替我在这里护法,我阴神去去就回。” 金丹以上修士,大多先炼就阴神,以便日后炼虚神为元婴,阴神也有法力,思维一如本人,若是不慎失了肉身,还能以阴神夺舍重修。虞璿法力浑厚,神魂稳固,阴神出游,本尊战力也不会损耗多少。 似阴神出游,妙在本尊心念一动,立刻便能返回,不受有形之物阻挡,较之肉身,行动更加敏捷,而且修士吸取天地灵气修行,较之普通人,肉身的阳气更为充沛,在这阴气之地,宛如一座灯塔一般,但若是阴神出游,则无此忧虑,十分隐蔽。 风白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道:“万事小心。”接过天遁镜,虞璿一晃便投入镜中,不过片刻,便有一个与她一般无二的少女从镜中走出来,身上微有五彩霞光,这却是她收敛五行真精,凝聚阴神形体的缘故。 虞璿的阴神向着风白羽一笑,便化作一道清风卷了出去,按照那太阴夫人所说,这各洞各谷之间,地下都有通道相连,蜿蜒分支,宛如迷宫一般,唤作十凶道,除了指定的路途,就是金丹鬼仙,也不敢随意乱闯。通过这十凶道,便能直接前往玄昊古墓。 虞璿此来夜探,大部分目的便是为了引出余清圣,她有九成把握,这货必然到了,要么便躲在乌风坪群修中,要么便隐藏在北邙山的某处,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必然有他的人在暗中窥视,传递消息。 这种敌明我暗的被动感觉,虞璿自然不肯坐等对方出手,因此才故意制造出自己落单的情境,引他出来。 当太阴夫人说出十凶道的时候,虞璿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余清圣多半便躲在那里。而她阴神离体,战力较之本尊大大缩水,又是孤身在陌生凶地,若是这样还哄不来这小魔头,那虞璿也没有办法了。不过以虞璿对他的了解,此人很大可能,不会放过这个制住她的机会。 第91章 暗棋 玄昊古墓相传是上古时候圣帝的陵墓,自从北邙山地气变动,形成一处天然的凶煞之地之后,便被群鬼占据,这一片陵墓广有数千亩,无数墓室相连,仿佛迷宫一般。 邢忆薇蜷缩在冰冷的石室里,由于全身法力都被封住,不能祛除阴寒之气,一张小脸白里透着青,和女鬼也差不多。 忽然,石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一个体态轻盈的侍女,这侍女斜睨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道:“也不知你走了什么运,竟然被婉儿姑娘瞧中,点名要你去服侍,还不快起来!” 邢忆薇忐忑不安地跟着这侍女,她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做了阶下囚,虽然并无什么折磨,但也惊疑不轻,只是她怎么也弄不明白,若是那指点自己的少年想要对自己不利,只需点一点手指头,又何必再费波折将自己关押到这里来? 邢忆薇百思不得其解,但却潜意识不肯往另一个方向想,那便是那指点自己的少年,亦遭了这些恶鬼毒手…… 也不知绕过了几重石廊,邢忆薇被那侍女引到了一处石殿,这石殿和别处不同,门外设着禁制,她一进去,便觉得那湿寒阴气减少了许多,虽然仍然有几分阴森,但却要好受了很多。 这石殿中装饰华贵,串珠垂纱,中间树立着一面半人高的水银梳妆镜,镜前玉榻上坐着一个鬼姬,身如青玉琉璃,还有些半透明状,显然修为并不高,周围还有四五个侍女服侍,俱是容貌气度不俗的女修,只是较之这居中而坐的鬼姬倾城丽色,却宛如萤火皓月一般。 见了邢忆薇进来,那坐着梳头的鬼姬站了起来,走上前打量了一阵,俏脸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道:“就是她了,你们都下去,不要来打扰。” 那些鬼女侍婢都纷纷退出,邢忆薇站在殿中,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那鬼姬淡淡地道:“偏殿有一间屋子,你且暂住。我无事唤你的时候,你就不必出来。” …… 虞璿阴神出窍,令风白羽替她肉身护法,那些土木山石在她面前,便如水之于鱼,仿佛不存在一般,她只顾直闯过去,顷刻便在地下穿行了几百里。 虞璿自进了这十凶道,便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此地和别处不同,有许多阻挡,是连无形无质的阴神也无法穿过的,显然是专为阴魂之体所设。 她将心意收敛得静如止水,身上淡淡的五彩烟霞围护,这件乾坤五相镯改成的乾坤五芒簪,得了齐墨渊以正宗玄门道法重新祭炼,威力比以前还要更大。有了这件法器围护,她连过数道关隘,倒也无惊无险。 忽然,她微生警觉,阴神之体较之寻常时候,对危险的直觉更加敏感。虞璿自诩明有乾坤五芒簪,暗有溪山行旅图护体,论起真实本领,就算几位鬼仙围攻,也留不住她,此刻忽然觉得危险,几乎不用猜测,便能知道必然是有人布下了陷阱等她,至于此人是谁,不问自明。 虞璿之前并不知道余清圣的身份渊源时,并不认为和这小魔头私下接洽有何大不妥。因为在她眼中,这人虽然有几分本事,但还是属于随时可以舍掉的那种,别看之前打情骂俏仿佛亲密异常,内心虞璿还真没把他当一回事,仍然还处于说翻脸就翻脸的范畴中。 但当齐墨渊说出当年魔教曾经派出白莲圣母入中洲的秘闻,且这位魔道前辈还和自家师父、古元、甚至自己也大可能有几分渊源之后,虞璿却立刻便升起了警觉,联想到余清圣此来,很大可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甚至接近自己这件事,便是早有预谋,否则如何能够一遇再遇? 这样一想,虞璿顿时便忍不下去,她虽不认为齐墨渊的猜测就是真的,但至少洞真派和魔道之间的暗地纠葛,是有前科的,倘若再被人借此事,就算能够周旋过去,也必然惹得一身骚,乃至灰头土脸。 风白羽邀约她来北邙山实在是偶然,但却正合了虞璿心意,至少明面上她有了一个插手的由头,而不会太露痕迹。从到达乌风坪开始,她便留了十二个心眼,注意周围情景,就算不能一次将余清圣置于死地,也要或擒或捉,治得他服服帖帖才行。 虞璿略略放缓了遁光,她料得余清圣最大的可能便是拿阵法对付她,但虞璿自诩阵法上造诣也是不浅,加上溪山行旅图这件法宝修复得七七八八,也有挪移虚空之能,论起斗阵破阵,自己是不吃亏的。 至于第二个可能,便是余清圣的那座星宿洞天,但虞璿手握万鬼阴池,也有部分进出的权限,也稍有周旋之力,届时就只看这小魔头为了她,肯伤筋动骨到什么程度罢了。若是余清圣稍有犹豫,虞璿自然是祭出溪山行旅图,把人摆布了再说! 说起来,虽然有“对战之时情势千差万别,并非法力高者便能取胜”的说法,但事实上,一个修士最厉害的手段是什么,都是心中有数,若是这最厉害的手段也奈何不得人家,其余取巧的法门,也十之□□不会有什么用处。 或者对于艰难讨生的散修来说,多会几门不同的法术,便能多几条命,确有道理;但对于虞璿这等不愁资源之辈来说,还真就是十招会不如一招精,而大多数精英修士,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虞璿穿行了许久,忽然发觉前方空气中微微扭曲,显然有一处并不明显的禁制,她射出一团混元真气,将其黏住,同时混元真气裹了五颗雷珠送去,五行相生,威力越大,又被混元真气裹住,顿时便撕开了一道黑洞洞的缝隙。 …… 邢忆薇服侍了这位鬼姬半日,只觉得对方虽然冷冷冰冰,但却也没有为难自己,甚至也没真个呼喝她做什么。她本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儿,只是性子怯懦了些,低头一想,却有几分回过味来。 这鬼姬哪里是要找个侍女,分明是借机将自己接过来加以庇护!邢忆薇仔细观察了半日,因其他侍女都被这鬼姬赶了出去,她瞅了个空,屈膝行礼,低声道:“……谢谢姑娘。” 那鬼姬转过脸来看她,这鬼姬脸色青白,挽着百花髻,插着金凤钗,胭脂点唇,宫装曳地,虽然冷冷冰冰,却仍然风情万种。鬼姬淡淡地道:“你倒聪明,这里不是活人呆的地方,就算一时没有谁去吸你阳气,过些时日,被此地地气侵染,也要变成冰冷的鬼物。” 邢忆薇见她还算好说话,便大着胆子问道:“姑娘……请问为何……” 鬼姬道:“不必叫我姑娘,我姓乔,单名一个婉字。”她淡淡地笑了笑,道:“我也没什么别的缘故,只是瞧你顺眼,我现在算是救你,但若这里有谁瞧中你一身精气向我要人,我也未必就会继续保你,因为你并不值得我去得罪旁人。” 邢忆薇微微一笑,道:“一件归一件,我只领姑娘救我一次的恩德,岂敢再奢望第二次?” 乔婉道:“想不到你竟然是个明白人,既然如此,你这几日就好好地在我这里,到时候有机会就离开吧。也不要想着闹什么幺蛾子,其实你我一般都是修为低微,对于大局毫无作用,顾好自己为先。” 邢忆薇点了点头,这鬼女乔婉话虽直白,但心却不坏,她也觉得对方说得在理,只是,邢忆薇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乔姑娘,你可知道是谁把我捉……送来这里的?” 乔婉摇头道:“我怎知道?我还是听别人闲谈得知,说有一位女修乱闯,现被捉住。” 邢忆薇打探不出那黑衣少年的下落,不觉甚失落,只是她见这乔婉还算好说话,便悄悄打听其他金丹鬼仙的消息,哪知乔婉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劝你还是熄了报仇的心思吧!”邢忆薇只得作罢,见乔婉有逐人的意思,她也只得讪讪退下。 邢忆薇有些恹恹地回到偏屋,虽然法力尚未恢复,也打算打坐静静心,哪知她刚刚闭上眼,眼前便忽然浮现一个绝色少女容貌,竟然是洞真派的金丹真人虞璿。邢忆薇惊讶之下睁眼,却发现身边并无异状,只是一闭眼又看见了虞璿,广袖长裾,翩然若仙。 那虞璿对她点点头,和颜悦色地道:“邢师侄,你虽然身陷鬼窟,但却没有性命之忧,不要担心,三日后便是你劫满脱身之时。” 邢忆薇此时便宛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她虽然和虞璿不熟,但怎么说也是自己那边的人,因不知真幻,也不敢开口答话,只是在心里默默祷祝,又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果然,那虞璿的影像又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便交给你一件事儿,待会你往西边走廊去,有一个魔头扮作我的模样,想要横插一手,你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便算帮了我的忙,回头在令师那里也记你一功。” 邢忆薇此时不辨真假,忙暗暗点头,将接下来“虞璿”叮嘱分派的事儿,都一一牢牢记在心里,却不知自己心智已经被魔所迷。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实在太忙,勉强搞定了榜单任务,更新不给力,我也无话可说╮(╯_╰)╭ 第92章 险幸 虞璿这一世在空间禁制上的领悟力似乎比以前要好得多,仿佛有一种天生的敏锐,一学便会,一想便透,因此那空间禁制稍有波动,便被她发觉。虞璿生性谨慎,又是行的诱敌之策,因此更加十二分的小心,以神雷开路,这才随后跟入。 她一穿出便觉得阴气逼人,粘稠浓厚得几乎不亚于黄泉鬼域,这等阴煞之气若抽取出来,也有个名号,唤作寒霜阴煞,乃是用来凝练玄冥之气的前身。 虞璿猜到多半已经深入玄昊古墓,在这等地方,她也不敢用神识窥探,依旧隐遁了身形,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见一个少女探头探脑。这少女身上阳气极重,竟然是个生人。虞璿再一看,却认了出来,正是那林霄之徒邢忆薇。 在虞璿看来,这小姑娘也是倒霉透顶,人人都安好,只有她被捉了去立威,倒急的林霄什么似的。不过现在看来,邢忆薇毫发无损,除了略受了些阴寒,其他都没什么大碍。 虞璿仔细一看,发现她胸前佩戴着一枚玉符,因此,这些粘稠的阴煞之气才被微微驱开。只是,这女孩儿站在长廊拐角,不住地探头去看,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在虞璿看来,便是十分古怪。 她既然觉得邢忆薇举止怪异,便不肯贸然现身,何况她和这女孩儿非亲非故,回头给林霄报个平安信就是了,也犯不着现在就逞能。虞璿这样一想,便绕过了邢忆薇,转了个弯又是向前,却是向着鬼女乔婉所居的方向而去。 虞璿不肯上钩,却让隐在暗处的余清圣大大遗憾。虞璿阴神出游,又施展了高妙的隐遁之术,本来极难被发现,但她唯独将从星宿洞天里带出来的万鬼阴池随身携带,因此余清圣这边立生感应,甚至连距离远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余清圣对亲妹妹忌惮甚深,可不会认为她是为了郎情妾意地偷期密会来得。而且,两人之间的真正关系,也只有他一个人知晓而已,自作多情未免想得太多了。 他之前已经几次在虞璿面前落了下风,心里十分清楚,正面放对,自己奈何不得她。而正是因为如此,虞璿才敢在他面前任意肆为,说到底,这丫头根本就没正眼看过他。 这个认知让余清圣又气又恼,其实他和虞璿不愧是同胞所出,实是同一类人,唯有认为自身处于绝对安全时,才觉得心头自在,否则根本不肯沾染。对于不自量力惹火烧身的事儿,两人都是深恶痛绝。 余清圣在暗处想了许久,不由暗暗叹息,“若非是我亲妹子,早在上次分别后,便该再也不见。也怪我口敞,说什么不好,要说这玄昊古墓的事儿,也算自作自受。” 眼看着虞璿往西边墓室越近,余清圣不得已,一晃现身出来。因那鬼女乔婉对他的计划来说,是个极重要的棋子,此女原是冥圣宠姬,深得信任,余清圣在她身上做点手脚十分不容易。但若被虞璿撞见,只怕又要别生枝节,几次交锋之后,余清圣也实在是对这个妹妹的手段深浅毫无把握。 他最想不通的,便是她生长洞真派这等玄门,但那精微奥妙的魔道法术是从何学来?但借给余清圣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拿虞璿的事儿去问人。 …… 余清圣这边一现身,虞璿借着万鬼阴池的感应,几乎是同时便发现了他,她暗叹一声,知道自己仍然无法看穿对方的隐匿之法,而且万鬼阴池本就是星宿洞天镇物之一,余清圣可以借助星宿洞天发现她,她却无法利用万鬼阴池做到同样的。 二人说起来也有二十余年未见,但修真之人本就无所谓岁月,依然是少年英俊,少女红妆,隔着一条长廊,相视而笑,宛如画中人。 余清圣这些年扮作古珣,在药王谷中主持事务,扶植新秀,收拢下属,也做下了不少成就,高真人几年前便坐化,现在药王谷中便是他说一不二。这些年,为了高真人那句戏言,余清圣也不知炼废了多少炉丹药,但当真见到虞璿时,他仍然有种心潮//喷薄欲出的感觉,随即又化作无穷无尽的伤感。 对面少女唇角含笑,曼声低吟,“……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短短十四个字,似乎百转千回,内中有无数的欲说还休。余清圣脑子里“轰”地一声,那些被尘封了多年的记忆,猛然翻腾如沸,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 …… 高大冷清的魔宫,幼年的男童在矮树后面一躲便是一个晚上,偷偷地眺望高楼上长裾雍容的女子。 …… 外间血云滔天,雷光千里,九岁的少年惶惑而茫然,手里被塞了一个襁褓,母亲临去的匆忙命令还在耳边。 “我要你以命保护馥儿,不可令她有丝毫损伤!将来,继承我的……” …… 深山老林里,一堆微弱的篝火,少年穷极无聊,戳着襁褓里婴儿的小脸。 “喂,你除了吃和睡,还会什么呀?凭什么就要我保护你?” …… 漫山遍野的兽群仿佛潮水一般涌来,拼了命往回奔跑的少年,忽然被腾空卷起,白衣青年一脸冷肃,“那是兽潮,你不要命了!” 少年嘶哑着嗓子,已经分不出自己是哭还是笑,“妹妹还在那里,我陪她一起死!” …… 然而他们究竟不曾在颠沛流离中丧命,两兄妹被带回修真门派,忙于生存的人无暇思考,但一旦稍有安定,自然便会产生某种心理上的改变。 …… 余清圣甚至弄不明白,他心中所谓的“妹妹”,到底是那成日睡觉的弱小婴儿,还是这妙曼多姿的绝色美人。 理应是前者才导致后者的出现,但事实上却是后者唤醒了曾经存在前者,于是,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深刻的情感,纠缠往复,最终成形,成就了那一方似近实远的倩影。 他深吸了一口气,就要开口。 忽然,某种强烈的警兆骤然从心上升起,与之同时,是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降临,余清圣几乎来不及反应,便本能地祭出了他最强的的两件法宝。 星宿洞天,封魔榜! 狭小的长廊中,如水流动的乌光缓缓铺开,中有星光点点,隐约有一尊尊星神的影像浮动;而另一边,则是白山黑水的轮廓由浅到深,灵动之极,更有一方墨印轻轻点在角落。 这一洞天、两法宝的交锋,瞧上去竟然淡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不过瞬息,乌光散淡,山水崩塌! 余清圣身形自半空出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而他原来存身的地方,数点绿火被生生扯做两半! 那是封魔榜上封印了魔种元灵的星神,只是被虞璿的溪山行旅图强行收摄,和封魔榜两下撕扯,顿时魂飞魄散,连返回封魔榜做个魔头的机会也没有了。 刚刚被扯碎的,便是余清圣手下星神中修为最高的一尊,已经有元婴期的实力,但却连撑过一个呼吸的时刻也没有! 余清圣一身冷汗,若是自己未能及时施展出借体代形之术,只怕此刻早就遭了毒手。 对面的少女若有遗憾之色,只是身形已经渐渐自原地透明,留下一个淡薄在空气中的略带顽皮的微笑。 余清圣脸色苍白,半晌无言。 并不只是他在算计着她,她也在想着要他的命!阴神出游,万鬼示踪,想来,就是为了刚才那一刻。 只可惜,他还是命大。 “果然,终究是虞家的女人,信不得……” …… 虞璿的身形在厅中一现而没,随即从天遁镜中走出来,见了风白羽,她也来不及多说,只匆匆地道:“事不宜迟,快走!” 风白羽也被她以溪山行旅图罩住,只来得及问一句:“惊动了徐完?” 虞璿心中甚是懊丧,本来看余清圣神情有几分恍惚,居然没有暗地下手,反而出面,她自然是笑纳,借祭炼过的万鬼阴池,稍微牵制星宿洞天,随即发动了她最强的手段。 只是居然这样也被他逃了过去,余清圣这货身上到底有多少压箱底的宝贝?这人也未免太富庶了!虞璿发动溪山行旅图,那一瞬间也收镇了好几个厉害角色,却偏偏漏掉了此来的目的余清圣! 虞璿一边疾飞出洞,一边应道:“没呢!他的老巢跟迷宫一样,根本找不见,不过,我瞧见林霄那个徒弟了,小姑娘人没事。” 他们来时隐身潜息,此时回去,却没有掩藏声势,虞璿一路疾飞,一边将五行雷珠乱发,甲木乙木,丙火丁火相生相克,又被混元真气调和吸引,飞快地膨胀壮大,向四面八方爆发出来,声势浩大,宛如摧枯拉朽一般。 风白羽见状,也将星宿真光大片地洒出去,搅动北邙山中阴煞之气。他为人温文尔雅,所修法术却都猛恶霸道,被这真光如水般冲刷过去,但有鬼物在其中,便仿佛雪融一般,烟消云散,连魂魄真灵也保留不住。 两人瞬间冲出了一条通道,沿途也有几个金丹鬼仙惊动,试图拦阻,但两人合力,更有一件法宝护身,这些金丹鬼仙连拦阻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望洋兴叹。 虞璿同风白羽才赶回乌风坪,只见两三道遁光猛然升空,第一个便是墨修缘,这三十多岁的英挺道人一脸哭笑不得的无奈,和虞璿略寒暄了几句,便恶狠狠地揪着风白羽去理论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缓慢,非我所愿╮(╯_╰)╭年关难过啊! 第93章 初战 虞璿二人昨晚弄出的动静不小,虽然随即便各自回去,并无后文,但这些乌风坪上的修士一打听,哪还有不知道之理。次日一早,众家修士聚集,墨修缘同林霄二人主持阵眼,灵霄派六位金丹,天罗派四位金丹,各自镇压一处,其余修士则按人数修为分配各处,不许擅自行动。至于何慕兰、风白羽、虞璿这三位原是助拳,便随着两翼行动,作为掠阵的意思。 这本也是老成保守的举动,但林霄昨日已经将阵旗给了风白羽,虞璿抽了个空,给他传音道:“昨日曾见令徒一眼,应该是安然无恙的。”只是林霄只回了声多谢,并无别话,想来还是放不下心。 众修士聚集成阵,缓缓推进,所过之处,顿时北邙山中浓郁的阴煞之气都被驱散,鬼物也都被压制,而其中最多的御鬼宗修士,则纷纷取出法器,努力收摄这些阴气鬼物,有几个运气好的,捉得一两头厉鬼,顿时那聚魂幡上黑气又浓郁了几分,显然威力又增加了不少。这换了他们平时自己前来,绝对不可能如此深入,更不可能捉住这等凶横的厉鬼。这一路缓缓向前,倒是这些御鬼宗的低阶修士最为欢欣鼓舞。 不过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寻常修士的法术,虽然也能驱除这些阴煞,但总要耗费法力,不如御鬼宗能够在扫清这些障碍时,将其转化为自身实力。 这种情形下,自然也不会有人嫉妒这些御鬼宗修士得了好处,反而颇多鼓励,见那修为低微的,自身不足以镇压收摄的鬼物,还有人主动助其一臂之力。 这样缓缓前进,不温不火,一个时辰也不过前行了数百里,虽然较之北邙山之巨,不过九牛一毛,但看在那些金丹鬼仙眼中,却是实实在在的挑衅。不过片刻,便有一个□□岁的幼童,猛然从黑雾中跃出。 这幼童生得十分丑陋,头大身子小,系着大红肚兜,佩戴着黄橙橙的项圈锁片,只是身躯瘦骨嶙峋,十指宛如鸟爪,满脸凶光,全无半分可爱之意。幼童周身有十二个黑气凝聚的骷髅头环绕,呜呜尖啸,凶戾至极,似乎择人欲噬。 幼童老气横秋地道:“本座乃是摩罗鬼王,既然两厢对阵,也不必闲扯废话,且看今日哪个合该做我宝贝的口中食!”小手一挥,那十二个黑气凝聚的骷髅头猛然胀大,足有丈许,里面无数凶魂厉鬼若隐若现,发出尖锐凄厉的嚎叫。 因是墨修缘在前阵主持,对方既然是金丹修士叫阵,又是第一战,却务必要胜得干净利落,他左右顾盼了一下,便吩咐左手的庄不周,“庄师弟,你来拿下这头老鬼。” 庄家兄妹二人在天罗派中地位极高,哥哥庄不周更是被视为下一代的掌门,和顶尖大派不同,在小门派中,因为资源有限,往往是倾尽一派之力,培养出那么一两个精英弟子,然后指望其光大门楣。因此,庄家兄妹一身本事,较之大派真传弟子,也是不俗,此次出行,长辈又赐下许多护身的法器宝物,生怕有所伤损。 因此,虽然面对的敌人修为较自己还高,修行年限更是远远超出,庄不周也不惧怕,略一拱手,便昂然出阵。因这摩罗鬼王通过名姓,他也高声答道:“在下乃是天罗派庄不周,领教鬼王高明!” 这摩罗鬼王狞笑一声,只一挥手,那凶戾的骷髅头便尖啸着扑来,前三后四,将庄不周能够躲避的方位全数封死。 庄不周一抖肩膀,背后飞出一面淡金色的宝镜,宝镜高悬头顶,洒下金光将其罩住,先护定了自己,那些骷髅鬼物在金光外啃咬乱抓,却不能伤到庄不周半分。 摩罗鬼王见他最得意的法宝五鬼浮屠不能建功,顿时恼羞成怒,他乃是八百年的鬼仙,一对一连这样一个金丹初期的小子也拿不下,岂不是要被同侪耻笑?一狠心便要拿出压箱底的本事。忽然,他身边虚空中猛然蹿出一条火龙,身盘爪抓,摩罗鬼王措手不及,被这火龙卷住,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呼。 他身躯乃是阴气凝聚形体,形状随心,这火龙乃是纯阳真火炼成,最能克制阴鬼之类。摩罗鬼王此时奋力想要挣脱,但若变得小了,那火龙便也随之变小,若是变大,那火龙也跟着变大,只是死死缠住不放,一点点地将他身躯化去。 大约一炷香时分,那摩罗鬼王最后一点黑气也被炼化,那火龙飞回,被庄不周收了。他回身向着墨修缘一礼,道:“幸不辱命。”他却知道,是墨修缘出手暗助,帮他隐藏踪迹,否则这阳炎火龙想要困住这摩罗鬼王,也不容易。 墨修缘微微一笑,知道他看出来了,挥手让他回去,道:“这一谷中的镇守已经除去,还剩大小群鬼,诸君随我一道清剿。”随着他一声令下,这十位金丹真人各自占据一方,阵势封锁上下八方,金光铺天盖地,这谷中还有数千鬼修,从炼气期到筑基期的都有,此时却想要跑出去一个也难。 花神宫的女修纷纷结成圆阵,修为高的,便三五人一阵,修为差些的,便十余人一阵,仿佛一朵朵花瓣盛开,剿杀起这些鬼修却也不慢。天罗派的弟子又是不同,身上都有淡金色的光罩护体,这些弟子大多修习的都是纯阳火系法术,施展出来,一清扫便是一大片,至于那些筑基期的鬼修,则是多人合力。而灵霄派的弟子又不一样,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手段,能够将多人手中的法器合力,幻形为一件,攻守合一,清剿速度也不亚于旁人。 这种场合,除了风白羽顶替了林霄主持阵眼,虞璿同何慕兰这两位金丹女修反而闲了下来。何慕兰此来北邙山,除了联络林霄,还有一些其他的事做,但林霄中途离去,倒是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偷偷瞧了几次风白羽,低头想道:“林霄此人言过其实,但风白羽却不是此人可比,换了他来插手,恐怕左师兄的谋划,又要生出变数。” 何慕兰的修为虽然在昆仑派女修中也算不俗,但无论是师门后台,还是修为法力,却并不是最顶尖的几个,但她心智出众城府深沉,竭力同和左家兄弟交好,和同辈几个师姐妹一比,便显得她办事精明能干,因此在门中地位也不低,这却和别人靠着天赋或是后台不同,全是她自己挣来的。 何慕兰对虞璿虽然没什么好感,但她可不是严蕊那种从小娇宠、喜怒都写在脸上的女孩儿。若是有机会她也不介意坑虞璿一把,但有必要的话,她也一样能笑盈盈地称姐道妹。 何慕兰自家师兄交代的事情还没头绪,但她见虞璿施展一双金红银蓝的璀璨光芒,时而合而为一,时而分散成丝,每每见有修士遇险,便施以援手。这片刻的功夫,倒有三分之一的御鬼宗修士受了她的好处。 因为这一宗的修士虽然也附骥而来,但却谈不上有什么靠山,只是人家看中御鬼宗的道法特殊,能够帮上一些小忙,这才召唤而来。这种形势下,他们自然不敢不从,但也正因为如此,加上大部分修士的修为又低,人数还多。在这种时候,大家自顾不暇,便没甚么人理会这些御鬼宗的修士的损失。 何慕兰看了一会,笑问道:“虞师妹这一对法器倒是十分巧妙,上次在斗剑会上见到,便觉得十分神奇。现在看来,还有许多妙用没有施展出来呢!” 虞璿施展阴阳极光钩,分化剑丝,帮助那些低阶修士抵御。寻常五金之类的剑器,遇上鬼修效果便不佳,但她这对阴阳极光钩乃是极光凝成,又收摄一对极光火精熔炼其中,极光之火乃是天下七大真火之一,应付这些阴鬼之属,只算大材小用,只稍稍擦上一些,便要魂气溃散。 听何慕兰说话,虞璿却有些爱理不理,道:“何仙子取笑了。”何慕兰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以为她还在记恨昨日会谈时的事情,便不好再说。 其实她倒是误会虞璿了,虞璿没什么心思应付她,是因为昨日在玄昊古墓中,和余清圣对拼了一记,如今她这溪山行旅图中捉了好几头金丹鬼仙,加上太阴夫人那三个,都全数扔在万鬼阴池里化作了最纯净的元气,但居然还有一头接近元婴实力的鬼仙,虽然也被她镇压了,在万鬼阴池里面泡着,但想要彻底化去,还要一段时间。 唯一差可告慰的便是,有了这□□头金丹鬼仙,一头元婴鬼仙,化出的元气正好祭炼溪山行旅图,至少虚灵级数能够彻底稳固下来,不必再担忧跌落成禁制大圆满的法器了。 至于余清圣,虞璿上一次未能得手,将此人一举成擒,便几乎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而且两人等若已经翻脸,再想虚与委蛇,却是办不到的。虞璿一边分心保护下面一些低阶修士,一边却也忍不住有几分烦躁起来: “若不晋升元婴,想要压那人一筹便力有不逮,但修道乃是我自己的事,这又能算是个什么理由?莫非……我内心其实很有些忌讳此人?” 作者有话要说:没什么说的,尽量更新。 第94章 图穷 似这般徐徐推进,结阵为营,又拔除了两处镇守,墨修缘便吩咐停驻歇息,恢复法力,而那十位金丹修士仍然各自镇守阵角,以防诸鬼突袭。 虞璿也走到一边,盘膝坐下。这一路上得过她恩德的修士不少,虽不敢上前聒噪,也时不时暗暗投来感激的目光,只不过虞璿所为,并不是求这些人的感激,也算不得很大的辛苦,只是随手而为,自然也不在乎这些人的感激,只当视而不见。 对这些低阶修士来说,这位虞真人其实谈不上平易近人,虽然也不至于冷若冰霜,但这种平淡的态度,反而更令人感觉到彼此间的天壤之别。 墨修缘也在暂坐歇息,这位墨真人瞧着神色肃穆端严,但事实上,他却正在暗暗传音,同另一边的风白羽闲扯乱侃。 虞璿一路上所为,也都被墨修缘瞧在眼里,这些御鬼宗的修士对这位墨真人来说,比散修也好不哪里去,人数多而修为浅,说是良莠不齐都算抬举。这些大派出身的修士,虽然未必个个都是势利眼,但眼中所见都是大小人物,自然而然便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气,很难体谅那些挣扎求生的下层修士,这倒也不是故意。 只是,墨修缘虽然自己不在意这些修士,但他见了虞璿出手保护这些人,随手而为,举重若轻,显然还是游刃有余,对她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回头看见风白羽目不斜视盘膝打坐,便忍不住暗暗传音,取笑好友: “小风,看你如此百无聊赖,何不去找你那摇光师妹说说知心话?” 风白羽回了他一个“嗤”字,又过了一会,才道:“不要闲扯,林霄也去了两三个时辰,就是迷路也该到了,为何还没有丝毫动静?” 听他提起这话,墨修缘也是皱眉道:“我也觉得诧异,以他的能耐,就算吃了亏,也总不至于连个水花也打不起来。但这一路上,这几处的鬼仙明知我们来攻,却仍然各自为政,也不寻常。” 风白羽道:“正是如此。适才那方寒拼死突围,我暗暗放了他出阵,果然,他也不曾逃往玄昊古墓与众鬼汇合,而是往别处逃了。” 墨修缘略略沉思,问道:“依你的意思,这些鬼修宁可同我们硬拼,也不愿去找徐完这个靠山,莫非是因为玄昊古墓那边有什么他们极为忌惮的东西?” 风白羽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昨日我同摇光夜探鬼窟,你猜我们撞见了什么?徐完的一个小妾同他两个手下偷情,奸//夫//淫//妇不说私奔也差不离,已经全无忌讳,若不是徐完确实分//身乏术,他们又岂敢如此?” 墨修缘沉默了一下,道:“你说得是,此番我们攻打北邙山,却并非要全歼所有鬼物,就是放走一两头,也不要紧,只要不至于危害附近百姓,也都无妨。只是我们这样缓慢而行,只怕徐完那边真有什么诡计。” 风白羽回道:“是与不是,很快便见分晓。算上昨日我们斩杀的那三头鬼仙,十二鬼仙,已去其半。我猜顶多再过一处,他们必然要联手抗拒,否则这些鬼修又不是傻子,如何会坐而待毙?” 两人正在猜测,忽然正西边一道灿烂金光猛然升起,宛如曜日当空,无数金黄色剑气乱射,身后有一十四道黑气纠缠不休。 两人顿时站起,那曜日剑盘乃是林霄的招牌法器,这时候除了他还会有谁,虽然不知林霄是遇到了何等情况,但见他已经同冥圣徐完交起手来,大家既然是同盟,自然要予以援手。 只是,此时众修士深入北邙腹地,十位金丹真人各自成阵,若阵势一撤,内中大部分弟子都要陷入险境,但若只派一两个金丹过去救援,和送菜也没两样。 此时墨修缘主事,他与林霄存在一种微妙的竞争关系,更不能当众做出见死不救的姿态来,不过这时候能起到作用的,也无非就是那几个。 他还未开口,何慕兰已经主动开口道:“两位师兄要主持大局,妹子一路上不曾出过什么力,愿去助林道兄一臂之力。” 她这样一说,虞璿也道:“我也一起吧!” 墨修缘连声道:“便麻烦两位师妹。”风白羽却关切地看着虞璿,暗暗传音过去,“小心些。”停了一会,又补充道:“离昆仑派的人远些。” 虞璿向他回了一个笑容,清光护体,也跟了上去。何慕兰极少在人前动手,修真界认得她的人不少,但提起她擅长什么法术,常用什么法器,却大多两眼一抹黑。此时,这位昆仑派的女弟子脚踏一道五色霞光,轻盈曼妙,速度却丝毫不慢,顷刻便赶到了双方纠缠不休的地点。 林霄怀中护着昏迷的邢忆薇,全力催动曜日剑盘,这剑盘采取七大真火之一的太阳真火,以及霞光精气炼成,乃是一件威力无俦的杀伐利器,不亚于乾坤五相镯,而他祭炼这件法器多年,本身道法更与之相合,施展起来,剑气真火铺天盖地,若不是本身修为所限,威力还要更大。 至于冥圣徐完,却并未露面,只是那一十四道黑气纵横来错,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炼成,灵活无比,数道黑气彼此配合,便能逼退一大片剑气。林霄虽然奋力想要冲出去,但这一十四道黑气十分狡猾,每每剑气真火稍有薄弱,便如蛆跗骨,逼得林霄不得不回身自保,不得逃脱。 虞璿不紧不慢地跟在何慕兰后面,她自然并不相信何慕兰,就算没有两人之前的过节,此女城府精明,本也不是值得信任之辈,但风白羽却出言提点她,倒是让虞璿有几分好奇,猜测风白羽到底发现了什么。 除此之外,她也有心看看何慕兰的本事。见何慕兰高呼一声,“林霄道兄,小妹来助你一臂之力!”放出一张紫金小剪刀,凌空化作一对头交头,尾//交//尾的紫金蛟龙,凌空剪下,只一绞,三道黑气便从中而断。那黑气再次凝聚,金蛟便再次铰断,如此反复三次,那黑气虽然仍然弥合,却明显淡薄了很多。 虞璿看在眼里,心道:“随便一位金丹修士,拿着这金蛟剪法宝,想要做到不难。这黑气主力其实在林霄那边,何慕兰的实力尚看不出多少来。” 虞璿遁光飞来也快,人家打得如火如荼,她也不好站着看,寻思这种场合,极光真火和太阳真火同属火系,应付这种看起来有几分门道的黑气,大概派不上多少用场。她便抬手拔下发上的乾坤五芒簪,轻轻一点,簪尖五色光芒涌动,产生极大的吸摄之力。 那黑气共有一十四条,何慕兰专注于对付其中三条,剩下还有十一条都在和林霄纠缠,虞璿一出手,顿时距离她最近的两道黑气便不由自主地扭曲变形,一丝丝黑雾从中剥离,被那簪尖上的五色光圈收去。 何慕兰虽然率先出手,但她选取的角度颇为巧妙,大部分压力还是在林霄身上,她只算从旁协助,一直颇有余力,还有空看虞璿如何出手。见她又换了一件厉害宝贝,饶是这位昆仑派的女弟子城府深沉,喜怒不显,也不由得生出几分酸意: “传言秦楼月已废,此女深得洞真掌门宠爱,瞧着似乎不假……” 虞璿的乾坤五芒簪原是齐墨渊替她重炼而来,这件法宝其实也是一件攻伐之宝,攻防一体,收摄镇压却不算是正用途。之所以一丝丝剥离吸摄这些黑雾,显得如此容易,乃是虞璿暗暗将万鬼阴池附在其中。这万鬼阴池虽然只是星宿洞天的一角,但品质却不低。这件异宝最大的用途,便是将一切法力元气肉躯,都融为精纯的阴气,用来应付阴煞鬼物之属,最是合适。 至于万鬼阴池中还未化尽的那个元婴级别的,虞璿暂时用溪山行旅图镇压住,溪山行旅图乃是虚灵级数的法宝,用来镇压一个法力半废的元婴级存在,只能算是大材小用。 有二女相助,林霄顿时压力减轻了许多,精神大振,曜日剑盘再次发出一道明如白昼的赤金光芒,将四周压来的黑气逼得一退。 …… 此时,玄昊古墓正中,一座半圆形的石室,中央有一方尺许大小的黑池,池中黑气翻腾,凝聚如墨,赫然也是一座万鬼阴池!只是池中阴煞之气虽然粘稠,但却顶多只算液珠,距离虞璿手上那座成品,还有不小的距离。 围绕着这座未完成的万鬼阴池,却是八个身着墨黑衮龙袍,戴着承天冠的中年男子,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方位而坐,将法力灌注在这一方万鬼阴池中。这八个中年男子都是一模一样,面容清秀苍白,眼神阴鸷,正是冥圣徐完,以及他千年来辛苦炼就的七大分身。除去他本人乃是元婴初期的修为,其余的七大分//身都有金丹顶峰的修为,更炼就一种特殊法门,能够在短时间内,将七大□□重归本体,法力之雄厚,堪比渡过天劫的修士。 此时,徐完本体分//身上法力涌动,尤其是本体,周身阴气精纯,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这是法力修到了极致,随时随地可以引动天劫的迹象。寻常修士到了这种程度,大多都是炼制法宝,预备渡过天劫的各种事物,但徐完乃是鬼仙修成,天雷乃是天地间纯阳罡气,对于阴鬼之物克制极大,徐完虽然法力高深,但也不能逆转天地间自然生克的道理。寻常修士渡劫,五分的难度,到了他这里,便是十分百分。运气好的话,法力大损,还能留得一条命;运气不好,说不定便是身死道消之局。 要说天下修士,追求的莫不是长生久视,法力高强,逍遥自在,要舍掉权势还好,要舍弃法宝便千难万难,要舍弃自己辛苦修成的一身法力,更是怎么也舍不得,鬼修也同样如此。那些轻松选择转世的鬼修,大多是法力不成,而能够修成金丹的鬼仙,几乎很少有还能这么洒脱地说放就放的。 金丹鬼仙如此,徐完苦修数千年,从一介浑浑噩噩的游魂小鬼,到如今号称鬼圣,这一路上艰难辛苦,可想而知。就算面临天劫,想要他放弃苦修而来的一切,自行转世,自然是万难放手。 徐完本来是一个散修,虽然自行悟出精妙道法,修成元婴,但比起魔道两家,乃至妖族大擘,根基却实在是浅薄得不值一看。万鬼阴池这种宝物,在余清圣这等身份的魔道修士,自可以轻松到手,乃至自行炼制,但对于徐完来说,却是一份天大的诱惑。唯有祭炼成万鬼阴池,他才有渡劫的可能。这也是为什么,他明知来人不怀好意,自己是与虎谋皮,但这一份鱼饵,也是不得不吞。 那一方万鬼阴池中黑气越发翻腾,似乎要凝成水雾,忽然,一个三寸大的小人奋力从粘稠的黑雾中探出头,大骂道:“徐完你这老/乌/龟,王/八/蛋!老子就算身死魂消,也要咒你不得好死!” 徐完眉目不动,只是伸手一指,那三寸小人顿时便淹没在黑雾中,过得一刻,又有一个女子的面目若隐若现,苦苦哀求,“老爷,妾身伺候你那么多年,情深意重,求你饶妾身一条命罢!妾身愿给你做牛做马……” 无论这池中如何变化,徐完都无动于衷,只是冷然道:“本座庇护你们多年,凡人尚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之说,如今要炼这万鬼阴池,要借你们的修为一用,岂敢违抗不献?” 忽然,一个身躯淡青的小鬼飞快地扑在门边,被禁制阻挡不得进去,就在殿外急匆匆地叫道:“陛下!陛下!乔娘娘说,来的敌人越来越厉害,她快要撑不住了。” 他口中的乔娘娘,便是鬼姬乔婉,本来这鬼女只有筑基期的修为,但徐完以一种秘法,以一千个炼气期的鬼修献祭,暂时提升她的法力,又将毕生所炼的百鬼阴煞交给她使用,吩咐她主持玄昊古墓的禁制,阻挡敌人。 徐完犹豫了一下,自怀中掏出一个淡青色瓷瓶,隔空扔了过去,“交给婉儿,让她务必努力坚持半日。此番事成之后,她便是北邙山唯一的冥后。”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码字果然很慢,表示作者内心还是很惭愧的,现在正在努力加快进度。争取不被关小黑屋,也不要被读者遗忘。 第95章 匕现 其实,此时的鬼姬乔婉,内里早已换了芯子,此刻操纵着玄昊古墓禁制的,却是御鬼宗小修士贺十。 那日,贺十被门中长老霍一悲收做徒弟,霍一悲本就是余清圣手下哼哈二将之一,在魔道中号为“狡狐”,早早便奉命潜伏,堂堂金丹修士,隐藏了修为,躲在御鬼宗里。御鬼宗门派道法不成,修为不值一看,但同等修为之中,战力出众的却比比皆是,这也是竞争激烈的缘故。 贺十的资质并不出众,在门中默默无闻,但霍一悲却是早早便注意到,此女聪明而不外露,性情坚韧不拔,斗法时机敏百出,能借助种种地势外力,抓住机会周旋,只是修为太差,掩盖了她这些出色之处而已。 霍一悲一半强迫一半利诱地收了贺十为徒,恰逢冥圣徐完的一个爱姬乔婉悄悄私逃,被霍一悲轻松捉住。他传授了贺十一段凝练魂魄的秘法,命她将这鬼女吞噬炼化,混入徐完身边。 要说贺十肉身修道资质不成,但悟性却实在不差,鬼女乔婉修为是她数十倍,虽然被霍一悲压制住,但神魂壮大,也不是贺十一个炼气期的小修士可比,但她却生生就凭着这份百折不弯的韧性,仗着新学的魔道噬魂秘法,居然炼化了乔婉魂躯,也得了她的记忆。 贺十顶着鬼姬的身份,混入玄昊古墓,而她的肉身,则被霍一悲找了个安全地方封存,待事成之后,再重归躯壳。 贺十并不清楚自己这个便宜师父的真正身份,但她心思聪敏,知道形势比人强,而这位师父所谋甚大,显然不可能是针对自己而来。虽然作为一个小棋子去参合这种大事,实在是九死一生,但若能成功地活下来,能够得到的好处也是不可限量。 所谓富贵险中求,贺十虽然沉默低调,但骨子里却有一种铤而走险孤注一掷的胆气,否则当初家国兵祸的时候,她一个小女孩,却偏能单人逃脱,其性情可见一斑。因此,贺十想清楚此中关节,便竭力去完成霍一悲的吩咐,虽然徐完这些时候,心思都在祭炼万鬼阴池上,但她顶着鬼姬身份,却丝毫破绽不露,反而轻轻松松,打听了许多消息,却是她自家的本事。 …… 贺十吞噬炼化了鬼女乔婉,又被徐完以秘法临时提升了法力,若换了原装的乔婉,只怕早已镇压不住这般狂暴的法力,走火入魔,但贺十却能操纵玄昊古墓的禁制,配合百鬼阴煞,将林霄缠住。虽然是因为林霄先前在徐完手中受了伤,但也可见贺十的战斗意识不同凡响。 只是,她究竟底子太薄,哪怕有余清圣从旁指点,在对方又来了两个生力军之后,便显得力不从心。尤其是虞璿以万鬼阴池收摄百鬼阴煞,正是克星,手中乾坤五芒簪,如长鲸吸水,将这徐完花了数百年苦功炼就的宝物,一气收得一干二净,贺十连收回的机会都没有。 百鬼阴煞虽然不是徐完赐下最厉害的手段,却是他心爱的得意法宝,如今被人夺走,她也不禁脸色发白,从水镜中看着那三人遁光远去,也不敢拦阻,只是抓紧时间将禁制复原。她本是阴气凝聚的鬼躯,但适才全神贯注,精神上又是紧张过度,额上竟然有一丝丝黑气冒出,仿佛常人流汗一般。 见那群修士暂时没有进攻的意图,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身后抱臂而立的黑衣男子,恭敬而带着些惭愧地低声道:“秦先生,您看……” 这黑衣男子却是余清圣,他来寻徐完时,报的身份是幽冥宗秦渔,面目也以法力遮掩,瞧着十分平凡。虽然贺十是他的手下霍一悲的徒弟,却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只以为是徐完请来相助的客卿。 余清圣昨晚被虞璿暗算,受伤不轻,说来也是他自作自受,他帮助徐完重新设了玄昊古墓的禁制,虞璿在北邙山外围能如入无人之境,在玄昊古墓中可就办不到了,时间一到,那边风白羽不由分说便会把她的阴神召回去。 但余清圣却因为不舍心中的那一点贪念爱欲,将虞璿放了进来,结果作茧自缚,以他现在的程度,对付两三个寻常金丹,或者还没什么关系,但若遇上风白羽、墨修缘这些高手,那就是自讨苦吃。不过,余清圣自始至终,也根本没想过要和这些玄门精英弟子正面放对,倒也无所谓了。 贺十操纵禁制与三位金丹纠缠的时候,余清圣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水镜里虞璿的影响,听见贺十问他,他才懒洋洋答道:“不妨事,你能支撑这几个回合,已经大不容易,冥圣不但不会怪罪,还会有赏。” 贺十低声道:“小女也不敢求什么赏赐,只是冥圣吩咐,务要坚守到明日亥时,但那边少说也有十余位金丹,这才来三位,我便险些抵挡不住,待天明之后,他们倾巢来攻,小女就算粉身碎骨,也无济于事。先生智如渊海,不知可有什么方法教我?” 她不知道余清圣的真实身份,余清圣却知道她和霍一悲的关系,这段时日,冷眼旁观,他对贺十的评价也不错,认为确实是个可造之材。只不过贺十这个问题,余清圣虽有安排,却绝不可能告诉她,因此,他也只是微微一笑,道:“尽力则可,冥圣必有后手,乔姑娘不必担忧。” …… 三人驾驭遁光飞回,林霄在前,虞璿最后。待虞璿回到阵中时,见风白羽仍然执掌阵眼,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你没还给他么?” 风白羽道:“林道兄正面遇上徐完,受伤不轻,我继续替他就是了。”却暗暗传音道:“林霄这次回去,十有□□要被他师父骂个狗血淋头,罪过罪过!” 虞璿好气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风白羽在常人眼中是温文尔雅,机敏稳重,有君子之风,但私底下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事真是没少做,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把形象保持住的。 林霄安顿了徒弟,匆匆而来,一到便开口说道:“事不宜迟,徐完为了祭炼法宝,将手下鬼仙都祭了宝物,如今正在紧要关头,我们不必顾恤人力,立刻攻破禁制,才是正途。” 他这话一出,诸人脸色也凝重起来,墨修缘问清楚林霄所见情形后,立刻下令,全力攻打玄昊古墓禁制。 之前的阵势是保守之法,合十二位金丹真人之力,护着修为低的弟子。此刻阵势一变,御鬼宗的数千修士排除在外,灵霄、天罗两派的弟子,纷纷排结成阵,鼓荡全身法力输送,那十位金丹真人,每人得了数十位同门的法力加持,比之前不知强横了多少倍,而主持阵眼的风白羽、墨修缘二人,却是放出了随身道兵。 其实灵霄天罗两派的借用同门法力的手段,也是道兵列阵的路子,只不过是姑且借用,没有风白羽墨修缘这种人手一支道兵的豪奢。 不过话又说回来,较之那些动辄统率成千上万妖兵的妖王,这两位立刻就要从“豪奢”,降级为“寒酸”了。 诸人法力以阵势相连,清光缓缓下压,仿佛整个穹庐都倒转了下来,那一股充塞天地,堂皇正大的威势,任何敢于螂臂挡车之辈,都将被碾为粉碎。 就在那仿佛青天垂坠的苍茫浩大意境之下,玄昊古墓的禁制也全力发动,一圈幽黑的光芒升起,拼命托住那往下压的清光,但清光仍然以一种不可抗拒之势,一寸一分地往下压去。 贺十眼耳口鼻都溢出淡淡的紫气,这是魂气将临崩溃的兆头,先前她仗着阵势还能勉强周旋,但此时对方纯以浑厚法力碾压,却是她最不能应付的一种方法,毕竟底子在那里。 贺十支撑了不过十息,整个躯体便不支崩散,化为一团阴气,余清圣在旁伸手一抓,将她魂魄连同这团精纯的阴气都收了,随手往旁边一扔,恰好被人接住。 这却是霍一悲,他一直隐藏在那些御鬼宗修士之内,这时候诸修士合力攻打玄昊古墓的禁制,没人理会这些御鬼宗的修士,他便乘机逃了回来。 霍一悲接住了贺十的魂魄,胖脸几乎笑成一团,勉强挤出几分和蔼可亲,夸道:“乖徒儿这些时干得不错,修为也是大有长进,回去混个宗主当当,也是勉强可以了。”收了贺十的魂魄,他也不在玄昊古墓久呆,向余清圣行了一礼,便急急忙忙去收贺十的肉身。 …… 余清圣藏身在星宿洞天之内,冷眼看着那厢的法力比拼,随着那清光毫不留情地狠狠压下,古墓中传出一声愤怒而凄厉的尖啸,四周山岭动摇,地面寸寸开裂,显露出条条深壑,又被挤压出一道道褶皱,深壑中隐约黑色流动,正是山陵崩裂,大地陷落的情形。 墨修缘微微骇然,道:“北邙山地气不应该这样变动,徐完到底在做什么好事?看这样子,竟然是冥龙翻身的迹象!” 风白羽最听不得他叨咕这些江湖术语,没好气道:“你管那么多做甚?玄昊古墓禁制已破,一鼓作气杀进去便是,再拖延下去,黄花菜都要凉透了!” 此时北邙山脉破碎,天塌地陷,阴煞乱流,那些未曾被清剿的鬼修厉鬼,纷纷往外拼命地逃窜。但从那裂开的地缝中,却窜出许多黑气萦绕的骷髅头,这些骷髅头桀桀怪笑,张开白骨森森的大嘴一吸,那些来不及逃窜的鬼修,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入骷髅口中,化作萦绕在惨惨白骨外的浓郁黑气的一部分。 而玄昊古墓正中央处,裂开的那条最大的地缝,一朵黑玉莲花缓缓升起,莲花上坐着一个白嫩嫩、胖乎乎的娃娃,正呵呵直笑。那些黑气骷髅纷纷飘到他身边,挨挨擦擦,仿佛乖顺的宠物一般,将吸收的黑气反哺过去,随即又去继续捕杀生灵厉鬼。 墨修缘高声喝道:“这是九幽之地万年阴气孕育的黄泉黑莲,厉害堪比法宝,若让徐完炼化了此物,大家谁也别想活着回去。”他双手一合,不知哪里抽了一把半青半红的扇子,对准黑莲狠狠煽了几下,顿时生出三十六条风龙,七十二条火龙,张牙舞爪,向那黑莲扑去。 诸人也反应过来,纷纷祭出法宝法术,向那黄泉黑莲打去,一时间五光十色,风火雷电星光如雨,加上此刻正是山脉破碎地势崩陷,群鬼尖啸不绝,真是宛如世界毁灭、末日来临的景象一般。 黄泉黑莲正是余清圣所说的两件法宝之一,较之溪山行旅图还要更胜一筹,乃是真形级别的宝物,虽然刚刚出世,还未到最巅峰的时刻,但这些金丹修士的法力,对它来说也宛如挠痒痒,根本造不成多少伤害,唯有风白羽墨修缘二人的攻击不好应付,令这刚刚出世的法宝真灵不由恼怒起来。 忽然,黄泉黑莲的真灵尖啸一声,却是一道极隐蔽的剑光,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身下。这一道剑光非比寻常,乃是无数虚空碎片凝结而成。寻常法力打在这黄泉黑莲身上,连点波澜也不起,但这道虚空碎片凝就的剑光一出,却顿时削下了一片花瓣来。 这法宝真灵暴跳如雷,它刚刚出世,除了本能的法力和天生暴戾,心智便仿佛一张白纸一般,此刻受了伤,便发狂地追着仇人而去,无数黑色花瓣放出,皆都化作骷髅头,这些骷髅头也具有黄泉黑莲吞噬万物的特性,无论是生灵、法器、魂魄,都一口咬住,侵蚀吞噬。此时诸真人自顾不暇,哪里有空顾得上这些修为低微的弟子,顿时惨呼连连,仿佛人间地狱一般。 那一道虚空碎片剑光一出,虞璿风白羽几个,顿时抬头望去。何慕兰更不用说,她奉了左临意的吩咐,来此绸缪,而这位昆仑派最出色的金丹真人,一直隐藏一边,他的来意却也十分光棍,就是听说北邙山有法宝即将出世,想要抢夺这一件宝物。左临意为人甚是低调,但这一手虚空挪移的绝世剑术一出,却至少有三个人将他认了出来。 此时,虞璿以天遁镜护体,乾坤五芒簪狂发五色光芒,那些黑莲花瓣分化出的骷髅,不过片刻便能击碎一个。但此时此刻,她耳边却是溪山行旅图的器灵在疯狂叫嚣怂恿她: “主人,那黄泉黑莲才刚刚出世,实力充其量是虚灵顶峰,而且它还没有主人,威力顶多能施展出六七成!咱们快快合力将它捉下来!小溪溪对主人忠心耿耿,要是能炼化了这黄泉黑莲,就能晋升真形,届时主人仗着我就可以横行天下了!上次那个不知是什么洞天的法宝,吃了小溪溪的亏,一定不敢出来和我们抢东西!这黄泉黑莲主吞噬,虚空挪移的手段正是克星!刚才那货的挪移剑术十分粗糙,也敢在主人面前出丑!有我相助,主人一出手便能手到擒来,高屋建瓴,六六大顺,恭喜发财……” 这却是虞璿已经炼化了那从余清圣处捉来的元婴级别魔神,得了这一股庞大元气相助,溪山行旅图虽然还是虚灵级别,却也恢复了本身实力,器灵也能够开口说话。只是这器灵一旦开口,便是连绵不绝的呱噪不休,让虞璿也头疼不已。 溪山行旅图还在拼命怂恿虞璿赶快动手,她忽然眼睛一亮,低声道:“着!”身形骤然从原地消失,众人都在激战之中,自顾不暇,包括风白羽在内,都不曾注意到。 这却是虞璿发现了另一座万鬼阴池的踪迹,余清圣以万鬼阴池哄骗冥圣徐完祭炼,却在最关键的地方做了手脚,徐完祭炼到最后关头,地气突变,九幽黄泉阴煞喷涌而出,黄泉黑莲出世,而他本尊连同七大□□,都被卷入万鬼阴池之中,成为了祭炼这件法器的最后一部分。 黄泉黑莲这件法宝出世,引来诸人争抢,看墨修缘等人,显然都是知道内情,并无半点惊讶。但虞璿却记得,余清圣说过,北邙山有两件法宝出世,显然此人得知的信息,比昆仑、太元派的这几个,还要更多。 何况,虞璿自诩已经和余清圣结下死仇,这两件法宝最后被谁得了她不在乎,但如果是被余清圣得了,虞璿几乎都可以预见自己的倒霉未来,有人会以为这小魔头会不记仇么? 因此,她第一件要做的,便是破坏对方的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是因为十二月都很忙的缘故么?点击评论订阅都各种不给力……好吧,我承认我的更新也不给力╮(╯_╰)╭ 顺便说一句,投龙套的读者们,有的人设太过高大上,太过抄袭霹雳,太过画风不对,我是没法用的。 第96章 天算 虞璿施展遁地之法,潜入地底,她手头也有一件万鬼阴池,感应前方那一件万鬼阴池的气息忽强忽弱,十分的不稳定。北邙山如今地气震荡喷发,山石土壤和阴煞搅成一团。虞璿以天遁镜护体,闯入地壳之中,但有土石阻路,便发先天五行雷珠乱炸,这个时候天上外面都打得激烈,闹出多大的动静也不要紧。 她一鼓作气往下潜了数百丈,渐渐阴煞寒气越来越浓重,凝结成一团团幽黑液体,霜寒刺骨,修为略差的,在这里一刻也呆不住。忽然,虞璿见前方有一个赤/身//裸//体的英俊男子,发色赤红,她运慧眼一看,看出这男子并非生人,乃是阴魔之身,将乾坤五芒簪一点,发出一道五色光圈。那阴魔被光圈套住,顿时化作一个三头六臂、赤发獠牙的魔头,呜呜怪叫,奋力想要挣脱,那光圈被撑得忽大忽小,晃动不定。 虞璿十指弹出一缕太乙混元真气,那光圈骤然缩小,将四五丈高的魔头压缩到花生米大小,收到她面前,虞璿一抖溪山行旅图,收了这只魔头,又继续向前。 前方阴风黑煞越来越多,而地下也全是翻腾的黑浆,宛如岩浆一般,但却冰冷刺骨,而冒出的阴魔也越来越多,虞璿从一开始轻松应付,渐渐也有些忙不过来了。 虞璿心想:“这样下去不行。”她不再应付这些越来越多的魔头,溪山行旅图化作一道水墨轻烟,披在她身上。溪山行旅图有挪移虚空之能,而虞璿自己也熟谙虚空挪移的手段,这样闪避了几次,便到了地心阴脉之处。 她一出现,便微微吃惊,原来这北邙山与众不同,下方有一条阴煞地脉,直通幽冥,这里的阴煞之气已经凝聚成液状,翻滚不休,说是冥河也不为过,尤其里面还孕育了无数幽冥鬼龙,蜿蜒游动,又有不知多少年月的凶魂厉鬼,阴煞寒气中,混杂着滔天的血气,几乎是无穷无尽! 虞璿看了这番景象,也不由得暗暗心寒,她注意到,这阴脉周围,有一十六道破旧的黄铜柱,黯淡无光,甚不起眼,但显然正是这十六道铜柱,锁住了这道阴脉冥河,那些最厉害的鬼龙阴魔都无法出来。 她追到这里,那件万鬼阴池已经落入冥河之中,上下沉浮,被那些鬼龙魔头争抢,上面隐约还有一个衮服龙袍的中年男子影像。虞璿没见过徐完,自然不知道是他是被余清圣暗算,魂魄都被这万鬼阴池收了去,抹杀神智,成了器灵一类的存在。但见此情景,她也不敢贸然动了那禁制铜柱,万一不慎放出这些凶物,后果不堪设想。 虞璿微微犹豫,便祭出自己手头的一方万鬼阴池,那在冥河中沉浮的万鬼阴池得了感应,顿时向上一跳,似乎十分依恋,想要投奔过来,只是被群魔奋力拖住,挣脱不开。 虞璿一时也没什么好法子,万鬼阴池的品质本高,若是两件炼化到一处,禁制又能提升一个层次,但宝物虽然好,虞璿的本来目的却不是为了宝物,只是,她想也想得到,余清圣都吃过一回亏,越发不可能现身。 耽搁了一会,忽然,那冥河之中金光大盛,一座七寸大小的八角琉璃塔缓缓升起,璎珞庆云,玲珑七宝,堂皇庄严之极,那些幽冥鬼龙和血魔阴魔被这琉璃塔上的金光一照,纷纷萎缩退避。这琉璃塔一出,四周那一十六道本来十分暗淡的黄铜柱也纷纷亮起,玲珑塔居中,一十六道铜柱各自发出一道光柱,连接中央悬空的玲珑塔,形成一道灿烂的光网,这光网之下,幽冥鬼龙纷纷沉下,不敢冒头,而那些凶戾血气的魔头则惨叫嘶吼,不断地被蒸化为汽。 这样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光网渐渐收去,铜柱重归暗淡,那道阴脉冥河水面平静如墨,仿佛那些幽冥鬼龙、凶戾阴魔都根本不曾存在过,而那座金光琉璃小塔则静静地悬在冥河之上,就如一件普通的饰物一般,没有半点威势。 虞璿猜测,这金光琉璃塔想来便是余清圣所说的第二件法宝。她暗暗问了溪山行旅图一声,那聒噪无比的器灵,这一次却十分沉默,过了好一会,才道:“主人,前面那件法宝不好惹,虽然它没对小溪溪做过什么,但小溪溪总觉得有些怕怕的……不过,它应该是还没有认主。” 虞璿知道这些法宝之间,自有一种互相分辨的法子,溪山行旅图既然这般说,那么这件法宝想来还没有被余清圣得手,但即使如此,虞璿也不能长久地守在这里。 虞璿问道:“那件琉璃塔应该是这里的镇物,若是这件法宝被人收了去,这里的鬼龙阴魔岂不是都要出去为祸?” 溪山行旅图忙道:“不是的。这里的阴脉虽然下通九幽黄泉,但那些幽冥鬼龙也不是随便就可以引出来的。再说,这头玲珑塔厉害无比,怎么可能只为了镇压这些幽冥鬼物?就是连这一道冥河都收了去,也只算小菜!依小溪溪看,这玲珑塔是为了镇压幽冥黑莲的,这些阴魔鬼龙,黄泉之水,是为了温养幽冥黑莲!” 虞璿一听,这溪山行旅图说得果然有理,她思忖了一会,问道:“若是有你相助,我得到这件玲珑塔的机会有多少?” 溪山行旅图干脆地道:“上面那幽冥黑莲实力在我之上,但我的法力恰好对它有几分克制,因此我还可以和它斗一斗,但这座玲珑塔,我绝不是对手的。这等情形下,它若肯降,便降了,若是不肯,我们也绝没有可能以强力镇压它,说不好反被它镇压了。” 这溪山行旅图器灵说话十分啰嗦,且颠三倒四,不过意思总算是表达明白了。虞璿也不再犹豫,道:“既然如此,那就碰碰运气。”她身子一晃,分出一道阴神来,本体却依然以溪山行旅图牢牢护住,同时暗暗凝聚了三十六道虚空剑光,其余法器也都预备,全神贯注,这才让阴神缓缓接近。 虞璿的阴神小心地靠近,穿过那一十六道铜柱时,也没有激起丝毫反应,她发出一道细微的神念,绕着那玲珑塔转了一圈.那玲珑塔微微摇晃了一下,却并没有反抗,任凭那道神念钻了进去,温顺无比。 虞璿的神念在塔里转了一圈,发现这玲珑塔内有九道神禁,乃是一件真形巅峰的法宝,只是不知为何,那器灵安安静静,也没有反应,更不曾出现。虞璿心道:“莫非这法宝和我有缘?”她将神念收回,阴神一晃便投入了玲珑塔中,玲珑塔并无排斥,而是渐渐缩小,变成如拇指大小的一座精致小塔。 虞璿之前将万鬼阴池收在阴神脑后,阴神投入玲珑塔时,似乎是天然排斥,那万鬼阴池便掉落了出来,自动飞回本体这边。见收服玲珑塔这件法宝大有机会,虞璿也微微有些欣喜,无论如何,得到一件厉害的宝物,她便能多出不少御敌防身的手段。 她试着放出一道混元真气,洗练了玲珑塔的一重禁制,虽然祭炼这几重禁制,并不能凭之掌控这件法宝,但这件法宝并不曾反抗,便说明大有机会。只是虞璿心中仍然有些狐疑,觉得有些古怪,她出声问道:“你既然是真形级数的法宝,自然能够幻形,为何不肯出现一见?” 那玲珑塔也并不回言,只是自动飞了过来,便如适才虞璿的阴神绕着小塔试探一般,这小塔也绕着虞璿转了几圈,仿佛也在打量评估她。而溪山行旅图则是万分紧张,一直在虞璿耳边叫嚷:“主人,这玲珑塔投诚的心意十分不诚!要是真心认主,就该马上出来纳头就拜,再奉上核心禁制!才是做法宝的道理!” 玲珑塔绕着虞璿研究了好几圈,在空中停顿了好一会,似乎颇为迟疑,忽然,地壳一阵猛烈的摇晃,那阴煞冥河仿佛被外面什么牵引一般,少了玲珑塔的压制,这条阴煞冥河便仿佛长鲸吸水般,化作一条细细的水流,向上直冲出去,土石都是一触即融,同时那些被镇压的幽冥鬼龙,凶横魔物,也都蠢蠢欲动。 溪山行旅图高声叫道:“不好了!外面的黄泉黑莲要造反!”就在此时,那玲珑塔猛然化作七彩流光,投入了虞璿体内。 虞璿只觉得识海中大放光明,无数玄奥字符飞舞流动,仿佛一种混沌初开的苍茫意境,充塞天地,分割阴阳,定划八方,虞璿只觉得元神仿佛浸润在一半温暖一半清凉中,急速壮大。 只是,这种飘飘然的感觉没多久,她便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虞璿只觉得周身如堕烈火,一忽儿又化为寒冰,这种极端矛盾的幻觉,却又无比真实,饶是虞璿心志坚定,额上也冷汗涔涔。 不过是数十息之间,她虽然瞧着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实则内里筋骨经脉血肉已经搅得稀烂!虞璿凭着法力,强行令其愈合,但她识海里的那一道玲珑塔光芒所在,便强行将肉躯撕裂! 溪山行旅图急的不知所以,也顾不得害怕,大叫道:“玲珑塔你给我出来!这卑鄙无耻的货色,不认主也就罢了,竟然出手暗害!亏你还是真形法宝!老子都为你蒙羞!” 这溪山行旅图器灵虽然跟着虞璿,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但却十分护主,待要拼命,偏那玲珑塔又在虞璿识海之中,若是肉身破碎还可夺舍,在识海中争斗起来,伤了元神魂魄,转世也是痴呆!因此它只得破口大骂,用各种言辞,想要将这玲珑塔激出来。 那玲珑塔忽然一转,化作一个银发白眉的道装丽人,仪容绝美,形貌威严。这玲珑塔器灵冷哼道:“我自有道理,你这小辈再敢吵闹,莫道咱玉道人便不会将你打灭真灵,还原成法器!” 溪山行旅图还是虚灵级数,就是着急也只是一颗圆球死命地跳来跳去,见了玲珑塔真个出现,它仍然有些惧怕,道:“你这样胡乱折腾,主人就要一命呜呼了!” 玲珑塔傲然道:“若是一命呜呼,便不是我的主人。我秉承天地间大气运而生,不是白来,非有大来历大前途之人,才做得我的主人,短命鬼如何能够?”她顿了一顿,皱眉道:“我前身乃是镇妖塔,这人气运深厚,诸般都好,倒是做得我的主人。就是居然血脉不纯,唯有纯净了血脉,我才好认主,你莫要聒噪。” 溪山行旅图还要同玲珑塔扯七扯八地争吵,这些器灵之间都是神识交流,就是虞璿也听不见。何况她身处这种宛如炼狱的折磨中,少说也死去活来了七八十回,而她也渐渐禁制不住肉躯的崩溃,从外面看来,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这对于一位金丹真人来说,可是绝不会有的情况发生。 不过片刻,虞璿便站立不住,软软地跌倒在地上,倚着一道铜柱,脸色苍白,微微喘息,她已经发现,自己这具身躯,竟然真有些问题! 此时若是揭开她的衣衫查看,便可看见,这女孩儿周身肌肤呈现出一种淡紫,全身上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禁制,而这些符文禁制,在玲珑塔的金光冲击下,已经渐渐颜色变得浅淡,已经阻挡不住血水汗液一丝丝地渗出。 虞璿当初还魂的时候,以为这肉身资质一般,以精气神凝结的三昧真火煅烧了七年,细细剔除经脉杂质,已经纯净无比,却丝毫没有察觉,这肉身上竟然有如许多的禁制!但这禁制对于法力运转却没有丝毫阻挡,唯一的用处便是强行捏合肉躯,防止肌体崩溃散坏,此时在玲珑塔的强大法力冲击下,这禁制也渐渐被磨去削平。 这时候,地煞阴脉已经被吸得浅薄,连同里面那些不知存活了多少年的幽冥鬼龙也都被收去,只剩下一条不知多深的裂缝,里面冷风时不时地吹起,令人毛骨森然。少了这一道地煞阴脉镇压,那些山石土壤纷纷下落,虞璿此时虚弱至极,虽然元神犹自充盈,但尚未成元婴,一旦肉躯破碎,可以说法力已经废去了大半。虽然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舍了肉身夺舍,或是重新转世。 身边山石泥土飞溅乱砸,她倚在黄铜柱上,却微微出神,最后轻轻叹息了一声,“……人算不如天算啊!” 忽然,一块栲栳大的岩石松动,往虞璿这边砸落下来,正在避无可避的时候,不知哪里忽然垂下一道璀璨星光,轻松地将这块岩石扫成了飞灰。见此星光道法,虞璿心中一喜,忙出声唤道:“风师兄,是你来救我了么?” 外间一个低沉悦耳的熟悉声音,懒洋洋地应道:“这个时候居然只惦记着你的风师兄,我可不高兴了喔——”随着最后一个字音拖得极长,一位俊美无俦的黑衣少年施施然踱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托腮,为何努力更新的后果是掉收藏,掉订阅呢?难道还是在养肥我?忽然发现都九十多章了。 第97章 生死 余清圣唇角挂着笑意,瞧着虞璿的目光温柔无比,仿佛还是两人在赶赴哀牢山之前相聚的那一段日子,时而小吵小闹,时而百依百顺,一切所作所为,只为博佳人一笑。 只不过,他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却首次让虞璿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以前两人相处,她一贯都是占上风,对方奉承讨好,心安理得照单全收,只算逢场作戏。说到底,虞璿自恃法力智谋都不输给对方,这种心理上的优势,正是她并不怎么把余清圣放在心上的缘故。 像虞璿这类人,天资聪颖,心智坚定,堪称天之骄子,常人竭尽全力也完不成的事,在他们极容易便能办到,而这类人也是最不把规则放在眼里的,“礼法岂为吾辈而设”正是他们内心自信自负的写照。 因此,虞璿虽然明知余清圣乃是魔道种下的一颗钉子,仍然私底下肆无忌惮地同他来往,正如当年古元等人,而除了他们意识到的绝对力量,没什么能让他们自觉选择循规蹈矩。 虞璿在齐墨渊那里从不敢真正放肆,面对公子丹朱也极为留神,但还是第一次在对待余清圣的时候,全神贯注。 此时,这女孩儿背倚铜柱,鬓发微微散乱,脸色苍白,较之她寻常看似随意,实则极重形象修饰,此时真可算得上狼狈。 余清圣在距离她三丈外便停住了,关心地问道:“你觉得怎样?” 虞璿眨了眨眼,宛如湖水的眸子里隐约浮起了些雾气,仿佛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微微嘟起嘴,“伤势很重,不能动了。” 余清圣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又向前走了两步,“是谁伤的你?” 虞璿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怪你!” 余清圣笑道:“冤枉!我才刚到,怎么又是我的错了?”这话当初两人相处时,是他常说的,此时随口而来,亲昵不减,似乎根本不曾翻过脸。 余清圣又笑道:“罢了,我总是吃亏些的,就给你赔个不是。你好歹告诉我是哪里错了吧?”他这几句话。温柔里带着几分无奈,倒真像是小情人之间闹别扭赔小心一般。 虞璿本来只是诈他一下,见此人做戏全套,实在是敬业得五体投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放软了语气,道:“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余清圣站在原地不动,只是瞅着她笑,笑声越来越大,几乎要弯下腰去,待他笑够了,才道:“阿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连杀意都掩盖不住,难得见你也会害怕,想来是真伤得不轻。只是,我上过你一次当,还会有第二次么?”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十六根铜柱都在,道:“那座玲珑塔又沉下去了吗?这件法宝古怪得很,我收了几次也没成功。我猜,你也是看中了这件法宝,强行收服,结果被反击所伤?” 虞璿抿着唇,低低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去理他。余清圣绕着裂缝转了一圈,手掐法诀,默念箴言,不过片刻,那阴风惨惨的裂缝中,便飞起一座三尺多高的万鬼阴池,他抬手一招,这件万鬼阴池便落入他手里,变得巴掌大小,仿佛一方精致的墨砚,边上还嵌着七颗银星,呈北斗之状,斗柄所指,又有一颗金星。 余清圣看了一眼手里的万鬼阴池,叹气道:“徐完的精魂,还有他以五鬼法门炼就的七大分//身,都在这里了,虽然品质不如你手里那一方,但也差不太多了。” 他扬了一扬手里的万鬼阴池,瞧着虞璿的目光又是温柔,又是伤感,“我上次跟你说,这里两件法宝,你我平分。但当时我同你还不亲近,并没说明,幽冥黑莲我拿到不难,但镇压它的玲珑塔却难以到手,因此,我才借徐完炼就了这一方万鬼阴池,打算送给你。加上你原来那件,祭炼到一起,便是一件禁制大圆满的法器,算是补偿。” 余清圣又低头看了看这万鬼阴池,又叹了一口气,“可惜,我仍旧不明白。自问结识以来,并不曾真正得罪你,为何忽然态度大变,竟然一心要置我于死地?” 余清圣本意是要报仇,但真见虞璿虚弱的模样,又有几分心软,加上也防着她情急反扑拼命,于是改为质问,同时暗暗查探动静,务必不能再阴沟翻船。 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虞璿自然也没法继续含糊应付过去,只不过她也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因此只是抿着唇不语,显出几分倔强来。 余清圣心思细密,但多虑必多疑,若是虞璿花言巧语地解释,他必然不信,但对方默然不答,不肯说话,他反而生出疑团。回想了一下,余清圣试探问道:“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所以你才想要杀我?” 虞璿闷闷地道:“没有!” 余清圣道:“你不说,我也拿你没有办法。其实我也没想到,咱们还能有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的时候。” 他说到“心平气和”时,忽然毫无预兆地出手,炼就的三十六诸天秘魔,化作一团彩光当头罩下,同时大片星光垂落,封锁四周。 虞璿自他进来的时候,便全神贯注,虽然和余清圣东扯西扯,也未曾放松半分警惕,她虽然肉身濒临崩溃,但身上还有溪山行旅图这件虚灵法宝傍身,玲珑塔她是驱使不动,也没指望。 见这些魔头扑来,虞璿竟不反抗,任凭这魔头化作七彩光华钻入窍穴,只是抬头,怔怔地瞧着余清圣,仿佛有千言万语一般。 忽然,余清圣身躯自原地一闪,消失不见,随即又从另一处出现。这美少年微微一笑,柔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先对付我,而不是保护自己不被魔头所伤。唉,你心里怎么想,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同时掐诀收法,那诸天秘魔不情不愿地飞了回来,被他收了。而虞璿神气萎靡,整个人恹恹的,仿佛下一秒便要昏迷过去。她也知道自己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因此直接便发动了最强的手段,只是溪山行旅图却不知怎地慢了一拍,未能建功。 虞璿不知道的是,她此时识海之中,已经吵翻了天,溪山行旅图的器灵满地乱滚,大怒道:“你为什么阻我!还说你不是故意暗害主人!这个小白脸十分无良,上次给他逃了一命,这次老子正要一雪前耻,你又来拖我后腿!” 玲珑塔不耐烦道:“不要捣乱!这丫头能否活下来还不一定!若是不成,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改投这个小子!万一给你胡乱打坏了,我哪里去找第二个备选?说来也果然是劫数将至,似这等身具大气运之人,几千年也未必有一个,我居然一连碰到两个,看来时辰已到,合该本座出世建功!” 溪山行旅图“呀呀呸”了半天,气呼呼道:“你看不出他和我主人是仇人么!你不让我杀他,他就要害我主人!” 玲珑塔睨了一眼,不屑道:“你这无知小儿懂得什么!有本座在此,除非来了幻神级的法宝,否则谁也别想在我面前动手。那边两个小儿,比你识时务多了!” 这器灵化作的玲珑道人顿了一顿,又道:“他们之间谁能活下一个,便是天命之人。” …… 不提这两件法宝争吵,余清圣只觉得星宿洞天同封魔榜都十分沉寂,心中微微奇怪,但他也无暇多想。见虞璿真是毫无反抗之力,他这才十分谨慎地走了过去,在她身前蹲下来,抬手帮她将一缕散发抿上去,拇指便就势按在了她的印堂之上。 过了片刻,余清圣的手指轻轻滑下,拂过虞璿脸颊,只见她气息微弱,似乎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微微有些不忍,叹息道:“阿馥,想不到你我见面,竟然是在这种情形,实在非我所愿。”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自言自语,想不到虞璿又睁开了眼睛,道:“阿馥是谁?是叫我吗?”声音微弱,若不是余清圣耳力极佳,几乎要听不见她开口。 余清圣胸中热流涌动,本来兄妹之情和情人之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偏偏阴差阳错搅合在一起,也说不清是因爱而怜,还是因怜而爱。他将虞璿抱在怀里,又取出一个玉瓶,倒了一粒淡紫色的丹药,塞入她嘴里,一边轻声答道:“阿馥就是你。” 他只觉得怀里的女孩儿身躯潮湿,微微颤抖,以为她害怕,不过自己适才已经在她身上设下禁制,倒是很能理解,忍不住笑道:“别怕,我舍不得伤你呢!只是不让你这坏丫头捣乱而已。”左手抬起虞璿的下巴,轻轻地将她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右手便忍不住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触手温软细腻,仿佛上好的温玉一样。但除了抱着虞璿,他也没了别的举动。 这黑暗幽深的地底,却有一对宛若金童玉女的少年男女安静相拥,少年脸上全是满足的温柔之色,少女娇弱地倚在他怀里,似乎就要沉入梦乡。 过了一会,余清圣忽然皱起了眉,只因他发觉虞璿的气息越来越弱,他给虞璿服下的紫菁玉蓉丹乃是疗伤圣药,无论多么重的伤势,都能立刻治愈。但虞璿却似乎没多少反应。 余清圣之前抱着虞璿,已经发觉她衣衫微微潮湿,但他也只以为是地底阴冷,虞璿又受了伤,所以不能以法力驱除寒湿,但此时只觉得怀里的少女似乎汗出如浆,他低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只见虞璿身上一闪,大片的殷红渗出,竟然都是鲜血。 余清圣这一惊非同小可,虽然虞璿曾经对他出手,但也是因为不知二人真正关系的缘故,因此他也只想擒下虞璿,却不是想要她的命。见她几乎成了一个血人,而且是在他全无察觉的情形下,余清圣一双手都有些发抖了,伸手便去解她的衣带,想要查看。 虞璿此时还有知觉,发觉他的动作,勉强抬手去拦,余清圣颤声问道:“你,你这是怎么回事?诸天秘魔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势!我给你服过了药,为何竟然没有效果!” 虞璿脸色惨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细弱地道:“我……大概活不了啦……”玲珑塔虽然已经不再继续作乱,但她身上的符印也被磨得十不存一。虞璿万想不到,自己这具肉身,竟然全靠那些符文禁制维持形态,一旦这些符文禁制不能互相配合,肉身立刻便要崩溃。 本来她还能再仗着元神法力姑且保命,但余清圣却半途闯来,放出诸天秘魔,虞璿不得已分神应付,却加速了肉身的崩溃,而有余清圣在这里,她连遁出阴神逃走也不敢——魔教里最多的便是对付元神的手段,在此人面前遁出元神,无异于找死。 这一会功夫,余清圣已经捋起她的衣袖,看了一眼,见肌肤尽是淡紫,血水还在往外渗流,他又捏碎了一颗紫菁玉蓉丹,尝试着敷在她肌肤上,却也只是稍微止住血水,仍然没多少起色。 虞璿虚弱地道:“不必浪费灵药……想来……是我命该如此,我只求你一件事……” 余清圣此时心烦意乱,随口应道:“什么事?” 虞璿喘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道:“你……快杀了我,免得零碎受苦,我、我实在受不了……”其实,她还是有几分夸大之处,只是眼下这具肉身已经全无挽回的希望,虞璿也不得不选择兵解转世或是夺舍重修,唯独可虑的是,余清圣是否肯放过她的元神,不过,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虞璿也不肯轻易放弃屈服。 余清圣忽然站了起来,厉声喝道:“胡说!我自有法子救你!绝不许你转世!无论是死是活,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这个月订阅数比之前足足少了一半,扑街的前奏咩? 第98章 血脉 余清圣气呼呼地摞下这句话之后,便化作一道清光遁出了地底,此时外间一众修士正与幽冥黑莲斗得天翻地覆,几乎是山崩地裂,又有群鬼奔逃,附近一些城镇村庄都遭了殃。 这里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别派的修士,距离此地正南方八百里,有一条山岭,叫做姑婆岭,有一位女修在此地修行。她名唤许青凤,道号青凤仙子,原本也有丈夫同修,但她得到机缘突破到元婴境界,丈夫却仍是金丹修为,夫妻两个关系便有些不大和睦。许青凤游历的时候,同一位昆仑派的长老结识,就有些暧昧,被丈夫发觉,大吵一场,其夫气恼之下便去闭关,哪知未能突破,反而走火入魔而死。许青凤后悔不已,也不再和那位昆仑派的长老来往,只一个人独自修行。 她苦修了五百多年,仍然不敢去渡天劫。这日晨起吐纳,发现了北邙山那边法宝出世,又见只有几位金丹修士在那里争抢,顿时便有些意动,心想:“若是我得了这件法宝,渡过天劫的把握立刻要增加五成,一旦渡过天劫,我还需要向谁低声下气?” 这贪念一起,便不可抑制,许青凤仗着自己乃是元婴修士,虽然认得是天罗派和灵霄派的弟子在那里。但她想来,这两个门派中修为最高之人,也不过和自己差不多,就算杀了他们几个弟子,也无法真正把自己怎么样。因此,许青凤立刻回去,取了几件随身法器,便往北邙山赶去。 哪知她云光才到一半,忽然,横刺里一道剑气斩来,这道剑气堂皇正大,正是昆仑派的路数,只是对方并非偷袭,只是在前方拦住,阻止她过去。 许青凤不得已停了云光,那发出剑气之人也现了身,却是一个高冠道服的中年道人,面如冠玉,仪表不凡,却是她的熟人,正是那位昆仑派长老,自从许青凤丈夫因此而死后,她心怀愧疚,也不曾再与此人联络。 许青凤恼怒道:“周彦,你为何阻我?” 那昆仑派的长老周彦,虽然也是未曾度过天劫的元婴修士,但他所学道法比许青凤不知厉害到哪里去了,这周长老微微一笑,柔声道:“凤凰儿,那里去不得,且幸是我发现的你,若是给太元或是清远门的人见了,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 许青凤心中一颤,但仍然存着几分侥幸,问道:“为什么?” 周彦笑道:“那件东西原是他们预先定下的,让那几个小辈各凭本事争夺,不许旁的人插手。你不知内情,贸然去争,那几个老家伙岂会留情?” 许青凤听他一说,便知道没了指望,只是仍然嘴硬,道:“宝物是有德者居之,怎见得我便不能得?” 周彦也不生气,只是娓娓劝道:“那东西听说和当年虞明月还有些瓜葛,其实烫手,若非背后有极大的支持,也不敢沾手。就是我那师侄,也是门中为他绸缪了不少条件,才有机会争夺这一场。” 许青凤一听见“虞明月”三字,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白骨幽冥教虽然已经灰飞烟灭,但白莲圣母的赫赫凶名,她仍然记忆犹新。 周彦见她已经回心转意,又柔声道:“凤凰儿,你的天劫也快到了吧?法器丹药这些应用的物事可曾齐备?我也是这几年都在着手准备这些,不如我也帮你参详一番?” 许青凤白了他一眼,嗤道:“你不是在这里看着场子,不许外人来么?难道随便就可擅离职守?还是要我也在这里陪你吹冷风?” 周彦笑道:“怎敢?自然是我挑个黄道吉日,去你洞府拜山求见了。” 许青凤又白了他一眼,颇有几分娇嗔的意味,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遁光一转,便掉头而去。 …… 余清圣一走,虞璿顿时觉得气氛一松,心神急忙召唤溪山行旅图,但这次回应的却是另一个清冷的声音,同时,虞璿识海里显出了玲珑道人的影像。 玲珑塔叹息道:“小姑娘,你究竟是什么来头?我原本只以为你身上存有妖族血脉冲突,想要炼化我便有些碍难,但现在看来,你这肉身破烂成这样,是保不住了,看来咱们还是没有缘分。” 溪山行旅图嚷道:“滚吧滚吧!你早说没有缘分,我还能护着主人赶紧回家求救,现在再来说这种风凉话,真是可恶至极!”这件法宝没了玲珑塔的镇压,顿时化作一道轻烟,将虞璿裹住,同时输出法力护住她,讨好地道:“主人,小溪溪这就带你去找师父父救命啦!” 正在此时,余清圣忽然又飞了回来,这片刻功夫,他身上居然有些狼狈,手里提着一个织锦软兜,也不说什么,提着底往地上一倒,顿时横七竖八地掉出十余个修士来,有男有女,都是昏迷不醒,其中还有一位金丹真人,却是灵霄派的,虞璿也不记得他的道号了。 余清圣一步走了过来,手掌在虞璿额上一拂,似乎略略放心。那些被他擒来的修士,共是八男七女。余清圣默默念诵咒文,八名男修便不受控制起站起,按照八卦方位盘膝坐下,将发髻挑开,呈披头散发之状;而七位女修则在里面围成一圈,身上衣衫都褪了干净,露出七条雪白莹润的肉体来。做这些事的时候,这些修士都是目光呆滞,仿佛傀儡一样,只懂得听从命令行事。 待这些修士都按照方位站定,余清圣将虞璿抱了起来,走到中央,将她摆成五心朝天的姿势,回身像拎小鸡一样,将那灵霄派的金丹修士捉了来,他虽然修为和对方相若,但法力却远非这些普通修士可比。余清圣伸出一根手指,凌空一划,那迷迷瞪瞪的金丹修士顿时被开膛破肚,他伸手进去,捏出一枚金灿灿的圆珠来。余清圣咬破自己手指,以血在这颗金丹上画了一条条不知名的符文,这才走过来,在虞璿对面盘膝坐下,那颗沾血的金丹便静静浮在两人中间。 他一声清叱,那十五个修士齐齐伸手在胸前一划,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涌流,但这些人却丝毫不觉,各自伸手进去,将心脏挖了出来,顶在头顶,那心脏犹自鲜红,咚咚直跳。这些人挖心的时候,神色都虔诚无比,仿佛在向心目中最崇高圣洁的存在献祭一般,鲜血自他们头顶流下,在地上汇聚成一条条血水纹路,向中间涌动过来,形成一条条玄奥的线条。 余清圣的神色同样虔诚无比,他也划破自己手腕,但鲜血却不流出,而是形成一条细细的血线,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古怪的图案,正好将那一枚沾血的金丹裹住。随着他口中默念咒文,那十五个修士头顶的心脏都有力地挑动起来,颜色也越来越鲜亮,而输送到鲜血法阵中的血液也越来越鲜艳,渐渐腾起红雾,将两人都笼罩其中。 虞璿身处其间,只觉得一种力量自余清圣以血绘就的图案中传来,竟然是极为纯正的生机,得了这一股生机滋润,几乎崩溃的肉身,似乎又有了几分转机。 这般过了一刻钟,余清圣脸色也越来越惨白,忽然,那枚金丹扑地掉落地上,却已经干瘪无比,而血线绘就的玄奥图案也消失无踪。 这股生机一断,虞璿身子便是一软,扑跌在余清圣怀里,稍微红润的脸色,又变得苍白起来,有一丝微不可见的青气在面上盘旋,人已经失去了知觉。 余清圣咬着牙,摸索着将虞璿抱在怀里,不过片刻,地上鲜血凝就的法阵便干涸,渐渐消散,而那一十五个充作祭品的修士,数息之间,便化作了一具具白骨。 余清圣脸色灰败,却不仅仅是伤了本源的缘故,他喃喃地道:“阿馥,我又反悔了,这样下去,除非我用命换你的命,否则别无第二个法子。但你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么?母亲,这何其不公……” 他低下头去亲吻着虞璿的鬓发,仿佛在对她说话,又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不甘心啊,我自问才情不输任何人,为何就不能由我来成圣做尊,却要给旁的人做踏脚石?” “我自小便有个心愿,希望自己能够强大到不必为任何人让路,行我所行,为我所为。为了这个心愿,放弃任何东西,都是值得的,天底下,本来也没有白拿的好处……” 他托起虞璿的脸颊,鼻尖对着她的鼻尖,温热的吐息触碰着她的肌肤,“我决定放弃你了……阿馥……第二次……” 余清圣将妹妹平放在地面上,又怔怔地看了好一会,他知道自己输入的这股生机一断,没了源头,那原本的生机便如同无根之水,功亏一篑,究竟还是回天无力,但若要他以命去换回亲妹妹的,却又是万万不愿的。余清圣从小颠沛流离,在魔教先是谨小慎微,而后虽然得了外祖母的赏识提拔,却也丝毫不敢怠慢。 他在魔教中所见所闻,莫过心狠手辣、损人利己、斩草除根、虚伪欺诈之类,他心气又高,自诩天人大丈夫,发誓有朝一日必做出一番惊人事业,若是留恋于儿女私情,功未成而腰先折,那还修的什么道,行的什么法? 因此,虽然虞璿既是他亲妹妹,又是心上人,但遇上这等抉择,也无可奈何,余清圣想了一想,忖道:“阿馥这次是必死无疑了,有负母亲所托,但母亲遗留下的事业,自有我去完成,这也没什么。只是……不如,我将她魂魄炼成魔神,以后还有恢复记忆的可能,正好也免得这丫头活过来了,又继续和我作对!” 他这样一想,顿时觉得这个法子极好,便要施法,谁知刚才本源生机损耗过多,一时竟然发不出真气来,只得盘膝坐下,缓缓恢复法力。 余清圣闭目打坐的这一会,躺在地上的虞璿,周身忽然渐渐浮起了一阵金光,映得她仿佛金子铸就的一般,而与此同时,她的血肉躯体,也正在产生着一种奇妙的变化,另一股奇特而熟悉的生机,自虚空中传来,修补着她的肉体。 虞璿识海之中,溪山行旅图正乐得满地打滚,“哇哈哈哈哈,小溪溪果然是主人的福星,亏我还记得收藏了一颗什么桑果,想不到居然如此有用!玲珑道人你输了!愿赌服输!还不快快纳头就拜!” 当初龙族巨擘公子丹朱送了虞璿一枚桑果,但却并未说明用途,此物还是上古混沌之时,辈出那时候遗留下的灵根,如今早已绝种,具有洗涤血脉之能。虞璿收了便扔在溪山行旅图里面,今日这器灵忽然想起来,病急乱投医,又或是不吃白不吃,将这桑果捏碎了化入虞璿体内,效果却好得出乎意料。 玲珑塔若有所思,最后叹息了一声,颇为自嘲地道:“我前身乃是镇妖塔,后被元阳道人重炼,说是有大气运之辈,方可出世辅佐,否则所投非人,必然成祸。想不到,我挑中的大气运之辈,竟然是妖非人。” 溪山行旅图不满地道:“挑三拣四!活该永远没有主人祭炼!妖又怎么了?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有什么不一样?血脉贵重,法力还更高强呢!” 它一边习惯性地同玲珑塔抬杠,忽然想起,上次似乎收了一头小鲲鱼,肉身精华都还在,顿时也不斗嘴了,急忙一卷,将那逍遥君三太子捏作粉碎,提纯的一团晶莹剔透的珠子来,打入虞璿体内,果然似乎又有些补益。 …… 极北之处,有一处奇异之地,天空上遮天蔽日,却非云团雾霭,而是一泓巨大的玄色池水倒扣过来。在池水的尽头,一条长河倒挂,连接地上冰海,最奇异的是,百川汇合至此海,却纷纷向上涌流,灌入那天池里,在这里,仿佛一切天地规则,都倒了过来。 此时,池水最深处,有一方冰封的匣子,里面静静卧着一个少女,身上隐约笼罩着一个似鱼非鱼的怪物影子,而这影子正在肉眼可见地变淡。 看守这匣子的乃是一头鸿鹄妖,放在外面,也是元婴级的大妖王,此时,却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抖抖索索地解释,“小的不敢欺瞒圣尊,之前,之前十六公主没有任何异常,最近也没有人来过……除了圣尊之外……” 背对着他的是一个身量极高的玄氅男子,只不过是一个背影,便予人一种顶天立地的雄伟傲岸的气势。 玄氅男子挥了挥手,淡淡道:“下去吧!” 那鸿鹄妖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去了,几乎要化出原身振翅狂飞,恨不得离此地越远越好。 忽然,上方传来一声大笑,“大哥,你久不出府邸,此次忽然召唤兄弟,有何要事?” 来者却是一个锦袍金甲的雄壮男子,高鼻深目,轮廓英俊,头发也是淡金色,用一顶紫金冠束住,龙行虎步,顾盼自雄。 玄氅男子沉声道:“二弟,我有一封书信,要给无生老妪,却要烦你往真空洞天走一遭。” 金甲男子浑不在意,大笑一声,道:“好得很,我也有几百年不曾松过筋骨了。”接过那封书信,往怀里一塞,拱手道:“大哥,我这便去了。”纵身而起,在半空中即化作一头金鹏,顷刻身躯便长到数百里,遮天蔽日,这头大鹏金翅雕双翅一振,便往南而飞。 第99章 逼供 余清圣在打坐恢复法力的时候,忽然心中产生一阵警兆,却发现幽冥黑莲发来的急躁讯息,原来它虽是真形级数的法宝,但却初生不久,实力未至巅峰,敌手又是早早算定周全,做了许多准备的手段,争斗之下,幽冥黑莲反而小吃了些亏。 余清圣想了一想,心灵上发了一道讯息,幽冥黑莲得了他的指示,便安静了下来,不再闹腾。 魔教有五大莲花,青黄赤白黑,唯独黑莲在百年前遭受重创,现在出世的这一朵,是在黄泉冥河中孕育新生。余清圣仗着其母传下的秘法,抢先在黑莲上打下了烙印,此时外面的幽冥黑莲虽然众人争抢,实际上已经一半为他所控,无论被谁得了去,他都有机会再拿回来。 而且,余清圣心里十分清楚,外间除了那几个出手争夺的金丹真人,还有不少人暗中窥视,想来也是玄门派来为他们护航的,在这等形势下,自己自然不能明着收取,不如干脆放出去引动纷争,旁人就算得了,也照样逃不过他的暗算,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是最大的可能。 魔教这五大莲花,就算是最弱的幽冥黑莲,也有真形级数的威力,最厉害的混沌青莲,传说已经臻至纯阳级数。但事实上,魔教中那些积年老魔,却少有去打这五朵莲花主意的,这并非他们没有贪心,而是外人不知,这五莲乃是先天劫运之宝,每逢出世,必有劫数。而且无论是谁,一旦得手,自然就要担上冥冥中的那份因果缠牵。那得到五莲之人,利在气运速发,一时间必然如火如荼,无往不利,但若是本来根基便不厚,一旦落败,因果反噬之下,也绝不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最后落得个身死道消,也绝不稀奇。 余清圣的生身母亲,乃是魔道巨擘无生姥姥的第五个女儿,当初她得了太素白莲,并以此为号。她奉了诸位老魔之命,来中洲创建教宗,当时风头无两,但最后却仍身死道消,连魂魄也不知去了哪里,正是遭了因果反噬的缘故。而太素白莲在白莲圣母陨落之后,便自飞走,如今也不知在何方。 余清圣是知道这五大莲花的凶险之处的,但却仍然选择收取,自然也有他的一份考量,他适才暗暗指示幽冥黑莲择一而投,却是挑了清远门的林霄。这也是他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魔教法术,最善从心灵破绽入手,而林霄虽然也是法力高明的金丹真人,但却心痴意软,又有邢忆薇这个拖累,日后大劫一起,林霄师徒必然会成为一个突破口。 尤其是内中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缘故,那便是邢忆薇的父亲左君弼,被星宿洞天里的黄泉之水腐蚀成妖鬼,偶然被余清圣发现,以魔法为之唤醒魂魄神智,收入麾下。 …… 余清圣分派了幽冥黑莲,料想外面的争端过不多久便会熄灭,毕竟林霄也是玄门俊才,又碰上大家公平争夺的时候,旁的人就算空走一遭心中不忿,明面上也不能撕破脸皮,真个大打出手。 只不过,外面争端一歇,发现虞璿不在,自然会来搜寻。余清圣不再犹豫,起身走到静静躺在地上的虞璿身边,便要施展法术,抽出她的魂魄。 只是,他才发动魔法,忽然觉得心头有异,但他先前施加在虞璿身上的禁制却又并没有变化,余清圣咬破指尖,逼出精血,刚在虞璿洁白的额头上画下一道,忽然,自指尖同肌肤接触的一点,猛然绽放出无量五色毫光,映得整个洞壁明亮至极。余清圣只觉得指尖微微一麻,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倒,全身法力不知被什么东西封住了,竟然连元神遁逃也是不能。 只见原本昏迷不醒的虞璿,从地上坐了起来,少女神态慵懒,一扫先前的苍白虚弱,脸上红扑扑的,星眸半睁半闭,仿佛晨睡方醒。她先伸了个懒腰,似乎才发现身上衣衫都是湿漉漉的,顿时嘟了嘟嘴,从绣囊里取出一套纯白衣裙,一抖便换了过来,又拔下头上发簪,顿时如瀑青丝流泻。 这一副美人梳妆图,若是在别处,必然能令天下九成九的男子心神荡漾,不克自持,但此时此刻的余清圣,却宛如一桶冰水浇头,心中却满是惊惧懊悔,“她……怎么忽然又恢复了法力……莫非之前都是骗我……” 虞璿不紧不慢地重新挽了头发,这才转身,宜喜宜嗔的明眸中满是笑意,她一步步走过来,半跪在余清圣旁边,伸出一根纤细雪白的指头,缓缓地向他的印堂处点去。 虽然眼前正是心上美人凝睇含笑,但随着那纤细的手指越来越近,余清圣心中的恐惧悔痛也越来越深,但他却死死睁大了眼,丝毫不让地同虞璿对视,仿佛要亲眼看着她如何杀死自己。 “……我舍不得杀她,可她却未必不会杀我!若是重来一次……重来一次……”余清圣心中念头一个接一个,但却清楚地知道,这一次,怕真的是命尽于此。 如雪玉一般的指尖带了些凉意,仿佛蝴蝶般轻巧,点在余清圣的额头上,但他意想中的黑暗却没有来临。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过了好一会,对面的少女忽然噗嗤一笑,收回了手指,换了个抱膝的坐姿,笑道:“你为什么要凶巴巴地瞪着我?难道想要恶人先告状吗?” 余清圣不知怎地心中微微一松,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只是这时候他也无暇细细回想。他初回魔教时,也并无人庇护,自然是谨小慎微,一切以活下来、增强实力为原则,适才面临死亡威胁,他几乎就要说出两人乃是兄妹的秘密,换取对方放自己一马,但不知哪里来的一种偏执心气,让他怎么也开不了口去,甚至产生了一种悲痛愤慨到了极点的心情——宁可带着这个秘密去死,也决不能凭之乞怜! 余清圣恼怒地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莫非还指望我跪在地上向你哀怜乞命么?”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虞璿冷言冷语,之前,两人也不乏明争暗斗,但哪怕余清圣下手已经丝毫不留情面,言语风度,却依然不失分寸,仿佛还有余地。这本就是他的性格如此,又在魔教磨炼多年,喜怒深藏,笑的时候未必是高兴,发怒的时候也未必是真生气,怒过是为了迷惑旁人,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 虞璿此时神盈气满,心情极好,她早在余清圣断了那分享生机的仪式时,便已经失了知觉,醒来之后也只发觉自己身上产生了某种变故,似乎找回了一些原本丢失的东西,简直是神清气爽,似乎整个人都翩然欲飞。 因此,在这个时候,哪怕余清圣气急败坏地骂上几句,虞璿心情大好之下,也不会和他计较,何况此时主客易位,她想怎么样还不是随心所欲? 虞璿听他一说,忍不住又笑,弯下腰去,小声和他说话,两人面对面,相距不过尺许,对方脸上极细微的神色变化,都无所遁形。 “咦?我一觉醒过来,就发现你想要把我炼成魔头,要是我晚醒一会儿,岂不是就被你得逞了。明明我才是受害之人,怎么你倒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嗯?” 余清圣那些“我以为你必死无疑不得已出此下策只为把你留在身边”的理由,自然不好意思拿到台面上来说,只恼怒地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去理她。 虞璿以前眼中看到的余清圣,或是风流倜傥,或是温柔多情,或是阴险狡诈,或是凶横霸道,就没见过他摆出这样一副负气恼火的样子,她一边好笑地想“小魔头这算是破罐破摔么”,一边搬着他的肩膀,把他扯起来,本来想让他倚在自己膝上,又觉得这样不方便说话,于是又改为让他靠石而坐,自己挪到旁边。 余清圣被妹妹搬来搬去,极不自在,本来打定主意不开口,结果决心没下多久便破功,咳嗽一声,道:“你在做什么?” 虞璿笑道:“当然是逼供啊!” 余清圣本就是满腹愤懑,邪火难消,闻言冷笑道:“是锁骨穿心,还是魔火炼魂?你有兴趣可以都试一试,看我受得住受不住!若是你对自己的搜魂手段有信心,不妨也拿出来瞧瞧!” 其实他这也是气头上,而虞璿在他心目中地位又不一样,才会发出这样的负气之言,否则余清圣在魔教这等弱肉强食之地,连能屈能伸都做不到,还何谈出人头地? 虞璿目光流盼,笑道:“不许恶人先告状,好好说话。”侧身便坐进了余清圣怀里,半躺半靠在他胸口,手臂环着他的脖子,和先前余清圣抱着她的姿势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换了余清圣手脚都酸软无力,只能垂放一边,明明美人在怀却不能动手,充其量只能算作人肉垫子。 余清圣也是没想到,她忽然主动投怀送抱,愣了一下,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恼火,只得使劲板着脸,道:“你……哼!这种程度的美人计还不成!” 虞璿枕在他胸口,听着下面那颗心脏轻轻的跳动,男子的雄健身躯,即使隔着衣衫,也透出微微的热力。她懒洋洋地道:“是我问,你答,怎么你说的话反而比我还多?” 她不待余清圣回答,便道:“第一个问题,你到底想我死,还是想我活?” 这个问题委实出乎余清圣意料,他下意识便要张口回答,只是又生生咽下了回去,虞璿这个问题看似平易,却勾起了他许多回忆。过了良久,余清圣叹了一口气,惘然道:“以前……以后……也不一定……我也不知!” 虞璿暗暗点头,虽然她一醒来便发现余清圣要对她下手,但之前对方也曾设法救她,但若只是因为余清圣想要把她收为禁脔,虞璿可是敬谢不敏。不过即使余清圣未能成功,虞璿当时还有知觉,这件事也让她态度改变了不少。 虞璿又问道:“幽冥黑莲便是你之前所说的法宝么?”此时,玲珑塔已经安安静静地矗立在虞璿识海之中,她对幽冥黑莲这件法宝没什么觊觎,但北邙山之事,总要问个端底才好。 余清圣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不能告诉她的,便微微点了点头,道:“我就是为它而来。魔教中有五色莲花,幽冥黑莲正是其中之一。”虞璿难得是乖顺地伏在他怀里,温声细语地说着话,虽然没有别的什么,却也让他心中微微温馨,只是想到这般温馨也不过是虚幻,滋味又是另一种难言。 虞璿道:“最后一个问题,白莲圣母是你什么人?” 虞璿这几个问题都是跳跃性极大,但这最后一个仍然出乎了余清圣的意料,若不是手脚无力,几乎要惊得跳了起来。他使劲去看虞璿的神情,想要判断她是不是得知了什么,但却没有任何结果。 虞璿仰起了头,“不能说?” 被她澄静如水的目光一照,余清圣燥热的全身忽然静了下来,他看着虞璿,之前的负气恼怒、心猿意马、懊恼沮丧等等负面情绪,已经无影无踪。 对视了一会,余清圣忽然道:“你解了我的禁制。”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怅然道:“我全盛时期尚且不能胜你,现在我生机元气大损,你还担心我会把你怎么样吗?” 虞璿略一犹豫,便伸手在他胸口一按,余清圣想不到的是,虞璿渡入的这一股元气,并非单纯法力,带着旺盛的生机,使得他的伤势顿时好了几分。 余清圣刚刚恢复自由,手臂一伸,便将虞璿紧紧地按在胸前,而她也乖乖的仿佛任凭摆布一般,只不过,余清圣心中再明白不过——虞璿会表现得如此听话乖巧的时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一个念头便随时可以脱身翻盘,甚至杀人取命。 余清圣低下头去,嘴唇几乎触碰到小巧如软玉的耳垂,“她是我娘亲。” “也是你的,阿馥。” 第100章 不见 余清圣猜测了一万种虞璿可能有的反应,但她只是极沉静地问道:“可有证据?” 余清圣哂笑一声,“你想要什么证据?你我的亲生母亲,便是当年白莲圣母虞明月,无生道的那位,便是咱们的外祖母。她这一脉,女姓为虞,男姓为余,你的真正名字叫做虞馥贤,论起这一脉的嫡传,你比我还正宗些。” 虞璿默然半晌,闷闷地道:“我居然有你这种人品败坏得连自己亲妹妹也要调戏的哥哥?” 余清圣还以为她要说什么,闻言顿时噎住,也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才怅然道:“我认识你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再到后来……那又太晚了!”他回想前事,也觉得十分憋闷起来,“我还想说,怎么有你这种处处跟我作对的妹妹呢!” 虞璿噗嗤一笑,这兄妹两个不知不觉互相都埋怨了一句,反而打破了先前那尴尬生疏的气氛。余清圣抚摸着虞璿柔滑冰凉的长发,无论虞璿心里怎么想,起码明面上没有说不认,甚至也没有拒绝继续的亲近,虽然,再往后的话……但这连他自己也觉得,实在想得太多。 但起码这一刻,还好…… 静静地过了一会,余清圣忽然道:“那姓风的小子找你来了。” 这却是风白羽将自身金丹界域彻底放开,笼罩数百里方圆,范围之内,除了同样强大的存在会自然以本身界域相抗,无法查知,其余一草一木的动静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只不过,这种仿佛示威一般,全方位肆无忌惮地扫探,在修士之间是十分无礼的行径,无疑会激怒很多人。因此,即使是金丹真人,除了对敌需要,也极少用放开界域的方式来寻人,因为基本也就等同于官道上纵马奔腾,甩路边人一脸灰的行径了。 算起来,风白羽入道比荀少卿还早上几年,乃是同辈的人物,但余清圣对他可没什么惧怕,甚至有些恨得牙痒痒,要不是他所谋甚大,此时时机还不成熟,还不适宜大动干戈,否则都想杀之而后快了。 虞璿没什么反应,仍旧软软地伏在哥哥胸口,仿佛没了骨头一般,懒洋洋地道:“无妨,他不会找到这里来的。” 听了这话,余清圣略感安慰,又试探道:“要不,你悄悄地跟我一起走吧?” 虞璿笑了一声,却不回答,余清圣略觉没趣,道:“算了,一动不如一静,你好好的留在洞真派,也没什么不好。”见虞璿心不在焉,便悄悄在她头发上拔了一枚翠色玉钿,顺手滑进袖子,被他藏了。 虞璿只当不知,若是在之前不知道余清圣是她哥哥的时候,虞璿绝不会让自己的随身物品落在他手里,这并非顾忌嫌疑,而是因为魔教中太多类似法术,能利用人用过的器物、头发血液、生辰年月等施展,摄心控魂,隔空暗制。虞璿有兴趣和路上遇见的小魔头眉来眼去,暗通款曲,那另是一回事,但如果丝毫不加提防,中了这等暗算岂不冤枉? 但现在却又无所谓了,两人之间血缘实在是太近,冥冥中自然就有牵系,要施展什么手段,哪里还用得着这些媒介!不过话又说回来,同样是因为血缘太近,虞璿想要破解,也照样能有许多方法,反之余清圣这边,也是一样。 虞璿半天没有说话,却是在一点一滴回想齐墨渊的种种言语表现,忽然,余清圣推了她一下,问道:“阿馥,想什么这么入神?” 虞璿回过神来,顺口答道:“在想,我们的父亲是谁。”从齐墨渊那边,已经侧面说明,这长相和那未谋面的生母十分相似,因此余清圣这话一提,虞璿其实已经基本相信了。 只不过,之前齐墨渊还是猜测,虞璿并未觉得怎样,但此时坐实了有这样一位魔女母亲,外加一大家子魔头亲戚,饶是虞璿心性宽广坚定,也觉得压力略大。 而且,她还身具不知哪里的大妖血脉,目前初步判断,应该是鲲鹏一类。但奇怪的是,她并未在余清圣身上发现类似的血脉气息。 余清圣道:“这个我也答不了你。当年我虽然也是母亲之子,但见面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算起来,最接近的一次,还是她吩咐我把你带走,那时候你才刚刚生下来。”他用手比划了一个碗口大小,“才这么一点点小,被封在一个透明的气泡一样的胎胞里面。整整过了一年,那胎胞才自动脱落,你也长到普通婴孩那么大了。” 其实,当时余清圣也不过是个七岁孩童,也没学过什么法术,更没有在世间厮混谋生的经验,何况还要带着一个更小的婴儿?幸亏当时虞璿被封在胎胞里面,一切都不用他操心,只用带在身边就行不至于弄丢就行。 至于虞璿真正脱生之后,没过多久,他便被荀少卿带回了洞真派,虽然不过是个外门弟子,但请个乳母仆役照顾婴孩,总也是不成问题的。 虞璿问道:“难道你我并不是同一个父亲?” 余清圣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你是出生后不久,母亲便身陨了。否则像我一样过上几年,生父是看不到,家里叔叔伯伯的倒是一大堆。” 虞璿反应过来他这话里面的意思,忍不住在他胸口戳了几下,“就算父母不曾养育我等,也有一份生身之恩,这你也要编排,人品到底体现在何处?”魔道女修豢养男宠的虽然也不出奇,只不过想想那白莲圣母是她肉身生母,又被同是儿子的余清圣以这种古怪的语气说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余清圣反手捉住她的手指,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你可知道无生道是什么意思?以死换生,父死子替!这一脉都以女修为主,正是因为所修功法极重掠夺,若是寻常采战,也还好说,只要手下留情便罢了,炉鼎还能留得一条魂魄去转世。但修炼无生道秘法的女修一旦孕育子嗣,父子之间,冥冥中便建立了一种联系,随着腹中胎儿生长,其父最后必然是精华元气尽丧,魂飞魄散,从此世间就再也没了这个人。” 他自嘲道:“常人出生,都是禀父供养,承母孕育,咱们老虞家这里,恰好就是反过来的。” 虞璿忽然问道:“那你可曾见过古元这个人?”按照齐墨渊前前后后的说法总结起来,就是当年他和古元,同她那魔女娘亲玩三角恋,甚至还密谋了些什么,最后结果是齐墨渊三振出局,人家不带他一起玩了…… 但从余清圣的说法来看,似乎完全是两回事,起码虞璿认为,无论如何,这三个人当时那段交往,彼此地位应当是平等的。不提被齐墨渊盛赞的那位古元前辈,只看齐墨渊自己的性情,也该知道这些当年的天之骄子,谁都绝不可能甘为人下。 余清圣心头一跳,外祖母母亲这边的信息,他倒不吝惜全部告诉虞璿,但父系药王谷那一脉,却是他自己打拼而来,正是如火如荼,蒸蒸日上的时候。药王谷那边的根基早被他算作私产,根本也没打算拱手送人,为此余清圣甚至不惜揠苗助长,损耗修为,也要分出一个分身主持那边的事务,唯恐被人看出破绽。 他不知道虞璿是从哪里得知古元这个名姓,念头急转,回答得却不慢,“这人是谁?” 虞璿道:“是药王谷的一位元婴前辈,听说和白……母亲当初有过一段交情?” 余清圣是只要不被人当面对质,抵赖起来便毫无愧色,何况转念一想,自己当时年纪尚小,就算不认得生父又有什么奇怪的?他仿佛极认真地回想了好一会,摇头道:“那些……我和他们也不怎么见面。何况母亲死时我也才七岁,修为几近于无,你莫非以为我还能辨认出他们法力高低不成?” 虞璿也不为己甚,只是随口一问,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往事已矣,穷根究底也没什么意思。”她支起半个身子,挪到一边,颇有些兴趣缺缺地道:“今天就这么算了吧,我去和他们汇合,你放心,你的事情,我以后都不提。” 余清圣也随之起身,略理了理衣衫,问道:“你当真不和我回去见外祖母?” 虞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当真想引我去?” 余清圣被她戳破,也没什么愧色,坦然道:“我确实不愿让你回去,一来魔教并非太平,你去了也未必有什么优待;其次你在洞真派过得好端端的,身份暴露反而不好。再说,母亲之死也有你那师父一份,若你回去见了外祖母,必然也要卷入我现在做的事中,届时许多纠纷,未免会让你难做。” 其实余清圣这话也不尽不实,当年白莲圣母虞明月命他保护虞璿,待她长大之后,便将秘密留下的东西一一告知。但余清圣却私下违背,将妹妹留在洞真派,自己反而去了母亲为虞璿所留之物,暗暗修成法力。 他初回魔教时,无生姥姥生性重女轻男,她也不缺这一个外孙。哪怕是最看重的女儿之子,但此时虞明月已死,自然也就谈不上靠山。余清圣前几年所过的日子,可谓步步艰难,但他之所以能在弱肉强食的魔教中,快速地脱颖而出,除了本身才情,其母当初留下的种种布置资源,也是起了极大的作用。到后来无生姥姥注意到他,不知为何破天荒委以重任,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余清圣私心极重,哪怕是对着是心上人的亲妹妹,也保留甚多,虽然所说都不算撒谎,但即使句句是真,他也照样能误导得人南辕北辙。譬如虞明月关于虞璿的看重,他便一字不提,统统略过,反而显得他主动承担母亲未尽之业,清算仇怨,同时护着妹妹的安全。虞璿之前觉得自己因为信息不对等,受了余清圣之欺,倒还真是一点没想错。 其实虞璿也没想回去认祖归宗,她对魔教的认识比余清圣还要深刻一些,若是区区亲情伦理,就能够约束这些信奉弱肉强食利益至上、做什么都肆无忌惮的大魔头们,那魔教早就太平了。虞璿虽然对无生姥姥没有任何了解,但自己那娘亲死在中洲,也没见魔教有什么动静,她当然也不会认为,自己贴上门去认祖归宗,便能有什么优待。 因此,余清圣有他的考量,虞璿也有自己的思索,只不过恰巧碰到一致去了,虞璿便道:“既然如此,那我的事,你也不必和人说起了,咱们自己知道就行。” 余清圣略略有些黯然,这倒不是装出来的,他占了本该是虞璿的资源,虽然也认为交给自己来做会更好,但也稍稍有几分愧疚,若是虞璿此时远不如他,他自然可以从容给她一些合手的东西补偿,但现在自然不可能,只能以后再说。 余清圣张开手臂,将妹妹抱在怀里,低声道:“我的意思,以后咱们不要再见了,于你于我,都不是什么好事。洞真派和咱们家也不是全无仇怨,你在齐墨渊眼皮子底下,也要小心一些……” 其实他倒真是好奇,虞璿虽然一身都是玄门正宗的真气,但都天秘魔神音,或者其他无需媒介施展的惑神惑心的法术,却都是高深的正宗魔教嫡传,这到底是从何而来?但他也知道,兄妹虽然相认,但距离亲近交心,还差得十万八千里,自然也不会贸然去问。 虞璿想起齐墨渊和自家娘亲的八卦,又忍不住想笑,轻轻锤了余清圣一下,笑道:“有道理,我就当今天从没见过你,也从没有什么以前丢下人家不管,某天又忽然冒出来占便宜的哥哥。” 余清圣听得胸口一闷,虞璿其实是半开玩笑,但却偏偏戳到了他不愿提起的那一点,但他也不好实说,只是半强行地抬起虞璿的脸,在她左右面颊上各轻吻了一下,这才不舍地放开——本来他见樱唇近在咫尺,娇嫩欲滴,心中羡爱,但终究还是没敢造次。虞璿可不是任凭予取予求的普通女修,一旦惹得她翻脸,这要担的风险也实在不小…… …… 风白羽在外面搜寻了许久,正在心焦的时候,忽然见虞璿从远处飞回来,他也顾不上人多不妥,遁光一闪便到了她面前,问道:“摇光,你去了哪里?” 虞璿将溪山行旅图一收,笑道:“我看你们在上面杀得不亦乐乎,料想没有我的份,于是下去搜寻一番,看看能不能捡点什么。不慎触动了一个传送阵,被送得老远,幸亏还没有离开中洲,我紧赶慢赶,总算回来了。” 事实上,那传送阵也是余清圣所设,距离大约在七八千里之外,虞璿若是御剑飞遁,多少也要几个时辰,还好溪山行旅图自告奋勇,这才勉强赶到。 她略解释了几句,便问道:“你们这边怎么样?” 风白羽道:“林道兄运气好,得了那件黑莲法宝,其余弟子伤亡许多,灵霄、天罗两派的人先回去了。左临意白跑一趟,也回去了。我托了墨兄帮忙找你,林道兄因为独他得了宝物,见你不见,过意不去,也来帮忙。” 虞璿看了看,北邙山经过这一战,山崩地裂,天然风水被破,群鬼逃遁,阴气消亡,居然云破日出,难得地阳光照射下来。果然如风白羽所说,灵霄、天罗两派,乃至花神宫的女弟子,都撤得一个不剩,战死的尸首也都被收走。此时还剩的修士,都是御鬼宗的,那些侥幸活着的御鬼宗修士,也不去给同门收尸,只是抓紧时间捉摄还未逃走的鬼物,乱糟糟地一团。 虞璿看了两眼便没兴趣,虽然她之前曾经出手护着这些御鬼宗的修士,但这些修士品性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正要传讯墨修缘林霄,忽然,有一个胖乎乎的御鬼宗修士,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低着头的黑衣女修。 御鬼宗的修士大多修为浅薄,但这个胖得一步三摇的修士,居然是筑基修为,隔着老远,他便一边打躬作揖,一边高声道:“风真人、虞仙子,小道霍一悲有礼,有礼了!”他身后那女修跟着亦步亦趋,沉默异常。 风白羽随口问道:“霍道友有何要事?” 这瞧着仿佛一个酒店掌柜的霍一悲,吃力地弯着腰,几乎都要点到地上去,显得十二分的恭敬谄媚,又呵斥身后的徒弟快快见礼。那黑衣女修倒是不卑不亢,道:“小女贺十,拜见两位真人。” 虞璿隐约觉得贺十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风白羽问道:“此地事情已经了解,霍道友有什么见教?” 霍一悲忙道:“不瞒真人,小道是御鬼宗的两名长老之一,咱们掌门以及另一位师兄,都在混战中不幸身故,但此地还有许多鬼物,甚至流窜到附近祸害百姓。还请风真人做主,允许咱们把宗门立在这里,也可以帮助收摄阴气,托真人的福,也可以照应附近的百姓。” 风白羽寻思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北邙山固然风水已破,没有以前那般凶戾,但也不是什么好去处,若是有个宗门在这里坐镇,也没什么。唯独一条,距离灵霄、天罗两派太近了些,可能会引起这两派的不满。 不过这念头在风白羽这里,也不当是一回事,凭他的师门之硬扎,完全可以做到无视那两派的心情,但这御鬼宗想扯虎皮拉大旗,也未必就有那么容易。 因此,风白羽也没怎么犹豫,便随口道:“道友自可随意。” 霍一悲顿时面露喜色,连连作了几个揖,飞到一处略高的山包,高喊一声,“两位真人做主,令我们就在这里重建山门,镇守北邙!本长老在此,你们还不赶快过来!” 第101章 号栖霞 众位修士纷纷离去后的北邙山,总算是恢复了几分平静,罕见的阳光照射下来,使得这片狼藉破碎的山脉,似乎也有了几分生机。 贺十轻轻舒了一口气,紧绷的那根弦一旦放松下来,回想起前段时间的种种,当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若不是如今这一身练气九层的修为,周身充盈的法力,她恐怕要真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了。 那时候她拜霍一悲为师,是没有选择,只能按照对方的指示去做一颗听话的棋子,如履薄冰。本来她以为,只要事后不被过河拆桥,便是大幸了。没想到,这一场战事之后,自己借了吞噬那鬼女的光,修为突破到了炼气九层,而霍一悲居然真的兑现了“有无穷好处给你”的承诺,回头就一力扶持她做了御鬼宗的宗主。 虽然,这一战之后,御鬼宗的修士也剩下了几千人,但那掌门大典上,自己身穿黑色长袍,看着一列列弟子对自己行礼,却真有些心神恍惚,如堕梦中。 贺十站在崖边,这山崖是自中间折断,枯枝乱石,风景实在算不上好,还随风飘来不知哪里的淡淡的臭味,但丝毫也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虽然练气九层的修为,在修真界还算不上什么,她匆匆忙忙被推上宗主之位,除了自己那位师父,居然认不得几位同门,而且宗门重建,事务繁杂,但贺十却觉得,这种生活,有种特别的安心自在,仿佛田间的老农,虽然终日劳苦,但却心满意足。 霍一悲的声音远远传来,“宗主!” 贺十回过神来,忙迎上前去,“师父有什么事吩咐,叫个弟子传唤一声就好,何必亲自前来?” 虽然这份师徒缘分有些尴尬曲折,但贺十回想起整个事件的前后,平心而论,内心仍然对这位师父存了一份感激和敬重。 她便是这样的性子,恩仇必论也必报,并不会因为对方态度恶劣还是甜言蜜语,便被迷惑本质。 霍一悲隐藏了修为,看上去只是筑基期,实则早到了金丹顶峰,就是在魔道中,也是以狡诈凶残著称,年轻时候有个外号叫做“狡狐”。魔道中人人为己,少有真正的知交,就是师徒也要防着一手。霍一悲之前也曾收过一个弟子,但那弟子心怀不轨,趁他练功的时候暗算,反而中了霍一悲的全套,被炼魂七日七夜,哀嚎不绝而死,之后他也没再收别的弟子,直到投入余清圣麾下效力。 不过,见贺十诚心敬他,霍一悲心里也有些好感,摆手笑道:“你虽然是我的徒弟,但却是一宗之主,私底下也就算了,外人面前,这面子还是要的。” 不等贺十回答,他又道:“不过为师过来,也是有事要告诉你。再过两日,会有温岚韩氏的子弟,来我宗商议事务,须得好生招待。” 贺十眉头一皱,问道:“师父,我也听说过温岚韩氏,乃是和萧氏、贺氏并立的三大世家,为何会到我们这等小门小户?” 霍一悲也是接了余清圣的传令,让他应付韩家来人,但是又没有明确的指示。霍一悲思考了一下,便决定姑且待之。霍一悲笑道:“徒儿,你生性聪明,怎么就想不到?自从咱们追随诸位真人骥尾,参与了这一战,立下功劳名声,人家自然是慕名而来。” 贺十仍然皱着眉,道:“修真世家都是高高在上,未必会把我们穷门小户的放在眼里。徒儿以为,就算是举派投靠,也不一定有我们什么好处,反而多了许多呼来喝去的杂役。”她既然做了御鬼宗的宗主,便也全心全力打算起来,虽然之前也没有这类经验,但她聪明内秀,心细如发,顿时就想到了这一层,而不是遇到比自己高一层的修士,立刻就受宠若惊,忘乎所以。 霍一悲怪笑了一声,道:“但是也不能得罪他们,到时候用点心思,如何周旋好了才是。徒儿,为师只告诫你一句,有时候,该吃的亏还得吃,躲是躲不过的。” 贺十若有所思,过了良久,才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徒儿明白了。” …… 余清圣之所以一定要占住北邙山这一片,正是为了那一道直通九幽的地煞阴脉。这一道地煞阴脉非比寻常,涉及冥冥中的气运变迁,连他也不深知,只是从母亲留下只言片语的手札中,知道此地的重要,这才不惜劳神费力,也要布下先手棋子。虞明月生前精通太乙神数,她的判断还是八//九做得准的。 这一道阴脉,因为孕育温养了幽冥黑莲,积攒了几百年的幽冥地气,连同那一道冥河水,统统都被抽吸干净,只剩下些许黑煞,就连对普通人也没什么危险,只会因为阴寒入体,休养几天便能好转。此时,镇物玲珑塔已经不在,余清圣也不知是不是到了虞璿手里,但那一十六根镇魔柱,他却还可以派上用场。白骨幽冥教有一种阵法,叫做九幽聚魔阵,而当年虞明月又将其改进,能够同地煞阴脉结合,效果更胜之前。 余清圣按照母亲留下的记载,分成了一十六种符箓,命霍一悲将符箓祭炼在镇魔柱上。这件事已经分派下去,如今那阴脉之上,建了一座地宫,每天都有御鬼宗的弟子分班轮值,祭炼那一十六根铜柱。至于余清圣本人,除了种种布置之外,仍然将主要精力,放在药王谷这边。 此时,韩半清已经到了药王谷,她仗着前世的记忆,对古珣这位未来的丹道大宗师着意结交,甚至竭力说服家族,与之联盟互利,药王谷如今整个门派都是蒸蒸日上,韩家也出了不少力。而随着交往渐深,对于古珣的才情,她也确实十分佩服,自己两世为人,却也很多地方不及,自叹弗如。 她到了山门,那看守的弟子是认得她的,急忙上前见礼,另一个便到半山亭里,敲动一口小钟,连敲三下。不过片刻,便飞来一个粉色衣衫的少女,修为也是筑基期,见礼道:“韩师叔,许久不见!” 这女孩儿却是云梦莲,原本和余清圣、朱碧落等人也是同辈,但后来却拜入了余清圣门下,低了一辈,做了他的弟子。韩半清来得多了,和云梦莲也算熟悉,见她来迎接,摆手免礼,便随她一起进去。 经过余清圣二十多年的经营,药王谷已经不比以前,山峰谷底,处处都修建了宫室、洞府、灵圃、药田、丹房等等,而门中弟子众多,炼丹炼宝,种植灵田,绘制符箓,都是热火朝天。药王谷又专门建立了一座坊市,供来往修士换购丹药灵符等需用之物。短短二十余年,药王谷已经气象一新,人人都显得极为奋发,和别处大不相同。 韩半清是熟人,云梦莲直接便引着她去了余清圣所居的太素宫,刚刚推门进来,便闻见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令人头脑一清。 韩半清也不拘礼,见厅内无人,笑道:“古师兄又炼制了什么灵丹?”果然余清圣从内室走了出来,素白衣袍,丰姿俊秀,答道:“还是上次想的炼魔补神的丹药,又失败了,还没点头绪。” 韩半清微微点头,叹道:“古师兄当真是我生平仅见的丹道天才,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看你的时候,你还炼废了一炉清心丹,想不到二十年过去,就是那些浸淫丹道数百年的老丹师,也未必就比得上你。” 余清圣道:“贤妹谬赞。其实家师姐一直埋怨,说我这些年也不知糟蹋了多少她辛苦种出来的灵药。”他口中的师姐自然是朱碧落,其实这些年来,朱碧落早就对他暗暗心许,一切举措,都是大力支持,那“浪费药材”的话,不过是一句戏言。 听他提到朱碧落,韩半清没来由心中一紧,下意识便转了话题,问道:“最近在北邙山发生的那一件大事,古师兄可有听说?” 余清圣笑道:“仍然作壁上观。” 韩半清忍不住嗔了他一眼,道:“如今北邙山被一群御鬼宗的修士占了,虽然那地方也不是什么灵山秀水,却是正在岭南的门户所在,我意图和这些修士接洽一番,古师兄以为如何?” 其实她之所以会产生这个念头,也是和余清圣好几次谈论大势,潜移默化地被他暗示之故。余清圣想要扶植御鬼宗,但又不愿直接将药王谷与之扯上关系,倒是这些修真世家,很可一用。韩半清来寻他商议这件事,也是在意料之中,余清圣自然表示,愿意支持帮助她收服御鬼宗为用。 韩半清得了许诺,心中欢喜,不料余清圣忽然道:“我听说御鬼宗的新宗主是个贺姓女子,不如干脆让贺兄出面,招其联宗归支,岂非名正言顺,两全其美。” 他口中的贺兄正是贺寻璋,也是韩半清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只不过她自从结识“古珣”以来,不说见异思迁,但也是下意识地将两人比较,不知不觉,便对贺寻璋淡了许多。此时忽然听到他的名字,韩半清顿时很是扫兴,但转念一想,反而微微警惕起来,心想:“贺家虽然和咱们多有联姻,但毕竟是两家而非一家,此次想要收服御鬼宗的势力,要说不给他们分一杯羹,未免说不过去,但是……” 余清圣将她的犹疑全都看在眼里,接下来便绝口不提,只说些闲话,问起韩半清修为之事。韩半清两世为人,自觉必能在一百五十年内结成元婴,所修法术,更是远胜前世,对自己的成就也颇为骄傲。 闲谈了几句,她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择日不如撞日,北邙山离此也不算太远,古师兄虽然日理万机,何妨偷得浮生半日闲,咱们一起去看上一眼?” 余清圣略略沉吟,便一口答应了下来,韩半清顿时欢喜,她容貌冷艳端庄,此时却露出几分小女孩的娇态来。 北邙山说是不远,其实也有万余里,普通金丹修士御气飞遁,一日也不过能飞出一万五千里,而若有飞遁法器在身,则又能更快一些。余清圣虽然多的是赶路的手段,但在韩半清面前,还是十分保留,两人直到日暮西山,才堪堪到了北邙山。 此时山头景色,又和以往大不相同。折断的山峰,堆积的乱石,还能看得出这里曾经有过一场修士大战。但由于风水煞气被破,云破日出,地气回暖,在那些断崖碎石之间,已经看得见隐隐生出一片片新绿,再过数十年,想来又是林荫草茂。 两人驾着遁光,韩半清眼尖,忽然看见下方一块月牙形的凹地,正上方有一方三四丈高的断崖,崖上有一眼泉水涌出,顺着山崖流下,在下方凹处聚积。 韩半清看见了一笑,便指给余清圣看,余清圣知道她的意思,点头道:“不出十年,又是一处飞瀑流泉的绝胜景致。”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递给了韩半清,“贤妹不如助这方天地一臂之力?” 韩半清笑着接过,这瓶中收集了许多水行精气,算是一件辅助修行的法器,不知被余清圣投入了什么丹药,只见满瓶都是清香丹水。她驾着遁光,飞到那断崖上方,手持玉瓶,素袖轻挥,便有大片的水珠洒落下来,那雷火法术烧得焦黑的土壤山石沾了这丹水,立刻转青化绿,生出草木藤萝来。而韩半清一袭如云似霞的红衣,在空中回旋飞舞,当真是美不胜收。 余清圣的目光微微有些游移,忽地想起当初在星宿洞天第一次见到虞璿时候的情景,自己也是拿着这四海瓶哄她,那时候还不知二人的真正关系,设计不成,反而吃了她的亏……这些往事在心上流过,他不知不觉,脸上已经带了笑容,轻声自言自语,“……坏透了的狡猾丫头。” 忽然,一袭红衣自眼前闪过,却是韩半清笑吟吟地站在了他面前,“古师兄,你想什么笑的那么开心?” 余清圣回过神来,也笑了一笑,道:“这座山也该改个名字了,‘栖霞’二字正好。” 第102章 玲珑塔 这边是余清圣决定暂且放下和妹妹的纠葛,一心做自己的事,那边虞璿却也同风白羽殷殷道别,各自返回门派。 虞璿才闲下来,溪山行旅图便兴高采烈地历数它此次立下的功劳,尤其是它趁着余清圣不备,悄悄将落在阴煞地穴里的那座万鬼阴池也卷了走,实在是将“走过路过,绝不错过”的理念贯彻到了极致。 玲珑塔的器灵也总算现身相见,它的真形乃是一位美秀更胜女子的少年道人形象,白袍胜雪,不过法宝不是生灵,性别对它们来说也并无意义。和溪山行旅图的器灵只能在虞璿识海、或是它本体内出现不同,这玲珑道人看上去和血肉之躯几乎没有差别,除非渡过了第三重天劫的修士,否则绝看不出玲珑道人的真正来历。 玲珑道人甫一出现,便直截了当地向虞璿说道:“我体内有九道神禁,你可先祭炼一道,我便勉强能为你所用,但你也不可对我呼来喝去。若是以后发现你不堪辅佐,我就自投别处了。” 溪山行旅图听得不忿,叽叽咕咕地指责这玲珑塔,虞璿在它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这器灵得了安抚,才住了口,乖乖回去本体,自己修炼。 虞璿知道,法宝器灵大多是有脾气的,越是厉害的法宝,器灵对后来的主人越是挑剔,因为只有主人越强,有源源不断的法力供给,祭炼起来才能更加得力,这样才有前途。万一主人不给力,不但不能提供足够的法力,每每对敌,还要靠法宝自身出力,久而久之,或者就禁制跌落,甚至品阶下降。因此,这些真形以上的法宝,除了最初祭炼的主人,极少会有主动认主的事情发生。 溪山行旅图中有一百零八道神禁,但却都是后天级数,里面还有好些未曾祭炼完全,若是这一百零八道神禁全数崩溃为普通禁制,那么这件法宝便会跌落回法器;而只有将这一百零八道后天神禁合为一道先天神禁后,溪山行旅图才能晋升真形。玲珑塔内中有九道先天级数的神禁,已经是真形级数的顶峰。 虞璿现在的法力,可以帮溪山行旅图祭炼弥补后天神禁,但由于修为所限,却不可能帮玲珑塔多祭炼出一道先天神禁来,因此,溪山行旅图对虞璿处处讨好,而玲珑塔却爱理不理,就是这个缘故。 因此,虞璿也不以这玲珑塔的倨傲为意,法力在玲珑塔内一转,发现果然只有一道禁制可以祭炼,待花了七日七夜,虞璿的法力神识都将这道禁制浸润过之后,便觉得这座小塔的气息上多了一丝熟悉流畅。 她试着催动这座八角垂璎,玲珑剔透的小塔,顿时整间宫室里都是璀璨金光,明亮耀眼。虞璿正待再试演别的手段,玲珑道人忽然现身出来,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不过才金丹的修为,纵然法力浑厚些,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对敌起来,必然是我自己发挥,你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你想要将我用得如臂指使,至少也要渡过一重天劫再说。我看你也到了突破的关口,为何还不曾晋升?” 这玲珑塔却是眼光锐利,一眼便发现了虞璿当前的修为境界,说起来,它这种真形级数的法宝,法力已经等若渡过两次天劫的修士,虞璿这点修为,在它眼里可实在不够看。 虞璿不由默然,但玲珑塔随即又问道:“看你压着修为,可是正在寻道的关口?寻常修士,三劫之后才会考虑,你倒是想得早。” 修士从入道炼气开始,每一个大境界都是一个难以跨越的关口,但这些关坎也有着区别,一般都认为铸就金丹,才是蜕凡成仙的开始,可以说这一步便是天人之别,因此有“金丹一成别仙凡”的说法。 而金丹也有品阶,想要结成上品金丹,除了自身根基要厚,却还要从那虚无缥缈的淬炼心性中寻求;但若是不求上品,只得了金丹便心满意足,也可以恃强硬过,乃是炼化现成的金丹,强行提升。 金丹虽然困难,但仍然可以依靠外物而成,因此金丹修士的素质,也是良莠不齐,法力相差可以到上百倍。只是,到了元婴的关口,却非靠本身道心境界不可,这一关将所有不成的人都刷了下去,可以说,能够炼就元婴的修士,个个都是人中俊才。 到了这一个层次,已经是修真界最上层的一批人,但在这一批处于金字塔顶尖的修士中,同样还有层次的划分,那便是渡过天劫。 金丹寿命六百左右,元婴约有千年,但只有渡过了天劫之后,才可以说已经基本摆脱了寿命的桎梏,除了天劫和人劫,已经没什么阻挡。肉身只算鼎炉,就算被毁,也可以寻找身躯夺舍,并不会造成太大的损伤,而就算不选择夺舍,也可以仗着元婴之身,继续修行。 修士在这一期间,共有三重劫数,一重比一重厉害,而每渡过一重劫数,法力修为也会大进,直到渡过了第三重劫数,再往上的化神,又是另一种境界了。 修真界数十万年来,也不知多少修士入道,但化神之辈,却是屈指可数。至于如何臻入化神之境,也是众说纷纭,因为几乎没有两位化神修士走的是同一条路,甚至相似的也没有。 虞璿前世也是初入此境,但她突破得实在是极为勉强,甚至刚刚突破的时候,便明白自己几乎没可能再更进一步。而虞璿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化神天仙之境,和“道”有关。 她也隐约地感觉到,这烙印定下得越早,打下的根基便越深,而也就越容易突破境界。 只是,虞璿遍读典籍,广阅经书,心里却仍然模模糊糊,这并不单纯是功法或是道书的问题,□□书不可能为一个修士量身定做,但道路却必然是一位修士亲手造就。都说道在心中,但天心难测,人心也绝不会容易到哪里去。 紧套意马定心猿,听起来仿佛只要遵守规矩,心念澄明,便算过关,但虞璿却知道,这其实远远不是。 她已经开始意识到,最后要到达的那条路上,绝非循规蹈矩,而是“随心所欲不逾矩”,但旁人已定之规,却未必就是自己必定之矩,如何寻心,如何定心,又如何印证,如何脱得藩篱,都还毫无头绪。 虞璿这里被它一句话引得思索起来,玲珑道人以为她是默认,对此倒是大为赞赏,道:“不错!看来我也不曾错认了主人,常人修行,大都浑浑噩噩,自以为是跳出凡尘,其实比那凡夫俗子也未必好到哪里去,你能早早求悟思变,这是一件大好事。” 虞璿也抬了头,问道:“玲珑道友既然见多识广,不知可有没有什么指点我的法子?” 玲珑道人讪笑了一声,道:“我虽然才是真形级数,但我前身镇妖塔却是一件幻神级数的法宝。它遭劫后灵识湮灭,这才有我出世。我们法宝和你修士不同,要说指点,也称不上。” 虞璿笑道:“有什么话,说出来参详参详,何必遮遮掩掩?”这玲珑塔的器灵性子颇为高傲,说话都是直来直去,此时忽然有些扭捏起来,却不知为何。 玲珑道人变化了形体,也不知哪里变出一个蒲团,拖过来在虞璿对面坐了。玲珑道人说道:“我成就真形,不过是千年内的事情,要说更加远古的记忆,我也是没有。但我却知晓,镇妖塔的主人,最后是阳神圆满,飞升脱离了这一界。而当时正逢人族与妖族大战,打得山河破碎,日月无光,镇妖塔便是在那时晋升的幻神级数,甚至巅峰之时,还有成为纯阳法宝的指望。” 虞璿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玲珑道人又道:“具体它是如何晋升的,我也不深知,但却知晓它是镇压了无数妖族,这才有了这一线机缘。因此依我来看,无论是你们修士突破化神、图谋飞升也好,还是我等想要晋升幻神,脱壳纯阳也罢,有一样东西是少不得的,那便是你们修士常说的气运。” 虞璿问道:“那后来这镇妖塔为何又陨落了真灵?” 玲珑道人嘿嘿一笑,道:“这就是宝心不足蛇吞象了,它做什么不好……居然异想天开要真灵转世,留下壳子,结果这一去便没有回来,直到我重新出世,再没后文了。” 法宝的真灵,不同于生灵魂魄,也不同于生出灵智的精灵妖鬼,因为法宝大多是人为祭炼,而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树木花草,乃至灵石灵机,都是天地间自然孕育,天心所在,即是生机所在,因此才能够重入阴阳,法宝真灵,哪怕也同样有着思维智慧,这方面却永不可能并驾齐驱。 当然,也有例外,那便是天生地长的纯阳级数法宝,但也同样是凶险至极。 玲珑道人似来了谈兴,又笑道:“你可知道何为气运?” 这个问题若是寻常金丹,自然答不出来,但却是难不住虞璿,随口便答道:“天心所钟,人心所向,便是气运。” 玲珑道人一拍大腿,叫道:“着!你们人类修士果然比我们聪明!我虽然继承了镇妖塔的杀劫气运,但这个问题,我却也想了上千年才略有头绪。因此,我劝你,最好是做一些能够积累气运的事儿,说不定就水到渠成,自然懂得该怎么做了。” 虞璿抽了抽嘴角,道:“多谢指点。” 玲珑道人颇不满意,道:“你不要以为我是在说凉风便宜话,说起来,我镇压的那朵黑莲花,也是一件气运之宝,但却是魔道的,否则别人怎么镇得住它?算起来我和它结了仇也!外加从前身承继的妖族杀运,又是一门仇家。举世拥戴是气运所钟,万人切齿其实也是一样的。前者是顺,但顺风也可能翻船;后者是逆,逆水也可以行舟。你若是持了我这正道气运之宝,斩妖除魔,必然事半功倍,做事儿要的便是奋勇向前,首鼠两端,必然倒台扑街!” 玲珑塔成日抱怨溪山行旅图聒噪,动辄以“打灭真灵,打成法器”威胁这位“同僚”,想不到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居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它见虞璿没有立刻采纳建议,还要继续劝说鼓动,虞璿无奈,只得道:“我自会考虑,只不过现在修为还浅,法力不高,要炼就元婴才好着手。” 玲珑道人忙道:“这也不妨,横竖你在家呆着也是无事,也不能长进修为,不如去群妖聚集之地,多多地斩杀一些,我看不冻海的外围就不错,说不定你就从杀中悟道了。何况有我保护,你还怕什么?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走吧!” 虞璿真是没有话说,算起来,这玲珑塔虽然是一件镇压之宝,但却承继前身杀运,内心十分的凶残。虞璿推脱道:“我答应了溪山行旅图,回来便帮它将一百零八道地煞神禁都祭炼到巅峰。” 玲珑道人十分不爽,嘀咕道:“又是那只聒噪的破球,只会拖累我们。”一转眼也化作一道轻烟,钻入那琉璃般的小塔中,吐纳灵气去了。 …… 余清圣陪着韩半清往御鬼宗走了一次,分别时,韩半清笑道:“栖霞之名听起来倒是不错,他日此山改名,我也以此为号。” 前世她道号栖霞仙子,那时候这北邙山已经被灵霄派占据,改名栖霞山,但这也只算是巧合。而这一次,余清圣的这一句话,若有意若无意,在韩半清听来,自然是赞美自己,又暗合前世的道号,自然心花怒放,只是女子矜持,见“古珣”没有进一步的表示,也不好太着痕迹。 余清圣道:“除了贤妹,也无人当得起栖霞二字。”他敷衍走了韩半清,袖囊中取出了一块光华莹润的白玉牌,那玉牌上血气若隐若现,形成了四个字,“速回见我”。 这却是他走时,外祖母无生姥姥赐下,若有旨意发下,这玉牌上便会显出字迹。余清圣思来想去,也不知外祖母为何忽然传唤,但无生姥姥言出法随,他也不敢违背,只得匆匆赶往北方,回去真空洞天。 第103章 虞氏子 余清圣接到无生姥姥的谕令,命他速回,他不敢违抗,一路向西,很快便出了中洲地界,渡过西海,尽头乃是一座神山门户,自海中伫立,上接天柱。这座神山号做小归墟,和东海归墟神山同名,但风物景致,却毫不相同。 小归墟在西海的尽头,周遭海域,都是荒古存活下来的海兽,有的浮出水面身躯足有小山大,这些海兽凶猛暴戾,每日也不知要吞食多少生灵果腹。因此,这一带虽然岛屿成群,但却人迹罕至,只有修行人飞行时的遁光宝气隐约在岛屿海水之间出没。 和中洲修士不同,在这里出没的修士,遁光此起彼伏,却大多是黑烟、灰云、血气之流,而成分也是复杂,有魂魄附体的妖尸,也有元神凝练的厉鬼,乃至修成人形的精怪,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满眼凶光,浑身戾气,绝无半点善良。 这小归墟门户乃是一种结界,结界之外,另是一片广阔天地,乃是数千年前,几位老魔联手共同开辟的魔国,并将各自的洞天入口,都设在魔国之内,凡是魔道修士,皆可入内,可谓来者不拒。但事实上,大部分修魔的散修仍然只能在归墟附近,或是魔国外围讨生活。 余清圣来这里早是熟门熟路,遁光飞过一丛珊瑚时,偶尔低头一看,恰见一个一//丝//不//挂//的魔女心满意足地爬起来,娇媚动人的肉//体晃得人眼晕,而刚刚同她春风一度的男修,已经只剩一具枯骨,以及带不走的法宝囊,可谓做了个风流鬼。 余清圣小时候在这里厮混了十余年,杀人越货过河拆桥的勾当从没少做,对此也是视若无睹。反正魔道女修,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实在是司空见惯。他遁光一闪,便穿过了归墟门户,眼前风景顿时一变。 这魔国却是一片极广袤的平原,偶有丘陵,树木稀疏。千里阴霾,灰云密布,暗沉沉地压下来,给人一种极端压抑的感觉。这片平原,数千年也不知多少修士埋骨在此,重重杀机,种种危险,是外间的修士不可想象的。 无生姥姥正是参与开辟魔国的老魔主之一,而真空洞天在西方魔国也是最显赫的一支,余清圣一入魔国,便手持玉牌,默默念诵无生姥姥的名号,不过片刻,虚空中便裂开一条缝隙,他一步便跨入其中。 这真空洞天之内,遍布无穷海水,海中夜叉鬼怪翻波跳跃,争斗厮杀。而这一片海水中央,升起一座极高极广的山柱,绕着这天柱,一日一月,无穷星辰旋转。 天柱之上,俱是华美无比的宫室楼台,以白玉黄金建筑,七宝明珠铺成,每一层都自成结界,比下一层更加华丽。从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乐天,到最上层的他化自在天。无数非男非女的天人,容貌俊雅,丰腴曼妙,手执香花,歌唱舞蹈,敬献美酒佳肴,以悦目娱心。 而天柱往下,则是各路鬼卒,有的青面獠牙,宛如夜叉,有的身高十丈,雄壮伟岸,种种异象神通,不可胜数,这一层,叫做四天王天。 至于浸没到海水之下的部分,则是修建的一十八重地狱,有种种酷刑,铜柱炮烙,烈火寒冰,石磨碾为肉酱,刀山切成碎骨,而受过刑之后,被地狱里神风一吹,又返本还源,再换个花样继续受折磨。 这真空洞天内,皆是无生姥姥的魔子魔孙,当年余清圣这个外孙得了她的青眼,赐下一座天魔宫令他修行,便在夜摩天中。余清圣修成金丹,又炼就种种法术,其中这座天魔宫便抵挡了不少刀光剑影,否则,这真空洞天中的大小魔头,又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他径自飞上天柱,那些鬼卒也不来拦他,直到落在天柱托起的第一层仞利天,两个路过的魔女看见,顿时迎上来献媚,都是穿着极少,乳//波//臀//浪,白花花得耀人眼目。 只是,她们还没碰到人,便见那金冠华服的美少年忽地从原地消失不见,这两个魔女也不为己甚,嬉笑着挽着手,又去寻找别个俊美健壮的男子去了。 余清圣一转眼便被挪移到了他化自在天,这一层是无生姥姥的居所,没有她的准许,哪怕是亲生子女,也不得入内。 这是一座黄金白玉砌成的巨大宫殿,殿上宝座,无生姥姥便端坐在上面。这位上万年来,凶名赫赫的魔道巨擘,看上去约有三十许人,容貌美艳无比,气质高雅华贵,挽太华高髻,戴太真晨婴之冠,足下玄凤橘文之履,玉佩垂裳,汉仪镇服,端庄肃穆,威严深重。 而阶下站立的一位鹅黄宫装的丽人,乃是无生姥姥的第三女虞曼青,容貌虽然和无生姥姥略有相似,但在她面前,却如同萤火皓月一般。 余清圣恭敬地跪下磕头,不敢仰视。虽然有着祖孙之亲,但在无生姥姥面前,余清圣却从不敢有任何自恃,一旦稍有违逆,无生姥姥想要治死他,并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更为难。 他并不知道外祖母忽然召见,有何要事,但余清圣却隐约觉得,大殿里笼罩着一种非比寻常的气氛。 无生姥姥注视着伏在殿中的少年,神色喜怒不明,她不发话,余清圣也不敢抬头,这般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地冷笑了一声。 “好小子,倒是长本事了啊!” 这一句清清淡淡的言语,听在余清圣耳里却不啻惊雷,令他全身发麻的寒意瞬间浸透了全身。 但无生姥姥却并没有说更多,而是转头向阶下的三女儿吩咐道:“两千蛟鞭,你亲自监刑。事后如果还有一口气,带回来见我。”吩咐完这一句,她便骤然从座上消失。 余清圣顿时脸色苍白,仿佛血色褪尽一般,仍然直统统地跪在原地。虞曼青转过身来,风情万种地一笑,身姿摇曳,一步步地走到他的身边。 她伸出一只雪白如玉的手,轻轻地抚上了少年的面颊,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带着几分阴狠,语气却轻飘飘地,充满了别有意味的诱惑,“乖外甥,要不要姨母悄悄放你一马?” …… 真空洞天内设置的十八层地狱,专为折磨人所设,凡是得罪了无生姥姥的,都被捉去,受那无穷无尽的苦楚,魂魄永不超生,真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余清圣的受罚,却显然不在此列,魔道法术以魂魄元神为根基,肉身上的苦楚虽然难捱,但却不至于伤及本源;比起针刺元神,魔火炼魂这些毒辣的刑罚,两千蛟鞭倒真的是“虚施薄惩”了。 余清圣保持着长跪的姿势,却扭头就势在她温软滑腻的手掌上蹭了蹭,目光微微上挑,略带暧昧地笑道:“全指望着三姨心疼外甥。” 虞曼青噗嗤一笑,喜孜孜道:“好外甥,乖清儿,三姨就喜欢你这张哄死人的甜嘴,哪里舍得让你受苦。不过,母亲的法旨也不好不听,不如,咱们想个折衷的法子?” 忽然,殿门口传来一声婉转的女声,“三姐,清圣怎么就惹怒了娘亲?” 来人身姿袅娜,纤腰一握,穿大红凤纹衣,悬白玉双鱼佩,娥眉淡扫,没有任何装饰,却透出一种天然雕琢的美艳来。 这却是无生姥姥的四女虞明珠,无生姥姥共有五女一子,自从虞明月死后,便以她法力为最高,和虞曼青那婉转柔媚入骨的风情不同,虞明珠气质爽朗利落,唯有眉目间偶尔透出的凶戾煞气,显示亦是一位在弱肉强食中拼杀而出的魔女。 虞明珠和虞明月年纪相近,而两人的父亲亦是一对双生的兄弟,因此这两姐妹容貌也是最相似的,只是气质截然不同。虞明月生前风头极劲,远盖过这几个姐妹,而虞明珠则是这几年才渐渐得到母亲看重。 虞曼青美目一转,对这个四妹却没多少客气,“母亲的心思,我哪里能猜得到?你休要拦阻我办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她一伸手便将余清圣扯了起来,拖着他便往外走。 虞明珠并未跟上,只是在背后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打清圣的主意很久了,但他母亲虽然不在,却还有我这姨母做主,可不要产生你能肆无忌惮的错觉。” 虞曼青冷哼了一声,攥着余清圣手臂的手指紧了几分,饶是余清圣修炼过金骨玉髓法,骨头也被她捏得咯咯作响,这年头修为上的差距,却是一时半刻弥补不得的。 虞明珠瞧着虞曼青把人拖了走,虽然颇为担忧,但却也不敢阻止,只是暗暗思索,究竟是发生了何等大事。 无生道的采战秘法别有独到之处,而唯有虞曼青在采补阴阳、调和太素上,造诣最高,她修行千年,也不知祸害了多少男女,尤其喜欢美少年。她所居魔宫中,也不知养了多少面首炉鼎,每日都有被吸得精元丧尽,魂飞魄散的炉渣扔到灌愁海中,任那些夜叉妖兽啃食。 虞曼青早就惦记着这个外甥生得美貌,只是无生姥姥似乎对余清圣颇为看重,她便不敢下重手强来,只能百般勾引。余清圣似乎也回应得也甚热情,只是关键时刻,不是有事,便是闭关,这样次数一多,虞曼青意识到对方其实是在躲着她,有些恼羞成怒,打算想法子教训他。 只是随后,余清圣又去了中洲,无生姥姥严禁下属随意离开魔国,她见不到人,也无可奈何,想不到事情忽然峰回路转,对方更是落在她手里。虞曼青顿时大喜过望,满心都是如何让这个俊美得不可思议的外甥乖乖就范,根本也不曾多想。 第104章 无生道 无生姥姥乃是魔道之中的老前辈,万年前便已经入道,中间又转生过三次,法力之强,已经在这个世界的顶端,修真界中,能与她比肩的存在,也只有寥寥数位。 她生平育有五女一子,其中大女儿还是在她第一次转生之前所生,若论起修行时间,也有数千年了,仍然未曾渡过元婴三劫,只是由于修行年月久远,修成种种厉害法力。而已逝的幼女虞明月,短短三百余年,却已经渡过三重天劫,将几个姐姐远远抛在身后。 这便是她挑中了虞明月担当大任的缘故,除了本身修为,也是因为虞明月性格坚毅,才干出众,只可惜当初种种形势所因,这无生姥姥最为器重的爱女,究竟还是事败身死,魂断中洲。 “珠儿才情较之月儿远远不如,清儿虽然有几分气象,却是男子,后劲不足……若是再抢不到先机,下一个十年便轮到他们。但想不到,月儿竟还留下了一个女孩儿,这岂不是天意助我么?” 这貌若华贵美妇的魔道巨擘,拖着百鸟朝凤长裙,慵懒地地倚在一方云榻上,想着心事,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容,显然心情并不差,更谈不上“雷霆震怒”。 忽然,一个低沉悦耳的女声传来,“母亲,女儿明珠求见。” 无生姥姥心念一动,虞明珠的身影便骤然出现在室内。忽然移形换位,她也是司空见惯,俯身下拜。 无生姥姥摆了摆手,懒懒地道:“我儿免礼。” 她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个英姿飒爽的四女儿,虞明珠所修之道,并非她嫡传的无生道法术,而是另一门上古杀道传承,虽然才渡过第一重天劫,但战力之强,已经超过了修行年数远在她之前的虞曼青。在长女闭关突破的前提下,虞明珠确是她手头可用的元婴级数的战力中,十分得力的一个。 无生姥姥修行近万年,转生三次,真空洞天内也不知有多少魔子魔孙,单是渡过了天劫的元婴级数长老便有二三十位,只不过虞明珠还炼就了一门遁法,速度极快,来去如电,犀利无比。 虞明珠又磕了一个头,才起身,禀报道:“回禀母亲,女儿奉命追击那头大鹏金翅雕,一直追到了北海边缘,又来了三头大妖,女儿寡不敌众,这才退回。那畜生十分滑溜,天魔化血神刀只在一开始斩中了他左腿。” 她双手捧上一柄尺许的小刀,刀身光亮如雪,唯有刀口上有一丝薄薄的胭脂色,“女儿未能败敌,请母亲责罚。” 这天魔化血神刀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一件魔道法宝,无论人仙妖魔,只要被这天魔化血神刀斩中,伤口血水都化为墨黑,三日之内若无救治,哪怕是渡过天劫的修士,也在劫难逃。 因此,这件法宝虽然只是真形级数,但数万年来却是凶威赫赫,令人闻之色变。 无生姥姥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天魔化血神刀便暂时留在你处,下去吧!” 虞明珠一直知道母亲不怎么喜欢她,当初虞明月还在的时候,两人的待遇便是天壤之别,她生性刚强,并未因此怨艾,而是独自刻苦修行,除了自己的实力,谁也不去指望。三十年前,虞明珠终于渡过第一重天劫,并且曾经斩杀过一位外出游历的昆仑派二劫元婴修士,只不过此事被掩盖下去,没多少人知晓而已。 此次,却是北方妖族的一尊妖圣金鹏王,不知为何闯来这西方魔国撒野,大鹏金翅雕乃是上古凶禽,张嘴一吸,顿时吞了数万魔民,甚至连另一位化神大能冥泉道人的徒孙也在其中。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行径,自然引得魔道高手出手,三家洞天,五尊元婴修士联手,将这头大鹏金翅雕逐出了归墟门户。 虞明珠正是其中之一,只是,那头鸟儿悻悻离开时,天魔化血神刀却忽然来到,并且传了无生姥姥的谕令,命她追击这头鸟儿。虞明珠的修为法力较之这数万年纵横的金鹏王自然不如,但有天魔化血神刀相助,加上她本来遁法无双,倒也可堪一搏,只是这一追一逃,连过了两重大海,一座陆洲,却仍然未能建功。 本来虞明珠自度未能完成任务,回来后必然要受到母亲惩治,因此她一回来便急忙请罪,哪知无生姥姥一反常态,不但没有惩罚,反而将天魔化血神刀赐下,倒让虞明珠很有些受宠若惊。 她本想问问余清圣的事情,但话到了嘴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未曾问出口。母亲虽然没有见罪,反有赏赐,但自己毕竟也没有立功,若再多嘴多舌,只怕惹怒母亲。 …… 余清圣受刑的去处并非一十八重地狱,而是在仞利天中央的一处寒潭,此地灵气充裕,此时,这俊美无比的少年赤//裸半身,跪在地上,宛如白玉的背上,都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血痕,甚至有的地方,已经露出蚩蚩白骨。 虞曼青将浸透了血水的半透明蛟鞭一扔,这蛟鞭中封印了一十八道蛟龙精魂,每一头蛟龙生前都有等若元婴的修为,只差一步便能蜕化成真龙,也不知是那一代的魔道高手炼制的。这蛟鞭抽在人身上,不独皮开肉绽,甚至连魂魄元神也能被活活打散。 她性子阴毒,贪淫好色,所居住的魔宫中豢养无数俊男美女,专供她修行所用,除去被采补精元枯竭而亡的,更有大半是被她活活折磨而死。这些人越是在毒刑之下惨嚎哭号,哀求饶命,虞曼青越是兴奋不已,仿佛是天底下最赏心悦目的乐事一般。 虞曼青走上前去,手指轻轻拂过少年光洁的脊背,指尖沾了一点血迹,送到唇边,舌尖轻轻舔//舐,微微露出陶醉的神情。她俯身拍了拍余清圣的脸颊,娇笑道:“乖孩子,别睡了,这才一千五百鞭,还早的远呢!” 余清圣神志有些昏昏沉沉,其实,他虽然只炼就了青玉剑蝶和六翅金蝉这两种,距离六大分//身合一,炼就无相天魔真身,还差的老远,但也不至于如此不济。这却是因为他之前曾经通过血缘联系,向虞璿输送生命本源,还未彻底恢复,因此受了这五百蛟鞭,便有了元神溃散的兆头。 虞曼青也是老牌元婴真人,发现他有不支之象,便住了手。毕竟无生姥姥言下之意,还有用得到余清圣的地方,她也不敢真个把人弄死了。 深深吸了一口空气里的甜美血腥气,虞曼青弯下腰,将半昏迷的少年抱了起来,也不在乎衣裙被沾染了鲜血。本来她施展法术,立刻便可返回寝宫,又或是敷上灵药,也能止血,但她偏偏两样都不做,任这一路上血水滴滴答答,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干涸血线。 虞曼青一直进了寝宫,她寝宫里无时不刻都有二十个美貌少男少女伺候,都是身上仅着透明轻纱,见她进来,这些近乎全//裸的美貌侍者,急忙战战兢兢地跪下迎接。 虞曼青志得意满地将昏迷不醒的余清圣放在温玉榻上,这美少年浑身赤//裸,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却越发引得她兴奋不已。她精研阴阳采战之道,虽然碍于无生姥姥的规矩,不许同门相残,因此不敢用强,但媚术诱惑却不在此限。尤其是余清圣重伤之下,元神昏沉,意志根本不可能抵挡住她的//诱//惑。 她娇笑一声,微微一抖,身上衣衫便如同蝉蜕般落了下来,露出洁白如玉的躯体,欺身便骑跨上去,纤腰扭动,秘处相抵,轻轻地磨蹭,玉手在少年面颊、肩头、胸膛等处抚摸不已,又在他耳边脖颈处轻吻浅啮,一条娇柔的躯体,仿佛软蛇一样,紧紧缠住少年修长矫健的身躯。余清圣双目紧闭,脸色潮红,额头火烫,似乎对外界略有知觉,但又似乎深陷在梦境之中,惨白的唇微动了几下,似乎正在无声呓语。 虞曼青施展浑身手段,折腾了半天,只是仍然还未真个成事,不觉羞恼起来,她冷笑一声,坐起身子,恨恨地道:“小鬼装死,敬酒不吃吃罚酒!看姑奶奶怎么摆布你!” 虞曼青也是修行千年的人物,炼就七情天魔,只要人起心动念,无论是喜怒哀惧爱恶欲,都会立刻转化为熊熊欲///火,从而被她摆布。本来七情天魔已经超出了媚术的范畴,但虞曼青堂堂元婴真人,却勾不动一个重伤的金丹小辈,恼羞成怒之下,才打算动用。 她用力甩落头上钗环钿髻,一头秀发披散下来,赤//裸着雪白曼妙的娇躯,便要念咒施法。忽然,她心神一动,却是发现禁制被人触动,有人闯入了她这魔宫来。 虞曼青顿时大怒,起身察看,待她发觉来人是虞明珠后,更加怒不可遏——虞明珠从不把她放在眼里,时常冷言冷语,两人修为虽然相若,正面对敌,虞曼青却不是她的对手。 但此地乃是虞曼青的主场,她修行千年,这座魔宫老巢,早被她布置得处处杀机,外人贸然闯进,绝占不到便宜。虞曼青见虞明珠如此嚣张,顿时声声冷笑,便要发动禁制,将她毙于此地——毕竟这里是虞曼青的地盘,又是对方上门,就算杀人夺命,也并不犯了规矩。 只是,虞曼青才发动禁制,却见一道艳红夺目的刀光从虞明珠背后升起,斩裂禁制,居然势如破竹,她不由得失声叫道:“天魔化血神刀!”心中却暗恨不已,这件法宝她曾向无生姥姥讨要了好几次,都无功而返,想不到母亲竟然将此宝赐给了虞明珠,一时间,她几乎将这个妹妹恨之入骨。 虞曼青恨恨地将禁制一撤,一晃便重新穿好了衣衫,走了出去,恼怒地道:“四妹,你无端打上我的门来,是什么意思?” 虞明珠斜睨了她一眼,道:“清圣在你这里?” 虞曼青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正打算给他敷药,还剩五百鞭。怎么?你想替他?” 虞明珠道:“少给我来这一套,把人给我。”她性格和姐姐妹妹都不同,从不掩饰喜怒,行事凶戾狠辣,对美色也没什么兴趣,很有几分男儿气,在无生道一众魔女中,倒是别具一帜。 虞明珠当初和虞明月关系也说不上太好,只不过一众兄弟姐妹中,两人血缘最近而已,她对唯一的弟弟余星衡也看不上眼,但余清圣来了之后,虞明珠却对这个外甥颇为喜爱,有时也会护着他几分,只不过此次闯到虞曼青这里要人,还是头一遭。 虞曼青冷笑了几声,道:“也好,还剩五百鞭,我也懒得动手了,便由你替代了吧!”她阴测测地盯了虞明珠一眼,“母亲言出法随,你是知道的。” …… 余清圣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寒潭边的青石上,背上传来阵阵清凉之感,微微发痒,却是肌肤正在生长恢复。 虞明珠在他面前蹲下,皱着眉问道:“你的无相天魔法已经有了一定火候,怎么会这么不中用?要不是我来得及时,虞曼青就敢对你下手了。” 余清圣自然知道是本源损耗的缘故,含糊道:“我是高估了自己,以为撑得过去。” 虞明珠也不穷根究底,又问道:“你怎么忽然惹得母亲发怒?难道是外头的事情不顺利?” 余清圣苦笑一声,他早在无生姥姥发话的时候,便意识到隐瞒的事情已经暴露,道:“我还有个妹妹。” 虞明珠先是没听清,反应过来,顿时面色古怪起来,瞧着余清圣看了半天,道:“人在哪里?” 余清圣也不讳言,道:“被我留在中州了。” 虞明珠思索了一下,道:“你是不知道,像我们这种出生的孩儿,母亲是绝对不能允许流落在外面,就是死也要回来死。也怪不得她罚你,确是犯了忌讳。……这是你娘的意思?” 余清圣默然不语,母亲当年并没说过,要他或者妹妹回到真空洞天,她只是要他保护妹妹来传承她留下的东西,至于他自己,一字未提。 余清圣打起了些精神,道:“我倒是真不知道,这又是因为什么缘故?” 虞明珠笑道:“你修行多年,也该知道无生道这一脉的阴阳之术,若是不去抽取炉鼎元气,而是在她体内埋种孕胎,等到产下魔婴,便可以练成九子母天魔。至于自己怀胎生子,则是逆运此法,借由魔种的联系,抽吸男子的精气神三宝,从而孕育阴阳。其实,像我们这般出生的人,也算是一种魔婴,一出生就等若弑父,魔性所至,必然天生的狠毒暴戾,六亲不认,但修为法力,进展之速,也会远远超出常人。” 余清圣以前倒真是不知道这些细节,虞明珠说了他才清楚,只是回想了一下,奇道:“那舅舅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修行两百多年了么?” 余星衡修炼的是天魔音波法,能身化上古神鸟朱雉,但迄今为止,修为也不过略等于金丹顶峰,虽然和寻常修士相比,也算中游,但算上“魔婴”身份,简直就是废材中的废材了。 虞明珠才笑了一声,道:“他不一样的……”话未说完,便被一个没好气的声音打断,道:“真是我的好外甥,一来就捉到你在编排你亲舅舅!” 却是余星衡满脸晦气地走了进来,这寒潭牢狱并非无人镇守,只是之前是虞曼青亲自行刑,所以狱守也不过来惹厌,此时一个颤颤巍巍的黑衣老者便走了出来,拱手道:“六公子,许久不见,老朽有礼。” 余星衡翻了个白眼,道:“老子一点也不想见到你。”又向余清圣道:“我听说你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居然被送给虞三娘那个荡///妇摆布。我只问了一句,老太婆二话不说,让我来领五十鞭子,都是被你连累的!” 第105章 机关尽 金鹏王中了一记天魔化血神刀,此宝极为阴毒,和真空洞天派出来的虞明珠一追一逃,一直飞过了数百万里。亏得大鹏金翅雕这种神禽天生速度极快,虽然他还未臻至传说中的一翅九万里的极致境界,但速度也不可小觑。 金鹏王心中十分憋屈,被一个法力远不如自己的女子撵了几百万里,这还是从未有之事,先前五名元婴修士联手,又是客场作战,自己退走还说得过去,但现在真是把脸丢到了姥姥家。 “大哥那书信上也不知写了什么,惹得无生老妪大怒,难道是向刁婆子问亲求嫁么?”金鹏王一边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一边落下地来,化作一个锦袍金甲的武将,高鼻深目,英俊雄壮,只是左腿上汩汩地流着黑血,滴在地上,草木顿时枯萎一片。 那三名妖王也纷纷过来相见,刚才他们都是化出原形,围攻虞明月,这才逼退此女。这三头妖王,一是脚踏风云的金黄巨狮,一是身长百丈的青色巨蟒,最后一位是通身雪白的巨鹤。狮王化作一个须发如戟的昂藏男子,蟒王变成一个青衫文士,而鹤王则化作一个白衣秀丽的女子。 狮王率先开口问道:“罗兄,那女子什么来头?手上那一件法宝好生厉害!我们修为都不比她弱,居然联手对敌,还被她轻易退走。”蟒王与鹤王也纷纷感叹。 金鹏王修炼人形后,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罗迦,而那三位妖王也各自有名,狮王左元,蟒王李青,鹤王何雪君,俱是元婴以上的妖王。北方一带,多被妖兽精怪占据,而极北之海,更有两位妖族巨擘,东边的不冻海是应龙丹朱的地盘,而这西边的北冥天池,则是鲲鹏妖圣阴重玄坐镇,而不冻海和北冥天池也被视为两大凶地。 应龙丹朱原本是南海前龙王之子,后来南海龙族生变,他便弃族而去,占据了这极北边的不冻之海,自号不冻海主人,他生性孤僻,将不冻海内的妖族统统赶走,不许居留,也没什么手下。 阴重玄却大不相同,号称万妖来朝,乃是宇内七妖中声势最大的一位,若非他本人绝足不离北冥天池,又约束手下群妖,无事不得擅离北海,只怕附近两个陆洲的人族都要被这些凶残妖兽吃得罄尽,变成人间绝地。 金鹏王道:“那是无生老妪的女儿。”因腿上疼痛不已,不由又咬牙切齿起来,“这可恶的疯婆子!老子下次定要把她捉来,废了法力充作小妾奴婢!” 蟒王李青惊讶道:“莫不是执掌魔教无生道的那一位?小弟也曾闻名。只是咱们北海和他们隔着两座陆洲,一重大海,从无交恶,为何忽然上门挑衅?” 金鹏王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曾将阴重玄命他送信之事说出去,倒是鹤王何雪君温婉地道:“殿下受了伤,还是赶紧禀报帝君为好。”她口中所说的帝君却是阴重玄,因金鹏王与阴重玄乃是结拜兄弟,北海诸位妖王中,也只有他能够叫阴重玄一声大哥,虽然生性浪荡粗疏,但在北海妖族中,身份却颇尊贵。 金鹏王连声道:“正是!我定要去回禀大哥,今日多谢三位兄弟仗义相助,下次老鹏摆酒相谢,现在就不多闲扯了。”他忍着疼痛,又化作原身,这次却只有十多丈大小,径自往北冥天池的方向飞去。 这一界仍然是天圆地方,极南极北之处,分别是光明、玄冥二境,外间都有极光大火包围,上次虞璿同风白羽便是穿过极圈,往玄冥境走了一遭。但事实上,和方圆数百万里之遥、广阔无边的北海相比,玄冥境只占据了极北的那一点。而从玄冥境往西,背靠极天,便是赫赫有名的北冥天池。 此处号为“天池”,却真正就是悬在天上,自北海里抬头上看,头顶天空便是一泓巨大的湖泊平平倒扣。在这里,天地法则仿佛不存在了一样,那一泓宛如墨黑的池水,不但不向下倾泻,反而在极北尽头,通过一条自天上倒挂下来的河流,引着北海水向上奔流,直到投入北冥天池中。 天池的周围,尽是亘古不化的云团雾霭,围护着天池四周,若是仔细看去,那高悬天上的北冥天池,内中有无数似鱼非鱼的海兽游动。 金鹏王抖擞精神,振翅直冲入天池禁制中,他不懂禁制之法,也懒得费心去学,但只要他闯入此地。无论当值的是谁,认出了是自己人之后,自然会把他送去见阴重玄。 他一冲入天池水中,便感觉两翅凝滞,仿佛陷入无形的漩涡,但很快这种压力便消失无踪,自己眼前一晃,便身处熟悉的大殿中。 这大殿广阔无比,中间一个身着玄色大氅的伟岸男子负手而立,正是鲲鹏妖圣阴重玄。 天地初成之时,有无数凶禽异兽,秉持天地之气而生,鲲鹏正是其中一种,“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正是形容这种神禽的雄伟英姿,高渺气度。 金鹏王罗迦抱拳行礼,“大哥!我把信送过去了,那老婆子好生无礼,收了信便同我翻脸,不把咱们北海放在眼里。只恨我寡不敌众,受伤事小,丢了大哥的面子事大!” 阴重玄回过身来,他身形极为雄伟,容颜英俊无匹,脸上神情古井无波,宛如万古不化的寒冰,眼睛明亮如同星辰,但却没有丝毫感情可言。他整个人,仿佛是从亘古之前便开始存在,俯视一切,目空一切。 被阴重玄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一扫,本来还想添油加醋地撺掇一番的金鹏王,顿时收了声,讪讪地住了口。 阴重玄沉声问道:“无生老妪是立刻就勃然大怒,还是待你离开之后才发作?” 金鹏王生性粗疏,也想不出这二者的区别,信口回道:“他们派了五个元婴修士围攻我,本来已经无事;后来那老婆子又命她一个女儿追赶,那小妞本事也一般,只是手里拿着天魔化血神刀,我吃了个小亏。”至于他一口吞了数万魔国子民,其中还有冥泉道人的徒孙,金鹏王也没当是一回事,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出门一次,口滑开荤理所应当,不值一提。 阴重玄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才看到金鹏王腿上的伤势,他双手微微一合,金鹏王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不可抗拒的漩涡一般,腿上汩汩流淌的黑血,仿佛受了什么牵引,被生生地拔了出来,伤口流出淡红色血水,已经将余毒拔清。 阴重玄双手一搓,那被拔出的黑血便消弭无踪,而金鹏王浑身仿佛水浸透了一般,冷汗涔涔,阴重玄收手的时候,他也是呼出了一口气,道:“好厉害,好厉害!”也不知是说这天魔化血神刀厉害,还是阴重玄轻描淡写便解了刀毒的手段厉害。 阴重玄道:“这天魔化血神刀专能对付血肉之躯,而肉身的伤势又会反映到元神上。人族修士只修元神,不重肉身,这刀正是他们克星,一旦中刀,只能立刻舍掉肉身,拖得久了,连元神也逃不脱。但你乃是妖神之躯,居然也如此不济,自己荒疏,怪不得别人。” 金鹏王老脸一红,道:“大哥,我知道了。这就回去赶走那些小妾,闭关修行。” 阴重玄淡声道:“去罢!”金鹏王一溜烟地跑了,他却仍旧站在原地,负手而立,只是神情更加冷峻。 “虞明月,你倒是有本事,做下的手脚居然连本座也骗了过去。只是,我妖族气运,便是那么好借的?无生老妪机关算尽,注定是弄巧成拙……” …… 余清圣虽然仍旧受了两千蛟鞭,但后来换了虞明珠过来,不似虞曼青那般故意折腾他,敷上灵药之后,便也好了大半,此时衣冠整齐,只是仍然还有些气弱。 余星衡因为一句多嘴,遭了无妄之灾,也陪着挨打了一场,事后便郁闷地先走了。而虞明珠亲自送了余清圣去他化自在天,求见无生姥姥。 待见了无生姥姥,虞明珠便道:“原来母亲是为了五妹的女儿流落在外,清圣也是不知者不罪,不如就叫他戴罪立功,将外甥女接回来。” 无生姥姥脸上带笑,颇为和蔼,道:“明珠儿,这件事如何处置,为娘自有分寸,这里不用你管。你早日将天魔化血神刀祭炼得与心神相合,才是正事。” 虞明珠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也不敢再劝什么,只得退下,剩下余清圣一人在殿内独对无生姥姥。 无生姥姥指了指旁边的绣榻,道:“清儿,坐!”待余清圣坐下了,她正色道:“你可知,姥姥为何要罚你?” 余清圣垂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盯着脚尖,“是我弄丢了妹妹,又惧怕责罚,不敢说实话,孙儿犯下了大错,姥姥教训的是。” 无生姥姥忽然重重一拍桌子,冷哼道:“到了这个时候,还敢给老婆子撒谎?她叫什么名字?” 余清圣心中一跳,低头道:“娘取了名,是馥贤二字。”却听得无生姥姥放缓了声音,道:“我知道你是个听话孝顺的孩子,只是你也大了,有些事情上,也该有自己的判断,该是不该。你娘不许你把妹妹带回,你就当真把亲妹妹扔在外面自生自灭?” 余清圣没想到,外祖母居然误以为自己隐瞒虞璿的存在,是受了生母的吩咐。无生姥姥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既然认定了,他再辩解也没用,何况,这样倒也可以减轻自己的几分责任,因此低下头去,算作默认。 无生姥姥又道:“你在中洲,可曾见过你妹妹?” 余清圣也不确定自己的一举一动有没有被她派人监视,含糊地道:“远远地看到过一次,不是很确定……” 无生姥姥并没追根究底,而是忽然转了话题,“这几年,你虽然修行进展颇快,但毕竟身为男子,无生道的最高法门只适宜女子,若是男子勉强,将来成就就要逊色一些。若是那天资平平的也没什么,但在你身上,未免可惜。这也是我为何不曾传你高深法门的缘故,并非姥姥吝啬,但现在却有了一个绝大机缘,正合你用。” 余清圣离座跪拜,“孙儿犯下大错,姥姥不但不计较,更施加爱护,孙儿心里……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 无生姥姥微微一笑,道:“这却涉及到前人留下的一处魔藏,那位魔道前辈的修为已经登峰造极,臻至一念化生亿万魔国的境界,只是同一位已经证得纯阳的道门天仙相争,双双陨落,你若是得了他的遗泽,将来成为魔道第一人,也是大有希望的。” 余清圣再次跪拜下去,“孙儿也想多学些本事,为姥姥办事的时候也利索些,免得捉襟见肘。” 无生姥姥不去理会他的讨好,继续道:“你上次在我的指点下,得了那座星宿洞天。那星宿魔主前生是那位纯阳天仙的座下童子,后来弃道入魔,那地方乃是我魔教前辈和那位纯阳天仙争斗之地,凶险至极,唯有一对纯贞童身的男女一道进入,才能得到护持,取得遗泽,至于个人修为,反而没什么用处。” 她瞥了余清圣一眼,道:“你算一个,再叫上你妹子,两人互为臂助,也容易一些。” 余清圣犹豫道:“她在玄门修行,未必肯跟我一道……再说……”他和虞璿相处许久,也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是童女,只是平时不肯往这方面想。 无生姥姥将脸一板,喝道:“胡说八道!这是有天大的机缘好处给她,难道还有人会和自己的修为过不去?”她冷冷一笑,道:“就算有这样的傻子,也绝不会是我虞家人。” 余清圣不敢再说什么,无生姥姥袍袖一挥,便将他送出了真空洞天,又传音道:“待馥儿学了教中高深的法门,也有了自保之力,就留在中洲不妨。” 余清圣心道,现在又反悔去找虞璿,少不了又要被她嘲笑一番。但也只得驾起遁光飞去。 无生姥姥吩咐了孙儿,不必将虞璿带回真空洞天,却也是有她的考量,“明月真是胆大,连阴重玄也敢招惹,也不知用了什么瞒天过海的法子。只是那头鲲鹏居然上门找我要女儿,也是个麻烦,倒不如让那孩子就留在道门,免得惹怒那厮,狗急跳墙……只要学了魔教法门,还怕不是魔道中人?” 她心中笃定,那未谋面的孙女儿虞馥贤,必然是虞明月刻意留下的杀手锏。当初明珠、明月两姐妹的出生,便是她精心筹划而来,但也只有虞明月较为成器,得了太素白莲的青睐,虽然最终也未能成功,但却显出这条路是很有希望的。 至于虞明月同阴重玄生下的女儿,既是秉魔种邪气而生,又承上古妖神的凶煞天性,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日后必然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存在,若是调//教出来,可又比她娘要强得多了。 第106章 元婴成 鼎湖宫中,虞璿正在静室中端坐,忽然,室内骤然光芒大盛,仿佛轻烟一般的墨色,充盈了整间静室,不断变幻,衍化出山峦峰谷,溪流湖泊,奇石怪松,野鹤老猿,渔樵商旅……风吹松动,流水潺潺,驼铃隐隐,除了水墨衍化,令人仿佛真的是身处高山流水之中。 “收!”虞璿轻喝一声,这不断变幻的一方山水天地,顿时炸开,猛然收缩起来,化作一道淡墨画卷,被虞璿收在了袖中。 这溪山行旅图的一百零八道后天神禁总算是被她全数弥补祭炼完成,除了溪山行旅图恢复了虚灵级数的威力,日后这件法宝若还有机会晋升,也都只会认虞璿为主,就算是先主人来了,也无法轻易收走。 溪山行旅图的器灵仍旧是那圆滚滚的汤圆模样,此刻正得意洋洋地趴在虞璿肩头,絮絮叨叨地夸耀,虽然它还是虚灵级数,并未能将一百零八重地后天神禁合成一道先天神禁,但却可以现身了,不至于只能在本体内显形。虽然还是球状,但也觉得自己大有进步。 虞璿出了静室,忽然心有所感,转头向北方望去。 就在这一刻,鼎湖岛之旁,以高耸入云的落星峰顶为中心,天地灵气猛然澎湃而起,搅动方圆万里风云变幻,此时水面浪头滔天,天际灰云低压,而中间落星峰上,雷光骤然,汹涌浩瀚,无数电蛇上钻入云,在这无比辉煌的雷电光海映照下下,整片天穹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再无第二种颜色。 虞璿微微出神,低声自语,“……大师兄倒是先走出这一步了。” 荀少卿早已达到金丹修为的顶峰,而后闭关二十余年,一举炼就元婴。这天地异象一出,洞真派诸位真人都被惊动,这动静来自落星峰,又是千里雷光,万顷电海,除了修炼紫府金箓的荀少卿,再无别个。 荀少卿成婴的动静极大,勾动天地灵机疯狂涌动,稍微近些的洞府禁制都摇晃不已,虞璿忙启动禁制抵挡,定住那蜂拥的灵气,鼎湖岛内的生灵才安静下来。 齐墨渊在玄真殿中,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他对这个大弟子期望极高,付出的心血也不可胜数,此时荀少卿成就元婴,除了给本派更添一分实力,而将来继承掌门之位,也占了先手。 荀少卿成就元婴引起的天地异象才刚刚散去,忽然,悬空岛方向,忽然一道金光,直冲天际,化就一轮浩大无匹的金轮,金光氤氲,自上而下,缓缓罩落,将这一方天地之间,映得明亮至极,纤毫毕现。 如果说适才荀少卿成婴时,引动的天地灵机汹涌霸道,尽显神威浩大,那么此时这一道金轮,铺天盖地的金光,则是在中正平和之中,予人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压。 玄真殿中,齐墨渊停滞了一下,又微微一笑,“赵师兄这个弟子,倒也不差。” 另一位晋升的却是商仲明,他入道比荀少卿还要早数十年,除了早年有些锋芒事迹,这数十年来一直低调,风头远远不如荀少卿这个师弟。但荀少卿刚刚成婴,他也立刻迈出了晋升的这一步,显然绝对不是巧合,而是暗含力压一筹,要削去荀少卿几分声势的意味。 不过,齐墨渊虽然更偏向自己弟子一些,但他毕竟是洞真派掌门,门中连出两位元婴真人,实力大增,他却也不会做那自毁长城的蠢事。齐墨渊起身离了云榻,向座下童子吩咐道:“敲钟!” …… 而这边鼎湖宫中,虞璿也收了禁制,玲珑道人飞出,啧啧赞叹道:“刚才那结婴之人是谁?好雄厚的根基!后面第二个也不错。” 虞璿在门派中,得荀少卿的照顾甚多,当他晋升之时,也很为他欣喜,至于商仲明,她只当没听到。虞璿答道:“是我荀少卿师兄。” 玲珑道人点头道:“这人是个人物,将来百年的修真界中,必然有他一席之地。你的同门尚且如此有为,你还不抓紧些?” 虞璿笑道:“不要催,我这两天忽然有点头绪了。荀师兄晋升元婴真人,门中必然也有为他庆贺,我平时得他照看,现在要赶紧去贺喜。”她说到这里,忽然有些纠结起来,自己虽然手上也有几件东西,但要说拿得出手的贺礼,还真是没什么头绪。 “溪山行旅图不能给人,天遁镜还是荀师兄送我的,乾坤五芒簪是女子饰品,万鬼阴池不用说,那两套随身飞剑也不方便拿出去……我倒是送什么贺礼才好?” 虞璿想了半天,她平时也没觉得自己缺少法器使用,但临到头来,才发现居然连一件合适的贺礼都找不出来,若是金丹以下的,还勉强找得出能送人的,但荀少卿已经是元婴修士,虞璿翻了半天目前的身家,忽然发现自己甚穷…… 玲珑道人在旁建议道:“你那师兄修的是雷法,我记得一套万幻青雷的道法,是脱胎自上古雷兽夔牛的天生神通,更能炼成万幻青雷大阵,正合你师兄使用,可以解决你的贺礼问题。” 虞璿想了一想,也觉得只能这般。她忽然又想起来,曾经打算给钟紫郢弄一套剑光分化的剑诀,只是钟紫郢常年不在门中,见面不多,还没找到送东西的由头。 “我现在才金丹修为,若是撒出去的东西太过惹眼,未免不妥。只待我也晋升元婴,所有的奇遇就都是理所应当,到时候却要多多外出,找些积攒身家的理由。” …… 洞真派中一连晋升了两位元婴修士,放在哪个门派都是值得十分重视的大事。虞璿是金丹真传弟子,诸位真人殿上议事的时候,也有她一份。依旧是齐墨渊这位掌门在最上首,然后两边依次是六位元婴真人排列,而荀少卿和商仲明,则在下首各添加一个座位,其余金丹真传弟子,都是侍立。 二十年不见,荀少卿的容貌并没有多少变化,依旧是白衣如雪,冷峻肃穆,只是气质略有改变。如果说金丹期的他,是一柄即使在鞘中,也盖不住那凛然寒光的的宝剑神兵,那么成就元婴的荀少卿,则是一种如山如岳的浩然威势,令人不敢仰视。 而坐在他对面的商仲明,虞璿只在门派大比上见过一面,对他所修功法也并不了解,但此人沉静而坐,气质深邃沉淀,虽锋芒不显,却令人想起平静下隐藏着无穷伟力的深海。 齐墨渊召集门派众人议事,其实大家心中也都清楚,是为了本派新增两位真人,邀请各派真人前来观礼,参与这场盛会。 元婴真人中,虽然有没有渡过天劫,区别很大,但对于大部分修士来说,元婴真人已经是修真界中可以看到的顶级存在。至于化神级数的修士,那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见到的。因此,没有意外,这次观礼大会,六派都会有元婴长老带着金丹真人前来,而稍逊一筹的十宗,则多半是掌门亲自来贺。 元婴真人身份尊贵,届时来贺喜的宾客必然极多,安排请柬,准备宴席,布置场地,安排宾朋,这些事情安排下去,至少也要月余,才能一一张罗妥当。任务分派下去,除了两位新真人,其余各人都有事做,尤其是金丹弟子,更加忙的不可开交。 到了虞璿这边,齐墨渊忽然道:“莫师兄,不如让璿儿同令郎专门负起迎宾之责,别的事情就算了。” 莫九城略想了想,道:“也好,不过辞醉那孩子也不善言辞,还是以师侄女为主,免得误事。” 事情已经分派下去,虞璿现在算是闲差,而到了真正盛会的时候,才会轮到她忙。一众真人鱼贯出了大殿,数十道遁光纷纷飞离灵霄峰,不过片刻,便只剩下荀少卿,史万岁,以及虞璿三人。 史万岁呵呵一笑,抱拳道:“还没来得及恭喜大师兄。”荀少卿颔首回礼,史万岁也同虞璿打了个招呼,这才离去。 荀少卿目光投向虞璿,恰好虞璿也看过来,两人目光一交,虞璿浅浅一笑,轻声道:“师兄果然破关了。” 荀少卿也有二十多年没见到虞璿,只不过他这二十年都用来闭关,倒也不怎么觉得时间长,而虞璿看上去真气更加雄厚,气质也越发秀拔,显然道行精进不浅。 他微微颔首,道:“璿儿倒是精进许多,出我意料之外。”算起来,虞璿修行还不到一甲子之数,这般进展,却是惊人之至。 虞璿低头一笑,道:“荀师兄,我还未送你贺礼。” 荀少卿并不在意,道:“无妨,你不必为此费神。” 两人并肩走下灵霄峰的千丈石阶,荀少卿身为大弟子,又是齐墨渊的爱徒,本来是有驱使灵霄峰禁制的权限,能够直接将两人挪移到峰内的任何一处。但他看出虞璿似乎还有话说,而他也许久不见这位师妹,也颇为关心,便同她一起,缓缓而行。 一路上,荀少卿问了些虞璿这些年的状况,虞璿也是有问必答,待堪堪走完这千丈石阶,虞璿忽然停了脚步,抬头看向荀少卿,道:“荀师兄,我的贺礼在会上不大好拿出来,想要提前给你。这么多年来,我得师兄之惠良多,心存感激,无可表达,因此这礼物师兄是务必要收下的。” 荀少卿也停了下来,面前的女孩儿比他矮了一个头,纤柔灵秀,一双明眸如同秋水一般,顾盼善睐,而此刻眼中神情,却是极为认真的。 他心中一动,却见少女将一卷绢帛捧到面前,“这部万幻青雷的道法,是我在北海时偶然所得,和师兄所修的紫宵神雷大概有些裨益。” 荀少卿见识极广博,一听到万幻青雷这个名字,便知道必然是从天生雷兽夔牛的本命神通,衍生而来的道法。当初他在东海,也曾见过一头夔牛,当时那夔牛正在渡过天劫,凭着天生神通万幻青雷,抵御那天劫雷霆的威势,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本来他以为虞璿才是金丹修为,年头又浅,就算送礼,对他来说,也是形式大于价值,但想不到对方居然当真拿出了一份正合他用的道书。 荀少卿沉吟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接过那卷轴,略翻了一下,以他在雷法上的造诣,一看便知道这部道法确实不假,珍贵之处,甚至不亚于紫府金箓中的雷部。只不过紫府金箓中的道法不止一种,而紫宵神雷最为有名罢了。 虞璿见荀少卿收了她的东西,这才抿唇而笑,只觉得心中微微舒畅。她抢余清圣的东西是毫无压力,风白羽将溪山行旅图的机缘让给她,虞璿也并没有觉得十分亏欠,但荀少卿赠的天遁镜,虞璿却隐约总觉得,应该找点什么,回礼给他才好。虽然算是从玲珑塔那里借花献佛,但至少了却了一桩心事。 她的心情变化,荀少卿都看在眼里。待到了灵霄峰下,虞璿便举手告辞,低头微笑,道:“师兄此去必然事忙,小妹来日再来拜访。” 她正回身,忽然,荀少卿解下自己的披风,在手中团成一团,仿佛轻絮,递了过去,“天遁镜毕竟不是专门防护的宝物,这天云锦正好弥补,且有能清心定魔之能,出外行走,也算是防范未然。” 虞璿有些哭笑不得,她早知道荀少卿的性格,必然不肯白收自己的东西,但是想不到他居然回得这般快,这天云锦虽然是法器,但也是刚刚从身上脱下来的…… 虞璿忍着笑,接过了这天云锦,辞别了荀少卿,回自己的鼎湖岛去。这天云锦居然品质比天遁镜还要高,乃是一件八阶的法器,内有七十三重禁制,距离祭炼成大圆满的法器也是不远了。 荀少卿负手站在原地,瞧着虞璿催动遁光而去,快捷无伦,心中微生感触,“……竟然已经过了一甲子了。” 第107章 再相见 余清圣的化身古珣一直都坐镇药王谷,当本尊回真空洞天时,化身便托词闭关,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这一个化身炼就不易,费了许多心力,能够达到分心二用的效果,但毕竟还是应该留一手,一边动则另一边静,免得万一两头都遇到麻烦,无暇救援。 因此,余清圣本尊还在赶回中洲的路上,这边药王谷的化身古珣,已经得到了洞真派晋升了两位元婴真人的消息,这个消息在修真界不啻于巨石投潭。虽然对于昆仑、玉清这些传承万年的大派来说,洞真派在六派中势力最弱,满打满算也才九位元婴真人,从人数上看,并没什么优势,但平均一下洞真派各位真人成就元婴的年龄,便显得大有玄机。 而且,晋升的这两位新真人,商仲明入道一百七十八年,而荀少卿更是尚不足一百三十岁,同侪之中,无出其右,这就相当值得重视了。 余清圣听得这个消息,也不禁叹息,药王谷如今还未能有一个元婴真人镇场面,只能算作二流门派,虽然关于这个问题他也别有谋划考量。但是忽然听说此事,也不由感叹自己这边的基业底子还是太薄,起码还要等上一甲子,这一批的新弟子成长起来,才算能有些起色。但和这些大派还是无法比。 不过好在他的目的,本也不是将药王谷的传承发扬光大,倒是还大有可谋划之处 他在真空洞天,先是被无生姥姥训斥敲打一顿,然后又给个甜枣,指点他去寻一处机缘。但余清圣如何听不出,这乃是外祖母为虞璿安排的好处,而自己多半只是个陪太子读书的角色。饶是虞璿是他心爱的女子,又是亲妹妹,余清圣也不禁生出几分郁闷,“一般都是父母生养,什么好事都先偏着她,还唯恐不收;怎么轮到我这里,就成了外头捡来的?” 不过,外祖母一向重女轻男,一半是因为无生道功法的缘故,女子成就大多高于男子,在这种实力对比之下,自然也就有所倾斜。但余清圣心气极高,但凡是旁人做到的事儿,他也自诩必然能做到,旁人做不到的,自己不一定就做不到,因此一旦定下目标,便一定要达成。像他这样一个绝世无双的美少年,在魔教那种讲究任情肆意,采战掠夺司空见惯的地方,迄今仍保持童身,也是因为这种性格使然。 因为魔教中有几种最高法门,非童身不可修炼,就算是用别的方法补足,也不如童子之身修炼起来事倍功半。余清圣是只要有最好的,便绝不肯退而求其次,因此这些年来,多少美艳娇娆的魔女,婉转恳求,威逼利诱,百般勾引,也都毫不动心。哪怕目的还遥不可及,也不肯先自断前途。 …… 这些时日,洞真派大部分弟子都忙碌起来,准备种种杂务,云梦泽中飞剑遁光不绝,都是进进出出的修士。 余清圣以幻术稍微遮掩了容貌,换了青玉剑蝶真法,一身木系法力,但却只有筑基修为,看上去是个有几分实力的散修。这却不是他故意遮掩隐藏,而是因为青玉剑蝶在虞璿手上重创之后,一直没时间恢复过来。至于另一门六翅金蝉杀道的法力,被他转移到了古珣那个化身身上,本尊现在是施展不出来的。 虽然“虞珣”已经“死去”五十多年,当时也只是个低调的外门弟子,但余清圣却不确定还有没有人记得,当时他假死脱身,是个十三四岁的童子模样,现在的外貌,看上去也不过大了三四岁,改变得并不算太多。 而且,当初余清圣带着妹妹东躲西藏,是荀少卿将他从妖兽群里救出来,又加意栽培,对他实在是没得说,只是还没有正式拜师而已,就算别人不记得“虞珣”这个人,荀少卿也不可能认不他出来。余清圣先来中洲的时候,绕着洞真派走,一是因为妹妹这块心病,二者也是怕遇到荀少卿,被他拆穿。而这个时候,虽然虞璿的事情早就暴露,也无所谓秘密了,但他仍然不大想看到荀少卿这位差点做了他“师父”的人。 “平心而论,荀师兄待我实是不错,如果我不是无生姥姥的外孙,白莲圣母的儿子,就拜在他门下,必然也有个前途。只可惜,天意容不得我像旁人一样安安稳稳地修炼,若不行险一搏,在旁人不过是平庸度日,在我可就是自取灭亡了。”想起荀少卿,余清圣仍然有些嗟叹,只不过道路终究是自己认定的,多说也是无益。 …… 云梦古泽虽然是洞真派的门派驻地,但却并不是将整片水泽都划成禁脔不许人来,如果有别派修士路过,只要不是故意闯入人家的禁制之内,想要采摘灵药,捕捉妖兽,收取灵材,洞真派也并不禁止。因此,余清圣很快便在云梦泽附近转悠了起来,并且很快发现,居然还有很多“同道”。 这些修士大多是散修,或是小家族传承,他们自然没有资格入内观礼,但这些人也是别有打算,这等修真界的盛会,必然有许多门派、家族前来道贺,若是运气好合了哪位前辈的眼缘,说不定就是改变一生命运的机缘了。因此,他们也是不遗余力地将附近情况摸熟,偶尔有洞真派的弟子出来办事,这些修士也会想方设法地套近乎。 余清圣虽然也混在散修之中,却没有跟风去干这种恶俗的事儿,而是饶有兴趣地欣赏起云梦古泽的风景,挨处游览。他当初在这里时,才是个炼气期的小弟子,许多地方都去不得,只是听说云梦泽中有种种美景奇观,还没亲自见过。 这一日,余清圣却闲逛到了碧落海,这碧落海水分为两色,一边碧绿,一边幽蓝,海中生有一种虹影虫,每年一次,裂体化生同类,仿佛千顷白莲盛放一样,据说其景美不胜收。余清圣也不知从哪里听说的,过来欣赏,只是他来得不巧,今年那“莲聚”的时间已经过了,只是空荡荡的一片湖面,四周峭壁拱护,寸草不生,看在他眼里,便多了几分冷清寂寥。 既然来了,余清圣也不急着走,这些天,他一半是游玩,一半也是在默默记忆云梦泽中的各种地理形势。当初母亲留下的手札中,也多次提到过云梦泽,余清圣当年限于修为了解不多,这次再来,自然要多留意一些。 这丰姿俊雅的美少年在湖心礁石上抱膝而坐,默默出神,“……其实异景奇观,世上尽多,就是西海归墟,也是雄奇瑰丽,堪称绝胜。只是那边似乎总是人多的了不得,无日不夜都是吵吵闹闹,除非将那些苍蝇般四处乱钻的散修统统杀了,才能欣赏风景。” 他想到这里,忽然又失笑,“我初到西海的时候,也一般是修为低微,在别人眼里,岂非也如同苍蝇虫蚁一般?不但随意便能拍死,而且十分该死,更要大死特死。” “似人生于世上,孱弱无力,便只能随波逐流,命由他人……若是不争不抢,哪一天才是出头之日?大丈夫处世,不能手握权柄,不能吐气扬眉,不能念动法随,就只能算是苟且偷生。而想要随心所欲,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实实在在的力量。” 余清圣张开五指,遮住眼前的阳光,少年的手掌薄而骨节修长,他试着收紧五指,握成拳头,仿佛要将那一轮刚刚破云而出的红日,牢牢掌握在手心里…… 这般静静地坐了一会,余清圣收回了思绪,“这里倒是清静,正好将坏丫头叫出来,商议事情。一直瞒着她的事情甚多,这次居然又要自己穿帮,真是……这丫头身上秘密也不少,一身法力不沾半点魔气,却精擅魔教真传,这件事姥姥也未必知道,只怕也有问题,届时还是提醒她一声……” 因为洞真派中有两位化神真人坐镇,虽然都在闭关,未必会理会外面的事,但仍然有好些元婴高手。动用星宿洞天通知虞璿,说不定会气息泄露。余清圣想了一会,在袖囊里一摸,却摸出两个传讯符来。 这两枚传讯符的式样大不相同,一枚是白玉制成,外形简洁别致,上面的法力保持着一个微妙而精巧的平衡,还是在玉华州那次,虞璿给他的,但后来一直未曾用上。当时余清圣便一眼看出是少阳派的手笔,时至今日,他已经猜出,此物多半是出自风白羽之手。 而另一枚却简陋得多,只是在普通的青竹上简单画了几笔,也不能两边传音,也不能传回影像,只是在竹符毁去的一刹那,另一边会有细微的感应。 余清圣盯着这两枚传讯符看了好一会,叹了一口气,将竹符收起,正要以玉符联系虞璿,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背后升起,余清圣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猛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神情顿时凝固了,有些脖颈僵硬地扭过头来。 湖对面,一位白衣修士凭虚而立,宛如神兵匣藏,凛然生光,他目光扫处,恰和转过头的余清圣打了个对眼。 在看清湖心少年的面容时,白衣修士也禁不住微微动容,“……珣儿?” 第108章 终成憾 身在洞真派的地盘,余清圣不可谓不小心,虽然他隐藏了本身法力,仿佛一个普通散修,但他在游览之余,也并没有忘记布置警戒的手段。 但这些手段应付金丹以下的修士也还罢了,碰到荀少卿这等境界上绝对高出一头,法力也非普通修士可比的高手,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余清圣只能自认倒霉。若是换了别的元婴修士路过,也不会注意到他,但偏偏就撞上了偶然出来的荀少卿,除了运气太差,实在没有别的解释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抵赖不认,或是立刻遁逃——星宿洞天虽然有些损伤,但只要藏入其中,就是元婴修士也无法找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仿佛潮水般,在他的脑子里奔涌而过,但表现在外面,却仍然是一派平静。 这绝世无双的美少年缓缓起立,面对着正南方的所在,撩衣曲身,慢慢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一丝不苟,所执正是师道正礼。 荀少卿目光锐利,对面的少年在行礼之后,便垂手而立,目光平静如水,落在稍微下方处,保持着微微避让的姿态,恭敬之余,也显出一种不卑不亢的从容。 这种态度让他想起当初那个仓惶狼狈的倔强孩子,衣衫褴褛,惊恐无措,却仍然掩盖不住骨子里的隐隐清贵。 那时,荀少卿便觉得,此子非同俗流。 …… 那时节,黑水原上不知为何起了妖兽暴动,那一片荒原上猛兽不少,但因为靠近云梦泽,因此并无强大的妖王坐镇,而且,说是妖兽精怪,不如说是稍强大一些的野兽。自然之理本就是优胜劣汰,洞真派自然也不会在乎这些妖兽的动静。 因此,荀少卿当时纯属路过,略施法力,便将几乎要被恶兽猛禽分尸的小少年拽了过来。 “你不过是一介童子,稚弱无力,就算不顾自己生死,又于事何补?”在听说了那孩子哭诉妹妹陷在兽群中时,荀少卿如是言道。 那清秀俊美的孩子咬着唇不说话,而荀少卿却是难得地说了第二句话,“你可愿随我修行?” 小少年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倔强地道:“我要看到妹妹。” 这话中透出的决绝,竟是死要见尸的意味多一些。 天幸那女婴居然幸免于难,奔流的兽群似乎遗忘了这个原野里的小不点,虞珣究竟是紧紧地抱着这个襁褓,跟着他回了洞真派。 至于依例在外门的磨炼,并没有因为援引入门的是荀少卿而省去,甚至更加严格——荀少卿御徒本严,对于真心看重的尤其如此,而虞珣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只是,那一次普通的外门弟子历练,最后却是带队的筑基修士狼狈逃回,回来的弟子百不存一,人人带伤。至于荀少卿极为器重、已经是预定的大徒弟的虞珣,却剩下一条裹着破烂衣衫的血淋淋手臂,被人带回来向他请罪。 荀少卿虽然面上并没有什么异状,但心中却着实遗憾,甚至接下来三十多年,他也未曾找到一个比虞珣更适合的弟子,而现在,已经不可能再拖下去了。 修真界中,想要拜到一个好师父不容易,而师父想要寻到一个好徒弟更不容易,更多的是大浪淘沙,收的成百上千,最后成器的一个没有,都是十分常见。 荀少卿也未尝没有叹息过,直到那被他忽略的女婴似乎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世间绝无的殊色,才让他再次想起当初的遗憾。 ——照顾好这女孩儿,便算是了却了那孩子宁死也要护着妹妹的心愿吧! …… 余清圣其实也有些恍惚,他在魔教,卑躬屈膝磕头讨好的日子不少,甜言蜜语阿谀谄媚的时候也多,在那种将弱肉强食诠释到了极致的世界,朝不保夕却奢谈自尊自是可笑非常,因此,余清圣几乎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将“臣服”二字,以一种极真诚的方式,写在所有的一言一行里,将“反骨”埋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但这三个头磕下来之后,他忽然觉得心情平静如水,没有任何深埋的愤慨屈辱不甘仇恨——那是即使面对血亲长辈的外祖母,也没有过的自然。 荀少卿终于开口,“你……” 但他刚刚开口,少年便抢着打断,“晚辈余清圣。”顿了一顿,他又躬身一礼,这一次却是平辈之礼,“清圣见过荀师兄。” 荀少卿修行一百多年,勇猛精进,别无旁骛,道心之纯,无出其右者,但此时此刻,这位新晋的元婴真人,修真界年轻一代的翘楚,心中却生出一种强烈的物是人非感。 虞珣——或者说余清圣死而复生,本该有太多的疑点,但荀少卿适才却发现,似乎已经没有了这个必要。 三拜三叩,以及少年在称呼和态度上的微妙变化,已经含蓄地暗示了很多,或者,并不太适合摆在台面上说出来。 荀少卿默然了好一会,终于言不及义地问道:“你这次回来……是来看看璿儿?” ……或者这孩子是有苦衷的,或者这背后有别的什么人在操纵,或者这份未能开始的师徒之缘,双方都真心惋惜,但事已至此,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了。 荀少卿并不是一个非要寻根究底地索要一个交代的人,这一点和他的师父齐墨渊大不相同。在冷峻严肃不苟言笑的态度下,荀少卿其实并不严苛,甚至算得上极有人情味,只不过这份温情太过隐蔽,常人根本难以察觉,甚至会因此怨恨不满。 不过,虞家兄妹似乎是例外,这两人都是天生的敏锐,待人处事,也各有自己的一番考量。 …… 余清圣没有想到过关居然如此容易——荀少卿从来都不好糊弄,这位当年差点做了他师父的师兄,平日不喜多言,但每言必中,胸中大有丘壑,否则,单凭修为法力,可是无法让余清圣这种人心服口服的。 他并不愿意对荀少卿撒谎,不仅仅因为当年的救命之恩和栽培之德,而是荀少卿这个人本身就值得他高看一眼。对着这样一个敏锐澄明的人,虚言妄语,巧饰欺心,余清圣几乎觉得是一种侮辱——不是侮辱对方,而是侮辱自己。 余清圣站直了身子,面对着荀少卿的目光,坦然地点了点头,“是。家祖母得知至亲血脉流落在外,一直心怀不安,众姨母亦多有牵挂。” 荀少卿并没有再问,当初“虞珣”的说法是孓然一身,除幼妹外,别无亲人,但此刻自然又是不同。 因此,他也只是淡淡地道:“跟我来。” …… 这时候,虞璿却并不在鼎湖岛,而是在韩晶的洞府,韩晶是莫九城的大弟子,再加上和虞璿同样担任迎宾的莫辞醉,以及莫九城的关门弟子薛银铃——薛银铃是十年前结成的金丹,虽然她已修道近百载,但面对虞璿,还是一口一个师姐,很是亲热恭敬。 莫辞醉是莫九城的儿子,但在门中却仿佛隐形人一样,偏偏齐墨渊点了他的将,让他担任迎宾之责,颇有点赶鸭子上架的味道。韩晶既然是莫辞醉的大师兄,不得不帮这位师弟撑场面,于是请了虞璿过来,设宴招待,预先联络一下感情,免得到时候有什么不愉快,而薛银铃作为莫九城门下唯一的金丹女修,自然是被叫来陪客的。 韩晶成丹多年,弟子众多,手头上稀罕东西不少,拿出一些来设个小宴,不说奢侈,也十分精巧别致,席上气氛颇为和悦,只除了酒宴最后,蒋煜匆匆而来,告知荀少卿有事,要唤虞璿过去,这才各自散去。 虞璿在洞真派中,说的上话的平辈好友其实并不多。门中七位元婴真人,撇除在外开府的赤霄道人夫妇,以及掌门齐墨渊,还剩下四位真人。 这四位真人中,钟晗门下人少,大多独来独往,除了一个钟紫郢,其余人她也没什么交情;而赵维、林远这两人同气连枝,在下一代掌门之争上,和齐墨渊一脉算是竞争对手,至于虞璿同商家兄弟的私仇,就更不用提了。 这样一算,唯一剩下的便是这位莫九城莫真人,而事实上,他也是洞真派中弟子最多的一位真人。不但是他,就连他的那几个徒弟,也都延续了师父广收门徒的性子,似韩晶便是一个典型例子,门下弟子已经数百计,而就连刚刚晋升金丹的薛银铃,也有了十几个记名弟子。这一支看似不显山不露水,但明眼人谁也不敢小觑他们的实力。 之前,在隐隐约约的下代掌门之争中,莫九城这一支基本保持中立,但这几年来,却开始慢慢地有了一种向齐墨渊一系倾斜的趋势,虽然,也并不明显。 …… 一对极光飞钩化作金红银蓝流光,萦绕虞璿身周,她将遁光放得不紧不慢,却是应荀少卿的召唤,往落星峰而来。 这些年,虞璿常往齐墨渊所在的灵霄峰去,而荀少卿人在玄都府内闭关,落星峰上除了几个洒扫童子,别无他人,就连他那个记名弟子宋轻眉,也是同父亲住在一处。因此,虞璿真正来落星峰拜访的时候,还就是少得可怜。 本来荀少卿唤她过去,虞璿也没怎么多想,只是,当她穿过落星峰禁制的时候,却忽然发觉到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感应,不禁秀眉一挑,旋即又忍不住低头微笑,“师兄还真是……” 她素知荀少卿常在北极阁修行,也不必再去问人,径自上楼,轻快地挑开帘子,笑着甜甜唤了声,“师兄!” 第109章 轻放过 少女挑帘而入的动作太过自然,声音娇嫩清脆如同珠落玉盘,轻快愉悦,粉紫裙衫盈盈而至,仿佛阳光下翩然来驻的蝶儿。 那是余清圣从没见过的姿态,在他面前,她是狡黠多变的,妩媚危险的,深沉狠辣的,似这种明快娇憨的少女风情,却从来没有过——或者不是没有,而是属于别人,却跟他无关。 一时间,他忽然对荀少卿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嫉妒不甘,仿佛对方拿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但这种怒火很快又化作了无可奈何的沮丧,乃至这一刻几乎要狼狈得拂袖而去…… 虞璿脸上带着笑意,目光在室内的两人身上转了转——嗯,她家哥哥真有本事,居然能从魔道的大红人,混成玄门的座上客,了不得! 她的目光在余清圣脸上毫不停留,仿佛对他的兴趣就仅有这一眼。虞璿向着中央的荀少卿躬身行礼,“师兄召唤,有何要事?” 荀少卿的目光扫过少女透着自然红晕的面孔,刚才虞璿进门,旁边余清圣那一瞬间的局促,实在太过明显。 荀少卿不禁心中叹息,却是随口问道:“从外面回来的?”鼎湖岛就在旁边,过来自然是要不了这么久。 虞璿左右一扫,随便挑了门口的座位坐下,笑道:“应韩师兄的邀请,小坐了一会,还有莫师兄和薛师妹,不过是闲聊几句。”她说完又笑,“勉强算得上是正事的,就是韩师兄有族中子弟,想要送到师兄你的门下,托我来问个口风呢!” 荀少卿眉头一皱,问道:“资质如何?” 虞璿没料到他会答得这般爽快,倒是顿了一下,摇头笑道:“师兄,你未免小看韩晶师兄了。他的原话是,先记名足矣。何况,这时候人都在外门,你问人家资质,韩师兄自己都答不出来。” 这一问一答,却大有深意。修真门派中,也多有修士娶妻生子,或是提携家族,附骥而居,而将族中子弟,送往同门门下为徒,是最为常见的联络感情的方式,和修真家族的互相联姻,等于是异曲同工。 莫九城这一支人数众多,态度又是中立,一直不参与门内的一些暗斗,这次不知为何,韩晶主动抛来橄榄枝,荀少卿自然会接下。 荀少卿不置可否,倒是虞璿又笑道:“韩晶师兄这个人,就是八面玲珑的一颗水晶球,怎么肯落人口实?不过依我看,师兄你也不必担心收了劣徒回来,既然一切按规矩来,想来韩师兄对他的族人,也是大有信心。” 虞璿这一进来,满屋里都是她在说话,但由于音清韵美,柔润婉转,不但不让人觉得腻烦,反而越发想听,百听不厌。 荀少卿一直耐心地听她说完,方才一挥手,道:“璿儿过来些。”他淡淡地扫了自虞璿进来便脸色难看的余清圣一眼,缓缓地道:“既然是来看她,人就在这里了。” 余清圣沉着脸一言不发,倒是虞璿噗嗤笑了出来,离座上前,一直走到荀少卿面前,作势虚扯了扯他的袖子,半笑半撒娇道:“师兄看出来了?这可不能怪璿儿!他当初走就走了,为什么现在又回来故意挑衅?” 其实,若不是余清圣忽然在洞真派出现,虞璿还真不会拆他的台,虽然两人还谈不上多少兄妹亲情,但毕竟有了这一层关系,对方不来惹她,她自然也肯容让一二。 我不去揭穿你,你倒跑来拆我的台,真是岂有此理! 但也正是由于虞璿并不确定,余清圣到底是凭什么出现在北极阁,是由于荀少卿的格外留情,还是他又编了个什么故事?在没有确定情况之前,她也不可能主动招认什么,只是从言谈态度中,稍微透露出一点“这人我见过”的意思。 事实上,三人这时候的状况都是差不多,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牌面,只能靠自己猜测,余清圣既不知道荀少卿到底了解多少,虞璿也不知余清圣透露了什么,至于荀少卿,也只能判断出这兄妹两个事先已经见过面,而且似乎当中还发生过什么事,毕竟虞璿一进来便若有若无地带着敌意,而余清圣也是一副不好开口求勿问的样子。 只是,这两个各自的表现,看在荀少卿眼里,便显出几分孩子气的好笑。 …… 荀少卿淡淡道:“你们两个当着我的面就敢打擂台,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他缓缓地道:“清圣虽然不在我门下,但你们两个究竟是同胞亲生,就算有什么心结过节,也不必闹成这样。” 虞璿目光流动,看了余清圣一眼,只觉得余清圣定然是在这里面又做了什么花样,“回去”二字里面大有文章。她转念一想,却收了笑容,定定地望着荀少卿,轻声问道:“依师兄的意思呢?” 荀少卿有些愕然,其实往常时节,虞璿虽然对他恭敬有加,乖巧可人,但却略有些疏离,他也能理解这女孩儿防备心重,虽然真心照看她,但却并不以为自己能够有多大影响力,为虞璿做的一切,不过是从心所安罢了。 何况,虞璿一看便是那种极有主张的人,旁人万不可能替她做什么主,而且他还只是师兄,上面还有师父在。 但这女孩儿充满期盼的一问,却着实让荀少卿有些踌躇了。 余清圣此来虽未明说,但却分明是“我要带妹妹回家”的态度。荀少卿不比他师父齐墨渊,齐墨渊能从一个姓氏上,便立刻猜到虞璿同魔教隐约存在的关系,立刻预先开始布置;但荀少卿却因为当时年纪尚小,不知内情,虽然判断虞家兄妹必然有一番不同常人的身世,但却没有联想到魔教上面去。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余清圣改换了青玉剑蝶真法,这一类炼己身最后化为的法门,虽然也是魔道正法,但却少为人知,最重要的是,几乎看不出和玄门道法的区别来。 这也是为什么,荀少卿虽然对他当初背门而去略有不满,但还是将余清圣带来洞真派内,允许他同妹妹见面的缘故。 …… 荀少卿略有些怅然,道:“当初你哥哥是外门弟子,门中并无规定来去,但真传弟子却涉及到门中不许外传的功法,因此一旦出事,除死之外,也只有废去法力,终身幽禁。但璿儿你又和旁人不同,所学只是一部普通剑经,倘若一心求去,我可替你向师父求情。” 虞璿不由瞪大了眼睛,荀少卿的回答实在是出乎她意料,而余清圣也早早就站了起来,对她使了个眼色,同时以一种十分诚恳的语气,温柔道:“璿儿,之前是为兄对不起你,但家中长辈实是惦记得很。” 这还是余清圣自她进门后第一次开口,这看似普通的一句话,对于虞璿来说,这传达的信息量已经完全足够了。 两人在玄昊古墓分手时,余清圣答应不将她的事情泄露出去,但这话来看,分明就是没保密住,余清圣此来。说不定就是奉了无生姥姥的谕令。 而荀少卿那边已经不用说了,绝对就是余清圣这滑头仗着荀师兄为人厚道,说一半留一半地忽悠人家!想到这里,虞璿直接瞪了他一眼。 想到那一大家子大魔头小魔头的亲戚,虞璿着实有些头疼,回去吧,明摆着是来者不善,自己将来的前途在哪里真不好说;留在这里吧,还能不能站住脚,已经成了一个摆在面前的问题。 齐墨渊虽然私底下有过一个模糊不清的约定,但明面上,恐怕也难公然袒护她,何况虞璿对于这位城府深沉的师父,仍然未曾摸透他的动机,也就无从对症下药。 两边都不可靠,自然就只能靠自己了。 而在此之前,还是稍作绸缪的好…… 虞璿心思一定,便不去看余清圣,而是望向荀少卿,极认真地道:“还请师兄,不要赶璿儿走。” 这话一落,两人都是动容,余清圣是脸色难看,又带着一丝“我早知道会这样”的了然,荀少卿则是注视虞璿,淡淡道:“他日若有变动,再来同我说。”一拂袖,自原地消失不见,只剩下兄妹两个面面相觑。 …… 这两个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一会,虞璿摇了摇头,道:“你说话果然是不算的,还好我没有相信。” 余清圣身在洞真派内,就算荀少卿走了,他也是一点不敢提魔教之事,只是叹气道:“这不是我的意思。老人家听说你在外面,因此特地指点了一处机缘,要你同我一起去取。本来遇见荀师兄也是意外,我也没想过,他还肯带我进来这里。” 虞璿叹道:“你当年若是拜在他门下,说不定他现在真会护着你。” 余清圣脸色微变,勉强笑了笑,道:“这些过往闲事也不提了,我有些感应,觉得此行必然有所收获,未知你意下如何?” 虞璿皱眉道:“你……”就在余清圣说出来意时,她顿时也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此行必然和自己大有关系。 修士境界越高,对于自身祸福的感应也越是敏感;似寻常凡人,一辈子修身克己,寿终之前几天,便能明确地知道自己的死期。修士自身法力不提,境界越高,对于一切和自身因果相关的事物,也能有着感应。 似无生姥姥那种境界,旁人只要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或是起了一丝杀意,被她察觉,立刻就有感应,隔着无穷洞天世界,也能立刻追踪到,除非对方境界比她更高,这种神通,已经类似于无色无相的天魔。 而道门的修士境界高了,也是如此,至于先天神数这些,不过是手段,就如以一定的规则,划出格子,从而从旁推断,并不是直指本心。因此术算可学,境界不可学,便是这个道理。 至于虞璿,早在余清圣表露二人关系的时刻,她便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身后这些扯不断理还乱的亲戚关系,迟早都会来的。 母系这边,已经是无生道确凿无疑,而父系那一边,和妖族有些关系也是十之八///九。 不提她自己的心思想法,就这肉身所带的因果牵连,就已经容不得她与世无干。 余清圣见她稍有犹豫,又道:“我不便在这里多留,等荀师兄的事情完了,你来找我,好不好?”他不自觉放软了声音,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好不好呢?” 虞璿不置可否,道:“也罢了,现在门派里面确实事忙,我先送你出去吧!” 第110章 从此心 北极七阁中,摇光阁最是奢华,荀少卿出了北极阁,信步而走,过了拱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摇光阁。 这里的景物布置并不为他所喜,上次来,还是在这里见的虞璿,指点她选择道法,后来他便往玄都府参悟真法,回来后又闭关十余年,直到一举突破元婴后出关,才再次看到虞璿。 这灵霄峰内的禁法都为荀少卿掌管,不过片刻,他便看到北极阁上两道遁光飞走,想是那两个孩子走了,又过了一会,只见虞璿的遁光又飞了回来,在落星峰头转了两转,便往这边投来。 虞璿转头过来,也是荀少卿意料之内,他本也有些话要问她,余清圣虽然当初和他有过师徒缘分,但毕竟时过境迁,现在等于说对方和洞真派并无多少实质上的关系。荀少卿自然不便多问什么,哪怕对方仍然坚持执了弟子礼,不过是表示不忘旧而已。 过了片刻,虞璿已经到了门外,只是,却并不像刚才那样直接挑帘而入,而是在外面低声道:“师兄,虞璿求见。” 少女的影子从帘外映进屋里,落在玉石砌成的地面上,微风吹动衣袂,只是一个淡淡的投影,便显得纤纤袅袅,翩然欲飞。 荀少卿有些好笑,果然是和亲哥哥打擂台的,人前不肯露怯,待人一走,又恢复了这份略带疏离的乖巧,他心中起了些怜意,温声道:“璿儿进来。” 虞璿进了门,略一打量,便抿唇低笑,“原来荀师兄在这里等着我呢!” 荀少卿道:“你倘若不来,我也谈不上等。”他微微喟叹,“你结成金丹,全靠自己,门派并无多少帮助,若是就此离去,也谈不上什么亏欠。若只是觉得师父那边不好交代,我亦可以帮你分说。” 虞璿静默了一会,道:“难道师兄说话也不算数么?我以为,只要师兄在,这里总应该还有我的立足之地的。” 荀少卿怔了一怔,只觉得这句话里大有文章,仔细咀嚼一番,便略略后悔自己不曾多问一句余清圣,问清楚他们兄妹二人到底是哪家流落的子弟。 不提资质心智,就适才这一男一女双双站在面前,这份仪容气质,已是宛如霞升云举,耀夜生辉。就算穷搜天下,也未必能找得到第二对堪比拟的。 这等天之骄子,其生身父母,又岂是等闲? 只是当时余清圣不肯说,以荀少卿的性格,也不愿强人所难,何况在他来看,这也只是不必穷根究底的*细节,他本也不在乎这些身外牵扯。 而那时候虞璿不肯随哥哥回去,虽然荀少卿并不以为然,但却也只当是小女孩儿被遗弃许久,心怀怨愤,因此才只是随口安抚了一句,许她将来再反悔。 荀少卿思索了一下,问道:“你哥哥曾说,虞珣只是借了旁人的化名,真名是余清圣。那你呢?” 虞璿笑道:“璿儿就是璿儿,才不许别人乱起名字。除此之外,我都不认的。” 荀少卿不由莞尔,却又叹息,“将来的事,怎么就一定做得准?” 虞璿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转而道:“师兄,你可知我哥哥为何一定要走?他不好意思说,刚刚托我转告你。” 荀少卿心中一动,问道:“为何?” 虞璿道:“他说,生母的死因,和掌门师尊有关,因此无论如何,决不能做仇人的徒孙。师兄过往的照拂,他十分感激,但也只能心领。托我向你赔罪。” 荀少卿怔了一会,自言自语道:“竟然是为这个缘故么?”对比余清圣的奇异行为,似乎也有了解释。他再看脸上毫无异色,仿佛只是纯为余清圣转述的虞璿,心想:“大概是因为,这两个孩子并非同母之子?这样说来,清圣却是难得……至于璿儿,为免师父知道了多心,我倒也不必多此一事,只当不曾有。” 虞璿走近一步,笑道:“其实我也劝他来着,我说荀师兄心怀宽广,决不会因为上一辈的事情记恨,只要真心以待,他一定会一视同仁。不过,我的话他总是听不进去。”她忽然顽皮地笑了笑,“师兄,我这话说得对不对?” 荀少卿失笑,又觉得她是孩子心性,对刚刚做出的选择又有些不放心,便颔首道:“正是如此。师兄在一日,自然会为你做主。” 虞璿噗嗤地笑了出来,随手拿起桌上的白玉雕花把玩,“正好,刚刚有件为难事儿,又不好去求师父偏心,师兄既然如此豪爽,我就不客气说了。” 荀少卿瞧着少女狡黠顽皮的模样,有种微微的温馨之感,之前因为余清圣的一点耿耿于怀,忽然就烟消云散,反而多了些怜惜。见虞璿斜着眼睛瞅他,仿佛猫儿一般,荀少卿便回道:“说罢!倘若真是你的不是,就算事后风平浪静,我这边也是要罚的。” 虞璿笑道:“不关我的事,是秦师姐嫌我,有许多话说。别的人没这个面子分说,只能请师兄出马了。” 算起来,秦楼月沉睡了二十余年,一直是齐墨渊随身法力压制,才堪堪留了一条命,只是虞璿去北邙山的这段时日,回来居然发现秦楼月醒了,只是修为跌到了筑基期。 在虞璿看来,这妞也太不识时务,以前仗着资历和师父宠爱,作威作福也罢了,此时已经是落毛凤凰不如鸡,居然还不夹着尾巴做人,而是变本加厉起来。 荀少卿也略知秦楼月出事的前后,毕竟也是这几年门中的一件大事。听虞璿这么一说,他也皱眉道:“秦师妹身遭惨祸,但也不该择人出气。璿儿你又是在什么地方碍了她的眼?” 虞璿将白玉雕刻一丢,压低了声音笑道:“师兄不知道么?只要我一天在灵霄峰出入,就一天是这位师姐的眼中钉肉中刺。算起来,总归都是师父他老人家的不是。” 秦楼月以前深得齐墨渊宠爱,撒娇撒痴,虽有几分暧昧,但也还在师徒范畴之内,旁人有所微词也不以为意。荀少卿身为齐墨渊的大弟子,不大看得惯秦楼月这个师妹,也是因为略略知道这事,此时忽然被虞璿当面揭了出来,顿时大觉尴尬,低声呵斥道:“乱说什么!” 虞璿此时却全不怕他,笑道:“我才不管,闹事的也不是我,好心告诉一声,回头就等师兄的音信了。”又起身,盈盈笑道:“我这会想去请教师父,又怕走路,师兄送我一程可好?” 荀少卿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掐诀启动了禁制,直接便将虞璿传送到了玄真殿外。 …… 齐墨渊正在殿内打坐,忽然有所感应,睁眼便看见虞璿在殿外叩拜,便一挥手撤了殿门口的禁制,温和地问道:“从少卿那边过来的?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其他弟子来玄真殿拜见,都只能从千丈石阶上一步步走上来,能直接出现在殿前,也只可能是荀少卿所为。 如今虞璿在外人眼中,乃是齐墨渊最宠爱的女弟子,师徒关系也是亲近和睦。虞璿笑道:“才赴了韩师兄的宴席,又去听了荀师兄的教诲。本想直接回去,忽然又觉得,应该来拜见一下师父,再听听您老人家的指点。” 齐墨渊失笑道:“璿儿想要什么指点?修为神通还好说,要说判断前程,你家师父不会这个。前几天空跑一趟北邙山,为师也觉得甚是冤枉。” 幽冥黑莲出世,又被清远门所得,这个消息也是藏不住的,不过齐墨渊本来就不曾预先布置争取,对此也没什么好说的。而玲珑塔还不曾正式认主,虞璿也并不觉得这件法宝就一定会归自己所有,并不作为战力考虑在内。 虞璿挑了个蒲团,盘膝坐下,笑道:“我看荀师兄结成元婴,心中十分羡慕,不知道师父有什么可以指点的。” 齐墨渊微笑道:“这一步却急不得,为师顶多也只能送你去玉霄殿里面,然后再给你念一遍菩提清心咒,稳固元神,其余的也帮不了。” 虞璿默然,她抬起头,面前的青袍道人容貌年轻英俊,气度沉凝缥缈,至于深埋在这些表象之下,幽深莫测的心思,却是她也难以揣度的。 她忽然静静地道:“师父似乎认定了我是古元前辈同白莲圣母的后人。” 齐墨渊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换而的是一种极清极淡的感伤,他注视着面前睁大双眸的少女,既没表现认可,也未予以否定。良久,齐墨渊缓缓地伸出手,抚上少女的鬓发。 齐墨渊不是荀少卿,他掌握的信息,以及当初的参与度,都是旁人无可比拟的,就凭虞璿这一句不怎么沾边的问话,已经足够他将发生的事情猜个七七八八。 无生道的人已经找过来了,并且和虞璿在私底下接触过! …… 齐墨渊年轻时和虞明月往来甚深,不但对魔教诸多秘法颇有了解,就连夺阴阳造化之精华而生的“魔婴”之密,也略有所闻。虞明月死前并没有直接交代过什么,但时至今日,齐墨渊也绝不会认为,她的女儿辗转到了自己门下只是巧合。只是,他就算再怎么猜度,也无法判断虞明月到底对这个女孩子,秉持怎样的期待和要求。 这女孩儿心智聪慧资质惊人,但却绝无“魔婴”的天生戾气,齐墨渊从只鳞片爪的消息中,猜测这女儿应该是他们计划的关键。虞明月为了抗衡其母,故意隐瞒女儿的存在,但一旦被无生姥姥查知,岂有不追回的道理?只是,固然不提那两人以命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是否值得,就是眼下,无生姥姥当真要人,他莫非还当真拦得住?至于请动两位祖师,洞真派还不是他齐墨渊一个人说了算。 金丹修为,不过是入道的起///点。现在的虞璿,无论从境界还是修为,都只能算“年齿尚幼”,若是跟着无生姥姥回去魔道,再回来时,是什么模样还未可知。最重要的是,他对这孩子的影响力,明显远远不足,或者,再有一甲子方能有所不同…… 最令他没有把握的是,他其实也并不知道虞明月的计划,是将他自己算计在内,还是排除在外……虽然,黄泉幡倒是实实在在地交在了他手里。 齐墨渊不由苦笑,掌心握着的发丝柔滑,带着一丝凉意,而他的语气也变得格外温和,“璿儿不必担忧,将来事尚未可知。未来如何抉择,即使是为师也做不了你的主,唯有从心所向,方是正途。” 第111章 意如何 虞璿往齐墨渊这里走了一趟,稍微透露了点消息,但却没套出什么额外的信息来,齐墨渊还是以前那样一点立场不露,就连惊讶也欠奉的,纯是“你自己做主师父永远支持你”,让虞璿安心之余,也有些轻微的失望——这人还是城府太深,倒是荀少卿这边显得明朗多了。 不过,两边都打过了预防针,大概以后两人也不会出现当面对质的情形。虞璿不知道的是,她刚刚一走,玄真殿中,齐墨渊身边,便多出了一个枯瘦如柴、须发如戟的黑衣老者。 这老者却是黄泉幡的器灵,这件法宝已经是真形级数的巅峰,初始是被冥泉宗的一位魔道高手炼制,手下也不知斩杀过多少修士,后来曾经被打落境界,辗转到了无生姥姥手中,又重新炼制一番后,赐下给了虞明月,令她持之作为白骨幽冥教的立教根基,虽然不及天魔化血神刀凶威赫赫,但也是极有名的魔道法宝。 齐墨渊对这位法宝也颇客气,问道:“泉老以为如何?” 黄泉幡阴沉沉地一笑,道:“人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就是明月公主的血脉,丝毫不会错。但还是那句话,想要老夫认主,必须是幽冥教的教主方可。” 齐墨渊暗暗摇头,这黄泉幡究竟是一件法宝,不懂人心的那些弯弯道道,上一次是虞明月创了白骨幽冥教,这个名头既然已经败了一次,就算是轮流坐庄,也不会再有了。玄门十六派中尚且有派系之争,魔道各脉,只有斗得更厉害的。虞明月死得太过轻易,堂堂一个三劫元婴真人,又有好几件法宝护身,就算是化神真人也不能轻易压制,就这样身死道消,也不知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 黄泉幡这件法宝在虞明月死后,便自动投到了他手里,并且许诺,虽不认他为主,但在下一任幽冥教主出现之前,都供他驱使。而那时候齐墨渊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虞明月魂魄消散,尸身枯朽,就连地上滴落的一丝丝鲜血,也很快蒸干,只剩下浅浅的痕迹,真正的灰飞烟灭、消散于天地之间。 他其实并不知道那两个人怎么想的,更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和打算。三十年后辗转到他门下的虞璿,或者是他们两个的女儿,又或者是他们用以完成理想的工具。齐墨渊自觉是目光短浅之徒,自然不能理解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不惜献祭自己的行为,而无论是古元还是虞明月,一举一动都在日后被证明大有深意,在这种情形下,齐墨渊自然而然便落在了后面,而且是越落越远,直到阴阳两隔。 “唯尽人事,但听天命。”齐墨渊摇了摇头,这话也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冥冥中已经故去的好友和情人。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一甲子之前,虞明月九死一生地产下女儿的时候,对着幼小稚儿喃喃自语的,竟然也是同一句话。 …… 余清圣出了洞真派之后,便立刻离开了千里之外,随着诸门派来观礼的日子越来越近,每日都会有大批修士进入云梦泽,按照身份的贵重程度,所至时间早晚不等,而六派十宗这些顶级门派,则是典礼开始的前一天才会到。 好在他避开了几日后,虞璿的传讯便到了,却是应了所请,道是典礼完后,便来找他。余清圣松了一口气之余,也忍不住想起外祖母那句“须得一对元贞童男女”的话,只是他也百思不得其解,无生姥姥根本不曾见过虞璿,这到底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余清圣本体远远避开了云梦泽,已经赶赴北方,而另一边,他的化身“古珣”,也领着药王谷的弟子,前来洞真派道贺。 到了这时候,大部分来贺宾客已经到得差不多,也各自安排了观礼的去处,至于虞璿和莫辞醉作为迎宾的差事,也是最后两天最忙,毕竟最后来的客人最是尊贵,有的还需要二人亲自送往观礼台上安顿,一直忙个不休。 虞璿看到“古珣”时,还刻意寒暄了几句,她仔细打量,只觉得此人眉眼倒真和余清圣有几分相似,但问起入道却是在百年之前。何况,余清圣自己也说不清楚生父到底是谁,这个古珣也未必就是他的同父哥哥,虞璿便也丢开了去。却不知“古珣”着实被她问出了一身冷汗。 他带着药王谷的十余位同门拜谒,这一行人都被虞璿安排在石鼓屿,这块石屿出水甚高,上面建有不少亭台楼阁,就是几百人也够安顿了,风景也算秀丽。余清圣才松了一口气,却只见隔壁峰上,一个红衣女子飘然而至,万福笑道:“古师兄,你们总算来了。”却是韩半清。 韩家和洞真派素无交情,所以也没有派出元婴长老道贺,只命了几位金丹子弟前来,韩半清正是此行的领头,而最重要的目的,便是亲眼见一见荀少卿这个她记忆中没有的人物。 这一年洞真派新晋的元婴真人,韩半清记忆中只有商仲明一人,她还是在斗剑大会的时候,才从贺寻璋口中听说到荀少卿的存在,忽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人,而且同记忆中完全对不上号,齐墨渊的首徒,虞馥贤的师兄,怎么看怎么觉得,绝对不是巧合! 因此,韩半清才急于判断,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荀少卿,是不是同她一样,也是重生一次的人物?若是如此,许多预定计划便都要调整,以免被破坏。只是此人事迹甚少,这十几年又都在闭关,根本不出现,她就算想打听,也无从着手。这一次好不容易碰上机会,韩半清自然要来参与观礼。 韩半清过来同药王谷的人闲谈了几句,话题便自然而然地提到了这位荀真人,余清圣心怀鬼胎,对这个话题敬谢不敏,说了几句便沦为听众,最后干脆走到一边打坐,摆出一副“男子汉大丈夫对女人八卦不感兴趣”的态度。 倒是朱碧落兴致勃勃地同韩半清谈论,道:“这位荀真人入道比我还晚,已经成就元婴,同侪中倒真是以他为第一。此外听说玉清派的燕天寿也闭关数十年,想来也是在冲刺这一步,只看他什么时候出关罢了!” 药王谷如今还没一个元婴真人,这也急不来,因此他们谈起这些大派的实力变化,没有任何压力,纯是当做谈资。聊了一会,韩家的年轻女孩儿,药王谷的女弟子们都围过来参与,话题也歪成了评判这些修真界著名的男女真人,各自修为法力怎样,容貌气度如何,是否有道侣之类的纯八卦。 正是这一群女修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忽然空中传来一声轻嗤,两道遁光慢吞吞地飞过,那嗤笑的乃是一个粉衣女孩,而旁边的一个紫衫少女则轻声劝道:“轻眉师姐,这些小门小户的庸脂俗粉,没什么见识,不过是蝼蚁一般的东西,只知道痴心妄想。” 这粉衣少女却是宋轻眉,而旁边的紫衫少女竟然是秋玲儿,俱是筑基修为。这两个女孩儿原本很有些水火不容的互相别苗头,但多年过去,居然仿佛闺中密友一般。 宋轻眉仍然有些忿忿,道:“这些人好生无礼,来者是客,岂有反在家里议论主人的道理?”她却是路过,恰听见这些叽叽喳喳的女修谈论荀少卿,甚至有提亲道侣等语,顿时气得不轻。 她往下一看,只见中间有两个金丹女修,一个红衣冷艳,一个青衣素雅,至于其余的修为低微的女子,宋轻眉也不放在心上,只把那两个金丹女修的容貌暗暗记在心里,打算回头去问这两女身份,给她们一个教训。 在她心目中,师父荀少卿便如同最完美无缺的神祇一般,哪里容得这些不知来头的女修觊觎?如今荀少卿晋升元婴真人,宋轻眉更是水涨船高,门中不少金丹长老,都向她表示了善意——虽然荀少卿晋升元婴之后,门下也新收了一批记名弟子,但宋轻眉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唯一一个,显得与众不同,更何况其父也是一位执事的长老。 秋玲儿在秦楼月失势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得十分艰难。而秦楼月虽然醒来,但却性情大变,秋玲儿也只得避而远之,彻底明白这师父是靠不住的了。但这女孩儿性格很有几分坚韧,既尝过风光的好处,也品过落魄的心酸,居然练出一副八面玲珑的本事来,就连之前和她不大对付的几个同门,也渐渐扭转过来,毕竟都是年轻修士,也没有深仇大恨,只是这内中所下的功夫,也着实不容易。 宋轻眉同秋玲儿二女飞过了石鼓屿,宋轻眉便道:“那两个贱婢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不如我叫上几位长老,教训他们一顿。” 秋玲儿忙道:“两位师伯的典礼就要开始,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宋轻眉得意笑道:“不妨事,我请一位女师叔来,以斗剑的名义,就没有关系了。薛师叔恰好就在附近,我以前和她关系最好,等我去请她帮忙。” 宋轻眉计划要去找的靠山却是薛银铃,由于两家洞府颇近,而薛银铃还是筑基期的时候,便和宋裘父女交好,结成金丹后也不忘旧谊,经常走动。在宋轻眉心目中,那一伙人不过是旁门散修,内中连个元婴真人也没有,自然不是大派真传弟子薛银铃的对手。只是她找到薛银铃的时候,却发现虞璿恰好也在。 要说宋轻眉最不想看到的人中,必然有虞璿一个,这也是这女孩儿一点恋师的小心思,但对方是她的师叔,宋轻眉再怎么样也不能拿她如何。上前见过礼,薛银铃问她时,这女孩儿心思一转,便信口雌黄地编造道:“侄女适才从那边过来,听见一伙无礼女修指摘批评我师父,还有许多牵扯到两位师叔,十分难听,都不好说得,我实在是气不过,待要问罪,又怕她们抵赖,因此找师叔来做个见证。” 虞璿听了只是不信,笑道:“哪有这样顽皮的客人?”薛银铃也道:“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且告诉我是谁,以后再计较。” 宋轻眉信手一指,道:“是石鼓屿那里的。” 虞璿心中一动,心道:“那里是药王谷啊!朱碧落瞧着是个良善君子,古珣冷冰冰的,也不像是会多话的人……这小丫头多半是在撒谎,只是她家师父的典礼会上,闹出事来,有什么好处?” 这般一想,她便是展颜一笑,道:“原来如此,那是我安排的处所。也不必劳动薛师妹,轻眉侄女,我同你去看一看罢!” 第112章 别苗头 宋轻眉怀着鬼胎,低眉顺眼地跟在虞璿身后,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了。她没能请动薛银铃,却把虞璿这位不怎么相熟的师叔招了来,待会面质起来,这位师叔发现破绽,说不好就要重罚自己,受罚事小,在这种场合落了脸面事大。她越想越是害怕,但人越是紧张越想不出法子,她绞尽脑汁也没个好主意,急的红头胀脸的。还好虞璿也没回头,并不曾发现她的窘迫。 顷刻,石鼓屿已经在前面,虞璿遁光亮丽夺目,早又有两道遁光从旁飞来迎上,一个是许久不见的秦昭,另一个却是一个娇小可人的清丽女子。秦昭招呼一声,笑道:“我来的时候没见你,是另一位师兄引来安置,正想有机会去看你呢。你这是要去哪里?” 十多年不见,秦昭的修为又有精进,她旁边的少女生得清丽柔弱,修为却是筑基顶峰,只差一步便可铸就金丹。秦昭和虞璿寒暄,她站在一边,很是温柔文静的样子。问起来,却是萧家的女孩儿。 虞璿同萧家老祖宗的口头约定,并没人传出去,这萧铃儿也不知内情,只是按照来时家族长辈要求,对待虞璿很是谨慎客气,又并不显得过于巴结,显然这少女也是修真世家中精心调//教的的出色子弟。 虞璿让宋轻眉和二人见了礼,这才说自己忝为地主,须去照看宾客有何不足。秦昭闻言,便说会后再约。而萧铃儿听说之后,柔柔地道:“韩家来人也在那边一处,他们和我们萧家是世交,不去打个招呼也是不妥。小妹愿意陪着虞师姐同去。” …… 虞璿遁光在前,萧铃儿和宋轻眉随后,这三道遁光在众多修士遁光上下飞舞来去之中,倒也颇引人注目。尤其是虞璿的那对阴阳极光飞钩,是她的成名法器,不少人都曾听说,御剑飞行时,后方带起数十丈长的极光彩焰,绚丽夺目。此时虞璿也算是颇有名声的女仙,旁的人稍一打听,也就知道来者何人了。 其实宋轻眉两人路过时,那不以为然的态度,已经被下方的韩半清发觉,她本来聪明,又历练过人情世故的,看此情景,便猜到后面必然还有后续,这等因一言不合寻衅比斗的事儿,在哪里都不少见。 但韩半清虽然猜到,但却并不怎么害怕,一来在这种盛会场合,无论如何也不能闹大,对方就算不忿,顶多也就派出一两个差不多的修士过来,而自己两世修为,就算还未成就元婴,那经验手段,也不是寻常金丹修士可比的。 而事实果然不出韩半清所料,只是竟然是虞璿亲来,算是一点小意外,不过,韩半清转念一想,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此刻的虞璿虽然和她记忆中的虞馥贤命运有所不同,但事实上,虞馥贤真正突飞猛进、一跃为同侪里的翘楚,还是她铸就元婴之后,在金丹期,虞馥贤并没有多少建树,充其量是还不错罢了。 想到这里,韩半清不觉有些跃跃欲试,纵然并无人知道虞馥贤那惊人的未来,但若能占得一次上风先手,倒也是十分可心适意的事儿。 这样一想,她顿时有些坐不住,见古珣在角落闭目打坐,便笑向朱碧落道:“朱家姐姐,主人来了,咱们岂可失礼?” 虞璿遁光才到,顿时下方石鼓屿上也有一青一红两道遁光冲起,这两人她倒都有一面之缘,俱是在当初斗剑会上见过,只是不曾搭话。红衣冷艳的是韩半清,而另一位则是药王谷的朱碧落,还是她亲自迎来安置的。 这两女都是近两百年内有名的金丹女仙,在虞璿看来,朱碧落还罢了,那韩半清周身萦绕着一种淡淡的罡气,显得法力极为精妙,只是人略傲气些,甚至带着些故意别苗头的意味。 虞璿且不去理会韩半清,先向朱碧落笑了一笑,道:“贵派在此可还适意?人多口杂,倘有看顾不到的地方,还请古掌门包涵。” 余清圣其实是第一个发觉虞璿过来的,他虽然功法殊妙,分//身和本体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联系,但也怕和虞璿接触过多,言谈或者露了破绽,因此能少说一句便不多说,但此时人家过来询问,他也只得起身过去,拱手道:“承虞仙子动问,贵派道友安置甚是妥当,这里一切都好。” 虞璿笑着点头,道:“那我便放心了。”她来了之后,便也觉得气氛稍微有些不对,古珣言语冷淡,虽然客气却大有逐人的意味,朱碧落可有可无,而韩半清更是敌意颇浓,若非宋轻眉之前和他们起过冲突,便是当真有些什么了。 她正要思忖如何套话,旁边萧铃儿却忽然开言说道:“韩姐姐,原来你们被安置在这里。我们来的时候,听说你们已经到了,贺家大哥先前还找你来着,想不到……”这女孩儿若不经意地在“古珣”身上转了一转,捂嘴一笑,却不说下去,只是眼里轻蔑之意分明。 韩半清顿时又羞又恼,萧铃儿不过是个筑基修士,平时根本就不放在她眼里,但对方却明显仗着洞真派的势,公然来挑她的霉头,这叫韩半清如何忍得? 虽然她前世也是元婴修士,但面对弱者肯放一马,叫做心胸宽广,面对“强者”忍气吞声,那叫懦弱窝囊!何况韩半清并不认为来人就真比自己强了,虽然韩家和洞真派这等庞然大物不可比,但门派和家族的实力,就并不代表个人之间的直接高下! 韩半清自己这几年同贺寻璋走得远了些,但也隐约知晓,萧家颇有和贺家联姻的意思,而似乎就是想要这个萧铃儿取代自己,只不过萧铃儿还未结成金丹,因此事情并没有摆在台面上来。但在韩半清眼里,自然又是一桩旧怨过节。 她冷声道:“怎么?莫非我们韩家人要去什么地方,还要向你们报备不成?” 萧铃儿轻声一笑,道:“那也不用,咱们毕竟都是客人,该如何来去,自然该尊重主人才比较好,韩姐姐以为呢?” 本来她跟着虞璿过来,预先并没想到要和韩半清起冲突,但萧铃儿也是个百伶百俐的人物,一看这场景,便猜到:“一定是之前他们有什么不妥,而虞仙子又不好意思直接问罪,不如我来出头做这个不晓事的人。反正这些年韩家和我们也不怎么样,何况老祖宗要我尽量结交洞真派的人来得。”因此这才一反常态,出言讥刺韩半清。 宋轻眉本来满心都是紧张,生怕虞璿真个问起来,这萧铃儿忽然打岔,倒合了她的心意。她生怕两方又坐下来好生相谈,忙装作听不懂,暗暗却加油添醋道:“这倒是我们疏忽了,听说萧贺韩氏都是同气连枝,亲如一家,要不,还是给韩姑娘换个地方?” 韩半清虽然颇有心计,但却不算词锋厉害之辈,见虞璿站在一边看笑话,却是两个筑基期的小辈一唱一和,明嘲暗讽,哪里还控制得住脾气。她柳眉倒竖,周身霞光一绕,便要将萧铃儿卷过来——至于宋轻眉是洞真派弟子,在人家门派内主动对一个低阶弟子出手,怎么也说不过去。 韩半清这件法器乃是采集云霞精气炼成,叫做赤霞五云兜,又能护身,又能困敌,对付细小的群攻类法器更有奇效,此时凭她金丹修为,想要将萧铃儿一个筑基修士捉来,自是手到擒来。 只是,那道霞光刚刚卷到萧铃儿面前,却只见她面前忽然绽开了五朵繁花,俱是碗口大小,五彩缤纷,晶莹剔透,那看似柔弱的花瓣儿纷纷飘落,却抵住霞光不得寸进。 虞璿不动声色,道:“韩姑娘稍安勿躁,还请给敝派一个情面。” 韩半清瞅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十指一样,便有十道赤色流光射出,上下左右方位皆都封死,她这朱雀散花针尤其阴毒,一旦射中,便化作比真气还要细的小针游走,直攻心脉,除非以特殊法宝吸出,绝难炼化。若是萧铃儿中了这么一枚,立刻就要伤损了根基,就算捡回一条命,前途也是毁了。 韩半清虽然有心和虞璿别一别苗头,但斟酌起来,却也不好率先动手,但对萧铃儿可没有这般待遇,竟是认真要对她下狠手!在韩半清看来,这萧铃儿正是上好的杀鸡儆猴的对象,一来不是洞真派的弟子,无关紧要;二来也间接地落了虞璿颜面。至于万一虞璿恼怒动起手来,却也正合她心意。 只是,她的如意算盘打得虽然响,只是朱雀散花针刚刚发出,她便猛然觉得眉心忽然一凉,光华璀璨的剑光骤然亮起,那种死亡的寒意几乎要深入这高傲女修的骨子里,令她产生一种两世都不曾有过的极大恐惧。 “……我这是要死了?”韩半清的赤霞五云兜已经放出去擒拿萧铃儿,急切招不回来,而其余的护身法器,却绝没可能抵挡这般锋锐四溢的剑术! “瞬剑术!?”两声惊叹一左一右响起,韩半清猛然回神,只见一道跳跃不定的森寒剑光指定眉心,对面的虞璿左手持着一面铜镜,青光荡漾,将朱雀散花针定住,不得寸进。而萧铃儿自是安然无恙。 纵然韩半清有十二分的不甘,但却明白自己已经输了。 输了,而且居然是输在轻敌上!这一世的虞馥贤身为大派弟子,手上自然也不缺犀利法器,而自己一心想着对付秋玲儿,其实何尝不是对洞真派有些投鼠忌器;但虞馥贤却不会因为有什么顾忌而手下留情。 瞬剑术虽然是极精妙的剑术,但也有应对的法子,而且这种剑术只能在数尺之内挪移,只要预先警惕,也未必不能防范抵挡。 但是,输了就是输了。 韩半清长叹一声,收回了两件法器,而面前那道剑光也骤然崩散,消失无形。虞璿不待她说什么,便淡声道:“韩姑娘的火气未免也太大了些,若是敝派有何不满,不妨说出来。” 朱碧落忙打圆场道:“并非如此……”她也不善辞令,正想该怎么圆过去。余清圣也踏着遁光升起,轻轻一拂袖,示意朱碧落退后,让他应付。 余清圣容貌气度,都是世间顶尖出众,他的化身“古珣”亦是一位罕见的美男子,这些年药王谷虽然没有元婴真人撑腰,但在中小门派中,却是威望日盛。他从容一揖,气度不凡,隐隐同这携一招败敌之威的虞璿,也不逊色。 余清圣道:“虞仙子言重了,不过是两家小有误会,韩姑娘确是鲁莽了些,事情过去了就不必提了吧!” 虞璿看了他一眼,此人倒确是和余清圣有三分相似,不过气质上却更像齐墨渊,只是稍微疏淡些。药王谷和洞真派其实也没多少交往,且不说古元已经死了百余年,就是齐墨渊同古元的交情,事实上也没几个人知道。 因此,在外人看来,古珣这几句打圆场的话,却有些不自量力了。放在少阳派或是玉清派的人说来还算合适,放在这药王谷的金丹掌门这里,就有些勉强。萧铃儿是不动声色,宋轻眉已经微微显出几分怒色来。 不过,虞璿倒真有兴趣听一听那些云遮雾罩的往事,待会找机会问下这古珣也好。 这心念一动,虞璿便改颜一笑,道:“也怪我们招待不周,才让客人不满。”她深深地看了“古珣”一眼,轻轻柔柔地道:“虞璿有些疑问想要请教古掌门,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第113章 男色误人 虞璿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听在不同的人耳里,自然带着不同的意味,韩半清是怒目而视,朱碧落颇为迟疑,而余清圣就算再怎么紧张,还顶着“古珣”这张皮的时候,也不敢露出半点异色。因此,他也只是略一拱手,道:“客随主便。” 虞璿微微点了点头,先吩咐宋轻眉送萧铃儿回去,萧家此次派出了两位金丹前来,就算韩半清心怀怨恨,想来也没什么下暗手的机会,左不过是两家继续扯皮罢了。她看了“古珣”一眼,又向略带紧张的朱碧落点头示意,才踏云而起。 余清圣只得跟上,两道遁光一前一后,顷刻走得远了。韩半清自觉无颜,又恨虞璿三言两句便勾走了古珣,很有些恨恨,朱碧落劝了她半晌,方才稍微消气。 …… 这时候诸宾朋已经大致来齐,只待时辰一到,典礼便开始,虞璿没有别的事务在身,其实颇为清闲,此时便直接将余清圣领到了鼎湖宫中,吩咐侍女奉茶。 余清圣此时是性情孤傲的药王谷掌门“古珣”,虞璿不开口,他也便眼观鼻鼻观心,摆出非礼勿视的矜持君子模样来,侍女奉了茶便下去,厅中只剩二人,分主客而坐。虞璿看了他一会,忽然噗嗤一笑,道:“古道友令我颇有熟悉之感,倒似一个故人。” 虞璿并不妄自菲薄,以她才貌人品,极少遇到像古珣这样之人,无论是同性或是异性,长辈还是晚辈,除非有仇,因此“古珣”这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还真就是格外与众不同。 虽然虞璿也不至于恶俗到“因为对方不假辞色从而生出兴趣”,但也觉出一些不大对劲——此人既是一派执掌,就不该以自己好恶决定待人之礼,就算勉强说是因为清高,不愿攀附大派,但这矜持也太过了些。 不过,虞璿虽然略觉怪异,倒也不会像遇到风白羽那时的随意放肆,毕竟当时是双方未通姓名,现在是以大派真传弟子身份,对着的也是一派掌门,怎么说也该严肃,因此只是稍微点了一句。 只是,这话听在余清圣耳里,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只觉得一股无名邪火往上冲,冷飒飒地道:“不知在虞仙子处,似古某这般一见如故的故人有多少?” 在荀少卿那里出入不禁的亲昵,也就罢了;之前就见一个风白羽形影不离,当时就让余清圣很有下手的冲动。这次他以古珣的名义来洞真派,几次看到虞璿,她身边都是不同的师兄弟相随,人人俊秀,个个出众,早就让他极度不满了。 虞璿一怔,她本来只是想引出古元的话头,毕竟二人同姓,又都是药王谷一脉,必有渊源,但对方的反应却意外激烈,仿佛被调戏的良家妇男一般,再一联想前后事体,反应过来,顿时啼笑皆非。心道:“怪不得那韩半清对我莫名敌意,原来是男色误人。” 看这古珣似乎也颇有误会她人品的意思,不过虞璿也不觉得有和这位年轻掌门解释的必要,抿唇一笑,轻飘飘地道:“自从贵派古长老之后,两家来往确实少了些,说是故人,也有些勉强了。” 余清圣淡淡地道:“世事本就无常,起落炎凉,那也不足为奇。”他看也不去看虞璿,倒真是决定把“矜持”二字贯彻到底了。 虞璿笑道:“古道友也信这些俗人之见么?当初‘神医丹士’古元古前辈曾和我派一位长辈交好,只是多年不闻音讯,也不知近况如何?” 余清圣总算是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平地道:“先师已经作古多年,就连我也一直不曾见过。贵派的前辈若有消息,告知我们一声,感激不尽。” 他也不管太多,先一推二五六再说!当时初回药王谷时,高长老也并未宣布过“古珣”就是古元之子,只含糊说是传人,至于其他事体,随人怎么猜想去!这时候虞璿来问,他也照样把这一番话拿出来搪塞。 只是,余清圣心中也是疑惑:“父亲居然同洞真派的谁有过交情?我丹道新晋第四转,才打开了父亲留在万灵药鼎里的手札,只是里面可是半句没提过要我注意……对了!上次还在北邙山的时候,馥儿便问过父亲名讳,难道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虞璿又问了些别的话,见这古珣确实对答得十分勉强,似乎很不乐意在此,心道:“罢了,再留着说话,倒真显得有些强抢民男的恶霸行径了。”便起身道:“古道友,典礼时辰在即,我送你回去罢!” 余清圣巴不得这一声,若是他本体在此,自然乐意同妹妹多多亲近,但换了分//身古珣,那就是各种坐立不安,既要担心露出破绽,又要恨这丫头对陌生男人不够矜持,且幸是自己分身在此,若换了别人顺杆往上爬的如何是好?这样一想,生人勿近的冷脸就摆得越发勤快了。 …… 此时距离正式典礼,也只剩两三个时辰,虽然之前没虞璿什么事儿,但作为荀少卿的同门师妹,届时却必然要全程陪同跟随,这时候赶过去,已经算是有些迟慢了。虞璿见那古珣简直是迫不及待地走了,只觉得此人居然畏她如虎,倒有些好笑。 洞真派演礼的平台,乃是一座九层的浮空天宫,壮丽巍峨,气象万千,中有无数点化的草木精灵,姿容俊雅,弹奏乐器,翩翩起舞,五色天灯环绕,仿佛星斗倒悬,无数天花垂落,紫气盈然,仿佛真正是天帝所居的宫阙一般。 而这座浮空天宫之外,则是排列洞真派蓄养的道兵,也不知是甚么妖魔精怪驯养而来,都是身高三四丈的巨人,金盔亮甲,手执兵刃,瞧上去气势非凡。 洞真派两位化神祖师只有一位出席,在云辇之中,令人瞧不清面目,而之下七位元婴真人都已经到齐,掌门齐墨渊居中,六仙分列两旁,声威煊赫,各自都放出了护身的法力,或是一片云霞之气,或是剑气冲霄,或是金幢玉轮,或是雷电浮空,那一片灵光照彻天地,上下俱是明亮辉映。 九声钟鸣过后,凭空生出一道虹桥横贯,直通浮空天宫,商仲明、荀少卿两位元婴真人,身后各有数十位同辈师兄弟跟随簇拥,自虹桥上缓缓而上。 虞璿随在荀少卿身后,这种庄严肃穆的场合,她也自不会多事,只是跟着亦步亦趋。她旁边是史万岁,只因他们两个,乃是荀少卿的师兄弟中修为最高者,而那些还未结丹的师兄,反而排在她后面。至于秦楼月跌落到筑基修为,本来也该参与,却连影子也不见,不过此时也无人去计较。 凡人帝王祭祀,都是繁复芜杂,仙家盛典大会,自然更加如此。这场演礼足足花了四个时辰,从早到晚,直到夕阳西斜,待两位新真人在祭台上拜过了祖师,这场仪式才算是完结。 接下来,便是各派观礼之人,送上祝贺礼物,而奉礼之后,便是设宴款待来宾,待送走了所有的客人,便算落幕。 荀少卿和商仲明,这两位新晋真人,拜过祖师之后,便在七位真人下首,新增两个座位。本来演礼完毕,虞璿也该和金丹弟子坐到下一层去,但却被齐墨渊叫住,命她在身后侍立,而如她一般的,还有钟晗门下的钟紫郢,莫九城儿子莫辞醉,其余师兄弟都各回座位了。 此时诸派纷纷奉上贺礼,都是当众展示,令人品评,有别致出彩的,便引起一阵惊叹;又那平平无奇的,也不免被暗自嘲笑。 齐墨渊坐在最中央,此时化神老祖已经先回去,他身为掌门,这种场合自是主持,虞璿在他身后当背景板也甚无聊,忽然,耳边传来齐墨渊的传音,“你秦师姐何在?” 虞璿不知为何会有此一问,暗暗回道:“弟子不知,一直不曾见过。” 齐墨渊传音过来,却带着森森寒意,“宠着她上百年,居然养出个不知死的白眼狼!璿儿,你速往灵霄峰搜寻秦楼月,不要惊动旁人。持我令牌,禁制无阻!”顿了一顿,他又冷冷地道:“生死不论。速去!” 虞璿惊讶莫名,却不知秦楼月做了什么惹得齐墨渊在这个节骨眼上大怒,只是这时候也不是多话的时候,她只应了个是,接了令牌,便悄然离席,径自往灵霄峰而去。 第114章 莲心如月 此时灵霄峰除了一些低阶弟子,以及看守洞府的精怪侍婢,杂役之流,显得颇为空虚。但正因为如此,几乎所有的禁制都开启了,许多平时可以随便出入的区域,也都封锁了起来,若是有人不知深浅胡乱闯去,其下场自是显而易见。 虞璿持了齐墨渊赐下的令牌,灵霄峰内所有的禁制对她来说都是形同虚设,但本身金丹界域仍然施展不开,灵霄峰范围极大,这般挨个搜查也不知要找到几时!但齐墨渊的意思分明是十分紧急。她想了一想,便唤玲珑道人出来,道:“家师命我捉拿一个叛徒,唯恐迟了被她逃去,请玲珑道友助我一臂之力。” 玲珑塔是真形级数的法宝,法力可媲美渡过了两次天劫的元婴修士,又是精于镇压的法宝。虽然还没正式承认虞璿的主人身份,但关系也颇友好,这玲珑道人嘿嘿一笑,便一口答应下来。只见这宛如女子的器灵双手一拉,分出数十条金色光线来,分四面八方去了,不过片刻,玲珑道人便睁了开眼,道:“好了!就在那最高的峰顶上。”化作一溜金光,又回了本体。 虞璿也不耽搁,玲珑道人所指的正是灵霄主峰,也就是齐墨渊所居的宫殿,她也不用御遁,溪山行旅图将身子一卷,已经挪移到了峰顶玄真殿前。 玄真殿前仍旧是两个童子看守,她也不欲惊动,仍旧以溪山行旅图隐匿了身形,一穿而过,两个童子犹自惊奇,“怪哉!大门禁制怎么忽然波动了一下?” 虞璿这些年常来探望齐墨渊,虽然重重宫室楼台,她也都走得惯熟。秦楼月所过之处,明显有禁制触动的痕迹,虞璿很轻易便追踪到了痕迹,只是,令她暗暗有些惊诧的是:“秦楼月修为大跌,充其量是筑基修为,但这里的许多禁制,反击起来,就连我也觉得难以应付,她却是怎么过去的?” 这般一想,她也越发警醒起来,暗暗唤出玲珑道人,令他暗中护持,同时也备好了飞剑法术,以防万一。 只是,待她追着痕迹,兜了无数个圈子,总算赶到地点时,却忍不住心中讶异: “玉霄殿竟然在这里?” …… 秦楼月白衣素裙,不着任何妆饰,那张天然俏丽的面孔,沁着点点汗珠,玉霄殿中仍然是空旷无比,只有中央那座白玉高台,仿佛贯穿碧落黄泉的天柱一般。 此时,秦楼月正气喘吁吁地攀爬那万级白玉阶,一踏上这白玉台,任何法力都不能动用,只能靠自身走上去。和虞璿每次来时修行不同,这白玉阶上刻画的种种异兽图鉴,仿佛都活了过来,纷纷幻出虚影阻挡。越是往上,秦楼月承受的压力越大,而这些异兽虚影也似乎越加凝实,连狰狞嘶吼都隐约可闻。 秦楼月面色潮红,她不能动用法力,每上一步,除了承受白玉台本身的隐隐压力,更要抵挡这些异兽虚影的冲击,虽然这些异兽俱是虚影,并无肉身,但那种仿佛荒古封印的精神波动,却也是越来越强烈。 “噗!”秦楼月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洒得白玉台上星星点点,但随即这白玉台便仿佛有生命般,将点点鲜血都吸了进入,依旧是洁白如玉。 “快点!你的时间不多了!到台上去念动我教你的口诀!坚持住!”秦楼月身边跟着一个半透明的灵体,上半身是女童模样,下半身却是飘浮在空中的鱼尾,若非这灵体帮她挡住了大部分异兽虚影的冲击,怕是秦楼月早就魂魄消散了。这灵体见她有,顿时大急,绕着飞来飞去,不断催促。 秦楼月吐了这一口血,脸色却越发娇艳,双颊透出玫瑰色的红晕,一双杏核般的星眸更是亮得怕人,好像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团凛冽的火焰。 “不错,就是为了那负心人,我也定要拿到那东西!” 形如女童的灵体上下飞舞,也在给她打气,“对啊!只要你拿到了这件宝贝,作为觐见之礼,夫人收了你做真传弟子,传授本门高深大//法,到时候想让哪个男人对你死心塌地,他就不敢生半点异心!” 秦楼月又喷出一口血,只是双眼却越发明亮,显然对这灵体的怂恿十分动心。只是,她待要再奋力向上时,殿内却忽然响起一个轻柔婉转的声音,“秦师姐,师父惦记你不在,吩咐我来寻人,可算是找到你了!” 秦楼月又惊又怒,“虞璿!”要说这世上她最痛恨之人是谁,真是非虞璿莫属!尤其是她醒来之后,得知虞璿已经得了师父欢心,在灵霄峰出入不禁时,更是妒火烧心,嫉恨如狂! 而与此同时,两声一般惊讶的喝问也是同时响起: “太阴小妞,你怎么混进这里了?” “玲珑老贼,你居然又出世了!” 玲珑道人现了身形,呵呵大笑,道:“老夫乃是正道气运至宝,自然要辅佐明主出世,这有什么稀奇?倒是太阴你这次拜的新主人又是谁?快快叫他出来,看老夫能不能再打死一次。啧啧啧,难道居然是这个弱的可以的小女娃么?” 这宛若灵体的女童大怒,叱喝一声,一转身已经化作了一柄亮银的飞刀,寒气吞吐,凶戾煞气盈贯,更有无穷怨魂鬼哭,竟然也是一件真形级数的魔道法宝。 这件法宝唤作太阴戮神刀,和天魔化血神刀俱名列魔道九口最著名的飞剑法宝之中,专伤元神,也是一件赫赫有名的凶物。只不过,太阴戮神刀的之前两任主人,都是在正魔混战中,被玲珑塔的主人所斩杀,因此这两件法宝虽然互相熟识,却是死对头。 玲珑塔也一转化出原形,却是一件璎珞垂珠、八角琉璃的金塔,在虞璿头上不断旋转,金光垂落,将她护持定了。玲珑道人虽然嘴毒刻薄,但也怕太阴戮神刀恼羞成怒,暴起偷袭,伤了虞璿,因此一边和这太阴戮神刀的器灵打嘴仗,一边率先将人保护起来。 太阴戮神刀在空中不断振动,嗡嗡有声,虽然仍然是女童声气,却显得阴森森的,“玲珑老贼,本娘娘的主人岂是你能轻易见到的?只待主人炼成至高魔功,看本娘娘如何收拾你这老贼!必要灭你灵识,毁你本体,叫你永不能重生。” 这太阴戮神刀对秦楼月可没什么关照,只是奉命引诱她盗宝,因此预先许诺了一堆空头好话。此时见事不谐,这件法宝暗忖道:“玲珑老贼复出之后,气焰越发嚣张了,也不知道又有了什么厉害法力。我没有主人配合,恐怕不是他对手,交代的这件事儿算是黄了。这小女娃修为也太差,否则哪里用得着拖这么久?拿不到太素白莲,我还是早走了罢!” 法宝虽然不如人心机变,但毕竟太阴戮神刀也是成灵多年的真形法宝,又是在魔教那种勾心斗角的地方,因此,它便一边高喊:“玲珑老贼,看本娘娘如何破你!”化作一道雪亮的白光,生出铺天盖地的银白冷焰,裹挟了无数冤魂魔头,狠狠斩落下来,一边却暗地瞧好了方位,打算遁破虚空而走。 玲珑塔也是大喝一声,“做梦!”也是无穷金光迸发,中间九道紫焰化作火龙,却是天下第一至阳至烈的大日真火,专破一切阴邪妖魔法术。那魔火冷焰同金光紫炎一触,便如冰投火中,爆裂炸开,光焰飞溅,声势几可惊天动地。幸亏这玉霄殿内足够大,禁制也牢固,这才容得这两件真形级数的法宝对轰。 太阴戮神刀本意是趁机逃遁,暴烈刀光一转,化为纤巧,轻盈地掠过,只是它才飞出不远,便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重重山水中,不知远近。这件法宝发了凶性,一连斩破了十余幕山水,便被后面的金光赶上笼罩,狠狠地压将下来,本来是十余丈长的巨刀,被压得只剩三四寸大小,还在不停挣扎震动。 这两件法宝争斗,等若两个渡过了天劫的元婴真人斗法,单是法力余波,便是惊天动地。虞璿被玲珑塔分出法力护持,本身底子雄厚,倒是还好,秦楼月是一开始便被震晕了过去。虞璿看那白玉台阶上异兽纷纷幻影,也是皱眉,她催动令牌,那些异兽幻影却仍然没半点安静的意思。 玲珑塔出其不意,在溪山行旅图的暗中配合下,镇压了太阴戮神刀,心中十分畅快,此时便现身说道:“那白玉台不知是个甚么东西,瞧着不似善类。老夫镇压了太阴戮神刀,却没法分心护持你。” 溪山行旅图也在叫嚷,它奉了虞璿的命令阻拦,被这柄凶戾的飞刀斩破了好些禁制,这器灵委屈得满地打滚,又要虞璿务必抽时间替它重新祭炼齐整。 此时秦楼月昏迷在那高高的白玉台上,也不知死活。玲珑道人又出了个主意,道:“这殿内禁制古怪,你不要上去,就在这里慢慢操纵飞剑,把那丫头的尸身搅成粉碎,也算完工。横竖你那师父也没说过定要捉活的。” 虞璿不听它的馊主意,道:“等我先问问太阴戮神刀,这是怎么回事。”玲珑道人也省了起来,忙一转恢复本体,透明塔身中,金光镇压了一柄小小飞刀,正在不断挣扎。玲珑塔见状,塔身一摇,放出九条火龙去烧那太阴戮神刀,这下马威足足烧了一刻钟,才收了火龙。 太阴戮神刀显得有些萎靡,原本银亮的刀身,也微微黯淡下来,在里面有气无力地叫道:“玲珑老贼,你好狠毒也!” 玲珑塔一声断喝,道:“你如今做了阶下囚,还不老实!我主人要问你话,从实招来!否则继续真火炼灵!你须晓得厉害!” 太阴戮神刀沉默了一下,道:“你要问什么?” 虞璿指了指那白玉台,道:“你主人是谁?诱惑我派弟子,有何目的?” 太阴戮神刀思索了一下,道:“是阴阳魔宗的宗主水镜夫人,但如今在聂媚娘小姐手中效力。这女修身上残留有我阴阳道的魔功,心中起念时,便有六欲天魔感应,发觉这里似乎有太素白莲的气息,因此设法串通此女,尝试一下看看是真是假。” 玲珑塔听了,忙向虞璿道:“水镜老婆娘厉害得很,若是炼化了这柄飞刀,她那边必有感应,说不定就那边施展法力召唤走了,先镇压着,再作主张。” 虞璿问玲珑塔道:“太素白莲和你镇压过的幽冥黑莲,有何关系?” 玲珑塔不假思索,回道:“先天五莲,都是劫运至宝,虽然法力高低不等,但却都是不死不灭的。我等炼制的法宝若是被打灭真灵,几乎没可能活回来,但这五朵莲花却不同,迟早还会重生,劫云不灭,莲花不消。幽冥黑莲曾经被打灭过一次真灵,是最弱的一朵,我镇压了它百余年,还是被它冲出去了。太素白莲比黑莲更厉害些,有什么法力我也不知。不过,似乎这五朵莲花都一直在魔教中辗转,形态变化无常,又是神出鬼没的,谁也不认得它们。” 虞璿又盘问了这太阴戮神刀一会,也问不出什么多余的,只问到了收服五大莲花的咒诀,只不过这段咒诀在魔教中流传已久,能不能真个收服,也只是未知之数。因此太阴戮神刀也只是说,碰碰运气。 而秦楼月倒也谈不上和魔教私通,只是适逢其会,受了哄骗,成为棋子而已。但虞璿这么觉得,齐墨渊可绝不会这么想,私入禁地,意图盗宝叛逃,这两条都犯了这位掌门的大忌,想来也放不过她。 虞璿沉吟了一会,还是举步走向那白玉台,她先默念了一遍菩提清心咒,见那石阶上凶兽虚影渐渐淡化,心道还是有效。她一边默默念诵,一边缓步而上。 玲珑塔奇道:“这白玉台定是一件法宝无疑,但它难道是睡着了么?”只不过它忙着镇压太阴戮神刀,也分不出心来折腾别的,只能口头说说。 虞璿俯身提起秦楼月,渡了一道法力进去,她便悠悠醒转,只是双目茫然,没有一丝光彩。 虞璿在她身边坐下,笑道:“秦师姐,你把师父得罪惨了,不回去向他老人家认个错么?” 听她提到齐墨渊,秦楼月原本木然的神情顿时急剧变化,一会是极深的刻骨恨意,一会又露出甜蜜爱怜来,随即又变成无限凄苦。这姿容秀丽的女修沉默了好一会,轻轻地摇头,道:“师父已经讨厌我了。” 她仿佛陷入了一场永无止境的梦呓,脸上神情缥缈而茫然,“……明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好……师父为什么,忽然就不喜欢月儿了呢……”她完全无视了身边的虞璿,脸上浮现幸福满足的红晕,忽然又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虞璿颇意外,虽然她也一直腹诽齐墨渊喜欢调弄女徒儿的恶习,但此人举动总算还不甚出格,只算是压着线的些须暧昧,想不到居然真和秦楼月有这么一腿?她联想起齐墨渊刚刚那句带着杀气的“生死勿论”,忍不住又开始暗暗怀疑这位师父的人品起来。 其实虞璿倒是真冤枉了齐墨渊,他收秦楼月的时候时,虽然是因为移情的缘故,对她百般宠爱,但还真没有做出什么事来,至于享受女徒弟的暗恋之类的不好明说的幽暗心思,其实也不值一提。 平心而论,虽然自从发现了虞璿,齐墨渊对秦楼月的关注便大为降低,但毕竟是养了近百年的徒弟。她中了魔法不能自拔,齐墨渊将她带在身边以法力压制,除了种下魔婴这种欠下极大因果的事儿,他不肯沾,其余法子也都想尽了。 而秦楼月虽然醒过来,却仍等若沉睡梦中,梦境现实不分,强求情爱,最后惹得齐墨渊大怒,也不足为怪了。 不过,虞璿也不敢再耽搁下去了,她封了秦楼月一身法力,用符箓将她裹了,压在溪山行旅图里面,这才走上白玉台。这次仍旧如以前那般,待她一坐定,立刻有无穷月光倾泻下来。 只是,当虞璿念诵起从太阴戮神刀那里问来的魔咒时,那白玉石台的光芒却微微一变,自平台上,一簇簇宛若莲花瓣儿的柔和光辉,层层揭起,形成一座半透明的莲花光影,恰将虞璿裹在里面。 而与此同时,虞璿心中响起了声声箴言,轻微却清晰,随着渐起的漫天梵唱之声,无数道神秘古奥的符咒形成的光带,萦绕着她的身体,凛冽如骄阳,皎洁如明月,而虞璿的一双漆黑眼眸,这一刹那竟然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金色,仿佛上古神灵,漠然无情,俯视众生。 这般异象持续不过一刻光景,很快便消散无踪,待虞璿睁开眼,又觉得浑身毫无丝毫异状,只有识海里留下的一篇道法《太素真诀》,短短数百字,艰难玄奥异常。 玲珑塔镇压着太阴戮神刀,帮不上忙,见虞璿醒过来,忙道:“难道真的是太素白莲么?居然长成这个样子……它说什么来?” 虞璿哭笑不得,“给了一部道法,没别的了。”她再重新念诵那咒诀,白玉台却没了丝毫反应,而再次念动菩提清心咒时,又似以前那般,有月光倾泻,相助她养炼元神。 第115章 言归于好 此时,虞璿已经离开了洞真派,去找余清圣。她此行之前,已经将玉霄殿内发生之事,同齐墨渊一一说知。 无论那玉霄殿中的是白玉台或是太素白莲,究竟怎么落到齐墨渊手里,其实都已经无关紧要,但魔道中人已经得知了讯息,且设法谋算,却是跑不脱的。比起这件大事来,秦楼月的死活反而算是小事儿了。 虞璿也不是对太阴戮神刀全无兴趣,毕竟她手上说是有两件法宝,溪山行旅图是洞天类的法宝,攻击不足;而玲珑塔虽然厉害,归属却还未定,还真就缺那么一件攻击至宝。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却不是虞璿一人兜得住的,孰轻孰重一望而知,自然还是交给掌门费心为是。 因此,虞璿归还了令牌时,也并未刻意对齐墨渊隐瞒什么。其实她手里的玲珑塔来历也是清清白白,只不过归属不定,没人问虞璿自不会主动说起,但有必要的时候,也不算是多大的秘密。至于太阴戮神刀这件略烫手的法宝,她也爽快地交了上去——与其占着这件暂时不能用的法宝,倒不如空出玲珑塔来,出行也多了几分保障。 但她出行的缘故,却并未同这位师父说起,只在临走时,同荀少卿隐约地提了一句: “荀师兄,我既为洞真弟子,总是要回来的。但如有万一,鼎湖岛上的人,还烦师兄帮着照看一二。” 荀少卿沉吟片刻便应了,虞璿一向不怎么能看出师兄的想法,但以他言出必践的人品,虞璿倒也信得过。 其实,余清圣的邀约并不明确,含糊得紧,只说有机缘,又说是长辈之命,无疑便是她那位外祖母了。 当初余清圣将自己留在洞真派,不管是他自己的考虑,还是那位未谋面的生母的意思,虞璿本都不想穷根究底,纵然他们有所考量,虞璿自己却也有自己的计较。 如今她修为未足,而身世又明显非同一般,不管是那一大家子魔头亲戚也好,还是不知根底的妖族血脉也好,一旦曝光,就算利弊共存,需要应付的东西也绝不会少。在虞璿自己的底气还不足的时候,可是真不愿意牵扯了太多精力。 身世自然要弄清楚,但贸然投身进去,却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因此,在余清圣提出不再相见的时候,虞璿虽不认为可以隐瞒一世,却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但短短几天,余清圣居然又回来了,而且就算他并未透露什么,虞璿也看得出,她这位哥哥硬着头皮来找她,气势上很有几分灰头土脸的狼狈。应该是因为她的存在,刚刚被那位外祖母知晓,说不定余清圣还因为此事受了责罚。 就算虞璿并不知道多少关于无生姥姥的事迹,却也明白,这种魔道巨擘,一言一行,所谋所算,都不是常人可以揣度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单纯的外祖母与外孙女的关系。 得知了她的存在,却并不是立刻召见,令外孙女前来拜见长辈,而是指点一处机缘,让余清圣和她共同去寻获……这其中的含义,便显得极为意味深长。 因此,虞璿虽然还不知是事情的端底,但猜也猜得到,此行绝不会轻描淡写,说不定,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虽然那时候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见招拆招,但虞璿本心,还是颇愿意留在她所熟悉的洞真派,而不是去一个陌生的、并非友好的环境。 这一丝确是发自真心的倾向,她并未告知表示会无条件支持她的齐墨渊,反而是对荀少卿稍微提了提。 虽然这位师兄以后会不会记得,又将会如何决断,她到底也不得而知。 …… 余清圣和虞璿订了后会之约后,原以为自己还要等个几天才有回音,不料洞真派那边典礼一完,只当日傍晚黄昏时,虞璿便翩然而来,脸上气色和以往大不相同,笑意盈然,还未等他开口说话,她倒先亲昵地叫了声“哥”,倒像是自小就长在一起的兄妹一般。 余清圣不喜反惊,虞璿这一声“哥哥”只听得他头皮发麻,警惕万分地避开她伸过来的手,“你……我……”只觉得这丫头必又是想了什么鬼点子打算坑他,想了一想,正容道:“这件事上,我是开诚布公,绝无半分虚假。约你一道,也是姥姥有命,并不是我虚言哄你。” 虞璿见他居然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先是一怔,又是忍不住捧腹大笑,道:“我的哥哥,在你心目中,你家亲妹子的人品到底差劲到了什么程度?”她却也理解余清圣的想法,之前几次交往,双方都是前科累累,论起居心不良口蜜腹剑,实在是谁也别说谁。认真算起来,余清圣吃亏的时候更多些,也难怪他警惕得很。 余清圣被她这一笑,也有些尴尬起来,先前看虞璿那动作,似要去牵他的袖子,这时便后悔先前下意识就躲了过去,但也不好再做什么,讪笑道:“怎么直接就来了?我还以为你会用传讯符预先同我联络呢!” 虞璿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一个小东西,白玉般的手掌摊开,却是一方小巧的墨砚,正是缩小了的万鬼阴池。 虞璿道:“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许多得罪,不过那时候,互相也不知身份,提防也不算什么。这件镇物不全,你那洞天便不圆满。北邙山那次你走得急,也没来得及提这事,今日将这件万鬼阴池原物归还,也算是我这做妹妹的,诚心向哥哥赔个不是。”说完,她便躬身,双手将这件万鬼阴池捧了过去。 “至于徐完祭炼的那件万鬼阴池,既是说好要送我的礼物,妹妹便收下了。这番厚意也不言多谢,只牢牢记在心里。” 对着这双如秋水澄澈、几能照彻人心的明眸,又是温言软语,余清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伸手接过了那万鬼阴池,握在手里,半晌,才似有不足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平时对荀师兄,说话也是这般伶俐么?” 在北邙山的时候,虽然两人是兄妹之事曝光,但虞璿那全不上心的态度,显然还是更多地考虑利益所在,在立场利益冲突的前提下,这点血缘简直不足一提,甚至就差直接说不必再提。 那时候余清圣也是无奈,他既不能左右虞璿的想法,再加上心中埋藏的种种秘密,才使他不得不说出“不再相见”的话来,虽然十分不舍得,但也是无可奈何。 只是事后也不知怎么被无生姥姥得知,命他再来找虞璿。余清圣本是做好了吃冷眼的准备,先前虞璿的表现也不出他所料,但为了无生姥姥的任务,也只好低声下气,想方设法去邀约得虞璿同往。本来还在头疼,等人来了,该如何说服她,想不到居然再见面时,虞璿居然回心转意,态度亲昵,乖巧讨好,就算并非完全出自真心,单听着也令他熏然欲醉,又略感不足。 这种复杂的心思,导致余清圣平日能言善辩的口才都无影无踪,半天挤出来一句话,听起来倒像是在捻酸吃醋一般。 虞璿见他收了万鬼阴池,脸色也缓和下来,微微放心,当下噗嗤一笑,道:“哪能呢!荀师兄那么严肃一人,谁敢和他开玩笑?要不,你去试试?”她再次虚扯了扯余清圣的袖子,只是这次却被对方一把握住,紧紧捏在手心。虞璿也不挣扎,乖乖地任他牵着,又笑着说道:“真算起来,这么多年都是荀师兄照顾,感激的话也不必提。只不过——” 余清圣换了左手去牵着妹妹的手,人转到她边上,两人并肩而行。他心情也轻松许多,笑着同虞璿玩笑闲话,“只不过什么?” 虞璿俏皮地转了转眼珠,“心里还是悄悄地觉得,同胞的哥哥更加可亲一点。” 不论这句话到底有几分真,听在余清圣耳里,也只觉心酥意软,几乎忍不住要把身旁少女抱进怀里,好好怜爱一番,只是还未等他付诸实施,便又听虞璿接着说道:“只是这个哥哥人品也太坏,居然就忍心哄我这么久。可亲还是可亲,却不如荀师兄可信了。” 余清圣面部抽筋,原本悄悄往少女纤腰上伸的手,硬生生停了下来,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不能白认下这个亏头,也笑道:“哪有哄你?我只是想看看,我不在的时候,你可曾跟别人学坏了?结果也真是让我伤心。” 虞璿横了他一眼,也觉得这话题继续下去,未免会变成互翻旧账,对她决定和余清圣修好的目的,比较南辕北辙,便转而问道:“哥哥,你跟我说说咱们娘亲,或是姥姥他们的事儿好么?我还一概不知呢。” 余清圣沉吟了一下,道:“这里也不是长谈之所,换个地方吧!”他见虞璿鬓边有一缕散发垂下,便顺手替她抿了上去,又牵着妹妹的手,带着她遁入星宿洞天内。 …… 在虞璿以玲珑塔镇压了太阴戮神刀的同时,那边正等待消息的聂媚娘感应到法宝失了联系,却是大惊失色。 “这可如何是好!失了太阴戮神刀,师尊那里叫我如何交代!何况没有此宝护身,我便争不过无生道和幽冥宗的人,更取不到那件东西!” 她烦躁地在屋里走了两圈,此女身材娇小,乌发白肤,虽只是中人之姿,但却媚态撩人,不愧为“媚娘”之名。 聂媚娘思索了好一会,却也想不出什么对策,她身为阴阳宗的嫡传弟子,修为也是金丹顶峰,只差一步便能铸就元婴,但就算太阴戮神刀在时,她也不敢去洞真派这等玄门大派去挑霉头。 “不知此宝到底落在了谁人手里,洞真派几位元婴修士都在演礼,除此之外,谁能无声无息便制服了太阴戮神刀?莫非是化神高人出手?” 弄丢了这件法宝,聂媚娘甚是懊恼,但也无可奈何,加上手头上另有一件着紧的事儿,不能在中洲久留,只得吩咐下属着意打听洞真派的任何情况,自己急忙赶赴而去。 第116章 再赴北国 北俱芦洲乃是九大洲中最靠近北方的一座,自上而下看去,这座陆洲形如一个歪斜的长条葫芦,葫芦口指向正南,而葫芦的大肚则向后斜甩,在北方略偏东的方向。 上次虞璿同风白羽前往玄冥界,乃是直走正北,大部分地域都是无数大大小小的岛屿拼成,而这一次余清圣要去的目的地,却是北边偏东的陆洲,其地理位置更加偏北,是一片长年积雪的冰原,亦是整个北俱芦洲土地上,气候最为恶劣的部分。若说南边群岛,还有不少修士生存,以北极宫为首的四十七岛散修联盟便占据此地,那么,长年飓风暴雪的北方冰原,则除了荒古留存的凶禽恶兽,几乎没有任何人烟。 按照无生姥姥的指点,他们此行正是要寻找上古一位魔道巨擘和纯阳天仙的陨落之地。据说三百六十年才开启一次,出现的入口不定,但基本上都在北方一带。这消息在魔教中流传已广,每逢时刻,也不知多少人去碰运气,但唯一明确可知从中得过好处的,便是星宿洞天的上一任主人。 余清圣比旁人稍微有些优势的,便是星宿洞天在他手上,虽然还不知届时到底能有何用处,但总比没头苍蝇一般闯进去要强。 这些详细关节,余清圣都不厌其烦地同虞璿一一说明,毕竟此行不是他们两个,而是竞争者众多,没一个好相与的善男信女,若是这种时候,两人还各怀心思不能精诚携手,那真不如各走各的了。 一入北俱芦洲土地,虞璿便隐约觉得比上次来时,整体气氛不同,天空中往来的修士遁光更多,其中更有不少明显是魔道的修士。 余清圣倒是显得心情极好,在这散修云集、良莠不齐的北俱芦洲,他却不必似在中洲时多有顾忌,一路上都给虞璿讲说各种情形,“常人只知西海归墟是魔道修士聚集之所,其实,在这北方也有一处魔国,至于内中有哪些老魔也不可知,最有名的便是五鬼天王。” “因此,这秘境出世的消息,不独我们这边知晓,他们近水楼台的,来的人只会更多。此外,北俱芦洲本地散修,也有知道一鳞片爪,想要碰个运气的。能进入秘境的只会是金丹,但想来元婴修士也不会少,等人出来之后,便是他们下手的好时机。” 较之中洲有十六派坐镇、还算和平的氛围,这里可算是赤//裸//裸的弱肉强食了。虞璿听了,倒也没觉得什么,笑道:“打劫么?这倒也是个办法。” 余清圣微笑道:“还有三个多月才是秘境出世的时候,这段时日,大概来人也会越来越多的,说不定九大洲的修士都能看到。” 虞璿点头道:“也是,这等消息,是瞒不了人的。不过,你刚刚笑得那般古怪,打什么坏主意?” 余清圣轻轻捏住了她的手,笑道:“时间实在太充裕,咱们总不能在冰原上一直晃荡,我刚刚想到要祭炼一件法器,馥儿来帮我吧!” 虞璿用力挣脱出来,没好气道:“别人家的哥哥都是事事为妹妹着想,你倒好,有事没事就想拉我做苦力!” …… 北方散修联盟,以北极宫为首,其次便是四十七岛,以及其他无门无户的散修,但北极宫的地理位置却是在海上,虽然地位超然,但却并不常常出面,因此,陆洲上的事务,一般便是四十七岛的岛主共同处置,至于外来散修,想要在北俱芦洲长久立足,也只需在四十七岛报备挂靠,便算做联盟之人,规矩也是十分松散。 这一片地势突起,河流外绕,分割陆岛,却是青虹、乌云、黑鲨三岛,三位岛主都是金丹修士。这三岛鼎足而立,中间又有一小块沙洲,上面修建城墙,开设坊市,来往修士,都来这白沙城上歇脚,或是换购些用品,热闹非凡。和大部分都是商人来往的海市不同,在在白沙城讨生活的散修,甚至数代定居于此,也是数不胜数。 虞璿同余清圣到了这白沙城外时,已经是入夜时分,但城中却是灯火通明,不时有修士遁光飞上飞下,半空中便呼朋唤友,显得热闹非常。 虞璿奇道:“这小城有何奇异之处?难道我们要在这里落脚么?” 余清圣笑而不答,只是牵着她的手,道:“你跟我走一圈,就知道了。” 虞璿满腹疑团,被余清圣带着转了好几处店铺,却都只是些普通法器丹药之流,虞璿如今有两件法宝在手,眼光极高,这些东西就是扔在地上,她也未必会看一眼。而余清圣的身家只会比她更丰厚,虞璿瞧着他居然似模似样地和掌柜还价,最后却还是空手出去,实在不解其意。 这般连着转悠了好几处,余清圣又领着她出了城,虞璿终于忍不住传音问道:“你做什么?” 余清圣传音道:“你待会不要动,只看我的。”刚说完这句,便有四五道遁光自后赶来,将两人团团围住,为首一个干枯瘦小的修士,高声叫道:“就是这两个,不要放走了一个!” 其实那几个修士自城中便悄悄尾随,只不过修为太低,虞璿根本也不在意,只当不知道。只是这些蝼蚁一般的东西居然不自量力,虞璿秀眉一扬,才一抬手,却被余清圣从旁捏住,传音道:“别说话!” 这丰神俊逸的美少年脸上装出的慌张神色十分逼真,“我们夫妻只是云游到此,不知何处得罪了各位前辈,还请明示。” 他才说完这句,左手便传来一阵剧痛,虞璿倒也配合,低头躲在他身后,怯生生的,只不过显然那信口开河的“夫妻”二字惹恼了她。 除了那为首一个枯瘦猥琐的修士是筑基修为,剩下四五人都是面目凶横的彪形大汉,剽悍矫健,一看便是炼体的修士。 为首的修士嘿笑两声,却不理会,而是向几个下属道:“老子过手的美人儿也有千百,还不曾见过这等极品,就算不是童男童女,送到上面也有无穷好处!”一声叱喝,“快动手!” 虞璿心道:我只道是劫财,没想到居然是劫色。她躲在余清圣背后,看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破烂符箓,一拍便化作一道黄光,将二人罩住。 那枯瘦修士大喝道:“想不到你们还有一张上品的金刚符,只是你们今日注定是爷爷的囊中之物,白浪费一张上好的符箓!”放出一柄暗黄的飞剑攒刺,而另外几个明显是体修的修士,则是各自手持兵刃,攻打那防御符。 在他们看来,这二人不过是散修,虽然暂时以防御符箓抵挡,但却没有丝毫反击之力,那少年满脸惊惶,抱着少女,都在瑟瑟发抖。因此越发攻打得起劲。 虞璿乖乖地伏在余清圣怀里,却传音道:“这有什么好玩的?你顶多一个眼神,想让他们做什么便做什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她也看了出来,余清圣是想要借助这几人去某处地方,但他出身魔道最高明的几种流派,迷心摄魂的手段只算是牛刀小试,这般折腾来去,怎么看都是在闹着玩。 余清圣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也传音笑道:“做戏做全套。毕竟也是元婴修士,有什么手段谁也不知道。咱们两个还要在这冰原上逗留数月,不好大动干戈,能不引人注目最好。” 虞璿横了他一眼,转而道:“我上次来北俱芦洲的时候也没觉得,想不到这里居然这般乱,人走在路上,都要提防被拐了去,真是不知所谓。” 余清圣不以为意,道:“西海那边更甚,不过总比这里的散修有眼色些,知道谁能打劫,谁不能招惹。”他忽然觉得怀里少女身躯微微颤抖,低头问道:“馥儿笑什么?” 虞璿笑道:“我只想知道,你迄今被劫色过多少次?” 余清圣脸上青气一闪而过,随即若无其事道:“这倒没有。”虞璿不依不挠,又笑道:“我瞧刚才那几个人中,似乎盯着你看的,比瞧我的还多些,可有这事?” 余清圣露齿一笑,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现在事情确是多些,没空理会,待出来之后,我把这几座岛都烧干净了便是。” 他们两个传音闲谈的当口,那防御符已经禁不起攻击,噗地消失无踪,那枯瘦修士忙收了飞剑,叫道:“夯货,休要伤了这两个美人儿一根毫毛!”再次引得虞璿笑得浑身颤抖,伏在余清圣怀里几乎要站不住。 …… 这白沙城中,正有一个元婴修士落脚,只是隐藏了修为,这里来去大多是练气修士,筑基的都少,自然也瞧不出。但却瞒不过余清圣的查探,他也是判断清楚,这个元婴修士是一人独来,并无其他友伴帮手,这才选定了此人,作为下手对象。 其实,他和虞璿各人都有法宝在身,两人联手,硬撼区区一个未渡过天劫的元婴,也是大有胜算。只不过余清圣考虑到此时冰原上也不知隐藏了多少路的修士,又还没有到图穷匕见厮杀的时候,因此只肯暗算,不肯将太多的实力暴露在外。此人在白沙城逗留数日,已经买过好些炉///鼎,余清圣便瞧中了这一点。 只不过,他虽然借着这几个拐子潜入,却也不肯真个让这些在他眼中如蝼蚁一般的东西冲撞了虞璿,因此,在城外这一番作状之后,仍然用了摄魂之术,让他们将自己二人带走,关押在监牢里面。 这白沙城除了地上的城池楼台,地下也被挖出了巨大的空间,较之城上更加奢华,亦是所谓的“黑市”,在这里买卖流通的物品更加稀奇贵重,甚至包括修士炉鼎,也属于买卖之列。这在中洲,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虞璿进来的一路上,见监牢中也关押了不少修士,都是禁制了法力。这些被下了黑手捉来当做炉///鼎发卖的修士,大多修为也不高,以练气一二层的居多,容貌也算不得个个出众,其中一个中年女修,姿色平平,但却是筑基修为,在牢中闭目打坐,倒是颇引人注目。 对此虞璿颇为嗟叹,筑基的修士,在外面小门派中,已经做得长老一流;在凡人国度更是神仙一般的存在,但在这种黑市上,竟然也如同货物一般,说卖就卖了,苦修多年,尽成泡影!世道之险恶,人心之贪婪,竟然一至于此! 因他们两个姿容出色,别关押在另一处,并不和这些修士在一处。余清圣见她兴致不高,劝道:“世间弱肉强食之理,不外如是,无须太过在意。” 虞璿抬眼去看他,只觉暗室之内,此人风华仍如明珠美玉,熠熠生光,她微微抿了抿唇,“说得也是。那元婴修士和咱们素不相识,只为你要祭炼六丁六甲,须得十二个修道人的元婴,便无端被我等惦记上了,何尝不是因为此理?” 对虞璿略带讥讽的语气,余清圣闻言一笑,竟是神色自若,笑道:“馥儿言之有理。不如咱们干脆打个赌,金丹就不做数了,只算元婴,接下来这三个月里,看谁收的多些?” 这美少年丰神俊雅,言笑晏晏,但这几句之中,却是煞气盈贯,魔性尽显。 第117章 阴阳秘传 梁平甫本是南衢通洲上的三大修真宗门之一玄天剑派的弟子,因金丹时触犯了门规,虽然后来结成元婴,也还是被派往一个偏远的附属小门派里,去担任镇守长老。堂堂一位元婴真人,竟然形同流放。 他在门中不得志,那些高深的法门神通自然学不到手,眼看已经八百多岁了,若是不能渡过天劫,千载寿元一过,便不得不转世,而来世是否从此沉沦,也真未可知。 南衢通洲在南海东南面,与东蓬莱洲只隔着窄窄一条海峡,此洲气候多变,多有灵脉福地,最宜修士修行,天材地宝也颇多,常有外洲的修士云游而至。梁平甫便是侥幸从一位云游修士口中,得知了北俱芦洲秘境的消息。 他眼看还有一两百年便寿元将尽,就算机会再小,也要去搏一搏的。何况梁平甫在玄天剑派中形同囚犯,也未尝没有破道入魔的念头——无论修魔还是修道,总归都是为了长生久视,法力无边,对他这等人来说,本也没有什么区别。 因此,梁平甫不惜远涉两重大洋,辛苦赶到了这北俱芦洲的冰原,只是这个消息虽然不算绝密,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打听到的,似北俱芦洲的普通散修,一百个里面也未必有一个听说过秘境之事。梁平甫来了大半年,竭力打听,也堪堪才从一个魔修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但却是唯有金丹修士方可入去。 梁平甫自然而然便想到了黄雀在后,相对物产丰饶的南衢通洲而言,北俱芦洲简直就是一片不毛之地。他在门派时,虽然十分不得志,但日常起居,其享受也不是这里可比的,之前忙于打探,也还罢了,这时候休歇下来,便觉得有许多艰苦不便。想要寻些姬妾服侍,又怕引人注目,一次偶然发现了白沙城的黑市,去了几次,买下几个年轻貌美的炉//鼎,聊作散心。 他已经是元婴修为,虽未渡过天劫,也是功行深厚,这等才炼气的炉//鼎,其实对他来说已经毫无用处。只不过此人贪图享乐,纵然不能凭之修行,床第之间,抽吸添补,也颇能玩耍解闷。 虞璿二人在监牢中所见的修士炉鼎,觉得姿色平平,正是因为稍出色些的,都被这梁平甫挑了去。他修行八百余年,身家丰厚无比,买几个炉//鼎,自是绰绰有余。 …… 一辆两层的巨大马车,由八匹毛色雪白的骏马拉着,笃笃地行在宽阔的青石道路上。到了白沙城最奢华豪阔的几处宫楼前,马车停下,先是两个侍女打扮的女修下来,而后扶出一个帷帽垂纱的女子,虽然遮去了面目,但那婀娜多姿的身段,却令人一看便觉得,必然是一位少见的美人儿。 这帷帽美人扶着侍女的手,声音娇嫩而慵懒,“梁真人是在云镇楼落脚么?” 迎接她的是个三十余岁的男修,面色微黑,身躯矫健,显得颇为精明干练。他一边躬身将三女引入,一边低声道:“是。那位梁真人住了月余,属下已经命人打听清楚,此人来自南衢通洲,也是为着那事,只是看样子只是道听途说,并不知门路,也不见有什么同来朋友。” 他一边回话,一边低着头,连眼角的余光也规规矩矩,显得极为恭敬,不敢稍有错失。 这女子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揭去帷帽,露出一张白嫩的脸儿,虽然面目不算绝顶美艳,但这娇小玲珑的身姿,一举一动都是媚态天成,不是阴阳宗的真传弟子聂媚娘,又是谁人? 只是,她十余日前还在中洲盘桓,眼下却已经赶到了北俱芦洲,不问而知,也是为了秘境而来的了。 聂媚娘妖娆一笑,伸出纤纤玉手,在那恭敬低头的男修脸上一拂,赞道:“做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是谁人门下?” 那男修顿时面露喜色,他不过是阴阳宗的一个小角色,如聂媚娘这等高高在上金丹真人,平时哪里是他高攀得上的,就是随便说一句话,也足够他受用不尽了。也亏他机灵,在发现这梁平甫身份似乎不凡的时候,把这消息报了上去,没想到一次就遇到了门中高层的关注,也算是一场机遇了。 聂媚娘打发了这个小执事,她此来自然也是为了争夺机缘,只是除了她以外,阴阳宗还有一位真传弟子参与,和聂媚娘平日又是交恶,不但是竞争对手,甚至在秘境中互相下黑手都是大有可能的。聂媚娘本来有太阴戮神刀这件法宝在手,也不惧旁人,但她实在是霉运罩顶,还未出发,便失了这件法宝。她既不敢告知水镜夫人,对这份机缘也没断了觊觎,自然只能别寻助力了。 “尸毗老魔主的传承,也不知多少人惦记。北方魔教的不知,就是归墟洞天来的,便有好几人,法力都不逊色于我,尤其是无生道新出的那位,气焰正盛……倒是这些东南西北闻讯而来的散修,还大有可为之处。” 这般想着,聂媚娘嫣然一笑,宛如一只轻俏的猫儿般,径往旁边的云镇楼而去。 先前梁平甫获得的些许消息,便是她知道了此人之后,遥控吩咐下属透露的,魔道中人无利不起早,此时自然要先收回些利息。 …… 沉香珠榻,悬挂着的长长流苏不断摇曳轻颤,而绮罗帐里,两具赤//裸的身躯正紧紧绞缠在一起,贴合得密不透风。 聂媚娘骑跨在男子腰间,头向后仰,乌油油的长发披在背臀,那具有惊人弹性的纤腰,几乎向后折成了两半,白嫩玲珑的躯体,上下摇晃,令人看得眼晕舌燥。这精通阴阳采战之道的女修,发出一声似痛苦似欢愉的长长叹息,脸颊上涌起一阵潮红,露出一副极为享受愉悦的样子。 梁平甫是个中年男子模样,生得一副不怒自威的国字脸,高大健壮,颇中聂媚娘的意。他闭目歇息了一会,伸手托住了对方如蛇扭动的纤腰,示意她停下来,“聂仙子不愧是阴阳宗的嫡传,这般再战下去,梁某可就撑不住,只能投手认负了。” 他平素颇喜渔色,也到处学了些采补的手段,身边更是从未少过姬妾炉鼎,不过较之阴阳宗这等以采战见长的门派,却只算小巫见大巫。适才同此女肌肤相凑,辗转夹磨,交接抽吸之间,只觉妙不可言,忍不住便精关松动,真元一泄如注,还好他修为深厚,倒也损失不了多少。 聂媚娘俯身下去,在他胸口轻吻了一下,娇笑道:“真人法力高深,人家才是金丹修为,就算再拼命卖力,又哪能真个把真人怎么样呢!不过是和真人一见如故,总要多亲近亲近。”她此时精神焕发,法力充盈,肌肤笼罩着一层如玉的光泽,越发显得美艳妖冶。 梁平甫坐起身来,取了外衣披上,聂媚娘也整了妆束,恋恋不舍地倚在梁平甫怀里,娇声道:“之前和真人的商谈,虽然未妥,但刚才人家又想到了另一个更好的主张,真人要不要听一下?” 梁平甫抚摸着这魔女柔嫩肌肤,手又忍不住伸进了她衣内,大力揉搓起来,“哦?聂仙子倒是说说看?” 聂媚娘低低喘息,一边扭动着身躯迎合,一边笑道:“只需真人助我顺利得到了传承,其实也不必回去贵派。干脆跟奴家一起私奔,也好做个长久夫妻。我阴阳宗素来求贤若渴,只要赤心忠诚,法宝功法,该当赏赐的,都是一视同仁。” 她咯咯一笑,“梁真人也快到渡天劫的时候了吧?未知护持的法器丹药等,可曾齐备?” 梁平甫手上动作不停,脸色却阴沉了下来,半晌,他才沉声道:“若我投入贵派,聂仙子果真能担保助我渡过天劫?”阴阳宗乃是魔道中有名的派系,比玄天剑派还要久远,而也正是因为聂媚娘的真传弟子身份,梁平甫才肯与之平等交谈,否则随便一个金丹修士,如何配与他做交易?似那三岛岛主俱是金丹,梁平甫连见他们的想法都没有过。 聂媚娘傲然道:“我这一代弟子中,有资格竞争宗主职位的,除我之外,便是徐若瑜了。只要真人助我在冰原上除了此人,届时有何需求,自然水到渠成。” 梁平甫沉吟了好一会,最终还是贪图聂媚娘许给他的种种利益,横竖他在宗门只是蹉跎,就是还有些感情,也都磨没了,于是点了点头,道:“如此就一言为定。不过,老道还有一事厚颜相求。” 聂媚娘见他答应了,心情也是大好,笑道:“都是自家人了,但说无妨,奴家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梁平甫道:“阴阳宗的采战调和之道,独步天下,我亦心仪已久,不敢窥视真传秘法,但普通不相干的术法,聂仙子能否先指点一二?” 聂媚娘笑道:“这事容易,本宗有一部《洞玄经》,最宜男子修炼。我挑里面几样厉害的法术先传给你,你找几个元气旺盛的鼎炉,一试便知其中不同。” 第118章 手到擒来 虞家这兄妹二人,容貌都是世间罕有的俊美,哪怕刻意收敛了行藏,也是修真界中少见的绝色。余清圣故意让黑市拐子捉走,口头上给虞璿的理由是怕被那元婴修士发觉,但事实上这个理由也牵强得很,以他们二人的手段,若要掩饰行藏,就是扮成仆役侍者,也能出入,偷袭效果未必就差到哪里去。说到底,他还是起了几分玩心,非要带着妹妹戏耍这一场。 虞璿会想到这一点也不难,但她考虑到之前和余清圣嫌隙颇多,这一路上都刻意在修好兄妹关系,对哥哥的亲近也并不怎么拒绝。余清圣既然想玩,又不是什么大事,自然也肯随和奉陪。但当她发觉,这黑市主人以为他们两个奇货可居,,居然打算来一场地下拍卖会时,顿时觉得,这游戏可以不必玩下去了。 …… 那梁平甫新从阴阳宗的魔女处学得了几样新鲜法门,便迫不及待地试验起来。他正在房中,倒提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女双足,毫不留情地大加挞伐,忽然,他觉得周围光线微微一暗,顿时警惕起来,将那昏迷过去的少女一丢,心念一动,已经招出护身法器。 梁平甫修行八百多年,又是元婴修士,自然懂得“谨慎”二字该怎么写。尤其是行房修炼时候,更是小心,早早就在外围布下了禁制,但却未收到任何示警。 他招出法器护身,一边试探着将神识放出去,但却没有任何异常,仿佛适才只是错觉。梁平甫狐疑地打量着周围,许久都无动静,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神经紧张,收了法器。但被这一打扰,他也没了继续的兴致,想到适才按照聂媚娘所授法门,还有些法力运转不顺畅,便打算出去寻她问一问。 只是,梁平甫刚刚出了院落,便发现周身景致一变,一片浑浑茫茫,急忙后退时,却不辨东西,情知之前的警觉不假,敌人已经布下了陷阱,就等着自己一脚踏进去。只是对方就在门外布下阵势,自己却一无所觉,这却可怕可怖了。 梁平甫毕竟是多年的元婴真人,虽然心惊,面上也没什么慌张之色,朗声道:“是哪位道友故意捉弄梁某,何不出来一见?”一边问话,一边轻轻一拂袖,袖中飞出几点雷火,向四面八方的茫茫雾霭中投去。 只是这几点雷火投入这无边无际的雾霭之中,却宛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点反应,梁平甫脸上仍然镇定,但心中却已经大震!甚至生出了几分惧意。 这乾罡神雷本是南衢通洲上另一家大宗门玄都教的法术,炼成之后,随手发雷,有撼天灭地之威,不在洞真派的紫霄神雷之下。这道法虽不能外传,但梁平甫却以一部珍贵的道诀换来了这炼制雷珠的法门,多年来采集乾天罡气,配合地煞真火炼制而成,数百年也就积攒了百十来颗,威力极大,就是寻常元婴真人,在没有防备时中上一枚,肉躯也会被炸成飞灰。他秉性奸诈,一边以言语稳住,一边暗下杀手,想不到无声无息便被人收去,饶是他对敌经验丰富,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梁平甫又试探地问了几声,却都毫无反应,对方仿佛只是为了困住他,也不以法术攻击。梁平甫又放出法器,只是裹住的这一片苍茫雾气,也不知边际在哪里,他操控了半晌,也只得将法器重新收回来,换了好几种法术轰击,却也破不得这无边无际的雾气,顶多搅散一些,瞬息又重新聚集起来。他实在无可奈何,暗想:“这也不知是甚么阵法,好生古怪。” 梁平甫在这里疑神疑鬼,而另一边,虞璿正催动溪山行旅图,围困此人,等待余清圣那边布置好了动手,也是说好了的。 她还不觉得什么,溪山行旅图的器灵却在不断鼓噪怂恿:“主人,这个老呆鸟已经落入了小溪溪的毂中,绝对没有半分逃脱的指望,不如直接轰杀了他,肉躯化成元气滋养小溪溪的法力,反正先捞在手里的就是我们的,余真人知道了也不能说我们什么。” 这些法宝器灵思维和人类大为不同,并无人类那些多余的情感,想到什么便去做。虽然之前说好是虞璿相助余清圣捉拿这个修士,但溪山行旅图却不管那么多,就想要先贪了“赃物”。 虞璿止住这只过度兴奋而上蹿下跳的白毛团子,道:“不要多事,以你的本事困住此人自是手到擒来,但在这北极冰原上,元婴级数的修士可不止一个,若是来了一两个渡过天劫的,便难以应付。” 溪山行旅图嘟囔道:“纵然我打不过,不是还有玲珑老儿么……” 玲珑塔之前都十分沉默,尤其是余清圣在的时候,几乎不露面,此时也开言说道:“主人说得在理,余小子如今也算是我们的盟友,如何总想着占人家便宜?” 虞璿点了点头,道:“能进入秘境的唯有金丹,我和他联手,倒也不惧这些人,只看机缘。至于出来之后,才是重头戏。这个时候,他能增强一分实力,对大家都是好事。” 正同这两件法宝器灵分辨,忽然余清圣那边传来讯息,虞璿也不耽搁,溪山行旅化作的那一片雾气猛然收缩,而玲珑塔上金光骤然一放一收。这一虚灵一真形两大法宝同时出手,捉拿一个还未渡过天劫的修士,真如同捉小鸡一般。梁平甫只觉得周身一凉,法力便再也施展不出,眼前一花,便发现自己面朝下趴在一座巨大空旷的宫殿地面上。 余清圣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他的星宿洞天取回了最后一件镇物,收摄挪移,无不得心应手,适才便是将虞璿连同困着人的溪山行旅图一道挪移了进来。余清圣笑着一拱手,道:“馥儿真是干净利落。我没轮上动手,这个就算你的。” 他的星宿洞天也能困人收人,内里自成天地,比溪山行旅图还要广阔丰富,和这类能成洞天的法宝相比,用途各有千秋。若是由他来捉拿梁平甫,便只能以大法力强行收摄,势必不能如这件法宝一般守株待兔,由着来人一头扎了进去,这般举重若轻。 余清圣早就想要炼制六丁六甲,此物一旦炼制成功,配合他所学道法,在手里能发挥出的威力,比一件法宝还强。二来也是因为,他身上厉害宝物虽然多,却大多是外祖母赐下,而他自己的本命诸天秘魔,虽然得心应手,变幻无穷,但威力却是随着本身修为而定,而且一旦损毁,也有损本身修为。因此,他想要炼成六丁六甲的心思,实在是十分迫切。 但炼制六丁六甲,最难的便是需要一十二个修成元婴的修道人元神魂魄,余清圣无论是在中洲,还是在西方魔国,都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弄到手,就算勉力杀了几个,只怕也会引来无穷麻烦,乃至性命都不可保。 但这次前来北俱芦洲冰原,寻求秘境机缘,却大可以浑水摸鱼,这等机会一旦放过,哪里再找第二次?因此余清圣打定主意,此次定要将此宝炼成,因虞璿战力隐隐还在他之上,自己想要做成这件事,少不得她帮忙。尤其虞璿毕竟生在中洲的玄门大派,余清圣最怕的便是她忽然反感,不肯帮忙,因此说话都是极为谨慎。 虞璿道:“这也寻常,此人才一个普通元婴,不过是法力雄厚些,我有法宝在手,也不惧他,倒是你做什么耽搁去了?” 余清圣也是皱眉道:“遇上阴阳宗的一个真传弟子,不知怎地和这人搭上了线,被我顺手捉了来。”他袍袖一抖,一个昏迷的娇小女子便跌落出来,却正是聂媚娘。 聂媚娘的修为和余清圣差相仿佛,法力还要更深厚一些,她有太阴戮神刀这件杀伐之宝在手时,余清圣还要避让几分。但她失了这件法宝,又碰上余清圣有心算无心,竟然是连敌人的面也没见到,便被手到擒来。 这阴阳宗的金丹女修究竟法力深厚,□□一声,便自醒转,睁眼看见对面言笑晏晏的美少年,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明显是认得的。 她倒也能屈能伸,立刻便换了一副恭敬小心的模样,“闻说夜摩天主法力高深,神通广大,媚娘居然能在这里见到您的风采,也真是三生有幸了。”她跪伏低头,又仿佛忍不住要去瞧余清圣的模样,倒真有几分爱慕和畏惧并存的意思。 其实这也是魔道中人的一贯作风,以法力论大小,拳头分高下,弱小的想要生存,遇到比自己强的,自然阿谀谄媚溜须拍马无所不为。如今形势比人强,聂媚娘虽是阴阳宗的真传弟子,平日也是一呼百应颐指气使,但此刻为求活命,摆出这样一副驯服乖巧的脸色,也不足为奇。 余清圣还未说话,虞璿在旁听得噗嗤一笑,问道:“你怎么又是夜摩天主了?” 聂媚娘自从醒来后便一直跪在地上,此时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只见是个极美貌的少女,且说话语气态度,和那余清圣亲热非常,顿时咯噔一下,心道不好,只顾讨好这余清圣,却不想他姘头就在旁边,万一惹得醋坛翻滚,自己恐怕要吃苦头。 余清圣对这阴阳宗女修的媚态视若无睹,向虞璿解释道:“这不是我的名号,真空洞天中有三十三极天,我住在夜摩天,偶尔便有外人咬文嚼字地如此称呼。” 其实这种习俗,在凡人或修士都是一般,以职位、别号、出生地名乃至某个典故称呼,而不提本名姓氏,以为恭敬雅致。似阴重玄久居北冥天池,道号扶摇,又统率万妖,因此外界修士多称为北冥帝君,也有称呼扶摇老祖的;而公子丹朱,人称不冻海主人,同样是这个缘故。 虞璿抿唇一笑,扫了眼另一边昏迷的梁平甫,道:“那个元婴修士就交给你了,至于这阴阳宗的美人儿,送我如何?” 第119章 穷凶极恶 见虞璿开口讨要聂媚娘,余清圣狐疑地看了她两眼,道:“此女是阴阳宗主的亲传弟子,地位不比寻常。给你处置倒没什么,万一泄露行藏,后患无穷。” 这美少年颇不怀好意地瞅了瞅地上的聂媚娘,“阴阳宗的功法虽然有几分独到,但一来你用不着,二者此女在魔道中颇有名声,就是炼成道兵,也用不出去的。不如我传你五蕴阴魔幡的炼法,她这一身修为,倒也合用。” 聂媚娘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炼制五蕴阴魔幡,须得抽取修士的魂魄为幡上主魂,再以魔针刺穴,魔火烧灼,吸引冥冥中阴魔啃食肉躯,最后煅炼成玄魔,使之归位,其过程之惨酷恶毒,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惊惧交集之下,她膝行到虞璿面前,连连碰头,哀求哭道:“小女子愿意为真人做牛做马,永受驱使,只求真人稍发一点慈悲!”想了一想,又补充道:“真人想要知道什么,小女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也是灵醒,虽然无生道和阴阳宗都属西方魔国,严格来算还是联盟,但魔教之中,俱是心狠手辣,凭一己好恶肆无忌惮之徒,一旦遇到利益冲突,翻脸杀人毫不稀奇。此时北方冰原上鱼龙混杂,余清圣就算杀了她,只要自己不说,又有谁会知道?这个时候,与其向他求饶,倒不如一心求这玄门女修了,至少对方似乎还留自己有些用处,至于如何用法,那也管不了太多了。 聂媚娘本是赫赫有名的魔女,手下断送的修士性命不知几多,但此时惊恐害怕,哭求饶命,娇小的身子瑟瑟发抖,额上磕得青紫,鲜血淋漓,煞是可怜无助。 虞璿留下此女,也是想要询问太阴戮神刀之事,本来以为还要严刑逼供一番,没想到才几句话的功夫,这魔道女修便什么都肯说了,还唯恐自己不问,倒有些好笑。 见一个娇滴滴的少女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婉转哀求,虽然明知对方是个穷凶极恶的魔女,但虞璿也不愿意无端折辱人家,才要伸手拉她起来。余清圣却有意无意地向前走了一步,身子挡了一挡,笑吟吟道:“原来你打着这个主意。不过这么一说,倒是抽了魂魄炼成魔幡的好,届时抹去了神智,只留记忆,想问什么,还怕问不出来?” 虞璿瞅了他一眼,笑道:“给就给,不给就不给,只管吓唬人家女孩子做什么?” 余清圣微微俯身,若不经意地拍了拍聂媚娘的脸颊,才笑道:“这些抽魂炼魄手段,施加在旁人身上都是司空见惯,轮到自己,也该平常以待,怎么就成了吓唬?聂姑娘,你说是不是?” 聂媚娘不敢躲避,更不敢反驳他的话,喏喏道:“魔主饶命……” 余清圣直身站起,笑道:“你要就拿去吧!这姓梁的我拿去炼制六丁六甲了,仪式已经齐备,馥儿要不要过来一起,看我炼法?” 其实炼制六丁六甲的法门,也是魔教中至高秘法之一,非嫡传不得相授,就是聂媚娘也只听说过,并不知道具体炼法。她见余清圣如此做派,心中也是暗暗诧异:“这女修究竟是谁?分明不是魔道中人,余清圣居然连这也不瞒着她,也不怕无生魔主知道了怪罪?” …… 在星宿洞天中,魔宫最中央的大殿里面,已经设了魔坛,方圆足有百丈,上空悬停着一面金光梵字的长卷,却正是封魔榜,这魔坛里面也不知多深,只见滚滚血色魔气,仿佛云海,其中无数怨魂厉鬼挣扎翻腾,咆哮嘶吼,待要冲出,皆被这封魔榜放出的金光镇压,不得寸进。 虞璿虽然也随着住在这星宿魔宫中,但却除了自己炼法之所,并不乱走,也是知道魔教中忌讳颇多,不小心冲撞了不好。她看了一眼,道:“和玄昊古墓里的魔穴倒是有些相似。” 余清圣提了那昏迷不醒的梁平甫,早有手下魔兵将这元婴修士剥了个精光,法力都被禁住,背后割出了两条长长的伤口,红蚩蚩的血肉外翻,极为可怖。 余清圣亲自动手,将一根根赤红的魔钉刺入此人顶门、印堂、脊椎、膻中、丹田等穴道,“魔道炼法,很多都需要引冥冥中的借用天魔神通,因此设祭聚魔的阵法最是紧要,许多阵法也都是从中变化出来。你在玄昊古墓里看到的是九幽聚魔坛,我这个是十方地狱魔坛,虽然都是摄取阴魔为我所用,但具体也有很多区别,有空了我教你。” 他一边同虞璿说话,一边手上不停,那梁平甫虽然昏迷过去,但身上每被钉入一颗魔钉,肌肉都微微一颤,可见魔道炼法之惨酷残忍。 虞璿看着这元婴修士被金刀钉了手足,身上以鲜血绘满了诡异花纹,魔针刺穴,钉住魂魄不得脱壳,这才被扔进了魔坛之中。他一落下,周围九条铜柱便射出五色魔煞,牢牢禁锢,而魔坛中阴魔戾灵纷纷雀跃,上前撕扯咬食,鲜血精气都汩汩流出。 余清圣忙完了,他耗费了许多法力,也显得有些吃力,见虞璿出神地看着,便笑道:“还要如此祭炼七七四十九日,不说移山倒海,来去无影,飞剑法宝难伤,就连修道人的元神也可啃食,在魔教中实是数一数二的厉害宝物。唯独可虑的是,此物炼成不易,极容易遭天嫉,本来一切正常,中途却莫名其妙废了,也是有的。想炼够十二个虽难,但若能炼成两三个,关键时刻也够用了。” 他抛了一个袖囊给虞璿,却是从那梁平甫身上取来,“人我拿去了,东西便归你。” 虞璿素知魔道炼法大多是如此,过程惨酷狠毒,炼成后威力也是极大,虽然她自己决心这一世不炼魔法,除了少数音杀摄魂之类的元神法术,肉身上法力极为纯正,魔道法器也是不沾不用,但真正见了,也不足为怪。 虞璿随手接了这袖囊,道:“这人好歹是个元婴,手头也不见几样好法器,那天看他拿出来抵挡的几样东西,连天遁镜也不如。”往袖囊里看了一眼,笑道:“守财奴。”那袖囊里灵石丹药珍稀材料无数,恰似一个中等门派的仓库一般,不过其中最好的法器,也只有五六阶的样子,虞璿自然看不上。 余清圣也不管那袖囊里有什么,只是陪着虞璿往外走,一边说道:“南衢通洲天材地宝极多,灵脉充足,但偏偏那一洲所出的法宝最少,叫得出名字的,也就是玄天剑门的朱雀弥天剑和凤仙派的六阳神火鉴。这人既然自南衢通洲来,能有一件法宝傍身才是稀奇。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若有一件法宝在身,无论是什么级数,咱们都得有多远躲多远。” 虞璿不由叹道:“法宝还真是难得!” 余清圣笑道:“你道人人都能像我们这般富裕么?算起来,我的几样得用的宝物,都是祖母赐下,万一有甚变故,说不定还要收回。封魔榜只能炼魔收摄,攻伐不足,还不如你那件溪山行旅图呢!”那玲珑塔不知为何,只要余清圣在时,都沉默寡言,不肯出来。倒是溪山行旅图的器灵虽不能现身,却时刻都要刷一刷存在感,因此余清圣也只知道她手中有一件溪山行旅图,乃是虚灵级数的洞天法宝。 虞璿道:“也是护身躲避有余,攻伐不足。至于我那两套飞剑,也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成就真灵。” 她自知并非纯粹的剑修,虽然剑术精妙自诩也不在任何人之下,但无论是百花剑丸还是极光飞钩,想要晋升法宝的几率,都是小而又小,这冥冥之中的主人心意一道,便是极大的一个坎。 攻伐之类的法宝中,以飞剑最利,摒弃了一切防御之能,乃是纯粹的攻击之宝,同等级数的法宝中,在争斗上便要占些便宜。因此,虞璿虽然大方地将太阴戮神刀给了齐墨渊处置,但对这件魔道中有名的飞剑,也不是没有丝毫想法。她留下聂媚娘,正是为了详细询问此事。 余清圣道:“飞剑之类是纯粹的杀伐之宝,但想要晋升法宝最难。将随身剑器炼成法宝,不花费个数百上千年,几乎没有可能。”他偏头想了一想,笑道:“如今世上有名的飞剑,大多有了主人,那些不露面的,又不知去了何方。但三十年前,我曾经见过朱雀罗睺血剑一眼,这件法宝路过西方魔国,斩杀了好些修士,投南边去了,不知为何那些老魔主们也未出手捉拿,不过这件法宝还无主人,却是确凿无误的,可以留意访一访。” 虞璿摇头道:“这也扯远了。我们还是在这里等炼成,还是继续杀人越货去?” 余清圣目光一转,幽黑如夜的眸子里全是笑意,牵起妹妹的手,这美少年笑吟吟地道:“良辰难得,自然要和馥儿把臂同游。” 虞璿微微一挣,便脱了出来,顺便又白了他一眼。这些时余清圣也学乖了,时常语带双关,打着擦边球故意亲昵,而一旦虞璿稍露不悦,立刻躲回兄妹这层幌子后面去,气氛稍一缓和,又故态复萌,如此两次三番,虞璿又不能真个发挥,也委实拿他没法。 第120章 出手相助 随着秘境开启时日渐近,北方冰原上聚集修士也越多,虞家兄妹联手,战力虽不可小觑,但元婴修士也不都是软柿子。事实上,金丹修士中良莠不齐的居多,战力差距可至上百倍,但能结成元婴的,至少都有可取之处。而余清圣选择出手也十分谨慎,在进秘境之前,绝不肯随意折损实力。因此,这数月以来,折在他们手里的元婴修士也只有五人,且都是未渡过天劫之辈,至于法力更高,或是有人同行的,余清圣都直接排除。 他运气倒是极好,六丁六甲祭炼之难,成功概率简直是百不存一,但余清圣首次祭炼此物,居然只炼废了两个!有了这三头在手,他也算凑合满意了,毕竟炼法耗费的法力也不少,眼看日子将到,还是随时保持着充沛法力才稳妥。 只不过,随着冰原上各路修士人马越多,互相之间争斗也越发激烈,人人都知道来的便是竞争对手,事先多杀得几个,届时自家便能多出几分机会。都怀着这样一种心思,这寒风呼啸、积雪成川的北方冰原上,竟是翻做了杀戮无度的修罗场! 北俱芦洲上修士虽然远远少于中洲等地,多是不怎么成气候的散修,但也有高手存在,外来的修士在此大肆杀戮,除了他们之间互相争斗,殃及最多的便是四十七岛的散修。虽然散修联盟并不严格,死了一两个也没人真管,但人数多了,还是会引起反弹。北极宫作为散修联盟的首领,自是责无旁贷,屡屡派了高手,组织了麾下修士,援助相抗。 …… 冰原上,一队修士正在赶路,却都是妙龄少女,为首两个,模样有几分相似,一个娇俏可爱,一个秀丽雅致。若是虞璿在此,便能认出,正是她收得溪山行旅图时,所遇见的南宫家两姐妹。 一晃二十余年过去,这两个女孩儿也双双筑基,乃是南宫家这一代最出色的两个子弟。南宫堇仍然是素纱白衣,长发如瀑,乘坐着一头喷云兽,而南宫雪则骑着一头角犀,头发挽成了细细的发辫,披垂身后,腰上挂着一对短剑。两姐妹在荒岛得了传承,经过这些年的苦修,基础打得牢实,在同侪中法力已经高出一头。 南宫家本来也只是寻常世家,在散修联盟中挂了个名,但近年来,南宫家主却突破了金丹修为,虽然他结丹时已经是两百余岁,法力不彰,但也使得南宫家的地位有了一个飞跃,隐约和四十七岛平级。而南宫雪和南宫堇两姐妹,也以南宫家传的驯兽之法为礼,拜入北极宫做了弟子,算是水涨船高。 眼看天色将晚,南宫堇招呼一声,道:“咱们再加把劲,务必在天黑之前赶到陀罗岛。” 一众女弟子都娇声答应,唯独南宫雪答应之余,又瞅着堂姐暧昧地一笑,趁着旁人不注意,小声笑道:“堇姐姐,是不是急着去见赫连师叔啊?” 她口中的赫连师叔,乃是北极宫里比她们高一辈的一位金丹修士,一百二十岁上结成金丹,人也英俊倜傥,颇得这些低辈女弟子爱慕。但南宫雪却知道,这位赫连师叔唯独对自己这堂姐颇有垂青,多有来往,因此悄悄拿来打趣她。 南宫堇扫了堂妹一眼,不置可否,南宫雪讨了个没趣,接下来的话也只好吞了回去,讪讪地闭了嘴。她不知道的是,上一世的南宫堇爱慕赫连而不可得,这一次,在南宫堇的刻意设计下,本该是南宫雪未来夫君的赫连,这辈子却连她的面也没见过几次。 …… 不提南宫姐妹俩的貌合神离,只在距离这队北极宫女弟子数百里远处,她们惦记着的“赫连师叔”,却浑身浴血,苦苦支撑,若非敌人本着猫玩老鼠的心思戏耍,只怕这位北极宫的出色弟子,已经命丧于此。 对面漂浮着一团色泽粉嫩的云团,云上坐着一个眉飞入鬓的少年,背上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大葫芦,他左手支着头,右腿垂下,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笑嘻嘻地看着下方男子左支右绌。 那赫连明远被五个团团飞舞的骷髅鬼头死死缠住,这骷髅鬼头呜呜尖啸,飞剑斩击其上,飙起一溜火花,但却无法损伤分毫。他的那件护身法衣终于抵挡不住,被一个骷髅一口咬在肩上,皮开肉绽,鲜血尽往那骷髅口中涌流去,但却感不到丝毫痛苦。 那云团上的少年看够了戏,忽然嘻嘻一笑,啧啧地道:“北极宫的弟子也没什么了不起嘛!苏道何那点本事,管管散修也就凑合,敢和我们阴阳宗作对,是活得不耐烦了么?”出口声音清脆悦耳,竟然是个女子。 赫连明远被那五鬼骷髅咬在肉身上,只觉得精气元气源源不断地被吸去,头脑中一阵阵晕眩,自度今日必死,听得这魔女言语间辱及恩师,他虽然命在旦夕,性格却刚毅至极,当即反驳喝骂道:“我不过是学艺不精,恩师法力高强,岂是你这等魔女可以想象的?我今日有死而已,他日恩师自会为我报仇!到时候便是你这贱婢的死期!” 这容貌宛如美少年的女子,却正是阴阳宗的另一个嫡传金丹弟子徐若瑜,她曾经在幽冥宗学过一段道法,这五鬼啖魂术便是那里学来。 和聂媚娘魅惑男子,取其精气修炼不同,这徐若瑜天生喜女厌男,虽然同样精研阴阳之法,但却几乎不同男子发生肌肤之亲,而是通过其他手段,夺取真阳元气修炼。 听得这赫连明远辱骂她,徐若瑜星眸中厉光一闪,掐动手诀,那五鬼骷髅头张口喷出黑烟,喷涌出十余道绿油油的碧色火焰,伴随着尖锐的阴魂尖嚎声,铺头盖面地笼罩下来。 她虽然也是金丹巅峰修为,但法力却十分高明,加上手上又有厉害法器,先前不过是猫戏老鼠般玩耍,此时动怒,动了真格,这五鬼吞吐魔火,沾上一点便能烧毁整个肉身,就连魂魄也难保,比先前何止厉害了一倍! 赫连明远心知必无幸理,闭目待死,只是魔火灼热扑面,却忽然一片清凉,他诧异地睁眼一看,只见上方一道清光倾泻下来,将他牢牢护住,那五个骷髅头在外跳跃啃噬,却始终突破不得那薄薄的清光。 赫连明远忙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浅紫,一个窈窕少女凌空而立,裙袂飘飞,手持一面古镜,镜面倾泻出一道清光,替他抵挡住那五鬼的吞噬和魔火灼烧。 徐若瑜也惊异地“咦”了一声,仰头满脸笑意地问道:“美人儿瞧着不是北极宫的路数,哪里来的?” 虽然对方抵挡五鬼的那件法器颇为不凡,但徐若瑜的神色也还轻松,并不怎么紧张,显然还有许多底牌,还有空出口调笑。只不知若她知道自己的另一位同门,此刻正在人家手中任其宰割,又该做如何想法了。 虞璿持了天遁镜,护住下方那青年修士,笑道:“这时候会到北俱芦洲冰原上来,还能是做什么的?” 徐若瑜闻言,驾着那粉色云团飞了起来,和虞璿齐平而立。这宛如英俊少年的少女满脸喜意,只顾上下打量虞璿,眼中露出那种像极了登徒子之流的绿光,“正好正好,我也是为此而来,可见和美人儿妹妹缘分不浅,不如咱们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虞璿笑了一声,摇头拒绝道:“我只是路见不平的,不能和你走。姑娘还是把这白蚩蚩的骷髅头收起来吧!”两人几句对答,下方那五鬼却丝毫不曾放松,只是天遁镜毕竟是七阶法器,虽然定不住这五鬼骷髅,但护住里面的赫连明远还是绰绰有余的。 徐若瑜把手背在身后,尖俏的下巴一扬,笑道:“这也不难,美人儿过来让我亲一下,便立刻放了这小子,否则只能大家继续耗下去了。” 虞璿噗嗤一笑,似嗔非嗔地瞅了她一眼,道:“姑娘不肯给我这点面子,只好自己动手了。”她右手五指轻轻一扬,便有五朵剑花跳跃而出,如电分射向那五个骷髅头。 徐若瑜见这陌生少女放出飞剑去斩,嘴角微撇,露出一丝不屑之意,她这五鬼乃是幽冥正宗法门炼成,丝毫不惧飞剑。见那剑花飞来,五个骷髅头齐齐张开大嘴,便要咬碎飞剑。 只是,那五朵璀璨艳丽的剑花刹那一变,化作微不可见的细细游丝。徐若瑜惊叫一声,“炼剑成丝!”忙掐诀施法收回五鬼,只是已经有三个鬼头上被斩出了细细的裂缝,须得重新祭炼方能使用。 徐若瑜嘴角抽动了几下,转瞬又化成了笑意,“原来是一位剑仙,怪不得有恃无恐。” 炼剑成丝号称是一剑破万法的绝世剑术,锋锐无伦,她的五鬼还未祭炼到最高境界,虽然不惧飞剑,但却抵挡不住炼剑成丝的剑术。在这秘境随时会开启的时节,徐若瑜的宝物受损已经觉得吃亏,自然不肯平白树敌,更不值得为此打生打死,万一被人渔翁得利,更不划算。 这相貌如同英俊少年的阴阳宗女修顷刻就下了决定,化作一道暗绿遁光直冲天际,毫不停留,留下一句带着笑意的低语,“这小子就送给美人儿妹妹了,回头咱们再见。” 赫连明远早已支持不住,昏迷过去,他被五鬼啖元,损了不少精血元气,身上法器也消耗殆尽。虞璿取了一颗雪髓丹放进他嘴里,又在他身上伤口敷了生肌的灵药,不过片刻,这赫连明远便悠悠醒转。 第121章 北方乱象 赫连明远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清绝亦艳绝的面容,他略一运真气,便觉得腹内有一股暖流游走,补养真元,调和精气,显然是自己在昏迷的时候,这素不相识的少女,已经给自己服下了极珍贵的灵药。 虞璿见他很快醒转,倒也并不意外,这赫连明远修为底子本就深厚,只是不如那魔女法力精奇,宝物厉害,这才吃亏。 当然,此人剑术平平,虞璿也就直接忽略了。她迄今所见的同侪修士中,称得上剑术高明的,唯有钟紫郢同风白羽,至于余清圣的青玉剑蝶,不过是法力品质特异,真正剑术上的修为,也就中等偏上的水准。 只是此人虽然醒来,却一脸呆滞,虞璿轻轻咳嗽一声,问道:“道友可还有什么不适?” 赫连明远醒过神来,忙挣扎起来,向她道谢。虞璿大方地摆了摆手,道:“道友有伤在身,不必客套。不知道友为何同阴阳宗的徐若瑜起了冲突?这女子可不容易对付。” 赫连明远叹息几声,最近北俱芦洲上四十七岛散修联盟,好几家被灭门,皆都是因为这些外来修士而起。有自信远赴冰原夺取机缘的修士,哪个会是善茬?和本地修士起了冲突,双方都是大开杀戒。 赫连明远便是奉命来援助陀罗岛,但赶到的时候,却发现岛上修士已经死得七七八八,而徐若瑜放出的五鬼,正满岛追着残留修士,啖食血肉,将一座陀罗岛,几乎翻做了人间地狱。他怒而出手,却被这徐若瑜嘲笑一顿,又施法将他困住,戏耍了个够,才打算下杀手,便被虞璿所救。 其实魔道之中,所谓的“弱肉强食”,绝不是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可以概括的。若说妖族之间的厮杀更多的是本能,那么魔道中的肆意妄为,则是将人性中的恶阐发到了极致。修魔者,成天研究的便是五欲六尘,不但以贪嗔痴等等恶性幻象,去诱惑陷害别人,自己也是同样如此,认为喜怒无常正是不昧本心,肆意杀伐才是自在由我。 有些修士年纪尚轻,之前也未曾对魔道有过多接触,心中甚至对想象中魔道修士的自在十分羡慕,毕竟余清圣,徐若瑜,聂媚娘这些人,随便拿出一个都是绝色的俊男美女,言语从容仪态高雅,那种肆意霸气的潇洒,倒也极能迷惑一些涉世未深心志不坚的修士。 余清圣当初并不愿意将妹妹也带回西方魔国来,除了自己的私心,也是因为深深明白,在那种地方能够搏杀出头的魔女,意味着怎样的经历。 虞璿和赫连明远略谈了几句,报了自己的道号摇光。赫连明远对她十分感激,力邀她来北极宫做客,虞璿却是婉拒,“我自中洲到此,也是为了寻求机缘,不能耽搁。待手中事毕,必定来北极宫探望道友。” 赫连明远摇了摇头,“这纯阳天仙遗留下的秘境机缘,我也有所耳闻。三百六十年前,便有过这么一次,各方修士络绎而来,杀得血流成河,性命尚不可保,也没听说过谁得了好处。当时我还未出生,我师父却是亲眼目睹。”他犹豫了一下,“摇光姑娘,在下也冒昧说一句,我辈修士修行所为何来?不过是长生久视逍遥自在,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便拿命去拼,委实不太值得。” 他见这少女笑而不语,虽然点头,却是敷衍客套的成分居多,内心又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交浅言深了。其实,三百六十年前,几乎和现在如出一辙,他身为北极宫的弟子,从记载中知道,这秘境开启之前的冲突只算小菜,真正的血腥杀戮,还是在从秘境出来以后。 赫连明远打起了精神,自怀里取了一枚玉符,递了过去,道:“这枚玉符是我的专门联络信号,摇光姑娘或者用得上。”北极宫毕竟忝为地主,他也打定主意,若是这摇光能从秘境中出来,则要想方设法保护她在北俱芦洲的安全。 虞璿看着一笑,随手收了,她忽然道:“二十里外有一队修士过来,衣饰和赫连道友颇为相似,大概是贵派的人来了。我就不打搅了。” …… 皑皑冰原上,一个宫装雍容的艳丽女修正龋龋独行,却是号称阴阳仙姬的苏千靥,在阴阳宗中也是极出色的新秀,只是出身不如徐若瑜聂媚娘二人,也没抱上什么得力的大腿,因此除了一部□□,并未学得阴阳宗最厉害的几样法门。 但她资质确是真出色,否则也不会被余清圣瞧中,特意加以栽培。苏千靥本是北极宫主苏道河的长女,但却因为一个在旁人看来,极为无稽的缘故,一出生便被父母软禁,而侥幸逃出来之后,辗转到了西方魔国,做了阴阳宗的弟子,甚至闯出了阴阳仙姬的名头。 这还是苏千靥逃离之后,第一次回到北俱芦洲,一开始她亦是心情激荡,又是怀念,又是不可抑止的愤恨,但渐渐也就平复了下来,开始思考如何执行余清圣的吩咐。 她并不知道,自己和北极宫的关系,是如何被余清圣知晓的,但此事却绝不能泄露出去,否则有死而已。而丢脸失颜,倒已经是次要的次要的。 余清圣表示出了对她的兴趣,甚至画出了扶持她做阴阳宗宗主的蓝图,但苏千靥却如何认识不到,这其中的艰难险恶之处? 但她已经别无选择,何况,苏千靥内心也并不排斥听命于余清圣,甚至对于将来有可能亲手颠覆生养她的北极宫,怀着一种颤栗的兴奋。 “只为一句虚无缥缈的天命,便自作主张断我前程!苏道河,白梦月,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 …… 金红银蓝的两道流光绕身旋转,虞璿御剑而起,恰见余清圣也刚刚从西北面赶回来,便止住,笑问道:“空手而归么?” 余清圣摇头道:“徐若瑜不是聂媚娘可比,身兼幽冥、阴阳两家之长,尤其狡诈如狐,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就算没有法宝护身,也不好对付。你和北极宫的那小子接上线了么?” 虞璿将手里的玉符扬了一扬,笑道:“人家送了这个,还请我去做客。” 余清圣点了点头,道:“若有机会,你就去做客不妨。他们毕竟是地主,虽然散修联盟不值一提,但北极宫里却很有几位高手坐镇,届时冰原上乱象一起,他们想不管也不成。能和他们搭上线,借得几分助力,最好不过。” 虞璿斜着眼看他,“既然有这样的好处,你自己怎么不去勾搭勾搭?” 余清圣挑眉一笑,颇为暧昧地道:“咱们是什么关系,只要你认识了,也就等于我认识了呗!” 虞璿皱了皱眉,道:“北极宫自己没有争胜之心么?我总不相信他们会白折损人手,却落不得一点好处。”北极宫就在北俱芦洲,而且从那赫连明远的意思,他们也是知道秘境的事的,甚至每隔三百六十年还要因此受害一次,但为何对方却没有丝毫染指的意思,甚至还很不以为然。 余清圣也皱着眉,道:“这个门派有些不同,好像有什么缘故,我也不怎么清楚。总之,北极宫一直是修真界最大的神棍,做出些自以为是顺天应命替天行道的奇葩事儿来,一点也不稀奇。” 虞璿噗嗤一笑,“怎么个神棍法?” 余清圣不想多提这个话题,胡乱应付道:“那里精通太乙神数的多,说不定你救下的那个小子,就是个中高手。你几时做客,抽空叫他算一卦便知道了。” 虞璿抿唇一笑,不再追问。其实就算这等绸缪,也顶多能稍借力助力,真正遇到硬骨头,还是要靠自己,而余清圣非要她去结交北极宫的人,似乎也颇有深意。 此时虞璿驾着极光飞钩,而余清圣则踏空而行,两人的遁光并驾齐驱,正在谈笑前行,忽然一个略带赞叹的声音,遥遥传来: “好一对绝世无双的金童玉女!若不是敖某受人所托,倒真想带你们回宫逍遥快活了!” 在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人似乎还在天边,但随着每一个字清晰吐出,来人也越来越近,伴随着天边压来的那一线乌云滚滚,隐约雷音隆隆,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是数千里乌云翻滚,无穷闪电如蛇般扭曲,雷光大作,云层中隐约有一道光影蜿蜒游动,偶尔露出一截金灿灿的鳞光。 虞家兄妹齐齐色变,随着这数千里笼罩的乌云,这一片领域俱被人以大法力封禁,将虚空挪移的法术限制到了最低,至少也是渡过了两次以上天劫的真人手段! 头顶乌云一敛,露出一个银袍玉带的青年,眉飞入鬓,面如冠玉,在银白抹额的边缘处,斜斜伸出一双珊瑚玉角,亮如银电。虽然青年面上笑意盈然,但那宛如荒古巨兽择人欲噬的迫人气势,却使得空气都几乎凝固了。 第122章 丹朱出手 只见北俱芦洲的冰原之上,千里墨云翻滚,雷海怒涛,绵绵不绝,隐约传来龙吟嘶吼,声势浩大无匹,几乎覆盖了大半个陆洲冰原。 皎月如雪,在冰原东北极处的海面上,无数银鲨浮起,这些银鲨是北海异种,在月下一片银光粼粼,和月色交相映辉,乃是海上难得的美景胜状,壮观奇异之处,不亚于冰海虹聚。 在银鲨群的中间,有一头最为雄壮美丽的银鲨,宛如一座小岛也似,在这头银鲨头顶上,却有两人对坐。 兑位上坐着的是一个宛如落拓书生的三旬男子,一袭洗得发白的旧布袍,脚踏藤编芒鞋,一头有些花白的散发以青巾随意扎了,垂在背后,一张脸乍看平淡,细看却极端严。他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淡淡笑意,虽有几分风尘落拓之色,但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震位上的却是一玄袍衮服的男子,一部紫髯梳理得整整齐齐,不怒自威。二人对坐不语,却俱都眺望东南方那片铺天盖地的黑云,似甚出神。 就在此时,一道极辉煌的剑光裂天而起,随着这一道璀璨到了极点的剑光,金光大盛,首次冲破了乌云的堵截,逃遁而去,而云中亦是传来一声长长的龙吟,似甚愤怒,在后紧追不舍。 宛如落拓书生的男子率先收回了目光,笑道:“归塘兄,看起来,镇海王这次恐怕是带不回人了。” 玄袍衮服男子也收回了目光,淡淡道:“就算他真个得手,擒了那两个小辈,天王莫非就敢公然同无生道撕破脸皮?” 这对坐的两位气度不凡的男子,一个是北方魔国的五鬼天王,另一个居然是南海逍遥君归塘一秋。这两个一是北方魔教巨擘,另一个是南海大妖,却不知怎地搅合到了一起。 五鬼天王呵呵一笑,道:“天道循环,断无恒常之理,无生魔主次次总想撇开人头占先,先自不占道理。何况她那孙儿小小年纪,得了星宿洞天已属过分,强求机缘,也不怕折了福寿?” 他也是一方魔道巨擘,但说出话来,句句都是天道仁义,丝毫也没有半分魔气邪气,竟然比那些玄门宗主还要更像道德真仙。 归塘一秋略带讥嘲地一笑,五鬼天王又笑道:“敖怀沙虽然数千年修为,但在我们这一辈人中,其实算不得什么,无生魔主派了孙子谋夺机缘,岂有不赐下法宝的道理?他拾掇不下,倒也并不出我所料。只不过,归塘兄,在下有一事不明,却不得不问起。” 这宛若书生的魔道巨擘若有深意地一笑,“适才一剑斩破雷云伺机逃遁的小姑娘,当真是归塘兄流落在外的女公子?” 归塘一秋紧紧抿着唇,他形貌原是极威严堂皇的,此时似乎也笼上了一层阴霾,对于五鬼天王的问话,却拒而不答。 …… 虞璿此时此刻光景,和第一次来北海时,已是大不相同。 她原是妖圣阴重玄同白莲圣母虞明月之女,既是魔婴成胎,又秉妖族血脉,本该天生法力神通,但她甫一出生,便被其母以大///法力封印。当时虞明月已是三劫元婴高手,她设下的封印法阵,非二阶元婴以上的法力不可打破。这封印亦可保证,在女儿神魂未突破元婴境之前,也不可能自行冲破,既是束缚,亦是保护。 只是冥冥中自有巧合,虞璿在闯入玄昊古墓时,遇上了真形级数的法宝玲珑塔,这件法宝乃是封禁之宝,最善封印,顿时便破去了白莲圣母残留的法力,而虞璿也是险而又险,几乎丧命。 虞璿上次来北海,除了公子丹朱,无人看得出她身具妖血;但这一次却截然不同,只要稍微高明的,便能轻易发现她身上的荒古妖兽血脉,甚至那些极厉害的,都可以判断出那一丝属于风和水的气息。 归塘一秋虽然妻妾众多,子女无数,但却也不会当真误认为虞璿就是他的某个女儿,和五鬼天王重在阻截余清圣不同,归塘一秋的目光,却是注重在虞璿身上。 鉴于同族血脉的敏感,以及那少女虽然年幼,但却拥有的那种天生压迫力,使得归塘一秋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判断出了,这女孩儿十有八///九,是北方那一位的后裔。 同为鲲鹏一族,阴重玄执掌天池,号称圣尊,万妖来朝。这种权势风光的野心,归塘一秋一直不缺乏。他性子谨慎阴沉,虽然法力已经不输于南海两位龙王,但却一直屈居其下,甘愿称臣,韬光养晦,寻求更进一步的最好时机。 他的目光,从未局限在南海一隅,北俱芦洲这次群魔齐聚,各方暗暗关注,在他看来,就是一个极好的插手机会。 若是阴重玄的私生女儿,在众仙群魔乱中,身死北俱芦洲,却又如何? 前段时日,无生道派人追杀金鹏妖王,甚至公然杀到北海边缘,耀武扬威而去,已经让不少有心人嗅到了其中隐含着的火药味。 联想到近百年来,阴重玄绝足不出的闭关,似乎也带上了一些别样的意味,令如归塘一秋这般心怀异志之辈,蠢蠢欲动。 北海龙族多有渡过三重天劫的高手,但却没有应龙级数的龙王坐镇,本身就并不稳定,他只略施小计,便让敖怀沙那蠢货上了当,自愿充当打手。而北方魔教和西方魔国亦有积怨,浑水摸鱼,同样会让局势更加复杂混乱。 这时候,自是越乱越好…… …… 虞璿仗着绝世剑术,两人法宝尽出,合力拼命才闯出了一条路,但对于余清圣提出两人分头逃遁的提议,虞璿却是断然拒绝: “这头老龙也不知被谁怂恿来对付我们,但事到如今,岂有误会的道理?合力相抗还有一线生机;分头逃遁就是死路!” 余清圣已经竭尽全力。 他辛苦练就的三头,已经在和那头老龙王硬拼时全部毁去,这才换得一丝破绽,让虞璿以绝世剑术冲破了云层,玲珑塔殿后抵挡,二人才逃出了一条生路。而他催动那六丁六甲时,法力毫无保留,已然透支,此刻浑身乏力,全靠妹妹扶持着飞遁。 一道金光自后投来,却是玲珑塔赶了回来,虽然玲珑塔并非飞遁之宝,但有了这一件真形级数的法宝助阵,两人的遁光倒也更快了些许。 眼看冰原边缘将近,余清圣费力地说道:“海上不能去,很可能有埋伏。” 虞璿咬了咬牙,道:“去北海。”她却是想到上次遇到公子丹朱的那座灵机岛,只要能成功到那里,启动传送阵,便能传送到不冻海附近。妖族实力为尊,似公子丹朱这等大妖,绝不会有第二头大妖在领地附近逡巡,因为这会被直接视为挑衅。 只是这话却来不及和余清圣解释清楚了,这一次实乃两人遇到的最大危机,毕竟法力修为相差太大,虽然都有法宝护身,玲珑塔更是真形级数的法宝,等若渡过两次天劫的修士,但拼尽全力,却也堪堪只能在这头老龙手下保命,而脱身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虞璿早就将那几种绝世剑术都学会,在同等修为下,剑修攻击力最强。虞璿一边飞逃,一边暗自打算,若真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那等万不得已的时刻,也只能先突破修为境界,保住性命,再谈其他。 虞璿的最大底牌,并非手头上的种种法器,也不是法宝玲珑塔,而是她随时可以突破到元婴境,在较之金丹期强盛百倍的元神寄托下,能够全数发挥的那一身鬼泣神惊的剑术。 两人才出了海岸,后方乌云滚滚,仍然急追不舍。忽然,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天地震动,原本晴朗平静的海面上,骤然间风雨大作,混茫一片,无穷雷霆电闪,随着无边罡流,翻涌星落,自天空压下,席卷而来,仿佛整个天空都猛然坍塌! 在这等声势之下,那镇海王敖怀沙的千里云涛雷海,竟仿佛小儿科一般! 而万里之外,悠闲对坐的五鬼天王同归塘一秋,亦是猛然站起,面露惊色。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星开碧落!” 裹挟着这兄妹二人的金光措手不及,顿时被无边罡流星雨吞入其中,不知卷到哪里去了。而在这仿佛青天倒悬,浩瀚渺茫的一片混沌之中,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几位都是何等身份,岂可纡尊下势,却来为难两个孩子?” 原本气急败坏穷追不舍的敖怀沙,一听这声音,顿时脸色发白,乌云中一条金龙自天空飞下,扑地便钻入了北海水中,一沉到底,再也不敢露头。 而来人说完这一句之后,一天云彩亦都散去,北海仍旧恢复了旧时的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摆好棋盘待弈的五鬼天王同归塘一秋,却俱是相对苦笑。 “敖丹朱避世已久,想不到居然也跳出来趟这浑水。” 第123章 须弥小界 ( )虞璿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耳边有人急切呼唤,她惊醒过来,却见是余清圣在旁不断推她。 见她醒了过来,余清圣顿时面露喜色,“馥儿,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咱们被人所救,恰好碰上秘境开启,直接便被吸了进去。倒是你无缘无故昏迷过去,可让我好一场惊吓。” 虞璿打量着四周,只见不远处村庄炊烟袅袅,这一片丘陵矮林之下,一个牧童正骑在牛上打盹,正是一幅暮春郊野最寻常不过的景致。 虞璿迟疑地道:“这秘境是……”她只道这等地方必然凶险异常,步步危机,见了这一幕和平的山村之景,倒有些不明所以。 余清圣将她搀扶了起来,道:“这说是秘境,其实是一方小世界,只不过铁围山魔主和青莲道人双双陨落在此。既然是一方小世界,自然也有生灵百姓,甚至出现几个修真门派,也不足为奇。” 他笑了一笑,道:“不过,对于这本世界的人来说,咱们可是不折不扣的天外来客了。” 虞璿也忍不住一笑,道:“是我想左了。不过如何才能寻到两位大能遗留的传承,难道满世界见人就问么?” 她也觉得自己想岔了,这一方小界并不是人家专门为了挑选传人而设的门槛,而是意外双双陨落在此,自然不会有什么特意制造的关卡。不过这样一来,是否能找到传承,最重要的,反而并非实力,而是个人运气与办事的智慧了。 但虞璿转念一想,无生姥姥所透露的“一双童男女同去最好”,却又不知该作何解释,但似这等魔道巨擘,又绝不会无的放矢。她一时也想不通有什么关系。 余清圣道:“先看看再说。” 两人手牵着手从山坡上下来,那正在打盹的牧童猛然看见,见这一男一女衣着华贵,器宇不凡,吃了一惊,忙从牛背上溜下来,作揖笑问道:“贵人从何而来?” 这牧童约有十三四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且一开口便让人知是读过书的,有几分文墨,并非大字不识的山村顽童。 余清圣也拱手回礼,道:“这位小哥,我兄妹二人远途到此,不知此地是何地名,可有能够落脚之处?” 牧童打量了他两个一回,对这两个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的男女,居然并无车辆马匹随从之类,有些诧异不解,但他也机灵,并不多嘴乱问,只向后指道:“过了这座山坡,便是罗家村,村头第一家便是酒店。若是嫌山村客栈简陋,八十里外就是寿阳城。” 余清圣谢过了他,两人过了山坡,虞璿笑道:“想不到你倒懂得谦逊。”大多数修士潜意识都会将自己同普通人区别开来,哪怕并无恶意,那种不与同列的矜持也极容易看出来。而余清圣适才同那牧童答话,彬彬有礼,却没半点勉强违和。 余清圣轻轻一捏妹妹的小手,笑道:“肆意任性可是需要资本的,以我的情况,如履薄冰还不足,哪敢妄自骄傲呢!” 虞璿低头想了一会,道:“也是这个道理。”余清圣身在魔道,也同样是杀人无算,但或是利益攸关,或是敌意对手,或是立威需要,而从无因为自身喜怒好恶而肆意,相反,他极为克制自身情绪,当舍之时,也绝不犹豫,而唯一例外的几次,全是在虞璿这里…… 罗家村距离这里并不远,正在官道旁边,村口的两三间草屋,挑起一个酒旗,外面摆着木桌条凳,虽然简陋,倒也有几分乡村野趣。当垆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肤色微黑,荆钗布裙,却在鬓边插了一朵红艳艳的山花。 两人在这路边酒肆坐下,虞璿同这酒家少女闲扯,随口问起近来有什么新鲜事,本来也没打算能问出什么,但少女想了一想,却道:“前日晚上,有好几个神仙在打架,大伙儿都看见了,天上闪电乱飞,有许多火焰掉下来,麦地都烧了一大片,还劈死了一头牛,幸亏没有伤到人。村长说,这都是土地老爷保佑,正要重新祭祀呢!” 听了这话,余清圣便向虞璿一点头,两人问清了土地庙的方位,离了这酒肆,便径去土地庙查问情形。 并非每个土地庙中都有神灵,也有百姓胡乱祭祀的野祠,或是被山精野怪窃据,但一般比较灵验的神祠,多半都有神灵在位上。罗家村的土地祠是三进的青瓦房,是整个村子里最气派的建筑,几乎每天都有村民来供奉香火。 只不过,平日里逍遥自在的土地老爷,正战战兢兢地听着两位“仙人上真”的问话。 虞璿没费什么力气便从土地神嘴里问出了当时的情景,乃是最大的一个修真门派羽化宗,在追杀什么邪魔外道。土地神法力低微,当时并不敢露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何况他当上土地神也不过是十余年的事儿,再问其他的,越发一问三不知。 两人从土地庙出来,余清圣神色微微有些凝重,道:“小界开启,这些人一股脑儿涌进来,引起灵气变动,被本地修士发觉也是正常。” 虞璿也皱了皱眉,道:“进来的也不知有几拨人,想尽快查到线索便不可能隐藏身份,便真个同这里的修士起了冲突,也是没有办法。” 她理了理思路,道:“按照我的想法,既然曾经有两位接近飞升的修士争斗过,在这一方小界中,也不亚于天地翻覆的大劫了。不说修真门派,就是凡人的典籍里,或多或少也该有所记载。咱们先从凡人的史书里查起,再去修真门派寻找。现在看起来,时间可真是拖不起。” 余清圣也是苦笑,道:“你说的是正理。” …… 虞家兄妹在这一方须弥小界内呆了十余日,倒也查阅了不少典籍,确是找到了一些记载,描述起来,多是混沌□□之时,有天神与天魔争斗云云。而根据时间记载推算,此地时间流逝较外界要快上三倍。而这小界内并无天劫,因此这里修士最高的修为也只是元婴境界,寿命也是有尽头的,和外面的大千世界大不相同。 但二人随之也发现,这里的修真界似乎正经历着一场战乱,到处都是修士在厮杀争斗,而且是毫无理由的。 余清圣弹指发出一道法术,将一个意图偷袭的修士打成了飞灰,此人临死时,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显然这在余清圣十分普通的法术,对他来说,也是太过神乎其技。 他虽然随手杀了这个修士,但却没有丝毫轻松的神情,而是眉头紧皱,“这里的修士都像发了疯一样,见人就杀,倒像是入魔了一般。” 虞璿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入魔的源头,便是我们要寻找的东西?” 余清圣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他沉思着道:“此物引着如许多修士自相杀戮,必然是有缘故,要么便是收集血煞戾气,要么便是以这些修士为祭品。而且此地的修真门派没有一个是超过千年的,很可能外面每三百六十年这须弥界开启一起,这里必要将所有修士杀绝一次。”他顿了顿,又猜测道:“或者咱们寻找那东西,就要落到最后的幸存的几个修士身上?” 忽然,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笑道:“余大少倒真不愧是聪明奇才,我好不容易才意外得到的消息,你倒是单凭胡猜乱蒙,就说得八///九不离十。” 随着这一声笑语,徐若瑜自空中跳了下来,目光恋恋不舍地在虞璿身上打了几个转,才如男子般一拱手,道:“咱们合作如何?这几天本公子真是点背到了极点,一进来便掉进了流花仙宗的后院,狠狠打了一架才逃出来,虽然倒霉至极,不过也碰巧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你们若是答应合作,我便把这消息贡献出来,到时候找到了东西,再各凭本事。” 这徐若瑜一切男装打扮,自称也是“本公子”,除了声音还是女子,瞧上去真如一个美少年一般,虽不如余清圣那般完美无瑕,但却有一种蓬勃的野气。 余清圣还未答话,她又瞧着虞璿笑嘻嘻地道:“美人儿妹妹,你不理我也就算了。怎么跟这个家伙在一处?他们家的都不是好人来得,骗身骗心不说,最后连小命也保不住。你仔细想想无生道这名字,便知道我所言不虚。” 虞璿笑而不语,往哥哥背后挪了半步。余清圣脸色稍稍好转,问道:“如何合作?” 徐若瑜挖墙角不成,颇为遗憾地看着虞璿,一边答道:“余大少你可知这里的修士为何死命杀戮?因为在这段魔气浓郁的时日里面,他们每杀死一个修士,化作的元气便有一部分归于己身,直接化作修为,而且不受境界限制。譬如一个筑基修士,杀了一百个比他略低的筑基修士,便可直接结丹,没有丝毫门槛可言。” 徐若瑜这一个消息扔出来,饶是虞璿和余清圣都见多识广,听到这种增长修为的方式,也不禁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虞璿接口问道:“然则这一界中没有天劫,最后仍然升无可升,这又是何必?” 徐若瑜龇牙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细碎的牙齿,“我们外头来的,都知道去谋夺前辈留下的东西宝贝。他们在这里住了数千年,难道还不知道?这般养蛊一样杀戮下去,最后五个人,便能开启一个叫做天宫的地方,脱去这一界的束缚。但若是这一界里还存在超过五个的修士,这天宫便不能开启。他们这里修士有寿命限制,为了这一个可能,拼一拼又有什么大不了?” 余清圣思忖道:“这里的修士可以靠杀人掠夺修为,我们却不成……你的意思是,我们控制几个修士,然后扶持他以开启天宫?” 徐若瑜一点头,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不瞒你们,这个消息虽然暂时还只有我知道,但这样再杀上几个月,必然也就捂不住了。除了咱们三个,进来的至少有五六十人,回头都是竞争对手,赶早不赶晚。” 这宛如美少年的魔女坏坏地一笑,“顺带奉送一个小道消息,咱们杀人是没什么用处,但是本地修士若能杀得我们这些天外邪魔,效果可是一个顶百呢!” 第124章 盈亏消长 徐若瑜来找余清圣,谈了半天,最终达成了联手条件。各自以本命立誓之后,徐若瑜便找他要了几道符诏,自行离去,并约了再会。 在他们两个讨价还价的时候,虞璿一言不发。待余清圣打发走了徐若瑜,回头看见妹妹脸色不愉,以为她对此事不满,正想着怎么说几句话哄哄她好圆场,虞璿却忽然道:“哥哥,你那件封魔榜,能否给我瞧一瞧?” 余清圣手上宝物不少,但够得上法宝级数的,除了星宿洞天,便算封魔榜了。只是封魔榜并不能直接用于攻伐,只能通过收摄生灵精魂,炼就魔种,控制生灵为魔兵。从炼气到化神,共分九阶魔种,能炼就九品魔兵。 本来修真界约定俗成,除了师徒,就算是至亲之间,打听对方的宝物法力等细节,都是很严重的忌讳。之前,虞璿也只是在他炼制的时候,远远看过一眼。 余清圣并不犹豫,立刻将封魔榜递了过来,反而是虞璿稍微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接过那金光灿灿的绢帛。 这卷绢帛甫一触到肌肤,虞璿便觉得手心一烫,仿佛接在手里的,是一块烧红的炭火一般,但灼热的感觉随即便消失无踪,这件法宝安安静静摊在她手里,并无什么异样。 余清圣在旁说道:“这封魔榜说是法宝,却仿佛并无器灵一般,也不知是不愿意出来见我呢,还是别的缘故。若不是外祖母说了,我定会以为只是一件特殊法器而已。” 虞璿随口问道:“这也是姥姥所赐?” 余清圣道:“这倒不是,是我以前意外在一座废弃水府发现的。一直不知用途,只是看着材质不凡,留在身边,这几十年才能稍微控制一些。” 虞璿将封魔榜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回,虽然余清圣大方得很,但她究竟也不好意思以法力催动试演人家的法宝,转手又还给了余清圣,笑道:“怪不得姥姥一定要让你来,看来机缘就应在你身上。你这封魔榜法宝收拢魔兵为己用的路数,和如今这须弥界中的修士的现状,岂不是有异曲同工么?” 封魔榜炼就的魔种一旦撒下去,侵入修士心灵,便成为受主人控制的魔兵。而魔兵一旦身死,则一身法力连同精魂,都会被魔种带走,等若魂飞魄散;但若主人并不刻意收回魔种,这掠夺而来的法力也能转嫁到其他魔兵身上,直到魔兵的修为达到该颗魔种品阶的上限。 因此,这件法宝在外界未必能派上多大用场,显得有些鸡肋,但被余清圣带到了这须弥小界内,在这种环境下,却简直是作弊一般的大杀器。 这也是徐若瑜为何第一时间就要找余清圣来联手的缘故,虽然这个秘密暂时还没传出去,但随着旷日持久,必然也瞒不住人。届时余清圣无论如何,也会是有力的争夺者之一。 虽然在这须弥界中,大家理论上都是竞争对手,但任谁也知道,以一人之力,是绝无可能抵挡所有人的,联手是势在必须。但何时应当联弱抗强,何时应当尽快扫平,内中微妙,唯有自己把握。 严格来说,徐若瑜来谋求联手,其实各自筹码并不对等,余清圣完全可以拒绝。但她身为阴阳宗的另一个传人,比聂媚娘强就强在,该放手的时候,绝不优柔。而她提出的合作,是在须弥界中,帮助余清圣扫清这些修士,双方一同进入天宫,而最后就算她并无所得,出了须弥界之后,也同样会和余清圣联手抵挡中途袭杀之辈,直到平安回返西方魔国。 这个交易就显得颇为意味深长,哪怕余清圣控制了苏千靥,对阴阳宗的基业很有想法,也不能一口拒绝徐若瑜的提议,而双方都以本命立誓,也不虞有人反悔。 余清圣打量着妹妹的脸色,他隐约觉得虞璿似乎并不高兴,虽然见她脸上带着笑,却也并不敢放松,道:“姥姥既然坚持要让我们两个一起,必然也有缘故。这才是一个开头,后面如何尚未可知。” 虞璿摇了摇头,道:“我想,这里陨落了两位大能,死后仍然影响着这一方小界,三百六十年一开启,正应了周天之数,当是这一道一魔互为表里,形成了一个平衡。如今魔气渐涨,却不知另一边又是怎么个章程,姥姥可有其他的交代?” 余清圣回想了好一会,却只是茫然摇头,道:“这却不曾说过。” …… 残阳如血。 郊野河边上,刚刚经历了一场修士之间的战斗,河流中还漂浮着残肢碎衣,这人生前也是金丹级数的修士。但这个门派早在七日前被新成立的散修联盟,攻破护山大阵,在同门的拼死抵挡下,他带着两个掌门的亲传弟子逃走,意图留下一条血脉,而包括掌门在内的其余弟子全部战死。 但刚逃出数百里,却撞上了流花仙宗的陆家姐妹,本以为可以向流花仙宗禀告求救,却不料对方不由分说便下了毒手,两个弟子先被杀死,而这金丹修士悲愤之下,选择了自爆金丹。 陆家姐妹是一对双胞胎,生得珠圆玉润,美丽娇娆,她们本是筑基期顶峰,最近在宗门和散修联盟的战斗中,姐妹凭着炼就的合击之术,斩杀了不少敌人,也冲到了金丹境界。 虽然杀了三人,但姐姐陆眉也被对方自爆金丹的一下,伤得不轻,不得不就地吞服丹药调息,妹妹陆曼在旁守护。 过了一会,陆眉睁开了眼睛,气色也好了许多。妹妹陆曼将两个储物囊放在地上,嘟嘴不满道:“那个姓何的也太可恶,竟然说自爆就自爆,连储物囊也毁了,咱们只杀得两个筑基修士,法力根本没增长多少嘛!” 陆眉安慰她道:“如今散修联盟四处攻打宗门,咱们以后总能还有机会的。” 陆曼不解道:“这些散修四处灭门,法力必然也会越来越强,也不知门中长辈都是怎么想的,为何不早早剿灭?虽然那些小门派死了也就算了,但万一散修们坐大,养虎为患可怎么办?” 陆眉噗嗤一笑,向妹妹道:“如今世道不比往常,也不知是谁将散修组织起来,组成了这样一个联盟,提出口号和门派对抗。但散修和我等传承多年的宗派相比,差距实在太远,同等修为之下,他们绝不是我们对手。只要情势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又怕什么?” 这美貌少女若有深意地一笑,道:“二妹,你不是刚刚还嫌没有金丹修士给你杀了增长法力么?金丹修士也不是凭空掉下来的,总要养一养才能有。” 陆曼也点头称是,这两个宛如娇花一般的少女,神态天真,言语娇嗲,但所谈所想的内容,却实在令外人不可想象。 她们两个休息够了,便要飞遁离去,只是还未动手,却发现自身陷入一团雾气之中,里面隐约有山水之形,姐妹两个待要运使法器抵抗,却只觉得头脑一昏,手脚便动弹不得。 雾气散去,走出一个丰神俊雅的美少年,陆曼喝骂道:“你对我们做了什么手脚……”只是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心中一阵犯糊涂,仿佛自己骂的是最亲最近的人一般,心慌愧疚害怕悔恨兼而有之。而陆眉的情形也同她一般,这两个须弥界中最有名的姐妹花,双双傻呆呆地站在那里,神色惴惴,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这美少年正是余清圣,神态平和,只随意摆摆手,道:“你们两个休要耽搁,快些归位。”他伸手一指,便多了一张金色棋盘,每个格子里都有一位修士在打坐,瞧上去便仿佛极袖珍的人儿一般,这般以人为子,纵横交错,三百六十一个格子已经填满了一小半。 这陆家姐妹原本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得余清圣一语吩咐,顿时如闻纶音,喜孜孜地手挽着手,齐齐施了一礼,也投往那棋盘上去了,成了魔兵之一。 虞璿也自他身后现身,无奈叹道:“这些修士身死之时,也看不出有什么东西来掠夺法力元气。而他们的神智并无被控制的迹象,倒真是在整个世界都如此的情形下,不去杀人的,才是脑子不清楚。” 这一路来,虞璿也曾捉了一些修士,仔细查探他们体内到底有何异常之处,为何能从杀戮中增长法力,但她研究来研究去,却也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之处。余清圣以封魔榜种下的魔种是有形可察的,但这小界中的修士,体内却没有半点魔气。甚至虞璿还亲手将一两个修士的魂魄真灵打散,但却发现他们只是一身法力自然消散,和外面的修士被打得魂飞魄散时,也并无二致。 只是,虞璿隐约还是觉得,应当不止于此。虽然她也感觉得到,非要这一界的修士死绝,道统灭尽,才算是到了一个尽头,再去生出其他变化。 余清圣道:“刚才若不是馥儿助我,也没那么容易擒住这两个女修。再过些时日,散修联盟便能将中小门派、世家全数扫清,消化了这些实力,也该拿六大派一一开刀了。” 这忽然崛起的散修联盟自然是他的手笔,无论在哪里的修真界中,功法资源这些东西都集中在有限的几个大势力手中,散修人数最多,但这批人过得也最是艰难,想要增长修为,提高战力都是千难万难的事情。但在这种只需杀戮便可提升的时间段,却等若给他们打开了一扇门,因此余清圣没费什么力气,便以“打破门户之见”的口号,拉起了一大帮人马,让修真界分成了两批,恨苦厮杀不已。 至于他们这些外来的“天外邪魔”,虽然杀了更是一个顶百。但来者也都是出众精英修士,吃亏之后,也纷纷隐藏在暗处,各自谋划。按照余清圣的推测,至少还有二十几个人。但他和徐若瑜联手,虽然因为动手很早,实力宛如滚雪球一般快速壮大,但也把自己露在了明处。 虞璿点了点头,忽然道:“我有些事情要做,想要同你分开一阵,” 余清圣吃了一惊,忙劝道:“馥儿不可如此,咱们虽然占了先手,但在其余人眼中,正是宛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无时不刻不想下手。这种时候,互相照应还嫌不够,你怎能一人独行?” 他说得也是恳切正理,但虞璿却一意坚持,“这地方大有古怪,我有预感,若不查出来,就算杀尽了这一界的修士,进入那什么天宫,也无济于事。” 余清圣道:“既然如此,我同你一起去便是,散修联盟这边,也未必就一定要我坐镇。” 虞璿摇头道:“不一样,你跟在我一起应该不成。”她伸手握住余清圣的手,安抚地笑了笑,道:“姥姥说要我们二人同来,自然是我们两个都有用处。但进来之后,一直是你在出力劳神,并没有我能起作用的地方。你让我独自走一走,说不定就从别处有突破了。” 余清圣无奈,只得叮咛了好几遍,又要她一旦遇到什么,无论事态大小,都定要传信通知,不可一人擅干,这才勉勉强强地答允虞璿一人离去。 第125章 入幻还真 这须弥小界大约方圆有数百万里,同东蓬莱洲差不多,也是天圆地方的格局。虽然较之外界还差的太远,只能算一小界,但已经比寻常洞天广大得太多。 须弥小界之中大多是陆地,成片的海洋极少,四极地势较高,中央凹陷,而最中央低凹之处,则汇聚了一块内海。不过,说是内海,其实是方圆不过数百里的一片大湖,看上去水质清澈,一片碧蓝,宛如琉璃,美不胜收,但海中却无没有任何鱼虾生存,甚至连一棵水草也不长。 不过,这却不是因为这海水有何危险,相反,这海水又咸又苦,浮力极大,无论人畜,入水都不能沉,连石块也能浮在水上。而正因如此,海中央生有一座浮岛,不过数百丈大小,其状如鼎,岛上寸草不生,山石都呈现一种赤红的朱砂色。 虞璿自从进入这须弥小界之后,便隐约有所感应,但又十分模糊,时有时无,最近更是几乎断绝。但当她同余清圣分别之后,感应又骤然强烈起来。顺着这种感应,追到这无名海时,见此情景,虞璿却着实吃了一惊,不为别的,只因为海中央的那座浮岛,看上去几乎就是她所居的鼎湖岛的缩小版!连一棱一角也丝毫不差! 虞璿自从被拔擢为真传弟子之后,便分派居住鼎湖岛,算起来也住了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从未觉得那座岛屿有何异处。她远远望着那赤色浮岛,着实有些惊疑不定。 虞璿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由于这片海水又咸又苦,海岸也都是草木不生的盐碱地,不能藏风聚气,自然也谈不上元气充沛,只能说是荒凉之地。虞璿远远放出飞剑,以她如今的神识,御剑千里之外斩人首级自是等闲,而这片内海统共也不过数百里。她操纵着百花落英剑的一柄子剑,轻松便在那浮岛上切了一片岩石回来,但这岩石也只是寻常,至于色泽赤红,也不过是因为含铁较多,还掺有一些朱砂矿脉而已,并无出奇之处。 虞璿御剑在这海面上谨慎地转了好几圈,最后才缓缓地将剑光降下,落在那浮岛之上。 按照鼎湖岛上格局,原本应该是鼎湖宫的地方,却是几块赤红岩石,状如屏风,虞璿才要过去看看,忽然后面有人叫道:“摇光!”竟然是风白羽的声音! 虞璿来时,神识已经将这一片扫了无数次,绝没有第二个人来!而风白羽远在少阳派闭关,更不可能是他。虞璿料是此地幻阵高明,自己陷入时难以察觉,因此并不回头,只当充耳不闻。 她对自己的定力极有信心,何况幻阵之类的心智法术,和人的修为法力无关,只关乎定慧功夫,也就是俗称的“修性”。只要一心不动,一念不生,自然幻象不起。虞璿在发现自己陷入幻境之后,并不慌张惶恐,甚至连“破掉这幻境”的念头也不起,照旧该做什么做什么,正合定静之旨。 只是她才走了几步,背后人已经追了过来,伸手要拍一下她的肩膀,半途又缩了手,转而绕到她面前来。来人朱纹重瞳,道装白袍,面带微笑,不是风白羽又是何人? 虞璿心道:“好厉害的幻境,竟没有一点破绽。”见这个风白羽对她笑,虞璿也回了一笑,如往常般柔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风白羽笑道:“我本就是在这里等你,要同你说一句话,只是许久也等不到人来,还好等到了。” 虞璿只觉得这个风白羽笑容有些古怪,并不似平常那般潇洒大方。见他伸出手,似乎要牵自己的样子,她下意识地缩手,却见对方露出些恳求的意思,虞璿心一软,主动牵住他的手掌,稍稍用力握了一下,温和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风白羽对她的举动稍稍惊讶,又是掩藏不住的欢喜,又有些脸红,他双手一合,小心地将虞璿的手拢在手心里,低头注视着她,眼里都是笑意,道:“我早就知道……” 只是,这一句话还未说完,他整个人却仿佛沙垒的一样,骤然崩散,化作一个个细小的光点,随即消失不见。除了虞璿手上残留的湿热温度触感还在,竟似从没出现过一般。 虞璿轻轻叹了一口气,才要继续往前,却见遁光自天边飞来,竟是余清圣,十分匆忙惶急的样子。只是对方到了海面,却只在上空打转,竟似看不见虞璿,也看不见这座浮岛一般。 他在海面上飞了好几圈,又以法力催动传讯符,虞璿这边的传讯符亦是一闪,而余清圣的话声从上空传来时,她手中的玉符也是同时响起传音。 余清圣的语气甚是焦急,问她现在何处,又让她赶紧回来汇合。虞璿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传讯符道:“我稍有发现,现在并无危险,正要再接再厉,待会就回去寻你。” 余清圣听见她在传讯符里一口拒绝,顿时又急又气,大声道:“馥儿!你走时答应我什么来?怎可言而无信!”忽然省起,顿时脸色大变,“还是……你只是不相信我?怀疑我会坏了你的事?” 此时余清圣正在她上方,从虞璿这个角度,连他神情细微的变化都瞧得清清楚楚,见余清圣气得脸色发白,又是泛着潮红,急痛交加,几乎都在爆发的边缘了,忙对着传讯符高声回道: “亏你还是哥哥,竟然这样想你亲妹子!我只不过是不能够随叫随到,你居然就硬给我派罪名!不但说我无信,还要疑我藏私!你给我等着!回头这笔账不算清楚了,咱俩没完!” 她在这里听得见余清圣说话,但余清圣却只能从传讯符里听到妹妹的声音。而虞璿也着实怕余清圣继续追问下去,忙将传讯符上的法力掐断了,让他说不成。 虞璿只知此地幻境极为高明,连她也瞧不出一点破绽,此刻追来的余清圣,她自然也判断不出真是假,但无论来人是真是幻,她都不会答应。 因为,一来这类幻境无关修为,人多无用,若是来的余清圣是真,说不定也是一般困在这里。而若是来人是幻象,虞璿自然更不能听,否则心灵上起了一点缝隙,立刻要陷入万劫不复。 应付这类幻境的法子只有一种,那便是任他万般幻象,只由本心。换句话说,幻境里面的人物是幻象,而所谓真实外界中的种种,其实也可以说是另一种虚幻。 似普通人,喜怒哀乐,种种选择,都并不由自己的心而定。做一件事,如果旁人赞叹鼓励,便喜悦奋勇;如果旁人指责否定,便心生犹豫。相信父母、师长、朋友、社会习俗……一辈子都是被外界撮弄着走,只能人云亦云,并无自己的真正主见。 而修士修真,除了增长修为,积累法力,便是修的一个“去伪存真”的真字,也就是所谓的“修性”的境界,只不过修为法力法术这些尚有经书秘笈可学,修“性”却只能靠自己,有时候修“性”不足,便判不出真伪,理解不了更高的境界——对世界、对自身的理解,都无法更上一层楼,这也就是所谓的境界限制。 虞璿对待那追来的余清圣的态度,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的目的是要查探此地,而来人是阻止她前去,若说幻象的阻止不可听从,难道真人的阻止便合该听从了?在幻境之中,最忌讳的便是以旁人的要求,取代了自己原本的主张,否则就算是被人所愚。 真实世界中也不是所有都正确,而幻境中自然也不会是凡事都错,否则一旦知道自己陷入幻境,只要凡事对着干就能破幻?这岂非无稽之谈?真真幻幻,幻幻真真,却要凭心去分辨。 虞璿对待适才出现的风白羽,此刻出现的余清圣,并没有因为知道“我在幻境中”,便随意对待,在外面时态度如何,此刻还是如何,一切凭心而行,自然心念一丝不乱,澄静如水。 …… 余清圣被妹妹直接掐断了传音,再想说什么已经没了下文,气得没头苍蝇一般,遁光满天乱转。他忽然赶来,其实倒真不是虞璿以为的幻象,而是余清圣之前多留了一个心眼,偷偷在妹妹身上留了一道追踪留影的魔法,因为这法术是留在虞璿的储物囊上,又十分隐蔽,因此她也没发觉。 本来余清圣一路偷偷观察,也自放心,哪知虞璿到了这一片海湖之后,法术骤然消失,又不像是被人破了。余清圣顿时坐不住了,急忙追了过来,哪知赶到之后,虽然有所联系,但却未能把人找回来。 他恼怒了一阵,却也平静下来。其实余清圣心中清楚,虽然这段时日两人亲密非常,虞璿对他也是言听计从,但其实是双方都在尽量修好,距离真正的亲如一家毫无隔阂,那还差得老远!因此虞璿一旦坚持要单独行动,余清圣第一反应便是,她想要撇开自己! 实际上,兄妹俩在这段时日的同行独处,潜移默化,对两人的影响都已经不小,否则换了其他人,余清圣就算生疑,也绝不会立刻就质问了出来,非要旁敲侧击判断精确之后,才会着手施为。而虞璿同样是考虑着余清圣的心情,也不愿去编谎话骗他。 余清圣在这片海湖附近又搜寻了许久,却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虽然十分担心虞璿的安危,却也无计可施。而且虞璿适才是气冲冲地掐断了传音,余清圣想到妹妹平安回来之后,还有一场官司等着他,顿时又添一重头疼。 第126章 须弥日月 虞璿绕过了石壁,只觉得身边光线一暗,随即重新大放光明,自己身在一座金宫之内,宫殿地面,都是琉璃铺成,中央是一座四方九级的白玉台阶,台阶顶端设着白玉祭坛,祭坛里面,一个少女闭目端坐。 之前有了宛若鼎湖岛的浮岛做底子,虞璿在看清楚这祭坛内少女容颜时,倒也并不如何惊讶,而是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来。 那少女原本正在闭目打坐,在虞璿转到正对面时,她忽然就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 这一笑,使得那张如玉石雕就的面容,骤然生动鲜活起来,那一瞬间的神韵,如云破月出,如曦日初吐,如昼夜时光轮转时、刹那间由静到动的生机勃发。 虞璿目不转睛地看着祭坛内的少女,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最后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我将来果然是个美人!” 祭坛中的少女笑得眉眼弯弯,她容貌体态和虞璿一模一样,若要硬找出二者有什么区别,那便是气质上仍然存在稍许不同。 虞璿和同龄修士相比,自是显得睿智从容,同修道数百年的站在一处,也并不缺什么,但和修真界中顶级的那些存在相较,在沉淀上,却明显还稍嫌稚嫩。 而这祭坛中同她一模一样的少女,虽然眼眸清澈,笑容纯净,却显然正是她还未能臻至的那一层次中人。 “若说你是我年少时的我,或者勉强还使得;但要说我是你的未来,这却不敢当。”少女笑罢,开口说话时,那声音也和虞璿本人一模一样,如珠落玉盘,婉转合律。 “好,很好!像,真像!”虞璿轻轻拍了两下手掌,赞叹地道:“换了我,也是这么说。” 幻境中最常见的一种,便是看到所谓的“自己”,而这些个“自己”,无一不是强调“我就是你”,“你怎么想怎么做,我都知道”,“我眼下的处境,就是你未来的结局”,从而达到诱导人内心动摇恐惧的目的。 只不过,眼前这位,却明显是反其道而行之。 而虞璿一直以来的应对方法,说穿了也十分简单,那就是,以真对幻。 少女再一次笑弯了眼,问道:“我名虞馥贤,你也是么?” 虞璿摇了摇头,“虽然和姑娘同姓,人前单名一个璿字,乃洞真派现任掌教齐真人门下第七徒。” 虞馥贤倒真是怔了一怔,不确定地问道:“洞真派的人……你说的可是齐墨渊么?” 虞璿不动声色,“那是家师名讳,虞姑娘慎言。” 虞馥贤收起了明显诧异的神色,笑道:“对不住,是我一时失言,并非有意对令师无礼,只是有些想不到而已。”她一边说着,一边又重新打量着虞璿,喃喃自语,“……倒真是不曾想到了。” 虞璿不置可否,她也知道自己本名正是虞馥贤三字,只不过如果她正式改名,则意味着以外祖母无生道那边的身份为主。事实上,虞璿一边默认余清圣唤她“馥儿”,一边仍然以虞璿之名自称,正是因为她并不愿意倒向吉凶未卜的魔道,只不过也没必要立刻划清界限——就算是想划清,也未必能做到。 而此时遇到的这自称是虞馥贤的少女,除了外貌神态毫无二致,就连说话处事的细微习惯,也和她自己如出一辙。短短几句话中,模棱两可,欲擒故纵,抛砖引玉,似假还真,换了另一个人,必然会慢慢地顺着她的思路,去猜测她的想法,而在虞璿听来,却又是另一种感受。 这种仿佛是自己和自己交手的极端怪异感觉,落在了此时的虞璿身上。虞馥贤没有强调两人的“同”,而是随意便透露出“不同”。 但正因为是不经意间透露的“不同”,反而格外吸引人去探寻,有何不同?为何不同? 这般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便带走人思路,动摇人心志的行事风格,较之直接言语诱惑劝哄,其手段高下,何止是天壤之别! 无形无相,正是传说中的天魔手段! 虞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倒不是感叹对方比自己高明,也不是看穿对方手段之后的轻蔑不屑,更不是思考如何技高一筹地应对,而是心中涌起一种“如果换成我,也会这般行事”的奇特认同感。 但认同和赞同,却全然是两回事了。 虞璿忽然问道:“我见你刚才好像手动了一下,但却没能抬起来,你是否被禁锢在此?” 虞馥贤笑了一笑,道:“不是。”她说完这句,又道:“不过,这样说也未尝不可。我并不是实体生灵,只是一段记忆,人家记忆里的虞馥贤是被封印的,我自然也就只能在这里动弹不得。” 她一直保持着五心朝天的端坐姿势,除了头颈可以转动点头,周身果然没有一处自由,只不过,也没有任何符咒法力的波动。 虞璿仔细打量了一番,叹了一口气,道:“是谁给你下的封印?我自负也有几分眼力,竟然一点也看不出来。” 虞馥贤淡淡道:“我刚刚说过,这只是人家记忆里我被封印的样子,那小子学艺不精,在封禁上是连门也摸不着,脑子里当然拼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忽然嫣然一笑,道:“不过,你若是真正看到了封禁我的地方,自然感受不同。毕竟鲲鹏自古就有渡空之能,你在空间规则的理解上,迟早会比别人强的。” 虞璿又叹了一口气,道:“句句都像是我自己的口气,感觉还真是让人太不习惯了。” 修真界中封印一道,种类众多,但有一条却是公认的,那便是以空间法阵为最高明的一种,可以说,除了以空对空,其他的封印方式,都困不住精通空间法则的高手。 而鲲鹏乃是上古神禽,未成熟之前为鱼形态,有御水之能,而彻底成熟之后,则可瞬息横渡亿万之遥,于空间神通上,出类拔萃。 因此,刚才虞馥贤的这句话,看似什么也没说,其实暗示无穷。身具鲲鹏血脉,精通空间神通,但却仍然被人封印,这有本事封印她的人,究竟是谁?而她口中,留存下这段记忆的人,又该是谁? 当真是字字句句,都可咀嚼,足含深意。 接下来,是问个详细,还是充耳不闻,照旧不入其毂?而虞馥贤当真给出了答案时,虞璿直接选择相信?又或者日后真遇到类似情形,虞璿会凭此选择? 似乎,一切的下文,全是模棱两可的,仿佛一切都是明摆着的,又仿佛一切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推翻。 虞馥贤见她沉默不语,也不主动说话,只是眼里含笑,盯着她看,似乎十分心满意足,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仿佛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要说了。 虞璿终究还是抬起了头,指着虞馥贤,先是狠狠地横了她一眼,却绷不住笑道:“我真是……直到今天看到了你,我才知道别人眼里的我是有多么可恶!” 虞馥贤并不惊讶,一副偷笑的顽皮神情,抿着嘴笑道:“哪有此事!虞仙子一向都是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几时有谁说过可恶了?拿证据来瞧瞧?” 虞璿连连摇头,“连这句自夸的居然也是我的口气……罢了罢了,我不同你玩了。俗话说,奈何得了别人,未必奈何得了自己,此言诚不我欺。我们两个打起这种擂台,传出去倒真是笑话一件了。” 虞馥贤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也是!直到今日见到了你,我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可爱!”直到她笑够了,才收敛了笑容,道:“其实咱们除了性情不改,经历当真是一点也不同。你不问是对的,但就算我说了,也不过多一份笑话谈资。” 她脸上带了一丝浅淡的落寞,“咱们都是只肯信自己的人,大道独行,这句话倒是不假。我生平也没什么比别人强,唯独在看人一道上,从未错信过任何人,想来你也自有斟酌,不会上谁的当。” 虞璿微微点了点头,这话倒真是不假。虞馥贤又道:“因此,我虽然在这幻境里见到了你,但却并不能给你什么指点。同一个人下两盘棋都不会相同。你的过去,我都未必能一一对上细节,你的将来,我又怎可能知晓?至于你将来所遇所见,谁该相信,谁该提防,我当年都不曾弄错,你只有比我更强些的,这也不必叮嘱。” 虞馥贤感慨了几句,虞璿却打断了她的话,笑道:“开诚布公之后,果然大家说话容易多了,看起来也不那么可恶了。既然难得一见,我们闲谈几句如何?” 虞馥贤笑问道:“你想闲谈什么?” 虞璿也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笑容,“就谈谈,眼下这段记忆幻境的主人,是谁?” 虞馥贤并无犹豫,道:“是我一个徒弟。”她沉吟道:“严格来说,只是一道残魂,又穿越时空被吸到了这须弥界中,只差一步就魂飞魄散,已经谈不上神智了。因他生前是蜃气为妖,天生神通是幻术,因此你才看到了我。” 虞璿赞道:“看来你这个师父调//教徒弟的本事也不错。” 虞馥贤摇了摇头,有些索然道:“若重来一次,我倒真不愿意让这些孩子跟着我陪葬。”她瞥了虞璿一眼,忽然笑道:“你可不是重来的我,可别误会。” 虞璿笑道:“何必分得那么清楚?说是一个人,无非因为格局相同;说是两个人,理由自然是经历不一。明白的人自然明白,迷糊的人尽管让他迷糊去。” 虞馥贤点了点头,道:“也是,不过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这般豁达。我当时还刚从东海回到中洲,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虞璿心道,我此时又何尝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未必就比那一世的虞馥贤强到哪里去。不过这话她也不必说出来。 又和虞馥贤说了几句闲话,提起两人认识的朋友来,都是虞璿先挑头,虞馥贤再接话。谈到敖紫篁,却是两人都认得的;而说起风白羽,虞馥贤只说并无深交;至于荀少卿这位大师兄,虞馥贤干脆表示,听也没听过。 闲谈了一会,虞馥贤忽然道:“那边开始了!” 虞璿不解问道:“怎么了?” 虞馥贤解释道:“这一界的修士已经只剩五人,祭祀一旦开启,整个世界的阴性力量都会被收走,而魂魄也是阴气的一种,这里的幻境自然会消散。你快去罢!可别……”她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道:“可别让一个叫做余清圣的人拔了头筹。” 虞璿只觉得诧异,问道:“你说的余清圣是谁?” 只是这边她才开口,虞馥贤几乎在同时问道:“你已经见过他了?” 这两女倒真不愧是不同时空的同一个人,心意一动,谁也瞒不过谁,撒谎也无用。虞璿嘻嘻一笑,道:“这个人非要缠着我,我有什么办法!难道你认识他的时候,还在后面么?既然如此,你告诉我怎么对付他,好不好?” 虞馥贤看了她好一会,首次露出了苦笑,摇头道:“他哪里骗得了你!你只注意些,别让他害了别人。” 虞璿奇道:“这又是怎么说?怎么我看着你好像上过他的当一样?” 虞馥贤淡淡地摇了摇头,道:“我跟你一样,从没相信过他,又怎会上当受骗?” 虞璿也不说话了,只是盯着虞馥贤奇异地瞧了好久,最后极不确定地问道:“他……为你而死?” 虞馥贤脸色居然也没有多少变化,“那又如何?换了你是我,莫非救你一命,就能换来你信任?” 虞璿噗嗤一笑,知她不想说,笑道:“我只是有些不服,咱们既然都是一般品貌,为何在你就是以命相救,却要把我炼成魔头?本来我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真是越想越气,待我出去了就找他算账报仇!” 虞馥贤知她说笑,但自己却实在提不起兴致来,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毕竟,纵然是同一个人重来一次,可弥补所有人的遗憾,唯一不能弥补的,却是自己。 属于她的时代早已过去,这一段记忆也很快要随风而去,而面前这宛如自己再生的鲜活少女,固然也是另一个虞馥贤,却终究不是她…… 第127章 逆天改命 随着湖心浮岛逐渐变淡,而虞璿的身影也渐渐浮现——这蜃气已经在退去。 而从虞璿自身的角度,又是另一种感受,这幻境即使是在消散的过程中,也显得极为真实,仿佛是雾气在阳光下慢慢地淡去,而被遮蔽的东西慢慢重新清晰,而不是打破幻觉之后,世界骤然一变。 虞璿记得,敖紫篁手下便有一群蜃气妖道兵,但那些小妖制造的幻境,较之这里,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她自然清楚,这是幻境几乎成真的表象,真和假之间的界限已经无限接近,最高等的,自然便是所谓的三千世界。而到了这个程度,是真是幻,委实已经说不清楚了。 她定了定神,又回想了一下在幻境里见到的虞馥贤,只觉得若真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倒也不是说不通。 虞馥贤并未给她透露什么“过去的先知”,不过,换了虞璿自己,只怕也不会多此一举——若说人生如棋,己方落下一子,对方自然也有对应;一子之差,满盘皆变,输赢结果,只关乎本身棋力是否高明,决不是悔几着棋便能改变大局的。 这是虞璿历来的观点,想来那另一个位面的虞馥贤应当也和她是一个想法——说多了,反而畏手畏脚,小家子气。 只是,唯独一点,却是虞璿怎么想都觉得不通的。 “余清圣……居然有那么无私奉献么?”她回想了好一会,自失地摇摇头,怎么也不觉得那个心机深沉的哥哥能跟她有这么深的感情。就在不久前,两人之间还是杀机重重,就算现在,也不过是形势所需才稍微缓和。 虞璿不再胡思乱想,捏出一枚传讯符,传了一道信息过去,不久便余清圣便有回复,也甚简单,只是让她快些赶来。 虞璿赶到余清圣所在地点时,此地才经过了一场修士大战,地面仿佛被犁过了无数次一半,土石坍塌,寸草不生,但却没有任何尸骸残留,干干净净,只除了空气中还有着隐隐的血腥味。 现场已经只剩下四人,虞璿的遁光才现,余清圣便第一个发现了,立刻飞去迎接。徐若瑜居然也在,只是脸色惨白,血气虚弱,她一直有意无意地站在余清圣背后的一个角度。对方忽然起身,她吃了一惊,犹豫一下,也跟着飞了上去,倒像成了余清圣的跟班一样。和之前那气焰嚣张的魔女做派相比,也不知她这些时日都遭遇了些什么。 余清圣急匆匆地迎上来,本能就去拉妹妹的手,虞璿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抓个正着。不过,余清圣也只在一见面时表现出少许急切,稍微打量几眼,脸上便露出微微放心的神情,笑道:“还好你赶上了。” 虞璿的目光越过他,在徐若瑜脸上转了一转。徐若瑜冲她点点头,也不知怎么转了性子,只是老老实实跟在余清圣旁边,她仍然背着那半人高的大葫芦。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虞璿的错觉,她总觉得那血红的葫芦颜色仿佛更深了一些。 除了他们三个,此刻现场还有二人,一个是红衣如火的冷艳女子,居然是虞璿认识的韩半清,而另一个则是瘦小枯干的老者,面色焦黄,满脸皱纹,双目微闭,仿佛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一般,只不过身上的气势,明显已经臻至元婴境界。 余清圣低声对她道:“这老者号为土木上人,乃是此界土木岛的一位长老。至于那位韩家女,你该认得。” 他说这话时,并未露出任何异样,和这韩半清交情匪浅的是药王谷掌门古珣,而非无生少主余清圣。 余清圣早就知道韩半清对“古珣”有意,不过药王谷和韩家的合作余地很大,他也不吝惜敷衍着对方,加上韩半清自家也有未婚夫,留着这层暧昧关系,自是有用。 余清圣自诩颇为了解此女,心思缜密,颇有才华,但自恃过高,有些时候未免显得言过其实。但适才那一场混战中,韩半清表现出的战力,却还是出乎了他意料之外。看来,在“古珣”面前,此女还是藏了私。 虞璿点了点头,稍微打量了一下韩半清,只觉得较之上次相见,她气息充盈,显然法力又有精进,但仍然还是金丹顶峰的程度。 在虞璿见过的金丹境女仙中,韩半清是极为法力高明的一位,虽然那次在洞真派的时候吃了她的亏,但那却大半是因为对方轻敌,从运用法力的精妙来说,韩半清比杨玉楼、秦昭等人还要强出一筹,和徐若瑜不相伯仲。 不过即使如此,韩半清也不应该是余清圣的对手,余清圣的厉害之处,虞璿最有体会。而这一界修士全灭,最后只留下那土木上人,想来也绝非易与之辈。 她投在韩半清身上的目光略一停顿便自收回,能在眼下这种情形留下的人,绝不可能是运气,法力必然都不弱。按照余清圣的实力为一个标准,这韩半清至少也该是元婴级数的战力,只不知她手上是什么异宝。 …… 韩半清却全然是另一种想法,她上一世虽然认得余清圣,但对方行踪成谜,自己并无直接面对。这还是重生回来之后,首次近距离见到这位将来的魔道巨擘,自又是另一番感受。 “……日后传言此人乃是魔道第一美男子,果然名不虚传……此人此时年纪尚轻,城府之深,行事老辣,已经不亚于修道数百年的老怪物。” 她在心中暗暗评估自己的胜算,这须弥界的开启,内藏了一个大秘密,而据说当年虞馥贤便是从中得了好处,这才一步登天。在这里看到虞璿出现,韩半清并不觉得诧异,只是想不到,余清圣竟然曾经来过这里! 而更令她惊异莫名的便是,虞璿同余清圣这两人份属一道一魔,日后更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此刻竟然看上去关系匪浅! 余清圣同他的一个手下,已经让韩半清感到微微压力,再来一个虞璿联手,她心中不禁直打小鼓。 韩半清并不傻,她自然也猜得到,应当是有些地方发生了改变,既然她自己都能重生回来,而且改变了不少细节,日后的分歧变化,自然也只会越来越大;而她记忆里的种种优势,也会越来越小。 而她需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尽一切机会提高实力,改变曾经的无力。 重生一次,自要逆天改命,绝不随波逐流! 她的目光重新又坚定起来。 …… 过了好一会,天空中乌云渐渐浓密,形成一个阴阳鱼般的漩涡,而那宛如老僧入定的土木上人,雪白的眉毛一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口音非常奇怪,带着浓重的偏僻方言,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乡下老农在低声咕哝。 “几位小友人都到齐,天宫开启在即,也该先开诚布公地把话说清楚,免得又出错。” 韩半清微微点了点头,而这边则是余清圣答道:“上人请说。” 土木上人咳嗽一声,道:“几位小友都是天外来客,像老朽这等修士,活过数千年,生平最大愿望便是脱离这桎梏牢笼。那天宫中遗留的大能机缘,老朽是不去想的。四位中谁能能相助老朽脱困,老朽可以发下心魔誓言,届时必定鼎力相助。” 余清圣眼睛一眯,“听上人的意思,待会天宫中还另有秘密?为何其余修士皆都不晓?” 土木上人老神在在地道:“三千六百五十年一开启,活不过这个岁数的,他们晓得个屁!” 韩半清淡淡道:“前辈不可诳言,元婴修士寿元千载,就算有延寿秘法,也不过能多活个数百年。莫非前辈能活过三千六百五十载?” 土木上人呲牙一笑,他脸色枯黄,身材瘦小,这一笑更是让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团,仿佛一个老猿猴一般,“老朽自然也活不到这么久,满打满算才九百零六岁,不过没有活过三千年,并不代表不能有三千年的记忆。” 他声音尖锐,却又含糊得很,“至于是怎么来的,自不可说,不过老朽句句是真,绝无虚假。” 余清圣道:“既然如此,上人不妨说来,该当如何相助?” 土木上人尖声笑道:“不急,不急!等大家进了天宫,我自会告诉你们如何做。”他手一扬,四个小东西分别向四人飞去,却是骨质的传讯符。 “这是恒河沙兽的骨头,也是唯一能够传讯的东西。阴阳鱼已经汇聚,再有一炷香时分,天宫便要出现,你等进去之后,多半会被分开,老朽要找到你们帮忙,可就全靠此物了。” 随着土木上人尖声尖气的语调解说,头顶乌云汇聚的阴阳鱼已经越卷越大,隐约可见里面山峦水脉,城郭宛然,亭台楼阁,人影幢幢,栩栩如生,仿佛一个小世界一般。 虞璿也不禁抬头去看,只不过,看着这传说中的“天宫”越逼越近,虞璿心中却不期然冒出了另一个词“鬼国”,实在是来者邪气森森,全不似善类。 按照幻境中虞馥贤所言,这“天宫”的开启,汇聚了整个世界的阴魔血煞等种种负面能量,自是凶戾至极,就说是鬼国魔狱也不为过。 不过,对于这一界的修士来说,乃是唯一可以凭之离开的机会,自然又是不同。 在那“天宫”,或说“鬼国”当头罩下时,四周也骤然黑暗起来,而虞璿隐约听见余清圣急促的声音在耳边,“那老头儿有问题!……” 第128章 心魔成魇(一)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下来的一瞬间,余清圣眼中所见的,便是虞璿率先投身抢入一个光芒闪烁的淡白色光圈内,在她闪入之后,光圈立刻便消失不见。 ……别说守望相助,端是看也没多看他一眼。 余清圣只觉得一股凉气自脚底直冲顶门,浑身冰冷,偏偏心口不知是怎么,压制不住的滚然如沸,仿佛恨不得要焚尽世间万物才好。这如冰裹火的两种极端冲突、却又分明炽烈得令人心悸的情绪,让他一时间竟有种难过得要吐口血的错觉。 忽然,一个微凉柔软的小手轻轻牵住了他,余清圣回头一看,竟然是韩半清。只是此时,这冷艳如冰的女子脸泛红晕,凤眸水光盈盈,柔声道:“珣哥,我……” 这一声柔柔媚媚的低唤,虽并不能让余清圣从极端失望又愤怒的情绪中缓过来,但却让他吃了一惊,立刻醒悟“此女断无可能识破古珣与我之间的联系,必是陷入了幻境,这才所见所闻都从心而发” 余清圣身为无生魔主的外孙,虽然功行法力尚弱,但论起眼界见识,却胜过这世上大部分的修士,不过怔忪了片刻,立刻便反应过来,“真中藏幻,幻中藏真!韩半清眼里见到的是古珣,而我所见的馥儿弃我而去,只怕也未必是真的。” 这样一想,他心神便镇定了几分,环顾一看,除了腻在自己身边的韩半清,那土木上人正手握一个罗盘,仔细地查探,小心翼翼地转动着方位,旁若无人。忽然,他脸现喜色,一步跨出,在他脚移动的一刹那,一道暗红光晕自脚下升起,将土木上人笼罩其中,随即也消失不见。 另一边的徐若瑜,却是脸露惊恐之色,慌张地招出法器,抵挡那不存在的攻击,脚下稍一挪动,也被一道淡淡的烟雾卷入,消失不见。 一连消失了三人,余清圣略有所悟,“果然是幻境!看来一旦被幻境所迷,而稍有举动,便会被挪到别处……越是心性不稳,越是难以从幻境中清醒,只是,馥儿心智坚定还在我之上,怎会第一个入毂?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余清圣出身魔道,本就是玩弄人心幻术的行家,适才他眼中所见虞璿弃己不顾,却是他潜意识里最忌讳的一点,而在他意识到并挣脱之后,余人陷入幻境时的举动,都被他一览无遗。 但哪怕识破了幻境,却未必就能破解。余清圣想想也是,此地并非前辈着意留下的传承关卡,只是残余意识笼罩,要说有什么艰难,自然也只可能着落在心性意志上,和个人法力修为,倒真是没多少关系。只是,他虽然想透这一点,但仍然极为懊恼,事情还没开头,虞璿便不知所踪,实是不祥之兆。 余清圣正在烦躁的时候,仍然陷入幻境之中的韩半清,却真将他当成了心上人“古珣”,虽然事实上倒也没错。但余清圣此时哪有心情应付她,随手一推,便将韩半清摔了出去,一个跄踉,落地便被一道微黄光晕拢住,消失不见。 余清圣低头看了看手中毫无反应的恒河沙兽骨,犹豫了半晌,终于也向前踏出一步,莹莹暗绿光芒大盛,将他全身罩住,瞬间也无影无踪。 …… “这里……是白莲魔宫!” 莹莹如流动的绿光从浓转淡,余清圣再看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极为熟悉的华丽罗帐内,他下意识地伸手在枕边一摸,触手冰凉,果然是那柄通体赤红的玉如意。 这如意却是他幼时放在枕边压惊所用,也是一件异宝,只是后来仓皇出逃,扔在白莲魔宫中,也不知所踪了。 余清圣看着手中的尺许长的精致玉如意,轻轻叹了一口气,而这一点响动,顿时外面传来两个一模一样的温柔女声,“少主醒了吗?” 这声音他自也是记得,乃是自出生起便照拂他的一对双胞胎侍女。一切都同那一日的记忆一模一样,只除了—— 那时候的余清圣不过是十岁的懵懂幼童,而此刻手执玉如意,微微感慨的,却是已经长大的自己。 并未理会侍女的悄声低问,余清圣自顾揭开帐子,翻身下来,而一左一右跪在榻前的侍女,见了成年的他,也并未露出任何惊异之色,仿佛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余清圣神情数变,最后却仍然温和地问道:“母亲在何处?”自己出现在幼时的白莲魔宫,自来幻境都来自于人心的记忆,只是他当真想不到,重新看到自己的“过去”时,竟然栩栩如生得,让他都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 左边的侍女恭敬地答道:“公主这时候正在玉蟾殿里修行,令奴婢们不得打搅。”右边的侍女接着道:“少主若给公主请安,再过一个时辰便能请见了。” 再过一个时辰,再过一个时辰…… 余清圣本以为自己早已将那天的事情忘得七七八八,但当真“回到”过去时,那些记忆的细微之处却无一遗漏。 修行?分明是在生产吧! 再过一个时辰,当是馥儿出世的时刻。 余清圣脸上笑容依旧温和不变,“知道了,我不会去打扰娘亲的。”侍女刚刚说“少主真是孝顺贴心……”便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余清圣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地上是两具歪倒的尸首,这美少年施施然地走出了寝宫,并不在乎被人发现。自从三年前开始,魔宫中原本充斥的面首仆役侍女,便逐渐减少,虽然余清圣并不知道这些人的去向,但想来也只有死路一条。如今他杀了最后这两个侍女,想来白莲魔宫中,除了他,就只剩下母亲虞明月了。 当时,年幼的余清圣是老老实实待满了一个时辰,才去玉蟾殿,而那两个送他过来的侍女,被脸色苍白的虞明月随手杀死,然后,她便将封印了女儿的金丹,塞给了惊恐疑惑的幼子,并以法力将他送走。 余清圣缓缓地走向玉蟾殿,较之当年的紧张和忐忑不安,此时的他,却怀着一种玩味的心情,“既然是幻境如真,我倒也很想知道,你能给我编造出一个什么样的前因后果吧!” 玉蟾殿乃是虞明月的寝宫,除了她自己,无人能在此过夜。余清圣还未到殿门口,已经感受到里面透着一种古怪阴沉的邪异之感,一缕缕似有若无的血腥味道,从里面飘出来,而殿内却是寂静得没有半点声音穿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本来打算直接闯进去的,临时改了主意,“纵然是幻境非真,总也是我的母亲,无论何时何地,亲母颜面扫地,非人子所为。何况……贸然冲过去,这幻境十有八//九就给出一个我娘亲勃然大怒的结果,那还有什么看头了?” 这样一想,他便悄悄立在门缝,往里面张望——倒不是不想用法术窥探,只不过玉蟾殿内外都是重重禁制,一旦有法力波动,只怕露出马脚的更快些,何况,虞明月怎么也是元婴三重境的高手,世上能稳压她一头的修士,已经是寥寥可数。 余清圣打定主意,往门缝里一瞧,入眼的正是那再熟悉不过的背影,简简单单的一袭白衣,却偏有种洁净得不染尘埃的清冷。饶是已经见过了无数次,又心知是幻境之中,并非真人,余清圣仍然忍不住眼眶一酸,气血翻涌,不可自抑。 好不容易将这涌上的情绪压下,他仔细望去。却见母亲正吃力地掐着印诀,飘浮在她身前的是一团不成形的血肉,那血肉还在微微颤动,隐约传出婴儿极细的嘤嘤啼哭。 余清圣悚然而惊,心道:“馥儿的肉身有些古怪,果然是母亲亲手做成的么?只是她为何要这么做?”想起适才满殿内都是细细的婴儿啼哭,极为凄惨,仿佛那最柔弱的小生命,正在经受着世间最惨烈的酷刑一般,他本也是见惯了魔道中种种酷厉残忍,此时却只觉得一阵阵无来由的心悸,似乎那婴孩每啼哭一声,自己心口便是微微一跳。 随着虞明月不断地将一道道印诀打上,那团血肉在蠕动中渐渐形成一个极小的婴孩形状,只有拳头大小,而哭声也渐渐细弱消失,最终被封入一枚碗大的透明金丹之中。 他还未想出点头绪,忽然身边环境一变,却是虞明月亲手将封印着婴孩的金丹交给他,低声急促地道:“带着你妹妹,快走!” 余清圣一抬头,却不知自己何时又变成了十岁的幼童,而母亲衣裙上血迹斑斑,上方那张惨白的容颜无比清晰。 而下一刻,便是一股庞大的法力,将他整个人裹挟起来,天旋地转。 一如当年。 第129章 心魔成魇(二) 余清圣低头看着手中捧着的透明金丹,里面裹着的小婴孩眼睛紧闭,捏成拳头的小手只有他的指头大小,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便要死去。 ……全然无法同那令他又爱又恨、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愧疚和忌惮的明丽少女,联系到一处。 记忆里的时光倒流,自己仿佛分成了两个,一个是现在的自己,而另一个则是当年凄惶恐惧,又带着愤恨不甘的小少年。 幻境就是幻境,心中并未经历过的情形,无法凭空臆造,而存在过的,却都被一毫不差地翻搅起来,包括从不肯去回忆的那些阴暗心思。 …… 依旧是黑水荒原,依旧是毫无预兆地暴起的兽潮,依旧是大哭着追赶兽群的小小少年……只不过,这一次没了从天而降的白衣修士。 疯狂的兽群渐渐远去,而浑身浴血的小少年怔怔地看着满地狼藉,在那堆积的几乎要踏成血泥的断肢残骸下,是一片襁褓的碎布。 “噗通!”一声,小少年重重地跪了下去,额头磕在坚硬的岩石上,顿时血肉模糊。 压抑的呜咽,断断续续,仿佛从心底最深处传来。 “娘亲……妹妹……我没有……没有想……要妹妹死……” “我只是……不想……为了她……我也想好好活着……” …… 那时候,荀少卿路过得太晚,并不知道救下的小少年,那个在他眼中倔强尽责的孩子,其实就在一刻前,刚刚亲手扔掉了襁褓里的婴儿。 哪怕下一刻便已后悔,也无改曾经做下有愧于心的事。 虞明月那句“用你的命保护她”,成了小少年心中最深重的阴影,而托在手里的那不懂事的婴儿,也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都是一样的儿女,待彼何厚?待此何薄! 这几乎是注定了年幼的余清圣,对尚是婴儿的同母妹妹,怀着一种天然的敌意。一半是亲情和责任,一半是忿痛与杀机,在这幽微难明的心思驱使下,最终这少年选择了弃妹妹而去…… 她的前途性命固然重要,但他的,又凭什么不重要? 我不想为你死,也不愿杀你,最好,再也不见! …… 周围的景致像碎片一样裂开来,余清圣脸色苍白,适才在幻境之中,他不断地重复着过去,以及不同选择下的未来——那些未来里,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虞璿,虽然最后还是挣脱,但心神也着实受创非小。 他定了定神,发现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唯有周身三尺有光芒照亮,他试着以神识延伸查探,却发现神识最多能延伸三丈,便没了感应。 忽然,前方亮起了一点微光,一个绰约人影缓步而来,越来越清晰。 余清圣先是警惕,待看清楚了来人时,顿时一喜,叫道:“馥儿!你——”半句话被他咽了回去,“……你是谁?” 自黑暗中走出的少女,左手掌灯,右手提剑,金冠流苏垂肩,紫裙长裾拖地。容貌体态分明就是虞璿,但凤目含威,杀意盈贯,又决非是余清圣印象里熟悉的妹妹。 少女冷冷地看着他,“余清圣,任你花言巧语,今日,必取尔命!” 随着这一声彻骨冰寒的叱喝,少女右手的金色长剑,已经毫不犹豫地向前挥了出去。 …… …… 韩半清重重地跌下,大口地喘着气,自从她修真以来,还从未如此狼狈过。只是,她还未定下神来,前方已经响起一阵轻轻的鼓掌。 韩半清抬头一看,顿时目光一寒,她同样陷入幻境之中,几乎沉迷,费了千辛万苦才挣脱出来,一出现便瞧见自己最不愿见到之人。 半丈石台上,虞璿侧坐,手里把玩着一方玉匣子,若不以为意笑道:“没想到竟然是你第一个出来。”神情姿态潇洒自然,纯没把韩半清放在心上。 韩半清死死盯着她,“东西,已经被你得了?” 虞璿将玉匣子一扬,笑道:“你说的是它么?想要?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韩半清忽然笑了起来,但却目光冰寒,不带一丝笑意,“不错,我此来就是为了把该属于我的东西,抢过来!” 她自从在洞真派输给了虞璿,恨意更深了一层,而和记忆里越来越大的差异,也使她无法再从容等候,急急忙忙便将自己记得的几处机缘找了出来,为此还起了好几场冲突,结下了几门仇家。 但即使如此,大日火鸦壶和乾坤雾露网这两件法宝在手的韩半清,却是从未有过的信心十足。火鸦壶能放出无穷大日真火,乾坤雾露网是一切真火的克星。有了这两件虚灵法宝,就是被两三个元婴修士围攻,韩半清也自信不惧。 她从后世的记忆得知,这一处须弥小界的传承关乎气运,不知多少人争夺,而最终却被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虞馥贤所得。短短百年之内,一跃成为修真界有数的高手之一,更得了好几样厉害法宝,气运之钟,一至于此! 而这一次,但愿她能夺得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而非永远随波逐流,为人作嫁! 虞璿笑了一笑,浑不在意韩半清毫不掩饰的敌意,又过得片刻,余清圣也走了出来,他满身都是鲜血,左臂齐肘而断,伤口犹自滴血。他面无表情,先是看了虞璿一眼,又扫了韩半清一眼,道:“那两个来不了。” 虞璿看了他一眼,微微纳罕,心道:“他从幻境里出去之后,怎地弄成了这般模样?按说只要脱出心魔幻境,便不会受伤,何至于此?”左手却将玉匣一拍,道:“东西就在这里,你们谁先拿?” 韩半清极为狐疑地看着她,“你同我们一般来此,不过是早来片刻,这传承你做得了主?”虞璿的言谈举动,在她看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仿佛自己只要一有举动,便会跌入对方设置的陷阱中。 虞璿嗤笑一声,“你也知道我早来片刻,道我没试过么?这有缘者得,还真不是虚话。这匣子是没人带得走,至于打开之后,里面是有宝贝无宝贝,那也不一定。” 她极为大方地将玉匣子揭开给二人看,里面是一黑一白两片玉简,不断围绕旋转,转得快了,残影也如阴阳鱼一般。 韩半清犹豫地走了过来,伸手一摄,那一对玉简便落在了她手里,韩半清没想到如此轻易,有些不敢相信,但神识一探,却分明就是一部极为深奥的道术秘册。 余清圣眉头一皱,若说“古珣”还有地方用得着韩半清,那么在这种场合,他可丝毫不会吝惜韩半清的性命。见韩半清面露喜色,显然是得了好处,余清圣嘴角微抿,已经决心在出去之后,如何设法拦截留下此女! 虞璿将二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见韩半清又警惕、又隐藏不住欣喜的神情,摆手一笑,道:“想不到机缘应在韩姑娘身上,恭喜,你好自为之罢!”韩半清待要说话,却自光芒一转,已经消失不见。 此地只剩兄妹二人,余清圣盯着眼前姿态随意的少女,脸上已经没了笑容。 而虞璿亦是收敛了散淡随意的神情,和余清圣如临大敌的神色不同,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望着他的神色温柔又惆怅,“哥哥,你还是要选择同我做对么?” 余清圣紧紧抿着唇,丝毫不为所动,“你到底是谁?” 虞璿微微一笑,“我是谁?虞璿?虞馥贤?你以为我是谁,我便是谁。”她轻轻地说道:“你弃我伤我害我无数次,还要问我是谁么?” “若非幻境,我还真不知道,你这样恨我入骨。” 余清圣的瞳孔骤然收缩,大汗淋漓,仿佛整个人被赤//裸//裸地晾在了冰天雪地里,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撕开,惊惧羞愧到了极点,“你……” 虞璿看着他窘迫无地的情状,却没有丝毫安慰劝解的意思,她心中极为平静,对余清圣在幻境里的选择,无爱无恨,只是微微诧异,“……以他的性情,怎可能会为虞馥贤而死?幻境见人心,方才我所见的,此人本性分明自私自利,唯我独尊,翻脸无情,六亲不认……莫不是那虞馥贤死了太久,记忆早就混乱了?” 其实,在余清圣等人苦苦挣扎于幻境时,虞璿已经极轻松地通过了关卡,她离开浮岛时,那另一个世界残留的虞馥贤的记忆,被她吞噬融合,不过那段记忆残存已经不多,和虞璿的现状一对照,更是全无参考可取之处。不过虞璿本也没指望从中得到什么作弊消息,对此倒也不为己甚。 而另一个意外之喜,则是她进入这阴煞魔气融合的“天宫”之后,竟然畅通无阻!直到她一直走到放置玉匣子之处,才见一团银色雾气盘旋,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口称“师父!” 想到虞馥贤所说,幻境乃是她生前一个弟子残留神通,虞璿倒也不意外这蜃气妖的残魂对自己“纳头就拜”。 在干脆地答应了对方转世再收入门下的要求后,虞璿轻松拿到了这一方天地消散之前的主导权,而另外几人在幻境中的经历,也被她一览无遗。 余清圣神色复杂地望着虞璿,她轻松无比地说出那句令他胆战心惊的话,却仿佛没事人一般笑语嫣然,令他也不敢确定,此时眼前的,到底……还是不是她!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反而平静下来,“馥儿,此非我所愿。”再多解释,也是无用,做过了便是做过了。 大概那时候在兽群里抛下她的那一刻,便再无挽回的余地,哪怕生者依然生,死者尚未死。余清圣在幻境中那无数次经历,俱是兄妹成仇,从无例外! 这是他心里唯一相信可能出现的结局,余者,皆不敢不能不曾祈望。 虞璿侧头一笑,忽然从石台上跳了下来,走到了余清圣面前,“哦?那哥哥的愿望是什么呢?”她忽然伸手牵住了他的手,“来!” 余清圣不由自主地被她拉了过去,石台上玉匣仍旧是打开的,里面空无一物。余清圣不解问道:“东西不是被韩半清拿去了么?” 虞璿摇了摇头,解释道:“她拿走的是副册,虽然也有用途,但比起剩下的两部经书,不过是小道。” 虞璿侧头望着哥哥,噗嗤笑出声来,“真是笑死人了,我倒不知道我拿过她什么东西,怎么总是念念不忘一个抢字……我倒要看看她打算怎么不为人作嫁!” 她笑颜如花,但看在余清圣眼中,心却是一丝丝地往下沉。 此刻的虞璿笑语嫣然,婉约娇俏,但却让他不可抑止地想起了,第一次在星宿洞天见到的少女—— 迦梨! 第130章 所求唯道 一时间,兄妹之间的气氛,骤然沉寂! 虞璿收敛了笑容,不再去看余清圣,她慢慢低下头去,注视着白玉匣子,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也没有。 匣内光芒一闪,出现的却不是玉简,而是两本极普通的经书,一左一右,并排放置。 余清圣也发现了匣内的变化,不过此时虞璿给他一种极危险的感觉,她不开口,他也不敢先说话,只在心中合计。 良久,虞璿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匣中有两部书,一部是阴符宝箓,另一部是天魔波旬经。” 余清圣怔了一怔,大出意料之外,忍不住反问一句,“难道就是那两本经书?”《阴符经》乃是道教最常见的经典之一,而天魔波旬经,又名他化大自在经,在魔道中流传普及之广,和阴符经在玄门耳熟能详的程度有一拼!哪里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传,简直是随便拉出一个修士就能见过! 只是,这两部典籍虽然在魔道两门的地位极高,但却只是单纯的阐述道理,记载事迹的经书,既不教人修行,也不传人法术。在凡人的书坊里,随便就能买得到,说是烂大街也不为过。 虞璿点了点头,道:“就是那两部书。不过,还有两本副册,记载的是种种法术阵法,炼宝炼器的法子,不过刚才已经被韩半清得了去。” 余清圣也是聪明智慧之士,一瞬间的疑惑之后,神情也不禁严肃了起来。他想了好一会,试探地问道:“馥儿,这两部书,你我能否共学?” 虞璿听了这话,也不意外,只是一笑,道:“还要学什么?这两部经书,咱们哪本不是倒背如流?你若想温习,两本都拿去无妨。” 余清圣闻言,仰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虽然还是一身血迹的狼狈模样,但简简单单一个动作,整个人竟然透出丝丝渺远清静之意,不似魔道煞星,反而宛如玄门清德之士。 兄妹两人这一番对话,虽然不曾明言,双方却都已经了然于心。 他们这一场所争所为的,哪里是什么高深玄妙的道法魔经!分明便是道路之择,气运之分!韩半清拿去的那两本副册,固然包含了强大道术,神妙魔法,能够令人短时间内实力倍增,但真正对所求之道的裨益,根本不值一哂。 道法有三,最次者术,其次为法,上上为道。 只不过,道之一字,虚无缥缈,根本不是言语文字可以记录,师长亦不能指点,只能自悟自择自修自得。 这须弥界中道魔两分,几乎是外界世界的一个浓缩,冥冥中有种密不可分的联系,只要获得这须弥界的气运,外感天心,自然便可证得自身之道。 但正因为道魔两分,应运之人,却必要有一个选择才行。因为纵然从理论上讲,道魔都属于大道的一部分,但那是到了至高终极之处,回头再看得出的结论,而人只有一个,自然不可能同时走两条路。 选择玄门,还是魔道,便成了摆在虞璿面前的一个大难题。 虞璿自转世归来,便指望从玄门正法证道飞升,毕竟和魔道勇猛精进却如履薄冰相比,玄门的路要稳妥多了,在她没有找到更好的道路时,选择更稳妥的路子,是自然而然的。 但来了这须弥界中,又吞噬了另一个位面的虞馥贤的记忆,加上此时这须弥界中道消魔涨,正是魔运最盛的时刻,虞璿此身秉持魔运而生,内外感应,因此出入“天宫”如入无人之境。 而她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将来如果选择他化自在天魔之道,乃是顺天而行,定能遍超前辈,修为之利,气运之隆,无一人能同自己比肩。反之若选择道门,这条路便极为崎岖,多灾多难,为人觊觎,若是一不小心,便要前功尽弃。 按照道理,虞璿自是该选择天魔波旬经为上策,但不知为何,她心中却有些犹豫,对阴符经也大有留恋。 除掉徐若瑜和土木上人本身气运薄弱,干脆根本就感应不到地点,另一个韩半清虽然到了,但却压根没看到这一道一魔两部经典,而是取走了副册,显然自身禀赋还是不厚,与之无缘,就算日后学了副册上的法术,能得一时风光,若不知收敛,最后也决无可能与虞余二人相争。 至于余清圣,他倒是和虞璿一般,也看得到这两部经书。但让虞璿意外的是,余清圣竟然感应的是玄门气运,虽然在这道消魔涨的情势下,比她弱了何止百倍,但这一股气运的本质,却并不逊色。 她再次看了看余清圣,暗中摇了摇头,心想这人人品实在看不出那点好,这种结果,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虞璿伸手拿出一本经书,却是阴符经,她叹了一口气,道:“荀师兄一直对你颇有余地,你若肯废了本身修为,回去再找他拜师,还来得及。”若是余清圣挑了阴符经,她倒也可以无牵无挂地回魔道打拼,想来无生姥姥还是会待见这么个前途无量的孙女的。 余清圣想不到她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见虞璿只是纯感慨,并无对他下手的意思,才松了一口气,摇头道:“若是回得去,早就回去了。” 他先看了看虞璿的神色,才说道:“天魔波旬,他化自在,实是魔道最高心法。无生道的法门虽然高明,但却利女不利男,我想必是需要这部波旬经相助,才能打破壁障,成就至法。姥姥令你我二人结伴而来,想来也是这个缘故。” 虞璿先是点了点头,但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话是这么说,不过你白做了我的哥哥,却对我一些也不好!如今东西在我这里,实在不想分给你。你说该怎么办?” 余清圣一噎,也吃不准虞璿这话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着恼。他想了好一会,无可奈何道:“是我做得差了,凭你怎么出气,我总是没得话说。” 虞璿将阴符经重新放了回去,心知余清圣已经选定了波旬经,和自己强烈地感应到这一界的魔运不同,他身上缠绕玄门气运太弱,应当是没多少感觉,否则也不会提也没提阴符经了。 从这须弥界中便可看出,将来出去外界,依旧会出现道魔交缠争斗敌对的局面,届时只怕两人也是敌对的多,再似这等对面交谈,怕是越来越难了。不过她倒也并不害怕,毕竟道魔的存在,便如一件事物的阴阳两面。若是只求一个输赢,对手自然是越弱越好,但证道之途,倘若没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另一方也无法攀上那至高极点。 她拿起波旬经,这部经书一入她手中,便微微发出光芒,似乎欢欣鼓舞,却比那阴符经入手时的寂然,明显有更多的感应共鸣。虞璿摸了摸这部经书的封皮,向余清圣一笑,道:“不如,拿你的封魔榜来换啊?” …… 余清圣拿到天魔波旬经后,已经入定开始参悟,而虞璿捧着阴符经,却并未打开,而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盘坐入定的余清圣。 “也不知无生道的魔婴都是怎么制造出来的,资质逆天成这样!”虞璿盯着余清圣修炼,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却忘了她自家也同样是魔婴之躯。 端坐参悟的余清圣周身金光慢慢散出,正是金丹界域,而这界域扩展到千里方圆之后,渐渐由淡金色变成极纯的清光,这清光慢慢向内凝聚,最后笼罩周身一丈,如有实质,正是成婴之象!一般修士丹破成婴,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被外界灵气流动打散,都是先在金丹之内凝聚一点,然后再慢慢收拢法力,使之从小到大,逐渐祭炼成形。 似余清圣这般一次便将丹气散开,再收聚化婴的方式,简直不是一个豪放能够形容!不过这也是因为环境大不相同,须弥界虽然不算大,但也是五脏俱全,一界中只有两个修士,又是一阴一阳两分,因此灵机所钟,气运所至,根本不必再担忧别的因素,只要一心不乱,一神不散,凝练元婴自然水到渠成。 虞璿将目光移开,从余清圣周身灵机的变化来看,结婴当无失败之理,但要彻底稳固婴儿,只怕也需要二三十年才可,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想一鼓作气完成这个过程。 兄长如此,自己自然也不能令其专美于前。 虞璿微微一笑,双手将阴符经一合,那部薄薄的书便化作了三百余个金光闪耀的文字,在她周身旋绕流动,衬得她面容庄严神圣,仿若神祇天人。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故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 第131章 天杀 道门有一首歌诀,“阴符宝字逾三百,道德灵文止五千;今古上仙无限数,尽从此处达真铨。”可见这两大经典在道门中地位之高。如果说道德经宣扬的是上善若水之道,那么,与之齐名的阴符经,则在阐明天地人之理的时候,更加锋芒毕露,纵横俾睨,神鬼无忌。 “天生天杀,道之理也!”正是阴符经最精辟的总结。常言仙道贵生,但这部经典的主旨,显然更重一个“杀”字,暗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苍茫意境。 阴符三百字,对于虞璿来说自是耳熟能详,每一句经文作何解释,也都熟极而流。但道理在纸上的时候,仍然不算是真道。有的修士骤然听到大道理,而本身也有悟性,眼界一开,顿时有种心胸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智慧通达再无疑惑;但事实上,这种“悟道”是虚的,是站不住脚的,也就是所谓的纸上谈兵,看起来无往不利,换在实际中,说不好便一败涂地。 虞璿本人,不可不谓才华不高,生平所学,也都是最高明的法门。可以说,该知道的道理,她全都知道,至少也是听说过。道魔两门的各自利弊,她比谁都想得清楚。但看得见道路,距离通过了道理,却还差得老远,而且也无人可以保证,全程看过的这条路,就真能顺畅无碍地走下去。 寻常修士渡过天劫,便算过了长生一关,剩下无非是避劫躲灾,图个逍遥,这些对虞璿来说几乎没有任何难度。她的起//点太高,无论走哪一条路,所能达到的高度,都是世上大部分修士所无法企及的,但正是因为如此,越是百尺竿头,越是难以更进一步。较之普通修士,虞璿所求更大,因此也越是惜羽,便如凤凰非梧桐不肯栖,她也断不肯胡乱选择,就此驻足不前,甚或沉沦。 因此,直到这须弥界一行,虞璿才捕捉到了一丝灵光,那就是,将整个世界的气运未来,同个人修行的道路紧密结合起来,在天地大劫中,证得功德,从而脱去人劫。 所谓的功德,并不是做几件有益别的生灵的事情,就算功德。真正的功德,其实是分为“功”和“德”两种,德是自身内修体悟,而功自然便是实证了。只有“功”、“德”具足,才能外感天心,内应人心,从而达到圆满的境界。 要做到这一点自不容易,首先一个世界的天意如何,便极难揣测,这只是一种泛意识,并没有好恶取舍,也不会立刻做出反应,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存在,都会对其造成影响,而最终导致一个怎样的结果,也不得而知。 只是,若放在之前,虞璿还不敢往这方面想,但须弥界一行,在感受过了一界的气运尽聚于一人、那种奇妙的感应之后,虞璿对自己前路的揣测规划,已经隐隐成形。而对这神秘莫测的须弥界,她也隐约有了一种大胆的猜测: “外界也是劫数将起,这须弥界的情状,倒像是一种预示一般……或者,那虞馥贤也正是我的前车之鉴……” 虞璿终于发现自己那一丝对天魔波旬经的隐忧来自何处,那便是她所见的虞馥贤的下场,以及此刻须弥界中道消魔涨的情形——无穷修士坐困愁城,前路已断,无人可逃,只能在“天生天杀”之间,反复生灭轮回! “虞馥贤在另一个世界的经历,和我自是不同,但所求的目的,所处的环境,应当不会有太大区别。她败了,那我呢?” 从那段残留记忆中,虞璿并没有得到可参考的答案,但她最终却仍然选择了更加崎岖的道法……至于前途吉凶,不得而知。 阴符经化作的朵朵金文盘绕旋转愈急,此番因果利弊,虞璿也已经想得清楚,抛开了最后的迟疑,清绝艳绝的少女闭目默默祝祷:“惟愿时来天地同力,助我成功!” “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唇中缓缓吐出这八个字,仿佛箴言一般,随着清音落地,少女周身绽开湛然光华,较之余清圣成婴时的千里清光,无穷幻象,这一次,整个须弥界灵气都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跳跃共鸣,紫气自生,彩霞自来,仿佛天地都为其喜悦恭贺。 而虞璿头顶三尺虚空,也渐渐凝聚成一个婴儿形体,由虚到实,再由实到虚,如是反复三次,最终变得如有实质。 寻常修士突破元婴之境,初始元婴不能离体,还须温养一甲子方能稳固婴儿,余清圣的表现已经堪称惊才绝艳,而虞璿成婴的声势,还要更胜其人,这兄妹二人,倒真不愧是虞明月苦心孤诣打造出的应运之人。只是,最终能否借运成器,却仍然是未知之数。 虞璿炼就的元婴便如一个缩小版的她,这如有实质的元婴,小小的双眸骤然睁开,眸子竟然是金色,极具威严之势!元婴一转,便自虞璿天灵透入,仿佛肉躯就像不存在一样,没有任何障碍。而虞璿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成就元婴的虞璿,气质略有一丝变化,若说之前的她气质如明珠璀璨,此刻便更有种美玉般的温润,周身法力收敛得更加自如,而神态也多了一丝坚毅。虽然才刚刚成婴,尚有三重天劫要渡过,但虞璿此时的法力之高,已经不逊色大部分老牌元婴真人! 只是,对她要走的路来说,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吉凶未卜的开头…… …… 余清圣自入定中醒来,只觉得周身法力澎湃,是从未有过的舒爽畅快,仿佛一举手一投足都有毁天灭地的力量。那部波旬经,内容上并无什么出奇,但在这须弥界中特殊的环境下,在这一股气运的推动下,以“他化自在”为心法,无生经上涉及男女之别的碍难,便被从容化去,让他一举跨入元婴境界。 他还未收起这种喜悦之情,虞璿的声音已经传来,只是人却不知在何方,“须弥界归我所有,已经容你在此修行三十年,此刻时间已到,你自己回去吧!” 这几句话语气平淡,但话中逐客之意也不问自明,余清圣刚刚结成元婴的喜悦,顿时仿佛当头浇了一大盆冷水,怔了一会,才问道:“馥儿,你……生我的气?” 虞璿淡淡地道:“哥哥言重了。这一界于我十分重要,星宿洞天本是须弥界的一块碎片,念在兄妹之情,我便不同你索要了。你我已经各有选择,纵然现在勉强相聚,将来迟早也要各走各路。何必留恋太多?” 余清圣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好,这部天魔波旬经,或者说他化大自在经,对他来说确是极大的机缘,虽然不如虞璿感应强烈,但也明白此经一入手中,诸多疑难已经迎刃而解,道路已经定下,只需奋力向前便可。 而同样因为如此,各自选择道魔一方的兄妹二人,分道扬镳也已经初现端倪。他虽然也有些察觉虞璿的淡淡疏离,但却实在没想到来得这般快! 余清圣长叹了一口气,却还怀着一丝希望,言不由衷地道:“就算你我所学不同,也未必就一定要……道魔两派中,也不乏至交好友。” 虞璿轻轻笑了一声,虽未反驳,语气却颇敷衍,道:“以后再说吧!徐若瑜同土木上人都被你收了,你顺便也带他们出去。”却不容余清圣再辩驳,法力运转,将他送了出去。 待余清圣离了须弥界,虞璿端坐云中,素袖一抖,飞出溪山行旅图来,而她同时也低叱一声,“玲珑道友助我!” 玲珑塔应声化成一座小塔,见风而涨,直到一丈六尺,有无穷金光垂落。虞璿取了那从余清圣手里要来的封魔榜,榜上封印的魔头已经全数还给余清圣,此时看上去,便是一卷洁白的绢帛,空无一字。 她招手唤来溪山行旅图,道:“我要将你同这封魔榜合炼成一件法宝,炼成之后,至少也有真形级数,此事事关重大,你不可怠慢了。” 溪山行旅图吓了一跳,颇有些委屈地瞧着这封魔榜,道:“主人,这封魔榜的器灵虽然不出来,但是……小溪溪觉得它好像,可能,比我厉害那么一点点……” 虞璿道:“有玲珑塔协助镇压,你只管努力融合便是,若是成功,你将来我还有大用。若是你实在没有信心,我也不勉强。只是我已经突破元婴境界,你能为我派上的用场也会越来越小,将来只好留你在家看守了。” 溪山行旅图也知道机缘难得,它身为虚灵法宝,想要晋升真形,就是几千年也还不够用,对于融合封魔榜,晋升真形级数,虽然心下还有些不大托底,但也颇为向往。又听虞璿这么一说,忙大声叫道:“只要玲珑老大肯拔刀相助,小溪溪当然不在话下!待小溪溪法力大进,主人定要多多使用,我不要被闲置!” 虞璿一点头,捏了一道法诀,便将溪山行旅图打入了封魔榜中,将溪山行旅图本身的一百零八道天罡地煞禁制,同封魔榜内的禁制一一祭炼融合,而玲珑塔亦是在旁镇压相助。 如此祭炼一百零八日,溪山行旅图的本体,同封魔榜已经完全祭炼一处,密不可分,接下来溪山行旅图的器灵如何吞噬融合进阶,虞璿已经帮不上忙,加上这也不是一时半日之功,她便将这溪山行旅图留在须弥界中,又封印这一界的入口,投入虚空。这须弥界便再无人可寻到,除了余清圣可以凭着星宿洞天感应到,但没有她的允许,也无法进入。不过虞璿也是清楚,自己虽然封印了这须弥界的入口,但还并不能掌控,至少在她道成之前,却是没什么用处的。 须弥小界和外界时间流逝的比例是十比一,余清圣在小界中修炼三十年,算起来外界也过了三年,此时虞璿一现身冰原,便感觉到附近几股强大气息围拢来,至少也有元婴级数,更有渡过天劫之辈,而比她先出来十日左右的余清圣,此时并不在附近。 不过片刻,几道遁光便前后赶来,为首一个黑面长须的修士,高声喝道:“识相的快将天书交出来,贫道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还可饶你一命,若是冥顽不灵,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第132章 遇故 来者共有五人,俱是元婴修为,为首是一个黑面长须的中年修士,在五人中气息最强,看样子至少已经渡过了一重天劫。 其余四人,有二人看上去是一对夫妇,剩下一位是鸡皮鹤发的黑衣老妇,一个是面色焦黄,似有有病容的中年书生,四人分站东南西北,将虞璿团团围住,唯恐她走脱了。 虞璿神色不动,看着四名修士所站方位,隐约结成阵势,也没有半点惊慌着急,只是悠闲地开口问道:“各位怎知道我手中就有你们欲得之物?” 黑面长须的修士微微意外,但很快回道:“今日我们只为天书而来。交出东西,一切好说;否则玉石俱焚,却怪不得我们心狠。” 那鸡皮鹤发的老妇桀桀怪笑,手中漆黑的鸠杖一顿,高声喝道:“莫老鬼,和这小丫头啰嗦什么?三年前出来一个丫头,狡诈逃了,前些时听说无生道门下的人也得了好处,咱们是连根毛都没见着!无论如何,这个一定不能再放过,越往后,机会便越来越少!” 虞璿听得分明,心道:“原来是守株待兔,逮住一个算一个。这些人能知道什么!却是我想多了。”唇角微哂,身形不动,袖中飞出金红银蓝两道流光,迅捷如电,望那黑面长须的修士绞杀而去。她既然心意已定,也懒待问这些将死之人的名字,只打算全数杀了了事。 那两道流光来得疾如闪电,黑面长须的修士想不到她动手全没半点预兆,飞剑一闪便杀到了面前,剑气盈眉,冰寒刺骨!瞬息便是生死! 他也是渡过了一重天劫的修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喝一声,双手连拍,一口气放出了十余道五色光幕来,拼尽全力去阻挡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霜寒杀意。而另外四名修士也齐声叱喝,各自放出法器,施展法术,意图围魏救赵,阻截飞剑。 五光十色的法术当头罩下,虞璿视若未睹,全副心神都专注在阴阳极光钩上,元婴一成,便能将元神附在飞剑上,哪怕是一柄普通的飞剑,也能发挥出近似法宝的威力。黑面长须的修士虽然拼死阻截,在虞璿以元神御剑的绝世剑术下,却仍然连一刻也未能阻挡! 剑光如水,穿透重重光幕,一个头颅高高飞起,无头的身子在半空爆成一团血雾。 而此时,那四名修士发出的法术,才刚刚轰击到虞璿身边,被一道薄薄的金光阻住,正是玲珑塔主动护主。 这四名修士齐齐都是一愕,还是那鸡皮鹤发的老妇尖声喝道:“这贱婢竟然已经炼就了元婴!大家快布四象惊神阵!合力将她杀死!”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面麻布小幡,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上,小幡顿时化作一团玄色雾气,迅速扩大起来,寒气刺骨。而另外三人也如梦初醒,纷纷施展法力去布阵势。 只是,那刚刚饱饮过黑面长须修士鲜血的阴阳极光钩,骤然光芒大盛,一分二,二分四……无数道金红银蓝的剑光,带着长长的虹尾,交织切割,正是剑光分化的绝世剑术。 剑术修炼到剑光分化的程度,一剑便可以成阵,虞璿本身剑术修为便足够,突破元婴之后,自是水到渠成。那四名修士在极光剑阵下,支撑不到数息,便被剑光连尸身带法器一齐绞碎,真正是连魂魄也未能保住,消散在天地间。 玲珑塔器灵叫了一声“好”,喝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就是要这般杀伐决断,世间无不可杀,才做得我的主人!” 从那五位元婴修士追来堵截,到全数陨落在虞璿剑下,不超过一盏茶的功夫。虞璿听了玲珑塔的话,只笑了一笑,道:“不过是不惯有人对我伸爪子,哪有你说的那般凶残!” 玲珑塔叫道:“这样就很好!老夫生平最见不得婆婆妈妈的人,回头你将我的禁制都祭炼了,大家搭伙做事,许多方便。” 虞璿一招手收回了阴阳极光钩,笑道:“我如今法力大进,许多手段都可用上。正要往北海走一趟,了结那头老龙无故欺我之仇,刚想开口请玲珑你助我一臂之力,可见所见略同。” 先前受了归塘一秋挑唆来同虞家兄妹为难的镇海王敖怀沙,也是渡过了两重天劫的真龙,虽然在公子丹朱面前不堪一击,但实力也不可小觑。 只不过,和其余三海龙族相比,北海龙族中缺少应龙级数的龙王坐镇,虽有不少渡过了三重天劫的龙族高手,但也是各自为政,并不团结。这也是虞璿敢公然去找敖怀沙寻仇的缘故。 玲珑塔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一听虞璿这般说,顿时兴奋莫名,大叫道:“那还等什么!快快将我祭炼了,咱们联手痛快杀一场!老夫当年也镇压过不少蛟龙真龙,对付这些鳞甲泥鳅最有经验!” 虞璿噗嗤一笑,她自从修成元婴之后,玲珑塔的态度便不似先前那般傲慢,此时主动提出让她祭炼核心禁制,正是死心塌地认主之意。她伸手在囊中一摸,捏出一个玉符来,却正是进入秘境之前,北极宫弟子赫连明远所赠。 她捏碎玉符,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见赫连明远赶了过来,此人三年前在徐若瑜手下受挫,乃是因为他之前更着重于修为基础,疏于修炼法术剑术,而手头上得用的法器宝物也没什么,战力并不出色,若对阵一般的金丹修士也没什么,但遇到各派顶尖人物,便相形见绌。他吃了一回亏,认识到自身不足,这几年在法术修炼上很是下了一番苦功,也求了几样厉害法器,此次再见到虞璿时,已是今非昔比。 赫连明远远远地看见虞璿,忙加催遁光,还未落地,便深深一揖,道:“摇光道友风采更胜往昔,真是不胜之喜。”他念着对方的救命之恩,上次匆匆一别,也来不及表示感谢。虞璿前往秘境寻求机缘,风险也自不小,赫连明远着实担忧她的安危,直到对方发来讯息,他才又惊又喜地赶了过去。 虞璿笑道:“赫连道友也是一日千里。”又回了一礼,正式道:“上次走得匆忙,也未与道友细谈。贫道虞璿,摇光是我道号,忝为中洲洞真派齐掌教门下第七徒。” …… “赫连师兄一向对女子不假辞色,居然将一位女修接入府中?莫不是你们编出来骗我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女孩一脸惊异,她身着雪白的宫装,虽然年纪尚小,已经瞧得出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 “苏师叔,人家从来不骗人!那天南宫师姐可是亲眼目睹的,不信你问她!”回话的女孩儿年纪还要更小,生得一张清秀可喜的圆脸,虽然喊着师叔,态度却更像是对待同龄的朋友,少了几分敬畏,多了几分亲近。 这十三四岁的女孩儿乃是北极宫主苏道河的幼女,名叫苏梦晨,亦是苏千靥的胞妹,是北极宫里的小公主,娇宠无比。而另一个女孩儿名叫苏绣,却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自小被北极宫收养,是同苏梦晨一起长大的玩伴,最是要好。 不比修道多年的修士沉静自守,这些天真未泯的女孩儿,聚在一起的时候,谈论最多的都是一些趣事轶事。赫连明远英俊有为,早早结成金丹,又是宫主亲传弟子,正是这些女弟子最爱谈论的人物之一。只是赫连明远一向持身颇正,并不胡乱勾搭,也不曾听说他结交过女性修士。 苏梦晨也来了兴趣,连连追问。那日南宫堇、南宫雪姐妹二人恰在值守,正见赫连明远陪着一位女修回来,两人年少时,曾惊鸿一瞥地见过虞璿一眼,还得了极大的机缘。二十余年过去,虞璿容貌依旧,两人自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南宫堇乃是重生一回之人,对赫连明远有些心思,她当时也是一眼认出了虞璿,但回想起当年岛上情境,却只觉得后怕。苏梦晨问她时,南宫堇只含糊敷衍,只说自己未曾注意,提也不敢多提。 而南宫雪对虞璿的印象更深刻一些,但虞璿在她心目中的印象更像是前辈,倒没有南宫堇这般顾忌。不过见堂姐意兴阑珊,考虑到她的心情,也不好多说什么。 苏梦晨问了几句,不得要领,很是不高兴,嗤道:“看你们一个个支支吾吾的,有什么不敢说的!等我亲自去看!看赫连师兄会不会把我关在门外!你们谁有胆量的,就跟我一起去呀!”一边放出母亲赐下的水红绫法器,化作一团红云。 几个年长些的女弟子还在犹豫,而几个年纪小的女孩子都嘻嘻哈哈,跟着爬上了苏梦晨的水红绫,化作一团红云直冲而去。 第133章 带路党 虞璿祭炼完玲珑塔,便辞了赫连明远,往北海而去,让兴致勃勃赶来围观的小公主苏梦晨扑了一个空,十分沮丧。 玲珑塔被她祭炼之后,已是彻底死心塌地辅佐,一反之前爱答不理的高傲,以家仆自居,但说话仍然直率。“那赫连小子资质修为都很一般,主人为何格外垂青?” 虞璿遁光在海上不紧不慢地飞过,听了玲珑塔的疑问,虞璿笑道:“赫连道友也是人中才俊,怎可如此说他?何况只是寻常道友相待,玲珑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我格外垂青了?” 玲珑塔理直气壮道:“这小子修行也百五十年,连元婴都不是。不说主人自家,就连余公子也是远远不如。倒是北极宫里有几股气息,远远感觉就厉害得紧。小的以为,若是主人想要在北极宫结交助力,这个姓赫连的是靠不住的。倒不是修为高低,而是此人太没有气象,以后一定也没有前途。” 虞璿笑了一笑,玲珑塔虽然眼高于顶,但眼光也厉害,一眼便看出了她意在北极宫,至于赫连明远,虽然也算是年轻才俊,但在见多了年轻高手的虞璿眼里,还算不了什么。 北极宫并无化神级数的修士坐镇,但能够在群魔乱舞的北俱芦洲伫立数千年,引领散修联盟这个可以说是天下人数最多的修士组织,隐约掌控此洲大局,其中透出的意味,实是寻常。 在虞璿来看,洞真派虽有两位化神祖师,但若换在北俱芦洲,想要如北极宫这般掌控一洲之势,只怕还力有不逮,未必及得上北极宫。 赫连明远自没什么值得多说的,但姑且不提余清圣之前的暗示,就虞璿自己在定下方向道路后,也觉得大有必要和这北俱芦洲的第一大门派接洽一番。 虞璿道:“你也知道人家高手如云,我这点修为,有什么好去的。”元婴境界只算是初步进入了上层圈子,但还只是外围的外围,除非渡过天劫,才算得上一方诸侯。虞璿距离渡过天劫自然还早,此时若去拜访北极宫,凭着修为和中洲大派真传弟子身份,北极宫主不至于不见,但也必然没什么额外的礼遇,虞璿自然不取。 不过,在返回中洲之前,迟早还是要往北极宫走一趟的…… …… 这日是个难得的无风晴日,海上本来平静无波,忽然,一道巨大的黑影破开海面跃起,却是一头巨大的通体青色怪鱼,额上硬凸,巨口利齿,两边鱼鳍形如飞翼,虽然身躯庞大,但动作却格外灵活矫健。只是,这凶暴的怪鱼在海面上穿行如飞,却显然是一副拼死逃命的样子。 追赶在这宛如小岛一般的怪鱼身后的,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俊美男孩,额上生着两个金色小角,穿着小号的明光铠,手提只有寻常一半长的画戟,脚踏浪头,虽然人矮身小,倒也威风凛凛。这男孩时不时放出一道蓝光,在那怪鱼身上一晃,便多出几条血口来,只是显然这孩童也并未下杀手,脸上笑嘻嘻的,只是追赶着玩儿。 忽然,他脚下的浪头猛然加速,手里画戟虚空一划一圈,顿时生出三道光圈向那怪鱼当头罩下去,同时高声叫道:“那小妖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本太子即将出宫建府,正缺个鱼头统领,看你身强力壮,似堪一用。倘若不识抬举,本太子立刻就扒了鱼皮做战鼓!” 那三道光圈自上而下,封死了怪鱼逃跑路线,这怪鱼情急,张口一吐,喷出一股粗壮的水柱,奋力击退了两道光圈,却还有一道当头罩下来,紧紧箍住。 被这光圈一箍,怪鱼庞大的身形骤然缩小,化作一个三十来岁的壮年男子,壮年男子怒声喝道:“我好好在家中修炼,你无端来捉人为奴为仆!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这北海可不是你们龙宫一家说了算!” 这外貌年幼的龙宫太子嘿嘿一笑,声音还有些脆生脆气,说话却是霸道任性之极,“本太子的话就是道理,你是自己束手就缚,还是我动手来捉?你这头小妖甚是讨厌,待我煮一席鲲鱼宴,正好宴请怀沙叔,他最近忽然很爱喝鲲鱼汤来的。” 壮年男子又惊又怒,待要吐出内丹拼命,刚刚从口鼻喷出丹气,便觉周身气流一紧,一只半透明的大手不知从何而来,一把将两人都捞了起来。这两个一是修成金丹的大妖,一是龙宫太子,竟然全无反抗之力,瞬间被封了全身法力,摔在一朵软绵绵的云团上。 一个清丽婉转的声音从旁传来,“你说的可是镇海王敖怀沙么?” 那小太子急忙回头,却见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美貌少女,周身气息渊深莫测,他虽然任性霸道,却也机灵,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忙鞠了个躬,恭敬地道:“正是,小子敖御天。从族中辈分论起,小子该唤镇海王一声叔父。” 敖御天虽然外貌瞧着不大,实则龙族寿命悠长,已经三百多岁,只是他生父早死,族中也没有修为高的亲属照拂,虽然也是身份高贵的真龙太子,但迄今还未开府建宫。敖怀沙在北海龙族中虽不顶尖,修为也算不俗,敖御天为了自己建宫的事儿,想找这位叔叔帮忙,打算捉了这头带有鲲鱼血脉的小妖去讨好他,谁料却被人横插一脚。 敖御天活了三百多年,这一身修为都靠自己挣来,旁的真龙太子似他这么大年纪时,还自懵懂,他却早已百炼成精,满腹都是心眼,虽然虞璿语气温和,敖御天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在回话时,便不动痕迹地撇清了自己同敖怀沙的关系。 虞璿是正宗的鲲鹏半妖,鲲能化鹏者万中无一,而那被敖御天追赶的鲲鱼妖,不过是稍具鲲鱼血脉而已,也扯不上什么同族。虞璿道:“我刚才听你说,镇海王喜食鲲鱼?还有这事?” 虽然面前美貌少女言语温柔,敖御天也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地道:“本来也不曾听说他有这爱好,三年多之前忽然改了口味。北海本就没有多少鲲鱼,顶多有几个杂种小鱼,这几年都快被他吃光了。” 本来数万年以前,北海中最多的便是鲲鱼一族,最繁盛时,连龙族也要退避三舍,但后来族中却出了一件大变故,举族迁往南海。这一族如今以归塘氏为尊,现在北海残留的,不过是些杂种鱼。妖族以血脉为尊,这被敖御天追赶的鲲鱼妖虽然已经结丹,但因为血脉驳杂,血统低下,哪怕修为相同,也根本不是敖御天一合之敌。 敖怀沙当时受了归塘一秋的挑唆,去和虞家兄妹为难,结果被公子丹朱惊退,他不敢招惹公子丹朱,想要找归塘一秋算账,但人家修为比他还高,更是回了南海老巢。敖怀沙满腹闷气无从发泄,于是四处捉了鲲鱼来吃,聊作出一口气。 虞璿虽然不知道这件事还兜兜转转地和她有关,见这龙族小太子老老实实垂手站着,随口问道:“北海没有鲲鱼?妖圣阴重玄难道不算么?” 这话一出,敖御天还没回答,已经先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仙子姐姐慎言!”一张稚嫩的小脸上露出和年纪不符的苦笑,“北冥天池外环陆洲,不冻海不容妖族逗留。一提北海,大家都习惯性地不把这两处算在内。”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北冥帝君自然不同,一来他顶多只算半个水族;二者天池之下,万妖来朝,又岂是区区一个北海能够容纳的?”敖御天最擅长听话听音,适才对方直呼阴重玄之名,似乎很不恭敬,但他细思之后,只觉似乎并非如此,于是大着胆子说了几句赞美之言,稍作试探。 只是虞璿却没了更多的反应,只略点头道:“这话也是。”她不再闲扯,伸手拎起那鲲鱼妖,扔入水中,又向敖御天道:“我要寻敖怀沙,你可能为我带路?” 敖御天心中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却不敢拒绝,硬着头皮道:“仙子姐姐有命,小子定当遵从。”内心腹诽了几句,他看得出虞璿来头不小,自知卷进去一定不是好事,打定主意只把人带到了,便赶紧开溜,决不多呆一刻。 北海龙族众多,并不聚集一处,而是各自镇守一片海域,同为族人,住处远隔几万里,一辈子互相不认识的大有龙在。敖御天带着虞璿到了一片礁石,这貌若幼童的小太子便拱手道:“镇海王的龙宫便在这暗星礁下,小子身份不能陪同前往,仙子姐姐恕罪。” 虞璿一点头,微笑道:“多谢。”敖御天一路上提心吊胆,此时总算脱身有望,心下一松,抬头恰看见虞璿颊上小小笑涡未泯,没来由脸一红,眼神游移不敢多看。 他转念一想,又低声道:“镇海王的这一片海域有十万里,麾下有十二位分水将军,最少的也是金丹顶峰,前三位已经是元婴大妖。不过,相邻的几位龙王,和他交情却并不如何,很少探访。” 虞璿略略惊讶,她本来随手捉了这头小龙指路,并不将其看在眼里,想不到对方不哼不哈,竟然猜到几分她此来用意是敌非友,这份眼力心机,倒是让她高看了一眼。 只不过,这小子理所当然地便把族人卖了的利索劲儿,也着实令她见识到了“北海龙族各自为政”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虞璿心中念头一转,恰看见这小太子飞快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更加飞快地低下头去。虞璿噗嗤一笑,伸手在这头小龙额上一点,道:“我姓虞。” 敖御天顿时又惊又喜,只是眨眼间,他便被一阵柔和的法力遥遥送了出去,根本不容他回话。敖御天好不容易稳定了身形,却只见前方天际,一道巨大的银光携着隆隆雷音,斩裂云层,气流激荡,其光芒耀眼,几乎令日月失色! 一时间,滔天巨浪,仿佛龙卷海啸,而数千里之外的敖御天,清晰地看见那斩破云层的一剑,深深分开海面,两侧水墙塌陷,万丈怒涛,隐约可见内中龙宫禁制的光芒。 下一刻,一条金龙破水而出,搅动风雨,聚集雷云,这上万里的海域,都仿佛翻滚沸腾了起来,惊涛骇浪,形成一个从海面直通天际云层的巨大漩涡水龙卷,其中伴随着低沉的龙吟怒吼。 “小辈敢尔!” 第134章 算账 虞璿的性格并不是睚眦必报,一个人行事太过霸道,只会将自己的路越走越窄。而且,睚眦必报的意思,通常指的是,对不如自己的人严厉苛刻,而面对高于自己的人,选择退避。 就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也实在不能算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品质。 所以,大多数时候,虞璿宁愿选择,得饶人处且饶人。 只不过,就算“饶人”,也不是敖怀沙这种情形。一来,敖怀沙并不是什么软柿子,即使虞璿新晋元婴,可以动用的战力大增,但未必就能稳胜敖怀沙,还轮不到她来“饶”人。其次,却是因为虞璿考虑到,自己将来总会站在台前,继续低调自然不适合。适当地展示一下实力,除了提升自身名望,也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并不是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能对她伸爪子而毫无后果的。 敖怀沙这头渡过了两重天劫的脾气暴躁的老龙,正好是她选择来试剑的对象。 在结成元婴之后,虞璿的一身剑术,能发挥的威力早非金丹时可比,刚才她施展的剑气雷音,速度暴增了七倍以上。一剑斩下,断海分流!虽然在劈中海水之下的龙宫时,那一剑的威力已经不足十分之一,龙宫禁制并没有被斩破,但残留的强大冲击,也使大殿震动摇晃不已,宫中水族惊惶莫名。 虞璿这一剑没给敖怀沙留半点面子。北海龙族并不团结,在这种明显是私人恩怨的情形下,根本不会有旁人来帮忙出头——如果来者是个软柿子,或者还会有人为了卖敖怀沙面子,来锦上添花一番;但虞璿这一剑的声势,已经足够让大部分脑子够用的水族果断选择闭门看戏了。 敖怀沙不出所料,气急败坏地冲了出来。风从虎,龙从云,这头渡过了两重天劫的真龙震怒之下,这一方天地,瞬间乌云汇聚,又有无穷水汽应合,声势较之他在北俱芦洲时,不知大了多少。 虞璿本拟敖怀沙气急攻心,必然一上来便下杀手,她虽笑吟吟凭空而立,看似满不在乎,实则早已暗暗准备,一点留手的意思也没有。 只是,出乎虞璿意料的是,敖怀沙虽然气势汹汹冲了出来,却并未立刻大打出手,而是化出人形,周身有无穷风雨相护,和虞璿遥遥相对。 “你果然也炼成了元婴!”敖怀沙死死盯着虞璿,“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子呢?埋伏起来了?” 虞璿笑道:“镇海王真是谨慎小心,不过这次却只有我一人前来。” 敖怀沙闷哼一声,“本王若是谨慎,三年前便不会上了归塘老小子的恶当。”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把怒气从鼻孔里喷出去了一些,勉强收敛了几分怒火,改换了语气,“上次走得匆忙,还不曾问过姑娘名姓来历。” 这却是明显的向虞璿低头了,以敖怀沙的傲气,换一个时间地点,绝不可能向一个小辈低头,但他一来发现自己被归塘一秋当枪使,其次也是深深忌惮此女同敖丹朱的关系。 四海龙族互不统属,也极少来往,公子丹朱出身南海,却在北海占据了一片地盘,甚至驱逐当地水族,自然会引起北海水族的不满。而这不满是如何平息下去的,单看如今北海龙族一提起丹朱,便战战兢兢噤口不言,便可知当年境况之惨烈。 一方诸侯,自是无穷尸骨铸就,尤其是在妖族这种将弱肉强食摆在明面上的地方。敖丹朱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挑了整个北海,但教训他敖怀沙却是小事一件。敖怀沙自然不怕虞璿,但不可能不考虑惹怒公子丹朱的后果——哪怕只是一个可能性,他也不想承担风险。 敖怀沙在心里将归塘一秋骂了一万遍,面上却努力作出几分和蔼来,“姑娘身有鲲族气息,想是出身南海,不知同丹朱殿下有何关系?” 虞璿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头老龙变脸,“我名虞璿,却从未去过南海,和丹朱前辈只有一面之缘而已。” 敖怀沙心中暗暗骂道:“鲲鹏一族哪有什么姓虞的!一面之缘?一面之缘丹朱老贼会急吼吼赶来护食?不是姘头,也是私养的女儿!” 这头老龙以己度人,满腹龌龊,面上笑道:“原来如此。小王只道姑娘是南海逍遥君的眷属,上次也是他谆谆托我寻人,否则小王和虞姑娘素不相识,更是一见如故,哪里犯得着惹出这等误会?” 虞璿笑道:“当真是误会?” 敖怀沙目光闪烁,道:“若是姑娘不信,可请丹朱殿下做主,让归塘一秋同小王当面对质,自然水落石出。”虞璿打上门来一事,敖怀沙最恨的还是始作俑者归塘一秋,虽然自己不敢去人家地盘找茬,但能够给对方找些麻烦,却是乐得如此。 虞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南海鲲鹏一族,逍遥君归塘一秋,接近化神级数的高手,在南海地位仅次于两位龙王。不过她和归塘一秋结仇也不是这一次了,之前还杀了他一个儿子,也不知是不是此事泄露出去的缘故,总之南海归塘这边,虞璿很有一种“债多不愁”的感觉。 虞璿无视了敖怀沙的祸水东引,她可不是那种面软心慈、被人两句话便绕开拉不下面子的人,“镇海王说得有理,南海我自也要去一趟的,现在先将我们之间的账目算一算吧!” 敖怀沙脸色一变,本以为自己为了揭过这一场过节,已经足够低声下气,哪知对方居然还不依不挠,他忍着怒气,语气也冷了起来,“虞姑娘打算怎么个算法?” 虞璿自然看到了敖怀沙急剧变化的脸色,她笑了一笑,悠然说道:“当初镇海王堵了我们三日,不如,就在我门下做三十年杂役来抵偿?” “放屁!”虞璿这边话音未落,敖怀沙已经脸色狰狞,破口大骂,“小贱婢给脸不要!这是本王的暗星礁,你道是不冻海!就是敖丹朱亲自到了,老子也要他有来无回!” 敖怀沙怒极攻心,他在暗星礁经营多年,在这片海域布下的禁制手段无数,早就将老巢防护得严密无比,步步杀机。随着敖怀沙一声怒喝,漫天乌云低压,寒气骤降,海面弥漫的水汽化作丝丝缕缕的白雾,水下无数水族游动,鳞光爪影闪烁不定,四周海水不断上涨,浪高百丈,四面水壁小山一般,急剧凝结成冰,往中央挤压而来,声势骇人,扑面而来的寒气,似乎连人的骨髓也要冻住。 就在这巨浪冰山即将碾压而来时,无数褐黄色的雷光骤然炸开,将正在聚拢的冰山巨浪炸碎,散成无穷水流跌落,正是戊土神雷! 壬水为奔涌流动之阳水,癸水为滋润静下之*,武行之中,戊土专克制壬水。虞璿精修混元真气,去乾天之上,采取乾阳罡气,合五行地煞炼就五行十种雷珠。而她修成元婴之后,以真气重新洗练五行雷珠为乾罡五神雷,威力更上一层楼。 虞璿此来便没有息事宁人的打算,适才敖怀沙东拉西扯拖延时间,她也是借此机会布置下乾罡五神雷。戊土神雷炸碎水流之后,又引动己土,五行生克流转,这片海域上瞬间化作了无穷雷海——却不是敖怀沙的癸水雷光,而是甲木乙木,丙火丁火,庚金辛金,壬水癸水,戊土己土。 这十种雷珠同时炸开,五行精气却并不流散,而是被混元真气调和绞缠,互相生克,迅速壮大,那一股五光十色的彩光飞快地膨胀,最后猛然爆发,方圆数千里之内的海域,也不知有多少生灵无辜殃及! 一声愤怒的龙吟响彻天地,一头身长百丈的金龙自缓缓散去的五色精气中飞起,只是此时,这头金龙身躯鳞甲剥落,龙爪只剩了四只,身上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狼狈不堪。 其实这也是敖怀沙给了她布置的时间,否则也不能做到如此,这等厉害程度,已经堪比修道人的雷劫,纵然敖怀沙已经渡过了两次天劫,陷入其中也得脱层皮! 金龙发出如闷雷般的咆哮,“本王竟然小觑了你!本王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今日不将你这小辈挫骨扬灰!本王誓不罢休!”吼声隆隆不绝,而两道金红银蓝的光芒,曲曲折折,带起虹光尾芒,凌厉无俦地望龙身斩下。 …… 万里之外,一青一赤两龙钻出水面,化作一男一女,男子着深青色九龙衮袍,额生双角,显然是真龙之种;而女子大红宫装,却额上无角,显然只是蛟龙之属。 两人远远眺望,暗星礁方圆万里,都被无穷水汽雷光笼罩,令人难以透视其间。 宫装女子瞧了一会,嘴角往下一撇,“敖怀沙这个蠢才!我早知他会有今日。” 青袍男子显然对身边女子甚为宠爱,附和笑道:“也不知他惹上了什么人,三年前被敖丹朱吓得屁滚尿流,还不低调些,该有此劫。” 这两人虽然也为龙族,俱是修为不低,但却丝毫没有前去援助的意思,只当看笑话。宫装女子正要说什么,忽然“咦”了一声,伸手往旁边一捞,只见一蓬水浪搅起,跳出一个十二三岁的俊美男孩来,苦着脸拱手道:“御天见过二十四叔,见过红姨。” 那被称作红姨的龙族女子笑问道:“你似乎是从暗星礁那边来的?” 敖御天本想撇清,看了一眼那青袍男子,打了寒噤,老老实实地道:“是。亏得事发之时,小侄儿隔得远,跑得快,否则这会儿都见不到二十四叔和红姨了。” 红姨笑道:“你见得来人是谁么?乾元神雷好生厉害!北俱芦洲上可没有这等路数。敖怀沙几时惹了外洲的修士?” 敖御天不敢不答,也不敢和盘托出,“侄儿不认得,见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应该是剑仙之类……” 第135章 全胜 “剑仙?”青袍男子和那红姨都微微惊讶,虽然飞剑是修士最常用的法器,但却不是使用飞剑便可称之为剑修,而剑修渡过天劫,方可称剑仙。 敖御天虽然修为尚浅,但却是龙族太子,见多识广,眼光极高,他既然说“来者是一位剑仙”,那绝不是对寻常剑修的尊称,而是事实如此。 红姨皱了皱眉,道:“多少年不曾出过剑仙了,御天莫非看错?”敖御天道:“小侄绝无虚言。” 青袍男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多说,像那雷光翻腾的方向凝视了一会,目光中隐隐金光显露,过了好一会,才神情凝重地道:“应当不会,虽然先天乾罡神雷厉害,但真正牢牢压制住敖怀沙的,应当是里面一阴一阳两道剑气。五行为表,阴阳为里,这一手玩得利索,只怕真的是剑仙。” 他说完,又皱眉不解道:“剑仙渡劫甚难,千中无一,遮掩是绝对遮掩不住的。不过近几年来,除了虞四公主,倒是不曾听说玄门也有剑仙渡劫的消息。” 他口中的虞四公主,却是虞明珠,她能够追得修为还在其人之上的金鹏王狼狈逃窜数十万里,不敢与之争锋,便是因为,虞明珠正是一位剑仙。 剑修的厉害之处,便在于人和本命飞剑同时渡过天劫之后,修士凝就元婴,而本命飞剑亦生出真识,成为虚灵法宝,战力大增,一跃傲视同侪,几乎可以横扫元婴期的所有修士。但人与本命剑器同时渡劫,比寻常元婴修士渡劫,风险至少高了三倍!因此天下剑修不少,但称得上剑仙的,却少得可怜。 因此,这青袍男子以法术观照,看见一阴一阳两道剑气,不断化合五行乾罡真气,追得敖怀沙狼狈逃窜闪躲,顿时便作出了对方乃是剑仙的判断。只不过他也有所误会,虞璿尚未渡过天劫,阴阳极光飞钩更是距离法宝老远,只是在玲珑塔的压制下,才有这般效果。 红姨惊疑不定地道:“他们这算是私仇还是……” 青袍男子犹豫了一下,道:“我北海龙族和陆洲上修士素无恩怨,应是私怨的居多,不必胡乱插手。”想了一想,又道:“此事也不能不管不问,待我唤几位同族兄弟来,事后坐下来分说清楚,也就是了。” …… 乾罡五行神雷猛烈爆炸,但五行精气却化而不散,在虞璿的混元真气的调和吸引下,缓缓收拢,从数千里之外,渐渐压缩得只有数百里方圆。外面看去,便似一团巨大的彩光,上下彻照,明如琉璃,十色光晕不断绞缠化合,生出无穷精气变化。 而在这彩广之中,有金红银蓝两套剑光,灵动无比,随时化合分散,少则为二,多则成千上万,正是剑光分化的最高境界,能以一剑成阵,化生万法。 被困在这剑阵之内的,除了敖怀沙这头老龙,还有十二分水将军,俱是被敖怀沙这个主公召唤而来,内中修为最高的,乃是一条蛟龙,一头巨龟和一头虎鲸,俱有元婴修为,剩下八头妖将俱是金丹修为,蛟蛇鱼鲨俱有。只不过除了巨龟仗着甲壳坚硬,虎鲸身强力大,尚可靠着蛮力硬打硬撞,其余妖将都非那两道剑光的一合之敌,只是虞璿不欲多杀这些小妖,这才苟延残喘。 饶是这一群海族妖怪从一开始的凶神恶煞张牙舞爪,到如今的惊慌失措只求突围,剑光仍然是越束越紧,将他们往一处逼近。 玲珑塔本来跃跃欲试,但却被虞璿止住,只让它遥遥压制这些海中妖族,她分出一道剑光,将一头浑身鲜血淋漓的八爪大章鱼圈住,而玲珑塔乐呵呵地以金光一卷,将这头金丹境的章鱼怪收了去,又高声叫道:“那边那边!有只电鳗想跑!快快把它挪过来!” 敖怀沙越是争斗越是胆寒,暗星礁被他经营多年,自己又是渡过了两重天劫的真龙,仗着本身实力和阵法禁制,一开始还能同那两道剑光斗得不相上下,但随着僵持时间越长,敖怀沙也越是斗志消弭。 虞璿在禁制上的造诣本就在敖怀沙之上,两人不但在斗法,也在斗阵。随着敖怀沙发现四周五行精气越来越粘稠,明白暗星礁的阵法禁制正在节节消融,他也想过突围逃窜,只是每次都被困住。敖怀沙又是急躁,又是害怕,心中明白,按照这此消彼长的势头,一旦暗星礁的禁制全被磨光,对方必然倾尽全力来攻,届时是否还能抵挡,却全是未知之数。 他正在忧惧害怕时,忽然身边光芒一闪,一头老龟现身出来,背上搭着血淋淋的一条蛟龙,老龟一滚化作人形,变作一个老者,高叫一声,“主公原来在此!”跪倒在地,哽咽大哭。 而蛟龙已经无力化作人形,敖怀沙一看,见尾巴已经被砍去一截。龙怕揭鳞,蛟惧断尾,这蛟龙断了尾巴,就算伤愈,却也再也不可能化龙,已经算是废了。 敖怀沙忙道:“龟丞相幸而无恙!”摸出一枚丹药,与那昏迷的蛟龙吃了,将它缩小收在袖里。 龟精跪在地上,哽咽道:“陛下,适才鲸太尉已经战死,除了老臣和蛟十四奋力杀出,其余将军俱都为国捐躯!”一边叩头大哭。敖怀沙正在烦躁的时刻,又不得不安抚这个修为最高的部下,“龟丞相,你我合力,定能逃出此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龟丞相抹了眼泪,又磕了一个头站起来,道:“主公,老臣有一计……”向敖怀沙走近,似乎要附耳说话。敖怀沙正在烦乱的时候,也不曾多想,便侧头去听,哪知这龟丞相怀里骤然飞出一道金光,见风化作一个金环,往敖怀沙当头套下!由大而小,紧紧勒下去,狂发金光。 敖怀沙大惊失色,情急拼命,雷电金光乱炸,但整个人从一丈八尺的堂堂之躯,缩小到一尺多高,又从一尺多高硬生生长到两丈,时而挣扎着化作人形,时而被强行勒做龙躯,这熬炼过程显然痛苦无比,尽是惨呼哀嚎。 龟丞相在旁看得胆颤心惊,虽然知道敖怀沙无法脱身,也忍不住不断念叨,“陛下,老臣也是不得已……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天大地大比不过命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识时务者为俊杰,您老人家就从了吧……”一边念叨,一边不断后退。 敖怀沙挣扎哀嚎了一阵,金光越来越浓厚,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进去,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金光散去,露出一个长身玉立,俊若好女的白衣道人。 见那龟精还跪在地上不断叩头,鼻涕眼泪一大把,玲珑道人一脸嫌弃,呵斥道:“你这龟精猥琐无比,做家仆都嫌丢人现眼!依老夫的意思,就该把你熬成一罐王八汤!还不起来,不要在这里碍眼!” 龟精忙畏畏缩缩地站起来,抱了蛟龙退在一边。此时雷云水汽散去,一个青衣少女从容凌虚步来,金红银蓝两道剑光已经收起,玲珑道人一脸欢喜地迎上来,道:“主人英明,那条小龙已经束手就擒,真是捉来全不费功夫。”双手捧着一条四寸多长的淡金小龙给虞璿瞧。那小龙断了一爪,脖颈上套了一个细细的金环,瞧着有气无力的样子。 虞璿就着玲珑道人手里看了看,点点头示意他收起来,笑道:“也算是诸事顺利,才致如此。”其实从她过来暗星礁,到生擒敖怀沙,也有一昼夜之久。因为虞璿为着稳妥起见,分出精力防着外人偷袭,只以困为主,一点一滴磨去禁制法力,务要求个全胜。本来这场斗法预计还要更久,只是这龟精叛主投靠,这才提前。虞璿向那战战兢兢的龟精点了点头,道:“既然投靠我门下,日后须得忠心谨慎。你可前面带路。” 龟精又是惧怕又是感激地叩了个头,虞璿伸手一指,分开水路,敖怀沙所居龙宫可比那岷江龙宫华丽得多,虽然经过了一番斗法,波及不少,里面水族逃个罄尽,虾兵蚌女一概没有,外间珊瑚玉树破败不堪,但进入宫内,瞧着还算勉强齐整,只是案倾桌倒,显然也是虞璿之前那一剑所致。 虞璿不以为意,向玲珑道人道:“你随他去瞧瞧内库有什么看得上眼的东西。”运起法力,将殿中乱七八糟都挪到了别处,顿时空空荡荡起来。 她在殿上等了片刻,一把柔和如水波的声音自外传来,“宫中道友有礼了,须驼龙王敖翰。” 一个女子甜美声音接着道:“白龙王敖素素。” 另一宛如磨砂般的粗犷男声道:“大力龙王敖七。” “寒冰龙王敖漱石!” 四人齐声喝道:“我等有话要说,诚心请道友一会!” 第136章 暗棋 暗星礁外的海面上,四人正在等候。 为首的正是须驼龙王敖翰,正是之前那远远眺看斗法的青袍男子,此时那大红宫装的蛟女并不在他身边,而敖御天则垂着手,低着头,在他身边侍立。 白龙王敖素素是一个十八//九岁的清丽美人,素衣轻纱,云髻玉钗,身边四个小鬟,各自捧镜持扇。侍奉左右。 大力龙王敖七是个身长丈八的昂藏巨汉,锦袍金甲,背负一柄通体漆黑的巨刀。而寒冰龙王敖漱石则斜躺在一架华丽无比的云榻内,四周美貌侍女环绕,好不风流倜傥。 那三位都是应敖翰之约而来,各自虽是同族,但修为相若,互不统属。若是敖翰叫他们来打生打死,自然没人听他,但只是和人一会,壮壮声势,倒也欣然前来。 四人刚刚报过了身份,一个轻柔婉转的女声便回道:“四位陛下有礼,贫道虞璿,有怠贵客。” 这话却是请他们下去了。三人都望敖翰,意思是可否下去一见,敖翰微微点头,传音道:“我等都是元婴三重的修为,又是地主,下去一见不妨。” 敖素素神态最是轻松,并不传音,笑道:“也许这位虞道友日后就在此居住,人家才是地主也未可知。”向着敖翰一点头,道:“二十四哥先请。” 敖漱石自云榻中起身,却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额上玄色龙角,玉面朱唇,星眸桃花,黑袍玄氅,银带系腰,俊逸夺目。敖漱石道:“须驼兄,人家才一人,又是女流。我们四人,还磨磨蹭蹭的,不像个样子。” 敖素素顿时嗔道:“女子怎么啦?你法力可还不如我呢!”敖漱石咳嗽一声,虚拱了拱手,道:“口误口误,素姊不要计较。” 敖素素和敖翰是同支,算是堂兄妹,但敖素素修为尤高,又有一件法宝傍身,反而是四人中法力最高的一位。 敖翰忙打了个圆场,将话岔开。四人到了水下,见那龙宫景致破损,鱼虾俱无,虽然各人和敖怀沙无甚交情,脸上也微微露出些感慨之色。 敖素素忍不住低声道:“二十四哥,灭了敖怀沙的究竟是甚么人?他虽然法力不济,但连老巢都这么快就给人端了,也未免太……” 敖翰道:“我若知道,何必跑这一趟,还要拉上你们?御天说是个年轻女剑仙,至于是哪家的……”他忽然醒悟过来,骇然道:“刚刚她说的是,姓虞?” 几人都是面面相觑,但凡剑仙成道,没有默默无闻的,俱是杀伐极烈,虞明珠数十年前成道,在过多少最后还是相貌粗豪的敖七咳嗽了一声,粗声道:“都到了殿门口,还啰嗦什么,进去见了人,有多少问不得的。小天,你不是见过这位女仙么,跟七叔进去吧!”不由分说,扯了敖御天便先走了进去。 敖七出身不高,父亲虽是真龙,母亲却只是一头蛟,本来比这些真龙种子都低一头。但他运气极佳,修行没多久,便得了一场奇遇,蜕化血脉,数千年之后,也成了北海龙族中有数的高手,照样同敖翰敖漱石这些出生便是“太子”的称兄道弟,被许多杂种龙族水族视为崇拜的偶像,其中不少更是直接投靠到了大力龙王麾下。 敖七长得粗鲁不文,人却一点不傻,当时被敖翰约来时,便详细地问过了情形,心中早有了计较。他一进殿中,抬眼见一位青衣少女伫立殿上,便抱拳一礼,道:“见过虞姑娘。” 虞璿本也是等着北海龙族前来,虽然北海龙族一团散沙,但也不可能毫不过问,她意在立威,却并不是为了和整个北海水族为敌。见敖七客气,虞璿也还礼,又道:“另有三位陛下也来了,为何不见?” 敖七讪笑一声,道:“那几个不爽快,还在估摸道友身份来历。我敖老七性直,肚里有话藏不住,直接就来问了。”他见虞璿是一身淡青道装,还礼时候又是道门子午诀的手势,而非寻常女修万福,立刻便将称呼改成了“道友”。 虞璿笑道:“这本是地主应有之理。贫道出身中洲洞真派,三载之前,曾来北方寻求机缘,却被镇海王无端为难,撵了我大半个北俱芦洲。如今来了却这一段私人恩怨,并无得罪尊族之意。” 敖七将大腿一拍,且不回答,回头叫道:“我老七原说一定是敖怀沙这小子惹是生非,坏我北海龙族名声!你们瞧是不是?” 敖翰、敖素素、敖漱石三人联袂而入,见这殿中空旷,前两个还不怎地,敖漱石先就扫了一眼,笑道:“我等倒做了不速之客了!主人莫怪!”袖中取出一个珠囊,往下一倒,顿时滚出数十指头大小的晶蚌来。这些晶蚌落地便化成一个个娇娆美丽的蚌女,手脚麻利地干活起来。 敖漱石笑吟吟道:“小王就喧宾夺主,送几个婢女供主人驱使,也略妆点些声色,免得冷清。”他一拱手,又退回到了敖翰身边。 虞璿也看出几人中是以敖翰为主,互相见了礼,问起师门来历,这几头龙哪个都是三千岁往上走,洞真派立派才千年,也就只略有些印象,知道是中洲新崛起的玄门大派。 这般闲谈几句,敖素素暗暗传音,问道:“此女当真是剑仙?虽然法力高明莫测,但纯阳之气远远不足,不似渡过天劫的。” 敖翰也拿不准,回道:“我亲见她使动雷法,覆盖数千里,寻常玄门元婴,若未渡过天劫,哪有这等声势的乾阳罡气。何况敖怀沙虽然不成器,他也度过了两重天劫。” 敖漱石也传音过来,“此女身具水族气息,未必就是人族剑仙,许是隐匿不出的老妖也说不定。否则敖丹朱怎会出头?” 那三个心怀鬼胎,猜来猜去,不得要领。倒是敖七不大理会他们这些,同虞璿相谈甚欢,敖七在龙族中出身不好,和敖怀沙也不对盘,虞璿夺了敖怀沙的基业,他半点不在意,反而主动邀道:“虞道友,东边万里,是我老七的地盘,他日做了邻居,多多来往。” 虞璿虽知道北海龙族不团结,但也没想到堂堂一位龙王,竟然主动鼓动她占走被杀同族的地盘,有些哭笑不得,道:“陛下误会,我并无占据龙宫之意,即日就要返回中洲去了。” 敖七啧啧道:“是么?可惜可惜,不过虞道友既然不要,看来我老七的地盘,可以向西再加五千里,也免得我那里孩儿多,施展不开。” 敖翰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语,敖漱石笑道:“敖老七,你也忒贪了!”敖素素的海域距离颇远,也不在意。 敖七哈哈笑道:“就算是虞道友送给我的,这也不成?”向虞璿道:“敖漱石真是小家子气,上门拜访,几只蚌女就敢拿出手!我敖七虽然不甚富庶,就送给虞道友一千七百鲛人兵,外加一副阵图作礼。” 这几个龙族前来,丝毫也没有为同族报仇之意,只是打探明白了虞璿来历意图,算是套了套交情,倒是瓜分空出来的地盘更加要紧,虽然理所当然,但也着实显得猴急了些。 虞璿笑着推辞道:“我并无寸功,不敢收大力龙王的厚礼。”看得出来,这四龙中,那三个是一伙,而敖七显得生疏些,她不愿意卷入这些龙族利益争夺之中,便信口推辞。却见站在敖七身后的敖御天对她眨了眨右眼,不知何意。 敖七讪讪一笑,道:“咱们海里别的没有,只有妖怪最多,哪里是什么厚礼!” 敖翰不动声色道:“虽然虞道友无心做咱们邻居,以后再来多多走动,也是一样。不如由敖翰出面,就在敝处做个东道,朋友一场,聊作饯别,如何?” 虞璿略略沉吟,便一口答应下来,四人纷纷起身。虞璿笑道:“请四位龙王先行,贫道随后便至。” 四人告辞出去,敖御天磨磨蹭蹭随在后面,果然,刚刚踏出殿门时,便听得虞璿呼唤一声,“这位小哥儿且留步。” 敖翰略觉意外,但也并不放心上,吩咐道:“御天去吧,虞道友是我们贵客,不可惹恼了她。” 敖御天折转回去,虞璿却并不在先前的大殿上,他顺着一路寻去,直到后面花园里,见虞璿坐在一座凉亭内,对面坐着一个白衣道人,正在对弈。 敖御天并不迟疑,立刻下拜,“晚辈拜见虞前辈。” 虞璿袍袖一拂,他便拜不下去,只见亭上那青衣少女悠然问道:“太子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敖御天起身,侍立阶下,道:“小子斗胆,敢问虞前辈同不冻海主人有何关碍?”这小龙生得清秀俊美,微微仰头,脸上极为诚恳,“不冻海主曾经和北海海族交恶,虞前辈若是他的人,则万万不可同敖翰结交,他父亲以及好几个叔父,都是因此而亡。适才多番试探,正是此意。” 虞璿嫣然一笑,招手让他到亭中来,她打量了这龙族小太子一番,忽然问道:“你也是北海龙族,为何要三番两次提醒我?” 敖御天不觉红了脸,本来也是伶牙俐齿,此时却想不出什么话说,含糊道:“他们又不是我什么人……” 虞璿噗嗤一笑,对这龙族小子的弯弯心思,却并不计较,转而问道:“这龙宫给你,你敢守住么?” 敖御天微微失望,却摇头道:“我修为低微,给了我,也不过是被那些叔伯抢去瓜分。” 虞璿笑道:“我问你敢不敢,并非能不能。况且我只说龙宫,附属海域大小,却只能凭你自家本事。” 敖御天半忧半喜,似乎心里隐约明白,又还有些糊涂,斟酌着道:“晚辈……自然是……”不待他说完,亭中少女却已经起身,笑道:“不必急着决定,下次再见时,再告诉我你的想法。”施展法力,将这忐忑的小龙挪移了出去。 对面玲珑道人也自起身,道:“这头小龙精明得很,未必信得过,主人小心莫被这小滑头骗了。” 虞璿先是默然出神,最后却一笑,道:“龙蛇并起,给他一个机会又何妨?北海这边,怕是要乱很久了。” 第137章 密会 一轮明月孤悬,在北方至孤至寒之地,海域上泛着细碎的银色鳞波。这片海域只有千里方圆,却是寒气极盛,过了这千里之界,竟是结成了一圈厚厚的冰环,仿佛将这一片海域从北海中隔离开来,内里是千年万载不化的寂静。 虽然这只不过是茫茫北海中微不足道的一隅,但提起其名,却是任谁都不敢稍有轻忽。 不冻之海! 随着夜色渐深,月轮渐渐被乌云所掩,冰环之外排浪汹涌,但拍击到冰上时,却诡异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绝对的寂静。 远方隐隐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向不冻海方向而来。这身影缥缈无定,仿佛处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直到身影踏上厚厚的冰礁,才骤然清晰起来。 忽然,一声大笑从旁传来,“扶摇兄半夜三更竟然纡尊来访,小弟真是荣幸得很哪!” 数十丈之外,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身形雄伟无匹,面容却俊俏柔美,正是不冻海之主,公子丹朱。 被他称作“扶摇兄”的男子骤然回头,双目冷厉如电,有如实质的目光正对上公子丹朱那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笑容。 北冥阴重玄,不冻海丹朱! 这两位俱是妖族巨擘,任一位跺跺脚便能让整个修真界震三震,却竟然在此不期而遇。 公子丹朱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心中却并不如他表现出的那般轻松。阴重玄成道远在他之前,是宇内七妖中声名最盛的一位,而维持万载声名不堕,真才实学可想而知。 如果说,他公子丹朱算是妖族中的散人,那么阴重玄便是万妖来朝的帝王! 不冻海对于数百万里的北海来说,不过是极小的一隅。一直以来也自相安无事,却不知,这位帝王忽然驾临,到底有何用意? 阴重玄宛如万年不化的玄冰的英俊容颜,难得地浮现了一丝笑意,他双手一拱,沉声道:“弟今日非为别事,专为向丹朱兄致谢而来。” 公子丹朱惊讶地张大了嘴,几乎怀疑自己耳背听错了。阴重玄在七妖中排场最大,也只有他称帝,公子丹朱实在想不到,这位从资历到势力,再到个人实力,都比自己只高不低的鲲鹏妖圣,居然会放低姿态,亲自来向自己道谢。 只是,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对方感谢的事吗? 疑惑归疑惑,公子丹朱仍然立刻也回了一拱,道:“阴兄好说!只是小弟到底对阴兄做过了什么好事,却是满心糊涂,还请阴兄赐教。”他也懒得东猜西猜,直接便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阴重玄微微点头,下一秒已经毫无预兆地地出现在公子丹朱旁边,见丹朱神色微变,他难得地开口解释道:“弟今日既已做了不速之客,免不得继续叨扰主人。此地非谈话之所,弟斗胆,还请移步丹朱兄府邸细谈。” 公子丹朱有些悻悻,虽知阴重玄在空间禁法上的造诣天下无双,但被他无声无息地便欺到身边一丈,仍然心中大不痛快,只不过对方言语极为有礼,又似乎真有要事,也只得点点头,道:“阴兄不嫌弃小弟寒舍简陋,便请了。” …… 引着阴重玄进入水宫时,公子丹朱略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小弟近日收了个徒儿,小孩子闹腾,家中被她弄得乱七八糟,让阴兄见笑了。” 公子丹朱素来独居,而敖紫篁来了之后,便按照自己的心意随意布置改造宫殿。因宫中既无别人,也没访客,公子丹朱也就听之任之。只不过阴重玄忽然来访,让他有些尴尬,忙一挥手,将殿中横七竖八的珊瑚秋千水晶吊篮等物全数挪走,换了正经桌椅来,请阴重玄就坐献茶。 阴重玄也不在意简陋,道:“既有高足,这见面礼却是少不得的。”却将一方乌金匣子放在桌上,推到公子丹朱面前,“不登大雅之堂,就给令徒留着玩吧!” 公子丹朱瞧着这一方乌金匣,虽不知内里何物,但就一个匣子,便是万年乌金木所制,混合着寒气的灵气扑面,已经大为不凡,里面装的东西只会更加珍贵,决不是什么小玩意,而是一份大手笔的厚礼。 公子丹朱为难地瞧了一会,抬头道:“阴兄,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你就……兄弟眼下还是一笔糊涂账,总要教我明白了到底是何事,大家才好说话不是?” 阴重玄道:“当初小女在北俱芦洲遭贼子觊觎,多亏了丹朱兄拔刀相助……”他话未说完,公子丹朱已经失声惊呼,“什么!那是你女儿?” 阴重玄脸色丝毫没有变化,仿佛根本没看见公子丹朱扭曲的表情,继续道:“……小女自幼流落在外,血脉又被封印,弟也是近日才知其下落。” 公子丹朱一脸头疼地道:“真是好大来头!当初令媛同我那徒儿一起,气息晦涩不同常人,我只道是南海鲲鹏的旁支又出了俊才,想不到……尊嫂又是谁家?” 阴重玄缓缓地道:“虞氏明月。” “砰!”这次却是公子丹朱手里的茶盏跌在了地上,他目瞪口呆地指着阴重玄,“你,你……”眼光在阴重玄身上扫来扫去,结结巴巴地“你”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想出后面半句:“……你怎么还活着?不对!这是你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非要跑来告诉我干嘛?”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本来还想跟你说,你那女儿好像被个无生道的小子勾搭上了,原来是上行下效……”公子丹朱本来是个肆意放纵的性格,不惯文绉绉地闲扯,惊吓之下,不免将平时本性露出,于是干脆也不装了。 阴重玄对他的胡言乱语听而不闻,起身缓缓作了一揖,道:“这正是要借重丹朱兄之处。” “别别!”公子丹朱慌忙摆手,“我跟你不熟,和你家女儿也只是见过一面。你们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计神策,不要找我,我只是个路过看戏的。” 阴重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虽然大劫将起,但以丹朱兄的能力,想要独善其身,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丹朱兄当真就只打算独善其身吗?” 公子丹朱一怔,随即脸上又恢复了那玩世不恭的笑意,“哦?北冥帝君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某家吧?为何表现得似乎很了解某家一般?”他将桌上乌金匣一推,冷然道:“令媛之事,只是一个意外。北冥帝君的厚礼,某不敢当,也不敢收受。” 阴重玄碰了钉子,倒也并不恼怒,甚至也不理会公子丹朱态度中隐隐透出的逐客之意,只是娓娓地道:“宇内七妖,除了你我之外,白蝙蝠生于天地初分,是七妖中年纪最长者;九尾天狐败于邵阳子之手,闭关炼法;万载寒蚿占据光明境,素来不问外事,罗睺于上次大劫中被青莲道人镇压不知何处。至于孔雀明王——” 公子丹朱冷冷地道:“孔雀明王,那是你的老对头,可是这和我又有甚么干系?” 阴重玄道:“确实同丹朱兄没有关系。但若我说,在一甲子之前,我同孔文轩在天外大战,侥幸险胜,时至今日,已将他炼成了分///身呢?” “砰!”这是公子丹朱今日第三次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神态悠然的阴重玄,过了良久,他才有些灰心丧气地道:“这话若是真的,妖族中实力便以你为第一。你若想要统率群妖,我自抗拒不得。不过——”他话锋一转,“孔文轩炼就大五行灭绝神光,万物无不可刷,你们争斗也不止多年了,我倒是很有兴趣,你到底是怎么击败他的?” 阴重玄悠然道:“此事说来也话长,他日有闲,慢慢再同丹朱兄讲。至于统率天下妖族,弟虽有此心,却非当下。今日之来,倒真是有事相求,也是同我那小女有关。” 公子丹朱笑了一笑,却不接他的话茬,道:“阴兄说的也是,某虽困守一隅,却非真个出世之人,否则也不会起收徒之念了。唉,因果到头终须还,躲是躲不过的……至于令爱,可惜我那徒儿是个女子,否则,真想同阴兄做个亲家!” 阴重玄哑然失笑道:“阴某刚才还想说,若是丹朱兄肯助我,情愿结为兄弟,同生死共祸福,想不到丹朱兄也同我想到一处了。” 公子丹朱连连摆手,道:“阴兄的兄弟,小弟是没福气做了。不过此次劫数,回想一下,你我联手,大有可为!”他如今扔了顾虑,却是兴致高涨,大手一挥,“为表诚意,阴兄有何不便,这次小弟便先应下了。” 阴重玄道:“如此甚好。其实小弟此来,只是一个分//身,真身尚不敢稍离北冥天池。为瞒人耳目,还要烦请丹朱兄出面,将小女召来,令我父女密会一面。” 公子丹朱疑惑地看着他,“就这点小事?神神叨叨是躲谁呢?罢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就凭你能生出这么个女儿,居然还好端端活着,我就知道水深勿管了……此事容易,小弟保证在明日天明之前,阴兄必能见到令媛站在你面前!” 第138章 水母 一座大如城池的水晶宫外,一队虾兵正在为首夜叉的带领下,按照既定的路线巡逻。 “愁、愁、愁……啊!” 在这队虾兵刚刚绕过的一丛巨大的红珊瑚后,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俊美男孩,正是敖御天。只是此时的他,却是板着一张稚嫩的小脸,眉头紧皱,连额上那对淡金小角,似乎也因为主人的心情,暗淡了许多。 “噗嗤!”旁边传来一声少女的轻笑,“小小年纪,有什么好愁的!真是人小鬼大!”随着环佩叮当,一位豆蔻年华的龙女转了出来,笑语盈盈地站在了他面前。 这龙女着一身海棠红衫,一张圆脸宜喜宜嗔,她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指头,抵住了酒窝,抿嘴笑道:“御天弟弟,你有什么烦恼,说给姐姐听听?” 敖御天满怀心事,勉强挤出笑脸,应付道:“瞳姐姐真是明知故问,除了为了开府的事儿,我还有什么可愁的!唉!” 来的龙女名叫敖心瞳,乃是敖素素的亲侄女,岁数和敖御天相仿。不过,在姑母的照拂下,敖心瞳刚刚满了三百岁,便由敖素素安排,从自己的海域中划出一块平静的给她,并预备了宫殿人手,一切不用操心,根本不是敖御天可比的。 敖心瞳噗嗤一笑,不以为然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还小呢!多少龙子都千多岁了,还只有一个存身的洞府。何况,人人都说你天资出色,等修为高了,还愁没有宫殿?” 敖御天苦着脸道:“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敖心瞳笑着打断他道:“我还听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呢!不要急,咱们真龙寿有万年,何必争一朝一夕?”她忽然指了一指左边,那座极为富丽堂皇的龙宫,内里隐约传来丝竹之声。敖御天顺着看了一眼,不解其意。 敖心瞳一脸神秘,“你知道么?大名鼎鼎的镇海龙王,也就是怀沙叔叔,他坏事了!” 敖御天心道,当然知道,我可是全程参观,无一错漏,脸上却应景地露出几分好奇之色,“你说的是哪件事?” 敖心瞳兴致勃勃地道:“就知道你不清楚。这内情只有我知道,这件事的起因,还要追溯到一甲子之前,有一对道侣前来北海采药,其中女修生得十分美丽。敖怀沙见色起意,便要强掳回来做妃子。对方拼死抵抗,最后男修自爆元婴,换了道侣逃脱。当时那女子指天发誓说要报仇,前些时便是她找敖怀沙算账来了。妻报夫仇,当然是天经地义,用一柄绝世仙剑,斩下了敖怀沙的头,祭奠丈夫在天之灵……” 敖御天听得满头大汗,敖心瞳还是敖素素的亲侄女,居然扭曲出这样一番“事实”来,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以讹传讹。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敢跟着瞎扯,忙打断岔开道:“那你指点宫殿作甚?” 敖心瞳道:“暗星礁那里打得天翻地覆,我姑姑同二十四伯父去查看动静,问清楚原委之后,便将这女修请来稍坐,一者劝她就此罢休,二者也不能堕了我北海龙族威风。”她嘟起了嘴,“可惜,我也想进去瞧瞧那女修到底有多美,姑姑居然不许我进去!” 敖御天有些心不在焉,信口敷衍道:“任她多美,也比不上瞳姐姐美。” 敖心瞳脸一红,笑道:“胡说八道!顶多也就差不多吧!”心里却喜孜孜的十分受用,敖怀沙之事近日在海族中传得沸沸扬扬,而其中最热门的话题,便是那寻仇的女剑仙,到底是何等的仙姿独绝,神剑无双。 忽然,一个极清亮甜美的声音遥遥传来,“好不要脸,你这等庸脂俗粉,也配和我摇光姊姊相提并论?” 敖心瞳顿时拉下了脸,气冲冲地回头一看,见是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陌生龙女,着淡紫罗衫,额上紫晶玉角,莹莹生光,玉雪小脸上,尽是一派不屑。 敖心瞳恼道:“你又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这地方也是你来的?”想要反驳贬斥几句,却在看清了对方容貌后,生生噎住,心中却越发气恼了。 敖御天忙从后拉了拉敖心瞳的衣服,而与此同时,一把低沉沙哑,偏又娇媚入骨的女声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小紫篁,姐姐不过让你顺道带个路,认认门子,何必迁怒人家小姑娘?” 随着话音,一个高挑的身影款步行来,来人轻声一笑,“小太子,小公主,去通禀一声,就说巫之祁来访。” “我凭什么帮……哎哟小天你做什么!”正在气头上的敖心瞳正要还嘴,却被敖御天死死拽住,这小太子几乎是以一种诚惶诚恐的态度答应,“是……我等这就去为前辈通禀……”他死命掐了茫然的敖心瞳一把,压低的声音,“咱们快去,这……得罪不起!” 来者对他们的小动作只作未见,嫣然一笑,“真是乖孩子!”又扭过头,捏了捏身旁娇俏女孩的脸蛋,笑道:“小紫篁,姐姐也是为了你好!北海这些贼泥鳅个个眼高于顶,你若不报出令师身份,只怕半天都进不了门;但若通名报姓,只怕又失了令师意图避人耳目的要旨,对不对?姐姐可是帮了你一把呢!” 这名为巫之祁的女子外貌约二十七八,脸蛋并不似寻常女子圆润秀气,反而有几分男人相,她身形极高,宛若男子,站在旁边的敖紫篁刚刚才到她的腰部,着一身极简洁的淡金长衫,系着淡金抹额。 她面孔并不算漂亮,轮廓也嫌过于刚硬,但那双看似烟水蒙蒙的美眸,顾盼之间,既有难测之威严,又含着隐隐凶戾和野性的妖媚,如同画龙点睛的那一笔,使得整体的气韵多出了一种难言的况味。 敖紫篁一张精致的小脸板得紧紧,却并不敢避开这女子的手,嘟了嘟嘴,“人家哪敢有巫前辈你这样的姐姐,娘亲还不得打死我!” 巫之祁噗嗤一笑,不再蹂躏敖紫篁的小脸,而是若有所思地瞧着远处的龙宫大门。 她二人就堂而皇之地立在龙宫之外,来往巡逻的虾兵蟹将,却仿佛根本瞧不见一般,依旧按照原来的步伐,一板一眼地按照固定的路线巡视。 安静了片刻,敖紫篁忍不住道:“巫前辈,你可别耽搁太久。师父说,他务必要在天明前见到摇光姐姐,师命不可违!我急得很呢!” 巫之祁笑道:“哟!你小丫头居然也知道师命不可违了?大有长进啊!”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金色折扇,“啪”地打开,“正好,姐姐我也是奉了师命来……开开眼界。” 敖紫篁偷偷瞪了她一眼,鼓着嘴不说话,明显并不相信,而对面龙宫正门忽然大开,两行盛装的侍女卫士排出,鼓乐齐鸣,敖翰同敖素素竟是联袂出迎,敖翰毕恭毕敬地道:“竟然是水母娘娘大驾光临!贵客下降,小王不曾远迎,真乃罪过!” 巫之祁笑意吟吟道:“那都是多年的老话了,不值一提。本娘娘如今归在东极青帝门下,以前的勾当营生早就不做,两位不必如临大敌,倒显得本娘娘多么小气似的。”她仿佛男子般一挥手,道:“不请自来,讨两位龙王一杯茶吃,可还使得?” 敖翰悄悄抹了一把汗,压下腹诽,陪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娘娘肯来吃茶,那是小王之幸,求也求不来的。”敖素素也低眉垂首,万福见礼。 巫之祁折扇轻摇,并未多看敖翰等人一眼,径入殿上,眸光一扫,见客座首位上坐着一个神采秀逸、风姿绝伦的少女,料是自己此行的正主,便大大方方打量起来。 虞璿下首是敖漱石,算是陪客,早在敖翰等人迎客时,敖漱石便暗暗向她说了来者身份,却是一头凶戾绝伦的上古水猿,号水猿大圣,因曾在东海归墟建木之下立水母真宫,又称水母娘娘,统率水灵、山妖、木魅、石怪,势力之大,曾横跨两海一洲。这两海为东海、北海,一洲为东胜洲。巫之祁又异想天开,在东胜洲振发洪水,想要形成一条贯通东海和北海的巨大河流,此举引来东胜洲修士围攻,传说巫之祁已死,却不料居然还好端端活着,自然令这些当年吃过大亏的龙族,战战兢兢,如惊弓之鸟。 在巫之祁进来之前,虞璿耳里听得便是敖漱石描述那水猿大圣如何穷凶极恶,待进来时,却见是一个大方英气的女子,见对方打量自己,便报以一笑。 巫之祁愣了愣神,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也向着虞璿点了点头,敖翰忙不失时机地道:“这位是中洲洞真派剑仙,摇光真人虞璿。”又向虞璿道:“这是水母娘娘巫前辈。”又吩咐重新换过席面。 巫之祁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继续打量虞璿,暗想:“师尊来时告诫我说,于阳月阳日阳时斩龙北海之人,便是承天应命之人,教我设法结交,难道就是这位?……瞧着法力并不甚高,不过也有几分看不透,似乎还有水族血脉……不过,倒真是罕见的绝色!” 她生性喜爱美色,虽拜了东极青帝为师,受其教诲,修身养性,但骨子里的天性难抑,见了虞璿容姿美丽气度过人,先就有五分好感,加上还有师父之命,顿时跃跃欲试起来。 待敖翰吩咐换席,请她上座时,巫之祁便突地一笑,径自往虞璿走去,一边道:“不必麻烦,我同摇光妹子坐在一处不妨。” 虞璿略略惊讶,起身笑道:“有道是旧客让新客,娘娘请上座。”她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对方甫一见面,便格外热情,不知何故。 巫之祁也不理会这些龙族,只着意同虞璿攀谈,酒到半席,巫之祁忽然起身,露出一脸遗憾之色,道:“可惜我还有要事,不能久坐。只是摇光妹子同我实在投机,舍不得就此分别,不如去我处继续详谈,可好?” 虞璿又是惊讶,又是想笑,刚要拒绝,却被巫之祁率先抓住了手,笑道:“你跟我来,有要事相商。”竟是不容商量,拖住虞璿,化一道金霞,顷刻出了龙宫。 虞璿眼前一晃,已经换了茫茫海面,忙运起法力,从金霞中脱出,略不悦道:“娘娘要带贫道往何处去?” 金霞散去,巫之祁笑吟吟立在海面,忽然往她背后一指,笑道:“你看,找你的人来了!”说罢,她又叹气起来,“好摇光,我性子急躁了些,莫生姐姐的气。下次我来看你,可不能拒之门外。” 虞璿轻易地从她手中挣脱,倒也让这头水猿吃了一惊,她自恃法力远胜,但对方适才手段却极为玄妙,仿佛只在虚实之间闪了一闪,便换了位置。巫之祁虽自诩法力强横,却也无这般精巧,举重若轻。 她暗暗想道:“师尊之言想必不假,此女将来前途非小,我等还须着意结交。”这时,敖紫篁也忙忙地赶了来,埋怨道:“巫前辈说了不算,摇光姊姊险些被你拐走了!” 虞璿见了敖紫篁,也自惊喜,巫之祁略有些没趣,笑道:“我岂会骗你这小孩子?你们去罢!改天我亲自来不冻海拜谒丹朱公子,给你带礼物。”她来得匆忙,走得也利索,话音刚落,已经化作一道金霞远去。 敖紫篁见她走了,才重新拉起虞璿的手,笑道:“摇光姊姊,原来你名姓是虞璿,竟然一直不跟我说。你跟我来,师父要见你呢!不远,有传送阵法带我们过去。” 第139章 父女之会 这数十年过去,敖紫篁还是那副女童容貌,只是稍微长高了些,修为仍然还停留在金丹期,但整个人已经大不相同,显然进境非浅。这是因为妖族的修行,和道门修士并不完全同步,境界自然是双方共求的,但同一境界下,妖族更重肉身神通强横,而道门之士则追求法力精妙,从战力而论,孰强孰弱,倒也难分高下。 虞璿问起公子丹朱为何要见她,敖紫篁却只是摇头表示不知,“我最近才有些进境,昨日才去禀报师父打算闭关,哪知他二话不说就派我跑腿,叫我去北海龙族处寻你。不过,若非如此,我还不知你到了北海呢!”这娇俏的女孩略有些不满,不过转瞬又丢开了,兴致勃勃地追问道:“你来北海做什么呢?找那什么镇海龙王寻仇么?怎么风大公子自己又不来?” 原来敖紫篁受命来得匆忙,对于近日北海上传得沸沸扬扬之事,反而不甚了了,只略听了一耳半耳,只道是当年自己同师父离开之后,风白羽同虞璿两人在海上遇袭,今年才回来寻仇。这也怪海中妖族一般凭本能修炼,大字不识的文盲极多,更别谈算数之学了,再加上以讹传讹,于是有说是百年前的,有说是一甲子之前的,也有说是二十年前的。 虞璿笑道:“这事和风师兄没甚关系,传言也太离谱。再说他根本也没来北海,这几年忙得不行,祭炼本命法器都嫌时间不够。我还是三年前见过他一面,据他说,大有希望在结婴之前将完整的紫微星袍祭炼成功。”虞璿因心中打算今后远着余清圣,也不便在敖紫篁面前提他,免得别生事端。 风白羽乃是剑仙中的器修一脉,紫微星袍便是他性命交修的剑器,敖紫篁亦知风白羽有心携紫微星袍渡过天劫,晋阶法宝,注意力也被转了开去,“风大公子当真是志向不小!只要他能撑过天劫,立刻一跃成为元婴中有数的人物。”她忽然又想起自己,顿时又觉得时间紧迫起来,拉着虞璿加快了遁光速度,“我修了师父传授的法门,虽然比别人厉害,到时候渡劫也是个天大难题!摇光姊姊别怪我怠慢你,回家我要立刻闭关去!” 虞璿知道敖紫篁小孩心性,最是性急,本来她还想问问巫之祁之事,见敖紫篁急吼吼的样子,只得暂且放下。两人赶到公子丹朱所设传送阵法所在,清光一闪,便已经到了不冻海外围。 那海水寒气极盛,敖紫篁口诵密咒,水面顿时打着漩涡,分出一条黑幽幽的水道,敖紫篁道:“摇光姊姊,你就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师父在前面等你。” …… 一枰围棋,两方蒲团,阴重玄同公子丹朱相对弈棋。 阴重玄手捻围棋,潜心思索,忽然,他面前多出一只手,这只手飞快地将满枰的黑白棋子搅成了一团。 阴重玄抬起头,“丹朱兄,弟才想到些头绪,为何忽然乱了棋子?”只是单纯的疑问,这位万妖之王神色淡然,倒真是将“胜固欣然,败亦可喜”的风度表现得淋漓尽致。 公子丹朱叹着气,“阴兄,咱们统共下了多少盘棋?” 阴重玄泰然道:“四十八局半,丹朱兄胜了四十八局,适才那一局还未见得胜负,便被丹朱兄乱了。” 公子丹朱有些尴尬,“阴兄莫怪,小弟也是几千年寻不到人下棋了!”他弈道极精,从无败绩,渐渐棋友便越来越少。收了敖紫篁为徒后,本想教她下棋,哪知几次之后,这龙女一听见“围棋”二字,便泪眼婆娑,撒娇耍赖,打死不肯,公子丹朱也拿她无可奈何。 阴重玄自然也远非他的敌手,不过公子丹朱也是憋得狠了,连屠对方四十八局,才想起忘了给人家留点面子,心下老大不好意思。不过他见这阴重玄虽然连战连负,却仍气定神闲,既无屡屡失败的老羞成怒,也不曾因下得太频而懒怠应付,倒为对方的城府气度敬服不已。 公子丹朱暗暗想道:“以前不曾结识这阴重玄,只道统御万妖,必然是桀骜霸道、不拘常理之辈,想不到竟是这样一板一眼的人。不过,他能同白莲圣母生下女儿,还活得好端端的,也不知是谁上了谁的当。” 无生道的魔婴法门,在他们这些活了数千甚至上万年的大佬眼里,已经算不得秘密。但子生父死的铁则,却居然被阴重玄打破,对此公子丹朱实在颇为好奇,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口,只在心里转着各种念头,看向阴重玄的目光也越发诡异起来。 阴重玄不知他所想,见他不下棋了,也不在意,道:“丹朱兄棋艺高绝,弟生平仅见。”又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能有这四十八局半,也自够了。” 公子丹朱来不及想他这话中深意,已经率先起身道:“令媛已经到了。”颇为遗憾地看了阴重玄一眼,“阴兄与令媛久别重逢,必有话说,小弟便不在场碍事了。”虽然他满头脑疑问,也明白不是打听的时候,略一拱手,便自离去。 阴重玄依旧端坐蒲团,随手将枰上拂乱的棋子,一枚枚捡入盒中,目光却骤然锐利起来——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阴冷,愤怒,怜爱,犹疑,痛惜,似乎都含有,又似乎并不确切。 而与此同时,殿门的禁制如水波般微微动荡起来,袅娜纤细的少女轻巧地一步跨入,却在抬头对上殿中人的目光时,目瞪口呆。 阴重玄泰然自若地注视着她。 这个女儿对他的意义自不同寻常,要说这容貌体态,阴重玄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只不过,那时候只算死物,此刻却是鲜活明媚的真人。 自是大不相同。 少女只怔呆了片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盈盈跪下,俯首叩拜。 “女儿见过父亲。” 阴重玄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起来说话。” …… 虞璿实在没有想到,公子丹朱召她前来,竟会见到了此生的生父。 虽然素未谋面,但体内血脉强烈的呼唤共鸣,绝不会错。虞璿几乎是一瞬间便意识到,自己体内所含的鲲鹏血脉,正是来自面前这个男子。 这还是虞璿首次在面对一个人时,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压力。并无针对,仅仅只是存在着,便予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强烈压迫感。 这个男子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冷漠和高不可攀,而第二眼,才能注意到那英俊得毫无瑕疵的面容,近乎完美的身形姿态。 仿佛混沌初开时的神祇,自黑暗中俯视即将苏醒的万灵,不带丝毫感情的偏向。 只不过,在虞璿叩拜之后抬头,却只见对方神色温和,并不见那种至高至上的无情冷酷,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待她起身后,阴重玄却微微点头,赞道:“好桀骜的丫头,不愧是我亲生之女。” 虞璿略弯了弯眼,“父亲此言何意?” 阴重玄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坐。”待虞璿坐定,才开口说道:“妖族最重血脉,上古妖族血脉中,天然的压制最是严苛。纵然是你长姐,在我面前也难以从容,你却还有空在心里转着鬼念头,由此可见。” 虞璿噗嗤一笑,“父亲这算是夸赞女儿,还是训斥呢?” 阴重玄瞅她一眼,道:“皆不是。”他伸手面前虚按,道:“时间紧迫,借了丹朱之地与你一会,实有要事,无空闲扯。”他也知魔婴桀骜,实是因为一出生便背负弑父原罪,六亲不认,无法无天,却不能将表面上的温良柔顺当了真。乍见面时略一试探,便知这女儿虽然磕头认父,心中怎么想可大不好说。不过这也是他意料之中事,也不是纠缠这些的时候,阴重玄直截了当,便将来意说出。 虞璿也敛了神色,道:“父亲请说,女儿洗耳恭听。” 阴重玄正要开口,转念又问道:“你对自己身世,知晓多少?” 虞璿并不犹豫,便道:“母亲身份八成已定,之前却不知父亲是谁。丹朱前辈倒是曾问过我是否复姓归塘,父亲可是从南海来寻我的?” 阴重玄闻言皱眉,“你不知我是谁?” 虞璿眨了眨眼,略觉疑惑,忽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顿时恍然大悟,“父亲是北冥帝君?” 阴重玄微一点头,道:“正是,你是为父最后一个孩儿。”他微微喟叹,“当初一时鬼迷心窍,听信尔母花言巧语。其实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将希望寄托在区区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儿身上,岂非缘木求鱼?” 虞璿忍不住问道:“女儿虽不懂无生道的法术,却也自家人知自家事,魔婴是天下至阴至邪之物,成胎出世,不利阳尊,为何……为何……” 阴重玄道:“你是想问,我为何还好端端活着?”他淡淡一笑,道:“因为为父在你出世之前,抢先杀死虞明月,剖腹取子。饶是如此,付出的代价也自不小。”他提到虞明月时,语气纯是冷漠,仿佛提到一个陌生人一般。 虞璿不好接话,只默然倾听,无生道以秘法孕育魔婴,等若是要男方的命,阴重玄对虞明月全无感情,也自理所应当。 阴重玄又道:“当时我同虞明月约定,只容许她怀胎三载,届时无论如何,孩儿须得交我。三年后剖出胎儿时,果然因为孕育时日不足,三魂七魄未成,只残留一丝神魂,和死胎也差不许多。我大失所望,但也不敢冒险继续下去,只得将死胎带走,指望以自身神魂温养。哪知四十年后又冒出个你来,我才知晓,当时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瞒天过海,抽走你的神魂,躲过了我的耳目。” 他注视着虞璿,道:“你魂魄勉强稳固,肉身却实是七拼八凑,看似活人,其实形同傀儡。我对魔道法门所知不多,也不知你身上到底还有什么手脚,但无论什么手段,天劫之下,自然烟消云散,但凭你眼下这种状况,想要渡过天劫,至少也需百年之后。” 虞璿听得心服口服,她也知肉身不妥,虽然第一次靠着公子丹朱给予的桑果,激发血脉,算是逃过一劫;第二次又是在须弥界中,仗着气运之钟,结成元婴,其实她对自己的根基并不满意,指望日后再用水磨工夫慢慢补全。“请父亲指点。” 阴重玄袍袖一展,手里多了一方尺许的水晶棺,内里躺着一个小人,身长仅七寸七分,容貌体态,同虞璿一般无二。 阴重玄将水晶棺递过,道:“这才是你真正的肉身。” 虞璿心情十分怪异地接过这小巧的水晶棺材,一入手才知施加了须弥芥子的禁法,实则有七八十丈长。水晶棺离开阴重玄之手后,原本在棺中沉睡的少女,顿时身形模糊起来,仿佛处于虚实之间,而一个似鱼非鱼,似鸟非鸟的影子重叠其上,时淡时浓。 这鲲鹏虚影甫一出现,虞璿便感到了一种极熟悉的气息,仿佛洪荒巨兽,凶暴戾恶,但偏又给她一种理当如此的感觉。 这就是她自己的肉身!血肉相连,神魂牵系,有了这具肉身,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她。 当初吞噬归塘一秋的三太子时,那纯净的鲲鱼血脉便补益不少,而虞璿有种预感,只要她融合回自己的肉身,甚至可以直接硬撼天劫! 虞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多谢父亲赐还我肉身。” 阴重玄淡然道:“是你的总是你的。”他忽然长身而起,身躯雄伟无匹,落下的阴影,将虞璿整个人都笼罩在内,似乎有种遮风挡雨的错觉。 “璿儿好自为之,为父先回去了。”他素来冷漠端肃,同这女儿说话时态度虽然温和,但也极少笑容,此时却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竟如云破日出,煦然生辉,“记住了,你是北冥宫第十六公主。” 第140章 示好 阴重玄惊鸿一现,又匆匆离去,只将虞璿此世的肉身还了给她,其余的话也不曾多说。 “……走了?”玲珑道人不知何时冒了出来,这素来眼高于顶的法宝真灵竟然是一脸劫后余生的后怕神情,“我适才封闭了灵识,不知外界如何,主人不曾吃亏罢?” 虞璿自然不曾吃亏,这位忽然冒出来的父亲,虽然用意尚不明,但举动分明就是来给好处的。但看见玲珑道人露出这副心有余悸的怕怕模样,虞璿心中一动,故意恼怒道:“人家的法宝都忠心耿耿主动护主,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了缩头乌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亏你还说前身专镇妖灵,莫不是骗我的?” 玲珑道人顿时蔫了头,自觉理亏,低声嘀咕着为自己辩解,“那可是阴重玄……镇妖塔被他打碎还不到三千年,我哪有能耐去镇压人家?主人可怜小的这点才生出来的灵识……莫要做以卵击石的赔本买卖也……” 虞璿笑道:“你以后不可直呼他的名字,因为那是我生父。”玲珑道人闻言,越发脸色难看,喃喃道:“苦也!一觉睡醒,居然多了一位如此凶残的老爷子……” 虞璿将水晶棺摆在面前,道:“不论如何,今日算是又多得知了几□□世。”以阴重玄的地位,当不至虚言伪饰,而余清圣那时候所说,也不像是编造出来的。 或者,两人所说都是实话,只不过,有时候实话未必就是事实而已。 她心里叹着气,阴重玄甫一见面,便直截了当地道出,她认父却面服心不服的事实。但在真正和阴重玄面对面时,虞璿却强烈地意识到,所谓刻在血缘里的因果牵系,是何等的难以抹杀。 理智告诉她,这个男人是高高在上的妖族帝王,神通法力足以翻覆乾坤,而她这个女儿的出生,并非情意怜爱的结晶,而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从头到尾,都充斥着欺瞒、利用以及你死我活的残酷暗斗。 但尽管理智在耳边拼命叫嚣着危险,但那种来自天性的亲近,却怎么也无法断绝。 那绝不仅仅是血浓于水那么简单,从天道因果的角度来看,分明就是因为,她欠了阴重玄的! 而这封存在水晶棺中,又被阴重玄以神魂温养一甲子,内蕴雄厚法力的纯粹鲲鹏肉身,同样是虞璿不可能拒绝的。和受外祖母指点前往须弥界时,完全不同。 但无论如何,她也只能先接受,再徐图后来。 …… “贤侄女!”公子丹朱自殿外踱了进来,带着痞痞的笑容,“怎么没同令尊一道回去?”他感应到阴重玄的气息骤然消失,知道对方已经不告而别,至于这句话,不过是明知故问而已。 想到这里,公子丹朱嘴角轻轻一勾,也自好笑,先前他被阴重玄抛出的消息镇住,倒是忘了这一茬——孔文轩毕竟是老牌妖圣,五色神光更是无物不刷,阴重玄就算胜了,多半也是惨胜,甚至大有可能身受重伤,麾下蠢蠢欲动,这才连会面自家闺女,也得拐弯抹角地到别人家去。 算起来,这女孩儿来得也着实蹊跷了些,阴重玄乃是上古妖神,有什么底牌手段并不足为奇,但天道盈亏,付出的代价相比也不会小,而能够让阴重玄不惜血本的事情…… 公子丹朱越想越觉大是有趣,嘴角的弧度也忍不住越拉越大,瞧着便仿佛是见到了虞璿,而万分欣喜一般。 虞璿回过神来,忙躬身施礼,“丹朱前辈。” 公子丹朱大方地一摆手,笑道:“侄女在我这里不必拘束,便如到了自己家中一般。紫篁这丫头居然又去闭关,我这个做师父的,只好帮徒弟来陪客。” 虞璿微笑道:“这可不敢当。”她又起身行了一礼,“还要多谢丹朱叔叔上次所赐的桑果,若非此物,侄女怕是早已性命不保。” 公子丹朱讪笑一声,“那也算不上什么。”想起阴重玄似乎提起过,这女孩儿曾被封禁之事,也怪不得自己当时看走了眼,以为是南海鲲鱼的旁支血脉。 他待要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对面女孩儿忽然问道:“丹朱叔叔,三年前我被敖怀沙追到北海,幸亏叔叔出手救援,模糊中听见叔叔说起为难我的有‘几位’,却不知是哪几位?” 公子丹朱不料她忽然问起这事,想了一想,也笑道:“当时隐藏在边上看戏的人不少,要说到底是谁背后搞鬼,我哪能尽知?那句话不过是随口挤兑而已。贤侄女,听说你甫一出关,便出手擒捉了那条老泥鳅,真是雷厉风行,有令尊之风。” 虞璿蹙眉道:“我问过那敖怀沙了,说是受了南海归塘氏的挑拨,再多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恰好丹朱叔叔也在,我就顺便问一声,心里也有个底。” 公子丹朱点头道:“原来如此,当时归塘一秋确实在附近,同他一处的还有北方魔教五鬼天王,至于水猿巫之祁,隔得远些,瞧着不似有关。”他努力回想了一下,道:“还有些观望之人,修为太低,连三重天劫也未渡过,就不必算在内了吧?” 虞璿低头想了一想,笑道:“多谢丹朱叔叔告知。”心知从他这里大约打探不到更多,自己原意是回中洲,但既然重新得回肉身,自是早些融合炼化才好。 …… 北极宫,逍遥殿。 赫连明远乘着一架云舟,冉冉而行,四周尽是无边无际的云团,其中虹光淡彩,明灭不定,而周身缭绕的淡淡雾气,竟是浓郁到了极致的灵气蒸腾所化,使人一呼一吸之间,如饮甘霖,润泽心肺。 忽然,一缕似有若无的丝竹叮咚之声,仿佛天外飘来,而赫连明远并不迟疑,俯身下拜,“弟子赫连明远奉诏而来,请师尊赐见。” 话音刚落,四周云团雾气纷纷散去,飞桥回廊,楼阁台榭,玉树琼花,皆现眼前,当先一座三层的高台上,一个高冠奇古的中年男子,手拂美须,含笑道:“吾徒免礼,在这里不必拘束。” 这仪表非凡的中年男子,正是这一代的北极宫主苏道河,百年前便已经渡过三重天劫,近年来更是常在逍遥殿静修,宫中事务一概委派给诸位长老处置,自己并不过问,深居简出,甚至连妻女徒弟,也难得一见。 虽然苏道河令他免礼,但赫连明远仍然尽足礼数,方才起身,侍立阶下,静待师父吩咐。 苏道河抚须微笑点头,道:“观你道行法力,都有精进,人也沉稳许多,为师心怀甚慰!”袍袖微动,一道流光向赫连明远飞去,被他接住,却是一方晶莹剔透的玉简,“这青华御灵真法,今日赐你修行,须得好生参悟,不可等闲视之。如有不解之处,尽可来逍遥殿寻为师解决。” 赫连明远顿时有种受宠若惊之感,北极宫一向是苏氏掌握,自己虽然是宫主亲传弟子,但却并非苏氏子弟,将来顶多做个副殿主,他却想不到,自己还未结成元婴,居然便被赐高深法门,甚至从师尊言语中,将来还大有提拔的可能。 修真之士,并不在乎世俗的权位富贵,是因为法力高强,长生可期,世俗富贵唾手可得,又不能给修士带来什么好处,自然毫不在意。但高深法门,修行资源,却关乎修士切身所需,若不主动争取,机缘好处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这和心性无关,纯是世间生灵一股奋力向上的本能而已。因此,赫连明远一听师父微带许诺之意,也忍不住隐隐露出喜色,忙跪下拜谢。 却听苏道河笑问道:“听说前些时,梦晨闯到你府中胡闹了一场,让你面上无光,可有此事?” 赫连明远忙道:“小师妹天真烂漫,心地单纯,当时也只是同门玩笑,是亲近之意,居然以讹传讹成了这般!弟子回去后必定严查此事。”苏梦晨虽举动稍有任性,但当时也不过是扯着他取笑,非要看一看“红颜知己”,让赫连明远闹了个大红脸。事后赫连明远也并不在意,这点区区小事,不提苏梦晨的身份,就说自己同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计较,也真丢不起这个脸。 只是,此时苏道河一提此事,赫连明远心中却打了个突,忍不住反省自己,难道是一时疏忽,被人拿着此时做了文章? 苏道河摆手笑道:“你不要替那丫头说好话,这孩子被她娘亲宠得无法无天,我岂有不知之理?她现在年纪尚小,得罪的是自家人,还能宽肴一二。将来在外,与同道相处,又当如何?少不得你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多多管束,不可一昧纵容,爱之害之。” 赫连明远听了这一番话,忽然灵机一动,似乎省悟了出来,道:“小师妹聪明颖悟,天资过人,将来成就定远超我等,弟子与其他同门一心辅佐,必能将本派发扬光大。” 苏道河哈哈一笑,摇头道:“明远不必揣测为师心意,不过是有感而发。”他忽然长身而起,离座远眺,若有所思。苏道河虽貌若中年,但面白如玉,凤目朱唇,颌下美须飘拂,威严沉凝中,又带有一丝缥缈出尘之意。 他出神了一会,回头向赫连明远道:“为师年少时,也曾往中洲游历,拜谒过洞真派宁祖师,和如今的齐掌门也有一拜之交。算起来,你那位虞姑娘也应是故人之后,不该视为普通同道,你这样却算怠慢了,人家如今从北海回来,你便去海边上迎接一下吧!” 他又抚须一笑,道:“不过这也不是你的错,北极宫同洞真派并无交往,只是为师念着一点私谊,又见老友之后人才出众,未免生出些感慨,你也不必同别人说,尤其是梦晨丫头,咋咋呼呼粗心大意,真是没法比!” 赫连明远只觉得师尊这一番话,似乎顺情合理,但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不过自家师尊精研先天神数,言行必有深意,断无出错之理,自己只需照办便是。这般一想,便将那丝若有若无的违和感压下,遵命而退。 第141章 融合 静室之中,虞璿盘膝而坐,面前悬空漂浮着一具丈许大小的水晶棺,棺中躺着一个容貌体态同她一模一样的少女。只是这少女身躯时而凝实,时而生出几分虚幻透明之感,与此同时,那似鱼非鱼、似鸟非鸟的鲲鹏虚影,也随之明灭变幻不定。 鲲鹏一族乃是上古巨妖,幼年时生于北海,这时候只能称为鲲鱼,而只有到了成年之后,才能化为鹏鸟。这一族的最大特点,便是一旦化为鹏鸟,便必须从北向南迁徙,期间绝不可稍有落地,而鲲鹏一族的天劫,也会在飞行中同时降下,艰险可想而知。 鲲鹏一族在数万年前,以归塘氏为尊,但却因族中生变,这一氏不得不举众迁往南海,期间也不知死去多少。如今的南海鲲族,新生者大多数只能算鲲鱼,唯有少数如归塘一秋的强者,才有机会渡过天劫。但即使如此,归塘一系也硬生生从南海势力中瓜分了一大块,立足下来。这其中自然也有当时南海龙族正经历丹朱之乱的的缘故,但鲲鹏一族的实力,也可想而知。 而本是鲲鹏一族发源之地的北冥天池,虽然被阴重玄一手把持,但实际状况却比归塘氏还要凄惨几分,北冥天池中诸多鲲鱼,其中不乏元婴级数的大妖,但却连一个渡过天劫的也没有!一来妖族天劫和人类修士不同,妖族渡劫,遭天所忌,血脉越强悍,天劫越是无情;其次却是因为南北双方积怨已深,互相都不敢贸然到对方的地盘上去。 正如北极宫遥控散修联盟,而北极宫主却从来都是苏氏一门,妖族较之人类修士更重血脉传承,阴重玄在北方号称万妖来朝,手下却没有几个鲲鹏出身的妖王,说好听些是任人唯贤,说直白些,不过是族人式微,无可奈何而已。算上虞璿,阴重玄共有七子九女,而螟蛉儿孙更是不计其数,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阴重玄自家人知自家事,虽有一身高强法力,也明白自己这看似风光无比的“万妖之王”下,其实隐患重重,将来大劫一到,好坏因果一起发作,神通不抵业力,未必能好好收场。 这也为什么虞明月能够说动他冒险的缘故,修为到了阴重玄这种层次,行事都有自己的道理,等闲不会被言语所惑,更何况是孕育魔婴这种玩命的勾当。殊知修为越是高深,越理解“天命”,越是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在别人的“保证”之下。阴重玄深思熟虑之后,仍然做出这等选择,可见决不是如他对女儿所言的“一时鬼迷心窍,听信尔母花言巧语”,而苦撑三年,却见到一个死胎时,其愤怒痛恨,又岂是简单的“大失所望”能形容的? 这些种种交易的微妙内情,虞璿并不知晓,但看出父母两系都在对自己投资,却是半点不难,她对素未谋面的外祖母十分防备,对骤然出面的生父,也没打算过要坦诚以待,不过是如履薄冰,最终还得靠自己。 虞璿一张口,喷出一口乳白的真气,水晶棺中沉睡的少女得了这一股真气滋润,仿佛要醒过来一般,同样是小口一张,反哺回一股淡蓝色的精气。这一股精气被虞璿收了,双颊顿时透出一种难描难画的娇艳之色,而本身沉静灵动的气质,也微微一变,透出几分凌厉的妖娆。 过了片刻,虞璿睁开眼睛,在旁护法的玲珑道人奇道:“主人怎地不炼化了?” 虞璿白了他一眼,面带愁容,“本来魔婴便是世上至阴至邪之物,又是抽取的巨妖鲲鹏精气成胎,更加凶戾十倍。这样一缕一缕地抽取精气,虽然稳妥,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她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总觉得在这里不可耽搁太久,必有事情要发生。只能先收了元身,以后再慢慢炼化。你替我护法。” 她深吸一口气,双目紧闭,一道五彩光芒自顶门透出,化作一个三寸小人,正是修士元神,这元神因还不曾渡过天劫,有些虚幻,而周身缭绕的五色彩光,正是虞璿苦修的五行真气。所谓修士凝练元婴,便是将弱小的元神从金丹中引出,与本命精元真气合练,炼虚为实,在紫府中呈婴儿之状,称为元婴。而每度过一次天劫,乾阳罡气洗练之后,元婴便会更加凝实,乃至失去了肉身,也能顺利夺舍。 虞璿虽然还未渡过天劫,不过她神魂强大,加上是在须弥小界中成婴,气运所加,灵气充裕,元婴眉目发丝已经清晰可见。这元婴甫一离体,那盘膝端坐的少女,原本肌肤润泽,那一股活泼泼的阳气生机,顿时便弱了下来。。 虞璿元婴略一停顿,便投向那水晶棺中少女,自顶门穿入,那原本静静躺在棺中的少女,顿时双眼睁开,猛然坐起。她容貌肌肤虽同虞璿本人无二,但一张秀美面容上尽是狰狞怒色,星眸闪动,目透凶光,仿佛上古凶兽妖灵,看似娇弱美人,却蕴含毁天灭地之能,一旦放任,立成山河倒转、生灵涂炭之灾! 玲珑道人忙将身一晃,化作一座七寸长的玲珑黄金塔,紫气金花不断,金光璎珞垂落,将这刚刚苏醒的“虞璿”笼罩在内。 受了这柔和金光一照,虞璿神色一怔,似乎恢复了清明,起身盘坐,手掐法诀。玲珑塔半点不敢怠慢,时刻关注着她炼化的进程,一旦发现她脸上神色稍有不对,立刻加强法力压制,唯恐有失;而一旦发现她有法力不支之象,又赶紧放松些。 虞璿的元神魂魄舍了自己原本的肉身,投入这鲲鹏元身之中,立刻发现这元身之中,还残存有一丝弱小的神魂,显然是从自身分裂出去的。只是这一丝神魂却充满了凶戾狂暴之气,虞璿费了不少功夫,一大一小两缕神魂在紫府中争斗许久,这才被一口吞下,总算是将这一丝分离出的神魂完整无缺地收了回来。 这一缕神魂回归,虞璿只觉记忆中多了无数争斗杀戮之法,俱是千锤百炼,威力强绝;而与此同时,脑海中骤然出现了阴重玄的影像,阴重玄微微一笑,似甚赞许,道:“好孩子!”便骤然消失。 虞璿睁开眼,见玲珑塔还在以金光镇压着自己,挥手道:“我好了,你快收起来!”玲珑塔依旧停留在上课,瓮声瓮气地道:“主人当真无问题?小的觉得主人简直如纯正的妖族一般。” 虞璿顿时脸色不好,恼道:“这还用你来告诉我?我是鲲鹏之女,他是什么,我当然就是什么!”她拿回元身之后,得知了不少信息。这魔婴成胎,抽取的不仅是父方神魂精元,更连同本身气运,孕育的时间越长,抽取的精魂气运越多,而魔婴生出来资质也就越好。魔婴出世,其父贡献八成,母亲却只占两成,和普通生灵孕育后代的比例,恰恰是相反的! 阴重玄拿到魔胎的那时候,她的外形,还真就是一只小鲲鱼!连人鱼都不够资格的!而水晶棺中的少女形态,那也是全靠阴重玄一甲子的神魂温养,至于法力更是不要钱地灌输,几乎都要催生成鹏形态了,这也是为什么笼罩在这元身上的虚影时而为鱼,时而为鸟的缘故。 玲珑塔化为人形,仍旧有些不放心,道:“主人务必冷静些,咱们先前不是说好了,老爷子的话不可不信,但一定不可尽信。主人千万不要一时父女情深,否则我们下场不好说。” 虞璿嗤道:“我怎么会忘?倒是你给我老实点,少打自家小算盘。镇妖塔顶多是你的前身,你现在可是我虞家的人。” 玲珑道人讪笑道:“哪有此事,我玲珑道人对主人忠心耿耿,何况我已经被主人炼化,所谓忠臣不事二主……”这法宝正待再说几句,却见虞璿伸手一指,那原本盘膝而坐的肉身,顿时飘浮起来,化作拇指大小,被她一口吞下。 虞璿白了他一眼,道:“看什么看!我好端端的,一出生便被人切来切去,弄得肉身也不全,神魂也不整,好不容易才凑齐了,你看我那是什么眼神?” 玲珑道人回想一下,也觉得自己若被卸去了一两层楼的零件,那也是务必要找回来的,忙道:“恭喜主人,贺喜主人!不过主人现在高兴一会无妨,见了外人,还是矜持些好。小的都是赤胆忠心直谏,主人这会……瞧着有些烦躁。” 虞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也觉得融合元身之后,脾气居然也跟着见长。应当是近日事情繁杂,有些失了清静心,让我理会理会。” 她静心想了一会,道:“敖怀沙被你镇压之后如何?该不是被你炼化成元气了吧?” 玲珑道人连忙摇头,“哪有此事!我早知主人留着那老泥鳅还有用,只稍微调//教了几番,叫他老实听话。别说敖怀沙,我连那三头元婴级的妖怪都留着备用呢!” 虞璿展颜一笑,道:“那你把敖怀沙放出来吧!” 第142章 逆鳞 玲珑塔是真形级数的法宝,只差一步便可晋升幻神,对应修士层次便是渡过了两重天劫,当时虞璿还在金丹期时,不足以发挥全部威能,只能勉强护住二人。而主人一旦法力突飞猛进,玲珑塔自也是水涨船高,轻松便将敖怀沙镇压在塔中。 它前身乃是镇妖塔,也不知镇压了多少凶神恶煞的大妖,虽然遭受重创后灵识重生,又阴差阳错认了虞璿为主,算是彻底改换了门庭,但“镇压妖物”的习惯还在。收了敖怀沙之后,这歹毒的玲珑道人便时不时放出金火去烧,各种私刑层出不穷,修理得这头渡过了两重天劫的真龙叫苦不迭,直欲自尽。 此时一听虞璿吩咐,玲珑道人嘿嘿一笑,便将这头奄奄一息的老龙放了出来,脖颈上仍然套着一个金环,这金环却是玲珑塔九层的一层所化,算是玲珑道人的分//身,牢牢地困着这头二劫真龙,不得脱身。 虞璿见敖怀沙形状凄惨,身上横七竖八也不知有多少伤口,原本金光灿烂的鳞甲,也被削得七零八落,满身都是血痕,着实惨不忍睹。 敖怀沙若放开原身,也是百丈巨龙,不过眼下被玲珑塔压制成一团,也就如普通蟒蛇,丈许长短,碗口粗细。虞璿将手一招,这条软趴趴的金龙便不由自主漂了过来。虞璿伸手捻着它左边前爪,其中一指,格外细小柔嫩,仿佛婴儿的手指一般。 虞璿笑道:“不愧是真龙之种,这么快就长出来了。”这却是那日被乾罡先天神雷炸断的指爪,短短数日,已经重新长出。这也是玲珑道人虽然大用私刑,并不曾大肆搜刮抽吸元气,只是皮肉之苦居多,否则敖怀沙也没这么容易断指复生。殊知这玲珑塔收镇的生灵,便是不断磨去法力精魂,最后变成最纯粹的元气补益自身,因此在它看来,这都是吞下肚的肥肉,吐出一个都是千难万难。 敖怀沙半睁了睁眼,愤恨憋屈之余,又是畏惧不已,“本王落在你手中……嘶!”忽地倒抽一口冷气,却是虞璿指甲划过他颌下脖颈上一片半月形的乳白鳞片,敖怀沙血脉纯正,一身璀璨金鳞,没有半点参杂,唯独项下这一片不起眼的逆鳞,色泽乳白,轻易难以发觉。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实是因为这一处是龙族最脆弱的地方,也最禁不起撩拨,虞璿只是指甲轻轻一划,在敖怀沙的感觉却如剥鳞断肢般剧痛无比,整个躯体都不由自主地盘成了一圈,残余鳞甲也纷纷倒竖起来。只这个受惊过度的动作,又有伤痕开始微微渗血。 虞璿以指腹轻轻摩挲那乳白色的逆鳞,只感觉那龙身微微颤栗,似乎恐惧异常,不由起了顽心,指尖不断打着转,笑道:“敖怀沙,你猜猜看,若是我将这片鳞拔下来,会有多痛?” “你敢!”敖怀沙又惊又怒,只是他稍有异动,项上金环便金光大涨,治得他死去活来,静室里嘶吼吟啸不绝于耳。敖怀沙忍着痛,两只前爪合拢,成作揖之状,不断求饶,那金光才缓缓消去,原本痛得紧紧蟠作一团的龙躯,软塌塌地松开,跌落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虞璿见这敖怀沙死样活气的,一副破罐破摔自暴自弃的样子,忍不住笑,取了止血生肌的丹药,碾碎了往他身上涂抹,一边柔声笑道:“不要装了,龙族肉身强悍,这点小伤,于你来说不过毛毛细雨。何况以你的法力根基,玲珑塔一时也不能奈何你,也就是吃点小苦头,堂堂男儿,何必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敖怀沙双目一睁,大怒叫道:“这也叫做一点小苦头?这件法宝凶残无比灭绝人性,就连天劫都比它温柔良善些!我又何必费心给自己治愈?不过又让它有理由给我再新添几道伤罢了!”他虽然气恼无比,却也学乖了,不敢再自称“本王”,虽然气哼哼地告着状,言辞也不敢太过分,只翻来覆去,把玲珑塔痛骂不已。 敖怀沙是真龙之体,又渡过两重天劫,虽非顶尖高手,但只要元气未曾枯竭,普通伤口,也不过是稍微损耗些元气便能愈合。虞璿给他涂抹伤药,也只是个象征性的,给他台阶的意思更多些。 敖怀沙痛骂一阵后,也住了口,一双晶亮龙目,却只顾在虞璿身上打着转,忽然开口问道:“虞姑娘,你到底是人还是妖?” 虞璿也不抬头,道:“是有些人族血统,怎么?” 敖怀沙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却又生出更多的迷惑,道:“那你到底是……”他忽地叹了一口气,道:“世间事无非弱肉强食,我败在你手,你捉了我,为奴为仆,倒也应该。我……唉!”眼中露出极无奈的神情,“可容我换回人形说话?” 虞璿奇异道:“这玲珑金环又不曾限制你的法力,你自变回人身便是。”敖怀沙声调骤然一闷,极不情愿地道:“这杀千刀的法宝把我身上摸个罄尽,连底裤也不给留一条!天高三尺,岂有此理!” 虞璿极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玲珑道人身影骤然一现,对敖怀沙嗤道:“阶下囚哪有私藏财物之理?老夫不曾把你的龙角锯了卖换酒钱,已经足够对得你住,还想要如何?”将一套白色衣物扔在敖怀沙身上,转瞬又隐去了。 那原本软趴趴卧在地上的金龙身形骤然缩小,敖怀沙重新出现,一身素白道袍,黑发披拂,仍旧是那个俊美夺目的青年,只是脸色苍白,神情悻悻,已经没了初见时的那种张扬跋扈,仿佛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 虞璿饶有兴趣地瞧着这“前”镇海王,指了指对面的蒲团,笑道:“请坐。” 敖怀沙顺从地在蒲团上坐下,虽然身为阶下囚,又被玲珑道人狠狠“调//教”了几回,气焰都被打压下去,但毕竟也是二劫真龙,久居人上,镇定下来之后,便一拱手,道:“敖怀沙有几句话要说。” 虞璿笑道:“你说。” 敖怀沙轻轻咳嗽一声,理清了思绪,道:“虞姑娘的身份虽然未曾说出,怀沙也猜出了大半。当初我以为虞姑娘是南海鲲鹏,离族而去,一半是归塘一秋的误导挑拨,另一半也是我自家心术不正,图谋不轨,得了教训也是自找。如今回头细思,想来姑娘是鲲鹏一族不假,但却并非南海,而是来自北冥天池吧?” 他说完这一句,便抬头去看虞璿脸色,之前双方虽然交手多次,却不曾细看,此时相隔数尺,玉貌花颜,历历在目,敖怀沙一颗心忽然突突直跳,自觉不敢逼视,忙微微垂下目光,以表敬重。 虞璿点了点头,并不意外他猜出这些,北海形势最为错综复杂,光是妖族便分出不少派系,但无论是哪一派,都不敢忽视阴重玄的存在,哪怕他并没有流露出要一统北海水族的兴趣。北冥天池其实地势偏西,外围群岛汇聚成半洲之地,多为具有上古血统的妖族生存聚集,其中一半是羽族,而这也是阴重玄手底下主要力量。 “猜得不错。”虞璿静静地道:“我确是北冥帝君的第十六女。” 虽然敖怀沙早有猜测,但在对方给出明确答复时,还是呼吸一窒,随即苦笑道:“原来是十六公主,怪不得……怀沙心服口服。” 虞璿展颜一笑,“现在省悟还来得及。若是表现的好,说不定还能提拔你做个心腹,否则——”她忽然伸出一指,点向敖怀沙下颌,“咦,你们龙族化为人形,鳞片不能隐没么?”原来那半月形的乳白逆鳞还在,只不过变得更小了些,只有指头盖大小,难以发觉。 敖怀沙浑身一颤,只觉得那纤细的手指只是轻柔地点在那处,周身便难过至极,满脸通红,额上青筋暴起,似乎全身血液疯狂倒流,聚集一处,滚烫如沸,内心有种疯狂叫嚣,呼唤着杀戮,但深入骨髓的恐惧臣服,却阻止他这么做,甚至阻止他躲避这一指。 虞璿收了手,笑道:“罢了,开个玩笑,何必紧张得如此。看来逆鳞之说真是不假,连碰一碰都不行。” 敖怀沙尴尬地一笑,道:“天生如此,代代都一般,我等也是无可奈何。”他起身一躬到底,道:“怀沙愿奉十六公主为主,听其吩咐,不敢有违。” 虞璿笑吟吟地看着他,“这话总算中听。不过呢,你既有前科,又不是主动投诚,而是遭擒后才归降,难以令我信服。因此,我要在你逆鳞上设下禁制,你可答应?” 敖怀沙一脸为难,嗫嚅道:“论理本该如此,不过。逆鳞那里……公主能否换个别处,元神禁制也使得……”见虞璿盯着他只顾微笑,明显不怀好意,最后将心一横,扯开衣领,闭起眼睛,一脸视死如归道:“公主尽管随意。” 虞璿终于忍不住大笑,站起身来,“禁制便不必了。我原以为你愚笨不堪,现在看来还可救药。你一旦随我,若生他想,下场如何,也不必我说。”她顺手捻了捻敖怀沙额上的龙角,这龙角长约两寸,晶莹剔透,微带银光,瞧着十分美丽,“但若一心一意,我也必定许你一个前程。” 第143章 迎客 虞璿吩咐了敖怀沙几句,便推开静室走出,这静室其实是一处独立的小殿,外间环绕着幽幽竹林,对面峭壁飞瀑垂落深潭,绿地茵茵,野卉喷香,时而还有几只野鹿悠闲地啃着青草。 这类幽谷深林的景致,放在外间倒也没什么出奇,但事实上,这里已经深入不冻海下三千丈。乃是公子丹朱以*力开辟而出,因这是他点海下一处灵穴而造,虽然严格来说,还不算洞天,但也可称是一方福地。因他引日月光辉下来,昼夜变幻,也和外间一般无二。 虞璿既然已经取回自家元体,虽然蕴含着庞*力尚不能完全吸收,但也只需水磨工夫,也不必多留,该是回返中洲的时候了。 她才穿过竹林,便看见公子丹朱一身白衣,散发披肩,背着手站在潭边上观看瀑布,水流跌入潭中,溅起一团团雪白的水花,而飘散的水雾又被阳光照成彩虹,五光十色,衬得潭边伫立的公子丹朱宛如神仙中人。 虞璿看见他时,公子丹朱也恰恰回头,笑道:“贤侄女出关之后,气象大不相同。” 虞璿正待答话,忽觉这景致似乎大为眼熟,忍不住笑道:“丹朱叔叔倒是一如既往。”眼光淘气地在公子丹朱身上打个转,又故意望了望空无一物的峰顶。 公子丹朱一愕,随即哈哈大笑,道:“这里可没有什么破道观。倒是贤侄女若想重温一下旧景,某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虞璿无可奈何地白了他一眼,“为老不尊!”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公子丹朱故意为之,这一地的景致,同灵机岛上飞瀑深潭十分相似,唯独少了温泉,而峰顶也没有太清观。当时她同敖紫篁两个四处乱走,恰撞到正在沐浴的公子丹朱,而后便是敖紫篁的一出“飞扑抱大腿,师父求领养”的戏码,虞璿想起此事,便拿来取笑。却不知以公子丹朱的厚颜程度,这点小事,简直连毛毛雨也算不上。 公子丹朱一脸肃然,正色摇头道:“摇光丫头,你有所不知。当初令尊还不是北冥帝君时,也曾至南海,同先父也是朋友相称。如今我和南海无甚关联,阴兄又谦逊厚道,所以与我平辈论交。因此,咱们虽然年纪上略差了几岁,辈分却还凑合。” 虞璿听得目瞪口呆,深深拜服此人的厚颜无耻,而敖怀沙低眉顺眼,在虞璿背后亦步亦趋,恨不得闭目塞听,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 虞璿转了话头,道:“侄女在此打搅许久,也该回返门派,正是来辞行的。”公子丹朱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却扫了她背后低头侍立的敖怀沙一眼,问道:“带这小子一起?” 虞璿点点头,敖怀沙忙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道:“禀丹朱前辈,晚辈已经发誓效忠虞公主,鞍前马后服侍,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公子丹朱并不理会毕恭毕敬的敖怀沙,而是向虞璿道:“前些时你捉走了敖怀沙,他那块地盘虽然已经被旁的人瓜分,倒是暗星礁的龙宫还在那里。这小子也就是个打手的料子,在中洲道门之地,也搞不出什么名堂。但若你想在北海留一处驻地,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让敖翰等把吞下的东西吐出来。” 公子丹朱这话一出,敖怀沙顿时忍不住面露喜色,但又急忙压下,偷偷去看虞璿脸色。虞璿沉吟了一会,向敖怀沙道:“你意下如何?” 敖怀沙顿时左右为难,按照他的心思,自然是回到龙宫继续做草头王比较好,加上又有了公子丹朱这等靠山,北海也没几条龙敢惹他;但反过来想,自己刚刚投靠,转眼就想退缩,如何取信于人?而最坏的可能,则是虞璿这话只是试探一下,自己若喜出望外地答应了,说不定便是取祸之源。 他一咬牙,在虞璿面前跪下,低头道:“丹朱前辈说的不错,怀沙不过一勇之夫,长袖善舞,非我所长,与其留在北海,不如跟在公主身边听用。” 虞璿还未说话,公子丹朱在旁笑道:“这小龙居然还有几分聪明,知道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 敖怀沙顿时冷汗涔涔,虞璿嗔道:“原来在丹朱前辈心中,侄女便是这般小气之人!”公子丹朱笑道:“口误,口误!”又道:“既然要走,我送你一程。” 他自袖中取出一枚金色符诏递过,道:“这一气上清大挪移金符,瞬息百万里,可助你直至北俱芦洲,不必再从传送阵法转行。” 虞璿称谢了,她伸手牵住敖怀沙衣袖,捏碎金符,两人骤然自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横渡百万里海域,距离海岸线已经只有数百里之遥,沿海岛屿上,时不时有修士驾驭着法器的光芒闪现。 与此同时,不冻海外,云光之上,一个女子忽然“呸”了一声,驾着云光转东面而去,气恼不已地骂道:“该死的红泥鳅!竟敢把老娘当贼防!”却是东极青帝之徒,水母娘娘巫之祁。 …… 这一日正是天色晴好,万里无云,北俱芦洲边缘群岛,一座巍峨华丽的飞宫停驻在最大的一座岛屿上,旁有数百年轻俊美的男女修士,俱穿着蓝白相间的云纹仙袍,或驾仙禽,或踏云筏,都候在两侧,虽然人数极多,却个个面容严肃,寂静无声。 飞宫的殿门大开,台阶最上方,站着一位倜傥温文的青年,也穿着一般式样的云纹仙袍,束发戴冠,气质却同那阶下以及宫外等候的弟子,有些不同。 他极目眺望,见数百里之外,隐约霞彩升空,又有水汽萦绕,知是师尊吩咐的正主到了。心念一动,便有一朵火焰莲花状的法器,托着他升空而起,迎上前去,玄功一运,便朗声道:“虞姑娘请暂留云步,北极宫赫连明远在此恭候多时。” 不过片刻,云中也传来一个轻柔婉转的女声,“赫连道友客气了。”这声音刚说出第一个字时,海天相交处,便生一线白浪,从北至南,仿佛千军万马压境;上方天际,无边灰白云团奔涌聚集,雷生电闪,下有潮汐奔流,如山崩雷鸣,奔腾而至。 这些人都是北极宫弟子门人,原先隔得较远,惊叹其气势恢宏,待那如雷浪潮逼至,仿佛海天齐动,乾坤倒卷,纷纷失色,若非北极宫宫规谨严,惊慌之下,都要引起骚乱了。 那滔天巨浪压至岸边时,骤然消散,云开日出,二人脚踏虚空而立,前面的是一位风姿绝世的少女,稍后站立着一位俊逸挺拔的青年,银袍玉带,周身灵气澎湃如潮,仿佛与天地结为一体。 赫连明远一直知晓虞璿修为在他之上,但却是苏道河点破之后,才知道对方已是一位元婴真人,加上自家师尊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怠慢。因此,再见到虞璿时,虽然二人早就相识,他也忍不住心头紧张,上前拱手作礼。 “虞姑娘有礼了,前次明远多有怠慢,今奉家师之命,特请虞姑娘,”他看了虞璿背后的敖怀沙一眼,见这俊逸青年理也不理,似甚傲慢,也拿不准对方身份,“……和这位道友来我山门小坐,略备薄酒洗尘。” 敖怀沙身为二劫真人,又是真龙之种,法力高强神通厉害,在北海也算得一号人物,也就是时运不济,撞上了虞璿这等千年难见的怪胎,连栽了好几个大跟头,才不得不服软低头。此时正没好气,在虞璿面前不敢露出来,对一个金丹小辈,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他。 虞璿笑道:“赫连道友太过客气,摇光愧不敢当。”这份迎接的排场,看在她眼里,也知必然是赫连明远背后之人的意思。北极宫以先天神数闻名,又是北俱芦洲上最大的修士势力,虞璿早就有接触的意图,此时当然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赫连明远陪着二人进入飞宫殿内,此外还有一位元婴长老,以及数位金丹执事,一同陪客。殿门一关,飞宫缓缓而起,外面那数百北极宫弟子,也纷纷驾起法器,乘坐灵禽,随同起行。 这时却不比先前肃然无声,这些修士都是北极宫弟子,少说也是内门弟子,真传弟子也有几位。由于北极宫和别处门派不同,乃是散修联盟主事门派,这些弟子平素也不知多少修士巴结,俱是一呼百应,但凡有什么小道消息,都极为灵通。宫门一关,这些弟子便兴致勃勃地议论先前所见起来。 苏绣也在其中,本来她和北极宫主之女苏梦晨焦不离孟,但前日苏道河忽然出关,检阅女儿修为,大为不满,令其闭关。苏绣没了玩伴,很是扫兴,今日听说有热闹可看,便也跟了一起来。 南宫姐妹两个,因是赫连明远一手提拔,算是他一系之人,也是随同一起。苏绣咋咋呼呼,和人争辩了半天,忽地冲过来拉住南宫雪,小脸涨得通红,“南宫师姐,这位仙子明明就是上次赫连师叔那个……嗯,是同一个人,对吧?你快给我作证!” 南宫雪早不是当年天真的女孩儿,笑了一笑,待要想几句话应付过去,旁边南宫堇一笑,纤指自然地在苏绣额角一戳,“你这丫头的眼睛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难道看不出,那明明是两位前辈么?” 苏绣讪讪地松开了手,“明明……我记得很像嘛……”嘀嘀咕咕地往一边去了。南宫姐妹两个互看一眼,两人如今早就不是当初天不怕地不怕的傻丫头,各自都心中如明镜一般,有些事,虽然发生过,却还是早早忘记了的好。 第144章 犹疑 姜文君今年刚好三百二十岁,去岁才刚刚结成元婴。m. 乐文移动网她乃是苏道河最小的一个师妹,她入门时,先代宫主已经退位,因此多是苏道河代师传授,师兄妹感情甚笃。 她因奉了苏道河之命,陪同赫连明远一道迎接虞璿。待安顿好两位贵宾之后,她便往逍遥殿来,寻苏道河复命。 一道虹光凝就的飞桥蜿蜒而下,上接无数浮宫飞阁,姜文君到了桥下,却见一位云髻凤钗宫装丽人,踏着一朵水莲,盈盈而至。 见了姜文君,这宫装女子先是微微一笑,柔声问道:“姜师妹是来求见宫主?”她容色极美,只是眉梢眼角,总带着三分欲说还休的幽思,有种弱不胜衣的情味,却是苏道河之妻白梦月,亦是苏梦晨的生母。 姜文君不敢怠慢,回道:“正待向掌门师兄复命。白师姐想来有要事,请师姐先行。” 白梦月却上前一步,挽住了姜文君的手,“咱们一起去吧!”她略带幽怨地眺望了云端一眼,“借了姜师妹的光,便不怕他将我赶在外头了。” 姜文君不知如何接话,尴尬地道:“白师姐这是说哪里话……”便不知该如何说了。 白梦月并非北极宫的弟子,而是北海一位散修岛主之女,修为法力平平,只是容貌美丽。当年这一桩婚事很为人所讥,甚至有苏家长辈公然暗示,纳为姬妾即可,若不是苏道河一力坚持,白梦月也做不成宫主夫人。 只是,两人当初夫妻感情尚可,但自从苏道河渡过了第三次天劫,越来越深居简出,自家在逍遥殿潜修,而白梦月却仍然住在之前的玉蝉宫,养育女儿。随着时日渐久,旁的人也品出了些味道来——虽然修为渐高不乐杂事,但岂有连道侣也难见面之理?只怕是这位宫主夫人已然失爱于夫君。不过这也只是苏家私事,旁人虽有猜测,也无从置喙,只是暗地里也免不了悄悄议论几句。 姜文君年岁较白梦月大得多,修为也比她高出一个大境界,称一声师姐,是看苏道河的面子。对于这位宫主夫人口出酸语怨言,她颇不以为然,接下来这一段路,两人也不曾刻意交谈,不过片刻,便已经到了逍遥殿正殿的门外。 两个一模一样的童子,一着金衣,一着银衣,双双上前施礼。金衣童子先笑道:“老爷说了,姜师叔到了,便直接带您往枫霞岛去,他已经等候多时了。师叔跟我来。” 白梦月顿时脸色微变,只是姜文君已经随着那金衣童子而去,她立在原地,十分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留下的那银衣童子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夫人是在偏殿稍候,还是先回去?” 白梦月咬了咬牙,道:“我等着便是。”之前她带着女儿苏梦晨一起,苏道河还肯稍微敷衍,但前几日他借着女儿胡闹荒嬉的理由,令她闭关。果然白梦月再来时,苏道河直接便表现出极不耐烦的态度,干脆拒而不见,令她吃了好几次闭门羹。只是,白梦月思来想去,却始终不明白自己到底何处得罪了夫君,致此冷遇。 …… 逍遥殿乃是北极宫中心一片浮宫,这片浮宫高悬云端之上,乃是历代前辈修士以**力开辟无数小空间,虽然仍然需要依托云气而存,但也是一种介于虚实之间的半洞天,类似公子丹朱开辟的水下行宫。 而枫霞岛则是逍遥殿群宫的一处,景致是如镜湖中一方小岛,岛上遍生红叶,又有一种红叶鸟,啼声婉转,外界所无。 姜文君已经事毕离去,而苏道河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负手而立,眺望远处变换翻腾的云气虹光,眉头紧锁。 他自然知道,自家夫人还在偏殿中等候,但这对于苏道河来说,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区区小事,他真正烦恼的,却是应该如何对待被重礼接来的虞璿。 北极宫从未出过一个化神级数的修士,却能在修真界伫立上万年不倒,靠的便是深知天命,顺天应人。善易者不卜,但北极宫最擅长的便是先天神数,虽然藉此能够规避吉凶,但冥冥中因果补偿,也导致这一脉修士的修为止于元婴三重,无一人能够突破,更遑论飞升了。 苏道河少年时也是心气极高的人物,一心想为前人不能为的创举,荒唐事儿也做过不少,只是。随着修为渐深,心态却也慢慢改变,做了一派之掌后,考虑角度又是不同,也早已熄了旁的心思,只一心希望将本派传扬下去。 这玉面朱唇的潇洒男子手抚长须,自言自语地叹息了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他这一声感叹,却是因为他连卜三卦,结果都一模一样,北方乱象将起,北极宫衰败已是必然,甚至有灭门之危,唯一的一线生机,则是指向此刻正在北极宫做客的虞璿。 虞璿收服北海真龙为仆,一战成名,但对苏道河这等深谙天机的人来说,从中得知的讯息,的却远比明面上能看到的更多,而这正是他犹豫不决的原因。 “大兄为何愁眉苦脸?”正在苏道河沉思的时候,一声大笑遥遥传来,一个木冠麻服的少年道人一步跨出,便已经到了他面前。 这少年道人生得长眉俊目,容貌同苏道河略有相似,虽然不如他英俊,但却别有一种洒脱不羁的味道。少年道人略一拱手,笑道:“大兄,我刚才见嫂嫂在偏殿等候,打了个招呼。” 苏道河本来沉思,见了这少年道人,便展了眉头,笑骂道:“你不是外出云游么?怎的知道回来了?” 这少年道人却是他的同胞弟,名叫苏道缘,资质比兄长还高,只是生性惫懒贪玩,不乐修行。苏道缘笑道:“大兄,这却是怎么回事?我一回来,便依稀听人说你把侄女儿关了禁闭,还怪罪到嫂嫂身上,这是什么缘故?” 苏道河不愿多谈此事,道:“哪有此事,梦晨丫头太过贪玩,修为缓慢,稍微敦促一下而已。” 苏道缘见他否认,也不戳穿,又笑道:“我还听说,近日北海上出了一位年轻高手,收了敖怀沙那条孽龙,如今正在我派做客。” 苏道河哼了一声,道:“一去几十年不回来,一回来便拐弯抹角地骂你兄长,这是为弟之道?你既然问起,我也不瞒你,那是虞家的女孩儿。前番听说无生姥姥的外孙独占鳌头,夺了秘境机缘,回头便有虞氏女在我北方立威,用意不问自明。” 苏道缘脸上没半点异色,不以为意地道:“无生道又如何?当初咱们又不是没有接触过。按照远交近攻的道理,本来就该去重新把这交情捡起来。”他露齿一笑,“我也知道明月公主是大兄你生平恨事,但时过境迁,大丈夫何必因小事耿耿于怀?再说,你都让姜师妹和明远侄儿大张旗鼓地把人请来了,总不能虎头蛇尾吧?既来之则安之,且看看无生姥姥是个什么章程。” 苏道河只是摇头,以他谨慎多疑的性子,早在注意到虞璿的时候,便开始反复推算她的相关之事。算出她乃虞明月亲女,并不为难,但令苏道河惊诧的是,其父为谁却是模糊不清,只是隐约发觉,和妖族大有关联,联想到虞璿近日在北海的所作所为,他顿觉棘手不已。 和中州道门不同,北极宫率领散修联盟,内中道修魔修俱有,并没有什么门户之见,一切单看是否利益相同,便能成为盟友。当初苏道河同虞明月也有一段交往,甚至私底下瞒着长辈,传授了不少宫中秘法。 因此,单是西方魔国投来橄榄枝,他自然没什么抗拒,反而乐见其成;但若涉及到北海妖族,北方魔国这两个“近邻”,搅在一处,未免打破平衡,反而招祸。 因此,苏道河在判断出虞璿身份后,给足了面子将她作为贵客请到宫中,但却拿不定主意,更不知是否北方妖族已经和西方魔国暗地建立了某些关联。 苏道缘见他一会摇头,一会点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不耐烦道:“大兄既然拿不定主意,我替你帮这个忙罢!” 苏道河闻言心中一动,看向自家这个弟弟,仔细打量了一会,笑道:“既然吾弟自动请缨,为兄也不好拂你的好意。待虞家姑娘返回中州,你也陪着一起去,遇事休要失了我北极宫的风范。” 苏道缘嘴角一抽,道:“佳人同行这样美事,大兄不去照顾自己的弟子,怎么照顾到兄弟头上了?” 苏道河好整以暇地道:“修为高些,打杂起来更利索。你待会先替我看望虞姑娘。今晚在凌霄阁设宴,五殿长老务必出席。这些都交给你办。” 苏道缘嬉笑道:“我一个大男人怎懂得这些细务操持?待我去请嫂嫂来坐镇……”话未说完,只见苏道河脸色一变,他忙自觉地住了口,“我这就去!” 明天早上去办临时身份证,钱包弄丢了= = 第145章 千靥 北极宫确实如敖怀沙所说,精通数算,长袖善舞,而鉴于散修这个群体的特殊性和流动性,北极宫虽然明面上是玄门正道,在散修联盟中主持公道,但私底下同魔道、妖族都免不了联系。 当初虞明月奉着无生姥姥之命找上门来,请苏道河的叔父,也就是当时的北极宫主,推算气数,而苏道河当时年轻,积极为其出谋划策,只是后来迫于北方魔国的压力,不得不中止。饶是如此,苏道河也在私底下偷传了虞明月不少秘法。等到他做了宫主,立场视角又是不同,回想起来自己当年所作所为,授人以柄,委实出了一身冷汗。 只是,他纵然精通术算之道,却因先入为主,误以为虞璿是无生道派来之人,而又联想到她在北海所为,两相一对照,得出判断,认为此次大劫之中北极宫衰落,应是西方魔国同北海龙族联合所致,正是犯了灯下黑的毛病。而卦象显示的一线生机偏偏又指向虞璿,又让他不得不斟酌几分,思考如何留些情面下来。 他这些心思,苏道缘却全不知晓,他不是直系传人,未能学到先天神数的精髓,见兄长犹豫不决,还以为是因旧事情怯之故。和苏道河的忌惮不同,他因为对虞明月印象甚好,连带着也对西方魔教并不排斥,苏道河命他去招呼虞璿,他也就乐而从之。 苏道缘离了逍遥殿,便召集自家门下弟子,他游历各洲,门徒众多,少说也有百余人,其中多有精明强干者。苏道缘将事情一说,这些弟子都纷纷领命,立刻着手准备。 苏道缘忽然抬头,看见队伍末尾垂首侍立的一个清丽少女,便随口道:“雪儿是中洲人,也跟着你师兄师姐出些主意。” 素衣少女忙点头答应,她容貌清丽,却是当初崇真观弟子苏雪,在玉华州时抛下青梅竹马的白琦独自逃生,三十余年过去,此女居然还在人世,修为也到了筑基期,更是成了苏道缘新收的小弟子。 苏道缘吩咐了事情便自离去,其中一个艳丽女子便向苏雪笑道:“苏师妹,这里人手也够了。师姐分派你做一件事,白师叔有一件法宝名叫星蝉纱,张开来星光点点,美丽无比。你且去向白师叔相借此物,做布景之用,贵客必定满意。” 这却是故意为难苏雪了,她初来乍到,连师门长辈也没认全,哪好开口求借法宝,更是不知道白梦月近年来脾气越发恶劣。只是,她才一踌躇,那艳丽女子便仿若好心地指点道:“苏绣师妹说,白师叔今日往逍遥殿去了,你也不必往玉蝉宫白跑一趟,只在虹桥下等便是了。” 苏雪只得答应,她出了楼阁,却并不往虹桥去,而是先回了自家洞府。 洞府中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正在翻书,此女身形高挑婀娜,容貌只算普通,见苏雪进来,她也只是随意瞥了一眼,问道:“可有什么消息?” 苏雪低声将今日的事情说了,高挑女子倚在床边,神情散漫,待听见了她被支使去借星蝉纱时,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苏雪为难地道:“师尊,我根本不认得那位白师叔,却如何去借?若是不成,弟子受罚事小,误了师尊大事却如何是好?” 被她称作师尊的女子扔下书本,挑眉一笑,这一极细微的神情变化,使得这一张寻常面容,那一瞬间竟然妩媚至极,令人骨软神消。 女子走上前牵住了苏雪的手,笑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也不必去找白梦月了,你直接去玉蝉宫,按我说的做,必然能拿到星蝉纱。” …… 这一方庭院花木繁盛,廊下种植着一丛花色艳丽的牡丹,而虞璿同敖怀沙正在院内石桌上打双陆。 龙族和人类修士不同,尤其是真龙,出生便寿有万年,而天生神通法力也随着年岁增长,因此少有人类修士的急迫心理,更多的是追求泼天的富贵,自在的享受,以及生杀予夺的权势威严。敖怀沙被虞璿收拾了一次,气焰打灭大半,他虽然法力高强,智谋却不出色,也并不是什么城府深沉之辈,否则也不会被归塘一秋玩弄于鼓掌而一筹莫展。 对于敖怀沙来说,虞璿法力高强,背景雄厚,又是明显潜力无穷,自己虽然被迫归降,但仔细考虑起来,将来也并非没有前途。加上他原本就贪恋虞璿美貌,日日相见,对方俱是笑语以对,并不颐指气使,那点被俘的怨气渐渐也就消弭无形。 敖怀沙白衣银袍,额上龙角以幻术遮掩了,颜如美玉,鬓若刀裁,只看外表形容,倒也是俊美不凡,贵气自生。只是他今日运气不佳,连输几场,这一次又轮到他掷骰子,那一脸的紧张投入神态,让虞璿看着便想笑。 虞璿双手笼在袖里,看着对面敖怀沙全神贯注地摇着骰盅,嘴里还低声念叨着“六六六”,她信口问道:“你在北方多年,可知北极宫的实力若何?” 敖怀沙满心想着的是骰子的点数,听见虞璿问他,勉强分心答道:“尚可吧!寻常二三十个元婴修士,他们也拿得出。但也就能糊弄唬人,真打起来,未必能派得什么用场。”他小心翼翼的揭开骰盅,一见点数,顿时郁闷无地。 虞璿微微前倾,笑问道:“为何这么说?” 敖怀沙见自己这一局着实难以回天,又见虞璿心思也不在棋盘上,于是伸手悄悄把两方棋子都拨乱了,正容道:“这却是北俱芦洲特殊的形势所决定的。无论是北方魔国,还是我北海龙族,或是北冥天池那边,都不希望北俱芦洲上出现一个强有力的修士门派。因此,散修联盟虽然奉北极宫为尊,他们也不敢管的太多,闭门自守的时候多些。” 虞璿点了点头,认可了敖怀沙的说法,而敖怀沙似乎意犹未尽,又道:“不过这么多年来,北极宫也不曾出一个像样的人物,虽然算卦在行,但随之也瞻前顾后,宁可同各方勾勾搭搭眉来眼去,玩着长袖善舞的把戏,也不敢打一场硬仗。” 虞璿笑道:“你说的是,不过他们这一派并无化神级数修士坐镇,底气不足,也有缘故。” 敖怀沙不屑道:“我族一样也没有应龙坐镇,那又如何?旁人照旧不敢小觑!胆气不在于修为,一旦缩头,也只好做个千年王八万年龟。” 虞璿噗嗤一笑,提醒他道:“丹朱前辈……” 敖怀沙顿时脸色古怪,“这个另作别论。丹朱公子自在独行来去自如,旁的人拖家带口自然多有考量,没事谁会去招惹他?” 其实重点还是公子丹朱阖门自守,并不发展自身势力,自然也就不存在和旁人的利益冲突。在没有利益冲突的形势下,谁愿意平白得罪一位神通广大的应龙?不过话说回来,天下化神级数的修士,无不是徒子徒孙无数,这也是修行到了一定层次,自然而然便是如此,哪怕并非刻意收拢手下。而若不是公子丹朱只身出走南海,也不会成为这样一个异数。 如阴重玄、无生姥姥等辈,或者自身法力比公子丹朱还高,但也不愿意得罪他,而是礼敬三分,毕竟自己就算不怕,但手下人却未必能如此。 虞璿想起,公子丹朱收了敖紫篁为徒,将来也未必没有重归南海之心。又想起阴重玄在公子丹朱处见她,二者必然也有所交易。依照北海的局势,想要布下棋子,倒真是不容易。 她默想一会,只觉得北海除非能出一头应龙,助自己立住脚跟。北极宫长袖善舞,作为同盟怕是不怎么靠得住。虞璿打量了一会敖怀沙,只觉得这货大概是今生没有这种可能的,倒是那头名为敖御天的小龙,资质心机都颇为不凡,但这种人物,要收服也着实不易,眼下只是绸缪罢了。 敖怀沙见虞璿忽然神色诡异地盯着自己看,先是不明所以,随后却猛然一惊,想道:“该不是虞公主瞧着我老敖男色可人性情柔顺,服侍又殷勤周到,起了收房之心吧?这倒也不是不可以……”正在想入非非的时候,忽见虞璿又摇了摇头,神色间微带遗憾,似乎瞧他不上的意思,顿时泄气。 正在此时,外间一道遁光降落,光华一散,走出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道人来,正是苏道缘。见二人在院内下棋,苏道缘也不见外,大步走了进来,拱手道:“虞姑娘有礼,在下苏道缘,奉家兄苏道河之命,问虞姑娘安好。”又向敖怀沙笑道:“许久不见镇海王,敖兄风采依旧啊!” 敖怀沙翻了一个白眼,不去理他。虞璿起身还礼,“苏真人有礼了。” 苏道缘打量虞璿,不觉道:“虞姑娘风姿非凡,不亚于当年白莲仙子的绝世风采,令苏某一见忘俗。”虞璿和虞明月容貌上虽然有七八分相似,但神采气质却截然不同,倘若没有先入为主,乍见还真难将二人联系起来。 虞璿顿时诧异,北极宫和各方势力都有来往虽是实情,但明面上还是玄门正派,否则当初赫连明远也不会被徐若瑜肆意戏弄了。而她的生母虞明月,当年也不知到底明的暗的做了多少事,乃至提到她的人,要么是讳莫若深,要么是一脸难言之隐。虞璿这还是头次见到,公然表示怀念她娘的人。 敖怀沙不冷不热道:“还好这话是本王听见,换了旁人,还以为你和白莲娘娘有多大交情呢!” 苏道缘不以为忤,笑道:“也不多,只稍微比敖兄多见得几面而已。” 敖怀沙冷哼一声,正要反唇相讥,忽然想起,便先回身向虞璿一揖,恭敬地问道:“此人对老主母多有不敬,是否让怀沙教训他一顿?” 虞璿笑道:“咱们来者是客,不可为难主人。苏真人,替我谢过苏宫主美意。” 苏道缘连道不敢,又道:“虞姑娘来此做客,兄长也是喜不自胜,今晚戌时特在凌霄阁设宴,聊表我派心意。” 虞璿含笑,让了苏道缘坐下。敖怀沙不肯与他共坐一桌,起身站到虞璿背后,顺便给对面的苏道缘脸色看,虞璿见他实在不像话,吩咐他自家出去,不许搅扰。此外也是觉得苏道缘似乎对她有所误解,不妨绰着口气,打探一二。 第146章 挑唆 日落西沉,两处岛屿上,各有一架云筏升起,这云筏长约百丈,缤纷瑰丽,周围又有无数遁光围护,云光彩气,缭绕围护,却是北极宫的两位殿主出行,门下弟子随侍。 这些随从修士,还不如当初跟着赫连明远去迎接虞璿的数目多,但却人人出色,个个英俊,显然是北极宫真正的精英弟子。 这两架云筏在云中汇合,并肩而行,其中一位三十许人,面容娴雅的女长老欠了欠身,柔声道:“许久不见陈师兄,想不到竟然也来了。”她身边侍立了四五个弟子,男女皆有,俱是金丹修为,一色云纹白衣,男俊女美,十分惹人注目。 另一架云筏中答道:“刚刚出关,便闻宫主之命,适逢其会而已。单师妹不必多想。” 那单姓女长老声音柔媚动听,“不是小妹多想,只是恐怕苏师侄违背先命,一意孤行,却致引狼入室啊!” 那陈师兄淡淡道:“单师妹,此次是洞真派弟子路过,并非西方魔国遣派使者。苏师侄当年曾拜谒洞真派宁真人,既是后人来此,理应以礼相待。” 单长老掩口一笑,“旁的人不知,你我还不知么?洞真派当年才多大点实力,忽然就跻身中洲六派,现在立稳了足跟,想撇清关系也未必能够!此女又是姓虞,是谁家来人,已经昭然若揭。” 陈师兄道:“纵然如此,苏师侄也未必就是那个意思。何况,来者不过是一个元婴晚辈,未必就有什么作为。” 单长老柔声道:“师妹当然不会担心一个晚辈,担心的只是苏师侄啊!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当初……唉!师尊临去前,令我等好生辅佐苏师侄。陈师兄在我辈中居长,正要主持大局,怎可对此不闻不问?何况,听说此女还有一个龙族随侍,也不知会不会对我派不利。” 陈师兄沉默了一会,叹道:“也罢,为兄自会见机行事。只是苏师侄乃是宫主,你不可自恃辈分,违逆了他面子。” 单长老轻声而笑,又欠身施礼,“小妹遵命。” 北极宫共有五殿,逍遥殿居中,由宫主坐镇,陈、单两位殿主虽是外姓,却是上代宫主亲传,而另外两殿的殿主都是苏氏族人担任。当初虞明月代表西方魔国来北极宫结盟,宫中便分为两派,陈、单两人都是反对一党,而后来虞明月败落,也是二人极力劝说上代宫主坐视不理,苏道河还因此受责。 无论是北极宫还是西方魔国,都是无数利益的共同体,不可能因一人的好恶而决,就算之前有所过节,但利害权衡之下,依旧可以再次结盟。但从陈、单这一派的角度来看,自家却绝不会有半点好处。 单长老心思细密,虽然预先同陈长老通过气,仍然觉得忐忑,思量如何寻个法子,将事情搅黄了才好。 正在思索之际,只觉云筏停下,她抬头一看,见已经到了凌霄阁。这座楼阁方圆数百丈,珠栏玉砌,乃是一座浮宫,四周以九座虹桥飞架,连接诸岛。又有无数彩烛明灯高悬,冲霄映空,明如白昼;岛屿之间,又有口衔明珠的白鱼游曳,楼阁之间,有无穷点点星光飞绕回旋,行走其间,仿佛身处天上,真如仙宫胜景一般。 单长老率领诸多徒众,下了云筏,遁光落在一方岛屿,恰有一朵星光自面前飘过,她伸手拿住,却忍不住笑道:“这不是星蝉纱么?宫主夫人果然操持有道。” 这星蝉纱颇为有名,乃是苏道河迎娶白梦月时的聘礼,白梦月视为珍宝,轻易不肯拿出。单长老见状,也只笑了一笑,心中却越发警惕。 她旁边的一位元婴修士低声道:“殿主有所不知,这宴席并非梦月师侄操持,而是道缘师侄所为。” 单长老“哦”了一声,见陈长老也将云筏落在另一处岛屿,便不停留,率众上了虹桥。 顷刻便到虹桥尽头,而陈长老一众也从另一座桥上过来,单长老笑道:“陈师兄安好!”另外两位苏殿主也联袂而至,却都和苏道河同辈,乃是她的师侄,单长老也不拿大,笑靥如花地同他们打招呼。 苏道缘亲自从殿中出来招呼,他虽然是苏道河亲弟,身份却只是一个普通长老,还在这四殿殿主之下,自然不敢怠慢,出来迎接。四殿长老已经俱到,只待宫主同贵客一到,便可开宴。单长老笑盈盈地寒暄说话,当真是八面玲珑。待众人入席,她却悄悄吩咐了一个伶俐徒孙,“去玉蝉宫去看看你梦月师叔。就说此宴星河明月交相辉映,景致美不胜收,她不来瞧瞧,真是可惜了。” …… “将那胆大妄为的贱婢拖上来!” 玉蝉宫中,白梦月正大发雷霆,殿上两行侍女,无不胆战心惊,大气也不敢出。两名金甲力士拖着一个少女,推到阶前跪下。少女鬓发散乱,神色惊恐,只是被绳索绑住,法力被封禁,一句话也说不出,连小指头也动不得一下。 白梦月冷声道:“说!是谁指使你来偷我星蝉纱?”她容貌绝美,姿态娇弱,平素说话都温文尔雅,但盛怒之下,金丹顶峰的威压四散而发,那少女虽然解了封禁,但却整个人都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苏绣也是白梦月门下弟子,因和苏梦晨是好友,白梦月也颇喜爱她。这女孩儿热心直肠,见白梦月震怒,忙出声道:“这位师妹,你到底是谁人门下弟子?我们宫中有重要宝物失窃,今日只有你来过玉蝉宫,有什么线索就都说出来吧!” 少女胆战心惊,跪着连连磕头,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小女苏雪,家师苏道缘。因今日宫中宴客,师姐让我来借师叔的星蝉纱,只是还没见到师叔,师父忽然传音要我回去,又说不必了,小女真的不曾见过什么……” “苏道缘?”白梦月微微皱眉,苏道缘是她的小叔子,今日她又在逍遥殿吃了闭门羹,苏道缘同她打了个招呼,说是去见苏道河,她本以为对方会替她说情,哪知全无后话。白梦月心想,苏道缘倒也知趣,莫说派一个弟子来,便是他亲自商借,自己也是不肯的。 此时,忽有侍女在殿外跪下,禀报道:“夫人,单长老门下的柳轻烟仙子求见。” 白梦月和单美娘素有来往,对方身份既贵,辈分也高,而柳轻烟是单美娘最看重的徒孙,修为已是金丹,平素是玉蝉宫常客。她勉强压了压火气,道:“请柳师侄在偏殿稍候。”却见一个黄衣轻纱的女子飘然而入,见状讶然,笑问道:“白师叔,这是怎的了?” 白梦月本就气不打一处来,道:“我宫中无端失窃,偏那贼千不偷万不偷,却将我的星蝉纱盗走了!” 柳轻烟故作惊讶道:“竟有此事?听说星蝉纱展开来,如同星河倒转,美妙无穷,师侄都无缘一见,竟然被人盗走了!”她安慰了白梦月几句,便提起凌霄阁夜宴,故意描述起宴会盛况,又盛赞苏道缘不知用了何种办法,布置出星光美景。 白梦月顿时大怒,如何还不知道自己的星蝉纱是去了哪里!她恼怒地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却不知是何方贵宾,竟然能让道缘师弟瞒着我做些小偷小摸之事!” 柳轻烟慌忙掩口,惊慌道:“白师叔千万冷静些,都是我一时口快,却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 这话一说,越发如同火上浇油,白梦月冷笑一声,道:“你们也不必都瞒着我,我也听说苏某人当年险些做了无生道的女婿,只是没给人家瞧中。如今想是又起了这念头,自然嫌我这黄脸婆碍眼,万不能放出去坏了他的好事!” 她其实并无资格知晓结盟的内情,还是单美娘这些年故意透露给她一些,又故意说得暧昧无比,挑动她本能的敌视,关键时刻说不定便是给苏道河拉后腿。 白梦月越想越怒,再也坐不住。她外表柔弱温婉,内心却极偏执,一旦发了脾性,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起身跟柳轻烟告罪了一声,道:“师侄在这里稍候,我去去便来。”急急入内取了几件得用的法宝,也不唤车驾随行,径化遁光飞去。 柳轻烟深知自家师祖的心思,此来就是为了挑动苏家后院起火,纵然白梦月一介金丹也不能如何,但本着宫主夫人的身份大闹一场,已经足够让苏道河颜面全无。见白梦月匆匆去了,她低头一笑,又见那绑缚少女还跪在阶下,心想这是苏道缘的弟子,苏家弟兄夫妇争执,与自己无干,不如卖个人情。 柳轻烟缓步而来,伸手一指,苏雪身上的绳索便都落下,她回头向跟来的苏绣一笑,道:“这位师妹其实也是无妄之灾,我就先带走了,也免得白师叔回来看到惹气。” 苏雪感激涕零,忙跟了柳轻烟出去。柳轻烟见她云髻散乱,衣饰零落,略皱了皱眉,离得远了些,随口问道:“师妹瞧着面生,是苏师叔新收的弟子?” 苏雪惊魂甫定,对柳轻烟颇为感激,正要答话,却感觉胸口挂着的玉佩一热,不由自主便按照传讯意思,轻声道:“柳师姐仗义援手,小妹感激不尽,但实在有几句话不得不说,不知能否请师姐借一步说话。” 柳轻烟虽然诧异苏雪这交浅言深回答,但也并未多想,她瞥了这少女一眼,只觉得对方眼神清亮,虽然狼狈,倒有几分气度,并不似惊吓过度的样子。因此对她要说之事,也起了几分好奇,笑道:“也罢,苏师妹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同我说。” 第147章 失窃 柳轻烟救下苏雪只是随手而为,却不料对方却似有什么消息向她禀报。柳轻烟虽也是外姓弟子,但却以其师祖单美娘为目标,不甘心将来仅仅做一个靠边站的闲散长老,对于宫中大小消息,都十分关心。见苏雪欲言又止,她笑问道:“师妹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苏雪犹豫了一下,道:“柳师姐还请移驾小妹洞府,一看便知。” 柳轻烟不虞有他,苏雪修为不过是筑基,瞧着也甚寒酸,想也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威胁,略一思索便随她而去。哪知她才踏入洞府,便闻见一丝酥软甜香,几可沁皮入骨,她猛然警觉,却只觉得脊背上被人轻轻点了一下,恰隔断元神,法力一丝也提不起来,身躯不由自主地软倒,恰落入一人怀抱中。 柳轻烟又惊又怒,再也想不到有人敢在北极宫内向她下手,而对方手段巧妙无比,似乎专门克制北极宫道法。“阁下……是什么人?” 背后拥着她的那人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笑道:“柳师妹春风得意,如何还能记得我这该死的故人?” 这声音低沉微哑,有种说不出的娇媚,而柳轻烟却浑身发冷,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慌,“你是千、千夜师姐!你居然还活着!” 来人正是阴阳仙姬苏千靥,苏千靥见她胆颤心惊,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烟儿不用怕,好歹当年我们是姐妹也有同床共枕之谊,纵然时过境迁,师姐也舍不得把你怎么样的。只要借你一件东西一用。”她十指在空中虚画,指尖拉出一条条细细的血线,这一丝丝血线仿佛活了一般,在柳轻烟惊恐的目光下,宛如灵蛇一般钻入她的后颈。 苏千靥做完了这一切,伸手在柳轻烟后心一拍,恢复了她的法力,笑吟吟道:“好妹妹,我要往逍遥殿一趟,须得借殿主令牌一用,你可要帮姐姐这个忙。” 柳轻烟脸色惨白,虽然不知道苏千靥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但也必然不是好东西。她苦笑道:“千夜师姐,令牌只有殿主才有,我哪里能弄得到!” 苏千靥拍了拍她的脸颊,笑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反正我要令牌。人家好不容易等到苏道河不在,下一次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你若不肯,姐姐只好再去求别人了。” 柳轻烟可不敢让她“再去求别人”,只怕那时候自家小命就没了,她狠一狠心,道:“我如果为师姐做了这事,师姐可能保证我不被殿主为难?” 苏千靥点着自己面颊,歪头笑道:“单美娘老奸巨猾,阴狠毒辣,姐姐也想不出什么对付她的法子。要不,你跟着姐姐走了吧?咱们姐妹情深,保证不会亏待你。” 柳轻烟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 凌霄阁上,已经是酒过三巡。 苏道河坐在主位,左手下便是四位殿主依次而坐,对面客席,虞璿坐了第一位,敖怀沙其次,其余元婴长老也列席其中。至于化丹修士则坐在外殿,至于那些随从师长前来的低辈弟子散坐台下,只能抬头仰视,而想要听清楚台上言语,却又难了。 其实苏道河这场设宴,也是试探居多。单美娘等人提心吊胆,就怕他们在席上提出重新结盟之事,却不知苏道河自己也踌躇得很。而虞璿之前套过苏道缘的话,晓得对方对自己身份来意颇有误会,但她也并不说穿。这场宴会,各人俱怀心思,居然笑语融融,气氛很是热烈。 单长老心里惦记着事情,虽然她有七八分把握,白梦月必然咽不下这口气,但人却迟迟不到,她也不禁心中狐疑,“莫非是她怕了?还是轻烟未能说动她?” 就在此时,忽然一道流光急急而来,单长老顿时放松了许多,面上却不动声色,眼角余光扫了主座上苏道河一眼,暗想:“且看你如何收场。” 那流光竟不停顿,直飞上虹桥,桥上本有弟子守卫,见状纷纷去拦。流光一散,白梦月从中现身,双手一扬,放出无穷七彩丝线,将这些法器一一挡下。苏道河顿时脸色难看,转头向苏道缘微一点头,苏道缘顿时会意,起身离座。 四位殿主都是皱眉,陈长老不置可否,单长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而另外两位苏氏长老则是连声冷哼,极为不满。顷刻白梦月走入殿中,目光往诸座上一扫,欠身施礼,道:“见过夫君,见过诸位长老。” 苏道河和声问道:“夫人有何要事,竟如此匆忙?” 白梦月一眼便注意到了客座首位上的青衣女修,不知为何只觉得怒气上冲,冷声道:“原来我还是北极宫宫主夫人,我还以为自家是见不得人的呢!” 苏道河柔声道:“夫人先前不是在闭关么?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旁边一位苏姓长老也出言劝道:“弟妹既然不是有急事,不如待会再说?” 陈长老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单长老一眼,见她低了头,淡淡道:“师侄女先入座吧!” 白梦月本来携满腹怒气而来,但座上几位元婴修士纷纷发话,又以气势有意无意地压制,竟然也说不出话来,稀里糊涂便入了座,气势汹汹而来,却虎头蛇尾不了了之。台下众弟子隔得远了,也看不大真切,只是微感诧异,宴会继续进行。 苏道河才松了一口气,便见旁边那位年轻些的苏氏长老传音抱怨,“九哥也太没有丈夫风范!岂有令妇人当场撒泼的道理!还好大家拦得快,否则不说九哥你治家不严,就是咱们北极宫的脸都不知要丢到哪里去!” 单长老适才装作低头饮酒,此时刚刚抬头,只觉客座上一道极凌厉的目光投来,如寒冰,如剑锋,竟然令她眉眼上隐约生出一种刺痛感。她忙定了定神,回以一笑,勉强不致失仪,心中凛然而惊,“这小辈好锋锐的势,我修为比她高得多,却几乎夺了心神。”羞惭之余,却也恼怒不已。 虞璿淡漠地收回目光,在白梦月出现的一刹那,她便意识到有人故意设局,虽然立刻便被拦了下来,但也明显得很了。只是,不知是不是肉身融合之故,虞璿只觉得分外受不得撩拨,稍有冒犯,便杀意涌动不可自抑,几乎当场放出飞剑斩杀。好在她道行深厚,一发现自己情绪不对,便立刻镇定心神,倒使那单美娘逃过一劫。 忽然,旁座的敖怀沙移身过来,拿了自己席上酒壶,替虞璿斟满,趁便悄声问道:“公主?”他虽无机谋,但毕竟也是活了数千岁的老龙,虞璿稍露杀意,他立生感应,于是出声询问。 虞璿皱着眉,只觉得自己刚才那一阵烦躁来得奇异,值得思量,抬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摇头道:“姑且……待之。” 敖怀沙笑道:“待我弄个花样给公主解闷。”他手执银壶,向玉杯中倾倒,酒水高出杯沿三四分出来,犹不漫出。龙族天生有御水之能,敖怀沙卖弄起逼水法,执壶不断斟酒,那酒水节节上升,宛如一座琉璃宝塔般,不断翻滚,色泽琥珀,晶莹剔透。 敖怀沙耍弄神通,本来被白梦月闯席,有些冷落的气氛,也渐渐回升。单长老笑道:“敖道友的手段果然巧妙,我等就算能御水,也要掐诀施法,却不如道友信手拈来,浑然天成。” 敖怀沙一心讨虞璿欢心,谁跟他说话也懒得理会,双手捧起那一塔美酒,送到虞璿面前,笑道:“公主请满饮此杯。” 虞璿虽有疑虑,也忍不住一笑,伸指推开,摇头道:“我才不喝,你爱喝自己喝去!”敖怀沙张口一吸,便如长鲸吸水,一口气将这一塔美酒全数吞入腹中,一本正经道:“谢公主赏赐。” 虞璿哼了一声,却不要这杯子,另取了一只玉杯,敖怀沙再来为她斟酒,被虞璿冷瞪一眼,只得退回自己位上。 苏道河将这般情景都看在眼中,却自心头一动,暗想:“道缘心性直率,留在宫内也自无用,不如让他跟随虞姑娘往中洲去。依照卦象,本派在此次大劫中衰落在所难免,但一线生机既然应在虞姑娘身上,无论如何,也留一条路为是。” 正在他思忖的当头,忽然外间一阵鼓噪,一日之内两次打搅,苏道河不禁恼怒,正要呵斥,只是,这一次疾步走进的,竟然是赫连明远! 这位素性稳重的金丹修士身躯都在发抖,竭力镇定,却掩盖不住面上的惊惶失措,他俯身跪下,低声道:“师尊!弟子有重大事体禀报!” 苏道河脸色微变,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赫连明远跪伏在地,道:“适才巡视弟子禀报,天机殿……失窃了!”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死寂,苏道河厉声道:“果真是天机殿失窃?”赫连明远低声道:“弟子也亲自看过,确实空空如也。” 苏道河脸色大变,一颗心砰砰直跳,他起身道:“虞姑娘且请回客殿歇息,本派出了大事,却不得不怠慢了。”天机殿供奉了一部至关重要的天书,只因为北极宫秘传的先天神数,一需要修炼这一派的道法,二来却要倚仗这部天书,才能算出,二者缺一不可。这部天书一旦失去,对于北极宫来说,便如同根基被挖走一般,从此泯然众人。 但事实上,除非修炼了北极宫秘传的道法,否则根本无法使用这部天书,也谈不上盗走。除非对方法力实在极高,能够强行裹挟而去。但那种程度,也就无所谓追回不追回了。按照常理,北极宫功法自无外泄之理,但苏道河偏偏却想起了,自己当年曾经传授过虞明月一些东西! 一时间,他却也判断不出,到底是别有家贼,还是虞璿此来的目的,就是为此? 虞璿也起身道:“贵派出次变故,实为遗憾,虞璿打搅良久,索性就此告辞。”她话音未落,忽然有一女声道:“你不能走!” 却是白梦月,她狠狠盯了虞璿一眼,转头向苏道河道:“夫君,本派素来没有外人,也从无失窃之事。偏偏这位虞姑娘一来,便生出事端。为虞姑娘清白计,也该多留几日,待查明事体,再恭送不迟。” 虞璿瞥了她一眼,并不答话,而敖怀沙嘿嘿一笑,道:“这是苏真人的意思?”两位苏氏殿主都看向苏道河,而单长老神色甚为踌躇,似乎想说些什么,又觉不妥,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给白梦月帮腔,而是沉默地站在一边。 陈长老乃是四位殿主中资格最老的一位,他默然不语,苏道河踌躇良久,断然道:“今日待客不佳,已经大为失礼,岂可再怀疑到客人头上去?”他抬头望了虞璿一眼,“本该亲自相送虞真人,只是事起仓促,□□无暇。道缘,你便代我送虞真人一程吧!” 苏道缘正要说话,却听见兄长传音,只得按捺下来,向虞璿一拱手,却掩盖不住垂头丧气,“虞姑娘,我送你。” 第148章 许诺(上) 苏道缘奉了兄长之命相送虞璿,他本来是个开朗洒脱的性子,但天书失窃这件事实在太大,因记挂此事,一路上都是心不在焉。 虞璿也是默然不语,敖怀沙也不敢说话,三位元婴真人驾着云光,顷刻便向北飞出了数千里。虞璿忽地遁光一按,向下落去,二人不解其意,也只得跟了下来。 这下方却是一个小山包,敖怀沙左右看看,只见矮树葛藤,丝毫也不出奇,不知何意,不过虞璿不开口,他也不敢主动去触霉头,只得站在一边发呆。 苏道缘也自莫名其妙,问道:“虞姑娘,为何在此停驻?” 虞璿干脆利落地道:“等人。”苏道缘待要再问“等谁”时,又咽了回去,心想待会自然知晓,何必多问,便也陪着立在一边。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果然北方一道流光疾飞而至,按落山前,竟然是苏道河。只是苏道河脸色古怪得紧,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更加苦恼困惑了。苏道缘才上前来,他便摆了摆手,急急道:“你且退下,容我和虞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虞璿瞧了敖怀沙一眼,意思让他也退下。敖怀沙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下了山丘,他生性粗疏大意,对这些眉高眼低的事儿是七窍通了六窍,索性也不去费脑子,只在附近替虞璿看护。 苏道河平素极重风度,虽然是个中年人模样,但形貌俊逸,丝毫不减风采,但此时这位北极宫主,堂堂三劫真人,却止不住的一脸苦笑,“虞姑娘果然是为了天书而来。” 只是,他嘴里说着怀疑的话语,神色却并非愤怒,而是无奈居多,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明显的恳求之色。 虞璿瞥了他一眼,淡然道:“我现在若说不是,你一定是不相信的了。” 苏道河狠狠地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缓道:“这里既无外人,苏某就实话实说了。其实天书若是虞姑娘取走还好,倘若落在他人之手,北极宫覆灭事小,更可能遗祸万年,牵连后世子孙。” 虞璿本来对他略有些恼怒,闻言却姑且放下,“听苏真人的意思,贵派宝物遗失,似乎别有隐情?” 苏道河又叹了一口气,道:“这部天书,自本派开派以来,便镇压气数。想要动用,必须是修习了本派道法的嫡传血脉之人,其次还要懂得秘法口诀,其余人纵然看见,也拿不走。只是苏某当初一时糊涂,将秘法口诀泄露给人,致使有今日之祸。失了这部天书,我等便再也没有办法从扑朔迷离的天机中分辨真意。待到五百年后大劫一至,北极宫遭厄几成定局。昔时因,今日果,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虞璿心中一动,便听苏道河又说道:“至于为何说,如果真是虞姑娘取走,反而是不幸中的万幸。却是苏某先前算得,虞姑娘是身居大气运之人,将来大劫之中,至少有一席之地。若是虞姑娘承了天书情面,不求多施援手,只要能保住我派一线不灭,将来自有机会再起。” 虞璿默然,过了良久,才说道:“此事与我无关。”却不知她说的“此事”,到底指的是哪件事。 苏道河并无失望之色,只是一拱手,道:“苏某说这番话,不是为了向虞姑娘讨要什么承诺。本派不曾给过虞姑娘什么,妄谈索取便违背了天道。只是接下来没了天书,本派必然纷争内起,乃至四分五裂……天意难违,苏某只求虞姑娘一件事。” 虞璿神色没什么变化,平淡地道:“说来听听。”其实她才结成元婴,还未渡过天劫,苏道河道行法力远在她之上,但两人言谈之间,尊卑态度,却恰恰反了过来。苏道河固然不觉得对一个晚辈低声下气恳求有何不妥,虞璿也坦然受之,没半点紧张局促。 苏道河一指远处,道:“舍弟道缘,生性耿直,法力也还过得去,还请容他跟随虞姑娘前后。” 虞璿微挑了挑眉,“令弟快要渡过第二重天劫了吧?只怕他不肯。”敖怀沙虽然也是二劫修为,但却是龙族,以虞璿的妖族背景,扯着阴重玄的虎皮做大旗,还是压得住他的。但如苏道缘这等人族中玄门大派的修士,可就另作别论了。 苏道河见她并未拒绝,眉目舒展了许多,“不妨事,道缘也是晓得轻重的。今后他便奉虞姑娘为主,不再以北极宫为念。” 虞璿点了点头,仍然没什么笑容,“这事我可以应下,你也应我一件事。”她望了望北方,“北海有一小龙,名为敖御天。苏真人有机会便助他一二。”这却是交换了。 虽然敖御天后来也并没有找到机会再去拜谒虞璿,但虞璿仍然颇看好这头小龙,只是后来思考之后,还是没直接将敖怀沙的龙宫赐给他——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敖御天还没到能保护自家利益的那程度。 仙道不比人道,最重因果,虞璿今日相助敖御天,天道轮转,他日自然有得用处,但最终能收回几分,却还要看具体谋划的人事了。 苏道河同虞璿达成了协议,便回头去吩咐其弟苏道缘,也不知这对兄弟谈了什么,过得片刻,苏道缘一脸纠结地走了回来/在兄长的目光盯视下,苏道缘苦着脸逼出一滴精血,滴在一枚暗沉沉的竹符上,这竹符得了这精血,顿时色泽透红玉。苏道缘将竹符拿在手里,盯着看了好几眼,才恋恋不舍地交给了兄长。 苏道缘天资极佳,虽然由于修行散漫,才渡过了第一重天劫,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人渡过三重天劫不过是时间问题。苏道河命弟弟投入旁人门下也就罢了,居然还立下法誓,等若将生死送在人手,这般对待一位元婴真人,几乎可以用苛刻来形容了! 苏道河自怀中取出一卷道书,连同弟弟的本命元牌都递给虞璿,又端正一揖,说道:“今后道缘便不算我宫中人,只是虞真人门下。” 虞璿看那卷道书极薄,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归藏”二字,她将本命元牌收了,但却不接道书,而是示意苏道缘收起。 苏道河完了此事,松了一大口气,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又拱了拱手,便自离去。 …… 是夜,风雨如晦,雷电轰鸣。深山中一座破旧的古庙,却亮着昏黄的灯火,在漆黑夜中,仿佛幽幽鬼火般瘆人。 阴阳仙姬苏千靥飘然而入,她双颊艳红,眸子却晶亮,在看见神像前伫立之人时,越发目光闪亮。 这窈窕多姿的美人儿俯身下拜,“属下不负少教主所托,已经将东西取到了!”她双手托起一物,高举过头,却是一方巴掌大小的龟壳,泛着亮黄的光泽。 神像前伫立的那人,丰姿如玉,俊美无双,正是余清圣,较之以前,气质多了几分厚重收敛,气度越发从容,他伸手拿过苏千靥手里的龟壳,默念口诀,手指在壳面上划了几下,道:“不错,正是此物。” 苏千靥喜滋滋地站起身,得他一语夸赞,仿佛整个人都发着光,“多亏少教主指点,千靥才能拿到这东西。嘿,没了这王八壳,看那些神棍还怎么胡说八道!” 余清圣将龟壳收起,道:“你本是北极宫少主,只是遭难才流落在外。北极宫丢失了天书,苏道河的位置便坐不稳,现在纵然勉强压下去,劫数一起,必然分裂杀戮,到时候我再扶你重新坐上此位,九宫玄甲还给你执掌。” 苏千靥其实是苏道河亲女,只是出生时辰不好,十四岁之后便被父亲囚禁,而其母之死,也和现在的宫主夫人白梦月大有关联。苏千靥逃出后不知怎的到了西方魔国,还投入到了阴阳宗门下,后又被余清圣收服,暗地为他所用。 阴阳宗没有化神级数的高手坐镇,而两大嫡传弟子,聂媚娘已死,徐若瑜在须弥小界幻境中失神,被余清圣趁机种下魂魄禁制,一思一想都逃不过他的掌控。将来他遥控阴阳宗,便从这些眼下的精英弟子,将来的门派中坚里,慢慢渗透。 苏千靥退下之后,余清圣仍然伫立庙中,神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别处。“馥儿那时候偏偏也在,也不知人家会不会为难她……” 这件事他想起来也是无奈,若不是北极宫上下为了虞璿设宴,苏千靥也没那么容易盗来龟甲,而苏千靥也不知虞璿和他的关系,这还真不是他故意坑妹妹。 余清圣又将龟壳取出,在手里把玩,这龟壳灵气盎然,但他试着以母亲传下的口诀催动,龟甲却只是光芒略亮了亮,显然还不足以动用。说起来,若不是虞明月留下手札中,对此物描述得极为慎重,而余清圣也考虑到有一个能随时推算天机的存在,实在难以应付,也不会让苏千靥这个极为重视的手下,冒险盗宝。 他正要将龟壳收起,却忽地听见外间风雨中,一人缓缓而言,“少年郎,这洛书纵然已经只剩下残片,也不是你能拿的东西,还是交由本座吧!” 这男子声音低沉悦耳,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仿佛上天降下的旨意,唯有无条件的服从。 第149章 许诺(下) 破旧的庙门“砰”地被掀开,一阵冷风裹挟着雨点扑来,一人自晦夜风雨中悠然踏入。 此人身量颇高,着一袭洗得发白的旧布袍,脚踏草鞋,颇有风尘落拓之气。面貌虽若三旬许人,鬓边却已经有着丝丝白发,以青巾系住,随意垂在背后。一张脸乍看平淡,细看却极端严,嘴角常挂着平和的笑意,眸中神色却似喜似悲。 这宛如落拓书生的男子双目扫过余清圣,微笑颔首,仿佛面对着相识多年的故人一般,温和而有礼,“在下萧沉舟,余公子有礼了。” 余清圣深深呼出一口气,此人从出声开始,直到现在明明站在面前,却给他一种空无一人的感觉,不问也知对方法力远胜于他,只是余清圣穷搜记忆,也想不起天底下有哪位名叫萧沉舟的高手。 这名为萧沉舟的落拓男子悠然一笑,负手在后,目光落在余清圣手中的擦破龟甲上,透出欣赏之意,“洛书又称龟书,相传是上古神龟浮于洛水,甲壳成此图象,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五方白圈为阳,四隅黑点为阴,囊括乾坤阴阳五行之妙。而当今三大术算,皆出于此,可谓是天下术数之源。” 他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泄露天机者必遭天谴,现在余公子手里的洛书残片,已经不足当初十分之一,而品阶更是从纯阳至宝跌落到普通奇物。不过饶是如此,也镇压得北极宫近万年气数,苏氏一门得以苟全。” 萧沉舟说完,脸上又露出温和的笑意,“公子能从北极宫中夺得此物,虽是时命所致,也甚不容易。何不交给萧某保管?” 余清圣大为犹豫,知道对方若是硬取,自己抵挡不得,但他也是极聪明的人物,稍一踌躇便听出话中有话,当下沉声道:“宝物有德者居之,萧前辈若要,晚辈自然不能不给,但不知能否给我一个献上宝物的借口?” 萧沉舟微微一笑,似甚赞许,重又负手在后,看了余清圣一眼,方道:“你要借口,我便给你一个——你眼下还未出北俱芦洲境内,但若持此物,一旦离开北俱芦洲,立刻便死无葬身之地!” 余清圣微微一哂,“敢是前辈索宝不成,便要取我性命么?” 萧沉舟哑然失笑,带了一丝戏谑,道:“萧某生平只顾修炼,误了娶妻,也不曾有女孩儿被风流少年勾搭,更谈不上恼羞成怒取人性命。余公子做过些什么,自己也不记得么?” 余清圣初始只觉得茫然不解,但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可能性却猛然涌上心头,虽然心知这可能性微乎其微,却仍然压不住的脸色遽变,“……请萧前辈明示。” 萧沉舟欣赏着少年发白的面色,笑道:“萧某虽想直言,奈何同余公子非亲非故,却是师出无名啊!” 这话中的含义已经昭然若出,余清圣略一沉吟,面上露出苦笑,道:“萧前辈厚爱,本不该推辞。只是家祖母治家极严,无许可不敢拜师,不如晚辈回去禀报家祖母之后,再来拜上前辈,便奉洛书为束脩之礼。” 萧沉舟哈哈大笑,“这话就虚了!余公子不肯也罢,但倘若打算对令祖母和盘托出,届时可千万不要怪萧某连累了你。” 他轻轻一拂衣袖,“其实也没有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是萧某那不争气的徒儿还活着,说不定也鼓励他去追求一番。本来萧某一个徒弟也算不得什么,但毕竟北国诸君曾寄厚望,总须有个交代,也只好紧赶慢赶,辛苦跑这一趟。” 余清圣背后已经是冷汗湿透,他总算明白了这萧沉舟的来历,此人竟然是北方魔国来人!怪不得虽然这萧沉舟一身道气,仿佛玄门正宗,他却始终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细微违和感。 当初魔教鼎盛时,共有五方魔教,随着中洲玄门崛起,中央魔教最先衰落,随之便是东方魔教一位长老弃魔入道,悟得神通后,尽杀教众,又在东蓬莱洲的东极建木之下,重修道宫,号为青帝。而南方魔教内争分裂,树倒猢狲散,已经不成气候。唯有西方魔教诸位老魔达成平衡,在西海归墟共建魔国,实力最强,如今一提到魔道中人,基本上所指便是西方魔国了。 而北方魔国最为神秘,始终在北俱芦洲边缘徘徊,又有北方妖族牵制,除了北海及北俱芦洲一隅,在修真界几乎没什么影响。 这神秘莫测的萧沉舟无端而至,又旁敲侧击地说了许多言语,暗示他转投北方魔教,很明显看中的也是他自须弥境中所得。余清圣比虞璿早出来数日,一路上也遇到不少等着截杀抢夺之人,只不过他法力大进,都被一一料理。本来以为尘埃落地,自可从容回去消化,想不到还有人等在这里,而且更是干脆利落——既然机缘已经被你所得,那干脆连人一起要了! 一时间,他又不期然地担心起虞璿来。余清圣一直在北俱芦洲未曾离开,除了交代苏千靥盗宝之事外,还有便是担心妹妹的安危——这无关虞璿本身能力如何,只是放不下心而已。而虞璿出来之后,便高调杀回北海报仇,随后不知所踪,数日后又骤然在北极宫近海出现,也让他深为疑虑。 依照这萧沉舟透露的只言片语,只怕这泓水当真是深不可测…… 萧沉舟见他神色,知道他已经明白,又笑道:“余公子大约还不知道,无生道主命你争夺须弥境内的机缘,却未告知你这机缘关乎魔道气运。而余公子当真相信,无生道主会立你为继承人?若是不能名正言顺,余公子再劳心劳力,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索然道:“本来萧某人也收得一个徒弟,才华智计并不弱于你,只可惜才不如命,命又不如运,虽然也入得须弥境,但却身死道消,只剩本命元牌上一缕残魂,告知仇人身份。萧某此来也是不易,千方百计才避过耳目,这才在余公子离开北俱芦洲之前,见得你一面。” 余清圣忽然一笑,将手中龟壳递过,淡然道:“萧前辈要这龟壳,这便奉上,至于离间我祖孙亲情之语,清圣不敢与闻。” 萧沉舟却不去接,道:“余公子不愧是聪明谨慎之人。不过,若是公子哪天反悔,萧某今日之言,还是算数。” 他望了望庙外,微微一笑,“这洛书残片,某也不要了,余公子还是想想怎么应付那将至之人吧!那厮可不像萧某这般好说话。” 这话说完,一蓬金色火焰便自他脚下燃气,冲入丈许来高,随即萧沉舟身形便在火焰中消失,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而就在萧沉舟离去之后,一股庞大的压力骤然降临,仿佛天地翻转,乾坤倒悬,风声雨声,神歌鬼哭……以余清圣的定力,也只觉得头脑一阵昏沉,似乎一刹那有无穷世界重叠穿越而过,无数时光流淌,种种生灭变幻,只如南柯一梦。 恍然中,却听得有一男子声遥遥问道:“你是虞明月之子?” …… 苏道河离去之后,苏道缘明显情绪甚是低落,连敖怀沙出言刺他,也是似入耳非入耳的,只顾着怔怔出神。 虞璿轻轻咳嗽一声,失魂落魄的苏道缘才惊醒过来,有些迷惘地看向虞璿,张口道:“虞姑……真人,呃,那个……”却一时间不知作何称呼才好。 他心性纯直,虽然被兄长一句话不说便打包卖了出去,居然也没什么怨恨恐惧,这般心性,却是极难得。 敖怀沙在旁暗笑,虞璿瞪了他一眼,向苏道缘道:“苏宫主虽然命你随我,平日里道友相称即可,无需拘束。” 苏道缘略带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他也稍微恢复了些,便道:“大兄命我辅佐真人,倘若有命,尽可吩咐。”他心性纯直,并不在乎太多,却不是傻,也知道眼下已经是身份有别,却再不能如先前那般主客朋友相待,很自觉地调整了心态。 敖怀沙嘀咕道:“公主有什么事,也该是我老敖鞍前马后服侍,哪里轮的到你!” 虞璿皱了皱眉,不悦地看了敖怀沙一眼,道:“不要吵闹,咱们即刻启程,直接回去中洲!” 离开洞真派的时候她是只身一人,此时却多了两位元婴修士,这放在昆仑、少阳等派还罢了,但对于尚显得单薄的洞真派来说,却着实对门中格局大有影响。 虞璿心里明白,无论是敖怀沙还是苏道缘,都只能算是她府中私人,而不是洞真派客卿长老,既然如此,那么派外开府,便是势在必行了。 就在虞璿这一行人离开北俱芦洲时,余清圣吩咐了苏、徐二女,也只身离开这形势复杂难明的北国,返回无生道向外祖母复命。 只是这一路上,他委实心绪难平,那日仿佛挟天地之威而来之人,最后并不曾为难他,只问了几句话,但那人临去时仿佛不经意的一语,却在脑海始终难以挥去。 “……他日若真有一番成就,璿儿许你为妻,也未尝不可。” 较之五鬼天王萧沉舟煞费苦心的劝说利诱,重诺相许,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似乎更令人遐想连连,难以自持。 第150章 且观风云 星槎升云海,玄穹高九重。 阴重玄负手而立,眺望着远处,虞璿一行遁光早已远去,如今爱女法力大进,回返中洲,当不过旬日间事。 在北海时,他自是言出法随,在北俱芦洲也可称一言九鼎,但虞璿回了中洲,便是鞭长莫及,就算想照应,也是力有不逮。玄门上真多在中洲腹地,而无论是妖族还是魔道,看似势力强横,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上一次浩劫时的败军之将,不得不退守边缘。 这也是他为何冒险和虞明月合作的缘故,双方自然谈不上什么情意,纯是利益上的勾心斗角。虞明月若是不死,他反而不能放心。 但虞璿却实实在在是他的女儿。 撇开那具被他温养一甲子的肉身不提,阴重玄第一眼看到虞璿,便认出了是自己亲女,那从骨子里透出的骄傲秉性,实在是跟自己一模一样。 所谓血脉,并不仅仅指的是肉身躯壳的生育,越是对于至高的存在来说,所谓后裔,实是精气神的烙印传承。否则,分神夺舍寄托他人,也可生育后代,连肉身都不是自己的,如何判断生下来的是自家儿女? 因此,如阴重玄这等境界,在后裔上,其实精神上的烙印,更重于肉身繁衍。 阴重玄号称北冥帝君,宫中妃妾也自不少,除了虞璿之外,还有十五个子女,俱是纯正鲲鹏血脉。但事实上,这些儿女的母亲,修为还是太差,并不足以承担孕育他血脉的任务,因此,只能以化身与之结合,而生下孩儿,资质也只算是差强人意。饶是如此,数千年来也只生得七子八女。 至于宫中那些异族妃妾,多是他为了收拢各族所纳,其中倒是很有几位修为出色的,但异族之间生育,较之同族繁衍,不但对女方损伤极大,而且生出孩儿资质也多驳杂不纯。这些妃子俱是族中翘楚,自然不肯做这得不偿失之事。 究其根本,还是归塘一氏南迁,断了北冥鲲鹏根基之故,否则如这等妖中巨族,选出几位堪匹配的女子又有何难? 只不过,现在这话再说,也是无益,虞璿之后,他已经不可能再有子女了,哪怕是化身也不行,这也是付出的代价。 唯一可虑的,便是此女同母族尚有因果难以割断,因果牵系之下,必然也会引出一些麻烦。 阴重玄收回远眺的目光,淡然道:“五鬼天王到了,为何隐身不出?” “北冥帝君真是意气风发!”随着一声大笑,宛如落拓书生的五鬼天王萧沉舟在数千里外的云端上遥遥现身,他眼含笑意,微一拱手。“帝君三喜临门,萧某不得不说一声恭喜!” 阴重玄瞥了他一眼,“这话让某不解,喜从何来?” 萧沉舟哈哈一笑,道:“这第一喜,自然是帝君同孔雀明王在天外天争斗三载,终是北冥帝君技高一筹。此战之后,七天妖仅剩其六,而帝君自是无可指摘的宇内第一妖!” 阴重玄不喜不怒,淡淡道:“这也罢了。” 萧沉舟又道:“第二件,却是恭喜帝君同丹朱公子结盟成功。”他哈哈一笑,道:“北冥天池、北海龙宫和我北方魔教一向在北方鼎足而三。帝君素来低调矜持,忽然现身北俱芦洲,除了是因为得到了丹朱公子的支持,萧某想不出第二个缘故。” 阴重玄注视着他,这位魔道巨擘五鬼天王,貌不惊人,但言谈挥洒,自有一种古国士谈笑之间指点江山的风采,“五鬼天王不愧是阎罗天子麾下第一人。还有第三呢?” 萧沉舟指了指南方,笑道:“这第三件么,萧某却是要恭喜帝君得一佳婿。” 他这话一出,阴重玄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少有地面露不悦,“萧天王慎言。” 萧沉舟笑道:“怎么?难道帝君瞧不上此子?萧某倒是十分看好。我在他那个年岁,未必有此修为城府。留在无生道中,其实是屈才了!”他忽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难不成帝君也是嫌弃此子出身,才不肯应允?这也不难,他日此子改投萧某门下,再向帝君提亲,想必就不辱没令媛了。” 阴重玄淡然道:“你不必以言语挤兑本座。你们同西方魔国同属魔道,将来势必有一场争竞。此子得了须弥境传承,因此两家都视为重要棋子。但这与本座何干?” 萧沉舟被他一语道破,也不恼怒,只笑道:“西方魔国有五大魔主坐镇,我们人少势弱,大劫之中,自然要谋求合纵连横,以求保身。帝君既然能说动丹朱公子,难道就不曾想过与我们联手,一统北方,再图南下?” 阴重玄冷然道:“你若有心同本座联合,何以三年之前,趁机勾结归塘余孽,又挑唆北海龙族对我女不利?” 萧沉舟气定神闲,毫无尴尬之色,道:“此一时,彼一时。孔雀明王汹汹而至,谁又能想到他会败得如此之惨呢!而事实上是帝君得胜,自然要重新筹谋。帝君乃是堂堂丈夫,自能明白其中道理,岂会如妇人女子汲汲于私仇?因此萧某才敢大胆作此提议。” 阴重玄既不反驳,也不认可,淡淡道:“此事再议。” 萧沉舟也没指望几句话便能说动他,“帝君此言甚是,如今还只是稍有动作,未到我等真正出手的时候,何妨行棋布子,尽小儿辈纵横捭阖。” 他又抱拳一礼,斯斯文文地一笑,“他日还望同帝君把酒共酌,再看一天风云如何。”言毕,依旧同来时那般,骤然消失,徒留一天云彩。 第151章 神州未许妖魔侵 虞璿一行三人,自北海驾顿光回返,旬日已入中洲。虞璿去时犹是金丹修为,三载之后回返,却已经是元婴真人,尤其是取回了自己元身,神魂合一,再无隐患。 似鲲鹏这种上古巨妖之种,修行之法,和魔道、玄门两家的练气士都是不同,肉身即神通,法体大成后,举手投足都有浩然之威。而不是如道魔两家那般,法力要被修为境界限制,纵然其中强弱可有上百倍之差,但总还是会有个上限。 妖族的高下之别,却更多的是来自种族之别,以及血脉纯杂。 虞璿的元身鲲鹏,便是世间最绝顶的几种巨妖之一,而又被阴重玄以己身法力温养一甲子,等若是由一位化神级数的大妖帮她日日锤炼肉身精气。因此,虞璿虽然修为还停留在元婴境,法力雄厚,却已经和敖怀沙这等二劫真龙差相仿佛,若是和人族比较,寻常三劫元婴,单论法力雄厚,也未必强过她。 元婴修士身份尊贵非同小可,除了昆仑、太元等寥寥几个伫立万年的大派,实力实在雄厚,其余一流门派,多出一位元婴真人,便能改变门中格局。而元婴修士也很少出来行走,平时不是静修闭关以待天劫,便是炼法炼宝,普通修士极少能见到。 此番三位元婴真人联袂出行,虽然还是云路,沿途动静,却已经惊动了大大小小的势力,尤其是敖怀沙,习惯了海上疆域辽阔,无论去哪里,从没有收敛法力的习惯,所过之处,乌云滚滚,千顷雷海电波,声势极大。修士见到,无不惊骇避让,唯恐慢得一步,遭了池鱼之殃。 一入中洲境内,不过片刻,却有一道霹雳自天边奔来,不过数息,便落到三人面前,光芒一闪,显出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修士来,周身一道剑光环绕疾走,竟是天下最快的遁法之一,霹雳剑遁。 这青年修士扫了一眼,见来者三人,一是潇洒不羁的少年道人,一是高傲贵气的龙子,而又以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年女修居中,显然是三人中地位最高者。他狐疑地打量了一回,向中间少女一拱手,道:“道友从何而来?我中洲玄门十六派共立规矩,一劫以上妖族,无事不得擅入中洲,这位龙君还请见谅。” 这青年修士神情态度,有种说不出的飞扬骄傲,虽然说话语气也颇客气,但却只是出于对元婴修士应有的敬重,并非是因为同时面对三人的忌惮顾忌。 虞璿微感诧异,忍不住追问道:“竟然有此禁令?贫道自幼在中洲修行,以前却不曾听师门说过。” 那青年修士只道这三人俱是外洲来客,闻言比虞璿还要惊讶,心道:“此女瞧着年纪不大,成婴该是在百年之内,所以我不认得。”口中问道:“贫道太元派水静流,敢问姑娘是何门派?” 本来虞璿已经收回鲲鹏元身,但她自有收敛妖气的法门,丝毫不露,一身玄门清光,比正宗还要正宗,饶是这水静流乃是三劫元婴大修士,却也未曾瞧出端倪,只是觉得此女面生得很。 虞璿闻言脸色一整,欠身施礼,道:“竟然是水真人当面,失礼了!贫道虞璿,家师齐墨渊。”她回顾左边的敖怀沙,道:“这位敖道友是我府中客卿,不知能否通融?” 水静流闻言一笑,道:“原来是洞真门下,贵派果然是人才济济!贫道奉命镇守此地门户已经百年,外界人事少知。去岁我师侄前来探望,说起贵派有一位荀少卿,一百四十载便炼就元婴,端是不凡,不知姑娘可认得否?” 虞璿笑答道:“我代荀师兄谢过水真人夸赞。” 虞璿既然表明身份,水静流也不再阻拦,而敖怀沙既然是洞真客卿,于是也痛快放了过去。这水静流入道已有千年,乃是三劫元婴顶峰修为,距离化神只差一步,乃是中洲有数的人物。只是他放了三人过去,却仍旧忍不住微微奇怪,“龙族在天下妖族中自成一家,若是普通蛟龙,托庇玄门门下还可理解,可这分明是真龙,而且最少渡过了两重天劫……” …… 辞了水静流之后,虞璿便吩咐敖怀沙将法力收起,不可太招摇,敖怀沙很有些怏怏不乐,嘀咕道:“中洲修士也管得太宽,出个门走个路,也有恁多规矩。”却不敢不从。 苏道缘路上一直颇为沉默,虞璿也知道他心绪未复,并不勉强,此时苏道缘却忽然开口,道:“敖道友,我等既然为虞真人门下,自该谨言慎行,以免平白为真人添了麻烦。” 敖怀沙撇了撇嘴,只当没有听见,转而向虞璿搭话道:“公主,不知本派山门在何处?距离此地还有多远?” 虞璿道:“在一片方圆数十万里的大泽中,大约还有万余里便到。”她忽然看见苏道缘欲言又止,便问道:“苏道友有何话要说?” 苏道缘拱了拱手,道:“却是小道一点愚见……”话未说完,却被虞璿打断,这风姿绰约的女修注目于他,微微摇头,却温声道:“苏道友却不该如此拘谨。” 苏道缘怔了一怔,这话并非劝慰,亦非解释,只是淡淡一句,却更见其诚。本来他是个无拘无束的自由性子,但却受兄长之命,不得不听命于人,又明知家族门派生变,却不得不置身事外,如此种种,饶是他性情开阔,也不由生出抑郁。此时得虞璿一语慰藉,苏道缘心中微生感动,低声应道:“是。” 他整顿了一下思绪,道:“依我之见,真人返回洞真派,敖兄同我却大可不必跟去。” 他这话一出,虞璿已经明了,唯独敖怀沙不解其意,奇道:“为什么?难不成是怕住不下么?真龙能大能小,能隐能藏,我又不挑剔住处。” 虞璿暗自摇头,敖怀沙法力神通倒也颇过得去,忠诚也好说,唯独这智计上,真是不能指望!却不得不跟他解释道:“洞真派立派才千年,虽有化神老祖坐镇,但除我之外,也只有八位元婴真人,其中两位还在外开府,并不常驻山门。若骤然多了你们两位,唯恐人心生变,又多事端。” 这话苏道缘自然不好说,不过虞璿自家说出来了,他也便接口道:“既然本派已经有开府的前例,真人何不也谋算一二?有我二人相助,寻机立功,当是可为。” 苏道缘不似敖怀沙,并不知晓虞璿在妖族的背景,而苏道河也不曾对他说过什么。虽然跟着虞璿一路回来,对先前以为她是西方魔国来人的看法,产生了些许怀疑动摇,但虞璿背景不单纯,却是肯定的——就算先前身家清白,多了他和敖怀沙两个,也变得复杂起来。 他出身北极宫,对于门中种种权势倾轧,虽不曾参与,却也多有见闻。洞真派既然是中洲大派,必然也不能免俗,与其直接陷入纷争,不如姑且抽身,进退也就从容得多。 敖怀沙歪头一想,道:“那也无妨。”他眼珠一转,道:“苏道友有法契联系,在外随时可以赶回来。但我却不同,万一公主召唤起来,误了大事岂不是糟糕?不如我变化一番,掩人耳目,还是跟着公主。” 苏道缘对这话甚不以为然,虞璿本身便法力高强,若真有她解决不了的事情,多一个敖怀沙又有什么用?只是他也懒得多嘴去说,毕竟最终还是虞璿来做决定。 虞璿笑问道:“你想要如何跟随?” 敖怀沙忙道:“这般如何?”将身一晃,化作一条三寸来长的金鳞小蛇,额上一个红点,头尾相盘,十分玲珑可爱。 苏道河无语,玲珑道人忽然现身,劈头便道:“何必如此麻烦?我腹中正是空空,但住不妨。顶多老夫念着同僚之谊,免了你的租金便是!”因但凡被玲珑塔镇压的生灵,俱是不断被磨去元气,化作玲珑塔的滋养,便是玲珑道人所谓的“房租”。 敖怀沙见了这件法宝,却有些畏惧之意,不敢接话。虞璿收了玲珑道人,摆手道:“随他意思罢!苏道友在中洲不妨,怀沙却是龙族,出入怕是又有人来问。待我重建水府,再安置他。”敖怀沙化作的小蛇闻言,一卷便绕上了虞璿手腕,化作一蛇形金环。 虞璿虽然如此说,心中却已经明白,“……看来这中洲绝不允许妖族势力发展,敖怀沙留此无益,早晚还得归海。不过还是留在身边调//教一番,才能放心派遣出去。” 苏道缘自行拜别,他以前游历中洲,也曾收过几个记名弟子,只是不曾放在心上,也没想过带回北极宫。此时既然需要在中洲常驻,他便打算重新寻回这几个弟子,收拾洞府,也好有个使唤。 而虞璿正要离去,忽然心中一动,似乎冥冥中有什么事尚未办,她默运元神,想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道:“噫,原来是我徒儿到了。” 第152章 知君仙骨无寒暑 雨后空山,草庐古旧斑驳的青黑色屋檐,雨滴如丝般垂下,踏得光滑的石径两旁,茵草如碧,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被轻雨洗过,越发清新明艳。 “公子,你当真不愿意留下么?”一柄绘着江南烟雨的四十八骨紫竹伞,遮去了伞下少女的面容,只见浅绿襦裙,轻盈体态,以及如烟雨般欲说还休的幽怨。 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位青衫儒服的少年,单看面容肌肤,才十五六岁年纪,但沉凝而又带着几许飘逸的气度,却决非少年人所有。而少年腰间挂着一柄长剑,身姿挺拔,显然身有武功,并非纯粹的文人士子。 青衫少年双手一拱,朗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胡小姐请回吧!” 持着紫竹伞的纤手一颤,露出半张如花似玉的容颜,少女泪光盈盈,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仍是屈身万福,“……公子珍重!” 青衫少年再次长揖而别,转身而去,并不回头去看原地久久凝望的人儿。 下山的石阶被雨水洗过,甚是湿滑,不易落足,而这青衫少年大步而行,空山新雨后,草木之气格外清新,令他觉得心旷神怡,这一段路走下来,心中无比畅快。 半山腰有一处凉亭,少年疾走了一段,微微出汗,便往凉亭内暂歇,山风拂来,入袖清凉,烟岚如云,身外缭绕,竟然有飘飘欲仙之感,只是此情此景,似乎又有三分似曾相识。 他还未细想这熟悉之感从何而来,却有一把飘渺动听的女声,如风引洞箫,仿佛自天外云端飘来,令人陶然忘俗,“少年郎,我观那狐女对你甚有情义,为何拒而不顾,莫非是瞧不起异类么?” 青衫少年骤然起立,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又似惊喜,却原地抱拳一礼,恭敬地道:“仙人容禀,小子谢霜行,三载之前曾猎得一白狐,见其可怜而放归山林。一月之前,小子受伤落水,为其所救。说来此女也是我救命恩人,但小子自小便有求仙访道之志,却不能应允家室,并不是心怀偏见。将来若有机会,必然报答此恩。” 其实他乃是卫国将军长子,但因出生时有异象,惊吓父母,不得父母之喜。而此番却是卫韩两国交兵时候,被二弟故意陷入险地,几乎丧命。醒来之后,自思回去无益,父母必不能容,不如离家访道。 谢霜行将自己来历都和盘托出,不知为何心头却咚咚直跳,又是欢喜,又是紧张,他少年老成,心志坚定,少有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谢霜行心想:“闻说仙人都在深山修行,是人所不能至之处,我能遇见,运气非小,岂能当面错过!无论如何,都要恳求仙人收录才是。” 他正在寻思如何开口,那不知在何处的女仙却笑道:“救命之恩必报,以身相许不能。你还是这般心意倔强,万事都要分个清楚明白,却不知难得糊涂。”却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一人含笑而立,周身三尺清光,照澈幽微,仿佛方寸之间,即是天地。 这一刹那,谢霜行突然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下,俯伏于地,就在石板上,重重叩了三个头,“弟子拜见师父!” 这谢霜行却是转世的白琦,虽然并不记得前世之事,但对虞璿却有种天生的亲近敬爱。虞璿看这少年根骨,竟然比前世还好,料是因为死前一念,爱恨尽抛,无有颠倒恐惧,心思澄明,因此转世也不致昏聩,修行起来,必能事半功倍。 谢霜行仍然跪伏于地,虞璿忽然想起一事,吩咐道:“你抬起头我看看。”谢霜行应诺抬头,虞璿见这少年额间,果然有一条细细的白痕。她想了一想,走上前去,托起这少年面孔,以指在他额心画了一画,又以衣袖擦拭了几下。 谢霜行莫名其妙,但他很快便觉得额间一阵清凉,却听见刚拜的师父笑道:“转世一遭,这天目居然也跟着你一起,果然甚有福气。霜行我徒,这便随为师回山吧!” 谢霜行虽然不知师父所言何意,但却明白定然是好处,又磕头拜谢了,这才起身,自动侍立在虞璿身后三步远,拱手问道:“弟子虽然拜得师父,却还不知师长尊号,还请师父赐下。” 虞璿对他的知礼懂节甚是满意,谢霜行算是她的第一个徒弟,将来在外还要代表她颜面,自然是要灵性资质具备,识大体懂分寸,否则虞璿可没什么兴趣养些不懂事的娃娃。 她温和地点了点头,道:“为师姓虞,道号摇光,出身洞真派。你师祖齐真人,乃是本门掌教,为师在他门下,排名第七。”她略微讲了几句修真界常识,便剑光一卷,带着谢霜行腾空而起。 谢霜行虽然少年老成,但毕竟还是十六七的少年,骤然发现自己脚踏彩光,离地凌空,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想抓住身边师父衣袖,却忽然省起失礼,忙缩了回去,又偷偷看了一眼师父脸色可有恼怒。 虞璿将他的小动作皆收眼底,将剑光放缓,笑道:“不必害怕,你日后学成道术,也能飞天遁地,出入青冥,世间风光奇景,尽可从容赏鉴。” 谢霜行感激地点点头,适应着轻微的眩晕感,呼呼风声自耳畔掠过,再看脚下,峰峦谷壑,湖泊河流,阡陌道路,宛如棋盘,尽可俯瞰,不禁面露兴奋之色。 忽然,一道淡金玄光自下而上刷来,这玄光来得甚缓,显然只是为了引起注意而用。虞璿剑光微遁,却有一个羽衣星冠的道人纵金光而起。这道人约莫三十许,面如满月,双目炯炯,见了虞璿,他随手将手中拂尘往后颈一插,稽首笑道:“虞师妹,北邙山一别,转眼已三十载有余,师妹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这道人却是墨修缘,乃是风白羽的挚友,如今却也是元婴修为。不知他炼了什么道法,顶上一朵五色庆云,周身淡淡金光护体,显得法力精妙不凡。 虞璿笑道:“墨师兄还是这般潇洒自在,令人羡煞!”命谢霜行过来拜见,墨修缘赞了两句,送了一套金竹五行符做见面礼,又道:“贫道也是凑巧,刚才恰碰见水师叔祖,才得知虞师妹消息,便忍不住追上来打个招呼。” 他打量着虞璿,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叹,“虞师妹修为进展之速,实是前所未有!玄门修士百年之内能成就元婴,便已可傲视群侪!千年也不见得能出一个!贫道依稀记得,虞师妹修道年月还不足八十载吧?这般天资,实在是令人羡慕不来!” 本来墨修缘这几句话也是寻常赞颂之言,但虞璿却皱了皱眉,道:“墨师兄似乎还有未尽之意,能否择地详谈?” 墨修缘抚掌道:“正有此意!不远有我一处别府,虽然地方简陋,不过也有几分野趣。虞师妹请!” 墨修缘的洞府在一方山谷内,四季如春,繁花盛开,两人在亭中坐了,小童上过茶,墨修缘便吩咐道:“你带这位小师兄,在谷内游览游览。” 谢霜行跟着童子离去,虞璿手抚玉杯,身子微微前倾,道:“请墨师兄指点。” 墨修缘注视了她一会,忽然话不对题地问道:“虞师妹可知道修士中有‘同年’的说法?” 虞璿不知他为何有此一说,却顺着答道:“大约指的是,修为进展一直都并驾齐驱的一批人?” 墨修缘哈哈一笑,道:“正是!贫道不怕师妹笑话,自我入道以来,一直自视甚高,以为固然不是天下英才以我为尊,但绝也不弱于旁人。师妹可还记得五载之前,令师兄荀真人炼成元婴之事?” 虞璿点了点头,墨修缘又笑道:“荀真人委实是奇才,入道一百三十年便炼就元婴。贫道自诩不差,也花了一百五十八年,而和我差相仿佛也还有几人。也不知是不是被你那师兄刺激的,这五年来,昆仑、清远、玉清几派都陆续召开元婴之会,现在也就剩风白羽还未踏出那一步,但想必也是这十年内的事情。” 虞璿微微皱眉,而墨修缘目光灼灼,继续道:“我们这些人,虽然不是什么天才人物,但在自家门派中也算一时之选。而历数各派中真人,修成元婴的年限,几乎都在百年开外。而三千年之内,也只有两位真人是百年内结婴,一位是药王谷已故的古元真人,一位便是敝水师叔祖。贫道啰啰嗦嗦说了这么些,师妹可明白我的意思?” 虞璿淡淡道:“玄门道法修行,讲究循序渐进,厚积薄发,就算资质再高,也有其极限,金丹不提,结婴便是一个关槛。若是突飞猛进,则近乎魔道。墨师兄是这个意思吧?” 墨修缘咳嗽一声,道:“虞师妹不要误会,老墨并无质疑你的意思。只是这两年你在外游历,有些流言不知从何而来。本来师妹若还是金丹修为,恐怕还会有些麻烦。但既然虞师妹已经结成元婴,想来贵派必会力保,倒不用老墨我多事了。” 虞璿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玉杯,却是思索墨修缘所说。其实玄门修士,纵然和魔道有些牵连,只要不犯下台面上的大错,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各家师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单纯的流言,并不能把她怎么样。 但如果流言并不单纯,而是某些人的手段,则另做别论了。 虞璿放下玉杯,欠身施礼,道:“多谢墨师兄提点。”她嫣然一笑,便闲闲岔开了话题,问及水静流来,谈了几句。原来三千年前各派共立的规矩,由昆仑、太元、少阳、清远四派为主,其余门派为辅,各命人手镇守东南西北四方门户,禁止外洲妖魔擅入,北方是太元派镇守,西方昆仑,东面少阳,而南方则是清远门。而玉清、洞真两家则是立派时间较短,人手不足,未曾参与。 因镇守四方门户,是元婴真人才得与闻,洞真派不曾参与,虞璿也无从得知。她向墨修缘仔细打听了此事,心道:“果真如此,倒是可以设法谋划一二。” …… 细雨霏霏,云梦古泽上,雾气蒸腾,烟岚凄迷,愈发见得水光潋滟,山色空蒙,而大泽之中,岛屿点点,峰峦绿树,隐约可见。 虞璿放缓了剑光,向身边的徒儿指点道:“过了前面那片如屏障的山峰,便是我洞真山门所在。” 谢霜行“嗯”了一声,他初次尝试飞天遁地的滋味,自然免不了新奇兴奋,虽然少年老成,忍住了大惊小怪,但听说山门即到,也下意识抬头,竭力去看那山头。 正在想着日后自己学成道法,也能乘风驾云,出入青冥时,谢霜行忽见虞璿将剑光一停,他大惑不解地抬头望去,只见对面云上,伫立着一位白衣胜雪,姿貌英伟的道人,只是随意一站,自有一种浩浩渺渺,仿佛充塞天地的气概。 见虞璿停云施礼,这白衣道人亦是还礼,缓缓而言道:“一别数载,璿师妹可好?” 第153章 千载相逢犹旦暮 一别五载,荀少卿已经稳固了元婴修为,气质越发沉凝内敛,威严深重,哪怕是温言细语,也令人不知不觉便收敛举止,不敢轻动。 但这般情景,虞璿只觉得眼熟,想了一下,才记起还是初次被钟紫郢带出去,中途失散独自返回,荀师兄也是这般亲自出来接自己,其余一句未问。而此番她结成元婴归来,荀少卿也没半点异色,既无赞叹,也无诧异,仿佛只是简简单单地接师妹回家。 旧事涌上心头,虞璿眸光也变得几许复杂,轻声道:“师兄稍待,容我安置了徒弟,再来寻师兄说话。” 她再一行礼,便绕过荀少卿而去,却不知在荀少卿眼中,少女微微低头,明眸潋滟,温柔婉顺,却带着一丝极浅极淡的委屈。 荀少卿本意还有话说,但虞璿这一丝无心的神情流露,却让他止住了话头,而是静静地看着虞璿从旁离去。 他乃是齐墨渊精挑细选的传人,除了天资颖悟,心智谋略也不输给任何人,只是生性仁厚内敛,不喜多言,若有人因此认为他可欺,便是大错特错了。 如果说一甲子之前收留虞家兄妹时,荀少卿尚不知就里;五年之前余清圣再来,荀少卿也还不甚深知,但此时却已经将前因后果梳理了八//九成,而一些早期的渊源,连虞璿自己也不清楚,他也从齐墨渊处获得了不少。 如此一来,虞家兄妹的身份早已呼之欲出,无论是哪一个,身上牵扯何止千丝万线,而且本人也绝不是省油的灯。齐墨渊也曾暗示他不必太接近虞璿,以免将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而即使是荀少卿自己判断,师尊的劝诫也大有道理,而虞璿返回时修为大进,也隐隐印证了齐墨渊先前的推测。 只是齐墨渊想不到的是,当真见到虞璿时,他这大徒弟却又改变了主意。 …… 鼎湖岛仍旧一如既往,唯独花木灵草又多了些,越发繁盛馥郁,却是小参精晨曦闲来无事所种植。虞璿带着谢霜行回了鼎湖宫,殿上正式行了拜师之礼。 因她回来得低调,蒋家兄妹尚未知晓,而鼎湖宫中,水无尘正在闭关,只有雪无垢在旁随侍。虞璿勉励了谢霜行几句,便让他自去挑一处宫室居住。 谢霜行拜谢退下,雪无垢也随着出来,她同师兄水无尘虽在鼎湖岛修行,却并非虞璿弟子。那人参精还罢了,这新来的谢霜行,瞧着甚得岛主看重,却要多多结交才是。 这一念所致,她便着意和谢霜行搭话,知道他才入道门,便一路为他解说修真界种种常识,以及介绍本派人物典故。 这鼎湖宫在诸多洞府中,并不算太大,但也是牌楼玉阶,亭台水榭,一座座殿室宫阙,都点缀明珠,陈列珊瑚,比人间最富丽的皇宫还要奢华十倍,唯独少了侍女仆役出入,稍显冷清。谢霜行虽然是世家出身,也不曾见过这等仙家胜景,一路上眼花缭乱,啧啧称奇。 雪无垢抿唇而笑,领着他到了一处藤萝薜荔环绕的洞府,道:“这便是奴家修行之所,家师兄也在附近,那座蓝晶大门的洞府便是。谢郎君瞧中哪一处合适,尽可住下,若有需求,尽可来寻奴家。” 谢霜行拱手道:“如此多谢雪师姐。”别了雪无垢,他信步向前,看了好几处空着的宫殿,却都觉得不大中意。 不觉已经到了地头,谢霜行忽然想起,“我好不容易蒙师父收录,正要刻苦努力,却为何还未入门,便挑剔起起居来了?这岂是个修行的样子!”便要返回,在水无尘附近挑一处住所,也好趁便请教。 只是他刚刚回头,却见一侧回廊绿萝重叠,内植芭蕉,紫藤盘绕,垂下来结成一个吊篮秋千,可容一人睡卧,煞是可爱。谢霜行虽然老成,究竟还是十六七的少年,忍不住便走进去看。却见这座洞府和别个不同,并无珠玉装点,而桌椅床榻等家常什物,都是藤萝竹木,天然随意制成,清新雅致,简朴中又别有一番野趣。 他越看越是喜欢,便拉动门边铃铛,过不多久,便有一名婢女入内,手托玉盘,盘中盛着一只天青色的储物囊。婢女上前屈膝行礼,道:“囊中有三瓶辟谷丹,三套道服,以及郎君在鼎湖岛出入所需的牌符。若还缺什么,再同奴婢言明。若是出门在外,也可写在竹牌上,我等自能看见。” 谢霜行点头表示知晓,那婢女看了他一眼,又小声道:“若是郎君不惯辟谷丹,也可吩咐奴婢弄些饮食酒水来。”见谢霜行确实没有别的话说,她才若有遗憾地行了一礼,退出洞府。 其实谢霜行不知道的是,似这些普通执役侍女,年纪一大,若没有主人,便会被遣回去,唯有被门中弟子看中,收为服侍,才有机会学得一些法术。这婢女已经十九岁,再有几年便会退役回家,而鼎湖宫中人数甚少,有也是筑基以上的修士,高攀不上,好不容易来了个英俊少年,待献殷勤,人家却视若无睹,怎不令她失望。 谢霜行在洞府中转了一转,见后面还有一处温泉,数尺高的水瀑落下,热气氤氲,他一时心喜,便入内沐浴,预备换过了衣衫,再去求见师父。 哪知他刚刚躺入水中,还未享受得片刻,便有一个黑影自天而降,“扑通”一声,溅得满池水花。谢霜行是习武之人,反应极快,立刻就要起身,但他刚有动作,便觉一双小手掐在了脖子上,而胸口也被一坨重物压住,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水花平静,谢霜行努力看去,却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红衣小姑娘,坐在他胸口上,小手掐着他脖子,气呼呼地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敢抢晨曦的后花园?” 谢霜行一听“晨曦”之名,便知道是谁,雪无垢却也跟他提过,待要解释,那红衣小姑娘却忽然放了手,一脸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啊!对不起,晨曦把你忘记了。” 她伸手在谢霜行脖子上摸了摸,原本青紫色的掐痕顿时消失无踪,更有一股清凉精气入体,分外受用。晨曦戳了戳他的额头,笑嘻嘻道:“小白,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谢霜行莫名其妙,道:“在下是虞师新收的弟子,谢霜行。不是什么小白,晨曦姑娘认错了。” 晨曦嘟起了嘴,道:“小白你说什么呀!你喜欢的苏姑娘把你赶下山去,还是我给你指路的。这才过了多久,你就翻脸不认人了!”原来草木精灵,全凭气息认人,谢霜行转世之后,相貌早已不同,但这小参精却只当他是白琦。在她来说,几十年还真就是“没有多久”。 她翻身从谢霜行胸膛上跳下来,咚地落进水池,又溅得他一脸水。小晨曦兴高采烈地道:“你知道你装不认识我的样子有多假吗?你不是小白,怎么知道我叫晨曦?露馅了还不知道,真笨!对了,你现在要叫我晨曦大师姐!”她歪了歪头,道:“既然你是我的小师弟,这房子就送给你了!反正我还有很多,不过院子的秋千是滚滚的,你不能拆。” 第154章 诺重千金,于无声处 虞璿匆匆安顿了徒弟,便赶过来见荀少卿,但到了落星峰,童子却说,荀少卿今早离山,尚未归来。 虞璿反应过来,驾遁光出了山门,果然荀少卿犹在原地,负手而立。见她到来,荀少卿点了点头,道:“跟我来。” 两道清光一前一后掠过,不多时,便到了一顷蔚蓝碧绿相间的大湖,却是碧落海。此地已经算是云梦泽中偏僻去处了,四周少有岛屿,多是一望无际的水泊。荀少卿一扬手,放出一座四角俱全,云气盎然的仙庐来,虚悬湖面丈许。 荀少卿看了她一眼,飘落阶前,挑帘而入,虞璿随在他后面,也跟着进了门。她甫一进去,便觉着其中天地元气极为浓厚,不由问道:“师兄,这莫不是元婴修士贮放法身的庐舍?” 修士炼就元婴,便号称不死之身,这倒不是真的不死,而是万一肉身被毁,元婴也可夺舍,本身修为并不会跌落。但玄门修士,却多是将本身法体存放起来,再采集精气,凝练元婴化身,出行时即使化身被毁,也可减少损失。 只不过,元婴修士护持肉身所需的庐舍打造不易,其中聚拢天地元气法阵,非化神级数的真人不能布置,而且炼制起来,耗时费力,因此只有少数几个大派能有。似洞真派元婴修士人数还少,倒也罢了。如昆仑、太元等派,也不是每个元婴真人都能有,只有核心弟子才有此待遇。 荀少卿微微颔首,道:“正是。”其实他还未渡过天劫,尚用不上这庐舍,只不过师祖不知何意,提前赐下了此物。 虞璿抿唇低头一笑,却似放松了些许,转头四顾打量,道:“荀师兄道途坦顺,当真令人羡煞。” 她素来对待荀少卿是敬多于亲,这句话却显得很是随意,不类平时,让荀少卿眉角轻轻一动。沉吟了一下,他便取出一方素白匣,递了过去,道:“此是太阴戮神刀,还与师妹。” 太阴戮神刀虽是魔道法宝,却也是真形级数,飞剑类的法宝攻击至强,最是难得。虞璿当初在玉霄殿内拦截下来,因无法收复,便交到齐墨渊手里。虽然她也猜测齐墨渊多半不会要她的东西,但这么快便还了回来,还是从荀少卿手里转交,却大有深意。 虞璿一手接了过来,感应到匣中气息凌厉,却并没多少抗拒之意。她稍一试探,便收回了法力,随手收了匣子,再抬头看向荀少卿时,神情态度却多了几分小女孩儿的娇嗔,“师兄都知道了?” 荀少卿反问道:“知道什么?” 虞璿抬头直视,眼里都是盈盈笑意,道:“荀师兄多年来对璿儿照顾有加,非是虚妄。不过,不管师兄你是爱屋及乌,还是另有别故,总而言之,你那好徒儿珣儿是不回来了,就算璿儿差强人意些,师兄也只有认了。” 荀少卿叹息一声,道:“我原以为,你也会跟着你哥哥回去西方魔教。有些陈年旧事,我也是才听师尊说起,其实……究竟也怪你两个不得。” 虞璿柔声道:“师兄这话,已经是怪了。”她似觉这话有些怨怼,又笑着道:“当初我曾对哥哥说,若是他肯废了修为回去找你,师兄你一定不计前嫌,重新收他入门。虽然他没理我,但荀师兄你说,我说的对是不对?” 虽然她话未说透,但两人都是心思玲珑之辈,荀少卿叹道:“他意不在此,不必勉强。”顿了一顿,又缓缓道:“你留下来,也是一样的。” 虞璿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忽然噗嗤一笑,道:“荀师兄,你竟敢这般对我许诺,师父知道吗?” 她似并不需要荀少卿的回答,自顾走到一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师父其实是希望师兄远离我吧!洞真派欠了魔道因果,迟早总会爆发,但师父却不希望你也攀扯进来。” 到了现在,虞璿该想到的也都想到了。洞真派老祖是堂堂化神修士,却容得自己关门弟子同魔女私下来往,绝不是一个推作不知可以解释的;而齐墨渊后来竟当上掌门,玉霄殿中禁制魔道至宝……种种痕迹,都表明洞真派虽是中洲玄门大派中的一员,但暗地里却和魔道牵涉极深。 本来这些线索东零西落,也不会引人注意,但虞璿曾得齐墨渊许诺“无论你何去何从,师父都必然鼎力支持”,当时不觉,此时她身世渐明,却不得不有所深思。 齐墨渊的许诺不假,但却不是对她的;而洞真祖师,或者也曾经和魔道有过交易。而从虞璿在须弥境内取了阴符经,而不是他化自在天魔箓,便见心意所在。如此,洞真派其实已经并不足以为凭仗,还极可能陷入先人所设毂中。 有的人总会自作聪明,以为可以只吞下鱼饵好处,不付出任何代价,殊不知因果牵系时,什么叫做骑虎难下! 如今劫数还未分明,魔道和妖族都不可能大举进入中洲,因此这段时间,对虞璿来说,实是关键,自身实力提升,培养弟子班底,结交盟友,都是重中之重。 这本就是选择道路之后,不得不做之事,倘若坐在家中苦修便能成道,又有几个修士愿意主动牵扯进一个不慎便身死道消的俗尘中? 说到底,天道运转,最终还是假手于人道,与天争,亦是同人争。 虞璿心道:如果她猜测得不错,整个洞真派,只怕都是祖师为了应付劫数而准备壮士断腕的祭品,因此大肆扩张,招揽客卿,并不计较良莠不齐。 而荀少卿,或许便是门派破而后立,涅磐重生的希望所寄。 这样一来,齐墨渊为何在明知她是虞明月之女,却干脆地答应举派之力支持她,却偏偏明的暗的要求她离荀少卿远一些,也有了充分的解释。 …… 荀少卿静默不语,他注视着虞璿,她仍旧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风姿卓绝,高华出尘,以及结成元婴之后隐隐的威势,言笑嫣然中从容洞剖天机,举手投足间便有翻覆天地的神通。常人苦苦追求的东西,于她不过是信手拈来,更不必提她惊人的背景来历,以及不可知的任务使命。 他一早便知道,虞璿并不是柔弱无助,须得依傍在他羽翼之下的女孩儿,甚至轻而易举地便可超过他。在他不知情时,她早早便和师尊有过面对面的谈话与交易,而这些,师尊并不打算让他参涉其中。 其实师尊到底也是为了他好,只不过,旁人眼里所见,是虞璿万丈光华深不可测,而他最先注意到的,却始终是那女孩儿笑容里不经意流露,转瞬即逝的一丝寂寥。 荀少卿的目光也不禁柔和起来,轻声道:“璿儿,你——”他想了一想,续道:“不必担忧。” 虞璿这次是真的面露惊讶之色,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注意到荀少卿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她叹息一声,道:“师兄居然真的大包大揽,真是把璿儿坑苦了!就算你不后悔,以后师父来找我算账,璿儿却如何是好?” 荀少卿目露笑意,道:“师兄在一日,一日为你做主。”他又道:“璿儿不必担忧。” 虞璿忽然顽皮地眨了眨眼,如玉的双颊微微泛红,若有深意地笑道:“可是师兄未免也对人家太好了些,却不知该如何报答了。不如师兄说说看?也免得璿儿想东想西,总是悬着心。” 荀少卿失笑,“璿儿当真想要报答,便答允为兄一件事吧!” 在对面少女露出“师兄果然对人家图谋不轨”的娇嗔眼神中,荀少卿徐徐道:“清圣和你究竟是亲骨肉,他日遇上你哥哥,若非万不得已,还给他留一线生机。” 虞璿怔住了,半晌,才喃喃地道:“师兄怎知?” 她生为虞明月之女,这份血缘天生,无论是齐墨渊,还是苏道河,都直接认定了此事,而虞璿也没觉得,自己能凭着几句话就撇清和魔道的关系,如此还不如不说。而她来见荀少卿,更多的也只是和这位师兄表明自己不会破门而出,希望留在洞真派的心意。 但荀少卿这句话,竟然一口道破了她的真正心思。 虞璿从没有把自己视为无生道的人,哪怕是得知身世,外祖母又表现出赏识,她也丝毫不曾考虑过。而在接过阴符经之后,她几乎都预见了,从此以后,此生亲人,都将成仇为敌,除非对方放弃立场,否则绝无回旋余地。 这决定她藏在心底,并不曾同任何人说知,分别的时候,也不曾和余清圣撕破脸面;却不料一朝被这师兄洞若观火。 其实,荀少卿到底也不曾和她见过几次面,深谈更是从未有过。 …… 荀少卿微微一笑,伸手欲抚摸她鬓发,却又半途收了回去,道:“若是为难,也罢了。一切还是以保全自己为先。”其实在他心目中,着实将虞家兄妹视为子侄,但他也知道,这二人的前途命运,复杂难明,自己其实并无这资格,不过是心中所想,随口便说了出来。 虞璿收拾了一下心情,笑道:“我回来的时候,遇到太元派的水真人,才知道有外洲魔修妖族不许擅入的禁令。哥哥同我分别后,他便回了西方魔国,应当也是闭关,待他也渡过了天劫,再想来中洲,也没那么容易了。”这样想起,虞明月以三劫元婴之身,能到中洲立教一甲子,也真不知是在怎样的背景下,又和那些化神大佬们达成了何种协议。 反正,虞明月最终仍是身死道消,天地间消散了最后一丝痕迹。 荀少卿淡淡道:“六派十宗的地头上还好说,边缘等地,已经有些鱼龙混杂,将来纷争,也必是从彼处而起。” 虞璿噗嗤一笑,道:“可不是么!”她有些撒娇地靠近荀少卿,笑道:“师兄,其实我现在正是尴尬的时候,虽然结成元婴,又没有渡过天劫,出行都是真身,又不像你早早便有庐舍护身。师兄总要替我想个法子。” 其实她此时已经等若鲲鹏真身,玄门修士所需的庐舍,已经对她没有多大用处,不过是借此起个由头,看是否有机会派外开府。 她去见荀少卿的时候,是随手将敖怀沙扔在案上水盂里,但这厮娇生惯养,说是能显能隐,真让他委屈得几日,只怕又要闹腾抱怨。 荀少卿果然明白其意,道:“璿儿是想另辟洞府?本该如此,你那鼎湖岛也着实小了些。” 第155章 青玙谷中观云起 虞璿原来所居的鼎湖岛只有百里方圆,大部分都是湖泊,中间鼎湖宫所在的主岛,还不到整个湖面的十分之一,虽然灵气也颇充裕,但放在派中,却算是较为小巧的洞府了。这还是当时荀少卿本着爱护之心,特意将她分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也不曾想过虞璿修为会如此突飞猛进。 他自己的落星峰是除了掌门所在主峰之外,最广大的一片洞府,晋升元婴真人之后,倒也无需更换洞府。但鼎湖岛方圆还不足落星峰的十分之一,其灵脉又多是从落星峰中引来,这种明显的依附情形,却不适合同样是元婴真人的虞璿居住了。 其实,虞璿掌握了那须弥境,饶是有多少门人,一律迁进去便是。不过她自思修为还不足以服众,一方小界,就是化神修士也未必能有,却不适合如此招摇。而且,溪山行旅图要同封魔榜祭炼合一,日后成为一界之灵,也需要不少时日,此事却重大,不值得为琐事打搅。 但虞璿虽然有意在派外建立别府,但元婴真人的洞府,却不是说有就能有的。首先是选址,须得灵脉充裕,方能提供足够元婴修士修行吐纳的灵气,其次洞府殿室也少不得,才好安顿弟子门人,不过虞璿修行日短,门下屈指可数,这一条尚可以缓上一缓。 事实上,开辟洞府的重中之重,乃是设置防护阵法。如赤霄真人夫妇两个,所居仙府,前后经营修整有百年之久,才有现在的气象,而单是铺设护山阵法,前后便花了十年。这还是洞真派中几位师兄弟纷纷出手相助的前提下。 虞璿若是开辟别府,势必不是一年半载能完成的,而眼下若立刻宣告成婴,无论是继续在鼎湖岛,还是匆忙另立,都有些失了颜面。而且派外开府,也须有个由头,不能无端开例。因此,荀少卿禀明齐墨渊之后,便不曾将虞璿成婴之事大肆宣扬,唯独门中各位真人按例随礼而已。 …… 晴空万里,一道金光自西北面而来,却是墨修缘,他虽是元婴真人,却并不曾在九天罡风中穿行,而是脚踏飞梭,宽袍大袖,迎风猎猎,潇洒自如。 遁光在一座险峻陡峭的山峰上环绕一圈,落了下来,这山势极高,色泽青墨,怪石嶙峋,少有草木,唯独崖外生有一棵孤零零的半枯老桑,自山石缝隙里探出,颇有不屈不挠的意味。 墨修缘熟门熟路地在这桑树干上拍了三下,高声叫道:“白羽道兄!故人来访!且开山门!” 过不了片刻,只见山崖内传出阵阵风雷之声,五色波光明灭流动,那山崖竟然渐渐透明起来,内里传出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墨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不妨直说,免得小弟提心吊胆。” 那五色光轮却骤然光芒大盛,待光芒散去后,墨修缘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而山崖又恢复了原来的嶙峋荒凉模样。 墨修缘已经身处一方山谷之内,入口处却是一面丈许高的石碑,上面铁画银钩刻了“青玙谷”三字。谷中芳草如茵,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山花,沿着小径而入,一路上绿竹簇簇,石上清泉潺潺,彩蝶翩翩,莺啼燕语,处处都呈现出勃勃的生机。 墨修缘一边向里走,一边高声道:“风白羽你也忒过分,老朋友不远万里来探望,不说三百里出迎,这会还不露面!莫不是久久不能突破,羞见故人?” 这簇竹林尽头,却是一道浅浅的小溪,木桥相连,一人朱纹重瞳,白衣鱼佩,恰踏步上桥,闻言顿时停住脚,“呸”了一声,道:“皮痒想要寻我切磋就直说,何必曲里拐弯?” 这人正是风白羽,当初在北邙山相助墨修缘之后,二人各自回去,墨修缘闭关结婴,而风白羽也埋头苦修。如今三十年过去,墨修缘已经身为元婴修士,而风白羽仍是金丹修为,但周身却多了一种神秘飘渺的气息,仿佛浩渺星空,看似举手可及,实则遥遥不知何处。 修真界以实力为尊,虽是亲朋好友也难免俗,风白羽尚是金丹,却对一位元婴真人毫无礼敬之意,若被外人听见,必然瞠目结舌。 墨修缘却不以为意,笑道:“小风今日够狂,难不成也想效法荀少卿,来个越级斩元婴?也好,老墨就舍命陪君子,把你新炼的紫微星袍亮出来吧!也让贫道我瞧一瞧,这天下排名第一的剑器,到底有何好处!” 风白羽袍袖一拂,道:“我也正想问你,我三日前才炼成紫微星袍,连门派中也不知,你怎地就知道了?” 两人是至交好友,墨修缘也只是口头嬉皮笑脸,并无切磋之意,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我若说是掐指一算灵机一动,你一定不肯信。为了迁就你的面子,老墨只好说是凑巧来的。” 风白羽知他是这样惯了的,外人面前还勉强端肃一把,朋友同门面前,只有更放诞的,于是自动过滤这些废话,引着他到了里面一处凉亭坐下奉茶。 墨修缘呷了一口茶水,举目四顾,道:“地方是好地方,就是太冷清了些,你还不曾收徒弟么?” 风白羽道:“记名弟子也有几个,只是没有中意的,便都扔在派中了。” 这青玙谷虽是风白羽的洞府,却不是门派所分配,而是他自己无意中寻来。这青玙谷的性质和公子丹朱的水府多有类似,也是介于虚实之间的一种半洞天,但却是天然生成。这枯桑山看似只有一个山头,但里面青玙谷却有数千里方圆。此地处于少阳派的东面,从最高山崖望去,东海已经遥遥可见。 风白羽身为派中嫡传弟子,也和虞璿一般,在门中自然分配一方洞府供修行所用。但他自从得了这青玙谷洞府之后,大多数时间便住在了这里。而他门下那些人托人送来的弟子,却没一个能得到重视,被他带进来。因此墨修缘来访的时候,莫说门人,就连童子也没得一个,俱都被风白羽留在派内洞府里了,待客泡茶,也只能自己亲自动手。 墨修缘略有些羡慕道:“我若也有一处洞府便好了!唉,弟子太多,也是呱噪,一些儿清静也没有。”他忽然古怪地一笑,道:“不过,像你这样,清静过了头,却也寂寞得紧。” 风白羽搁了茶杯,两眼直瞪着他看,过了片刻,摆手道:“这是话中有话,而且依照你平日德行,一定也不是好事……” 墨修缘不满地打断道:“你既说不是好事,一定是不想听了!”他紧紧绷着脸,“回头我就去找虞师妹,把你的意思带回去。这明月向沟渠也是好事,省得好好的女儿家被你祸害了。” 风白羽的瞳孔顿时轻微地缩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忽然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笑道:“险些被你骗了,就算你见过摇光,也绝不会有什么带话之说,想离间我们还早了些。” 他悠然道:“有什么好消息就说来听听,若是不好的,那就免谈。” 墨修缘见他不上当,也不绷着脸装象了,笑道:“好消息就是,你家摇光妹子回来了,大可继续死皮赖脸;坏消息就是,人家现在修为比你还高些,却不知风大公子还有没有勇气继续。” 风白羽这次是当真瞪大了眼,惊讶得连风度也丢了,“你是说,摇光已经结成了元婴?” 墨修缘一脸坚定地点头,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洞真派不知为何瞒下了这事,若不是我偶然遭遇虞师妹,估计也是蒙在鼓里。” 风白羽郁闷非常,这十余年来,同侪如左、荀、燕、墨等人纷纷晋级元婴,唯独他因为一开始所求甚大,非要将本命剑器紫微星袍炼成,好在渡劫时乘机晋升法宝,难度极大,因此才落于人后,却不是他天资勤奋不如旁人。 这也是各有因缘,不必羡人,因此风白羽虽暂时落后,倒也心平气和,何况他虽然暂时修为落后,但身为剑修,战斗力也未必就弱与人去。但虞璿又是不同,风白羽这一股男子心气,顿时气闷不已。 墨修缘咳嗽一声,佯作关心地道:“小风,你现在心情如何?你我至亲兄弟,有话不妨说出来,免得憋在心中致病……” 风白羽冷冷斜视他一眼,忽然一拍石桌,喝道:“送客!我要去闭关冲境!”只是,他虽然口里说,却一点也没有起身的意思,两人互看一眼,不约而同捧腹大笑起来。 墨修缘笑道:“不愧是小风,定力十足,我原以为这消息至少也能让你跳一回脚。” 风白羽喟叹道:“摇光资质在我之上,虽然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洞真派虽然并不宣扬,但身为朋友,不知也罢了,既然知道,却不能装聋作哑。好在我剑器已成,正好去探望摇光。” 墨修缘笑道:“风公子果然气定神闲,换了老墨我,莫说登门,只怕见面都不敢抬头。说的是仙道无男女,不过总觉得,堂堂男子丈夫,还不如娇滴滴的女孩儿家,这老脸也真没处搁了。” 风白羽听他句句都似安慰实取笑,虽然并不至于因此对虞璿生出什么异样观感,但也着实恨这货嘴贱揭人伤疤,当下斜了一眼,冷飕飕地道:“老墨你曾说想要见识紫微星袍,可还有兴致否?” 墨修缘大笑道:“改日一定!”他也顽笑得够了,正色道:“闲话说过,却也有些正事告你。”他收敛了嬉笑神色,慎重道:“中洲四方门户,都由四派分别镇守,门中令我接替水师叔祖坐镇北方,至少百载之内,我是脱身不开了。” 风白羽顿时一皱眉,却温声问道:“是因为幽冥黑莲被清远门所得?”被派去镇守,便不能参与门中事务,而且一去至少也是数十年,对于普通长老也还无所谓,但放在墨修缘身上,却已经是剥夺了他将来争夺门中大位的资格,是提前出局的意思了。 墨修缘苦笑着点了点头,“这时候召回水师叔祖,也是为云烟师妹铺路。”他所说的“云烟师妹”却是水氏一族的水云烟,正是水静流的侄孙女。她资质修为都是极出类拔萃,唯独深居简出,不与俗接,就是在派内也没几个人知道。 风白羽思索了一会,安慰他道:“你也无须气馁,纵然暂时离开,也不代表日后就没了机会。”顿了一顿,他又道:“眼下多言无益,待我渡过了天劫,再来找你说话。” 墨修缘颔首同意,他望了风白羽一眼,微微有些羡慕。风白羽在少阳派中师门背景深厚,同为大派真传弟子,人家可比他从容得多了。 第156章 虞璿传法 鼎湖宫中,通幽曲径的尽头,是一处小巧的洞府。 洞府大门半开半掩,院内佳木繁阴,设着石桌石椅,谢霜行正捧着一卷,认真地阅读,时而提笔作记。 自他被师父虞璿携归洞真派,倏忽已经过了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在普通门派中,已经足够中等以上资质的弟子,初初感应灵气,踏入修真之门,而资质更高些的,达到练气一层也不是难事。 但谢霜行身上,却还没有任何的真气痕迹,仍是凡人。这却是因为虞璿并未传授法诀,仅仅只是寻了几部道论,令这弟子用心攻读。谢霜行极为尊师重道,凡是虞璿吩咐之语,都无有不遵。他在山下时便是世家子弟,自然读书识字,只是在道家典籍上读得少些,拜师之后,他便将虞璿发下的几部书反复阅读,并不似寻常少年人急于追求神通法力,而是务要先将理论揣摩清楚,无有迷惑。 而这几个月来,水无尘雪无垢两个,也曾去探望他,见状都是面面相觑,两人当年也是从外门选拔而来,入门三日,便发下基础法诀,自己修行,而后才被孟长老瞧中收为门下。而绝大部分人入门,也并不重这些理论道书,只要能懂得真气如何搬运修行便可。 两人私底下谈论起来,皆道:“虞真人授徒和别个不同,想来这般才是真传,是厚积薄发之理。” 忽然,院子里一丛灵月草无风自动,谢霜行恰读完一段,伸了个懒腰,见状笑道:“是晨曦小师姐来了么?” 这少年已经满了十六岁,原本便是气质儒雅英武,入道数月,虽然身无修为,但日日读书养性,也有了几分修道人的淡然沉静。 这从灵月草摇晃了几下,从里面钻出一个一尺来高的女孩,见风即长,顷刻便有了十二三岁模样。谢霜行首次见到晨曦如此时,还惊讶了一阵,如今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他同晨曦熟识之后,知道她看似顽劣,实则天性纯稚,虽然也是老师门下记名弟子,但却和自己不同。 晨曦蹬蹬跑来,在石桌对面坐下,将一个粉色的东西递给他。谢霜行不解其意,接过细看,却是桃花瓣做成,柔软芳馥,只是不知为何,却是一个整体,里面盛着的似乎是些液体。 晨曦捧着腮,笑嘻嘻道:“这是师姐送给你的见面礼,百花露。”她得意地道:“你可别看这花囊小,里面可大了!想喝的时候,就撕一个小口子;捏一捏,花囊就会自动长回去。可好使了!” 谢霜行虽觉得这花囊有些女儿气,也道谢收了,他知道晨曦爱听好话,便夸赞道:“小师姐缩物的法术真厉害!” 晨曦喜滋滋地道:“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呀!”她拿起桌上的道书看了看,奇怪地问道:“我总见你在读书,为什么不学法术?这书很有意思吗?” 谢霜行知道她心智宛若五六岁幼童,不以为意,笑道:“有句话叫万丈高楼平地起,根基牢实,自然枝叶繁茂。若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没有提纲挈领的理解,虽然照本宣科也能会,也只是工匠学徒之流。”他是官宦人家出身,和寻常农家子弟不同,深知此理,虞璿令他读书,不授法术,谢霜行并无抵触,除了对师父唯命是从,也有这方面的理解。 晨曦摇着脑袋,半懂不懂,摇头道:“那也不一定,有的树,根须扎了几丈深,可就是不长叶子。再说,叶子也不能太多。”她是人参成精,又不曾入人世,到底和人类思维有所差别。 谢霜行听了一笑,正要说些话哄哄她,忽然外间一个侍女转来,上前行礼,道:“谢郎君,真人召见。” 谢霜行顿时又惊又喜,小晨曦格格一笑,道:“去吧去吧!回来我带你出去玩!”她从石凳上跳下来,落地即入,无影无踪。饶是谢霜行看了多次,仍然觉得啧啧称奇。 那侍女抿唇一笑,道:“郎君请随奴婢来。” …… 这方水榭轩台,四面垂纱,轩内什物都是竹制,纤尘不染,唯独四柱镶嵌明珠,熠熠生辉。 虞璿执着一枝细笔,在纸上勾勒,忽然,她开口道:“你若嫌留在这里气闷,不妨出去散散心。” 这话却是对敖怀沙而说,因坚持要跟在虞璿身边,一开始变了小蛇,忍了几日,又化作人形。这龙君在海中时骄奢傲慢,此时入乡随俗,也只得隐去额角,金冠华服换成素衣道袍。不过他本就是个俊逸出色的男子,虽然减去三分华贵,瞧着倒也有些清静道气。 敖怀沙确实有些坐不住,此地又无美酒佳肴,又无美人歌舞,较之以前的生活,实是清苦。不过,他好歹还记得自己身份,头上戴着一顶将功折罪的帽子,还没摘下来,哪有资格挑三拣四,忙道:“怀沙不曾气闷,只愿意陪着公主。”瞥见案上石砚内墨汁不多,便道:“待我替公主磨些墨来。”他是天生御水的龙族,只一呵气,砚内便凝结水珠,就着磨墨起来,但姿势笨拙,也是明显。 虞璿看着摇头,叹道:“真是难为你了。”普通妖族在觉醒灵智之后,便本能修炼,而蛟龙之属的大妖更是自有传承,却不必如玄门修士般,非要有师长传法。因此妖族中虽然也有饱学之士,但更多的却是大字不识。不似玄门修士,虽然学识也是高低不等,但起码的认字读书,却是必要的。 这敖怀沙虽然是二劫真龙,怕是几千年都没拿过几次笔杆子,虽然磨墨十分殷勤,却连一个普通书童也不如,让人怎么看怎么别扭。 因此,虞璿这句“难为你了”实在是发自真心,但听在敖怀沙耳里,却以为是在夸奖他,大喜道:“只要公主欢喜,怀沙便心满意足。” 此时,那奉命去传唤谢霜行的侍女,正引着人从桥上行来。她已接替了当初的唐嫣,做了管事婢女,远远看见这情景,不由脚下一顿,不知该不该继续向前。 时人修行,并不讲究克己苦修,除去一些特殊功法的,一般修行,只要保养元气,并不要求非要是童身。因此,修士蓄养姬妾者颇多,而女修若是修为高些,又不想结了道侣管束自己,身边留几个美少年随侍取乐,也不算什么稀奇事。虞璿此次回来,却带回了两个英俊男子,谢霜行乃是弟子身份,而另一个年长些的,却是暧昧不明,岛上也只知此人姓敖。这侍女心下自然联想到面首情人之类,见此情形,却不知是否该去回话。 谢霜行不解其意,忽然见那侍女驻足不前,问道:“怎么了?” 侍女顿了顿,道:“真人便在前面水榭里面,谢郎君请自去,婢子就不随从了。”这却是她一点小心思,这侍女五年前才来鼎湖岛执役,和虞璿也没见过几面,这位岛主真人的性情,也只从旁人口里听说而来。在她想来,自己不过是个婢女,而谢郎君毕竟是岛主弟子,就算冲撞了,也不是什么大过,因此便弄了个小小狡黠,免担责任。 谢霜行却没想太多,略一点头,便往这回环往复的廊桥上行来,湖面微风徐来,清波粼粼,他一直到了榭下,撩衣跪下行礼,高声道:“弟子谢霜行叩见恩师!”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个柔和女声自高台上传下来,“霜行,上来吧!” 谢霜行应诺一声,到了轩内,再次行礼拜见师父。他也看见了敖怀沙,却不认识,因虞璿并不介绍,也不便见礼,但料想也是同门师叔伯之类。见对方盯着他看,谢霜行便微微一笑,眼光恭敬避开,不与对视。 虞璿道:“徒儿,你也不必站着了,坐吧!”谢霜行正色道:“尊长面前,弟子岂可就坐?纵然恩师爱护,霜行也不敢如此。” 虞璿在礼节上并不严苛,但弟子懂得尊师重道,而不恃宠而骄,总也是一件好事。她收了谢霜行为徒,本是怜他两世资质,闻言倒是对这少年高看了几分,心道,此子心性沉静自守,倒是做得我大弟子。 这般一想,虞璿便温和地问道:“霜行我徒,为师令你细读的几本道论,可曾读完?” 谢霜行这数月来足不出户,一字一句研读道书,便是为了这一刻,当下应声答道:“已经读完,对书意也有些揣摩,只是未知正确与否。” 虞璿微微点头,挑了几句问他,谢霜行都是对答如流,虽然谈不上什么对道法的理解,但照本宣科,也有了些概念,而且从他的程度来看,也确实仔细思考过。 虞璿问过几句,便道:“听你所言,似乎将儒经之意,也融入了道法之中?” 谢霜行一惊,忙跪下道:“这是弟子还不纯熟,不自觉就将以前所读之书,妄加解释道经,以后定然注意,不致走上歧途。” 虞璿笑道:“也算不上什么歧途。大道真意,本就应当包含万物,自己悟出来的,总比旁人硬来灌输强些。这样来看,你也算是有些心得的了,只是还粗浅得很,生搬硬套,且看你日后能否自圆其说。” 谢霜行恭敬道:“恩师教训的是,弟子知道努力。” 虞璿点点头,道:“你尚未修行,能读到这个程度已经不易;再读下去,若不修行实践,理论便成了空中楼阁。今日为师便传你奠基之法。” 她一挥手,便有数道光点洒落谢霜行身上,这少年全身一震,再抬头时,却多了几分明悟,慨然叹道:“今日方知‘纸上得来终觉浅’之意!多谢恩师传我真法,弟子必当勇猛精进,绝不负恩师传授之德。”又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却是出自真心。 虞璿温和地道:“你心性沉静,远过同龄人,原是我所喜。修行之事,今日为师便多与你说几句。” 她清清地道:“万物皆有其法,这也不论。只说玄门修行,自炼气入门,脱胎换骨,精气神圆满结成金丹,元婴大成腾身紫微。这也远了,只说你如今修行之要,一是炼化灵气,积蓄为真气;二是打通肉身经脉,纯净脏腑。这一点每日真气行功,便可做到,并不难办,只需水磨工夫,便可办到。” “练气、筑基两个阶段,在我看来,其实意义相同,都是纯化肉身,积累资粮。至于法术神通,却和修行提升的本质无关,无非是法力运用之道。修士如无师门护持,自然不得不分神学习护身保命之法,但霜行你却不同,前期可不必考虑太多,只需勇猛精进即可。” 谢霜行默默点头,心中却对修士艰辛多了几分体悟,想道,我有师尊庇护,修行之路已经比旁人占优,却万不可辜负。 “这一段的修行,总括来说,可以称作炼精化气,而所炼化的,既有本身精华元气,也须摄取天地灵气。若是只炼化本身元气,人体精元有限,便如常人练武,到了一定程度便难以寸进,最终仍然老死。而只摄取天地灵气,虽然炼化法力迅速,但事实上,却是根基不牢。” 虞璿说到这里,不由叹息,当今世上大小门派,收录弟子,都重灵根,其实灵根只是在吸收外界元气上极有帮助,天地元气比人身精元不知多了多少,积蓄法力起来当然快速,而这种修行模式成了习惯之后,冲关破境,也习惯性靠海量法力灵气强行冲破,靠量变引发质变来晋级。而不是如虞璿当年,精气神纯净圆满,水到渠成,自然结丹。 或者,在修士修为低微的时候,前者的法力远远比后者雄厚,但越往上走,这根基不纯的隐患,也就慢慢暴露出来。尤其是小门派或是散修,底蕴沉淀不足,师长前辈也并无这心得,门中弟子虽然前期勇猛精进,修为之速,和大派弟子也不相上下,但后期成就却远远不如,这般事例,大有人在。 只不过,虞璿也隐约感受得到,如今修真界普遍有些浮躁,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过谢霜行既然是自家门下,她又有心将其培养成大弟子,自然要稳扎稳打,宁可慢些,也不可贪功冒进。 “至于结成金丹,须得精气神圆满,心境上也要有独特感悟,方可成就。”虞璿语气骤然严肃,“霜行你要谨记,结丹若靠外物,便落下乘,你不许投机取巧,知道么!” 谢霜行连忙答应,虞璿又嘱咐了几句,便吩咐他自去。 算起来,谢霜行能拜在她门下,确实受益极多,有师门庇护,福地修行,自可心无旁骛。虞璿并不希望谢霜行早早便分心修习法术,耽搁正经修为,待他筑基之后,赐下法器护身,外出历练也就够了。结丹之后,自然可以从容修炼法术神通。 虞璿想到这里,便唤出玲珑道人,道:“将你收着的法器都找出来看看。” 玲珑道人答应一声,只一挥手,案上便金光彩气缤纷,只是统共也才十来件。其实,虞璿手头的法器一向是精而不多,目前最厉害的自然是玲珑塔这件法宝,其次便是还未炼化的太阴戮神刀,这件魔道飞剑虽然被齐墨渊还给了她,但虞璿别有考虑,因此还不曾炼化据为己有。 其次,便是三件七阶以上的法器,从归塘玉那里夺来的乾坤五相镯改造的乾坤五芒簪,便是荀少卿所赠的天遁镜和天云锦。此外,齐墨渊这二十余年,也陆续送过不少小玩意,但都是些女孩儿气十足的东西,转赐给谢霜行殊为不妥。 虞璿翻了一会,挑出了两件宝物,一是轻罗道衣,二是五雷网,却都是三阶法器,在虞璿看来只算差强人意。虞璿心道:“若是霜行也有几分剑术资质,便将阴阳极光钩传给他罢!落英剑丸只适合女孩儿家。”唤来侍女,将这两样给谢霜行送过去。 第157章 洞天难得,靠山难求 灵霄峰,玄真内殿。 齐墨渊闭目盘膝而坐,五心朝天,随着他呼吸一吞一吐,浓郁的灵气升腾,宛如云蒸霞蔚。这位算得上年轻的洞真掌门,平素都是温和含笑,唯独在闭目吐纳时,凤目紧闭,薄唇微抿,俊颜上毫无表情,却隐隐透出几分淡漠和刚毅来。 随着他呼吸吞吐,周身灵气越发活泼灵动,仿佛周围这一方天地,都随之有了自己的生命。顶上一丈清光,凝成顶花,旋转不定,隐约五彩缤纷,细看却正符合五行生克之理。 一道流光忽然自外飞来,但却被内殿禁制阻挡,在外不断逡巡。直到齐墨渊完成今日的行功,伸手一招,那流光便乖乖地落入了他手中,却是一方符诏。 齐墨渊脸上微微露出奇怪的神情,收了符诏,起身向外而去。这符诏却是来自玄都仙府他恩师之手,自从恩师传了掌门之位于他后,便不再理会门派中事,一切都放手由他们师兄弟去做,却不知为何忽然召见。 他心中奇怪,但恩师召见,却不得迟缓,遁光升起,顷刻便至。只见这一方天地间,云气飘渺,祥光瑞蔼,彩岚重重,霞色一片,仿佛中有红日待升,又似夕晖将尽,云海变幻,美不胜收。 齐墨渊在空中拜下,口称:“弟子齐墨渊,拜见恩师!”话音才落,这无边云霞瑞气中,隐约现出五座巍峨仙府,一道虹光凝就的飞桥落在他脚下,齐墨渊踏上这虹光飞桥,只行得几步,便消失不见,而那若隐若现的五座仙府也渐渐隐没,依旧是漫天云霞。 这玄都仙府其实也是洞天,却是飞升仙人所遗,洞真祖师少时因机缘而得,凭之修成道法,立派之后,又将这玄都府作为洞真派立派根基之一。 所谓大神通者开辟的洞天,其实便是脱离主世界存在的小世界。洞的意思是空间,而天指的是时间。普通的洞府,便可开辟空间,看似狭小,其实内部延展极大,但仍然要受到主世界日月星辰的影响。到了半洞天层次,则可屏蔽外界日月星辰,但时间本质却和主世界相同。 唯有达到了洞天程度,时间才能渐渐独立。而时空上彻底毫无关联,流逝快慢方向,都不受对方的任何影响,才算是彻底脱离的两个世界。 如虞璿掌握的须弥秘境,和修真界的时间比例便是一比十,可称作小界;西方魔国,是六位化神级数的魔主共建的洞天,和外界时间流逝比例为一比二,这也是建立时间还不算长,只有数千年的缘故。 理论上,只要是达到了化神境,便可开辟洞天。但事实上有能力开辟洞天的化神修士,几是凤毛麟角,中洲玄门大派虽然也有洞天,但那也是一代代祭炼而来,甚至立派时间稍晚的玉清派,都还只有半洞天。 玄都仙府的时间流逝比例和外界是一比三,虽然外界不知,但各派最高层却是清楚——有了这一座洞天,洞真派才有资格同五派平起平坐,否则就算有化神真人坐镇,较之十宗要高一筹,却还不能同五派同列。 齐墨渊虽是掌门,派中各事都可过问,但却不包括这玄都仙府在内,除非祖师飞升,才可传下。 这玄都府他并不陌生,当年结婴之前便曾在此闭过关,后来更是将徒弟荀少卿送了进来。齐墨渊进了大殿,叩拜行礼如仪,他也是幼时便被洞真宁祖师收养,并不拘束,行过礼后,便抬起头来。 只是,齐墨渊这一抬头所见,却是震惊莫名,以他二劫真人,一派之掌的城府,也忍不住惊呼出声,“师父!” 大殿中十分空旷,殿上摆放着两个细草编就的蒲团,左边蒲团上端坐的道人眉目英挺,只是齐墨渊记忆里的青丝黑发,已成如雪银白。 而右边那蒲团,却是空了。 见齐墨渊目瞪口呆,那蒲团上道人微微一笑,招手道:“老七,无须拘礼,坐吧!” 这道人神态温和,相貌英俊,眉目和齐墨渊竟然有三分相似,只是相较之下,这洞真祖师更加深不可测。 齐墨渊明显有些失魂落魄,只是仍然下意识应道:“是,师父。” 道人见他如此,只是一笑,道:“你也是一派之掌,连徒孙也有了,何以如此失了体统?”话虽是训责,语气却毫无责怪之意,甚至有几分欣慰。 齐墨渊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弟子知错了。”语气中却隐含着止不住的悲伧。 道人又问了几句话,齐墨渊对答如常,自始自终,师徒二人都未提起那空掉的蒲团,只是,殿中那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却始终难以散去。 …… 此时的鼎湖宫,却来了两位客人。 主座上自然是虞璿,客座上却是一男一女。男子约莫三十余岁,面目不过稍微英俊,但一举一动,却十分文雅,而女子婉约清丽,又透着清雅如兰的书香气质。 这二人在一处,偶尔四目交投,便令人无端想起四个字“神仙眷侣”。 这夫妻二人却是云鹤山来客,正是秦昭的父母秦子弦、燕凝歌。虞璿虽然和秦昭有些交情,但秦氏夫妇二人忽然联袂来访,又送上贺喜的礼物,倒让她微微诧异了一回。 虞璿揣度对方忽然前来,多半是有事相求,不过秦子弦不说,她想了一想,便将蒋煜唤来陪客,一时间座上倒也欢声笑语。秦子弦风度极佳,见识也广博,而燕凝歌则少有发言,不时微笑,显得娴淑。蒋煜虽是金丹修为,但妙语如珠,有他在,席上气氛也自活泼不少,宾主尽欢。 秦氏夫妇确实是有所求而来,席散之后,虞璿便吩咐安排客人住所。待那名为雪无垢的少女离去后,夫妻两个对视一眼,燕凝歌便柔柔地问道:“夫君,虽然虞真人已经是元婴修士,有些出乎意料,但看其人确实性情温和,也没有自恃身份,瞧不起我等。甚至看在昭儿的面子上,还对我夫妇颇为礼敬,想来若是咱们开口,八//九这位虞真人是会答应的,但席上夫君为何不说?” 她自嫁给了秦子弦后,丈夫对她百依百顺,家中都由着夫人做主;但到了外面,燕凝歌也给丈夫撑面子,极为贤惠,虽然席上她心中疑惑,但也依着丈夫,并不胡乱开口。 秦子弦苦笑一声,道:“夫人说得不错,但为夫刚才却忽然觉得,竟然不必转求荀真人,直接请虞真人也是一样。何况,咱们先前以为虞真人尚是金丹修为,所赠礼物便显得简薄了些。” 燕凝歌蹙眉道:“虞真人虽然也是洞真高徒,元婴修士,但门中地位却不如荀真人,恐怕未必能镇得住三大世家吧?” 修真界中,修真世家自然不少,彼此联姻结盟,但提起三大世家,却都晓得指的是萧、韩、贺这三家。这数十年来,三大世家的实力大有增长,不少小世家主动投靠结盟。而云鹤山秦家虽然人口不多,但夫妻两个都是元婴真人,女儿也是金丹中翘楚,三大世家频频向其致意,意图联姻,秦家却是不冷不热,而秦昭更是对三大世家的小辈丝毫不假辞色。 不久之前,秦昭外出,却被几个修真子弟纠缠,她一怒之下打伤了数人,但也并未下杀手。这几个修士大多是投靠三大世家的小修真世家子弟,但其中有一个,却是韩氏嫡传。 数日之后,韩半清忽然独自来访,言辞虽然客气婉转,话中意思却极明显,说是秦昭打伤那人,乃是她的亲侄儿,秦昭以大欺小,说不得她这个做姑母的,要为晚辈出头,因此约了秦昭公平比试。 秦昭心高气傲,一口应允,她估摸韩半清同自己本事便在伯仲之间,自己最近修成了好几种厉害法术,公平一战,未必会输给她。哪知比试时,韩半清却法力大进,轻易取胜,又出言讽刺,秦昭本来便不是温柔忍让的性子,顿时大怒,却恰好中计。 韩半清当时便出手将她擒下,直接带回了族中,又传信云鹤山,让秦氏夫妇亲自来领人。爱女落在人手中,秦子弦同玉凝歌不得不低头,只是两人去了两次,又送了丰厚赔礼,韩家却仍然不松口,话里话外,又将联姻的事情提起来。秦子弦既不愿意牵涉进三大世家中,又怕对方为难女儿,有心想要请人说合,可偏偏夫妻两个只是埋头修行,人脉不宽,认识的人中,都未必有这资格。 正在急躁的时候,忽然听有消息说虞璿回来,夫妻两个想起女儿同虞璿交情甚深,若是能走通门路,洞真掌门虽然不想了,就算能请动荀少卿这位少掌门,再加上自己夫妻的几位好友,一起说情,想必对方也会给几分薄面。 只是,两人真正见到虞璿,却发现对方也是元婴真人,谈过几句之后,秦子弦却改换了心思。 秦子弦见爱妻脸上忧色重重,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夫人考虑得固然是,但虞真人身份也不比寻常,三大世家也未必能够扫了她的面子。” 其实他也认为,虽然同为元婴真人,但虞璿不过是洞真派中普通真传,将来顶多也是一位长老,身份不如荀少卿贵重,确实未必能让三大世家低头。但他却另有考虑,若是请了荀少卿来,不过是托了虞璿的面子,人家未必肯尽力;而虞璿却是秦昭的朋友,情分不同,既然虞璿已经成婴,何必再转托,反而显得不信任人家本事。 而且,更深层次的考虑,则是万一三大世家果真敢不给虞璿几分脸面,惹怒了这位女真人,人家难道不能再请出更高的同门来么?这心思却有利用之嫌,秦子弦也不好说出来,只是暗示了一句,玉凝歌同他夫妻多年,却也一听便懂。 玉凝歌叹了一口气,道:“夫君做主,妾身自无异议。不过窃以为,送给虞真人的礼物,再加厚些吧!”她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柔弱地倚在丈夫肩头,“原本以为咱们一家三口,能够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岂止树欲静而风不止,到底还是要找个依靠的。” 第158章 欲赴北冥渡劫关 “老七,你的第三重天劫是几时?”洞真祖师宁真人轻摆拂尘,口吻轻描淡写。 齐墨渊坐在下首蒲团上,微微欠了欠身,“禀恩师,大约在一两年之内。” 宁真人点了点头,道:“以你的资质,若不是当年被虞氏女折去一半根基,百年前就该一鼓作气破入三重境了。不过,你此次重新补回,更见精进,也算少许因祸得福。” 齐墨渊轻轻咳嗽了一声,却是面露无奈之色,“恩师何必拿弟子取笑?” 宁真人叹了一口气,“我取笑你做什么?只是有感而发,当时是为了了救爱妻之命,不得不饮鸩止渴,向无生魔主求来法门,虽然多拖延得两百载,但欠下的因果债务,却不知何时能够了结,且是祸延子孙。” 齐墨渊本来默然不语,在听到“子孙”二字时,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却仍然不作一言。 宁真人不再提起此事,转而道:“你若有把握,不妨早些渡过天劫,届时我亲自为你护法。”他缓缓地道:“待你渡劫成功,我便将玄都仙府转了给你。” 齐墨渊皱眉道:“恩师,难道魔道已经逼迫至此?弟子虽不妄自菲薄,但不入化神级数,纵然法力高强,也不过是棋子。玄都仙府交给弟子,也不过是自保之物,不如留在恩师手中,也能派得大用。” 宁真人淡淡道:“若是你师娘还活着,玄都仙府我也没想过传给你,但此一时彼一时,也不能次次都要你吃亏,就算生身父母,也无此理。何况,你已经转世一次,从因果而论,其实已经并非我子了。” 听他这样说,齐墨渊便不坚持,只在座上一拜,表示领命。 宁真人微微点头,道:“你回去准备吧!无生道的因果本是我欠下,却让你背负百年,从今以后,你可不必以此为念。” 齐墨渊起身再拜,领命告退,蒲团上光芒一闪,便消失不见。 殿中只剩下宁真人一个,越发显得大殿空旷,他抬眼望了一眼对面空着的蒲团,心中却自叹息。 齐墨渊虽是他弟子,实是他亲子的转世之身。本来宁冲玄一心求仙访道,对后裔并不热衷,甚至有些排斥,但他道侣却对此极为热心,非要生下子女,为此不惜大损修为,而后更是因此在一次生死劫数中,几乎丧命。 宁真人无奈之下,求到无生魔主手里,为此不得不担了人情因果。而百年之前,虞明月同齐墨渊不清不楚,也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故。否则堂堂化神真人,门下弟子与魔女有染,岂有不知之理?不过是因果难却,只能默许。 他深知无生道的厉害之处,自度这弟子纵然不死,也是根基被废,再无前途可言。无论是一甲子之前,将掌门之位传给齐墨渊,还是默许他培养荀少卿为第三代掌门,都是安抚之意。 在宁真人心目中,爱妻实比这个并无血缘的儿子重要得多,齐墨渊舍了便舍了,大不了日后再花些力气,寻回他转世之身,再加以补偿。他早就知道天意难违,时间一到,爱妻总归不得不转世而去,只是唯一料想不到的是,这本以为前途早断的徒弟,却奇迹般地重新补回了根基,而且还是大劫当头,这关键的节骨眼上。 如此一来,欠这个徒弟的,却不得不提前偿还了…… …… “秦真人放心,令媛与我是至交好友,自不能让人随意欺负,待我亲自往三大世家一行,必要将令媛完整无缺地带回来。” 虞璿很爽快地答应了秦氏夫妇所求,又亲自相送二人。她之前和秦昭不过是私交,但秦氏夫妇此来,言下大有依靠之意。虞璿本来也有派外开府的念头,不说客卿门人,外援也是少不了的,她到底入道时间不长,修真界中朋友不多,云鹤山想要靠拢,她自然笑纳。 送走了秦氏夫妇,虞璿想了一想,便命人传唤水无尘,吩咐道:“你持了我的名帖,往云秦萧氏走一遭,说我半月之后,将来拜访。” 水无尘刚刚闭关出来,精气饱满,距离结丹只有一步之遥,闻言俯首领命。虞璿又笑道:“霜行这几个月修行刻苦,我心甚慰,但修道也不是一日之功,也要多见见世面,这次你也带上他一起。” 水无尘肃然道:“弟子必然好生照看谢师弟。” 虞璿交代了几句,便命他下去。偏偏这个时候,灵霄峰上钟声响起,却是掌门召唤。 她驾着遁光才出了鼎湖岛,便看见落星峰上也升起一道遁光,虞璿想了一想,便将方向一转,先去同荀少卿会合。 自从虞璿自北方回来后,曾一度向荀少卿吐露心声,两人关系早非先前可比,但荀少卿生性端肃自持,不苟言笑,真正相处的时候,和之前也没多少变化。 虞璿将遁光一敛,在空中遥遥屈身,笑道:“荀师兄,你我同行。”荀少卿微微颔首,两道遁光并排而行,而四面八方又有好几道遁光飞来,俱是往灵霄峰方向,其中几道遁光璀璨无比,却是元婴真人出行。 顷刻众人已经到了玄真殿前,七位元婴真人,乃是莫九城、钟晗、赵维、林远、荀少卿、商仲明、虞璿,其余金丹真人,却有数百之众,虞璿一眼扫过去,大半都是不认得的,想来也是洞真派这几年大肆招收别派客卿的结果。 童子上前行礼,道:“掌门有命,请七位真人入内。” 四位年长的真人先行,而商仲明本来和荀少卿并排,却在进门时落后一步,回头向虞璿微笑示意,他和虞璿本有旧怨,在虞璿成婴之后,却大为改观。前些时候虞璿回山,此人所赠贺礼,也甚丰厚,颇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意图。 七人入殿就坐,忽然,殿中清光大盛,中央主座上,光芒一闪,齐墨渊羽衣星冠,端坐其上。七人纷纷欠身施礼,齐声道:“见过掌门真人。” 齐墨渊道:“诸位真人免礼。”他也不多寒暄,直接道:“今日请诸位真人前来,却有一事告知,吾即日将渡三重天劫,须暂离本派一段时日。门中事务,却要托付诸位。” 莫九城率先说道:“掌门修为精进,乃本派之福,尽管放心。荀师侄执掌常务多年,轻车熟路,掌门不在之时,正好由他代理,我等协助即可。”他修行年限还在齐墨渊之前,也是二劫修为,自知今生不太可能突破到三重境,虽然早已死心,但见齐墨渊突破,还是艳羡不已。 钟晗淡淡道:“掌门尽管吩咐,我无异议。” 赵维一皱眉,待要说话,对面的林远却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而商仲明却也开口道:“荀师弟精明强干,却是合适。” 虞璿抿唇而笑,她在这里资历辈分修为都是垫底,似这等门派中办事的班底更是提也不提,也不必发表什么意见。 赵维一直想推出自家徒弟和荀少卿争夺掌门之位,而商仲明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在荀少卿面前,也并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齐墨渊即将渡劫,他们无论有什么心思,也不能公然摆出夺权之意,赵维虽然法力比其徒高明,城府其实并不如商仲明。 齐墨渊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少卿便代我坐镇玄真殿,主持山门大阵枢纽。四位师兄各自坐镇四角。至于商师侄,我许你临时调动门中人手,若有变故,你可自行其是。” 他这话一出,几位真人都是变色,莫九城惊道:“掌门此言何意?莫非将有外敌来侵么?” 齐墨渊平平道:“那倒不是,不过是有备无患而已。”他简短地吩咐了几句,便道:“诸真人各自行事,虞璿留下。” 六位真人纷纷稽首告退,就连荀少卿也暂且回去落星峰吩咐事务,殿中只剩虞璿同齐墨渊二人。 虞璿微微欠身,道:“师尊有何吩咐?” 齐墨渊抬了抬手,道:“有两件事。其一,你府中那位龙族客卿,这段时日不可留在本门,请他姑且回避。其二,便是为师此次渡劫,要往外洲,你与我一道。” 修士渡劫,需要特定地点环境的情形,并不稀奇,除了至交好友,通常不会将渡劫地点泄露,以免招来人劫。而众所周知,越是难以渡过的天劫,对环境要求越是严苛。如鲲鹏一族的天劫,便是必须在从北至南的迁徙中完成,而且是必须以原身飞渡,期间绝不允许稍有落地。而一旦渡劫成功,法力较之以前,何止数百倍的长进! 虞璿一直不大清楚齐墨渊所修到底是何功法,若论气息隐藏,倒真是以她这位师父为第一,让人难以揣度深浅。不过,齐墨渊居然和敖怀沙一般,都是二劫修为,只不过虞璿估摸着,后者的法力怕是差了好大一截。 虞璿抿唇一笑,道:“原来师尊一直知道。”她虽然没有宣告敖怀沙的身份,但以他的性格,纵然竭力低调,也低调不到哪里去。 齐墨渊一摆衣袖,道:“本派对妖族修士并无偏见,璿儿不必误会。”他淡然一笑,“此次为师渡劫的地点,也不妨先说与你知晓,便是在北冥环洲的少咸山。” 虞璿挑了挑眉。 北冥环洲其实并不是洲,而是北冥天池之外方圆千里的范围,是无数岛屿组成,但事实上,这一带却是整个修真界中,最为复杂险恶之处。在那里,无数穷凶极恶的妖族聚集还在其次,最危险的事,这北冥环洲,实际上是众多的半洞天纵横交错,重叠而成,若是不知就里的修士胡乱闯入,最可能的结果便是被不稳定的空间乱流活活撕裂,连魂魄也未必能保得住。 少咸之山在古籍上早有记载,说是每一甲子出现一次,事实上也未必就那么精确,反而随机性比较强,但这少咸山是在某个半洞天之内,而非外界固定地点,却是确凿无疑的。 齐墨渊如今是二劫修为,论法力虽然不弱,但要在危机重重的北冥环洲找到那一座少咸之山,其间还要应付无数危险,绝不是轻易便能做到的。 不过,但若有北冥妖主的默许,甚至暗中护持,那自然不算是什么事了。 只是,自己和阴重玄的这一重关系,虽非绝密,也没几个人知晓。这位师尊,消息未免也太灵通了些…… 第159章 少咸山高非我地 齐墨渊柔声道:“璿儿可愿意陪为师出门一遭?” 虞璿稍稍犹豫,笑道:“璿儿修为尚浅,跟着去了又有什么用处呢?”阴重玄亲自来接时,她都婉拒了,不肯在这个时候前往北冥天池;齐墨渊纵然是她名义上的师父,若是拿不出什么给力的理由,虞璿可不愿稀里糊涂地答应。 齐墨渊轻轻笑了笑,道:“少卿同我说,璿儿有意派外开府。为师便记在心里,有意替你寻一处上好的道场,此番正是机会。” 虞璿问道:“师父是说少咸之山?” 齐墨渊点了点头,道:“此山其实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半洞天,但这少咸之山与别个不同,介于虚实之间,可随意挪移,出入口并不固定。虽然仍然只是半洞天,但这种随意挪移的性质,却已经比大多数洞天还要实用得多,且也更容易掌控。” 他脸上露出少许回忆的神色,又笑道:“为师少年时偶然闯入,也算是一大机缘了。若不是璿儿,为师都舍不得将这个大秘密告诉别人。” 虞璿噗嗤一笑,若无其事地道:“师父想的倒好,却忘了北冥妖主精擅空间之道,人家家放着这样一件宝贝在家门口,怎肯留给外人得了便宜?” 齐墨渊笑道:“璿儿就不想碰碰运气吗?” 虞璿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脸颊,笑道:“当然想,可人家更怕运气不足,反而丢了小命。师父您老人家若没什么实在可行的计划,可怪不得璿儿没胆量去。” 齐墨渊失笑道:“小滑头。”默念了几句口诀,周围景物如水波般晃动了几下,转眼二人已经到了玉霄殿内。 这玉霄殿内仍然如旧,只是那高有百丈的白玉台阶,却已经消失不见,虞璿仔细一看,却见半空中漂浮着一朵微型的白玉莲花,自西向东不断旋转,却是已经显出原形的太素白莲。 虞璿一出现在这玉霄殿内,那平稳旋转着的太素白莲骤然一顿,随即光芒大盛,化作一道素白流星向她投来。这朵莲花十分娇小,花瓣不过指头大小,仿佛有生命一般,绕着虞璿不断旋转飞舞,似乎欢欣不已,又似在焦急催促。 虞璿伸出手,这太素白莲便落在她掌心,乖顺地一动不动,此时这件化神级数看不出什么灵气,倒像是一个普通的玉莲花坠子。 上次她配合玲珑塔捉拿了太阴戮神刀,当时便引动了这还是白玉台形态的太素白莲,只不过那时候太素白莲态度甚为冷淡,只给了一部名为《太素真诀》的道法,便没了下文,今日却是见面便投怀送抱,唯恐不纳,简直热情过度。 虞璿自然知道其中缘故,必然是她得了须弥小境,气运消长相关,这种冥冥之中祸福起伏,人难以察觉,纵然有着推算之法,也只能模模糊糊,但法宝却不同,对此极为敏感,因此常有宝物择主之说。 虞璿想起那部深奥古拙的太素真诀,心道,太素白莲是魔道气运至宝,但太素真诀却不带半丝邪气魔气,比最正宗的玄门道法还要正宗,倒不知何故。 齐墨渊在旁道:“自数月前你返回山门时,这太素白莲便显出原形,我猜测应当是同你有关,今日一验果然如此。此物想来是该你所得。” 他昔年和虞明月有过一段交往,虽然对方无意要他的命,但情到浓时,到底损伤了根基。最后虞明月撇了他,却留下了清心普善咒这法门,以及白玉台形态的太素白莲。齐墨渊能够弥补当时亏损的本源,也是仗了这太素白莲之功。 当时各派围剿白骨幽冥教,均以为太素白莲已经自行飞走,却不料其实此宝却以白玉台的形态,隐藏在洞真派中,甚至连齐墨渊也并不清楚,直到近日太素白莲显出真形,他才若有所悟。 虞璿手掌一握,这太素白莲仿佛知晓她心意一般,化作了一枚白玉莲花发钗。虞璿随手插入发间,这件魔道赫赫有名的至宝,便如一件普通饰物般,再没有人能瞧出半分端倪。 这般情景,落在齐墨渊眼中,却令他微微晃神,但旋即收敛神色,笑道:“有了此物,璿儿可曾多了几分胆量?” 虞璿不再同他说笑,只是微微蹙眉不语,过了好一会,才缓缓道:“我现在不能涉足北冥妖部。”上次同阴重玄匆匆一会,寥寥数语,但本着父女天性,也让她隐约猜到阴重玄的几分心思。 阴重玄忝为一方妖帝,又是天下最绝顶的高手之一,自不会向女儿吐露苦水,但虞璿从只言片语中,七拼八凑,却也有了一种猜测,那就是,她这个父亲其实过的并不轻松。 因此,虞璿直觉,在她还未在中洲达到一定根基时,最好是不要轻易和北冥妖族发生太密切的联系。毕竟,上次敖怀沙被水静流所阻一事,便隐约现出几分端倪。 中洲修真之士,显然并不能容忍妖族或者魔道肆意进入发展,虞璿对当年母亲所知越多,便越觉心惊,以虞明月之能,以及西方魔国的支持,前后也只撑了百年,而从真正建立势力的时间开始算,更是才区区三十载! 她现在的情形,和当年母亲相比,差了何止一筹!不说背景人脉,便是个人实力,也远远不如。虞明月身死道消时,已是三劫元婴真人,在化神高手不肯轻出的情形下,这已经是修真界中能见到的最高战力,而虞璿现在还连天劫都未渡过。 而最重要的是,以虞明月的出身,她对各种秘辛的知悉程度,更是虞璿拍马也赶不上的。在修真界,很多时候正确的信息比绝对实力更重要,因为这才是保证你不致于一步踏错,便万劫不复的根本。 齐墨渊也收敛了调笑神色,思索了一会,道:“也罢,你既然无意少咸之山,那此事就姑且作罢。不过一甲子之后,这座奇山还会出世,那时候再说此事不迟。”其实少咸之山又号雷池,实是天然的雷霆之地,若给精擅雷法的修士掌握,战力何止增加十倍,便是对上化神修士,也未尝没有一拼之力。 齐墨渊与其说是将这份机缘托给虞璿,不如说是为荀少卿日后所谋。他因为虞璿的出身,虽然爱护有加,但也实是不得不忌惮,尤其是不愿意荀少卿走了他的老路。但这几年下来,他这个大徒弟同虞璿牵系愈见紧密,将来卷入纷争几乎是必然,大违齐墨渊打算举全派之力支持虞璿,但却要将荀少卿摘出去的初衷,只是他对此也着实没什么办法可想。 偏偏在当下关口,洞真祖师又露出去意。将来劫数一到,洞真派必然第一个衰落,而有了少咸之山,至少能给荀少卿增添几分生机。 虞璿本以为齐墨渊至少还要劝说她几句,想不到说放就放,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细声道:“璿儿还有什么能为师父做的么?” 齐墨渊正要说不必,转念一想,笑道:“你也留在玄真殿相助你荀师兄吧,将来派外开府,于阵法上总是要学的。” …… 三大世家的萧氏地处云秦,秦地多山,连绵俱是峰谷,由于特殊的地势,这一带并没有统一的王朝,而是分散为十余个小国。而萧氏在云秦有年,素为云秦诸国供奉,族人逾万,除了有修真资质的,都居住云岭灵脉之中,其余族人,分散各国,有几个小国干脆便是萧氏子孙所建。 水无尘同谢霜行奉命来萧氏送上拜帖,临走时,虞璿将飞仙金舟赐下,有这件法器代步,二人不过旬日便赶到了云秦境内。萧氏在各国都有供奉坐镇,二人很容易便打听到了所在。那名萧氏族人虽然被奉为国师,也不过是练气修为,一听说是洞真派来人,急忙遣人往族中报信,一边殷勤招待,热情有加。 一方精巧别致的庭院之内,假山堆叠,水榭飞桥,池中鸳鸯水鸟,仙鹤悠然,道旁繁花幽草,富丽而不失清雅别致,显得这建造园林之人,极为用心。 谢霜行立在水亭栏边,入门数月,这少年身上已经多了一种出尘之姿,此时伫立水边,眸如点漆,意态闲适,就连水无尘看了,也暗暗赞叹,不愧是元婴真人瞧中的弟子,哪怕修为尚浅,也天生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气度。 谢霜行忽然转过头来,道:“来了!”水无尘修为比他高得多,稍一感应,也发现有修士正往这边园林而来,只是心中诧异,谢霜行不过练气一层,却是如何早早便发现的? 来者正是萧氏来人,为首却是一个颜如春花的少女,未语先笑,“两位可是虞真人门下?小女萧卿眉,见过水前辈,谢郎君。”她看着年纪尚轻,修为也不高,但一身气度,却非凡俗可比。 水无尘、谢霜行纷纷还礼,萧卿眉嫣然微笑,道:“老祖宗得知两位要来,正是欢喜不已,已经备下洗尘宴席,车驾还请随小女一行。” 她轻轻拍了拍手掌,一辆华贵的马车便驶过来,车厢极为宽大,刻着一道道云纹禁制,拉车的却是两头喷云兽,浑身雪白,头上一只银色独角,分外神骏。 第160章 从来敌友不分明 云岭这条山脉绵延千里,萧氏中有修真资质的族人,均散居在云岭上下,而最高峰上,建立了一座城池,常年被云雾缭绕,号为云中城,唯有萧氏嫡系的子弟,才有资格居此城中。 此时,云中城的萧园之内,萧家的两位元婴真人,以及数个金丹修士,都在堂上商议。 “算上虞真人,洞真派近年已经连增三位元婴修士,实力越发强盛了。”上座坐的是同虞璿谈下交易的萧易人,这位老牌元婴真人高大魁梧,满头银丝,脸色红润,没有一丝皱纹,看上去便如凡人口中的“老神仙”一般。 萧易人感叹一声,昔年和虞璿的约定,不过是卖一个面子给洞真派,但眼下看来,这笔交易的价值,已经随着水涨船高,将来倒是大有可为。 下首一个肌肤丰润,面如满月的美艳妇人欠身道:“三叔父言之有理,不过这位虞真人来意,似乎也是为了那秦家的丫头。” 萧易人淡然道:“人是韩半清扣下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虞真人的面子,自然要给,写封书信过去说明意思便是。” 美艳妇人急道:“但是,这岂非得罪了韩家?而且,而且……”她下半句没说的话,却是韩家当时所言,乃是三家联手逼迫云鹤秦氏联姻,而拟定的对象,却是她的小儿子。 这一封信写过去,不管韩家如何反应,她这媳妇却定然是没影了。 萧易人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道:“就此决定吧!”心中却叹息,这萧素琴是他的侄女,也是金丹修为,但今生已经没了更进一步的机会,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对儿女格外看重,她这一支,还是相当繁茂的。 只是,到底是见识短浅了些。 洞真派较之那五派,根基还是浅薄,和他们联盟,并不担心会被吞并了去。这时候得罪洞真派,殊为不智,尤其韩家和自家也并不是一条心,为了一个秦昭,便冒着和虞璿交恶的危险,未免得不偿失。 何况,事情是韩家人坐下的,他们凭什么帮着分担这黑锅? 萧易人理了理思绪,道:“虞真人和我萧氏有收徒之约,族中有资质的孩子,现有几个?” 这少妇萧素琴忙递过来一张名单,萧易人扫了一眼,用指头画了一画,道:“青儿性子太娇,家里还好,没得外面得罪人!……怎么珩儿也在上面?划去划去!……其余的几个孩子,都让和那位谢小郎见见面,届时瞧虞真人看中哪个罢!” 萧素琴忙道:“三叔,珩儿前几天听说了这事,就一直闹着想拜师,何不也给他一个机会呢?” 萧易人嗤道:“你昏头了么?萧珩才多大年纪?送出去人家替你哄孩子?此事不必多提,按我的吩咐安置下去,好生招待那两位小友,尤其是谢小郎,不可怠慢了。”又吩咐道:“也打听一下虞真人的喜好,半月之后,可不能失了我萧家的颜面。” …… 韩半清接到了萧家的书信,虽然言辞委婉,意思却也明显,要他们放了秦昭,招揽云鹤秦氏之事就此作罢。韩半清虽然咬碎银牙,却也无可奈何,若是三大世家同气连枝,还可拒绝,但目前实力最强的萧家直接撤走,他们两家再坚持,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反而可能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韩半清对虞璿多有嫉妒之意,偏偏人家又确实力压自己一筹,她从秘境中回来后,甚不甘心,暗暗散布了一些谣言。但虞璿一回来,竟然已经是元婴修为,顿时,所有的闲话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于虞璿身上更是半点阻碍也没有。 静夜细思,她回想起来,不得不承认当初虞馥贤能走到那一步,确实是有真才实学,并非全凭运气,刚刚重生回来的傲气,也消去不少。只是自从她取得须弥副册后,斗志更坚,发誓今生必要出人头地,于自身则勇猛精进,于大局则多加谋划,绝不能再如前世那般,随意蹉跎了去。 韩半清平息了一下心绪,走了出去,却见她一个颇为看重的女弟子匆忙路过,忽然看见了韩半清,急忙停下,回身行礼。 韩半清随口问道:“什么事如此慌张?”这女弟子却是韩氏姻族之女,因资质出众,被韩半清挑中做了弟子,修为颇不错,又细心缜密,因此虽非韩姓族人,在韩氏中也颇有地位。 这女弟子万福一礼,道:“还是御鬼宗那边,攻打洪泽湖不利,刚刚又发了求援的书信!弟子正要去禀报三娘子。” 韩半清不由眉头一皱,洪泽湖是一处小福地,除了主灵脉之外,又分出多条支脉,灵气颇为可观,只是被一群散修占据。韩氏想要取得此地,先礼后兵,招揽不成,便聚集人手打算攻下此地。 韩半清问道:“不过是几个散修盘踞,最高不过是金丹修为,为何如此难以拿下?”近年来,修真界暗潮汹涌,气氛不似以前平和,大派不论,那些小门派以及散修之间,多有攻伐之举,甚至夺山灭门。韩氏虽然不敢太过明显,但浑水摸鱼,推波助澜,近年来族中实力也是壮大了不少,并分出族支,镇守别处灵脉。 那女弟子道:“闻说里面有一位是少阳派的女婿,因此请得援兵。”瞧了瞧韩半清的脸色,小心地道:“四郎和十七郎,也都负了伤。据说,十七郎还被斩断了一条胳臂……” 韩半清微微不悦,这两个都是近年族中出色晚辈,却不好折损了,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去罢!” 她举步走了出去,她是韩氏嫡传,又随着实力渐长,在族中话语权也越来越大,只仅次于两位老祖,还在其父母之上。这攻伐洪泽湖之事,虽然不是她主持,但她若想参与,自然也无人去阻拦。 韩半清绛袖一挥,一团形如莲花法座的火云骤然出现,灼热逼人。韩半清步上火云,火舌吞吐,不断有火星崩落,却不能灼焦她半丝头发、一缕衣裙。 韩半清独自出了温岚谷,如风驰电掣般,往西南而去。一路上纵有修士,见了这一团火云来势汹汹,也无不纷纷远避。她飞遁了一个时辰,忽觉有异,心中大骇,“不好!这是元婴修士禁锁天地之术!” 修士自从结成金丹后,便能在身外形成金丹领域;但若要更进一步,修成禁锁天地之法,却至少得渡过了三重天劫才行。金丹领域之内,敌人法力便要被克制几分,而自己元神遍查,遇上领域,惟有以领域对领域,没有的方法破解。而三劫元婴修士,施展出禁锁天地之术,便想要逃走也是不能,战力较之二劫以下的修士,已是彻底不同。 元婴期间共有两道门槛,一是第一重天劫,似那些根基不厚的修士,勉强修成元婴,却无法渡过天劫,千载之后,照旧还会老死。另一道便是这最后一重天劫,又号天仙劫。而渡过了三重劫数的元婴真人,同二劫修士相比,地位也是截然不同。 韩半清上辈子并未修成禁锁天地的法术,但却深知厉害,她一陷入其中,只觉周身法力几乎凝滞,仿佛戴上了极为沉重的枷锁。试着施展法术,竟然也如泥牛入海,令她惊骇莫名! 韩半清试探着道:“不知是哪位前辈拦住妾身去路?”连问了三声,却听得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笑道:“韩姑娘,休怪我以大欺小。秦家姊姊被你得罪得不轻,总要给她赔个不是。” 前方虚空中一阵如水波般的波动,虞璿素簪玄袍,笑意盈盈,翩然而立。不顾韩半清骤变的脸色,虞璿只轻轻招了招手,韩半清便不由自主地被扯入去。 周围景致一变,清溪流泉,古松卧石,秦昭倚在石上,神情懒懒,也不去看韩半清,只淡淡地道:“我技不如人,才有此一难。将来自然有仇报仇,多余的话,倒是不必提了。” 韩半清一进入此间,便觉得周身一轻,却是禁锁天地之术已经被撤去,但虞璿先前实是骇人,她纵然在心里骂了一千遍一万遍,也不敢当真摆脸色——若说之前她还有一拼之力,此时虞璿已经高出她一个大境界,又不是那种稀烂货色;在她没有修成元婴境界之前,纵然有千般法术,也是无所用处。 虞璿一挥手,不知从哪里又挪来一方青石,笑道:“韩姑娘也请坐吧!” 韩半清怏怏地道:“虞真人法力精深,小女远远不如。” 虞璿侧了头,笑吟吟地道:“韩姑娘不必如临大敌,今日请了你来,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略谈几句。我等都是修真同道,有什么误会,还是早早解开为宜,两位以为呢?” 秦昭噗嗤一笑,道:“已经说好了都听你的,何必多此一问。”却是长身而起,又向韩半清道:“且看你我谁人先入元婴罢!”又向虞璿一点头,道:“虞家姊姊,我就先走了。但有书来,随叫随到。”虞璿已经高出她一个大境界,二人虽是朋友相交,并非存在固定辈分关系的同门,但秦昭也不好意思再称她为妹,便悄悄改了称呼,情谊却仍如旧。 韩半清受制于人,虽然万般不情愿,也不得不低头,道:“半清少不更事,得罪秦姑娘,还请秦姑娘大度宽宥。” 虞璿点了点头,秦昭素手一挥,凤首箜篌化作一头紫凤,她踏着凤背,顷刻远去。 韩半清有些惴惴,虞璿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笑道:“奇怪,你为何不怕我?” 这句话没头没尾,听在韩半清耳里,却是忍不住心头一跳,一双蛾眉不知不觉便蹙起,她定了定神,道:“小女不知虞真人此言何意。”却听得虞璿柔声道:“须弥境中,我赠你秘册,你就是这般‘好自为之’的么?” 虞璿声音柔美动人,极有韵律,语气也温柔和缓,但在韩半清听来,却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仿佛这轻轻柔柔的语调,幻化成了一张缓缓压下的大网,无可抵御,亦无处可逃。 她猛地一咬舌尖,满口甜腥,脸色却惨白如纸,“你、你到底是谁?” 虞璿略感意外,却是因为对方居然挣脱了出来,道:“你说呢?”她不待韩半清回答,又笑道:“韩姑娘,不管你先前因为何种原因,对我有什么成见。我劝你,都还是早早忘记了的好。” 韩半清心口咚咚直跳,前世她并未识得虞馥贤,只是远观,却全然想不到,当真面对其人时,亲身体会到那种扑面而来的压力,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她!而这时的虞馥贤还不是紫虚元君,才刚刚结成元婴,连天劫都未渡过! 她只觉得一颗心往下沉,重生回来,三十余年的奋斗,这一瞬间似乎变得毫无意义,甚至生出一种绝望的感觉。 她还有机会么? 虞璿看着神情恍惚,满额虚汗的韩半清,微微抿唇。此女心气极高,论修为手段,也算的女中豪杰,但却急功近利,一遇挫折又恍惚怀疑,心性上实是有所欠缺。 须弥境内两部天书,她取了阴符经,余清圣拿了天魔箓,其余人干脆连影子也见不着,实是本身气运所致;但韩半清能拿到阴符副册,一来是虞璿故意为之,二者也是因为此女确有几分机缘,否则也同徐若瑜等人一般,根本走不到幻境尽头。 虞璿不是容不得别人获得机缘,偶尔让些出去也没什么,但却绝不是为了给自己树敌,何况将来劫数之中,一人独力难支,少不了合纵连横,自然要预先绸缪。 而且,她当时确实存了几分,令此女为自己所用的心思,虽然那时候韩半清还对她颇有怨气,不过,世上并无永恒的敌人,而虞璿也有这个自信。 起码,比搞定带走天魔箓,又有着西方魔教支持的余清圣,要容易得多。 韩半清恍惚之中,只觉得额上一凉,竟然是对面虞璿以一方丝帕,轻轻擦着她额上细汗,动作自然而然。擦拭罢,她随手将帕子一抛,转而握住了韩半清的手腕,微笑道:“你不是要去洪泽湖么?走吧!”韩半清此时心绪混乱,被她一带,竟然不辨所以,就混混沌沌跟着她而去。 第161章 山阴水阳造化生 昔日的北邙山是群鬼啸聚之地,但自从三十年前那一役之后,此地凶煞风水被破,已经不再如以前那般聚阴聚煞,又经过御鬼宗在此二三十年的经营,已经草木繁茂,同普通山脉并无二致——阴煞之气其实也是灵气的一种,此地也算是一方灵脉了。嫂索可濼爾說網,看最哆的言清女生爾說就爱上。520。 当时余清圣曾暗自在山底阴穴布置阵法,吸收阴灵之气祭炼宝物,留下霍一悲在此看守——当下御鬼宗的宗主贺十,便是他的徒弟。如今余清圣本尊已经返回西方魔国闭关修炼,而□□古珣的存在尚自隐秘,此地便算是他留下的一着暗器。 而洪泽湖距离栖霞山——也就是当年的北邙山,后被化名古珣的余清圣改为此名——不过数百里远近。这洪泽湖方圆万顷,虽然面积连云梦古泽的十分之一也不到,但也是一片不小的水域了,里面湖岛无数,处处迷雾乱阵,灵气也颇浓郁,因为这种地理环境,不少妖物栖息其中,更有一些散修在此立足。 自上而下看去,这洪泽湖呈一个口小腹圆的歪嘴葫芦形状,周遭群峰环绕,葫芦嘴靠近栖霞山北麓,乃是一片缓坡滩涂,约十多里宽,视野旷阔一览无余,也容易出入;而另一边则是是岷江的一条支流入口,灌入洪泽湖中,水流湍急,礁石峭立,十分险要。 “虞真人请看,这洪泽湖看似不大,但湖水极深,下接灵脉,这灵脉又分出分支,滋润湖中各岛,灵气充沛,不少散修在此择地而居,也有两三个略成气候的小门派。不过由于地理复杂,小势力无力收拢整个区域,而强大的修士,又未必注意到此地。毕竟三十年前,附近便是北邙鬼地,纵然有些灵气,也是无人问津,因此被我家抢先。” 虞璿左手挽着韩半清,伫立云中,她一边看着下方忙碌出没的修士,一边听着身边韩半清小心地给她解释,此时便随口应道:“似乎下面的修士,以御鬼宗的居多。” 韩半清身不由己地被虞璿带到了这里,虽不解其意,但也不敢真个和元婴真人别苗头。虞璿心思莫名,令她难以揣度,也只得勉强迎合。 虞璿半心半意地听着韩半清说话,却是想着同余清圣正式见面时的情景,两人方互通过名姓,余清圣便邀约她参与北邙山之事,后来当真在玄昊古墓见时,注意力全在那两件法宝上,下意识便以为他也是为了阴穴下孕育的幽冥黑莲,以及玲珑塔而来。 只是,这时节,再次回想当时情景,却记得余清圣的原话分明就是,攻下北邙山,夺玄昊古墓! 余清圣当时原话,犹在耳边:“北邙山天生煞地,东山曲折矮短,苍龙无足;西峰尖锐如刃,白虎衔尸;南边万年毒沼,朱雀悲哭;北方山峦高耸,玄武拒尸!” 三十年前,此地一场大战,风水尽破,西北一带峰峦破碎,形成矮山环绕之局,而南边瘴气也被吹散,而北麓的洪泽湖,恰连同现在的栖霞山,形成一个锦鲤吐珠之势。 当时虞璿曾经深入玄昊古墓,知道里面那口灵穴乃是九阴地煞,而这洪泽湖中灵气则偏温煦,虽不知确切是何种地穴,但也多半是阳穴。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这般倒转,又形成一个阴阳反哺的格局。若不是余清圣当日便算得此局,便是极大的巧合了。 但巧合归巧合,虞璿若不曾去寻韩半清,便不会看到这洪泽湖,又或者忘了余清圣当日之言,也就罢了,偏偏今日两样都叫她遇上想起,若是不取这洪泽湖,倒是有违天意了。 至于相距不远的天罗、灵霄二派,虽然会造成一些影响,但也并不妨碍。 虞璿并不知道余清圣在昔日北邙山、今日栖霞山还埋下了一处暗棋,但冥冥之中,却仍然鬼使神差地洪泽湖。 这般一想,她携着韩半清的手,便轻轻握了握,接着她刚才之语,笑道:“果然是一处福地,我都有心取为别府了。” 韩半清顿时张口结舌,半晌才不甘不愿地道:“既然如此,我下去同他们说一声,攻下此府之后,便送于真人做道场。” 她虽然有些不舍,但也不算太过可惜,毕竟洪泽湖固是一方福地,但灵气也并不浓郁,还比不上云岚谷,对于金丹以下的修士自然是难得的福地,但再往上便算不的贵重了。这也是为什么,韩家虽派了人来助阵,其中金丹修士却只有两位客卿,带着几个韩氏子弟,半是清剿,半是历练,而一路推进的主力仍然是御鬼宗的那些修士。 洪泽湖地理险峻,不易查探,只是针对普通修士而言,若是元婴真人有这闲情,直接将领域一压,最少方圆千里之内一切事物都无所遁形,至于驱散迷雾,更是举手之劳。 虞璿小小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笑道:“何必如此麻烦,你且吩咐这些修士撤走,我自会遣人来打理此地。” 放了韩半清自行离去,虞璿思索了一会,随手捻了一支百花子剑,以法力封了几句话,这柄飞剑化作一道流光,往云梦泽方向而去。约莫小半个时辰,敖怀沙便赶了过来。 他刚刚跟着虞璿回到洞真派时,为表自己忠心耿耿,不慕富贵之意,专门寻了朴素道袍穿着,只是过不得几日,便悄悄换了回去。此时,这二劫修为的龙君玉冠银袍,踏云光而来,当真是人品风流,神情倜傥。敖怀沙上前施礼,问道:“公主唤我何事?” 虞璿指了一指下方,道:“我要在此开辟别府,要你替我镇守。” 敖怀沙扫了一眼,见这湖泊方圆千余里,虽然和海域比起来甚不广阔,但在内陆却也却差强人意了,至于灵气稍逊,他倒不甚在意。便点点头,道:“这是公主体恤,怀沙无有不遵。” 虞璿道:“你也不要闲着,有空替我祭炼一件法器。我也不要你祭炼得如何,慢慢来便是。”传了敖怀沙一段炼宝的法诀,又给了他一个拳头大的法器胚胎。 敖怀沙奇道:“这是南海秘传的紫云宫的祭炼法门,公主如何得知?” 虞璿道:“只是前面几层,算不得真传,也祭炼不成法宝的。待会你同我一道下去,我点开这湖下灵穴,再用阵法定住,把这法器胚胎安在阵眼处。” 这却是她从公子丹朱那里得来的灵感,公子丹朱于千丈海底之下,点灵穴而辟半洞天。虞璿固然法力远远不如公子丹朱,但她是鲲鹏之女,天生便精通空间之道,倒也可以凑合一番。 再加上她离开不冻海时,敖紫篁曾送了她一个紫云宫的法器胚胎为贺礼。这紫云宫是南海龙王落珈的成名法宝,亦是世上有数的洞天类法宝,虽然虞璿手里只有一个胚胎,祭炼之法也只有前三层,但和空间禁制结合,灵穴上日夜祭炼,也足够在水下开辟一方洞府了。 虞璿暂时还没打算离开鼎湖岛,但这洪泽湖,却是她选定了的一处道场。敖怀沙留在洞真派颇为不妥,正好也借此事把他叫出来。 两人入了水下,虞璿轻易便寻到了那灵穴所在,果然如她猜测的一般,乃是一方阳穴,只是较之当时在玄昊古墓所见的九阴地煞,这湖底的阳煞还颇为弱小,但看这缓缓上升的趋势,大约百年之后,便可成气候。 虞璿此时已经是元婴修为,许多手段都能使用,便得心应手得多,当下便在这阳煞地穴周围,设立须弥阵法,安置紫云宫,又吩咐敖怀沙道:“这便是你接下来时日的住所,若嫌地方狭小,便自己努力祭炼。”敖怀沙满口答应。 …… 云岭之外三百里,丰乐城。 此城并无城墙,远远望去,四角上各有一座巍峨高楼,飞檐翘角,玉壁金桥,城中最高一座宫楼,更是高有九重,四周楼宇如拱月般相伴,气象堂皇富丽。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城里城外,不时有遁光起落,光华璀璨,而四面八方往来修士,呼朋唤友,也是极为热闹。 “水前辈,谢郎君,这丰乐城是好几家世家共立的来往坊市,不少修士来此停驻,或是宝物交易,并且时常有些稀罕玩意。” 一架云车自西面云路迤逦而来,却是萧家几个年轻子弟,陪着水、谢二人出来游玩。水无尘本来没甚兴趣,但虞璿曾有言令他照看谢霜行,便也跟来一起。 除了水无尘,谢霜行两个,便是那日来接他们的少女萧卿眉,又有一个同她差不多年岁的少女萧如秋,沉静少言。此外三个少年,萧涵,萧越,萧俦,俱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另有一个粉搓玉琢的男孩,才五六岁,也跟在其中。 这云车装饰极为华丽,光华灿烂夺目,而拉车的是两头通身雪白的喷云兽,四蹄腾空,来时风卷云缭,声势浩大,来往修士见了,无不纷纷退避让道,不敢争先。 第162章 散修生涯亦多难 丰乐城其实也就是所谓的修真坊市,专为修士之间兑换所需而设,只不过中洲修真门派林立,占去了九成九的资源,门派弟子如缺少什么,自可在师门设法换来;就算没有,也可往交好的门派去转托人情。 如当年方梨月要修炼天击盈水剑,缺少上等的癸水精英,第一反应便是往洞真派去找人要,根本无需浪费时间满世界乱找。 而散修却不然,并无这些门路,只得亲自来坊市交换资源,有时候为了寻求某物,甚至不得不在某个坊市蹲点长达数月乃至数年。门派弟子哪里愿意浪费这些时间,有那工夫,不如多结交些朋友,自然消息灵通。他们就算偶尔来坊市,也是游玩居多,对这里的货品根本瞧不上眼。 因此,中洲虽有修真坊市,却没有成气候的。也唯有北俱芦洲这等散修众多,流动性强,而彼此又互不统属的地域,才会大小坊市林立,甚至连金丹真人能够用上的材料,也偶尔会出现在坊市上。 陪着谢霜行的这几个萧家的少男少女,因是萧氏嫡支,平日也是被拘束在家的多,少有放任的时候,此次奉了长辈之命陪客,也是难得的游玩放风的机会,一路上说说笑笑。而谢霜行也是刚入门,少年心性未泯,平时和水无尘修为岁数都相差太远,说不到一起,而萧家几个少年少女,大家年纪相近,很快便打成一片。 那五六岁的男孩名叫萧珩,却是萧东楼的亲孙,萧东楼当时死在虞璿剑下,当时他还未娶妻,但姬妾中却有一人有孕,便是萧珩之母。萧珩之父是另一个小修真家族的子弟,作为赘婿入门,这对夫妻修为都不成,因此早早便被催着生下子嗣。 而萧珩一出世便有异象,身具极为纯净的火系灵根,资质竟然比其祖父萧东楼还好。本来他父母因为修为不成,已经不大受重视,自从生下了这孩子后,在族中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至于萧珩,更是从小便被父母当作眼珠子般疼爱。 萧珩年纪虽小,却极有主意,听说洞真派的真人收徒,也想要去。但他一来年纪太小,二者又是仇家正主之后,萧家老祖直接便将他排除了,但饶是如此,他也想法求着萧卿眉,在陪同谢霜行时,将他也带着一起。 萧卿眉等人陪着谢霜行在前面走,水无尘无意同这些少年男女一起,便含笑落在后面,却见这还不到他腰高的男孩也跟着亦步亦趋,不由笑道:“小郎君,你怎么不和令兄令姐一起玩耍?” 萧珩撇嘴道:“有什么好玩的!”他一张小脸雪白粉嫩,但却皱着眉,说话语气更是老气横秋,“水前辈不也没有去么?” 水无尘见这小男孩生的俊俏可爱,小大人一样,颇为喜欢,笑道:“你怎能跟我比?你连我岁数的一个零头都不到呢!” 萧珩却道:“我敬佩水前辈,是佩服您老人家修为高深。至于年纪有什么值得说的,世界上多的是一把年纪却老大无成的废物,难道我也要去佩服他们?” 他这话说得极为理所当然,水无尘听了,笑而不言,虽觉得这孩子少年聪慧,也暗自想道:“此子倒是适应这修真界的规则,将来少说也有一番作为。只不过,小小年纪便如此想法,也未免失之凉薄。” 萧珩却不知道对方因为自己一句话已经定了印象,过了一会,他忍不住又问道:“水前辈,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水无尘性格沉稳,因此不和谢霜行几个年轻人一起,但却对这少年老成的孩童颇为注意,道:“你说来听听,若是不难,我就答允了。” 萧珩道:“我听爹娘说,贵派虞真人下个月来我家,便要收我家一人做徒弟,是不是?” 水无尘也略微知道此事,笑道:“真人交代我同谢师弟来时,并未明说,我也不好说就一定如此。不过收徒一事,确实是与令祖有约。” 萧珩眨了眨眼睛,嘟起了嘴,道:“那,那,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请虞真人不要这么快下决定,最好推迟十年再来?” 水无尘失笑道:“为何要晚来十年?” 萧珩理直气壮地道:“那时候我就长大了啊!我资质比他们都好,却因为我年纪小就不要我,岂不是不公平么?” 水无尘听得好笑,随口安慰了这男孩几句,萧珩嘟囔了一会,又请水无尘说些虞璿平素的事情,水无尘却不过,捡些人人都知道的说了。这男孩越听眼睛越亮,心驰神往,因其萧家老祖并不许人说起萧东楼之事,他自然也不知道这位虞真人正是自己杀祖仇人,只恨不得立刻凭空长大十岁,也如那谢霜行一般拜入其门下。 …… 洞真派中,虽然齐墨渊已经将事务分派下去,各位真人俱领其责,但也需要一定时日磨合熟悉,因此齐墨渊也暂未离开门派。掌门渡劫一事,除了诸位真人得知,其余金丹以下,都并不知晓。而商仲明近日领门中事务,荀少卿留在玄真殿未归,看在诸弟子眼里,也生出了别样的含义。 虞璿吩咐了敖怀沙在洪泽湖驻守,便待回返。毕竟齐墨渊虽没给她任务,但这个节骨眼上还在外面晃荡,究竟不妥。虞璿已经拒绝了齐墨渊一次,便不大好意思表现得太过,此番出行,敲打了韩半清几句,又安顿了敖怀沙,再无别事需要逗留。 只是她行到中途,却忽然觉得心头一动,发现是苏道缘传来的信息,二人有心血法誓相连,但虞璿平日待之以礼,也不去拘束他,却不知此次发生了何事。 苏道缘不比敖怀沙,算是其兄苏道河半卖半送地强行送到她身边来,原因是苏道河自言北极宫倾颓在即,因此要留一条后路。虞璿虽然答应了,但对待苏道缘自不可能如真正的门人,而是视若客卿,给予足够的自由度,极少过问。 只是,这次苏道缘却主动联系她,虞璿思忖了片刻,便掉转遁光,约莫小半时辰,已过万里之遥。到了目的地,却有数道遁光冲起,迎上前来,为首正是苏道缘。 苏道缘身后,却是二男一女,皆是元婴境界,见了虞璿都面上含笑,点头致意。苏道缘略一躬身,先向虞璿一一介绍,道:“百药散人苏木,樊千成道友,是我以前游历时结识的朋友。这位是屠苏仙子贺青凤,却是近日相识。” 樊千成出自明道宗,这个门派不大不小,虞璿略有耳闻,每代都只有一两个弟子出来行道天下,不过修为都颇不凡,至少也是金丹以上。而另外二人的名号则从未听过。 不过这也是正理,就算大派占据了修真界九成九的资源,也没说散修就不能够闯出一番成就了,而性格低调内向一些的修士,一辈子不为人所知,也不稀奇。 虞璿也含笑点头,苏道缘又道:“这位便是我常说的摇光仙子,虞璿虞真人。”那贺青凤身材娇小,模样甜美,一袭彩衣,高髻上插着长长的流苏簪子,未语先笑,声音又甜又脆,“奴家虽在荒山修行,但近年来虞真人的大名当真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樊千成样貌普通,穿着青灰道袍,腰间插了一柄青玉如意,略一拱手,道:“见过虞道友。”他似乎不善言辞,说过这一句之后,便闭口不言。 那百药散人苏木是个儒雅的中年男子,听苏道缘说,此人传承上古巫医之道,精于用药使毒,且能和巫术咒术结合在一起。为人亦正亦邪,曾以三十六颗神丹化入江河湖水中,免去一场席卷数国的大瘟疫,数十万百姓因此获生;也曾经以一包腐心散毒杀一位元婴修士,连同元婴都被腐蚀,对方连夺舍的机会也没有便魂飞魄散。 这三人中,除了樊千成法力精妙些,另外两人周身萦绕的罡气都有些驳杂,显然是旁门散修,法力不够精纯。 诸人互相见过之后,苏道缘便将人请到下方洞府献茶,原来他早年游历中洲,曾经在此暂住,当时随身童子,得他传了几手法术,居然也修炼下来,还收了弟子,又精心塑了苏道缘的的塑像,供奉为祖师爷。苏道缘不知不觉,居然有人给他预备下了这一片家业,虽然不过是个三流门派,但宫室洞府却修造得十分精致,又有人服侍,他也就顺便住了下来。 苏木的洞府本就在附近,苏道缘走动几次后,就结识了也在附近修行的贺青凤,而樊千成则是苏木一封信请来。却是因为苏木近日发现一处古仙人留下的仙宫,想要一探,但独力难支,又怕附近少阳派得知,趁机来夺,便想要找几个帮手。但他身为散修,平日友人也不多,够得上资格参与此事的,更是寥寥无几。 苏道缘将事情说清楚了,苏木便起身一揖,道:“我从苏道友处得知,虞真人有心开辟别府,那仙宫正是合适。而有了虞真人坐镇,也可以稍抑少阳派窥伺之心。” 他犹豫了一下,赧然道:“我辈散修,修行比旁人尤难,没有更进一步的功法,便只能止步于此。但有一丝希望,便不忍放弃。虞真人还请不要笑话苏某小家子气。无论事成与否,苏某都奉上造化丹百枚,神农丹千枚,权作酬谢。” 虞璿微微一笑,却不置可否。苏木这话中意思,若是少阳派的人来争抢,要她抬出洞真派的名头来挡,但夺得仙宫之后,除了这座仙宫本身,里面所获得的古仙人遗物传承,却没她的份,或者就算有,也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苏道缘在旁皱眉道:“苏兄,你之前让我请来虞真人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苏木提出的方案也是太过,本来苏道缘将此事通知虞璿,是因为知道她打算开府,但若按照苏木的意思来,他此举别说是立功,简直就是故意得罪她。 苏木还未答话,旁边贺青凤却代他开了口,却是在诉苦,“苏道兄,你有门派护持,不知道我们这些散修的苦处。虞真人身为洞真派的高弟,功法传承,无所不有,自不会贪图我们什么。虞真人还未说什么,你却抢在前头,反而是看低了人家。” 苏道缘气得脸通红,而虞璿听此女说得不堪,毫无她所见过的元婴修士的气度,便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也摆了摆手阻止要说话的苏道缘。 虞璿笑道:“此事倒也不为难,贺仙子说得有理,我派自有传承,无需别家法门锦上添花。” 她深深看了苏木一眼,道:“不过近期我还有别事,至少也有半年,不得闲空。”齐墨渊真正渡劫也就几天,只是来回的行程,以及对突发事件的种种事先防范措施,这些预备的事务反而占去了大半。 苏木连声道:“不碍事,那就约在明年正月初六,依旧是在苏兄府邸见面。”樊千成在旁一直不言不语,仿佛不关他事一般。 虞璿微微一笑,又微微点了点头,道:“届时再说吧!”苏木取出几瓶灵丹相送,虞璿客套几句,也就接受了。 诸人起身离了洞府,苏道缘倒也不必相送,虞璿见他神色颇为不豫,反而安慰了他几句,这才驾遁光自行回去。 而另一边,苏木等一行三人同行,樊千成忽然道:“苏道兄,你适才所言,未免过于苛刻,虞真人虽然口头答允,却未必真心应承。倒不如听我的,多约几个同道,也未见得就怕了那少阳派的人。” 苏木道:“你有所不知,这种事唯有求到大派弟子头上,才能成事。其实虞真人哪里真个在乎这些不知来路的法门?换了寻常门户的修士,想要抵挡少阳派的人,我们需要付出的代价只会更大,而且更加靠不住。” 樊千成道:“但既然如此,何必直言不讳,得罪虞真人?连带着苏道友也跟着难堪。” 苏木叹了一口气,道:“我亦不愿如此。”却不再说了。 第163章 忽有恶客天外来 灵霄峰,玄真殿后殿。 殿中空空荡荡,中央设着一面二十多丈长的巨型屏风,古朴典雅,似乎是玉质所制,骨架是青玉一般的构件,边沿则是粗细相间的青藤织就。屏风面上轻烟缭绕,上面绘着各种景致,有的是林木山石,有的是一汪清溪,有的是云海奇观,有的是亭台楼阁,无不精巧细致,栩栩如生。仔细看去,这屏风上的景致竟然还是活动的,每一景都刻有精细的符咒,在这昏暗的店内,灼灼生光。 这屏风正是洞真派阵法的总图,何处禁制遭了破坏,立刻便能显示出来,而也可以通过这总图操纵禁制的变化。 荀少卿端坐在这屏风之后,正在修改阵法总图。而虞璿则坐在稍后的一张蒲团上,瞧着荀少卿时不时在屏风的符咒上添加几笔,又或者删减一些。 此时,齐墨渊已经秘密离开了洞真派,只不过除了元婴真人,其余弟子都并不知情,对外说法仍然是闭关。而虞璿也于数日前,抽空去了萧家一趟,只不过几个送上来的孩儿,虞璿看着都觉得一般。对着萧家老祖她也并没讳言,只说如果萧氏自行选定人选,按照约定她仍然会收其为徒。萧家老祖斟酌之后,便暂时将此事搁置,只说过几年再送人来。 荀少卿将一对金符贴上,也未回头,只向虞璿说道:“你在这里也待了许久,若嫌无趣,竟可自行回去,也不必总是在此闷坐。” 虞璿抿唇笑答道:“左右回去也无事,不如陪着师兄。” 荀少卿道:“大道终是独行,无事何用人陪?” 这话却有些重了,换了别个女修听得,怕是又羞又气,不过虞璿深知荀少卿性情,晓得他并无别意,也非嫌自己碍事赶人,纯是心中如此想法,便直说了出来而已。 虞璿笑了一笑,也不介意,转而说道:“师兄也知道我意在开府,目前暂选定了两处,但却都差强人意。” 荀少卿点点头,虞璿便继续说道:“一处是在原来的北邙山附近的洪泽湖,一切都要草创;另一处在东海附近,距离少阳派也就两三千里,据说是前人留下的仙府。” 荀少卿沉吟了一会,道:“各有利弊。明面上是仙府好些,但恐怕不止如此。” 虞璿笑道:“璿儿也是如此想。这是我一个门人得知的讯息,不过,那约我助拳的修士,古里古怪,里面必然还有文章。” 她将在苏道缘那里的情形简要同荀少卿说了,又笑道:“按说,仙府宫阙,地煞灵脉,正是我等所需;而功法秘要,法器灵丹之流,就是让些出去也无妨。只是话不是这么说的,反而显得急色刻意了。” 荀少卿也点头赞同,道:“散修不知,其实于我等来说,区区一座仙府,尚不值得两个门派为此撕破脸面。大家自凭本事取得仙府,少阳派也不会因此如何。” 虞璿亦深以为然,上次太元派和清远派联手攻打北邙山,又有昆仑派的人躲在暗中伺机夺取,但最终法宝为林霄所得,其余人也就各自散去,不再死缠烂打。这也是大派之间默认的规则,虽有竞争,也是一局归一局,这一局不利,下次再重新来过,避免无意义的纠缠不休。 虞璿笑道:“那仙府我也不曾见过,也未必就定要此物。不过,若有人想要借此称量于我,叫他尽管来罢!” 荀少卿微微皱眉,但也未曾阻止,只道:“万事小心。”他忽然注目屏风上,言道:“有人来了。” 虞璿起身道:“我出去瞧瞧。” …… 虞璿出了玄真殿,却自微微一凛,此刻正是午时,但头顶天色却已经晦暗如墨,这无边黑光笼罩下来,所过之处,简直天地一片寂静,黑光之中,无数凶恶怪兽、猛禽、妖物、毒虫,小的只有尺许,大的却有百丈,一落在洞真派外的禁制上,便发出沙沙的啮咬声。 下方护山大阵已经被激发,化作一片重重叠叠的金光,护着下方的山门,这些金光不断交错变化,层出不穷,不断绞杀着落在禁制上的恶物,而黑光又不断幻化凝练出新的种种恶物,攻打洞真派这山门大阵。 而这一片铺天盖地的乌光之上,更有三道宝光照耀,每一道的气息都强横至不可思议,最弱的那一道也是明显渡过了天劫的程度,而最强的一道,宛如日月当空,霸道无比而又渊深难测,在虞璿所见的高手中,也只有寥寥数人可与之相比。 洞真山门之内,山门大阵东南西北四角,各有一道光芒冲天而起,东边的是一柄光华璀璨的仙剑,西边则是一片松涛林海,南边是无数嶙峋山石,北边则是无数金甲天兵。这四道光华一冲起,照得整个山门内明如白昼,顿时将那黑光的气焰压下几分,也安抚了那些骤逢变故、人心惶惶的普通弟子。 此时,玄真殿外的广场上,已经站立了数十金丹修士,而商仲明踏着一缕似有若无的金光飘落下来,见了虞璿,他微微一喜,也不多废话,直接说道:“四位师叔伯须得以本身功力镇压大阵,不能抽身。眼下能够出动的战力,也就是你我了。” 虞璿道:“可知敌人是何人?” 商仲明干脆地道:“不知。不过我已分派下人手,借助阵法,抵挡敌人攻势。咱们只要能守住这一局,便立于不败之地。但始终闷头挨打,也失了威风,因此师妹也要稍作准备,至少也得出战一次方可。当然,还是安全第一。” 商仲明也是精明强干,洞真派的金丹修士当然不止广场上的这几个,据他所言,其余人都已经分派去别处,敌人来袭不过是刚才的事,[片刻功夫,他竟然已经准备齐全,让虞璿也禁不住高看一眼。 虞璿望了一眼,见钟紫郢、蒋煜都在里面,而齐墨渊的门徒都不在此,暗暗点了点头,道:“商师兄是主事人,小妹无不从命。” 商仲明听见她表态,顿时也松了一口气,便道:“好,就请师妹同我一起。”他足尖一纵,一片灿烂金光托着他升空。商仲明高声道:“是哪一位道友驾临敝派,为何藏头露尾,不敢报名?” 黑云骤然分开,现出一架巨大的辇车来,只是全无祥云紫气,而是色泽惨白,竟是骨质,又有八条骨龙拉扯辇车。一位黑衣老者端坐在车上,面容枯槁,宛如骷髅,护身黑气之中,不知多少玄奥的符箓在其中隐现不定。这老者顶上并无罡云彩气等法相,但谁也不会认为他连天劫也未渡过,而是真真实实的三劫元婴真人!修为到了这等地步,心念一动,便有无穷法术,唤做万法随身,返朴归真,并无种种法相变幻。 这老者冷然道:“老夫不屑与你这小辈言语,去唤宁冲玄来说话!” 商仲明淡淡道:“前辈不肯通名,怕是在下无法替你通报。前辈不问青红皂白,便围堵在我山门之外,又是何道理?” 左边黑云也是一散,一个灰衣儒雅男子现出身形,一头散发已经灰白带霜,神态却极为潇洒,他缓步从云端走下,仿佛空中有着无形的阶梯一般,气势也节节攀升。 “小友其实无需多言赘语,我三人前来贵派,自然不是为了吃茶闲谈。若是贵派宁真人在此,我们三个老货只好退避三舍;但他既然不在,过来沾些便宜,试试能否挑了他的老巢,或者又顺手杀些门下徒众,也是应有之理。小友以为是否?” 这男子模样斯文,说话态度彬彬有礼,但内容却是穷凶极恶肆无忌惮,甚至在他的语气中,这些杀人放火灭门的勾当,都是天底下最为理所当然的事。 商仲明虽然也不是什么可欺之以方的正人君子,但骤然听见这等无耻得理所当然的言语,一时间居然也想不出给力的话反击回去。这一怔的功夫,便听得后面清脆声音说道:“这位道友见地倒是不错,只不知可有支撑你这几句话的实力?若是没有,空谈也没什么意思。” 这灰发男子双眉一轩,却只见洞真山门禁制内,一道五彩晶莹的光芒一闪便消失,下一刹那,便在他身边三丈内骤然出现,疾斩而下! 而此时虞璿身子一晃,已经穿出了禁制,她抖手一扬,便有数百道五彩缤纷的雷珠,望那白骨辇车上的老者奔去。 老者冷哼一声,端坐不动,只伸手一拍座下骨龙,顿时化出八道巨大的白骨手爪,两道手爪去捞那散落的雷珠,另外六道望虞璿抓过去。这骨龙却并非并非妖龙尸骸,而是经过他秘法祭炼的八口白骨龙魂剑,祭炼多年,运用得心应手,但凡捉人擒拿,无有不中。 他本拟一个初入元婴的小辈,打出的雷珠能有多大威力,哪知虞璿打出的雷珠乃是以混元真气洗练过的乾罡五行神雷,共分十种,爆炸之后五行精气并不涣散,而是相生相克,绞缠不休,不断壮大。当时敖怀沙在猝不及防之下,也吃了一个大亏,如今虞璿虽不如那时节有时间从容布置陷阱,但这样数百颗雷珠打出去,也不是区区两道白骨爪能够挡住的。 乾罡五行神雷猛烈爆炸,那老者放出的白骨手爪,瞬息便被炸成了碎片,连带着将老者周围数百里笼罩在内,这百里乌光都被雷光炸散,重新露出晴朗明净的一片天色来。 而另一边,虞璿放出的那道彩光一闪而没,并无多少动静,而那灰袍男子却轻轻抚摸着左臂,微露感慨之色,向出手两次后便退入禁制的虞璿道:“好厉害的小姑娘,好犀利的瞬剑术,真是后生可畏!” 那老者怒容满面,那黑云被他一催,重又聚拢,只是座下八条骨龙已经只剩了六条,一个照面便被毁去了两条骨龙,对方却毫无伤损,他简直要怒不可遏。见那灰袍男子抚袖若有所思,不由怒道:“凌岳!说好大家联手挑了宁冲玄的老巢。你为何坐视这小辈放肆,却不肯出力?” 灰袍男子微微一笑,手一松,左臂上衣袖齐齐而断,飘落下来,而手臂和肩颈连接之处,却是一条细细的血线,鲜血还在不断滴落。却是虞璿那一剑已经斩断了此人手臂,只是又生生被他以大神通重新粘合长上,但袖子却是补回不去了。 他伸手抹了一把滴落的鲜血,叹道:“瞬剑术又如何?若非太阴戮神刀,又岂能伤得了某家半分?” 第164章 孰知天外更有天 这三位邪道高人堵住洞真山门,虽然一时半刻未必能被攻破护山大阵,但见了这般泼天的威势,诸弟子心中也不免惴惴。此时虞璿一出手,便打灭了对方些许气焰,虽然未能重创敌手,也令诸弟子士气大涨,欢呼一片。 那黑光中三人,法力都在虞璿之上,她本就没打算出去和人家硬拼,因此一得手便从容退回。待听见这名为凌岳的灰袍男子之语,虞璿也不同他辩驳,只是眸光一闪,在他那滴血的手臂上转了一转,又抿唇一笑。 她若是出言讥刺,对方自然还有话说,但这般不言不语,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反而令那凌岳颇下不来台,干咳一声。那面容枯槁的老者冷哼一声,而黑云之后,一个柔媚入骨的女声笑道:“凌师兄何必做出这等姿态,与其对面垂涎,不如接下来多出些力气。只需打破了这乌龟壳,你瞧中的小美人儿自然逃不掉。” 虞璿适才出手,从容利落,在众弟子中威望大涨,均觉得与有荣焉。此刻见对方言语中对她不敬,无不愤慨,纷纷“妖人”、“无耻”地回骂起来。 那黑云后说话的女子并不现身,听见辱骂也不恼,只咯咯而笑,她语声轻柔婉转,落在人耳里,便仿佛羽毛轻轻扫过心尖,令人心痒难搔,软酥入骨,又有种说不出的受用。那些喝骂之声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有些定力不足的弟子,竟然双目发直,脸色潮红,仿佛被勾了魂魄一般,几乎要随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商仲明面色一变,高声喝道:“众弟子听令,立刻就地坐下调息!金丹真人负责维持秩序,若有人癫狂入魔,立刻制住,不得有误!”向虞璿苦笑道:“好厉害的魔音,只这一下,便令大阵少了三分之一的法力支撑。”因大部分弟子修为尚浅,令其出战就是白白送死,因此都被商仲明分派着为大阵提供法力。虽然个人来说,法力微薄,但上万弟子一齐出力,却也是不小的来源,借以支撑大阵不断运转,抵挡敌人攻势。 虞璿若有所思,道:“待我去会会此人。”她双手一划,一百零八朵剑花纷纷洒洒,围绕周身,却是许久不用的百花落英剑。这套剑丸共有一百零八柄子剑,一柄母剑,虽然虞璿平日祭炼的不多,不过是三阶法器,但此时本意也不是以此和敌人硬拼相斗,倒也不妨是。 虞璿五指虚虚屈伸,无数朵剑花骤然一变,化作一道道璀璨银丝,虞璿虚空弹拨,竟然叮叮咚咚,铮然有声。这剑气琴音一出,顿时压过了那女子的笑声,诸弟子只觉得耳目一清,纷纷惊醒过来。 那面容枯槁的老者本来还颇为轻视这些小辈,他号为太阴散人,入道时间和洞真派宁祖师差相仿佛,又是元婴三重境的大修士,虽然始终未能晋入化神级数,但也不过是没有飞升的指望而已。他修行年深月久,法力几可比拟化神修士。 此番听说宁冲玄送其道侣转世,他眼高于顶,又心胸狭窄,自以为洞真派余者小辈,法力低微,纠集了两个同与宁真人有仇的高手,打算一举破了洞真派根基。 只是,本拟是手到擒来的事,却处处不顺,先是自家失了两条辛苦炼制的白骨龙魂剑,天极真君凌岳也吃了个亏,而作为奇兵、精擅音杀之术的花神娘娘居然也未能占到什么便宜。 太阴散人盯着虞璿瞧了一会,转头向凌岳问道:“凌真君可识得此女是谁?瞧着不似宁冲玄的路数,他也调//教不出这样的剑仙徒弟。” 三人之中,太阴散人精擅黑光大法,这黑光不但能幻化种种妖兽毒虫,啃食禁制,还能污秽飞剑法宝,寻常飞剑一沾这黑光,便要失了灵性,唯有法宝级数的飞剑,才可避免。虞璿适才若用阴阳极光钩,或是百花落英剑,都要立刻被毁去飞剑,也只有太阴戮神刀才能从容进退斩杀。 而天极真君凌岳虽然才二劫修为,但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剑仙,战力丝毫不亚于太阴散人;花神娘娘修为最弱,但却精擅音杀之术,虽然单人战力偏弱,但配合起来,却往往能收到奇效。 太阴散人一边说话,一边手下却丝毫不放松,大片黑光压下,幻化无穷妖兽,不断攻打护山大阵,不断打磨禁制金光。 凌岳沉吟道:“不知。天下四大绝世剑术,便是剑气雷音,炼剑成丝,瞬剑术,剑光分化,此女分化剑气,凝为音波,更能以之破花道友的音杀之术,四大剑术已经全数修成,至少于剑之一道上,已是入化了。” 他笑了一笑,目光灼灼,道:“三百年不出龙庭,想不到又见剑道新秀,端是后生可畏。” 太阴散人微微怒道:“我问你有没有什么应对的法子,不是要听你在这里说些废话。拖得时日久了,宁冲玄回来,你我此行还有什么意义?” 凌岳也不恼怒,只笑道:“也罢了,凌某人一双随身飞剑已旷了数百年,今日看在……面上,不妨一试。” …… 虞璿正全神贯注地施展剑气音波,抵御花神娘娘的音杀之术,这般施展剑术,却比运用飞剑斩杀更耗费心力。本来虞璿也不是没有更合适的手段,比如都天秘魔神音,便更加对症。 在她看来,此女的惑神音虽然厉害,但较之无形无相、直接作用于魂魄元神的正宗魔音,还要逊色一筹。只不过虞璿也没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施展魔道法术,因此,花神娘娘忽然停了笑声后,虞璿也是大松了一口气。 此时,外界黑光不断同金光禁制交锋,互有上下,暂时也没什么危险,虞璿吐了一口气,识海中却忽然闪现一个白衣女童。 白衣女童低声道:“外间那老儿放出的乌光,叫做太秽黑光法,是一种极为歹毒的旁门法术,人若沾上便被污染元气,法器沾上就污秽了灵光。天底下只有寥寥数种法宝可以克制,恰好我便不怕,你尽管持了我,去绞灭这些黑光。” 这白衣女童却是太阴戮神刀的器灵,也不知被齐墨渊如何调//教过,再次回到虞璿手中时,居然一反常态,老实乖顺起来,只是却不肯被虞璿祭炼核心禁制。 虞璿也想给玄真殿内操纵禁制的荀少卿减少压力,道了声好,这太阴戮神刀自禁制中穿出,刀光一搅,便有大片的黑光凝就的妖兽毒虫被斩灭,且被打散后,便无法再次凝练成形。虽然和那铺天盖地的黑光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但这太秽黑光是太阴散人辛苦祭炼而成,绞灭一团便少了一团。 太阴戮神刀连着斩灭数百太秽黑光凝就的妖兽毒虫,那乌油油的刀身越发漆黑铮亮了,而那器灵也在虞璿识海里连连大呼爽快,又道:“若是太阳屠神剑也在此,我跟它联起手来,威力何止十倍!” 虞璿随口问了一句,“太阳屠神剑在何处?”那器灵干脆道:“我不晓得。” 虞璿这般连连出手建功,商仲明也试着出手驱逐那黑光,只不过那黑光有污秽之能,他不敢将自己辛苦祭炼的法器拿出去试水,换了好几种法术,才施展出一种金光明焰,缓缓灼烧,退去那黑光。而其他金丹修士,也纷纷尝试,只不过到底法力相差太远,抵御不得,于是便不多事,而是退而帮着修补各处受损的禁制法力。 僵持了数个时辰,虞璿偶然一抬头,却恰瞧见那凌岳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心内忽生警兆,几乎在同时,识海里太阴戮神刀的器灵惊呼一声,却见一青一蓝两道细细剑丝,一上一下,交错疾斩。以虞璿反应之速,竟然也未能操纵太阴戮神刀闪避开来。 太阴戮神刀吃了这一击,顿时嘤嘤悲鸣,而虞璿也觉心口一痛,这还是她不曾炼化太阴戮神刀核心禁制的情况下,否则主人同法宝心血相连,立刻就要重伤!可见太阴戮神刀受损之重。 虞璿忙一催这太阴戮神刀,那两道剑丝再次卷来时,这一瞬间变换了七次,从禁制中穿过,而那一青一蓝两道剑丝则堪堪切在已经合拢的禁制上,起了一阵宛如水波般的荡漾。 这两道剑丝看似柔弱无力,实则是炼剑成丝的上乘剑术,炼剑成丝的剑术,号称一剑破万法,最是凌厉锋锐。也就是说,任何法术禁制,一剑斩去,都要纷纷破碎无形。只不过,这也是视其人的修为和剑术程度而定,但适才那一剑,无论以什么标准来判断,无疑都是当得起“一剑破万法”的。 虞璿骇然抬头望去,她虽不是纯粹的剑修,但一身剑术之高明,却已经不亚于任何剑仙。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遇到剑术能和自己比肩,甚至略胜一筹的剑修高手。适才那一剑无论是时机还是角度都妙到巅毫,虞璿自忖,就算自己预先有了准备,也未必就能稳稳抵挡。 而且,这还是她躲在禁制之后和人斗剑,倘若两厢面对,只怕更是 她这个吃惊的表情落在凌岳眼里,这灰袍男子顿时微微一笑,向她轻轻点头,以表致意。这凌岳一头灰白散发,面目苍白清秀,算不得顶尖的美男子,但举止潇洒,神态从容,气度却又远在寻常俊男之上。 虞璿皱了皱眉,在心中呼唤太阴戮神刀的器灵,那器灵有气无力地回馈信息,竟然损了三成禁制。它本是真形级数的法宝,受损之后,几乎要从真形级数跌落下来,也就是说,若不是虞璿见机得快,再这么来一下,它非得跌落境界不可。 而从太阴戮神刀传来的信息中,虞璿也知晓了那一青一蓝两道流光是何物,竟然也是一对法宝飞剑,在修真界也颇为有名,名为列缺双钩。 太阴戮神刀恨恨地道:“列缺双钩才是虚灵级数的飞剑,只是那人剑术太过厉害,才叫我遭了暗算。也怪太阳屠神剑不在这里,否则我何惧它们!” 飞剑类法宝和其他法宝不同,若有一个剑术给力的主人御使,能发挥的战力便远远胜过没有主人的。因此,寻常法宝器灵若不是祭炼它们的人,未必肯随意认主,但飞剑类的法宝却基本上都会去选一个主人投靠。甚至对于飞剑类法宝来说,主人的修为不是最重要的,剑术天赋本事才是重点。 虞璿微微赧然,虽然太阴戮神刀这话并非是在怪她,但虞璿也知道自己剑术其实并不比对方高明,否则也不会一个照面便伤了太阴戮神刀,还是伤在一对比它略逊色的飞剑上。 虞璿自穿越以来,虽然偶尔小有挫折,但不过是输在修为法力上,自诩只要给她时间,一身本事不亚于任何人。不料今日却着实吃了一个激灵,虽然在外人看来,她并未吃亏,但虞璿自知已经是小输一筹,但这反而激起了她的不服输之心。 她忍不住又抬头望去,却见那凌岳一击之后,已经收回了列缺双钩,化作两道流光在他周身萦绕,面带微笑,意态悠然,没半点杀气。虞璿忖道:“此人剑术好生厉害,只是我也是疏忽大意。可是太阴戮神刀已经受损,我哪里还有第二口飞剑,能同这列缺双钩争竞?” 正在犹豫不决的当口,忽然,虞璿只觉得髻边微微一动,一柄通身雪白,剑柄雕着细细的莲花、约莫三寸来长的半透明飞剑绕身一周,最后悬停在她面前,不断颤动,嗡嗡作响,似在催促她快些拿起自己。 而太阴戮神刀见了这飞剑,居然露出几分忌惮害怕来,顿时寂静无声,再也不肯冒头了。 第165章 唯恐情多累美人 太素白莲虽是不久前才主动投靠,但虞璿一直以来都以为,这件法宝,除了是魔道气运至宝之外,本身功能大概是辅助修行,调和阴阳之类的,从未想过它还能是一柄杀伐飞剑。 现在回想起来,太素白莲曾经呈现过的形态确实颇多,最开始是千丈白玉高台,后来又显出纤小莲花的原型,投奔虞璿后化成白玉簪,这会又变成一柄飞剑跃跃欲试地求战,让人始终不知道它的“正业”到底是什么。 一件法宝诞生,必然有其功用,或是杀伐,或是守御,或是开辟洞天,或是镇压气数……但绝不会存在无所不能的法宝。祭炼法器在于纯,功能芜杂,其实也就意味着一无所长。 虞璿自从得了太素白莲之后,这件法宝一直老老实实扮作一枚发簪,安安静静,从不闹腾。似玲珑塔、太阴戮神刀这些法宝器灵成就真形,时不时会跳出来和主人交流一番;就是当年还未凝形的溪山行旅图,也死活要在虞璿的识海里说个不休。 但太素白莲这件更高一层次的幻神级法宝,却不未见其器灵露面,甚至从不言语,只通过反应稍微表达意思或是心情。虞璿先前只以为太素白莲的器灵桀骜,不肯出来,现在看来,似乎这件法宝和别个不同,本身就是如此特性。 虞璿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这柄三寸的小飞剑,但却并未试着催动。这太素白莲化就的飞剑一入她手,便温顺了下来,而先前显得有些畏惧的太阴戮神刀,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在虞璿识海里弱弱地道:“真人万万不可让它离了您身边,否则这太素白莲自己醒了,万一发起疯来,大家都要遭殃。” 玲珑塔先前不曾出战,它并非魔道法宝,除了镇压过的幽冥黑莲,对其他四大莲花都不熟识,见太阴戮神刀如临大敌的样子,便好奇问道:“太阴,听你意思,难道这太素白莲常年都是睡着的不成?对了,老夫想起来了,当时我在玉霄殿捉拿你的时候,似乎这太素白莲便没什么反应,原来是睡着了。” 太阴戮神刀大怒道:“玲珑老贼大言不惭,凭你也能捉拿本娘娘?”两件法宝正待在虞璿识海里争执起来,被她一声断喝,“说正事!”齐齐闭了口。 这两件法宝,连同虞璿自己,都是神识交流,不过瞬息功夫。她拿了太素白莲所化飞剑,又抬头瞧了瞧伫立云上的凌岳,摇了摇头,并不打算立刻出战。太素白莲功用未明,此刻又非生死攸关,不过是小输一筹,很犯不着急躁。 虞璿仍旧握着这柄飞剑,双手拢在了袖中,向看过来的商仲明点了点头,道:“商师兄,我去后殿调息一会。若有变故,便让童子唤我。” 商仲明知她先前出力不少,而眼下情势也不算危急,他还要分派人手分批歇息,见虞璿告退,便点点头,道:“师妹辛苦,这里交给我不妨。” 虞璿也向他点点头,转身离开,此时整个山门内外阵法禁制都由荀少卿一人调控,压力极大,为了减少内部法力波动,以免影响禁制的操纵,弟子来去都禁制御器飞遁,只能靠轻身功夫步行。 虞璿离开之后,那些目睹她出手的弟子才纷纷议论赞叹起来,他们其实大多数人之前并不曾见过虞璿,只是知道门中有这样一位女真人。此时门派遭遇大变,仇敌当前,这位女真人出手破敌气焰,又从容而退,显得法力极高,而其人态度温文,风姿绰约,更是给人增添了无数想象。 …… 重重叠叠的黑云之中,却有约莫半里的范围,无数柔软艳丽的花瓣旋绕纷飞,仿佛一间华丽无比的帐缦围绕。这百花屏障之内,有一个二十*的妖娆美人斜倚在一方鲜花织成的软榻上,两个十五六岁的英俊少年环绕伺候,一个托着她赤//裸的纤足轻轻按摩,动作轻柔无比,仿佛呵护抚摸,而另一个捧着银壶玉杯,斟满琥珀色的美酒,送到她口边。 此女正是适才施展惑神音,却被虞璿以剑气音波破去的花神娘娘。她本名花千零,入道足有八百余年,当年是花神宫的弟子,却因违反门规,被逐出师门,但后来另得了一番机遇,才得以成道。 如今花神宫已经败落,门中连一个元婴修士也无,而花神娘娘已经是一劫修士。对于自己原来的师门,她也懒待理会。花神娘娘生平胸无大志,只爱好享受,花了很大心思修建一座华美的百花宫,又搜罗了不少英俊少年,半是弟子,半是面首,谁伺候得她舒服了,便传下几手道法。在百花宫中,她便如女王一般,所有男人都要捧着她顺着她,数百年来,日子过得十分的逍遥自在。 花神娘娘和洞真派既无过节也无交情,只不过昔年欠了太阴散人一个人情,这才跟来一道,并不打算和洞真派死磕。外面太阴散人正在竭力攻打洞真派的山门禁制,花神娘娘却躲在黑云后面,自顾和徒弟饮酒取乐,对方没有吩咐,她也不去主动帮忙。 忽然,鲜花屏障两边飘开,一人步入,却是天极真君凌岳。花神娘娘斜睨了他一眼,媚眼如丝,掩口吃吃笑道:“凌师兄不去前面帮忙太*友,莫非也想尝尝奴家的美酒?”那左边的少年正将一杯琥珀美酒递到她嘴边,花神娘娘轻轻啜了一口,笑道:“给你师伯送过去。” 凌岳轻轻一笑,他也不避讳,走到鲜花软榻边坐下,就手接过那杯残酒,道:“太阴散人低估了洞真派的护山大阵。如今进退不得,继续攻打下去,十天半月未必能有效果;现在退去,又嫌没有面子。” 他低头嗅了嗅杯中美酒,笑道:“好香!”却并不喝,而是反手倒过酒杯,琥珀色酒液形成一道连绵不断的水线。 花神娘娘似嗔似怒地白了他一眼,却道:“纵然宁真人并非以阵法见长,但三百年前,被太阴散人闯去闹了一场,怎么也吃一堑长一智,还有不痛下苦功的?太阴散人拿老眼光看人,自然要吃个亏头。” 她虽贪图享乐,人却丝毫不蠢,事事都懂得如何压着底线来,看似行事肆无忌惮,实则从不将人真个得罪,因此数百年来都颇为逍遥,没什么真正仇家。 凌岳笑了一笑,模棱两可地点点头。他虽是剑修,但于阵道却曾经下过一番苦功。太阴散人固然瞧不出端倪,但凌岳在旁仔细观察阵法运转,却隐约觉得有几分熟悉,竟然和他记忆里的四象弑神阵有几分相似。 只是,这话却不必和这花神娘娘说起,此女虽和自己互相交换过法术,以师兄妹相称,但彼此却并无什么感情。他回想了一下,便听得旁边花神娘娘娇声笑道:“凌师兄,你瞧中的那个小美人儿怎么样了?” 凌岳摇了摇头,道:“一时不慎下手重了,弄坏了人家的飞剑,现在干脆躲起来不露面了。花师妹有什么法子?” 花神娘娘笑道:“我哪会有什么法子,就看太*兄弄出这等声势,正常人都不会出来触霉头。” 她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凌岳这句话中含义,顿时惊诧莫名,忍不住盯着他多看了几眼,想判断是真是假。她只觉得万分不可思议。她入道的时候,凌岳便已经是天下闻名的剑仙,当初想攀附他的女修不知凡几;后来改名换姓,沉寂数百年,越发孤傲难近,却不料今日为一少女破例,想起来着实不可思议。 但她回想起那少女的姿容,又觉得倒也理所当然,“岳师兄剑术冠绝天下,只要肯报出名字,谁人敢不刮目相看?” 凌岳忽然伸手拿过侍奉少年手中银壶,左手虚空一握,凝水成冰,自斟一杯,一饮而尽,淡淡地道:“花师妹记错了,凌岳哪里有什么名声?谁人记得我?” 花神娘娘抿着唇,不敢再说,平日里她同凌岳也是嬉笑无忌,什么玩笑都敢开,但今日此人轻轻一句,却让她觉得这个时候的凌岳极度危险,决不能够有半分触犯。 凌岳又连斟三杯,都是一饮而尽。饮罢,他长身而起,笑道:“喝光了师妹的美酒,下次再来赔还你。”身影骤然自百花屏幛内消失。 花神娘娘怔了好一会,忽然“呸”了一声,怒声骂道:“……真是好大的面子!”却不知是在骂谁。两个少年见师父发怒,忙讨好地道:“师父不要为那不知好歹的人生气,气坏了身子,白白叫我们心疼。”话未说完,一人便挨了一耳光,脸颊高高肿起。亏得二人都有修为在身,而花千零也不曾动用法力,否则挨了元婴真人一掌,脑壳也要打成粉碎了。 二人不知平素温柔多情的师父为何忽然暴戾起来,都吓得不轻,忙跪下磕头求饶,却只听得花神娘娘在榻上怒道:“都给我滚!” 第166章 从来剑心不能屈 “太阴老儿端是无耻!” 琼霄仙子恨恨地骂了一句,她身边是道侣赤霄道人,二人遥隔千里,瞧见云梦泽上空皆是乌沉沉的黑云,连绵覆压数千里,几乎将整个洞真派团团包围。 赤霄道人与琼霄仙子虽是洞真宁祖师门下,但数百年前便已经开辟别府,并不常驻云梦泽。此番齐墨渊渡劫,宁真人离山,预先便不曾告知他们夫妻两个。待琼霄仙子闻讯赶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两人意欲援助师门退敌,但赤霄道人也才二劫修为,琼霄仙子更是不久前才渡过天劫,又顾忌太秽黑光污染法力,不敢轻易上前,窥伺了一日,也不曾想出什么解围的好主意。 赤霄道人沉声道:“太阴散人法力虽然高强,我等几个师兄弟联手也能将其逐走,但下面的弟子失了大阵保护,未免伤亡。诸位师兄弟大约也是考虑到此,所以才采取守势。让这老儿耀武扬威。” 琼霄仙子盯着瞧了好一会,道:“咱们两个独木难支,依我的意思最好能和一众同门回合,但有了那名剑修拦着,只怕闯不过去。”剑修来去如电,战力极强,若没有强力的防御手段,遇到难免手忙脚乱,处处被动挨打。 他们夫妻二人在外苦思冥想,而此刻玄真殿内,洞真派现有的七位元婴真人,也在商议对策,只是除了荀少卿和虞璿是真身在此,其余包括商仲明在内的五位元婴真人,都只是分出一道化身虚影在殿内,真身仍然在镇守阵眼。 赵维捻着黑须,有些焦躁道:“外面太秽黑光越来越强盛,太阴散人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莫不是以为真凭着三人之力,就可将本派端了?荀师侄,这数日来,被破去的禁制大概有多少?” 荀少卿一边操纵总阵图,一边简短地答道:“三成。” 赵维向诸位真人道:“可听到了?这般消耗下去,不过十天半月,阵法也就破了。与其拖到那时候,不如立刻发动所有大阵,大家趁机联手出击,一鼓作气将敌人退去。” 莫九城摇头道:“师弟想左了,这种强度的斗法,我等联手都撑不了十天半月,太阴老儿一人便能撑十天半月?还是稳妥为上,只待掌门渡劫归来,自然解得此厄。” 赵维怒道:“莫师兄,你当年也是雷厉风行的人,怎么年纪越大越是胆小起来?我等都是元婴修士,哪里就怕了太阴贼道?难道七师弟不在,我们便什么事也做不成么?就是在师尊面前,脸上如何过得去?” 莫九城见他出言抢白,也不恼怒,只笑道:“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那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拖家带口的,自然多有顾虑。你我虽是元婴修士,下面那些弟子可不是,掌门师弟支撑偌大家业不易,还是替他省着些罢!” 赵维拿他无法,又转向林远,道:“林师弟怎么说?” 林远素来和赵维交好,几乎连门下弟子都可互换,只是此时却也不以赵维的意思为然,含糊道:“赵师兄,稍安勿躁。” 钟晗在旁一直不语,忽然道:“太阴散人不足为虑,太秽黑光固然厉害,但我等修为深厚的,一时半刻也未必能侵入。只要短时间内能够击杀此人,自然不攻而破。花千零修为浅薄,且斗志不坚,也不妨事,唯独那剑修不易对付。” 他一言点出,太阴散人固然法力阴毒,但太秽黑光更利于群攻,在单对单的战斗中,难以速战速决;这种路子,其实是被来去如电、攻击力惊人的剑修克制的。但太阴散人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因此特地请来一位剑修做帮手。 钟晗也是剑修,但洞真派并不是剑仙一脉,宁真人也并不以剑术见长,他一身剑术基本上都是靠机缘和自家努力,但越到了后期,越是难以寸进。眼看着几位师兄弟修为都渐渐超过了他,虽然自家战力并不逊色,但修为始终难以突破,也是极为苦恼。 适才那灰袍剑修出手了一次,逼退虞璿,钟晗也是看在眼里。他早就从徒儿钟紫郢口中,得知这女师侄剑术惊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但更令他震惊的是,这灰袍人的剑术竟然还要力压虞璿一筹,几乎可以称作神乎其技! 不管那灰袍剑修是否出了全力,钟晗已经心知肚明,那人的剑术修为,在自己之上。 钟晗瞧了末座的虞璿一眼,见她低眉垂目,温婉柔顺,这女师侄并非纯粹剑修,虽然剑术也是惊人,但始终少了一种宁折不弯、与天争锋的锋锐气质。 而这也是剑修一脉的根本,是谓剑心。 钟晗不知不觉叹了一口气,向虞璿问道:“虞师侄,你的太阴戮神刀受损几何?” 这少女抬头,一双明眸迎上,应道:“当时受损不轻,不过太阴戮神刀品质还在那人的列缺双钩之上,这几日被我重新祭炼了一下,大概恢复了八成。” 莫九城忽然皱起了眉,自言自语道:“列缺双钩?这飞剑听得好生耳熟,是谁的配兵来着?” 钟晗道:“师侄能否借太阴戮神刀一用?”他顿了顿,又道:“我随身佩剑,却是抵御不住黑光污秽。” 虞璿怔了一怔,识海中太阴戮神刀早叫嚷起来,也不待虞璿阻止,立刻便跳了出来,显形为一个半身虚幻的白衣女童。这器灵冷笑道:“你说借就能借么?且让本娘娘看看你有什么斤两!” 这器灵并不化出原身,只伸手一指,虚空凝就一道雪白的刀气,向钟晗当头斩将下来,一股凛冽无比、仿佛要灭绝万物生机的寂灭杀意,顿时弥漫开来,将整个大殿都笼罩在内。 除了虞璿之外,几位元婴真人都忍不住色变。太阴戮神刀是真形级数的法宝,等若元婴二劫的修士,又是飞剑这等杀伐之宝,更是厉害无比。虽然这杀意并非对自己而来,几位真人也忍不住暗暗调动法力护体,免得化身一时不慎被刀气击散,出乖露丑。 钟晗才渡过了一次天劫,在同侪师兄弟中修为垫底,但身为剑修,战力却是靠前的几位。见刀气袭来,双手一拍,背后飞出七道剑光,和那道雪白的刀气狠狠斗在一起。 太阴戮神刀本就是魔道有名的飞剑,一生也不知经过了多少主人,其中不乏剑道天才,本来见钟晗放出剑光来拦,这法宝便打算一举击溃这七道剑光。太阴戮神刀性子高傲暴烈,从不轻易服主,只是最近运道不佳,连连受挫,这才显得乖顺,但除了虞璿之外的人,它可不愿意给面子。 那一道雪白刀气到处,钟晗的七道剑光连连崩散,但最后一道,却和前面六道都不相同,虚虚渺渺,似有若无,和刀气一触,竟然双双湮灭。而太阴戮神刀的器灵也“咦”了一声,喝道:“这小辈虽然走的野路子,居然也有几分意思!” 玲珑道人在虞璿识海喝道:“太阴小妞怎么说话的!这人虽然给我们当晚辈都嫌小,但毕竟也是主人的师叔!你应当客气些!不要总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实话!” 虞璿听得无语,这两件法宝虽然在人世厮混许久,同人打交道的经验丰富,言谈说话看似和人无二,但到底还是法宝器灵,并不能真正理解人情世故。人情人情,到底是从人的情感而来,若无法体会,自然也就理解不透,只能照本宣科。 太阴戮神刀的器灵不理玲珑道人,又在识海问虞璿道:“真人要我去帮他一把么?我是你的法宝,如何还是你说了算。” 虞璿稍稍犹豫,问道:“你的禁制还未完全修复,斗得过列缺双钩么?” 太阴戮神刀在识海叫嚷道:“我一个自然不成,这人剑术虽然还可,但还比不过列缺双钩的主人,但我跟他一道,是自讨没趣。但加上真人你,我们带上太素白莲,也就勉强可以报仇了。”它似想起了什么,又忙叮嘱道:“太素白莲跟我们不同,一定不能外借出去!否则大家都要倒霉!” 虞璿微微点头,她在凌岳手中小挫一局,也有心报仇,毕竟和旁人还要担忧法力被污染不同,她除了太阴戮神刀、太素白莲化作的飞剑,更有防御至宝玲珑塔,并不如何惧怕太秽黑光。甚至,如果没有凌岳这位绝世剑仙在旁窥视,虞璿只怕都要忍不住去试着杀一杀太阴散人了。 她自炼就元婴以来,还不曾和三劫的大修士交过手,虽然论法力必然不如对方,但她一身法宝,战力并不逊色,而且纯化鲲鹏血脉后,对空间之道理解更精,挪移飞遁,无不随心遂意。如果不是陷入陷阱绝地,就算法力高出她的,也未必就能把她留下来。 虞璿起身,将太阴戮神刀递了过去,道:“钟师伯但借不妨。”钟晗接过,道了句“多谢”,他并不爱多话,适才说了许多,已经大违平常,此时便只暗暗在心里记了虞璿的人情。 莫九城不悦道:“钟师弟!这种时节,岂可逞匹夫之勇?万千弟子性命全在你我之手,你却有心去寻人斗剑?” 赵维虽然也主张出战,但他想的是大家一起围攻取胜,钟晗此举,在他看来,不是送死,也必然劳而无功,便也道:“这样不妥。”林远、商仲明也都齐齐出言相劝。 钟晗却意甚坚决,道:“我自有分寸。”并不肯听劝告。 荀少卿一直在操纵阵图,并未参与讨论,此时却忽然道:“钟师伯少安毋躁,此刻还不是时机。”他一直主持大阵防御,拼斗阵法,比得便是一个耐性,纵然有阵图在手,也是极耗心力。但同样他也是诸位真人中,对双方强弱形势对比,最有发言权的一个。 刚才诸人所争执的,无非是钟晗单人奇袭是否能有效果,但荀少卿这话无疑是支持之意,而到底能否达到效果,也确实需要荀少卿判断局势而定。因此,他这话一出,其余几位真人虽然脸上还有不以为然之意,但也没有再出言反对。 钟晗微一颔首,道:“就请商师侄替代我主持东边阵眼。”解下腰间令牌,就手递给了商仲明。 第167章 愿秉一剑自纵横 钟晗本体原来在东边阵眼镇守,待商仲明过来替了他,这位真人便回转了接天峰,先前分出去往玄真殿议事的化身便被他收了。 太阴戮神刀的器灵也自现身,这宛若女童的器灵脆声脆气地道:“本娘娘虽然暂时为你做事,但并不是认你为主,这个你须得记好了!” 它是真形级数的法宝,本身法力便不输给二劫修士,在虞璿那里时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老实乖顺,对着钟晗可就没什么客气。 钟晗也不以为意,道:“这个自然。我也不会妄想驱策道友。” 太阴戮神刀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道:“既然我们要联合对敌,大家从现在就要开诚布公,你到底有多少本事,我须得清楚明白,才好配合。” 这件法宝颇不情愿地道:“……如今我受了些伤,凭我只能和列缺双钩拼个平手,但它们的主人却实在是厉害。话要先说好,你若是差得太远,本娘娘可是不陪你去送死的。” …… 玄真殿中,诸位真人化身都散去了,而商仲明也赶赴东边阵眼去替代钟晗。虞璿向荀少卿问道:“荀师兄,这才短短数日,而外间也只有太阴散人一人出力,难道当真有这般厉害?” 按照常理,一个门派的护山阵法,是守护的根本所在,在自家老巢主场,实在没有道理这么轻易被攻破。太阴散人只不过是三劫元婴修士,而洞真两位祖师却是化神级数,虞璿怎么也不相信,宁祖师设下的阵法会如此容易便被磨去三成,按照常理,怎么也应该来十几个元婴大成的修士阵容,再僵持个百日半年的,才算符合化神真人的身份嘛! 虞璿见过的元婴三劫以上的修士也有好几个了,阴重玄和公子丹朱不算,水母娘娘巫之祁一身法力便显得深不可测,而前些时所见的太元派水静流,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至于太阴散人,应当是在应对稍弱的修士围攻的时,此人比同级数的修士更有优势,但在单对单的同级战斗中,可就未必能强出多少。 但偏偏此刻的洞真派,恰好就缺少一位能够钳制太阴散人的高手。若是只有太阴散人一人,或者大家还能一拥而上,来个群殴,但偏偏旁边还有一位来去如电,攻击力惊人的剑修形成牵制。而一旦不能快速击退太阴散人,被他将太秽黑光往下一洒,那些修为较低的弟子,是绝对活不成的,如此就算最后勉强能击败此人,对于洞真派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这就是为什么,几位真人议来议去,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大体上仍然维持着守势的缘故。 荀少卿道:“按照师尊的意思,是拖得几日,待他回来,自然解得此厄。不过我这几日操纵大阵,也发现了不少那太秽黑光的破绽之处。若是按照我的设想,倒是有个机会一举破他,不过需要阵法配合,因此这几日一直在调整。” 他顿了顿,道:“到底还是我运用不熟,这才损了三成禁制,不过接下来可就没那么容易被攻破了,咱们似危实安,璿儿不必担忧。” 虞璿笑逐颜开,道:“早该知道荀师兄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荀少卿道:“形势如此,也谈不上什么忍耐。不过做弟子的,能够自己解决的事情,岂坐着指望师长出手?” 虞璿抿唇一笑,道:“那为何这话师兄适才不说出来?不怕赵师伯他们疑心你故意抢功么?我看他对你意见不小,倒是商师兄显得更有气度些。” 宁祖师门下七真,以莫九城入门最早,但却是赵维法力最高,只是小师弟齐墨渊后来居上,又被师父忽然指定为掌门,丝毫不容分说。赵维憋了一肚子气,也不得不服,只指望调//教个好徒弟,为自己挣脸。这上一代的怨气,延续到如今便是商、荀二人之争。 不过,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荀少卿从不提及此事,虞璿自然也不会故意提起,这还是她第一次将门中争端摆到明面上问荀少卿。 荀少卿沉吟一下,道:“那也没什么办法。赵师伯也是一心为了本门,也不会做出什么有损本派声名的事情来。” 虞璿微微一笑,走到他背后,看他调整阵图,一边道:“荀师兄其实打算的是让商师兄出手吧?如此功劳便算是他的,赵师伯也没话说,但他可不会感激你。” 荀少卿道:“皆是为本门出力,将来赏罚也自有掌门师尊做主,与我无关。”他手下不停,继续道:“不过换了钟师伯,我倒是把握更大了些。” 虞璿点点头,又道:“璿儿也可配合钟师伯一起。太阴散人固然难缠也有办法,但那剑修可不好对付,我去缠着他,钟师伯也更轻松一些。” 凌岳击伤太阴戮神刀的那一剑,其余人还看的不分明,但荀少卿却是例外,甚至比虞璿还要清楚那一剑的厉害。虽然他深信虞璿之能,但回想起那一剑的凌厉,他也不由犹豫,思索了一会,问道:“你的飞剑借给了钟师伯,如何能是那人对手?” 虞璿笑道:“师兄忘了我的玲珑塔么?虽然璿儿未必是那人对手,但缠住他不让他有空出手,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荀少卿皱着眉,道:“还是太过危险了。花千零虽然未必敢对我们的人下杀手,但也是一位元婴修士,你不可小觑。” 虞璿见他说来说去,到底是不肯松口放行,也不再继续纠缠争辩,只抿唇而笑,道:“荀师兄不必如此,我先去瞧瞧钟师伯,看他如何打算。到底你才是主帅,何时出战,还是你说了算。”便向荀少卿告辞出去。 …… 虞璿离开了玄真殿,此时商仲明已经替代了钟晗去镇守阵眼,而他入元婴时日尚短,还没来得及修炼化身出来代替自己行走,但他办事稳妥,早就交代下来,其余金丹修士按照吩咐各行其是,倒也有条不紊。 虞璿一路过来接天峰,不断有人向她行礼,大部分都是不认识的,虞璿也都微笑点头,并不自矜。当她到了接天峰上,却是钟紫郢迎了出来。 钟晗门下,只有八人得道他亲传指点,其余按照门规分派到接天峰的,不过是记名,钟晗性格清冷,也就不曾理会。这八人中,却有四个炼就金丹,而其余四个虽然未能结丹,但也均是炼就一口飞剑,战力不俗之辈。 钟紫郢是他最后一个徒弟,其实入道也有一百六七十年了,尚在荀少卿之前。在虞璿看来,这位钟师兄虽然还未能破丹成婴,但距离也差相仿佛了,只要火候一到,自然水到渠成。 见钟紫郢迎出,虞璿也不等他先开口,率先笑道:“紫郢师兄,二师伯可在吗?” 钟晗在七真中排行第二,但洞真派人口众多,各分支脉,除了同出一师父的辈分较为严格,不同支脉之间,排序论齿便不那么严格,而称呼也比较随意。 其实这也是大门派中的常态,大派弟子众多,同门之间多有不熟悉的,这时候你尊称我一声师兄,我也回称一声师兄,俱是人之常情;硬要和只见过一两面的人论资排辈,才是少有的奇葩行为。 虞璿和钟紫郢交情甚深,虽然她修为已经后来居上,却并不影响二人之间的关系,因此见了面还是虞璿率先出言招呼。 钟紫郢微微颔首,道:“家师在后殿演法,着我引你过去。” 虞璿鉴貌辨色,一边跟着钟紫郢往里走,一边问道:“师兄已经知道了?” 钟紫郢却是听懂了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这冷峻端肃的男子难得地沉吟了一会,才缓缓道:“我自幼便慕剑仙之术,后来入钟师门下,也算完成心愿。但师妹也知,本门并非剑仙流派,虽然修成剑经剑术,却只算差强人意,万谈不上登峰造极。”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步,回身向虞璿一揖,“上次逢师妹相赠剑光分化之术,钟紫郢还未谢过。” 虞璿忙侧身不受他的礼,略带嗔怪地道:“紫郢师兄,你以前从不和我见外的。” 钟紫郢淡然一笑,并不在意,他极少露出笑颜,也极少长篇大论地同人说话,今日算是破例。钟紫郢道:“钟师自三百年前渡过第一重天劫,便难以寸进。当日我拜师之时,钟师便明确说明,问我是否还愿意随他修剑。” 虞璿道:“求道即求己,修行即修心。紫郢师兄所作所为不违本心便好。” 钟紫郢颔首道:“师妹知我。”他又道:“钟师今日之困窘,亦是我未来的难题。剑经易得,高手难求,若不是我修为太低,这时节也不合时宜,甚至也有心讨教几分。” 虞璿抿唇不语,而钟紫郢似乎也就只有这几句话,说完之后,便不再多言。引着她到了后殿外,钟紫郢便高声请见。 过了好一会,钟晗的声音才传出,命他也进来;而太阴戮神刀器灵那尖脆的女童声气,也恰好清晰地道:“……有一套大道通天剑,和寻常剑仙之术不同,但却杀伐凌厉,不比寻常,不知道你敢不敢用出去?” 第168章 青锋咫尺斩鬼神 虞璿去寻钟晗时,恰恰就撞见太阴戮神刀在怂恿钟晗,虞璿也是剑术的行家,虽然不曾专修飞剑,但两世所知也极为广博。她虽然没听过“大道通天剑”的名头,但一听太阴戮神刀说话口气,便猜到这必然是一套近身搏杀的剑术。 通常剑修的正宗战术,都是平日将一口飞剑在丹田内温养,使得心神相合;运使时御剑之人和飞剑两两分开,可斩敌于千里之外。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剑术,便是近身搏杀的剑法,配合剑遁施展,讲究的是身剑合一,御剑之人的真身被剑光包裹,攻防合一,而招数变化也更加灵活。 似虞璿第一次参加派中大比时,钟晗的一个徒孙便施展过这种剑术,不过那时两个弟子修为都不高,也并非真正的身剑合一,只是人附在剑光后面,而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遇上真正剑修,只一剑便能连人带飞剑一起斩成四段。因此这种剑术,大多是剑修欺负速度不够快的敌人时的手段,至于剑修之间,极少有如此交手的。 虞璿听得此语,顿时一皱眉,便自步入,先对钟晗浅浅一躬,便向太阴戮神刀道:“那凌岳飞剑速度太快,近身斗剑很难占到他便宜。” 近身搏杀的剑术,优势首在速度,若是身法不够精妙,刀法不够入微,往往一个照面便被人斩杀。而若是速度不足以短时间内欺近敌人,也只能被动挨打。 可以说,这种剑术比远程御剑,更见真实功夫,若是足够高明,甚至能胜过剑术法力都更高一筹的敌人,但若不够火候,连留个全尸的机会也不会有。 虞璿一进来,太阴戮神刀便减了好些气焰,道:“真人不知,这套剑术是昔年一位飞升的剑仙所穿,不但招式精妙无双,更配合一种奇快的剑遁,。刚才我同钟真人说了,他也同意如此。” 虞璿望了钟晗一眼,见他神色不动,预备了的话只好吞回肚里,只道:“钟师伯,届时我也助你一臂之力。” …… 太阴散人在洞真山门堵了七日,也未能奈何人家的护山大阵,人家铁了心做缩头乌龟,他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太阴散人守得焦躁,传书将自己收的数十个弟子都招来,命他们以法术放大声音,对着洞真山门辱骂。 荀少卿这几日以阵法和他对峙许久,窥清虚实之后,这才定计一搏。这日,太阴散人几个徒弟刚刚开口喊话,便见几天都没什么动静的阵法禁制,万道金光猛然向上升起,映得天地之间一片明亮。这几个弟子猝不及防,被金光扑中,顿时身躯开始消融。几个修为低的,当场化作飞灰,剩下两个炼就了金丹的,法力深厚一些,急忙放出法宝灵符护身,一边惊慌失措地向上逃,但双腿双脚也都被金光削去,哀嚎不绝。 太阴散人勃然大怒,前几天荀少卿操纵阵法,都是守而不攻,外间看去,便只是一层薄薄的透明金光罩子,覆盖了整个山门,而下方动静都瞧得一清二楚。此时,这护山大阵骤然变化,顿时生出无穷水雾烟幕,宛如淡墨画就的山水,这山水不断变幻,淡淡的青黄赤白黑五色流转,令人再也瞧不清里面的虚实。 而与此同时,一道淡白的近乎透明的剑光骤然电射而出,直奔太阴散人身前。 一刹那,剑气激荡,杀意盈眉! 太阴散人亦是成道千年,渡过了三重天劫的修士,放在哪里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生平所经过的争斗搏杀何止数千场,经验无比丰富。但这一刻,这位元婴大成的邪道高人,全身都被一种森寒笼罩,那股蓦然出现的铺天盖地的杀意,迫在眉睫的死亡阴影,令他再也拿捏不住前辈高人的架子。 “小辈敢尔!” 太阴散人怒喝一声,猛然向后一仰,向后飞遁,他双手急挥,放出无数冷焰阴雷阻拦,同时身前出现一面急速旋转的盾牌,这盾牌上刻着九种龙首,被他法力一激,纷纷睁目张嘴,喷出一种青白的光来。 冷焰阴雷是他自炼的宝物,但这九龙盾却是他得自上古仙人洞府,龙首中喷出的神光,专能融金销铁,天底下飞剑大多是五金所属,这盾牌正是飞剑的克星。这件宝物也是太阴散人刻意留下的底牌。 只是,那一道白光却丝毫没有被龙首吐出的青光消融,先是一剑斩碎了太阴散人的白骨辇车,余威不减,凌空一旋,狠狠劈在九龙盾上,激起漫天火星。而仅剩的六条骨龙,在白骨辇车被斩碎之后,直接便被剑气余波扫得七零八落。 而直到这时候,太阴散人放出的冷焰阴雷才猛烈爆炸,而护山大阵的金光也丝毫不差地围上来,将虞璿周身护住,尽管周围阴雷乱炸,苍焰宛如流星火雨一般,也伤不得虞璿分毫。而她伸手一招,那道宛如游鱼般的淡白剑光便自飞回。 此时,下方护山大阵已经全数发动,洞真派本就立在云梦古泽上,随着不间断的烟生云起,水雾很快将整个山门笼罩在内,不住翻腾,而且还在不断向外延伸,和自上而下的太秽黑光纠缠在一起,相接之处成了灰茫茫的一片。 短短一刻,方圆近万里之内,皆是渺渺茫茫,目不能视。之前洞真派驱赶不了太阴散人的黑光,此刻他却也无法驱散这无边无际的雾气。这一下形势逆转,虽然他自诩修为,但陷入人家的阵法之中,不知深浅,却也微微惶惑。 凌岳亦被笼罩其中,忽然,前方迷雾微微一动,一个浅紫衫子的少女钻了出来,冲他微微施礼,却是虞璿。 凌岳立足云上,背后剑匣,那列缺双钩便在匣中。他受太阴散人之邀而来,虽和宁祖师也有过节,但主要还是应人所请,又知道了一桩消息,这才肯随同前来。虞璿先前只短短露了一面,却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见她前来,凌岳微微含笑,道:“魔教六宗,姑娘是哪一派的弟子?”本来太阴戮神刀一出,伴随的便是无穷凶煞怨气,厉鬼冤魂,更兼魔音尖啸,专伤元神,是这柄魔道著名飞剑的特色;至于锋锐程度,倒未必多么排前。这也是为什么它一个不慎,居然被低于它的列缺双钩斩伤的缘故。 虞璿嫌太阴戮神刀施展出的时候神号鬼哭,十分不雅,于是将其隐去,免得让外人瞧出是魔道飞剑,又折腾出无关紧要的是非来,但这凌岳却是一眼认了出来。 虞璿摇头道:“阁下只凭一柄飞剑便断人来历,不嫌太草率吗?” 凌岳点点头,道:“说的也是,我只记得当年此剑还在欧阳镜月手中,这多年过去,太阴戮神刀又换了主人,也不知她死了没有。” 虞璿对西方魔国并不多少了解,但也从太阴戮神刀处得知,如今阴阳宗的宗主水镜夫人,本名正是欧阳镜月,只不过多年无人这般称呼,也就少为人知。 按照荀少卿的设想,是将太阴散人引入阵法之中,配合阵法,将其击杀,而虞璿则自告奋勇去缠住机动力更强大的凌岳。先前自己输了一筹,但虞璿自认为也并未使出全力,也很想再交手一次。不过,她到底记得自己的目的是拖住凌岳,不让他去驰援太阴散人,斗剑也是拖出,闲扯自然也算,见他没有对自己出手的意思,虞璿戒备之余,也还以颜色,言笑晏晏,不露丝毫敌意。 虞璿道:“凌道友似乎对西方魔教很是熟悉?” 凌岳哑然失笑,悠然道:“我在西海不知道和他们斗了多少场,大大小小,勉强也都认得,除非是这几年的新秀。” 虞璿耐着性子同他闲扯了一会,便转而道:“我观道友也未必对本派有多少敌意,何不就此退去,留下情面,他日也多一处访友的地方?” 凌岳轻抚左臂被虞璿飞剑斩过的地方,若有深意地笑道:“那太□□兄呢?” 虞璿也淡淡一笑,道:“此人只能留下了。”如果宁真人在此,或者另有决定;但此人言语之间,辱及祖师,作为门下弟子,无论如何也得有个交代。若让他想来便来,来了将洞真派折辱一顿,再想走就走,洞真派还有何颜面立足? 凌岳点头道:“却叫某家好生为难,凌某人纵横八百载,还从未有过将同行之人扔下,自己逃生的道理,虽然姑娘的提议也很有诱惑力,但某家又不好为此舍了脸面。”他忽然双肩一摇,一青一蓝两道光芒铮然出鞘,虞璿早有防备,白光一闪便横在了面前,预备抵挡对方飞剑突来。 但列缺双钩却定在空中,一青一蓝两道光芒不断闪烁,凌岳淡淡道:“太阴老儿沉不住气,被你们诱入阵内,已经困了半个时辰之久,凌某人便再给你们半个时辰。若是这半个时辰之内,分了生死,某家掉头就走,若是未曾,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去救人。” 他言语之中,显然深知洞真派阵法的厉害,只是口气中仍然并不当一回事,若非错估对手,便是对自己有极大的自信。 虞璿嫣然一笑,追问道:“真的只能有半个时辰么?” 凌岳双目凝望她,又将目光移开,摇头笑道:“小姑娘不必激我,没用的。” 他话音未落,只见眼前少女骤然不见,而凌岳倒抽一口冷气,似乎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身影便被一道白光劈得化做漫天流光,竟然是残影。 白光一闪而没,而迷雾之中,虞璿的声音忽东忽西,捉摸不定,“凌道友,看你的身法,偷袭是派不上用场了,大家也只好真刀实枪地干上一场,瞧我的面子到底能挽留住道友多久。” 青蓝剑光精微灵动,淡白剑光神出鬼没,俱在百十丈之内变幻,这二人交手,竟然俱是走的近身搏杀的奇险套路!数十丈长的剑光,只要稍微扫中,便炸成一片光雨,无论是水雾还是黑光,在这璀璨无比的剑光下,都被逼开。而双方剑光乍一相交,又立刻激起手臂粗细的霹雳炸开,万点银芒向外爆射,如潮水般四下喷涌,方圆百丈之内,仿佛多了一个小型的太阳,明亮耀眼之极,又梦幻朦胧,观之美不胜收,却不知隐含无穷杀机。 第169章 禁锁天地,大衍剑阵 云梦泽上虽然迷雾重重,但虞璿同凌岳两个斗剑,动静也是越来越大,一开始双方还有意识地只控制在数百丈之内腾挪比斗,到后来打出了真火,三道剑光宛如惊雷电蛇,飞绞缠斗,都带着百丈来长的彗尾,只稍微扫中,便发出惊天动地的爆鸣,亮光将云烟水雾全都逼开,远远望去,那团巨大的美丽光华,格外醒目。 花神娘娘早被惊动,以她谨慎的性子,在没有摸清楚敌人深浅时,便按兵不动,放出数百朵惊神花去四处查探情况。短短半个时辰,迷雾越来越高,而原先如盖覆压的黑光越来越浅,她瞧出不对,这才发现太阴散人已经入阵。花神娘娘不愿为了一点情面就冲在前头,待要转头去寻凌岳回合,却又发现他已经和人争斗起来,甚是激烈。 剑修之间争斗,战场最是凶险,少有人敢贸然加入其中。花神娘娘在几里之外瞧了好半天,只觉得花团锦簇,到底没敢胡乱插手。她一向信得过凌岳的剑术,绝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比他剑术更厉害的人,虽然看不懂,倒也并不怎么担心,只在附近为他掠阵,防止有人偷袭。 忽然,花神娘娘心神一动,喝道:“什么人!” 迷雾之中,一个女子应声回道:“贱婢无礼,在主人家门口还敢嚣张。待奴家先取了你的狗命,算作太阴老贼的利息!” 随着这一声,一个身罩鹅黄绢纱的美貌女子骤然现身,双手一扬,便飞出两篷细沙,一作翠绿,一为嫩黄,向花神娘娘席卷而来。这翠绿沙尘是五行中乙木神沙,嫩黄的是己土神沙,乙木遇上己土,顿时生发,化为无数铺天盖地的藤蔓枝条,宛如巨蟒灵蛇,气势汹汹地奔涌而来。 花神娘娘虽是散修,但却交游广阔,一眼便认出了来者正是洞真七真中唯一的女仙琼霄仙子,早已和道侣一起派外开府,夫妻两个一向形影不离。既然她来了,那么赤霄道人必然也在附近。 花神娘娘修道八百载,修为虽然和琼霄仙子一般,但法力却深厚得多,并不怕她。听见对方出口伤人,忍不住脸上一红,偷眼看了旁边激斗的战场一眼,见对方不曾注意,又是惊失望又是松了一口气,笑着回道:“妹子说话谨慎些,莫要吹破了牛皮,脸上不好看。” 她也是双手一扬,无数鲜花纷纷洒洒地飞起,这看似柔弱的花瓣,却锋利如刀,很快便绞断了无数青藤,又缓缓推着琼霄仙子发出的两大神沙,不断后退。 琼霄仙子是远远看见本门阵法发动,知道正是时机,于是急忙飞来助阵,见旁边是剑修在斗剑,而花神娘娘立在一边,便选择向花神娘娘发难,先灭了她,再去相助同门。但她这一出手劳而无功,落了下风,顿时粉脸通红,回头大声叫道:“赤师兄,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这贱妇欺负么!” 赤霄道人在迷雾中应了一声,并不见他人出来,却有两条张牙舞爪的火龙飞出,这火龙乃是他收集多年的太阳神焰祭炼而成,属于丙火,而花神娘娘的惊神花看似柔弱,却非乙木而是甲木,正好被丙火克制,顿时纷纷枯焦。而琼霄仙子和他夫妻多年,忙收了神沙,取出一方小印望空一抛,化作小山大小,向花神娘娘当头砸去。 花神娘娘惊呼一声,赤霄道人法力比其道侣犹高,修炼的火系道法又是她的克星,自己顶多能打个平手,这夫妻俩联手,她却绝不是对手。此时她四周火焰熊熊,不得脱身,上方又有琼霄仙子的宝物神峰印压来,自己绝抵挡不住,若是往下逃窜,又是一头扎进阵法里,同样是找死的行当。 见对方被困住,脸上全是惶急之色,琼霄仙子这才微微得意,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她一边操纵着神峰印,打算一下就将对方打得粉身碎骨,却不料斜刺里一道青光掠来,也不知怎地,只一搅一挑,“啪”地一声脆响,爆起大团亮光精芒,强烈的气浪不但将两条火龙炸散,连那神峰印也不由自主地向上飞出老远。 琼霄仙子“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俏脸上全是骇然,这神峰印被她祭炼多年,已经是八阶法器,哪知今日竟然被人随手而破,实在令她不敢置信。 赤霄道人掐诀将溃散的星火收回,飞到妻子身边,问道:“你怎么样?”那道青光只解了花神娘娘的困境,便又飞回,并未追击,而花神娘娘惊魂甫定,也顾不上继续出手。 琼霄仙子定了定神,道:“我没什么,神峰印稍受损了些,回去祭炼一下也就好了。师兄,你瞧得清楚那边斗剑的是谁么?” 赤霄道人道:“那是虞师侄,另一个不认得是谁。” 琼霄仙子素来要强,一向都是赤霄道人依着她言语,但此时也不禁心中微微茫然,忍不住牵住丈夫的衣袖,问道:“师兄,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赤霄道人望了一眼,道:“虞师侄一定有护身之法,一时半刻不会有事。我们既然暂时不能奈何此女,便先去阵内和大家一起,破了太阴散人再说。” …… 赤霄道人和琼霄仙子夫妻俩,从向花神娘娘出手,再到双双投入阵中,不过顷刻功夫。虞璿恼凌岳在同她斗剑之时,还有闲功夫分心去救人,本来二人都是以身剑合一的剑术拼斗。此时蓝光与白光一碰,爆起漫天光点之余,却见一个曼妙身影向后急速飞退。 两人斗了大半个时辰,凌岳也知对方的飞剑品质犹在自己之上,必是法宝无疑。但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认不出这到底是哪一柄飞剑,若说是近几百年新练成的,也不可能是这种级数。 剑修身剑合一、分离的一刹那,最是偷袭的时机,但凌岳自矜身份,并不占这个便宜,反而也向后退。他自然不认为这是罢斗的意思,果然虞璿在向后飘飞之余,素白飞剑光芒暴涨,向前直斩,带起数百丈的彗尾,声势比先前更大十倍。 凌岳虚空凭立,两口仙钩上下翻飞,或挑或点,抵住虞璿的素白飞剑,这种远程斗剑倒是更合他心意。但他很快发现,自己运化剑光并不如之前灵动,时常偏离或是微微扭曲。本来这对普通剑修也没多大影响,甚至未必能发现,但凌岳是世间少有的剑术高手,运剑入微,立刻便发现了这细微的不同。 他微微诧异:“这是三重境修士的禁锁天地之术,用在此处限制我的飞剑,倒也妥当。只是,若我法眼无差,这女孩儿应当还未渡过天劫吧?”他却不知虞璿乃是鲲鹏之女,血脉传承空间神通,运使起来,自然比别人更占优势。 凌岳自己还未渡过第三重天劫,剑锁天地的手段便施展不出,对上三重境修士独有的禁锁天地的道术,便未免吃亏。他继续运使剑光,只觉得所到之处,越发粘稠滑腻,甚至一剑过去,剑光轨迹都隐约有些弯弯曲曲,知道这样继续下去,不拿出真本事,怕是今日要阴沟里翻船。 当下他长啸一声,一青一蓝两道剑光骤然暴涨,一分二,二分四,一连分化六十四道剑光,形成大衍剑阵,一时间,青光纵横,蓝芒飙射,而虞璿头顶上金光垂落护身,化作一尺多高的微型美人儿,不断在阵中游走,白光所到之处,不断绞碎青蓝剑气,而金光则交织成网,经纬纵横,和凌岳的大衍剑阵搅在一起。 二人这般恶斗,渐渐越升越高,声势也越来越大,剑气光柱上冲霄汉,下映水底,甚至压过了下方大阵所起的迷雾变化,无数修士都被惊动,远远眺望,互相打听发生了何事。 一座青翠欲滴的山峰上,一男一女正翘首眺望,男的是一位高冠道人,面如冠玉,气派不凡,女子娇小甜美,彩衣步摇,都是元婴修为。 见了那斗剑的声势,娇小女子却不由瑟瑟发抖,有些不敢确信地道:“夫君,那虞璿真的才修成元婴不久么?怎么会这般厉害?门中让咱们试探她,莫不是有人瞧咱们夫妻不顺眼,故意要我们送死不成?” 此女却是上次和苏木在一处的贺青凤,但她事实上并不姓贺,而是姓许。许青凤本是散修,自有丈夫,却因为自家修为超过丈夫之后,勾搭了昆仑派一位元婴长老,气死了丈夫;后来她干脆便嫁了这位长老,又在后夫的引荐下,拜了昆仑派一位姓贺的长老做哥哥,算是傍上了靠山。 她旁边的道人正是其后夫周彦,当年曾阻拦许青凤参与北邙山之役,三十多年过去,他已经成功渡过天劫,而许青凤却还准备不足,不敢渡劫。 周彦并不如许青凤般对虞璿多有关注,而是更注意凌岳,仔细看去,这位昆仑派长老看似平静的眸中,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他沉吟了一会,含糊道:“此事事关重大,好在距离你们约定之期还早,你还去苏木那里候着,为夫需要先回门派一趟。凤凰儿,千万记住,若无我的信号,你不可轻举妄动。” 许青凤忙不迭地点头,周彦又叮嘱了她几句,遁光一闪便隐入天际。 第170章 派中争端,北冥故友 虞璿同凌岳恶斗了四五个时辰,从上午到天黑,犹自不分胜负,虞璿固然不能逐走凌岳,凌岳也一样无法摆脱她进入阵中。不过,双方虽然斗得激烈,却仍然维持在一定范围之内,飞剑攻杀为主,法术为辅,拼的还是神通道力。虞璿虽然祭出玲珑塔,却只用来护身,而凌岳也留着好几样压箱底的手段没有拿出来。 忽然,虞璿心头一凛,便见下方大阵中,一道银白光芒飞出来,正是太阴戮神刀。而凌岳却已经停了手,分化的剑阵重又合为两道剑光,护在他身周,引而不发。 虞璿也是一招手,收了太素白莲所化的飞剑,太阴戮神刀化作女童模样,落到她身边,却嘟嘟囔囔地道:“真人怎么不打了?我那边事完,立刻就出来助你们一臂之力。趁着时候还早,咱们赶紧一起砍了这厮干净!” 那边凌岳听见这器灵嘀嘀咕咕地说话,笑道:“太阴童子真是越来越有骨气了,不过想要对付某家,最好还是找来太阳屠神剑一起,否则怕是事与愿违。” 太阴戮神刀疑惑地盯着他瞧了一会,忽然尖叫道:“岳凌峰,你是岳凌峰!你还活着!……不对,你怎么还是二劫修为?” 虞璿伸手在太阴戮神刀头顶一拍,制止了这器灵的大呼小叫,转向凌岳问道:“凌道友还要继续斗剑否?”太阴戮神刀回来时,除了本身凶气 戾气,更有一种冲天的血光煞气,不比往常,一看便是刚杀了人来。 虞璿并不意外太阴散人身死阵中,毕竟若是他不入阵,堵在外面死磕,洞真派诸人也奈何不了这位元婴大成的高手,但自蹈绝地,又无法宝护身,能够支撑得这么久,已经算是不凡了。 凌岳叹了一口气,太阴戮神刀一出现时,他其实也猜到了结果,当下道:“凌某自然说话算数。”他也不回头,只反手向花神娘娘的方向招了招手,向虞璿道:“姑娘剑术不凡,今日未分胜负,下次再寻姑娘切磋。” 虞璿微微一笑,道:“那倒不必,斗剑我已经输了给你。”眸光一转,落在对方左臂上,“还是,你想同我生死相搏呢?” 凌岳怔了一怔,却想不到她直承不如,抬头再看时,只见一双眸子清亮,又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狡黠,一时间忽然也不知道这女孩儿的心思了。只得哈哈一笑,心中浮现起一种莫名的喜悦来,仿佛少年时出外踏青,看见万物蓬勃生长,那种全然与自己无干、又忍不住无端欢喜的遥远心情。 花神娘娘却早已飞拢到他身边,却是欲言又止,凌岳拍了拍她的手臂,纵起剑光,裹着她直冲天际,顷刻消失不见。 而下方大片大片的水雾烟云也缓缓飘散,露出洞真派山门来,虞璿只扫了一眼,便见不少地方都有些残破,不问也知适才阵中争斗之烈,绝不亚于她和凌岳在外面的这一场大战。 虞璿叹息一声,便待自行回去鼎湖宫,却不料太阴戮神刀在旁弱弱地道:“那个,真人……” 虞璿诧异道:“怎么了?”太阴戮神刀想了一想,支支吾吾地道:“……太阴老儿是我斩杀的!不过嘛,这老儿到底是三重境的修士,临死反扑也厉害得紧,距离又太近,那个,钟真人就受了点伤……” 虞璿顿足道:“你不早说!”遁光一转便投往山门,太阴戮神刀跟在后面,颇为委屈地辩白:“我又不是防护类的法宝,一时疏忽就……”虞璿一听便知,这太阴戮神刀说的“受了点伤”,只怕便是致命的伤势,她也来不及训斥这件法宝,便急急地往接天峰赶过去。 到了接天峰上,只见钟晗的八个亲传弟子都在殿外候着,虞璿也不及招呼,直入里间,果然数位真人俱在,唯独钟晗盘膝坐在一张蒲团上,形貌如常,但气息却极为衰弱。 几位真人都默然不语,莫九城打了个手势,诸人随他鱼贯而出。荀少卿以神识传讯,简单地向虞璿说明了当时情境,虞璿也只得叹息,摇头道:“便是放了这太阴散人逃脱,也好过钟师伯以身犯险。”不过她也明白这话也只能说说,钟晗也是生就的剑修脾性,宁折不弯,到底是应了“瓦罐不辞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之语。 诸位真人各自回峰,这一战虽然擒杀太阴散人,但山门禁制也破损不少,洞府宫室多有损伤,因此接下来诸弟子也是忙得很。荀少卿携了虞璿一道返回玄真点,命她帮着修复刻着禁制总图的玉屏风。 …… 这日却是细雨蒙蒙,荀少卿刚刚送走了燕独行,一时不曾回返殿内,立在台阶上,细细密密的雨丝飘洒下来,落在脸颊上,凉沁心脾。 忽然,一双小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荀少卿回过头来,正见少女一双笑意盈盈的双眸。虞璿松了手,长袖垂遮,笑道:“师兄骗了我去忙碌不休,自己却悄悄溜出来偷闲。”这些时日,虞璿并不曾回鼎湖宫,一直在玄真殿内,按照荀少卿的指点,祭炼符箓,修复阵图。 荀少卿道:“适才是燕师兄来访。”他长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钟师伯能否熬过这场劫数。” 虞璿敏锐地听出了他话语中隐含的心情,低头思忖了一下,抬头问道:“是不是门中有人打着接天峰的主意?”随着洞真派这几年招收的门人渐多,也有了几分僧多粥少的意思,接天峰的真传弟子不多,个人的资源便相对充裕,早就有人眼红了。钟晗若是一死,接天峰便不能按照元婴真人的规格下赐,原先分派的一些资源,势必要收回许多。 荀少卿也不讳言,叹道:“是。” 虞璿皱了皱眉,道:“燕师兄这次是为什么来的?” 荀少卿干脆道:“接天峰的下一任峰主,他们商定的是钟紫郢钟师兄,为此来求我支持。” 虞璿默然点头,又道:“钟师伯此次怎么说也立了大功,于公于私,荀师兄还是应该答应的。” 荀少卿看了她一眼,却微微摇头,“这件事我确实可以帮得,但除非钟师兄能在这几年化丹成婴,否则,接天峰这一脉迟早还是会衰落。” …… 月色如银,映得无垠海面上,尽是粼粼的波光。忽然,北边的海平线上,遥遥出现一抹黑点,黑点越来越近,隐约可见其上亭台楼阁,令人想起海上漂浮不定的仙岛。 这“仙岛”越来越近,却是一头巨大龙龟。这龙龟踏开四足,在水面上如履平地。背上驮着山石花木,人工建造出种种景致,湖泊喷泉,亭台楼榭,种植着琼花芝草,仙鹤翩翩,白鹿悠闲,宛如仙宫胜境。 锦绣池中,数十个妖娆多姿的鱼姬拨弄丝竹,婉转而歌;而临水玉台上,一队蝶翼美人正翩翩起舞。 席上主位是一位花信年华的丰腴美人,面若桃花,肌肤如雪,顾盼之间,媚态天成。而对面的客席上,却是齐墨渊。 较之月前,齐墨渊的气息越发沉凝飘渺,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说不尽的风流蕴藉。一曲终了,主位上的美人笑道:“奴家这里的歌舞粗陋,想来一定不入齐兄的法眼。” 齐墨渊笑道:“贫道以前只听说过真珠鲛人歌喉极美,远胜寻常鲛人,只是生在南海,移到别处必死。因此一直无缘一见,今天才托蝉妃娘娘的福,果然是无双妙音。” 蝉妃格格娇笑,甚是得意,道:“齐兄若是喜欢,尽管都带回去。这些鲛人被我以独门法诀祭炼打下烙印,便养在你那云梦泽里,也是可以的。” 齐墨渊摇头笑道:“已经叨扰了娘娘多日,如何还敢伸手讨要主人爱物?” 蝉妃风情万种地斜了他一眼,笑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倒是盼你能来瞧瞧我,就是说说话也让我开心。自从族里将我送到北冥天池,简直如同禁闭,除了修炼还是修炼,不知有多么无趣!以前的朋友,听说我在北冥为妃,也都不敢来探望,其实阴重玄一年到头都在闭关,哪里管我们平日做什么!” 齐墨渊听她抱怨,只是笑而不语,此女是他年轻时的旧识,乃是银鲨一族妖王之女,后被族中送入北冥妖帝宫中为妃。此番他前往北冥环洲渡劫,师父宁真人说是暗中护佑,其实也并不能进入洲内,否则必然会被北冥妖族视为入侵之举,事实上,他寻见少咸之山,成功渡过第三次天劫,也是多亏了这蝉妃不遗余力相助。 龙龟踏水而行,忽地停下。蝉妃往外一望,叹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过了前面离洙岛,便是西海地界,我是不能过去了,惟愿你此行顺风无阻。”眼中望着齐墨渊,有许多恋恋不舍。 这蝉妃容貌美丽,天资出众,否则也不会被族人送来北冥妖帝宫中为妃,但她天性极为多情,初见阴重玄的时候,见丈夫姿貌俊朗,英伟无匹,还十分窃喜。哪知入宫之后,人家却对她不闻不问。蝉妃打听之下,才知道如自己这般的异族妃嫔,都是如此,唯有同族妃子,才得宠幸,虽然万分不忿,却也无可奈何。待要另外寻个姘头纾解心情,怎奈就算阴重玄不理论,北冥妖族也没一个有胆量给帝君戴绿帽子的,只得苦挨。 齐墨渊遁光已经往西而去,蝉妃坐在座上,手托着下颚,只管呆呆出神。忽然,海水分开,跳出一个金冠华服的英俊少年,这少年一跃跳上高台,笑道:“好家伙!父王一时不见,蝉母妃就堂而皇之同野汉子来往,也不怕人说出去?” 蝉妃没好气地瞪了这少年一眼,道:“你尽管去告!”少年嬉笑着作了个揖,道:“蝉母妃别生气,小九许久不见您老人家,一时欣喜,忍不住说笑一句。” 蝉妃懒洋洋道:“有屁就放。”这少年是阴重玄的第九子,其母修为低微,在宫中未免吃亏,因此拉上蝉妃做个手帕交,互为扶持。 九皇子眼珠一转,笑道:“我不久前听说,十六妹妹被父王送到中洲去了,蝉母妃既有人脉,能否助我打听确切些的消息?” 第171章 宾客盈门,昆仑高弟 虞璿帮着修补山门禁制的时间也不长,数月之后,齐墨渊返回,便免了她的劳役。这位洞真掌门渡过了三重天劫之后,越发低调,普通弟子甚至不知道他曾经离开山门数月之久。 这日,谢霜行做过了早课,便待去拜见师父,因为每月初一,都是虞璿考校他功行的日子,他在鼎湖岛修行前后也快有三年,但修为却才刚刚到练气四层,却是虞璿见他资质太好,特地叮嘱不许贪功冒进,因此进度反而比同侪慢些,但根基却极为坚固牢实。 谢霜行出了洞府,小晨曦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又变成一尺多高的小娃娃,蹦到他的肩膀上坐下,笑嘻嘻地去拧他耳朵。 谢霜行和这位“小师姐”是闹惯了的,也不躲避,只歪过头,伸手往自己耳朵上一指,默念口诀,道:“变!”那只耳朵顿时变得坚硬无比,仿佛裹了一层硬壳一般,让晨曦拧之不动。 晨曦气呼呼地道:“小师弟,你太过分了!这法术还是我教你的呢,你怎么能拿来对付我?” 原来,晨曦虽然当年蒙风白羽传授了凝煞炼罡法门,这原是少阳派炼器的诀窍,却被风白羽逆转过来,帮助晨曦在体内强行开辟出窍穴,这头小参精这才得以自由变换大小。但她法力太过微弱,寻常法术纵然勉强施展,也威力不大。虞璿也没指望过拿这头小妖精算作战斗力和人斗法,因此在晨曦缠着她要学法术时,便将当年给风白羽的杂经照样录了一份,让晨曦自去琢磨玩耍。 适才谢霜行施展的“化肌为石”,便是杂术中的一种,也可以制成“化石符”施展。但凝成的石肤硬度也有限,稍有修为的修士,一运法力也就打碎了,斗法中并没什么实用价值,也就能逗逗晨曦玩儿。虞璿自然不会浪费时间传授他这等没用的小术,不过这些法术本来简单,不费什么事,晨曦来寻他玩时,谢霜行就顺便学了两手。 忽然,前方拐角处传来一声噗嗤轻笑,却是一个杏黄衫子的妙龄女子。见谢霜行望过来,这女子脸上笑涡犹在,却忙屈身万福,柔声细气地道:“奴家失礼,打搅道友了。奴家姓白,是随着师父前来拜望水前辈的,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因她也有练气七八层的修为,近在咫尺,谢霜行居然不曾发觉。 谢霜行在人前一向行端语正,不肯有半点轻佻之举,刚刚被生人看去了玩闹情景,心中大不好意思,匆匆一拱手,含糊道:“原来是水师兄的客人,谢某还有要事,就不打搅了。”便急匆匆地走了,顺手将肩膀上的晨曦拽下来,塞进袖子里。 这黄衫少女随着师父一起访友,水无尘一人独修,并无门下。这少女在别人家中,又不敢乱走,这几日过得甚是无聊,好不容易看到有一个英俊少年过来,没说两句人家就走了,不禁心中甚失落。 她站在原地闷了一会,忽然听见师父呼唤,回头一看,却见师父同水道长一起走了出来。师父笑盈盈道:“搅扰了水道兄许久,我师徒二人这便告辞了。明年三月初三,还请水道兄拨冗下降。” 水无尘拱了拱手,道:“白仙子继承贵派宗主之位的大典,水某届时若无事,是一定要来捧场的。”寒暄几句,便将这师徒二人送了出去。 路上,黄衫少女便将自己所见,向师父说了,她师父沉吟一会,道:“听你描述,一定是虞真人门下唯一的弟子谢霜行谢道长了,娇儿你可有对人家失礼?” 白玉娇辩解道:“我哪有失礼,倒是那人傲慢得很,鼻孔朝天,对我理也不理!”想到委屈处,小嘴便撅得老高。 她师父叹道:“咱们归元宗哪能和洞真派相比,若不是为师因一株灵芝同水道长结下几分交情,今日也未必能进人家这门呢!” 白玉娇脱口道:“等师父结成了金丹,咱们就不用再看人脸色了!” 她师父笑了一笑,慈爱地摸了摸这个大徒弟的头,却并不说话。她卡在筑基九层已有数十年,自知凭着一己之力难以结丹,一直想办法结交大派弟子,示好投资,指望日后人家有可能帮到自己。 水无尘便是她认识的人中,修为和地位最高的一个,只不过此行却令她甚为失望,对方客客气气,却明显是敷衍居多。 随着她年岁越来越大,成丹的机会也越来越渺茫,就算她最后肯狠下心,随便什么人都舍身相从,也未必就能换回自个凝丹的机会。 这美艳女修出神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向天真烂漫的徒弟道:“娇儿,上次你不是说,有一位苏雪仙子看中你,想要收为弟子么?你……意下如何?” …… 谢霜行去见虞璿时,她正在书案边捻着笔写一封信,这信却是回给风白羽的,风白羽听说了洞真派被太阴散人围堵之事,便写信过来慰问,虞璿回书时,便顺便托他打听仙府之事,毕竟少阳派就在附近,有什么消息也灵通得多。 虞璿到底觉得那苏木有些古怪,虽然并不害怕,但也不愿意稀里糊涂一脚踩进去。她虽然对仙府有几分意思,但也未必就要定了,因此措辞之中,便十分小心,不愿让风白羽觉得她十分热衷,以免对方生出什么误会来。 谢霜行在外请见的时候,虞璿刚刚写完,又看了一遍,觉得差不多了,便以法力封口,用百花落英剑丸中的一枚子剑传去。这才叫了谢霜行进来,问了他几句修为上的事,见没什么碍难,便勉励了他几句,笑道:“你把晨曦装进袖子里做什么?” 谢霜行脸一红,正要向师父和盘托出,一个小脑袋便从他袖子里冒了出来,嘻嘻哈哈地道:“晨曦来说,晨曦来说!因为小师弟被一个小美人搭讪,他自己害羞跑了,还把晨曦关在袖子里灭口!” 谢霜行嘴角一抽,纠正道:“小师姐,灭口不是这么用的。”因鼎湖岛有条隐形门规,金丹之前不许失了元贞,怕师父误会他立身不正,忙解释自己只是奇怪,鼎湖宫中少有生人,但最近却好几次看到外客。 虞璿听了,道:“那是因为咱们家人口稀少,交游不阔,否则还要多些。”太阴散人这位三劫元婴修士在洞真派铩羽,连性命都没带回去;虞璿在云梦泽上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斗剑,以及虽然秘而不宣,但也有些风声传出的齐墨渊元婴大成……林林总总加起来,看在有心人眼里,自是别一番光景计较。 因此,近日来洞真派的同道,也是格外的多,访友的,下帖的,拜会的,络绎不绝,比往常要热闹十倍,甚至连接天峰也不例外。 钟晗已经身死,门中自有安排他魂魄转世,而接天峰峰主也转由钟紫郢接任。但有元婴真人坐镇,和金丹修士毕竟大不相同,到底已经露出了颓势。今年新弟子入门分选时,便看出几分端倪来。 虞璿出了一会神,忽然,水无尘过来禀报,“昆仑派的两位左真人,和白云宗的杨仙子前来拜访,请真人示下。”却呈上一张名帖。 这名帖是昆仑左临意写的,一笔字颇为古拙,此人在昆仑派的地位,和荀、商在洞真派相仿。虞璿见过他兄弟左思齐两次,印象一般,但此人也算得精明强干,对其兄还只是闻名。而昆仑派和洞真派虽然同为六大派,但彼此也没多少来往。 虞璿收了名帖,随口问道:“杨仙子也是一起来的?”白云宗和昆仑派也是没什么交往,而且杨玉楼言谈之中,时常流露出几分不大待见昆仑弟子的语气,此次居然肯和左氏兄弟一起,倒是令人诧异。 水无尘道:“应当只是偶然碰上的。两位左真人都在外殿等候,杨仙子却不耐烦,要舍妹陪着她游览风光去了。” …… 外殿上,侍女上了茶果后,便悄然退去,只剩下左氏兄弟二人。 坐在上首的左临意已经是元婴真人,气息晦涩,他相貌和弟弟略有相似,但却远不如左思齐英俊,看着甚至有些木讷。他口齿并不伶俐,与人说话甚慢,一句话往往要思忖片刻,才能对答,但每出一语,必言之有物,令人不敢轻慢。 左思齐坐在哥哥肩下,却不如其兄镇定,坐了一会,便有些焦躁起来。左临意扫了他一眼,左思齐忙坐正了,又忍不住有些犹豫地说道:“虞……虞真人这会还不出来,也太拿大了!” 左临意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道:“修道不论岁月,遇事无须急躁。”左思齐只得闭了嘴,好在殿内灵气充裕,干脆便闭眼吐纳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馥郁清芬幽幽传来,又随着极轻的环佩之声,数名宫装侍女提灯捧镜,分列两边,中央一位紫衣玉钗、容色极丽的少女缓缓踱进,在殿上主位坐下,便抬眼望左临意看来。 左临意也抬头打量这位传言极多的洞真派女仙,他并不好色,但亲眼所见,也觉此女容姿风采,实是盛极一时,外界传言不虚。 左临意不擅言辞,同虞璿应答过几句话,便将来意直说,道:“东海泾源仙府出世,虞道友想必是要参与的了?” 虞璿微笑道:“看看无妨。” 左临意并不拐弯抹角,道:“贫道也有一个师弟,听说此事,打算争一争,不过贫道因为有事相求虞道友,所以先把他劝得退下了。若是虞道友肯帮忙,自然是好;若是不便,贫道仍然按照前诺,帮助虞道友得此仙府。” 这左临意说话直通通的,一开口便将来意和盘托出,显然是从不讨价还价的,和他弟弟弯弯绕绕、笑里藏刀的脾气完全两样。虞璿一边猜度此人来意,一边笑问道:“以左真人的法力,还有什么事解决不了,须得小女帮忙? 第172章 昔有剑圣号万殊 左临意显然是那种“事情归事情,人情归人情”的性格,即使是面对并无交情的人,提出要求时并不遮掩,遇到拒绝也不意外恼怒,对得失看得极淡,正是他的道心。 见虞璿问起,左临意便道:“前些时日虞真人同一位自称凌岳的人,斗剑不分胜负。此人本名岳凌峰,道号万殊,算起来还是贫道的师叔祖。但这岳凌峰在三百年前破门而出,伤了不少同门性命。本派自然饶他不得,但此人极度狡猾,难以捕捉行踪,此番忽然现身,因此需要虞真人助我们一臂之力,将他引入阵中成擒。” 这消息却是周彦回来上报的,他师父便死在凌岳剑下,而三百年前那一次,也导致昆仑派元气大伤,不得不蛰伏许久,以积蓄实力。 原本周彦是奉门中几位高层长老之命,借着仙府之事,试探虞璿底细,但忽然发现凌岳行踪,这可比试探虞璿的事儿要重要得多了。他立刻便回去上报,很快便从那几位高层长老手里,转到了掌门亲自过问,更是直接派了左临意出面,接触虞璿,务要拿出让对方“心服口服”的诚意来。 虞璿点头感叹,道:“原来那位剑仙是贵派出身,怪不得如此厉害。不瞒左真人,小女远远不是那人对手,若非此人不知为何手下留情,只怕也不能囫囵回来。” 左临意一看虞璿的神情,便知她根本不知凌岳是谁。 不过,这是也理所当然,凌岳名动天下的时候,洞真派还是个创立不久的光杆门派,除了二位祖师就没多少弟子;而此人被逐出昆仑派时,虞璿师父辈的人也才刚崭露头角。修真家年年都有无数新秀扬名,不断有天才涌现,同样不断有天才陨落,在如此大浪淘沙下,就算曾经做过惊天动地的事情,隐没百年不出,也就足够被大部分修士遗忘。 因此,越是历史悠久的门派,越是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这修真界看似一望见底,实则深不可测,个人行事,不能不畏之慎之。 凌岳此人有多可怕,旁人或者还不清楚,但昆仑派却是深知此人之能。左临意在出发之前,门中关于周彦带来的消息是真是假,便大有争议,其中最大的一条质疑理由便是:“倘若这凌岳真的是万殊真人复出,怎可能双剑既出,却不伤一人?” 左临意并没见过凌岳,但从门派中记载的此人行事作风,也颇觉奇怪,此时听虞璿说对方不知为何手下留情,心道,这才对得上,想来此女对他还有什么用处,若要引出此人行踪,最后怕还是要着落在她身上。 左临意不擅言辞,虽然心中清亮,但口舌却不伶俐,到底也没能劝动虞璿。不过他也并不着急,而是提出来年为虞璿助拳,帮她取得仙府,套上交情,再徐徐图之。 送走了左氏兄弟,虞璿便唤来谢霜行,给了他一方青玉匣,里面是一对前古金戈,乃是左临意走前留下的,说是送给她徒弟的见面礼。 这金戈并非法器,却是兵器。修道之人大多使用法器,着重法力变化,对敌时妙用无穷,就算是讲究“一剑在手万法皆破”的剑修,炼制的飞剑也是法器,配合种种剑术,运使时讲究通灵变化。 而兵器则是为了武技而设,除了本质坚硬锋锐,并无附带什么法力法术,上古时天妖,天生神通,一举手投足便有浩然之威,肉身即是神通所在,战斗时或用拳脚,或用兵器,和如今的人族修道的路子却全然不同。 这金戈虽然品质极佳,也是一件难得的宝贝,但虞璿估计自家徒弟也没多少机会用到,唤了谢霜行过来,便将这对金戈给了他。 谢霜行道:“弟子也不曾给那位前辈见过礼,却收了这般贵重的礼物。”这对金戈在匣中便寒气森森,灵性盎然,他虽然见识不广,也知道是好东西。 虞璿随口道:“这对金戈年深月久,灵性十足,再过得几年,成精飞到北海化龙,也未可知。昆仑派和咱们素无交往,礼物人家要送,收了也罢了。” 她起身往外走,又招手示意谢霜行跟上,“白云宗的杨真人同为师是至交,你见了不可失礼。” …… 杨玉楼当年第一眼见到虞璿时,便十分投缘,扯着秦昭为幌子,力约她到自己家中住了一段时日,之后她也多次来鼎湖岛拜访,可以说是这里的熟客。因此一到鼎湖宫,她便托辞赏景,等虞璿打发了昆仑派的人,再来谈心说话。 杨玉楼站在水池栏杆边上,捏碎了丹药喂里面的锦鲤,哄得里面几头年月久的,摇头摆尾,翻波跳跃,努力讨好。忽然,她一抬头,见对面九曲桥上,虞璿正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 虞璿适才在殿上见左临意时,是紫袍玉冠,凤钗步摇,此时换过了素衣常服,也不挽髻,只以一根丝带松松系了,很是闲散随意。见杨玉楼盯着自己瞧,虞璿只一笑,招手让谢霜行过来拜见。两人在附近一座水亭上坐了,谢霜行在旁侍立。 杨玉楼抿唇笑道:“你这个徒弟倒是不错,难得一见的根骨。不过我怎么听说,你又要收萧家子弟为徒?” 虞璿道:“化干戈为玉帛,难道不好么?” 杨玉楼笑道:“当然好!不过,韩家那个小妞知道了,岂不是气得要命?”当时其实是萧东楼被韩半清挑唆去招惹三女,结果丢了性命,虽然最后是虞璿担下了萧家的问责,但杨玉楼事后也多方打听,对事情的前因后果,也猜到些蛛丝马迹,只不过没有明证而已。 虞璿听她提起韩半清,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道:“不会,韩姑娘既是萧家世交,又是我的朋友,听说此事,只有高兴,怎会生气?她还要大大地封一份贺礼来呢!” 杨玉楼本来含着一口茶水,闻言毫无形象地喷了出来,指着虞璿,“你,你……干得好!恭喜恭喜,几时收服的?这妞一向瞧不起人,什么时候让她也来给我斟茶倒水。” 虞璿颇为无语,扭头看了一眼,见徒弟在旁眼观鼻鼻观心,笑道:“霜行去准备一下,晚间为师要在清吟阁设宴招待你杨师叔。” 谢霜行领命退下,虞璿横了杨玉楼一眼,没好气道:“你道我是你呢!” 她简单将荀少卿成婴大会上,自己同韩半清的过节提了一提,道:“她大概是把我当成了情敌,后来我送了她一部道书,虽算不上朋友,她也不敢公然和我翻脸。但此人心高气傲,也不能过分折辱人家,闹得鱼死网破,就没有意思了。” 杨玉楼不以为然道:“这妞儿哪有这么清高!”又想起来,便补充道:“古珣也算男子中的绝色了,为了他被冤枉一回也不打紧。” 虞璿只当没有听见,两人闲聊了一会,杨玉楼便问起她在云梦泽上那一场斗剑的情景,待虞璿详细描述了那凌岳的形貌配兵后,杨玉楼一反平日嬉皮笑脸,严肃道:“外貌名姓不符,但列缺双钩既在,八成就是那人了。” 虞璿挑了挑眉,笑道:“我在你和昆仑派的人同时来访时,便有些疑心,果不其然,你也是为这人来的。” 杨玉楼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拉过虞璿的手,握在掌心摇了摇,笑道:“是我爹让我询问细节,若不是你打岔歪题,我一来就说这事了。” 虞璿将手抽出来,反问道:“我有打岔歪题?” 杨玉楼强词夺理道:“我还没开口,你就让你徒弟过来磕头要礼物,不是打岔是什么……我们别废话了,你可曾听说过万殊剑圣?” 虞璿道:“这倒没有,不过刚刚左临意跟我说,那凌岳在昆仑派的时候道号万殊。” 杨玉楼点头道:“就是他了。根据我白云宗记载,这人当年叛出昆仑派,一路杀得血流成河,双方仇恨不可消除,万不可卷入其中去。本来这人不出世也就罢了,一旦现身,要找他的可不止昆仑派一路人马。” 虞璿诧异道:“这凌岳也不过是一人,修为也未臻绝顶,以昆仑派的底蕴,加上外援助拳的,居然还拿不下么?” 杨玉楼笑道:“你怎么糊涂一时了?此人是剑修,遁法奇快,不惧围攻,而想要捉拿他的人,也不愿意损失太多实力。因此除非预先设下陷阱,否则还真没多少手段能留下此人。” 虞璿恍然道:“是我想差了!”凌岳只是和昆仑派有仇,本身却还是正宗的玄门修士,并非中洲各派无论如何都必须举力剿灭的妖魔外道,更不用提人家修行数百年,总也会有几个好友外援,而昆仑派也不可能在中洲一手遮天。他想要反攻倒算固然不可能,但凭着中洲之大,寻一处存身之地,却不为难。 杨玉楼道:“那时我白云宗也被他伤过几个人,不过过节也不算大,打听一下,有所准备就行。你刚才说的那些,已经足够我回去应付老爹了!”说完,她又忍不住神往道:“记载上说,万殊剑圣俊雅风流,是个难得的美男子,你说的相貌不符,一定是用了幻术!真是岂有此理!一个大男人,遮遮掩掩的还怕人看?” 第173章 人心魔心,钟情极情 细雨蒙蒙,遥望远处,湖面烟波凄迷,如黛山色空濛。连着几场新雨之后,草色茵茵,又被丝雨洗得越发浓艳。石苔小径的尽头,是一道窄窄的小溪,一架竹桥,数间草舍。山坳里素岚腾起,山巅上白云缭绕,令人陶然忘俗。 这里是药王谷后山禁地,也是掌门古珣闭关的所在。 竹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清冷俊美的男子缓缓走了出来。自从余清圣结婴之后,又将本命炼就一尊他化自在天魔主,这斩出这六翅金蝉化//身,便有了部分的独立,类似玄门的第二元神,就算本体被消灭,这具化身也能继续修行。 他这化身古珣,修习的是上古炼体之法,炼就六翅金蝉真身,如今已经三转圆满,即将跨入第四转。但这种上古妖虫从三转到四转的蜕变,却需要吞食一种太古毒龙,使得体内积攒毒炎,直到身体发火自燃,再自一点灰烬中重生。 但太古毒龙早已绝迹,余清圣也只好另外去找折衷的法子,以火虬配合丹药,姑且一试。但他虽是丹道宗师,手头的丹方尽多,毒方却没多少,研制了好几种毒丹,却都不甚满意。 他本尊已经返回西方魔国,在魔教之中,实力才是根本,他炼就元婴之后,实力虽然还不如诸位姨母,但已经不必受其钳制。此时他已经炼成元婴,再入中洲,便不会如之前那般轻松写意,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中洲玄门大派监视,因此余清圣也不想再入中洲,索性就留在夜摩天宫静修。 余清圣几次入中洲经营,除了药王谷这边的隐秘布置,本尊谈不上多少建树,较为突出的只有两样,一是修复了昔日北邙山的阵法,将幽冥黑莲转入清远门,又命霍一悲打理御鬼宗;二则是控制了阴阳宗的徐若瑜,暗中令其为己所用。 这两种功绩,前者御鬼宗虽然人多,却只是旁门小派,算是下层路线,和当初其母虞明月建立白骨幽冥教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勉强算是一小功;而后者则是根本不能说出去,否则阴阳宗主水镜夫人第一个就要发难! 而其余杂七杂八的消息,他也带回不少,譬如在北俱芦洲时,便发现了北方魔国出手痕迹,也都报给了无生姥姥。当然,被五鬼天王招揽一事,余清圣自然不会傻得说出来。 总体来说,余清圣虽如当初母亲般被选出,进入中洲经营魔道势力,但二十多年来,其实功绩甚微,其中还有部分只能上报无生姥姥知晓,却不能明着摆出来的。因此,这些年来,魔道五宗也几次提出异议,认为余清圣才干不足,要求换人。 不过,余清圣也不在乎这些,只要他在外祖母那里能够敷衍交卷,也就足够。只要无生姥姥认可了,其余魔道五宗纵然不满,也是她去应付摆平,和自己无关。 …… 丹房之中,一座高有三丈的丹炉内火焰熊熊,两个童子正在奋力煽火,一个容貌俏丽的粉衣女修正掐着丹诀,预备最后的收丹。 丹炉一开,一种馥郁的奇香飘满了整间丹房,两个童子都满脸酡红,仿佛喝醉了酒一般,“扑通”睡倒。而粉衣女修全神贯注地掐动法诀,将数十粒碧绿的丹药,都收进了玉瓶之中。 她捻起一枚闻了闻,如雪的颊上顿时泛起一抹桃花色,眼见这一炉丹药品质极佳,少女忍不住面露喜色。 忽然,丹房内多了一个白衣男子,少女一见,忙跪下行礼,脆生生地唤道:“师父!” 来人正是药王谷掌门“古珣”,这粉衣女修则是他门下大徒弟云梦莲,此女在丹道上颇有天赋,虽然资质不算上佳,但有了足够的丹药支持,提升修为,纯化体质,如今也有了筑基圆满的修为。 云梦莲见师父到了,忙献宝地将自己新炼的丹药递给他看,余清圣并不去接,只在她手里瞅了一眼,淡淡道:“又是七宝桃花丹?” 云梦莲低声道:“苏姐姐求我帮忙,总也不能太不给她面子。”这桃花丹是阴阳双修,采补抽添时配合的药物,被师父问起来,云梦莲便有些不大好意思。虽然余清圣只是随口问的一句,也让这女孩儿忍不住遐思纷呈,双颊越发娇艳。 桃花教是近年来流传颇广的一个教派,传授弟子双修调和之法,于收徒上十分随和,无论身份修为如何,只要肯入门,便立刻传授阴阳双修的法门。门人弟子,只要你情我愿,自可双修,只是不许强迫,亦不许掠夺采补,否则视为违反门规,废除修为,赶出门去。 余清圣不置可否,事实上,这桃花教正是阴阳仙姬苏千靥在中洲所立,但故意将魔教那些狠毒霸道的掠夺之法隐去不传,而只取男女□□时,采那一点阴阳之气炼化修为,这些少许损耗,和正常行房无异,并不损及本元,算是一种颇为温和之法。 这世间多的是求路无门的修士,又或是贪恋美色,也有贪求修行捷径,因此,桃花教很快便发展起来,尤其在散修、修真世家、乃至一些中小门派中,都免不了牵连兜答,倒也不出意外。 余清圣并没有暴露“古珣”和本尊之间的关系,而桃花教和药王谷门人的关系,身为掌门的余清圣,一直持以不闻不问的态度——既不支持,也无反对,门人厌恶反感也好,赞同交往也好,都听之任之。 这个时候,阴阳宗内下一任少主之争正是激烈,为此苏千靥已经返回西方魔国,分//身无暇,这中洲的基业便交给了徒弟苏雪打理。 苏雪原是北极宫的弟子,曾被苏千靥胁迫盗得洛书残片,也算立下大功,如今也有筑基圆满的修为,也算颇为得用。云梦莲一开始对桃花教并无好感,但不知苏雪后来用了什么手段,两女居然十分交好起来,姐妹相称。 这一处丹房原本是掌门专用,云梦莲仗着自己身份,私自动用,虽然师父并无责怪之意,她究竟也不大好意思,见师父脸上淡淡的,便乖巧地退了出去。那两个昏迷不醒的煽火童子也被她一并带走。 那尊龙虎丹炉中余温犹存,余清圣伸手一按,便将残余药气驱散,但他却并无炼丹之意,只是站在丹炉边上,沉思起来。 或者,该是出去一趟的时候了。 …… 杨玉楼每次来洞真派探望虞璿,都要盘桓许久,而虞璿也在鼎湖宫专门为她建了一处洞府,令人按时打扫。 这日,虞璿来看她时,杨玉楼正在写信。见虞璿进来,她便将刚写好的书信封起,以一道法术送了出去,起身欢喜地笑道:“我对老爹说,暂不回去,要陪你一起去东海。鱼鱼,你不介意多出一个人吧?” 虞璿道:“我正想说这件事呢!”杨玉楼见她面色,奇道:“怎么了?又有什么变故么?” 虞璿从袖里抽出一方笺纸,“我曾经托少阳派的风师兄打听泾源仙府出世的消息,刚刚就是收到他的传书。他在书信里倒是答应帮忙,但却语焉不详,说此事前后他尽知晓,但信中难以尽述,说是见面之后再去详谈。”却蹙眉不语。 杨玉楼笑嘻嘻道:“那就去呗!难道你还怕一去不回么?” 虞璿白了她一眼,道:“你就会歪解我的意思。”风白羽信中虽然没说明,但从只言片语中,虞璿也看出泾源仙府大有文章,极不简单。而令她头痛的是,风白羽果然不出所料,在信中大包大揽,许诺定要助她取得仙府。 她不是不知道风白羽的心思,对方虽然无暇亲至,但频频来书,心意昭然。虞璿也不是全无感触,但从北国回来之后,便总觉得千头万绪,前路未知。虽然虞璿心意坚定,并不为此犹疑退缩,但在情爱上便实在提不起精神,书信酬答中客气颇多,论亲近反而大不如前。 杨玉楼不知她所想,见她似不大高兴,问道:“怎么?是风白羽在信里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得罪你了么?” 虞璿蹙眉道:“不是得罪我,而是我不愿意他每每为了我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又去得罪人。” 杨玉楼笑道:“天生丽质难自弃,正是女子得意事,何必想那么多。”她抽过虞璿手里的书信,略看了几眼,在手里抖了抖,又还给虞璿,笑问道:“你真的不要么?风白羽我人是没见过,但就这一封书来,可真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没半句甜言蜜语,却让天下女子都忍不住动心,只恨这信不是写给我的。”又道:“你既然怕他得罪人,为他着想,也是动心而不自知呢!” 虞璿噗嗤一笑,岔开话去,道:“你既然如此钦慕我风师兄,待我介绍你们认识,也好遂你的心愿。” 杨玉楼笑道:“见识见识,自然无妨。不过鱼鱼你说这话,可见是不懂情字。”她正色道:“情之所钟,爱极念极,眼里便只能容得一人,既容不下别的人,也换不得第二个人。我瞧这风白羽正是此辈,你说我会不会去讨不自在?有些痴愚之徒,看见有人对心上人情深意重,心生羡慕,便努力追求,指望打动人家之后,便能将这一片深情都照样移到自己身上来,其实这都是镜花水月,缘木求鱼,不懂人心的傻子才会这么做。” 虞璿不愿就此事上多谈,敷衍道:“说的是,那你还要不要跟我一起?” 杨玉楼点头道:“去,当然要去!咱们几时启程?” 虞璿道:“总是这几日。待我再召一个人来,不知你介意不介意。” 杨玉楼奇道:“你是主我是客,我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你还要约谁?尽管约就是了。” 虞璿抿唇笑道:“韩半清。” 第174章 卜筮难成,天为指引 一间只有丈许的石室,中央石台上,银光闪烁,却是一方法阵。在这法阵的九个点上,各自现出一色光芒,宛如虹桥,汇聚中央。在这汇聚点上,一方色泽亮银的法符,正不断旋转。 余清圣神色郑重,口中默念咒文,双手不断变化法印,很快,那法符骤然亮起,银色光辉大盛,仿佛石室中升起了一轮明月。顷刻,生出无数似虚似实的丝线,和石态上法阵相连,内中又有不断符文生灭,循环流转。 只是,这生出的符文不过持续了半柱香功夫,便湮灭无形,而亮起的法阵也重新归于黯淡,法符恢复了龟甲残片的原形,缓缓降落,再没有丝毫动静。 余清圣无可奈何地散去了法诀,知道自己在推算上确实谈不上什么天赋,纵然有洛书残片在手,而苏千靥更是早就将北极宫道术全数献上,但想要凭此占卜未来吉凶,还是力有不逮。 这洛书残片还是他令苏千靥从北极宫盗来,而事后不久,北极宫主苏道河坐化,却不曾指定继承人,很快这北俱芦洲第一大势力便四分五裂,导致北国越发的混乱。 北极宫是天地人三易中“坤易”的传承,而自从北极宫分裂之后,归藏真经却不知遗失何处。虽然余清圣曾许诺将来助她重建北极宫,但失了归藏真经,就算有洛书在手,也很难寻回正统了。 余清圣本来也没打算在卜算一道上钻研,只不过他要修成六翅金蝉真身的第四转,须得寻到一样东西,于是试着卜算一回线索,既然没有成效,他也就不再放在心上,起身出了石室。 石室内简朴狭小,别无他物,外间却是重重宫观楼殿,号为太素宫,里面有许多俊秀的童男童女洒扫服侍。这些童男女却非人类,而是花妖木灵。药王谷中这类年深月久的草木最多,而门中典籍也有记载化形丹的炼制方法,只不过已经数百年无人能够炼制了,余清圣重新开始炼制化形丹之后,便点化了不少这类草木之灵,充作执役侍者。 余清圣到了殿上,便有一位发色淡紫,面容精致,不知什么花妖成精的女童上来,禀报道:“老爷的故人韩仙子昨日前来探望,还在凌霄阁等候,老爷可要请来相见么?” 余清圣微微思忖,便道:“不必麻烦,我自去见她就是。”还是在须弥秘境时,得虞璿默许,韩半清也取走了一部副册,不知记载了什么。而这几年她大部分时日都在炼法炼宝,于药王谷这边,走动得也比先前疏落了很多。 余清圣一边事不关己地想着,韩半清这是得到秘册后心大了,还是移情别恋不再惦记他了,一边施展遁法,到了凌霄阁。 遁光在阁外落下,他一抬头,便看见一个身着淡紫罗衫的窈窕女子翘首而望。韩半清平时都爱穿一身如云似锦的红衣,而淡紫翠绿却是虞璿常着的服色,从背影看去,竟然恍惚便是与妹妹同游北国时,虞璿不耐烦地等他的情景。 余清圣不由心中一软,声调也比平时温和了几分,问道:“你……栖霞,这般行色匆忙,是出了什么事?” 韩半清应声回头,却有些愁眉不展,她袖子里还掖着虞璿发来的飞书,很是为难。 她上一世记忆里,泾源仙府可是大大有名,当时是昆仑、少阳二派联手去取,又惹出一个封印上万年的巨妖,导致陨落了数位元婴修士,而事后二派俱是讳莫若深。她重生之后,便不曾考虑过这泾源仙府,一来信息过少,二者实力也不足,未必能成;但阴差阳错,居然又被虞璿扯了进来,而且看情况,根本不容她拒绝。 韩半清约莫将事情说了,苦笑道:“本来我和她就谈不上什么交情,还因为秦昭之事得罪了她。先前她忽然索要洪泽湖,我便让出。本来以为事情也该了结,此次却忽然又来召命,随意使唤,实在是……” 余清圣不动声色,从她手里接过书信,仔细读过一遍,道:“栖霞,你想得太多了,我并看不出这信有什么折辱之意。听说萧家已经和洞真派结好,你能结交上虞真人为友,也是美事一件。” 韩半清暗想,你不知她先前是怎么恐吓我的,哪有这样的朋友!但又不好直说出来。虞璿这封来信确实没什么趾高气昂,反而温和雅致,口吻如对老友,但韩半清联系前因后果,总怀疑自己已经不知何时上了贼船,越是想不出虞璿会怎样对付她,内心深处越是有种说不出的惴惴。 余清圣将书信还她,顺手在她手腕上一捻便收回,笑道:“别怕,有我呢!”他看见韩半清这有苦说不出的神情,也猜到了大半。毕竟他和虞璿是亲兄妹,对她的行事风格也颇了解。适才试探一下,发现韩半清身上并没有被魔法暗制,心想虞璿果然不屑如此,但又怀疑她的手段不止于此,说不定又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手脚。 韩半清不知他此刻心里想的是别人,得他一语安慰,便感激地回望了一眼,脸色微红,她定了定神,道:“古师兄,此去吉凶未卜,能否送我一瓶玄黄金丹?” 药王谷有混元、玄黄两大神丹,混元丹能补益受损的神魂,玄黄丹可修复肉躯元婴,都是修士梦寐以求的神妙丹药,可以说有了此丹,关键时刻说不定便多出一条性命来。药王谷古方甚多,但炼制手法却颇多失传,亏得余清圣在丹道上极有天赋,不少失传丹药都被他还原出来。只不过这玄黄丹所需材料太过繁复,药王谷也没有多少存货。 听见韩半清索要玄黄丹,余清圣爽快地道:“玄黄丹还剩三十六枚,你拿一半去。我新炼成了混元金丹,但材料难得,只有一炉,赠与贤妹十颗。”他随手从袖里捏出两个玉瓶递过,一边心中颇有些遗憾,韩半清居然没开口请他助拳,自己也不好主动提出。 如今他已经将古珣这具分//身炼成了类似第二元神性质的存在,只要自己言谈举止中不露出破绽,倒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在虞璿面前晃悠了,绝不怕被人察觉二者间的关联。以他本尊目前的情形,不到杀劫开启,难以进入中洲,想要见到妹妹,聊慰相思之苦,也只可能靠这第二元神。 韩半清苦笑道:“你不知道……”接过了玉瓶,犹豫了一下,自袖中取出一方薄册,低声道:“古师兄,这本道书,请你替我收着。若是我回不来了,你……” 余清圣皱起了眉,并不去接这部道书,而是狐疑地瞧着韩半清,“不过是一仙府出世,虞真人请人助拳,又有昆仑、少阳二派真人相助,应当有惊无险才是。贤妹何以惴惴至此?” 当时在须弥秘境中,虞璿第一个到达,又默许韩半清取走副册,三人中也只有她见过所有的道书;余清圣虽然按照自己心意,取走了天魔经,但对副册却也不无觊觎,毕竟“道”只能选择一条,但神通法术自然是越多越好,副册不涉大道,但既然是须弥境中所出,想必也记载了无数神妙法门。 他作为余清圣的本尊,不缺高深魔法,并不惦记别派的法术,但古珣这边却逊色了一筹,药王谷精于医药,对敌神通便不够犀利,而他所修的六翅金蝉法门是天妖之道,堂堂正道掌门,总不可能一和人放对,就变化魔神真身出来,想要增强战力,只能另寻方法。因此,余清圣早早便惦记上了韩半清手里的须弥副册。 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设法从她手中弄来,韩半清却忽然主动将道书送上,余清圣心道:“也不知狡猾丫头给了她什么亏吃,居然怕成这样。”面上却不露半分,纯是一派关切。 韩半清眼圈一红,并不回答,却上前一步,将道书硬塞入他袖中,强笑道:“道书最后两页是上古丹经,我是看不懂,古师兄大概能有些用处。” 她此时心意激荡,本想抱一抱心上人,到底女儿家矜持着没敢如此,只用力握了握余清圣的手,猛然一跺脚,身化一道艳丽长虹,掉头而去。 韩半清心情激荡之下,化虹离去,路上便忍不住伤心落泪,又恨古珣不知她的难处,自己这一去便是永诀也说不定;又摸一摸怀里的珍贵丹药,转而又觉得,将道书托付给此人,也不枉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得耳边一声清朗呼唤,“霞妹且慢!”一道半透明的金光自后急速赶来,余清圣白衣素袍,自光华中现身出来,却是他不知为何居然又追了上来。 韩半清又惊又喜,不知说什么好,余清圣朗朗地道:“左右派中无事,我便随你一起,也好有个照应。”心中却想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苦心孤诣算了许久,不得要领,却险些当面错过了!”韩半清给他的那本副册,最后两页所载的,正是上古烈山氏一脉的医道传承,和他手中的药王遗篇一对照,余清圣顿时明白,自己必得往东海走一遭了。 第175章 五色神光,父债子偿 距离和百药散人约定的时日,还有两月余,虞璿虽然邀约韩半清一道,但在书中却指点她去苏道缘处一起等候,而自己携着杨玉楼去探访风白羽。 从洞真派到少阳派路程不短,寻常金丹修士以遁光赶路,也要数十日不歇不休。杨玉楼借口自己遁光太慢,偷懒要虞璿带她。此刻,她便懒洋洋地坐在宛如透明琉璃罩子的遁光内,又不知从哪里拽出一头三尺高的白色乳虎,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捋毛捏耳拉爪子,这乳虎也乖顺地任她蹂///躏。 虞璿自从发现了太素白莲变化万千的好处,立刻便重用起来,太素白莲一跃成了她随身法宝,连资格老的玲珑塔都要靠后。虞璿的遁法灵活多变,速度虽快,更利于在短距离内战斗,此时算是长途赶路,她便放出太素白莲,化作一道琉璃光罩,隔开九天之上的罡风,驾驭飞遁,大大节省法力。 杨玉楼还是金丹修为,单凭自身法力,还禁受不起九天上罡风的吹拂,即使借助法器护身,也颇为耗费法力,因此极少从九天之上赶路。此时搭载了虞璿的顺风车,十分的悠然自得,这会又从囊中找出一葫芦灵酒,喂给宠物虎仔喝。 忽然,这平稳无比的琉璃光罩骤然一晃,杨玉楼手不稳,酒水全泼在了虎仔身上,而虎仔一抖毛,水珠又溅了她满头满脸。她忙法力一转,将自己打理过来,起身站到了虞璿身边,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敌人?” 虞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道:“不妨事,来人只有一个,不用怕他。”此时,太素白莲化作的光罩之外,尽是五彩晶莹的柔和光色,也不知从何处而来,充斥天地,映照罡云,纤毫毕现。 外间一人冷声道:“阴老贼害我叔父,某家便杀了他的女儿!”随着这一句,外面层层裹叠的五彩光晕骤然大盛,压迫这淡白光罩又摇晃了几下,法力之强,竟然比太阴散人还要浑厚几分。 杨玉楼疑惑地看向虞璿,低声问道:“鱼鱼,外面那厮真的没有认错人吗?”她和虞璿交好,自然知道她只是一人,哪有什么父母兄弟,何况名姓也不符合。 虞璿并不答她,先前轻松神色转而凝重,道:“待会我用瞬剑术将你送出去,这人施展的是大五行灭绝光线。” 杨玉楼失声惊呼,“竟然是大五行灭绝光线?这种道法不是早就失传了么!怎会又有人练成了?!” 修真界最常见的便是五行法术,而传说中五行齐运的道法极致,便是一种叫做大五行灭绝神光的道法,而将大五行灭绝神光修炼到了极致,能凝聚出大五行灭绝光线,号称能切割世间一切、是斩破虚空的至极法门!但迄今为止,从未听说过有人炼成了这门道法。 杨玉楼是白云宗宗主之女,见识非比寻常,闻言顿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一把抓住虞璿的手臂,惊慌道:“你怎会招惹到了这么厉害的敌人……我还有几件法器,拼着毁了抵挡一阵,咱们要走一起走!” 虞璿心道,若真是大五行灭绝光线,还有说法,但外间那人施展的手段,已经超出了大五行灭绝神光的本质,接近于先天五色神光了。世间还有什么法器能抵挡得住? 大五行灭绝神光,和五色神光,看似名称相近,实则有天壤之别。事实上,大五行灭绝神光,也是道门先贤,模拟先天五色神光的性质,推演而成——辰真火,乾焰真火,地极真火,南明离火,三昧真火这五种地煞真火,配合两极元磁罡气炼成。 这五种地煞真火,修成一种便足以横行天下,两极元磁罡气更是善能收摄天下一切五金之物,虞璿自己的阴阳极光钩便是以元磁真光凝练,分化随心,妙用无穷。 大五行灭绝神光修炼之难,天下少有,但先天五色神光,则是根本没有让人修习的□□。前者还在“法”的范畴,后者已经接近“道”的本质。天下间唯一懂得这门神通的,便是混沌初开时秉阴阳二气而生的孔雀明王,妖中巨擘! 五行本是由阴阳变化而来,五色神光,无物不收!正是五行神通的极致,无法可破,唯一可能与之互相克制的,便是空间道法。 五色神光无物不收,将一切物质返本还源,连虚空也能绞碎;而反过来,空间道法也可以克制五行神通。 这般说起来,只怕还真就是她父亲招惹来的仇家。且幸外面那人也未能修成真正的五色神光,和对空间之道略有所得的虞璿,正好就是半斤八两。对方法力雄浑,而虞璿身上法宝众多,倒也不是没有抵挡之力。 虞璿一时也无暇向杨玉楼解释这许多,只匆匆地道:“一起没法跑,分头!”她双手一分,被压缩得越来越小的太素白莲化成的光罩,顿时撕开一条裂缝,而外界不断流动、无孔不入的五彩光晕,顿时狂涌而入。 就在这此进彼退的瞬间,虞璿抓住这一线之机,百花落英剑丸化作的一百零八道剑光,骤然收拢身边,那一团婉若游龙的剑光断续明灭,实则是无数细小的虚空被斩碎后又聚合,以虚空碎片凝聚剑锋,竟将疯狂涌入的五彩光晕逼退,直扑中央的一团彩光。 隐藏在彩光中的那人似早有准备,冷笑一声,五道虹光如龙飞舞,八方横贯,只一招便将来自四面八方的剑芒搅得粉碎,同时催动彩光,再次悍然压下。 只是,虞璿这一招本来就只是为了争取一线时机,好将杨玉楼送出战场,她在空间挪移之道上逊其父阴重玄甚远,对上韩半清这等修为法力俱不如她的,自然能从容禁锁,如挪婴儿;但遇上这种强敌,她也只能借助瞬剑术的虚空挪移之能,裹着杨玉楼冲出这无穷无尽的五彩光禁锁。 但饶是如此,这一百零八朵百花落英子剑,却也被毁得差不多了。虞璿双手一合,一对阴阳极光钩剑光合璧,身剑合一,猛冲硬撼那当头压下的如穹神光,又趁机将太阴戮神刀隐藏在剑光之下,意图暗算一记。 杨玉楼一脱出战场范围,顿时捏碎父亲送她护身的神符,化作一道流光头也不回地去了。她也知道轻重,直接就往最近的少阳派方向疾飞,只希望虞璿能撑到援兵来的时刻。 虞璿先前施展的瞬剑术,不过是为了寻机将杨玉楼送出去,因此剑光分散,此时身剑合一,剑光骤然暴增十倍威力,而阴阳极光飞钩又是元磁凝就,不入五行之列。那一道虚空碎片为锋,凝就的璀璨剑光夭矫如龙,顷刻连斩十余层重叠光幕,顷刻便要冲到面前来。 那隐藏在彩光中之人骤然大喝一声,猛然一口气催出一十六朵栲栳大的光球,立刻弥补了被剑光斩出的破绽,咫尺之间,守御得固若金汤,更将气势推到最高,孕育着接下来的翻天一击! 金红银蓝二色剑光丝毫不缓,毫无花巧地同那一十六团彩光狠狠对撞上去,双方都是杀伐凌厉的强猛道术,但施展出来,却恍如天地间最绝美的物事,金芒银光,无量彩岚,映照得天地间一片明亮,梦幻朦胧。双方甫一接触,一声惊天动地的脆响,炸出无穷无尽的彩色光雨,仿佛流星堕地,美不胜收。 这九天之上,本有无数罡气云团,因法力激烈冲突,引动乾罡大气冲撞,激起无穷无尽的雷霆霹雳,如同潮水般飞快地扩大,声势之强,较之天劫也不遑多让。 虞璿是身与剑合,纵然是鲲鹏妖身,也是抵挡不住这般强大的法力冲撞,虽然她表现出硬打硬撞的战斗模式,却悄悄隐藏了太阴戮神刀作为杀手,早在爆炸一起,便以太素白莲护住自己,向后飞退。饶是如此,九天乾罡雷霆炸起,强光也刺得她双目剧痛,被强大的冲击波推送到百里之外,身躯从剑光中跌落出来,立刻便控制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而对面那团彩光也不好过,同样被引动的乾罡雷霆炸得碎成了一片彩色流光,露出真身来,却是一个俊美得有些柔弱的少年。而就在同时,那被炸散的彩光中,一道微不可见的淡银光色骤然分出,无声无息地就要往那俊美少年脖颈上轻轻一绕。 太阴戮神刀! 这少年正是孔雀明王的侄子,亦是一头修行数千年的大妖,妖魔虽然不许擅入中洲,必有玄门修士干涉,但九天之上的罡气云团,却不在其内。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越是法力高强之士,战斗起来,大多挑选在九天罡云之外,方便下手,免得打碎山河,殃及许多。 孔雀明王的侄子不知从哪里打听得阴重玄有一个人//妖混血的女儿流落在中洲,本来他身为渡过了三重天劫的妖身,也无法公然进入中洲,但却听说此女即将来东海,于是想着可以打打擦边球,哪知对方却走了九天之上的云路,正中他下怀,按耐不住,中途劫杀。 本来放走了一个女子,他也不甚在意,自恃必能在援兵来之前击杀此女,凭着他快绝天下的速度,也无人追得上。哪知短短交手,竟然未占得多少便宜,不过是毁去了对方一套飞剑而已。 他正要再度出手,一鼓作气击杀虞璿,但太阴戮神刀无声无息地杀出,这少年立知上当,此时寒气扑面,已经来不及再动用法术抵御,他大吼一声,张口喷出一颗七彩玲珑丹丸,抵挡了太阴戮神刀这绝杀的一记。 这丹丸却是他祭炼多年的天妖内丹,厉害无比,虽然一方有备而来,一方却匆忙应敌,一撞之下,居然也逼得太阴戮神刀这件真形级数的飞剑倒退数里,而这少年也同虞璿先前一般,一口鲜血喷出,精神立刻萎靡下来,他也不再出手,只是恶狠狠地盯着虞璿,仿佛要一口将她吞了。 虞璿一招手,太阴戮神刀便乖乖飞回,落在她左手。虞璿肩膀一摇,一座璎珞垂珠的八角玲珑琉璃小塔便飞起,在头顶不断盘旋,垂落金光护身,而太素白莲也化作一方白玉印玺,被虞璿以手掌托住。此时她金光护体,白莲托足,仙音阵阵,紫气萦绕,也不主动出手,只是冷冷瞧着那妖族少年。 那柔弱俊美的少年猛然长啸一声,化作一头凶恶无匹的巨大飞禽,身长百丈,斑斓两翅,上有妖文,七色尾羽,如虹横贯,中间一张清秀俊美的人面,两旁又各自分布四个羽冠红喙的鸟首,尽显上古妖禽凶戾之威! 这妖族少年竟是一头九头鸟!此是上古妖神之种,又名九凤,鬼车,姑获鸟。 虞璿倒吸一扣凉气,却也凛然不惧,只扣指一弹,掌中剑音如吟,却引而不发;这头鬼车死命盯了她一眼,直接便掉头而去,双翅扇动,顷刻便消失在天边,居然连一句狠话也没放,说走就走! 第176章 七宝金幢,万毒之体 那头鬼车一飞走,虞璿也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周身筋骨如酥,竟然有些站立不稳,玲珑塔连忙飞下来,接住虞璿,而太‘阴’戮神刀的器灵也跳了出来,围着叫嚷着急。。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w. 。 玲珑道人将虞璿抱在怀里,这器灵连连出声安慰道:“不妨事的,是你身剑合一,又强行施展瞬剑术,虽然威力强猛,但‘肉’身毕竟比不得法宝躯壳,受不起连续挪移虚空的压力,一时脱了力,没有伤及本源。” 虞璿喘了一口气,又咳嗽两声,笑道:“用剑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给人从剑光中直接拍了出来。” 虽然法力深厚与否,并不直接等同于战斗力,但论起法力雄厚,人族修士到底不能与天妖相比。她一身法力比起普通元婴修士自然远远胜出,但较之这些动辄修炼数千年乃至万年的凶妖,反而成了弱项。 但若是她将空间神通修炼到‘精’深处,悟透虚实之道,对方就算法力再强,也沾不到她半片衣角。绝不会如今日这般,被人“以力破巧”,以致吃亏。 虞璿回想了一下,吩咐太‘阴’戮神刀道:“我的百‘花’落英剑丸都被那厮损毁了,你帮我找找,还有没有残骸。好歹是我师父赐下的第一件法器,有纪念意义。”太‘阴’戮神刀答应一声,化作一线银光去了。 玲珑道人提议道:“不如到我那里去恢复一下,我身躯里藏着海量元气,凭你伤成什么样,都够用了。” 虞璿道:“不用着急,不过是内腑略受了点挤压,什么时候回复都行。我们先去找小楼,不知道她急成什么样子呢!” 玲珑道人答应一声,依旧抱了她,自九天罡气中飞下来,太‘阴’戮神刀见状,也化作一道银线,投了过来,嘤嘤地表示,那种垃圾飞剑从九天上掉下来,与罡气摩擦,残骸早就焚烧殆尽了,这种命令是强宝所难…… 玲珑道人是以器灵真身显‘露’,以法力护住主人,而不是直接吞入腹中,便放缓了飞遁速度,又不断给虞璿灌注元气,让她自行疗伤。过不多久,却见东面一前一后两道流光急速赶来,便有一个本来温润、此刻却透着焦急的声音喝道:“前方道友还请放下你手中‘女’子,否则便是与我少阳派为敌。” 来者说话时还在天际,但每吐出一个字,便近了一分,速度之快,匪夷所思,直到无量星光如‘潮’水般席卷而至,才听得后面雷音隆隆,渐次传来,竟然也是剑遁,只是这速度已经远远超越了普通的剑气雷音,听起来就如同那撕裂大气的滚滚雷音,是紧紧追着剑光后面而来。 玲珑道人想也不想,回喝一声道:“老夫生平天下,最不怕的就是敌人,凭你也敢对我呼来喝去……咦?” 虞璿微微怒道:“玲珑,你就会给我找麻烦!难道你不认识人家么!”却是在北邙山时,这玲珑塔自动跟随,风白羽陪了她几日,两人才分开。 玲珑道人讪讪道:“那时候我连你都还不曾认主,哪里去记得不相干的外人……”将金光一垂,抵挡住了席卷而来的无量星光,又冲着外间高叫道:“兀那小子不要动手,老夫是自己人!” 风白羽已经将本命剑器紫微星袍,祭炼到九阶大圆满,这件少阳派中排名第一的剑器,虽然尚未渡过天劫,生就真灵,还不是法宝,威力却已经非同小可。此刻便幻化成无量星海,护着中间一人,重瞳朱纹,冠冕帝袍,仙绶‘玉’带,身后又有九道星光凝成的巨剑如虹,头顶星光凝成三个圈子,里面飞出无数星神天兵,动作之间,皆洒下无穷星光,‘逼’得金光节节后退。 这紫微星袍,实是将星光道法运用到了极致,若非风白羽法力还不足,而这件法器也未臻至法宝境界,只怕对上真形级数的玲珑塔,也敢放对。 风白羽闻言,将星光略收,却仍然化作一道光幕,将前后上下都拦住封死,喝道:“道友既说是自己人,为何不肯通名?” 玲珑道人外形是一个秀美高挑,宛若‘女’子的青年道士,风白羽虽然‘性’情温雅,但任是什么‘性’格的男子,亲眼见心上人被别的男子抱在怀里,也是眼中冒火,只是刚才‘交’手发现对方法力在自己之上,又怕伤了虞璿,也不敢造次。 虞璿瞪了这无事生非的玲珑道人一眼,玲珑道人嘿嘿两声,重新化作一座剔透琉璃小塔,飞上虞璿头顶,不住盘旋,洒落点点金‘花’紫气护住她。 风白羽也将紫微星袍一收,还未及说话,在他后面的那道遁光也赶了过来,却是一个眉目清秀、肌肤白嫩的童子,这童子上下打量了虞璿一回,又瞄了一眼她头上的太素白‘玉’簪,笑着点头道:“好资质,好福缘,好眼光!”最后一句,却是回头对风白羽说的。 风白羽脸‘色’微红,向虞璿道:“这是本派的七宝前辈。” 这童子呵呵大笑,道:“羽儿,你这样说人家如何明白?我就是七宝金幢,清虚道人飞升之后,我便帮他看护着些徒子徒孙。” 清虚道人乃是少阳派祖师,亦是万载之前的人物,而七宝金幢也是有名的幻神级数法宝,就是少阳、昆仑这些万年大派,似这等级数的法宝,也只有一两件而已。 七宝金幢成灵年头极早,较之玲珑塔、太‘阴’戮神刀等法宝,虽然学得人情,但还有些照本宣科的呆板,这七宝童子一应言行举止,却都宛如真人,眉梢眼角都挑透了人情,喜怒哀乐和常人无异,丝毫看不出是法宝真灵。 虞璿躬身给这件法宝见礼,七宝童子摆手让她免礼,又笑问道:“贤侄‘女’是做什么惹上了那头鬼车?这头小鸟儿也还罢了,但他背后那头孔雀,却是宇内七妖之一,不大好惹。” 这话却让虞璿不好接,好在七宝童子也并非是在问她,只是随口一说,又笑道:“好在有惊无险,贤侄‘女’且放心在少阳派住下,谅那头鸟儿也不敢来撒野。”又向风白羽道:“总算放心了?好生招待你的小朋友,我老人家就先回去了。” 虞璿心道,似这等法宝,‘门’派中都如长辈般供着,只有‘门’派发生大事时,才能小心地请出来相助。风白羽为了这点‘私’人小事,居然就能请动七宝金幢白跑一趟,这是怎样一种大得离谱的面子啊! 七宝童子化作一道金光走了,风白羽忙道:“你先随我回去疗伤,别的以后再说!”不由分说,星光一卷,将虞璿护住,一声霹雳,也走得无影无踪。 …… 余清圣跟着韩半清,按照虞璿书中指点,先和苏道缘相见。余清圣不知他以为遗失的三易之一的《归藏真经》正在此人手中,而苏道缘也不知面前这清俊脱俗的少年便是害得北极宫四分五裂的罪魁祸首之一。 苏道缘虽然是元婴修士,但这二人一是虞璿来书邀来,一是一派之掌,见了面,互相都是客客气气,也算相处颇为和谐。 余清圣住得几日,自然而然便问起那发起此事的百‘药’散人苏木,趁机请苏道缘替他引见,希望探讨一番丹道。余清圣虽然钻研丹道的年头不多,但他本来天赋极高,而其父古元留下的笔记也非同小可,几番攀谈下来,互相都觉得受益匪浅。 当下修真界流传的丹道,其实是上古医道的一部分,又‘混’合了炼器之道发展而成。上古医道的巅峰,莫过于烈山真人,此人认为无论风雪雨‘露’,草木金石皆可入‘药’,用对了便是‘药’,用错了便是毒,调理人体机能,使之平衡向上便是‘药’,令其毁坏紊‘乱’的便是毒。又按照寒热地域环境,将医道手段,分为砭石、毒‘药’、炙焫、微针、导引按跷五种;从人体而论,便是以四季‘阴’阳合人体五行,以躯体为小周天,以周天为大躯体,当真是将“天人合一”阐发到了极致,说是医“道”,半点也不夸张。 当今的丹道,也不过是医道中的毒‘药’为主流,顶多是制‘药’配‘药’的手段上研究,掺合进了炼器之术,微针还略存一些,其余便大多失传,连皮‘毛’也不剩多少了。 余清圣的‘药’王谷一脉,和百‘药’散人的道统有些相近之处,算起来‘药’王谷传承更多一些,只是流传万年来,杂学旁收,道统更加驳杂;而百‘药’散人更近于上古传承,只是太少,且‘精’于用毒,偏偏和各家各派的所学都不相同,勉强结成了元婴,竟然找不出更进一步的法子,哪怕肯拉下老脸拜入其他‘门’派,也不可能将一身道法都废掉重来。 他不知哪里得知,泾源仙府中可能藏有烈山真人道统,于是死马当活马医,视为救命稻草。苏木这些时日和余清圣谈的投契,加上同道者实在是太少,说给别人听也没用,于是便将这些秘辛都一一告诉了他。 余清圣听他诉苦了几日,这一日又听见苏木唉声叹气,他灵机一动,信口道:“苏道兄,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虽说金丹一成再无悔改,但我师‘门’之中,记载有一种万毒之体,只要修炼成功,自然一切都不成问题。” 苏木如闻纶音,忙问道:“我似乎也听说过这万毒之体的说法,愿闻其详。” 余清圣只在副册中稍微看过这种提法,那书册中也并未记载什么万毒之体的炼法,不过是他随口胡扯而来。余清圣煞有介事地道:“先前我们曾说,世间五行之物,皆可入‘药’,这万毒之体,便是按照肝木、脾土、肺金、肾水,各自引一种毒气,藏于四脏之中,另封闭六腑,使毒气不能宣泄,以心火引动‘胸’中五气炼成毒丹,再通过三焦控制全身毒素,满溢虚补,使之平衡。” 苏木也是‘精’通医毒的大家,闻言一想,也觉大有道理,“如此体毒平衡,确实能保住‘性’命,但这只是勉强控制住不死,应当不是真正的万毒之体吧?” 余清圣一拍手掌,笑道:“苏道兄果然了得,这种手段,百日之内在脏腑内炼成毒丹,毒素达到极限,自然要死;但却另用‘药’材洗练全身,褪去死皮,死而复生,便可得万毒之体。” 余清圣是信口胡诌,苏木却信以为真,若只是稍通医道之人,自然嗤之以鼻,绝不会相信这种匪夷所思的修炼法子,但苏木却在医毒上造诣极高,因在一个领域研究越深,越是觉得包含深广,而自己所知越少,因此对余清圣的话深信不疑,拜下道:“若是古兄能赐我此方,便是我再生父母,恩情不敢或忘。” 余清圣哪有什么万毒之体的炼方,但脸上却丝毫不‘露’,笑道:“好说好说,这方子在我派收藏许久,之前一直被人当作废方。若不是今日和苏道兄一番长谈,小弟也想不起这回事来。不过,到底此方并无前人修过的例子,未免风险过大,不如先取得烈山道统,也好多些把握。” 苏木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便道:“若能侥幸取得烈山遗篇,还请古掌‘门’收留贫道,两边道统合一光大,也算不负师恩。” 第177章 上元八景,无上仙宫 一道金光自天际飞来,在虚空一处稍稍折转,便消失无踪。,最新章节访问:. 。 而与此同时,七宝童子在另一处虚空中现身出来,这一方天地共分为九层,竟然也是一处‘洞’天。这‘洞’天的第一层是无穷无尽的大海,内有无数癸水‘精’英凝成的海兽,翻‘波’跳跃;第二层则是连绵不绝的峰峦山谷,笼烟叠翠;依次往上,每一层的景致都是不同,山水木石,飞鸟走兽,都是雄厚无比的元气凝成,并非生灵。最上一层,则是一片‘混’沌寂静,仔细看去,还有丝丝玄黄之气,若隐若现。 七宝童子将身一摇,化作一座垂珠璎珞的七层金幢,一直飞上第八层天,这一层却是无穷星海,浩瀚无边,内中有七道宝光,格外璀璨夺目。 七宝童子刚刚立住,一道宝光忽然自无穷星海中冲起,一个柔和的声音问道:“七宝道兄,你为何忽然回来了?可是少阳派中出了什么事?” 随着这一声询问,星海中星光翻腾,渐渐凝聚出一个‘女’子身形,纤袅婀娜,一头青丝长可委地,竟然也是一位幻神级数的法宝器灵。 七宝童子道:“我今日帮了风小子一个忙,哪知却看见了太素白莲,就赶回来告诉你们一声。” 这星光凝体的器灵柔柔地道:“先天五莲是劫运至宝,这时候出世,本来也没什么稀奇。” 七宝童子摇头道:“若只是如此,我又何必跑这一趟?祝融神宫即将出世,风小子想要拿去做人情,我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便应了他。今天一看,他赶着献殷勤的,竟然就是太素白莲这一任的主人。” 星光凝体的器灵默然,道:“虽然有些凑巧,但天柱已折,祝融神宫便是无根之木,出不出世,归谁所有,和我们毫不相干。倒是道兄既然选定了风白羽来做这上元八景之主,便不该太过纵容,应当管束他多多上进。” 七宝童子应道:“我自有分寸。风小子也极知道努力,渡过天劫不成问题,紫微星袍的祭炼也一切顺利,你们不要催促——岂有身为法宝,还会焦躁着急的道理?” 这星光凝体的器灵微微福身,道:“七宝道兄说的是,但这上元八景‘洞’天,缺少了玄都仙府,我等便不得不镇守在此,不能擅离,只有七宝道兄能够自由来去。还望道兄多多上心,早日寻回玄都五府,我等兄弟姐妹也能有脱去本壳、得道成功之日。” 七宝童子肃然道:“离垢妹子放心,这是大事,不须提醒,我也断无轻慢之理。” 离垢‘玉’钟的器灵冲着七宝童子微微施礼,凝聚身躯的星光点点散去,依旧是无穷星海中,似近似远的一道宝光,而另外六道宝光,依旧微微吞吐,凝聚如柱,岿然不动。 …… 风白羽走的是剑修中器修的路子,炼就紫微星袍为本命剑器,这紫微星袍号称天下第一剑器,其炼制之繁复艰难,无以言表。因炼制这件法器之故,风白羽在修为进展上,便稍稍吃亏,好在近些时日,也总算是凝成了元婴。再次见到虞璿时,便不至于气短低头。 他在这件剑器上费了无穷心思,更是在寻找炼制材料星辰真火的时候,巧遇虞璿,同游北海。因此,在风白羽心目中,这套紫微星袍,已经不仅仅是一件法器,而是同自己,还有虞璿,都大有渊源意义。 虞璿被他以星光一卷,便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无穷星海,托起一座云雾缭绕的巍峨天宫,珊瑚珠‘玉’,极尽华丽,又有无数天兵天将,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分立两侧;一对对仙‘女’宫娥,捧镜持扇,列队而迎,山呼叩拜,齐声道:“臣等恭迎摇光娘娘仙驾!” 虞璿许久不见风白羽,却想不到他忽然‘弄’这‘花’头,顿时逗得笑不可仰,却见风白羽素衣星冠,自殿上踱了出来,顽皮地一眨眼,笑道:“摇光娘娘,在下这星辰天宫,比你那仙阙月宫如何?” 虞璿笑道:“臣妾那是简陋玩意,如何比得上白羽陛下的‘精’妙华彩。” 当日二人相识情景,虞璿以幻术玩了一出“月仙下界”,风白羽一直记在心里,此番也还以天宫胜景,不过是博佳人一粲,但听得虞璿也笑答“臣妾”时,他不觉微微脸红,想要就这气氛再回一句,却又心慌耳热,一时间居然舌头打结,想不出该说什么好。 虞璿却已经走了过来,左右看看,笑道:“有趣,有趣!” 风白羽咳嗽一声,道:“你若喜欢,以后我照样也修建一座星宫,请你来住。” 虞璿回头笑道:“真个建造出一座仙宫,再养上一群仙子仙姬,每日轻歌曼舞,也只是寻常生涯,也就不稀罕了。风大公子,你说是不是?” 风白羽微微失望,不过到底也有心理准备,一挥收了这星幻之术,道:“只顾玩笑,反而耽搁了看你的伤势。我派的碧罗丹还算不错,你瞧瞧有没有用。” 虞璿接了他递过来的一方小匣,却是万年冰魄制成,入手寒凉。虞璿‘摸’了‘摸’匣,笑道:“碧罗丹还不知如何,单这匣子,就足够让人抢破头了。”又道:“恰好我的百‘花’落英剑丸毁了,不如把这匣子让我拆了,炼制一对冰魄寒光剑。” 风白羽摇头叹气道:“不过是一个盛东西的匣子,也值得取笑?丹‘药’拿去,匣子须得还我,绝不给你笑话我买椟还珠的机会。” 虞璿噗嗤一笑,道:“风师兄几时变得小气了?” 风白羽好整以暇地道:“我那里恰存有一套冰魄寒光剑胚……” 两人相视一笑,虞璿揭开冰匣,拈起一枚碧绿丹丸吞下,略调息了片刻,如‘玉’颊上便多了几分血‘色’。她将剩下的丹‘药’还给风白羽,风白羽笑道:“拿去罢,本就是打算送给你的。” 虞璿笑道:“待我也回你一件用得着的东西。”给玲珑塔发了一道心念,玲珑塔飞了出来,在空中蹦了几蹦,似乎极不情愿地吐出一颗鹅蛋大小,圆坨坨、光溜溜的‘乳’白珠子。 虞璿捏住那枚珠子,递给风白羽,玲珑塔在上面气呼呼地叫道:“便宜你小子了!老夫辛辛苦苦凝练的元气舍利,一枚就能抵得你十年苦修!” 风白羽抬头看去,见那琉璃小塔满空‘乱’飞,十分巧妙地表达出不舍、愤怒、委屈、‘肉’痛等种种情绪来,不觉好笑,“那就多谢道友厚赐了!”玲珑塔不忿地回叫道:“不是主人有命,老夫才不给!你不要开口,老夫懒得同你说话!” 虞璿抬手一抓,不由分说地将玲珑塔收了起来,一边向风白羽抱怨道:“一样都是法宝器灵,七宝前辈就多么通情达理;我家的这只,不但惹是生非,还吝啬小气。”玲珑塔还要在她识海中叫嚷分辩,被虞璿喝止了。 风白羽笑道:“我记得你还有一副溪山行旅图,后来祭炼成功了吗?” 虞璿也笑道:“被我拿去做了抵押,换了这座玲珑塔回来。”她也深觉的诧异,自家手头的几样法宝,似乎‘性’情上都有些‘毛’病,溪山行旅图冲动呱噪,玲珑塔好大喜功,太‘阴’戮神刀贪功推责,就没一个靠谱些的。 在紫微星袍之内,两人随意闲谈,实则风驰电掣,顷刻便到了风白羽所居的青玙谷,这青玙谷距离少阳派还有一段距离,乃是一座半‘洞’天,介于虚实之间,常人若无指引,绝寻不到此间‘门’户。 这青玙谷中,繁‘花’似锦,古木参天,极是清幽。风白羽一边领着虞璿往里走,一边伸手在旁边一株檀木上一敲,这古木砰地一声,化作一个紫衣童子,风白羽随口吩咐道:“去派中告知杨仙子,说摇光已经安全无事,让她放心。” 虞璿奇道:“小楼不在这里吗?” 风白羽笑道:“这是我的‘洞’府,少阳派还远着呢!你稍微休息些时,容我将信中未尽之事一一说知,讲述明白了,再去见杨家姑娘。” 虞璿闻言,立解其意,知道是有些话不适合当着杨‘玉’楼的面说起来,只是她仍然蹙眉,道:“风师兄,你答我一句实话,到底是贵派那一位师兄所求,却碍着你的面子让了给我?实不相瞒,我虽有派外开府的念头,但到底东海也太远了些,我也不一定就非要这座‘洞’府。信中言犹未尽,以至于引起你的误会,倒是我的不是了。” 风白羽温和地一笑,“摇光妹子不要着急,你虽然知道泾源仙府出世,却不知这仙府其实只是一座仙宫的残骸,更是上古时期,五大无上仙宫之一的祝融神宫。” ‘洞’真派底蕴不如少阳派,而虞璿对修真界的历史也远不如风白羽得知的详细,闻言便不多言,只静听风白羽娓娓道来,“五大无上仙宫皆是‘洞’天,乃是玄都紫府,‘玉’京金阙,蓬莱剑阁,须弥宝国,大日天宫。而记载中的祝融神宫,赤帝阙等,也都是大日天宫的别称。” 第178章 五大洞天,人员齐聚 五大洞天形成的时间有先有后,个个神秘莫测,传说中得其一便可证纯阳,成就飞升大道。但五大洞天都无法凭着法力强占,除非得到洞天本身认可,否则纵然进去了,也是空手而归。 一方世界,都有着所谓的“天意”,也就是世界本身的泛意识,并不能具体到个人某事,但却有着倾向。半洞天并无这等性质,而大神通者开辟的洞天,也只是带着开辟者的个人烙印而已,并不能形成泛意识。唯有这五大洞天,与众不同,某种程度上,已经十分接近于主世界,而和主世界又有着千丝百缕的微妙关联。若无机缘,根本无法见到这五大洞天。 前番虞璿受无生姥姥指点进入的须弥小界,其前身便是须弥宝国,只是后来经受了一场变乱,才变成了这般模样,也因此成为了五大洞天中比较容易被人接触到的一个,但仍然具备这种半独立自主的性质。 而自从虞璿获得了须弥境的承认,取走了气运之宝,拥有部分权限,并将其封闭之后,除非她愿意,否则也没人再能寻到了。 上一次大劫中,玄门、魔道、妖族彼此打得天崩地裂,山河破碎,乃至天柱折断,大日天宫竟被打碎。大日天宫一碎,其余四大洞天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也被切断,蓬莱剑阁同玉京金阙都不知飘去了哪里。 唯有玄都紫府,万载之前便被清虚道人所得,一直留在少阳派,但他直到飞升,也不曾将这秘密告知后人。而自从千载之前,玄都紫府也遭了一场变故,除了七宝金幢,其余八件法宝都不得不留在上元八景洞天内。 少阳派乃是器修大派,历年来积攒的法宝也有数十件,可谓是六派中身家第一富庶,但大多也是虚灵级数的法宝,真形级数的只有七八件,而少阳派绝大部分弟子,都以为七宝金幢便是本派唯一的幻神级数法宝。 就连少阳派的掌门,也只知道本派曾经有过好几件幻神级数的法宝,后来除了七宝金幢,其余的都各自离散了——却并不知道是因为玄都仙宫遗失,上元八景洞天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若无这些法宝坐镇,这一方洞天便会崩散,再也无法复原。 风白羽的师父是和掌门同辈的一位长老,修为也是元婴三重境,但在同辈中法力却不算最强的一个,且渡劫时,本命法器也未能凝出真识,器修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再想将本命法器温养成法宝,便要耗去无穷时光。毕竟就算是器修,法宝也是稀罕玩意儿,元婴大成却没得一件法宝傍身的修士,大有人在。 风白羽的师承背景虽然也颇硬朗,但在派中也不算顶尖,他之所以在门派中地位超然,原因便是入门不久后,便得到了七宝金幢的赏识。 七宝金幢虽然只是一件法宝,平时并不管事。但法宝本就是斗法所用,一件幻神级数的法宝,法力比得上元婴大成的修士,战斗力还要妥妥地超过几分。而七宝金幢更是杀伐至宝中的翘楚,被清虚道人祭炼数千年,已经接近纯阳级数。虽然少阳派还有两位静修的化神老祖,但真个放对起来,也未必就能稳斗得过这件法宝。因此,少阳派上上下下,都将这件法宝,当作长辈供起来,极为尊敬。 有了这件法宝撑腰,便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也未必能压得过风白羽一头;而除此之外,七宝金幢也是明言,风白羽不得参与未来的掌门之选,却是怕他分心,耽搁了正经修为。 因为这个缘故,在少阳派中,几乎没有人愿意没事去得罪风白羽,都尽量与之交好,而他本来性子也温润,少了这些未来的利益牵扯,在门中的人缘更好。 风白羽将自己所知,有关的五大洞天的消息,都一一同虞璿讲了,又叮嘱她道:“这些在门派中并无记载,都是七宝前辈告诉我的,因涉及到许多上古秘辛,七宝前辈不许我外传。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可不要告诉别人。”却丝毫没想到他告诉虞璿,已经算是“外传”了。 虞璿道:“我当然不说。”她也猜到,自己所得的须弥小界,多半便是须弥宝国。因见风白羽待她十分交心,一时感动,险些将须弥宝国的事情吐露出来,不过想起这事件里涉及自家黑历史过多,于是打住不提,只是望着风白羽,认真地点了点头。 风白羽愣了愣神,低下头来,笑道:“大日天宫最多只剩下十分之一的残骸,本来也不该出现在东海,估摸着应当还转过一次手。昆仑派的人说是泾源仙府么?我隐约记得有这个名字,应当是千载之前的人物,具体的就不大清楚了。” 虞璿一只手托了腮,思索了好一会,道:“我知道了。”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心道若是这五大洞天当真有些联系,自己得到了须弥小界的气运,却不知能不能对收服这祝融神宫有所帮助。 不过,就算不能,也不急于一时。 风白羽有些遗憾道:“可惜我届时却不能与你同去。”少阳派中想要谋求仙府的,是一位姓朱的师兄,已经晋入元婴多年,但一直未能度过第一次天劫,风白羽以几样渡劫之物交换他退却。不过,暗地里达成交易是一回事,派中不少人知道这位朱师兄打算谋求仙府,纵然他届时故意不去,风白羽身为师弟,也不大好堂而皇之地去帮外人取宝。 虞璿倒也不在意风白羽不能陪她一起,想了一想,道:“你若有心,就帮我看着昆仑派想做什么,左临意非要来给我帮忙,换我配合他们擒拿凌岳,不过,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风白羽早在信中得知了虞璿同凌岳斗剑一事,他偏头想了一想,便道:“岳万殊固然当年得罪人甚多,但还是昆仑派家事,左临意这要求太也无理,回头自有我去分说,你不应他就是了。” …… 这日已经是正月初五,苏道缘已经接到虞璿发来讯息,说是午时即到。此时,苏道缘、苏木、樊千成、余清圣和韩半清五人,便在后山崖顶的亭中喝茶闲谈等候,而许青凤则一早便托辞有事,躲回了昆仑派。 将至午时,天际三道遁光飞来,中央一道遁光素白如雪,最为朴素,左边则是一道直冲苍穹的青蓝霹雳,遁光未至而先声夺人;最右边则是华丽无比的一道彩虹,色泽明艳,在空中拉起长长的彗尾。 苏道缘率先起身,眼望天际,道:“虞真人到了。” 余清圣也顺着望过去,他此刻的身份是古珣,自然不能对虞璿露出半点热切之意,因此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问道:“除了虞真人,还有两位是谁?” 苏道缘道:“白云宗的杨仙子也一起,另外一位不知是谁。” 那三道遁光都来得极快,顷刻便到崖上落下,除了虞璿和杨玉楼,另一位却是左临意,他却是孤身一人,并未带着弟弟一起。虞璿虽很不愿意他加入进来,但也不能把人赶走,和杨玉楼在半途上撞见左临意,也只得同行。 众人相见,有互相认识的,也有只听过名字,不曾见面的,更有素不相识的。苏道缘忝为地主,便起身为大家介绍。 虞璿一早便看见了“古珣”,听说他是陪着韩半清来的,便抿着唇微笑了一下。余清圣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韩半清却是微微脸红,向虞璿道:“小女自作主张,邀约了古掌门助拳,还请虞真人不要见怪。” 杨玉楼格格轻笑,道:“怎会见怪?奴家早就听说古道兄之名,只恨无缘见面,今日见面更胜闻名,可真是羡慕韩家妹子得紧呢!”余清圣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只当没有听见杨玉楼调戏他。有虞璿在座,韩半清便不知不觉矮一头,虽然气闷,也只得打起精神,和杨玉楼东一句西一句地推来挡去打太极。 座中左临意和樊千成都是闷葫芦,苏道缘见虞璿抿唇微笑,便挪了过来,小声说起这些时日所做的准备。 左临意道:“关于这泾源仙府,我派前辈笔记中有些记载,乃是一座上古火府。贫道有一件冰魄寒光镜,最能克制丙火,届时应当用得上。” 苏木也道:“前些时古兄和我一道,在东海冷云涡钓了九条红玉虬,炼制了一炉蛟王丹,可避火毒。” 这座中九人,虞璿、左临意、苏道缘、苏木、樊千成这五位是元婴修士,其余三人却还是金丹修士,其中又以杨玉楼修为最低,余清圣同韩半清都是金丹顶峰,距离元婴只有一线之隔。 先前杨玉楼扯着余、韩二人取笑,余清圣早就不耐烦,此时听到苏木提起他,便自袖中取出一匣丹药,推到桌上。打开来看,却是九颗龙眼大的赤红珠子,晶莹剔透,透着一股熏然欲醉的奇香。 余清圣淡淡道:“蛟王丹无需服用,佩戴在身边即可,不可与寒性法宝同用。” 左临意闻言,也不恼怒,只道:“既然有更对症的宝物,贫道那冰魄寒光镜,却也不必拿出来了。” 余清圣虚虚拱手,道:“不敢,只是些取巧的小术。破解阵法禁制,还是看真人手段,似在下这等,就只能追随附骥,摇旗呐喊了。” 杨玉楼悄悄拉了虞璿衣袖一下,在她耳边道:“这个古珣果然只有一张脸能看,脾气这么糟糕,好好一句话也给他说得成了嘲讽,哪里有风师兄温柔体贴,也不知道韩丫头怎么忍他的。” 她说是悄悄话,但在座诸人都是修士,耳聪目明,岂有听不见之理。余清圣目无表情,却在听见“风师兄”时眼皮轻微地跳了一下,韩半清闻言也是皱眉,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微露歉疚之色。 虞璿忍不住一抿唇,虽然未笑,颊上也现出个小小酒涡,回身在杨玉楼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杨玉楼格格娇笑,倚在虞璿身边小声嘀咕,又不时去打量余清圣,旁若无人。 她也是想得开,知道自己在诸人中法力最低,禁制奇门阵法生克也一概不懂,破禁取宝都轮不到她上,诸人怎么商议,她也不放在心上,坚持将“路过游玩看稀奇”进行到底。 第179章 地肺毒煞,火魈阻路 ( )这日正是正月初六,据左临意所言,他门中有一位前辈,曾经寻找过这泾源仙府,根据其人留下笔记,这泾源仙府乃是上古时号称“药皇”的烈山氏的洞府遗址,和苏木所得到的消息一对照,果然不差。 当时,昆仑派的那位前辈只是元婴修为,只身闯入洞府第三层,便因为法力不济,只得退出,后来也未能再有机会取得。因此,这笔记上也只记载了前三层的种种事项,再要往后,便只能靠自己了。 左临意很是洒脱地将这笔记传阅在座诸人,苏木惭愧道:“贫道在这地穴附近守了好几年,推算那地火煞气的消退时辰,又尽力寻找克制的宝物,以为准备做得十足。现在看来,还不足前人所载的十分之一。” 虞璿也看了那笔记,却是一张妖兽之皮,沾了血迹写成,如今时隔久远,兽皮上的血迹早已枯黑。当时记录得甚是草草,但笔意纵横间,仍然予人一种几乎要破纸而出的凛冽。 她抖了抖这笔记,笑问道:“左道兄,贵派真不愧大派之名,这位前辈想来也是一位极出色的人物了?不知可有其他事迹?” 左临意道:“这位长老姓朱,是一个改投过来的别派客卿,却见多识广。本藏书阁中,倒是留下他不少手迹。” 昆仑派的规矩,是唯有渡过了天劫的修士陨落,门中才会专门派人护送魂魄转世,将来重新引回山门;其余以下的,那有靠山的还好说,没有的则只能听天由命了。这位朱长老是数千年前的人物,早已湮灭无闻。在左临意想来,应该是一直未能渡过天劫,最后泯然众人不知所踪。 不过这昆仑派内部的规矩,他也并不需要同虞璿说知,因此只是草草一句带过。 众人议定了行止,次日,便往仙府所在而去。九道遁光缤纷辉映,先后在一处火山口上落下,此地距离东海已经不远,遥遥看去,可见波涛白浪,天海一色。 这座火山极高,足有数千丈,从下方看,已是半截入云,而下方地穴裂口,深有万丈,通连地肺深处。众人从上往下看去,尽是黑红的地火煞气,饶是隔着老远,仍然觉得热气扑面。 左临意因对这泾源仙府最是熟悉,指点下方道:“这地火煞气来自地肺深处的毒炎,若没有法力护体,不过数息之间,便能将人化为飞灰。” 他推算了一下,道:“每隔二十四日的午正之后,阴阳交替的时刻,地火会减弱乃至熄灭,大约有三十息的功夫。从这里到谷底,少说也有五千丈远,若是想要在火煞升起之前,直接冲入去,遁光起码也要二音之速。” 所谓剑气雷音,便是剑光达到比声音还快的地步,最起码也要一音之速,方能运剑之时,撕裂大气,发出滚滚雷音。但那只是运剑的速度,事实上,剑遁的速度还要更慢一些,毕竟修士纵然身居法力,也是肉躯,不是法宝壳子。除非少数极为高明的遁诀,方能达到比雷音还快的速度。 苏木接口道:“贫道有一套阵旗,布置起来,可以暂时镇压火煞,应当能有六十息的时间。” 虞璿点头道:“一音之速,够了。” 左临意道:“贫道师门秘传遁光,可以多带二人,再多便不成了。虞真人呢?”虞璿的剑术如今也算赫赫有名,区区剑气雷音,自然不在话下。 杨玉楼极干脆道:“我便不去添乱了,我在外面给你们掠阵,若有消息立刻通知你们。” 韩半清颇为犹豫,她遁光虽然不慢,但在这种情形下,却不敢一人独行,转头去看余清圣如何说话,余清圣淡淡道:“勉强也有一音半之速,倒不必带挈了。” 虞璿道:“也好,道缘陪着小楼留下,半清便由我带着,苏、樊两位,便麻烦左道兄了。”余清圣眼皮子又是一跳。 当下众人在崖上布下阵旗,守护法阵,这却是为了防止敌人来侵,示警之用。待得午正,地火骤然小了下去,三道遁光顿时并排狂飙,投入地肺火穴中。 灼热的火气,夹杂着黑烟,扑面而来,虞璿撑开素白遁光,揽着韩半清,向下疾冲。不过数息,旁边一道半透明的遁光追了上来,寒气凛然,同她并驾齐驱,居然是“古珣”;左临意带着二人,也是紧紧缀在后面。 这地穴边的石壁上,尽是数不清的空洞,在这等剧毒火煞密布,常人吸入一丝即死的地方,居然还有生灵居住,却是一种形如猿猴的生物,浑身疙疙瘩瘩,毛发不生,吐息之间,俱是毒炎。 三十息转瞬即过,到了万丈崖底,七人脚踏实地。这崖底并无黑煞明火,但空气灼厚有弱实质,遁光一落,崖底的空气中顿时漾起数圈透明波纹,随即便是一连串噼噼啪啪的爆响,夹杂着火热烟尘,红芒忽明忽暗。 左临意道:“这里火煞过于浓厚,已经凝练道天然火雷珠的程度,大家尽量收敛法力波动,尤其是水系法力,以免冲撞,引起不必要的损伤。” 他这话等若变相夸了余清圣一句,余清圣却并不领情。各人都将蛟王丹佩上,虽然还有些许火气,但诸人都是法力高明的修士,这点残余火煞,却已经无所谓了。 这地穴深处,便是一处曲折甬道,尽是崎岖岩石,石缝里时不时便喷出几道火舌,随着越来越深入,前方隐约透出绚丽的火光, 甬道尽头,乃是一座极大的中空山腹,地火岩浆缓缓旋转,有数不清的火蛇在游动,其中更有三条已经隐约有着龙形,在浓黑如墨的烟雾中穿梭飞腾。 而重重黑烟笼罩之中,有一座色泽如红玉的宫殿,正在岩浆中半沉半浮。 左临意沉声道:“那黑烟是地肺真火煞气,乃是地壳之中,积存万年的真火,混合了地肺中蕴藏的阴煞毒气而成。外面喷出来的那些毒煞,不过是百分之一。这地肺真煞非同小可,肉身沾上一点半点,连元婴修士也要吃个大亏;若是不慎沾染到金丹或是元婴,就连转世重来的机会也不会有!诸位务必小心!” 余清圣道:“蛟王丹驱赶外间的火煞毒气还可,这里的便力不从心。各位真人可有什么计较?” 虞璿仔细看了一会,抬手从发间拔下一枚五色晶莹的梅花簪,这乾坤五芒簪前身是乾坤五相镯,被虞璿从归塘一秋的三儿子手里夺来,又被齐墨渊重新祭炼了赐还给她,被她又以混元真气洗练过,威力更上一层楼。 这乾坤五芒簪乃是实打实的七阶神禁法器,就是放在元婴真人手里也不寒碜,虞璿以混元真气催动,簪尖上顿时吐出一道五色光圈,宛如长鲸吸水般,将那火煞毒烟源源不断地收摄过来。 这乾坤五芒簪中炼就了一道乾坤五芒神禁,虽然目前还只是七阶法器,但内中是一道神禁,并非普通禁制,继续祭炼下去,却是有成为法宝的希望的。当时归塘一秋的三太子祭出此宝,连虞璿的百花剑丸都差点被他吸摄夺去,虽然其中也有虞璿当时故意示敌以弱的缘故,但也可见这道神禁之不凡。 虞璿炼就的混元真气本就是五行齐具,乾坤五芒簪源源收摄来的火煞毒气,都被她以真气镇压成丸,就手送到玲珑塔里镇压起来。虽然此地积攒万年的地肺煞气太多,一时也收摄不尽,但也勉强清出来一条通道,加上这火煞毒气浓厚如浆,约莫着一时半刻,也不能补充过来恢复原状。 左临意道:“想不到虞真人有这等法宝,倒是省了不少事情。咱们先去掌握了仙府,外间毒煞,也就不要紧了。贫道先过去一探,若无意外,诸位再过来。” 他手持一柄玉如意,率先向前飞去,那漂浮在岩浆上的红玉宫殿看似近在眼前,实则颇远,显然有着缩地的禁制。左临意飞了约莫半柱香功夫,堪堪将到火宫之前,忽然“轰”地连声爆响,狂暴的地肺真火煞气骤然爆开,滚沸的岩浆高高掀起,席卷了整个洞穴! 虞璿反应极快,早在火气岩浆扑来之前,便催动太素白莲,将六人都笼罩在内护住。随着烟气散去,只见翻滚如沸的岩浆上方,左临意催动玉如意,上下翻飞,正和一头巨猿斗在一处。 这火魈足有八//九丈高,似猴非猴,似人非人,披着一身火红的毛发,两只如水缸大小的眼睛金光闪闪,牙如利刃,凶态毕露。尤其身法灵活无比,疾如闪电,虽然面对的是只有它一根手指头那么大的敌人,居然也半点不觉笨拙不变。 三道火龙都围绕在这火魈身边助阵,这火魈皮糙肉厚,纵然偶尔不慎挨上一下,也只是怒吼连连,显然左临意的临时性攻击,并不能给它造成伤筋动骨,反而是它时不时喷出的一道火光,逼得左临意不得不闪避退让。 苏道缘问道:“咱们是否去帮左真人?” 虞璿本来也想看看这位昆仑高弟的本事,见他虽然暂时奈何不得这火魈,也没有颓象,又观察了一会,道:“这孽畜皮糙肉厚,速度奇快,人多了反而不能擒他。”在几个人中一扫,目光便落在余清圣身上。 “古掌门适才飞遁时,刀气森然,待会我来限制这火魈的行动,就请古掌门动手!” (l~1`x*>+``+<*l~1x) 第180章 斩杀火魈,初入火府 ( )左临意和那山魈恶斗半日,一直都是以那件玉如意法器攻击,不曾使用任何法术,一来是因为这山魈速度过快,施展法术未免过慢;其次,却是因为这地方火气极浓,在此地动用五行法术,容易引起极大的动静,偏偏他最为精擅的也是五行道术,其余法术纵然也会一些,但却不足以对付这火魈,因此干脆就藏拙。 虞璿不挑别人,专门选了古珣帮忙,也是由于看见他刚才飞遁时的表现,猜测他应当有一件极为锋锐的刀器,应对这种大部分法术都不适合运用的场合,正是合适。 其实,虞璿自己也不是没有别的手段,若只是她自己一人来此,最佳战术当然是祭出玲珑塔压制这妖猿气焰,再以飞剑斩杀——纵然太阴戮神刀此时不在身边,但有太素白莲也就够了。 这便是有法宝的好处,这火魈大约可比元婴三重境的修士,但遇上一身法宝的虞璿全力出手,被收拾也不过是一个照面的功夫。毕竟修为法力是一回事,临场战力,还是取决于神通法宝,乃至战斗经验,对局势的把握等等战斗素质。 不过,有着昆仑派的人在此,先前又一直是左临意处处出头分说,虞璿便不肯施展全力,只拿捏着分寸,差不多则已。 …… 余清圣不料虞璿点了自己的将,他这化身所修乃是六翅金蝉真身,这种上古妖虫的天赋神通,施展出来,却是一口飞刀,以虚空碎片凝聚为锋,乃是一种斩杀万物的意境。 他在剑术上的天分虽然也颇不俗,较之普通修士自然神乎其技,较之高手也不弱,但却还不是凌岳、风白羽这类数百年一出的剑道奇才,甚至连钟紫郢也还有不如。余清圣之所以也能炼成虚空挪移的上乘剑术,一半都是靠着这六翅金蝉的天赋神通相助,真正从剑术修为而论,却比以上这些人差了一截。 余清圣自知剑术比不过妹妹,偏偏当年又一时不慎,将青玉剑蝶剑气在虞璿面前炫耀过;可以说,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这运剑时的习惯风格,立刻就要出卖自己的身份,在虞璿这种剑术大家面前是绝对糊弄不过去! 既然出手就会露馅,那还是藏拙的好。 余清圣眼望那边和山魈恶斗的左临意,道:“这火魈既然能在地肺毒气中生活多年,想来一般的药物奈何不得。”自囊中取出三枚龙眼大小的铁灰色丹丸,道:“姑且一试。” 虞璿微微点了点头,她本来也想到这火魈既然居住毒穴之中,想来本身也有剧毒,左临意缠斗许久,恐怕除了这火魈速度太快,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不过,古珣既然颇有自信,试一试倒也不妨。 二人脚踏遁光,往那黑烟萦绕的岩浆上方飞去,虞璿斜看了身边白衣男子一眼,心道,自己是太素白莲护体,这古珣不知道有什么手段,竟然也能不声不响地驱散毒烟,算上他不过金丹的修为,倒真是不凡了。 这看上去短短百十丈距离,实则有缩地禁制在内,二人疾飞入去,此时那火魈也发现了来援的敌手,顿时尖啸一声,三条火龙顿时张牙舞爪地扑击过来。 虞璿拔下乾坤五芒簪,簪尖吐出一圈五色光芒,她左手持簪,右手在空中虚划了个圈子,默念了几句咒语,一条火龙投入那五色光圈中,便仿佛石沉大海一般,其余两条,也被她如法炮制,轻轻松松收了去。 这三条火龙本是地火精灵,并非有血有肉的生灵,左临意几次以玉如意将其敲散,但很快又自岩浆中重新凝聚起身躯,反复几次,令他烦不胜烦。此时见二人来援,虞璿又收走了火龙,他也是精神一振,高声喝道:“虞道友,这火魈久居地底,吸收地肺秽气,通身都是剧毒,且容易污秽飞剑灵性,务要小心!” 他一边说话的同时,玉如意狠狠在那山魈头上敲了一记,将这精灵敲了一个跟斗,但旋即又从岩浆里爬出来,恶狠狠地斗在一处。 虞璿心道,他这玉如意不知是什么法器,却不惧污秽。但手中却不迟慢,左手划方,右手划圆,顿时,火魈身周岩浆,萦绕黑气,仿佛被虚空中看不见的刀切一般,空出了四四方方的一块,而上方无端生出无数白光舒展垂落,宛如穹盖。白光翻转,结成一道淡白光幕,宛如蚕蛹,将这火魈牢牢裹在其中。任这精怪挣扎嘶吼,左冲右突,却始终挣脱不出这四方圆顶的光幕。 左临意已经在虞璿发动法术的一刹那,脱身出来,见此情景,却忍不住目光一凝,低声自语,“虚空为锁,画地为牢……天圆地方,禁锁天地?” 他虽然诧异虞璿如何施展得出这等元婴大成的修士才懂得的法门,但他战斗经验也是丰富无比,知道此时一分一秒都宝贵异常,忙将玉如意望空一抛,变化成一只巨手,向那火魈头颅狠狠抓下。 而与此同时,余清圣身上飞起一道透明的光//气,这道光//气极为隐蔽,只在剖开煞气黑烟时,才显出真容。这光//气如飞鸟投林,一闪而没入火魈身躯中,却没有任何动静。 虽不知余清圣这一招给这精怪造成了什么伤害,但随之而来,这火魈发出的一声凄厉尖啸,拼命挣扎起来,艳红的火光在白色光幕中忽明忽暗,仿佛要撑破这光茧,挣脱出来。 左临意急忙加紧攻势,高声问道:“虞道友可还坚持得住?”这火魈发了凶性,双目发出丈许长的血色红光,也不知余清圣给它身上下了什么招数,这火魈身上的皮肉都绽裂开来,浑身浴血,嘶吼声中带着极度的痛苦之意。 虞璿并不答他,只一张口,喷出一团血雾,那包裹着山魈的光茧得了血雾之助,再次光芒大盛,将这火魈牢牢地封锁在内,细细密密,不露任何缝隙。 先前左临意一人独战火魈不下,这时三人合攻,战力何止增加三倍!他那玉如意幻成的大手,便一掌拍碎了火魈的天灵盖,而余清圣伸手一招,那火魈腔子里便飞出一道红光,却是火魈内丹,而火魈巨大的身躯也轰然倒下,身躯血肉,却在飞快地融化,原来早在左临意击碎这妖物头颅之前,其五脏六腑都已被腐蚀得空了。 而与此同时,那岩浆中的火焰宫殿旋转越发变快,几乎如同一道火红的残影,而周遭四面八方的火气,也渐渐往那火宫中央收拢。 左临意看着那内丹飞入余清圣手中,并不阻拦,只说了句,“古掌门果然有神鬼莫测之机。”显然知道这火魈之死,内中大有古珣的功劳。虽然火魈内丹珍贵异常,但他也不懂炼丹,倒也不介意被这古珣拿去。 余清圣以法力裹住这剧毒无比的火魈内丹,转头看见虞璿脸色微微苍白,犹豫了一下,道:“这火魈内丹于我有大用,还请割爱,事后我以他物补偿。” 他知道虞璿有两件极厉害的法宝,此时却不见她使用,而是施展道法,甚至要以精血加强威力,虽然明白当着外人保留实力是理所应当,但也忍不住暗暗埋怨她太任性,就算多花些时间也能磨死这火魈,何必浪费宝贵的精血元气? 只是,他此时身份是古珣,也说不出什么来,只翻手取出一个玉瓶,递给虞璿,道:“本门在丹药上颇有些心得,虞仙子或者用得上。”也不待她回答,遁光一闪,便飞到韩半清身边,沉着脸道:“跟着我。” …… 六人一踏上火宫外的石阶,便觉得景色一变,已经身处一座巨大的石桥,桥头上是一座座活灵活现的石雕,都是早已绝迹的妖兽,而石桥下方,隐约火光闪动,似乎也有山川河流,只是色泽淡红,仿佛是一个与外界十分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世界。 石桥尽头的两侧,却是两个巨大的火炬,除此之外,便是一片空旷寂静,前方宫殿入口,仿佛远古巨兽的大口,有种狰狞而危险的意味。 左临意对着兽皮看了一会,又默默推算一下,道:“咱们且往里面走,前两层应当都难不住我们,第三层就要谨慎些,但料也无妨。” 他率先跨步而入,入了主殿,便见一座古朴宏伟的牌楼,气象森然,十二根参天石柱,刻满了繁复的符文,和不知名的图案,缕缕微光,不知从何而来,充盈了整间漆黑的殿堂。 余清圣却走过去细看那石柱,辨认道:“这是四明兽……”却被左临意止住,道:“此地只能停留三十息,否则便有火焰降下燃烧,古道友不要耽搁了。” 主殿不过是一间,绕过巨大的石质屏风,后方便是出口。出口之外,天光乍现,薄雾笼罩,红光透入。这殿外的一片天地尽是赤色,一轮血日宛如一枚血淋淋的赤色眼球,在暗红的苍穹上俯视大地。而这血日映照之下,千里赤地,极尽荒凉,参差的山峰,宛如狼牙交错,裂开的大地,堆积着赤黑色的烟尘,草木不生,鸟兽绝迹,透着无穷无尽的死寂。 一行六人按照那笔记上所载前行,渐渐天色昏暗起来,岩石沙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那原本是一块暗红的岩石,忽然蠕动起来,化作一头四肢鳞片,宛如蜥蜴的赤红小兽,这小兽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尖锐地鸣叫一声,猛地向人扑去。 韩半清手指一弹,便将这小兽化作灰烬,渐渐四周这等熔岩化作的怪物多了起来,众人虽然轻松便可斩杀,但也烦不胜烦。 虞璿放出太素白莲化作的光罩,护住众人,心中却冒出丝丝疑惑,“大日天宫乃是真火之精,就算是残骸,也该堂堂正正,为何在这里化生的妖兽,于火气之中,却还带着隐隐的血气?” (l~1`x*>+``+<*l~1x) 第181章 镇海神铁,炎池血茧 ( )在虞璿一众探索这祝融神宫遗址时,一处礁石密布的海域,水下一个巨大漩涡正在慢慢成形。 一道紫色飞虹自远而近,落在云遮雾挡的礁石上,来人身背剑匣,英挺俊朗,散发飞扬,莹莹剑光周身环绕,却是钟紫郢。 他刚刚落在礁石上,另一柄色泽亮银、似刀非刀的薄刃也自空中出现,刃身微微振动,发出一个女童般的尖脆声音,“钟紫郢,主人所说的入口,就是这里!快快下水,本娘娘尽量保护你,可不要像你那倒霉师父一样没事找事!不然你死了事小,又要累得本娘娘被主人埋怨!” 这却是虞璿从风白羽那里得知有关大日神宫的秘辛后,飞剑传书给钟紫郢,又命太阴戮神刀护送他过来,从另一边潜入。 大日神宫来历非凡,乃是五大洞天之一,纵然只剩下残骸,本相也绝非区区火山能埋藏得住,之所以被封在地肺之中,却是前辈高人所为。若不是风白羽从七宝金幢那里得知信息,旁人绝不可清楚内中细节。 虞璿在决定来之前,便知道此行必然诸多阻碍,就算风白羽以地主身份,帮她挡去一些觊觎仙府的闲杂人等,也拦不住处心积虑的高手。反正这队伍成分已经足够复杂,她索性就将苏道缘和杨玉楼都留在外面,自己一人,反而进退裕如。 至于飞剑传书钟紫郢,却是因为这位师兄所修功法,乃是一部上古的剑经残卷,叫做九曜剑章,而这部九曜剑章的来历,似乎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烈山真人,有几分瓜葛。虞璿和这位师兄本来亲厚,既然有此渊源,自然不吝叫上他。 钟紫郢修道的资质只算中上,但剑术上的天分却是惊人,之所以逊色于荀少卿风白羽等人,一是因为所修功法不够,二是因为没有一口足够强悍的飞剑。剑修的战斗力,大半在一口飞剑上,本身法力反而次要,因此,虞璿将太阴戮神刀借了出去。有了这口真形级数的飞剑在手,钟紫郢能发挥出的战力,便远远超出他这个层次。 钟紫郢只一点头,身剑合一,化作一道紫芒投入水下,而太阴戮神刀隐去了剑光,紧紧跟随。也不知过去多少时辰,渐渐海水宛如墨黑,偶尔游过一群鱼群,都是荧光点点,煞是好看,都是外间所未见的奇异生物。这深海极寒极冷,钟紫郢剑光不能抵挡寒气,虽然运起法力护体,仍然觉得这股奇寒无可抵御,简直要将骨髓冻透。 他估摸着自己少说也下潜了数千里远,忽然,太阴戮神刀叫道:“到了,到了!”此时,钟紫郢眉毛头发上,都结了淡淡的冰霜,连法力都有些运转不灵,他顺着太阴戮神刀所指望去,却见远处有一物大放光明,金光璀璨,而这一小片光明之中,有无数怪鱼游曳。这怪鱼身体圆滚滚的,并无鳞片,内中却十分明亮,仿佛一盏鱼皮灯笼一般,行动慢吞吞的甚为迟缓。 钟紫郢靠近之后,才发现那放光的乃是一根巨大的金柱,上面无数七彩篆文流转。他正觉诧异,忽然,一头灯笼似的怪鱼骤然将身一转,从鱼群里冲了出来,巨口一张,居然比身子还大,望着钟紫郢一口咬去! 这些怪鱼不过是普通妖兽,气息甚弱,钟紫郢也不在意,随手放出一道剑气斩去,那怪鱼挨了他一记剑气,居然只在身上多了一道伤口,让钟紫郢大为诧异。 这怪鱼受了伤,也不知发出了什么信息,其余鱼群纷纷聚集过来。钟紫郢这才发现,这中怪鱼尾巴上居然生着一对眼睛,饶是他金丹修为,被这眼睛一瞧,居然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太阴戮神刀叫道:“这是海魔鱼,天生懂得放出大*妖光,不要跟它们纠缠!”这口魔道飞剑嗡嗡振动,发出一圈银白色冷焰,中含无数冤魂魔头,厉啸鬼哭,令人一听便心生烦躁,元神动荡。 太阴戮神刀乃是魔道最著名的九口飞剑之一,精擅伤人元神,平素虞璿嫌它魔头乱飞,魔音尖啸的,太不雅观,便都隐去,只以飞剑本身的锋锐对敌。此时太阴戮神刀施展出勾魂魔音来,这些怪鱼不过是普通妖兽,魂魄甚是弱小,魔音一出,顿时放倒了一大片。 太阴戮神刀银白色刀光一转,便向那金柱飞去,钟紫郢紧随其后,到了那金柱周围,只觉得有一股极大的吸力,瞬间眼前景物一变,已经到了一片嶙峋的石林之中。 …… 虞璿一众人,已经在这火府中穿行了六个时辰。 这六个时辰内,那一轮高挂天穹的血日,已经升起落下三次。 每当日落,地火便汹涌而出,动静大的,宛如火山喷发,直上半空,大地震动;动静小的,也有无数岩浆自地缝中涌出,溅出大地表面,灼出大片的焦土,更有岩浆所化的妖兽,无穷无尽。 虽然按照记载,这些地火都是火府阵法变幻,但那扑面而来的灼热火气,却比真正的火山喷发,还要难缠得多。饶是众人都是同侪中法力高强之辈,又做了十足的准备,在这火府中穿行,也觉得举步维艰。 喷发的地火渐渐消散,前方却是一处悬崖,峭壁如削,寸草不生,仿佛被鲜血反复浸染过,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暗红色,崖底林立的怪石之中,隐约可见零散白骨。这条峡谷极长极狭窄,抬眼望去,天如一线,几乎看不到尽头。 虞璿轻轻地皱了皱眉,道:“这一路上斩杀的妖兽,本该是火气幻化,却含血气,而此地血气越发浓厚了,左道友可有什么说法?” 左临意捻着兽皮卷,道:“前面三重禁制都已经被我们破了,按照道理,只需炼化守护最后一重禁制的朱鸟精魄,便能掌握整个仙府。” 苏木心急道:“无论如何,既然到了这里,也该去看看是什么。”樊千成沉默不语,余清圣哂笑一声,道:“各位真人可慢商议,在下倒是可以去打个头阵。” 虞璿看了他一眼,忽然一笑,道:“下去吧,免得叫古掌门看轻了。”太素白光裹足,就那么凌空一步步走了下去,仿佛踏着虚空中的透明阶梯一般。其余诸人或是以本身遁法,或是借助法宝,也纷纷飞下。 这山谷甬道极为狭窄,周遭伸出的尖锐岩石,犬牙交错,地面也格外灼热,仿佛半凝固的熔岩一般。 忽然,韩半清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道:“我怎么有种在妖兽嘴里走路的感觉?”这话一出,诸人都是一怔,苏木也道:“这山谷中的火息起伏节奏,果然很像妖兽在吐息,感觉……就像这山谷是活着的一般。” 左临意不确定地道:“应当是禁制之力吧,总不能是山谷成精了。” 有了韩半清这句话,接下来一段路越发沉闷,到了甬道尽头,略略开朗,却见是一方岩浆火潭,只是,这岩浆既不翻滚,也无动静,仿佛一潭死水,平静无波,透着一种诡异。 众人目光都凝聚在了岩浆上,这火红的岩浆中,一个栲栳大的蛋半沉半浮,蛋壳上密密麻麻,都是暗红流动的符咒篆文,正在不断微微颤动。 左临意道:“想必这就是朱鸟精魄了。闻说这种上古妖禽,能浴火涅槃重生,因此看上去如此?” 虞璿看了一眼,伸手一抓,那蛋丝毫不动,反而是火潭上热气浮动,火星乱蹦,化作一朵朵火焰,这火焰飞快地升起、凝聚,瞬息便生就九条火龙,向四面八方扑来,一时间整个谷地都是金红色烈焰。与此同时,火潭上方显出一朵血云,无数火焰如闪电般坠落于地,地面轰隆摇晃起来。 各人都放出法器抵挡火焰,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这金焰才慢慢散去。 余清圣皱着眉头,伸手轻轻往身上一揭,却揭下来一件透明的披风,只是这披风却已经尽是斑驳破洞,已经接近半废了。他随手将这半废的护体法衣扔在地上,若有所思道:“这火焰竟然带有腐蚀效果。” 他未说的是,这火焰的特性,竟然有些像魔道中著名的罗喉血焰。罗喉血焰乃是魔道中极正统的法门,后来辗转流传,又分出许多别支,如结合玄武真煞,炼就的玄武乌煞罗喉血焰;和南明离火合炼的朱雀赤煞罗喉血焰;无生道亦有此法,乃是九天秘魔罗喉血焰。而结合罡天精气,又能练成罗喉血焰神罡,成为光//气形态,不再是一团团粘稠的血焰。 余清圣略略有些犹豫,此时众人已经开始施法破禁,左临意拿出一套阵旗在外布置,六道光///气在空中结成幢状,压制那火潭上爆发的火气;虞璿施展六枚透明的飞梭,不断磨去蛋壳上透出的丝丝红光;韩半清则是放出朱雀散花针,而苏木、樊千成二人,也都纷纷出手。 岩浆上蛋壳的红光越来越盛,忽然,天外飞来一道亮白银光,轻松透过光幢,狠狠斩击在那布满了暗红篆文的血色大茧上。 (l~1`x*>+``+<*l~1x) 第182章 七星龙渊,凌岳之谋 众人正合力打磨那火潭禁制,却不料天外飞来一道剑光,轻松地穿过了左临意布下的上清四灵阵。左临意急忙施法,镇压骤然腾起的火气,却听得虞璿在旁道:“诸位莫要惊讶,这是我一件法器归来。” 众人定睛一看,见是一柄顶多三四寸长的银白飞剑,一小半都插入蛋壳之中,蛋壳周遭却丝毫不见裂纹,只是不断颤抖,上面火红符文疯狂汇聚,似乎要奋力将这柄飞剑挤出去。而周遭火气,也只爆发了一瞬,便被全数收回,汇聚在蛋壳之上,似乎想要炼化这插在它身上的小飞剑。 太阴戮神刀此时志得意满,任那蜿蜒如蛇的火舌在它刀身上舔动,同时传了一道神念给虞璿,“主人,那钟紫郢运气却好,竟有一口飞剑主动投怀送抱,如今他们一人一剑已然勾搭成奸,不需我碍眼,我便先赶回来帮助主人……幸亏我回来的快,不然哪有这等好事!许多年不曾有如此正宗的罗喉魔血入口了!” 虞璿似笑非笑的瞧了这口魔道飞剑一眼,却毫不犹豫地掐诀将其收回,太阴戮神刀委屈地在她识海叫嚷打滚,虞璿只是不作理会。 余清圣却是一眼便认出了这口魔道有名的飞剑,心道:“这是阴阳宗的太阴戮神刀啊,怎么在她手里?是了,这口飞剑被水镜夫人赐给聂媚娘……如此说来,太素白莲也有可能投了馥儿。” 当初聂媚娘发觉太素白莲的消息,命太阴戮神刀潜入洞真派打探,却被人扣住,一去不复返。少了这口真形级数的飞剑,这位真传弟子在北俱芦洲遇到虞家兄妹时,便毫无反抗之力,被余清圣擒住,做了阶下囚。 那时,虞璿曾向他讨要聂媚娘,却被余清圣拿话混了过去,最后也没给妹妹,如今此女还是被他囚禁在星宿洞天之内。余清圣也曾向她逼问过太阴戮神刀这件法宝的下落,聂媚娘身为阶下囚,自然知无不言,甚至连对太素白莲的猜测也一并说了出来。 虞明月号为白莲圣母,便是因太素白莲而得名,余清圣是她亲子,对于这件法宝的了解自也比别人多。此时他见了太阴戮神刀,心中一动,便默诵口诀,果然见虞璿身上一道微不可见的白光一闪,而对方似有所觉地看过来,忙住了念诵,假作努力打磨禁制。 虞璿皱了皱眉,她刚才感应到太素白莲的异动,但仔细查探,却又并无异样。虞璿心道:“这太素白莲到底是没能炼化的法宝,固然用起来得心应手,但却不那么可靠。太阴戮神刀本性又不合我使用,发挥不出全部威力,只算凑合……却不知钟师兄所得那一口飞剑是如何!难道他出了什么变故,为何现在还不来?这头血神子就快破封而出了……” …… 另一边,钟紫郢却不知虞璿正惦记着他,此时,这位并非正宗出身的金丹剑修,正伫立在一座拔地而起的赤红断峰上,剑眉紧锁,冷冷盯着对面的灰袍人。一柄赤红如玉的飞剑,正悬停在他身前,这飞剑剑身纤细玲珑,剑柄上有七颗小小的银星,赤芒吞吐,剑气盈荡,和对面那人所持两口飞剑相比,丝毫不落下风。 对面那人虚空而立,一头散发灰中带白,面容清秀又带着一种沧桑之感,却正是天极真君的凌岳,列缺双钩亦是化作一双精芒,不断游走,隐约带着霹雳之声。 凌岳当年号为“剑圣”,剑之一道已经是登峰造极,钟紫郢虽然颇有天分,但较之凌岳还差之甚远,更何况二人之间还有宛若天堑一般的修为差距,若非新认主的飞剑品级远远高过凌岳的列缺双钩,只怕一个照面便要被他斩了。饶是如此,短短交手,他仗之成名的紫郢剑已经被毁去,人也受了不轻的伤。 只是,钟紫郢目光仍然不见半丝波动,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令这心如铁石的男子的心志有半分动摇。而那赤红如玉的飞剑似乎也感应到主人的决心,剑气越来越盛,气势节节攀升,只要双方气机稍有变化,立刻便会引动惊天动地的一击。 凌岳忽然微微一笑,列缺双钩光芒一敛,笑道:“现在的年轻剑仙都如此难缠么?七星龙渊,你既然已经认主,这仙府便与你无干,何苦阻我,伤了大家和气?” 那红玉般的飞剑一阵抖动,一个女子身影飘然而出,此女身材高挑,美艳动人,披着一袭大红轻容纱衣,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灵动俏皮,却是这口飞剑的真灵。 这真灵轻声一笑,她神态和真人几乎无二,回望钟紫郢时,目光尽是缠绵情意。这剑灵少女声音清脆,道:“奴家如今已经算是钟家的人了,自然是我家老爷如何吩咐,便如何去做,其余奴家却不懂得。” 这妩媚动人的剑灵掩口轻笑,仿佛没骨头一般,柔柔地倚在钟紫郢肩头,让这道心如石的冷峻男子,也不禁微微无奈。 凌岳看了一眼钟紫郢,他本也不将这金丹小辈放在眼里,但有了七星龙渊这件幻神级数的飞剑相助,自己想要轻松胜之却是不能,这火府中血气越来越浓厚,只怕那物距离破禁已经不远,此时却是耽搁不起。 只是,他见了钟紫郢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便有气,心道:“老子生平最讨厌这类死人脸的剑修……但却哪有空去跟他慢慢磨叽,说不得,使出那一招罢!” 他不再和这伶牙俐齿的剑灵多话,而是双手掐了一个古怪法诀,一咬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化作漫天血雾。 钟紫郢反应也是极快,但剑气扫清血雾后,对方却已经无影无踪,他思索一下,开口问这剑灵,“七星龙渊,你似乎是故意放了此人走?” 这美艳少女向他抛了个媚眼,娇滴滴地道:“人家都是你的人了,怎么还如此见外的称呼?都说了,奴家可不是那些没名没姓的死物法宝,自出生起便随父姓姚,闺名红线……叫我红线妹妹,或是红儿都好啊!什么七星龙渊,真难听!”说着又紧紧抱住他手臂,整个人偎依过去。 钟紫郢嘴角微微抽搐,却是奈何不得这顽皮的剑灵,只道:“此人若去,必然对我师妹不利,你可有在这仙府中快速通行的方法?” 姚红线嘟着小嘴,道:“好吧好吧,谁让人家做了你的人呢!就算你当着人家的面惦记别的女子,也只好委屈忍受呢!”化作一道赤色光芒将他裹住,同时不忘解释,“这仙府中封印了一位上古神祇,是以一口魔剑镇压。这姓岳的上次来过一次,想要起出那口魔剑,力有不逮,此次许是骗了人来祭剑……我虽在这仙府暂居,知道的也不多,那口魔剑又凶又横,我是打不过它。” 钟紫郢顿时一惊,却是想到虞璿安危。姚红线看出他心思,道:“不用急,这姓岳的想要破开封印,同时控制魔刀,哪有那么容易!”她口头上安慰钟紫郢,却加快了速度。 这仙府中处处都是空间禁制,极为巧妙。七星龙渊虽然是幻神级数的飞剑,锋锐无比,斩碎空间也不过等闲,但却并非空间类的法宝,难以突破此地桎梏,只能以最笨的法子全速赶路。 …… 那火潭中沉浮的巨蛋上,血色越来越浓厚,火潭上更是凝聚起一团血云,不断有血雨滴下,古怪邪异之处昭然若揭。饶是左临意先前信心满满,此时也有些吃不准了,诸人都停了手,唯有左临意那六道光幢仍然封锁住火潭,以防变故。 余清圣已经十足确定,这巨茧上的血色正是罗喉血焰,按照常理,里面应是孕育出一头血神子,此物只是一道虚影,不惧刀剑水火,只要被这血影扑中,血肉元神都要被吞噬罄尽。 魔教之中相传有一部《血神经》,乃是自阿修罗界流传而出,能炼就无量污秽血海,而血神子正是血海中化生的修罗,血海不干,血神不死,可比纯阳天仙。不过这部血神经在魔道并无流传,当下魔教中也有祭炼血神子的,却是出自另一部《化血奇经》,炼制血神子为己用,但较之真正的血海修罗,却差得老远。 余清圣若是本尊在此,练就一尊他化自在天魔主,正宗魔道手段,收了这头血神子不过等闲,但古珣化身却没这个本事,不过也有驱赶护身之法。这一众人中,除了虞璿,旁人的生死他也不放在心上,更何况,还有太阴戮神刀在此。因此倒是他最老神在在,全无担忧。 左临意有些羞愧,道:“那记载中似乎也不太对,却不知……”忽然,他那六道旗门布成的光幢,猛然炸开,震成齑粉,左临意猝不及防,顿时一口鲜血喷出,神色萎靡起来。 一个淡淡的人影自光幢中聚集成形,一头浓黑如墨的长发披散身后,但却笼罩了一层奇异的红色,身穿一件色若琉璃的淡红护心铠,裸//露的四肢上,覆盖着极淡的暗红色斑纹,说不出的诡异。 这红人轻叹一声,道:“可惜可惜,还差得一些。”骤然扭转头来,长声一笑,“左小子,昆仑派这次出动了多少人?你师祖来了没有?” 此人竟是凌岳!只是他容貌和早先却已经大不相同,不见半分沧桑颓废之色,双眉飞扬,面孔英俊得近乎邪异,双颊上亦有淡淡的血色斑纹,状若火焰绽开,隐有神光。一双妖异瞳眸,色作暗红,光焰流转,虽然带着微笑,却透出一种俯视苍生的冰冷之意。 虞璿目光在他身上一转,露出几分深思之色。 左临意沉声道:“岳师叔祖,你入魔已深而不自知,若肯随晚辈返回门派,门中自然设法替你祛除魔气,否则越陷越深,悔之晚矣!” 凌岳脸上微露讥嘲之色,“任天寿的徒孙,和他一个德行!不过忽悠起来,也是容易得紧啊!” 左临意心中焦躁,几乎要绷不住,凌岳揶揄地瞧了他一眼,笑道:“乖孙子,想出来了?” 左临意冷冷地道:“假托朱长老遗留笔记,将我等玩弄于鼓掌。师叔祖实乃奇才!” 算起来,他此来并非独行,而是有四位门中长老跟随埋伏,外间看似只留了杨玉楼苏道缘二人,实则已经被昆仑派的人牢牢看住。但饶是如此,凌岳却仍然能无声无息地突入进来,外间长老也无丝毫讯息。刚才凌岳忽然从他布下的上清四灵阵中现身,他哪里还不知道是自己这里出了问题! 凌岳笑道:“好说好说,有了某家画的地图,你们一路上不也省了许多事?各取所需,不谢不谢!” 他一直伫立空中不动,此时忽然踏步而出,面露一种古怪的笑意。左临意大喝一声,道:“各位道友,此人已经入魔,毫无人性!血魔一成,我们都是个死!不如拼一把!”双手一推,一只晶莹琉璃状的大手,便往凌岳抓下去。他知道此人厉害,自己万不是对手,因此一出手便使出自己拼命的绝招巨灵神掌。 只不过,此时除了左临意,其余人既非昆仑弟子,对这骤然出现的红人亦是不知是谁,从二人只言片语中,判断此人也是昆仑出身。这里几个人,都是人老成精,哪肯为了别人家的家事轻易出手树敌,因此个个都放出法器护身,却没一个听左临意的话去跟他一起攻打。 凌岳面露笑意,似乎并无抵挡之意,甚至还饶有兴趣地抬头看了一眼,任那琉璃状的大手抓了下来。只是,一接触的瞬间,那个凌岳竟然宛如气泡一般,随手便消散了。而下方那自凌岳出现,夺取所有目光,被人忽略的血色巨茧,却在左临意这拼命的一抓下,砰然破碎! 这巨茧一破,满空都是婴儿啼哭之声,仿佛有成百上千个婴儿在同时啼哭,令人耳膜震痛,忍不住的心烦气躁。一个淡红的血影桀桀怪笑,向着左临意飞扑而来。 左临意身上浮起一圈淡淡的清光,这血神子一扑不中,转而向韩半清扑来,它虽无神智,却能感应得到韩半清是这里气息最弱的一个。 韩半清不过是金丹修为,这血神子来去如电,她根本就躲不开,惊呼一声,勉强放出法器护身,却不见血影临身,睁眼一看,见是一柄亮银飞剑替她挡了一挡。那血神子满空飞舞,漫天都是血影,只要一个不慎,被它侵入护身法力,便会将血肉元神吞噬得一点不慎。 凌岳却早在左临意出手时,随着虚影被打散,便不知藏身何处,此时却忽然在虞璿耳边传音,“摇光姑娘,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不如你来助我一臂之力,回头分过了赃。凌某再替你做三件事儿抵过如何?” 虞璿略略犹豫,她也是漏算了凌岳,竟然借着左临意之手,突入火府,此人法力极高,剑术超绝,又是智胜渊海的狠角色。虽然左临意这边也是怀着鬼胎,各有算计,但和凌岳做交易,总让她有种与虎谋皮的感觉。不过,左临意说他入魔,虞璿却并不这么认为,凌岳此时呈现的状态固然诡异,凶横霸道,但却绝无半丝魔气。 她还未回答,凌岳又道:“这头血神子算不得什么,不过是附带的开胃菜,待会下面的东西出来了,若是你不跟我联手,凌某人所谋固然鸡飞蛋打,姑娘恐怕也不得善离此地。” 虞璿微微焦躁,太阴戮神刀固然带来了钟紫郢的消息,知他得了一口飞剑法宝,但却迟迟不来,单她一个,就算手段尽出,也是绝对控制不住此时局势的。 虞璿稍稍踌躇,低声道:“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凌岳见她终于回应,似乎语气中颇为欢喜,立刻传音答道:“黄鲧遗尸!” 第183章 红莲灭度,血焰毒炎 地火山谷中,一时陷入了僵局,那血茧中孵化出的血神子,满空飞舞,寻人而噬,但这东西虽然凶厉,也不过约莫等于初入元婴的战力,只是诡异了些,虽然杀灭此物还有些难,但各人自保却是绰绰有余。 太阴戮神刀两次出手,一次刺破血茧,一次逼退血修罗,都是轻松写意无比,在场的不管是认不认得这口魔道飞剑的,都断定虞璿的这件法器能够克制这血神子,但她只顾皱眉苦思,并不出手,似乎别有考量,诸人也不好出言催促,心思反而更多地放在那不知隐匿何处的凌岳身上,此人若是忽然暴起伤人,可比这头血修罗要危险得多了。 一时间,气氛略为怪异,左临意放出清光追逐,速度却赶不上这来去如电的血修罗,但也逼得这血神子呜呜怪叫,四处逃窜,不过谅来杀灭此物,也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虞璿不知凌岳所说的“黄鲧尸首”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能和这上古洞天联系在一起的,绝非凡物,只恨自己太过孤陋寡闻,稍微久远或是偏僻些的故典,便一概不知,完全没有可供判断的根据。 虞璿略略一想,还是觉得应当先漫天要价了再说,便传音道:“单凭你一句话,让我如何信你事后不会反悔?若要取信于我,须得让我设下禁制,否则难以答允。” 凌岳既惊且笑,本该勃然大怒,但居然生不起气来;又暗惊不过片刻功夫,对方居然已经定位到了他所在,第二句便换了传音,对空间禁法果然比他精通得多,有她相助,把握又多了三成,便讨价还价,“这方法也太苛刻,我将一件法器予你抵押如何?” 虞璿抿唇微笑,“待事成之后再翻脸抢回去么?人家可不是凌真人的对手啊!” 凌岳笑道:“好姑娘,难道非要把身家性命全数交托在你手里,才肯稍稍改容么?此物乃是控制仙府的关键,你精通空间禁法,一旦拿到灭度红莲,控制这祝融神宫不过轻而易举,届时凌某才是那个要看你脸色的呢!” 虞璿听见“灭度红莲”便是一惊,心道是不是魔教那五大莲花之一?灭度红莲排名还在太素白莲之上,只是若当真是此物,凌岳如何肯轻易拿出来? 但她还未想明,凌岳居然说话算话,空中“啵”的一声轻响,一枚指头大小的赤玉莲花落在了她手心。这红莲一入手中,虞璿只觉得脑海里“砰”的一下,无数信息爆发涌流,一瞬间整座仙府的禁制皆都了然于心,一切脉络都仿佛掌上观文,没有任何一个动静瞒得过她去。 虞璿神识所及,顿时发现凌岳居然正在她身后,距离不及三尺远!当下微微骇然,只觉得这仙府中禁制也太厉害了些,自己怎么说也算是颇懂空间道法,若是适才对方起了歹心,自己可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她却不知,于空间禁法一道,凌岳可远远不及她,灭度红莲自然也不肯给他另眼相看,许多信息都不透露。虞璿以为凌岳刚才戏耍她,故意近在咫尺说话,却不知在凌岳看来,自己少说也离着虞璿百丈的安全距离——距离太近,莫说是虞璿,就是凌岳也觉得不甚安全,这凶悍丫头可是一见面就砍了他一只手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换了阴重玄这等将空间之道玩得出神入化的人来,只怕就轮不到这灭度红莲给人家脸色看,而是就算躲进祝融神宫,也要被他擒捉了出来——这祝融神宫内的禁制在虞璿看来已经是精妙无穷,但北冥天池却还要更胜一筹!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凶险之地。 她再以神识看去,瞧见钟紫郢正在数十里外御剑飞行,周身一道红光映照眉眼皆赤,倒和凌岳刚才的造型有几分相似,当下调动禁制,顿时便将钟紫郢挪移了过来! 钟紫郢本来还在拼命赶路,忽然间一步便跨越了万水千山,似乎距离障碍都是假的,倒让他吃了一惊,抬眼看见虞璿对他点头示意,便飞落到她身边。 那萦绕在他身边的赤色剑光一转,重又化作一个长身玉立的美艳女子,笑吟吟挽着钟紫郢的手臂。让本来从钟紫郢出现,便忍不住狠狠盯过来的余清圣,目光又淡定地收了回去,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在其余人看来,钟紫郢的出场方式和凌岳颇为相似,都是披着一身红光,毫无预兆便突然现身,都是一惊,不过除了苏、樊二人,其余的都认得他,因此又放下心来。 钟紫郢乍一到,便简略地道:“凌岳可曾到这里来?” 虞璿一眼便看出钟紫郢身边乃是一位剑灵,来了这样一位生力军,虞璿心也定了大半,只点了点头,微微盘算。 此时,她神识所及,那火潭地下,也是一个丈许方圆的血色巨茧,和适才孕育出血神子的血茧颇为相似,但那一股冲天的凶厉怨气,却是先前那小的所无。地下深埋着的巨大的血茧之上,栖息着一只手掌大小的火红云雀,以喙梳羽,甚是悠然自得。但再想要看清那血茧之中到底是何物,却是力有不逮了。 不过,虞璿已经确定,这整座神宫的禁制,压制的便是下面血茧之中的东西,至于阻挡他们前进,不过是附带的罢了。 她心念一动,“看这光景,昆仑派和凌岳,二者之间必要得罪一个,左临意似乎还在外面留了人手……无论下面是什么东西,总要肃清了队伍,方可一心一意地对付。” 这般一想,虞璿便开口道:“我等一起出手,先帮着左道友拿下了血修罗,再议下一步的行止。”却暗暗向藏在暗处的凌岳传音,要他出手。 她也不待诸人反应,率先催动太素白莲,化作一道光幕,那血神子见势不妙,居然一回头又向那火潭地下钻了进去。左临意微微一怔,只这稍一分神,便有一道幽蓝的剑光自脚底钻入,将他五脏六腑都搅了个粉碎,剑光一圈,便将意欲自爆的元婴收了起来。 这一下兔起鹘落,除了和凌岳联手暗算了左临意的虞璿,其余人都面容变色,钟紫郢清喝一声,扬手放出一道赤色飞虹,望那虚空中狠狠斩去。 那斩杀了左临意的幽蓝剑光向上一撩,看似剑光笔直,实际上不知变幻了多少次,而另一道深青剑光也不知从何处飞来,和幽蓝剑光合并,正是列缺双钩对上七星龙渊! 钟紫郢剑术上造诣颇不及凌岳,但七星龙渊却要高出列缺双钩一大截,这两口法宝飞剑对拼之下,居然不分胜负,大片的金光银星溅落下来,震得空间都微微颤抖。凌岳身影自虚空中一闪而没,居然也投入了火潭之中。 余清圣微微冷笑,瞥了虞璿一眼,忽然伸手拉住韩半清,道:“这火潭下必然有古怪!事不宜迟!”身上腾起一道透明光//气,护着他和韩半清二人,也跟着钻入了火潭之中。 韩半清还未反应得过来,便发现自己身处熔岩烈火之中,古珣放出一团透明光//气,逼开那些烈火,她虽不解其意,但却极为信任古珣,立刻问道:“古师兄,可是那红人要对我们下手?” 余清圣淡淡地道:“只怕有人要清场子。”一指翻涌的火浪,道:“不管是什么,下去再说。” 早在虞璿命杨、苏二人留在上面时,他便留了一个心眼,提防着虞璿忽然翻脸。毕竟在魔教之中,关键时刻坑掉所有的队友,自己拿走好处的事儿,他也没少见过。本来这个队伍中成分虽然复杂,但互相牵制,倒也平衡,只是左临意死得蹊跷,那宛若魔神的红人态度也甚诡异,再来了一个明显和虞璿一伙的钟紫郢,瞧着那一口飞剑也是犀利非常,他虽然有些压箱底的手段,估摸着也难以作为,不如早些抽身分开。 韩半清骇然道:“是……她么?”余清圣随口道:“说不好。”他已经注意到火潭中心,温度越高,罗喉血焰也越来越粘稠,隐含着无穷怨魂嘶吼天魔嚎哭,两人一下来,便有数十条火蛇缠绕上来。余清圣运起慧眼去看,隐约看见里面是一团血茧,罗喉血焰不断溢出,和外间的赤火金焰搅成一团。 余清圣心道:“罗喉血焰擅能克制太阳真火,说不定里面镇压的便是一位魔道前辈。只不过这里的太阳真火已经稀少得很,倒是地底毒炎居多,甚至还有些许万年太古毒炎,正合我用!”他想了一想,还是不打算去帮助那血茧内的东西破禁,毕竟魔道之中,懂得感恩的少有,恩将仇报才是常态,实力不足千万莫想去救人。 他取出一个白玉瓶,上面绘着十二个飞天仙女图,递给韩半清,道:“你在这里替我收这红色火焰,越多越好。”又从囊中取出八面小幡,都是黄金为杆,银丝织成,上面浮着种种符箓。余清圣将这八面小幡按照八卦方位,插在四周,双手掐诀,喷出一口真气,顿时八面小幡都消失不见,但布成的阵势却将这一片都罩住,令外间之人视而不见。 余清圣布置了这一番,见韩半清全神贯注地收摄罗喉血焰,抽身便出了阵势,化作一道透明的六翅飞刀,晃晃悠悠自无穷地火烈焰中穿梭过去,不见半点损伤,甚至所过之处,那地火中混杂着一丝丝细细的太古毒炎,都被这柄飞刀吸收了去。 第184章 黄熊妖尸,魔刀鸣鸿 这一队来时六人,此刻已经只剩一半,钟紫郢看向虞璿,目中微露询问,虞璿向他微微一笑,却转而向苏、樊二人,柔声道:“两位道友还请听我号令。”一扬手,却有无数道彩色光线向二人头上洒去。 两人都是脸上变色,樊千成还微微有些抗拒,苏木却只是叹息一声,任那不知是什么的彩色丝线落入识海,却是一入即融化,和他本身法力化作一道,似乎自身法力还有些提升。苏木叹道:“我原本答允古掌门,出了火府之后,便随他去往药王谷。” 这两人虽不如余清圣反应快,却也知道此行既遇上昆仑派的大仇家,而左临意又死了,除了虞璿有洞真派为后盾,他两个谁也经不起昆仑派的雷霆之怒。虞璿发出的那道法术,虽不知是什么,但料也是禁制一类,不过眼下对他们来说,内有那不似善类的红人,外有昆仑派问罪,投靠这位洞真派的真人,却已经是唯一活命不被灭口的选择。 樊千成也道:“贫道愿听真人驱策。” 钟紫郢对此视而不见,倒是那器灵少女姚红线格格轻笑,婀娜地走到虞璿身边,笑道:“妹妹真是好本事!” 虞璿见这器灵宛若真人,心知她纵然不如那七宝金幢,也该是相差不远的法宝,也不敢托大,笑道:“多谢称赞。” 姚红线冲她挤了挤眼睛,笑道:“待会可需要姐姐帮忙,再偷袭一把那姓岳的?” 虞璿吃了一惊,法宝之灵并非人身,难以揣度人心,似心思玲珑到这份上的,却是少有——只怕连钟紫郢也未看出她和凌岳达成交易,这器灵却一眼就做出了此等判断,委实可畏可怖。 越是高强的法宝,灵性越足,生灵修行,是努力去体贴天心;而法宝却是刚刚相反,要识尽人心,打破这道关隘,方能成道。因此修士成道飞升,号为天仙,法宝则是脱去本壳,成就纯阳,可谓是殊途同归。 虞璿只微微一怔,便笑道:“这个届时再说!倒是姐姐慧眼如炬,将来成就纯阳,大有希望呢!” 姚红线笑容满面,道:“便借你吉言吧!”她又紧紧偎依在钟紫郢身边,深情款款地瞧着他。 虞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赤红莲花,忍不住将发上的白玉簪子拔下来,轻轻戳了这赤玉莲花一下,心道魔教五莲她已经见识了三朵,拿到手的也有两朵,威力如何还不尽知,但却都是一副非主流的德行,和正统法宝大不相同。 哪知太素白莲的簪子稍微碰到了灭度红莲,这赤玉莲花顿时在她手掌心一个翻滚,却变成了一个三寸大小的红孩儿,生得雪白//粉嫩,裹着红兜肚,赤着脚站在她手心,一只才绿豆大的小手指着她,勃然大怒道:“你做什么?是想让太素小儿吃了我吗?我跟他打一架不要紧,丢了小命可怪不得你红爷爷!” 虞璿嘴角抽搐,见那灭度红莲小脸上一副怒不可遏的神气,还要继续破口大骂,忙打断道:“红前辈莫急,请问下面是何怪物?可有擒捉他的法子?” 这灭度红莲仿佛才看到虞璿,眯着小眼打量了一会,奇怪道:“这才多久不见,居然气运涨了这么多?想是得了太素小儿的缘故。不过你身上的祝融残灵哪里去了?罢了罢了,虽然没有祝融残灵,压制不住火府,但你气运正高,也可以去试试看。”却不由分说,化作一道红光裹着她投入火潭之中。 虞璿和灭度红莲这一番对答,其余人却看不见,只见虞璿对着手掌心说话,都有些莫名其妙,唯有七星龙渊的器灵姚红线轻笑一声,道:“大家都下去帮忙吧!虽然当不得大用,好歹人多力量大。” …… 虞璿被那灭度红莲裹住,越是往火潭深处去,那罗喉血焰越是粘稠,太阴戮神刀呆不住,闹死闹活求虞璿放它出来。灭度红莲却道:“不要闹,罗喉血焰若是吞噬了,待会鸣鸿刀可不认得你是谁,便算都是神鲧的余党,只顾要全部斩灭。” 太阴戮神刀大惊失色,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惊慌道:“那可怎么好?我已经吃了些也!” 灭度红莲喝道:“那你赶紧逃生还来得及!” 这两只法宝器灵正在裹扯不清,忽然虞璿身上的白光一伸一缩,居然也扯了些罗喉血焰回来,就地炼化于无形,灭度红莲见了大怒,喝道:“太素小儿是在挑衅你家红爷爷么?” 但同为魔教五莲的太素白莲,却没了别的反应,灭度红莲叫骂一阵,也就止了,虞璿转念,便问这灭度红莲,“太素白莲不能如你这般变幻人形么?” 灭度红莲没好气地嚷道:“这东西只知道吃吃吃,如何懂得化形这种高深的法门!任它变来变去,也不成个人!你却也是胆大,居然敢把太素小儿随身带着,就不怕哪天打坐起来,发现自己半个身子被啃没了?” 虞璿吓了一跳,忙虚心请教,“那该如何对待?” 灭度红莲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找个地方封印起来,千秋万载也不要让它有机会露头才是!太素白气吞噬万物,你难道不知?” 太阴戮神刀也在旁弱弱地道:“那太素白莲一出来,太阴便觉得怕怕的,原来是这个缘故。” 得了太阴戮神刀的帮腔,灭度红莲越发得意起来,又怂恿道:“你依我封印了太素小儿,我亲自来保护你!嘿嘿,原来你和先前那吞噬了祝融残灵的不是同一人,我老人家一时没有分辨出来……这也好,我本就不大欢喜他,回头就捉住那人给你吃了,夺了他的祝融法身,咱们再赶走了鸣鸿刀,这大日神宫也都是你的了!这样的好事,天底下哪里去寻,快快答应下来!” 虞璿心道这灭度红莲好生凶残,随口应付道:“原来如此,请红前辈再说得清楚些,晚辈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在灭度红莲解说下,虞璿总算是弄明白,原来这祝融神宫之中封印的那位上古神祗,名为鲧,乃是一位火神,也是这大日神宫历代的主人之一,而杀他的,正是这洞天的下一任主人祝融。鲧虽身死道消,尸身却毁之不去,因此祝融以魔道之中最为有名的鸣鸿刀,钉入泥丸宫,镇压尸身,防止作怪。 虞璿听了骇然,道:“如此,若是取出了鸣鸿刀,这妖尸复活,岂非没有人制止得住?” 灭度红莲叫嚷道:“这大日神宫本是我的地盘,容得鸣鸿小儿占据数千年,已经是天大的慷慨!何况这鲧的尸身已经不比数千年前,罗喉血焰被大日真火熔炼得不足原来三成,你不是还带了太素白莲么?剩的都喂给它吃了!横竖它也不择胃口的。而且这样一来,鸣鸿刀最后也只会追着它砍,和我们无关!” 虞璿一直潜入潭底,看见先前她神识所及的那血色巨茧,此时,巨茧上的血色却已经褪得七七八八。凌岳正在一边,依旧是那赤色魔神的模样,身高足有一丈,既威严俊美,又邪异狰狞,唯独双目犹自清明,并无失去神智之象。 虞璿一落下,便问道:“你还不出手?”她仔细打量凌岳这祝融法体,只觉得对方身上火气流动,浑然天成,果然不愧是火神残灵依附之躯。 凌岳指了指那血色巨茧,虞璿这才发现,那巨茧上歇着一只拳头大小的赤色云雀,顾盼梳羽,甚是悠闲。她正不解,灭度红莲在她耳边道:“这便是鸣鸿刀。” 魔教中有九口最著名的飞剑,但却并非只有这九口飞剑才是法宝级数,只不过以这九口最为有名罢了。太阴戮神刀和与它齐名的太阳屠神剑都名列其中,但其余八口飞剑加起来,也不及鸣鸿刀有名。不过事实上,这鸣鸿刀也并无多少事迹传世,但此刀和轩辕剑同炉而出,应运而生,时人恐其喧宾夺主,打算毁去鸣鸿刀,却被它化作一只火红云雀飞走。 无须其他事迹,只这一件,便足以将这鸣鸿刀的地位,提升到旁的飞剑法宝都无可比拟的地步。 那巨茧上悠闲自得的云雀忽然吐气开声,却是一个清亮的童音,“灭度,太素,玲珑,太阴,莫道本王瞧不见你们几个鬼鬼祟祟!我奉命在此镇压妖尸,你们几个休要呱噪打搅!否则休怪本王不念情面!” 虞璿柔声道:“我等此来,正是为了斩杀妖尸,和前辈的任务并无冲突。” 鸣鸿刀哂笑一声,“就凭你们如何做得到?”这赤红的云雀清鸣一声,又转向凌岳,道:“还有你这小子,莫以为得了我旧主残灵,便可以将本王随意呼喝!你是做梦!还不统统给本王退去!” 此时,却又有一道红光自上落下,鸣鸿刀冷笑数声,喝道:“七星龙渊也到了!”双翅一振,小嘴中吐出一道赤芒,钟紫郢的剑光受了这一击,顿时散乱开来,七星龙渊忙将光芒一敛,紧紧贴在钟紫郢身边,护住主人。 灭度红莲看不过意,喝道:“你便只会欺负七星龙渊,她也算是你妹妹!” 鸣鸿刀哈哈大笑,道:“我等法宝,纵然曾经出自同一个主人之手,又哪里谈得上兄弟姐妹?那是生灵才会有的称呼!”原来七星龙渊铸造之时,那铸剑主人之女跳入炉中,得以成剑,因此这器灵便自认姓姚,名为红线,却是承接了那为剑舍身的女孩儿名姓。 这鸣鸿刀灵所化的娇小云雀忽然振翅而起,“也罢,不撞南墙不回头,且让你们试一试。” 随着鸣鸿刀骤然从血茧上消失,那巨大的血茧猛然蠕动起来,金光反复闪耀数次,便砰然爆开,万点金星飞溅,血焰飞腾,化作无数火龙火蛇火马火鼠,喷涌而出。这一蓬血焰散开,中间一个庞大笨拙的身躯人立而起,竟然是一头通体金黄的巨熊,肋生双翼,浑身都缠绕着金火血焰。这巨熊刚刚苏醒,还在不断伸展肢体,巨大的头颅上,钉着一口三寸来长的淡红小刀,金色的血液不断从伤口处滴落。 虞璿心知这种被封印的上古魔神,刚苏醒都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期,不敢迟疑,扬手放出大片白光,又催动太阴戮神刀去斩;钟紫郢催动七星龙渊,凌岳施展列缺双钩,樊千成、苏木二人也纷纷祭出手段,往那妖尸身上打去。这火潭内本来狭小,密布了地火毒炎,此时诸人一起出手,大片的金光烈火,银芒碧焰,充斥了整个空间,视线极差,连神识也难以透过,就算是通晓此间禁制的虞璿,也只能微微感应这里的情况。 鸣鸿刀的本体便是那短短的三寸浅红刀锋,还牢牢钉在鲧尸的泥丸宫中。这口魔道排名第一的飞剑,瞧着诸人斗得激烈,只微微冷笑,自言自语道:“若是他们真有本事毁了这鲧尸,本王倒也自由了,便饶恕了他们无端打搅之罪。” 第185章 鸿飞冥冥,碧落黄泉 这鲧尸所化黄熊,力大无穷,寻常法术飞剑打在身上,只如挠痒痒般,但此时围攻的四口飞剑,却都是法宝级数。法宝中本就以飞剑类的法宝最为难得,此时居然一气来了四口,阵容之豪华,只怕就连以富有著称的少阳派也是拿不出来。 飞剑一向是攻击类的法宝中最犀利的,单论这几口飞剑的厉害程度,以七星龙渊第一,太阴戮神刀稍逊一筹,凌岳的列缺双钩最差,但他却是三人中剑术最精妙的一位,发挥出的战斗力反而是最强。 其实,若是鸣鸿刀肯全力相助,而灭度红莲也肯化作剑器,配合凌岳这祝融法体驱使,要杀灭这妖尸并不为难。只不过鸣鸿刀好不容易有机会自由,哪肯再给自己找个主人!而灭度红莲虽然本体就是法剑,而之前也和凌岳说好,共同斩杀妖尸,收回大日神宫,但却在见到虞璿之后,顿时移情别恋,不想理他了。 五莲本就是镇压气运之宝,既可聚拢气运,能令拥有他们之人一时间运势如火如荼,但若是根基不够厚实,便是烈火烹油,饮鸩止渴,迟早会被它们累得身死道消。镇压气运才是这五朵莲花的主业,至于攻伐防御困禁等常见法宝功能,不过是附带的罢了。 因此,这五朵莲花,从来都只会锦上添花,绝不会做雪中送炭的事儿,不离不弃的风骨更是绝对没有!何况,这五朵莲花根本不能被人祭炼,因此也从没有人能真个驱策它们,不过是应运而来,运衰而去罢了。 那黄熊被四口飞剑牢牢困住,饶是身躯坚硬,也是伤痕累累,不住怒吼嚎叫,想要突围而出。虞璿瞅得机会,将玲珑塔祭起,化作一方金印,狠狠盖在那黄熊妖尸头上,这妖尸本就是强弩之末,顿时就被玲珑塔拍倒在地。 玲珑塔本就是镇压之宝,前身乃是镇妖塔,虽然论起攻伐之能,颇及不上鸣鸿刀和七星龙渊,对太素白莲那万物无不吞噬的太素白气也颇为戒惧,但镇压起这妖尸,却是正中下怀,当下奋起一搏,果然狠狠将那妖尸镇得七窍中血焰直冒,四肢抽搐,拼命挣扎,却始终摆脱不了那方小金印。 这黄熊妖尸被拍倒在地,它头颅上钉住的小小红刃,也是不断颤抖,忽然猛地一跳,脱出了妖尸头颅。这鸣鸿刀哈哈一笑,化作一只红雀,震翅飞去。虞璿调转禁制,待要拦住这鸣鸿刀,却见这魔道第一的飞剑宛如虚体一般,禁制竟然对它全无用处,毫无拦阻地飞了走,而禁制也并无半点损坏,不禁骇然。 鸣鸿刀一去,这整个火府中都顿时沸腾了起来,无穷火焰奔涌,岩浆狂流,整个空间都剧烈摇晃,有太阳真火,南明离火,地极真火,星辰真火,乾焰真火,三昧真火……似乎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火焰,猛烈爆炸,仿佛天崩地裂一般! 虞璿忙将太素白莲一催,化作一道绢帛,将动弹不得的黄熊妖尸一卷裹住,送入玲珑塔中慢慢镇压炼化,太阴戮神刀趁机也跟了进去,疯狂抽吸妖尸身上残余的罗喉血焰。一片混乱中,灭度红莲在她耳边急叫道:“鸣鸿小儿居然趁乱拐了那件东西,怪道溜得那般爽快!快去把他捉回来!大日神宫不怕崩坏,世上没人能夺得去!快走,快走!” 却见凌岳不知何时飞了过来,一把将她抓在手里,他这祝融法体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有十余丈高,宛若巨人,虞璿被那一只宛若琉璃状的红色巨手捏在手心里,只仿佛玩偶娃娃一般。 她虽然早就防着凌岳,却想不到他会选在此时发难,此时太素白莲和玲珑塔都在镇压妖尸,抽身不得,太阴戮神刀这货也偷偷跟了进去占便宜,正是她实力最弱的一刹那。 虞璿召唤灭度红莲,却全无反应,心中一凉,暗道:“居然上了这法宝的当!”不得已,勉强飞出阴阳极光钩去斩,这宛若巨人的祝融法体一张口,吐出一道红光,将阴阳极光钩裹住,双手拢住虞璿,便投往虚空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黑洞洞的漩涡之中。 这火府中各种天地间最厉害的火焰一齐发作,樊千成运气不佳,顿时连人带法器都被烧成了飞灰,苏木恰在钟紫郢身边不远,被他以七星龙渊剑光护住。但此地除了火焰,还有空间在不断崩塌,七星龙渊也不敢久留,裹着钟紫郢便往外冲。 韩半清修为最低,先前被余清圣吩咐去收拢罗喉血焰,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此时空间一震,万火齐发,顿时烧穿了阵法,整个人火气攻心,晕了过去。 只是,她刚刚晕过去的一刹那,余清圣便骤然出现,手上黑光一卷,将她收了起来。他瞧着头顶那黑洞洞的漩涡不断缩小,就要消失,他适才却是看得清楚,虞璿被那红人掳走的情形,虽然犹豫,但最终一咬牙,化作一口六翅飞刀也投了进去。 这火府猛烈崩塌,外间留守的杨玉楼苏道缘二人也是吓了一跳,只见下面地火骤然腾起,二人忙升起空中躲避,不过片刻,便见一道红光裹着两个人自地火中冲了出来,一个是苏木,另一个杨玉楼却认得是钟紫郢。 杨玉楼忙上前问道:“你们怎么了?鱼鱼呢?” 钟紫郢还未来得及回答,空中便有一道威严的声音喝问道:“我那左师侄何在,他本命神灯昏暗不明,可是被你们害了?” …… 虞璿一时不慎,被凌岳的祝融法体抓住,裹挟着带入了空间裂缝之中。她一声清喝,骤然生出变化,原本玲珑窈窕的美人儿,顿时化成了一头身长百丈,似鱼非鱼,似鸟非鸟的洪荒巨兽,正是巨妖鲲鹏。 上古妖兽不比人类修士,寿元极长,神通天生,虽然能动用的手段少了,但法力可不知要强横多少,此时虞璿这鲲鹏真身,也就比那日前来寻仇的九凤鬼车要逊色一些,法力爆发之下,顿时便脱出了凌岳这祝融法体的掌控。她反手便是数十道白光斩去,其中裹挟着一道亮银色,却是被虞璿重新召唤出来的太阴戮神刀。 凌岳身上红光升腾,挡住了虞璿这含怒的一击之后,高声叫道:“误会,都是误会!”红光散去,青蓝二色萦绕,依旧是那散发灰袍模样,只是眉梢眼角少了风霜皱纹,灰白散发也转为乌黑,露出一张极清秀,也极苍白的面孔来,却似年轻了二十岁一般,除却一双神光内蕴的眼睛,神采依然如故。 虞璿冷哼一声,却也明白对方虽然偷袭,却也确实不曾对自己真个下手。此时凌岳变回原身,比先前那魔神状态倒是顺眼了许多,她将太素白莲收回,化作一道白光笼罩在身上,心道:“这五大莲花都不能炼化,虽然厉害得紧,但去留全凭他们心意,却是靠不住。” 凌岳随手一拢散发,草草束在脑后,又恢复了那潇洒不群的神态,望着虞璿笑道:“好姑娘,灭度红莲许了你什么好处?可不要相信它,这朵莲花狡诈得很,我都吃过它不少亏头。” 虞璿轻轻一顿足,露出一副恼怒的神气,嗔道:“所以你就故意放它来骗我,是不是?” 凌岳微微惊讶,问道:“它说什么来?” 虞璿并不理他,只左右打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凌岳笑道:“我是好意。鸣鸿刀取走了祝融神宫一件关键的镇物,没有这件东西,灭度红莲便不能掌控祝融神宫。否则这朵莲花得了手,翻起脸来,你我都要糟糕。” 虞璿这才反应过来,无论是灭度红莲,还是鸣鸿刀,灵性之强,已经绝不是虚灵或真形法宝可比,个个都腹有计较,所思所求,基本可以作为人来看待。自己固然可以同灭度红莲商议行止,这凌岳又何尝不能和鸣鸿刀做一番交易? 她忍不住抬手捏了捏鬓上那安安静静的太素白莲,心中对那灭度红莲的话,却是半信半疑,便反问道:“我固然是被灭度红莲耍了,凌真人你也未必能奈何得鸣鸿刀罢?” 凌岳咳嗽一声,道:“既然姑娘问起,我也不瞒你。鸣鸿刀此刻固然飞走,但迟早也逃不脱,无须担忧。倒是你我须得赶紧联手镇压了灭度红莲,否则不能压服这朵莲花,祝融神宫便永远不能彻底为你所有。” 虞璿疑惑道:“灭度红莲不过是一件法宝,我原以为它是这座仙府的镇物,但听你说来,似乎又不是。它不过是一件法宝,要洞府何用?” 凌岳却也不甚了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虞璿恼道:“这般前言不搭后语!拜托你编谎也编得圆润些好么?好罢,你就说,你到底能告诉我什么吧!” 凌岳瞧着她浅嗔薄怒的神态,笑道:“你可知,自我见你第一面来,便不曾对你说过半句虚言?” 虞璿一皱鼻子,扭身就要走,此刻二人身处皆是淡淡雾气萦绕,目光所见,不过是眼前数百米,虞璿放出神识窥探,却发现这一片雾气无边无际,竟不知身处何地,她试着放出太阴戮神刀,却发现似乎此地的空间格外牢固,莫说挪移虚空的法术,便是瞬剑术也使用不成! 虞璿这才微微惊怒,只是感应之下,却发现须弥小界和自己还有联系,顿时心下一定,心想从须弥小界那边绕一遭,也能回去。 凌岳两步赶了上来,和她并肩而行,柔声道:“好姑娘,别生气了!这里一概空间挪移之类的法术都施展不出,不过我总能将你带出去的,无须害怕。” 虞璿感应到须弥小界和自己的联系还在,有脱身之法,便不紧张,听见凌岳说这话,便沉了脸,冷冷地道:“无论凌真人对着我是想起了谁,都需记得虞璿非是别个,还请慎言。” 她虽然对自己的魅力颇具信心,但这也是分人来的。这凌岳入道已经千年,又一看就不是单纯一张白纸,过往经历不知道有多么复杂。殊知情爱和别的事情不同,一旦经历过刻骨铭心,便几乎不能再提起同样的心情,去对待下一个人了。修士寿元长久,执念比常人越发深重,而一旦消除之后,则绝没有可能再来第二次。 其实,世人对修道人也颇有误解,以为修行必然要破除执念,其实并非如此,修行乃是逆天之事,若无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执念,这条路根本也就走不下去。因此,寻常人看来,以为修士遇事都是云淡风轻,并不执着,其实大谬,人家只不过是不肯在无干紧要的事情上,分心浪费时间罢了。不过,“无关紧要”这四字,其实也就是最绝情处。 凌岳被她戳破,也不恼怒,只是微笑,自言自语道:“我哪里知道你是谁呢!就算是转世重来,也绝不会有这般相似。转世重来,前事皆消,既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 虞璿本来对他也谈不上恶感,只是对此人颇有忌惮,便故意要端起架子,矜持一些,不愿叫他太过轻易接近,钻了空子,但此时也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凌真人,哄人的话,我是不听的,就请都收起来,也省些口舌。老实说一说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吧!” 凌岳道:“这里是碧落海,上穷碧落下黄泉,便是指的此处。乃是天地初开的时候,轻灵之气上升,最精华的那一缕,凝聚成的空间。这里需要动用天地元气的一切法术都不能施展,也不能靠挪移离去,不过也有出入口,乃是一口井,无论妖魔人神,钻过去就可以了。” 虞璿皱眉道:“那我们又是怎么进来的?” 凌岳笑道:“自然也是从这之井爬过来的。鸣鸿刀禀人心魔气而生,虽然被我哄入了这碧落海,但是必然不能久呆,迟早要从井口逃走,咱们只在这里等他就是。忘了说,井口就在我们脚下。” 虞璿一扬眉,“咦,我答应过帮你收服鸣鸿刀吗?我好像也还没有一口合手的飞剑呢!” 在凌岳看来,却是这形容宛好的少女眼波流动,似嗔还怒地瞅着他,心中不由便生出淡淡的平安喜乐来,但随即又化作一种微微的隐痛。这痛楚并不剧烈,却溶血透髓,沁皮入骨,久久不能平息。 凌岳平息了一下,佯作并不在意,“你若想要鸣鸿刀,我自然可以助你得之。”这清秀潇洒的男子顿了顿,又缓缓地一字一句道:“可是你若肯将此刀给我,天地为证,为凭,凌万殊今生今世,当助你完成心中所愿。如背此誓,道心退转,天人共弃,永堕轮回。” 第186章 铃为护花,身入苦海 凌岳冷不丁发出这等毒誓,虞璿也只得无语,有些讪讪地道:“我生平所见不按牌理出牌之人,真是以你为最。” 凌岳微笑不语,虞璿转而又觉得,自家这反应似乎有些输了气势,忙又板起了脸,佯怒道:“凌真人这是觉得虞璿年轻少识么?你不过是因为受困境界,意图以大宏愿法破解关隘,却故意说出这等似是而非的言语欺我!” 修士从初炼元婴,到渡过三重天劫大成,这过程尚有法可循,不外乎提升法力修为,引动天劫淬炼己身,但接下来的化神境界,于法力上却已经是加无可加,纯是玄而又玄的心境修为,根本无所凭依。 因此,便有那大智慧者,创出大宏愿法,行此道途的修士,将心神寄托在一件事上,经历种种困苦磨练,达成之时,便是成道之日。这种大宏愿法,虽然算是有些取巧,但未来个人成就,也随着这寄托之事的具体情形,高下不等,倒也未必就是捷径。 只不过,无论修士选择发下何种宏愿,都是深思熟虑,绝不会如凌岳刚才那般含糊不清,连自家要做什么都未曾确定。虞璿讥讽他动机不纯,其实也是略有牵强。 虞璿这话一出口,又是微微后悔,心道:“我这是怎么了,竟然如此心浮气躁?”她略将法力一转,已是心思清明,心知自己这几年还是太过顺遂,少有挫折,心气有些高了。 她生平自负眼光敏锐,法力过人,远超同侪,就算和修道前辈相比,也并不逊色;但自从遇到凌岳之后,三番五次都落了下风,虽然不至于耿耿于怀,但潜意识还是有些指望能找回来的火气,因此在面对此人时,便忍不住有些异于寻常的浮躁。 不过虞璿到底是练过道心的,转瞬便反应过来,念头一动,便将将这些俗思杂念排除了出去,淡淡一笑,道:“凌先生说笑也好,发愿也罢,虞璿当不起,也不敢当。” 她抬头去望凌岳,平心而论,此人道力智计均还在她之上,纵然此刻看起来孑然一身,实际上却不知有多少底牌,和齐墨渊正是同类人物,甚至底蕴比他更重。但齐墨渊乃是她的师父,又和自己大有渊源,平素对自己多有纵容,但这凌岳却不过是素面之缘的陌生人,耍那些花枪,殊无意义。 这女孩儿本来心思灵透,放下对凌岳的成见后,心中已经芥蒂尽去,便微微一福,待要转身离去。 她之前在凌岳面前显露出鲲鹏真身,虽然这也算是个秘密,传出去也会给她招惹出不大不小的麻烦,但凌岳并非中洲十六派中任何一家之人,以他身份,也不会做出传播谣言这些下作事来,而虞璿也没什么方法能让凌岳这种人闭口不言,因此干脆提也不提。 经了凌岳这一件事,虞璿稍有些骄慢的心思重又谨慎了些,此番在祝融神宫受挫,先是轻信灭度红莲,而后又被凌岳裹挟到了这碧落海,被迫显露鲲鹏真身,说到底还是她自恃过高,以为身具好几件法宝,无论什么情况都能应付,结果关键时刻,还是本身道力这块最大的短板拉了后腿。 虞璿心道,待她渡过了天劫之后,定要赴北冥天池,向父亲求教,参悟空间之道,下次说甚么也不要吃这种亏了。 凌岳却是敏锐地发觉,不过一瞬间,虞璿身上的气质便发生了微微变化,见虞璿转身要走,对他的一切提议都听而不闻,也是微微惊讶。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十六公主且慢!” 若是凌岳呼唤什么“摇光姑娘”、“虞真人”、“璿儿”之类,虞璿大可以不顾而去,但“十六公主”这个称呼,却让她不得不停步回头,极无奈地道:“凌先生,你要不要这么神通广大无所不知?” 凌岳见她变相承认,心中一松,笑道:“我也是猜的,本觉得姑娘身份不俗,必是名门之后,想不到竟是扶摇爱女。” 虞璿懒洋洋地道:“我洞真派不敢和昆仑相提并论,虞璿在凌先生面前也只是后学末进,不敢当名门二字称呼。” 凌岳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她暗示自己不可提起北冥之事,便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对于尊师齐真人,凌某当然也是佩服得很。” 虞璿抿了抿唇,不置可否,凌岳毕竟是入道千年的人物,算起来也就比洞真派祖师晚个两三百年,她也是懒得去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些废话,毕竟这等千年老怪,知道什么内///幕都不出奇。 凌岳见她神情缓和了些,便试着走近一步,很是诚恳地道:“摇光姑娘,先前多有无礼,凌万殊在此,向你赔个不是。” 虞璿摇头道:“凌先生并不曾得罪我,倒是虞璿轻狂,也请先生莫怪,种种戏言,都请一笔勾销,不用再提。” 凌岳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可见是我自作自受,到底怎样才能让你相信,并非戏言,而是实话呢!罢了,你一意不肯,到底也勉强不得。” 他忽然上前一步,虞璿嫌二人过近,正要避让,却见凌岳半蹲下来,拈住她一根衣带,系了一枚青铜小铃,又打了一个结,便自起身退开。 虞璿微微皱眉,“先生这是何意?”这青铜小铃不知是什么材质,形如小钟,但里面的坠子却不翼而飞,似乎是一件残破的法器。 凌岳柔声道:“这是我送给姑娘的赔礼,若是……若是姑娘还当我是个朋友,便将这护花铃留在身边吧!” 虞璿伸手捏住这枚青铜小铃,奇异地看了凌岳一眼,忽然问道:“凌先生,冒昧问一句,你与我师祖入道年限仿佛,道力也远远超出本身境界,为何还未能渡过三重天劫?鸣鸿刀和你的修为又有何关系?” 凌岳之前和虞璿说话,都是若有若无地抛出一些信息,引她注意,但这一次她正面主动问起时,凌岳却微微踌躇起来,道:“此事来龙去脉,却是说来话长,凌某便长话短说,以后有空,再慢慢细讲……当年我被强敌打落境界,法身破损,几乎魂飞魄散。” 他一抬头,见虞璿正眼睛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十分专注,便自嘲一笑,“当时我的主元神已经被天魔吞噬,而第二元神若也被魔头拘来消灭,便是彻底魂飞魄散。因此我不得不将第二元神暂时依在一件法器上,但这种方法也存在一个极大的问题,那便是极容易沦为法宝器灵一般的存在。” 凌岳苦笑一声,“这话说起来也是难堪,你此刻见到的我,看着虽然也有个人模样,其实未必就比你那法宝器灵强到哪里去。” 凌岳虽是轻描淡写地说了自己境遇,但内中所经历的曲折险恶,又岂是一个惊心动魄能形容的!饶是虞璿对他已经足够高估,闻得这话,也忍不住微微出神,喟叹道:“对不住,我原本不该问起这些……只是,凌先生那祝融法身,似乎也别有文章?” 凌岳这次却并不为难,笑道:“这事说来也甚好笑,凌某都沦落到这般境界了,还有人想夺舍我,简直就是没有最窘只有更窘!于是凌某便不客气,反夺了他的,不过也还是灵体,当不得大用。” 虞璿忍不住仔细打量凌岳身躯,想要看出几分虚幻来,但却丝毫瞧不出端倪,想来对方必然是用了某种她所不知的秘法。“最后一个问题,凌先生要鸣鸿刀何用?” 凌岳微笑道:“我只有取到了这口刀,才有把握在碧落海渡过天劫,以轻灵之气重新塑体。好姑娘,看在凌某做了多年孤魂野鬼,好不可怜的份上,稍微帮一把手如何?” 虞璿噗嗤一笑,道:“理由呢?” 凌岳的目光落在她衣带上那枚青铜小铃上,“这一枚护花铃,便算是凌万殊给你的承诺。”神色微微伤感,“那些虚的也就不提了,就算……还愿吧!” …… 那祝融神宫空间塌陷之时,余清圣放不下妹妹安危,追着凌、虞二人消失的空间裂缝而去。当时想不了那么多,但他一投入裂缝之中,周围都是黑暗,四面八方都是空间撕扯之力,却骤然清醒了过来: “那红人掳走馥儿,显是有备而来,岂会自投困境,早不知传送到哪里去了!我此举却是莽撞了!” 他所炼就的六翅金蝉真身,乃是一口透明的六翅飞刀,锋锐无匹,擅能斩杀肉身元神。仗了这口飞刀之利,余清圣施展出斩碎虚空的剑术,他不精空间挪移之法,在这不稳定的空间裂缝内颠来倒去,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窥见一丝裂缝,忙一闪刀光投入进去。 余清圣一冲入去,却觉得万钧重压迎头而来,虽有法力护体,五脏六腑仍然如受重击,骨骼寸寸断裂。饶是六翅金蝉乃是上古的一种,身躯坚固,他也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晕眩过去,勉强看清自己是在不知多深的海水之中,忙将一件法器四海瓶收了自己肉身,支撑着封了瓶口,便失去了知觉。 第187章 紫青龙宫,烛阴之珠 余清圣运气不佳,误入空间裂缝后,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正逢南海上起了百年不遇的龙卷风,万钧海水砸下来,顿时便身受重伤,不得不运起金蝉蜕壳法,进入了最深层次的禅定中。 他将自己的肉身封在一口四海瓶中,这四海瓶是一件收集真水精气之宝,是他无意中得来,平时也没甚正经用途,此时权作藏身之地,任这件法器在海水中飘来荡去,自行寻找水精之气旺盛的地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海上风暴停歇,却有两个蚌女出来,却是趁着风暴之后,要捕捞一种金丝海葵。这金丝海葵也不过是普通海产,但却极为味美,尤其真龙最爱吞食此物。这两个蚌女都在龙宫服役,因近日服侍的主人心情不佳,侍女领班想着寻些来讨好,这一片海域便分派这两个蚌女去搜寻。 只是,金丝海葵就算在海中,也是极为罕见的异物,她两个忙了大半日,也不见金丝海葵的踪影,正要怏怏而归,忽然,一个蚌女道:“姐姐,你瞧那里有一个瓶子,好生漂亮。”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蚌女过去捡了来,乃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羊脂玉瓶,洁白温润,精巧无比,她把玩了一会,笑道:“这似乎是修道人用的法器。妹妹却是造化,平白得了一件宝贝!” 龙宫虽然是世间最富庶的地方,龙子龙孙也都是天生的二世祖,豪奢无比,但龙宫规矩却极森严,似她们这等最低级的执役侍女,只有小心服侍主人得好,数十年不犯过错,才有可能传授最粗浅的一些法术,至于法器,那更是根本轮不到她们去见识。 那年轻些的蚌女双手捧着这白玉瓶,又惊又喜,忙道:“姐姐说哪里话,我们姐妹还分什么你我?这宝贝姐姐也该有份。”又愁道:“只是这件宝贝该如何使用才好?” 年长的蚌女想了一想,道:“我曾经拜白九娘将军做干娘,她老人家曾蒙公主赏赐了一件法器,懂得祭炼法器的口诀。我们想办法求她指点,若能在她麾下做一个小校,岂不胜似做杂役侍女十倍?只不过,这件事须得我们法力更高些才做得,不然一泄露就会被别人夺去,妹妹可万万不可口敞告诉了别人,尤其是商三娘。” 她两个正在这里商议,忽然,海水下猛地钻出一个头来,却是一头虾妖。那虾妖得意洋洋道:“你们两个做的好事!俺虾二郎都听见了!见者有份,还不快快把宝贝拿出来!” 这虾妖却是另一位龙宫将军的麾下将领,年幼的蚌女不忿道:“是我们捡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虾妖将胸脯一挺,得意道:“你们法力不成,拿了法宝又不能使用,如给了俺虾二郎,说不定俺就能当上这紫青龙宫的第三十七位将军。俺也不白拿你们的东西,便娶了你们姐妹,大家一家亲了,日后自然夫贵妻荣。” 两个蚌女被这虾将一番无耻言语,气得七窍生烟,只是她们再加十个,也不是这虾二郎的敌手,只得含怒忍辱交出了玉瓶,回头便寻白九娘作主,将事情加油添醋地说了一遍。 白九娘乃是一头深海白鱼成精,法力在紫青龙宫三十六位金丹将军中,只是中下程度,本来她也不在乎这两个蚌女,但一听有一件上好法器,顿时动了心思,忙点起麾下三千白鱼兵,气势汹汹便去给这两个干女儿“出头”。 虾二郎的顶头上司唤作金无咎,乃是一头金蛟成精,却是三十六将军中法力前列的几位,这两位将军争执起来,却惊动了紫青龙宫的主人。 这位龙女近日正在烦恼,听说属下闹事,顿时大发脾气,也不问缘由,先将白九娘同金无咎都狠狠训斥了一顿,而那白玉瓶,也送到了这位龙女案上。 这龙女在南海龙族中身份尊贵,眼界也高,一看这白玉瓶,便知是一件收集癸水精气之宝。这种法器自然不入她的法眼,但瓶上禁制的手法,却让这位龙女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她捧着这白玉瓶左看右看,琢磨着如何不破坏这法器的前提下,解除瓶口的禁制,遇到自家喜爱的事物,一时间倒也暂时忘记了烦恼。 …… 碧落天依旧是万年不变的苍苍茫茫,那淡淡的白雾,其实是轻灵之气浓郁到了极致。在这种环境下,一切法力运转,都和外界差别极大。若不是结成金丹、神魂稳固的修士,立刻便要被这充斥天地的无形压力,压得肉身破碎,神魂涣散。 虞璿手掐法诀,盘膝而坐,但却并不是在修炼,她身边一丈开外便是凌岳所说的之井。这口井颇为隐蔽,井口处白雾比别处越发浓郁,令人难以发觉。虞璿在这井边上坐了三日,却察觉出这口井,每一刻都有极细微的变化,只是还未能算出规律来。 她和凌岳一番商议之后,决定帮他先降服鸣鸿刀这一口飞剑。凌岳煞费苦心地将这口飞剑引入碧落天,也是看中了在这种环境下,对鸣鸿刀限制极大。在这碧落天内,任何法术施展出来都要走样,难以控制。因凌岳是第二元神塑体,放在外界,鸣鸿刀有一万种方法摆布他,但在这碧落天内,却只能以剑术硬碰硬。虽然这口飞剑的剑术也自惊人,但凌岳自问也有几分把握,否则他纵然生性喜欢弄险,却不是喜欢送死。 虞璿剑术也是不错,不过对于凌岳来说,还是锦上添花的多,并不必要。而凌岳非要将她裹挟入其中的原因,却是为了灭度红莲——只有他一个人,纵有鸣鸿刀在手,也只能击败这朵莲花,却阻拦不住它逃脱。 此时,虞璿便是按照二人事先商议好的计划,在那之井旁守着。忽然,她猛地睁开眼,便有数百道璀璨剑气切割而来,每一道剑气均生出变化,形成一个具体而微的剑阵,就在剑阵成形的同时,虚空中一道红光猛地一跳,恰好陷入这万幻剑阵中。 阵中金光耀目,太素白气条条垂下,不断打磨沁入其中的碧落清气,将其转化为混沌元气,又输送到外围的玲珑塔中,而阵基的主力,则是太阴戮神刀分化的三百六十五道剑光。 凌岳驾着青蓝二色剑光,紧紧追来,和鸣鸿刀所化红光不过数息差距,他也不迟疑,立刻便闯入了这座剑阵之中,去降服这口魔道排名第一的飞剑。 此时却不是虞璿主力,她只需稍微运使剑阵,困住这口飞剑不令逃走便可。这万幻剑阵还是凌岳刚刚传授给她的,算是搭头,本来虞璿早就炼成了剑光分化的剑术,有资格以一口飞剑便布下剑阵,但新得了凌岳指点之后,才觉自己剑术上还有许多不够精微圆熟之处。 她在这里将万幻剑阵的种种变化展开,运使起来,体味其中精微奥妙,颇为自得其乐。剑阵正中,那口鸣鸿刀终于不敌凌岳手段,清鸣一声,化作一个十二三岁的红衣童子,气呼呼地道:“罢了罢了,你们这许多围攻我一个,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本王输了给你们这帮无耻之尤,那也不算什么……” 虞璿正在外间主持剑阵,忽然见凌岳冲了出来,满脸喜色,知道他已经得手,便收了剑阵。凌岳朗笑一声,左手掌一展,便见一只半透明的红雀立在掌上,顾盼梳羽,虽然娇小玲珑,却有一种睥睨不群之气。 虞璿笑道:“恭喜你得偿所愿了!”凌岳伸手捻了捻这红雀头上羽毛,鸣鸿刀所化红雀清鸣一声,便从那红玉般的小嘴里,吐出了一颗半黑半白的珠子。 凌岳小心地捏着这颗珠子,送到虞璿面前,道:“灭度红莲追着鸣鸿刀不放,就是为了这件东西。” 虞璿伸手接了,只觉得入手冰凉,问道:“这是何物。” 凌岳解释道:“这是混沌初开时,烛阴的眼珠。” 烛阴便是烛龙,乃混沌未开时最早的一批生灵,还在日月星辰尚未形成之前,主掌晦明之道。烛龙睁开眼的时候,世界便进入白昼,而闭上眼的时候,便是黑暗的夜晚。烛龙的呼吸形成风,因此分出了寒热四季。 而天地清浊分化之后,形成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四时春秋也各有神祗执掌,烛龙对世界的权限被分裂,但仍然是具有莫大威能的古神。 龙珠在目,这烛龙的眼珠,也就是烛龙神通法力的根源所在。 虞璿惊讶道:“此物珍贵,你竟然舍得给我?” 凌岳柔声道:“这些东西只有到你手里,才能派上用场。等我们联手镇压了灭度红莲,便可将大日天宫的遗骸移到碧落天。” 虞璿微微点头,又向着凌岳一笑,若有深意地道:“就依照先生所言,将来还要多多请教凌先生。” 第188章 重立神庭,君子何人 这碧落天原本是一片混沌迷蒙,但凌岳得了鸣鸿刀之后,运足全身法力,先按天地人三才,斩出三刀,又依*八方,劈下六记。 他双手握刀,如此连连劈斩,每一刀斩出,刀光均绵延千里,那白雾被刀光切开之后,却是凝而不合。本是一片迷雾世界,却似乎生生被他分出经纬来,竟然隐隐有开天辟地之象。 虞璿亦是将法力催发到了极致,她的肉身经了父亲阴重玄多年温养,早已炼成了一种法身。这法身高有丈六,通体晶莹剔透,宛若琉璃,望之便如一尊威严的神祗。 虞璿左手托着玲珑塔,无穷璀璨金光仿佛活了一般,凌岳但将迷雾劈开一道裂缝,这金光便如影随形地钻入去,仿佛攻城略地,一攻一守,配合得天衣无缝。而她右手提着一盏白玉宫灯,灯芯却非火焰,而是那枚烛龙眼珠,亦是放出万道毫光,灵明彻地。 随着碧落天中的轻灵之气不断被分割驱赶,渐渐在各处聚集,而中央聚集起最大的一团,浓郁如实质。随着这天地间的精华越来越凝练紧缩,这碧落海也渐渐显出了其中真貌,那凝聚的轻灵之气化合山川壑谷,只是呈现一种晶莹状态,仿佛琉璃世界一般。 而中央最大的那一团乳白的轻灵之气,如螺旋般缓缓旋转,先是最外层结成晶莹的冰晶,冰晶不断破碎坍塌,向内收缩,咔咔之声不绝,渐渐形成一道撑天立地的柱子,柱身莹白如玉,粗看皎洁无暇,细看则有无数细微的星辰闪耀组成,璀璨无双。 凌岳已经收起了鸣鸿刀,立在一边,见那撑天玉柱渐渐成形,他目光中也忍不住微微露出欣羡之色,忽然大声喝道:“虞璿还不立柱定基,更待何时!” 虞璿那法身上,应声飞出三滴血珠,这血珠子色泽透明,却是带着她神魂烙印的本命精血,和本身寿元法力息息相关,乃是修士极宝贵的精华。这血珠子打入轻灵之气凝成的玉柱的同时,那犹自有些透明的玉柱,忽然外缩内涨,咔嚓一声,便化作一根黝黑的石柱,光收彩敛,看上去毫不起眼。 随着这玉柱凝为石块,其余琉璃状的种种山川壑谷,草木走兽,也都纷纷化为真实的山石泥土,草木枝叶,禽兽毛羽。只是,那些石块泥土等死物也罢了,草木走兽这些生灵,却并无生机,只仿佛杵在那里的标本一般。 而与此同时,虞璿只觉得一丝清凉沁入神魂,生出一种飘飘欲仙的难言之感,似乎神魂里面多出了一点什么东西,再看这新形成的碧落天,却有种说不出的亲近,仿佛自己生来就该住在这里。 凌岳一直关注着这一方世界的变化,此时才微微一松,又是欢喜,又有些微微的伤感羡妒。他本来口舌便给,最能说得天花乱坠,讨人欢喜,此时却偏口拙词穷,虽然心中有万般感慨,此时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虞璿围着那不起眼的灰石柱子左看右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便试着将这盏烛龙灯放置在柱子顶端,转问凌岳道:“我打算将烛龙灯留在这里,镇压明晦寒温,先生看如何?” 凌岳笑道:“我本来也打算如此建议,不过姑娘却刚好想到了此处。咱们虽然勉强开辟了碧落天,重立金庭玉柱,但要让它成长到替代天柱的地步,还差得远。这轻灵之气,只能算是柱子的上半截,下半截还需九幽黄泉的重浊之气。” 虞璿轻轻抚摸石柱,问道:“我亦知晓,天柱不立,则大日天宫无所依托。但这段时日,若有大神通者来强夺,如何是好?这之井,也不像是能拦住人的。” 凌岳想了一想,道:“按照道理,这秘密只有我知晓,如今也就多了你一个。五方洞天都是关碍大气运大因果之物,修为低些的人插手不得,那些化神境界的人,多不肯冒这个险。便似那五朵莲花,寻常根本不见有人去找它们。” 虞璿道:“如此可保得万一么?” 凌岳顿时没了话说,笑道:“你这样说,我就没话可答了。”转念一想,便笑道:“姑娘可是有什么计较?” 虞璿眼望这片色泽青碧的天空,轻轻一笑,道:“我虽见识短浅,但这一方洞天,其实是先生与我合力完成,虽然我得的便宜更多,但先生之功,也断无抹杀之理。想这洞天要待它运转成熟,少说也要数百年,这期间若是有人来攻打,岂非前功尽弃?因此,我便冒昧请先生在此坐镇,也好让人放心。” 凌岳吃不准她这话到底是何意思,但想想自己已经孤注一掷在她身上,继续主客试探互相疑心,反而不美,便笑道:“百年之内,还可使得,再多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伸手抚摸已经化作一柄赤红长刀的鸣鸿刀,感叹道:“刀啊刀啊,你本是杀伐之物,偏偏主人被派去守门,累得你也不能舒展志向了。” 虞璿噗嗤一笑,微微嗔道:“先生不愿意,难道虞璿还能强你?偏有许多拐弯抹角的话说!”她正色道:“虞璿不是那等朝三暮四的优柔之辈,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修真界下一场劫数,既是天地之劫,也是人心之劫,布局落子之人不知凡几。我虽有心奋发,仍嫌势单力薄,未免受制于人,凌先生既肯真心辅佐我,虞璿必不相负。今后但有我在,便有先生的一席之地。” 凌岳微微一笑,也不再插科打诨,更不讨价还价,而是正色一礼,低声道:“凌万殊拜见主公。” 虞璿伸手虚扶,笑道:“人前可不用如此称呼,也太招摇。” 凌岳笑道:“我见杨大小姐对你的称呼别致,也想学一学。” 虞璿心情大好,摆手道:“随你。” 凌岳便当真轻轻地唤了一声,“鱼鱼。”这声音低沉入耳,虞璿听得脸上一红,欲待训斥,又想是自己刚刚应承的,便岔开了道:“你原说得了鸣鸿刀,便可借助天劫重新塑体,几时可行?” 凌岳道:“此事不难。碧落天已经实际上为你我所有,可以说在此渡劫是占尽了便宜,当真要紧的,反而是如何牵引天劫到这一界来。” 他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凡一方洞天初成,必然有天地人三劫来侵。我牵引天劫,可借助轻灵之气塑体,反过来这碧落天也借我的天劫淬炼。接下来镇压灭度红莲,温养大日天宫,可以算作地劫。” 虞璿接口道:“至于人劫,届时想必会有敌人来攻。” 凌岳点头道:“便是如此了。”这原也不需要甚么卜算,都是自然而然会发生的事情,只是两人说完后,都不约而同动起脑筋来,想自己可能有哪些仇家会闯上门来。偶尔目光一对,一看神色,顿时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不由双双笑出声来。 虞璿笑向他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你早一些渡过天劫,我们应对的把握也要大些。” …… 余清圣自封在四海瓶中,容肉身自行运转法力疗伤,神魂却进入最深层次的禅定之中,直到一股强横无匹的法力,宛如天河倒挂般灌入来,他才猛然身心大震,自无边黑暗寂静中脱身出来。 他一翻身便坐了起来,只觉得身下似甚柔软,偏不着力。余清圣全身骨骼都被万钧海水压碎,骨头肌肉都是新生来,手脚便有些不听使唤,两下错了力,噗通一声,便结结实实跌在地上。 “哎哟!” 只是,这哎呦一声呼痛,却不是他所发,而是另一个娇嫩婉转的声音,余清圣忙低头一看,原来是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压在了身下。 他忙一侧身挪移开去,这女孩儿也是受了惊,目瞪口呆地瞧着余清圣,似乎拿不准是该高呼“有贼”,还是怒喝“登徒无礼”,甚或甩一个耳光过去。 余清圣连忙起身,又伸手去扶着不知名的少女,嘴里说着“冒犯姑娘了”,眼光却将这室内扫了一遍,见铺陈精洁,珠垂玉砌,屋角处水晶盆里栽着一颗九尺高的珊瑚树,极是奢华。 他敏锐地感应到,这看似奢华的少女闺房,实则处处都设了禁制,而那一股旺盛无比的水精之气,灵蕴浓厚,几乎让每一个毛孔都如浸温水中,说不出的受用。修士能在此地修行,实在是天底下最享受的事情。 而这被他压倒的少女,着一件云雾般的青衣,一头乌油油的黑发并不结髻,只以一枚玉环束着,容色妍丽,气质万方,竟然不在虞璿之下。 见他伸手来扶,这少女犹豫了一下,还是搭着他的手起身,虽然一时狼狈,但也很快恢复了过来,落落大方地问道:“瓶中君子,何许人也?” 第189章 龙女青睐,凌岳天劫 四海都有龙族居住,名义上虽算同族,但彼此却也没有来往。西方魔国地处西海归墟,和西海龙族离得极近。西方魔国有五位老魔主坐镇,西海也有三头龙王巡守,彼此实力相若,于是便算是相安无事的邻居,偶尔魔主设宴,或是龙王做寿,也都互有邀约请客的来往。 余清圣初到西方魔国时,曾有幸见过西海两位龙王之一出巡,那份排场着实惊人,后来他在天魔宫中修炼,便少和这些龙族再打过照面。倒是他那位风流的三姨母,和西海许多姿容出色的龙子龙孙都有兜答,三天两头地更换入幕之宾,双方都是不亦乐乎。 不过,即使余清圣并不曾结交过龙族子弟,也不妨碍他一眼便看出来,眼前这位仙姿玉色的美人儿,正是一位正宗的龙女。只不过,这位龙女大概是以幻术遮掩了真正容貌,毕竟龙族化形,额上生有玉角,瞳孔色做淡金,都是明显异于人族的容貌特征。 余清圣心道:“也不知这是那一海的龙宫,这龙女对我颇有好意,有机会结交一番,也是有益之事。”便正容拱手,道:“贫道古珣,有许多不恭之处,还要谢过公主不罪。” 这青衣龙女也屈身回了个万福,掩口笑道:“南衢通洲上三大名门,百年内的所有真传弟子加起来,也未必挑得出古珣公子这样的人物。古珣公子只通姓名,不提身份,莫不是觉得敖青荇不值深交?” 余清圣心想,原来这里是南海。他淡淡一笑,道:“青荇公主慧眼如炬,古珣确实不是本地人氏,而是中洲修士。至于出身门派,药王谷这个名字,想必也不入公主尊耳。” 敖青荇笑道:“古珣公子这话,是预先防着青荇胡乱说甚么久仰的虚言么?公子虽然不因尊派而出名,但青荇却以为,百年之后,贵派必因公子而威播天下。” 余清圣的化身古珣,因修习六翅金蝉真法,气质性情上也多了几分凌厉,一望而知是极不容易亲近的男子,但这龙女说话婉转动听,半是抱怨半是恭维,微微娇嗔,让人只觉直率可爱,纵然是再冷酷的人,也忍不住要去迁就她。 余清圣微笑了一笑,道:“承公主吉言。”算是谢过了她的恭维。 他藏身的四海瓶,辗转到了敖青荇手你,这件事的起因,本是这龙女手下的两个将军争执,引出来的纷争。因妖族大多性情粗疏,暴躁斗狠之徒比比皆是,温良恭让的凤毛麟角,虽然龙宫的规矩森严,但这种私斗也是怎么也禁绝不了,因此,只要不是公然带兵造反,手下将领打着切磋的名头互殴,龙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又因为海中妖怪极多,一个族群往往就是一种特殊的天生道法,比起陆地上修士门派千辛万苦也凑不齐一支所修道法相同的道兵,妖王们却几乎个个都有妖兵随身。区别只不过有的出自龙宫名门,便能赐下宝贵阵法,将妖兵排演成阵势,法力加持到自己身上,战斗力大增;有的山野妖怪,穷门小户,手下小妖便只能摇旗呐喊,打打顺风仗,不能倚之应对强敌。 敖青荇乃是南海两位龙王之女,一出生便是真龙公主。其父多罗龙王子嗣甚多,还算不得甚么,但母亲落珈龙王修行八千年,也只生得这一对双胞胎女儿,两姐妹一落生便是千娇万宠,落珈龙王只有嫌不够纵容,哪肯有半点管束。 敖青荇所居的紫青龙宫,本身便是其母为她们姐妹炼制的一件法器,乃是仿造南海紫云宫这件幻神法宝所炼,已经有了三十六重禁制大圆满的程度,就算法宝也未必能立刻攻破。而紫青龙宫麾下的三十六位金丹妖王,也都是落迦龙王精挑细选来,分别传授不同道诀,引领不同天赋神通的妖兵,这三十六位加起来,更能排演天罡大阵,就算元婴大成的修士攻打,也有应对。更不用说,怕她们姐妹吃亏,还赐下了许多防身保命的手段。似敖紫篁离家出走时带的神鳌舟,便是一头寿有万年的九首神鳌的躯壳炼成,有翻江倒海的法力,只是敖紫篁当时修为不足,发挥不出罢了。 这两姐妹虽然模样一般无二,但性情气质却截然不同,敖紫篁从小刁钻,是南海有名的一尊小魔王,也不知多少龙子龙孙绕着她走;而敖青荇性子较其妹温婉得多,但心思却更伶俐,凡不小心惹了她的,往往着了道儿,还不知何故。 她今日遇到这古珣,虽然对方也算彬彬有礼,但对于敖青荇来说,已经算是生平少见的傲慢之徒,但她居然也不觉得怎么恼火,反而越发觉得有趣。 敖青荇心想,这人倒是矜持得紧,越想逗他说话玩儿,道:“古珣公子莫怪小女好奇,却为何会被人装进瓶子里?” 说到这里,这龙女便忍不住抿唇,虽然竭力忍住笑,颊上也露出一个小梨涡儿,十分可爱。 其实,她虽然贵为南海公主,万事无不遂心,但也因为母亲溺爱,怕两个女儿在外面受了欺负,也不许她们出去。因此,除了本族子弟,敖青荇也不曾见过几个外人——纵然见得,也没几个人有资格到这位公主面前侃侃而谈。 敖紫篁突发奇想拜师,立刻就溜,连法器都没带几件;敖青荇缜密稳重,不像妹妹那般顾头不顾尾,这本是优点,但也少了妹子那种果断的气魄,稍一犹豫,时机便稍纵即逝。何况敖紫篁偷跑之后,落迦龙王越发将剩下的大女儿管得严实,敖青荇平时修炼之余,也无聊得紧。 因此,对这女孩儿来说,兴致勃勃研究许久、费了好一番功夫打开的四海瓶,却突然掉出一个英俊无匹的少年来,简直便是话本上的故事,让她不由便记忆深刻。 余清圣含笑道:“自然是避难的缘故。” 敖青荇没看成“古珣”局促尴尬的样子,大为不甘,又追问道:“然则公子伤势痊愈之后,是否就要去报仇雪恨?” 余清圣回想一下,觉得若非那红人掳走虞璿,自己也不会误入空间裂缝,这仇当然要报,不过那人法力甚高,又诡异莫名,恐怕不好对付。 余清圣虽然并不知虞璿和凌岳的关系,但凭着天生的敏感,也觉得那红人并不至于伤害虞璿;只是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心中冷笑,暗暗发狠,“总有一天,我要将这些惹厌的货色……叫他们知道挖你家老爷墙角的后果!” 敖青荇见对方神情微变,虽然不知余清圣真正所想,但也不愿过火,惹得对方真个不快,转而笑谈了几句,便命人设宴,安排住所,将余清圣作为贵客管待。 …… 碧落天内,凌岳端坐在一处高耸的石崖上,端坐凝神。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渐渐凝聚起厚重的云层,仿佛正酝酿着一场极大的暴风雨。 忽然,凌岳睁眼开目,取出二物,一是五色灿烂的丹丸,一是状如赤珠的水滴,他更不迟疑,一口吞下。 就在这二物入腹化合的同时,厚厚的云层中,一道炫目的电光闪过,云层之上,隐约霹雳炸响。 这才情傲世、却命途多舛的剑仙,入道千年,也曾元婴大成,直逼化神;也曾命悬一线,几近不复,而时隔三百六十年后,终于再次引动天劫! 自古修士元神被打灭,依靠第二元神存世,几乎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更莫谈重渡天劫!凌岳此番,亦是前人从未有过的奇想创举! 这一条路没有任何人走过,到底是身化灰灰,从此沉沦,还是涅磐浴火,再焕新生,都只在此一役! 头顶是熟悉的电光霹雳,居高临下,带着灭杀一切的威势,而盘膝而坐的凌岳,也是猛然睁开眼睛,眸中亦有如电光闪耀,那是睥睨一切的狂傲,平素掩藏在嬉笑温和之下,却在这一刻不加掩饰,直指本心! “一切人事,都已尽过!贼老天!三百六十年前取不得凌万殊性命,今朝依旧不能!” …… 天际一大团翻卷咆哮的劫云,烟云滚滚,赤焰熊熊,不断有雷霆霹雳落下。虞璿慧眼看去,那劫云中除了五行罡雷,星辰真火种种,更有大团的血云隐匿其中。 虞璿身边几样法宝,器灵都化出形体,在她身边侍立。玲珑道人瞧着那边天劫,微微出神,“老夫生平经过好几个主人,见过的天劫也不止多少,但此人天劫之重,成就之高,委实世间罕有。” 这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法宝器灵难得没有冷嘲热讽,而是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此人若是不死,世间又要多一尊化神境……你们人类修行就是快捷,几百上千年,便能元婴大成,却不知我今生还有没有晋升幻神法宝的机会。” 太阴戮神刀也是难得的没有和玲珑塔斗嘴,道:“似我们法宝还是要投靠一个好主人,便有无穷好处,自家单独修行,不退步就算好的了;若是主人不成器,只怕还要拖累我们;但若主人给力,咱们也就前途无量了。” 玲珑道人微微点头,道:“这也说的是。” 这两件法宝器灵都回头去看虞璿,虞璿笑道:“你们两个看我做什么?” 玲珑道人笑了一笑,并不回答,太阴戮神刀却微微犹豫,心道:“这位主人气运是一等一的了,法宝跟着她必有个前程,但我和玲珑老儿不同,和主人路数不合,却比不得他受重用,前途却有些坎坷……若是魔道修士得了我,必然大放异彩,可是,主人又怎会放我离去?平白给对手增加实力?” 虞璿并不理会两个法宝捣鬼,仍然抬眼去看凌岳渡劫,她早发现凌岳劫云之中,隐含大片血光,心中叹道:“也不知这货手底下多少冤魂,居然杀戮这般重。” 她和凌岳达成的联盟,基本上是对方主动而来,虽然互动看起来是温情脉脉,暧昧无比,但其实皆是利益交换的结果。 碧落天,烛龙珠,大日天宫,灭度红莲,凌岳砸下的本钱,足以让任何人目眩神迷,而他这般倒贴,可不是为了让人白白拒绝的。 人家已经展示了自己足够的本钱,以及爆棚的诚意,虞璿又不是不懂人情的小姑娘,自然明白其中利害——答应则是两利,无论实际如何,凌岳名分上总是奉她为主,给足脸面;若是一意孤行地拒绝,且不说两人最近涉及的一系列事情,可能导致的后患,便是凌岳本人,也绝不是好相与的,到时候又不知有多少烂摊子要让她焦头烂额。 因此,哪怕意识到未来可能导致喧宾夺主的局面,虞璿考虑利害,也只能先答应下来,其余未发生的事情,再徐徐图之。 虞璿此时可动用的力量并不多,除去那些暂时还不好动用的人脉,以及几件法宝,她真正的手下,也只有敖怀沙、苏道缘两个,算得上人手单薄。 敖怀沙是被她彻底打灭了气焰,没得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苏道缘虽然主动为她所制,却还有着一段因果未了;而凌岳在虞璿这个小集团中的身份地位,却绝非那两个可比,纵然此人不吝惜伏低做小,但虞璿以“先生”呼之,不敢有丝毫怠慢。 眼看着那天劫渐渐散去,而原本无云晴空,却渐渐有星辰的虚影出现,说明这新成的碧落洞天,经过这一场天劫,已经和主世界初步建立了联系,将来还会继续演化,乃至真正取代当年的不周天柱。 而这碧落天,虽然奉她为主,但实际上凌岳所起的作用,还要更多一些,即使他将权限让了除去,于这一方天地有功,却是抹不去的。 虞璿先前所说,愿让半席给他,并非谦虚客套,实是名至实归。 那散去的雷云中,一个傲然挺立的身影清晰可见,虞璿终于按下那些浮动的心思,一顿足,便向那处飘飞而起,“恭贺先生,天劫得渡!” 第190章 神庭天榜,红莲镇狱 和凌岳结成同盟,对于虞璿来说有利有弊,好处自然是阵营里多了这样一位大高手,鸣鸿刀在他手里能发挥出的战力,便是化神真人前来,也要掂量几分;而坏处则是,凌岳的地位同样举足轻重,她以后想要做出什么决定时,便难以一言而决,不得不慎重考虑他的想法。 至于凌岳自己的那些个仇家,反而是次要的次要了。 不过,就在凌岳渡过天劫的一刹那,虞璿识海里忽然收到一道讯息,顿时起了一个念头,她一扫原本喜忧参半的心情,笑盈盈地向意气风发的凌岳道贺。 凌岳一振袍袖,也朗声笑道:“同喜!”此番天劫,于他来说,几乎是再世为人,自是感慨颇多。凌岳修道千年,早已人情通透,也知虞璿此刻只是表面上亲热,内心对自己其实还颇有疑忌,。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虞璿目前的实力,并不足以驾驭他这等手下,不得不有诸多提防。 将来双方之间关系是否能够缓和下来,也并不取决于什么“细水长流”、“日久见人心”的虚话,只可能来自二人实力对比,据此判断这份交情,是否属于“安全”的范畴。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虞璿一眼,心想:“鱼鱼气运正盛,百年之内必能渡过三重天劫,达到元婴大成的级数,那时候缓和的余地便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至于如现在这般紧张。这段时日,我少不得多顺着她一些,莫要违逆了她的意思。” 虞璿关怀了几句,便言归正题,问起接下来该当如何应对灭度红莲。两人讨论了一番,都觉得这灭度红莲对烛龙珠十分着紧,虽然不知它一件法宝要此物有何用处,但烛龙珠对它的诱惑,却是昭然若示。 虞璿之前曾经在灭度红莲指点下,祭炼了大日天宫的几重禁制,虽然不多,但也足以感应到这座宫殿的位置。二人商议一番,仍然决定暂时打开这碧落天的入口,合力将大日天宫摄入其中。 虞璿笑吟吟地道:“但凡气运之宝,唯有洞天才能镇压。但我们这碧落天初成,还不完善,恐怕压制不住灭度红莲,若是被它逃脱了,又是后患无穷。” 凌岳也颇无奈,只是他忽然看见虞璿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顿时若有所悟,笑道:“鱼鱼有什么章程?” 虞璿抿唇一笑,道:“倒是有些想法,只是恐怕委屈了先生,不敢说。” 凌岳摇头道:“这话也太生分。论公,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同甘共苦本是应有之理。论私,”他微微一笑,“肯掷千金轻一笑,对凌某人来说,未尝不是赏心乐事。” 虞璿似嗔似笑地白了他一眼,缓缓道:“我先前曾得一处洞天,为此还将一件法宝留在彼处镇压。如今我欲将灭度红莲挪过去,抽取气运,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成,还需要先生鼎力相助。” 凌岳虽然早知虞璿身家豪奢,旁的修士一辈子也未必能见过一件法宝,她一人便能有好几件任意挑拣,但听她说起居然还有一处洞天,还是忍不住有种亮瞎眼的感觉。 洞天又称小界,和洞府、半洞天不同的是,洞天内都是自有日月星辰,时间流逝也不再依附于主世界。但事实上,二者之间仍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说,如果主世界到了尽头天地毁灭,则因此世界而成的洞天,也就成了无根之木。虽然在一段时间内,还可以维持,但若不能进化到重开混沌的地步,迟早也会渐渐衰弱死寂。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世上能开辟的洞天,其实都有定数,能允许存在的洞天极数为九。说是化神境界,便能开辟洞天,脱离主世界管束,但却绝不是每一位化神修士,都有资格拥有一方洞天。 西方魔教合五人之力重辟归墟,万载寒蠉占据南极光明境,阴重玄经营北冥天池,这三位都是数得着的洞天之主。而五大仙宫,和主世界联系更加微妙,地位又是不同。剩下的纵然强如公子丹朱,也只能屈居半洞天。 碧落海在混沌初分时便已经形成,但由于大日天宫的缘故,虽然灵气浓郁,自成一格,却始终无法自行演化成洞天,而此次合凌岳和虞璿二人之力,勉强开辟出来,也只能算是准洞天的程度,仍然要将残缺的大日天宫移入其中慢慢滋养,以期将来能顶替不周天柱的地位,而非另立门户——否则,就算二人法力境界再高十倍,也不可能再生造出一方洞天出来。 凌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看向虞璿的目光又有了些许不同,道:“既有万全之策,自当如此。” 他也不是看不出来,虞璿的计划中,必然也有顺便将他支走,消除他在这碧落天中的影响的考虑。不过凌岳本来也不是为了和她争先,稍一踌躇,便慨然答应下来。 虞璿也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我那件法宝刚刚炼成,偏偏有别的用场,不能留在那里,灭度红莲就麻烦先生代为镇压,此事顶多三十年,必能将先生换出来。” 凌岳笑道:“多几年也不妨,只要你还记得探望我,莫要扔在脑后,也就皆大欢喜了。” 虞璿微笑道:“我本来也有许多事要请教先生,只要先生不嫌虞璿聒噪就好。” 二人商议定了,虞璿飞到天柱顶上,持了烛龙珠,微微放出一丝气息。凌岳则将鸣鸿刀在虚空一划,不过片刻,果然一溜火光自虚空中窜入,正是灭度红莲。 灭度红莲一见凌岳,顿时大喜,“这天劫塑体的法子果然要得!合该红莲老祖我时来运转,涅磐重生!兀那小子,你对老祖也算薄有功劳,待老祖收了你的魂魄,回头便封你做一个红莲护法!” 这灭度红莲已经肆无忌惮,虞璿眉头一皱,心中有了几分猜测。而下方凌岳呵呵大笑,“你这不知哪里来的魔头,不过是附在法宝上的孤魂野鬼,也敢大言不惭!看剑!” 灭度红莲怪笑道:“你着了老祖的道还不知!你道那红莲法体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处,你按了老祖的法子塑体,老祖便有一百种手段摆布你的元神!还不早早跪下求饶,好免了几分活罪!” 这红莲尖啸一声,凌岳身上便猛然浮起一个红色虚影,正是他原来的祝融法体。只是这祝融法体此刻表情极为痛苦,周身都被一朵朵红莲火焰灼烧,这红莲火焰也不知何物,竟然连虚影也能烧融,使之不断缩小。 凌岳神情冷漠,毫无波动,而鸣鸿刀清鸣一声,幻化无穷剑阵,将灭度红莲放出的火焰都圈入其中。 虞璿神情微微一动,原本凌岳和灭度红莲所在的地方,便空出了一大块,化成一方金光闪闪的绢帛。这绢帛在空中转了一圈,高声叫道:“小溪溪在主人庇佑、自家努力下,终于成就真形,法力大进!如今不叫做溪山行旅图,改名叫做山河封神榜也!” 虞璿伸手一招,那金色绢帛便乖顺地落入她手中。虞璿将法力灌注其中,这山河封神榜立刻放出万道毫光,上面一个个金色篆字,旋转不休,仿佛每一个字都挟带着一种天地之威。 虞璿微微点头,道了个好字。须弥小界为她所有,里面的一切景物自是了然于心,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当初谁都以为红莲老魔身死道消,却不知他居然异想天开,附在灭度红莲上,怪不得这朵莲花如此狡诈……如今,却非打灭了这朵莲花的真识不可了。” 五大莲花并非不能被打灭,当初幽冥黑莲便曾经被打灭一次,只不过这五朵莲花是气运凝聚,纵然被灭,过个数百年,又能从别的地方重新生出来。 玲珑塔、太阴戮神刀都化形出来,而山河封神榜也化作一个胖乎乎的童子,喜孜孜地站在虞璿身边,挺胸凸肚,说不出的神气。 山河童子如今算是意气风发,见虞璿踌躇,便道:“主人怕怎的?如今须弥小界已经被我经营得铁桶也似,不管那朵莲花是甚么东西,进去了就只有受摆布的份。还有那使剑的,听玲珑大哥说,居然对主人不甚恭敬,就让他和莲花两败俱伤,回头一体镇压!” 虞璿正注视着凌岳在须弥界中,和那红莲老魔苦斗的情景。这红莲老魔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元神和灭度红莲合一,和未曾塑体前的凌岳境遇颇为相似。这老魔狡诈无比,虽然想出了重新塑体之法,却不敢自己试验,因此想尽办法,扶持凌岳,想要利用他来打前站。 而凌岳虽然知道自己身上被下了手脚,却也自有一番打算,如今他身躯是轻灵之气形成,虽然还不是天仙境界,却有了几分纯阳的性质。此时和红莲老魔争斗,身躯不断被打碎又重凝,每凝聚一次,便要折损几分元气。双方苦斗不休,凌岳有鸣鸿刀,每一剑出手,都能磨去灭度红莲几分火焰,但同时元神也被这老魔折磨得死去活来,只是他性情坚韧,世间少有,发挥出的战力并不见弱。 虞璿盯着竭力支撑的凌岳看了好一会,神色不定,终于还是微微叹了一口气,将手一张,轻声喝道:“山河童子助我!”山河童子呼喝一声,那须弥小界中,黑白二气猛然翻涌,左升右降,上下旋绕,天地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力量,将那灭度红莲撕扯开来,化作一层极薄的火焰,宛如一层红毯,细细地铺在那高低起伏的大地上。 那火焰一闪即没,而重新凝聚起躯体的凌岳,面前忽然现出九字符箓,虞璿声音淡淡地传来,“请先生以此法祭炼红莲业火,演化第一层红莲地狱。” 顿了顿,她又缓缓地道:“虽然颇多后患,却也顾不得了。不周天柱的下半截,也只能着落在此处了。” 第191章 册封天王 和刚刚开辟、还不算完整洞天的碧落天相比,虞璿对须弥小界的掌控可要强势得多,她早就得了这一方天地的承认,又抽取这一界魔道气运,一方面重炼山河封神榜,另一方面也是尽量消除余清圣在须弥小界的残余影响。 可以说,到刚才山河封神榜炼成的那一刻,虞璿对须弥小界的掌控已经达到最大,纵然余清圣将来再要和她争夺,机会也是微乎其微。 灭度红莲闯入碧落天内和凌、虞二人争斗,法力便要被克制几分,但它早就在凌岳身上动了手脚,倒也不是没有取胜之机。唯独预料不到的是,虞璿还有一方须弥洞天。 若是它在外面也还好,虞璿想要动用须弥洞天也不容易,但偏偏又在碧落天之中,两大洞天合力,灭度红莲想不晕头转向也难。 灭度红莲被压缩成极薄的一层,须弥洞天内的大地仿佛有着无限引力,扯着这一层薄薄的红莲火,一直往地下沉去,直到深入千百丈之下,才渐渐变化,显化七十二座洞窟,每个洞窟之中,都困有一朵红莲宝焰,洞窟穹顶之上,一张金色符箓不断旋转,放出万道毫光,牢牢罩住红莲宝焰,任其左冲右突,也逃脱不得。 而须弥宝国中央,原本那一片苦海上的赤岛,已经化成一方真正的巨鼎,无穷符箓在鼎口飞舞,凌岳盘膝虚空而坐,身外浮现九道金色符箓,不断旋转,而与此同时,地下七十二洞窟中的金色符箓,也随着他的吞吐祭炼,绽放毫光,控制着洞窟内原有的阵法,一点一滴磨去红莲火焰的宝光。 红莲老魔也没想到,自己居然阴沟里翻船,他化作的那一团火焰,不断变幻,显出一张狰狞的人面,在地底洞窟里张口大声叫道:“凌岳!你是要和老祖同归于尽么?你的祝融元神落在我手里,迟早治得你元神灰飞烟灭,空剩一具躯壳,千载苦修,都成画饼!也只便宜了外人!” 红莲老魔在洞窟内不断嘶吼,此来心念传音,外人绝听不见,而虞璿在碧落天中遥看,也只见那火焰中人脸,而凌岳在外间闭目入定,充耳不闻。 红莲老魔被那九道金符祭炼得痛苦不堪,越发将凌岳恨到了骨子里,对自己擒住的那祝融元神也毫不留情,时而化出魔火去烧,时而以魔针去钉那元神七窍,时而幻化魔刀将这元神一块块切碎。 他在这里将祝融元神折磨得死去活来,外面凌岳也能感受得到那种火烧针刺的痛苦,但他还不能有丝毫起心动念,否则主元神也会被这老魔摄去。这种冥冥中元神之间的斗法,较之飞剑法术乱刺乱轰,还要凶险百倍。这个时候,法力神通全都派不上用场,全靠平时的定性功夫,一个念头不对,立刻就是万劫不复之地。 红莲老魔无法拘来凌岳的主元神,虽然恨苦折磨他那第二元神,自家同时也被九道金符祭炼得苦不堪言,又改而劝说诱惑,“若不是老祖指点你去取玉龙玄黄散,你又如何能再塑肉身?就说是再造父母也不为过,何况我还传了你许多法术,没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只要你放了我出来,我立刻发下心魔大誓,决不与你为敌,还要将一身法术倾囊相授!” 又挑拨离间,“你休要相信执掌太素白莲的女娃儿,她将你困在这里,便是无比心毒,你镇压了我,回头也会落得兔死狗烹,许多奴役。” 只是,无论这老魔如何威胁、诱惑、哀求,凌岳都毫不动心,红莲老魔挣扎了许久,元气却被一点点磨去,这才悲恐忿怒,破口大骂道:“无生贼婆!若不是你骗了老祖,又用了那种阴损法子,老祖如何会落得这般境地?你夺去了我星宿洞天,又强占了须弥宝国!我便是真个陨落,也要咒你身死道消,被亲生儿女杀死!” 红莲老魔叫喊得声嘶力竭,那七十二洞窟得了红莲宝焰滋养,却渐渐成形,孕育出夜叉妖魔等生灵虚影,演化地狱众生;而外间入定的凌岳,周身虽有金符宝光护持,也隐隐透出一种红光血气来,显然二者的争持,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 虞璿已将灭度红莲摄入须弥洞天内,也不怕这老魔还有翻船的余地,虽然少了凌岳帮忙,但有了山河封神榜,她却比先前还要镇定几分。虞璿默运法力,过不许久,便有一座拳头大小的微型宫殿飞来,外间金焰围绕,只是仔细看去,宫殿的墙柱阶廊,都有一定程度的残破,而房屋也只有数千间,距离大日天宫全盛时的一万三千五百间殿堂,实在残缺颇多。 此时少了灭度红莲作梗,虞璿轻松便将这大日天宫祭炼了一遍,安置在天柱之上,让它随同这方天地的孕育演化,重新修补孕育。 她又想了一想,招手唤来山河童子,问道:“你既然演化真形,如今能炼化什么级别的符诏?” 山河童子忙道:“除了化神级数的尚炼化不得,元婴正品的符诏有三道也!”说着又得意洋洋道:“还要多谢主人赐我封魔榜,否则小山山断没今日这般成就!” 虞璿吩咐道:“将元婴正品的符诏给我两道,今后我不能常驻此地,这一方洞天,你须得替我照看好了。” 山河封神榜和玲珑塔、太阴戮神刀都是不同,从虚灵级数时,便被虞璿祭炼,又仗着吞吸了须弥洞天气运,融合封魔榜,才进阶真形,重焕新生。在这个过程中,虞璿的法力已经全数烙印在山河封神榜的禁制之中,就算是法力高出她十倍,也强夺不去。 因此,山河童子对虞璿第一忠心,其次才轮到玲珑塔,至于太阴戮神刀只是初初祭炼,主仆之间心灵不通畅,而太素白莲更是连祭炼的门也没有,只算临时投靠。 山河童子大喜,连声叫道:“小山山一定替主人将家业看守好了!日日修墙补院,剪草种花,放羊喂马,决不懈怠!” 虞璿莞尔笑道:“你一个如何忙得来,待我给你寻一个帮手罢!”山河童子正要继续表忠心,却见虚空中一道裂缝骤然开合,强烈的五色毫光映得人睁不开眼睛。 虞璿喝道:“来了我这碧落天,哪还有你放肆的余地!看你也有一把蛮力,便封你做个将军,替我看守这一方门户罢!” 那五色毫光之中,隐现两翅之形,却被虞璿反掌一扑,顿时显出了原形,却是那只九头鬼车。这鬼车妖王乃是孔雀妖圣的侄子,因叔父之仇,想要寻虞璿晦气,近日还在东海罡天上逡巡停留,却被虞璿发现,将他摄了下来。 在这碧落天内,虞璿便是主人,虽然看似轻轻一掌,却是一界之力,顿时便镇压得这鬼车动弹不得。 虞璿伸手一招,山河封神榜上便飞出一道淡金符诏,望那鬼车头上落去。那鬼车略略抗拒,终究悲鸣一声,元神中被符诏种入,便自发分出一道元灵,径自投向山河封神榜而去。 这鬼车身上压力骤然一轻,忙一跃而起,化成人形,却是顶盔贯甲,手持一柄方天画戟。这少年武将上前参拜,高声唱诺道:“末将拜见主公!” 这才是山河封神榜的最大用途,融合了封魔榜的性质,能炼化符诏,按照品级册封神灵。封魔榜本是一件奇物,当时在余清圣手中时,只能靠吞噬生灵血肉法力,孕育符诏,用来控制旁人,却不能提升被控制之人的法力。直到被虞璿换来之后,和溪山行旅图这件法宝融合,又吸收了一界气运,这才能任意分封神位,赐予神通,但也仅限于在须弥洞天之内。 不过,虞璿也有意让山河封神榜再多掌一界,这才命其镇守碧落天,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在须弥宝国中吸收气运那般便利,只能随着这碧落天缓缓孕育演化,慢慢将法力沁入其中,逐渐掌控。 山河童子也知道虞璿有意提拔自己,派遣来参与碧落天演化,乃是一个美差。只是这童子还是溪山行旅图时,肚里便没什么墨水,如今虽然晋阶,也还是欠缺文学,虽然大喜过望,也只说得出“修墙补院,剪草种花”来。 虞璿受了这鬼车所化的少年武将一礼,问道:“将军是何姓名?” 这少年武将道:“末将凤九郎,主公若觉得不好,改名也可。” 虞璿伸手一指,道:“凤将军,我今封你做南方增长天王,镇守南天门,不得有误。”她话音刚落,这凤九郎大叫一声,身上便多出了袍服绶带,原本他炼就的大五行灭绝神光,化作五色祥云,护持周身,神威凛然。 第192章 一念恒常 本来碧落洞天新开辟,必然会有天地人三劫来侵,但这三劫的形式和程度也并不固定,毕竟劫数不会凭空降下,总要借助形势。因此凌岳才会选取在碧落天渡劫,吸引星力;再引灭度红莲入内,淬炼地火,主动引动天地二劫。只是人劫,却是最难以控制的一种,依照他的设想,多半是昆仑派的旧日同门乘机发难。 只是,事情当真发生的时候,却和凌岳先前设想大相径庭,第一件便是灭度红莲居然并非纯粹法宝,而是被红莲老祖附体而生,一子不同,满盘皆变,接下来全都不一样了。 其实,这件事发展到这等地步,也是亏得虞璿气运深厚,若不是山河封神榜恰恰在此刻炼成,须弥洞天内魔气除尽,虞璿便绝不敢放这红莲老魔进入其中,否则被其反夺了权限,可就进退不得了。 虞璿不知道的是,她所获得的须弥宝国,当初铁城山老魔和青莲道人双双陨落其中,这红莲老魔当年却是青莲道人座下童子,破门入魔,三百六十年前曾经入过须弥小界一次,盗走了其中一物,凭此炼化了一方星宿洞天,指望能借此做一个据点,再辗转取得须弥宝国。 却不料他霉星照头,关键时刻被无生姥姥所算,只剩一缕残魂,不得不和灭度红莲相合,成为类似魔头的存在,连自家辛苦祭炼的星宿洞天也被无生姥姥夺走,转赐了自家孙儿。 因此,这红莲老魔一被困入须弥洞天,立刻就认了出来,他只以为是无生姥姥杀死自己之后,便派人抢先一步占据了须弥宝国,恨得咬牙切齿。他再试图引动须弥洞天中魔气,却没有任何回应,又半信半疑起来,“若是老贼婆抢了须弥宝国,必然道消魔涨,但这里却似乎全无魔气,或者是别的人又占了去?那执掌太素白莲的女娃儿,瞧着并不像是魔道中人。再说魔道五莲,转投玄门也不是没有先例。” 这样一想,他又生出了几分希冀,在洞窟内大声喊叫,放出无数许诺,只求此地主人放他出去。 也是虞璿不知道这一段渊源,否则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放这红莲老魔入内,否则这老魔窃据此界,可要比她想象的还要容易。但事实上,山河封神榜一成,被她挪到了碧落天中,相当于抽取了须弥宝国中魔道所有气运,加持到碧落天中,这老魔顿时成了无根之木,只能任由摆布,对于虞璿来说是鸿运齐天,对这老魔可正是衰星照命。 而与此同时,碧落天得了山河封神榜坐镇,本来的人劫也随之消弭许多,从预计的昆仑派高手发现围攻,变成了虞璿随手镇压了凤九郎,便算了结。这便是冥冥之中,气运所钟,所谓的“时来天地皆同力”,大难化小,逢凶化吉;而“运去英雄不自由”,则是喝口凉水都塞牙,明明十拿九稳的事儿,偏会惹出许多莫名其妙的糟心来。 虞璿收了这凤九郎,眼看有山河封神榜镇压气运,烛龙珠演化晦明,大日天宫也安置妥当,这碧落天的演化已经走上轨道,已经生出了淡淡的生灵之气,心中也是微微喜悦。 她想了一想,嘱咐了山河童子几句,心念一动,便挪移到了须弥洞天之内,见凌岳还在鼎湖上努力和那红莲老魔争持,也不去打搅。虞璿乃是此地之主,若不现身,无论是凌岳还是红莲老魔,纵然法力境界比她高明,也察觉不出。 玲珑道人在旁建议道:“主人如今大势已定,既然觉得此人难以掌控,何不赐他一道符诏,从此呼喝任意,也不会别生枝节。我看此人已经岌岌可危,若容他借助天地之力,驱赶魔头,炼化红焰,都是反掌。听说主人册封,他一定乐不可支,立刻就受了。” 虞璿也忍不住微微意动,世间法宝都有用处,或是杀伐,或是镇守,或是挪移,似山河封神榜,便是一件少有的权柄之宝,册封天地,赐予剥夺,都不过是一念之间耳,这种举手便能翻覆天地,改变人心命运的感觉,着实令人心驰神往。 不过,虞璿也只是微微晃神,便摇了摇头,拒绝道:“若还是敌对的时候,倒是无妨;但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再行此心胸狭窄之举,却不成话。” 玲珑道人闻言,便不再劝,虞璿此时刚好听见地底红莲老魔声嘶力竭喊叫,漫天神佛都求了个遍,便传了一道音下去,问道:“上面那个甚是倔强,你可肯归顺?” 红莲老魔如闻纶音,忙高声叫道:“愿意愿意,只要仙子愿意放我出来,我愿拜您为师……不,我拜您做恩母,永永远远给您做孝子贤孙!绝无半分忤逆!” 虞璿轻笑一声,道:“我可受不起你这般大的孙儿,若肯归顺,便放开元神,容我种下禁制!否则立刻炼化了你!” 红莲老魔还想狡辩,虞璿却不由分说,反手便拍入一道符诏,九*符同时发威,那红莲老魔只争持了片刻,七十二个洞窟中的莲花火焰便齐齐破碎,而中央洞窟里,多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沙弥来,白嫩清秀,模样机灵。 虞璿又是一指,便有一朵红莲花落在这小沙弥怀里,被他一把抱住。而外间凌岳亦是缓缓苏醒,神色委顿,低声问道:“是鱼鱼来了么?”他在元神定境中和红莲老魔也不知斗了多少回,却不料对方忽然实力大衰,被他一刀斩灭。 虞璿身影自虚空中显现出来,脚踏两朵火焰似的莲花,飘逸如仙。凌岳看了她一眼,虞璿并不曾告知他山河封神榜的功能,因此他也不知红莲老魔受了册封,只以为虞璿百忙之中抽空,助他镇压了灭度红莲。 凌岳低声道:“虽然灭了那魔头,但我亦被红莲魔气侵入周身,还需时日炼化。碧落天那边,可还撑得住么?”他自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扔了过去,道:“左临意被我所擒,元神封在这令牌中,还来不及询问他,昆仑派来了哪些人。此人是昆仑真传弟子,能拷问出一些消息,对你我守住碧落天,大有裨益。” 虞璿收了令牌,轻轻一振,便送到了山河童子处,吩咐他再多册封一个守门的天王。虞璿心想,碧落天上面有山河童子坐镇,只是苦力太少,才得两个,须得着山河童子多多炼化符诏,回头我再收些苦力来,也好早日落成洞天。 虞璿又想了一想,便柔声向凌岳道:“先生不用着急,尽可在这洞天内潜修,你受伤非浅,我将一物借给你,也好早日治愈伤势。” 她默念了几句咒语,自鬓边拔下太素莲簪,往鼎湖海中一投,顿时落地生根,化生万顷白莲,毫光升腾,在上方结成一座白玉莲台,素色莲幢,璎珞垂坠,毫光围护,白光中又幻化万种妖兽,无比庄严华丽。 她也是深思熟虑之后,觉得这太素白莲既然是镇压气运之宝,或者确实不宜挪动,反正须弥洞天已经和她气运相连,这太素白莲放在哪里还不是一样。 凌岳看了一眼这太素白莲,微微一笑,便投身到那玉莲台中,他低头一看,见面前最大的一片莲瓣上,刻着一篇法诀,却是普善清心咒。 这玉莲台甚大,虞璿也飘然入内,和凌岳对面而坐。她只随手一招,便有一朵绿莹莹的莲叶,托着两个莲花玉盏,盏中盛着清露。虞璿先拿起一盏,向凌岳敬了一敬,道:“我得先生之助甚多,无物可谢,便以万年琼浆,敬先生一杯。” 凌岳微微一笑,将盏中清露一饮而尽,瞧着虞璿,忽然感慨道:“鱼鱼,直到现在,我才相信,不曾白认得你一场。” 虞璿盈盈一笑,莲叶上又多了一个玉壶,自动将空去的玉盏斟满,“先生这是有多不信任虞璿的人品?” 凌岳摇头道:“天心如刀,人心近魔,我活了这么多年,也知为人不易,无论行善还是为恶,都难以持久。今日爱我之人,他日未必不会恨我恶我;昔年仇敌,将来也未必不能和睦相处。天心至公,人心却求私;天道恒常,人心却善变。想要永恒不变,除非将人心合天心,但少了那一份私念,却已经算不得人心。” 他也不用虞璿敬,又饮一杯,便自行斟酒,“因此,我数百年前,便知道恩爱无常,人心易变的道理,也曾恼恨无奈,也曾漠然弃之。直到刚才,我忽然有所领悟,心结顿开。” 虞璿笑道:“正要听先生指教。” 凌岳凝望着她,道:“既然恒常不可求,我又何必强求;有时一瞬间,便足抵千秋万载。未来纵不可期,又有谁能更改我的过去,这不可改的,才是真正的永恒不变。想到这里,心中也就舒坦了,之前为还没发生的事儿烦恼,真是愚不可及。欢喜是现在的,烦恼却是未来的,为了未来可能出现的烦恼,却连现在手中的欢喜也不顾了,何等愚蠢。” 虞璿噗嗤一笑,点头道:“先生所见得极是。” 凌岳感慨了一阵,便自斟自饮,饮一杯,喝一声,“痛快!”不过顷刻,便上百杯下肚,以他的修为,也渐渐脸上泛红,醺然欲醉。 虞璿略陪了他一会,便打算离去,留他在这须弥洞天内静修。此外红莲老魔虽然臣服,上了她的山河封神榜,但须弥洞天中的红莲地狱还未演化成功,散落的灭度红莲火要全部收齐,祭炼红莲地狱,这件事也需要凌岳来做。纵然须弥洞天内的时间,比外界快三倍,凌岳也是少说三五十年内,都没空做别的了。 这万年琼浆后劲极大,凌岳已经醉倒在地,姿态甚不雅观,虞璿看了好笑,俯身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坐在一瓣柔软的莲花上。本来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凌岳,忽然眼睛一睁,说道:“鱼鱼,我这会脱身不得,让鸣鸿刀替我保护你。”说完这句话,又一歪头睡去,而鸣鸿刀也自他袖中飞出,化作红雀落在虞璿肩上。 第193章 汤谷空桑 鸣鸿刀一落在虞璿肩头,便啼叫一声,道:“我已经认了凌真人为主,他的吩咐我自然要听。这三十年内,虞仙子可任意差遣,我必不推辞。” 虞璿笑道:“那就多谢鸣鸿道友鼎力相助。” 鸣鸿刀道:“你莫道我是没名字的,我名号绯华,当年也曾受过大日帝君册封,也是一位神君,不是那没有身份的!我也晓得,凌真人和虞仙子,你们两个要合伙做一番大事,谋夺下一任大日帝君的尊位。这事上我知道甚详,你要执掌权柄,除了大日天宫,须少不了剑、玺二样。原来这剑是轩辕剑执掌,后来随着不周天柱一起毁去。我和轩辕剑同炉而出,倒是可以替代他。但烛龙珠要晋阶玺印,还需别的东西合炼,这东西虽然内蕴法则,却不是法宝,不然便容易被人剥夺了权柄,最好是能擒捉一件化神级数的法宝。” 这鸣鸿刀未被凌岳收服之前,甚为桀骜,入伙之后,却十分爽快,顿时便将大日天宫的秘密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鸣鸿刀因随着凌岳去了须弥洞天,也不知此时碧落天内,已经是山河童子的天下。虞璿有心将烛龙珠也炼入山河封神榜中,只是山河童子此时才不过真形级数法宝,还担当不起如此重任,不过等须弥、碧落两大洞天逐渐成熟,山河封神榜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算起来这件法宝也是运气逆天,本来不过是虚灵法宝,几乎要跌落到法器层次,却被虞璿救了回来,又融合封魔榜,抽取一界气运熔炼真形,如今还有更高的成就等着它……这番经历简直就是法宝界“遇上了一个好主人从此飞黄腾达”的标准梦想之路。 玲珑塔是除了山河童子之外,第二个投靠的法宝,平时也极受重用,虽然见了山河童子这爆棚的运气,也颇为眼热,但也明白这条路并不适合自己。不过,玲珑道人对虞璿的信任又多了几分,心想:“我这主人不凡,年纪轻轻便成了两大洞天之主,我只要忠心跟随,将来必定有无穷好处。” 鸣鸿刀不肯被收入囊中,便化作一枚火红的云雀纹身,印在虞璿腕上。虞璿刚从碧落天出来,便见一道星光如电飞来,停在面前,却是一柄传书飞剑。 虞璿打开一看,发现是风白羽来书,信上简略写了钟紫郢等人出了火窟,被昆仑派几位长老拦住,起了争执。风白羽闻讯赶来,替双方说和,如今都请在少阳派中做客。 …… 那日地火爆发猛烈,连灭度红莲也被卷入空间裂缝中,幸亏有七星龙渊这件幻神级数的飞剑保护,钟紫郢和苏木才脱身出来,而另一位元婴修士樊千成,连抵御的时间也没有,便被烧做了飞灰。 只是,几人刚刚冲出来,便被昆仑派的四位长老前来问罪,只是此地乃是少阳派附近,动静都瞒不过去,还未说僵动手,风白羽便带着两位少阳派的长老过来,将双方劝了下去。 昆仑派的几位长老,一来却不过同为六大派的少阳派的面子,二者没有切实的证据,也真不能把洞真派的人当成贼拿,便顺水推舟,跟着去了少阳派中做客,但却定要和虞璿当面询问清楚。因此,这些时日,少阳派也派出不少人手,搜寻失踪几人的下落。 虞璿这边一收到飞剑,风白羽立生感应,顿时心头一松,他虽然相信虞璿道法非常,人又机智,绝不会出什么事情,但就是忍不住颇为担忧,此时得到了确切信息,才放下心来。 少阳派山门所在,叫做汤谷,其中生有一株扶桑古树,乃是天地生成的先天木行精零,已经可以脱出本体,化为精灵,法力浑厚不输给任何一个元婴大成的修士。这古树高有千丈,枝干上建有无数宫阙楼台,此时风白羽便在一方露台上,眺望西南。 他身边却是一个二十六七的清丽女子,披着一袭淡青纱衣,赤了一双白足,底平指敛,胫跗丰妍,说不出的娇柔妩媚。这女子瞧见风白羽脸上的神情变化,顿时捂着小嘴,轻笑起来。 风白羽无奈地转过头来,这青衣女子格格一笑,轻轻一拂,那桑树枝干上,便有万条丝绦垂下,结成了一个秋千吊篮,她轻飘飘落在秋千上,又招手让风白羽也过来一起坐。 风白羽略略犹豫,这青衣女子便笑道:“小时候你总爱来听空桑姐姐讲故事,现在长大了,便只喜欢跟同龄的小姑娘玩儿,不喜欢姐姐咯!” 这青衣女子正是万年扶桑树的精灵,乃是混沌初开时的灵根,汤谷便是她的家,只是和少阳派祖师有约,这才让了汤谷出来。这空桑仙子调笑了风白羽一句,便笑道:“我就不懂你在担心个什么,七宝金幢曾见过你的虞姑娘一眼,说她气运如火如荼,只会逢凶化吉,绝不会有半点损伤。” 风白羽苦笑道:“这我也知道,只是没有消息的时候,总是放不下心来。” 空桑仙子纤手一指,便用一根柔软枝条将风白羽拽了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又不知从哪里卷来了一个托盘,上面一小碟紫莹莹的鲜桑葚,一杯桑葚汁。 这万年灵木上生长的桑葚,也是极为难得,寻常少阳弟子都未必能见。不过空桑仙子甚是喜爱风白羽,才肯将珍藏取出。空桑仙子笑道:“姐姐也不懂你的事儿,不过见你心神不定,对修道人来说,总是不大好。你先喝完了这杯桑葚汁,安安静静地修行一会,等人来了,姐姐再叫你。” …… 虞璿得了风白羽的飞剑传书,便转往少阳派而来。她虽然和风白羽是挚友,却还未到过少阳山门,上次见风白羽,也是在他自己的道场青玙谷。 她遁光极速,遥遥便看见大树参天,也不知方圆多少里,树冠上入云海,苍苍茫茫,无数枝条垂下,仿佛极天巨柱,比她那碧落天新立的天柱,还要雄伟得多。巨树之外,又有无数遁光飞上飞下。 虞璿知是少阳山门,便放缓了遁光,不过片刻,便有四道遁光飞起,为首是一个纤腰绿鬟的女子,周身三道精虹环绕。这女子微微万福,娇声道:“可是洞真虞仙子当面?奴家陈玉真,奉命特来迎候仙子。贵派诸位师兄、还有昆仑派四位长老,都在青木殿,风师弟正在作陪。” 虞璿亦还礼,这位陈玉真也是元婴真人,略寒暄后,便唤来一驾金銮云车,请虞璿入内,四头金蛟拖曳云车。待云车穿过禁制,进入山门之中,才知汤谷极大,那恍如天柱、上入罡云的扶桑灵木,也不过占了汤谷的百分之二三。 陈玉真解释道:“掌门师叔已经知晓此事始末,因此不便先见虞仙子。着我先送仙子去青木殿,待同昆仑派的几位长老解释了误会,再设宴款待,并不是故意怠慢。” 虞璿点头表示理解,这陈玉真入道已经两百多年,虽然和风白羽一辈,年纪却比他大得多。风白羽爱慕洞真派的虞璿,在门中也不算什么秘密,不过于这些同门来说,便十分好奇,想要瞧一瞧到底是何等人物,能让风师兄(师弟)倾心不已。 云车径直穿如树冠,里面枝条纵横,宛如道路,一片叶子便能承起院落,一根枝条上便能挖掘出洞府,仿佛人都变得极小一般。陈玉真将虞璿送到了一处楼阁,钟紫郢等四人都在这里,而昆仑派诸人,则被安排在另外的院落,避免二者不慎照面。 陈玉真一走,钟紫郢便打量了虞璿一会,道:“无事便好。”姚红线轻笑一声,倚在他身边,饶有兴趣地瞧着虞璿。 苏道缘略略踌躇,问道:“七人进去,却只有三人回来。左真人被那红人所斩,明日昆仑派问起来,如何应对?” 虞璿对左临意的下场再清楚不过,此人也是霉星兆头,先是被凌岳斩了肉身,元神又上了山河封神榜,被迫在碧落天做个受拘束的“毛神”,比凤九郎还要不如。 她想了一想,道:“明日我自打发那几个昆仑长老,他们自己门户不严,和我们无干。”钟紫郢是个万事不管的,苏道缘一切都听虞璿的,苏木更是谨言慎行,不多开半句口。倒是杨玉楼好奇地问了一句,“怎的叫做门户不严?” 因杨玉楼不曾下得地穴中,想要询问,钟紫郢不爱说话,苏木又不敢多说,因此只是含糊,好容易虞璿回来,她便忍不住打听详细。 虞璿微微一笑,拉了杨玉楼坐下,将地穴中发生一切事情,拣些跟她说了。杨玉楼听说凌岳悄悄潜入仙府中,暗算了左临意,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杨玉楼道:“韩半清和古珣都不见踪影,只怕凶多吉少。韩半清也就算了,但似古珣这样的美男子,本来就世间难寻,死一个就少了一个!”说着连连叹息。 虞璿笑而不答,心中却觉得那古珣见机极快,必有后手,未必那么容易死。倒是七星龙渊的剑灵姚红线,凑趣地道:“小楼妹妹这话有理!”她转头又看了钟紫郢一眼,又笑道:“不过,长得再好,也是别人家的。颠倒来去,还是自家男人最好!” 第194章 许真君 虞璿只知道凌岳和昆仑派结的仇怨甚深,他一冒头,昆仑派便立刻有所反应;而凌岳不曾主动招惹,估摸着也是因为实力问题——倘若这厮修成无限法力,说不定就会跑去昆仑山玩个灭门之类的凶残之举,但具体究竟为何,她也懒得去询问打听。如今二人联手坑了灭度红莲,卷走大日天宫,鸣鸿刀当了帮凶,烛龙珠算作搭头,大家分赃均匀合伙愉快,虞璿怎么也不可能把凌岳的行踪泄露出去,她已经打定主意,次日不管昆仑派的人说甚么,一概抵赖了就是,反正也是死无对证。 杨玉楼性子活泼大胆,对了姚红线的胃口,这一人一剑灵谈谈说说,宛如好姐妹一般。虞璿看了钟紫郢一眼,不觉好笑,“钟师兄性子寡淡,最嫌麻烦,有了七星龙渊垂青,怕是他的清静生涯要到头了。不过,幻神级数的法宝,似乎和真形以下的大不相同,灭度红莲被夺舍了不算,那座七宝金幢,似乎都别有打算。” 她正在思索,鸣鸿刀却在她识海里答道:“你们人类有句话叫做饱暖思淫//欲,富贵求长生。这句话放在法宝这里也是一样,有了真灵,还想脱去本壳,自由自在,再也不怕被人捉去驱策。法宝在幻神级数以下,也不必多想,但到了幻神级数,还想晋升纯阳,便有了一丝脱去本壳的可能。七星龙渊打的便是向人类学习七情六欲的主意,不过我却不大看好她。” 虞璿还真不知道这些,忙向鸣鸿刀一打听,这口飞剑也不藏私,便跟虞璿一五一十都说了,末了又道:“七宝金幢大概是想走积累气运的路子,这个虽然艰难,还算有迹可循;七星龙渊就未免异想天开了,七情五欲都是来自色身,没有色身一切莫谈,她空学个样子有什么用。” 鸣鸿刀气派甚大,它一开口,玲珑塔也不大敢插嘴打断,太阴戮神刀更是沉默,这口魔道飞剑最近都十分老实,几乎默默无闻。 虞璿奇道:“然则绯华神君也是幻神巅峰,为何不曾想过脱去本壳?” 鸣鸿刀长笑一声,“我为何要脱去本壳?这种念头只有玄门出身的法宝才会有,你们玄门的心法,是想破除一切飞升,视挂碍为畏途。但魔道却没有什么飞升之说,只有法力通玄神通盖世,天地万物皆为我奴役,也不需如仙道般舍弃挂碍——起了想走的念头,才会有挂碍的东西。魔道既不求飞升,自然谈不上蜕化阳神,纵然以后炼实返虚,那也只是用来斗法的手段,并非求道的根本。” 这口飞剑倒真不愧是魔道排名第一的飞剑,虞璿想了一想,道:“既然神君想得如此透彻,却为何还要相助我等?我回想起来,当时虽然神君被困在万幻剑阵中,但我们也并不能稳胜神君。” 鸣鸿刀笑道:“不从了你们又如何?我再过一千年,禁制也不会跌落,不过这样僵持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凌岳剑术上天赋是我仅见,若不是他兼修了魔道心法,只怕七星龙渊那个小妞也要春心荡漾。我们做飞剑的,所求不过是纵横天下所向披靡,投奔得这样一位主人也不枉了。” 这口飞剑顿了一顿,又道:“这第二个缘故,却在你身上。灭度红莲的事儿,我也略知一些,他还是人类的时候,我便见过,是个极不好惹的角色,但却栽在你手上;我本来瞧着凌岳渡过天劫的机会百不存一,懒得理会,想不到他居然咸鱼翻身。这等若无爆棚的运气,如何能够?所以我觉得,跟你们入伙,说不定也能有些好处拿。” …… 次日一早,虞璿尚在打坐,便听外面一个温润声音道:“摇光,原来你昨日便到了。” 虞璿忙起身出迎,风白羽一身白袍,昂然走入,比起前番所见,身上道气又雄厚了几许。见了虞璿,他含笑道:“我师父许真君也出关了,此刻正在云龙台上招待那几位昆仑派的长老,有了他老人家说合,必定无事。” 虞璿忙谢道:“我还不曾拜见过令师,怎好就请他老人家操劳?” 风白羽笑道:“钟道兄福缘深厚,有七星龙渊主动相投,有这口幻神级数的飞剑撑腰,那四位昆仑长老虽然能布成四象仙阵,真个和你们放对起来,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否则你道昆仑派的人是吃素的,若是能一口吃得下,岂有不以势压人的道理。你只管放心,今天顶多是走个过场,让他们回去有个交代,不必怕了他们。” 虞璿回想一下,也嫣然一笑,道:“是这个道理。” 风白羽陪着她到了云龙台,那许真君也是元婴三重境的长老,和少阳掌门同辈,生着一把齐腹的雪白胡须,鹤发童颜,卖相甚佳,便如画上的老神仙一般。 那四位昆仑长老却是一母同胞的四个兄弟,也都是修道七八百年的人物。他们四人虽然未曾元婴大成,却也都是渡过了两重天劫的人物。虽然昆仑派中,比他们法力更强的也不是没有,但这四兄弟修炼的道法,刚好克制剑修,又合练一种阵图,能互相借用法力,因此派他们来对付凌岳,想不到连人也不曾见到,却还折损了一个师侄。 这四个老道人本来也甚愤怒,但在少阳派住了几日,却也回过味来,知道此行既然连凌岳的人也没见到,连动手也不曾,便谈不上有什么结果,不过是将这番情形,原原本本向掌门复命而已。因此,当虞璿到了云龙台时,这四个老道人已经摆正了心态,和许真君说说笑笑起来。 许真君一眼看见了自家徒儿身边的女孩儿,便忍不住去捋着白胡须,想道:“这女娃儿生得俊俏,法力不俗,听说入道还不足百年,人才自然是顶尖的了。怎么偏偏是洞真派的人,这一次劫数开启,他们那一家不大妙……” 风白羽引着虞璿入座,钟紫郢虽然是她师兄,但这里话事人是虞璿,因此坐在她下首,接下来则是苏道缘、苏木两位客卿;而昆仑四位长老坐在对面。这种场合,杨玉楼只能敬陪末座,加上她和这事也没关系,干脆来也不来。 许真君是主人,寒暄几句后,便开口道:“今日大家来意,都已经知晓了。涉及到贵派万殊真人,我等也不好多说什么。算起来,虞家侄女其实也是苦主之一,不但未得仙府,还折损了人手,不该有什么怪责。” 那年纪最大的昆仑长老向着许真君微微拱手,道:“我等兄弟如何不知?只不过左师侄儿关系甚大,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我们也没有怪责虞仙子的意思,只是想问个清楚。” 他向着虞璿一点头,道:“虞仙子,左师侄应当也和你说过,我们这四个老家伙,是为着什么而来。那人凶横,他日未必就不会找到你头上,若有什么线索,还是早早告知我等,也好有个防范。” 虞璿心想:“也不知凌岳在昆仑派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这老道士虽然努力养气,但一提起来还是隐隐怒火。”她想了一想,便将左临意拦截血神子,凌岳隐身袭杀的一段,以法力幻化影像,当众展示了出来。 这四个老道士见了,微微变色,叹息道:“如此已经明了,这厮也太狡猾,竟然假借左师侄之手,标记方位,却是我们疏忽了。谁能想得到,他竟然在记载的书册上做了手脚,此人数百年前就叛出门派,居然布下这样深远的棋子。” 那为首的老道士收了这团幻像,得知了事情始末后,他们也无心饮宴,略坐了一会,便向主人告辞。待那四道遁光去得远了,许真君便吩咐道:“把这些宴席都撤下去,换上好的!再拿我珍藏的果酒来!” 虞璿莞尔,却不知这许老道的性格居然也颇为趣致,不过想到他能教出风白羽这样的徒弟,倒也不足为奇。当下众人入席欢饮,杨玉楼也被人请了来,虽无歌舞佐酒,也是谈笑自在。 席中,许真君忽然向风白羽道:“今年又是东海龙宫的招婿大会,照旧送了观礼的帖子来,你也是元婴了,替为师去一趟呗!” 风白羽看了虞璿一眼,便有些不大情愿,道:“这等观礼,该请德高望重的修道前辈,我替师父您跑腿倒是不妨,只怕人家看我年轻,觉得不够尊重。” 许真君笑骂道:“胡说八道!这等场合,只怕不够年轻英俊,老头子坐在席上才会碍眼惹厌。” 虞璿笑问道:“这龙宫招婿是什么规矩?侄女孤陋寡闻,居然不曾听说。” 许真君笑道:“四海龙宫都有这规矩,到了年纪的龙女,若不曾嫁娶,就会在大会上挑选夫婿,无论是何种族、修为,都可以去试一试缘分。我们少阳派和东海龙宫隔得近,每次人家都会延请去观礼。今年掌门又将帖子发到老夫这里了,老夫上次去过,觉得那长河还是适合你们年轻人。让白羽拿了帖子,带了你们几个去玩玩罢!说不定谁人有幸,就被龙女看中,美人不说,嫁妆一定不少。” 第195章 龙女心计 一间华丽的静室之中,韩半清正捏了个手诀打坐,只是她怎么都定不下心来,坐了片刻,便自睁开眼睛,下榻来取了一卷书,翻了一页,却恰是柳毅传书,讲的是一个读书人误入龙宫,遇见龙女成就一段姻缘的故事。韩半清本来烦恼,看了这一节故事,越发心头纷乱如麻,恼怒地将书一扔。 外间两个侍女听见动静,轻轻说道:“韩仙子,我们公主在碧水亭设宴,请了四大乐仙献艺,十分难得,连古公子也觉得甚好。韩仙子不来瞧瞧么?” 韩半清想也不想,便一口拒绝道:“多承青荇公主相邀,只是我伤势未愈,还要打坐些时,不得不谢过主人美意。” 那两个侍女也只是依礼问得一声,听说不去,便回去复命。余清圣在紫青龙宫住了半月,伤势已经痊愈,韩半清也早被他放了出来,俱在紫青龙宫做客,敖青荇日日变着花样歌舞饮宴,极尽殷勤款待二人。 只不过,敖青荇越是如此,韩半清越是气闷,仿佛困兽一般,在屋里转了几圈,却想不出什么法子。明摆着是敖青荇要抢她的心上人,偏偏她还什么都做不了。 韩半清虽然两世为人,却都是大家闺秀,纵然也有几分心机,但争风邀宠抢夺男人的事儿,却也做不来。她虽对古珣倾心,但也都自持以礼,顶多是见面了稍显亲近几分。而龙宫风俗和人间不同,龙女更是多情,敖青荇以前矜持,只是因为眼角甚高,寻常男子不入法眼,遇到余清圣后,便毫不掩饰好感。韩半清法力不如这位公主,言辞机锋上也占不得上风,纵是满腹委屈,却也拿她没有办法。 此刻,敖青荇、余清圣,以及紫青龙宫的诸位将军,都在碧水亭中饮宴。龙宫豪奢,虽然只是小宴,席上也是各种珍馐佳肴,奇花异果,务求尽善尽美。又有一支数百人的乐队,各持乐器,主调是一架一百零八弦的巨琴,那乐师也不知是什么水族精怪修成,足有数十条手臂弹拨,让人眼花缭乱,音色却丝毫不乱。这一套大乐,悠扬动听,高低婉转,百折千回,当真是人间绝无的仙音妙律。 余清圣数十年都刻苦修行,于这些声色享乐上并不精通,敖青荇听得如痴如醉时,他也只是觉得入耳可听,忽然觉得心头一震,远在天魔宫中的本体同时也睁开了眼睛。 “我的星宿洞天发生了什么变故?之前炼化,总觉得有一层隔膜,我本拟还要数十年水磨工夫,才能彻底掌握,但似乎刚才镇魔碑忽然产生一种变化,倒像是主动来投一般。” 余清圣自然不知,他的星宿洞天本夺自红莲老魔,之前红莲老魔还剩一缕残魂附在灭度红莲上,有这一层联系,他便难以彻底掌控。但虞璿心狠,索性将灭度红莲全数打灭,炼成了红莲狱火,又将红莲老魔魂魄从中抽离,赐了符诏,封他在须弥洞天内做个狱卒。这老魔上了山河封神榜,之前种种,自然皆化云烟,连一个念头也不再属于自己,和星宿洞天也就断了联系。 余清圣不知道的是,在灭度红莲彻底被打散,化作须弥洞天的一层红莲狱火的同时,他所炼化的星宿洞天的最底层,忽然有一朵淡红的菡萏苞儿从黄泉水中冒了出来,娇艳欲滴。 一曲奏完,敖青荇还沉醉其中,忽然看见余清圣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笑问道:“古珣公子似乎还有挑剔之处,可是觉得这乐曲尚不尽善尽美?” 余清圣笑了一笑,便打算敷衍这位公主几句,才要开口,忽然,整个水晶宫微微一晃,虽然动静极其微弱,而宫中侍女乐师也都训练有素,并未出现骚乱,座上诸位将军纷纷露出怒色,但却并无一人出声,显然是这龙女驭下有方。 敖青荇秀眉一蹙,脸上却露出笑容,起身道:“良辰美景,宾朋欢会,偏偏有恶客不请自来,搅扰雅兴。各位都随我去看看吧!” 敖青荇一起身,诸位将军也忙跟随,内中却有一个瞳色银白的女将军,上前低声劝说道:“大公主,落迦陛下正在闭关,这些时日,咱们不宜……”却被敖青荇含笑扫了一眼,顿时将剩下的话都吞了回去。 此时,却有一把柔和的声音传来,“东海五太子敖摩昂,特来拜访青荇、紫篁两位公主,请两位公主赐见。”这声音是个年轻男子,语调温柔好听,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傲气。 敖青荇并不理会那外间喊话之人,只是向着余清圣一笑,道:“让古珣公子见笑了。” 余清圣道:“青公主是落迦龙王爱女,这些登徒子何以竟敢上门放肆?” 敖青荇莞尔一笑,带着些无奈,却仍是落落大方道:“只因近日龙宫招婿大会开启,求亲的固然多,抢亲的也不少。若换了别的时刻,他们也不敢搅扰,但这段时日便有些烦不胜烦。” 旁边一位外貌颇幼的女将军义愤填膺地道:“本来我家公主还有两次推辞机会,不参加这招婿大会也没什么。只因为落迦陛下闭关不在,他们便常来骚扰,伺机埋伏,想趁着我家公主出行时拦路劫人,仗着龙宫规矩,迫得我家公主从他!” 敖青荇噗哧一笑,止住这位女将军,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只要不出紫青龙宫,又有谁能劫了我去?倒是紫儿孤身在外,也不知人在哪里。” 一行人离了花园,那三十六位将军却不随行,而是各自领了兵马往各部镇守,只剩敖青荇和余清圣二人。敖青荇笑盈盈地,毫不避讳地牵了余清圣的手,笑道:“走,我们去瞧瞧。” 余清圣微微无奈,他如何看不出来,只要自己在敖青荇身边一站,立刻便是那些一腔妒火无处发泄的龙子们眼中现成的活靶子,但此刻也容不得他退缩,只得暗暗盘算,“为了这敖青荇,得罪这些年轻龙族已是不可逆转的事儿,激怒了这些地头蛇,若无敖青荇相助,单凭古珣的法力,我想生离南海便是个大难题……或者敖青荇本意便是想要我求她,只是这般行事,我也是颜面扫地……说不得蜕化第四重金蝉真身,寻找太古毒龙的事儿,要着落在敖青荇身上。只要成就第四重金身,单凭这些年轻龙子,还阻挡不得我走脱。” 敖青荇主动牵住余清圣的手,虽这龙女看上去从容自若,其实心中也颇忐忑,唯恐他露出拒绝之意,原是女孩儿情窦初开的一点患得患失的心思。见余清圣并不挣脱,这龙女顿时微微欢喜起来,心中柔软,适才那点因恶客搅扰的恼怒,也都飞得无影无踪。 敖摩昂在外面等得焦躁,他本是东海第三龙王的爱子,天资极佳,已经渡过第一重天劫,乃是年轻龙族中有数的高手。因此次四海龙宫招亲大会,是在东海第三龙王的龙宫举行,负责接来四海龙女,并张罗一应事宜。本来这送请柬的活计也轮不到敖摩昂这位太子爷,但他听说此次珞珈龙王的两个女儿也有可能出阁,便不辞劳苦,亲自往南海来接。 多罗龙王待他倒是客气,此番南海有四位龙女出阁,但却均非多罗龙王亲生,只是族中侄女。待敖摩昂婉转地问起紫青两位龙女时,多罗龙王只说这两个女儿一直在珞珈龙王膝下,他也管不得,着敖摩昂自去探问。敖摩昂自诩龙族中青年才俊,纵然两位龙女此番不出,下次也必然是他的囊中之物,因此带了几个新交的南海年轻龙族朋友,便兴冲冲地往紫青龙宫而去。 敖摩昂身边好几个年轻龙子,不少都曾追求过紫青两位龙女,此番怂恿他来,也带着几分不怀好意,指望看他吃个闭门羹。只是,当敖青荇真正露面时,这几个龙子也都妒火填膺,恨不得一口吞了她身边那英俊的少年修士,嚼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 敖青荇牵着余清圣的手,也不开口说什么,只是睨了敖摩昂一眼,目光中颇多不屑之意。而敖摩昂亦是年少成名,生平少有挫折,见这龙女意思明显,连敷衍他也不愿,也拉不下脸皮去说三道四的恳求巴结,只深深望了余清圣一眼,呼喝手下一声,干脆利落便走。 敖摩昂一走,那几个随同他来的龙族也不敢多留,纷纷乱乱和敖青荇打了个招呼,便都一哄而散。 敖青荇噗哧一笑,娇颜如花绽放,牵着余清圣的手紧了一紧,笑道:“青荇请古珣公子同来却是对了,好叫他们得知,什么叫做自惭形秽。” 余清圣心道,哪里有什么自惭形秽,那龙太子临去时的眼神,分明将我恨到了骨子里,只是他却不去戳穿敖青荇坑他,只是笑而不语。 敖青荇本来也不是想拿他当挡箭牌,只是试探余清圣的心意,见状更是满意到十二分,心道:“这人虽然十分高傲,但对我也不是全然无意。只是男儿好颜面,因为法力不够高,才不肯冒昧开口。我须得想个法子帮他提升法力,又不伤他颜面……有了,不如将那件东西送给他。敖摩昂性子阴狠,法力却十分厉害。有了那件宝贝,也不怕珣哥被他害了。回头等我好好想一想如何说辞。” 第196章 家务事 许真君收了龙宫招亲大会的请帖,却推了自家徒弟去,风白羽禁不起师父撺掇,又见虞璿也好奇,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请帖上日子还在一月之后,时间上倒是一点也不紧迫。 钟紫郢对这种事儿不感兴趣,他新得了七星龙渊,急着炼化这口幻神级数的飞剑,此外有些道法上的感悟,也需要时日巩固,便向虞璿直言要先行回去。而杨玉楼虽然兴致勃勃想去见识一番龙族的美人儿,但这些时日发生之事,涉及到昆仑派的动静不大不小,她父亲已经得了消息,不日一道飞书传来,不论杨玉楼高兴不高兴,也只得老老实实回家去。 如此,虞璿身边便只剩下苏道缘和苏木二人。这两个,苏道缘是被兄长半卖半送地塞了过来,但此人毕竟曾经和虞璿有过几分交情,纵然此事主客易位,身份已经不同,虞璿也不肯太给人家难堪,平素都以礼相待。而苏木却是在大日天宫时,因势所迫被种下禁制,不得不做了虞璿手下,虽然此人也极识时务,不露半分怨言,虞璿便也客气几分,算是保留了身为元婴真人的一分颜面。 走了钟紫郢和杨玉楼,院落中顿时便冷清了许多。虞璿发了一道心念传音,让苏道缘和苏木都来见她。 此番争夺大日天宫,虞璿又乘机开辟碧落天,炼成了山河封神榜,如今凌岳还在她的须弥洞天内做苦力,虽然多少还有些后遗症,但总体来说也是盆满钵满,只不过这些收获都不是能摆在明面上的而已。 大日天宫已经被她放在碧落天中温养,这大日天宫历代主人都是不凡,遗留下的道法法器等,虽无法宝级数的宝物,也是极珍贵的东西。虞璿稍微翻了一翻,便找出了烈山真人遗留的一卷《神农宝经》。 这烈山真人乃是上古一位圣帝,亦是医道的大宗师,尤其精擅药石,他的道统,便是苏木心心念念欲得的东西。虞璿自家用不着,倒也不吝惜赐给手下,增强实力。 她一边思索盘算,苏道缘和苏木二人已经到了,看见的却是虞璿坐在座上,蹙眉沉思。苏道缘还罢了,苏木便有些惴惴,此番争夺泾源仙府不成,反而损兵折将,还惹了一大堆的事儿。虽然说起来也不是他的错,但女子心思难测,万一虞璿想起来发恼,自己岂不是现成的出气对象?想到这里,苏木越发把头低了几分,只盼虞璿别去注意他。 苏木暗自想道:“我也是晦气,虽然道行无所进境,总也可以逍遥个数百年。却非要去谋算什么泾源仙府,又怕得罪少阳派,拉上洞真派,这与虎谋皮可是容易的?落得为人奴仆驱策的下场,倒不如根本不来这一遭了。” 苏道缘却没有他这许多想法,拱手笑问道:“真人唤我等何事?” 虞璿正在以神念查看须弥洞天内的情景,见二人来到,便收了回来,也笑道:“两位请坐,都不是外人,不过是交代些家务事,不须多礼。” 苏道缘道:“此番劳而无功,却是惭愧。钟道友和杨仙子已经先回去,真人不妨留下散散心,我们也不跟着了,下次多多留心,务要寻到一处上好道场。”他连大日天宫也没进,只从旁人口中得知,只道虞璿出师不利,心中不快,因此劝她散心。 虞璿摆摆手,道:“不是这件事,苏道友,近日你可有和令兄联络?” 苏道缘奇道:“自从跟了真人来中洲,一直不曾,可是家兄有甚言语?” 虞璿道:“我有一位朋友来书说起,提到北极宫,说是令兄已经坐化,北极宫分裂成三股势力,散修联盟也随之分崩离析,北俱芦洲乱成一片。苏道友可要去北俱芦洲一趟?” 苏道缘顿时微微为难,北极宫是他出生之地,又是师门家族,听得这般情景,如何忍得住不去牵挂!但他咬了咬牙,却摇头拒绝道:“想不到兄长竟然……只是我临走时,兄长说过,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许擅自回来。其实,北极宫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兄长……意料中事。道缘谢过真人美意,不过回去便算了吧!” 苏道何实际已经将北极宫道统托付给了这位弟弟,又将这位弟弟交给了虞璿,对自家这一脉传承破而后立的期许,可想而知。苏道缘知道哥哥的意思,这才忍着心中记挂,不肯回去。 虞璿也不在意,道:“那便罢了。我那朋友书信中消息也不甚确切,苏道友若是不放心,派些门人打听一下也好。” 苏道缘起身一揖,他也知趣,知道接下来没自己什么事,便先告退,独留下苏木一人。 苏木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虞璿要吩咐自己什么事。虞璿却颇直接,道:“我本意是在派外重开一片道场,以便独立门户。不过火宫也不合我的修行,虽然不成也没什么,散人不必太过挂怀。” 苏木忙道:“不敢。” 虞璿问道:“我那日听得散人说,和药王谷古掌门有约,却是怎么一回事?” 苏木不敢怠慢,忙将从余清圣处得知的“万毒之体”的法门说了,道:“药王谷传承和贫道所学颇为相似,似乎是同出一源。和古掌门论道,贫道也颇有收获,指望一起钻研,或者能突破现有修为。只是古掌门如今不知所踪,贫道又入了真人门下,这话也不必提了。” 虞璿想了一想,笑道:“古珣这人浑身都是古怪,不过我可觉得,他未必那么容易死。散人虽然在我门下,但一应行止,我自不会拘束你,你想去药王谷做个客卿,也自不妨。” 苏木为难道:“没有古掌门引荐,我如何能贸然去人家家里?” 虞璿笑了一笑,自袖中取出一卷道书,掷了过去,道:“散人和古掌门有交情是事实,就是在药王谷做个长老也没什么。这是半部《神农经》,我偶然得来,恰合散人家数,日后另有功劳,再予你下半部。以散人之能,必能将这一脉上古巫医道统,发扬光大。” 苏木双手接住这半卷《神农经》,又惊又喜,想着虞璿赐下这书的用意,又微微惭愧,他生平也没几个朋友,和“古珣”论道投契,结交倒有几分真心。但虞璿明白示下,要他去药王谷,不是鸠占鹊巢,就是为人耳目,暗通款曲。苏木暗暗叹息几声,心道:“时势如此,便是对不起朋友,也只得罢了。” …… 风白羽过来探望虞璿时,苏道缘和苏木两个,已经先去了。风白羽问了一句,便不在意,道:“几位道友既然陆陆续续都走了,派中也是无事,摇光不如跟我去青玙谷那边,也较为清静,免了许多打扰。” 风白羽独占青玙谷这一处半洞天修行,平素也不怎么在本派多呆,除非有事才到汤谷,也是来去匆匆。这次在派中驻留了十余日,便时常有同门来寻他,拉攀交情,或是请他引见洞真派的同道,风白羽虽然温和,但也觉得不胜其烦。 虞璿抿唇一笑,道:“你早早便有了道场,却不收徒,实在是浪费。”论起修士中的仙二代高帅富,风白羽实在是其中翘楚。若提个人修为,法器外物,这些方面胜过他的年轻修士也不是没有,虽然也引人注目,倒也不算独一无二。但在这种层级,就能够有一处半洞天做道场,已经不是一个奢侈能够形容,必须是十分奢侈,极度奢侈才行。其实,若没有七宝金幢撑腰,风白羽纵然得了青玙谷,也是保不住的,说不好便被同门中“有德者居之”了。 虽然虞璿自己就坐拥两大洞天,她同母异父的哥哥余清圣也执掌一方星宿洞天,但背后都隐隐涉及魔道高人的种种算计权衡,其实烫手的紧,从开辟道场,传承道法的角度,反而不如半洞天了。 风白羽笑答道:“此番回来,我也打算收几个灵秀的弟子。不瞒你说,师父为了这事,催了我好几次,说是和我同辈的师兄弟,徒孙都有了……不过这哪里是急得来的。” 其实许真君的原话是:“老道早年虽然收了几个徒弟,却死的死,废的废,最后就剩你一个独苗,弄得我这一脉人丁凋零,连掌门都看不过眼了。你若还没有看得上的徒弟,闲着不如娶亲,给我老人家生个徒孙也好啊!” 许老道的疯话,风白羽自然不敢在虞璿面前乱说,但忽然想起来,也不禁心头一热,多看了她两眼。修士入道之后,寿命远过常人,生子传宗的念头便极淡,倒是传承衣钵的得意徒弟要重要些。风白羽修道百余年,一开始并无娶亲结侣的念头,只是遇到虞璿,钟情于伊,这才起意追求,但也不曾想到那么远的地步,倒是被师父一句话弄得满脸通红。 说到底,凡人不能抗拒生死,生育传宗乃是大事,婚姻嫁娶便成天经地义。修士求得是自身长生,不重后代,婚姻一事便跟着可有可无,男修一世不娶,女修终身不嫁,都十分寻常,虽然结道侣的也多,但夫妻双方都是修士,还肯费心费力生养后代的,却是十个里也没有一个。 虞璿不知风白羽心里转的念头,只跟着点点头,道:“正是!收徒不肖,不如没有。一百个徒弟里面,也不知能有一个调///教的成器,不过只要人品好,又肯上进,多收几个也无妨,最后大浪淘沙,留下来的自然是能传承衣钵的上佳弟子。” 第197章 千金一笑 四海龙族中,应龙级数的龙王共有七位,但落迦龙王却是唯一的一头母龙,因此她的一对双胞女儿,在各家龙女中,便格外引人注目。敖摩昂本来自恃出身修为,有几分求亲之意,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吃了敖青荇的闭门羹。敖青荇带了个英俊男子同来,不问而知是没打算给自己半点余地,干脆直接掉头就走,不去听可能更难堪的言语,倒也保留了几分颜面,只是心里如何恨毒,就不为旁人所知了。 敖摩昂拂袖而去,其余跟着他来起哄的龙子,不敢真个得罪敖青荇这龙女,也纷纷一哄而散。余清圣轻轻一挣,将手从这龙女手中抽出来,微笑道:“这位太子也是有趣,可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了。” 敖青荇笑盈盈地道:“古人名士风流,发乎自然,这敖摩昂不过是故作风度,如何能与之相比?” 余清圣陪着她回到宫中,敖青荇自以为试探出了对方的心意,比以前又亲热了三分。待余清圣回到住处,却见韩半清正在厅中等他,花容有些惨淡之意。 见余清圣回来,韩半清勉强一笑,低声道:“古师兄,你伤势可大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咱们失踪了这许久,也不知家里急得怎样,朱碧落师姐不见你的消息,一定十分担忧。” 她本来也是要强的性子,外人面前,自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绝世风姿,但遇上情爱一事,仍然免不了患得患失。 余清圣道:“栖霞师妹放心,我今日已经向青公主提出告辞。只是我还有一件事要做,因此托了青公主安排人送你。” 韩半清听了这消息,总算是半喜半忧,道:“南海虽然路远,不过我也是堂堂金丹修士,岂有自己回不去之理,何必麻烦人家。只不知师兄有何要事,我能帮上忙否?” 余清圣摇头道:“涉及我本身修为之事,倒无须栖霞师妹帮手。” 韩半清微微黯然,她平时倒也不觉得自己法力输人,但近日所见之人,个个都强出她无数倍去,却是下决心回去便好好闭关,纵然修为无所进境,也要将阴符副册上的厉害法术,多修炼几种。 余清圣随口安抚打发了韩半清,便沉思起来,他最惦记的,还是自己修为上的问题。如今他本体在天魔宫潜修,虽然身边可驱策的人手甚多,但到底是在外祖母的支持之下。只要还在西方魔国,只要自己法力不到绝顶,便永无可能脱去无生道的影响。唯有以这古珣身份在中洲走动,营造的基业,才算完完整整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古珣虽然只是他一个化身,日后纵然炼成了金蝉真身,铸就之躯,最多也只可能达到元婴三重境的法力,绝无可能更进一步,但在中洲这块棋盘上,却是不可或缺的棋子。 因此,余清圣打的主意,便是本体潜心修炼,提升道行法力,于勾心斗角上少费心思,而具体的谋划,都交给这化身去做,凡事多假他人之手,自身却不可过早涉入。 余清圣可不是什么纯情少年,虽然迄今还保持着纯阳童身,也不曾和哪家女孩儿有过瓜葛,但那却是本着修为利益上的考量,不敢放纵,对于女子心思的把握上,可绝不是什么初哥。韩半清虽已有婚约,却对“古珣”情根深种,一半是这女孩儿因着前世记忆先入为主,另一半却也未尝不是因为余清圣施展手段,欲擒故纵,推波助澜的缘故。 韩半清出身的修真世家,其势力让余清圣颇看得上眼,这才是他若有若无吊着韩半清的最大原因。但论起嫁妆丰厚,韩半清又如何及得上敖青荇这位龙女?余清圣虽然也算是有些身家,但那些底牌却大半都不是他自己所有。 余清圣自小颠沛,目睹母亲之死,从那时候,便养成了无论何时,也绝不肯舍去力量的秉性。对他来说,将来摆脱外祖母的钳制,炼就无双法力,纵横天下,才是生平重中之重,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浮云,纵然是真心喜爱的女孩儿,也要靠后。 因此,敖青荇露出垂青之意时,余清圣便不大拒却,若是这位龙女将来显露的嫁妆足够丰厚,这小子舍身从了的可能性也不小。只不过也仅限于古珣这个化身,他那真身要修炼九天秘魔真传,还暂不能失去真元,除非炼成无上天魔,肉身和元神合一,等若道家阳神天仙的程度才无碍。 …… 次日一早,敖青荇便遣侍女来请,余清圣一到,她便笑吟吟地说道:“昨日古珣公子问起何处有太古毒龙,我查了一查记录,却有一处叫做升龙角的地方,正是太古毒龙一族埋骨的墓地。只是此地在极南边,距离我紫青龙宫还有数万里之遥,也不伏我龙族管辖。” 余清圣要炼成六翅金蝉第四转,铸就之躯,便必须要服食太古毒龙,洗涤血脉,涅磐重生,这消息对他至关重要。本拟太古毒龙已经绝迹,自己只得另寻他法,以太古毒炎配合药物豢养妖龙,想不到偶然遇到的敖青荇,倒是给了他不少惊喜。 余清圣深深一揖,道:“多谢公主赐教。” 敖青荇盈盈浅笑,纤手在虚空勾画,真气凝聚顿时显出一副海图来,她随手一揭,便揭下来一场薄薄的绢帛,递给余清圣。这龙女微笑道:“此去路远也还罢了,只是不可不提的是,那升龙角所在,距离南极光明境不过千里。公子也该知道,万一惊动了光明境中那一位,立刻便是泼天大祸,便是我南海龙宫名头,也挡不得那位一怒。” 余清圣微微沉吟,便问道:“公主所说,可是那万古寒蠉?” 敖青荇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宇内七妖之一。” 宇内七妖,乃是七位妖族巨擘,俱是相当于化神境界的大佬,随便跺跺脚便能震动,不输给无生姥姥的存在。余清圣初入元婴时,曾经见过一眼阴重玄,自问以己之能,遇上了这等妖族大佬,就连逃走的机会都不会有。只不过太古毒龙对他来说至关重要,要说轻易放弃,却也不能。 七妖之中,除却行踪诡秘的九尾天狐和五色孔雀,以及被青莲道人镇压的罗睺,剩下的白蝙蝠遨游天下,化身无数,素不与人为难。而阴重玄统帅群妖,敖丹朱隐居北海,二者虽然难惹,但都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类型。唯有这万载寒蠉穷凶极恶,肆意杀戮,又爱血食,尤其是修道人的元阳精血。南赡部洲便有不少修道门派,深受其害,若不是此妖常年在光明境,不怎么外出,只怕早就引起了众怒。 他正在沉思,忽然抬头看见敖青荇嘴角边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若有所悟,笑道:“原来公主早有方略,古珣诚心请教。” 敖青荇忍不住破颜一笑,道:“这件事若换了别人也不知道,前些时,寒蠉不知为何,居然遣人和我母亲接洽。我母亲因闭关,这件事儿还未有回复,我代母亲写一封信,再加上落珈龙宫令牌。你带在身边,若不曾遇见寒蠉也就罢了,若是遇到,你将这封书给她,必然也不会为难你。” 余清圣皱眉道:“我非海族,如何能够冒充得南海使者?” 敖青荇笑道:“如何不可?我龙宫中也不是没有别族儿郎居住……”说到这里,却不往下说了。却是历年龙女招亲,其中倒也不少人族修士入赘。只不过真龙寿有万年,寻常蛟龙也有数千年寿命,人类修士若不得长生,也只有几百年寿元,纵然曾经夫妻和美,也免不得文君再醮。 敖青荇身为南海龙王之女,眼光也极厉害,看出“古珣”并非纯粹人族,只是她也不知魔教中锻炼上古之躯的法门,只道心上人大约具有几分妖族血统,不过她也不在乎这些,反而觉得更好——万一古珣修炼不成,便为他洗涤血脉,化为纯正妖族,纵不得长生,也可延寿数千载。 余清圣自然听得出这话的弦外之音,只微微一笑,并不作答。敖青荇略略犹豫,便轻轻说道:“古珣公子也知,我族女子修为年岁足够,便须出阁嫁娶。不知下一甲子,公子肯来南海问讯否?” 龙女和人族女子不同,坐山招夫的居多,基业儿女都是自家所有,并没什么“倒贴”的概念。她既然瞧中了这“古珣”,又觉得对方也不无意思,便直言相询,并不似人类女孩儿,非要勾着男子百般求恳,才觉得不跌了身价,这是各族风俗不同,和人品无干。 不待余清圣回答,敖青荇又嫣然笑道:“罢了,一甲子后的事情,现在说起,也为时过早。公子此去光明境,一路未免有凶禽恶兽阻路,我不能陪同前往,便借公子一件法器。惟愿公子持此一路平安,万莫推辞。” 余清圣犹豫了一下,却是意识到了这龙女轻描淡写言语中,似乎别有玄机,便微微推拒道:“我亦有护身之法,却不必如此……” 话未说完,便被敖青荇打断。敖青荇浅笑道:“只是借给你,难不成就一去不还?你且莫推辞,跟我来。” 她恍若无事地牵起余清圣衣袖,半拖地将他请入了一座大殿内,这殿中也无别物,只有一座玉池,约有六尺见方,里面盛着浓郁乳白的液体,气雾蒸腾。 敖青荇默念咒诀,施展法力,约莫片刻,那玉池缓缓升起,化作一方薄薄小砚,色泽淡紫,外形十分精致。敖青荇双手捧着这方小砚,缓缓对余清圣说道:“此物来历颇不凡,是混沌初开时,三件先天纯阳法宝之一的青铜鱼鼓碎裂后,剩下的的一小块。被我母亲得到,祭炼成一口生生元气池,早已三十六重禁制圆满。本来想为我们姐妹祭炼一件法宝,但此物始终少了一丝机缘,无法晋升。” 余清圣眼角甚高,虽然法宝他也是缺的,但只是禁制圆满的法器,余清圣便不大愿意为了这种东西承了人家的人情,刚好开口谢绝。敖青荇又道:“若只是一件普通法器,我亦不会拿出来献丑。这生生元气池是一件豢兵之宝,只要主人以本身功力祭炼了,又有足够的元气灌注,便能催生和主人所修法力相同的道兵,用来布阵,都是如臂指使。这件法器已经三十六重禁制圆满,最高便能催生出等若未渡过天劫的元婴道兵来。” 余清圣心道:“这和我的万鬼阴池稍有相似,不过万鬼阴池纵然禁制圆满,也只能培养出鬼仙,不如这生生元气池多矣。”他想了一想,摇头道:“要催生出一头元婴道兵来,也不知要多少生灵元气投入其中,就是将一地生灵杀绝,也未必能有。此物固然好,却派不上什么用场。” 敖青荇轻轻说道:“正是如此,所以我姐妹虽有此物,一直都不敢使用。这般投入,便是我娘亲也用不起。只是,古珣公子你却刚好有一个机会。” “升龙角是历来太古毒龙葬身之地,虽非真龙,也是上古异种,肉身精气极为庞大。死后埋葬阴穴,尸身血肉仍然会不断吸收地心深处的阴气,化作一道毒龙精煞。你若能连同这阴煞一起收去,化入池中,少说也能催生出好几头元婴级数的道兵。我再赠你一部龙宫秘传的阵法,以三头元婴道兵为主,稍弱道兵为翼,布成一座造化阴阳大阵,就是元婴大成的修士,也未必能奈何得你。” 她盈盈一笑,郑重地将这生生元气池放在“古珣”手中,美目流盼,虽未多说一语,却已胜似千言。 余清圣思索片刻,却是收了这口生生元气池,长笑一声,“公主珍重!一甲子后,定来酬谢今日美意。” 敖青荇目光一亮,接下来也不加阻拦,只是嘴角含笑,瞧着他从容离了紫青龙宫。此时,一位亲厚的女将军才敢开口,却忧心忡忡,“大公主竟然将生生元气池送了外人,还将造化阴阳大阵传了出去,若被陛下得知,问责起来,如何是好?” 紫青龙宫三十六位将军,修为俱是金丹以上,排前几位的,已经是元婴级数的大妖王,各自统率妖兵,又联合炼就一种阵法,威力奇大,乃是落迦龙王为了保护两个女儿而设,这还是紫青龙宫明面上的实力。 事实上,敖青荇并未给余清圣提及,其实这生生元气池祭炼了几千年,已经收摄了不知多少元气,催化元婴级数的道兵,少说也有五六个,金丹级数的更是以百计数。这才是落迦龙王为两个女儿留的杀手锏,生怕她偶尔不在时,女儿受人欺负。 可以说,敖青荇这轻飘飘的一送,已经将紫青龙宫三分之二的实力送了出去,这女将军才会忧心忡忡,只觉得心中忐忑。 敖青荇展颜一笑,道:“你怎知就一定是外人?他心里已经知晓了我的意思,这就算定情信物,送出去便是我颜面。此人若敢忘恩负义,我也自有法子治他。” 第198章 剑气雷音 半月之后,便是东海龙宫招亲大会之期,虞璿本拟少阳派年轻弟子既多,东海龙宫又是近邻,必然参与招亲之人不少。但当日启程时,居然除了风白羽和她,并无其他人随同一起。 虞璿觉得奇怪,便将这疑问问了出来。风白羽笑道:“龙宫虽富,龙女虽好,奈何那里都是只进不出,人娶不回来,只能去做上门女婿。” 虞璿疑惑道:“似风师兄这等人物,不肯入赘也情有可原。但修道之人,又非凡夫俗子要传宗接代。难道贵派的师兄都个个道心坚固如石,面对美色娇娃,泼天富贵,都没有一个动心?” 风白羽一愕,好笑道:“摇光,你是忘了么?入赘入赘,都是一方舍了自己身家,投入另外一家。本派真传弟子,绝不允许另投别派,就算结道侣,也只能将人娶进来,以免泄露了本门要紧的道法法诀。至于未得真传的弟子,虽然也有可能取得龙女欢心,入赘龙宫,但却不可能被我带挈同往,只能自家想法去。” 虞璿这才恍然想了起来,当下玄门大派择徒,尤其是真传弟子,都是精挑细选,十分严格,又要经过反复考验之后,才肯传授本派真传。而一旦传授之后,也绝不允许外泄。似普通弟子还有可以改派另投,但真传弟子一旦有叛门之举,必然举派追责,就算不杀,也要在门派中囚禁到死。 其实,就是虞璿自己,虽因为修成金丹,也在掌门亲传弟子之列,但严格来说,其实并未学过洞真派真传。她不知道的是,当年那位琼霄仙子师叔,还曾想过给她搭桥牵线,而相中的对象正是面前这位风白羽,只不过齐墨渊替她拒绝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甚至虞璿本人也丝毫不知还有过这么一出。 事实上,玄门修士中结成道侣,也极少有夫妻双方出身不同的大派,倒是中小门派出身的修士,结道侣没什么顾忌。而似少阳、昆仑这等大门派的弟子,要么是与同门,要么便是和那些出身低微、但本身却有天赋才情的人结为道侣,一方提携,相得益彰。 风白羽自从得知了虞璿是洞真派弟子后,便想方设法打听她所学功法,听说不是洞真派三大真传之一,只是一部剑经,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不知虞璿这等资质,为何居然没能得授真传,但这对自己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届时上门求亲,便会少了许多碍难。 不过,对风白羽来说,就算虞璿是洞真派真传弟子,倒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那便是成亲之后,另立门户,算作少阳、洞真二派的旁支。因为怀着几分心思,所以风白羽在听说虞璿想要派外开府时,便大力支持,许多奔走,比他自己的事情还要热衷。 虞璿并未将碧落天和凌岳之事泄露出去,风白羽也只道此行失败,温言安慰之余,也在暗暗替她留心其余的机缘门路——除此之外,希望她早些搬出洞真派,也是一个缘故。 玄门十六派都是一般情况,外门弟子到真传弟子的差距,几乎是天壤之别。风白羽又是元婴真人,乃是和普通一流门派的掌门平级的人物,少阳派中那些有心求娶龙女的弟子,还真就没资格跟他一起上路。至于虞璿一时未想起来,却是因为她在门中深居简出,极少参与这些外事,而少阳派立派万年,一代代传承下来,规矩只有比洞真派更大。 听风白羽说得理所当然,虞璿想了一想,笑道:“难道就没有外嫁的龙女么?我曾听紫儿说起,他们还有一个抢亲的规矩,只是不知详细。” 风白羽微微一笑,道:“成年龙子龙女,都有自家龙宫,妖兵随护,起居奢华,排场之大,非陆上修士可比。若是身家不够的,哪有颜面把人往家里领?这天长日久形成的习俗,自然有其缘故。” 虞璿一抿唇,左颊上顿时显出一个小梨涡,“风师兄有青玙洞天,又有紫微星袍显化天宫胜境,排场和身家一定都够了。” 见虞璿拿他取笑,风白羽也笑道:“其实这些也都还次要,若讨不得龙女欢心,纵然法力高强身家豪富权势滔天,一样娶不回人去。情意无形,自心而发,外物如何换得来?”却暗中点了一点自己的心意。 虞璿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道:“风师兄想得通透。” 二人出行时,是驾着一架云舟法器。本来风白羽自炼的紫微星袍,是三十六重禁制圆满的剑器,展开剑遁时,速度天下无双,声势亦煊赫。紫微星袍是少阳派排名第一的剑器,立派以来,将其炼成三十六重禁制圆满的人,不过屈指可数,大多还是数千年前的前辈,几乎没有在外走动的。风白羽若驾驭紫微星袍外出赶路,任谁也知道是他了。此刻虽然换了一件云舟法器,这法器还不是少阳派飞遁法器中最华丽排场的几种,一路行来,也是祥光瑞气,彩霞漫天。 …… 汤谷便在东海之滨,出了少阳派地界,到了海上,虞璿眼中所见,纷纷都是遁光,飞遁法器,或是御剑而来,也有骑着仙禽异兽,或驾着庞大海舟,只是极少有空身飞遁的,显然都是深知龙族品位,务要将门面装好,绝不能一不小心露了寒碜。 只不过,这里修道人虽多,倒也不在虞璿眼中。他们这一座云舟飞来,在别人眼里也是气派十足,虞璿在舟中,远远看见北边有一片青油油的雷云飞来,覆压千余里,顿时有些骇然,道:“这是哪一家的求亲?炼就好正宗的万幻青雷法!弄出的阵势,较之敖怀沙也不遑多让了。” 风白羽只望了一眼,他见识可比虞璿广阔得多,笑道:“大约是哪一家的妖王,那并非法力,乃是雷兽妖兵结成阵势,幻化上古六种雷兽之一的独角雷兕。这独角雷兕的本命神通便是万幻青雷。” 他说话间,那团雷云又飞得近了些,虞璿极目看去,见雷云中,隐藏着无数似牛非牛的妖兽,这些妖兽鼓荡本身妖气,在大阵上结成一头通身淡青的巨兽,身躯小山般大,顶上有雷云凝聚,周身无数青雷结成雷电光网,飞遁时威势奇大! 风白羽在旁道:“你瞧,阵势里面那个少年,本身不过是金丹级数的修为,但借助了这一千七百头雷兽,布成万幻青雷大阵,立刻便有抗衡渡过了天劫的元婴修士的实力。” 那万幻青雷大阵周围都是雷云滚滚,但却难不倒虞璿和风白羽这等高人,虞璿也瞧见了那阵势中情形,那催动大阵的少年长得虎头虎脑,但她一眼便知,此子并非人类,而是妖身。 妖怪开启灵智远远不如人类,修炼道法也好,法术也好,都要弱一些,但大部分妖怪的寿元,却比人类要长久得多。中洲修道门派繁盛,修士人多,妖族便没什么生存发展的余地,稍有修为的,不是被人看中捉了去做宠物灵兽,留着看家护院;便是被杀了取丹,因此中洲的妖怪都不怎么成气候。 道门各派也有豢养妖怪做道兵的,只是陆上修道人多,成气候的妖怪本来就少,杀几个偶然结成金丹的野妖怪容易,整出一支修炼同种道法的道兵就是妄想。纵然如风白羽这等身家,当年外出寻找炼器材料,也只有一支道兵共三十六头,当然,如今他已经用不着,早就还了给门派,留作下辈弟子外出时,拿来护身。 但在四海之外,乃至有妖圣阴重玄坐镇的北冥环洲,这等地方,妖兽何止成千上万,金丹便可称妖王,收拢一群小妖,雄踞一方。若能得传授了合用的阵法,更是如虎添翼。 阴重玄虽是妖族巨擘,但阵法造诣天下第一,还要超过玄魔二道的修士,早年更有妖师之名,以妖兵结阵、提升法力的手段,便是自他而大兴。令没有天生神通的普通妖族,弱小时也能有抗衡人类修士杀戮的本钱,因此妖中称圣,万族来朝。 这驾驭万幻青雷大阵的少年才过去,又来了一支大军,这一次却不知是什么妖兵,就连风白羽也看不清里面情景,只见那大阵上升起二十四团清光,恍如明月。这一次的来人可霸道得多,一路飞来,横冲直撞,无论剑光、法器、坐骑……稍微挨近的,便被清光一刷而灭,连血沫也不见,离得远些的,也驾不稳遁光,一个倒栽葱跌下水去。 这二十四团清光一路气势汹汹而来,少说也有十余伙修士殃及池鱼,只不过修真界以实力为尊,人家乐意张扬,旁人也没得话说。只不过,在众修士纷纷避开这支妖军时,这二十四团清光直冲着风白羽和虞璿所在的云舟方向而来,没有半分避让的意思——那驾驭雷光大阵的虎头少年去后,便数这座缓缓而飞的云舟最为华丽瞩目。 眼看着这二十四团清光杀气腾腾地逼近,风白羽双眉一轩,人在舟内,抬手向后虚虚一斩,便不再理会,猛然催动云舟,不顾而去。 外面修士所见,只见云舟骤然加速而去,都道是舟中人害怕了躲开。那二十四团清光大阵中之人更是得意洋洋,他此来只是为了炫耀威风,并非要将这里的修士都杀绝,因此也不去追赶。 只是,约莫数十息之后,那似乎无往不利的二十四团清光猛然崩散,千里之内的所有生灵修士,均觉得眼前一亮,直上数千丈的罡气云层骤然裂开,形成一道长达百里的沟壑裂缝,又过了好一会,那被一剑斩破天穹的之中,才传来隆隆雷音,回响不绝。 而那驾驭着清光大阵而来之人,随着大阵妖气崩散,妖兵纷纷跌入水中,死伤过半,狼狈不堪。他一边心疼不已地收拢妖兵,一边大骂谁人胆敢偷袭,待这雷音入耳,顿时目瞪口呆,冷汗长流。 第199章 真梵龙宫 此刻东海上,可谓八方来客,除了那些求亲队伍,四海里参与这次招婿大会的龙女,也都纷纷前来。 九条墨玉般的蛟龙,拖着一座晶莹若琉璃的宫殿,自天边隆隆而至。殿上,有三位龙女正在说笑交谈,气氛甚是轻松随意。 这三位龙女外貌都是十八//九岁的女郎,居中的一个年纪略长些,却比另外二人更加秀美风情,此时,这位龙女正笑说道:“此番招亲会上,也不知可有入眼之人。闻说中洲修道门派极多,东海又就在中洲边上,若是请不到几位年轻才俊,简直说不过去!” 一个容貌文秀的龙女掩口笑道:“年年招亲,姐姐年年必至,恨嫁之心可见一斑。” 年长龙女轻轻摇着手中团扇,神态并不羞涩,笑道:“我倒不爱龙族妖族,只想寻个人族男子嫁了。这一族是天地灵秀所钟,唯独寿元太短,因此只好从修士中挑。早年有个叫做岳凌峰的昆仑派弟子,那风度倒是配得起我,只是不知怎地便叛门了,最后也不知所踪,真是好生遗憾,也不知道此番可有类似的人才。” 另一个龙女年纪最小,模样甜美,笑道:“天香姐姐,明人不说暗话。前番乌鸠神君三千岁寿筵,你赴宴回来,赞不绝口满心惦记着的是谁?” 这年长龙女名叫敖天香,乃是西海第三位龙王的长公主,这位公主已经渡过了三重天劫,修为犹胜敖怀沙一筹,法力也极为高明,乃是西海除了三头龙王之外,有数的高手。只不过,这位龙女却非云英未嫁之身,而是前后经过了好几任夫婿,清一色的人族男子,有凡人也有修士,只是短则数十年,长则数百年,不是意外,便是老死。这位天香公主也不忌讳,下一次照旧大大方方同未婚姐妹一起参与招亲,在四海龙族中,也算一位不大不小的奇葩。 此次和敖天香同来的两位龙女,还都是首次选婿。听得两个堂妹取笑,敖天香也不介意,笑道:“说不惦记也是假的,只不过除非我成了西海第四头龙王,才有资格下手。我前年才渡过第三重天劫,还不知何时能炼就应龙真身,现在惦记也是无益。” 听敖天香随口说来,两个年少的龙女都微微羡慕,她们两个都过了五百岁年纪,但却才是金丹修为。乌鸠神君乃是西方魔国六派中,赤身教的三教主,敖天香有资格代表西海龙宫收得请柬,她们两个可是沾也沾不上。 敖天香前番自乌鸠神君寿筵上回来后,便对席上所见一人赞不绝口,极为倾慕,却是西方魔教无生魔主的外孙,如今在夜摩天宫修行的余清圣。 敖天香也知道,无生姥姥极为看重这个外甥,不可能如普通弟子般讨要来,而以二人各自背景身份,也不可能胡乱结亲。她试着私下勾搭了两次,但人家虽然态度客气,却是敷衍居多,就连露水夫妻也不肯答允,让敖天香颇为失望。 敖天香暗暗想道:“我还是输在实力上,未能成为西海第四头龙王,地位不够,这眼高于顶的小混蛋便敢怠慢,许多敷衍。我纵然肯放低身段,也未必会有什么效果,反而加倍被他瞧扁。唯有待我实力上去了,再图亲近,那时节便叫纡尊降贵,那小混蛋才懂得什么叫受宠若惊。” …… 风白羽驾着的云舟毫不停顿,一头钻入海下,入水便化作了一头赤金龙鲤,身长百丈,龙首鱼鳍,摇头摆尾。 此次东海招亲大会的地点,乃是真梵龙王的龙宫,这位龙王活了一万三千岁,法力深不可测。此时真梵龙宫方圆千里之内,都已经布置一新,珊瑚丛丛,银光点点,那一支支巡逻的妖兵,也个个衣甲鲜亮,人物整齐,气派非凡。 见这头奇异大鱼闯了进来,顿时有一支玄甲妖兵上前拦住,这一支妖兵个个都修成了人身,瞧上去都是身材高大,气度威猛的好儿郎,为首一员玄袍铁甲的妖将,手持方天画戟,高声喝道:“这里是真梵龙王的宫殿,有重大宴会召开,不许闲杂人等乱走。若是贵客拜访,可出示请柬,小将传禀一声,立刻就有专人迎接;若是无心闯入,赶紧离去,我等也不计较。” 这位妖将并非出身真梵龙宫,他本是江河中的一头杂色蛟龙,才被提调回东海,因是新来,便有许多遭受排挤,便是巡逻也分派他去最边缘的地方。见这头龙鲤气势猛恶,来者不善,众人便推他上前,这位蛟将军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问话。 且幸对方并未为难他,那龙鲤一张口,便吐出一张金色请柬,这蛟将军双手接过一看,忙拱手道:“原来是贵宾来此,小将不知,多有得罪!”忙传了一道信息回去,不过片刻,便有数十人来迎接,为首是一个女将军,却有金丹修为,不知是甚么海鱼成精,穿着护心软甲,一头秀发色泽幽蓝,虽无十分姿色,也有一种风韵。 这女将军虽然生得娇嫩,却如男子般拱手施礼,十分地豪爽大方。风白羽收了云舟,现身出来,这女将军却认得他,顿时脸上又多了几分笑意,深深作揖道:“原来是风真人,前番许真君来时,也是末将接待。当时还蒙真君老人家指点过几句,末将还未谢过呢!” 风白羽也微微还礼,道:“蓝将军客气了。”这女将军连道不敢,更加恭谨地在前引路。 此时,真梵龙宫之外,已经停泊了诸多车马座驾,许多随从在外等候。虞璿暗暗估摸这真梵龙宫规模,比敖怀沙的龙宫少说要大出三四倍,宫中来往人宾甚众,妖族居多,但也有不少人类修士。这女将军引着二人,到了迎宾的宫殿中安顿,便自告辞离去,宫中自有侍女随时听候召唤。 虞璿对龙宫风俗不怎么熟悉,虽曾在公子丹朱处住过数日,但却是清淡生涯,别无侍者,和寻常龙宫大不相同。她也就是在北海时,曾经赴过几头老龙的筵席,只是北海并无应龙级数的龙王,敖翰虽然号称龙王,也不过等若元婴大成级数,何况当时她来去匆匆,也没什么深刻印象。 这一次来东海龙宫做客,虞璿便留意些,四海龙族中,以西海实力最强,有三头龙王,剩下便是东海和南海,各有两位龙王镇守,而北海情势复杂,战乱不断,并无应龙级数的龙王坐镇;至于公子丹朱,修为虽然更胜一筹,但却算不得四海龙族的势力。 虞璿注意到,龙宫中来往修士极多,只不过普通的修士,也未必比外面散修强到哪里去,只是人多势众这一条上,却是中洲任何一个门派也比不得的。她还发现,龙宫中来往的妖兵妖将,竟有半数以上是女子,尤其是手下统帅妖兵的将领,更以女妖居多,和人族社会大不相同。 她略略一想,也就知道其中缘故。妖族不比人类自小开化,只有炼成法力,法力越高,才能渐渐开启灵智。许多部族中,雌性为首领,负有繁衍之责,往往寿命强过雄性,修成法力上更有优势。这种情形,在陆上的妖怪部族中还不怎么明显,但在海族中,便显得十分普遍。似那些本身种族便强大的妖兽,雌雄的法力分别还不大,但那些普通海鱼修成的精怪,却稳稳的是女妖居多。 因少阳派是龙宫贵客,这一座宫殿便只住了风白羽同虞璿二人,这殿中的侍女领班也甚乖巧,若无召唤,便绝不进来,免得不小心冲撞了惹厌。风白羽对龙族典故了解颇多,见虞璿感兴趣,他便娓娓讲述。 真梵龙宫已经在水下数百里深,但由于禁制所致,昼夜晦明和外间一般无二,大约华灯初上时,忽然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女声笑道:“虞妹妹,想不到你也有雅兴来此凑趣。旁边那位,可是少阳派的风白羽公子?” 这声音低沉中微带嘶哑,极有特色,令人听过一次便绝忘不掉。风白羽怔了一下,应道:“正是在下,不知道友是哪一位?”对方露这一手,显出法力比他二人犹高,只是风白羽却想不出是何人。 那女声轻声一笑,道:“风公子不必绞尽脑汁,咱们倒不曾见过面,只是闻名。倒是虞家妹子,居然不记得姐姐了么?” 虞璿先向风白羽低声道:“这是东极青帝门下巫之祁仙子,当年的水母娘娘。”又扬声道:“巫姐姐说哪里话,若是不弃,请进来献茶。” 她话音刚落,殿门口人影一闪,一个长身玉立,着淡金长袍的女子走了进来,含笑道:“上次便有意寻虞家妹子说话,却被丹朱公子无理截胡,叫人十分遗憾。也是大家有缘,在这东海再次遇见。” 这高挑女子正是水母娘娘巫之祁,乃是一头上古水猿成精,只是后被东极青帝收服,遣散了所有手下,拜入青帝门下学道,改换门庭,做了道门弟子,否则以她不输给万载寒蠉、九尾天狐的法力,宇内七妖便要多出一位来。 第200章 远交近攻 巫之祁笑吟吟地走了进来,神态便仿佛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半点也不拘束,对着风白羽略点了点头,便挑了一张椅子坐下,眼光却往桌上的茶盏一扫。 虞璿不觉失笑,起身倒了一杯茶,亲自送到面前,巫之祁这才破颜一笑,接过茶盏饮了一小口,又看了二人一眼,忽然笑道:“你们两个,谁是来招亲的?” 风白羽道:“巫仙子说笑了,在下不过是奉师命前来观礼,何来招亲之说?” 巫之祁玩着茶盏,笑道:“我就是白提醒一句,本来刚才就该过来看你们,碰见敖天香,就耽搁了一会。风公子不招亲便好,万一被当作嫩草啃了,太不划算。” 虞璿饶有兴趣地问道:“听姐姐的意思,居然这些招亲龙女,也允许女子争夺么?” 巫之祁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为何不能?不过虞家妹子你就不必去了,没得大大吃亏。今年成色十分欠佳,满眼看去,尽是庸脂俗粉,就连敖天香居然都能算得上个中翘楚!”她感叹了一句,“果然无论什么种族,真正的绝色还是难寻。” 虞璿连着听巫之祁提了两次敖天香的名字,略略一想,却也记起了这个人物,便问道:“我也曾听过天香公主之名,传说她极有可能成为龙族第八头龙王,可有此事?” 巫之祁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不过此女确实有几分本事,所学又是龙族嫡传的龙神典,渡过了三重天劫之后,法力越发深不可测,连我都没把握稳赢她。”但她语气却十分轻松,显然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龙神典乃是龙族嫡传功法,共有九册,记载龙族种种法术,本身更是一件幻神级数的法宝,只是数万年前,这件法宝的主人身死之后,四海共七位龙王,无一能得到此宝承认,如今只在龙族一处秘境内,被四海龙族当作长辈般供起来。 如今四海龙族各自为政,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得不到龙神典承认,各家都只能管住自己一亩三分地,再也做不成名正言顺的龙族族长。 虞璿笑道:“巫姐姐数千年前便名震天下,后来又在青帝老人家门下学得绝世道法,怎地如此自谦?” 巫之祁嘻嘻一笑,忽然挽住了虞璿的手,笑道:“妹子这张小嘴真讨人欢喜,为表感谢,姐姐决定了!带你瞧一样有趣的东西。”她双手在虚空中轻划,顿时现出一张半透明的水镜来,镜面一阵模糊,便现出一个窈窕女子的背影。 风白羽本来还道她要做什么,却是以水镜窥看旁人行迹,见状不觉微微皱眉,问道:“巫仙子,这样似乎不妥?” 巫之祁对他的话听而不闻,自顾调整水镜上的景物角度,现出这女子的正面来,却是一位龙女,着轻罗绰袖天衣,秀美雍容,风情撩人,看那举动姿态,显然正在待客。 虽然隔着水镜,虞璿却也猜出了这龙女身份,只是仍然不知巫之祁让她看什么,疑惑道:“这便是天香公主?” 巫之祁这面水镜虽然清晰,但却并无声音传出。巫之祁笑道:“正是,你再瞧瞧她对面的人是谁。” 随着她的话语,水镜角度转动,现出客座上人,也是一位二十六七的女子,若说敖天香还是雍容秀美中略带了几分媚艳之姿,那么,她对面所坐的女子,却几乎可以称得上,一举一动,都妖媚到了极点。 她身上披着一件半透明的嫩绿轻纱,仿如乳酥的肌肤若隐若现,纤腰不盈一握,全身上下只在关键处略略遮掩,这种雾里看花的诱惑,更让人心痒欲动。 风白羽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巫之祁在旁噗嗤一笑,道:“风公子若觉得呆得不自在,自可去松快松快,横竖里面这两个人,和你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风白羽洒然一笑,起身道:“巫仙子直到现在才动手赶人,也真是好耐性,在下就不打扰了。”巫之祁明显是来寻虞璿的,只是这位上古妖圣昔年颇有凶名,纵然言笑晏晏,风白羽也不怎么放心。 他略略拱手,便出了殿门,心中却微微思忖巫之祁此来缘故,但他想来想去,也只觉得应当和公子丹朱有关。风白羽心不在焉地走出老远,才猛然想起,那水镜中妖媚女子形容,似乎在哪里见过。 …… 巫之祁这面水镜极为清晰,但却无声无息,里面敖天香似乎在和那妖媚女子商议什么,脸上神色十分凝重,而她时时前倾的身躯,也显示出那妖媚女子的身份,比这位西海公主还要高。 虞璿轻轻点着水镜镜面,笑问道:“这二人和风师兄无关,难道和咱妹子有些关隘么?” 巫之祁格格轻笑,道:“号称从不离开小光明境的韩娇,此刻却在东海龙宫,和西海公主暗中会面,这件事情可有趣不有趣?” 虞璿怔了一下,道:“莫非是……万载寒蠉?” 巫之祁点了点头,“若非如此,也不会委屈妹子看这没有声音的哑剧。”她轻轻一点,收了这面水镜,笑道:“虞家妹子,你猜猜韩娇忽然化出分//身到东海,是想要做什么?” 虞璿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她才展颜一笑,道:“巫姐姐是何时知晓的?” 巫之祁笑吟吟地一摆手,提起了另一件旧事,“上次我本待接你去灵峤宫玩上几日,却被敖丹朱无端阻拦,本来我还有些纳闷,回去后被师尊一语点破,才知道——”她故意拖长了声音,“若是我不管不顾地闯进去,说不定就有幸能一见扶摇帝君金面了吧?” 虞璿笑道:“这又是谁告诉巫姐姐的?”虽然她和阴重玄的关系,目前还算保密,但在中洲以外,那些顶级妖族大佬眼里,已经算不得太过秘密。 巫之祁忽然收敛了之前一直略带戏谑的神情,正色道:“自从鲲鹏一族分裂南迁,归塘氏便同寒蠉结盟联手,连扶摇帝君也不能轻蹈南海,实际上的势力,已经和南海龙宫不相上下。此番天地大劫,玄门,魔道,妖族都不能免,各人预作绸缪,出来活动活动,也是理所当然。” 虞璿也不再嬉笑,问道:“巫姐姐的意思是?” 巫之祁深深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不能做主,只是奉师尊之命,给你传一句话而已。”她顿了一顿,道:“这话是给你的,而非丹朱公子、扶摇妖圣,又或者,其他人。” 虞璿神色不变,道:“请说。” 巫之祁缓缓道:“灵峤仙宫,欢迎虞璿道友随时前来做客。” 虞璿思索一下,点了点头,道:“此番事了,我自会上门拜见青帝前辈。” 巫之祁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妹子也不要太过严肃,我家师尊脾性甚随和,平时也十分好说话。” 虞璿也知道,巫之祁不过是个传话之人,灵峤宫一脉到底有何打算,还需面见了东极青帝,也就是太易真人,方可知晓。 送走了巫之祁,风白羽暂时也未回来,虞璿才有空静下心来,默默思索。 “灵峤宫虽然与世无争,但太易真人却并非全然如此,我隐约听说他出身魔教,因此此次大劫,灵峤宫必不可能置身事外。大劫必先从小劫而起,如今中洲道门还算平稳,魔道情形我虽不知,但妖族却已经显出几分动乱之象。” 虞璿自然知道,妖族的动乱之象,却正是始于阴重玄和孔雀明王的一场争斗,大劫还未开始,便先陨落一位化神级数的妖圣,此事于玄魔二道或者还有些隔岸观火,但对于妖族来说,却实在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虽然阴重玄并未对外宣扬战绩,和敖丹朱结盟的事情更是秘而不宣,但仍然会有细心之辈,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判断出这位妖圣未来可能的动作。 这些阴重玄并未和女儿说过,但对于虞璿来说,也不过是稍微一想,便能推断出来的事情。归塘氏和北冥天池势不两立,更有万载寒蠉在背后撑腰,虞璿并不知道寒蠉派来的分//身,和那位西海公主谈了些甚么,但想来也不过是远交近攻。四海龙族除了担负一个同族之名,其实早已各自为政多年,若是有足够的利益,未必不会和外人联合对付同族——说不定还能借此获得龙神典,成为真正的一族之长。 若是给万载寒蠉和归塘氏彻底控制了南海,形势对北方便会越加不利。要知道北海除了北冥天池,还有北方魔国这一势力掣肘,使得阴重玄不得不分心。 虞璿想了一想,觉得寒蠉的动作未必就无人知晓,毕竟南海龙族也有两位龙王坐镇,并非等闲之辈,而父亲那边,之前并无任何联系,自己也不好贸然多说什么。她思索了一会,还是捏了一柄飞剑,封了几句话送出,飞剑化作一道青光,径自投北方不冻海而去。 第201章 九尾天狐 巫之祁上门拜访过一次后,便不再过来打搅,直到招亲正日,自有礼官前来,引风白羽、虞璿入席。这时候,虞璿才瞧见这招亲大会的真正规模,熙熙攘攘,也不知有多少人来,只是这些宾客中,也分三六九等,少阳派乃是贵客,便被请入内殿上座,其余只得外面列席。至于求亲之人,又是别有一处安置。 龙族原型身躯庞大,修建的宫殿房屋,也都高大宽敞,这待客的内殿更是极为广阔,殿中一片汪洋,也不知是什么法器所化,碧波万顷,尽是芳香美酒,酒海中有七色鲤鱼头顶玉盘,内中盛着珍馐佳肴,任宾客随意取用。而宾客席位,也都是浮在酒海上的种种舟船法器,也有数十人在一座高台上共饮,也有三五人扁舟对酌,甚或一人仰卧云榻,任意漂浮游荡,好不自在。 不过,那些漂浮在酒海上的舟船法器,虽然华丽,但最多也不过一二阶法器程度,毕竟这些享乐之物,只是瞧着好看,攻伐之能甚弱,也没人闲的没事去祭炼太多禁制,只要稍能驱使便足够。 少阳派以炼器著称,风白羽手头上得用的无用的法器也不少,随手自囊中摸出一张绢图抖开来,图中所绘的楼台山水,立刻便化作一座浮岛,云蒸霞蔚,翠竹松涛,又有亭台楼阁,巍峨华丽,凤鸣鹤舞,仙气盎然。 这一件法器亮出来,虽然还不及中央主座的三艘龙舟富丽堂皇,却也极有气派,隐然在诸宾客中地位便高了一级,且风、虞二人气度品格,亦是万中之选,越发引人注目。 敖天香虽然是招亲的公主之一,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席上,但她法力已经是元婴三重境,地位仅仅在诸位龙王之下,稍微出格些,倒也没人有甚异议。此时,这位公主正在自斟自饮,见了那一座浮岛,便向身边侍女问道:“那重瞳少年是谁?” 待听说是少阳派前来观礼的弟子,敖天香微微遗憾,便抛在了一边,却眯起了眼,仔细打量一回,又道:“那女孩也是少阳派的弟子么?” 因虞璿是随同风白羽前来,除了巫之祁,并无人知晓她身份,敖天香问起,那身边女官也不知晓,踌躇着答道:“这个却不清楚,也许是风真人姬妾罢!” 敖天香轻轻一笑,便置之不理,只和过来同她招呼的人闲谈。她本是渡过三重天劫之后,修为大进,心情颇好,因此来这招亲大会只当玩耍,哪知到了东海,却意外遇见南极小光明境的万载寒蠉,对方所谋甚大,她却做不得主,只能原原本本回禀父叔。因为存了这一段心事,敖天香对这招亲大会的兴致便少了一大半,加上她预先就去瞧了几眼今年的求亲之人,也没什么看得中的,因此干脆就留在内殿饮宴,懒得出去了。 内殿陆陆续续有人入席,酒海上漂浮各色舟楫楼台法器,也有千余座,主事仙官一声令下,便有一套极为繁复的大乐奏起,弹奏乐师上万人,各持管弦,更有许多说不出品种的奇异乐器,音色悠扬动听,气势雄浑博大。乐至半途,又有一支真珠人鱼列队自水面钻出,放声而歌,舞姬美人翩翩起舞,气氛十分热烈。 这一场大乐完毕,又有其余歌舞,武士,法术等种种表演,各色美酒佳肴,一一传席,都是世间少有的珍奇奢华之物,较之陆上道门的宴会,不知要豪奢多少倍。 …… 虞璿和风白羽所在的这座浮岛,是少阳派独门手法炼制的法器,看似近在眼前,但若法器中人不愿,外人想要靠近,便仿佛隔着千万里的距离,怎么也靠拢不去。不过,这禁制对于元婴三重的修士,修成禁锁天地神通,也就无用了。不过二人形容出色,风采夺人,便有不少修士过来问询,风白羽这件法器,倒省了不少搅扰。 酒至半酣,招亲大会才正式开始,按照惯例,主事官宣布之后,便请出各位龙女,一一介绍,让人瞧了姿容;而前来参与招亲大会的龙族子孙,别族才俊,则是在自家玉牌上先选定龙女名讳,来到大殿中央,与各位龙女问答,若答得不好,不得龙女满意,便只能黯然退场。而各家龙女,事先也并不知道谁人写了自己名讳,不过,若是这些龙女事先便有意中人,问答时自然便大开方便之门,纵然法力不济,一样可以抱得美人归。 这等风俗颇为有趣,先前歌舞宴乐时,虞璿尚嫌弃吵闹,此时却看得津津有味,这些上门求亲的年轻修士,或是龙族子孙,论法力倒都不俗,只是这等人闷头修行的多,说话言谈有趣、能讨女孩儿欢喜的,却是万中无一。有的说话木讷无趣,几句话后,便支支吾吾,张口结舌;有的趾高气昂,风流自赏,却被伶牙俐齿的龙女问得焦头烂额,不得不抱头鼠窜;连续过了二三十人,也只有一位修士成功抱得美人归。这修士虽然年轻英俊,但法力低微却也是一望而知,但照样能得龙女青睐,看得旁人好不嫉妒。 …… 殿中西北角的一座普通楼船上,白纱垂坠,遮住亭中饮宴的一男一女,这女子美丽娇娆,媚态万端,正是万载寒蠉韩娇。此时,这凶残狠毒的妖中巨擘,却仿佛没骨头般,柔柔地依偎在男子胸口,不时低声细语,说不出的娇慵。 拥着她的男子身着红袍,双目细长而媚,容貌阴柔美丽,更胜女子,此人身量极高,肩阔腰细,即使是跪坐席上,也比常人要高出大半个头。嘴角时常带一丝笑意,目光却冰寒酷厉,形成一种温柔和残忍交织的奇异魅力。 韩娇轻轻啜着美酒,眼含笑意,仿佛正专心欣赏龙女招亲场面,但却是暗暗和这红袍男子交谈。 “你可瞧得真了?东边浮岛上,那位少阳派弟子身边的,果真便是阴重玄之女?” “自不会错。”红袍男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有趣,算上巫之祁,东南西北四方妖族,也算是都到齐了。韩夫人来时,可曾想到如此巧合?” 韩娇风情万种地白了这男子一眼,“那头母猴子早被太易老儿拘禁,如何还算得妖族?火王又是为何来此?” 红袍男子呵呵一笑,“赤某若说是想念夫人仙容,特地追过来一亲芳泽,韩夫人可相信?” 韩娇噗嗤一笑,道:“这话虽然不尽不实,怎奈奴家爱听,也就顺便相信了。” 红袍男子低笑了一声,自斟一杯,含了半口,托住韩娇香唇便吻了下去,良久才分开。韩娇双颊娇艳无比,呼吸微微急促,纤手轻轻抚摸着红袍男子胸膛,嗔道:“你这没良心的,这多年来,也不知道去看我一眼。我六大元婴未成,之前都离不开小光明境,你倒好,一去便无影无踪,也不知我多么想你!” 这红袍男子并非龙宫有名有姓的宾客,只是凭他的法力,不惊动旁人情形下,潜入龙宫却也不在话下。此人法力不输于万载寒蠉,正是宇内七妖的另一位,九尾天狐赤神子。 赤神子乃是妖狐一族之长,这一族灵性虽强,九尾天狐更是不输给真龙、巨鲲的顶级存在,但狐族幼年时却甚脆弱,法力也低微,除非生出了三条尾巴,等若结丹程度,才略有好转。赤神子虽然名列宇内七妖之一,但族人中却没什么好手,全赖他护佑。如今妖狐一族,全数居住在青丘境内,也是一座颇有名气的半洞天。 赤神子秉性风流,虽无夫人,却是韵事不断,和寒蠉也算是老相识。他来这东海龙宫,却并非偶然,而是得了一人指点。赤神子一边抚摸着怀中美人,一边暗自心想:“寒蠉法力大进,野心勃勃;阴重玄击败孔文轩之后,气势大涨;将来妖族势力变化,无非是南北两头争雄,我青丘一脉势弱,却要好生谋划一番,方可保得族人平安。” 他不禁抬头又看了一眼,恰恰此时,那对面浮岛上的少女也望这边看来,两厢目光一对,赤神子只觉得这少女目光清澈入骨,虽然心知自己法力远过对方,心中也不觉微微凛然。 “老蝙蝠断无骗我之理,此女应是北冥鲲鹏一族,不过外表瞧上去,却丝毫不类……阴重玄遣女来此,又和少阳派的人在一起,不知有何打算。待会甩脱了寒蠉,我也该去探一探口风,毕竟事关一族未来,不得不慎而又慎。” 韩娇饮了几杯酒,不觉情动,轻轻一挥手,亭台周围轻纱垂下,仿佛烟笼雾罩一般,隔绝内外,她格格一笑,玉臂如蛇,轻轻勾住赤神子的脖子,将他拉了下来。 第202章 紫篁出关 不冻海深处,一座五彩光///气结成的光幢之中,一头真龙盘踞其中,灵气吞吐,云雾自生,不断有极细微的金色雷霆在身外爆裂开来。这头真龙身长不过数十丈,显得颇为纤细,通身都是淡紫色宛若琉璃的鳞片,透出一种莹莹的紫光来,每一寸一分,都臻至完美,宛如天地生成的艺术品。 随着云雾雷霆渐渐散去,真龙躯缓缓缩小,化作一个双鬟少女,正是敖紫篁。较之上次去接虞璿时,她又稍微长大了些,但还是十四五岁的女孩模样,容貌绝美中仍带着几分稚气。 敖紫篁从闭关的宫殿中出来,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待看见公子丹朱正在殿前一株垂须榕树上闲坐时,这小小龙女顿时欢呼一声,整个人奋力扑了上来。 公子丹朱忙将身子一侧,手中酒壶往怀里一收,免得被她兴奋之下撞碎,便任由徒弟扑上来抱住,显然对这情形也是早就习惯了。敖紫篁紧紧抱着公子丹朱的脖子,仿佛无尾熊一般挂在他背上蹭来蹭去,兴奋地道:“师父,师父父,你看我已经是元婴修为,还炼成了你的得意本领真龙九变,人家总算也是大妖了!” 公子丹朱懒洋洋地道:“爱徒,干得好!” 敖紫篁从他背上滑下来,随手扯了几条榕须,三下两下在公子丹朱对面结了一个秋千,坐上去双脚一荡一荡,有些不满,“师父,徒儿如此给力上进,你怎可夸奖得这般敷衍了事?” 公子丹朱对这徒弟是没有半点脾气,伸手摸了摸敖紫篁的小脑袋,笑呵呵地逗了她几句,才道:“你闭关的时候,虞丫头给你来了一封书信,为师帮你收了。” 敖紫篁顿时欢喜,道:“我原说过修成道法后就去看她来着,摇光姐姐果然不曾忘了我,师父快将书信给我!” 公子丹朱一摊手,“都说了为师顺手帮你收了,传书的飞剑当然也就放回去了。” 敖紫篁颇为郁闷,嘟囔道:“……师父你千万别告诉我,连回信也顺手帮了。好吧,摇光姐姐说什么来?” 公子丹朱往嘴里灌了一口酒,道:“虞丫头在东海参观龙宫招亲大会,看见万载寒蠉分//身和西海敖天香秘密会面。” 敖紫篁顿时收了嬉笑,小脸上露出几分严肃之色,她思索了一会,转头问道:“师父,你觉得这女人是想做什么?” 公子丹朱摆摆手,道:“这是你们南海事端,师父父无能为力,徒弟弟自寻良方。” 敖紫篁碰了一个软钉子,也不生气,只冲着公子丹朱吐了吐小舌头,做了个鬼脸。她也知道,公子丹朱虽然收了自己为徒,但却并不愿意同南海龙族更多瓜葛,她刚才也只不过随口一问,并非一定要对方回答,而公子丹朱拒绝,也不出意料。 万载寒蠉和南海龙族比邻而居,数万年来相安无事,虽然对方暗中支持归塘氏的势力,但也不曾和两位龙王撕破脸面,只是不相来往而已。敖紫篁在南海龙宫时,虽然对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不感兴趣,但明面上的形势还是知道的。只不过,南海有两位龙王坐镇,又有紫云宫这等幻神级数的法宝,纵然寒蠉法力更高一筹,也未必就能占得便宜去,敖紫篁对自己的父母还是颇有信心。 敖紫篁歪着头想了一会,拉着公子丹朱的衣袖晃了晃,“师父,徒儿刚刚炼成法力,是不是应该出去历练一番,淬炼道心,为渡过天劫更多积累?” 公子丹朱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你这些年修炼也甚辛苦,出去玩玩不妨,为师准了!”见敖紫篁盯着自己看,不由奇道:“你这是什么眼神?莫不是讨要法宝?这个没有!你又不是不知乃师甚穷,这个真没有!” 敖紫篁噗嗤笑出声来,又拽着公子丹朱的胳膊摇了摇,“师父这是什么话!人家像是这种人么?” 公子丹朱捏了捏她的小脸,“嗯,爱徒一看就像个身家丰厚的。”师徒俩嬉闹一阵,公子丹朱嘱咐道:“你修习我所传真龙九变,这门道法与众不同,战力强大之余,所受天劫也较旁人更加凶险,但成功渡过之后,成就也远胜常人。” 敖紫篁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并无焦躁之色,亦无自满之意,颇有道心通明万物不沾的意境。公子丹朱看在眼里,心中微微赞许,敖紫篁能令他动了收徒之念,除了资质奇佳,讨人喜欢,这认定一件事便一往无前的坚毅心性,也是一大缘由。 公子丹朱对敖紫篁亦有些期许,只是此时说出来,还嫌太早,因此他说笑了几句后,便一挥手,将她送出了不冻海万里之外,却也没甚么师徒饯行之礼。 …… 虞璿和风白羽在东海龙宫,前后盘桓也有月余,这招亲大会才到了尾声。风白羽还想留她在青玙谷多住些时,但虞璿自从瞧见了万载寒蠉后,心中便有一种预感,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为此,她便婉拒了风白羽的邀约,只说要先往灵峤宫拜会,回来路过时必来探望。 风白羽送了虞璿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回转。和虞璿分别之后,风白羽才飞遁了没多远,忽然云端毫无预兆地探出一只金色巨爪,对着他当头抓下,指爪之间,无穷金色雷霆不断爆裂明灭,声势极端猛恶,隐隐封死了所有退路。 风白羽轻叱一声,周身绽放无量星光,星光凝聚剑锋,不断明灭,璀璨无比,宛若一条游走于虚实之间的星光巨龙,一瞬间也不知变化了多少次,自无穷雷霆中翩然游出,轻盈自在。 这金色巨爪一击不中,便在空中缓缓消散,风白羽亦是凝住星光,并不反击。只听见云头上传来一声轻笑,探出一个小脑袋来,敖紫篁笑嘻嘻地向他大力挥手,“哗!风公子好厉害的剑术,我还以为自己苦修多年,正要炫耀炫耀,吓你们一跳,看来是不成了!” 她兴致勃勃地向风白羽招手,“摇光姐姐呢?你们不是在一起的么?” 风白羽也踏上那朵白云,却是一件飞遁法器,里面空间极大,一应桌椅摆设都有,风白羽笑道:“你们刚好错过,摇光往东边造访灵峤宫去了。” 敖紫篁嘟了嘟小嘴,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忙着赶路来寻你们了。摇光姐姐去了灵峤宫,你呢?” 风白羽道:“我自然是回门派去。” 敖紫篁想了一想,道:“风大公子,你若没别的要紧事儿,跟我一起回去南海做客好不好?” 风白羽奇道:“公主为何有此一说?” 敖紫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道:“你也知道,我当初是偷偷溜出来的,虽然法力长进,但回去了未免母亲要说我。若你跟我一起回去,她自然就不好意思当着外人说我了。大家朋友一场,这个忙你帮是不帮?” 风白羽失笑道:“这事也容易,就陪公主走一遭不妨,只是不能在贵处耽搁得过久。” 敖紫篁连声道:“不会,不会!我也只是回家收拾一下家当,还要再出门的。不瞒你说,我虽道行大进,但是天劫难渡,接下来就剩这件事着忙了。你也知道,只要修为到了,随时都可以引动天劫,关键只在于积累是否足够,否则便只能在天劫下身死道消。我龙族虽然渡劫者多,但也不过是仗着寿元长久,数千年积累下来的法力,硬生生抗过天劫。我这一场拜师学艺的机缘得来不易,却要迎难而上,三百载之内就须得元婴大成,却不愿似其余族人一般泯然,随波逐流。” 风白羽随口问了两句,敖紫篁视他为好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真龙九变的特性告诉了他。风白羽思考了一会,忽然笑道:“其实我也和公主一般,也是渡劫一关难过,我自己也还罢了,但我祭炼了紫微星袍为本命法器,也要借着天劫使本命法器凝聚灵识,做我将来成道之宝,却是艰难万分。” 敖紫篁笑道:“风大公子不要卖关子,你一定有了对策是不是?” 风白羽摇了摇头,正色道:“对策还谈不上,只是稍稍有些思路。这方法前人未有,我也只是猜测或者可行,不过在这之前,还需找到少咸之山,验证我先前所想。若是不成,紫公主可别怪我!” 敖紫篁一拍手道:“那就听你的!论起别出机杼,我和摇光姐姐都不如你。你先跟我一起南海,过了我娘亲这一关,我再跟你一起去找少咸之山!” 风白羽虽然积累雄厚,但距离渡劫也还有一段距离,并不急于一时。他的本命法器紫微星袍繁复异常,想要随着主人渡劫一道晋升法宝,较之其余器修更是艰难百倍,因此风白羽并无近期渡劫的打算,而是想着将本命法器祭炼得更圆满一些,把握也更大。见敖紫篁心急,他微微好笑,不过仍然应承了下来。 第203章 青丘国主 虞璿和风白羽分别之后,便调转遁光,往东而行。她虽然有意往灵峤宫问讯,但却并没打算直接过去,毕竟双方先前并无渊源,贸然上门拜访,便显得有些失礼。何况,那位太易真人的底细如何,虞璿几乎一无所知,无论对方是好意还是歹意,她这边都显得被动了许多,因此,她也只是稍微和风白羽解释了一句,连巫之祁都并不知晓。 灵峤宫据说在东海归墟之上,所谓归墟,指的便是极深的海中沟谷,万水归流之地;西方魔国门户所在之地也叫归墟,只不过是小归墟,而这东海归墟较之西海,更加广阔,也更贴近天地尽头。虽然从地理上也笼统地说是东海,但事实上已经并非龙族管辖之地。从东海到归墟,中间还隔了两座陆洲,靠近归墟的那一片陆洲面积较小,不过十余万里大小,唤作东蓬莱洲;而另一片陆洲则夹在南海和东海之间,唤作东胜洲。 东海归墟中有神木,生于海中,直入天际,号为建木,而灵峤宫便建在这建木之上。 鸣鸿刀化作一枚火红的云雀纹身,印在虞璿腕上,这口魔道第一飞剑被凌岳收服之后,便被主人借了给人。这口飞剑是幻神级数的法宝,亦能以人形显化,只不过这口飞剑似乎更钟意以红雀的形态出现,对幻化人形兴趣缺缺,而除了战斗的时候,它也不大爱露头,仿佛沉睡一般,不似玲珑塔和太阴戮神刀,时不时便要主人交流一番。 只是,这次虞璿飞遁出不远,忽觉腕上微微一热,鸣鸿刀化作一道细细红光,在她指尖盘绕,嗡嗡地道:“有个不怀好意的货色跟在后面,待本君出手帮你处决了!” 虞璿有些意外,笑道:“不过是一些宵小之徒,怎么好意思劳烦神君出手?”她早就发现有数道气息遥遥尾随,风白羽一走,落这些人似乎又胆大了些,渐渐围拢。只是这些气息都甚弱,虞璿便也不怎么在乎,只当不知,因是刚刚做客出来,在主人门口还不好动手,若是走得远了,这些人还不识趣,虞璿也不吝惜随手几道法术打发了。 鸣鸿刀婉转清鸣,重又化作了一只娇小玲珑的红雀,停在虞璿肩头,但那些悄悄尾//随之辈却忍不住了,便有十余头妖怪修士跳了出来,修为参差不齐,呼喝乱叫起来。甚至这些尾随之辈还不是一伙的,虞璿还没动手打发,这些人便因为劫财劫色分赃不匀,就要先动手起来。其中一个鲨鱼妖怪大喝一声道:“你们这些混账废物,如何配有这样的绝色?这位姑娘是一定要给我家太子做个妃子!若得了我家太子宠爱,千万要记得我鲨二郎今日的情面!” 虞璿真是连话也懒得说,看着这些人乒乒乓乓乱成一团,无心理会,便要一挥袖子离去,空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东海海族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冲撞公主鸾驾,敖真梵也不知该当何罪。” 一个红袍男子踏空而来,容貌艳丽更胜女子,尤其一双桃花眼风流蕴藉,几可勾人魂魄,这红袍男子随手一挥,便有一种磅礴的力量席卷而至,在虚空中显化,色若淡金,宛如琉璃。这道法力一卷,那二三十个修士妖怪便消失不见,仿佛被那男子随手收了一般。 而虞璿却瞧得出,这股力量乃是极为纯正的火系法力,内蕴无量大日真火,但却没有一丝火力释放出来,显然这红袍男子对力量的控制已经炉火纯青,精微奥妙到了极处。这些修士妖怪不过是一个照面,便被这道法力炼成了飞灰,连烟尘也不留半点。 只这一手,便显示出这个红袍男子的法力,还在虞璿之上。 随手处置了这些修士妖怪,这红袍男子微一拱手,彬彬有礼地道:“青丘赤神子,见过扶摇公主。” 虞璿目光闪了闪,这数日,可以说是妖族巨擘接踵而至,不提东海龙族,先是遇见万载寒蠉,接下来又是九尾天狐。“不敢当神君如此,虞璿有礼了。” 赤神子笑了一笑,潇洒地一伸手,“在下来得鲁莽,不知能否借公主一步说话?”他也是听了传言,说阴重玄派遣最小的一个女儿到中洲行事,只是这消息也并不确切。赤神子生性谨慎,不愿弄险,与其冒险跑到人家老巢去,倒不如截下这女孩儿探探口风,再从长计议。 宇内七妖法力有高有低,但最次也是超越了元婴三重境修士的存在,除了公子丹朱,个个都修行年限超过万载,似白蝙蝠更是从天地初开时便已经存在,法力雄厚无比,就是玄魔二道中,化神级数的修士也不敢轻撄其锋。 虞璿和阴重玄相认时是秘密行事,事后也没觉得这样一个父亲,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直接的好处,她当时考虑得更多的,还是可能存在的仇家,比如显然对她恨之入骨的南海归塘一族。只不过,随着时日渐久,虞璿也意识到,无论对方是仇家也好,是盟军也好,自己在妖族中的地位,已经是最顶级的那一批仙二代太子党了。 似她在中洲道门中,不过是一位普通的元婴修士,各派的化神老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但在妖族这边,连赤神子这种一族之长,妖中巨擘,态度也颇客气尊重,虽然这面子并不是为了她本人,而是给她背后那位妖帝老爹的。 虞璿微微含笑,欠身施礼,指了一指东边,“那边有一座岛屿,风光看着尚好,不如我们就在那里闲谈如何?” 她倒也想如风白羽那般,随手取出一件法器幻化成宫殿房屋舟船请人进来坐,问题是虞璿虽然身份已经够得上最顶级的仙二代,但身家中最有价值的部分,却都算是不动产,没法临时拿出来待客;而敖紫篁送她的那座紫云宫法器胚胎,虽是洞府类的法器,却被她留在了洪泽湖中,命敖怀沙日夕祭炼;玲珑塔倒是可以幻化宫殿,问题是这件法宝曾经是镇妖塔转化来得…… 赤神子倒也没想那么多,虞璿所指的岛屿距离约有千里,这点路程对他们来说,不过转瞬即到,当下点头答允。 鸣鸿刀早就重新化作红雀印记,印在虞璿腕上,它奉命保护虞璿,但除非鸣鸿刀认为玲珑塔、太阴戮神刀都应付不能,才会出手,眼看着这架打不起来,便又归于沉寂。赤神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险些就要被一口幻神级数的飞剑当成敌人放对。 那座岛屿甚小,除了些海鸟,并无野兽栖息,但却生有一种红花,不过指头大小,色泽殷红如玉,配合一些辅助药材,可以炼制好几种灵丹。 赤神子虽然怀着试探之意,但却并没指望自己就能套出什么口风,在他想来,阴重玄轻易不允许子孙离开北海,却能许这个女儿独当一面,必然看重异常,而这女孩儿也必然非同等闲,不可轻欺。 因此,他也只管含笑和虞璿闲谈,因近来妖族第一件大事,便是阴重玄和孔文轩在天外一战,孔雀明王被擒捉镇压,生死不知,赤神子提到此事,对阴重玄便不吝赞叹,又顺着夸了虞璿好几句,才道:“孔文轩尚有一个侄子,法力也甚高明,此人不敢找令尊寻仇,公主在海外,却要小心此人不择手段偷袭。” 虞璿心道:“鬼车早被我擒捉,做了麾下第一尊护法大将,想要寻仇,怕要等来生了。”但她自然不会说出来,而是谢了赤神子提醒。 又闲聊几句,赤神子才仿若不经意地说起,宇内七妖中,罗睺已被青莲道人镇压,敖丹朱修行年限最浅,白蝙蝠不问世事,而阴重玄击败孔文轩之后,已经隐为妖族第一人,不过,万载寒蠉新炼成了六大元婴,法力大进,已经可以自由离开光明境…… 赤神子正是有意将万载寒蠉的行踪透露出去,当时他向韩娇指认阴重玄之女时,是感应到那头寒蠉微微起了杀心的,只不过杀意稍起,便又散去,显然韩娇还不敢、至少是不愿这时候便向北方动手。 万载寒蠉生性残忍淫恶,阴冷无情,赤神子虽然和她有些露水姻缘,提防之心却从不曾放下过,至于二人欢好之时,韩娇娇声软语说要嫁给他,从此夫唱妇随,齐心协力打下一片基业,一起做妖族的主人,赤神子更是半句也不肯相信,只敷衍了事。对他来说,娶韩娇为妻,还不如干脆俯首帖耳去给阴重玄做女婿。 虞璿心道:“先是巫之祁,后是赤神子,都争着向我通风报信,似乎这寒蠉是个厉害角色……在席上只是惊鸿一瞥,法力固然深不可测,但神通法力,如何比得过人心叵测。” 赤神子此来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便微微露出告辞之意,这狐族美男子满面含笑,道:“青丘国离此也不算远,公主几时有闲了,可来青丘做客,我必然扫榻相迎。” 青丘山被一座上古流传的颠倒五行混沌大阵笼罩,数万年下来,也有了几分半洞天的雏形。妖狐一族并非强悍的战斗种族,生出三条尾巴的狐妖便不甚多,而六尾以上的更是凤毛麟角,九尾天狐更是只有赤神子一个。但有了阵法庇护,狐族在青丘山中,也能自在繁衍生息,又无天敌侵害,幼年妖狐开得灵智后,也读书修行,做官买卖,青丘山已经俨然一座妖国。 虞璿随口应承,却心中想道:“除非我得了父亲真传,将空间禁法研究透彻,否则才不会冒然去阵法里面吃亏。上次若不是运气好,我说不定就要中了暗算,身死道消……但是人总不能靠运气过一辈子,还是要早些渡过天劫,才能腾出手,否则也甚束手束脚。” 赤神子告辞离去,虞璿却微微思索,法力一转,便挪移到了碧落天内,这座洞天之中的时间流逝较外界稍快,有山河封神榜坐镇,又有烛龙珠吸收星力,不断祭炼,已经渐渐成形,较之上次大有改观,花草树木也繁茂了很多。 虞璿在碧落天内稍稍停留,便转而去了须弥小界,凌岳正在借助太素白莲之力潜修,本来他也没权限知道虞璿的来去,但鸣鸿刀一至,他便也知道了,住了修炼,抬头笑道:“鱼鱼果然是信人,这么快便来探望我了。” 虞璿自虚空中现身,也飘落在太素白莲化作的玉台上,坐在凌岳对面。 她在外间两月有余,在须弥小界中,却已经两年多,凌岳在和红莲老魔的争斗中伤势颇重,此时已经精神了许多,微微清瘦了些,一身剑气却越发凌厉。 虞璿问了几句他的伤势,便轻轻叹息,道:“碧落天要成洞天,少说也还需百年。” 凌岳目光一闪,沉声问道:“外间出了什么事?”却是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端倪。 虞璿道:“眼下还不算什么事,不过接下来就不好说了。只是有一条,我一天不能渡过天劫,便没资格参与这些事,纵然勉强插手,也是捉襟见肘。” 她刚说出口,忽然便有些好笑,两月之前,她还在对凌岳百般防范,但转眼间,这些烦恼却只能和他吐露,就连风白羽也不好说起。 凌岳微微沉吟,便问道:“你法力积累雄厚,按照常理,渡劫该是水到渠成,不该有甚碍难,莫非还有别的难处么?” 虞璿摇了摇头,却不回答,她此时已经等若纯正的鲲鹏妖身,若要渡劫,则必须从北海启程,一路自罡风中飞往南海,至于天劫之地,就算不在光明境,也十分接近;归塘氏不论,万载寒蠉又怎能容得对手的女儿在她老巢处渡劫? 虞璿过来探望凌岳,也并不是要向他讨什么主意,只是因万载寒蠉和赤神子这两头大妖的出现,稍微勾起了些心事。她在这太素白莲的玉台上打坐了片刻,便回转外间世界,留下凌岳一头雾水,苦思冥想也不明白这是什么事。 第204章 玉京仙子 昆仑山巅,云雾缭绕,变幻无端,终年不散,偶尔有鸟雀飞近边缘,被无形无影的罡风一吹,便连皮带骨都化为飞灰。 昆仑山已经是中洲最西处的地界,这座山脉绵延极广,比栖霞山脉还要宽广数倍,仿佛绵延高大的围墙,将西海入中洲的门户牢牢拦住。只不过,从中洲腹地到昆仑山,路上隔着万里黄沙,气候恶劣,商旅少行,只零零碎碎有些未开化的部落在边缘游荡,算是穷山恶水之地。 但一旦越过了这万里黄沙,皑皑冰雪,到了昆仑腹地,却是另一番景象,由于火山汇聚地热的缘故,谷中四季如春,郁郁葱葱,鸟飞兔走,莺啼鹿鸣,宛如世外桃源。而昆仑山中更有一大两小三大著名灵脉,无数支脉,乃是修士梦寐以求的洞天福地。 昆仑派伫立万年,虽然并不一定是修真界势力最大的门派,但却一定是传承最古老的门派之一,底蕴极深。虽然对外的说法,昆仑一脉是秉承了上古炼气士真传,正经的炼气修真之士,但实际上,气、器、符、魂四宗法门,昆仑派中皆有正法传承,而表露在外的实力,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昆仑派占据了灵脉最旺盛的七十二峰,这七十二峰瞧上去白雪皑皑,白云缭绕,和其余山峰无异,实际上却早已被护山大阵笼罩,而各峰又自成阵法,互为守望,若外人不知深浅闯入,纵然法力通天,也要脱一层皮。 四朵罡云自东面飘然而至,那萦绕的云雾微微一荡,便将四人放了入内,却是自东海回来复命的四位昆仑长老。 这四位长老都姓何,乃是一母同胞的四个兄弟,炼就一种合力的阵图,虽未曾元婴大成,却也真个法力不俗,此番他四人担负了接应左临意、擒杀凌岳这等秘密重任,显然在门中也甚有身份,不是可有可无的人物。 何家四老刚刚回来,便有同门瞧见招呼,“四位何师兄这是去了何处?许久不见,敢请往小弟府邸献茶?” 此人也是一位渡过了天劫的元婴修士,何家四老虽然脸色绷得紧紧,但也不好太不给同门面子,那年岁最长的何长老便道:“我兄弟四人正要回去复命,不敢耽搁,待完事后再寻师弟痛饮。” 那打招呼的元婴修士也只是随口一说,左临意的死讯根本还未传出,何家四老的任务更是秘密行事,纵是同门也不知晓,见状便道:“四位师兄请便。” 何家四老的遁光合成一束,望天空中最大的那朵罡云冲去,本来无论什么罡气凝聚的云朵,被元婴修士法力一冲,必然烟消云散。但这朵罡云却显得大为不同,何家四老冲入去后,便如石沉大海,依旧悠然地在天边飘荡,变幻形状。 何家四老遁光一过罡云,便入了另一处洞天,一个柔和动听的声音说道:“是四位师侄到了么?” 这话音刚落,何家四老便被挪到了一座凉亭之中,这凉亭临水而建,湖光山色,松涛竹海,白鹤翩飞,构成一幅悠闲自然的画面。 亭中坐着一个年轻道人,穿着普普通通的淡青道服,胸前绣着阴阳鱼,一根晶莹剔透的竹枝,挽着一个道髻,神情悠然自得,道人身后,侍立着一个妙龄少女。 见了这年轻道人,何家四老脸上都显出敬畏之色,恭恭敬敬跪下磕头,“拜见邓师叔。” 这邓姓道人微微一笑,神情甚是和蔼,道:“任师兄有别事要左,不得闲空,今后这事儿,便直接禀报我好了。” 何家四老恭声道:“是。”便将一行过程,详详细细地向这邓道人说了,又将从虞璿处获得的法力留影,双手呈了上来。 邓道人随手一指,那团法力留影便将当时情景,一一重现。邓道人看过一遍,脸上不见有什么神色变动,仍然是笑嘻嘻的模样,何家四老却微微有些惶恐,最长的那个便忍不住低声辩解道:“左师侄分明死得蹊跷,只是少阳派公然庇护,师侄们虽然有所怀疑,却未能将嫌疑之辈带回审问。” 邓道人笑道:“能想到这一点就好,非不为,实不能,这么说,也怪不得你们。” 这话虽无半点问责,但何家四老却顿时变色,“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俯伏在地,连连磕头,但却连一句辩解的话也不敢多说了。 邓道人背后的少女秀眉微微一蹙,但却并未开口,邓道人失笑道:“起来,起来!也都是修道几百年的人了,成何体统?左临意又不是我的徒孙,死了也轮不到我来问责,这般毕恭毕敬,莫非是想要我在掌门师兄面前为你们求个情面么?” 何家四老俱不敢多言,这邓道人和昆仑掌门任天寿同辈,也是一位法力通天的人物,但却喜怒无常,极难讨好。邓道人收了这团影像,挥手道:“罢了,你们且下去吧,此次便算是无功无过,再有差遣,却来分说。” 见他赶人,何家四老都松了一口气,正要行礼退下,便毫无预兆地被踢出了洞天之外,四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神色。 凉亭之中,邓道人轻轻摇着湘妃竹的折扇,神色悠闲,似乎并不将左临意身死,何家四老劳而无功的事儿放在心上,倒是他身后侍立的少女犹豫了一下,捧起石桌上的茶壶,乖巧地斟了一杯香茶。 邓道人惬意喝了一口茶,笑道:“妃儿有什么想说的?” 少女闻言,上前微微一福,道:“妃卿有些自以为是的想法,望恩师指正。左师侄分明极得掌门师伯期许,天资既好,法力犹高;但正如四位师兄所说,死得不明不白,虽然看似岳师叔一手造成,但以妃卿观之,却和那洞真派的女修不无关系。” 邓道人轻轻点头,道:“说得不错,只不过到底是岳师弟动手,再怎么怀疑,也是死无对证。” 少女又道:“洞真派中,除了开派祖师,余者法力皆不足道,虽然与我共列六大派,但底蕴却远远不如,唯一可虑的,便是少阳派是否真的和他们结盟。不过,”少女抿唇一笑,“妃卿倒是听得一些传闻,觉得多半是许真君师徒个人行为,并非少阳派的立场。” 邓道人也不穷根究底这消息的来源,只笑了一笑,淡淡道:“何家那四个小子也真个废材!我说他们废材,倒不是嫌他们没保住左临意,岳师弟既然出手,又有几个真能拦得住的?都道是太秽黑光法专克飞剑,也要看出手的是谁。莫不成他们还真觉得,掌门师兄派遣了他们,就是觉得那半吊子的阵图,真个能拦截住岳师弟的神剑?我嫌的是,这四个货色不但脑子浆糊,白白被少阳派拖住,更是半点担当都没有!一遇事情便只懂得回来求救!一些有用的东西也带不回来!” 少女忙宽慰道:“师父莫气,四位师兄长于炼法,稍欠缺机变,也情有可原。若师父不嫌弃,妃卿愿意为您分忧。” 邓道人回头笑道:“你哪里是想为我分忧,你分明就是不耐烦陪我这老头子,见猎心喜,想要出去玩乐一番,我说得可对?” 少女脸上微微一红,道:“师父错怪人家了,妃卿确实有些见猎心喜。当初听得何师侄说起,百年之内成婴,道法以此女为第一。妃卿也是百年之内炼就元婴,这多年来,又在师父身边耳提面命,虽还未渡过天劫,自问法力也决不会输给一个后辈。既然事态未明,我派不能大动干戈,何不让弟子独自前往,以同道切磋的名义,也不会落人口实。” 修真界中炼气士,能在百年之内结成金丹,便已经是极为出类拔萃的俊才,而百年内结成元婴,更是无一不是经天纬地的人物。外面只道左临意是昆仑派新一代中最优秀的弟子,却不知这少女更在他之上,只是一直在洞天内潜修,根本无有声名流传出去,就是昆仑派的弟子,也未必都知道门中还有这样一位不世出的修道天才。 邓道人沉吟一会,便道:“你虽是我亲自调//教,又有机缘玉京洞天中修行,但斗法经验,却不是自己苦修,或是同门切磋可以得来。不过,你若想去,便去吧!” 少女盈盈拜下,道:“多谢恩师允准,妃卿此去,必然三思而后行,决不敢胡乱行事,堕了师门名声。” 这少女名叫温妃卿,自小天资极佳,悟性过人,不过比左临意早入门一甲子,便被邓道人收作亲传弟子,留在身边亲自调//教,辈分也比同侪高了一级。她也极为争气,一甲子内结成金丹,百年破丹成婴,修行速度在昆仑派历代记录中,稳稳前五之列。结婴之后,温妃卿又特地压着修为,将最适合她道法的几种厉害法术全部练成,决不是那种一昧提升修为,战斗力却是渣渣的货色。 而她之所以深居简出,十分低调,却是心中自傲,认为外间那些所谓年轻俊才,都远远不如她,根本不值得与之并列。左临意乃是掌门徒孙,本来温妃卿对掌门之位也无心,只希望能继承师父的位置,也并不介意这位师侄名声比自己还大,至于外人怎么想怎么看,更是不屑理睬。 但直到虞璿声名鹊起,她才吃了一惊,但也未尝没有“若我不是非要将那些极难的法术都修炼至大成,修为也不会比此女慢”的想法,不过心中始终有些芥蒂,想去亲眼见识一番。 温妃卿离了玉京洞天,心中思忖道:“我若一见面便报出昆仑的名头,对方必然有所警惕,不如隐藏了身份,也便于打探详情。听几位师侄儿说起,此女极有姿色,可惜那留影中不曾看见,却不知比我何如?” 第205章 归塘子弟 虞璿在须弥小界内打了个转,探望了凌岳一回,耽搁了约有两刻,待她重新出现在海上时,居然已经风雨大作,一大片黑沉沉的乌云遮天蔽地,细看内有无数电光雷霆,宛如银蛇跳跃,轰鸣不断,暴雨如泻,仿佛一转眼便从白昼到了晦夜。 在这等天地之威下,修士纵然有神通护住自身,也不愿意冒雨赶路,因雷电蕴含罡阳之气,最容易震荡神魂,要护住自身,便要耗费更多的法力,得不偿失。 虞璿将身上披着的天云锦一催,这件轻薄纱衣上便腾起一团云雾,护住了她身子,不受风雨侵扰。袍服类的防御法器在修真界也颇多,但因材质所限,基本都是些一二阶的货色;就算有天蚕精华之类的天才地宝,也经不起用来做衣服的这般败家法。 虞璿身上这件法衣是荀少卿所赠,品阶却高得出奇,乃是一件八阶法器,飞遁防御一体,也算是一件难得的宝物;只不过虞璿自己飞遁的手段太多,便嫌天云锦催动起来太慢,又因她肉身强悍,这件法器最大的防御之能,也只算锦上添花。她之所以一直穿在身上不曾替换,纯是念着师兄一番情分,今天倒是派上了些须用场。 玲珑塔忍不住插嘴道:“主人不如到我体内来躲避风雨,我瞧这风雨一时半刻还停歇不了,咱们赶路也不差这几个时辰。”自从有了鸣鸿刀半途加入,太阴戮神刀便越发沉默,没事便默默吐纳元气,也不和玲珑塔斗嘴吵闹了,这器灵穷极无聊,不禁颇失落。 虞璿低头瞧了腕上朱雀纹一眼,玲珑塔见状,又忙加道:“鸣鸿刀当然就不必跟着进来了。” 鸣鸿刀轻嘤一声,懒得跟玲珑塔搭腔,这口魔道飞剑虽然不算惜字如金,但平时也不爱多说废话,除了凶残无情之外,脾性居然相当的正经。虞璿笑道:“不必了,这雨下不多久,快要停了。” 玲珑塔还要再劝,虞璿忽然极目向前方眺望,问道:“绯华君,你瞧前面那块黑影,是不是一头鲲鱼?” 虞璿已是元婴修为,神识可延展数千里之外,不过在这种雷霆风雨罡阳激荡的环境下,稍有常识的修士都不会随意放出神识乱扫,虞璿单凭肉眼,透过雷云,也只是隐隐约约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沉浮。 玲珑塔虽是真形级数法宝,法力也只比虞璿稍胜一筹,但鸣鸿刀却比二者加起来还要厉害许多,有了这口幻神级数的飞剑保护,纵然在化神真人手下,也能保得虞璿安然脱身,这也是凌岳执意要将鸣鸿刀留下保护她的缘故。鸣鸿刀轻嘤一声,回道:“确实是一头小鲲鱼,还未渡过天劫,否则也不会被后面几个修士追得乱蹿。” 玲珑塔忙道:“鲲鱼有御水之能,不如我去捉来给主人当坐骑……呃,那个跟班?” 虞璿极目望去,倒也不怎么在意玲珑塔的口误,“东胜洲便紧挨着南海,这里冒出几头鲲鹏游荡,也不足为奇。只是我听说归塘一秋极为护短,若是他的子孙,怎么会被追得这般狼狈?” 鸣鸿刀道:“将这些人都捉起来细细拷问,自然就知道了。”话音未落,这口飞剑所化红雀,已经振翅飞去,无边雷云中只一隐一现,数千里之遥便轻松跨越,似乎毫无距离之感。 那头鲲鱼正被追得慌不择路,追赶它的六位元婴修士已经隐隐合围,只待将这头鲲鱼逼入死角,便一举成擒,却不料当头一道红光罩下,宛如一瓢凉水当头浇下,激灵灵一个寒颤,顿时心头一阵迷糊,连同下方的鲲鱼,都被这红光一股脑儿卷了去。 这些修士中法力最高也不过二劫修为,在鸣鸿刀面前真就是一个照面也走不过,随手便捉拿下来。此时虞璿还隔着老远,玲珑塔忍不住酸溜溜地说了一句,“明明我才是镇压的法宝,只是没有那厮跑得快……魔道的法术果然拿人甚方便!” 虞璿拍了拍玲珑塔,这法宝忙催动金光一卷,将那六个被魔法迷了心智的修士都接了收起来,那头鲲鱼本有一座小岛大小,被玲珑塔法力一逼,缩小成三尺来长,虞璿随手虚虚一点,这头鲲鱼便化出人形,却是一个青衫少年。 这青衫少年生就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他也是中了鸣鸿刀的魔法昏迷过去,被虞璿法力一激醒来,犹自迷茫,伸着手不住地揉眼睛,一副很不在状况的样子。不过,也是因为虞璿身上气息甚是亲切,这鲲鹏少年不自觉便放松下来,看着虞璿直发愣。 虞璿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叫做什么名字?为何会被人追赶?” 青衫少年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复姓归塘,双名昆吾,先前追杀我的,是东胜洲勾离宗和百兽宗的修士,要说冤仇也没有……东胜洲的修士都说什么人//妖不两立,见了面也没什么好说道,不是他们捉了我扒皮抽筋,就是我吞了他们果腹解馋,嘿嘿,其实我也不认得这些人。” 这归塘昆吾看着颇为聪明伶俐,一开口说话,却有些天然呆,虞璿噗哧一笑,招手示意他过来,“我听说归塘子弟都住在南海,可是这里已经是东海地界了也!难不成人家追着你绕了大半个东胜洲?” 归塘昆吾忙道:“自然不是,我几个族兄弟,惹怒了南海一位龙女,我是遭了池鱼之殃,被误伤扔得老远,弄不清方向才撞上这些人的,否则谁愿意来东胜洲招惹这些疯子。” 虞璿饶有兴趣地问了几句,这归塘昆吾年纪也不大,虽然法力甚高,却从未离开南海,性子十分单纯,虞璿问他什么,便竹筒倒豆子般都说了。 玲珑塔在识海中叫道:“主人,这小子不曾说谎,刚才我顺手拷问了那六个修士,四个是百兽宗的,两个是勾离宗的。这东胜洲上共有三十三个宗门,化神级数的修士一个也无!至于他们人妖不两立的缘故,还是因为当初水母娘娘横扫东胜洲,伤生害命太多,留下的仇恨祸胎。” 虞璿低头思忖一会,忽然看见归塘昆吾正眼巴巴瞧着自己,奇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归塘昆吾脸上一红,又急忙挺起胸膛,大声道:“你救了我,我还未感谢过你!大丈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一定不会推辞!” 虞璿忍不住揉揉这少年的脑袋,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就敢答应得如此轻巧?” 出乎虞璿意料之外,归塘昆吾居然极为笃定地点了点头,颇有几分得意地道:“我当然知道!”这少年偷偷抬眼飞快地从虞璿脸上瞟过,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你是从北方来的,对不对?” 虞璿不置可否地拍了拍这鲲鹏少年的头,并不回答,只是催动玲珑塔金光一卷,将他收了进去,“玲珑,我收敛妖气之法到底有何错漏?居然一出中洲,便连连被人认出来,瞒不过赤神子这等万年老妖还有话说,连这种小辈居然也能一眼看出端倪,未免也太过了!” 玲珑道人身形闪现,“一定不是!扶摇陛下传授的收敛妖气之法绝无破绽,连我在不知就里的情形下,也不敢断言是妖是人。这小子眼光难道还能强过我?一定是胡蒙乱猜的!”这玲珑塔生怕被虞璿认作无能,急忙为自己辩解。 虞璿没好气道:“这样再胡蒙乱猜个几次,你主人我还能办成什么事?”她有心往东胜洲一行,虽然得知彼处修士仇视妖族,但想凭着自己收敛妖气之法,连水静流那等元婴三重境的大修士都能瞒过,想来不在话下;但若似归塘昆吾这等“胡蒙乱猜”的再多几个,她可真就寸步难行了。 鸣鸿刀道:“我也瞧不出多少破绽。至于那小子是眼光过人,还是碰巧猜对,用搜魂之法查一查也就知道了。” 虞璿微微摇头,拒绝了鸣鸿刀的提议,这口魔道飞剑并非生灵,自然也没有生灵那些曲里拐弯的心思顾虑,要做什么都十分直接,并不会考虑太多。 “此子不足三百岁便修成元婴境,资质之高,在妖族中已是十分罕见,想来在归塘氏中,也是个重要人物,不要伤了他。” 玲珑塔插嘴道:“那么给他设下禁制,主人要如何驱策,不怕他不服帖。” …… 归塘昆吾莫名其妙便被换了地方,四周都是金光,他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这才有些沮丧,“不知是那句话说得不好,却被人拘禁在这里,不得归家。” 他并非归塘氏嫡出,只是一个旁支子弟,但资质却是族中数一数二的几人,短短三百年便炼就元婴,数日前才被族长归塘一秋收做义子,赐名归塘昆吾。 这头小鲲鹏极为沮丧地蹲在地上,他虽然是新封的昆吾太子,但之前却一直在偏远地方,所见世面不多,和那些便宜兄弟相比,算是土包子一个,此番也是为了联络感情,这才一起出去。 “早知如此,我在家好生修炼不好?何必要跟着他们去凑热闹!那龙女虽然美貌,也未见得就强过刚才那个女孩,何况人家要嫁也只会嫁给正牌的归塘子弟,与我无关……还是娘亲说得对,越是美貌的女子,越是手段狠辣翻脸无情。唉,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 他并非归塘嫡支,父祖虽也随着归塘一秋南迁,但对鲲鹏一族的南北之争,这些年幼的小鲲鹏却没什么切身体会。何况他们当初也不是鲲鹏中王族子弟,心中并没有归塘氏那种被赶出北方的刻骨耻辱痛苦,见到北方同族,虽然也有几分畏惧,但还是好奇占了上风——何况,人家既将他从东胜洲修士手里救下,又是个极为美貌的女孩儿,归塘昆吾实在生不起多少警惕之意。 归塘昆吾沮丧了一阵子,自觉无趣,便掐诀修炼起来,很快便入定。这头小鲲鹏也是心宽,换了任何一人无端遭擒,都要提心吊胆,他倒听之任之,不过若非如此,他也不能独自修炼,却短短三百载便跻身元婴级数,须知敖紫篁有公子丹朱指点,也不过如此。 第206章 东胜仙洲 虞璿在须弥小界一进一出,早就不是原来的地点,距离东胜洲地界,其实已经只剩万余里,否则也不会撞上这一追一逃的归塘昆吾和那六位修士。她问了归塘昆吾几句话,便重又将这头小鲲鹏收了起来,又叮嘱玲珑塔道:“之前那六个修士被你假公济私吞噬法力,我也不管,但这归塘昆吾我还用得着,不许伤了他!” 玲珑道人讪讪一笑,化归本体躲入虞璿丹田内,这法宝是个有进无出的性子,适才收了鸣鸿刀擒下的六个元婴修士,立刻就仗着逼供的由头,肆无忌惮地抽吸元气。此时这六人都去了半条命,神志浑浑噩噩,已经成了废人,虞璿就算想放他们离去,也只可能惹出麻烦。只是归塘昆吾这头小鲲鹏,可不能任由玲珑塔这么胡搞乱搞地弄坏了,虞璿这才警告了这器灵一句。 虞璿继续飞遁了数个时辰,便瞧见远远一片极广阔的陆地,只是甫一接近,便感应到庞大的元气扑面而来,居然较之中洲一些普通的灵脉也不遑多让。这股勃勃生机之强烈,竟然围绕着整个东胜洲周围,形成了一圈庞大的气场。 虞璿之前虽对东胜洲风物略知一二,但乍然见到此景,也忍不住十分惊讶,和东胜洲相比,中洲只能叫做贫瘠,而北俱芦洲干脆便可以划归“不毛之地”的范畴了。 不过,她在惊叹之余,也微微讶异,一般而言,越是元气充裕之地,其生灵越是寿元绵长身躯强健,虽然于悟道上没什么特殊优待,但却极容易修成强*力。只不过,联想起当初巫之祁几乎横扫了整个东胜洲的事迹,虞璿又半信半疑起来。 “巫之祁如今也不过是元婴三重的程度,法力较公子丹朱还要略输一筹,就算比太元派的水静流强也有限,中洲六大派中任何一个,都可独立抗拒。难道是东胜洲的修道法门不好,所以大家的法力都偏低?” 虞璿甚是不解,不过她的猜测倒是正确无比,之前那六个修士虽然在鸣鸿刀面前不堪一击,但事实上修为最低的也有一劫的程度,比虞璿自己都还高些,但法力却着实不如何,否则也不会被玲珑塔问也不问便直接抽了元气,因为在这器灵心目中,这些人连充作走役也不够,倒是一身血肉元气好生滋补。 …… 叶天士本是星斗派的新晋真传弟子,星斗派是东胜洲三十三宗门之一,传承的是较为稀罕的星辰道法,东胜洲中诸侯国林立,皆都供奉修仙门派。叶天士便是大楚国王室的子弟,只是他虽然新晋为真传弟子,但却得罪了门中一个要紧的人物,因此被派遣出去做一方镇守,无事不得返回山门,甚至镇守之地也不是他出身的国家,而是一个边远小国。 本来对于那些修为无望的修士来说,这般差使也算得上是好事,无论在山门内修为如何,在凡人眼中,都是地位尊崇无比,美色酒食供奉,殷勤无所不至。但叶天士入道一甲子便修成金丹,虽比不上顶尖的那几位同门,也算是第一等的资质,如此被迫离开山门,形同流放,自然心中十分气闷。 他镇守之地,是一个叫做渤海国的小国,人口只有二十万,国人多以打渔为生。渤海郡人擅造大船,虽是凡人,但借助一些从修士手里换来的法器符箓,也能捕杀一些海上妖物精怪,或是采集海珠玉贝,进贡给星斗派,以换取修道名额,或是一些修道外物。而别国商贾也时常来此,收购一些稀罕的海产,因此渤海国虽不大,倒也算是富庶。 叶天士因被迫外遣,心中郁郁,虽然渤海国中贵族都十分殷勤,甚至送了女儿来服侍,但叶天士都一一拒却,每日只在房中打坐修行。但他心中也是清楚,山门内灵气比外间充裕十倍有余,自己纵然日日苦修,此消彼长之下,迟早也要被那些同门慢慢赶上。而且,自己回不去山门,无从修习法术,至于丹药法器更是无由获得。饶是他心志坚韧,落到这等境地,也不禁生出一丝丝绝望之感。 这日,叶天士默默运炼元功后,正要起身,忽然看见服侍自己的小道童在门外探头探脑,便微怒喝道:“鬼鬼祟祟在那里做什么?” 他到底是金丹修士,虽只是稍微动怒,泄出一丝气势,这小道童也承受不起,“噗通”一声双腿发软,五体投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天士虽然心情烦躁,但也不至于向一个凡人小孩撒气,见状收敛了气势,也不再理会这小道童,只从他身边绕过,径自出了房门——若是这道童有事来禀报自己,外间也必然有人在。 他到得厅上,目光一扫,便瞧见座上的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此女年约二十七八,红袍金带,凤目修眉,顾盼间隐见威严,正是渤海国的大公主。因渤海国国主老迈,而太子尚年少,大公主辅佐幼弟,过问朝政,在国中权势极大。 叶天士慢吞吞轻咳一声,踱了进来,挥挥手示意下拜的大公主起来,径自走到主位上坐下,以他的身份,纵然是皇亲贵戚,也犯不着浪费时间寒暄周旋,因此开口便问道:“公主此来何事?” 大公主低眉顺眼地道:“凡女正有要事禀报叶仙师,今早屠家船队出海归来,船上有一位别处来的仙师随同归来,如今正在皇宫做客,未知叶仙师见是不见?” “别处来的仙师?”叶天士不由微微皱眉,东胜洲三十三宗门,各家都自有供奉的属国,虽然门下弟子历练时,也有在凡人中游历的,但大多要么就干脆隐藏了身份,要么便大大方方来拜访驻守的同道,绝不会出现由凡人引见的情况。 除非,来人不是本洲的修士…… 他微微沉吟,便道:“我自然要去见见这位道友的,公主有心了。” 得叶天士一句夸赞,大公主双颊顿时浮起红晕,垂首诺诺,她在朝中也是一言九鼎,威风八面,但在仙家修士面前,却表现得温顺乖巧无比。 …… 此时,虞璿正在渤海国的御花园中,悠然自得地赏景。她到东胜洲海岸时,正看见五艘海船,在围剿一条双头海蛇。那海蛇对于船上凡人来说,乃是不可战胜的海怪巨兽,但在虞璿,不过是一头灵智初开的莽妖。虞璿随手一指,这头十余丈长的海蟒,便缩小成了一条尺许的小蛇,跌落在甲板上。她略问了船上人几句,便欣然随同回来,又被请入皇宫殷勤招待。 东胜洲上灵气远胜别处,虞璿眼中所见的这些普通军士,个个都练有武功在身,否则也不能以凡人之躯,却能捕捉妖兽;至于到了皇宫中,那位御林军统领,居然已经打通全身窍穴,练出了一缕先天真气。似这等武功高手,就是遇上练气二三层的修士,也能破去了法术,甚至将其斩杀。 虞璿将神识展开,查看着整个渤海国的情形,忽然,她含笑回头望去,小径上,一位羽衣星冠、身材颀长的英挺修士正缓步走来。 虞璿神识展开时,整个渤海国都被笼罩在内,也包括叶天士的道宫,自然知道对方来访。这一打照面,虞璿心道:“这人气宇不凡,修为也可,罡煞之气在顶上凝结成云,倒是精妙。不过少阳派凝煞炼罡,是为了配合祭炼本命法器,他们却是直接祭炼罡煞,这是什么修行法门?” 在虞璿眼中,这青年修士顶上有一团罡云流转,垂下层层元罡之力,但罡气却并未同本身真气合一。虽然罡云时时刻刻都在调动天地元气,运使起对应法术来,威力必然极大,但要转换别的法力,或是飞遁,却必然不够轻松随意。 虞璿眼光何等厉害,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便将叶天士功法优劣都瞧了个七七八八,心道:“也只有在东胜洲这等元气充沛之地,才会有这种法门,不需将炼就的法力收入体内,便不受肉身限制,能够修炼出更强横的法力。不过我可不喜欢如此,法力随时显露在外面,岂不是底细都被人看光了?而且运用起来也不够灵便。” 除了少数特例,一般修士法力强横与否,都和肉身资质息息相关。在同一境界,鲲鹏、真龙等巨妖,法力便比人类修士强横,甚至高达数十倍的差距,虽然法力浑厚也未必就一定斗法厉害,但实力相若时,应付起多人围攻来,却是极占便宜。 虞璿目前也算在法力强横的范畴之内,真个和人斗法起来,一年半载也支撑得下去,便不怎么在乎东胜洲这种增厚法力的窍门。何况修士斗法,三五日已经算得上长久。似阴重玄与孔雀明王两位妖族巨擘在天外天斗法三年,那是特例中的特例,绝不能拿来参考的。 虞璿还在琢磨,这位英挺修士早已步上台阶,微微一躬身,声音清朗悦耳,“我乃星斗派叶天士,奉命镇守渤海国,未知这位道友从何而来?” 第207章 落迦龙王 在虞璿远赴东胜洲的同时,在不冻海中闭关多年、法力大进的敖紫篁,也辞了师父公子丹朱,返回南海。 敖紫篁既炼成元婴,又修成真龙九变的厉害法力,无论是道行与法力,较之离开当日都不可同日而语,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一路上,这龙女将法器统统都收起不用,只以本身法力催动赶路。她的性子本就张扬,这一路上兴高采烈,施展法力,当真是千里雷云,金光霹雳,万分招摇。这赶路的声势之大,几乎不亚于当年在北俱芦洲拦截虞家兄妹时的敖怀沙,可见即使同为真龙种子,敖紫篁的根基资质,也是数一数二,非同俗流。 风白羽的法力虽不如敖紫篁这天生真龙浑厚,但他修成剑气雷音的绝世剑术,又有紫微星袍这件九阶剑器,速度甚至比全力赶路的敖紫篁还要快上一筹,只不过他生性温让,并不愿争抢风头,因此遁光只是不紧不慢地缀在敖紫篁后面。但无论前面敖紫篁速度如何变化,风白羽同她的距离总是不变,显然是犹有余力。 一入南海境内,水精之气扑面而来,敖紫篁稍稍收起法力,等后面的风白羽追上来,便指着前方道:“我和姐姐住在一处,前面不远便是我们的紫青龙宫。你先到我们家里稍稍休息,我再把你引见给母亲。” 敖紫篁到底也是第一次离家这许多年,虽然龙族寿命悠长,几十年转瞬即过,但心中也不免兴奋,一边招呼风白羽跟她来,一边高声喝道:“姐!我回家来了!……孩儿们何在?还不快快出来迎接!” 这一带海域都是紫青龙宫统管,平素都有海将巡逻把守,敖紫篁喊了两声不见人应,更不见手下出来列队迎接,正在疑惑的时候,忽然一个柔美的女声传来,“二小姐回来得恰是时候,大小姐做错了事儿,夫人正在发怒呢,二小姐快快跟我回去吧!” 随着这一句轻柔言语,一个身披淡紫轻纱的美貌女子忽然俏生生出现在对面云端,却不见丝毫法力波动,虽然近在咫尺,却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显然法力高明,远胜二人。 敖紫篁顿时小脸垮了下来,有些求助地看了一眼风白羽,又撒娇地拖长了声音,“云姨……” 这被叫做云姨的女子声音柔和好听,气质温柔如水,她看了一眼风白羽,含笑道:“这位小哥好一表人才,是我们紫儿公主的朋友罢?本该好生招待,不过夫人眼下正在气头上,主客未免不美,不如在奴家体内暂避一会,待夫人处理完了家事,再来殷勤相待。” 说完,也不待风白羽回答甚么,只将袍袖轻轻一扬,风白羽竟然没有丝毫抵抗之力,轻轻松松便被她笼入了袖中。 敖紫篁阻拦不及,只能看着风白羽被收了去,跺脚恼道:“云姨!你怎能这样对待我带回来的朋友!” 云姨轻轻一点她的额头,“这不是为你好!这会子越是年轻俊俏的小哥儿,越是不敢往宫里带——要带也使得,等夫人气消了再说!再说,人在我这里,你还怕委屈了人家?” 敖紫篁猜到了两三分,悻悻道:“我和风白羽又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对了!娘亲为什么发怒?这又关姐姐什么事了?” …… 这被敖紫篁称作云姨的女子,正是南海唯一一件幻神级数的法宝紫云宫,也是少有的能开辟洞天的法宝,被落迦龙王祭炼足有五六千年,敖家姐妹平素都以长辈之礼相待。 紫云仙子接了敖紫篁下来,落在紫青龙宫殿前,却是一片寂静,平日殿外驻守的虾兵蟹将,鱼姬蚌女一概不见。敖紫篁这才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却被紫云仙子在背后轻轻推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往殿内走去,勉强叫道:“娘亲,紫儿回来了!” 殿中也是空空荡荡,除了正座上端坐着的落迦龙王,别无侍女仆从,敖紫篁目光一扫,却不曾瞧见姐姐,心里就打了个突突;又见母亲不理睬自己,扁着小嘴又叫了声,“娘亲!” 落迦龙王是四海唯一一位女龙王,容貌和敖紫篁有六七分相似,也是一位世所罕见的美人儿,但那份翻覆乾坤、生杀予夺的威严气度,却是此时的敖紫篁所万不能及的。 见小女儿撅着嘴,委委屈屈地站在阶下,落迦龙王顿时便有些心软,这两个女儿落生以来,便娇宠无比,到底也不忍心太过责怪。本来她打定主意要好生教训一下女儿,但当真开口时,语气还是稍稍和缓了几分,“紫公主这是还知道回来么?在外面没了人管头管脚,可是过得可逍遥快活么?” 敖紫篁飞快地抬了一下眼,偷看了下母亲脸色,乖巧地道:“紫儿一直很乖,这些年都在北海好好修炼,好不容易小有所成,总算可以帮母亲分忧了,就急忙赶回家来,半刻钟都没有耽误呢!” 她和乃姐的性格大不相同,敖青荇还有些矜持,敖紫篁却是顽劣淘气之余,懂得讨巧卖乖。落迦龙王哼了一声,到底板不起脸来,无奈地挥了挥手,“去边上坐着!” 敖紫篁听话地走过去,依照以前的经验,自己这就算是过了关,虽然不见姐姐敖青荇,但敖紫篁也不相信母亲会真个惩罚,充其量训斥一番,最多关上几日,待母亲气消,自己再从旁撒娇恳求几句,自然也就轻轻放下了,因此她也不怎么担心。 落迦龙王见小女儿虽然老老实实坐在水晶座上,眼珠子却在乱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问道:“紫儿,你此次忽然回家,是自己的主意,还是丹朱公子命你回来?” 敖紫篁应道:“师父说,该教给我的都差不多了,剩下便是修行靠各人。我想念母亲和姐姐,就回家了。” 落迦龙王瞧了小女儿一会,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似乎忽然间有些意兴阑珊,“紫儿可还记得为娘交给你们的生生元气池?” 敖紫篁不明所以,道:“母亲说的是放在七玄殿里的那个么?可是出了什么事?”姐妹两个虽然共住紫青龙宫,但日常家务都是敖青荇打理,敖紫篁虽知道那是一件禁制大圆满的法器,因平时用不上,也带不走,因此并不怎么上心。 落迦龙王冷冷道:“你姐姐把它送人了。” 敖紫篁吃了一惊,但又觉得母亲有些大惊小怪,三十六重禁制圆满的法器固然珍贵,但龙宫中也不是没有存货,若是一件法宝,她或者还有些肉疼,法器级数的,敖紫篁可真不怎么在乎,随口道:“这也没有什么……”见母亲脸色不好,忙又改口道:“姐姐可曾说送了什么人?若是母亲觉得不妥,我去找那个人要回来,就说这件法器我们还有用处,可换一件别的。” 落迦龙王皱着眉头,只微微摇头,似乎有些意兴阑珊,道:“你姐姐正在反省,你现在还不能见她。你既然学艺归来,刚才又自告奋勇,为娘便交给你一件任务如何?” 敖紫篁顿时兴奋起来,忙催促道:“母亲快说!” 落迦龙王道:“便是要你尽力将生生元气池追回。”这位女龙王嘴角挂了一丝冷笑,“为娘现在就传你造化阴阳大阵之秘,那人虽从你姐姐那里骗走了阵法,但急切不能运用自如,你得了我的指点,破他不难。届时此人若有反抗,尽管格杀勿论!” 敖紫篁并不曾深想,她道法新成,正是手痒想要发个利市的时候,落迦龙王的吩咐正中她下怀,急忙一口答应下来,便兴高采烈地去准备。 敖紫篁一走,那一直站在边上的紫云宫器灵便柔声道:“前些时光明境外千里,海啸滔天,正是那小贼闹出的动静,法力不弱,又有宝物在手,可见是个硬茬,夫人派二小姐去恐怕不大妥当?依奴家之见,或是夫人派遣几位龙族高手前去,或是奴家亲自走一遭,自能手到擒来,也不耽搁多久。” 落迦龙王喟然道:“我生平只有这两个孩儿,虽然青儿稳重机敏,紫儿顽劣粗疏,但不管哪一个,都是我亲骨血,数百年怀胎非是容易,自然希望她们平平安安。但若只要躲在家中便能平安无事,世上又怎么会有劫数难逃的说法?” “青儿紫儿出世的时候,我以重礼想求白蝙蝠巴山道人,请他为两个孩儿算了一卦,祭炼生生元气池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只是到底也没能炼成。” 这美艳的女龙王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云妹也不必担心,紫儿福运正隆,此行断不至于有失,至于最终结果如何,也只能听天由命。时日一至,我自顾不暇,未必还能顾得上她们姐妹两个。” 她犹豫了半晌,终于下了决心,“若是紫儿能斩杀那小贼,再取回生生元气池,再作别论;若是不能,便立刻将青儿嫁到灵峤宫!巫之祁还欠我一个人情,正好用在此处!” 第208章 墙角可挖 紫云宫是极为罕见的自成洞天之宝,虚空挪移之法无比精妙,纵然在幻神级数的法宝中,也是最顶尖的一小撮,风白羽虽然法力也不俗,但连天劫也未渡过,自然挡不得紫云宫对他出手,毫无抵抗之力便被收了进去。[ 超多好看小说] 他在紫云洞天内只略一恍惚,便重见天日,敖紫篁已经不知去向,面前一位容貌同她八//九分相似的成熟美人口角噙笑,清丽动人中带着三分含威。 风白羽略一思索,便猜知了来人身份,忙躬身向这位女龙王行礼。 四海龙族共有七大龙王,均修成了应龙之身,地位可比化神真人,而其中唯一的女性,便是南海的落迦龙王。虽然远在中洲的少阳派和南海龙族并无来往,但天底下化神级数的存在也就那么几位,身为大派弟子,对此必然要如蒙童识字般背得滚瓜烂熟——不想背也无妨,但万一需要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那就死定了。 落迦龙王欣然道:“风公子不必多礼,说起来还是我们礼数不周。我家小女年幼顽劣,一路上必是给风公子添了许多麻烦,本王便先陪个不是。” 风白羽哪敢让这位龙族前辈赔罪,急忙躬身逊谢,这位女龙王笑意盈盈,态度一派和蔼亲切,和风白羽很是闲聊了几句,这才微微歉意地说道:“原本风公子贵客光临,理当好生招待,怎奈家中生了变故,紫儿刚刚被我派了差使,不日将要出门。风公子既然难得来南海一次,不如就住在这紫青龙宫,只当是自己家中一般。” 风白羽微微冷汗,总觉得这位女龙王热情过度,似乎是误会了什么,只是他也无从解释起,只含糊推辞,说自己也有要事,这就要告辞。落迦龙王笑吟吟地,只道:“要走要留,风公子自去和紫儿说,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老人家不好参合。” 好不容易送走了落迦龙王,风白羽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却见敖紫篁从外面走进来。见他在殿内,敖紫篁张口便问道:“我娘已经走了?她没为难你吧?” 风白羽脸上神情古怪,欲言又止,敖紫篁诧异地看了他几眼,忽然反应了过来,顿时摇了摇手指,笑嘻嘻地道:“风大公子不要害怕,我真的没有和娘说过你是她未来女婿,决不会耽误你追求璿姐姐的人生大计!” 风白羽讪讪一笑,岔开了话题,道:“你既然还有要事在身,咱们就各行其是吧!左右寻找少咸之山渡劫,也非是一日之功,我先往几个可能的地方去一趟,有了消息再告知,也省得你跟着一起白跑。八零电子书/” 敖紫篁一口答应下来,“就是如此!” 南海上,两道遁光骤然升起,随即一前一后往西南方向而去,不过片刻,便已经无影无踪。而落迦龙宫中,落迦龙王也若有感应地抬首看去,秀眉却微微蹙起,不知是喜是忧。 …… 东胜洲上元气充沛,远胜其余洲海,而此洲的修士也习惯将自身法力与罡煞合练,好处是运用法术时,能勾动附近天地元气,更增法术威力,但自身修为如何,别人也是一看便知。虞璿将灵光收敛,这位叶天士便瞧不出她修为如何,只是暗暗猜测:“此人法力似不输于我,但藏匿气息之能却近乎无迹,东胜洲三十三宗门,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精妙法门,莫非是蓬莱仙岛来的上宗修士?” 攀谈几句后,叶天士便旁敲侧击地问起她师门来历,虞璿含笑道:“我师门在中洲虽薄有名气,但和贵地隔有一重大海,数十万里之遥,想必道友是不曾听说过的。” 叶天士讶然道:“竟然是中洲的道友,能够穿越五重海界来此,前辈莫非是一位散仙么?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了!” 虞璿不知什么是“五重海界”,追问起来,才知道指的是东胜洲往西三万里之外,环绕的一片海域,这片海域常年暴风骤雨,雷电连绵,元气极端暴烈混乱,不亚于九天之上的罡风吹拂,若金丹修士误入其中,撑不了三刻便要骨肉为泥。除非是渡过天劫的元婴修士,方能小心翼翼地穿过其中,但这片海域又天生生成一种迷阵,一入其中,五行颠倒,元气混乱,极难脱身。 不过,虞璿是在须弥小界中打了个转,出来时已经距离东胜洲不过万里,将那什么“五重海界”抛在了身后,叶天士佩服她法力高明,却不知虞璿压根不曾遇见过他心目中的险恶绝地。 虞璿笑道:“我修为也只是略高叶道友一筹,何况你我师门并无渊源,前辈二字可以免了。不过,贵处的称谓似乎和我们不大相同,不知道友所说的散仙是何含义?” 叶天士有些疑惑,但仍然为虞璿仔细解说道:“敝处修真,是从练气入门,以天地灵气淬炼全身,铸就仙基,此时方是入门,然后凝练罡煞之气,铸就金丹。似在下这样金丹修为,唤作真人,再往上能炼就元婴,便称作真君,女称元君;真君之上,便须渡过天劫,能渡过天劫者称散仙,渡过九重天劫之后,法力全数转化为仙气,较之前要浑厚百倍,此为真仙。” 虞璿从不知天劫还能整出九重,心道:“东胜洲的修道法门不知如何,居然能弄出九道天劫出来!不过他们瞧着法力甚弱,或者也确实需要多渡几次天劫,才能将法力推到我等元婴大成相当的程度吧!” 虞璿随口问道:“不知贵派有几位真仙坐镇?” 她只是随口一问,叶天士却是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又是惊讶,又是无奈,道:“道友这话真叫人无从回答,我星斗宗何德何能,能有真仙坐镇?就是明心剑宗的沈宗主,也才刚刚渡过第六重天劫,已经是我东胜洲修为最高之人。若说九劫真仙,只记载于典籍,或者蓬莱仙岛上有真仙居住,只是我等也无缘得见。” 其实他还有一句不曾说起,派中典籍记载,数千年前,有一位穷凶极恶的妖王远渡东海而来,几乎灭绝东胜洲上修士,亏得蓬莱仙岛上的修士相助,才逐走了这位妖王。传言这位几乎杀尽人族修士的妖王,便是九劫真仙的修为。只是时过境迁,这些记载也不怎么真切,叶天士也不觉得格外值得对一位刚刚认识的外洲修士提起。 虞璿又向叶天士打听了一回“蓬莱仙岛”,原来是东胜洲人,对东蓬莱洲的称谓。偶尔也会有东蓬莱洲的修士来此,但东胜洲的修士却从不能往东蓬莱洲去,虽然隔海便能望见,但每当东胜洲有修士想要过去,看着对面只有百里远近,连草木山石、鸟兽人物都能看得清楚,却偏偏驾船、御剑、遁空,无论怎么奋力往前,和对面的岛屿始终相隔百余里,不得靠岸。 虞璿心想,“这东胜洲物产丰富,元气充沛,但修道法门却甚粗陋,倒是立下根基的好地方。不过,东蓬莱洲的修士似乎就是这么做的,听这叶天士的口气,东胜三十三宗门,说得好听,也不过是那什么东蓬莱洲的下宗罢了。却不知东蓬莱洲和更东边的灵峤宫有何瓜葛,若是有些关系,我倒不好去挖人家墙角了。” 她在这里盘算下一步如何,叶天士却有些耐不住了,试探道:“道友不远万里辛苦而来,逗留在凡人贫瘠之地,十分不妥。本洲虽不富庶,但也有一些别处没有的灵材宝物,道友虽然穿过了五重苦海,护身法宝或者也有些受损,不管是自己炼丹炼宝,还是以后赠与朋友晚辈,都可以用得着。” 虞璿回过神来,笑道:“多谢叶道友美意,只是我初来乍到,也不知何处有什么出产,有些渺无头绪。” 叶天士忙道:“这些我门中都有记载,只是有些灵材的出产地域,属于别派所有,这些都看管严实,免得散修胡乱采用。但若是我三十三派同道,则可用等价之物换取,绝无刁难。” 这叶天士言外之意已经十分明显,虞璿噗哧一笑,顺着话接道:“叶道友不妨直言,我要如何做才能换到所需灵材?” 其实她在炼丹炼器上水准平平,偶尔炼些容易的小玩意,自用或者赐给晚辈还凑合,但真要正经去炼制法器法宝,这等技术活,还是交给风白羽这种术业专攻人士比较正确。因此,虞璿对收集材料兴趣不大,叶天士的提议,对她来说没什么诱惑;但打着收集材料的幌子,摸清这东胜洲门派的底细,还是很有必要的。 叶天士脸上一红,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也是有些私心的,三十三宗天台斗剑在即,若是能在紧要关头,邀约得一位客卿长老助拳,必然胜率大增,掌门心中欢喜,在下也能沾光,获准返回门派。唉,不怕道友笑话,在这凡人混处、元气贫瘠之地,叶某真是一日也过不下去了!” 虞璿虽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叶天士抱怨灵气不足,但仍然有种面部抽筋的感觉。理了理面部表情,虞璿欣然道:“我也正需要一个落脚之处,就劳烦叶道友替我引荐了。” 第209章 慕修容 叶天士办事十分的雷厉风行,虞璿上午才应允下来,下午便有两位星斗宗的修士前来,其中一位是元婴真人,专为迎客而来,另一位却是筑基期的修士,来接替叶天士在渤海国驻守。 这位元婴真人名叫王灵妃,道号碧灵元君,乃是星斗宗三位元婴修士中唯一的女修,也是最年轻的一位。待见过虞璿,问过事由,这位碧灵元君便当场拍板,代掌门邀请虞璿担任客卿长老,除一切供奉如常外,又额外划出一脉仙府灵地,供她修行所用。 虞璿自来东胜洲,对本地门派的固有印象便是“富庶”、“土豪”、“二世祖”之类的形容,虽然觉得星斗宗豪爽大方,倒也欣然领受,随着王灵妃上了飞舟,往星斗宗驻地而去。 叶天士在渤海国时,心心念念便是返回门派修行,但回去得如此轻易,却让他又生出些别的惶恐来,心一横便去寻王灵妃。 王灵妃正在房间内打坐,听见叶天士求见,便唤他进来,问有何事。叶天士双膝跪下,先磕了两个头,才低声道:“师侄特来请罪。” 王灵妃奇道:“你有何罪?”叶天士低声道:“不敢欺瞒师叔,那位虞元君,师侄其实知晓不多,只是想着为门派拉一臂助,好立功回去。其实人家来历底细,弟子一概不知。” 王灵妃顿时明白了这师侄的意思,大约是见她给予虞璿待遇太过丰厚,害怕是因为上报不明,影响了门中判断,将来怪罪。只是,她又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原来你是说这个,其实莫说是你,连我也摸不清她的底细。不过此人谈吐风度,必是大派弟子无疑。” 这体态丰盈,凤目细长的女修长长一声叹息,“叶师侄,我也懒得瞒你,以门中现在的境况,无论这位虞元君是何来历,只要不投入北辰派那边,其他都一切好说。这一次的天台论剑,若是我们抵挡不住北辰派的人,他们‘道盟’的成立,便再也难以阻挡。” 叶天士不禁变色,东胜洲三十三宗门,以北辰派最为强盛,共有二十八位元婴真人坐镇,其余不过每家一两人而已,为此,北辰派常有一统东胜洲道门之心,六十年前便提出过建立道盟,只不过碍于别家反对,未能成功,但这些年来,已经渐渐侵蚀不少。 王灵妃柔声道:“叶师侄不必担忧,其实,就算没有你这消息,我也会令人将你接回门派。你和云初的事儿,我也略知一二,正当紧急关头,自家人正要齐心协力,断不能闹了内讧。回去后,我令他给你赔不是。” 叶天士恭敬地道:“一切遵从师叔吩咐。”又有些疑惑道:“我记得离开时,北辰派尚未如此咄咄逼人,为何忽然一反常态?莫不是近期出了什么大事?” 王灵妃苦笑一声,道出了一个消息,“前些时百兽宗和勾离宗的六位真人,联手追捕一头元婴级数的大妖,遇上海上风暴,迄今未归,恐怕已经凶多吉少。本来这两家门派和我们约为联盟,但经此变故之后,已经不可为倚仗。” 叶天士还要再问,忽然脚下地面一阵剧烈摇晃,王灵妃骤然变色,玉手一扬,放出一道纯青光幕,而与此同时,左边墙壁骤然碎成漫天碎片,外间无穷烈火,宛如流星倒坠,狠狠轰击在王灵妃放出的光幕上,顿时一阵摇晃。 王灵妃闷哼一声,这一记对拼法力,对方有心算计,自己却匆忙应付,顿时吃了个小亏。这丰盈艳丽的女修飘身出来,喝道:“烈火老儿,你为何偷袭?莫非是想与我星斗宗作对么?” 她一边高声喝问,一边放出一道清光,护住了随着她出来的叶天士,往星斗宗方向而去。王灵妃自问并不惧怕这烈火尊者,但却没把握保住叶天士这个小辈,而虞璿初来乍到,根底不明,也未必能指望人家出多少力气。但直到她送走叶天士,对方也不曾出手阻拦,倒是让王灵妃微微松了一口气。 对面漫天烈火散去,显出来人面貌,乃是一位红衣赤髯的老者,正是南明宗的烈火尊者。面对王灵妃的质问,烈火尊者只哼了一声,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王灵妃心中恼怒,南明宗在三十三宗门中,不过是中下,门中也只有烈火尊者这一位元婴修士,但早早便投靠了北辰派,如今显然是为北辰派做马前卒,敲打试探来了。想到这里,王灵妃忍着气,冷冷地道:“道友既然无言以对,我今日也不追究你损毁我法宝之事,来日天台论剑,碧灵再来请教道友高明!” 王灵妃性子虽然柔和,但并不懦弱,之所以对于烈火尊者的挑衅引而不发,却是因为她身为星斗宗三大元婴修士之一,战力万万不能在天台论剑之前受损,因此宁可忍下这一口气,也要完好无损地回去门派。 烈火尊者眯了眯眼睛,仍然一言不发,只是身后却飘来一把柔和而带着笑意的声音,“碧灵仙子何必急着走!” 足踏一道璀璨星河,一袭青衫飘逸如仙,漆黑长发以一枚朱红道簪挽起,清俊得近乎秀美的容颜,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极为引人注目的存在。 这青衫男子面露笑意,目光温柔,仿佛瞧着最心爱的恋人一般,但王灵妃却是脸色大变,惊呼出声,“你,你是……慕修容!” 青衫男子轻轻点了点头,“是我。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还记得我。”他微微一笑,“我很欣慰,小灵儿。” 王灵妃脸色发青,嘴唇几乎都要哆嗦了起来。 看着她恐惧的表情,慕修容笑了起来,“小灵儿,你是不是在想,我本来应该是个早已魂飞魄散的死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不是在想,明明当年慕修容的尸体已经被你亲手毁去,为何这人还好端端站在你面前?” “你不妨猜一猜,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每说一句,王灵妃的身躯便颤抖一下,似乎连遁光也站不稳了,慕修容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这种仿若无事的笑容,却令她百倍千倍地恐惧,恐惧到连逃跑的勇气也没有——又或者,在这个人面前,根本没有逃跑的余地。 就在她快要崩溃的时候,一只纤细的手腕轻轻搭在她肩上,一道清凉冷冽的法力透体而入,令她稍微清醒了些许。 “生固可喜,死亦欣然,阁下能看破生死当然值得恭贺,不过,可以请你不要继续吓唬人家一个女儿家了好么?” 同样一袭青衫,竹簪绾发,只一根丝带纤纤,便束出万种绰约,虞璿一只手按着王灵妃的肩,托着她几乎软倒的身躯,笑意吟吟地抬头望去,似乎对这青衫俊秀的男子十分感兴趣。 有趣,当然有趣!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东胜洲地界,居然能出现一位修成正宗魔婴的魔道修士,岂不是有趣得很? 慕修容目光一亮,随即唇角边又挂上了一丝丝柔和的笑意,“姑娘并非东胜三十三宗门中人,何必管我星斗宗的闲事?” “喔?”虞璿眼眉一挑,“若说别的门派,我确实没有甚么立场说话,不过呢,碧灵道友刚刚盛情相邀,因此这星斗宗的事儿,实在不好意思置之不理啊!” 慕修容嘴角的笑容越发温柔如水,“原来如此,这小妮子还有几分眼光,懂得为宗门援引强助,既然姑娘也不是外人,不如换个地方,好好说话?” 虞璿笑道:“嗯?不是外人?” 慕修容理所当然地道:“姑娘是星斗宗客卿,小灵儿已经升成了长老,再加上某这个星斗宗前任宗主,哪有一个外人?哦,我忘了烈火道友,他倒是要回避回避!”随着话音,慕修容猛地伸手一抓,那自从第一次出手后,便神态漠然的烈火尊者,居然就地消失不见! 饶是王灵妃惊恐惶惧,见此情景,也止不住惊呼起来,“你!你!这是什么东西?” 虞璿笑容微微一敛,“能将元婴修士炼成如此完美无缺的魔神傀儡,慕宗主出身不凡啊!” 那烈火尊者看似周身火力翻滚,气势雄浑,但在虞璿眼中,却是法力未能完美收炼成一线的体现,因此也不怎么放在眼里,但直到慕修容出手收了人去,她才发现,这一言不发的老儿,居然是被人炼成了傀儡! 道门练气,魔门炼神,控制心神之类的法术,魔道中极为常见,从浅显的迷魂法术,到无上心魔法,少说也有数百上千种,就连虞璿也判断不出,慕修容所用的具体是哪一种。 虞璿只能判断出慕修容是魔道修士,而且但却无法分辨出他修炼的是哪一门,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所学,乃是魔道中极为高深的法门,不会比余清圣差。否则就算炼就了魔婴,也无法如此完美地收敛魔气。 慕修容神色不变,笑容可掬道:“好说,若是姑娘喜欢,在下抽空帮你炼制个三五具的,也不算甚么,只是材料难得了一些。” 虞璿轻嗤一声,不置可否,东胜洲虽然也属于九洲四海之列,但却有种与世隔绝的意味,魔道修士在这里出现,绝不是什么偶然事件。 见虞璿不答,慕修容又追问了一句,“姑娘意下如何?” 在王灵妃有些怯生生的紧张眼光下,虞璿忽然粲然一笑,“好啊!” 第210章 阴魔大法 慕修容虽然举止温文有礼,又出言相邀,但也没指望对方真个答应,见状倒有些意外,当下长笑一声,道:“如此甚好,不知某可有幸识得姑娘芳名?” 虞璿眉眼一挑,“喔?我还道你是认出了我,原来只是随意搭讪么?” 慕修容笑道:“姑娘说笑了。”目光谨慎地打量对面绰约少女,脑筋飞快转动起来,但却着实想不起对方是甚么来头。 他乃是星斗宗上任宗主,因门中内乱,被叛徒暗算,肉身灰飞烟灭,几乎魂飞魄散之际,被人救下。魔教中法术大多不可思议,慕修容当时虽然只剩一缕残魂,但仍被那人以高深魔法养回,又重塑躯体,硬生生把一条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同时他也拜在了那人门下,却是心甘情愿。 慕修容正在狐疑之际,却听得对面少女叹了一口气,道:“既然是我猜错了,那也不必多说,咱们就此别过吧!” 慕修容目光一转,笑道:“姑娘猜得倒是没错,刚才只是在想,我那栖身之地,简陋不堪,与其邀请贵客,却招待不周,倒不如跟着两位一起回去,再做详谈。” 他伸手在面上一拂,那肌肤骨骼仿佛流水一般,生出变化,不过片刻,便换成了一张阳刚英挺的面孔,和原来的容貌全无共同之处;而他如今这一身法力,本就和星斗宗没有半分关联,就算是以前的同门,也绝无可能认得出这位改头换面的前宗主。 慕修容轻轻一笑,问道:“这样如何?” 虞璿笑道:“这我可做不了主。”她轻轻一拍王灵妃的肩膀,这星斗宗的女长老如梦初醒,急急出声道:“虞元君!这……这万万不可!”今天所见所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前宗主慕修容居然死而复生,已经足可惊骇,而他居然起念返回宗门,岂非引狼入室? 除了长老的身份,王灵妃还是现任星斗宗掌门的侄女,如果慕修容重新夺回宗主之位,他们叔侄二人绝对是有死无生的下场! 王灵妃并不知虞璿的法力是否抵挡得住慕修容,但这已经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虞璿按了按她的手臂,摇了摇头,示意稍安勿躁。对面的慕修容却露出些不耐烦的神色,没好气道:“灵侄女未免也将本座瞧得小了,本座要取李秋庭的命,不过易如反掌,但你们纵有千般不是,也是同门,这般同室操戈,于门派有何好处?若非北辰派以势压人,宗门危如累卵,你道本座愿意回来么!” 王灵妃闻言,虽然眼中虽然恐惧,但却减了几分忧色,倒是虞璿投过一个略带笑意的眼神,显然完全不相信慕修容这番大义凛然的托词。 慕修容飞身过来,他原本伫立空中,遁光无色无形,此时换过了容貌,便改为踩着一道青蒙蒙的烟气。慕修容笑道:“碧灵元君,请!” 王灵妃半喜半忧,一边是宗门危难之际,来此强援;另一半却是这强援偏偏和自家有深仇大恨,也不知该作何想法。星斗宗祭炼的一种独门飞行法器,形如舟船,唤作星槎,从入门弟子到掌门长老,无不祭炼此物,区别只在于禁制多少。王灵妃刚才驾驭了的那一座星槎,乃是七阶的法器,抵挡了烈火尊者一击,已经受损不小,她虽还有几件备用的,但都不过是二三阶的法器,不好意思拿出来。 当下她向二人恭敬地一躬身,纤足一顿,便有一道星河随身而起,托着三人,向星斗宗方向而去。 慕修容并不怎么在乎现任宗主李秋庭,虽然对方当年对他落井下石,算有杀身之仇,毕竟他现在法力远胜对方,举手便可碾死,根本无需放在心上。倒是这位神秘莫测的虞姓青袍女修,让他不得不慎重以待。 正在想着起个什么话题试探,忽然听见对方传音,“慕宗主似乎修习魔教大法也没有几年,却已经如此高明,出手无形无相。纵然贵教人才济济,慕宗主也定是个中翘楚。” 慕修容循声回头,自然地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容,同样传音道:“小小手段,不敢当元君夸赞,慕某只是怕灵儿侄女心神不稳,一时说漏了嘴,反为不美。”他一见王灵妃,便施展了阴魔惑神大法,这法门手法柔和,并非彻底控制对方神志,而是让人从心底生出亲近之感,言听计从。 虞璿语气微带赞叹,似褒似贬地道:“碧灵道友当是修成元婴不久,正是道心尚不稳固的时候,又被慕道友不断以言辞挑动心神,这才中了你的魔法而不自知。” 她话锋一转,“不过,如果换了那位修道日久的烈火道友,可不是区区迷神法术便能制住的,该不是慕宗主试演时出了岔子,不得不改炼成傀儡吧?” 慕修容略略有些尴尬,道:“虞元君对我魔道法术如数家珍,见识广博,真是令人惊叹。” 虞璿露出一丝笑意,忽然道:“其实我最不擅长的,便是和人打这种曲里拐弯的嘴皮子官司。”她目光一转,落在慕修容面上,悠然笑道:“尤其今天还挑上了你这种做过掌门的人精,真是自找苦吃!咱们也不必试探来试探去了,直说罢,我非魔教中人。至于慕道友你的身份来历——”她指了指北方,“那边?”又指了指西方,“还是那边?” 慕修容微微一怔,苦笑道:“这可难住我了,当初家师虽然出手相救,却并未提及来历,我也没法判断姑娘猜得对是不对。” 虞璿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忽然噗嗤一笑,“我姓虞,单名一个璿字,道号摇光。洞真派弟子。”她见慕修容要说话,忙摆了摆手,眼含笑意地道:“我知道你刚才一定在腹诽,嫌我一边连自家名号来历都不报上,一边却要翻出你的家底来,现在总没有理由了吧?” 慕修容笑道:“这可冤枉我了,我自一见面起,心中对虞姑娘便只有赞美,绝无半句诽谤。” 这种程度的调笑,虞璿自不放在心上,笑道:“你也曾做一派之掌,言语轻佻,不怕有失//身份?” 慕修容笑道:“所以我死过一次之后,忽然觉得,不做掌门了,似乎也不能算是一件坏事。”他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自小因自身天分,门中长辈多有期望,因此一日不敢懈怠,六十载铸就金丹,又百年成就真君,接任宗主,兢兢业业,自问虽无大德建树,也有守成苦功。当日门中生变,一身苦修尽付流水,自己被害情景,还历历在目,但自从蒙恩师搭救,再世为人,那种冲天的怨愤却不知哪里去了,倒像是一切忽然都和我无干了一样……” 慕修容骤然一惊,话语便嘎然而止,看向虞璿的目光尽是警惕戒惧,显然无法理解自己为何莫名其妙对一个陌生人吐露心声,他暗暗想道:“恩师曾说,我神魂极为强盛,反噬之力尚且不惧,此女虽然法力精奇,但也绝不会超过三重天劫的程度,想要无声无息的控制住我的心神,怎么可能!” 修习道门法术,最重根骨资质,经脉强健悠长,才能更快积累真元,而灵根灵敏,感应天气灵气上便有优势,两厢加成,修为便比别人快得多;而魔道修行法门,则极重神魂,似天魔真经等法术祭炼,无不需要接引天外,就是炼制魔幡法器,往往也需要阴魂厉鬼,所谓“精神内守,外邪不侵”,如果神魂弱小,立刻便被这些天地间的凶物反噬,失了神志,浑浑噩噩。 慕修容之所以能凭着一缕残魂,重塑肉身,除了魔道秘传精微奥妙,其师魔法通天,也是因为他本人神魂之强,远过常人,这才能拼着接引九子母阴魔下界,险而又险地修成了阴魂大//法,重回人间。而他师父也明说,除非化神境界的魔道巨擘,无人能够对他施展阴魔惑神大法。 慕修容绝不相信面前的虞璿会是化神修士,但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不因不由便放松了警惕。 虞璿一边听着他说,一边心中计算着这人年纪,本以为这慕修容既然是星斗宗前任宗主,少说也该是五六百岁的老妖怪,想不到居然如此年轻……正想着这慕修容的天赋果然惊人,就算减去东胜洲的环境加成,和齐墨渊相比,也不遑多让。忽然一抬头看见慕修容的脸色,顿时猜到他所想,嗤道:“我可没有对你下手,信不信由你!” 慕修容不自然地笑了笑,“让虞姑娘见笑了。”忽然,前面一直专心驾驭遁光,对二人举动置若罔闻的王灵妃回过了头,“容真君,虞元君,前方就是我们宗门所在,咦,那是何师叔,他怎么来了!” 第211章 冤家路窄 王灵妃口中的何师叔,乃是星斗宗另一位元婴长老,三绺长须,相貌清矍,宛若饱学文士。这位何长老手执一卷书简,足下也是一道蜿蜒星河,不过数息,便赶到面前,松了一口气道:“掌门师兄不能轻动,老朽听见叶师侄报信,便急忙赶了出来,幸亏碧灵元君不曾有失,最好,最好!” 他却并未问起烈火尊者为何半路袭击,在这位大长老眼中,北辰派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只剩最后一层遮羞布,做出什么事情也不奇怪。何况,天台论剑在即,无暇他顾,只要己方战力不受损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灵妃道:“多谢何师叔关心,师侄女也是亏得这两位道友援手,才侥幸逃出。南明宗早已做了北辰派的爪牙,且幸那烈火老儿自视甚高,一人前来,否则也不会那么容易退去。” 何长老连声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又向慕、虞二人道谢,礼数十分周全,王灵妃又道:“这两位道友,已经答允在我门中暂为客卿。” 这位何长老言谈圆滑,显然是个长袖善舞之人,虽然有些疑惑,分明叶天士所说的是一位外洲修士,何以变成了两位?不过见王灵妃对二人的态度,敬重中又带着几分亲近,便也放下了疑惑,心想:“碧灵是掌门的亲侄女,为人也是精明,这两人若是有什么不妥,也瞒不过她。” 只是在王灵妃待要带着二人进入山门时,这位何长老微微一躬身,笑道:“碧灵元君不知,掌门师兄才下令,先请诸位客卿在南山仪馆安置,免得纷纷乱乱,多次劳动。” 王灵妃秀眉一蹙,微微有些恼怒,道:“何长老,这两位道友道行俱是不凡,又对我有救命之德,且我已经答允他们,只要肯来门中修行,便一人分派一座灵脉仙府,为何忽然这般小家子气?那南山仪馆不过是凡人修建,如何能住得人?” 何长老又躬身一礼,陪笑道:“绝无此心,绝无此心!碧灵元君不要误会,不过是眼下门中都忙着预备宴席,一来分不出人手安置,未免怠慢;其次,三日后便是接风洗尘宴,届时未免要两次劳烦客人挪动,十分不妥。这才出此下策。为表歉意,先为诸位贵客,奉上表礼一份。” 虞璿和慕修容对望一眼,慕修容传音道:“这何剑尘当年不过是个普通长老,半点也不起眼,想不到结成元婴之后,居然是这等人才,连口才都变好了。” 虞璿见王灵妃还要为他们“据理力争”,笑着打圆场道:“客随主便,这也不必太过麻烦。”她倒是能够理解这位星斗宗主的做法,听这何长老的口气,星斗宗延揽的客卿还不少。虽然为了那什么天台斗剑,免不了要出点血,但将这一批来历各异的修士,统统安置到山门之内,与其叫做有魄力,不如叫做没头脑。 何长老面露喜色,连声道:“多谢虞元君体谅,老朽这便亲自带着各位安置。”又看了一眼王灵妃,王灵妃点头道:“麻烦何长老,我这就去见掌门复命。” 何长老抖手放出一枚两头尖尖的星梭,化作数十丈长的舟船,载了二人往西南方向而去,不过一炷香功夫,便见一座小山,数峰错落,山中建有不少宫室楼台,因天色已晚,一山上俱是星星点点的灯火,隐约还有钟鼓丝竹之声传来。 虞璿注意到,这山上宫室之中,少说也有数十道灵光透出,有强有弱,但最多也不过金丹修为。她知道东胜洲上灵气极旺盛,人人都习惯将自身法力凝练罡云,斗法时引动天地元气,因此少有人会隐匿法力,大多都是显露出来,修为如何,一望可知。 这星梭径自落向山顶上的宫观,此地宫观殿阁乃是最华美富丽的一处,丹炉器房俱全,一男一女两位管事,手执宫灯,俯伏跪迎,侍从仆役,少说也有百余人。 何长老略有些歉意道:“委屈两位贵客了,三日后,便是敝派为诸位洗尘之宴,还请莫怪简慢。”见二人并无不悦之色,他便嘱咐了管事几句,便匆匆地走了。 这两位管事年纪也不大,身上只是略有修为,却是男俊女美,人材出众,在这种迎来送往之地任事,自然心计眼力都不浅。虽一时不知两位仙长秉性,却也知道该怎么做,二人对望一眼,便由那女管事娉娉婷婷地走上来,向虞璿道一万福,娇柔地道:“上仙容禀,筵席歌舞都已齐备,不知两位上仙是否前去?” 这待客仪馆虽然极为豪奢,出入都是俊童美姬,但除了两位管事略有些练气的痕迹,其余都是普通凡人。虞璿连龙宫的排场也见过,对人间歌舞兴趣不大,挥退了两位管事,着他们无事不必来打扰。 慕修容笑道:“李秋庭越来越小家子气了,这种排场,哄哄没见世面的散修还差不多。虞姑娘何等样人,也敢让这些凡人来献丑,真是丢人到姥姥家了!” 虞璿摇了摇头,道:“乐舞音律,和修为无关;人间歌舞,也未尝没有可取之处,只不过我喜欢清静,不愿太闹腾而已。” 慕修容略感意外,看了她一眼,忽然从袖中抽出一管青竹洞箫,凑在唇边,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音韵婉转,高折低回,居然十分入耳可听。 一曲终了,慕修容收了洞箫,长身一揖,离座而去,自始自终,却是一言不发,令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玲珑道人不满地道:“这厮阴阳怪气的,好生无礼!若是主人允许,老夫就该抽了他一身元气拿去炼丹!” 虞璿若有所思,忽然噗嗤一笑,道:“他倒也不是故意阴阳怪气,而是修炼阴魔大//法,在凝练本命的时候走了捷径,外魔犹可借用外力压制,但内魔作祟,神魂颠倒,杂念不断,估计心里正在疑我暗算。” 她腕上红光一闪,鸣鸿刀也懒洋洋地出声,“这小子的本命定然是七情秘魔,招引来的内魔劫数,必然是六贼阴魔。论起阴魔大//法,天底下只有赤身教那一脉正宗,不过赤身教主素来不收男徒,又要另做别论了。” 虞璿摇了摇头,道:“太易真人弃魔入道之前,本是东方魔教的大长老。当初巫之祁肆虐东胜洲,被太易真人收复,会不会是他留下的伏笔?” 鸣鸿刀嗡嗡地道:“你也说了太易真人弃魔入道,我当初虽不曾和这老儿打过照面,也知道这人性格刚愎,做事决不回头,不会是他。” 虞璿笑了笑,便置之不理,转而道:“你瞧这星斗宗如何,是否值得我花费心思?” 鸣鸿刀不假思索,便道:“星斗宗不过撮尔小派,就是那北辰派,也不值得如何注意。要在东胜洲立足,只需压服了东边的蓬莱岛,其余便不是问题。” 虞璿低头想了一想,道:“这是正理,东胜洲门派虽多,还谈不上强盛,昔年一个巫之祁便逼得他们几乎灭派,有绯华道友相助,我未必也不能做到,只不过能够软取,就不必硬扛。看来,天台斗剑之后,我要往灵峤宫走一遭了!” 鸣鸿刀微微冷笑,道:“我虽不知太易真人有什么算计,但看这兆头,这老儿此刻一定麻烦缠身,否则以他一门上下都鼻孔朝天的德行,哪会如此低三下四!” …… 南衢通洲,益阳山。 一团玄黑如墨的水气,覆压千里,森寒刺骨,翻滚的乌云中,时而露出一线金光,但很快又被墨色水气压制住。这一片天地元气极为动荡,在这种爆裂震荡的元气中,就连修道人的遁光也驾驭不住,难以支持。 这种正宗玄冥水法,乃是龙族特有的道法。自从这团乌云于半月前闯入南衢通洲内,短短数日,席卷数万里,忽东忽西,瞬息千里,声势浩大,惊动了不少修士。但纵然有人驾着遁光上前理论,对方也不予理睬,无穷玄冥真水,每一刻都化生出无数玄冥水雷,凡是生灵中了一雷,立刻被轰的粉身碎骨,化作泡沫消散,连阴魂也逃不出。 南衢通洲两大门派之一,凤仙派掌门燕清平,抬首望向天边,脸上渐渐露出忧色,旁边一位广袖云裾的女修出言劝道:“掌门师兄,这龙族来人法力滔天,不是龙王,也是元婴三重的大高手,贸然阻挡,损失良多,何况这些时日,我等仔细看去,这人似乎别有目的,并非和我南衢通洲上的门派为敌,或者他寻到了要找的东西,便自行退去了。” 燕清平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这师妹才元婴二劫修为,看不穿那乌云中奥妙,但他却从那偶尔闪现的金光中,看出有人正在云中斗法。只是双方法力都高明无比,他自问是没什么把握。 他想了一会,终究无可奈何地道:“也罢,我们也管不了那许多。传令下去,将护山大阵升起,着各弟子努力修行,不要随意外出。” 敖紫篁双手一扬,玄冥一气无相坤载雷网与真水气息交融,生出一种生生不息的意境来,无穷玄冥水雷起起落落,不断炸开,将那团意欲逃脱的金光牢牢困住。 这紫衣龙女面带微笑,喜孜孜地叫道:“生生元气池最多能催生三十六头元婴境的蛟龙,布成了造化阴阳大阵,就连三劫圆满的修士也拦截不住。只是古珣你在主人面前施展,岂不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还是乖乖让我擒捉了回去,看在姐姐面上,大不了紫儿回头也帮着求情咯!” 敖紫篁虽然还未渡过了天劫,但真龙血脉,法力强横,神通天成,又披挂了一身宝物,法器多得用也用不完,其中一件“太虚仙袍”,乃是龙宫有数的几件禁制大圆满的法器,虽不能直接用于斗法,但披在身上,却能提升主人修为。以敖紫篁现在的程度,披上这件太虚仙袍,立刻一跃成为元婴二劫的高手,御使起玄冥雷网越发如臂指使,纵然古珣也是修为大进,在这龙女不间断的狂轰乱炸之下,也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无穷雷光之中,一个清朗平稳的声音传出来,“紫篁公主好意,在下心领。不过古某秉性顽固,从无束手就擒之说,公主有心容让,何不放开雷网,尚可坐下一谈?” 敖紫篁格格轻笑,摇头道:“我可不敢!谁不知道六翅金蝉天生锋锐无比,斩杀万物,万一放了你出来,抽冷子给我一刀,我岂不是傻眼了?不过,我也想不到,你竟然是妖身,还是早就绝迹的上古六翅金蝉。” 她手中毫不放松,六翅金蝉乃是上古六大奇虫之一,宛如六翅飞刀,身子狭长锋锐。东方魔教昔年传下九天都篆斩魂摄形大法,炼就的二气斩魂飞刀,便是参悟了这种上古奇虫的天生神通。这种奇虫唯有星辰真火能克制,敖紫篁自然不懂得星辰真火的法术,也没有类似法器,但玄冥真水却能抵消对魂魄的杀伤力,久而久之,总能慢慢磨死。事实上,敖紫篁也正是这么做的。 其实,敖紫篁心中也是啧啧称奇,暗想:“这叫甚么古珣的,也有几分本事,怪不得能哄得姐姐动心。此人修为大概和我相若,但我有许多厉害法器助阵,生生元气池催生的元气蛟龙也被我收了,难道他法力还能比我更强?迟早拿了下来!……只不知道这人生得好不好?有我师父英俊潇洒么?” 第212章 归墟蓬莱 星斗宗,万归城。 别洲的修道门派,大多只在挑选弟子时,才会在凡人中现身,东胜洲的修道门派却不同,和凡人的联系更加紧密,尤其是那些修为较为低微的散修,混迹凡人国度中的时间反而更多些——横竖修为无望,与其在修道人中低三下四,不如到红尘中好好享乐一番。 万归城便是供奉星斗宗的城池之一,距离是最近的,虽然在星斗宗的修士眼中,万归城和其余的国家城池也没甚区别,但在凡人眼里,这万归城已经算是“仙城”,常有“仙师”在城中出入,如果能奉承得好了,说不定那天便能遇到“仙缘”。 本着这种美好的期望,时常便有远道而来的贵胄豪富子弟,专门向城中捐献钱物异宝,或是常住。而南山仪馆也是这万归城的城主遣人督造,而服侍虞璿和慕修容的那两个管事,其实也是城主亲眷,否则哪有这种和大修士接触的资格! 此时,虞璿便在万归城最高的酒楼明月楼中小坐,倒不是她对这种人间风味有多么留恋爱好,而是在南山仪馆中时,动辄有修士来求见攀交,实在不厌其烦。虞璿自己这段时日,连着见到的都是魔道巨擘、妖族大能,个个都是隐约压她一头的存在,内心便不觉得元婴修士有多了不起,现在才忽然想起来,其实无论是在什么地方,元婴修士都是稀罕货色,对于那些普通的金丹、筑基修士来说,怎么奉承都不为过。 虞璿将玲珑道人留在仪馆之中,充当临时管家,打发那些托词拜访、送礼的修士,自家却脱身出来,此时既然不便走得太远,便就近在万归城中闲坐。鸣鸿刀难得化出人形,是一个绯衣少年,大模大样地坐在虞璿对面上首。 归塘昆吾苦着一张小脸,捧着酒壶站在旁边,他被虞璿关了好几日,今天才放出来。虽则放风也算是好事,但一身妖力被禁,总是觉得心中不大托底。不过,面对两个明显惹不起的存在,这头小鲲鹏还是老老实实地做着斟酒童子这份有前途的工作。 鸣鸿刀倒不嫌弃凡人所酿制的酒水粗陋,不过,法宝并非生灵,根本不需饮食,更不可能体会到品酒赏馔这般高难度的技术活,只不过装个样子而已。 虞璿跟这鸣鸿刀随意说着话,这口飞剑在魔道中资历极深,知晓的秘辛隐事数也数不清,几乎是只有她想不到要问的,没有鸣鸿刀答不出来的。如此闲扯了半日,虞璿忽然一动,笑道:“慕修容往这边过来了。” 鸣鸿刀不在意道:“来就来了呗!难道你还怕他?” 虞璿笑道:“不是这个,这两天他本来躲我像躲瘟神一样,忽然一反常态,因此有些惊讶。” 鸣鸿刀对此漠不关心,道:“这人修炼的是七情秘魔,内魔下临,显化成情劫的可能性最大,他自己必然也知道早晚要过这一关,把你认成是他的魔头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这也是个机会,这慕修容倒也有几分潜力,你看得上,正好趁此机会收了此人。” 虞璿笑吟吟地转着手里酒杯,“就是不知他师父是谁,会不会捉了小的,惹来老的。” 这一人一法宝的对话都是神识交流,不过片刻,果然见慕修容到了楼下,收敛一身法力,宛如一个普通的青衫文士,踱了上来。 虞璿吩咐归塘昆吾再添上一杯盘盏,这小鲲鹏是鸣鸿刀亲自下的禁制,一身妖力都被封住,施展不出半点神通法力,就连变化妖身也不能,除了肉身坚固,力大无穷,便如一个普通凡人。 慕修容瞧不出这个给他斟酒的俊秀童子,乃是东胜洲上人人喊打的妖族,也看不出鸣鸿刀的底细,只是见这绯衣少年全无法力,却大模大样地坐在上首,而虞璿对他也颇尊重的样子,不禁微微奇怪。 虞璿随口道:“这位绯华君是一位混迹江湖的奇人,精通先天神算,最能断人吉凶,我刚才同他闲聊一会,真是得益匪浅。” 慕修容也知道三大术算的存在,但普通凡人所用的六壬术,对修士用处不大;奇门遁甲也不算修真界的显学,而且多半被融入阵法中;太乙神数更是几乎失传。慕修容半信半疑地看了鸣鸿刀一眼,心中微微有些古怪,却想不出是什么原因。 他这种犹疑的姿态落在虞璿眼里,大异平常,虞璿笑问道:“慕道兄今天怎么有雅兴来寻我说话?” 慕修容整理了一下思维,答道:“自然是有要紧的事同元君商议。” 虞璿饶有兴趣地问道:“能让慕道兄如此谨慎以待,一定是大事了。” 慕修容注视着对面少女静雅安闲的面容,不由自主声音便柔和了几分,“在此之前,在下想要先问元君一句,对星斗宗到底作何看法?” 虞璿抿唇一笑,“明人不说暗话,我来这东胜洲的目的,便是要建立一处道场。但三十三家宗门,早已将人口灵脉等资源瓜分完毕,无从插足,我等自然只能另寻捷径。” 慕修容轻轻吐了一口气,有种“果然如此”的念头,他收拾起心中些须失落,朗声道:“既然如此,在下便能帮得上忙了。” 慕修容此来,却向虞璿透露了一个秘密——东胜洲并非天然就存在,而是数万载之前,大能叠土成洲而形成。最后这位大能道人飞升而去,留下的一脉传承星辰道法,便是如今的北辰派。但事实上,北辰派传承的道法并不算完整,其中关键的一部分落在了星斗宗。而自从那位老祖飞升之后,整个东胜洲再无一人能修至那位老祖当年的道行,甚至有隐隐衰退的意思。北辰派谋求建立道盟,也是打着将两法合一,寻求突破机缘的念头。 只不过,说起来也是有益天下的好事,但具体实施起来,却涉及种种利益纷争,谁主谁次,终究难以持正。这件秘密本来在星斗宗只有宗主知晓,慕修容当年横死,并非正常传承,因此继位的李秋庭并不知道这些,只道北辰派狼子野心,意图一统东胜道门,星斗宗道统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虞璿若有所思,忽然开口问道:“东蓬莱洲,和东胜洲又有什么关联?”东胜洲元气太过充沛,外有结界,又有海域相护,一切的一切,都显示出和别的洲陆不同,有这种来历,倒也不出她意料。 慕修容微露惊讶,答道:“东蓬莱洲,便是那位飞升大能的道场所在,又号归墟神山。” 虞璿皱了皱眉,又问道:“可曾有人去过东蓬莱岛?”所谓归墟,其实指的是海中极深的沟壑峡谷,万水归流之地,更是从东极之地的归墟中,生出一株参天神木,便是承载了灵峤宫的建木。严格来说,东蓬莱岛只是在归墟海谷的边缘。东胜祖师飞升多年,虞璿倒不在乎,但太易真人却还好端端呆在灵峤仙宫,虞璿可不愿意毛毛躁躁地得罪了人家。 慕修容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围绕东蓬莱洲的禁法阵势奥妙非常,能出不能进,三十三宗门这些年来尝试过无数次想要破解,都是无功而返。” 虞璿思索了一下,道:“慕道兄可愿意在天台斗剑会之前,陪我往东蓬莱洲走一遭?”见慕修容要说话,她摆了摆手,微笑道:“道兄先不要急着拒绝。我虽然有意在此建立道场,但迟早也要返回自己宗门,并不能在东胜洲常驻,离开之前,我将选出根骨资质俱佳一人,拜在慕道兄门下,将北辰、星斗两派道法合一,传承星辰道统。” 慕修容苦笑道:“元君此言,在下还有拒绝的余地吗?”他虽然已经改修魔道,但对星斗宗实在犹有遗憾。虽然他选择暂时和虞璿一道,并且相助于她,大半还是为了自家心魔劫数能平安度过,算不上什么交易。但虞璿提出的回报,却也实在地敲在了他的心坎里。慕修容自知不太可能重回星斗宗,但若能亲眼看到传人完成此时,也算了结了一桩心愿。 送走了慕修容,虞璿想了一会,叫过了归塘昆吾,道:“你给我做一件事,若是成功了,我便放你回家可好?” 归塘昆吾扯着嘴角,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好,能够回归自由自然是万千之喜,但想想那不知是甚么的任务,心里也着实忐忑得很。 虞璿也没等这头纠结的小鲲鹏回答,道:“我传你一道法术,你设法投入北辰派,帮我确认一件事。”她伸手在归塘昆吾头上一拍,将一道法诀连同布置下来的任务,打入他识海,法力一转,便将这头小鲲鹏远远地送了出去。 第213章 分道扬镳 虞璿往东蓬莱洲打探,是秘密行事,因此以法力封禁了仪馆,对外推了个炼法的由头,不许人来打扰,隐匿了遁光,悄悄离开。至于慕修容,却不必她来操心,魔教中藏身隐遁的法门数不胜数,虞璿只跟他约了见面的时间地点,便不再多管,任其行事。 离了东胜洲,虞璿在茫茫大海上往东继续疾飞,约莫一刻功夫,她偶然往下方一扫,却“咦”了一声,一道清光往下一刷,便自海水中卷起一个人来。 被她随手从海里捞起来的,是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双目紧闭,衣衫破碎,满身鲜血,右边手臂被不知什么东西腐蚀了大半,露出森森白骨,双膝几乎被横截砍断,只剩皮肉勉强相连。 虞璿随手喂了他一枚生肌疗伤的丹药,便把人收进了玲珑塔中。这个被她捞起来的少年显然也是修行中人,这伤势放在凡人身上,自然是有死无生;但对于修行人来说,只要魂魄不散,断手残肢总能还有补救的机会。事实上,这少年身上最大的问题,乃是被魔气侵入了元神,若是不能抵御,被魔头吞没神识,便要从此堕落为浑浑噩噩、只知杀戮的魔仆。 虞璿无心耽搁,只稍稍救治一下,便继续寻找东蓬莱岛。这东蓬莱岛并无一定的方位,又时常隐匿在海市蜃楼中,但修行人感应天地灵气的不同,找出来倒也不难。大约半个时辰,虞璿总算是看见了前方那座笼罩在五光十色的仙岛。 慕修容身形一闪,凭空出现,打了个招呼,指点道:“那便是蓬莱仙岛,虞元君可有办法穿过岛外的幻阵么?” 虞璿运用慧眼观看岛外的朦胧五彩雾气,点头道:“可以一试。不过,先有一件事需要道兄帮忙。”手一动,便将半路搭救起的那个少年放了出来,虽然断臂没能接续,但身上伤口已经渐渐愈合,膝盖软骨也长合了起来。 虞璿道:“此人是我在路上遇见,麻烦幕道兄替他驱除体内的魔头。” 魔道中虽然稀奇古怪的法门无数,但通常都以炼就本命为最正宗的魔道修法,一旦炼就本命,便可借用种种天魔神通,自然而然便能够驱策低等魔头。慕修容炼就七情秘魔,乃是本命中相当高明的一种,替入魔之人祛除魔气,不过是举手之劳,比正道修士辛辛苦苦炼化魔气要容易得多。 慕修容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替这小子祛除魔气倒是不难,但我一旦动手,立刻便要被对方发觉,也许会别生枝节。我看这小子还撑得住,不如我们办完事情后再来救他?” 虞璿摇了摇头,道:“慕道兄,东海归墟这一带,几乎等若与世隔绝,我碰到你这位魔道传人,算作碰巧,若是再遇到一位,难道要算巧合么?何况我捡到这人的地方,距离东蓬莱岛不过百里。” 慕修容顿时明白了虞璿的意思,皱了皱眉,道:“如果当真是蓬莱岛上出了变故,咱们在破解阵法之前,就更不该打草惊蛇了。” 虞璿噗嗤一笑,道:“打草惊蛇的资格,咱们未必有呢!最坏的可能,就是岛上藏着的,不是竹叶青,而是一头太古毒龙。” 慕修容无可奈何地看了她好一会,伸手往那昏迷的道装少年身上虚虚一抓,顿时从他身体里抓出六个魔头来,都是拳头大小的小婴儿,长得白白嫩嫩,十分可爱,被一个个晶泡裹住,在他掌心挣扎不已。 慕修容随手收了这六个魔头,道:“人家已经知道了,刚才传了一道神念警告,被我打灭,但法力确实比我高明一些。” 虞璿输了一道真气给那道装少年,少年呻///吟一声,醒转过来,看见一对骨秀神清、风姿翩然的俊美男女,哪还不知是对方救了自己。他忍着手脚生肌的麻痒,挣扎着见礼道:“多谢两位道友仗义相助,小可秦渔,本在蓬莱岛紫铃谷修行。两位万万不可往蓬莱山去,那里已经被一个穷凶极恶的大魔头占据,变得地狱一样,岛上的道友不是被残忍杀害,便是被控制了神智,成为浑浑噩噩的奴仆任他驱策!” “竟有此事?” “你叫秦渔?” 虞璿和慕修容同时出声,只是两人的关注点却截然不同,慕修容一脸古怪,闭口不言。虞璿微微一笑,道:“如此仙境灵山,竟然遭此惨事!真是令人扼腕愤慨!只是,那魔头既然如此凶残狠毒,秦渔道友却是如何逃出来的?” 她一边询问,一边却想起初见余清圣时,捏造的一个假名,也是秦渔。不过,这位真秦渔,也是一位极俊秀文雅的美少年,虽然气质不同,单论外表,也并不比她那位哥哥逊色。 秦渔叹了一口气,有些万念俱灰地道:“岛上有一处秘地,孕育一件宝物,外面被前辈仙人下了厉害禁制,从无人能破解。我将那魔头骗入甬道之中,意图引动禁制,和他同归于尽。但魔头狡猾无比,从中逃脱,我却被卷入其中。” 不待虞璿继续问,他又解释道:“之前我也并不知道,那禁制竟然不是杀阵,只是将人挪移出去,而我也因此为两位道友所救。” 虞璿思索了一下,看向慕修容,慕修容已知其意,沉吟道:“若只是看刚才那些手段,对方法力虽比我高,但我两人联手,也未必没有取胜之机。只是不知是否还有别的帮手。”他看出虞璿并无退却的意思,因此自己也丝毫不提。 虞璿点了点头,向秦渔和颜悦色地问道:“秦小哥,此事重大,我们决不能置之不理。你可能与我们详细说一说,岛上那魔道修士的手段?” 秦渔自无不允,待他解说完毕,虞璿又赠了他几枚补益元气的丹药,安慰了几句,将他送入玲珑塔中静修疗伤。虞璿向慕修容道:“也不知这秦渔在岛上是个什么层次,我看他们的法力也并不显得高明,否则区区一个魔道弟子,就算是元婴三重,又怎么能轻松便将其灭门?如果蓬莱岛上道法传承不过如此,为何你们东胜洲上三十三宗门,皆都将其奉为上宗?” 慕修容也不解其故,只道:“我当年也曾见过一位蓬莱岛上来的修士,法力也颇深厚,历年从蓬莱岛上,也传来过不少精奇法术。或者只是秦渔这个人自己学艺不精,又或者那屠岛的魔道修士有异宝在身,有心算无心,这才得手,也未可知。” 虞璿不置可否,忽然弹出一枚坎金丸,真水精气爆开,她又五指连弹,混元真气和那笼罩着的五色雾气一触,便如烟消云散般化开,虞璿轻轻一扯慕修容的衣袖,“跟上我。”衣袂一飘,便踏入迷阵之中。 …… 敖紫篁前前后后追了“古珣”半个多月,总算在南衢通洲的益阳山附近,将人困住,除了以玄冥真水将对方困住之外,还贴心地以*旗门在外面又套了一层阵法,封禁天地元气,就连一只蚂蚁也飞不出去,打算僵持个十天半月,总能慢慢把人磨死。 敖紫篁虽然对偷走了她姐姐芳心的“古珣”也有些好奇,但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好奇心,便去冒阴沟里翻船的风险,这对手滑溜无比,战斗经验又无比丰富,若不是她法力强横,护身法器极多,只怕都要不小心着了暗算。 这龙女一边驱动玄冥一气无相坤载雷网狂轰滥炸,一边没心没肺地想道:“听说六翅金蚕是天生的修道种子,天生神通类似九天都篆斩魂摄形大///法,等我拿下了这古珣,说不定能用他的躯壳炼制一口二气斩魂飞刀,这年头元婴境界的六翅金蝉可不多见,稍微祭炼祭炼,过个数百年,说不定就是一件法宝了……不过我这么干,铁铁要把姐姐得罪个死,到时候还是把尸首还给她算了。” 敖紫篁正在胡思乱想,忽然那*旗门微微一闪,出现一个破绽,与此同时,真水精气猛然暴涨,化生出无数青藤巨木,水气催生木行,这些青藤巨木不断被狂发的真水磨碎,又随灭随生,越来越多,真水精气越多,外面玄冥水雷渐渐也不受控制地乱炸起来,忽然在绞碎的巨木深处,猛然爆发出烈焰火潮,和外面玄冥一气无相坤载雷网炸成一团! 敖紫篁吃了一惊,抬头看见一个青色人影自上飞下,手持一个青色瓷瓶,漫天玄冥水雷一靠近她,便乖顺无比地飞入青色瓷瓶中,来人轻松便穿过了玄冥一气无相坤载雷网,投入乌云之中。 敖紫篁无奈停了施法,紫芒一闪,将自己从头到脚罩住,很是郁闷地叫道:“姐——!” 她话音刚落,便见敖青荇从云中飞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个人。这位和敖紫篁容貌极似的青衣龙女,玉容微微憔悴,她飞到乌云之上,便立住了脚,满目怜爱地瞧了怀里男子一眼,向妹妹柔声说道:“紫儿,你回去吧!”一扬手,便将一个玉砚台扔了过来。 敖紫篁无奈接住这生生元气池,扁着嘴道:“姐姐,你是怎么从娘亲眼皮子底下溜出来的?我回去怎么和娘说?”她虽然奉了母亲之命,但毕竟姐妹俩感情甚好,当着姐姐的面追杀她的心上人,敖紫篁也不大做得出。 敖青荇淡淡地道:“我既然已经在这里了,你回去爱怎么说,也都无所谓了。” 敖紫篁扁了扁小嘴,有些伤心,又觉得无话可说;似落迦龙王这等级数的存在,无论是拿捏女儿敖青荇,还是古珣,其实都是易如反掌。而敖青荇既然能逃出南海龙宫,并且出现在这里,至少证明了,已经获得了母亲的默许。 敖青荇虽然是龙女,但同样也是自幼修道之辈,她自有自己的意志。对于大部分修士来说,个人的意志和选择,本就理所当然地凌驾于家族、利益、旁人意愿等等的外物外因之上,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质,可以迁就,但不可屈服。 非如此,不为道人。吾之道,亦不必为外人道。 姐妹间出现了一种沉默,最后,还是敖紫篁打破了这种难堪的气氛,“姐,那我以后想你了,去哪里探望你比较好?” 敖青荇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道:“不必了。”顿了一顿,她又道:“我会记得紫儿的。”她轻轻一阵,袍袖飞出一道青光,裹了自己和余清圣,顷刻便飞往天边不见。 敖紫篁呆呆地立在原地,眼圈一红,似乎有些想哭,但终究还是没有哭。 第214章 剑意天心 虞璿一踏入那五色迷雾中,眼前景物便是一变,仿佛陷入了一个透明的晶球世界中,四周有五座玉石牌坊,按照青黄赤白黑,依次排布,且不断变幻,时而由青变赤,时而由黄转黑,令人目不暇接。 慕修容也曾是一宗之主,一看便知道是五行遁术布置的阵法,利用五行生克布置阵法,在修真界说是大路货色也可,说是至高法门也行,总之道理在那里放着,能整出个什么玩意儿全看个人水平。不过,五行阵法虽然威力参差不齐,变化深浅不等,但好处就是该当如何克制,各人心里起码会有个大致的谱,不至于一头雾水,全无头绪。 慕修容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也曾探过这蓬莱仙岛,所见却是一片幻阵,任凭如何向前,始终无法接近,为何你来时却是不同?” 虞璿回眸一笑,道:“这还不懂?自然是被我破掉了啊!”见慕修容似信不信的,她蹙了下眉,道:“天魔无形无影,不在五行之内,你已经修成本命,这里的遁法当是难不住你。但如果有人暗中出手,那就难说了。你还是要跟我一起,还是分头行动?” 慕奕菝辛讼卵郏溃骸白匀皇且黄穑埠糜懈稣沼Α! 虞璿道了声好,身上淡淡烟霞浮起,她拔下鬓边梅花簪,往那青玉牌坊一点,那牌坊门户上流转的清光顿时微微一窒,露出一条缝隙来。 虞璿身化清光,投入其中,慕修容紧随其后,一过这门户,便是一条深不见头的甬道,两侧是各种奇禽异兽的石像。甬道中阴风惨惨,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黑雾上下缭绕,虞璿知是阴阳反转,颠倒五行的阵法,十指连弹,一缕太乙混元剑气在指尖凝结,化成一枚枚晶莹剔透的三寸小针。她一口真气喷过去,这些小针上下左右乱飞乱转,看似杂乱无章,却结成了一座阵势,周围涌动的黑煞一碰到针阵,便仿佛凝固了一般。虞璿一催法力,便轻轻松松穿过了这条看似不见底的甬道。 虞璿刚刚结成金丹的时候,曾经学过一部太乙混元剑经,其中便有剑气化形的诀窍,只不过剑气锋锐不如飞剑,只是胜在方便,费尽心思整出种种外形变化来,虞璿便嫌有些没事找事,想不到在这元气极为充沛的地方,太乙混元剑气化生出的剑针,组成先天一炁混元剑阵,正好克制这类阵法的变化,倒收到了奇效。 这也是因为虞璿身家虽然富裕,但精而不博,想要随手找出几样法器用来布阵,便有些力不从心。好在她炼就的太乙混元剑气兼修五行,临时用剑气化形的手段,到也能勉强凑合一番。 虞璿闯过这条甬道不过数十息,而慕修容比她还要更加容易,只是一抖身躯,散作一片紫莹莹的魔光,便毫无障碍地穿了过去,这混元无极的阵法,根本拦不住他分毫。 二人一出甬道,却见一片蔚然蓝天,无穷巨木青藤,翠影森森,似感应到二人入类,深青淡青色的雷珠轰然炸响,一棵棵参天大树自动拦腰折断,从四面八方排空打来。 虞璿扬袖放出两道庚金剑气,蜿蜒白光极轻柔地绕过,那气势汹汹的巨木却仿佛豆腐一样,一触即灭,被绞成碎片。虞璿一边抵挡,一边还有空回头向慕修容道:“这是先天甲木神阵,只要木行精气不灭,这里的巨木便随灭随生;若是触动阵法,又会由坚硬的甲木转变成青藤乙木,胶着缠绕,只有以金系法宝或者道法,用五行生克之法克制。我没怎么修炼庚金剑气,品质不高,未免杯水车薪,你有没有金系的法宝?火系的也成!” 慕修容本来见虞璿几番破阵,都显得轻松写意无比,此时也不见多么吃力,以为她只是随口发表议论,不料话锋一转居然成了借东西,不由得嘴角抽搐,道:“放在三年前,借多少都由得你,此刻我只有两袖清风,要多么干净,就多么干净。” 虞璿笑道:“那还是我来。”依旧将乾坤五芒簪拔下,轻轻一点,催发大大小小的火龙,扑入滚滚巨木之中,顷刻便燃烧起冲天大火,周围景物一变,那巨木森林都消失不见,显出一片光秃秃的礁石来。黑洞洞的礁石景象只是一闪,凭空生出无数青藤,这些青藤生长得极快,瞬间爬满了礁石,长得巨蟒粗细,蜿蜒飞舞,绞缠而来。 虞璿持着乾坤五芒簪的纤手一划,十指尖端光芒一闪,形成一个个白色光茧,随即一蓬蓬素白的丝状光影从双手间倾泄而出,宛如丝绦水草般柔顺,但瞬息便铺天盖地,将迎面而来的青藤绞碎,重新化作乙木精气。 乾坤五芒簪这件法器本质奇佳,上面祭炼的乾坤五芒星相神禁更是极厉害的法术,虽然才七阶,但却是有机会祭炼成法宝的。这件法器五行齐备,极擅攻伐,在虞璿的操纵下,无论这先天五遁的阵法如何变化腾挪,都被她精准地或定或破,换一个人来,纵然同样御使这件法器,也未必能像虞璿这般轻松写意。 虞璿连破三处阵法,却忽然停止了前进,慕修容一直没什么出手的机会,此时便插嘴问道:“要闯过这阵势还要多久?” 虞璿回头向他一笑,道:“先前我们通过阵法时,只是自行运转,无人主持,刚才我破水遁的时候,发现其中变化,应该是有人来了。”她将手里的乾坤五芒簪递给慕修容,道:“不过这人也是烦琐,明明知道这阵法困不住我,还要夹缠不休。你替我在这里主持,定住变化,等我去找见了正主,一剑了账!” 她说完这句,便推开前面石门,只是入眼却不再是黑漆漆的甬道,而是来时的那座晶球大殿,只是五座牌坊中的三座都破败不堪。虞璿笑道:“这才是正理,阁下明知道这等阵法拦不住我,就该早早相见,免得大家白费力气。” 她话音刚落,大殿中央便出现了一个虚影,乃是一个身高八尺的昂藏男子,高鼻深目,长发微微卷曲,肩宽腰细,臂阔腿长;虽非俊秀,却有一种狂野强健之美。他上身赤//裸不着衣物,只在左肩斜系了一条金子打成的宽带,细看都是一个个指头大小的骷髅头串成;下穿一条及膝麻裤,腰挂兽皮囊。一身小麦色的肌肤,几乎全部□□在外,仿佛宝石一般闪闪发光。 这虚影男子看了二人一眼,开口说话,他口音有些奇异,咬音不太标准,但却抑扬顿挫,十分好听,“我乃赤身教赤天心,需要什么条件,姑娘才肯将太阴戮神刀换给我?” 虞璿仔细看了他两眼,笑道:“道友这话不尽不实,我看着觉得不像是赤身教的道友。” 赤身教乃是西方魔国中教派之一,教主鸠盘婆,精修九子母天魔*,是西方魔教中有数的化神级数高手之一。慕修容所炼的本命七情秘魔,天下便以赤身教所传承的最为正宗,只是鸠盘婆素来不收男徒,赤身教中几乎没有男弟子能够得了真传。 自入阵以来,虞璿一直未曾动用太阴戮神刀,这赤天心却一口道出了这口飞剑在她手中,显然别有途径知晓。虽然太阴戮神刀在虞璿手中不怎么受重用,但毕竟也是一口真形级数的法宝飞剑,她自然不愿意平白给人。 赤天心不温不火,只道:“我师父是苏永夜。” 虞璿乍听见这个名字,也不禁微微一惊,收起了戏谑神色,正容道:“失敬,原来赤道友是剑魔前辈的传人。” 这位剑魔,也是一位极传奇的人物,论起入道年限,也有八百多年了,只比凌岳略晚一些。此人本是三皇剑派的一名普通弟子,因为爱上一位赤身教的魔女,弃道入魔,投入西方魔国,后来不知何处得了机缘,再出世时,已经是元婴三重的修为,一手剑术精微奥妙,几乎所向披靡,也不知斩杀了多少玄门修士。 而当时凌岳虽然还在昆仑派,却已经门中生变,焦头烂额,因此这一仙一魔,同被誉为剑道之极,竟然一直没有机会交过手。 赤天心平淡地道:“先师已经在十年前转生而去。我虽在赤身教,所学却并非赤身教的真传。” 虞璿噗嗤笑了出来,“赤道友说话好生实诚。”赤天心这话,无疑是表示,赤身教并不会为他的所作所为撑腰,而剑魔苏永夜虽然声名赫赫,但既然已经人死灯灭,自然也谈不上什么靠山,甚至师父的仇家还要算到他头上去。 赤天心点点头,似乎还在等待虞璿的答复。虞璿思索了一下,忽然纤手一展,一口银白色,似剑非剑的兵刃在掌上盘旋,虞璿抬眼瞅了赤天心一眼,笑道:“也罢,太阴戮神刀确实在我处,不知可能见识一眼阁下手中的太阳屠神剑?” 赤天心一点头,同样双手一张,一口金灿灿宛如太阳的飞剑,自掌心喷吐而出,隐隐显出一个须发如戟的金衣老者形象。这口飞剑一出,虞璿明显感觉到自家手里的太阴戮神刀微微一跳,似乎冥冥之中产生了某些变化。 赤天心再次问道:“需要何种条件,姑娘才能换给我这口飞剑?” 虞璿笑吟吟地收了太阴戮神刀,指了指慕修容,又指了指自己,道:“一件法宝非同小可,可不能说换就换,何不换个地方,大家坐下来仔细商议?” 赤天心微微迟疑,道了声好,又道:“我肉身被困在缠缘之井里,只得以本命相见,两位莫怪。五遁阵法已经被我止住,两位出去后,往最高山峰上,便可相见。”他说完这几句,虚影便消散无形。 虞璿左手牵住慕修容的衣袖,两人身形一闪,已经挪移出去,虞璿精擅挪移虚空之术,除了最顶级的阵法,已经极少有地方能彻底困住她,之所以先前还是按部就班地破阵,便是唯恐对方突然发难,此时既然暂时和赤天心达成协议,自然便不用继续麻烦了。 慕修容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换了地方,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失落,心道:“天下多有奇人异士,虞姑娘固然深不可测,刚才那赤天心,法力也远胜于我;我困守东胜洲一地,自以为法力精强,其实是坐井观天;待这里事情完毕,我必然要云游天下,决不能再做自欺之举。” 他心中有事,但却听见旁边虞璿有些不满地道:“这赤天心也不知是心大,还是太有自信,自己肉身被困,还如此大刺刺的,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还怎么谈交易?!待会说不得我要给他些颜色看看,否则是个人都在我面前挺腰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话听见慕修容耳中,不由微微一笑,收起了有些散乱的心思。两人一出这五行阵法,便见一座仙山高耸入云,飞瀑流泉,茂林修竹,奇峰异石,古树佳木,仙草灵花随地可见,野鹤白鹿自在悠闲。虞璿敏锐地感应到,这蓬莱岛的元气之充沛,比东胜洲还要浓郁十倍! 忽然,一二十道遁光自山上飞下,其中有男有女,最少也是金丹修为,只是个个脸色惶恐,透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和惊惶,为首一个三十许人的丰腴丽人屈身万福,轻启朱唇道:“两位可是神君的贵客?神君正在列玉峰上相候,贵客请随奴家来。” 虞璿抿唇一笑,同样清光裹足,腾身而起,随口问道:“我听说这蓬莱仙岛上有三十六峰七十二洞群仙,不知这位道友尊下是哪一洞?” 这丰腴女修闻言脸色大变,虽然极力掩饰,但仍然透露出难言的恐惧悲忿,“这位元君说笑了,奴家等人都是赤神君门下差役,并不敢妄称自立。” 虞璿笑道:“他迟早也是要走的,又不能把你们也带了去,这般怕他作甚?” 女修不敢接话,只诺诺答应,顷刻到了这蓬莱仙岛最高的一座山峰列玉峰,只见峰上被削平出一个百丈的平台,赤天心正伫立台上等候,魔道修炼出的本命,类似玄门修士的元神,和本人容貌一般无二,本质却是类似无形无影的天魔,施展神通比本人更加顺畅厉害,而且,只要炼就本命,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害,只要还剩一丝神魂,便能重新修回,和玄门修士的不死之身各擅胜场。 赤天心在峰顶负手而立,高大雄健的身躯没有一丝虚幻,反而给人一种渊停岳峙、无可撼动之感。忽然,他左手一抬,一道赤金光芒向上撩起,和猛然自天而降的一道银色长虹狠狠对撞在一处,炸起大片光雨。 第215章 达成协议 赤天心并不意外虞璿会出手试探他的斤两,身为魔道中人,弱肉强食的思维方式早就深入骨髓,实力不够却妄想和人做交易,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吞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 赤天心卓立峰顶,身躯丝毫不动,太阳屠神剑化作一道长可百丈的赤金光华,撩点劈刺,将对方的攻势阻挡得密不透风。这口飞剑早已被他炼化得心神相合,任凭多么精微奥妙的剑术,心念一动便可使出,没有丝毫滞涩。 太阳屠神剑也是真形级数的飞剑,禁制比太阴戮神刀还要高。和魔焰飞腾、怨魂厉魄哀鸣尖啸的太阴戮神刀不同,这口色泽赤金的飞剑运使起来,剑光宽阔明艳,金光之中,隐见七彩,剑芒激荡罡风,显得极为堂皇大气,根本看不出魔道凶兵的影子。 只不过,这赤金银白两道剑光一碰,竟然是太阳屠神剑的剑光微微后撤,显然是在这种纯力量的比拼中落了下风。而赤天心的斗剑经验也是丰富无比,心知这种大开大合的剑势虽然狂暴猛烈,但是最耗真气,当下立刻剑光一圈,卸去劲力,改换了灵动夭矫的路子,三分攻七分守,以细腻变化周旋应对。 虞璿在剑光银雨中轻轻“咦”了一声,轻轻向身边的慕修容说道:“你也出手吧,如果这人还抵挡得住,便有资格坐下来和我们谈条件。若是不成,直接打杀了,也算省事。” 慕修容微微一笑,两手一张,数十团彩光冷焰落下,化生一十八位天女,明眸皓齿,水袖绶带,随着这些天女围绕翩翩起舞,不断有花瓣自空中飘落,一派柔情旖旎,美不胜收。 赤天心见状喝了一声,“这位师弟炼就好正宗的九子母天魔!某家闲暇无事,也炼就几头有无相,还请师弟品鉴!”张口喷出一口精血,血雾中数十团暗红光芒冲起,每一团红芒中均有一尊金甲神将,这些金甲神将俱都力大无穷,一把抓住娇滴滴的天女,便撕扯下一条胳膊来,鲜血飞溅。天女受此重创,惨呼哀鸣,身上血气大作,一晃便化作了一十八个魔头,身高三丈,赤红狰狞,小腹鼓胀如球。不过片刻,这些魔女便产下一个个血胎来,落地便化成白嫩嫩的婴儿,反过来撕扯啃咬有相。 这般战况虽然激烈,但双方都有留手,因此并不凶险。赤天心大部分心思都用于斗剑上,至于慕修容这边,他只放出了有相绊住了对方就算。待有相被九子母天魔啃噬得差不多,露出白森森的骨架来,赤天心再次喷了一口精血,那白媸媸的骨架中顿时生出一团团淡蓝色冰焰,冰焰中化生数十尊银甲神将,正是更胜有相一筹的无相,继续和九子母天魔纠缠。 约莫半个时辰,赤天心提气呼喝一声,太阳屠神剑金芒暴退,同时幻化一只数亩大小的魔爪,鲜血淋漓,黑红火焰翻滚,宛如剥了皮的人手相似,缓缓向太阴戮神刀拦去。 虞璿见状,也将飞剑收回,却屈指一弹,数十枚先天罡煞雷珠飞射过去,和那撕天裂地魔神爪一碰炸开,翻腾成一大团五色纷呈,黑白交替的精气,闷雷般的巨响,震得附近山峰都嗡嗡摇晃。 赤天心朗声说道:“虞公主请暂缓杀手,在下实在有着十二分的诚意,绝非虚言矫饰。至于这位师弟,若肯坐下详谈,我也有好处相送,赤某人言出必行,绝不欺心。” 慕修容也收起了九子母天魔,这九子母天魔虽非他最强的手段,却也是祭炼不易,适才和赤天心的有无相相斗,已经伤损许多,不愿再做损耗,两下罢手,倒也正合他的心意。慕修容受了一回挫折,心态也平了许多,并不在乎赤天心称他师弟,只是淡然笑道:“是么?那倒是生受赤兄好意了。” 虞璿一招手,太阴戮神刀化作一口银色小飞剑落在她手心,虞璿左手托了这口魔道飞剑,足踏遁光,虚空而立,笑吟吟地道:“我也猜到了几分,你果然是认得我的,只是我却不记得哪里见过你。” 赤天心摇了摇头,道:“我幼年曾被师父带挈,赴真空洞天为无生魔主祝寿,远远地见过四公主和五公主一面,当时印象十分深刻,至今难以忘怀。” 虞璿左手点腮,笑道:“果然是——满口胡言!”她虽是虞明月之女,但却是女生肖父,容貌轮廓更偏似阴重玄一些,倒是余清圣那长相,才一看就是虞明月的亲儿子,抵赖都不可能的那种。 赤天心微微一笑,道:“若是无人说破,谁知道姑娘竟然是清圣道兄的嫡亲妹妹?你二人可生得没半点相似。” 虞璿笑道:“这么说,是他指点你来找我的?”这赤天心怎么看也不像是余清圣的朋友,虽然一口一个道兄,叫得倒是亲热无比。显然在魔道中,不但美貌女子的话信不得,连貌似忠厚的雄壮魁梧男子,骗起人也是不打草稿。不过,虞璿还是坚信,虽然余清圣很有卖掉她的可能,但是卖给这个赤天心,可能性还真不高。 赤天心正色道:“余兄自然不会如此,是我偶尔得悉了一个秘密,以此和他交换了一些东西,这才有所猜测。但不管虞姑娘信不信,你我在此地相遇,实在是碰巧。” 虞璿盯着他瞧了一会,噗嗤一笑,道:“也好,你有什么话,尽可说出来听听,或者有些我用得着,也说不定。” 赤天心自然应诺,心中暗暗想道:“余清圣这厮阴险狡诈,他妹子的脾性却和此人大不相同,老赤倒是宁可和这女娃打交道。不过,他们兄妹的关系,瞧上去也不怎么样。” 赤天心本来占据了蓬莱岛上最华丽的宫室,但虞璿既然也有意收东莱二洲为道场,便不肯承认他是此地主人,自然也不愿意移到原本岛上的宫殿中就坐相谈,一番扯皮后,最终大家仍然待在列玉峰顶,由虞璿随手削了几块岩石,做成桌椅,至于茶水仆役,自然也就一概没有了。 三人就坐,虞璿笑问道:“赤道兄的来意已经早就说明,太阴戮神刀虽然是一件难得的利器,但也不是不可交换。不知赤道兄有什么筹码,可以值得过一件真形级数的法宝飞剑?” 赤天心不假思索,道:“我之所以来这蓬莱岛,本是因为这岛下禁制,也藏着一件法宝,但是若能太阴太阳两口飞剑合璧,自然更胜过一件单的。若是虞姑娘愿意将太阴戮神刀换给我,我愿意助你得到这件法宝。” 虞璿微微一笑,道:“一件换一件,本来也算公平交易,但赤道兄也说过,太阴戮神刀对你意义非同寻常,因此我坐地起价,也是理所当然。” 赤天心犹豫一下,道:“若是这个价码我能出得起,倒是没有什么。”他忽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显得十分阳光,“但是如果虞姑娘肯不来为难在下,赤天心更愿意领你今日情面,留作他日差遣余地。” …… 敖紫篁呆了一会,依旧一团雷云裹了身躯,飞遁离去。不过片刻,原地光芒一闪,敖青荇复又出现,而余清圣也在她身边,神情微微复杂。 望着那如墨黑云远去,敖青荇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万般心绪,却只化作一句低声轻问,“珣哥,我们现在去哪里?” 余清圣此刻心里也是万般无奈,本来只当是一场旖旎艳遇,没想到转眼便成了龙女私奔,只能自我宽慰这是因为没想到不同地区的龙族性情不一,南海龙女十分纯情,随便勾搭便难以撇开,西海龙女大多豪放,一夜风流只做等闲,两地风俗不同,以后万万不可弄错。 只是,他来的时候和虞璿一起,中途别生枝节,又改道去了南海,虽然最终跌跌撞撞,也达成了此行目的,但和预定计划已经相去甚远。纵然虞璿根本不知道古珣便是余清圣,他心中也略略有些不舒服,觉得不好见面。 略略思索,余清圣便答道:“适才你抵挡了令妹那一击,也受伤不轻,不应再劳顿。这南衢通洲灵材宝物甚多,我们就在此姑且歇脚,我自问炼丹制药上颇有些心得,怎么也能治愈你的伤势。” 敖青荇并不知道他的打算,听了大为感动,挽着余清圣的手臂,将头倚靠在他肩上,轻轻地点了点头。本来她姐妹二人同时修道,资质相若,所学相近,但最后妹子却后来居上,敖青荇也不是没有几分沮丧自伤。不过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再无回头路走,敖青荇也不再犹疑踌躇,只是紧紧地牵着爱郎的手,仿佛一颗仿徨不定的心也微微安定了下来。 第216章 灵峤之行 极东之海,归墟之中,一架巨大的蜿蜒古藤,直入天际。而在接近罡风凛冽之处,一团青气包裹,便是常人只闻其名,不知其形的灵峤仙宫。 这建木据说乃是天地初开时生成,迄今已不知多少万年,但那灵峤仙宫,却是数千年前太易真人弃魔入道开辟的洞府。这位深不可测的大能据此一方后,除了千年前收服水母娘娘巫之祁,便绝足不现人前,亦不开门收徒,摆出一副紧闭山门,不理红尘的模样。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在沙滩上捡拾贝壳,自个玩耍,忽然抬头“咦”了一声,却是看见西边一道流光急速而来,转瞬便近了许多。 他原本生得又瘦又小,见此流光,却是眼中一亮,足下轻轻一跃,腾空数百丈,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黑油油的棒子,望空轻轻一划,高声喝道:“兀那什么山野妖怪,岂不知我青木国是灵峤仙君治下,怎敢无礼乱闯reads();!” 那道流光在空中微微一顿,现出一个青衣少女身形,很是奇怪地望了一眼,正要思索措辞答话。忽然,一道霹雳金光闪过,那黑瘦男孩身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白净可爱的孩童,年纪比他还小些,抬手一巴掌拍去,黑瘦男孩猝不及防,被他从数百丈天上拍到地下,岩石堆里轰出一个人形大坑来,沙石粉尘漫天。 虞璿嘴角抽搐了一下,却只见那白净男孩双手叉腰,望地上吼了一句,“你个瞎眼的夯货!早就跟你说过我姑祖母有客人要来!哪里是什么妖怪!”转头向虞璿作了个揖,“前辈有礼了,小子姓孙,特奉家姑祖母之命,迎接前辈。” 这后来的男孩只有五六岁大,穿着精致的小褂,脖子上挂着金项圈,长得白嫩嫩,胖嘟嘟,言谈举动文雅有礼,若不看他一巴掌将同伴拍进乱石堆里的凶悍,还真像个官宦人家养出来的小公子。 虞璿不因这孩子年幼怠慢,也回礼道:“我便是虞璿,请问小哥尊姓大名?” 男孩又作了个揖,宛如小大人一般,说道:“尊长面前,不敢称大。小子贱名履真,家中都唤小七,前辈既是家姑祖母朋友,请一般相待。” 此时,那黑瘦男孩也自乱石中爬了出来,虽然灰头土脸,却是毫发无伤,此时有些讪讪地站在孙履真后面,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见过,哪里知道是不是妖怪……” 他说话声音虽小,却被孙履真听见,回头又是一瞪眼,“都说近朱者赤!你跟我混了这么久还是没个长进!岂不曾听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乡土妖怪都是上不得台盘,哪有这样精致时兴妆扮?若有,那也不是妖怪,是妖仙了!” 他这番理直气壮一说,虞璿好险没笑出来,那黑瘦男孩听了却连连点头,道:“七哥说的甚是!以后就晓得了。” 孙履真大模大样一挥手道:“回去回去,待我安顿了贵客,再来找你们玩。既然接到了人,那也不必当值了。”扭头又向虞璿郑重道歉道:“前辈不要见怪,这些本地小子不曾见过世面,礼数上欠缺,心地却是好的。” 虞璿忍着笑,道:“令姑祖母想来就是水母娘娘了?”她也看了出来,那黑瘦男孩虽然体质坚强,却只是凡人一个,只是学了些炼体的法子。而这孙履真却头顶灵光洁净,无半分妖气,更无猿猴之态,寻常妖族至少也得渡过天劫之后,才能炼就这般灵躯,但这孩儿修为却只是略略炼气的样子,不知有何奥妙在里面。 孙履真点一点头,道:“正是!”领着虞璿前行,那建木看似只有数里方圆,比少阳派的空桑还小些,然而走近了才发现,这建木中藏有许多虚空碎片,自成一个个空间,大小不等,有的内有生灵。孙履真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这是青木国,这是槐安国,这是菩提城……从外面瞧去,这些国人便如蚂蚁般渺小,在里面生活劳作,煞是有趣。 孙履真领着虞璿在建木里走不几步,再回头看时,已经是青空之上,建木藤蔓不知绵延多远。虞璿心道:“这里空间禁制精妙绝伦,也不知这是天然如此,还是太易真人所为,若是后者,只怕比我父亲还要高明些许。” 她当时在东蓬莱岛上,和赤天心达成合作,因赤天心的肉身还被困在缘缠之井里,三人便一同前往,试图将赤天心的肉身救出来,顺便看能否将那一件法宝拿到手。只是事与愿违,那缘缠之井里也不知是什么法宝,仿佛遇强则强,赤天心先前以为只差一点便能脱困,哪知来了两个帮手之后,还是差得一点reads();。 三人出来后重新商议,虞璿便提出由她去拜谒灵峤仙宫,求问缘由,而赤天心和慕修容便先回东胜洲布置一番,至于星斗宗与北辰派的争执斗剑的事儿,虞璿本也不甚在意,便放手扔给慕修容这个星斗宗前宗主,随他如何处理。 …… 此处已经是接近极天,外面罡风极为凛冽,那建木上一团青气却丝毫不动,孙履真领着虞璿走到青气之外,作了个揖,道:“小子不是灵峤门人,不能进去,前辈稍待,我别寻个人来通传。” 其实这灵峤宫外,每日都有两个童子镇守,只是今儿不知为何却没了,否则孙履真也不会贸然带着虞璿到门口,却无人通报。 孙履真不知何处摸出一张传音符,才要对着说话,那团青气忽然微微一动,仿佛门户一样,一个十五六岁的道装少年走了出来,孙履真大喜,叫道:“李二哥!你们家既有客来,却连门房都不放一个,也忒粗心大意了!” 那道装少年与他相熟,走过来揪住孙履真脸颊一顿揉搓,捏得他龇牙咧嘴,又拍拍他脑袋,笑道:“小猴儿,多谢你!回头二哥请你吃酒!”嘻嘻哈哈地放了孙履真去,转向虞璿,先是上下打量了几眼,一伸手笑道:“家师就在里面,公主请!” 这少年眉眼灵透,举动却十分的随意散漫,但却只让人觉得此人天性自然,并非有意怠慢。虞璿见他并无通名的意思,便也随意点点头,道:“劳驾。” 道装少年毫不在乎笑道:“你莫看着外面阔大,里面统共只有五间屋子,一眼就能看到头,有什么劳不劳的。”撤身又钻进了青气中,露出个头,仿佛熟人招手道:“进来,进来!” 虞璿莞尔,也随着往那青气里走去,仿佛迷雾一般,随走随散,里面却是个一亩大的园子,并不出奇,随势种了些花草果木,一眼便能看到头,只是那先进来的道装少年,却不知往何处去了。 虞璿目光所至,正见假山边上倚着一个中年道者,大袖宽袍,丝绦麻履,腰挂一枚白玉葫芦,眉目清雅,气韵恬淡。见虞璿走过来,道人目露笑意,仔细打量她,颔首不语。 虞璿笑道:“陛下召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道人轻捋长须,摇头笑道:“什么帝君,都是混闹胡说,名不正,言不顺,关起门来自封自授,可不笑掉大牙!” 虞璿改口道:“那晚辈便称呼一声太易前辈,可使得?” 太易真人微微一笑,道:“去亭上坐下说话。”他自从虞璿进来园中,便不断打量,渐渐露出喜色,此时更是不避嫌疑,携住她的手,往假山亭上走去。 虞璿心中有些奇怪,但也并未抗拒,随他拉了去。她早就听说太易真人之名,而巫之祁作为他麾下大弟子,更是一再示好,在虞璿心目中,这位东极青帝也不过是又一位意图落子天下的棋手而已,反正妖族魔道之中,这等巨擘,人人都有算计,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当真见了太易真人本人,心底却生出一种清风明月的闲散意境,什么见机行事,勾心斗角,都只嫌腻烦,懒得多想。 太易真人一直拉着她到了亭中坐下,自家左右看了看,敲着桌子叫道:“童子何在!贵客到了还不泡茶!”话音未落,一个少年声音便从阶下传来,正是那迎客的道装少年,只见他左手托了一张白玉茶盘,右手拎着铜壶,一步步走了上来,笑道:“师父好记性,全不记得昨日才准了金霞师弟的假,若是我今儿又碰巧出了门,你老人家可怎么办呢?”一边将茶盏放在石桌上,利索地冲了水,顿时云蒸霞蔚,清香扑鼻reads();。 太易真人笑啐了一声,挥手仿佛赶苍蝇一般命他下去,先推一杯清茶给虞璿,笑道:“贫道虽然勉为其难收得几个徒弟,却生平最不爱做别人的祖宗,如今更是悠闲在家,何苦上门来细叙辈分?” 虞璿也笑一笑,从善如流道:“客随主便,摇光见过太易道兄。” 太易真人仿佛没听见一般,轻轻啜了一口清茶,眼眸眯起,似品味了一番,才道:“不错,不错。”也不知是说茶不错,还是虞璿称他道兄不错。 虞璿已经略知他的性情,见他并不动问,便将自己在东蓬莱岛上的疑惑说出,问道:“如今我有一个朋友肉身被困在缘缠之井中,不知道兄有什么方法解救?” 太易真人道:“那厢确实有一件宝物,不过出世的时机尚不成熟,你要解救那人却也容易。”随手从旁边青竹上揪了一片竹叶,手指沾了点唾沫写写画画,将竹叶递过,道:“拿我的灵符去救人,无有不妥的。” 虞璿道:“原来宝物是道兄安放,我等不知,且幸还没有弄巧成拙。” 太易真人笑道:“宝物有缘者得之,我留着做什么?搁在库房下崽么?再有三十年,这宝物也就成熟,你或自取,或遣人去取,白放着也是浪费。” 虞璿也点点头,又问道:“我若在东胜洲立下道场,传授门徒,太易道兄以为可使得?” 太易真人道:“这事也凭你。不过你也该看得出,东胜洲那元气屏障正在减弱,大约不出三十年,也就和外界一般无二了。” 虞璿道:“说起来,这也是我疑惑不解之处,蓬莱、东胜二洲的元气屏障,不知是何人所设?为何和其余洲陆大不相同?” 太易真人闻言一笑,道:“这两洲确实和别处不同,昔年天柱崩塌,洲陆崩碎,星斗坠落,天地倒悬,现下的洲路平地,都是当时大能移山填海而成。而东胜洲便是当时唯一不曾打碎的陆地,还保留一些当时地貌,单论地气,倒确实比其余洲陆要纯粹一些,然而世无恒常,当时保留下来的东西,现今未必还合时宜。” 虞璿怔了怔,却忽然想起,问道:“敢问道兄,天柱崩塌,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之前都只道是万年前之事,而后诸位大能合力移山填海,重铸洲陆。但按道兄刚才所言,似乎又不止了?” 太易真人笑而不答,提起铜壶来,亲手为她斟茶,虞璿再问时,却转了话题,只肯和她说些道法玄理,再不提其余诸事。 …… 三日后,虞璿辞了灵峤仙宫而去,此时巫之祁仍未归来,还是太易真人的次徒,也就是那道装少年李灵珠送她。 太易真人仍在园中自斟自饮,待徒弟转来复命,却吩咐道:“孙家小子在哪里?着他今日过来拜师。” 李灵珠笑道:“师父做事忒不地道,人家明明是祖孙,被你生扭作师兄弟,巫师姐回来了,见到小七子,是叫孙儿呢,还是叫师弟呢?” 太易真人瞥了他一眼,道:“入我门来,都是道人,那管你前生后世、七大姑八大姨的!休要贫嘴,还不快去!磨磨唧唧,惹得为师发怒,就把你送去龙宫做上门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