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东家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重回西府】 京城。 要西太瀞说,回西府除了要把父亲留给她的凭证和私章拿回来,为了西太尹将来能光明正大的在京城立足,他们更得回来。 她打着「太记牙行」的名号,然后将当家主子是西太尹的消息散播出去,说他并非失踪,也不是死亡,而是因病出海寻求名医,因缘际会在海外得到许多奇珍异宝,回国后又遇见漕帮贵人,开设牙行,如今风光的回来了。 这消息一传出去,京里无论大小行商,都对这已经日渐颓败的太尹行嫡子回来,充满了无比的好奇心。 有漕帮当靠山,那可是一座金山银矿,不倒的靠山啊! 京里的大小商家都知道,自从西府真正会做生意的少年当家过世以后,老当家也跟着走了,偌大的西府后继无人,很多人暗地里就在等着太尹行垮台。 经商这种事,世代交替,除了天分,很重要的是学习,没有从小培养,那种半路出家的,除非天纵奇才,要不然生意眨眼就会被虎视眈眈的其他人抢走。 西府两个庶子从小居有华屋,食有肉,出门有车,想玩耍有走狗,从来没学过一丝半点赚钱的方法,后来赶鸭子上架的坐上当家的位置,起先,因为老伙计、老掌柜都还在,生意倒也维持着昔日水准,加上两人一开始也很有心,想做出成就来让大家瞧瞧他们的能力,毕竟除了自尊心,还有宗室那些长老们也瞧着他们俩。 太尹行赚的钱可攸关他们每年可以拿到的分红,自然不可能放任两个庶子把会赚钱的生意给做垮,两人的压力可想而知。 但商人谈生意,绝对免不了青楼酒馆,应酬酒肉,后来两人发现即使不用自己半分力气,西府的商行还是赚钱的,很快松懈了戒心,大笔大笔银子往外花,毫不心痛。 他们哪里知道,几乎是两代在商行里做事的伙计管事们,早预测这样的太尹行不会长久,有的看了风向忍痛辞工,有的因为忠言逆耳被辞退,逐渐的,替西府生意打下基业的老人们都走了,雪上加霜的是商行的生意又经常被人暗中破坏,争取到的几笔生意不是货物出问题,就是资金不够,再不然就是手下人不老实,简直是令他们焦头烂额。 这些糟心事,不否认,太记牙行多少是插上一杠子的。 太记牙行能成功,一开始,的确是仗着漕帮这后台,人人愿意卖它面子,但这太记牙行守信用,说一不二,货真价实,品质绝对不蒙混,答应交货日期,绝不会让你多等一天,自然创造了好名声。 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去年岁末,有人眼红它的火热,在生意上使绊子,以次等货充当上级品,那当家一确定那的确是批次等货,立即一把火烧了那些三七中药,这一烧,即便是次等货,也要好几万两银子。这还没完,那当家居然答应买主,除了赔偿买主要的上等三七,还全数免费,只请对方宽限他几天日期,好让他能凑齐对方需要的药材。 最后,果然如期交货,好几船的药材皆是等级最高的,没有一个是混充的。 他那一把火烧出了如日中天的名声,人人巴不得那神秘的当家能把牙行设到京里来,不论货商、牙行、商家都想与他签上供货契约。 因此,西太瀞和西太尹一踏上码头,倾城的大大大小商贾都动了起来,莫不希望先混个脸熟也好。 最令众人惊奇的是,这太记牙行的掌柜真的是已经失踪多年的西府少当家,大家睁着眼睛看,西府这会子又要再一次变天了吧! 西太尹也没让去码头迎接的人失望,他大方的露脸,让众人看清楚他的脸以后,便吩咐车夫回西府去了。 西太瀞则是从头到尾坐在马车里,即便回到西府,包括莫氏、两个庶弟都不知道这西太尹带回来的女子是谁。 西太尹失踪时,莫氏起先曾有过百般揣测,但是她以为一个瞎子走出了西府,要不在路上让车撞了,要不就沦为乞丐,家中也不用再多养一个吃闲饭的。而且他这一失踪,坐实了整个西府都是她的了,心头一根刺终于拔除,那种痛快,笔墨难以形容。 她哪里想得到,西太尹这会不只好端端的回来了,眼睛居然也好了她气急攻心,又不能不端起西府的女主人架子,虚与委蛇。 自从获知西太尹安然无恙回来的消息以后,只有西府的人知道,莫氏发了好几顿脾气,屋子里能砸的都砸了,倒霉的下人们动不动就吃排头,她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婆子有多远就躲多远,生怕遭到池鱼之殃,等到莫氏亲眼见到西太尹的人,确定那身形、那模样,一分不差就是那个碍眼的瞎子,一颗心如在火里烤、油里煎,恨不得撕裂他的脸! 几人各自一番虚礼,进了屋,莫氏压着心火,对西太尹是如何离开西府,在外可曾遇到什么凶险,别说一句关怀也没有,就只差没说—— 你这眼中钉、肉中刺为什么不死在外面,回来做什么的? 「这位姑娘是……」 西太瀞穿着薄如蝉翼的朱紫纹丝衫子,广袖用赤金臂环束住,颈后盘桓的发髻上只有一根玉簪,一双绣鞋居然是用一颗颗大小一致的珍珠绣上的,没有大红大紫,没有珠翠满头,但只要有眼色的人都看得出来,她身上这些个玩意,没有万金买不到。 又看她身后居然还跟着丫头,那丫头的打扮虽然没有主子出色,可是那穿着和身上随便一样配件,都不是寻常人家拿得出来的,这一打量,便以为西太尹有今日的风光,说不定是攀上了什么高枝了。 「我的客人,姨娘无须理会。」这些时日西太尹和西太瀞在一起,学到了圆滑和不动声色,他不敢相信自己见到莫氏,还能维持着优雅笑容而不是上前去掐死她。 「既然是客人,那么就安排她住到冬院去吧,那里清幽。」这是没把她这主子放在眼底是吗?居然叫她不必理会? 「不,我性子懒,从冬院到正厅得走那么远,我住夏院,想去哪都方便。」西府的房屋格局分春夏秋冬,春院自然是她爹娘以前住的正屋,而她身为嫡女住夏院,弟弟住秋院,这会她不会和莫氏抢正屋住,反正莫氏再住也不会太久了。 「那院子自从出过事,再也没有人敢住。」莫氏的眼光闪了下,她是如何知道冬院距离正厅最远、最偏僻的? 「不就死过人?多叫几个人打扫干净就好,何况那里我一向住惯了的。」西太瀞撂下这么一句话,却让莫氏的心咯噔了下,一时惊疑不定。 那个夏院自从她被抬进西府以来,就只住了一个西府大小姐,这西太尹带回来的女子究竟是谁? 不可能、不可能,这人都死了多久了,何况这女子别说模样不像,个头也没那么高,她是疯魔了吗?怎么可能把两个人想成同一个人? 「那我也住老地方,刘冬儿还在吧?让他来伺候我。」西太尹一锤定音。 「秋院这会儿让你两个弟弟住了,一下子要他们搬到哪里去的好?」一回来就喧宾夺主,蹬鼻子上脸吗?得看看她允是不允! 「他们本来住哪,就搬回哪去。」 「你……」莫氏欲要上前理论,却被一个长脸削瘦的婆子给扯了下,一拉一拽之间,莫氏居然在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很快压抑住方才被西太尹挑起来的怒气。 这举动,没逃过西太瀞的眼。 那嬷嬷,她依稀有印象,叫什么来着……黄婆子是吧?是莫氏的奶娘,这会儿衣着光鲜,如今身为莫氏的心腹管事,看来是越发有头有脸了。 害死她爹,这婆子也有分对吧? 她把眼睫轻轻垂了下去,告诉自己要沉住气……「你好大的气派,叫我们搬就搬?你也不想想如今这个家是谁在作主,就算你是嫡子又如何?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现在的西府可不是以前的西府了。」莫氏虽说看似忍住了一口气,但是尖酸的口气并没有多几分客气,在她看来,那个软弱到近乎无用的西太尹,就算敲锣打鼓、衣锦还乡似的回来了,想翻出她的手掌心?作梦! 她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住得舒坦,不想搬?」西太尹也不恼,慢条斯理的说道。 「自然!」两个庶弟倒是异口同声。 第二章 西太尹故做困扰状,朝向正在品茶的西太瀞眨眼。「看起来,我们的家人似乎都不怎么欢迎我们,要不,我们也别在这招人怨,东西拿了就走吧!」他把「家人」二字说得极重,只要是有耳朵的人,都不难听出来他话里的讽刺意味。 莫氏和她身边的几个人各个觑了一眼,有志一同的装死。 「也罢,这屋子的品味不如从前好,我看着也憋屈,太久没回京,京里头又不知道开了多少家酒楼客栈,不如咱们去轮流住住,图个新鲜怎样?」西太瀞瞥了一眼厅堂里的摆设,放下杯盏。 那气定神闲的样子看得莫氏一肚子火,恨不得把茶盏往西太瀞脸上砸。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姊弟俩唱双簧,一唱一和,搭配得天衣无缝。 殊不知莫氏却是脑门子生烟,只差没有指着他们的鼻子骂,然而却只把双手攥进袖子里,指甲掐进了肉里——「你的意思是要让乡亲父老骂我是个不能容人的姨娘?你只差没绕城一周,宣告整个京里人你回来了,这会才进门就要搬出去,是想落我的脸面,让我不用做人了吗?」莫氏已经气到七窍生烟,就连黄婆子一直给她递眼色也看不见了。 「你要是个能容人的,我西府会落得如今这种惨况?」西太瀞的声音不轻不重,却不知怎地让莫氏手脚发凉。 「你这蹄子,我要撕了你的嘴—— 」 「娘,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进门,屁股还没坐热,你跟他置什么气?再说人家姑娘来者是客,您这么凶,会把人家吓跑的。」两个庶子倒还记得几分兄弟情,见自己的娘亲越说越过分,不由得劝阻,自然,西太瀞这副锦娘的美貌也非常令人垂涎。 「你们这两个没用的,你以为他回来安的是什么好心眼吗?他可是要回来和你们抢家产的!」 「抢……」身为庶长子的西太和总算比弟弟多了份心眼,脸色瞬间不善起来。 「姨娘,你说错了,这府里就算一把椅子椅脚、一块地砖都是我的,我用得着和两个弟弟抢吗?」如今的西太尹已非那个软柿子,字字犀利如刀。 「你……」莫氏几乎要吐血。这还是那个懦弱到下人都看不起他的西府嫡子吗? 「娘,大哥说的有理,以前爹和大姊在的时候,我们不也每天吃好用好的?而且不用像现在忙得像头驴子似的,每天为了生意和人斤斤计较,在那里几分钱几分钱的算着……哎哟,娘,您干么打我?」西太汾身为么儿,这些年的商贾历练让他吃尽苦头,要他说,他觉得自己还是当个公子哥最舒服了。 「你这个不成器的!」莫氏大骂。也不想想她用心计较到底是为了谁西太瀞可不想看那自乱阵脚的一家人,她举步便往里去,西太尹也站起来随行。 「还记得东西摆在哪吗?」 「东西我放的,我自然知道它在哪。」 「拿一拿我们赶紧走人吧。」 「不,我改变主意,我们留下来吧。」 「咦?」 她压低声音,「虽然知道爹的死和莫氏有关,但是,我们缺乏直接的证据……她那么好面子,怕人家说三道四,又想表现她对嫡子女的情深意重,非要我们住下来不可,既然人家热情一片,我们就别不识抬举,坏了人家的好意。」 「你心里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哪有,不过又是船又是车的,既然到家,就别穷折腾自己了,这么大一间宅子,好吃好用的都让给别人,未免太对不起我们自己了。」她啧啧道。 「好吧,都听你的。」姊弟俩说说笑笑。 「慢着!你们想去哪?来人!你们都是死人,不会拦着吗?」回过神来的莫氏 喝咆哮。 真是个沉不住气的。 果然,下一瞬间,四周涌出不少家丁打手。 「姊,你说这怎么办?」西太尹的话里没有一丝惧意,反倒是调侃的意味浓厚,可是没有人听出来他的意有所指到底是什么,莫氏母子皆被他那个「姊」字又惊吓了一回。 「你说呢?」西太瀞挑眉。 西太尹欣然转身,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姨娘不是坚持要我住下来?太尹就不客气了,别人的东西我用不惯,就有劳姨娘将我的秋院还有姊姊的夏院一并清扫整理出来吧。我们这趟船搭得又久又累,极需要休息,姨娘,您的动作也最好快些。」 「这秋院……」 西太尹拦住她的话。「欸,打点床铺、生炉子暖炕、整理我的家当衣裳,劳驾姨娘快使人把刘冬儿叫来,有他在,一切才能妥当处理。」当初她狠心的连他唯一的小厮都给撤走,分明是要他死,若非有鹰,他必死无疑,这帐,他会慢慢跟她算的,欠他的,她一样都逃不掉! 「你这是把我当婆子使了吗?」 「您是姨娘,本就该替我和姊姊打理这些不是?不然,我爹何必抬你回来?」在正室夫人的牌位面前,姨娘必须用妾礼磕头下跪;在嫡子面前,她若值得人尊敬,这姨娘的名称,他愿意给予,但是当她不值得的时候,在他眼里,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当年,他们姊弟对这姨娘尊敬有加,克尽人子的礼数,纵使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是从小失去亲娘的他和姊姊,都以为家里有娘是一件好事,有了姨娘,他们就不再是没有娘亲的孩子,他们一家就圆满了,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进了西家门的是这么一个居心叵测、阴险狡诈又自私自利的女人。 他们,包括他爹都看走眼了。 西太尹冰冷的撂下话,甩袖施施的走了。 家丁打手,丫鬟婆子,俱骇得哑口无言。 至于受刺激最大的莫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没家教的贱种……」黄婆子阻止自家主母的口无遮拦,急急的说道:「夫人,您这是在甩自己的脸,尹少爷怎么说也是您尹家的儿子,千万别骂他没家教……」这没有家教,不就是给自己吐口沫吗? 下一刻,黄婆子吃了莫氏一记非常响亮的耳刮子。 西太瀞坐在自己旧时的屋子里,手托着腮帮子,肘顶着圆桌有些老旧的织锦流苏桌巾,目光沉沉。 当她一脚穿过月亮门,踏进院子的时候,心情恍如隔世。 莫氏没骗她,这个院子的确荒烟漫草的不能住人了,就算经过下人的极力拾掇,一屋子的苍凉也已经难以入眼。 这里,有她身为西家嫡女时一辈子的回忆。 春水来问过她,真的要把妆奁和箱笼整理起来吗? 她摇摇头,只说想静一下,春水很乖觉的退出去了。 「怎么发愣呢?看起来不太像旧地重游高兴的样子?」窗外有道风吹进屋里,又瞬间消失,此时人应该在江南的湛天动却出现在她面前了。 他看见她眼里带着浅浅的哀伤,伸臂将眼前的女子揽进怀里。 她没有拒绝,先是偎着,熨贴的体温、熟悉的气息、强壮的身躯,抚慰了她心里荒凉的感觉,再看见他英俊剽悍的脸庞,整个人便凑了上去,把头埋进充满他味道的胸膛里,双臂搂着他的腰。 他是她的避风港,她的树,她的大山,当她在惶惑无助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来帮助她。 湛天动受宠若惊。 「你想我了?」 她点头,老实承认。「很想。」 是很想,不是很简单的那种想念,他几乎要唱歌了。 他轻轻的摇晃她,像是在哄一个孩子,「想我却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你从海上回来,我连一面都没见着,你可知道我盼了好久?」西太瀞被他晃得有些晕陶陶的,他的怀抱太温暖,像明亮的太阳,除去她心里的黑暗;他的胸膛太结实,像是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巨石,但是她忽然醒过来,鼻子哼了哼,猝不及防离开他的怀抱。「想我想到在内院放了一群活色生香的美女,我很能明白你想我的程度有多深刻。」他心中一凉,来了、来了,不吭一声离家,果然是要发火的,她想骂,就让她骂好了,但是有一事要先澄清—— 「你可不能为了那些我连长相都记不住的女人和我生气,我把她们都送走了,你回家后,保证一个都不会见着。」 「谁说我还要回去的?」这纯粹是气话,不负责任。 「不回去也可以,我们就在京里置一间宅子住下来,看你喜欢多大的,我们就买多大的。」 第三章 「你当成买豆腐板哪 」还喜欢多大就买多大的?算了,这个人,一耍起性子来,什么事都敢做,「帮里那么多事,你怎么就扔下跑来了?」被他一搅和,她方才那些个悲秋伤春都跑个精光,什么都没有了,反倒看着他风尘仆仆的脸,头发都乱了也没感觉,心里有些不忍。 她让他侧过身去,将他头上的冠摘下来,拔出玉笄,掏出随身带着的梳子缓缓的替他梳理起如黑色丝绸般的头发。 「我的小媳妇都跑了,哪有心情应付那些闲杂人等。」他不敢表现得太欢喜,媳妇肯替他梳头不见得气就是消的,不过—— 「以后不许这样了,不要一声不吭的消失,以后不准了。」 「生气吗?」她重新将湛天动的黑发束起、盘妥,戴上玉冠,簪上玉笄,满意的点点头。 「不原谅,很生气!」 「大当家的以后要是更发达了,人家送来的女人只会更多不会少,那么—— 」她的嘴被湛天动一下子摀住,他乌黑的眼里有委屈。 「你知道我这辈子只想要一个女人,她是我一生的梦想。」 「不怕人家笑话你家有母老虎?」 湛天动笑得自然又豪迈。「我本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爷,我就是个粗人。我娘说一个锅配一个盖,把锅里的饭菜煮得好吃,生一窝小兔崽子,人生就再圆满不过,我要那些多余的盖子做什么 」比喻得通俗,西太瀞却被他形容的美景给勾动了,心头起伏如潮,忍不住偎入了他的怀里。「等我把这里的事了了,咱们就回家吧。」 「嗯,回家成亲。」 西太瀞拍了下湛天动的肩,笑着,有如开到最极致的花。 他看着,忍不住心荡神驰,重新抱过她来放在大腿上,压着自个的虎躯,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俯身覆上她的唇,然后撬开贝齿,汲取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芬芳。大掌游移过她身上的肌肤,当指尖划过一处圆润起伏,掌心趁势而上,抚上那片娇小的隆起。 西太瀞轻轻娇吟,然而发现自己的胸口凸起处被灼热的男性手掌包裹,发软的身子突然一颤,连忙推开了湛天动。 她脸蛋儿酡红如醉,话也不说一句,转身离开屋子。 湛天动也知道自己孟浪了,但是他一点都不后悔,她是他的女人,他想对她做所有男人会对自己心爱女人做的事,何况他已经认定她是他的小媳妇了,自然不需要歉疚。 他看看依旧还有触感的掌心,比偷到腥的猫还愉悦。 「小媳妇要去哪?」他很快追上自家媳妇的步子。 「大当家的,这里是内院,你这算私闯民宅,要是被发现,得送官府严办的。」这男人压根没把西府内宅当回事吧?坦荡荡的看她往哪走,他就跟着往哪走,好像逛的是他湛天动自家的大院子,他完全不在乎这是别人家的内宅吧? 幸好他还知道她不想旁生枝节,遇到经过的下人,他倒消失得很快。 那些个下人像也知道她不好惹,在客客气气的问她要往哪去,得不到回应之后,一个个灰溜溜的告退。 看起来她动作得快点了,那屋子她待不下去,但是她得拿了她想要的才能离开。 毕竟是自己住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她穿花扶柳,穿垂门、绕假山,进了一间看似很久没有人进来过的黑漆双门,门环和窗框上都是灰尘。 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开了门,尘埃随着光影在空气中涌动狂舞,这里有多久没有人来打扫了? 这里是她爹西玄,西府老爷的书房。 里头的东西书籍很乱,像是经过天翻地覆的翻找破坏之后留下来的残局。 莫氏显然没放弃过这里。 她还没有时间感怀,已经听见丫鬟婆子的声音,这莫氏来得倒好快! 除了丫鬟婆子,莫氏身边还跟着一个个头不算太高的男人,面目有几分风流,但眼神不定,一看就是那种心术不正的人,他便是莫氏的姘头柴青山。 莫氏让丫鬟婆子留在外面,和那男人进了书房。 「你这是做什么?没有经过主人家的允许,擅入我西府重地,想偷东西?打你一来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货色!果真如此。」莫氏看见西太瀞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这里摸摸,那里瞧瞧,心里的惊疑几乎已经满到喉咙,再看见她很自在地伸手在多宝槅上的弥勒佛上转了转,咯吱声响,一个不会有人注意的暗屉就跑了出来。 西太瀞伸手进去拿出一个囊袋。 「那是什么?你休想从我西府拿走任何东西!」莫氏两眼发光的盯着那囊袋,想到了一件东西。 这些年她朝思暮想着却怎么都找不到的东西居然在这里 难怪她就算把西太瀞那丫头的屋子翻了个遍,或从西太尹那里不断追问,怎么也挖不出那东西的下落。 她明明找过几千万遍,只差没有拆了这里了。 她不顾身分,伸手便要去抢。 西太瀞一个扭身,躲开她长长的爪子,哪知道莫氏暴跳如雷,大声 喝着柴青山,「你是死人吗 这丫头手上有我们要的东西,快抢下来!」柴青山二话不说,从另一头包抄过去,想用两头包夹的方式去抢,眼看着他的脏手就要往西太瀞的肩头抓去,天外却不知道飞来什么东西,不只断他的五指,一只膀子居然毫无预警的软软垂了下去,再也不能动弹了。 「啊啊啊……我的膀子……」柴青山叫声凄厉。 莫氏也被姘夫的惨叫喊出一身汗来,方才如果碰到这丫头的人是她,那么断臂的人不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你究竟是谁?」一股恶寒顶着肺,她气噎难言。 西太瀞一看柴青山的样子就知道是谁的手笔,让她本来酸涩的心顿时滚烫熨贴,百般满足。 「姨娘,你听过杀人偿命吧?」西太瀞逼近她。「你叫你的姘头杀了我,我可以原谅你,可你杀了我爹,我无法原谅!」 「不不,你不是那个自轻自贱、不男不女的妖怪……你你想吓唬我,没那么简单!」她是怎么知道这事的?这分明是威胁!莫氏的肺快要气炸,人又惊又乍,脑子都成浆糊了。 「真可惜,你身上穿的、嘴里吃的,都是我这不男不女的去赚回来的……」她直戳莫氏心窝,面上带笑,眼里刀光剑影。 莫氏心里有鬼,又怒极攻心,一口气喘不上来,心疼得背过了气倒下去。 「姊?」西太尹带着刘冬儿排开人群也赶来了,看着躺在地上的柴青山和莫氏,「这对奸夫淫妇对你做了什么?」 「你应该问我对他们做了什么?」 西太尹温文一笑,他都准备好要打上一架了,结果完全用不到他上场,他这姊姊的攻击力和防御力大大超出他的想像。 他完全不知道自家姊姊还有一个躲在暗处、非常护短的黑暗骑士。 西太瀞才不管整个西府里闹成什么样子,几个人大大方方的离开了府邸,分乘两辆马车,他们接下来要做的,才是此行真正的目标—— 拿回属于西府的全部产业。 十几条大街,九家的太记牙行同时新开张,这可是京里从不曾有的事,震天价响的鞭炮声和各处来道贺的人川流不息,京里只要叫得出名号的王公大臣都被惊动了,即便是几位亲王皇子都送了礼。 西太尹在数天之内将已经不再供货给太尹行的大货商全收拢,成了京里一奇,又因着太记牙行传说是漕帮的产业,却是他出头领事,这不知是多大的手笔?京里的茶楼酒馆,男人们嗑牙唠叨,谈的全是这回事。 且这件事还没了,太记牙行只要是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唯独不和太尹行往来,与他们有关连的商家也一概恕不招待,这风向很明白了。再说了,西府那点子事,正经主子要不死了,要不失踪,妾室生的两个儿子却是活得活蹦乱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怎么猜也能猜出个脉络来。 此事终于惊动了西家长老,特意叫了西太尹过去,问他这些年西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些长老在西玄当家的时候,几乎个个都吃过他们这一房的甜头,西太尹心想,以前当爹老了、病了、莫氏抛弃他这嫡子的时候,也没见这些长老们替他说过一句公平公正的话,如今他发迹了,倒是不忘要扑上来拿好处了。 第四章 但是他已经不是昔日的西太尹,应付这些水蛭般的人绰绰有余,索性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过去和父亲的遭遇都告诉了长老。 这些所谓的长老,说穿了不过是年纪大一些,祖产比旁人多些,多读了点书,平时就最爱摆出派头,至于事实上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本子,心知肚明得很。 而这些老头子后来据说将莫氏叫来大骂了一顿,那些他也已经不关心。 眼里只有利字的商人早就不看好太尹行,再瞧瞧如同浴火重生的太记牙行,这是人家嫡子回来重整家门了,还有坚硬的靠山、有手段,谁都知道该往哪边靠。 太记每天该开门的时候开门,该打烊休息的时候休息,按着太阳和月亮的起落来过活,可对莫氏来说,日子可就难过了,铺子一间间关门,天天对着越发难看的帐册子,长老们越发难看的脸色,她再也忍不下这口气,带着家丁气势汹汹的杀到太记的总行。 「叫你们的掌柜出来说话!」人横习惯了,来到人家的地头上,就算屡屡吃亏,依旧学不会什么叫教训。 西太瀞从里头出来,发现其实愚蠢的人不是莫氏,是她自己。 以前的她,对人没有防心,忘记人都是私心的,你对谁好,那个人不见得会掏出同样的心来对你,让她懂得这道理的人是莫氏。可是也有一种人,不想得到你半点好处,一心待你,那个让她懂得的人,是湛天动。 这世间人,千奇百怪,有人教会她做人不要太天真,可也有人教懂她,这世间,也不全是为了财去谋人命的恶人。 「这位夫人,不知道您找我们家掌柜的有何事?」 「我就说你们肯定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要不然一个姑娘家守着一个男人的铺子,算什么回事?我不跟你说话,叫西太尹出来!」 「我们太尹掌柜可不像夫人这么闲,每天生意忙得脚不沾地,哪来的时间耗在铺子里,您有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西太瀞气定神闲。 「行,既然你口气这么大,我就跟你说了,这有饭大家吃是牙行的规矩,太记冲着我们西府来,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看我们母子不顺眼,不给我们留活路,你今天非要给我说出个道理来,要不然我就让人砸了这里!」怒火攻心已经无法形容莫氏此时的惊悸和害怕了。 「我好害怕,这京里没王法了,你想砸就砸,请便!」西太瀞随手一挥,转头吩咐一旁伙计待着,「随便这位夫人要怎么砸,她砸坏了什么东西一样样记下来,一样样叫她赔!」 「这位夫人,不知道您找我们家掌柜的有何事?」 「我就说你们肯定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要不然一个姑娘家守着一个男人的铺子,算什么回事?我不跟你说话,叫西太尹出来!」 「我们太尹掌柜可不像夫人这么闲,每天生意忙得脚不沾地,哪来的时间耗在铺子里,您有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西太瀞气定神闲。 「行,既然你口气这么大,我就跟你说了,这有饭大家吃是牙行的规矩,太记冲着我们西府来,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看我们母子不顺眼,不给我们留活路,你今天非要给我说出个道理来,要不然我就让人砸了这里!」怒火攻心已经无法形容莫氏此时的惊悸和害怕「我好害怕,这京里没王法了,你想砸就砸,请便!」西太瀞随手一挥,转头吩咐一旁伙计待着,「随便这位夫人要怎么砸,她砸坏了什么东西一样样记下来,一样样叫她赔!」伙计居然真的去拿了笔和纸,准备记上了。 「你这贱人!! 「这是毁谤,一条。」她竖起一根指头。 莫氏这时才发现这个女子是个油盐不进的,「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母子?」 「你早这样问,我们大家就不需要浪费彼此那么多时间了,不是吗?很简单,我只有一个条件,搬出西府,把产权房契交出来。」 「什么?! 「或者你要我把你和旧情人谋财害命的丑事抖出来,让你和两个儿子没有脸面在京里头混,去到哪都给人吐口水?」 「你这是血口喷人!」这分明是威胁! 「真是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夫人那位柴爷可是眼见风头不好,卷了夫人的床头金跑了?这时候约莫逃外县去了,不过只要请官爷们发个缉捕文书,也不是找不回来。你也知道那位爷不是什么骨头强硬的人,不用严刑拷打也能问出话来,到时候人证有了,你还想赖得掉吗?」西太瀞温温的说着,闲闲的低头盯着自己的指甲。 「你……欺人太甚,这叫我们母子怎么活下去?」 「夫人有两个儿子,好手好脚,还怕没人养你,吃不上一口饭?真要如此,那就是你的命-」莫氏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喷出来,晕倒在地。 「让人把她抬回去。」西太瀞轻声道。 这莫氏不是好人,可是她那两个庶弟却没做过什么大过错,留下莫氏一条命,她也算仁至义尽了。 然而,她没有丝毫复仇后的快感,只觉得满心疲惫。 「爹应该可以安心的闭眼了吧……」 「五爷。」 「这称呼改了,就知道瞒不过你。」朱璋还是一团和气笑咪咪的,脸上表情只变了那么一下,不是长年待在他身边的人压根不会察觉。 他下首坐着的是湛天动。 「冲着我们多年的交情,我也不和五爷客套,我这可是给五爷送礼来了,事了,便要赶回江南。」大家都有不愿意说的事,虽说一直装傻下去他也没什么损失,不过为了想安生的过往后的日子,牌还是得摊。 「送礼?你连开九家牙记,我送的贺礼还少吗?你这是大捞一笔了,哪里会好心还礼?」这些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大人物们最喜欢这些弯弯曲曲的话,湛天动和这些人打交道的总结就是,听小媳妇的话绝对不会错,那就是别惨和。 「不过我得先请问五爷一件事。」 「我们之间有什么事要这么拐弯抹角的?」 「皇子年过二十,不就藩,不当官,准许在京城开府留住、长伴天子左右的,得到这般宠待的只有你一人,五爷有心坐那把人人都想要的椅子吗?」 「你这是想做什么呢?」朱撞终于皱起了眉头。 「这些年五爷诚心以待,所以,我这一生也只问五爷这一回。」朱璋又觑了湛天动一眼,然后用指沾茶,在几上写了个字,随即抹去。 「那我这礼可就送对了。托五爷的福,我在京里开了九家牙行,掌柜的是我未来的舅子,人我信得过,是个会办事的人才,而对五爷来说,人脉和朝中势力都有,但是,因为朝廷不重商,也不允皇子们经营商事,所以没有足够的财力来支撑将来想成就的事情,因此我把这几家牙记全送给了五爷,充作您的钱袋子。」 「当真?」他可真没想到。 「我从不说虚话。」 将太记送给了朱璋,西太尹在京里有了倚仗,他也还了朱璋多年交友之情,往后,无论谁坐上那把椅子,天高皇帝远,他谁也管不着,谁也别想来管他。 他只要管好他家的小媳妇就好了。 湛天动心中打的是这万无一失的盘算,只不过,他并不知道等他离开朱璋府邸后,朱府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朱璋知道他们早晚会出现,但是湛天动前脚才离开,他这些住在封地的皇兄们就来了?看起来是早就在京里待着了,除了大皇子,那个永远不显山、不露水的,其余都到齐了,速度之快可见,他府中的各路人马眼线还是清得不够干净。 「父皇果然比较偏心五弟,你看看,这临清的琉璃砖、太湖斑石、房山汉白玉、两湖松木都是天下最好的……」穿四爪缂丝蟒袍的男子语带嘲讽,利如寒刃的眼光射过来,带着令人心寒的庚气。 「不过都照着宫中该有的格局走,有什么特别的?几位哥哥们的府邸据说雕金砌银,我这府邸算什么呢?」朱璋毫不动怒,就像个没脾气的面团子,任人捏扁搓圆都无所谓。 「是啊,比起能嫌得钵满盆满的九家牙行,的确不算什么。这漕帮湛天动好大的气魄,本皇子是小看他一个区区奴才了。」目中无人的四皇子并没把湛天动这样的江湖人放在眼底,但口气里却忍不住捻酸。 第五章 「四哥,你这是眼红小弟的小外快?九家牙行不过是九牛一毛,哪比得上四哥苏杭上万的蚕园,上千的织机坊和织造局?」朱璋凉凉说道。 江南丝绸名满天下,尤其以苏州丝绸为甚,织造局的成品除了专供皇官大内,还课以重税倾销天下。 人家只是不说,他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 「小弟还是一如从前的幽默……」 「喝茶喝茶,这茶可是刚到手的贡茶。」 「对,喝茶喝茶,唯茶无大事。」 看起来一屋子的兄友弟恭,然而清明蔚蓝的天际,慢慢地,风起云涌……两天后,一辆马车从京里出发。 湛天动和西太瀞带着春水和水向着南方而去,这回,他们不搭船,要慢慢走,看看没有看过的风景,走走不曾走过的路,而前方等着他们的是江南水乡,春光明媚的美好日子和未来。 【第二章 了却心愿返扬州】 初夏,天气不热不冷,恰到好处。 京城西郊万法寺的素斋是出了名的,一年四季,游客络绎不绝。 一行人在寺里吃了斋饭,又听了却大师讲禅,眼看前山的香客丝毫没有减少的趋势,便打算从后山下去。 后山十分幽瀞,艳杜鹃、粉桃花、嫩迎春,参天古木郁郁葱葱,重重叠叠,宽大的树枝各自伸展横g,不时在林间跳来跳去的松鼠见着人,用两只骨碌碌的眼珠瞅着你,一眨眼又抱着松果,不知所踪了。 西太瀞摸着吃到微凸的肚子。「这万法寺的斋菜的确好吃,就连一碟小小的腌菜也别有风味,难怪那些贵妇、夫人要闻香而来,当真是赚钱的行当,不知住持大师有意在各地开设分号没有?」湛天动差点脱口而笑,尽管掩饰得当,剑眉却依旧可疑的耸动。 「三句不离本行,既然是出来玩,那些嫌银子的事情就先放下吧!了却大师要是知道你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晚上诵经参禅敲错木鱼看你怎么办?」他恐吓她。 「大师既然是得道高僧,自然一笑置之,不跟我道俗人计较喽。」她暗自腹诽自己,每天都在孔方兄上头打滚,一个不小心就原形毕露了。 湛天动别不开眼睛,她那一副「你根本是吓唬人」的表情,眼儿亮晶晶,嘴儿红艳艳,神情显得格外生动,他不自觉的因为她的微笑而微笑。 「这里的斋菜你觉得好吃,要不,在这里小住几天?」 「倒也不必,路还长着,说不定前面还有更好吃、更好玩的等着我们呢。」斋菜好吃,风景倒是平平,加上如织的香客,只为了吃,就不必了。 「你以前住在京里,常出城踏青吗?」湛天动心念一动,她很少提及有关自己的童年。 「你大概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十五岁以前,我看的是我爹的背影,像个陀螺似的跟着他老人家整天在外头转;十五岁以后,看的是我房里的梁,活得无声无息,生怕一点点不该有的蛛丝马迹传出去会影响到弟弟。」所以她没有手帕交,没有所谓的青梅竹马,更甭提出门串亲戚、烧香拜佛、踏青这类女子平常会有的交际活动。 湛天动即使早知她的遭遇,心中仍旧泛起酸涩的疼,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 在他不知情的那些岁月里,她一个人默默承受了那样荒腔走板的日子,之后换了一身子,日子也没有比较好,一年里没有几个月是脚踏实地的,总在海上遭罪,绞尽脑汁的想着赚钱,不是为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是为着血亲的仇,为了一口吞不下去的气。 他不能阻止,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 她的点点滴滴,他看在眼底,每多知道一点,就会对她更加心疼一些。 「我说这个,不是要你替我难过的,如今,京里的事了了,我觉得就连骨头都好像轻了起来,我很久没有这种轻松惬意的感觉了。」她的声音转为轻快,总觉得雨过天青,卸下两肩的担子。 「你是该歇歇了。」 湛天动决定,这一路就由着她玩,她想去哪,他们就去哪,这趟路由她开始,也由她喊重新上路,这回,是真的远远离开京城,官道上,天空湛蓝如绸。 马车总少不了颠簸,但湛天动让人打造的车就是舒服,车厢简朴,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有眼力的人一看就知道,车壁是用厚实的楠木板制成,下面有隔层,里头暗屉机关处处,想卧想坐,想沏茶、下棋、看书,甚至可以整个摊开来当成床都没问题,两匹马高高壮壮,毛发油亮,姿态神俊,一看就是好马。 西太瀞一上马车,眼珠子就没歇过,什么都看得津津有味。 说到底,她是喜欢玩乐的,只是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别瞧她一年有大半时间在外面奔波,看似到处都去过,可像这般难得没有掺杂任何目的,纯玩乐为名的游山玩水,简直就是两辈子的头一次,她哪能不兴奋莫名? 湛天动也由着她。 看着她美丽的小脸满是认真和专注,时而蹙起秀眉,令他不自觉也拧起眉头,时而欢欣而笑,他也不由自主勾起唇角,无论哪种神情,都格外活泼有生气。 他们一路往南,没有特定目标,走到哪觉得这处景致看了顺眼,就下来瞅瞅,喜欢的话逗留久一点,要不小心错过宿头,若有民宅可以借宿是最好,非得要露宿荒郊野外,男人会先在四周撒上驱虫药,生篝火,垒石块,放上铁锅,分工合作,熟稔之至。 令西太瀞惊讶不已的是,湛天动的野外求生经验十分丰富,能分辨出哪种植物可以吃,哪些不能吃,蒲公英、马齿苋、刺儿草可以就着干粮吃,吃腻了野菜,这些在船上讨生活的男人们打只獐子还是野兔回来加餐也不成问题。 日子过得飞快,没多久,轻薄的夏衫也抵不住盛夏的热气,就算坐着不动,都能出一身薄汗,从市集里买来的纨扇无论怎么掮都掮不出一丝凉风,不论坐车还是骑马的人,都有点吃不消了。 午后,吃过随身携带的干粮肉脯,一行人歇在离安途县城一里外的山坡树荫下。 他们并不打算进城,歇过午,想直接往三家湾去。 水四处勘杳,打马回来,马脖子上系着两粒用草绳里着的眘皮大寒瓜。 「是寒瓜!」树荫下,被蝉声吵得昏昏欲睡的西太瀞眼睛一亮,眼神都亮了。 湛天动看着她孩子气的欢喜,眼里漾着淡淡的笑意。 「要是能在井里泡一泡就更好了。」西太瀞惋惜。 夏天就是要吃清凉解渴的寒瓜才叫夏天,尤其泡在井水里再切开来吃,那简直是人间极品。 「水井吗?」湛天动问。 「如果有就好了。」她不是很在意的说。 出门在外,哪能像在家那么讲究。 「有,跟我来。」他一声呼哨,叫回坐骑,跃上马背,然后向西太瀞伸手。 「让我骑吗?」她一路要求要骑马,都被湛天动面无表情的拒绝,趁着他还没反悔,她一伸手,藉着他的力量坐上了马背。 「握着这个,」他把缰绳递给她。「要它往前走,扯一下绳索,像这样,你看,它就往前了对不对?」两人背贴着胸,夏衫衣料轻薄,就好像赤裸的贴着,加上湛天动的脸贴过来,靠着她耳边低语,两只微茧的大掌握着她的手,西太瀞的眼睛顿时睁得圆溜,身躯腾地热了起来,幸好湛天动没有进一步动作,马儿也在他们的驱使下,走往一条分岔小路。 她的目光被不同高度所见的风景吸引,又是第一次骑马,新鲜得不得了,没看见的是湛天动因为贴近她,因着她发间的香气,因着她衫下隐隐约约的雪白肌肤,平日冷清自持的眼燃烧起一小簇的火苗,胳臂上因为极力的自制,冒出了筋。 他告诫自己不要去在意她,可是眼光却总不由自主回落在她身上。 坐在马背上的她,腰背部的曲线很美,流畅的斜线在臀部形成弧度转折而下,脸庞在阳光下莹莹生光,忽然转过头来睐了他一眼,乌黑的眸子晶莹剔透,贝齿笑得闪闪发亮,那眉眼间自然而然的一股妩媚动人,令湛天动的心几乎要为之失序。 他告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勉力的收敛心神后,才开始专心一意的带着她骑马。离开主要道路不远,是个村子,三十几户人家,参差散落在黄土丘上,间歇听得到鸡犬相闻。又多走了半里路,有一间白墙红瓦的屋子,一个小篱笆院,一棵几个男人怀抱那么粗大的枣树,推开矮木门,院子里恰恰有一口井。 第六章 「你怎知道这里有住家?」扶着湛天动的手下了马背,瞧着这半成新的四合院,西太瀞吱嘎一声,把木门推开了些。 湛天动把马交给跟上来的水,眼里带着一些些遥远的怀念,但一闪而逝,眼中又是一片清明了。 他和她并肩站在木门前,谁都没有先进去的意思。 「这是我家。」他的声音有一种从心头迸发出来的苦笑。 虽然有爹有娘的时间那么短,但是谁能忘记这辈子有人无条件的疼你、无条件的呵护你?还有他们曾经说过的那些只字片语? 但孑然一身的他,在下九流里混江湖的他,年少时的莫名委屈愤怒随着江湖风霜的经历,见惯生死荣辱以后,已经不那么强烈了。 他和父母的缘浅。 人终究抵不过命运。 「大当家本来打算过家门而不入吗?」 「人都不在了,何必徒增无聊思绪。我爹还在的时候念念不忘要给我娘盖一间这样的房子,他没能做到,我只是完成他的遗愿罢了。」像是无关紧要的语气,淡淡带过。 人都不在了,他却让人把旧居整理成如今这模样,留着这样一个念想,怕去碰触,却又放不下。她明白那样的痛,因为这样的痛楚她也有过,无法用笔墨言语来形容,只能搁着,等岁月来抚平。 「你做得很好,你爹娘会因为有这样的儿子觉得骄傲的。」 「那你呢?你会因为我觉得骄傲?」他眼里有股不易察觉的迫切,像讨安慰的孩子。 「那得看你嗤,看你对我好不好,我可不随便说别人好话。」他能走到今天,不容易,这还是客气的说,其实光宗耀祖的程度,都够他横行一辈子了。 「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不对你好,我能对谁好?」他的心被挠了下,眼中的乌云淡去,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心情恢复不少。 「大当家可要说话算话。」 「你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两辈子的喜欢,够不够?」他的声音因为微漾的感情如春雨般动听。 这般露骨,她的脸羞成一块大红布。她垂下头,干涩的脑子想办法顾左右而言他,却也只能干巴巴的提了最不成理由的理由。「来都来了,我可以去看看里面的模样吗?」湛天动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心,心中颇为感动。是的,她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他却明白她眼眸里的温柔。 「有什么可不可以的?」于是西太瀞推了门,走进去。 她也好奇,想看看出自湛天动爹娘口中的屋子会是什么模样?忽然,茅屋里传来桌椅磕碰的杂乱声。 湛天动慵懒的神色霎时不见,一脚踹开了木门。 「谁在里面?滚出来!」他的声音如长剑出鞘。 压抑的惊喘被硬生生掐断,只剩下一片浅浅的呼吸。 「是个孩子。」打开门,日光让屋子变得亮堂,西太瀞发现窝在柜子下的小身板。看不出年龄的孩子有双狼也似的眼眸,防又惊惧的看着他们。 他也不知道多久没沐浴过,浑身有股酸味,一件褴褛的破袄子挂在身上,一把瘦骨头都撑不起来。 听见屋里的动瀞,后头忙着搬东西的水、春水和湛天动给西太瀞买的两个丫头、车夫都进来了。 湛府的规矩是,没有主子的叫唤,下人是不可以随便进屋子的,但是出门在外,一切从权,一听见屋里声响,所有的人都进来了。 男孩看见那么多的大人,身躯更往后退缩,像面对的是无数豺狼。 「我……以为这间屋子没人住。我只是想进来找点吃的,不是小偷……屋子里的东西,我一样都没动,我发誓,我……什么都没拿。」他声音沙哑,却很有眼色的避开湛天动那带着寒气的双眼,只敢偶尔瞟一眼比较和颜悦色的西太瀞。 「你爹娘呢?」西太瀞轻声问道。 「不在了!」男孩眼神一黯,抿唇,本想装出坚强的样子,好像那是不值得一提的事,声音却泄了底。 「请老爷、夫人不要把我送官府,我马上就走。」他见两人没反应……慌了。 西太瀞不置可否,看着湛天动。至于称呼,她没有费力去纠正。 「反正也没损失什么,对吧?」她望着湛天动。 「这点小事,你看着办就好。」湛天动瞧见西太瀞对那孩子眼中似有柔软之色,而且,对他来说这的确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自己抬脚走出屋子。 他一走,一群人自然也跟着去了大半,留下春水和两个丫头十九和汤儿。 「你走吧。」西太瀞也很干脆。 「谢谢夫人。」他叩了个头,踏脚要起身,哪知道还没直起身子,忽然往旁边歪去,这一歪就站不起来了。 春水快步把他软趴趴的身子翻过,竟是昏了过去。 「好臭!」摸过了,才慢半拍的用帕子捣着鼻。 「先别管他身上如何,赶紧送医馆!」西太瀞淡淡说道,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两个丫头自从西太瀞在京城落脚便陪在她身边,时间虽然只有几个月,对自家姑娘的脾气也有几分了解,她很少责骂下人,平常话也少,但只要开口说话,没有人敢打对折。 十九知道自己力气没有汤儿大,她安分自觉的出去叫车夫套车,几个人很快便进城去。 「不打紧,这孩子是饿坏的,醒来喝碗粥就没事了,只是……」安途县城白发苍苍的老大夫按着脉搏,掀了掀那男孩的眼皮,做如是说,但是患者那骨痩如柴小身子上的大小新旧疤痕,却叫已经一把年纪的老大夫看了犹自惊心,频频皱眉头。 「……小小年纪,他的父母怎放心他一个人在外流浪?」 「大夫问倒了我,这孩子是我半路捡到的,小女子也不知他的来由。」 「非亲非故,姑娘倒有副菩萨心肠。」不知来由还敢救人?!就算对方只是个孩子,平常人也唯恐不及,这女子还敢伸手救人?这世间可见好人还是居多。 「一事不劳一至,这伤,大夫瞧着可严重?」 「没有伤筋动骨,多在床上休息个几天,我开个方子和膏药,内服外用,效果会好许多。」 「有劳了。」 老大夫挥挥手,不以为意,开方子去了。 片刻不到,那孩子一声呻吟也无,便睁开眼睛醒了过来,看是陌生的地方,就着急的想下榻。 「欸,你这是做什么?我警告你,你的脚趾尖要是敢碰到地一下,我就请大夫把你扔出去!」用红漆盘端着一碗白粥的春水看见蠢蠢欲动的小鬼,老实不客气的吼了他一嗓子。 她这粥可是借了老大夫家的锅灶熬出来的,除了小姐,她可还不曾给谁熬过粥,这小鬼可别想白费她一番苦心。 男孩看着一脸没得商量的春水,又看看坐在圈椅上一语不发、用茶盖抹着茶叶沫子的西太瀞,把脚尖缩了回去。 「大夫说你饿太久,醒来只能先喝粥,暖暖胃。」春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等胃口要开了,再给你做别的吃。」 男孩看着自己一身干净的衣着,鼻子闻到粥的味道,他有些恍惚,他有多久没穿过干净舒适的衣物?有多久没吃过热腾腾的食物了? 「这衣服是夫人为我换的?」他有些尴尬。 「你想太多了,是春水姐姐我给你换的,想谢就谢我吧。」想让小姐给他换衣服,他算哪根葱! 「谢谢春水姐姐。」他的胸中有种热热的情绪,只觉得快要喷薄出来。 「谢什么谢?把粥喝了才是正事,再不喝要凉了。」平常不是个唠叨人的春水,丝毫没有感觉自己的态度已经超过对待陌生人的方式。 「我可以自己来。」男孩拒绝春水的喂食。 西太瀞赞叹的点头,这孩子坚强的心性令人刮目相看。明明还是个孩子,谈吐间却在努力把自己当大人,可他也没有急吼吼的表现出饥饿吞食的样子。 他把碗放在大腿,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着西太瀞说:「可是夫人……我说过我没有钱可以付帐,这些东西……」 「先纠正你一件事,我还未婚。还有,谁要你的钱了?」西太瀞看那男孩依旧警戒的眼神,有些失笑。 「你的春水姐姐不是说了,粥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在外面看见太多人情冷暖,已经不相信有不求回报这种事情了吗? 第七章 「没银子,你就以身相许吧!我们家小姐还欠一个小厮。」春水自作主张,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妹子!」西太瀞阻止。这样随便决定一个孩子的未来,太草率了。 「姐姐,春水知道逾越了,我不应该自作主张,可是我们要是不管他,他又不知道会流浪到哪里去,太可怜了。」春水踱回西太瀞身边,小小声的认错,「回去小姐怎么罚我都可以,我认罚。」 「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这不是件大事,但我们要用人,总得和大当家打声招呼,也得问问这孩子愿不愿意。」 「是春水不好,他让我想起了留在家乡的弟弟。」春水低下了头。 她知道。 但那孩子来路不明,只要是正经人家都不会要他的。 可西太瀞什么都没说,留下春水照料病人,自己慢慢走出医馆内堂。 「没事了吧?」医馆外,看着远处的湛天动感觉到那股若有似无的清香,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只是饿昏头,还有一些小小皮肉伤,不碍事的。」 「嗯。」这世间,一掷千金、没把钱当钱在花的人很多,像那样失去父母的孩子,一条漕河里,他也见过不少,可他的心肠没有西太瀞柔软,也没有她悲天悯人的性格,他只管自己该管的,而西太瀞就归他管。 「想把那孩子留下来吗?」 「没这想法。」 「那为什么要帮?」 「只是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吗?」他有些玩味,她即便走南闯北,看见许多人性,却仍有一颗为善不欲人知的良善心肠,这多难得。 「你想说什么?」西太瀞瞅他一眼,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周,不用动都像会说话一般,眸尾波光魅且惑。 「不如我们把你爹娘的屋子收拾收拾,住上几天?」 「喜欢这里?」他心里又酸又烫。 「喜欢,光待着就觉得通体舒畅。大热天的赶路,又热又辛苦,不如住下来,让大家歇几天。」 「你说住,我们就住……等回去,我们就成亲吧?」三言两语就将终身大事提上日程一直以来,他以为她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在为数不多的几次拥抱和亲吻中,他都能敏锐的察觉她总是身子一僵,才慢慢放柔,对他并未完全敞开心扉。 不过,她从不曾拒绝他的接近,也允了婚事,那么,他还是有机会把她的心全部收拢过来,归他所有的是不是? 这个问题很深刻,她也没怪湛天动独断,但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浑身冒烟,嗓子发干。 「……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他放下漕帮事务,在京里一待就是几个月,这期间,不知替她挡去了多少艰难的眼光和注目,替她撑腰,给她当门神,这世上,像他拥有这般地位的男人,谁肯放下身段为一个女子做这些? 他待她好,护着她,她明白的。 她这是害羞了吧?看着她仰起头,肤白如蜜,阵含羞涩的春光,唇如花瓣,那露出的一截水嫩脖颈如粉藕般线条优美,湛天动几乎痴了。 「我收了你的玉簪,这样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她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对自己的婚姻一直没有太多想象,也不敢想象。 她和其他同龄的女子不一样,她们从小被灌输婚姻的观念,那些什么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又想着女子是泼出去的水,对家里的唯一帮助就是嫁个好人家,行有余裕了,能回来帮助娘家,帮助弟妹。 她没有那些憧憬,没有年纪一到,便有长辈到处为她相看对象,品头论足。 平常女子要是一帆风顺的说上了还可以的人家,便要开始紧锣密鼓的张罗嫁妆,有着一颗待嫁女儿心。 这些,她都没有。 因为没有可以倚仗的人为她盘算终身幸福,她的丈夫得自己找,所以她自然得想明白。 扪心自问,嫁给湛天动也不算盲婚哑嫁,最起码,她是有些明白这个男人的性子,比之那些婚前见不到一面,真的见着面已是洞房花烛夜的男女,幸运多了。 「我一直怕你改变心意。」在外,他能撑起一片天,对这小女人,他却除了不确定,还是不定。 「我认定了的人,绝对不会三心两意。」 「瀞儿。」他的声音沙哑,蓄满浓情。 看着她似风一吹就能刮走的窈窕身子,他眼中隐隐的阴霾都化了去,心中大石也落了地,笑意浮起,嘴角似是想掩饰又掩不住的向上弯。 他决定马上飞鸽传书,让府里的人先把一切布置起来,等他们一回去,马上成亲!他几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第三章 大街遇险】 翌日。 安途县城里,六条井字大街,客栈、丝绸庄、钱庄、染布坊、酒肆、打铁铺、药铺……应有尽有,一早的市集里,打几里外的小镇还是村子来的农家小贩早早占了位置,卖的是自家母鸡产的鸡蛋,顺便带几幅自家闺女的绣品;卖跌打膏药、祖传秘方的汉子也不遑多让,裸着精光的胸膛,吹嘘药效;卖玉兰花的小媳妇,收拾得一身干净,鬓边簪着自家的玉兰花,就算不买看着人也舒坦,猪肉摊子的屠夫,那肋骨剁得可利落着;顾着竹笼子里装着活蹦乱跳鸡只的老妇人,口沬横飞的吆喝声……很吵,很入世的鲜活气氛。 湛天动毕竟是男人,于生活顼事并不入心,也不甚明白,青葱和白蒜不都长得一个样?反正都是能下肚的,原来自告奋勇要陪同的脚步一看见那些大小媳妇、大姉大娘,很果断的打了退堂鼓,转而去茶楼喝茶去了。 西太瀞并不介意,事实上,除了生孩子外,很多事情女人独自也可以干,何况有春水在,也用不着她操心。 屋子里有十九和汤儿,那些家务事没春水的分,也插不上手,闲着也是闲着的情况下,便跟来凑热闹。 随着越发能干的春水,看她那里割一刀肉,这里扯几尺棉布,瞧瞧摊子上五花八门、见也没见过的在地商品,西太瀞什么都看得津津有味。 「我想说给海靖那孩子缝两身衣服,他身上就一件成衣铺子买来临时凑合的衣服,实在不成样子。」春水对自己拿主意留下海靖的事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虽然后来小姐和大当家都没吱声,算是默许了她的自作主张,她心里还是有几分不确定。 就算小姐认她当义妹,在她心里怎么说,都还当自己是湛府的半个仆人。 「既然要给他裁衣服,就别省那几个钱,料子别挑太差的。」西太瀞虽然看似心不在焉、左瞧右看的,可春水说的话倒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你也别忘记要叮咛他,大当家说了,漕帮不留没用的人,他要有用,没有人会赶他走的。」春水扳着指头数。「他可勤劳了,才能下床,一早就跟着老姜上山捡柴火,回来之后还喂马……十一岁的孩子,看不出来吧,个头那么小,能干的活却不少。」老姜、老左是车夫,对漕帮的人来说,车夫不见得就是车夫,他们都有一身武艺,必要的时候,可以是护院,也可以是许多角色。 「贫苦的孩子早当家。」春水自己也是贫苦家庭出身,细细数来,言下多有维护之意,西太瀞明白,却没点破。「那就多买两只鸡吧,孩子正在长,喜欢吃肉不是?」 「姐姐的意思是?」 「既然肯守规矩懂分寸,我们也不能亏待他,不多吃点哪来的力气做事干活?」就算随手救起来的一条命,就算只是个孩子,也得从外圈一步步做起,只要他勤劳诚恳,不会有人亏待他的。 于是,她们又多要了两只鸡,说好让卖鸡的老妇人给杀鸡拔毛去内脏,完事后送到茶楼,会另外给钱。 半个时辰后,买齐了东西,两人往回走,远离吵杂的市集。 安途县城的路虽然都是黄泥路,倒也平整,道路不算宽阔,因着车不多,大家都守着规矩,也少有纠纷,不料才这么觉得,穿过十字街的这边,却不是那个样子了。 大街上横着两辆马车,一左一右,正好把整条路都堵上了,这边人过不去,那边的人过不来,加上好事者围观,塞了半条街。 两人不必刻意去探听,路人的七嘴八舌和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让人把事情给摸清楚一个轮廓了。 第八章 事由很简单,路太小,加大型的马车在两方会车时,一个小擦撞就演变成其中一方被惹恼了,使出马鞭,这一打,就不可开交了。 「换条路走。」西太瀞做下结论。 对这种互相让一步就可以万事皆休的意气用事,她半点兴趣也无。 她转身想走,然后也不知道谁喊了声「打」,一群各为其主的奴才便出了拳头,很快,棍棒、刀械、店家的桌椅都成了斗殴的牺牲品。 「这安途县我们不熟,姐姐你待着别动,我去问一下店家有没有其他往茶楼去的路?」春水待在西太瀞身边几年,早已经不是那个没有见识的丫鬟,她机灵地匆匆钻进一旁的药铺去问路。 西太瀞知道刀剑不长眼,便想退到后面去,这一退,还没站定,一个从斗殴人群里横飞过来的身体眼看就要砸到人了一一旁观者眼明脚快的速速退了个干净,可也因为仓促,你逃我躲,有摔跤有互揸有磕碰的,叫爹叫娘的大有人在。 在西太瀞看来,要遭池鱼之殃的男人明明只要轻轻一躲,就能避过迎面而来的人肉包子,谁知道背着双手的他,眼睛看也不看,人闪也不闪,他身边人潮退个干净,他却振袖一挥,陡然一抓,好死不死,刚刚退到他身边的她很不幸就像自动送上门的替罪羔羊,一瞬间只觉得领口一紧,颈子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掐住,被腾空举起了。 她手里的东西一下全掉光,双手死死的抓住那男人的胳膊,「你」呼吸被扼杀在胸臆间令她无法喘息,她强抑住五脏六腑如火烧般的剧烈疼痛,只是一瞬间,已经觉得遍体生她相信,这人的两根手指只要稍许用力,她就会像被捏死的蚂蚁般,在下一刻无声无息的死去,要不就鹤了人家的刀,死于非命。 她的运气实在也太差了。 男人已经打算要将手中随意抓来的人往外抛,以一种睥睨的姿态施舍的低首看了她一眼。 「女人?」那深沉到近乎妖气的眼眸森然的瞄着她。 他从不介意出手杀人,但是女人除外! 只是刹那,他伸脚一踹,踢走横飞过来的汉子,那汉子在空中翻了两圈掉下地已经不会动,袖手旁观的另一只胳臂,硬生生接了从旁过来想近他身的大块头一刀,鲜血淋漓的同时,手掌翻转,捏断了行凶之人的颈子,那人白眼一翻,倒地身亡。 男人一脚踩在那人背上,煞气重重,阴鹫之气暴涨。 大白天穿着一色黑衣的领头看见男人遭受波及,手下竟不再留情,片刻后就连看情势不对躲在马车里的县太爷儿子都拉出来,t斩于刀下。 这下群众哗然了。 县太爷是什么?老百姓眼里,县太爷就是天。 父母官的独子被人杀了,这是会塌天的大事啊! 没有人敢再看热闹,一个两个三个……轰地全脚底抹油,回家关门落门。店家一看不对劲,店门亦纷纷挂上门板,生意也不做了。 风头能避一时就避,这凶神恶煞到底是打哪来的,竟然连县太爷的独生儿子都给宰了,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要倒大霉,事情闹大了! 街心瞬间空无一人。 那黑衣领头和他的手下全数单膝跪下,看着男人手上那一条血痕滴滴滴的滴入泥地里,都有自己小命不保的念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劝他止血。 西太瀞的鼻腔口腔已经泛满血腥的锈味,「……放我……下来!」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掐他腰肉。 男人神情阴郁,姿态毫不怜惜,更无丝毫愧疚的像烫手似的松手,任凭西太瀞跌落。 西太瀞人没站稳,是冲出来的春水死死的揽着她的腰,她才不至于倒地。 春水感觉到西太瀞无法遏抑的颤抖,随着她的双臂传到她四肢百骸。 方才她从药铺出来,看见西太瀞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掐住脖子,早就惊得魂飞天外,可是刚刚那场面太过混乱,她摔了好几跤,却挤也挤不进去暴风中心,直到人潮退光,才得以冲出来。 「你阴我,想让我当替死鬼?」西太瀞咳了又咳,但很快定了定神,看着这裹着一身夏纱绸缎的男人。 「有何不可?」慵懒醇厚的声音,悠悠滑过她的耳边。 有种人天生不只身上会散发魅力,就连声音也如此,但是西太瀞走商阅人多矣,海内外的美男子见过不知道有多少,对他邪侫的美貌不但不动心,反而因为这人的冷血至此,心里只有一肚子火,更别提什么客套了。 「你可恶至极!」 「你是头一个敢指着我、骂我的女人。」 她有一双好眼睛,俏丽而明亮,眼尾的风情让人难以忽视,这会一反方才苍白的脸色,脸蛋红扑扑的,一双怒目燃着火,虽是眼神惑人,却难以让人联想到轻浮,身上一件多余的装饰都没有,素装之下,散发惊人的艳丽。 是谁家女儿?刚刚从生死一线回来,不怕吗?竟然还想教训他! 「我不齿你的为人,你到底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哦,」他挑眉,好像挨骂是一件稀奇的事,只是他这一挑眉,俊美到近乎张狂的五官当真是光彩流溢,百花失色。「圣贤言一一女子要贞瀞、慎言,要守三从四德,你一个女子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又纠缠到男人纠纷上面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只有「活该」二字可以形容,还敢反问于我?」女人的名声就是命没错。 这两年在湛天动的纵容下,她习惯了南方和京里开放自由的风气,忘记这里是保守、把礼法规矩放在任何事情前面的小地方,随兴的出了门,没把帷帽戴上,这男人就寻着这空子,戳着她脊梁骨骂吗? 偏她不吃这一套,要咬文嚼字欺她不会吗? 「圣贤言:男子要修身养性,要有浩然正气,要勇于舍身取义,严以律己,你指摘别人的时候,先想想自己,引起事端的你既无正义、善心,还把人命当草芥,就算身披绫罗绸缎,不过是只披着人皮的狼。」这种人还是少打交道为妙,她还不屑为伍呢。 这话讲得犀利又精明,锐利得像把刀,一行黑衣卫听得目瞪口呆。 这是大不韪啊! 听见了这些,他们还会有命在吗? 至于主子…… 西太瀞再不看他一眼,转向春水,「道里有只臭虫,讨瞅得很,换地方去!」她扶着春水的手迳自走了,没人看见她裙下的腿肚子像跑了十里路那么抖。 男人慢吞吞的点了胳膊上几个穴道,止了血,然后露出冷冽的笑。 「骂我臭虫,你倒是头一份,敢掐我,你也独占鳌头,敢当众骂我是披着人皮的狼这样的女子,最好别再让本王瞧见。」若不然,这后果,可难说了。 他不杀女人,不屑与女子计较,也没有人胆敢来犯他,这女子,要是有机会再见,结果是好是坏,那……视他的心情而定。而向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见一面就在他心里留下印象,她这也算独一份了--有意思啊有意思! 西太瀞带着春水去喝了杯凉茶,又买了一包金丝蜜枣,歇了会腿,直到一颗心直的笃亩了,这才来到茶楼。 看两人两手空空回来,连竹篮子也不见了,湛天动只在西太瀞的裙子上梭巡了一遍,又觑了眼没胆躲在大树后头装鸵鸟的春水,什么都没说。 回程的马车里-- 「妹子,你这样不行。」西太瀞轻拍春水的脸颊,后者一脸活像被吓傻的黐鹑,脸色这么有异,回去以后那么多只眼睛,不露出马脚才怪。 而平常总会问东问西的湛天动这次却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这反常的态度也让人心里打鼓。 向来,他对她的事情虽说不到巨细靡遗、掉一根头发都要问的地步,可凭他那股精明劲,她很难有事能瞒过他。 这只是偶发事件,没必要惊动别人,她这样告诉自己。 「姐姐……你差点被杀了。」春水想起来还手脚发颤。「这件事一定得让大当家知道,叫大当家给你讨个公道,我们不能这样白白被欺负。」看起来方才的歇腿和凉水丝毫没能镇瀞春水所受到的惊吓。 「我这会儿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我们得装得若无其事,就只是到市集去闲逛一圈而已,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知道吗?」明明套过招的,可看着春水还没恢复过来的神色,西太瀞知道自己是为难她了,干脆说道:「瞧你手脚冰冷的,要不,一到家,你就去房里歇着,暂时别出来了。」 第九章 「姐姐,你一定要听我的劝。」论理说,她先是小姐的丫头,才是府里的人,就算认了小姐当义姐,可事关重大,她不以为隐瞒是件好事。「这件事一定得让大当家知道。」当下,西太瀞拍拍春水的手,便不多说什么了。 她是想息事宁人。 她不是安途县人,那个男人看起来也不像,既然他胆大包天到纵容自己的手下杀了县太爷的儿子,横街而过,肯定有来路。 他们的目的在游山玩水,不是惹麻烦。 她进了厅堂,手往茶壶伸去,另一只手拿杯,茶水却始终没有从壶口流下来。 湛天动进门,脚一跨,端正的在长条木椅上坐定,修长的手指搭在膝上,一声不响的冷眼看着西太瀞。 西太瀞呆了一小会儿,趋吉避凶的本能觉醒,发现湛天动不声不响的坐着,赶紧倒了杯茶捧上去。 他一口喝光,放下杯盏。 这是还要一杯吗? 方才不是在茶楼灌了一肚子的水,回来还喝? 见他面沉如水,她只好道:「别气了吧?」 「你知道我在生气?」湛天动用一双幽黑的眸子看着她。 她小心的试探,「我可以说不知道吗?」她揣测了一路,他果然是有几分怀疑的。 至于他为什么会起疑心?西太瀞在春水为她拍去裙摆污泥的时候,约莫就知道湛天动绝对是会问的了。 这是龟缩吧?湛天动看着她有些茫然的眼睛,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她心里一跳,迟疑道:「我好端端的……」还好端端的?非要见血才叫出事吗?湛天动想气又不知道要怎么气,一把将西太瀞拉入怀里,臂力一使,箍得她惊呼了声,也不管她小小挣扎,就要埋头在她肩颈,然而,触目所及,她纤细的颈子上有抹瘀青,他索性粗暴的用腿勾住她的腿,用力的困住她,用力到她觉得腿都快断了,然后动手去扯她衣服上的盘扣。 西太瀞满脸通红。「你……想……做什么?」 「慌什么?」他戏谑的眼梭巡过她如美玉般白皙的颈子,怒了。 「这是什么?!」 一排触目惊心的指印已经转为紫瘀。 她还来不及因为被剥光恼羞成怒,长长的睫毛已垂下来,沉寂的盖住眸中秀美的光彩,颈项无力的弯曲着,带着无辜脆弱的羸弱,透明的指甲因为微微用力的抓着他襟口,带上粉红的色泽,像极了稚嫩柔软的花瓣。 湛天动缓缓的放开她,但仍困着她,力道不轻不重,却也让她逃不了,目光依旧隐含凌厉。 这女人,他连她的一根手指都小心翼翼对待,此时被人欺了,他只觉疼得像自己被剜了一块肉一样……不!比挖他一块肉还要痛! 「想想你的身分,你也有点出息吧,在外面吃了亏、受了罪也闷声不吭。虽然你不指望着我过日子,可无论对方的来头大小,替你出气,我还是做得到的。」他冷凝又愤怒,还有点恨铁不成钢。 「不,」西太瀞抬起眼,眼中一片澄澈。「我是指望着你过日子的,所以,我得替你想,别说你漕帮帮主的身分,出门在外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好,我们人在外,更以不惹事为原则,我不希望因为我一个人,陷大家于一团慌乱里。」湛天动深深地看着她,他很生气,气她不相信自己,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的顾虑该死的对。 他忽然一阵大怒,把茶壶全扫在地上。 就算她都说对了,可是,一个男人要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算什么男人?!西太瀞有些花容失色,她从来没见过这样乖戾的湛天动,遂用力捶了他两下,见他仍旧没有消气的样子,不禁头大了,生气的男人该怎么对待?事情还是她惹出来的。 湛天动把她箍紧了几分,顺着她的脖子没头没脑的胡乱亲一气。 他要把那人在她脖子上留下来的指印消除! 大掌中的粗茧摩挲着她水嫩的肌肤,西太瀞心底莫名的慌乱袭来,但是知道他正在气头上,也没敢太过推拒。 「我的女人被欺凌了,我还得忍着这口气吗?那我湛天动三个字倒过来写好了」」男人的自尊心通常会因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染指而更壮大,是可忍,孰不可忍,湛天动向来是个冷瀞自持又深沉的男人,他却选择不忍。 西太瀞的眼睛因为他的真心湿润了,她不擅长流泪,眼眶的湿意一闪即干,可她看见了这男人对她的珍视。 他忍不住咬了一口她圆润小巧的耳垂。 西太瀞恨不得挠他一把!这男人脖子也啃了,这会儿连耳珠子也不放过,随时不忘占她便宜? 湛天动依依不舍的放开西太瀞那玲珑可爱的耳垂,吩咐水去拿东西。 进门的水一眼瞥见主子们暧昧的姿态,眼观鼻,鼻观心,得了命令立刻消失,不消片刻,拿着一个润白薄胎小瓷瓶回来。 「这是玉露膏,化瘀活血效果最好,你拿着用,要是用完了我再让人去拿。」哪知道湛天动被瞪得非常受用,直到西太瀞进屋里去,他脸上的轻狂涓滴不剩,眼中有隐隐的风暴。「把林叫来,另外,从你的手下挑一个人,我要用。最后一件事,我要知道事情的始末和那人的底细。」 「是!」水是个通透的明白人,只消主子说个头他就能理会。 「属下一查到消息,立刻回报!」说完抱拳出去。 「是我太掉以轻心了。」湛天动自责,手背青筋直冒,内力丝毫未用,桌角竟被他扳下一块。 以为安途这乡下县城,用不着草木皆兵,便放任她只带一个丫鬟出门,失误的是他自须臾,一个略带低」的女声在门外响起。「爷。」 「进来。」林是湛天动的四大暗」其中一个,他认得,另外一个跟着进堂屋的个头娇小,但林穿的是银色劲装,她穿的是青色制服,阶级上就是比林低了一阶不只,若要比容貌却胜过林许「叫什么名字?」娇小的青衣」声音有股清甜软糯,「属下齐。」湛天动身边的护」名字都只有一个字,因为出任务的关系,他们有可能一去不回,就算取了再完整的名字也无用。 「从今日开始,你和林就伺候在太瀞小姐身边,她生你们生,她要有个万一,你们就提头来见!」 「是!」 对林来说,身为暗卫,她与水的共同性就是唯命是从,主子吩咐什么,他们去彻底执行命令,没有反驳,没有第二句话,至于主子要给她编派什么手下,她一点意见都没有。 这边没有贰话,至于关上房门的西太瀞,在镜子面前检查自己,然后从头到脚把那个阴森自大又狂妄的登徒子骂了一遍。 她把湛天动给的药膏往颈子上涂,所到之处一片沁凉,那种不适感等整个涂完一遍后,已经消失不少。 真是个好东西!她做如是想。 经过街上那番折腾,直到这会儿安稳的歪靠在炕上,她才有点后怕,那男人要再心狠手辣一点,她一条小命就得挂在他手上了。 如此极端凉薄的男人,想起来就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如果没有必要,今生最好不要再相见了。 为了抚慰自己受伤的心,她一头钻进被窝,自欺欺人的把自己裹成,团,努力分心想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希望赶快忘记这件坏事。 以前她一心全在赚钱上头,这些日子不用和那些商贾们斡旋,实在很轻松。不用想办法从他们口袋掏银子出来;也不必在陌生的海域里颠来倒去,担心着出没不定的海盗和气候、担心着要是血本无归怎么办?以往要担心操烦的事情太多了,就算人休息了,脑子里根本不是那回事,直到这一路南下,左右无事,才发现睡到自然醒是那么令人快乐的事情。 想赖床就可以赖,要赖多久都不会有谁来唠叨,起床了,有人伺候,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简直颓废到一个极致,她两世为女子,却在遇到湛天动以后,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没志气吗?好像也不至于吧! 不过她这么懒散,会不会遭人诟病?闺誊难听,以遭退货云云?可只要她认定的这个男人不开口说话,其他人要说什么她管不了,也不关她的事就是了。 这般胡思乱想,她想得昏昏欲睡,却没料到帘子一动,林低头反手撑住帘子,让湛天动进来,她和齐才侧身跟着进屋。 第十章 湛天动一进来就见到西太瀞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条白狐皮褥,小脸闷得红彤彤的样子,那鸡窝头和整个人包在白狐皮褥里的糗样,令他顿时闷闷笑了起来。 西太瀞听见声响,赶紧掀开被褥,努力收拾妆容。被逮到白昼睡回笼觉,她松开了咬紧的唇,玉面微红,「我晨起的时候忘记铺床了。」铺床叠被可从来都不是她的事,这下是越描越黑了。 湛天动错愕了下,化闷笑为朗声大笑,「需要我回避一下,让你觉得可以见人了再出来?」这根本是调侃她!西太瀞在心里把湛天动臭骂了一顿。这人真是越来越坏了。 屋不大,就一间堂屋,两间耳房,加上后面的小厨房,所以也没法子像在扬州的时候分个里外,她缓缓捋平衣裙,拢了拢头发,趿了鞋子,摆出端庄形象,也不忸怩的露出小小贝齿,对着林和齐说:「见笑了。」都是面生的人,能随着湛天动进房,一定有要事。 「往后她们就跟着你。」湛天动也不挑她的刺,没什么拐弯抹角,直奔主题。在湛天动身后一小步的林和齐站出来。 林有张银盘似的脸,倔强的淡眉,平淡的容貌,但胜在个子高姚,穿着男装,目光换过几遍的看着西太瀞,只觉得新奇,没有恶意。 左「林见过太瀞小姐。」人没什么特色,就连请安的声音也一样,平铺直叙,让人一听即或许就因为她不起眼,正是暗卫的好人选。 「齐见过太瀞小姐。」她一说话就眼挑眉毛动的,很有股风情。 西太瀞忍不住把眼光转回去看湛天动。 「她们以后负责保护你的安全,今天的事,再也不许发生了。」 「我哪需要什么护卫……」一想到今儿个的事,理不直,气不壮,在看到湛天动无可商量的表情后,西太瀞很孬的把余话吞进肚子。 「你啊,没有一个地方不让人操心。」见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自己,他心情复杂的看着她那眉眼生媚的可口模样,敛下不该有的想法,「对你好,你也看不出来!」 「大当家赏赐,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话都说到这分上了,要说不收,她就太不知好歹湛天动见她收了人,淡声说了要出去听事便走了。 西太瀞和气的笑了笑,将两手交叠在腿上,看着穿劲装的林,细声的问:「你是姑娘家吧?!「我是个寡妇。」林顿了下,看西太瀞没有别的表情,又继续说:「我十四岁嫁人冲喜,他……我那口子没半年就去了。」 「那怎么会变成大当家的暗卫?」 「我那男人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事又没有儿女傍身,公婆说我克夫,妯娌笑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我忍了三年,一过丧期就逃了。我一个孤身女子,路上遇险,双拳难敌四手,是大当家救了我,我发过誓,自己这条命就是大当家的,不论水里来火里去,我都不会有第二句话。」没有感叹自己孤苦伶仃,没有自叹苦命,像在谈天气似的。 西太瀞听了,久久无语。 女人是菜籽命,扔到哪长到哪,运气好的,掉到肥沃的土地,能长得肥美鲜研,要落在贫瘠的沙地上,就只能自立自强了。 「不要往心里去,反正那些让你恶心的人以后都不会再见,我们要往前看,过自己的日子要紧。」 「小姐说的是。」她这是在开解自己吗?林颇为惊讶,这位小姐给人的印象和一般小姐截然不同,听说她颇为厉害,赚钱的手段寻常男人都不及她半分,在印象中应该是精明干练、冷淡又倨傲的人,可而止的关怀不冷淡,也尤过,反而让人觉得自在。 果然,听说都是不准的。 「再说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林。」 居然是四大暗卫其中一个。 「那你呢?」她微微偏了头,转向齐。 「小姐问我名字吗?我叫齐,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齐。」齐笑得很天真,让人不觉得她在卖弄。 「读过书?」 「要替大当家办事,多少都得认着点字。」况且她又比别人认真。 齐有问必答,一双黑溜溜的眼珠看似灵活,在和西太瀞对话的时候却眨也不眨。西太瀞不知道湛天动的护」都是百里挑一的,那条件并不比皇城里的羽林军要来得逊色,他的手下岂有省油的灯。 林和齐?「这是姓氏还是名字?」都只一个字,可以是姓氏,也可以是名字。 齐看着默不作声好像有她代答就可以什么都不说的林,道:「我们没有姓氏,也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你们往后要和我在一个院子里,林,你可还记得自己以前的名字?如果想拿回来用,我不反对。」 「前尘往事奴婢已经忘了,请小姐赐名。」既是暗卫,也要由属下改口叫奴婢了。谁见过小姐给奴婢命名还要问过奴婢的?就这么小的事,西太瀞因为去过不少国家、岛屿和地方,更懂得发挥收服人心的技巧。 西太瀞沉吟了下。「就叫麟囊吧。」 林怔了下,这可不是什么春兰秋菊、夏荷冬梅那种落了俗套的奴婢名字,她淡淡的眉和平凡的眼仍旧没有什么波动,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欢喜。 「谢小姐赐名!」她第一次给西太瀞行了个福礼。 齐见林得了名字,也眼巴巴的瞅着她的新主子。 她其实是有些忐忑的,女子就算生下来是奴婢的命,也分三六九等的,她的容貌不是女主子小姐姑娘会喜欢的那种类型,被误会嫌弃、被当成她就是那种等着要爬上男主子床的狐媚子女人,也是常事。 当西太瀞的眸光移到她身上时,她已经做好被「退货」拒绝的准备。 「你长得好看,性子看起来也活泼,就叫婳儿好了。」 「小姐……要用奴婢?」用她是因为不好拂了大爷的面子,或是有别的打算? 西太瀞只觉她的反应有趣,「你觉得自己能力不够,不足以留在这里吗?」 「当然不。」当一个被人使唤的丫头和打打杀杀比起来,至少有几天安稳的日子可以过不是?「奴婢是怕小姐不喜欢奴婢。」 「只要你安分诚恳,没有不该有的分外心思,我不是个难相处的人。至于喜不喜,那就得看你们以后的表现。」她不是那种第一眼就以貌取人的人,可是她有双眼,她会瞧着。 「奴婢省得。」 「我喜欢安瀞,能进我屋里的没多少人,春水是我义妹,她不算的话,我身边就两个丫头。这会儿她该在屋外间,你们趁机去认认,混了脸熟,以后也好做事。」两人听话退下。 「我留守,你去吧!」林……呃,她现在叫麟囊了。 「我们总得有人护着小姐。」这是规矩。 还有,她对与人打交道没有兴趣。 婳儿也不推辞,麟囊的身分比她高,听命行事是理所当然,她点点头。「我小半时辰就回来。」 【第四章 嚣张大皇子】 这天的午饭摆在庭院里,吃的是现摘的蔬果和刚打下来的野味,喝的是井里冰镇过的绿豆汤,野山菌菇馅和肉末的水饺,鲜美生香,竹笙百合煨老母鸡,嫩笋尖凉拌鱼皮,豆瓣河鱼和花椒鳝鱼汤。 老左请了附近猎户的媳妇过来给他们煮饭,那猎户媳妇有意大展身手,煮出来的饭菜就连一向胃口普通的西太瀞都多吃了两碗。 出门时,湛天动曾吩咐在外一切从简,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不论主仆都在一起吃饭,其他人也习惯了主子的因地制宜,慢慢不觉得什么,只有海靖连菜都不敢多夹。 老姜和老左看他拘谨得要命,知道他没见过仆役可以和主子一起用饭的,心里那震撼肯定不是一时半刻能释怀的,他们一刚开始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于是,为了不让他分心多想,你一筷我一筷,轮留给他夹菜,可怜的海靖只能拼了命扒饭。 位置末端还有麟囊和婳儿,她们起初也是不习惯的,但是两人的适应力很好,自始至终垂着眼,只努力耕耘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把食不言寝不语做了非常完美的示范。 西太瀞看着越来越多一起吃饭的人,脸上的笑容非常真心,可回过神来,自己的碗里不知何时也堆了一座小山丘。 她偏食得厉害,向来对蔬果的喜好多过肉类,眼见碗里面除了肉还是肉,这叫人怎么吃? 第十一章 「作奸犯科」的人还能有谁?她身边那个男人对她嘿嘿一笑,「你看你身上好不容易养了一冬的肉,全赔上了。」当我是猪吗?西太瀞咬牙,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咧出珍珠般的小牙,低头发愤扑灭了小山丘。 湛天动心中那个成就感,简直无法言喻。 吃过饭,一切收拾干净,春水发给猎户的媳妇说好的两大串铜钱,除此之外,说小姐夸她菜煮得好,多给了两颗银锞子,还说因着夏天肉食容易坏,让她把厨房里多出来的鸡鸭带回家。 乡下人家中能多几文余钱就已经很了不起,一两银子有人从小活到老没见过,遑论银锞子,猎户媳妇千恩万谢,几乎要跪下来,最后笑得阖不拢嘴的带着大包小包,直奔自己家门而去。 「明明是小姐见她生活不宽裕,家里老老少少十几口人,才让她把肉菜带回去的,你怎么这么说?」汤儿和西太瀞相处的时间不到半年,对主子的行径仍然不是太明白,她年纪小和春水最亲,帮衬着把食物打包后,等猎户媳妇走了,这才不解的问着春水。 「姐姐说施恩要有度,就算与人恩惠,也要照顾到旁人的自尊,如果不说那些食物怕坏掉,她一定不会拿。十几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只靠一个男人打猎过活,我们能帮一点是一」自尊吗?汤儿听完,若有所思。 至于放下碗筷没多久,因为填饱肚皮,眼皮子跟着松垮的某人,心里正打算把早上没有睡成的回笼觉补回来,却让某个独断独行,说是怕她积食的男人拉到后山散步去了,以至于衙役官差来敲门,表明因为大街嗓血一案,要捉拿一女子归案的时候,没能亲眼目睹自家房子被翻箱倒柜的样子。 没凭没据,话说得很重,强硬的态度目中无人,一听说主子不在,进来就要搜。 自古以来,百姓怕见官,据说民告官的话,须得先滚钉板、过刑堂,剥了层皮后,若还能有口气在,才能见着青天大老爷的面,至于最后能不能沉冤昭雪,还得看你的运气够不够好,所以,一般百姓对官衙,是绝对的敬而远之。 其实,有武功不凡的麟囊和婳儿坐镇,哪有那些衙役仗势欺人的分,而且老左和老姜也不是软脚虾,有个不愿意,这几个衙役根本不够他们几脚下去。他们忍只因为没有主子吩咐,只能沉着脸,护住女眷小孩,而被破坏拿取的身外之物,即便他们是奴才,必要的时候也放没在眼底。 可湛天动是什么人?就算出门在外,吃穿用度也绝非这乡下泼皮般的官差所能想象,那些捜出的金银细软让他们眼发绿光,直喊嫌到了。 这时,灵敏的海靖扯了一下麟囊的衣摆,手指往后门比了比。 麟囊了然,掩护着海靖,趁看顾他们的衙役注意力都在箱笼上的时候,让他矮着身子,一溜烟小跑出去报信去了。 湛天动和西太瀞踏进家门的时候,闹剧已经结束,那几个趾高气扬的衙役正在清算战利品,所以就连主人家回来了还一无所觉。 「当家的,这些奴才欺人太甚!」老姜看见主子回来,气魄胆量全回来了,一状就告上湛天动伸出一掌阻止他。 几个正在分赃的喽罗总算意识到正主子出现了,其中一个吊儿郎当的回过头来,「正好连人带证物一起带走……」话还留在舌尖上,却被湛天动无懈可击的气势骇得咬到了舌尖。 年纪大些的老油条在安途县打滚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般岳峙渊淳、气度沉雄的男人,他就只是冷冷的站在那里,连开口说话都没有,闲闲的背着手,却让人惊得心肝都快跳出他撒手放下手里的精致物品,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兆。 「看起来几位大人对我湛某人的家当颇为中意?」多年不曾返家,县城里的天地翻转过了?身为父母官的底下人是这副德性,这知县又能爱民如子到哪去? 「这些是物证,我们要带走!」到嘴的熟鸭子,怎么能放走?眼皮子浅的衙役还咬死不放。 「也行。」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东西。 他这般大方,令几个衙役暗自窃喜,还要无限上纲。 「我们奉了知县大人命令,为了大人公子一案而来,你家人犯了事,得跟我们回去过堂问话,谁敢拒捕,别怪我们不客气!」不去缉拿真凶,倒把他们这群外地人当软柿子拿捏了。 「你总得指出个人来,不会我们一行人都犯事了?」 「有人亲眼目睹事发当时,这位姑娘在场。」指着西太瀞的人被她的容貌给震了一下。 「去不?」湛天动不再理会那些人,忽然转向没离他太远的西太瀞,那软眉温颜和看着那些衙役走狗完全是两张脸。 「我一个女人家的,外面,不都是男人的事?」她说得俏皮,做出一副小女子无知,唯大人马首是瞻的神情。 她不喜欢以势压人,但有的人就吃这一套。 有湛天动这尊大佛,她就算不能像螃蟹一样到处横着走,但亏也轮不到她来吃对不对? 这男人叨念她没出息,那她就出息一回吧! 那声音真好听,让人舒服受用,湛天动轻笑一声,手一摊,「有人亲眼目睹,我们不如去瞧瞧他们看到了什么?」 「我们要见知县大人,要不我赶紧回屋洗脸,重新梳妆再出发?」既然县太爷在衙门摆着谱,不如让他多等几个时辰好了。 湛天动这边本来一脸愤恨的众人,听到主子们的对话,听出了味儿,一边揩着眼,一边全转过脸去努力别让自己的神色因憋笑太过扭曲。 敢让县太爷等,主子是要给那个不长眼的官一个下马威,他们自然要配合。 老姜的定力好上许多,已娴熟的套好马车,就等主子上车了。 「姐姐,带上春水吧?」 「又不是没出过门,你带着十九和汤儿好好看家,我可不想回来还看到那一团乱。」她指着屋里。 春水随即意会,不再勉强。 西太瀞姿态娴雅的上了车。 无须吩咐,麟囊和婳儿自是无声无息的跟上了。 湛天动则是策马而行。 没道理被拘提的人犯还这么舒适嚣张吧? 一干衙役面面相觑,谁都不想放弃眼前的箱笼,忙了半天这才荒腔走板的跟上,西太激的车早不知去向了。 且不提安途知县中年丧子有多痛彻心扉、难以承受,对百姓来说,这结果不过是咎由自取。 这安途知县向来官誊不佳,教子无方是一桩,无心地方事又是一桩,这次大张旗鼓、挨家挨户盘问捜捕人犯,直撹得百姓叫苦连天,怨声载星: 小百姓自顾不暇,哪来闲情逸致到衙门前来看热闹、瞧门道? 这衙门口出人意外的门可罗雀。 老姜挑了帘子让西太瀞下车。 这次她很小心的戴了帷帽,看谁还来挑她错处? 唔,小小县衙,却是好大气派。「要没个一万八千两的,恐怕堆砌不出来这安途县衙门。」她喃喃自语。 「姑娘也有同感?」语调不咸不淡,声音如金玉相击,只要听过一次,就算不费心也能记住。 她很不情愿的转过头,这男人很有魅惑众生的本钱,即便面无表情,一双凤眼剔透如冰,浑身是剌也懒得掩盖,仿佛有见识过战场生死,足以震慑人灵魂的气息。他脚踩蟠龙靴,绦紫色高束腰长衫,腰系织金云血色玉佩腰带,彩绦下又是两块四爪墨龙玉佩。 「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很可惜你这回戴了帷帽,这玩意真是杀风景的东西。」虽然接连着见了两次面,可他们还是没有互相介绍过的陌生人,这么直接说人家戴帷帽可惜,十分唐突。 西太瀞转身的时候,那莫名所起的惊惧已经荡然无存,她脸上浮起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才不管对方看不看得到。 「客气了。」 上回抨击她不懂礼教,这回嫌弃她规行矩步,却对自己差点错杀她的事情只字不提,这种人只会放大别人的小错处,却放肆宽纵自己,严以待人,宽以律己,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论他狗嘴里吐出来的是什么,不理会就是了。 多与他说上一句话,都是给自己添堵。 她冷着脸,不着痕迹的拉开两人太过接近的距离。 第十二章 朱毓看在眼里,怎么?她这没头没脑的拉开和他的距离,不会是欲擒故纵手段的一种朱毓的面貌的确是男人中少见的美男子,只是他自大的猜错了西太瀞的想法,西太瀞顶多觉得他比一般男人好看些,但不会因此意乱情迷。 「这位公子可能不知道什么叫道歉吧?你欠小女子一个道歉,若是不愿、不想、不稀罕,也可以,小女子往后为了自保,不会再与公子说上一个字。」这一步的距离,麟囊和婳儿已闪身出来,挡住朱毓放肆的目光和动作。 「哟,有护卫了?是该这样没错,这年头坏人多得很,姑娘家身边是得带个有用的人……你说什么?」朱毓瞧着身上银色绸衣短打装扮,护腕皮靴齐全的两个女护卫,原本戏诚的笑着,但听完西太瀞话里的每一个字,眼中不再有半点轻浮的颜色。 道歉? 长这么大,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骂,他的直觉就是应该掐断她的脖子让她闭嘴,但他为什么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很想听听,从她嘴里你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他不想高看对方,却好像也不能小看她了。 一个女人可以向他要金银珠宝,可以要宠爱疼惜,可道歉?一个女子向他要敬重? 可笑之至! 「怎么回事?」湛天动往前一站,方才西太瀞和这男人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他的出现,轻易的把朱毓的眼光由西太瀞身上挪到自己这里,两人的眼神定在彼此的黑瞳中,有一股火花碰撞了出来,那是一种掂量。 朱毓在北疆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但眼前这男人,昂藏七尺勾勒出他天地崩于前也不变色的沉稳和冷峻,简单一袭玄色刻丝箭袖纱袍,黑绢面厚履,看似平民,可那气度又带着江湖草莽和上位人才有的不凡,到底是什么来路? 「但不知临王爷是奉旨入京,还是有其他公务?」湛天动不见特别的姿态,平淡如水的说道。 「你好利的眼睛。」他还以为只有宫里的大大大小,才有这般火眼金睛。 「四爪墨龙玉佩可是只有王爷才能配戴,安途又是通往京城的必要道路,回京之人皆行此道。据闻大皇子被封临王爷,十几岁便就藩统领封地,久居北疆,肃清大草原羯奴,开垦良田,屯兵戍边,草民想不出除了临王爷,还有别人能这般大气。」顾左右而言他吗?无所谓,他对朱毓的意图也不感兴趣,但…朱毓伤了瀞儿,瀞儿性善只要一个道歉,可对他来说,这件事不能善了。 「原来是这样露了馅。」朱毓丝毫不以为意。 被识破行藏的朱毓大方承认,证实了水带回来的消息和湛天动的揣测。 这位大皇子多年来驰骋沙场,甚少回京,要见他一面,难如登天。 他若领着圣旨返京,皇上要立储的意思便有迹可循,若无诏私自进京,不知道会在本来水就浑的京里又掀起什么事端? 「能认出本王,本王却不知道你是何方人,久久不履中土,眼拙了。」 「不敢,草民籍籍无名,不值一提,岂敢在临王爷面前班门弄斧。」好你个籍籍无名,朱毓想说这男人一口一个「草民」,不可能是权贵宗室,但看那气度,就算知晓他的身分也不见结交之意?罢了,江湖上多的是自以为是的奇人异士,人不来就他,也不值得他折节下交。 「一事不劳二主,这安途知县之子一事,就请临王爷全权处理了,务必给草民一个交代。」人是他杀的,西太瀞脖子上的瘀痕是他掐的,祸是他惹出来的,换言之,这安途知县可是替皇帝办差的奴才,他身为大皇子,要收拾得不漂亮,别忘记,皇帝老爷下面有养着一群可以指手画脚、最爱作文章的尚书、阁老,那些舆论可以指摘他包庇纵容属下,有损皇帝威望,这事传进皇上耳里,他的储君大位恐有异变,若是惩凶除恶、打抱不平,回到朝堂,可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一般来说,身为地方父母官也算有那么点底气,除非你犯的是通敌卖国,或是意图谋反这等诛九族的砍头大罪,稍微抢民女,手上沾了几条人命,甚至贪污腐败几下,也不是不能草草带过。 这事,是临王爷开的头,他要轻轻放过,还是大肆操办,就看安途知县的运气如何了。 「向本王要交代?本王若安心做个甩手掌柜呢?」这家伙想吃定他?朱毓轻轻瞥了湛天动一眼。 然而湛天动眉毛都没抖一下。「临王爷不会的,您正是需要名声的时候。」几位皇子分散各地,势力却在京城经营不少年,明里暗里关系盘根错节,传言临王爷当年带兵就藩,手中控着一支极为剽焊的兵马,平了羯奴以后,兵符也未被收回,时至今日,手中仍握有兵权。可即便如此,北疆那不毛之地,纵使握有军权却缺乏财力做后盾,他若想在现今的京城和几位早他一,步回去的皇子互相叫板,只有军权是决计不够的。 他需要别的筹码,最起码舆论不能站在别人那一边。 太子之位只有一个,为了得到那个位置,宫中争斗从来都是刀不血刃的,而且没有一个皇子是省油的灯,只是看戏的话,还可以当成谈资,普通人还是不要参与其中。 湛天动不参与皇子立储还是争大位那些糟心事,但这些皇子们一举一动都牵系着整条漕河的未来,他也不能不留心。 「本王若看不上那虚名又如何?」 「临王爷哪只手碰了她的脖子,我就要那只手。」湛天动淡淡的说。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神色微变。 「她是你的谁?」 「草民未过门的妻子。」 「你知道威胁皇室会有什么下场?」 「那又怎样?临王爷理亏在先,难道为着你舒服了,我就要不舒服吗?我没错,也不必非要低声下气不可。」 「给本王报上你的名来!」这人竟敢口出狂言?看来绝非池中物。 「湛天动。」 「本王记下了!」 「瀞了王爷惦记。」湛天动不惊不惧,腰也不曾多弯一分。 「来人,拿我的印信把安途知县唤出来!」朱毓阴阴一笑。 他的手下人接过印信,立即领命而去。 不到片刻,只见安途知县和师爷主簿一干人等慌慌张张的撩着袍服,扯着歪了的官帽急奔而来。 「下官不知道临王爷驾到,有失……远迎……」黄景廷这一县之官可从来没想过这鸟不生蛋的安途县会有皇子驾临,这是多大的荣幸,就连儿子的惨死都先被他放到一边去了。 朱毓居高临下,看见跪在地上的黄景廷。「听说黄知县正在大堂审案?」 「犬子在县境内被恶徒所杀,死状凄惨,下官管辖境内出现这等恶徒,怎可不将其人绳之于法,给地方百姓们一个交代?!」 【第五章 柔软的善亮】 哇,好一个明镜高悬的青天大老爷,这官字两张嘴,果然所谓的官方说法和真实状况,相去……好个千里远。 「本王就是你口中的恶徒,一县之子,不知努力向上,以报朝廷之恩,欺男霸女,鱼肉乡里,各样荒唐事没少做,你的儿子为本王击毙,你可有怨言?」黄景廷闻这恶耗,两腿一软。 可有怨言?可有怨言?他有怨哪!可站在他跟前的人是谁?是天俦王朝的临王爷,是大皇子,德兰太后最疼的皇长孙,若以此序论,他极有可能是将来的皇帝,就算现今还不是,他可也是杀人如麻的北疆杀神,想要他这小小七品官的脑袋,只要一句话。 他垂首,每说一个字心就痛一次,「下官管教无方,犬子作恶多端,罪有应得。」 「你知道最好。你身为百姓父母官,不思好好经营地方,修桥铺路,鼓励农桑,只知中饱私囊,图谋私利,纵子行凶,有失德行,不配为父母官……再加一条罪过,贪赃枉法。多罪并发,来人!摘了他的乌纱帽,关进大牢,快马通知州知府过来处理。」 「临王爷,请饶命,请饶下官一条小命……」被摘去乌纱帽的黄景廷眼泪鼻涕齐流,模样凄惨,但仍被朱毓手下强行拖走。 至于那些污人银两钱财的衙役自然下场也不会太好,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他的判决雷厉风行,颇有军风,但西太瀞以为还谈不上大快人心,毕竟那些失去性命的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那些被凌辱欺负的女子,谁又来还她们清白?但是这本来就是个权力至上的世界,权势决定一切,朱毓如此手段,起码能让安途县民过上一段不必担惊受怕的日子。 第十三章 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能做到这样,无论他是为了把事情抹平,还是为着哪些她不明白的原因,合着他们之间,前后就是场误会,自己莫名其妙卷进人家的纠纷里挨了打,他方才也算给了湛天动面子,扯平了。 「临王爷还有路要赶,草民不送了。」 两军对阵,必须地位实力相等,今日临王爷理亏于他,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可是临王爷身分依旧是大皇子,面子上该给的仍旧得留着,礼节上他不能怠慢。 「两位完婚那天可别忘给本王发张帖子。」朱毓上轿前笑得勾魂,叫人心中微颤。 这笑看着不对啊,可不对在哪?一时却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山高水远,不敢劳临王爷过来喝一杯水酒了。」这是很彻底的告诉朱毓,对别人的女人不要有任何想法。 「本王优点不多,说话算话是一项。」过河拆桥吗?他返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彻查湛天动这个人。 这是霸王硬上弓了?不过,发喜帖的人是他,他就不相信朱毓能厚着脸皮没拿帖来喝他的喜酒。 「我们走!」他懒懒的对西太瀞说。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朱毓的视线。 「你戴帷帽出门是因为他?」湛天动先开的口。 大太阳底下,西太瀞觉得脚板飕飕擦过凉风,怎么听着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很微妙的醋味? 「只是不想落人口舌,烦!」 有一种人你跟他说也说不清,讲也讲不明白,不如做得让他挑不出一丝错处,满足他的大男人心态,他就会失去和你抬杠和找碴的兴趣,既然能省事,戴个帽子算什么? 有事没事摆着骄傲姿态,她可不认为有什么好处?自然,这些指没有人踩到她底线的时候。 换句话说,她需要在外面走动,能不惹人注目,最好就是假装低头小心着。没有人知道在她心里所谓的「争气」,不是争这些是非,而是计较能嫌多少银子,有多少进帐,这些实打实的东西,才能真的叫她斤斤计较。 湛天动不是不知道这年头阶层等级分明,对女子束缚很多,可他从来不觉得他必须像别的男子那样,理所当然的认为未过门的妻子也应当顺从自己。她是对礼教不太在乎的商家女,她有自己的主张,行事也不据常理,这是他欣赏她的地方,让他不舒坦的,是她为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妥协了。 「我湛天动的女人谁敢品头论足?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谁敢多话,我就跟他没完!」这完全是护短的行为,自从发现她是自己以为失去了的人,他对她就只有维护,谁想动她一根寒毛都会惹毛他。 「他无礼,我们又何必因为他自觉被贬低身分?要是戴帽子能让他闭嘴,我就当戴帽遮阳护肤好了。树立一个敌人很快,但又何必?」她是欠缺女子温柔,但她不是听不出来湛天动语意中对她的护短。 可他仍旧不高兴。 直到上马车,两人并没能谈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这么久的时间以来,两人第一次闹了莫名的小别扭。 「大当家的?! 西太瀞打起车窗帘子,喊住骑马和马车并行的湛天动。 「有话就说,干么吞吞吐吐?! 「今天今天谢谢你。」她的手撩着帘子,水袖掉在肘子上,露出光裸雪白胳臂,青葱般的手指在碎金的日光下,展现着只有女子才能有的纤细。 他一愣,有些没好气。「谢什么」别以为声音放软了就能叫他气消。 可一抬头,见她一娉一笑,煞是娇媚动人,清风刮起她一绺青丝,缠缠绵绵的往后飘,她的语气又微微带着撒娇,加上这模样,看心跳神迷,那一丝坚持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次放聪明一点就是了。」 西太瀞应了声。「我知道了。」方才她在车里想了半晌,对他,她是该放软着点。 一直以来都是他让着她,把她捧在手掌心,她哪知道男人要怎么笼络?她好像从来没讨好过她这未来的夫婿呢。 可是刚刚她觉得自己过分了。 她太把他给的好当成理当然,忘记自己也应该要对等付出,可是该给他什么样的甜头呢? 因为要靠近他,见湛天动的马和马车靠得近,她的手似自有意志的拉住他的衣摆。她有些羞的说:「有你真好。」给她脸面,给她倚仗,给她出气,让她可以把他当靠山,而她的实际年纪都二十七比他大了呢。身为一个心智成熟的女子,她感受得到他对她的爱意,所以,她还有什么需要矜持,不能表示自己对他的回应的? 这世间真有几个男人会这样一心一意的对待一个女子?不去想往后他会待她如何,如今这些,就很足够了。 湛天动瞧着被拉住的衣摆,她的手不到他的一半大,青天大白日的,又在大街上,干什么呢这是……她从未主动对他表示过什么……不,有的,那是一次销魂的吻,为了感激他对西太尹的付出,他喜欢那个吻,却不是很喜欢她的目的。 可是,她说「有你真好」,这是夸奖,而且,人前第一次拉着他,那倚赖的模样,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他一个迟疑,一拉一扯,覆住她的小手。 软软的萧手,吐气如兰的气息,这么贴近……湛天动身子一震,身体某个部分立刻有了变化,而且硬得差点要炸开。 「我们也回家吧。」 「乏了吗?我让老姜把马车赶快一点。」赶快点,赶快点做什么?他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欲望又崩了一角。 「我的意思是我们回江南吧,我想家了。」 她说她想家了,她把扬州那个府邸当做家?这是她第一次承认那是她的家,而且用的是那种细细柔柔、温婉旖旎到极致的声音,若非自己自制力甚强,他恨不得想对着她说;再用那种声调讲一遍给爷回味……然后将她一把搂住,嵌进身体里,融为一体。 「好,我们回家。」回家成亲。 总算没有就地化为禽兽,那、那就先办正事吧!正事办妥,他才能办他心里早就叫嚣到几乎要扑上去的私事……湛天动的眼里几乎冒出火来,只觉得全身都在躁动,再也管不了自己在马背上,扳过她的头,面红耳赤吻了上去。 西太瀞只觉得自己好像是一顿好吃的饭菜,被湛天动疯狂又粗鲁的啃着吸着咽着吞睡着,几乎要融化。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等到能偷到一点呼吸,她也用力的回啃了那个欲求不满、几乎要在大街上演出活春宫来的男人。 听到含糊的吃痛声,管不了那么多,她火速的落下窗帘子。 西太瀞是个能在海上航行,做生意如家常便饭的女子,青楼酒馆那些肆意的调情和煽情,她见过不少,可她的心思在赚钱上头,对这些男女之情只有从一开始的惊愕到不动如山。可认识湛天动以后,她在这男人身上看见待人以诚,她也回报他,待他以诚,但老实说,她没想到两人有天会走到以身相许的这一步。 有情人易得,一心人难得。 她对他动情了,愿意托付终身。 是的,人非草木,是感情的动物,他对她百般好,她如何不动容?她以前是个看似无忧无虑的商家小姐,为了保护弟弟跟着父亲四处游走,斤斤计较着做人的方式,事事要靠自己筹谋着过生活,这些都是环境逼迫出来的,可当她遇见了湛天动,她认了真。算不得光亮的马车里,此刻她面色艳红,从双颊蔓延到颈子下面,明艳得不可方物。 不过,这个吻给她的感觉太可怕了,男人不能随便点火,那火要扑灭不了,会引火自焚的。 支着香腮,她想得十分认真,忽然帘声一动,一包带着食物香气的东西递了进来。 她认得那是湛天动的手。 「糖饼?」她掀起帘子,索性扣在挂勾上。 「一个老人家给的。」 她一下没回过神来。「因为你长得俊,想把闺女儿嫁给你吗?」湛天动有时候真觉得她很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偏偏又拿她没奈何。 「老伯说你曾和他说了半晌的话。」他转述,方才拦住老左的一个老汉这么说,于是老左把他找了去。 她想起来,那是一个老人家带着孙女,守着一个简陋的摊子,祖孙俩身上穿着到处是补钉的衣服,小小的炉子放上一个锅子煮着砂糖,然后再倒入板子上面和面皮压成圆状,吃起来焦香甜蜜还带着脆度,十分受小孩欢迎。 第十四章 然而一个市集里这样的小摊子不少,老人家喊得声嘶力竭,生意还是不佳。 同样的东西,缺乏特色,老的捎带个幼的,又因为惜物,卖不出去的糖饼烤了又烤,失去原味,卖相也不佳,生意就雪上加霜,哪好得起来? 因为生意差,即便自家卖的是香喷喷的糖饼,西太瀞听见那小女孩腹中雷鸣滚滚,小小口的吞咽着口水,也没敢向爷爷讨一块来吃。 她说那是要卖钱的,卖了钱,才有糙米饭吃,她要多吃了一块,爷爷就会少嫌一文钱,晚上会挨饿。 不过,爷爷生意不好,一锅糖饼常常从早到晚卖不完……「老人家说要不是你教他在糖饼上烙上各种可爱图案,糖饼不会不到两个时辰就卖光,他想亲自来跟你道谢。」湛天动不惊讶她会做这种事,她宽和厚道,从来不看重自己,也不看轻任何人,想出手帮忙就出手,一件事了了,便不再挂心。 眼前这女子,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曾看错人。 「只是举手之劳。」 「我也这么跟他说了,可他坚持要见你,要道谢。」 「你为什么不叫我停车?」西太瀞拉着车壁上的铃,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原来那铃铛可以通到车辕,只要铃一响,马车夫就能明白主子的意思,节省人力又方便。 湛天动一听,敢情他还传达得太慢了?对她,他还真不能计较,他跑腿,竟一点功劳也居不上。 「老姜,车转回头。」西太瀞吩咐。 「是。」坐在车辕上的老姜可把主子们刚刚的对话听了个七''八分,不是他爱听壁脚,他赶车的人就在一旁,就算灌「不听都不成。 车子转头,片刻后,停在路边。 西太瀞双脚才跨出去,一只长手给她掀了帘子,是麟囊。 有武艺傍身的人,反应还真不一样。 老人就候在路边,眼带沧桑,脸上皱纹刻划着岁月痕迹,下巴有着霜白胡子,年纪大概五十开外,身边带着一个头绑羊角辫子,面目清秀的孩子,他见到西太瀞,带着孩子跪下,重重地给她磕了个头。 「小姐。」老人精神矍铄,声音中气十足。 「蔡伯,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她不觉得自己担得起人家这一跪,亲手把人扶了起来。 「小姐帮了老朽一个大忙,让我爷儿俩得以温饱,跟再生父母没两样。」他可不曾想过摊子有门庭若市的一天,这感激,怎么都说不尽的。 「小姐帮了老朽一个大忙,让我爷儿俩得以温饱,跟再生父母没两样。」他可不曾想过摊子有门庭若市的一天,这感激,怎么都说不尽的。 「言重了,小事一桩,我只是耍个嘴皮子,您别放在心上。」她真的只是随手一帮,谁叫她最见不得老人和孩子难过。 「不不不,小姐,您可知您这一帮,让老头子几锅饼都卖到缺货了。老头子自从卖饼以来,没嫌过这么多钱。」那种感激无法用言语形容,是由衷的。 「也不过半天,您还没真的嫌到银两呢。」 「老朽只要小孙女能得个温饱就很满足了,再说您是外地人,我怕一个粗心您就离开这里,老头子想道谢都没处去,幸好,我收了摊守在这,没守错地方,终于是见到了小姐您。」西太瀞长长一叹。 「不瞒您说,您这生意,好光景是不长的,糖饼上烙图样,很快大家就会学去,要我说,趁这一阵子大家还图个新鲜,小嫌一笔就好,若是见到有人开始模仿,就别死守,赶快换个法子。」 「请小姐说直白些,指点要怎么个换法子?老朽感激不尽。」换个法子?怎么换?这实在难为他了。 西太瀞下车,四个丫头自然跟了过来,平常只要西太瀞说什么就听什么的十九主动端了一盘糕点过来,哄着乖巧拉着蔡伯衣角、吃着大拇指的小丫头。 小孩子看到五颜六色的点心哪有不馋的,眼巴巴的希望祖父可以点头,只见蔡伯摸摸孙女的头,脸庞慈祥。「别忘记要谢谢姐姐们。」小丫头笑开了花,露出灿烂的纯真笑容,用力的点头,然后让十九和汤儿拉着小手,带到一旁去了。 「……要我说糖饼不只面皮裹了糖就叫糖饼,可以加进馅料,就像各个季节水果、腌渍的蜜饯,若能加上野蜂蜜互相混和就更好。用料实在,花样新颖,有别人学不来的口味,生意要做得长久便不成问题。」西太瀞又把各种馅料的做法细细的说了一遍。 蔡伯没想到这位善心的姑娘不只回过头来见他,还愿意进一步指点他赖以维生的小生意,老眼感动的蒙着水气,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馅料不同,价钱上自然要做调整,至于价钱怎么拿捏,您自己看着办。」 「是,老朽省得。」蔡伯不明白的地方又提出来问,直到他点头把话都听懂了,西太瀞这才在他差点又老泪纵横的目光下坐上车。 湛天动也跟着进来。 「在想什么?」 「没事。」她心软,见不得离别的场面。 「一起分着吃?」他拿着看似已经凉了的糖饼问。 「好……慢着,这是蔡伯要给我的。」 「一个人吃独食,好没良心。」 「这年头良心不值钱。」 「哦,那你方才是做什么去了?」湛某人慢悠悠的咬了一大口糖饼。 这是倒打一耙吗?好吧,也没什么不行。 「为什么不直接拿银子济助那老人家?」他问得漫不经心,不温不热的目光里藏着一闪而逝的精光。 「给他鱼吃,银子再多总有用光的一天,不如给一把钓竿,想吃鱼去钓就有鱼吃。」她嚼嚼嚼,三口啃光了一块糖饼,指腹沾了点糖渍,想朝嘴里送。 在她口中,他每次都能听见和别人不一样的理由,余光觑着她雪白指上的一抹琥珀色,他毫不含糊的相中,舔了上去……回到老屋,主子说要启程回扬州,众人欢呼,效率展现在很快就收拾好的行李上,水则是提着走到哪带到哪的笼子,放出一只海东青,知会帮主要回去的消息。 要回去之前,西太瀞忽然想到一件事。 她让人把海靖找来。 唤海靖的人并没有告诉他主子找他要做什么,自从他饿昏被送去医馆再回来,那位漂亮的小姐就再也没有找他问过话、说过事。他以为自己被遗忘了,可这里的人待他和善,在这里,他吃得饱、穿得暖,只要尽了本分,做好交代的事情,不会动辄被拳打脚踢,大家说说笑笑,就好像一家人似的。 这会儿,因为不确定,他心里打的小鼓越来越急促。 「小姐。」他学会了如何给主子请安。 西太瀞从来不摆什么主子派头,老实说,在她眼里,她自己也是寄人篱下,众人看在湛天动的面子上称呼她一声小姐,但是她可不会因为这样,就真端起千金小姐的架子,所以无论她的丫头还是湛府里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一视同仁,少有疾言厉色。 说起她的丫头,以前只有春水作伴,人少轻省,现在多了四个丫头,几个人陪着她的时间却都不长,她还在观察她们,也不会以为那些人马上就会对她死心塌地,全心全意对她尽忠,基本上,也没有谁犯在她手上,所以,她哪来的疾言厉色? 「我们要回江南去,我必须知道一下你的想法,那么远的地方,你要跟着我们回去,还是留在这里?如果你想留下来,我可以给你一笔银子,你是个拎得清的孩子,聪明又机灵,想必讨生活不会有问题一一」 「海靖要跟随大爷和小姐!」他顾不了下人不得打断主子的话,怕自己真的被丢下来,捏着拳头,很大声的说,眼底的急迫让人看见他的真心。 「想留下来,就必须卖身,你愿意吗?我也不要你签死契,以五年为期,五年后你也十六岁了,以男人来说年纪不算大。」 「不签死契是因为小姐信不过我吗?」他有些怯怯的问。 他是个来路不明的,去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想用他这样的人。 「你想到哪去了?优秀的人才谁不想挪为己用?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说过你聪明,将来一定有出息,我只是希望多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过个几年,说不定你有别的想法,我爱惜你,所以才想给你可以重新选择的机会。」海靖错愕。小姐这是替他设想,设想到五年后的他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这样的待遇的。 第十五章 他的想法原来很简单,就是能吃得饱、穿得暖、不挨打,但是,有人在他面前点燃一盏灯,他的人生,只要他肯努力,一定会不一样,对吧? 他热血沸腾了起来。 他不会辜负小姐的! 一天后,一行人在三家湾的小码头上,踏上了分坛派来的河船舳舨。 对这种规模的迎接场面西太瀞和其他人并不觉什么,只有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的海靖睁大眼,禁不住好奇的张望,看见旗帜上大大的「漕」字,心想他家主子到底是什么人? 虽然坐了整整一天的马车,骨头被颠得快要散架,西太瀞却没有一上船就往船舱去,她靠在甲板上,听着熟悉的水声拍打着船身,摸着船舷,吹着晚风,感觉着船微微地晃荡,忽然发现自己婆妈了起来。 她想念这些。 和分坛主说过话的湛天动走过来,看着想把被风吹来吹去的长发归成一束,揽在一侧的西太瀞,想也不想的接过手,将她的头发全部拢在大掌里,有些笨拙的挽起来。 「欸,我自己来就可以了。」男人不知轻重的手有些拉疼了她的发,又这么多眼睛在看,都不用替她留点闺誊,替他自己留点大当家的尊严吗? 这男人一向不管不顾,虽然不至于没把王法看在眼里,但是看他和临王爷你来我往下来,可见他的确不太把这些皇室宗亲们摆在眼里,所以这些枝微末节的事情,他又怎么会放在心里? 她也真是迟钝,到这节骨眼才想明白,一直以来他便如此,想碰她就碰她,想牵她的手就牵,何时把别人放在眼里了? 「就快好了。」想了半晌,他拉下自己的宝石环扣,固定在她不怎么听话的乌黑秀发上。 这算什么?西太瀞看了那实在不怎样的发式,但见他辛苦的摆弄了半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仍感谢的对他嫣然一笑,「谢大当家的!」湛天动也坦然受之,翘鼻子瞪眼睛,表情逗趣。「不是不随便给发的你道是三生有幸。」瞧瞧,给了台阶就上楼了。 她笑了,笑得自然生动,举手投足、由里到外都像一朵正要绽放的花。 每每多看她一眼,他就走不了。 「一上船就发呆,甲板上风大呢。」喜欢一个人,果然日子越久越深,越无法自拔。 「在想……太尹在京里过得可好?」 「你得相信他的能力,他是个能干的,牙行有他掌握着,不成问题的。」已经不能说西太尹是孩子了,他的年纪甚至比湛天动都还要大。 「难得听见你说他的好话。」 「这样说好像我是个坏人似的。」姐姐偏心弟弟,她什么时候会偏心起他来?她轻捶一下他。 湛天动不痛不痒,表情却很开心。 距离西太瀞几步外的麟囊又再度看傻眼,没错,再度一一也不过相隔一天,两次深受剌激。 不只因为时间短暂,所以记忆犹新,而是上回在马车看见自家主子弯身进车窗帘里做的事太过刺激,太过叫人脸红心跳,太太太叫人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她不是那种未经人事的女子,她嫁过人,知道男女之间的情事,那种男女间由衷散发出来的恋慕,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可是,她的主子是什么人?他不是常人,一条漕河上诸多错综复杂的人事,各派人马厮杀,其中诡谲阴狠不可胜数,要是没有明快的思绪,异于旁人的魄力,霹雳的行事手段,如何统领将近十万的人手? 她的主子只有别人对他马首是瞻,就算面对再凶狠的对手也不假辞色,对女子,亦从来没见过他对谁软和过脸色。 而他们几个暗卫,眼里心中也只有主子的存在,即便知道主子的身边有西太瀞这么个人,都不会当回事。 直到她被派到太瀞小姐的身边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知道主子要成婚了,还吩咐要大肆操办,主子的事情轮不到她来置喙,她只是着着两人的互动,想起自己的过去,微微的心生惆怅而己。 这些想法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她退开,隐到暗处,这种多余的感情是她身为暗卫最不需要的,所以立刻抹去。 【第六章 得了嫁妆和义母】 河船一度上岸补给,但仍走得飞快,半旬后来到临清,河道转宽,船只变多,一行人在大码头换上来接驳的大漕船。 一千石的大船,好几百来号的漕船帮工,身上是缺襟的葛布短打,腰系红巾。冬天腰巾不变,换穿缺襟狼皮袄,便是微微敞着胸膛也不显粗鲁,整齐划一,气势骇人! 湛天动淡然致意。 帮规素来如此,并非刻意营造。 其他人态度自然,除了因为晕船吐得脸色青白,吐光了胆汁下不了床,站在船舷上除去目瞪口呆还是目瞪口呆,这辈子没见过这种排场的海靖。 他不知道,就算寻常人几辈子也见不到这样的场面。 他看着那些高头大马、黑压压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汉子们,看着粼粼江水,看着一头扎入晴空一角的燕子,很久很久都没有真实感。 小堂口的河船果然不能拿来和大船比,不比船舱大小,不比待遇好坏,单单行走在夏暑湍急的河道上,大船就犹如航行在地面一般平稳,立判优劣。 要她们几个丫头说,这行船大好时光,看山过水,听惊涛拍岸夹着两岸猿声,夜半寺庙荡起的钟声到客船,主子们用来培养感情是最好不过的美事,不过,世事常事与愿违,没眼色的人也不是没有,譬如因为湛天动不在,不得不全权揽起淮安总舵所有帮务的二当家张渤。 「他奶奶个熊!」自从这一根肠子直通到底的大老粗收到某老大已经上了漕船,不日可以下扬州的好消息,就扳起手指开始数日子,接着快速打包,令人将一叠叠、一摞摞的文书用最急件送到了船上,附上一张条子,上面写着「完璧归赵」四字。 还完璧归赵呢,囤积半年的文案书件能有多少? 在船舱外伺候茶水、听候呼唤的贴身小厮,听见自家主子难得爆了粗口。 这其实不能怪张渤。 漕帮里识字会写的人如凤毛麟角,对于只能把自己名字写全的二当家来说,要他每天在字堆里打滚比给他一刀还痛苦,湛天动是知道他的性子,也没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毁了帮里的运作,事前就给他调来文武全才的李卫和一个熟悉帮务的文士。 只是他没想到,海东青一到家,那厮就把积累到天怒人怨的文书一样样物归原主,很据悉,自认无事一身轻的家伙已经在天水阁花魁的包厢泡了两天两夜,左手拿酒杯,右手抱美女,甚至让人傅话给妻妾,说她们的男人要回家了! 湛天动并没打算治张渤一个什么办事不力之类的罪名。 想回家是吗?嘴里喊着想家,人却在天水阁,这人能累到哪里去?他压根不相信,张渤定是无聊的成分居多。如果是李卫来说,他还会信个几分,他自己的兄弟有多少斤两,他明白得很。 湛天动很「好心」的让人去通报张渤的正妻,让她迎接「劳苦功高」的相公,张渤能有十几个妾往府里抬,和这位正妻不是没关系。 他这兄弟和天下的男人一样,只要瞅着对眼的女子就会心动,说难听一点就是好色,可这消息只要传入家里头,他那人人称羡的妻子二话不说就会把那女子往家里搬,也不过几年,府里的妾室、通房已经多到他记不住。 唯一就一个正妻说的话,他还会乖乖的听。 湛天动忙了两日,饭也摆在船舱里,一步都不曾走出去。 这天,西太瀞出现在湛天动的舱门口,小厮弯着腰,一脸粲笑,「爷说小姐一来,不必通报,往里面请就是了。」 「你们家大爷知道我会来?」 「爷的心思,福来不敢揣测。」 好个不敢揣测,能跟在湛天动身边,没有比别人更添几分机灵怎么可以? 西太瀞一笑,一脚踩进某人的地盘。 她不是那种一有心上人就要黏在一起的女人,要是婚后日子两人除了晚饭时间能互相见上一面,说上两句话,那也就好了。这两日,他忙得热火朝天,那些帮务她又帮不上忙,而且要回府了,她也有自己的营生,那些她丢了很多天的商事也是该理一理了,因此,两人各理各自的事,直到十九在她耳边提醒她,也该关心关心大爷。 第十六章 十九怎么说来着-- 虽说订了亲,也是口头上,没有庚帖,没有三媒六聘,大爷那么出色的男人,她不主动点,迟早会落空。 这丫头急个什么劲?那些个流程也要回到陆地才能走,她都不急了,十九这太监急什没有人能勉强她做任何事的,可她来了,只因为喜欢了这男人,一旦感情如潮水涌出,她就随心去做,就算他积攒了的公务多是因为她所致,桌上漏壶也已经三更,她是该去提醒他该睡了。 人再俊,要是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也会打折扣的。 灯下的他,半罩着光,发还没放下,挺直的鼻梁眉眼如一抹清水烟云,和白日刚毅坚韧的他不太一样,宽袖卷了小半截,下笔如飞。 一旁捉袖抬腕给他研墨的童子看见推门入内的人,瞅了眼头也没抬,却明白示意他可以下去了的主子。 笑咪咪的垂首躬身给西太瀞行了礼,他可以歇息去了。 「都几更了还趴着,眼睛会坏的。」白日船舱的光线就不算太好,这会都夜深了,一盏灯能济什么事? 他放下笔,自前襟掏出十几颗夜明珠撒在桌案上,顿时,一室明亮如白昼。 「有这么些好东西怎么不拿出来用?」她一笑。这人对吃穿都不讲究,对身边的财物也不怎么在乎,到底什么才能让他挂心? 「要不是你说,我也不记得这些东西。」一抬头,他脖颈的确有些酸疼,可是一看到她,所有的困顿疲倦都消失殆尽。「你不该睡下了吗?」黑发编成一条俏丽的大辫子,十来颗少见的猫眼石在其中若隐若现,半新半旧的家常衫裙,显然是歇下又让人给叫起来的。 没错,就连发上的装饰也是卸到一半又簪回去的,这都是十九的杰作。 「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过来?我那丫头说,我要不来探探你,表示一下用心,像你这么出色的男人很快会觉得我不够妩媚撒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改了心意,把迎娶的事黄了。」她算是对十九这丫头多了层认识,平常看起来不绕肠子、不起花心思的人唠叨起来,也有长舌之能。 「是个聪明堪用的丫头。」他笑着,目光轻敛。 「我进来的时候,福来说爷在等我?你知道我会来?」 「十九要是不催促你,你还真不打算来见我?不想我吗?」为了她的「主动」他只好小施心计,让福来去提点了一下那丫头,想不到效果出奇的好。 这人不是在忙吗?她不来还有错?「我这不是来了吗?」好吧,算他事后还诚实。他轻轻捋了下她的发。「那表示你想我……会下棋吗?」 「不会,你教我,我是个好学生。」 「你对什么都这么有自信。」不张扬自己的长处,也不隐藏自身短处,和她在一起就两个字,舒适。 「这不就是你喜欢我的其中一个原因?」 湛天动撩袍落坐,欣赏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摆了棋盘,棋盘是用一整块罕见的水晶雕琢,白玉子和墨玉子摆在上面,晶莹剔透。 湛天动持黑子落下。 她垂睫,学着他将白子也放在同样的地方。 湛天动拈子再落,她依样画葫芦。 「过几日,太尹会到扬州为你送嫁。」 「我一个字都还没跟他说,你和他通了消息?」她掀了下长睫,分心看了他的黑子啊? 「你日子挑好了?过几日?告诉你,嫁衣吉服,我什么都没准备。」谁给她绣嫁妆?就算一切从简,十天半个月能不能完成六礼谁都不敢说。 「我离京的时候就和他商量好了,我怕你万一改变主意不肯嫁,便让他先准备。」西太瀞总算瞠了眼。敢情,她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男人要耍起心计来的时候,也很深沉。 还有,太尹被带坏了,居然对她一个字的口风都不露。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麻烦他,他的生意才站稳脚步,可弟弟给姐姐送嫁,天经地义。 我急于把你娶进门,也知道男婚女嫁自古有礼,若把你从湛府里又娶进湛府,于礼不合,我不想委屈你,因此在外面置了间宅子,回扬州后,你暂时住那待嫁可好?」在扬州他没有长辈可以问这些,所以去问了师娘。 「就住几天,那宅子一应人手都有,不会亏待你的。」人不怕别人亏待自己,最怕自己亏待自己,她父母双亡,没有显赫家世,没人替她打理婚事,又是一个黄花大闺女,对迎亲送嫁的事情也两眼一抹黑全然不知,可他倒是什么都替她想齐了。 「从别处宅子出嫁,更为妥当……」把别处的宅子当娘家吗?她截断他的话,慢慢的道:「我在绿水巷有自己的宅子,人手有四个丫头也够了。」这是她头一次在湛天动面前提到自己的财产。 他只知道她在外面有营生,但具体收益和经营的是什么行业,一概不知。不是他不关心,是没想过要涉足她的领域,所以也无从知道她手头上有多少买卖?嫌不赚钱?他从头到尾唯一想要的只有她这个人,没有其他。 「那我把人手调派过去,那些人本来就是替你备下的。」 「嗯。」对这些事,她从来不扭捏。 屋安瀞了下来,西太瀞清楚听到自己落子的声音,还有评评、评评评的心跳,一次比一次还要快。 她的确是个好学生,一开始湛天动让她五子,两盘以后让四子,最后她输了五盘,以第一次下棋的成绩来讲,奇惨败北。 但她倒是不气馁,「明天继续!」 湛天动也不动那些棋子,笑出一口白牙,唇边凝住那朵微笑,不知道自己露出疼惜到骨子里的神情。「好。」 「还有,我想和你白头到老,所以就算公务很重要,睡眠也很重要,一天起码要睡满四个时辰。」人不睡觉会减寿的。 「好,四个时辰。」她想和他白头偕老,这是她的承诺。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喊出来,「太瀞要嫁我湛天动了!」他朝思暮想的人,往后将可以日夜相对,他的心哪能不激动成一锅沸水? 船舱外的人听见动瀞,嗷叫一声,一个传一个,这一夜,看似没能安瀞了。 西太瀞看着湛天动无法掩饰的欢喜之情,一颗心也跟着发热滚烫了起来,已经没有什么表情足以表达她的羞赧和欢喜。 天气是酷暑的六月,船过钞关,直入城内小秦淮河大码头,一行人回到扬州,这才发现热浪袭人。 湛府如今大不同,除了宛如校场一样的厅堂和西北厢房依旧,主院或建楼宇,或挖碧湖,或造庭院,整体风格仍维持着江南格调的精致和北地的大气,到处都是工程在进行。漆尚新,木纯香,整个府邸的人都知道主子好事已逼在眼前,府中要有主母了,除了整个宅院翻新,将近的喜事更是让全部的人忙得脚不沾地,喜气洋洋,巴望自己最好有八只手。 西太瀞回到缥缈楼收拾东西,娉婷来恭喜她,依旧姿态娴雅,笑容浅浅。 西太瀞不知道这秀外慧中,把湛府打理得有条有理的女子心里在想什么,人家来道喜,她便很真心的接受。 她出府时,共五辆大马车,每辆车上都有五六个人以上,三十几个人都是湛天动原来为她买来守在园子里的人,这会儿她要嫁人了,自然都得随着她回现成的娘家去,到时候再原封不动搬过来。 江南是水乡,绿水巷、白鹭巷,巷巷有水,交通方便得不得了,车子驶进大门,可见几进屋子,青石红瓦,花香树楼,池子木桥,鹅卵石铺路,朴素里带着一种居家安然的舒适,或许别人看不上眼,她偶尔来住,却觉得很自在。 西太尹含笑站在门口处,烟青色长袍,山水墨染的下摆,紫金珊瑚腰带,发扣珍珠冠,温润如玉,那笑如天上明月。 西太瀞跳下车子,直往他扑。「你什么时候到的?我都不知道,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都要嫁人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也不怕摔跤!」他语气淡淡的疼惜,轻轻扶着姐姐,为她脸上的红润欣喜,为久未谋面欣喜,为她的越发美丽而欣喜。 几个丫头也看傻了,纷纷下马车,看是舅爷,春水带头,集体给西太尹敛衽为礼。西太尹客气的免了她们的礼。 刘冬儿沿袭旧称给西太瀞见礼。「大姑娘好。」 第十七章 「刘冬儿,几月不见,你越发有掌事的样子了。」她离京的时候,他还是弟弟的小厮,可如今神态沉稳了几分,很有小管事的姿态了。 「他现在可是牙行的管事,独当一面了,利索着呢。」西太尹替他添了一句。 呀,果然是高升了。 刘冬儿是见过春水的,十九、汤儿却是初见,他摆出讨人喜欢的包子脸、包子身材,笑呵呵的给几个丫头打过招呼,几个人也不忘还礼。 「我以为你过几日才到,怎么只带刘冬儿,鹰呢?」进了厅,见着一地的楠木箱笼,厅里摆不下,就连脚也没处放,一箱箱叠起来,竟然还延伸到弯曲的回廊去了。 「我和你也只差前脚后脚进门……鹰现在是牙行的掌柜,得帮我顾着生意,走不开。」时间流逝,人也在变,每个人都在往前走,是好是坏不管,总希望越来越好。 「嗯。这些是什么?」 「你的嫁妆。」一百二十抬,货真价实,没有一个箱笼里是虚应故事的破铜烂铁。 「你花那么多银子做什么?我自己的嫁妆我自有准备。」不管箱笼里放的是什么,一百二十抬,许多名门贵胄还拿不出手,而更贵重的是那份心意。 「这些,都是爹当初给你置办的,我回家打开库房一看,也才知道。」 「爹吗?」她怔忡,心里酸涩难当,不是为了嫁妆,是想起了爹娘。「怎么可能……」 「我也没想到爹把这件事交代给库房的庄娘子,还留下一封信,你自己看。」西太尹掏出一个小匣子。 匣子里,一张泛黄的信笺摆在那里。 西玄的信内容很简单,他说西府能有今日,她功不可没,而身为父亲为女儿安置嫁妆,理所当然,嫁妆是女子的底气,盼望她嫁人后,能得好夫婿、婆婆疼爱……耽误她许多年的青春,他愧为人父……信里有身为父亲的忏悔,和矛盾又说不出口的疼爱。 西太瀞闭上眼,复又睁开,慢慢把信折好,放回盒里。 「庄娘子是不是娘当初的陪嫁丫鬟?」她依稀是记得的,那庄娘子小时候最喜欢抱着她说故事,娘去了的那时候,她隐约记得庄娘子哭得死去活来,可那时的自己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后来也不知道她被姨娘贬到哪个荒郊的庄子去,就再也没她的消息了。 不料她不是待在哪个庄子养老,居然是在库房,一个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地方。 「是,见到我,她一直拉着我不放,要不是你要出嫁,要不是我亲自走了一趟库房,可能都不会知道她要老实的守着那份爹留下来给你的嫁妆到什么时候?难能可贵的是,这些年,她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手脚,竟没让姨娘知道她手中有那些宝贝,把它们搬空。」父亲有识人的能力,没有托付错人,庄娘子能守着本心不变,更为难得。 西太尹说完,有微哑的声音传来,「这些东西是老爷和夫人的一片心意,既然吩咐了老婆子,奴婢就必须亲手交到大姑娘手中,如今,也算不负所托。」庄娘子出现在门外,一件旧衫,带灰的发,虽然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年轻时的颜色,但其中一股看尽抢桑的神态,却让人看得出来这些年她过得并不是太好。 库房是个肥缺,她的地位却是最低等的那个,扫地、倒夜香,还要帮那些高高在上的库房娘子们洗衣服,什么粗活都得干,却也因为这样,满过了许多人,以为她就是个没有用的。 西太瀞目光闪烁,有些期期艾艾道:「庄姨。」庄娘子的眼有些光亮、疑惑,觑见西太尹肯定的眼神,嘴角打着颤,弯腰便要跪下施礼,让西太瀞拦住。 「你真的是我家大姑娘?」因为太过不敢置信,死讯已经传遍府中上下的人能好端端的活着,且又换了躯壳,这实在太过惊悚,说她逾越分际也好,不能不问上一问。 即便已经将莫氏母子赶出西府,姐弟俩商量的结果还是继续隐瞒西太瀞的身分,毕竟她换了一具身子重生,这种事太匪夷所思。西太瀞也看得很开,只要不再旁生枝节,对她来说有没有西府嫡女这身分已无关紧要,所以,在一番大清扫西府下人后,西府的正经主子仍旧只有西太尹一个人。 「对不起,我只记住了一点点有关庄姨的事。」她垂下头,眼里都是歉疚。 「奴婢一直以为老爷交代的这些东西再也没有送出去的一天,那时候府里的变化每天都不一样,奴婢见不到老爷和大姑娘,实在害怕,想尽办法,却屡屡招来那女人的毒打,就好像一有动作,到处都有眼珠子盯着奴婢似的,更没想到最后会听到大姑娘的恶耗……那时奴婢几乎也不想活了,欸,说这些做什么?都过去的事了,奴婢太儒弱,太没用了……」庄娘子朝她打量了又打量,抹了泪,话匣子一开就关不住。 「这么些年大姑娘一个人在外面流浪,是怎么过活的?又换了这样的脸,吃了很多苦头吧?虽然模样和奴婢记忆里的都不一样了,可是少爷没有随便找个人来诓奴婢的道理,少爷现在可是有出息了,再看大姑娘讲话的方式,和我记忆里的真像。老爷夫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们健康快乐,奴婢每天烧香求神拜佛,佛祖果然听见我的恳求,换了一个法子把大姑娘送回来了。这是奇迹,一定是夫人在天上保佑了大姑娘,老天爷开眼……天理昭彰,坏人会得恶报,好人不会永远不见天日的。」看得出来她是一心为主,真心实意的疼惜两个小主子,事隔多年再见,哪有说得完的「庄姨,有话我们可以慢慢说,以后有的是时间。」西太瀞让庄娘子坐下,后者推辞着不敢,严守下人的本分,毫无倚老卖老的想法。 「奴婢知道大姑娘的大喜日子快到了,求少爷让奴婢来见姑娘一面,这辈子的心愿就已了,没有遗憾。能亲耳听见姑娘喊我一声庄姨,我就算到地下也对得起夫人了。」庄娘子脸上的神色悲喜交织,有种大事已成,活与不活都不重要的那种豁达。 庄娘子由衷的关心使得西太瀞不由得对她产生莫名的亲近,把她当成长辈看待,又见她握着自己的手都是皱纹粗茧,便道:「庄姨不想知道我现在做什么营生?不想知道我未来的相公长什么样子?不想等着抱太尹的儿子吗?」她画了一张大饼,生动又写实。 庄娘子迟疑了,她真的心动。 「庄姨,我姐弟俩从小没了娘,爹也走了,如今才知道您的存在,而您忠心义胆守住我爹的托付,没有半点私心,叫人敬佩。我和尹弟想拜您为义母,从此把您当亲娘来孝敬,给您终老,您要是不觉得我姐弟俩太过顽劣,答应了可好?」她名下有自己的生意铺子,有地产,海上生意卖的是小命,收获却是暴利,就算没有她爹留下来的这一百多抬嫁妆,她也能风光出嫁。 庄娘子自从由西太尹口中得知西太瀞还活着的消息,便想等这事一了,就要离开西府,随便找个地方了却残生,这会儿听见西太瀞要认她当义母,她一生未嫁,孤苦无依,怎能不感动? 西太尹与西太瀞不愧是双胞胎,立刻一起反应跪下。 两人异口同声:「义母在上,请受女儿(儿子)一拜!」庄娘子激动得又抹泪,又要去扶两人,急得是手忙脚乱。「你们不嫌弃我这老婆子,我就厚着睑皮认了。」西太瀞推着春水过来向庄娘子磕头。「义母,这是女儿认的义妹,您就一块收了,也好多一个人给您承欢膝下。」春水替姐弟俩高兴,没想到西太瀞会把她往前推,惭愧的垂着头,却也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然后叫人,「我不像姐姐那么能干,义母不要嫌我没用。」庄娘子高兴得话都说不流利了,赶紧把春水搀起来,眼睛笑成两条别湾的缝。「我可没想到一下子有了两个女儿,我看看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她有些慌了,回过头来拆下耳垂上的老赤金耳环。 「义母,您能来给太瀞送嫁就是给我们最好的礼物了,若要这般讲究,可是要跟我们这几个生分吗?」接下来二个人把她簇拥到敞厅。 这一晚,一家人吃了顿欢喜的饭,聊了家常,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吃过饭又沏茶去腻,简直像小过年似的聊到深夜。 第十八章 次日湛天动得到消息,也不顾别人劝阻两家议婚、男女双方不能见面的惯例,来给庄娘子磕了头。 庄娘子从来没想到自以为会孤独终老的她,却在临老一口气得到两双儿女,过往因为辛苦少有笑容的脸上一直带着褪不掉的喜气。 原来她不是没有用的人,她还有后辈需要她照护着。 也许,她下半辈子的日子会比上半辈子过得更精彩,有滋味。 【第七章 挑衅准新娘】 十天半个月听起来很长,时间却真的很短,要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都走一遍,还要挑上吉日,真的要有本事。也不知湛天动是怎么办到的,十几天里,该走的流程一样不少,纳采礼时用的是一只鲜活的大灰雁,比起玉雕的雁子,他亲自去打来的更显诚意,得到众人的赞叹。 西太尹带来的一百二十抬嫁妆里,金银珠宝、玉瓷翠碗……应有尽有,可鸳鸯被、嫁衣这绣活,可要新娘子自己来。 对西太瀞来说,女红这玩意,别说绣出个子丑寅卯,她连针都拿不来。 丫头们替她急,她倒是很看得开,反正湛天动也从没要求过她女红要多精湛,她何必自暴其短? 专业有专业的好处,要不然三百六十五行怎么互相流通呢? 扬州痩马和戏子争奇斗艳,出色的绣娘最多,只要出得起银子,要什么没有? 可她还没开口,汤儿和得到湛天动允许,由暗化明正式成为她丫鬟的麟囊,却把绣活揽一个是其他事都不太管,只爱窝在厨下研究菜谱的人;一个是拿刀的暗衙杀人于无形的死士,原来能拿刀也能拿针……她们让她体认到自己的经商能力只是最不值得一提的那个。 两个丫头上阵,但是绣娘也照请,湛天动赶成那样,没有多几双手,哪来得及?不过,西太瀞也没能闲着,林昆来了。 「昆叔,半年不见,您依旧英姿焕发,精神矍铄,人越发年轻了。」先给个甜枣,毕竟自己不负责任的把营生都让他和炎成扛了,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把她骂到臭头? 「一见面就灌我甜汤,不过这汤我喝归喝,你该看的帐册一本都不会少。」她在北方这段时间,见面议事毕竟不易,但透过运粮船,有关生意的重要消息仍会互通,他很欣赏喜欢的姑娘终于快成为南方粮河霸主的帮主夫人,他很欣慰,可公事还是要公办。 「我这不是全权交给昆叔了?帐册您一定是都看过了才会往我这里送,生意有您打理,我放心得很。」他们之间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充足的信任一点都不会少。 林昆微皱的眉间忽然像被熨平了似的,笑开了,「你这孩子,太相信人也不知道要说你心善,还是容易被欺负?但是往后有帮主当你的倚靠,我相信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不会多。你瞧,我这一开口,就罗哩巴唆的没完没了,其实呢,我就是找个借口来瞧你,要成亲的人了,昆叔希望你们婚后和和美美,夫妻同心,动儿是个孤苦的孩子,你要对他好一点。」他来,其实并不全为了公事。 「谢谢昆叔,大当家对我好,我就会对他好,这点您放心。」她知道林昆一直以来把湛天动当成自己的儿子,当父母的谁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美满? 林昆走后,又来一拨访客。 帖子递进来,求见的是湛天动的师母唐夫人。 这桩婚事,男女双方的家族都很简单,所以,西太瀞也没做太多会有公婆罗唆、妯娌掣肘、一院子的通房这些糟心事等着她的心理准备。 对于这个师母,她很少听湛天动提及,在他口中的师父自从手把手教出他们几个徒弟之后就云游天下去了,行踪缥缈,这位师母则是高门世族家里的女子,也许看不起他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待他们并不亲切,因此,少有往来。 高门千金女愿意低嫁一个江湖汉子,若不是为了爱情,西太瀞还真想不出来是为了什么,只有为她的勇气喝采。 不管她是千金小姐还是江湖儿女,西太瀞的念头无他,终归是长辈,这客没有不见的道理。 五十开外的年纪,长脸,保养得极好,虽然瞧起来不像和气的人,但笑得春光融融,就像个亲切的长辈。 身后随侍的是一个女子,身姿窈窕,瓜子脸,樱桃口,有双大大的鹿眼,水眸一汪水雾,小小的红唇抿着,看着要多楚楚动人就有多楚楚动人,配着那浓密如蝶翼的长睫毛,更是惹人怜爱,可这么人见人爱的姑娘进门后,连正眼都不瞧西太瀞一眼。 分明是目中无人。 西太瀞没能见到英姿飒爽的江湖儿女,不过只见这一面,她也不能一言断定,也许人家是害羞了也说不定。 她是主人,主人要有主人的态度,要江湖也可以江湖,要摆架子逢场作戏的时候也绝不含糊。 丫头奉茶待客,行事有度,主子客气多礼,举止行为让人挑不出错。 那女子也不和西太瀞说话,看着西太瀞和自己的母亲说说笑笑,见她容颜端丽,妩媚藏于骨髓之间,让人一见迷醉,又不显轻浮,打扮不露富贵但样样精致,玫瑰色水流纹斜襟绸衣,金盏花绣花裙,头上一根点翠镶珐琅彩的赤金花簪固定住一头乌丝,女子是被母亲骄纵惯了的孩子,瞧自己一身行头和西太瀞相去太远,脸上不由得闪过嫉妒,鼻子哼哼喷气。 这位唐夫人递给女儿一抹稍安勿躁的眼色。 西太瀞看在眼里,不以为意。 这世间人那么多,不会人人都喜欢她,喜欢她的,她收下,不喜欢的,各走各的阳关道和独木桥。 初次见面,客套话多少要拿出来充充场面,内容贫乏得很,不外乎知道她是丈夫大徒弟看上的佳妇,身为长辈有必要来关心一下,毕竟往后是一家人了……说了一轮,大概是瞧着女儿越发不耐烦的脸色,总算肯直奔主题了。 「不过女子经常抛头露面,对大家闺秀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行为。」一家人?这话听着不对啊?谁跟她一家人了? 看着是把她的底细都摸清了才来的,「我出门在外多以男装打扮,素有往来的生意人也多知道我的身分,无碍的。」她从来没有过要死守女儿身这秘密的念头,也不曾在生意合作对象面前意刻隐瞒自己的性别,只要对方看得出来,或是疑问来问她,她便大方承认。 能释然的,当然继续生意上的往来,不屑于她的,那也没办法。 而且,靠自己能力谋生,不偷不抢,哪需要去问别人的感觉?要是把别人的想法摆在自己人生的第一位,她这生意还做不做? 这位唐夫人的话里满满是以婆婆的姿态来教训她的。 「这更是大大不可,女子扮男装,太不伦不类,整日混在男人堆里,这要传出去,名声可难听了。」唐夫人在叨念不停,嘴脸终于露了出来。 西太瀞不接她的话。 「既然要嫁人了,就该安分守己在家相夫教子,外头的营生找人管着就是了。」西太瀞有些不明白,这位唐夫人不过是个便宜长辈,凭什么对她的营生指指点点?不满她太外放是回事,觊觎起别人的手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是不会以为自己未来的夫君人见人爱,可是他长得俊,身材结实,地位超然,毫无疑问的顶着漕帮半边天,这样的男人万中选一,哪个女子不会心动? 觑了眼俏脸已成一片红的唐姑娘,看起来湛天动是招人惦记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原来是这意思。 「这些不劳夫人记挂,小女子心里自己有数。」她态度已冷淡,无论有没有眼色的人都该看得出来。 鄙视之,又贪图之,是所谓的上流贵族对商家的态度。 她不生气,毕竟出门在外,这些难看的脸面她还见得少吗?只是这话出自一个肯下嫁江湖汉子的女人口中,不免让人失望。 回马枪一打,唐夫人尽管气恼异常,但想起原先盘算,只好压下怒气,眼神却开始锐利了起来,「我呢,也不是个爱管事的,要不是看在天动那孩子无父无母,没有人替他打点分忧的分上,我何必这么奔波?不管怎么说,我可是你的长辈,说来说去都是为你好。」用长辈的大帽子扣在她头上吗?西太瀞直视唐夫人。「长辈也分个亲疏远近,您这位长辈是自己来的,可不是我请的。」唐夫人吸了口凉气,指着西太瀞说不出话来,若非还想着要顾及自己的身分,怕是多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 第十九章 西太瀞端茶送客。 唐夫人拂袖而起,「商家女果然是个没家教的!不知所谓!」人还没走出宅子的拱门,慢慢看着丫鬟送上来让她消气的雪梨冰糖银耳羹的西太瀞,便清晰的听见唐夫人那闺女气急败坏的尖嗓子一一「娘,你答应女儿要让那个女人知难而退的,为什么这会却要走人?」 「人家都端茶送客了,你还要我死皮赖脸的赖着吗?」唐夫人端不住脸,声音里都是火烧的愤怒。 「我不管!要不是娘处处阻止我和大师兄在一起,说他没有出息,没有家世,家无恒产,嫁给他不会幸福,我如今何必跟那个狐媚子抢人?」 「你太放肆了!! 「我放肆?娘,那是女儿的终身,这辈子女儿要嫁不了天动哥哥,就出家当姑子去!」狠狠的针锋相对,话里都是埋怨。 唐夫人的声音有些狼狈,就算气得发抖仍试着安慰女儿。「我哪会知道他今天有这般成就?你有没有想过,那位姑娘的相貌和你不分上下,你大师兄现在一心要娶她入门,正在热头上,你硬要在这时候挖他墙角,这亲事是没得谈的。」女子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女子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你要知道嫁了的女人再美也是凋谢的花,过个两年,不新鲜了,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你大师兄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忘记你们从小的情谊……」竟然是鼓吹女儿去抢别人的男人了。 声音渐去渐远。 听那对母女的对话,庄娘子哪还忍得住,沉着脸首先发难。「真是没天理了,侵门踏户到别人家里来了还一派胡言,这未来的姑爷怎么摊上这种长辈?真的当媳妇家里没人了!」要不是方才西太瀞的脸色没太多烟硝味,她几度都想跳出来甩那对虎视眈眈的母女两个耳刮子,然后把人撵出去再说!家教和礼节不适用在这对母女身上。 就连一旁的十九和汤儿也两眼冒火。 西太瀞拿了个红艳艳的石榴剥了递给义母。「她们可以无礼,我们何必随之起舞?那不就和她们一样了?」不是她自视清高,而是这些年她学会的功课,有的人就是存心来恶心你的,你要生气、认真了,她就得逞了,所以何必呢? 「我一把年纪了都没有你想得开。」庄娘子感叹。 「我才没义母想的那么厉害,被人家下马威的感觉很不好……」原来某人是无名小子的时候人家看他不上眼,这会儿知晓他的身价不可同日而语了,便眼巴巴的跑来宣示所有权。 自己即将所属的男人被人觊觎,其实她何尝不知道像他这样顶着半边天的男人,有多少女子想嫁给他?又有多少女子在听到他要成亲了的时候,半夜不睡捶心肝的? 「你千万别多想,只要未来姑爷的心在你身上,没本事的人就不会来纠缠。」她反身搂着义母。「所以说,婚姻也是麻烦事对不对?」咦?「你千万不要这么以为,要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不容易,要能白头偕老更不简单,你安心待嫁才是。」庄娘子劝解着。 「我知道了。」 她不会因为这样心中就有疙瘩,但是硬要说没有,好像也不尽然。 为什么女人总喜欢为难女人,不敢去为难男人?是因为对方没把握去说服那个男人,觉得女人比较容易心软吗?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她没那么大度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无论谁来说都不成! 到了夜里,凉意一点一点的渗进了房间,庄娘子怕义女着凉,只要西太瀞睡下就会亲自去把窗子拴上,可西太瀞总觉得夏天的月娘美,舍不得那凉爽好入睡的夜风,总会把窗子推开一条缝,她真的没那么矜贵。不过,她知道义母是为她好,自从有了义母以后,她真像有了个娘,庄娘子把她当成孩子般照料,陪她说话,对她嘘寒问暖,想着她该吃什么,想着她怎么保养肌肤,教她下厨,把她从头管到脚。 她被这些闹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晚膳吃了,把人都打发出去,然后躺下没多久,窗子就咯的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轻轻打开。西太瀞转头看去,那露出来的脸居然是湛天动。 他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撩起袍子下摆掖在腰间,不费什么力气的从外头翻了进来,接着转身阖上窗子。 西太瀞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这婚嫁前男女双方是不能见面的吧? 她坐了起来,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你怎么来了?」眼角余光瞄了瞄屏风外头的人没有动瀞,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就想来瞧瞧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义母不只照三餐喂,盯着我吃饭,还要喝汤吃点心……除了这些还不包括药膳补品,她都不知道要把我养成什么才能放心呢。」也就几天没见,忽然间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了,以前的坦然好像都不见了。 看着西太瀞白里透红的脸蛋,他不能明着说庄姨的补汤真有成效,但对于她一直养不出肉的身板这会儿多了桃子般水润的曲线,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眼里的情意一下子没管住,赤裸裸的露骨了起来。 「你就来这里傻站的吗?」这人,当这里都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人吗?屏风外的十九和婳儿可是听到声响随时会进来的。 还有他那眼光,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没吃过羊的狼盯着,对方在琢磨着要从哪下口湛天动也知道自己的目光放肆,他捏了下拳头,目光渐渐变得平和。 「我听说师母来过你这?」 「嗯。」 「我对师妹一点意思也没有。」 他这是表态吗?「嗯。」 「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西太瀞吸了口气。「你说没有就没有,你和那位唐姑娘同门的时间你都没有喜欢上她,我又怎么会因为她说了什么就对你起疑心。」湛天动心情大好,胸口满是甜蜜喜悦,方才那个紧张到不能呼吸的人不见了,他就知道他喜欢的女子不是那种容易疑神疑鬼的性子。他凑上前,在她鬓边飞快的亲了下。 西太瀞瞬间脸红,看着他那像偷着腥的满足神情,只能嗔瞪着他,说不出一句话。后来湛天动又偷偷来看了她好几回,也送了好几回东西,有时候是得到的新玩意,有时候是街上新开张酒楼的招牌吃食,有时候是花房里刚开的花。 拿了人家那么多礼物,她想回礼,却苦于手头上没什么能拿得出来的,想来想去,丫头们给她拿主意,没有什么比送荷包还要好的活。 于是她主动向义母说想学绣个荷包。 有很多天,她忙着对付那荷包,直到湛天动有天又爬窗子来,看见了她的手指头。 「不如你给我做一双袜子好了。」丝绢布一栽,只要缝个边就可以了,比起剌绣要简单得多了吧。 「咦?」 「我每天东奔西跑,袜子用得凶,那荷包什么的我多得很,你就别忙那个了。」就为了给他回礼,把十根手指戳得像肿馒头,他宁可不要。 西太瀞垂下眼,「……操持家务我也不是很懂。」她想过了,虽然她就嫁给湛天动这个人,但是绝对不可以小门小户的关起门来过日子,他府里就他一个主子没错,可听令于他的人就有百来号,那绝对不是她想怎么过日子就可以的。 「瀞儿。」 他这两个字叫得又软又清晰,好像从丹田发出来,又像从舌尖缓缓吐出来。 西太瀞抬头看他。 「我想要的一直以来只有你,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从来没想过你要为了我做什么改变,我只要你……是你就好了。」屋里暖热,湛天动就那样站着看着她,比起心动、喜欢她,现在的他更想表达他的爱意,更想碰触她。 她心头狂跳,眼睛一热,视线顿时模糊了。 这男人是真心实意的替她设想,没有丝毫为过他自己。 她有什么可以回报的? 改缝一双袜子吧…… 后面的日子虽然不能每天都见面,还好西太瀞也不觉得患得患失,有时候隔着窗子,她能看见湛天动模糊的身影透过月光映在窗上,丫鬟或义母不在的时候两人也能说上两句话,就觉得无比安心。 这天一早西太瀞被十九从床上挖起来,漱洗过后,换上崭新丝绸中衣,迷迷糊糊的被按着坐下,脸上传来两根棉线绞过的麻麻小疼,原来是全福夫人一边为她开脸,一边说吉祥话,她终于醒过来,今天可是她的大喜之日。 第二十章 不是她对今天的日子不经心,而是最近几天对将来夫妻生活想得太多,太放在心上,以致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折腾到睡去,真正的大日子反而爬不起来了。 接下来点绦唇,梳发髻,穿吉服,盖上金凤呈祥的喜帕,远远听到府门外传来鞭炮的声响,吉时到,六十六匹高头大马,三十三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姑爷亲自来迎亲,陪同迎亲的有玉皇子朱璋和大皇子朱毓,能得到两位皇子陪同,这是何等的殊荣!令人吃惊的是,没有人知道这两位矜贵的皇子都是不请自来,朱璋和湛大当家有多年「情谊」,于情于理自觉是给了湛天动大面子,可临王爷朱毓这一脚横插,却完全出于拉拢的心。 西太尹背着姐姐出阁,送上花轿,短短路程,两人心中都是五味杂陈,又喜又悲。 「姐姐,你一定要幸福。」他话说得诚挚,眼里却满是不舍和暖暖的亲情。她用力的点头。 喜乐吹翻了天,鞭炮劈啪乱跳,乐手在队伍最前面吹吹打打,风光游过街的嫁妆箱子长长一条队伍,令人侧目。 花轿在震天乐声里进了湛府大门,穿过辽阔大气的大院子直达二门,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红色,红灯、红绸、红毯、红囍字……喜堂设在主院,新人拜高堂时,昆叔坐在主位上,一身崭新宝蓝锦袍,气色红润,接受了两人的大礼。夫妻交拜后,仍旧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被新郎手执的彩球绸带引进了新房,观礼的客人在小厮的引路下去了前院正厅。 新娘子坐上床,儿孙满堂的全福夫人已经铺好床,在床上撒了各式喜果、荔枝干、红绿豆等吉利物。 一身大红袍的湛天动用喜秤挑起新娘的喜帕,一颗心忍不住又悄悄的跳快了些。 她一定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娇艳如花,绯色染颊,带着旁人难以窥视的娇治无双。 「……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喝过合卺酒,吃下子孙饺子,他垂眼看着她粉嫩的唇,吐气如兰的气息,眼里有把温温的火。 他想过千万遍,想和她在一起,想不到今日他们真的在一起了,老天实现了他深藏在内心的渴望。 西太瀞被他看得全身发烫,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去。 「如果可以,我并不打算去。」他的眼色更深。 喜娘和派过丫头婆子仆妇小厮们喜钱、刚进门的四个丫头,都被惊得一愣一愣。 「咳,姑爷,外头的客人都在等您呢。」得去敬酒啊!「最有经验」的麟囊忍不住提「你要照顾好她。」他还得招呼宾客,推杯换盏。 「这是奴婢分内的事。」麟囊双耳微红,姑爷对小姐爱护备至,一片痴心,即便她已经嫁过人,仍不由得羡慕得紧。 湛天动一踏出新房,麟囊和春水代替西太瀞打赏了喜娘,便指挥几个没经验的丫头,为如今要改称呼为大奶奶的小姐梳洗换妆,取下她手腕七八只龙凤金镯、手钏和各色宝石戒指,收拾妥当后,退出新房。 屋里头忽然瀞了下来,偶尔听得见红:彤彤的囍字灯笼里烛心迸出火花,把四周照得分外明亮。然而,大红喜床上宽两尺长的白绢叫她神经紧张,对于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夜,套套欲动的心更加不安了。 新房外的喜宴吃的是红楼宴、三头宴、全藕宴,扬州菜之最。 宴客分成三进,只要是上门来道贺的客人,无论是闸工坝口的工人,或是纤夫运丁,甚至普通百姓,皆安置在最外围前院的流水席面。往里一圈,安置的是漕帮兄弟、当地豪绅、漕司主事、商帮行首、盐商船厂的来人,甚至京官和绿林汉子,宴客中亦可见以杰克逊为首的金发碧眼异国人谈生意的踪迹。正厅里则多是自家人,七分堂堂主,还有大大发挥了花瓶作用的两位皇子。 女眷又另开席面,安置在二门的堂屋里。 无论亲疏远近,送上的贺礼,都是价值不菲,尤其是江南七省三十二家牙行送来的贺礼几乎堆满正厅,叫人瞠目结舌,漕帮人脉之广阔,非同小可。 朱毓淡淡看过那些价值连城的贺礼,又不着痕迹的觑了眼新房的方向,胸中有着说不出的闷。 他还是小觑了那个丫头和她的男人。 但,也加深了他势在必得的决心。 【第八章 旖旎新婚】 西太瀞不知道等待一个人回来会让人口干舌燥,心里满满的慌,所以,湛天动进来的时候,她竟然惊跳了下。 湛天动看着坐在床沿上的她,那毫无瑕疵的肃瀞容颜带着一抹红直延伸到耳根子,星眸半闺带着提防,神情看似淡然,可不自觉捏着衣角的小动作还是泄漏了她的紧张忐忑和不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瀞儿,我想你了。」他很自然的脱下新郎服。 看见他一进门就脱衣服,西太瀞的心抽紧。 理应她替他宽衣解带的是不是? 湛天动来到她身边。 他有多久没能见到她了?如果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么这些天来的相思,就凭掀盖头时候看的一眼,也不能满足他想念她的渴望。 见不到面的时候想念,为什么见了面,她就要变成他的人了,他依旧疼痛般的想念他?那是一种渴望,因为压抑想念得太久了,美梦一旦落实,反而却步了。 「我也很想你。」 下一刻她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欺近,她很快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搂住,人落在一堵温暖的胸膛里。 然后他动了,他吻住了她,他感觉到她香甜的唇舌,和与他一同跳跃的心跳。 他原来打算温柔地吻她,但经年累月的渴望压抑使然,这吻在深入的撹着她的甜美芳香后转为狂野,而他能够忍耐着不去要她,有一部分因为他是武人,白天的自制力够强,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漕帮帮务上了。 可此刻,他身下的女子是谁? 他以拇指抚过她的脸颊,哑声说出这些年来内心深处最深的渴盼。 「你是我的……终于是我的了……」 她嘤咛了声,被他吻得意乱情迷,无法思考。 他的手没有闲着,大手慢慢滑过她颤栗的身子,滑过她曲线柔软的腰,解开了她的中衣,露出一大片透出白瓷色泽的酥胸和绣着花开并蒂的大红亵衣。 他知道她很美,却不知道会有这么美,美得令他无法栘开双眼,欺霜赛雪的身子柄娜软嫩腰肢,还有一双修长的腿,他知道那双腿下面,有他爱不释手的脚趾和优美的脚板。 他要她,想要她。 感觉到她的小手抚过他的脸颊,攀上他的颈子,将他往下拉,他瞳眸收缩,一种酥麻的感觉立刻从脸颊传到全身。他眨也不眨的眼瞧见她因为春光曝露,还有冰冷的空气,那微微挺立颤抖的乳尖。 他眼里的火更加炽热狂烈,如同火山喷发,似要将她完全吞进去。 西太瀞抖着小手,缓缓解下他的腰带,拉开他的衣襟,然后停在他的胸膛上。她心跳飞快,也想到自己的脸一定很红,而他的心,跳得好快。 他低头看着她的动作,大手拉下她亵衣捧着她雪白的酥胸,双眼对视,肌肤樊贴着彼此,她几乎要叹息,他好暖。 在她忐忑又屏息下,他一手扯掉自己的裤头带结,立刻感受到他身下的坚挺火热欲望抵着她。 接着,他把她放在床上,脱去那件里衣,露出强壮的身体。 微褐肌肤年轻润洁,一看即知是久经锤链的强健体魄,独有的饱满色泽令人别不开目光,腰腹垒块结实,大腿修长。他环住她纤细的腰,捧着她的臀。 她的心抽紧,无法控制的轻喘,听见他粗嗄的声音,「我很久没有女人了。」那欲望可能是狂风暴雨。 他再次吻她,火热的吸吮,深刻的纠缠,深入骨髓,吻得她喘气不己,胸口剧烈的起伏,晕头转向。当她迷茫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察觉腿间有个体贴温柔的吻贴了上来,她微微轻颤,人紧绷了起来,却听见他低哄的声音--「别怕,把眼睛睁开……看着我……对,看着我……」西太瀞睁开迷离的眸子,他近在眼前,黑亮的眼里盈满深切的渴望。 她瞧着他,舔着微干的唇,「我不怕,我不怕你……」在她回神之前,他那坚硬滚烫探进了她甜蜜烧烫的泉源,她很湿,很紧,他没有停下来,捧紧了她的臀部,悍然挺进。 第二十一章 她抽了口气,紧张的感觉到他进入体内合而为一,她抓紧大红喜被,紧咬着唇瓣,因为不曾被人碰触,因为太过敏感,因为疼痛。他是如此滚烫粗大,她能感觉到他撑开了她,在她的身体里勃发,填满她。 那真的会痛,她想闪躲,又想迎向前,更多的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吻着她狠咬的唇瓣,哄着她张嘴回应他,然后在她那小脸微染情欲,不自觉的轻吟时,他已经再次放下身来,将她的腰臀抬高,深深的,一才不留的埋进她的身体里。 「啊……你不能……你不能……」 西太瀞杏眼圆睁,颤栗喘息,汗水、心跳、体温、气味交融在一起,他让她无法思考,只能紧紧环抱着他,本能的夹紧他,迎着他的悍然进击、厮磨和淋漓畅快的耳边咆哮,感觉到他颤抖的把自己都给了她。 当两人慢慢回过神来,脸上还带着情欲的红潮,他健美的身形和光滑的皮肤上蒙着一层细汗,然后他撑起自己,一手环抱着身下的女人,看着她把头埋进枕头中,黑发如泉披散在身后,半张红晕满布的小脸,小巧的肩膀、身子,都留着他肆虐过的痕迹。 他心头抽紧,是不是弄坏她了? 「我以为我可以控制自己……」 但是他没有,他并不想在新婚洞房就弄痛她,让她畏惧和他在一起,只是这种事好像不是他说不要就能避免的,除非他都不碰她。可是那更不可能,他太想要她了,只希望能镶嵌在她身体里永远不要分开,又或许,他可以慢一点,不要那么粗鲁。 她忍着羞,听着他哑声说抱歉。 「我没事……」 她知道这些过程。婚前,义母特地到她的房里来,给她讲解了一遍男女之间的事情,虽然说得有些坑坑疤疤,但是大致的情形她都懂。然后麟囊也来了,偷偷摸摸的塞给她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还坚持说自己走了以后才能看,她后来从油纸包里翻出一本春宫册。 湛天动一句话也没说的抱起了西太瀞,动作很轻,态度却很慎重。 她满脸通红,夹紧了腿,忍着满满的羞意,眼睛看着他喉咙的喉结,感觉到他男性的强壮,任他抱着她往净房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间充满水气,有着诱人水光暗影的房间,寻常人家少见的彩绘玻璃,这房里却是整块整块的嵌做窗扇,橘蓝黄绿,清亮里有着净房该有的隐晦。 他让她坐在温暖的大水池里,自己也走了进去,一再掏起热水帮她清洁身体。他的指尖从上到下,从她的大腿根部到脚趾头,再由下而上,从腰部到她的双峰,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地方。 她那模样如此娇羞诱人,白腻的肌肤在温水的浸染下逐渐变成粉红的色泽,看着她两朵梅花般的蓓蕾因为水的刺激又巍巍颤栗了起来,像只煮熟的虾子,他的勃发几乎是t刻悸动地转为坚硬。 不过他也知道,今日初尝鱼水之欢的她不适合再有第二次。 所以当他确定她的每个部位都是干净的了,便重新将她像婴儿似的抱起来,回到大床上,用柔软的长巾慢慢把她擦干,见她不知不觉沉沉睡去,为她盖上被褥,这才转身回净房去清洗自己。 片刻后,他裸着半身回来,黑发犹带湿润,掀开团绣龙飓的大红被褥上床,看见蜷缩成一团的西太瀞,软玉温香的身子肉骨均匀,他越看越喜欢,伸臂将她榄回臂弯。她的唇动了动,满眼迷糊的看着身边多出来的人,本能的偎入他的怀里。 相爱相欢,相拥而眠。 他多希望这一辈子,她都能如此在自己怀里睡去,然后再如此从自己怀里醒来一一他的天色微明,西太瀞醒来,身边的被褥已是一片冰冷,枕边没有人。 昨儿个夜里糊里糊涂中感觉睡着的时候身边多了个暖炉,半夜虽曾翻身,可没多久,自动自发的又挨着睡,哪知道这会儿人却不见了。 她半眯着眼看着帐幔,有一会儿没回过神来,最后才想起来和她同床共枕的那个男人有晨起练武的习惯,每天天未亮就会出去耍一套剑法,或是练一套拳,总要练到汗水打湿衣裳才会作罢。 这时,丫头在门外轻轻喊着,「小……不,要叫大奶奶了,该起了。」 「进来吧。」她动了下,不料浑身酸痛,伸手是痛,抬脚也是痛,不过开口说个话,也不知牵动哪里,半身发疼,一时脸色有些抽搐。 薄绸水红的百鸟朝凤帐幔被掀起,十九撩纱扎帐,婳儿倒水倒茶,麟囊拿袍子裹着西太瀞,汤儿服侍洗漱,这时,湛天动从外面进来,果然一身汗气,身上肌肉因为汗湿透过衣裳显得若隐若现。 他一进来,四个丫鬟齐声喊了声姑爷,声音又脆又整齐,看起来湛天动平常累积的威严和昨天的大红包派上了大作用。 「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婚前,他屋里头就不让丫头们随便进出,整个府邸也就一个福来能近他的身,今天是他新婚第一天,不需要这些丫头来凑热闹。 四个丫头看了看女主子,再瞧瞧男主子,一个个低眉顺眼的离去。 湛天动就着微熹的光看着西太瀞,只见她小小的脸蛋上有几分疲色,但一双明媚的眼睛荡漾着波光,似嗔似喜,散发着一种逼人的美丽。两脚赤着踩在脚踏上,那姿态,像沾露的荷花,摇曳中带着一股矛盾的柔弱,他心里欢喜,觉得无比满足。 今天他醒来的时候,发现睡在身边的小妻子,心里好像浸了蜜油似的,新婚的喜悦和幸福感充塞着他的心房,他瀞悄悄的下了床,为了不把西太瀞吵醒,还刻意放轻了动作。 「你醒了?」 西太瀞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起来,丫头被遣走了,凡事要自己来,她长年在外行商,自己打理自己成了习惯,倒不会觉得少了丫头像缺手缺脚似的,但是这会儿她身上的确没力气,而且要起身,当着他的面,袍子下却连一件里衣都没有,即便他已经是她的丈夫,她还是忍不住往床里缩了下。 「你一身汗,要不要先去洗一洗?」 先把他遣走,自己再起身穿衣。 「还是不舒服吗?」他直白的问。 她先是「嗯」了一声,然后微垂下头,「也不是很疼……」湛天动的目光移过来,锁在她让人怎么都看不厌的颈子上,乌黑的秀发披在肩上,他眼前的西太瀞已经是个小妇人,那初初展露的风情,像破壳的幼鸟惹人怜,让他忍不住伸指摩挲过她细嫩的香聴。 他的指腹带着粗糙,她的颊却像花瓣一样娇嫩,那感觉倒不会不舒服,只是带着一种她说不出来的酥麻。 她试着让自己镇瀞一些,再把袍子拉高了些。「你先出去……不,转过头去就可以了。」好意思,张开双臂,让她替自己穿上金丝蝙蝠绣纹猩红袍服,打上衣结,再将一头青丝梳到光滑水润,挽成高髻,戴上用一整块翡翠雕成的绿雪含芳玉冠,再以一支嵌了珍珠的结条簪子固定。 一个翩翩美男子,说不出的气宇轩昂,西太瀞忍不住赞美他。「你真好看。」 「是媳妇儿你把为夫打扮得好,以后就都交给你打理了。」 「请大爷多多指教了。」她屈膝福了福。 两人相视而笑。 新婚第一天,小俩口原该去给长辈见礼、磕头敬茶的,可这宅子上没有公公、婆婆,主子就她和湛天动两人,人口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一一不过,那也不代表什么都不用。 最起码,开宗祠入族谱,拜见湛天动过世的父母,这道手续是不能省的。 湛家祠堂很新,可见是他发达了以后才盖的,高柱大堂,用的都是上好的红木,牌位格子就放了她公婆两人的牌位。 丫鬟们拿来蒲团和线香,西太瀞跟着湛天动恭敬地在蒲团上跪下,然后焚香祷告,方才礼毕。 湛天动很安瀞,眼神微黯,直到走出祠堂,他都没说话。 西太瀞能明白他黯然惆怅的心情,主动上前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表情有些羞赧,微微垂下头,有些小声的说:「我会给你生很多很多孩子的。」湛天动有些恍惚的捏紧了她的手,瞧着她两腮未褪的红晕,心里一下子灌进许多说不清的感觉。「给我生很多孩子?」 「嗯。」她知不知道她确定了的是怎样的一桩大事? 第二十二章 这年头,生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是生死关头转一圈还不见得能保住母子平安的关卡,她却说要给他生很多孩子--他忽然伸出胳臂来,在她的轻呼和丫头婆子们的反应不及里一把搂住她的腰,像孩子似的将她举得高高地转了一圈,那打心底透出来的笑意明明白白写在闪亮的眼里。 这一刻的心情,他会永远刻划在心里,无论往后历经多少岁月,都不会忘记。 「别……」西太瀞先是被他的笑容给迷醉,一时没防着他这突然而来的举动,情急之下只记得要反搂住他的肩,两眼微睁,嘴唇微开,直到顷刻后被轻轻的放下来。 「大家都在看!」两脚落地,他却没有马上放开圈住她的手,幸好她没什么晕眩感,可她仍要腹诽,他要是敢多转她两圈,到时候非捶他不可! 这可是光天化日在外头,许多眼睛正看着,他不要脸皮,她可还要做人呢。 「哪有?」他回答得很赖皮,顺手把她掉到前面来的发丝给撩到肩后,照料她好像是天生自然,本来就是他该做的事情。 他的指滑过她的耳廓,带着刺麻,她别扭的动了动,回头一看,果真丫头们已经远远退开,识趣体贴的把空间留给他们俩。 还没等她把头转回来,结结实实的吻便落在她的唇上。 「别动手动脚的……」她的声音全被他吃了进去。 湛天动总算没有太过分,尝到甜头后,看着她眼睛湿润,唇瓣嫣红,终是放了她。他能强烈的感受到她的呼吸,虽然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她带回床上去,不过接下来他听到她喊饿,于是早饭摆了上来。 一桌饭菜看似家常,一吃进嘴里,尝了味道,都是看家本领。 清粥小菜、腐皮奶豆卷、四色甜咸蒸糕、酥酪饼……满满当当的一桌菜色,红黄紫绿,赏心悦目之余,也让人食欲大开。 几个丫鬟站在一旁布菜,西太瀞也不管会不会烫口,埋头吞着香气四溢的银鱼粥。要笑,就让她们笑好了,就算是当家主母也得先填饱肚皮才能维持住形象是吧? 「别急,我让人吹凉了再吃。」看她伸吐着丁香小舌狼吞虎咽,湛天动不禁把眼前的菜往她那端搬动。 粥凉了怎么会好吃?就是要带着微烫。「你这样我就没地方下箸了。」她摇头,完全不领情。 丫头们看了瞠眼,她们还没见过主子给谁夹过菜,甚至自己吃不吃都无所谓的。 「你们都下去,这里不用人伺候。」湛天动挥手,他知道比起有人伺候,西太瀞更喜欢自在的吃饭做事。 其实也难怪她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一天一夜,她就只吃了婚礼前义母喂的两块栗子糕……好吧,喝合誊酒时的半口子孙饺也算数,但当时紧张,什么也吃不下,也不觉得饿,睡了一觉后,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做了太过剧烈的运动,这会儿恨不得什么都能吃,什么都好吃了。 她这是饿坏了。 看着她把那甜咸蒸糕吃了大半,又把腐皮奶豆卷给扫空,湛天动不由得有些歉疚。昨夜他只顾着狂喜的自己,没考虑到她是否吃了东西……和体力充足,于是为了弥补把小妻子压榨太过,他给她夹了一筷子腌菜心,哄着说:「这是厨子拿手的菜色,别看它只是菜心,我只要有它可以扒上两碗饭,你吃吃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嗯。」菜心裹了酱油和麻油,果然香脆可口又下饭。 「你也吃。」又扒了两口,看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她迟疑了下,看着菜碟子,决定为了表示一下自己的贤慧,基于你来我往也给他夹了菜。 吃饭的人捧场,西太瀞觉得两个人一块吃饭,的确比一个人用膳有趣的多了。 「吃过饭我带娘子到园子里转一转,以后这些都归你管,你就当认路。」 「好,昨天没什么机会,就当饭后消食。」理由正当,不从也不行,谁叫她以前每天走的就是从缥缈楼到大门口的那条路,回府吗?也只是改由门口到自己的房间,别处,别说没那闲情逸致闲逛散心,泰半时间,她根本人在海上,不在海上的时候也要每个铺子溜溜,瞅了空,还有成叠的帐册等着她一一她最大的问题是,马不停蹄的生活,一旦有空睱,除了睡觉,天下无大事。 怎知她允得爽怏,但马上就后悔了。 如果说这府邸前庭后院加一加三房两间也就簏了,这宅子一个院子连着一个院子,院子和院子中间还隔着大小不一的花园,也就是说,两个院子之间的距离绝对不是走上几步就能到得了的,她为什么会在湛天动邀功的笑容里忘了这件事? 不过,经过这番跋涉,她总算对府中的格局有了耝略的印象。 她不得不承认湛天动的眼光是好的,富贵不张扬,低调沉着,可屋里的摆设,就算随便一样都是真正的名贵。 还有那个荷花池。 荷花池不是挖个坑,把烂泥填上去而已,池子呈长条状,迤逻的延伸出去,绕过夏日花丼盛放的墙角,去到另外一个院子,又不知从何处延伸出来。每个厢房外或许只有三五花蕾挺拔而出,却都挤满亭亭硕叶,滋滋蔓蔓,挂碧滴翠,加上天空高远,不论是从阁楼上往下看,还是站在荷塘边,只要是炎热的夏天,皆令人感觉一片沁凉。 他说,因为她喜欢荷花,却没什么时间欣赏,为了让她随时随地,不管走到哪都能看见荷花的姿态,于是他就吩咐盖屋子的师傅把荷花池摆进每一个院子里。 他的用心体贴连这种小地方都考虑到了。 「累了吧,走了好久的路,这边歇一会儿。」 「嗯。」 没有随行的人,湛天动脱下外衣铺在石凳上。 「改天,你要是觉得扬州住厌了,我在别处还有庄子,你喜欢靠山地方的话,我记得那里有个硫磺泉子可以泡澡,对身子很有帮助,冬天的时候泡了整个人都暖和起来。那里出产的野味山产我记得也挺丰富的,若不然,你想回京去看大舅子,那边我们也不是没宅子……」在他身边的西太瀞梳着小妇人的发髻,因为坐着,露出一截他怎么都看不厌的好看颈子,他有些贪婪的看着她那颈线弧度延伸到领子下面消失的肌肤,又想到昨晚床笫间。 【第九章 当家新主母】 午饭比往日的膳食都还要丰富,据说只有皇室才吃得上的香猪,厨子烤了一整只,香味扑鼻,甜甜辣辣的酱汁浇在上头,片下的皮儿吃起来脆生生又甜滋滋的,西太瀞一个人就吃了一盘子。 不过放开肚皮吃了那么多的结果,就是被湛天动结结实实的嘲笑了一番,动手要抱她回房。 她哪肯依,「我又不是走不动了,再不济还有竹竿敞轿,又凉快又舒坦,我坐那就好。」丢脸事小,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会怎么看?她不用做人了! 「我想抱你。」他显然打定主意,把她打横抱起,经过的地方,一只蚂蚁也没见着。 真要说是她想太多,或是这府里的下人们个个都是人精? 回到主院,看见屋里那大红的喜床,虽然已经让人收拾干净,棉被褥套全部换了新的,她还是觉得羞窘。 「折腾了一上午,累了吧?好好歇个晌。」 的旖旎,身体便不自觉的有了变化。 西太实跟他靠得近,这季节衣裳又不厚,敏感的察觉到他的体温突然高升,在看见他炎热深沉的眼神后,心里一琢磨,察觉到他盘算的是什么,不由得吃惊又羞窘。 「我……我的腿不酸了,我们还是回屋里去吧……」 「嗯,我们走吧!」虽然他已经很克制了,可为什么就沉不住气呢?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的时候,湛天动把自己臭骂了一顿。 可能怎么办?脸皮与心情之间,他选择后者,他就是喜欢她,看着看着就想把她抱入怀里疼惜,这毛病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改一一也不想改。 「不……也不是很累。」 「哦?」他眼睛一亮。 「呃……我的意思是感觉上不累,不过腿又酸了就是。」西太瀞心里一凛,这是个坑,然后她居然傻傻的往里跳,她干么那么老实? 「那你睡进去,我陪你歇一会儿。」湛天动很快乐的脱了衣服,踢掉鞋子,也摘掉她的绣花鞋,爬上床,占了一大片地盘。 第二十三章 西太瀞心里好笑,却又柔软的瘫成水,裹着被子和他面对面、眼对眼,眼睛亮晶晶的,虽然不是晚上,却和星星没两样。 「你说腿酸,要帮你揉揉吗?」 「好。」不知深浅的小白兔跳进了大野狼的网子里,还一片感激,慢半拍的想到这一揉不是会碰到肌肤?这要揉出事来……他的手很快伸过来。 她一颤。 说到底这美男计真有用,明明那么熟悉,明明认识了好几年,不管近着着、远着瞧,不论下巴、轮廓,她还是觉得他是这卅间最耀眼的存在,也因为这样,很容易忘了所有。 湛天动抬起她那宛如春笑般的腿,拦腰际,五根手指缓缓的捏着她的小腿,另一只胳臂搂着她的人。 什么时候他们又贴得这么近? 西太瀞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什么东西硌着她,很热、很硬……很让她无所适从,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不敢乱动,「你?」 湛天动正口干舌燥着,忽然听到她像是鼓足了勇气的声音一一「你这样……会不舒服吗?」 「没事,一会儿就好。」只要她有一丝不愿意,他都不会勉强她。 她是不清楚他这样子是不是真的一会儿就好,不过他处处替她设身处地的着想,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我想……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他不敢置信,几乎是狂喜的看着她那宛如雏鸟、既胆怯又真心的神情。 他叹息的轻轻蹭着她的脸,唇在脖颈上厮磨,原来放在她腿上微茧的手沿着腿线来到大腿,一气呵成的上去。 她全身敏感颤栗的缩了下,整个人发软,「别一一」湛天动亲了下她的唇,安抚着说:「没事的。」他缓缓解开她的衣带,将她放倒,襟口敞开,露出一大片莹白的肌肤和绣着繁花似锦的红色肚兜,令人为之眩目。 身下的女子眼含秋水,脸泛绯红,在窗子外细碎的金色光影映照下,这一瑟缩,看起来更娇艳无比。 他的舌如灵巧的蛇那般舔着她的背,那制造出来的阵阵热浪让西太瀞几乎要痉挛,她感觉到他的吻已经来到她最敏感的腰侧,身上的肚兜带子被他指尖勾去,顺势滑去的亵衣里蹦出他一手堪堪可以掌握的酥胸。 湛天动的手握住了她一边的胸口,实在忍不住了,他俯身含住那迷人又诱惑的一点嫣红,唇舌并用,吸吮舔弄,见她的脸红得跟苹果没两样,身子不由自主的弓起来,这更刺激了他的欲望,他捧起她的臀,悍然的挺进。 她呻吟出声,一瞬间,那是一种酥麻的酸涨,和整个人被填满、占据的感觉。她扭动着腰肢,深深的喘息着,脑子却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在通往天堂的狂乱里,她双腿只能被动的夹住他的腰,让湛天动尽情的品尝她的滋味。 谁知道他又更往里面推进,太深了 她的思绪一片混乱,眼前什么都看吧清楚,仿佛能感觉到他的血脉搏动,能听到他的心抨评评有力的跳着,还有滴到她胸口的汗湿。她不知道自己抓住了什么,身体像被一股漩涡卷着,离不开,无法挣脱,直到他把一阵热流撒在她体内,颓然的倒在她身边。 西太瀞又累又倦,全身无法动弹。 她迷糊的想着,湛天动走南闯北的,帮里的应酬那么多,风月场所、逢场作戏的都可能有过,动作熟练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两人的年纪和体力一比,还是让她有点吃不消……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带着一些浊气,吹在她的皮肤上,她眼皮子半阖,发现红木的床似乎特别结实,即使像他们刚刚动作那么大,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过了片刻,她便睡着湛天动睁开眼看她的时候,她又习惯的侧着身子卷着被子睡,他将她捞了过来,看她不知道为了什么蹙起眉来,像拍个孩子似的拍抚她。拍啊拍,她皱起来的眉头放开了些,大概他的小动作有用,她老实的翻过身子,缩在他怀里,蹭啊蹭的,找到舒适的位置,安瀞的睡着了。 他用极其光亮的眼眸看着她,随手拉起一小块被子遮住下身,撑着下颚,心中宁瀞安然,只要这样看着她,就觉得无限满足。 慢慢的,他也闭上了眼,这样精疲力竭的相拥而眠,真好。 未来的岁月,只希望一样的平安瀞好。 三日回门因着娘家远本来就不容易,庆幸的是西太尹留在扬州还未返京,西太瀞和湛天动商量后,决定派人把人约出来,在扬州最负盛名的老仙园摆上席面,充当她已经回了娘家。 西太尹可不干了,他说姐姐就算出嫁还是他的姐姐,如今他是一家之主,哪有让夫家摆席请舅爷的道理,就算要请客,也得他出钱。 湛天动哪有不允的道理,只要西太瀞高兴,都不是问题,再说她就剩下西太尹这么个亲人,那小子不日也该返回京城去了,能让他们姐弟聚聚聊聊才是重点。 到了那天,即便天雨,夫妻俩依约乘着马车来到老仙园。 江南潮湿多雨,一年有多半的时间都下着雨,老仙园的伙计服务周到,一见到客人,马上有人撑着油纸伞把人迎进去,不让人沾到半滴雨,所以即便是雨天,生意仍然不恶。 两人一进酒楼大门,穿着整齐干净的小二鞠躬哈腰前来招呼,一看见来人,反应过来后,便溜到柜台去知会埋头拨算筹的掌柜。 掌柜那阅人无数的眼睛一瞄,那还得了,在扬州,你可以不认识盐商宫贾,不认识官审衙司,可谁敢不认识大名鼎鼎的漕帮帮主? 如果是,那准是外地来的。 湛天动是谁?整个江南都是他的势力,说他是土皇帝也不为过,加上他是朝廷想笼络的人,将来的前程,无可限晕。 那轰动整个扬州城的喜宴,他有幸也去吃了口酒,新娘子的十里红妆,街访邻居至今还津津乐道着,那日的盛况,有多少闺女、小媳妇还是婆子,羞慕得眼珠子都要榼下来了呢。这会儿,几日前才成亲的人居然携着……这」」帮主夫人吧?莅临他们济楼堇萑牛辉,蓬荜生辉啊! 「我和人有约,劳烦掌柜的了。」 「好咧,帮主请跟小的来!」 掌柜往楼上领人,他极有分寸,只悄悄猫了一眼西太瀞那张夺人目光的脸,心里逃工下,再也不敢多看。 二楼雅座里,西太尹已经在那里喝茶候着了。 「姐夫、姐姐!」他笑得一派温文儒雅,起身相迎。 他身边的刘冬儿也恭敬的给西太瀞和湛天动见过礼,照例循规蹈矩的退到一边去了。 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仆从,从刘冬儿身上便能看得出来主子的个性。 这样的个性委实不适合从商,生意人要圆融狡猾,要能衡量情势,还要能揣度人心,他怎么看都不像,偏偏几家牙行在他的打理下生意蒸蒸日上,由此可以想见他的腹黑是藏在骨子里的。 「太尹!」西太瀞见到弟弟,笑容可掬。 湛天动方才被西太尹的一声「姐夫」叫得通体舒畅,正想叫他多叫几句来听听,又想这姐弟俩肯定有话要说,自己便寻了靠窗的座位,不去计较方才自家媳妇一看见别的男人就扑过去的「饿狼」样子。 这次他能……忍。 他不知道别人家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是如何,可当初西太尹住在他家的时候,这两姐弟可是如胶似漆,眼里是没有他的。 要吃醋嘛,那是妻弟,要翻脸嘛,只会显得自己过于没有风度,好不容易把这尊大佛送走了,相隔南北,这会……好吧,他再忍。 湛天动在这边忍得辛苦,西太瀞看西太尹气色颇好,抛了夫君过来和他坐在一起,挽住他的胳膊,连牙都笑得露出来。「好多天不见,你有没有想我?」一进门至今的端庄贤淑全部破功。 「湛大当家的,您需要什么请尽管吩咐,小的马上就到。」掌柜弯着腰,山羊胡子笑得一抖一抖,太阳穴一抽一抽,他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这帮主夫人好生豪爽,手脚就那样巴在一个男人身上,咳……「我已经订了一桌菜,劳驾掌柜的让人送上来吧。」西太尹人斯文,就连说话的口气也带着谦恭。 掌柜连声答应,不到片刻,几个伙计便流水般的把菜色端上来了。 第二十四章 西太瀞拖着西太尹在一旁坐下,西太尹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热茶。「才三天不到,这么肉麻要被旁人听到会笑话的。」其实不用问,看着西太瀞粉黛薄施,面颊红润得像能掐出水来,以及光华四射的笑脸,可见婚后生活颇为称心如意。 「你是我弟弟,自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可看到方才掌柜差点掉下来的下巴」 「酒楼里还少人手吗?他的下巴真要掉了,让伙计来扫一扫就是了。」西太尹差点喷笑。「我啊,说不过你,嫁了人,可怎么看着还是庄重不起来?你这性子想来想去只有姐夫受得,旁人哪,没门。」 「你这胳臂往外弯,靠拢到你姐夫那边去了,还净说他的好话……」她支着下巴斜睨他。「莫非,你们互通过什么声气?」西太尹仍旧微笑。「天大冤枉,姐姐和姐夫还新婚燕尔呢,姐夫哪有时间见我?你别歪想,无论怎么说我可是姐的弟弟,姐夫若是敢对你不好,我一定站你这边,替你出气!」要他靠边站,他只有一个姐姐,唯一的血亲,就算姐夫曾经对他有恩,可要有半点对不起姐姐,他照打不误。 「这你不用担心,他对我满好的。」她眨眨眼,有些难以启口,尤其还当着湛天动的面。 但说的是真心话。 这世间再也找不到像湛天动对她这么好的男人了。 「那我就安心了。」 「你安什么心?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会照顾自己的。你担心自己吧,要是有中意的姑娘,赶紧娶进门才是。」欸,居然反被倒打一耙。「我后天要启程回去了,我这不是看顾不到你,不放心吗?至于娶妻的事,再说吧。」他这姐姐胆大包天,只要认为是对的事,就义无反顾的去做,冲动虽容易坏事,可要不是她的大胆,他们姐弟又哪来的今天? 事情总有一体两面,只希望她能在姐夫巨大羽翼的庇护下,一生都能平安顺遂健康才湛天动竖起一只手掌。 「两位,菜都凉了,话不管饱的。」这是阳关三唱还是折柳相送?从江南到京城要是好风顺水也就那些路程,又不是到老不相见,有必要这样依依不舍吗? 他腹诽得厉害,全然不承认自己的占有欲可怕,见不得自己喜欢的小妻子与别人亲热且那个「别人」还算不上是别人。 「那就万事拜托了!」 「不用你拜托,瀞儿是我的媳妇,我不照顾她,照顾谁?」湛天动负气的说道,又扭头面向光喝茶不吃饭的西太瀞,「这一桌都是你爱吃的菜,不吃东西只喝茶可不行,这些可都是太尹的心意。」西太尹瞅了眼他这新上任的姐夫,出自内心的发出微笑,他一直以为只有他知道姐姐喜欢的食物,原来这个已经取代他位置守护姐姐的男人也这般心细。 他好像真的可以放心了。 两天后,西太尹启程回京,西太瀞买了两大马车的江南名产,茶叶、瓷器、丝绸、锦缎、吃食让他带回去馈赠亲友,要不是西太尹阻止,说京里头什么没有,她可能还会继续买下去。 依依不舍把人送走,回过头来,她的主妇生活正要开始。 因为没有持家经验,她昨晚忍着睡意,很好学的问了一只吃饱餍足的狮子,他大爷倒是潇洒一一「这内宅的事情我从不过问,你如今是当家主母了,想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你觉得能用的人就留着,有什么多余心思的,就让人牙子来带走就结了。」瞧!那口气多么的大男人,不过这也不能怪他,男人嘛,外面的诸事繁多,婚前,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哪来的工夫去插手后院的事?再说了,他的后院清清如水,小妾姨娘这些人都没有,只要有人管他吃穿睡不成问题,他有什么好过问的? 最近他能每天按时回来吃晚膳,多半还是因为他人在京城那段时间,间来无事,将淮安的漕帮总舵迁出,在扬州秦淮河大码头附近建了新总舵,方便他家里、帮里两处进出的结果。 可尽管做好心理建设,当她天不亮就让十九挖起床,梳洗打扮,就为了要理事时,她仍有微词。她又不是皇帝的朝臣,每天要去应卯,有必要这么早起吗? 不过已经跟她混熟的丫头们可不这么想。 「大爷晨练后已经梳洗出门去了,吩咐说晚上会回来用膳。」十九放在肚子里没说的是??就算外头下着雨,大爷都出门了,可大奶奶还在睡懒觉,这太说不过去了。 「唔。」 「……明管事都在二门的厅堂外面等了两刻了。」本来还呆呆坐在床沿,任两个丫头折腾的人突然一下清醒了不少,「管事?哪个管事?」 「就娉婷姑娘啊。」十九挑好了衣服让西太瀞点头后,伺候着她穿上。 一旁的汤儿也麻利的给她挽上一个翻荷髻,在发端簪上碎金蔷薇花钿,又在额头簪上一颗绿祖母蛋面坠,这些日子她也摸清楚这位大奶奶不爱太过繁复累赘的饰物,讲求清爽简单,若是在屋里的时候,大多一根簪子就了事。 西太瀞来到厅堂,果然看见娉婷端端正正的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屋外还有密密麻麻的一群人-着。 缚婷看见西太瀞,很快起身,「娉婷给大奶奶请安。」德婷长相秀丽如春光,言语妥贴恭敬,谈吐很有分寸,从来不拿自己的容貌来生事,西太瀞对她向来极有好感。 「让你久候了。」 「哪里,是奴婢应该的。」 「没什么应不应该,都怪我睡过头。」西太瀞吐了下舌头。 德婷清亮的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她怎么会以为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女子成为府里的主母以后,个性会跟着改变呢?若是这样,只能说是自己看走眼了。 「这是府中下人的名册,还有这是府里前半年的花销帐册,请大奶奶过目。」上缴管理册子是她分内的事,莫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主子想把管家权收回去,那也是理所当然,她没有二话。 「我待会儿慢慢看,过两天还给你。」名册大概顺上一遍就可以了,她在府中住了那么长的时日,这些人事,她不说都摸得通透,但少说也清楚个五、六分;帐册是得看上一看的,并非她不信任娉婷,而是信任是一回事,自己心里自有一本帐,又是另外一回事。 「因为大奶奶今天开始理事,所以奴婢命人把府中人全召集起来,如今都在厅堂外候着,大奶奶可要见见?」 「是该见见,让他们都进来吧。」西太瀞的脑袋很清楚,她不会以为自己改变身分以后,那些原来和她平起平坐、称兄道弟的人会立刻对她心服口服,但是这种事急不来,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不是? 所以,她还是需要在他们面前把话说白了,让那些人明白自己的态度立场,才能服众。 众人鱼贯的进门,幸好厅堂开阔,就算挤进满满当当的人,还算不上拥挤。采买、大小七八处厨房、马厩、田庄管事、外院管事、洒扫清理粗使丫头、针线二十几个媳妇、护院、打杂、门房、帐房、回事处……看起来,人都齐了。 没有人拿眼睛四下乱溜,也没有人说话,不失秩序的一排排站好后,一个个垂首恭立众人齐齐拜倒给西太瀞磕头行礼请安。 这么大的磕头场面西太瀞镇定如常,「大家一早辛苦了。」 「不敢,大奶奶折煞我们了。」几位管事还有头子齐声道。 缚婷理家管事能力坚强,由此可见。 一直以来,她把二门内的人事安排得妥妥贴贴,即便府中没有当家主母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纷争吵闹。 这或许也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反正大家的地位都一样,只有职位不同的分别,所以真的要计较,也就是你领了多少月钱、我领了多少赏钱这些小事。 但如果没有一个处事明快的管理者,就算小事也有可能成为大事。 因此,不只有铺子才需要人才,管理内宅也一样。 西太瀞以为管理一个府内的人事和经商差不多,如果非要亲力亲为,当然没话说,可有人才为什么不用?非要把自己弄得焦头烂额,每天比苍蝇还要忙,才叫能干精明? 那可不。 放风筝只要把线头拎紧了就好,至于风筝要往哪个方向去,还有那根线绑着,只要别忘记偶尔拉拉线。能收拢娉婷这样的人才归为己用,她就有一条坚固好用的线。 第二十五章 西太瀞微笑,「今天算是头一回与大家见面,可这之前,我其实是认识各位的,所以,我也没有别的话要说,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都是自己人,而且还多是有资历的老人。往后,府里还是照着既有的章程去走,日常运作,该干什么的就继续干什么,不过如果因为这样就偷慷贪污怠情,被我知道,绝不轻饶!我希望各位莫要糊涂才好。 这些话说完,她便让人散了。 就这么简单? 缚婷一肚子疑问。 没有要立威,也没有要大刀阔斧重整人事调动的意思,这实在让人好猜。 大奶奶不是没有陪嫁人手,一般来说,谁都会趁这机会把自己的心腹往每个至关重要的地方放,譬如库房,譬如帐房,譬如厨房……譬如拿回她的管家权,理直气壮,没有人敢反对,而大奶奶却只是那么几句话就放过了所有的人,波澜不兴,难道是在等着看大家的表现才要决定去留吗? 「奴婢有一事不懂。」 「哦,你说。」西太瀞还怕她没有疑问呢。 「这府里的人手就维持原来的配置吗?奴婢以为大奶奶会想有一番作为的。」 「我原先是这样想的,可到底哪些人适合摆在哪,我心里还没有底,所以就先这样子,该料理园子的继续料理园子,该洗衣服的继续洗衣,等我把他们的底都摸清楚了,再来做调动也不晚。」这些事以前轮不到她操心,既然要她动脑,就要做到最好。 如果可以把每个人的长才放在适当的位置,做起事来事半功倍,府里也用不着养着一堆没用处的冗员,那节省下来的银子和精力可以挪为他用,一举数得,不是更好?所以,她不动那些人,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动。 「府里左右不过就我和大爷两人,这百来号的人少不了有蒙吃馄喝的害虫,赚钱不容易,要花在刀口上,就算用人也是,当然,这些事可还要你费心多看着点。」她笑得俏皮,和颜悦色得不得了,完全让人看不出来她那笑容底下的城府。 她是生意人,生意人的准则就是锱铢必较,大钱是钱,小钱也是钱,蚊子再小也是肉。 「大奶奶就这般信任娉婷?不怕奴婢做什么手脚?」 「你要有别的心思还会等到如今吗?」娉婷哑口无言。 她从来没想到大奶奶是这样看待她的,也是,她把湛府当成她的家,所以无论做什么一直尽心尽力,只怕做不好。 她从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入府至今,是曾有过不该有的心思,像大爷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寻常女子如她,怎么可能不心动?但是,她这辈子很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看清楚大爷是看不上她的,所以她很快便收敛心思,一心坐在这管家的位置上,办好自己该做的差,甘之如饴。 这些,要不是建立在大爷信任她的基础上,她一个女子,压根是坐不稳这个位置的,更别提榄权。 但府里如今有了掌中馈的大奶奶,和大爷看起来琴瑟和鸣,感情好得很,却还愿意对她付出同等的信任?被人相信是怎样不容易的一件事,而因着这信任,她又怎能辜负大奶奶? 「我们一起去看看库房吧?」说了那么多话,西太瀞一口气把茶盅里的雨前龙井喝光。 「是,请大奶奶待奴婢派人知会库房的婆子们。」 「知会她们,那我们有什么看头?」一并把眼前的事都办一办,回笼觉也才能睡得舒坦。西太瀞心里打的是这个主意。 突袭吗?娉婷心头一惊,再没有半分敢小觑西太瀞,反而生出了几分敬畏。 这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库房管事婆子,不知道她们会夹着尾巴做事,还是觉得大奶奶没有放这把火,于是放松了自己混水摸鱼? 她也想瞧瞧呢! 「请跟奴婢来。」 【第十章 施粥兴学】 这一晚湛天动没有回来用膳,只遣了福来回来传话,说他被事情绊住,让西太瀞不必等他吃饭云云。 一直到丑时,仍不见湛天动的人。 「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在这了。」挨在瓜菊灯笼下的汤儿已经哈欠连天,就连十九也看似有些撑不住,西太瀞放下手里的书,捏了下疲乏的眼睛,让她们下去。 「大奶奶还没歇息,奴婢不可以……」十九已经很有大丫头风范,一警觉主子有声响,用手肘蹭了汤儿一下,叫她赶紧醒过来。 「你们睡在外间,我这里有什么声响你们哪会不知道?我需要你们的时候自然会叫,下去吧。」几案的烛泪已经成堆,她也有些坐不住,可她知道自己如果一慌,丫头们也会跟着乱了手脚。 十九还想说点什么,外头忽然一阵骚动,片刻,湛天动推开门,掀了水晶珠帘,跨过门槛,走进来了。 「大爷!」汤儿也醒了,两个丫头屈膝福了福,可一抬头看见湛天勒的模样却是吓了一大跳。 他神色疲倦,一双靴子沾满泥泞,宽袖居然撕去了半边,全身脏污。 西太瀞赶紧倒了杯热茶给他。 湛天动仿佛渴极了,一口喝光。 她赶紧又倒了一杯。 他再喝光,缓缓吐过一口气之后道:「不是说不用等吗?」 「你没回来我心不安,睡不着觉。」湛天动听了喰着笑,但仍看得出来乏了。 「我让丫头抬水进来,你先梳洗?」 「我肚子也饿了,看看厨房的火熄了没,给我弄点吃的。」 「晚上的菜我让人温在锅子里,我再让厨子给你炒几个菜,马上就来!」十九和汤儿听到主子们的对话,也无须西太瀞再吩咐一遍,分别办事去了。 「今日可是遇到什么不好排解的事?」她把桌上的点心碟子递到男人面前,见他果然拿了好几块放进嘴里。 西太瀞又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 「这半个月大雨不停,又遇江南汛期,大水冲断东项张家堰大堤,南北六塘河从小塘村到卞家浦沿岸,漕河水位急剧上涨,水淹民田,房屋冲坍,百里一片汪洋,庄稼别说收成,大概全泡汤了,损失无法估计,知州衙门开仓放粮也养不活那么多的灾民。我乘船察看,灾区都成泽国,平地水深丈余,灾民携老扶幼离了家,情况惨澹。」黄河洪涝,他下令全部漕帮弟兄警戒,因为人一旦失去一切,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但他没想到一上岸,上百名衣衫褴褛的百姓就拿着锄头柴刀围住了衙门,要求开坝放水泄洪,衙门衙役险险和这些农民擦枪走火,演变出流血事件,他带着弟兄从中斡旋,知府推托要请示河道总督,这才暂时将局面稳住。 西太瀞今日一心全在府中的人事里,又在库房里忙和了半天,睡了午觉还理了帐,竟是对外面的动瀞丝毫不知。 她想不到关起门来自己就成了个瞎子。 「这草坝都是盐商筑的吧?」 「嗯,盐商势大,建堰为了蓄水以便航运,可是这么一来,农田的积水排涝发生困难,方便了盐商,却苦了农民。」湛天动慨叹。 在航运和农田水利、人民生命财产的取舍下,塞堰损民,开堰损商,利益放在面前,官府自然选择了前者。 这是世间大多数人奉行的原则,苦了的是无数的老百姓。 「大爷、大奶奶。」门被轻敲,是十九带着小丫头送饭菜过来了。 「进来。」 芙蓉开口饺,烧鱼豆腐,香澄猪肉丸子,七香清鸡汤,小葱肉拌豆芽菜,全是家常菜色,湛天动端起饭碗,便扒了几大口。 「这几样菜都是大奶奶亲手下厨煮的。」十九说完和汤儿退了出去。 看他着实是饿坏了,西太瀞亲自给他布菜,「慢慢吃,菜如杲不够,我再让人多煮碗面。」 「你会下厨?真想不到。」 「义母教的,她说妾身的女红已经不能见人,厨艺再不济,就太丢人了。」她笑语晏「你给我织的袜子我都舍不得穿。」他眼里有深情。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在门外远远就看见屋里的灯,那有人等着他回家的喜悦顿时将他倦极的疲累冲刷一空。 「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她瞋他一眼,可看在湛天动的眼底却是风情无限,心动的想把她抱在怀里。 他一整天没吃上什么东西,将几样菜席卷一空后,让西太瀞推进了净房,给他脱衣解裤,让他舒服的坐进浴桶,然后卷起袖子替他刷背。 第二十六章 蒸腾的水气里,他舒服的叹了口气。 有妻如此,白日的纷扰和烦忧一扫而空,他抓住西太瀞如同一块白玉的手心,将脸偎在那里。 「赶快洗洗好歇息了。」 西太瀞亲了亲他的发心,把他发冠上的簪子拔起来,理顺了他一头青丝以后,仔细的按摩头皮,最后把头发洗干净,这才把人送上床。 本应该倒头就睡的人看着像只小蜜蜂忙来忙去的媳妇,忽然翻身起来。 「怎么着?」西太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见他散着头发走到一堵黑漆长柜前,不知道按了什么暗扣,接着跑出一个抽屉,他伸手从暗屉里拿出一叠的纸。 「这是咱们家铺子、庄子、房契和田契的帐本,以后就由你管着了,最下面的银票你拿着,充作家用开销。」 「我们家有两本帐?」她看过娉婷给的那本帐册,里头记载的都是府里支出款项,她翻了下湛天动给她的这本,则是府里进帐收益的本子,也就是说,这才是府里实际的帐册。 「一本是明面上,一本才是真正的帐本,哪一本才是真的能用我,你一眼就能得得出来不是?」 「大爷谬赞了。」 「咱们是夫妻,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你不管我的帐,谁管得了?」 「知道了,妾身会好好收起来。」 「嗯,我们安歇了吧,帐本抽空再看。」湛天动刮着她的小鼻子,低头亲了她口,神情愉悦。 次日一早,湛天动又出门去了,西太瀞随意用过早饭,见各处管事已经候着,只好出面开始理事,发放对牌、核对帐目、交付银钱''检视府中各处等等。 德婷想不到短短一天,大奶奶就将她交付的帐册看过一遍,还熟烂于胸,交代下去的事务井井有条,合乎情理,各按所长,没有半点生涩,就如同她昨天不声不响的发落了库房的老资格嬷嬷……面对这样的主母,一干管事们别说再起什么怠慢之心,或心存什么偷懒心眼了。各个管事之间看似各司其职,可遇到利益攸关的事情,还是会互通有无,这新上任的主母能不能拿捏,心里其实也有数。 你给他想,这个大奶奶,不是普通女子,海外的银子大把大把的赚,牙行开了一家又一家,他们哪来这般能耐拿捏她?治理一个府邸,对她来说不就像小菜一碟?他们若想跟她对着干,自找死路而已。 大致分派完事务后,西太瀞回房换了衣裳,准备出门。 婚后的女子已经不适合出海行商,虽然如果她坚持,湛天动是不会说不的,但是,她现在有了一心一意想照顾的家人,无论如何,都该替他多想一点,冒险犯难的事情看起来是不能做了。 不过要她从此以后守在家里,她也不愿意。 备嫁那段期间,海外的生意是炎成在照顾,城里的铺子则由昆叔处理,他们两个都是她能够信任的人,按理说,她应该安心。 可当然啦,安心是一回事,自己的铺子不偶尔去探探头,这像话吗? 她要出门,自然没有人敢说不行。 给她驾车的是老姜,居然还有海靖,才多久不见,应该是吃得饱、睡得好,他长高了一个头,露出少年的眉目了。 「原来你和老姜一起?」她大概知道她成亲后这段时日,春水忙得不见踪影,是在忙和什么了。 春水把自己当成了母鸡,用心去照料海靖这只小鸡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自己的日子还是要自己去过,春水是她义妹,她也希望春水能活出另外一片天地来。 「是,大奶奶。」老姜毕恭毕敬,一巴掌压着傻笑的海靖把头往下垂。 新进的仆役先经过一番训练以后,会分派到需要人手的地方,老姜把海靖要了来,想不到他的驾车技术经过指点,很快青出于蓝胜于蓝,早远远超过自己这把老骨头。今日,得知大奶奶要出门,这毛小子居然跪求他,说要把他捎上,他想替大奶奶效劳,逼自己不得不点头,看这小子喜上眉梢的样子,啧,还是太心浮气躁了! 「老姜对你好吗?」西太瀞很直白的当着老姜的面问。 「大奶奶,我要说姜叔不照顾小的,他会宰了我的……」海靖笑嘻嘻的觑了瞪大眼睛瞅着他的老姜一眼,很快拍起马屁来。「姜叔对小的很好,他还教我认字,小的目前已经认得七十八个字了,春水姐姐也夸我。」西太瀞完全不介意他我啊我的自称,看到他说认字时的神采飞扬,心想她没看错人,他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能认字了?」海靖有些羞涩的挠头。「是小的求姜叔的。」 「你想读书吗?」老姜能教他多少呢? 「想。」海靖没有第二句话。他知道唯有识字,他才有机会往前走更远的路,唯有读书,才能看见更多的将来,但是,他也明白读书会是一笔可观的花费,别说他自己没有能力,更不敢奢望。 或许人对自己经手过的生命,总是有些责任在的,西太瀞笑了笑。「回来我会和大爷说,把你送去学堂。」 「这可以吗?」老姜万万没想到。 「有什么不可以?他有那个心,我们有这能力,不是很好?」 「你这走了狗屎运的小子,还不赶快谢谢大奶奶!」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呢! 又被巴了一次头的海靖乐得眼睛眯成缝,弯下腰,诚诚恳恳的鞠躬道谢。 至于要把海靖送去哪家学堂? 坐上车的西太瀞想得出神。 扬州多的是私塾,可那学费,别说寻常人家负担不起,小康家庭也不见得愿意花这个钱。 漕帮里,帮中兄弟多是苦力,就算不乏会捞油水的,有能力把孩子送去私塾,也是少数,如果说,帮里有自己的学堂的话……啊!先不管,等她晚上有空再合计合计。 牙行快到了,不过这外头是在吵什么? 她敲了敲车壁,「老姜,外面是怎么回事?」 「禀大奶奶,这路上出了点事,可能要请您下来,围观的人太多,车子不好进出。」 「我晓得了。」今天跟出来的是麟囊和婳儿,一人掀车帘,一人扶西太瀞让她下车。 西太瀞站在脚踏上可以清楚的看见,围观的人群里,两个看似乞丐婆的妇人不知何故扭打成一团,揪着对方的头发,扯得你死我活。 很不巧,就在牙行门口,西太瀞想坐视不管都不成。 「老姜,劳你去问问,这究竟怎么回事?」两个丫头都身怀武功没错,可那种什么人都有的馄乱场面,还是男人出面更为方便。 「是。」他转身低声吩咐海靖要顾好大奶奶,这才离开。 不到片刻,老姜匆匆回来。 「说是水患流窜过来的灾民,为了一碗隔夜的菜汤打起来的。」 「有难民流窜到扬州城了?官府不管吗?」她颇为气愤。 「这种事情很难说,官爷们都自顾不暇了,小的听说还有那种把城门关起来,不许灾民进城的地方官。」疏浚工程年年都在做,可是水患什么时候要来报到,谁也说不准。都说人定胜天,可这条河说翻脸就翻脸,神仙也拿它没办法。 至于地方官,想保住头顶的乌纱帽,自然不希望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的任内地方,影响政绩。 「先不管这些,你去把那两位妇人带过来,我要问她们话。」交代下去后,她踏进铺老姜不愧办事老到,他让两个妇人稍事整理后,才把人引进里间。 「两位请坐。」西太瀞没有因为她们的衣着褴褛、神情僬悴、神态畏缩,看不起她们。 「我站着就好,夫人有话就直说,我还有孩子等着我找吃的带回去……不如夫人行行好,可不可以给奴家一点吃食?奴家的孩子饿得都不会嚎了。」约年轻些的妇人看起来胆子大一点,开口就要吃食,那饿狠了的模样叫人不忍。 「你是从小塘村还是卞家浦过来的?知道详细有多少人吗?」灾民不会只有一拨。 「我是卞家浦的人,被洪水追着逃难都来不及了,祖宗牌位也没能拿,我们那伙人也不知有多少,路上连野菜、草根部吃,我还听说有人开始结伙抢劫,更惨的,还有人易子而食……」妇人说完神色还是难免不安,眼前夫人那身衣服,那姿态,一看就知不是寻常人家,可看她毫无架子的样子,也许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问完话以后拿点什么吃食回去。 第二十七章 「能带我去看看吗?」 「夫人想做什么?」旁人躲他们都唯恐不及了,怎么这夫人还往里钻? 站在一旁的老姜也露出惊讶不赞同的神色。 「大奶奶,三思啊,那是蝗虫过境,我们帮不了忙的。」 「旁的不说,眼看天气一天一天凉了,让灾民能吃得上饭我还做得到。」有她能帮得到的事情,为什么不帮? 两个妇人几乎是喜极而泣,活菩萨的一通乱叫。 老姜当机立断,让牙行掌柜派人去秦淮总舵知会主子一声,这可是桩大事。 「婳儿,你拿二两银子给这两位嫂子,让她们去买点东西回去救急。」 「是。」婳儿果然从荷包里掏出碎银,给了两个妇人,两人又是一通感谢,然后匆匆离去。西太瀞又把掌柜叫来。「人多好办事,掌柜的,麻烦你带几个手下去买粮,有多少就买多少。」 「这……」这不就是无底洞吗?「大奶奶,量力而为才能长久。」 「掌柜的是怕我一古脑投下去,把自己拖垮?我是个商人,哪有不给自己留口饭吃的道理?所谓救急不救穷,何况扬州城里富得流油的盐商富贾那么多,他们随便扔一块银角子就够瞧的,我逞什么强?」她嘿嘿笑。 这么说,安慰掌柜的成分居多,扬州虽多富裕,可越有钱的人越吝啬小气,这是古来不变的道理,想从那些人的身上挖出钱来,得有法子。 「铺子帐面上有多少银子?」堵住掌柜的嘴,她赶紧乘胜追击。 掌柜沉吟后报了个数。 「留下一部分流动资金,其他的全数支出来,拿去买粮,请人煮粥搭拥,能多快就多快。」 「大奶奶这是要施粥?」掌柜多少猜着了女主子的意图。 「嗯,让那些人填饱肚子是第一步,接下来等我去看看实际的情况如何,再来设法。」 「小的马上去办!」侧隐之心人皆有之,掌柜也不是心肠硬的人。 「慢着,婳儿,你荷包里还有多少银子?」 「有几块碎银,二百两的银票。」婳儿糯声道。 「留下碎银子就好,其他的都给掌柜。」 「是。」 「老姜,照刚刚那位嫂子说的,咱们到城西走一趟吧!」 「大奶奶,不是老姜要违抗您,您没有护卫在身边,那种地方太危险了,万一有什么差错,小的怎么向大爷交代?」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可不敢承揽保护主母的责任,万一有个差错,他拿自己的贱命来抵都不够!「谁说我没带护」她可是带着武功高强的两个高手呢。 扬州城和许多大城一样,大致分东南西北几个区域,东城、南城多是高官、有钱人住的地方,北城是商业区,生意铺子、墟市、作坊和一般百姓的住家,西城则是地道的贫民区,贫穷、盗贼、妓女、乞丐都在这里流窜讨生活。 出了牙行,经过石塔穿过西城墙,几乎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残破斑驳的屋舍庙宇,满街都看得见头上插着草卖身、卖儿女还是卖自己的人,而买家看起来除了本地的人牙,还有不少衣着光鲜的富人带着小厮在挑人。 马车来到灾民聚集的地方,情况比西太瀞想的还要糟,灾民身上破烂,双目无神,有的拖儿带女,破拖板车上躺着伤重的老人,很多人露宿野外,即便是白日,成群结队的野狗也随意嚼食地里裹着草席埋下去的尸体。 西太瀞即便心里翻腾,充满怜悯之情,下车后并没有什么动作,她瀞瀞站着看来来去去的人,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守着她,不小心跑出来的表情也都是不忍。 她的到来引起一阵骚动,可那些灾民发现这位穿着精致的夫人什么都没有要带给他们,一窝鲦的又散了。 她一直待到去停车的老姜领着买粮食的伙计赶到,那十几二十驴车的布袋,在老姜指挥下卸了下来,搭栅子、垒灶、架上大锅,一共垒了五个锅灶。 灾民发现一布袋一布袋倒入大锅里的是大米,仿佛轰地一声,就听见有人大声嚷嚷:「有人施粥,香喷喷的白米,有得吃了,大家快来啊!」栩子外很快就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米才下锅,还没煮熟就有人想用手去捞来喝,但被魁梧的伙计阻挡了,可是那眼发绿光的模样,就算伙计个头大,看了心里也不由得发毛,其实他们人手有限,这些不知道饿了多久的人要真的乱起来,哪挡得住? 「大家不用急,再忍一忍,粥马上就好了,我保证你们每人一定能吃饱的。」西太瀞出面喊话。 她看得出来,自己的人手要煮粥又要维持秩序,着实有些应付不过来,刚刚她出来喊话,大部分的人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一小部分却有意见。 她发现那几个人是这批流民中充当带头的人,他们看似不满分配,昂着脖子制造馄乱,但眼光全往米袋上瞄,竟是想趁乱偷米。 真是好好一锅粥里的屎。 要是不出面阻止,情况只会更恶化,她正想上前,暗地却有只大手伸了出来拦住她一一「我来」湛天动带着李」和一批帮众赶来了。 「大爷?」她又喜又意外。 湛天动微笑,握了下她袖子里有些冰冷的手指。「交给我!」西太瀞反握他的手,两手交握,一切都在不言中。 「各位乡亲父老,今天这粥拥是我夫人设置的,既然来施粥,自然不让大家失望,请大家照顺序排队,人人有份,但谁要趁机生事,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湛天动说得张狂,偏又有那份自信,那极力收拢也藏不住的霸气,叫这些即使是不认识的人,也忍不住从心底相信他的话。 语毕,李卫带领他手下弟兄维持起秩序,他们带刀提棍的,衣服上漕帮的标志一清二楚,方才那几颗老鼠屎很识相的缩了回去。安分守己的话,一碗粥一定是有的,添乱,就很难说了,到时候偷鸡不着反而蚀把米,就不美了。 为了防止他们再作乱,湛天动吩咐李卫特别注意那几个人,以免他们再动起歪脑筋。「属下晓得。」李卫得令。 「幸好大爷来了。」这种震慑人的能力她大概一辈子都学不来。 「现在知道夫君我的好处了?」事前为什么没有知会他呢? 「谁说妾身不明白夫君的好处?但凡一个女人直不直得起腰,还是看男人给不给撑腰,大爷这不是来给妾身撑腰了?」 「算你会说话!」被褒了一通,他心情偷快。 西太瀞接着把在牙行遇到两个灾民妇女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大爷,买一副棺材要多少银子?」西太瀞看着几大锅的米粥开了,灾民个个亮起了眼。 湛天动一愣,瞅了眼四下分不清是活人还是尸首的人。「即便是薄棺,几两银子怕是跑不掉,你想让这些流民人土为安,所费必定不少,不如和家属商量过,挖个大坑一起葬了,再请法师道±来诵经的好。」 「虽然事急可以从权,我怕乡亲父老们宁可用草席裹着尸身入土,也不想看自己的亲人和那么多人埋在一起。」 「那你拿主意吧。」女人家心思细腻,再说他也不是做不到。 「不怪我败家?」她花钱不手软,虽然一开始并没有想动到湛天动丰厚的身家,但是这一件件一桩桩都要用到银子,怎么还是得知会花钱的大爷。 「银子都在你手上,你想怎么花都可以,只要不要让我喝西北风就可以了。」不知道他要不要做好变穷光蛋的心理准备? 这是可以……的意思吧? 「我还有件事得与你商量。」她玩了下腰带的流苏,只是这样会不会太过软±深掘了? 不过他要是知道这可以造福多少帮众孩子,依他的个性一定不会反对。 湛天动露出「你就说吧,我洗耳恭听」的神情。他真的想听听她还能丢出什么震撼出来,让他看见她更多的与众不同。 「兴学吧,给你那些兄弟的孩子们开学堂请先生,你觉得可行吗?」小夫妻俩的声音不大,但是在他俩身边来来去去的帮众们都听见了,这些汉子家中都有老小,祖孙几代都在漕河讨生活,焉不知白丁的痛苦,这一下,全竖起了耳朵,就连跑腿的海靖也停下脚步。 湛天动沉吟了下,这是件好事,他以前不是不曾考虑过,但一直以来杂务、应酬多得应付不完,便一年一年搁下来,小妻子如今提出来,让他不由得有了「啊,原来这就是夫妻之间的灵犀」那种感觉,心中对她的爱意又更深了一层。 第二十八章 「你要是能规画出一套完善的章程,我付帐就是了。」帮众手里的勺子差点没掉进米粥里,这可是作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孩子他娘要是知道,恐怕要高兴得落泪了。 大家都把眼光投向西太瀞,这是他们的帮主夫人,这般为他们着想,若学蛍直的能办成,他们的下一代未来将更有希望,而未来,本来是他们这些靠水而活的粗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这时候,站在一旁的湛天动和西太瀞大概没想到,只是这么个念想,很快传遍整个漕帮,许多家庭为之震动,更别提往后学堂盖孬,延聘许多名师来授课,学子奋发,在科举这条艰难的路上纷纷博取了功名,许多年后,漕帮的第一代帮主和夫人之像被雕成塑像,放在学堂的圔子,供许多后来的学子膜拜,成为毐话。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十一章 英雌重出江湖】 第二天,扬州城的衙门终于开仓放粮,还呼吁盐商富贾共襄盛举,出钱出力,谁出的钱多,还能得到旌旗表扬。 不懂内情的人以为地方官终于良心发现,但其实是,这些拿国家月俸,却不见得能体察民情的官,是在得知水患的事情已经惊动朝廷,这才赶紧要做点什么。 皇上对这条河原来就无比看重,如今六、七十万的居民流离失所,农作损失难以估计,又加上灾民和盐商的对峙已经演变成流血事件,于是京城的那座宫殿里,天天硝烟弥漫,文武官员被皇上斥责得满头包,一片愁云惨雾,几位为了储君大位拉帮结派,把朝中局势撹成一团混水的皇子更是偃旗息鼓,唯恐一个不小心被迁怒,自己的苦心布局就会破功。 这一个弄不好,轻则考核不佳,严重被弹劾,有丢官之虞,安抚灾民,自然就变成了当务之急。 这是把老百姓当傻子,那大把的赈灾银子哪去了? 在这一片表面上看似风平浪瀞的气氛中,京里传来皇上立储,将派太子下江南察视水灾的消息。 「直娘贼的,大当家,你说皇帝这老头儿心里打什么盘算,册立的太子居然不是五皇子,庙堂朝野无不议论纷纷,他不是最受宠爱吗?俺把赌注都压在他身上,这下亏大了!」张渤的大嗓门在湛天动接到快报,将文书交给他看完后彻底放开了,非常不服气的把茶杯盖敲得锵锵响,茶盅里的茶沫溢出杯沿、沾了手,他索性往身上那上好的料子抹了抹了事,显见气得不小。 五百两银子丢进水里,还听得见咚一声,这会儿,连个声音也没有,你气不气?这完全一个堵心哪! 处理完最后一件帮务的湛天动脸色倒是平瀞。「皇家事不是你我能说道的,这话在这里说说就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不小心你的脑袋就得换地方放了。」 「想要俺的项上人头,有种的来拿!俺顶上还有你,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俺可不怕!」看着湛天动笑笑的看他,张渤不禁一怔,冒了冷汗。他个性粗鲁莽撞,但还知道要抱谁的大腿,这世道多变,眼前的高枝,谁知道明日会不会连根被铲了?幸好他家老大就是个吃立不摇的,跟着他才实在。 「你这五百两花得真不值,买个头面回去取悦弟妹,还能换她一笑呢。」 「俺又不像你心心念念家里的那个,我那婆娘,别提了,昨晚又因为俺要宿哪跟俺呕气,说不定这会儿气还没消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二当家府里的那本经就是院子里的女人太多了,夜宿哪里成了每天头痛不已的事情,闹得不像话,他大爷干脆就外宿,哼,他那相好的可是巴不得他天天留在她床上呢。 湛天动可不想接这话题,「我朝祖制规矩是立长不立幼,若论齿序,大宝位置轮不到朱五公子。」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喜么儿,国赖长君,京里头那一位只是从了常理而皇帝子嗣单薄,总共就那么几个,能活下来的,数年前都已成年,许多谏臣鼓吹要立储安民心,可京里那一位不想立太子的时候,谁说都没用。如今却是深夜拟旨,交与宦官,去某处宣布了圣旨,早朝大臣们才得知消息,这时为了各自的主子拼命的臣子就算要一头撞柱子死谏也来不及了。 明路都过了,只剩昭告天下,真是君心难测。 「那你跟他套什么近乎?俺还以为大当家站队了。」 「这选边站是门学问。」没有人知道朱璋是投石问路,他是虚应故事。他不背叛任何人,不做任何人的敌人,不选择派别,一直走到今天,但是这样一来,任何一股势力都不会把他当成自己人,一旦运气不好,会连退路也没有。 可反过来说,哪怕是站对边也未必能落个好下场,哪天被见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就算他没有经历过宫闱那种无声、不见刀光剑影的勾心斗角,却清楚的知道到时自己的小命得让人拿捏在手里,没那必要! 他可是有了媳妇,有了家小的人,将来还会有一窝的崽子,他要她安安心心、无忧无虑和他白头到老,生同衾,死同穴,一生一世。 想到她心口就一阵暖,他坐不住想回家了。 「大当家,你的意思到底是怎样?给兄弟交个底,俺也好打算打算。」张渤提起钵子大的拳头,他的一条命是绝对卖给大当家的,没有第二句话。 「以不变应万变,本来的日子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无论是谁坐上大位,天下翻几翻都不关我们百姓的事。」湛天动淡淡的说道。 收罗从前逆子贰臣的三皇子;打亲和牌,以礼贤下±出名的四皇子;有皇后和外戚当靠山的二皇子,更别提几个皇子都没把他放在眼里,回到京中依旧行事乖张的大皇子临王爷,也就是太子,以及看似无所为,鸭子划水的五皇子,这几股势力暗中较劲,日子还长得很,往后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呢。 他知道的是每个皇子背后都有一股势力在支持,一旦尝过权势滋味的人,谁再也放不下,看似简单的道理,却攸关胜者为王、败者为宼的下场,所以,储君是立了,或许那些套蠢欲动、虎视眈眈会消停一点,但是,能不能长久,谁都说不定。 未来晦暗难明,无论前头是悬崖断壁,还是生机,都得走下去。 不过湛天动没想到那些个远在京城的变数和腥风血雨,会很快来到他跟前。 「帮主,有人投帖求见!」门子进来,打断了湛天动的沉思。 相隔几月,西太瀞又见到唐夫人和唐嫣。 家归她管,只要吩咐下去不见,这对母女也不能拿她怎样,只不过,不见了之后呢?斩草不除根,到时候心烦的就会是自己。 她的生活舒心而忙碌,家里的事都上了轨道,闲暇她宁可睡个小觉、看看帐本,但是不想添上唐氏母女这一笔。 要见是吧?那就见,她真想看看这对母女脸皮能厚到哪种程度,会没脑子愚蠢到哪种地她何尝不知道这对母女真正的目标是谁? 是她家大爷。 一颗看起来甜蜜多汁又好吃的蜜桃。 哼,那也只有她能吃。 哪里有永保无虞,可以跷着大腿吃香喝辣的保证? 真想扯着她们的耳朵大喊「天下没有不劳而获」,这句话,你们听过没? 或许对她们这样的人来说,一步一脚印太辛苦了,觊觎别人的,要能抢到手,坐享其成反而比较容易。 不过那个唐嫣要是以为女人比较好讲话,就错得离谱了。 她是悍妇,是妒妇,随便要安什么给她都无妨,她可以贤良淑德,但是这些德性不会用在让渡丈夫这件事上。这世间很多东西可以让,但绝对不包括夫君这一项! 唐家母女不是第一次来湛府,入二门却是头一遭,这一路过来,高耸的屋脊,飞扬的檐角,大气尊贵的石雕,奇花异草、温室花房随处可见。五大间高大正堂,窗棂雕着精致的花鸟渔樵图案,气派非凡;进到厅里坐下,摆设官窑看着样样稀罕;等丫头上茶,那丫头的穿着可比富家小姐还要精致上几分,再看那甜白瓷的茶碗,通体温润,毫无一丝瑕疵,撞进眼里的事物看起来低调奢华,这一屋子估计价值好几个房子了。 唐夫人看得眼睛发直,几乎不会说话,只要能把女儿塞进湛天动身边,女儿满足心愿,这些……也会是她的,这是一石二鸟啊。 第二十九章 端庄年少的西太瀞出来了,她也没刻意做什么打扮,但笑容可掏,语气亲切。「唐夫人,唐姑娘,这一大早的,不知道有什么指教?」还一大早的?唐嫣一听心里就来气,都过午了还早? 她哪里知道西太瀞就是存心要恶心她。 再次看见这被唐夫人骄纵得目中无人的唐姑娘,果然眼里仍旧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应该说她被母亲呵护得太仔细了,资历尚浅,不明白人和人的对应,是需要一层心眼隔着的,那么赤裸裸,一下被人看到根底……让人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她才好了。 不过,一人讨厌一个人不会轻易改变的,你越讨好她,她反而更讨厌你,虽然西太瀞有想过看在自己夫婿脸上,对这小师妹假以辞色,不过她的夫君很简单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就好」,那么,她也就遵从自己的心意,与其在讨厌自己的人身上白白付出笑脸,还不如对不讨厌自己的人好一点。 「指教是没有,我是想说你和天动也成亲几个月了,看你这府里空荡荡的,可以互相扶持的人也没有一个。天动家大业大,大男人身边只有一个正妻,会被人笑话不说,你一个女人家的,要打理这么大的宅子,得多辛苦?男人娶妻为的就是要开枝散叶,我家嫣儿是自己人,与其以后天动纳了不明来路的女人为妾,倒不如抬了嫣儿进门,嫣儿不同,她可以与你齐心,这样的好事你打着灯笼也没处找,一举数得不是?」这唐夫人可吃过西太瀞油盐不进的苦头,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连客套话都省了。 这些日子,她闹心得差点过不下去,都说儿女是来讨债的,她这独生女天天轮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折腾得她恨不得随便找个阿狗阿猫把人嫁出去,但是气归气,不论怎样都是从自己肚皮出来的,还是要为女儿的终身张罗设法。 子嗣是大事,拿这顶帽子压她,把她当五指山下的孙猴子吗? 「唐夫人说的话句句在理,想必师父是个有福的人,有夫人这么大度的妻子,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准是不少,姨娘抬了一房又一房吧?」夫君,你可不能怪我把你师父拿来当枪子使,我也是被逼的。西太瀞心想。 这非要把女儿塞给别人为妾,没脸没面的师母是怎么回事?开枝散叶的事情就真的不劳她们费心了。 「你这个目无尊长、污言秽语的女人,夫君就得我一个正妻,谁也别想来分一杯羹!」唐夫人气炸了,慈眉善目的面具卸下,只差没成了母夜叉。 「唐夫人可听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还是可以抬为平妻的。」唐夫人心虚的说,就连嗓门气势都短了一大截。她还真是小瞧了这位大奶奶。 「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天动哥哥喜欢的人是我不是你。平妻?那还是抬举了你,你要嘛干脆答应,要嘛,自己下堂求去,真的是给脸不要脸了!」唐嫣再也坐不住,拧着快被她绞成咸菜干的帕子,也顾不得什么淑女风度、礼法名声,只想上前去抓花那个抢了她位置女人的脸。 那女人看着脸嫩手细,身边瞧瞧有多少个丫头嬷嬷伺候着,这些本来都该她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吃不好睡不好,反观这个大大方方坐在首位上的女人,夫婿是南方水粮河霸主,单独府邸而住,没有公婆妯娌罗唆,府邸随她布置,银钱随她花用,还没有一个人管得了她,她凭什么?! 更气人的是她嘴角那抹仿佛明了一切的笑,让自己觉得难堪,无所遁形。 西太瀞文瀞的把左手贴着右手摆在大腿上,腕上的绞金环滑了下来,金光灿烂,花了人的眼。 胆子很肥啊,跟她公然叫板!泼妇的真面目遮盖不住了? 「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是爱慕虚荣又贪慕富贵的女人,「纳妾,他如果点头,我就让位;他若不离,我便不弃。」她厌倦了和这对豺狼似的母女多费唇舌,把话说完,便想端茶送客,不想两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还缓缓的帮她按捏。 「……夫君?」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都听见了,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不离不弃,相依到老。 唐家母女两张脸顿时如涂了锅灰。不会她们之间的对话都叫他给听了吧? 瞧那对夫妻蜜里调油的样子,唐夫人心里像泡泡般破灭的声音越来越多。 「天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无声无息,怪骇人的……」湛天动回来,听见小妻子有客,也不让人通传,便寻到这里,恰恰好西太瀞的那铿雏有力的宣言落入他耳中。 他心里说有多欢喜就有多欢喜,虽然面露疲惫,精神上却十分亢奋。 这会儿只见她搂着自己的胳臂,晕红着小脸,又憨又娇的模样,看得他直想把她扛进房里去。 「这是我家,我想回来就回来,往后师母若是无事,多费心在师妹身上吧,她这样的性子,只怕山上的大熊见了她都跑。」西太瀞瞪着眼,掐着湛天动胳膊坚硬的肌肉,不敢喷笑出来。 哇哈哈,连大熊都要退避三舍,她都不知道自己夫婿这挖苦人的功力如此深厚,然而,手里的黏腻感教她忽然一怔。 唐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让唐夫人拖走了。 男人都给冷脸子瞧了,这对母女不管知不知羞,她能确定的是,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可以不用再见到她们了。 她没看错人,这男人是会为她挡风遮雨的,但是……西太瀞一把将湛天动按进太师椅,动手便去脱他的衣服。 「娘子,这于礼不合。」他笑得很是开心。 「不许动!」她的眼凝了,神情哪还有方才的柔情万种,手下坚持的剥了他一件又一件衣服,直到一道狰狞肉绽的伤口出现。 湛天动显然已经点穴止了血,可是那伤痕怎么看怎么触目惊心。 十九和鳞囊原先是想避开的,却在西太瀞脱下湛天动外衣的时候就看见中衣染上的血色,两人眼色交换,也不吩咐小丫头们便出去了,很快,水盆和巾子、金创药、替换的衣服就放在桌案上,然后退到一旁垂手等候。 西太瀞也没问伤口是哪来的,两眼眨也没眨的看着那伤处,把整瓶合创药都撒在伤口上,再用长白巾仔仔细细的里了,最后给他换上干净的衣物,布料连沾上皮肤都没沾,那小心劲,就好像他是最上等的瓷器那般值重。 两个丫头收拾了一切,把厅堂留给小俩口。 「只是小伤,怎么就哭了?水护卫比我还惨,他的腿肚子可结实的中了一箭。」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把小妻子搂过来,放大腿上。 「哪有!」只是泪水在眼眶打转,那不算。 「明明这么稀罕我,我擦破皮都要心疼个半天,还对外喽喽着你不稀罕我?以后不可以苒动不动就说让位,我湛天动的婆娘可不是谁都可以当,谁都当得起的。」她这拉着他的柚子,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让他不把心融化成春泥都不行。 「瞧妾身这不是自保嘛,花都花你的银子,把私房、铺子都拢着,以后你要变心了,妾身还有后路,可以自己过日子花用。」湛天动被她逗笑,心里的阴霾去了不少。 「跟妾身说说吧,这是遇上了什么事?」 「是朱紫。」 她一下就反应过来。「京里头那一位的老三?」 「几个月前他遣人来,对我既是威胁又是示好,恩威并施,我把人请出去,今日他就亲自来投帖子。」碰了钉子,然后就动刀了。 这个喜欢剑走偏锋的皇子怕是早就计画好,他若从了,大家还是留着好看的脸面,他要拒绝,便杀之。 不为他所用,也不给别人用。 湛天动没有男主外,国家大事不可对女子言的士大夫习惯,只要西太瀞问,他就会说,不过,对于血腥的场面,他很自然的跳过去,如果可以,这些外面的风雨最好都与她无关。 他烂在肚子里的还有那朱紫下了重手派来剌杀的皆是死士,要是他反应慢上一点,武功差一点,她今天就别想再见着他,或者要去给他收尸了。 不只朱紫,几位皇子都向他抛出过橄榄枝,对旁人来说这或许是天大的荣宠,对他却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都看上漕运这个钱袋子了,还有她……人人都想觊觎。 亲觎她赚钱的本事。 第三十章 要问这世上最赚钱的买卖无非五样:盐务、开矿、漕运、边贸、海运,这些大宗买卖,他们夫妻俩运气不好就占了两项。 可她不成,他不会让她出去顶这些风霜雨雪的。 他太清楚这些个自幼活在尔虞我诈里的皇子最是狡猾,没一个吃素的,手下人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推去当替死鬼,无处喊冤。 他不可惜自己的命,如今却不能不顾及眼前这小女人,他想和她牵手到老,她要有个万一,他圣心无欲死。 朱紫这人杀伐决断,一旦觉得这人不能为他所用,或是失去他的信任,下一刻人头就会落地。 这等心胸狭窄之人,要是坐上那把椅子,天下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这些想做大事的人,一个比一个不择手段。 而那些还不敢动湛天动的人,忌惮的是他多年苦心经营的江湖绿林势力,若因他会得罪江湖帮派,也需要三思而后行。 武林,卧虎藏龙,多少奇人异士,真正有脑子的皇家人绝对不会和下九流的江湖人对着干,不过被利益熏坏了脑子的也大有人在就是了。 「炙手可热远比乏人问津要好,对不对夫君?」看湛天动难得的皱起双眉,眼中隐含凌厉,她乐观的宽慰他。 虽然湛天动少跟她说朝廷事,她也是嫁人的妇人了,却不是门一关起来,什么都不知情的深闺女子。她是商人,以前得过她好处的那些商户夫人,一有宴会就来相请,什么秋菊宴、桂香宴,谁家孩子满月、周岁,谁家抬妾等,故做贤德的主母就会宴上一宴,一个月里总有那几张帖子。 而她没少过这些交际应酬的。 她和这些商户夫人周旋过,对如今的态势很是明白,加上她还有铺子,对外消息只多不夫婿都让人砍了,她还能闷声不响吗? 她心中不由得发沉。 「别发愁,我不爱看你皱眉头,这事我心中自有盘算,你就好好在家让我安心就好了。」夫妻做了有那么一段日子,虽然说他还不能将小妻子的情绪猜出个八、九分,七、八分一定不远。 他也不是那种让自己处于挨打不还手的人,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嘴里说着喜欢却无法给对方幸福,这算什么? 至于朝廷这笔烂帐,他自有他的想法。 他不想理这些为了利益闹得乌烟瘴气的皇子,却不代表他没有能力。 他将最爱的小女人搂在怀里,听着彼此的心跳声,然而,他神色冰冷,眼中锋芒一闪,唇瓣抿成直线。 停了好几天的雨又成线,从云里密密的筛下来。 他们成亲还没满一年的深秋季节,湛天动借口要押粮赴京,留下三大暗卫,只带水和一应人手上船去了。 西太瀞急得跳脚,她一个妇人要这么些个身手不凡、高来高去的高手做什么?帮她上梁拿腊肉吗?他才是该注意自己安全的那个人哪! 还有他想骗谁?漕帮里随便数过去的堂主、分舵主轮得到牌号的有一箩箧这么多,不行的话,还有二当家张渤,李卫日前也提拔成为三当家,没道理他堂堂一个帮主还干这种苦差她这下子会意过来了,这个男人是早早计画好的。 她没忘记他要出发那晚,在她的耳边吹气低语说要是有天他不再是漕帮帮主,身上穷得一毛钱也没有,她还愿不愿意跟着他? 她说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不当这捞什子帮主最好了,一起回安途县的老家去住,他打猎,她煮饭种菜养鸡,钱够用就好。 至于她的嫁妆,在炎成的打理下,直也经营得不错,有女儿就留给女儿当嫁妆,有儿子就让他人生一生顺遂,要是一个蛋也孵不出来,也够他们夫妻一辈子嚼用的了。 她不愁这个。 那晚,他抱着她睡了一晚都没松手。 其实她隐隐知道他在想什么,任他抱着而自己全身僵硬,红着眼眶,没有阻止,只是由他去。 两个月过去,眼看着年就近了,湛天动却没有一丝归家的消息。 「姐姐,眼看要过年了,再不把库房里的节庆物品搬出来清洗整理,怕是要赶不上新年了。」见她心情低落,少言少语,吃得比鸟还少,春水放下海靖,雷打不动的每日过来,就算没话说也捧着笸箩做女红,就是不让西太瀞一个人木着。 是啊,这是他们第一个年,要是他回来了,家里冷冷清清,也太不像话了。 她点头允了。 仆人得到口令,瞅着难得的天晴日,洗洗刷刷晒晒,总算给自从湛天动出门后瞬间就寂寥下来的宅子添了几许人气。 西太瀞可以下封口令不让几个丫头在她身边罗唆唠叨,对春水,总有着那几分一路走过来的情感,真要烦了,她便把门上锁。 春水也绝,也不知什么时候攀上的交情,约了张渤的七姨娘来她门口剪窗纸,什么吉祥如意福,什么竹报平安,什么财子聚宝盆……完全走大型创作路线,一摊出来,好看得不得了,两个人年纪约莫相近,叽叽唆唆,像两只雀鸟没一刻消停,也不知那七姨娘回去说了什么,隔个两日,正头娘子出现了,就连善针线的麟囊也凑上一脚,简直就像开起了姐妹会。 人家的正牌娘子出现,西太瀞说什么也得出来表示一下善意,把人请到偏厅,不得不说这位二奶奶年纪稍长,虽然不见了那明媚韶华,但别有风情,礼貌话说过一轮后,讲到自己的夫君,竹氏便叹了一口长气,倒豆子似的把心里的苦劈哩啪啦的倒出来。 这春水压根故意的。西太瀞看了眼贴在门外以为没人看到的两道剪影。 张渤那个人就是个爆炭性子,看起来却不像没心肝的。 她听完只是淡淡的说:「就冷他一冷吧。」 爱喝花酒,爱追什么花魁娘子,漂亮姑娘都往家里放,都随他,反正身为男子,从不需要费心去猜测女子到底在想什么,只要安心接受她们的伺候就好了,久而久之,很容易忘记自己的初心是什么。 竹氏可是知道自己丈夫的兄弟夫妻感情甚笃,两家院子就隔了条巷子,后门还对着后门,半信半疑的回去之后,后续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慢慢的,她不再天天守着那常常从白日等到天黑,又从黑夜等到天明,花径犹然空旷寂然的院子,偶尔还能听到她的惊世之语:「男人有什么好的……」西太瀞有些心虚,她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教坏了人家的老婆啊? 即便如此,一到夜里,仍是冷的丝被,冷的床,一灯如豆。她搬来自己江南的全部铺子帐册,埋头在里面,几天几夜过去,瞪着仿佛又黑了一大圈的眼眶,把全部的管事都招来,宣布她要在全国都开上牙行。 她让人把库房里有价值的金玉珠宝全部搬空,把自己的嫁妆全赌上,要是她的夫君还不回来,她不会有儿子女儿,留这些嫁妆做什么? 一干娘子军也贡献出自己多年的私房,她们没想过要回本,但是她们都无条件相信西太她穿回男装,把脸抹黑,准备带着炎成的弟弟和海靖出门去做她想做的事。 原先她人选里并没有海靖,是那孩子听到她要出门,自己跑来一一「我在学堂可以识字,但是跟随着大奶奶,我可以学到更多。」西太瀞拒绝。 「大奶奶曾经说过我是个有用的,海靖既然有用,就请大奶奶带着我,让我表现给大奶奶看!」西太瀞沉默很久,转身要进屋以前撂下这么句话:「出门吃不了苦我可不管你,还有,从明天改口称呼我「公子」」 【第十二章 重新相守的幸福】 腊月来临前,京里传来消息,看起来似乎要交棒退位的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除了即将要成型的外戚祸患,将皇后一族诛了个殆尽,看在皇后有生下嫡子的分上,将她送进了冷宫了度残生。 送进冷宫,这代表什么?也就是说,这一来,皇位这件事就没倒霉的二皇子什么事了。 这件事要追溯到皇帝还在潜龙当毫不起眼的皇子时代,他是宫女生的孩子,从小看着别人冷眼挣扎长到大,最后借了皇后家的势力起来的。 这王皇后是什么人?王家累代都是国公,可国公的名号很唬人,实际上就一个空壳,人家说富不过三代,何况像他们这种世族,纨绔子弟只多不少,家里就算有金山银山,老鼠挖洞挖了两代也快要挡不住了。 第三十一章 于是国公想破头,唯有把女儿送进宫里当皇后,一家才有再起的希望。 这王皇后不该遗传了母亲的美貌,长得倾国倾城,漂亮的人眼界本来就高,眼睛长在头顶不算什么,她的眼珠子还长在后脑袋,压根是看不起这皇子的出身。 可碍于父命,她攀上所谓的高枝,也极尽所能的把所有的好处往家里搬,自以为搬得神鬼不知。她哪里知道,男人也是极其敏感的,床笫上可以不要求你每每让他销魂享受,反正他还有整个皇宫的嫔妃可备用,但那种瞧不起人的态度,会让男人冷成冰棍。 这不打紧,王皇后自替皇帝生下了嫡子,气焰更加嚣张,兄弟加官不说,买官卖官的事情也做得毫不手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气焰熏天的王国公私自打造冠冕和龙袍,意图造反的消息一传进皇帝耳里,处处受人掣肘的他再也不忍了,在人人欢喜着要过年的当头,狠狠泼了一盆冷水,把王国公府给连根拔除个干净。 这个年对皇帝来说应该是很难熬的,去掉了枕边这蛇蝎美人,他好过的日子没几天,和三皇子偷来暗去的叔王私自从藩地回来,以为时机成熟,暗中筹措举兵,想把他扳倒,一场宫变,京城兵马倒戈,要不是靠着五皇子和一个神秘人物的兵马里应外和,几个皇子争都不必争那个位置,皇帝就换人做了。 这一事变,五皇子厥功至伟,他身边那个神秘人物更是功不可没,而且,据说皇后一事也是出自这人的手笔。 远在江南代天巡狩的太子不克赶回,无缘参与这场盛事,风声鹤唳的时机,四皇子瞅着不对,干脆闭门谢客,遣散门下所有清客,规规矩矩的过起日子,而乌烟瘴气、风云变色的京城百姓过了一个很闷的年节。 西一年,听说湛府花红柳绿的窗花全都贴上了,该蒸的年糕也蒸上了,萝卜糕还有几十个笼屉……只不过,主子们都不在家,府中只有一个叫娉婷的管家娘子理事。 这能不出纰漏吗? 好事的人等着看,钻着缝想从出门办事的下人口里挖出什么不该有的话。 令人失望的是,下人的嘴像蚌壳,不该漏的话,一句都撬不出来,湛府好端端的,铁桶般箍着一块。 春暖花开时,京里的某皇子府里还春寒料峭,这和天气无关,也和有没有放火盆无关,而是消瘦许多的湛天动神色很难看,心情焦躁。 他是多么的想念他的瀞儿。 一颗心生生熬着,心中的鲜血淋漓只有自己知道。 还以为自己可以忍受和她暂别的日子,谁知道那无法抑制、撕裂的苦痛,叫他生不如死。 「我先说喔,别再一收信就宰了信鸽,我养的鸽子就剩下那么几只,小心我跟你没完。」雪团子似的朱璋心疼的瞪着被捏在湛天动指尖的雪白信鸽,只差没跳脚。 这信鸽不是普通鸽种,训练艰难,但是一旦会认路认主,就算身负重创,全身剩下一根羽毛,也会拼死飞回来,可是这个阎罗王却每次收到攸关妻子的消息,就掐死了。 只,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华州、离州、衮州、绳州、南宁、肇庆、朔城、白石……五个月,湛天动那不肯安分待在家里的帮主夫人妻子行脚走过那么多地方,十一个州城,她经过之处都设了牙行,想把全国都放上自己人的心思昭然若揭,可这是要用来对付谁? 朱璋不太敢去想其中细节。 这个漕河帮主每接到她的消息,就暴躁一次,而且越来越难安抚了。 好嘛,不就当初说好三个月就放他回去瞅瞅老婆的……事情那么多,也不是他想要的,京城离江南那么远,也不是他的错。 湛天动心里的火气节节升高,眼中的杀气简直可以杀人了,他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里,但是不解决这个罗唆唠叨的家伙,对方不会这么简单放他回家。 他甩手,把信鸽放了。 「我会补偿你的,别说本皇子对你不好,喏,这个拿去。」一叠用了印的红印纸,准许太记牙行直供皇室丝绸、茶叶、米粮的通文。照理说皇宫自是不会和皇家以外的商贾签什么契约,顶多发个通文,也许是旨意,不过去求的人是五皇子,又是皇帝亲自任命,这可就稀罕了。 头上能顶个官商名义,去哪都有肥油可捞。 那位帮主夫人既能瞄准商机,运筹帷喔,以灵敏的嗔觉而嫌进大笔财富,这样的人才不笼络笼络,怎么对得起自己? 「你这是让我们夫妻都卖给你吗?我一个人被你当剑使还不够吗?」湛天动的口气隐隐有雷霆之怒,还有一种阴森,显而易见的闪电也要劈下来了。 不在西太瀞眼前的这个湛天动,流氓性格一览无遗,谁都靠近不了。 杀了那么多人,直接、间接的,他都不悔,他要的只有他的小巢是好好的,他的瀞儿是好好的,其他人不关他的事。 朱璋心里也是有几分愧疚的,人家还新婚燕尔呢,这一拆就把人家拆那么久,何况,对待流氓土匪就得讲求江湖道义,答应人家什么,就要拿出什么来,以免秋后算帐,就麻烦「坐上我这辆马车有什么不好?」这些年,他不是吟诗作乐,便是寄情山水美人,为的就是塑造没有威胁的文弱公子形象。他沉潜,在羽翼未丰前绝不现于人前,唯一看穿他的,就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你们要的不就是银子?不许打她主意!」这个雪团子是只不会叫的狗,世上的事情原来不是他以为的恩怨两清就可以两清,九家牙行不够填朱璋的牙缝,这会儿竟敢还有别的心思?! 「这样说大家伤和气,我不也答应你,事成以后不再找你麻烦?」朱璋说得可是委屈了,「共乘一条船哪分你我的?」 「一艘贼船!」 「是贼船,可要开得稳当,可保你一世平安。」朱璋笑嘻嘻。 湛天动是自己看中的人才,只能施恩不能欺他,他要气狠了,自己也会没好果子吃的,不过,他的毛也不难摸顺,不就他那小妻子吗? 想想朱璋还是羡慕的,人心隔着肚皮,他湛小子走了狗屎运,身边居然有个有的人一生都不会有的知心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也可能会有吗? 湛天动单人一骑披着清冷月色从五皇子府直奔城门口。 他打马飞奔,想到就快可以见到西太瀞了,一颗心激越得快跳出胸腔。这五个月漫长得像没有尽头,他数日子数得已经苦出胆汁,非常磨心。 太子和五皇子的争斗,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朱璋和朱毓是一母同胞,朱毓被送往北疆的时候,朱璋还是不懂事的婴儿,他对这兄长无疑是有些愧疚的,愧疚在独占了母妃、父皇的爱。不过这是皇家的家务事,这对亲兄弟到时候要去算帐、要翻脸还是当做因果缘分?那得看朱璋对权力欲望的渴求,是不是强烈到不顾这些,不怕手里染上至亲的血? 自古以来踩着兄弟的头往上爬,是常有的事。 但朱璋心软,湛天动知道,这样的人要他说,其实不适合那个大位。 反过来说,朱毓如今贵为太子,只要安分守己,什么都不做,也忍得住不对其他兄弟下手,等皇上驾崩,他坐上大位的日子自然不远,但要是皇上活得够久,弟兄们不小心先把他做了,就算不得数了。 他是野心勃勃的,多年的北疆生活养成他「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让天下人负我」的偏激性格,朱璋这连番动作下来,不引起他的警觉是不可能的,届时,谁会对谁狠心,谁会先下手为强,半途被拉下来,实在没有人知道。 宫闱暗潮汹涌,是活生生的修罗战场。 只是别忘记,他湛天动是个记恨的人,朱毓和他有隔夜仇。 他留下不少有关朱毓的蛛丝马迹,让朱璋自己去回味。 能不能拉朱毓下马,湛天动不知道,但是当成引子,绝对够用。朱璋把他当成剑使,他又何尝不能回报二一,也把他拿来当剑使一使? 这个大皇子、现今太子,手握北疆军权,可只有这一块是远远不够的,他定然知道自己基础不稳,一个空架子的太子,那有多危险? 多年安逸太平的日子,军中早多弊端,吃空饷,盗军粮,占用良田,拿军纳放印子钱一一也就是利钱,私开边贸,器械库房泰半皆空……即便他掩盖得很好,也不代表完全不透他想真实的在京城站稳脚跟,需要更多军权。 第三十二章 他回到京城后,表面上韬光养晦,听从皇帝的意思立了太子妃,看似娶妻将来生子,从此和和美美,又每天在皇帝面前尽孝,一副乖儿子的样子,想激发皇帝对他的愧疚心,但私下,想掌握京中一百万大军的野心从来没短过……湛天动一路飞驰,日夜兼程,途中换了七匹马,每匹都是上好的骏马,却也被他的马不停蹄累到口吐白沫。 他赶到兰州的时候,春天已经过了。 夏日的花依次绽放,他看不到,他眼里只有经过这座城,再经过下一座城,距离瀞儿还有多远?还需要多久路程? 因着太过暴躁,他不只迷路过一次,又曾因为来到本以为西太瀞落脚的都城,却发现她前脚已经离去,满满的希望落空,苦不堪言。下一个城镇,同样的事情又重演,这样捉迷藏的重复追寻,让他以为一辈子都会见不到她,焦虑得快爆炸了。 最后,他死赶活赶的,终于来到邝州一家独门小院。 夏日的花开出了墙头,托紫嫣红,看门的炎家弟弟炎松愣愣的看着骑马而来、停在他面前的湛天动,然后像是确定什么似的重重揉了眼,「……是帮主吗?」 接着尾巴夹紧紧,然后往里奔,「……姑爷,不,帮主……海靖、麟囊姑娘,快去报讯,大当家回来了!」 门户大开,湛天动走进没有几丈宽的院子,全部的人都冲出来了,唯独不见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你们大奶奶呢?」 「大奶奶在房里……大奶奶病了。」麟囊还有些不敢置信的说。「病了?」湛天动的心一沉,他记忆中的西太瀞从来不生病的。 「累出来的,大夫说大奶奶脾肺煎熬,郁火湿怠,血气不调,要是不好好调理,身子会垮。」 麟囊满满都是看不过去的语气。「她把自己的身体当做铁打的,情绪又糟,白天要不是没命的赶路,要不就约人谈生意,设点、进货,什么都自己来,忙得像陀螺,没日没夜。开设的牙行一旦进人状况,又往前头赶,吃得少,也不肯睡,连药都不肯沾口,只是发呆,一天说不上几句话。」 湛天动焦急的进了正房,房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本厚厚的帐册和算筹孤零零的放在桌上,毛笔上的墨汁都干了,没有摆设,没有她喜欢的小玩意,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满目苍凉。 窗户开着,看出去就一缸子荷花、一地落叶。 那孤单的一抹影子隐在深深浅浅的绿和黄红之间,白得像一朵很快就会消失的雪花。 她手里握着他给她的玉簪子,人坐在窗下榻上,神情惶惑的像迷路的孩子,人干痩得厉害,宛如一抹幽魂。 「瀞儿,我回来了。」他轻声说,向她伸出两臂。 她没动,喉咙哽咽了下,看着他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 他知道自己唇裂皮灰,没有好好梳洗睡觉,像老了十岁,衣服在马背、缰绳上摩擦,擦出毛边,形若乞丐。 难道她没认出他?不,她认得的,要不是这般确定,湛天动真要哭了。 他慢慢走近,轻轻将她搂入怀里。「我回来了,看到我不高兴吗?」仿佛这才回到现实来,西太瀞十指紧扣他的膊侧,抱着他呜呜咽咽的哭了,「我又作劳了吗?」 「傻娘子……」那热度,那熟悉的曲线弧度,那温暖的气息,确定自己不是在婪里的西太瀞哇一声女「不许再什么都不说的离开那么久……不要、不要了,那么久……呜……不要不要乌……」 「对不起,因为当初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你若回不来就要抛下我一个人了吗?要不是我坚持了这么久,若让我知道你不在了,我就随即去死!」两人抱头痛哭,哪知道西太瀞的身子忽然一软,倒了下去。 湛天动的眼泪还在脸颊,被她这一吓慌了手脚,原来她虚弱的身子已禁不起这巨大的欢喜,高兴的厥了过去。 「我今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你醒醒……来人,快请大夫……」西太瀞这一倒,足足躺了一个月。 大夫非常不高兴,他说这位夫人就是个不听话的,敢情是一心想死,气得唇上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最后才开了药方子让人去抓药。 湛天动亲自煎药,蹲在小火炉子前,一步也没离开的看着熬煮出来的药,那颜色一看就是苦巴巴的,味道也呛,他试喝了一口,是不好入口,但应是良药苦口。 这举动把一旁的炎松惊得瞪大眼珠。 来到房里,他药碗先搁在几上,弯腰把西太瀞抱起来,自己坐进去,身子靠着床板,再一匙一匙的喂着脸色青白的她。她吞下小半碗,才哭喊着醒过来,眼睛一打开发现眼前空落落的,瑟瑟发抖的喊着湛郎,声音破碎。 湛天动心疼极了,心被拧成了麻花。 「我在这,我在这。」 她很瘦,瘦得见了骨,瘦得腰不盈一握,好像只要他稍微用力点,就会断成两截。为了这些不知所谓的皇子,为了一个看起来高不可攀的位置,他差点把命卖在那里,险险瀞儿的性命也因为他搭进去了。 值得吗? 不了,再把他逼急,为了他的瀞儿,他会拿整条漕河去拼。他要的不是天下,只是可以和小妻子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摩挲着她细颈上清晰可见的血管,颤抖的蹭着她的脸颊,他们谁也不能少了谁,才能活下去。 西太瀞养病的这个月,他们什么都不做,过着极其普通的夫妻生活,聊天谈琐事,白天闲看浮云,黄昏坐望火红的晚霞,又或者把凉榻抬到院子,她口齿伶俐的念一则故事给他听,他替她盖被子或是抱她,两人偎在一起听风,听窸窣的小虫在草丛中穿梭,听见了彼此稳稳的心跳。 可饶是这样谁也离不开谁,每当夜半三更,西太瀞仍会仓皇的惊醒,非要抱着湛天动的胳臂才能睡。 天气一天天的凉,枝头的叶子掉得更勤快,中秋转眼便到了。 左右的邻居送来应节的月饼瓜果,里面有湛天动爱吃的核仁。 人家送礼了,虽然不打算在这里长住,礼也是要还的,因为湛天动在,西太瀞心情大好,叫了麟囊,两人在小小的厨下忙了一整天。 看到白胖的饼皮印上红花米染上的印子,西太瀞笑说:「幸好汤儿没跟来,不然她一定会不服气,麟囊的手艺可以去开店了。」麟囊的脸被灶火扑得红红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天分。」神情颇为高兴。 西太瀞拿了饼去献宝。「大爷。」 「我喜欢娘子喊我湛郎。」湛天动用指抹去她脸蛋上的白面粉,十分爱怜。 西太瀞脸上绯红。 日子温轚瀞好。 然而维持到中秋的风平浪瀞突然被惊破了。 就在百姓赏月吃瓜果度中秋这天,京中传出消息,先是德兰太后薨了,还在大肆操办丧事的当头,五皇子竟在众目睽睽下遇刺,据说性命堪忧。 那些阴谋以另外一种残酷的姿态崛起。 皇帝大怒,勒令严查,经过十天半个月凄风苦雨的彻查,把京城里所有涉入其中的王公大臣连地皮都翻过来清查了之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东宫太子。 皇帝召了朱毓来问,一边派人去把东宫搜了个遍。 发生这样的大事,即便下面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照理也牵连不到朱毓的头上,但是,一个太子拥有过多的武器和兵马、粮草,都不是好事,一查出来,看在皇帝眼里会有多刺眼?这一样样都是犯忌的事。 摆放在御书房的证据,让当今皇上气得扫掉了案上的全部东西。 皇帝怒极攻心,气病了,在病中,他摘掉朱毓太子的位置,令其圈禁在自府省思,一辈子不得入。 「五皇子不会有事吧?」总归是见过面的人,湛天动又替他办过差,西太瀞虽然对这些皇子皇孙没有什么好感,问上一问还是要的。 「照我对他的理解,他这是走了一步极其危险的苦肉计。」不忍心和自己的兄长流血相见,便以自己充饵,可没有精密的计算,一不小心会换自己没命,「如今被接进宫中调养,宫中有太医,应该是无碍了。」这奋起一搏,朱璋替自己挣来的也许是他一直想要的那一片天空。 湛天动曝吻西太瀞粉嫩的唇,他也拥有自己的一片天,他和朱璋不同,他的这片天空下还有他心爱的妻子一一这才是幸福。 番外一 【番外:整治库房立威名】 「富贵家的媳妇,你说大奶奶是个怎样的人?」葫芦脸的矮个子妇人还有一个瘦削的媳妇穿过夹道和穿堂,来到府中最偏僻的西侧角。 这里,是府里库房所在。 「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她吃得臃肿,挤得只余一条线的眼睛瞄了瞄四周,「这里就咱俩,又不会有人来。」 「就是不好说。」叫富贵媳妇的少妇有张敦厚的脸,她想起方才那位新主母在厅堂既不见疾言厉色吓他们一吓,也没有随便拿人开刀当见面礼,而是不慌不忙,从头到尾没有露过怯……好吧,即便大家也照会过几次面,整个府邸的下人都知道这位大奶奶赚钱的手段……那样的头艟,要她来说,还没见着人,就生了几分敬畏之心,一付手段的女子能是朴么软面团吗? 更何况,她总觉得,大奶奶字字句句是在敲打着什么。 库房里的管事嬷嬷们自诩资格老,并不太把这位新主母放在眼底,总以为虚应故事便没事了。 「呋,我还以为你能说出朵什么花来,瞧我这眼巴巴的,我怎么会想能从你嘴里掏出个什么来。」真是个没用的!难怪夫妻俩只能干着没有油水可捞的活儿,一个杂工,一个跑腿的。 「是啊,赖婆子也知道我是个嘴笨舌钝的。」 赖婆子一脸鄙视。 几间大屋俱用虎皮墙包着,一旁的小屋外等着几个婆子、媳妇,见了她俩,立时涌了过来。 「赖婆子,怎么去了那么久?慈嬷嬷等得都不耐烦了。」 「是啊、是啊,赶紧进去吧!」粗使婆子七嘴八舌的。 「这不就在动了咩,催什么催?」赖婆子唾了声,一脚跨进小屋。 小屋虽小,也称不上简陋,屋里头一应器具虽然比不上主屋的古典雅致,却远远超过了下人该有的享受。 身高、脸庞尖瘦的慈嬷嬷是库房的管事娘子,今儿个却是称病赖在下人平时值日时休憩的小屋里,等的就是她一向视为心腹的赖婆子。 「老姐妹,你这可是回来了,让我好等。」 「你也知道我这老寒腿的,那富贵媳妇又是个温吞的,要不然我早回来了。」就是个仗势欺人的奴才,把不算错的错推给了富贵媳妇,反正她在屋外,就算听到也不能拿自己怎样,她可还要看自己的脸色吃饭呢。 「那新主母你瞧着如何?」慈嬷嬷手里抓着一把瓜子,满嘴都是瓜仁屑,地上都是瓜子「就是娇娇嫩嫩的,好声好气的,一点也不足为惧。」 「我就说嘛,那把年纪没我一根手指头大,能有什么手腕?不就靠着大爷的宠?大爷是个不管宅事的,一个年纪轻轻的丫头,能有什么作为?露露脸,让大家认个主,为着避免往后走在路上让奴才认错了人吧?」她语带讥讽。 「老姐姐说的是。」赖婆子咯咯笑,宛如枝头上的老乌鸦。 两个老婆子在屋里头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欢,丝毫没感觉到外面突如其来的瀞寂。 「当人家奴才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能傍上一棵大树,在树荫下吃香喝辣,当主子的哪有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快活?哈哈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语毕,门板被人一掌拍开,娉婷目色沉沉的看着屋里的两个老虔婆。 「是谁好大的胆……」慈嬷嬷尖锐的嗓子半途分岔,手里的瓜子一个没拿住,掉了一地。她连忙起身,「哎哟,娉婷姑娘,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的?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老奴过去就好了,还劳驾你这细胳臂细腿的。」娉婷转身出去。 见她出去,慈嬷嬷尖嘴薄唇的努了努,整整一身枣红色滚蓝边的绸缎褙子,和扁髻上的包银簪子,这才慢吞吞的走出去。 赖婆子见状也只好夹着尾巴跟出去。 「我说娉婷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日头下,敞亮的空地上,方才还聒噪不休的婆子、媳妇挨个站成一排,头垂得低低的,个个都变成了小媳妇儿。 「你就是管库房的慈嬷嬷?」声音清脆,字字清晰,想错认都不容易。 慈嬷嬷凝神一抬眼,哟,这通身气派,这上好的质料打扮,发上金环是一朵朵细碎小花簇拥在一起,花蕊是细金丝攒成的,极其精致。「……大……奶奶?」要糟,这大奶奶是在外头站多久了?方才她和赖婆子的唠叨没让她们听去吧? 看大奶奶那脸色倒不像……也许只是来得凑巧,她自己吓自己了。 「我没见过你,你哪位?」西太瀞带着浅淡的笑,人畜无害般的问。 她的记性好,人,只要让她见上一面,虽然做不到过目不忘,粗略的印象绝对是有的,这婆子,手腕上那赤金绞丝手环,耳上大拇指大的赤金耳环,还有那衣料……看起来湛府的待遇不错,一个管事婆子就养得这般油光水滑、这般体面,不错不错! 慈嬷嬷强自镇定,「老奴惶恐,库房就是老奴管着,但老婆子身体虚弱,今日大奶奶召见时告了假,所以大奶奶自然没见着老奴。」 「慈嬷嬷身体病弱,那就多歇着。明管事,拿了钥匙,开库房!」 「什么?大奶奶要开库房?!」慈嬷嬷有些意外。 「不成吗?」舍不得交出钥匙来吗? 「大奶奶都来了,哪有不成的道理,只不过这库房两个月前才清点过,这下又开库房,劳师动众的……」在西太瀞的目光下,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支吾了。 「嬷嬷有空闲嗑瓜子,没空开门吗?」西太瀞挑眉,脸上渐渐凝聚了慈嬷嬷没见过的气「哪的话,老奴这就开!富贵家媳妇,还不给大奶奶开门吗?」开就开吧,她也不怕一时半刻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是,大奶奶,请跟奴婢来。」富贵媳妇安瀞的低头施礼。 开了库房,西太瀞迳自带人进去,这一进去才发现,这库房大得不像话,一屋连着一屋,统共有十几间之多。 「这里面的东西谁能来说说?」她就是要考校这些老油子用不用心。 一室寂然。 慢慢地,有人出了声,「如果大奶奶不反对,奴婢僭越,可以替大奶奶解说一二。」富贵媳妇态度恭敬,却在重新接触到慈嬷嬷的苛刻眼光时,头皮麻了一麻。 「慈嬷嬷以为如何?」 「只怕她怠慢了大奶奶,富贵媳妇就只是个打杂的,上不了台面。」 「要不,你来?」 「啊……这……老奴老眼昏花,要是一个不详细说错了,怕大奶奶责怪。」她哪仔细算过这库房里的东西,还一样样细点,一样样搬弄?她可是一副老骨头了,为了图个清闲,平常这些琐碎笨重又易碎的物品都使唤富贵媳妇来清点,真问她,会露馅的。 「那就你来吧。」西太瀞对着那穿着府中制式衣着的朴素女子一笑。 「是。」 接下来,西太瀞让娉婷照着清单册清点,一项一项对比,单子上一部分列着的房屋、田地、银号、当铺不算,珠宝库的大东珠随便看过去匣子里就有六十多颗,每枝五尺有余的红珊瑚树有四十棵,三尺高的大烧料花瓶,瓶身上是菊花纹掐金,三镶玉如意、满布裂纹的哥笔洗、西洋钟、玉雕骏马,还有许多她叫不出名堂的古董名贵玉器;绸缎库有狐皮、貂皮上千张起跳,各种粗细皮上万张,绫罗绸缎上万匹;人参库里的老人参都像萝卜,至于金库内,赤金有五万八千两,银库内,银元宝、京锞、苏锞更是不计其数。 慈嬷嬷原先还很笃定的脸色随着时间过去,越发难看了。 西太瀞一清点,直到月亮冒出了牙,命人掌灯,才有了初步的结果。 她让人抬了两张舒适的大椅,一把自己坐,一把给了娉婷,然后喝下整整一盅的茶汤,这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闲适的阖起疲惫了一天的眼睛,五指慢慢的敲着扶手,一点都不急着要去用瞎、休被冷着的慈嬷嬷站也不是,坐也没她的座位,这多少年来,她曽几何时受过这款待遇哪?都怪这手脚养得太过矜贵,这六个时辰打磨下来,别说气焰,连力气也涓滴不剩了。 「这府里看起来是遭了耗子,奇怪的是这耗子不咬别的,专咬绫罗绸缎和小玩意的玉器金饰,癖好与众不同,慈嬷嬷可知道为什么?」 「这……老奴不知。」慈嬷嬷被点名,心重重跳了一跳,无论是不是疲倦欲死都得打起精神。 这哪是什么娇滴滴、花瓣般嫩嫩的大奶奶?这体力,会是那种女子会有的吗? 这满口谎话的赖婆子! 「娉婷姑娘,这管库房的人不该对库房的一切了如指掌吗?怎可一问三不知?」东西都哪里去了?偷儿是个有心机的,以为专偷小物品就不会被发现,把库房当成自家金库了,「这屋子年老失修,东西太多,有时塞到缝隙里也是可能。」还狡辩呢,刁奴。 「大爷开府至今多少年,屋子用料这么差吗?」西太瀞的眼中颇有几分深意。 「还不说实话?要我让人去你的房间里捜?监守自盗可是重罪,送官府,或是自己坦白?别说我不开恩,就让你自己选。」 「老奴可是大爷一开府就有的老人,大奶奶这是拿老奴开刀,杀一儆百吗?老奴可是不依!」她直起嗓子。 西太瀞最见不得这种倚老卖老的老货!「我呢,不追究你目中无我,也不追究你怠忽职守,可我要追究你一样……来人,把东西拿来!」她手一抬,麟囊便递上一个布包袱。 慈嬷嬷一见那包只的布料,登时吓得两腿发软。那包只她可是藏在最隐密的地方,没有人知道的,是怎么被找出来的?她从头到尾跟着大奶奶在库房,这随侍的丫头究竟什么时候不见,又什么时候出现的? 砰地一声,她两个膝盖结结实实的跪在地板上,知道赖不掉,只得浑身发抖的磕头求饶,磕得额头都破了。 西太瀞无动于衷的把包袱一丢,已经解开的包袱结松开,从里头滑出一件绦色灰貂毛的罪证确凿,慈嬷嬷嗷了声,老眼一黑,昏了过去。 当家主母发落慈嬷嬷和一干人等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已经传遍府中全部有耳朵人的耳里,那些想蠢蠢欲动的人这才惊觉这位大奶奶并不好糊弄,至于本来就安分守己的,便觉得大快人心了。 库房的管事位缺悬了一旬,这一旬,西太瀞通盘的把府里仆役、婆子、媳妇的底细都摸了个清楚,建立成册后,由富贵媳妇接下了差事。 番外二 【番外:皇家兄弟】 一辆华丽大气的马车停在一间灰扑扑的宅子前,门前有带刀的侍侍卫一见下马车的人,和他身后黑压压的卫兵,不禁肃然。 「职责所在,下官请五皇子出示信物。」 朱璋亮了亮身上的玉牌,留下卫兵,迳自进了那一年来不曾有人进来过的府邸。杂草丛生的石板路太久没人走过,他走在上面,惊动了许多草丛中的小动物,纷纷奔逃。 厅门是敞着的,没有侍卫,没有婢女,没有属于活生生的人气,壁上的雕绘都已褪色斑驳,蜘蛛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网,气味不好,他不由得掩鼻。这地方,荒凉潮湿又窄小,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要不是确信外头那布下的天罗地网,叫屋里头的人就算长了翅膀都飞不出去,他会以为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而他的脚步声,并没能让里面的人回过头看他一眼。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洒在有着裂痕和缺角的地板,带着凄凉的痕迹。 蜡像般的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斑驳了的枯枝黄叶,朱毓的目光带着空洞的死寂。没有了盼头的日子,一天和一年到底有什么分别? 「皇兄。」 朱毓慢吞吞的回过头来,腾地站起来,眼露杀意。 「你憔悴不少。」 「废话少说,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他声音带着阴阳怪气,牙磨着,不过短短一年,昔日的意气风发已被圈禁的生活磨去七、八分。 曾经生活在云端的人,一旦跌下来,是无法接受自己兵败如山倒的悲凉,尤其像他这么骄傲的人。 「我以为你心平气和了些。」朱璋撩起袍子,不管有没有灰尘,大方的坐下。 「我心平气和?像我这般,鬼才相信你能心平气和得了!」朱毓冷笑,笑得尖酸又刻薄,笑得沧桑又冷凉,一只手拍在桌案上,手劲之用力,青筋直迸。「我只恨自己没有一回来就杀了你!」这般露骨言论,是完全豁出去了! 不杀朱璋他死难瞑目,离九五之位仅剩一步之遥,却被这个只会吃喝玩乐的人给破坏了,他不甘心。 这人凭什么?他没有自己优秀,没有自己得民心,甚至就只是个纨绔,自己一个天之骄子却败在他手里,滑天下之大稽! 「你那一箭差点要了我的命。」朱璋有些黯然。 「哈哈哈哈,要了你的命?你想骗谁?也只有父皇被你蒙蔽,从头到尾没把你的狐狸尾巴看出来,你才是那只最阴险、披着羊皮的狼。」到底是没看出来,还是一个劲的偏袒?说穿了就是纵容,就是偏心! 「皇兄,我们同是一母所生,你对我一点兄弟之情都不顾念吗?」恨不得一回来就对他痛下杀手?他却是百般维护这兄长……「你把粮草、兵器栽赃到我头上,栽赃栽得好,这可是顾虑到兄弟情谊了?」朱毓冷笑,笑得无比狰狞。 「你敢说你没有屯粮,没有打造兵器?瞿州的兵器厂,徐州、德州,漕运四大粮仓得其二,至于你北疆的兵马……举兵叛变的心昭然若揭,还要我再细说?在这天下,最大的是皇帝,你以为父皇没有眼睛、没有耳目,你的所作所为他,无所知吗? 「你以为父皇为什么打小就把你往北疆送?因为他看出你桀骛不驯,难驾驭,召你回来,为的是架空你的兵权,要是你肯好好修身养性,或许可保一世平安,这些……聪明如斯的你都知道,偏偏不肯往这方面去细想。父皇是给你太子位置,可只要他高兴,随时都可以把你打回原形。」朱璋百般计较,设了苦肉计的圈套,目的是要保兄长一条命。圈禁终生也许不是最好的结局,起码一条命还在。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你是说我变成这样,是父皇的旨意?」朱毓的眼珠亮得惊人,自古皇帝和皇子之间便做不到真正的父子不生间隙。 「我只能说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朱璋说得隐晦。 「好你个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哈哈哈哈哈。」朱毓笑得癫狂。帝王家,父不父,子不子,为的就是那把权柄,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谁又舍得放下? 「你为什么要回来?在藩地不好吗?」如果兄长肯好好耕耘,也是一方霸王,只要他无心天t,将未铋位的舍王也未必去去动他。 「这天下本该是我的。」朱毓拧眉,他才不屑那一方荒凉又冷僻的藩地,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睁着眼,数日子熬到今天的,他要得到的是肥美又繁华的天下! 朱璋长叹。 多说已是无益。 相较起同血缘的皇兄,他也不是洁白如雪的,他是人,也有私心,但是他比皇兄聪明的地方,就是他知道,很多事情要徐徐图之-- 番外三 【番外:孩子到来】 那年杏花微雨,花落得特别凶狠,撑着绿竹油纸伞出门,回到家,伞面上总会沾黏几片犹卷翻飞的粉白花瓣。 「大奶奶进屋去换一套衣裳吧,再不换要着凉了,从商会到府里可是一段不短的路,好好的马车不搭,为什么非要用走的呢?我看鞋子也湿了,奴婢让人烧水去,就算泡泡脚也好。」 这两年西太瀞不再大江南北到处奔波做生意,海外更是完全交给了炎成,外务停摆,手头无事,她又是闲不住的人,索性把各自为政的商帮联合成商会,镦州、晋陕、广东福建、苏州洞庭、江西,丝绸、酒肉、瓷器、农作物,就连外国东西,如欧洲西洋钟,美洲烟草都有卖,配合她那些牙行,互相支持,生意越做越大。 至于她一手创立的镖局……其实后来压根不管不顾,应该说,她哪来的时间去管这一桩?生意更应接不暇,好在赚钱同时兼顾了往日伙伴的生计,如今已是有模有样的大镖局「我哪那么娇贵?下来走走路就让你说成了好像在泥地滚了一圈似的,十九,你越来越罗唆,莫非是因为年纪到了?」双眸清润一片,红唇调侃起别人却显现几分顽皮。 「大奶奶笑奴婢?奴婢过了年也才十九。」 「你都十九了啊?」她是不是太忽略这几个每天在她身边转啊转的丫头们了?「有中意的对象吗?我和你们说过,不见得非要是府里的管事还是漕帮中的人,就算普通人家的家庭,男人忠厚诚恳能做事,嫁过去当正头娘子都好,告诉我,我会替你们准备好嫁妆的。」这丫头早过了该放出去的年纪,她提过几次要放人出去,这傻丫头就是不愿意。 「大奶奶,十九不嫁人,奴婢宁星-辈子伺候大奶奶和未来的小少爷、小小姐。」小少爷、小小姐吗? 岁月匆匆过去,这是她成亲的第几年了?她记得很清楚,三年了,可她的肚皮……她下意识摸了一下,依旧平坦如昔,毫无动瀞。 她没有忘记发下的誓言,她要生一窝的孩子,让这个家充满孩子的声音和欢笑。 可都过了三年,虽然湛天动没说过一句什么,只要在一起的时候,依然热情如火,但是,她的小日子还是每个月都准时报到,准时到她以为自己的身体有问题了。 子嗣对每个家庭都是无比重要的,对自己的夫君来说更是至关重要,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娶回来做什么呢? 心头的郁结难消,莫非真要替他纳妾? 这种念头不是没有在她的脑海里冒出芽来,但一生出来,就会被她立刻掐断,只是随着时光移转,念头只有越来越强烈,她也矛盾的越来越唾弃自己。 十九一看主子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岔了话,她随侍在大奶奶左右多年,哪可能不知道大奶奶的心结。 「你啊,没有好对象,要我养你一辈子都可以,但要是上心,就不要放弃幸福,你瞧,婳儿这会儿不嫁得很好?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多叫人羡慕呢。」 西太瀞振作的跨进自己院「大奶奶,您不要钻牛角尖,奴婢一直相信,大奶奶和大爷这么恩爱,孩子是迟早会有的。」西太瀞拍拍她的手,没说话。 院子里的汤儿和麟囊一见她回来,放下手里的活,笑嘻嘻的迎上来。「大奶奶。」 「大奶奶忙活了半天,一定饿了,要传饭吗?」十九问。 「我没什么胃口,让厨房做碗哨子面就好。」她简单吩咐,让十九伺候着换了一身家常服和软布鞋。 通常她换了家常服,就表示今日不会再出门了。 「老人三节的面肉银子都送去了吗?」自从去年开始,西太瀞为了体恤漕帮上上下下的老人,若是家境困窘的,记在册子上,便会固定送上面、肉和银子,谓之「敬老」。 其实是她看过许多家庭的老人家为了怕小孩吃不饱,将自己的食物让给孩子,于心不忍,便设了这礼数。 「娉婷姑娘来回过话,都照着册子发放了,一户不缺。」接话的是麟囊,她端着漆盘,上面是香味扑鼻的哨子面。 「那就好。」等吃过饭她再来合计合计年前的种种大开销。 不过,这会儿离过年不到三个月,到时候夫婿赶得回来吗? 山东、河南要一口气拿下,即便漕帮上下如今是一股绳,江南七省漕帮悉入掌中,可昨夜入睡之前,他还说那山东帮主是个剽悍的主,要攻克对方,也要不少时日,若是迟返,要她别担心……那个她爱的男人,她爱他的每一寸,他是男人中的男人。 面吃进嘴里香郁弹牙,搓成大拇指大的鱼丸也看起来非常可口,一筷子送到嘴里,她却忽然一阵干呕。 「大奶奶,怎么回事?是这面有问题?汤?还是鱼丸?」十九慌得很。大爷不在,大奶奶要是有个万一,她就算把脑袋摘下来都难辞其咎。 「没事,自己小厨房做的,哪来的问题?」她勉强咽了下去。 能放在小厨房的人都是她信得过的,加上汤儿那个对食物严苛到近乎挑剔的个性,想在汤儿眼皮下作祟,还真不简单。 谁知道,那口鱼丸不吞下去还没事,这一咽,西太瀞只觉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她捣着嘴,想吐又吐不出来,幸好那难受瞬间就消失,可她这动作,已吓得两个大丫头团团围过来,脸色青白。 「大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她脸色微微发白。「可能上晌走路有些招寒了,我多喝些热汤就没事了。」她端起碗,低头喝起来。 结果这一喝,她再也忍不住,一手捣着肚皮,一手捣着嘴就往净房跑。 十九和麟囊惊得跟了过去。 不久两人扶着西太瀞走出来。 「大奶奶,您小日子上个月没来,莫非……」十九贴身伺候西太瀞,对她每个月癸水日子了如指掌。 「这个月日子好像也过了?!每天扳着手指头教,怎么这阵子一忙就给忘了呢? 麟蒌当机立断,「我让人去请大夫!」 「不,别惊动大夫,也许只是迟了,平常心、平常心。」西太瀞神色凝重,要不是,岂不高兴得太早了? 「大奶奶,我就说您要请平安脉,不让声张的过来一趟。」 「好……吧。」她行事从来没这么迟疑过,可麟塞一得令,早风卷般的出去了。大夫请来了,是扬州城里知名的老大夫。 号了脉以后,几个丫头全都眼睛眨也不眨的瞪着老大夫,屏住呼吸。「大奶奶没事吧?!「恭喜恭喜,是喜脉,虽然微弱,己近两个月。」老大夫摸摸长髯道。 「真的?」这下煮开锅了。 「老夫从无虚言。」 几个丫头一阵惊喜,几个人忘形的蹦蹦跳跳。 这些个傻孩子,再高兴也不至于这样吧?西太瀞呆愣愣的,直到把大夫送出门都没回过神来。 三年不孕,怎么说有就有了? 「这是喜事,要不要马上给大爷送信?大爷要是知晓,不知道会有多高兴?」随着年纪增长,略有成熟模样的几个丫头早忘了端庄为何物,叽叽喳喳,没去注意到西太瀞的神色。 「别。」 「大奶奶?」 「整合漕帮的事情箭在弦上,早上才出的门,这会儿都出发在路上了,别叫他分心。」西太瀞出声阻止了,才两个多月,她自己心里都还没有真实感,要是空欢喜一场怎么办? 期盼了太久,反而需要更长的时间来确认自己的肚子里真的孕育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她捣着还见平坦的肚皮,垂首,恍惚地,嘴角漾起一抹弯。 自从知晓西太瀞有孕以后,庄娘子便负责起叮嘱她的活儿一一 「你身子可有不适?你想吃什么?我请汤儿姑娘去做?要不是否睡会儿?」 她心里可是激动的,想不到她真的能活着见到小姐的外孙,得知大姑娘有孕以后,她高兴得几夜不能睡,又哭又笑,惹得大姑娘还反过来劝慰她。 「义母,您消停会儿,我很好,刚刚喝了盅冰糖樱桃露,再不起来动一勒,孩好生。」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这完全像某一种动物「你啊,就是只泼猴,哪有人家孕妇的样子,欸……动作慢一慢,哟,我的心肝都叫你吓到越来越坚强了。」庄娘子两手不停的把引枕往西太瀞背后塞,直到觉得这样斜躺着最是舒服,这才罢手。 「这样表示义母的身子健康,可以活到一百一十岁。」西太瀞还是听话的躺了下去,拽着她的胳臂摇晃。 家事里外不用处理,也不用见客,外头那些管事们都知道她现在是非常时期,也不敢来烦她,家里头娉婷把所有的事都接过去了,屋里头几个大丫头更是连一根手指头也不让她动,都过几个月了,大夫也说孩子稳定得很,她除了动作比较笨拙,众人竟一动不让她动,这夫君回来,还认得出她来吗? 「这不成妖怪了?」庄娘子又笑又摇头。 「才不呢,我希望义母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 「都要当娘了,说话还这么孩子气。」湛天动出门都四个月了,山东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来,幸好胎儿顺顺当当,西太瀞归功自己平时运动量很够的同时,不免发愁,自己那出门就像丢掉的夫君,一切顺利吧? 她糊里糊涂的想着,打了长长的哈欠,睡意渐浓。 随着肚子越大,常常坐着坐着就挡不住困,迷糊的感觉到有几只手把她放倒,她窝着舒适的位置,便睡着了。 只不过,这到底是什么在蹭着她?一下、两下,蹭得她很难入睡,「……这到底是谁……」一张毛茸茸的大胡子脸在她眼前放大。 然后,屋里陷入了一片论谲的安瀞。 西太瀞表情空白,木木的把那张风尘仆仆的脸从头看到脖子,再从脖子看回来,来回看了几遍,才有了神情。 「瀞儿!」大胡子先开了口,声音有点抖,眼光落到她那丝被盖着的肚子,双臂圈着她越发臃肿的身子,表情渐渐转为狂喜。「你的肚子这么大了?」 「欸。」都六个多月,快往七个月分上蹭了,肚子怎么会不大?不过,先让她起身吧? 他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 湛天动也管不着自己一厘平山东和河南的事,便又是马又是船的往家里赶,一身又是灰又是尘又是泥的身躯,喉咙发出低吼,「我的宝贝儿!」他一把抄起西太瀞牢牢抱住,绕着原地打起转,就只差没往上抛个两抛。 西太瀞被举得老高,心里没有准备,重重吓了一吓,只能死死抱着湛天动的脖子,「放我下来、放我下来!」难以形容的喜悦几乎让他完全失控,那笑声远远传出去,就连屋外守着的丫头都听得绕了两圈,湛天动感觉到西太瀞手下的紧绷,又看见她惊惶的脸色,他立觉不好,马上把怀里的宝贝慢慢放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 湛天动还在云里雾里,一下是喜不自胜的神情,一下又蹙紧双眉,一下又搓手,须臾间,表情变幻,令人来不及看。 「夫君,你回来了?」她拉回他的心神。 「欸,我回来了,让娘子担心了。」 湛天动靠着她坐下,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只大手无意识的覆盖着她隆起的小腹,「……谢谢你。」西太瀞贴近着他,温热的体温令人何其眷恋,这一生都不想放手。 几个月后,西太瀞生下一个大胖儿子……又过一会,生下第二个大胖儿子,两个孩子放在一起,粉雕玉琢,圆润可爱,一下子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她和湛天动长长的这一辈子感情和乐,生活美满,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二女,可谓圆满,当然,这又是后话了。 番外四 【番外:小舅舅】 有了孩子就闹心,这话不错。但闹的是为娘的心还是为爹的心,就看各家娘子的本事千里迢迢来看双生外甥的西太尹,一见姐夫那青黑的下眼睑就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再见自家姐姐一脸容光焕发,更觉欣慰。 到底他没看错,姐姐是嫁了个好归宿。 「事情都处理完了吧?要不这回多待几天?」西太瀞用茶盖拨了拨茶叶沫子,语带希冀的看着自家弟弟。 月初湛府刚给两个孩子办过满月酒,那热闹的样子真比得上迎亲那回,她夫君笑得咧嘴的样子也像又娶了个漂亮妻子,不过这玩笑话她可不敢再提,当晚湛天动再次过足了洞房花烛夜的瘾,她可筋骨都要散了,暗暗觉得比生孩子还累人。 可惜的是,那会儿京里的牙行有事,西太尹走不开脚,这一办完事赶来,就是半个多月后了。 说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有了孩子就更念起这血亲弟弟,想着若能常见,日子就更圆满了,但她也知晓,怎么说西家的根在京城,尹弟更是西家的主,哪能让她绑在裤腰带,心里想想也就罢了。 听姐姐这么一说,西太尹很有眼色的看了湛天动一眼,只见对方嘴角一抽,脸色有些僵,他暗笑一下,答道:「不了,事没真忙完,就是让鹰先收尾,明天过午得回,有一笔生意等着。」 西太瀞一脸可惜,站起身就往弟弟身边坐,略带不满的说:「怎么不多待几天?瞧你两个外甥方才见了你有多欢喜,那手啊脚的只差没巴着你不放。」 说到这,她自己都要觉得稀奇了。方才让奶娘们抱着孩子出来给尹弟瞧瞧,两个胖小子本就不是怕生的,但笑得这么给面子的也只给他们的小舅舅了,这笑还不够,小胖手小胖脚更是上下挥舞,一副想跟尹弟亲近的样子,让两小子的亲爹都吃醋了。 闻言,湛天动有些不是滋味的说:「那是,你姐姐、外甥都念着你,你多留几天,什么天大的事交代一下,我让人去处理,真不行,我亲自走一趟。」话说得亲切,但在场的都明白他正生着闷气。 湛天动真觉得自家妻儿都是小没良心的,一个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妻子,每每见了亲弟那股亲热劲,都让他喝醋喝得牙酸了,这回还多了两个他疼进骨子里的胖小子,也光会让他这亲爹捻酸。 为着瀞儿想跟孩子多亲近,他便让孩子跟着奶娘住主院,是以孩子总在他们房里待到睡前。为了怕瀞儿辛苦,又不习惯让奶娘也跟进主屋,两孩子几乎由他哄着、逗着、抱着,可这会儿……啧,活像他们小舅舅才是亲爹似的! 西太尹有眼色,西太瀞更是聪慧,连忙不着痕迹的坐回自家男人身边,故意用不高兴的语气说:「这两个月才歇停一会儿就想着出门啦,不是说多陪我跟孩子几个月,天王老子的事也让下人们去处理,怎么?又想抛下我了?」 的确是天王老子的事,月初收到五皇子的贺礼时,还多了一封信,但这被送信人称为急件的东西现在连封口都还黏得好好的躺在书房里,前两天晚饭多了一道烤乳鸽,她夫君就说,等烤第三只的时候再派两个人去给那家伙打下手。 她当时有些担心,毕竟交情再好也是皇家人,但他说了,那家伙半个天下握手中能有啥急事?若真有变异,他的探子也收得到消息,那家伙不过是看他好过想来乱的,别理会。 啧啧,这男人就是惹不起,还记恨着几年前的事。 男人的虚荣心被满足了,湛天动的脸色放晴了,嘴角都带着隐隐笑意,「说的也是,养这么多人不就这时候用,真要出远门也得等孩子们会叫爹了。」 越说,那股得意色就越藏不西太尹打蛇随棍上,连忙附和,「是啊,京里那些小事我自个儿处埋就行,姐夫得留着照顾姐姐跟孩子们。再说了,姐夫要是出门几个月,不说姐姐要思念,两胖小子也要哭鼻子吧,跟姐姐一个样呢。」 闻言,西太瀞两颊略红,轻斥,「胡说什么!我哪跟那两小子一样了?」 「姐姐不承认,那我可要跟姐夫说了。」西太尹转而对,脸兴趣浓厚的湛天动说: 「别看姐姐这样,每回姐夫出远门了,姐姐就勤快的往京里送信,可每次信里说的都是姐夫的事,可见姐姐有多挂念。」 「你这家伙真吃里扒外了,有这么扒亲姐根底的吗!」西太瀞恼羞成怒,狠瞪弟弟一眼。怎么她觉得这小子越大越学坏了,以前那股斯文儒雅的气息在行商后渐渐变了,那嘴巴心眼越发厉害。 「别扯开话题。」湛天动拉过妻子的手,略微不满的对她说:「怎么你就不给我来信? 出去三个月能收到你两封家书就很不错了。」 很好,真正扯开话题的是这男人,他正为了家书比人少闹脾气呢!西太瀞一脸无奈的想。 「姐姐就这性格。」西太尹含着笑意的声音扬起,「有时对着越亲近的人就越不好意思说心里话,姐夫可要多担待。瞧那两个孩子也是,天性知道爹爹有多疼他们,只敢对着姐夫扁嘴闹脾气呢。」 这话说进湛天动的心坎里了,他一副乐歪的模样,本来西太瀞想拧一把弟弟的耳朵,但想着这下男人给弟弟安抚了,省了她一件事,打平算了。 湛天动心情不错,说道:「你姐说的不错,这赶了日程来扬州,不多住几日怎么行?要不也等到两孩子会叫舅舅了再动身。」 一听,西太瀞差点笑岔气,憋着没敢出声。难怪都说再厉害的男人当了爹也是傻爹,等孩子叫舅舅?两孩子才刚满月呢! 「不急,这次的事得我亲自出面,下回我排了较长的时间来,再多住些时日。」西太尹的话里别有意涵,笑的样子也别有深意,但坐在堂上牵着手的夫妻俩没发现。 「大爷、大奶奶、舅爷。」进了正厅来的十九先给几个主子打了招呼,才道「大奶奶让人设在花厅的席面已准备妥当,请主子们移步。」 湛天动拉着妻子的手起身,对着西太尹说:「走,陪你姐夫喝两杯,晚点等孩子午睡醒了,你这舅舅得去逗他们玩。」 说得像是大方出借珍宝似的!西太瀞失笑,对弟弟眨了眼,跟着湛天动先行离开。 西太尹起身,看着至亲的背影,淡淡露出一抹笑。 还是下回来再说吧,下回带鹰来的时候再请姐夫相看一处在扬州的好宅子,再告诉姐姐,忙了这些年,他突然觉得,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家,尤其他都有外甥了…… 后记 【后记 陈毓华】 大家好,我是陈毓华。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像一瞬间的几个月,又像几个月的瞬间陈毓华这书,写了很久,写得非常疲倦。 这期间,发生许多事,现实的,非得去面对、处理的,没办法可以不去理会的,这样拖磨的,以为这个故事会说不完……不过,终于写完了,在捏了好几把冷汗之后。 常常,以为自己的人生大致就是这样,一直离着人很远,也不知道是疏离还是客气的做着自己,琢磨着,并没有什么后悔的意思,也许,事过境迁,自己又会慢慢心平气和起来,很黑很冷的心又会活过来。 看不懂吗?不打紧,只是呓语。 因为太累,呓语是可以被原谅的。 只希望,下回别太多杂务事、别太多切割,可以照着该有的步骤,照着时间,完成该完成的。 这希望很谦虚,对吧? 所以,应该被实现。 自己呢,笔耕多年,笔下写了不少的男主角,湛天动的个性老实说,是我这几年还满喜欢的男人性格,嘿嘿。 每年呢,其实很麻痹的我并没有什么新希望之类的展望,很难得的,今年有,就好像混沌的星球忽然有了片刻的清醒,那就是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别再去麻烦我那些辛苦的姐弟女儿。 健健康康,清清爽爽。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红袖东家 上》作者:陈毓华 02、《红袖东家 下》作者:陈毓华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