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卷三》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第十五章 这天下没有不破的牢。 大寒那日,阿澪跑了。 他才出门几天,再回来,鬼岛上已屋垮人散。 趁着他不在,趁着城里失火,冬冬来求她祈雨灭火时,她解开了冬冬耳上的封印,趁乱跑了。 这天下,没有不破的牢。 不由自主的,他将负在身后的双手握得更紧,他其实早知道,不用银光提醒,不用二师叔多说,他也晓得,阿澪若有心,鬼岛是关不住她的。 到头来,她还是对冬冬下了手。 站在那破屋残瓦中,他看着地板上干涸的血迹,眼角微抽。 虽然早已料到她会跑,等她真的跑了,感觉还是很糟。 过去这些日子,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的恼怒与挣扎,可他原以为……还以为……她对他…… 结果到头来,却还是让二师叔说中了吗? 白露站在他身后,见他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交握,因为太过用力,都浮现了青筋,忍不住开口。 「少爷,我已派人通知凤凰楼,或许银光那儿会有消息。」 他没有言语,半晌后,方松开了手。 当他转身,俊美的脸庞上却不见恼怒的情绪,他只是看着她,淡淡道。 「算了,你让银光别忙了。」 白露一愣,只见他扯着嘴角,苦笑。 「她既然走了,那就是我俩缘分已尽。」 说着,他转身走下台阶,只头也不回的交代。 「我累了,回应天堂睡会儿。」 白露傻眼看着那走开的男人,有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看着那在纷飞白雪中渐渐远行的男人,她有些无言。 她心知,阿澪这一走,伤透了他的心。 阿澪身有血咒,妖魔都想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白露知道这些年,少爷为了替阿澪解咒,费了无数心血,就是他不说,她在旁多多少少也能感觉到,阿澪不是笨蛋,虽装作不知,可怎会真的不清楚? 这两人,在岛上一块儿生活了十五年,朝夕相处,同床共寝,哪能什么也不觉察呢?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恼了吧。 明知如此,还要走。 多伤心。 可白露却也难以为此责怪阿澪。 少爷拘阿澪在此,本就不是阿澪所愿。 换做是她,也难以忍受一直被人这样关着拘着吧,即便是为了她好。 白雪片片,静静落下,一点一滴的再次掩盖了沾了血迹的地板。 她撑着伞,走下那老屋仅剩的木地板,却在草地上看见了那玄黑色的琴。 它在那混乱之中,意外的竟仍算完好,仅仅断了几根弦。 白露拾起玄姬,小心的带着它到了码头,没了迷魂阵法,从老屋到码头的距离其实并不远,终年围绕着鬼岛的白雾,早在冬冬双耳被重新封印那日就已被驱散开来,如今站在码头,她能清楚看见附近的湖光山色,甚至能看得到对岸。 三婶看见她,走上前替她拿好玄姬,问。 「少爷呢?」 「他自个儿先回堂里去了。」 「这鬼岛上的老屋,还重建吗?」 白露回头看向岛上被那封印力道摧残得东倒西歪的林木,却想也没想,就开口道。 第2章 「当然。」 她收了伞,上了船,交代着。 「可以的话,多请些师傅工匠来帮忙吧。」她轻声道:「这儿毕竟才是宋家祖屋,对少爷来说,不同其他地方的。」 三婶点点头,「我一会儿就去找师傅先来看看。」 白露想了一下,再同三婶说:「少爷回来的事,先别同人说,让他先歇个几日吧。」 「知道了。」三婶再点头,长篙一撑,小船离了码头,行过水面。 看着那残破的鬼岛,白露撑着伞,在纷飞白雪中无声轻叹。 她几乎还能看见,少爷与阿澪,在屋中,依偎一起,弹琴写字的身影。 天下,果真没有不散的宴席吗? 阿澪这一出岛,可还好? 她知阿澪是千年巫女,没上鬼岛之前,也就这样活了下来,实在无须她担心,可她依然无法不担心。 可惜的是,她知少爷其实原有意要让阿澪能自由出入鬼岛的,他教阿澪那些护身符文法咒,可不是为了让阿澪等他百年之后再用的。 他没打算关她一辈子的。 谁知,还是慢了一步…… 暗夜寂寂,只有水声潺潺。 长江水面宽广,大船小舟所在多有。 夜深了,渔家多已将船靠岸,一艘停在水边的轻舟,引不起旁人多看两眼。 当夜更深,一只白晰的小手,从舟篷里伸了出来,解开了缆绳。 女人裹着毛毯,蜷缩在舟篷里,小心的操着小舟尾舵,让小舟顺水而下。 深夜行船,易引人侧目,但到这时辰也没多少人醒着了。 刚出岛时,她有那么好一会儿,并不是很确定自己要去哪儿,只想着要去找那害她落入这般境地的家伙。 要找到那人的转世,对她来说并不难。 狗改不了吃屎,龚齐那家伙贪恋权力,一心只想要争名夺利,千年以来都是如此。 是个男人当皇帝,他都会想要把那帝位紧握在手,如今女帝当政,那就更不用说了,她想也知道那家伙转世后会往哪去。 她本想搭驿车北上入京,却几次看见凤凰楼的人在驿站查探,那些人腰上都挂着腰牌,万般显眼,她见了,方改弄了这艘轻舟。 她知他们怎样也想不到,她明知他们在找她,仍会往凤凰楼的大本营扬州而去。 逃跑了上千年,她很清楚该如何不着痕迹的摆脱追纵。 到了淮扬,她便能改道由大运河北上。 夜凉如水,江上更是寒气逼人。 虽然这儿没下雪,可风仍寒冻,教她吐出的气息,都化作了氤氲白烟。 顺行一阵,她见前方再无船舟,方不再掌着舵。 小舟悄无声息的滑过水面,顺流而行。 她拉紧毛毯,靠在舟篷上,看着远方,却见芦苇花被风吹过水面,如雪花一般,点点飘落。 蓦地,一张带笑的面容,浮现。 心头倏然一紧。 她将那人的笑脸从心中抹去,却抹不去他低哑的声。 阿澪,你可曾想我? 她抿着唇,有些恼。 环抱着自己,她对那男人既恼且怒,可与此同时,胸臆中却莫名充塞一股她说不清楚的感觉,那几乎就像是…… 第3章 愧疚? 有没有搞错?就算真有愧疚,也该是他要有吧? 那王八蛋一拘她就是十五年,她又不是傻子,不趁乱逃跑,难道还傻等他回来继续关着她吗? 她伸手挥开那如棉絮白雪的白花,扬起的衣袖,引起一阵轻风,但那芒花散了又来,就如他沙哑的低语。 我很想你…… 他低语着,温热的吐息,好似就在耳畔,教双耳热烫。 好想你…… 可恶。 万分火大的,她起身飞离船头,弃船上了岸,往前飞掠,不一会儿就远离了水岸,和那因风而起的漫天飞花。 洛阳。 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 正午一到,大市击鼓,从四方来的人马纷纷进市场做起交易。 坐在场外客栈二楼喝酒吃饭的阿澪,看着那些进出大市的商旅,却莫名意兴阑珊,回到京城,手里之前的店铺,早让人给占去,都换了不知几手了。 她本该去找那些人算帐的,却只去起出藏起来的金子,入住了城里客栈。 几年没回来,这儿早已物是人非。 不只皇帝换成了女帝,京城从长安换到洛阳,京官换了一批,当朝宰相那位置,更是常常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得起身走人,有些掉了脑袋,有些被削职贬官赶出了朝廷。 原先她已安好的人马,被这么一搞,去了七七八八。 一朝天子一朝臣。 她来此之前,心里也早有了个底,后来接手上位的人,行事手段皆极冷酷狠辣,却也异常贪财好色,非但大肆收受商人钱财,甚至曾直接抢人妻妾。 说起来,这种人其实最好利用,她早该在来这儿的那月,就去会一会他的。 可不知为何,就是没去。 眨眼,几个月过去了,她仍住在客后里,没买宅子,没去诱惑那贼官酷吏。 她同自己说,那人身旁定已有妖魔盘踞,可那以往也没阻过她。 那么多年来,她清楚,就是要用人以制妖,她方能保平安、稍加喘息—— 蓦地,不远处忽有一熟悉的白衣身影走过。 她心一怔,心头狂跳。 没多想,便已飞身下楼,可大街上人潮汹涌,才一眨眼,那白衣人已没入人群之中,再不见踪影。 她在大街中转身,却再也看不见方才那熟悉的身影。 周遭的人群皆一脸错愕的愣看着飞身下来的她,但京里什么人没有,大伙儿见怪不怪,很快的就又再次做起自己的事。 到这时,她方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她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那男人怎么可能在这?她好不容易才逃走的,她为何还找他? 若方才那人真是他,她见了他,想干嘛? 站在街头中央,一颗心仍在胸中乱跳。 刹那间,只觉狼狈,教莫名的恼怒上心。 她一甩袖,转身快步走开。 这一回,她直直朝那酷吏的府第走去。 入夜。 华灯上,管弦起,丝竹响。 灯火通明的厅室中,乐师弹着琵琶、拍着小鼓、吹着萧,舞姬手拿彩带,扭着细腰,跳着绮丽的舞蹈。 第4章 坐席里,几名高官与富商把酒言欢,在这之中,最为教人注目的,便是那坐在主位的男人了。 这厅里每个人,个个对其竞相讨好、阿谀奉承。 「中丞大人,这是一点小意思,望大人不弃。」 第一人拍了拍手,,派人送上了一火红珊瑚,迎得人人纷纷侧目。 「中丞大人,望您以后多多照顾。」 第二人送上了一只茶盒,那盒却极沉,一瞧便知,盒中装的定不是茶叶,这么小却这般沉,杵在窗外暗影里的阿澪一见,就知那里头定非银即金。 果然盒一打开,没在旁边的虽看不见盒里装的是什么,可灯火一照,便有金光映上大人满意的脸,就是没瞅见盒里,聪明人一瞧也知盒里定是装满了金元宝。 到得了第三人,却没啥金银珠宝,只从怀中掏出了薄薄的一张纸,恭恭敬敬的呈了上去。 「中丞大人,一点薄礼,望您海涵。」 坐在主位上的中丞大人挑高了眉,伸手接过,展开一看,瞬间笑逐颜开,把那张纸给收到了怀里。 「来人,赐先生座。」 「谢大人、谢大人。」这第三位富商一听,双眼晶亮,立刻垂首弯腰,连连称谢。 在场的人纷纷都在猜着,那一张纸上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中丞大人这么开心。 阿澪虽然站在窗外,眉也没抬就已料到,那纸八成是地契,说不得就是城中大市邸店,才会让这贪官酷吏这般笑得合不摆嘴,送再多金银珠实,比不上送一个会生财的聚实盆,一家财源浪滚的邸店,当然是比送金子好。 果然下一瞬,就听那中丞大人张嘴道。 「徐老板,这店里的伙计……」 「那自当是一块儿留给大人办事,不需大人操心。」 阿澪冷笑,这一招,几百年前她就用到烂了。 人心不足,就一个贪字,如巴蛇吞象,就是吃得撑死了都不知自个儿是怎么死的。 这御史中丞,不过就是个正五品的官,在这京里,还真算不上是个高官,却因为其职掌纠弹百官,官位虽不大,却掌控着京城里大小官员的生死。 加之这人在帝前受宠,方教官商都对其百般讨好。 在外头看清了厅里的情况,她一摆手,身上黑色裙裳就从衣袖开始改变,幻做了一袭胡姬的轻薄舞衣。 这中丞大人,不只贪财,尚好色。 她抬起戴着金银镯子的皓腕,正要举步朝厅门走去,忽然间却见有个带刀官差匆匆来到院子里,掏出一只令牌,同那守在门口上前搁人的侍卫道。 「在下有急事禀报中丞大人。」 「什么事?」 那官差凑上前去低语数句,侍卫大惊,忙让他过去。 阿澪见状,悄无声息的走上前去,那侍卫一见她,就和她对上了眼,瞬间就陷入了呆滞的状态。 「方才进门那位官差,同你说了什么?」她看着他的眼,淡淡问。 侍卫连挣扎也没挣扎,呆呆的开口就道:「有人出手相救,狄公跑了,刺客全教人五花大绑扔在衙门外头。」 在这京里,被称为狄公的就只一人,她是听说了那老头被这贪官诬陷下了狱,算那姓狄的够聪明,一见情况不对,心知这御史中丞向来爱用酷刑,定会将他往死里整,立刻就开口认罪,几番来回斗智,前些日子那名闻天下的狄公,总算从大狱中被放出来了,虽逃得一死,却被贬为县令,才刚要去赴任。 第5章 想来这中丞大人怕纵虎归山,还特地派了人想在途中弄死他,谁知却让人坏了好事。 她一挑眉,再问。 「知是何人所为?」 他呆呆再回:「不知,只知是个高手,当下咱们的人全给用松针点穴定住了身,没人看见出手的是谁,只瞧见对方身穿白衣,没见着脸。」 松针?点穴?白衣? 她一怔,心中一动。 这世上,她只知一个人有这身手,非但爱点人穴道,还爱穿白衣。 里头那中丞大人手下,可是有妖怪的,这御史中丞要杀那名满天下的狄公,为以绝后患,定要一击必中,当然不能留手。 在这普天之下,武功高强,精通穴道,就连妖怪也能治的,除了那杀千刀的王八蛋,还会有谁? 厅堂里在这时传来咆哮声,里头的中丞大人愤怒的砸杯翻桌,惊得人人纷纷闪躲。 「跑了?!五花大绑?扔在衙门?你们这群废物!简直丢我的脸!」 阿澪一见,知道今夜是不可能再继续,她抿着唇,只能收手转身,二话不说飞身走人。 一路上,她又怒又恼,在心中把那家伙咒骂了千百遍。 好不容易回到了客栈,却因为被那人弄得心烦意乱,没注意看,在转角撞上了行色匆匆的掌柜。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反射性的伸手扶她,阿澪连忙甩开,但这一撞一扶之间,她已看见了几许片段画面。 白发的狄老头、带血的短笺、四海航运—— 她稳住心神,只道,「没事,您忙您的。」 掌柜道歉连连,却难掩心急,赶着去办事,便匆匆走了。 阿澪脸色苍白的回到屋里,密实掩上了门,脑海里却依然浮现着方才看到的那带血短笺上写的几行字。 公无事,已至。 爷重伤,命危。 快找大爷! 一颗心在胸中狂跳,跳得她耳鸣胸疼,额抽眼痛。 她压着门,咬着牙,却止不住那心的慌,抹不去脑海中那染血的短笺。 她深吸口气,再吸口气,转过身,却看见挂在墙上的字画,落款那儿,写着几行小字,其中几字写着—— 赠悦来客栈。 这数月,她都住在这儿,这间悦来客栈。 这位在京里的悦来客栈不大,客栈里上至掌柜,下至小二跑堂却都相当机灵,客栈外貌低调不张扬,只有和江南有在做生意的商家,才知这间客栈背后的老板大有来头。 悦来客栈的老板不是别人,是凤凰楼主。 她特别住到这间客栈,是因为凤凰楼的消息最灵通,也因她知他们绝不会想到她会跑到这儿来住。 若她白日在大市外瞥见的那人真是他,若城外救走狄公的真是他,那重伤命危的,还可能会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她喘不过气来,只觉头晕目眩。 恍惚间,什么也上心。 他的笑,他的眼,他在晨光下印上额的吻。 那个白痴、猪头、杀千刀—— 她没有办法呼吸,只知她需要确定,去四海航运的码头确定。 待回神,已出了窗,飞身入黑夜。 第6章 本以为,就看一眼,确定是不是那人就好,谁知匆匆赶到水边,远远她就见有一头巨大的老虎跃上月夜。 虎背上有人,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却趴着。 她看不清,想再追上去,那虎双腿一蹬,瞬间跃过了江河,眨眼就已不见踪影,消失在林木之间。 那猛虎奔行如风,她知自己追不上,只觉唇舌发麻,手脚发冷。 那男人的师弟风知静是兽人,就是头虎。 如此巨大的老虎定是兽人,还从与凤凰楼交好的四海航运中窜出,除了风知静,还会有谁? 该要回头的,她管他是死是活,她在京里还有她的事要做,她还要去玩弄那贪官污吏,还要为龚齐布局,还要报她的仇—— 他就是死了……就是死了…… 也不关她的事。 阿澪握紧了双拳,这般想着,可看着那滔滔江水,看着那在黑夜中升起的一轮明月,她却只听到他的声,轻轻在耳边说。 我很想你…… 心,颤颤的抖。 好想你…… 该要回头的。 可当她再次举步,却不由自主的飞身跃过了江面,追了上去。 盛夏。 艳阳高照。 万里晴空下,扬州城里,商旅络绎不绝。 城外码头,一艘又一艘的商船靠岸卸货,又一艘一艘的装货出港,城门口那儿可也没清闲些,—队又一队的商旅驾车进城,同时也有一队又一队的商旅驾车出城。 不过在这扬州城中,船队水运是海龙战家最为精良,商队却是风凰楼的天下了。 一早,城中便已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大市里,那当然更是人声喧嚣,来自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的商贾,全都汇集在此,开始一日的交易。 在这儿,无论鸡鸭牛羊、虾贝鱼蟹,或是香料珠实、丝网锦锻,抑或是五谷杂粮、酱醋酒茶,甚至是煤铁硝石、刀剑枪鞭、草履马靴、杯碗瓢盆,只要是人想买的东西,到了这地头,那是想有啥有啥,就怕没银两而已。 便宜的,街上叫卖;贵价的,那自然是屋里请了。 无论是大市场边的邸店,抑或大市场外的酒楼客栈那是间间生意好,日日都高朋满座。 在这之中生意最好的,当属有名厨菜刀坐镇的四海楼了。 四海楼里,厨房中的几个大灶火正旺,厨子们俐落切菜翻锅,跑堂们勤快进出送菜,吆喝声此起彼落。 「蜜汁排骨,走菜!」 「来啰!蜜汁排骨,走菜!」 跑堂端着菜盘,鱼贯而出,将热腾腾的菜肴,送到了酒楼里不同的餐桌上。 楼上厢房里,不像楼下开放的大厅,楼上厢房有帘有屏,隐私性高些,商人们谈着生意,杯觥交错间,交易自然水道渠成。 就如这间如意厅,跑堂刚端着蜜汁排骨进门上桌,就见厅里桌边生意人已经笑呵呵的握手成交了一单生意。 「冯兄,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余兄,以后就靠你多多照顾了。」 「冯兄你客气了,这回你特地南下来购粮,小弟往后还要你多关照才是。来来来,喝酒喝酒,小弟先干为敬。唉呀,这蜜汁排骨来了,这四海楼的蜜汁排骨添了橙的,酸甜酿香都在其中,是四海楼一绝啊,快来尝尝、快来尝尝。」 第7章 两人你来我往的夹菜敬酒,满桌子菜,啥都有,就没鱼。这可是有缘故的,因为这余老板姓余,又是来谈生意的,掌柜派人点菜时,还特别省了同音的鱼呢,跑堂送菜时可多记在心,就怕送错了菜,会引起误会。 像是昨晚上来订宴席的老板姓朱,掌柜的干脆就请厨子上海鲜宴,再搭牛配鸡,同样就避掉了猪肉,可也让客人吃得开心,聊得尽兴。 生意嘛,一点小事也怕是会让人心生疙瘩的,就是因连这点小细节都会特别注意,四海楼的生意才这般火旺。 跑堂小二送了一道又一道的大菜,只听这厢生意谈成后,酒酣耳热之际,也开始聊起了近来最火的消息。 这消息不只厢房里的大爷们在聊,整座扬州城里更是人人都在说啊。 「你听说了吗?凤凰楼来了个贵客。」在城里经营米粮生意的余老板说。 挺着大肚,一脸富态的冯老板,好奇的问:「喔?敢问余兄,是哪位贵客?」 「冯兄您打京里来的,不知可有听过潇湘公子?」 「潇湘公子?」冯老板举筷夹起桌上排骨,边吃边挑起毛毛虫一般的浓眉问。 「就昨日那陪着楼主夫人去城外虎爷庙上香的潇湘公子啊。」余老板一见他不知,忙兴冲冲的道:「这潇湘公子啊,据说武艺高强,面如冠玉,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上个月,凤凰楼的商队遇上盗匪,还是靠他解围,方能化险为夷,不过他也因此受了重伤,方留在凤凰楼里作客养伤。」 「喔,是吗?」冯老板笑问,一边再夹了块步步高升入嘴里,这东西是用锦纯皮包了年糕和乳酪再下油锅去炸得金黄酥脆,要刚炸起来才好吃的,因为炸得色泽金黄,四海楼又特地将其堆叠在一块儿,看来就像金块一般,还取了个吉祥的名字「步步高升」,自然受到众多食客欢迎。 一见小二送上桌,冯老板立刻趁热吃了,这一口吃来外酥内软,乳酪的奶香和年糕的甜糯融为一体,吃得他眉开眼笑。 余老板见了,当然也不忘举筷夹了块步步高升,边道:「那潇湘公子啊,其实成名甚早,我年轻时便听过他的名号,他出门时,总喜穿一身白袍,手拿紫玉箫,听说身边还总跟着一头虎,当年他一出门,总是引得城里万头攒动,人人都想瞧上他一眼。」 「老虎?」冯老板一怔,抬眼看去,好奇的问:「说笑的吧?老虎不会吃人吗?」 「没听说那头虎会吃人,只知道这潇湘公子,在一次武林大会中,单凭那根紫玉箫便技压群雄,那一回,据说还有王爷在场,同他这少年英豪相谈甚欢呢。」 「这么厉害啊。」冯老板笑笑应着,边吃边问:「那这回这潇湘公子身边还跟着老虎吗?」 「这回倒是没见着了。」 一听没老虎,冯老板举筷继续吃。 余老板喝了口酒,再道:「不过听说那潇湘公子却和当年没差多少,若非有人听到楼主夫人称其为师兄,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年少公子呢。」 一听楼主夫人称其为师兄,冯老板长筷一停,浓眉一挑,睁大着眼问。 「这潇湘公子竟和凤凰楼主夫人是师兄妹吗?」 「是啊,据说此人和凤凰楼主师出同门,渊源颇深,就因如此,昨儿个他才会陪同楼主夫人一块儿出城上香,也就是因为这样,有人方在庙里听见,夫人见其多年未娶,想为这潇湘公子说亲呢。这消息昨儿个一出,天还没黑就传遍全城了,可惜我家中只有小儿,没生个女娃儿,要不也厚着脸皮托人送帖了。」 第8章 「喔?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听说今日,那潇湘公子要陪夫人游船河,明儿个要去看戏,后天会去城外放风筝,消息一出,大市街口一早天没亮已有人到门口敲门了,就想为自家闺女做个新衣裳。就连港口码头那儿,此刻都挤得人山人海的,有船的准备开船,没船的也租艘船来,好让闺女有机会巧遇一下那潇湘公子。」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听人说,车马在大市那儿堵上了。」冯老板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是哪位官爷要来大市巡查呢。」 「呵呵,凤凰楼富甲天下,想同其结为亲家的所在多有,但小少爷年纪尚幼,此刻来了个楼主夫妻俩的同门师兄,自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更别提这潇湘公子能文能武,一表人才,实是不可多得的金龟婿。冯兄,你若有闺女,倒也可以一试。」 「余兄说笑了,我家闺女尚在京里,就是想攀上这门亲,怕也是赶之不及哪。来来来,咱们还是先填饱自个儿肚皮,别浪费了这一桌好菜。」 冯老板笑呵呵的说着,举筷又同余老板一块儿吃喝起来。 等到酒足饭饱,两人起身离座,下楼时,还能听到这热腾腾的消息,教人们聊得口沬横飞,甚至有人刚进门就开始说起最新船河那儿热闹的景况。 说李家的千金排扬多大,何家的小姐模样多娇,宋家的姑娘气质多好,家里开纺织工坊的吴家闺女身上那一袭衣裳价高能买屋啊—— 至于那流言主角潇湘公子,更是俊美无俦,真是长眼没见过这么俊的男人,光是杵在那儿都如诗如画一般,自家内人一瞧见那潇湘公子,都立马想要他开立休书,内人成外人了。 这话惹得人们哄堂大笑,大伙儿听得津津有味,尚且有人干脆起身准备去河边一块儿去看热闹,当然更有人这会儿才听到消息,家里有闺女的,当然就快快回家,好安排安排,说不得能攀上这门亲,让闺女飞上枝头做凤凰。 从京里来的冯老板,扶着吃得更饱的大肚腩,和余老板一块儿出了四海楼大门,打躬作揖了好—会儿,方各自分道扬镳。 余老板上了自家车驾,冯老板住在附近客栈,没几步路,拐个弯就到,就没让他送,自个儿走了。 就是走在街上,冯老板都还能听见人们聊到这八卦。 因为吃得太饱,他一步一喘气的,走一走还会停下来歇会儿,可拐过弯后,他走着走着,那肥胖圆滚的身子却变得越来越瘦,再走几步,就连身上那让边的锦衣都成了一般青布衣裳,脚下昂贵的靴子也化作普通布鞋,他身高抽长了些,圆胖的脸也小了,下巴的胡子也没了,眯眯小眼大了点,毛毛虫般的浓眉变成一般模样的眉毛。 眨眼间,再一瞧,冯老板已成一身材普通,卷起了双手衣袖,看来一点儿也不显眼的布衣小民。 他一路穿街过巷,等他出了长巷,来到港口,又化作一码头工人。 这易容幻化之术,如此神妙,教那偷偷跟在后头的男人,惊得眼也不敢乱眨一下,就怕把人给跟丢了。 虽说他见多识广,瞧见冯老板这一招,小心肝还是噗通噗通的乱跳了一下,生怕一个不小心又砸了自个儿招牌。 话说幸好是他来,若换做旁人,大概拐巷时就掉人了吧。 男人小心翼翼的跟着,时不时还跃上屋瓦,以防被冯老板回头瞅着逮到。 第9章 他看着冯老板到了河边港口,原以为他也想要租船看热闹,谁知那冯老板停在码头边,召了船老大,却没租船,只见他踌躇了好一会儿,忽地转身又离开了港口。 他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能再次跟上。 还以为这家伙是临时想起有事,但那京里来的大爷,就只是再次化身成冯老板那原先肥满的模样,回到了四海楼。 可四海楼一位难求,没先订位是很难有座的,但冯老板听掌柜说没位,干脆付了双倍的钱,直接外带了几样菜肴,就这样提着回到了下榻的客栈。 见他交代小二不要打扰,似是不打算再出门,他方打道回府,同人交代。 「所以,那一位,之后就再没出门了吗?」 厅室里,语声轻轻。 「是。」他点头应着,「我找人看着了,他若出门,我第一时间就会知道。」 「你说他把外带的菜肴自己一个人全吃完了?」座上另一人,喝着手中清茶,挑眉开口问。 「是啊,一个人全吃完了,看得我都要以为他是饿死鬼了。」男人说着,指着自个儿脸上的眼罩,「但我确定过了,他不是鬼。」 他打娘胎出来时,就有阴阳眼,为了避免困扰,干脆就戴着眼罩了。 「这几日,这姓冯的,餐餐都往四海楼跑,这家伙是个吃货啊。」他边说边瞧着桌上叠成小山的小酥饼,说:「他第一天原本还想要点这小酥饼呢,可掌柜的同他说,四海楼没出小酥饼,他还愣了一愣,咕晒着说他明明有听说什么的。掌柜的介绍他到悦香楼去,他第二天倒是有去一回,吃了一口就搁下了,又上四海楼点了其他菜吃。这些天,四海楼的菜单他前前后后都吃上了一轮,看得小人都饿了。」 座上娇人儿瞅着他,轻笑一声,朝他摆了摆小手,「什么小人大人的,既然饿了,就坐下来吃啊。」 他一听,没等那人话说完,瞬间就拉椅坐下,举筷吃将起来。 开什么玩笑,四海楼菜刀叔的小酥饼呢,这东西做工繁复,他一年也没能吃上一回的。 这时还客气他就是猪头了。 那坐在一旁的男人,搁下了茶碗,问:「万兄,你可曾见过,冯老板屋里可有旁人?」 「没?」他一口酥饼一口茶,边吃边摇头,「就他一个。」 「夜半,可有人去找他?」他再问。 「也没有,他出入都挺小心的。」阿万摇摇头。 「他今儿个外带了些什么菜?」 「清蒸黄鱼,酱烧肉,油焖茄子,白玉苦瓜,五颗胡麻包子。」 「所有的菜都吃完了?」 「所有的菜都吃完了。」阿万点头,道:「他吃完让悦来客栈的小二把提篮送回四海楼,他吃得一干二净的,一点不留。」 闻言,那人扯了下嘴角。 「怎地?」座上娇俏人儿瞧了,挑眉问:「有什么问题吗?」 男人瞅来一眼,淡淡道:「没什么,都在意料之中的。」 「是吗?」秀眉微扬,轻笑:「那你说,明儿个,那位冯老板,可会一块儿去看戏?」 「我不知道。」他眼也不眨的回。 这一句,倒让女人一怔,又笑:「这不都大老远从京城来扬州了吗?今儿个还去码头看热闹了。」 第10章 他听了,只垂眼看着眼前茶碗,以食指轻抚那白玉茶碗的碗沿,轻笑。 「不到跟前,不作数的。」 原本垂首埋头狂吃的阿万,到这时方咽下嘴里酥饼,喝了口茶清清口,举起一根食指,道:「说得是,我瞅着,八成是没戏了,刚刚那冯老板把提篮交给小二时,还问了明儿个有哪几艘船载客回京,塞了钱让他去打听呢。这冯老板都和老余买了几船粮,大可等老余几日,待粮上船,就能同船一块儿回——」 此话一出,让座上女人一口茶整个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这话你怎不早说!」 阿万被喷了一脸茶水,万般无辜的道:「我的姑奶奶,你只交代我跟着,没问我他有啥打算啊。况且我这不就说了?」 「你是猪头吗?这种事还用我交代吗?」女人气得直翻白眼,跳下了椅子,抓着裙裳,大步来到门边,拉开门扉,开口就喊:「来人啊!快给我备——」 她话声未落,那原本坐在椅上的男人,已到身旁,伸手按住了她的小手。 女人一怔,回头只见那人一点也不心急,反倒老神在在的看着她。 「甭忙了?」他微微一笑,「要跑的,会跑。」 「跑了你就不——」她脱口一半,见他这般从容,不宽顿了一顿,挑眉问:「莫说就是人跑了,也在你意料之中?」 他收手,看向远方夜色,淡淡道。 「心若不在,身在也无用啊。」 她瞪着眼前男人,「若真无心,就不会一听你受伤就跑来扬州,今日更不需到港口去,你当那人真是去看热闹吗?」 「当然不是。」他笑了笑,说:「可事情若真那般容易,为兄需要耗上那么多年吗?」 这话,教她哑口。 「不过,这回你也没白费那力气。」他噙着笑,说:「我还真没想过,说亲这事,会让人上心呢。」 她轻哼一声,只吐出一句:「瘦马没人骑,骑了就来抢啊。」 这话,教他挑眉,又笑。 「原来,为兄在你目中,就是匹瘦马啊。」 她好气又好笑的看着那俊美无俦的男人,故意回道。 「还干巴巴的呢。」 他笑得更开心了。 女人翻了个白眼,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半晌才道:「那这会儿,你打算怎办?」 「就等吧。」他将双手交握在身后,又瞥向那人所住的客栈方向。 她压低了声音,警告他,「如今武皇当政,国号都改了,京里正乱着,什么牛鬼蛇神都在那,是我就绝不让自个儿的心上人往那儿去。」 「多谢师妹忠告。」他瞅她一眼,笑着说:「夜深了,你早些睡吧。」 见他举步跨过门槛,下了台阶,她拧着眉,不禁开口问。 「喂!你真不让我去拦吗?」 他头也不回,只抬起右手,摆了摆。 她看了,又喊:「师兄,我真不管了啊!」 男人还是没有回头,就这样走出了她的院落。 「可恶!」她一跺脚,转身回厅,嚷嚷着:「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那尚留在厅里看戏的阿万见了,才想要从窗口偷溜,已慢了半拍。 第11章 「喂!你想去哪?」 「呃,没,只是想说夜凉风冷,关个窗。」他干笑着说。 她没空和他瞎扯,只道:「你回去看着那人。」 「咦?」他愣了一愣,指指外头,问:「刚不是说不管了吗?」 「我就说说而已,还真能不管吗?」 她翻了个白眼,气恼那师兄这般拖拉,更恼那女人不来同她要铺子钱,她都留了这么好的借口给她了,这时不用还等何时啊? 明明就是两情相悦的,何苦这般瞎耗着? 她真是一想到就一肚子火,只能交代道:「你继续去跟着那人,那人去哪,你就去哪,就是上天下地也都给我跟着,别让什么邪魔歪道、妖魔鬼怪给伤了。」 「收到,小的这就去——」他举步出门,临到门前又忍不住回身问清楚些:「话说回来,那冯老板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教宋兄这般大费功夫?」 「能教师兄这般上心的还有谁?」她没好气的说。 「咦?」戴着眼罩的阿万呆了一呆,「等等,你是说,那冯老板就是那千——」 他话未完,嘴里已被女人飞快塞上了一颗小酥饼。 「阿万,有些饭可以乱吃,有些话不能乱说。」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着,笑看着他,道:「懂吗?」 他一听,立刻领悟。 这城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即便是在这儿也一样,事实上就是在这儿,才更要小心隔墙有耳。 最近,来风凰楼作客的,可不只那宋家少爷,下头来的七爷也在的。 难怪她之前要他去跟着那冯老板时,话说得不清不楚的,不是故意不讲清楚,是不能讲清楚啊。 他嚼着小酥饼,朝她拍拍胸脯,比了个大拇指。 见他这般机灵,她凤心大悦,把整盘小酥饼都端给了他,笑道:「喏,都给你了,若有啥消息,记得回报,这事若成,日后你想天天上四海楼吃饭都没问题。」 一听到这,他双眼顿时发亮,心满意足的捧着那盘小酥饼,出门跃上了屋顶,去看着那冯老板去。 第十六章 扬州,悦来客栈。 天未亮,冯老板就退了房,拎了一个简单的包袱,离开了客后大门。 大街上白雾茫茫,他一路往城门走去。 因为时辰尚早,城门尚未开启,可他也没真到城门口排队等着,就在白雾中,飞身上了屋顶,脚再轻点,就高高跃起,转眼消失在城墙上方。 到落地时,那圆滚肥胖的大老板不再,只剩一瘦小船工在那儿。 小船工脚踏草鞋、身穿布衣,到了码头。 昨儿个,那小二回来时说,到处都没船位了,得再等个两天。 因为不想再等,他方扮作船工。 码头北上货船众多,他挑了艘不大不小,船员看来动作熟练的货船,上前去问。 这货船上头七八个船工,老少皆有,说服船老大让他上船,从来就不是件难事。 天亮时,货船扬帆出航,他已在船上有了个位子,不到一刻钟,船上的每一个人,全都以为这小船工从两年前就和他们一起在这船上工作。 他待在甲板上,帮忙绑绳时,最终仍是忍不任回头看了一眼。 第12章 凤凰楼被晨光照得闪闪发亮,几只飞鸟在晨光下,展翅飞过那座楼,货船渐行渐远,那高楼也渐渐变小。 刹那间,几乎就想要改变主意,下船去。 可到头来,他还是低下头来,用力绑紧了绳索。 既然都能出城上香看戏放风筝了,八成没啥大碍,说不得还能娶个娇妻回家传宗接代呢。 他打了个结,又打了个结,抿唇想着。 潇湘公子,哼,什么东西。 就是傻子才会担心那杀千刀的王八蛋。 咬着牙,他万般恼恨的,用力再打个死结。 货船出了水道,入了大运河后,河面变得宽敞起来。 接下来几天,没出啥大事,货船一路顺行到了樊良湖,入夜后船老大把船开到了樊良湖畔,下了锚。 如今改叫小林的阿澪,俐落的爬上桅杆,帮着收了帆。 某个船工生火煮了大锅菜,大伙儿吃完后,有些下船去歇息,有些直接就回船舱里,倒头就睡。 阿澪没下船舱,只待在甲板上,在货箱与货箱之间,找了个隐蔽处窝着。 与其在下头人挤人,她更喜好待在甲板上,至少空气新鲜,前方无所遮掩,若有人来袭,也不至于无所退路。 夜渐渐深了,湖水轻轻,让船微微晃着,像摇篮一般,她却无入睡。 天下妖魔无所不在,虽然才离开半年,可在鬼岛安眠的日子,早已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明明如此,她不懂为何总是会想起那可恶的家伙。 似乎无论她做什么,都会想到他。 遇上了妖怪会想起,看到个卖豆腐的也会想起,就是看人在屋外挂个腊肉、晒个萝卜干、卖个腌菜,瞅见一碗饭、一条鱼,便是吃个饼、喝杯酒,看见绿打青梅,她都会想起他。 就连现在,她都能听见邻船未睡的人一块儿闲聊,关于那潇湘公子的八卦。 即便之前远在京城,她都能不断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更别提,每回入夜,抬眼就能看见的明月。 她蜷缩起身子,将脑袋搁在膝头上,怒瞪着远方湖面上那皎洁的月。 下回你若见月,就想着我吧…… 那男人简直阴魂不散。 想我同你一起,过的年年月月啊…… 阴魂不散。 她恼怒的想着,眼眶却莫名微热。 闭上了眼,她不见那月,却依然能听见他的声,嗅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能感觉得到,他从身后环抱着她。 —时间,竟也觉暖,眼更热了。 可恶,那家伙该不是趁机在她身上也下了咒? 否则她怎会对他这般念念不忘,一听他伤重—— 一股腥味,骤然随风而来。 她警醒睁眼,才抬首,就见数条黑影破水而出。 该死! 这几日无事,她还以为她已经摆脱那些一路追着她南下的妖兽了! 阿澪一惊,飞身欲走,却看见原本人在船头喝酒的船老大被那突来的妖兽吓得目瞪口呆。 那些妖兽双目金黄,形似狗狼,全身却遍布青鳞,四足有蹼,背有脊鳍,还有一看似蝎子的朱红赤尾,和满口凸出唇齿的利牙。 第13章 那群妖兽一上甲板,就张着血盆大嘴往船老大扑去,对着他喉颈咬下。 眼看那船老大就要血溅当场,她想也没想,回身一踢帆杆,让那帆杆转了半圈,堪堪避过船老大的脑袋,将那跃上半空的妖兽给打落水去。 船老大惊叫出声,但事还没完,这些妖兽可不止一个。 她抄起乡帆粗绳,在半空甩动,左一个右一下,眨眼间就将另外几只全打落了水。 船员闻声奔出舱房,但那一点帮助也没有,她知道落水的那几只很快就会再跳上来,她只是多了几个人要护而已。 可她护什么?她管这些人去死?她做啥自找麻烦? 但他们会遇此劫,是因她在船上—— 这念头才闪过,另一只妖兽已再次破水而来,这回它们就冲着她,全冲着她。 她能感觉到肩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知道是她方才的动作,扯开了它,才教它们全确定了目标。 可恶。 她一脚踹开率先冲上来的一只,用帆绻圈勒住另一只的脖颈,将它吊上了半空,另外三只在这时一起攻来,她结出手印,将它们再次晶下水。 还没喘口气,又有三只从后而来,她来不及结手印,只能往后飞身,岂料这时又有两只妖兽从后跃出水面,冲着她张开血盆大口。 几乎在同时,黑夜中更有魔物展翅张爪袭来。 刹那间,她已被十数只魔物妖兽包围。 心知这回躲不过,她一咬牙,准备挨上那一口时,一支箭矢忽地破空而来,嗖的一声,就穿过了眼前数只妖兽的脑袋,将它们像烤肉串一样,牢牢的订在了主桅上。 她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半空中忽有渔网飞来,眨眼就网住了另外三只妖兽。 「唉呀,有人劫船啊!」有个胖子抓着那逮住妖兽的渔网,咚的一声跳到了甲板上,一边捧着他的肥脸大惊小怪的叫着。 「哇!这什么东西?长得这么丑?」另一个样貌清秀的青衣小白脸,手拿钓竿,左一挑、右一挥,啪啪啪啪的,有如打地鼠那般,把好几只腾空的妖兽全都给打回水里。 可怕的是,这人每一竿明明只是轻轻一点,却都将那些皮粗肉厚的妖兽,打得脑袋开花。 「呀——不要啊——好可怕好可怕啊!」 —声尖叫忽从船尾那儿响起,阿澪转头看去,只见一位看来只有十一、二岁的红衣小姑娘,—边喊着好可怕好可怕,一边却挥舞着有着长炼的流星锤打飞了另外五只有翼魔物。 「会飞的超可怕的啦!走开走开!我不喜欢啦!」 那小姑娘是闭着眼的,但她手上的流星锤却准确无误的击中那些妖兽与魔物。 「哇靠!小心点!是我啦!乐乐!拜托你把眼睛睁开好不好?」 青衣小白脸一个怪叫,手上钓竿一挥,点在了差点将他爆脑的流星锤上,就听当的一声,钓竿和流星锤分别弹开,同时又干掉另外两只袭来的有翼魔物。 胖子、小姑娘、青衣小白脸在眨眼间就解决了不少妖兽魔物,可即便如此,阿澪身边尚有数只袭来。 是她的血,她知道。 它们无法抵抗那神之血的诱惑。 她以手印结出金咒还击,却因肩伤动作仍嫌太慢,有些左支右绌,可当另一头飞天魔物以爪攻击她受伤的左肩时,另一支黑箭从左手边出现,可这一回箭是被人握在手中的。 第14章 来人身似流星,手持黑箭划破夜空,转瞬间就将她前后左右围攻她的妖兽,全都搁腰斩断。 青绿色的血雾喷洒而出,将月也染成青绿。 夜色苍苍,湖面上,飘着淡淡岚雾。 她站在船桅上,惊魂未定的喘着气,看着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有那么一瞬间,不知为何,她还以为是他,然后那男人回过身来,对着她挑眉。 「哟,姑娘,你还好吧?」 那不是他的声,那也不是他的脸。 她瞪着那男人,才看见男人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短打,麻布长裤卷到粗壮的大腿上,还打着一双黑黝黝的赤脚。 男人体型高壮,面目黝黑,袒露出来的手臂万般粗壮,一点斯文气息也没有,虽也剑眉朗目,却粗犷许多,还满脸的胡碴,头上绑的布巾超随便,就一块方巾随手罩着,在后脑勺打了个结。 眼前的家伙,就像码头粗工,和那个人长得一点也不像。 「姑娘?」他挑起浓眉,将黑箭插回背上箭筒,凑到她眼前,又问了一次:「你还好吗?」 阿澪眨了眨眼,猛地回神,往后退了一步。 「你叫我什么?」 话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因方才那阵混乱太过惊险,让她忘了维持幻术,不觉现了原形。 「姑娘啊!」男人双手叉腰,一脸好笑的歪着头瞧她。「怎么了吗?」 「你是谁?」她一脸戒备的问。 「我吗?放心,别怕,咱们不是坏人。」他露齿一笑,指着停泊在不远处的船只,道:「在下楚腾,咱们的船泊在那儿,看到有人劫船才跑来帮忙的。」 他说话时,流星锤又飞了上来,击中了最后一只飞来的有翼魔物。 刹那间,青血又洒,可这男人一双眼眨都没眨。 流星锤从空中落下,眼看就要打在渔网上,手拿渔网的胖子见了,张嘴忙喊:「乐乐,等一下!别全打烂——」 虽然如此,他还是慢了半拍。 红衣小姑娘的流星锤重重击落在渔网上,打死了其中妖兽,还把甲板砸出了一个大洞。 「啊啊啊……这丑东西的尾巴看起来像蝎子尾,说不定烤起来很好吃啊……」 胖子万般遗憾的蹲地捧肥脸喊着,教人听了更傻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那胖子也是妖、是魔,可那胖子从头到尾没朝她看上一眼,就蹲在渔网旁,一脸的欲哭无泪。 青衣小白脸拿着钓竿,落到了胖子身边,好气又好笑的说。 「这种东西吃了会闹肚子的,这会儿又不是像上回流落荒岛,没东西吃只好什么都不挑。」他拍拍胖子肩头,「走吧,你忘了船上还有只烤鸭啊,就算那填不了你肚皮,过几天等咱们上京,你想吃啥吃啥啊!」 「啊!对喔,还有烤鸭啊!」想起船上还有鸭子,又想到之后到京城里能买到吃到的好料,胖子瞬间精神一振,这方站起身来。 青衣小白脸见了,方笑笑走向惊吓过度,僵站在一旁的船老大,道:「船老大!抱歉啦,打坏了你的甲板。咱们家乐乐不是故意的,幸好不幸中的大幸是大伙儿都平安,你船货损伤也不多,就当财去人安乐吧,好吗?」 脸色苍白的船老大见了,忙道:「这是当然!这是当然!多谢大侠仗义相助!多谢大侠仗义相助!」 第15章 「这些脏东西很不干净,你最好让人把它们集中一块儿都烧了,沾到血的地方都拿盐水洗干净,以免有同类闻到跑来,那就不好啦!」 一听有可能会有其他妖物跑来,船老大顿时清醒过来,感激的道:「谢大侠提醒!咱们立刻处理!」 说着,他便回头指挥着缩在他身后死的船员。 「小周!老李!快!快把那些东西全收集到岸上,放火烧了!其他人快把甲板洗一洗!」 下方船员听了,立刻纷纷动了起来,每个人都害怕会再惹来其他妖魔鬼怪。 「之后记得拿艾草薰一薰辟秽啊!」 青衣小白脸笑着说完,方脚一点地,横越湖面,回到不远处的船上去了。 胖子一见,拎着渔网也飞身出船,蜻蜓点水般,眨眼便追上了那青衣男。 「喂!等等我啊——」拎着流星锤的小姑娘见了,忙急喊,「人家轻功不好啦!」 可那两人早已离得大老远,青衣小白脸闻声只回头朝她笑喊道:「就叫你平常好好练轻功了,我看你找艘小船划回来吧!」 小姑娘一听,万般羞恼,小脚一跺地,小手一扬,就再次甩起了流星锤,只见那刺球唰唰唰的在空中转了几圈,跟着就这样朝那艘船抛甩了过去,看来万般沉重的流星锤蓦地越过了夜空,教那小姑娘轻易被带着飞上了天。 可阿澪一看抛出弧度,就知距离不够,姑娘肯定到半途就会落水。 眼看红衣小姑娘就要变成落汤鸡,就听她张嘴惊喊。 「老大、老大——救命啊——」 身旁男人笑叹口气,抽出身后箭筒里的黑箭,徒手飞射出去,黑箭疾射而出,箭头穿过流星锤上的铁链孔,竟就这样将原本开始往下落的丫头,连锤带人飞快往前带去,眨眼间就带上了那艘船,仿佛说好了似的,船上不知哪位转动了船帆,用船帆兜住了黑箭、流星锤和小姑娘。 即便站在这儿,她都能看见那船帆非但没破,小姑娘也安然无恙,远远的还能看见她一从船帆上滑落,就在甲板上追打着青衣男呢。 然后下一刹,那原本没破的船帆,就被她给打穿了一个洞了。 「唉,就和她说过,别弄坏了帆啊。」 男人咕哝着,赤脚一点就离了桅杆,轻松越过了湖面,回自家船上劝架去了。 阿澪杵在桅杆上,看着脚下那些騒动的船员,再看了眼那艘在暗夜中灯火通明,万般热闹的船,眼下这艘货船是不能继续待了。 比起普通人,那些家伙显然更有自保能力。 他们要上京,她也是。 她不知这些人是哪来的,可他们是人,而且武艺高强,不惧妖兽魔物。 她肩背伤口裂开了,得先止血,无论这些人是谁,若然又有妖来袭,他们多少能为她挡上一挡。 衡量过后,她从腰带中掏出一叠水符,轻念符文,撒到半空。 符一离手就消散无踪,白雾随之而起,没有多久便包围了货船。 她见了,方落地,借着白雾掩身,取了自个儿的包袱,临走前,她看见船老大和那破掉的甲板,没有多想,她幻作另一个船工的模样,和那船老大错身而过,方飞身穿越白雾。 「乐乐,我说过什么?」 第16章 「……」 被拎着后衣领的小姑娘闭嘴不语。 但这桀骜不训的态度,很快就因那男人将她拎到了船外给打破。 她一见,吓得忙喊:「啊啊!不要啦!老大!你知道我不会游水的!」 「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男人把她转了个方向,面对自己,再问一次。 乐乐瞅着他,满心不悦的嘟嚷着。 「不能再把船帆打破,可那是因为阿风他——」 说着说着,忍不住又要扬声辩解,眼前的老大却举起了原本叉在腰上的手。 那是一根警告性的食指,让她识相的噤了声。 「若破了该如何?」楚腾扬眉再问。 乐乐扁着嘴,万般不开心,但仍是闷闷不乐的道:「破了我就得自个儿把它补好。」 「很好,你记得嘛。」楚腾一手拎着她,一手指指那破掉的帆,皮笑肉不笑的说:「我明天早上要看到它好好的挂上船桅,可以吗?」 知道他是认真的,乐乐只能闷声点头。 楚腾见了,这才满意的把她拎回甲板上,他一松手,那丫头就一边嘟嚷一边认分的走去拆船帆了。 解决了一个,还有一个。 他转身往船头走去,谁知却看见方才不知何时竟上了他的船,杵在他的甲板上。 他停下脚步,还未开口,就听她问。 「你们要上京?」 他挑眉,不过仍是张嘴回了,「是要上京。」 「有载客吗?」她再问。 「你有钱吗?」他眼也不眨的问。 她二话不说的掏出了一锭银子,扔了过来,他手一伸就捞住了那银子,放到嘴里咬了一口,确定是真银,方瞅着她微笑。 「姑娘,你知道搭船上京,是要花时间的吧?咱们中途还得停下来做买卖,可不像骑马乘车那般快捷。」 「我知道。」她冷冷再说。 「既是如此,咱们当然有载客。」说着,他转身朝船尾道:「阿布,整理一间房给——」 他顿了一下,回头瞧着她问:「敢问姑娘贵姓?」 她面无表情的说:「我姓林,双木林。」 「林姑娘。」他又笑,再次回头,道:「阿布,整理一间房给林姑娘住。」 —开始,她还不知他到底同谁说话,然后船尾暗影里,出现了一双浮在半空中的眼,她一怔,下一刹,方看见有个昆仑奴走了出来。 那昆仑奴虽然身材高大,足足比这姓楚的还要高上一个头,却肤如黑炭,黑夜中往暗影里一站,闭眼不动不说话时,还真的让人难以察觉他的存在。 昆仑奴来到两人面前,蹲下身来,拉起甲板上的铁环,把通往下层的门给打开,然后一下子就钻了进去。 看着那通往下头船舱的黑洞,那几乎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她迟疑了一下,不是很想下去,但她必须在隐蔽处方能处理她的伤口,她已经能感觉到鲜血浸透了衣衫,很快就会渗透出来,所以她深吸了口气,跟着那昆仑奴走下了船舱。 楚腾看着她的背影,当然也注意到她僵硬的姿态,和肩背上那微微的红印,他一句也没多说,只是将紧握的拳松开,缓缓转身走向船头。 第17章 在那儿吃烤鸭的胖子,扔给了他一只鸭腿,他一把接任,靠在船舷上,啃着那油滋滋的鸭腿,才啃没两口,就听到上头传来哀怨语音。 「老大,我有在反省了,可不可以放我下来啊?」 楚腾转身靠着船舷,抬眼看向那被流星锤铁链绑在主桅顶上的家伙,笑着拿鸭腿指指才开始在补船帆的乐乐说:「等乐乐补完了帆,你就可以下来了。」 「什么,她缝个抹布都可以被针戳满手,等她把船帆补好,那不就要等到天亮?」 「欸,本来你不说,乐乐说不得一个时辰就补完,你这么一讲,她不搞到天亮,还真是对不起你啊。」说着,他还不忘回头对那气嘟嘟的丫头道:「乐乐,你放心慢慢补,别急啊。」 「老大,你干嘛害我——乐乐你别听他的,你快快补完,等咱们到京里,我定带你去逛大街,你想买啥都算我的——」 乐乐一听,只对着他皱鼻子吐舌头:「哼,我才不稀罕呢!」 胖子和楚腾一见,双双笑了出来。 「可恶。」主桅顶上的青衣男咒骂出声,知道今晚是只能被绑在这儿睡了,他不甘心的对着那两人喊道:「喂!胖子!至少分我点烤鸭啊!」 胖子听了,这才拿刀切下一块鸭胸肉,扔了上去。 他扔得够准,那家伙嘴也够快,也够贪吃,纵然被绑着,仍是死命伸长了脖子,一口咬住飞上来的烤鸭胸,想尽办法口舌并用的,将那一块鸭胸给吃到肚里去。 楚腾笑了笑,不再看向那贪吃鬼,只转身再次看着远方落入湖面的明月。 「要我拿伤药下去吗?」 一旁的胖子,吃完自己的那一份烤鸭,意犹未尽的舔着肥胖的指头,瞅着身旁的男人问。 「不用。」他扯着嘴角,道:「人家不想让咱们知道,咱们便当作不知道就好。」 说着,他便继续啃着他手上的烤鸭腿。 胖子见他终于胃口大开,不再多说,就把拆光了肉的鸭骨头,拿去炖汤熬粥了。 楚腾吃完了鸭腿,拎起酒壶,仍待在原地,瞧着方才那艘惨遭妖兽袭击的货船,它已被白雾包围,看不清了,可船老大带着船员将妖兽魔物聚集拖到了岸上烧毁,隐隠约约的,还能看见火光。 那白雾在这段时间,已从湖面上漫了过来,很快就会把月也遮住。 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待水雾包围船身,漫上了船,他方开口道。 「阿万,我知道你来了,出来吧。」 起初,什么动静也没有,然后一个戴着独眼皮罩的男人从白雾中走了出来,冲着他笑。 「欸,说真的,你确定你不是兽人吗?怎么就瞒不了你?」 「我不是兽人。」楚腾看着那雾中隐隐闪动的火光,笑道:「就像你没瞎了那只眼一样。」 阿万苦笑,敲了敲自己的皮眼罩,「欸,我倒是宁愿这眼是瞎的啊。」 「话不要说得太早。」楚腾轻笑,「万事有一好没两好,就好比现在,你若没这只眼,说不得这船就没你的位了。」 「那还真是幸好啊。」阿万干笑两声,同他一块儿靠在船舷上,看着那雾中燃烧的火光,道:「是说这些年,宋兄还真教了她不少啊?」 第18章 楚腾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把手中的酒壶扔给他。 阿万接过手,喝了一口。 楚腾问:「银光应该让你跟了几天了,这女人,你怎么看?」 阿万拎着酒壶,扯了下嘴角,只道:「方才你们走了之后,她幻化成一名船员,走过船老大身边,塞了个东西到他腰带里,你猜是什么?」 这问题,让楚腾挑起剑眉。 「什么?」 阿万瞅着远方那渐渐变小的火光,再喝一口酒,方转头看向那男人,道:「一锭金子。」 楚腾闻言,黑眸微亮,又笑。 「看来,这是笔好买卖啊。」 「是没错。」阿万笑着,把酒还给了他,「是没错啊。」 楚腾接过手,也喝一口。 岸上火光忽隐忽现,越来越小,终至完全熄灭。 舱房里,阿澪点起了一盏油灯。 这房很小,只一床一桌,就是桌也只是钉在赶上,两尺宽的木板,若下床走路,两步就到门口。 不过,有比没有好,至少这儿有门。 上一艘货船,船工们还全都一块儿打地铺的。 她和那被唤作阿布的昆仑奴,要了一壶水,等他离开,她关了门,在门上贴了张符,符纸一上门,上头的符文立时爬出纸张,瞬间就满布整间舱房的墙面,跟着便消失无踪。 这符文可以在封闭的空间,制造暂时的结界,能防止她身上的血味逸出去,也防有人突然闯入,这几日,她在那妖魔处处的扬州城,就是靠这隐藏自己的。 确定结界形成了,她方脱下身上衣裳。 那衣上果然沾染了血,她没镜子看不到后面,但她低头看见她拿来绑缚自己固定身体的布条,也已被染红。 前些日子她追着南下时,途中遇见了一只妖怪,一时不查被砍了一刀,虽然她及时宰了那妖,那一刀却也差点将她劈成两半,幸好当时没其他妖魔在附近,她本来很担心进城后会遇到更多,但她吞了从那男人那儿偷来的药丸,这几天又天天往四海楼跑,吃了不少好料,伤口很快就愈合了。 可惜,愈合的只是表面。 阿澪抬手抹去鲜血,低头看见前面的伤口已经平复,那血是从肩上滑落的,方才的打斗让她身体活动太大,才将背后的伤扯裂开来。 她将包袱打开,吞了一颗药丸,拿干布擦去身上血迹,待裂开的背部伤口再次愈合之后,方重新绑上新的布条,换上干净的衣裳。 夜很深了,船上一开始还有些动静,待她处理好自己的伤口,外面已经陷入一片沉寂。 确定身上不再有血,她拿起染血的衣裳和布条,开门走了出去。 船舱里很暗,只有舱门口有微微的灯火透进,即便在这底下,水雾仍影响了火光,让一切看来都雾蒙蒙的。 她悄无声息的上了甲板,看见灯火是从船尾那儿传来的,那位叫乐乐的怪丫头,仍就着一盏油灯,正低头专心缝补船帆,甲板上不见其他人,主桅上头倒是传来了打呼声。 她抬头看去,白雾掩去了船桅,她猜是那青衣小白脸仍被绑在上头。 阿澪不再多想,轻轻翻过船舷,拿着那小布包,借着白雾掩护,悄悄上了岸,在林子里找了隐密处烧了自己的血衣,方转身回到船上。 第19章 乐乐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在灯火下补破帆,主桅上青衣男仍在打呼。 一切看来万般平静,和她离开时没有什么不同。 她没再多看姑娘一眼,只悄声潜行回房。 暗影里,那有着阔嘴厚唇、黑如煤炭的阿布如一根船桅般静静杵着,只在那被唤作楚腾的男人,跟在巫女身后上船时,才上前朝他递上一盆干净的水和布巾。 男人对他一笑,一边慢条斯理的在盆子里洗着手。 「接下来麻烦你了。」他洗好手,拿布擦干,低声交代。 阿布一颔首,将脏水倒掉,再把布巾拿去清洗干净,方无声无息的站回原位。 男人在这时走下了甲板,走进一间舱房。 当他躺下时,他可以听见墙板那头,女人活动的轻微震动。 她起了结界,但那只能隔绝气味,不能绝声的。 他抬手弹出一道气劲,熄去烛火,喟叹了口气,闭上了眼,听着她在床上翻身,然后也轻轻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睡着。 第十七章 「起锚!上帆!」 随着那声喝令,船身轻震,脚步声由上方传来。 阿澪一震,瞬间清醒过来,她听着上头的声响,又静静躺了一会儿才起身下了床。 为防万一妖魔袭击,她早已习惯合衣而眠,倒是对于鞋袜没那般计较,她其实没那么爱穿鞋套袜,但多年下来,她早已学会大隐隐于市的道理,不想被人发现她异于常人,就要同常人一般。 平日没受伤便罢了,现下有伤未愈,自然是为上。 坐在床边,她熟练的梳着长发,挽了髻,方套上鞋袜,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一道刺眼的朝阳从舱门口洒落。 她信步走上阶梯,舱门外,阳光照亮船帆,一群雁鸟飞过青空,潮浪轻轻拍打着船身。 主帆在升起时,兜住了风,瞬间胀得饱满,很快就将整艘船带动了起来。 她转头看向高台,果然在上头看见掌握舵轮的,是那个姓楚的家伙。 那男人如往常一般,穿着短打,赤着脚,十根脚趾稳稳的扎在板上,一脸轻松愉快的迎风而立。 逆风呢,亏这家伙依然能兜风前进。 转眼,她在这船上,也已待了数日。 这短短时日,她很快就发现,这艘船上为何仅仅就只有五名水手船工,却敢航行在大运河上。 这纵贯南北的运河,虽然中间时有湖泊穿插其中,却有更多地方是人工开凿的河道,无法完全靠着顺流而下的水力或风力前进,若遇到这情况,多要靠人力甚至岸上马驴、纤夫拖船航行。 当然,船上每个人都武艺高强,乐乐更是怪力少女,阿布也不是简单角色,那昆仑奴一人能当三人用,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这姓楚的家伙。 要不是她确定他就是个人,非妖非魔,她真会以为他能御风。 这男人是她见过最高明的船老大,他似乎总能知道风何时会来,总晓得该在何时转帆,如何用船帆兜风前行。 若遇无风时,他有时干脆就靠岸下锚,也不赶着往前去。 到昨日,也才刚离开樊良湖,来到洪泽湖而已。 第20章 既是搭便船的船客,她当然不好多说什么,当初就是因身伤未愈,比起乘车虽较快速却颠簸,她才选择搭乘较安稳的货船。 反正回到京城,她也得找个地方休养生息,虽然说,这北上船运因河道水位不同,可能要花上数十天或更久时间,但京城里如今就是个龙潭虎穴,就是真入了京,她还真不知城里哪儿能是个安生之地。 「林姑娘,早啊。」 看见她,掌舵的男人露齿一笑。 她回过神来,勉强点了点头,维持基本的礼貌。 也不知为何,这家伙明明和那人长得一点也不像,却总让她想起那人。 她忍住想对他蹙眉的冲动,走到船头坐在堆叠在那儿的货箱上。 那昆仑奴灵巧的替她送来了洗手的水盆和擦手巾,她眼也不眨的洗了手,再把手擦干。他第一次这么做时,她还愣了一下,但这家伙显然被训练得很好。 见她擦干了手,他方又替她送上一胡饼。 这船上的水手船工,除了这昆仑奴阿布、怪力丫头乐乐、厨艺高明的胖子、青衣小白脸之外,还有一个独眼男阿万。 那叫阿万的,她是第二天才见到他,大部分时候他都被当成跑腿,轻功极好,无论船上有人缺什么,皆是派他上岸去买,那家伙虽然爱嘀咕,却也总是会乖乖去跑腿。 上船之前,她其实只为找个地方待身子复原,倒没真的细想这些人是运什么商货,后来才发现,这船上还真没太多米粮、商货,就是有,也就甲板上这几箱而已。 这几日,每当他们停船靠岸,总陆续有几位胡商特地前来,她才在他们和人交易的言谈之中意识到,原来这姓楚的家伙竟然是做珠宝生意的,也难怪船上水手个个武功高强,还养了昆仑奴,虽然穿得很随便,却吃得极好。 他们看似寻常货船,但这甲板上的米粮、货箱也就只是做个样子,真正的买卖,是那些他从海外运来的高价珠宝、香料。 没去大市交易,八成是私货,能让胡商特地找来,显然他的货很不错,做的看来也都是老客。 看着前方的湖光水色,阿澪一口一口的吃着那包着肉的胡饼。 湖面上,船帆点点。 除了商船也有渔船,大小船只散落在湖面,他驾船技术高明,船上水手和他配合得也很好,有时甚至不用他出声,胖子、小白脸和阿布就知道要拉哪条绳,转动哪块帆。 不一会儿,船只就进入更宽阔的水面,行驶得万般平稳。 吃完了饼,阿布又拿水盆布巾给她擦洗,她已见怪不怪。 比起待在狭隘的船舱里,她更喜欢待在宽敞的甲板上,填饱了肚皮,她仍继续坐着,吃着阿布给的葡萄。 水面上,波光潋滟,清风徐来,带来远方的荷花香。 她吃饱喝足,倚靠着货箱,心思有些涣散,不觉间,竟好似又看见那人手拿着一朵含苞的长梗白荷杵在廊上,隔着一整个天井看着她。 见她看来,他勾起嘴角,笑了笑,朝她伸出了手。 什么意思呢? 要她过去?她过去做啥? 她没有动,他仍笑着,但收回了手,拿着那朵含苞的荷花,转身走了。 心口莫名一抽,阿澪回过神来,才发现自个儿人在船上,那人也只是过往的浮光掠影。 第21章 刹那间,只觉得恼。 那一回,她没理他,只转开了视线。 她不懂那家伙在想什么,他有时就是会做一些意喻不明的事。 她知,他要她读他的心。 她偏就不要,就是不想。很多事,他也就这样不说了。 可是,那些意喻不明的事,没说出口的话,却总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浮上心头,扰着她。总教她忍不住去想,若当时她过去了,若那时她张嘴问了,他会对她说什么,会想同她做什么? 那朵含苞的白荷,他后来拿去了哪? 她不曾在屋里见过,却又不想认输开口问,更不想去读他的心。 她不想知道……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林姊姊、林姊姊——」 乐乐忽然冲到了她面前,教她吃了一惊,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 那丫头没注意到,只咧开了嘴,冲着她露出开心的笑。 「岸上有草市啊!胖子说要去买菜补粮,顺便吃东西,你要不要一块儿上去逛逛?」 她一怔,抬眼看去,才看到不知何时他们又将船靠了岸。 不是才方离岸?她刚开口要问,就发现地上影子已转了向,原来方才她那一恍神,竟已过了大半天。 「林姊姊,咱们一起去嘛?好不好,我从来没逛过草市呢。」 阿澪本想拒绝这双眼发亮的丫头,她不喜人多的地方,可她也不想继续让那人占据心思,再往岸上一瞧,那临时聚集的草市,看来还挺热闹的,她也需要买一两套替换的衣裳,便开口应允了那丫头。 「好啊,我也得补些东西。」 乐乐一听,开舞足蹈的。 「老大老大,给我钱!」 那男人看也不看就拿了一沉重的钱袋给她,听起来叮叮当当的。 乐乐拿了钱袋,就冲去抓起自个儿的一对宝贝流星锤,一个蹦跳就跳上了岸。 「喂!乐乐!你这是去逛街还是去打劫啊?带什么流星锤?」小白脸跟在她身后,抽出她插在身后的双锤,扔回船上。 阿布看也没看,一手接住一个,搁回原来的位置。 「我怕人家打劫我啊!」乐乐冲着他怪叫,但也没回来拿双锤。 「你不打劫别人就不错了,还怕别人来劫你,哪个不长眼的真的来劫,那就算他倒楣好了!」 「也是。」乐乐想想也对,就揣着手上的宝贝钱袋,对着仍在船上的人挥手。 「老大!胖子!林姊姊!阿万!你们快一点啊!再慢人家都要散市啦!」 胖子闻言,这才背起一个空竹篓,同阿万一起走下栈板,那姓楚的本跟在后头,见她要去,伸手让她先行。 阿澪下了船,也没赶着往前走,她注意到那昆仑奴收起了栈板,单独留在了船上。 见她在看,楚腾笑着说:「总得要有人留守看着船。」 前头乐乐冲得飞快,花蝴蝶似的,一下子跑进了草市里,这个摊子晃晃,那个摊子看看,瞧着什么都新鲜,小白脸跟在她身后,虽没那丫头那般兴奋,也是东张西望的。 倒是胖子和阿万老神在在,像是早已司空见惯,直接朝卖菜、卖肉的摊子走去。 第22章 不知为了什么,身旁这男人却没跟上,只走在她身旁。 这草市不算小,大概附近村镇的人都来了,摆出的摊子一眼望去,一时竟也看不到尽头。 小白脸停在一卖烤串的摊子前,买了羊肉串,还分了乐乐那丫头吃。 「螃蟹!螃蟹!有螃蟹!它们在吐泡泡耶!这样口吐白沬,是要死掉了吗?」 「别胡说八道!螃蟹就是会吐沬啦!螃蟹就是要新鲜才好吃,什么死不死的,你别触人家楣头!老板,不好意思啊!咱们家丫头没见识——」 「咦?这是什么,是什么,蛇吗?怎么长得这么怪,还长胡须——」 「那是黄鳝,黄鳝啦!」 「滑溜溜的好恶心——啊,怎么一个长长的跑出来,它是不是大便啦——」 卖黄鳝的老板脸一沉,小白脸好气又好笑的赶紧拎着乐乐走开。 「什么大便不大便的,你嘴里怎么就吐不出象牙来啊?你好歹也是一个姑娘家,不要随便把屎尿放嘴里——」 乐乐根本没空回他,她头一转又看见另一个让她惊奇的东西。 「咦?这乌龟的头为什么长那么怪,尖尖的!」 「那是甲鱼,很补的,你真是少见多怪。」 小白脸话没说完,乐乐已经发现另一盆活鱼,万般惊奇的道:「哇!这大叔木盆里的鱼是活的耶!为什么要在里头放杨柳枝啊?」 「你问我?我问谁?」 「你不是从小在船上长大吗?我不问你问谁啊?」 「咱们船上不会这么做啊!海上哪来杨柳啊!可能放了这样翠翠绿录的,衬着好看,卖相比较好吧——」 「我听你胡说八道。」乐乐一脸不信,转头问卖鱼的小哥:「这位小哥,你为何要在里头放杨柳枝啊?」 卖鱼的小哥一愣,有些结巴的道:「呃……这……我、我爹从小就是这样教我的,一定要放的,我也不知是为何……」 「啥?你也不知道啊?」乐乐一脸失望,—回头看见她,立刻朝她冲了过来:「林姊姊、林姊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阿澪没想到她竟然来问她,一时不察,随口就回了。 「木盆里的水不是活水,鱼虾活不久,放了杨柳枝叶,便能让盆水里的鱼虾活久一点,活鱼价高,所以渔家方想到这方法维持渔货的新鲜。」 乐乐恍然大悟,开心抓着她手又往前冲。 突然被这么唐突的抓住了手,阿澪一怔,想抽手那丫头手劲却奇大,她抽不开只得被她拖着跑,所幸这丫头心思单纯,满脑子都是这从来不曾看过的花花世界。 她看啥都开心,瞧啥都稀奇。 那满心的欢欣与激动感染了她,冲散了这阵子心中的郁闷,一时也就没急着抽手。 「林姊姊,这是啥?」 「火肉。」 「什么是火肉啊?」 「用猪腿抹盐,再风干熏制的肉,能保存得更久。」 「那这是什么?」 「莲藕糕。」 那丫头闻言吃了一惊,睁大了眼:「咦?我还以为莲藕要到秋天才有啊!而且它看来不像有洞啊,莲藕不是都要有涧的吗?」 「这是为了保存更久,所以在去年秋天大量采收时,把莲藕洗净、绞碎成泥再水洗晒干,之后便能刨片收藏,就能在需要的时候,重新添水做成藕糕。」 第23章 「好厉害啊。」乐乐听了,立刻回头从钱袋里掏出铜钱,和那卖藕糕的小贩道:「老板,我要—个,不对,两个,不对不对,来七个好了!啊,还是干脆来一打吧!」 小贩乐呵呵的忙将莲藕糕切块用竹叶包起送上。 乐乐回头就把一块莲藕糕给了她,「林姊姊,快来吃一块莲藕糕!老大,你也一块!」 说着,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那丫头就跑去找胖子和阿万分藕糕了。 阿澪抓着那用竹叶包住的莲藕糕,有些微愣,就听一旁男人道。 「这丫头从小住在较偏荒的地区,没吃过这东西呢,让林姑娘见笑了。」 阿澪回神,这才发现那姓楚的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替她挡去了往来的路人。 他打开竹叶,一口咬下莲藕糕,笑道:「和了蜜,加了莲子的呢,挺好吃的。」 她打开自己的,果然看见这藕糕其中有一白泥夹层,她慢条斯理的也咬了一口,藕香与莲子香一块儿在口中散开,真的是挺不错的。 楚腾边走边吃,往前走去。 她没这边走边吃的习惯,可这人散发出一种泰然自若的气势,教经过他的人总不自觉会闪避让开,拿来当人墙是挺好用的,所以她也就举步跟了上去。 「说起来,乐乐这丫头是第一次到江南来,才瞧着什么都新鲜。」 「瞧什么都新鲜也没什么不好。」她垂眼看着自个儿方才被那丫头抓任的手,还能感觉到那像是放烟花一般,五彩缤纷的开心呢。「人们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瞧着新鲜,能笑得开心,便是一种福气。」 这话让他一愣,晶亮黑眸闪了一闪,勾起了嘴角,接了一句:「知足方能常乐,是吗?」 她一怔,抬眼瞧他,只见那男人笑看着满市集飞奔的丫头,道:「那是她娘对她的期许呢,所以方替她取名叫乐乐,盼她一生安乐。」 一生安乐?作梦吧。 阿澪闻言,一扯嘴角,到嘴的讥讽几要出口,可她唇微掀,那丫头就乐呵呵的冲了回来,一张脸笑得是那般开心,那喜乐就是她没触碰到这丫头,都能感觉得到。 也不知为何,那嘲弄讥讽,只含在嘴中,没吐出口。 「林姊,你快吃这菱角酥,裹粉现炸的,好好吃哪!」乐乐塞了一包油纸到她手里,还不忘道:「小心烫口!」 说着,那丫头一溜烟的又跑走了。 看着手上吃到一半的莲藕糕,和莫名又多了一包的菱角酥,她都不知为何会变这样。 「这丫头,钱和我讨,买了好料却给了你啊。」身旁的男人早吃完了藕糕,小心眼的咕哝着。 阿澪无言看他,就见这家伙两眼直盯着她手里那油纸包里的菱角酥,一脸的谗相,她干脆将整包给了他。 他也没和她客气,她要给,他立刻就整包接了过去,伸手拿起上头搁着的竹签,插了两颗菱角酥入口,吃得双眼眯眯、津津有味的。 「这个好,外酥内软,香甜好吃。」说着,也插了一颗给她,「你试试,这就是要趁热吃呢。」 她没多想,张嘴便咬了那送到嘴边的菱角酥,这菱角酥确实好吃,也烫口,不甜不腻,让人吃了还想再吃一口。 「好吃吧?看来这丫头很有口福呢。」 第24章 他又插了一颗菱角酥给她,她张嘴咬下,嚼了几口才觉好像哪儿不对,整个人微微一僵。 等等,这家伙是在喂她吃东西吗? 她抬眼,却见他没看她,只笑看着前方市集,一边把菱角酥往他自个儿嘴里送,像是没注意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他也喂得太顺手了吧? 要不是嘴里还有菱角酥,她都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起了幻觉。 他喂得顺手也就算了,可她怎就这般张嘴吃了? 一股奇异的熟悉感浮上心头,阿澪直瞪着他看,这人却在这时,大步走向前去,捞起一盒摊子上摆放的药包。 「哟,还以为我看错,没想到这儿也有人在卖应天堂的药呢。豆*豆*网。」 听见这话,她一怔。 杵在隔壁摊的小白脸一听,也好奇的晃了过来,凑上前看:「应天堂?就是那潇湘公子家里开的药铺子吧?淮阴这儿也有买?隔得千山万里远的,该不会是假的吧?」 卖药的小贩一听,立刻扬声道:「大爷!咱家买的可是真货!真材实料,童叟无欺的!这一批,还是这两日咱爷俩才亲自从扬州凤凰楼批来,快马加鞭送到的呢!」 小贩的儿子忙跟着嚷:「是啊是啊!这药包上有应天堂打印!假不了的!瞧,咱们药瓶底这儿,还烧有凤凰窑作!就连这纸,也是洞庭那儿的纸坊特别为应天堂制的药纸!哪可能有假!」 小贩频频点头,加码再道:「更别提啊,咱爷俩去批货那日还亲眼瞅着,神剑山庄的何大小姐,同清风堂的落霞仙子,为了那潇湘公子斗琴呢。」 「什么?什么?什么斗琴啊?」乐乐耳尖,一听到这,瞬间飞奔过来,双眼晶亮、兴冲冲的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欸,你不晓得,神剑山庄的何大小姐,在四海楼开了桌要宴请潇湘公子,哪知道清风堂的落霞仙子也在同一天在四海楼摆桌,要宴请的也是潇湘公子。公子两边不能得罪,哪一间厢房都没去,就干脆落坐在大厅,当日改为他宴请众人,两位小姐不甘示弱,也不知谁先,竟弹琴拼起场来。」 小贩知道这能引人注意,扬声嚷着,果不其然,周围的人开始拢聚过来。 他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高椅,坐了上去,一拍退脚,开始说起亲身经历来。 「话说,那一日,四海楼是挤得水泄不通!坐那二楼东厢的落霞仙子琴艺高明,坐那二楼西厢的神剑山庄何大小姐也自幼同名师习过琴艺,本以为就是弹琴合奏,还能怎么着?谁知道,到得了后来,也不知哪位开始在琴音中加了内劲!」 小贩儿子趁这时,替老爹倒了一杯茶,让爹喘口气,喝杯水,也让更多人有机会停下脚步围观。 「这内劲是什么呢?便是气功的一种,练得好的能隔山打牛,练得不好的那也是能强身健体,要是像落霞仙子、何大小姐一般,出生自武林世家,自小习武,师从高手大师,那便是能以琴音伤人于无形啊!」 小贩说得口沬横飞,二拍腿脚,还叹了口气道:「欸,虽然小的我是看不懂,也是后来听人说的,可当下只见先是何大小姐桌上的杯碗破了,跟着落霞仙子身后墙上的画砰地掉了下来,就听那琴声虽然当当当诤诤诤十分好听,却震得小人我胸口发疼,双耳发痛,真是受不住,还差点吐了,厅内大伙儿一阵的头晕目眩。那潇湘公子见了,方取箫吹了一曲出手阻止了她俩。那箫声一出啊,小的乱跳的心口顿时好了些。」 第25章 「哇!这么厉害啊!」乐乐听了,忙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那神剑山庄的何大小姐就晕了过去,差点从台子上掉了下来,潇湘公子一个箭步飞身上前,顿时接住了何大小姐,清风堂的落霞仙子一看,一口气没憋住,当下一口血就吐了出来呢!我眼尖,那时便瞅见,那何大小姐是装晕的,她还笑呢,落霞仙子八成也是瞅见了,才气得吐血!」 「唉呀!这何大小姐好重的心机啊!」乐乐睁大了眼,吃惊的说。 「就是啊!」卖药小贩三拍腿脚,扬手再道:「不过哪,潇湘公子可是有长眼的,他当下虽去接住了何大小姐,转手就把她交给了神剑山庄的人,瞅也没瞅她一眼,只派人回凤凰楼拿药,立刻就替在场被琴音震得气血翻腾的咱们把脉顺气,小的胸口被那潇湘公子一顺,顿时就暖了,心也不乱跳了,再喝了潇湘公子让人取来的汤药,嘿,那还真是立马觉得精气神十足啊!」 卖药小贩一拍胸膛,比了个大拇指,反手再比了个三,强调道:「潇湘公子祖上三代开医馆,—门四大夫!应天堂医术高明,那是洞庭那儿人人皆知啊!大侠公子他一把我脉,就知小的我先前就中了热暑,特地让人给了我这应天顺气丸,我老萧就是个卖药郎,一吃就知道这是好东西,转身便去大市凤凰楼的药铺批货回来,就是为了要造福咱们乡亲父老。我平常赶车,总是过午就累,可这几日赶车回来,到晚上都还精神奕奕呢!」 说到这,小贩双手朝摊上的药包一摆,嚷道:「来来来,这应天堂的应天顺气丸,可遇不可求的!夏日热暑,身疲乏困,不服水土,一帖见效!应天堂药包里还有服用解说,附药方的!吃完了还可以自个儿去药铺子配药!实在是佛心来着、佛心来着!要买要快!要买要快!卖完就没啦!」 霎时间,人人都挤上前,掏钱买药,就生怕自个儿慢了一慢,会抢不到。 「喂喂!啊啊啊!等等!等一下啦!」本来就在第一排的乐乐被人群挤歪了脸,一下子被人挤到了外头。 卖药小贩和儿子忙卖药,摊上药包、药罐,眨眼就被人抢购一空。 乐乐这回还真是开了眼界,她还真没见过生意这么好的药摊哪。 卖药小贩笑得乐呵呵的,到这时才看见不知何时已挪站在一旁的楚腾手上尚有一包药,开心的直问:「大爷,你这药,可要买不?不要的话,一旁还有人等着哪。」 楚腾一笑,还没说话,乐乐已火速冲回摊子前,掏钱付帐。 「要买!要买!咱们要买!」乐乐边说边付钱,还忙着追问:「老板!老板!你还没说啊!后来那吐血的落霞仙子呢?她怎啦?潇湘公子选了谁啊?」 她这一问,倒也让本来要做鸟兽散的大伙儿好奇了起来,纷纷停下脚步。 那买药小贩听了,张嘴就笑着道:「啊,我还真忘了,结果那落霞仙子内伤吐血,因祸得福,我离开那日,她被请到凤凰楼作客养伤了,至于潇湘公子最后是不是选了她,那就还不一定了。」 「怎么说呢,不都住进凤凰楼了?」一位刚买了药的书生好奇问。 卖药小贩哈哈一笑,道:「因为在凤凰楼作客的不只清风堂的落霞仙子啊,尚有大食国来的富商千金,蜀中唐门唐大侠的二闺女,更有人言,听说连和凤凰楼主夫人交好的四海航运萧家小小姐都天天往那儿跑,我瞧着,这事还没完,改明儿个咱爷俩再去进货,若有最新消息,定回来给大伙报上!」 第26章 乐乐听了,这才甘愿,—脸惋惜的转过身来,道:「唉,早知会这么精采,当初真该留在扬州瞧瞧才是。」 「没想到这潇湘公子这么受欢迎。」楚腾噙着笑说。 「就是啊。」小白脸晃了过来,嘻皮笑脸的道:「那么多姑娘喜欢他,还挑啥?要我就干脆全部娶回家,三妻四妾的,好不快活!」 这话,教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阿澪,终于忍不住冷冷吐了一句。 「三妻四妾?那也要他有那福气。」 「也是啊。」楚腾瞅她冷脸一眼,笑着说:「听说那家伙年纪也不小了,哪堪得住那么多妻妾日夜折腾,真是光用想的就累,若要娶妻,一个就好,才不会太早精尽人亡。」 「什么是金禁人王啊?是哪里的大王吗?」 乐乐睁大了眼,好奇开口询问。 这一句,让大伙儿一怔,低头垂眼才发现,这丫头还在这,竟没跑开去看别的摊子。 一时间,沉默的尴尬降临。 「咳嗯,就是……是什么大王啦!」小白脸干咳两声,眼珠子一转,忙道:「是金子的金,逃亡的亡!就是说人要是娶太多老婆生太多小孩,很容易养不起,有再多的金子也很快就会花光,老婆就会跑光光的意思,所以才叫金尽人亡。」 「喔,对喔,真的耶!我都没想到!」乐乐恍然大悟,一拍拳头,道:「难怪我爹也老说娶我娘一个就好!原来是怕养不起啊!」 这话让小白脸差点喷笑出声,楚腾更是一想到乐乐她爹那冷酷的硬脸,就压不住嘴边笑意。 幸好那丫头得到了答案便没再追究,开开心心的又跑去逛草市去了。 小白脸见了,方松了口气,道:「说起来,早知咱们在扬州时,也去批些应天堂的药来卖才是。不过老大,这药到底真的假的?」 「不知道。」楚腾翻转着药包,耸了耸肩,把药包递给了一旁的阿澪,问:「林姑娘行走江湖,对这应天堂可熟悉?」 她看也不看,也不伸手接,只冷声丢下一句。 「不熟。」 说着,就径自往前走了。 瞧着她僵硬恼怒的背影,楚腾笑了笑,跟了上去。 「话说回来,应天堂卖药还附上药方,确实是佛心来着。」 小白脸走在一旁,也说:「是啊,我听说早些年温州、括州发大水时,冲走了几千户,那潇湘公子还亲自去那儿替人义诊,就连他爹娘都一块儿去了,这人长得帅,心地好,能文能武的,一家子菩萨心肠,后头还有凤凰楼撑腰,也难怪那么多姑娘心仪那潇湘公子,就不知他是属意于谁?」 她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就一个劲儿的往前走。 楚腾跟在她身后,噙着笑再道。 「富家千金挺不错,娶了一辈子吃喝不尽,但感觉找个江湖侠女也挺好,夫妻俩一块儿走遍天下、行侠仗义,当对神仙侠侣,也是挺逍遥的。」 她越听越不是滋味,脚下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他跟在后头,一步没落,摇头晃脑的道:「再不,迎个小家碧玉,一块儿在家耕读织布,过过小日子,那也挺好。哪,林姑娘,你——」 她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怒斥:「那家伙爱娶谁娶谁!关我屁事!」 第27章 他眨眨眼,一脸无辜的伸出手指,指着前方道:「欸,不是,我只是想问你,想不想吃豆腐脑啊?前面那摊上回我来有吃过,还挺好吃的呢。」 她一僵,转头果真看见一卖豆腐脑的小摊子,非但胖子、阿万在那儿,就连乐乐也早叫了一碗坐在那儿大快朵颐了,正对这儿招手呢。 「话说回来,那什么公子的,年纪不小了吧?怎会拖到现在还没娶妻?」 身后男人又冒一句,她火又上心,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小白脸嘻嘻哈哈的笑着晃过去,道:「欸,说不定那家伙是身有隐疾,太虚了,小兄弟站不起来,才拖着没娶,再不就有断袖之癖——」 她一怔,就见他从身旁走过,笑着道:「那家伙若有断袖之癖,咱们就立刻回转扬州好了。」 「为啥?」小白脸好奇回头问。 楚腾拍拍他白净的小脸,笑说:「欸,好让你也有机会去给那大侠公子看一看啊,说不得人家谁都没看上,就看上了你这张小白脸,那咱们以后可就能跟着吃香喝辣了!」 听到这话,阿万一口豆腐脑全喷了出来,胖子更是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的。 「好啊,好啊,这个好!」 「咳咳咳……」阿万还在咳,却是边咳边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一边说:「我也觉……咳咳哈哈……定风你行啊……咳咳咳……哈哈哈……你若让那家伙选……他定会一眼看上你……哈哈哈咳咳咳——」 青衣小白脸闻言,一张俊脸白一阵、青一阵,全身鸡皮疙瘩冒出来,抖了一下。 「我越想就越觉这主意不错,就是他喜欢女的,我看你穿上女装也能挡一挡的。」楚腾一拍他肩头,笑着说:「一会儿咱们就回扬州去啊!」 「老大!我错了,拜托不要!」小白脸哀号出声:「咱们还是上京吧?」 楚腾不理他,径自上前和买豆腐脑的小贩又叫了三碗豆腐脑,回头顺手就拿了一碗给她。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手。 青衣小白脸还再哀号,胖子起身让了位子给她,阿万替她拿了只调羹,乐乐挤到了她身边,还不忘同那青衣小白脸道。 「阿风,你若穿了女装,我也可以叫你姊姊喔。」 「免了,免了,我的姑奶奶你绕了我吧——」 身旁几人笑笑闹闹的,她坐着吃了一口,那豆腐脑白白嫩嫩的,入口即化,虽然也好吃,却没冬冬做的那般香甜浓郁,就是少了点什么。 可惜就是少了点桂花蜜啊。 听闻这句低语,她再一怔,转头抬眼,只见楚腾不知何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说什么?」她脱口就问。 「嗯?」他转头看她,扬起浓眉:「我有说什么吗?我没说话啊。」 难道是她听错,还是—— 瞪着眼前男人,她心头一跳,端碗的手一紧,差点反手想抓他,窥看这男人的心。 可她还没动,他已笑着起身道:「欸,差点忘了给阿布带饭了,我去帮他买饭。看这天色,可能快下雨了,你们几个要买啥买啥,别拖拖拉拉的,半个时辰后,咱们就开船啦。」 说着,他付了几文铜钱给小贩,就晃去另一摊买饭去了。 「下雨,天上都没几朵云呢,怎么可能会下雨?」乐乐抬眼傻傻的问。 第28章 「老大说会下雨,那就是会下雨,他鼻子很灵的。」小白脸边吃自个儿碗里的豆腐脑,边道:「你不是要买鞋吗?再过去几摊就是,你吃完快点去看看,要不一会儿开船,可不会等你啊。」 乐乐一听,怕被丢下,忙把最后几口吃完,匆匆往前跑去。 胖子和阿万也继续去采买船上粮食,小白脸更是一下子晃到了那男人身边去。 阿澪坐在原位,吃着自个儿的豆腐脑,一双眼却忍不住直盯着那男人的身影看。 她越看越觉得有鬼,虽然这男人下船也只穿着草鞋,露出的胳膊、小腿都比那人勤黑粗壮,模样也完全不同,还老是对那小白脸动手动脚,不是抽他的脑袋,就是同他一块儿勾肩搭背,一点规矩也没有,就一副痞子样,和那人完全不同。 虽然人人都说,那人尚在扬州,被那群千金小姐、侠女名媛团团包围,怎样也不可能出现在这。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他像。 若他真是那家伙,难不成又想拘她回鬼岛? 她手一紧,顿时没了胃口。 可如果他真想这么做,为何这几日不动手? 她搁下了碗,起身往前走,草市很长,她经过他身旁时,他正和一小贩买荷叶糯米饭,看也没看她一眼。 她继续往前走,经过了和买艺的艺人一块儿比起转盘子的小白脸,经过了在肉摊和肉贩讨价还价的胖子,经过了和菜贩买菜的阿万,经过了正在买鞋的乐乐。 她越走越远,没有人拦住她。 眼看草市已到了尾,她再走下去,拐个弯就能走入芦苇丛,这儿湖畔的芦苇芒草长得比人还高,一走进去,眨眼就能掩去身形。 身后人声喧闹着,湖面微风徐徐而来,她能看见远方灰云被风吹来。 蓦地,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为了她也说不出的原因,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去。 草市里,那个男人站在中央,手上提着买好的荷叶糯米饭,嘴里还咬着一根串着肉丸子的竹签。 见她回头,他冲着她一笑。 他与她,就这样隔着大老远,隔着来往人群、扰攘人声,远远的对看着。 一颗心,蓦然乱跳。 有那么好一会儿,她没有办法动弹,就只能看着他。 又有那么一会儿,她原以为他会朝她走来,但那男人却在下一刹,提着那荷叶糯米饭,转身走开了。 她一怔,愣住了。 搞什么?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不是,是她搞错了? 可方才那眼,那笑,那模样……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她心跳如擂鼓一般,在耳中隆隆作响。 风起,云来。 她杵在原地,看见胖子和阿万也跟着走了,不一会儿,乐乐也被小白脸拎着衣领,小跑步往船上跑去。 绵绵细雨,飘了下来。 雨雾蒙蒙,如烟如岚,泛在湖面水岸。 点点细雨打在湖面上,轻轻敲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岸上的草市早就散了,只剩杨柳在雨雾中摇着晃着。 沉静的水岸边,忽然传来声声抗议争论。 「不干!不干!说不干就不干!」 第29章 「你方才不是说行走江湖,若遇不义之事,当要行侠仗义,在所不辞?」 「可男子汉大丈夫,士可杀,不可辱啊!为何非要我,可以找胖子啊!要不就阿布——」 「阿布就是套得进去,还有半截腿露在外头,胖子就更不用说了,他根本塞不进去,就是再加两块布也遮不住他的肚子——」 「还有阿万——」 「阿万也穿不下,就你可以——」 「乐乐——乐乐至少是个姑娘啊——」 「好啊!好啊!我来我来!」 一听到自个儿的名字,乐乐立刻举手冲上前来,兴奋的自告奋勇。 「你太矮了,这裙一套上,一半都垂地,是能看吗?」他好笑的否决这提案,回头看着那被阿布压在床上的小白脸,挥手道:「好了,林姑娘要是在也就算了,可惜她没回来,现在船上,这衣服就你穿得上,你就认命吧。乐乐,把头转过去!阿布,把他的衣给扒了!」 乐乐听话转头,阿布听令照做,韦家小白脸发出惨叫。 「不要!不要啊——救命啊——」 就在这时,乐乐忽然看到甲板上有了动静,只见林姑娘如飞仙一般,越过了船舷,轻轻落在甲板上。 乐乐一见,立刻开门冲了出去。 「林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迷路了,正想去找你呢。」 她还没扑到那姑娘身上,就被神出鬼没的胖子从后捞了起来。 「乐乐,你来帮我一下。」 「咦?帮啥?等一下,胖子,等一下啦——」 「吃东西啦,一会儿咱们要办桌啊,来帮我试一下味道啦。」胖子说着,笑咪咪的把那丫头给扛走。 细雨霏霏,无声飘摇。 艉楼的房门仍敞开着。 杵在甲板上的女人,能看见房里的男人们也正看着她。 那房门内,景象万般诡异,一屋三男都挤在床上,阿布跪在床头,一手扣着小白脸的脖颈,一手脱着小白脸的衣,那自称楚腾的家伙却跪在床尾,以脚压着小白脸的腿,双手还剥着小白脸的裤,而那小白脸却衣衫不整的趴跪在床上,露出了他挺翘结实雪白的屁股。 在她的注视下,三个男人宛如连体石雕一般的僵着,就连小白脸都忘了要继续挣扎喊叫。 好似过了千万年,她终于回过神来。 「抱歉,打扰了。」 她平静开口,转身。 见状,被压在床上的小白脸蓦地回神,用尽全力的嘶声大喊:「林姑娘!你别走啊!老大,快放开我!林姑娘回来了!你找她啊——」 男人火速松开了手,阿布见老大松手,自然也跟着松了手。 小白脸一脱身,立刻提抓着自个儿的裤子,飞快跳下床冲了出去,脸色苍白的边跑边喊:「林姑娘!拜托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我代替淮阴乡亲父老感谢你!你好心一定会有好报的——」 阿澪还没搞清楚他在说什么,那小子停也不敢停下,衣都没穿好,就这样袒露着胸膛、揪着裤头翻下了船,眨眼就跑得不见人影。 她狐疑的转头朝房里看去,就见阿布已悄无声息的走出门,也跟着下了船。 房里那男人,还在床边站着,他没朝她走来,也没多说什么,就只看着她笑。 第30章 她迟疑着,想走的念头仍在脑海里回荡,可她想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想知道这男人这般大费周章的,究竟是为何? 满心的疑惑纠缠着她,终教她举步上前,走了过去。 这间舱房很干净、清爽,比她那间宽敞许多,非但有桌有椅,有床有窗,就连衣箱屏风都不缺,甚至还有一洗脸木架,架上尚放着铜盆,挂着布巾。 他杵在床边,看着她在门边停下。 阿澪看着他,张嘴欲言,话却卡在喉里,若方才她还有些怀疑,此刻看着他的眼,她再不能蒙骗自己,她又不是瞎了,他就是能改头换面,也不能换掉他那双眼。 她应该要掉头走开,或追问他为何还要这样大老远跑来。 她都跑了,都利用了冬冬,毁了鬼岛结界跑到千里之外,她都做得这么绝了,他还不懂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想问。 我不会和你回鬼岛去的。 她想说。 可看着眼前的家伙,她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她不知该说什么,他却没那问题,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从床上拿起了一件衣裳,泰然自若的微笑开口。 「林姑娘,既然你回来了,可否帮我一个忙?」 她一怔,这才发现他手上那件红衣裳,竟是一件嫁裳。 「帮忙?」 「我有位友人的闺女订了亲,要嫁到淮阴这儿来。」 他瞅着她,说:「可最近,淮阴这儿每当有人娶了媳妇,第二天早上,新郎与新娘便会双双陈尸床上,全身血液一滴不剩,干枯如柴。他让人细查之后,发现这背后应有妖魅作乱,所以便找上了我。我原想让定风男扮女装,穿上这嫁衣作饵,可既然你在这,能否帮个忙呢?」 说着,他将那大红嫁衣递给了她。 阿澪傻眼看着他,一时无言。 「咱们方才已经在草市到处同人说了,今儿个船上要娶媳妇,会在岸上摆桌宴客,你只需穿上嫁衣,盖上头巾,扮作新娘,在这房里待上一夜便成。」 他眼也不眨的说着,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同她提议一会儿去逛街那般。 她没有动,就只瞪着他。 「当然,林姑娘,你若是怕……」他瞅着她笑,「那也不需勉强,毕竟是得面对吸食人血的妖怪,一个不小心,说不得就见不到明儿个的朝阳了。」 她还是没动,蒙蒙细雨仍在飘着。 有那么好一会儿,他以为她会转身走开,消失在那片烟雨之中。 一切是那么安静,只有湖水轻轻,小雨霏霏。 蓦地,她动了。 他心头一紧,却见她走上前,朝他伸出了手。 「多谢林姑娘。」他扬起嘴角,把那大红嫁衣,连同盖头一块儿给了她。 她面无表情的接过手,捧着那嫁衣和盖头,转身走开。 男人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下甲板,消失在舱门口,他吐出口长气,方察觉自个儿不知何时,早屏住了气,就连一颗心,仿佛也在方才那瞬间,停止了跳动。 咧开嘴,他自嘲再笑,抬手搓了搓微微发疼的心口。 没事没事,这不就拿了吗? 第31章 蓦地,阿万在这时探头进来,挑眉问。 「她同意了?」 「同意了。」 阿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笑问:「她要是没回来,你打算怎么办?真同定风那臭小子拜堂成亲吗?」 「当然不是。」他眼也不眨,笑容可掬的道:「我打算让你同他拜堂成亲。」 阿万一僵,「哈?」 「附近有妖怪,你敢放林姑娘独自一人吗?」他挑眉问。 「呃……」阿万张嘴。 「她若再伤,引来群妖,你挡得住吗?」他再问。 「呃……」思及先前那夜看见的情况,阿万只能继续张嘴。 他看着那家伙,笑盈盈的说:「幸好她回来了,也同意了呢,你说是不?」 「呃……」 尴尬地瞅着眼前这男人,阿万呃到一半忽觉不对,他飞快伸手,将脸上眼罩往上一掀,只见眼前的男人竟不再是楚腾,吓得他张口结舌。 「怎、怎……怎是你?」 「怎不是我?」男人笑看着他,异常亲切的道:「你应该说,幸好是我,真换做楚腾,他可是乐得看你俩拜堂成亲,说不得,扮作新娘的,还是你不是定风呢。」 阿万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半天吐不出下一句。 在风凰楼里待了这么多年,他清楚晓得,眼前这家伙平常看似无害,其实才是最可怕的一个。 楚腾那家伙至少直来直往,可这一位,却喜欢拐着弯来啊。 淮阴这儿闹吸血妖是真的,有人来求除妖那也是真的,来求的那人,还是凤凰楼其中一位管事。 他本来还想,事情怎会那么刚好,可如今看来,显然这一切根本早在这位爷计画之中。 这男人向来擅长一心二用,恐怕就连银光会让他追上来,这家伙也早已算到,要不怎会刚刚好就多那一间房给他住呢? 如他之前所说,他会让他上这艘船,就是要用他这只火眼金睛啊。 瞅着眼前这把幻术使得出神入化的家伙,阿万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事,一时半会儿,是没完了的吧?」 他闻言再笑:「你说呢?」 阿万苦笑,只能啪的一声,认命的把眼罩戴回去。 「既然是你,那日我来,为何你还要问我对她的看法?」 「当然是因为……」男人瞅着他,笑笑再说:「你是二师叔的细作啊。」 阿万哑口,只能干笑。 「他老人家怎么样也不会放着这事不管的。」他噙着笑看着阿万,走到桌边,将桌上的纸笔,往前推给了他,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乱写些什么,该报什么,你便往上报去,他老人家看了,方会安心。」 除了干笑,阿万还是只能含泪干笑了。 说真的,他上辈子一定是做错了什么,这一生才会生在凤凰楼啊。 第十八章 淮阴有专吸人血的妖怪。 她知道,她也听过这事,她回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所有和妖怪有关的消息。 那不难,千古以来,商家的消息总是最灵通的,而在这其中,凤凰楼的尤其为最,这也是她哪儿不住,就选择投宿在悦来客栈的另一个原因。 第32章 莫名的烦躁充塞心头,秀眉一拧。 阿澪抓紧手中的大红嫁衣,有那么好一会儿,怀疑他身受重伤的事,根本打一开始就是假的,是这男人设的局,下的饵。 恼人的是,她偏偏就是吞了这饵,而他心知肚明。 有那么好一会儿,只想转身走人。 可到如今,真要走人,他若真教那吸血妖怪逮着——不,他既这般设下陷阱,定有了主意——但他先前若真受了重伤,如今怕是伤仍未愈,哪堪得住再同那吸血妖大战三百回合? 不自觉,握紧了手上的大红嫁衣。 吸血的妖,最是凶残。 妖若吃人,总是无法节制,总贪得连皮带骨吃得一滴不剩,只吸血,那是在炫耀,在和其他同类标示地盘,就同狗儿四处撒尿一般。 这意味着这妖力量强大,不怕其他妖怪,所以才敢这般嚣张。 能懂得节制,控制自己,也意味着这妖确实比其他妖怪高上那么一等。 那王八蛋就是懂得法阵咒术,拥有那能斩妖除魔的凤凰护臂剑,却依然是人。 就只是个人而已。 看着手中的嫁衣,她恼火的想着。 她真该让他去死,那男人本来就该死! 可午后在那草市里,他隔着大老远看着她的模样,再次浮现眼前。 他就是冲着她笑了一笑,没招她,没拦她,便转身走了。 明知今夜要设局捉妖,却还是一句没说就走。 刹那间,说不清的慌又上心,就只剩他转身消失在草市的身影。 可恶!该死! 她不甘心的咒骂着那王八蛋,可犹豫半天,她最后还是在房里褪去了身上的衣裳,换上了那袭大红嫁衣。 天色已晚。 薄雾细雨在黄昏时停了。 不用再扮作新娘子,逃过一劫的小白脸把大红灯笼在充作喜房外的屋檐下高高挂起。 阿布把老大的房铺上新被,点上双喜大红烛,还心灵手巧的拿红布绑了个大红彩球挂在屋里,再剪了几个双喜字,贴到门窗上。 胖子在岸上起了个简单的灶,生了火,捧来大锅,让乐乐帮着将下午采买来的食材清洗干净,再把食材交给他。 待一切备齐,跟着就见胖子手起刀落,神速的将那些青菜、鲜鱼、萝卜、猪肉,切的切、炒的炒,瓶色鲜酿大锅上翻飞着。 阿万同人借来桌椅,在岸上摆了几桌,邀了附近乡亲渔家、船工来吃这喜酒。 附近的人家,有些人是在草市时听说了这喜事,却没几个人敢来,多数都是不知此事的外地水手船工,一听可以吃免钱的,就赶着来凑凑热闹,沾沾喜。 阿澪站在甲板上,看着眼前这一切,只觉得荒谬,却见那男人也穿着一身红走了过来,他甚至把鞋给穿上了,裤脚也不再卷到腿上。 即便这张脸,不是那张熟悉的脸,她瞅着,却依然忍不住心口快。 他看见她,也顿了一下,眼里浮现一抹掩不住的柔情,教她头一停,跟着,他举步行来,到了她面前,扬起嘴角,笑了笑,开口说。 「林姑娘,这儿的习俗,新娘子成亲拜堂时,得盖上红头巾的。」 她一怔,拧眉:「拜堂?有必要做到这地步吗?」 第33章 「当然?」他歪着头,笑问:「你见过哪对新人成亲时没拜堂的吗?」 她无言,他见了只挑眉。 「莫不是,你怕了?我知啥也看不见时,还挺恐怖的,不勉强,我还是可以叫——」 她瞪他一眼,掏出了红头巾,方要替自己盖上头巾,他却朝她伸手。 「我来吧。」 阿澪瞅着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红头巾给了他。 那男人接过那块红布,将其展开,拎着两角,缓缓替她盖上。 「林姑娘,委屈你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盖上了头巾,瞧不见人了,他说话的声嗓,就同原来一般,几乎教她想伸手掀起盖头,看看他那张脸,是否也恢复了原样。 下一刹,他牵起了她的手。 她一颤,不觉屏息,垂目只见他以大手包覆住她的小手。 几乎在同时,那熟悉的温暖袭来,冲刷去她最后一点点残留的猜疑。 他的手,如以往那般温暖,那样教人心安,让她喉头一紧。 他握着她的手。 她可以看的,看他在想什么,窥看他的心。 有很多次都可以,就是现在,他也没拦没挡,她能感觉到,在那如温暖潮水薄幕之后的细碎画面,那些切切私语,她只要敞开心,就能知道。 她没有看。 而他,以无比的温柔,轻轻牵握起她冰冷的小手。 「来吧,咱们下船,拜堂成亲去。」 一颗心,匆匆乱跳。 「只是作戏而已。」她哑声开口。 「当然。」他应着:「就是作戏而已。」 红头巾一盖,她只能看见隐约的灯火,只听见自个儿的心在跳,除此之外,便是他握着她小手的大手了。 「为捉妖啊。」他悄声说,语带笑。 是的,为捉妖啊。 就这原因,没别的。 她深吸了口气,镇定心神,小手回握住他的手。 「没事的,就走个过场,让人瞧瞧,咱们就回来。」他低声轻笑:「反正你盖着喜帕呢,谁也不知我娶的是谁,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罢了。」 这话,应该要安她的心,却只教热上心头。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抽手,想反悔,可岸上在这时传来了掌声,有人看见了船上的她与他,喧哗了起来。 「来了!来了!新郎新娘出来了!」 「恭喜!恭喜啊!」 「新郎长得好俊俏啊!」 「快让让!快让让!放鞭炮、迎新娘啦!」 —时间,祝贺声四起,原本没注意的人,这会儿也全都转头看来,跟着鼓掌。 下一瞬间,鞭炮声乍响,噼哩啪啦的,教烟雾弥漫,几乎在同时,锣鼓喜乐也跟着响了起来。 到这时,她知想抽身已是不及,只能任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走下船去。 接下来有那么好一会儿,她其实有些恍惚,周遭人声喧嚣,锣鼓喧天,有人喊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可她根本听不清,但乐乐跑到了她身边,牵握着她另一只手,陪着她一块儿。 胖子的声不时响起,喊着。 第34章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拜天地就算了,拜什么高堂?这荒郊野外的,哪来的什么高堂? 可他还真带着她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行礼,而那儿还真有人坐着,她从头巾下能看见那两人的衣摆与鞋靴,那样式极普通,就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她原本僵站着,可他轻轻捏了她手一下,笑着低语提醒。 「作戏哪。」 阿澪闻言,这方垂首弯腰。 「夫妻交拜——」 她本想就随便拜一拜,谁知转过了身,面对了眼前的男人,就是隔着红布,明知是假,是作戏,她一颗心仍跳得飞快。 只因到这时,她才瞅见,他伸到眼前交握抱拳的双手,不再黝黑粗糙、厚如蒲扇,却如原先那般修长无垢、洁白漂亮。 刹那间,一股热气,冲脸上心。 周围来吃喜酒的人,因为新郎弯了腰,新娘却没有动作,纷纷騒动了起来。 到如今,方知他这般大费周章的,究竟是为何。 他真以为这样哄骗她成亲,她会乖乖就范?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她看着那双无垢的手,声微颤。 他仍弯着腰,拱着手,柔声徐徐道:「就作戏哪。」 可瞧着那双手,她知不是。 他不当这是戏。 这男人不是用楚腾的脸,同她拜的堂,和她成的亲。 就算她当这是戏,他也愿意。 他就是要娶她为妻。 明知她是身带咒怨的千年巫女,娶了她等同惹火上身,要应付的妖魔鬼怪多如潮水,他却仍要娶她为妻。 为了什么,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还是她身上的神之血? 可她知他不是。 他是真心的。 就因如此,她才要逃,才要跑。 人一生就百年而已,是人终有一死。 就是她想装作不知,想骗自己,不看不护他的心,却无法不去面对那因他而起,日渐加深的恐惧。 她不想知道,不想在乎,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学会了教训,她再也不想在乎任何一个人。 是人都会背叛,都会出卖,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值得相信。 她不想也无法再承受一次那样的伤害。 所以她跑了,一逮到机会就逃出了鬼岛。 只因当她每回恶夜惊梦里的面孔,全换做是他,她方知原来这世上还有比待在苍穹之口更恐怖的事。 她都不知事情为何会变得如此,她原本只是想利用他的,利用他解开血咒,利用他逃避噩梦,利用他对付那些想吞吃她的魑魅魍魉,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在乎,越来越在意,也越来越恐惧。 她应该要转身走开,应该要再次逃跑。 但是看着那双交抱在眼前的手,她两脚就是没有办法移动。 一时间,对这男人,恼又恨。 「你以为这么做,我就会同你回去吗?」她咬着牙,恨声道。 原以为,他会继续装傻,却未料眼前这人,竟干脆开口认了。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再开口,已是他原来的声嗓,可他仍弯着腰,拱着手,柔声道:「这些年,我强要你陪着我一块儿。从今往后,无论你想去哪里,我定陪着你一起。」 第35章 阿澪头一震,怎样也没想到,会听到他这么说。 「你当我傻的吗?」她冷声道:「我要个牢头做啥?」 「替你挡剑,为你除妖。」他云淡风轻的开口自荐:「我这人很好用的。」 闻言,她不自觉,将拳握得更紧,道:「我若不愿意呢?」 「咱俩成亲后,你随时想走,我必不拦阻,若然如此,你仍不愿意……」他顿了一顿,深吸口气,方哑声道:「你就走吧,我定不扰,今生今世不相见。」 这话,教她心头一紧,微颤,更恼了。 他是认真的,她若转身走开,他定不会再来扰她。 今生今世不相见。 她离开鬼岛时,打的就是这主意,再不想见他,再不要见他。 所以才解开了冬冬的封印,她就是要伤他,要教他死心,谁知到头来,看着冬冬,她却无法做到绝,没办法真的狠下心。 以往做来轻而易举的事,如今却处处举步维艰,窒碍难行。 她还以为自己早没了心,可曾经她以为早被妖魔吞吃殆尽的良心,在这些年,竟又教他生生挖了出来,被他握在手里。 还以为能跑得掉,还能逃得了。 谁知一听他受了重伤,顿时就乱了方寸。 今生今世不相见?她若真能做到,现在就不会被他困在这里了。 看着那双干净无垢的手,她握紧双拳,只觉无法呼吸。 她试图强逼着自己转身,可她才动,那双无垢的手,便轻颤了一下,教她也微颤,竟无法再继续,一双足像是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恍惚间,过去这些年的朝朝暮暮,尽在眼前。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他都在身边,日夜相伴,教她心头抽紧。 见她不语,他颤颤再吸一口气,不再抱拳,只缓缓朝她摊开了双手,柔声道。 「一生百年不思量,莫问地久道天长,但求携手万里行,天涯海角不负卿。」 这,不只是承诺而已,已是在求她了。 这男人一生就是天之骄子,何时需要这般同人弯腰垂头,低声下气? 他不需要做到这地步,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的麻烦,不是他的事。 一生百年不思量…… 他是想过的,想过之后,宁不再想,仍要同她耗上一生吗? 这是他的真心,她没有办法装作没看到,更无法再骗自己。 人皆愚昧,自私贪婪。 为了私心,总也会背叛。 她不想再信,不敢再信,信了总也会被人伤,遭人叛…… 可瞧着眼前这双无垢的手,她只看见这些年来,他的轻言笑语,他提供的温暖怀抱,还有那双总是看着她的融融黑眸。 渺渺细雨,不知何时,又再落了下来,湿了他的手,湿了她的衣。 她不信人,不相信。 但过去这些年,他为她做的一切,在这一刻,都上心。 他在雪地上牵握着她的手,在黑夜中拥抱安慰着她,在清晨与她一起共食,在午后同她一块儿看书写字。 他用这双手护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教她奔逃千年,终能稍稍喘息,好好的吃上一餐,好好的睡上一觉,过上一段她早已不敢妄想的安生日子。 第36章 那么多年来,她终于再次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记得自己,原来……还是个……人…… 还想要,是个人。 男人在雨夜中的双手,被点点雨水占据。 在这冷凉夏夜细雨中,她终究还是不自禁的,把小手搁到了他手上。 他浑身一震,然后再一次的,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能清楚感觉到,在那之中隐含的激动,和深切的情意。 刹那间,热气上涌,盈满眼眶。 人一生,就百年而已。 百年而已啊…… 可即便如此,她终究还是在这霏霏夜雨中,同他弯了腰,和他行了礼。 艉楼舱房里,大红喜烛在桌上绽放着光芒。 阿澪坐在椅子上,听着窗门外的喧嚷敬酒声,仍有些怔忡。 那男人牵着她回房,带着她坐下,又回到门外去同人交代吩咐了些事,方关上门,走回她身旁。 她头上的红头巾依然还盖着,可她能瞅见,那双无垢的手。 他以两手捏住了头巾的两角,将那沾了雨水的真丝喜帕,缓缓掀了起来。 她屏息垂眼,却仍感觉到他看着她。 有那么好一会儿,她不言,他也不语。 这临时的喜房里,就是一阵的沉寂。 然后,他在她身旁缓缓坐了下来,拿着一条干布,执起她的小手,小心的擦去她手上、衣袖、裙摆上的雨水。 因为盖着喜帕,绵绵的细雨,没完全湿透她的衣,他身上的衣还比她更湿些。 他就这样拿着那干布替她将衣上的雨水吸干,到裙摆处时,他甚至在她身前蹲跪了下来。 她能瞧见他低垂着的眼眉,和那一如以往眉清目秀的俊美容颜,他的发与眉,尚沾着点点细小水珠。 不自觉,几欲抬手,可他在这时直起了身子,教她回神,匆匆又将手指藏回手心里。 「幸好雨不大,要不咱俩就成落汤鸡了。」 他笑着说,声却仍微哑。 她看见他掀开了桌上陶锅,替她装了一碗热烫烫的鱼汤,递给了她。 「加了姜丝的,喝点暖暖身。」 阿澪仍垂着眼,但终究是伸手接过了那碗热气氤氲的鲜鱼汤。 这汤不只加了姜丝,还添了药,她慢慢喝了一口,然后再一口。 见她喝了,他方替自己舀一碗,才坐在她身边,一口一口的慢慢喝。 喝着那热汤,他压不住那寒气,轻咳了两声,又两声。 她忍着没问,可她知,那天在京城里的人,确实是他。那夜,他也真的受了伤,这几日怕是强压着,到如今才敢让不适显露出来。 就因如此,心更紧。 窗门外,风雨又潇潇。 她喝着那碗鱼汤,只听见船外胖子吆喝着,让大伙儿拿来汤锅大碗,把食物都打包带回自家船上吃。 不一会儿,人声渐散,她碗里的鱼汤也喝完了。 阿澪搁下碗,未细想,四个字就这样溜出了嘴。 「楚腾是谁?」 听闻这句,他愣了一愣,然后扬起嘴角。 「我结拜的兄弟。」 第37章 「你为何扮作他人模样?」 「几年前我来过淮阴,这儿不少人和妖,识得我的样子。」他说完,停了一停,又道:「再者,我也是会怕的啊。」 她一怔,终抬了眼,只见那男人就在眼前,嘴角挂着一抹苦笑。 心头,莫名一颤,微微抖。 瞅着他,她听见自己问。 「怕什么?」 他用那双扰人的黑眸凝望着她,哑声道:「怕你若见是我,便会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她本是这般打算的,原想过要这样做的,却未料,他会扮作他人,用上这招。 「我若没察觉,你打算扮这姓楚的扮多久?」她忍不住问。 「能扮多久是多久。」他扯着嘴角,坦然直言:「扮到你不恼我了,终于想我了,愿意找我了……」 这话,教气一窒,心更热。 「就是你不愿意也成的,只要你能平安,要我一辈子做楚腾也行的。」 热意由心上眼,她紧握着拳,悄声再问。 「我解了冬冬封印,难道你就不恼?」 听见这话,他又笑,眼里的情意,却不曾稍减。 「欸,起初,我也是恼的。」 他叹了口气,嘴角带着苦涩的笑。 「二师叔总说,你终究是那白塔的巫女,为离开鬼岛,总有一天会对冬冬出手。同你一块儿生活的是我,又不是他,怎就偏生给他说对了?难不成,我与你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却不如远在千里之外的他更懂你?那一会儿,多憎你就如他所料,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不自觉绷紧了身子,他却在这时,轻轻牵握起她的小手。 「可后来,我日思夜想就想不通,当年我俩相遇,你遇血脔水蛇,就是身受重伤、为保性命时,你不识那农村的孩子,却还是放过了他,不相识的孩子你都不忍伤,甚至费事哄他是在作梦,又怎会伤害你一路看着长大的冬冬?」 阿澪愣了一愣,怎样也没想到他竟记得,还记得当年那孩子。 她冷着脸道:「若让他到处说他看见了什么,只会惹来妖怪追踪我的行踪,我只是为了自保才会那么做。」 眼前的男人只是笑看着她,柔声道:「我也这么想过,可就是如此好了,你又何须费事把血衣从村里带走呢?把衣留着,夜里自个儿溜了,谁会知道你往哪去,从哪走?你带血衣离村,任其放水流,无非是想转移注意,不让那些妖兽魔物伤了村人,伤了我,不是吗?」 「我就只是想故布疑阵,拖延时间而已。」她嘴硬的说。 「若然如此,让那些妖物找上村里,屠杀村人,你不就有更多时间逃得更远?」他温柔的看着她,道:「就如我方才所说,你深夜离村,谁知你往哪去呢?当时你若在初始就离开,没费事将血衣带往河边,就不会遇见那些妖兽,当然更不会遇见随之而来的血脔水蛇。」 这话,教她哑口,有些窘。 他握着她的小手,以拇指轻抚她指背,哑声笑笑又说。 「我想不通,你何能放过一个不相识的孩子,却不能放过冬冬?难道真是我强行将你拘在岛上,让你长年下来,积怨日深,再受不了待上一日,所以才对冬冬出手?若然如此,岂不是我的罪过?」 第38章 说着,握着她的大手,紧了一紧。 「想着想着,还以为,这些年,就是我一厢情愿,原来你对我,—直以来就是虚应敷衍……」 那低哑的声,揪着心,可从他大手传来的疼,更倍而有之。 有一部分的她为自保想抽手,可其余的部分,却只想让他就这样握着,即便那情绪这般疼、那么痛,却……依然想被他这般握着…… 千百年来,没人如此在乎她,真的在乎她,就是以为她是敷衍,也能伤得他这么深,纵然伤心至此,他却还是在乎,还是不愿放手。 瞧着她,他自嘲又笑,「可我又想,你若对冬冬无情,事后又何必费事伤己,以血画阵,遮掩她行迹,阻搁拖延龙族带走冬冬?」 她一怔,不知他竟知她后来所做的事,想开口反驳,却找不出合理的借口。 「我再想,这些年,我也不是第一次出岛,冬冬亦非第一回在我出门时上岛,往日你就没对她出手,为何这回就做了?」 她张嘴欲言,可瞧着他那一双柔情似水的黑眸,脑海里却还是一片空白。 「我还想,琅琊闯岛那回,你明明有机会可以离开,可你一见琅琊欲杀我,就放弃出岛回身救了我。」 窘热瞬间上了脸,她匆匆道:「那是苏里亚,又不是你!」 「可你当下,不知那是苏里亚啊。」他一听,挑了眉,指出重点:「你以为是我。」 阿澪一僵,霎时间,脸耳都红。 因为羞恼,她试图抽手,他大手先是一紧,才松了手。 可她能瞧见,他眼里那赤裸的疼,能感觉到由他手心传来的不愿和勉强,可他仍松手了,没强迫她。 就见眼前男人,深深吸了口气,他扯着嘴角,用那有些扭曲的笑遮掩,却掩不住那失落。 这一个来回,反倒教她又停了下来,没再继续抽手。 他见了,黑眼又亮,炯炯的,教心又热,轻轻颤。 凝视着她,慢慢的,他万分小心地,再把她小手拢住了,握住了。 夏雨夜,风微凉。 船外已无人声,就只有大红灯笼挂在门外,悬在船头。 他深深再吸一口气,哑声再道:「那些天,我思前想后,始终想不透,那么多年来,你始终没动冬冬,为何如今却对她出手了?为什么?」 她答不出来,只有唇微颤,只有喉微哽。 「我想了又想,想了再想,终于想通了。」 阿澪屏息看着眼前的男人,一瞬间又想抽手,可他握着她的手,就这样轻轻的摆握着,她能清楚感觉到他的真心,知道他就要把话说出口了,把那她从来不敢看、不敢读的心意,全盘托出。 霎时间,好想知道又好怕知道。 他缓缓绽出一抹柔情似水的笑,柔声说:「你哪天不走,哪年不走,非到今年才要走,是因为——」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腥风吹开了窗门,吹灭了烛火,打断了他的话。 她一惊,这才慢了半拍,发现这一切不全然是他的谋划。 那妖气当头迎面就冲两人而来,她想也没想,就踢翻了那一桌喜酒,挡住了那妖气,将他往后拉推到了身后。 可即便她动作再快,还是慢了一慢,那绿色妖雾冲至脸面,她晕了一晕,可下一瞬,一把玄黑长剑倏然出现,在眼前画了一圈,那緑雾随剑而走,被剑风逼退。 第39章 几乎在同时,没料到会遇到反抗,那妖吓了一跳,霍地斩破了圆桌。 但她可没给那妖怪回神的机会,双手结印,就以金咒将那丑东西给轰了出去。 「有没有搞错!」她怒问:「这儿真有妖?」 「当然是真的。」他好声好气的回着,一边持剑挡住那又冲回来的丑东西:「你以为假的吗?」 那妖不闪不避他的剑锋,虽有人形,却只张嘴吐出一根又湿又黏又长的黑舌头。 那舌头嗖地一下,来势极快,眼看就要黏上她的脸,他一挑眉,回转剑锋,朝那湿黏的舌头砍去,可那舌头弹性极好,竟然不怕这黑剑,遇上剑锋也没断,就只是被他以剑拉长而已。 而那舌头的前端,仍朝她黏来。 「你怎不早说?」她边说边再结出手印,将那恶心的舌头连那妖怪,再次轰退。 岂料这一回,那丑东西虽然被轰走了,那舌头却还黏在他剑锋上,就像极有劲道的面条一般,那妖才刚被轰出去,眨眼又被那舌头拉了回来。 连被轰了两次,那丑妖怪大半脸皮都被轰掉了,只露出长满球形疙瘩的黑脸,他气疯了,咆哮着胀破了人皮,恢复了丑恶的原形。 阿澪一见,方发现那妖是只蛤蟆怪,他那原形样貌似人与蛤蟆混合一体,不只脸上有疙瘩,全身上下都满布疙瘩,非但额脑高凸,颈背高高隆起,双手双脚之间还有半透明的蹼。 那丑恶的东西后脚一蹬,用带蹼的手怒气冲冲的朝两人挥来。 「我一早不就同你说了。」他气定神闲的笑着,搂住她腰,带着她后退,窜出窗外,「这儿有吸血的妖啊。」 可即便两人飞出窗外,没想到那舌头依然黏在他剑锋上,还能拉得更长,也没要断,当然更没要收回的意思。 「不会断的吗?有意思。」他见了一笑,竟也不弃剑,就搂着她飞窜上岸。 天已黑了,又下着雨,蒙蒙的雨夜里,岸上乌天黑地的,什么也看不清,可那恶心的舌头黏在他剑上,让那蛤蟆怪如影随形。 那蛤蟆怪追打着两人,他也不还击,只仗着轻功闪躲,在岸上成排的柳树间,数次变换方向,利用那柳树阻挡干扰对方。 因为他速度太快,她被绕得头晕,差点吐了出来,他却在这时停了下来,阿澪心一惊,反手要再结出手印轰开那总是随之而来的蛤蟆怪,抬眼才见那家伙这回却没跟着窜来,就只停在不远处的半空大吼大叫,她一怔,定神再瞧才发现,那妖怪竟被自身的舌头给缠住了。 「看来,这家伙自个儿也拿自己的舌头没辙啊。」 身后的男人笑着说,这才收手松了剑,可那手中剑没因此继续黏在那舌头上,反而就此消失无踪,她回身只见那玄黑长剑再次缠上了他的手臂,上头干干净净的,一点残余的黏液也无。 阿澪见了,这才惊觉,原来这男人早知道该如何摆脱这蛤蟆怪的舌头,他之所以没先收剑,反而这样东奔西跑、上跳下窜的,竟是为了用这黏在剑身上,能伸缩又斩不断的舌头,在树间缠绕出一张舌规网,反过来困住这蛤蟆怪。 阿澪惊魂未定的喘着气,只能瞪着他看。 那男人咳了两声,却还噙着笑,兴致高昂的走上前,查看那被困住的妖怪,道:「这像伙看来很像蛤蟆啊,你以前见过吗?」 第40章 「没。」她话声方落,就见那蛤蟆怪身体虽被困住,却仍用舌头前端又试图攻击他。 阿澪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只瞧他侧身闪过,往后倒退,舌头闪电般跟着他。 他东闪西退,忽地一翻身,跃过了蛤蟆怪,踹了那妖怪后脑勺一脚,让那蛤蟆怪整个往前弹去,那舌头来不及追,啪地一下黏打在了蛤蟆怪自个儿的脸上,教那妖怪气得又发出怒咆。 「我也没见过呢。」他轻飘飘落在蛤蟆怪身后,边咳边歪着头查看这家伙背上凸起的疙瘩,「祖师爷的书里也没写到,这天下真是无奇不有啊。」 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一透明的琉璃管,拔开木塞。 她一怔,不由得绕过那蛤蟆怪,走到他身边,拧眉问:「你想干嘛?」 「取一点血回去瞧瞧。」他瞅着她笑:「说不得能——」 他话没说完,蛤蟆怪背上那些疙瘩忽然全数爆开,喷出了灰绿色的黏液。 阿澪吓了一跳,蓦地什么也无法想,她飞身上前,冲到了他与那毒黏液之间,挥袖去挡,挡不住的,她知道,可下一刹,却感觉到他搂住了她的腰,抓着她往后飞退,同时以右手扣住了她的左手,在她耳边吐出一句巫文。 「金甲护身。」 她想也没想,瞬间与他合掌,同他一起结出手印, 金光在交握的手印中乍现,环住笼罩两人,将那些明显带毒的黏液全都给挡了回去。 蛤蟆怪被自己的毒液一泼,发出了惨叫,冒出了刺鼻的烟,眨眼庞大的身躯就被侵蚀成一滩液体,只剩下背上原先那些盛装毒液的疙瘩,如碗一般还好好的在地上摇晃。 金光淡去,她脸色惨白的看着那滩液体,一时无言,只听到他匆匆的心跳就在耳边。 他的右手仍与她的左手交扣在胸前,结着那法印。 缓缓的,他将剩余的手指也与她交扣,握住她的小手,压在他的心口。 她转身昂首,只见他垂眼看着她,黑眸似水。 阿澪唇微颤,「我若没反应过来,不知该结这手印,你就不躲吗?」 「我若躲了,你该如何?」他凝望着她,扯着嘴角,苦笑低语:「伤在你身,痛在我心,就如你舍不得我伤,方舍身来救,我也见不得你受伤呀。」 细雨绵绵,悄悄的落。 杨柳轻轻,在两人身边飘荡着。 「我只是为救我自己。」她死鸭子嘴硬的说。 他噙着笑,也不相逼,就道:「当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呀。」 这话,她听了却莫名的恼了,想发火又无处可发,她都说是为救自己,要如何又恼他这般说呢? —时间,又气又闷,差点恼羞成怒,转身想走,他却在这时接二连三的咳了起来,咳得她气一窒、脚一顿,下一刹,他又将她拉回怀里,在她身后搂着她,轻笑。 「恼啦?别恼啊。」他垂首在她耳边低语:「你若没对我动心,何须要跑呢?若真不在乎,为何一听我伤了,就到了扬州,京城到扬州,可有千里远的。」 她听了更加羞怒,张嘴辩驳,「我就只是来做生意的——」 他闻言不气不恼,只道:「几个月前,我想破了头,才知你何时不走,偏是到如今才要走。你就是怕了,才要跑,不是吗?」 第41章 她一僵,没想他竟把话又绕了回来。 「你若没让我上心,又何须怕呢?」他深吸口气,悄声道:「我想过的,也想过是否要这般下去,人一生就百年而已,若我此生解不开你身上血咒,你便得孤身一人留在世上受苦,换做是我,也不愿教人上心啊。」 一生百年不思量啊…… 心莫名一紧,教泪又上眼。 什么不思量,就是思量过了,他还要继续,她才没有办法狠心推开他—— 「想明白后,我哪还能继续恼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呀。」 他轻轻说着,大手依然紧搂着她,在她耳畔低语。 「可你晚了啊,太晚才跑。」他语带笑,声暗哑:「就如我也早已深陷其中。我舍不下你,你亦难将我抛开,千里亦相思,既是如此,我俩何不一块儿,好好的过日子呢?」 —颗心,微微抖。 「相思个屁!」她怒道:「什么天长地久、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就是空口白话!我不信!才不信——」 「嗯,我知道。」他笑了笑,握住了她在身前的冰冷小手,哑声道:「只是过日子罢了,没有更多。」 低哑的笑语,灌耳入心。 「我不求更多。」他拥着她、搂着她,告诉她:「就你与我,一起过日子就好。」 雨一直下,可她却不觉冷,只感觉到身后的男人,温暖着她,教心热,让眼湿。 风吹着杨柳在雨夜中氧摇。 身后男人的坚持,教阿澪无言,半晌,终转身,看着那该死又可恶的宋家少爷。 几番折腾下来,他早已又淋了一身的雨,可即便如此,这家伙看来还是一派轻松,没有半点狼狈,就是湿了身,杵在风雨中,他也如青松绿柳那样挺拔自然。 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双有她的眼,那双用温暖包围她的眼。 寒风夜雨中,唇微颤。 「你真要陪我一起,无论我去哪断?」 「是,我真要陪你一起,无论你去哪都行。」 「哪日我若要走,你绝不拦阻?」她再问。 「是,哪天哪日,你若厌了我,随时要走,我绝不拦阻。」他瞅着她,黑眸带着似水柔情,真心的道:「就是你走了,若又想我了,随时也能回来找我的。」 一颗心又颤颤。 「我知你不信人,你就利用我吧。」他噙着笑,定定的说着:「把我当你的看门狗、暖床人,什么都行,什么都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定也以身护你,保你不伤不痛。」 「你已在我身上耗了十五年,还不够吗?」 「不够。」他瞧着她,声暗哑:「不够的……不够啊……」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觉他的脸又变得朦胧。 「我真该在有机会时杀了你。」 这话,多着恼。 他又笑,笑中有苦有痛,也有甜,还有万般的心疼与不舍。 她已经下不了手了啊,就如他早已舍不下她。 宋应天抬手拭去她雪白颊上的泪,缓缓地,将这女人拥入怀中。 起初,她还僵着不动。 可半晌后,他感觉到她抬起了手,也环住了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