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真国色》 楔子 圣朝上日国,京都临玡城。 坐拥美人尽享齐人之福的并非皇上,而是宫之瑾。 宫之瑾,他娘是公主,他爹是平阳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潢贵胄,世人眼中最张扬、最肆无忌惮、最狂妄自傲的皇亲国戚。 京都之中,属他风头最盛,街头巷尾都有着他的传说。 比如── 平阳侯府,旖旎瑾园,园中美人如云,犹似百花盛开,奼紫嫣红,春色无边。 有幸入瑾园者,大饱眼福之余,无不感叹宫之瑾的“驭妻之道”,羡慕他的“满园春色”。 虽说宫之瑾未及弱冠,但他的艳福不容小觑,年纪轻轻,已是妻妾成群,风情万种的美人都被他收入囊中:端庄娴雅的、热情奔放的、明丽清艳的、妩媚妖娆的、雍容华贵的……应有尽有,艳福迤逦。 最令人啧啧称道的是,宫之瑾的妻妾们,个个对他俯首帖耳,人人唯他马首是瞻,从不争风吃醋,感情好得像亲姐妹,和睦共处,服侍着她们共同的丈夫──宫之瑾。 而宫之瑾的满园春色,令园外的人浮想联翩,引颈想要窥视其中的旖旎风光。 还有一群对宫之瑾恨得咬牙切齿的男人们,在瑾园之外虎视眈眈,等着一枝枝红杏出墙来。 因为,宫之瑾夺走了他们的爱人。 蠢蠢欲动的男人们,还有那些寂寞的芳心,让满园春色关也关不住了…… 第一章 结海楼。 挥毫弄墨犹如龙飞凤舞的匾额,倒映在绝色水眸中,荡起了阵阵迷离的涟漪。 郝魏紫微微仰首望着“结海楼”三个字,眼波百转千回,心底百味杂陈。 她端放在身前的手,不由地揪紧了衣角,以此克制住悸动与情怯。 怦!怦!怦! 剧烈的心脏跳动声,在她的胸腔中叫嚣着。 若有似无的痉挛感在四肢百骸的神经间蔓延。 她终于要再见到他了,然而,一切已物是人非,他还会认得她吗? 郝魏紫心底涌起淡淡的哀愁,她不可能再是那个她了,她要如何在他面前自处呢? “魏紫,我们进去吧!” 宫之瑾狐疑地瞥了眼僵在结海楼门口不动的妻子郝魏紫,听说今日结海楼会有许多有趣的拍品,或许还能打探到一些关于弟弟失踪的线索,所以宫之瑾才会带天天守在牡丹园中犯花痴的郝魏紫同行,可不想让人以为他冷落了她。 “嗯。” 郝魏紫颔首,恭顺地跟着宫之瑾进入结海楼,一道熟悉的男声随即在她前方响起。 “世子赏脸捧场,真让我的结海楼蓬荜生辉。” 嗓音醇厚如同陈年美酿,透过耳膜触动了她的心。 郝魏紫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声音的主人──结海楼负责人顾砚旋,眉如飞剑,目似星辰,眉目间英气十足。直鼻薄唇,面容白皙,神态闲适明俊沉敛。举手投足之间,满是从容稳重的大气,虽眉间带笑,但笑不及眼,让人瞧不出他深藏不露的心思。 这个男人,她几乎认识了一辈子,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和他会对面不相识,她也不能再投入他的怀抱。 浓浓的苦涩,在郝魏紫的心底泛滥,她却要极力地稳住她的情绪,不让人瞧出她的异样。 顾砚旋见到宫之瑾,忙不迭地大步上前,拱手作揖,亲自招呼。 继而,顾砚旋的目光被宫之瑾挽着手臂的女子吸引,胸口莫名一悸,似曾相识的熟稔感在他的血液中荡起,异常热烈地奔腾开。 那女子,身穿锦衣华服,绾发梳髻,姿态雍容华贵,面貌明丽绝伦,好似春日怒放的牡丹花,国色天香,艳冠群芳。 可是,她的眉宇间浮动着淡若柳絮的愁绪,似有千言万语在盈盈水眸中泛漾,折煞了牡丹花颜的华美傲然,平添一份我见犹怜的柔软,莫名地叫顾砚旋心疼。 他想她就是宫之瑾的满园春色之一,以她的姿态容貌判断,应该是那位从牡丹世家迎娶回平阳侯府的郝家小姐,以牡丹花后“魏紫”为名,的确是国色天香。 顾砚旋暗暗为她感到惋惜,如此样貌,却要与那么多人共侍一夫,宫之瑾的艳福真是不浅。 “顾老板客气了。”宫之瑾点头示意,顺着顾砚旋的目光,发现他正在打量郝魏紫,他不着痕迹地侧身倾向前挡住了顾砚旋的视线,道:“请顾老板安排一处隐蔽的位置,今日我不想引人注目。” 闻言,顾砚旋有些讶然,但还是恭敬道:“世子请跟我来。” 顾砚旋领着宫之瑾来到楼廊上用屏风区隔的位置,唤人备好茶水。 “世子,拍卖马上就要开始,我去做些准备,若有怠慢之处还请世子见谅,希望有拍品能得到世子的青睐。” “顾老板请自便。” 宫之瑾不以为意道,看着顾砚旋离开,在大堂内周旋于不同的客人间寒暄,随后从大堂消失,去做开拍的准备了。 郝魏紫一言不发,默默地望着顾砚旋的身影,努力地抑制住胸腔间的汹涌澎湃,揪着衣角的手难以控制地颤动着。 她和他,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再靠近。 “魏紫,你认识顾老板吗?” 宫之瑾终于发现郝魏紫的异常了,她自从进入结海楼,目光几乎都跟着顾砚旋转,这会儿眼中还有悲伤浮现,好像她和他曾有过什么难以释怀的情愫似的。 不过,以宫之瑾对郝魏紫的认知,她不可能认识顾砚旋的,那为何会对顾砚旋“另眼相待”呢? 她认识顾砚旋吗? “不,未曾相识。” 郝魏紫垂下眼帘,无力和悲伤满溢在心底泛滥。 认识顾砚旋的不是郝魏紫,是牡丹奴。 虽然,他还是她认识的顾砚旋,但她却不是他曾熟悉的牡丹奴。 顾砚旋不认识郝魏紫。 而顾砚旋和牡丹奴,已是天人永隔了。 每年三四月,牡丹盛开之际,也是牡丹奴心花怒放之时。 顾府花园种植着品目繁多的花草,春日樱花水仙,夏日芙蓉睡莲,秋日海棠金菊,冬日雪梅寒兰……四季花卉应有尽有,牡丹并非园中主角,与芍药相伴,只栽了三株而已。 顾府花仆林氏夫妇的女儿刚刚学会走路,魂就被这三株牡丹勾走,天天不知厌倦地守着牡丹,路过瞧见的顾老爷,就给她取名为牡丹奴。 林氏夫妇照料着整个顾府花园,除了这三株牡丹,牡丹奴能走能跳之时就将牡丹当宝,每一滴水由她亲自浇,每一株草由她亲自除,每一寸土由她亲自翻,每一点肥由她亲自施……等到牡丹奴十岁时,她已经从三株牡丹母颗切分子株移栽,养出二十来株的小小牡丹园。 十岁的牡丹奴看着满眼的姹紫嫣红,迎着月光的眼睛笑盈盈得快瞇成一条线了,每年开花时,她常常废寝忘食地守在牡丹边不愿离去,她对牡丹的喜爱已到了痴迷的地步。 “十五朵‘黄花魁’,七朵‘葛巾紫’,十八朵‘首案红’……只有三种牡丹太寂寞了,以后我得从外面再移植些新品种来,那样才热闹。” 牡丹奴痴痴地望着由三株牡丹繁育出来的牡丹园,可惜就三个品种,让她不甚满足。听爹娘说牡丹世家的郝家种了上百种的牡丹花,其中还有极品的牡丹花王“姚黄”和花后“魏紫”,不知什么时候能去讨两株回来栽种呢? “呜……唔……” 忽然,假山后传出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和克制压抑的哭泣声,惊到了月光下赏牡丹的牡丹奴,她有些讶异,心下怀疑,是不是有人来偷她的牡丹了? 于是,小小的身影蹑手蹑脚地循着诡异的声音,往花园里的假山走去。 假山迭石形成的小洞里,蜷缩着一个少年的身子,他一手拧着衣角,一手捂着嘴巴,憋着气偷泣,倔强又委屈。 牡丹奴只看见他月光下被手捂了大半的侧脸,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晶莹的泪珠慢慢地滑落,渗入指缝间,难以言说的悲伤随着他抑制的哭声溢出,小小的牡丹奴也被感染到他的痛苦,忍不住靠近,掏出她的小手帕递过去。 “喏,给你擦擦。” 闻言,少年大惊,转头看到洞口出现的小小身影,看到她递来手帕的小手,忙不迭地连手帕带人拽进洞里,捂住了她的口鼻,戒备地问:“你是谁?” “唔……”牡丹奴难受,有些恐惧地摇头,口鼻受制,无法发言。 “我放开你,你不准大叫,懂吗?”少年警告。 “嗯……嗯……”牡丹奴使劲地点头,无比后悔自己好奇的举动,这人如果不是来偷她的牡丹花,就是来干坏事的。 等到少年松开手,牡丹奴胆颤心惊地看向他,借着皎洁的月色,她看清少年的面目,讶然叫到:“少爷,怎么是你?” 她认得眼前的少年,是顾府小主人顾砚旋。 牡丹奴曾跟在爹娘身后,远远地瞧见被大家簇拥着犹如众星拱月的顾砚旋,他不过大她两三岁,但已经完全是副大人样,成熟稳重又精明厉害,能够轻松自在地与大人谈笑,仿佛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无论什么人他都能应付。不像她,内向怕生,只会跟牡丹自言自语,一点都不讨人喜欢,连府里的丫头们都不愿意跟她玩,说她只是个“花痴”别理她呢! 不过,少爷怎么一个人躲在假山洞里哭呢? 是谁欺负了少爷吗? “你到底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顾砚旋一听她的称呼,知道她应该是府里的人,心底忍不住叫糟,他这么蠢的样子被一个小丫头看到,若传出去,说顾府少爷是个爱哭鬼,那他一世英名岂不是毁了? “我是牡丹奴,一直都在花园中做事,所以少爷才没见过我。” 牡丹奴怯生生地回头看顾砚旋,他暗恼的眼神让她害怕,她知道他不高兴碰见她的。 牡丹奴? 顾砚旋想了下,慢慢地想起来父亲曾提过花园中有个一会走路就围着牡丹转的小丫头,他就给她取名牡丹奴,原来是她呀! 若他没记错的话,她就是花仆林氏夫妇的女儿,是顾府的家生子,大概从小跟着父母在花园中做事,管家那边也就没有派正式的活给她,那么……或许,他可以收了她,以绝后患。 “牡丹奴,你是牡丹奴。” 撞见他窘态的牡丹奴,可不能让她将今晚的事传出去。 顾砚旋一手握住牡丹奴的下颌,将她的脸转向月光,然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稚嫩的面容圆呼呼的,好像刚出炉的包子,五官平凡至极,受惊的眼眸倒有种我见犹怜的楚楚可怜之感,让她显得娇憨可人,长大之后,也会是个可爱的姑娘。 “少爷,你可不可以放了我?我想回去了,不然娘会着急的。” 被捏着下颌的牡丹奴动都不敢动,小心翼翼地看着脸上犹带着泪渍的顾砚旋,他高深莫测的表情让她心惊肉跳,隐隐觉得不安。 “今晚我的样子,你都看到了吧?”顾砚旋缓缓地松开了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牡丹奴,无形地对她施加压力,希望她能够识相点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嗯。”但是,牡丹奴老实地点头,又将手中的手帕递过去,“我想少爷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也许哭出来就不会难过了,少爷,你把眼泪擦干吧!” 顾砚旋愣住,表情变得复杂,她怎么会以为他被欺负了呢? 在这个家里,他是未来的主人,谁敢欺负他呢? 然而,牡丹奴的话,却刺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位。 是啊,他太难过了,所以才会躲起来哭,不能向任何人说明,也无法对任何人诉说,他只能压抑着他的感情,当人人眼中早熟精明的顾府小主人,即使他才十三岁。 无法逃避的责任,无法改变的宿命,让他无能为力,才会偷偷哭泣,发泄心中的抑郁。 “牡丹奴。” 顾砚旋定定地望着牡丹奴,接过她手中的手帕,握紧,做了一个决定。 “明天起,你来拂香院,当我的贴身丫鬟。” 既然她遇见他最窘迫的一面,递来手帕让他擦泪,那么,她就负责帮忙照顾这样子的他吧! 或许,下次他想哭,就不用躲起来了。 顾府,拂香院。 这里是顾砚旋生活起居之处,除了牡丹奴,顾砚旋不让其它下人随意进出。 十岁的牡丹奴不知顾砚旋为何点名让她当他的贴身丫鬟,懵懵懂懂地入住拂香院,来到顾砚旋身边,就像照顾最爱的牡丹一样侍候着顾砚旋,虽然年纪小小,但她也兢兢业业,不敢出任何差错。 而共处一院,牡丹奴渐渐地了解顾砚旋不为人知的一面,慢慢地发现了他的难言之隐。 第二章 顾家世代为皇商,做着皇室的生意,一言一行极为谨慎,各种关系十分复杂。顾砚旋在顾老爷精心栽培下,按部就班地接手顾家生意,自小就陪着顾老爷出入各种场合应酬交际,在外人眼中,顾家未来的主人早熟稳重,前途不可估量。 然而,牡丹奴在拂香院看到的顾砚旋,总是疲惫而无力,好像被什么重物压得喘不过气,让牡丹奴明白她的少爷不是无所不能的,他毕竟只是一个大她三岁还未及弱冠的少年而已,他也有不堪重负的脆弱面。 牡丹奴在顾砚旋身边的第三年,再次看到顾砚旋压抑地哭泣。 那天,寒风凛凛,暮霭沉沉,临玡城内飘起小雪,外出多日的顾砚旋回府,神情疲惫,失魂落魄地窝在拂香院的书斋中,握着颈项下挂着的玉玦发呆,全身散发出浓烈的悲伤气息。 “少爷,我备好了晚膳,要不要我端来给你吃?” 牡丹奴不知顾砚旋为何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书斋,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探进脑袋,小声地问魂不守舍的顾砚旋,她总是会看到他不开心的样子,明明在外面是那么的神采飞扬。 “牡丹奴,你过来。” 坐在书桌后的顾砚旋抬起头,向牡丹奴招手。 “少爷,你怎么了?” 牡丹奴乖乖地进书斋,瞅着顾砚旋仿佛溺水无助的眼神,胸口阵阵发疼,她不喜欢看到这样难受的顾砚旋,让她想起初见时他窝在假山洞里哭泣的模样。 “牡丹奴,我……” 顾砚旋声音沙哑而哽咽,没有说完话,一伸手抱住牡丹奴小小的身子,脑袋埋在她的胸间,难以自制地呜咽出声,紧紧抱着她的双手,颤栗着。 “少爷,你在外被人欺负了吗?” 牡丹奴吓了一大跳,这是第二次她看到顾砚旋哭,有些手足无措地拍着他的背,她想少爷一定是受委屈了。 可是,她太小了,无法理解少爷应酬的世界,不明白为什么老爷要让未成年的少爷当家,更不知道少爷心里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她只知道,看着顾砚旋不快乐,她也好难过,明明什么都拥有的顾砚旋,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呢? “他走了……牡丹奴……他走了……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长久压抑的顾砚旋,终于再也撑不下去了,紧绷的神经崩溃了,对他最亲近见过他狼狈样的牡丹奴说出他难以承受的负担。 “少爷,他是谁?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你见不到他了?” 牡丹奴满头雾水,隐隐觉得顾砚旋两次哭都和那个“他”有关,她的小手温柔地抚拍着顾砚旋的背。 她在顾砚旋身边当了三年贴身丫鬟,她知道他有难以启齿的秘密,她想是那个秘密让他不快乐,让他失控,让他失落,让他痛苦。 “牡丹奴……” 顾砚旋慢慢地抬起头,望着牡丹奴越来越娇憨的面容,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只会在她面前失控,让她看到他无力脆弱的模样,让她看到完全与他人眼中不同的顾砚旋。她这样天真又直接的问题,让他非常想对她倾诉一切,将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发泄出来,否则,他会疯掉的。 “牡丹奴,无论怎样,你都要一直留在我身边,好吗?” “嗯,我是少爷的贴身丫鬟,当然会一直留在少爷身边的。” 牡丹奴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她是顾府的家生子,生来就是顾府的人,没有理由离开顾府的。 “那我们说好了,你不能离开我的。” 顾砚旋勾起牡丹奴的小尾指,按住她的大拇指,签下他们之间的“不离契约”。 “好,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牡丹奴抬起另一手,有些心疼地抚平他眉间皱起的褶皱,“到底是谁让少爷这样难过呢?” “我告诉你,这是我们俩的秘密,谁也不许知道。” 顾砚旋拉着牡丹奴坐在他的腿上,他圈抱着她,脑袋枕在她小小的肩膀上,疲惫着说出他无力扭转的宿命,那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在顾家,每一代都会有双生子出世,双生子的命运却截然不同,这是顾家世世代代双生子的宿命,谁也无法改变。哥哥是万千宠爱集一身,被当作唯一的继承人抚养;而弟弟要承受一切灾难,只能当哥哥的影子,是外人无法知晓的存在。” 牡丹奴大惊,完全不晓得顾家还藏有这样的隐晦,难以想象还有另一个“顾砚旋”的存在。 “少爷是哥哥,对吧?” 既然顾砚旋将来要继承顾家的一切,那他就是哥哥,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为何还这样痛苦呢? “我常常想我要是弟弟就好了。” 顾砚旋想起影子弟弟为他承受的一切,这辈子他都无法安心,他恨他俩的命运无法改变,他的所得都是建立在影子弟弟的牺牲之上,这成了他难以释怀的原罪。 “那个让我如此难过的人是我的孪生弟弟,他从小到大不为人知,作为我的影子替我挡住所有的灾难和黑暗。我夺去了他的一切,让他承受所有的痛苦,我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样扭曲的命运,也不知道该怎样帮助他摆脱束缚?为什么命运对他这样不公呢?为什么我和他不能同甘共苦呢?为什么我们两个的命运要如此极端呢?” “少爷,你别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 牡丹奴终于明白顾砚旋无法快乐的原因,明白他为什么只能偷偷躲起来哭了,隐形弟弟的存在成了他的枷锁,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顾家的一切。 “不,是我的错。”顾砚旋摇头,紧紧地抱着牡丹奴,哽咽着声音,“现在他被派往他国执行任务,到死我都不可能再见他了。他这十六年来没有享受过一天的福,到最后为了顾家的利益必须牺牲自己……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是我弟弟啊,为什么我只能将他送往地狱呢?牡丹奴,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他走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是哥哥,就不会遭这样的罪了。” “少爷,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牡丹奴抱着顾砚旋,她无法开导他替他指明道路,只能陪着他一起哭,她不认识那位隐形弟弟,但她知道被命运宠爱的顾家孪生哥哥,得到顾家的一切,却要背负对弟弟的罪恶感一辈子,这样的折磨,永远都不会消失的。 一直独立承受这样秘密的顾砚旋,怎么可能快乐呢? 他连倾诉的人都没有…… “牡丹奴……奴儿……我只有你……”顾砚旋仿佛抓住救命浮木一样,抱着牡丹奴不愿松开一丝缝隙,压抑哽咽的哭泣声,带着恐慌和茫然,“奴儿……你要陪我……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没有人陪他的话,他终有一天会彻底崩溃的。 奴儿……奴儿…… 顾砚旋亲密的称呼,唤得牡丹奴小小的心都要化了,突然好心疼好心疼她的少爷。这样隐忍着痛苦,在人前还要装着左右逢源和气生财样的顾砚旋,看起来像她养的绽放时的牡丹花,可谁瞧见他如牡丹花凋敝之后的憔悴枯木样呢? 她想守着顾砚旋,就像她想守着牡丹的心一样。 “少爷,奴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的少爷,崩溃时如枯萎的牡丹,但细心照料,来年又会艳冠群芳。 小小的牡丹奴从那时就下定决心,她要陪着顾砚旋,一生一世,不让他再偷偷躲在山洞独自悲伤。无论以后会怎样,她都想待在顾砚旋身边,当他无力承担之时,她能够为他提供小小的肩膀。 他是她的少爷,她是他的牡丹奴,说好不分开的。 “这幅‘凤穿牡丹’的绣帕,乃锦衣坊为太子妃大婚所制,也就是当今皇后的嫁妆,后来因缘际会辗转来到顾某手中,希望今日能为它寻得有缘人。” 郝魏紫凝视着结海楼大堂中央高台上的顾砚旋,他双手轻拿绣着“凤穿牡丹”花样的大红喜帕向客人们展示,不再是少年的面容,有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也有在尔虞我诈中淬炼出来的狡黠,还有常年累月所带的微笑面具。 眼前的顾砚旋是二十四岁的大男人,不再是那个躲在假山洞里憋屈哭泣的十三岁少年,他谈笑自如地让一件件拍品的价值,在他的手中不断飙高,尽显他成功商人的魄力。 只是,如今的顾砚旋,少了牡丹奴陪在身侧,难过的时候要怎么办呢? 湿气慢慢地在郝魏紫双眸中氤氲开,模糊了顾砚旋在她眼中的模样。 而今的她,深刻的体会到顾砚旋背负宿命时的无能为力,明明最爱的人就在面前,她却什么都不能做,不能相认,无法言明,只能这样望着他,暗自神伤。 她曾要陪他一生一世,但老天爷开了一个大玩笑,改变了她的命运,让她和顾砚旋成了不相干的两个陌生人。 “一千两!” 坐在郝魏紫身旁的宫之瑾突然出价,竞拍顾砚旋手中的“凤穿牡丹”。 他别有深意地瞥了眼望着顾砚旋黯然神伤双眸湿润的郝魏紫,牡丹是她的挚爱,那么绣有牡丹的绣品自然也能让她爱屋及乌了。 本来对皇后嫁妆兴致勃勃的人,见一掷千金开价的人是宫之瑾,知晓他和皇室的关系,识趣地不跟他争,顾砚旋当即宣布:“那么,这幅‘凤穿牡丹’绣品就归世子所有。” 当顾砚旋的视线投向宫之瑾,目光却与郝魏紫的视线在空中交会,她眸中的疼惜之色,令他倍感亲切,剎那间胸口发热,似有熟悉的暖流涌出,脑海里不期然地浮现出牡丹奴的面容,她也曾用那样的目光看他,心疼他的隐忍,张开柔软的手臂,将他拥入她怀中,温暖着疲惫的他,告诉他:“少爷,有我在,你不用逞强,累就说出来吧!” 他只在牡丹奴面前,才会表现他的脆弱。 郝魏紫,宫之瑾的妻子。 牡丹奴,他的心灵依托。 一个是国色天香,一个是小家碧玉,毫无关联的两个人,为什么他看到郝魏紫会想起牡丹奴呢? 大概是他太想念牡丹奴了吧? 他的牡丹奴,那么的体贴可人,那么的善解人意……为什么他留不住她呢? 噬骨的疼痛在顾砚旋的四肢百骸间泛漾开,他视线越过郝魏紫,若无其事地对宫之瑾点头示意,然后继续下一件拍品的展示……而脑中牡丹奴的影子,挥之不去。 这一生,他都不能再抱着牡丹奴,唤她“奴儿”了。 那年,又是牡丹花开之际,牡丹奴流连在牡丹园的时间越来越长,顾砚旋每次回拂香院瞧不见她的踪影,都是在牡丹园找到牡丹奴。 看着目不转睛凝视着牡丹花犯花痴的牡丹奴,连他靠近都没有察觉,顾砚旋摇头失笑,他这个小丫鬟上辈子肯定是朵牡丹,这一世投胎为人也改不了牡丹魂的本性,对牡丹如此痴迷。 “奴儿,你这样撇下少爷自个儿享乐,太不尽职了。” 顾砚旋从牡丹奴身后环抱着她,语气带着丝丝哀怨,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磨蹭,有些着迷地闻着从她身上飘出来的香气,那是一种融合了牡丹花气的少女体香,属于牡丹奴特有的味道。 在他身边五年的牡丹奴,已从纤瘦娇小的女孩,长成体态圆润的少女,婀娜温柔,抱起来手感极佳,常常让他爱不释手。 第三章 有时出门办事多日,没有抱到牡丹奴,顾砚旋就会觉得胸口空荡荡,好像少了什么似的。于是,每次远行回府,他就会一改在外的沉稳样,变成讨糖吃的小孩子,非要抱着牡丹奴一起睡。 牡丹奴虽然比他小,又是他的贴身丫鬟,反而宠着他,满足他任性的举动,由着他反差极大的个性,维护着顾家少爷精明稳重的形象。 他也只有在牡丹奴面前,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对她撒娇耍赖,乐得被她当成小孩子疼惜,一点都不在乎这样毫无少爷形象和威信。 “少爷,你回来了!” 牡丹奴欣喜地旋过身,早已习惯顾砚旋对她的亲昵举动,自然而然地偎在他怀中,兴奋地指着盛开的牡丹,与他分享她的喜悦。 “少爷,你看那朵白牡丹,就是你去年给我带回来的牡丹,叫做‘丹凤白’,白花瓣黄花蕊,不似‘首案红’那般雍容华贵,但清新脱俗,像仙女下凡呢!” “所以把你的魂都勾走了,害我找你找了老半天。” 顾砚旋瞥了眼新生的牡丹花抱怨道,他对牡丹完全是爱屋及乌,所以在朋友家看到牡丹子株就给牡丹奴带回来。在他眼中,牡丹奴才是最美的牡丹,任何国色天香都比不上她的娇憨可人。 “牡丹真的好美,怎么看都不会厌,下回我会早点回拂香院,不让少爷找我就是了。”牡丹奴笑道,视线从怒放的牡丹花转向口气有些酸的顾砚旋身上。 在她心中,她的少爷比牡丹更美,一年俊过一年,府里的丫鬟私底下都在偷偷地讨论着少爷,羡慕她能够贴身照顾少爷,嫉妒少爷只让她靠近……所以,她成了大家的眼中钉,依然不讨人喜欢,依然被其它丫鬟排挤,永远都融入不到她们的圈子。 不过,她都不在乎,她只想守着她的牡丹和少爷,知道了顾砚旋背负的一切,她总是心疼他,担心他逞强伪装会把自己逼得太累,一点都不希望他隐忍着痛楚而躲起来哭泣。所以她要努力地让他开心,让他在她面前做最真实的自己,她喜欢他毫无形象地对着她撒娇呢! “你呀,眼中只有牡丹花,都不将我这个少爷当回事,看来真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我都想生气了。” 顾砚旋佯怒,双手捏了捏牡丹奴红润的双颊。 牡丹一开花,牡丹奴就为牡丹神魂颠倒,完全疏忽了他,不像平日里,他一回来,她就贴心地备好茶水,为他捶背揉肩,将他伺候得服服帖帖,唯恐他在外面太累了,时时刻刻围着他嘘寒问暖。 “我是牡丹奴,才不是风流鬼呢!”牡丹奴不依地嘟起嘴抗议。 “好,你是牡丹奴,那我就当花下客,‘牡丹奴花下客,做人也风流’,这样好不好?” 顾砚旋亲了下牡丹奴嘟起的小嘴,立刻羞得她满脸通红,缩起身子,脑袋往他怀里钻,逗得他哈哈大笑,爱怜地揉弄着她的脑袋。 只有和牡丹奴在一起,他才会这般愉悦地欢笑,而不是虚与委蛇的假笑,所以他不想委屈牡丹奴。 不久前,父亲对他说,牡丹奴马上就要及笄,他若喜欢,跟林氏夫妇知会一声,将牡丹奴收房服侍他,免得大家私下嚼舌根,坏了府里的风气。 他当然喜欢牡丹奴,可他不愿意如父亲所说那样收了牡丹奴,将她当侍寝的丫鬟,那样无名无份委屈她,还不如等待,等待有一天他真正能够当家作主,让牡丹奴光明正大地陪伴在他左右。 “好。” 牡丹奴滚烫烫的面容贴在顾砚旋的胸口,认真地回应他的话,她是牡丹奴,他是花下客,这样他们都不用分开了吧? “所以,我想看牡丹的时候,奴儿得在我眼前才行哦!” 顾砚旋勾起了牡丹奴的下颌,俯下身,吻住牡丹奴,给一记真正缠绵的吻。 他温柔地吸吮着她的唇,撬开了她的齿,勾弄着她的舌,慢慢地引导着羞涩的她,与他唇舌交缠,相濡以沫。 满溢的热情,在他们的唇间流窜开来,蔓延到四肢百骸,酥软了他们的神经。 牡丹奴沉醉地窝在顾砚旋怀中,双手本能地勾住他的颈项,热辣辣又酥麻麻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将她淹没了,欢喜随即在她心间弥漫开来。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仿佛也被他渐渐火热的吻点燃了,热气四窜,混沌了她的意识,意乱情迷地沉溺在他的亲吻中……然而,下腹忽然传来的钝痛,让牡丹奴晃过神来,双手从顾砚旋的颈项滑落,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唔……” 牡丹奴离开了顾砚旋的唇,闷闷地呻 吟一声,整个人弓起了身子,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的下身涌出,带出尖锐的痛感,痉挛了她的神经。 “奴儿,你怎么了?”顾砚旋瞬间大惊失色,扶住突然痛得脸色发白的牡丹奴。 “少爷……痛……我肚子痛……” 牡丹奴捂住下腹弯腰靠在顾砚旋身上,顾砚旋闻言,望向她的肚子,却发现有血渍从她下身的裙子里沁出来,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奴儿,你怎么会流血了?你哪里受伤了?别怕,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顾砚旋慌了,莫名地恐慌将他包围了,他忙不迭地抱起牡丹奴,往花园外冲,看到林氏夫妇在浇花,立刻冲着他们叫道:“快!快去请大夫!奴儿受伤了!” 他好怕牡丹奴出事,因为她是他的贴心小棉袄,只有她才能温暖他,才能让他做回真实的他,而不是带着面具为顾家利益奔走应酬的顾砚旋。 后来,顾砚旋才知道,牡丹奴没有受伤,她只是真的长大了。 那裙子上晕开的血花,是突如其来的初潮。 结海楼,雅间。 郝魏紫端坐在宫之瑾身侧,装作若无其事,目光平静地看着顾砚旋,他捧着装有“凤穿牡丹”绣帕的锦盒,来到雅间,亲自将这件拍品交给新主人──宫之瑾。 “世子,这是你的‘凤穿牡丹’。” 顾砚旋打开锦盒,请宫之瑾过目,眼角余光却不自主地瞥向恭顺谨言的郝魏紫,隐隐约约有香气从她身上飘出,拂向他的鼻端,不经意间就钻入他的心,似有故人携香而来,奇异地撩拨了他的心弦。 那是种沾染了牡丹花香的体香,清新却又有着撩人的浓烈,曾是他最熟悉的味道,属于牡丹奴的味道。 一想到牡丹奴,撕裂般的剧痛就在顾砚旋的心间泛滥。 他有一年多没有闻到这种香味,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闻到了。 郝魏紫……为什么她是郝魏紫? 为什么她总能让他想起牡丹奴呢? 顾砚旋有些失神地望着眼前端庄不容亵渎的国色天香,她是宫之瑾的妻子,那是与牡丹奴完全不同的花容月貌,为什么会散发跟牡丹奴一样的香气呢? 今日他怎么如此失控呢? 一看到郝魏紫就难以自制地回忆牡丹奴? 顾砚旋忍着因为回忆而起的疼痛,却忍不住不看郝魏紫,试图从她身上寻找更多牡丹奴的影子……可惜,她们两个,除了名字与牡丹有关,其它的截然不同。 郝魏紫努力克制住满腔翻腾的心绪,力持镇静地与顾砚旋对视,瞧见了他眼中闪烁的痛苦,感受到了他的茫然,缓缓地低垂下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 她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她是郝魏紫,她的夫君宫之瑾就在她身边,不能轻举妄动,不能丢了宫之瑾的脸……无论再难受,她都得忍住,即使她多么想不顾一切地投入顾砚旋的怀抱。 她在压抑什么呢? 郝魏紫忍耐回避的模样,让顾砚旋不解,仿佛她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但不得不逼自己隐忍似的? 为什么? 他和郝魏紫初次见面,为什么她让他有如此强烈的熟稔感? 为什么她会不断地让他想起牡丹奴呢? 牡丹奴……浓浓的悲伤如同潮起,又向他涌来,将他淹没了。 “咳!咳!” 宫之瑾不悦地轻咳两声,提醒看着郝魏紫神游的顾砚旋,敏锐地感觉他和郝魏紫之间诡异的气氛,仿佛有莫名的吸引力存在,让宫之瑾觉得他被他们排除在外了。 “世子,你还满意吗?” 顾砚旋迅速回过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恢复长袖善舞的商人模样,询问宫之瑾对“凤穿牡丹”的看法。 “结海楼的拍品向来是达官贵人争逐的珍品,我怎么会不满意呢?” 宫之瑾接过顾砚旋手中的锦盒,放在郝魏紫眼前的桌面,目光在垂首的郝魏紫身上停留一会儿,但什么话都没有说。 “世子满意就好,若没有其它事,我就先告退了。” 顾砚旋猜那幅“凤穿牡丹”的绣帕,宫之瑾大概是要送给郝魏紫的,她也是个喜欢牡丹的人吧? “顾老板,请留步,我有事请教。”宫之瑾起身,伸手示意顾砚旋停留。 他是平阳侯世子,当今皇帝喜爱的表弟,自然知道身为皇商的顾砚旋的与众不同。 顾砚旋并非普通的皇商,顾家除了皇室固定的供给,其它什么生意都做,与各种人交往,游走在黑白两道之间,各路消息都十分灵敏。 而且,由顾砚旋主持的结海楼,公然号称只要客人出得起价,不管是皇帝的把玩,还是王爷的收藏,都能弄来当拍品满足客人们的竞拍需要。出入结海楼的不只是达官贵人京城名流,还有许多江湖人士,可以说是鱼龙混杂,是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世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不用客气的。” 顾砚旋疑惑,隐约觉得这次宫之瑾会一改往日张扬作风,低调出现在结海楼,不仅仅是参加拍卖那么简单,应该另有隐情。 “听说结海楼应有尽有,无所不拍。”宫之瑾顿了顿,犹豫了两下,还是问出口,“那么,顾老板的拍品中有活人吗?” “结海楼是合法经营的拍卖行,并非人贩子销赃之地。” 顾砚旋听出宫之瑾弦外之音,直截了当地回应,倏然明白他来结海楼的用意。 宫之瑾的孪生弟弟离奇失踪之事,在临玡城已不是秘密,宫之瑾暗中曾让京城护卫军全城搜索,寻找弟弟下落,但一无所获。 数月过去,宫之瑾弟弟依然杳无音信,宫之瑾大概发动各种关系来寻人,这回找到他这儿也不意外。 顾家是皇商,与皇室关系比外人想象得更加密切,不久前接到密令,让他暗中调查人贩子近来的举动,特别是跨国的越境之举。现在宫之瑾到他的结海楼探听,看来他弟弟的失踪恐怕与人贩子有关了。 “我明白顾老板的意思,我想顾老板也明白我的意思。” 皇帝表哥曾暗示他结海楼是各种消息交会之地,顾家少爷顾砚旋是个聪明又可靠之人,宫之瑾自然领了皇帝表哥的好意,所以才来结海楼试探顾砚旋。 “我会替世子留意的。”顾砚旋颔首。 “谢谢,那我和内人先回府了。” 宫之瑾一手牵着郝魏紫,一手拿着锦盒,告辞。 郝魏紫有些恍惚地回过神,忙不迭地跟上宫之瑾的脚步,想着锦盒中绣帕上的牡丹花,鲜艳夺目,好像顾府牡丹园中牡丹奴养得的“首案红”。 不知道,今年的“首案红”还开花吗? 第四章 郝魏紫情不自禁地回头,不期然地与目送他们离去的顾砚旋四目相对,眼泪突然涌出,她惊慌失措地转回头。 宫之瑾看见了她垂泪,更加证实他心中的猜测,郝魏紫与顾砚旋肯定有过什么的。 惊见郝魏紫回首一瞥泪湿双眼的顾砚旋,怔住,不明所以之际,想起了曾在他面前落泪的牡丹奴。 他的牡丹奴呀,那是他唯一一次看到她哭…… “奴儿,我回来了。” 顾砚旋一回拂香院,没看到牡丹奴应声而来,眼皮子就开始跳起来。 时值入冬时节,牡丹都已休眠待来年重放光彩,牡丹奴自然不会待在牡丹园了,那她不在拂香院,会去哪儿呢? 不会是又被府里丫鬟欺负脱不了身吧? 因为他对牡丹奴的特别倚赖和喜爱,让牡丹奴遭受其它丫鬟联合排挤,对她向来都不友善。 有次,他从父亲书房回拂香院的路上,就撞见牡丹奴被一群人围着,用酸言酸语奚落她,说什么攀上高枝莫得意,别妄想麻雀变凤凰,总有一天她会失宠之类的。牡丹奴倒是一言不发,好似软柿子,由着那些人搓圆捏扁的,不做任何的反抗。 后来,那些丫鬟瞧见他黑脸路过,才做鸟兽散去,他本想安慰受委屈的牡丹奴,没想到,她反而不以为意地来宽慰他:“少爷,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宫里的人又故意刁难你了?还是老爷责怪你了” 顾家为皇商,专为皇室提供各类器具赏玩,有时没打点好管事的太监,就会被挑剔为难,十五岁的顾砚旋有次负责一批玉器进宫,就受了满肚子的气,后来是顾老爷出面才摆平。他在宫里受罪,回来又被顾老爷责难,回拂香院后才委屈地对牡丹奴嘀咕两声,得了教训,以后再进宫办事就圆滑多了。 “笨蛋,我没事,现在受欺负的人是你。” 顾砚旋将她小小的身子拥在怀中,他知道他对她越好,她在府里就会越被孤立。 “她们说什么我又没注意听,才不会受欺负呢!少爷,我们回去,娘教我推拿术,我给你弄弄,保证你全身心都舒服畅快哦。” 牡丹奴不以为然,笑呵呵地拉着他回拂香院,兴高采烈地给他捏捏揉揉。 他知道牡丹奴心中只有他这个少爷,对其他事完全不在意,所以没见她出来迎接他,就太反常了。 正当顾砚旋急着要出去找牡丹奴时,忽然听到从他的卧房传出了牡丹奴的声音。 “少爷……我……我在这里……” 吞吞吐吐的话,令顾砚旋心生疑窦,匆匆地推开卧房的门,眼前活色生香的画面,差点让他鼻血大喷,难以置信地瞪着在他床上的牡丹奴。 她半躺着,一手枕着她的小脑袋,一手压在被衾后,而被衾都滑到她的腋下,圆润白皙的肩膀和手臂,染上漫漫的春色,一览无余。 向来梳成丫鬟双髻的发全松开了,服服帖帖地垂盖在雪肩上,玫红抹胸下的丰腴若隐若现,抹胸上绣着的牡丹圆圆地鼓起,娇艳欲滴。 被衾另一端卷起的被角,露出一只白嫩丰润的脚丫,脚趾头有些兴奋地摆动着。 眼前的牡丹奴,早不是小女孩了,而是体态丰腴婀娜如同水蜜桃一样鲜嫩的十七岁大姑娘了。 自从牡丹奴初潮来后,他就不敢再随便耍赖抱着她一起睡了。 这回,她主动爬上他的床,还摆出这副诱人的模样,到底是哪个人教她的? 简直是来“谋杀”他的。 冷风吹拂着月光中斑驳的枝影,在纱窗上撩弄着浓郁的夜色。 窗外冬夜的影影绰绰和冷冷凄凄,丝毫没有影响到室内的满目春光和暧昧情潮。 牡丹奴只着亵衣亵裤窝在顾砚旋的床中,紧张又忐忑地等了大半日,终于看到顾砚旋进来,心情一如既往地高扬,嘴角自然而然地漾起笑意,开心地向他挥手。 “少爷,我等你很久了。” 牡丹奴笑得眼睛微微瞇起,想起她今日要做的事,绯红如潮水涌了上来,漫上她白润的面颊,红了脸蛋,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少爷,我帮你暖好床了,你过来吧!” 这两日在花园帮爹娘照顾兰花时,爹娘提起了她的终身大事,问她有什么想法。 她从未想过她的终身大事,因为从她懂事之时,她就决定这辈子陪着顾砚旋,她也答应过他不会离开他的。 娘说她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若是寻常人家,早就婚配嫁人了。可惜,她和爹娘一样都不是自由身,她是顾府的家生子,和卖身顾府的爹娘一样属于顾府,婚配嫁娶,生老病死,都得由顾府当家作主。 娘说他们为人父母无法替她的终身大事做主,只能问她的意愿,若她想嫁人,他们就去请顾家老爷夫人为她寻个夫家。若她想留在少爷身边,老爷也曾知会过他们,可以让少爷将她收房。 她不想嫁人,只想留在少爷身边。 爹娘知道她和少爷异常亲近,也知道少爷疼爱她,所以不意外她的选择,反而希望早些跟少爷定下来,“无名有实”也好过“无名无实”被大家看笑话。 “奴儿,少爷行了冠礼就正式成人,老爷会替他选好门当户对的当家主母。若你只是少爷疼爱的贴身丫鬟,只怕会被未来少夫人撵走,容不得你。我们出身卑微,自然不敢奢望少爷八人抬大轿明媒正娶,那么,你要留在少爷身边,就得成为少爷的人,无法成为他的妻,至少也得是他的妾,这样好歹名正言顺点。” 娘苦口婆心地向她说明利害关系,希望她不要事不关己地当个小丫鬟守着少爷就心满意足了,那样,她总有一天会被未来的少夫人赶走,容不得少爷对她好的。 她从十岁成为少爷的贴身丫鬟,已经七年了,未来的几十年她依然想陪着心有桎梏的少爷,让他开心舒服地度日,减轻他对孪生弟弟的负罪感和对宿命的无力感。 所以,她要成为少爷的女人,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他,毫无保留。 “奴儿,你……” 顾砚旋咋舌,若不是那熟悉的娇憨笑脸,他真怀疑自己到了哪个温柔乡,才会享受如此香艳的待遇。 他的牡丹奴怎么突然开窍成这样? 平日已经尽心地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衣食起居,现在连床都帮他暖好,让他受宠若惊之余,心血也滚烫滚烫地沸腾起来了。 毕竟,他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年,而是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自然会被女色吸引,尤其这女色来自他喜欢的牡丹奴,轻而易举地唤起他对她隐藏的渴望。 顾砚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血脉贲张的兴奋,踩着虚浮又倍感压力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床,难得不自在地坐在床边。 “奴儿,把被子盖好,别着凉了。” 顾砚旋小心翼翼地拉起被衾,盖住牡丹奴裸露的臂膀,手指蹭到她柔软温暖的肌肤,火辣辣的感觉从指间直窜他心间,全身不由地跟着火热起来。 老天爷,这简直是在考验他会不会从人变成野兽…… 他喜欢牡丹奴,虽然一开始私心想控制牡丹奴,不让她将他狼狈的样子说出去,但决定将她留在身边后,她就成了他的依赖,让他能够无所顾忌地做最真实的自己,她是他最珍惜的存在。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将牡丹奴当成他的人,吸取她身上的温暖,拥抱与亲吻早就无法满足他对她的渴望。他不止一次幻想过让牡丹奴成为他真正的女人,然而,在他还未真正当家做主之前,他不能委屈牡丹奴。 他比任何人都在乎她,不想伤害她,不想吓到她……所以,他还不能占有她。 “少爷,天气变凉了,你也进来暖暖吧!” 牡丹奴却掀开被衾,邀请顾砚旋,她都做得这么明显了,相信少爷一定明白她的意思,少爷已经好久没有撒娇拉着她陪他睡了。 “奴儿,不行的。”顾砚旋按住被衾,包好牡丹奴,然后转身取来床边的衣服递给牡丹奴,“来,把衣服穿好,这么早我还不想睡,你不用替我暖床的。” 牡丹奴怔怔地盯着顾砚旋递的衣服,双手慢慢地揪紧被角,失落和羞耻同时涌了上来,想到娘对她说的那些话,看着顾砚旋这样拒绝她,忍不住悲从中来,倍感委屈,爱笑的眼睛瞬间水气氤氲,泪湿了双眼。 “少爷,你不要奴儿了吗?” 牡丹奴抬起头,泪水涟涟地问顾砚旋,小嘴瘪成了老太婆模样,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流。 “奴儿,别哭,我没有不要你,乖,不哭了。” 顾砚旋被牡丹奴突如其来的泪水吓得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放下衣服,捧着她的脸安慰,看着她如河水决堤般的泪水,心疼不已。 与牡丹奴在一起这么久,这是顾砚旋第一次看到她哭,她向来没什么烦恼,天天心满意足地守着牡丹和他,每次在他面前都笑得无忧无虑,唯恐他心有阴影无法开怀生活似的,总是想着法儿让他开心。 这回,他选择当君子,无视眼前的春色无边,没想到却把她弄哭,瞧她哭得委屈样,顾砚旋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做了万恶不赦的混蛋事。 他明明是为了她好,珍惜她,怎么会是不要她呢? “呜呜……少爷骗人……” 牡丹奴干脆扑到顾砚旋身上,抱着他,像个小孩子般嚎啕大哭,她一个大姑娘都主动到这份上了,他怎么可以不领情呢? “为什么不行?呜呜……难道少爷就爱逛窑子喝花酒跟花娘玩,也不稀罕奴儿吗?呜呜……少爷……奴儿这么费心地准备……少爷为什么不要啊?呜呜……奴儿知道少爷不喜欢抱着奴儿睡……呜呜……少爷要赶奴儿走吗?” 老天爷,她的小脑袋瓜里胡思乱想什么呀? 怎么说他爱逛窑子喝花酒跟花娘玩了呢? 那些不过是谈生意的应酬,她以为他是专门去花楼寻欢作乐的风流鬼吗? “哎。” 顾砚旋拥着哭得惊天动地的牡丹奴,突然明白她今日主动替他暖床是鼓起多么大的勇气。结果,他“不解风情”地拒绝,让牡丹奴小小的心受伤了,怎么可能理解他的用心良苦呢? “奴儿……”顾砚旋再次捧起牡丹奴往他怀中钻的脸蛋,心怜地吻了吻她的泪眼,正色道:“你是牡丹奴,我是花下客,花下客真要风流也只找牡丹,怎么会出去拈花惹草呢?奴儿,谁说我不稀罕你了?你应该知道,我最稀罕的人就是你,不准再说这种妄自菲薄的话,不然,我真要生气了。” “那少爷要奴儿吗?”闻言,牡丹奴冷静点,吸了吸鼻子,小声地抽泣,“奴儿想和你在一起,你不要赶奴儿走。” 她知道他去烟花柳巷只是应酬,他并不风流,不然早就妻妾成群了。 “傻瓜,我只要你,这辈子都不会让你离开的。” 顾砚旋温柔地擦拭着牡丹奴的泪,他多么想要她,让她光明正大地成为他的女人,而不是大家所说的侍寝丫鬟。 “那……”牡丹奴顿了顿,止住了泪意,整个人挂到顾砚旋身上,然后豁出去道:“少爷就让奴儿成为你的女人吧!” 娘说了只有成为少爷的女人,她才有可能一辈子都陪着少爷,不管未来的少夫人是否容得下她,她都要坚守在少爷身边。 第五章 牡丹奴直截了当的话语,令顾砚旋大为震撼,她和他一样渴望着彼此,只是,他们的身份…… “奴儿,我不想无名无份地委屈你,所以,还不行。” 顾砚旋为难地摇头,她几乎半裸地贴在他身上,让他体内的欲火随着她燃烧起来,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考验,他还要逼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双手却不敢狠心地推开她,怕她又觉得他不稀罕她。 “奴儿不要名分,奴儿只要少爷。” 牡丹奴一明白顾砚旋的顾虑后,彻底铁了心,脚蹬着床一用力,将猝不及防的顾砚旋扑倒在柔软的被衾中,犹有泪意的双眼,无比坚定地望着错愕的顾砚旋。 “奴儿这辈子跟定少爷,为奴为婢都甘愿,所以,少爷不可以推开奴儿的。” 然后,她俯下身吻住顾砚旋,她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两小无猜似的跟少爷亲吻拥抱,她已经不是小丫头,她能够成为少爷的女人,为他付出更多的自己。 他的牡丹奴真的长大了。 她压过来的吻,有着豁出一切的直接,也有着害怕被拒的忐忑,还有着真心实意的爱恋……她那么强势地推倒他骑到他身上,却吻得如此小心翼翼,紧贴着他的身子轻轻地发颤着。 他的牡丹奴呀,可爱得让他舍不得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何况,他是那么地想要她。 “奴儿……” 顾砚旋抬起手,抚摸着牡丹奴残留泪渍的脸,他怎么舍得让她受委屈呢?他怎么舍得让她因为爱他而勉强呢? 下一瞬,顾砚旋一个翻身,反将牡丹奴压到他身下,化被动为主动,啄吻着她的面颊嘴角,向她弃械投降了。 “只要奴儿要,只要我有,我永远不会再拒绝你的。” 顾砚旋轻咬着牡丹奴的耳垂,灼热的鼻息扑向她,染红了她的面颊,发自内心的承诺,在她耳畔低喃。 “奴儿,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将自己的婚姻出卖,如果我无法明媒正娶给你名分,那么,我也不会让其它女人占有顾砚旋妻子的位置。奴儿,你是我顾砚旋这辈子唯一的女人。” 他对她的依赖太深,当躲在洞里哭得狼狈的他看见递给他手帕的牡丹奴,这一眼,就像雏鸟初睁眼,看到了谁,就是对那个人有了雏鸟情结,自然而然地依赖起来。 这辈子,他都无法接受其它女人代替牡丹奴留在他身边,也无法让其它女人占有他无法给牡丹奴的名分,更不愿让其它人看到真实的顾砚旋。 那么,就让她成为他的女人,而他成为她的男人,无关名分,只有彼此。 “奴儿相信少爷。” 牡丹奴满脸绯红如彩霞,羞怯地解开顾砚旋的衣带,脑海中浮现出娘给她看的春宫图画面,小手颤抖地抚摸着他发烫的胸膛,近乎虔诚地亲吻这副厚实有力的胸膛。 他是她的天她的地,为她挡风遮雨,而她为他守护他负担过重的心。 “奴儿……你是我的……” …… “少爷……奴儿最爱少爷了……” 她紧紧地与顾砚旋十指交扣,感受到他们身心合一的满足,泪水不知不觉地满溢。 “奴儿……我的奴儿……” 顾砚旋深深地吻着她的泪,以后他不会再让她落泪了,她给他依赖,而他要给她幸福。 窗外的冷风依旧吹得枝影摇曳,室内交缠男女营造出满屋的热情旖旎,浓浓的春色似乎让冬夜都变得温暖了。 那一晚,她成了他的女人,她将自己送给他,当他成年的礼物。 “奴儿,你暂时去我朋友家住段时间,好不好?” 牡丹奴来到顾砚旋的拂香院十年,当了他七年的贴身丫鬟和三年同床共枕的女人,从未离开过拂香院,也不曾想过有一天顾砚旋舍得送她走。 “少爷,你晓得,无论怎样我都不会与你分开,所以别费心想送走我,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那时,顾府牡丹园的牡丹又开了。 二十岁的牡丹奴虽然成熟温婉许多,但不改对牡丹的痴迷,她抱着牡丹花王“姚黄”向顾砚旋献宝,对他的提议不以为然。 “少爷,你看,我的牡丹园也有花王‘姚黄’了,来年一定要让花后‘魏紫’一起开花,这牡丹园也能自成王国了。” “奴儿,你可以将牡丹盆栽一起带去,我也会去看你的。所以,听我的话,出去躲躲,我怕他们来寻仇,怕伤到了你。” 牡丹奴是他的致命弱点,顾砚旋不敢有任何的疏忽,宁可草木皆兵地防备。 这次顾砚旋接到皇帝的暗令接近司天监,查出司天监与江湖邪教有勾结,后宫发生巫蛊之乱与司天监关系匪浅。他获取证据上交,皇帝下令收押司天监派兵剿灭江湖邪教,然后他收到下咒的蛊娃和飞镖追杀令,应该是邪教余孽要找他报仇。 顾砚旋其实并不在意他们复仇,毕竟顾家的宿命就是为皇室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几代顾家暗地里为皇帝办见不得光的事,对这种状况早有准备。所以顾砚旋不惧怕任何形式的报复,然而,他怕殃及牡丹奴,她有任何的闪失他都承担不起,他宁愿将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她对他的重要性。 “就算他们真来寻仇,少爷也会保护奴儿,不是吗?” 牡丹奴笑道,兴致勃勃地将“姚黄”放在顾砚旋身后的花架上,比较着“姚黄”和少爷的美,当然,少爷在她眼中是最俊俏的。 若真有人来找少爷麻烦,她怎么可能独自避难将他留在危险中呢? 牡丹奴的手轻轻地握着挂在胸口的玉玦坠子──顾砚旋亲自替她戴上的。顾家的家传玉佩传到他手中,他将之一分为二,变成两块玉玦,他与孪生弟弟分别佩戴。 她成为他的女人后,他就将玉玦送给她,让她明白她对他的重要性……他对她有情有义,她怎么可能弃他不顾呢? 这几年,她在顾砚旋背后默默地当他的女人,看着他为了她,不断地拒绝顾老爷安排的婚事,坚持他的底线,他可以为顾家付出一切,除了他的婚姻。 顾老爷每次被顾砚旋的顽固激怒,就想将她轰出顾府,都是顾砚旋护着她,甚至向顾老爷放狠话,如果他动她,他就放弃顾家,带着她远走天涯,顾家的一切就不再是他的事了。 因为顾砚旋维护她的立场太坚定,顾老爷只能妥协,但还是想方设法要让顾砚旋娶妻,也放出许多联姻的消息……不过,她从未怀疑过顾砚旋,无论他能不能给她名分,她都不在意,她只想当他贴心的牡丹奴,让受够外面纷扰的他在她面前得到片刻的放松。 顾砚旋是她最爱的人,是比她的牡丹和性命更在乎的人,明知他有危险,她怎么可能离开他身边呢? “奴儿……” 顾砚旋无奈地叹气,牡丹奴看似温柔恭顺,好像什么都听他的,其实一旦涉及到他的事,她该坚持的立场绝对比任何人都坚定。看着她如花绽放的面容,越来越成熟,少了最初的稚气,多了让他迷恋的包容和婉柔。 “奴儿是少爷的女人,少爷要对奴儿更有自信些。”牡丹奴拖着顾砚旋往牡丹花间走去,不想让他沉溺在未知的担忧中,“少爷,你看今年的牡丹开得多好,以后这满园的牡丹,说不定会成为京城的名胜呢!” 顾砚旋握紧牡丹奴的手,微笑地看着她叽叽喳喳跟他分享牡丹的美好,她是他的牡丹花,而他是她的花下客,这一生,醉倒在她花下,真的做鬼也风流了。 他痴痴地望着她,不由地想起最初在牡丹园见她的情景。 这十年有她相伴,无法跟孪生弟弟再见的痛苦和遗憾消减许多,背负顾家不得不为皇帝卖命的宿命,也不是那么难熬。想想每次完成任务回拂香院都能见到等待他,给他温暖怀抱的牡丹奴,他的心就会暖暖的,充满了希望,希望有朝一日,顾家的宿命和他的命运会因为牡丹奴的存在而改变。 “少爷!小心!” 突然,牡丹奴的惊叫声让顾砚旋晃回神,与此同时,牡丹奴用力地推开他,猝不及防的他整个人转向一旁的花架。 匡啷! 牡丹花王“姚黄”盆栽瞬间倒地,在顾砚旋身后摔得支离破碎。 视线翻转,顾砚旋看见躲在屋顶挽弓放暗箭的人,冷厉的箭矢再次对准他飞射而来。 “少爷!” 下一瞬,他看到牡丹奴朝他扑来,压在他身上,替他挡住直射而来的箭。 那箭从牡丹奴的背,贯穿到她的胸,鲜血从她的口中涌出,吐了他满满的一脸,模糊他的视线。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让刚刚为牡丹奴陶醉的顾砚旋晃不过神来。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扶起压在他身上的牡丹奴,她的身体仿佛成了箭靶,从前到后,都中了箭,血不断地从伤口流出,浸湿了她的衣裳。 身边摔碎零落的“姚黄”花瓣,也沾染了红通通的血,变成了牡丹园中开得最旺盛的“首案红”。 “少爷,没伤到吧?”牡丹奴抬起染血的手抚摸着他的脸,努力地扬起笑容,然后粗喘着气,几乎用尽她最后一丝力气,说:“少爷……没事就好……只是奴儿……奴儿恐怕……恐怕要离开……少爷……对不起……少爷……对不起……” 血红的手倏地从他脸上滑落,留下长长的血渍。 顾砚旋紧紧地抱住牡丹奴渐渐冰冷的身体,仿佛坠入冰窟之中,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 “奴儿!” 悲恸欲绝的哀吼,撕裂了顾砚旋的心。 “奴儿!” 顾砚旋痛苦地叫着牡丹奴的名字从恶梦中惊醒,满脸虚汗,面色煞白。 他头疼地揉着太阳穴,缓缓地起身,背倚在床靠上,目光涣散地望向床内侧,那是牡丹奴专属的位置,已经空了许久。 曾经的耳鬓厮磨,曾经的缝绵,曾经的互相取暖……如梦似幻的,都变成不真实的回忆了。 顾砚旋的手,抚过冰冷的被面。 此生,他再也无法拥着牡丹入梦,只有无边的寂寞和冷静与他共枕了。 在他的心晃晃荡荡找不到倚赖间,牡丹奴离开他一年多了,那时盛开的牡丹,因为主人的离去,“年再开始,黯淡许多。” 这漫长的一年,离开人前的他,总是浑浑噩噩,几乎每夜都做着同样的的梦,梦到牡丹奴救他惨死的模样,让他不得好眠。 梦中,牡丹奴鲜血淋淋地躺在他怀中,还要耗尽最后一丝气息笑着跟他说对不起,她要离开她了,无法再陪他。 时间仿佛停止,冻僵他的四肢和神经,让他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呼吸消失,尸体渐渐地冰冷。 她如同凋敞的牡丹花,从枝头坠落,惨烈而决绝,没有任何转圈余地,空留下丢魂的他,至今都无法接受她就那样离他远去,从此天人永隔,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温暖。 那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早就知道他无法承受牡丹奴出任何的闪失,所以看到牡丹奴为他豁出性命,他恐惧得回不过神来。 是他害死了牡丹奴,她那么信任他,结果,他根本无法保护她,还要靠她的牺牲才能苟活于世。 自责和悔恨,化作千万只蚂蚁,啃噬着他的神经和心。 第六章 他并非外人眼中精明厉害长袖善舞,仿佛什么问题都难不倒的顾砚旋,背负着沉重的宿命,让习惯伪装的他无法肆意妄为,更无法发泄堵在胸口的抑郁之气…… 那时有牡丹奴,现在没有了,让他更加茫然。 他很难受,他很痛苦……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谁能够代替牡丹奴安慰他…… 顾砚旋拉出颈项下挂着的玉块坠子,玉块上有一丝丝绋红的沁色,那是牡丹奴的血沁入玉中而留下的痕迹,也是她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 “奴儿,你答应要陪我一辈子的,怎么可以这样丢下我走了呢?” 顾砚旋失魂落魄地对着玉块坠子喃喃自语,失去牡丹奴已让他心神俱裂,如今的顾砚旋不过是具强颜欢笑的行尸走肉,只能靠着回忆和恶梦中的牡丹奴过活了。 “奴儿,我想你,好想好想你……” 眼泪涌出眼眶,不会有人再看到他哭泣,也不会有人再递手帕给他,更不会有人给他拥抱,将他当孩子宠爱,唯恐他受欺负…… 子夜的月光,被厚厚的云层蒙蔽,压抑而沉闷,就像夜夜恶梦无眠的顾砚旋。 清明时节,细雨霏霏。 郝魏紫摘了枝“丹凤白”牡丹,独自离开平阳侯府,来到临玡城南的报恩寺。 顾砚旋曾经告诉牡丹奴,鉴于顾家世代隐形孪生子,死后不可能入顾家祠堂,大多将灵位供奉在报恩寺,让他们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郝魏紫想牡丹奴的灵位应该也在报恩寺。 果不其然,在报恩寺专门供奉灵位的佛塔中,郝魏紫找到了牡丹奴的灵牌,灵牌上面的字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妻牡丹奴之灵位。 夫顾砚旋立。 她一直相信顾砚旋,他并非不给她名分,只是碍于父母无法做主,但在他心中,她就是他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郝魏紫将“丹凤白”放在牡丹奴灵牌前,伸手轻轻地抚摸灵牌,灵牌擦拭得光亮如新,不染一丝尘埃,被照顾得很好,大概常常有人来看牡丹奴。 郝魏紫知道唯一会来看牡丹奴的就是顾砚旋,她今日是第一次来,来看她自己。 她死了。 她又还活了。 老天爷这玩笑开得真大,大得让她不知所措。 那时,牡丹奴奋不顾身为顾砚旋挡箭,被冷箭穿心而死,死在顾砚旋的怀中。 她以为她死了。永远离开了她的少爷,再也不能给他拥抱,让失控的他发泄哭泣。 她死了,以后谁来替她安慰难过的顾砚旋呢? 她真的不想死,就算死了,她的魂魄也想守着顾砚旋……这是她死后最强烈的执念,或许就是这执念让她无法进入轮回吧? 很久之后,她发现他并没有真正死去,不是投胎,而是魂魄附身到他人身上,因此她还保留着牡丹奴的记忆,清楚地记得她和顾砚旋之间的点点滴滴。 她想去找顾砚旋,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体完全不听她使唤,只听到身边有人一直在叫她—— 小姐,吃药了。 那是恍恍惚惚的她听到最多的话,她的牡丹奴之魂寄生在某位病怏怏的小姐身上,小姐肩不能扛手不提连气都呼不顺,常年卧病在床,沉睡比清醒的时间长,直到去年,在满园的牡丹花中,小姐突然变得神情气爽之时,她才知道她的寄主是谁——牡丹家传说中国色天香但外人几乎难以窥其人的大小姐郝魏紫。 牡丹世家郝家,曾是牡丹奴憧憬的地方,她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来到这个牡丹花开时明媚蓬勃,平日却阴森鬼魅的地方,寄生到半死不活的郝魏紫身上。 后来,不知为何真正的郝魏紫跟她做交换,说可以暂时将身体交给她支配,也可以一辈子让她的魂魄寄生,但她必须以最快的办法,嫁人,离开郝家。 她太想再见顾砚旋了,于是答应了郝魏紫,郝魏紫的魂魄进入休眠状态,她成了郝魏紫。 郝魏紫的父母见她不再中日昏睡,身体突然变好,为了攀上平阳侯府,将她嫁给了平阳侯世子宫之瑾。 结果,她成了宫之瑾的满园春色之一,然后悲哀地发现,即使她支配了郝魏紫的身体,但却无法再以牡丹奴的身份见顾砚旋。 顾砚旋喜欢牡丹奴,牡丹奴在他怀中断气,他怎么可能相信郝魏紫就是牡丹奴呢? “牡丹奴呀牡丹奴,你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生还是死呢?” 郝魏紫摸着自己的牌位苦笑,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状况,又成了宫之瑾的妻子,怎么可能跟顾砚旋再续前缘呢? 何况,她只是暂时寄生在郝魏紫身上的魂魄而已,什么都做不了主,能够再见到顾砚旋,已经是老天爷的格外开恩了,她还能期待什么? 只是在结海楼见到顾砚旋,看着隐忍悲伤的他,看着他承受失去牡丹奴的痛苦,还要若无其事“招财进宝”,令她好心疼。 没有了牡丹奴,谁来逗她的少爷开心呢? 忽然,佛塔外传来脚步声,稳健而沉重,莫名的熟悉感,令郝魏紫不由地心跳加快。 是顾砚旋来看牡丹奴吗? 思及此,郝魏紫大惊,忙不迭地掀起供桌垂地的布幔,躲到供桌下,不敢让人知道她来这里看牡丹奴。 如果来人是顾砚旋,她更不敢与他相见。 郝魏紫不认识顾砚旋,也不认识牡丹奴,她不该出现在这儿的。 怎么会有朵白牡丹? 顾砚旋诧异地看着牡丹奴灵牌前出现的一朵白牡丹,黄花蕊白花瓣,他记得牡丹奴以前跟他说过,这个品种的牡丹叫“丹凤白”,清新脱俗,犹如仙女下凡,是他从朋友家中带回的牡丹子株,她将它养在牡丹园中,长得非常好。 是谁带牡丹来看牡丹奴了? 顾砚旋狐疑地环视四周,空荡荡的佛塔,只有一座座灵牌和他,别无他人。 究竟谁来过呢? 他将牡丹奴的灵位供奉在此,连牡丹奴的父母都不知道,因为牡丹奴救主有功得到厚葬的墓另有所在,其他人真要拜祭牡丹奴只会去墓地。 再者,顾家隐形孪生子灵位供奉在报恩寺,这事只告知顾家继承人,是代代传人的隐秘,不会有人来祭拜…… 所以这朵“丹凤白”或许只是报恩寺负责佛塔的师父放的,毕竟师父知道他会带牡丹花来此看人的。 顾砚旋以此说服自己。 “奴儿,这是你亲手养的牡丹,今年也开花了,可惜到了清明都慢慢凋谢。今日,我给你带了朵‘垂头蓝’过来,这朵牡丹真像奴儿穿蓝裙的模样。” 顾砚旋将“垂头蓝”放在牡丹奴的灵牌前,然后盘腿坐在供桌前的蒲团上,凝视着牡丹奴,神情肃穆而悲伤,强压住胸口翻腾的疼痛,努力以往日面对牡丹奴的口气说着话。 “奴儿,我现在还是常常梦到你,有时觉得我真的只是做了个恶梦,奴儿并没有死,一直等着我……我真是个不肯接受现实的笨蛋吧?” “奴儿是我亲手埋葬的,我怎么还在做梦幻想呢?奴儿,这样的少爷很没用,对不对?” “是啊,奴儿第一次见我就看到我哭,就知道我很没用吧?奴儿说我会保护你,当时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反而让奴儿来保护。太没用的少爷,只会在奴儿面前撒娇,只会想着让奴儿疼爱,明明是个大男人,可一直依靠着奴儿……” 顾砚旋双手捂着脸,为什么在外面对险境他都能从容的处理,可在牡丹奴面前他就手足无措呢? 顾砚旋疲惫地垂下手,耷拉着脑袋,终究是他不够强大,才害了牡丹奴的。 “奴儿,对不起,我把你留在这里。”顾砚旋握着胸口的玉玦,沉声道:“等到年底,我做好一切准备,全面掌握顾家,我就将你从这里用八人大轿娶回家,让所有人都知道,奴儿是我的妻子。” 他只能以这种方式补偿牡丹奴,此生只娶她,娶不到她的人,他就跟她的灵牌正式拜堂成亲……这样大概也能改变他和顾家的命运,让顾家从此断子绝孙,世代的宿命也到此为止。 他多么恨身上所背负的一切,逼得他不得不将孪生弟弟往地狱送,逼得他不得不为皇帝卖命做见不得人的事,逼得他不得不成为代罪的靶子让他失去牡丹奴。 他已经忍够了。 失去牡丹奴,彻底瓦解了他的心房,终有一天,他会毁了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 蜷缩着身子窝在供桌下的郝魏紫,听着顾砚旋的话,泪流满面。 她拼命地咬着唇部不让自己哭出声,然后死命地捂住嘴,不敢让自己大口地喘气,唯恐引起顾砚旋的注意。 直到听到顾砚旋起身离开的脚步声,郝魏紫才松了一口气,慢慢地从供桌下爬出来。 她拿起供桌上顾砚旋刚刚放的“垂头蓝”,层层叠叠的蓝紫色花瓣犹如一层层的云裳,化成了一条华美的蓝裙……她曾穿着这样的裙子以笨拙的脚步学着鸟儿飞舞逗少爷开心,乐得顾砚旋抱着她转圈圈,转啊转啊就转到床上疼她了。 “少爷……”郝魏紫喃语,紧紧地将“垂头蓝”抱在胸口,眼泪流的更加凶猛。 少爷怎么会认为她觉得他没用呢? 在她心中,没有人比少爷更好。 少爷对她来说,比她的牡丹和性命都重要,她一点都不后悔为他而死,她无比庆幸她能保护少爷不受伤,少爷怎么可以那样自责呢? 原本因为顾家宿命和隐形孪生弟弟,少爷已经背负沉重的枷锁,她的死只怕会让少爷更加为难自己的。 该怎么办呢? 她要怎么做才能减轻少爷的痛苦呢? 她好想不顾一切告诉少爷,她就是牡丹奴。 可是,少爷会相信她吗? 真正的郝魏紫愿意让她支配她身体一辈子吗? 忽然,背后传来强大压迫感,有股熟悉的气息袭来,与此同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你是谁?谁允许你碰奴儿的东西了?” 闻言,郝魏紫僵硬了身体,不敢相信顾砚旋会走了又回来,被逮个正着,让她瞬间无措,僵立着不动,连回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怎么是你?宫夫人?” 顾砚旋是故意去而复返的,特地去问照看佛塔的师父,那朵“丹凤白”不是他们放的,反而得知今日有个手执白牡丹而来的女施主,还没见她出报恩寺的大门。 所以,顾砚旋确定那个女施主还在佛塔,果然,一回来就被他逮到人,看着她抱着他给牡丹奴的“垂头蓝”哭,太古怪了。 她不肯回头,那他就上前看清她的真面目,大为震惊,完全没料到居然是前几天陪宫之瑾来结海楼的郝魏紫! 此时的她,媲美牡丹的绝美花颜泪水涟涟,双眼红肿,神情慌张,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他逮到令她难堪,模样异常狼狈,发丝有些凌乱,裙子上沾了灰尘,似乎刚从哪里钻出来。 顾砚旋眼角余光扫到垂到供桌下折卷一角的布幔,恍然大悟,她一直都在这个佛塔里,他刚刚对牡丹奴说的话,她肯定都听到了。 “我……” 郝魏紫哑口无言,猛然止住泪意,慌慌张张地将手中被她弄皱的“垂头蓝”放回供桌,目光闪烁不定地望着顾砚旋,他的脸色黑沉,好像她弄坏了他心爱的东西,大有跟她算账的架势。 “宫夫人,这朵‘丹凤白’是你带来的吧?” 第七章 顾砚旋一手勾定“丹凤白”枝桠,将“丹凤白”拎到郝魏紫的面前,微微眯起眼睛,神情十分不以为然,为什么她会来拜祭牡丹奴呢? 牡丹奴常年在顾府,守着牡丹园和他,几乎足不出户,即使她曾经很向往牡丹世家的郝家讨教相关培养牡丹的事,但她总担心他回府不能立刻见到她会心情不好,所以从未去过郝家,自然跟郝家没交情。 再者,牡丹奴性子单纯孤僻,即使被府里其他丫鬟联合排挤,她也不在意,也不大愿意去交什么朋友,她只喜欢和他在一起。 所以,顾砚旋敢肯定,牡丹奴和郝魏紫毫不相干。 那么,好端端的清明节,郝魏紫怎么会来祭拜牡丹奴呢? 最重要的是,郝魏紫怎么知道牡丹奴的灵位在这里? “我……我?路过……” 面对顾砚旋的咄咄逼人,这是牡丹奴所不熟悉的顾砚旋,让她有些被吓到,吞吞吐吐地说着劣质的谎言,目光闪躲着顾砚旋,盯着他手中的“丹凤白”,手足无措。 “说实话。” 见郝魏紫敷衍他,顾砚旋莫名地心浮气躁,甩掉手中的“丹凤白”,一手扣住郝魏紫的下颚,逼着她与他对视,追问她,他容不得莫名其妙的人来打扰牡丹奴。 “你认识牡丹奴吗?” 眼前的顾砚旋,眼神阴骛,表情凌厉,如刀的目光直刺她而来。 刚刚还被顾砚旋吓到的郝魏紫,感受着他指间留在她下颚的温度,那是她最熟悉的触感,不再觉得害怕,反而一颗心难以自制为顾砚旋心疼,原本拼命止住的泪,又不由自主地涌出来,她一点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顾砚旋,他连在外人面前的沉稳形象都伪装不了了。 再见她的泪,顾砚旋猛然清醒,发觉他的失礼,倏地松开手,又闻到郝魏紫身上散发出来的和牡丹奴一样的香气,令他胸口一热,心头一软,不自觉地放柔声音再问:“宫夫人,你是牡丹奴的朋友吗?” 这样柔声细语的顾砚旋,就是牡丹奴最熟悉的少爷了。 面对他这样充满希冀的追问,郝魏紫无法再敷衍他,她知道他渴望着关于牡丹奴的一切来填充他失去牡丹奴的空虚,即使他在怀疑她。 如果她无法再回到他身边,那么,至少,她还能给他更多关于牡丹奴的幻想,来陪他度过失去牡丹奴的痛苦。 于是,郝魏紫为自己编织起美丽的谎言,来解释她的出现。 “我知道牡丹奴。”郝魏紫掏出手帕,故作平静地擦拭着眼泪,然后摆出郝魏紫该有的架势,面对顾砚旋,矜持又骄傲地仰起头,正视顾砚旋,“我不是路过,我是特地来祭拜牡丹奴的。” “你真的是牡丹奴的朋友?那为何我不曾听她提起你呢?” 顾砚旋狐疑地瞅着郝魏紫,牡丹奴与他之间毫无秘密,如果她认识郝魏紫,一定会告诉他的。 “我是说我知道牡丹奴,但我并不认识牡丹奴。”郝魏紫有些紧张地揪着手帕,说着让人匪夷所思的话,“因为牡丹的缘故,我曾梦到一个极爱牡丹的丫鬟,她就是牡丹奴,我们才结识的……但是,我不确定牡丹奴是否也会因牡丹梦见我,我也是透过梦里牡丹奴的指引才来报恩寺看她的,我和牡丹奴是神交的朋友。” 做梦? 对于这样荒谬的回答,顾砚旋不知道该说郝魏紫太异想天开,还是她太故弄玄虚? 不过,想到牡丹奴对牡丹异常痴迷,或许她真的是牡丹之魂,才会跟牡丹世家的人透过牡丹产生羁绊的。 大概他太想念牡丹奴了,所以,顾砚旋选择相信郝魏紫这般玄乎的说辞,相信这一切是牡丹奴托梦给她的安排。 “你还会梦到牡丹奴吗?她有转世投胎去吗?她有托你带话给我吗?”顾砚旋仿佛看到了一线的寄托,忘了避嫌,忍不住急切地握住郝魏紫的手,说:“如果你再梦到牡丹奴,能不能替我带话给她?我很想她……” 她知道,他很想她。 因为,她也很想他。“我还会梦到牡丹奴,她曾告诉我,如果有天遇到她的少爷,她希望她的少爷不要为她的死自责,不要为她背负更加沉重的枷锁。她说她的少爷总是逞强将自己逼得太紧,她希望少爷能够放松,开心地过每一天,她会在天上陪着少爷的。” 郝魏紫反手轻轻地抚拍着顾砚旋的手,温柔地对他微笑,一如她曾陪他十年时那样,让他明白,她会陪他的。 顾砚旋怔怔地望着笑意可人的郝魏紫,好似看到了他的牡丹奴,目光渐渐地沉迷,好像受了魔咒似的,张开双臂将眼前的女子揽入怀中,说:“奴儿,别离开我。” 佛塔外,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浓郁了清明节的悲凉和哀愁。 佛塔内,郝魏紫静静地由着失态的顾砚旋拥抱着,看着他晃神地将她当成牡丹奴,无法推开这样迷糊的顾砚旋。 在她眼中,她的少爷一直是个迷失在自责和宿命中的孩子,对他眼里苛责的顾老爷和一心念佛不理事的顾夫人,她们不允许顾砚旋脆弱,也不会发现顾砚旋的不堪重负。 在他们眼中,顾砚旋必须成熟稳重,扛下顾家的一切,他们从未将顾砚旋当孩子疼爱过。 他心里的苦,她一直都晓得。 郝魏紫缓缓地抬起了手,环住顾砚旋的背,手掌轻轻地抚拍着,就像她还是牡丹奴,安慰着他不为人知的脆弱,心疼着他。 少爷……她的少爷……只在她面前示弱的少爷,她离开他之后,谁来替她分担少爷难以承受之重呢? 恍恍惚惚间,顾砚旋觉得他回到了牡丹奴的怀中,感受到了她的温暖,呼吸到他熟悉的气息,好像她不曾离开过他。 他好想她…… “奴儿,你回来看我了吗?” 顾砚旋犹如着了魔,紧紧地拥着郝魏紫,神情迷离,眼神恍惚,沁入心间的味道是属于牡丹奴特有的香气。她真的回到他的怀中了,像从前那样,疼惜地抚拍着他的背,什么都没有变。 奴儿……牡丹奴……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顾砚旋抱着她唤她“奴儿”了,寄生成为郝魏紫的这一年,有大半年她都是恍恍惚惚地与宿主郝魏紫共存,陪着她昏昏沉沉,终日沉睡难得清醒。 就像此刻一样,她又弄不清她是谁了。 听到顾砚旋那样渴望的问话,郝魏紫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她知道只要一开口,就会打破眼前仿佛施了戏法的错乱情景,她想多拥抱顾砚旋一会儿,让他能够多一刻的如愿以偿。 于是,郝魏紫不语,只是温柔地拍着顾砚旋的背,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就当她是真正的牡丹奴,陪伴着她的少爷。 静谧祥宁的气氛在佛塔中弥漫开,安抚了顾砚旋一年来迷乱的心。 许久之后,渐渐滂沱的雨声,敲打在佛塔外的青石路面,清脆的“啪嗒”声唤醒了顾砚旋的幻想凝视着郝魏紫的眼睛,倏地清明,如梦初醒地放开郝魏紫,退后两步。 “抱歉……我……我太失态了……” 顾砚旋尴尬不已,他简直是中了邪,听到郝魏紫替牡丹奴带的话,整个人就鬼迷心窍了,将郝魏紫当成牡丹奴,情不自禁地抱住他的渴望,坠入奇妙的梦境,感受着牡丹奴对他的纵容,一如既往地由着他任性,将他当撒娇的孩子疼爱。 周身突然变得空荡荡的,郝魏紫有些怅然若失,看着顾砚旋清醒过后与她保持距离,她稍稍垂下眼帘,佛塔外传了报恩寺师父的诵经声和木鱼声,提醒着她现实的存在。 “我若再梦到牡丹奴,会将你的话语和拥抱带给她的。” 郝魏紫轻启唇瓣,刻意将他的失礼举动当成他想传递给牡丹奴的东西,淡化他们之间诡异暧昧的气氛。 现实不允许她像他坦白身上的离奇遭遇,她不能给他虚幻的期待和希望。 “谢谢。” 顾砚旋心情复杂地望着佯装无事的郝魏紫,拥抱过她的手臂依旧残留着她的体温,如同牡丹奴留给他的温暖,竟让他着迷不已,好像再次拥她入怀,感受久违的暖意。 从结海楼初见,郝魏紫就奇异地让他不断地联想到牡丹奴,仿佛她的身上隐藏着牡丹奴的影子,吸引着他的关注,令他迷惑。 此刻佛塔的再见,他终于确认郝魏紫与牡丹奴有关,她能为牡丹奴传话,就像是牡丹奴的使者,所以他才会一时错乱,将她当成是牡丹奴吧? 她真的能将他对牡丹奴的想念转达吗? 他的拥抱,她能带给牡丹奴吗? “不客气,希望你也能如牡丹奴所愿,不要再为她伤神。” 她不希望顾砚旋一直陷入失去牡丹奴的痛苦中无法解脱,她宁愿顾砚旋毁了对牡丹奴的承诺,重新找到一个能够携手与他相伴终生的人,这样至少他不会寂寞,悲痛难过也会有人跟他分担的。 郝魏紫闪避顾砚旋的目光瞄到了落在地上的“丹凤白”,弯腰,拾起,整好翻折的叶,再次放回牡丹奴的灵牌前,深深地鞠躬。 牡丹奴真的死去了,她只是郝魏紫,再也不可能是牡丹奴。 她不愿看到她的少爷为她孤守一辈子,不希望他只能娶牡丹奴的灵牌共度此生。 今日,能够这样与他再见,相拥,她已经满足了。 他日,还有机会的话,她会再替牡丹奴传话,让顾砚旋不再为牡丹奴所困。 “谢谢你来看牡丹奴。” 顾砚旋恢复惯有的沉稳,望着佛塔外淅沥沥下个不停地雨,这雨不得不让他欲断魂,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得到了一点关于牡丹奴的消息。 “奴儿,我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顾砚旋伸手抚摸着牡丹奴的灵牌道,随后望向似乎连雨具都没带的郝魏紫,寺里师父说她是孤身前来,大概也没带丫鬟随从了。 报恩寺位于临玡城城南,离靠近皇城的平阳侯府颇远,天色渐渐地暗沉,实在不适合让郝魏紫孤身回去,太危险了。 “宫夫人,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送你回府,免得世子担心。” 郝魏紫是瞒着宫之瑾来报恩寺祭拜牡丹奴的,宫之瑾平时对她们这些妻妾十分放纵,并不会限制她们出门,由着她们随心所欲的,不会干涉她们的自由。 “那就麻烦你了。” 郝魏紫恭顺地颔首,她想多争取和顾砚旋相处的时间,即使是以郝魏紫的身份,靠近的渴望胜过了避嫌的顾虑。 一辆马车慢悠悠地穿过涟涟雨幕,从报恩寺驰往临玡城。 马车很简陋,是顾砚旋跟报恩寺里的师父借的,由他亲自驾车护送郝魏紫回平阳侯府。 郝魏紫坐在车厢内,望着前方执鞭驾车的顾砚旋,身穿蓑衣头戴笠帽,好像江边打渔的渔翁,斜风细雨中,挺直的脊背,宽广得即使是暴风骤雨也压不垮似的。 当她是牡丹奴时,她几乎足不出户地待在顾府,天天想着怎样让回佛香院得顾砚旋放松身心,对外面的花花世界毫不向往。对她来说,顾砚旋和牡丹园已经耗尽她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了。 她很少看到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为顾家奔走的顾砚旋,所以眼前这样的顾砚旋让她觉得新鲜。知道他不会回头,郝魏紫就放心大胆地将双手撑着膝盖捧着脸,痴痴地望着顾砚旋的背影,想起以前半夜醒来偷偷望着他睡颜的光景,久违的甜蜜感从心底涌起。 第八章 她是少爷的依赖,少爷何尝不是她的依靠呢? 她从小痴迷牡丹,与爹娘感情不亲,跟府里其他人也不亲近,性格很孤僻,自得其乐地花痴着牡丹,完全不顾他人对她的观感,也不在意被排挤,即使她也渴望有朋友来跟她分享牡丹的美。 在她发现哭泣的少爷,少爷给了她全部的信任,将她留在身边,让她除了牡丹还有别的寄托,终于也有人听她说关于牡丹的痴言妄语。 她喜欢少爷,少爷喜欢她,就算一辈子守着拂香院,只和少爷相伴,她也不会觉得枯燥无味,她希望谁也不要来打扰她和少爷的安宁,让少爷在拂香院中,不必为无法再见的孪生弟弟自责,也不必为顾家的宿命痛苦。 只有她和少爷的世界……多好呀! 郝魏紫几不可闻地叹气,她怎么会有那么天真的想法呢? 她伸出手,隔空抚摸着顾砚旋的背,就因为顾砚旋背负的宿命,注定平静的两人世界只能是幻想,有太多太多未知的危险等着顾砚旋,她却无法时时地守着他了。 顾砚旋感受得到背后异样的注视,听到郝魏紫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忍不住回头,就对上她痴迷的目光,吓得她犹如做贼心虚似的收回手,别开视线。 她那种目光,竟让他觉得熟悉,好像他半夜醒来发现正在注视他的牡丹奴的目光,满眼都是他,他就是那样被她珍视眷恋着。心中自然而然地涌起幸福感。 唉,郝魏紫怎么这么容易又让他想起牡丹奴呢? 顾砚旋闭上眼睛,抬起一只手掌拍拍额头,他还是早点把郝魏紫送回平阳侯府,免得和她单独相处太久,他会因为太想念牡丹奴再次将她当成牡丹奴,又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来就糟糕了。 马儿突然嘶鸣,马车随即颠簸。 顾砚旋忙不迭地睁开双眼,还没有意识发生什么事,背后猛地撞来一股蛮力。 “少爷,小心!” 蛮力抱着他从马车上滚到路边,前方斜坡因为雨天土壤松软崩塌,上面的高树轰然倒下,砸向马车的车辕臂,车厢与马匹瞬间分离。 然而,令顾砚旋震撼的不是这个意外,而是从车厢内扑倒他,抱着他滚下马车的郝魏紫,她情急之下喊的话。 “你没伤到吧?” 郝魏紫摔在泥泞之中,忍着右腿的不适,忙不迭地扶起猝不及防被她从马车上推下的顾砚旋心有余悸地。 都怪她,她当时偷窥被他逮个正着,似乎给他造成困扰,害他分了神没有发现前方的危险。 幸好,她不知所措的视线瞄到了倒下的高树,让她能及时救了顾砚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顾砚旋匪夷所思地望着满眼关切的郝魏紫,脑中不期然地浮现牡丹奴最后为他挡箭的画面,她喊着“少爷,小心!”,然后扑倒他身上为他挡住危险。 这辈子,只有牡丹奴会为了他连命都豁出去,为什么郝魏紫刚刚好像牡丹奴附身似的,为他奋不顾身呢? 为什么郝魏紫会叫他少爷?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顾砚旋猛地抓住郝魏紫的手,这个女人,明明不是牡丹奴,为什么总带着牡丹奴的影子让他迷失呢? 她叫他什么? 郝魏紫倏然回神,刚刚情急之下,她本能地喊他少爷,就像看到他有危险,她本能想要保护她的少爷。 “少……顾少爷……” 郝魏紫急中生智,不敢正视顾砚旋的眼,急切地打量着他周身,看看哪里有受伤,自顾自地转移话题。 “顾少爷,不好意思,一时情急把你推下来,你动动看,是否受伤了?” 比起应付顾砚旋的怀疑,郝魏紫更在意他是否受伤,刚刚她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摔下马车时,她的右腿好像撞伤了,阵阵疼痛,顾砚旋可能也伤到了。 顾少爷? 顾砚旋心一沉,目光一暗,他究竟在妄想什么呢? 就是因为他心不在焉,才疏忽了危险,反而让郝魏紫救了他,就像当初……如果不是他分心,牡丹奴也不会为他而死了。 顾砚旋如郝魏紫所言动了动四肢,有厚实的蓑衣笠帽铺垫,只有一些撞伤和擦伤,并无大碍。 “我没事,谢谢宫夫人舍身相救,这份恩情,我会铭记在心,他日定当报答宫夫人的恩情。宫夫人,你也没事吧?” 顾砚旋一边说,一边伸手想扶起满身泥泞的郝魏紫,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额头上水渍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我……我好像伤到腿了。”郝魏紫不好意思道,稍微动了下,就疼得她头皮发麻。 “对不起。”顾砚旋暗叫糟糕,忙不迭地弯下身,有些顾忌地看了看郝魏紫,“我能看看你的腿吗?” 郝魏紫为难,她腿上的伤在大腿那边,应该是滚下马车时撞到车厢的角,位置太敏感,实在不适合让顾砚旋看。 “不是很严重,你不用放在心上。”郝魏紫拉过裙摆盖住大腿的伤处。 “真的不要紧吗?”顾砚旋眼睛死死地盯着郝魏紫盘着的大腿,他有点看不透郝魏紫,为什么她会不假思索地救他呢? “嗯。”郝魏紫疼得扯了扯嘴角,望着依然细绵绵的天,暮色浓郁,阴霾满天,她得快点回平阳侯府才行,于是,忍着痛请求道:“你能不能尽快送我回去?我现在的样子实在太狼狈,不想让大家看到,所以,你可以送我到瑾园后门吗?” 顾砚旋看郝魏紫的样子实在难受,背对着她蹲下。 “上来吧,我背你走。” 马车毁了,郝魏紫受伤了,他不能再恍恍惚惚,不能因为他的疏忽伤害到无辜的郝魏紫,他得负责点,免得对宫之瑾不好交代,毕竟郝魏紫是宫之瑾的妻子。 拂香院。 望着院中花架上从牡丹园搬来的牡丹“姚黄”盆栽,郝魏紫呆立在房中,脑袋晕乎乎的,难以置信顾砚旋就这样掩人耳目,将她带回拂香院。 她以为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牡丹奴与顾砚旋共同生活的拂香院,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他们的回忆。 “我让人备好热水,这是更换衣物和伤药。”因为不能让人知道郝魏紫在拂香院,顾砚旋也不好使唤丫鬟来帮忙,只能将东西准备好,对错愕的郝魏紫说:“情况特殊,委屈宫夫人自己处理,之后我再送你回去。世子若问起,我会跟他解释的。所以请你不用太顾虑,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我就在外面。” 顾砚旋无法将那样狼狈的郝魏紫送回平阳侯府,明知道她是宫之瑾的妻子,他的避嫌,离她远点,免得面对她总是晃神想起牡丹奴……可是,他的手脚似乎有自我意识般,直接将她带回拂香院了。 “谢谢你。”郝魏紫只能这样说。 看着顾砚旋转身离开,守在房门口,她想起以前在这里,她和少爷洗鸳鸯浴的情景,亲昵而甜蜜。 他向来不喜欢无关人士进入拂香院,自从她成为他的贴身丫鬟,衣食起居只经她的手,她服侍他沐浴时,他常常会耍赖让她陪他一起洗,完全像个孩子似的跟她泼水嬉闹。 现在,他竟然将陌生的郝魏紫带回他和牡丹奴最私密的地方……眼前这种状况,让郝魏紫心情变得有些矛盾,欣喜于郝魏紫和顾砚旋的亲近,却纠结于牡丹奴和少爷的地方被外人入侵。 “唉。” 郝魏紫叹了口气,低头一看,发现顾砚旋给她准备的衣物是牡丹奴曾经穿过的那件像“垂头蓝”的蓝裙子,心底更是百味杂陈。 顾砚旋对变成郝魏紫的她,有着特别的感觉吧? 如果顾砚旋能爱上牡丹奴之外的人,未尝不好呢? 郝魏紫慢慢脱下一身的狼狈,看到右大腿擦破皮的一大块青紫,小心翼翼地泡进浴桶中。 这样的再见和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重新回到与他共同生活的地方,她的心动摇了,她多么想就这样永远留在拂香院,不管她是牡丹奴还是郝魏紫,只要能留在顾砚旋身边就好了。 她的奢望,老天爷会满足她吗? 热气缭绕,氤氲了郝魏紫的眼睛,也模糊了她的心,连泡得发疼的伤,她都无暇顾及,目光痴痴地望向院中的方向。 “少爷,我回来了。” 然而,他不认得他了…… “我处理好了,可以走了吗?” 半个时辰后,郝魏紫打开房门,微微拐着脚,走向顾砚旋。 原本背对着的顾砚旋闻言,转过身,看到身穿蓝裙湿发垂肩的郝魏紫,原本国色天香的花颜,沐浴过后,就成了出水芙蓉,清新柔顺的气息迎面扑来,一时让他迷了眼,怔怔的望着她,脑海里又浮现出牡丹奴的身影。 那也是个阴雨绵绵的傍晚,在牡丹园折腾大半天的牡丹奴回拂香院沐浴更衣,听到他回来的声音,匆匆地穿上衣服,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跑出来迎接他,娇憨可人的面容笼着一层水雾,显得异常动人。 她就那样走向他,带着充满暖意的笑容,望着他,道:“顾少爷,你可以送我回平阳侯府了吗?” 顾少爷?!顾砚旋猛地清醒,闭了闭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再次正式眼前的人——郝魏紫。 真要命,面对郝魏紫,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牡丹奴,将她当成牡丹奴,忘了牡丹奴为他而死的事实,以为时光倒转,她又回到他身边。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得尽快将郝魏紫送走,免得他会神经错乱的。 “你的伤,不要紧吧?”顾砚旋回过神,目光投向她的腿,她不愿意让他看伤处,他自然也不好强迫,毕竟她不是他的牡丹奴……他将她带回拂香院,已经大大地逾越了。 “擦了药,没什么大碍的。” 郝魏紫克制住紊乱的心情,力作镇静地面对顾砚旋,今日的一切,完全失控了,她不能再放任自己陷入和顾砚旋不明不白的暧昧中,不仅会让她错意,也会害顾砚旋误会。 她是郝魏紫,宫之瑾的妻子,不可能再回来当牡丹奴了。 郝魏紫强迫自己记住如今的身份,无论再怎么不舍顾砚旋,她和他必须马上分开,再这样相处下去,她怕她真的会失控,失控地扑进他怀中,告诉他,她就是牡丹奴,她想他,她想回到他身边。 “那就好,我们走吧!” 顾砚旋也不再说什么,领着郝魏紫上了拂香院的马车,时不时地回头看她在车厢内梳整发髻,几度欲言又止,最终默默地驾着马车,乘着夜色,将她送回平阳侯府。 他没有在大门前放下郝魏紫,想到她的顾虑,马车再绕到瑾园的后门,让她从这里悄悄进入瑾园。 他回头瞟了眼紧闭的门扉,转身驾车离开,然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如梦似幻的一天结束了,他不会再将郝魏紫错当牡丹奴了。 郝魏紫站在后门,透过门缝,瞅着顾砚旋远走的影子,与夜色融为一体,再也瞧不见。 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 她终究不是牡丹奴,没有立场回到拂香院,更没有资格留在拂香院。 醉香楼。 摆放着各式各样精制酒壶的博古架,将大堂的内角隔绝,成了外人无法窥探的隐蔽之处。 酒香弥漫之中,博古架后面对面坐着的是宫之瑾和顾砚旋两人表情都很慎重。 “顾老板,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第九章 宫之瑾的手指在酒杯边缘抚动着,望着第二次见面的顾砚旋,目光带着异样的期待。 今日下朝回平阳侯府时,顾砚旋突然半路窜出来,说有事相告,就近来到醉香楼详谈,他想应该是他请他帮忙寻人的事有眉目了。 “关于人贩子独眼飞鹰,世子认识吗?” 顾砚旋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问,自从宫之瑾在结海楼请他帮忙,他就收集了大半年在临玡城的人贩子动向,寻找与他弟弟宫之煦下落相关的线索。 一听独眼飞鹰的名字,宫之瑾倏然激动地站起身,声音不可抑制地上扬:“你知道独眼飞鹰在哪里?” “世子,稍安勿躁。”顾砚旋忙不迭地抬手示意宫之瑾坐好,以眼神示意他这里是醉香楼,酒客众多,需要谨言,免得引人注目。 “独眼飞鹰是江湖中很有名的人贩子,此人胆大心细,不过嗜赌,为了赌资会挺而走险。他常出入临玡城,为许多达官贵人物色好对象,几乎不曾失手。两个月前独眼飞鹰从临玡城消失,道上的人传说他得罪人去避风头。根据我收集的情报,在独眼飞鹰最后玩的那家赌馆,与一位叫风起行的人有过接触,而风起行来自朝远国,月前他带着被世子休离的妻子柳意舒回国。因此,我来跟世子确认,独眼飞鹰得罪的人是否与你有关?” 独眼飞鹰这条线索,其实是顾砚旋调查郝魏紫时发现的。 在报恩寺与郝魏紫相遇之后发生的事,总让顾砚旋觉得哪里不对劲,怀疑起郝魏紫所说的她与牡丹奴透过梦境神交的事情。 于是,他着手调查郝魏紫,发现进入瑾园前后的她,判若两人。 牡丹世家的国色天香的大小姐,以牡丹花后“魏紫”命名,养在深闺之中,外人难以窥其人。实际上郝魏紫足不出户,并非担忧出门美貌被觊觎,而是她自小体虚多病,终日昏睡,是个病怏怏的睡美人。 然而,一年前,郝魏紫突然变得精神抖擞,仿佛脱胎换骨,一扫十年来的病弱,神清气爽地嫁给宫之瑾,整日在瑾园中鼓捣牡丹,围着瑾园中的牡丹转,她对牡丹的痴迷不亚于他的牡丹奴,令顾砚旋迷惑了。 顾砚旋继续调查郝魏紫和瑾园中宫之瑾其他妻妾关系时,意外发现柳意舒和风起行这条线,顺藤摸瓜注意到人贩子独眼飞鹰,为了证实这其中的蹊跷,他才来找宫之瑾。 “风起行曾帮我找人,是他找到独眼飞鹰的。”宫之瑾深吸一气,啜了口酒,平复起伏在心绪,“独眼飞鹰最后玩的那家赌馆,当时我也在场,风起行帮忙套话,我听独眼飞鹰说到弟弟的事,一时冲动就打草惊蛇。独眼飞鹰伤了我的人后逃跑,我找不到他,线索就断了。” 宫之瑾暗恼,早知当初多留风起行一阵子,可能独眼飞鹰这条线索就不会断。 独眼飞鹰是唯一可能确切知道弟弟下落的人,都怪他那时没忍住气,让风起行的努力全白费了。他找不到独眼飞鹰,才会去结海楼试探顾砚旋,看来他这边的消息比他想像得更加灵通,让他对顾砚的信任感骤然飙升。 “这样看来,令弟的失踪十之八九跟独眼飞鹰有关。”顾砚旋沉思片刻,综合宫之瑾提供的消息考量后回道:“世子请放心,我会请道上的朋友追踪独眼飞鹰的下落。” “那就麻烦顾老板了。”宫之瑾由衷地感激,想到之前他的小妾在瑾园被“偷”走的事,于是,补充道:“我弟弟独自出门没回来,我曾以为他是在外面失踪的,后来发现有人进入瑾园用迷药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所以我弟弟也可能是在瑾园被人下药掳走,顾老板觉得这种可能性大吗?” “有可能。”顾砚旋表情凝重进点头,也不隐瞒江湖中最下三滥、最黑暗的一面,“据我所知,近年来人贩子的活动开始跨国进行,他们用一种叫‘摄魂’的迷药控制受害者神魂,甚至让他们神经错乱丧失记忆,即使受害者获得自由也无法回到原来的样子,完全成了他们的傀儡。” 闻言,宫之瑾胸口一悸,心倏地发疼,如果他的小煦也受到这种迫害,是不是永远都回不了家了? “这种迷药……” 宫之瑾正想问顾砚旋更多与“摄魂”相关的事,却被大堂里突如其来的喧嚷声打断。听清楚酒客们起哄聊起的八卦内容,他脸色骤变,嘴角微微抽搐地看着对面的顾砚旋。 “听说了吗?瑾园有新情况,宫之瑾这回绿帽子又戴定了!” “什么情况?谁给宫之瑾戴绿帽子了?” “宫之瑾的绿帽子还没戴完吗?他的妻妾不是一个个出墙去了吗?” “宫之瑾可有满园春色,美人还多着呢!不过,鉴于宫之瑾越来越龟公的表现,有人直接暗度陈仓到瑾园找美人快活了。” “不会吧?哪个男人这么猛?直接进入瑾园风流了?” “你们一定想不到是谁吧?” “别吊人胃口,快点说,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世家子弟吧?前有慕容追后有宇文泓,都被宫之瑾整得蛮惨的,这会儿谁又去找死了?” “不是世家子弟,但跟许多世家子弟关系都很好,就是结海楼的顾砚旋。” “不可能,顾砚旋那么识相又识时务的商人,肯定不会去趟浑水的。” “对啊,顾家是皇商,世代跟皇亲国戚打交道,跟宫之瑾作对,太亏了,除非顾家不想在乐城立足了。” “千真万确!有人亲眼看到顾砚旋在夜里用马车送美人回瑾园,而且是偷偷地从后门进入。他不但出入瑾园,还带美人回顾府,绝对不会有错的。” “顾砚旋真的跟瑾园的美人在偷情了?他脑袋坏了吗?” “问廖少爷,他肯定最清楚,这瑾园的八卦,没有他不知道的。” “廖少爷,你说传闻是真的吗?廖少爷,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还是抽筋了?” “你们喝你们的酒,别在我的店里胡说八道,不要问我这些无聊事!” 喧嚷的八卦声,最后在醉香楼少东家,也就是临玡城赫赫有名的“爱美少爷”廖锐敏的低吼中戛然而止。 廖锐敏苦恼地望向大堂被博古架挡住的一角,他向来喜欢在店里跟酒客们分享临玡城的各路八卦,但他还是知死活的,既然是八卦,肯定不能当着当事人的面说,这回两个当事人都在他的店里喝酒,看他们的关系也不错,刚才的传言大概是子虚乌有吧? “顾老板,你脑袋坏掉了吗?” 刚刚才对顾砚旋飙升起信任感的宫之瑾,这会儿觉得脸被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对着坦然自若的顾砚旋,阴阳怪气地问道。 “你看中了我园子里哪个美人了?” 那日,他带郝魏紫去结海楼捧场,郝魏紫与顾砚旋之间的气氛就很诡异,难道顾砚旋会跟郝魏紫有染吗? “世子误会了,我绝对没有非分之想。”顾砚旋避重就轻道,“只是刚好在庙里遇到宫夫人,顺道送她回去而已。” “庙里遇到宫夫人?哪位宫夫人?” 顾砚旋的从容让宫之瑾愣了下,他向来不管妻子们去哪里,就是因为这样,一个个瞒着他跟旧情人藕断丝连,害他不得不戴绿帽子,这会儿才要忍受满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调侃了。 “在结海楼见到的宫夫人。” 顾砚旋落落大方地说明,心中对宫之瑾却有些愧疚,他将他的郝魏紫当成他的牡丹奴,对她做出失礼之举,所以才会特别用心地帮宫之瑾找人,当作弥补他当时的失态。 那就是郝魏紫了。 宫之瑾一确定跟顾砚旋传绯闻的人是郝魏紫,他隐隐地觉得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看来,真是大家无聊乱传了。”宫之瑾压下心中的疑惑,对顾砚旋客套道,然后转移了话题,“那么,寻人的事还请顾老板多多费心。” “世子客气了,我会竭尽所能的。” 顾砚旋微笑道,就像酒客们说,他是个识相又识时务的商人,绝对不会得罪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更不可能与宫之瑾作对,他对郝魏紫的确没有非分之想,只有深深的疑惑。 当宫之瑾和顾砚旋从博古架后走出,满大堂的酒客瞠目结舌,终于明白刚刚廖少爷不八卦的异常,随即装作忙碌,哈哈地讪笑着互相敬酒干杯。 天香阁。 宫之瑾结束与顾砚旋在醉香楼的会面,一回到瑾园,就来到郝魏紫的居所天香阁,面带踌躇之色,在天香阁前徘徊,犹豫着要不要去跟郝魏紫沟通一下临玡城中的流言。 去年牡丹世家的郝家,突然托人来平阳侯府说媒,平阳侯问宫之瑾的意见。宫之瑾听说过郝家大小姐的国色天香之名,再者郝家牡丹名声响亮,因牡丹与朝中众多大臣关系良好,若与郝家结亲,自然能接收那些关系。 而且,女方都主动上门求亲了,也不在意瑾园的满园春色,只想与平阳侯府攀亲,如此互利双羸的事,宫之瑾自然没有理由拒绝,理所当然地大享齐人之福。 于是,宫之瑾就娶郝魏紫回瑾园,她来瑾园的时间是众多姐妹中最短的,从她进门到现在,也不过半年,对他这个夫君唯一的要求是让她尽兴地养牡丹。 然后,瑾园多了个牡丹亭,郝魏紫将全部心力放在栽种牡丹上,不争他的宠爱,也不在意他找不找她。他和她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就更加放心地守着牡丹亭,连郝家请她回娘家她都懒得动,大有老死在瑾园也不出去的架势。 所以,宫之瑾那天发觉郝魏紫和顾砚旋之间诡异又暧昧的气氛,直觉不对劲,但仍认为郝魏紫和顾砚旋不是一路人,扯不出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来。 可是这样的两个人,居然在庙里偶遇,顾砚旋还夜送她偷偷从瑾园后门回来,这样的举止不让人多想都难。所以,即使是误会,宫之瑾也想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魏紫,我来了。” 下定决心之后,宫之瑾大咧咧地推开天香阁的门,正好撞见坐在美人榻上的郝魏紫撩起裙摆,露出一大截白嫩嫩的腿,手中拿着膏药往大腿上抹。 “你……你怎么受伤了?”宫之瑾定眼一看,大惊,郝魏紫的右大腿有一大片的青紫。 专心换药的郝魏紫被突然推门进来的宫之瑾吓得花容失色,慌慌张张地放下裙摆,遮掩伤处,不自在地笑道:“没事,不小心撞到而已。” 当时推顾砚旋下马车被撞到的瘀青,已过四五天,擦破皮的伤倒好了,但瘀青始终不退,让郝魏紫很烦恼。 “你也太不小心了。” 宫之瑾意味深远地看着似有心虚的郝魏紫,见她如此避讳,也就不追问她受伤的事,反而顺势坐在她身边的美人榻空位,故作不经意地提起。 “魏紫,你什么时候去庙里遇到顾砚旋的?” 闻言,郝魏紫愣住,讶然地转头望向宫之瑾,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仍诚实地回答:“清明节我去报恩寺遇到的。” 想到那天的情景,郝魏紫垂下眼帘,不敢正视宫之瑾,就算两人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毕竟那样的举动也是背叛宫之瑾的行为,更何况,她的心里一直装着顾砚旋。 “然后,他就不避嫌地夜送你回府了?”宫之瑾挑眉。 “嗯,下雨了,他送我回来。” 第十章 郝魏紫低下头,身体微微偏离宫之瑾,不愿意多谈,免得伤感失态。 宫之瑾敏锐地发现郝魏紫的闪避,突然不爽起她对“他”张开的无形壁障,讨厌她端庄恭顺地与“他”保持距离。 就算“他”成不了她的男人,她也不用一直摆出“看破红尘”的架势,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与牡丹的世界中,弄得好像是“他”对不起她,逼她当活寡妇,让她清心寡欲到庙里烧拜佛去! 于是,性子一起的宫之瑾,不逊地按住郝魏紫的肩膀,硬生生地掰过来,一手扣起她的下颌逼她正视“他”,挑衅问道:“魏紫,你们真的没发生什么吗?那为什么现在满城都在传你和顾砚旋偷情呢?” 郝魏紫只觉得好像被雷劈到,匪夷所思地看着变脸、逼问“奸情”的宫之瑾。 “他”被那些流言惹怒了吗? “他”会不会趁机教训顾砚旋呢? 郝魏紫随即想到这半年来觊觎瑾园春色被宫之瑾打得半死不活的男人,骤然害怕,正色道:“我是你的妻子,和顾砚旋并没有什么,瑾,你要相信我。” “我就觉得奇怪,你和顾砚旋不过见了两面,怎么会熟到不避嫌的护送呢?”宫之瑾缓缓地松开手,也觉得自己刚才逼太紧了,“他”只是讨厌不被郝魏紫信任的感觉。 “魏紫,你让我相信你,那你好歹让我多了解你,你明知道,我对你来说,是属于可以依赖的人,即使我们是出于利益才成亲的。” 宫之瑾语中的无奈令郝魏紫有些措手不及,她确实不愿意了解宫之瑾,也不愿意让“他”了解她,一心只想着既然无法回到顾砚旋身边,那就一生一世与宫之瑾当对相敬如宾的假夫妻吧! “魏紫,你不愿意多说我也不逼你,只要你说你对顾砚旋别无其他想法,我就不去介意流言,相信你。” 宫之瑾见郝魏紫不语,更加肯定她和顾砚旋之间绝对有问题,只好以退为进。 “如果你想摆脱我这个假夫君追求自己的幸福,只要你坦诚,不对我撒谎,我就会像成全其他姐妹那样成全你,反正我绿帽子戴多了,也不差你一顶。” 郝魏紫愕然,难以相信地看着居然能将妻子出墙习惯成自然的宫之瑾,最初有人觊觎“他”的女人,“他”反应激烈而极端。没想到当一个个姐妹为了心中所爱不得不离开宫之瑾后,“他”的心态竟然变得这么快,快得让郝魏紫无所适从。 成全? 只要她坦诚,“他”也能成全她的痴心妄想吗? 即使她是寄生在郝魏紫身上的牡丹奴,“他”也能帮她回到少爷身边吗? 宫之瑾的话,突然给了郝魏紫无限的希望。 “瑾……”她猛地抓住宫之瑾的手,深深地望着“他”,与“他”四目相对,声音变得激动,如花美颜漾起淡淡的绋色,“即使我的诚实会让我背叛你,你也会成全我吗?” “那要看那个人值不值得你背叛我。” 宫之瑾瞥了眼郝魏紫紧握住“他”的手,心中不免为自己感到可悲。“他”真的对被戴绿帽子习惯了,所有妻妾们一有二心“他”就特别敏感。 郝魏紫与顾砚旋果然关系匪浅,只是“他”真的想不通曾经病怏怏在家足不出户的郝魏紫,与顾砚旋会有什么爱恨纠葛? 如果郝魏紫和顾砚旋真的有情过,为何顾砚旋会看着郝魏紫嫁进平阳侯府无动于衷?为什么顾砚旋见到郝魏紫时又像完全不认识呢? “他值得,少爷值得我为他付出一切的。” 郝魏紫双眼渐渐地氤氲起水雾,宫之瑾的话让她心中的希望之火越烧越旺,既然老天爷这样开她玩笑,那么,她要赌一把,获得宿主郝魏紫的支持和现任夫君宫之瑾的成全,让她有机会再回到顾砚旋身边。 “少爷?”郝魏紫口中蹦出的称呼让宫之瑾满头雾水,她本身就是郝家大小姐,怎么会唤人“少爷”呢? “因为我曾是顾砚旋的贴身丫环。” 郝魏紫的眼泪涌了出来,她是顾砚旋点名留在身边陪他一生一世的牡丹奴。 “魏紫,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宫之瑾这回真的昏头了,郝家大小姐什么时候变成顾砚旋的贴身丫环了?这到底在唱哪出戏呀? “瑾,你相信人死后魂魄不灭吗?”郝魏紫泪水涟涟的定定地对上宫之瑾,“你相信魂魄会寄生吗?” “见鬼了,魏紫,你清醒点,什么魂呀魄啊?我们在说顾砚旋呢!” 宫之瑾忍不住拍拍莫名哭得稀里哗啦的郝魏紫,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对,我们在说顾砚旋,他是我最爱的少爷,而我是他的牡丹奴,死后寄生在郝魏紫身上的牡丹奴……” 宫之瑾觉得“他”真的见鬼了,因为郝魏紫是认真的。 “少爷,平阳侯府世子来访,他……世子,请留步,世子……” 拂香院内的顾砚旋,刚听到垂花门外传来小厮的通报声和惊呼声,就见宫之瑾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直闯拂香院,后面追着“他”跑的小厮一脸无奈,手足无措地看向顾砚旋。 宫之瑾怎么会失礼至此? 顾砚旋微皱眉头,碍于宫之瑾的身份,只有摆手让小厮回避,由他来招待这名不速之客。 “世子大驾光临,莫非是有什么要事?请世子跟我到书斋吧!” 昨日他和宫之瑾才在醉香楼交流过,今日他就以这样的方式闯进拂香院,一脸的高深莫测,满眼的算计之色,好像来找他算账的……难道是为了他和郝魏紫之间的流言蜚语? “不,我只是受了点刺激,来你这儿收收惊。” 宫之瑾一点移步书斋的意思都没有,在顾砚旋面前站定,若有所思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 眉如飞剑却不锋芒毕露,目似星辰却将光芒暗藏,眉目间英气十足,但神情从容淡定,似乎千军万马也不足惊扰他的沉稳……看起来是个深藏不露的成熟男人,一举一动都控制得冷静得体,为人处世面面俱到不会落下任何把柄。 这样自制稳重无懈可击的男人,怎么可能在牡丹奴面前哭得像个小孩子呢? “那么,世子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 顾砚旋迎视宫之瑾探究的目光心生疑窦,他和宫之瑾之间的交情还没好到他受了刺激来找他安抚的地步,今日宫之瑾这般异常来访,顾砚旋不得不揣测他的真实用意。 “你……”宫之瑾缓缓地开口,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顾砚旋,想起郝魏紫的坦白,郝魏紫的经历太离奇了,宫之瑾觉得好像听了个荒谬的鬼怪传说,难以将其中的男主角与认识的顾砚旋重叠,他怎么可能是那个喜欢对牡丹奴撒娇的少爷呢? 宫之瑾欲言又止,神情古怪,似乎是来试探观察他的,顾砚旋不得不反省自己,是否做了什么让宫之瑾对他多心的事了? “冒昧请问,世子受了什么刺激了?” “他”受什么刺激了? 还不是被郝魏紫身上的事给吓到了,什么牡丹奴呀、少爷呀……太匪夷所思了,所以才来找另一个当事人求证。 宫之瑾没有回答顾砚旋的话,目光从顾砚旋身上转移,扫视着郝魏紫所说牡丹奴与少爷共同生活的拂香院,寻找着她留下的痕迹,视线落在院中花架上的牡丹盆栽,这才问顾砚旋:“顾老板的府中,有牡丹园吧?现在由谁照料呢?” 宫之瑾的问题出乎顾砚旋的预料,更猜不出他的用意,想到牡丹园,他心口一窒,撕裂的疼痛骤起。自从牡丹奴走后,牡丹园由他亲手照料,那里有太多属于他和牡丹奴的回忆,他不愿意别人介入,当然,他也不愿让无关的宫之瑾知道太多,敷衍道:“顾府花园都有花仆照顾。” “是吗?” 宫之瑾挑了挑眉头,不以为然地斜睨顾砚旋,他真的是让牡丹奴连死都放不下的男人吗?怎么会对牡丹奴嗜爱的牡丹不闻不问呢? “听说在顾府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牡丹花下客,做人也风流’,顾老板可知晓?” 牡丹花下客,做人也风流。 这话,他只对牡丹奴说过,不可能流传到外面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话?” 顾砚旋脸色瞬间一变,心中的疼痛被击中,没有牡丹奴,就没有花下客,做人做鬼,他都无法风流了。 终于有点反应了。 宫之瑾满意地点点头,走到花架边,怡然自得地抚摸着牡丹的叶子,这株牡丹是牡丹奴精心培育的花王“姚黄”,这多年并未开花。 “我还知道这院子住着牡丹奴,牡丹园一直是牡丹奴负责的,这盆牡丹就是牡丹奴从牡丹园搬到这儿的,顾老板,我没说错吧?” “你……调查我?还是……”顾砚旋的心莫名地躁动,一手抓住宫之瑾在牡丹叶间抚弄的手,声色俱厉,追问:“还是郝魏紫告诉你的?” 为什么他和牡丹奴之间的私事,宫之瑾都知道呢? 难道牡丹奴托梦都告诉了郝魏紫,然后郝魏紫再将其当故事说给宫之瑾解闷吗? “如是我说是牡丹奴亲口告诉我的,你相信吗?” 宫之瑾故意挑衅地直视被他揭开伤疤的顾砚旋,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在意牡丹奴? “不可能!”顾砚旋断然否认,他不相信牡丹奴会将他们的事告诉无关的人,尤其是她根本不认识的宫之瑾,“你今天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宫之瑾,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是啊,你的牡丹奴死了,为你而死,你当然不相信我的话。” 宫之瑾同情地瞅着随时都可能失控的顾砚旋,难怪牡丹奴说她离不开少爷,她的少爷太依赖她,她就是仰赖他的依赖和爱存在的,所以至死她都牵牵念念着他,无法安心,转身投胎重新做人去。 “宫之瑾,别以为你是世子,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践踏别人的痛处。”顾砚旋倏地攥紧宫之瑾的手腕,目露寒光,“牡丹奴与你无关,你别提起她,打扰她的安宁。” 他的牡丹奴走了,他守着她给的回忆度日,痛苦如斯,为何宫之瑾还要在他的伤口撒盐巴?他凭什么来过问他和牡丹奴的事? 宫之瑾使劲甩开顾砚旋的箝制,揉着发疼的手腕,没好气地瞪着失控的顾砚旋,满意于他的反应,证实了牡丹奴在他心中分量,宫之瑾也稍稍心里平衡点。至少在他们三人之间,最痛苦的人不是“他”,就算做善事为失踪的弟弟积德,也该努力成全这对“人鬼情未了”的少爷和丫环。 “因为你,她不可能安宁的,她……” “世子不好了,郝夫人出事了,你快点回去!” 宫之瑾的话被匆匆赶来顾府报信的瑾园丫头给打断,“他”脸色变了变,立刻不假思索地抓住顾砚旋的胳膊往外拖:“顾砚旋,跟我一起去看郝魏紫,什么都不要问,以后我会跟人解释的。” 呃? 刚刚还对宫之瑾挑衅动怒的顾砚旋,下一刻,就不明就里地被宫之瑾拉走,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冒了上来,宫之瑾被打断的话语里,究竟藏着什么? 第十一章 为什么他的妻子郝魏紫出事,他要拉着他一起去看呢? 到底,今日宫之瑾出现在他面前,意欲为何呢? 漫天白雾,缭绕不止。 如梦如幻的花雾间,有两个人影在追逐。 牡丹伸展的枝叶绊倒了其中一人,结束了这场你跑我追。 梳双髻穿半袖短衣高腰裙的丫环摔在牡丹花从中,惶恐地望着紧迫逼人的小姐,她头梳高髻,发别着一朵怒放的牡丹——“魏紫”,身穿齐胸襦裙,肩绕披帛,犹如发间的“魏紫”,雍容华贵,光彩夺目。 完全不对等的两人——牡丹奴和郝魏紫,在牡丹花海中形成强烈的对比。 “你想将我取而代之吗?”郝魏紫折断一支牡丹,尖锐的枝叉仿佛冰冷的刀刃指向牡丹奴,“趁着我沉睡,相要完全霸占我的身体吗?” “我……” 牡丹奴害怕地看着郝魏紫媲美牡丹的瑰丽面容上,布满了诡谲之色,咄咄逼人的气势令她胆颤,她并非想要取代她,而是想要获得她的支持,回到少爷身边。 然则,牡丹奴的这种念头惊醒了长久沉睡的宿主郝魏紫,似乎激怒了她,所以,此刻,她才会被她审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让你的魂魄寄生吗?”郝魏紫捏碎了手中的牡丹,零落的花瓣飘落,洒在牡丹奴苍白的面容上,犹如血花绽放。 “因为我喜欢牡丹,不是这样的吗?” 牡丹奴深吸一口气,努才地压下心中对郝魏紫的恐惧,将脸上的牡丹花瓣拢在手中,吸取着她挚爱牡丹的力量。 郝魏紫决定驱逐她了吗? 因为她的贪念,郝魏紫要让她变成孤魂野鬼了吗? “不,我想利用你,才透过牡丹将你游离的魂魄引来为我所用。” 郝魏紫冷笑,居高临下地俯视仿佛蝼蚁只要她一抬脚就能踩死的牡丹奴,她不过是个侍候牡丹的丫环而已。 “你想利用我做什么?” 牡丹奴慌了,开始后悔对宫之瑾坦诚魂魄寄生之事,似乎无形中打破了与郝魏紫的某种约定,激怒郝魏紫,所以她决定惩罚她了吧? “知道郝家的牡丹为什么开得特别好吗?那是用我的精气在养着的,全天下再也找不到比郝家更好的牡丹了。”郝魏紫的眼中突然迸射出强烈的愤恨,她弯下腰,一把揪住牡丹奴的衣襟,“我利用你离开郝家,你却趁机想占有我的身体,你觉得我会允许你的背叛吗?” “不……我……没有背叛你……”牡丹奴喉咙被勒住,难受得憋红了脸,困难地向郝魏紫说明她的意思,“我只是想回到少爷身边……求你……” “你真有那么爱你的少爷吗?连做了鬼都舍不得放开吗?好,你不想背叛我,那我倒要看看变成了孤魂野鬼的你,还能不能对你的少爷念念不忘?” 牡丹奴的话好像刺激到了郝魏紫,她突然疯了似的掐住牡丹奴的脖子。 “嗯……唔……”牡丹奴难受地挣扎着。 不,她不要再死了,她好想见少爷,谁……来救救她? 天香阁。 顾砚旋觉得宫之瑾不是受了点刺激,而是疯了。 他不但将他从顾府带到平阳侯府,而且还毫不避讳地拖他进入郝魏紫所居住的天香阁,冲进了她的寝房。 不过,郝魏紫的诡异状况把顾砚旋和宫之瑾都吓到了,谁也没空计较顾砚旋该不该出现。 床上的郝魏紫,脸色苍白如雪,冷汗不断冒出,浸湿了她枕边的头发,整个人就像陷入恶梦中,全身不断地抽搐,手脚难以自制地颤动。 “魏紫,你醒醒啊!” 宫之瑾使劲地摇晃着郝魏紫的胳膊,可惜无论怎么用力都唤不醒她。 “魏紫,你怎么了?别吓我,快点醒过来!“ 宫之瑾有点不知所措,想到昨日郝魏紫向他坦白的那些事,再看她眼前这副像做噩梦又像中邪的模样,他不得不怀疑在郝魏紫体内的两个魂魄,此刻是不是起了冲突,所以才这样折磨着她? “世子,宫夫人这种情况,还是请大夫过来看看吧!” 不明所以被拖来的顾砚旋,顾虑又关切地看着床上备受折磨无法清醒的郝魏紫,那张令人一见就无法忽视的如花美颜,此时成了凋敝的残花,苍白得开始发青。 而且,顾砚旋隐隐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晦暗之气,有着强烈的愤恨和克制的忍耐,两种极端而矛盾的个性,好像化作了两股力量,围绕着郝魏紫较劲,折磨着她,才会令她那般难受。 “不,不行!” 宫之瑾忙摇头,郝魏紫的情况太特别,他不敢轻举妄动,要是不小心将郝魏紫体内的牡丹奴弄没了就糟糕了。 哦,对了,牡丹奴……宫之瑾猛地想到牡丹奴对少爷的依恋,忙不迭地向顾砚旋招手道:“顾砚旋,你过来帮我唤唤她,看能不能叫醒她?” 如果她听到最爱的少爷的呼唤声,是不是能够缓解她现在的痛苦? “嗯?” 宫之瑾的邀请又吓到了顾砚旋,他出现在这里已属逾越,怎么宫之瑾还让他做出更失礼的事呢? 正在顾砚旋犹豫间,郝魏紫颤抖的手突然抬起,掐住宫之瑾的颈项不放。 “魏紫,你疯了!” 宫之瑾大惊失色,忙不迭地去掰郝魏紫的手,然而她掐得太严实,仿佛要将自己掐死,急得宫之瑾只能向顾砚旋求助。 “顾砚旋,别婆婆妈妈的,快来帮忙!” 眼前的情况让顾砚旋不得不放下心中的顾虑,上前助宫之瑾一臂之力,当他的手抓住郝魏紫手用力掰开时,有种熟悉又怀念的感觉直击他的心,仿佛这只手他曾经握过千万次似的。 “少爷……少爷……” 又有声音透过交握的手传递给顾砚旋,这种奇妙的感觉让顾砚旋如遭雷劈,难以置信地瞪着依旧抽搐难受着的郝魏紫,半弯着腰保持着与她握手的架势,脑袋闪过牡丹奴,听到她抱着他,附在他耳边说:“少爷,奴儿会一直陪着你永远在一起,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少爷的。” 这是牡丹奴的声音,他不会认错的,为什么握着郝魏紫的手,会听到牡丹奴的声音呢? 此刻的郝魏紫,是不是又梦到牡丹奴了? 所以他才会听到牡丹奴的声音? “奴儿,我在这里。” 顾砚旋一手反握住郝魏紫的手,一手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她的面颊,轻声地安抚着她。 “奴儿别怕,我也会陪着你的,放心睡吧,你只是做了恶梦。” 郝魏紫似乎听进了顾砚旋的话,身体慢慢地蜷缩起来,往顾砚旋的方向靠。 顾砚旋怕她滚下床,忙不迭地在床沿边坐定,看着蜷缩成一团的郝魏紫顺着他们交握的手,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原本无法控制的抽搐颤动,渐渐地平复下来。 而此刻的顾砚旋再也无法平静了,她的靠近,似乎带着牡丹奴的记忆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想起了最初在牡丹园给他手帕的牡丹奴;想起了羞涩又勇敢地将自己献给他的牡丹奴;想起了与他缠绵在他怀里化成春水缠绕着他的牡丹奴;想起到最后用身体替他挡住危险鲜血染红他胸膛的牡丹奴……所有关于牡丹奴的一切,都变成了汹涌澎湃的潮水,将他吞噬了。 “奴儿,是你吗?” 顾砚旋的声音无法抑制地激动起来,忍不住俯下身抱住往他身上靠的郝魏紫,又将她当成了牡丹奴,感受着她重新回到他怀中的充实。 “奴儿别怕,我在这里,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奴儿,乖,没事了。” 宫之瑾被眼前急转直下的情景惊得呆若木鸡,愣愣地看着中邪的郝魏紫在顾砚旋的安抚中平静下来,然后换顾砚旋像中邪似的,对他这个正牌夫君视若无睹,深情款款地抱着郝魏紫诉衷肠…… 久久之后,看着抱成团的顾砚旋和郝魏紫,宫之瑾才回过神。 “顾砚旋,你在做什么?” 宫之旋连忙手忙脚乱地分开顾砚旋和郝魏紫,将不再折腾但仍旧没清醒的郝魏紫扶好躺回床上,以身挡在床前,杜绝顾砚旋再靠近郝魏紫。 “呃?”顾砚旋怀中一空,猝不及防地被宫之瑾推到一边,怔怔地看到宫之瑾黑沉的脸,如梦初醒,猛地想起刚刚错乱的举动。 “抱歉,我……我不知道……刚才……” 刚才为什么他会觉得牡丹奴回到他怀中呢? 顾砚旋怅然若失地望向被宫之瑾挡住的郝魏紫,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顾老板,你可以回去了。” 宫之瑾也被刚才的事弄得昏头转向,现在这种状况,根本没办法与顾砚旋沟通牡丹奴的事,也无法向他解释为什么郝魏紫会失常。 再者,宫之瑾不确定经过这番折腾,牡丹奴的魂魄是否还在,所以,更不好跟顾砚旋说明,只能先把他赶走了。 “世子……” 顾砚旋想要再说什么,但宫之瑾却坚决地摆手赶人,“你还想做什么,快走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砚旋只能带着这样的疑惑离开,手中却依然能够感受到牡丹奴的存在,他觉得他要被莫名其妙的宫之瑾和郝魏紫弄疯了。 平阳候府,春色瑾园。 牡丹世家,郝氏绝色。 两家结亲,曾名动京城,郝家牡丹嫁给宫家世子,为瑾园增添春色,让眼红宫之瑾满园春色的男人更加嫉妒他的艳福无边,也让京城百姓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艳羡宫之瑾享尽齐人之福。 不到一年,宫家和郝家这桩亲事,再度成为临玡城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 新婚不到一年的郝家大小姐郝魏紫,芳龄十八,国色天香,突然暴毙而亡,闻者唏嘘不已。 然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郝魏紫香消玉陨后,郝家满园的牡丹,一夜间烧成灰烬,牡丹世家人亡花毁,盛名不再。 临玡城的百姓纷纷猜测郝魏紫暴毙与牡丹之焚的关联,有人说,郝魏紫是天上的牡丹花仙,专职人间牡丹开谢,所以她暴毙,满园牡丹才会生死相随;也有人说,郝家的牡丹之名是从大小姐出生后名气天下的,郝家牡丹与郝魏紫息息相关,人亡花自毁;还有人说,郝魏紫自小养在深闺足不出户,是被牡丹吸走了精气常年卧病在床,现在精灭人绝,郝家才烧了满园牡丹陪葬的;甚至有人说,郝魏紫中了邪自绝身亡,宫家为了避讳,才焚烧一切与郝魏紫有关的东西,包括她的尸身和牡丹。 郝魏紫和郝家牡丹的灭绝,各种缘由,众说纷纭,但宫家和郝家异常低调地处理完郝魏紫后事,对临玡城中的各种传言猜测置之不理,也未做任何说明。 宫家与郝家之事,在外人看来都是事不关已的八卦而已,大家热情高涨地传播着各种秘闻,生活并未受影响,除了顾砚旋。 那日宫之瑾的异常和天香阁发生的事,留下太多的疑惑,盘旋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顾砚旋还没有等到宫之瑾的解释,先听到郝魏紫过世的消息,意外震惊之余,悲痛随即而生。 他仿佛再次经历牡丹奴的死亡一样,胸口疼痛不止,撕心裂肺的痛,让他无法再伪装从容和无谓。 第十二章 因为,郝魏紫的离去,也带走了会托梦给她的牡丹奴,他再也不可能从郝魏紫那边听到任何与牡丹奴相关的事了。 于是,受郝魏紫之死打击的顾砚旋,病倒了。 浑浑噩噩待在拂香院养病的顾砚旋,没有再梦到一年前牡丹奴死在他怀中的情景,反而一再梦到与郝魏紫的三次见面,她留下如涟漪般不断荡开的疑惑,困住了他的心,他想不开,心就病了。 结海楼的初见,郝魏紫莫名地让他想起了牡丹奴,她有着与牡丹奴一样染着牡丹的香气。 报恩寺的再见,他确定了郝魏紫与牡丹奴之间特殊的关系,她给他的错觉更强烈,让他恍惚间把她当成了牡丹奴,她给的怀抱,温暖一如牡丹奴的。 天香阁第三次的见面,他看到备受折磨的郝魏紫,当他握住她的手,他分明感受到了牡丹奴的存在,又听到牡丹奴叫他“少爷”了。 他想知道为什么宫之瑾对牡丹奴的事了若指掌? 他想知道郝魏紫是否还会梦到牡丹奴,替她传话? 可惜,郝魏紫死了,存在她梦中的牡丹奴也彻底死去了,让顾砚旋被动地再次接受失去牡丹奴的煎熬。牡丹奴的死,是留在他心上的伤口,一直血淋淋的,没有愈合,如今被撕得更大了,疼得他受不住,强撑太久,终于倒下。 从失去牡丹奴那一刻,顾砚旋就成了行尸走肉,仰赖着牡丹奴留下的恶梦和美好的回忆喘息着,如今恶梦没有了,为牡丹奴托梦的郝魏紫也没有了,他的幻想全毁了…… 顾砚旋发现他好累,他再也受不了没有牡丹奴的生活了,他想牡丹奴。 奴儿,你在哪里? 黑更半夜,万籁俱静。 子夜弯月,模糊的光亮被厚重的雾霭遮挡。 夜色如绸墨,晦暗了死气沉沉的拂香院,令暮春之夜显得特别萧索和寂寥。 有道轻盈的黑影,从顾府花园后方的隐蔽小洞钻进来,穿过小小的牡丹园,熟门熟路似的摸到拂香院,偷偷潜入顾砚旋的卧室。 弥漫着淡淡药味的房间,一片黑暗,没有丫鬟贴身伺候,为他掌灯守夜。 “少爷……” 低低柔柔的女声泄露着来人的身份,黑灯瞎火的,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行动,准确无误地来到顾砚旋的床边,撩起了纱帐,坐在他身侧。 拂香院中的顾砚旋和拂香院外的顾砚旋,好像个性迥异的两个人,在外的他长袖善舞左右逢源,跟任何人说话都带三分笑,自然而然地与人套交情,扮演着完美的皇商顾砚旋。 然而,回到拂香院的顾砚旋,非常抗拒他人进入他的空间,只喜欢与他的牡丹奴独处,不希望别人打扰到他,孤僻得近乎任性。 所以就连生病了,他也没让其他丫鬟在旁照顾……这样孤单脆弱的顾砚旋,让她心疼,让她至死都无法对他放心。 她伸出手,摸黑抚向顾砚旋的面颊,瘦削的面容、凸出的颧骨,揪得她心疼,她端端的他怎么病成这样呢? 她的少爷,只愿意在她面前示弱的少爷,连生病都不愿让他人照顾的少爷,她怎么走得安心呢? 他只愿让她陪着他……所以,她被他困住了,即使魂飞魄散也逃不开对他的牵挂。 “谁?是奴儿吗?” 感受到脸上手掌抚摸的温暖,顾砚旋抬起惺忪的睡眼,黑暗的视线中,他只看见模糊的人影,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继而,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正如牡丹花开时的香气,那是他闭着眼睛也能认出牡丹奴的特殊香味。 “少爷,我是奴儿。”她一点都没有被醒来的顾砚旋吓到,也没有被他发现的局促,只是缓缓地俯下身,趴在顾砚旋的胸口,心疼道:“奴儿听说少爷病了,所以来看少爷。” “奴儿,真的是你吗?你真的回来看我了吗?” 顾砚旋一听,激动地抱住俯身而来的牡丹奴,不敢松开手,怕他的美梦会惊醒。 “真的是奴儿,奴儿知道少爷很想奴儿,才生病了,所以奴儿回来看少爷,少爷要放宽心,不要太想念奴儿折磨自己了。” 牡丹奴拍了拍顾砚旋紧紧抱着他的手臂,示意他放松些,然后扶着他坐起身。 “奴儿,让我好好看看你。”顾砚旋的双手抚摸着牡丹奴的脸,陌生又熟悉的触感让他兴奋又不安,“太黑了,我看不清奴儿,我去取夜明珠……” “别。”她打断了顾砚旋的话,握住他的手,在她的脸上磨蹭,“不要夜明珠,不要点灯,奴儿现在的样子,会吓到少爷,少爷用手看奴儿就好了。” 顾砚旋还在生病,她不想刺激到他,毁了此刻他们之间的祥宁气氛。 而且,她不能再破坏约定了。 “不管奴儿变成什么模样,都是我的奴儿,我不会害怕的。奴儿说用手就用手看,在我心中,一直都记得奴儿的。” 顾砚旋爱怜地抚摸着牡丹奴的脸,这个梦如此美好而真实,他不想做出任何勉强她的事,也怕灯一亮梦就灭,他的奴儿就会从他怀中消失,再也抱不到她了。 “少爷,奴儿很想你,好想回到你身边。” 她贴近顾砚旋,双手慢慢地绕到他的颈项上,整个人倚到他怀中,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感受到他灼热的鼻息迎面扑来,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药味。 她要打开他的心结,让他从失去她的痛苦中走出来,医好他的心病,不能再让他这样抑郁留在拂香院独自养病,只会让他越养心病越重的。 “奴儿,我也好想你,留下来,陪我,好吗?” 他的手勾住她的腰肢,亲吻着她,在她的耳畔低声恳求,就算是梦,让他长睡不醒吧。 他记不得有多久没有抱到她温暖的身子,只记得最后在他怀中渐渐冰冷的尸体,冻僵了他对她所有温暖的回忆。 他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吻到她柔软的唇瓣,只记得最后她笑着说抱歉不能再陪他,阴郁了她留给他的缠绵和甜蜜。 他想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个围绕牡丹和他转的贴心丫鬟,想着小心翼翼捧着他的心嘘寒问暖的可人儿……他那样地想她,幻想着她会回来,就算变成魑魅魍魉也好,只要他还能感受到她的存在,让他空虚的心有所期待和倚赖,现在,老天爷是不是决定奖赏他了? 所以将他的奴儿送回来,给他这么温暖的美梦? “好,奴儿留下来陪少爷。” 她心疼道,主动吻住他的唇,一如既往,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他。 她的手,慢慢地从他的颈项滑进他的里衣,抚弄着他的胸膛,寻找着记忆中的敏感,撩拨出他身体的热情。 久违的欲望如熊熊大火,在顾砚旋的体内熊熊燃烧起来。 他像饥饿已久的孤鹰,尝到了一丝的甜头,就不能自主地贪婪起来,疯狂地回应着她的吻,对她的唇瓣又啃又咬。 “奴儿,我想你,好想你……” 他呢喃着她的名字,热烈地吻着她,以舌撬开她的齿,长驱直入,与她唇舌交缠,吸吮着她的甜蜜。 “少爷,奴儿也想你……奴儿最爱少爷了……” 如同暴风骤雨般密集的吻将她淹没了,全身着了火似的炽热起来,熟悉的颤栗在四肢百骸间泛漾开,令她不能自己地颤抖起来,原本抚摸着他的身体的手,软若无骨地抱着他。 在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模样,但丝毫不能影响他们对彼此的渴望,太久的分离,只让他们的欲 望和激 情变得更加强烈而已。 “奴儿,看着我,让我好好再爱你一次。” 顾砚旋撩开她脸颊边凌乱的头发,用他的手描绘着她的模样。心中出现了巧笑倩兮的牡丹奴,犹如彩霞般美妙的绋色,染红了她的双靥。 此刻的她,也是这副模样,面如潮红,息似娇喘,令他意乱情迷,纵然是梦,他也想好好地爱她,不想太快让他的欲火将她融化了。 …… 她和他。心中都装着彼此,不曾改变。 她对他的情意,不会因名分和生死而转移,那些只会让她更加爱惜他。 “少爷,奴儿永远都是少爷的。” 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她的魂魄都依附他而存在。 “我,也永远只属于奴儿,今生无法娶你为妻,来世我一定会找到你,补偿你的。” 顾砚旋紧紧地抱着她,身心结合为一体的感觉安抚了他长久对她的想念,他只想永远这样抱着她,不准谁抢走她,让她在他的怀中躲风避雨,换他保护她,“奴儿,我会变得强大,不会再是那个只顾跟奴儿撒娇的少爷,下一世,我一定能保护奴儿,不让奴儿为我受一点伤的。” 这辈子,他最幸运的是遇到爱他的牡丹奴,让他能够像小孩子一样躲在她怀里撒娇。 这辈子,他最后悔的是太依赖牡丹奴的爱,在她面前放纵他的脆弱,让他失去牡丹奴。 所以,下辈子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他不要再见牡丹奴为他拼命了。 “不,少爷已经很好了,不要勉强自己。”她心疼他,爱惜他,不是因为他强大,而是因为他需要她,“少爷,这一世,你要答应奴儿一件事,奴儿才能再陪着你的。” “只要奴儿想的,我都答应你。” 他眷恋地搂着她,拉起被衾盖好,这一年来,这个梦最真实,最让他平静了,心也不是那么疼了。 “少爷不要娶奴儿的牌位,一定要娶宫家的女儿。”她只能这样对他说,瓦解顾砚旋对只娶牡丹奴为妻的坚持。 “奴儿,你明知道,我不能给你名分,也不会让其他女人占有你的位置。”顾砚旋无法答应她,那是他唯一能补偿牡丹奴的东西了。 “少爷,你以后的妻子只能姓宫,你要记住了,这是奴儿对你唯一的要求。” “奴儿……” 顾砚旋想问为什么,但被她的吻堵住,她不肯再说什么,双腿缠绕着他,让他沉溺在她的温柔乡中,醉倒在情欲的海洋里。 那一夜,夜很黑,梦很美,顾砚旋睡得很安稳。 翌日醒来,顾砚旋神清气爽,有着牡丹奴的春梦舒缓了他的心中的疼痛,心病自然消了不少。 只是,当他看到褥子上留下的暗色血渍,想起无比真实的春梦,他感到莫名的恐慌。 昨晚入梦的是牡丹奴的魂魄?还是另有其人? “顾老板?顾老板?” 凤水阁老板——户部尚书家年轻美貌的大小姐水落浅,不得不再出场叫唤眼前一直灵魂出窍神游的合作对象——顾砚旋。 今日他来满是奇珍异物的凤水阁挑下期拍品,但时不时地走神,令水落浅很无奈。 “呃?水小姐刚刚说什么了?” 顾砚旋晃回神,转头问水落浅,表情有些尴尬。 他想他一定是中邪了,这两天身体状况虽然逐渐好转,精神却老是无法集中,难以控制地回想那晚和牡丹奴的“春梦”,弄不清是梦境,是幻觉,还是真有人跟他共度春宵? 留在被褥上的血渍,不是从他身上流出的,究竟是谁留下的呢? 为什么梦中的牡丹奴让他一定要娶宫家的女儿呢? 宫家? 是哪个宫家? 平阳侯府的宫家? 还是吏部尚书府的宫家? 亦或是其他宫姓人家呢? 第十三章 顾砚旋百思不得其解,他觉得他的心病好了,但他的脑子可能要病了。 自从在结海楼遇到郝魏紫开始,到宫之瑾莫名其妙冲进拂香院,再到不久前让他奇异恢复的春梦……都变成层层迷雾,困扰着他,他却无人可倾诉,更无人替他答疑解惑。“我说这个晏千岁府上出来的梅瓶,应该会有很多人想要……顾老板?” 水落浅发现她刚说两句,顾砚旋又神游太虚去了,不知他最近受了什么刺激? 嗯……难道他的失常,会与宫之瑾委托她试探的事有关吗?还是顾砚旋知道了什么? “抱歉,我又分心,让水小姐看笑话了。”顾砚旋揉揉太阳穴,估计他精明能干的形象要在水落浅眼中毁了。 “我想顾老板大病初愈,大概是累了吧?不如上楼喝杯茶,喘口气再说吧!” 水落浅目露精光,决定先办好宫之瑾委托的事,让宫之瑾欠她一个人情,对她来说才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有劳水小姐了。” 于是,顾砚旋就客随主便,跟着水落浅上了二楼,伙计已将茶水备好了。 “顾老板,你认识平阳侯世子宫之瑾吧?” 寒喧了一会儿,水落浅才进入正题。宫之瑾是因为她和顾砚旋有合作关系,才会让她借机试他的口风,但具体为什么这么做,宫之瑾只说“天机不可泄露”。 水落浅暗自怀疑,宫之瑾是不是因为最近频受刺激,才会出现如此反常的举动? 不久前,宫之瑾国色天香的妻子突然暴毙身亡,成为临玡城人人热议的八卦,宫之瑾倒没有任何悲痛之感,而且这半年来,宫之瑾的娇妻美妾一个个争先出墙,给他戴绿帽子让他好看,他居然都不在意了,反而有闲情来关心顾砚旋的终身大事,还弄得神秘兮兮的,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当然认识,这临玡城谁人不知道宫之瑾呢?” “既然认识,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水落浅优雅地啜了一口茶,好整以暇地望着顾砚旋,以他时不时走神的状况来看,她开门见山效果会好点。 “宫之瑾有位堂妹叫牡丹,人如其名,貌美如牡丹,真正的国色天香。我记得顾老板是个极爱牡丹之人,那么,有没有意愿将这朵宫家牡丹收入囊中呢?” 牡丹? 宫之瑾堂妹? 宫家牡丹? 少爷不要娶奴儿的牌位,一定要娶宫家的女儿。 顾砚旋的脑海里冷不防地冒出那晚春梦中牡丹对他的要求,不过才几日,还真冒出一个宫家的女儿来了。 “这是宫之瑾的意思吗?” 顾砚旋没有正面回答水落浅,直觉认为这诡异的一切与宫之瑾有关。 “差不多。”水落浅不置可否。 “那么,就请世子自己来跟我说吧!”顾砚旋暗暗地握紧拳头,转移了话题,“水小姐,我刚才看的那只梅瓶,你说是出自晏千岁府……” 宫之瑾,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为什么牡丹奴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呢? 他究竟相对他做什么? 顾府,大堂。 气氛紧绷而凝重,沉闷得让随侍的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首位左坐的顾老爷表情肃穆庄重,正襟危坐,对平阳侯和世子的突然到访严阵以待,吩咐下人好茶好水伺候。 前日才让水落浅知会宫之瑾有话他自己说,今天他就以出乎意料的隆重方式出现。 看平阳侯的正经样,他们还真是想替他做媒了。 顾砚旋越来越搞不懂宫之瑾在打什么算盘,他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多出一个堂妹来? 最重要的是,宫之瑾这回操的心太匪夷所思,他和他的交情,并未好到让他来关心他的终身大事吧? 坐在顾砚旋对面的宫之珲,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别有深意地斜睨顾砚旋两眼,也不急着说明来意。 “侯爷与世子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作为当家的顾老爷不得不率先开口招呼客人,他确实被平阳侯和世子没预兆的拜访惊到。 顾家为皇商,与皇亲国戚都有打过交道,向来用心与各王公贵戚保持好关系,但顾府与平阳侯府并无特别私交,平阳侯和世子带着大礼上门,着实让顾老爷受宠若惊。 “顾老爷无需客气,是本侯冒昧打扰了。本侯今日上门拜访,其实是想跟顾老爷攀个亲戚。” 宫之瑾张扬狂妄唯我独尊的霸道个性,绝对不是遗传自父亲,因为平阳侯是个个性温厚的谦谦君子。近来挂心小儿失踪之事,平阳侯心力交瘁,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神佛,烧香拜佛恳求小儿平安,将平阳侯府的所有事都交给宫之瑾处理。现在,为了配合宫之瑾,他不得不来顾府求亲,毕竟婚姻大事还是大人出面比较妥当。 “侯爷这话真要折煞老夫了,能与侯爷结亲,是我们顾家高攀了。” 顾老爷诚惶诚恐道,复杂的目光扫向越来越不听训的儿子,顾砚旋,自从牡丹奴过世后,他对终身大事更加不上心,仿佛为了牡丹奴他要一辈子不娶似的,让逼婚逼到绝望的顾老爷都想放弃。这会儿平阳侯上门说亲,让他喜出望外,或许有望解决儿子的婚事。 “能成为儿女亲家是种缘分,说什么高攀不高盘呢?” 坐在顾老爷右侧位置的平阳侯微微一笑,实现扫向侧坐上的宫之瑾和顾砚旋,暗暗感叹,比起宫之瑾的任性自我,顾砚旋的沉稳内敛让人觉得省心又可靠,可惜不是来替宫之瑾求亲。 “本侯有一侄女,芳龄十八,温婉贤淑,体贴可人,是个不可多得好女孩,本侯素闻顾家公子成熟稳重,出事周全,是临玡城内有名的青年才俊,所以亲自来给侄女说个亲,顾老爷觉得如何?” “多谢侯爷对我儿的谬赞,这郎才女貌,天赐良缘,老夫自然乐见其成。”平阳侯都纡尊降贵来说媒,这么好的亲事,他当然不愿意推掉。 “那就这么说定……” 完成宫之瑾托付的事,平阳侯正想松一口气,一锤子敲定,顾砚旋却冷不防地出生打断了他的话。 “晚辈暂无娶亲打算,侯爷的美意,晚辈心领了。” 顾砚旋不疾不徐地开口,故意挑衅地瞥了眼一直作壁上观的宫之瑾,他还等着宫之瑾的解释,如果对之前的所有事,宫之瑾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他不会再配合他莫名其妙的举动的。 “顾老板难道嫌我堂妹配不上你吗?”宫之瑾冷哼,高深莫测的目光盯着顾砚旋,“那么我请皇上表哥册封堂妹为郡主,这样,顾老板就不会嫌弃了吧?” 顾砚旋的拒绝和宫之瑾的嘲讽,让大厅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平阳侯和顾老爷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地望着似乎有过节的两人,但都明白自己孩子的脾性,非常有很默契地静观其变。 “多谢世子高看,是我配不上。”顾砚旋唇边的笑意敛住,淡淡地回宫之瑾,他不会再随便被宫之瑾牵着鼻子走的。 “顾砚旋,你最好识相点,我让你娶,你就给我娶,少装腔作势了。”碰了软钉子的宫之瑾,有些恼怒站起身,指着顾砚旋,嚣张道。 “爹,侯爷,我还有事,先告退。” 宫之瑾无礼又张狂的举动令顾砚旋心生反感,直接无视他,向顾老爷和平阳侯行礼,转身就往外走。 他本以为宫之瑾有什么话会对他说明,岂料他不过是无聊拿他消遣,怎么会奢望他解开他心中关于郝魏紫和牡丹奴的那些疑惑呢? “顾砚旋,你——”宫之瑾傻眼,顾砚旋居然对他置之不理。 既然如此,这桩亲事只好“强人所难”了。 “爹,顾老爷,请你们好好商讨一下婚嫁的细节,顾砚旋势必要成为我的妹夫。” 话落,宫之瑾直接去追顾砚旋,这个媒人,“他”是当定了。 “顾砚旋,你到底娶还是不娶?” 宫之瑾直追着顾砚旋来到顾府的花园,恶声恶气地问。 “世子,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呢?” 顾砚旋停下脚步,目光却越过宫之瑾,扫视着牡丹花谢了一地的小小牡丹园,只有几株相伴的芍药花开得妖娆娇艳,让向来傲视群芳的牡丹成了陪衬。 他的牡丹奴,随着郝魏紫的死,也彻底凋零了。 他不认识什么宫家的牡丹,也不想不明不白娶宫家的女儿,即使这是牡丹奴在梦中对他的唯一要求,他还是无法草率地让莫名其妙的女人,占有他一直为牡丹奴空置的妻子之位。 牡丹奴,是他无法言说的悲伤,他不能接受宫之瑾的肆意干涉。 “我同情你,年纪一大把还孤家寡人怪可怜的。”宫之瑾撇撇嘴,不情愿道:“所以好心地替你牵红线,当是积德,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堂妹可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娶到她绝对是你的福气。” “那么,感谢世子的费心了。”顾砚旋冷冷地勾起嘴角,随即一笑,突兀地转移了话题,“昨天我得到消息,已经查出独眼飞鹰的藏身之处了。” “独眼飞鹰?他现在那里?”一听独眼飞鹰的名字,宫之瑾立刻激动起来,那是他追查弟弟的关键线索。 “我可以告诉你,毕竟我说过会帮忙的,但是……”顾砚旋顿了顿,意味深远地看着宫之瑾,沉声道:“你欠我一个解释,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要以此跟我做交换?”宫之瑾倏然明白顾砚旋转移话题的用意,有着被威胁的不悦。 “很公平,不是吗?”顾砚旋嘲讽道,已经懒得在宫之瑾面前伪装和气生财的模样了,“世子一开口,我就不遗余力地帮忙,尽心尽力,自认问心无愧,可惜,世子对我一再隐瞒,如今又这么粗暴地干涉我的婚事,不应该给个说法吗?” “好,我给你说法。”宫之瑾动了气,傲居地仰起下巴望着比“他”高的顾砚旋,“关于牡丹奴的所有事,都是牡丹奴亲口告诉我的,我只是想证实而已。” “不可能,牡丹奴已经死了。” 顾砚旋的手不由地握成拳头,他讨厌这种被宫之瑾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感觉,明明是拙劣到不行的谎言,宫之瑾居然还拿出来敷衍他。 “你既然不信我,何必非要我的解释呢?”宫之瑾冷哼,“他”的骄傲和底线都不允许“他”对顾砚旋解释所有的事情,“再说,你都能相信郝魏紫为牡丹奴托梦,为什么不相信牡丹奴告知我一切呢?” 说什么“他”干涉他的婚事,“他”还不是好心为他着想吗? 宫之瑾果然什么都知道,真……真的是牡丹奴跟他说的吗? 入夏的风,吹着牡丹的叶,发出低低的声音,仿佛在回答他的疑惑。 顾砚旋再次被宫之瑾弄糊涂了。 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娶来满园春色的宫之瑾,甚至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而已,他做事随心所欲无所忌惮,他与他没有什么过节,他偏偏跟他来纠结牡丹奴的事,偏偏要来揭他的伤疤,强迫他做不愿意的事。 “宫之瑾,你在耍我吗?” 顾砚旋叹口气,也不再恭敬地称呼他“世子”,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顾砚旋,整个临玡城的人知道,弟弟对我的重要性,你觉得我会耍尽心帮我寻人的人吗?” 第十四章 面对追根究底又冥顽不灵的顾砚旋,宫之瑾烦躁地挠了挠头,为了确保那人的幸福,“他”必须这么做。 “他”现在不能将一切告知顾砚旋,顾砚旋只能相信“他”,时间会向他证明一切,解开他的疑惑。 只要顾砚旋相信,那么,奇迹就会存在。 如果顾砚旋不相信,就没有任何奇迹了。 “独眼飞鹰还在临玡城,藏身花楼。”顾砚旋决定相信宫之瑾,告诉他在意的事,“不过,你上次打草惊蛇了,你出面与独眼飞鹰干涉不妥,我找个可靠的人去套独眼飞鹰的话,你等着我的消息吧!”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宫之瑾稍稍松了一口气,这大半年来,弟弟失踪成了“他”的恶梦,就是因为顾砚旋二话不说帮“他”的忙,所以“他”才愿意绕了这么一大圈子来成全他的“痴心妄想”。 “那么,顾砚旋,你娶不娶我的堂妹?” 顾砚旋想到梦中牡丹奴说的话,胸口闷闷地发疼。 “如果我说,我为了牡丹奴打算终生不娶呢?” 他想要得到答案,必须如宫之瑾所愿配合他,否则宫之瑾永远都不会告知他真相的。 “那么,你会后悔终生,关于牡丹奴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这是宫之瑾最后的警告了。 宫家办完丧事不到一个月,就敲锣打鼓地办起喜事,又轻而易举将临玡城全城的注意力吸引,关注着宫家与顾家的联姻,茶余饭后又多了谈资。 喜庆的迎亲队伍带着顾家八人抬的大轿,来到平阳侯府。 高头大马上一身红颜喜服的顾砚旋,毫无新郎官的喜气,反而像被赶鸭子上架似的,虽然带着惯有的微笑面具,但严重的不情愿泄露了他的勉强。 喜娘扶着新娘子上轿,新娘子头盖的喜帕吸引了心不在焉的顾砚旋,终于让他将注意力集中到新娘子身上。 那块喜帕,曾是太子妃大婚时所用,是宫之瑾从结海楼拍下的“凤穿牡丹”绣帕,应该是送给喜欢牡丹的郝魏紫,不是应该跟着郝魏紫的尸身一起烧毁吗? “这里是我住的拂香院,我向来不喜欢外人近来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让你当拂香院的主人。虽然你的闺名叫牡丹,但不是我心爱的那朵牡丹,我把话先说明白,让你心里有个底。我之所以会娶你,不是恋你传闻的国色天香之颜,不是贪平阳侯府皇亲国戚之势,更不是惧怕世子的威胁,我只是想找个答案。” 闻言,她稍稍转过头面对顾砚旋,喜帕的遮掩,让他们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不过,他的坦白并未伤到她的心,她知道这妻子他娶得心不甘情不愿,可他还是为了他想要的答案,拿婚姻当赌注了,顾砚旋见新娘子没吭声,知道她听进他的话语,于是继续“丑话说在前头”。 “再者,我娶了你,给了你妻子的名分,就再也给不了你其他的东西。我不想欺骗你,我心中的妻子永远都不会是你,而是为我而死的牡丹奴,她才是我最爱的女人。这辈子,我欠她太多,到最后连妻子的名分都无法为她保留,所以,我能坚守的只有我的心始终为她而动,希望他日你不要怨恨我对你的凉薄。” 闻言,新娘子的手松开了绞着的衣袖,有些失控地抓住了顾砚旋的手,她永远都不会怨恨他的,他对牡丹奴的情意比什么名分都重要。 “你……”顾砚旋有些惊讶地看着新娘子主动握住他的手,“你别这样,听我把话说完。” 顾砚旋不得不掰开新娘子的手,熟悉的触感却让他愣了一下,但还是推开了她的手,他必须让她对他不抱任何希望才行。 “我只爱牡丹奴,这辈子我的心都不可能再容下其他女人,也许有一天,我会因为太想念牡丹奴,抛下一切追随她而去,因此,请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任何的感情,我已经背负太多无法偿还的情债,无力再承担更多了。” 因他注定只能当影子的孪生弟弟和为他而死的牡丹奴,都是此生他逃不开的枷锁,是他还不清的罪孽。 然而,顾砚旋还是想要答案,想要掀开新娘子的喜帕看个究竟,但当他对新娘子说出这样混账不负责任的话后,他反而害怕去看新娘子的真面目,怕答案会大大地超出他的想像。 不料,新娘子突然起身,整个人扑向顾砚旋,将毫无防备的他压倒在床铺中,同时,熟悉又激动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少爷!” 这一声“少爷”几乎将顾砚旋的三魂七魄都震掉一半,难以置信地推起压在他身上的新娘子,那块“凤穿牡丹”的喜帕早随着她“饿狼扑羊”的动作掉到床角。 红艳艳的烛光照亮了新娘子精心妆点过的面容,眉宇间溢满了娇憨与愉悦,令人惊艳。 娥眉如远山,清新而温婉。 水眸似星辰,闪亮而动人。 朱唇若花瓣,娇艳而丰润。 鼻挺如玉雕,精致而秀气。 这样如花似玉的五官组成了一张明丽绝伦的面容,好似春日摇曳绽放的牡丹花,雍容华美、国色天香、自然而然地吸引着他人的目光。 这张脸,美得独一无二,顾砚旋永远不会错认的。即使,他只有数面之缘。 他认得她的,她根本不是什么宫家牡丹,也不是宫之瑾的堂妹! 顾砚旋匪夷所思地捧住眼前满脸漾着笑意的绝美脸庞,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怎么是你?” 郝魏紫! 前段时间在瑾园暴毙身亡的郝魏紫! 让郝家一夜烧尽满园牡丹的郝魏紫! 为什么会用牡丹奴的语气唤他少爷? 为什么她会变成宫家牡丹嫁给他呢? 该死的宫之瑾,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怎么会将他的妻子当作堂妹再嫁呢? 该死的!看到新娘子真面目这一刻,顾砚旋有种将宫之瑾大卸八块的欲望。 他敢肯定,这一切,都是宫之瑾在耍他! “少爷,我是奴儿。” 新娘子巧笑倩兮,面对顾砚旋的怒目,声音温婉柔软,眼波流转着他熟悉的温柔光色,她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面颊。 “奴儿回来陪你了。” 她的嗓音,既像牡丹奴,又似郝魏紫。 她的体香,有着他熟悉的牡丹芳香气。 她的面容,却真真切切是属于郝魏紫。 她说的话,确实只有牡丹奴才会说的。 顾砚旋觉得他见鬼了,他会被郝魏紫和宫之瑾这两个奇怪的人弄疯的。 “郝魏紫,你是不是又在故弄玄虚了?” 顾砚旋挥开了新娘子爱抚着他脸的手,猛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新娘子,目光冷厉如霜刀。 他还没有对牡丹奴思念成狂,所以很清楚她的样子。 他的牡丹奴只是娇憨可人的小家碧玉,并非眼前艳冠群芳的国色天香,他并非好色之徒,不会因美貌而迷失自己的。 她不是他的奴儿。 “奴儿就是知道,少爷很难接受现在的牡丹奴。” 她有些低落,但仍然扬起嘴角,笑意盈盈地望着与她拉开距离的顾砚旋,缓缓地拉出颈项下挂着的玉玦坠子。 “那块玉玦?” 顾砚旋一见玉玦坠子,脸色大变,忙不迭地拉开自己的衣襟,他的玉玦坠子不见了,怎么会跑到郝魏紫的身上。 “少爷还记得吗?前些天少爷生病了,奴儿回来看少爷,离开时奴儿带走了这块玉玦坠子。” 她轻声解释,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顾砚旋,说着属于他们两个的贴心话。 “我是牡丹奴,你是花下客,‘牡丹花下客,做人也风流’。做了鬼的牡丹奴放不下她的花下客,回来了,少爷不要这样的奴儿吗?” 水雾氤氲的双眼,可怜兮兮的话语,我见犹怜,一瞬间击中顾砚旋心中最柔软的部位,他成了绕指柔,瘫坐在床边,不敢相信,也无法多疑。 她是牡丹奴,他是花下客……老天爷真的奖赏了他吗?将他的奴儿还回来了吗? “那晚的奴儿真是你?那不是我的梦吗?” 她坦诚的话语,令顾砚旋大为震惊,犹豫又忐忑地伸出手,然后闭上眼睛,摸索着她的面容,用他的手看她,熟悉又温暖的触感,是梦中让他沉迷不愿醒的奴儿带给他的。 她真的是他的奴儿,只是换了副模样。 “奴儿……” 顾砚旋颤抖着手将她拥入怀中,不敢睁开眼睛,怕又是他的梦和幻觉,眼前荒诞的一切,已经让他无法辩明真假了。 “真的是你吗?” 在他怀中死去的牡丹奴,真的又回到他的怀中吗? 那为她托梦的郝魏紫是怎么回事? 暴毙身亡的郝魏紫又是怎么回事? “少爷,你不是在做梦,我真的是奴儿。”牡丹奴心疼地回抱着顾砚旋,“只要你相信我是奴儿,我就能留在你身边了。” “告诉我,你是怎么回来的?” 顾砚旋终于睁开了眼睛,再次捧着属于郝魏紫的脸,凝视着她,她的眼睛里有着他最熟悉的对他的眷念。 眼前的她,完全改头换脸的牡丹奴,只有她对他浓浓的爱意并未随着模样的改变而改变。 只要他的牡丹奴回来,是人是鬼,他都能接受。 “其实,奴儿的心和魂从来没有离开过少爷。” 牡丹奴歪着面颊,怀念地蹭着顾砚旋的手,娓娓道出发生在她身上的离奇遭遇。 “去年在牡丹园为少爷挡箭而死后,冥冥之中因为牡丹的缘故,奴儿被引到了郝家,不是借尸还魂,而是成了寄生在郝魏紫身上的魂魄。在宿主郝魏紫沉眠期间,成了她的替身,嫁给宫之瑾离开郝家,这是郝魏紫将身体借给奴儿的条件。” “这么说,在结海楼和报恩寺,我见到的郝魏紫就是奴儿了?” 顾砚旋终于明白,为何初见郝魏紫,她会给他那么强烈的熟悉感,会那么强烈地引起他对牡丹奴的回忆。 “嗯,奴儿只是寄生在郝魏紫身上的魂魄,随时都可能被郝魏紫驱逐,又是宫之瑾的妻子,完全身不由已,所以即使奴儿想回少爷身边,也无计可施。只能骗少爷是奴儿托梦给郝魏紫,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做,这样怪力乱神的事,少爷不可能相信的。而且,奴儿和郝魏紫约好,只是暂时代替她,能够以那样的方式再见到少爷,奴儿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奢望太多。” 牡丹奴偎进顾砚旋的怀中,头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感谢当初“利用”她的郝魏紫,最终让她重生回到少爷的怀抱。 “奴儿现在还是郝魏紫的替身吗?奴儿会随时消失不见吗?”一想到这种可能,顾砚旋慌了。 “不,郝魏紫死了。” 牡丹奴倏地抓紧顾砚旋的衣襟,想起那时的情景,眼泪不由地涌了出来,不是心有余悸的害怕,而是为郝魏紫心疼。 白雾缭绕的牡丹花海中。郝魏紫手持牡丹枝叉,一步一步地逼近生死由命的牡丹奴,尖锐的枝叉在她手中化成了利刃,闪烁着寒光,她看着牡丹奴的目光,有着毁灭一切的绝决。 “你真的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意忘记你的少爷吗?” 牡丹奴无所畏惧地面对随时会将她魂魄刺碎的牡丹枝叉,坚定地颔首,“忘记少爷,我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的魂魄之所以还在人间游荡无法进入轮回,是因为她对少爷的眷恋和牵挂,还有少爷对她的想念和呼唤,成了他们之间至死都无法砍断的羁绊。 终章 “这般坚定,真让我羡慕。”郝魏紫突然放下牡丹枝叉,像是历尽千山万水,疲倦地在牡丹奴身边坐下,“或许,让你活着比我活着更好。” “嗯?”牡丹奴一时反应不过来,郝魏紫急转的态度令她不得其解,“你还要让我的魂魄寄生吗?” “不,我决定让你重生。” 郝魏紫又拿起牡丹枝叉,缓缓地割破自己的手腕,鲜血汨汨地流出。 “郝魏紫,你在干嘛?” 牡丹奴慌了,忙不迭地撕下裙摆,缠住郝魏紫的伤口,可惜血一点都没有止住,反而越流越猛,浸湿了牡丹奴的衣裳,诡异地沁入她的身体。 “牡丹奴,别费心了,当我的血流入你的身体,你会得到重生,而我也能得到解脱。” 郝魏紫无所谓地笑道,她的等待和磨难都是毫无意义的,那不如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不再被束缚。 “郝魏紫,我不要这样,我并不想取代你呀!”牡丹奴虽想回到顾砚旋身边,但她从未想过杀死宿主取而代之的。 “我原是牡丹花仙,下凡游玩时爱上人间的探花郞,为了保护他,我焚烧牡丹来阻止天兵天将,犯了天条被打入轮回历劫。可惜,探花郞移情别恋,转头将我忘得一干二净,另娶他人为妻,还以种植牡丹牟利。而我,投胎成了他的女儿,因为上世焚烧牡丹之罪,这一世不得不用我的精气来偿还牡丹,也成全了郝家牡丹世家之名。” 郝魏紫对牡丹奴的劝说置若罔闻,任由浑身的血慢慢地流进牡丹奴的身体,追忆着那些对她来说充满讽刺的前世今生。 “牡丹奴,我羡慕你和顾砚旋之间至死不变、忠贞不渝的感情,我的遗憾和怨恨,就随着我魂飞魄散,这具身体就送给你,助你重生回到顾砚旋身边。不过,顾砚旋若无法认可现在的你,那么这具不被接受的身体就会死去,你会变成孤魂野鬼,那么我就无法再帮你了。牡丹奴,我累了,不想再醒来,你好自为之……” “郝魏紫!” 牡丹奴愣愣地看着血流尽的郝魏紫,化作一缕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于知道在郝家的郝魏紫为何会常年昏睡,为何会极力想要逃离郝家……郝家的人和牡丹,都是折磨着郝魏紫的存在。 “所以,郝家的牡丹会在一夜烧成灰烬,是因为真正的郝魏紫灰飞烟灭了?” 顾砚旋的手,拂过牡丹奴的面容,描绘着这个原本属于郝魏紫的眉目。当初牡丹奴流露出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念头,才会刺激到郝魏紫,所以,他才会在天香阁见到仿佛中邪似的郝魏紫。 顾砚旋也明白了宫之瑾的异常,明白他为什么会拖着他到天香阁一起郝魏紫,明白为何郝魏紫会在他怀中平静下来。 他不认识真正的郝魏紫,但在此刻,他无比感激她,即使她的初衷只是在利用牡丹奴,但最终,她给了牡丹奴重生。 “嗯,郝魏紫想要消失的意愿太坚定,那些吸取她精气的牡丹自然就无法存活了。” 牡丹奴想起郝魏紫自绝的情景,惨烈悲感,她也为情所困,不得善终,却感动于她和顾砚旋的感情,成全她,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她为她做出的牺牲。 “奴儿怕吓着我,才和宫之瑾一起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吗?” 顾砚旋亲吻下她的额头,无论牡丹奴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接受,不会辜负郝魏紫的一片心意,更不会让她成为孤魂野鬼的。 “这是我和瑾的约定,他要考验你。” 结果证明,顾砚旋值得“他”成全,所以她不再是宫之瑾的妻子了。 牡丹奴了解宫之瑾的骄傲和别扭的善意,若是提前让顾砚旋知道,宫之瑾千方百计将自己的妻子伪装成堂妹再嫁,就算宫之瑾对妻妾们一个个出墙的事再释怀,也丢不起丈夫主动帮妻子出墙的脸,那会让全天下人怀疑“他”这个丈夫无能的。 她虽然在宫之瑾身边时间最短,可她明白,宫之瑾并不是外头传闻得那般飞扬跋扈又不可一世,“他”以令人误解的方式给“他”的满园春色幸福,并且还要确保她们会幸福一生,“他”才会放她们离开瑾园的。 上轿前,她拜别宫之瑾,宫之瑾只对她说—— “从今以后,你要记住,你不是牡丹奴,也不是郝魏紫,而是宫牡丹,顾砚旋用八人大轿迎娶的新娘,也是未来顾家的当家主母。” “瑾,谢谢你。” 就这样,她以“宫牡丹”的身份,得到宫之瑾的祝福,回到顾砚旋的身边。 新房的喜烛摇曳着红光,映在她的脸上,是动人的绋色。 顾砚旋情不自禁地亲吻着她的面颊,握住了她的手,听着她说那些离奇荒诞又真实美妙的事,曾经盘旋在心头的迷雾都散去了。 “宫之瑾说得对,现在的你,不是牡丹奴,也不是郝魏紫,而是我的妻子。” 宫之瑾看似任性自我,但他考虑事情还是很周到的,他以这样的方式模糊了属于郝魏紫的印记,将他最在意的人,以最风光的方式送回他身边,成了世人眼中顾家的少夫人,再也不是身份卑微的丫环,也不是红杏出墙的人妻。 宫之瑾的这份人情,他会报答的,他会竭尽所以能找到他最在意的弟弟。 “少爷,以后我不但要保护好少爷,我也会保护好自己,绝对不会再留下少爷一人痛苦了。” 她曾以为,为他而死她不后悔,能够保护他是她的骄傲。 然而,她发现她错了,她这样拼命爱他,只留给他一辈子的恶梦和自责,让他背负更加沉重的锁链,难以解脱。 “娘子,你怎么还叫我少爷呢?” 顾砚旋的食指点了点她的唇,以后,换他来保护她,他不能因为太依赖她而让自己变得脆弱。 这一声“娘子”甜蜜得叫她心花都开了。 现在的他,不仅仅是她的少爷,还是她的丈夫,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相公。”她吻了吻顾砚旋的手指,双手勾上他的颈项,额头抵着额头,眼角余光瞄到床角的“凤穿牡丹”的喜帕,“相公,新娘子的盖头你还没有掀过,那洞房花烛夜,要怎么继续呢?” 经历生死之别,他们之间有好多的话想说,不过,如此美好的新婚之夜,浪费在叙旧之中就太可惜了,她还想好好地伺候她的新婚丈夫呢! “娘子说的是。” 顾砚旋亲了她嘴角一记,扶着她坐好,然后他拎起“凤穿牡丹”的喜帕盖在她的头上,原本不甘不愿的成亲拜堂,这会儿全变成庆幸和愉悦。 他没有违背和牡丹奴的约定,他的妻子只有她。 望着喜帕上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凤穿牡丹”,喜帕上的牡丹华美明艳,端丽庄重,似乎沉甸甸的幸福向他袭来,仿佛看到他挚爱的女人站在牡丹花众中笑。 十年来,她未曾离开过他。 十年后,至死她还恋着他。 她的出现,真的改变了他的命运,或许,顾家宿命也会因为她而变的,顾砚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掀起了喜帕,看见眉目如画貌美如花的新娘子,有着笔墨也难以刻画出的绝色容颜,是真正的国色天香。 可是她眼中始终有着他熟悉的娇憨笑意,让他忽视她的模样,只认得她眼中对她深沉而缠绵的爱,那是追随他十多年都不曾改变的。 “娘子,相公这厢有礼了。” 顾砚旋双手合拢作揖,向她躬身行礼。 “相公,初次见面,以后请相公多多关照了。”她起身还礼,笑靥如花。 “娘子,夜色已深,我们该就寝了。” 他一手揽过她的腰,一手解开喜服的腰带。 她的手伸进他的衣襟中,仰起下巴,吻住他的唇。 喜烛摇曳,红光漫过喜帐,帐中交缠恩爱的人影,浓郁了洞房花烛的春色。 一年后,拂香院。 “啊……啊……” 房内传出痛苦的女人尖叫声。 顾砚旋在房外焦躁地踱步,几度想冲进房,但都被产婆阻止。 听着妻子生产时的痛叫声,他恨不得替她来受过,暗暗决定只让她受罪一次,这辈子他都不想再让她吃这种苦。 而且,之前看着妻子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比普通孕妇大得多,让顾砚旋的压力非常大。他怕顾家的宿命会延伸到他的孩子,甚至在妻子怀孕初期,他曾想过不要孩子的。 “相公,即使宿命无法改变,孩子也是无辜的。我们孕育了孩子,至少让孩子与父母见上一面吧?”妻子明白他的担忧和顾虑,用心说服他,安抚他对宿命的抗拒。 “顾家世代生的都是孪生兄弟,我不想我的孩子重复我和弟弟的悲剧,我宁可他们从未出生,就让顾家断子绝孙,谁也不用再背负这种罪孽了。” 派到他国当卧底的弟弟,已经不会再传任何消息回来,顾砚旋只能去报恩寺看他了。 “相公,那我们就变得更强大些,来保护我们的孩子吧!”妻子总是笑着说,给他依赖和力量,“我相信老天爷会眷顾我们的。” 他无法说服妻子不要孩子,只能不断地让自己变强,强大到有朝一日能够对抗顾家的宿命。 “哇……哇……” 婴儿的啼哭声让顾砚旋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房门打开了,顾砚旋僵在门口,不敢去确认孩子的性别,更不敢确定妻子生了几个孩子。 “恭喜少爷,少夫人给你生了个千金。” 产婆抱着婴儿向他道喜,顾砚旋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听到最美妙的声音了。 “娘子。”顾砚旋从产婆手中接过女儿,冲到妻子的床边,将孩子放在她的枕边,拥着她们母女,喜极而泣,“我们的女儿,唯一的女儿,她一定是老天爷派来救赎她爹爹的仙女。” “对,她是仙女。相公,我刚刚好像看到了郝魏紫,是不是她听到我们的希望,又来成全我们了?” 她笑着跟丈夫一起哭,女儿的到来,勾起她对郝魏紫的想念,也许郝魏紫没有魂飞魄散,她只是又进入轮回了。 “也许,那女儿就叫念紫吧!” 顾砚旋仿佛看到小念紫对他笑了。 顾家的宿命,终于到此为止。 此生此世,顾砚旋只有一女,视若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编注: 1.有关梁希柔与慕容追的故事,请看“满园春色之红杏篇”——恋恋情深205红杏出墙来。 2.有关柳意舒与风起行的故事,请看“满园春色之柳絮篇”——恋恋情深209柳絮随风舞。 3.有关颜如舜与宇文泓的故事,请看“满园春色之桃花篇”——恋恋情深213桃花逐水流。 4.有关花余容与上官矅的故事,请看“满园春色之芍药篇”——恋恋情深217芍药妖无格。 还有还有—— 想知道宫之瑾最后会被谁降伏吗?敬请期待“满园春色之番外篇”——娶夫小侯爷。 后记:我的姐妹淘之一 律小风去年三四月时,听说远在美国的林同学回来了。 林曾经是小风高中的同窗好友,高二的时候出国留学了,之后失去联系很多年,所以,知道她回来,很兴奋很期待,更多的是很好奇,好奇她现在变成啥模样了? 其实,这些年,我从死党何同学那边听了蛮多林的事,唏嘘不已。 我、何、林三人都同窗过,林出国后,我和何也在不同的地方上学,何与她常有联系,因此何有时会跟我提起她,她的事总是狗血又虚幻。那时,觉得林成了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和以前认识的有些不大一样,好像她已经过着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都不同了,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在小风的印象中,林是属于很高挑的美人类型,中学时又瘦又白又高,黑黑柔柔的中长发很漂亮,在一群为考试埋头苦读不懂打扮的女生中非常显眼。有时会听同学说一些她的桃色传闻,可在我的认知当中,完全不觉得她是那样。 有时小风也会想,在林出国前我真的和她同窗过吗?是不是我记忆出问题了?因为之后我们都没有再联系,甚至明知道联系方式也有去联系,好像我们永远不会再见似的。 去年,她一回来就找了何,联系上我还有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吃饭然后去看老师,当时看到她完全是美国小洋妞的模样,我们被她衬得都变成土著了,哈哈。 不过,我和她“一见如故”,重逢之后丝毫没有隔阂,畅谈无阻,才知道我们对彼此的印象其实都满深刻的,也是能够彼此欣赏的人。 于是,我、何、林,三人好像完成了历史性的转折,很多年后回到最初认识的地方,续上那年的情谊,变成了无所不谈的铁三角姐妹淘。 再见之后,我才算真正地了解林,因为她的身份有些特殊,使得许多靠近她的人别有用心,对她的看法也充满了偏见,甚至捏造她的是非传播。其实,她就是个纯粹爱美喜欢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为人豪气直率,喜欢照顾人,对朋友很讲义气,说话直接了当……我们的属性气场十分契合,所以隔了许多年后再见,即使期间错过很多机会,但还是成了好朋友好姐妹。 只可惜,她每次回国都待不长,过年也就停留十来天,铁三角姐妹淘又聚在一起,吃饭聊天约会看电影唱歌……这期间小风出了事,何与林都是鼎力相助,让小风感动又窝心,所以,利用后记哈拉的机会,写点我姐妹淘的事,当作纪念。 亲爱的林同学,虽然你很美很强,让人嫉妒羡慕到偏见连连,甚至扭曲事实臆测你传播是非,但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知道真正的你有多好多可靠,非常庆幸,我们是好朋友,可以互相倾诉给彼此力量的好朋友。 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下回,小风带死党何同学登场,谢谢各位看官的捧场支持,看小风叨念啦。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