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卿》 第1章 楔子 华景三年,秋。 靖国地处阴寒之地,如今不过九月中旬,天空就已下起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飘满了整条街。 然而刺骨的冰寒却没能阻挡住看热闹的人群,他们一面拢着棉衣,把自己裹得牢牢实实,一面伸长了脖子往黑压压的人群里挤。 今天是宁侯将军府满门抄斩的日子,天刚蒙蒙亮,就有一大队人马押着一百零八辆囚车吹锣打鼓地前往刑场了。 自华景帝登基以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已经很久没出现过满门抄斩这么大的事了,百姓都不由得好奇,宁将军到底是犯了何等重罪,才会被判了满门抄斩,遂都忍不住来刑场一探究竟。 人群中央,一个身着白色纱裙,身材娇小,面容惨白的少女泣不成声地往刑场挤去,身后一名身穿湖绿色衣裙的丫鬟,紧紧地跟在她身旁为她开路。 过了好久,她们才如愿以偿地挤到人群前方,看到了刑场上身着囚衣的人。足有一百零八个之多,个个头带枷锁,形容枯槁。 为首一对鸠形鹄面的夫妇,见到少女前来,瞳孔猛地一缩,极力隐忍着喊出少女的名字的冲动,不断朝她摇头使眼色,催促她赶紧离去。 宁沁拼尽全力地拨开人群,想看清刑场上那些骨肉至亲,奈何手却被婢女知画牢牢抓住,知画哭着求道:“小姐您不能再往前了,否则侍卫会发现我们的………” 这样血腥的场面,就算是她见了都忍不住双腿打颤,噩梦连连,何况是不谙世事的小姐……邢台上跪的可都是小姐一脉相连的血亲,就算没有时常往来的情分,也有割舍不断的血缘,小姐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处以极刑,说不难过也只能是自欺欺人。 四周都是身着甲胄,手持兵刃的冷面侍卫,小姐却怕被人发现,连哭都要极力忍着。而她,也没能让小姐送他们最后一程,老爷下狱前就给她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必须护小姐周全。 老爷已经看到她们了,难保高台上的侯相国不会看到,小姐再留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她必须尽快带小姐离开。 老爷拼了性命也要在抄家的时候保全小姐,她没有理由再让小姐处在随时可能被抓的危险之中,否则就辜负了老爷的一片苦心。 “小姐,我们还是走吧,老爷和夫人肯定都不想小姐看到这些……白公子已经在城门外等着了,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知画一边劝,一边试图把宁沁拉离人群,苍白的小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雪水。 宁沁极力咬牙忍着,泪水却还是止不住往下掉,“知画。你说,世上的人,为什么能这么残酷无情,那可是宁府一百多条人命呢……” 知画鼻尖酸涩,泪水汹涌而出,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刑场忽然鸦雀无声,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随手抽了块木牌站了起来,明朗而洪亮的声音穿透人群,直刺入知画耳中,“时辰已到,开始行刑!” 知画瞳孔瞬间睁大,强忍着泪水,也顾不得宁沁是否同意,就急切地拽着她往城门外跑,“小姐,该来不及了,我们快走。” 那样的血淋淋的场面,她不想让小姐看到…… 然而知画的动作再迅速,也还是低估了宁沁的耳力。听到冷酷无情的行刑,宁沁仅余的理智也消失殆尽,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内心的悲痛让她终于忍不住冲着刑场撕心裂肺地大喊,“爹……” 知画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主仆尊卑,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哭求道:“小姐,知画求您别这样,老爷好不容易才保全了您,您这么一喊,守刑场的侍卫势必听见,到时候我们就是插翅很难飞了。知画知道您伤心,但您也要为自己想想,您可是老爷的心肝儿,您要是再出了什么事,知画就算死一万次也没法跟老爷交代啊……” 知画用力地眨了眨眼,极力泪水憋了回去,“对不起,小姐,知画必须带你走。”说完也不顾宁沁的挣扎,生拖硬拽就把她带离了人群。 宁沁眼神空洞,没有半点焦距,豆大的眼泪不断往下掉,薄唇早已被她咬出了血,嘴里都是粘稠恶心的血腥味,她却没感觉一般,两眼死死地盯着刑场,苍白而憔悴的面容整个儿都在颤抖,知画与其说是拉她,倒不如说是拖她。 清脆的木牌落地声响了起来,银白大刀在空中折射出诡异的寒光,头颅落地,血染刑场,饶是隔了这么远,宁沁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它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的声音,犹如花瓶忽然掉到地上碎得七零八落一般,清脆而响亮……一如她的此刻的心。 宁沁生生顿住了脚步,干涩而空洞的眸子盯着躁动不已的人群,似想穿透人群去看那头身分离、血肉模糊的场面,奈何民众太多,她费尽了心力也没能看到半分。 她突然扬起头,平静安详的笑了,她的笑,在喧闹吵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诡谲……娇柔无骨的身体慢慢倒了下去。 知画大惊失色,“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我!” 知画的声音也渐渐变得模糊,宁沁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脑海里都是血肉横飞,血流成河的场景,她拼命地想躲开,拼命地往前跑,血淋淋的液体还是将她全身都覆盖了去,胃里,嘴里,鼻里,眼里,都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避不开,甩不掉…… 一张张骨肉至亲的脸在她脑海里斑驳闪过,抓不住,喊不回……一双白皙的手,早已被腹间匕首上滴落的血染红。 她仿佛又听见娘在她耳边说:“沁儿,不要报仇,更不要怨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娘总是这么善良,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会咬着牙告诉她没事,不要担心,沁儿好就行了。 可是,娘,你们都走了,沁儿又怎么可能好呢? 沁儿最在乎的就是你们啊,你们都不要沁儿了,沁儿又怎么会一个人独活? 身子越来越轻,耳边嘈杂的声音渐行渐远,她好像又看到了娘亲笑容满面地朝她招手,慈爱地喊她过去……她微微勾起嘴角,欢喜地提起裙摆,用尽全力朝娘亲跑了过去。 华景三年秋,大将军宁俊荣,勾结他国奸细与前朝叛党,蓄意谋反,未果,满门抄斩。 昔日门庭若市,风光无限的宁侯将军府从此没落,相国侯祺钧独揽兵权,权势滔天,当朝再无人能与之对抗。 第2章 凯旋 怀化三十四年,春。 天方破晓,京兆大街就已被熙攘的人群挤了个水泄不通,除却街道上的围观平民百姓,城楼上还站着一溜头戴乌纱,身着团领衫,腰系各式图案束带,脚穿黑色云纹皂靴的官员,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中间那位身穿明黄色织金妆花柿蒂过肩龙纹直袖衮服的中年男子。 他端坐在城楼的太师椅上,深邃的眼眸睨着城下,浑然天成的君王之气,显出他的无限尊贵和威仪,他似等得有点心焦,转过头问身边穿着绯色盘领右衽袍,腰系着金银花束带,身形颀长,眉目俊朗的年轻官员,“祺钧,宁大将军怎么还没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那俊朗少年仅往城门口望了一眼,就一脸笃定地对当朝天子道:“陛下不必担心,宁府大军不出两刻就能入城。” 旁人的话他是不信的,但这位新晋状元郎,开国最年轻的殿阁大学士的话,他还是深信不疑的。听他说还要两刻钟,皇帝顿时也不急了,吩咐人端了茶来,对一众等在城楼上的官员们道:“祺钧说宁府大军还要两刻钟才能进城,众位爱卿也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免得待会见了宁将军连话都说不利索。” 众官不免汗颜,说的他们好像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平民百姓似得,不就是宁府大军大败戎狄,凯旋而归,班师回朝了吗,也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不过还是在太|祖皇帝那会儿就是了。 然天子既已发话,大臣们又岂有反驳的道理,皆一本正色地让人端了茶,装模作样地品茗起来。皇帝见了这般情景,自是十分欣慰地点头,扭头又见身边的侯大学士手里还空着,就很自然地从侍女手中端了杯茶递过去,“这新进贡的蒙顶云雾茶很不错,侯爱卿不妨也尝尝。” 谁料,那侯大学士竟敢不伸手接,仅微微对天子笑了一下,就撇开了目光,冷酷傲慢到了极致! 一旁的官员都忍不住为他捏了把冷汗,天子赐,不可辞,这人脑子莫不是有毛病吧,这可是大不敬之罪,他也敢不放在心上?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天子竟也不生气,只讪讪地把茶递回给侍女,有些无奈道:“朕忘了侯爱卿不爱喝茶了,倒真是老了。” 身为一朝天子,有谁会当着大臣的面说自己老了,那样大臣们只会以为他不中用了。怕被天子误会,旁边的官员没一个敢搭腔的,个个仰头望天,当做没听到。 侯大学士却是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摆明是接受了皇上的说法,最重要的是,皇上竟只是耸了耸肩,没半分要怪罪的意思! 官员们心里都忍不住翻起了巨浪,侯大学士却还神色自若地看着城门口,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们也只能暗自慨叹,传言果然不虚,皇上对这侯大学士果然不一般。 两刻钟才到,城门外就传来一片骚动。不一会儿就有数十排身披盔甲,手持冰刃,威风凛凛的将士从城门外走了进来。他们步伐齐整,声音高亢威凌,身姿矫健威猛,雄姿勃勃,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心驰神往。 大街上立刻就炸开了锅,欢呼声、尖叫声伴随着凯旋的号角声,震耳欲聋地回荡在整条大街上,好不热闹。 为首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穿着灰色战袍,戴着盔甲,手里握着长矛,一脸肃然地坐在马背上,坚毅的面容显得他十分威严。面对百姓的雀跃欢呼,他只微微颔首回应,就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驾马往宫门的方向奔去。 皇帝见大军进城,早就领着一众官员下了城楼,等在了宫门前。 宁大将军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街道,至皇帝一丈,方才翻身下马,步行上前,在皇帝面前撩袍拜倒:“末将宁俊荣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皇帝心情似乎有些激动,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宁将军,很久都没说话。一旁的官员也不敢出言提醒,宁将军竟也就这么不急不躁地跪着,连头也没抬起半分。 一时间四处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直到宫里内侍来禀,宫中宴会已经准备妥当,皇帝才缓缓将宁将军扶了起来,“宁爱卿辛苦了,宫中已备好宴席为将军接风,你且回家见过妻儿再来赴宴。有什么话,我们宴会上再说,大臣们早就迫不及待想跟将军喝一杯了!” 宁俊荣道:“谢皇上赐宴!” 皇帝摆了摆手,扭头吩咐一旁的内侍,“宁将军大败戎狄,凯旋归来,普天同庆,你去吩咐人给前来观礼的百姓都赐酒。” 给百姓赐酒,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事,看来皇上今日心情很好……内侍不敢耽搁,连忙低头称是,就转身依嘱咐去行事了。 皇帝又跟宁将军寒暄了几句,就先坐龙辇回宫了,皇上亲自来城门口迎他,就已经给了他莫大的荣耀了,此刻自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等皇帝一走,朝官就纷纷过来给宁将军道贺,“将军此次大败戎狄,功高盖世,想来封侯是不会有问题了。” 宁将军微微笑了一下,谦虚道:“效忠皇上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哪里说得上封不封侯。” 官员们也都知道他是在谦虚,无意拂了他的面子,就附和道:“将军立下这么大的战功,皇上自会有嘉奖,倒确实用不着我们在这妄自揣度。” 宁将军满意地点头,等大半的人都恭贺完了,宁将军才注意到一旁的侯祺钧,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我朝最年轻的殿阁大学士,十五岁就以连中三元的佳绩考中状元,在翰林院任编修,三年观政期间,纵横捭阖,一举赢得内阁所有辅臣的赞赏,一出翰林就是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已是三品的朝中重臣,还是皇帝钦点的内阁辅臣。 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成就,就算是他这样在官场打拼了几十年的老人,也不由得对他生出几分敬佩来。 宁俊荣很自然就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久仰侯学士大名,如今终于得见,候学士果然如传言一般能干。” 也没见他做什么,又何来能干之说,这话分明有指责他无视宁将军这个立下赫赫战功的人的意思。 侯祺钧却跟没听明白一样,仅是微微颔首,就平淡道:“将军过誉了,侯某只是比旁人多了几分运气罢了,实在当不得将军的能干二字。侯某尚且有事在身,就不打扰将军跟其他同僚叙旧了,告辞。” 宁大将军笑容立刻就僵在脸上,侯祺钧置若罔闻,对他微笑颔首就果真转身离开。 宁大将军气得脸都绿了,一旁的官员连忙上前宽慰:“将军千万别见怪,侯大人他一直就是这个脾气,对谁也没好脸色,甚至就连皇上也受过他的冷眼。” 还敢给皇上脸色看!宁将军觉得他实在太目中无人了,不过就是二十几岁的奶娃娃,有什么好自大的,他哼了一声道:“不过就是仗着皇上的宠爱罢了,等哪天皇上厌烦了他,看他还有什么资格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扬!” 那官员喏喏地没说话,皇上现在对他可是言听计从呢,他们也没胆子在背后说他什么。 有了这个插曲,宁将军满心的兴致都被浇灭了,根本无心再与其他官员攀谈,没精打采地骑马回宁府去了。 第3章 归家 第02章归家 听闻爹爹将要班师回朝了,宁沁几天前就坐不住了,自从爹爹出征去打戎狄,她都有三年没见到他了。 爹爹走的那年,她才七岁,人才齐到爹爹腰边,身上又没什么肉,看上去小小的一团,爹爹只用一只手就能把她抱起来。 如今她都十岁了,这几年被娘照顾得很好,也不像小时候那么瘦了,纤秾合度的,女儿家的身形都差不多显现出来了,娘去年就抱不动她了。 她早就想让爹爹看看她的变化了,奈何相隔数千里,连个面儿也见不着,这会儿爹爹好不容易回来了,娘却怕街上人太多会伤着她,愣是不让她出去。 她急的在宁府门前打转,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热的她差点把嬷嬷特地给她挑的桃红色褙子脱了,娘亲一面拿了手绢替她擦汗,一边说她:“也不是没见过你爹,怎就急成这样了,把娘前几天教你的喜怒不形于色都忘到哪儿去了,平常也没见你有这么急的性子。” 宁沁立刻就眨眼反驳:“那哪儿能一样,他可是我爹爹,我都三年没见他了……” 白湘颇为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嗔道:“你呀,就是伶牙俐齿。你爹觐见完了皇上,总归是会回来的,哪儿就差这一会半会的工夫了,如今戎狄已败,他以后在家的时间还长着呢。” 宁沁咧嘴一笑,宁将军很快就骑马到了。 宁沁踮起了脚尖,远远地看到一个穿着灰色战袍,头戴盔甲的男子,英姿飒爽地策马朝这儿奔来。 “爹爹!”宁沁飞奔过去。 “沁儿!”宁将军也喜不自胜,把马缰丢给仆从,就过来抱她,却发现有些抱不动了,就笑笑说:“沁儿长高了不少。” 宁沁根本就没想到爹还跟小时候一样爱抱她,触不及防就被他拎了胳肢窝,顿时就有些脸红,“爹,沁儿都十岁了,您怎么还这样……” 宁将军哈哈大笑,就退开半步上下打量着女儿,果真出落得有些像女儿家了,他欣慰道:“果真不是瘦不拉几的假小子了。” 宁沁立刻就说:“爹,我什么时候是假小子了!” 宁将军就意味深长地说:“也不知是谁抓周的时候抓了银抢,害爹爹被同僚笑了很久呢。” 宁沁赧然道:“那时候我才一丁点儿,哪儿就知道这些了……” “你们父女这是做什么呢?”这时候宁夫人笑着走了过来,“一回来就先斗上嘴了,看来以后府里可有得热闹了。” 宁沁和宁将军顿时笑作一团,宁夫人牵了宁沁,跟宁将军说:“府里已经备好了热水,你连日奔波,一定很累了,先进去洗漱休息一下,有话我们待会坐下来慢慢说。” 宁沁连忙一拍脑门,蹦到宁将军面前,笑眯眯地说:“对呀爹,你快去洗漱,待会让您尝尝女儿亲手做的菜。”脸上就颇有些得意,好像她下厨做菜是多么了不起的事似得。 确实很了不起了,她才十岁而已,又是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宁府嫡小姐,平时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宁将军知道她肯定费了不少心思,心里很高兴,脸上却不免有些失落,“皇上在宫中设宴为我接风,我略坐一会就得走了。” 看到女儿明显黯淡的脸色,宁将军就有些心疼,立刻就说:“你把菜端去厨房温着,等爹爹赴宴回来吃,爹会尽快回来的!” 宁沁就忍不住嘟囔:“爹每次进宫都要凌晨才回来,哪里有时间吃我做的菜……” 宁将军神色一僵,连忙双手搭在女儿的小肩膀上,跟她保证道:“爹保证这次一定在三更前回来,沁儿相信爹好吗?” 宁沁抬起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真的?” 宁将军重重的点头,宁沁这才欢天喜地地拉着宁将军入门。 宁沁的奶娘孙嬷嬷见了,就笑着跟宁夫人说:“小姐和老爷的感情可真好。” 宁夫人笑笑说:“老爷中年才得女,自然会宠些。” 第4章 记恨 宁沁没有如愿以偿的在三更前等到宁将军,她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眼巴巴地望着知画手里的糖醋荷藕和炒冬笋,只觉眼里酸酸涩涩的。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厨房,跟孙嬷嬷学了好久才学会的,切荷藕的时候,还差点就切到手了,但只要想到爹能吃到她亲手做的菜,她心里就喜滋滋的,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没想到爹爹居然说话不算话,三更眼看就要过了,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宁夫人看她要哭出来的样子,连忙上前安慰她:“你爹可能在宫里跟皇上商讨国事,耽搁了回家的时辰……眼看就要四更了,沁儿先回房去歇着好吗?明儿等你爹回来,娘一定说他。”说着就给知画使眼色,让她把东西都端下去,免得宁沁看了更加心烦。 知画在宁府待了这么久,哪里会看不懂宁夫人的意思,连忙笑着跟宁沁说:“是啊小姐,老爷肯定是有事耽搁了,您也知道皇命不可违,皇上要留老爷说话,老爷也是无可奈何的。您看平时老爷哪曾失信于小姐过,就算出征在外了,老爷都还时刻惦记着您的生辰,年年不远千里地给您送礼。老爷这会子还没回来,肯定也是身不由己的……小姐正长身体呢,这么晚睡也不好,老爷肯定也不希望小姐为了等他,伤了自己身子的。” 一面说着,一面把手里的托盘交给一旁伺候的小丫鬟,知画自个上前去搀宁沁,轻声在她耳边说:“知画扶您回房歇着吧?等老爷回来了,知画肯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宁沁抿唇想了想,爹的确没失信于她过……爹爹出征的时候,她曾搂着他的脖子说,一定要每个月都寄家书回来,爹爹就真的日更不辍的每月寄家书回来,还给她捎了很多边境好玩的物件,听说给皇上上折子都没这么频繁…… 宁沁心里好受了很多,就嘟着嘴跟知画说好。 满府上下都松了口气,宁夫人连忙吩咐人伺候宁沁梳洗,又亲眼看着她睡下,这才敢出门,神色凝重地跟孙嬷嬷说:“你让人去宫里打听打听,老爷为什么这时候还没回来,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辰末就进宫的人,这都将近丑时了,人还没回来……宁夫人有些担心,但这些话是绝对不能当着女儿的面说的,她还小,她没理由说这些话让她担心的。 但作为将军夫人的她,却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功高震主的人向来都没什么好下场……皇上御驾亲征也没能拿下戎狄,而老爷却凭着一腔热血,旁人眼里的行事莽撞,阴差阳错拿下了戎狄,皇上心里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宁夫人原本以为,皇上是个明辨是非的明君,不至于对劳苦功高的老爷下毒手,可老爷这时候还没回来,就不得不让她多想了…… 想到有这种可能,她顿时就有些坐不住了,立刻就改口吩咐道,“不用了,给我备车,我要亲自进宫去看看。” 孙嬷嬷很犹豫,“夫人,命妇若无传召,是不能擅自入宫的……” 宁夫人又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丈夫的命都要没了,她还遵守这些条条框框做什么。 “你只管去做就是了,出了事由我担着。”宁夫人不容置喙地说道,然后又转头吩咐知画,“你好好守着小姐,千万别让她看出端倪。” 知画连忙称是,孙嬷嬷见宁夫人态度坚决,不由得叹了口气,却也只能吩咐人去套了马车来。 如今才是开春,到了下夜天气还是有些凉的,孙嬷嬷回房拿了件天青色的斗篷披在宁夫人身上,“老爷以前进宫赴宴,也是将近凌晨才回来的,夫人您也别太过担心了,指不定是老爷喝醉了,皇上留他在宫里过夜呢。” 那总归也会派人来府里知会一声,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半点消息也没有,宁夫人明显不相信孙嬷嬷的说法,却也知道孙嬷嬷这是在为她好,便轻声说:“我知道的,我就是担心老爷,不亲眼见到他安好我放不下心。” 孙嬷嬷不敢再说什么,夫人一晚上看起来都很平静,还陪着小姐说说笑笑的,其实心里早就开始担心了吧?偌大的一个将军府,就靠她一个妇道人家支撑着,倒也真是苦了她了,如果府里有个少爷就好了…… 知画在前面打着灯笼,孙嬷嬷拿了矮凳放在马车前,正要搀着宁夫人上车,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孙嬷嬷连忙抬头去看,借着昏暗的灯光,她就看到老爷的贴身护卫李忠正牵着马朝这儿走来,马背上趴着个身穿真紫色官袍的男子,孙嬷嬷立刻就认出那个人是宁将军。 孙嬷嬷欣喜道:“夫人,您快看,是老爷回来了!”她指着李忠的方向说道。 宁夫人闻言也停止了上马车的动作,顺着孙嬷嬷手指的方向看,果真看到自家老爷歪歪扭扭地趴在马背上,两只手臂垂在马肚子边,一副在马背上睡着的情景。 她顿时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着李忠把老爷扶进去。” 府里顿时一阵忙碌,宁夫人就站在一旁指挥,等宁将军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厨房就端了醒酒汤进来,宁夫人就接了过来,小心地把宁将军从床上搀起来,喂他喝醒酒汤,嘴里却忍不住嘀咕:“平时也没见你多爱喝酒,怎么这会儿喝了这么多,还弄得一身狼狈,皇上也真是的,明知道你喝醉了,也不遣辆马车送你回来……” 一众伺候的人都低着头,不敢回话。 等服侍着宁将军睡下了,宁夫人才把李忠叫进来,一出口就问他:“老爷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喝了这么多酒?平时他就算去宫中赴宴,喝酒也会有度的,从来没喝这么多过。” 李忠脸色有些白,额头上全是汗,跪在地上很久都没说话。 宁夫人心中一紧,难道真的跟她想的一样,皇上已经开始想着打压老爷了? “李护卫,你老实跟我说,老爷在宴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声音尽量平稳,“你在宁府待了这么多年,也知道我的脾气,我不喜欢凡事都被人蒙在鼓里。” 李忠抬头看着她,嘴唇微微抖了抖,“夫人……老爷是因为被皇上封了宁侯,又不小心在宴会上冲撞了皇上,被……被褫夺了侯爷的封号,才会喝这么多的。” “皇上怎么能把封赏当做儿戏,说褫夺就褫夺!这说出去都会被百姓笑掉大牙的!你老实告诉我,老爷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冲撞皇上!”老爷也不是真莽撞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冲撞圣颜这种事来,还是在这样的风尖浪口。 李忠咬着唇,有些不敢回话,却看到宁夫人那凌厉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是……是侯学士说老爷有勇无谋,破了戎狄却没能把戎狄王抓获,给我朝留下了祸患。还说,老爷是个莽夫,不值得封侯……老爷一时气不过,就说……就说了皇上有勇有谋花了这么长时间,不照样没拿下戎狄之类的话,惹得龙颜大怒……是属下无能,没能拦住将军。” 宁夫人脸色有些发白,老爷这分明是说皇上无能啊,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她手紧紧抓住罗汉床上铺的缠枝纹垫子,“皇上可有说要治老爷的罪?” 李忠忙回道:“并没有,只说老爷封侯就不必了,让他回府好好反省,想明白了再上朝……其实还是侯大学士为老爷求了情。” 刻意激怒老爷冲撞皇上,事到临头又为老爷求情?这侯大学士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幸好只是关老爷禁闭,也不算什么大事,老爷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也确实应该休养一下了……何况,不封侯对老爷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宁夫人松了口气,对李忠说:“你替我备些礼送到侯学士府上,就说谢谢他为老爷求情。” 无论如何,场面还是要做的,不过这个阴晴不定的侯学士,她觉得以后还是劝老爷少跟他往来比较好。他圣眷正浓,性格又让人捉摸不透,像老爷这般老实忠厚又直肠子的人,难免不会被他算计。 李忠也跟了宁将军很多年,多少也懂得这些虚礼,连忙称是退下了。 知画正端了空碗出去,一出门就对上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宁沁,顿时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起来了?” 看她身上只着中衣,还光着脚,连忙把托盘放到地上,跑上前把她的小手拢进自己掌心,一边哈气给她搓手取暖,一边说:“这时辰还早呢,您怎么就起来了,是不是屋里太冷把您也冻着了?我这就让人给您添一床被子……” 知画啰啰嗦嗦说了一堆,却见宁沁只盯着房里看,就跟她说:“老爷喝醉了,这会子已经睡下了,知画背您回房歇着吧,等明儿我们再过来。”说着就弯下腰要把宁沁背起来。 宁沁却微微侧身躲开了知画,几步小跑进房里,直直地看着宁夫人,很认真的问道:“娘,那侯学士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陷害爹?” “你怎么醒了?”宁夫人几步走到宁沁身边,皱眉上下打量着宁沁身上的衣物一番,转头对边上的知画说,“去内室拿我的雪貂大氅来,再把我搁在多宝阁里新给小姐做的绣鞋拿来。”这么说着,越发觉得不放心,于是干脆一把拉了宁沁进内室,自己寻了衣物给她裹上。 宁沁想说自己不冷,但看到娘亲坚持的眼神,就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由着娘亲给她穿了一身厚重的冬衣,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放心把她拉到罗汉床坐下。 宁沁觉得身上沉甸甸的,就忍不住对娘亲嘀咕,“娘,这都开春了,我又不冷,也不出去,您给我穿这么多做什么……” “你待会难道不用回房?谁让你深更半夜跑出来。”宁夫人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又伸手替她把刘海绕到耳后,看着她那张精致无暇的小脸,语气缓了缓,“你这么晚来爹娘的房间做什么?” 宁沁这才想起正事,连忙说:“我听到屋里忙里忙外的有点吵,就过来了……我刚给听到李护卫说爹爹冲撞了皇上,被褫夺了侯爷的封号,是真的吗?” 宁夫人没想到女儿会问这个,顿时有些发愣,很快她心里就有了计较,笑着对女儿说:“沁儿乖,这些事都不是你该管的,你只要知道你爹爹平安无事就行了,封不封侯对我们对我们来说也没差别。” 娘这分明是在敷衍她,宁沁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又有些不甘心地问道:“爹是被那侯大学士陷害的是吗?” “沁儿!”宁夫人立刻就跨下脸,宁沁知道娘亲这是不高兴了,只能咬了咬唇说:“那沁儿先回房休息了,明日再给爹娘请安。”心里却暗暗恨上了那个害爹爹丢了侯爷爵位的侯大学士。 第5章 初见 宁沁躺在雕花架子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旁人都说爹爹打败戎狄,功不可没,势必是会封侯的,就连爹对此也是成竹在胸。却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侯学士,三两句话就让爹丢了侯位,落了个冲撞圣上的罪名。 从功标青史的功臣一下子变成了恃功岸忽的罪臣,普通人都会接受不了,更何况是素来心气高的爹爹,也难怪平素不爱喝酒的他会喝得酩酊大醉了。 想到这,宁沁愈发对侯学士恨得牙痒痒的,真恨不得上前扇他两巴掌,问问他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这么对爹。 但想到他的身份,宁沁又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负责守夜的知画听到宁沁叹气的声音,就连忙端了盏宫灯上前,掀了幔帐轻声问她,“小姐可是还在想老爷?” 见宁沁没答话,知画便道:“明儿府里还要给将军接风,小姐可要好好打起精神来才是,这会儿已经四更了,您还是早些歇了吧。老爷那儿自有夫人照顾,您就别担心了。” 宁沁抿了抿唇,她只是担心爹会被人嗤笑罢了,自开国以来,靖朝还没出现过这么荒唐可笑的事。 爹素来心气高,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宁沁翻了个身,背对着知画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到我费了那么多心思做的菜爹也没尝一口,有些失落罢了。” 原来是想到了这个!知画松了口气,笑着安慰她:“戎狄已经败了,往后老爷在府里的时间还多着呢,索性菜式您也学会了,往后您再做给老爷吃也是一样的,早些歇着才是正理儿。” 也不知是知画的安慰起了作用还是什么,宁沁嗯了一声,就把眼睛闭了起来,拢了锦被歇下了。 直到听到宁沁平稳的呼吸声,知画这才轻手轻脚地熄了灯,自去暖阁睡下。 翌日,宁沁在卯初就醒了,睁着眼一直看着帐幔,直到知画进来,她才起身。 知画看她两只眼睛有些肿,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可怎么好,老爷和夫人若是见着小姐这幅模样,定是会指责我没照顾好小姐的。” 宁沁笑笑说:“爹娘哪儿就这么不讲理了,昨儿我晚睡娘也是知道的,你就别担心了。你去厨房拿些熟鸡蛋帮我敷敷就好了。” 知画看了一眼天色,觉得现在还很早,不由得对她说:“不如小姐您再睡会吧?这会子老爷夫人都还没起呢!” 宁沁哪里睡得着,就摇头说:“天都要亮了,我睡不着。你替我梳洗吧,待会去爹爹那儿用膳。” 宁沁既然这么说了,知画也不好多说什么,伺候宁沁梳洗完,给她穿了件樱草色挑线裙子,套了四合如意连云纹的妆花褙子,梳了简单大方的双平髻,又在房间歇了一会儿,这才往宁将军的房间去。 只是还未等宁沁走到宁将军的院子,抄手游廊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看见刘管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嘴里还喊着:“老爷,夫人,有圣旨!” 爹不是被罚反省了吗?哪儿还会有圣旨! 宁沁很疑惑,下意识就追上了刘管家的脚步。 “小姐,您慢点儿,”知画见小姐忽然加快了脚步,连忙在后头提醒道,“地板才将将洗过呢,您别滑倒了!” 宁沁急着想要探个究竟,又哪里能听得进知画的劝,步履如飞就跑进了宁将军房里,差点就被门槛给绊倒了,幸好宁夫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宁夫人看她急匆匆跑进来,就忍不住笑她:“一早上就飞了两只麻雀进来,也不知我这儿是得了什么好运。” 宁沁连忙站稳身子,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喊了声娘,就探头往里边看。 只见宁将军半靠在罗汉床的引枕上,两只手揉着太阳穴,眉头整个儿都皱在一起,好像很难受的样子,而刘管家就在一旁恭敬地回话,两只手却揪着裤管,颇有些紧张。 “娘,管家不是说有圣旨吗?爹怎么还不出去接旨?”宁沁见了这不寻常的场面,不由得问道。 也不知会是什么圣旨……若是封赏的,爹没理由犹豫啊,难不成是治爹冲撞圣上之罪的? 想到这个可能,宁沁脸色立刻就变了,“娘,我出去看看!” 只是还未等她迈出一步,宁夫人就及时拉住了她,宁夫人看着脸上写满了担忧的女儿,心里既欣慰又心疼,就连不谙世事的女儿都看出不寻常来了,府里其他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宁沁的发髻,“沁儿先回房去可好?这儿自有爹娘呢,不会有事的。”说着就转头对追上来的知画说:“知画,你先带沁儿回房用膳,待会再过来请安。” 知画看到宁夫人脸上的慎重,连忙点了点头,就上前去拉宁沁,宁沁抓着宁夫人的手不肯放,澄澈如水的眸子里满是担忧,低声喊了句,“娘……” 宁夫人朝她点了点头,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你爹立下了汗马功劳,皇上就算再生气,也不至于对我们怎么样的。” 皇上还不至于糊涂到公然拿一个功臣开刀,这样大臣们只会说他是个赏罚不明的昏君,这圣旨只怕是赏不是罚,老爷只是听闻前来宣旨的是侯学士,心里不舒坦罢了。 就算是这样,宁沁也还是不肯走,宁夫人无法,只能带她先避到西次间去了。 不消一会儿,宣旨的人就进了院子,透过槅窗,宁沁看到一个身穿孔雀绯袍,腰间金花云钑鹤绶带,配和田紫玉坠儿,头戴五梁朝冠的男子。 他长相极其俊朗,举手投足间还带着几分儒雅,身材也算不得高大,却给人一种威严难以捉摸的感觉,这种感觉连常年领兵打仗的爹身上也没有。 他虽端着一张如沐春风的笑脸,宁沁却觉得他笑意不达底,一点儿也不真实……宁沁就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然而他竟好似听到了一般,视线立刻就移到了槅窗上来。 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让她浑身一震……就好像自己的心思被他洞悉了一般。 分明是这么儒雅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犀利的洞察人心的目光……宁沁下意识就缩了头躲到槅窗后,不敢再看了。 第6章 反常 宁将军穿戴好官服,面无表情地从房里走出来,正准备跪下接旨,就看到侯大学士正望着西次间的槅窗出神,嘴角勾起的那抹笑,竟是出奇的柔和! 同僚都说这个年轻气盛的侯大学士不苟言笑,对谁都是冷冰冰的,这会儿又算是怎么回事?宁将军下意识就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一个樱草色的小身影探出半个脑袋往这儿直瞧。 宁将军不由得哂笑,沁儿果然还是那么爱凑热闹。 不过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就消褪了去,满脸警惕地看着侯祺钧,这侯大学士这么看沁儿又算是怎么回事?难得他觉得对自己的羞辱还不够,想对沁儿下手不成? 想到这,宁将军整张脸都黑了,重重地咳了两声,也不待他有何反应,就领着一众家丁跪下,铿锵有力道:“下官宁俊荣前来接旨!” 思绪忽然被打断,侯祺钧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一下,但看到宁将军恭敬跪在地上了,他也只能不舍地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把圣旨宣读完了。 宁夫人并没猜错,这圣旨确实是赏不是罚,大致意思是封宁将军为龙虎将军,特进光禄大夫,封不世宁侯,赐诰券,食禄千石,良驹百匹,赏金银,珍玩等近十箱。 旨意有些出乎意料,宁将军看着侯祺钧良久,都没敢伸手去接,皇上怎么又改变主意,给他封侯了?为人君者,最忌言而无信,皇上却几次三番地出尔反尔,这哪是一国天子该有的作为。 宁将军有些捉摸不透皇上的想法了,他忍不住就问侯祺钧,“昨儿宫宴皇上分明说我不能封侯,怎么今日却……”说着话锋一转,不由得变得严肃起来,“可是谁在皇上面前说了我什么?” 君无戏言,他觉得皇上作为一国之君,也不可能是这么儿戏的人,除非是有人在皇上面前说了他什么……他不敢确定是赞赏他还是指责他的。 赞他的还好说,理所当然接了旨便是了。若是指责他的,定然不会有什么好话,他甚至能想到,皇上听了这些话还封他为侯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为了安抚!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这圣旨,他是万万不能接的…… 侯祺钧又岂会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他斯条慢理地将圣旨卷起来,弯腰递给宁将军,笑着问他:“将军这么问,难道是在质疑皇上?” 宁将军默不作声,侯祺钧就亲手把圣旨塞到他手里,直起身背对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隔了半响才听到他道:“将军大败戎狄,皇上龙心大悦,免不得就多喝了几杯……宫宴上的事,将军也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他这是什么意思?说皇上喝醉了人也糊涂了?他分明记得皇上说那些话的时候,半点醉意也没有! 手里的圣旨就像烫手山芋一般让他难受,侯祺钧说这话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无疑不在告诉他,这圣旨他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抗旨的后果,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果真是君心难测,宁将军叹了口气,将圣旨高举过头顶,声音洪亮道:“臣接旨,谢主隆恩!” 久久听不到宁将军接旨的声音,宁夫人就忍不住出门一探究竟,果真看到宁将军竟未伸手接旨,她心瞬间就跳到了嗓子眼,几欲上前劝说,却奈何妇道人家不便出面,只能煎熬地在一旁等待着。 这会子听到老爷终于接旨了,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等到宁将军起了身,她就笑着走上前去,对一旁站着的侯祺钧道:“大人这么早就过来宣旨一定还没用早膳吧,若大人不嫌弃,不如留下来用个早膳再走?” 一面说着,一面示意孙嬷嬷给抬箱子进来的侍卫和小厮打赏。自家老爷封了侯,孙嬷嬷也觉得面上有光,手脚麻利就从荷包里掏了拇指大的金兰豆赏了他们,笑靥如花地道:“辛苦了,这是侯爷的一点心意。” 宁夫人满意地笑,就把目光投到了侯祺钧身上,她说留他用膳也只是客套话罢了,心里也没真的想他留下来的,老爷对他明显有偏见,她作为妻子,也没有理由再留他下来给老爷添堵的。 可是看他的神情,怎么好像在很认真思考的样子……宁夫人对他也没什么了解,下意识就想去征询自家丈夫的想法。 宁将军正拿着圣旨,看着一箱箱抬进来的金银珠宝出神,似乎没看到宁夫人求助的眼神。 宁夫人只能叹了口气,礼貌地对侯祺钧道:“府里山珍海味不敢说,粗茶淡饭还是有的……也不知大人吃不吃得惯。”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犹豫。 宁夫人心想,自己都这么说了,他若知趣些,应该是不至于留下来了的。 果然不出宁夫人所料,只听见侯祺钧看着她就说:“夫人多虑了,侯某并非挑剔之人,山珍海味用得,粗茶淡饭也一样吃得,只是我尚且有事在身,恐怕……” 话音未落,宁沁就跑了过来,她走到宁夫人身边,甜甜地喊了一句娘。 宁夫人就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随即歉意地对侯祺钧道:“这位是我女儿……年龄小不懂事,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她忙向宁沁使眼色,宁沁却过了片刻才咧嘴一笑,有些不情愿地朝侯祺钧屈身行礼。 侯祺钧看着宁沁微笑,宁沁正要行礼退下,却听到他意外出声,声音低沉,却又很柔和:“无妨。” 宁将军听到这声温和的无妨,就回过神来,轻轻把宁沁揽到了身后,一面警惕地看着侯祺钧,一面有些不耐道:“本官府里的都是些粗茶淡饭,只怕侯大人是用不惯的。侯大人想必也还要回宫复旨,宁某也就不耽搁大人的正事了。” 明显赶人的口气……一旁的小厮和侍卫纷纷低下了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老爷莫不是欢喜过头了吧?怎么突然赶起人来了……他可是揣着圣旨的官家大老爷,万一得罪了他,让他在皇上面前随便说老爷两句不是,老爷这侯爷可就难以坐稳了。 众人都忍不住为他捏了把汗,默默垂下头,紧张地听着侯祺钧的反应。 就连一旁的宁夫人也忍不住皱眉,老爷做事向来有分寸,极少这么直白地把对一个人的厌恶表现到明面上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爷跟侯大人有很大的过节呢。这也太不寻常了。 幸好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侯祺钧有动怒的迹象,宁夫人不由得松了口气,正想上前跟他说,是她家老爷一时高兴,糊涂了才会说这话的。 却见宁沁从宁将军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侯祺钧,到嘴的话顿时吞回了肚里,不由得重新思索起宁将军的行为来,这侯大人好像确实是对沁儿有点不一样…… 沁儿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他也没半点生气,反而嘴角含笑,十分大方地由她打量…… 目光来回在宁沁和侯祺钧身上游移,宁夫人觉得她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妥当。 爹都堂而皇之的赶人了,怎么也没见他脸色有丝毫变化?旁人遇到这种事,不是应该尴尬难当,觉得被人羞辱了吗?他怎么还能一脸平静。 是根本没听出来,还是不在意? 无论是哪种,他没当面指责爹的不是,也算是给爹留了几分颜面了。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宁沁忍不住扯了扯宁将军的衣袖,小声说:“爹爹,府里的早膳其实也挺好吃的……如果大人不嫌弃,留下来用膳也是可以的。” 向来乖巧女儿今天怎么跟他唱起反调来了,宁将军不由得睃了宁沁一眼,宁沁很快就低下了头去。 侯祺钧无奈地摇头,这丫头的心思还是这么单纯。 但想到她是在留自己,神情又忍不住舒缓起来,朝她笑着温声道:“既然小姐都说不错,那侯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人眼里皆闪过一丝讶然,就连宁沁也不免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这侯大人怎么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第7章 气急 侯祺钧却跟没事人一样,大步流星地往饭厅里走,嘴角还挂着一抹愉悦的笑。 跟在一旁伺候的小厮顺子见了,就抬头望了望天,想看看今日这太阳是打哪儿出来的,向来不苟言笑的侯大人,一早上竟笑了好几次。 宁大人和宁夫人看侯祺钧不请自入就愣在了当场,待回过神,对视了一眼,仍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侯大人变脸也太快了…… 话已出口,宁将军夫妇也只有硬着头皮招待他了,不过就是顿早膳,对宁府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头,昨日还在宫宴跟老爷剑拔弩张的侯大人,今晨就留在了宁府用膳,这事若传到其他官员耳朵里,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宁夫人摇了摇头,甩开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侯大人本就是来宁府宣旨的,宁家出于礼貌留他用膳,也没什么不妥的。 这么想着,她就领着一众婆子去了厨房张罗早膳,他好歹也是当朝殿阁大学士,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宁府也不好过于怠慢他。 厨房管事很快就被叫了出来,府上各房的早膳都是早已备好的,如今要再张罗,自然忙得团团转。厨房的厨子、婆子、打下手的丫鬟小厮,个个脚不沾地。 宁夫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一面喊了顺子进来问侯祺钧的喜好,一面盯着灶上的人仔细着膳食,还要时时关注着前厅的状况,顾里顾外的,也没半刻钟歇下。 没过多久,前来回话的孙嬷嬷就跑过来跟他说,老爷仅陪侯祺钧聊了两句,喝了半杯茶,就脸色铁青地回了房,也不知是哪里动了怒,饭厅如今就只剩下沁儿一个人在陪着。 宁夫人一听,整个人都急了,“那怎么行,沁儿还那么小,要是说错话惹了侯大人不快可怎么好?老爷怎么这么糊涂!” 老爷就算再生气也没有留一个孩子来招待客人的道理!这事若是传出去,还不得说宁家不懂礼数! “不行,我要去看看,你帮我盯着灶上。”宁夫人有些急,立刻就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打算赶往前厅。 孙嬷嬷却含笑跟她说:“夫人您也别急,老奴瞅着小姐跟侯大人聊得挺投机的,还时不时能听到笑声呢,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堂堂三品大员能跟一个孩子投机?说什么宁夫人也不信的,她整了整发髻,理了理衣裳,就匆匆往饭厅里去了。 宁沁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留在宁府用膳。 她说那句话不过就是觉得爹爹说的有些过分了,怕万一他真生起气来对爹爹不利,哪是真想留他下来用膳。 他害爹在文武百官面前出丑,还害皇上猜忌爹,她就算再不懂事,也不能留他下来给爹添堵啊。 这下好了,弄巧成拙了,这侯大人还说什么皇上只是在跟爹开个玩笑之类的话把爹给气走了。 宁沁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瞪着他就气鼓鼓地说:“你怎么又把我爹气走了!我们跟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总跟我爹过不去?” 侯祺钧觉得好笑,原来这丫头理直气壮替人打抱不平的性子是打小就有了的……她如今看起来就一丁点儿大,连五官都还没长开,显得十分稚嫩,可偏偏是这语气,让他觉得十分熟悉。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她站在梅树下,泪眼婆娑地质问他,为什么要陷害她爹一样…… “你哪里看出我在跟你爹过不去?”侯祺钧抿了一口茶,笑着反问道。 宁沁杏眼瞪得老大,气呼喊地站起来,道:“你在皇上面前说我爹的坏话,害我爹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还喝了这么多酒……” 宁沁觉得他怪会睁眼说瞎话的,就忍不住哼了一声,“现在还把我爹给气走了,这难道不是跟我爹过不去吗?” 她小脸涨得通红,连眼睛也不屑瞟他了,环着手用冷漠的侧脸对着他,嘴巴噘得都能放下一颗金兰豆了,侯祺钧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都说我跟你爹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跟他过不去?” “我怎么知道!”宁沁气得跺脚,脱口而出就道:“说不定是你看到我爹打了胜仗,怕他在皇上面前抢了你的风头!” 这丫头,果然还是孩子心性,说话都不经过大脑的。 宁俊荣是武官,他是文官,他就算打再多胜仗,皇上再对他另眼相待,也殃及不到他头上。 也不知道宁将军是如何教导女儿的,连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来……他不由得冷了脸,“这话是你爹教你的?” 宁夫人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应该不会这样教女儿的。 “你管我是谁教的!”宁沁觉得跟他简直无法交流,你说一句他反问三句,她气得心肝都疼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没胃口了,大人慢用。”说完转身就想走。 还没迈出一步,手臂就被侯祺钧抓住了,他有些无奈道:“好了,我不问你了,安心坐下来用膳吧……你正长身子呢,不吃早膳不好。” 一旁的顺子看了这一幕,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自家爷何时这么同情心泛滥了?竟管起一个小丫头来了,还是脾气这么冲的丫头……他觉得这场面还是不要看比较好,连忙拿宽大的手掌遮住了眼睛,还不忘挥手让边上伺候的人不要看。 宁沁只觉得好笑,前一刻还把她气得跳脚,现在却反过来关心她,这人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你管我用不用早膳!”她立刻说道,说完就拿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嘴里嘟囔着,“我才不要跟你这个惹我爹生气的人一起用膳呢。” 侯祺钧神情微僵,随即松开了她的手,站起身对顺子道:“我们回府吧。” 顺子瞪着双眼,来回在侯祺钧和宁沁身上打转,越看越觉得今天的爷太过反常了…… 爷不会是怕有他在,这小丫头真不用膳才走的吧? 爷什么时候会迁就别人了? 顺子觉得今天看到的东西太难消化了,他震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怎么?你还有事?”侯祺钧见顺子杵着不动,回过头问了一句。 顺子连忙抹了抹额头上本就没有的冷汗,笑着回道:“没,没有。小的只是在想爷是直接回府还是去宫里。” “回府。”侯祺钧冷淡道。 顺子见他神色不佳,连忙应声是,就不敢再多言了。领了一众家丁侍卫,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侯祺钧身后,临走时却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探究似得看了宁沁一眼。 宁夫人赶到前厅的时候,就看到厅内空空如也,侯祺钧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宁沁一人趴在桌上,嘟着嘴,一副生闷气的样子,就忍不住问她:“沁儿,侯大人呢?” 宁沁头也没抬,随手往门外一指就道:“走了。”也不待宁夫人问什么,嘟囔道:“娘,我饿了。” 宁夫人看看大门,又看看自家女儿,觉得满头雾水……这侯大人到底搞什么鬼,害她忙活了大半天,连粒米也没吃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第8章 开解 宁夫人就忍不住转头就看孙嬷嬷,孙嬷嬷摊了摊手,也表示不明所以,她刚刚去了厨房,哪里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宁夫人叹了口气,对孙嬷嬷说:“让厨房的人不必忙活了,端寻常的膳食来。” 孙嬷嬷连忙躬身应是,半句话也不敢多说,这儿除了小姐身边伺候的知画,就全是侯大人的人,夫人若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必定会盘问知画了。 果不其然,孙嬷嬷前脚刚走,后脚宁夫人就把知画叫到跟前问话。 知画也是意料之中,理了一下思绪,就想如实禀告,宁沁却忽然抬起头,朝她眨了眨眼,暗示她不能说。 知画心里疑惑,却还是依着宁沁的意思,小声对宁夫人道:“小姐让奴婢回房拿衣服,回来的时候侯大人已经走了,也没听见侯大人跟小姐谈了了什么……” 小姐穿得有些单薄,她怕小姐冻到,就特地回房拿了件斗篷过来,却也没耽搁多少时辰,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小姐跟侯大人的对话的,但看小姐警告的眼神,她只能找了这么个还算稳妥的借口来唬弄夫人了。 宁夫人看知画手里果真抱着斗篷,便也只能叹了口气,不再问她,转过头去看宁沁。 宁沁似乎真的是饿了,用手肘撑着下颚,眼巴巴地望着不断端上了的膳食发呆,宁夫人看到她这样,也不忍再问她了,催促仆妇快些把膳食端上了,默默无语地陪着她用完了早膳。 这才端了吃食去房里找宁将军,宁将军正侧卧在罗汉床上看书,可是看了很久,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明黄的圣旨就被他搁在一旁的鸡翅木榻几上,脸上非但没有封侯的喜悦,反而有挥不开的愁绪。 宁夫人见了不免有些心疼,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榻几上,就过去把宁将军手里的书拿了过来,轻声道:“先用膳吧,待会还要应付大臣们的道贺,有一阵忙活的,不吃点可不行。” 宁将军抬头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妻子,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自己出征的三年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靠她一个妇道人家打理着,在照顾年幼的女儿的同时,还要时时刻刻为他担惊受怕,已经够委屈她了。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他打了胜仗凯旋了,本该风光无限,坐享天伦的时候,却又闹出宫宴上那档子事,盖过了他打败戎狄的风头,惹了皇上猜忌不止,还害妻儿为他担心…… 想到这,宁将军就情不自禁地拉住了正在给他布菜的宁夫人的手,有些歉疚道:“阿湘,是我让你们母女两受苦了……” “我们是夫妻,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宁夫人开口打断了他,“何况,你如今已经是身份显赫的侯爷了,旁人巴结还来不及呢,哪还会有人敢欺负我们母女两。” 一边说着一边挣脱开宁将军的手,端了白粥给他,“你也别多想了,皇上既然封了你为宁侯,就说明了他对你的肯定,往后你只要尽力效忠皇上就是了。等日子一久,皇上自会忘记宫宴上的事,知道你是忠心耿耿的。” 宁将军叹了口气,“只怕皇上封我为宁侯另有隐情。” 看到侯祺钧那不明所以的态度,他就觉得他重新封侯肯定跟他有关。他看起来年纪轻轻,一副乳臭未干的模样,可宁将军心里很清楚,这个二十二岁就进了内阁,成了皇帝身边红人的人一定不简单! 单凭他几次三番地针对他,宁将军就觉得此人不可不防……可偏偏又挑不出他的半点错处,他跟皇上说话也是滴水不漏的,说一句留三句,连他的意图宁将军都猜不透。 如果侯祺钧有心打压他,那他还真是防不胜防的,特别是皇上还对他信任有加…… 宁将军神色有些黯淡,却不想让妻子看出什么,便笑着道:“你说的也对,皇上既然封我为侯了,我只管尽力效忠就是了,旁的也不必过多想,皇上总归不至于杀了我这个功臣的。” 宁夫人脸上露出笑容来,宁将军若无其事地接了白米粥,大口大口就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不忘夸赞道:“果然还是家里的饭菜香!” 宁夫人听了就笑他,“您慢点吃,这么急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旁边还有孙嬷嬷在看着呢。 宁将军拿衣袖擦了一下嘴角,就哈哈大笑起来,“我这是在自己家里,怎就不能自在些?谁敢笑话我,本侯爷就把他扫地出门!” 一旁伺候的孙嬷嬷及其他人纷纷低下了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宁夫人也知道他这是玩笑话,不过看他开玩笑的样子也知道他心情好了许多,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跟他说起了侯祺钧的事,“我去到厅里时,人就已经走了,连句话也没留下,还看到沁儿一个人在厅里生闷气……我问沁儿发生了什么,沁儿半句话也不肯跟我说。你说,会不会是侯大人跟沁儿说了什么?” 宁将军觉得以侯祺钧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性子来说,也是极有可能的,不过沁儿毕竟是孩子,侯祺钧也说不了什么真伤害她的话,便将碗搁在榻几上,道:“沁儿只是小孩子心性,你多哄哄她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她总觉着女儿这次有些不对劲,以前闹小性子,都会眼巴巴跑来跟她告状的,这会儿却是宁愿自己生闷气也不肯说…… “行了,你也别想那么多,可能是最近在府里闷坏了,改日你带她去外面走走,她心情自然就好了。”宁将军轻轻拍了拍宁夫人的肩膀,安慰道,“我记得你以前常去灵福寺祈福,等忙完了这阵,我就陪你们母女去灵福寺走走,索性皇上也罚我在家里反省,我正好可以多陪陪你们母女两。” 宁夫人觉得这样也好,这段时间把沁儿关在府里,也实在是把她闷坏了,便笑着说:“到时你可别说又有什么事去不了,那我们母女可是不依的。” 宁将军笑着保证:“这回就算是天塌下来,我先陪了你们母女去了灵福寺。” 宁夫人这才相信他,等用过了早膳,又休息了一会儿,就陆陆续续有人带了礼物来道贺了,府里顿时又忙碌了起来,宁夫人指挥着下人端茶递水送糕点和张罗午膳,宁将军则跟一帮同僚寒暄周旋,忙得不可开交。 相较于宁侯夫妇的忙碌,宁沁就显得悠闲了很多,她懒洋洋地躺在自家院子里的竹榻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拿了本书看,知画则站在一旁伺候着茶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知画,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过了很久,宁沁终于放下书,问了知画一句。 知画脸上一喜,立刻就把紫砂壶搁在一旁,凑过来问宁沁,“小姐今儿为什么不让知画跟夫人说出真相?” 宁沁眨了眨眼睛,反问道:“什么真相?” 知画迷惑道:“就是小姐把侯大人给气走了啊!” 宁沁哦了一声,扔了书就从竹榻上坐起来,“我也没说什么,谁知道他这么容易就走了,我都还没说他气到我了呢。” 知画哦了一声,却不敢再往下说了,不管如何,她还是得向着自家小姐的……虽然小姐对侯大人的态度确实恶劣了些。 “谁把我家宝贝表妹气到了?”两人正说着话,前方就传来一声爽朗中带着调侃的声音,吸引了宁沁主仆的注意。 第9章 求助 一个身着褐色云纹细布直裰,身材高挑清瘦,五官十分清秀俊朗的男子缓缓走了进来。如雕刻般清晰的面容上,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笑。 “楠二爷,您怎么就这么闯进来了!”知画见他毫不避讳就进了宁沁的院子,立刻就跺了跺脚,“您虽是小姐的表哥,可到底也是外男,您这样会毁了小姐清誉的!”说着就用小身板挡在了宁沁面前。 “我来找表妹说话,怎么就成了毁她清誉了!”白翌楠用力拨开知画,“我和表妹从小玩到大,哪里忌讳过这些。”撩袍就坐在了宁沁侧边的锦杌上,兀自指挥一旁目瞪口呆的知画道:“快去给爷拿个高几过来,我要跟表妹喝几杯。” 知画往他身上一瞧,果真看到他手里拎着个酒坛,吓得魂都散了,“小姐才十岁,您怎么可以让她喝酒!若是被老爷和夫人发现了,不单是奴婢,就连您也会受到责罚的。” 迫不及待就伸手去抢白翌楠手里的酒坛子,“奴婢不能让您胡来,您还是把酒给奴婢吧。” 知画的手还没触到白翌楠的衣角,白翌楠就一个旋身把脸转向宁沁,灵巧的避开了知画。他擎着酒坛子,微举向宁沁示意,“喝一杯如何?” 宁沁缓缓坐到了竹榻上,含笑点了点头,吩咐知画:“知画,去拿两个酒杯过来,我要跟楠表哥喝一杯。” 知画瞪大了双眼,道:“小姐……” “今儿是爹爹封侯的日子,我年龄小,也不能帮爹爹在外面招呼客人,就在这里陪表哥喝点酒,也权当是庆贺吧。”见知画还是犹豫,宁沁便笑着道:“你放心,娘亲若是问起,我就说是我的主意,跟你没关系。” 知画苦着一张脸,白翌楠却扬眉催促道:“表妹都发话了,你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拿酒杯过来。我记得表妹生辰那会儿,姑父从关外捎了一套十锦珐琅的茶具回来,你去拿出来给我开开眼。” 那套十锦珐琅的茶具可是老爷送给小姐的生辰礼,小姐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用,这会子楠二爷却说要拿出来喝酒……知画想也没想就摇头说:“不行!” 话音刚落,宁沁和白翌楠都齐齐望着她,知画自知刚刚语气有些不对,连忙解释道:“那茶具搁在小库房久了,如今已染了好些灰尘,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洗干净……奴婢是怕小姐用了不干净的东西,吃坏了肚子……” 宁沁因是早产儿,自小就体弱多病,汤药不离口,衣食住行都要十分谨慎小心,不能有半分差池,这一点白翌楠也是知道的……但姑母说,经过常年的调养,表妹的身体早就已经恢复了,哪儿就这么娇贵了。 白翌楠根本不信知画,立刻就板着脸道:“表妹都点头了,你哪儿就那么多借口了,小心我告诉姑母把你发卖了去!” 知画委屈地咬了咬唇,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宁沁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站起身跟知画说:“爹爹既送了茶具给我,就是要我拿来用的,不闻不问地搁在库房,反倒是辜负了爹爹的一片心意……既然表哥想看,你就去拿出来吧,索性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小姐都发话了,知画也只能应喏去拿了,走的时候还特地回过头带着警告,狠狠瞪了白翌楠一眼,好似在说,他若敢胡来,就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白翌楠只能苦笑着摇头,宁沁让他到西次间说话,又让婆子拿了茶点上来。 因前来祝贺的人很多,府里的点心都是早已备下的,两人才将将坐下,婆子就端了各式的点心和菜肴上来。 不一会儿,知画就把十锦珐琅杯拿来了,个个做工精致,杯盖饰卷草纹,盖内饰折枝双桃和花叶,边缘掐金,杯上白色底釉上罩着绿色面釉,杯壁上绘着栩栩如生的八仙贺寿图,给人一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感觉。 白翌楠见了很满意,就亲自拿了珐琅杯倒了酒给宁沁,“这是果酒,喝多了也不会醉,你尝尝。” 知画听到是果酒顿时松了口气,宁沁从小到大就没喝过酒,宁夫人也很少跟她讲这些,自然不知道果酒是什么,不过听他的口气,应该是可以喝的,便道了谢接过来喝了一口。 果然清冽爽口,饮后舌尖还带着甜味,也不呛人,就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白翌楠见她喜欢,便又给她斟满了,宁沁却不敢喝多,只端着酒杯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白翌楠也不勉强,夹了块清蒸狮子头吃了,就跟宁沁说起话来,“这些日子被我爹拘在书房看书,可把我闷坏了。如今好不容易逮到姑父凯旋这么个难得的机会,我立马就过来看你了,表哥我对你好吧?” 宁沁午膳吃的有些多,这会子又喝了果酒,觉得肚子里热腾腾的,很饱,也就没夹菜来吃,只从攒盒里拣了个桂圆来剥,听到他的话,就点了点头说好,又带着几分试探问他:“舅舅这么拘着你读书,是想让你参加科考吧?” 白翌楠不可置否地点头,“表妹果然是个明白人……”说着就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一副很沮丧的样子。 宁沁就忍不住笑起来,“松表哥科考那会儿,你总爱拉我去看他埋头苦读的样子,还时常笑他是呆头鹅,如今松表哥已经中了进士,再不怕被你笑话了,反倒是你要成呆头鹅了,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虽是果酒,但宁沁第一次喝,脸上还是微微泛起红晕来,微醺的样子,笑起来好看极了。 白翌楠却无心欣赏,想到宁沁是笑话他,脸上就愈发无精打采,“还不是你那大舅舅,非要拿我跟侯大人比,说什么人家十五岁就中了状元,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内阁辅臣了,是何等荣耀云云,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我不得以才应下来的。” 宁沁想到平时吊儿郎当的楠表哥要参加科举,笑就停不下来。白翌楠看她一直笑,就忍不住说:“表妹,你别光顾着笑啊,我来这儿可不是让你笑话我的,你快帮我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让父亲不再拘着我,我若再被这么拘下去,迟早会闷出病来的!” 宁沁却又笑了好一会儿,直到白翌楠脸上有些怒了,她才停了笑,心里却想着,楠表哥平时是个聒噪好动的,三天不出门就能把门板给掀了的,这会儿却被大舅舅拘着读了大半个月的书,也当真是难得了…… 也难怪外头这么热闹,他却跑到她这小院子里来,敢情是来求救来了。 松大表哥虽中了进士,却最终没能考中庶吉士,如今只谋了个县丞的职位,升官是有的,但平步青云却很难…… 楠二表哥今年才十五岁,脑子也比松大表哥好使,只要他肯下功夫苦读,考个庶吉士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到时候就能留在翰林院观政,只要三年后的散馆考核理想,就能直接分到六部任职,比松大表哥一个县丞的前程不知道好上多少……也难怪大舅舅会把希望放在楠表哥身上。 不过楠表哥这天生不安分的性子,能真的静心读书就有鬼了,大舅舅只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她如果在这时候搞破坏,就显得她不懂事了。 宁沁想了想,就敷衍他说:“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好办法来帮你,要不等我哪天想到了再去白府找表哥?” 白翌楠实在被白老爷闷坏了,这会儿听到希望,立刻就说:“我就知道表妹一定会帮我,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他把杯里的酒喝完,就起身跟宁沁告辞了,“我爹最近盯我盯得紧,我不能在你这儿久待,不然他肯定会怀疑。我听闻过几日姑母要带你去灵福寺上香,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溜出来,表妹可得快些帮我想好法子才是”。 连这都打听好了,果然是下了功夫的,宁沁也只能点头道:“我会好好想的。” 第10章 出事 等白翌楠走了,宁沁就又开始烦闷起来。 才两天的功夫,就已经有好几个人在她面前说起侯大人了,而且没有一件是好事! 宁沁觉得他简直就是个祸水,只要跟他沾上一点儿关系,就不可能有好事!爹爹和楠表哥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他是当朝三品大员,又是内阁大学士,而她只是个深闺小女子,根本就不能把他怎么样…… 想到这,宁沁就感觉有些颓败,忍不住就唉声叹气起来,她拿起雕海棠的自斟壶就给自己倒酒喝。 书上说借酒能消愁,或许喝几杯就不会那么烦了吧? 知画看宁沁跟白翌楠聊得正欢,就嘱咐院子里的小丫鬟好生伺候着,自己却匆匆跑到宴息处去见宁夫人,想把白翌楠在宁沁院子里的事告诉她,免得被有心人撞见,说宁沁不懂礼数,私会外男。 宁夫人正在宴息处跟都御使白宏源的夫人和内阁首辅严崇的正妻严夫人说话,正好说到白家两兄弟,严夫人便问白夫人,“听说白大公子如今在巩昌临潭当县丞?算起来他也没多大,小小年纪就这么能干,以后肯定大有作为……” 县丞只是个八品芝麻小官,凡是中了进士的,最低都能做个县丞,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严夫人却偏偏拿出来说,摆明了有嘲讽的意思…… 严大人的嫡子跟松儿同榜,他考中的可是一甲的榜眼,入了翰林院任编修不说,还得了皇上的高看,派内阁首辅严大人亲自领着他观政,将来的成就可想而知……而松儿不过是个连翰林院庶吉士考核也没过的普通学士,跟严公子比起来,实在逊色太多了。 白夫人有些不悦,但碍于她首辅夫人的身份不敢表现出来,只得笑笑说:“严夫人过誉了,松儿哪能有什么能耐,我只求他在任上平平安安就够了……倒是听说严公子在翰林院的表现极为出色,也不知调任去了哪里?” 听到人夸赞自己的儿子,严夫人脸上不免闪过一抹得意,她笑着说:“倒还没调任,老爷想让他在翰林院多锤炼几年,说是要磨他的性子。” 分明是不想他远调!首辅严大人年事已高,早就有传言称他要退位了,而严公子作为他的嫡长子,按照惯例是不能跟严大人一处任职,需要远调的……严大人却在他观政期满后还留他在翰林院,摆明了有栽培他成为下一任首辅的想法。 可她也不想想,朝中那么多资历深厚的大臣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位置,严大人又怎么可能得偿所愿地扶一个刚中榜眼,没半点为官经验的年轻人上|位,严夫人这纯粹是异想天开了。 白夫人脸上就闪过一丝不屑,也懒得去接她的话,端起茶细细品茗起来,倒是一旁的宁夫人笑着跟严夫人道:“年轻人心性都有些浮躁,多锤炼几年以后为官处事才能沉稳,严大人果然不愧为内阁首辅,这份高瞻远瞩也是普通人所不能及的。” 严夫人愉悦地笑,这时候有丫鬟进来跟白夫人通禀:“二公子过来了,说是要给几位夫人请个安。” 白夫人皱了皱眉头,这严夫人摆明有炫耀的意思,楠儿这会子进来不等于自投罗网被严夫人嗤笑吗,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正想跟丫鬟说让他不用来了,一旁的严夫人却笑着说:“是白二公子吗?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他呢,听说他最近在准备秋考,极少在外头走动,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我可要好好看看……你快让他进来!” 丫鬟应喏去了,不一会儿就听到珠帘晃动的声音,一个身材高挑,眉目俊朗的少年走了进来。 白翌楠刚跨过门,就笑着朝宁夫人和白夫人行礼:“母亲安好,姑母安好!”他又看到一旁的严夫人,似乎不太认识,只拱手道:“夫人安好。”语气很淡,也没多少热络。 宁夫人笑着让他过来,跟他介绍严夫人:“这位是首辅严大人的夫人,今日奉了严大人之命特地过来送贺礼的。” 白翌楠也有听白翌松提过严大人,但直觉上觉得这严夫人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屑,想来是对他没什么好感的,便笑着颔首:“原来是严夫人,倒是我眼拙了,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说完也不待严夫人说什么,就转头跟宁夫人攀谈起来:“我许久没见姑母了,姑母近日可安好?表妹可安好?” 被这么无视,严夫人神色就有些不好看,她暗自掐住手心,带着怨意跟白夫人道:“我就不在这多待了,老爷还在等我回话。”说完就领着一众丫鬟婆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白夫人想出门相送,却被宁夫人拉住了手腕,“嫂子何必自讨没趣。” 白夫人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宁夫人作为主家都没出门相送,她去不去又有什么区别,便心安理得地坐在罗汉床上喝起茶来。 丫鬟拿了锦杌进来给白翌楠坐,宁夫人上下打量了他很久才说:“几个月不见,楠儿倒是成熟了不少。” 白翌楠拿了青瓷盘里的核桃来剥,一边笑嘻嘻地问道:“姑母也觉得我沉闷了不少吧?我被父亲拘在书房几个月,脑子都成浆糊不好使了,哪能还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的!”语气说不出的幽怨。 白夫人狠狠瞪了白翌楠一眼,“你爹还不是为了你好!也不看看你以往是什么性子,你爹不拘着你,还不定闯出什么祸来!” 白翌楠撇了撇嘴,脸上不可置否,白湘却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读书人心性就该平和些,她笑着跟白翌楠道:“以前你就个麻雀似得,整天带着沁儿叽叽喳喳地在我面前晃悠,这会儿倒觉得你安静了不少,有点读书人的气质了,你爹还真没白拘你!” 白翌楠知道一时之间也很难改变她们的想法,便笑笑说:“真能拘出个状元来就好咯……” 听到这话,宁夫人和白夫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宁夫人就打趣他说:“楠儿头脑好使着呢,说不定哪天真中个状元也不一定!” 白翌楠不以为意,含笑把剥好的核桃肉递给宁夫人,宁夫人却觉得这个二侄子前途一片光明,就忍不住跟白夫人谈了起来,最后还问起白翌楠的制艺来,“听说你爹请了翰林院退休的五经博士孟夫子给你当西席,也不知你跟他学的怎么样了?” 白翌楠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就敷敷衍衍地说:“还能过得去吧,也没什么好不好的。” 知道再待下去可能就不是问制艺这么简单了,白翌楠连忙起身跟宁夫人告辞:“我爹让我早些回府,我改日再来看姑母……来宁府这么久,也没见着表妹,还劳烦姑母跟表妹说一声,我改日一定会来看她,让她好生准备着。”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的语气,宁夫人却没听出什么不对,两兄妹本就自小一起玩大的,感情好些也很正常,她笑着应了,“好,我会跟沁儿说的。” 然而,还未等白翌楠踏出房门,知画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夫人,不好了!小姐……小姐她醉倒了,身上还起了很多疹子……” 宁夫人与白夫人神色俱都一变,急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沁儿好好的怎么会起疹子呢!” 第11章 直闯 知画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宁夫人面前,哆哆嗦嗦地答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小姐只是喝了点果酒……旁的一点儿没碰……”说着就拿眼去瞄一旁呆住的白翌楠,咬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本来在表二少爷还在跟小姐喝酒的时候就过来找夫人了的,只是在花厅遇上了如今在白府当差,以前与她交好的一个姐妹。 知画和她是自小玩在一处的邻居,在知画还没入宁府之前,家中十分拮据,食不果腹是常有的事,若不是她时常拿银子接济她们,知画一家可能早就饿死街头了…… 受过她这么大的恩惠,知画自然不好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走掉,没想到聊着聊着就忘了时辰,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姐房里伺候的小丫鬟已经急匆匆跑过来跟她说小姐喝酒喝出疹子来了。 她吓得魂儿都丢了,一下子就手足无措起来,幸好孙嬷嬷过来找夫人,恰好听到了小丫鬟的话,大骂了她一顿,她才醒悟过来。孙嬷嬷一面遣人去外头请大夫,一面吩咐知画通知夫人,自己则匆匆去了小姐房里。 知画实在是被吓坏了,根本没问小丫鬟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会儿宁夫人问起,她也只能凭着猜测说出个大概来。 宁夫人却觉得她很不靠谱,支支吾吾的,连话都说不清了,不由地说:“算了,我看你这样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也别在这跪着了,快拿我的对牌去外头请个大夫过来,一定要快!” 又转头吩咐她贴身的婢女木香,“你去前堂告诉老爷,就说沁儿生病了,让他得了空就到沁园来。”说着又有些不放心,又叮嘱道:“前堂都是官家老爷,你仔细别冲撞了他们。”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听到小姐出疹子,吓得脸都白了,此刻听到夫人吩咐,哪里还敢耽搁半分,急忙就跑出去了。 知画却跪着没动,两只眼睛红通通的,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跟宁夫人说:“孙嬷嬷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跟人在外头寒暄那么久的,没照顾好小姐,是奴婢的错……” 宁夫人看了她一眼,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就领着一众丫鬟婆子匆匆往沁园去了。 倒是白夫人上前把知画扶了起来,温和道:“你也别在这自责了,沁儿还病着,少不得要人照顾,你与其在这儿跪着,倒不如去沁园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等沁儿好了,你再去跟夫人请罪不迟。” 听白夫人这么说,知画连忙拿袖子擦干了眼泪,感激道:“多谢夫人提点,我这就去看看小姐。”急忙就追上了宁夫人。 白夫人笑了笑,转头跟白翌楠说:“我们也去看看沁儿吧,说起来你也有段时间没见她了。” 白翌楠呆呆地点了点头,表妹这是……喝了他送的果酒才这样的? 他不安地握了握拳,心里很是自责,表妹身体怎么还是这么弱,平常人当水喝的果酒到了她那儿却成了致命的毒酒了。 他不安地问白夫人:“母亲,表妹这样会不会出什么大事?” 白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寻常人出疹子只要诊治得当,三五天也就消下去了。但你表妹打小身子骨就弱,也保不准她会不会出现其他状况……” 白翌楠一听,心顿时就凉了半截,白夫人看到他面无血色又呆若木鸡的样子,就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楠儿,你怎么了?” 白翌楠连忙敛了心神,摇头说:“没事,娘,我们快去看表妹吧。”索性在这儿干着急也没用。 宁夫人进了内室,就看到宁沁满脸通红地躺在罗汉床上,身子蜷缩成一团,被子裹得紧紧的,一旁的婆子都不敢擅自上前,只孙嬷嬷在一旁伺候着,她拿了湿帕子沾了冷水给宁沁擦身子,见到宁夫人过来,便跟她说:“小姐额头很烫,奴婢怕她会烧坏,就自作主张用了我们下人的方法,对发烧还挺管用的,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孙嬷嬷跟了宁夫人几十年,经验老道,宁夫人也很相信她,就点了点头。 可孙嬷嬷用冷水擦了大半天,宁沁还不见有所好转,原先只是手臂,如今连脖子上,背上都起了疹子,她顿时就急了起来。 一面走过去抱起了宁沁,亲自给她擦身子,一面说:“大夫怎么还没来!” 丫鬟婆子都不敢搭话,屋里只听见宁沁比平时粗重的呼吸声,宁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就听见她嘴里嘀咕着什么,可惜声音太小,也听不清她说什么。 不一会儿,白夫人进来了,见到宁沁浑身都爬满了红点,忍不住倒吸了口气,一时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能走过去细声安慰宁夫人不要着急。 派去催大夫的人一波又一波,丫鬟婆子个个噤若寒蝉,整个房间就只剩下宁夫人急切又担忧的声音。白翌楠在外间听着听着就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就想掀了湘妃帘进里间一探究竟。 刚掀起湘妃帘的一角,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以为是大夫到了,如释重负地迎了出去。 一个身穿青色云纹袍,腰间佩玉,眉目俊朗却处处透着寒气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锋刃一般的眼神剐到白翌楠身上,白翌楠下意识就往边上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待他反应过来,那人已手脚麻利地掀了帘子进了里间,他顿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出口提醒道:“兄台,男女有别啊……”话还没说完,帘子就被重重地放下了,他手就僵在半空,想进去却又不敢进,顿时急得在原地跳脚。 幸好宁老爷很快就过来了,白翌楠喜上眉梢地迎了出去,急不可耐道:“姑父,刚刚有个年轻男子横冲直撞地进了表妹的闺房,也不知道是谁,您快去瞧瞧吧!” “什么?他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进了里间?”宁俊荣也吓了一跳,“真是糊涂,你们怎么也不拦着他!沁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第12章 心疼 他也想拦啊,可看到那人器宇不凡,衣袍上还绣着当朝三品官员才有的蟒,脸色又阴沉的厉害,他哪里还有胆子拦…… 父亲肯他来宁府送贺礼已经是难得了,临行前千交代完交代他要安分守己,绝不能惹出半点事儿来。那人虽然年轻,可身上那股子沉稳威严的气度,连征战沙场多年的姑父身上都没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他可不敢轻易得罪。 宁俊荣看他低头不说话,重重地叹了一声,气急败坏地进了内室。 等到宁将军进去了,白翌楠才敢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室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宁夫人把宁沁抱在怀里,好像害怕到了极点,脸上血色全无。白夫人在一旁轻声安慰,她也好像听不见一样,抱着宁沁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 众人见了都不免有些心疼,夫人和老爷子嗣单薄,到中年才生了这么个女儿,又自小体弱多病,小病小灾不断,生怕小姐出点什么意外,夫人哪天不是提心吊胆。 凡事亲力亲为不算,还每隔一段时间就带小姐去外头寻医问药,几年下来,小姐体弱的毛病好不容易有好转了,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当真是让人心疼。 门帘晃动,大伙都以为是大夫来了,个个翘首以盼地往门帘的方向瞧去,谁知却进来一个年轻的男子,手里也没提药箱,半点儿大夫的样子也没有,众人不由地都愣住了。 孙嬷嬷率先反应过来,立马就站到了他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满脸警惕地看着他道:“你是何人?为什么闯进小姐的闺房来?” 侯祺钧也没说话,只看着宁夫人怀里的宁沁,眉头直皱。她浑身红彤彤地在宁夫人怀里扭来扭去,嘴里也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看起来很不满又很难受的样子,眼睛都还是闭着的,手却不自禁地去抓脖子上的红疹了。 他微微吸了口气,就闻到空气中有股青梨酒的味道……这丫头是不能吃梨的!只要沾上一点儿都会起红疹,他们怎么能拿青梨酒给她喝! 侯祺钧觉得这些伺候的人也太不谨慎了,忍不住就说面前的孙嬷嬷,“你们不知道她不能吃梨吗?怎么拿青梨酒给她喝!” 孙嬷嬷被他这明显指责的口味吓了一大跳,刚刚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两眼直直的望着侯祺钧,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伺候的小丫鬟已经跟她说了,小姐确实是喝了青梨酒才这样的。可是他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是怎么知道小姐不能沾梨的……孙嬷嬷满脸狐疑地打量着他。 宁夫人却听出不对来了,她震怒地问一旁伺候的人:“谁给小姐喝青梨酒的?” 一旁的人吓得嘴唇发抖,全都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知画脸色发白,颤颤巍巍地说:“是……是楠少爷。” “什么?是楠儿?”白夫人一听,胸口顿时如同赌了气一般,抚着胸口有些站不稳,良久她才说,“我去找楠儿问清楚。” 这出人命的事,她半点也不敢马虎,嘴上虽说是问清楚,心里已经信了八分,白翌楠那爱惹祸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白夫人脚步有些急,掀开帘子的时候,差点就撞上迎面走来的宁将军。 侯祺钧的话,他也听到了,但觉得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也怕白夫人没问清楚事情真相就给白翌楠冠了罪名,连忙叫住了她,道:“嫂子,你先别急着怪楠儿,等沁儿醒了问清楚真相再说他不迟。” 白夫人却觉得宁沁的丫鬟不可能会冤枉白翌楠的,也不待宁将军再说什么,就道:“侯爷放心,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这事您就不用管了,我会给您一个交代的。”朝宁将军福了福,就转身出了房门。 刚要进来的白翌楠听到这一变故,二话不说就收了脚,犹豫了片刻,终是一溜烟逃走了。 宁将军叹了口气,转头就看床上的宁沁,看到女儿浑身都出了红疹,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就感觉十分心疼。 他轻轻的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以示安抚,继而起身,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侯祺钧,内心纠结了半响,终是毕恭毕敬地朝他拱手,“侯大人既然知道小女是饮了青梨酒才导致如此的,想必也一定知道缓解之法……还请侯大人救救小女。”脸上的诚恳足以看出他的真心。 大夫这么久还没来,估计是途中出了什么事,不小心耽搁了。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女儿这么难受却什么也不做,她底子本就弱,若再这么拖下去,保不准真会出什么事……如今他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救女儿才是正事。 宁夫人听到宁将军的话,也跟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下意识就想朝侯祺钧跪了下去,“还请侯大人出手救救小女,只要沁儿没事,小妇人就算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大人的大恩。” 宁夫人这一动作,把房内的仆妇都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俯在地上,朝侯祺钧磕头,“请大人救救小姐……” 宁夫人膝盖还没着地,侯祺钧已眼疾手快地搀住了她,“夫人不必行此大礼,能帮到小姐是侯某之幸。” 答应得这么快,宁夫人反倒有些不确定了,她狐疑地看着侯祺钧,眼里含着一抹央求,看得出她是担心女儿到了极致。 侯祺钧苦笑了一下,放开宁夫人,转身对一旁跪着的孙嬷嬷道:“劳烦嬷嬷去厨房弄碗冰镇的西瓜汁来,另外让人把槅窗都关了,她身子弱,又喝了酒,见风容易着凉……对了,再备一碗蜂蜜水,等她烧退了喂她服下,再睡上几个时辰,红疹就会慢慢消褪了。” 孙嬷嬷又惊又喜地从地上爬起来,领着一众仆妇丫鬟就去做了。 宁夫人听到女儿有救了,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缓缓坐到了床沿,爱怜着摸着女儿的脸颊,嘴里柔声道:“沁儿别怕,很快就会好的。” 宁将军见了,心有不忍,只能将妻子揽到怀里,让她的头轻轻靠在他身上,给她无声的安慰。 仆妇端了西瓜汁进来,宁夫人亲手喂宁沁喝下,没过多久,宁沁身上的热就渐渐褪了下去,脸也没这么红了,整个人都安分了许多,靠着引枕睡着了。 侯祺钧也放下心来,知道自己在这儿待着也不合适了,连忙转身出了房门。 宁将军很快追了出去,在他身侧作揖:“多谢侯大人出手救了小女。” 侯祺钧面无表情道了声:“不必。”就迈步离开了。 他本就是清冷之人,宁将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亲自送他出门。 两人一路默默无语,直到要跨出垂花门了,侯祺钧似有些无奈地转过头,对跟上来的宁将军道:“她肠胃不好,往后少给她吃生冷的东西,梨更是千万碰不得……”他仰头看着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响才若有若无的道:“否则会出大事……” 宁将军满口称是,心里却在嘀咕着,侯大人这语气怎么感觉很了解沁儿的样子,如果他没记错,今日是他第一次见沁儿吧? 难道在他征战的三年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看来回去得好好问问夫人了。 宁沁睡了没多久,大夫就来了,很快就给她诊完了脉,开药方的时候,嘴里直道:“幸好给小姐降温及时,否则真要出大事了!” 宁夫人听了心有余悸,心里不由得更加感激侯祺钧来。 让孙嬷嬷把大夫送出门,又让宁将军身边的护卫李忠亲自拿了药方去抓药,吩咐知画好生把药煎好,看着床上呼吸平稳的宁沁,宁夫人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第13章 疑惑 白夫人见外室空空如也,白翌楠已不见了踪影,忍不住就问一旁伺候的人,“楠儿呢?” 丫鬟婆子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害怕来,过了半响才有一个小丫鬟站出来说:“在夫人要出来的时候,楠少爷就匆匆走了,也没跟奴婢们说要去哪儿……” “这小子,出了事就想开溜!”白夫人气结,道:“走,我们回府,这事还得由老爷来定夺!” 白夫人很快就回到了白府,都御使白宏源正在书房跟同僚议事,白夫人等了好一会才见到他,一五一十的把宁府的事跟他说了,并让他派人去找白翌楠,否则真无法跟宁府的人交代。 白宏源一听自家儿子闯出这样的祸,差点害他唯一的侄女命丧黄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掌拍到书案上,厉声道:“真是孽障!早知道他会闯出这样的祸,打死我也不会同意他去宁府的!” 白夫人连忙轻抚他的胸口给他顺气,柔声道:“老爷您也别气,祸既然已经闯下了,再多说什么也于事无补。沁儿已经有所好转了,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楠儿,给姑太太一个交代。” 白宏源在书房烦躁地走了好几圈,才将心里的火压下去,喊了贴身护卫进来,“你把府里的护卫通通派出去,就算翻遍京兆也要把楠儿给我找出来!我倒要看看这孽障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护卫垂着眼睑称是,心里暗想,老爷许久都不曾动这么大的气了,也不知道楠少爷到底闯了什么祸,让老爷这般生气。 白夫人端了茶给他喝,并跟他说沁儿的情况,“满身出了红疹,额头还烫的吓人,姑太太担心的不得了,脸都不见有半分血色,我瞅着也是心疼的紧,统共就这么个女儿,若真出了什么意外,我想都不敢去想……” 白宏源一听这么严重,火气顿时又上来了,“这个孽障,看回来我不好好收拾他!” 白夫人连忙安抚道:“据回话的婆子说,沁儿喝了西瓜汁,又喂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这还多亏了及时赶来的侯大人,一眼就看出根结所在,想了法子给沁儿降了温,否则可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侯大人?”白宏源若有所思,“哪个侯大人?” 白夫人笑着道:“当朝还能有几个侯大人?就是前几年连中三元,风靡一时,我朝最年轻的侯大学士啊。” 说起他,白夫人脸上就多了几分笑意,“说起来他比松儿还小上几岁,没想到这么年轻就已经成了阁老了,当真是年轻有为……” 竟然真是侯祺钧!白宏源不免有些意外,下意识就问道:“他怎么会去了宁府?” 他可是害宁侯在宫宴上出丑,能左右皇上情绪的人,照理说,宁侯跟他应该针尖对麦芒才对,他怎么会到宁府去的,还这么凑巧地救了沁儿。 这时候他不应该在大明殿陪皇上下棋吗?哪里来这闲工夫去宁府…… 白夫人却不知道其中的盘根末节,不明白自家老爷到底是疑惑什么,宁将军封侯,他作为朝中大臣,到宁府祝贺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哪里有什么不对的,但看到白宏源凝重的神色,她不免也斟酌了一下才道:“兴许是过去给宁侯送贺礼,恰巧赶上沁儿出事,才出手相助的吧……” 就算是恰巧碰上了,以侯祺钧那种冷若冰霜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去管一个小丫头的死活!白宏源觉得这着实有些不寻常,侯祺钧对他们这些都察院老人都冷言冷语,狂妄自大,凡是都随性而为,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眼光,怎么偏偏对宁府的事这么上心,亲自过府送贺礼不算,还救了沁儿。 “沁儿再怎么说也是个深闺女子,侯大人是怎么进到她的闺房的?难道宁侯也没说他不合规矩?”在男女之防大于天的靖朝,侯大人这做法,无疑是惊世骇俗的。 听到自家老爷这么一问,白夫人也察觉出不寻常来,“侯爷并非没拦他,只是他走得太快,眨眼就进了内室……他进来的时候,房里的仆妇都吓了一跳,我们也是关心则乱,听他准确无误地说出沁儿的病症时,都把他当做了救命稻草,也没人关注这男女大防的事了。现在想想,还真有些不合规矩……” “走太快?”白宏源咀嚼着这几个字,拧眉深思起来。 侯祺钧自为官以来,向来都是个沉稳内敛,处变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哪曾有过这么急不可耐的时候……他到底是急着向宁侯表心意还是真心实意的关心沁儿? 白宏源猜不透,侯祺钧这个人实在太让人捉摸不透了。都察院上下都受过他的冷眼,早就想抓他的把柄好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了。 可是几年下来,非但没查到他半点为官不正的消息,反而种种迹象都显示他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路平步青云,从一名小小的状元,爬上了如今内阁辅臣的位子。都察院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白宏源叹了口气,知道这些话及时跟白夫人说了也没用,便道:“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救了沁儿一命,也算是减轻了楠儿的一点罪孽,改日你替我备些礼送去侯学士府,权当是代楠儿谢过他了。” 白夫人点头称是,心里也十分清楚,若不是侯学士出手相助,沁儿可能就会出大事,作为罪魁祸首楠儿的父母,他们肯定也是脱不开干系的。 “那宁府那边……”楠儿既闯出这样的祸来,他们必定是要给宁府一个交代的。 “等楠儿回来了,我亲自带他登门谢罪!”养不教父之过,既然祸都闯出来了,他也没有逃避的道理。 幸好宁侯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然还真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来! 第14章 狼狈 且说白翌楠闻风逃窜,还没出宁府大门,就被守在门口的护卫逮到了,幸好他们不清楚状况,三言两语就被他唬弄过去放他离开了。 他离开宁府后,一路狂奔到京兆大街,正想找个酒馆或客栈窝几天,等二老的气消了再回府的,谁知道往腰上一摸,竟然没带银子! 他顿时泄了气,酒馆、客栈肯定是去不成了,他停在原地想了老半天,终于想到几个月前跟几个知交好友去逛勾栏,认识个相谈甚欢的清倌,似乎就住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或许可以去她那儿借宿一宿。 幸亏当时把她的住宅打听清楚,白翌楠二话不说就找着去了,找是被他找到了,可门刚敲开,里头的人迎头就给他来了一棒,嘴里还喊着:“臭流氓,不要脸,竟然还敢回来。”之类的话。 白翌楠顿时就懵了,抬头一看,竟是个凶神恶煞又满脸肥膘的妇人,借宿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灰头土脸地捂着流血的额头就离开了。 这下他再没地方可去了,在街上游荡了半天,毫无疑问地惹了不少人的侧目,额头疼的厉害,他却有些不敢回府……靠着白府门前的影壁开始打起盹儿了。 出去找他的护卫直奔京兆大街,根本没留意影壁下藏了个人,直到天渐渐黑下来了,去绣坊学女红白三小姐白玉娇坐着轿子回来,才发现了影壁下的白翌楠。 她看到狼狈不堪的白二少爷也是被吓了一大跳,走过去戳了戳他的肩膀,问他:“二哥,你怎么弄成这样?跟个乞丐似得,也不进门,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白翌楠好不容易醒过来了,见到自家妹子喊这么大声,连忙跳起来捂住了她的嘴,“小声点儿,别让爹娘发现了。” 白玉娇越看他越觉得不对劲,鬼鬼祟祟地窝在这儿,还弄得这么狼狈,连忙就挣开他的手,狐疑地问他:“二哥,你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 白玉娇只比他小两岁,跟他从小玩到大的,对他的性子了如指掌,看他沉吟的样子,立刻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你今天不是去宁府送贺礼了吗?怎么弄得这么狼狈?难道是你在宁府出了什么乱子?” 白翌楠耸了耸肩,白玉娇瞪大了眼睛,“还真是?哥,爹出门前就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在外头惹祸,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连家门都不敢进了,这祸肯定闯了不小!” 白翌楠见她要叫起来的样子,连忙把她拽到一旁,央求道:“好妹妹,我都弄成这样了,你就别骂我了。你还是快给我找个容身之处吧,我饿了一天了,额头也疼的厉害,爹娘正在气头上呢,我还不敢回府。” 白玉娇狐疑地往府门前望了一眼,就看到侍卫进进出出的,好像很急的样子,连忙问他:“二哥,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闯了什么祸,让爹把府里所有的侍卫全都出动了?” 白翌楠低头没说话,他这妹妹的性子太过正直了,一旦说了,她就不可能会帮他的了。 白玉娇见他唯诺着不说话,立刻就板着脸道:“你不告诉我就休想我帮你!”说着转身就对身边的婆子说:“我们回去吧,跟爹娘说二哥就在门口。” 他这妹妹绝对是言出必行之人,白翌楠二话不说就拉住了她,哭丧着脸求道:“好妹妹,二哥告诉你就是了……”他咬着唇说:“我只是拿了瓶青梨酒给沁表妹喝……谁知道她身子骨这么弱,喝两口就病倒了……” 白玉娇一听,立马就跳了起来,“什么?你居然害沁表妹生病?你不知道姑母有多辛苦才把表妹的身体调养好的吗?就这么容易被你搞垮了!表妹现在怎么样了?可是还很严重?” 白翌楠连忙说:“服了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看她脸色有些不好,他连忙保证道:“二哥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到那青梨酒不错,想拿去讨好沁表妹,哪曾想过会出这样的事……” 看她脸色稍有松动,白翌楠立刻苦着脸说:“现在爹娘震怒了,我若这时候回去,他们非打断我的腿不可。妹妹,看在二哥一直这么疼你的份上,你就帮二哥这次,我保证,等爹娘气消了,我一定亲自去给表妹赔罪。” 白玉娇却觉得二哥这次做的有些过了,冷着脸,很久都没说话。 她虽然只有十三岁,但自小受白大人的熏陶,养成了刚正不阿的性子,这会儿要她徇私护短,她有些做不到,即使这个人是她的二哥。 “二哥,我觉得你还是跟爹娘坦白比较好,爹娘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你诚心悔过,他们也不至于对你怎么样的。”她认真地说道。 白翌楠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我不去,爹娘非打死我不可!” “哥!你怎么这么不听人劝啊?你能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不成?”白玉娇有些气,二话不说就拽着白翌楠的手臂往白府走,“你现在就跟我去见爹娘,我会帮你在他们面前说情,让他们从轻处罚你。” 白翌楠顿在原地一动不动,“表妹都被我害成那样了,爹娘怎么可能放过我……既然你不帮我,那我自己想办法。”甩开白玉娇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头。 “哥!”白玉娇气得跳脚,他整个人都那么狼狈,额头上还留有血迹,一看就是受了伤的,街上又都是找他的人,白玉娇哪里能放心的下。 她跺了跺脚道:“我帮你就是了!” 白翌楠欣喜若狂,二话不说就蹦过来抱住了白玉娇,“我就知道玉娇妹妹最好了!” “哥你快把我放开!这样子被人看见成何体统!”白玉娇挣扎道。 白翌楠连忙把她放了下来,脸上的笑意不减,白玉娇顿时忍不住抚了抚额头,正色道:“哥,我先说好,我就帮你这一次,等爹娘气消了,你必须给表妹赔礼道歉!” 白翌楠点头如捣蒜,“你哥又不是那么没担当的人,等爹娘气消了,我一定亲自上门给表妹赔罪,到时候要杀要剐随她处置!” 白玉娇神色微霁,让丫鬟拿了女子的服饰过来给他换上,又解下自己的斗篷,套在白翌楠身上,用斗篷宽大的帽子遮住了他的脸,谎称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受了风寒,这才把守门的侍卫唬弄过去。 第15章 梦靥 侯祺钧径直回了学士府,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学士府的仆妇见到他这个样子,都吓得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地跟他打招呼,“老爷。” 侯祺钧也没看往她们那儿看一眼,就径直去了东跨院的花厅,坐在花厅前的石墩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东跨院说是院,其实是个花园,青石道旁栽满了梅树,此时已经没有花了,细而有劲的枝干上长了嫩绿的叶,零零星星的,也说不上多,偶有麻雀飞过,也不愿落到梅树上。纵有梅树成林,此时也不免显得有些孤寂萧条。 侯祺钧看着不免又想起十分久远的一桩事来,那是个白雪纷飞的冬季,她穿了件火红的对襟褙子,乳白撒花软烟罗裙,梳着朝云髻,画了远山黛,染了红色的丹蔻,打扮得极其明艳,就坐在梅花丛中抚琴。 细碎的雪花落到她火红的衣裳上,就跟罩了层晶莹剔透的亮光一般,十分好看。 纤细如葱手指冻得有些红,却还是强忍着不适,镇定自若地拨弄着琴弦,他已经记不得她脸上是笑还是什么了,只记得她以前是不会抚琴的,听人说他擅琴,她才去刻意学来博他欢心的……明明那么娇滴滴的一个人,学琴的时候,连十个手指都割破了竟也没吭一声,足以可见她的执念。 其实那天她弹得也不好,因为寒冷和紧张,连着弹错了好几个音节,他也很好奇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是天籁,以至于迷失了心神,由着她耍小性子。 明知道她手里的酒有毒,他还是一声不发地遂了她的心意,眼也不眨地喝下了肚……昏迷前,他意外地看到她惊慌失措得哭得很伤心,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哭的,杀他本就是她蓄谋已久的事,如今得偿所愿了,她该高兴才是。可他也没有机会问她了…… 直到阴差阳错回以前,他才渐渐想明白,或许她哭是因为她心有不忍……他好歹也是她同床共枕两年多的人。 侯祺钧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忙喊了张义过来,问他:“宁小姐怎么样了?” 临走前他把张义留在了宁府,让他随时探听宁沁的状况。 张义有一阵子没干过听墙角这种事了,初听到吩咐,他还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侯祺钧重复说了一遍,他才相信这不是幻听。 可心里还是忍不住翻起了巨浪,他是爷形影不离的护卫,平时除了护爷周全,极少有别的命令。这会儿却要他离开爷,去听内宅妇人的墙角,这很明显有些不合常理了。 他趴在房顶就忍不住多看了宁小姐几眼,除了五官长得比一般女娃娃精致,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说到底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他冥思苦想也想不明白大人为什么会对这丫头这么上心。 这会儿又听到大人亲口来问,他心里就有些不镇定了,顿了半响才说:“喝了大夫的药已经睡下了。” 侯祺钧点了点头,又问他:“白家二少爷找到没有?” 张义心里就忍不住嘀咕,大人是怎么知道白二少爷逃跑了的,如果他没记错,这是宁家的家事吧,他们作为外人,哪里好随便插手。 但看到侯祺钧一副正经的样子,张义只能强压下心头的震撼,回道:“尚且没找到,听说白老爷已经把府上所有的家丁护卫都派出去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了。” 侯祺钧嗯了一声,站起身往外走。当张义以为他不会再有什么吩咐,正准备退下时,侯祺钧却又出口叫住了他,吩咐道:“你派人帮忙找找,找到了就告诉白老爷。” 张义脚下一踉跄,差点就滑倒在了青石地板上,等他勉强稳住身形,侯祺钧已不见了踪影,他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大人竟然让他帮忙找白二少爷?这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什么时候大人也爱管起别人家的闲事来了? 一旁伺候的顺子走过来轻轻怕了拍他的肩膀,投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以后这样的事估计不会少,你还是早些习惯比较好”。 想当初他跟着大人去宁府的时候,看到大人这么迁就一个小丫头,也是被吓得腿都软了。现在终于轮到张义了,顺子觉得自己也不算太冤了。 ………… 宁沁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冰火交加之地,一会儿冷得彻骨,一会儿又灼得她生疼,冷热交加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身体分明已经很难受了,脑子却还是忍不住做起梦来。她梦到自己处在一片血泊之中,周围都是披头散发血迹斑斑的头颅,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狰狞着望着她,好像在指责着她什么…… 她拼命的往前跑,那些头颅就拼命地追着她,怎么跑也跑不掉。等到她决定转身一探究竟时,那些头颅忽然变成了她熟悉的至亲的脸,有爹爹,有娘亲,有忠叔……她被吓得连连后退,额头直冒冷汗。 “沁儿,沁儿,你怎么了?快醒醒!”守在宁沁身边的宁夫人看到女儿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嘴里发出微弱的呜咽,神色也很惊恐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是被什么靥着了,连忙紧张地摇了摇她的肩膀,满心焦虑地试图把她喊醒。 宁沁看到属于娘亲的脸慢慢朝她飘了过来,嘴唇一张一合地,听不到声音,却能感觉到她在呼喊自己,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却莫名地让她感到害怕,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嘴里若有若无地喊道:“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宁夫人见女儿这样,连忙握住了她不安地在挥舞的手,凑近他耳边,柔声道:“沁儿,别害怕,我是娘亲,娘亲在呢。” 宁沁的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黑白分明的双眼,对宁夫人的方向看了大半天,才愣愣道:“娘亲?” 已经五更了,房里也没点灯,黑黢黢的,看不见什么,宁沁有些害怕,忍不住就把身体蜷缩了起来。 宁夫人连忙上前把宁沁搂进了怀里,极力地点头,“是娘,娘在身边呢,沁儿别害怕。” 宁沁忽地扑到宁夫人身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娘,娘,沁儿害怕,沁儿梦到你们都离开我了,沁儿害怕极了……” “傻孩子。”宁夫人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娘亲好好的在这儿,怎么会离开你呢?沁儿只是做梦了。” 宁沁紧紧地抱着她,也不说话,似乎还很害怕的样子。 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唤了知画进来把房里的灯都点亮,又让她泡了杯安神茶过来,哄着宁沁喝下了,宁沁这才清醒了一点。 看着房内摇曳的灯光,宁沁却有些睡不着了,又怕娘亲担心,只能眯着眼假寐,直到听到娘亲离开的脚步声,她才敢翻身坐了起来,喊了知画进来问话。 这才得知她因为喝了青梨酒出了疹子病倒了,害娘亲守了她大半夜,心里不免就有些自责。 又想到刚才那个奇怪又恐怖的梦,她却再不敢合眼了,披了外衣端了盏宫灯,就悄悄去了西厢的佛堂。 这佛堂已经很久没用了,佛像上染了好些灰尘,知画见她想来了这里,料想是要拜佛,忙拿了帕子沾了水就要擦拭,却被宁沁阻止了。 宁沁接了她手中的帕子,跟她说:“知画姐姐,我想一个人呆一会,你去休息吧。” 知画想也不想就摇头,“小姐,您还病着,奴婢怎么能把您一个人留在这里,还是让奴婢帮你吧。” 宁沁坚持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睡不着,想找些事来做。这里是我自己的院子,我不会有事的,你就去休息吧。” “小姐……”知画还是有些不放心,但看到宁沁眼里的坚持,只能妥协,“那奴婢就在外面守着,您有事就喊我。” 宁沁也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便轻轻地点了点头,等到知画走了,宁沁才拿了湿帕子爬上香案去擦拭佛像,这是一尊释伽牟尼佛像,是祖母过世时,父亲供奉在这里的,自父亲出征后,就很少来拜了。 宁沁擦拭了很久才把它擦干净,拿了火折子把香案上的油灯点燃,又点了一支香,虔诚地在缠枝纹蒲团上跪下,福至心灵道:“菩萨,我请求您,一定要保佑我爹娘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以后我一定每天都过来给您磕头。” 第16章 怀恩 待宁沁从佛堂出来,已将近辰时。耀眼的晨光照在庑廊上,显得十分亮堂,宁沁有些不适应,忍不住用手遮了一下。 等视线渐渐清晰过来,她才看到知画已经靠着柱廊睡着了。 她只穿了条湖绿色的薄裙,两手环抱着膝盖,头就靠在柱廊上,眼睛即使是闭着,也能看出些红肿来,应该不是没睡好,倒像是哭过的样子…… 知画是她贴身伺候的人,她出了事,知画势必是会受到惩罚的,难道是爹娘责骂她了? 宁沁吃不准,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佛堂太过昏暗,她又太过害怕,一时也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这会儿一看,倒真让她有些吃惊。 白皙的手臂上布满了红点,就像有红色的小虫子在她皮肤上蠕动似得,宁沁有些被吓到,但也知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她连忙撸下衣袖把手臂遮住,又看了知画一眼,终是没忍心打扰她就转身走在抄手游廊上。 兴许昨日很多人都没睡的缘故,这会儿天虽然亮了,但院子里却看不到什么人。 宁沁刚走到院里的竹床上坐下,孙嬷嬷就领着一众婆子端了膳食过来,看到宁沁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她就吓了一大跳,“小姐,您怎么一个人坐这儿?” 还不等宁沁答话,她就脱了身上的松花比甲披到宁沁身上,嘴里念叨着:“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您可不能再马虎了。这会儿刚天亮,水气最重,小姐身子本就弱了,要是再受了风寒可怎么好……” 一边把宁沁的手裹在掌心不停的哈气,一边带着些怒意道:“怎么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提醒着……这个知画,昨儿才训了她,这会儿就不见了人影,看来我是时候回禀夫人,给小姐换个伺候的人了!” 宁沁轻轻握住了孙嬷嬷的手,笑着说:“嬷嬷别怪知画,是我睡不着,自己出来的。” 即使是这样,孙嬷嬷心底还是忍不住把知画大骂了一顿,小姐昨日因为知画的疏忽差点连命都丢了,今天她却还是这么疏忽大意,孙嬷嬷觉得,若是再留知画在小姐身边,小姐迟早会出事。 她急忙劝了宁沁回屋,亲自伺候她梳洗完,又亲眼看着她用了早膳,把大夫开的药喝下了,这才稍微放心了点。 她拿了清茶给宁沁漱口,又递了蜜饯给她,等宁沁吃完了,她就劝着宁沁去休息,“小姐身体虽然已经没有大碍了,但身上的红疹却要过几天才能消。小姐昨儿烧才刚退,今晨又吹了风,我怕您身子会受不住,不如我扶您去休息一会儿吧?” 以前也不是没出过红疹,哪儿就这么娇贵了……不过孙嬷嬷也是为了她好,她便笑着说:“才刚用了早膳,一时之间也睡不着。不如嬷嬷陪我说说话儿,等消了食再去?” 孙嬷嬷却把她扶到罗汉床上坐下,又拿了锦被给她盖上才放心,“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小姐昨儿生病,可把我们都吓坏了,不仅夫人担忧了你半天,就连老爷也丢下同僚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若不是侯大人一眼就看出小姐症结所在,想了法子先给您降温,此时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宁沁醒来也是听知画提过一些的,但她那时候满脑子都是梦中的场景,也没留意其中的细节,这会儿听到孙嬷嬷说起,她才知道自己昨天竟然病得这么严重,也难怪娘亲会守了她一夜。 但这又关侯大人什么事? 她病了自有大夫诊治,怎么会是侯大人出手救了她呢? 她有些疑惑地问孙嬷嬷:“您是说……是侯大人救了我?” 孙嬷嬷觉得宁沁受了侯大人这么大的恩惠,有必要让她知道真相,便也没隐瞒她,跟她说了实话,又说:“当时我看到他冒冒失失地闯进小姐房里,我也是吓了一大跳,还不知情地呵斥了他。幸好侯大人大人打量,没有跟我计较,否则我就真的对不起小姐了。” 宁沁听了不禁就问:“难道大夫没来吗?怎么会是侯大人出手呢?” 她对这个侯大人没太多的好感,下意识就不想欠他的人情。宁沁忍不住就想起上次见他的场景来,她说话已经这么不客气了,他还只是不温不火地笑着,这种笑让她莫名地感到柔和,就跟父亲宠溺地摸她的头一样,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他气走了父亲,宁沁都要以为,他就是这样儒雅的人了。可是,她很清楚的知道,他不是。 从她在槅窗上看到他的第一眼,宁沁就觉得,这人肯定不是好相与的,有那样洞悉人心目光的人,定然不会任人在他面前放肆而无动于衷的。 宁沁觉得他很可能是在养精蓄锐,就等着哪天逮着她的小辫子,连同以前骂他的账一起算。 这样危险的人,宁沁才不想欠他的人情。 孙嬷嬷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把大夫为什么没及时赶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据请大夫的小丫鬟来报,当时大夫正在给一个难产的妇人接生,一时脱不开身,才耽搁了来宁府的时辰。不过后来他说,幸好给小姐先降了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就是说,侯大人救她是铁铮铮的事实了! 宁沁顿时泄了气,神色黯然起来。 孙嬷嬷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就有些担忧道:“小姐,您是哪儿不舒服吗?估摸着大夫还在客房住着,我这就去请他来一趟!” 孙嬷嬷觉得宁沁肯定是刚刚吹了冷风,可能有些冻到了,她身体本就虚弱,孙嬷嬷半点也不敢大意,连忙就站起来说:“你们好生伺候着小姐,我这去请大夫!” 一旁的丫鬟婆子连忙称是,宁沁却伸手拉住了孙嬷嬷,温声道:“嬷嬷我没事,就是喝了药,有些困了,睡一下就好了。” 孙嬷嬷很是狐疑,宁沁强笑着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嬷嬷您瞧,哪儿会怎么样。” 额头上的温度果然适中,孙嬷嬷这才松了口气,抚着胸口说:“小姐您可把嬷嬷吓坏了。” 宁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孙嬷嬷却很快上前抚着她躺下了,“您病了精神本就不好了,我还跟您说了大半天的话,是我疏忽了……小姐您快歇着吧。老爷和夫人昨儿忙到大半夜,天亮了才眯眼,这会儿也还睡着呢。” 这就是说不会那么早过来看她,让她不必等的意思。 宁沁微微扯动嘴角笑了笑,果真眯着眼睡了过去。 第17章 赔罪 宁沁是被一阵窃窃私语声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围屏后有几个小丫鬟在交头接耳不知道讨论着什么。 这应该不是她房里的丫鬟,她向来睡得浅,很容易被细微的声音吵醒,所以除了晚上会留人在房里守夜,平时极少让人在房里守着,更别说细声交谈了。 她掀了幔帐往槅窗看,金黄的阳光透过槅窗照了进来,整个房间就如同蒙上一层淡淡的光辉,宁沁知道已经不早了,就披了外衣起了身。 孙嬷嬷这时候从门外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内室有动静,而这些小丫鬟却还是一无所知地谈天说地,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当面就呵斥她们:“我让你们守着小姐可不是让你们在这里说话的!吵着小姐休息不说,还坏了沁园的规矩!原本以为调/教了你们几个月,也该知晓礼数了,不曾想还是这么懒散懈慢,不听管教!” 她本以为沁园的丫鬟婆子已经很不靠谱,放任小姐一个人在院子里吹风,也不帮着劝劝,尤其是知画,疏忽大意害了小姐不说,事后还堂而皇之地躲在庑廊睡懒觉,简直半点悔改之心也没有。她怒火中烧这才会回禀了夫人,把沁园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关了起来,换了自己亲手调/教小丫鬟过来,不曾想,还是如此…… 孙嬷嬷怒不可揭,也不听她们的辩解,就说:“明儿我就让你们老子娘过来领你们家去!” 小丫鬟被吓到面无血色,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孙嬷嬷面前抱着她的大腿求饶,“嬷嬷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孙嬷嬷充耳不闻,三两下就甩开小丫鬟的手,径直入了内室,满脸歉意对宁沁道:“小姐恕罪,小丫鬟不懂事扰了您的休息,明儿我就让人把她们领走。” 都这时辰了,就算没有小丫鬟在交谈,她也是要醒了的,便笑着说:“倒没什么,我本来也是要醒了的……” 又想到这些小丫鬟有些陌生,就问道:“不过嬷嬷,这些姐姐好像都不是我房里的,是娘亲新拨到沁园的吗?沁园原来的人呢?怎不见她们进来伺候?” 沁园的人因为照顾不周都被关起来了!宁沁护短,这话孙嬷嬷显然不敢说,只能跟她打马虎眼,“因为她们的疏忽大意,小姐受了这么多的苦,夫人震怒,就把人都叫去房里训话了,估摸会亲自管教些时日,再考虑要不要送回小姐身边。这些丫鬟是刚从牙行买来没几个月的,原本想先拨给小姐使唤着,谁曾想……” 原来是被母亲叫去了。母亲待人宽厚,应该不会对她们怎么样的,宁沁放了心,坐在梳妆台前整理起头发来。 孙嬷嬷有些自责,一边亲自拿了梳子给宁沁梳头,一边跟她保证道:“不过小姐放心,改日我一定挑了更好的给小姐送过来,再不会出现像今天这样的事了……” 宁沁却觉得还是原来的好,便笑着说:“我使唤惯了沁园的人,我怕其他人我用不惯,所以嬷嬷也不必麻烦再给我找新的了,等母亲训完了话,把人给我送回来就是了……这件事其实也不怪她们,是我自己调皮,硬要拉着楠表哥喝酒的。” 小姐果然护短!孙嬷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宁沁却很快转移了话题,“我刚刚好像听到几位姐姐说到了楠表哥,是表哥出了什么事吗?” “哦,”孙嬷嬷显然对此事并不热枕,“或许是在说舅老爷绑了楠少爷过来赔罪的事吧。”她无意跟宁沁多说,就转移话题道:“小姐今天想梳个什么样儿的发髻?嬷嬷好久都没给小姐梳头了。” 自从小姐单独拨到沁园来,身边伺候的人也多了起来,自然轮不到她这个老嬷嬷给她梳头,她倒也乐得清闲。 宁沁听到自家舅舅绑了白翌楠过来,顿时无比吃惊地从杌子上站起来,“舅舅绑了楠表哥?他好歹也是七尺男儿,舅舅怎么能把他绑来了呢!不行,我得去看看!” 孙嬷嬷很快把她按回了锦杌上,嘴里念叨着:“才梳好的头,被小姐这么一弄,又乱了。” 宁沁如坐针毡,孙嬷嬷却觉得没什么必要,温和地跟她说:“舅老爷还会害自己的儿子不成?是到宁府大门口才绑的。”看到宁沁脖子上的红点,她就有些忿忿,“说起来也是楠少爷太过任性妄为了,也是时候该受点教训了,免得以后入了仕,还这么鲁莽行事。” 就算过来给她赔罪,那也没必要把人绑了啊!楠表哥常说,只有犯人才会用绳子绑的……这会儿还不知道要怎么埋怨舅舅呢。 让孙嬷嬷随意给她梳了个发髻,穿了件素色的褙子,就匆匆往正院去了。 孙嬷嬷见她走得匆忙,不住在后面喊:“小姐,太阳大,您戴个帏帽再去吧!”拿了顶香妃色的帏帽就追了过去。 经孙嬷嬷这么一提醒,宁沁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出着红疹,忙不迭就把帏帽戴上了。 白翌楠躲在白玉娇的闺房里,刚喝了杯热茶,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有一队护卫闯进来把他抓住了。 他心里正纳闷是不是自家妹妹嘴上说一套,暗里做一套耍着他玩儿,自家老爹就怒火冲天地拿了家法过来,二话不说就往他身上打板子。 他被打得嗷嗷大叫,母亲妹妹却都撇开了眼去,半点不为他求情。 等到挨完了板子,他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了,自家老爹却也不肯听他的辩解,把他丢到祠堂,跪了一个晚上才作罢。 天还没亮就拖着他来了白府,饿了他一天一夜不说,还五花大绑地送了来,白翌楠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白老爷帮他的时候,简直就是用尽了全力,绳子勒得他又累又疼,白老爷把他丢到地上,却又跟宁夫人和宁老爷寒暄了几个时辰,直到白翌楠差点疼晕过去,他才开始切入正题。 “这孽障不懂事,差点害沁儿丢了性命,今天我把人绑来了,还请侯爷不要手下留情。”白宏源朝宁将军拱手,毫不留情地说道。 “是啊,楠儿犯了这么大的错,我也实在无颜面对沁儿,楠儿就任凭宁府处置,我绝不会有半点怨言。”白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泪附和道。 宁将军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冷冷地睥了白翌楠一眼,面容十分冷峻,显然对他拿青梨酒给宁沁喝的行为极为不满。 宁夫人却瞅着地上的侄子,他脸色很苍白,人也没什么生气,表面上虽看不出有什么伤,但看他被丢在地上时发出嘶嘶的声音就能知道白老爷肯定是已经惩罚过他了的。 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心性不稳做错点事也很平常,既然都已经受过教训了,她们也没必要抓着不放……索性沁儿已经没事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别伤了与白府的感情才好。 想到这,宁夫人从罗汉床上站起来,走到白翌楠身边,亲自给他解绳子,“沁儿已经没事了,楠儿也知道错了,哥哥也就别责怪楠儿了。” 白宏源双手拢在衣袖中,没有吭声。 白玉娇,白夫人俱是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白翌楠也咬着唇,仔细打量着自家老爹的神色,等绳子解开了,他才徐徐朝宁夫人拜了下去,“姑母,这次是我不对,我擅自拿了青梨酒给表妹喝,害表妹受了这么大的苦,是我太任性妄为了……幸好表妹如今没事了,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宁夫人摸了摸他的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好孩子,姑母不怪你,你也是一片好意,是沁儿自己贪嘴,怪不得旁人。” 说着就看向宁将军,“老爷,楠儿也知道错了,我们就别跟他计较了吧?” 宁将军冷哼一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宁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白家二老说:“老爷已经不生楠儿的气了,你们把楠儿带回去吧,他也吃了不少苦,回去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白夫人神色微松,就要起身去扶白翌楠,却被白老爷一个眼神剐过来,顿时又坐回去。 白老爷冷冷地睨了白翌楠一眼,就跟宁夫人说:“不受点教训他就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你也别当他是你的侄子就处处护着他,他做错了事,就理应受到惩罚……这段时间就让他在宁府好好反省,沁儿若出了半点差错,我唯他是问!” 这是铁了心要把人交给宁府处置了…… 宁夫人还想再劝,白老爷却已拉着妻儿转身就出了房门。 宁沁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房里只剩下娘亲和白翌楠,娘亲正拿了伤药给他擦额头,他疼得嗷嗷大叫,却还是十分眼尖地看到了她,二话不说就朝她招手,“表妹!你怎么过来来了?” 他这一动,宁夫人手上力道没把握好,下手就重了些,他立刻就疼地撇开了脸,“姑母,您轻点,疼啊……” 宁夫人却停了手,嗔道:“你也知道会疼啊?知道会疼你还敢胡来?” 白翌楠知道她意有所指,只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宁夫人却不管他了,丢了伤药就笑着朝宁沁走了来,关切地问她:“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宁沁轻轻地摇了摇头,又问她:“孙嬷嬷说舅舅和舅母过来了,怎么不见他们?” 她低头看了一眼铺着缠枝纹垫子的地板,果真看到有一条绳子,料想孙嬷嬷也没说谎。 宁夫人却笑了笑说:“你舅舅已经走了,倒是把你表哥留下了,”她转过头,意味不明地打量着白翌楠,道:“他被你舅舅打了板子,估计还得在宁府休养一阵子。” 舅舅果然打了他……宁沁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就走过去,温和地跟他说:“楠表哥,宁府有很多很好的伤药,你就好好在宁府休养,舅舅那里我会去跟他说。” 舅舅这么正直,是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原来楠表哥的…… 宁沁非但没怪他,反而反过来关心他,白翌楠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说:“我爹那里我自己会解决,倒是表妹……你好些了吗?我看你戴着帏帽,是还很严重吗?” 宁沁却没有很在意,笑着说:“没事,过几天就会好了,你还是快些养好伤,好好想想怎么跟舅舅解释吧。” 白翌楠耸了耸肩,就想懒洋洋地躺下去,然而屁股刚碰到床,就疼得他龇牙裂齿,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假装若无其事,嬉皮笑脸地说:“没事,就是疼了点儿……额,过几天也会好的。”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宁夫人连忙喊了人进来给他上药。 第18章 中邪 过了三四天,宁沁身上的红疹才渐渐消退,夜里虽没再做噩梦,但那天梦到的场景就跟真实经历过一般,牢牢地印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她心里很害怕,又怕娘亲会误以为她是中邪了,不敢跟娘亲提半句……唯一和她谈得来的楠表哥,听了她的话后,也说这不过就是个梦,还嘲笑她胆子太小。 即使知道那是梦,宁沁还是心有余悸,每天都要到佛堂待上几个时辰,心静了才作罢。 宁夫人见自家女儿小小年纪居然拜起佛来,吓得冷汗直冒,生怕她将来有长伴青灯古佛的想法,急忙喊了知画过来问话。 知画被宁夫人关了几天,还被孙嬷嬷疾言厉色地教导了一番,做事更沉稳谨慎了,可即使是这样,她也没察觉出小姐有什么不对的,她一调回沁园,小姐就已经这样了……此刻宁夫人问起,她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绞尽脑汁想了大半天,才想到宁沁病倒的那日清晨,小姐无缘无故去了佛堂,一待就是几个时辰,还不要她在旁伺候,就把这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宁夫人,还说:“佛堂已经很久没人去了,奴婢怕小姐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就拿了帕子想先打扫了再让小姐进来的……可小姐却说想一个人静静,让我去休息。奴婢没法,只能听命守在门口……” 她声音弱了下去,“没想到会靠着柱廊睡着了……等奴婢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孙嬷嬷正伺候小姐用膳,奴婢也没看出小姐的神色有什么不对,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现在想想,小姐应该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去佛堂的。” 宁夫人有些气,这些人伺候的也太不尽心了,沁儿已经去了好几天佛堂了,到现在才有人禀报她,她拔高了声音,带着几分凌厉道:“她难道就没跟你们说,她为什么要去佛堂吗?” 宁夫人待下一向宽厚,极少有这样严词厉色的时候,知画有些怕,连忙跪了下来,咬着下唇,声音低如蚊蚋说:“奴婢这几天都被关在后院……小姐身边都是孙嬷嬷在伺候,所以,所以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这么做……” 宁夫人听到这话,心里的火顿时窜了上来,重重地把茶杯扣在榻几,滚烫的茶水很快溢了出来,洒到宁夫人手上,宁夫人却没在意,只厉声对知画道:“你们是怎么伺候小姐的!出了事就知道推来推去!我留你们有何用!” 知画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地道:“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奴婢,奴婢是真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是知道的!”宁夫人烦躁无比,一扬手就把茶几扫到了地上,哐当一声碎了满地,滚烫的茶水就溅到知画身上,知画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就这么咬着下唇忍着。 等知画手背上泛起了红晕,宁夫人才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了,但事已至此,她再多说也于事无补,朝知画挥了挥手,满心疲惫道:“你下去吧,好生伺候小姐。” 知画连忙给她磕头谢恩,生怕再惹了夫人不高兴,很快就退了出去。 “姑母为了什么事发这么大的火?”知画刚走,一个含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只见一个身穿真紫色杭绸直裰的俊朗少年跨了进来。 白翌楠径直走到宁夫人身侧,边伸手替她轻轻地按着肩膀,边嬉皮笑脸地说:“姑母何必跟一个丫鬟置气,气坏了身子岂不让人担心?有什么事不妨说给侄儿听听,侄儿帮着您参谋参谋,兴许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伸手不打笑脸人,宁夫人就算再生气,也没有对白翌楠发火的道理……丫鬟见她神色微霁,才敢轻手轻脚地上前把地上的碎瓷片拾掇干净,又小心翼翼地换了杯温茶上来,宁夫人端着喝了一口,平心静气了良久,才叹息地跟白翌楠说:“我还不是为了你表妹的事……小小年纪竟然拜起佛来,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问那些伺候的人,个个都说不知道,我也实在是被气到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白翌楠轻轻笑了起来,“姑母,这次您可是错怪她们了。表妹礼佛,其实只是因为做了个噩梦,心里不踏实。”说着又忍不住嘲笑宁沁:“表妹就是胆子太小了,不过就是个噩梦,也能害怕个大半天。换做是我,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宁夫人却神色凝重起来,到底是什么梦能让沁儿害怕这么久?她想到那天宁沁满头大汗地从梦中醒来,无论她怎么安抚宁沁都听不进去,等她走了还偷偷去佛堂的场景,心里就一阵后怕。 难道是病中出了什么差错,中邪了? 宁夫人吓得猛地从罗汉床上站起来,白翌楠一时不查,下巴就这么重重磕到宁夫人肩膀上,疼的他捂着下巴嗷嗷大叫,“姑母,我下巴都要被您给磕掉了,您……”看到宁夫人有些魂不守舍,抱怨的话立刻吞回了肚里,伸出手在宁夫人眼前晃了晃,轻声问道:“姑母,您,您怎么了?” 宁夫人却没理他,喊了孙嬷嬷进来,直接吩咐道:“你去帮小姐收拾一下,我们去一趟灵福寺。”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灵福寺香火旺盛,久负盛名,那里的方丈更是得道高僧,她想带沁儿去看看,若是真的,也好顺道请方丈帮忙,若不是真的,也权当安自己的心。 “……”向来沉稳镇定的孙嬷嬷听了这话,却不免瞠目结舌起来,“夫人,您是说……待会就走?” 怎么这么突然,也没留点时间给她们准备准备,往日去灵福寺上香都是提前好几天就通知她们去灵福寺打点好的,今天却…… 万一灵福寺的人不知情,以为她们是普通的香客,冲撞了夫人和小姐,那可怎么好…… 孙嬷嬷想也不想就劝道:“夫人,如今也要晌午了,这儿去灵福寺也有些车程,去到怎么说也要傍晚了,灵福寺那边也没派人先打点着,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空余的厢房……小姐又大病初愈,肯定受不住连夜奔波的……您看是不是等我们打点好了再去?” 宁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冲动了,先不说没有预约根本见不到方丈,单说去到傍晚了,除了吃顿斋饭,根本就做不了其他事。 孙嬷嬷说得对,沁儿大病初愈,确实受不了连夜奔波…… 她重新坐了下来,跟孙嬷嬷说:“那我们明早再去,你让人去灵福寺先打点好。” 孙嬷嬷顿时松了口气,笑着应好,宁夫人想到宁沁的样子,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吩咐孙嬷嬷:“我记得离京兆不远的地方有个小道观,你去帮我求些符水和黄表回来。” 宁夫人说话时的神情很慎重,孙嬷嬷只能将满腹狐疑都压了下去,低声称是,便领人下去办了。 等到孙嬷嬷走了,宁夫人又端起茶,大口地喝光了,却还没把心里的忐忑压下去,两手仍然紧紧地握着衣袖,出神地盯着槅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夫人这一系列的行为,早把白翌楠吓得面无血色,双腿打颤了,等他回过神,连忙就问:“姑母,您这是……” 宁夫人神色凝重,目光悠远而深邃,道:“我怀疑你表妹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中了邪。” 第19章 小闹 傍晚,孙嬷嬷果真从道观求了符水和黄表回来,宁夫人小心地把它们都放进了笼箱里,只等着入夜以后再烧。 她若无其事地陪着宁沁用了晚膳,陪她说了大半夜的话,直到亲眼看着她歇下了,她才敢跟孙嬷嬷回院子拿了黄表来烧。 黄表烧完了,宁夫人还是七上八下的有些睡不着觉,她招来管家,问宁将军的去向,管家说他被首辅严大人叫去茶楼喝茶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宁夫人等了他大半夜,好不容易把人给盼回来了,两夫妻躺在帐子里说话。 宁夫人就把宁沁礼佛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宁将军也觉得此事异乎寻常,不由得担心起来,“我建小佛堂那会儿她就在我耳旁叨念信佛没用,怎么这会儿自己却先信起来了?还三天两头的往那里跑……莫不是谁在她面前说了什么?” 宁夫人眼眶微湿地依在了宁将军怀里,说:“据楠儿说是做了个噩梦才如此的……可沁儿自小就不是胆小之人,怎会因为一个梦就变成这样?我怀疑沁儿是因为生病,沾染了不干净东西才这样的……” 她很认真地看着宁将军,“今天我让孙嬷嬷去道观求了符水和黄表回来烧了,可我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所以我想明天带沁儿去灵福寺见见方丈,看看方丈他老人家怎么说,我才能心安。” 宁将军点头,把妻子搂在了怀里,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明日我就陪你们去一趟灵福寺见见方丈。” 宁夫人低声应好,两夫妻这才熄灯睡下。 只是第二天天刚亮,严府的人又传话说严大人找将军,宁将军满脸歉意地看着妻子,有些进退两难。 一边是结发妻子,一边是当朝的首辅,宁将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宁夫人走过去,边细心地替他整理衣冠,边叮嘱他:“严大人这么早就遣人来请,想必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你就安心去见严大人吧。沁儿那儿有我照看着,不会有事的。” “阿湘……”宁将军轻轻把妻子搂在怀里,跟她保证道:“等我跟严大人谈完事,立刻就去灵福寺找你们。” 宁夫人点头,目送他出了院子。 ………… 天刚亮,宁沁房里就迎来了个不速之客,她一睁眼,就有一张面孔放大在她面前,她吓得大叫了一声,立刻就从架子床上蹦了起来,一时不妨,额头就撞在了这人的下巴上,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宁沁伸手揉着额头,睁眼看清来人,就忍不住说他:“表哥,大清早的你做什么跑到我房里来吓人!” 守在门口的知画等人,听到屋里的动静,全都吓了一大跳,推门鱼贯而入,个个满脸戒备地看着白翌楠。 知画更是气得直跳脚,指着白翌楠的鼻子就说:“表二少爷,我说了几百遍,这是小姐的闺房,男子不得随意入内,您怎么就是听不见呢!您这样,置小姐的闺誉于何地!不行,我这就去告诉舅老爷,早些把你带回白府!”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白翌楠连忙拽住了她的衣角,“好知画,我这不是有急事找表妹嘛,你就别跟我计较了。这儿也就我和表妹加你们几个人,谁会乱嚼舌根毁表妹清誉。这些日子我还不是天天见表妹,姑母不也没说什么,我又什么孟浪之人,也没要把表妹怎么样,你就别老惦记闺誉不闺誉的了,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知画狠狠地甩开他的手,不容置喙道:“那也不行,不合规矩就是不合规矩!男女七岁不同席,小姐都十岁了,您还这样肆无忌惮地往小姐房里闯……我,我这就告诉孙嬷嬷去!” 孙嬷嬷最重礼数了,又是从白府出来的,也能在舅老爷面前说上话,一定会帮她的。 孙嬷嬷可是爹和姑母的奶娘,按照礼数,他还得恭敬地喊她一声嬷嬷呢!爹又还在气头上,再被他抓到小辫子,还不得把他给大卸八块了。知画这固执己见地性子让白翌楠直冒冷汗,连忙朝宁沁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宁沁被撞得七荤八素的,根本就不想理他,嘟嘴就把头偏到了一旁。 知画见宁沁不理他,得意地扬了扬眉,欢天喜地找孙嬷嬷告状去了。 小丫鬟过来给她梳洗,白翌楠就这么被晾在了一旁,直到仆妇把早膳端上了桌,宁沁自顾自地吃了起来,白翌楠才意识到,宁沁可能真的生气了。 连忙端了太师椅靠前去给她道歉,“表妹,额头还疼不疼?需不需要找个大夫给你瞧瞧?我听说磕到碰到用熟鸡蛋敷一下最有效了,要不我给你拿个鸡蛋过来?” 宁沁不理他,头也不抬地喝着白粥,白翌楠却不放弃,拽着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说:“表妹,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别生我气了……生气的女孩最容易老了,表妹再生气可就不好看了。” 宁沁躲开他的手,忍不住就说:“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我才十岁,哪有什么老不老的!真是麻雀嘴里吐不出象牙!” “哦?”白翌楠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怎么就变成麻雀了?难不成表妹跟我读的书不一样?”他嬉皮笑脸地凑了过去,“表妹快跟我说说,你读的是什么书,我也好借来瞅瞅。” 宁沁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你大清早在我房里叽叽喳喳的,不是麻雀是什么?”说着就站起来,让丫鬟把碗箸都收了下去,对白翌楠下了逐客令,“我要换衣服去灵福寺上香了,表哥你还不走?” 白翌楠一听,立马就堵在了她面前,“我就是过来跟你说这事的!你能不能……让姑母把我也带上?” 他家老爹怕他在宁府不安分,特地派了人过来看着他,不让他出宁府半步。 无乱他怎么偷偷跑也没跑掉,只要一出到宁府门口,总会有人神出鬼没地跑到他面前,拦着他说,请少爷好好在府里养伤。他费尽口舌也没能把人说动半分,趁机开溜,立马就会他逮住拎回宁府,当真是难缠得很。 可如果是姑母光明正大的带他出去,晾那护卫也不敢说什么。 原来打的是这主意!白翌楠偷溜被拎回来的事闹得这么大,全府上下都把这当做笑柄,宁沁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宁沁被他吓得这么惨,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嘲笑他的机会,她故意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拉长了声音问他:“哦,原来表哥也想出去啊?” 白翌楠点头如捣蒜,宁沁却朝他眨了眨眼,头也不回地往里间走,“我偏不带你出去!” “好表妹,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白翌楠忙不迭地追了上去,“我成了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你可不能就这么把我扔下了……你是可以每天礼佛,绣花,读书不闷,可我闷坏了啊。好不容易来了宁府,你难道就不尽尽地主之谊,带我出去走走吗?想当年你来白府时,我可是带着你逛遍了京兆的,什么好吃好玩的,全都扫了个遍,为了这,我还被我爹打了呢……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这样呢。要不这样,只要你带肯我出去,以后你来白府,看上什么我都给弄来,你觉得好不好?” 宁沁曾经看上了一副白老爷房里的话,不过白翌楠打死也不肯弄来给她看,宁沁还因为这事跟他置气了很久。 不过现在宁沁却觉得,那时候表哥的做法是对的,他们都太小了,也不懂什么画的,万一弄坏了舅舅的画,那罪过可就大了。 白翌楠这话显然对宁沁没什么诱/惑力,但宁沁到底磨不过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最后还是稀里糊涂地答应带他出去了。 第20章 下棋 等宁沁换了衣裳,宁夫人就让丫鬟捧了点心攒盒,锦杌,披风跟在马车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灵福寺。 宁沁和宁夫人同坐一辆,白翌楠自己一辆。 走了没几里路,白翌楠就有些不耐烦了,掀了帘子就下车,跳到了宁夫人那辆马车上,探了半个脑袋进车里,笑眯眯地跟宁夫人说:“姑母,索性也还要好几个时辰才能到灵福寺,不如我进来陪你们说说话解解闷吧?” 灵福寺位于京兆大街南边,灵福山半山腰,路上修有官道,马车通行十分便捷,路途虽远,却也不显颠簸。 即便如此,宁夫人还是担心宁沁大病初愈受不了,特地在马车内铺了层缠枝纹绒毯坐垫,以此来减轻马车的颠簸,又在车内置了鸡翅木小几,茶具,点心等一应俱全。 白翌楠见到两辆车差别这么大,没等宁夫人说话,就瞪着眼睛一脸不满说:“姑母,你这也太偏心了吧?我那辆马车一毛不拔,你这儿却跟厢房似得。” 说着也不等宁夫人同意,二话不说就掀了帘子进去,一屁股坐在了侧边,大有赖着不走的趋势。又看到小几摆的小玩意中有棋盘,他拿了过来,兴奋地说:“竟然还有棋盘!姑母,您这是特地为我准备的吧?我家的西席最近正好教了我棋艺,我学得也还算可以……表妹,我们来手谈一局如何?” 白翌楠进来就说了一堆,搞得宁夫人连插话的机会也没有,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失笑道:“这是你姑父落在这的,哪里是我带的。不过还要些时辰才能到寺里,你倒是可以和你表妹下棋解解闷。” 白翌楠忙不迭地点头,一脸期待地望着宁沁。 宁沁摇了摇头,嘟着嘴道:“娘,您并没有教过我下棋……爹爹也只是跟我讲了个大概,还是三年前的事儿了,那时我还那么小,哪里能学到什么。您现在让我跟表哥下棋,岂不是存心看女儿笑话么?” 宁夫人一听,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有什么,他是你表哥,你还怕他笑话你不成!你下不好,只管跟他耍赖就是了,晾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何况,不还有娘亲在,你下不过他,难道娘亲还会下不赢他?” 她只是觉得这几天女儿情绪有点不正常,人也没有以前活泼了,也不在她面前撒娇说笑了,就跟经历了什么大事似得,整个人都沉闷了不少……她只是想看看楠儿能不能逗她开心罢了,倒也没想两个孩子真能有模有样的下棋。 “姑母,您怎么可以联合表妹一起欺负我!”白翌楠一听宁夫人要宁沁耍赖,立刻不满道:“观棋不语,落子不悔,这才是真君子!您这分明是教坏表妹!” 宁夫人却扬了扬眉,大有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意思跟宁沁说:“沁儿,你只管跟他下,娘亲保证你能赢了他。” 白翌楠欲哭无泪,宁沁却觉得跟他下棋解解闷,打发打发时间也不错,果真拿了棋子跟他下了起来。 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地落子,开始的时候,宁沁还勉强能跟上他的节奏,越到后面,她秀美就锁得越紧,小脸十分肃然,她虽没跟人真实对战过,宁将军却是教过她看棋谱,知道如何落子的。 此刻棋谱上的黑子分明被白子围得死死的,不用宁夫人提醒,她也知道,她落了下风,而且很快就会败给他了。 宁沁正晃神,白翌楠却在一旁得意地笑了,执起白子便要落下,眼看就要拦腰斩断她的大龙,宁沁顿时泄了气。 宁夫人却笑呵呵地伸手拦住了白翌楠的手,道,“沁儿还没想好要不要落那里呢,你别忙着下!”说着就把宁沁刚刚落下去的那子捡了起来,斯条慢理地放到了旁边的那一格,“沁儿要落这里!” 局势立马就变得不一样了! 姑母竟然帮着表妹悔棋!还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 白翌楠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像是看什么稀奇的事般看着宁夫人。 宁沁见白翌楠惊讶,料想娘亲那子落得好,趁热打铁就附和宁夫人说:“是啊,我本来就是要落那里的,刚刚手抖了一下而已。表哥不会跟我计较的是吧?” 白翌楠想也不想就摇头,正想开口说不是,就被宁夫人一个刀子似得目光剐过来,他吓得立马就改了口:“是啊,表哥怎么会跟你计较呢。” 接下来的几盘里,结果可想而知……宁沁得了娘亲的恩准,悔棋更加肆无忌惮,甚至还明目张胆地问她应该下哪。与其说是宁沁跟白翌楠下棋,倒不如说是宁夫人在跟他下。 白翌楠平时也没费多少心思在棋艺上,自然比不得宁夫人这个自小就精通琴棋书画,还时常跟宁将军对弈的人,他输得一塌糊涂,就连到了灵福寺,下了马车,他还是满脸的怨念。 宁沁见表哥垂头丧气的样子,笑得眉眼都弯了,想着自己也终于整治了表哥一回,走起路来也都欢快了许多。 宁夫人松了口气,刻意落了宁沁几步,停在了无精打采的白翌楠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我就跟你爹说,这段时间你把沁儿照顾的很好,让他早些带你回府。” “啊?”白翌楠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随即反应过来,立马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姑母,您可不能这么对我。您才把我的信心打击没了,这会儿又想送我回白府受我爹的白眼……” 被老爹骂几句还是小事,重要的是会被拘着读书!在宁府虽然也出不去,可好歹没人管着他,还好着好玩地供着他,他可没那么傻到要跑回家去受罪! “姑母,您就别折磨我了成不?大不了以后我什么事都让着表妹,唯您命是从,只求您别把我送回去。”他可怜巴巴地求道。 宁夫人很是惊讶,“我听说你要参加今天的秋闱,还以为你想早点回去准备制艺呢……宁府虽说书也不少,但到底不是自己家里,我就怕你在宁府读书不自在,才想早些送你回白府,你怎么……” “谁说我不自在了!”宁夫人还没说完,白翌楠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宁府有学识渊博的姑父指点我,温婉贤淑的姑母敦促我,还有聪明过人的表妹陪着我,比一个人在书房埋头苦读不知道好上几千几万倍,我怎么会不自在呢!” 他笑嘻嘻地挽住了宁夫人的手,“姑母,您就别赶我走了,我会听您话好好读书,一定在秋闱中考个举人回来。”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宁夫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心里却觉得他在宁府读书这事,还得回去跟白家老爷商量商量才好。 第21章 严女 灵福寺是皇家寺院,双拱彩绘,雕梁画栋,顶上覆以黄色琉璃瓦,阳光照在上面显得金碧辉煌,光彩耀眼。 京兆很多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都会来这里上香,每年也会捐一定数额的香油钱给灵福寺拓印经书,因而她们来这里上香拜佛都能得到一定的优待,宁府也是每年都捐香油钱的,自然也能得到寺内僧人的照拂。 寺内开了侧门,门口早有知客师父在旁等候,等她们一行人下了马车,就由知客师父引着去了主殿上香,再引她们去已经安排好的禅房小坐。 等知客师父端了香茗上来,宁夫人就问起释静方丈来,“我听闻释静方丈佛法讲得极好,不知他如今在何处?可否有缘得见?” 知客师父笑吟吟地念了声佛号,道:“方丈大师正在大殿讲经,施主若想见方丈,可去那里。” 宁夫人就领着宁沁等人去了释静方丈讲经的大殿,殿内已有很多女眷在旁等候,白翌楠瞅着整个大殿只有零星的几个男子,连忙缩了缩脚,不敢再往前了。 宁沁本是走在他后面的,见他忽然顿住了脚步,停在了大殿门口,不免问道:“怎么了,楠表哥?” 白翌楠嘿嘿一笑,说:“听人讲经怪无趣的,我估摸着会撑不住,与其在大殿内丢姑母的脸,倒不如不进去,反正我也听不懂大师在讲什么……你们去听好了,我到四周逛逛,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来灵福寺呢。” 宁沁还在思索着该不该放他走,一眨眼他就已不见踪影,宁沁只能无奈地撇了撇嘴,抬步进了大殿。 娘亲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等她,见表哥没跟来,不免就问起他的去向,宁沁照实说了,娘亲似乎并不惊讶,让宁沁过去给她身旁那位衣着华贵的妇人见礼。 宁沁认不得她,但隐隐看着有点面熟,宁夫人给她介绍:“这是严夫人,你五岁生辰的时候,她送过一颗夜明珠给你,你还差点把它摔坏了的。” 宁沁这才想起来,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她那会儿没见过夜明珠,很欢喜地捧在手里转来转去,严夫人却忽然跑过来抱她,她手一抖,就差点把珠子摔在地上了,幸好爹爹武功了得,眼疾手快把它接住了。 为此娘亲还当场指责了她,那是她过过的生辰中,觉得最委屈的……现在那颗夜明珠估计早不知被她扔到哪个角落了。 宁沁笑着过去给她行礼,甜甜地喊了声:“严伯母。” “几年不见,没想到沁儿都长这么大了。”严夫人笑着打量了她,又褪了手腕上的镶金翡翠玉镯子给她当见面礼。 宁沁不敢收,宁夫人却示意她收下,宁沁只能接了下来,给她道了声谢。 她朝一旁说话的年轻女眷中招了招手,很快就有一个身穿鹅黄色挑线裙,折枝花杭绸褙子,梳着双螺髻的少女走了过来,中等个子,身材有些圆润,相貌看起来也不出众,倒是那双含水的眼眸,把她整个人都衬得活了起来。 她笑盈盈地过去给娘亲行礼,等到严夫人给她介绍她的时候,她一双眼睛就骨碌碌地转了好几下,宁沁被她这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她却很快走过来挽了她的手,亲昵地叫她:“沁儿妹妹。” 宁沁觉得她态度转变得太快了,反而有装模作样的嫌疑,她有点不喜欢这种心里装着事的人,也没应她,抽回手就退到了娘亲身边去。 余光瞥见她神色一僵,宁沁抿了唇笑,娘亲却很快拉了她给严小姐道歉,“沁儿平常很少出来,兴许有些怕生,还望小姐不要见怪。” 严夫人笑着说:“何必说什么见不见怪的话,都是小孩子,玩多几次就自然就熟了。”然后又牵了严小姐过来,笑着跟宁沁说:“沁儿是第一次来灵福寺吧?待会让月茹带你去四处逛逛,我经常带她来灵福寺上香,她对这边很熟,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听说这儿白玉石质八角长明灯楼已经建好了,想让她去供奉一盏白石须弥式莲座刻尖拱龛的长明灯,沁儿要不要也去供奉一盏?” 宁沁抿着唇没说话,暗底却不免有些心动,她供不供都没关系,她倒很想给爹娘供奉一盏,以求佛主保佑爹娘福寿安康。 她路上还听娘说,这儿有一棵上百年的菩提树,只要把愿望写在红绸上,再把红绸系到菩提树上,佛主就能满足她的心愿,她也想去系一条…… 但这些不用严小姐陪着,她也会自己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宁沁下意识就不想跟她处在一处。 不过就是个小丫头,也不知道娘为什么要百般讨好。严月茹心有不愿,却还是依严夫人的意思,朝宁沁走了过去,笑着说:“沁儿妹妹,等听完大师讲经,我陪你去走走吧……这儿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今日正好又是开寺的日子,外头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有,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宁沁依旧沉默不语。 她却并不在意,露出个温柔娴静的笑容,又道:“我还听说灵福寺后山有一株四人合抱粗的菩提树,枝叶极其茂盛,很多夫人小姐都会去那儿系许愿带呢,沁儿妹妹想不想去看看?” 宁沁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心动却依旧不说话。 她神色就有些僵了,宁夫人觉得女儿今天实在有点失礼了,别人费尽口舌说了一堆讨好她的话,她却一声也没吱一下,不由得拽了拽她的衣袖。 娘亲生气了……宁沁正想着要用什么话来搪塞她,殿内的云板却响了起来,大家都安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开始听释静大师讲经。 宁沁松了口气,带着些许歉意地朝她笑了笑,也回座位坐好。 宁沁没想到的是,她竟故意坐到了她身边来。 释静大师讲得经浅显易懂,说话也很风趣,众人都听得很认真,宁沁也不例外。 严月茹忽然拿手肘撞了撞她,“你刚刚干嘛不理我?”声音没了刚才的友善,反而带了几分忿忿。 她是当朝首辅严大人的嫡女,旁的闺秀见了她,都巴不得飞奔过来讨好,她却好,非但对她的示好不理不睬,还敢给她眼色看!简直就是气坏她了。 她心里忿忿,早就把临行前严夫人叮嘱她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你以为我那么想陪你玩?要不是看在娘的面子上,我才不屑跟你说那么多。” 宁沁很认真地听着大师讲经,脸上也没见有多少表情。 严月茹顿时有些气,忍不住拔高了声音说:“待会娘亲让我带你出去,你若再敢不理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语气中明显带着威胁。 一旁的闺秀听到动静,都忍不住回过头来看她。 宁沁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来,扰了大师讲经,只能低声说:“听大师讲完经再说。” 严月茹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以为意,转头却看见自家的娘亲带着警告地看着她。 她只好把剩下的话都吞回了肚里。 听完了经,严夫人果真喊她带宁沁出去,宁沁本不情愿,但宁夫人好像也有意支开她,好说歹说劝了她许久,宁沁无奈,只能跟着严月茹出去了。 等到出了大殿,严月茹就指着一条青石道,跟她说:“从这儿过去不远就是灯楼,灯楼后面有一条小道通往后山,你要去供奉长明灯还是去看菩提树都随你,我还约了姐妹见面,就不陪你了。” 走时严夫人让她带宁沁去灯楼供奉长明灯…… 宁沁并不意外,笑了笑,说:“多谢严姐姐指路。” 严月茹哼了一声,“别叫得那么亲/热,谁是你严姐姐!”说完就领着一众婆子,侍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走了,宁沁反而觉得很自在,和知画沿着青石道往灯楼走去,一路有说有笑的,倒也惬意。 灯楼高出其他楼阁许多,一眼就可以望见,两人很快就到了。 灯楼内自有知客师父指引,宁沁就分别给宁将军,宁夫人供奉了一盏白石须弥式莲座刻尖拱龛的长明灯,捐了香油钱,还千叮咛万嘱咐里头的知客师父要好生照看着,千万不能让它灭了去。 知客师父见她小小年纪,倒也没有不耐烦,笑吟吟地跟她解释:“小施主,灯楼里的长明灯都是有专人日夜看管的,你大可不必担心它会灭。” 灵福寺是皇家寺院,里头的管制极严,僧人做事也都谨慎小心,就怕有哪里出错,毁了灵福寺百年的声誉,所有寺内各处每天都有人巡逻,稍发现不对就会立刻禀告住持,很少有出错的时候。 他这么说,宁沁这才放了心,心情愉悦地带着知画去了后山。 第22章 撞见 宁沁没想到枝繁叶茂的菩提树下竟然没人,树上也只零星地挂着几条绸带,还都是在极高处的,她心里既欣喜又低落。 欣喜的是,她可以一个人静静地在这扔绸带,没人打扰了。 低落的是,树太高了,她就是拼了命地跳起来,也不见得能把绸带扔上去。 知画已经捡了石子系在绸带上,看她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菩提树,秀眉微蹙,连忙笑着跟她说:“小姐,不如让奴婢来吧?奴婢个子比您高,力气也比您大,一定能扔上去的。” “那怎么行!”宁沁想也不想就拒绝,“亲手挂上去才能显出诚意,你帮我就不灵了!” 可凭你那点力气,也要能挂上去才是啊! 知画心里忍不住嘀咕,却也知道只要是宁沁认定的事,就很难改变了。 她只能走过去教宁沁怎么扔会比较高,“选的树枝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太大了不容易扔,太小又容易滑下来。您扔的时候,要往远站一些,不然很容易砸到头……最好是斜着扔,否则手臂容易酸。” 宁沁都一一记了下来,等到扔的时候,却还是觉得很吃力。 树实在太高了,她个子又不高,平时也没做过什么粗活,手上也没力,扔了几十次也没触到树枝,她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知画连忙往地上铺了帕子,宁沁就坐在菩提树下休息。 坐了半响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遣了知画去知客师父那里讨杯茶喝。 知画开始还很犹豫,但看到自家小姐实在难受,也只能留心叮嘱了她一番,匆匆跑去临近大殿讨茶水去了。 宁沁感觉很疲惫,很快就靠着菩提树小憩起来。 等她再次睁开眼,就听到不知哪儿传了对话声过来,她竖起耳朵留心听。 就听到有两个男人的对话声,声音开始还很小,宁沁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很快,那声音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此次秋闱大考,南边盐商蠢蠢欲动,负责监考的孔大人,孟大人都已被人盯上了,前些日子,还有人偷偷送了几箱金银珠宝到他们府上,都没留名,也不知他们想搞什么名堂。下官特地派人查过,那些送珠宝的人跟严大人的一个门生私交甚好,平日还跟盐商有往来,也不知这二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盐商和考官勾结,历来是科举场舞弊的大案,下官不敢有半点马虎,得了信,就连忙过来告知您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听起来他的年龄应该跟爹爹不相上下。 这些考场上的事,宁沁没怎么听宁将军提过,所以也提不起兴趣来听,她略微有些失望,闭上眼就想继续睡她的觉。 但很快,她就睡不下去了。 “严崇的心思不难猜,皇上年事已高,他想独把朝政,就势必会培植自己的势力,盐商虽没什么大智慧,但贵在银子多。士农工商,商历来是排在最末的,严崇这时候随便扶持他们一把,他们势必会感恩戴德,严崇将来若真想起事,他们也可算是不可缺少的助力了。”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 是侯大学士的声音!宁沁睡意全无,神情立刻紧绷了起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银子在手,总会有人愿意为他效命的。 侯祺钧说这话脸上并没起什么波澜,好像早就料到事情会跟严大人有关似得。 一旁他的下属,如今掌管着詹事府大小事务的少詹事林之焕,心里却惊起了惊涛巨浪,他不可置信地问他:“大人是说……严大人有谋反之心?” 侯祺钧闭目揉着眉心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却不再提此事,而是说:“盐商那边你留心盯着就是了……可还有别的要紧事?” 这么轻描淡写?林大人愣了片刻,犹豫了一下才说:“旁的到没有,就是有一件事比较奇怪,最近严大人跟新晋的那位侯爷来往甚密,常聚在茶楼喝酒谈心,也不知是在谋划着什么……需不需要下官派人去查探查探?” 他手握重兵,若是被严大人拉拢了,那后果就不堪设想,特别是侯大人还说,严大人是有谋反之心的,那就更不能让他站在严大人那一边了。 侯祺钧笑了笑说:“不急。且看看严崇想做什么吧……不过,以那人忠厚老实的性子,只怕很容易就严崇被算计了。” “那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侯祺钧摇头:“倒是不必,都察院的白大人跟他有姻亲,只怕也收到了消息,应该不会坐视不理的……若他还是执迷不悟,那就只能把他归到严崇党来对待,该当如何就如何了。” 宁沁听到都察院白大人就忍不住站了起来,她十分好奇,他们口中的那个新晋的侯爷到底是谁,下意思就往他们所在的方向挪了半步。 可她脚步落下,地下的树叶就发出一阵清脆的践踏之声。 “谁在那里?”张义喝道。 完了!被发现了! 宁沁拔腿就跑。 “大人,是宁家小姐!”张义却先认出了她,朝一旁的侯祺钧回禀道。 “无论是谁,听了我们的谈话,也是留不得了。”那较为低沉的声音说道。 宁沁心慌慌的,听人墙角果然是不好的,她想也不想就朝左边的小道跑,那里树木茂盛,道路却很小,说不定能找到藏身的地方。 “张义,你还不快去追!”少詹事林之焕林大人在一旁催促道。 张义额头直冒汗,大人都还没发话,他在这催个什么劲儿……大人来灵福寺跟林大人见面,原本是清过场了的,这一路都有穿程子衣的侍卫守着,也不知道这宁家小姐是怎么跑过来的。 他看了抬头看了一眼枝干粗壮的菩提树,这才发现,树的另一边还有一条青石小道忘了派人守着,宁小姐应该就是从那里来的。 大人也没特地约在此处,跟林大人一路讲着话才走到此的,所以他也没刻意留意周围,也难怪会被宁小姐钻了空子。 第23章 杠上 等殿内的听经的女眷都走了,宁夫人才上前,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跟方丈说起宁沁的事来,“大师,小女近日生了一场病,也不知在病中做了什么噩梦,醒后每日必到佛堂念经,抄写经书。她小小年纪就这般向佛,我心里有些担心……遂想来问问大师,可否有化解之法?” 释静方丈老的已经看不出年龄了,他穿着宽松的袈裟,留着一撮雪白的山羊胡,眉目间说不出的祥和。 听了宁夫人的话,他笑着念了声佛号,“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宁夫人似懂非懂,释静大师手里捻着佛珠,朝她微笑:“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宁夫人虽然没完全参透,却听到他说一切都是虚妄,不免问:“大师是想说,沁儿梦里的东西都是虚幻的,让我不必担忧?那既然是虚幻的,为何会令沁儿这般害怕,需要每天到佛堂才能化解呢?” 释静大师微笑说:“佛能使人心静,小施主小小年纪就有此等心性,夫人该感到高兴才是。” 她哪能高兴的起来!她会来这里,就是怕自己的女儿会一时想不开,有了常伴青灯古佛的想法,那可就真糟了。 如今大师还跟她打哑谜,尽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如今又说沁儿有向佛之心,她心里就更担心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急切就问:“小妇人只想问问大师,沁儿这般……可是中邪了?不知大师可有化解之法?” 释静大师柔和地捋了捋山羊胡,笑得高深莫测:“非也,非也。一切皆有定数,不可说,不可说。”说完就笑着朝宁夫人行了合十礼,缓缓出了大殿。 直到他踏出殿门,宁夫人耳边还能隐约听到他嘴里念叨着:“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有因缘故,亦可得说……”很高深的样子,把宁夫人搞得满头雾水。 她唯一听明白的就是,她问释静大师沁儿是否中邪了,大师回答了非也。 宁夫人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朝着释静大师离开的方向,合手虔诚地回了一礼,这才由领着一众婆子丫鬟回厢房歇息。 还没坐多久,前去求签的严夫人就来厢房找她说话,两人谈了许久,将近傍晚,严夫人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开。 知客师父很快端了斋饭素食上来,宁夫人不免问起宁沁的去向,孙嬷嬷却答,自从听大师讲完经,就没见小姐回来过。 宁夫人顿时担忧起来,连忙派人出去找。 又是傍晚,天上又乌云密布的,估摸着是要下雨了,沁儿的病才刚刚好了些,若在淋了雨,出了什么意外,那她可就没法跟老爷交代了。 她还是有点不放心,搁下碗箸,披了外衣,就出了厢房,跟着侍卫、婆子一块找宁沁。 ……………… 宁沁心里虽然慌乱,但耳朵很灵,一字不落地听到了林大人说的话。 从小在将军府长大的她,自然知道那句留不得是什么意思,她心顿时就跳到了嗓子眼,想着这下彻底完蛋,偷听不成,倒要把小命弄丢了。 她心中懊恼不已,早知道就不让知画去讨茶水了,知画好歹也学过点拳脚功夫,如果有她在,还能帮她出出主意。 如今倒好,就剩下她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了。 她边跑,眼泪就边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也没仔细看路,瞅着空子就钻了进去。 但刚刚丢红绸就把体力耗光还没恢复过来的她,很快就气喘吁吁跑不动了,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等她稍微缓和过来,就看到地上的光线忽然不知被什么挡住了,她猛地抬起头,双目圆瞪,如遭雷击。 “你……你……你怎么追上来了!”宁沁一边慌张地后退,一边惊恐地看着眼前身穿一袭石青色道袍的男子,“我,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真的,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她起双手,跟他保证道。 试图通过这个方式,让他放自己一命。爹爹曾经教过她,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她占下风,保住小命才是王道。 “我,我告诉你……我爹爹是大将军,你,你,你如果敢杀了我,我爹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宁沁一边后退,一边威胁道。然而,从她颤抖的声音里,很容易就听出她底气不足。 侯祺钧顿时失笑,眼前的人,分明已经害怕得哭出来了,还是瞪红了双眼,强壮镇定地威胁他。也不想想,他如果真想杀她,她一个小丫头,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宁将军……他若想杀一个人,自然会做的滴水不漏,哪里会让宁将军有机会查到他头上。 “你很害怕?”侯祺钧觉得现在的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让他忍不住就想逗一逗她。 侯祺钧斯条慢理地靠近她,直到把她逼到一棵大树下靠着,他才停了脚步,“什么都没听到,嗯?”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似乎十分享受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宁沁却觉得他说这话是有些怒了,那笑就跟锋利地刀子似得,看得她双脚打颤,浑身冰凉。 她绞着袖子往后挪,可树就这么点儿宽,她一挪就挪到边上去了,身子一晃,就要跌倒在地上了。 侯祺钧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没伸手替她挡一挡,宁沁很快就跌坐到地上去了。 她坐在地上,一边惊恐地看着他,屁股边害怕地往后挪,眼眶红红的,泪珠在眼里打转。 又要哭了? 侯祺钧皱了皱眉,弯下腰,脸凑近她,认真又享受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眼泪已经滚下来了,却很快拿沾了泥沙的手去擦,擦完整张小脸看起来都脏兮兮的,但她咬着嘴唇,哽咽得不能自已,却始终没哭出一点声音。 这小丫头,还是这么倔…… 不一会儿,天上乌云压顶,光线很快就暗了下来,偶尔还能听到远处打雷的声音。 侯祺钧抬头看了眼天色,极不悦地皱了皱眉,又看看地上犹受惊的幼兽一般的小丫头,终是叹了口气,弯腰朝她伸出了手。 她这才多大,哪里又懂得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跟她计较些什么……她现在也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又何必把对她的心结算到她头上呢。 一切都还早不是?或许他还能改变很多事。 侯祺钧等了很久,也见宁沁朝她伸手,脸上还是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不由得失笑,“你想留在这里被雨淋不成?” 宁沁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他不是要杀她吗?朝她伸手做什么?难不成还想玩什么花招? 宁沁红了眼眶,下意识就闭了眼,把头扭开了。 侯祺钧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小丫头还敢跟他杠上了? 他只能无奈地弯下腰去抱她,手刚碰到她,就被她惊恐地扫开了,“你,你要干什么!” “丫头,你想被雨淋我却是不想。”他无奈地牵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就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似有些无力道:“我若真想杀你,哪里还用得着跟你在这儿耗这么久……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里成天都想些什么……” 第24章 倔强 他语气既温和又无奈,脸上意味不明的笑意也变得柔和一片,宁沁鬼使神差地没去抗拒他,任由他缓缓地把自己从地上拉了起来,黑白分明的眸子就这么愣愣地盯着他看。 侯祺钧觉得她唯实狼狈了些,巴掌大的小脸沾满了泥土,还流着眼泪,就像去泥潭里滚了一圈一样,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你别哭了,我只是吓唬吓唬你的,哪会真杀你一个小丫头。”他笨拙地抬起衣袖给她擦眼泪,“你往这跑的时候,难得就没瞧见路上是有人守着的吗?他们都是我的侍卫,我若真想抓你,凭你一个小丫头又哪里跑得掉呢?” 他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了,可实在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也不知该怎么哄她,只能一味地跟她解释。 以前,她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从来不会哭的…… 听他这么一说,宁沁哇地一下,哭得更大声了,把刚刚受到的惊吓和委屈,统统都哭了出来。 侯祺钧感觉有些头疼,这丫头难道是水做的?怎么哭这么久都不会累的,也不知道还能哭多久,眼看就要变天了,若再耽搁下去,暴风雨可就真的来了。 她病才刚好些,再淋了雨可就不好了。 “快别哭了。”他板着脸说道,“你再哭下去,我们可就真的只能在这淋雨了。” 语气中带着与生俱来的严厉,宁沁害怕地停止了哭声,咬着嘴唇,哽咽不已,看起来委屈极了。 侯祺钧叹了口气,慢慢地蹲下身,伸手轻轻地替她擦眼泪,边柔声道:“你身子才刚好些,淋不得雨。听话,别哭了……这次是我不对,我不该吓唬你的,我跟你道歉可好?” “那凶巴巴的人刚刚说要杀我……你也来吓唬我……”她边哭边说,“你们都是坏人,我不就是不小心听了你们说话,也没明白你们讲什么……”她哽气,“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们要走到菩提树下来的……你们就要杀我灭口……”说着就细细地啜泣起来。 怎么说着说着又哭了……以前也没见她这么柔弱啊。 侯祺钧整颗心都纠了起来,不由得伸出手臂把她揽进了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轻抚她乌黑光亮的发丝安抚:“好了,好了……我下次不这样吓唬你了。”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味,让人舒适又心安,很快,宁沁就停止了哭声,拿了袖子抹了抹眼泪,低敛着头,很久都不说话。 直到宁沁停止了哽咽,侯祺钧才慢慢放开了她,伸手替她拨开额间的碎发,很容易就看到她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他微微叹了口气,蹲下身,背对她说:“上来,我背你回去。” 她刚受了惊吓,又独自跑了那么远,一定很累了……能不能走回去还是个问题。 哭了这么久,还听他说了这么多,宁沁心里已经不那么害怕了……但面对侯祺钧时,还是觉得心有余悸,又哪里肯让他背。 小身板背了过去,有些倔强地说:“我自己走。” 这丫头,小小年纪就倔得跟头牛似得……他无奈地笑了笑,站起身,静静地跟在了她后面。 小丫头刚刚可能真的吓到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不像受伤,倒更像是没有力气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提着综裙,拼命加快了步伐。 侯祺钧只能跨大步子追上去,她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就回过头来看她,一不小心就要被枯枝绊倒。 侯祺钧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手,“真不知道你在逞什么强……”背过身,不容拒绝地把她背到背上。 宁沁在他背上不停地挣扎,侯祺钧只能偏过头,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吓唬她说:“你若再敢动,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改变主意。” 她果然安静下来,手臂有些僵硬地放在他肩膀上。 侯祺钧腾出手,把她不安分的手臂扣住,让她老老实实地搂着自己的脖子,怕她再反抗,还带着威胁说:“我可没背过人,万一掉下去,我可是不知道后果的。” 宁沁一听,刚想挣扎的手立刻就不敢动了,咬着嘴唇,心不甘情不愿地趴在他背上。 侯祺钧这才松了口气,这小丫头,也太会折腾人了……早知道直接让张义过来把她拎回去得了。 可他又怕张义不知轻重,吓坏了她…… 他的背既平稳又结实,身上还隐隐弥漫着檀香,让宁沁说不出的心安,紧绷的神经很快松懈了下来,渐渐把头搁在了他肩膀,有些昏昏欲睡。 她其实早就身心俱疲了,是凭着一点想要生存的意志,才强撑着跟侯祺钧耗了这么久,这会儿听他说不杀自己了,她整个身子都跟散架了一般,又酸痛又无力…… 但碍于侯祺钧在场,她不好表现出来,这才强撑着走了一段,后来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就想找个地儿休息一下,一转头却发现他还在后面,脚步下意识就顿了一下,踩到了枯枝上,这才会被绊倒的。 这会儿安稳的被他背着,宁沁很快就睡了下去。 搂着脖子的手慢慢垂了下去,侯祺钧知道背上这丫头是睡着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下意识就放缓了步子,以此来减少背上的颠簸。 四周刮起了大风,把小道两旁的参天大树吹得摇摇晃晃,天色很快就阴沉了下来,侯祺钧想要加快步伐已经来不及,不一会儿就下起了雨。 侯祺钧只能背着她去最近的凉亭避雨,看她睡得正熟,也没忍心吵醒她,就这么背着她站在凉亭里等雨停。 ………… 侯祺钧三言两语就让林之焕退下,说那黄毛丫头的事他自有主张,听那口气,大有不计较的意思,他立刻就想上去劝说一番。 今日的谈话有侯大人说严大人谋反之事,若是传到了严大人口中,那他们詹事府可就危险了。 可还没等他说什么,侯大人就大步朝那丫头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搞得他满头雾水,只能去问身旁的张义:“张义,你跟了大人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大人的脾气,他今日这是什么意思?想放了那丫头不成?” 大人的心思,哪是他一个护卫能猜得到的……张义冷了脸说:“大人自有打算,林大人就不必多问了,好好把大人交代的事做好就是了。” “可是那丫头听了我们的谈话,若是传到了严大人耳朵里,我们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林大人立刻就说,“小孩子最是口无遮拦了,宁家跟严家还私交甚好,这样危险的人,大人怎么能留着她!” 张义瞥了他一眼说:“林大人这是不信任大人吗?” 林大人立刻摇头说不敢,张义又道:“大人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你是大人的下属,与大人一荣俱荣,大人难道还会陷害你不成?” 不会是不会,可是留着这隐患,他心里总是会不安…… 张义却没理会他脸上踌躇的表情,直接说:“好生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旁的事不必多问。”说完就看了一眼天色,说:“这天估计是要下雨了,我得去给大人送把伞,林大人请自便。” 话音刚落,人就已经消失了。 林大人在原地唉声叹气了很久,才慢悠悠地带着远处的一众侍卫离开。 第25章 委屈 寺院厢房,严夫人正由仆妇伺候着用斋饭,严月茹欢天喜地地跑了进来让丫鬟多添一副碗箸,自己悠闲自得地坐在了严夫人的对面。 严夫人见她脸上洋溢着笑容,不免问她:“和宁小姐玩得可还开心?” 严月茹奴了奴嘴,不屑道:“谁要跟她玩,我是去找俞尚书的长女欣妍姐姐。”说着就兴奋地跟严夫人说起俞欣妍来,“娘,你知道吗,欣妍姐姐懂的可多了,譬如上香为什么要三叩啊,为什么要用左手插香啊,长明灯有什么来历啊……这些她全都知道,还跟我说了很多灵福寺的典故,我听着就觉得她学识好渊博。” 俞尚书是严崇的门生,现任户部尚书,可以说他会有今天的成就,全是靠严崇一点点提携上来的。 严夫人对他却没什么好感,总觉得他自从坐上了户部尚书之位后,对严崇没有以前的恭敬了,甚至有时候会忤逆老爷的意思了。 这种过河拆桥的人,月茹也没必要跟他女儿扯上什么关系,保不准他什么时候就跟老爷对着干了。 严夫人皱了皱眉,严月茹脸上却露出崇拜之色,笑眯眯地走到严夫人身边,挽着她的手说:“欣妍姐姐说,过几天俞府要举办诗会,请要好的几个姐妹过府斗诗……娘,我能不能也去俞府看看?” 她摇着严夫人的手臂撒娇,“我好久都没去她们府上了……她们递了帖子,也被您偷偷收起来了。娘,这次你就让我去欣妍姐姐府上看她们斗诗好不好?” “茹儿,娘都跟你说了多少遍,让你少跟那些居心不良的闺秀来往,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严夫人沉着脸说道。 “你倒是姐姐,姐姐的叫的好听,别人心里可没把你当妹妹,你再这样单纯无知,迟早被她骗了还帮着她数钱!”点她的额头教训道。 严月茹却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哪来这么多坏人,娘,我看您是跟爹待久了,染了爹的疑心病,看谁都像是巴结我,想通过我来讨好爹爹。可您也不想想,爹是那种会听信谗言的人吗?就算我真听了别人的唆使,帮着她们在爹爹面前说好话,爹爹就一定会听我的吗?” 严夫人看她说得头头是道,顿时有些气结,不由得瞪了她一眼,道:“你嘴皮子厉害,我说不过你。总之,我是不会让你去俞府的!你以后也少跟这什么俞小姐往来!”语气中没半点商量的余地。 “娘!您怎么能这样!”严月茹气得跳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干脆永远把我关在房里得了!” 她背过身,一副委屈不已的样子嘟囔道:“大姐二姐还未出阁的时候,也没见你拘着她们,怎么到我这儿就哪都不能去了!娘这分明是偏心……” “你大姐二姐可比你懂分寸多了!也不会像你一样阳奉阴违!”说到这,严夫人就想起宁沁来,不由得问她:“你丢下沁儿去见俞欣妍,那沁儿怎么样了?” 严月茹正闹着小脾气,哪里会老实回答她,不咸不淡地道:“谁知道她怎么样了,我一出大殿就跟她分开了。” “什么?”严夫人被她气到不行,“我让你好好招待她,你就是这么招待的?出门前娘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一点也没听进去!若她出了什么事,我看你怎么跟你爹交代!” 不就是告诉她要好好跟宁家那丫头相处,她就搞不懂了,比宁家小丫头身份高贵的人多了去了,怎么爹偏偏就选了她。 她满不在乎道:“娘,那丫头不喜欢我,我干吗要厚着脸皮往人家面前凑。我就搞不懂了,爹为什么偏偏选了那丫头。爹如果让我招待欣妍姐姐,我肯定不会阳奉阴……” 话音未落,严夫人啪地一声就给了她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里响起,不仅严月茹傻了眼,就连在旁服侍的仆妇丫鬟也全都傻了眼。 严夫人却没理会这些,而是教训她:“朝堂上的事,你懂什么!” 好一会儿,严月茹才回过神,捂着脸,很委屈地道:“娘,你竟然为了个小丫头打我?她一个小丫头,跟朝堂会有什么关系!你竟然为了她打我?”说着就哭了起来。 看到女儿哭的伤心,严夫人到底有些不忍,走过去抱住了她,轻抚她的后背安抚:“好了,好了,娘也不是有意要打你的,娘只是不想你坏了你爹的好事。” 她微微叹了口气,“你爹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要倚仗东西很多……我们行差踏错半步,都可能让你爹下不来台。” 严月茹虽然没全听明白,却也知道这件事可能关乎他爹某些前程,心里到底好受了些,窝在严夫人怀里哭了一会儿就没哭了。 严夫人让她坐了下来,又吩咐人拿了热毛巾过来给她敷脸,这才让仆妇去打听宁沁的下落。 得知宁沁不知所踪,连宁夫人也焦急地带着人出去找了,她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冷冷地剜了一旁的严月茹一眼,对一旁的仆妇说:“不必给她敷了,带她回厢房好好反省,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严月茹错愕,就想说几句话来辩解,严夫人却已甩袖出了厢房。 严月茹觉得自己委屈极了,为了个小丫头,被自己娘亲打了不算,如今还要被禁足。她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哪里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回到厢房,就趴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等哭完了,她就咬了咬牙,心里暗暗发狠,今日所受的委屈,以后一定要在那宁家小丫头身上原原本本的讨回来! ……………… 张义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侯大人背着宁家小姐,静静地站在凉亭里。他深邃的眸子盯着天上,眉头皱成了一条线,似乎对这场雨很是不满,脸上尽是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 宁家小姐似乎在大人背上睡着了,身上还裹着石青色的道袍……张义惊了一下,再看侯祺钧一眼,就见他身上只着了件单薄的中衣,鬓间还被打湿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大人这是脱了外衣给宁家小姐挡雨……张义浑身一震,连忙走过去,二话不说就跪倒在他面前,道:“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如果他不跟林大人磨蹭这么久,应该早就赶来了,大人也不至于淋雨了…… “无碍。”侯祺钧温和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果真有些狼狈,也难怪刚刚张义会呆愣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这样回去怕是不好……” 张义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侯祺钧让他起来,又问他:“附近可有禅房?先去禅房里避一避雨,等雨小了再送她回去,也免得宁夫人多想……” 张义点头说:“释静方丈的禅房就离此处不远,不过,释静大师向来不喜人进他禅房,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肯不肯让大人进去…… 侯祺钧也皱了皱眉,抬头往灯楼的方向看了一眼,灯楼人影晃动,料想是有不少人……如果就这么背着她去灯楼,不想引人注目都难。 千思百转,侯祺钧还是决定去方丈禅房,让张义撑了伞,自己走在了前头。 张义连忙说:“大人,还是让属下来背宁小姐吧。属下皮糙肉厚,这点雨算不得什么……” 就算他撑开两把伞,背人的那个,还是免不了会被淋到的…… 侯祺钧却摆了摆手说:“不必,我来就好。” 尽管张义已经竭尽全力地打伞,侯祺钧的衣袍还是无可避免地湿了一大片。 方丈的禅房是个小院落,开门的是方丈身边的小师父,似乎早有预料般,什么都没问,就请了他们去了方丈隔壁的禅房歇息。 还很贴心地端了热茶,斋饭上来,拿了僧袍给他们替换。 张义从始至终都处以呆愣状态,侯祺钧倒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换了干爽的僧袍,就坐在禅房里用起了斋饭。 斯条慢理用完了斋饭,他吩咐张义:“你去派人告知宁夫人一声,也免得她担心。” 张义点头称是,犹豫了一下说:“属下刚赶到凉亭时,瞧见小道上有个小丫鬟在找宁小姐,不知要不要去告诉她宁小姐是在我们这里……” 侯祺钧端了热茶抿了一口,不辨喜怒道:“擅离职守……让她受点教训也好。你只派人告知宁夫人便好,其他的不必多管。” 爷这是替宁小姐管教她的婢女吗?张义连忙称是,很快就退了下去。 侯祺钧起身坐到了榻旁,看着她安稳的睡颜,嘴角不自觉就浮起笑意。 小丫头怕真是累坏了,这样也能睡得这么香。 他可记得她以前睡眠很浅,稍微有点声音就能把她吵醒的…… 第26章 擦肩 侯祺钧看了一会儿就起了身,打算去隔壁找释静大师,忽地瞥见地上一抹红,他弯腰拾了起来。 是条蜀锦红绸带子,被揉得皱巴巴的,上头有墨迹,应该是绸带主人所书。 侯祺钧慢慢把绸带捋平,字并不漂亮,却很工整干净,许是沾了水的缘故,墨迹有些晕开了,但还是能看出上头写了什么——愿父母安康,愿折寿十年。 虽然时间久远,侯祺钧还是一眼认出,这是宁沁的字迹…… 菩提树……红绸……祈福带! 原来她是去菩提树下许愿的……她难道不知道方丈已经禁止香客在菩提树上挂祈福带了吗?还傻傻的跑过去……差点就被误伤了。 难怪她右手一直抓着衣袖,原来是把祈福带藏在了袖子里……这么危急的情况下,她也不肯扔掉它,这东西对她很重要吧? 愿父母安康……据他所知,宁氏夫妇身体一直很好,她怎么会无缘无故求父母安康,还迫切到要用折寿来换。 侯祺钧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以前的事来,握着祈福带的手紧了紧。 半响,他松开手,自嘲地笑了笑,把祈福带收进了袖里,转身就出了房门。 释静大师正在禅房里打坐,侯祺钧很自然地坐到了他对面,也没打扰他,随手拿起炕桌上的佛经,静静地看了起来。 槅扇上糊了高丽纸,虽然透光,但外面下着雨,天色很昏暗,小师父点了松油灯进来,又给两人泡了热茶,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方丈手腕上缠着一串紫檀木佛珠,闭眼打坐时,拇指就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佛珠。 小师父进来换了三次茶水,对面相坐的两人依然不动如山地做着自己的事,小师父暗暗称奇,却很快敛了情绪,默默退了出去。 “施主可有兴趣跟老衲下一盘棋?”等小师父第四次进来换茶,方见释静大师缓缓睁开眼,跟对面年轻的施主如是说。 小师父脸上不免露出诧异之色来,方丈棋艺高超,已经许久不曾与人对弈了。方丈上一次下棋,还是几年前皇上来灵福寺为民祈福那会儿…… 侯祺钧合了书,神色平常道:“棋艺不好,倒要请方丈手下留情了。” 方丈笑着念了句佛号,转头让一旁呆愣的小师父去拿棋,小师父却又隔了好半响才回神,依言去取棋盘。 棋盘还没取来,释静大师就含笑问他:“施主也信佛?” 侯祺钧道:“我信我自己。” 方丈神态从容地笑了,也没再问他什么,心无旁骛地跟他下起棋来。 ………… 宁将军见完严大人已是晌午了,他心里惦念着妻儿,就没留在严府用午膳,回宁府换了身衣裳,就让人套了马车,马不停蹄地往灵福寺赶。 即便已经加快了行程,他还是临近傍晚了才到达灵福山,一到山脚下,天就灰蒙蒙的,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 山路有些滑,车夫怕伤了他,也不敢行太快,很自然就耽搁了好些时辰。 等他到灵福寺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雨也小了很多,他一刻也不停留就去了妻儿所在的厢房。 已经有知客师父知会过宁夫人,说宁沁因为雨太大,暂时留在了方丈禅房避雨,让她们不必担心。 宁夫人心里却仍然有些不踏实,知画满身湿透地从外面跑回来,二话不说就跪在她面前,跟她说宁沁失踪了,她找了好些地方也没找到。 这会儿知客师父却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她在方丈禅房避雨,也不知道她被淋到了没有…… 宁夫人很不放心,等知客师父一离开,她就吩咐身边的仆妇拿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撑着伞,打着灯笼就要往后山去。 一出门就遇上了正巧赶来的宁将军,宁夫人连忙把宁沁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还很担忧道:“也不知道沁儿淋湿了没有……她的病才刚刚好些,若再受了凉,那可怎么好。” 宁将军连忙轻抚她的背,安慰她:“你也别太担心,沁儿聪明伶俐,也不会傻傻地站在外头淋雨的。她既已去了释静大师的禅房,就说明没出什么事……” 他思索了一会儿,又道:“不过眼看就要入夜了,沁儿一个女孩子,留在方丈禅房到底有些不方便……刚下了雨,山道也滑,你累了一天,就先在厢房歇着吧。我带人去后山接沁儿就好。” 方丈素来喜欢清静,倒是不好这么多人大张旗鼓地去接人…… 宁夫人点了点头,跟着仆妇和侍卫找了一圈,她也确实有些累了。 等宁将军走了,宁夫人就回到厢房吩咐身边的仆妇:“沁儿也不知道有没有淋雨,你们去跟知客师父讨两碗姜汤过来,待会让沁儿喝了驱寒。” ………… 禅房周围也没点很多灯,四周黑漆漆的,只能看到中间的几间房亮着灯。 方丈德高望重,宁俊荣也不好直接往里边闯,解了身上的蓑衣斗笠,亲自走前去敲门。 开门的小时候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问他:“敢问施主是……” “听闻小女在此处避雨,我是来接她回府的,还劳烦小师父通报一声。”他双手合十,虔诚而又恭敬回道。 释静方丈深得皇上敬重,就连皇上也对他尊敬有加,他作为臣子,自然不好太过失礼。 小师父却又打量了他一会儿,也没要请他进来的意思,就道:“施主稍等,我这就去回禀方丈。” 宁将军颔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这么站在门外等他。 过来一会儿小师父才出来,手里端着油灯,态度恭敬许多,道:“施主请随我来。” 宁将军却没有因为他态度转变而有所怠慢,转头吩咐一众家丁侍卫婆子:“你们且在此等候,我接了小姐便出来。” 众人恭敬应是,宁将军这才跟着小师父进了禅房。 宁沁正在禅房里睡得安稳,他弯腰摸了一下她身上的衣物,是干燥的,料想是没淋到雨。 他忙跟小师父道谢,小师父却道:“施主倒不用谢我,是另一位施主送女施主过来的。他为了给女施主挡雨,衣衫都湿透了,施主若要谢倒是应该谢他。” 宁将军错愕,下意识就道:“另一位施主?不知道那位施主如今在何处?我想亲自跟他道谢。” 小师父却不愿意说了,他笑着道:“方丈让我转告施主,他正与人对弈,就不见施主了。” 说着就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平安符交给宁将军,“这是方丈让我转交给女施主的,说是能治女施主的梦靥。” 宁将军感激地接了过来,小师父捻了声佛号就离开了。 宁将军把宁沁背了起来,也不知是感觉到来人很熟悉还是怎样,她出乎意料地没被吵醒,只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声,就静静地趴在宁将军背上睡了起来。 他失笑,觉得女儿怕是累坏了,也不想吵醒她,下意识就放缓了动作。 等他出了门,不自禁就往方丈所在的禅房看,果真如小师父所说,方丈正与人对弈。 两个身影相对而坐,寂然无声地落子,动作皆不快,似思考了很久才敢落下。 据说方丈棋艺高超,鲜少有人能与他对弈……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竟让方丈需要思索良久才落子,可想而知,此人棋艺定然十分精湛。 他却也只看了一会儿,就抬步离开了。 ……………… “施主似乎不太专心。”等宁将军走了,方丈忽然跟侯祺钧说了这么一句话。 侯祺钧笑了笑说:“是方丈棋艺精湛,小生自愧不如。” 释静大师双手合十道:“前世不修今世苦,今世不修来世愁,阿尼陀佛……” 侯祺钧垂眸苦笑。 第27章 缘由 宁夫人等得有些心焦,仆妇端上来的膳食也没吃几口,就连前来拜会的严夫人,也被她寻了借口打发走了。 孙嬷嬷见她急得在房里打转,忙过来安慰她:“夫人,您也别太担心了,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什么事的。刚刚知客师父不也说了,小姐在方丈禅房好好的呢。您呐,你安心地坐下来等老爷带小姐回来。” 夜渐深了,屋外还飘着细雨,四周如同被蒙了一层水雾,不觉让人有些压抑。 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到底坐了下来,跟孙嬷嬷说:“自从老爷回来以后,沁儿不是生病就是失踪,我这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我也知道有释静大师在,沁儿不会有事,可我总觉着心里不踏实。” 孙嬷嬷递给了热茶给她,含笑说:“小孩子总免不了磕磕碰碰的,就像您小时候,不也是三天两头的出点岔子,如今不也平安过来了?沁儿小姐聪明伶俐,又懂事孝顺,佛主自会庇佑她平安无事的。” 她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刚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想起另一桩事来,忙问道:“不过,沁儿好端端的,怎么会到跑到后山去了?在殿内我就嘱咐过她,灵福寺开寺期间鱼龙混杂,四处不乏乞丐盗贼,哄人的花样层出不穷,让她切勿乱跑,供奉完长明灯就回来……” 她说着就往边上瑟瑟发抖的知画看了一眼,“她怎么没听我的话,连个侍卫也不带就去了后山?”言语间已含有指责之意。 知画脸色煞白,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夫人饶命……是小姐说要去后山挂祈福带,不让侍卫跟着……小姐执意如此,奴婢……奴婢也劝不住。” “即便如此,你如何又将沁儿一人丢在后山,自己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跑回来?”宁夫人问她。 她也知道自己女儿性子倔,一旦决定要做的事,很少有人能劝动,但她没想到,犯过一次错的知画,还会如此疏忽大意。 若不是知客师父来的及时,她恐怕都要心急如焚地把整个灵福寺翻过来了,扰了寺内僧人清修不说,还可能惹人非议……毕竟女子失踪这事,可大可小,稍微有点眼界的人,都不会大肆宣扬。 这也是她为何不让寺内僧人帮着寻找的原因。 知画自责地快要哭出来了,“……小姐说什么也不让我帮忙丢,说是要自己亲手挂上去才灵验,奴婢实在没法子……后来小姐扔累了,就坐在菩提树下休息,觉得口渴,就遣奴婢去附近的禅院讨碗茶水喝……等奴婢回去的时候,小姐已经不见了人影。” 她红着眼眶说:“奴婢还在两旁的道路上看到了穿程子衣的侍卫,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阵仗……奴婢想循着小道去找小姐的,却被那些人给拦住了,奴婢没法,只能等那些侍卫走了,才敢去找小姐……” 说着她就低下了头,咬着嘴唇,满脸自责,小声道:“奴婢当时心里急,也就没想到……要先回来告知夫人……”她跪在地上给宁夫人磕头:“夫人,您责罚我吧,是我照顾不周……若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知画也没脸见您了……” 这么说来,也怪不得知画了……沁儿口渴,知画也总不能不去吧? 不过让她比较关心的是,沁儿为何对挂祈福带这事这么执着……听完佛经回厢房的路上,就听到有几个香客在说,方丈已经不让人在菩提树上挂祈福带了,说是亵渎了佛主。还把先前香客挂的祈福带都撤了下来,也不知道这事是不是真的…… “沁儿为何要去挂祈福带?她不是已经跟严小姐去灯楼供奉长明灯了吗?” 长明灯和许愿带都是用来祈福的,有一样也就足够了,沁儿却两样都要…… 脑海中忽地闪过宁沁在小佛堂的画面,宁夫人顿时被惊了一下,猛地站起来就问:“沁儿难道还是因为那个梦?” 知画看到夫人脸色忽然就变了,心中不免诧异,却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小姐虽没跟奴婢说到底为了什么,但奴婢能感觉得出,小姐心里有些害怕……供奉长明灯的时候,还特地拉着灯楼的小师父,问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具体的奴婢也记不太清,只记得小姐好像问了小师父长明灯的典故,还说,是不是只要供奉了长明灯,佛主就会保佑夫人和老爷一生无虞……祈福带也是给老爷和夫人求平安的……” 莫非那个梦是有关他们的?所以沁儿才会这么害怕? 宁夫人眼眶有些湿润。 为了莫须有的事,就把自己搞得这么累……沁儿真是个傻孩子。 宁夫人不由得垂下眼睑,喃喃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知画很愧疚,还想上前说点什么,孙嬷嬷眼尖,在一旁看到后,赶紧走过去笑着跟知画说:“快下去洗漱吧,可别着凉了把病气过给了小姐。”说着就扯了一下知画的衣服。又示意旁边的人都先下去。 有机灵的小丫鬟连忙拉起知画,笑着说:“奴婢去问问知客师父姜汤熬好了没有……” 宁夫人颔首,扶着孙嬷嬷的手臂,慢慢坐了下来。 孙嬷嬷看着夫人怅然若失的神情,又是叹了口气。 ………… 宁夫人一夜没合眼,将近亥末,宁沁才悠悠转醒。 她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喊着“不要过来”,一会儿又喊“爹娘”,还有几次喊的是“我什么都没听到”。 她不知道女儿在后山发生了什么,又或许是梦到了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女儿会这样,完全是为了他们。 她心里既心疼又酸楚。 她第一次觉得,女儿太过孝顺也不好……她轻轻地摸了摸宁沁的额头,果然出了汗,正想拿帕子给她擦拭,宁沁却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娘。”她露出柔柔地笑容来,“您怎么在这儿?” 宁夫人很快敛了情绪,露出一抹笑容来,“娘来看看你啊……” 说着就扶她坐起来,“你玩得很累吧?一觉睡到了现在,晚膳还没用,也还没沐浴,浑身都是脏兮兮的,娘都快认不出你了。”她打趣道,绝口不提自己找她的事。 宁夫人知道她累了,也没让人吵醒她,却没想到她居然能睡到现在…… 几次欲拿了湿帕子给她清洗,她嘴里都嘟囔着什么,似乎不太乐意。 宁夫人索性也就由着她了,这会儿好不容易等到她醒了,宁夫人连忙吩咐外头守夜的小丫鬟,“去打点热水,另外端些吃食过来,小姐恐怕是饿坏了。” 第28章 踌躇 屋里暗戳戳的,宁夫人让人点了几盏油灯进来,等丫鬟伺候宁沁洗漱完,看着她用了晚膳,她就把面前的姜汤推到宁沁面前:“沁儿,把这姜汤喝了,祛祛寒。” 宁沁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淋雨,但刚刚洗漱前衣裳是干的,娘亲还让她就这样睡了很久,料想是没淋湿的。 她此刻脑袋就跟一团浆糊似得,她分明记得自己偷听了侯大人的谈话,被他抓了……他一边凶巴巴地吓唬他,一边又大发慈悲地背她,还用既温和又无奈的语气跟她说,她身子刚好,淋到雨就不好了…… 宁沁觉得这侯大人也太喜怒无常了……也不知道该相信他哪面好。 不过,这会儿又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一眨眼就回到厢房了?是他放过自己了吗? 那个冷冰冰的老头不是说,偷听了那些话,是要被灭口的,他怎么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放过她了呢? 难道他就不怕她把他们说的话都说给爹爹听? 她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爹爹肯定是能听懂的……而且他们还谈到了大舅舅,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 宁沁心里有些纠结,一面想着要把这事告诉父亲,好让父亲有所防范,一面又想着,他这么大方地放了自己,自己却把他的秘密说出去,似乎有些不道德。 她撑着下巴,开始唉声叹气起来。 宁夫人看女儿出神,以为她又想到梦里边的事了,连忙过去把她抱在了怀里,柔声说:“沁儿可是又做噩梦了?别怕,有娘亲在,谁也不能伤害你……” 她轻抚宁沁的背,“沁儿,娘亲想告诉你,只要你好好的,爹娘就不会有什么事……”她顿了一下,再开口已带了几分哽咽,“所以,沁儿也没必要为了爹娘……每天吃斋念佛。” 宁沁没想到娘亲会突然说这些,一时之间愣住了。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去佛堂会让娘亲这么担忧,还误以为她要吃斋念佛了…… 她有些自责,她就算再怎么害怕,也没理由连累爹娘跟她一起受罪的……以后还是不要每天去了,佛经上说,只要佛在心中,拜不拜也没什么的。 她以后还是只抄写佛经好了,也免得娘亲担心。 打定主意的她,回搂着宁夫人,含笑说:“娘,我知道了。我就是梦到祖母跟我说了很多话,我醒来没记住,就想去佛堂看看佛主能不能给我点指示。祖母不是常说,佛是最有灵性的吗?我去了几天,果然知道了祖母说了什么。”她胡乱编了个理由。 梦到了婆婆?那怎么可能吓得冷汗直冒! 宁夫人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但也知道,这是女儿用来安慰她的话,便顺着她的意思,问道:“那你祖母都跟你说什么了?” 娘亲没怀疑!宁沁心里松了口气,笑眯眯地跟她说:“祖母跟我说,要好好听爹娘的话,不能再调皮捣蛋了……”她忽然抬起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宁夫人,“还说,只要我乖乖听话,祖母就会保佑娘亲再给我生个弟弟!” 宁夫人没想到宁沁会忽然拿这开玩笑,愣了半响才点了点她的额头,“尽会胡说……” 脸上闪过一抹黯淡,喃喃道:“这事可不是你说有就能有的……” 她素来不好生养……嫁过来这么多年,才生了这么个女儿,她已经觉得很知足了。 宁沁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吐了吐舌头,连忙端了姜汤喝了,端了茶漱口,就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娘,我是怎么回来的?” 宁夫人很快也把这事抛在了脑后,接了话茬道:“自然是你爹背你回来的……你是不知道,你在方丈禅房睡得有多沉,你爹背你起来的时候,你还雷打不动地呼呼大睡,原来我竟不知道,我养了一头小懒猪。” 宁沁赧然地笑了笑,心里却暗暗称奇,她竟然在那样情况下也能睡着,她也有些佩服自己了…… 方丈禅房……是侯大人带她去那的吗? “禅房里的小师父说,是别人送你过去的,为此他还淋了一身雨。你可记得那人是谁?我们该要好好感谢他才是……”宁夫人喃喃道。 果然是侯大人!他淋了一身雨? 不知道为什么,宁沁忽然就想到,他说的那句“你想被雨淋,我却是不想的。”这么说起来,倒是她害了他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生病了没有…… 虽然这人阴晴不定了些,但他好歹也救了她两次,她似乎,好像,是应该要感激他的…… 但这话能对娘亲说吗? 爹跟侯大人不对头,如果她说是侯大人救了她,只会给爹娘添堵吧? 宁沁顿时决定不告诉爹娘了,她笑着跟宁夫人打太极,“当时天还黑了,我心里又害怕,也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样貌,连他姓甚名谁也不知道……” “那真是可惜了……”宁夫人不疑有他地叹了一声,“我还想登门道谢的。” 宁沁怕她再问下去,连忙岔开话题:“娘,爹和楠表哥呢?” “你爹劳累了一天,已经在隔壁厢房睡下了。至于楠儿……”她皱着眉,问一旁的孙嬷嬷,“我一天就顾着沁儿的事,倒是忘了问楠儿了,怎么样,他回来了吗?怎么也没来给我请安?” 孙嬷嬷脸色有些不好看,犹豫了半响才说:“老奴至今未见到楠少爷。” “什么!”宁夫人脸色微变,“你是说楠儿至今没回来?” 孙嬷嬷点了点头,“不过夫人也不必担心,楠少爷自小就是待不住的性子,这段时间被大老爷拘在书房学习制艺,只怕早就闷坏了,这会子您肯带他出来,他又哪里能闲得住……他若准时回来,我倒还觉得奇怪。他那种魔王的性子,夫人倒不用担心他会吃亏……且等上一会儿,指不定他就回来了。”言语间竟没半分焦急,显然是对白翌楠这种玩失踪的事习以为常了。 宁夫人却觉得,即使他再怎么玩闹,这时辰也该回来了才对,正想吩咐人出去找,就听到房门咯吱一声,白翌楠就笑眯眯地从外面跨了进来。 “嬷嬷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他嬉皮笑脸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高几上,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喝。 孙嬷嬷也不看他,就端了空碗箸,转身出了房门。 等孙嬷嬷出去了,宁夫人才问他:“你怎么玩到现在才回来?”眉宇间带着些许不悦。 敏感如他,自然感觉出自家姑母有些不高兴,连忙跑过去搂着她的胳膊讨饶:“这么晚回来,害姑母担心了,楠儿这厢给您道歉了!” 人平安回来了,宁夫人到底松了口气,却还是很嫌弃地拨开他的手,板着脸说:“你知道我会担心还这么晚?” 白翌楠咧了咧嘴,宁夫人顿时败下阵来,问他:“用过晚膳了吗?” 白翌楠道:“用了……姑母,我跟您说,灵福寺附近有家酒馆,里头的饭菜可香了,用膳的时候,还有金发碧眼能歌善舞的美人助兴,当真是享受之致……我把整个灵福寺都逛了个遍,发现了很多好玩的地方,” 他凑过去,挽着宁夫人的手臂,大有长谈一番的架势,“姑母,我跟你说,后山那儿有个……” “这么晚了,你还是回房洗漱一下,早些歇了吧。”宁夫人连忙打断他,“明儿还要赶路呢。”说着自己也站起来了,转头跟宁沁说:“等消会儿食,你也早些睡吧。” 宁沁点头称好,宁夫人这才出了房门,回屋自去歇下。 白翌楠却赖在宁沁这怎么也不愿意走,拉着他说东说西的,一会儿问她,怎么这时候才用晚膳,一会儿又说灵福寺哪里有好吃好玩的,一会儿又说明天要带她去哪里逛逛…… 听的宁沁头都疼了,以前她一直没发现,这个表哥还是个十足十的话唠。 第29章 偶遇 第二天雨过天晴,宁夫人怕留在灵福寺会多生事端,一早就让人套了马,准备打道回府。 等收拾停当,她就遣孙嬷嬷去厢房找宁沁,不过一会儿她就回来了,神色凝重地告诉宁夫人:“丫鬟说小姐一早就跟楠少爷出去了。” 宁夫人顿时有些惊讶,“这辰时都还没过,他们怎么就出去了?也不知楠儿会带她去哪里……沁儿身边可有可靠的人跟着?” 孙嬷嬷道:“小姐只带了知画一人,倒是楠少爷身边跟了几个懂拳脚的白府护卫。” “那就好。”宁夫人松了口气,“楠儿也真是的,要带沁儿出去也不过来跟我打声招呼。万一我找不到沁儿,以为她失踪了可怎么好……” 只怕他是故意瞒着您的,若您知道了,他哪里还可能单独把小姐带出去。 孙嬷嬷腹诽,面上却不曾表露半分,笑着说:“既然他们身边跟了护卫,料想也不会有事,夫人您也别太过担心,楠少爷虽然顽劣,但骨子里还是懂分寸的,不然也不会特地带了护卫出去了。” 人都已经走了,她在这干着急也没什么用,宁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带沁儿出去走走也好……” 孙嬷嬷点头称是,过一会儿宁将军就换好衣裳出来了,恰好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却觉得没什么,笑着跟妻子说:“年轻人玩心总会重些,等他们玩够了,自然就回来了……你呀,也别瞎操心,由得他们去吧,沁儿也不是不懂分寸的孩子,自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 宁夫人走过去替他整理腰带、衣领、袖口等地方,一边有些感慨说:“孩子大了,倒是管也管不住了……” 宁将军就笑着安慰她:“孩子有主见了你该高兴才是,以后能少操不少心呢。” 他都这么说了,宁夫人也只能点头表示赞同了。 等穿好衣服,束好头,宁将军就跟她起别的事来:“说起来我这次来灵福寺还没拜会过方丈呢,昨儿过去正碰上他与人对弈,我也不好贸然打扰。不如趁着孩子们还没回来,你陪我去见见方丈吧?我也有几年没跟方丈讨论佛法了……” 婆婆过世后,他曾守制三年,期间除却吃斋念佛外,还时常到灵福寺散心,偶尔遇到方丈,也会交谈几句,说的大多是佛法,倒也算不得熟络。 “嗯。”宁夫人轻轻点头,“我陪你去就是了。” 说完又嘱咐身边的仆妇留心宁沁的动静,等她一回来就立即通知她,还让人去宁沁厢房先帮着收好细软,免得待会手忙脚乱,做完这些,她这才安心地跟宁将军去见方丈。 半路却遇到一顶软轿,重兵随行,气度非凡。 侯祺钧隔着轿帘跟外头的张义说话:“你要留心这届科考的学子,出身家世都要调查清楚,切不可疏忽大意,混了不明不白的人进来。” 科举虽不是他负责,但监考的孔大人、孟大人曾与他父亲是知交好友,父亲过世后,对他也颇为照顾,如今他既知道有人想在科举中浑水摸鱼,败坏孔孟两位大人的名声,就没有袖手旁观之理。 尤其主使还是身为两朝元老,内阁首辅的严崇严大人,他就更不得不防了…… 张义低头称是,“属下已派人给孔大人、孟大人提过醒,相信他们应有所防范了才是……大人若还觉得不妥,我会亲自去盯着。” 侯祺钧轻轻嗯了一声,道:“倒不是不相信他们,实在是严崇能给他们的诱/惑太多了,就怕他们一时不慎,中了严崇的圈套,到时候可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听他这么说,张义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许多,“大人放心,我会亲自盯着孔孟两府,稍有不对就会即刻回禀大人。” 侯祺钧嗯了一声,正想闭目养神,就感觉到轿子微微晃了一下,不由得问张义:“出了何事?” 张义往宁将军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像是宁侯,应该是去后山找方丈的……他正往我们这边走来,大人要不要见见他?” 他虽穿着家常的服饰,但腰间配着紫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此人非公侯爵就是将军,大人官阶没他高,随行的护卫很自然就想退到一旁让他先行,软轿这才微微颠簸了一下。 侯祺钧喊了声停,挑开轿帘,果真看到宁氏夫妇正朝这边走来,身后也没跟多少人,只有贴身伺候的一两个婆子小厮,看样子也是不想张扬的。 侯祺钧犹豫了片刻,还是下了轿,过去跟他打招呼:“宁侯也来找方丈讨论佛法?” 宁俊荣没想到会半路碰上侯祺钧,面色微有不虞,说起话来也显得有些淡漠,“嗯,许久没见方丈,如今来了,正好去见见。” 人家主动示好,宁将军也不好表现得过于冷淡,看他轿子是往下山的方向,便问他:“侯学士可是见过方丈打算回府了?我倒没想到侯学士这样的人也会信佛。” 这条路也只能通往灯楼或者方丈禅房,他可不会认为,他这种人会有闲情逸致去灯楼。 宁将军最后一句话明显带了几分讥讽,侯祺钧却也只笑了笑,道:“信不信佛跟听不听人讲佛倒没多大关系,下官信自己也说得上是信佛了。” 把自己比作佛,恐怕也只有他这样狂妄的人才有脸皮说这话了。 宁将军无意过多与他寒暄,便道:“我还要去见方丈,就不耽搁侯学士回府了。” 侯祺钧往后退了一步,含笑朝他拱手,宁将军却懒得理他,拉着妻子绕过他就往后山走。 张义见自家爷有些自讨没趣,不免问道:“他与大人不对付,大人又何必与他寒暄?” 侯祺钧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就径自入了轿,准备打道回府。 张义见此,也只能叹气……大人的心思果然不好琢磨。 第30章 糖人 白翌楠带宁沁去了通往灵福寺的那条山道上,时辰还早,道上却已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闲逛的游人,拜佛归家的香客,吆喝的商贩,讨价还价的妇人……路旁还搭有凉棚,卖有瓜果茶点,走得累了就可以去那里歇歇脚。 宁沁在一家卖糖人的摊贩前停了下来,木架上插放着很多捏好的糖人,金瓜、石榴、孙猴、元宝、灯笼、寿星、合二仙、渔翁钓鱼等,栩栩如生的,很是好看。 小贩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高高瘦瘦,皮肤黢黑,见宁沁在摊前伫足,连忙端着张笑脸问她:“小姐可是要买糖人?您瞅瞅这架上可有您中意的?没有也不打紧,只要您说您想要啥样儿的,我当场就可以给您吹出来……我这儿的糖人可是灵福寺这一带公认最好的,不仅形象好看,吃起来还甜而不腻。小姐要不来一个试试?”十分殷勤。 原本宁沁只是见他摊上糖人与她以前见过的有些不一样,别家的都是像幅画儿似得扁扁平平的,他的却是气鼓鼓,活灵活现的,形象极了,这才停下了多看了两眼。 这会儿见小贩这么殷勤,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就随手拿了个孙猴的糖人,仔细地端详起来。 小贩见生意有望谈成,殷勤地跟她起她手里的孙猴来:“小姐手里的这糖人,叫猴拉稀。是在孙猴做好后,在猴背上敲个小洞,然后灌入糖稀,再在猴屁股下捏一小糖盆儿制成的。之后您只要拿小勺捅一捅猴屁股,糖稀就会流进糖盆儿里,这样您就可以吃到里头的糖稀了……您别看这玩意看起来简单,其实做起来要比其他糖人多费好几倍的工夫。” 宁沁不懂这些,但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也有些好奇,就跟他说:“我想看看它是怎么做的,你能重新给我捏一个吗?” 小贩眼前一亮,忙应道:“好咧,客官您稍等。”忙不迭就拿了材料做了起来。 他手脚十分麻利,没一会儿工夫就吹了个孙猴的糖人出来,只见他拿了苇秆往猴背上一戳,猴背上就出现了个小洞,他就拿了糖稀,不急不缓地往里头倒…… 宁沁看得津津有味,白翌楠仅往那糖人上瞥了一眼,就拿手肘撞了撞她,一脸不屑道:“这吹糖人有什么好看的,猴拉稀猴拉稀,他这分明在骂你满肚子坏肠子呢。这小伎俩你居然也不知道?” 还凑近她耳边笑她:“表妹,你不会是病了一场,把脑袋给病糊涂了吧……”说着就拿眼往她身上整个儿打量,后又啧了几声,一副既嫌弃又可惜的模样。 她只觉得这小玩意挺新奇,哪里会想到那里去。 何况人家商贩讨好客人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借机嘲讽,除非他生意不想做了……这分明是楠表哥故意曲解人家的意思。 她小心地打量小贩的脸色,果真见他神情有些不虞,手上动作也明显慢了几分……一旁围观的客人也齐刷刷地盯着白翌楠看。 她连忙扯了扯白翌楠的衣袖,故意扯开话题:“表哥,你刚不是说逛累了吗?我瞧着前面不远处有个茶点的凉棚,不如你去那里歇歇脚,等我买完糖人就去找你。” “我何时说过我累了……”白翌楠瞪大眼睛嘀咕,话音刚落,手臂就被重重拧了一下,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宁沁,“你无缘无故拧我干嘛?” 宁沁对众人嘿了两声,就扯着白翌楠走出了一段距离,直到白翌楠不耐烦了,宁沁才放开他,见他板着个脸,宁沁连忙笑嘻嘻地过去跟他解释:“表哥,人家商贩也只是想做个生意,没有嘲讽我的意思……娘亲常跟我说,要与人为善,刚刚那么多人在旁边看着,不也没人说什么。表哥,您就少说两句,免得得罪人。” 见他有长篇大论反驳一番的倾向,宁沁连忙说:“我们可是背着娘亲出来的,惹了事可没人给我们收拾烂摊子……” 大家来买糖人,不就是图个好玩,图个开心,被楠表哥这么一说,有谁还敢来买。 白翌楠嘴唇蠕动了几下,就被宁沁最后那句话堵了回去,败下阵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嘀咕:“我也只是实话实说,他敢拿出来卖,难道还不让别人说不成……好了,表哥我不说就是了。你还想在这儿逛吗?” 宁沁觉得这山道上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她连见都没见过,不由得点了点头,说:“平时也不大有机会出来,我想再看看……” 反正带她出来就是让她玩的,白翌楠点了点头,道:“这儿卖的多数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我瞧着也怪无趣的,你让知画陪你逛吧。我去前头的凉棚等你。”说着就扯了身上的钱袋丢给知画:“看到中意的就买下来,也不用给我省银子。” 宁沁忙不迭地点头,觉得今天的楠表哥也忒大方了些,不由得笑道:“表哥,你今儿看起来倒是比我还开心。” 白翌楠不可置否地点头:“只要我爹不把我拘在书房读书,我到哪儿都开心。” 说着就推着宁沁往外走,“行了,你也别在这跟我磨蹭了,趁着时辰还早,想买什么就快去买,等会儿姑母找来了,可就没这机会了。” 宁沁笑了笑,心情愉悦地带着知画回了卖糖人的小贩那儿。 人渐渐多了起来,宁沁让他把刚刚吹好的糖人拿给她,小贩见宁沁去而复返,眉眼都笑弯了去,也没在意刚刚的不愉快,手脚麻利地拿了木架上“猴拉稀”的糖人递给她。 宁沁让知画给他银子,自己把糖人拿在手里仔细的端详,猴背上的小孔修得很好,如果不仔细瞧,倒是看不出里头装了糖稀。 她满意地笑了笑,转过身朝四周张望,想瞅瞅哪里还卖有稀奇的小玩意。 手中的糖人却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她吓得一大跳,抬眼就看向来人。 第31章 巴掌 严月茹那张略显圆润的脸就出现在眼前,她穿着赫赤色的比甲,银红色八湘裙,梳着双垂髻,耳朵上戴着金镶珠耳坠,穿戴得十分明艳华贵……看在宁沁眼里,却觉得有些老气了,又是红又是金的,倒把她这个年龄的灵动气质都掩盖了去。 尤其是她还着一双锐利的眼睛,衬得她整个人都飞扬跋扈起来。 宁沁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这严家小姐还真是阴魂不散,到哪儿都能遇到她。 “宁妹妹也来逛庙会啊?”她手里拿着糖人,故意在宁沁面前转了转,笑得妩媚之致,“看来我跟宁妹妹可是真有缘,逛个庙会也能遇到。” 宁沁勉强笑了笑,并不想跟她起什么冲突,随口嗯了一声,道:“能把糖人还给我吗?我娘还在厢房等我回去……” 严月茹故作惊讶道:“你说宁伯母啊?我刚刚出来的时候,看她跟宁伯父到后山去了啊,怎么会在厢房呢……” 这话分明是在说宁沁在撒谎! 宁沁深吸了几口气才没破口大骂她不要脸,拿了别人的东西还振振有词,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皮笑肉不笑道:“是吗?我还怕回去找不到娘亲呢,那倒要多谢严姐姐告知了。” 她顿了一下,话锋一转,道:“严姐姐很喜欢这个猴拉稀的糖人吗?那就送给你好了,我听表哥说,这糖人的寓意也不怎么好,我正打算拿去扔了呢,既然严姐姐看上了,我就做个顺手人情给你好了。”一副十分大方的样子。 话说完,严月茹脸色一僵。 宁沁这话太有深意了,明显是说严月茹把宁沁不要了的东西当成宝。 知画在一旁捂着嘴偷笑,没想到小姐平时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也不爱跟人争辩什么,一旦动起怒来,嘴皮子功夫竟是这样厉害。这不落痕迹讽刺别人的手段,恐怕连楠少爷也要甘拜下风了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被宁沁倒打一耙,严月茹顿时有些绷不住了,“死丫头,竟然敢嘲笑我!” “看我不教训你!”扬起手朝着她脸上狠狠地扇来,清脆响亮的巴掌声让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你怎么打人啊!”知画闪身就过去一把将宁沁护在了身后,“我们小姐又没得罪你,你好端端的打我们小姐做什么!” 严月茹打完之后就有些后悔了,但想到昨晚严夫人打她时的憋屈,她又觉得理所当然起来,她挺直了背脊,故作凶狠地对宁沁道:“昨晚为了你的事,我娘打了我一巴掌,我这一巴掌算是还你的……” 宁沁捂着脸,面上没有过多的情绪。 “严夫人打你关我们小姐什么事!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活该被严夫人打!”知画二话不说就顶了回去。 严月茹却没理会知画,飞快地把手里的糖人丢到宁沁面前,道:“糖人还给你,现在我们算是两不相欠了。”说完就急忙催促身边的仆妇侍卫等离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如果细心留意,就可以看到她脸上明显闪过几分慌张,离去的步伐也有些不稳,大有仓皇退遁的意味。 知画见严月茹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不由得跺了跺脚,嘴里直骂:“真是蛮横无理!看我不告诉老爷,让老爷好好收拾你!” 等骂完了,知画才转过身去看宁沁,又是自责又是心疼:“小姐,您怎么样?” 宁沁摇头说没事,知画嘴里忍不住咒骂:“这个严小姐也太不懂礼数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对您动手,真是欺人太甚了,这事无论如何都要告诉老爷和夫人。” 宁沁轻轻嗯了一声,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却只是咬着唇,强忍着没哭出来。 ………… 轿子行到山道上,就有争执的声音传了过来,侯祺钧皱了皱眉,就问张义:“发生什么事了?” 张义连忙上前去查探,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犹豫了好半响才说:“是首辅大人的千金和宁小姐闹了点不愉快……宁小姐被……被……”说到最后竟有些不敢说了,但看到大人凌厉的眼神,他只硬着头皮说,“宁小姐被严小姐扇了一巴掌,宁小姐的丫鬟现下正跟严小姐理论……” 侯祺钧的脸色骤的阴沉了下来,张义不由得心里一沉,大人只怕有些生气了……别看大人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其实动起怒来,还是很可怕的。 大人跟严大人关系本就水深火热了,这下这个严小姐可能要倒大霉了。 侯祺钧没说话,径直下了轿,就走到宁沁面前,低声问她:“没事吧?” 头顶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宁沁抬起头来,就看到侯祺钧满脸关切地看着她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愣了好半响,才呆呆地答:“没,没事。”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好像每次遇到他,自己都是一副狼狈的样子。 他心里早就笑了她不下百遍了吧? 宁沁低敛着头,不敢去看他。 知画瞠目结舌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侯大人,脸上全是戒备之色。 “抬起头我看看。”侯祺钧有些疼惜地对她说道,她从来都是宁氏夫妇捧在手里的至宝,就这么被人扇了一巴掌,心里应该觉得很委屈吧? 宁沁觉得心里已经够委屈了,实在不想再让他看笑话了,就咬着下唇,低声说:“大人,我真的没事……”声音有些沙哑,竟有些要哭出来的意味。 侯祺钧却没听她的,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仔细地端详起她的脸来,“都肿了,怎么会没事呢……”他低声说。 宁沁一时之间愣住,却看到他专注又怜惜的眼眸,她有些慌乱地避了开来,“我没事……我娘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脚步还没迈开,手臂就被人抓住了,侯祺钧不容拒绝地对张义说:“去拿药膏来。” 身为当朝三品大官,平时难免会遇到不测,大人软轿里是随时备有伤药的。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上药,动作又轻又柔…… 知画惊讶地嘴巴都能塞下鸡蛋了,宁沁脑子也跟浆糊似得,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因为刚刚的委屈,眼眶里泛起的涩意,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 等白翌楠找过来的时候,侯祺钧已经走了。 回到学士府,侯祺钧有意无意地问张义:“严家三小姐差不多及笄了吧?” 大人无缘无故关心起严家小姐的年龄来做什么?张义很疑惑,好在严家事无巨细都在探报之中,点了点头说:“回大人,严三小姐再过两个月及笄。” 侯祺钧嗯了一声,又问:“我记得户部俞大人的长子还未娶妻?” 张义道:“俞大人的长子名声不是很好,是以一直未曾娶妻。” 据说是打死过人…… 侯祺钧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就让张义退下了。 第32章 糊涂 宁沁坐上了回府的马车,还觉得如坠五里雾中,摸不着头脑。 娘已经让孙嬷嬷拿热帕子给她敷过脸了,还涂了药膏,本应该无碍了才对,可她总觉得脸上好像被烈火灼过了一样,热热的…… 如果此刻有铜镜,她想,镜子里的她,脸颊一定红透了…… 怎么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上药了呢……动作还这么轻,这么柔。就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瓷瓶似得。 看她的目光,也柔和的能滴出水……又心疼又怜惜。 就好像恨不得替她受过一样…… 除了娘亲,从来没人对她这么好过!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拿着母亲递过来的冰袋,就在脸上滚来滚去,好像这样就能减轻脸上的热度似得…… 娘亲正巧往这边看过来,见她拿了还没弄好冰袋就往脸上搓,连忙抢了过来,还不忘笑她:“我的女儿莫不是被打傻了吧?你这细皮嫩肉的,也不怕戳伤了脸。” 宁沁脸热的更厉害了,掩饰般咳了一声,靠过去搂着宁夫人的胳膊撒娇,“女儿才没有呢……” 宁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让她乖乖坐好,等冰袋弄好了,就亲自给她敷脸。一边敷着,一边心里就有些忿忿:“这个严三小姐,下手也太重了些!就算是孩子之间发生口角,也没必要下手这么重啊。都肿成这样了……沁儿一定很疼吧?”神情说不出的疼惜。 那时当然很疼! 不过她不想让娘担心。 她偏过头,任由宁夫人给她敷脸,嘴里却道:“已经不疼了,小时候我不也很调皮,经常摔倒吗,这还没摔倒来得疼呢。” 但很委屈! 宁沁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从小到大她就没被人扇过巴掌,这绝对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冰敷过后,宁夫人默不作声地给她上了药,心里却慢慢有了计较。 等回到宁府,已经傍晚了,用了晚膳,早早让人给宁沁梳洗,让她早些歇着。 临走前还是有些不放心,拉着她的手,叮嘱她:“沁儿,今天的事,你也别多想了,一切有爹娘在,爹娘不会让你平白受这个欺负的……往后你都要离这个严三小姐远一些。” 宁沁拥着锦被,重重地点头,她和严三小姐本身就气场不合,避开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傻傻地往她面前凑。 ………… 等宁沁睡着了,宁夫人就把白翌楠叫到了房里,还没开口指责他两句,他却先跪地求饶了,“姑母,这事是我不对,我不该擅自带表妹出去,也不该留表妹一个人在街上,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门口跪着,直到您气消了我再起来。” 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责骂他的话,这时候却派不上用场了,宁夫人不由得扶额,有些疲惫地说:“我跟你爹提过了,他也不同意你在宁府读书。等过几天,我就让人送你回白府吧。” “姑母……”白翌楠哭丧着脸,宁夫人却不理他,不容置喙道:“你也别跟我提要留继续在宁府的事了,姑母真是有些顾不过来了……” 神情说不出的疲惫,一会儿就挥手让他退下了。 晚上就跟宁将军说起这件事来,宁将军气红了脸,二话不说就要去严府找严崇理论。 宁夫人连忙拦住他,说:“说起来这也算是内宅的事,你这时候去找严大人理论,倒会有人说你没气度了……你本就被皇上罚了反省,若这会儿再跟严大人闹出什么矛盾,朝官还不知道会怎么议论你呢。” 议论就议论,女儿都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难道还不能讨回公道不成! “在朝堂上我还没怕过谁!沁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作为她的父亲,难道连给她讨回公道的资格也没有吗?内宅的事又怎么样,这还不是我的家事!”宁将军说道。 宁夫人叹了口气,安抚他说:“你呀,就是风头太盛了,皇上才不让你涉足朝堂的。自古功高震主的人是什么下场,你在官场这么多年,肯定也比我清楚……我也是不想你成为众矢之的。” “那就任由沁儿被人欺负不成!”宁将军沉着脸说道,“就算被皇上猜忌,女儿这口气我还是要出的!” “你也别激动,我告诉你也只是让你心里有点儿防备,不要被严大人和善的外表给蒙蔽了双眼……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该好好思量才是。至于沁儿的事,我自有主张。女儿是我生的,我还会让她白受委屈不成?”宁夫人说道。 宁将军到底听进去了几分,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舒服,导致后来几天,严大人派人来请,他都拒之不见。 ………… 严夫人很快也听到了风声,沉着一张脸,把严月茹叫到房里问话:“她们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打了宁家小姐一巴掌?” 严月茹没想到自家娘亲这么快就知道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心里却没多少害怕,让丫鬟抬了杌子过来,斯条慢理地坐下了,才漫不经心地说:“是啊,娘你这么惊讶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那丫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嘲讽我,活该被我打。” 严夫人只觉得眼前昏黑,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你,你,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她好歹也是手握靖朝重兵当朝一品大员宁侯的嫡女,就连你爹也要礼让他三分,你怎么……你怎么这么糊涂去打他的女儿!” 她捂着胸口,脸色很是苍白,说话的声音也带了几分颤抖,“你打谁不好,非要去打宁侯的女儿!这事若被你爹知道……就是娘也保不住你了!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严月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由得走过去给她顺气,并小声在她耳边说:“娘……爹是当朝首辅,我不过就是打了个小丫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以前她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把别家闺秀推下水差点淹死的都有……可比这严重多了,爹娘还不是三两下替她摆平了。怎么这会儿就说的这么严重了…… 严夫人实在被她的懵懂无知气到了,整张脸都绿了起来,“你懂什么!你爹现在虽然还是当朝首辅,可皇上早就说他年纪大了,有让他让贤之心了。你爹这个首辅,只怕是做不长久了……在这个风尖浪口,你竟然还给我惹出这样的事来……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特别是这个宁侯还是老爷想要拉拢的人,被女儿这么一闹,势必会对老爷有芥蒂,这对老爷来说,就更加不利了…… 她连掴严月茹一巴掌的心都没了,只觉整个人如同坠入了冰窖,面色苍白得厉害。 严崇见完皇上,刚踏进门,就听到妻子在说自家女儿,不由得留神去听,这才知道,是自家女儿把宁家小姐给打了,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跨进去就厉声道:“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3章 家法 严月茹有点心虚,但看到父亲阴沉着一张脸,下意识就往严夫人身后挪了半步,装着一脸茫然的样子低声道:“女儿听不懂父亲在说什么……” 严崇气得手指都在颤抖,拔高了声音道:“我刚刚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你还敢在我面前装傻充愣?” 他看到女儿做错了事,还一脸无辜的样子就来气,二话不说就扫视房里,看是否有能拿上手的物件就想教训严月茹。奈何如今是初春,房里除却茶几,锦杌,围屏等物件,倒极少有能拿上手的,他满脑子的怒气不由得冲上头顶,对着门外就高声喊道:“来人!来人!给我拿家法过来!” 外头守着的正是他的贴身护卫,听到老爷暴跳如雷的声音,不由得吓了一跳,也不敢多问什么,就去拿了家法过来。 严月茹吓得脸都白了,抱着严夫人,边急跳了脚,边哭了起来,“娘,娘!爹要打我,您快救救我!娘,娘,爹要打我啊,您快跟爹说说,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丫头先惹我的……娘,你快跟爹说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娘,您快帮帮我!” 严夫人身体被她摇得晕头转向的,脸上却没过多的表情,无论严月茹怎么哀求,她也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并没为她求情的意思。 护卫很快请了家法过来,是根婴孩手腕粗的木棍,严崇揎拳捋袖就拿了过来,眼也不眨就朝罗汉床边的母女两走了过去。 眼见父亲就要举棍往自己身上打,严月茹也顾不得形象了,一把扑到严崇脚下,死死地抱着他的大腿,一边哭一边求饶:“父亲……父亲,茹儿知错了,茹儿以后再不敢鲁莽行事了……父亲,您就饶了茹儿这次,茹儿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真是不敢了。” 她是见识过父亲对哥哥们的严厉手段的,一点也不怀疑父亲会下狠手,想当年,哥哥不过是误闯了别人的闺阁,连那小姐的面儿都没见着,父亲就把他打得三个月都下不了床…… 她心里害怕极了,很自然就哭得撕心裂肺起来,“爹,女儿真的不是故意的,真是不是……只求您别打我,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严夫人嘴唇微微蠕动,几欲上前求情,但想到女儿的所作所为给老爷带来的麻烦,她只能把欲求情的话都吞回了肚里,撇开头不忍看女儿被打的样子。 严崇想到这些天努力拉拢了这么久的人,就被女儿这不经意的一巴掌给打得前功尽弃了,火气就噌噌地往上冒,也不顾严月茹娇弱的女儿身,举起手就一棍棍往她身上打去。 “啊!爹!爹!疼啊!”严月茹是众多兄弟姐妹中年龄最小的,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哪里经得住严老爷这样毫不留情地毒打,一边疼得在地上打滚,一边嗷嗷大叫着求饶:“爹!求求您,别打了!女儿知道错了……女儿真的知错了。” 严崇却是像上了瘾,似乎想把连日来,皇上对他的不满,以及他步步为营苦心拉拢朝官却被人暗中搞了破坏的愤懑,都发泄到女儿身上去。所以无论严月茹如何闪躲,那棍子总能分毫不差地落到她身上。 屋内伺候的仆妇丫鬟都不忍地转过了头去,寂静的夜晚,只余下木棍打在肉/体上的声音,以及严月茹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不一会儿,她背上就渗出了血,一旁她房里的管事嬷嬷看了心有不忍,上前,婉转地说道:“老爷,大少爷还是书房等您……” 严崇寒光一闪,纵然是在严府伺候多年的老嬷嬷也被吓到了,脸色苍白地噤了声,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 “哼!”严崇也失了兴致,丢了木棍,余怒未消地坐在了罗汉床上。 老嬷嬷立刻心领神会,一边让人端了茶水上来,一边让小丫鬟搀着严月茹出了房。 严月茹已经被打得神志不清的,整个身子都挂在了丫鬟身上,发髻乱糟糟的,走出去的时候,连脚上的缎子鞋也掉了一只,看起来狼狈极了…… 严夫人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好不容易才没追出去,却整个人都如同被抽干了力气,双脚发软地坐在了严崇另一侧,低着头,很久都没说话。 严崇也连着喝了好几杯茶,才渐渐把心里的怒火给压下去,还是忍不住对着严夫人说了句“慈母多败儿!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严夫人一句话也不敢搭腔,这事她确实也有错,若不是她在灵福寺的时候打了茹儿一巴掌,茹儿也不会去找宁小姐讨公道了……茹儿斤斤计较的性子,她最是清楚,受不得半点委屈。 茹儿从小就被惯坏了,怕是受不了宁家小姐那清清冷冷,不理不睬的态度……这才跟她结下了梁子。说到底,还是她疏忽了……不该硬把两个不对头的人凑在一起的。 如今事情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以前老爷圣眷正浓,茹儿就算打了人,也没人敢到严府说半句不是,还会眼巴巴地送着礼过来,反过来给茹儿道歉。 可自从皇上身边有了侯大学士,老爷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已经大不如前了……如今竟有让他退位让贤之心了。 老爷都已经在风尖浪口了,若再传出茹儿打了宁家小姐的事……说好听了是教女无方,纵容嫡女毒打宁侯之女;说难听了,就是连自家女儿都教导不好,又谈何以首辅之名辅助新帝。 皇上年事已高,只怕用不了几年就要改朝换代了……这也是皇上为何急着要换首辅的原因,老爷年纪也不轻了,皇上这是怕他没有能力再辅助新帝了。 严夫人跟了严崇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的抱负,好不容易才登上首辅之位,哪能这么容易就因为年事已高而就此放手。 他要拉拢朝官,她就先去内宅帮他疏通。此次去灵福寺遇上宁家母女,看似机缘巧合,实则是她早就安排好的。 却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明儿我就带茹儿去宁府给宁家二老赔罪。”她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办了。 “那也要人家愿意接受才是!”严崇不屑道,“宁俊荣统共就这么个女儿,平素疼得跟宝贝似得,哪里是你说两句道歉就能完事的!” 内宅妇人就是没什么见识,且不说宁俊荣有多疼爱这个女儿,就说他斤斤计较的性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老爷,那该怎么办?”严夫人不由得担心起来,“总不能让茹儿也遭这样的罪吧……她已经被您打成那样了,若再把她交到宁侯府,只怕她会受不住……” 严崇冷哼了一声,“早就告诉过你,茹儿那不饶人的性子迟早会惹出大祸,你还一味纵着她!如今出了事倒知道问我要怎么办了!” 严夫人喏喏地没说话,惯着女儿的也不止她一人。 严崇终是叹了口气,道:“且看看宁俊荣想怎么样吧……” 以不变应万变……总归不会有错。 第34章 名声 宁沁得到严月茹被严大人打得下不了床的消息,却是在两天之后,她正跟宁夫人新给她请的绣艺师傅讨论绣艺,“这么说来,倒是蜀绣最难,苏绣最易了?” 绣娘姓沈,梳着妇人的圆髻,年龄并不大,眉目很清秀,也不爱摆先生架子,看起来十分亲切和蔼,是京都一个有名的绣坊里绣工精湛的绣娘。 听了宁沁的话,她就笑着说:“蜀绣讲究针脚整齐,线片光亮,紧密柔和,车拧到家,针法有晕针、铺针、滚针、截针、掺针、盖针、切针、拉针、沙针、汕针等共十二类一百二十二种,极其繁复,就连我也只会其中一二,小姐若想学蜀绣,可能就要到外头去请绣娘了……京兆蜀绣精湛者极少,大多都只懂些皮毛。但苏绣就不同,苏绣又称闺媛绣,是京都女子都学过的一种,针法活泼,极易上手。就算小姐想学盘金绣、双面绣,京都也不乏能人。” 她说着就有些不好意思,“我擅长的也是苏绣……如果小姐想学蜀绣,那我这就去跟夫人说,给您请个蜀绣师傅回来。蜀绣……我确实不擅长。” 并不以自己不擅蜀绣为耻,反而真心实意地为宁沁着想…… 宁沁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非要学哪种绣艺。何况,她上哪儿找一个像沈师傅这样脾气秉性都合她胃口,还耐心真诚,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绣娘去。 她当机立断就摇了摇头,跟沈师傅说:“我这人最怕麻烦了,料想我也学不来蜀绣……何况京都名媛都学苏绣,我却学个寻常人都不会的蜀绣,也太鹤立鸡群了。爹爹曾跟我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才不要成为众矢之的。” 她笑着摇了摇沈师傅的手臂,“沈师傅,您就留下来教我苏绣吧……” 沈师傅没想到这宁家小姐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见识,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喜爱,拿了绣绷就仔细地教起她苏绣来。 宁沁小时候身子弱,绣艺又是个耗费心力的东西,宁夫人怕她受不住,也就一直没给她请绣艺师傅,直到这会儿身体有好转了,她才想着要她学绣艺。 寻常闺秀七八岁就开始学绣艺,她这时候才学,确实晚了些……沈师傅原本也不怎么看好她,教的时候,讲的又慢又细致,大半个时辰下来,仅讲了个绣线,花样。 宁沁听得有些昏昏欲睡,就忍不住说:“沈师傅,其实……这些娘以前都跟我说过的。” 不让她刺绣,不代表不让她接触……相反的,还跟她讲了很多绣艺的事,她耳濡目染,就算没动过手,刺绣常识还是知道的。 沈师傅愣了一下,有些羞赧道:“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还望小姐不要见怪才是……那我们来说说苏绣吧,苏绣讲究平、齐、密、和、光、顺、匀,‘平’是指绣面要平展,‘齐’指图案边缘齐整,‘细’指用针细巧,绣线精细……” 讲了一上午,沈师傅才发现,宁沁天赋极好,什么针法都是一点就通,即使是第一次落针,绣起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心里就对她高看了几分。 临走时,她就笑着跟宁夫人说:“小姐天资聪慧,夫人倒不用担心她起步比旁人晚。” 宁夫人喜不自胜,让孙嬷嬷亲自送了沈师傅出门。 知画一边帮她收着绣绷绣线,一边把外头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她:“小姐,奴婢听说严家小姐被严大人打了一顿,如今都还下不了床呢!” 宁沁有些惊讶,知画却神采飞扬起来,“可真是解气,她那样飞扬跋扈的人,简直就是活该!最好能把她腿打残了才好,免得她再出来祸害别人!” 神情很是忿忿,宁沁不由得失笑,站起来说:“倒也确实是帮我出了口气,没想到严老爷还是明辨是非的。” 知画点头如捣蒜,笑得很是开怀,“京都的闺秀听说她打了您,都为您抱起不平来,她在休养的这些天,竟没一个姐妹愿意去看她,她飞扬跋扈,蛮横无理的名声可算是传开了,这下看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靖朝很看重女子的名声,谁会愿意娶一个名声败坏的女子为妻。知画笑得很是开怀。 宁沁却有些惊诧,她不知道这事为什么这么快就被传开了……当时在场的也就几个人,侯学士肯定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依照娘的性子,也不屑拿这事去到处宣扬的,毕竟自己的女儿被打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她也没让人到处说……那京中闺秀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当时的路人?又或是灵福寺的僧人? 宁沁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在灵福寺也不认得几个人,有谁会没事去为她打抱不平,得罪严府的人,僧人就更不可能了,他们向来不理世事……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通,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她心情还是很愉悦的,她笑着跟知画说:“爹娘在房里吗?我这就把这消息告诉他们,也免得他们再为我的事费心。” 小姐这是要劝老爷和夫人放过严三小姐的意思吗?小姐果然还是心太善了!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竟然就这么容易放过严小姐了……知画心里有些为她感到不平。 宁沁却说:“算了,我也不问你了,我自己去找。”说着就很欢快地跑去了宁氏夫妇的院子。 知画在原地唉声叹气,暗中祈祷老爷和夫人可千万不能听小姐的,就这么放过严小姐……这严小姐那么可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不计较,简直是太便宜她了。 宁氏夫妇却是早几天就知道严小姐被打了,这会儿正疑惑是谁把这事宣扬出去的,宁夫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不由得问宁将军:“外头传得这么厉害,严小姐的名声只怕是毁了……也不知道是谁在帮我们。老爷您可有想法?” 宁将军也神色凝重地摇头,“我出征三年,朝中早已改头换面,以前至交的同僚,不是辞了官,就是降了职,极个别升迁的,也都投奔了严大人……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帮我。” 这人这么一闹,势必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对他无疑是十分有利的。严崇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没有理由再反对他重返朝堂了。朝中他的党羽众多,只要他首肯了,势必会有一堆人联名奏请皇上,到时候也不用他愁什么了。 原本他还以为皇上要晾他几个月的,这会儿看来,倒是用不着这么久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宁夫人也觉得他的话很对,“不管怎么样,这对我们宁侯府来说是好事。不过,严三小姐怕是……” “严崇的女儿你还担心她会没人娶不成?”宁夫人话还没说完,宁将军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了,立刻就说道,“只是早晚的事罢了,等风头过了,求娶的人照样会踏破严府门槛。” “那倒也是。”宁夫人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他:“既然严小姐已经得到了教训,那我们还要不要……” 宁将军站起来说:“且静观其变,装装样子还是要的。也免得严崇怀疑是我们把事情宣扬出去的。” 宁夫人觉得也是这个理儿,便应了好。 门外的宁沁听到父母亲的谈话,不由得神采飞扬起来,原来爹娘早有打算了,倒不用她再说什么了。 第35章 气闷 严月茹听到外头的传言,气得连砸了几个景泰蓝的莲梅瓶,尤觉得不解气,对着婢女就说:“你,快去给我请父亲过来,我要告诉父亲,这一定是宁沁那臭丫头做的!” 小丫鬟忍不住腹诽,您在房里养伤的这几天,老爷压根就没踏进您的房门半步,可见还是在气头上的,她才不想在这当口去找老爷,平白惹了责骂。 她皮笑肉不笑说:“小姐,老爷吩咐您好好在房里养伤,旁的事不必多管。您呐,就听老爷的话,安心在房里养着。外头那些到底是传言,做不得真,小姐也没必要放在心上。” 说着就过去扶她去床上,“养好身子才是真理……等您身子好了,再管那些糟心事不迟,索性宁小姐也不会凭空消失了去,小姐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这是严夫人新拨过来伺候她的丫鬟,名叫香草,人长得很机灵,最是懂得明哲保身……主家生了气,或者打骂了下人,她一定是第一个躲开的。 也不知道娘为什么会把香草拨到她院子里来,除了嘴皮子功夫比旁人厉害些,做事懒散怠慢,还笨手笨脚的……特别是在她养伤期间,这丫头就没给她多少好脸色看。 每次要她去找爹娘,她都推三阻四的,不听使唤……她都已经三天没见到爹了,也不知道爹气消了没有。 香草原先是在严老夫人身边服侍的,脾气秉性都不免有几分像严老夫人,严老夫人最是看不惯女儿家飞扬跋扈的,认为那是不尊《女诫》,不守妇道的行为,香草也很自然对这个三小姐没什么好感。 严老夫人仙逝后,她被派到严老爷身边服侍了几年,如今在府里下人中的地位,也算是比较高的……所以她虽懒散怠慢,却也没人敢说她半句不是,相反,严夫人还很看重她,这才把她派到严月茹身边伺候。 “让你去就去!连我的命令也敢违抗了?”严月茹狠狠地瞪她一眼,她这些借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别以为你是祖母身边伺候过的人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你再敢推三阻四,我就让母亲把你撵出府!” 香草毫不惧怕地看着严月茹,笑得十分灿烂,“好,好,好,小姐您也别激动,我这就去找老爷还不成吗?”言语间却没多少诚意。 就算三小姐真去夫人那里告状,她也是不怕的……老爷重孝,她初入严府的时候,曾救过老夫人一命,严老夫人临了的时候,还是她守在身边的。 老爷对她自是比不得旁人……有时候老爷遇上难事了,还会偶尔找她聊天,想从她身上,找点儿严老夫人的影子,寻求慰藉。 与其说她在老爷身边伺候,倒不如说在他身边享福,老爷最多就让她帮着研研磨,晒晒书,旁的琐事,也没让她动过手。 她年龄有些大了,已经过了放出府婚配的年纪,与其随便找个不合意的人嫁了,倒不如以后在严府做个嬷嬷,至少有那么多人敬着她,怕着她。 此刻香草除了做嬷嬷,倒也没别的追求了,索性府里也极少有人敢管教她,她做事理所当然就懈怠起来。 “您好生在房里歇着。”她扶严月茹在罗汉床上趴下来,转身正准备出门,严夫人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屈身给严夫人行礼,严夫人回以一笑,香草回头看了严月茹一眼就出去了,却并不往严老爷的院子去,而是回了自己房里。 她才没那么傻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活儿,索性有夫人在,三小姐也闹不起来,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严月茹见到严夫人,就委屈地扑到她怀里哭了起来,“娘,您要为我做主啊,您看外头都把我传成什么样儿了,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严夫人神色十分平静,轻轻摸着她的发髻,道:“茹儿,这次确实是你做得过了……非但把娘置于不义之地,还让你爹失了宁侯的信任。外头会这么传,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严月茹咬了咬唇,还是觉得很委屈,“娘,这一定是宁沁那臭丫头干的,您可不能就这么放过她啊……女儿名声这样了,以后还怎么嫁人。娘,您一定要替我讨回公道。” 严夫人见女儿还执迷不悟,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果然如老爷所说,茹儿是被惯坏了,犯了错还这般不知悔改…… “茹儿,外头的事自有你爹,你好生在房里养伤,没什么事就不要出来了。”她站起身,有些疲惫地对严月茹说道。 严月茹不是愚笨之人,很容易就听出母亲这话有软禁她的意思,不由得挣扎着坐起来,一把抓住了严夫人的手,不可置信道:“娘,为什么连您也不肯帮我?我可是您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您怎么忍心让我受这样的委屈?” 她脸上闪过一抹倔强,说话也就口无遮拦起来,“娘,我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了!” 话音刚落,严夫人就一个耳刮子抽到她脸上。 严月茹被打得偏过了头,脸上迅速浮起红痕。 严夫人闭上眼,神情说不出的淡漠和疲惫,“娘以前就告诉过你,错了就是错了,别为自己做的错事找借口……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悔改。茹儿,娘真的对你失望极了。” 她一点点把手从严月茹的那里抽出来,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这也怪娘,是娘以为你是众多兄弟姐们中最小的,把心思都放在了纵容你上,反倒对你疏于管教了。”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才会酿成如今这样的过错……也是娘的错。” 严月茹被打得有些懵了,但看到娘亲这样自责难过,她心里到底生出几分悔意来,红着眼,低声说:“娘,是茹儿不对,您别自责了……茹儿听您的话,不管外头的谣言,在房里好好养伤就是了。您别难过了。” 严夫人闭了闭眼,也不管她是真心悔过还是怎样,就轻声道:“你好好在房里养伤,没事也不要出来了。娘过几日再来看你。” 也不顾严月茹的呼喊,径直就出了房门。 第36章 做媒 过了几天,皇上果然解了对宁将军的禁朝,命他掌左军都督权。据朝官说,是内阁首辅严崇,亲自上书奏请的…… 宁将军从枢密院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同僚中军都督胡达跟他说话,“宁侯在边境多年,却没想到对朝中之事依然了如指掌,行兵布阵的见解也甚是独到,下官真是自愧不如。” 宁将军笑了笑说:“倒也没什么,我只是比你们多了几分实战经验而已。对各卫所和都卫司所的事务还不太熟悉,往后还要多仰仗胡兄才是。”他朝胡达拱手。 胡达连忙回说:“宁侯过谦了,不敢不敢。” 还没走出承天门,就看到两顶软轿从左侧门出来,身后都跟着两队护卫。 胡达看了一眼,就说:“是内阁侯大人和户部的俞大人。” 宁将军顿时失了兴致,道:“走吧,回去也该晚了。” 宁侯等人前脚刚走,后脚软轿里的侯祺钧就喊了句“俞大人。” 俞润林很疑惑,让人停了轿,过去朝侯祺钧拱手道:“侯大人可是在叫我?” 轿帘被掀开,侯祺钧从里面走了出来,也朝俞大人拱手:“大人刚从户部衙门出来?” 这是什么话!他除了去户部衙门还能去哪……何况,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素来跟这侯大学士没什么交情,他今日怎么突然叫住自己了呢? 俞润林很是狐疑,但碍于他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不敢直言,只得学着他的样子跟他寒暄:“是啊,跟几位同僚商量上巳节祭祀之事,一不小心忘了时辰……侯大人为何也这么晚?” 上巳节一般是要请法师作法,祈祷百姓风调雨顺,如果皇上兴致好,还会有百官春游的活动,这事皇上确实交给了户部处理。 侯祺钧笑了笑,说:“陪皇上下了几盘棋,就晚了些……” 虽在意料之中,但俞润林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羡慕,天子近臣,果然不同一般。 他斟酌了一下,就道:“也不知皇上跟大人下棋的时候有没有提到上巳节的事,往年都是去灵福山踏青狩猎的,也不知道今年皇上有什么打算……”看似嘀咕,实则带了几分试探。 皇上只说把上巳节的事交给户部处理,却没说具体形式……也不知道除却祭祀外,还要准备什么。 户部的同僚也全说摸不准皇上的意思,准备也不是,不准备也不是,这才会商讨到这么晚。 侯祺钧是皇上身边的红人,非但能揣摩圣意,还三两句话就能把皇上说服,如果能得到他的提点,这事倒会好办许多。 可侯祺钧素来不近人情,朝中跟他私交好的大臣极少,也不知道他肯不肯说。 他问出这话的时候,就有些犹豫,却没想到侯祺钧仅是笑了一下,就说:“皇上倒是和我提了几句,说年年都去灵福山怪没趣的,不如就免了今年的春游,只摆个曲江宴,朝官坐在一起乐呵乐呵也就算了。” 侯祺钧竟然这么轻易就把皇上的意思告诉了他!俞润林很是惊讶,侯祺钧把他惊讶的神情尽收眼底,又笑着道:“不过,三月四正是十三皇子十五岁的生辰,皇上素来看重十三皇子,恐怕是会大宴群臣的……” 那不就是说,要摆两次宴会?这也太劳民伤财了…… 很快俞润林就领会到侯祺钧话中的意思,连忙拱手跟他道谢:“多些侯大人提点,下官会好好准备的。”态度说不出的恭敬。 侯大学士的意思,无非就是让他设法将上巳节跟十三皇子的生辰宴联系起来,让他想出比去灵福山狩猎更好的法子来。 侯祺钧不在意地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并肩跟俞润林一起走出了端门。 各自的马车都已在端门前候着了,俞润林感激地朝侯祺钧拱手。 侯祺钧回以一笑,等他转身打算离开了,侯祺钧却在后面若有若无地问了他一句:“听说俞大人的长子至今还未娶妻?” 俞润林心中一跳,根本不知道他为何会问起他长子的事……难道是想借他长子行为不端正的事打压他?他面上不由得多了几分戒备,刚刚的恭敬之态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不满地道:“不知侯大人问犬子的事做什么?” 侯祺钧看他有些慌张的神情,就笑了笑,说:“倒也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 哪有随口问问就戳人痛处的!俞润林压根就不相信,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帮自己的,这会儿倒好,莫名其妙承了他的请,却又不能推说不要。 早知道就不那么冲动去问他了!俞润林此刻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可这人情已经欠下了,总归是要还的。 也不知道这侯大学士问他长子的婚事做什么……他心里有些忐忑,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侯大人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俞某也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的……我既然承了你的人情,大人想做什么,就直说吧。只要不损道义,又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都会尽量帮大人办到的。”大有壮士断腕之意。 侯祺钧轻轻笑了,说:“俞大人不必惊慌,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俞润林哪里会相信,黑着脸就说:“侯大人莫不是怕我言而无信?你放心,承旁人的人情我可能会觉得理所当然,但侯大人的人情,我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偿还的。你就直说要我做什么吧!”颇有些如临大敌的意味。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侯祺钧也不想跟他拐弯抹角了,便道:“大人不要误会,我只是想给大人的长子做个媒。” ………… 俞润林直到回到家里,都觉得自己幻听了……这侯大学士到底搞什么名堂,让他替长子求娶首辅严大人的三千金?还说什么趁着外头疯传她飞扬跋扈,蛮横无理的时机求娶会事半功倍,明显是趁人之危……也亏他想得出来! 严三小姐就算名声再不好,那也是内阁首辅,当朝相国的女儿,眼巴巴上门求娶的人只怕都踏破了门槛,哪里轮得上他那不孝子。 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万一严大人得知了他长子的事,还不得把严大人惹怒了去,这不等于逼着他跟严大人决裂吗?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他才不会那么傻去做! 晚上,他就把侯祺钧的意思跟俞夫人隐晦地提了一下,没想到俞夫人竟然赞同侯祺钧的做法,还跟他说什么,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严三小姐的名声都这般了,能上门求娶的,一定会得到严大人重用。 说得他又开始犹豫起来,到底是火中取栗的事,他不敢贸然行事,渐渐就把这事搁下了。 俞夫人却兴致勃勃地跟京都名媛打听起严三小姐的事来,存了决心要为儿子求娶严三小姐。 第37章 帖子 白翌楠回了白府,宁沁除了给爹娘请安,就是跟着沈师傅学绣艺,又或是窝在自己的小书房里看书,也不大爱出门。 三月三这天,大型祭祀过后,皇上在曲江大宴群臣,宁将军也跟着去了。 户部尚书俞润林提出的泛舟曲江,效仿前朝曲水流觞的玩法,被皇上采纳。当日夜晚,群臣汇聚曲江边上,开怀畅饮。 俞润林以莲灯代替曲水流觞中的觞,将其置于曲江上流,让百官席位临于曲江边上,莲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席位面前,谁就得自罚一杯,并吟诗作赋,最终由君王评出诗赋最佳者,给予厚赏。 众臣玩得不亦乐乎,正子时更鼓一响,满江的莲灯竟神奇地摆成了一个寿字,不论君王还是大臣,又或是姗姗来迟的十三皇子,都被此壮观景象惊呆,十三皇子更是感激涕零地向君王磕头谢恩。 皇帝心中欢喜,对户部尚书俞润林大加赞赏,一夜之间跃为皇帝近臣,风头直逼内阁权臣,俞府上下也跟着沾了光,很快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勋贵大家。 月半,俞府大小姐俞欣妍举办诗会,广发请帖,邀京中各家闺秀过府赏玩,宁沁很自然也收到了一份。 宁沁兜着请帖去房里找宁夫人,征询她的意见,“娘,您觉得我要不要去俞府?我也不太会作诗,就算去了估计也会被其他闺秀取笑,要不我还是留在府里好好学女工,不去了吧?” 她跟那个俞家小姐也没什么交情,就算拒绝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妨碍的。 女儿乖巧是乖巧,可这作诗的天赋,确实差了些……就算去到也只是凑数的,不去倒也没太大妨碍。 宁夫人正想点头说好,孙嬷嬷就挑了帘子进来,凑近前,对着她耳语了几句,“夫人,您让我打听严三小姐的事已经有消息了。别家倒看不出谁有这个打算,就是最近俞夫人对严三小姐很是关注,这次俞大小姐举办诗会,还特地邀了严三小姐过府,似乎有意让她在俞府的诗会上见一见俞家大少爷……奴婢估摸着倒有几分相看的意思。” 她前几天让孙嬷嬷去打听是否有哪家想要求娶严三小姐……女儿家的婚事一般都是及笄前定下的,严三小姐眼看就要及笄了,严夫人也不可能不为她打算的。 严三小姐打了宁沁,宁夫人心里到底是有些不满的,会打听这些,也是想看看能否在她的婚事上做点文章…… “俞家大少爷?”宁夫人有些疑惑,“如今俞家已是高门大户了,她若是嫁到俞府,下半辈子肯定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了……”她皱眉嘀咕道。 孙嬷嬷却笑了笑说:“夫人有所不知,这俞家大少爷今年都二十三了,早就过了适婚年龄,俞老爷却一直没给他娶妻,外头都在传他不举……” 说着孙嬷嬷就捂着嘴笑了起来,“我有个干女儿在俞府当差,她告诉我这俞家大少爷倒不是不举,而是曾经打死过人……这样的人,瞧着也不是良配。若是与严三小姐的这桩婚事能成,夫人倒不用担心严三小姐会好过了。” 古话有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俞老爷怎么管教他,他那暴戾的性子也是改不了了的,严三小姐又是那种横冲直撞,蛮横无理的,这两人若是凑到一块,不闹起来就有鬼了。 孙嬷嬷心情很是愉悦,就对宁夫人建议道:“俞府诗会到时候肯定会很热闹,夫人要不也去看看?索性俞夫人也递了帖子给您……”颇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 宁夫人听了就大笑起来,“这么有趣的事,倒是确实不能错过!” 宁沁见自家娘亲跟孙嬷嬷咬耳朵,又是皱眉又是大笑的,不由得凑到宁夫人身边问她:“娘,你们说什么呢?怎么也不让我听……” 宁夫人很开怀地把宁沁揽到怀里,心情愉悦道:“娘刚刚在跟嬷嬷说一件很好玩的事。” “什么好玩的事不能让我听?”宁沁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问道。 什么好玩的事能让娘高兴成这样……笑得连眉毛都翘起来了。 宁夫人放开她,转身从织金引枕下拿了个东西给宁沁看。 是个帖子,跟宁沁手里的有些相似,里头的署名却不是俞小姐,而是俞夫人…… 宁沁就有些惊讶,“娘,这是俞夫人给您的帖子?” 宁夫人轻轻地点了点头,宁沁却看到上头写的正是三月十五,神色不由得黯淡下来,呢喃道:“原来她们也请了您……” “嗯,这是昨日俞夫人派人送来的。”宁夫人就着宁沁的手,打开了请帖,“俞夫人请我们过府赏月,我估摸着她是怕各府的夫人担心自己的女儿在俞府出什么事,不肯让她们单独前往,这才寻了借口,邀我们作陪。” 宁沁哦了一声,问她:“娘,那您要去吗?” 俞夫人的意思,就是让她们的娘亲带着她们去参加诗会吧。那样不是会有很多人……宁沁更不想去了。 “娘,您也许久不曾出门了,这么难得的机会,您就去玩玩吧!”她笑着道。“我文采不好,去了也是丢人现眼的,就留在家里陪爹爹下棋好了。十五那天,爹爹正好休沐。” 哪有做母亲的把孩子留在家里,自己出去玩的! 更何况,诗会上还有一出好戏看呢,沁儿怎么能错过了! 宁夫人连忙握着她的手,笑着说:“你平素也跟她们没什么交情,你不参加诗会就是了!去俞府就只当是陪陪娘亲好了……你不也说娘亲很久没出去走动了吗?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想娘错过吧?” 娘这是让她陪她去俞府吗? 宁沁顿时有些犹豫起来。 宁夫人继续劝她:“难道沁儿就不想看看俞府的诗会是怎么样的吗?俞府这么大张旗鼓地请人,肯定也是下了苦功夫的,若没点新颖的东西,定然是会被取笑的……” 宁沁素来好奇心重,听了宁夫人这么说,立刻就有些动心。 想着这些天娘为了她担惊受怕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点了点头,道:“好吧,那我就陪娘去俞府看看……” 宁夫人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得逞的笑,兴致勃勃地跟孙嬷嬷说起出行的事来。 一会儿又说要给宁沁选套好看的衣服,一会儿又让人拿了钥匙开了库房拿首饰,一会儿又让人去给俞府回信……看得出她十分高兴。 宁沁看娘亲这样开心,嘴角也不由得勾了起来,觉得就算去俞府丢脸也是值得了…… 第38章 打扮 月半,还未到辰时,宁沁就被知画叫起来梳洗,她好久都没那么早起过了,睡眼惺忪地抱着锦被在架子床上滚了一圈,这才问知画:“俞府的诗会不是在下午吗?娘怎么这么早就让你喊我起来了?” 她自小身子就弱,娘也不常让她去请安,平素没什么事,她都会睡到卯时六刻以后,这会儿应该还不到卯正……知画肯定不会自作主张叫她起来的,定是娘亲昨夜嘱咐她的。 俞府诗会定在未正,用过午膳再过去也不妨碍,怎么娘亲会让她这会子起来…… 知画一边把帐幔卷起挂到银钩上,一边笑着说:“小姐有所不知,一般这些重大宴会,都是要提早到的。各家闺秀聚在一起,免不得要寒暄认识一番。拜帖上虽然写的是未时,实际却有让各家闺秀到俞府用午膳的意思……” 自从宁将军出征以后,府里大小事都是娘在打理,忙里忙外的,也极少有时间带她参加这些闺媛聚会,那时她年龄又小,娘亲也不放心她一个人……所以她也没听说过这些,理所当然的以为帖子上写了什么时辰,她只要提早一两刻到就可以了,却没想到要提早那么多。 那岂不是要在俞府待很久? 也不知道俞小姐人怎么样…… 若是像严三小姐那样的性子,她就实在不想结交。 宁沁把头埋在枕头里,堵着小嘴,有些不大愿意起身。 知画见宁沁稀罕地耍小性子赖床,以为她是害怕是去俞府,连忙上前劝他:“昨儿表小姐遣人与奴婢说,她今日也会去俞府,说起来小姐也有段日子没见表小姐了,这回去俞府,小姐倒可以和表小姐好好说说话了。奴婢记得小姐小时候最喜欢表小姐了……” 玉娇表姐也会去? 宁沁眼前一亮,玉娇表姐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都学得极好,这小小的诗会,肯定难不倒她的!到时候她只要跟在她身后,也不怕有人刻意为难她了。 想到这,宁沁心情大好,一下子就从床上蹦了起来,“那你帮我梳洗吧,待会我们先去白府找玉娇表姐,让她跟我们一道走。” 要去俞府要先经过宁府,本来是白府来宁府比较近的,但宁沁根本就不想那么早去,所以想着绕到白府去也没什么妨碍。 知画拿了外衣替她披上,一边笑着说:“夫人早跟表小姐约好了,说不定这会儿表小姐已经在来宁府的路上了。” “这才不到辰时,玉娇表姐怎么可能在路上。”宁沁惊讶道。 知画笑道:“夫人约了表小姐用早膳。” 原来是这样,那倒是极有可能了……可娘亲怎么什么都不告诉她啊。 以前也没见娘这么急切过……娘跟俞夫人的交情很好吗? 怎么也没听娘提起过…… 宁沁心里有些狐疑,却也知道再耽搁不得了,就任由知画伺候着她梳洗。 知画拿了件枣红色镶玉兰花边的褙子要与她穿上,宁沁觉得太明艳,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的,以前也没出现在她房里过,她就忍不住说:“也不是什么大日子,你给我穿平常的服饰就好了吧?也没必要特地找了这些新的来……” 知画立刻就摇了摇头,“那怎么行,俞府诗会办得这样大,肯定各家的闺秀都会来,小姐不打扮打扮,岂不是先输了气势。” “我又不是去参加诗会的,我只是陪娘去而已。”宁沁却觉得没必要,“穿戴的这么明艳,很容易就被人盯上了,我文采也不好,到时候肯定是要出丑的……你还是替我找寻常服饰来,也不必抹粉了,越平常越好。” 这样才不会被人发现!出头椽儿先朽烂,她才不要特立独行。 知画大感可惜,小姐肤色很好,如果穿上这枣红色的褙子,即使不抹粉,也能显得出尘脱俗……见宁沁决意,她也不好再劝,回头寻了件藕荷色的妆花褙子与她穿上,头发随意梳成了个纂儿,清雅得跟出水芙蓉一般。 去到宁夫人的院子,宁夫人和宁老爷正跟白玉娇和白夫人坐着说话。 宁夫人见她穿得这般淡雅,就忍不住说知画:“怎么也不给小姐打扮打扮?” 知画低着头没说话,宁沁上前搂住了宁夫人的手臂,笑着打趣道:“我只是陪娘去的,娘穿得好看就行了,沁儿可不能抢了娘的风头。” “你这孩子,娘都这把年纪了,哪儿还有什么风头。”宁夫人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穿成这样是你的主意吧?” 宁沁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绕过宁夫人,走到白玉娇身边,甜甜地喊了声“玉娇表姐。” 白玉娇回以一笑,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就笑着说:“几月不见,沁表妹倒是长高了不少。” 宁沁嘿嘿一笑,给宁将军和白夫人请了安,就在白玉娇的身侧坐了下来。 白夫人打量了她一会儿,就问道:“沁儿身上的疹子可好全了?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都已经一个多月了,早就已经好了…… 她是因为喝了楠表哥给的青梨酒才这样,舅母这是心怀愧疚吧? 宁沁忙笑道:“已经好全了,连疤都没剩呢。”像是证明自己话里的真实性似得,伸手撩起脖子上的青丝,露出白玉无瑕地脖颈给她看。 果然没事了……白夫人到底松了口气,她就怕沁儿小小年纪就落了疤痕,以后被夫家嫌弃,那他们可就真对不起她了。 白夫人点了点头,笑着说:“没事了就好……”又想到刚刚宁夫人责怪宁沁没好好打扮,就道:“我瞧着沁儿这样穿就挺好的,淡雅简单,看着就赏心悦目。” 宁将军也特地看了宁沁一眼,也表示赞同道:“这样就很好,我的女儿不用打扮也比别人好看。” 父亲这赤/裸/裸的夸赞,倒让宁沁有些不好意思了,小脸微微红了红。 大家都笑了起来,都附和着宁将军的话说是。 既然丈夫都发话了,宁夫人自是不敢再有异议,让仆妇端了膳食过来,和大伙一道用了早膳,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启程往俞府去。 第39章 挑衅 俞欣妍以前虽没办过这么大的宴会,但俞夫人常带着她四处走动,耳濡目染下也学到了许多,昨儿俞夫人还特地跟她说了很多宴客需要注意的,所以这会儿京都闺秀齐聚俞府,她也并不显手忙脚乱,处理起事来不慌不忙,惹了不少勋贵夫人侧目。 她领着各家小姐去会客厅坐,相互序过齿,见过礼,就对一旁身着烟霞色富贵牡丹褙子,梳着双垂髻的严月茹道:“本该早些请你过府玩的,但最近忙着诗会的事,一直也不得空,幸好今日你来了,不然我心里可是要愧疚了。” 在灵福寺遇上的时候,她就邀过严月茹过府来玩了,却一直拖到了今日…… 严月茹倒觉得没什么,那段日子外头疯传她打了宁小姐的事,娘亲也不让她出府,就算俞欣妍递了帖子,她也是无法受邀的。 如今外头的谣言好不容易淡了,她这才敢跟着娘亲出门。 在家休养期间,严夫人每天都在她耳边唠叨一堆话,什么女子要注重德容言功,三从四德,不可再鲁莽任性,又加上父亲长时间的冷落,严月茹也收敛了许多。 这会儿俞欣妍跟她说话,她便和善地笑着说:“这怎么能怪你,是我一直被娘拘在房里学女工,不得空过来。” 俞欣妍感激地拉着她手说:“说起来月茹妹妹再过一个月就要及笄了,可有什么打算?可有想好及笄礼请谁当赞者,都要宴请谁?” 本来严夫人是跟她提过,要请外家的一位有名望姨母来给她插笈的,可最近发生太多事了,严夫人也没心思跟她详细说,所以她也不知道娘到底有何打算。 她笑了笑说:“大姐二姐的及笄礼都是娘一手操办的,娘倒还没跟我提及笄礼的事。估摸着是想过些日子再说吧……” 这都不到一个月了,竟然还没打算!俞欣妍听了不免有些惊讶,却又想到近段日子外头的传闻,她立马就心知肚明了,心里有些不屑,面上却表现地很和善,“既然有伯母帮着你,妹妹倒确实不用着急。” 严月茹点头称是,俞欣妍又跟她客套了一会儿,就转向其他闺秀那边,跟她们扯起家常来。 她到底是俞家的嫡小姐,从小就受俞夫人细心栽培,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作为东道主该有的和善,不过一会儿功夫,各家小姐就对她赞不绝口了。 宁沁一行人是来得最晚的,跟自家娘亲去宴息处拜会过俞夫人,就被小丫鬟引去了会客厅。 宁沁原本想就这么待在宁夫人身边,不愿意跟那些小姐聚在一处的,可俞夫人老是用赤/裸/裸的眼神打量她,就好像她是什么稀罕物件似得,搞得她很不自在,这才不得已跟玉娇表姐一道出去了。 她去到会客厅的时候,桌几上的茶水、点心都已经上好了,丫鬟婆子皆已退下,各家小姐就围坐在堂内说话,时不时传出笑声,看得出相谈甚欢。 宁沁和白玉娇一踏进门,厅内立刻就鸦雀无声,数十道目光齐刷刷的往她们这边望过来,好奇的,和善的,毒辣的……全都有。 玉娇表姐许是担心她不适应,暗暗握住她的手,挺直背脊地领着她走了进去。 “是白妹妹和宁妹妹吧?”俞欣妍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我正说宁家和白家妹妹怎么还没来,可巧你们就过来了。”态度十分殷勤。 宁沁抬眼打量她,穿着翡翠色镶银色襕边的褙子,乳白色十二幅绣海棠的湘裙,头上绾了双螺髻,戴了对白玉耳坠,肤色白皙,十指纤长,眉眼弯弯,看着既秀丽又大气。 俞家小姐长得可真漂亮!宁沁在心里感概,面上却不曾表露半分,安安静静地站在白玉娇身后,一副凡事由她做主的模样。 俞欣妍却是首先将目光落在了宁沁身上,她穿戴得极其随意,甚至不施粉黛,即便如此,还是让俞欣妍有些挪不开眼。 她长得如出水芙蓉般灵秀,尤其是那双黑黢黢的眼眸,像含了层水雾似得,明亮通透,说不出的俏丽可爱。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精致的人,跟话本里的小仙童似得……让人挪不开眼。 白家小姐有些抱歉地跟她说:“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一些时辰,就来的晚了些,还请东道主莫要见怪才是。” 俞欣妍忙敛情绪,收回目光,笑着说:“你们能来我已经蓬荜生辉了,来,快入座吧。” 她引着白、宁二家小姐入座,却好死不死坐到了严三小姐身侧。 严三小姐正用十分毒辣地眼光看着她们,宁沁也发现了她,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起来。 “原来是宁家小姐,怎么一直低着个头啊?难不成脸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未来得及跟俞家小姐说换个位置,严月茹就已经带着讥讽地出口。 明显是旧事重提,想给让大伙都知道她打了宁沁一巴掌…… 各家小姐都感觉出了其中的火药味,皆以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往这儿瞧。 宁沁轻轻地攥了攥衣角,暗叹这趟果真不该来,屁股还没坐热呢,就有人来找茬了。 还未等她说什么,玉娇表姐就攥着她的手,笑着走过去,对她道:“原来严三小姐,严三小姐最近可还好?最近我一出门就能听到大家在传你的事,也不知道你怎么样了……” 刻意打量她,白玉娇笑得十分灿烂,“不过你能来参加俞府的诗会,料想是没受到影响的,我倒是十分佩服你的定力。” “你说什么!”严月茹一下子被激怒,装了大半天贤淑的她,再也装不下去,咬牙切齿地站起来,狠瞪着白玉娇,“白玉娇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都御使的女儿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惹火了我,我照样让我爹教训你!” 一句话下来,各家闺秀都变了脸色……都忍不住想起半个月前外头风传的流言来,又瞧着如今严月茹这般趾高气扬,心里立刻就有了定论。 无风不起浪……这严三小姐,果真如传言那般蛮横不讲理。 看她的眼神不免都露出鄙夷来,这样的人,谁跟她沾上关系谁就会倒霉。 第40章 劝慰 严月茹见大伙都盯着她看,怒气蹭蹭地就上来了,瞪着眼就对众闺秀吼道:“看什么看!” 众闺秀挑了挑眉,却也不屑跟她多说什么,三五结伴跟俞欣妍说想去院子里逛逛。 事情会弄成这样,俞欣妍也是出乎意料的,此时自不敢有异议,亲自派了丫鬟跟着各家小姐去了。 等她嘱咐完,这头却还是火药味十足,白玉娇笑着回道:“我倒忘了你爹是当朝首辅,教训我这样的人,简直就像碾死只蚂蚁那么容易……” 严月茹得意地笑,一副算你识相的模样,白玉娇却是话锋一转,道:“可你借着你爹的名义在外头胡作非为,你爹知道吗?” 严月茹脸色一变,白玉娇却是很可惜的样子道:“若是知道还由着你的性子,我却要替你感到可惜了……你爹这首辅估摸也是做不久了。” 朝中上下都知道,皇上有意冷落严崇,只怕有让他退位让贤的意思了……白玉娇身为都御使白大人的女儿,自然是听说过这些的。 严月茹自从被严崇打了以后,严夫人怕她对严崇心怀怨恨,私下跟她说了很多严崇在朝堂的事,其中就包括她爹首辅之位要做不稳了这一点。 她自然知道白玉娇说的是实话,可她没想到,她会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她这话的意思,明显是说因为她在外面胡作非为,败坏了父亲的名声,父亲才会被皇上冷落的…… 这话若是被父亲听到,她非脱了层皮不可! 她顿时恼羞成怒,二话不说就要上前去打白玉娇,“我撕烂你的嘴!” 俞欣妍眼疾手快就抱住了她,“月茹妹妹别生气,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慢慢说。” 这两人若是在俞府打起来,那首先受指责就是她……她可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白妹妹,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事就别计较了。”她带着几分祈求道:“月茹妹妹也不是故意要说宁妹妹的,我在这里替她给宁妹妹赔不是了。”躬下身,态度十分真诚。 白玉娇从一进门就看到严月茹了,她还特地转头看了自家表妹一眼,见她脸上并无异样,就知道她心善,不想惹是生非,跟她计较。她也就当没做媒看见,很自然地走过去。 却没想到,她竟然还敢主动出言挑衅,白玉娇其实早就想替自家表妹抱不平了,却碍于一直没找着机会,这会儿严月茹这么一说,她又怎么能忍得住。 表妹性子软,很容易就原谅别人,可不代表她也是! 自家哥哥不小心伤害了表妹,她心里已经很愧疚了,这会儿见到表妹被人欺负,她又怎能不站出来维护她! 心中有怒,说起话来自是不留半分情面,连平日白夫人教她为人要正直端庄,不可与人为恶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会儿俞欣妍出来打圆场,她才觉得做的有些过分了,这里毕竟是俞府的地盘,她在这里闹事就等于跟俞府的人过不去…… 可话已出口,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她心里也没多少后悔,但既然来了人家的地盘,俞府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她只能收敛了满脸的怒气,冷哼了一声,道:“看在俞姐姐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若是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欺负我表妹……” 她作势举了举拳头,“就算是闹到皇上面前,我也会替表妹讨回公道的!”说完就拉着宁沁,头也不回地出了会客厅。 严月茹气得直跺脚,就想追出去大骂,奈何却被俞欣妍死死地拉住了。 等看不见宁沁等人的身影了,俞欣妍这才放开她,叹息地跟她说:“严妹妹,你又何必自找不愉快……这事本来就是你的不是,这会儿你再拿出来说,明眼人都会觉得是你无理取闹。你逞了一时嘴皮子之快,却让大伙以为你就是外头传言的那般,刁蛮任性,蛮横不讲理,也不愿跟你来往……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吗?” 严月茹素来觉得她沉稳端庄,明白事理,对她的话一直深信不疑,这会儿见她这么说自己,不由得满脸通红,咬着唇说:“我只是看不惯她那副假惺惺的样子,就像在怜悯我似得。” “宁妹妹自进门以来,一句话也没说,怎么就成可怜你了?”俞欣妍觉得她有些不讲理,却还是耐着性子跟她说:“宁妹妹只是性子清冷些,其实并无恶意……你看你打了她,换做旁人,早该一见到你就冲上来揍你一拳了。她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站在白小姐身后,连瞪你一眼都不曾……可见她是不想跟你计较了。你却还傻傻地挑衅人家,谁见了也会说是你无理取闹。” 严月茹被她说得无地自容,亲切地搂着她的手臂说:“俞姐姐,我也不是有意要让你为难的,你就别怪我了,我也只是一时冲动。大不了以后我见着她,绕道走就是了。” 俞欣妍叹了一声,道:“被你这么一闹,我确实有些为难,可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事情如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也不会把罪怪到我头上……倒是你,这么一闹,只怕各家闺秀对你的印象更不好了。” 她装着很可惜的样子道:“也不知道她们暗地里会怎么说你。若是再传到外头,以后你找婆家可就有些难了……” 严月茹也知道她这么说是为她好,却不以为意,满不在乎道:“我都还没及笄,哪能扯到这么远!何况,我就不信凭着我爹的本事,还会给我找不到婆家。” 她都这么说了,俞欣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笑着说:“即便如此,你这性子也该收敛收敛,这若是传到外头还不被人笑话死。” 严月茹笑着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俞姐姐,你真是比我娘还啰嗦。” 她搂着俞欣妍的手臂,笑眯眯地说:“俞姐姐,你带我去俞府逛逛吧,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俞府呢。” 第41章 鬼祟 白玉娇拉着宁沁出了会客厅,在一个种着玉兰树的跨院里停了下来,让随行的丫鬟撑开杌子给她们坐,上下打量了宁沁很久。 见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对她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了,一点也不把别人的挑衅放在心上……了解你的人,知道你是不想跟人计较;不了解你的人,还以为你是软柿子好拿捏!你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性子也该改改了……姑母教你与人为善,可不是让你受委屈的。” 十足十教训人的样子…… 宁沁却知道她是为自己好,笑着搂了她的手臂,道:“玉娇表姐,你别生气,我不跟她争辩是因为这里是俞府啊,我们又都是俞小姐请来的客人,若是在会客厅闹起来,最难堪还是俞小姐……自从进门,俞小姐对我们也算招待周全,我总不好一点面子也不给她吧?” 没想到最后还是闹起来了…… 白玉娇却不这么认为,点她的额头就说:“你呀,就是太怕事了!哪有人像你这样受了欺负还闷不啃声的。大家又不是眼瞎了看不见,这是非曲折自会自己分辨,她堂堂首辅千金都不顾及颜面了,我们这些占理的还不能说她几句不成?天下哪有这等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便宜事,她既然敢做,就要做好名声扫地的准备。我可不像你那么心善,受了欺负还要顾及别人。对待严月茹这种人,就该不留情面的反击回去,不然她就会得寸进尺,往后见着你可就更肆无忌惮了。” 表姐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以前她只听娘亲说过,一个巴掌拍不响,以为只要她沉默不语,严三小姐就自然会收敛了,却没想到,还会有另一种得理不饶人的情况。 她倒差点忘了,严三小姐不是那种善良大度的人,你一味的退让,不但换不来她的收敛,还会激起她心中的愤慨,更加无法无天地折磨你。 宁沁受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以后她再这样,我也不让着她了……” 白玉娇这才满意地颔首,跟她说:“有的人能忍,有的人却不能忍,你越忍她就会越为所欲为。严三小姐就是这种不能忍的人,往后见着她,也不用跟她讲什么颜面。她那种人,压根就没有。” “我知道了,表姐。”她眯眼打量这跨院,花草都很精致,环境也很清幽,就笑着说:“也不知道这跨院是谁布置的,这些花草摆设得可真好看。” 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白玉娇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但这样的话也不是说越多越好的,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下这个跨院,花草栽种得果真玲珑有致,大气又不失风雅,尤其是身边这棵玉兰树,已经开满了花儿,风轻轻一吹,满院子都是玉兰的清香,说不出的舒适。 她接了话匣子,道:“许是俞府哪个风雅之人布置的吧。” 和宁沁在这儿又坐了一会儿,直到自己的心情平复了,白玉娇才道:“我们回去吧,免得娘和姑母找不到我们。” 路上却看到花厅有人在搭戏台子,问了路过的丫鬟才知道,是俞夫人请了人来唱堂会。 宁沁没听过堂会,觉得很新奇,就忍不住凑前去看了两眼。 台子已搭好了,小厮正搬了太师椅放在台下,台上唱戏的名角已经画好了妆,正跟一位穿着管家服饰的人说着话,应该是交代他们一些事。 白玉娇见表妹两眼一眨不眨地往那里看,就跟她解释:“这是京都有名的和顺班,各种唱腔都会,还会演皮影,他们时常给宫里的贵人唱戏,所以有银子都不一定能请到。” 可见俞府有多重视这次的诗会……这是俞家在京都勋贵间涨脸的好机会,也难怪会这么重视了。 宁沁听了就问她:“表姐怎么认出他们是和顺班?难道表姐听过他们唱戏?” 白玉娇摇头道:“听倒没听过……只是娘以前跟我说过京都有名的戏班,恰好知道罢了。” 她用手指了一下台上的戏子,道:“你看她们小指甲上是不是有个小月牙?只有和顺班的人才会在上妆的时候用丹蔻在小指甲上涂个小月牙,这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 宁沁表示很好奇,眼睛往她们小指甲上看去,虽然隔着有些距离,她还是看到了她们指甲上的月牙,是枣红色的,很容易就看到了…… “为什么要涂个月牙而不是牡丹、莲花、梅花这些常见的花卉?”宁沁好奇地问道。 像靖朝就有人画落梅妆,就是在额上贴梅花形状的花子,后来还有人贴莲花,牡丹的……倒极少看到有人画月牙的,还是在指甲上。 “这个我倒没听娘说过,不过我觉得,这只是和顺班的一种记号没别的含义也说不定。”白玉娇答道。 这也是有可能的……宁沁笑了笑,没有再问。 她们并没待多久,就有小丫鬟过来说,府里已经摆好饭,正等她们过去用膳了。 两人便跟着小丫鬟一道去了用膳的院子,用膳的时候,她们是跟着自家娘亲一道的,也没跟严夫人一桌,遂期间也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膳后,俞夫人领她们去了东西厢房,里头已经布置好了看台,桌上摆了瓜果点心,有小丫鬟正端了热茶过来。 院中搭了棚,应该是有男宾要来,戏子已陆续上了台,乐师,琴师,鼓师等也已经就位,就等主家说开始戏就可以开罗了。 因过一个时辰就是约定好的诗会时间,俞夫人便把闺秀和长辈们分开了,她们都聚在了西厢,而长辈们则在东厢说话,这样等堂会开始了,她们这些小辈要离开,也不会打扰到大人的雅兴。 俞小姐留在西厢招待她们,见有人讨论堂会唱什么,她就笑着跟她们说:“唱得是《拜月亭》,讲得是兵荒马乱中大家闺秀王瑞兰和秀才蒋世隆的故事。” 很多人没听过,就追着她问具体的情节,俞小姐倒没有不耐烦,细细跟她们讲解了起来。 宁沁也听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就听到西厢有人说了句开唱的话,台上很快就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正听得出神,就看到有男宾进了东厢,料想是给东厢各位夫人请安的,宁沁并没放在心上,正想端了热茶来喝,就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 是玉娇表姐,她指了指最边上那个席位,示意她看过去。 那正是严三小姐的位子,此刻俞家小姐正凑近她耳边说着什么,严三小姐先是皱了一下眉,而后又很开心地站了起来,跟俞小姐一道出了廊道。 “鬼鬼祟祟,也不知道在计划着什么!”玉娇表姐就一脸鄙夷地说道。“索性这《拜月亭》也没什么好听的,我们跟出去看看吧?”她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宁沁皱了皱眉,她们跟出去那才叫鬼鬼祟祟吧? 她就有些犹豫,忍不住说:“指不定她们是去官房呢,我们还是不去了吧?” 话刚说完,玉娇表姐就一脸不赞同道:“这里是俞家,俞家小姐去官房用得着拉上严三小姐吗?何况,为什么男宾一进来,她们就要去官房?这中间肯定有文章!”白玉娇把宁沁拉了起来,“走,我们去看看。被发现了就说我们吃撑了,出来走动走动,权当是消食。” 这样真的好吗?她只知道楠表哥爱瞧热闹,什么时候玉娇表姐也喜欢了…… 未等宁沁犹豫多久,白玉娇就扯了她出了厢房。 第42章 窥见 俞欣妍确实拉了严月茹去净房,还跟她说,前几日俞家二少爷跟友人去山上狩猎,抓了只白虎幼崽回来,如今正养在府里,要带她去瞧瞧。 她长这么大也见过老虎长什么样儿,自然兴致勃勃地跟着她出来了,又怕严夫人发现她到处乱走会怪罪,就特地跟随行仆妇说想去官房,让她们不必跟着,身边只带了个怎么也劝不走的香草。 俞小姐身边也只带了个贴身的婢女,如今正在净房外间等她,也不知道俞小姐是不是不舒服,进了净房大半个时辰也不见出来。 严月茹在外头等得有些心焦,站得腿都酸了,也没见里头有什么动静,正想进去一探究竟,俞欣妍的贴身丫鬟就笑着走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她说:“小姐怕是在宴席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肚子有些不舒服……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她怕严小姐久等,就特地让奴婢出来跟您说,您可以先到四周走走,等她好了就会去找您。” 严月茹有些疑惑,刚刚出来的时候还见她好好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吃坏肚子了,还在里头待了这么久……但女儿家是有很多事不便跟旁人说的。 她想了想,也觉得在这等下去不是办法,就道:“那我就在这院子周围走走,等她出来了你就遣人来告诉我。” 小丫鬟点头道:“那奴婢去找个俞府的丫鬟陪您逛逛,也免得您不小心在俞府迷了路。” 说着就要去找丫鬟,严月茹却拦住了她,说:“我也不走远,就在这附近,用不着丫鬟。”说完就朝她挥手:“俞姐姐不舒服,你快些进去伺候她吧,我这儿不用你担心。” 小丫鬟感激地朝她欠了欠身,就转身进了净房。 严月茹神色怡然地出了院子,外头的人见着她,都很有礼貌地跟她打招呼,恭敬地喊她严三小姐。 她心里得意,步伐也自然跟着轻快了许多,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一条青石小道上,道路两旁种了许多花草,此刻开得正艳,她就欢喜地蹲下来,折了朵唯一开放粉团蔷薇,笑着跟香草说:“香草,你看,这里蔷薇居然已经开了。寻常的蔷薇都要五月才能开,这才三月……也不知道是谁在打理,我倒想跟他讨教讨教方法。” 香草哪里懂这些,很敷衍地点头,说:“自有俞府的花匠打理……三小姐平时也不爱侍弄花草,又何必去问这些。” 语气淡淡的……严月茹听着就有些不舒服,忍不住说:“谁说不侍弄花草就不能问了?你跟了祖母这么久,难道没听她说过,懂得多才不会见了骆驼说马肿吗?” 以前夫人跟你讲这些的时候,也没见你认真听过……香草心里忍不住嘀咕,面上却谦逊道:“老夫人也许说过吧,只是奴婢读书少,听不懂这些。既然小姐有心想问,那我们就回去找俞小姐好了,说起来我们也逛了有一段时间了,她应该出来了才是。” 严月茹却觉得她这语气明显是敷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手里的蔷薇甩到地上,就说:“她都说了出来了就会来找我,你在这着什么急!我累了,你去找个地方给我休息一下!” 香草皱了皱眉,这三小姐又耍什么小性子……顺着她不行,不顺着她也不行,当真是难伺候。若不是夫人吩咐了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才不屑留在她身边碍眼呢! 她环顾四周,就发现远处有个座湖,湖面上有个小亭子,应该是可以歇脚的地方,便指着那个亭子道:“前面有个湖心亭,三小姐去那里歇歇吧。” 严月茹冷冷地剜了她一眼,这才迈开步子往那儿去。 有了刚刚的不愉快,香草却不敢往她前面凑了,故意落后了好一大截,优哉游哉地跟在她后头。 ………… “表姐,严三小姐只是在跟婢女逛园子,我们还要跟上去吗?”宁沁扯了扯白玉娇的衣袖,小声地说道。 两人正在青石道旁的一棵芭蕉树下站着,身后两个婢女远远地跟着,看起来像是很随意在聊天,视线却不曾离开宁沁二人。 严三小姐与婢女的争执她们也隐约听到了些,估计是有些气到了,她步子迈得很快,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而她身后的婢女竟也不怕她责骂,就这么悠闲自在地赏着花,落后了她好一截。 真是一对奇怪的主仆……哪有这样子当人婢女的,若是放在白府,只怕早就被发卖了。 白玉娇盯着她们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冲远处的知画二人招了招手。 知画见二位小姐做出这等偷偷摸摸的事,原本就提心吊胆了,这会儿她们一喊她过去,就觉得两位小姐已经玩够了,想回去了,毫不犹豫就小跑了过去。 表小姐却凑到她身边的素馨姐姐耳边,低声对她说了几句话,那素馨姐姐听了,面上露出诧异,却很快就点了点头,往来时的方向小跑了过去。 知画有些不解,不免问道:“小姐可是要回去了?奴婢记着路,让奴婢领着你们走吧?” 闺阁小姐大多不会去记走过哪里,所以知画理所当然地认为表小姐喊她过来,是让她引路的意思。 白玉娇却没回答她,而是道:“知画,你去远处帮我们望望风,有人来了就招呼一声,我们跟上去看看。” 严三小姐只是去湖心亭歇脚也还要跟上去啊……知画就有些犹豫。 湖心亭视线肯定很好,只要严三小姐稍稍往这边望过来,小姐肯定很容易被发现了……若是严三小姐胡言乱语说两位小姐什么,那她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想到这,她连忙劝道:“俞府的诗会估摸着也要开始了,小姐还是别去了吧?待会夫人找不到你们,肯定会着急……” 宁沁也觉得知画说的在理,就朝身边的白玉娇点了点头,也道:“表姐,我觉着再跟上去也没什么热闹好看了,不如我们就回去了吧?也免得娘和姑母找不到我们会着急。” 素馨很快回来了,弯腰喘了几口气,就笑着道:“小姐猜得果然没错,俞家小姐已经回了宴息处,正陪着小姐们看戏呢。” 宁沁讶然,“她不是说吃坏肚子了吗?怎么一个人先回了宴息处?” 白玉娇却了然地点了点头,跟宁沁说:“俞小姐这是故意支严月茹出来呢!” 事出必有因……那么湖心亭的严三小姐肯定会发生什么事才对。 宁沁很吃惊地看着自家表姐,白玉娇轻轻笑了一下,就拉着宁沁往湖心亭的方向跑,还不忘叮嘱身后的知画和素馨,“你们远远跟着就好,可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知画和素馨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可奈何。 两人还未走到湖心亭,耳边就传来一阵悦耳的琴声,倒说不上意境有多悠远,反而听着有种弹琴之人心情不好的感觉。 严三小姐是没带琴出来的,所以弹琴的另有其人…… 宁沁忐忑地望了白玉娇一眼,白玉娇投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就拉着她躲在了湖心亭水榭旁栽种的翠竹盆栽后,翠竹蓊郁茂盛,两人穿着衣服颜色又浅,若不仔细瞧,倒看不出这里藏了人。 探出头往湖心亭一瞧,就看到亭子里坐了个身穿杭绸直裰,身量清瘦修长,面如冠玉,头簪青玉簪的男子,正在抚琴。 隔得有些远,倒看不清他的真实容貌,只隐约可以感觉出,此人气度不凡。 严三小姐在湖心亭廊道上站着,似听得出神,竟也没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处有何不妥。 她身边那懒散懈漫的丫鬟也不知去了何处,也没跟在她身边伺候。 第43章 相看 宁沁有些担心会被严三小姐身边的丫鬟撞见,一双眸子十分警惕地盯着来时的小道。 白玉娇见了就笑她:“俞小姐也不是傻的,既然要算计严月茹,自然会想办法把她身边的丫鬟支开。刚过来的时候,我就瞧见她被人叫走了。” 原来如此……她们落后了那丫鬟好一大截,后来跑的时候,宁沁也只顾着脚下,倒没到注意这些。 她顿时放了心,好奇地往湖心亭那边看去。 严月茹没想到湖心亭会有人,而且还是个男子……他正坐在亭子中央,全神贯注地抚琴,似乎没感觉到她的存在。 她是学过琴的,琴艺虽说不得十分精湛,却也略懂些琴韵。 他弹的曲子很平常,本该是首意境悠远,能让人平心静气的曲子,他却抚出了焦躁不安的感觉来,倒有几分啼笑皆非的感觉。 她就忍不住嗤笑,长得这么好看也没什么用,连一首简单的曲子也弹不好,还在这里装风雅。 心里这么想,脚就鬼神神差地朝湖心亭走了过去。 那人竟然只抬头撇了她一眼,就神色淡淡地垂眸继续抚弄他那不堪入耳的乐曲,似乎还一副很陶醉的样子。 严月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没自知之明的人,分明弹的很难听,却还若无其事地在这卖弄! “喂!”严月茹喊了他一声,“你这曲子也弹得太难听了吧?我十岁那会儿弹得都比你好了。” 他抬眼,很迷茫地看了她一眼,颇有你是哪位的感觉…… 严月茹有意羞辱他一番,就又走前了一步,道:“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他稍稍停了一会儿,拿眼仔细打量严月茹,半响又低下头去,自顾自地抚琴。 三番二次被人无视,严月茹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就去到他面前,拿手往琴上一按,琴声便戛然而止,她很是得意道:“弹这么难听,简直污了听众的耳,我看你还是别弹了吧!” 他倒是好脾气,哦了一声,就懒懒地站起来,笑了笑说:“我弹得如何自有自己知道,哪里轮得到严三小姐在这里说教!” 神态自若地斟了杯茶喝,“就算我弹得真的很难听,可我也没逼着你非要听,严三小姐听不惯,走开便是,何必来这扰我雅兴。” 两个严三小姐让严月茹整张脸都变得僵硬起来,原来他认识自己,知道她的身份的,还这么无视她…… 看他衣着不像是仆从,而且能悠闲自在的在湖心亭弹琴,身份应该不简单。 不是俞府的少爷,就是俞府请来的贵客…… 她在会客厅已经给俞小姐惹了不少麻烦了,如果再跟这人闹起来,那俞小姐很可能就会不顾情面了。 他这种明朝暗讽地态度虽让严月茹生气,却也知道,的确是自己闯入他的地盘在先。 她强压着肚子里的怒气,皮笑肉不笑地跟他道歉:“倒是我失礼了,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若不是看在俞小姐的面子上,她早就跟他吵起来了。 看着倒人模人样的,秉性却这么恶劣,还学人家冷嘲热讽,真以为她听不出来呢! 她心里忍不住冷笑,面上却和颜悦色,“既然公子知道我的身份……那敢问公子又是何人?为何大白天在这湖心亭抚琴?难道你不知道今天俞小姐办诗会,把京都闺秀都请到了俞府……你这样,难道就不怕冲撞了她们?” 这里还属于内院的范围,一般家中的小姐请相熟的姐妹到府里来玩,都是要嘱咐家里的哥哥弟弟避到外院去,也免得冲撞了别家的小姐。 俞小姐是谨慎守礼之人,是不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人不听嘱咐,擅自跑到内院来的。 “俞夫人难道也没跟你说,要避到外院去吗?”见他把玩着茶杯不说话,严月茹又问了一遍。 俞延毅嗤笑一声,反问道:“严三小姐怎么就不认为,我是俞夫人请到内院,特地为了跟某些人相会的呢?”刻意咬重了‘某些人’这几个字,意图晦暗不明,眼神却带着几分讥诮,似乎在嘲笑严月茹的愚蠢和无知。 严月茹自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顿时气得满脸通红,道:“你别含血喷人!什么相会!我只是过来看一眼而已,马上就要走了!” 说完就转身去寻找香草,却发现她早已不知所踪……她跺了跺脚,心里把香草全家都问候了遍,哼了一声就要走。 “严三小姐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身后之人却叫住了她,隐晦不明地笑道:“你难道就不好奇,你家丫鬟去了哪里?你又为何会在这里遇到我吗?” 严月茹脚步猛地一滞,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俞延毅坐下来,笑盈盈看着她道:“看来严三小姐果真如传闻那般……”刻意顿了一下,才道:“蛮横无理,又胸无点墨……” “你说什么?”严月茹咬牙切齿道,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顿时又窜了上来,“你擅闯内院,冲撞闺秀,别以为我不敢告诉俞夫人!” 俞夫人办事公道,又重礼节,知道了这事,肯定会为她做主的。 俞延毅懒懒地笑了一声,道:“说你蠢你还真蠢!且不说这儿只有你我二人,你告发了我,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就说现在吧,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你我在这儿说了大半天的话,也不见有丫鬟小厮找过来。” 严月茹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香草为什么忽然不见了,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内院,好死不死地被她撞上了……可这些,都被心里的气给冲糊涂了。 现在想想,也确实觉得很诡异。 难道是有人算计她? 她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俞延毅背过身去,淡然如水的阳光落到他身上,他笑着道:“我说是我娘让我来这与你相看你信吗?” 严月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却没理会,回过身,态度坚决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我是绝对不可能娶你这种品行败坏的人为妻的!” 也不管她的震惊,就走到她面前,冷冷地说:“我劝你还是回去告诉你娘,死了这条心!我俞延毅就算一生孤寡,也不屑娶你这种女人!”绕过她,疾步就出了湖心亭。 严月茹整个人都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脸色苍白,浑身冰凉,连脚步也变得轻浮起来。 他刚刚说了什么? 相看?姓俞…… 一生孤寡也不愿娶她…… 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响着这句话,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已经不会往让她来这里相看是谁的意思,严夫人又是否知情这方面想了。 满脑子都是,她堂堂首辅千金,竟然就这么被一个男子不留情面的拒绝了! 这事若是传出去,她就算不被世人唾骂,也再无法在其他人面前抬起头来了…… ………… 让俞延毅来这里相看全是俞夫人的意思,根本就没问过他到底愿不愿意,也没跟他商量,就自作主张地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俞延毅本是不想来的,可看到母亲那种热切的眼神,心里到底有些不忍。 这些年,父母为了他的婚事东奔西走,操了很多心……他也就依着母亲的意思过来了。 他没想到,母亲安排的人,竟然会是外头传的沸沸扬扬,品行败坏,臭名昭著的严首辅的三千金严月茹。 母亲真当他是缺女人缺疯了吗?竟然找了这种人过来! 他心中有气,对她自然不会有好脸色,这会子离开,也是毫无留恋,健步如飞。 宁沁二人已经很努力在躲开了,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俞延毅看到了。 第44章 羞辱 俞延毅冷冷地瞥了面前对着他干笑的两人一眼,几欲开口,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迈着步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宁沁长长地松了口气,调皮地朝白玉娇眨了眨眼。 白玉娇看着俞延毅离开的背影,眉头却是微微蹙了蹙,此人看起来器宇不凡,但做出的事却完全不像君子所为……对严三小姐更是半分情面也不留。 是狂妄自大惯了,以为严家不能把他怎么样?还是借着此次相看的机会,故意激怒严三小姐,向俞夫人表明立场? 她猜不透。但从他瞥她们的那一眼中,她看到了无可奈何……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无可奈何的一面吧。 她笑了笑,转头跟宁沁说:“走吧。” 宁沁点了点头,回过头想去看严三小姐,却不期然对上了一双惊愕失色的眼眸,严三小姐正往她们这边看过来…… 她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严三小姐一定以为她们是在故意看她笑话吧…… 刚刚在会客厅还骄纵跋扈,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这会子却被与自己不对付的人看到了窘样,任谁都会觉得如蚂蚁噬心般难受吧? 宁沁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她向来不擅长做这等落井下石、火上浇油的事……就算那个人曾经伤害过她。 然而身旁的白玉娇却明显感觉到她脚步顿了一下,忍不住就回过头去看她怎么了,却看到严月茹正朝她们望过来,目光毒辣,似想把她们生吞活剥了一般…… 她不上前嘲讽她一番已是很积德了,她竟还有脸来瞪她们?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那也别怪她不顾脸面了。 白玉娇轻轻地一笑,在宁沁若无其事转身想离去的那刻,拉住了她,正大光明地跨出了翠竹盆栽,腰杆挺直地站到了严月茹的视线中。 那样子好像在无声地告诉严月茹,她们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知道了她是怎么被人羞辱的……颇有挑衅讥讽之意。 严月茹性子虽冲了点,但脑袋还是很灵光的,看到宁沁二人出现在她面前,她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她们定然清楚地看到了她被俞延毅羞辱的一面了…… 世上最让人崩溃的事莫过于被自己的敌人看到狼狈不堪的一面。 严月茹脸色瞬间惨白,勉强扶着亭中的石柱才能站稳,如果只有宁家那臭丫头在,她还可以自欺欺人的认为,她不会把她的事说出去。 可摊上个咄咄逼人的白家小姐,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俞府诗会结束后,外头会把她传成什么样儿了……她可以笃定,白玉娇绝对不会放过这绝佳的羞辱她的机会的。 从宁沁的角度看过去,就看到严月茹整个人好像忽然老了十岁,脸上就跟久病不愈的人那样,毫无血色。以前常能在她身上看到的跋扈,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的她,就像一只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小动物,看起来可怜极了。 宁沁心有不忍,就轻轻扯了扯白玉娇的衣袖,低声说:“表姐,我们回去吧,娘找不到我们该着急了。” 这种人,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 也不知道表妹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受了人家欺负还要替人家解围! 白玉娇叹了一声,“就知道你心善!”朝严月茹扬了扬眉,意味深长拔高了声音道:“也不知道别人领不领你的情。” 表姐是故意这么说的吧? 她低声喊了声:“表姐……” 白玉娇伸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蛋,笑道:“知道了,知道了!看到街上的狗饿坏了,我还会扔个肉包子给它呢,又何况是这么大个人……” 此话一出,严月茹脸色又黑了几分,白玉娇觉得很解气,笑盈盈地跟宁沁说:“走吧,俞府的诗会估计也要开始了,我们可别迟到了,让大家看了笑话!”刻意咬重了看笑话这几个字。 宁沁这样玲珑剔透的人,又怎么会听不懂她的意思,但也知道表姐没有走过去羞辱严月茹一番已经很给她面子了,这样明朝暗讽两句已是表姐忍耐的极限了。 她笑着挽了白玉娇的手,跟她说起诗会的事来,“各家有才情的闺秀都来了,这诗会可有好一番看头呢……我不懂这些诗词歌赋的,已经打算好要躲在娘亲身后,装聋作哑了。倒是表姐,大舅向来对您的学问称赞有加,这次诗会您可要好好表现才是,也好让大家瞧瞧,我表姐有多优秀!” 白玉娇笑了笑,道:“优不优秀哪是一个诗会就能说明的……我来白府之前也没想过要和她们比,既然表妹都不想去,那我就留下来陪你好了。当个观众可比上去比拼轻松多了,反正我们来白府也是寻乐子的,我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可是表姐……”你不去那还有什么看头。 白玉娇却笑着打断了她,“你不是喜欢看戏吗?我陪你看戏好了!据俞小姐说,中场会有皮影戏,说起来我也还没看过皮影戏呢,正好借此机会开开眼!” 这样啊……那也好。 有个人陪着她,她也不会被人说是特立独行了。 宁沁很开心地挽着她往前走,“那表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也不知道出了皮影戏,后头还会不会有别的。万一我们回去早了,错过了怎么办……” 声音渐行渐远,等她们身影一消失,严月茹就瘫软在地上,许久才慢慢站了起来。 几日后,严府就传出严三小姐病了的消息。 宁沁正在房里陪着宁夫人说话,宁夫人看她神色十分平静,就问她:“沁儿怎么不惊讶?严三小姐好好的,怎么参加了个诗会回来就病倒了?” 这神情看起来就好像很期待她问似得…… 宁沁抿唇笑了起来,挽着宁夫人的手臂就道:“娘,您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她当然知道!可女儿为什么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搞得她有多迫不及待想说似的…… “沁儿,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也知道什么?”宁夫人问道。 她总觉得女儿今天太淡然了些,虽说往常她也不是爱看热闹的人,但说与她听,她也总会忍不住问上几句的,今天却半个字也不问,太不同寻常了。 严三小姐回到严夫人身边的时候,眼睛都肿得跟个桃子似得,把厢房里的夫人们都吓了一大跳,都争着问她怎么了。 她却只会一味地流泪,一个字也不肯说,就要拉着严夫人离去。 那时候她就猜到这俞家大少爷与严三小姐的相看,估摸是搞砸了…… 她当时还为严三小姐不能嫁给俞大少爷可惜了好一阵子,后来想想,这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两人没对上眼,这婚事也不一定会作罢。 就算真的作罢了,严三小姐与人相看没对上眼,传言也不会好听到哪里去……她名声本就不好了,再加上这么一出,只要有点骨气的人家都不会要她了。到时候她嫁的只怕会比俞大少爷还糟糕,想到这,她也就不觉得可惜了,悠闲自得地坐在一旁看起戏,吃起茶来。 她是亲眼目睹了严三小姐的狼狈的样才猜测她生病的缘由的,可女儿为何一点也不惊讶? 宁沁眨了眨眼,决定装傻,“娘,我这些日子不是一直陪在您身边,哪里可能知道什么……”凑到她面前,兴致勃勃地问:“娘,您快跟我说说,严三小姐到底是怎么病了?” 宁夫人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她,见她眸光清澈,笑容也很真诚,便也信了大半,就拣了一些能说的跟她说了,略去了她特地去俞府瞧热闹这点。 最后还叮嘱她:“以后你可不能学人家严三小姐,就算真没看对眼,也要镇定自若地回来跟娘说,让娘给你做主,可别自己先把事情搞砸了。” 怎么扯到她身上了……宁沁笑了笑说:“娘,我又不是严小姐那样不讲理的人,何况,娘也不会随便找个人就把我嫁了啊。既然是娘看中的人,自然有他的好……” 宁夫人开怀地笑,“沁儿这意思,是将来的婚事都由娘做主了?” 宁沁窝在她怀里低低地笑,“我这都才几岁,娘怎么就想到这么远去了……我还想在家多陪爹娘几年呢,您可不能那么早把我嫁了!” “好,好,好!”宁夫人搂着她,心里说不出的安慰,“娘还舍不得你呢。” 第45章 打算 严月茹窝在房里生了几天闷气,房里摆放着的瓷瓶几乎都被她砸碎了,丫鬟去回禀严夫人的时候,严夫人淡淡地说了句,随她去。 严月茹没想到她把事情告诉母亲的时候,母亲神色会这么平静,连替她骂俞夫人几句都不曾,就好像早已知晓了一般,若无其事地带她离开了俞府。 回到府里,也只安慰了她几句就走了……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母亲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俞府的人,她觉得失望极了。 生气归生气,晨昏定省还是要的。她洗漱穿戴好就去了严夫人的院子给她请安。 还未来得及挑起帘子,就听到父母亲正在里头谈话,内容似乎与她有关,她不由得朝身边的婢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竖起耳朵留心去听。 “我私下问过俞夫人的意思,说是想替她的嫡长子求娶茹儿,这才安排他们两见了一面,若是看对眼了再来与我提,若是没看对眼,便就此作罢……却没想到会闹得如此不愉快,俞夫人已经教训过俞公子了,还说要亲自带他来严府跟茹儿道歉。我想着这事也没多少人知道,若俞府的人贸然上门,传出去到底有些不好,便也没应下来……” 严夫人一边给严老爷整理朝冠,一边说道。 “不过老爷,俞大人是您的门生,他为人如何您应该了解,您觉得他长子娶茹儿这事如何?”颇有试探的意思…… 严崇凝眉想了想,道:“前些年俞润林对我倒是言听计从,自从他坐上了尚书之位,对我就有些敷衍了,表面上看起来毕恭毕敬,其实早想脱离我的掌控了……此次他在上巳节上立了大功,得了皇上看重,对我更是不屑一顾了,倒和侯祺钧颇有来往。我估摸着他应该和我不是一条心了。” 他叹了口气,说:“虽说如今俞府已是高门大户,不少人都争着抢着要嫁入俞府,但我怕茹儿嫁进去会受委屈……如今他还不敢明着和我对抗,但万一有一天他和我决裂了,那茹儿的处境就危险了。茹儿名声就算再不好,凭我的名声,也不愁找不到好人家,何况,茹儿和俞家少爷也没看对眼,犯不着去俞府受这份罪。” 他也知道妻子会这么问是为了茹儿好,茹儿眼看就要及笄了,也是时候给她找个婆家了,可外头偏偏把她飞扬跋扈的性子传的沸沸扬扬,搞得京都勋贵之家都不敢上门,就连媒婆也没见着几个……而如今风头正盛的俞府却在这风尖浪口提出要求娶茹儿,不说是妻子,就连他都有些意外了。 若是俞润林还未受皇上器重,他倒觉得这婚事可以考虑一下,可如今他已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却就容不得他不多想了…… 但凡有别的选择,他也不愿把茹儿嫁给这样一个有着狼子野心的人的家里。 严夫人点了点头,拿了佩授给他系上,“老爷说的倒也没错,只是外头传茹儿传得这么难听,如果拒绝了俞府,茹儿的婚事只怕要耽搁一阵子了。” 严崇任由她动作,嘴上却道:“茹儿这种性子我反倒不放心把她这么早嫁了,留几年也好,正好磨磨她的性子,也免得日后去到了夫家,尽给我丢人现眼!” 严夫人点头称是,却又想起另一桩事来,便问:“老爷可有查出灵福寺的事是谁传出去的?据我所知,宁侯夫妇为人亲和,并不是爱搬弄是非之人,应该不是他们所为……” 严崇摇头,神色有些凝重地道:“我派出去的人只查到是从一个茶楼流传出来的,却没查幕后之人是谁。他敢这么做,无异于在我脸上扇巴掌,料想这人在朝堂上的地位也不低……朝堂上敢明着与我作对的人,数来数去也就那些人,却不知是不是他们所为。” 他叹了口气,“宁侯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控之中,这些天也没见他接触过什么人,我就想不明白,到底是何人会这么帮他……他这些年在外打仗,他在朝堂上的党羽我都拔除的拔除,拉拢的拉拢,只剩下几个没能力与我对抗的芝麻小官。所以我料想也不是宁俊荣,他还没这个胆子。” 严夫人只能安慰道:“既然事情已经闹出来了,老爷再多想也于事无补……指不定是灵福寺的路人所为。”很快替他整理好衣冠,“时辰也不早了,老爷快些去上朝吧。茹儿的事,我会多留心。” 严崇点了点头,凑过去亲了亲严夫人的鬓角,这才转身出了房门。 严月茹怕与父亲撞上,很快闪到抄手游廊,假装刚来的样子,隔着几丈朝严大人微微躬身行礼。 严崇并没怀疑,微微颔首就跨步离开了。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紧张地拍了拍胸脯,父亲最讨厌别人偷听了…… 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很开心的……父亲说,不会把她嫁入俞府受委屈。 没想到平时严厉的父亲,心里还是很关心她的…… 她嘴角就翘了起来,连日积累的闷气也散了大半,很欢快地跨进了严夫人房里。 严夫人正坐在罗汉床上,严月茹给母亲行礼后就坐在了她旁边,母亲夹了块糕点给她吃,笑着问她:“怎么?心情好了?不难受了?” 严月茹接过糕点吃了,然后笑着点头,“女儿就算生气又有什么用,母亲又不会替我去俞府讨回公道,何必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严夫人笑她,“看来你房里那些古玩没白砸,倒是懂事了不少。” “吃一堑长一智,女儿总要学会长大的嘛。”她搂着严夫人的胳臂,“前几日是女儿不懂事,害娘担心了。” 严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我看你是得了你爹的准信,笑得乐不可支了吧?” 娘怎么知道她在偷听!严月茹瞪大了眼睛。 “就你那点花花肠子哪里能瞒过娘,一进来就笑得跟什么似得,没听到就怪了。” 严月茹连忙说:“娘,您可别告诉爹,爹要是知道我听墙角,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严夫人嘴角一弯笑起来,“这会子知道害怕了?刚刚偷听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爹?” 严月茹伸手握住严夫人的手,低声说:“娘,我只是不想嫁给俞家少爷,才……才偷听的。” 严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好了,娘也是吓唬你的。” 说着就跟她说起及笄的事来,“过一个多月你就要及笄了,你可有什么打算不曾?想好要请哪些姐妹过来了吗?” 这些日子出了这么多事,她哪里有心情想这些,忙道:“一切都由娘做主,娘让人请谁我就请谁。” 严夫人想了想,就说:“外头传你传得这么凶,你这及笄礼,只怕不好办得太高调……请几个相熟的人过来意思一下就行了,茹儿你觉得呢?” 严月茹神色立刻就黯淡下来,严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娘知道你委屈,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过了这风头,娘一定给你补办一个大的生辰礼。” 那哪里能一样!这可是她的及笄礼呢! 可娘说的也对,及笄的时候,势必会有人问她定亲的事的,万一俞家的事被人抖了出来,她反而不好。 她只能点了点头,轻轻地道:“茹儿都听娘的。” 第46章 考学 朝毕,皇上留侯祺钧在乾清宫下棋,皇上已年近花甲,身上穿着常服,两鬓的头发泛着白,却精神抖擞的,面容说不出的刚毅威严。 他落了一子,就抬起头问对面的侯祺钧,“侯爱卿觉得俞润林这人如何?刑部的李大人前几日告老返乡了,刑部尚书一职暂时空缺,朕打算让他监管刑部,爱卿觉得可妥当?” 当朝还没有人同时监管两部的先例,皇上这么说,是打算提拔俞润林了…… 侯祺钧笑着道:“俞大人如何,相信皇上心里已有了决断,微臣不敢妄言……不过,六部之事向来是严大人在统筹,皇上倒可以问问他的意思。” 皇帝高深地一笑,道:“当朝谁不知道俞润林是严崇的门生,朕想提拔他为刑部尚书,严崇是自然乐见其成。侯爱卿你倒是会明则保身,一边提醒朕六部已在严崇掌控之中,再添个俞润林,无异于为虎作伥,一边又让朕去找严崇……这好人坏人全给你当了,朕反倒无话可说了。” 侯祺钧连忙低头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实话实说。” 皇帝摆了摆手:“行了,你的性子朕还能不清楚。朕要是真跟你计较,你有几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侯祺钧笑着说了句皇上仁慈,皇帝却微微皱着眉说:“经爱卿这么一提醒,这刑部尚书之位倒是不好给俞润林了,可朕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好的人选……爱卿可觉得当朝有谁能够胜任这刑部尚书之位?” 侯祺钧站起身恭敬地道:“李大人年事已高,刑部这几年都是由刑部侍郎打理着,倒也没出什么纰漏,上头还有严大人监管,相信一时半会也不会出大问题……皇上心中既无合适人选,何不观察一阵子再定夺?” 皇帝让侯祺钧坐了下来,脸上带着微笑:“爱卿说得倒也没错,与其急着选个不合适的尚书,倒不如先搁置着……说起来再过半年就要科举了,也不知道这届学子资历如何?若是能出现个像爱卿这般聪明能干的,朕就十分欣慰了。” 侯祺钧恭敬称皇上过奖了,不一会儿内侍就来报十三皇子和十七皇子过来了,侯祺钧连忙起身跟皇帝告退。 皇帝却摆手让他坐了下来,“估摸着是让朕检查功课的,爱卿学问好,你帮朕看看这两个孩子这些天学得如何。” 侯祺钧只能恭敬地退到一旁站着。 两位皇子给皇帝行了礼,又朝一旁的侯祺钧拱了拱手,皇上就问起他们的学问来:“四书五经可全学了?”两位皇子都点头称学过了。 皇帝就问他们:“那你们跟朕说说这君民之道当如何?” 十三皇子首先站了出来,他今年十五岁,穿着金黄色蟒袍,带着朝冠,上头缀着红宝石、东珠,面容刚毅,与皇上颇为相似,上前答话时,腰杆挺得很直,显得成竹在胸。 “太宗曾说,君之道,须存百姓,若损百姓以俸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左传》亦有云,国将兴,听于民,国将亡,听于神。儿臣亦以为如是。” 说得中规中矩,不显山水……皇帝点了点头,又问一旁的十七皇子,“十七以为呢?” 十七皇子年方十二,长得清秀干净,是众多皇子中年龄最小的,学识见闻自是比不得年长的十三皇子,此刻就显得有些紧张,小手揪着袖管,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说:“儿臣赞同十三哥的看法……但,但儿臣以为,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国保于民,民保于信……为君者也当取信于民。”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们来跟朕说说,为君者当何以治下?” 这回十三皇子却没急着上前,而是退到一旁等十七皇子先答,十七皇子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得了他的应允,才鼓起勇气上前,“荀夫子有云,彼持国者,必不可以独也,然则强固荣辱在于取相矣。身能相能,如是者王。儿臣,儿臣以为,父皇应亲贤远佞……” 皇帝笑了笑,让十三皇子回话。 十三皇子回话的时候,却意味深长地看了边上的侯祺钧一眼,才悠悠道:“上无威,下生乱。威成于礼,恃以刑,失之纵。私勿与人,谋必辟。幸非一人,专固害!” 此话一出,皇帝脸色却有些不好,眸光落在十三皇子身上,看了好一会儿,才摆了摆手,道:“都下去吧。” 两人恭敬地退了出去,等他们身影一消失,皇帝就喊了内侍进来,“教导十三皇子的人是谁?传旨让他明日不必来了。” 内侍见皇上神色不好,脸上说不出的惶恐,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就颤颤巍巍地退了出去。 “看看,看看,这都是谁教出来的,真是荒唐之致!” 重刑罚,轻人命,这话是一个皇子能说的吗?原本以为十三学识秉性都是众多皇子中最好的,却没想到会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当真让他失望透了! 侯祺钧连忙上前宽慰道:“十三皇子年纪尚幼,怕是误听了谗言也说不定。皇上也不必太过担忧,往后好好引导他便是……以十三皇子的聪慧,相信很快就能改正过来的。” 皇帝却是冷哼了一声,“你跟他这般大的时候,已经是朕的左膀右臂了,他还这般不辨是非,连年幼的十七都比不上!朕原本还打算让孔孟二位大人亲自教导他的,如今看来,倒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孔孟两位大人是太子太师,太子太保,因东宫闲置,皇上这才让他们监管国子监,主持科举事宜。皇上这么说,是原有封十三皇子为太子的意思了…… 这等关乎储君的大事,侯祺钧自是不敢妄言,笑着说:“一个人的秉性倒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断定的,俗话有云,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皇子们如何,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看得清的。” 第47章 造访 侯祺钧从乾清宫出来,就看到十七皇子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人,他不由得走了过去,微微朝他拱了拱手,“十七皇子可是在等微臣?” 十七皇子上前搀了他一下,态度很是恭敬,“我有事想请教侯学士……” 两人去了偏殿,宫女端了茶水上来,十七皇子亲自接了过来,奉到侯祺钧面前:“先生请用茶。” 侯祺钧拿在手里却不喝,而是问他:“十七皇子想问我什么?”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咬着唇,小声问他:“我刚刚是不是答的不好,惹父皇生气了……我看到乔公公很慌张地走出来,还听到了父皇发怒的声音……” 侯祺钧抿了一口茶,笑着问他:“为何觉得是你答得不好?” 十七皇子向来钦佩侯祺钧,觉得他年纪轻轻就入了内阁,十分不简单,此时也不敢抬头看他,只低着头说:“十三哥的学问向来是众多皇兄中最好的,就连父皇也时常夸赞他,让我都跟他学……而我入学迟,人也很笨,夫子也常说我不懂灵活变通。我想,如果父皇是为了我们考学的事发怒,那惹父皇生气的一定是我。” 心思纯净通透,小小年纪就懂得反思自己,确实比恃才矜贵的十三皇子好些,也难怪皇上后来会…… 他搁下茶盏,笑着道:“皇子多虑了,皇上并没有为你们的事生气,而是在跟微臣讨论国事遇到了些分歧,现在都已经解决了……皇子不必放在心上。” “先生真的没有骗我?”他却仍然执着的问道。 侯祺钧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笑,却不达底:“有时候,刨根问底反而会让人怀疑。” 十七皇子神色一僵,脸上闪过一抹慌乱,侯祺钧却没多说什么,背过身,若有若无地对他道:“与其在这和微臣闲谈,倒不如做出些成绩来给皇上看,也好让皇上知道,十七皇子也不比其他人差……” 说完这些,他就迈着步子离开了。 十七皇子站在原地想了许久,才唤了内侍进来。 侯祺钧从午门上了马车,张义就有些不解地问他:“大人刚刚为何不对十七皇子直言皇上发怒是因为十三皇子,而要对十七皇子说那样的话?” 侯祺钧笑了笑,说:“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十七皇子出身低微,性子又很软绵,看起来也十分无害。可并不代表他没有野心。皇家的孩子,又有哪个是真正纯净的。” 张义似懂非懂地点头,“大人接下来去哪?刑部的两位侍郎都递了帖子请大人去府上喝茶,大人现在可要去?” 侯祺钧摇了摇头,问他:“俞大人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张义道:“探子回报,搞砸了。” 侯祺钧抬头看了一会儿天空,才轻声道:“去俞府。” 回事处的人来禀报侯大人来了,俞润林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谁来了?侯祺钧侯大学士来了俞府?” 小厮很茫然地点头,“马车已经到二门了,夫人得了信,正要赶过来问您要如何招待呢。” 上巳节后,俞润林声名大噪,期间就请了他好几次,他每一次都以公务在身推脱了,这会儿怎么自己跑上门来了。 不管怎么说,俞润林能有今天,很大一部分是侯祺钧的功劳,这会儿侯祺钧亲自上门,他自然不敢怠慢。 好生让人给他更衣梳洗,就亲自迎了出去,“侯大人能来俞府,俞府真是蓬荜生辉,我已经让人备好酒菜,快里边请。” 侯祺钧摆了摆手,道:“不必忙活,我跟俞大人说几句话就走。” 俞润林脸上略微闪过一抹失望,却还是很欢喜地迎他到客厅坐,等下人奉了茶水点心上来,他才问道:“不知侯大人亲自来府上是想跟下官说什么事?” 刑部李大人辞官归家,刑部两位侍郎递了不下十次帖子,也没把他请到府上,他能主动来俞府,已经很给俞润林面子了。 “说起来,上巳节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谢侯大人呢,若不是侯大人有心提点,俞某也不可能有今日。” 他说得十分真诚,侯祺钧却笑了笑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俞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何况,侯某亦有事相求,算不得是在帮你。” 俞润林心有疑惑,不由得问他:“不知侯大人说的是何事,俞某竟有些记不得了。” 侯祺钧笑着站了起来,“俞大人倒是贵人多忘事,既然大人不记得了,那就算了。” 他打量了一下客厅,一溜的金丝楠木太师椅,墙上挂着雕山水挂瓶,高丽纸糊的槅窗明亮通透,案上摆着三足瑞兽香炉,点的是檀香。 他笑了笑,说:“大人这客厅里的摆设倒是极好,就是这檀香点的有些突兀,倒不像是你喜欢的。” 俞润林心头一跳,侯祺钧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日子过得好了吗?他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侯祺钧却也没要解释,背过身就跟他告辞,“侯某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叨扰俞大人了。” 当真只是来说几句话的?俞润林怎么觉得他什么话也没说啊。 他还满头雾水地愣在原地,门外却传来了侯祺钧侍卫的声音,“大人吩咐,任何人不能进去。” “我是来给爹请安的……爹是有客人在吗?”是女儿的声音。 俞润林没想到女儿会这时候过来,更没想到,侯祺钧竟然会派人守在门口! 这里可是俞府,他都没说什么,侯祺钧以什么身份拦人。 但他知道,侯祺钧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又怕女儿不小心冲撞了他,连忙走过去,亲身把门打了开来。 拉了俞欣妍,就过来给斯条慢理走出来的侯祺钧行礼,“这是小女,她不知道侯大人来了府里,不小心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侯祺钧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对一旁的张义道:“走吧。” 俞润林松了口气,忍不住就转过头去责备俞欣妍,“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没看到爹有客人在吗?” 俞欣妍目光却落在侯祺钧身上,久久都不曾移开,直到俞润林摇了摇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心不在焉地道:“是娘让我过来问问您,午膳要摆在哪里。” “没看到人都走了,什么还摆在哪里。”俞润林没好气的道,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说了两句话就走了,也没说清楚…… 俞欣妍却很感兴趣地问他:“爹,刚刚那个就是侯大人啊?看起来年龄不大的样子……没想到已经是内阁辅臣了。”样子很是崇拜。 俞润林忍不住多看了女儿两眼,这才第一次见,她的心思就这么明显了……他不由得冷了脸,道:“把你女儿家的心思都收起来,侯祺钧虽未曾娶妻,却也不是你能宵想的……他那样的人,你以后最好离他远远的。” 俞欣妍低下头,哦了一声。 他却听出女儿有些不情愿,不由得道:“不是爹说大话吓唬你,他年纪轻轻就能坐上阁老的位置,为人绝对不简单,你那点小伎俩他还不放在眼里。除了他,你喜欢谁爹都可以成全你。唯独他,你以后见了都最好避开。” 俞欣妍抿了抿唇,应道:“我知道了爹。”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 “爹,娘下帖子邀了严夫人过府,我得过去请个安,就不陪您说话了。”俞欣妍笑着说道。 俞润林却听出不对来了,拉着她就问:“你娘请严夫人来这做什么?” 如果没猜错,妻女似乎跟严府没什么交情…… 俞欣妍眨着眼道:“我估摸着是为了大哥的婚事,大哥也老大不小了,也是时候给我添个嫂嫂了。” 毅儿的婚事关严夫人什么事……俞润林脑海忽然闪过什么,不由得心头一震。 侯祺钧今天来,莫非就是想说这件事……还特地上门来提醒他。 是毅儿跟他有什么交情,还是严三小姐跟他有什么过节…… 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侯祺钧不像是这种儿女情长的人,根本没有必要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这其实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第48章 失望 宴息室,俞夫人兴致勃勃地跟严夫人说起俞延毅来,严夫人静静地听着,等她说完了,她才笑着说:“俞大少爷倒是个不错的,听起来人也很孝顺,却不知为何这个年龄还不曾娶妻?” 靖朝男子一般在十六七岁就娶妻了,听说他已经二十三了,严夫人会这么问,俞夫人倒也没很惊讶,只当她是想多了解俞延毅,便把脑海里过了几遍的说辞说了出来,“倒不是毅儿不愿娶妻,是我们二老想晚点再给他娶妻……他刚出生的时候,我曾请大师给他算过一命,说他若在二十二岁前娶妻,命中便不会有子。这子嗣可是大师,我们听了大师的话,又哪里还敢给他早定亲……所以也就拖到了今天。” 孩子到了要上族谱的年龄,很多人家都会请大师来卜上卦,测测他以后的成就,旦夕祸福等,俞夫人这说法倒也合情合理。 严夫人笑了笑,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俞少爷有什么隐疾……照理说,现在也过了一年了,夫人为何也没给他定下亲事呢?” 俞夫人道:“前段时间毅儿去了南方游历,前几个月才回来……毅儿性子比较倔,若是不经过他的同意就给他定下了亲事,他肯定是会不满的,万一他很排斥,闹着要退婚,那样我们就不好跟女方交代了。这才没给他定亲。” 她这话,严夫人心里却有所怀疑的,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偏偏要定亲的时候就去外头游历了,做父母的,哪个不是希望儿女早些成家立业的好,俞家却由着他的性子……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猫腻的。 但她既然无心与俞夫人结亲,就没必要刨根问底了,便笑着说:“是这样啊,那也是有点可惜了。一般男子跟他这般大,孩子也都满地跑了……”说着话锋一转,就道:“不过也没关系,俞公子是俞家的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俞家大业的,为人就机谨能干,亲和孝顺,倒是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俞夫人听她这话就觉得有戏,却还是很谦虚地说:“夫人谬赞了,毅儿也就那个样子,也不知道将来有哪家的女儿愿意嫁过来呢。” 说着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得,很是好奇地问:“说起来严三小姐也该及笄了吧?夫人可曾给她说人家了?” 这么明显的暗示,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严夫人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呢,她抿了一口茶,说:“茹儿也确实是要及笄了,不过我还没给她说人家。” 俞夫人眼前一亮,却听到严夫人悠悠地道:“茹儿那鲁莽的性子,我怕她到了夫家会惹出祸端,打算留她几年再议亲,也免得到时候去了夫家被人说闲话。” 几年?毅儿可等不了几年! 俞夫人大感失望,接下来跟严夫人谈话都显得兴致乏乏,就连俞欣妍过来请安,她也只是淡淡地跟严夫人介绍了一下,并没开始的热络。 严夫人知道她请自己来俞府的目的,这会儿话已经说清楚了,她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就跟俞夫人告辞了。 俞夫人满腹心思都在想俞延毅的婚事又黄了,哪里还有心思招待她,听到她主动说告辞,就松了口气,礼数周全地让俞欣妍把她送出了大门。 等回去的时候,俞欣妍就看到俞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对,就走过去问她:“娘,您怎么了?是严夫人跟您说了什么吗?” 俞夫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失望来,“你哥哥的婚事又没成,娘是为你哥担心……他也老大不小了,这婚事再拖下去,可就真的只能娶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俞欣妍握着她的手安慰:“娘,您也别担心了,哥自己都不急,您也别瞎操心了。等哥什么时候想娶妻了,您再忙活不迟。” 严夫人却不这么认为,“那怎么能行,你哥都二十三了,再不娶亲,外头定是要传他有隐疾的。刚刚严夫人可不就是这么认为的……何况,娘还盼着你哥早点娶妻,好有个人帮着娘主持中馈。” 嫡长子之妻是要做宗妇,主持家中的中馈的……俞欣妍笑着说:“娘,家里不还有我和二嫂帮着您吗?况且,二十多岁没娶亲也不止大哥一人,刚刚走的侯阁老不也没成亲嘛,您就别操心了。” “毅儿哪能跟侯大人比!侯大人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品行学问,都是我朝出类拔萃的,谁家的女儿不愿嫁给他!可你哥哥那性子……” 说着就叹息了几声,等回过味儿来,就问她:“你刚刚说侯大人已经走了?” 俞欣妍点了点头,想到那人身上非凡气质,脸上就不自觉地浮起红晕来,面带娇羞地答道:“嗯,已经走了。女儿还在门外遇到了他……” 俞夫人看在眼里,嘴角就露出一丝笑意来,“他可跟你打了招呼?” 女儿也及笄半年多了,本来早就该给她说门亲事了,可挑来挑去也没挑到合适的……不是觉得人不登对,就是家世不好,怕女儿嫁过去了受委屈,也就一直拖着。 如今大儿子的婚事可算是黄了,也是时候操心女儿的婚事了。 俞欣妍赧然地摇了摇头,“跟爹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爹也没留他用膳。”声音明显比刚才柔了很多。 俞夫人弯了眉眼,笑着问她:“妍儿觉得侯大人这人怎么样?” 年纪轻轻就已是当朝三品大员,内阁辅臣,皇上的左膀右臂,成就自是不用说的……这些年也没传出他有什么不良嗜好,说明为人还是可以的,年龄也只比茹儿大了六岁,算不得多。 若是茹儿真能嫁入侯府,那于她,于俞府,于老爷,都是极好的。 俞夫人暗示得怎么明显,俞欣妍自然听出来了,顿时又羞又气,“娘,您说什么呢,侯大人如何您还能不知道吗?怎么问女儿这样的问题。” 俞夫人见女儿这娇羞的样子,就知道有戏,不由得笑了起来,“在娘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若是觉得不好,那就算了,我另外给你找个更好的。” 俞欣妍见她真有给她另找的意思,连忙拉着她,羞红了脸承认,“娘,女儿确实觉得侯大人挺好的。只是爹要我离他远些……” 俞夫人满脸不赞同,“你爹知道什么……你的事,你包在娘身上,娘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俞欣妍眼前一亮,“娘,您说的是真的吗?” 俞夫人点头,反问道:“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俞欣妍愉悦地搂着她的胳膊笑了起来。 第49章 端午 很快就到了端午,宁夫人正与宁沁父女商量着要去白府过节,她跟宁将军说:“端午是哥哥的生辰,我这个做妹子的,理应回去一趟。你出征的这几年,家里只有我们母女两,哥哥一直很关照我们,怕我们在府里冷清,逢年过节都会派人接我们母女回娘家住几天。前几天嫂嫂也遣了人来问我,端午怎么过……我就怕你不同意,当时也没敢应下,只说要问过你的意思。” 宁将军大笑着说:“不少同僚都邀我去曲江看龙舟赛,我怕你们在家无聊,都没敢应下来!如今你既想回娘家过节,我倒是可以跟同僚一道去曲江了。” 宁夫人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闻言就笑了起来,“那敢情好,你看你的龙舟赛,我去我的白府。哥哥估计也是要去曲江的,你到时候可别忘了给哥哥拜个寿。” 宁将军很高兴地应了,帮着妻女收拾细软,宁沁坐在罗汉床上,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宁将军不由得坐到了她身侧,问她:“沁儿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是听到要去白府过节不开心吗?” 白府玉娇,翌楠自幼跟她感情就好,因大了沁儿几岁,玩闹的时候,也很迁就沁儿,沁儿每每见到他们,都是兴高采烈的,这会儿怎么有些闷闷不乐。 宁沁嘟着嘴,有些苦恼道:“娘以前都没告诉我端午是大舅舅的生辰,害我一直也没给他拜寿……这会儿我知道了,自然是要送大舅舅寿礼的,可是一点准备也没有……” 在宁沁的观念里,生辰都是要送礼的,自然她大舅舅也不例外。 可明儿就是端午了,她哪里有时间准备。 宁夫人正指挥着知画开了立柜,给宁沁挑换洗的衣服,闻言就回过头,笑着说:“原来沁儿在担心这个,你人去了,你大舅舅就很高兴了,哪儿还会跟你要礼物呢。”她看女儿还是很苦恼的样子,想了想,就说:“你舅舅喜欢白沙先生的《戒懒文》,不如你就抄一篇《戒懒文》送给他当寿礼好了。” 《戒懒文》没多长,一篇抄下来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宁沁最近也有在抄经书,所以抄书对她来说十分容易,闻言就笑了起来,“娘,您说的是真的吗?大舅舅真的会喜欢我抄的《戒懒文》吗?” 大人哪里会真去计较孩子送了什么礼物,重要的是心意到了。 她不想打击宁沁的积极性,就笑着点了点头,“沁儿送的礼物你舅舅自然会喜欢。” 宁沁欢喜地从罗汉床上跳了下来,跟父母亲说:“我这就去书房抄了送给鸿大舅舅做寿礼。”欢快地出了门。 宁氏夫妇看女儿猴急的样子,相视而笑,宁夫人就跟一旁帮着收拾细软的知画说:“你去帮小姐研墨吧,这里有孙嬷嬷帮着我就可以了。” 知画恭敬地应了声是,就跟着宁沁去了书房。 宁将军亲自把她们母女送上了马车,并说和同僚去完曲江,就过白府陪她们。 白夫人得了信,就带着女儿到垂花门等她们,白翌楠也很快收到了消息,神清气爽地推开了书房的门,欢欢喜喜地迎了出去。 等宁沁一行人到了,白夫人就亲切地挽了宁夫人的手,跟她寒暄:“正念叨着你们会不会来呢,没想到你们就到了。”说着就看了眼她身后,见宁将军没来,不免问:“侯爷怎么没一起来?一家人一起过节才热闹……” 宁夫人淡笑着说:“他有公务在身,等明日忙完了就会过来。” 白夫人点了点头,道:“老爷最近也为朝中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我们妇道人家不懂朝政,也只能聚在一处说说话了。”说着就引着她们去了跨院。 白玉娇则在一旁跟宁沁说话,“表妹最近可好?我听姑母说,你开始学绣艺了,感觉怎么样?会不会觉得很难上手?请的绣艺师傅是谁?学了哪种绣法?” 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宁沁知道她是在问候自己,就耐心地答道:“我学的是苏绣,母亲给我请了京都绣坊一个姓沈的绣娘做师傅,她绣艺很精湛,为人也很亲和,教我的时候很有耐心,我倒没觉得难学。” 宁沁说了这么多,不免也问她:“表姐最近都在做什么?舅母早就夸表姐的绣艺好了,可惜我一直没机会向你请教,这回过来,表姐可要好好指点指点我。” 白玉娇自然很高兴地应了,还说:“我最近在学琴,母亲给我请了个老先生当师傅,他不像旁的先生,总是顾着男女有别,弹琴的时候会在两人中间支个屏风,根本就看不清手法。他为人很开明,教导我的时候都不把我女子看的,很是严厉……” 说先生严厉,她脸上却没露出多少厌恶来,反而很愉悦地说:“我觉得学到了很多,如今我的琴艺大有长进,改天我弹给你听听。” 宁沁当然说好,两人正说着话,白翌楠就从抄手游廊走了过来。 他穿着石青色的杭绸直裰,俊朗的面容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小跑到宁沁身边,整个人显得十分高兴,“表妹,我还以为你今年不过来了呢。” 白玉娇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在打什么鬼主意了,没等宁沁说话,就对白翌楠道:“二哥,你不在书房里读圣贤书,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白翌楠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表妹来了,我难道出来看看都不行?整日闷在书房,脑袋都快炸了,哪里还有心思科考。爹给我请的西席都说,制艺这种事,不是靠背得书多就可以的,得融会贯通,灵活运用才行。我这会儿读累了,自然得出来走走。” 现在还有这样明事理的西席先生?宁沁就有些好奇,不由得问道:“表哥什么时候又换了西席?” 她记得他以前的西席先生姓周,是国子监退休很久的五经博士,为人十分刻板,对楠表哥甚是严厉,稍有不对,就会挨先生的手板……楠表哥跟她抱怨过很多次了,却奈何这位周先生的资历很高,鸿大舅舅费了好大功夫才请到他给楠表哥当西席的,也就一直没舍得给楠表哥换,怎么这会儿突然想通了? 说到这个,白翌楠就有些得意,凑到她身边,兴致勃勃地跟她说:“这还要多亏侯大学士,侯大人前段时间来府上跟我爹商量政事,正巧看到我在挨先生手板,就过来替我说了几句话,没几天我爹就给我换了西席……早知道我爹这么听他的话,我就该早点去请教他的。” “侯大人哪里是你说能请就请得动的,也不看看你那样子,侯大人说不定还不知道你是谁呢!”白玉娇看他说得兴致勃勃,就忍不住打击他。 白翌楠挑了挑眉,“我说三妹,二哥最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你怎么老拆我台?” 白玉娇耸了耸肩,眼看两人就有吵起来的意思,宁沁连忙挡在两人中间,笑着道:“表哥,表姐,端午节你们打算怎么过?可有活动不曾?” 两人相对着轻哼了一声,都很高兴地跟宁沁说起端午的安排来。 第50章 荷包 与舅母一道用了晚膳,又给舅父请了安,趁着母亲和舅母说话,她就去了表哥的院子找他说话。 她自小与白翌楠交好,府上倒没人阻拦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白翌楠的院子,一旁伺候的丫鬟小厮都笑着跟她打招呼,“表小姐来了,二爷在书房看书呢。” 这时候还在书房看书?宁沁忍不住心里打了个问号,点了点头,让小丫鬟不必打扰。 门是虚掩的,宁沁轻轻一推,门就开了,留了知画在书房外,自己轻手轻脚地跨了进去。 两侧一溜红漆太师椅,两排书架,黄梨木雕花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白翌楠正坐在书案前,以手撑着下颚,全神贯注地看着书,脸上还不时露出笑意,竟丝毫未察觉书房进了个人。 楠表哥真这么认真? 宁沁脚步顿了顿,看来表哥真要发愤图强了,她还是不要打扰他比较妥当。 她转身就想离开,忽地听到身后之人爽朗地笑了开来,嘴里还念叨着,“竟是这样酿成的,难怪我没闻出来!” 宁沁就忍不住就凑近前去,“楠表哥,你嘀咕什么呢?什么怎么酿成的?” 声音猛然出现在上方,白翌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就要把书案上的书藏起来,宁沁却眼疾手快就抢了过来。 翻开一看,竟是本酒经。目光顺着书案往下,就看到墨缸后藏了一个酒坛子。 宁沁睁大了眼睛,“表哥,你平素就是这样读书的?” “你小声点。”白翌楠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你表哥我像是那种阳奉阴违的人吗?” 宁沁想也不想就点头,白翌楠放开她,顺势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许久不见,你倒是学会挖苦表哥了。” 说着就把她手里的那本酒经抢了回来,“我就是读书读得累了,拿它来消遣消遣罢了,哪像你说得这般不务正业了。” 宁沁抿了抿唇,指着墨缸后的那坛酒,问道:“那这呢?难不成它也是你拿来消遣的?” 白翌楠嘿嘿一笑,讨好地走过去,故意扯开了话题,“表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没陪娘她们说话吗?我听说三妹说,娘已经在曲江客栈订好了雅间,明儿带我们一道去观龙舟赛呢。表妹一定没见过塞龙舟的吧?明儿我就带你好好开开眼界,我跟你说,今年的参加龙舟赛的可都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功勋世家,听说天子也会到场,那场面可是难得一见得威风。” 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边说就边让她在书案前坐了下来,“皇家的,侯爷府的,内阁的,六部的,都组了龙舟队,听说已经训练了好几个月了,就为了能在端午龙舟赛上拔得头筹。到时候我爹,你爹,还有朝中的各位大臣都会去观赛。我还听说,侯大人想了个水上蹴鞠的新玩法,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你一定也很好奇吧?到时候可要好好看看……” 宁沁思绪却没被他这些话带偏,看着他道:“这些娘亲都跟我说了……表哥,你还没告诉我,你放坛酒在书房做什么?难不成你在书房读书是假,躲在这儿喝酒才是真?” 这样可不行,舅父对他可是寄予厚望的,他这般,只怕连个举人都考不上,又谈何能赢了松表哥,肩负起白府的重任。 “若是这样,那我可要去告诉舅舅了,过两三个月就要科考了,你这样可不行!”说着就态度坚决地站了起来,一副要去找白老爷的样子。 白翌楠见她来真的,连忙伸手挡在了她面前,笑着说:“表妹,你表哥我哪是这样的人,书房这么神圣的地方,我怎么可能在这儿喝酒。你若是不信,大可看看那酒坛子是不是开封。”很坦荡真诚的样子。 宁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果真绕到墨缸后,把那坛酒抱了出来。 酒坛并不大,不过笔筒大小,宁沁手指沿着封泥检查了一圈,果真不像是开过封的样子,轻轻放下酒坛,不解地问道:“既然不是喝的,那表哥没事放坛酒在书房做什么?这要被舅舅看见,你不得又要受教训了……” 白翌楠神秘一笑,凑近她耳边低语:“我这酒是用来讨好夫子的,可不是我要喝的。” 宁沁目瞪口呆:“讨好夫子……表哥,你这是用酒去贿赂夫子?” 白翌楠不以为然地一笑,“什么贿赂不贿赂的,你表哥我这是投其所好。” 把酒坛子藏了回去,笑着道:“我这夫子可不是一般人,我若不拿点诚意出来,他还不乐意教我呢。” 楠表哥这是不是在说,这是他夫子主动要求的? 世上竟有这样奇怪的西席?宁沁闻所未闻,不由得道:“这样的夫子品行学问一定都不好,表哥还是让舅舅给你另请过一个夫子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爹这次给我请的西席,可是当朝太子太傅孟大人,连我爹都得敬他三分。他平时也只是偶尔过来指点我几句,很多时候都让我自己领悟的。” 太子太傅……舅舅的面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就算只是指点几句,那也抵得过普通西席几千几万倍了,听爹说,他今年可是负责科考的主考官,也难怪楠表哥这么逍遥自在舅舅也没管他,原来是得了孟大人的指点了。也难怪表哥要这么费心的讨好了……孟大人可不是一般人能见得到的。 既然是得了舅舅的默许的,宁沁倒放了心,笑了笑说:“舅舅费了这么大的心思请孟大人来指点你,你可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才是。表哥就算不考个解元回来,好歹也考个举人吧?你可别丢孟大人的脸。” 白翌楠道:“这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表妹你就别在我耳边唠叨了。” 又问她:“对了,你大晚上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宁沁就从袖子里拿了个荷包出来,递给他:“喏,上次去灵福寺给你求的平安符,一直忘了给你,正巧我最近跟沈师傅学了刺绣,就绣了个荷包,平安符装在里面了。据说能保佑你在科举中高中的。” 白翌楠看了一眼那荷包,针脚委实拙劣了些,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你绣的?这绣的都是什么?看着像树干,又像是……” “这是竹子!”宁沁沉了脸,“你不要就算了!”说着就一把抢了过来,脸上十分委屈。 她第一次动手,好不容易才绣出来的…… 白翌楠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抢了回来,“谁说我不要了!” 珍宝似得收进了怀里,讨好地凑近宁沁跟前,笑嘻嘻地道:“是这油灯太暗了,我一时没瞧清楚。表妹这才刚刚学刺绣,就能绣得这么好了,以后绣艺肯定能超过我三妹的。” 宁沁哼了一声,“表姐的绣艺那么精湛,哪是我能比得上的。” 她抬手去推他,“你喜欢就好,我不跟你多说了,娘还在等我回去呢。” 白翌楠点了点头,笑着跟她道谢,还嬉皮笑脸地说:“表妹这么有心,表哥我一定考个举人回来。” 这还差不多!也不枉她费了这番心思了。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表哥若是落榜了,我可是要找你算账的。” 白翌楠不可置否地点头,宁沁这才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等她走了,白翌楠却又拿出那荷包瞧了两眼,整个眉头都忍不住皱在了一起。 第51章 出行 次日一早,白夫人领着一行女眷,就浩浩荡荡往曲江边去了。 曲江客栈说是客栈,倒不如说是酒楼,其临曲江而建,是这一带除却紫云楼外,最高的楼阁。 虽比不得紫云楼的玉楼金殿,嵯峨高耸,站在窗边,却也可俯视绿洲曲水,遥望群山起伏。 轿子走得飞快,宁沁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曲江,等在客栈定好的雅间--翠云轩坐下来,就看到楼下人声鼎沸,大道已被堵得水泄不通。 白玉娇往窗外望了一眼,就感叹道:“幸好我们来得早,不然轿子肯定是要堵在路上了。” 白翌楠凑过来,一脸得意道:“还是你二哥我神机妙算,算到今日来曲江的人定会很多。幸好你们听我的,早些过来了,要不然这会儿还不知道被挤到哪个角落去了。” 宁沁连连点头,白玉娇却横了白翌楠一眼,不以为意道:“分明是母亲的意思,何时成了二哥你神机妙算了。” 白翌楠尴尬一笑,指着楼下,道:“看,皇家的侍卫队,料想皇上他们要过来了。” 宁沁踮起脚尖,把头探出窗外,果真看到有一行身着盔甲,腰间佩刀的侍卫在前面开道,视线后移,就看到数百个身着官服,头戴乌纱的官员,簇拥着一顶金碧辉煌的轿撵,缓缓从楼下经过。 人太多,又隔着太远,宁沁也没看清那里到底有什么人,却知道那轿撵上坐的,估摸着就是当今天子了。 正想把头往外探出几分,欲要看清楚那里都是什么人,白翌楠却从身后拎了她的衣领,把她拽回了屋里,“别往外瞧了,人都要掉下去了。” 宁沁嘟了嘟嘴,白翌楠笑着道:“你一定在想,我爹和姑父在不在那里吧?” 宁沁点了点头,她确实是想看看爹在不在那些人中。 白翌楠递了杯茶给她,道:“都在呢,就在皇上轿撵后的第一排。不过,他们要陪着皇上观龙舟赛,你估摸着是见不到的。” 宁沁不免露出失望之色来,白玉娇见了,就笑着跟她说:“虽然见不到爹,但我们也能看到龙舟赛啊,等过一会儿,各家夫人闺秀都到齐了,道上就不会这么多人了,楼下就会有摊贩过来摆摊,卖馄炖,汤包,古玩,各种东西都有,比庙会还热闹呢。等人少些,我就带你下去逛逛。” “真的?”宁沁眼前一亮,“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曲江,平时娘也不大带我来这边。” 白玉娇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当然是真的,表姐何时跟你开过玩笑?” 那倒没有,宁沁咧嘴一笑。 外面一阵喧哗,宁沁等人朝门口望过去,就看到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俞府,严府的夫人小姐们走了上来。 路过翠云轩,俞夫人一眼就看到了她们,就领着俞欣妍等人进来给舅母,娘亲见礼。 她们礼数周全,娘亲也不好怠慢了人家,连忙招了宁沁三人过去给俞、严二位夫人行礼,几位夫人在一旁寒暄,俞欣妍就拉着严月茹的手踏进了厢房,很高兴地跟宁沁和白玉娇打招呼,“没想到又见到白妹妹和宁妹妹了……你们这雅间视线可真好,只消往窗边一站,曲江各处都一览无余。也不知道伯母是什么时候订下的,我们来的时候,这儿视线好的厢房差不多都被预定完了,幸好严夫人早有预料,提前一个月就订下了雅间,这会儿我们就跟她在一个厢房。” 饶是她语气和善,见到严月茹在她身侧,白玉娇还是下意识地把宁沁护在了身后,皮笑肉不笑道:“确实很巧呢。”看了严月茹一眼,笑着说:“听说前段时间严三小姐办了及笄礼,怎么也没知会大家一声?若不是恰巧在这儿碰上了,我还不知道严三小姐及笄了呢。” 严月茹咬了咬下唇,拢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就握紧了,她这话分明含了几分讥讽的意思,她堂堂首辅之女,及笄礼却只能悄无声息地办,连个贺寿的姐妹也没有,心里不委屈都是假的。 白翌楠对这些闺秀的事不感兴趣,就坐在一旁,斯条慢理地喝着茶,但听到白玉娇说了这么一句酸溜溜的话,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严三小姐,往常只听说此女骄纵异常,为人极不讨喜,还无缘无故扇过表妹一巴掌,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会儿一见,果真觉得她圆润的面容透着几分凌厉,狭长的双眸含了几分奸诈的韵味,这种人往往满肚子都是坏水,白翌楠也对她生不出好感来。 执杯起身,怀疑的目光围着严月茹转了一圈,随即讥笑出声,“原来这位小姐及笄了啊?我怎么瞧着比表妹还小?看起来真是天真烂漫得紧。” 严月茹跟宁沁相比,无论是身段还是容貌,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谁更年长,白翌楠说这话,明显有说她幼稚的意思了。 严月茹一听,整张脸都绿了,俞欣妍悄悄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冲动,然后巧笑嫣然地对白翌楠行了一礼,“白二公子有礼。我早就听爹说过,白家二公子容貌俊朗,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被人夸赞,白翌楠却没多少得意,不在乎地撇了撇嘴,道:“俞小姐过誉了。” 看到自家娘亲跟几位夫人进来了,他顿时失了讽刺严三小姐的兴致,笑了笑说:“你们玩,我去看看龙舟赛开始了没有。” 俞欣妍躬了躬身,礼数周全,笑容得体,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白翌楠自觉无趣,走到窗边,观察起曲江的动静来。 俞、严两家夫人都在场,白玉娇也不好在她们面前闹事,冷冷地撇了一眼严月茹,就对她们视若无睹,拉着宁沁就去了临窗处,白翌楠不知从哪儿拿了个千里眼出来,笑着跟她们说:“船队都准备好了,估计很快就要开始了。” 白玉娇盯着他手里的千里眼,问他:“二哥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白翌楠神秘一笑,并不回答,把千里眼递给宁沁,“那儿有个凤凰池,池边没人,待会看完了龙舟赛,我带你们去那儿走走。”他指着一处说道。 宁沁拿着千里眼看了一会儿,果真看到他说的那个池子,池子里种了荷花,含苞待放的,十分清幽雅致,许是隔着曲江有些距离,那儿并没什么人,宁沁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点了点头就道:“好。” 俞、严二位夫人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俞欣妍见宁沁等人无意与她们交谈,也相继离开。 雅间是个两阔的厢房,中间用屏风隔开,这样也不怕俞、严两家的人会相互打扰,俞夫人拉着俞欣妍回俞家的那边坐下,就跟她说起悄悄话来,“我听说你爹说,侯大人也去了紫云楼,他这人向来不爱热闹,也不大喜欢跟人寒暄,我估摸着,龙舟比赛到一半,他就会离开了。待会你领着人去楼下走走,指不定能碰上他。” 俞欣妍红着脸点了点头,俞夫人微微一笑,道:“若是没碰上也是不打紧的,你爹近来跟她交好,你迟早是有机会见到他的。不过,紫云楼守卫森严,你可别往那儿去,万一冲撞了皇上可就不好了。” 俞欣妍点了点头,轻轻靠在俞夫人肩上,“娘,我知道。” 第52章 闲逛 坐了没一会儿,外面就锣鼓喧天,赛龙舟开始了。 白、宁两位夫人也坐到了窗边,却看到白翌楠手里拿着千里眼,不免有些稀奇,白夫人问他:“楠儿,这千里眼你是哪里弄来的?” 这可是异族的玩意,若是被有心人见了,只怕是会说闲话的。 白翌楠把千里眼递给白夫人,笑着说:“是我跟一个朋友借的……娘,您就放心吧,我知道分寸。这厢房没别人,我才敢拿出来给你们开开眼的,若有人来的,我就会收起来的。” 指着江面,跟众人说起龙舟赛的事来,“今年的龙舟赛可比往年热闹多了,皇家船队遥遥领先,侯府、内阁、六部紧随其后,互不相让,却又不超过皇家,划舟之人还真要费好一番功夫呢。娘,你看看。” 白夫人接了千里眼,却还有些不放心,又问了一句,“这真不是你从哪里偷抢来的?” 白翌楠有些哭笑不得,推着白夫人就往窗外走,“您自己的儿子您都不相信了吗?赛事正激烈呢,娘,您快看看。” 白夫人狐疑地扫了他一眼,这才拿起千里眼开始观赛。 赛事分为三场,第一场胜出的能参加复赛,复赛中胜出的几队才能参加决赛。 鼓声阵阵,两侧厢房的喝彩声,鼓掌声不断,第一场的几组就决出胜负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 看了这么久的龙舟赛,宁沁等人也觉得乏味了,就说想去外头走走。 江上也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隐约能听到紫云楼那里有琴声传来,许多闺秀相继下了楼,宁夫人却有些不放心,特地找了几个稳妥的婆子跟着她们,又叮嘱白翌楠一定要照顾好妹妹,这才目送她们下了楼。 有了上次宁沁被扇巴掌的经历,白翌楠也不敢贸然离开了,寸步不离地跟在宁沁等人身后。 道上十分热闹,卖什么的都有,白玉娇兴致勃勃地拉着宁沁到处逛,不一会儿婆子手中就拎了好些小玩意,就连白翌楠怀里,也被塞了几个雕海棠的红漆木匣子,是白玉娇给宁沁买的常州梳篦,说是寻常在街上买不到的。 白玉娇兴高采烈地拉着宁沁到处走,宁沁平常很少逛街,却觉得有些累了,就扯了扯她的衣袖,说:“表姐,我们去凤凰池那边坐一下吧,我有些累了。” 白玉娇看她额头上冒着汗,不免有些自责,表妹自小身体就弱,姑父又出征去了,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怕生平都没走过这么多路,暗骂自己太粗心了。 “好,好,我们这就去那边坐坐。”她拉着宁沁的手说道,怕宁沁真的累到,步伐却不敢迈太快。 宁沁朝她笑了笑,跟她说起龙舟赛的事来,“表姐觉得哪个队能夺魁?” 白玉娇想也不想就说:“那还用说啊?魁首肯定是皇家船队!身为臣子的,哪里敢抢了皇家的风头。” 宁沁赧然,她倒没想那么多……不由得问她:“那表姐觉得谁能夺第二?” 白玉娇嘿嘿一笑,道:“这第二就不好说了,我觉得侯府和内阁都极有可能得第二,六部船队也不差……下午就能见分晓了。” “三妹看得倒挺认真的。”白翌楠忽然插了一句,“我倒觉得,姑父所在武将队能获胜。” 宁沁很惊讶,“爹爹也参加了吗?” 白翌楠道:“自然不是亲自上场,但也派了人参赛的。” “太好了,那待会我可要仔细看看那队是爹爹的。”宁沁兴奋不已。 三人正说着话,迎面就有两个身着官服,年龄稍大,面容慈祥的大人朝这儿走了过来。 宁沁与白玉娇皆是一愣,白翌楠却连忙将手里木匣子递给一旁的婢女,自己迎了上去,拱手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孔先生,孟先生。” 过来扶他的是孟先生,他年逾六旬,身材微胖,蓄着山羊胡,银色鬓发梳得一丝不苟,深陷的眼眸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敏锐而又细致,让人一见就觉得他学识渊博。 “你这小子怎么也来了这里?老头子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倒半点没摆大人的架子,出口随和而爽朗,让人听了说不出的舒服。 白翌楠在他面前也没多少拘谨,笑着说:“我陪娘和妹妹过来观龙舟,没曾想会在这儿遇到先生。先生怎么没在紫云楼陪着皇上?” “那都是年轻人的玩意,我们这两个老头子去凑什么热闹。”说着就顺着宁沁等人的方向望了过去,“那两位是……” 白翌楠恭敬地答道:“是我三妹和宁家的表妹,她们许久不曾出来了,我就带她们到街上逛逛。” 孟先生点了点头,缓缓朝宁沁二人走了过去。 宁沁二人没想到两位夫子会过来,连忙躬身给他们行礼。 孟先生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了宁沁身上,久久听不到回应,宁沁就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不期然就对上了孟先生似笑非笑的眼神,她觉得有些莫名,很快就低下了头去。 良久,才听到他有些感叹地开口:“宁家的女娃儿都长这么大了,再过两年也该说亲了吧?真是岁月不饶人。” 一直未曾说话的孔夫人也看了宁沁一眼,亦有些感慨道:“还是在襁褓中见过,一眨眼就成了大姑娘了。确实是岁月不饶人。” 原来这两位大人竟是见过自己的,襁褓中……应该是在她满月的时候见过吧? 宁沁心里对他们多了几分好感,抬起头仔细打量起他们来。 许是饱读诗书的缘故,两人身上的气质都十分娴静淡雅,看她的目光,也说不出的慈爱柔和,宁沁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两个老人,又听到白翌楠喊他们为先生,料想他们就是表哥所说的,当朝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的两位大人。 她恭敬地给他们行礼,柔柔地道:“回孟爷爷,孔爷爷的话,沁儿今年九月满十一。” “爷爷……”孟先生咀嚼着宁沁的话,忽而大笑起来,“论起辈分,你确实该称呼我为爷爷了。” 一旁的白玉娇见孔孟二位大人对宁沁似乎出奇好,不免有些惊讶,这两位大人何时跟姑父有交情了?怎会问起宁沁来,还一副很熟悉的样子…… 不一会儿,孟大人就笑着跟宁沁等人说:“我这老头子就不打扰你们这些女娃子逛街了。” 宁沁、白玉娇皆恭敬地应是,他却笑着转过头,对一旁的白翌楠道:“小子,陪我这老头子四处逛逛可好?好久没这么闲适惬意了,倒有些怀念了。” 白翌楠却是看了宁沁等人一眼,神情有些为难,白玉娇看出了他的心思,连忙朝他招了招手,示意她安心去。 孔孟两位大人相邀,那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殊荣,可见他还是很得孟大人的喜爱的。 等白翌楠跟着两位大人离开了,白玉娇才跟宁沁继续往凤凰池去。 没想到凤凰池会有人,两人走近一看,却是俞家大小姐俞欣妍,带着她的婢女坐在亭子中央喝茶。 第53章 落水 俞欣妍隔着很远就朝她们招手,“宁妹妹,白妹妹,你们也下楼来散心?我嫌厢房闷,就出来走走,没想到就遇上了你们。” 她看了看宁沁二人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就笑着说:“你们一定是逛得累了吧?快过来坐坐,这儿环境清幽,也没什么人,我们在这里歇脚也不怕冲撞了什么人。” 她言语间都透着友好,白玉娇也不好拂了她的意,就跟宁沁一道走了过去。 俞欣妍亲自斟了茶递给她们,“两位妹妹逛了许久,想必也有些累,这六安瓜片茶能清心明目、提神消乏,妹妹尝尝。” 宁沁接了茶,小呷了两口细细品茗,味微苦、清凉,却带着丝丝的甜味,再饮少许,便觉舌本回甘,余味无穷,齿颊留香,身心舒畅……果真是提神消乏的好茶。 她笑着跟俞欣妍道谢,又道:“俞姐姐出门怎么还随身带着茶叶?我们只顾着好玩,倒没俞姐姐想得这么周全。” 俞欣妍笑吟吟道:“倒不是我的主意,是底下人知我好茶,特地带来的。” 宁沁浅笑了一下,等喝过了茶,白玉娇就拉她去亭外吹风,阳光照在池子上,衬着半开的荷花,显得波光粼粼,好看极了,白玉娇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就迎着微风,张开了双臂,笑盈盈地道:“这儿可真好,若此时能有叶轻舟,让我体验体验泛舟清波上的感觉,那就更好了。”说着就沿着岸边,欢快地漫步起来。 宁沁在一旁看着,却有些担心,追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说:“表姐,您悠着点,仔细别掉下去。” 白玉娇甜甜一笑,道:“我看着路呢,倒是你,自小身子就弱,可别跟着我胡闹。”她推宁沁回亭子里,“你去亭子里歇着,我想在这站一会儿。” 宁沁就忍不住嘀咕:“我哪儿就有这么弱了……”嘴上虽是这么说,脚还是往后挪了几步,站在离白玉娇不远的地方,笑着说:“我极少来水边,也陪你吹吹风好了。” 白玉娇展颜一笑,欢快地沿着岸边漫步。 俞欣妍对她们兴致勃勃在岸边漫步的模样不以为意,一边坐在亭子里喝茶,一边盯着道上的动静,身旁的丫鬟见了,就凑过去,小声问她:“小姐可是在等人?” 俞欣妍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一旁的婆子却伸手敲了敲她的头,“你仔细伺候小姐,我去前头看看。” 小丫鬟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但见到婆子那眼神有些凌厉,哪里还敢有半点异议,点头恭敬地称是。 过了一会儿,那婆子很愉悦地跑了回来,凑近俞欣妍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俞欣妍立即眉开眼笑地站了起来,“真的?” 婆子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俞欣妍便站在亭子里整理起妆容来,一会儿又问身侧的丫鬟婆子,可有什么不妥,刚刚去探路的婆子带头说极好,一旁的小丫鬟却有些疑惑,不知道小姐想要做什么。不过看小姐欢快的样子,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俞欣妍却是转过头望了一眼正在亭子外吹风的宁沁和白玉娇,微微蹙了蹙眉,有这两人在,她哪里有机会跟他独处。 ………… 紫云楼的歌舞开始,侯祺钧就被同僚灌了些酒,他素来酒量不佳,脸上很快就浮起了红晕,户部尚书俞润林与他喝得最多,此时见他有些醉了,不免站出来替他解围:“侯学士怕是有些不胜酒力,下官陪你去外头走走,也好醒醒酒。” 侯祺钧摆手拒绝了,“不必,你在这陪皇上,我自己去就好。” 跟皇上说了一声,就带着张义下了紫云楼。 楼下守卫森严,却也免不了有行人来往,侯祺钧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就觉得心中的烦闷又多了几分。 张义见了,就过来跟他说:“紫云楼后方有个凤凰池,那里环境清幽,也没多少人,大人可以去那里坐坐。” 圣驾还在,他身为臣子,也不好提早离开,出来散一下步,等下还是要回去的。 张义在前面带路,侯祺钧斯条慢理地走在后面,隔着很远,他就看到了那种了荷花的凤凰池,荷叶长得并不茂盛,零零星星的花骨朵儿,看起来别有一番风韵。 池心亭还要绕过一条小道,池岸两旁种了柳树,青翠蓊郁的,挡住了他看池心亭的视线,等他绕过柳树,行到通往池心亭的小道时,就听见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入了凤凰池中。 还未来得及细想,就瞥见一抹水绿色的身影紧跟着跳了下去,岸上就响起了丫鬟婆子的惊呼声,“小姐!” 声音分了好几拨,显然落水的不止一人,而且,亭子里站的都是些丫鬟婆子,只有未出嫁的闺秀,身边才会跟这么一大堆人…… 张义自然也看到了那一幕,转头征询侯祺钧的意见:“大人,估计是哪家闺秀落了水,是否要属下过去救人?” 这些小丫头都很注重声誉,若是下水去救人,必然免不了肌肤之亲,他和张义都是男子,若是被有人看见,只怕是要娶了她们为妻的。 侯祺钧拧了拧眉,有些不想参与到这些闺秀的争斗中去,可环顾四周,也不见有什么人来…… 他站在原地迟疑了许久,直到听到一个小丫鬟,惊慌失措地在那大喊:“小姐,您可千万不能有事,知画这就下来救你!”话音刚落,就见水花四溅,小丫鬟扑通一声就跳了下去。 张义立刻就认出她的身份,有些急切道:“大人,那是宁小姐身边的丫鬟!” 她喊得是小姐,也就是说,落水的是宁家小姐…… ………… 俞欣妍看到侯大人正往这儿走来,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支开宁、白两位小姐,就故意走到池子边上,假装踩落了一块石头,重心不稳,就要掉进河里,想以此来吸引侯大人的注意。 却没想到,电石火光之间,边上的宁沁会伸手去拉她,她心中一急,下意识就用力拽了她一下,两个人齐齐跌落在凤凰池中。 她本无意伤人,却无故害她落水,心中不免有些歉疚,即使不会泅水,还是很努力地把宁沁往池面上推。 丫鬟婆子见到她们落水,自是惊恐万分,口鼻呛了水,视线也变得模糊,她好像看到白家小姐跳了下来,紧接着有个穿紫色官袍的人也跳了下来,意识模糊之间,好像有双孔武有力的手把她拽出了池子。 第54章 不甘 俞欣妍靠在廊柱上,猛地咳嗽了几下,才把池里呛到的水吐了出来,婆子们拿了帕子,七手八脚地替她擦拭,又拿了披风盖在她身上。 她却睁开眼,透过缝隙,看向亭子那头。 白家小姐裹着湿漉漉的衣服,缓缓朝那边走了过去,她全身都湿透了,嘴唇也冻得有些发紫,丫鬟紧张地跟在她身后,一边绞着她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念叨着什么。 看起来不免有些狼狈,她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如往常般安然,若要说多了点什么,那就是她眉宇间流露出的对宁家小姐的担忧。 而宁家小姐,此刻正窝在侯大人的怀里,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侯大人旁若无人地脱了外衣裹在她身上,如珍宝似得把她护在怀里…… 俞欣妍只觉得胸口像堵了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不是说侯大人为人冷清,寻常人极难亲近吗?这会儿怎么会这么紧张宁家小丫头!她们三人一同落水,他就独独救了宁家小姐,对她们不予理睬,连问候一句都不曾…… 她咬了咬下唇,让丫鬟搀她起来,慢慢地朝侯祺钧走了过去,躬下身,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侯祺钧抬眸,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道:“不必,救你的不是我。” 俞欣妍神色一僵,侯大人这意思,是让她给他的侍卫道谢吗?她紧握着双手,强忍着才没露出异样,转过身,缓缓朝一旁的张义躬了躬身,“多谢救命之恩。” 张义救她并非刻意,不过顺手罢了,哪里敢受她的大礼,摆了摆手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小姐不必客气。” 见她浑身湿透,可怜兮兮的,大人也明显没心思理睬她,便道:“小姐落了水,还是快些回去梳洗一下吧,也免得着了风寒。” 她何时沦落到要一个侍卫来怜悯了! 她笑了笑,觉得再没待在这里的必要了,心里却仍然有些不甘愿,走到侯祺钧面前,假装关切地问道:“大人,宁小姐……她没事吧?” 白玉娇全然不顾自己的狼狈,亲自拿了帕子给她擦拭,又把身上丫鬟给的披风脱了,裹在了宁小姐的身上……宁小姐整个人就如同众星捧月般,被其他人呵护着。 同是落水,凭什么她就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关怀! 俞欣妍脸色十分难看,她觉得宁沁不过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除了身份比她高贵了些,容貌、才情、品性,样样都及不上她,却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她觉得很不甘心,浑身的骨头都替她抱不平地叫嚣起来,看宁沁的眼神也不由得变得毒辣。 侯祺钧一抬头就看到她那种怨毒的目光,好像恨不得把怀里的小人生吞活剥了一般,他不知道这小丫头何时与她有过过节,亦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但凭着久远的记忆,他知道,此女心机颇为深沉,小丫头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以前小丫头就在她面前吃过暗亏,偏生小丫头还浑然不觉地被她利用…… 想到这,侯祺钧看她的眼神不由得冷冽了许多,“俞小姐还是先顾好自己,她的事,不劳你费心!” 俞欣妍不知他为何忽然用刀子似的眼光看她,也不明白他语气为什么忽然就变冷了……此刻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爹的用意,侯大人,确实不是她想得这么简单。 虽然心里委屈极了,面上还是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落落大方地朝他躬身告辞,尽管他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俞夫人听到女儿落水的消息,腾地一下就从席位上站起来,抓着丫鬟的手就问:“小姐可有什么事?” 丫鬟道:“已经被救起来了,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没出什么大事。” 俞夫人脸色这才舒缓下来,严夫人听到动静,就绕过屏风走了过来,关切地问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俞夫人却是犹豫了片刻才道:“是妍儿在外头玩耍,不小心落了水。” 严夫人赶紧道:“那还得了!是在哪里落了水?我们快过去看看能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说着就拉着严月茹,跟着俞夫人一行人往凤凰池去。 路上就遇到了裹着披风,浑身湿透,正由丫鬟搀着走来的俞欣妍。 俞夫人上下看了俞欣妍好几眼,又是责怪又是关切,“怎么这么不小心,弄成这样。” 不是带着一大帮丫鬟婆子吗?怎么还会落了水,弄得这么狼狈。 俞欣妍轻声道:“是我见池里荷花开得好,想下去采,不小心被石子绊到了,这才落了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母亲不要怪她们。” 她哪里是这么不知分寸的人!俞夫人觉得她话中有话,却碍于严夫人在场,她也不好细问,严夫人看了她一眼,就怜惜地道:“还是回去换身衣服要紧,别的往后再说。” 俞夫人点了点头,让丫鬟护送她回去,严月茹跟在俞欣妍身后,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俞欣妍脸色却显得有些疲惫,无意跟她多说什么。 ………… 过了许久,宁沁才悠悠转醒,白玉娇抓着她的手,担忧地问道:“表妹,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除了身上有些凉,口鼻有些疼,好像也没哪里不舒服,她轻轻摇了摇头,视线落在白玉娇身上。 见她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发髻还滴着水,不由得挣扎着要坐起来,“表姐,你……” 表姐是跳下池里来救她才弄成这样的吧……想到这,宁沁心里顿时有些自责。 然而,没等她起来,肩上就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按住,一个低沉而又不容置喙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别乱动,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工夫管别人。” 宁沁身子霎时僵住了,瞪大了双眼,却不敢回头去看。 这……这……这是,侯大人的声音? 第55章 承诺 她低下头,就看到身上不但裹着表姐的披风,还有一件属于男子的紫色外袍。似乎怕她受了寒,一双手交叉在她胸前,连同衣服一起,紧紧地包裹在怀里…… 一旁的丫鬟仆妇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本是关切的眼神,看在宁沁眼中,却成了诧异和震惊。就好像在指责她在大庭广众下跟一个男子搂搂抱抱似得…… 宁沁脸顿时红得能滴出血来,十分不自在地在他怀里挣扎,连一句流利的话也说不出来,“我,我没事……” 白玉娇看到她脸颊红彤彤的,神态又这般忸怩,这才意识到,侯大人这般抱着她有些不妥,可若要真追究起来,刚刚侯大人救下她们的时候,又何尝不是搂搂抱抱,如今再顾及这些,似乎有些多余…… 随即她又想,适才情况紧急,顾不上这男女之防也是有的,如今人已经救上来了,自然不能再做这般败坏女儿家名声的事了。 想到这点,白玉娇心里好受了很多,也不觉得存在有什么过河拆桥的事,缓缓起身,朝侯祺钧行了一个大礼,“多谢侯大人救命之恩。” 侯祺钧轻轻嗯了一声,视线仍落在宁沁身上,似乎在看她还有哪里不适。 白玉娇只当他是想好人做到底,朝他屈了一下身,道:“今日已经很麻烦大人了,表妹我来照顾就好。”说着就蹲下身,把宁沁从他怀里带了出来,丫鬟仆妇见了,都赶紧过来帮忙。 侯祺钧觉得自己控制能力一向很好,不知道为何遇上这小丫头,就有些失控了,怀中的温度忽地冷了下来,他就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虽然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但看到白家小姐防备他,怕他伤害小丫头的眼神,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看着她有些不悦道:“白三小姐是怕我对她怎么样吗?” 未等白玉娇说什么,他就自顾自地接着道:“我若真想败坏她的名节,你觉得这里的人能拦得住我吗?我随口一喊,四周自会有人过来,到时候不必我说什么,大家都会往你不想看到的那方面想。何况,我救下她的时候,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你不觉得现在才来防备我,太晚了吗?” 白玉娇被他堵得无话可说,更没想到的是,这样一番话,竟是从身为内阁辅臣的侯大人嘴里说出来的,这么蛮横,不讲理,带着点小幽怨,就好像,她夺走了他心爱的东西一样…… 千思百转了许久,她才憋出一句不太利索的话来,“小女并非有意冒犯大人,只是觉得这样太麻烦大人了……毕竟这样,被外人看到……对大人的名声也不好。” 侯祺钧只看了她一眼,就朝宁沁走了过去,在她面前站定,瞧着她柔声道:“可觉得有哪里不适?” 宁沁脑袋有些糊,胡乱地摇了摇头,“没,没有……” 侯祺钧却看到丫鬟搀着她时,左右脚有些不协调,不由得低下了头去,果真看到她右脚脚踝处的裙摆染了些许血迹,目光微闪,就蹲下身,不容拒绝地就掀起她的裙摆,便看到脚踝上一寸的地方,亵袜被染红了一块。 他这般旁若无人的动作,把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惊到了,就连宁沁,脸霎时就红了起来,极不自在地并拢双腿,弯下身去压裙摆,“我……只是不小心磕到石子。没,没什么大碍……” 话音刚落,身体就腾空了去,侯大人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大人!” “小姐!” “沁儿!” 一连串惊呼声同时响了起来,白玉娇率先走了过来,“大人,这不合适!表妹就算伤得再重,也万没有麻烦大人的道理,大人还是将表妹放下来吧。”看的出脸上有些怒了。 宁沁也推了推侯祺钧的肩膀,低声说:“大人,我,我能自己走!我没事,真的!” 侯祺钧知道她性子倔,就算真有什么,也说没事的,索性也不管她,而是看着白玉娇道:“白小姐确定你能将她带回去?” 他故意上上下下扫打量了她一圈,“白小姐只怕自己都照顾不好了,又谈何照顾好她?” 她是落了水,身体不适,不能亲自照顾沁儿不假,可身边还有一大堆丫鬟婆子跟着,难道还能照顾不好沁儿? 侯大人说这话明显有些逾矩了,他与表妹非亲非故的,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来照顾表妹。 她笑了一下说:“大人多虑了,我就算再不济,也不会让表妹受到一点伤害。” 这话明显有暗示宁沁在他那里不安全的意思。 侯祺钧却并不怒,抱着宁沁,走到白玉娇面前,瞧着她笑:“白小姐不放心把她交给我,无非就是担心她的名誉受损,影响到将来的婚嫁……” 白玉娇挑眉,神情毋庸置疑。 侯祺钧一步步靠近她,直视她的眼睛,认真而又坦荡地说:“若她真是因为我的原因名节受到损害,日后我娶了她便是!” 白玉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整个人如同被钉在地上了一般,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侯大人刚刚说了什么? 娶了表妹? 这语气听起来就像是一时兴起,可偏偏神情却这样真挚,诚恳……就像是深思熟虑了很久,才说出的话。 可他堂堂三品大员,内阁辅臣,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会看上表妹! 他这会儿是说的真挚诚恳,可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她可不能因为一念之差毁了表妹的名节! 想到这,她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冷笑道:“大人说得倒是轻巧,婚姻大事向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官大势大,是可以这般随意说出口。可表妹是女子,不能不注重名节,万一她名节有损,日后您又后悔了,那表妹该找谁哭诉去?侯大人还是把表妹放下来比较妥当。” 侯祺钧却没听她的,抱着宁沁,转身就往外走,白玉娇顿时气得跳脚,正想让丫鬟仆妇上前去抢人,就看见侯祺钧回过头,轻声对她说:“侯某从不说戏话。” 第56章 温馨 侯祺钧抱着她,一路畅通无阻地上了紫云楼,期间自是惹了不少人侧目,就连身边的张义,也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敢说。 等到了紫云楼大臣歇息的厢房,侯祺钧才把她放下来,从丫鬟手里接药膏,亲自给她的脚上药。 宁沁十分不自在,但看到他冷若冰霜的神情,半句拒绝的话也不敢说,只能由着他动作。 衣物还是湿的,一阵风吹来,身上凉飕飕的,宁沁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双臂下意识地环抱起来。 正低着头给她涂药的侯祺钧感觉到她这一动作,就抬起头来看他,整个眉头都忍不住皱在了一起。 宁沁觉得他好像有点不高兴,连忙低声说:“没事,我就是有点冷……” 侯祺钧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终是什么话也没说,低头专心给她上药。 其实她脚上也没伤得很重,只是拇指大的地方磕破了点皮,血迹已经干了,宁沁已经不觉得疼了,他却还是很仔仔细细地给她裹层纱布,宁沁能明显感觉到他动作比适才快了许多…… 等上好了药,宁沁下意识就给他道谢:“多谢大人。” 知画在房门口东张西望,却一直不敢进来,宁沁想着这儿大概不会有她能穿的衣服,正想说先告辞了,就听见侯祺钧淡淡地说了声:“不必。” 未等宁沁的话出口,他就招来小丫鬟问她:“这里可有干净的衣物?” 紫云楼的丫鬟自然不是侯府的,她自小在宫里伺候,也算是见惯了大大小小的场面,但见到素来清冷的侯大人这般紧张一个小丫头,还是不免有些吃惊。 她不由得多打量了宁沁两眼,暗自猜测着她的身份,她这个年龄,若说是侯大人的妹妹,倒也不为过,但从未听人提过,侯大人有个妹妹。 且以这小姐浑身不自在的神情来看,倒不像是侯大人的亲眷。那就只有…… 她忙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想了,含笑恭敬地回道:“回大人,此处倒是有宫中娘娘替换的衣服,但奴婢觉得这小姐怕是穿不上。倒是奴婢们的衣服,小姐怕是能凑合着穿,就是不知道小姐会不会嫌弃……” 知画在外头使劲地朝宁沁眨眼睛,宁沁想了想,就上前一步道:“大人,其实我客栈里就有替换的衣物,还是不用麻烦了……我回客栈就好。” 侯祺钧回过头看她一眼,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宁沁觉得他这眼神怪瘆人的,忙缩了缩脖子,退回到锦杌上坐好。 侯祺钧对小丫鬟道:“你去拿了来。” 小丫鬟恭敬地应是,不一会儿就送了过来,伺候宁沁到屏风后,把身上的衣物都换了下来,又端了热茶给她。 宁沁握在手中取暖,侯大人就坐在她对面,很认真地看书。 宁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道谢吧,好像她欠他的已经很多了,不是一个谢字就能还清的,说别的吧,她又觉得他不会想听的。 她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侯祺钧虽是看书,却也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有些坐不住了,就搁下书,轻声问她:“怎么会掉到水里去的?” 宁沁回想了一下,低声说:“是俞姐姐不小心踩到石子,差点要掉到池子里,我心有不忍,就伸手拉了她一把,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跟她一块掉了下去……” 当时她也没怎么看清楚,刚刚还是亭子里喝茶的俞姐姐,怎么会一下子就跑到池边上来了,还这么不小心踩到石子……身边的仆妇和丫鬟也没嘱咐她要小心。 她笑了一下说:“许是看表姐在岸边玩的开心,想过来跟我们说说话儿吧。” “你觉得她只是想过来跟你们说话?”侯祺钧意味不明地看着她,问道。 宁沁很诚实地点了点头,“俞姐姐原先是一个人在池心亭坐着喝茶的,是我们来了,才邀我们过去说话的。我和表姐却只顾着自己好玩,倒把她给忽略了……说起来她会掉到池子里,也有我们的责任。” 这丫头还是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俞家小姐目的不纯,怎么会这么巧,偏偏他一来,她就掉到池子里去了,分明是有意为之! 宁沁有些不明白他的眼神,低声问他:“大人,是有什么不妥吗?” 侯祺钧没回答她,而是站起身,打开槅窗,外面紧锣密鼓,新一轮的龙舟赛又上演了,赛况明显比刚刚激烈,就连楼上的歌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众大臣都聚精会神地往曲江上张望。 他转头看着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茶杯的宁沁,觉得这场景很温馨。 以前她带着目的来到他身边,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总是想尽办法地讨好他,凡与他相处,必会绞尽脑汁地与他攀谈,像这样静静地坐在那,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的情景,倒是少之又少。 怎么又想起往事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招手让她过来,“过来,这儿视线好,能清楚地看到曲江上的龙舟赛。” 宁沁睁着黑白分明地眼睛看他,想过去,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好……这里可是朝中重臣观赛的地方,若是被人发现窗外站了个女子,还不定要被人怎么说闲话呢。 侯祺钧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问她:“是脚上还疼吗?” 宁沁连忙摇头说:“上了药,已经不疼了。” 侯祺钧走到宁沁身边,看着她,“那你在怕什么?” “我……”宁沁被他这灼灼的目光看得额头直跳,“我只是觉得这样太麻烦大人了……” 话音未落,手就忽然被他抓住,侯祺钧拉着她站到了窗外,指着远处的江面,说道:“现在上场的是你爹所在的船队,一会儿就能分出胜负了,你看看。” 温热的呼吸打在她额上,宁沁只觉燥热不已,手下意识就挣扎了一下,却反被他握得更紧,他正很认真地观赛,似乎并没觉得有何不妥…… 宁沁也只能压下不自在,陪着他在窗边观赛,不一会儿,果然分出了胜负,是爹爹的船队获胜了,宁沁很开心地跳了起来,等激动完了,才发现侯大人正看着她笑,她连忙敛了情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第57章 心惊 另一个船队很快就上场了,宁沁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看,侯祺钧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鬼使神差地问了她一句:“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紫云楼上锣鼓连天,宁沁似乎没听清他说什么,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着他,“大人刚刚说什么?” 侯祺钧神色微黯,放开她的手,淡淡道:“没什么……我已经派人通知你爹了,过一会儿他就会来接你,你在这安心看赛事吧。”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出了房门。 宁沁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她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江上赛事正激烈,这儿视线极好,她可不想错过这么难得的机会。 侯祺钧踏出房门,就看到在门外探头探脑的知画,身上衣物还没干,发髻也乱糟糟的,看起来有些狼狈,只是她心思都在小丫头身上,也没注意这些……倒是能看出,这丫鬟虽然做事疏忽大意,但对小丫头却是忠心耿耿。 知画见侯大人从房内走了出来,就惶恐地低下头,给他行礼,“奴婢见过大人。” 两只手紧紧地揪着衣袖,整个人显得十分紧张。 侯祺钧看在眼里,对一旁的张义淡淡道:“带下去吧。” 知画觉得他这话含义深刻,吓得她双腿一软,就跪倒在侯祺钧面前求饶:“大人饶命,奴婢知错了。” 侯祺钧却轻轻地笑了一下,问她:“知错了?你倒是跟我说说你错在了哪里?” 知画哪里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她只知道,寻常的大人说带下去,就是要处死的了,她很自然就跟着求饶说知错了,哪里想到他还会细问…… 她深思熟虑了很久,才憋出一句:“是……是奴婢照顾小姐不周,害小姐落水,害大人出手相助受了寒……奴婢知错!” 声音微颤,听得出是真怕他……侯祺钧转过头就看到小丫头走到了门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想替这丫鬟求饶,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眼神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心里怕也认为他会处置知画吧? 也不知道这主仆脑袋都是怎么长的,他看起来像是那样草菅人命的人吗 何况,他若真想处置一个人,她还能有机会跪在这儿求饶吗? 侯祺钧并不想解释什么,朝张义使了个眼神,就在宁沁主仆热切的目光下,抬步离开了。 知画搞不清楚侯大人的意思,不敢起身,宁沁也不知道知画何时惹了侯大人不快,也不敢让她起来,知画就只能乖乖地跪在门口。 张义见了,就笑着把知画扶了起来,“知画姑娘怕是误会了,大人只是让我带你下去换身干爽的衣物,并没有其他意思……你家小姐还需要你照顾,若是连你都病倒了,那可就不好了。” 知画眨了眨眼,有些不信……宁沁欢喜地跑过去将她搀了起来,“这是侯大人身边的人,他说的话肯定不会有错,你快跟他下去换身衣服吧,我就在这厢房等你。” 知画这才确信侯大人并没杀她的意思,却不急着下去,而是上下打量着宁沁,担忧地问道:“小姐,您没事吧?” 宁沁眉开眼笑地在她面前转了一圈,“你看,我没事,你安心跟他去吧。爹爹待会就来了,若被他看到你这个样子,少不得又要说你。” 知画这才跟着张义下去换衣服,宁沁就站在厢房的窗口观赛,没了侯祺钧在房里,宁沁看起来觉得自在多了。 ………… 宁将军听到女儿落水的消息,却是吃了一惊,抓着来回禀的侍卫就问道:“沁儿现在怎么样了?可伤到没有?” 那侍卫也不清楚状况,就回道:“属下不知,属下只是奉了侯大人之命,过来知会大人一声,宁小姐在紫云楼侯大人的厢房。” 刚刚跟他喝酒的同僚胡达,看他激动的样子,就过来安慰他:“宁侯先不要着急,既然令爱在侯大人那里,想必不会有事。这会儿赛事也快分出胜负了,你倒可以跟皇上告个假,去楼上看看令爱究竟如何了。” 宁将军这才冷静下来,却又想着,沁儿好好的怎么会落水了,又怎么会跑到紫云楼侯祺钧的厢房去了,众所皆知,紫云楼防备森严,若没有朝中官员带着,是万万进不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侯祺钧带沁儿过来的! 想到这,宁将军反而更担心了,跟皇上说了一声,就匆匆去了侯祺钧的厢房。 尚在曲江客栈的宁夫人看到白玉娇浑身湿透的被丫鬟簇拥回来,也是惊了一下,还未来得及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就急切地拉着她的手,说道:“姑母,沁儿被侯大人带到紫云楼去了,您快想办法告诉姑父,让他要把沁儿带回来。” 宁夫人吓得大惊失色,“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沁儿怎么会被侯大人带走了呢?” 白夫人也很是吃惊,“沁儿素来乖巧懂事,不可能会冲撞侯大人啊,侯大人带走她做什么?”又见白玉娇很是狼狈,忍不住就问她:“你又怎么会弄成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玉娇知道母亲误会了,却没时间跟她多解释,跟宁夫人道:“姑母,我待会再跟您解释,您还是快派人去紫云楼通知姑父吧,我怕沁儿在侯大人那会出事。” 她想到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就觉得他目的不单纯。而且,她越想就越不对劲,侯大人已经不止一次替沁儿出头了……她怕他早就有了那样的心思,这次的事只是让他顺理成章说出来罢了。 沁儿还这么小,就被侯大人觊觎……白玉娇想想就觉得心惊。 “姑母,您一定要让姑父快点把沁儿带回来,我不放心她!”她十分急切道。 宁夫人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侄女这般心急,也不敢再耽搁,喊了宁将军留在她们身边伺候李忠进来,对着他耳语了几句,李忠很快就出去了。 第58章 委 丫鬟服侍着白玉娇换了衣服,又送了碗姜汤过来,白玉娇端着喝了,白夫人这神色凝重地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楠儿呢,他没陪着你们吗?” 白玉娇喝了姜汤,脸也没刚刚那么苍白了,红润了许多,她端了热茶暖手,这才说:“二哥路上遇到孟大人,被孟大人叫走了……我跟沁儿逛街逛累了,就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就去了离紫云楼不远的凤凰池。俞姐姐刚好在亭子里喝茶,就招呼我们过去坐,跟俞姐姐说了一会儿话,我觉得池边的风景很好,就带表妹去岸边玩了一下。”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跟表妹在岸边吹风的时候,俞姐姐是在亭子里的,可不知怎地,就跑到岸边来了,还不小心踩了石子,眼看就要掉进池子里,表妹就拉了她一把,许是力气不够,就跟她一块摔了下去。” 说到这,她神色就有些凝重,“我跳下去救表妹,脚却不知忽然被什么绊住了,是侯大人和他的侍卫救了我们……” 白夫人听到她不管不顾跳下去救人,就忍不住说她:“你怎么不找会泅水的婆子下去救人,你这样跳下去,万一弄巧成拙伤了自己怎么办!” 白玉娇低声道:“我小时候泡温泉,学过一点泅水,不会有事的。何况,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看到表妹落水了,鬼使神差就往下跳了……” 宁夫人很感激地抱了抱她,白夫人却问她:“既然你说是侯大人救了你们,为何你刚刚又怎么急着让人去找沁儿?侯大人既出手救了人,应该不会伤人才对。” 白玉娇见自家娘亲一点也没领会到她的意思,就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娘,侯大人是男子,他救我们已是逾越规矩了……后来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沁儿去了紫云楼,您难道就不觉得这很不妥吗?” “你是说……沁儿是被侯大人抱走的?”宁夫人问她。 白玉娇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让沁儿的知画跟着,我们都被拦在了后头……” 宁夫人握了握拳,觉得这非同寻常。 白夫人却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别担心,想必侯大人也没有恶意。紫云楼离凤凰池近,或许他只是担心沁儿受冻,这才出此下策。” 那也没必要抱着人去啊!沁儿年龄虽小,可好歹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哪能就这样跟一个男子搂搂抱抱的,这事若是传出去,沁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去紫云楼看看。”宁夫人道,白夫人却拉住她说:“紫云楼哪里是那么容易进去的,相信李忠已经把消息带给侯爷了,他会照顾好沁儿的。索性急也没用,我们还是在这安心等消息吧。” 这话说的倒也有道理,宁夫人深吸了口气,强压着才没冲动跑出去,却再没心情看什么龙舟赛了,用了午膳,一下午都心神不宁的。 ………… 等俞欣妍换了衣服,俞夫人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她问起事情的经过了,俞欣妍一五一十地都跟她说了,包括想以落水博得同情,宁沁好心拉她的,全都说了。 俞夫人听了,就气不打一出来,“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万一侯大人不过来救你,你身边又没带会泅水的丫鬟婆子,你可怎么办好啊!拿自己的命做赌注,也亏你想得出来!” 俞欣妍被侯祺钧忽略,已经觉得很委屈了,这会儿还要被俞夫人说教,眼泪当即就流了出来,边流泪边说:“女儿当时没有想这么多,只想着能见侯大人一面就是好的,谁知道白、宁两位小姐会过来,女儿不这么做,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那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俞夫人看她哭得伤心,就抱了抱她,“好了,好了,你也别觉得委屈了,这事确实是你做的过了,害宁、白二位小姐都跟着一块落了水,侯大人会救了她们也是理所应得的。” 见俞欣妍还在哭,就安慰她说:“侯大人为人精明,只怕早就看出了你那点小伎俩,后来才会忽视你,他恐怕是想给你个警告,并非有意偏袒宁家丫头的。” 俞夫人这么说,俞欣妍哭得更伤心了,“那这样侯大人还会喜欢我吗?娘,我以后该怎么办啊?” 俞夫人喝了一口茶,垂着眼帘想了许久才道:“这种事急不得,总归他与你父亲有交情,以后你还是会有机会的。” 想到女儿的性子,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侯大人这人极为精明,你那些小聪明,以后还是不要用在他身上……否则娘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自食恶果了。” 俞欣妍这才停止了哭声,轻轻靠在俞夫人的肩膀上,低声说:“娘,您可一定要帮我,女儿……女儿是真的喜欢侯大人。” ………… 侯祺钧刚到楼台,严崇就端着酒杯迎了过来,笑着说:“侯大人好雅兴,怎么样,凤凰池那边的风景可还不错?我听说你抱了个女娃儿回来,不知是你什么人?” 他跟严崇虽然暗地里争来斗去,但在明处,还算相处得宜,严崇这明着关心,暗里试探的口气,他又岂会听不出来。 侯祺钧朝他微微颔首以示恭敬,“大人说笑了,侯某只是不胜酒力,去凤凰池小坐了一会儿,并不知道什么女娃。” 就算严崇把他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他也不信他会在这当口跟他撕破脸,这其中还牵扯着宁俊荣呢,宁俊荣可是他费心想拉拢的,不能不给他几分面子。 他跟俞、宁、白三位小姐在亭子里的事被捅出来,他最多被人说成是到处留情,旁人也拿他没办法,说不定为了保全她们的名声,还会央着他娶了她们。 但对这些小姐来说就大为不同了,救人自是免不了搂搂抱抱,外人会怎么传可想而知,到时候可就不是他想解释就能解释得清的。 为了她们着想,这事最好能不提就不提…… 严崇果然笑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侯大人红鸾星动想娶妻了,若真是如此,我还想给你做媒呢,这么说来是我多想了。” 侯祺钧笑了笑说:“大人政务繁忙,侯某的亲事不敢劳烦大人。” 第59章 好坏 严崇把酒递给他,笑着说:“说起来侯大人今年也二十有二了,早到了婚配的年龄,以后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可以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官场上的老人了,也比你清楚京中各家闺秀的品性,到时也好给你出出主意。虽说女人如衣,厌烦了这个,还可以换新的,但嫡妻是要入祠堂的,还是要选个品行端正的才好。” 说的有理有据,像极了肺腑之言,侯祺钧却没觉得感激,只淡淡地笑了一下,很是敷衍道:“确实如此……”他往皇帝那边看了一眼,皇帝正跟嫔妃说着话,余光却往他这边看过来。 他朝严崇笑了笑,说了句:“大人请便。”也没伸手去接酒,就转身入了席。 严崇手指摩挲着酒杯,看侯祺钧的眼神意味不明,不一会儿,就看到有人凑到俞润林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俞润林听后,脸色很快就变了,目光复杂地落在了侯祺钧身上。 侯祺钧刚在席位上坐下,两位皇子就过来给他敬酒,十三皇子道:“早听闻侯学士学识渊博,朝中甚少人能与您匹敌,父皇也常常让我们多跟您学学为人处世之道……日后还请您多多提点我们。” 嘴上说得十分恭敬,侯祺钧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不甘……十三皇子幼年丧母,自小就受皇上宠爱,无论是四书还是六艺,都是众多皇子中最出挑的,浑身上下都有股子傲气,极不情愿向人低头。 他这番作为,想必也是皇上授意……侯祺钧端着酒杯起了身,笑着说:“皇子过誉了,侯某只是遇事比旁人多考虑了几分,算不得学识渊博。若皇子真心求教,侯某自当竭尽全力为皇子开解。” 十三皇子皮笑肉不笑道:“那如此就多谢侯大学士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就转身回了席位。 十七皇子却站在侯祺钧面前,踌躇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侯祺钧见了,就笑了朝他举了酒杯,“十七皇子想必也是想来跟我说十三皇子那番话的吧?我都明白了,以后十七皇子若有不懂的,尽管来学士府问我就是了。侯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先生说的可是真的?”言语间比比十三皇子多了几分恭敬,“父皇让我们多跟侯先生学学治国之道,我也是一直仰慕先生的学问的,如真有机会得先生指点,我相信我一定会大有进益。” 神情真挚而又认真,侯祺钧笑了笑说:“皇子过谦了,侯某自当说话算话。” 十七皇子这才恭敬地退下,等赛事结束后,侯祺钧陪着皇帝在乾清宫说话,皇帝就问他:“爱卿觉得十三和十七哪个性子好,谁能担当大任?” 这话皇上也不是第一次问了,前段时间皇帝考两位皇子的学问,虽说十三皇子答得锋芒过露,隐隐还流露着对他的不敬,但皇上除了罢免了十三皇子的夫子,倒也没多怪罪于他,毕竟十三皇子的出色,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说起来,十七皇子和十三皇子差得太多了,年幼不说,学问也十分平庸,最重要的是,性子太柔了,若想成大事,只怕很难,十七皇子唯一的优点就是他胸怀坦荡,心系百姓,有一颗赤子之心。 皇上会拿他跟各方面都很出挑的十三皇子相比,想必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吧。 侯祺钧踌躇了一下,道:“十三皇子成熟稳重,粗中有细,极有上进心,而十七皇子性子柔和,心地善良,两位皇子各有各的好……若皇上真要微臣分辨出个所以然来,微臣认为,若是在乱世之中,十三皇子更能担当大任;而天下太平,相信十七皇子将来会是一位明君。” 皇帝看着他微微笑了:“那爱卿认为,如今这大靖朝,是乱世还是太平?” 侯祺钧退后一步,拱手道:“这全取决于皇上。” 皇帝抚须大笑,“好个取决于朕!这话也只有你敢说!得卿如此,朕也算是无憾了。” 侯祺钧连忙说不敢。 ………… 宁将军赶到厢房,就看到宁沁一个人趴在窗前看龙舟赛,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不敢上前打扰,也没看到侯祺钧的影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心情愉悦地朝宁沁走了过去,“沁儿,爹听说你落水了,可伤到哪里不曾?” 目光在宁沁身上游移,细细地检查起来。 宁沁见自己父亲一脸担忧的样子,就笑着挽了他的胳膊,“爹,您别担心,女儿已经没事了。” 宁将军却拉着宁沁坐了下来,神色凝重地问她:“我听人说,是侯祺钧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他可欺负你不曾?” 如果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带她来这里算是欺负的话,那就是有…… 但宁沁想到他对自己关怀备至,亲自给她上药,怕她冻到,还脱了外衣给她,宁沁这个有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笑盈盈地道:“女儿落了水,是侯大人救我上来的,女儿十分感激他……他非但没欺负女儿,还很照顾我。”看宁将军眼里还带着迷惑,就指了指一旁的知画,“您若是不信,可以问知画,看看女儿是否有说假话。” 知画失职在先,此刻自是宁沁说什么就是什么,站出来替她解释:“老爷,小姐说的是真的,确实是侯大人救了小姐……侯大人怕我们受了寒,还特地找了婢女的服饰给我们替换,怕小姐一个人在这等老爷会闷,就特地留了我这儿陪着小姐。” 宁将军松了口气,还是忍不住问她:“紫云楼守卫森严,你们是如何上来的?” 问到这个,宁沁就红了脸,也不说话,就把头低了下去。 宁将军顿觉不妙,立刻沉了脸。 知画见此,就机灵地上前解释:“紫云楼离小姐落水的地方近,大人怕小姐回客栈会冻到,就带我们来了紫云楼……一路上除了守卫,倒也没见着其他大人。” 这还差不多!不过,侯祺钧为何要带沁儿上来? 侯祺钧好像第一次见到沁儿,就对沁儿很不一般…… 第60章 警告 宁将军想到这就心头直跳,翌日朝毕,宁将军特地在承天门口等了大半天。 侯祺钧的轿子一出来,宁将军就堵在前面,把他给拦下了。 张义正跟侯祺钧回禀这届科考学子来历的事,就看到宁侯一脸阴霾地站在面前,不由得停了下来,低声跟侯祺钧回禀:“大人,宁侯在前面,似乎有事要跟您谈,您看……” 侯祺钧轻轻抬手掀了轿帘,果真看到宁俊荣神色不善地站在轿前,想到昨儿在紫云楼的事,他就笑了笑,弯腰下了轿子,含笑朝他走了过去,“侯爷这是在等侯某?” 宁俊荣瞟了他一眼,做了个旁边说话的手势,侯祺钧神色淡然地跟着他走了过去。 等他站定,宁将军就问他:“昨日在凤凰池,是你救了沁儿?” 侯祺钧不可置否地点头,宁将军却又道:“你为何把她带上紫云楼?你难道不知道紫云楼是什么地方吗?她一介女流,你难道就不怕她冲撞了什么人,被皇上责罚吗?” 紫云楼除了皇室中的妃嫔,公主等,一般是不让女眷上来的,一来是怕朝中官员以权谋私,利用儿女姻亲关系攀附权贵,二来也是怕内宅妇人见识浅薄,徒惹是非……他却无所顾忌地带了沁儿上来,他听到的时候,也是被吓了一跳。 索性朝中官员都对他有几分忌惮,见着人是他带上来的,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他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虽说沁儿平安无事地回了府,朝中也无人提起紫云楼曾出现女眷的事,他想到还是不免有些心惊。 侯祺钧看着他笑了笑,道:“以侯爷的意思,是侯某人不该救令爱了?” 这哪儿跟哪儿!就算是救沁儿也没必要带她上紫云楼啊! 侯祺钧这分明是颠倒黑白,想到昨晚妻子在他耳边说,侯祺钧是抱着把沁儿带走的,他就气不打一出来,也不跟他辩解什么,哼了一声就道:“侯学士救了小女,我很感激,但宁某人此生统共就这么个女儿,若是有人陷她于危险之中,又或者是觊觎于她……” 他看着侯祺钧,眼神满是警告之意,“宁某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放过他!” 侯祺钧依旧笑着,右手却开始摩挲着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来,这扳指是父亲留给他的,已经有些年头了,被他摔过几次,上门隐约能看到几条裂纹,虽不明显,也能看出它是个旧物。 他向来不是感性之人,也不缺这些东西,却还是把它留下了……也许潜意识里就认为,旧东西比较亲切吧。 宁沁也一样,因为认识了很久,甚至同床共枕过……即使结局是错误的,他也下意识地觉得他亲近吧。 侯祺钧想到那时候的她,眼神里全是仇恨悲伤,从她脸上几乎看不到真心实意的笑,明明才十几岁,却心死如灰,生无所恋的样子,他就觉得心疼不已。 那时的相国府守卫森严,每一处院子都有人盯梢,她背着他的那些小动作,他也不是不知道,却还是由着她的性子。 是潜意识觉得亏欠了她,还是真的对她动了心,连他也分辨不出来了…… 他那时只想着让她展露笑颜。 或许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打拼了这么多年,费尽心思地爬到了相国的位子,他心有些累吧。官场上的每一件事都要算计,回到家就想放松一下自己吧…… 而她,明明心思单纯,却还竭尽全力地在他面前算计的模样,让他觉得十分可爱……就好像四周漆黑的地方忽然出现一道亮光,让他枯燥乏味的生活忽然就变得有趣起来,这也是他为何明知道她的心思,还留她在身边的缘由吧…… 而这一世,很多事情都还没发生,原本他也是没必要对她上心的,可不知为何,看到她被人欺负时,楚楚可怜地样子,就有走过去帮她一把的冲动…… 越是接触,心弦就触动的越厉害……甚至做出了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在她面前说了那样的话。 也难怪宁家众人会防备他了,小丫头还没及笄呢,他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 可他又怕不这么做,宁家二老早早给她定下了婚事,虽然觉得很不应该,但他下意识地不想她嫁给别人…… 侯祺钧笑了笑,自己在官场浪迹这么多年,素来沉着稳重,这会儿怎么就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了呢…… 宁俊荣说完这话也不待侯祺钧分辨什么,转身就离开了,在他的观念里,侯祺钧就是个阴险狡诈之人,他接近沁儿,定然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的。 侯祺钧也没拦着他,等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张义就走过来问他:“大人,宁侯爷跟您说了什么?他好像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 但大人却眉眼都带着笑!宁侯跟大人说话的时候,神情都是不善的,大人怎么还一副很愉悦的样子,张义很是迷惑。 侯祺钧轻轻一笑,道:“没什么,他就是跟我说了几句忠告而已,没必要放在心上。” 张义哦了一声,心里却有些不信的,但大人都说没事了,他也不敢再说什么,边往承天门走,便跟他说起科举的事来,“两位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找了誊写卷子的人过来,待考生一考完,就会找专人誊录,糊名后再交给考官。这样一来考官就不能从卷子认出考生的字迹,也就减少了通关节的可能……两位大人听了您的建议,都拍掌叫好,回来的时候特地让属下好好跟您道谢呢。” 侯祺钧嗯了一声,问他:“西北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戎狄王未被擒获,大人就一直命人盯着边境,稍有不对头就要来回禀他。 张义想了想探子的回报,就回禀道:“旁的倒没有,就是西北忽然来了个富商,把那一带的米粮生意都控制了……属下派人查探过他的来历,倒不像是戎狄王身边的人。” 侯祺钧道:“西北素来不富有,这富商的出现肯定不寻常,你好好派人盯着他,如果是戎狄人,迟早会露出马脚的。到时候你也别打草惊蛇,找到戎狄王的下落再动手不迟。戎狄王为人谨慎,轻易不会出现,你让手下的人都盯紧些。” 张义恭敬地应是,吩咐人起轿回府。 第61章 难眠 宁沁回府后,宁夫人不放心她,亲自找了大夫给她看了,抓了驱寒的药熬了给她喝了,这才作罢。 晚上又特地找了知画过来问话,知画跪在宁夫人面前回话,却不大敢说出实情,把侯祺钧亲自给宁沁上药,又亲昵地牵着她去窗外看龙舟赛的事给略过了,只拣侯祺钧如何帮助她们主仆的好话说。 宁夫人将信将疑,到底松了口气,等到跟宁将军说起的时候,也没隐瞒什么,宁将军却认为这不寻常,这才有了去承天门拦侯祺钧那一茬。 宁沁喝了药,躺在床上,抱着引枕滚来滚去也没有睡着。 她想到侯大人两次三番地出手帮她,还对她关怀备至的样子,就觉得脸颊发烫。特别是,他还在她面前说了那样的话…… 若她名誉受损,他娶了她便是。 也不知道他是一时戏言还是认真的,她还没及笄呢……而他却早到了婚配的年龄,应该是说笑的吧。 想到这,宁沁心情又忍不住有些低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知画这时候端了松油灯过来,见她还睁着眼,就笑着问她:“小姐可是睡不着?” 宁沁点了点头,在床上滚了一圈就坐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床榻,“知画,今晚你陪我睡吧?” 知画连忙摇头说:“奴婢怎么能睡小姐的床……小姐若是睡不着,奴婢就在这儿陪您说说话好了。” 宁沁忙不迭地点头,知画便拿了锦杌过来,坐在床前跟她说话,“小姐可是为了今天落水之事睡不着?” 宁沁点头,抱着锦被往边上挪了挪,问知画:“知画,你觉得侯大人这个人怎么样?我跟他非亲非故的,他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帮我?” 知画想了一下,很诚实地说:“奴婢觉得侯大人这个人有点危险……小姐是没看到,他看奴婢的眼神有多凌厉,就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般,可把奴婢给吓坏了。” 她想到侯祺钧云淡风轻地对身边的侍卫说带下去的那眼神,就觉得毛骨悚然……侯大人那种杀人于无形的眼神,就好像与生俱来的一样,让她觉得十分可怕。 老爷征战沙场多年,知画最多就从他脸上看到过肃穆和威严,根本就没见过那种眉眼带笑,却暗藏杀机的神情…… 但他对小姐却是真心实意的好! “你说的是你跪在侯大人面前的那会儿吗?我还以为是你不小心说错了话,顶撞了他,我也不敢跟他求情,原来你没有说错话吗?”宁沁睁着眼睛问她。 知画把松油灯搁在一旁的高几上,说道:“奴婢就给他行了礼,一句旁的话也没说,也不知怎么就惹了他不快了……” 宁沁却明媚地笑着说:“可我觉得他挺好的啊,每次我被人欺负了或者受伤了,他都很照顾我……就像大哥哥一样。”说到这,宁沁神色就有些暗淡,“可惜我没有哥哥……” 知画点头说:“奴婢也觉得侯大人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对小姐却是十分不错的,说起来他确实帮了小姐很多,这次若不是他下水相救,您和表小姐可能就会有危险了。” 说到这个,知画就替宁沁打抱不平起来,“小姐您也真是的,怎么这么不管不顾就去拉俞小姐呢,您身子本就比她弱,若是再受了寒,那可怎么好!俞小姐身边也不是没有跟仆妇,她出事了,自有她们去救,小姐您又何必多管闲事反倒让自己遭殃呢。” 宁沁笑了笑说:“当时我也没想这么多,看她要掉下去了,就伸手拉了她一把,也没想到会跟她一块掉下去。”看知画忿忿不平的样子,就道:“好了,我现在不是没事嘛,你也别计较这些了。娘曾经跟我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就当是积德行善了一回。” 知画不赞同地哼了一声,头枕着手臂,趴在床边跟她说:“奴婢才不觉得小姐是积德行善呢,我倒觉得您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奴婢才不相信俞小姐身边这么多人,竟然没一个会泅水的。还这么巧,侯大人一来,她就落水了。奴婢分明见她好好在亭子里坐着的,怎么一会儿就跑到池边来了……” 宁沁也躺了下来,盖着锦被说:“俞姐姐不是你想的这种人,她也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定是瞧我跟表姐在岸边玩得开心,想过来跟我们说说话,会失足落水,她也是始料未及的。” 小姐心思就是单纯了,见谁都觉得她好,知画觉得跟小姐争论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就半眯着眼说:“那小姐可有感觉出,侯大人对俞家小姐有些不善?您跟表小姐、俞小姐一道落水,他却独独救了您和表小姐,对俞小姐视若无睹。若不是后来他护卫跳下来救人,只怕那会儿俞小姐还跟奴婢一样在水里挣扎呢。” 当时宁沁迷迷糊糊的,根本没看到他是怎么救人的,也不知道谁是谁救的……她一醒来就已经在侯大人的怀里了,当时她羞得满脸通红,头脑发胀,哪里能注意到这些。 听知画这么说,她不由得问道:“侯大人怎么对俞小姐不善了?俞姐姐人这么好,侯大人应该不会为难她才是……” 知画感觉有些困了,闭着眼打了个呵欠,小声说:“俞小姐跟侯大人道谢,侯大人理都没理她呢,弄得俞小姐只能尴尬地跟他身边的侍卫道谢……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哪个不是授意于主子,她跟个侍卫道谢,这算个什么事儿……” 她趴在床侧快要睡着了,“反正奴婢是没见过这样儿的……” 宁沁侧过身,扯了扯知画的衣袖,很小声地说:“那知画,你觉得侯大人说的那话……是不是真的?” 知画已经困到不行了,迷迷糊糊地问她:“什么话是不是真的?”说完这句,她就趴在那儿睡着了。 宁沁脸色微红,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他说要娶我的那话……” 知画没有反应,宁沁抱着锦被,心里却想着侯祺钧的好…… 女子总是要出嫁的,与其嫁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共度一生,还不如找一个熟悉的,至少不反感的……她好像并不讨厌侯大人。 进而宁沁又想,侯大人早就到了该娶妻的年龄了,而她还没及笄,也不知道等她及笄了,他会不会已经娶了别人了…… 如果没有,其实嫁给他也是不错的……至少他会像大哥哥一样待她好。 表姐曾经跟她说,以后嫁人可要擦亮双眼,找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那样才不会有遗憾。 宁沁此时年龄还小,也想不到男女之情上面去,只想着侯大人对她好,想来就是不错的人选…… 想到这,宁沁又忍不住脸颊发烫,抱着引枕在床上打起滚来。 第62章 回礼 这个念头就像在宁沁心里生根发芽了一般,不断滋长着,她开始有些期待起与侯大人的相遇来,宁氏夫妇也发现女儿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每次提到侯大人,都会有问不完的问题,说不完的话。 幸好她年龄小,他们也只当她是受人恩惠,想要报答罢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很快就到了八月,期间宁沁并没再见过侯祺钧,心里不免有些失落,而宁将军却是十分满意,想着自己的警告果然是有用的,侯祺钧到底还是有几个忌惮他的,以至于在朝堂与他意见相左时,也十分大度地让着他。 八月九日,白翌楠就要去贡院参加科考了,八日那晚,宁将军带着妻女去了白府。 用晚膳的时候,白老爷就语重心长地跟他说:“到了贡院,可要好好遵守考场纪律,可不能仗着认识孟先生,就在考场胡作非为,不认真答题。考场如战场,你到了那里,除了靠你自己,谁也帮不了你。八股制艺你也学了大半年,考试的时候也没怯场,照常发挥就行了,父亲相信以你的水平,考个举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前半句叮嘱,后半句却是信任,白翌楠虽然平日看起来吊儿郎当,不求上进,但白老爷知道,他这儿子私下也是用了功的。 白翌楠夹了块三文鱼吃,显得并不十分在意,“爹我知道了,这话您都在我耳边唠叨几十回了,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白老爷听到他这满不在乎的口气心里就来气,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竹箸扣在饭桌上:“我正在跟你说正事,你这是什么态度!” 白翌楠吓了一跳,一口鱼卡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白玉娇连忙勺了碗汤给他,小声地跟他说:“二哥,你就不能正经点,别惹爹生气不成吗?” 白夫人则说白大人:“孩子明天还要科考呢,有话好好说,别吓着他。” 宁将军见白家父子二人又闹起来了,就刻意爽朗地笑出声,拍了拍白翌楠的背,打趣他:“你爹也是为你好,你小子竟敢不耐烦,想来是胸有成竹了吧?” 宁将军领兵打仗多年,下手肯定不知道轻重,他认为的轻轻一拍,却把白翌楠刚喝下去的几口汤给拍了出来,若不是他及时侧过头,差点就喷了宁将军满身,“姑父,您轻点儿,肠子都快被您给拍出来了。” 在场的人都笑作一团,就连白大人脸上也露出些许笑容来,宁将军尴尬地收回手,“拿惯了银枪,下手不知道轻重,侄儿莫要见怪,莫要见怪。” 闹了这么一出,白家父子剑拔弩张的气氛倒是缓和了许多,宁夫人就往白翌楠碗里夹了菜,笑着跟他说:“楠儿跟孟先生学了这么久的八股制艺,想必也心有所感了,科考的时候也不必紧张,按照平时先生教你的来答就好……姑母相信你一定能过乡试的。” 白翌楠端了一小杯茶敬宁夫人:“多谢姑母抬举,楠儿一定不负众望。” 等吃完了饭,白夫人就叫他好好休息,白翌楠却拉着宁沁去了他书房,宁沁怕扰了他休息,就推却说:“表哥,我还是不去了吧,你早些休息,不然明天科考的时候会没精神。我听说你要在贡院待好几天,没休息好可不行。” 白翌楠却硬是把她拽了进去,“不碍事,我有东西给你。” 宁沁只能跟他进了书房,他放开宁沁,就走到书架那边,踮起脚,书架顶端拿了东西下来,竟是个小型的走马灯,四周绘有麒麟、鸟兽、财神的图案,栩栩如生的,好看极了。 宁沁不由得惊呼:“表哥,这灯你从哪儿得来的?” 走马灯制作工序极其繁复,宁沁也只在大街上看表演的时候看到过,那都是比人头还高,要几个人围着表演的,却从没见过这样小巧玲珑的。 “表哥,这这么小,能转得起来吗?”宁沁拿在手里,新奇地看了又看,却不免有些怀疑。 白翌楠哼了一声,端了烛台过来,“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做的,不能动我还敢拿来给你?表哥什么时候给过不好的东西给你?” 宁沁摇了摇头,却又琢磨起他话里的含义来,表哥这样说,是在说这花灯是他自己做的吗? 宁沁看着他,有些不信,试探性的问他:“表哥,你是说……这花灯是你亲手做的?” 白翌楠腾出手就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府里除了我,还有谁有这么巧的手能做出走马灯来?” 宁沁摸了摸脑袋,小声嘀咕:“我还以为是你在外头买回来的……” 白翌楠斜了她一眼,拿了烛台出了书房,宁沁连忙提着裙摆屁颠屁颠地跟在了他后头。 走马灯者,剪纸为轮,以烛嘘之,则车驰马骤,团团不休,烛灭则顿止矣。 花灯的边缘是金色云纹装饰及各色流苏,五彩缤纷的十分好看,待轮下的火烛一点燃,花灯上的绘像也随之连续不断地转动起来,真有古人所说的‘映光鱼隐现,转影骑纵横’的即视感。 宁沁蹲在地上,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看,觉得新奇极了。 过了很久,她才问:“表哥,你怎么想到要送灯给我?” 白翌楠蹲在她身侧,漫不经心地说:“上次你不是送了个荷包给我嘛,礼尚往来,这灯算是我的回礼。索性中秋节也要到了,我给你做个花灯,也省的你大半夜跑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去看。” 宁沁感动不已,低低地道:“表哥,你真好。” 白翌楠摆了摆手,有些嫌弃的样子道:“你可别跟我来这套,我最讨厌女孩子动不动就感激涕零的样子了。” 宁沁嘿嘿地笑,很高兴地抱着花灯,道:“表姐一定没见过这么精巧的走马灯,我拿去给她看看。” “你可别说是我送你的,待会她又该跟我抱怨,我只送你不送她了!”白翌楠却指着花灯警告道。 “表姐哪儿就这么小气了。”宁沁盈盈一笑,抱着花灯准备要走,却又想起什么,又踱步回来,“表哥,别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会考个举人回来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白翌楠笑着推她走,“行了,这些日子无论谁见我都唠叨这个,我早听腻了。我明天会好好考的,至于考得如何,那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他冲宁沁摆了摆手,一副赶人的架势:“你快些回去吧。” 宁沁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说了句:“沁儿相信你可以的。”才抱着花灯离开。 第63章 中秋 科考进行了六日,等到八月十五,白翌楠才从贡院出来,他舒展了一下筋骨,迎面就遇上了主考的孟大人和孔大人,他连忙收敛了吊儿郎当,恭敬地过去行礼:“大人。” 孟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问他:“小子,考得如何?可有把握考个解元?” 卷子倒也说不上太难,只是有些题目太浅显易懂了,他总觉得其中有文章,也不敢随便下笔,咬着笔头思考了好久,才写了个自己认为正确的答案,也不知道写对了没有…… 这会儿孟大人问起,他也不敢夜郎自大,谦逊地回道:“弟子愚钝,有些题并不是很懂,怕辜负了先生的厚望。” 孟大人对他这谦逊的样子十分满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认真考完就好,其他不必过于介怀。你还年轻,就算今年考不上,也还有明年。只要你持之以恒,总归会考上的。” 白翌楠受教地点了点头:“先生说的是。” 孟大人朝他微微笑了一下,就跟着孔大人一道离开了。 等他们身影一消失,白翌楠脸上立刻浮出笑容来,一路哼着小曲出了贡院,却并不回家,而是窜进了宁府。 宁沁正陪着宁氏夫妇用晚膳,听到白翌楠来了,都吃了一惊,宁夫人不解地问宁将军:“这会儿楠儿应该刚从贡院出来才是,怎么不回白府吃团圆饭,倒来我们这儿做什么?” 宁将军搁下碗箸道:“管他来做什么,这人都到门口了,我们还能把他关在门口不成?” 宁夫人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让人开门迎了他进来。 宁将军让丫鬟给他添了副碗箸,白翌楠一进来就蹦到高几上,也不顾他们诧异的目光,狼吞虎咽就吃了起来。 那模样像极了饿坏的乞丐,加上他头发披散着,衣裳也乱糟糟的,整个人都狼狈无比。 宁夫人瞪圆了双眼,宁沁也看得两眼都直了,宁将军却哈哈大笑,道:“想当年我参加科考出来,也是饿的两眼发直,我说楠儿怎么跑我这儿来了,原来贡院离宁府近呐!” 白翌楠塞了一口饭在嘴里,抬起头很是赞同地道:“还是姑父了解我!” 边吃着,就忍不住吐槽起贡院来,“你们是不知道,贡院的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一日三餐都是馒头素食,连个荤腥都没有,睡得地方不但简陋还要十几个人挤在一处,就跟猪圈似得,可把我憋坏了。” 宁沁听了忍俊不禁,就笑他:“难怪表哥跟牢狱里出来的囚犯似得狼狈。” 白翌楠拿竹箸敲她的头:“敢笑话表哥,你不要命了?” 宁沁不以为然,咧嘴一笑道:“你这模样本来就很像。” 白翌楠懒得理她,低头大口大口地吃饭,不一会儿,丫鬟端了螃蟹上来,他见了,就面露欣喜,道:“姑父果然备了螃蟹,我家肯定没有。这中秋吃螃蟹可是宫里的习俗,我今儿也不算白来。” 夹了螃蟹就剥开吃了起来,满桌的人都笑了,等吃完了,宁夫人就喊了李忠进来,吩咐他:“你去白府知会白老爷一声,就说二少爷在我府上。” 李忠恭敬地应是,很快去了白府。 丫鬟奉了茶点上来,白翌楠端着喝了几口,宁将军这才问他:“考得如何?可有把握考上?” 白翌楠也知道姑父是在关心他,心里虽有不悦,却还是耐着性子答道:“还行吧,至于如何还要等放榜那日才能知道。” 这明显是官话,但这会儿考都已经考完了,再说他什么也于事无补,宁将军索性也不问了,坐在一旁喝起茶来。 白翌楠却凑过来问宁夫人:“姑母,可祭过月神了?我能带表妹出去走走吗?回来的时候我看到街上有猜灯谜的活动,正好可以带表妹去玩玩。” 往年中秋街上也有猜灯谜的活动,不过宁将军出征,宁夫人闭门不出,也没带宁沁玩过这些……但街上人来人往,很容易走失。 宁夫人有些犹豫,宁将军看出妻子的担忧,就道:“派几个护卫跟他们一道去,料想也不会出什么事。孩子总待在家里也不好,想出去就出去吧,只要把沁儿安然无恙地带回来就好。” 白翌楠兴高采烈地站了起来,“还是姑父深明大义!我一定安然无恙地把表妹带回来。”说完就拉了宁沁就要走。 宁夫人却在后面叫住了他,很嫌弃地上下打量他,“你就这么带沁儿出去?” 脸没洗,发也没绾,衣裳也没换,整个儿狼狈的样子,出去见了人,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小乞儿呢。 白翌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好像是不太会……我还是去洗漱一下再去好了,表妹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熟门熟路地摸到原来他的房里去洗漱了,宁夫人摇头失笑:“还真是个孩子。” 白翌楠回房洗漱,宁夫人就拉过宁沁,叮嘱她:“待会出去的时候,可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表哥,可不能跟他走散了。外头他比你熟悉,想去哪儿都让他带你去,别一个人到处乱走知道吗?” 宁沁点头:“我会听娘的话,乖乖跟着表哥的。” 这大过节的,外头人实在多,宁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喊了知画进来,凌厉地叮嘱她:“待会你可要好好照顾小姐,小姐若出了什么意外,我唯你是问!” 因为她的疏忽,小姐已经受过好几次伤害了,夫人念在她伺候小姐多年的份上,都没有过多地责罚于她,她心里十分感激,这次可千万不能让小姐出事了。 她慎重地点了点头,跟宁夫人保证道:“夫人放心,知画一定一步也不离开小姐。” 宁夫人这才稍微放下了心,等白翌楠洗漱完毕,就亲自把她们送上了马车,一路目送她们离开。 宁将军见妻子忧心忡忡,就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轻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能护着她们一辈子,孩子总归是要自己出去闯的。如果连出去看个花灯都能出事,将来又还有什么出息可言。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第64章 游湖 马车很快行到了京兆大街最繁华的地方,白翌楠扶着宁沁下了马车,身后跟着七八个孔武有力的护卫,知画跟在宁沁几步远的后头,仔细地吩咐那些护卫:“待会可要保护好小姐,见到情况不对,记得早些跟我说,我也好尽快带小姐离开。” 护卫皆点头,一刻也不敢松懈地环顾四周。 街上车水马龙,四处都挂上了红绸,灯笼,看上去十分喜庆。走着走着就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孩子在树中秋。树亦作竖,也就是将灯彩高竖起来的意思。 大概就是把竹纸扎成的兔仔灯、杨桃灯等,横挂在短竿中,再竖起于高杆上,高技起来,看谁树得高,谁就赢了。 孩子们在街上跑来跑去,彩色的灯光就跟着晃来晃去,五彩缤纷的,煞是好看。 宁沁会心一笑,伸手拽了拽白翌楠的衣袖,“楠表哥,我们也去玩树中秋吧?” 白翌楠回过头,很是嫌弃地看着她:“那是小孩子的玩意,有什么好玩的。” 宁沁抿了抿唇,她只是看到她们玩的开心,也想试试罢了…… 白翌楠看她苦着一张脸,就知道她有些不高兴了,连忙说:“行了,别一副苦瓜脸,我带你去玩更好玩的。” 说完就拉着宁沁,去了一家卖花灯的小贩那儿,指着摊上各式的花灯问她:“喜欢哪个?” 有南瓜灯、桔子灯、莲花灯……名目繁多,宁沁看得有些晃眼了,就随手指了个莲花灯,白翌楠掏了银子丢给小贩,就拿着莲花灯,带着宁沁去了湖边。 这个湖似乎是叫碧溪湖,宁沁没怎么来过这里……湖的形状跟手掌一样,看起来不大,能一眼望到尽头,岸上停泊着船只,有许多女子围在湖边放花灯,各式的花灯漂荡在湖面上,就跟点缀夜空的星辰一样,好看极了。 宁沁以为他是带自己来这儿放花灯的,就在湖边蹲了下来,打算把花灯点燃了放到湖面上,他却把她从地下拉起来,笑着道:“这儿放有什么意思,你等我一下,我去雇艘小船来,我们去游湖。” 宁沁瞪大了眼睛,这会儿湖面上都是花灯,他们却要坐船去游湖,还不得把那些花灯都冲散了去,到时候肯定很多人会过来指责她们没有公德心……她轻轻拉了拉白翌楠的衣袖,小声说:“大家在放花灯,我们这会儿去游湖,不太好吧?” 白翌楠却觉得这没什么,指着岸边的小船说:“他们把船停在这儿,就是供我们游玩的,管她们的花灯作甚!何况,这些船夫也不是吃素的,如果连绕开花灯的技术都没有,那谁还敢在这儿撑船?” 宁沁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白翌楠就拉她上了石阶,站到廊柱旁供行人小坐的地方去,他指着湖面说:“你往远处看看,是不是有船只在那?” 站得高望得远,宁沁往远处眺望,果真见到湖中心的地方,有亮光,看起来并不是花灯,而是船头挂着的灯笼所发出来的,宁沁就忍不住嘀咕:“原来这时候真有人泛舟啊……” 白翌楠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表哥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宁沁低头不说话了,白翌楠知道她有些不乐意了,就把她从上面抱下来,拉她去了船夫那儿。 船夫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见到穿着不凡的白翌楠和宁沁,两眼立刻放出光芒,十分狗腿地跑过来介绍自己的船只:“公子,我的船可是这码头最好看的了,您雇我的船去游湖吧?” 他打量了一下宁沁,就笑着说:“我看这位小姐有点眼生,应该是没坐过船,您雇我的,我保准您坐上去一点儿也不颠簸。” 第一次坐船的人,很可能会晕船,这小贩就是抓住了这一点。 白翌楠果真往他那船只上瞅了两眼,虽然不够大,但好在茶几、点心、花灯,五脏俱全,他回头看了一眼宁沁,宁沁正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子,显然没什么意见,白翌楠就道:“好吧,不过我们可说好了,待会你若是颠到了我表妹,这银子可就不给了!” 船夫惊喜地应好,保证道:“大爷您就放心吧,我干这行也七八年了,还没有哪个客人说我掌舵得不好的。” 白翌楠哼了一声,拉着宁沁上船,知画跟几个护卫就要跟上去,白翌楠摆了摆手,道:“知画上来就行了,你们就随便顾条小船,远远跟着就行。” 知画张了张嘴,正要说这样怎么可以,白翌楠却先指着知画道:“你如果有意见,那你也别上来了,我跟表妹两个人去。” 知画只得闭了嘴,默默跟在他们后头上了船。 船上摆有小几,上置有茶具、点心等,船舱里有炉灶,上头温着水,此刻已经开了,知画提了热水过来给他们泡茶喝。 茶叶算不得好,却也是上等的龙井茶,白翌楠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满意地对船夫说:“你这儿倒确实不错,就是船小了点。” 船夫边掌舵,边回过头笑着说:“公子慧眼识珠,我这儿就船小了点,其他的我敢打包票,这儿没人能及得上我的。” 白翌楠嗤笑一声,道:“你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死的也能被你说成是活的。” 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地笑了。 知画煮了茶,端到小几上给她们喝,“表少爷,小姐,你们尝尝这茶。” 白翌楠端着喝了一口,就十分嫌弃地吐掉了,“这茶太苦了,爷不要,给爷端水来。” 知画哦了一声,连忙倒了杯清水给他,宁沁很疑惑,也端着茶喝了一口,虽算不得清利爽口,却也清新甘醇,一尝就知道是上品,不由得小声嘀咕:“这茶还可以啊,表哥你怎么说它苦……” 白翌楠冲她眨了眨眼,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傻啊,我们说他茶好,他肯定是要多收我们银子的,我可没带多少银子出来,可不能被人坑了。” 是这样吗?刚刚还看到他腰间的荷包沉甸甸的……上马车的时候,娘还特地塞了一袋银子给他呢,应该有上百两吧。 宁沁也没拆穿他,很配合地哦了一声,朝湖面上看,就发现有一艘挂有官府旗帜的大船,从旁边经过,停在了碧溪湖最中央的位置。 船头挂着四盏羊角琉璃宫灯,船身装饰极其奢华,甲板上还有身着程子衣,面容肃穆的带刀侍卫守着,船共两层,从宁沁的角度,能看到第二层的甲板上,有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小几前喝茶。 看不太清他们的样子,借着琉璃灯光,只能隐约看到,其中一个人都带着官帽,料想是哪家的大人在船上议事。 第65章 秘密 宁沁觉得右侧的那个背影有些熟悉,不由得问身旁的白翌楠:“表哥,你知道那是谁的船吗?” 白翌楠往那儿瞧了一眼,又喝了一口水,漫不经心地说:“船上挂的琉璃灯是犀花纹的,坐的应该是朝中三品的大员,我看那背影,倒有点像是侯大人和詹事府的林大人。” 宁沁听到是侯大人,就站起来,走到甲板上,想看得真切些,谁料,那人似乎有所察觉,回过头就往宁沁这儿看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就在空中交汇,他头顶就有一盏明亮的琉璃宫灯,加上她们的船又往碧溪湖中央靠近了几分,宁沁很容易就看清了他的样貌,果真是侯祺钧。 他穿着细布直裰,身上披着暗色大氅,看起来十分威严的样子,宁沁连忙转身回了船舱,白翌楠看她步伐有些慌乱,就问她:“怎么了?看清楚是谁了吗?” 宁沁端了热茶在手里,摇头,漫不经心地答道:“没看清,就看到他们在上面喝茶,身边还站着侍卫。” 白翌楠哦了一声,道:“大过节的,外头乱,这些大人出行都会带着侍卫,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只管玩我们的,管他们做甚。” 宁沁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别的事……侯大人转过头往她那里看的时候,她看到了侯大人对面那人的样貌,就是在灵福寺的菩提树下,说要杀她灭口的那个大人。 也不知道他发现她了没有,如果发现了,也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她,若是被他认出来了,他会不会还想杀了她…… 宁沁想到这就觉得心惊肉跳的,也不敢往甲板上走了,白翌楠要拉她去船舱外面放莲灯,她也说外头冷,不肯出去。 直到小船驶离了湖中央,隔着那艘船好大一段距离,宁沁才敢出去放花灯。 ………… 官船上,少詹事林之焕坐在侯祺钧对面,见他往向北驶的那条小船上看了一眼,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大人在看什么?可是遇到了熟人?” 侯祺钧收回目光,抿了一口茶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那船上的人有点熟悉。” 林之焕狐疑地往那儿望过去,正好看到白翌楠跟知画站在甲板上,冲着船舱里头招手,似乎在喊什么人出来,他回想了一下,就说:“船上的少年看着倒有些像御使家的二公子……我听说他今年也参加了科考,算起来应该刚从贡院出来不久才是,这会儿就有闲情来碧溪湖,倒是惬意的很,也不知他考的究竟如何。” 一般人从贡院出来,都会待在家里跟亲朋好友寒暄,或者累到半条命,洗漱完就直接睡下了,他倒好,还兴致勃勃地出来游湖,也不知是胸有成竹呢,还是当真精力旺盛。 “下官听说,国子监的孟大人还亲自指点过他的学问,似乎跟他关系不一般,这次的科考题目虽不是孟大人出的,但封存时,都是经过孔孟两位大人过目的,也不知孟大人有没有事先透露题目与他知晓。”林之焕在一旁嘀咕道。 侯祺钧听了,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怀疑我还是怀疑孟大人?” 林之焕不清楚这其中跟侯祺钧有什么关系,不解地问道:“科考向来不是大人负责的,这怎么会跟您有关系呢。” “是我让孟大人指点白翌楠的。”他说道,也就是说,若是孟大人向他泄了题,侯祺钧也有一份责任。 林之焕听到这,惊了一下,连忙站起来说:“下官不敢,下官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别的意思。下官相信大人不会看错人,也相信孔、孟两位大人的为人。” 侯祺钧端了茶喝了一口,道:“科考前半个月,两位主考、副主考、同知、监临、房官、提调、监试等都是闭门谢客,谁都不能见的,房宅,寝室,都有专人监视,而试题是在科考前一日才定,他们就算有心泄题,也没有机会。” 林之焕并不知道这些,往年的科考是没有这么严格的……他低声认错:“是下官多想了,有大人在旁协助,此届学子凭得定是自己的实力。” 侯祺钧站起来,看了一眼灯光璀璨的湖面,道:“此刻科考还要进行誊录、糊名,你要多帮我盯着那些誊写卷子的人,万不能让他们让他们与考官接触。” 他怕这些人会向考官泄露考生笔迹,进而产生些不公平的事。 林之焕没想到侯大人竟会这么重视这次的科举,不由得问他:“大人可是得了孔孟两位大人的嘱托,才如此关心科考的?” 侯祺钧转头看他一眼,冷淡道:“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有意从这届学子中选一位入刑部任职。” 刑部尚书之职已经空缺好几个月了,朝野上下都在猜测皇上属意于谁,却没想到皇上会有启用新人的想法。 那不就是说,这次的科考,不仅侯大人关注,就连皇上,也时刻会关注,想要徇私舞弊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林之焕打了个寒颤,收起了刚刚不满,恭敬地朝侯祺钧拱手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帮着孔大人、孟大人好好把关。” 小厮奉了酒水上来,林之焕端着喝了几杯,又夹了菜吃了,就跟侯祺钧说起西北的事来:“下官派人去西北查过了,那个忽然出现的富商,倒不是戎狄人,不过前些年去过戎狄,跟戎狄王的二公子有过来往。只是那二公子早在战乱中身亡了……” 照理说应该跟戎狄王没什么联系了才是,他怕侯祺钧不信,就继续把打探到的消息说于他听:“这富商是做盐米生意起家的,后来赚了钱,才转行卖玉石,早些年是在南边发展,在那儿置办有家产,据说娶了十几位夫人,膝下子嗣也多,也算得上是大家族了。至于为什么忽然去了边境……听说他有个生性好赌的儿子,欠了别人很大一笔赌债,所有家当加起来都不够赔的,又听说西北盐米价格贵,比玉石还好赚,这才拾起了老本行。” 侯祺钧沉吟了一下,道:“他既有本事在南边置办家产,还混得风生水起,可见早些年积蓄肯定不少,就算他儿子好赌,也不可能一下子败光他所有家产的。这其中肯定有文章,你派人去他的房宅查一下他儿子,看他近期都接触过什么人,或者有什么异常的行动没有。” 戎狄人最是狡猾,稍有疏忽就可能后患无穷,就算那个富商真的没问题,他也要查一查才能安心。 林之焕却觉得侯祺钧有些太过谨慎了,不就是个富商,还是偏远边境的,也要查得仔仔细细,真是大费周章。但想到自己这个少詹事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也就不敢有异议了,恭敬地点头道:“下官这就派人查探。” 谈完事,林之焕就敬了侯祺钧一些酒,侯祺钧也没推迟,却很快就有些醉了,走起路来有些不稳,张义连忙扶他去舱里休息,侯祺钧刚躺下就问张义:“那船上可是宁家小姐?” 练武之人眼力耳力都好,张义点了点头说:“属下看着也像。” 侯祺钧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就闭目休息起来。 张义替他盖好锦被,就到甲板上望风,林之焕却走了过来,指着远处的小船,说道:“刚刚侯大人可是在看那位小姐?” 宁沁正开心地跟白翌楠和知画在船上放花灯,从这儿放下去,能比岸边放的,飘得更远…… 张义却含糊其辞:“大人许久不曾游湖,估摸是在看湖上的花灯吧。” 林之焕却留了个心眼,派了人去打听,来人回禀他,是宁家小姐,他又过去跟张义说:“我派人探听过了,船上的是宁侯家的闺女,说起来我跟她在灵福寺有过一面之缘。年龄虽然不大,却长得十分清秀,也难怪侯大人会留意到她了。” 张义站得笔直,也没回他的话,林之焕就自顾自地说话:“那时候好像你也在,她不小心听了我跟侯大人的对话,我原本是要杀他的,还是侯大人阻止了我……” 说到这,他就有些惊讶地看着张义,“难道大人那时候就注意她了?” 张义目不斜视地站在门口,连眼皮也没眨一下,更别说搭理他了。 林之焕却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第66章 落榜 九月放榜那天,白翌楠正跟几个好友在酒楼喝酒,自从科考完后,白老爷也不大管束他了,他也就理所当然地过上了以前逍遥自在的日子。 他这些好友都是京都的贵家小公子,没什么墨水,聚在一起吃酒聊天就会说起自己平日打听到的小八卦,这其中就有个关于当朝一夜之间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的俞尚书府上的事。 “你们可听说过俞家小姐?”一个身着湛蓝色直裰,父亲是个富商的人说道,他长得一身肥膘,一激动地说话,脸上的肥膘就会晃上三晃。 其他听了都嗤笑一声,鄙视道:“谁不知道她啊,她可是京都出了名的美人,性子又极好,若不是碍于她父亲是个尚书,我早就让我爹上门求娶了!怎么,你突然提起她,是听到了什么风言吗?快说来听听!说起来她也到了婚配的年龄了,俞尚书却还一直把她留着,也不知是想把她嫁给哪家的大人为妻。”他身旁一个长得较为瘦弱,荷包鼓鼓的人接了话茬问道。 白翌楠听到是俞家的事,却有些不以为然,端着酒盏喝了两口酒,就无聊地靠在了廊上的围栏上,望着街道。 过几日就是重阳了,街上很多卖糕点的,卖桂花酒的小贩在叫卖,偶有几个闺秀经过,他就多往她们身上看了两眼,看来看去也没见到有看得上眼的,不免觉得无趣,就转过头听听他们说话。 那满脸肥膘的人正说到俞小姐婚事,有些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所有人都往他那边望了过去,他唾沫如飞道:“你们也觉得她嫁个侍郎的儿子做继室委屈了是不是?” 那些听过的人都点头称是,白翌楠也很赞同的点了点头,以她那相貌和身份真是可惜了,俞大人莫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把俞小姐这么嫁了吧? 不等他说什么,就已经有人替他问了出来,“俞大人怎么会同意这样的婚事?朝中大员不都讲究门当户对,俞大人又十分看重他这个女儿,怎么会这么随随便便就把她嫁了?” 那人嘿嘿一笑,说:“这我倒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那个侍郎的儿子长得倒人模人样的,家里还很有钱,就是死过三个老婆,据说是有克妻相。很多有名望的家族怕自己女儿嫁过去没两天就死了,都不敢把人往那送,就是不知道这俞大人怎么就会同意了这门婚事。” 他似笑非笑地说:“你们说,会不会这俞小姐有什么隐疾?” 众人都睁大了眼睛,“不会吧?我见过俞小姐,觉得她人挺正常的啊,也不像有什么病的,怎么可能会有隐疾。” 那人却嗤笑道:“那可不一定,这些个闺中小姐最是会装模作样,就算真有隐疾也不会让人看出来的。就算她没隐疾,肯定也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俞大人才会这么急着把她嫁出去,看来这美人也不能随便娶,否则她什么时候做了有损妇道的事我们都不知道。” 大家听了这话,都你一言我一言的讨论了起来,白翌楠也觉得有趣极了,就站起来跟他们说:“这酒钱算我头上,我有事就先走了,改日再请你们喝茶。” 正说的火热,他却忽然告辞,这些公子哥不免觉得扫兴,就问他:“我说白兄,你这么急着走作甚,跟我们多坐一会儿,待会我带你去勾栏逛逛,我听说那里又来了个倾国倾城的花魁,还很有脾气,你不想去看看?” 白翌楠听到勾栏就想到上次无缘无故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事,连忙摆了摆手说:“我可不敢去勾栏了,那儿的女人都是母老虎,可不是我这样的读书人能驾驭的,还是你们去吧,我得去跟我表妹说说俞姑娘的事,她听了肯定很高兴。” 他们也是听他说过这事的,就大笑了几声,问他:“早就听说你有个表妹,你倒是什么时候带出来给我们见见,也好让大家知道知道,往后大家见了才不会误伤了她。” 他们经常会相约着去街上物色美人,见到长得好的,就会过去调/戏一番,虽不至于怎么样,也足够把那些闺秀吓个半死的。 白翌楠听了这话,连忙举双手拒绝:“我若是把表妹带出来,还不得被你们这群狼啃的骨头都不剩了,我可告诉你们,我这表妹可是我姑父姑母的心肝宝贝,你们若是不小心伤了她,别说是我姑父姑母,就是我也会找你们拼命的!” 众人都笑,有人就调侃道:“我看是你的心肝宝贝吧,这么急不可耐地跑去见她,看你也是思念的慌!” 白翌楠却瞬间沉了脸,看起来有些动了真容,“收起你们那些龌蹉心思,她是我表妹,就永远都是我妹妹!若我再听到什么疯言疯语,我饶不了你们!” 这些大多都是富家子弟,父亲的身份大多比不得白老爷,很多时候还是看白翌楠的脸色说话的,此刻看到他有些怒了,就不敢再调侃他了,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白兄,别生气,我们就是说说而已,别放在心上。” “这种事哪里是可以随便拿来说的!”白翌楠侧过身,躲开他的手。 其他人看他真怒了,也都站起来给那人解围,“好了,好了,以后我们不说就是了。大家都是朋友,何必这么较真呢。走,我们去下家喝酒,我请客。” 白翌楠神色缓和了一下,却兴致乏乏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众人耸了耸肩,勾肩搭背地下了楼,等他们走远了,白翌楠就坐在那喝着闷酒,心里有些难受起来。 等白府的小厮找到他,他已经喝得烂醉了,小厮搀着他回了白府。 白老爷见到他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颤抖地指着他,骂道:“看看,看看,这像什么样子,还是个读书人,当真是把我的老脸都丢尽了!” 白夫人连忙过来给他顺气,安慰他:“老爷别生气,楠儿怕是知道今天放榜,心里不高兴才去外头跟人多喝了几杯,也没什么要紧的。” “放榜,放榜,你问问他,他去看了榜没有!”白老爷根本不信。 白夫人看自己老爷生气,为证明自己的话,就走到白翌楠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问道:“楠儿,楠儿,你去看皇榜了吗?知道自己中了第几名吗?” 白翌楠醉醺醺的,耳朵还是很灵敏,听到白夫人的话,就摇摇晃晃地说:“什么中了第几名?我连卷子都没做完,怎么可能中举呢……” 白夫人脸色煞白,白老爷怒火中烧,连忙就要抄家伙教训他,“我就说你怎么没在榜上,还以为是你没发挥好,还想要安慰你来年再考,你倒好,竟敢阳奉阴违,连卷子都不做完!看老子今天怎么教训你!” 自己苦口婆心地劝他,还到处求人给他找西席,他倒好,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白老爷想想就火冒三丈,也不管白夫人的劝阻,抄了一旁的太师椅就要往白翌楠头上砸。 白夫人连忙跑过去抱住了他,半哭着求道:“老爷,我们可就这么两个儿子,松儿已经去了外头,只有楠儿一人陪在身边,若是他出了什么事,那我也没什么盼头了。你要打他还不如打我,是我没把楠儿教好,是我太纵容他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下去,今天我要好好教训这个孽障!”白老爷一个劲儿地把白夫人往外推。 白夫人牢牢地抱着他不敢撒手,“老爷,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我相信楠儿他已经尽力了,只怕是卷子太难,他不会做罢了。我相信他心里也不好受,您就别生他的气了。” 白老爷有些被她说动的,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太师椅放下,就看到白翌楠从小厮地背上滑了下去,软软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他心里的火就又窜了上来,提着太师椅又要往他身上砸。 这时候白玉娇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场景,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二话不说就在白老爷面前跪了下来,“爹,您别生二哥的气,二哥真的已经尽力了。科考的前一个月,女儿每天都看到二哥深更半夜了还没休息,捧着本书到处走。二哥这么不受拘束的人,都能做到如此,我相信他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就算没有考上也不是他的错。爹,您就别打二哥了,他可是您看着长大的,你这么一砸下去,二哥可就废了。” 白夫人也在一旁劝道:“楠儿虽然顽皮,可也是知道分寸的,知道我们对他的期望,是不会不用心的。指点他的孟大人还时常说他认真好学,老爷,我相信楠儿真的不是有意的……楠儿还年轻,今年没考上,还有下一年,我们也不必把他逼得太紧了。” 母女两在一旁劝了好一会儿,白老爷才把心里的怒火压了下去,白夫人怕他脾气一上来又后悔了,连忙让小厮把白翌楠搀回了房里。 第67章 知晓 宁沁听到白翌楠落榜的消息,正在跟宁夫人学刺绣,沈师傅近日家中有事,很长时间没来教她了,她只能兜着绣绷去房里找宁夫人。 娘琴棋书画,针黹女红都学得极好,只是平时太忙了,没什么时间教她。宁沁这会儿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会去找娘去。 娘正在房里看账本,见她进来,就招手让她到罗汉床的另一边坐,一边看账本一边问她:“怎么了,来找娘有什么事?” 宁沁抱着绣绷靠了过去,“娘,我在学双面绣,可怎么也绣不好,您帮我看看好不好?” 宁夫人笑了一下,就搁下账本,拿起她的绣绷看了看,就说:“你这是握绣针的方法不对,在绣双面绣的时候,要把绣针垂直于绣绷,这样才不至于戳破反面的绣线。” 宁沁受教地点头,宁夫人就拿起绣针,亲手教她怎么绣,手法十分熟练,不一会儿就绣了多朵拇指大的梅花出来。 宁沁看得愣住了,和她说:“娘怎么绣得这么容易,我绣了好久一片叶子都还没绣完……” 宁夫人失笑,把绣绷还给她,道:“娘学女工可学了几十年了,你才学几个月就想跟娘一样了?未免心太大了些……” 宁沁低着头不说话,宁夫人就摸着她的头,跟她说刺绣的诀窍:“绣双面绣的时候,一定要将绣线线尾剪齐整,竖直从上刺下,再在离针二三丝处起针,将线抽剩少许线尾,下针时将线尾压住,连线几次短针,将线尾藏没,这样才能正反面都不露线头……你能绣成这样,已经很有天赋了,娘也不求你的女工能有多精湛,能拿出来见人就可以了。你再练练几个月,大概就可以了。到时候娘再让人教你别的。” 宁沁觉得刺绣挺好玩的,能把自己想的东西都绣到布上面去,比画下来的灵现许多,看起来好看极了,便笑着说:“女儿挺喜欢刺绣的,还想多学学,过些日子娘再教别的吧。” 她会让宁沁学刺绣,只是觉得女儿家应该懂些女红,才不会被人嘲笑,并没要求她要能多出色,索性也不用拿出去跟人比的,如今女儿却说喜欢,她表示很欣慰,就笑着说:“你喜欢就好,等什么时候觉得刺绣无聊了,娘再教你弹琴,画画,下棋。” 宁沁高兴地应好,不一会儿知画就来回禀说老爷回来了。 两母女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出去,宁老爷神色有些不佳,端着丫鬟递上来的茶,喝了小半口,才有些失望地跟她们母女说:“楠儿落榜了。” 两母女听了脸上也不免露出失望之色,宁夫人却很快收拾好情绪,轻轻拍了拍宁将军的肩膀,安慰他:“楠儿年龄还小,以后还有机会,松儿不就考了两次才中的进士。这次权当是积累经验吧,我们也不要太过强求他了。” 宁将军只是没想到他得了孟大人的指点还会落榜,心里有些惊讶罢了,“我倒没什么,就是怕白兄会很失望……他特地求了侯祺钧,让他说服孟大人亲自指点楠儿,楠儿却连举人也没考上,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宁夫人坐在他身侧,轻声说:“哥哥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楠儿的努力他也是看在眼里的,相信他不会为难楠儿的。” 宁将军点了点头,招手让宁沁过去,跟她说:“你跟楠儿要好,有时间就劝劝他,让他别把这事放在心上,这次考得不好,还有下次,很多人终其一生都考不上举人,那些考上的,也要到及冠以后,十四五岁中举的,朝中还寥寥无几。” 像侯祺钧这样十五岁就中状元的,这几百年来还是第一位。 这些话就算宁将军不说,宁沁也会这么做的……只是,她觉得楠表哥并不是那种落了榜就活不下去的那种人,他素来厌恶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说不定落榜对他来说,还会是好事。 想着想着又觉得这么想很对不起楠表哥,她连忙低了头,跟宁将军说:“爹爹放心,我见了楠表哥会好好跟他说的。” 宁将军欣慰地摸了摸女儿的头,“爹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陪你们了。”说着就站起来要走。 宁将军这些天好像有些忙,宁夫人就问他:“这些天见你忙成这样,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宁将军笑了笑说:“确实有点事,近日边境那边有异动,皇上派我仔细盯着那边,手下人来报,那里曾有戎狄装扮的人出现,我担心是戎狄的余党,得亲自去查探清楚。” 宁夫人听了心中一紧,“是又要出征了吗?” 他才回来小半年,这么快就又要走了…… 宁将军知道妻子心里的担忧,就笑着道:“倒也不是,我就想亲自去那边看看,过几日就回来了。” 宁夫人松了口气,亲自送了宁将军出门。 宁沁知道娘亲忙,也没过多的打扰,自己回房去学刺绣,知画兴致勃勃地从外面跑进来,笑着说:“小姐,您种的梅花长出新芽了,奴婢估摸着冬天就能开花儿了。” 那是宁沁闲着无聊,让人从东跨院移植过来的,这些天一直留心照料着,没想到这么快就长出新芽了,也就是说它已经适应了沁园,在这边活了。 宁沁很高兴,就搁了绣绷说:“走,我们去看看。” 知画高兴地领着她去种梅树的地方看,果真看到光溜溜的枝干上冒了几点绿叶出来,宁沁欣喜地让知画拿了水瓢来,亲自给梅树浇水。 心里却想着,如果在这个冬天不开花,下个冬天也应该开花了,到时候她院子里就全是梅花的香味,等下雪了,她就可以把梅枝上的雪水收到陶瓷罐里,贮藏到小库房,等来年开春了,就可以用梅花雪水泡茶喝,那样泡出来的茶就会带着淡淡的梅香…… 想着想着宁沁就笑了起来,等到了下午,她又让人移植了几棵过来,把院子里能种花草的地方都种上了梅。 第68章 舞弊 白翌楠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已是次日晌午了,迷迷糊糊间就听到白玉娇懒洋洋的声音说道:“二哥,你可真能睡。” 房间忽然出现了个人,这人还是自家妹妹,白翌楠吓得一下子就睁开了双眼,拥着棉被,一脸戒备地看着她:“大清早你来我房里做什么!” 白玉娇娇笑一声道:“大清早?哥,现在都日上三竿了,还大清早!” 见白翌楠一脸茫然的样子就站起来,道:“你倒是可以喝得烂醉如泥,睡得天昏地暗,倒苦了我和娘两个人替你收拾烂摊子。” 想到昨晚白老爷发这么大的火,白玉娇就心有余悸,她不敢想,若是当时没有拦下爹,二哥现在会怎么样,只怕是会被打得皮开肉绽,好几个月下不了床。 白翌楠一脸困惑:“什么烂摊子?” 白玉娇哼了一声,过去掀了他的被子,没好气道:“你说什么烂摊子?自己做的事难道还不知道不成?” 白翌楠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白玉娇此刻十分有揍他一拳的冲动,却碍于他是她的哥哥,不能动手,只得叹了口气,道:“快别睡了,起来梳洗了给爹赔罪,爹还在气头上呢。” “什么赔罪?我怎么爹了我?”他一边起身穿戴,一边迷茫地问。 白玉娇真得觉得是败给他了,也懒得跟他解释了,只道:“你见了爹自然就知道了,这回我可帮不了你了。” 说完也不待白翌楠说什么,转身就出了房门,等她走远了,白翌楠才招来小厮问情况。 小厮惶惶恐恐的不敢说,被白翌楠吼了几句才吞吞吐吐地把事情告诉了他。 白翌楠心里暗道糟糕,却还是老实过去给白老爷赔罪。 他过去的时候,白老爷正在房里生闷气,连白夫人端过去的午膳都不曾用。 见白翌楠进来,二话不说就要朝家伙打他,这次却不等白夫人劝,白翌楠就跪倒在白老爷面前,哭天抢地说了一通话,把自己说得愚不可及,贬的一文不值,就好像他没做完卷子,是白老爷没把他生好的错似得。 白夫人听了白翌楠的话也潸然泪下地在一旁帮腔,两母子一唱一和,这才把白老爷心里的火给压下去,到底没怎么处罚他,临走前还嘱咐他要好生准备下一次的科考,白翌楠自是连连称好,等出了房门,就拿袖子抹了泪,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 学士府的侯祺钧此时神色却有些凝重,张义恭敬地站了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手下人来报,西北富商的二子确实跟身着奇装异服的人有过接触,而且就是在那会儿败光了他父亲的家财,欠下巨额赌债。债主还以他的性命去威胁富商,垄断西北米盐,伺机哄抬物价,以牟取暴力。 近日边境还频繁出现壮丁失踪的情况,这二者是否有什么关联,侯祺钧至今还没查到头绪。 张义见大人神色不佳,尚有话却不敢回禀了,站在一旁显得欲言又止。 侯祺钧看他一眼,道:“还有什么事?” 张义只得硬着头皮说:“昨日张贴皇榜之时,负责誊录科考答卷的书生,有两个一回到家就无缘无故暴毙,书生的家属吵着要告御状……” “我不是让你好好派人盯着他们,怎么会忽然暴毙?”侯祺钧皱眉道。 张义垂眸,“属下以为科考已经结束了,就把监视他们的人都撤回来了,谁曾想会出现这样的事……” 送他们回去的时候人还好好的,不知怎地侍卫一走,他们就暴毙了,连他都有些措手不及……而且派仵作去查过他们的尸体,皆说他们原来就有心疾。 但进贡院的时候,太医就仔细替他们诊过脉,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这中间肯定是被人动了手脚的。 张义显得有些自责,“属下已经派人把他们的尸体搬到了衙门,大人您看是不是让刑部的人再重新查探一下?” 毕竟他们请的只是小地方的仵作,有所疏忽也不是不可能的。 侯祺钧却道:“刑部尚书之位尚且悬空,刑部的人都虎视眈眈盯着那个位子,严崇暂时兼管着刑部,这事交给他们怕是不太妥当……” 可书生的家属都去衙门里闹了,这事只怕早就被刑部的人知道了,若不把人交到刑部,这于理不合…… 但大人既然说这话,肯定是有他的思量的,便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想把这案子交给何人来办?” 侯祺钧想了一下,就道:“你帮我请都御使白大人和大理寺卿过来喝杯茶。” 大人的意思是想让大理寺和都察院一起来查吗? 若他们真接了这案子,倒真不会有人说什么,但这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不过是死了两个人,就要惊动大理寺……张义有些搞不懂自家主子的意思了。 侯祺钧却没要解释,抬步就出了房门,张义不敢多问,很快就请了都察院都御使白大人和大理寺卿过来。 他们在京都一家有名的茶楼喝茶,侯祺钧极少会主动请人喝茶,两人听到这消息都是愣了好半响,跟传话的人确认了好几遍才敢出门。 去到茶楼,大理寺卿和白老爷都显得有些无措,千思百转了好久才出口问侯祺钧:“不知侯大人请我们前来是有什么事?” 大理寺卿资历虽高,却比不得侯祺钧在皇上面前的脸,此刻免不了要对他客气几分的。 白老爷倒是心安理得地坐在那喝茶,神色十分悠闲自在,侯祺钧主动请他们喝茶,肯定是有事相求,他又何必自降身价。 何况,都察院的人早就看侯祺钧不顺眼很久了,白老爷见到他自然也不可能装作热络的样子,若是被都察院的人看到他跟侯祺钧套近乎,他在都察院还怎么立足。 侯祺钧亲自给他们倒了杯茶,两位大人端着喝了几口,他才说:“今日侯某请两位大人来,是有事想交给两位大人去办。” 有事相求就有事相求,还把话说的这么好听……白老爷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想也不想就拒绝道:“都察院只管弹劾不平之事,侯大人的事我们都察院怕是帮不了。” 侯祺钧却不急,轻轻抿了一口茶,才说:“大人这么急着拒绝,难道就不想听听侯某说的是什么事?又跟什么人有关吗?” 白源宏道:“侯大人的事就算关乎江山社稷,只要不归都察院管的,我也不想听。” 侯祺钧跟严崇明争暗斗,他也不是不知道,但两个人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可不想淌这趟浑水,徒惹了一身腥。 侯祺钧轻轻笑了一下道:“白大人果然如传闻般柴米不进,不滥用私权,这样侯某也可以安心把案子交给大人了。” 他都这么明着拒绝了,侯祺钧好敢自说自话,白源宏心里把侯祺钧骂了不下百变,一旁的大理寺卿却觉得都御使这么快就拒绝侯大人有些不好,万一惹怒了他,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站出来替白大人解围:“不知侯大人想说的是什么事,大理寺管刑狱,若跟刑狱无关的案子,只怕大人还要另请高明了。” 侯祺钧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才沉声说:“是有关此次秋闱的事……我怀疑此次中举的学子中,有人舞弊。” 第69章 审讯 两位大人听了都很吃惊,尤其的白源宏,这可是大事,说不定楠儿没考中,就是被这些舞弊的人占了名额…… 白源宏漫不经心的脸上多了几分凝重,“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我没记错,这次秋闱侯大人可是亲自派人监管的,要真出了舞弊之事,侯大人只怕也难辞其咎。” 侯祺钧淡然道:“这个侯某自然知晓,只是侯某也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就纵容学子舞弊,这样对那些寒窗苦读这么多年的人也太不公平了。” 大理寺卿赞赏地点头,白源宏却觉得他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便问他:“侯大人说这些话可有证据?若只是你的怀疑,请恕我无法相帮。” 侯祺钧就把张义回禀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两位大人说了,白源宏听了就显得有些激动,“你说负责誊录卷轴的书生忽然暴毙了?还查不到死亡原因?” 侯祺钧点头:“科考时,贡院考场是有专人监视的,学子不可能在那时候做手脚,唯一可能的纰漏就是出是誊录卷轴的人身上,今年是第一次采用誊录的方式阅卷,负责抄写的书生也是临时找的,就算进贡院前查过身世,也难免会有所疏漏。他们一出贡院就暴毙,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是说,他们被人灭了口?”大理寺卿神色凝重地问道。 侯祺钧道:“侯某只是猜测而已,是不是真的被灭口,还要考两位大人去查证。” 又跟两位大人商议了一下细节,等从茶楼出来,天已经黑了。 白老爷回到府上就问白夫人:“楠儿呢?” 白夫人犹豫了一下说:“怕是去宁府找沁儿了。” 原以为白老爷听到这话会大发雷霆,谁知道他也就嗯了一声,就径自回了房。 白夫人见他神色有些不佳,就问他:“老爷怎么了?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吗?” 白源宏想到侯祺钧在茶楼说的话,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还只是秋闱就闹出了这样的事,等来年春闱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而且这事只怕会牵扯到朝中重臣,也不知道他应下这事,会不会徒惹是非。 想到这,他就抱了抱妻子,“没什么,就是侯大人多喝了几杯,有些醉了。” 可她并没在他身上闻到酒味啊……白夫人疑惑不已,看到丈夫不想说,她也没多问,服侍他洗漱后就歇下了。 ………… 侯祺钧跟两位大人在茶楼谈话期间,张义又抓了几个人回来,等侯祺钧回来,就回禀他:“是两个书生的酒肉朋友,出贡院的那会儿请过他们喝酒,后来回了家中,他们才相继暴毙。” 张义觉得这几个人兴许能提供什么线索,就把人给抓了起来。 侯祺钧想了想,就问他:“我听说白家二公子此次落榜了?” 怎么说着案子,大人突然问起白家二公子的事来了……张义有些狐疑,却还是恭敬地回道:“确实如此,我听孟大人说,就差了一名。若是此次科举真有人舞弊,那白二公子却有些冤枉了。” 孟先生提点过他,又是此次的主考,听到他落榜不免会觉得失落,回去翻看贡院排名也是情有可原的。 侯祺钧点了点头,道:“带我去牢里看看。” 大人的思绪未免也转得太快了,问了一句又不问了,张义搞不懂他想什么,只得提了油灯,恭敬地在前面带路。 牢里十分昏暗,牢房里的囚犯都在撕心裂肺地喊着冤枉,饶命,吵得人心慌慌的,张义一进去就怒喝了一声,囚犯也是有眼色的,见到衣着整齐的侯祺钧等人,就知道他们身份不凡,喊得更加卖力起来。 张义顿了脚步,无声无息地瞪着他们,浑身散发的冷意却让人不寒而粟,狱卒见到有大人物来了,连忙拿鞭子往牢房门上猛地甩了几下,说了几声再吵就给你们上刑的话,那些囚犯就害怕地闭了嘴。 等牢房里安静下来,狱卒就端了长凳给侯祺钧坐,又让人上了茶来,十分殷勤。 侯祺钧神色却极淡,吩咐他:“不用麻烦了,把人提出来,我问几句话就走。” 张义就跟狱卒说了那些人,狱卒不敢怠慢,很快就从牢房里拖了两个人出来。 两人都穿着囚衣,头发披散着,身上有些血迹,看得出是被用了刑,被狱卒拖出来的时候,精神显得有些不济,任由狱卒把他扔到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侯祺钧见到这样,就皱了皱眉,张义连忙说:“他们嘴硬不肯说出实情,是属下让狱卒给他们一点教训,想让他们听话些。” 侯祺钧也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人,闻言就点了点头,开始问他们话。 他们回答得很小声,“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的,就陪他们喝了两杯酒……谁知道他们回到家就暴毙了。” 侯祺钧又问:“那你可知他们二人生前是否有心疾?” 其中一个说:“……并不清楚,我们也不过才认识了几天,一起喝过几次酒……没熟悉到告诉我们身上有隐疾的情况。” 侯祺钧皱了皱眉:“才认识了几天一出贡院就找你们喝酒?” 那人神色微闪,低下头去不说话了,另一个也低着头,侯祺钧就转头跟狱卒说:“拿些喝的东西过来给他们醒醒神。” 牢狱中给囚犯喝的东西有什么?无法就是那些盐水,辣椒水,能腐蚀肠胃的水……狱卒很快就明白了侯祺钧的意思,不一会儿就拿了过来。 他让两个狱卒把他们从地上拖起来,掰开他们的嘴,就要往他们嘴里灌。 刚喝了一些,他们就有些受不住了,不停地跟侯祺钧求饶。 侯祺钧让狱卒先下去,就问他们:“是谁让你们去找他们喝酒的?” 两人嘴里火辣辣地疼地厉害,说话的时候就有些不太利索,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是一个商人装扮的人……他说要给我们……一大笔银子,让我们约他们出来。” 侯祺钧端着狱卒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那商人是什么人?” 两人却跪在地上求饶:“……我们也从没见过他……大人,我知道的都说了,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侯祺钧冷漠地站起来跟张义道:“先关他们几天,也不必给吃的,剩下的让大理寺卿来审。” 张义恭敬地应是,心里却想着,大人都把人审完了,再让大理寺卿来不是多此一举嘛。 侯祺钧看他一脸困惑的样子,就说:“既把案子交给了他,自然要让他审出点东西来,他才会真心帮我。” 张义这回不敢说话了,提着油灯就跟着他离开了牢房。 第70章 俞婚 俞欣妍的婚事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宁沁很快也知道了这事,略带同情地跟知画说:“俞姐姐就这样嫁了实在是可惜了,也不知道俞老爷心里是怎么想的,怎么忍心把俞姐姐嫁给别人当继室,那人命格还不好……俞姐姐也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了。” 知画却不以为然,端了杯热茶给她,含笑说:“小姐跟俞小姐交情也没很好,您又何必去可怜她……奴婢的娘亲曾经跟奴婢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或许\''这就是俞小姐的命吧。” 宁沁抿了一口茶,还是觉得很可惜,但也知道知画说的也没错,她就是再替俞小姐惋惜也没什么用,那毕竟是俞家的家事。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是她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俞家二老是俞姐姐的亲生父母,他们总归不会害俞姐姐,既然他们都决定了要把俞姐姐嫁给别人当继室,那就一定有她们的理由。 只是……她还是觉得可惜! 宁沁叹了口气,问知画:“楠表哥呢?可醒了?” 楠表哥昨日清晨就来了,心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见到她还有说有笑的……宁沁怕他是强颜欢笑,还十分担忧地安慰了他好一阵子。 刚开始的时候,表哥是很认真地听着,脸上也是一副闷闷不乐,怅然若失的样子,可到了后来,就再也憋不住大笑了出来。 宁沁这才知道自己被戏耍了,窝在房里生了一天的闷气,他倒好,竟真的心安理得地在宁府住下了,连句道歉的话也不说。 宁沁真的是被他气到了,嘟着嘴说:“就是起了也不必给他送吃的,饿死他算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戏弄我了。” 知画看宁沁气鼓鼓的样子就笑了起来,也不说什么,就打了热水来伺候她梳洗。 刚转过身,就看到白翌楠笑盈盈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大清早表妹就想克扣我的早膳,幸好我起得早,已经吃过了。” 大摇大摆地跨了进来,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倒了茶喝,指挥知画:“你动作快些,待会我要带表妹出去。” 知画不情不愿地哼了一下,拿了梳子给宁沁梳头,宁沁坐在妆镜前却显得不太高兴,也没理睬白翌楠,端坐在那任由知画梳头。 丫鬟很快端了吃食进来,宁沁梳洗好就端了碗箸用膳,至始至终没理会过白翌楠。 白翌楠却也不急,坐在一旁看着她把早膳吃完了。 宁沁端过清茶漱口,就打算去给宁夫人请安,刚出门,就被白翌楠拦着了,宁沁皱了皱眉。 白翌楠嬉皮笑脸地道:“还在气头上呢?好了,是我不对,我不该戏弄你的……我没中举开始心情是有些不好,不过听了你的话,我又觉得没什么了。这才会笑了,其实我也没骗你。” 宁沁无动于衷地哼了一声,心里到底有些动容。 白翌楠嘿嘿一笑,凑到她面前说:“行了,别生气了,今日可是个好日子,表哥带你出去瞧热闹。” 不是年不是节,哪里是什么好日子,分明是他胡说八道的。 白翌楠却不等她说话,就拽着她的手往外走,宁沁挣脱不掉,连忙说:“你要带我去哪儿,我还得去给娘亲请安呢。” 白翌楠道:“我已经回禀过姑母了,她知道我要带你出去,还特地吩咐人给我们备了吃食,还套好了马车,如今车夫已经在门外等着了,我们快些走吧。” 她们每次出去娘都要担心好一阵子,这会儿怎么还给她们备了马车,这着实不寻常。 “我们到底要上哪儿?” 白翌楠没回答她,笑嘻嘻地拉着她往外走,等出了门外,才发现玉娇表姐也在…… 她有些日子没见她了,一下子就把昨日的不愉快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笑着朝她跑了过去,“表姐,你怎么来了?不用去琴坊吗?” 舅母给她请了琴师教她琴艺,玉娇表姐却说要自己去琴坊学,有人做伴才能学得快舅母也就随了她的心愿,这段日子她一直在苦心学琴…… 白玉娇看到表妹又惊又喜的样子,就转头疑惑地问白翌楠,“你没告诉表妹我们今天要带她出去吗?” 白翌楠摊了摊手,宁沁听到这话却很迷惑,不解地问他们:“你们很早就商量好了吗?怎么都不遣人告诉我一声……” 白玉娇莞尔不语,拉着她上了马车。 宁沁和表姐坐一辆,白翌楠自己一辆,马车里铺着绒毯,小几上摆有茶点。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宁沁忍不住就追问她们要去哪儿,白玉娇却不说话,只掀了车帘让她看。 宁沁疑惑地凑到车窗,就看到路上落了许多红色的鞭炮屑,像是有迎亲队伍刚刚从这经过…… 表姐让她看这些做什么?难道是要去什么人家里参加喜宴? 那也不可能,爹娘都还在家里呢…… “表姐,这是谁家在办喜事吗?” 白玉娇点头又诧异地看着她:“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表哥刚刚也这么说……宁沁茫然地摇了摇头:“是什么日子?” 白玉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表妹,你不会是在府里待久了,连过了多少日子都不知道吧?” 看宁沁茫然无措的样子,她就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傻丫头,今天是你生辰,你怎么把自己生辰都给忘了。” 宁沁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生辰?” 白玉娇不可置否地点头:“对呀,不过我们带你出来也不止这些……今天还是俞家小姐出嫁的日子。” 宁沁有些惊讶,“怎么会这么快……外头不是说俞姐姐要过了年才……这么这会儿就……” 白玉娇嘿嘿一笑,道:“我也不清楚,我只无意中听到爹说,俞大人似乎犯了什么事,怕牵连到俞姐姐,这才急着把她嫁出去的……这事也还没有明确的定论,你听过就好了,也别往外传,索性我们有热闹可看就是了……” 宁沁也不是多嘴之人,寻常也不爱出去走动,加上表姐又这么说了,她自然不会往外说。 但心里却想着,俞大人到底犯了什么事,怎么会严重到要把俞姐姐随便嫁人的地步…… “我们这是去俞府?”她问道。 白玉娇摇头:“去俞府做什么,我们直接去李侍郎家!” 那儿才热闹呢,据说当朝好多官员都去了,也不知道他一个小小的侍郎,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排场! 是沾了俞大人的光还是有别的什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俞姐姐对这门婚事很不满,听说哭闹了好几回,甚至还悬过梁……最后还是被人救下来了…… 说起来她也挺可怜的……若不是二哥一直说要去看,她实在有些不忍心……毕竟相识一场。 第71章 质问 李侍郎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辰中开始就陆陆续续有官员带着请帖进来了,李家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很快,迎亲队伍就敲锣打鼓地往俞府去了。 而此时俞府却笼罩在低迷的气氛中,俞欣妍说什么也不愿换嫁衣,俞氏夫妇都在她房里劝她。 “爹,女儿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您竟这么狠心要将女儿嫁给别人做继室?难道您不知道继母难为吗?那人膝下有儿有女,且都已到知事的年龄……您觉得女儿嫁过去能过得好吗?”她只着中衣,窝在床上,哭得十分伤心。 俞夫人坐在床畔,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髻却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跟着落了泪。 室内十几个丫鬟婆子捧着大红嫁衣,霞冠、珠钗、首饰等站在房里侯着,俞老爷就背手站在那,也不看俞欣妍,却盯着窗外的四季海棠。 已经过了花期,娇艳欲滴的海棠花此刻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没什么看头。 俞润林却呆呆地看了许久,才挥手让一众丫鬟婆子先退出去,他朝俞欣妍走了过去,缓缓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粗糙带茧的手轻轻覆上了女儿泪眼婆娑的面容,替她揩拭眼角的泪水。 用无比沉重的声音说道:“并不是爹对你狠心,而是你惹了不该惹的人,爹也是没有法子了,才会把你这么嫁了……” 俞欣妍瞪大了双眼,流着泪说:“爹,女儿向来克己守礼,怎么可能会得罪人。分明是您官场失意,想拿女儿的幸福换您官场得意!” 话音刚落,俞润林就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她不可置信地捂着脸,“爹,您竟然打我?你敢女儿说的不是实话?你敢说这门婚事就没有你私心在?” 俞润林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俞夫人看到丈夫生气,连忙示意俞欣妍不别说了。 俞欣妍又哪里肯听她的,从床上爬起来,就无所畏惧地站到了俞老爷的面前,直直地看着他,质问道:“爹,您真的不顾这么多年的父女情分,要拿女儿的终生大事换您仕途安稳吗?” 她停止了哭泣,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若您执意如此,女儿嫁了便是。只是从今往后,你我父女恩断义绝,这门亲事就当是女儿报答您的生育之恩……” “妍儿……”俞夫人哭着在一旁喊她,“妍儿,这万万不可啊……” 俞欣妍却没有理会她,拿袖子擦干了眼泪,神态决绝地喊了丫鬟婆子进来:“来人,伺候我梳洗!” 俞夫人见她如此,心急如焚地跑过去劝俞老爷:“老爷,您快劝劝妍儿,妍儿要和我们断绝关系啊……” 俞润林却转头吩咐丫鬟:“夫人累了,你们送夫人回房。” 丫鬟心里虽疑惑,却还是把俞夫人给带了出去。 他又让其他人先出去,自己坐到了俞欣妍旁边的杌子上,有些疲惫地问她:“妍儿,你可知为父为何这么做?” 俞欣妍正在气头上,端坐在妆镜前不说话。 俞润林叹了口气,说:“爹其实也是为了你好啊……爹早就警告过你,侯祺钧这人很危险,可你为什么就听不进去呢,还陪着你娘瞎胡闹……” 俞欣妍听到这话却没动容,冷冷地说:,“您要把我嫁给别人做继室,这跟侯大人又有什么关系,爹您就算想找借口,也没有必要拿侯大人当挡箭牌!” 俞润林扬起手又想给她一巴掌,却看到她坚决的神情,到底放下了手。 “你懂什么!”女儿的无知让他有些气,“爹问你,在曲江凤凰池你看到侯祺钧过来,是不是故意往下跳的?” 俞欣妍不以为然:“是又怎么样,您不帮女儿,难道女儿还不能\''自己争取吗?” 俞润林看她不知悔改的样子就气得心肝儿疼,“我早就说过,让你离侯祺钧远一点,你偏偏不听……现在爹也帮不了你了,这门婚事你答应也要嫁,不答应我就是把你绑上花轿也得嫁!” “爹!”俞欣妍吼道。 “住嘴!你不嫁俞家就可能被满门抄斩,你自己思量吧!” 俞欣妍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说话也变得不利索“什么,什么满门抄斩?” 俞润林却不想跟她解释:“你是爹的女儿,爹还会害你不成?李侍郎的儿子命格虽不大好,但长得一表人才,还颇有学问,你嫁过去也不委屈。” 重要的是,这已经算是好的了,虽然是继室,但好歹是三品侍郎家,门第不算太低…… 他想到侯祺钧隐晦地说要把他护卫在凤凰池救了妍儿的事捅出去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妍儿嫁入侍郎府,总比嫁给一个侍卫强上千百倍…… 这还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俞润林想到侯祺钧手里握着他早年帮严崇做事的证据,双腿就有些发软。 那些都是他以前急于求成,费心讨好严崇,做的见不得人的事……陷害忠良,替严崇铲除异党,贪污受贿,与他国官员来往,每一条都够治他死罪的。 他甚至都不知道,侯祺钧是怎么查到这些的……有些事,就连他都已经忘了,侯祺钧却能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还跟他说,他能让他一夜之间称为皇帝近臣,就同样能在一夜之间让他声名扫地…… 俞润林一点也不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别说是一个女儿,就算此刻要他跪在他面前求他,俞润林为了保命,也会照办…… 他冷漠地转过身,冲门外喊道:“来人,伺候小姐梳洗。她若出了一点意外,我唯你们是问!” 她们哪里见过俞润林这般凌厉的样子,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地走进来,半句话也不敢说。 俞欣妍却还没有从父亲的话中缓过神来……她不嫁,俞府就会被满门抄斩了? 父亲从不是爱吓唬她的人……可这怎么可能呢,父亲如今深受圣宠,又处处小心,怎么会…… 直到上了花轿,她还是恍恍惚惚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 宁沁正奇怪,没有请帖怎么进李府,白翌楠就拿了张请帖递给了门卫,还一脸得意地跟她们说:“我认识李家二公子。” 他认识的大多是些纨绔子弟,白玉娇白了他一眼,就拉着宁沁进了李府。 来往的宾客很多,宁沁等人年龄又小,也没表明身份,他们自是不会过来迎接的,白翌楠便理所当然地寻了个偏僻的位子让她们坐,指挥着李府的丫鬟端茶倒水。 李府丫鬟只知道今天来的都是贵人,轻易得罪不得,也就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伺候着。 宁沁没见过人家办喜事,好奇地东张西望,拉着白翌楠问东问西的,白翌楠也都很耐心地答了。 过了一会儿,嘈杂的大厅就忽然安静了下来,门口*个穿着官府,带着官帽的人走了进来。 原本在厅内待客的李老爷连忙恭敬地迎了出去,朝为首的人拱手道:“侯大人能来观礼,府上真是蓬荜生辉,快里边请。” 侯祺钧淡淡地笑了笑说:“倒不必特地出来迎我,我略坐一会就走。” 那也已经很给李侍郎面子了,他虽是这么说,李侍郎又哪里真敢怠慢他,亲自领了他到屋里坐,陪他寒暄了许久,直到外头鞭炮声响起,说新娘子已到门口,他才整了整衣冠,陪夫人坐在高堂的位子上。 宁沁听到李侍郎喊侯大人,就下意识地往门口望去,果真看到了在*个官员中,身着月白色细布直裰,眉目俊朗,气质沉稳的侯祺钧正神色淡然地跟李侍郎寒暄。 宁沁心跳漏了半拍,直直地盯着他看……他跟李侍郎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神情也说不出的敷衍,就好像不大乐意来似的…… 既然不想来,又为什么要来呢?宁沁心里忍不住想,转头却见白玉娇奇怪地看着她。 她连忙心虚地低下了头,有些不自然地问她:“表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白玉娇望了一眼侯祺钧离开的方向,又看了宁沁一眼,这才说:“你刚刚在看什么?是在看侯大人吗?” 宁沁捡了颗葡萄来吃,“什么侯大人?”怕她再追问下去,连忙问:“大半天了怎么新娘子还没有来……表哥又去哪里了……” 分明是心虚!白玉娇却也不拆穿她,笑着说:“二哥估摸着是去找他那群猪朋狗友了……门口火盆都端出来了,新娘子应该快到了。” 宁沁哦了一声,也没显得很兴奋……只低头继续吃葡萄。 白玉娇想到刚刚宁沁看侯祺钧的眼神带着痴迷,就有点担心,不由得跟宁沁说:“待会我们看俞姐姐拜完堂就走吧,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走走。” 她怕宁沁待会遇上侯祺钧,又被他哄骗! 那么快就要走啊,她还想看看能不能跟侯大人说上话呢,问问他,那天在凤凰池说的,是不是真的…… 宁沁很是失落地应了一声。 第72章 请求 迎亲队伍很快就到了李府大门,俞欣妍却还是恍恍惚惚的,直到李家大少爷用力地踢了一下轿门,轿子猛地震了一下,轿外的喜婆拔高了声音唱礼,她才回过神,想退缩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由新郎官牵着进了李家的大门。 心乱如麻,步伐自然有些轻浮,跨火盆的时候,差点就把火盆给撞倒了……一旁的喜娘惊了一下,心里琢磨着这俞家大小姐对这门亲事怕是不太满意,外头都传她端庄贤淑,温婉大方,这会儿却连跨个火盆也差点摔倒,显然是心不在焉。 喜娘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怕宾客看笑话,还特地说了一堆吉祥话,暗底下却多留了个心眼,刻意过去搀着俞欣妍进门,她膀大腰粗,又有些紧张,下手自然也不知轻重。 俞欣妍手臂被她抓得有些疼,又想到临行前,父亲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很自然地就把喜娘当做是父亲派来监视她的人,看到她稍有不对劲,就特地过来给她提个醒儿。 父亲竟这般谨慎小心地防着她在婚礼上逃跑,难道父亲说的都是真的,她这场婚姻,真的关系到俞府的存亡? 想到这儿,俞欣妍心凉了半截,又看到对面穿着喜服的人,时不时把手伸到她盖头下,整一副轻浮孟浪的样子,俞欣妍心中就更加绝望,脚下就如同灌了铅一样,再迈不开半步。 难道她下半辈子真的就要跟这样一个浪荡公子哥过吗? 他还有过三任妻子,膝下又有儿有女,还比她大了将近十岁……这样的人,真的能托付终身吗? 她内心深处涌起强烈的不甘来,她从小克己守礼,习琴练画,针黹刺绣,无论哪一样都学得比别人用功,京都贵妇见了她,无不夸赞她知礼懂数,有大家之风。她这么好,凭什么要嫁给一个浪荡子弟为继室。 给不了她未来不说,就连她的名声,也会随之而毁! 俞欣妍越想越是气氛,喜娘刚唱礼唱到拜高堂,然俞欣妍却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一把掀了盖头,决绝地说:“我不能嫁给你!” 在场的俞、李两府亲信,朝中官员,甚至是来李府观礼的其他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坐在高堂上的李氏夫妇更是脸色铁青,今日来观礼的除却俞、李两府的亲戚,还有位高权重的大人在,这会儿新娘子说不嫁了,丢了俞、李两家的颜面事小,被朝中同僚嗤笑事大……搞不好他们还会以为,是李家故意糊弄他们,那他今后的仕途可算是完了。 想到这,李侍郎手心都冒了冷汗,却也知道此时发火解决不了问题,强忍着怒意站起来,语气尽量温和地问俞欣妍:“你能告诉伯父,你为什么不想嫁了吗?是我儿不够好,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你说出让伯父信服的理由,伯父才好替你做主……毕竟这门婚事关系到俞、李两家的声誉,儿戏不得。若你只是一时兴起,请恕伯父不能答应!” “我……”俞欣妍掀了盖头,却看清了高堂两侧的宾客,左侧是和李、俞家交好的世家夫人,她还能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下首是面容略显稚嫩的世家公子,小姐,应该是李家的亲戚小辈;右侧则是一溜身着官服的大人…… 俞欣妍看到为首的侯大人,却是怔住了……他是唯一一个穿着常服,年轻、俊朗,却坐在宾客首位的人,他并没看她,手里把玩着茶盏,神色十分淡然,似对她拜堂与否不甚在意,就好像他来这里,不过就是走个场子,至于婚礼是否能顺利进行,根本就不关他的事。 俞欣妍却是没想到他会来李府,还看到了她这般狼狈不堪窘迫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一定会觉得她十分不庄重了吧? 她脑子里忽然就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毫不避讳地朝侯祺钧走了过去,微微躬了一下身,说道:“李大人可否让我跟侯大人单独说几句话。” 听到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心里暗暗猜测,这个俞小姐跟侯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大喜的日子,竟然还想跟他说话。 但碍于侯祺钧的身份,也没有人敢站出来说半句闲话,李侍郎却是进退两难,眼看吉时就要过了,这俞小姐擅自掀了盖头说不嫁不说,这会儿还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 明眼人一听就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暧/昧,就算今日的婚事成了,日后传出去,还是免不了被人说闲话的。 他仔细打量侯祺钧的脸色,见他并没表态,只专注地喝着茶,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他额上就直冒冷汗,摊上这样的儿媳已经够他受的了,这会儿还扯上位高权重的侯大人,李侍郎真的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但看到俞欣妍坚定的神情,他知道,他不表态怕是不行了。只能硬着头皮朝侯祺钧走了过去,道:“大人,您看这吉时就要到了,俞小姐这样,这婚事也成不了……您能否看在下官的面子上……” 侯祺钧抬头看着李侍郎,目光并未带着多少凌厉,李侍郎却紧张得双腿都在打颤,话还没说完就急忙改口:“是……是下官给大人带来困扰了,大人不愿,那,那就……” 他忽然不敢往下说了,转过身,挺直了腰杆就想摆出大人的架子,斥责俞欣妍,谁料话还没出口,侯祺钧却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外走,“我只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李侍郎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心里虽然气,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俞欣妍变了个人似得朝侯祺钧追了出去。 满座的宾客都目瞪口呆,李侍郎只能尴尬地说稍等片刻,给官儿比他大的,亲自端了茶赔罪。 白翌楠看到这一幕,就神秘地朝宁沁、白玉娇二人使眼色,宁沁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白翌楠拉出了宾客群,三人都站在极其不起眼,却又视线极好的地方,此刻忽然走了,倒也没有人发现。 白翌楠先自个上前打探了一下侯祺钧离开的方向,见他们两人都站定了,这才转过头熟门熟路地带宁沁二人过去。 李侍郎怕俞欣妍和侯祺钧的话见不得人,刻意把周围的丫鬟婆子都遣散了,宁沁三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跟了上去,他们在一座僻静的院子里说话,宁沁三人就躲在一棵廊柱下偷看。 第73章 表白 俞欣妍穿着大红喜服,头戴霞冠,大妆站在侯祺钧面前,她自认身段窈窕、容貌出众,但凡男人见了都会侧目,然侯祺钧却是个例外。 自打他从大堂出来,压根就没正眼看过她,一直都是背着手,神色淡然地看向别处,就好像俞欣妍对他而言,可有可无。 两人在院子里站了这么久,侯祺钧却一直也不问她,为何会偏偏叫了他出来,又想跟他说些什么…… 侯祺钧越是对俞欣妍漠视,俞欣妍心里就越是愤怒。 也顾不得他的身份了,带着几分怒意站到了他面前,“侯大人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叫你出来吗?” 侯祺钧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像足炸毛的刺猬,明明有求于人,却偏要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他看了就有些心烦。 也不知道以前他怎么会觉得她善解人意的,还特地让她跟小丫头多亲近,害小丫头被她耍得团团转……那时的他,还是太不成熟了,这么轻易就上了一个女人的当。 如今知晓一切的他,却是不同了……他冷眼看着面上明显带着怒意的俞欣妍,冷淡道:“今日是俞小姐大婚之日,既然俞小姐都不急,侯某人又何必在此杞人忧天。不过……侯某府上却还很多公务没有处理,若你唤我出来,只是想让侯某陪你干站着,那请恕侯某不能作陪。新郎官还在堂内等着你,侯某告辞。”果真转身就要走。 他这般不在意,俞欣妍心里更是难受,伸手就挡在了他面前,“你站住!我的话还没说完!” 侯祺钧皱了皱眉,她这态度也太狂妄了些,当朝还没几个人敢这么大声跟他说话的……索性他经历了这么多,早就不是昔日冲动的少年了,已经做不出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生气这种事了。 他顿下脚步,冷淡道:“俞小姐贵为俞府千金,应该听说过瓜田李下。” 他神色明显带着不悦,俞欣妍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过了,连忙放下手,低声跟她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话想跟大人说……我怕我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显带着几分局促和紧张,她细细地打量着侯祺钧的神色,见他只是背着手,并没发怒的预兆,才敢壮着胆子,走到他面前。 “大人,您知道我为什么叫您出来吗?”她低声问,也不等侯祺钧回应,她就接着说:“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嫁入李府,外头的人都说,李家大少爷是个灾星,克死了三任妻子不说,还让自己的女儿成了傻子。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爹娘为什么会把我嫁给这样一个不堪的人……” 她抬头望着天空,眼中带着无限的悲凉,“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也不是没试过反抗,没试过逃跑,我还想过三尺白绫就此死了算了。可天意弄人,每一次都被父母亲给救下了……从议亲到出嫁的这半个月,我就没睡过一天的安稳觉。我就怕一觉醒来,我已经入了李府的大门,成了别人茶前饭后谈论的人。” 她双手紧紧地揪着衣袖,心里含了无限的不甘和怨恨,“我这么好,凭什么要嫁个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大人,您知道我有多委屈吗?我明明可以嫁得很好,父亲却偏偏拿身家性命来威胁我,要我嫁入李府!他根本就没考虑过我的感受,也没想过,我其实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侯祺钧漠然地看着远处,不知道有没有听她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俞欣妍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却是放声笑了出来,“大人,您知道我的心思吗?我其实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挺直腰杆站到了侯祺钧的面前:“我明明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偏偏感受不到?” 侯祺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虽然早就猜到她想说什么了,但没想到她真敢说出来,还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大婚之日的吉时。 这事若是传出去,她也不必做人了……他虽然对俞欣妍没什么好感,更加不想跟她有所牵扯,但也知道,毁人姻缘十分不好,不由得提醒她:“俞小姐,你可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既然敢掀了盖头喊你出来,早就做好了身败名裂的准备。”她低声说:“我只是不想自己后悔罢了。” 侯祺钧觉得这女人不仅工于心计,而且还冥顽不灵,他让她嫁入侍郎府,已经是放她一马了,她却还不知悔改,自寻死路…… 侯祺钧觉得没跟她多说的必要了,“你的话怕是说完了,侯某告辞。” “我还没说完!”俞欣妍突然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大人,我求求您,听我说完好吗?” 侯祺钧僵住了,就连躲在廊柱后面偷看的宁沁等人,也都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俞家小姐竟然在大婚之日做出这等败坏名声的事来,往后她就算嫁入李府,只怕也无法在李家立足了。 白翌楠看到这一幕却是啧啧了两声,小声跟宁沁和白玉娇说:“这俞家小姐平日看起来挺温婉的,却没想到也有这么奔放的时候,凤披霞冠,光天化日就敢跟一个男子搂搂抱抱,真是把我给吓到了。” 话刚说完,白玉娇就用力地拧了他手臂一下,瞪着他道:“二哥你小声点,想被侯大人发现不成。” 白翌楠吐了吐舌头,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到廊柱那儿坐了下来。 白玉娇被他这动作吓得大惊失色,一面小心观察着院内的两人,一面急忙拿眼睃白翌楠,“哥你发什么疯,你没看到侯大人的护卫还是远处吗?被他发现我们偷听,我们就完了!” 白翌楠却悠闲自得地翘了二郎腿,“人家早就看到我们了,要抓早就抓了。” 白玉娇闻言却是吓得魂飞魄散,拽着宁沁,就去扯悠闲自在坐在那儿的白翌楠,“被人发现了还不快跑,真等人家来抓,我们就逃不掉了!” “我说三妹,平时见你挺聪明的,怎么这会儿却是笨得跟头牛似得。”白翌楠甩开她的手,教训道:“你以为侯大人是什么人?他想抓一个人,那人还能跑得掉?你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宁沁听到这话,却忽然想起灵福寺的事来……当时她也是这么听墙角的,还被侯大人发现了,可最后还是好好的…… 白翌楠没发现她的异样,继续教训白玉娇:“他这么做,只怕是故意让我们听到的,我们又何必遮遮掩掩,反正见不得人的又不是我们……” 白玉娇却有些不信,探出头去看站在远处的护卫张义,却刚好看到他往这边望过来,两人的目光就这么交汇在了一起,白玉娇吓了一大跳,连忙躲回了廊柱后头,等了很久,也没听到有什么声音,这才拍着胸脯说:“那护卫的眼神还吓人,我们还是快走吧,索性该听的我们也听到了,不该听的也听了……别再这儿了。” 白翌楠往侯祺钧那边看了一眼,就耸了耸肩,表示随意。 白玉娇又去询问宁沁的意思,宁沁却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侯祺钧看,脑海里回想着以前与侯祺钧发生的事来,每一件都令她苦恼不已,她甚至都分不清,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样儿的感情…… 是觉得她可怜,才替她打抱不平,还是别的什么……她不明白。 她只知道,侯祺钧待她,似乎真的与旁人不同…… 第74章 大义 白玉娇觉得宁沁这一眼,跟刚刚在大厅里看到的一样,都带着痴迷……表妹对这侯大人只怕有了别样的情/愫。 她又想到那天在凤凰池,侯大人当着沁儿的面,跟她保证的话来……一开始只觉得侯大人说得十分轻率,根本就是一时兴起。 可后来看到他真挚而又诚恳的表情,又觉得这话或许也能信几分。 就连她当时也信了几分,更别说是年幼无知的表妹了……表妹一定是把他的话当真了吧?这才会连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同了。 白玉娇此刻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跟表妹明言,侯大人不过是一时兴起才说那些话的? 她觉得自己做不出这样伤害表妹自尊心的事来……表妹这么善良,会不会相信她还另说。 她藏在衣袖下的手,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过了许久,她才下了决定,这事还是静观其变吧……她叹了口气,也不说走了,就默默站在宁沁的身后,跟她一起看着院内的动静。 白翌楠瞪大了双眼,这女人变脸还真是快,一会儿吓得半死说要走,一会儿又不走了……当真是难伺候的很! 若不是看在表妹生辰的份上,他肯定甩袖走人了,哪里轮得到白玉娇来戏耍他! ……………… “俞小姐,请自重。”侯祺钧用力掰开她的手,俞欣妍却抱得十分紧,说话已带着哭腔:“大人,我知道我今日若不把心里话说出来,以后就再没机会跟您说了……我爹跟我说,我不嫁入李府,俞家就有可能被满门抄斩。我虽然不信,却不能冒这个险……爹娘生我养我这么多年,我不能陷她们于不义。” 她眼里流着泪,神色说不出的决绝还是什么,“我知道这门婚事我是逃不掉的,也知道我此生只能是李家的人……我只是想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您。” 第一次有人抱着他哭得这么伤心,而且还是个女人……侯祺钧有些不知所措,双手举在半空,想推开她,又觉得她其实也挺悲哀的。 他曾经威胁过俞润林不假,可也没想到,俞润林会眼也不眨地听他的话把女儿嫁了,果真是为了自保,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爹总让我离您远一些,他说您很危险,不是我能轻易惹得起的……”她终于放开了侯祺钧,后退一步,却依然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这些我都知道啊,我知道你很危险,我也知道……你似乎不大喜欢我。虽然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可是这不要紧啊,只要我心里有你就可以了。”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努力,总有一天你眼里会有我的……可如今再也不可能了。” 她拿袖子擦干了眼泪,一步步朝侯祺钧走了过去,“我还知道,我爹会把我嫁入李府,其实是你的意思对吗?” 侯祺钧沉默,如果以前不认识她,此刻他肯定会觉得她聪慧过人。 俞欣妍忽然就笑了,笑得十分诡异:“原本我还只是猜测,如今看到侯大人如此,我才觉得,我说对了……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侯大人这么讨厌我,如果我没记错,我似乎没什么地方得罪过大人您吧?” “枉我还这么喜欢你,费尽心思想嫁给你……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卑鄙的人!” 她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可我还是觉得不甘啊……您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满腹心思都在你身上啊……您让我以后怎么能好好相夫教子呢?” 她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张义怕她会伤害大人,默默走过来挡在了侯祺钧的面前,阻止了俞欣妍的靠近。 俞欣妍看到张义,又哭又笑,“……原来侯大人那天在凤凰池就已经算计好了……” 她呵呵地笑了两声,疯了似得凑近侯祺钧那儿,一字一句地说:“我听说那天我走了以后,侯大人把宁家小姐抱上了紫云楼……侯大人,你喜欢的其实是宁家小姐吧?” 张义想到廊柱那儿的人,就惊了一下,站直了身板,冷冷地对俞欣妍说:“吉时已经到了,俞小姐还是回去拜堂吧,大人还有公务在身,没时间陪你在这儿多说的。” 俞欣妍却哈哈大笑起来:“你竟然喜欢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也不知道传出去会不会被同僚耻笑,当真是很期待呢!” 侯祺钧脸色阴沉的厉害,张义也觉得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就想过去捂俞欣妍的嘴,想强行把她带离这里,谁知道他刚迈出一步,就听到侯祺钧低声说:“就算是又如何,我侯祺钧最不怕的就是被人闲话!” 俞欣妍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她嘴唇苍白,再说不出别的话来讽刺反驳,心里绝望极了。 侯祺钧却不理会她,转身就往院外走,余光却瞥见左侧走廊的几个身影,神色微闪了一下。 不期然撞上侯祺钧往这边看,白翌楠、白玉娇、宁沁都僵住了……特别是白玉娇,震惊地望着侯祺钧,就像看一个怪物似得。 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竟然当着俞欣妍的面,承认喜欢表妹? 白翌楠对上侯祺钧,却是有些害怕,他的护卫默许他们在这儿偷听,并不代表他也喜欢被人听墙角,万一他动起怒来,一剑杀了她们,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心里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做了……一手牵一个,拽着她们拔腿就跑! 宁沁、白玉娇都处于失神之中,猛地被白翌楠拽了一下手臂,脚步下意识就踉跄了一下,幸好白翌楠很快反应过来,用力地拉住了她们,她们才不至于摔倒。 只是还没等他跑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侯祺钧威严的声音,“站住!” 白翌楠迈出的步子僵在半空,整个人就如同被定住了一般,果真一动也不敢动了。 侯祺钧一步步朝她们走了过去,在三人面前站定,很平静地问道:“刚刚都听到了?” 白翌楠面无血色,把头低到了尘埃里,却还是很诚实地说:“听到了。” “嗯。”侯祺钧显得十分淡然,又问宁沁和白玉娇,“你们呢?” 宁沁自然很诚实地点头,白玉娇却是掐了一下手心,才抬起头说:“是我提议要来的,侯大人要杀要剐就冲我来,把我哥和我表妹放了。” “是吗?”侯祺钧淡淡地笑了一下,“你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你?” 白玉娇冷哼了一声,毫不畏惧地对上了他的眼,“大人若要草菅人命,我又有什么办法。” 她将手从白翌楠手里抽了出来,走到侯祺钧面前,正对他的眼,“不过临死之前,我想知道侯大人刚刚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的!” 侯祺钧认真地看着她的神色,却没在她脸上发现一丝一毫的紧张或者是畏惧,他不由得佩服起这个尚未及笄的女子来……小小年纪就能做到如此大义,当真是难得。 他笑了笑,说:“侯某从不说戏话。” 白玉娇却笑了,一副任由君宰割的样子,闭起了双眼,“我只希望我走后,您能信守承诺。” “表姐!” “妹妹!” 白翌楠、宁沁都紧张地喊她,宁沁咬了咬唇,就想上前跟侯祺钧求情,话还没出口,就看到侯祺钧心情愉悦地笑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觉得不明所以,侯祺钧朝宁沁缓缓走了过去,从怀里拿出个雕漆牡丹木匣子放到宁沁手中,也不等她问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白翌楠等人被搞得满头雾水,却也知道这条小命是保住了。 第75章 喜悦 俞欣妍颓败地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听到动静却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这一眼却让她更加震惊,竟然是宁、白两家的小姐! 刚刚她还又哭又闹像侯祺钧表明心意,还说了那样不知廉耻的话,现在全被她们听到了,她们心里一定笑惨了她吧? 俞欣妍看到侯祺钧递了个匣子给宁沁时,就讥诮地笑了起来,觉得这也没什么了,侯祺钧都这么光明正大地跟她承认了,原来她还抱有一丝希望,如今就连这最后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俞欣妍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会那样算计她的人,肯定也不是什么良人……她也不算输得太冤枉。 可是想到要嫁给那样不堪的一个人,与他共度余生,俞欣妍还是会觉得恶心……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陷父母于不义吧? 她就算再任性,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父母出事。 今日这堂,她拜也得拜,不拜也得拜,索性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又有什么好反抗的…… 她扬起头,忽然就笑了,笑得怅然绝望。 ……………… 侯祺钧走了以后,白翌楠才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可把我吓坏了,你们是不知道,这个侯大人,就连指点我的孟大人都敬他三分,可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 宁沁低头看着侯祺钧莫名其妙塞过来的木匣子失神,她们偷听了他跟俞小姐的谈话,按礼说,他不是应该责罚她们吗?怎么反而递了个木匣子给她就不声不响地走了? 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会不会是用来吓唬她们的。 侯祺钧没杀她,白玉娇却显得很平静,转过头对宁沁二人道:“索性该看的我们也看了,就别待在这儿了吧,今儿是表妹生辰,我们去爬山可好,重阳那会子下雨没去成,我们今儿补回来。” 也不好奇宁沁木匣子里装了什么,就拉着她往外走:“野炊的东西姑母都帮我们准备好了,我们快走吧。” 白翌楠看自己妹妹这么云淡风轻就是一阵不解,连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怀疑……刚刚还大义凛然地要替他们出头,这会儿却一点儿也不害怕了,这脸变得未免也太快了吧,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不好琢磨啊。 他对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啧了两声,这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等她们从山上回来,已经很晚了,宁沁累到不行,梳洗过后就上了床,却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许久,她又重新爬起来,走到妆奁盒里,把今晨侯祺钧给她的那个木匣子了出来,放到了床上。 匣子是用金丝楠木做的,外头雕了翠竹的纹案,也不算大,宁沁拿在手里刚刚好。 宁沁又把匣子翻过来,就看到匣子底下刻了个“侯”字,小小的,刻得并不很明显,若不仔细瞧,倒看不出来。 这难道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宁沁默默地想着,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抱着匣子在床上打了两个滚,才又坐起来,把一旁的松油灯端近了些,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匣子打开。 并不是她想的,拿来吓唬她的东西,而是一支梅花桃木簪子……坠着碧色的流苏,簪尾还刻个沁字,同样小小的,很难发现,却能看出字迹跟匣子上是一样的。 宁沁就迫不及待地坐在妆镜前,拿簪子在头上比了比……虽然看起来很古朴简单,却很衬她的肤色。 宁沁轻轻地笑了起来,小心地把它收进盒子里锁好,搁在了床头最底下的柜子里。 ……………… 俞家刚刚办了喜事,俞老爷却显得不太开心,下朝后,同僚过来恭喜他:“听说俞大人的千金前几日大婚,嫁的是兵部李侍郎的嫡长子,看来大人很快就要当祖父了,倒是要恭喜大人了。” 俞润林勉强笑了笑,说:“确实如此……”却无意与他多说,拱手道:“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同僚看着他匆匆告辞的背影,就若有所思……胡达正好路过,看了这一幕,就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俞小姐嫁得也不好,你在这儿恭喜他,不是在给他添堵,以后见着他可要小心了。” 那同僚只是个五品的小官,听到这话,吓得冷汗直冒,“李侍郎门第也不低,怎会嫁得不好呢,大人您就别跟我开玩笑了。” 胡达意味深长地笑:“你没听说俞家千金连回门都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吗?显然这两夫妻不和睦……而且,我听说,李侍郎这位嫡长子可有过三任妻子的,你说俞大人会看得上?” 那人听了就更加惊讶了,“既然俞大人看不上,为何还要把女儿嫁过去,那不等于送狼入虎口吗?” 胡达轻轻地笑,却不跟他多说了,只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投给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就转身走了。 他们刚离开,侯祺钧就从后面走了出来,张义有些欲言又止,侯祺钧转头看了他一眼,张义连忙说:“属下只是觉得这个胡大人眼神有些不对……” 他们做的事都是在暗地下的,只有当事人知道……可刚刚胡大人却笑得那样意味深长,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侯祺钧看了胡达的背影一眼,就道:“胡达并非严崇的爪牙,他如何想,我倒是不关心。” 可他也并非站在您这边的呀……这话张义也只能想想,却不敢说出口的。 侯祺钧却是看出他在想什么,道:“胡达忠于陛下,这就足够了。” 胡达这人虽跟宁侯共事,性子却跟他截然相反,宁侯冲动易怒,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但是胡达却是那种不动声色的人……也不结党营私,为人还是很正派的,就算知道了什么,也对侯祺钧构不成威胁。 张义这才点了点头,侯祺钧却问他:“学子暴毙的事查得如何了?” 张义道:“牢中的两人已经认罪画押,供出了那商人的面貌……只是属下拿着画像找遍了京兆,也没找到人,属下怕他已经离开了京都,就不太好找了。” 侯祺钧点头道:“找不到也不用,只要时不时透点风声出去,犯事的人自会自乱阵脚,乖乖回京都的。” 这是引蛇出洞了……张义连忙笑道:“还是大人高明。” 第76章 人选 十一月,边境传来消息,戎狄王在西北拥山为王,勾结西北商贩,垄断米盐生意,还在山上集结了大量戎狄残余的兵力,大有东山再起之势。 西北官员派兵久攻不下,镇守主将反被戎狄王掳走,下臣这才八百里加急把这事上报朝廷。 皇帝接到线报,却是大发雷霆地将书案上的奏疏一把扫到了地上,指着前来禀告的小兵怒斥:“戎狄王集结兵力定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们怎么这时候才来跟朕说!” 小兵战战兢兢地跪在下首,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个送信的,哪里知道大人心里是怎么想的……皇上就是再生气,问他也没什么用啊。 侯祺钧、严崇站在下首,两人皆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严崇轻蔑地哼了一下,侯祺钧则淡淡勾了勾嘴角。 皇帝虽然生气,却也没被冲昏头脑,知道盘问这么个小人物也没什么用,疲惫地挥手让他出去。 小兵早就吓得半条命都没了,此刻得了皇帝的允许,自是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出了承乾宫。 皇帝把折子丢到侯祺钧和严崇面前,“你们看看。” 严崇率先过去捡起了折子,打开一看,脸色就微微变了一下……皇上就问他们:“两位爱卿觉得这事该如何是好?” 严崇把折子递给侯祺钧,侯祺钧却并不接,而是拱手朝皇上道:“此时微臣也略有耳闻,当时只觉得是有恶霸在西北作乱,并未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会是落网的戎狄王。是微臣的疏忽,请皇上责罚。” 皇帝却没责罚他的意思,叹了口气道:“若说你有错,那朕又何尝没错……西北有异动这事你也跟朕说过,只是朕当时没把它放在心上,才会酿成如今的大错。现在追究这些也没什么用了,爱卿还是说说这事该如何解决吧……探子既八百里加急送了信来,此事定是迫在眉睫。而且,据朕所知,西北贺枝山易守难攻,地势险峻,原先贺枝山的山匪就很让人头疼,朕派人去围剿过好几次,却都无功而返。现下却被戎狄王占领,可见他在那儿储备的兵力不少。” 贺枝山一带是西北最险峻的,当年与戎狄大战的时候,宁将军就是借助了贺枝山易守难攻的地势,才把戎狄打退的。 此事若是派宁将军去处理倒是极好,他熟悉贺枝山地形,又跟戎狄打了多年的仗,也了解他们的作战手法……可是宁俊荣已经替皇上征战了三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跟妻女团聚了,若又要去西北,他妻女肯定会担心。 侯祺钧低着头没说话,严崇却上前一步举荐道:“微臣以为派宁侯去西北最合适……他熟悉贺枝山地形,又熟悉戎狄人的习性,派他去能确保万无一失。”他意味不明地看了侯祺钧一眼,又道:“何况,这戎狄王本来就是宁侯留下来的隐患,理应由他来解决。” 皇帝并不做声,而是问侯祺钧:“侯爱卿以为如何?” 于私他是不想宁俊荣这么快就去西北的,他怕那丫头会伤心……但于公,宁俊荣又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无国何以为家……他笑了笑,说:“严大人说的有理,微臣也以为派宁侯前往西北围剿戎狄王合适……” 他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严崇,这才道:“不过,戎狄人向来狡猾,宁侯又性子耿直,微臣怕宁侯会中了戎狄王的阴谋诡计……他刻意选在贺枝山,只怕就是冲着宁侯去的,以戎狄王睚眦必报的性格,宁侯此行怕是十分凶险。” 宁侯为靖朝鞠躬尽瘁,却也不好陷他于危险之中……皇帝顿时有些犹豫,问侯祺钧:“依侯爱卿的意思,那当如何是好?” 严崇不知道侯祺钧在搞什么名堂,宁侯跟戎狄王打了三年的仗,戎狄王是什么样的性子,他还会不了解吗?这会儿却说这样的话,不是明摆着有替宁侯推迟的意思。 平日也没见他跟宁侯有多少交情,怎么这会儿却在皇上面前说这些。 严崇笑了笑,说:“侯大人怕是担心宁侯一去不复返,大家说皇上不近人情吧?其实这大可不必,戎狄王就算占据了贺枝山,集结了兵力,那到底是宁侯的手下败将,不值一提。只要皇上多派些兵给宁将军,宁将军拿下贺枝山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我想侯大人你怕是多虑了。” 侯祺钧抬头看着严崇,笑了一下,道:“严大人没上过战场怕是不知道沙场变幻莫测,稍有疏忽就可能会丧命黄泉……” 他走到严崇身边,刻意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侯某这么说,也是为了宁侯和您着想。朝中谁不知道严大人跟宁侯走得近,宁侯若是在西北出了什么事,只怕对严大人您也没好处吧?” “你……”严崇有些怒,未等他说什么,侯祺钧就朝上座的皇上拱了拱手,“皇上,微臣请命与宁侯一同去西北。” 这回不但是皇帝,就连严崇都惊到了…… 严崇不明白他的用意,他说着这么多,就是为了跟宁侯一同去西北? 他去西北有什么好处?难道就不怕他派人杀了他,让他从此回不到京城吗?自己早就看他不顺眼他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他这会儿去了西北,难道就不担心,朝中官员全部倒戈吗? 但侯祺钧这人向来狡猾,严崇一点也不敢大意,并不说话,只站在一旁等着皇帝示下。 皇帝却是在想,侯祺钧是他的左膀右臂,他走了,朝中就没多少人可用了,不由得问他:“朝中武官众多,而你只是个文官,就算去了西北,只怕也帮不上宁侯什么忙,倒不如留在京都帮朕处理朝事……你走了,朕还真有些不习惯。” 侯祺钧笑着说:“古人有云,有勇有谋方为智,宁将军勇猛有加,谋略却比不得微臣……微臣会提出去西北,也是想帮陛下早日铲除戎狄余孽,还百姓太平。至于朝中……有严大人帮着皇上就已十分足够,还请皇上允了微臣这次。” 皇帝也知道侯祺钧说一不二的性子,思索了许久,也觉得侯祺钧说得有理,早日铲除戎狄余孽,靖朝江山就能早日安稳,便也允了。 等走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把侯祺钧留下来谈话。 第77章 冬趣 宁俊荣接到去西北圣旨时,正在看女儿种在院子里的梅树,刚下过一场雪,枝桠上还零零星星地留了几片雪花,看上去有些飘零。 女儿却兴致勃勃地跟他说:“爹爹您看,这儿有花骨朵儿了,再过几天就能开花了,到时候我院子里就会飘满了梅香……我可以收梅枝上的雪水来年开春泡茶喝,还可以在梅树下埋一坛您最喜欢的女儿红等您什么时候口馋了就挖出来,让娘给您做几个下酒菜,我们一家人坐在梅树下喝酒。” 宁将军呵呵地笑,满口应好还说:“那你可要多埋几坛,那样爹不仅可以自己喝,还能拿来招待同僚,这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宁沁忙不迭地点头,“女儿埋个十坛总归够您喝了吧?不过这酒埋得越久才越香,爹爹怕是要过几年才能喝到了……” 宁将军摸了摸女儿的头,“爹又不是急性子的人,不过就是几年,爹还是能等的,只是到时候你别忘了埋哪儿就行了……” “哪会!”她指了指院子里的一溜梅树,“我这儿刚好种了十棵,到时候每棵树下埋一坛,就不会忘记了。” 宁将军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觉得又有一场雪要来了,便跟宁沁说:“这雪估摸着还要下,外头冷,我们也别在院子里站着了。今日是冬至,你娘让人包了饺子,我们快过去吧。” 宁沁也觉得外头有些冷,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貂鼠大氅,跟宁将军一同去了饭厅。 宁夫人亲手盛了饺子递给她们父女,有些感慨道:“我们一家人也好久没有一起过过冬至了,往年府里就我和沁儿两个人,觉得没什么意思,用了晚膳就早早歇下了。这会儿你在,我们可以好好说说话。” 宁将军听到妻子这么说,却觉得有些自责……到底是他对不住她们母女,出征在外这么多年,害她们为自己担惊受怕不说,还让整个家都变得空荡荡的。 他伸手抱了抱妻子,轻声说:“以后过节我都陪着你们。” 宁夫人轻轻地应好,等吃完了饺子,就提议一家人去街上走走,说是许久没有逛过夜市了。 宁将军心中有愧,自是满口应下。 十一月,天气已经很冷了,宁夫人怕冻到宁沁,特地给她换了身厚衣裳,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才敢出门。 宁沁倒也没推却,很高兴地挽着父母亲的胳膊,兴高采烈地出了府门。 还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一个很尖锐的嗓子在后面喊他们,“宁侯留步,有圣旨!” 宁俊荣听出他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太监总管,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圣旨,难道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可看他独身前来宣旨的样子也不太像……他有些进退两难。 本来想陪妻女好好过个冬至的,这会儿却来了圣旨,圣意难违,他只怕又要食言了…… 他站在原地很久都不动,那太监也是个人精,看到宁俊荣穿着常服,神色悠闲地跟在妻女身边,又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就知道他是在陪妻女过节。 他也不想太打扰人家,但皇上十万火急地来让他宣旨,他总不能抗命而回吧……想到这,他撸了撸袖子,恭恭敬敬地朝宁俊荣行了一礼,“是皇上让奴才来宣旨的……他怕打扰了宁侯休沐,特地与奴才说,不必惊动府里的人,让奴才把圣旨给您就成。您看了明儿再给皇上回话就是了。” 宁俊荣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面不改色地接了圣旨,藏在了袖子里,对他道:“既然这样,那就有劳公公了。公公这么大老远的来,不妨到府里喝杯茶再走”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那公公却是抹了抹汗,不敢再待这儿,皮笑肉不笑地说:“皇上还等着奴才回话,奴才就不多留了。宁侯您别忘了看圣旨就成了。” 宁俊荣也无意招待他,却还是很客套地对他说:“公公辛苦了” 那公公呵呵地笑了一下,就坐上了回宫的马车,想到皇上的叮嘱,他还是掀了帘子多看了宁俊荣一眼……其实宁将军也不容易,好不容易打败戎狄回来跟妻女重聚了,这才大半年,又要走了,武将难为啊。 宁夫人参加宫宴的时候,是见过那个公公的,是皇上身边十分得脸的太监总管,平日皇上去哪儿都会带上他的……怎么这会儿却亲自来宣旨了,还这么低调。 好像刻意给她们留空间似得,给了圣旨就走人了……也不知道说的会是什么事,宁夫人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她转头问宁将军:“可是有要紧事?我们要不就不去了?” 宁将军却觉得不太像要紧事,不甚在意道:“今儿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要陪着你们母女两,再不能食言了。” 上次说好陪她们母女去灵福寺上香,最后却被严大人叫走了,他已经觉得很对不起她们母女了,这会儿若再这样,连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既然丈夫都这么说了,宁夫人也不好再问什么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去了街上。 宁侯带着宁沁母女上了京兆最有名的酒楼,吃了最好吃的饭菜,又带她们去逛了卖绸缎铺子、卖胭脂水粉的铺子,还有卖首饰的,给她们买了一大堆东西。 天气虽冷,宁沁却觉得整个人都暖暖的,人生最快乐的事,莫过于有父母相伴吧,就算是做很平常的事,也会觉得很开心。 宁侯每次给宁沁母女买东西,宁夫人都会说,这些府里都有,何必再花这冤枉银子。 宁侯总是牵着宁沁的手,很自豪地说:“那哪里一样,这些是我亲手买给你们母女的,自然和旁的不同。” 宁夫人顿时没话可说了,也跟着宁沁父女开始胡闹起来,没一会儿,丫鬟家丁手里就提了一大堆的锦盒,拿着都有些吃力了。 宁沁看了就哈哈大笑,“爹,我平日倒没看出来,你也是个会挥霍的。” 宁侯伸手捏了捏女儿的脸颊,笑着说:“老百姓家就是这么过冬至的……总会在冬至这一天,买很多过年要用的东西。你就当爹是给你们买年礼好了,也免得过年的时候,你娘忙得团团转。” 宁沁轻轻地笑,宁夫人眼角微微湿润,嗔了宁将军一下才道:“还一个多月才过年,你现在说也未免过早了些。何况……这不是有你在嘛,我忙不过来难道还不能让你帮我不成?” 宁将军呵呵地笑,一手牵一个,神色显得十分清爽。 等回了府里,宁沁觉得一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倒在床上不想动弹。 知画见了就笑道:“老爷待夫人小姐可真好,小姐许久都不曾这么高兴了。” 宁沁与有荣焉地笑道:“他是我爹爹,自然待我好……” 知画笑着喊她起来梳洗,宁沁浑身酸痛,根本不想动,“你让我先睡一会儿再沐浴,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知画却道:“小姐不常出去走动怕是不知道,泡热水澡最能消除疲劳了,你只要在水里泡上一会儿,身上酸痛的感觉很快就会没了。” 宁沁半信半疑:“真的?” 知画忙不迭地点头,宁沁嘟了嘟嘴,到底从床上爬了起来。 等知画提了热水进来,宁沁已经闭着眼在浴桶里睡着了,知画怕冻着她,也没让她泡多久,手脚麻利地替她擦了身子,就让小丫鬟进来,一同把宁沁抬上了床。 一夜好梦,等第二天醒来,却是听到了宁将军要去西北的消息。 第78章 远行 宁沁只觉得有些恍惚,昨日父亲还陪着逛夜市,有说有笑地说要陪她们过年,今日却说要去西北了,她有些不信地看着座上的父亲,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不但是宁沁,就连宁夫人,也都有些无法接受……她红着眼,很久才憋出一句话来问宁将军:“怎么会这么突然?” 宁将军也是看了圣旨才得到的消息,也不想瞒着妻女,就耐心地解释道:“我上次被我疏忽大意放走的戎狄王在西北作乱,还占据了贺枝山……贺枝山附近的百姓都遭了他的毒手,如今已是叫苦连连了。我跟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了解他的为人,他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定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曾经与他为敌的人……” “虽然是这样,他最恨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是我亲手毁了他的王朝……他此次占据贺枝山,只怕也是早有预谋的,那儿曾经是我把他打得最惨的地方。” 宁将军叹了口气,心里却有些疑惑,他怕贺枝山被有心人占据,早就上书皇上,要派重兵把守,还亲自拿了防守的图纸给他们,按理说,不应该被戎狄王攻下才是……怎么这会儿却被他攻下了,还让他在那里操练兵马。 难道是镇守贺枝山的将领玩忽职守,阳奉阴违没有按照他的话去做? 宁将军不敢肯定,但无论如何,他都知道,现在想这些已经没什么用处了。戎狄王是他放走的,他现在在西北祸乱百姓,他就有责任把他给抓回来。 “就算是这样,皇上难道就不能派别人去吗?”宁夫人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戎狄王气数已尽,就算占山为王,也不会有太大的能耐,朝中任何一个武将都有能力拿下他,皇上为何偏偏让你去西北?你才回来半年多啊,这会儿就要走……我真的……” 宁沁过去握了娘的手,无声地安慰。 宁将军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皇命难违,皇上既然下了这个圣旨,那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容不得他推却的,他只能安慰妻女:“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戎狄王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相信他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皇上又派了不少兵给我,还让侯大人当我的军师,我相信,不出一个月,我就能拿下戎狄王了。” 侯大人?宁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说侯大人跟你一同去西北?” 宁将军点了点头:“虽然我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这么安排,但圣旨上确实是这么写的。” 只怕还是侯祺钧自己要求的……皇上素来对他言听计从,信任有加,就连严大人都没这样的待遇。 “不止是侯大人,还有十七皇子,也会跟着我一同去西北……所以夫人不必为我担心,就算是皇上不在乎我的性命,那也不能不在乎十七皇子的性命。”宁将军说道。 宁夫人听到还有十七皇子,就更加惊讶了,“十七皇子年龄不是才跟沁儿差不多,都还是个孩子,皇上让他跟着去西北做什么?” 宁俊荣也不是很清楚,摇头说:“或许是有意磨练十七皇子吧……” 十三皇子比十七皇子成熟稳重很多,怎么不派他去! 十七皇子去了还不一定是好事呢,他们还要费心去保护他……真不知道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 “真的非去不可吗?”宁夫人问道。 宁俊荣点了点头:“戎狄王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能心安。还请夫人多见谅。” 当初嫁给他的时候,宁夫人就想到会有聚少离多这样的事了,只是真到了这种时候,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舍。 她走过去替他整了整衣领,问他:“什么时候走?” 宁将军轻轻地握着了她的手,“明日清晨。” 宁沁听了,强忍着才没哭出来,眼眶还是红红的,暴露了她不舍的情绪。 宁将军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替她拭泪,柔声说:“爹爹不在家,你要好好听娘的话,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她重重地点头,“女儿已经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和娘的。” 宁俊荣听了很欣慰,宁沁却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女儿等您回来,您可千万不能不守信用。” 宁将军鼻头微酸,抱着女儿轻轻地点头:“爹答应你,一定安然无恙地回来。” ………… 翌日,天还没亮,宁俊荣就起身了,本不想扰了妻子休息,刚起身下榻,妻子却睁开了眼睛,他有些自责道:“吵醒你了?” 宁夫人轻轻地摇头,本就没怎么睡,又何来吵醒之说…… 她披衣起身,亲自伺候宁将军梳洗,宁将军跟她解释,“要去五城兵马司拿虎符点兵,皇上还嘱咐我,不可扰了百姓休息,也免得她们受惊。” 这是要静悄悄地离开的意思了…… 宁夫人点头表示理解,毕竟戎狄一直以来都不安分,时不时地弄出点小动作扰乱民生,百姓听到戎狄两个字都已经很害怕了。 好不容易把戎狄打败了,他们再没能力再骚扰靖朝了,如今如果又传出戎狄王还健在的消息,百姓听了,肯定会大乱方寸的。 宁夫人亲自送了他出门,亲眼看着他上了马,直到他策马走到很远了,她才若有若无地说了句,“安然回来。”就转身回了房,却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换了人进来梳洗,早早就起了身。 宁将军走了,她就觉得府里顿时空荡荡的,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才好……想到许久不曾进厨房了,她就进厨房,亲自给宁沁做了一桌好菜。 宁沁醒来听到宁将军已经走了的消息,却是连饭也吃不下了,倒平白辜负了宁夫人亲手做的早膳。 ………… 宁俊荣去到五城兵马司,侯祺钧已经拿了虎符等在门口了,他穿着一身常服,显得十分淡然从容,就好像去西北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件不值得一提的事。 宁将军翻身下马,朝他拱手:“侯大人倒是来得早,也不知府里的事可安排好了?这里去西北来回也要一个月,再加上戎狄王阴险狡诈,想要抓住他并不容易,只怕没有大半年的功夫是回不来的。” 侯祺钧把虎符递给他,含笑说:“我府里没什么可牵挂的,倒是没必要安排什么。” 侯祺钧上无高堂,下无子嗣,又未曾娶妻……确实是无牵无挂。 这么想着,他又觉得侯祺钧这人真的清冷的可以,偌大的一个学士府,就他一个主子,也不嫌闷得慌。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的,笑着接了虎符,道:“不知十七皇子在何处?可是跟我们一道去西北?” 小厮把侯祺钧的马牵了过来,是一条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一看就是匹能日行千里的良驹,原以为他一个读书人,不会有这些,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 宁俊荣赞叹道:“侯大人这马看起来倒是不错。” 侯祺钧笑了笑说:“十七皇子不跟我们一道,他昨日已经先出发了,我们在西北军营回合就可以……这马是跟皇上借的,勉勉强强能用。我只希望这马一路上能乖顺些。”他看着宁俊荣,又加了一句,“因为我这人吃不得苦。” 十五岁就高中状元,被皇上一眼相中,在皇上跟前混的如鱼得水,也确实没吃过什么苦头……宁将军心里冷哼了一句,既然知道去西北会吃苦,那又何必请命前来。 宁将军不再理他,把虎符收进怀里,就进了五城兵马司点兵。 侯祺钧也没多管他,翻身就上了马,一旁的张义却是满脸疑惑,他从小就跟在侯大人身边,从来就没看他骑过马,可这会儿他这麻利的动作,很明显是个骑马的高手! 他不由得问侯祺钧:“大人,您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 侯祺钧扬鞭甩在马屁股上,马儿立刻向前飞驰而去,张义连忙敛了情绪,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就在张义以为他不会再说的时候,就听到侯祺钧悠远的声音说道:“有些年头了,连我自己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张义这回更疑惑了……大人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沧桑,大人今年可才二十二啊! 第79章 三年 宁将军这一去就是三年,戎狄王不好抓是一方面,西北环境艰苦又是一方面。 他做梦也没想到,戎狄王非但在贺枝山囤积粮米,操练兵马,还勾结了边境的小国,只等靖朝的兵马一到,就派人去路上埋伏。 幸好侯祺钧早有预料,兵马损失得不太严重,却还是伤了元气……消息传回京都,皇上大发雷霆,说若不能提戎狄王的人头来见,就不必回朝了。 宁将军等人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重振兵士士气,却不敢再马虎大意了,每次出战都要认真商讨,派人去核实情况了才敢出兵。 即便有侯祺钧坐镇,攻下贺枝山还是用了三个月的时间,然而却让戎狄王逃到了邻国。 这三个月,宁将军见识到了侯祺钧真正的实力,也明白为何他年纪轻轻就能得到皇上信任,成了当朝一等一的红人。他真的是料事如神…… 宁将军从开始对他争锋相对,慢慢变成了探究,最后再到全然信任……关系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戎狄王逃到邻国后,侯祺钧用虚张声势之法,三天两头就派兵骚扰邻国,不是派人盗它的国库,就是掳了邻国的皇子,把邻国皇宫搞得乌烟瘴气的,等到邻国皇帝惊慌失措了,他高表明意图,威胁他交出戎狄王。 邻国皇帝早就被他这神不知鬼不觉把他皇宫搞得乌烟瘴气的手段吓得手脚发颤了,哪里又敢不从……侯祺钧便就这样不费一兵一卒,把戎狄王给抓到了手。 原本是要班师回朝的,可审讯戎狄王的时候,他却得到了一个有关严崇的秘密……不得不在西北多待了一些时日去查探清楚。 等到真的要回去了,严崇却在背后捣鬼,三天两头地在西北弄出点事情来拖住了他们……侯祺钧将计就计,这一拖也就拖了三年。 直到第三年的春天,宁将军才真正得以回朝,他站在军营前,仰头看着天空,有些感概道:“在这儿待了三年,就这么离开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侯祺钧背手站在他身旁,淡然如水道:“当初请旨来西北,我就猜到会在这儿待很久……如今的西北动乱已平,百姓也能安居乐业了。” 宁将军看着他笑了一下,有些感慨道:“是啊,非但平了动乱,还疏通了河道,解决了西北缺水的难题,又引导百姓种植粮米,如今的西北已不在像三年前那样贫穷落后,穷困潦倒了……我们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侯祺钧道了声是,请他到帐内喝茶,经过三年的相处,两人的交情已经很深了,有什么话也会直言不讳。 宁将军喝了一口茶问他:“我们在西北这么久,京中只怕早已翻天覆地了……昨日探子来报,新科状元已被皇上钦点为刑部侍郎,大有取代刑部尚书之势。” 他叹了一声:“三年前我们虽是阻止科考舞弊案的发生,也把严崇安插的人给除了去……可如今这次的科考,我们却是无法阻止了。” 侯祺钧喝了一口茶,含笑说:“我甘愿在西北待这么久,就是给他时间造势……侯爷可听过,功高震主?” 他怎么可能没听过……三年前他刚刚班师回朝,就被同僚……不,被侯祺钧打压,可不就是因为他功高震主了嘛。 他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你是故意让皇上忌惮他?” 侯祺钧摇了摇头,“皇上三年前就有劝他辞官之心了……只是严崇一直使计,逼得皇上离不开他。” 宁将军就更加愕然了,“既然连皇上都不信任他了,我们又何必忌惮他,白白在西北滞留了这么久?” 侯祺钧站起来,看着帐外,轻声说:“皇上忌不忌惮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能帮到皇上。” 他走出几步,“只是现在却不行了……自从十三皇子被封了太子,他已生了谋反之心,只怕再也坐不住了。” 十三皇子是严崇的亲外孙…… 宁将军吓得脸色都变了,“你说严崇有谋反之心?那还得了!京中势力大多被他把持,若我们再不回去,皇上岂不是危险了!” 侯祺钧神色淡然地说:“我们确实应该回去,但十七皇子,却不能跟我们一道……京中很快有变,他若此时回去,势必会被太子打压,于他,于我们都不利。” “先生的意思是让我留在西北?”十七皇子这时候从帐外走了进来,经过三年的磨练,他已经成熟稳重了很多,不在是当年那个见到侯祺钧都会紧张的黄毛小子了。 “父皇有难,我却在这儿安乐享福,这哪是身为人子该有的作为。”他振振有词地说道,“还请先生带我一起回京都,只要能帮到父皇,就算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也心甘情愿。” 在西北这些年,一直都是侯祺钧在教导他,他尊称侯祺钧为一句先生一点也不为过。 侯祺钧叹了口气,轻拍他的肩膀:“如今严崇还未有行动,就算你此时回去,也是徒劳,反而让他们拿了把柄,借机打压。” 他看着十七皇子,认真地说道:“我也不会让你在这儿待很久,等时机成熟了,自然会让你回来的。你别以为在西北就万事大吉了,其中的凶险,只怕是我也无法预料的……等我们走了,这些就要你一个人去应付了。” 严崇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皇位的人的……西北现在还是他们的势力,天高皇帝远的,严崇想陷害也陷害不到,但是回京城就不同了,四处都是严崇的党羽,稍有不慎就可能被他抓了把柄,到时候可就是不死也会脱层皮的。倒不如留在这儿养精蓄锐,必要时候还能帮他们一把。 如果没记错,过一个月,严崇就会筹谋着篡位的事了……到时候朝野上下人心慌慌,很多人为求自保,都纷纷站队。 严崇第一个要除掉的人就是他!凡是与他亲近的,严崇估计都不会放过! 听到侯祺钧这么说了,十七皇子这才点了点头:“那好吧,不过京中有什么异动,先生可千万要告诉我。” 侯祺钧嗯了一声,就跟着宁将军出去犒赏士兵,准备班师回朝了。 第80章 相人 宁沁听到宁将军要回来的消息,兴奋地在床上滚来滚去,有些睡不着。 她没想到父亲说好很快就能回来的,却在西北待了整整三年,先前那次她还小,不懂得什么叫做离别之苦,可这会儿她已经懂事了,能真切的感受到,将军府没了宁将军,是有多么的冷清。 自从父亲走了以后,娘亲一直郁郁寡欢的,都不爱跟她说笑了……她唯一的乐子就是去白府找表哥表姐玩。 可表姐及笄后,舅母就给她订下了一门亲事,是个舅舅都察院同僚的嫡子,说是跟表姐自小就认识,也算是门当户对……舅母就把表姐拘在家里做女工,绣嫁衣,都不让她跟宁沁一处胡闹了。 每次去看表姐,表姐脸上都藏不住喜悦地跟她说起她未婚夫的事,说他是如何如何好,又是如何如何讨她欢心……甭提对这门亲事多期待了。 终于在上个月成了婚,是松大表哥背的轿……松大表哥特地从任上赶回来,就为了参加表姐的婚礼。 他带着大嫂,还一个三岁大白白胖胖的侄儿回来……舅舅见了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等表姐出嫁后,舅舅就想上书给皇上,让松表哥调回京都来,也好一家人团聚……可后来似乎受到了什么人的阻挠,松表哥还是带着大嫂回了任上。 楠二表哥也忙着科举的事,没时间陪她……宁沁又开始无聊起来。 幸好今年春天,楠表哥那儿传了信来,说是中了进士,准备入翰林院观政了……宁沁才兴奋起来。 自从三年前落了榜,舅舅就逼着楠表哥苦读诗书……那年翰林院爆发的舞弊案,有两名中举的学子被抓,楠表哥又听到孟夫子说,他离中举只差了一名,约摸是受了刺激。 倒有几分向学的意思了……宁沁便也不敢贸然上门叨扰。 直到那会儿传出他果真中了进士的消息,宁沁才敢带着礼物上门恭贺,到底是中了进士的人,整个人看起来都沉稳了不少。 宁沁听说他很快就要去翰林院了,少不得要做准备的,也不敢多留,想送了礼物就走的……没想到他却还是那好玩的性子,拉着她去外头玩闹了大半夜,等到三更鼓敲响了,才带她回来。 宁沁自然免不了宁夫人的一顿训,但她却很高兴……楠表哥虽然中了进士,但他人没变,还是那个时常与她一起玩闹的表哥。 想到往事,宁沁呵呵地笑,又抱着引枕在床上打了几个滚,这一动作却把暖阁的知画吵醒了,她端了松油灯进来,关切地问宁沁:“小姐怎么了?已经三更了还没睡……可是在想老爷的事?” 宁沁点了点头,催促知画去睡:“你快去歇了吧,我没什么事,就是爹爹要回来了,太高兴罢了。” 知画失笑,道:“老爷就算要回来,那也是半个月以后的事……西北离京都可远着呢,这会儿估摸还在半路。” 宁沁略微有些失落……知画吹了松油灯,笑着说:“小姐您快歇了吧,明儿夫人还要带您出去,您可不能睡晚了。” 宁沁嘟了嘟嘴,显得不大乐意,“也不知道娘要带我去哪里,我总觉得娘看我的眼神不对。” 知画笑着说:“小姐您长大了,夫人无论带您去哪儿都是在为您打算,您呐,就别胡思乱想了。” 宁沁却隐隐有些不想去……但娘为了她已经很辛苦了,如今好不容易带她出去一次,她也不好贸然拂了她的意。 她拥着锦被翻了个身,漫不经心地对知画道:“知道了,我也就说说而已。去睡吧。” 知画笑眯眯地唉了一声,转身自去暖阁睡下,等到了第二天,宁沁出奇得日上三竿还没起……府里没其他人,宁夫人平时也没规定她要多早起来。 但是宁沁很懂事,总会在辰正以前去给宁夫人请安,宁夫人已经习惯跟她一起用膳了,这会儿看大桌那头空荡荡的,就有些担心。 搁下碗箸就去沁园看宁沁,知画守在门口,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她给宁夫人行礼,宁夫人就问她:“沁儿怎么了?怎么这时候还没起,可是病了?” 知画也不知道……平时小姐很早就会叫她进去伺候梳洗的,这会儿却还没半点动静,她也有些担心,却也只能对宁夫人说:“昨夜小姐听到老爷要回来的消息太高兴了,三更了还未睡下……奴婢估摸着小姐是太困了,这才醒得晚了些。” “是吗?”宁夫人半信半疑,“老爷虽说是要回来,但到京都还得大半个月的功夫,这点沁儿应该不会不知道啊……怎还睡这么晚。” 知画哪里知道为什么……低敛着眉头,不敢说话。 宁夫人叹了口气,就推了门走进去,就看到宁沁身着中衣,拥着锦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显然是醒了很久的样子。 看到宁夫人进来,她就抱着锦被在床上滚了一圈,慵懒地坐起来道:“娘您怎么过来了?” 宁夫人看到她醒了也不喊人进来梳洗,就走到她身边,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都十四岁来还学小孩子耍性子……快些起来梳洗了,娘带你去茶楼见朋友。” 宁沁哦了一声,到底拗不过宁夫人,不情不愿地起了身,由着知画伺候着梳洗。 等丫头把饭摆上来,她就跟宁夫人一块在房里用膳。 用完膳宁夫人就拉着她出去了,府门口已经套好了马车,宁沁扶着宁夫人上了马车,自己却在原地踌躇了大半天,才跨了上去。 去的却不是茶楼,而是京都一家有名的酒楼……娘亲怕是早已让人订好了雅间,她们一进门,里头的掌柜就笑眯眯地迎了出来,“夫人您来了,楼上的客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宁夫人笑着颔首:“他们倒来得比我还早……” 宁沁不明白娘亲在打什么哑谜,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厢房里早有人在,一个年过四旬,身着灰色道袍,慈眉善目的大人,旁边坐了雍容华贵的妇人,妇人的下首,是个少年…… 看起来年龄并不大,穿着竹青色团云纹的杭绸直裰,眉目清秀,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拘谨……特别是见到宁沁进来,他显得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 宁夫人给宁沁介绍那位华贵的妇人:“她是娘年轻时的好友王夫人,很多年没见了,今日特地邀娘来这儿聚聚。” 王夫人上下打量着宁沁,宁沁虽然还为及笄,但女儿家的身段却已经显现出来了,加上晨起时,宁夫人特地叮嘱知画要好好替她打扮,她本身样貌就不差,再经过这么精心打扮…… 王夫人有些看花了眼,等宁沁欠身给她行完了礼,她就从座位上走出来,把腕上的青玉镯子褪到宁沁手上,好不吝啬地夸道:“你女儿长得可真好看……就连我都看花了眼。” 宁夫人呵呵地笑,谦逊道:“只是比旁人戴多了几件首饰,哪里就说得上是好看了。” 王夫人笑着拉过座位上的少年,跟宁沁介绍:“这位是我儿子王思琪,今年十八,尚未婚配。” 宁沁看了王思琪一眼,心里却暗暗奇怪,哪里有人第一次给别人介绍儿子就说尚未婚配的…… 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朝王思琪行了一礼。 王夫人就拉了她到座位上坐,一坐就坐到了王思琪的身侧……中间隔着个王夫人,而后才是娘亲。 宁沁心里说不出的怪异,娘亲却笑着跟她介绍座上的大人:“这位是与你舅舅同为都御使的王大人。” 宁沁朝他颔首,喊了一声王伯伯。 他显得有些高兴,亲自端了茶给宁沁,宁沁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心里就更加怪异了…… 娘亲跟王夫人谈得十分融洽,王大人与王思琪也都插不上话,王大人就问了宁沁一些事,宁沁都一一答了。 王大人却好像有意让她了解王思琪似得,一直跟她说王思琪为人如何,性子好不好,平时都爱干什么…… 宁沁虽然不太想听,但碍于娘亲在场,还是耐心地听了。 直到抬起头,撞上了王夫人那期待又满意的眼神,以及她朝娘亲使眼色……宁沁这才明白,这场聚会是什么意思! 娘亲在给她相人! 宁沁有些气,使劲捏了一下手心才使自己的心情平复过来……到底要给娘亲几分面子,她装着若无其事地样子站起来,说有事想出去一下。 女儿家到底有许多不方便的事,王夫人也没有怀疑什么,朝宁沁轻轻颔首。 宁沁平静地走出了厢房,一路出了酒楼,等到了楼外,她就发了疯似得在大街上跑了起来!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她年龄到了,娘为她相人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她心里就觉得很难受…… 知画在后面喊她,她都听不到,只一味地在街上狂奔。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剧烈的马蹄声,她才回过神,抬眸就看到一辆马车飞快地朝她驶了过来。 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宁沁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觉得就这么被撞死了也好,娘就不用再为她操心了,她也不用再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了。 第81章 相见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耳边响起剧烈的马儿嘶鸣声,紧接着就听见一声气急败坏的声音:“何人敢挡了侯大人的去路,难道不要命了吗!” 宁沁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就看到黝黑的马嘴放大在她眼前,似乎不满意她挡了去路,对着她重重地嗤了一下鼻。 宁沁满脸都是那匹马喷出的热腾腾的气息,带着点儿黄土的味道,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整张脸皱成了一个川字,连连往后退。 原本她就受了惊吓有些腿软,这会儿再被马儿这么一闹,步子就有些不稳,踉跄了一下,就跌坐在了地上。 这儿是街道中央,行人来来往往的,听到这儿有这么大的动静,都好奇地围过来看。 一时之间,宁沁就成了行人指手画脚的对象…… 她长这么大,从没出过这样的丑,也顾不得看马车上的人是谁了,抱着膝,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心里觉得十分委屈。 娘亲逼着她嫁人,原本以后能一死了之的,谁知道那马夫驾车技术这么好,竟然及时勒住了缰绳,救了她一命,反而让她成了笑柄。 宁沁越想越是伤心,眼泪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张义,发生什么事了?”侯祺钧听到动静,就出声问张义。 张义看了一眼坐在大街上哭起来的人,却有些头皮发麻……犹豫了大半响,才轻声回道:“是有个小姐拦了路,幸好属下缰绳勒得及时,才没有伤到人……”却没敢说是谁。 侯祺钧嗯了一声,道:“既然没事那就回去吧。”又闭目养神起来。 等了大半天,也不见马车有动静,侯祺钧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了?” 日夜兼程赶回来,他已经很累了,此刻也没心情跟人计较什么了……不过就是挡了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张义迟迟不走的样子,他就觉得有些不寻常,不由得掀了帘子去看。 张义很想挪到大门口挡住大人的视线,然而却没这个胆儿,很没出息地往边上挪了挪,好让侯祺钧看得清楚些。 侯祺钧看到很多人围在这儿,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眉头微蹙。 很快,他就看到有个身着缃绯色妆花褙子,梳着双螺髻的姑娘抱头坐在街道中央,背影看起来一颤一颤的,应该是在哭…… “是谁家的小姐?”侯祺钧皱眉问张义,“可是伤到了?” 张义额头直跳,硬着头皮回道:“回大人,属下看着有点像……有点像是宁家小姐。” 他也很久没回来了,俗话有云,女大十八变,他会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看到侯祺钧沉下来的脸色,张义连忙从马车上跳下来,说:“属下这就上前查探清楚。” 侯祺钧没说话,而是自顾自地下了马车,缓缓朝街道中央的那人走了过去。 宁沁哭得正伤心,就感觉到肩膀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很像是安抚,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可伤到哪里不曾?” 声音十分柔和,还带着几分熟悉…… 宁沁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看,就看到身着湖蓝色杭绸直裰的侯祺钧正满脸关切地看着他。 许是西北环境艰苦,他看起来瘦了很多,皮肤也变黑了不少,却显得他更加刚毅沉着了。 他轻轻把宁沁从地上搀了起来,“怎么在一个人在大街上乱跑?你贴身的婢女呢?又没跟着你吗?哭得这么伤心……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侯祺钧这么一问,宁沁心里就更加难受了,一把扑到他怀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侯祺钧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都快要及笄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得哭……这若是被旁人见了,可就找不到婆家了。” 听了这话,宁沁哭得更加伤心了,一边哭,还一边刻意把眼泪使劲地往他身上抹。 侯祺钧显得有些没辙了,抱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义看到这一幕,连忙凶狠狠地对围观的百姓说:“都散了,都散了,没见过姑娘哭啊!还在这看!” 这些也都是在京都混了很久的人,到底有些眼色,看到马车上挂着犀角宫灯,都知道是朝中的大官,得罪不得,被张义这么一呵,立刻一哄而散。 爷和宁姑娘这么在大街上抱着也不是办法啊……张义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轻声提醒:“爷,皇上还在宫里等您,您看……” 侯祺钧冷冷地瞪了张义一眼,张义连忙低下了头,半句话也不敢多说,就退到了一边去了。 侯祺钧轻柔地摸着宁沁的头,“别哭了可好?有什么事说与我听,我帮你参谋参谋……我虽不敢说很懂你们女儿家的心思,但我好歹也是朝中大员,又在西北打了三年的仗,帮你出出主意还是没问题的。” 宁沁闻着他身上温和的青草香,听着他沉稳的声音,到底停止了哭泣,却还是抱着他不放。 “大人……”她瓮声瓮气地在他怀里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侯祺钧没听清。 只当她是耍小孩子脾气,让张义拿了斗篷过来,盖到她身上,抱着她上了马车。 身体忽然腾空,宁沁惊了一下,下意识就伸手搂住了侯祺钧的脖子。 她睫毛很长,眼眶却还红红的,看上去分外可怜…… 侯祺钧就忍不住低下头拿侧脸蹭了她一下,柔声说:“乖,别哭了。” 宁沁脸色刹那间红了,把头埋进侯祺钧怀里,好半天都不敢抬起来。 侯祺钧把她抱她到马车上坐好,又替她把身上的斗篷系好,就探出头去跟张义说:“先回府。” 张义点头称是,也不敢多问什么。 宁沁觉得马车内的空气都变得热了起来,不由得伸手去解斗篷,刚扯了一下带子,就有双手伸了过来,阻止了她,“马车上风大,别受了风寒。”他说道。 很快就收回手,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宁沁。 第82章 逃脱 不一会儿,马车就缓缓驶动了,张义想到宁家小姐在车上,也不敢驾太快,车上就显得十分平稳。 宁沁抽噎了一会儿就没哭了,眼睛干干涩涩的,她觉得此刻的自己肯定很狼狈……不想让侯祺钧看到她这狼狈的样子,就掀了帘子往外看。 行人都已经散去了,街道上都是小贩叫卖的声音,显得十分热闹……好像也没人在意刚刚发生的事,很少人往这儿看过来。 若不是她此刻坐在马车上,她都要以为刚刚只是一场梦了…… 侯祺钧一路把她带回了府里,唤了丫鬟进来给她梳洗,又让人送了吃食过来。 宁沁好奇地打量着学士府,府里人不多,看到侯祺钧回来了,也都显得有些惊讶,先是管家大喊着府里的人出来行礼,然后看到侯祺钧身边的宁沁,好像眼睛都亮了几分…… 当侯祺钧吩咐人给她找身干净的衣裳,伺候她梳洗的时候,学士府的人都显得十分热情……一边伺候她,还一边跟她说起学士府的情况来。 说府里有多少人,侯祺钧走了以后,府里的开销如何,人员又是怎么分配的……还跟她说了很多侯祺钧的平素的喜好。 搞得宁沁都有些莫名其妙了……但知道她们都没有恶意,也就笑着听了。 等她们端了吃食过来,宁沁不免就问侯祺钧去了哪里。 回话的是张义,他刚刚从外头走了进来,笑着跟她说:“大人进宫去见皇上了,估摸着傍晚才能回来……他怕小姐会饿,就让丫鬟们先做了吃食给您。还说,午膳不必等他。” 想了片刻,又道:“大人还让属下告诉小姐,若是怕家人担心,就先回去也是无妨的。若是……不妨就在学士府坐坐。这儿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拜访,小姐想做什么都可以随意,有什么缺的也可以告诉丫鬟们,她们会帮您置办好的。” 说的她好像要在这住下来了似得……宁沁听了却很高兴,侯大人这是留她的意思吗? 说起来她还没来过学士府呢……这次正好可以好好看看。 索性她也不想现在回府……娘一定会问她去了哪里,为什么忽然走掉的,还有知画,也肯定会问七问八的。 她知道娘这样也是担心她,可这一次,就让她当一天的鸵鸟,等晚上她就回去跟娘亲解释…… 打定了主意的宁沁,就笑了起来,跟张义说:“那我就在这坐一会好了,也好等侯大人回来亲自谢谢他。” 张义笑眯眯地应是,吩咐小丫鬟要把宁沁给伺候好了。 ………… 厢房里的宁夫人等了大半天也不见宁沁回来,不免有些着急,有些歉意地对王氏夫妇道:“也不知道沁儿怎么去个官房去了这么久,我有些担心她,想出去看看……” 王夫人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笑着颔首,“说起来我们也喝了大半天的茶了,我倒是久逢故人,有说不完的话,但这两父子怕是有些不耐烦的……这样吧,我跟你去看看沁儿,让他们父子先回府好了。索性我也还有些贴己的话要跟你说。” 宁夫人自然应好,王思琪这时候却站起来,说:“宁家妹妹不会有什么事吧?我刚刚看她神色就有些不对……也不知道这时候会去了哪里。” 没想到他竟然看出来了……原本是想带沁儿来相人的,这会儿却让男方看出了沁儿不愿的端倪,她与王夫人虽是至交好友,但人家兴致勃勃地来,她却让人败兴而归,到底有些不好。 宁夫人笑了一下,道:“沁儿昨儿睡得晚了些,今日又起得早,估摸着是精神不济,劳王公子担心,沁儿应该没有大碍。她向来被人宠坏了,许是回府补觉了也不一定。” 王思琪神色微松,王夫人就轻拍他的肩膀,跟他说:“你跟你爹先回去吧,娘跟宁夫人说几句话就走。” 王思琪点了点头,这才跟着王大人离开了。 宁夫人在酒楼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问了酒楼的小厮才知道,宁沁原来是出了酒楼。 她带着歉意对王夫人道:“平日被我宠坏了,这会儿就任性起来了。” 王夫人轻拍她的手,温和道:“是我家琪儿不够好,倒怪不得她走。” 见宁夫人就要道歉,王夫人连忙说:“原本是想与你亲上加亲的,这会儿看来是不能了……也是我们王家没有福气,娶不到这么好的媳妇。你也别放在心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相信孩子们以后都会找到更合适的。” 王夫人的善解人意让宁夫人动容,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阿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这么懂我。” 王夫人姓陈,单名一个筠字。 王夫人笑着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呐,还是少操这份心,时候到了,合适的人自然回出现。” 宁夫人点头称是,觉得王夫人非但宽容大度而且善解人意,不愧为都察院都御使的妻子,很有正气之风。 ………… 侯祺钧提前回来的消息传到严府,严崇大发雷霆地打翻了几个茶盏,对着前来回禀消息的探子说:“你们怎么办事的!人都到皇宫了,这时候才来回禀我!我真是白养了你们这么多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那探子跪到地上,低声说:“属下一路山都派人跟着宁侯,侯大人是跟他一道的,属下也没看到他与宁侯分开过,就一直以为他是跟宁侯一道回府……直到刚刚探子来报,属下才知道我们上了侯大人的当,马车里的根本就不是侯大人,而是军营里一个小兵假扮的。是属下办事不利,请大人责罚!” 严崇怒不可揭地把手里的杯子掷到探子头上,探子立刻被砸地头破血流,严崇却冷冷地说:“人都回来了,我责罚你们又有什么用!” “原本想让他死在半路的,被你们这么一来,我好好的一盘棋,全都被你们打乱了,真是一群饭桶!”严崇骂道。 杀手都已经雇好了,就等着侯祺钧自投罗网了……他却提前大半个月到了京都,还去见了皇上! 严崇简直想杀了这些办事不利的下属的心都有,但想到如今正在用人之际,他还是忍住了。 “你们给我好好盯着他,一举一动都要来告诉我!” 侯祺钧年纪轻轻就坐上内阁的位子,还逃过了他设的陷阱,绝对简单的角色,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才是。 探子一面捂着头,一面恭敬地应是。 第83章 决定 侯祺钧在承乾宫与皇上谈完事已经将近黄昏了,日夜兼程,舟车劳顿,又还要时时提防着严崇,他已经大半个月没睡个好觉了。 回到房间,就靠在卧榻上闭起了眼,张义看大人疲惫得很,也不敢出声打扰,替他盖了层锦被,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等在门口守着时,他才想起刚刚管家来回禀的事,宁家小姐尚在侯府,一直在等大人用晚膳。 张义想了想,觉得还是跟宁小姐说一声比较妥当,也免得饿着她,大人醒来又要责怪……转身就要去客厅,就远远地看着身穿烟霞色妆花褙子,素色云纹缎袄的宁沁缓缓笑着走了过来。 “大人可回来了?”宁沁眯着眼问张义。 张义看了看屋内,又看了看宁沁,内心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回来了,在房里。” 宁沁提了裙摆就想推门进房,“那我去看看他。” 张义伸手拦住了他,但看到她眉开眼笑又略带狐疑地看着他时,他又缓缓把手放下了,“大人在休息,您轻点。”就侧过身,给宁沁让了道,目不斜视地充当了门神。 宁沁走进房间,就看到他正躺在卧榻上休息,身上还穿着官服,只解了朝冠,应该也是随手解下的,青丝看起来有些凌乱。 她走进来,向来警觉的他,竟然也没发现……宁沁就小心翼翼地在卧榻前蹲了下来,托着腮,仔细地盯着他看。 娘常说,征战沙场的人,身上都有几分血性的,就跟父亲一样,他待自己虽然宠溺有加,但是对待下属,和要求自己,都是异常严厉的……久而久之,不笑的时候,脸上自然而然就流露出几分肃穆来,让那些才见过一面的人,敬而远之。 而在西北三年,侯祺钧也算是跟着父亲出生入死,奋战沙场了……可他脸上却没一丝一毫的肃穆和沧桑,反而看起来十分的温和淡雅。 特别是他睡着的时候,神色说不出的安然平静,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朝中重臣,倒有几分普通人的意味。 他眉目俊朗,鼻梁高挺,嘴唇薄薄,是那种蜜色的,含着水,就显得分外性感柔软…… 他与父亲一起回京,娘说父亲还要小半个月才能到,而他却提前回来了……他这些日子应该赶了不少路,一定是真的累着了。 宁沁不忍心吵醒他,轻轻地替他掖了掖锦被,他也没被吵醒…… 她笑了一下,站起来,环顾四周,只发现有太师椅……她便轻手轻脚地把太师椅搬到了卧榻旁,太师椅有些重,放下来的时候,手上力度没把握好,就一不小心发出了一点声响。 宁沁好像看到侯祺钧的睫毛微微闪了一下,她立刻僵着身子不敢动……就这样抱着太师椅站了好一会儿,等她手上有些酸了,才重新去看卧榻上的侯祺钧。 他仍然闭着眼,很平稳地呼吸,就好像刚刚只是宁沁的错觉……她顿时松了口气,缓缓把太师椅放在了地上,轻轻地坐在那,手肘撑在太师椅上,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最狼狈的时候都遇到了你……”她很轻很轻地说,“被严三小姐打的时候是,落水的时候是,被娘亲逼着相看的时候也是……” 她看到侯祺钧两鬓的碎发落了些许在脸上,就忍不住伸手替他拨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知道娘也是为了我好,我也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罢了……我想到要这样稀里糊涂的嫁给一个陌生人,跟他过一辈子心里就觉得酸酸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瞒着娘亲跑了出来,还差点撞到了你的马车……” “在马车就要撞上来的那刻,我想过,就这样死在街上也好,这样我就不用再烦恼了。我不想让娘伤心,又不想随意这样嫁了……可您为什么要救我呢。” 她鼻尖有些泛酸,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他的额头,宁沁却没察觉地继续说:“我那么狼狈,其实我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了……我觉得你肯定在心里笑了我不下百遍了。” 她默了一会儿,神色带着哀伤,“可我最想看到的人又是你……” 她的泪落了下来,声音就小了许多,“若非要嫁,我宁愿那个人是你,至少我知道你会待我好……可惜你早就忘了你的承诺了。” 泪眼朦胧间,她好像看到他睁开了眼……宁沁连忙撇过头把眼泪擦干净,再转过头,就看到侯祺钧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还未等她说话,侯祺钧就拉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从太师椅上扯了下来,带进了怀里。 侯祺钧靠近她耳边,轻声问她:“你刚刚的话可是真心的?” 宁沁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脑子有些懵,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什么?” 侯祺钧心情显得很好,“无论是否,我都当你说的是真的。” 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畔,宁沁耳垂很快就红了起来,她挣扎着要推开他:“什么真的假的,您……您快把我放开。” 侯祺钧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却仍然抱着她不放,宁沁试图挣扎,他却一个用力,直接把她整个人都抱上了榻,宁沁差点吓得大叫起来,就忽然感觉到侯祺钧的气息忽然接近,柔软而温热的唇轻轻落在了她的眉心,“安心在府里等我几日,等我安排好了,就请人去府上。” 宁沁彻底懵掉了……睁着眼,傻瞪着他,也不知道作何反应,脑子也转不过弯儿来,哪里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侯祺钧心情愉悦地把她拉了起来,牵着她的手就出了房门,“走,陪我用晚膳。” 张义看到大人牵着宁小姐出来,连忙低下了头。 又瞥见大人脸上露出笑容来,他也就跟着笑了一下。 第84章 小看 严崇听到探子回报侯祺钧带了个女人回府时,正在房里跟严夫人说话,她们正说到严三小姐夫君的事。 严三小姐嫁得是如今在刑部任职,今年新晋的新科状元赵玮,两人成婚才一个多月,严月茹就已经三四次闹着要和离了…… 严夫人很关切地问她怎么了,严月茹说赵玮背着她养了个外室,是个富商之女,夜夜逗留在外面,连她房门都不踏进了…… 严夫人觉得赵玮这人不像是这样的人,就安慰严月茹,“你也先别急,这事也不能胡说,得让人查清楚才是,也免得误会了他……你既嫁了人,就不能跟在严家一样,任性妄为了。夫君就是你的天,你若想过得好,就必须得与他好好相处……” 严月茹觉得自己过不下去了,“娘,您是不知道,他每日早出晚归的,就窝在那贱女人的家里,我派人去请了好几次,他都不肯回府。这样的日子还让我怎么过……” “会不会是你误会了?赵大人看起来也不像是水性杨花之人。你是不是哪里惹到他不高兴了……”严夫人是见过赵玮的,对他的印象很好,就连老爷也对他青睐有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女儿说的这种人。 严月茹气愤地说:“女儿自从加入赵家,一直都恪守本分,侍奉公婆,又哪里会惹他不快。” 严夫人带着审视地目光看她,严月茹沉思了一会儿,这才低着头说:“除了次日敬茶那次,我不小心把婆婆的手烫伤了,他说了我两句,我顶撞了他……可是婆婆都没说什么啊! 敬个茶叶能烫到长辈,这就显得她很不端庄了……又想到月茹前两年在外面的风闻,赵玮心里也不可能没有半点芥蒂的。 严夫人立刻就知道了根结所在,指着严月茹就说她:“你真是……娘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娶妻娶贤,嫁到夫家,最重要的是教养子嗣,孝敬公婆,你第一天就出了这样的差错,也难怪他会对她冷淡了。” 严月茹觉得委屈极了,“其实真的不是女儿的错啊,是他身边给我递茶的小丫鬟,忽然伸出脚绊了我一下,我才会滑倒的……事后我找那小丫鬟理论,没想到赵玮却不信我,我这才跟他多顶撞了几句,没想到他就不理我了。” 严夫人觉得赵玮这么做也确实情有可原,但作为一个男子,随意跟妻子撒气,未免显得太小气了些……她安抚严月茹:“这事确实是你有错在先,但你也不必担心,只要你诚心地跟他认错,相信他是会原谅你的……至于他养的外室,这事且让娘去打探清楚,若是真的,娘会亲自找他说的。” 严月茹这才放心下来,探子很快就回来禀告严夫人,说赵玮在外头确实养了个女人,严夫人就有些不淡定了,二话不说就去找了 严崇商量。“老爷,您说赵玮这是什么意思,茹儿才过门不到两个月,他就在外头养了个女人,那茹儿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严崇正在书案上看一些臣子的上书,这些都是他麾下的人,他们给皇上写的奏疏一般都是他先看过的,他刚好就看到赵玮的折子。 说的是给宁俊荣和侯祺钧论功行赏的事,赵玮说的是,宁俊荣已被封侯了,还掌管了我朝小半的军权,在朝中已经举足轻重了,若再给他赏赐,就会功高震主了,所以他给皇上提建议,说戎狄王本就是他放走了,他去西北把戎狄王抓回来,本来就是分内的事,倒不必再刻意给他升官了,只赏赐些金银就很足够了。 而侯祺钧本来就已经是内阁辅臣,皇上身边的红人,又兼管着詹事府,权势足以和严崇比拟,封赏对他来说也没多大的意义……说他还未成婚,倒不如皇上亲自给他指门婚事,授予他夫人诰命,还会更为妥帖。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削弱了宁俊荣和侯祺钧的势力……他们去西北的这几年,朝中许多大臣都已经被他收入麾下,站在他们那一边的,已经很少了。 严崇对赵玮这奏疏十分满意,对严夫人的话就不以为意,“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茹儿也是个大人了,怎么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不就是多了个女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严夫人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男子三妻四妾是正常,可受委屈的可是他们最疼爱的小女儿啊,他怎么能说得这么满不在乎! 严崇满意地把奏疏合上,喊了护卫进来,跟他说:“把这些奏疏送回去,告诉他们我很不满意他们此次的上书,倒是新科状元赵玮想法不错。” 护卫接了奏疏,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严崇看严夫人还杵在书房不动,就说:“这有什么难办的,你让茹儿帮赵玮把人娶回来当妾室,到时候茹儿为大,她为小,还怕压不住她吗?” 严夫人一愣,老爷的意思,是要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这倒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可是以茹儿那样好强的性子,会同意赵玮把人娶进门?严夫人有些怀疑。 等跟严月茹说起这个办法的时候,她就带了几分试探……没想到严月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还跟严夫人说:“娘说的很对,与其让赵玮日日去外头与她相会,做些我看不到的事,倒不如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那样她的一举一动我都能知道。我就不信我还斗不过她一个浑身铜臭的商人之女!” 严夫人这才放了心,没两日,严月茹就帮着赵玮把人抬了进门,就连赵玮回府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原以为赵玮会高兴,没想到他又气冲冲地跑到严月茹的房里,骂她擅作主张,他和她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他喝醉酒的时候,不小心掉下碧溪湖,是她把他救上来的,他近日心中有烦闷,这才会去她那儿多坐了一会儿,没想到严月茹就误会她是他养的外室,还逼着她嫁给自己当妾室。 赵玮想杀了严月茹的心都有,但碍于严崇的面子,他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就甩袖离开了,自此以后再不进她的房…… 严月茹跑去找严夫人理论,严夫人正忙着严二小姐有孕之事,只安慰了她几句,就让她走了。 严月茹气得砸了好几个景泰蓝莲梅瓶,恨得牙痒痒的,偏生公公婆婆听到说那商女救了赵玮,都对她十分喜爱,天天留在身边说话,搞得严月茹想弄些法子害她都不成。 很快她就坏了赵玮的子嗣,她在赵家的位子就更稳了……严月茹听到她有身孕的消息,窝在房里哭了大半天,很快就病倒了。 第85章 软肋 严夫人前脚刚走,后脚护卫就走了进来,“老爷,您让我盯着侯大人的事,有动静了。”他恭敬地回禀道。 严崇喝了一口茶,问他:“他有什么动静?可是在谋划着要如何拉本官下马了?” 护卫摇了摇头,道:“探子倒没听到这些……侯大人去宫里见了皇上,就回了学士府。派去学士府的探子回报,侯大人带了个女子回府,据探子描述,很像是宁将军的爱女宁小姐……探子还看到他们一同用膳,有说有笑的,侯大人心情看起来还很不错的样子。” 严崇一听到他回禀的是些没用的消息,就把一把将茶盏掷到地上,怒不可揭道:“你跟我说侯祺钧府里多了个女人做什么!老夫只关心他有没有算计老夫!这样鸡毛蒜皮的事你也敢来跟我回报!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护卫连忙诚惶诚恐地跪到地上说不敢。 这护卫跟了严崇几十年了,忠心耿耿不说,做事还很牢靠……严崇也不好过多的苛责他,挥手让他起来,“算了,你起来吧,侯祺钧要想算计别人肯定是不会让你们发现的。” 护卫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却不敢再多回禀半句了…… 严崇重新坐回了太师椅上,想到刚刚赵玮的奏疏中提到,给侯祺钧赐婚……依皇上对他的宠爱,肯定是会指个公主给他。 朝中适龄的公主并不多,而且很多都跟他不大对头……也没几个站在他这边的。 侯祺钧看得上看不上不说,就说他攀上了皇家,那他想要对付侯祺钧,那就难上加难了…… 严崇觉得不能这么由着皇上给他指婚……又想起刚刚护卫来报,他府里多了个女人,不由得问他:“你说侯祺钧跟宁俊荣的女儿关系不一般?”他问道。 护卫没想到前一刻老爷还大发雷霆地说不感兴趣,这会儿却又问起来了……他心里虽然疑惑,但多年的习惯让他选择不问,而是恭敬地回道:“确实如此……探子还说,学士府上下对宁小姐的态度都不一般。属下估摸着是有当她是女主人的意思……” 严崇拍掌站了起来,“老夫还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给他赐婚,宁俊荣的女儿就送上门来了!” 他问护卫:“你可知道侯祺钧是否有要好的长辈在?老夫要让他出面去宁府提亲!” 护卫很是疑惑,侯大人的亲事,关严大人什么事啊……两人向来不对付,怎么忽然要促成这门婚事呢,那可是宁家小姐啊,宁侯的宝贝女儿啊。 老爷以前不是最忌惮他们二人联手的吗,怎么这会儿却反而要亲手促成了呢…… 他怎么想也想不透,忍不住就问严崇:“大人的意思,是要促成侯大人与宁小姐的婚事?宁侯手握兵权,侯大人若是跟宁府联了姻,那对大人您不是更加不利了吗?属下不明白大人您为何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侯祺钧瞪他一眼说:“你懂什么!世上最可怕的就没有软肋的人,而侯祺钧就是这样的人……他上无父母,下无子嗣,又没有兄弟姐妹,孑然一身,老夫就是想弄点动作出来,只要他安然无事,他也可以东山再起。他这个人实在太无牵无挂了,冷酷得令老夫都害怕!” 那您怎么还要把宁将军推到他那一边,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嘛……护卫低着头,暗暗想道。 严崇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他们在西北三年,你以为宁俊荣还会那么容易上我的当,站在我这一边吗?侯祺钧那样智勇双全的人,我看宁俊荣早就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就算我想从中挑拨,也未必行得通!既然事已至此,那就不在乎再给他们加个姻亲关系了。” 护卫就更加疑惑了,两人关系好,可不代表已经结盟了啊,遇到关乎切身利益的事,还是可能临阵倒戈的……但侯大人若是娶了宁将军的千金,那可就不一样了。 两家可就变成一家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宁将军又宠爱女儿,势必会对侯祺钧言听计从……到时候侯大人朝堂上有皇上,私下有宁将军,可谓是有权有势了。老爷这么做,不是纯粹自己给自己添堵嘛……他真是想不明白。 严崇看到他还是一副迷惑的样子,就忍不住说他:“也跟了我几十年,怎么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侯祺钧待宁小姐不一般,说明是看上她了……侯祺钧为人虽冷漠,但一旦看上的东西,就绝对不会轻易放手的。只要他娶了宁俊荣的女儿,她势必就会成为侯祺钧的软肋,等侯祺钧有了软肋,他势必要比以往顾虑得多,我们要做什么可就容易多了!” 护卫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大人是想拿宁家小姐来威胁侯大人…… 他连忙低着头回道:“是属下愚钝了……属下没听说侯祺钧有什么要好的长辈,倒是听说翰林院的孔孟两位大人与侯大人的父亲交好,侯大人对孔孟二位大人都很是尊敬。大人若能请他们的夫人去宁府说媒,相信侯大人面上也十分有光。” 严崇满意地点了点头,护卫神情却显得有些欲言又止,严崇便问他:“又怎么了?” 他犹豫了半响,才说:“属下想着,大人您这么急着要促成侯、宁两府的婚事,想必是想早日除去侯大人……” 那还用他说!严崇脸色微沉,护卫连忙接着说:“可……可属下听闻,宁小姐今年九月才及笄……侯大人就算真要娶宁小姐,恐怕也是九月以后的事了。” 原来说的是这些,严崇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靖朝也没规定女子未及笄就不能出嫁,你可听说过,皇命难违?到时候老夫亲自向皇上请旨,我不信宁俊荣还能因为他女儿没及笄就抗旨不成!” 如果有圣旨,那就万无一失了……不过老爷这么做,真的不是在给侯大人填羽翼吗?他有些怀疑…… 第86章 警告 宁沁是由侯祺钧亲自送着回府的,宁夫人焦急地等在门口,等马车一到,她就带着丫鬟上前去看,嘴里还不住地地道:“去哪儿也不跟娘说一声,你是想让娘急死吗?幸好王夫人没有责怪什么,不然娘都不知道怎么跟人家交代了。” 宁沁正好掀了车帘出来,听到宁夫人的话,就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 一双手忽然从马车里伸了出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抚……紧接着就看到着一袭褐色道袍的侯祺钧走了出来,与宁沁并排立在车驾之上。 宁夫人顿时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侯祺钧会在马车上,还亲自送了宁沁回来……拿着斗篷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朝她们走了过去。 侯祺钧扶着宁沁下了马车,一直牵着她的手,神色坦然地走到宁夫人面前,“是我请了她到学士府做客,未能得及告知夫人,是祺钧的不是……还请夫人见谅。”他跟宁夫人解释道。 宁夫人目光落到宁沁与侯祺钧交握的手上……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宁沁察觉到母亲神色不对,连忙挣扎着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低着头,走到宁夫人身边,低声说:“娘,是我不对,我不该没告诉您一声就跑出去的……” 宁夫人深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下心中的震惊,她转过头跟知画说:“你先带小姐回府洗漱,我想跟侯大人说几句话。” 这就是要她们都回避的意思……知画连忙应是,拉着宁沁就先进了宁府。 宁沁却一步三回顾,有些担心娘会为难侯祺钧……宁夫人一个冷刀子似得眼神剐过去,宁沁立刻就不敢再看了,乖乖地回了府。 等宁府的丫鬟婆子都进了门,宁夫人就朝侯祺钧走了过去,也没请他进去喝茶的意思,皮笑肉不笑问:“侯大人是何时回的京都?怎么这么巧就遇到了沁儿?还请沁儿去府上喝茶?” 明显质问的语气……侯祺钧这样玲珑通透的人,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笑了一下,坦然地回道:“今晨刚刚回到……会遇上宁小姐,或许只是跟她有缘吧。” 什么有缘,简直就是鬼话连篇!一回来就把沁儿拐骗到了学士府,分明是图谋不轨! 宁夫人在心里骂了他千百遍,面上却笑得十分和善,“大人怕是也知道,女儿家最是注重名节,你既有心送沁儿回来,想必也不是什么登徒子,理应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这样与沁儿同乘一辆马车,还旁若无人地拉她的手,难道不觉得这不是君子所为吗?” “沁儿就算再顽皮,再惹了我生气,那她也还是我的女儿,我是不会容许别人随意伤害他的。 ”宁夫人有些严肃地说道,“就算你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只要你敢做出有损沁儿名节的事,我宁家就算倾尽所有,也不会放过你。” 宁夫人是真的觉得侯祺钧做的有些过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把人带走,还明目张胆地跟宁沁同乘一辆马车回来,这还不算,他还……他还敢去拉沁儿的手! 这若是让有心人看到了,那沁儿的一生可就是真的毁了! 她正是议亲的年龄,容不得名声有半点偏差,宁夫人好不容易才给她找了个合适的,却没想到宁沁看不上眼,这会儿又要重找。 幸好是王夫人大度,没有责怪她,不然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人家说了…… 心里本来就有些生气了的,这会儿见到侯祺钧对宁沁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来,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好语气。 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好好的…… 侯祺钧也十分能理解宁夫人的行为,他确实有些大意了,以为就要尘埃落定了,便觉得牵牵她的手没什么……却没想到,他还要过宁夫人这一关。 他不想让宁沁为难,就拱手朝宁夫人赔罪:“夫人教训得是,是侯某思虑不周……往后侯某一定会注意,不会再让宁小姐难做的。” 宁夫人看他真心实意地道歉,心里好受了很多……他毕竟我朝中三品的大员,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难得了,宁夫人也不好过于为难他,轻声道:“你知道错了就好,我还要回去看看沁儿,就不留侯大人喝茶了。” 侯祺钧低头称是,宁夫人头也不回地往府里走,等她快要进府的时候,就听到侯祺钧在后面轻声说:“宁将军一切安好,如今正在回来的路上,估计还要三五日就能到。” 丈夫不在家,妻子最希望的无非就是听到有人给她报平安……宁夫人脚步顿了一下,却没回过头去看。 侯祺钧也没觉得有什么,笑了笑,转头跟张义说:“走,我们去孟府。” 张义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觉得如今已经很晚了,也不知道孟夫人歇下了没有,就有些犹豫道:“大人,您看这天色已晚,您又舟车劳顿的,不如明日再过去吧?” 侯祺钧觉得有些事能等,有些事却等不了,他摇头说:“不,不能等到明天,现在就去。” 张义心里不由得嘀咕,到底是什么事值得大人急成这样……连去见皇上他都没这样过。 想归想,他还是低声应是,驾着马车去了孟府。 孟大人是上了年纪的人,近日又教导太子功课,耗心耗力的,早早洗漱完就跟夫人歇下了。 听到门卫来报,侯祺钧来孟府找他,他差点吓得从床上跌了下来,孟夫人连忙把他扶住,孟大人懒懒地打了两个哈欠,对门卫说:“祺钧算日子还在半路,怎么可能来我府上……去去去,别扰了我休息,我明晨还得给太子上课呢。要是讲错点什么,教坏了太子,你们担待得起吗!” 孟夫人也点点头,表示赞同:“侯大人回来是不可能不告诉老爷的,你们别在这瞎闹,老爷这几天累着,没闲工夫听你们这些胡话的。” 门卫迟迟不走,诚惶诚恐地跪到地上说:“老爷,小的没有撒谎,真的是侯大人来府上找大人了,说是有要事要跟大人商量。小的不敢怠慢他,就请他去了客厅喝茶,您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看。” 孟大人见他这模样,这才信了几分,抓着他的衣领问他:“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这时候才来找我?” 他一个小小的门卫哪里会知道…… “小的不知,只知道侯大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应该是回来不久。” 不会是一回到京都就来了孟府吧?孟大人想想就觉得很有可能,他不是不懂分寸的人,不然也不可能这么晚过来找他的…… 想到这,他心情就格外好,跟夫人说:“祺钧这会儿来了府上,想必是刚从西北回来,还算这小子有点良心,一回来就知道过来跟我报平安。你帮我更衣,我出去见见他。” 孟夫人也知道老爷与侯大人的关系要好,就笑着给他穿上了外衣,还说:“这么久没见,想必老爷也有许多话要跟侯大人说,我去让小厨房做些菜给你们下酒。” 第87章 请媒 厨房很快就端了酒菜上来,侯祺钧和孟大人就坐在房里说话,丫鬟给他们盛了饭上来,孟大人摆了摆手,示意丫鬟不必给他。 丫鬟便把饭端给了侯祺钧,侯祺钧道:“来的时候已经用过膳了,如今倒不觉得饿,给我倒杯酒就好了。” 丫鬟就放下碗,给他倒了杯酒,孟大人就觉得有些稀奇,“我还以为你是刚刚从西北回来,照你这么说,倒是先回过府了?这么急着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侯祺钧笑而不语,亲自倒了杯酒递给孟大人,“我难道就不能过来陪你说说话吗?” 孟大人摇了摇头:“去了一趟西北,士兵的直爽没学到,倒反而学会了婉转。既然是来陪老头子我说话的,那就说说你这些日子在西北的事吧。”孟大人接了他的酒,稍稍抿了一口“老头子也好听着凑凑趣儿。” 侯祺钧夹了块鹅掌放进孟大人的碗里,轻声说:“戎狄王两年前就已经抓住的,只是一直被西北的琐事伴着,圣旨来了一道又一道,全是让我们暂时在西北坐镇的,这才拖了许久。” “戎狄王虽然狡猾,但也是个性情中人,贺枝山攻下的那刻,他为了保手下人周全,就弃甲投降了……只是我们太大意了,在押解的路上被他逃去了邻国。费了些功夫才把他抓回来,这几年一直被关押在西北牢狱里,倒也安分守己。” 他喝了一口酒,道:“十七皇子成了我的学生,他年龄虽小,资历却很好,凡事一点就通……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颗赤诚之心,会为百姓谋福利。这次西北税赋减免的想法,就是他提出来的。” 孟大人点了点头,表示赞赏,“十七皇子虽比不得十三皇子出色,根苗却也是不错的,能得到你的教导,倒也不枉他去西北受罪了。” 侯祺钧嗯了一声,“我也只是尽了为人臣子所该做的。” 孟大人夹了鹅掌吃了,道:“你的性子我还能不了解,跟你父亲一样执拗,若不是十七皇子打动了你,你又怎么会认下他这个学生。” 侯祺钧轻轻地笑了一下,并没说什么…… 孟大人觉得侯祺钧这人哪里都好,就是不善于表露自己的情感,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喜欢跟别人说……太不动声色了,也难怪严崇会忌惮他。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性子清冷……母亲早逝,五六岁就跟着父亲四处漂荡,后来又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离世,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还有了今日这样的成就。 若是他父亲在天有灵,应该也会觉得很安慰了吧…… 想到他父亲,孟大人又想起两一桩事来,轻声问他:“说起来你也二十有五了吧?也该到了成婚的年龄,你可有看的上眼的姑娘?” 他看着侯祺钧,看他神色清淡,并没有特别大的波动,便觉得他是想多了……叹了口气,夹了块鸡肉放进嘴里,用力地咬着。却听到侯祺钧轻轻地道:“我今天来这,其实就是想请孟夫人替我提亲的。” 孟夫子一口鸡肉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剧烈咳嗽起来……侯祺钧连忙递了水给他,还抚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等到孟夫子终于把喉咙里的肉咽下去了,他就很惊讶地问他:“你刚刚说什么?请我夫人提亲?你说的是真话还是糊弄老头子的?从你舞勺老头子就跟你说要娶妻了,你却总能寻着借口避开,这会儿却这么突然提起来,莫不是来哄老头子我开心的吧?” 侯祺钧拿了帕子给他擦嘴,轻声说:“我要是哄你,用得着亲自过来孟府吗?” 这倒也是……侯祺钧要做什么,只要派人来跟他说一声就好了。 不对啊……他大晚上过来,是在说他对这门婚事很重视的意思吗? 孟大人不由得说:“你父亲早逝,你又向来尊敬我,我替你提亲自是义不容辞的……可我总要知道你看上了哪家的小姐吧?” 侯祺钧扶着他坐了下来,又倒了杯清茶给他漱口,这才说:“是宁侯之女。” 孟夫子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什么?宁侯之女宁沁那女娃子?” 侯祺钧点了点头,“若不然也不会来找你了。” 孟夫人咳了好几声,才凝眉沉思……这宁家丫头,如果没猜错,才刚及笄左右,侯祺钧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他跟宁侯虽然有点交情,但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宁家老太爷还在,他经常去宁府找宁家老太爷聊天,也就结识了宁俊荣,宁夫人生宁沁那会儿,他还送过礼过去。 可也不代表他去提亲,宁俊荣就会答应啊……侯祺钧年龄毕竟不小了,而沁儿又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十分棘手。 一面是忘年之交的好友之子,另一面又是宠女之致的宁俊荣…… “你怎么就会看上了宁家小姐?”他问侯祺钧,“你若是看上了别的人,我还可以替你周旋,可这宁俊荣,着实难办……他此生就只有这么个女儿,只怕是不愿意就这么把她嫁给你的。” 侯祺钧低头说:“孟伯想要办的事,只怕没有办不成的……祺钧也是相信孟伯,才来孟府的。” 有事相求的时候就孟伯孟伯的叫!没事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喊一句伯伯? 刚刚他还觉得侯祺钧哪里都好,这会儿孟夫子却觉得侯祺钧这人不止奸诈,还十分无耻…… “罢了,罢了,既然答应了你父亲要好好照顾你,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这个要求。”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沁儿那丫头是宁俊荣心头宝,我也不敢跟你保证,一定能说服宁氏夫妇,且试一试吧。若是没成,你可不能拿宁家人出气,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侯祺钧点头,“如此,那就有劳孟伯了。” 孟夫子轻轻锤了他一拳,说:“以后若是真娶了人家,可得对她好,我瞧着那丫头就喜欢。” 侯祺钧点头:“那是自然。” 孟夫子放了心,心情十分舒畅,等送走了侯祺钧,就回房跟孟夫人。 孟夫人好久都没做过媒人了,听到这个,二话不说就把事情应了下来。 第88章 好意 令孟大人没想到的是,侯祺钧那晚刚走,第二天清晨严崇就请他和孔大人去茶楼喝茶。 他跟严崇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半点交情也没有,当小厮来回禀的时候,他差点一口水喷到孔大人脸上,“严崇请我们做什么?” 孔、孟两府的兜着请帖的小厮皆茫然地摇了摇头,孔大人说:“祺钧此次回来,严崇怕是想到自己没多少安生日子过了,想早做打算。” 孟大人不解道:“那是他与祺钧之间的事,扯我们这两个老头子做什么?严崇不会还想拿我们威胁祺钧吧?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孔大人也甚是不解,却还是说:“到底是好心想请,我们也不好拒绝,去了不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孟大人性子比较直爽,最不喜欢就是这样勾心斗角的场合,摆了摆手说:“要去你去,我可不想去……我还得跟老婆子商量着给祺钧提亲的事,祺钧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我可不能给人家搞砸了,哪里有闲工夫理会严崇。” “宁俊荣都还没回来,你在这瞎准备个什么劲儿,等他回来再说不迟。”孔大人把他从太师椅上扯了起来,“走,跟我去见严崇。我倒要看看,他想玩什么把戏。” 孟大人杵着不动,“老夫不去!” 孔大人说他:“你怎么这么执拗呢,万一他要对祺钧不利,我们去了也能提前知道,到时候也好给祺钧提个醒。” 孟大人这才有点动容,神色还是显得有些不情愿,但孔大人却不管他,吩咐人备了马车,就推着他去了茶楼。 严崇派人守在茶楼,等孔孟两位大人一到,他就亲自迎出了厢房. 孟大人对严崇喜欢不起来,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在严崇跟孔大人寒暄的时候,就自己先进了茶楼。 小厮很快就送了吃食点心上来,都是两位大人平素爱吃的,看的出严崇费了不少心思。 孟大人倒是十分不客气,拿了竹箸就斯条慢理地吃了起来。 孔大人比较含蓄,跟严崇碰了几杯茶,还说了一些话,直到觉得无话可说了,才踢了踢孟大人的脚。 好人你来当,这坏人倒要我来当……孟大人冷哼了一声,拿了小厮手里的帕子,把嘴角残留的碎屑都擦干净,清了清嗓子就开门见山地问严崇:“你找我们两个老头子来有什么事?你也别跟我打马虎眼,我知道你不可能是纯粹请我们来喝茶的。” 严崇端了杯茶喝,“孟太傅倒是率性直爽,本官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 孟大人哼道:“老夫可不想被你喜欢,你喜欢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严崇抚着须,淡笑道:“太傅怕是误会严某了,严某此次请你们来茶楼,确实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侯学士完成一个心愿。” “祺钧的心愿何时要你严大人来完成?”孟大人哪里相信严崇会这么好心,“既然事关祺钧,你直接去与他说便是了,私下找了我们两个老头子在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严大人要收买我们呢。” 严崇神色微僵……他这样把他们叫来,也确实掺了阿谀奉承之意,却没想到孟太傅会这么不给他面子,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他哼了一声,道:“严某不过是看到侯祺钧孤寡多年,想替他寻个好妻子主持学士府中馈,却没想到你们竟是这么想我的!” 又是说祺钧的婚事?孔大人这回来了兴致,他倒想看看,严崇想塞什么人给他! 孔大人亲自给严崇倒了杯茶,“孟太傅就这直肠子,严大人也别放心上……你刚刚说想给祺钧做媒,不知道你看上的是哪家的小姐?我们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这么大把年纪还没娶亲,我们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严崇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跟孔大人说:“是宁侯家的千金……我看她年龄虽小,人却十分机灵懂事,和侯学士十分相配。想着侯学士上无高堂,又素来敬重你们,他的婚事,恐怕你们也是乐意帮着操办的,这才请了你们来茶楼商议。” 孔孟两位大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解…… 严崇继续说:“我听说宁家小姐九月才及笄,但想着侯学士年龄怕是等不得了……就想着不如我们几个老人去求皇上给侯学士一个恩典,让皇上颁一道赐婚的圣旨,这样侯、宁两府想必就不会有异议了。” “你们是他敬重之人,由你们的夫人出面去宁府提亲,最是妥当……就是不知二位大人愿不愿意相帮了?”他笑着问道。 连赐婚都替他们打算好了,这严崇到底想玩什么把戏……昨夜祺钧过来,应该没人知道才是,祺钧也不是爱把这尚未有结论的事乱说的人,他严崇怎么知道祺钧看上了宁侯家的闺女? “严大人这么帮祺钧是为了什么?”孟大人毫不避讳地问道:“若是有所图谋,请恕我们两个老头子无法答应。” 提亲自然是要去的,但绝对不是在严崇的怂恿下! 严崇笑了笑,说:“我能有什么图谋……我如今已是内阁首辅,又深得皇上信任,哪里需要图谋什么。我与侯学士同朝为官了近十年,说没有一点交情是假的,我这么做,不过就是帮帮同僚罢了。” 帮帮同僚……说的倒十分好听!他帮朝中的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帮祺钧! 祺钧可是他在朝堂上的劲敌,皇上有意在他辞官后,让祺钧代替他内阁首辅的位子,严崇又怎么可能会帮他。 这话说出去谁都不会信的,更何况是精明的孔孟两位大人。 孔大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关于祺钧的婚事,我们也是跟他说了好几遍的,不过都被他一口回绝了……这毕竟是他的家事,他没发话,我们也不好擅作主张。请恕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严大人在这喝茶了,严大人的好意,我们会如实向祺钧转达。” 也不管严崇说什么,就捅了捅身边的孟大人,头也不回地出了厢房的门。 孟大人一点也不想在这待着,毫不留恋地跟着孔大人走了。 等他们下了楼,严崇身边的护卫就过来问他:“大人为什么不拦着太傅和太保?他们的意思,是不帮大人吗?” 严崇摇了摇头:“凡事欲速则不达……” 眸子里却闪过一抹成竹在胸,“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按照我的计划行事的。” 护卫点了点头,问他:“那大人真的要亲自向皇上请旨吗?” 严崇笑得高深莫测,“我不向皇上请旨,又怎么能体现我的诚意呢,又怎么能在皇上面前说,我是真心想跟侯祺钧和平相处呢?” 护卫这才明白过来,赞叹道:“大人高明,这样一来,不但赢得了侯大人的好感,让他放下了对大人的心防,还在皇上面前表明了忠心,又使侯大人有了软肋,真是一箭三雕!” 严崇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侯祺钧岂是那样容易被我蒙骗的人,要他放下对本官的心防,除非把他的心挖出来!本官这么做,不过就是骗骗那两个老头子罢了!” 护卫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第89章 治罪 孔孟两位大人听了严崇这般诡异的话,都没敢回自己府上,而是直接去了学士府。 侯祺钧刚回来,皇上给他休了几天假,今日也不用去上朝,他就去了跨院弹琴。 他弹琴的时候,向来不喜欢被人打扰……张义听到门卫回禀两位大人来了时,踌躇了好一会儿也没敢进去。 孔孟两位大人神色显得有些焦急,应该是有要事……张义只能硬着头皮进去通禀,却没想到大人竟也没责怪,嗯了一声,就让他先退下了。 张义觉得大人自见过宁小姐以后,脸上总是时不时露出笑容来,待他们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张义先去客厅给两位大人奉茶,“请两位大人稍等片刻,大人马上就来。” 孟大人就忍不住问:“他不是休沐吗?还在忙什么?” 张义说:“大人在跨院弹琴,一般不让人打扰……属下刚刚已经去回禀过大人了,他说一会儿就来。” 弹琴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孟夫子觉得根本无法理解他。 不一会儿侯祺钧就过来了,他已经换了身湖蓝色的直裰,墨发用一根青玉簪子冠着,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的。 他请了两位大人到里间坐,两位大人却不想跟他拐弯抹角,直接说:“刚刚严崇找上了我们……” 侯祺钧淡然地分别给他们倒了杯茶,孟大人觉得自己此刻真的有种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感觉,“你猜他找我们说什么了?” 侯祺钧把茶递给他们,淡淡问:“说什么了?” 孟大人一把将茶盏扣到桌上,“我请我们给你当冰人,去宁府提亲!” 他说得十分激动,端了茶灌了一口,“他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你不是昨夜才跟我提的吗?怎么今晨严崇就知道了?” 侯祺钧神色显得十分淡然,轻声说:“严崇在我府上安插了眼线,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之中。” 孔孟两位大人都显得有些惊讶,侯祺钧却含笑说:“不过这次他倒是做了一件好事……虽不知道他想玩什么把戏,但有了他的搀和,相信我娶宁家小姐也不是件难事了。原本我还以为要费好一番功夫,冲破重重阻挠的,如今看来,倒是事半功倍了。” 孔大人笑了笑说:“严崇这回怕是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又想到学士府处处都是眼线,他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那么多眼睛盯着你,你真的自在?”他皱眉问道。 侯祺钧笑着喝了一口茶,“索性宁侯回来之前,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严崇的……他想知道那就让他知道好了,也免得他日日提心吊胆的,反倒不好提防。何况,他看到的,只是我想让他看的……” 听侯祺钧这么说,两位大人这才放了心,跟侯祺钧说了几句话,就回了府。 ………… 宁将军比侯祺钧预计的还回来的早,他押着戎狄王路过京兆大街的时候,很多百姓都在欢呼雀跃,宁沁和宁夫人去了城楼上,远远地看着宁将军穿着盔甲,凌然正气地从城门外走了进来。 西北的风沙把他的棱角打磨的更光亮了,五官看起来格外分明,他骑在棕红色的骏马上,面容沉静,显得十分肃穆。 再次见到父亲,宁沁眼泪忍不住就落了下来……父亲黑了很多,眼角都能看到有细细的皱纹了,显得十分沧桑。 西北环境恶劣,总是最能磨砺人的……母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回去吧,你父亲进宫见了皇上就会回府了。” 宁沁轻轻地点了点头,跟着宁夫人下了城楼。 ……………… 宁将军押着戎狄王直奔金銮殿,百官已在殿内等着,皇上就坐在上首,他的身子已经不大好了,坐在那儿的时候,连连打了几个哈欠,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但听到内侍通传宁将军觐见,他还是精神一震,坐直了身子,开怀大笑地让内侍请了宁俊荣进殿。 宁将军身上还穿着盔甲,走起路来就发出清脆的响声,显得十分庄严威武。 戎狄王被五花大绑地拖了进来,他不愿朝皇上跪下,侍卫就猛地踢了一下他的膝盖,强迫他跪了下来。 “你多年来进犯我朝边境,杀我百姓,毁我疆土,罪无可赦,你可知罪?”皇上从金銮殿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问跪在地上的戎狄王。 戎狄王与靖朝打了多年的交道,也听得懂靖朝皇帝的话,脸上却并未显出半点的退缩或害怕,他无所畏惧地抬起头,直视靖朝皇帝,轻蔑地笑了一下,“我有何罪?我不过是替我的族人谋前程,替我的后代打江山,要怪只能怪你们大靖朝的人太弱了,才会随意被我欺凌!要说有罪,靖朝天子你灭我戎狄,杀伤无数,难道不是更罪孽深重吗?” 他说的是靖朝的语言,说得不太流利,却足以让金銮殿的各大臣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说法,让众臣都变了脸色,就连金銮殿上的皇帝,也被他气得浑身颤抖,“满口胡言!简直不知悔改!来人呐,给我拖出去,择日处斩!” 很快就有两个带刀的护卫从金銮殿外走了进来,一人押一只手,把戎狄王从地上拖了起来。 戎狄王边挣扎,嘴上还不停地骂道:“你毁我国土,灭我族人,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皇帝背过身,懒得看他,内侍连忙递了杯茶给他,扶着他重新坐了下来。 他这才看向金銮殿下站着的宁将军:“宁爱卿此次俘获戎狄王,替我朝除了最大的隐患,又帮着朕把西北治理得井井有条,可谓是功不可没。” 宁将军抱拳跪下说:“这都是微臣分内之事……若说功劳,微臣认为,侯学士的功劳比微臣大。若没有侯学士,微臣恐怕没这么快能抓到戎狄王。” 皇上倒没想到宁将军变得如此谦逊,笑了一下,振振有声地道:“两位爱卿都功不可没,朕,重重有赏!” 众臣跪在地上说皇上英明,等散了朝,宁将军就和侯祺钧一起出了金銮殿,很多人过来恭贺,两人都显得很低调,微微颔首回应就相继离开了。 等到了午门,侯祺钧才轻声问宁将军:“宁侯比我预想的回来早了两日。” 宁将军笑着说:“严崇那些雕虫小技还绊不住我。” 说笑过后,他却想到了一件事,不免有些疑惑,“开始那几日,倒是时常有人在我背后使些小动作,可当我要回到京都时,我以为他一定会把握时机,让我回不了京都,我就提防得更小心了些,可谁知道,反而风平浪静了。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侯祺钧也不好跟他说,只道:“只要知道以后的日子不会安生,宁侯要格外小心就可以了。” 第90章 提亲 孟氏夫妇在家商讨了好几天,还特地请了京都有名的媒婆给她指点了大半天,心头才略微放松了些。 等真要上宁府提亲了,孟夫人手心还是忍不住冒出汗来,明明穿戴得宜,行为得当,走到宁府门口时,还是转头反复问了婢女多遍,自己有没有不妥的。 婢女都答得有些烦了,却还是笑眯眯地跟她说:“夫人已经很好了,宁夫人见了您,一定会眼前一亮。” 孟夫人这才稍微安心了些,整了整发鬓,笑盈盈地让丫鬟去敲门。 宁氏夫妇正坐在沁园的藤椅上,看着宁沁手忙脚乱地在梅树挖酒,丫鬟要上前帮忙,宁沁偏不让。 梅树已经在沁园生了根,发了芽,此刻看起来虽然光秃秃的,但到了冬天,满院子都会开满红梅,很是漂亮……在宁将军去西北的那几年,宁沁又埋了几坛酒下去,新旧加起来也有二三十坛了吧。 她怕丫鬟们记不得哪些是三年前埋的,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只挖了两坛出来,她就已经满头大汗,弯腰在梅树下大口大口地喘气,知画拿了帕子替她擦拭,宁家二老坐在藤椅上笑得合不拢嘴。 宁将军边喝茶边笑她:“何必这么折腾自己,你指个地儿让丫鬟们去挖不就成了,非要自己动手,看把你给累的。” 这几日朝中无事,戎狄王已经被判了罪,皇上该赏赐的也赏赐完了,同僚都在笑他出了力没讨到甜头……皇上只赐了些金银珠宝给他,连庆功宴都不曾办。 宁俊荣倒觉得这样很好,不用担心功高震主,亦不会遭同僚嫉妒,去西北这么多年,他觉得家人安顺和睦才是最重要的,有权有势又如何,还要日日胆战心惊地提防着被人算计……侯祺钧不就是典型的例子。 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高位,得了皇上看重,虽然表面风光无限,可朝中谁不知道严崇私底下给他使了多少绊子,若不是他的确聪慧过人,此刻只怕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不过如今他与侯祺钧同在西北这么多年,只怕严崇早就把他当做侯祺钧同党了,就算他想躲也躲不掉了…… 想到这,宁俊荣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特地跟皇上告了几天假,就是为了好好在家陪陪妻女。 皇上的病情越发严重了,就连太医院的人都束手无策了……皇上如今的身子全靠汤药在吊着,人看起来精神,其实底子早就已经坏了。 严崇已经开始筹划着太子上位事宜了,只怕过不了多少安生日子,朝中就要大变了。 宁沁直起身子,振振有词地说:“这些酒都是我亲手替爹埋下的,自然要亲手挖出来才能显出我的诚意。爹娘,你们再等一会儿,我再挖一坛女儿红就好了。” 宁夫人笑着摇头:“这丫头,愈大愈皮了。” 宁将军轻轻搂住了妻子,听着女儿在院子里翻泥土的声音,抬起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突然生出了岁月静好的感触来。 丫鬟来沁园禀报孟夫人登门拜访时,宁家二老面上都露出惊讶来。 “你说什么人?孟太傅的夫人来了宁府?”宁俊荣不确定地又询问了一句。 孟太傅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就连皇上都对他很敬重……他夫人也深居简出的,平常也不怎么在内阁妇人当中走动,怎么会突然来了宁府呢? 宁夫人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孟夫人可有说来宁府有什么事?” 就算真的有事也不可能跟她一个小丫鬟说啊,丫鬟在心里腹诽,面上却还是恭敬地回道:“孟夫人没说,只说是找夫人有事……奴婢瞧着孟夫人着装隆重,面容含笑,应该是有什么喜事要跟夫人说吧。” 宁家跟孟家素来没什么往来,她就算有天大的喜事也不可能亲自上门来说啊……又上了年纪的人,万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了,那她们可担待不起。 宁俊荣也觉得很迷惑,但人既然已经找上门来了,她们就是再不解,也不能怠慢了人家……她可是当朝太傅的夫人,在她们这些内阁妇人中还是很有名望的。 宁夫人让人请她进来,自己则回房换了身衣裳,又梳了个较为庄重的发髻,这才去宴客厅见她。 孟太傅没来,孟夫人又指明了要见宁夫人,宁将军也不好去凑热闹,就在院子里陪着宁沁挖酒,等酒挖出来了,他就让婆子端了吃食上来,两父女就坐在院子里有说有笑地喝了几口。 孟夫人年过六旬,身子骨看起来却还十分硬朗,穿了件绛色团花柿蒂纹对襟褙子,戴着南珠翡翠窝兔儿,耳上还挂着青玉耳坠,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 宁夫人迎了她到屋里坐:“老安人,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也不派人给我打声招呼,害我都没怎么准备来出来见您了。” 孟夫人笑得十分和善:“宁夫人不必客气,老婆子只是得闲过来坐坐,委实当不得你大礼相迎。” 得闲过来坐坐?这话说出去任谁也不相信……几十年孟夫人都没来过宁府,怎么这会儿就突然得闲了呢,宁夫人可不信她是来闲聊的。 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把她请进了屋里,亲自端了茶给她,跟她聊起了家常:“老安人今年有六旬了吧?曾孙年龄怕也不小了,不知如今在何处高就?” 孟夫人也和蔼地笑:“曾孙倒是及冠了,就是没什么出息,如今还在为考举人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呢,考了三四次也没考上……他估计不是这块料,我都让他别考了,偏偏老头子却说不出仕往后没出息,一直逼着他要去考。” 宁夫人笑着说:“太傅学识过人,有他随时提点着,相信他很快就能考上的,您也不必太过介怀,年轻人总免不了跌跌碰碰的,福气总在后头。” 孟夫人觉得宁夫人年龄虽没她大,眼界却比她还广,连她活了大把年纪才看穿的问题,她这会儿就已经悟出来了,心里不免对她多了几分赞赏。 想到宁沁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她就觉得,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又跟宁夫人闲聊了好一会儿,直到脑海里实在想不到什么话题了,才笑着跟宁夫人说:“老身今日来,其实是有一件事要想跟夫人你商量的……” 终于切入正题了,宁夫人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含笑回道:“老安人您请说。” 孟夫人把临行前孟太傅交代的话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才悠悠道:“内阁大学士侯大人你知道吧?” 宁夫人点头,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提起侯祺钧来了。 “说起这个侯大人,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早年丧母,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在外打拼,原以为日子会和和美美的过下去,谁知道不久父亲也患病亡故了……当时他才十几岁,就要学着谋生计了,日子也是十分苦。幸好他比旁人刻苦,十四岁中了举人,十五岁就考中了状元,被皇上钦点到詹事府任职。期间也恪尽职守,效忠皇上,没几年就入了内阁,成了我朝自开朝以来最年轻的殿阁大学士,成就自是不必我多说。” 宁夫人颔首,这些都是京都流传开了的事,孟夫人忽然提起这些做什么。 孟夫人看她脸上没什么波动,便接着说:“他自十五岁高中状元,就一直尽心尽力效忠皇上,创下了非凡的功绩,如今又在平定西北动乱中帮着宁侯除掉了戎狄王,治理好了西北……相信宁侯对他也是赞赏有加的。” 丈夫确实对他颇为佩服,说他年纪轻轻就谋略过人,就连他这个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也自愧不如……可孟夫人老提侯祺钧做什么,宁夫人有些沉不住气了,含笑道:“侯大人在当朝年轻一辈中,确实出类拔萃。却不知老安人跟我说这么多侯大人的事,是想……” 孟夫人端起茶,细细品了一口,又看了宁夫人好一会儿,才轻声说:“老身今日登门拜访,其实是来给贵府小姐提亲的,男方就是刚刚我跟你说的侯学士。他在朝为官多年,一直未曾娶妻,就连通房妾室也没有一个,可见也是个一心一意的。他与宁侯同朝为官多年,性格品性宁侯都是看在眼里的,日后有什么不妥当,也可以与他当面说。宁夫人若把女儿交给他,也不会担心他会亏待你女儿。就是不知宁夫人意下如何?” 第91章 思量 宁夫人难掩心中的震惊,太傅夫人刚刚说了什么? 要替内阁大学士侯祺钧求娶沁儿? 孟夫人刚刚说了那么多侯祺钧的事,就是为了来这里给他提亲的? 宁夫人惊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侯祺钧才情秉性无意都是当朝年轻一辈中最出挑的,多少人家的女儿都巴不得嫁入学士府,享尽荣华富贵,坐拥权势金山。 可她不一样啊!她此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不求她以后坐享荣华,只求她安安乐乐地生活,最好不嫁入官家,官家实在有太多无奈的地方了,就像她自己,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丈夫几面。 常年为朝廷奔波劳累,连陪她们母女的时间都少…… 孟夫人说侯祺钧重情重义,以后会对沁儿一心一意,她信! 从几次见他对沁儿的态度,都可以看得出她对沁儿是有好感的,沁儿嫁入学士府,上无高堂,下无子嗣,只要两口子夫妻和睦,其他都另说,沁儿确实不会受人委屈。 可那人毕竟是侯祺钧啊!权贵中的翘首! 小小年纪就登上内阁之位,成为当朝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就连皇上都对他言听计从的,那可不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这样一个站在权力中心,处于风尖浪口的人,她能放心把沁儿交给他? 答案很明显是不能! 孟夫人察觉到她神色不对劲,拿手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柔声问道:“宁夫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你有什么话倒可以直接跟老婆子说,老婆子回去跟祺钧商量……” 宁夫人想到男方是权势滔天的侯祺钧,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孟夫人并没什么错,她也不好让她太难做,勉强笑了笑说:“没什么,这事关乎我女儿的终身,我还得回去跟老爷老爷商量商量,改日再给您答复。” 没有直接拒绝就是有望的意思?孟夫人难掩心中的激动,却不敢表现出来,笑眯眯地应她:“这倒也是,那老婆子就先回府等候你的佳音了?” 宁夫人心不在焉地点头,让丫鬟送了孟夫人出去。 等孟夫人一走,她就瘫坐在罗汉床上,面无血色,过了很久,她才唤了丫鬟进来:“扶我去沁园见老爷。” 小丫鬟看到夫人脸色不对劲,半句话也不敢多说,就搀着她去了沁园。 两父女一边谈心一边喝酒,没一会儿功夫,大半坛女儿红就见了底。 知画见他们相谈甚欢,也不敢开口劝。 宁将军常在军中陪着将士们喝酒,倒也有些酒量,此刻还能站起来说笑,只是身子摇摇晃晃的,到底有些醉意。 宁沁向来不沾酒,喝了两杯就已经醉得不轻了,趴在藤桌上,半睡半醒地跟宁将军说话。 宁夫人来到沁园就看到两父女在院子里手舞足蹈地说着胡话,两个酒坛子就这么被丢到了地上,两人脸上都是红彤彤的,看得出是喝了不少酒。 她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指责什么了,无力地吩咐知画:“把这儿收拾一下,把小姐带回房里去,吩咐小厨房熬几碗醒酒汤来。” 知画恭敬地应是,半搀着宁沁回了房,小心地把她放到榻上,替她盖好锦被,就想出去帮夫人。 夫人半搀着老爷,跟她说:“沁儿就交给你照顾了。” 这就是不用她帮忙的意思……知画很疑惑,夫人素来疼爱小姐,怎么也不进去看小姐一眼就走了。 但她也不敢多问,转身端了小丫鬟早已熬好的醒酒汤就进房里喂宁沁喝下。 宁夫人把丈夫扶回房里,放他在罗汉床上坐下来,嘴里就忍不住念叨:“好端端地喝这么多酒做什么……女儿迟早会被你带坏的。” 宁将军人还是清醒的,就是走不稳罢了,听了妻子的话,就笑着说:“我好不容易有机会和女儿一起喝酒,多喝几口怎么了?这几日又不用上朝,我正高兴呢……” 宁夫人叹了口气,把丫鬟端进来的醒酒汤递给他:“高兴也不能跟女儿喝成这样啊……她还是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学了喝酒,将来长大了还得了。” 宁将军端了醒酒汤喝了几口,不以为意地说:“她也十四了,过几个月就及笄了,也不算小了,可以喝酒了。” 宁夫人放开他,闷闷不乐地坐到了他对面:“确实不小了,都有人上门给她说亲了。” 宁将军一口醒酒汤喷了出来,宁夫人连忙递了帕子过去给他擦嘴:“你慢点,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这么不懂得控制情绪。” 宁将军张着嘴,大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他才吞吞吐吐地从嘴里吐了几个字出来:“你……你刚刚说了什么?太傅夫人她……她是上门给沁儿说亲的?” 宁夫人点头,宁俊荣脸色却露出欣喜来,“说得是哪家的公子?竟然请动了她老人家。” 宁夫人看他欢喜的样子直摇头,既无奈又不忍,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是与你同去西北的,当朝内阁大学士侯祺钧。” 啊?妻子刚刚说了什么?侯祺钧 宁将军觉得自己肯定是幻听了,他使劲地甩了甩头,又努力地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再一次问道:“你再说一遍,说的是谁?” 宁夫人的耐心都快他弄没了,凑进他的耳朵,就很大声地再重复了一遍:“你没听错,说的是当朝三品大员,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内阁大学士,詹事府詹事,侯祺钧!” 宁将军茫然地掏了掏耳朵,转身就躺在了罗汉床上,闭起了眼睛:“我觉得我是喝醉了,眼前都出现幻象了。都别打扰我,让我睡一觉,醒醒酒。”挥手赶宁夫人出去。 宁夫人看到丈夫这自欺欺人的态度,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了句:“你是该好好睡一觉,好好想想了。”就转身出了门。 宁将军巴不得自己此刻是喝醉了,可是他并没有,脑袋还是很清醒的,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妻子说,孟夫人替侯祺钧上门求娶他的女儿。 第92章 私会 孟夫人回府给孟太傅回话:“我跟宁夫人谈过了,她对祺钧也甚是满意,只是说还要考虑几天,让我们等她的消息。你也知道,婚姻大事毕竟是一辈子的,她们需要时间考虑也很正常。” 孟大人也觉得很有道理,就把孟夫人的话原原本本地跟侯祺钧说了一遍,还胸有成竹地说:“你要权势有权势,要名声有名声,为人秉性都是朝中青年才俊中出类拔萃的,相信宁夫人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你。你就等着当你的新郎官吧。” 侯祺钧正在看探子送上来的情报,严崇暗卫有异动,给几位掌管兵马的大臣送了信,具体内容不详……他大概能猜到他想做什么了。 按照以前时间推算,皇上的身子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太医院的人只是暂时将皇上的病情控制住,让他看起来只像是染了风寒的样子,可日子一久,只怕会瞒不下去。 严崇在宫中耳目众多,难保他不会知道。 近日就连太子也被他蛊惑得蠢蠢欲动起来……朝中只怕要有一场大变了。 他叹了一声,道:“多谢孟伯母特地替我跑一趟,不过这事恐怕还得我亲自去说才行……以宁侯夫妇的性子,只怕不会凭我有权有势就轻易把女儿嫁给我的。” 相反会成为他娶宁沁的阻力! 他忽然有些羡慕以前的自己来了,那时候她上无高堂,下无亲眷,婚姻大事全凭自己做主,倒用不着他这么煞费苦心的。 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家破人亡了…… 孟太傅觉得他这么说有点自负了,正如他刚刚所说,侯祺钧说权有权,说面貌有面貌,说才情有才情,可谓是同龄人中最出挑的,京都不少功勋世家都巴不得把女儿嫁给他,宁侯虽说身份也不凡,但比侯祺钧还是少了几分风光。 侯祺钧有能力左右皇上的想法,而宁侯却不能…… 能有这么个出类拔萃的女婿,他也会跟着涨脸……就算不为了名声,祺钧待宁丫头也不差,除了祺钧,宁俊荣上哪儿找这么个智勇双全又全心全意待宁丫头的人? 但毕竟是宁家的家事,宁丫头又是宁侯独生女,他也不好过多的评论。 轻轻拍了拍侯祺钧的肩膀,含笑道:“你与宁侯在西北共事三年,也该了解他的性子,这种婚姻大事,确实是你亲自去说比较有诚意……”他顿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毕竟……你也不小了。” 侯祺钧轻轻地笑了笑,把奏报搁在书案上,亲自送了孟太傅出门。 等回到院子,侯祺钧就望着院内的两棵桃树出神。 那是他去西北那年亲手栽下的,他吩咐府里的人不必给它浇水,就这么让它自由生长……那时候天已经很冷了,他还没去到西北,就听探子说,京都下雪了。 他以为这两棵桃树必定是不能存活的了……却没想到它们这么顽强,仅仅靠着自己的能力,就长得枝繁叶茂了。 此刻开了花,一阵微风拂过,漫天都是粉色的花瓣……他原先是不大喜欢这些颜色鲜艳的东西的,但现在他却有些喜欢了。 他喊了张义进来:“替我备马,我要去趟宁府。” 宁府一如既往的安静,门口竟也没个门卫守着,侯祺钧把缰绳扔给张义,“不必等我,你先回学士府吧。” 张义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大人这么急冲冲地跑到宁府要做什么。更加不明白,他为何来了却不敲门,而是拉着门柄,杵了大半天也没动静…… 大人做事自有他的思量,张义就算再不解,看到他满脸的踌躇,也不敢上前去问……恭敬地朝他拱了拱手,默不作声地牵着两匹马回了学士府。 他做事向来果断,不明白为何到了感情的事,就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他踌躇,是因为他怕宁侯夫妇不同意这门婚事,更多的,是因为宁沁。 他怕自己这么贸然地上门提亲,会给她带来困扰……他虽然知道那丫头对自己是有好感的,但她毕竟还小,恐怕还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她为了逃避宁夫人给她安排的婚事,才迫不得已跟他回了学士府,说了那样的一番话……就连后来他说要娶她,她也是迷迷糊糊的。 也不知道她是纯粹觉得他娶了她,会对她好,才会说那样一番话,还是别的什么…… 想着想着,侯祺钧又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他们在一起,其他的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她年龄小,大不了他以后多让着她,多包容她就是了。 她不懂的,他可以慢慢教她……他们还有这么长的时间,他总能等到她懂的那一天的。 他笑了笑,忽然生出几分玩闹的心思来,也不去敲门了,退后几步,就喊了一声暗卫,眨眼的功夫就有一个身着黑色程子衣,腰间佩刀的男子恭敬地跪到了他面前。 侯祺钧抬手指了指高墙,面无表情地说:“带我翻过去。” 明显看到暗卫脸上一闪而过地抽搐了一下,却很快携着他飞上了高墙。 侯祺钧指了指沁园的方向,暗卫什么也没问,就把他带到那儿去了。 他站在屋檐上,俯瞰沁园……这里他只来过两次,一次是他无意中撞到她喝青梨酒喝出疹子,差点性命不保,他救了她。 还有一次,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 是在他们成婚的第三天,他偷偷跟着她过来的……那时候宁侯府已经被抄了家,看起来一片荒凉。 整个沁园都被杂草所覆盖了去,他也是这样站在屋檐上,看着她哭着拔了一夜的草……回到相国府的时候,满双手都是血,她跟他说,她是不小心摔倒了。 他明知她是在说谎,却没拆穿她,还细心地给她上药……那时候他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也知道她来相国府的目的不纯,却还是由着她在相国府胡作非为,以至于后来才…… 也不知道小丫头怎么了,四处都有丫鬟端着铜盆进进出出的……他在屋檐上站了很久,才见到穿着湖绿色比甲的知画轻手轻脚地从宁沁房里出来,还细心的把房门栓好,这才领着一众的丫鬟婆子退了下去。 侯祺钧趁着这个间隙,就让暗卫带了他下去,从槅窗跳进了宁沁的房里。 第93章 香闺 宁将军半醉半醒地躺在床上,竟也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宁夫人心烦意乱的,也没想到要叫醒他。 他便一直这么睡到了傍晚,睁开眼的时候,头倒不怎么痛,就是肚子十分饿。 回想了一下今天的事,他才发现,他连午膳也没用……夫人竟也没叫醒他?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喊了贴身伺候的小厮进来伺候他梳洗,并问他夫人在哪儿……小厮说在西厢房刺绣。 妻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拿过绣花针了,他觉得很疑惑,就问小厮她用过午膳了没有,小厮摇了摇头,跟他说:“自老爷歇下,夫人就进了西厢房再没出来。丫鬟送了饭也没吃一口。” 好端端的怎么不用膳,难道有什么为难的事了? 早知道不喝这么多酒的,一喝酒把什么都给忘了……他揉了揉太阳穴,脑海里不知怎么就跳出妻子在他耳边说,侯祺钧上门求娶沁儿的话来。 他心里打了个突,揪着小厮的衣领就问他:“今儿晌午孟太傅的夫人可来过府上?” 小厮愣了愣,老爷这是怎么了,太傅夫人来府上,不是他和夫人都知道,而且还是夫人亲自接见的吗?怎么一转眼又给忘了…… 疑惑归疑惑,他还是很恭敬地点了点头:“来过……是夫人亲自送她出门的。” 也就是说,那些都是真的了! 宁俊荣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到底担心妻子,简单梳洗好就去了西厢房。 推开们走进去,就看到铺着绒毯的地上放着一扇镶金绣屏,妻子坐在罗汉床上,正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地绣着,屋里光线十分昏暗,妻子也没让丫鬟点盏油灯进来。 她怕是心里烦吧……宁将军有些心疼,缓缓走到宁夫人身旁,伸手抢了她手里的绣花针:“仔细别伤了眼睛。” 把绣花针搁在竹篓里,转头吩咐丫鬟:“点几盏油灯进来,另外再让小厨房送点吃食。” 小丫鬟恭敬地应是,很快就退了出去。 宁将军把镶金绣屏搬到侧边去,妻子还坐在那,神情看起来十分疲惫,他心有不忍,就缓缓走到她身旁,伸手轻轻将他搂进了怀里,轻叹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不是侯祺钧也会有别人。女儿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 宁夫人又哪里不知道这些……她只是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快的让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她轻轻抱住了丈夫的腰:“我只是心里想不通……侯祺钧怎么会求娶沁儿呢?他有权有势,又得皇上看重,就算娶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也不为过,怎么就看上了沁儿呢?” 这一点上,宁将军也是有些不解的,但回想一下以前的事,觉得还是有迹可循的,“以前我就觉着侯祺钧对沁儿不同,却从没往这方面想……以为他只是觉得沁儿比他小,想多帮帮她。没想到怀的竟是这样的心思……” 他在宁夫人的身侧坐了下来:“说起来,从他第一次见到沁儿,我就察觉出不对了……那时候我风头正旺,而他又是皇帝近臣,就以为他想拿沁儿威胁我,这才与沁儿走得近些。说起来也是我疏忽了……” “我日日守着女儿,就连我都没有察觉,你又怎么可能知道呢。”宁夫人转过身,替宁将军整了整衣领:“如今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想想该怎么给孟夫人回话吧……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不同意把沁儿嫁给他的。就算他对沁儿再好,他这样处于风尖浪口的人,沁儿跟了他也会成为众矢之的。你在朝中为官是身不由己,我不想沁儿再卷入到朝廷纷争之中。” ……………… 小丫头正睡得很熟,小脸红扑扑的,走得近了就能闻到她身上隐隐有酒味,应该是喝醉了…… 在他的记忆力,她是不爱喝酒的,就连新婚夜的合卺酒最后也是被她吐出来的……如今想想,她怕不是觉得酒不好,而是与她喝酒的人不对才会那样的吧? 侯祺钧苦笑了一下,走过去替她掖了掖锦被……许是在自己家里没有这么多的顾忌,她睡相十分不好,锦被滚成了一条被她双手双脚紧紧地抱着,半点也没盖到身上…… 丫鬟给她换了中衣,是件藕荷色款式简单的襦裙……她抱着锦被的时候,裙摆就被掀了开来,光溜溜的两条腿就露到了外面。 如今虽已开春,但还是有点凉的……他拉了好久也没把锦被从她怀里拉出来。 正要放弃的时候,就看到她两手一松,翻了个身,锦被就这么从她怀里滑了出来,他笑了笑,把被子轻轻盖到了她身上,在她床侧坐了下来,就这么盯着她看了许久。 宁沁睡了一两个时辰才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侯祺钧坐在她床侧,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抱着被子就退到角落,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你……你……你怎么在这?” 侯祺钧轻轻笑了一下:“我以为你看到我的第一反应是喊人。” 他竟然还有心情说笑,她都快被吓死了…… 宁沁深吸了一口气才没跟他吵起来,她觉得他既然能这么镇定自若地坐在她面前,她就算是喊人也没什么用的。 更何况,她潜意识里就认为他是不会伤害她的…… 不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很不妥的,宁沁指了指远处的绣墩,“你坐那儿去,我……我……我穿件衣服。” 她不敢赶他走,觉得就算是赶了他也不会走的。 侯祺钧很听话的走过去坐下了,还很君子的把头转了过去。 宁沁松了口气,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拿了衣钩上的外衣,手脚麻利地穿好了,这才不紧不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侯祺钧看着她,并不说话……宁沁没办法,只能咬了咬唇,低声问他:“大人怎么来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侯祺钧笑着嗯了一声:“嗯,确实有事……事还不小。” 什么叫事还不小?他堂堂内阁大学士嘴里的大事,那得大到什么程度啊? 宁沁觉得很疑惑:“大事吗?那您应该要找我父亲吧,怎么来了我这儿?” 侯祺钧笑眯眯地点头:“你父亲确实要找,但找他之前,我想先问问你的意见。” 她能有什么意见,朝堂上的事她又不懂。 第94章 说动 “孟太傅的夫人今天来府上的事你可知道?”侯祺钧看着宁沁,问道。 宁沁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好像她在梅树下挖酒的时候,听下人来回禀过,是母亲出去见的她。 “那你可知她来宁府是为了什么?”侯祺钧又问。 宁沁摇了摇头,她又没有跟着娘亲出去,等娘亲回来的时候,她怕是已经喝醉了,所以娘亲也没时间告诉她孟夫人来宁府是为了什么。 可他问这些做什么?孟夫人来宁府跟他所说的大事有什么关联吗? “是您请孟夫人来夫人说事儿的吗?”宁沁试探性的问道。 侯祺钧点了点头,从桌上倒了一杯茶递给宁沁:“确实是我让她来的。” 宁沁哦了一声,似乎也不是很感兴趣,端了他手里的茶,就喝了一口。 她喝了酒,又刚刚睡醒,确实觉得有些口干了。 “我请她老人家来宁府替我说亲。”侯祺钧看着宁沁,轻声说道。 宁沁一口茶喷了侯祺钧满脸,整个人都呆住了…… 说亲?宁府除了她,还能给谁说亲? 他话里的意思不就是他让孟夫人来帮他求娶她的意思吗? 侯祺钧拿衣袖斯条慢理地擦着脸上的茶水,宁沁盯着他,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之前我也是跟你提过的,你怎么还这么惊讶?”等他把脸擦干净了,就轻声地问宁沁。脸上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倒含了几分无奈…… 什么时候提过了,她怎么不知道! “我回来的那天,在我房里,我不是跟你说,等我些时日吗?”侯祺钧问她。 宁沁懵懂地点头,可他也没说是这事啊! 侯祺钧就笑了笑,说:“你既然记得,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他站起身,牵过宁沁,就道:“那我们这就去跟你爹娘说。” 这哪儿跟哪儿…… 宁沁揪着他的衣角,咬着唇说:“能不能让我再想想……” 这事来的实在太突然了……到现在她脑子都还是懵懵的。 侯祺钧放开她,却慢慢坐了下来,沉默了许久才说:“你是不是嫌我比你大许多?” 啊?怎么又扯到年龄上面来了…… 他虽然比她大了将近一轮,可看起来很年轻……而且娘亲曾经说过,往后找夫君要找个成熟稳重点的,这样才懂得疼人。 他这样,已经很好了…… 宁沁还没说话,侯祺钧就道:“往后我总归是要比你先去的……但只要我活着,我就会护你周全。如果这样你还是觉得……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他什么都能改变,唯独年龄这一样,是他永远也无法改变的…… 宁沁使劲地摇头:“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嫌弃你的年龄呢。” 侯祺钧笑了,再次朝宁沁伸出了手:“那就可以了。来,我们去见你父母……” 画风转得太快,宁沁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牵着出了房门。 ………… 宁将军也很能理解妻子的想法,他虽然觉得侯祺钧这个人沉稳可靠,待沁儿也是非同一般,不失为一个好女婿的人选。但妻子说得很对,风头越旺,面临的危险就越多……他也不想女儿卷入这些危险之中。 他轻轻握住了正在给他理衣冠的妻子的手,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侯祺钧虽好,却非沁儿良人。我为官多年,深知朝堂险恶,行差踏错半步,都可能连累妻儿。沁儿还是孩子心性,只怕是应付不了这些的……” 宁夫人赞同地点了点头:“沁儿心思纯澈,性子柔善,平时连伤她之人都舍不得怪罪,又怎么能当得了内阁大学士的夫人。不过如今比较难办的是,孟夫人那里该怎么回……她老人家好不容易说一次媒,我们就这样拂了她的面子,恐怕……” “怕什么!这可是关乎沁儿终身幸福的事,我们不答应,她还能来宁府抢人不成?”宁将军不以为意,“跟她直说就是了,孟太傅饱读诗书,不会连这点容人之量也没有的。” 宁夫人这才心安了些:“那就好。”她又想到宁沁那边,不由得问丈夫:“你说,这事要不要跟沁儿商量商量……” 想到女儿,宁将军也有些为难,他知道女儿是对侯祺钧有好感的……但好感归好感,总归是比不得她的安危重要的。 “婚姻大事向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都不同意,就别把这事告诉她好了,也省的她心烦。” 宁夫人深以为然,招手让丫鬟进来,教她如何回孟夫人的话,就让她出去了。 丫鬟还没走到门外,就听到有丫鬟在门外通禀:“侯大人和小姐过来了。” 宁氏夫妇都惊了一下,这两人怎么会一起过来了! 还未等他们发话,门帘就被掀了开来。 身着真紫色杭绸直裰,面如冠玉的侯祺钧含笑跨了进来:“侯爷,侯夫人,祺钧冒昧打扰,是有重要的事要与你们谈。” 宁沁低着头,在门口杵了大半天,也不敢跨进来。 宁俊荣勉强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动作,“这儿不方便,我们去西次间谈吧。” 侯祺钧颔首,率先出了房门,等看到门口把头低到尘埃里的宁沁,就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别怕,一切有我。”这才跟着丫鬟进了西次间。 宁俊荣紧跟着跨了进去,宁夫人却是一把将宁沁拉进了刚刚的厢房,沉着脸问她:“他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沁儿不是喝醉酒,在沁园休息吗?怎么一转眼就跟侯祺钧走在了一起! 宁沁咬了咬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娘解释……她总不能跟娘说,是侯祺钧偷偷来厢房找她的吧?娘听了非骂死她不可……而且还会说侯大人孟浪。 “怎么不说话?连娘的话都敢不听了?”宁夫人有些气,“女儿大了,果然是留不住了。”她背过身,漠然地说道。 娘从来没对她生过这么大的气,宁沁有些害怕,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说:“娘,我没有……” 第95章 规劝 宁夫人看到女儿委屈的样子就有些不忍,拉着她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直直地看着她,一脸认真地问道:“那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喜欢上侯祺钧了?” 宁沁低着头,脸霎时就烧得跟铁水似得烫,这让她要怎么回答…… 宁夫人看她唯唯诺诺的模样,脸色就沉了下来。 女儿素来乖巧懂事,从小到大都没违抗过她们的意愿,有什么事也不会瞒着她们……而如今谈到侯祺钧却是这副吞吞吐吐,欲语含羞的模样。 她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沁儿!”她沉默了片刻,坐到她身侧劝她:“你年龄还小,还不懂得人心险恶,更不知道侯祺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想过没有,他身居高位,又得皇上信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偏偏选中了你?” 宁沁沉默了……娘说的这些,她确实没有考虑过。 连她都搞不清楚自己对侯祺钧是什么样的感情……她只是不愿嫁个自己不喜欢的陌生人。 侯祺钧至少她认识,而且并不讨厌…… “娘,我不知道。”她低声说道,“而且我也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如果嫁给他,他肯定会待我好。您不是也常跟我说,以后要找个对自己好的人吗?” 她低下头,细弱蚊蚋地说:“我觉得侯大人就是那个会对我好的人……” 宁夫人气得直扶额,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心中的火气压下去,女儿涉世未深,性子又十分单纯,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长长地吸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世上会对你好的人不会只有侯祺钧一个的,你看你表哥、表姐不都对你很好吗?为什么非要侯祺钧不可呢?他家世复杂,又大权在握,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他,这样的人,又怎么能给你安定的生活呢?” 娘说的这些,她都不太明白,但还是忍不住拉着宁夫人的手,小声嘀咕:“娘,他对我的好,和表哥表姐对我的好……是不一样的。” 宁夫人此刻连冲上去打侯祺钧一拳的心都有,也不知道他给沁儿灌了什么*汤,竟让她这样死心塌地的。 她心里气到不行,却听到宁沁在她耳旁细细地说:“我也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只知道,不管面临着多大的危险,只要见到他,我就很安心……” 宁夫人气得直发抖,但想想宁沁还是个未及笄的孩子,她又不忍心责骂她。 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好几个来回,才把心里的火给平复下来,她知道女儿这副样子是劝不动了,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你好好在房里待着,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娘这是要关着她吗?宁沁心中一紧,拉着宁夫人的衣袖试图辩解:“娘,我们没做什么,您别把我关着。” 宁夫人冷哼道:“你们要是真做了什么,我还会在这跟你心平气和的说话吗?” 她指着宁沁的额头直骂:“越大越不让娘省心了!瞒着娘跟人私会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把娘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宁沁喏喏地低下了头,宁夫人就道:“你好好在房里反省,我去看看他和你爹谈了些什么!” 宁沁抿了抿唇,到底不敢再说什么。 宁夫人看着女儿直摇头,等出了房门就喊了知画过来,跟她说:“把房门锁上,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打开!” “夫人……”知画不知道小姐到底哪里惹夫人不快了,怎么严重到要关着小姐的地步,“小姐无论做错了什么,都是奴婢照顾不周,夫人您要罚就罚我吧,别关着小姐。” 宁夫人冷冷地撇她一眼:“等我把沁儿的事处理好,自有你领罚的时候!” 知画咬了咬下唇,宁夫人头也不回地去了西次间。 侯祺钧和宁俊荣已经聊了有一会儿了,两人都很默契地没说到正题上,侯祺钧跟宁俊荣说朝堂上的形势:“自从我们回来,严崇就对我们虎视眈眈,在宁府、学士府都安插了眼线,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监视之中……我感觉他是有些坐不住了。” 宁俊荣端了茶斯条慢理地喝了一口,才淡淡地嗯了一声:“既然侯大人都知道我宁府有严崇的眼线,怎么还敢这么正大光明的过来,侯学士难道就不怕严崇对我们起疑心,以为我们在密谋什么?” 以往两人谈话,先沉不住气的往往是宁将军,这会儿宁俊荣神色却显得十分淡然平静,倒是一点儿也不急的样子。 反倒是素来沉稳的侯祺钧,神色间略含了几分紧张……宁俊荣大概也猜到了他的来意,在他面前坐得更直了些。 等喝完了一盏茶,他就故意在空茶盏旁敲了敲桌面。 侯祺钧觉得这宁将军开始在他面前摆架子了……以往两人谈话,都是宁俊荣迁就着他的。 但他今日是上门求娶宁沁的,不能不给他面子……他眉头稍稍皱了一下,就很自然地端着茶几给他续了杯茶,这才说:“宁侯这就有些多虑了,我与你在西北就共事了三年,有交情是必然的……换句话说,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无论来不来找你,严崇都会以为我们有所勾结。与其遮遮掩掩惹人闲话,倒不如光明正大谋划给他看……也好给他提个醒,我们并非是任人宰割的人。” 宁俊荣轻轻地点头,表示赞赏:“侯学士这话说的倒是不错,不愧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非但把朝中局势摸透了,还把严崇都给糊弄过去了……若不是我事先并未收到有侯学士的密函,我真要以为侯学士是过来与我商讨大计的。” 侯祺钧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揶揄,却还是微微笑着说:“宁侯此言差矣,侯某此次前来,确实是来跟侯爷商讨大计的。” 宁俊荣哦了一声,一副很感兴趣地样子问他:“却不知是什么大计,需要侯学士亲自前来?” 第96章 求娶 侯祺钧端起茶轻呷了一下,味道清新甘醇,应该是今年新摘的茶叶制成的。 宁侯倒是十分懂得享受,跟皇上告了大半个月的假,不问朝事,只在家陪伴妻女,过的俨然是普通老百姓家安乐和美的生活。 反观自己,从西北回来就没歇过半天,不是与皇上商讨国事,就是与严崇周旋,虽不敢说脚不沾地,却也精疲力倦……何曾有过宁侯这般悠闲自在的时候。 人人都羡慕他年纪轻轻就身处高位,却没人知道,高处不胜寒。有时候他真想一走了之,朝廷覆灭,民不聊生又与他何干……可从小的家教,内心的信仰不允许他如此。 他轻轻搁下茶盏,站起身,朝宁将军拱手:“是我的终身大事……侯某想求娶令爱为妻,还请侯爷成全。” 饶是听妻子说过一遍,此刻听到侯祺钧亲口说出,宁俊荣还是有些震惊,张着嘴,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原来孟夫人不是开玩笑的! 侯祺钧真的想娶沁儿为妻! 他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站起来:“这不可能!我不可能把沁儿嫁给你的!” 他怎么可能把从小捧在手心的女儿嫁给他这样一个随时都可能有危险的人! 还是在这么剑拔弩张的时期,绝对不行! 侯祺钧却不急,笑了一下就重新坐了下来,端起茶,斯条慢理地喝着,良久才道:“宁侯以为这事还由得了你吗?” 什么叫由不得他?他的女儿,他不嫁,侯祺钧还能逼他不成! 宁俊荣气得直发抖,一把揪住侯祺钧就的衣领就质问道:“你什么意思?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侯祺钧面不改色道:“侯某并没有对令爱做什么。” “那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由不得我?” 侯祺钧目光落在宁俊荣揪着自己衣领的手上,宁俊荣心里虽气,却也没被冲昏头脑,把手放了下来:“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不然你今天也别想出宁府的大门!” 侯祺钧伸手弹了弹衣领,神色平静地坐了下来,倒了杯茶递给宁俊荣:“侯爷先喝杯茶消消火。” 宁俊荣冷哼了一声,知道这个侯祺钧软硬都不吃,他越是生气,侯祺钧就越是平静……便把茶接了过来,一股脑全灌下了肚,嘭地一声把空茶盏扣在茶几上:“我没时间跟你拐弯抹角的,你有话快说。” 侯祺钧淡然地笑了一下,宁俊荣什么都好,就是太沉不住气了,将来遇到大事,只怕很容易就被敌人的激将法打败了……幸好他今天是来跟他提亲而不是他的敌人。 他喝了一口茶,神色平静道:“在我来这之前,严崇已经给皇上递了奏疏,请皇上下旨为我和令爱赐婚。” 宁将军听到这话,心里的火一股脑又涌了上来,猛地一拍桌子,道:“严崇好端端请皇上为你赐婚做什么!好啊你,我原本以为你与严崇向来水火不容,没想到你与他早有勾结,连婚姻大事都交给他来操办了!” “李忠,李忠!”他高声朝门外喊道:“把他给我撵出府去!” 李忠在门外也听到了动静,只是对面站了个武功与他不相上下的张义,他不敢轻举妄动……这会儿听到老爷喊话,他转身就想进门,脚还没踏进去,张义就挡在了他面前:“大人吩咐了,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这里可是宁府,老爷的地盘,侯大人的吩咐顶个屁的事! “让开!”李忠冷酷地说道:“你不让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张义纹丝不动,李忠没法子,只能与他交起手来。 他们在门外打得水深火热,房内的气氛亦是剑拔弩张……久久等不到李忠进来,宁俊荣就想亲自动手撵侯祺钧出去,侯祺钧镇定自若地坐在那,含笑看着他:“侯爷何必动这么大的气,且坐下听我把话说完再赶我走不迟。” 女儿都要被逼婚了,让他还怎么冷静地下来! 他双手环胸,一脸冷漠地看着侯祺钧。 侯祺钧却也不怕,站起身,悠悠道:“是侯某回京那日请令爱去府上做客,不小心被严崇的人看见了……他误以为我对令爱有意思,想拿令爱来威胁我,才去请求皇上赐婚的。” “你说什么?你竟然背着我把沁儿带回学士府?”宁将军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什么叫误以为?难道你敢说你对我女儿就没半点意思吗?” 侯祺钧难得尴尬地一笑:“我承认这事是我不对……但事已至此,侯爷就算此刻把我杀了,也无济于事。我们还是坐下来想想有什么应对的法子吧?” 宁俊荣哼了一声,到底听进去了几分……他说的很对,严崇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的。 他颓败地坐了下来:“那你说这事要怎么办吧,若要我把沁儿嫁给你,那是不可能的事!我不能让沁儿跟着你受苦的!” 侯祺钧沉吟:“侯爷,不试试怎么知道令爱跟了我就一定会受苦?我上无高堂,下无子嗣,亦无通房,家世清白,是真心实意想求娶令爱为妻,往后我定与她富贵相伴,不离不弃,护她周全……还请侯爷成全。” 宁俊荣神色微松,他身处内阁,为人向来高傲,就连在皇上面前,也不卑不吭的,如今却在他面前低头……如果不是真心,那大可不必如此。 “你自身都难保,我怎么相信你能护沁儿周全!”宁俊荣不禁问道。 侯祺钧微微一笑,宁侯这么说,说明态度已经没这么强硬了。 “严崇为人机谨,凡事都力求万无一失……我在西北曾与宁侯说过,他早有谋反之心。此时正值皇上病中,朝中大臣人心惶惶,就连东宫也蠢蠢欲动。”他看着宁侯,沉声道:“如果我是严崇,定然不会放过这么难得的机会。” “你是说他想在皇上病重期间谋反?”宁将军有些惊讶。 侯祺钧点头:“我不敢确定,但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如今皇上身边有你我二人相助,他若想成事只怕不容易……所以,他会趁我们都掉以轻心的时候动手。而这个时机……” “是指你我二家联姻之时?”宁将军接了话茬,“那时候我们顾着大婚的事,就会放松了对严崇的戒备,他正好借此机会部署?” 侯祺钧轻轻地点头:“如果我没猜错,严崇已经开始打算了。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既然如此,那你还敢来求娶沁儿?”宁将军有些怒,“不是明摆着要把沁儿往火坑里推!” 侯祺钧摇头:“侯爷此言差矣,兵家有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严崇有张良计,我们有过墙梯……与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有异动,随时防备,倒不如主动出击。严崇自诩聪明过人,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大婚夜戒备的。他想一网打尽,我们就不妨将计就计……” 第97章 赐婚 送走了侯祺钧,宁氏夫妇就关起房门说起话来,宁将军神色凝重地问宁夫人:“你觉得侯祺钧这人的话能不能信?” “老爷指的是哪方面?”宁夫人含笑问道。 宁俊荣轻轻坐到了罗汉床上,叹了口气道:“他想娶沁儿,还有……严崇的事。” 宁夫人微微思量,然后亦叹了口气答道:“朝堂上的我不懂,但我能看得出来,他对沁儿非同一般……”说到这个,宁夫人就有些无奈:“就连沁儿对他也……怕是有了感情。” “此话当真?”宁将军略有些惊讶:“沁儿与他不过几面之缘,怎么可能对他产生感情呢?” 宁夫人摇头:“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我问沁儿的时候,她显得十分忸怩,自己的女儿,我又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只是她到底还小,我就怕她被侯祺钧骗……” 宁俊荣听到这个也沉了脸:“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他说严崇已经进宫请皇上赐婚了,到时候就算我们想拒绝,只怕也无能为力了。” “那老爷的意思是……”宁夫人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就这么把沁儿嫁给他吗?” 宁俊荣脸色颇为不佳:“皇命难违,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侯祺钧说的对,不试试怎么知道沁儿嫁给他就一定会过的不好呢。如今我们宁府与他学士府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就算想撇清关系,只怕也不能……把沁儿嫁给他,总比嫁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好。” 言下之意是同意这门婚事了……她在门外虽然也听到了不少他与侯祺钧的谈话,知道这桩婚事可能关乎到朝廷社稷,危机重重,绝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但她没想到丈夫竟然会同意……除却皇命难违,他是不是对侯祺钧也有点满意?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很难说清楚的……如果不考虑侯祺钧的身份,他说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 出类拔萃,性子又好,长相也不差,最重要的对沁儿好……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亲自上门提亲了。 他明知道他们不可能会同意这门婚事的,还亲自上门来找气受……可见他对沁儿还是有感情的。 最重要的是,沁儿那模样,对侯祺钧倒有几分死心塌地的意思了。 她们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就算此时她们能理所当然地替她回绝了这门亲事,可是以后呢……她不敢保证,沁儿还会听他们的话嫁给别人。 那丫头最是固执了,一旦认定的事,就算有九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宁夫人此刻也只能点头了,想到沁儿的年龄,还是不免有些担心的问道:“若是圣上赐婚,自是宁家的荣耀……可是沁儿毕竟还未及笄,这么早嫁过去,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宁俊荣哼了一声,十分有气势地说道:“侯祺钧答应过我,不会这么快与沁儿圆房的,你就放心好了。他若敢不守信用,我就把他的学士府端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等人嫁过去了,这些事哪里还是他们能说了算的。 宁夫人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宁俊荣看出了妻子的担心,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这点我还是信得过侯祺钧的……何况,一旦宁侯两家联姻,严崇必然虎视眈眈,侯祺钧也会忙得焦头烂额,只怕短时间内不会想这些儿女私情。” 他看着窗外,颇有些慨叹道:“宁府虽然守卫森严,但我的心思到底不如侯祺钧缜密……朝堂上很快就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了,我这么急着把沁儿送进学士府,其实也是为了保护她。” 这一点上,宁夫人也表示赞同……丈夫虽然领兵打仗多年,但性子依然耿直,学不会侯祺钧曲意逢迎,巧舌如簧的那一套,平素说话也容易得罪人,反观侯祺钧就不同了。 他年龄虽轻,却在皇上面前游刃有余,有勇有谋自然不用说,更重要的是,他心思缜密,懂得如何讨皇上欢心,做事不温不火,有理有度,让人极难挑出错处。 如今宁府和学士府都被严崇的人死死盯着,她们只要稍有异动,严崇必然就会知道……万一有一天真跟严崇斗起来,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沁儿。 想到这,宁夫人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 宁侯两府的婚事很快在朝堂上传开了,就连皇上也听到风声,留了侯祺钧下来询问。 他让内侍监拿了棋子上来,在承乾宫与侯祺钧对弈,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总比以往好了许多,此刻眉目都是笑开的。 他落下一颗棋子,就抬起头问对面的侯祺钧:“朕听说侯爱卿要娶宁侯之女了?” 侯祺钧点头,轻声答道:“确实如此……” 皇上笑他:“前几年朕与你提过几门婚事,都被你给推却了,这会儿怎么想起来要成家了?” 侯祺钧嘴角噙着一抹笑,落下一子,轻声道:“姻缘之事自是讲究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想成家了。” 皇帝捋须大笑:“侯爱卿也学会跟朕打马虎眼了。不过严崇上书让朕赐婚的时候,朕倒真是吓了一大跳……这会儿看你如此说,那朕也就放心了。你年龄确实也不小了,也是时候找个可心的人在旁伺候了。” 侯祺钧点头称是,并未有过多的话,但皇帝却能看出,他对这门婚事甚为满意……严崇与他向来不对付,这事却难得的意见一致,他不免好奇地问道:“你的婚事,怎么想到要让严爱卿来与朕说?朕还以为你们关系一直不大好呢……” 在皇上面前,侯祺钧自然不能说这是严崇算计他的,只能笑了笑说:“怕是严大人许久没当保山,想借此机会试一次吧。” 皇帝点了点头,到底没再多问。 ………… 赐婚圣旨送到宁府的时候,宁沁还被关在房里用早膳,知画死死地守在门口,宁沁试图劝说了好几次,知画嘴里只有一句话:“夫人不让小姐出去。” 她实在是被夫人那凌厉的眼神吓到了,再不敢阳奉阴违放小姐出来了…… 宁氏夫妇都很默契的没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宁沁,让宁沁误以为她们是不同意这门婚事。 等听到内侍在沁园外面高喊宁侯之女宁沁接旨的时候,宁沁整个人都是懵的…… 洗漱上装换衣裳,都是宁夫人亲力亲为……宁沁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就拉着母亲的衣袖问她是怎么回事。 母亲却一句话也不愿多说,默不作声地替她穿戴好,说了些接旨的礼仪,就站在一旁看着了。 宁沁从来没接过什么圣旨,礼数做的也不够周到,幸好宫里的公公也没说什么,笑眯眯地打开圣旨宣读了……等读完后,他就把圣旨收起来,递给宁沁,笑眯眯地说:“恭喜宁小姐了。” 宁沁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他到底都念了些什么,只抓住了一个关键……皇上给她与侯祺钧赐婚,择日完婚。 娘不是不同意吗?怎么皇上忽然就赐婚了呢? 她不敢伸手去接,很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宁夫人,直到宁夫人朝她轻轻地点头,她才慢吞吞地把手举过头顶,接了圣旨……却张着嘴,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宁夫人见此,就走过来,轻声在她耳畔说:“杵着做什么,还不快谢恩。” 宁沁这才恍恍惚惚地给公公磕头谢恩,公公慈眉善目地打量宁沁,末了眉开眼笑地赞叹:“不愧是侯学士看上的人,长得果然水灵。” 宁夫人笑着说过誉了,又请他到屋里喝茶,那公公却道:“皇上还等着回话呢,杂家就不多留了……杂家先在这儿恭喜夫人了。” 宁夫人点了点头,亲自送了公公出门。 等回到房里,就看到宁沁茫然无措地坐在杌子上,整个人都显得呆呆的。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到了宁沁的身侧:“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宁沁握住宁夫人的手,小心翼翼地道:“娘,您不是不同意吗?皇上怎么会突然就赐婚了?可是侯大人逼你们的……” 宁夫人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都对他死心塌地了,我们就是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如果娘说是侯大人逼的,你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宁沁摇头,带着几分坚定说道:“如果爹娘不同意,我就不嫁!我会跟侯大人说清楚,皇上这么看重侯大人,他一定能劝皇上收回成命的。”这样就不是抗旨不准了。 听到她这么说,宁夫人觉得很欣慰……无论如何,女儿到底还是念着她们的。 “你以为圣旨是你说收回就能收回的?”宁夫人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你没听说过君无戏言吗?就算皇上再看重侯大人,也不可能为了他毁了自己的威严。都是要嫁人的人了,怎么想法还是这么单纯。” 宁沁俏脸微红,娘会这么说,就说明不是被逼的……而是自己同意的。 她一把扑到宁夫人的怀里,低低地喊道:“娘……” 宁夫人很嫌弃地把她从怀里揪出来:“行了,都是要当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圣旨上说择日完婚,我估摸着不会很久了……府里还什么准备都没有,这些天有得你忙的,你到时候可别喊累。” 宁沁把眼角的泪抹干净,点头笑眯眯地说:“娘,我知道。” 玉娇表姐出嫁的时候,她偷偷去白府看过……那时候确实是很忙的。 宁夫人哼了一声:“你别到时候嫁过去了,不记得我这个娘就好了。” 宁沁抱着她撒娇:“沁儿怎么可能忘了爹娘呢。” 第98章 婚前 宁沁觉得右侧的那个背影有些熟悉,不由得问身旁的白翌楠:“表哥,你知道那是谁的船吗?” 白翌楠往那儿瞧了一眼,又喝了一口水,漫不经心地说:“船上挂的琉璃灯是犀花纹的,坐的应该是朝中三品的大员,我看那背影,倒有点像是侯大人和詹事府的林大人。” 宁沁听到是侯大人,就站起来,走到甲板上,想看得真切些,谁料,那人似乎有所察觉,回过头就往宁沁这儿看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就在空中交汇,他头顶就有一盏明亮的琉璃宫灯,加上她们的船又往碧溪湖中央靠近了几分,宁沁很容易就看清了他的样貌,果真是侯祺钧。 他穿着细布直裰,身上披着暗色大氅,看起来十分威严的样子,宁沁连忙转身回了船舱,白翌楠看她步伐有些慌乱,就问她:“怎么了?看清楚是谁了吗?” 宁沁端了热茶在手里,摇头,漫不经心地答道:“没看清,就看到他们在上面喝茶,身边还站着侍卫。” 白翌楠哦了一声,道:“大过节的,外头乱,这些大人出行都会带着侍卫,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只管玩我们的,管他们做甚。” 宁沁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别的事……侯大人转过头往她那里看的时候,她看到了侯大人对面那人的样貌,就是在灵福寺的菩提树下,说要杀她灭口的那个大人。 也不知道他发现她了没有,如果发现了,也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她,若是被他认出来了,他会不会还想杀了她…… 宁沁想到这就觉得心惊肉跳的,也不敢往甲板上走了,白翌楠要拉她去船舱外面放莲灯,她也说外头冷,不肯出去。 直到小船驶离了湖中央,隔着那艘船好大一段距离,宁沁才敢出去放花灯。 ………… 官船上,少詹事林之焕坐在侯祺钧对面,见他往向北驶的那条小船上看了一眼,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大人在看什么?可是遇到了熟人?” 侯祺钧收回目光,抿了一口茶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那船上的人有点熟悉。” 林之焕狐疑地往那儿望过去,正好看到白翌楠跟知画站在甲板上,冲着船舱里头招手,似乎在喊什么人出来,他回想了一下,就说:“船上的少年看着倒有些像御使家的二公子……我听说他今年也参加了科考,算起来应该刚从贡院出来不久才是,这会儿就有闲情来碧溪湖,倒是惬意的很,也不知他考的究竟如何。” 一般人从贡院出来,都会待在家里跟亲朋好友寒暄,或者累到半条命,洗漱完就直接睡下了,他倒好,还兴致勃勃地出来游湖,也不知是胸有成竹呢,还是当真精力旺盛。 “下官听说,国子监的孟大人还亲自指点过他的学问,似乎跟他关系不一般,这次的科考题目虽不是孟大人出的,但封存时,都是经过孔孟两位大人过目的,也不知孟大人有没有事先透露题目与他知晓。”林之焕在一旁嘀咕道。 侯祺钧听了,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怀疑我还是怀疑孟大人?” 林之焕不清楚这其中跟侯祺钧有什么关系,不解地问道:“科考向来不是大人负责的,这怎么会跟您有关系呢。” “是我让孟大人指点白翌楠的。”他说道,也就是说,若是孟大人向他泄了题,侯祺钧也有一份责任。 林之焕听到这,惊了一下,连忙站起来说:“下官不敢,下官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别的意思。下官相信大人不会看错人,也相信孔、孟两位大人的为人。” 侯祺钧端了茶喝了一口,道:“科考前半个月,两位主考、副主考、同知、监临、房官、提调、监试等都是闭门谢客,谁都不能见的,房宅,寝室,都有专人监视,而试题是在科考前一日才定,他们就算有心泄题,也没有机会。” 林之焕并不知道这些,往年的科考是没有这么严格的……他低声认错:“是下官多想了,有大人在旁协助,此届学子凭得定是自己的实力。” 侯祺钧站起来,看了一眼灯光璀璨的湖面,道:“此刻科考还要进行誊录、糊名,你要多帮我盯着那些誊写卷子的人,万不能让他们让他们与考官接触。” 他怕这些人会向考官泄露考生笔迹,进而产生些不公平的事。 林之焕没想到侯大人竟会这么重视这次的科举,不由得问他:“大人可是得了孔孟两位大人的嘱托,才如此关心科考的?” 侯祺钧转头看他一眼,冷淡道:“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有意从这届学子中选一位入刑部任职。” 刑部尚书之职已经空缺好几个月了,朝野上下都在猜测皇上属意于谁,却没想到皇上会有启用新人的想法。 那不就是说,这次的科考,不仅侯大人关注,就连皇上,也时刻会关注,想要徇私舞弊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林之焕打了个寒颤,收起了刚刚不满,恭敬地朝侯祺钧拱手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帮着孔大人、孟大人好好把关。” 小厮奉了酒水上来,林之焕端着喝了几杯,又夹了菜吃了,就跟侯祺钧说起西北的事来:“下官派人去西北查过了,那个忽然出现的富商,倒不是戎狄人,不过前些年去过戎狄,跟戎狄王的二公子有过来往。只是那二公子早在战乱中身亡了……” 照理说应该跟戎狄王没什么联系了才是,他怕侯祺钧不信,就继续把打探到的消息说于他听:“这富商是做盐米生意起家的,后来赚了钱,才转行卖玉石,早些年是在南边发展,在那儿置办有家产,据说娶了十几位夫人,膝下子嗣也多,也算得上是大家族了。至于为什么忽然去了边境……听说他有个生性好赌的儿子,欠了别人很大一笔赌债,所有家当加起来都不够赔的,又听说西北盐米价格贵,比玉石还好赚,这才拾起了老本行。” 侯祺钧沉吟了一下,道:“他既有本事在南边置办家产,还混得风生水起,可见早些年积蓄肯定不少,就算他儿子好赌,也不可能一下子败光他所有家产的。这其中肯定有文章,你派人去他的房宅查一下他儿子,看他近期都接触过什么人,或者有什么异常的行动没有。” 戎狄人最是狡猾,稍有疏忽就可能后患无穷,就算那个富商真的没问题,他也要查一查才能安心。 林之焕却觉得侯祺钧有些太过谨慎了,不就是个富商,还是偏远边境的,也要查得仔仔细细,真是大费周章。但想到自己这个少詹事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也就不敢有异议了,恭敬地点头道:“下官这就派人查探。” 谈完事,林之焕就敬了侯祺钧一些酒,侯祺钧也没推迟,却很快就有些醉了,走起路来有些不稳,张义连忙扶他去舱里休息,侯祺钧刚躺下就问张义:“那船上可是宁家小姐?” 练武之人眼力耳力都好,张义点了点头说:“属下看着也像。” 侯祺钧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就闭目休息起来。 张义替他盖好锦被,就到甲板上望风,林之焕却走了过来,指着远处的小船,说道:“刚刚侯大人可是在看那位小姐?” 宁沁正开心地跟白翌楠和知画在船上放花灯,从这儿放下去,能比岸边放的,飘得更远…… 张义却含糊其辞:“大人许久不曾游湖,估摸是在看湖上的花灯吧。” 林之焕却留了个心眼,派了人去打听,来人回禀他,是宁家小姐,他又过去跟张义说:“我派人探听过了,船上的是宁侯家的闺女,说起来我跟她在灵福寺有过一面之缘。年龄虽然不大,却长得十分清秀,也难怪侯大人会留意到她了。” 张义站得笔直,也没回他的话,林之焕就自顾自地说话:“那时候好像你也在,她不小心听了我跟侯大人的对话,我原本是要杀他的,还是侯大人阻止了我……” 说到这,他就有些惊讶地看着张义,“难道大人那时候就注意她了?” 张义目不斜视地站在门口,连眼皮也没眨一下,更别说搭理他了。 林之焕却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若是抓住这个秘密赢得大人的好感,那也不失为一家美事………或许无意中还能促成了一桩好姻缘。 大人为官多年,一直未曾娶妻,若是…… 想到这,他就开怀地笑了起来~~ 第99章 添妆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侯宁两府才开始交换庚帖,纳吉,请期,把亲迎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初九那天。 侯祺钧请了孟夫人当保山,来宁府送聘书。 宁夫人请她到宴息处坐,让人把宁沁从房里叫了出来。 上次她过来宁府提亲的时候,宁沁正巧喝醉酒错过了,这也算是她第一次见孟夫人了。 侯祺钧既请她过来送聘书,就是把她当长辈亲人看待的,宁沁也不好太过无礼,恭恭敬敬地躬身给她行了一礼。 孟夫人看她柔柔顺顺的,打心眼里就喜欢她……又想到侯祺钧多年来洁身自好,连通房都不曾有一个,就觉得她嫁过去必然不会受委屈。 忍不住就拉过宁沁的手,赞叹道:“模样秀丽,性格温婉,往后祺钧可有福气了。” 宁沁红着脸低下了头,宁夫人笑着说:“老安人过誉了,我只求她嫁过去不给侯大人添麻烦。” 添麻烦就说的有些谦虚了,这孩子看起来性子柔和,也不像是聒噪的人,也难怪祺钧会喜欢。 她让丫鬟拿了见面礼给宁沁,笑着说:“祺钧性子虽然清冷,但也是个知冷知热的,宁夫人倒不用担心他对丫头不好。就算丫头真在学士府闯了祸,以祺钧的大度,也是会包容的。你就放心把女儿交给他吧,老婆子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老婆子心里还是清楚的。” 婚期都定下来了,宁夫人此刻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的,只能祈祷侯祺钧确实如孟夫人所说的那样,是个宽宏大度的好丈夫了。 等见过了孟夫人,宁夫人就去了沁园教宁沁女红,宁沁心里却想起白玉娇对她说的话来,婚期只怕是容不得她们选择的,果然不出她所料……还没等到她及笄,就要先出嫁了。 宁沁拿了绣好的几双袜子给宁夫人看,宁夫人觉得袜子上的图案太花俏了,跟她说:“这是要给侯大人的,你绣些花花草草在上面,他会喜欢吗?” 宁沁只是上次去学士府的时候,看到他院子里种了两棵桃树,枝干十分茂盛,花也开得很好,就想着他应该是喜欢桃花的,就在袜子上绣了几朵……哪里想到会被宁夫人说。 她抿了抿唇,小声嘀咕道:“我也不知道侯大人喜欢什么,所以就随便绣了几朵桃花……” 宁夫人叹了口气,道:“侯祺钧位高权重,在朝中可谓是呼风唤雨,怎么会喜欢你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我觉得你绣个松柏梅竹都比桃花好,也不知道嬷嬷是怎么教你的。” 嬷嬷并没指明让她绣什么啊……只说让她看着绣。 宁沁拿过另外几只没绣的袜子,有些泄气道:“那这些我就绣松柏好了。” 宁夫人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就有人来说,学士府送了彩礼过来,宁夫人便跟着下人出去清点彩礼去了。 婚事虽然有些急促,但学士府却做足了礼数,上万两的礼金,仅彩礼就有六七十担,抬到宁府的时候,把整个大厅都堆得满满的…… 宁俊荣看了脸上就露出笑意来:“到底没委屈了沁儿。” 宁夫人横了他一眼,道:“皇上亲自赐婚,他若还敢委屈沁儿,我第一个不答应。” “是,是,。”宁俊荣倒也不反驳妻子,“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后又意味深长地笑道:“侯祺钧是给足了我们面子,抬了这么多彩礼过来,却不知我们该给沁儿多少嫁妆……” 彩礼和嫁妆相差太多就会显得一方对婚事不重视……他侯祺钧有皇上撑腰是财大气粗,可宁将军比不得他,这些年他廉洁奉公,俸禄本就不算多。 虽然大败戎狄,和此次从西北回来,皇上都赏赐了不少金银绸缎,可那也只是九牛一毛。 学士府送了这么多彩礼来,宁府的面子是好看了,可拿不出相应的嫁妆来,亲迎那天肯定是会被外人笑话的……宁将军苦恼了。 宁夫人听了丈夫的话,这才想到这茬上,看着满厅子的彩礼,也发起愁来:“我原本打算给沁儿准备四十抬的……这会儿学士府送了六七十抬过来,我就算再加四十抬,那也才勉强。” “陪嫁的庄子、铺子多少倒是没关系,但嫁妆这种门面上的东西还要有。”宁将军想了想,就说:“你去库房里找找,看能不能凑到九十抬。官位比不得侯祺钧,总不能连气焰也输给他……何况这是沁儿的终身大事,万不能让她被学士府的人低看了。”幸好不用出礼金,不然可真是麻烦了。 宁夫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正要吩咐下人去库房把值钱的东西都找出来,门外就有个侍卫急冲冲地跑了进来:“老爷,夫人,皇上派人送礼过来给小姐添箱了。足足有五十抬,奴才瞧着在厅里是放不下了,夫人看看该让他们抬到哪里?” 皇上派人送礼?那可是莫大的荣耀了……两夫妻都不敢怠慢,亲自出门去看了。 领头的是皇上身边亲近的内侍,宁俊荣认得他,走过去很亲切地跟他打招呼,亲自领了他到屋里坐。 内侍却笑盈盈地说:“小的是奉了皇上之命过来的,倒不好在将军府多待……宁小姐大婚将近,侯爷想必也忙得不可开交,小的也就不打扰了,还要回宫给皇上回话呢。” 宁将军十分礼貌地谢过了他,让丫鬟递了两个金元宝给他,那公公倒是很不客气的接了,说了几句吉祥话就离开了。 宁夫人看着满胡同的嫁妆,苦笑道:“瞧,你女婿连这个都给你算计好了。” 她可不认为自家丈夫有这么大的面子,会让皇上亲自送礼……肯定是侯祺钧在背后捣的鬼。 宁将军哈哈大笑,搂着闷闷不乐的妻子,就道:“这不正好省了我们的事,总归不用我们出银子就对了。” 宁夫人勉强笑了笑:“你可真会精打细算。他这么会算计,我就怕沁儿嫁过去会被他捏的死死的。” 宁将军笑盈盈地说:“夫妻和睦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宁夫人哼了一声,脸上到底露出几分笑意来,如果他真能把这些心思用到沁儿身上,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第100章 出嫁 六月初九,天朗气清,宜嫁娶。 天儿刚亮,知画就把宁沁叫了起来,刚洗漱到一半,宁夫人就过来了,身边还跟着盛装的白夫人。 宁夫人请了宁沁的舅母来当她的全福人,白夫人儿女双全,双亲健在,也算是十分有福气的人了。 等宁沁换上了嫁衣,舅母就过来给她梳头,嘴里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声音既平缓又柔和。 宁沁却觉得有些不真实,就这么嫁了啊…… 她都还没及笄呢……昨□□还往她床头塞了本书,她只看了一页就脸红心跳地不敢再看了。 娘还叮嘱她,她还小,不能让侯大人乱来…… 宁沁只能红着脸点头,脸上扑了层厚厚的粉,又给她戴上了头冠,宁夫人就拿了红盖头给她盖上,想到捧在手心的女儿就要出嫁了,宁夫人就忍不住抱着宁沁落了泪,在她耳边哽咽地说:“以后到了学士府,就是当人家妻子的人了,凡事要懂得忍让,可不能跟做姑娘时那样任性了。” 宁沁也很不舍地抱着宁夫人哭了起来:“娘,我知道……宁府离学士府不远,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宁夫人破涕为笑,替女儿擦着眼泪,白夫人在一旁笑着说:“再哭这刚画好的妆又得花了。” 宁沁这才停止了哭声,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舅母给她讲了一些婚礼上要注意的事,就听到门外鞭炮响起来了,是亲迎的队伍到了。 宁夫人先出去迎客,留了白夫人在房里陪宁沁。 她出去就看到侯祺钧穿着大红喜袍,腰间配正三品犀角革带缓缓踏了进来,身后跟着内阁三位学士,外加当朝首辅严崇,皆着着官服,看起来十分气派。 宁俊荣看到严崇,脸色却有些不好,侯祺钧请谁不好,偏偏请严崇来!明知道他跟严崇不对付,还特地把他请到宁府来,摆明了是存心给他添堵。 还没等他说什么,侯祺钧就恭恭敬敬地过来给他和宁夫人磕头行礼了,到底是女儿大喜的日子,宁俊荣心里就算再不高兴,也不能给女婿难堪。 他很快就把侯祺钧扶了起来,侯祺钧趁机在他耳边低语:“是他自己要过来的,赐婚的圣旨毕竟是他求的,我也不大好拦着……还请岳父大人体谅。” 侯祺钧在西北做事都是特立独行的,根本不会跟他解释……宁俊荣被他这一声岳父大人叫的心都软了,侯祺钧的官阶可比他高呢,如今却在他面前低头,宁俊荣觉得十分自豪,也就懒得理会严崇了,含笑对来观礼的众说:“席面已经摆好了,大家请自便。” 不管怎么说,来的这些都是朝中重臣,也算是给足了宁府面子了。 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都在这儿,他们也没胆儿捣乱,一切都进行得十分有序。 等全福人扶了宁沁出来给宁家二老告别的时候,气氛很快就静了下来。 宁沁给二老磕头的时候,很不舍地哭了起来,全福人劝了大半天也没能劝住。 侯祺钧这时候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畔轻轻地说:“只是换了个地方住,以后想回来还是能回来的。” 这话可不像是作为丈夫的人会说的……毕竟女子出嫁了,若是心里总是念着家里,一般的人都是会不高兴的。 他却跟她说随时都能回来……宁沁不感动是假的,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好半响说不出话来。 侯祺钧牵着她起了身,跟宁家二老说:“以后由我护着她,绝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宁氏夫妇皆轻轻地点头,到底有些不舍,等全福人给宁沁盖上盖头,送她出去的时候,都不敢往那儿看。 宁将军轻轻地搂住了妻子:“相信侯祺钧会对她好的。” 事已至此,宁夫人也只能这么祈祷了。 全福人扫轿、熏轿、照轿后,就皱眉往四处张望,正待大家不解时,身着一袭湛蓝色直裰,玉竹簪子冠发的白翌楠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笑盈盈地朝宁沁走了过去。 宁沁被人背到了背上,感觉到身下之人的气息十分熟悉……原来是说要请白二表哥过来背轿的,后来舅舅说他在翰林院走不开,也就作罢了。最后只请了孟夫人的长孙过来背轿…… 宁沁想了想,试探性地他耳旁轻轻地喊道:“表哥?” 那人不答,背着她继续往门外走,他这样愈发肯定了宁沁的猜测,就嘟着嘴,小声地说道:“不是说翰林院有事来不了,怎么又过来了……” 他刚考中进士入了翰林院观政,会忙一些宁沁也能理解……只是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些低落罢了。毕竟松表哥不在京都,她身边亲近的也就只有他一人了,若他都不来,那她就只能找别人背轿了。 没想到他还是过来了……嘴上是这么说,但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这话刚说完,她就感觉到自己晃了一下,连忙紧张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却听到白翌楠吊儿郎当的声音说道:“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就算我不当这个进士,也要赶过来的。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可不能让你有遗憾。” 宁沁藏在盖头下的眼微微湿润,表哥到底是念着她的…… 轿子很平稳,一路吹吹打打,很快就到了学士府。 坐轿本是无聊的事,宁沁却没掀开轿帘来看,因为她知道,那人一直都骑马陪在她身边,心底温暖而安定。 下轿,跨火盆,拜天地,送进新房……一切都做的有条不紊。 等坐到了喜床上,她就开始有点紧张了…… 喜娘往帐上撒了花生,莲子,桂圆,红枣等吉祥之物,嘴里唱着撒帐歌。 宁沁听着听着脸就红了,又想起昨晚母亲搁在她床头的画册来,脸就烧得更厉害了…… 第101章 撒帐 手紧紧地揪着衣袖,宁沁生平第一次心跳得这么快。 “新郎官快揭了盖头让大伙瞧瞧新娘子。”屋内很多人起哄。 宁沁听着声音有些陌生,但想到临行前舅母的教导,她也不敢乱动,亦不敢贸然出声。 低着头看着脚下的红绣鞋,只觉得时间难熬极了。 还没等她适应过来,头上的红盖头就被掀了开来,各种陌生的,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有的是宁府交好的世家夫人,老爷,还有她儿时一处玩闹的玩伴,此刻已经嫁人了的……更多是她不认识的官家太太。 “新娘子长得可真漂亮!” “可不是,侯大人真有福气!” 侯祺钧看着大妆坐在喜床上的宁沁,笑得十分柔和,她怕是没有见过这样大的场面,脸上即使扑了层厚厚的粉,他还能看出她小脸整个儿都是红的。 他还站在原地发愣,喜娘就推了他与宁沁坐在了一处:“瞧新郎官看新娘子都看呆了!” 惹得室内众人哄堂大笑,新娘拿了花生干果撒到他们头上,嘴里说着吉祥话。 宁沁也没细听她说了什么,只觉得干果砸在脸上有些疼,下意识就皱了皱眉……她又侧过头,偷偷去看侯祺钧,他两只手交叠在膝前,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脸上还浮起了可疑的红晕,十分像是紧张。 他在朝中呼风唤雨,不是应该早就波澜不惊了吗?怎么成个亲还会紧张……想到这个,宁沁嘴角不自觉就浮起笑意来。 侯祺钧怕干果砸坏了她,就抬起宽袖替她挡了挡,余光瞥见她嘴角隐隐流露出笑意来。 这丫头在笑什么?成个亲有什么好笑的! 衣袖落下来的时候,就故意揽在了她的腰上,也不用力,就这么轻轻地放着。 宁沁感觉到腰间忽然有双手抱了过来,整个身子瞬间就绷直了,也不敢再笑,端端正正地坐在拔步床上,心里紧张极了。 喜娘拿了合卺酒过来,她接在手中,喝交杯酒的时候却紧张得差点撒了出来,侯祺钧从容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整张脸忽然靠近了她,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脸上,宁沁只觉得慌乱不已,他却借机在她耳边说:“这酒烈,你沾一沾就好了。” 宁沁愣愣地点头,果真凑到唇边沾了一下,就递给了一旁的婢女。 喜娘又端了碗饺子上来,宁沁咬了一小口,觉得馅都是生的,就想一口吐了出来,侯祺钧却忽然碰了碰她的腰,她僵硬了好半响才会过意来,强忍着不适把那一小口饺子吞了下去。 喜娘笑容可掬地问她:“生不生?” 宁沁想也不想就答:“生!”她觉得根本是没煮过的,哪里会不生。 “生了,生了,愿侯大人与侯夫人早生贵子!”喜娘笑眯眯地说吉祥话。 宁沁这才明白这饺子的含义,忍不住脸颊发热,素来淡然的侯祺钧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双耳发热。 侯祺钧到底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来的夫人也不敢怎么闹,说了几句贺喜的话,就先跟喜娘出去了。 不一会儿房里就只剩下侯祺钧和宁沁二人,宁沁侧首看向侯祺钧,他也正看着自己,双目交换,只觉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宁沁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从此以后他就是她的夫君了……真觉得不可思议。 侯祺钧似察觉到她的紧张,轻轻笑了一下,就站起身想去外头陪酒。 还未来得及走两步,衣袖就被人抓住了,宁沁怔怔地看着他,轻声问道:“你,你去哪……” 脸上还带着女儿家的娇羞,偏又叫人听了舒适不已。 侯祺钧轻轻笑了一下,将她的小手握在了手心,缓缓坐回了拔步床上,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柔声问她:“可累了?我让丫鬟给你送点吃食可好?” 大婚新娘子是最累的,从早到晚都必须得空着腹,还要经过这么繁复的拜堂,若换做是其他人,只怕早就累趴下了。 这从小被宁侯捧在手心的丫头竟没叫苦连天,看起来还这么精神,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这是不是说她对这门婚事也是存有期待的,所以才会忘了累? 侯祺钧想到这就轻轻地笑了起来,宁沁看在眼里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小声嘀咕道:“你笑什么……” 侯祺钧看到她如婴儿探知般的神情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凑近她耳边说:“在笑我家夫人今天很美。” 美有什么好笑的……宁沁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俊朗的面孔却忽然朝她靠近,紧接着就感觉到他饱满红润的双唇轻轻落在了她的眉心。 额间传来温热感,让宁沁浑身一阵酥麻。 幸好侯祺钧只在她眉心轻轻吻了一下,就站起身,轻声说:“我去前厅敬酒。” 宁沁脑子一片空白,侯祺钧从容不迫地换了丫鬟婆子进来,吩咐道:“替夫人梳洗,再上一桌席面来。” 学士府的人也是人精,看到自家老爷这么体谅夫人,又哪里还敢不应,笑眯眯地就过来给宁沁行礼:“奴婢伺候您梳洗吧?” 宁沁还没从刚刚的事儿中缓过神来,目光还怔怔地落在侯祺钧身上,侯祺钧淡笑着朝她点头,柔声说:“待会如果觉得累了就自己先睡,不必等我。” 说完这话,侯祺钧就抬步出了房门,一直守在门外的知画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恰好听到了侯祺钧的这句话,就忍不住凑到她耳边,轻轻说:“姑爷对小姐可真好。” 宁沁脸就烧得更厉害了,由着知画和众婆子伺候着把凤冠卸了,又在净房里梳洗一番,婆子开始给她上席面了。 很丰富的一桌席面,荤食、素食都有,大多是宁沁平时爱吃的。 知画端了碗给她,宁沁也确实饿了,就夹了菜细细地吃了起来。 第102章 沐浴 宁沁吃得差不多了,知画端了热茶过来给她喝,她刚喝了一口,刚刚负责准备席面的婆子就过来给她行礼:“奴婢葛氏,老爷让奴婢过来帮夫人管着房里。” 新婚夫人一般在府里没什么威信,有个知根知底的婆子跟在身边,比她一个人在学士府慢慢摸索打滚要省事许多……这些娘来的时候都叮嘱过她了。 原本她想等自己在学士府适应下来,再安排这些事的,没想到侯祺钧先替他考虑好了……他亲自选的人,料想也不会差。 宁沁起身虚扶她一下,笑着说:“那就有劳嬷嬷了……我初来乍到,若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嬷嬷多提点。” 葛嬷嬷含笑应是,又道:“学士府原本是没有女主人的,府中诸多事宜都是管家在打理,倒也管得井井有条……不过这会儿夫人过门,自然是要把权利交回给您的。” 她让丫鬟拿了个木匣子进来,亲手举过头顶,递给宁沁:“这是府库的钥匙还有对牌,管家让奴婢转交给您。” 她才嫁过来,被子都还没捂热,学士府总管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宁沁觉得有些头大。 但也知道总管这么做,是对她表示尊敬的意思……毕竟有手握实权,往后管理起下人来才能有底气。 可她对这些东西接触甚少,恐怕一时之间是管不好的…… 宁沁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笑着说:“既然府中诸事多年来都是由府内管家打理都没出过什么差错,那我也就放心了……我刚刚嫁过来,对很多事都还不明白,以后还要劳烦管家多多帮我。” 她起身,把盒子推回她手里:“还有劳嬷嬷替我跟管家说,府中一切照旧,有大事来回禀我一声便可,其他的还是由管家代为打理……待日后我熟悉了一些再说。” “这……”别的夫人不都是恨不得把这管家的权力早早牢牢握在手里才好吗?怎么她们夫人反而不是呢? 管家还千叮咛万嘱咐,老爷待这位新夫人不一般,千万不可得罪了她,还让她务必要把东西交到新夫人手里…… 葛嬷嬷举着木匣不敢动,宁沁无奈,轻声道:“管家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才刚来,对很多事都还不明白,实在担不起管家的重任……” 看到葛嬷嬷还是有些迟疑,便道:“那这样好了,东西我先收下,等明日我见了管家,再亲自与他说。” 葛嬷嬷也只是奉命行事,她也不好太过为难她。 宁沁让知画收了木匣子,葛嬷嬷这才笑着起了身,轻轻退了出去。 宁沁盯着知画手中的匣子发愁,门外就传来丫鬟请安的声音:“老爷回房了!” 这才出去没半个时辰,怎么就回来了……知画连忙把匣子放下,行礼退了出去。 宁沁整个人又开始紧张起来,站在拔步床前,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侯祺钧还穿着大红礼服,腰间佩授,革带绕身,显得很是庄重。 他陪着宾客喝了些酒,脸上看起来有些红,室内又都是红艳艳之物,从宁沁的角度看上去,他整个人都是红通通的。 宁沁觉得他这样该是醉了,连忙过去搀他,没想到他却一把将她的手握住,反将她忽然带进了怀里,下巴搁在宁沁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边,声音沙哑道:“你终究还是成了我的妻……” 还是?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沧桑……就好像经历过艰难困苦一样。 可他们之间,除了爹娘曾经反对以外,一切都很平稳顺遂啊…… 宁沁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声音低哑,就好像压抑了很久才说了出来。 本来很紧张的宁沁,不知道为何听到他这话,心就渐渐平静了下来,一双手缓缓搂着了他的腰,低低地唤了声:“夫君。” 她还没反应过来,侯祺钧就把她从怀里拉了出来,轻声问她:“你刚刚叫我什么?” 他目光柔和,声音低哑,还带着一丝酒气,竟让宁沁又开始紧张起来。 轻轻地推了推他,小声说:“您不换衣裳吗?” 一般人是不会穿着礼服安寝的…… 这么明显地扯开话题……侯祺钧却也没勉强,轻轻放开了她,嘴角噙着一丝笑:“夫人这是要伺候为夫沐浴更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在她面前张开了双手,一副让她伺候的模样。 宁沁小脸涨得通红,虽然说伺候自己的夫君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她从来就没伺候过男人……最多只替父亲端过热水洗过脸。 她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拘谨的样子,侯祺钧就轻轻笑了起来,牵过她的手,直接把她拉进了净房里。 丫鬟婆子往浴桶里倒了热水,就很快退了出去…… 侯祺钧当着宁沁的面就开始解衣裳,宁沁脸上热得厉害,连忙背过了身去,咬着唇说:“我,我还是出去等您。”拔腿就要往屏风外跑。 侯祺钧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怕什么?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他故意凑近宁沁的耳边,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柔柔地说:“何况迟早都要看的,倒不如趁这洞房花烛之夜看个明白……” “我……我……”侯祺钧从后面搂住了她,宁沁的后背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感觉到从单薄布料传来的热度,心跳得更厉害了……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说的确实没错,迟早都要看的。 宁沁深吸了口气,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试图跟他讨价还价:“我才刚刚嫁过来,能不能……能不能以后再……”看字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侯祺钧嗯了一声,薄唇在她脖颈上轻轻流连:“以后是指多久?” 宁沁只觉脖子上一片酥麻,连脑袋都不大会思考了,过了很久才咬牙说:“至少……至少等我及笄以后吧。” 侯祺钧将她的头转到面前,含笑说:“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可切莫反悔。” 宁沁点头,侯祺钧终于放开了她,心情愉悦地喊了小厮进来服侍。 宁沁避到暖阁去了,等坐到了床上,她才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被侯祺钧忽悠了……却又找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第103章 安寝 宁沁听着屏风后哗啦啦的水声,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她轻轻地拍了拍脸颊,才勉强把这份躁动压下去。 看到书案上搁有书,她就随意翻了一本来看。 一拿就拿了本《易经》,她看了两页就觉得头大了,便又把它放回了原位。 百无聊赖地坐在暖阁小床上,就开始胡思乱想…… 她想到了刚刚他敞开衣裳时,她无意中看到了他的胸膛,宽厚而又结实,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她使劲地甩了甩头,才把脑海里这旖旎的画面给压下去,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来喝了,却还不见他从净房出来。 宁沁就有些焦躁了,索性躺在了小床上,用锦被蒙住了自己的头,想以这方式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知是太累还是其他缘故,她躺着躺着竟就这么睡着了。 等侯祺钧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半张笑脸都埋在锦被里,额间都捂出了细汗…… 六月的天气,她还把整张锦被都裹在身上,不出汗就有鬼了! 守在她身边的葛嬷嬷见到侯祺钧过来,连忙就要去喊醒宁沁。 侯祺钧却抬手阻止了她:“这儿不必你们伺候,都下去吧。” 葛嬷嬷这才领着几个丫头走出了新房,还不忘把房门带上。 侯祺钧定定地看了宁沁好一会儿,才走到床前,打横将她抱到了拔步床上。 床上的花生、干果等吉祥之物已经撤了下去,帐内只余一床薄薄的锦被,和一方白色的绢帕…… 侯祺钧盯着那块绢帕瞧了两眼,就轻轻笑了起来。 把这东西放在这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明知道她还没及笄,他根本就不可能……还拿这东西过来,真是…… 继而又想这不过是礼节,便也就没计较这么多了。 轻轻把宁沁放到了里侧,起身拧了湿帕子过来替她将额头的细汗擦干,盯着她的睡颜,微微有些晃神。 兜兜转转,她还是成了他枕边人。 以前他没有明媒正娶,也没有给她该有的名分,两人之间更是相互猜忌,相互算计……有时候他都分不清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 那时候他身为当朝权势滔天的相国,朝中所有人对他都敬畏有加,唯独这个女人,自作聪明地闯入相国府,想要刺杀于他……手段一点也不高明,很容易就被他识破了。 只是他一直不动声色地装作不知道,任由她胡作非为…… 开始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好玩……朝中绝大一部分官员都对他俯首帖耳,就连新帝,也礼让他三分,已经许久没人敢挑战他的权威了。 后来接触得越多,他就陷得越深,明明到了该杀她的时候,他却舍不得下手了……以至于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对她是什么感情了。 那时候他站在了那样一个权倾朝野的高度,早已不知道男女之情为何物了…… 直到重头来过,他才渐渐明白,有些人是注定要遇上的,躲也躲不掉…… 如此也好,有他护着她,以前那些惨绝人寰的事,也就不会再有了…… 侯祺钧看着她长睫微抖,小脸红润,睡得极其安稳,心中不知怎地就生出几分不悦来,这丫头,怎么房里多了个大男人还能睡得这般安稳,若是在这儿的不是他,那岂不是…… 鬼神神差地伸出手,想推她的肩头,欲要将她叫醒。 手刚伸过去,就见她忽然翻了个身,倒把他整只手臂都抱在了怀里。 侯祺钧立刻就不敢动了,就这么半撑着身子,两眼盯着她直瞧。 宁沁却未见清醒,侯祺钧脸上紧张之色方才消退下去……回头想想,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自己不就是要叫醒她的吗?怎么她一动,反而不忍心吵醒她了呢。 侯祺钧不由得苦笑,色令智昏这话果然一点没错! 就这么僵了许久,直到觉着自己的手臂有些酸了,侯大人才躺了下去,用另一只手撑开角落的薄被,盖到两人身上,手一抬,揽到了宁沁的颈下,就这么抱着她,睡了下去。 宁沁睡着睡着就感觉到有股热度朝自己身上袭来,眉头就皱在了一起,睡眼朦胧地嘟囔了一声。 侯祺钧感觉到她微微动了一下,也没听清她说些什么,便在她耳边柔声说:“晚了,睡吧。” 宁沁忽然听到有男子的声音响起,却是疑惑地揉了揉眼,忽又觉得哪里不对,感觉整个身子都被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抱住了,猛地睁开眼,便瞧见侯祺钧那张俊朗的面孔放大在自己眼前。 他双眼是闭着的,呼吸也很平稳,就好像她刚刚就是幻听了…… 即便如此,宁沁还是绷直了身子,过了许久才凑近他耳边喊了几句:“侯大人?您睡了吗?” 那人没有动静,宁沁才松了口气,试图把他搂在自己腰上的大手搬开,谁曾想,他搂得太紧,宁沁卯足了劲儿也没能拿开分毫,长指甲一不小心还刮到了他,眼看他有转醒的预兆,宁沁吓得魂飞魄散,用力一推他,就躲得远远的,嘴里还念叨着:“我,我不是有意要吵醒你的……” 久久不见他的动静,宁沁就探出头去看,却发现他已经睁开了双眼,没等宁沁说话,侯祺钧就长臂一捞,又把宁沁带进了怀里。 忽然被抱住,宁沁紧张得要死,推搡着他,嘴里道:“大人,我有些困了,想好好睡觉。”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么抱着我,我睡不着。 侯祺钧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却依旧搂着她不放,拿头在她颈上蹭了蹭,闭着眼睛,显得有些疲惫道:“安心睡吧,再过几个时辰想睡怕也睡不着了。” 您这样抱着我,我更睡不着!宁沁腹诽,却不敢明着和他说,夫妻同床共枕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宁沁只能强迫自己忽略在他怀里的事实,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可睡意全无! 宁沁只好睁开眼,跟他说话:“大人,我睡不着,您能陪说说话吗?” 侯祺钧没说话,宁沁自顾自地问:“大人,京都闺秀这么多,您为什么要娶我呢?我年龄小不说,性子也不好……您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第104章 逼宫 侯祺钧没有回答她,而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下巴搁在她肩上,凑近她耳边低声说:“睡吧,这些事以后再告诉你。” 宁沁抿了抿唇,只能闭上了眼睛……本以为她会就此失眠,却没想到,她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不多一会儿,门外就传来张义的声音:“爷,严府有动静了。” 侯祺钧低声应:“知道了。” 轻手轻脚地起身穿好外衣,临走前还特地凑近床边亲了宁沁的额头一下。 书房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皆是他麾下幕僚,站在他那一边的官员。 他一走进去,他们就簇拥了进来,恭敬地问他:“侯大人,严崇假传圣旨,调走了兵马司所有兵马,如今正向皇宫逼近,看来是要谋反了。” 侯祺钧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在书案前坐了下来,低声问他们:“知会过宁将军了吗?” 张义点头:“属下适才已经派人跟宁将军说了……他已经拿将令去调集所有兵马,很快就能赶来。” 侯祺钧嗯了一声,“东宫可有动静?” 张义说:“东宫倒还很安静……不过密探来报,皇上今晚歇息在妍妃娘娘处,属下担心妍妃娘娘会对皇上不利,大人您看……” 侯祺钧温怒:“我不是说了不能让妍妃娘娘接近皇上的吗?太医院那帮人都是怎么办事的!” 皇上有需要太医院的人总不能拦着吧……这样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走,马上进宫!皇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这段时间的谋划可就白费了!”侯祺钧披了件斗篷就走。 府门前早已备好车马,侯祺钧接过缰绳就上了马,转头吩咐后面的一帮臣子:“你们不必来了,替我好好看着东宫。东宫没有动静也就罢了,若是有动静,你们就替我把太子拿下。接下来要怎么做,想必不用我教你们。” 严崇带人逼宫谋反已成铁铮铮的事实,如果东宫能狠下心从这件事中摘出来,那就万事大吉……可若是东宫沉不住气,也派兵相助,那这谋逆的大罪,必然是要扣到东宫头上的。 毕竟严崇夺了皇位,总不能自己坐上去……那样名不正言不顺,天下百姓定然不服! 而有个皇子在手就不一样了…… 他们也全都明白,低声应了声是。 ………… 严崇带兵攻进了皇城,还没进午门,就受到禁军的阻挠……看起来很像是有所防备! 他暗暗吃了一惊,但剑已出鞘,自然没有回头的道理,他拿着手里的剑,指着禁军头领说:“我听说皇宫有人谋反,尔等速速让开,耽误了皇上的大事,你们就是有几个头也不够砍的!” 禁军头领可不是个胆小怕事的,而且早得了侯祺钧密报,严崇今日可能谋反,兵马虽然不多,但也没有不抵抗就投降的道理,他平静地笑着说:“我日日在皇宫行走,宫中有人谋反我岂会不知?我看是严大人你以下犯上,妄图谋反吧?我守卫皇宫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有贼喊捉贼还喊得这么大声的!” 严崇冷笑:“我手握重权,朝野上下大半都是我的人,我为什么要谋反?皇上已身染重病,不日便会不治身亡,到时候整个江山还不是我的!我何必要谋反?” 禁军头领讥诮道:“皇上对你早有防备,您是否手握重权,想必严大人心里比我更清楚!” 就算勉强让他在首辅的位子上多待了三年,只要皇上还在位,他心里的那根刺就永远拔不掉,对严崇也不可能委以重任! 这些年严崇结党营私,四处勾结朝臣,皇上都看在眼里…… 严崇气得脸都绿了,再不跟他废话,转身就下命令:“且不必与他多说,给我冲进去,谁敢反抗,杀无赦!” 禁军首领哈哈大笑,作了个请的姿势,说:“严大人要进宫,我们哪里敢阻拦……只是下官还是忍不住提醒大人,这些兵还是不要带进去的好,也免得皇上见了会误会!” 转头跟手底下的弟兄说:“你们不得抵抗,且让严大人进去!” 他手下都是训练有素的禁军,听到他这命令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就这么放严大人进去了?这可有四五万的兵呢! “怎么?听不懂我的话吗?”禁军头领见弟兄们不答,又转过头说了一句。 禁军这才低声应是! 严崇满意地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想通了就好,等本官攻下了皇宫,定会给你记上一功!” 禁军统领拱手一笑:“下官可无福消受严大人恩惠,祝严大人好运!” 严崇冷哼了一声,带着兵马长驱直入,直捣皇城。 ………… 东宫灯火通明,谁都没有睡着,东宫太子在书房背着手走来走去 太子妃端了碗莲子羹进来,笑盈盈地说:“妾身见殿下这么晚还没休息,就熬了这碗莲子羹给殿下,殿下您尝尝?” 太子哪里吃得下,一把就扫到了地上,不悦道:“都说了今晚谁也不准来打扰我!” 太子妃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跪倒在地上:“殿下息怒……妾身也只是怕殿下饿坏,这才……” 跟她发火也无济于事……太子叹了口气,将她扶了起来,轻声说:“行了,出去吧,没我的吩咐不要进来。” 太子妃低声应是,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太子坐在榻上喝茶,不一会儿窗外就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他有些心烦意乱。 东宫密探这时候走了进来,太子连忙起身惊喜地迎了出去:“怎么样?事成了吗?” 密探穿着黑色夜行服,还蒙着面,太子看不到他的样貌,只见他摇了摇头,呈给他一张字条。 太子打开一看,上头正写着严崇谋反,已被宫中禁卫军擒获,并把他招供出来的消息…… 宫中禁卫军早就被支开了,这怎么可能呢! 他一点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大喊道:“立刻召集东宫兵马,随我入宫!” 第105章 围捕 皇帝正在妍妃的寝宫听曲儿,妍妃在旁侍酒,宫人都被她遣了出去,整个寝殿只剩下她与皇帝二人。 她赤着脚,端着一杯酒,笑盈盈地朝皇帝走了过去,用极其妩媚娇柔的声音喊道:“皇上,你许久不曾来臣妾宫里了,今儿可要与臣妾不醉不归呀……” 皇帝穿着明黄色的寝衣,慵懒地躺在软榻上,他已经喝了好几杯了,整个人都有些醉了……但爱妃盛情相邀,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自从生病以来,他已经好久没去过后宫了……今儿精神稍微好些,又适逢侯祺钧大婚,他心里高兴,便应了妍妃的邀约,去了她的寝宫。 天气炎热,妍妃穿得甚是单薄,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皇帝冲着她招手,妍妃笑容明媚地走了过来。 皇帝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爱妃今日倒是美极……朕就陪你不醉不归!”接过她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妍妃嘴角勾起一抹隐晦地笑,搂住了皇帝的脖子,在他耳边娇嗔:“陛下,您真是的……您这样,难不成是说臣妾平时不美?” 皇帝摇头,在她脸颊亲了一口:“自然不是,爱妃何时都倾国倾城。” 头越来越重,视线也慢慢变得模糊了……皇帝甩了甩头,苦笑道:“朕估摸是喝醉了,你扶朕去里头歇歇,等朕睡醒了,再陪你喝酒。” “那皇上可不许说话不算数……”妍妃依言搀着皇帝往里间走,皇帝整个身子都挂在了她身上,妍妃嘴角笑意却是越来越浓。 等走到床前,皇帝已经不省人事了……妍妃脸上笑意渐敛,重重地将皇帝丢到床上,拍了拍手,嘴里碎道:“一大把年纪还想寻花问柳,活该死的不明不白!” 皇帝被她丢到床上,竟也没丝毫要苏醒的意思,妍妃也懒得理会他,高声冲门外喊道:“翠儿,外面怎么样了?” 一个身着湖绿色宫装的丫鬟走了进来,低声说:“奴婢适才看到了严首辅放的信号弹,料想已经带人往宫里来了。” 妍妃嗯了一声,吩咐道:“备笔墨,皇上病重,要禅位于太子。” 翠儿恭敬地应是,很快就拿了笔墨纸砚来……妍妃奋笔疾书,不过片刻功夫就写好了禅位的诏书。 她朝诏书上吹了两口气,就拿着它往皇帝那儿去。 “翠儿,搜搜玉玺被他藏在了哪里。”她不容置喙地吩咐婢女,自己却懒得动手了。 她入宫十几年,便就伺候了这个比自己大几轮的男人十几年,早就觉得厌恶了……若非为了自己的儿子,她才懒得在他面前曲意逢迎。 她儿子是众多皇子中最出色的,入主东宫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却迟迟不肯明下谕旨,放任几位皇子与他争锋……如今好不容易封他为太子了,为了东宫麾下几位大臣贪污被查办一事,竟剥夺了他监国的权力,还把他软禁东宫内,不得参与朝政。 这不摆明了有废黜他的意思了……十七皇子眼看就要从西北回来了,再这么放任下去,他的东宫之位可就坐不稳了。 她实在忍无可忍了,才联合娘家,意图谋反……与娘家的人里应外合。 翠儿胆子比妍妃小,在皇帝身上搜玉玺的时候,连手都在抖……搜了大半天,也没搜到有。 她看着妍妃冷冽的眼神,冷汗都冒出来了,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娘娘……玉玺,玉玺不在皇上身上……” 妍妃一听,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怒不可揭道:“怎么可能不在!本宫分明让太监总管提醒他要带上玉玺的,怎么会不在!”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翠儿半边小脸是红的,半边小脸是白的,“兴许,兴许是公公忘记了……” “他是我的人,怎么可能忘记!”妍妃不理翠儿,转过身就去扒皇帝的衣裳。 直到把他浑身的衣裳都扒光了,也没见到半点玉玺的影子。 她一把揪住宫女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走,跟我到承乾宫里找!” 门突然被推开了,一声娇俏的声音传了进来:“妍妃姐姐想要到承乾宫里找什么?” 是十七皇子的生母,琳嫔。她是浣衣局最低等的宫女出身,位分又低,若非生了十七皇子,恐怕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她。 她性子柔弱,胆小怕事,经常被妍妃这些妃位以上的人欺负……她来这里做什么? 不论是做什么,妍妃都不怕她! “本宫找什么与你何干!识趣就最好带人让开,否则可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妍妃拿着写好的圣旨,拽着小丫鬟,就要出殿门。 琳嫔带着几个小丫鬟堵在她宫殿门口,妍妃顿时就怒了,“你最好识相点,耽搁了本宫的大事,以后有你罪受的!” 琳嫔温和地笑,“妹妹只是听说陛下在姐姐的寝宫里,想过来看看……陛下晨起时招我侍奉,落了东西在我的寝殿,我得亲手还给皇上才是!” 妍妃冷笑,招她侍奉?这么愚蠢的谎话她也编的出来,皇上向来不待见她,怎么可能招她侍奉! 但此刻她也没闲工夫跟她斗嘴,指了指里间,说:“陛下在里头,你要找自己进去,别挡了我的路!”妍妃一把推开琳嫔,抬步就出了殿门。 琳嫔朝她作揖,笑着与她道谢:“那就多谢姐姐的慷慨了。”果真领着丫鬟走了进去。 皇帝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明黄的衣裳被撕地七零八落,是人都看得出发生了什么。 宫女门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唯独琳嫔,缓缓走过去,伸出手,探了探皇帝的鼻息……气息薄弱,但还活着。 她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药丸给皇上服下,吩咐宫女:“替皇上更衣梳洗。” 宫女低声应是,琳嫔转身就出了殿门。 妍妃带着翠儿,快步往承乾宫走去,越是靠近承乾宫,她心就跳得越快……只要找到了玉玺,一切都能结束了。她的儿子能登上龙位,到时候她就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太后了。 后宫的那些妃嫔都得匍匐在她脚下,听她号令,她想想就觉得十分兴奋。 她已经听到了宫里侍卫与人厮杀的声音,看来哥哥就要成功了。 宫里的太监宫女早就被支开了,承乾宫的大门就在面前,想到这,她飞快地冲了过去。 一把推开承乾宫的大门,不料,刚踏了一只脚进去,承乾宫内就燃起了亮光,还未来得及反应,双手就被人背到背后,整个人都被按到了地上,浑身被捆了绳子,嘴里塞了布条。 “妍妃娘娘好雅兴,大半夜的来承乾宫找皇上,”耳边传来一声温和而又威严的声音,“娘娘难道不知道,后宫妃嫔不得议政,更不得进这承乾宫吗?” 妍妃仰起头,就看到侯祺钧慵懒地坐在承乾宫内的金丝楠木罗汉床上斯条慢理地喝茶。 他一手握着茶杯,另一只手把玩着明黄绸布包着四角方形的东西,妍妃认出,那是皇上的玉玺! 她瞪大了眼睛,不停地挣扎……侯祺钧将茶盏搁在塌几上,拿着玉玺慢悠悠地朝她走了过来:“娘娘是在找这个?” 妍妃嘴里发出咦咦唔唔的声音。 张义将妍妃背后明黄卷轴抽了出来,恭敬地递给侯祺钧:“大人,您看……” 侯祺钧展开来看了一眼,笑得十分柔和:“妍妃娘娘真是好手艺,把皇上的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若非下官能看出这字迹明显中气不足,笔梢露出破绽,恐怕下官都要以为这是皇上亲笔所书了。” 妍妃跳了起来,看侯祺钧的眼神十分毒辣。 侯祺钧回以一笑,门外侍卫传琳嫔娘娘到了,他才跟张义说:“好生照看,不可伤其性命,等皇上醒了自会处置。” 张义低声应是,侯祺钧朝琳嫔颔首,把伪造的圣旨和玉玺都递给了她:“娘娘辛苦了……还有劳娘娘把这两样东西呈给皇上。” 琳嫔很少和侯祺钧打交道,但从十七皇子的书信中,她知道侯祺钧这个高深莫测,做事必有深意。 也不问为何要让她转交,就接了过来,轻声说:“皇上中了毒,我的药丸只能暂时压制住他的毒性……还请侯大人尽快请御医来替皇上诊治。” 侯祺钧颔首,朝她作了个揖,就退出了承乾宫。 琳嫔看着张义把患了失心疯一般疯狂挣扎的妍妃和她婢女押了出去,轻轻叹了口气,与身边的宫女说:“走吧,回妍妃宫殿去看看皇上。” ………… 侯祺钧站在宫墙上,看着下方竭力拼杀的两方人马,微微叹了口气。 张义把妍妃关押好,就看到大人站在宫墙上发呆,不由得走过去,轻声问他:“大人,可以放信号弹了吗?” 严崇调得是五城兵马司的兵马,与他交手的是宁将军所领的宁家军,明明早有防备,眼看死伤无数,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大人说过他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可这血流成河的场面,相信也不是大人想看到的。 侯祺钧看着乌压压的天际,轻轻地摇了摇头:“再等等。” 宫墙四周早就布好了□□,只待大人一声令下,严大人所领的兵马绝无抵抗之力。 张义摸不透大人的想法,只能沉默地陪他站着了。 “严崇如今在何处?”侯祺钧转过头问张义。 张义说:“去了凌霄殿……那儿已经埋伏好人手,只待城下兵将投降,严大人便无逃脱的可能。” 侯祺钧嗯了一声,张义跟他在城楼上站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他有何命令。 直到午门外传来一声嘶喊:“太子殿下到!” 他才摆了摆手,张义忙放出手里的信号弹,四周弓箭弩立刻出现在了城楼各处。 张义冲着下方喊道:“严崇谋反,已被侯大人抓进天牢。你们已经被弓箭手包围,投降者不杀!” 第106章 镇压 东宫太子意识到中计,调转马头就往宫城外走,还未靠近宫城,城门就砰地一声被关上了。 周围都是金吾卫,皇宫禁军,城楼上架满了□□,侍卫手里举着火把,将整个皇城照得明灿灿的。 双方人马在前方对峙,谁输谁赢一眼就能看出……他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城楼上又传来了那个叫张义的护卫的喊话声,是命令五城兵马司的人投降的…… 他扬起头,往城楼上望去,就看到内阁最年轻的大学士侯祺钧穿着一身艳红的喜服,气定神怡地站在城楼之上,睥睨着城下,就好像他们在侯祺钧眼里,都是一群蝼蚁。 十三皇子好不容易坐上太子之位,他不愿意这么轻易地认输,他扬起头,高声冲城楼上喊道:“侯大人新婚,本宫没来得及到府上恭贺,还请侯大人见谅……但如今我要进宫去见父皇,却不知侯大人何故拦我?” 侯祺钧正对着太子站着,脸上的表情仍是淡淡:“太子殿下执掌东宫也有些日子了,难道不知带兵进皇城会有什么后果吗?” 他指了指太子面前的金吾卫和五城兵马司兵马:“想必太子殿下也看到了,逆贼谋反,下官正带兵镇压……眼看反贼就要落败,殿下却这时候赶来,请恕下官不得不怀疑殿下是来增援反贼,意图谋反了。” “本宫是奉了父皇的谕旨进宫,侯大人这般阻拦与我,难道就不怕父皇说你大逆不道,妄图违抗圣明吗!”太子也不是被吓大的,知道今日一旦被侯祺钧抓住,往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再脱身了。 侯祺钧嘴角微勾,轻轻道:“那倒要和皇上当面对峙了……” 他挥了挥手,淡然地说:“来人呐,把太子殿下请到承乾宫去。” 城下金吾卫一队的小首领立刻就驾着马朝太子走了过去,严崇党带的兵马此刻已群龙无首,算是一盘散沙了,加之又受到城楼上弓箭手的威胁,心中害怕,很自觉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然东宫府兵可不会这么听话,他还近太子的身,府兵就拿了盾挡在了太子面前,让他靠近不得。 他倒也不急,在马上朝太子作揖,笑得十分和善:“太子殿下这是想做什么?难不成是不敢和属下一起去见皇上吗?那属下可要好好考虑考虑对您是不是还以礼相待了!” 对待谋逆之人,他也没必要客气了! 他边笑着就边驾着马往太子身边靠去,太子脸色当场就变了! 这个侯祺钧也太攻于算计了,紧紧几句话,就把他的处境变得这么难堪! 去见父皇是死,不去见父皇就会被当做反贼抓起来,也一样是死! 侯祺钧连一兵一卒都没动,就把他陷入了绝境! 真不愧是当朝最年轻的内阁大学士,本以为新婚夜他会放松姐妹,沉浸在美人乡里,却没想到他警惕性会这么高! 还有宁俊荣也是!明明是在与侯府办喜事,应该忙到脚不沾地才对,怎么宫里一出事他就赶过来了呢! 太子想到了一种可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算计侯祺钧的时候,反被他们算计了! 要不然也不可能败得这么快! 想到这,太子浑身都打了个寒颤……这侯祺钧的心机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们整整筹谋了三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侯祺钧识破了! 太子心里充满着不甘,他冷哼了一声:“恐怕要令侯学士失望了,本宫向来不是束手就擒的人!” 反正他已经进退两难了,何不拼死一搏,他就不信五万多人马,会敌不过小小的金吾卫和禁卫军! 他朝藏在兵士中间的座下幕僚使了个眼色,幕僚坐了个攻的手势。 城下严崇党与东宫兵士皆举起了圆盾,围成一个圈,将太子护在了中间,一点点往皇城逼近。 两方人马立刻又打斗起来,天下起了小雨,侯祺钧静静地看着城下对杀的兵士,终是闭了闭眼,轻声说:“放箭吧。” 张义得令,朝城楼上藏匿的弓箭手做了个手势,天立刻下起了箭雨,浓烈的血腥味,伴随着兵士的惨叫声,充斥着整个皇城。 侯祺钧淡淡地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 将近四更这场打斗才停下来,太子殿下被后赶来支援的十七皇子俘获,被活捉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血……看得出伤得不轻。 十七皇子风尘仆仆从西北赶来,看到这一幕,只轻轻地喊了一声十三哥,便什么话也没说了。 严崇在金銮宝殿的金銮座上被射杀,他麾下所有兵将皆被俘。 御医去妍妃宫殿看过皇上,侯祺钧就让他们到金銮宝殿替严崇治疗……严崇后背穿了一箭,经过御医处理,一息尚存。 侯祺钧身为臣子,这谋逆的大事不敢擅处,只吩咐人把相关谋逆人员关入大牢,好生看管,自己则整了整衣襟,让张义套了马车,准备打道回府。 还未出皇城,十七皇子就骑马追了出去,“先生,还请稍等。” 忙活了一夜,侯祺钧就算是铁打的人,此刻也有些累了,正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听到十七皇子的喊话,就轻轻地睁开了眼睛,撩起车帘,淡淡地看着骑在马上的十七皇子,并未有行礼的打算。 十七皇子既尊称他为一声先生,而不是大人,他便没有理由跟自己的学生行礼。 十七皇子也明白侯祺钧清淡的性子,翻身下了马,朝他拱手:“今日之事,谢过先生!若非先生料事如神,父皇恐怕早就遭遇了不测。到时朝野必定大乱,百姓民不聊生……” 这些年他在西北跟着侯祺钧处理政务,不但人成长了,也懂得了体察民情……朝中但凡有些争斗,遭殃的都会是百姓的道理他很明白。 他想,这也是先生为何执意要带他去西北的原因吧……让他体会一下民间疾苦,将来即便不能当皇帝,也能做一代贤王。 侯祺钧听到这话,却并未居功,淡淡地笑了笑说:“这是身为臣子该做的,十七皇子不必谢我。” 他往宫城的方向看了一眼,远处正有好几个大臣正在等十七皇子,他指了指他们,轻声说:“今夜宫中大变,十七皇子奉命回京,又是唯一一个在皇上身边的皇子,恐怕还要留下来善后。侯某就先告辞了。” 他这么急着离开,恐怕是想把镇压反贼的功劳送给十七皇子吧? 十七皇子也不是愚笨之人,能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恭敬地朝他拱手:“多谢先生,还请先生慢走。” 侯祺钧嗯了一声,放下了车帘,张义驾着车,平稳地出了皇城。 第107章 平复 叛党才被抓获,宫中各处守卫甚是森严,即便侯祺钧手里握着自由进出宫墙的令牌,也还是经过层层排查才出了皇城。 马车行在京畿大街上,耳边传来阵阵鸡鸣,将近五更了,再过一会儿就要天亮了。 朝堂一夜之间风云巨变,严崇串通太子谋反,内阁首辅之位怕是保不住了……就连十三皇子这个东宫储君只怕也要易主了。 严崇麾下党羽众多,朝中大半官员都牵涉其中,这能让皇上头疼好一阵子了。 张义微微叹了口气,等马车到了学士府门口,他才转过头,朝车内轻声喊道:“大人,到府了。” 也不知是没睡好还是真累了,车内的大人竟然没有半点动静……张义轻轻掀开车帘,才看到自家大人斜靠在车壁,似乎睡着了。 大人自从西北回来,睡眠就不大好……还要日日提防着严大人的阴谋,整个人看起来都消瘦了些。 张义不敢贸然打扰,扬起鞭子就想绕着府门再走一圈,车内却传来侯祺钧沉稳的声音:“嗯,回府吧。” 张义扬起的鞭子便没能挥下去,转身替侯祺钧打起了车帘。 刚踏进府门,小厮就来报:“大人回来了?几位大人还是书房等着。” 侯祺钧皱了皱眉,“我不是让他们先回府吗?” 您只说让几位大人帮忙盯着东宫,可没说他们可以先回去……小厮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他虽然只是个学士府伺候的下人,但也明白,书房里的那几位大人可是怕大人怕得紧呢……生怕稍有不慎就惹了大人不快,没有大人的命令,又怎敢擅作主张。 这些话他当然不会傻到当着侯祺钧的面儿说,只低着头,沉默不语。 侯祺钧轻叹了口气,去书房见几位大人。 是六部的几位侍郎和平素在内阁与他关系稍好些的阁老,见侯祺钧进来,就恭敬地迎了过来,“大人,您回来了,宫中情形如何?叛党可被拿下了?” 几乎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就算进宫也帮不上什么忙。 侯祺钧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张义很快端了茶进来,他拿着喝了几口,方觉精神好了些,抬起头,淡淡地看着立于下首的几位大人,并不打算开口。 一旁的张义见了,忙替侯祺钧说:“叛党已被十七皇子悉数拿下,严崇身负重伤,只余一口气在,十三皇子,也已然被擒获。只是皇上中了毒,要过几个时辰才能醒。” 几位大人听到这话才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做了几个谢天谢地的动作,“幸好有惊无险,如今就等皇上醒来,看这事该怎么处置了。” 他们在学士府守了一夜也算是值得了……户部的一位大人站出来,眉开眼笑地说:“严崇如今已成叛党,内阁首辅的位子怕是要保不住了……大人您又深受皇上宠爱,此次叛党之事又多亏了您才能化险为夷,想必离相国之位不远了。” 他拱手朝侯祺钧道贺:“下官在这里恭喜侯大人了。”其他人有样学样,也拱手跟着道贺。 侯祺钧摆了摆手,淡淡道:“我只是做了身为臣子该做的,至于当不当首辅,于我而言并未有多大区别。” 他站起身,神色显得有些疲惫:“忙了这么久,我也累了,各位大人请回吧。等皇上醒来,还有一堆朝政要处理,各位养好精神才能认真替皇上效力。” 几位大人皆疑惑地看着侯祺钧,有些搞不懂他心里到底想些什么了……他设计让严崇上钩,使严崇由一代宠臣变为乱臣贼子,不就是为了夺了首辅之位,成为我朝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相国吗? 怎么这会儿事情成功了,侯大人却说不在意……他们真有些搞不懂了。 但他们知道,费心讨好这朝中最年轻的阁老总归是不会有错的,此刻也不敢反驳他,拱手齐声道:“下官告辞。” 侯祺钧让张义亲自送他们出府,等张义回去了,几位大人就在嘀咕:“侯大人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让别人当首辅不成?” 一个国字脸的大人看着蒙蒙亮地天色,笑着说:“就算侯大人的心思如此……朝中除了他,也没有人能胜任首辅的位子。除非皇上真的糊涂了,否则这相国之位,迟早都是侯大人的。我们呐,只管好好看着就是……别的想那么多做什么。” 开口问话的那位大人耸了耸肩:“说的也没错,我们只管敬着这位少年阁老就是。” 说到这,不免有些感概:“真是后浪推前浪啊,侯大人这才二十几岁,权势才干就已经是朝中无人能及的了……想当年我跟他这般大的时候,还想着如何才能考中进士。当真是比不了啊。” 几位大人都望了望天,如果人人都有侯祺钧的聪明才智,那还得了…… “自古英雄出自少年,幸好当年我们不曾被严大人蛊惑,否则今日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死。”一位大人慨叹道。 其他人都陷入了沉思,鸡鸣一阵盖过一阵,很快天就要亮了,这朝中最繁华的京都,也要改头换面了。 侯祺钧回了房,宁沁睡得正熟,薄被尽数被她扔到了地上,他不由得失笑,外面风云巨变,她却能睡得如此安稳,倒也是一种本事。 他弯腰将薄被捡了起来,轻轻地盖到了她身上,幸好是夏天,要不然这丫头身子这么弱,可就要被冻到了。 他从皇宫出来,身上免不了沾染了些风尘和血腥的味道,他不想呛着她,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就出了房门,跟张义说:“让人打些热水来,再把书房收拾一些,待会我要在那安寝。” 张义很迷惑,好端端的,大人干嘛要去睡书房……何况,这还算是他的新婚之夜呢。 但看到大人认真的模样,他也只能吩咐人照做了。 第108章 嘱托 皇帝到次日午时才渐渐转醒,毒虽已解,但还是给身体带来了不小的损害,加之他本来就有病在身,精神显得愈发不好了。 听到宁将军和十七皇子回禀严崇逼宫的事,他气得吐了几口黑血,又晕了过去,至黄昏才再次醒来,人却如同老了十岁,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憔悴苍白。 他让内侍监拟旨,判严氏一族死罪,满门抄斩,念严崇多年来政绩不凡,不予株连,其他涉案朝臣,皆交由大理寺处置。 而皇上始料未及的太子,则褫夺太子封号,贬为庶民,放逐西北,未得皇帝传召,永世不得入京。 此圣旨一下,牢中妍妃当场撞墙自尽,五城兵马司总领亦在大理寺自刎,临死前祈求大理寺卿不株连家人。 严崇一党的气数算是尽了,皇帝身子仍然不好,把朝中大小事务都交给了此次镇压叛党中功劳最大的十七皇子,他虽未封太子,但皇帝态度已明,朝臣也不敢对这年仅舞勺的少年有所怠慢。 十七皇子在西北尽得侯祺钧教导,识人断物,察言观色的本事渐渐显露,朝臣从开始的怀疑不信任,到全然的折服,他成为下任储君只是时间问题。 皇帝大多数时间处于昏睡中,醒来的时间很短,这日,他感觉精神好些了,就招了侯祺钧来承乾宫下棋。 侯祺钧自严崇谋逆以来,一直闲赋在家,朝臣上门拜访,他亦一概不见,圣旨传到学士府时,侯祺钧正陪着宁沁在房里刺绣。 她绣了几朵红梅,自认为栩栩如生,兴高采烈地捧着绣绷过去给侯祺钧看。 侯祺钧正坐在榻上看书,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便往绣绷上瞧了一眼。 宁沁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侯祺钧也不忍心打击她,就点了点头,说:“倒是有所进益。”她以前可不干这些女儿家的事,确实是不错了。 宁沁绣了一下午,就得了个有所进益的话,顿时有些不开心了,抿着唇说:“您又没瞧过我以前绣的,怎么知道我有所进益……我看您就敷衍我吧!”她转身就走。 侯祺钧去抓她的手,却被她挣脱了……他不太会哄姑娘,以前大多数都是她在讨好他,遂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他也知道,宁沁有些耍小性子了。 他搁下书,下榻穿了皂靴,缓缓走到她身边,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你生气了?我其实没敷衍你……还记得你父亲凯旋那日吗?我无意中看到你家丫鬟手里拿着绣绷,上面绣的东西,针脚稀疏,一眼就能看出是初学者绣的,而知画绣艺却是不错的,所以料想那是出自你之手。” 他指了指宁沁手里的绣绷,笑着说:“这与那个相比,真的进益不少。” 那都是三四年前的事儿了,她怎么可能没进益! 宁沁抿着唇没说话,侯祺钧拉起她的手,跟她说:“来,我教你画花样子。” 他还会做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宁沁表示有些怀疑,很好奇地跟他去了书房。 侯祺钧拿了宣纸出来,不一会儿就画了好一张梅花的图案出来,看上去都比宁沁的好上好多倍,宁沁就有些不平了,嘟囔道:“你怎么什么都会……” 她好不容易有点值得骄傲的东西,跟他一比,简直是无地自容。 侯祺钧笑了笑,拉过她的手,把墨笔放在她手里,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画画。 胸膛贴在她背上,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际,宁沁只觉耳根子都红了,脑袋更是跟浆糊似得,根本都不会转了。 侯祺钧柔声细语地教她:“刺绣虽是女儿家的活计,但画花样子跟画画是一样的,框架画好了,才能绣出模样,明白吗?” 宁沁胡乱地点头,正想说可以放开她了,张义就从门外走了进来,“大人,陛下召您进宫!” 抬起头才发现,大人和夫人暧昧地抱在一起,他连忙低下了头,往外退去:“属下……属下什么也没看到。”三两下又退出了书房。 宁沁整张脸都红了,一把推开侯祺钧就跑出了书房,侯祺钧嘴角挂着笑意,等张义再次进来,脸却是立刻黑了。 张义冷汗直冒,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是陛下让人传旨,召您进宫……”属下也没法子啊…… 侯祺钧剐了他一眼,回房让小厮伺候更衣,穿上了官服,临走前吩咐他:“让葛嬷嬷好生照看着夫人,记得叮嘱她用午膳。” 皇帝斜靠在榻上,身边有两个内侍在打着扇子,他精神看起来不是很好。 侯祺钧跪下给皇上行礼,皇帝招手让他坐到他对面,让内侍拿了棋盘来:“许久不曾与侯爱卿对弈了,倒有些怀念了。” 侯祺钧低头应是,内侍摆好棋子,侯祺钧与皇上猜子先行,最后皇帝执了黑,他落下一颗棋子,“侯爱卿最近忙些什么,朕许久都不曾见到你了。” 侯祺钧微笑着说:“新婚燕尔,皇上总不能让微臣因为朝堂之事冷落了妻子吧?皇上也知道,微臣这门婚事得之不易,理应好好珍惜才是……要不然宁侯这个岳丈可不会放过微臣。” 皇帝哈哈大笑,打趣他:“侯爱卿连朕都不怕,还会怕宁侯?” 侯祺钧摇头笑着说:“微臣这怕可不是惧他的威严,而是出于晚辈对长辈的敬重……皇上想必也知道微臣自幼丧母,年少丧父,微臣不想内子因为因为我而跟宁侯生了罅隙,总归是要给宁侯留些面子的。” 皇帝轻轻地笑,“朕还以为这门婚事是严崇硬塞给你的……看到你如今这么说,朕也就放心了。” 皇帝朝一旁的内侍监伸出手,内侍监立刻过来将他搀了起来,皇帝走到糊着高丽纸的窗边,看着外头争妍斗艳的花花草草,内心颇有感慨:“风起风落,这些花儿却仍然能开得这么好……” 侯祺钧亦站起来,轻轻走到皇帝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真看到几株君子兰、玉簪花开得正旺,轻轻地笑着说:“再娇贵的花也总归是有些傲骨的,若几阵风就能把它吹到,那也不适合呆在这风云巨变的皇城里了。” 皇帝嗯了一声,由内侍扶着坐回了榻上,看着侯祺钧,轻轻说:“祺钧,朕自知时日无多,以后朝中之事就有劳你替朕多费心了……十七性子柔弱,我怕他震慑不住朝臣。你,要多加辅佐他。” 侯祺钧站在皇帝面前,并没答话,皇帝挥了挥手,轻声说:“朕累了,想睡一睡,你退下吧。” 侯祺钧拱手作揖,转身离去,在踏出殿门那一刻,终是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位少年登基,在位四十五多年,励精图治,把我国治理得井井有条的皇帝,轻叹了一声,才抬步离开了。 第109章 终章 十月初五,太子谋逆案终于得结,除却严崇太子,仅在京畿任职的大小官员,就抓了二三十人,地方官员还未曾计算在内……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总领呈报卷宗时,手都是抖的。 谁能想到,堂堂靖朝相国,先帝亲封信赖有加的辅国大臣,私底下竟然做了这么多不法勾当,其中最为重大的,要数与已被斩杀的戎狄王勾结,图谋江山易主。 若是皇上不下令彻查,他们就算是死,也想不到,当朝首辅竟这样一位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若不是朝中有宁侯这位虎将能与戎狄王抗衡,恐怕靖朝这江山,早已不保了! 涉案官员数目庞大,若都尽数斩杀,那朝中能用之人已所剩无几,严惩是不能了,只把四品以上高官,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其余降职流放。 一时之间,朝中空缺职位众多,今年皇榜新晋的进士便拣了个大便宜,新科状元一出仕便当了礼部侍郎,其余二甲也在六部担任高官……庶吉士等,无一虚落。 就连只考中进士的白翌楠也在侯祺钧所辖内拣了个正六品的詹事府府丞当当,白翌松也被调回了京畿,在白家老爷的都察院做事。 胡达接管了五城兵马司,而宁侯则成了朝中拥兵最多的五军都督,百官都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唯独侯祺钧,还一如既往地当着他的内阁大学士,但朝野上下都知道,如今空缺的相国之位,非他莫属。 妍妃下了狠手,尽管太医院院使、院判、御医费心解毒,皇帝体内还是残留了毒素,熬了大半年,终于在冬月二十驾崩,举国哀丧…… 传闻称皇帝驾崩前,召侯大学士密谈了一夜,出来的时候,只见他一手拿着明黄的圣旨,另一只手拿着玉玺,以靖朝相国,内阁首辅之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皇帝遗诏,立十七皇子为帝,择日登基。 有人说,皇帝给了他一柄斩龙剑,若新帝日后昏庸无道,可斩杀另立新君…… 也有人说,皇帝是在求他当这个首辅,朝廷动荡,紧跟着就是内忧外患,这个道理皇帝不会不懂……即使新帝登基,若没有个有威望有才干的人辅佐,朝臣又怎么可能信服。 那时候严崇一案得结,功劳最大的侯大学士却未曾受封,朝野上下就在猜测,是不是他不愿当这个首辅了……所以这第二种说法,也不是不可能。 更有离谱者说,皇帝是想把江山交给侯大学士……侯大学士不肯,这才落到了十七皇子头上…… 可谓是说的有理有据,传得神乎其神。 皇帝到底跟侯大学士说了什么,朝中没有人知道……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改朝换代了,朝中出现了一位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相国!而且这位相国,还颇得新帝敬重,见了面还要尊称他为一声先生。 朝野上下无人不怕他,他眨一眨眼睛,朝中重臣都要抖上三抖。而且他待下严苛,手段层出不穷,凡朝官忤逆不尊新帝,他都能寻着各种法子让他大改初衷,杀鸡儆猴之事,也并非没做过…… 他在朝中又不苟言笑,民间都把他称作铁面相国。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他雷厉风行的手段下,新帝仅登基一年,就把朝臣收得服服帖帖,半点内忧也无……至于外患,自从出了严崇那档子谋逆之事,临边小国三天两头都会派兵骚扰。 只是骁勇善战的宁大都督,他们倒也讨不了什么好。 宁大都督自从与侯相国结了亲,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起来,三天两头就往相国跑,往往秉烛夜谈之后,就有临近的小国要倒大霉了。 新帝登基的第二年隆冬,侯祺钧送走了扛银枪而来的宁大都督,终于得进芙蓉帐见娇妻。 娇妻已然熟睡,衣裳半敞,露出洁白无瑕的*,侯祺钧下腹一阵躁动,脱了外袍,躺进帐内,欲与娇妻翻云覆雨一番,一双玉手就挡在了他的胸前,“今日不行……” 侯祺钧挑了挑眉,自及笄以来,她还没这么明着拒绝过他……于是将她抱起来坐到自己怀里,就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宁沁看到他狡黠明亮的双眸,就是一阵心虚,侯祺钧将手伸进她衣内,顺着小腹向下……宁沁忙抓住他的手,有些慌乱地问他:“你,你做什么……” 侯祺钧看着她,轻轻地说:“我看你有没有撒谎。” 宁沁连忙红着脸跳了开来,以前她怎么不知道这人这么无耻……她喊了知画进来,指着知画,跟侯祺钧说:“不信你问知画!” 侯祺钧眼眸深邃的看着知画,知画就是一阵腿软,相爷的目光太可怕了,她连忙跪到了地上…… 侯祺钧轻轻地问她:“夫人来月信了?” 宁沁使劲地给她使眼色,知画都害怕得浑身发抖了,哪里还敢抬起头往榻上瞧,闻言就摇了摇头。 侯祺钧笑着点了点头,说:“好了,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知画逃也似地出了房门,相爷那眼神,就跟刀子似得,刮得她生疼,她不逃就有鬼了! 侯祺钧转过头来看床角的宁沁,宁沁抱着锦被,使劲摇头:“真不行!” 侯祺钧也没想到她今日的态度会这么强硬,长臂一捞,将她带进怀里躺下,宁沁不停地挣扎,侯祺钧搂住她的腰,轻声说:“安心睡吧,我不动你。” 宁沁这才乖乖躺着不动,她睁着眼睛看了很久的帷幔,果真不见侯祺钧有何动作,她有些不忍心,转过身,面向着他。 侯祺钧也没睡着,两人四目相对了许久,宁沁才伸手挡住了他的眼睛,咬着唇,小声地说:“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好像……好像,好像怀孕了。”声音小到没有,但侯祺钧却每一个字都听清了。 他拿下宁沁的手,目光柔和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心情有些复杂…… 宁沁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推了推他,小声说:“我一吃油腻的东西就吐,月信也迟了半个多月,是葛嬷嬷说的,还没找大夫来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在离侯祺钧有些距离的地方躺了下来,背对着他,闭起了眼睛。 过了很久,久到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才感觉到有双手环住了她的腰,将她的双手捉到了小腹前,似在抚摸着她平坦的小腹,柔柔地在她耳边说:“以后吃食要注意了,你怕冷,让人在房里多添几个炭盆……也不可再孩子气地到处跑了,亭子里喂鱼的事,就交给知画,也别爬到假山上去玩了……” 宁沁感觉到抱着她的那双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紧,她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问他:“相国大人,你是不是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女人怀孕啊?”怎么紧张成这样…… 侯祺钧也不与她辩驳,抱着她,把锦被盖得更严实些,“总之你记住就是了。” 宁沁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从此便有了堂堂相国大人的把柄,他什么时候摆架子了,宁沁就拿出来笑他。 自从宁沁怀孕后,侯祺钧就推了朝堂上的各种公务,一心在家陪夫人安胎,就连朝臣上门拜访,他也一概不见。 朝臣们原先都以为,侯祺钧这相国当得相当容易,随便动动嘴皮子,就有一大堆人站出来替他效力,他自己根本什么活儿也不用做,相当清闲……等到侯祺钧休朝了,他们才知道叫苦连连,三天两头就上书让侯祺钧回来。 侯祺钧却是休沐上了瘾,皇上连下了十道密旨,他都全当做看不见,愣是在家陪着宁沁吟风弄月。 皇帝被逼得没法子了,只能下了明旨,命令他回朝……侯祺钧朝是上了,却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摘了官帽,称要辞官回乡了。 皇帝不批,他就连夜带着怀了四个月身孕的宁沁,举家外逃……实则游山玩水去了。 每每想起此事,宁沁总是问他,难道就不怕皇帝判他抗旨不准,忤逆圣上砍头吗?侯祺钧总会笑得意味深长:“皇上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还不至于这么糊涂……何况,外头不都传我有斩龙剑吗?他敢残害忠良,难道就不怕我拿着剑废了他的皇位?” 宁沁一脸惊奇地问他:“先帝还真给了你斩龙剑啊?” 侯祺钧抱着宁沁,看着院子里盛开的桃花,笑而不答。 宁沁又问他:“那你舍了高位,陪我在这游山玩水,难道就不后悔?” 侯祺钧将宁沁转过来,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脑袋瓜里尽想这些有的没的!” 手顺着额头向下,行至她小腹处:“有功夫想这些,倒不如想想,将来要给孩子取个什么名。” 宁沁嘟着嘴哦了一声,回屋抱着古书查了大半天,也找不出个好听的。 她去书房找侯祺钧,侯祺钧收了她的书,叹了口气:“还是我来吧。” ………… 新元三年,乞巧,宁沁诞下一男婴,侯相国给他取名侯重临。 他抱着小小一团的儿子,看着床上妻子的睡颜,只觉岁月静好。 他本世俗人,奈何入朝堂…… 如今世事重来,他宁负天下不负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