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二度上任》 楔子 【楔子】 撕开碗盖,倒入调味包,接着注入滚烫的热水。 呆站在饮水机前,刘巧薇忍不住仰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然后转转脖子、动动肩膀。 算一算,她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阖眼了。 昨天午夜下了班之后,不到两个小时就马上被紧急call回来开了一台刀;好不容易结束了三个小时的手术,才稍稍喘息,救护车又送来了五、六个拿棍拿刀互殴的青少年。 唉,反正每天都一样,急诊室老是这么热闹。 思及此,碗里的水位已至八分满,她回过神,端着泡面回到自己的座位。她累到就连等面的三分钟都能偷闲补眠。 「刘医师,你又吃泡面呀?」 突然一句话传来,她倏地清醒,抬起头朝着声音望去,是大夜班的医师。 「是你啊,梁医师。」她打了声招呼,揉揉疲惫的眼,又打了个呵欠,「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看看时钟也才晚上八点半,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累到眼花。 「也没多早啊,我听说你已经值班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了?」梁鸿彦微微一笑,套上了白袍,「反正我闲闲没事,就先过来帮忙。」 「啧啧,真刺耳,我也好想说‘反正我闲闲没事’。」刘巧薇苦笑一声,掀开泡面碗,拿起筷子搅拌了几下。 男人盯着她,忍不住皱眉。「你别吃泡面了,我出去帮你买点什么吃的回来?」 「免了。」刘巧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对方的善意,低头吸了一大口面条,才继续道:「谁知道等一下会不会又有什么鸟事情发生?像是货车对撞啦、路人喝酒互砸的啦、夫妻互咬有的没的,所以还是先吃了眼前的食物,填饱肚子才是明智——」 岂料连话都还没说完,砰的一声,门就被护士推了开来。 「刘医师!」 看吧。 刘巧薇一点都不意外。「又怎么了?」她叹了声,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听诊器就往脖子上挂,一副准备上战场的样子。 「救护车刚送来一位穿刺伤员,目前还在失血。」 「受伤的部位是?」 「腹部左侧。」 「ok,我马上过去。」说完,她立刻站起身。 「等一下,」梁鸿彦唤住她,「那边我去处理,你先吃面吧,顺便躺一下,睡个半小时也好。」 她苦笑了下,道:「现在是我当班,哪有叫你去的道理。」 好意心领之后,她头也没回地随着护士火速离开办公室,留下一碗热腾腾的泡面,以及一个被冷水浇头的男人。 赶到急诊室,刘巧薇掀开布帘,她先看见左腹涌血的伤口,然后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那肌理分明的六块肌上,接着是男人结实健壮的胸膛,最后才是他右胸口的那只……青色老鹰。 她顿住,瞬间头皮发麻。 这个刺青,她看过,而且简直像是烙在她的大脑里一样,想忘都忘不了。她心一紧,视线迅速上移,落在男人的脸上—果然是他。 「……刘巧薇?」男人瞠大眼睛,震惊的情绪不亚于她,「你是医师?你是这里的医师」 男人语气惊奇夸张,好像她当医师是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一样。 「干么?你瞧不起我?」久违十二年,刘巧薇却毫无叙旧的雅兴。 此刻她火冒三丈,新仇加旧恨,如果不是因为刑法第二七一条的话,她一定会拿手边的工具再补他一刀。 「瞧不起你?什……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瞧不起你,我的意思是——」男人意图辩解,只不过,话才说了一半,她便粗鲁地按压他的伤口。 「啊啊啊啊!」男人惨叫出声,不可置信地瞪着她,「靠!你故意的吗?」 假借检查伤势,却有报私仇之嫌。 「陈士勋,你还敢叫痛?都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打架?」 她外表依然美丽娇柔、教人爱怜,一如他所记得的那个模样,然而个性今非昔比,她居然变得如此凶残。 「等一下,」他暂且扣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道:「你这女人,先把我救活了再来训话行不行?」 听了,她静静地睇着他几秒,冷漠地抽回了手。 「行。」说完,她脱去了沾血的污手套,转身掀开布帘,然后潇洒地丢下一句命令。 「推去开刀房。」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她和他的孽缘必须从国中开始讲起。 国中的时候,刘巧薇是常常上台拿奖状的那种好学生,陈士勋则是每天被训导处召唤的那一类。 论外表,她貌不惊人,基本造型是一副厚重的眼镜,一头俗到爆炸的发型,外加长度过膝的百褶裙;而他,英俊立体的五官,每天抓得很帅气的头发,还有一身特别订作的笔挺制服,简直活像日本杰尼斯出来的偶像。 他在入学的第一天就已经变成校园里的红人,听说有不少女生在第二天就争相送上情书,男生们更是把他当成神一样盲目地崇拜模仿。 她还记得,国一的补习班里曾经有个女生羞涩地对她说:「真羡慕你,可以跟陈士勋同班。」 当时她只是傻笑带过,反正一言难尽。 事实上,他俩根本毫无交集,只不过是学号很接近而已。 她的位子总是选在第一排的正中间—是的,就是和老师眼对眼、心连心的那个位子;而陈士勋则是永远都坐在最后一排靠窗边。 记得有一次,导师终于受不了最后一排的那群死囡仔总是在嬉闹,于是下了个命令,把最后一排的学生通通安插到第一排来,而第一排以后的则是顺势往后挪动。 于是,陈士勋就这么坐到了她的正前方。 他很高,一百七十多公分,几乎完全挡去了她的视线,这对资优生来说是件很严重的事。 「不好意思,你可以不要坐那么挺吗?你的头挡到黑板了。」她以指尖戳了戳他的背。 岂料,他只是转头睐了她一眼,连理也没理她,回头趴着就睡。 她错愕了下,说没受伤是假的,那感觉比被当成空气还糟糕。 从那一天起,刘巧薇便开始对他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情结,可也是从那天起,他几乎没一堂课是醒着的。 下了课,他生龙活虎;可上课钟一打,他立刻又趴回桌上装疲劳。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刘巧薇怀疑他是因为不想挡去她的视野才如此,只是那样的想法太自恋,她很快就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抹去。 如此这般,直到下一次重新安排座位,他俩未再说过任何一句话。 升上国三之后,理所当然地,她被安排进所谓的段资优班,他则是连所谓的段班都插不进,被流放到了传说中的放牛班。 这个结局大家一点儿都不意外。 但令人跌破眼镜的是,那一学期的期中考,陈士勋那家伙的成绩居然排进了全学年的第九名。 第九名?全校第九名欸怎么可能! 校内的老师们一致认为那肯定是作弊得来的成绩,不仅记他一支大过,更罚他必须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午休时段都得去跑操场。 然而,陈士勋坚称自己没有作弊,只是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于是,第二次的期中考,他的成绩落回了三百多名之外。 简直就像是预料中的结果,每个人都露出了「哼,我就知道」的表情。 那件事情似乎就这么告了一个段落。 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变得血气方刚,经常与人打架闹事,不管是同校的也好,还是隔壁学校的也罢,只要是看不顺眼的他都会约来单挑干架,搞得他父亲常常被「请」来学校帮忙管教这个儿子。 唉,反正那都与她无关。 对她而言,陈士勋根本就是个异次元的生物,她无法打进他的生活圈,也不想走进他的生活圈。他俩这辈子唯一的交集,恐怕就只有国二时的那一句话吧? 不过,显然世事的发展总是难以预料。 毕业之后她不负众望,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女中,陈士勋则是恰巧在隔壁的打架学校里就读。 原本她是不知情的,会发现这件事,是因为有一次在学校附近碰见了穿着制服的他,她还惊吓得差点在人行道上跌了个跤。 那时已经是高三上学期,她第一眼就认出他来。 他变得更高、也更帅,而且比起国中的时候还增添了一股男人味,只不过他还是那个调调—有点痞,有点坏,有点冷,有点凶。 那时候是夏天,刚开学不久,他迎面走来,衬衫上方稍稍敞开,一头短发染成淡褐色,手臂甚至还刺了一条盘绕而上的青龙。 比起国中时,其不良的程度整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不知怎么的,刘巧薇居然不感到害怕,反而有些好奇对方是否会认出她。 彼此的距离愈走愈近,她微低着头,他则是抬头挺胸;她刻意直盯着他瞧,他亦回敬一记慵懒的眼神。 然而,最后他只是与她擦肩而过,什么也没发生。 坦白说,刘巧薇有些失望,不过想想也是啦,本来就已经形同陌生人了,再加上两年多没见过面,他不认得也是理所当然的。 话说回来,她在失望个什么劲儿? 意识到自己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想法,她赶紧甩了甩头,垂眸继续往补习街的方向走。 从那之后,她便经常在学校附近「巧遇」他。 偶尔是和同学三五成群,但大多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他通常是轻松闲适地从她前方走来,但也有几次是静静地跟在她的后头走,如果是迎面而来,他的视线总会在她的脸上停留三秒钟。 不多不少,每次都是三秒钟。 她暗暗猜测,一定是自己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她是谁吧? 然而,后来的事情证明她猜错了。 记得那是某一次期中考的前夕,她为了帮老师的忙,担误了正常放学的时间,等到离开校门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七点了,她连晚餐也来不及吃,三步并成两步赶往补习班,却冒冒失失地撞着了人。 抬起头来一瞧,见了对方的制服,是陈士勋他们学校的,对方有三人,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善良老百姓。 「不好意思……」她简单道了歉,绕过对方就要离开,却被不怀好意地挡了下来。 「哟,正妹喔!」其中一个染着红发的男生低头色眯眯地打量着她,「裙子穿这么短不会凉吗?」 短?她皱了皱眉,裙子明明就及膝,哪里短了? 「要不要哥哥来温暖你啊?」 「干,你不要吓人家,人家是乖乖牌,要慢慢来,懂不懂啊你?」 「慢慢来喔?那我们先去喝咖啡好不好?」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语气甚是猥琐。 「不用了,谢谢,我不喝咖啡。」刘巧薇不自觉退了两步,随口推辞,下意识地紧抓着书包的背带。 「咖啡不要喔?那红茶好不好?」对方却也朝她逼近。 她摇了摇头。 现在该怎么办?是要逃跑,还是正面迎战?她在脑海里沙盘推演,如果狠踹对方的下体,应该就逃得了吧? 不对,他们有三个人,而她只有一个,要连踢三脚才撂得倒对方。 那,还是转身落跑好了,至少冲过一条巷子之后就是大马路,只要人一多,谅他们也不敢如此嚣张。 嗯,好,就这么办。 「不要那种表情嘛。」这时,其中一名男学生突然伸来咸猪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我们都很好相处的。」 她心一惊,拍开了他的手,厉声道:「同学,请你自重!」 不料这样的反击竟惹得三个大男生更有兴致了。 「哇,好恰喔!恰北北的查某,麦按奈啦,你也长得可爱可爱的,个性不要这么辣嘛。」 「难讲喔,这么辣的吃起来一定很销魂——」 「销你妈个屁!」 话还没讲完,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 而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那先前说话占她便宜的男生就这么无预警地往前扑倒在人行道上,简直就像是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 喔不,他是真的被人踹了一脚。 几个男生回头一看,顿时铁青着脸,接着哈腰陪笑。 「陈、陈大哥,你出来买宵夜啊?」 是陈士勋。 他穿着一件短袖恤,一条宽松的牛仔裤,手上提着一袋咸酥鸡,脚下则穿着一双夹脚拖……以及踩着刚才那位男同学。 刘巧薇呆若木鸡,张着嘴看傻了。 他静静地扫视了那三名学生,不怒而威,气势凌人。半晌,他收回了自己的尊腿,冷漠地道:「以后谁敢动她,我就让谁死。」 第二章 只见三个人立刻像条虫一样,连个屁都不敢放。 「是、是,原来是陈大哥的马子——」 「我有说那是我马子吗?」他一瞪。 「呃……」三个人的脸又青了。 「快滚!别在这里碍我的眼!」他吼道,然后看着三人连滚带爬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现场剩下他,还有她,气氛一时变得有些诡谲。 刘巧薇不自觉低下头,伸手将发丝勾至耳后,然后搔搔前额。她应该要说声谢谢的,可声音却迟迟出不来。 「你还好吧?」他突然说道。 「欸?」她抬起头来,干笑了一声,「嗯,还好,我没事……喔对,差点忘了向你道谢。」说完,她规规矩矩地弯下腰。 见状,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怎么还是这么死板?」 听了,她倏地挺直身,有些困惑却也有些诧异地望着他,「等等,你、你认得我是谁?」 「当然啊,」他唇角一勾,摸了摸后颈,「刘巧薇,不是吗?我没记错你的名字吧?」 她顿了顿,立刻回神。 「可是你……你……」回想起这一个月以来,每每在街上巧遇他的光景,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傻子,「所以,你是故意装作不认识我喽?」 「那是你吧?」他露出一脸被冤枉的表情,「你们这种好学生,不是通常都不想招惹我们这种人吗?」 「我——」她想辩驳,可他说的却是事实。的确,每每提到他们的校名,学校的同学们绝对是一阵唾弃。 最后,她只能自清。「总之,我没那样想,别人怎么想的我管不到,但我不是。」 见她解释得认真,陈士勋突然觉得有趣。 他向来就不在意别人的想法,打从国中考全校第九名被认定是作弊的那一次开始,他就已经放弃了要去讨好人群。 这个世界就跟他那个律师老爸所说的一样—事实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怎么认为、媒体怎么认为、法官怎么认为。 可他却无端在意起她的想法…… 不,更精确来说的话,他是不愿让自己成为她的困扰。 思忖了一会儿,他露出微笑,决定不再坚持这个无趣的话题,「别说这些了,你是不是要赶去补习班?」 「呃,对吼!」她回神,抬起手腕看了表一眼,七点半了。 「要我陪你过去吗?」他问。 「嗄?」她瞠着眼,眨了眨,「应该……不用麻烦吧?」 「我没差,我又不像你有写不完的作业。」闻言,他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她考虑了几秒。「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接下来的日子,陈士勋几乎天天都会到校门口去等她放学,然后陪她吃晚饭,再一起走去补习班。 据他的说法是,反正他就住在这附近,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陪陪她。 于是乎,他的日日「站岗」果然引发她校内的骚动,刚开始甚至还引来教官的注意,可他不知道是人缘好还是口才佳,那位平常像个母夜叉的教官居然没几句话就被他给摆平,还被安抚得服服贴贴。 从此之后,他在校门口爱怎么站就怎么站,绝对不会有人来盘问他什么。 后来,校园里渐渐开始有人谣传「刘巧薇是他女朋友」这类的闲话,曾经还有别班的女生跑来向她求证真伪—也正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陈士勋在她这所女校里面早就是个名人,至少就她探听到的,已经有十几个女生曾经向他递过情书…… 「你今天很安静。」 突然,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她如梦初醒,反射性地扬起唇角,「你说什么?」 「我说,你今天很安静。」并肩走在人行道上,陈士勋侧头看了她一眼,而后继续目视前方,「一脸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呃……也没什么,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喔?例如?」她的生活如此单纯,他还真不知道能怎么乱七八糟。 「就例如一些……」她迟疑了几秒,本想问他情书的事,后来想想,那好像是脱裤子放屁,不如单刀直入比较干脆。 于是她咳了两声,道:「好吧,我直接问你了。你跟我们学校的女生在一起过吗?」 他眉头一拧,不太确定她的用意,「没有,问这个干么?」 「但你收过不少情书吧?」 「是收过。」 「那就是你看不上我们学校的女生喽?」 他顿了顿,一脸莫名其妙。 「当然不是啊,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不然,为什么十几、二十几个女孩子里面,没有一个人能求爱成功?机率也太低了点。」 「机率不是这样用的吧?」他嗤笑了声,双手插进校服西装裤的口袋里,低头从容地踩着脚步。 坦白说,刘巧薇一直都能体会那些女孩子的心情。 上帝绝对是不公平的,这家伙光是走路的英姿就已经迷死一票春心荡漾的少女,若再搭上冬季制服的西装外套,瞧他酷帅的模样,简直就是个邪恶的存在。 「那不然呢?不喜欢太死板的女生?」她回过神,继续追问。 「倒也不是这样讲。」他沉吟了一会儿,耸耸肩,又道:「其中也是会有一些不错的女生,只是该怎么说呢……就是觉得可能会很麻烦。」 她听了,静了几秒。「喔。」淡应一声,低下头来。 原来他认为她会很麻烦啊…… 陈士勋不是瞎子,他察觉了她的反应。 「你别随便对号入座。」 「我哪有?」她闷哼了声,急忙转移话题,「欸,今天去吃泡菜锅好不好?你吃不吃辣?」 「吃啊,只是你有时间吃小火锅吗?补习班会迟到吧?」 「迟到就迟到,反正我今天一定要吃到火锅!」她甚至握紧拳头,一副斗志满满的模样。 那副德性逗笑了他。「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火锅魂上身?」 「你不知道喔?天气冷的时候只会想睡觉,哪有心情专心上课。」 「你很冷吗?」他瞥了她一眼。 「废话,当然冷啊!手都快变成棒冰了,今天还写了五张考卷,每一张都像鬼画符……」 他毫无预警地握住她的手,她僵住,瑟缩了一下,没说完的废话顿时硬吞了回去。 他露出浅浅的微笑,视线依然是在前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刘巧薇一时不知所措,只能任由他这么牵着。他的手掌又大又暖,她瞬间心跳加速,脸颊上也浮现一片红晕。 「真的很像棒冰。」他突然出了声,打破尴尬的沉默。 她回过神,连忙堆起僵硬的傻笑。 「我就说了啊,所以才要——」 岂料,他蓦地停下脚步,当街就牵起她的手,置于自己的唇下,呵气,然后把她的小手包覆在掌心里搓揉,毫不害臊。 她惊吓得瞠目结舌,像是被他的魔法给定身了,耳里听见的不是车水马龙的喧嚣,而是自己那如雷般的心跳节拍。 「这样不行。」他却神色自若,彷佛这事情微不足道,「明天我带条围巾给你,你上下课就围着吧。」 她仍是僵直地站在那儿发怔。 那模样看得陈士勋都不免觉得好笑,可他非常明白,她是心动,也是害羞。 「刘巧薇?」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还好吧?你脸快烧起来了,记得要呼吸啊。」 总算,她倒抽了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咳、咳,」她清清嗓子,故作泰然无事的模样,冷静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看不出来你这么老套,连偶像剧的技俩也拿出来用。」 「老套?」他眉一挑,讪笑了声,「那这样呢?」语落,他捧起她的脸颊,好整以暇地吻上她的唇。 她惊吓,瞪大眼睛,身子几乎跳了起来,接下来的本能反应就是退一步、手一挥,巴掌送上,动作一气呵成。 「啪!」好响亮的一声。 「嗷呜!」他哀嚎,吃疼地捂住左脸颊。 他陈士勋这辈子第一次因为吻了女孩子而被掌掴。显然,痛的其实不是肉体,而是自尊心居多。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回过神来,连忙伸手去摸了摸他热烫的脸颊,「谁叫你突然就……我吓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就出手了……」 第三章 「不知道为什么?」他皱着眉,哭笑不得,「你是练功夫的吗?什么叫做不知道为什么就出手了?」 看着他的囧样,刘巧薇也忍不住迸出笑声。「那不然重来一次?」 听了,他顿住。「真的?」有如捡到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他高兴得就像个小男生。 「不过不能在路边。」 「那……」他侧头想了想,道:「就我房间吧。」 她瞪了他一眼。「你少得寸进尺。」 「不然你房间?」 「陈士勋!」 「我开玩笑的。」见她嗔怒又害臊的样子,他露齿而笑,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狠狠地熊抱住她。 她红着脸,埋在他的胸口前,虽然听不见他的心跳,鼻腔里却满满都是他的气息。这味道她认得,曾经整整半个学期,他都坐在她的前面,偶尔她就会闻到这股清新且专属于他的气息。 她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样的味道,总之,大概就是一种令人放心、舒坦,像是躺在草原上感觉的气息。 「陈士勋。」她突然唤了他的名。 「嗯?」他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她在他的怀里是如此纤瘦弱小。 「我记得国中的时候,你连理都懒得理我,为什么现在却……」愿意拥抱她、亲吻她? 他先是意外她会这么认为,可下一秒,思绪翻腾,他回忆起自己在国中时的种种,也就不难理解她为什么会那么想了。 「是因为你的眼神。」他轻声道。 「我的眼神」这下子她变得更加困惑了。她退开他的怀抱,抬起头来凝睇着他,「为什么?」 他微笑了下,道:「因为,每次你看我的眼神,都好像在看一只解剖台上面的青蛙。」 解剖台上的……「青蛙?」这什么跟什么呀? 「所以你愿意让我变成王子吗?」他低下头,又想趁机索吻。 她却以手挡住了他的嘴。 「少来,你早就是王子了吧?」 听了她的话,他唇一勾。 「那就只缺个公主而已了。」他阖上眼,轻轻地吮吻她的掌心。 那时,她的双手已经不再感到冰冷,取而代之的是指尖上的刺麻,以及他唇上传来的柔软。 陈士勋没坦白的是,他其实一直都在注意着她。 最初会留意到这个女孩,是因为她真的迷糊到了一种令人无力的境界。 例如,她会把公民作业写到国文的本子上、把英文科写到自然科上;例如,中午去领蒸饭箱的便当时,吃了一大半才发现那好像不是自己的便当。 又例如,班上最常忘了在考卷上面写名字的人就是她,或者是午休睡醒的时候,常常戴着眼镜却问隔壁的同学:「你有看到我的眼镜吗?」 总之,这类的事情很多,而且他肯定当事人根本就不记得。 在当时,陈士勋很难相信为什么有人可以脱线成这样?矛盾的是,她却又是那么聪明,全校第一名的宝座永远都在她的屁股下。 于是就这样,从一开始的「觉得有趣」,渐渐地变成一种无法自拔的关注,他开始注意着这个名叫刘巧薇的女生,觉得她的皮肤好白、好嫩;觉得她的声音好温润、好动听;觉得在那副眼镜底下的眼睛好水亮,清透得像是水底的玻璃珠…… 思及此,他突然想起了某件不怎么重要、却又极具存在感的事情。 「你怎么都不戴眼镜了?」他问道。 从前她可是眼镜不离身,一脱下就跟瞎子没两样。 「嗯?」一听,刘巧薇从单字簿里回过神来,抬头道:「你说什么?」 「你的眼镜啊。」他走到她身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在两只眼睛之前比划了下,「你什么时候开始改戴隐形眼镜的?」 交往一个半月,他偶尔兴致好,会带她来学校里约会—当然是指放学之后的时段。 比起那种第一志愿的升学女校,这里只要放学钟一敲,简直就只剩下鸟叫声……好吧,偶尔是会有两帮人马留下来干架,不过,那一点也不会影响他约会的好心情。 「喔,那个啊,」她将单字本搁下,道:「高一上学期的时候就已经去做过近视雷射手术了。」 「嗄?怎么会突然想去动手术?」他有些讶异,因为她不像是那种会为了爱美而动刀的女孩。 刘巧薇干笑两声,有些难为情。「那是因为……我常熬夜读书读到睡着,起床时会忘记眼镜还在脸上,去浴室就直接捧水往脸上洗,所以就……」她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这里常会挫伤,我妈看不下去,才出钱让我去动刀。」 原来如此。他笑了出来,这理由果然很有她的风格。 「你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突然,他莫名问了这么一句。 「欸?」她愣了愣,「什么礼物?」 「下星期二是你满十八岁的生日,你忘了?」 刘巧薇呆呆地眨了眨眼,好像是耶。 她只记得下星期二要考国文、英文,还有地科和数理,然后补习班要随堂抽十五分钟出来考试。 「干么?你要送我?」 「当然啊,不然我是问心酸还是问义气?」 「真的?」她扬起唇角,却故作苦恼的模样,「那……我要来好好仔细想一想。」 「先说好,太名贵的东西我现在还买不起。」虽然明知她不会开出太夸张的列表与品项,他还是把限制说在先。 半晌,她挂着鬼灵精的笑容,向他勾了勾手指。 望着她那模样,他不由得失笑。 「这么神秘?」语毕,他听话地把耳朵凑到了她的唇边。 她在他的耳边低语了一句。 那一句话却宛若五雷轰顶,劈得陈士勋整个人僵在那儿,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他缩回身子,惊愕地看着她。「你确定?」 他的反应让她害臊了起来。 「干么那种表情,难道没人……都没人这样要求过你吗?」 有是有,但——「立场好像有点奇怪?」 她说,要他送给她一个人生的初体验。当然,有脑袋的都知道她指的是床上的那一种体验。 只不过,这横竖怎么看都是他占了便宜,却还被当成是礼物来送?这……感觉好像是把他的○○给送了出去,他甚至可以看见自己裸身绑上缎带的画面…… 不成不成,太可怕了。 「哪里奇怪?」她问道。 「你愿意的话我当然很高兴,只是……」他歪着头,摸了摸颈子,「可以不要把它当成是我送你的礼物吗? 明明我才是得了便宜的那一一」 「为什么?」她不解,打断了他的话,道:「我觉得那就是一件很棒的礼物啊!我听人说处女很难应付,男生都会忍得很辛苦,而且我听说还有男的忍耐了三、四个小时,最后才终于进——」 「停。」他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顿了顿,睁着眼睛对他眨呀眨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再重重吐出,然后回望着她的美眸。他想,这女人神经到底大条到什么样的程度?她难道不觉得那番话语已经足以诱发他犯罪了吗? 好半晌,他眼神略带迟疑地看着她,缓缓收回了手。「你确定要这样?」 她静了几秒,点了点头,「难道你不想?」 「怎么可能?」他想死了。 「那你为什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他竟被这女孩给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吁了口气,苦笑,「干么这样子?我就不能装一下矜持喔?」 「啧啧,你才没有那种东西。」她轻笑了声,拿起单字本,翻至先前阖上的那一页继续复习。 于是,在她生日那一天,她对妈妈谎称同学要替她庆生,向补习班请了假,实际上却是去了陈士勋家。 他的房间比想象中的还要干净、整齐、有格调,可惜他没让她欣赏太久。 他急躁、霸道地将她给压在床上,狂肆地吻遍了她的每一寸肌肤,陌生的激情令她从一开始就颤抖不止。 那是欢愉,也是害怕。 陈士勋必须承认自己是有些失控,明明听见她发出了吃疼的呻吟,却怎么样也煞不了车。 她美妙的吟哦让他烧成了一团炽火,被她紧紧包覆住的滋味令他疯狂,他顿失理智,只剩下追求快感的本能在驱策着他,促使他一下又一下地在她的身体里进出冲撞。 第四章 事后,愧疚与心疼涌现,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再要了她一回。 这一次,他明显放慢了步调、放轻了力道,让她在他从容温柔的爱抚之下,经历了人生第一个高潮。 激情过后,热度渐渐冷却,她趴在他沉稳起伏的胸膛上,看着那只老鹰剌青盘据了他的右胸口,不知怎么的,心头有些酸涩。 从以前就有这样的感觉——他在天上飞,她在地表上;他从未看见她,她则是一直都在遥望着他。 其实,她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选了她。 「在想什么?」他突然道,伸手以指卷弄着她的发丝。 「没有。」她摇摇头,「你身上剌青那么多,不怕痛吗?」 「哪有很多?」也不过就是手臂一条龙、胸前一只鹰、背后一尊佛而已。 ——原来这样还不算多。 「你爸妈怎么都不会阻止你?」她光是穿个耳洞就被妈妈念死了。 况且,以前在国中的时候就听人说过他父母亲都是大律师,她实在很难把他归类在有那样的父母底下。 「我爸基本上不太限制小孩子想做什么,我妈的话……除了比较迷信这一点之外,大致上也算开明。」 「迷信?」她一顿,觉得有趣,「她不是律师吗?律师怎么还会迷信?」 他耸耸肩,道:「大概是成长背景的关系吧,而且我妈当年好像就是因为迷信什么有的没的,才会阴错阳差嫁给我爸。」 听了,她笑得眼都弯了。「真好,有这么酷的爸妈。」虽说她对自己的父母没什么不满,但她还是好羡慕。 「哪有什么好羡慕的?」他笑开,摸了摸她的头。 「我从小到大,每天都是排得满满的,上课、才艺、上课、才艺,只要有什么想做的事,通常都会被妈妈念到臭头。」 闻言,他虽无特别的反应,实际上却有些吃惊。 毕竟她在学校里的表现游刃有余,简直就像是生下来就该读书似的,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一丝被强迫的意味。 「那好吧,」他突然道,怜惜地将她的发丝塞至耳后,「以后嫁来我家,我的爸妈也是你爸妈。」 她愣了愣,双颊瞬间绯红。「你……说什么傻话啊?」她觉得困窘,别开了目光,「你会不会计划得太远了点?」 「会吗?」他享受着她害臊的模样。 后来,几乎是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他才骑着摩托车送她回到家门口。 当天晚上,她被母亲骂了一顿,可她却连一个字也没听进耳里,直到入睡之前,她还是觉得轻飘飘的,好像乘在云朵上。 嫁来我家,我的爸妈也是你爸妈。 陈士勋的话像是蜂蜜一样粘附在她的心里,甜甜的滋味缠了她整夜。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太幸福也能让人失眠。 然而,现实却不见得会持续甜美。 犹如以往,陈士勋会在送她上补习班之后才回家,通常他到家的时候,屋子里了不起就弟弟一个人在家,父母、大哥三个人差不多忙,没到九点是别想看见他们踏进家门。 只是那一天,他一进门便定住了,客厅里除了自己的父母之外,他们的对面还坐着一对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女。 女的,看来像是学校里那种万年不苟言笑的魔鬼教师;男的,则像是瘦弱版的肯德基老爷爷,陈士勋直觉认为那也是对夫妻。 嗯,搞不好是来协商离婚官司也说不定,父母亲都是律师,偶尔委托人到家里来谈官司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 陈士勋简单向自己的父母以及陌生的客人打了声招呼之后,便作势走向自己的卧房。 「士勋,」他老子却把他给叫住,「你过来,坐着。有些事情要问你。」 他一听,这口气不太妙。 真糟糕,该不会是哪个学弟的爸妈吧?八成在学校打架赢不过他,只好搬出父母来这里告状。 啧,真是一群没用的鳖三。 他轻吐了口气,抬手以指爬了爬发丝,不耐烦地坐到了沙发上,道:「问吧。不要拖太久,等一下我还要出门。」只要别求他去向学弟下跪道歉就好,那干脆杀了他比较快。 「这两位是刘同学的爸妈。」 那又怎样?「喔。」淡应了声,他低下头,却好像联想到了什么。 等等,该不会是…… 「哪个刘同学?」他紧接着问。 陈母目光犀利地睨了他一眼,冷冷道;「还能是哪个?就最近跟你约会的那一个。」 瞬间,他怀疑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几秒后,他强压下不安的情绪,勉强佯装冷静。 「怎么了吗?」其实,从对方那难看的脸色来推断,他大概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 大伙儿共五个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刘同学」的母亲开了金口。 「我就直说了吧。」她深呼吸,微微下垂的嘴角透露出她的苛薄,「我们希望你不要再跟巧薇来往了。」 果然是这样。 陈士勋静了几秒,叹了口气,「你们也这样子命令过巧薇了吗?还是你们只是单方面来要求我当坏人?」 「你?!」刘母脸一垮。 「士勋!」倒是自己的父亲抢先出声制止,「讲话要有分寸,他们怎么样都算是你的长辈。」 闻言,陈士勋闭上了嘴。 刘母却显得咄咄逼人,眼神瞟向他处,酸道:「你也知道我们家巧薇前途一片看好,现在又是最重要的时期,我可不希望她被你这种不良!」 「好了啦,老婆,」旁边的刘父扯了扯她的手,露出了难为情的样子,「用不着这样子说话。」 「干么?我说的哪里有错吗?」刘母回头瞪了丈夫一眼,又继续道:「我辛辛苦苦栽培巧薇到现在,怎么可能让她跟了一个没前途的男人?」 名为「屈辱」的一箭直穿心口,陈士勋听了,火气直涌而上。「什么叫做没一」他作势就要起身,却即时被父亲给拉住。 「你安静坐着就好!」陈父下了命令,随后转向刘母,「刘太太,你的诉求已经够清楚了,接下来有关管教的事,我和内人会自行处理。」言下之意就是送客。 刘母静了几秒,拿起皮包夹在腋下,微微抬高了下巴。 「那就希望你们说到做到。」 语毕,那两个人像阵旋风似地离开了,留下一团凌乱的情绪与氛围。 陈家三个人坐在客厅里,谁都没急着说话,或许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吧。 「……你们答应了什么?」半晌,陈士勋决定率先打破沉默。 陈家夫妻静了静。 「你以后别再跟人家的女儿见面了。」陈母垂眸淡淡应道。 「为什么?」虽然是这么问,但他却很清楚答案是什么。世俗的眼光不正是如此吗?身上的制服就像是名片上的头衔,巧薇的父母亲甚至一点也不打算了解他,直接就赐他死刑。 「士勋。」陈父突然唤了他的名。「下学期,我送你去德国,你给我拿个法学硕士回来。」 「不要。」他断然拒绝。 「我不是在问你意见。」 这让陈士勋一时满腔怒火,却也掺杂着不甘心的情绪在里头。 他忿忿道:「我真的不懂,就因为两个陌生人来这里说个几句话,你就要把你儿子踢去德国?」 「踢去?」陈父轻蔑地笑了一声,「我问你,你是玩玩而已,还是真的爱那个女孩子?」 「我是认真的。」他连想也没想,直接回答。 「那他们就不是陌生人!」陈父拉高了声量,重重地拍桌怒道:「以前我管过你吗?这十八年来,哪一次我不是随着你的意思?你想做什么,我完全尊重你的选择,可是最后呢?就是让别人找上门来狠狠羞辱了我们三个!」 这话堵得陈士勋哑口无言。 或许是见他有些动摇,陈父继续说道:「我的儿子会配不上人家吗?我一点都不这么认为。」 陈士勋闷哼了声,别过头去。 他从小就特别叛逆,愈是迎合别人的事情,他就愈不去做,天生反骨,仿佛谁也拦不住他挑战这个世界。 「士勋,我了解你的性子,」陈父拍了拍他的大腿,睇着他的侧脸,语气放缓,柔声道:「如果你真的很不甘心的话,那就听我的安排,以后回来让别人刮目相看。」 第五章 「是啊,」陈母急着帮腔,「我知道你很气,可是我比你更气,没有任何一个母亲愿意让别人这样侮辱自己的儿子。」 听了,他没好气地嗤笑一声,「明明就是你们自己站着让别人欺负。」 这两个人打官司打了半辈子,还怕跟人比唇舌吗?最好他是会相信。 陈父笑了笑。「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个女孩子,你就更应该努力让自己配得上她。不然,我想那个女生也只是你另一个风花雪月的对象而已。」 「她不是。」 他断然否定,听在自己的耳里却觉得万般愚蠢。他居然为了爱她而必须离开她?这是哪出八点档?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有什么反抗的力量吗? 没有。 父亲说的对,现在的他,的确配不上巧薇。 提分手的时候,刘巧薇没有生气、没有掉泪,只是错愕地看着他,那双眼神好像是困惑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看得陈士勋的胸口好闷,好疼。 他试着在脑中杜撰各式各样的分手理由,然而,当真正面对她的时候,他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因为她的眼神是如此信任他。 他是多么想说出事情的经过,可是如此一来,他与她家人的对立势必会造成她的为难;另一方面,这种打小报告当抓耙子的事情他也不想做。 「为什么?」终于,刘巧薇回神,强作镇定地问出口。 陈士勋安静了几秒,最后还是投降般地避开了她的注视,哑声道:「我要转学了。」 这也算是一部分的真话吧? 闻言,刘巧薇眉头一紧,高三上学期都快结束了,哪有人在这个时候转学?不过,那不是她首要关心的事。 「转学就转学,又不一定要分手。」 「我要转去很远的地方。」 「多远?」 「德国。」 她顿了顿。听起来虽然有点唬烂,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 「那写信总可以吧?我也可以去打工赚零用钱,每个星期打国际电话给你,然后每半年飞去看你一次。」 「你别闹了。」 她现在是考大学的关键时期,他怎么可能会让她这么做?更何况,她的母亲下了明确指令,要他完完全全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我没有闹,我是说真的。」她的眼底没有笑意。 「我不要你这样。」 「那我还有什么选择?」 他无言以对,却已经给了答案。 「好吧。」死缠烂打的事情她做不来,「我知道了。」语毕,她断然转身就要走。 「等——」他出于本能般伸手拉住她。 她回头,冷情地望着他的眼。 「……对不起。」 「不必了。」她甩开了他的手,掉头离去。 曾经,她听班上的同学说过,男人在上了床之后就会立刻变得绝情冷漠,她本来是嗤之以鼻,未料此刻她却亲自尝到了这苦涩的滋味。 她的心,好痛,痛到她每呼吸一次都像是被人拿着刀子在胸口割划,她狂乱、无措,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她拎紧书包,疾步拼命走着,脑海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安慰她i没问题的,他会追上来,他待会儿就会追上来。 可是他没有,自始至终都没有。 那一天,她跷了补习班的课,躲到附近的公圔,痛哭了一整个晚上。 她怎么会傻到以为自己在他眼里是特别的?说到底,他追求她也不过只是一时的新鲜感而已,更何况她居然还曾经倒贴、主动献身…… 思及此,泪水又潸然落下。 从那天开始,陈士勋当真再也没有出现过,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可他留在她心里的东西却依然在那儿,永远都抹不去了…… 睁眼,是病房的天花板。 有些摸不着头绪的陈士勋转转眼珠、瞧了瞧四周环境,这才慢慢回想起被麻醉前的一点一滴。 所以,那不是梦了? 他忍着腹部的剧痛,撑起身子坐起来,想起了刘巧薇的脸。 坦白说,他的脑袋还是有些混沌,大概是麻醉药的关系吧?他的情绪依然留在梦境与现实之间。 他梦见了刘巧薇十八岁时,穿着制服的可人模样;却也无厘头地梦见了自己牵着三十岁的她,在他的母校里约会散步,聊天嬉笑。 梦里,那对热恋中的情侣让他觉得心好酸。 她的消失,曾经是他最痛的回忆。 是的,消失的人是那个姓刘的女人,而不是他。 当年,他前去德国的时候,才第二个月就后悔了。他后悔自己没把实话说出来,他后悔自己用了那么拙劣的方法伤害她。 于是他打国际电话给她,接电话的人却永远都是她母亲;另外,他总共写了十九封的忏悔信,似乎也全都石沉大海。他不知道究竟是在她母亲那儿闯关失败,还是当真感情己逝、往日种种己不值得回头? 后来,法学院毕业的那一年,他鼓起勇气到她家去按门铃,才发现她们一家人早已经搬家两年多…… 回忆至此,他忍不住自嘲地露出苦笑。 当初回来台湾之后,为了找她,他甚至一度动过「公器私用」 的念头,可左右思量,这么做未免也太下流了点,而且还是知法犯法,再说了,人家也不见得就想见他,最后只得作罢。 岂料,曾经以为是天涯海角,想不到竟是近在咫尺。 所以,这一次是命运,还是机会? 「陈士勋?」突然一名年轻的护理人员掀开布帘闯了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带着微笑,问:「是陈士勋吗?」 「我是。」他抹抹额头,敛起自己那可能看起来有点痴傻的表情。 「帮你量个体温喔!」 对方神采奕奕地走到他的病床边,拿着耳温枪在他耳里哔了一声。 「很好,没有发烧。」她笑盈盈的,长相甜美可爱,看得出来是令男人超哈的杀手级护理师,「伤口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女人似乎有意无意地往他挨近,让他不得不注意到她胸前的……雄伟,以及别在制服上的名牌。 李玟雨。那是她的名字。 「还可以,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咳了声,不自觉地退了几寸,道:「请问,帮我开刀的医师等一下会过来吗?」 「嗯?」她眨了眨眼,夸张的假睫毛像羽毛上下掮着,「你是说刘医师吗?」 「是。」 「我不清楚欸。刘医师是急症外伤科,通常都在急诊室里忙,我猜她应该不会来吧。」 听了,陈士勋有些失望。「是吗?好吧。」他勉强勾起唇角。 没关系,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她既然不来,没人规定他不能去。 「谁说我不会来?」 突然,一个女人的嗓音传来,接着刷的一声,布帘又被拉开。 果然是刘巧薇,她身上穿着手术时所穿的绿色服装,外加披了件白袍,颈上依然挂着听诊器。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身上带着杀气,目露凶光。 「啊!刘、刘医师……」李玟雨脸色瞬间刷白,大概自知说错了话,「我的意思是,急诊室每天都那么忙,我才猜想你会pass给住院医师……」 刘巧薇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我开的刀,哪一次我没有负责追踪到底?」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对方尴尬澄清。 又是一记冷冷的目光射去。 不过坦白说,刘巧薇也不是真的那么计较是否被人认为是打混还是什么的,只是瞧这女人一副就是垂涎陈士勋的样子,看得她无端就是觉得不爽快。 「算了,你先出去吧。我有些事情需要私下问问陈先生。」 闻言,陈士勋微愣了愣。 好一个「陈先生」。 「喔。」李玫雨淡应,幸悻然地掀开布帘走了。 留下两人互视了好半晌。 看着她双手插在白袍的口袋里,颈上挂听诊器,胸前口袋夹了好几支笔,这模样令陈士勋忍不住暗忖……如果他当年没有去德国、没有离开她,那么今日的她又会是什么发展? 终于,他出了声,伴随着一抹慵懒的轻笑,道:「你确定少了一个护理师就算是‘私下’了?」他待的可是四人一室的健保房,哪来的「私下」可言? 「那你有什么高见吗?」 「没有,我怎么敢。」他的口气里故意带点揶揄,「所以是什么事情需要私底下好好拷问我?」 第六章 她白了他一眼,他预料之中的反应。 「开玩笑的,别那么恐怖。」 「我一点都不知道笑点在哪里。」她轻哼了声,继续道:「反正我只是来向你道歉而已,就这样。」 道歉?他一怔,这下子可困惑了。 「为了哪件事?」例如用力戳他伤口? 她静了静,表情极不自在。「就是手术前……」她无意义地比划了手势,像在缓和自己的尴尬,「我以为你是和人打架闹事。」 「喔,那个啊……」他懂了,「有警察来问过话了?」效率真不错。 「嗯。」她点了个头,「我没想到你现在会是检察官。」而且听员警说,他还是为了追捕现行犯才会被人给剌伤。 不过如果认真说起来的话,这误会也不能完全怪她,谁能想得到当年的闹事天王今日竟然转性当了检察官。 「没差,我不介意。」他扬眉勾唇一笑,连他自己的同学也都差不多是这种反应,他早就司空见惯了,现在最重要的是…… 「晚上有空跟我一起吃个饭吗?」 刘巧薇静静地瞪着他。 他无厘头的邀约并没有吓到她——至少她的表面功夫做得可圈可点,没有露出措手不及的乌龟样。 「吃什么?」她冷笑,「医院的配膳?」 「也行。」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吃什么都无所谓。 她又睇着他几秒。 「那我宁愿在办公室里吃泡面。」 她很潇洒地拒绝了。 然而「潇洒」这种东西,也仅止于用来演给别人看而已。 回到办公室,刘巧薇软趴趴地往座位上一瘫,心脏如打鼓般扑通扑通拼命跳,搞得好像开了十台刀似的一样虚脱。 事隔十年以上,她还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他了,谁知今日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她才明白,原来自己还是这么容易被他给左右。 别说是恨他了,她甚至怀疑自己对他的感情其实根本没减少。 怎么会这样呢?她懊恼地拧着眉头、粗鲁地抓了抓头发,她是自虐吗?还是人性天生犯贱?! 思绪回想到从前,明明当年被他惨烈狠甩,害得她不但在学校被指指点点了半年,还被母亲奚落了一阵子。 在学校,人家都说她被破处之后就遭人抛弃了;在家里,则被母亲嘲笑她没有挑男人的眼光。 为此,她整整封闭了自己好长一段时间,把悲愤的力量全数发挥在课业上,果然那一年,她考上了第一学府的医学系,考上后的七年更是没命似的拼命读书,最后不负众望,以绝顶优异的成绩毕了业。 可她毫无欣喜,没有骄傲。 那七年间,她整个人宛如行尸走肉,完全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尊没有情感的读书机器,直到出了社会、开始在医院实习之后,那封闭的情形才渐渐好转了些。 反正林林总总加起来,最后就是一个「惨」字。 所以照理说,她应该要恨他的,是吧?但显然她的内心背叛了她的大脑,她的感性凌驾了她的理性…… 「刘医师,你的表情好丰富。」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令她乍然回神。 「什么?」 是梁鸿彦。他正坐在对面的座位前,以一种略带趣味的眼神盯着她瞧。 「我说你呀。」他忍俊不禁,「表情从刚才就一直变来变去,一下皱眉叹气、一下又自己在那里苦笑。」 「欸?有吗?」她干笑,装傻。 「有,我坐你对面,看得非常清楚。」 她无话可说,干脆直接做出一脸凄苦样。 「怎么啦?」梁鸿彦被她逗笑了,接着追问:「想下班?肚子饿?还是三天没洗操了?」 虽然他年纪比她略轻了些,可此刻却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哄骗女孩的口吻。 而刘巧薇当然一如往昔,没有神经。 她迟疑了几秒,最后决定避重就轻,「其实也没什么,就只是遇到了很不想碰到的患者。」 这倒新鲜了,认识她三年,梁鸿彦从来没见她挑过病人,再怎么机车、再怎么难搞、再怎么听不懂人话的患者,她都有办法将对方治得服服贴贴。 「什么样的患者这么嚣张?居然能让你头痛。」 「嗯……」刘巧薇沉吟了半晌,实在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若真要说的话,好像还得回溯到国中的时候,还是算了。 「反正就是最麻烦的那种。」她随便敷衍过去。 听了,梁鸿彦唇角微勾,道:「我还以为,上次大闹急诊室的那一家人已经是最麻烦的了。」 她没答腔,只是苦笑。 「我记得你明天排休?」他换了个话题。 「嗯?」她细眉一挑,恍然大悟,「喔,那个啊,我调开了,刚好急诊室的吕医师明天有事要南下。」 梁鸿彦有些意外。她明明前一天还在喊累,怎么今天就突然主动把假给调开? 「为什么?吕医师主动找你调班?」 「没有啊,干么?」 「那你怎么会……」话说一半,他吞了回去,想想自己未免也太多事,似乎有点over,于是便改口,「算了,没什么,只是想说你不是体力透支很多天了,怎么还不好好放自己一天假。」 「其实是还好啦。」抬眸看了墙上的时钟一眼,发现时间也差不多了,她离开座位,脱下白袍,「好吧,那就明天见啦,掰。」 然后她拉开抽屉,拿了背包,踩着轻盈的脚步走了。 梁鸿彦静静地看着她离去,心里有些懊恼。 他其实本来是打算开口约她吃饭的,想说附近开了一家新的火锅店,正好最近天气变冷,他还以为这次一定可以顺利约到她,岂料最后还是没能开口。 刘巧薇就是天生有那种令人闭嘴的特质,她看似亲切,其实疏离;她或许很好说话,但仅限于公事。 医院里多的是对她有好感的男医师,光他知道的就有十来位,其中还不乏一些各科院长级的人物,然而,真正勇于付诸行动的人数却是零,包括他在内。 思及此,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一种颇孬的感觉。 踏出急诊室,刘巧薇向警卫挥手道了晚安,然后从背包里翻出车钥匙,快步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一阵凉风吹来,她蓦地想起,当初她和陈士勋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也是这种正要入秋的微凉气候。 还记得,有一回她感冒发烧了,但是为了期中考,她还是硬着头皮天天去上课、天天去补习,他心疼她的身体,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让她觉得好过些,于是,他去市立图书馆借来一本食谱,每天早上四点半就起床为她熬粥,再提到校门口去等着交给她,叮咛她要吃完。 爱心粥就这样持续了一个礼拜,搞得他黑眼圈都出现了。 想到这些愚蠢又好笑的过往,笑意不自觉地浮上她的嘴角。 她停下脚步,想着他不知道睡了没有? 她忍不住回头仰望医疗大楼,看着他所在的那一层,忆起过去种种被他呵护的细节,她才突然惊觉今天的自己其实一点儿也不专业。 她没有检查他的伤口恢复得如何,没有问问他的感觉好不好;她也没有留意他是否发烧,只是一味地把情绪摆在当年被甩的那一刻。 想想,这样好像显得没什么风度而且幼稚,毕竟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不是吗?从十八岁到现在的三十大关。 是,她是生气,但她更气的是自己,气自己怎么一点也恨不动他。 思绪至此,她立刻踅身走回医院。回去干什么?她自己也不怎么明白,只知道自己应该要马上去病房里见他。 或许是想为「医师」的这个身分扳回一城,也或许十二年来还有什么东西没放下,总之,她有好多好多的疑问想找他寻个答案,不论是台面上的医疗追踪,还是私底下的新仇旧恨。 门口的警卫见她折了回来,有些意外。 「欸?刘医师,你不是……」 她无视警卫那有些诧异的眼神,随便搪塞了一句,「忘记拿东西。」 然后错身而过,直奔电梯乘往八楼。 经过护理站的时候,小夜班和大夜班正忙着交接,此刻并非是巡房的时段,见到她来,护理师们一脸惊慌,以为自己少做了什么,或是搞砸了什么。 第七章 「刘医师,你怎么过来了?」 护理长心慌了下,初步推断大概是病人向医院投诉了什么,追在她旁边问道:「是不是病人有什么特别的交代?」 「没事,你们忙。我见个朋友而已。」 一听,护理长停住脚。「朋友?」 她皱了皱眉。刘医师的朋友住这一楼?怎么都没听说? 刘巧薇没理会对方,飞快往第五间病房走去,时间已经将近深夜十一点,虽然明知他已经入睡的机率很高,可她还是冲动地来了。 到底为什么?她自己也迷惑。 踏进了病房,她看着紧紧掩上的布帘,他的床位是亮着的,这代表他或许还没入睡。 是在看书吗?还是在发呆? 她的心跳登时变得又急又猛,阵阵如雷的脉搏震得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腿软休克。刚才的冲劲已经消失殆尽,残留下来的只是渺小如沙粒般的勇气。 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不,她应该先问问自己,如此冲动跑了上来,究竟是想得到什么? 她不确定自己在布帘外头到底站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也或许根本就只有十秒钟。半晌,自觉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提气,伸手就要掀开帘子一「欸,你要不要吃苹果?」 在此同时,她听见一个女声从布帘里传了出来。 她手一缩,心脏在瞬间也紧了下。 「我才刚吃完你那碗广东粥,现在又要我吃水果,你当我是猪吗?」男人嘴上说得无奈,可声音里的情绪却是愉悦的。 「吼哟,营养成分完全不同,你懂不懂啊?你刚开完刀,当然要多吃富含铁质的东西。」 「我又不是女人,流那么一点血死不了的。」 「哼哼,东嫌西嫌,男人就是那张嘴爱逞强,难得本小姐想替你削苹果耶!你还嫌弃什么呀?」 「我嫌?我哪有嫌弃什么?我吃饱撑着不行喔?」 听着两个人状似亲密地一言来一句去,那一瞬间,刘巧薇突然惊觉自己站在这里是何等的自作多情。 这个时候会来探访的,肯定是非常亲密的人吧? 想想其实也不意外,毕竟都已经十二年过去了,他有女朋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她怎么会笨到连想都没想到时间不会等人。 当年,她耍帅走得决绝,如今却可怜兮兮地站在布帘外头听着人家在里面恩爱,她是想争回什么? 没有。她根本没想那么多。 思及此,她像是未战先败的烈士,掉头无声地走出病房。 只是那细如蚊蚋的脚步声却还是被陈士勋听见了。 「嘘!」话题正热络,他却突然打住。 林敏亮看了看他的表情,也识相地闭了嘴,低声问:「怎么了?」 「你刚才有听到声音吗?」 林敏亮静了几秒,眯了眯眼,没好气地道:「你指的是来自第三世界的那种声音吗?」 「去你的第三世界!懒得跟你解释。」语毕,他忍着痛,作势就要下床。 「欸,你干么?」林敏亮也跟着从椅子上站起。 「没事,你在这里等,我出去看一下。」 他发誓他听见了脚步声,而且毫无理由的,他相信那个人就是刘巧薇。 「你要去哪?」林敏亮乖乖坐回了椅子上,却难掩担忧地看着他,「医师没交代你不要乱走动吗?」 「错了,正好相反。」他笑了一笑,又道:「你在这等着,我出去一下,等等就回来。」 交代完毕,他掀开布帘,拖着蹒跚的步伐缓慢地走出了病房。 一脚踏出门外,他左右瞧了瞧,果然在走廊底端看见了那熟悉的背影、熟悉的走路姿势。 还真的是她!居然一声不吭地就想这样离开?! 「刘巧——」他正想扬声唤住她,下一秒却又觉得,在医院的走廊上大喊她的名字,好像有点奇怪。 「刘医师!」于是他在瞬间改口。 刘巧薇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停住脚步,顿了几秒之后才回头,露出一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僵硬表情,那样子让陈士勋差点迸出笑声。 他本来是想开口问「你找我吗」,可瞟了眼护理站里的两名护士,说话不得不谨慎些。 「那个……」他支吾了下,道:「正好,我有事想请教你。」边说着,他边辛苦地朝她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腹部的伤口就撕扯一次,他忍住剧痛,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刘巧薇不可能不知道术后的伤口有多痛,她于心不忍,在迟疑了几秒之后,终于还是提步走向他,直到彼此都来到了对方面前。 她率先止步,而他又狼狈跛足地向前挪了一些。 刘巧薇发现他额上布着一层薄薄的汗水,她明白那大概是疼痛惹出来的冷汗,可他依然挂着微笑,看样子心情很好。 不知怎么的,这令她有些小小的恼火。 「伤口恢复得不错嘛。」 「是你的技术好。」他露齿而笑,拍她马屁的功夫浑然天成。 「你省省吧,本医院不需要巴结医师照样可以活着出去。」她轻哼了声,又道:「你把我叫住有什么事吗?」 说这话时,她不自觉咳了声,似是心虚。 事实上,当他走出病房唤住她的时候,她心底先是万分讶异,而后是小小的暗喜。不能免俗的,她想到了「心有灵犀」这四个字,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会这么想的自己实在是非常可笑。 「你刚才来找我?」陈士勋问得很坦然。 「没事我找你干么?」她装模作样地冷笑了声,却忍不住避开他耿直的目光。 「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啊。」 她深呼吸了口气,降低自己的心跳频率,这才道:「没有,你太敏感了,我只是临时想到一些事,下班前再上来巡一下我的病人。」 「喔,这样。」陈士勋点了点头,视线从未自她脸上移开过,像是想找寻什么蛛丝马迹。 突然,他发现几个护理师正朝他俩这儿偷偷打量,他一怔,随即换了表情、换了口气,搞得好像他俩真的只是医病关系似的。 「你正要离开吧?我陪你去搭电梯,顺便请教你一些事。」 刘巧薇被他那突来的莫名态度给惹得皱眉,低声道:「不必了吧?等你走到电梯那里,天都亮了。」 「我可以依一般人走路的速度陪你过去。」这点皮肉伤算得了什么? 「拜托不要。」她没好气的嗤笑了声,「你把伤口搞烂了,最后还不是要我来收拾?」 「那就劳你陪我慢慢走过去吧!」 「你……」她本想再说什么,可似乎也发现这样的气氛已经惹来几位护理师的关注一或者也可以说是燃起她们对八卦的热情,只好道:「算了,你高兴就好。」就顺着他吧。 说完,她转了身,径自往电梯的方向走,而这一次,她刻意放缓了步伐。 病房与电梯的距离并不算远,陈士勋却巴不得能够再多走个十分钟,即使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每一步都是折磨。 眼看电梯就在前方,虽然不是什么永别,可他总觉得不该就这样静静地目送她踏进电梯。 他想了想,决定停下脚步,不走了。 「你干么?」她也在超前两步之后停了下来,似笑非笑的问:「终于走累了吗?」 「不是。」 「不然呢?」 「我舍不得你走。」 她怔住,下一秒却翻了个白眼,「你真的够了。为什么可以把这么恶心的话说得这么顺口?」 「是吗?以前你不是常听?」 她哑口无言。 不,正确来说,是她抗拒想起某些太甜蜜的回忆。 「晚安,你早点休息。」语毕,她飞也似的快步走向前,伸手押了嵌在墙面上的下楼钮。 他吃力地跟了上来,抢在电梯门关闭之前对她说:「我很高兴能再遇到你,真的。」 刘巧薇没有答话,电梯门无情地关上,她的身影消失在两扇门之间。 陈士勋茫然地杵在那儿,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喜悦还是悲苦,胸口里的感觉就像是尝了一口变凉的咖啡那般复杂,有甜味,有香气,有苦涩,有浓醇…… 突然,支撑他的动力仿佛消失了,虚脱感像是海啸般几乎将他给吞噬,他脑袋晕眩了下,终于忍不住伸手撑着墙壁…… 他说的「很高兴」到底真正意思是什么? 第八章 想了一整夜,刘巧薇睡得很不好,她很气自己居然这么没有定性,区区一句话就让她产生了小小的窃喜。 可是左思右想,搞不好那只是他一句客套话,她如此介意,岂不显得自己好像傻瓜一样?再说,依她对陈士勋的了解,他不可能没有女朋友才是,就算没有,昨天深夜在布帘内照顾他的红粉佳人,肯定是第一顺位。 于是,经过了慎重的评估与衡量之后,她想,自己应该是已经非常了解自己未来的立场了。 不是高中时的女朋友,亦不是国中时的同班同学,这些藕断丝连的关系,她全都不想要,也不该要。 最多,就只是医护人员与病患之间的关系而已。 当年是她太傻,以为只要掏心掏肺就能换得他的真心,谁又会料得到,燃烧了自己全部的感情、不顾一切献身于他,最后竟只让她落得「玩物」二字的下场。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私仇归私仇,在公事上,只要他一日不出院,她就依然是他的主治医师,很难拍拍屁股从此避不见面。 今日一整个早上,她都在练习自己的表情,思考该要怎么面对他。是该冷漠好?还是从容自在好?或是干脆把他当空气? 唉,罢了,就顺其自然吧,想那么多也没用,哪一次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道那家伙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在三次的深呼吸之后,刘巧薇抱紧资料夹,然后抬起下巴踏进了病房,一鼓作气地拨开了布帘,故作爽朗地道:「我要进来……喽……」 一句再熟悉不过的巡房通知,却突然被她生硬地吞了回去。 她看见病床边已经有另一位医师坐在那儿,顿了下才猛然回过神来。 「陈、陈医师?!」 她困惑了,不懂为什么急症外伤科的主治医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是她的手术出了什么乱子?还是她处理伤口的方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可仔细想想,只不过是个很单纯的穿刺伤,依她的技术怎么可能会出错? 「刘医师,这么早来巡房啊?」 那位名叫陈士诚的医师没回答,反倒一脸悠然自得,仿佛他坐在这儿是如此天经地义…… 慢着,等一下。 陈士诚……陈士……难道? 「你们两个……以前就认识了?」她略带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他我弟。」 「他我哥。」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她整个人青天霹雳,僵在当场,脑袋近乎空白。这两个人是兄弟?这两个人是兄弟?这两个人是兄弟?! 脑中顿时像是鬼打墙般地不断重复着「兄弟」两个字,她茫茫然地呆站在那儿,完全忘了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你还好吧?」 见她久久没有动静,陈士勋忍不住唤了她。 她这才像是惊醒般连忙咳了两声,道:「没有、没什么,只是有点意外你们会是兄弟。」岂止意外?简直吓死了! 闻言,陈士勋唇角扬起,「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被送来这间医院?」 她一顿,瞬间好像理解了什么—— 啊、原来如此。 你是医师?你是这里的医师?! 他被送进来的那一天,曾经这么讶异地说过,当时,她以为是自己被瞧不起了,此刻才明白根本就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他只是讶异她居然和自己的亲哥哥共事于同一家医院。 思及此,她脸颊莫名微热了些。 「伤口还好吗?」她振了振精神,抬头道。 「嗯,托你的福。」他收起了那不正经的态度,正视着她的脸庞,发现她今天的气色有些苍白。「昨天没睡好?」 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她怔了下,有些尴尬地笑了,「反正本来就不是很有时间好好睡觉。」 或许是嗅出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陈士诚在一旁打量这两个人的互动。该怎么说呢?好像很熟悉,却又好像有一种刻意经营出来的疏离。 「你们两个本来就认识?」他忍不住问。 闻言,两个人不约而同沉默了,像是在猜测彼此的心思与想法,想着对方沉默究竟是不知道该不该说明?还是根本就不愿意被提起? 最后,是陈士勋先开口。 「她是我国中同学。」选这个答案总不会踩到地雷了吧? 「国中同学?」反倒是陈士诚双眉一蹙,满脸怀疑。这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氛围,怎么看都不像是同学重逢时的气氛。 可就在这一刹那,有件事情闪过他的脑海。他愣了愣,恍然大悟击掌道:「啊!她该不会就是害你被送去德国的那一个女生吧?」 一听,陈士勋差点没昏倒。这家伙居然就这样大剌剌说出来?! 「害你被送去德国?」果然,刘巧薇皱起眉,视线犀利地转向了病床上的陈士勋,「你解释一下,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跟你没有关系,他认错人了。」陈士勋急忙撇清。 正是这个反常的举动,让陈士诚心里有了底,现在他更加确定,这个刘巧薇,肯定就是当年那位闹得他家鸡犬不宁的女孩子。 那时,他正在医学院里忙得昏天暗地,之后也没过问太多,可如今终于见上一面,居然是与自己共事三年多的女医师。瞧瞧人家这么优秀,也难怪当年对方父母会到家里来抗议。 思及此,陈士诚莫名觉得有趣,他站了起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你加油啊。」 「加个屁!」陈士勋甩开哥哥的手。 陈士诚走了,说是要回急诊室。 留下他们两人面面相觑,他难得不知道该怎么答腔,她则是在脑海里思索着刚才那一句话。 他说,跟她无关,是陈士诚认错了人一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当初两人在交往期间,他就已经同时劈腿另一名女孩子了?想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俩的相处时间那么短暂,送她去补习班之后,他有三、四个小时可以接着和别的女孩子约会。 所以,当年他好端端的突然说要去德国,就是为了小三? 思及此,她的胸口猛一抽疼,差点忘了呼吸。 见了她的神情,陈士勋低下头,搔了搔眉尾。 他太了解她了。 「你别胡思乱想。」他叮咛了一句,抬起头来望进她的眼底,「我说不干你的事,不代表就是有别人。」 她脸色一僵,硬是挤了一抹硬邦邦的笑容。 「我哪有想什么?是你想太多。」她走上前,擅自调整了病床的角度,从容道:「不管当初是哪个辣妹逼你去德国,都已经不干我的事了。现在,请你躺平、掀开衣服,我要检查伤口恢复的状况。」 值班结束,刘巧薇累得像条狗一样。 巡过病房之后,便有两台刀在等着她:接着,她处理了十几名不怎么紧急的急诊病患、应付了几位有理说不清的家属、呈报了一名受到家暴的小弟弟,还有一位被油锅烫伤的老太太;最后,救护车又送来了四名酒驾出车祸的青少年,总之,她很忙很忙。 但是忙碌并没有除去她心中的纷扰。 那家伙的嘴脸不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尤其是当她稍稍偷得一刻闲,脑袋暂时放空的时候。 那感觉就像根针扎在皮肤上,是死不了没错,也痛不到哪里去,但就是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不舒坦。 她拖着如老牛般的沉重步伐,萎靡地往停车场走,谁知好不容易走到车子旁,她在背包里东翻西找,摸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这才想起自己的车钥匙「好像」被她摆在办公桌上。 呃,不会吧? 她开始回忆今天下午来值班的时候,停了车、拔了钥匙、上了中控锁、走到急诊室,然后中途和护理师聊了几句、被病人拦下来问了几句话,然后……然后呢? 记忆突然飞快跳跃到巡房那一段,她想不起来自己先前是怎么走进办公室、放好背包、换上白袍,更别说是那串钥匙,她根本记不起来那串钥匙在按下中控锁之后是怎么被处理的。 收进背包?放进口袋?还是摆在办公桌上? 「你怎么还是这么脱线?」 突然一个声音从死寂的停车场里冒出来。 她吃了一惊,身子震了一下,连忙转过身,看见的却是陈士勋。他手上拿着一串车钥匙,悬在空中晃呀晃…… 第九章 她先是发愣,而后才松了口气,却也立刻竖起了敌意。 「为什么我的钥匙会在你那里?」 陈士勋眉一蹙,讲得好像他偷走的一样。 「你把钥匙放在椅子上,我是好心替你送过来。」 听了,她也皱起眉。「椅子?」 「是啊,没盖你。」 「我怎么可能会……」耶?慢着,好像有点印象了。 下班的时候,她记得自己拿了背包、翻出钥匙,接着发现身上还穿着白袍,于是她把背包搁在桌面、钥匙扔在椅垫上,脱下白袍、挂上椅背…… 「想起来了出?」他脸上出现了取笑的表情。 她面露不悦,更多的是尴尬,但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可以踏进我们的办公室?」 他露出了「没想到你这么笨」的表情,道:「那也是我哥的办公室,你忘了吗?」 好吧,无话可说了。 她一把夺下那串钥匙,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声「谢谢」,接着作势就要转身躲上车。 「可是其实我是去找你的。」他突然说道,同时递上一只提袋,「听说你常常吃泡面。」 她愣了愣,凝神一看,袋子里装的是一杯饮料与一只餐盒。 「这什么?」她并没有接过手。 「豆浆和牛肉卷饼。」 「我不是问你那是什么食物,我是问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给你吃啊,废话,难不成给你玩吗?」 「你?!」亏她在那一瞬间还有点感动,立刻被他的态度给惹恼,「不用了,谢谢,你自己吃吧。」 第二次的道谢,她说得咬牙切齿。 他耸耸肩,不以为然,道;「我刚开完刀,不宜吃豆类。」 听了这话,刘巧薇一顿,像是被提醒了什么。是呀,他刚开完刀,为什么可以外出替她买宵夜?而且他现在身上还穿着便服? 思及此,她皱起眉头。 「为什么你可以走出医院?」难道护理师都没在注意? 不,不可能,现在护理师们见到他就像是狗见到肉一样,怎么可能没注意。 他不正经地扬了扬眉。「我想出去的话,还能有什么困难的?」 闻言,她冷哼一声,故作认同,实是讥讽,「喔?这么说也是啦,想当初你翻墙的功力一流,对不对?」明着说他爱跷课,暗着指他爱劈腿。 他不由得苦笑,真是哑巴吃黄莲。 「总之你拿着吧,反正是买给你的,要吃还是要喂狗都随便你。」他强势地将提袋塞进她的手里,「就这样,晚安,掰。」说完他转身就走。 她呆了两秒,醒神的时候已经出声喊住他。「等一下。」 「嗯?」他回头。 她却顿在那儿,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可最后她还是冲动了。 「都已经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就别对野花这么殷勤,懂吗?」将心比心,她可不愿意自己的男朋友半夜去给别的女人送宵夜。 然而这话听得陈士勋莫名其妙,他皱眉、狐疑,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我有女朋友?」 「没有吗?」她酸溜溜地闷哼了声,「不是女朋友的话,人家会三更半夜来医院削苹果给你吃?」 一听,他有些玩味地扬起嘴角,眯起双眼打量着她。 「所以你昨天晚上果然有来找我?」 她沉默了几秒。「只是顺便进去看了一下。」才怪,根本就是专程。 「可是你又走了。」 「因为我不想当人家的电灯泡。」 他静了静,抹抹脸,道:「我现在郑重澄清,她不是我女朋友,那只是我的书记官,简单来说就只是同事而己。」 她听了却是不以为然。「你如果没跟人家搞暧昧,同事不会三更半夜来医院看你,更不可能在那种时间削苹果给你吃。你到底懂不懂女人?」 瞧她这么积极「维护」对方的权益,陈士勋愈听愈不耐烦。 「你这么想凑合我和她?」 她沉默,说不出话来。 她是嫉妒的,可她的尊严不允许自己抱着这样子的情感。 「我没那么无聊。」半晌,她装模作样地冷哼了声,解除了汽车的中控锁,道:「我很累了,没空跟你扯这些。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宵夜。」 撂下一句话,她狼狈地躲上车,匆匆驶离了现场。 而那一份宵夜,刘巧薇是整夜瞪着它,却连一口也不敢吃下。 她好怕,仿佛那是下了毒的陷阱,一旦开始接受了他的温情,便又会一步步往他布下的情网里走去。 思及此,她心一横,干脆把那袋宵夜给扔了,然后关了灯上床就寝。 隔天,刘巧薇没什么心思休息,早早就到医院里值班。 只不过当她一踏进医院,急诊室的同仁见到她无一不是露出诡异暧昧的窃笑。 她心中满是困惑,以为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 「你们干么这样看我?」她摸了摸头发,又摸了摸脸蛋,没有啊,没摸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三、四个护理师嘻嘻笑了两声,道:「哪有?我们哪有怎样?」 话才刚说完,众人一哄而散,又忙自个儿的工作去了。 「什么啦……」她完全摸不着头绪,皱着眉头,回头又瞧了她们几眼。 怪怪的,这当中肯定有问题,她决定随便抓个人来问问。 于是她当机立断,拦了个资深且稍有交情的护理师,劈头就问:「欸,你老实跟我说,她们是不是在玩什么整人游戏?」 「整人?」对方笑出声,拍了拍她的肩,「没有没有,刘医师你别怕,你那么凶,大家不敢整你的。」 ——她哪里凶了? 不对,这不是现在的重点。 「那她们干么一看到我就笑得那么诡异?」 「她们是羡慕你吧。」 「羡慕?」刘巧薇皱了眉,更迷惑了,「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一个那么贴心的男朋友啊。」说完,对方又拍了拍她的肩,一副晓以大义的模样,「那么有心的男人现在多难找啊,刘医师你就原谅人家吧,嗯?」 开导完毕,对方抱着病患的检查报告翩然走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恍若失神。 男、男朋友? 真是见鬼,她哪时有了男朋友?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吧?她搔了搔前额,脑袋里毫无头绪。 不过,当她踏进医师办公室的时候,谜底解开了一她的座位上大刺刺地飘着九颗气球,底下还系着一只小纸盒。气球上头分别印着中文字,拼拼凑凑大概是「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吗」之类的。 她愣在门口,没料到那家伙居然会出这一招。 「这谁送来的?」如果是本人亲自送来,她一定杀了他! 闻言,同事抬起头来睐了她一眼,道:「快递送来的。」 呼,幸好。 「怎么?跟男朋友吵架?」同事又补问一句。 「我没男朋友。」 她冷淡应了声,走向自己的座位,一把抓起那一串气球,作势就要往垃圾桶扔——啧,真没想到那家伙也挺聪明的,知道她一定会往垃圾桶丢,故意挑个会飘出来的东西。 「所以是前男友重新想追求你喽?」 「我不知道。」她坐下来,将气球给摆了回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底下的纸盒上。 「怎么会不知道?」对方仍穷追猛打。 只不过刘巧薇却心不在焉,男人的问题此刻听在她耳里,似乎已经完全变成了无意义的环境音。 她思忖了几秒,决定拆了盒子。于是,她伸手拿来笔桶里的剪刀,横向潇洒一剪,气球线被剪断了,九颗气球先后飘上了天花板。 但拆开之后,盒子里却什么也没有。 刘巧薇怔愣了下,眨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她原本以为里面大概会是小首饰,例如项链、戒指、耳环等等之类女人会喜欢的小东西,也或者可能是字条、信笺什么的,唯独没想过里头会是空无一物。 「刘医师?」同事突然唤了她一声。 「嗯?」她乍然回神,抬起头来。 「你还0k吧?」对方瞧她不怎么开心,实在不太像是女人收到礼物时的表情,于是又问:「如果你觉得困扰的话,要不下次请同仁替你多留意点,顶多就是别替你签收了。」 她愣了愣,扬起一抹尴尬的微笑,摇摇头,「没关系,我想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这样啊……」 「嗯。就是这样。」 第十章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她其实也没什么把握。 巡房前,她一直在想着那气球上所传达的讯息。 是吗?他想复合吗?可他凭什么来向她要求复合? 当年他伤她至深,事后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如今她熬过来了,一个人也过得很好,他却像是从天而降的灾厄,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打乱了她的心思、捣碎了她的平静。 这算什么? 那家伙到底把她刘巧薇当成了什么人? 她愈想愈是生气,气他打乱了她的生活,也气自己如此轻易地就被他给牵着鼻子走。 一路杂想,她已经走到了病房前。 里头传来男女开心嬉笑的声音,刘巧薇停下脚步,静静地伫立在门外,其实不必亲眼确认,她也知道是哪个女人正在和他打得火热。 她不自觉冷笑了声,那九颗气球上所表达的浪漫情话,此刻相形之下好像在笑她是傻子一样。她叹息,摇了摇头,早就知道不能相信这畜牲了,不是吗? 于是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推开门,探头望了一眼。 果然是李玟雨。 虽然不太清楚他们正在聊什么,但看得出来这女人已经被他逗得心花怒放,笑得简直连眼睛都快变成了心型好吧,这么说可能对他俩非常不公平,这仅仅是她眼中的偏见。 如果理性客观来陈述的话,李玟雨笑得亲切灿烂,陈士勋则绅士温文相待,他们之间的气氛,或许只能称作是医病关系良好而已吧。 或许。 但事实上,她不想自欺欺人,这房间的气氛明明就是暧昧的粉红色,可她也不想表现得像是吃醋中的女友……或是吃醋中的前女友。 「咳、咳。」她终于踏进了门,出声假咳了下,「要调情可以等下班后吗?」 气氛瞬间冻结。 「呃,刘医师。」李玟雨的面色僵了,「您今天这么早就来啦?」 刘巧薇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睇着他俩,感觉被那样的眼神给看久了,似乎连皮肤都会灼伤。 李玫雨眉一挑,她以为这刘医师大概也对眼前这俊男检察官有兴趣,醋劲上来了才会老是摆脸色给她瞧,因此她耸耸肩,识趣地退出去,反正刘医师每天只有五分钟来看看他,她可是有满满的八小时。 哼哼,想到这里,李玟雨满意地扬起了唇角。 可惜她不知道这两个人过去的「交情」。 病房内的两人相视了几秒,刘巧薇很快就发现床头柜上摆着一张便条纸,而纸上写着十个数字,一看就知道是手机号码。 「哟,不错嘛。」她冷笑一声,「宝刀未老,这么快就骗到电话号码了?」 陈士勋高举双手,摆出投降的无辜样,「真是冤枉清白的好人,是她自己给我的。」 「喔?像当年那个补习班的柜台姊姊一样吗?」 当年他去补习班等她下课的时候,柜台打工的女大学生老是频频向他送秋波,他不但没拒绝,也没划出距离,还跟人家聊得很开心。 「柜台姊姊?」陈士勋眉头皱了皱,苦思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你说的该不会是在补习班打工的那一个大学生吧?」 老天,她居然还记得那么久以前的芝麻绿豆小事?! 「我说了,那是她自己偷偷把电话号码塞到我的皮夹里。」 「谁没事会把自己的皮夹交给别人?」 「因为她说她想看我女朋友的照片,我才会交给她。」谁知道那女大生竟然就把自己的号码塞进别人的皮夹里,还像是故意似的遮住了刘巧薇的大头贴。 「你说了我就要信吗?」她闷哼一声,走到床边,打算开始做正经事。她不悦地命令道:「衣服掀开,我看伤口。」 「我……」他语塞,翻了个白眼,认命躺下,将衣服给掀高,「你真是莫名其妙,当初你看到了还跟我说你不介意、你无所谓,现在突然翻这个旧帐是翻什么意思的?」 「先别说话。」她突然换上了医师的身分,让他闭上嘴。 「你.」这女人真是霸道。 「不错,伤口恢复得很快,大概再两天就可以安排出院。」她替他把衣服给拉好,「另外,请你不要再送一些没有用的东西过来。」 「你所谓‘没有用’的定义是什么?」 她不理他,懒得解释。「那就这样,你好好休息。」扔了一句话就想走。 「等等。」他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脚步顿了下,回头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当初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其实很在意?」如果早知如此,他连一句话都不会搭理那个女大生。 甚至说明白点,和对方聊天打哈哈,也全都是因为看在对方是她补习班里的人,他又怎么可能会去搞烂她身边的人际关系? 她冷眼睇着他几秒,才道:「女孩子说不介意,是希望你可以自制,不是代表你可以继续胡搞。」 「我宁愿你一开始就讲清楚,而不是——」 他话说一半,布帘却突然被掀了开来。 「陈检,我跟你说,今天早上啊……」闯进来的女人见到现场有个穿白袍的第三人,声音顿时被吞了回去。 刘巧薇惊了下,急忙抽回自己的手,表情显得惊慌失措。 女人看了看她,随后立刻伸手释出善意,问候道:「啊,你好,第一次见面,我是陈检的书记官,我姓林,您应该就是主刀的医师吧?」 听了她的话,刘巧薇怔愣了好一会。 这个嗓音她认得,就是那天晚上特地来这里为他削苹果的女人。 女子看上去大约二十三、四岁而已,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一身中性打扮的休闲穿着。 好奇怪的感觉,她原本以为对方大概会是个和李玟雨差不多的女性。 「你好,我姓刘。」半晌,刘巧薇淡应一声,回握了握对方的手,「我替他看过伤口了,没意外的话,后天就可以出院。」 「真的吗?那出院之后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林敏亮卸下肩上的背包,其态度简直就像是陈士勋的妻子。 有了这样的认知,刘巧薇的心口无端抽疼,像是结痂的伤口被人给重新翻开……不论对方是有意还是无心。 「出院那天我会再交代。」她勉强牵了牵嘴角,轻声道:「抱歉,我还有事要忙,就不多说了。」 再不走,她不确定自己又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例如翻旧帐。 于是她匆匆离开病房,直奔急诊室。 忙碌,似乎已经成了她唯一的解药。 林敏亮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人,因为她瞥见了白袍上绣着「刘巧薇」三个字。 会知道这个名字,是因为有一年尾牙,陈士勋不小心喝过了头,烂醉如泥。她把他给扛回家,正想色诱的时候,他口中却喊了别人的名字。 那时候如果自己还吞得下去的话,那么她就是犯贱了。 于是她把钮扣给扣回去,安分地待在陈士勋的沙发上,失眠了一整夜。从此之后,她便再也忘不了「刘巧薇」这个名字。 中午的时候,陈士勋并没有在病房里。 林敏亮以为他八成跑去找护理师聊天了,可她在同一层楼里怎么样也找不到他,突然灵机一动,她搭了电梯至医院的顶楼。 果然,他唇上叼着根烟,倚着栏杆往远方眺望。 「啧,你这烟虫,」她提高声量,双手摆在口袋里,迈步朝他走去,「我就知道你会躲到顶楼来抽烟。」 听见了她的声音而回头,陈士勋只是轻笑一声,便又别过头去望向他方。 「病人可以抽烟吗?」 并肩而立,林敏亮凝视着他英俊立体的侧脸。 在检察官办公室的这几年,她一直都是这样,静静地望着他近乎完美的五官,这样的帅哥谁能不动心?更何况她也不是圣女。 「我只是被捅了一刀,又不是生病。」他不以为然。 听了,她沉默几秒。 「我想,你心爱的刘医师应该不会接受这种答案。」 陈士勋愣了愣,吞云吐雾的动作瞬间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那句话以及那名字,像是一颗大石头沉甸甸地落在他心里的那片软泥上,打出了一个洞,却无声也无息。 半晌,他回神,又恢复了那若无其事、吊儿郎当的模样,「反正她只要一句话,我就会马上戒。」 第十一章 啊啊……听了真是好受伤。 林敏亮不自觉地深呼吸,故作调侃似的吃味道:「哟,真看不出来你也有这么小男人的一面。」 「我这叫铁汉柔情。」 「你少恶心了,我无法接受你说出这么罗曼蒂克的台词。」 闻言,陈士勋只是微笑,没答腔,静静地把指间的烟给捻熄。 林敏亮以为他是打算下楼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跟她的事?」他却突然这么问。 林敏亮先是静了静,然后微笑。「是你告诉我的。」 他一愣,直觉辩道:「我怎么可能告诉你这种事?」 「因为你不知道啊。」 这娘儿们到底在说什么? 见他那错愕的模样,林敏亮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能够让他露出困扰的表情,也算是一种情绪上的平衡了。 好吧,就告诉他。 「有一年的尾牙你喝得烂醉,是我扛着你、硬把你送到家。这事情你总该记得吧?」 「当然。」而且他记得,隔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林敏亮撑在一旁的沙发上打吨,似乎是照顾了他一整他顿时内疚万分,从此不再碰酒——至少在外面不碰。 「然后呢?」他追问。 「其实,我有一些事情没向你坦白。」 这种口气怎么让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陈士勋不自觉地皱了眉头,神情诡异地看着对方。 「我该不会是哭得死去活来、抱着你诉苦吧?」 「当然不是,有的话我一定录下来。」 「你……」他深呼吸,闭眼了几秒,「不然到底是什么事?」 「你喊了她的名字。」林敏亮直截了当地说出口。 陈士勋一顿。 意外吗?不,其实不意外。别说是名字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他的梦里早己出现不下千百回,他只是没料到自己会说了梦话,还那么凑巧地被同事给听见。 「就只是她的名字?」 「嗯。」 「这样你也能记到现在?」这也太夸张了,她应该去刑事局上班才对。 「哼哼,我早说过我很聪明了。」 「呋,得寸进尺。」 「所以我真的没有机会吗?」她冷不防又冒出无厘头的一句话。 「什么?」陈士勋愣了下,转头睇着他。 「你就别装傻了,」她逞强地牵了牵嘴角,刻意望向对面的大楼,「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对你的感觉,对吧?」 的确,然而知道了却不见得得承认。 「我一直都当你是我妹妹,」这是真心话,「甚至是亲妹妹的地步。你知道我只有两个兄弟。」 「可是我只想当你的女人。」她直言不讳。 事实上,她压根没料到自己能够大胆到这种程度,八成是情敌已经不再只是个名字,而是活生生的一个女人吧? 陈士勋久久没有回应。 这种时刻她也不想抢着打破沉默,于是静静地等待他的答案。 半晌,他摸出烟盒,取了根烟出来,却迟迟没点上。他若有所思地将那根烟含在唇瓣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接着,他拿出打火机,动作却在这个时候僵住了。 「敏亮,」他发现其实没有点燃第二根烟的必要,「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从来就不是男对女的那一种,你懂吗?」 她懂,但不愿接受。于是倔强地不肯出声。 见她不语,陈士勋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没用,或许在表白之后,女人只会想听「我爱你」,而不是被发好人卡。 于是他又把烟收回盒子里——连这根烟的五分钟都不需要了。 「你别指望我会向你道歉,或是什么你很好、你很棒,我很抱歉伤了你的心之类的屁话。」 「我才不会。」可眼泪还是不小心抖落了,她慌张地反手檫去。 他想,不合宜的温柔大概也不适合给予;然而,放任情况烂下去似乎也不是他的作风。 好一会儿,他才道:「如果你觉得在我身边很痛苦,想申请转调,我不会阻止你。可是坦白说,你是很好的书记官,谁得到你就是走运。」 语毕,他按了按她的肩膀,转身离开顶楼。 林敏亮站在那儿,一阵风吹来,吹干了她脸颊上的那道泪痕。她不禁叹口气,又深呼吸,像是早就预料到这样子的结果,她心痛,却不再遗憾,至少她说出口了。 她仰头望着天空,当成亲妹妹吗…… 呵,原来她抽中的是最糟糕的一支签哪。 接下来的两天,急诊室仍然处于战乱时期,刘巧薇还是一样累得像滩烂泥。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停车场走,却在那里遇见了穿着便服的陈士勋。 他蹲坐在她的车子旁边,像是守候己久。 她愣住,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直到他察觉了她的靠近。 「嗨。」他抬头望向她,「下班了?」 「你……」她一时之间还回不了神,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会穿着便服出现在这里。 「你已经出院了?」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性。 「没有。」 「那你为什么——」 似乎是料想得到她的疑问,陈士勋立刻打断了她的话,「我骗了护理长,说我要回地检署办个事,所以她就让我请了几个小时的外出假。」 听了,她闭了闭眼。这家伙真是死性不改。 她拿出车钥匙,解除了中控锁,道:「有事快说,没事让开,我没那种美国时间陪你耗。」 他由地上站了起来,挡在她的面前。 「为什么这两天都是别的医师来巡房?」 「不为什么,只是例行性人力调度而已。」她向右侧挪了一步,试图绕过他的身旁。 「好吧,无所谓,反正那也不是我今天来的重点。」他则跟着她往左挪了一步,不让她逃走,再问道:会儿有没有空?」 「当然没空,我要回家睡觉。」她叉着腰,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他嗤笑了声,「我才不信你会那么早上床。」 可恶,被他说对了。她沉默了几秒,避开他的目光,「你想干么?」 「陪我逛夜市。」 「啊?」逛夜市?!他是哪根筋不对劲?「神经病,我为什么要陪你逛夜市?」 「干么这种反应?」他一本正经地说:「带你去逛夜市一直都是我的梦想。」 「少夸张了你。」她哼了声,睨他一记白眼。 他则捶了捶左胸膛,露齿而笑,「这是真心话。」 那样子逗得刘巧薇想笑,却硬是憋着笑意,仍然摆着臭脸。 「你是跟我说真的?」逛夜市?真是愈想愈莫名其妙,他还真搞得出名堂。 「当然,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她转转眼珠,考虑了好一会儿,视线不自觉下移到他的腹部,「不过你的伤……」 「不碍事。」 「真的?」 「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也是。」壮得跟牛一样,她记得他连西瓜刀都挨过,「那就一个小时吧。」 「一个小时?!」他哀嚎出声,「会不会太赶了点?」 「不要拉倒。」她作势提步走人。 「好好好……」他伸出手臂拦着她,「一小时就一小时。ok?」 闻言,她停下脚步,直直望进他的眼底,终究还是忍不住迸出了浅浅的笑容。 由于他依然算是个伤患,所以刘巧薇理所当然成了驾驶。 看着她开车的侧脸,陈士勋有种说不出来的不适应。从前,她一直都是坐在他的摩托车后面,环抱着他的腰,偶尔会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而现在,她却是坐在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显然已经不需要他载着她去哪。 思及此,一股幼稚的失落感还是浮上他心头。 抵达目的地之后,或许是时间晚了,逛夜市的人已经没那么多。他在心里可惜了下,本来还痴妄可以藉人潮偷牵她的手,或是搂她一下…… 「为什么是梦想?」 突然,她开了口,打断了他的邪念。 「嗯?」他回过神来。 「你刚才说……」她轻咳了声,才道:「带我逛夜市,是你的梦想?」 「喔,那个啊。」他低头,笑了笑,「以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很想找个时间带你出去逛逛,可惜你的课好像永远都上不完。」 第十二章 听他这么说,刘巧薇回想起那一段水深火热的考试人生,似乎真的就像他所说的一样。 从小到大她的生活就是忙忙忙,幼时上才艺班,长大上补习班,就连出社会了,同样也是值不完的班。 「现在想起来,我都怀疑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呢。」她喃喃低语。 「啊,你等一下。」 他突然跑开,买了支番茄糖葫芦回来给她,「喏,你的口味没变吧?」 她愣了愣,傻傻地接过手。 「谢谢。」恍若梦醒,她回过神来,道了声谢,心窝却突然涌上了一阵酸与甜,就像手上那支糖葫芦一样。 后来,他又买了一串烤鸡翅给她,还有蚵嗲、青草茶,然后是蔬菜抓饼,全都对了她的胃。 当然,这不是他运气好,也不是她不挑。 她发现,自己喜欢吃什么、不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陈士勋居然全部都摸得一清二楚。她蓦地想起高三那一年,每天晚上补习班下课之后,他都会提早去夜市晃一圈,然后提些小吃、点心来给她。 难道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记下来的? 「你……」她启唇,显得欲言又止,「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 他笑了笑。「我神。」 闻言,她翻了个白眼,「去死。」 「别忘了,是你亲手把我救回来的。」 「我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他侧头俯视着她,「你说谎的时候左边眉毛会抖喔。」 「欸?骗人。」她摸了摸自己的眉骨,「有吗?哪有!」 自觉被耍,她气得捶他一拳,他却毫不客气大笑出声。 后来,走完一趟,他怕她脚累了,便邀她在天桥的阶梯上随意坐下来。他坐在上,她则在下在前。 他凝视着她瘦弱的肩膀,又想起她的工作量是如此繁重,不舍之情顿时浮现。 「你的工作不会很累吗?」他忍不住问。 「会啊。」她背着他,低头咬了口抓饼。 「那为什么不多休息?」他曾经听护理长说,只要急诊室需要支援,她几乎有求必应。 「这要问你哥。」 「我哥?」他顿住。 「他是我头顶上的主管,他要我尽力,我敢不拼命吗?」 他突然哑口无言。 等不到回应,她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出来,「开玩笑的,他当然不会强迫任何人,只是……唉。」她又别过头去,继续道:「这一行嘛,你知道的,就算再累、再困,只要一想到有人可能正躺在手术台上、奄奄一息,是医师的都无法安心躺在床上睡觉吧?」 有能力可以出手相助,就不应该袖手旁观。 这道理他懂,他又何尝不是这种人? 想想,他抬手看了腕表一眼,距离约定好的一小时也仅仅剩下十分钟,后天他就出院了,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或许这辈子就不会再有第一一次的机会。 正当他愁着不知该从何启口的时候—— 「喂。」她却出了声。 「嗯?」他回神。 「你上次不是送我气球吗?」 「嗯,怎么?」 「那个盒子……」她支吾了下,才道:「为什么里面是空的?」 他沉默。说了,也许她不信;不说,她八成又会觉得他在敷衍她。 「因为如果你没答应气球上面写的那一句,我的心里就会是那么空。」语毕,他低头揉了揉鼻子,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为情。 果然,她低着头,静静地毫无反应。 「巧薇。」他忍不住唤了她的名。 「嗯?」她没回头。 「你真的不愿意再跟我交往一次?」 她顿了下。「不要。」拒绝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 「为什么要?当初是你先不要我的。」 这句话不只是赏了他一巴掌,更是挥了他一拳、浇了他一盆冷水、一脚把他踹下山崖…… 「好啦,」她倏地站了起来,转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时间到了,我们可以走了吗?陈大爷?!」 他抬头静静地望入她的眼。「还有一件事。」 「还有?」 「你指派来的医师……」他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他说我后天早上就可以出院了。」 闻言,她静了静。「我知道。然后呢?」 「所以明天下午你值班的时候,可以亲自来巡我的床吗?」 她抿抿唇,低下头,「我尽量,但不保证。」 「好。」他露出了微笑,却在心里忍着刺疼,「那就尽量吧。」 隔天下午,刘巧薇是亲自来了没错,可她只是检查他腹部的伤口,然后问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哪里不对劲,没有特别说什么。 这令陈士勋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仿佛昨天晚上的事情全都只是一场梦。 明日一别,或许两个人就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回忆过往种种,不论在德国,还是归来台湾,他想了她十二年,她害得他这十二年来女朋友怎么换就是不对劲。 而她呢? 事实显而易见,他是高估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也许正如她所说的,这是他的报应、是他的错。当年提分手的人是他、伤透她的人是他,可他能怪谁?怪她老母吗? 是你妈逼我离开你。 即使过了十二年,这种话他还是说不出口。更何况,如果他最后想娶她为妻,那么这句话更是万万不能讲。 半晌,她替他换上了一片全新的人工皮,道:「出院之后,一星期内不要沾到水,如果担心手术留下疤痕的话,可以向护理站自费购买美皮丰……」 「我又不是女人,担心那个做什么?」他出言打断了她的建议,同时将衣服给拉下,「还是你介意我有疤? 如果是的话,我一定买。」 她沉默了一会,翻了个白眼睇着他,不耐烦地道:「那种建议只是例行性,你不必听得那么认真。还有,在医院里别跟我说一些有的没的,要是让别人听见,我会很困扰。」 「为什么?」他直睇着她,一脸不以为然,「难道在外面我可以大方追你,在医院里却不能对你示好?」她在顾虑什么? 刘巧薇先是抿抿唇瓣、舔了舔嘴角,才道:「因为我不想让医院的人知道我们以前的关系。」 这样的答案够犀利,简直比捅在他腹上的那一刀还痛。 「我的条件这么差吗?让你连承认过去都觉得厌恶?」他苦笑,像是黄莲的苦味留在喉头,「还是医院里有其他令你在意的男人?」 「不是那样。」她低下头,急忙否认。 「不然是哪样?怕被别人知道当年是你被甩这样吗?」火气上来了,他深呼吸一口气,抑下怒气。 也许他恼的是自己,气恼自己当年那么无能,气恼自己现在对她说了情绪性的字眼。 她却毫无反应,只是沉默了好久。 「我没必要再继续跟你谈这些。」她像是破水而出,抢着吸了口气,道:「那么,出院之后请好好保重,再见。」语毕,她作势就要离开。 「别走!」他想也没想就扣住她的手腕,「你一定要这么理性对待我?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没情绪吗?为什么你不生气3」 她顿住,背对着他,任他抓着自己的手。 她没情绪吗? 瞬间,她心口一缩,仿佛回到了那时候。 她怎么会没情绪?如果没有,她又为何一个人在昏暗的公园里哭了一整夜? 「如果不理性的话,」她轻声道:「我怕也许是一巴掌,或是一拳、一脚……我不确定。」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思绪就像是纠结成一团的毛线。 「我情愿你那样做。」也好过像是一座结了冰的湖泊。 闻言,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样做然后呢?结局会改变吗?」她嗤笑了声,像是在嘲讽他,「你走了就是走了,多骂一句、多一个巴掌,都不会改变事情的结果,不是吗?」 她说的有理,而且他并不打算辩驳。 两人沉默了好久,她失笑,觉得大概已经没什么可以再谈的了,就要挣脱他的手,他却冷不防一个使劲,将她拉向自己。 她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红唇己被他给掳住了。 「唔……」她瞪大眼,身体本能缩了下,伸手就想推开对方。 第十三章 他却紧紧抓着她纤细的手腕,按压在他的心口处,不让她逃,不让她躲,像是猎人终于抓住了猎物。 他深刻且热烈地反复吮吻她的唇瓣,迷失在她的芬芳甜美里,十二年过去了,如今再吻她一回,他才彻底明白,原来自己对于她的眷恋从来就没有中断过。 渐渐地,她的身体不再紧绷。 她因他的吻而软化,双眼不由自主地轻轻阖上,他身上的男性气息填满了她的嗅觉、她的感知,她想起了初次被他亲吻的时候。 好一会,他才放开了她的唇。 她缓缓睁开了眼,目光有些惶恐、失措,甚至狼狈。 凝视着她水亮红润的唇瓣,陈士勋却是眉头紧锁,一吻之后,她的眼底没有激情,亦非甜蜜,唯有说不出口的苦涩。 如果亲吻可以是一种清楚的表达,那么,他多希望她能明白他那些无法化为言语的情意。 他忍不住张臂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 「你对我还有剩下任何一点爱吗?」他哑声问道。 她垂眸,深深吸了一口气,「已经……不爱了。」 「那就再爱我一次。」他几乎是用气音在她的耳边低喃。 闻言,刘巧薇闭上了眼,鼻头一阵酸。 无疑地,那绝对是一句情话,可情话为什么听在她耳里却这么悲伤?她的心像是悬了起来,然后重重地被掷下,如果她够聪明的话,就知道这火坑跳不得。 「我办不到。」她别过头。 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答案,可他打击还是很大。陈士勋苦笑。 「我就这么糟糕吗?二他叹了口气,将她拥进怀里,「糟到你连试都不愿意再试。」 同样的怀抱,有点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人家说,有一就有二。」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或许是因为他见不到她的表情,她露出了一抹难得柔情的微笑。 「那一次,我是逼不得己。」他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地方逼不得己。」 「难道你就不能相信我就好,别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当初你为什么坚持要分手,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两个人一起解决的?」说完,她离开了他的怀抱,站直身子,「我只知道,事实就是你离开了,然后我被留下来。」 他静静地,聆听着她的心里话。 「当然,我生气过、伤心过,」她继续说道,口吻却冷漠平淡,「也曾经天天一醒来就哭,不想跟任何人说话。那些我都熬过来了,可是你却连一秒也没有参与过我的痛苦,你要我怎么能再爱你一次?」 这些言语几乎能够转化成鲜明的画面,烙在脑中侵蚀着他,想象着她不停哭泣,想象着她坐在角落难过地不肯说话,他心口抽紧。 当年分手的时候,她走得那般决断,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扼腕,所以,他总是觉得自己才是爱得比较深的那一方。 然而此刻,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控诉着他有多么无知。 「让我补偿你。」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却摇了摇头。 「都十二年了,还能补偿什么?」 一句话,从此井水与河水互不相犯,最后,她抽回了自己的手,仅在离开病房之前说了声…… 「保重」。 「哈啾!」 一个喷嚏划破了办公室里死气沉沉的气氛。 陈士诚从文件里探出头来。「感冒了?」 听见了对方的问句,刘巧薇苦笑一声,抽来面纸擤擤鼻水,道:「很明显了不是吗?大概是回家的时候被我侄……哈啾!」 话才说了一半,又是一个大大的喷嚏。 陈士诚忍不住被她逗笑出声。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把话说完,「被我侄女传染。」 「拜托你回家休息,不要留在这里害别人。我每天平均都有三、四台刀,没时间感冒。」 刘巧薇只是轻轻扬起唇角,表示听见了,却没有答腔。 陈士诚从以前讲话就很机车,而她也适应得不错,偶尔还会反讥个几句话来损损他。反正嘛,大家都明白他只是犀利在那张嘴而已,其实心肠软得跟麻糟一样。 可自从知道他是陈士勋的哥哥之后,她便再也无法与对方开玩笑了,甚至以前认为是无意义的玩笑话,现在听在耳里都觉得仿佛意有所指。 思及此,她拿起口罩戴上,离开了座椅。 「我巡完床就回家。」一副急着想逃离现场的模样。 陈士诚不是木头,他老早就察觉这女人最近躲他躲很凶,只要他踏进办公室,她就一定会找理由回避。 正好,他也不是笨蛋,当然知道是谁搞出了这么尴尬的局面。 「刘医师,等一下。」 在她离开办公室前,陈士诚出声唤住了她。 她停住脚,回头。 「陈士勋有跟你联络吗?」 听见关键字,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下,故作无所谓道:「没有。我应该要跟他联络吗?」 「难道不应该?」陈士诚连想也没想地就如此反问,而且毫不避讳办公室里其他人的目光。 刘巧薇脸都绿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双颊臊热、耳根灼烫,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怎么说,还好此刻她脸上还有个口罩当面具。 她呆傻了好久,终于回神。 「咳咳,这我不太清楚。」她试着让自己的口吻显得平淡无奇,仿佛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段对话,「他没给我他的电话,也没特别跟我说过什么。」 才怪,他说的可多了。 「是吗?」陈士诚投来一记颇有深意的目光,「我还以为他会有很多话可以跟你叙旧。」 他那视线盯得她顿时心虚又心慌。 「哈哈,你想太多了。」她干笑两声,仓促地结束了话题,「好啦,不聊他了,我得快点去巡房,才能早点回家休息。先掰啦。」她又假装咳个两声,低头迅速逃出了办公室。 老天,现在连上班都像是踏进了地雷区! 不管是在办公室里休息也好,还是在急诊室里的第一线也罢,不知怎么地,只要遇上陈士诚,她就像是踩在剑山上面一样,步步为营、战战兢兢。 其实,她不确定陈士诚到底知不知道她和陈士勋的关系,也不确定陈士勋对他说了多少,例如:除了国中同学的身分之外,他是她的初恋,也是她的初夜…… 喔,是了,大概就是这种「什么都不确定」的情形,才会让她每天像是如坐针酕吧? 思及此,她抬头看见前方两扇电梯门就要阖上,立刻加快脚步,赶在电梯门关闭之前的那一瞬间,伸手挡了下来,闪身进电梯里。 里头很空旷,只有两名护理师。 她礼貌性地扬起唇角,却忘了自己脸上戴着口罩,所以没人理她。也罢,自讨没趣而已,她干脆转身按了楼层钮,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欸欸,你知不知道前几天住进来一个很帅的检察官?」突然,其中一人开口。 这话让刘巧薇心脏猛缩了一下,全身里外的细胞仿佛都警戒了起来。 「喔,你说那个姓陈的?」另一个人应了声。 「对啊,我昨天听说他还是急症外伤科陈医师的弟弟。」 「那个大家都知道好吗?」 「呃……是喔,那我不就资讯落后?」 「你才知道。」 「啧,那你知不知道八楼的李玫雨今天晚上约到他了?」 「真的假的?骗人的吧?!」 女人的声音显得讶异一虽然刘巧薇也不见得有多冷静。 她几乎是忘了呼吸,注意力全在耳朵上。 「我骗你干么?我中午吃饭的时候,听到她们坐一桌在餐厅聊八卦,听说李玫雨才打了两通电话就约到他耶!」 「靠!我听说产房有一个护理师打了五、六通电话都约不到;连放射科的吕医师也主动表示了好多次,怎么那个李玟雨……」 「没办法,罩杯很重要。」语气里尽是矛盾的嫉妒与不齿。 可刘巧薇听得愈多,眉头皱得愈紧。真是怪了?那家伙的电话号码是被贴到公布栏上了吗?怎么搞得好像整栋医院的女性员工都有他的号码? 后来转念想想,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至少他在住院期间会填上许多表格,而其中一栏便是电话号码。 下班之后,她顺路去便利商店买了些食物、饮料,心里却愈来愈郁闷。电梯里的那句「罩杯很重要」像是魔音穿脑似的拼命在她脑海里播放。 第十四章 她不禁想起那两个人之前相谈甚欢的画面。 是吃醋吗?大概吧,毕竟那曾经是属于她的男人;可她还爱着他吗?这就很难说了。 其实她也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因为爱他而感到失落,还是基于竞争者的心态而感到不痛快。 而且,撇开她的喜好不谈,客观来看的话,李玫雨确实是男人心目中最想要的那种性感俏护士。那女人不仅脸美、波大,而且还腰纤、臀翘、腿细长,是男人都挡不住这种诱惑吧? 可他是怎么说的? 那就再爱我一次。 曾经在她耳边的细语呢喃,此刻想来却像是个屁。 思绪至此,刘巧薇自嘲地苦笑了声。 她突然觉得忿忿不平、满腹委屈,他怎么可以如此愚弄她、折磨她?先是夺了她的初夜之后再狠狠把她甩开,接着是重逢之后求和不成,便马上投向辣妹的怀抱,可悲的是,自己居然还会为了他而难过。 想着想着,她的眼尾湿润了些。她立刻甩甩头,深呼吸一口气,却不知不觉走到冷藏柜前的啤酒区,呆呆望着满柜的啤酒、沙瓦。 她突然忍不住想,李玟雨会不会穿得很性感去赴约?那家伙会不会一直盯着人家的事业线?他会不会带她回家?个性一向大方的李玫雨会不会主动骑到他身上? 还是说……他们两个此刻已经在床上翻云覆雨了? 火辣香艳的画面持续在她脑海里飞驰,待她回神的时候,她已经拿着一手海尼根站在结帐柜台前。她想,她需要一点外力,来麻木她内心里面的某些东西。 李玟雨确实是穿得很性感。 如瀑的乌黑秀发披落而下,一袭深v红色紧身上衣,配上贴合曲线的提臀牛仔短裙,再加上一双具有狂野气息的流苏长靴。 真的很难想象她的身分是个白衣天使,她看起来简直比魔鬼还像魔鬼……尤其是她胸前的深沟非常吸睛,想不看见也难。 不过可惜的是,陈士勋不愿被当待宰的羔羊,他可不想为了一个眼神就被强迫中奖,于是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薄夹克,递向对方。 「穿着吧,你露太多了。」 李玟雨一顿,双颊飞红,以为他是不愿意让别的男人觊觎她的身体。 「你、你讨厌啦!现在才说,不希望别人看的话,你可以早点跟我说啊,或是暗示我也好,干么要等到——」 「你误会了。」他制止了她那良好的自我感觉,淡漠道:「基于视觉的本能反应,我一定会瞄到你的胸口,可是我不希望你有任何被轻薄的联想。」 意思就是一不要以为老子今夜想跟你干么干么。他只差没说得这么直白。 事实上,会答应李玫雨的邀约,是因为她开口的时间点,正好就是他被刘巧薇给拒绝的那一天,说他是自暴自弃也不为过。 只是李玟雨似乎还是没听懂他真正想表达的。 「我才不会那样想。」她以为那是他展现体贴的一种方式,于是套上了他递来的夹克,纯粹的男性气息让她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柔媚万千的笑容。 她几乎是理所当然地轻轻挽起他的手臂,催促道:「那我们快走吧,我订七点半的位子。」 他一顿,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却也没打算当街把女人的手甩开。反正只不过是几步路而已,一下子就过去了,算是留个面子给她。 她订的餐厅其实离他住的地方很近,步行只需约十分钟,如果脚程快一些的话,搞不好五分钟就可以抵达。 是巧合吗?还是她故意挑一个离他住处比较近的地方? 进了餐厅,服务生领着他俩入座,他一坐下来就顺口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家店?」 「网路上查的。」她扬唇,脱下了外套,在弯身入座的时候像是有意无意地倾前露出了雪白的乳沟。 依他目测,她肯定有e以上的罩杯。 「咳。」他轻咳了声,深呼吸,视线都不知道该摆在哪了,「这里离我住的地方只有五分钟的脚程。」他揉了揉鼻子,翻开menu。 「欸?真的吗?!」李玫雨露出了惊讶不己的表情。 陈士勋见了,在心里叹了口气。演技真差。 他猜想,她八成也是从病患的资料卡上面得知了他的住址。 「所以今天晚上不忌酒喽?」李玫雨又接着道,一脸雀跃。 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 她是想把他灌醉,然后赌看看他会不会酒后乱性?还是相反过来,她多喝几杯,然后借酒壮胆推倒他? 但是话又说回来,依她此时裸露的程度来看,她大概也不需要借什么酒来壮胆了吧? 他唇角一勾,不予置评。 「你随意就好。」 最后,她点了一份凯萨沙拉,他吃了一份菲力牛排;她几乎喝了一整瓶的红酒,他则是连一滴也没沾。 买单后,虽然他很想直接就在餐厅门口替她叫车,她却坚持要并肩散步「送他回家」,他拗不过这个微醺的女人,勉强让她跟着,直到两人来到他公寓楼下。 「我家到了。」 他停住脚,转身俯视着双颊酡红的女人,铁了心不打算邀她上楼,「你要自己叫车吗?还是我帮你叫?」 她醺醺然地傻笑了几秒,道:「可以借我洗手间吗?」 「……」这女人真是高明。他忍不住吁口气。「你想吐吗?」想吐的话其实路边可以自便。 她却尴尬地笑了一笑,低声细语,「刚才喝太多了,现在……想上厕所。」彷佛害怕被拒绝似的,她又连忙接着道:「好嘛,借我一下,我保证不会笑你的房间有多乱。」 他昧了昧眼,最后忍不住闭上了。 「好吧。」再怎么样,对方都还是位盛装打扮的女人,总不能叫她去麦当劳或是加油站吧?于是他认命拿出钥匙,领着她来到大门前。 怪哉,他明明是高大强壮的一方,此刻却有一种引狼入室的忐忑感? 门锁开了,他忍不住回头瞟了她一眼,那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尿急的模样,反倒比较像是发情。 「你确定你想进来?」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 「吓不倒我的啦。」李玫雨以为里头八成像是垃圾堆,可事实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的空间干净整洁,而且装潢俐落、有条理。 她皱了皱眉,实在不懂前一秒他为何如此害怕让她进门「很好啊,干么怕人家看?」 陈士勋干笑两声,懒得解释。 「直走到底就是浴室了。」他指了指方向。此刻,他只希望李玫雨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身上该有的衣服都还在。 幸好,她还算守规矩,只不过当她步出浴室的时候,脸上一点也没有道别的意思,她踩着慵懒婀娜的步伐缓缓走到他面前,那对雪乳几乎是贴在他胸膛上了。 「我今天可以留在这里吗?」 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 「不了,我晚上还有工作。」其实只是推托之辞。 「不能先缓着吗?」 「我有很多诉状要拟。」 「是喔?你真认真。」她扬起柔媚的笑容,伸手在他饱满结实的胸前轻轻滑过,「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是个又帅、又man、又有正义感的好检座。」 他不自觉退了一步,受不了她身上有那浓郁的脂粉味。 倏地,他想起刘巧薇那个女人几乎是不化妆、不沾香水、不染发也不烫发。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她的素颜与淡雅…… 她的人就像她的生活一样单纯、简约,从以前便是如此。 不知道这分开的十二年来,她是否曾经为了谁而刻意打扮自己?是否曾经为了色诱谁,而让自己穿得有如眼前的李玫雨一样…… 或许只是愚蠢的想象,可他就是觉得心有点剌痛。 「我帮你叫计程车。」他突然回神,避开了她的抚触,转身就要去拿手机。 李玫雨一时顿住,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又羞又恼,跺脚嗔道:「干么一直要赶我回家?你不喜欢我吗?」 听了,陈士勋停下动作,而后转头望向她,「你别误会,我喜欢跟你聊天,不代表我想跟你上床。」 「你——」她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简直气炸了,「陈士勋,你把人当笨蛋耍啊?不喜欢我的话为什么要答应和我吃饭?」 第十五章 「我是答应跟你吃饭,不是答应留你下来过夜。」 被男人如此反驳拒绝,李玫雨当真是连台阶都没得下。 「你、你这烂人!」 最后,她只能撂下狠话,狼狈离去,使劲甩上他的门。 幸好门板没被她砸烂。 陈士勋站在自己的屋子里,环视着这个混乱过后重回宁静的空间,他忍不住苦笑了声——女人还真是善变哪,前一秒还说他是个好检座,下一秒就突然骂他是烂人。 想了想,他叹口气,低头搔了搔眉尾,却突然又闻见了那股香水味,这味道呛得他头昏眼花。 于是他俐落脱去上衣,打算冲个热水澡,只不过当他前脚才刚踏进浴室,门铃又响了起来。 他顿了下,该不会是李玟雨愈想愈不甘心,又爬上楼来理论吧? 唉,管他的。 他决定来个眼不见为净,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可这李玟雨却愈按愈起劲,门铃声的节奏是愈发急促恼人,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的按个不停,简直就像是存心要把他给逼疯一样。 那女人是怎么回事? 终于,他受不了了,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裸着上半身,他步出浴室,直往大门走,他知道如果置之不理的话,那女人可能会按铃按到天亮。 他粗鲁地拉开门板,近乎大吼,「你到底按够了没?!」 可下一秒,他愣住了,「……你?」门外的人,不是李玫雨,「你怎么会……」 而是一身酒味的刘巧薇。 陈士勋呆愣当场,甚至是不知所措,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作了梦?明明离开的是喝醉酒的李玫雨,怎么出了门之后,回来的却变成了喝醉酒的刘巧薇? 是作梦吧? 嗯,一定是梦。 「你这色鬼!」突然,她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句。 「嗄?」陈士勋一顿,然后皱了眉头,一脸莫名其妙,「我又怎么了?」 刘巧薇却闷不坑声,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见他裸着上身,她双眼微微眯起,心想果然如她所预料,要嘛就是正要脱衣服办事,再不然就是已经在抽事后烟了。 思及此,她心一横,干脆把他推开,径自闯进屋子里。 「喂!你……」什么呀?这女人。 瞧她左顾右盼地像是在搜索着什么,他忍不住觉得好笑,「你是喝醉了吗?干么突然跑到我家来找东西?」 「人呢?」她停下动作,回头瞅着他。 「人?什么人?」 「那个波霸妹啦!你装什么傻呀?」 「啊?」陈士勋先是愣了愣,一会才会意过来,「你说李玟雨?」 「废话,不然还有谁?」 「她又不在这里。」好吧,虽然是三分钟前才离开。 「你少唬我,她身上的香水味连四百公里外都闻得到好吗?」 「哪那么厉害。」他又犯了耍嘴皮的毛病。 「少啰唆!房间在哪?房间呢?」她连理也没理他,自顾自地想把所谓的狐狸精给揪出来,「在那里对不对?那女人是不是在你房间里?」 然后她开始醉醺醺地在屋子里乱绕。 「我就说她不在这里啊……」他则是跟着她后头走,担心她不小心跌个狗吃尿。 「李玟雨!」她突然大叫出声。 陈士勋被她这无预警的大嗓门给吓了一跳。 「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她几乎是用脚踹开他的房门,一看,床上空旷得很,她呆愣了几秒,回头道:「浴室对不对?她在洗澡了对不对?」 shit!居然在洗澡?那不就是办完事了? 脑海里冒出这样子的结论,宛如火上加油,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形象也不顾了,就这么冲去捶打浴室的门—— 不过,事实上她捶的是书房。 「李玫雨!出来!」 陈士勋倒是没制止她,只是在她身后憋笑。他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她喝了酒之后是走剽悍路线,这他可要好好记下来。 「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出来讲清楚!」她拍打着门板,却没想到要伸手去转动门把。 她这样手不会痛吗? 此刻陈士勋已经不再觉得逗趣,而是为她的手感到心疼,他握住了她的手,阻止道:「好了啦,我都说这里没人了。你就算把门炸掉,我也变不出一个李玟雨给你。」语毕,不顾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几乎是把她给架开。 「你骗我!我知道你今天跟她出去吃饭!」她拼命扭着身体,企图甩开他的箝制,「放开,不要拦我!我今天一定要教训教训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抢老娘的男人!」 听了,他双眉一挑。 老娘的男人? 他唇角微扬,干脆把她抱了起来,扛回客厅里,努力想把她给「安置」在沙发上。 「可恶!我就知道你会护着她!」她持续挣扎,又推又捶的,只差没把牙齿给用上,「你这个骗子,说什么要补偿我,说什么要我再爱你一次,讲得一副很爱我一样,最后还不是找辣妹来陪?」 被如此指责,陈士勋可冤枉了,顿时放开双手,瞠大眼睛望着她。 「我骗你?」真是见鬼,「听说好像是你不要我的?」 他可是为了这事情而消沉失落了好几天,而她居然讲得好像她是受害者一样,这还有天理吗? 「我不要你?哈哈。」刘巧薇眯了眼,皮笑肉不笑的说:「我不要你?这种话你也敢讲出来?要我提醒你当初是谁先提分手吗?」 「我说过了,我当初是因为……」他本想辩解,然而转念想想,对一个酒醉的人讲理好像是找自己麻烦,于是转了话题,「你要不要先喝杯茶?」 「不要。」 「那你到底想怎样?」 「李玟雨呢?」 还在李玟雨?他闭上眼,吸口气,有种遇到鬼打墙的痛苦感,「她早就回去了,麻烦你记一下好吗?别再问她的事了。」 「所以她真的来过?」她双肩略沉,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她只是上来借厕所。」 「你们什么都没做?」她眯着眼,眸里带着极度的质疑。 「没有。」 「啧,怎么可能没有。」她哼了声。 她了解李玫雨那种女人,天使的脸孔,魔鬼的身材,她们非常懂得利用自己的武器,只要是男性,没几个能够拒绝那样子的诱惑。 他静了静,好想哭。 「我说实话你不信,那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我哪里比不上她?」 「你幻想喔?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吧。」 「是脸蛋?身材?」她身体猛地凑上前,鼻尖几乎抵着鼻尖,自顾自地积极逼问着,「钩,我知道了,你这个大男人,你不能接受女人比你聪明对不对?」 老天,这家伙喝醉之后完全不听别人说话的吗? 他叹了口气,抬手捧着她的双颊,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的眼,道:「相信我,不管你是聪明还是笨,我都只爱你一个。」 她沉默,神情顿时软化,眼神也变得柔和许多,原本就泛红的脸蛋突然变得更加火烫。 「你是说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骗人!」 世事瞬息万变,果然她又翻脸了。「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你骗走了我的初吻、骗走了我的第一次、还骗我说你是为了转学才跟我分手!」 终于,他受不了了,干脆以唇封住她的嘴,还能省点口水用在其他的地方。 「唔……」 她吓了一跳,瞠目瞪着眼前这张放大的俊脸,脑袋倏地清醒过来,伸手抵着他结实饱满的胸膛。本想推开他的,怎知这滋味太美妙,她情不自禁地跟着沦陷,轻轻闭上了眼……直到她想起了某件事。 「不行!」她猛然睁眼推开他。 像是悦耳的圆舞曲突然中断,陈士勋一脸错愕,明明她也很陶醉的不是吗?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感冒,你会被我传染。」 「感冒你还喝酒?」她到底还是不是个医师?而且这个时候谁还会想到这种事? 「你管我。」她努努嘴。 那可爱的举动逗笑了他。 「你真的醉了。」平常的她大概死也不可能露出这种表情。 原以为十二年的光阴让她改变很多,如今看来她只不过是多了一张面具罢了。 第十六章 他暗忖,倘若她那面具是因为他而戴上,那么,他一定要亲手把它给摘下来,无论要花上多少时间,不管要花费多少精力。 「传染就传染吧。」他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道:「至少生病受伤了,我才有理由去见你。」 然后他俯首,二度吻上。 细吻缠绵。 陈士勋环着刘巧薇的腰,她攀着他的颈;他狂放地在她嘴里尽情掠夺,她则是毫无保留地在他怀里臣服。 连移到卧房里去的几秒钟都无法忍受,两人还在沙发上,陈士勋就迫不及待地想立刻要了她。 好不容易,她从彼此的唇隙之间吸到了一口气。「嗯……唔……」不自觉地逸出一声娇叹。 这声音和她身上的香氛彻底粉碎了他的理智。 他倒抽口气,更紧地拥着她,像是要把她给融进身体里。他热切地吮吻她柔嫩雪白的颈侧,却忘了询问她是否可以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你好香……」早己闻不到酒味了,此刻她所散发的是醉人的费洛蒙。 她可知道自己是他永远的性幻想对象?即使身下抱的是别的女人,却在激情之际总会冒出她的笑靥,就像是一场摆脱不了的恶梦,一个唤不回来的情人。 她轻闭着眼,享受他的占有,脸上的表情是如此愉悦。 他见了,却莫名感到不安。 「巧薇。」他伸手抚着她的脸颊,低声唤了她的名。 她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水润晶亮的美眸。他明白,情欲正在折磨着她,而他又何尝不是呢? 「你确定知道我是谁?」他可不想被当成别的男人。就如同他偶尔会在别的女人身上看见她的影子。 她没说话,缓慢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胡碴。 「当然,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他一听,哑口无言。 「真的这么恨我?」他突然不知道这是该得意还是该反省。 「所以你还会想要我吗?」她勾着他的颈,像棉花糖一样甜腻、轻柔地在他耳边道出他的名:「我最爱的……士勋。」 瞬间,自制力成了断裂的琴弦,他俯首啃咬着她的锁骨,大掌探进了她的衣服底下,像是脱了缰的野马,霸道且贪婪地在她的肌肤上游走、需索、侵略。 紧紧相贴的皮肤像是可以传达彼此的情欲,刘巧薇清楚地感受到这个男人有多么想要她。 就如同那一夜,他第一次要了她的那一夜。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稍喘之后,他亲昵地啃了啃她的耳垂,哑声道:「听着,再也没有人可以叫我离开你了。」额抵着额,他的气息沉重粗喘,却不忘重申,「你听见了吗?谁都不能再命令我离开你。所以,你也别想再从我身边逃走。」 她却蜷曲在他怀里,像是昏睡了过去。 凝视着她放松的容颜,他扪心自问,有多久不曾如此满足过?于心,于身,他究竟枯竭了多久? 「别再逃走了。」 他笑着喃喃自语,轻吻她的额头,鼻尖磨了磨她的眉心,然后拥着她,阖眼与她同眠。 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这是刘巧薇醒来之后的第一个感受。 她皱着眉,用力眯起眼,萎靡地想挣扎下床。奇怪了?房间里的采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 半晌,她才辛苦地撑起身子,左手揉了揉太阳穴,看见身上那件陌生的被单,以及被单底下一丝不挂的自己,她顿时僵住,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昨夜的记忆开始一点一滴回笼。 慢着、等等…… 不会吧?!她下意识捂住了嘴巴,就怕自己会惊叫出声,她并非完全忘了过程,只不过,她还以为自己是作了场过分真实的梦…… 想到这里,门被打了开来。 老天,果然是他!而且他还晾着上半身,露出那好看的肌理……她顿时双颊一热,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醒了?」他笑得温柔和煦,走到床边,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理所当然伸手以指顺了顺她的发丝,「睡得好吗?」动作亲密地仿佛他们是热恋中的情侣。 可惜,他们不是。 「嗯,还可以。」她咳了声,尴尬地避开了他的手,无意识地将棉被往上拉了些。 她的反应让陈士勋有些错愕,但还是勉强保持着微笑。 「饿了吧?我做了早餐,也煮了一点姜茶,喝了感冒会好一点。」 「不用了。」此刻她简直无法正视这个男人,只好摸了摸颈后,别过头去望向一旁,道:「那个……我要穿衣服,可以请你出去一下吗?」 他静了静,仔细端详着她的侧脸。 现在他很肯定的是,她并非害羞,而是冷漠,这变调的早晨和他所计划的完全不一样。 难道他又做错了什么? 「多少吃一点吧,至少可以让你的感冒好一些。」语毕,他牵牵嘴角,握了握她的手,然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他坐在餐桌前发愣,看着蔬菜瘦肉粥与姜茶冒出来的白雾,神情有些茫然。她的忘情呻吟犹如还在耳边,她的真切表白已经铭刻在他的心上,难道这些都可以不算数,只因为酒精已经退去? 几分钟之后,刘巧薇整装梳洗完毕,出了卧房,她站在房门前,样子非常不自在。 见状,他对她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 「怎么了?过来啊。」亏她昨晚还那么热情。 「我想……我应该要走了。」她低下头、抿抿唇,继续道:「真的很抱歉,昨天我喝多了,如果有打扰到你的地方,还希望你——」 「我们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他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她沉默了几秒。都已经在人家的床上一丝不挂了,如果这时候还说「是」的话,那未免也太做作矫情了点。 「记得一部分。」于是她选择了坦白。 「哪一部分?」 「你明知故问。」她的双颊骤然发烫。 「所以你把我睡了就不想负责?」 闻言,她傻愣了下,干笑出声,「你在胡说什么?」 「不是胡说,那就是你给我的感觉。昨天,你突然就这样跑来我家,打乱了我的步调、影响了我的心情,然后现在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那是意外,」她揉了揉眉间,「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好吧,或许她对他是还有一些感情存在,但…… 唉,刘巧薇,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就知道不该再招惹这个男人,怎么会糊涂到又跑来献一次身? 两人保持了好一会儿的沉默,直到他吁了口气。 「总之,先过来坐着吧。」他转身替她拉开了椅子,「无论你想怎么打算都随便你,总之你吃点东西再走。」 她却像是脚底长了根似的,动也没动。 陈士勋不耐烦了,他端起热粥,转身作势就要走向流理台,「不吃拉倒,我拿去倒——」 「等、等一下。」她连忙制止,「我吃就是了!」 他回头瞟向她。「你很不情愿。」 她回了他一记白眼,「请你体谅我现在的压力。」 「只是叫你吃粥而已,又不是叫你跳火圈,你有什么压力?丄女人真是莫名其妙的外星生物。 「你——」 算了,别跟沙文猪生气。她深呼吸一口气,总算坐了下来。 见她一瓢瓢地吃下粥,陈士勋满足地坐在对面啜着咖啡。 她留意到了,忍不住问:「你特地为我煮粥,可是你却只喝咖啡?」 「去上班的路上再吃就好。」好不容易听见了一句关心,他露出微笑,「我不习惯这么早吃。」 「你要上班?」她吃了一惊,「现在几点了?」 「七点。」 「那我是不是要先……」 话未说完就被他给打断,「先吃饱再说。」 「喔。」她低下头,闭上嘴。 彼此又安静了一阵子,空间里只剩下铁汤匙与瓷碗互相碰撞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当他自家中搬出来独立的时候,两个人早就分手了,所以她应该不可能会知道才她顿时僵住,像是作贼被活逮般心虚。 「就……」她咬了咬汤匙,才道:「医院里的女人大部分都知道,所以我也不知不觉就知道了。」 「啊?」他皱起眉,好一个不知不觉。 第十七章 事实上,她和那些女人并没有什么两样,都偷偷地从病患的资料里擅自记下了他的地址。 现在想来真是不可思议,她居然允许自己做这种事。 所以说,酒精害人不浅,几罐啤酒下肚之后,她愈想愈是不甘心,说什么也不想把他拱手让给别人,于是,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按下了他家的门铃…… 她甚至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所以呢?」他突然问了一句。 「嗯?」她抬起头。 他沉默了下,想追问的事情突然卡在喉头。 「算了,没事。」他叹口气,又啜了一口咖啡,「你昨天开车来的吗?」 「开车?」她翻了个白眼,双肩一耸,道:「我怎么敢在检察官面前酒驾。」 「也是。」他回答得相当自然。「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吧,你不是要上班?」 「没差,我不急。」 「我也不急。」 「喔。」 就算绞尽了脑汁,他也想不出来自己还能掰什么理由来「硬要」送她回家。再缠下去就是无赖了吧? 最后,瘦肉粥她吃了半碗,姜茶他拿了保温杯要她带走。她拗不过他,只好拎着离开。 送她坐上计程车前,他本能想倾身吻她,她却巧妙地回避了。 「保温杯改天我再寄还给你。」她低着头。 「拿给我哥就好。」真的就这么不想见到他吗?他苦在心里,面无表情。 「啊?对吼,我都忘了我跟你哥是同事。」她看了他一眼,尴尬傻笑,「那我先走了,再见。谢谢你的早餐和姜茶。」语毕,她挥手道别。 「掰。」 他连一句「到了打电话给我」都说不出口。 「陈检?」 卷宗整理到一半,林敏亮发现坐在对面的男人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陈检?」 果然,陈士勋连点反应都没有。好吧,只好拿出绝招。 她拿起手边的原子笔,起身靠过去戳了戳对方的手臂,道:「喂,你振作一下好不好?」 「啊?」陈士勋如醉方醒,「你刚才说什么?」 「你……」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你喔,感冒不舒服就回家嘛,干么撑在这里混薪水。」 这死小鬼居然说他混薪水? 「我是在思考要不要提上诉的事,什么混薪水,没礼貌!」他拿起文件夹就往她头上拍了下,接着问道:「你怎么还不去吃中餐?」 「哇,你也知道我还没吃喔?」说完,她假笑了声,「谁叫你对我这么好,一大早就送我这么厚的一迭卷宗。」 「我又没叫你今天一定要整理完。」 「那你呢?你不吃吗?」她岔开了话题,望着他那张有些疲惫的俊容,藏不住忧心的神色,「我看你这次感冒拖好久喔,要吃点营养的啦!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去帮你买回来。」 「不用了,你买你自己的就好。」 「不行啦,多少吃一点也好啊,你这么好的上司,饿死了对我没好处呀。」自从上次表白失利之后,她对他的关心并没有减少,却也显得小心翼翼。 她害怕自己太积极的话,搞不好会吓跑他!虽然要吓跑他,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陈士勋被她逗笑了,道:「不然随便帮我买个面包就好。」 「面包?!好歹你也选个热汤什么的……」 「我真的没胃口。」 于是林敏亮不再继续争论,只是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你要吃哪一种面包?咸的?甜的?」 「无所谓。」他耸耸肩。 「啧,现在才知道你这么随便。」她故作不悦地抱怨了声,拿了皮夹就离开办公室。 正中午时间,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只剩下小猫两、三只。 他低头读着判决书,心思却很难专注在上头。他揉了揉太阳穴,自知这样下去行不通,毕竟案子不能乱办,刑期不能乱求,索性伸了个懒腰,拉开抽屉拿了烟盒,由座位上站起。 「欸,潘检。」他唤了角落的同事一声,「待会敏亮要找我的话,跟她说我在顶楼抽烟。」 「感冒你还抽烟,想死啊你?」男检调侃了他一句。 他笑了声,不以为意道:「死了再call你报验。」 「呋,乌鸦嘴。」 「先这样,我待会儿就下来。」语毕,他踏出了办公室,往顶楼走。 顶楼理所当然连个人也没有,他打开烟盒抽了根出来叼在嘴上,然后走到栏杆前远望着。 此时一阵风吹来,像是吹醒了他的脑袋。 下一秒,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找到了刘巧薇的手机号码,决定至少要把事情问出个方向,否则这种无法工作也无法休息的状态,没把他搞死也会把他给逼疯。 说来讽刺,这号码还是他硬着头皮去向哥哥讨来的。 不过,这样也算公平吧?总不能她都知道了他家地址、他的手机号码甚至他工作的地方,可他却对她一无所知。 他先输入了几个字。 有空一起吃晚餐吗? 可后来想想好像不太对,她是值小夜班,晚餐时间肯定正在急诊室里水深火热,所以他把「晚餐」改成了「午餐」,却还是按不下送出键。 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拒绝。 思及此,他拿出了打火机,将唇上的烟给点燃,吸吐一口,然后烦躁地抬手爬了下发丝。 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 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那么刘巧薇那女人肯定会像铁达尼号一样,从此石沉大海,再也不会浮上来。 他明白她的性子,她被动,而且决绝,尤其是在感情方面。 看当年分手的情况就能明白了!不啰唆、不纠缠、不啼哭也不上吊,识相地自动消失在他的生活里。若是以一段「已经结束」的关系来看的话,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对象,可他一点也不想要啊!他宁愿她骂他,甚至打他,也不要她像一座冰冻的湖泊一样,什么都往底下藏。 最后,他传了句话。 你能再信我一次吗? 或许她是在忙,一直到陈士勋下了楼、写了两份诉状之后才收到她的回讯,可简讯的内容却让他哭笑不得。 法界的人说话都不能信,这是常识。 他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所以你可以不要相信我的嘴,相信我的心就好。 输入完毕,然后送出。 遇上了刘巧薇,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恶心肉麻…… 「你干么自己在那里暗爽?」 林敏亮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他回神,抬头对上她那双有些嫌恶的眼神。 「干么?我不能收到抽中大奖叫我去转帐的简讯喔?」 「你如果被诈骗的话,应该可以上新闻版面吧。到时候你就不要叫我帮你遮脸。」语毕,林敏亮闷哼一声,低头继续忙她的事。 陈士勋再接到回讯的时候,己是下午六、七点,那时他才刚踏出地检署,正往停车场走去,在上车之后才听见简讯音。他像个收到礼物的小男孩般,兴奋地点开简讯。 可这封简讯却判了他死刑—— 那天晚上的事,就请你当作一夜情就好,我会感谢你。 一夜情。 简单三个字就把他打回了谷底。 他在驾驶座上呆愣了好半晌,脑袋里不断思考着该不该继续传讯给她,他究竟是该相信清醒时的她,还是酒醉后的她? 他想着,几乎失了神。 直到车窗被人敲了两下,他吓了跳,赶紧抬起头来一看,是隔壁办公室的男检察官。 「怎么了吗?」他降下车窗。 「没有,」对方扬扬眉,道:「看你坐在车子里动都不动的,想说过来看一下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喔,这样啊。」他淡淡回应,随后扬起礼貌性的笑容,抬手表示,「没那么严重啦,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己。你虚惊了。」 两个人夸张地哈哈大笑了一阵,接着互相道别,对方继续往自己的停车处移动,陈士勋脸上的笑容则渐渐淡去。 他将手机收进了口袋里,索性不回讯了。这样来往下去也没意义,那女人简直就像是被冰回冷冻库的奶油,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结果会是什么。 也许是该放手了吧?思及此,他转动了车钟匙,发动弓擎。 「叩叩。」 车窗又传来了两声敲击,他看了窗外一眼,是个戴着黑色毛线帽的中年男人,他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什么事吗?」他再次降下车窗。 第十八章 对方沉默,眼神森冷。 陈士勋瞬间察觉到不对劲,却慢了一步。 「砰砰」两声,枪响划破暮色的夜空,他只觉得胸口痛了一下,便在一阵难以忍受的灼烫感里失去了意识 陈士勋没再传来任何回应。 简讯也好,电话也罢,当然也没有直接杀到急诊室的门口。 若要说刘巧薇连一丁点的失落感都没有的话,那肯定是骗人的;然而转念一想,这不就是她希望的吗?这不正是她要求的吗? 那天早上,离开陈士勋的住处之后,她曾经假想,如果他们重新来过呢?是啊,为什么他们不能重新来过? 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不能? 只是当掉头走回他家门口的时候,她退缩了。 她想,今年她已经三十岁,没有多少光阴可以风花雪月了。男人是酒,愈陈愈香,可女人不是,万一哪天陈士勋又离她而去,那么,她扪心自问!你,承受得住吗? 答案显而易见,她办不到。 所以她收回了搁在门铃上的手指,然后静静地离开。 想到这里,心一缩,她又莫名陷入了低落的情绪。 说来也真是荒谬,一夜情是她要求的,可她这么做却像是拿刀砍自己,这是为了什么?为了不让对方伤害她,所以她先伤害自己吗? 她低着头一路从急诊区走回了办公室,眸一抬,正巧对上陈士诚的视线。 「啊,陈医师,」她愣了下,「你还没走啊?」 「等一下有一台刀要开。」他简单说明。 「喔。」她应了声,发现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人。 见对方低头翻阅自个儿的文件,她也不像平常那样紧张兮兮了,于是悄悄从他后方走过,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发现自己真的没什么神经,从知道他是陈士勋的哥哥之后,她才开始慢慢觉得他俩似乎真有几分神似的地方。例如眉心,或是某些角度的侧脸,以及两侧嘴角的地方…… 「刘巧薇。」他突然唤了她的名。 「是!」她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像只虾子一样弹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地喊过她的名字,总是唤她「刘医师」,然而今天却如此反常。 「怎、怎么了?丄她已经放松的肌肉突然又紧绷了起来。 「你跟我弟发生了什么吗?」 一听,她愣住,耳根倏地发烫。 「什……什什什什么啊?哪、哪有什么事发生?」她结巴的程度令她都想唾弃自己了。 「没有?」陈士诚故作没察觉。 就是这种老谋深算的性格,才会让她打从心底产生纯粹性的排斥……刘巧薇深深吸了一口气,要自己冷静再冷静。她安慰自己,陈士诚一定不是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嗯,一定不是。 「当然啦。」她强作镇定,道:「我跟他本来就没啥交集了,倒是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他别过头去继续看他的文件。 刘巧薇愣了愣。 什么跟什么呀?这人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扰乱了人家的情绪之后,又自顾自地回去忙他自己的事,难怪她每次遇到他总会竖起寒毛…… 突然「砰」的一声,门又被粗鲁地推开了,刘巧薇的思绪猛然被打断。 「刘医师!」护理人员满脸惊慌,气喘吁吁,「啊,陈医师你还在,太好了……急诊、急诊室……」 「慢慢来,我又不会消失。」陈士诚轻笑了声。 「救护车刚才送来、送来一名被枪击的伤患……」对方按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在平稳心跳,也像是在减缓急促的呼吸。 「0k,我马上去处理。」语毕,陈士诚淡定地搁下手中的文件,作势就要起身。 「还有,伤患是陈医师您的……」护理人员顿了顿,吸了一大口气,紧接着道:「那是您的弟弟。」 此话一出,四周的气氛像是瞬间冻结,却又在冻结之后的一秒内爆发。 陈士诚回过神来,立刻冲出办公室。 「我也去!」刘巧薇大喊,随着对方的脚步跑了出去,却在到了急诊室靠近推床的时候愣住了。 她连陈士勋的伤势都没勇气正眼查看,只见一堆医护人员围着他,在混乱中进行抢救,床单、地板己被他的鲜血染红,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似的,任人在他身上施压、电击。 她顿时六神无主,身体连动也动不了,眼眶里泛出了一层泪。 吵杂的急诊室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安静无声,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站在这里的她,以及躺在那儿的陈士勋…… 「刘医师!」突然,陈士诚回头吼了她一声,「这里我来就好,你先去帮忙其他人。」 她回过神来,眨了眨眼,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失了神。她像是终于浮出水面那般倒抽了口气,连忙退后两步,走到布帘之外。 急救的声音不断自里头传出,刘巧薇的心脏也随着那些仪器的声音七上八下、扑通扑通地狂乱跳着,她发怔了几秒,不自觉舔了舔干燥的唇瓣。 当她再也没办法假装冷静时,她断然踅身跑回了办公室。 值班结束,刘巧薇立刻换下白袍,奔去加护病房探视陈士勋。 透过玻璃窗朝着里头望,见他睡得沉,身上却插满了管子,她鼻头一酸,除了令人室息的心痛之外,更多的则是内疚。 她怎么能够这样对待他?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居然吓得连动也不敢动,什么都做不了。 想着想着,她看见玻璃倒影里的自己落下泪滴。 「你还好吧?」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她赶紧伸手抹去泪水,吸了吸鼻子,朝着声音来处望去,「啊,陈医师,你还没下班啊,你连值二十四小时了吧?」 陈士诚略过了她的问题,径自道:「士勋的情况已经稳定了,现在只需要在加护病房里休养就好,大致上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微怔,这话仿佛他自始至终都能体会她有多么担忧。 半晌,她浅浅一笑,「谢谢,多亏你还在。」 他瞥了她一眼,便别过头去一同望着加护病房里的男人,「谢什么?难道自己的弟弟我会不救吗?」 说的也是。她莞尔一笑,低下头。「对不起。」 「为了什么?」他明知故问。 「我居然在那么重要的时刻自己先慌了……」身为一名急诊医师,她不得不替自己感到羞愧。 「人之常情。」他用短短四个字就原谅了她。 或许这才是让她最难过的地方。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他突然继续道。 「嗯?」她应声。 「我看得出来你还是很爱他。」 闻言,刘巧薇心一紧,差点忘了呼吸。 他接着往下说:「但是我不懂,为什么你要假装自己不在乎他?你看不出来他已经很努力了吗?」 她没答话,静静聆听。 「他连续三、四天找我吃晚饭,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其实是想问你的手机号码,如果你够了解他的话,你就会明白,这种事情对他而言有多么难开口。」 他说的没错,她也都明了。 陈士勋的心性高,又老爱装洒脱,她几乎可以想象当他在套问她电话号码时的糗模窘样。 可是大家也都知道,他是一个非常真诚的人,如今回想起来,自己是多么幸运才能得到他的爱,即使那段快乐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我太害怕了。」她愣愣地轻声道出。 陈士诚皱起眉头,神情满是不解。「怕什么?」 「我不确定你知不知道,我们在高三的那一年分手。」 「我知道。」他点头。 她顿了顿,有些意外,却也不是那么意外。 「那你就应该了解,那时候我受到的打击非常大,我不晓得是不是还能够像以前……」 「他已经办到了不是吗?」陈士诚打断了她的话,「为了想让自己配得上你,他连续五年每天都过着苦读十八小时的日子。还是说,你觉得他还不够好,所以不愿意接受他?」 愈听,刘巧薇就愈是觉得莫名其妙。 「等等,我不愿意接受他?」这又是哪个版本? 「还是你妈不愿意接受他?」他改口。 这下可好,连妈妈都搬出来了。 第十九章 刘巧薇拧着眉头,仿佛在他的话语里头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她整了整自己的情绪,才道:「你刚才说……我妈不接受他?」 陈士诚静了几秒,看着她的表情,大概懂了。 「好吧,看得出来你被蒙在鼓里十几年。」 「到底是什么事?」她突然惊觉自己可能当了十二年的笨蛋,「拜托你告诉我,有什么事情是我应该知道的吗?」 陈士诚考虑了下,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性,索性全说了。 「那一年士勋会突然去德国,」话说一半,他突然停顿了下,像是在思量着该透露到什么程度,「简单来说是你爸妈造成的。」 她僵住,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否认,是人类最直觉的反应,「他去德国留学干我爸妈什么事?」 他瞟了她一眼,勾起唇角。「当初你爸妈亲自来到我家拜访,希望士勋能跟你断绝联络……细节我也没必要多说,反正最后他因为被侮辱,所以答应了我爸,说要去德国拿个法学硕士回来。」 听完,刘巧薇怔怔地杵在那儿,呆若木鸡,其震惊的程度可比拟人类初次发现地球是圆的那样。 半晌,她终于回过神。「你没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陈士诚笑了出来,像是听见什么笑话。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居然害她白白伤心了十几年。 陈士诚耸耸肩,「他有他的考量,你等他清醒了之后再问他吧。」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望向病床上的陈士勋。 他依然昏睡着,短时间内应该醒不过来。她远远地望着他,突然好想紧紧握着他的手,在他身边静静地陪伴「警察来有说什么吗?」她的眼泪就快滚落,赶紧岔开了话题。 「有。」 「说了什么?」 「开枪的人已经抓到了,听说很嚣张,在地检署门口犯案。」 「有查出动机吗?」 「这我不太清楚。」他耸耸肩,又道:「好吧,我也该走了,再不回去睡觉的话,我怕我会先猝死。」 这话逗得她露出了笑容。「快回去休息吧,我再陪他一下。」 他没答腔,只是笑了笑,挥手道别。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陈士勋的家属慌慌张张地赶来了,两男一女,两老一少,大概是父母亲和他的弟弟吧,她想。 原来,那就是他的家人们她其实只有在国中的时候见过他父亲,而且只是匆忙一瞥,严格来说,她根本没见过他的家人。 她抿抿唇,转身悄然离开加护病房。 陈士勋是被生理监视器的声音给吵醒。 他睁开眼,立刻明白自己大概是躺在加护病房内。他缓缓转动眼珠子,看看四周,房里静消悄的,没有任何人,只有规律的仪器声。 正当他想动动十指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左手被人给握着。 他吃力地抬起脖子向下一望i有个女人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而且右手握着他的左手。 那女人不是他妈,也不是他的书记官,他很清楚那是谁。讶异之余,他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抽回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脑杓。 看她还穿着白袍,大概是趁着工作空档上来看他的吧。 思及此,心口像是有一股暖流温柔地滑过,许多情绪顿时填满了他的胸口,若非此刻几乎动弹不得,他肯定会爬起来紧紧抱着她不放。 突然,刘巧薇像是感受到他的抚触,瞬间清醒,整个人弹了起来,她愣愣地看着他,眼神里是一种压抑的喜悦。 陈士勋不确定自己昏睡了多久,但他知道她一定从头到尾都在等待他醒来。 「你……醒了?」终于,她出了声。 他觉得她的问题很有趣。 「没有,」他启唇,嗓子明显沙哑,「你现在是在作梦。」 「你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她先是一愣,接着揉了揉眉心,又道:「你记得自己发生什么事吗?」 「大概记得。」吃了两颗子弹怎么可能忘得了。 「我真是受够你了。」她忍不住开始碎碎念,「一下子被人捅,一下子又被人开枪,你到底是有多少仇人?」因为如果不这样念,她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但即使她极力忍住,他还是注意到她泛着水光的眼眶。 「抱歉,是我的错,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让你担心。」 「你知道就好。」她低下头,拼命眨眼。 他看了觉得难过,监视器上的心跳顿时快了些。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颊,道:「别哭,我已经没事了。」 可惜这一句话似乎永远只会造成反效果。 泪水缓缓滑落,她急忙抹去,「我才不是为了你的伤口哭。」 他苦笑,伤口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将手臂放下,「难道我没死让你这么失望吗?」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她真想往他的伤口捶下去,「不该说的你说不停,真正该说的你却拼命往肚子里吞。」 他虽然困惑,却还是打哈哈道:「有这回事吗?我有说爱你吧?我也有说过想要补偿你吧?我哪有往肚子里吞?」语毕,他咳了两声。「咳咳!」 然后她就爆炸了一「难道你就没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说吗?!」 虽然明白他仍然虚弱,虽然知道他的伤口一定很痛,虽然她的理性认为应该要让他好好休息,可她就是无法克制自己,失控地在病房里大吼。 陈士勋被吼得莫名其妙,不,应该是说,他不懂她话里的含意。 「你指的是道歉?」他试探性地询问。 「对!你是该道歉!你知不知道你害我当了十二年的白痴?!」她愈说愈激动,甚至气到捶床。 他愣了下,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 刘巧薇沉默了几秒,瞪着他。「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声音明显柔和了些,却夹带着一种心有不甘的情绪。 听了这话,他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告诉你什么?」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为什么不说我妈去找过你?」 果然。 他倒抽了口气,心跳上飙,呼吸频率下降,血氧百分百。 妈的,一定是陈士诚那家伙! 「是我哥说的吗?」他抬起依然吊着点滴的右手,抚了抚额头。 「那不重要。」 「好吧,不重要。」他叹了口气,指指一旁的仪器,「那,能不能先把这东西关掉?」 「什么?」 「那个会哔来哔去的机器。」 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刘巧薇皱了皱眉,道:「那是监视生命迹象的东西,怎么可以关掉?」 「我这样很没有隐私……」不管是心跳漏拍还是呼吸加速,都会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陈士勋,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很正经啊。」难道她当他是开玩笑? 「我妈当年跟你说了什么?」懒得理他,她将话题给拉了回来。 「我忘了。」明显是谎言。 「放屁,最好我会信你的鬼话。」 「会客时间结束了,可以让我休息吗?」 「没差,我是医师,能够待到我想离开为止。」 「你这样是公器私——」 「你快给我讲清楚!」她又捶床了。 「好好好,你别这么生气,」他真怕她把自己的手捶到骨折,「你是外科医师,右手是黄金镶钻石,不要这么激动。」 「谁害的?!」她狠狠地瞪着他。 他闭了闭眼,完全投降。「其实她也没说什么,大致上就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而已。」 「少来了,她是我妈,我还不了解她吗?」或许是激动的情绪使然,她的眼尾有些湿,「她侮辱了你,对不对?」 闻言,他没抢着答话或反驳,安静了一会才道:「不管她当时用了什么字眼,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两个人交往不就是应该互相分担、互相扶持吗?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我能说吗?」他打断了她的话,「我说得出口吗?让你们母女对立我有什么好处?」 「所以你就选择让我痛苦?」一滴泪水不争气地迸出眼眶,她唇瓣细细颤抖,继续道:「你知道当年别人怎么说我的吗?我们学校的女生笑说我一定是被你拿了贞操之后就没价值了;你们学校的男生则说你只是因为没吃过乖乖牌,一时兴起而已。」 第二十章 往事一幕幕从她脑海里跑过,倏地,像是某个开关被人误触,她想起了当年那股心脏被人撕碎的痛楚。 陈士勋先是错愕,随即回过神来,伸手拭去她的泪,可却连句象样的安慰都说不出口。 「对不起。」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化为这三个字。 天知道他有多么不舍,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心痛如绞。 「我不要你的道歉。」 心墙一旦倒下,那些情绪便再也挡不下来。时间仿佛回到了她十八岁的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夜、那一刻「你知道吗?这三天来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没醒来的话,我会恨自己一辈子,恨自己为什么连这点事情都看不出来,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不了解你,恨我当年没有看出你的委屈,还有……」 她辛苦堆砌的城墙彻底瓦解,再也忍不住趴伏在他的床边嚎啕大哭。她想起自己曾经有多么喜欢他、多么爱他,以及白白恨了他那么多年。 陈士勋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半晌,护理人员走了进来,整个人被这画面给吓到,傻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陈士勋向对方微笑,伸出手,食指抵在唇下示意。 护理师懂了,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加护病房里依然只有他们俩,这一刻,陈士勋的心跳稳定,呼吸平顺,生命迹象再强健不过。然而,他的心窝处却是酸涩至极,痛苦的感觉袭向四肢百骸。 谁说机器让他毫无隐私?至少,此刻他的心痛,数据无法显示。 手术后第七天,陈士勋的弟弟来探病。 「你他妈的真是福大命大。」一踏进病房,陈佑祺就献上了至高的敬佩。「你知道对方是在什么距离开枪的吗?车窗旁边,旁边欸!」 「我当然知道,」陈士勋苦笑,「命不够硬的人怎么当检察官?」 「啧,被砍又被开枪,爸妈差点被你吓到中风。」边说着,陈佑祺坐了下来,从袋子里拿出几颗苹果。 「先说,我不吃要削皮的水果。」陈士勋抢先说道。 「谁要你削了?」 他一顿,讶异之情全写在脸上,「你要帮我削?」 「作梦吧你,这是没上蜡的苹果,皮可以吃,死不了的。」语毕,陈佑祺递上一颗给二哥,「大爷,您请用。」 「我就想说见鬼了,你怎么可能那么好心。」 陈佑祺冷笑一声,仿他的话,道:「心肠不够黑的人怎么当律师?」 「去你的!」陈士勋一口咬下苹果,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开枪的人抓到了吗?」 「当天就抓到啦。」 「是我认识的人对不对?」他依稀记得对方的脸。 「没错,是你办过的案子。」 「喔?哪件?」 「记不记得你起诉过一名快退休的辖区警察?」 陈士勋静了静,回想几秒,道:「我想起来了,那个收受赌场红包,叫什么福什么荣的。」 对方原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警察,却因为包庇赌场,收了不少红包,被他起诉判刑定瓛。他想,对方八成是趁着假释后跑来寻仇。 他记得对方曾经恐吓他说:「你敢办我就试试看。」 而当年血气方刚,比气势他自然不遑多让,于是在侦讯时呛了回去,「好!我他妈的就是办定你了!」 直到对方服刑之前,还撂下了一句一「姓陈的,最好你够有种,以后多的是机会碰面。」 思及此,他才惊觉到自己打从当检察官开始,类似的恐吓与烕胁其实经常上演,只是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像是有感而发,他叹了口气,「检察官不能配枪实在是太吃亏了。」 「你是特例吧?有哪个检察官一个月内被送进急诊室两次的?前几天妈还说什么你流年不利,要你醒来之后去庙里拜拜。」 「……她真的很不像律师。」 不过话又说回来,地检署里迷信的也不在少数,只是拜的神不一样而已,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突然,鞋跟踩在地板上的声响由远而近,没一会儿,门被打开来。 「啊!」开门的是刘巧薇,她顿了下,露出些许惊慌的神色,「抱歉,我不知道你有访客。」 转出加护病房之后,他的家人替他安排了单人病房,所以从外头根本无法得知里头到底有哪些人。 「那我待会儿再!」她作势想关上门。 「没关系,他是我弟,进来吧。」陈士勋制止了她。 一听,她不由得苦笑。 正因为是他的家人,她才不想进去啊!她根本还没做好见他家人的准备,更别说是坐在同一个空间里闲话家常。 好吧,陈士诚那个上司算特例。 幸好她刚才上来的时候没把白袍脱下,她勉强保持微笑,刻意摆出医师的姿态走到病床边。 「伤口还好吗?」她别扭地随便关心了一句。 陈士勋笑出声。「你现在才问我?」会不会太慢了点? 她顿时觉得脸颊泛热,说不出话来。 「这位是主治医师?」陈佑祺突然插话,对眼前的女人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我怎么觉得你很眼熟?」他皱着眉,细细地端详着女人的五官,又改口问:「你是不是有发表过什么论文?还是你被病人告过?」 刘巧薇无言。居然说她被告过?果然是手足,他们一家三兄弟讲话都好欠揍。 陈士勋被这画面惹得发笑,急忙出声澄清,「她是刘巧薇,你应该只看过她的照片。」 闻言,陈佑祺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啊,原来你就是那个害我去德国陪葬的人。」 「陪、陪葬?」刘巧薇睁大了眼。 陈士勋则道:「当年我被送去德国的时候,我妈说人多好作伴,所以他被逼着一起转学,一起陪我去德国。」 「喔,原来如此。」 她愣愣地点着头,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半晌,为了避免场面冷掉,她索性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刘巧薇,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你去陪葬。」 陈佑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搞得有些错愕。 「你好。」但他还是回过神来,双眉一挑,握了握她的手,「我是陈佑祺,你未来的小叔。」 慢着……陈佑祺? 「你们是亲兄弟吗?」她问。 「是啊。」两人异口同声。 「陈士诚、陈士勋……为什么就你的名字不一样?」 「他本来叫作陈士宇,」陈士勋出声替弟弟解说,「是因为后来我妈强迫他去改名。」 一听,刘巧薇有些困惑。「陈士宇很好听啊,为什么要改?」 陈佑祺耸耸肩,表情有些无奈,「因为有个算命的告诉她,说我的名字不好,一生会有太多烂桃花,所以要改个秀气的名字。」 「喔?」凭他那张脸,有烂桃花她的确不会怀疑,「那改了之后呢?」 陈士勋插嘴道:「前女友一卡车载不完。」 「屁!我哪有?」 「你敢说没有?」 「那跟你想的不一样。」 瞧那两兄弟斗嘴,刘巧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呢喃道:「我看你妈是遇到神棍吧……」 夜深人静时,陈士勋又被恶梦给吓得惊醒过来。 冷汗湿透了上衣,他瞠大双目,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心跳依然狂乱,好半晌才渐渐趋缓。 自从吃了那两颗子弹之后,他的心情就没有一刻能够安稳,一直在作着相似的恶梦。 他梦见在他遇害的时候,巧薇就坐在副驾驶座上;他也梦见有人寻仇摸进他家,可躺在床上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巧薇…… 结论就是——他总会梦见死的不是自己,而是他最爱的女人。 虽说只不过是梦境里的剧情,可那种隐隐约约的恐惧感却盈绕在他心头,日复一日,挥之不去。 他当然明白那种事情发生的机率很低,真的很低,而且他的人生也没有成功到让他有杀不完的敌人,但只要机率不是零,哪怕只是百分之零点零一,他的心就永远放不下。 突然,门被打了开来,是她。 「你还没睡?还是睡醒了?」刘巧薇走进来,顺势将门给带上。 她已经脱下白袍,显然是下了班。 「刚醒。」他勾勾唇角。 第二十一章 「你怎么满头大汗?」她走到床边,摸了摸他的湿发,「是发烧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太热而已。」他抓下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颊边轻蹭,「你怎么不早点回家休息?」 「反正过来看一下又花不了多少时间。」她偷捏了他的脸颊一下,却发现他的领口以下几乎完全湿透,「你衣服都湿了,我去帮你拿件干的过来。」语毕,她转身就要走出去。 「不用。」他伸手拉住了她,「那种事情我待会儿叫护理师帮忙就好了。」 她回头静静看了他几秒。「好吧。」她浅浅一笑,拉来椅子坐到床边。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 「检察官的工作……都会像这样子吗?」她有些困难地问出口。 「怎么可能。」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所以你是特例?」 「嗯……」他沉吟了一下子,道:「我也不晓得,至少我前几年都好好的,没被人怎么样过。」 「喔,」她愣愣地点着头,「那就好……」 她虽然面无表情,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可他看见了她眼底的隐忧。 其实她还是很担心他。 有了这层认知,陈士勋在脑海里考虑了几秒,问道:「你喜欢我的工作吗?」 她一听,眨了眨眼。「怎么会问我这种问题?这是你的工作又不是我的,干么问我喜不喜欢?」 「我知道,我只是想问问你的看法。」 「嗯,我想想,」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应该……喜欢吧?」 「那我如果不干了呢?」 刘巧薇顿了顿,脸上有些讶异。「是因为枪击事件的关系吗?」 「不完全是。」至少担心的对象不太一样,他没那么怕死。 「那不然呢?」 他静静地看着她清澈的眸子,若说他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想辞了检察官的工作,肯定会被她制止吧? 「我如果改当律师,你觉得如何?」 「我又没差。」她笑了出来,「不过,你其实还是比较喜欢检察官这个工作吧?」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他应该没把喜好刻在额头上才是。 「因为你要是真的想当律师,你爸早就张开手臂欢迎你了,还需要等到现在吗?」 他哑口无言,反驳不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从德国毕业回来的那一天,父亲就已经询问过他的意愿了。 当时,他连想都没想,直接说出自己的志愿是在司法考试上。 而这几年下来,他一直热爱自己的工作,也尊敬自己的工作,从没产生过任何质疑,直到这一次的事件「你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些?」刘巧薇出了声,打断他的思绪。 他静了下,微笑道:「没有,只是前两天我爸问我想不想转行。」说了一个很简单的谎言。 刘巧薇没有多想,轻轻点着头,表示理解。 「你要回家了吗?」他突然转了话题。 「嗯?」她回神,看了手表一眼,「差不多了。」 「我送你去停车场。」 「啊?不用吧。」她顿了顿,笑了出来,「我自己下去就行了,哪有让病人送的道理?」 「你看我像病人吗?」他嗤笑了声。 她微扬下巴,眯着眼瞅着他瞧。 「干么这样看我?」 「你怀疑我会背着你偷偷跟男人见面?」 「我哪有那么无聊!」不敢相信,她居然是这样看待他?! 「那不然你干么盯那么紧?」 「我是怕你三更半夜在停车场里会被人骚扰——」 她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喔,那真是让你失望啊,目前为止只有你在停车场骚扰过我。」 他闭上嘴,说不出话来了。 见他那吃瘪的表情,刘巧薇忍不住大笑出声。 「开玩笑的啦,干么那么正经?真不像你。」她拍了他的大腿一下,由椅子上站起,「那我先走了,到家要call你吗?」 「ok,到家你再打给我。」他勾唇,递了一抹硬邦邦的微笑。 「会不会吵到你睡觉?」 「不会,我才刚睡醒,又不是猪。」 「好吧。」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垂。 那动作里似乎传达了一丝淡淡的依恋,令他的笑容变得和煦一些。 「快回家吧,很晚了。」 「好啦,一直催。」她收回手,拿了自己的东西之后旋身走到门边,回头道:我再叫人送一件干净的衣服过来。」 「好,谢谢。」 「等一下经过护理站的时候,她开了门,在说了一声「晚安」之后就离开了。 病房里又回到静默无声的状态,无意义的焦虑感再度席卷而来,他知道自己是庸人自扰,可为什么此刻脑中满满全都是他经手过的刑案? 那些人在遇害之前,是否也曾想过「自己没那么倒霉」、「那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等等安慰自己的想法? 不好的念头像是涟漪般无限向外扩张,直到他再也忍受不了。 「啊啊啊啊!」他发出低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倒回枕头上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开始倒数着时间等待她的电话。 他已经开始想念她的声音了。 这样的他,真的很糟糕。 出院前一晚,陈士勋不仅能够下床到处走动,还健步如飞,只是在病房里踱步也无聊,虽说单人房里附有电视机,可电视从来就不是他所感兴趣的东西。 于是一个念头闪过,他便偷偷跑到急诊室去。 急诊室里热闹可比夜市,但他立刻就认出了刘巧薇的身影。 她套着白袍,里头穿的是绿色手术服,看得出来她忙得焦头烂额。 短短三十分钟,她止了一名年轻人的血、关心了两名躺在病床上的老人、为一名中年妇人安排了检查,然后趁着空档之余匆匆忙忙赶回护理站,会诊了一位看起来像是受了风寒的男人。 可惜,会诊的工作没让她坐太久。 救护车送来了几名头破血流的伤患,他看见她立刻起身冲向前,进行了一连串的急救动作,很快地,她的身影已经不在急诊室里。 他想,应该是进手术房了吧。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浮现了一种陌生的感觉!那样的刘巧薇精明能干、独立坚强,他完全不认得,也根本不了解。 然而念头一转,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他们在彼此的生命里各自留下了一大段的空白,而那段空白,他却没有任何机会能够回头去填满。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陪她读完医学院;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看看她第一次披上白袍的表情;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在每天阖眼之前,替她分忧所有在工作上的琐事。 如果可以的话思绪至此,他转身往地下室的方向走,到医院的美食街买了两杯热拿铁,然后又走了上来。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试着不去妨碍到任何人,他看着人来人往、忙进忙出,仿佛只要这么做,就更能够了解她的生活;仿佛只要这么做,就可以把那段空白给填满。 直到将近深夜十一点,刘巧薇才无意中瞥见他的身影,那时候她正拿着资料夹要走出护理站。 「士勋?!」她吓了一跳,惊愕地看着他,「你、你怎么坐在这里?你不是应该……你坐在这里多久了?」 他双手各拿着一杯咖啡,耸耸肩。 「大概三、四个小时吧。」他根本没去在意时间。 「你……」她深吸了一口气,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你要找我的话怎么不告诉护理人员一声?干么白白在这里浪费四小时?」 「我又不是要找你。」 她顿住,突然接不下去。 陈士勋则继续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工作时的样子。」 她更是无言以对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面颊一热,她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我还有事要忙,你快点回病房休息,知道吗?」语毕,她提步就要继续忙碌的工作。 「等等,」他唤住了她,「这杯咖啡是给你的。」 「欸?要给我?」她怔怔地接过手。 「对,它原本是热咖啡,只是我看你完全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所以它不知不觉就变成冷咖啡了。」 她无言了下,赶紧道了声谢谢,便匆匆走了。 当她结束了值班,走回护理站的时候,却还见他稳稳坐在那儿,毫无移动过的迹象。 第二十二章 她不可置信地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你该不会是看上了哪位急诊室的护理师吧?」 他低头笑了出来,而后才缓缓道:「看得上的护理师没有,看上的医师倒是有一位,怎么,你要帮我牵线吗?」 「你少开我玩笑。」她尴尬地浅浅一笑,真的很难无视身后那群护理师的八卦目光。「为什么不回病房休息?」 「我躺十几天了。」 「那也不必来急诊室散步吧?这里根本是战场。」 「所以我才更要来。」他抬头,看着她那张总是令他评然心动的脸庞,「明天我就要出院了,想说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感受过你是个医师这件事,才会临时起意过来这里看看。」 她不自觉地皱起眉,怎么他的话听起来怪怪的?像是在……告别? 「总之,你先回病房吧。我下班前上去找你,ok?」 他没有立刻应允,经过十几秒的犹豫之后,他才点点头,然后起身慢步离开。 待她终于得以解脱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的事了。 「其实你可以不用来。」陈士勋见到她进门,第一句话却是赶她走,「这么晚了,怎么不早点回去洗澡睡觉?」 刘巧薇思忖了几秒,道:「反正忙惯了,无所谓。」她甚至还买了宵夜上来。 「要吃吗?」 看样子是一盒小汤包。 「我能吃吗?」 「为什么不能?」 「我哪知道?你是医师吧?应该是你告诉我说什么食物不能吃。」 听了,刘巧薇睨了他一眼,径自拉来椅子坐到床边,「石头和砖块不要吃,农药和通乐不要喝,其他大致上都没什么大碍。」 他被她无厘头的答案给逗笑了。 「原来你也会开这种莫名其妙的玩笑。」 「还不是在你身上学会的。」她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副免洗碗筷,夹了几颗汤包给他,「喏,这个是你的份。」 可他摇了摇头,「你多吃点,我看你连五十公斤都不到。」 「吼,你真难伺候欸!」她佯装抱怨了一句,接着拿起自己的碗筷,心满意足地嗑了起来。 其实这一个星期以来,急诊室总是忙到几乎没人有空吃饭,就算下了班也累到没心情吃顿象样的食物,往往只能去便利超商买颗冷冰冰的饭团果腹,然后倒头就睡……思及此,她又吞了颗小汤包,露出满足的表情。 看着她那模样,陈士勋也跟着她一起满足了。原来,只要热腾腾的汤包就可以让她露出这么幸福的表情,她还真是个单纯又天真的傻蛋。 他挂着微笑,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如果有一天,她因他而受了伤、出了事,他得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原谅自己? 大概八辈子吧,他想。 「你干么这样看着我?」被他盯得不自在,她终于忍不住问。 「没有,看你吃饭的样子觉得很有趣而已。」 「神经,又不是没看过。」 他只是微笑不答。 是啊,又不是没看过。当年他陪她吃晚餐,可是陪了整整一个学期,怎么可能忘得了她吃饭时的模样? 「巧薇。」 「嗯?」 「明天出院之后……」他直直地凝视着她,胸口有股强烈的压迫感,短短几个字却卡在他的喉咙。 「出院之后怎么了吗?」她等着他的下文。 「我们暂时……别再联络了。」 听了,她呼吸一室。 那一瞬间,她的心像是坠入深渊,受了伤、乱了序、渗了血…… 举筷的手僵凝在空中,可她很快就恢复得好像没事一样。她抿抿唇,再夹了一颗汤包。 「暂时是多久?」她口吻冷淡,毫无起伏。 也许她身上天生就有个开关,受伤时就会把情绪给off起来。 他没答话。 「好吧,」她淡淡应了一声,面无表情,「我知道了。」 她暗自猜想,或许又是尝鲜期己过,抑或是他终于发现她真的很难搞、没女人味、不温柔、不体贴、不适合娶回家当老婆…… 接下来入口的几颗汤包全都毫无滋味,最后她简单把垃圾收拾了下,道声「晚安」,顺便再加一句「保重」,就平静地离开了病房。 前脚甫一踏出,她眼眶里的泪水便不争气地滴落。 她想,也许这个男人她一辈子都抓不住吧,还是她上辈子真的欠了他很多钱? 否则,他怎么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她给耍得团团转? 翌日,办妥出院的手续之后,陈士勋在医院门口被人拦截了。 「我载你回去。」是陈士诚。 陈士勋愣了几秒,才刚招揽来计程车,他连车门的把手都还没摸到,人就这样被拉走了。 「你要载我回去?」真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这家伙居然要送他回家?! 「不用了吧,你不是忙到连饭都没空吃,干么载我回家?」 陈士诚没吭声,只是强势夺了他的提袋之后就往停车场走。 「喂、你……」 一只手悬在空中,陈士勋看着哥哥径自走远的背影,最后叹了口气,认命跟上哥哥的脚步。 直到上了车,两人都系妥了安全带之后「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陈士诚突然提问。 「嗄?」陈士勋先是一顿,略微迟疑了一下才道:「你是指我和巧薇?」 「不然呢?」 「喔。」然后他深呼吸,佯装无所谓,「哪有怎样,不就是那样吗?」 「没怎样她会突然递辞呈?」 闻言,陈士勋愣住。 「辞呈?她不干了?!」他很是错愕,若非坐在车子里,他几乎要跳起来了。他追问道:「什么时候的「昨天半夜。」 「她在半夜递辞呈?」他皱了眉,太奇怪了吧? 陈士诚叹了口气,转动车钥匙发动引擎后,解释道:「其实书面辞呈还没有递,但她昨天已经先用e-mail表示了。」 陈士勋说不出话来,他甚至无法分辨那究竟与自己有没有直接的关系。 「所以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啊?」质疑丢了过来,陈士勋猛然回神,干笑两声,「我哪可能对她做什么事?」 「你以为我会相信?」陈士诚冷笑,道:「我知道她昨天下班之前去了一趟你的病房,这点我刚才已经去护理站确定过了,你别想唬我。」 「就跟你说我真的没有……」他仰头,懊恼地低吼了声,「啊啊啊,我搞不懂那个女人!」 好端端的她干么突然递辞呈?难道她怕他来骚扰她吗? 「巧薇的稳定度很高,我不相信她会没事突然想走。」语毕,陈士诚投来一记犀利阴冷的目光,「一定是你,每次都是你!我的人手已经够少了,你要是害她走人的话,我打爆你。」 「你又打不赢我。」他可是从小干架干到大。 「我下你药。」 「你成熟一点行不行?」 「你要我成熟?」陈士诚几乎是用鼻孔哼出气,「好,成熟吗?你知不知道她在里跟我说什么?」 「说什么?」他有股不祥的预感。 「她说,‘非常抱歉,虽然跟你无关,可是一见到你我就会想起那家伙,我己无法在这样的情绪底下胜任急诊室的工作,请恕我近日将会正式向上提出辞呈’。以上,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听了,陈士勋哑口无言。 「所以你打算坦白了没?」陈士诚睨着他,淡漠地道:「我本来是不该管你们的私事,可是你这样已经影响到我的公事,我不能不过问。」 陈士勋又沉默了好半晌,终于,他缓缓启唇,「昨天晚上……我告诉她,我们暂时不要联络了。」 陈士诚楞了一下,完全不能理解。 「你真是莫名其妙,一直想把她追回来的不就是你吗?」难道他误会了?可陈士勋却没抢着辩解,只是低下头,露出苦笑。 半晌,他才叹口气,平静地叙述,「昨天晚上我去急诊室,静静地坐在角落看着她工作时的样子。」 「然后?」 「她真的很认真。病人一直来,她忙得团团转,被呼来唤去的,可是她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嗯,所以呢?」这到底有什么关联? 「于公事上,我也很认真。」 「妈的,你到底想说什么?」当他时间很多吗? 第二十三章 「我每天都很认真查案、出庭,该起诉的我一件都不会放过,该重判的被轻判我也绝对会上诉到底,所以,不管是讨好还是烕胁,我一律不买帐。」 陈士诚静静聆听,他或许有些理解了。 「今天,两颗子弹是打在我身上,我可以无所谓。」陈士勋继续说:「可是,会不会有哪一天是打在她身上?」 尤其急诊室为开放空间,出入复杂,再加上她经常值夜班,他怎么能放心让她在深夜里独自一个人走进停车场? 「照你这个逻辑来看的话,开飞机的都不要娶老婆了?」 「一个是坠机意外,一个是恐吓烕胁,怎么会一样?意外是不挑人的,恐吓是针对我,这哪里会一样?」陈士勋揉了揉太阳穴,他花了整夜才平复的情绪,这下子全都被拉了回来。 「在我看来是差不多的东西。」陈士诚眉一挑,总算踩下油门缓缓往出口行骏,「况且,你的出发点根本完全没有任何公平性,你担心她的安全,难道她就不担心你吗?」 陈士勋哑口无言,毫无平时辩论的口才了。 「有件事情我没对你说过。」陈士诚打下方向灯,车子离开了停车场,「你被送来医院的那一天本来是她值班,可是一听到是你中枪,她整个人吓傻了,动都动不了。这对她来说很反常,这样你还看不出来她有多在乎你?」 陈士勋闭上了眼,露出苦笑。「同样的,我也是人,我也有害怕的时候,这样我案子还办得下去吗?岂不是被人掐着脖子?」 「所以你选择犠牲她?」 「我不认为这叫做犠牲。」 「怎么不是?」陈士诚冷笑一声,「你为了让自己无后顾之忧,选择了把她给抛在脑后。」 「我没有把她给抛——」陈士勋正要辩骏,却硬是被打断。 「而且,你问过她的意见吗?」陈士诚瞥了二弟一眼,颇有责备之意,「从头到尾,你只是自以为离开了就是最恰当的处置,不管是你高三的那一年,还是昨天晚上,你从来就没有给过她出声的机会。」 陈士勋没答话。 「你自己说,这样公平吗?」 他还是保持静默。 话说到这里,陈士诚也不想继续逼他,便换了口气。「总之,你的事情我本来就管不着,但是你搞走了我的下属,这点我绝对不能保持沉默。我不在乎你们两个到底要不要在一起,反正你想办法把我的下属留下来就对了。」 听了,陈士勋吁了口气,闭上眼。 「就想说你怎么可能会主动载我一趟。」 「啧,屁眼想也知道。」 「好无情的哥哥。」 「你少娘炮了。」 被一个全身都是刺青的肌肉男叫「哥哥」,感觉大概只比被胡碴男坐大腿好一点点而已。 陈士勋本来不打算理会大哥所下的通牒,可十几日过去,他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 他开始产生怀疑,为了一个不确定的风险而选择离开刘巧薇,值得吗? 可另一方面,他也不禁扪心自问,万一将来她真的因为他而遭遇不测,他岂有可能原谅自己? 答案分别是「不值得」与「不可能」,这两者之间明显互相抵触。 然而,人是一种容易耽溺于安逸的生物,两颗子弹留下来的疤痕虽然不会消失,但是疼痛早己退去,当人们不再牢记教训有多么血腥的时候,七情六欲便会渐渐浮现。 例如想见她,想拥抱她,想亲吻她,想占有她…… 「您好,需要帮忙吗?」女店员亲切的声音传来。 陈士勋乍然醒神,意识到自己挡在人家花店门口,盯着花束发愣。 他尴尬地抓了抓头发,道:「没有,花很漂亮,只是看看而已。」 「觉得漂亮的话,可以买回去送给喜欢的女性呀!」女店员非常善于推销,笑容满面,「像是女朋友啦、妈妈啦,或是女同事、女上司之类,所有的女人都喜欢花,送了绝对不会吃龄的。」 「是吗?」他怎么觉得刘巧薇会拿起整束花来鞭打他? 女店员见他动摇,更是积极询问,「这样好了,您想送给什么人呢?我可以帮您配一束特别一点的捧花喔!」 他思忖了几秒。「送给一个……很想把我杀掉的女人。」 女店员一愣。「前妻?」 他露出苦笑,耸耸肩膀,「差不多就是那样吧。」 女店员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点了点头,「那您等我一下,我包一束最适合的给您。」 于是,他理所当然被狼狠敲了一笔,花束则是华丽得夸张,他几乎无法将之塞进副驾驶座。 二十分钟后,他将汽车停在刘巧薇的家门前,熄了火,他没急着下车,而是静静坐在车内,望着那扇陌生的白铁门,顿时思绪翻转,胸口里满满都是遗憾。 他想起高三那年,两个人刚交往的时候。 他记得,自己几乎每天骑着摩托车去补习班接她回家,然后他们会在她家门前吻得难分难舍,压根不在乎被哪家的婆婆妈妈给撞见。 思及此,他唇角微扬。 那时候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可为什么现在却有这么多的禁忌与烦忧?简直就像是回到了国中同班的那个时候……愈是喜欢她,反而愈不敢靠近她;愈是离不开她,就愈是害怕自己会搞砸了什么…… 想着想着,他自知这样坐下去也不是办法,终是深呼吸了几次,熄火,然后下车。 他捧着那把夸张的花束,战战竞竞地走到她家门前。 在按下门铃的瞬间,他忍不住想象,如果是她母亲来应门怎么办?然而念头一转,反正最后还是得pk大魔王,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不过,显然是他多虑了,门一开,是刘巧薇。 她大概没料到会在自己家门口看见他的脸,还捧着一束花来,顿时呆若木鸡,毫无反应。 她穿着浅蓝色的睡衣,披着毛巾,一头湿发,如此居家的模样是陈士勋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的武装逐渐剥落,碎成了一地的散沙,反复在脑海里演练的攻防与辩论,此时竟连一个字也记不起来。 在这当下,他只想做一件事—— 吻她。 说做就做,他回过神,连花也不要了,直接手一松,大把花束落地,并提步向前,与此同时,他己伸手捧住她的小脸,俯首牢牢吻上她。 原来,他仍是天不怕地不怕,哪怕未来的岳父岳母拿刀冲出来要砍他,他也毫无畏惧了。 真是,他怎么会傻到以为时间会洗去他对她的感情与思念? 半晌,他结束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定定地望进她的眼里。 她的眼里尽是茫然,好像在说「你到底在搞什么?」 他唇角微扬,笑着说:「我被我哥念了一顿。」 「所以这一吻是因为你被念?」 「当然不是。」他笑出声。 「还有……」她抬着头,两个人的距离是如此的近,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地上那束花是怎么一回事?」 就算她不需要低头,眼角余光仍然可以瞥见那束花有多么的……巨大。 「我也不知道,花店小姐建议我买的。」 「她建议你买康乃馨送我?」 他只能耸耸肩。 「算了,那不重要。」她吁了口气,又道:「你还来干什么?该不会只是因为被你哥念了几句吧?」 如果是的话,她一定二话不说,捡起花束打得他浑身花香。 陈士勋弯身捡起那束花,挺直身道;「虽然现在说这句话有点欠揍,但对不起,我是混蛋,你愿意再次原谅我吗?」 闻言,刘巧薇沉默了,她冷冷地瞪着他,好一会儿,终于说话了。 「我要休息了,再见。」语毕,她作势就要关上门。 「等等,」他抢先一步挡住了门板,「我还没说完。」 「你在耍我吗?陈先生。」她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我发誓没有。」 「十二年前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你这一次又这样愚弄我,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是觉得这样玩弄我很有趣吗?」 「不是,当然不是!」他揉了揉眉间,「让我解释好吗?」 「解释什么?让你可以继续伤害我第三次?还是让你可以……」话语至此,她喉头哽咽,说不下去了。她深呼吸,平复了情绪,才接着道:「事到如今我也不需要你解释什么,拜托你走吧。」 第二十四章 「不需要的话,」他向前靠近了一步,「你为什么要哭?」 「那是因为生气。」 「生气就是在乎,不是吗?」他又向前踏了一步。 「我不想跟学法律的混蛋辩这些。」她别过头,不愿再看他的眼。 「我现在告诉你为什么,」他却自顾自地说道:「我从来没说过你妈来找我的事,是因为我不想造成你们两个对立。」 她冷笑一声,「我都不怕了,你怕什么?」 「那是因为我想娶你!」他不自觉地提高声量,「我找你诉苦,然后你找你妈吵架,把事情闹大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以后还要不要娶你?」 闻言,她沉默无语。 「那时候我心想,只要我达到她的标准,就可以抬头挺胸跟你在一起了吧?但是没有。为什么没有?因为你搬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消失的人是你!」她忍不住吼道。 他就这样去了德国,音讯全无,她一直不能原谅他这一点。 他首次出声反驳,「你要不要去问问你妈,她挂了我几通电话,拦截了我几封信?」 一听,她整个人愣住了。 「我去德国第一年就后悔了,我打了十几次的越洋电话,写了十九封信,请问你知道这件事吗?」 电话、信件,这些关键字让她错愕,她居然完全…… 「你不知道对吧?我一点都不意外。」他自嘲地笑了声,然后低下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些,放轻了声调继续道:「原本有机会可以和你重新交往,我其实很高兴,真的。」 刘巧薇茫然地盯着他手上的那束花,目光却没有焦距。「可是说不要再联络的人也是你。」 「我知道。」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自己到底在干么呢?「我怕你担心,怕你掉眼泪,也怕你被我拖下水,你懂吗?我面对的都是强奸、抢劫、杀人的那些重刑犯,打从被开两枪之后,我怕了。」 怕自己遭遇什么不测,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怕自己又得罪了哪个神经病,害她陷入危机之中…… 遇到她,他什么都怕了。 他当了一辈子的硬汉,而她就是他心里那块最软、最痛的地方。 刘巧薇听了,瞬间胸口涨满,像是有什么暖流灌进了她的心。她不自觉地倒抽口气,激动的情绪让她差点就蹬上前去紧紧抱住他。 蓦地,她想起当年他替她踹倒那名小混混的光景。 「你知道吗?」她露出了很浅很浅的微笑,握住了他那宽而粗糙的大手,「虽然被你保护的感觉很好、很甜、很窝心,可是其实,我并不需要你的保护。」 他无言,心脏像是被她拴住了,满是疼痛、酸楚,令人室息,却矛盾地有一种被紧紧抱住的归属感。 「我需要的……」她抬起头,定定地望进他的眼底,道:「是你的爱,就只是这样而已。」 一番话,让陈士勋像是被施了法术,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内心却是激动不己。 瞧他久久没有回应,她难堪地问道,「我这么说还不够吗?」 他再也无法遏止自己的满腔情潮,张手狠狠地把她搅进怀里,以自己的脸颊亲昵地厮磨着她的发丝,花束又掉在地上了。 「重新让我选择的话,」他轻轻在她耳边细语,「我可以不要工作,但是不能没有你。」 「呆子,我才不需要你这样做。」她仰着头,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没答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喂。」她突然又唤了他一声。 「嗯?」 「那花好可怜欸,一直被你这样反复丢掉。」简直就像她的遭遇一样,老是被丢丢捡捡的。 「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预设你会拿那束花来把我打出门。」 「喔?」这点子不错,「下次我会考虑考虑。」 「你都这样子说了,这辈子我还敢买花送你吗?」他情不自禁地在她耳边落了个轻似羽毛的吻。 「刺一朵康乃馨在你屁股上如何?」 「这就免了吧……」他苦笑。 此时,第三人的嗓音从屋子里传来。 「巧薇,是谁呀?」 虽然陌生,但陈士勋立刻就认出了那是她母亲的声音。 两人相拥着,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 「你要进来坐坐吗?」她问。 「现在?」他放开了她。 「现在不好吗?」 他看了看表,晚上九点半;再看看她,一身睡衣、一头湿发。 「不了,改天吧。」他露出微笑,伸手替她顺了顺发丝,「今天的时间不太恰当,改天我再来正式拜访。」 「那花怎么办?」她弯身,捧起。 「你不想要?」 「这时候抱这束花进门?」她皱了皴眉,目测少说也有一百朵以上。她摇摇头,道:「我妈肯定会缠着我一整个晚上,问这束花是怎么回事,搞不好还会疑神疑鬼,逼问我是不是怀孕了,不然怎么会有人送我康乃馨巴拉巴拉,所以喽,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语毕,她吐了吐舌头。 他笑了。「好吧。」他伸手接过那束花,「那我带回去晒干泡茶。」 「亏你想得出来。」 「巧薇!你在干么?」刘母的吼叫声又从屋内传了出来,「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呀?」 「有啦!」她吼回去。 「刚刚有人按铃吗?」 「没事了啦!」她扬声解释道:「隔壁人家的小狗不见了,过来问一下有没有看到而已。」 陈士勋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轻捏她的脸颊,「是你这只小狗吗?」 「嘘,不要闹……」她故作嫌恶地拍开他的手。 「那我先回去,明天再call你?」 「ok。」她微笑着目送他走远,却见他又踅身跑了回来。 「对了,」他低下头,又抬头看着她问:「那医院呢?你还是坚持要离开吗?」 一听,她顿住。「嗄?离开?我要离开哪里?」 听她这样一说,这下子换他傻了。 「那天晚上,你不是写e-mail跟我哥说……」他比划了一阵,像是在等她自行接话。 「我是有写e-mail给他没错。我告诉他,因为你那个该死的弟弟,所以我要请一星期的长假去散心,不然我可能很快就会在急诊室里医死人。可是,我没说要离开啊。」 原来他被耍了。 「怎么了吗?」她看着他,眨了眨眼。 「没事。」他抿唇一笑,「我还真不知道是要回去揍他一顿,还是买个礼盒去谢谢他。」 「到底在说什么啦?」只剩下她不懂了。 后来陈士勋选了一天前去刘家拜访,那天是星期六。 刘巧薇在门口等他,远远的就见他提着一盒伴手礼,穿着一身黑西装,中规中矩地系了一条深蓝色的领带。 那样子的他笔挺潇洒,帅到掉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滑稽好笑。 尤其是那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简直是破天荒。 「不要笑!」他困窘地抗议,「要我穿这样已经很不习惯了,你再笑我就逃给你看。」 「不习惯?」反倒是她觉得困惑了,「那你上班穿什么?」 「就跟平常一样啊,牛仔裤、t恤或衬衫。」 「那出庭呢?总会穿西装吧。」 「可见得你没被告过出?」 「什么呀?」 「出庭的时候会穿法袍,谁管我底下要穿什么?」 「啊……说的也是。」她尴尬地抠抠眉尾,改口道:「那我们进去吧,我爸妈都在等你了。」语毕,她勾着他的手臂就要进门。 「呼……」他却甩甩头、抖抖身子,「让我心理建设一下。」 「原来你也会紧张喔?」 这个从小打架打到大、挨过刀子、吃过子弹、不惧任何罪犯的男人,居然怕了她那平凡的父母亲?! 她露出一抹温润的微笑,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好甜,像是有蜜糖要涌上喉头一样。 「0k!」他揉了揉鼻子,与她十指紧握,道:「我准备好了,走吧。」 「喔,对了。」他突然又道。 「嗯?」 「我今天会顺便提亲。」 「啊?!」她僵住。「会、会不会太快?」 「拖了十二年?」他皱着眉,故作讶异的样子,「不会,一点都不会。」 他扯了扯领带,势在必行。 番外篇 【番外:让我回去问一下】 严格来说,刘巧薇在护理师的眼中并不能称得上是「好医师」。 因为她不擅长聊天,尤其是聊那种没有意义的话题,再加上人一忙就容易忘记把微笑放在脸上,最近更有人认为由于她长得漂亮些,又是个医师,难免狗眼看人低之类,多了一些很不得了的误解。 总之,不被讨厌就已经阿弥陀佛了,她一点儿都不奢望自己会被谁喜欢,更别说是与「受欢迎」这三个字沾上边。 所以,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在餐厅里被护理师搭话。 「刘医师?」一个娇嫩的嗓音传来。 她端着蔬食套餐,脚步顿了下,左顾右盼,寻找声音的来源。 「这里这里,」李玟雨朝她挥了挥手,「过来跟我们一起坐嘛。」 呃,居然是李玟雨! 刘巧薇先是错愕,然后尴尬地笑了笑,本来打算婉拒,想说随便吃一吃,待会儿就有一台刀准备要开。可是转念一想,这样好像又会被人误解成姿态高、不屑跟她们吃饭、看不起别人…… 唉,做人真难。 「好啊,不过我时间可能不多。」她佯装欣喜地入座,坐在三名护理师之间,同时解释道:「二十分钟后我就要进手术房准备,所以动作不能太慢。」语毕,又是一阵陪笑。 「哎呀,没关系啦,我们早就知道刘医师很忙了。」不愧是接触病人的第一线人员,可以立刻拉近距离,马上装熟。 「刘医师这么忙,有空交男朋友吗?」李玟雨笑笑提问。 不知为什么,刘巧薇丝毫感受不到这句话背后的善意。 「我……」她歪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对方曾经倒追过陈士勋,这时候如果抖出他们的关系,好像有点在炫耀。 「刘医师还记得之前那个来住院的检察官吧?」李玫雨突然问道。 这一问令刘巧薇愣了下。「记得,怎么了?」 「吼,你不知道,他呀……」李玟雨用鼻子哼了一声,道:「其实你当初也很欣赏他吧?老实招来,同是女人,我感觉得出来喔!你别想骗我。」 真是尴尬,一定要在员工餐厅大声聊这种事吗? 刘巧薇摸了摸额头,只好承认。「啊……对啊……还满欣赏他的……」她干笑,低头狂扒饭。 「吼!我跟你说,」李玫雨夸张地击了掌,「幸好你没上钩,我跟那个人约会过一次,后悔死了!」 闻言,好奇心像是骨牌效应,一路到底。 「喔?」举筷的手停在空中,她抬起头,「怎么说?他很糟糕吗?」 「一开始都很正常。」李玟雨开始侃侃而谈,「我们约见面、吃饭、聊天,一切都很完美。」 「嗯哼,然后?」 「后来我陪他散步回家,他硬是要我上楼喝杯茶再走,可是你知道吗?我一杯茶都还没喝完,他就开始对我毛手毛脚,我觉得太快了,直说不要,他还想硬上,我差点失身呢!」 「……喔。」听完,刘巧薇扬扬眉,摸了摸鼻子。 这吹牛还真不怕吹破皮,陈士勋在医院的时候,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是谁在倒贴谁,居然说人家想硬上她? 「那你怎么没去报案?」刘巧薇故作忿忿不平,「那种可恶的色狼一定要绳之以法的呀!」 「开玩笑,他是检察官,小虾米怎么对抗大鲸鱼?」李玟雨一副好像受尽委屈的模样。 「这样啊……」刘巧薇点点头,安静了几秒。「不然这样好了,」她突然抬起头来,道:「这件事情让我回去问一下,改天我再告诉你大鲸鱼的想法。」 此话一出,李玟雨整个人立刻僵住。 「……咦?」 「你不知道吗?」刘巧薇再次举筷,「我现在正跟你口中的大鲸鱼同居。」 气温仿佛突然下降,众人的脸色都很诡异。 「喔,还有,」咬了一口青花椰菜,刘巧薇嚼了嚼,继续道:「我和他从十三岁就认识,从十七岁就开始交往,明年初会结婚,所以……嗯,就这样。」 语毕,她放下筷子,走了。 胜利的光彩难免浮现在她的脸上,不过仔细想想,李玟雨搞不好才是他们之间真正的红娘。 当初若不是这个女人,她不会激动到放下身段,直接跑去陈士勋家里宣示主权,也不会擦出那一夜的火花,更不会有后续,当然也不会有现在。 人生不就是这样?总是阴错阳差。 思及此,她低头笑了,往长廊的另一端走去。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