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中戏》 第1章 开腔(1) “他在那里是花烛面前相对笑,我这里是长眠孤棺谁来吊……” 隔着一层暗红色的幕布,老戏台子上传来旦角叹哀悲痛的调子。 尤礼翘着二郎腿,鞋后跟搭在木质的方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微信。 “从今后你失群孤雁向谁靠,只怕是寒食清明梦中把我姑娘叫。我质本洁来还洁去,休将白骨埋污淖。” 耳边传来这尾调,尤礼飞快打字的手一顿,随后将翘着的脚收了回来,大约不到半分钟,红帘掀开,有人走了进来,这人身后还跟着个管事的。 管事的叫林逢昌,尤礼刚来的时候,负责招待的就是他。 不过尤礼的注意力大多都在前面进来的人身上,云肩水袖,身段窈窕,更出挑的是那张脸,惹人柔怜。 林逢昌为站在身旁的人介绍:“少爷,这是北京来的尤姑娘。” 闻言,被称为少爷的旦角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这尤姑娘生的一尘不染,杏眼白皮,脸上半点妆没有,嘴唇又粉又润,包括身上的装扮,像个学生。 对上他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睛,尤礼笑了笑,露出小梨涡来,她伸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尤礼。” 男人轻握了下她的手,尤礼感受到他的手心干燥温暖。 面前的男人叫徐放,国海越剧团的团柱子,团骨干。 还是个在如今越剧界里凤毛麟角的男旦。 尤礼从父亲尤国章的口中听到过他,他袭承吕派,听越剧的人大多清楚,这吕派唱腔雍容花俏,说实话,男人唱这个,难。 不过,她不是来仰慕大家之姿的,尤礼清了清嗓子。 “徐先生,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我想请您去北京唱出戏。”尤礼的声音软糯,带着半分试探半分祈求,似乎是怕他不答应。 对面的男人闻言,起先定定的看了她一眼,随后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线条柔美,抽出发中的钗子,“烦请尤姑娘另择他人。” 徐放转身,端坐在木椅上,正前方一片方镜,照出他那张极为好看的脸来。 拿起卸妆棉,浸过卸妆水后,轻压在阖住的右眼上。 眼睛闭上了,耳朵就特灵,所以身后女孩低声抽噎的时候,徐放就听得特别清楚了。 他睁开眼睛,由镜子看向身后的人,她果然哭了。 来请戏的人不少,被他拒绝的也不少,但他还是头一次见请不到人急哭了的。 尤礼眼睛生的很圆,哭起来的时候大大的泪珠子往外冒。 徐放皱眉,就见尤礼扑通一声的跪下,双肩抖的厉害,“徐先生,我小阿姨平生就爱听越剧,五年前您初登台,她便再也没落下您一场,如今……如今她病的很重,时日无多,唯一的心愿就是想真正的听您唱上一曲。” 时日无多…… 徐放手僵了下。 尤礼哭的令人动容,眼神悲忸,似乎是想忍住哭意而紧咬着嘴唇,悲伤到极致浑身都在发抖,连站在一旁的林逢昌看到此景都忍不住的叹息。 可是,规矩就是规矩。 尤礼来的时候,说是徐放的戏迷,早知道是来请徐放去唱私戏的,林逢昌便不会带尤礼进后台了。 “尤姑娘,我们团里……” 林逢昌刚开口打算拒绝,就见徐放抬起手,阻止了他即将要说的话。 他头未回,手缓缓的落下,坐姿端正,“时间,地点,想看的剧目你发给林叔。” 尤礼抬起眼来,通红的眼里还滚着眼泪,她深吸了一口气,慌不迭的起身,胡乱的擦了把眼泪,连连给徐放鞠躬,“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从林逢昌那里拿了名片,又问好徐放的接下来行程,尤礼才离开。 戏台子外面停了辆奥迪q5,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随着坐进副驾的女人还有外头的热气,扑了陈子一脸。 “小老板,搞定了?”陈子嘴里叼着支烟,漫不经心的笑,他家小老板这样看着,还真像是个未入尘世的小姑娘。 “嗯。”尤礼脑袋椅子椅背上,拿手蹭了下眼角,低眸瞥见指身上的水汽,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唇,“陈子,给我支烟。” 将名片塞进储物盒里,尤礼打开包,取出一支口红,落下前方镜子,大红色度抹在她那粉唇上,抿了下后满意的笑笑,眼底兴味正浓。 刚从林逢昌那里确定过了,她需要的那几天,徐放恰好有时间。 陈子乐呵呵的将烟递上,转眼就见尤礼开了车窗,看着戏楼的方向。 “小老板,那徐放长什么样?” “漂亮。”尤礼吸了口烟,半只胳膊都搭在刚冒头的车玻璃上,眯起眼睛,脑子里想起刚刚掀帘而入的男人来,行头扮着,真人比剧照还要漂亮那么一点,至于下了妆之后长什么样,她还真不知道。 “嘿。”陈子敲了下方向盘,“早知道我也进去看看了。” 尤礼唇微张,吐出白色的烟雾来。 脑中晃过那男人抽钗子的动作,扯唇,若不是早知道他是个男人,刚刚她恐怕会错把他当成一个女人。 “那咱下午回北京啊?”陈子不确定的看着尤礼,欲言又止,尤礼看了他一眼,毫无起伏的笑,“回啊,回去看戏。” “少爷。”待尤礼出去后,林逢昌满脸的担忧,“您怎么就答应了尤姑娘了呢?您又不是不清楚老团长立的规矩。” 国海越剧团是规模比较大的民间越剧团,老团长叫李任意,是徐放的师父。 团里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允许团里的演员擅自接私活。 一旦发现,后果严重。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徐放看了眼林逢昌,“林叔,这私活我也不是第一次接了。” 他起身,脱掉身上的戏服,“您这每次规矩规矩的,磨得我耳朵疼。” 林逢昌叹气,的确,这不是徐放头一次破例。 去年东二巷卖豆腐的那家张老头来请戏,他家少爷不是也去了么。 原因就是张老头那老伴得了胃癌,瘦得皮包骨头,眼看着不行了。 这辈子就好两口越剧,最心水的越剧演员还是徐放。 少爷心一软,破例开了嗓。 往下,还有个三四次,都是这么个情况,他算是看出来了,他家少爷啊,心就软在了情义上。 林逢昌叹气,祈祷着,这次也千万别让老团长知道了啊。 手机叮的一声,林逢昌收到了尤礼发来的短信。 林逢昌边看边叹气。 正巧贾宝玉的扮演者程香香下戏进来,瞧林逢昌唉声叹气的模样,漂亮的眼睛笑的弯弯,“这徐放是又接着活了?” 第2章 开腔(2) 林叔平日总是笑呵呵的,一唉声叹气总是跟徐放是有关系的,而能让林叔发愁徐放的,就是他那不管规矩的个性。 “哎呦我的小祖宗,您可小点声。” 这程香香是徐放的师妹,更是老团长的侄女,平日里受尽宠爱,却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之所以和李任意异姓是因为程香香自出生便随了母姓。 “呦,还真叫我给猜对了,林叔,雇主点的是什么戏?”看着满脸兴奋的程香香,林逢昌就觉得一阵头疼。 “孔雀东南飞。” 程香香挑眉看着徐放,“哎,这次你可得请我去王宝和酒家吃大闸蟹了啊。” “这次不用你。”徐放点了支烟,薄唇吐出烟雾。 程香香噘嘴,“干嘛不用我,我可以演焦仲卿啊!” 徐放到底是没带程香香,启程去北京的那天,程香香不乐意的站在车队后面,拽住正要上车的徐放的袖子。 “哎,你就不怕我去跟师父告状?” “随你。” “徐放!”程香香恼了,紧拽着他的衣袖不松手,“你以为这车队这么大阵仗,师父他就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徐放目光往老街后面看了一眼,笑了,“听话,回来带你去王宝和酒家去吃大闸蟹。” 瞧着那车队走远了,程香香揉了揉眼睛,轻声道:“谁真的想吃那大闸蟹啊。” 半晌叹了一口气,猛地咬牙跺脚,“独行其是!” 车轮滚过柏油路面,高速行驶。 徐放腿上放着剧目,双眼阖着,林逢昌开着车,车子一溜烟的开出上海。 期间由两个人换着开,到达北京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晚上十点。 入住提前订好的酒店,徐放将东西往房间内一放,进浴室去冲澡。 被随意扔在床上的手机闪了两下又灭了,十几分钟后,浴室门刷拉一下被男人有力的手给拉开。 水珠顺着黑硬的发梢流淌进横亘在脊背的沟壑里,顺着窄腰,没入白色的浴巾。 “到北京了吗?” “睡了?” 徐放抓起手机,迎头就是这两条消息,他看了眼,没回复,直接将手机按了黑屏扔在了一边。 尤礼给的地址,是栋两进四合院。 搭台子表演的地方在前院,徐放一行人到的时候,台子正在搭。 正在监工的是个样貌平平,身高约170的小个子男人,生的较黑,就是那一双眼睛极为亮堂。 “哎嘿,你们是今晚要表演的越剧演员吧。”小个子见到徐放一行人大箱子小箱子的,从台子上一跃而下。 “我叫陈子,是场建负责人。” 陈子视线看了一圈,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实为打眼。 男人生生的比他高出不少,一双眼睛深而沉。 这不能就是那个徐放吧,陈子看了两眼,觉得不能,小老板不是说那徐放很漂亮么? 这男人生的一副清冷贵公子的相,和女人相实在不搭边。 “化妆间在哪?”在陈子胡想乱想的时候,男人说话了,声音低沉无错。 “这就带您去!”陈子笑的露出白白的牙齿,利落的带着一行人穿过垂花门进入后院的东厢房,“烦请各位在这里休息化妆,咱们晚上八点开场。” 陈子说完,出去后招呼着人去给东厢里面的人倒茶。 门吱呀关上的声音隔绝了外面的燥热和吵闹。 尤礼是晚上七点到的,视线往坐落在庭院之中的红木椅子上看了几眼,在最前方找了个位置坐下,左腿搭在右腿上,胳膊搭在椅背上,单手撑着脸。 陈子见尤礼来了,端了盘提子上来。 “国海越剧团的人来了?”尤礼捏起颗提子往嘴里送,抬起眼皮看着陈子。 “来了,在东厢房候场呢,不过我好像没看到徐放。” 尤礼淡淡的点头,“看了你也不认识。” 她听着四合院外响起汽车压过马路的声音,白色的小牙将提子咬碎。 陈子:“……” 的确,这些听戏的谁也没见过徐让下了妆是什么样。 尤礼远远的就看着何玲挽着尤国章的胳膊走了进来,何玲穿着件中式的旗袍,水蓝色的,衬着身段,贵气好看。 一张脸上扬着笑意,自从进来开始那笑意就没下去过。 笑的尤礼连吃东西的欲望都没了。 尤礼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撑着桌子起身,甩开步子几下就走到了尤国章的面前。 “爸,生日快乐啊。” 尤国章听完,面上虽依旧肃然不笑,可是心里却甚是欣慰。 这孩子前阵子还和他冷战呢,最近不知道怎么就开了心了,张罗着给他弄这个生日宴。 尤国章听说啊,尤礼这次还请来的是国海越剧团,他心里油然而生出一抹不懂事的女儿长大了的感觉。 他平日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听点看点越剧。 最喜欢的,还真是新一代的男花旦徐放,登台一年便初露锋芒,到如今已是五年,斩获了一大票的戏迷。 这如今啊,男花旦凤毛麟角,像徐放这无论是从扮相还是唱腔以及功底上都没得挑的更少之又少了。 他好这口尤礼也知道,看来女儿是真的懂事了。 这厢尤国章这么想着,那厢腔子起调,第一场雀喻拉开了序幕。 “先拜天,再拜地,夫妻行过交拜礼,拜了祖先拜公姥,送入洞房成连理。” 尤国章听着这第一句,瞬间就变了脸色。 “仲卿,挑啊。”随着这一句腔子的落下,饰演焦仲卿的范宜君拿着柄剑将同坐在旁边的新娘子红盖头挑开。 盖头下的人缓缓的抬起头,大红嫁衣,桃李花妆,美到极致。 戏台上,饰演大娘的越剧演员还在唱,戏台下,尤国章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那大红盖头下,可不就是徐放么! 可是唱的这出,却是孔雀东南飞! 尤礼就坐在一边,偏头看着脸色双双难看的自家父亲和他的小老婆何玲,她面带笑意的往嘴里丢了个提子。 手不自主的打着拍子看着台子上的表演,还别说,平日里她既不听也不看越剧,当真不理解父亲的喜好。 如今这番近距离的看着听着,倒是觉得当真别有韵味。 这场戏,没有谁是谁的主角,只觉得每个越剧演员与角色相融,令看客深入其中。 第3章 开腔(3) 表演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十点半,最后一场落幕。 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沉静下来,只觉悲伤至极。 《孔雀东南飞》这出戏大意讲的是与焦仲卿喜结连理的刘兰芝不被焦母待见,焦母有心中想为儿子选择的对象,那女孩又漂亮家里又有钱,所以焦母想赶走兰芝,让焦仲卿攀高。 两三年后,刘兰芝被休弃。 过程让人咬牙切齿又心生哀叹,勾起人的心弦,可是结局却是个悲剧,两人一人投身清池,一人挂枝殉情。 戏剧落幕,尤礼当初脸上的笑意早已不复存在,眼色冷然。 不出意外的,尤礼刚从前院进后院,就挨了尤国章一巴掌。 “混账东西。” 尤礼脸被打的一偏,她毫不在意的转过头来,对上尤国章怒意十足的眼神,冷笑,“爸,这孔雀东南飞可谓是越剧名曲了,怎么?你过生日我甚至连徐放都给你请来了,你不仅不高兴怎么还打我呢?” 尤国章气的胡子都在抖,拳头攥的咯吱咯吱的响。 尤礼是他的女儿,心里有几道花花肠子他都清楚,怪不得一反常态的主动给他办生日宴呢,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他何尝听不出,尤礼这是在借着孔雀东南飞这出戏在打他的脸呢!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尤礼摸了摸被打的麻了的脸,笑的凉薄,“好歹看着这出戏,你还能想起我妈。” 她的一双眼睛亮而没有人情味,“我倒是不强求你一辈子不娶了,可是你却不该在我妈尸骨未寒的时候,娶了何玲过门!” 这何玲,是她奶奶早就为父亲看上的。 尤礼扯唇,“戏中焦母为仲卿看上的好歹还是高门闺秀,她何玲,算哪门子……” “你闭嘴!” 尤国章的手复又抬起。 “国章,别打孩子。”何玲扑过来抱住尤国章的胳膊,眼睛红了一圈,嘴抿着,看着伤心又难过。 “她都二十好几了,算哪门子孩子!” 瞧着那双与故去亡妻七分相似的眼睛,尤国章却是心里涌起的怒意又被酸涩所替代。 尤礼面无表情的看了何玲一眼,转身就走。 瞧着女儿头也不回的走了,尤国章气的手无力的撑住墙壁,另外一只手捂住额头,只觉得头痛不已。 …… 尤礼迈出门槛,长廊一侧是卫生间。 门口,栏杆前,倚着个男人,暗色中,烟火在他指尖忽闪忽灭。 男人穿了件白色的半袖,短短的袖子被挽到肩膀上,露出精壮的臂膀来。 四合院里打的光都是暖色调的,他半面灯光半面阴影,更衬得那轮廓尤为鲜明。 起先,尤礼还没认出来,直到林逢昌走过来,对着他叫了一声少爷。 这少爷,可不就是徐放么? 可是尤礼没想到,戏台上那么一位用尽万千华丽词语都形容不到位的美人,台子下竟然身上半点女人气息都没有。 哪怕她见过形形**的男人,唯独这一位,可谓真真的入了她的眼。 这男人,当真是好看啊。 “你都听到了?”尤礼走过去,双手抱臂,身子倚在廊柱上,半眯着眼打量着他。 灯光暗影下,女人一张脸带着淡淡的笑意。 徐放抬手,两片薄唇含住烟,押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烟雾。 随后,他看着她的脸,笑了。 尤礼当即就愣住了。 徐放并未答话,偏头转开,低头和林逢昌说了些什么,随后迈开步子,越走越远。 待徐放的背影都消失了好久后,尤礼才反应过来,她紧紧的眯起眼睛,突然对于这张脸涌起莫大的兴趣与好奇。 …… 车就停在门外,一众十来号人开了两辆车来,一大一小。 林逢昌去与陈子做结算,徐放上车的时候,并未关车门。 范宜君见状,坐了上来,凑近徐放神秘兮兮的道:“哎,徐放,你知道吗?那姑娘是个骗子!” 徐放当时正阖着眼睛,听到范宜君的话后,掀开眼皮。 范宜君笑道:“不是说那姑娘的小阿姨时日无多了吗?结果啊你猜我刚才听到什么了?在这办的是那姑娘老爸的生日宴,那个所谓的小阿姨是他爸二婚的老婆!” 说白了,当时在徐放面前那一出,可不就是演戏么。 “嗯。”徐放听完,复又闭上眼睛。 “哎?”范宜君惊了,双手捧住下巴,觉得徐放有点淡定的过火了。 转而捂住嘴巴,“你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范宜君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甲,“那你猜这姑娘为什么专点这一曲?” 跟范宜君所预料到的是,徐放并未回应,所以她自顾自的说道:“听闻,这出戏的前大半部分的情节和这姑娘父母亲所经历的的事有些像!” 生日宴熟人看客不少,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听着些消息简直再正常不过。 车子外响起脚步声,林逢昌由院子内走出来,“少爷。” 林逢昌站在车前,唤了声。 “结算好了?”徐放睁开眼睛,就见林逢昌摇头,“尤姑娘说要亲自跟你算。” 林逢昌说完,稍微侧开身子,徐放便看到双手抱臂歪着脑袋站在林逢昌身后的尤礼。 后者穿了件黑色的贴身蕾丝裙,正红色的口红将她一张脸衬的明艳艳的,妆浓,却不艳俗。 尤礼问,“我上车说?” 须臾后,两人站在了不远处的巷子里,徐放点了支烟,身子斜倚在墙壁上。 灯光昏暗,他的脸也罩在一片朦胧中。 “你都知道了?”尤礼仰着头,长廊前,男人的笑容在脑袋里经久不去,明明没半点意味,却像是知晓了一切。 “我进门的时候,院子里摆的全是寿椅。” “那万一是我小阿姨过生日呢?” “你家来客居多,仅凭一扇门隔绝不掉他们的声音。” 他们道贺的人,叫尤国章。 几句话,推翻了尤礼所有的想法,这男人并不是从她与父亲的话中听出的端倪,而是一开始,便洞悉了所有。 尤礼靠近徐放一步,仰着头,眯着眼睛笑,“既然知道,你还开唱?” 她看到,男人轻笑了下,薄唇轻吐出白色的烟雾来,“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 尤礼发现,自己好像对传闻中的徐放理解有误。 她当初为了请来徐放,对国海越剧团以及徐放这个人进行了深度的调查和研究。 除去他下装后男儿身的长相,其余的知道的八九不离十,所以她自然也清楚国海越剧团的规矩,团里演员不得擅自接私活。 可是徐放这个人也不是毫无破绽,调查过后,发现他这个人似乎格外心软。 但凡去求戏,若是要完成亲人遗愿的,十有九成。 可是性子也并非好捏,在她的想象里,徐放若是知道他被骗来,当场撂挑子不干才是正常的。 “看来,外界所言不实。” 传言中,徐放不食人间烟火气,这传言,到底是传言啊。 第4章 开腔(4) “看来,你调查的还不够彻底。”徐放捻了烟,当初尤礼在戏台后那一出,显然有备而来。 尤礼当即就笑了,“你知道吗,我现在对你特有兴趣。” 说实话,之前多多少少对徐放有些世俗的偏见,毕竟男人唱花旦嘛,就跟男扮女装一样,肯定会受人非议。 在戏圈受人爱戴,但是出了这个圈子,并非全无被攻击的底子。 见他之前以及第一面的时候,本以为是个只知道唱戏的美人,没想到戏下的骨相却如此的朗风霁月,她这人肤浅,徐放很对她的口味。 徐放听完,忽然俯下身来,因为尤礼的大胆迈进,两人原本就离得极为的近,如今他一俯身,整个人身上清冽的气息全都扑在了尤礼的鼻息里。 他视线几乎与她的视线持平,随后尤礼看到他嘴角划开弧度,竟是笑了。 那一双眼睛如同旋涡一样,只需一秒,就将人完完全全的吸了进去。 “可惜。”他说,“我对你没兴趣。” 徐放板正身子,腰板挺得笔直,尤礼仰头看,男人露出来的脖颈中间亘着喉结,稍微滚动,荷尔蒙暴动。 “结算。”徐放没跟她耗的打算。 这姑娘想整人,他算是被骗来的,别的就算了,还是个拿别人身体健康开玩笑的骗子。 他不迷信,但是听了后总归是不舒服。 徐放淡淡的看了尤礼一眼,他这辈子都不会对这样的人有兴趣。 尤礼是手机支付的,徐放上了车,将手机交给林逢昌。 跟着他出来唱戏的同僚十几个,赚下来的钱大家平分。 团里几十来号人,总分个亲疏。 他带来出戏的,并非关系特别好,但全是自愿来的。 程香香问过他,说他带人出来,就不怕谁有个二心去跟李任意告状? 徐放开了车窗,点支烟,血管横纵的手臂搭在车窗上,向外吐了口烟雾。 来越剧团,没点热爱,做不下去,但还是那句话,没人跟钱过不去,谁会挡自己的财路呢? “少爷,电话。”林逢昌将手机递过来,徐放看了眼电显,接了。 打电话给他的叫肖酒,从小玩到大的哥们,说来这哥们身世也挺无语的。 肖酒十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就见家门口停着辆大越野车,这车又大又壮,气派非常,他住的地方巷子窄,几乎堵住了进路。 肖酒进了屋子,才知道开这车来的,是他亲爹亲妈。 这一趟就是来接他的,说是小时候负责新生儿的护士疏忽大意,将两家的孩子给抱错了。 但是他养父养母的孩子也没能换回来,因为在肖酒亲爸亲妈来接人之前,那孩子就去世了,说是得了重病,具体什么病症不清楚,只知道那孩子得病后,肖酒的父母才知道养了十五年的儿子并非自己亲生儿子。 去医院一查,挖根掘底,才找到了流落在外的肖酒。 肖酒开口就问,“哎,你来北京了?” 等徐放应了,肖酒道:“真不够意思啊,来了都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我看范宜君发朋友圈了都不知道你到这了。” 说了一堆,重点来了,约他明天在三里屯的老饕饕客重庆火锅见。 那边肖酒声音挺大,电话多少漏音,范宜君听了,心有点慌,等徐放一挂电话就解释。 “徐放,分组可见,分组可见!” 肖酒定那地不难找,店牌是仿木的重黄色牌子,分为一二两层,二层之上雕着老饕俩字。 左边还雕了只饕餮,将这凶兽雕的挺萌的。 肖酒就在二楼等他。 点了份牛油红锅,极品羔羊肉、老饕肥牛、挂面鸭肠、牛肝、龙利鱼还有一堆菜。 徐放到的时候,锅已经滚油了。 “你这趟来北京待几天?”肖酒筷子夹着肥牛下了锅,问徐放。 “明天就回。” 来之前,范宜君和几个人非吵吵着去古北水镇,古北水镇位于司马台长城脚下,在密云呢。 否则,今天就回上海。 肖酒将肉蘸着调好的料放进嘴里,满足的嚼了几口,“我记得你们团去演出,不得巡个几场,怎么这回这么快?” 他还寻思,徐放能在北京多呆些日子,他还能跟他玩几天。 “这回比较特殊。”徐放没多说,有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肖酒也没多问,两人吃饱喝足,肖酒摸了摸肚子,“说真的,你真打算一辈子都在国海呆着了?” 越剧和徐放,是两个南辕北辙的词汇。 徐放笑笑,不可置否。 …… “打听出来了,他们明天十点四十五的飞机。” 尤礼手拿着布子,将酒杯外沿擦了个干净,随后将酒杯倒挂在架子上,玻璃与铁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她掀起眼皮,“准?” 尤礼记得他们开车来的。 “准,我加了他们里一人的微信,说来时的一辆大车不知怎么的坏了,余下的那辆是小车,载不了几个人,所有干脆将车都留在了北京,搁领头一朋友那了,他们订了飞机票。”陈子笑,“小老板,你打听这事做什么啊,难不成你还想再请他们一回?” 尤礼将布子扔进换洗篓里,推开木质的小门出来,问陈子,“冯三呢。” “不知道,不过这个点可能码国粹呢吧。” 陈子对上尤礼的眼,猛地闭上嘴,就差给自己一个嘴巴子了,“我去找,这就去。” 冯朱进门的时候,时钟已经逼近九点。 店里人正多,他一进来,带过来一阵外面零零洒洒的饭味。 冯朱:“小老板你找我?” 尤礼:“店里事做的还顺手吗?” “挺好,不难。”冯朱挠挠头,笑的挺憨厚。 尤礼:“那行,我明天要去上海,店子你来接。” 冯朱:“行啊,小老板你啥时候回来?” 尤礼目光一顿,随后笑了,谁知道呢。 …… “女士们,先生们: 飞机已经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 徐放睁开眼睛,旁边的林逢昌早就醒了,正往起收报纸。 “少爷,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林逢昌摸了摸心口,虚的厉害。 徐放:“叔你放心吧。” 国内到达口外停了辆银灰色别克,车牌沪a打头,66收尾。 李任意是66年生的。 林逢昌看到后,心里只冒出四个字,放心个屁。 开车的是梁吴,他也看到了要接的人,确切的说是先看到了徐放,他生的高,五官又过硬,走到哪里也是让人回头望那么两眼的主,想不注意到都难。 推门下车,梁吴几步站到了徐放面前,“少爷,上车吧。” 第5章 开腔(5) 见到梁吴,徐放就知道事情败露了。 “梁哥,我们这刚给我妈过完生日回来,飞机不早不午的,饭还没吃呢,不着急回去吧。”范宜君慌了。 梁吴看了范宜君一眼,“别编了,我查过了,这趟飞机由北京飞的,你老家安徽。” 梁吴又扫了一眼几人手里拖着的挺大的皮箱,冷笑了声,“林叔和少爷上我的车,你们自己解决。” 他回身去拉车门,想起了什么,语气淡薄,“还有,半个小时之内必须到堂子,团长在等。” 团长在等,范宜君听到后腿都软了,她才反应过来,怕是暴露了,怪不得梁吴会出现在这呢。 要说林逢昌主管越剧团的剧目安排和活动以及账目清算,梁吴管的就是设备、场面以及演员们的生活。 说白了,林逢昌和梁吴都是团里的管家,只不过梁吴跟着团长,林叔跟着他们罢了。 国海越剧团在普陀区。 由机场出发,车程不过二十分钟。 穿过繁华的街区,开进短巷,最后视线开阔,别克停在一个大院前。 大院有些年头了,青灰色的砖墙上爬了不少爬山虎,建筑跟四合院挺像,只不过高了个二层。 现任越剧团团长李任意的母亲也是越剧演员,而团长的位子是李任意从他师父手里接过来的。 一进院子,迎面窜过来一条黑背,哈着嘴巴扑到了徐放的身上,徐放顺手揉了两把它毛茸茸的脑袋和大耳朵。 梁吴默不作声的躲开了些,这条黑背是徐放养的,挺凶,是院里的霸王,除了徐放谁都不让摸,敢动它一下,那表情像是要咬下你一口肉似的。 都说谁养狗,狗像谁,梁吴抬眼看了徐放一眼。 就见他握住大狗的爪子,将它推开了些,“恶霸,乖。” 没错,恶霸就是这狗的名,起的那叫相当有先见之明。 未走两步,徐放回头对林逢昌说道:“林叔,我去见师父,你先回去休息吧。” 林逢昌脸有豫色,徐放笑了下,“叔,你放心吧。” 李任意就在前堂,徐放去的时候,气氛凝重。 梁吴跟着徐放站在他身后一步远。 徐放道:“师父。” 李任意手里握着拐杖,缓缓起身,绷着脸走过来。 “跪下!”中年男人声音沉桑,像胡杨万千根须拔土而出,凌厉严肃。 徐放向后退了半步,双膝曲起,膝盖磕在地上发出闷响。 李任意握着拐杖的手骨节泛白,低头看着徐放的脸,咬紧牙关,眼中不知是失望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我问你,你来国海几年了!” “十五年。” “那团里的规矩你可清楚。” “倒背如流。” 李任意仰头笑,“倒背如流?那你倒是说说,不得出私这条你记到哪里去了?” 笑完了,李任意下颌因为牙齿紧咬而绷紧,“人家都是躲着枪眼走,你偏偏往枪口上撞!知道尤国章是什么人吗?” 徐放目光平视,眉眼冷清。 李任意的声音就在头顶,气恼非常,“从十五年前开始,他便一直在资助国海,每年捐助的款项供团里设备更新换代,演员花销。” 徐放长眸微敛,尤国章是国海的资助人,他还真不清楚。 李任意胸膛上下鼓动,天知道,接到尤家那边电话的时候,他心里作何感受。 “还是你根本就无视我这个师父,觉得自己成气候了,想取而代之了?” “我发誓,我绝无此意。” “徐放。”李任意平缓了一口气,闭了闭眼,“你在团里的位置你自己清楚,位置越高,承担的责任越多。” 他眼里似乎不忍。 徐放抬头,正对李任意的眼睛,“我认罚。” 说着,双手交叉,扯住t恤双肩处的布料,向上一拽,便脱了下来。 宽肩窄腰,脊背精壮。 整个上身,一条疤痕都没有。 院子里嘈杂起来,是紧跟着赶来的范宜君和一起去北京唱戏的同事。 范宜君一抬眼,就见徐放跪在堂子里,她提脚欲往堂子里跑,身后刘凡林说道:“完了完了,早知道就不跟他出去了,就徐放那不服管的,我就觉得早晚得出事,你看看,这回不仅要挨打还得丢饭碗。” 沉默了一下,他咬牙,“我们到时候干脆就说是被徐放拉去的……” 范宜君生生的将脚后跟压了回去,回头怒喝,“每回出去就你最积极,赚钱时候乐的嘴都合不拢,一出事比谁向外择的都快,还得让别人给你挡刀,这天底下莫大的好事都还都得让你摊上是不是!” 刘凡林被堵了下,“可是的确是徐放带的头啊!我这样说有错吗?” “他拿刀架着你了?” 刘凡林脸色都青了。 堂子的门在两人的争吵中哐的关上,梁吴守在门外,挡住了范宜君一行人。 “回去吧,没你们事了。” 除了范宜君,所有人脸色都全部放松下来。 “梁哥,徐放他……” 梁吴语气重了些,“回去吧!” 早在国海越剧团创建的时候,立了三十六条团规,这第一条便是不可出私。 违反了规矩就得罚,罚具是由二十六根二胡上的钢丝弦拧成的戒鞭。 每一根都是团里最厉害的演奏师所用二胡用旧后,淘汰下来的钢丝弦,而且已经有了年头了。 整整五十下,抽的他后背伤痕横纵交错,伤口突突的向外渗血。 徐放趴在床上,脸贴内,被子上洗衣液的味道遮盖住了铁锈似苦涩的血腥味。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程香香走了进来。 脸上似哭未哭,眼圈红红的,活像是她才是挨了打的那个人。 徐放偏头,看到程香香站在床前,咬着嘴唇。 程香香伸出手,想碰碰他,又不敢,他后背哪还有一块能看的地方啊。 “这得留疤了。”程香香声音颤抖,“我说的话你总是不听,出去就出去还非得整那么大的阵仗,生怕别人发现不了是吧,你看看,这回出事了吧。” 说着说着,眼泪簌簌的掉。 “男人身上留点疤没多大事。” “那你也不该一人顶了啊。” “事情因我而起,祸不及他人。” 程香香豁的起身,又气又心疼,几步走到门边上,终究是没忍住:“徐放,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叫尤礼的女人来找你,动机本来就不纯。” 第6章 开腔(6) 程香香已经从范宜君那里听说所有的事情了,她提了一口气上来,“徐放,我说的不纯,不是指她借你气她父亲这事,而是别的什么。” …… 徐放这伤一养,就是一个月。 后背伤口结痂,还没自然脱落,看着依旧吓人。 程香香的心情也阴霾了一个月,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 徐放能出门的时候,程香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最主要的是,李任意贴文书下来了,明令禁止徐放上戏,以此惩戒。 “徐放,你说叔叔会不会把你赶出去啊。”程香香抽吸着鼻子,手里拿着卫生纸,时不时的擦两下,鼻尖都被拧的通红。 尤国章那边撤资了,虽然徐放出私活这件事情没传出去,可是唱越剧的演员和影视剧的演员也差不多。 时间长了不出来,没有作品呈现,最终是会被遗忘的。 现在越剧市场不像以前,以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好的越剧演员是能被人所铭记一辈子,两辈子甚至三辈子的。 现在,随着时代发展,有些传统的东西逐渐开始淡出大众的视线了。 说白了,越剧的圈子就那么窄。 况且,叔叔那边,也没说禁徐放的戏多久,到底是三个月、一年还是这辈子都不能登台了。 徐放见她脸色越来越垮,干脆就将人给带了出去。 王宝和酒家,被誉为‘蟹大王,酒祖宗’,尤其是他家的清水大河蟹最为有名。 徐放带程香香去的是福州路的那家。 两人在一层大厅坐下,招来服务员点单后,徐放一支胳膊搭在椅背上,稍微偏头看向窗外。 徐放眯眼,凝神。 他好像看到了尤礼,仔细看了两眼后发现还真是,这世界上还真不缺巧合。 那人正过马路,走在斑马线上,身后还跟着那天搭台子的,好像叫陈子的那个矮个子。 “你看什么呢?”程香香瞧着徐放眼睛一眨不眨的往窗外看,她也跟着看过去,徐放已经回过头来,笑了下,没吱声。 …… 陈子提着脚步跟着尤礼,说道:“就在这家呢。” “准?” “准!”陈子乐,“不在这里我把头拧下来。” 尤礼一进门,往里面大略的扫了一眼,一层厅摆的大多是四人小圆桌。 徐放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背对着她,对面还坐着个姑娘,尤礼多打量了那女生两眼,女生长得挺有灵气的,有点瘦,头发挺长,烫着时下最流行的大卷,一身粉荷叶边的裙子,桌子下的两条腿又直又长。 程香香能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迟迟的没移开,她偏眸对上尤礼的眼睛,随后舌头舔了下唇,一边手挡住侧脸,一边对徐放低声说道:“徐放,有个女的一直在看我。” 徐放还没来得及回头,女人的声音就先到了,“巧啊。” 这声音是尤礼的,倒不是徐放记性有多好,有多过耳不忘,而是那日夜色高墙,灯影阑珊,她呵气如兰,笑着说道:“你知道吗,我现在对你特有兴趣。” 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让他记忆犹新。 “你们认识?”程香香惊了。 尤礼:“拼下桌吧,这桌两人坐有点浪费。” 徐放看着尤礼自顾自的在他身边坐下来,显然没打算征求他的意见。 她穿了件红裙子,细肩带,v领露锁骨的那种,唇又红又艳。 “姑娘,我头一次来上海,人生地不熟的,更是第一次来这吃饭,有没有特色菜品推荐?” 程香香看了一眼徐放,徐放既没回答认识也没回答不认识,不过依照他的性子,如今沉默着,八成是认识无疑了。 饭吃的挺闷的,徐放一句话没说,倒是程香香和尤礼熟了起来。 事情的转机要从尤礼夸了程香香口红色号说起。 两人由包包谈到衣服,再由衣服说到发色。 这店同等出名的还有绍兴酒,来了必点。 等菜吃的差不多了,程香香也喝醉了。 被徐放扶着出门,程香香眯着眼睛跟尤礼招手,“知己啊,就此一别还不知何时能再见,请问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唱腔,还打了个酒嗝。 “尤礼,北京。” 程香香没声了,盯着尤礼看了那么两秒,咬紧唇,随后一脑袋栽进徐放怀里,没动静了。 天还没全沉下来呢,红阳斜日,暗影婆娑。 徐放将程香香弄进车后座,砰的一声关上门。 尤礼站在车前,抱着手臂,问他,“你女朋友?” 徐放绕过车头,车门打开,坐了进去,引擎和排气管的声音震耳。 “还记仇呢。”尤礼笑,“你这发作的够晚的。” 车窗严丝合缝,女人的声音被汽车发动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断断续续,可徐放还是听了满耳。 暗色光影中,主驾驶位上的男人转过头来,轮廓一半光影一半阴影,像是从地狱中杀出来的人。 车窗降下,声音冷淡,“尤小姐,以后别来了。”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是预谋了,上海这么大,王宝和也不是一家,怎么就那么巧。 车子开走了,尤礼还站在原地,抱着手臂看着远方虚虚影影的大楼,“陈子,烟。” 陈子战战兢兢的递上,小老板脾气不好,一点就着,这次被这么挑衅难的没发火。 小老板把北京的店面交给冯老三了,还一路让他打探有关于徐放的事情,他斗胆猜猜小老板应该对这人是有点兴趣的。 陈子抿了下唇,试探性的问道:“小老板,我们回北京吗?” “回个屁!” “……” …… 徐放开车回了大院。 平日唱戏的人大多不在这住,住在这里的只有他和程香香以及两位管家和李任意以及他的夫人。 车子刚熄火,一个黑影扑在了车窗上,黑影热的呼呼吐舌头。 徐放手伸出车窗摸了它一把,命令道:“坐。” 黑影乖乖的后退两步,屁股挨地,尾巴扫了两下,周围尘土飞扬。 除了恶霸,有个人也等他很久了。 “梁吴,你把香香带回去。”说话的是个妇人,月牙拢衫,细丝围肩,头发挽起,眉眼柔和,一张脸生的像是细致雕琢的画,带着一股子老上海的韵味。 第7章 开腔(7) 等梁吴背着程香香走后,妇人向着徐放走了过来。 “后背还疼吗?”她脸含关切,细柔的眉眼带上淡淡的愁云。 “不觉得疼。” 张丽萍叹气,“小放啊,你师父也是为你好,而且这次尤家撤资,团里情况就更困难了。” “找我什么事?”徐放低头,瞳仁漆黑,打断了她的话。 张丽萍余下的话全都梗在了心头,闭了闭眼,“你师父说,从明天开始,咱们团要招学徒了,这部分他说由你去接手。” 她虽没全讲,但言下之意,徐放十分明白。 他的的确确是暂时无法登台了。 “明日官网开始挂招生信息,你多注意些,遇到有天资的好苗子加重培养,若不是尤家撤资事发突然,你师父也不可能这么忙着招新,小放,你要知道我和你师父没责怪你的意思,毕竟你也不知道那姑娘的身份,你也是着了她的道……” 徐放皱眉,“知道了。” 尤国章撤资,团里陷入困境,李任意招新,一是为了培养人才,二是为了能有资金运营剧团。 “小放。”见徐放要走,张丽萍声音急切,“你能不能偶尔跟我说说话,你上次去北京我发你好几条消息你都没回,你伤的这一个月我吃不好也睡不好的,每次去看你你都不见我,我……” 徐放回头,没吭声,黑眸在夜色中尤为的沉,天真的黑了,张丽萍莫名觉得脊背一凉。 末了,叹了一口气,“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所谓的官网,其实挺不完善的,页面也十分简洁,国海越剧团五个字在最上面页眉的左侧。 logo是红日,蓝海。 官网的日常就是发布些团里活动的消息,由梁吴运营,在来越剧团之前,他在一家传媒公司做技术。 梁吴提过不少挺新尚的页面设计建议,都被李任意给否了,他觉得没必要弄那些花里胡哨的,自己经营越剧团,又不是做公司。 所以至今国海官网都是深蓝白底,跟以前学校的校园官网似的。 徐放觉得招新挺难的,这么多年,细数下来,也没见多少新人进越剧团,喜欢听和喜欢学看似密不可分,实则区别很大。 就拿尤国章举例子,他十分好这口,但是会来学吗?倒不是说还没深爱到这地步,没时间也是个大问题。 况且招新,是招收新鲜血液,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电竞、媒体这些新尚的职业,要么自己喜欢,要么工资高。 说白了,喜欢看越剧的老一辈的居多,年轻人又很少看这些,圈子太窄,难。 官网开始放出招生消息的第一个上午,就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引擎声呼啸着在大院门口停了下来,副驾门打开,高跟鞋先踩地,哒的一声,随后主驾驶位上矮个子男人下来,搓了把自己的头发,笑道:“小老板,就是这了。” 尤礼扫了一眼,院子里摆着个木桌子,上面铺了一沓报名表,桌子后面坐着个男人,他坐姿并不端正,单肘撑在桌面上,手里拿着支最普通不过的黑色管中性笔,中指无名指夹着在快速转动,另外一只手捏着打印出来的招生单在看。 尤礼迈进院子,高跟鞋的声音实在太响了,徐放想听不见都不行,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尤礼。 尤礼看到,徐放眉头蹙了下,那样子,就差出声说我不欢迎你了。 她摸了把自己的脸,转头问陈子,“我丑吗?” 陈子笑,“以您为圆心,方圆万八千里就没比您更好看的了。” 尤礼对陈子的回答表示很满意。 徐放手中转着的笔啪嗒的掉在桌面上,不仅笑了,还笑出了声。 只是笑意中,藏着深深的寡淡。 尤礼倒是不在意,反正她觉得自己挺漂亮的。 徐放将招生的单子往桌上一放,脊背挺直向后靠,最后沉沉的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看她。 “尤小姐你走错地了吧。” 尤礼:“没错啊,这不是国海越剧团么?” 她继续说道:“我来报名。” “这不教演戏。”徐放重新抓起笔,笔帽向下,戳在桌子上,“出门左转,打车去上戏挺方便的。” “你怎么说话呢!”陈子急了,尤礼抬手,拦了陈子的话。 她走向徐放,站在桌前,俯身,涂着裸红糖果色指甲的纤白手指曲起摁在桌子上。 “徐先生,这越剧也是戏剧的一种,你们招新培养,不教演戏这话不觉得矛盾吗?而且我是来学习越剧的,你刚才对我说的话,我能理解为你对我有偏见?” 徐放没说话,尤礼混不在意,只是说道:“我看了官网的招生简章了,说只要对越剧兴趣就可以来,上次在北京算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了越剧,事后怎么回想都觉得精彩,说白了这还要谢谢你,但是徐先生,你这般将学员拒之门外怕是不好吧。” 拒之门外,好大一顶帽子。 徐放冷笑一声,将单子往她面前一推,笔放上面,“填表,签字。” 尤礼乐了,拿起笔。 “听说你们这包住宿啊。” 写下自己的姓名,尤礼问着,又写了性别。 “嗯。”这声几乎是从他喉间滚出来的,没什么情绪。 “学费怎么交?” “一次三期,一期时长一个月。” 尤礼:“听着跟交房租似的,你们这要押一么?” 她没租过房子,但她出租过房子。 徐放不再听她胡扯,从桌空档里摸出盒烟,烟上搁着打火机,他起身往后走,男人脊背宽阔,风一荡,衬衫压滚,似乎要从窄腰里抽出来一样。 尤礼想,他衣服下的腰身应该挺性感的。 徐放从烟盒里抽出支烟,搁嘴里叼着,低头拢风,点出了火星子,于是顺手将打火机揣进裤兜,烟夹手里,吐出一圈薄雾。 他背着身,烟雾一阵一阵的往后飘。 徐放目光看向一处,“老刘,等这位小姐填完表,带她去东院安排住宿。” 通往前堂的拱形门一侧的植物影动,随后蹭出一个人来,约莫四十多岁,穿了件泥棕色的长袖,青深色的裤子,脚上踩着双拖鞋,下巴上的胡子不知道几天没刮了,长得乱七八糟的,不长,但看着挺闹心。 这人正是一个多月没敢去看徐放的刘凡林。 第8章 开腔(8) 上次徐放一个人承担下了所有的责任,挨了打,禁了台,他也不晓得范宜君有没有把他要推徐放顶事那事告诉徐放过,毕竟范宜君和徐放关系挺好的,至少比跟他要亲。 所以他一直有些拘束。 他边应边往小桌那边走,脸上挂着笑,尤礼最后落笔签名,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推着讪笑假笑,不着边幅的中年***在面前看着她。 看到尤礼的脸,刘凡林愣了,这是上次在北京生日宴上坐着的那姑娘? 长得这么漂亮又有特色的姑娘少,所以很让人难忘。 为了确定,他看了一眼报名表的姓名栏,觉得心像是被四面八方的银针裹了一样,叫尤礼,没错了,就是那姑娘。 来请了戏,她父亲撤了资,徐放挨了罚,他们差点丢了饭碗。 刘凡林心里挺不是滋味,可是这姑娘他挺惹不起的,所以脸色十分五花八门,可是还得忍着,“住房在隔壁,您跟我来。” “小老板,那我呢?要不也给我报个名?”陈子见尤礼跟着刘凡林走,急问道。 “你没那细胞,去酒店等我消息。”后半句是尤礼压着声音跟陈子说的,陈子搔搔头发,他觉得自己挺优秀的啊。 至少自己不像小老板那样,唱首十年都能串到流星雨那里去。 宿舍在隔壁,也就是隔壁的大院,比起越剧团的要更接近现代许多,不过屋子还是有种老建筑的韵味,桌椅雕窗以及门都是木面的,院子里种了棵老槐树,高高的长过屋顶,树枝叶子以及树身罩下一大片阴影来。 床上的杯子是新换的,白色的,味道干松,一闻就知道晒多了太阳,这点让尤礼很喜欢。 …… 徐放等了一天,再也没人来报名,收了单,目光往那唯一一张填写好的单子上看了一眼,字迹遒劲,笔锋犀利,倒是写了一手好字。 将单子放进卧室,锁抽屉里,徐放将上衣脱了,转身进了院子,往左走个五六步,就是个约莫三米长的长方形花圃,里面横了根管子。 男人修长的手伸进去将管子拽出来,拧开了连管子的阀门,没几秒,水柱就从管口里冲了出来。 徐放双腿岔开,弯腰,脊背平直,他单手插进发丝中,另外一只手举高,水突突的往他的头发上冲。 尤礼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院子里灯光微醺,男人弯腰冲头发,水珠溅的他侧颌都是湿的,滴滴答答的向下掉水,有部分水沿着他的喉头摸过锁骨,沿着小腹滑进裤边,随后隐匿。 他生的极白,偏偏身材精壮,一脸攻气,不像娘娘腔。 徐放是头对着尤礼的,察觉到动静之后他猛地起身,目光凌厉。 他咔的摁关了水龙头,将管子往花圃里一丢,倒退着往卧室走。 随后门在尤礼的眼前关上,尤礼挑眉?他这是怕她看? 她走近前,敲门,门打开,徐放已经套上上衣了。 他低着头,短发利落的断口上滴着水,由肩膀向下,经过前胸,路过窄腰,到达目的地。 隔着层薄布,尤礼看到,这腰身如她所想的一样性感。 “你怎么进这来了?”他嗓音有些沉。 看着眼前换下了今早时候穿的那身裹着腰身的紧身裙,换掉了高跟鞋,穿着件长t恤,过了大腿根,头上绑着个兔子模样的东西的女人。 徐放不知道那东西叫洗脸发带,女生洗脸前将头发弄上去的那玩意。 “我想问问,所有招收的学员都在东院住吗?” 他的眉很黑很浓,偏偏弧度如刀剑,衬的他过硬的五官使这张俊脸过分的好看。 “嗯。”他说话的时候,声带振动,喉结跟着上下,尤礼盯了几秒,有些移不开眼,她舔了下唇,特认真的看着徐放的眼睛,叹气。 “那现在入住的就我一个,是不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来报名?” 徐放点头。 尤礼:“我有点不敢一个人在那住,那么大个院子,又老又旧的,外面那树叶造荫,我总觉得害怕。” 徐放眯眼,神情有些淡薄。 “要不……” “想要我过去?”徐放开口,薄唇轻合,干净的唇色湿润。 “我过来也行。”尤礼笑。 “尤小姐。”徐放揉了揉眉心,还未再说话,就被尤礼截断,“我更喜欢你叫我尤姑娘。” “毕竟。”她踮脚凑近他的耳朵,呵气如兰,“上次你叫我尤姑娘的的时候,还答应去北京给我唱戏了呢。” …… 陈子梦到自己躺在铺满钞票的大床上,左拥右抱两个身高腿长颜正的大美女,幸福正当下。 他的嘴都要亲到左手搂着的那个大美女嘴唇上了,一阵拍门声将他给整醒了。 陈子睁开眼,入眼是现实中的酒店,一阵懵后意识到这个时候这个地这个点能来找他的就只能是小老板了。 陈子快速的下了床,踢踏上拖鞋,踉跄着去开门。 门外站的别无二人,就是尤礼。 “小老板,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啊,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梦见什么美事了?”尤礼扫了他一眼。 陈子愣了下,有些纳闷,小老板怎么知道的? 他表现的就这么明显? 陈子纳闷的时候还不忘给尤礼拉了椅子,还拿了那个没躺过的枕头给尤礼垫在椅子上了,椅子木面的,没垫子,他怕小老板坐着不舒服。 尤礼其实就是存心逗他,双臂松散的搭在木椅两侧的扶手上,右手手肘支起,捏了两下眉心。 “你去附近买个店面,场子要和以前在北京的1005一样。” 1005,尤礼北京经营的那家酒吧的名字。 现在在冯老三手里带着呢。 陈子沉吟了下,还是打算问问,“小老板,你这是打算在这常驻?” 尤礼根据地在北京呢,开分店也分不到上海来,太远了。 “差不多吧。” …… “风和日丽花如锦。” “女扮男装出远门。” “避开邻里亲和戚。” “瞒过路上相识人。” 尤礼进院的时候,有几个越剧团的演员在练唱腔和调子。 昨日带她去隔壁休息的刘凡林并非越剧演员,而是负责调伴奏的,剩下的,七七八八全部是女生。 这些越剧演员各身边都放着个箱子,看着像是要出远门。 不过尤礼在意的就是徐放去不去,去的话要去多久。 徐放跟林逢昌说着话,手里夹着支烟,两人几步走到了院子中央,徐放往院子内一扫,发现尤礼正好整以暇的看着演员们对戏。 “她们练的这是哪出戏?”尤礼偏头,不偏不倚的正看着他。 “梁山伯与祝英台。”徐放说着,淡看了她一眼,“现在后悔回去还来得及。” 第9章 开腔(9) 他不知道尤礼抱着什么打算来国海的,总归不是对越剧有兴趣的,但凡有点戏龄的,不会连经典越剧曲目梁祝都不知道。 林逢昌见那姑娘说话,徐放答了,这声音不熟悉,放眼过去想看看是谁。 这一看可不得了,他看了眼徐放,又看了眼尤礼,眉头皱起,嘴向上用力的抿,心里颇不是滋味。 徐放不能说是由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但也说得上是他看着他成长的,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汗水才好不容易有的今天。 让尤礼这么一玩,玩去了一大半。 在尤礼眼中,林逢昌眉心挤出来的川字都可以活生生的夹死一只苍蝇。 这帮人怎么回事?见她跟见了鬼似的,昨天带她去住宿的那个刘叔也是一样的,眼神中的意味不用细品都觉得不对劲儿。 “林叔,她是这两天唯一一个报名的爱好生,你跟她把三期的学费先结了。” 徐放这么一说,林逢昌的眼神就更复杂了,倒是尤礼走过来,问,“手机支付成吗?” “只能现金结账!”说话的不是林逢昌,是从尤礼身后插过来的一道女声,尤礼回头一看,笑了。 “知己?” “谁跟你是知己。”程香香眼神沉着,两侧的牙齿咬得很紧,如果尤礼是块肉,她怕不是现在就把她撕了。 她几步走到徐放身边站定,怒视着她。 那天吃完蟹粉回去,她喝醉了,一早醒来,昨日的事没忘多少,记得挺清楚的,清楚到她还以为是自己做了个梦呢。 她‘梦’见灯火阑珊,那女人站在台阶下,面容妩媚,她问那女人,“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她答:“尤礼,北京。” 程香香怒急了,在床上干坐着都觉得心火急蹭蹭的往上窜。 她都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她不知晓是否真的和这个尤礼的在一桌上吃了蟹,还聊的那么开心,甚至还口口称她为知己。 她自己闷了两天,终归是忍不住了,想问徐放,找来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尤礼,那晚她脸上的笑容几乎晃花了她的眼,也同时让她清楚,那哪里是梦啊,八成她真的那么蠢。 程香香又气又恼。 这个叫尤礼的脸皮可真够厚的,给人家惹了一身的麻烦,还敢找上门来。 “徐放说让我跟林叔结算,不是跟你吧。”尤礼双手抱臂,眼尾一直挑着一抹笑意。 “你!”程香香跺脚,转头拧神看徐放,“徐放,别让她进团,指不定一肚子坏水打什么坏主意呢,因为她你都……” 程香香还没说完,便被徐放沉下来的眼神镇住了。 程香香只觉得委屈。 林逢昌叹了一口气,引着尤礼,“尤小姐,请跟我来。” 这个院子显然要比她所住的院子规模正统的多,花园小榭,假山亭阁,加上古色古香的建筑,总让人觉得时空置换。 付了款,签了字,林逢昌匆匆忙忙的出发,他得带剧团去保定演出。 尤礼正在待客厅坐在椅子上喝茶,徐放迈进门槛走进来,尤礼挑眉,“你怎么没跟着去保定?” 徐放头也没抬,弯腰从柜子里拿出绸子,大红色的,末了,想到了什么,对她说道:“下个月17号开始上课,这一个多月的空档你可以逛逛上海,当然,你去别的地方玩也可以。” 徐放往外走,尤礼起身跟着他,看了眼他手里的红绸子,“你拿这个是要做横幅吗?” 她这么灵透让徐放有点诧异,“嗯。” “热烈欢迎我?” “7月18号,国海建团60周年。” 7月18,新人班开课的后一天,定在周年庆前一天开课,是李任意的意思,为的就是新学员能跟着参与这次周年庆,真真正正感受一下越剧的发展史, “就不欢迎欢迎新学员?” 徐放顿住脚步,回身看着她,“你想怎么欢迎?” “好办。”尤礼抹了下唇,雾面的唇釉在唇边晕染开,“过两天你陪我出去逛逛。” …… 尤礼没等到徐放,来的是刘凡林。 还是第一次进剧团见他时,穿的那身衣服,泥棕色的长袖,青深色的裤子,只不过脚上踩的不是拖鞋,而是一双黑色的布鞋。 刘凡林脸上堆着笑,“尤小姐,少爷让我带您去逛逛。” 尤礼往院子里扫了一眼,“行啊。” 两人拦了辆出租车,在城子里乱转,路过一家哈雷店的时候尤礼叫了停,她大步的走进去,东看看西看看,一回头见刘凡林跟在后面,她状不经意的问道:“刘叔,我昨天看剧团出去演出了,但徐放怎么没去啊?” 徐放是台柱子,但凡请越剧团唱戏,应该不会漏下徐放这条大鱼吧。 刘叔眼神特复杂,心想着你到底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知道啊。 尤礼一瞧他这目光,就知道有隐情有戏,“他犯事了?” “还不是因为你那事。”刘凡林叹了口气,“尤小姐,按理说我们拿了您的那份钱,也不该埋怨您,可是我就想问问,您是不是故意的啊?” 尤礼摸了下摩托的背,啧啧可惜,要是能上牌她就把这摩托提了,可惜了,人在外地身不由己。 找了个僻静的吃饭地方,和刘凡林坐了个面对面,点了两扎啤酒,几个热菜。 刘凡林继续刚才在哈雷店说的话,“我听团里的人说您父亲尤先生是剧团的资助商。” 说白了就是金主爸爸呗。 “现如今我们这行本就成了危业,能唱的人越来越少,爱听的人更是好减难增,剧团这么多人要张口吃饭,光靠唱戏?”刘凡林灌了口酒,“难,况且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再不支撑支撑,这行早得灭了迹。” 刘凡林看了尤礼一眼,发现她脸色无恙,才斗着胆子说道:“尤小姐,我说这话您千万别不爱听,搁我们眼里您就是个叛逆的姑娘,您从小在那金窝窝里长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我们不行,您在您父亲生日宴上那么一搞,差点让我们丢了饭碗,知道少爷为什么没跟着去保定吗?” 第10章 开腔(10) “他被团长禁戏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能再登台呢。” “因为没能守规矩,他一回来就受了罚,后背挨了整整五十戒鞭,那戒鞭是用二胡的钢丝弦制的,整整二十六根呢,钢丝弦尤小姐您见过没?没见过也没关系,就钢丝那俩字您就应该能体会到二十六根拧成一股抽在人身上是什么滋味,这招收新人啊,一般是团里管家负责,可团长直接让少爷下来,这不就跟贬了太子一个意思么!” 要说尤礼刚进门的时候,嘴边还隐隐笑意,现在嘴角几乎下压,眼神冷沉。 她点了根烟,她和陈子一个月前就来上海了,陈子那边一直打听徐放的消息,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徐放出私活,挨了打,是团里天翻地覆的大事,也怪不得陈子打听不到。 尤礼吐出口烟雾,问道:“你们团长怎么知道徐放去了北京的?” “听说是您父亲尤先生亲自打来的电话。” 尤礼细想了想,左右着也明白了其中的事。 陈子打听过,国海上次招新还是在三十年前呢,怎么这次刚好她一来上海就有了这么个机会? 她估摸着这事跟父亲脱不了关系。 尤礼跟刘叔在小酒馆门前分开的,她先去找了陈子。 经由陈子联络,确定了尤国章那边撤出了对国海越剧团的运营资助。 陈子给她铺排了几个店面的位置,尤礼看了两眼,选了个靠商业中心的地,地段繁华,商街临立,做好了准能赚大钱。 陈子看了,生生的夸赞尤礼有眼光,什么小老板英明神武,冰雪聪明,秀外慧中,反正把自己能用上的四字成语都用了一遍。 尤礼懒得听他瞎扯,嘱咐了两句就回大院里去了。 徐放的房间在左偏侧,木窗透着暖黄色的映灯,隔着一层窗帘布子看着朦胧诗意。 尤礼敲响了门,半晌,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还有男人的脚步声,以及门打开,露出来男人那张五官过分英俊的脸。 “我有事找你。”尤礼知道,走正常程序的话,徐放不一定能让她进,于是边说边挤开他进了屋子。 徐放蹙了下眉,干脆将门打开,尤礼一扭头,乐了,“怎么,怕我对你图谋不轨?” 姑娘家有男人进来敞开门防范也就算了,他防她做什么。 她自己怎么看自己也不是那种衣冠女禽兽啊。 徐放瞥了她一眼,“有事说事。” 大姑娘家家的一点也不知道矜持。 尤礼正襟危坐了两秒,右手肘就不受控制的搭在了桌上,脑袋歪着,手指轻弯,抵着太阳穴。 “徐放,你有没有考虑过不在这里干了?” 徐放闻言,面前尤礼的脸和肖酒的脸交相重叠,话不一样,但是各中意思,却又殊途同归。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体罚那一套。”她目光落在他的胸膛上,似乎这样就能穿透这肉墙看到他后背纵横交错的疤痕。 她的目光肆意打量,徐放沉眉,若说上一句还不够证明尤礼知道了所有事情,那么下一句,无疑给了实锤。 “听说老团长禁止你登台了?” 女人问话的时候眼神亮堂,抵在太阳穴上的手指不安分上下滑。 “其实我就是不明白,以你的实力,外面大有天地任你闯,为什么非得拘泥于这里。” 尤礼生的漂亮,但不柔和,有棱有角,灯影下,给人一种复古的美感,尤其她生的极白,唇大红点缀了暗色,眼睑一颗泪痣多添了抹风韵。 “你认识我多久?”男人语气淡薄,脸上没什么神情。 见他如此,尤礼叹了一口气,语气沉静,“徐放,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次连累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有责在先,我知道我爸那边撤了资,为了弥补,我可以出资帮助剧团。” “不必。”沉默了半晌的男人终于开口,“这事让你父亲知道了,恐你们父女之间会再生嫌隙。” 话听着挺暖,但是说这话的人是徐放,就透着出那么一抹强烈拒绝的意味。 徐放是这么想的,其实挨打禁戏这事要说尤礼有三分的责任,那他自己就有七分,他若不接,就没有后续。 …… 尤礼从徐放那里出来,只觉得心中郁闷,开了门,左脚刚踏进院子,一道黑色的身影便从左侧扑了过来,尤礼左手猛地张开,掐住了这生物的脖子。 是条狗,黑灯瞎火的也能看出是德牧,主要这品种的狗长得太有辨识度。 这狗粗略估计有七八十斤,尤礼手劲儿是不小,可也耐不住这狗壮,抓住的那一刻就直直的往下坠,尤礼被迫单腿屈膝,蹲在地上。 一人一狗对上眼。 德牧眼睛瞪得老大,脖子上的毛被尤礼撸着,撸出了个双下巴。 “谁家的狗不栓绳,宰了。”尤礼磨牙切齿,上下打量了这狗两眼。 似乎听懂了宰了这俩字,德牧亮出它那尖锐的狗牙。 尤礼手摸向裤腰,德牧立眼看过去,它看到尤礼抽了一把刀出来,德牧眼睛猛地下垂,不敢直视她。 瞧它这样,尤礼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不少,在狗子的脖上撸了两把毛,松了手。 “去吧。”尤礼心里舒坦,准备进屋收拾收拾睡觉。 身后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跟着,尤礼扭头,狗子就坐下,尤礼抬脚,狗子就跟着。 尤礼进了屋关了门,把刀哐当一声扔在桌上,这刀是她回来的时候,顺便买来打算削水果的,刀鞘还在裤兜里呢。 尤礼乐了,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拿着水果刀,去威胁一只狗。 正觉得无语,门就被挠响了,还伴随着狗子的呜呜声。 这狗不知道从哪里叼的食盆,见她开门了,扭着大尾巴挤进来,哐当一声把食盆放在地上,自己则乖巧的坐在食盆面前。 尤礼抓了皮筋儿将头发拢了,眼神也没给狗子一个,“我这没你的粮,找你主人去。” 狗子:“嗷嗷嗷~” 尤礼拧眉,回头看了一眼它放在地上的食盆。 这食盆一定是在附近,要不狗子也不可能跑来的这么快,狗子的主人应该就住这边。 先不说这个,食盆里面是不锈钢,光滑可见倒影,干净的不能再干净,再加上这狗皮毛光滑的程度,不能是流浪狗。 再看食盆,盆身是少女粉,上面刻画着一条卡通小狗,仔细看和这狗子有点像,卡通小狗旁边还有串英文。 尤礼蹲下身子去看,“iameba。” “eba?” 恶霸:“嗷嗷嗷~” 尤礼瞪它,“再嗷宰了。” 狗子趴在地上,两只前爪抻直,嘴沿着两只并拢前爪之间的渠道往前挪,耳朵耷拉,眼下垂,哼哼唧唧,委屈巴巴。 尤礼:“……” “等着。” 第11章 开腔(11) 徐放发现,今天恶霸没衔着食盆来要东西吃,连个狗影子都没出现。 不正常,这很不正常。 恶霸不会去别人那里玩,院子大门一般不开,恶霸也从不主动出去,应该也不会丢,但是凡事就怕有例外。 徐放抓起手电筒去找狗。 还没走两步呢,他就听见东墙角那边有动静,走近一看,半米高的月季花花枝乱颤,然后凌乱中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狗脑袋来。 恶霸哈着舌头,抖了两下沾了土的毛,看到徐放后,一双狗眼变得圆润,欢快的将脑袋顶向徐放的腿,毛茸茸的大脑袋在他的小腿上乱蹭。 徐放扒开月季丛,手电光打过去,墙底下有个连接东西院的大洞,洞刚好能容恶霸匍匐过去,这杰作,看样子是粘着他腿的狗子所为。 但是土不像是狗子新刨出来的,反而因为狗匍匐过去,土面蹭了狗肚皮而变得光滑,也不知道刨了多长时间了。 他拍了两下恶霸的脑袋,将手电关了转身往外走,恶霸屁颠屁颠的跟着他。 用备用的狗盆,装了粮往狗子面前一放,狗子闻都不闻,反而有要趴下的架势。 徐放:“坐。” 恶霸正曲起的前肢猛地抻直,屁股着地,坐的端正,跟认真上课的小学生似的。 徐放手顺着狗子的前胸铺往后摸,大掌摸到了狗子吃的滚圆的肚子。 徐放叹了口气,起身的时候顺势弹了下狗子的脑门,去厢房找了铁锹,点了支烟,站墙边填洞去。 东边的院子,只有尤礼在住。 恶霸属于大型犬,黑脸黑背,猛地冲出来挺吓人的,他也不知道尤礼看到恶霸没有。 恶霸坐在他后面,耳朵竖的老高,瞪着眼睛见男人一铁锹一铁锹将它辛辛苦苦用前爪子掏出来的洞给填上。 它伸出爪子扒拉徐放大腿,“嗷嗷呜~” 徐放没搭理。 继续伸爪,“嗷嗷呜~” 徐放回头,一人一狗对上眼,空气凝固了那么几秒。 恶霸趴下,下巴搁在前爪上,眨巴两下眼睛,偏过头往远处看。 “呜~”叫的时候,嘴边的肉跟着抖动,抖出个波浪线。 …… 尤礼打算出去找个小摊吃早餐,开了院门,站外抻了个懒腰,一转头,就见男人正往这边跑来,上身穿着黑色t恤,下身穿了条离膝两寸的运动裤,露出两条修长的腿,配上那张薄汗微出,冷硬面容的男人,怎么看怎么合风景。 他大概是晨跑回来了。 尤礼双手抱臂,打算再看一会。 徐放在距离她几步远的时候慢下来改成走,出乎她意料的是,他没着急进自己院子,而是站到了她的面前。 “昨晚你回去的时候,有没有在院子里看到一只狗?”因为刚晨跑完的关系,男人还有些微喘,声音低低沉沉的往尤礼耳膜里钻,配上字字间的频率,就像是暴晒的大热天,有人往你额头上贴了一瓶刚从冷冻室拿出来的冰水。 俩字,舒爽,再俩字,爽炸。 “黑背?” 徐放喉结滚了下,“对,它是我的狗。” 男人微微低头,眉骨深邃,“如果昨晚它吓到你了,我替它给你道个歉,以后它不会再进东院了。” “嗯。”尤礼点了下头。 徐放转身,欲上台阶。 “昨晚它突然扑过来……”身后女人的声音传来,“挺吓人的。” 徐放身子一僵,回头,就见尤礼身子倚在墙壁上,眼里明明没什么情绪,但是却让人再也抬不起脚步来离开。 恶霸虽然不咬人,但是和除了他之外的人也不亲近,面相凶,剧团里别说女人了,就是连男人都不太敢靠近它,大晚上的,尤礼被吓到,也很正常。 他本以为是尤礼喂的恶霸,但是目前看来应该不是,恶霸不会吃人吃的东西,尤礼不可能有狗粮,而且尤礼现在应该是被狗给吓到了。 徐放心里有些愧疚,恶霸打小就开始受训,从不主动出院子,院子的大门也是常年随出随关的,所以恶霸在院子里的时候从来不带绳。 “不好意思。” 尤礼摇摇头,“没事。” 末了问了句,“你知道这边哪有卖早点的吗?” 吃早点的铺子叫陈家包子铺,说是包子铺,其实各种早点都有。 尤礼点了一屉小笼包,一杯豆浆,一碟咸菜。 徐放是豆浆和油条。 徐放请的。 徐放回来的时候,恶霸以一个飞跃性的姿态飞奔过来,嘴里叼着个球,双脚立起,两只前爪腾空,两只着地的脚前后走动来保持平衡。 恶霸眼巴巴的看着徐放,漆黑的狗眼里充满了期待。 徐放拿过它嘴里的球,右腿后退半步,右手扬起,男友肌鼓起,随后球以一个十分流畅的速度飞了出去,恶霸嗷的一声跟着窜出去,随后叼回来,再给徐放。 几个回合之后,徐放摸着狗脑袋,“再乱跑,宰了你。” 恶霸:???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它主人这森森白牙一亮,比它还要凶狠。 恶霸浑身打了个寒颤。 晚些的时候,尤礼洗完头发,门口一阵动静,她打开门,看到门口叼着食盆正襟危坐,满身泥土的狗子,再想起徐放说它不会再进东院那话,乐了。 不过尤礼更好奇的是,她出去进来习惯性的关门,这狗是怎么进来的。 恶霸吃的心满意足,叼着盆转身就走,尤礼在后面跟着,看着恶霸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西墙,腰身一伏,顺着洞钻徐放那院去了。 徐放坐在台阶上,嘴里叼着烟,看着耷拉着脑袋坐在他对面,肚子吃的滚圆的恶霸,眯起了眼。 起身走到墙边,洞果然又被刨开了。 男人薄唇微张,吐出白色的烟雾,这次没把洞填上。 第二天晚上,恶霸再次钻入尤礼的院子,半分钟后,男人双手扒住墙头,右脚踩上,身子向前一蹿,轻巧落地。 室内的灯光亮着,暖黄色,徐放缓慢走近,由透光的玻璃窗向内看。 尤礼抖着袋子将狗粮往食盆里倒,恶霸欢快的几口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尤礼纤细的手摸了几下狗脑袋,狗子享受的闭上眼睛,那叫一个乖巧。 ‘昨晚它突然扑过来,挺吓人的。’尤礼的话在耳边响起。 徐放目光盯着她那双看着狗子,一点也不惧怕的眼睛,有点想笑,他发誓他没错过当时尤礼的表情,分明是有些害怕,也是,他怎么就信她了呢? 尤礼看到,狗子突然睁开眼睛,斜着狗眼往身后瞥了一眼,随后猛地冲进她的卧室,伏着后背钻进了床底下不肯出来,就像是在害怕什么。 她打开门往外看,除了巨大老槐树的树影,只剩下一片漆黑。 第12章 开腔(12) 7月17日,新生班开课。 和尤礼同期进来的有十五个人,全部都是女生。 尤礼昨日一直在店里呆到晚上十一点多,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店铺从选址到准备开张,可谓准备的齐全。 只需要挑个好日子,就能择日开张。 陈子办事的效率和成果,总是让她很放心。 不过尤礼有些疑惑,这阵子哪怕在越剧团的时候也见不到徐放,而且似乎在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对徐放的行踪闭口不谈。 招新的工作徐放交给林叔了。 追来这里,总是见不到人,这让尤礼觉得心里十分痒痒,倒是那只叫恶霸的狗,每天都来蹭吃蹭喝,狗粮都吃去了一袋半。 她是凌晨才回来的,尤礼揉了揉太阳穴,昨日在店里吹偷了空调,脑袋丝丝的痛。 今天一早还差点没起来。 但是今日第一天开课,爬起来进教室就能见到徐放的这个诱惑,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尤礼打了个哈欠,抬脚越过门槛,进了授课室。 讲台上,男人穿了件白色的衬衫,袖口没中规中矩的包裹着手腕,而是被他卷起,露出精壮结实的小臂,领口的扣子有两颗没扣,能清晰的看见漂亮的锁骨。 徐放瞥了她一眼,拧起眉头,问她:“几点了?” 男人声音不带半点起伏,隐约煞着凉意,尤礼乖乖站住,回头看他,拳头揉吧了两下眼角,“起晚了。” “上课时间和授课注意事项早在一个星期之前通过邮件发送,你没看到?”他双手撑在讲台上,周身气压很低。 “你有没有点纪律性?” 他这话一出,底下原本就安静的课堂瞬间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尤礼自知理亏,“下次不会了。” “出去。” 她沉默了下,随后抿唇,“行。” 说实话她太困了,就算徐放是她的精神良药,估计她也撑不住不倒在课桌上去见周公,算了,她还是不惹他生气为好。 况且头怎么这么痛! 她皱巴了下眉头,转身就走,洋洋散散的走到门外,顺势坐在地上,身子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长廊明日,外面阳光正好,全方位的包裹在她身体的周围。补平她吹空调到头痛的烦恼。 授课室内有两个女同学忍不住的嘀咕,“徐老师这么严格的啊。” 声音不大不小,很不巧站在讲台上的徐放能听见,他掀起眼皮,视线落在说话女生的脸上,女生只敢对视半秒,就心虚的低下了头。 不是说徐放是男旦吗?性子偏温和吗?这眼神为什么这么戳?但是好帅啊啊啊。 尤礼意识忍不住的往远飘,但是耳朵还活着,授课室起先特别的安静,随后徐放的声音传来。 “多年以前,越剧还不叫越剧,这种为人们喜闻乐见的曲艺形式,被称之为落地唱书。” 声音真好听啊,这是尤礼在陷入睡眠之前,脑海中唯一仅存的理智。 下课后,授课室内的同学三三两两的逐渐走光。 “徐老师再见。”一个两个的同学走出教室都跟徐放打了招呼。 徐放边点头边整理着教材。 越剧教学并非一上来就研习唱腔,因材施教也是必要的课程,想要学好一门艺术,就要对这么艺术做个通透的了解。 钥匙在他的指间叮当作响,徐放一脚迈出教室,转身欲锁门。 但是地上端正坐着,身子靠壁的女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女人呼吸均匀,长睫安静的伏着,胸膛呼吸很稳当,似乎睡得很惬意。 徐放挑眉,凭心而论,尤礼迟到他并不觉得意外。 不过眼前这幅景象,很像是闹了一早上的猫偃旗息鼓,闭着眼睛慵懒的在晒太阳。 钥匙插入锁孔,左扭两圈,随后抽出,徐放不打算留下。 “喂。”他还没走两步,身后的女声横插进来。 尤礼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看起来像是早就醒了。 徐放脚步顿住,回身。 “现在大家都这么冷漠了吗?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她起身,随身拂了两下裤子上的灰,挑眉看着他,“为人师表,出来也不说叫我一下。” 徐放没说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地上挺凉的。”尤礼意有所指。 徐放扯了扯唇,“我看你睡得挺开心的。” “是开心啊,主要不是我睡得舒服,而是老师你声音好听,老师你听没听说过现在有个词叫asmr……” 徐放转身就走,尤礼几步追上,“哎,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问徐老师,认真的,真想问!” 尤礼抓着徐放的胳膊,眼神无比虔诚。 徐放低下头来看她,尤礼灿然一笑,“我这节课落下了怎么办?” “问问自己的良心,愧疚吗?”他眼神平而静,“觉得愧疚的话……” 尤礼眼前一亮:“就去找你吗?” 徐放勾唇:“不。” 他俯身,英俊的五官在她眼前放大放大再放大。 笑道:“多看看书。” 说完,将手中的教材塞进她的手里,在尤礼顿起波澜的目光中走远。 瞧着男人那挺拔,修长的背影,尤礼眯起眼睛,心脏砰砰乱眺,她伸手戳了戳心口的位置,低头道:“就喜欢你这诚实又没出息的样。” 将徐放给她的书抱紧,尤礼回了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翻开。 第一页布着纯白色的背景,页面最右端中央处,印有旦角扮相的人物,像是铅笔打下的轮廓,简单又让人忍不住的翻开后面。 可是尤礼动也没动,因为在书面的右下角,黑色墨水签下的是男人的名字。 徐放。 两个字刻敛,遒劲,笔锋犀利,尤礼看着看着,手指不由自主的抚摸了上去。 就好像这两个字在那人的笔尖上,鲜活而生动,修长的手指拿着钢笔,一笔一划的往她的心脏上刻。 心里直冲冲的生出了一抹几乎击垮她所有理智的情感,尤礼眯了眯眼,果然,她对他更有兴趣了。 徐放洗完澡,双手压着毛巾在头发上猛地搓了两下,将毛巾搭在脖子上,一手抽出凳子,将电脑盖子掀开。 缓冲条在屏幕中间缓缓地转了两圈之后,进入蓝色页面。 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留下,密码正确,进入页面。 锁屏是一副油画,网页随意搜索的。 徐放打算做个ppt,时代与时俱进,教学方式也要与时俱进,理论知识光靠嘴说,没什么具象性的东西怕是不好理解。 他也是头一回带班,带的还是基础班,一整个小班唯一一个怕是靠点谱的学生还是学流行唱腔的,偶尔观摩了一次越剧表演,顿生兴趣。 鼠标流畅的移到powe poi t,还没双击下去,他便被电脑右下角邮箱显示有一封未读来信的小标给吸引了视线。 这是他的私人邮箱,但是这次官网招生,挂的也是这个。 以为又是哪个对报名有兴趣,但是有疑窦的新生,徐放开了邮箱。 邮箱署名是一串日期。 2002/06/22。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却像是一种极为冰冷的东西袭上了他的脊背。 第13章 开腔(13) 握着鼠标的手背青筋暴起,骨节隐隐泛白。 左键因为男人的用力而发出咯的一声响,随后消弭。 徐放眼神定定的盯着那串日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手指松开,缓冲条以很快的速度载入页面,徐放看过去,邮件正文是一张图片。 照片拍摄到的纸张已经泛黄。 上面写着。 ‘神x台式机,此行结束后回上海购,给小放。’ ‘距离小放生日还有25天。’ 字是用钢笔写的,第一行的放字的最后一笔画有很粗重的黑色墨点,斜上方则是手蹭墨点之后划出的沙痕,徐放甚至能想象到,当初写字的人在写第二行字的时候,小拇指的指腹轻蹭过黑色墨点,墨点贴附在小指纹路上。 最右下方的落款,2002年6月22日。 他手习惯性的去摸裤兜,里面空空一片,徐放起身,哐的一声撞到了椅子。 由心里生出一股子密密麻麻的焦躁感,他手猛地抓了把头发,在抽屉里找出一盒烟,拆了封,拿出打火机,嚓的一声燃起火苗,将烟点了。 他将凳子扶起来,坐在上面,身子结结实实的靠后,眼睛盯着那张照片。 如果有人现在在他的身边,注意看他手的话,就能发现,那捏着眼的手在细微发抖,眼睫毛根因为过于专注的盯着一个东西而湿漉漉一片。 许久后,他吐出最后一口烟气,终于不在看那照片,而是仰起头看着天花板。 将情绪梳理好,他猛地起身,将电脑关了,然后离开了房间。 这张纸是从日记本上某一页撕下来的,是他父亲亲笔。 而2002年6月22日,父亲随国海越剧团在嘉兴准备演出。 父亲是出了名的男旦,在当时极为的受欢迎和受尊重。 当时他才13岁,兴高采烈的跟着父亲出了省,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满眼和脑子都是新奇。 但是在6月23日,本该父亲登台表演的日子,戏台上确实父亲冰到发冷的尸体。 老旧的戏台,长白色的绫,徐成斌就吊死在白绫上面。 报纸上大肆报道,说徐成斌因不堪受言语侮辱,选择在戏台上结束自己的生命。 徐放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他站在戏台之下,因为惊恐而不肯置信瞪大了眼睛,而身后的母亲,手颤抖的捂住他的眼睛,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小放,别看,别看。” 回忆至此,明明抓不住的呼吸像是凝固成了实体,被人拿手狠攥在掌心,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情绪。 他记得,父亲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让他十分确定的是,纸张上的字迹的确是父亲的,他幼时父亲经常要他抄戏词,他抄写的版本非书非牍,而是父亲亲笔抄下的戏词。 父亲的字迹,早已刻入血液,永生无忘。 这封邮件,让徐放突然对父亲的死亡生了疑问。 他记得02年流行一个叫星际争霸的游戏,他很喜欢,但是家里没电脑,每次只能去同学家过过瘾,于是他央着父亲给他买。 徐放闭了闭眼,一个当天决定回上海后给孩子买电脑的父亲,怎么会当天晚上就不明不白的自杀? 转眼之间,徐放已经来到了后室,眼前上了年头的雕花木门紧闭,里面烛灯暗影,影影绰绰。 抬手轻敲三下门,半晌,里面传来了响动。 是女人走路的声音,很轻很碎,随后门吱呀一声的打开,张丽萍站在门前,看到了徐放。 “小放。”喜上眉梢,张丽萍心里特高兴,徐放总是不来她这,见他一次比登天还难。 “快进来快进来。”张丽萍忙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将徐放给迎了进来,随着徐放双脚踏入屋内,木门也被张丽萍轻手关上。 “要喝点什么吗?茶还是果汁?”她忙活着,“前阵子有人来看你师父,送来两箱牛奶呢,你要不要……” “妈。”徐放出声,张丽萍一下子愣住了,她整个人都背对着徐放,闻言,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蹿红,鼻子酸的厉害。 有多久没听到这声妈了?从她嫁给李任意开始?还是在更那之前?张丽萍已经记不清了。 她转过身来,平日大风大浪都见过的妇人,此刻看着甚至有那么丁点局促。 “你不用忙了,我待会就走。”然后他说,“前些日子我爸忌日,我过去了一趟。” 室内很安静,只有灯烛的芯子发出兹拉的响声。 “那里看着挺空的,我这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我好像记得他有很多手抄本,你还记得都放在哪了吗?” 徐放说完,昏黄的烛光在他英俊的脸上,闪动之后留下短暂的阴影。 张丽萍深吸了一口气,听声音心里似乎很不平静。 “烧了,全烧了。” 她缓缓的按住椅子扶手坐下来,眼神颤的厉害,半晌手捂住眼睛,倒抽着气,“小放,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在埋怨我?” 如若不是埋怨,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徐成斌。 上月22日是徐成斌的忌日,每年徐放都去,但是她一次也没去过。 她终于忍不住,有眼泪从眼角溢出,素手擦了两下依旧没拦住眼泪往下滑,顺着侧脸一直滴到前襟。 “你爸啊心狠,妻儿父亲想都不想,直接就撒手去了。”张丽萍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我恨他,我没办法解开心里这个结。” “我恨他,明知道自己的孩子会来看演出,还在戏台上……”张丽萍似乎被过去的那个场景狠戳了一下,她双手抱住手臂,脸上失去了血色。 这么多年来,徐放头一次从母亲这里听到对父亲的埋怨。 在母亲眼里,无论父亲何故自杀,都是对妻儿以及父亲的不负责任,当时他还年幼,母亲尚为年轻,一家之主倒下来,对两人心里造成的伤害是不可磨灭的。 父亲死亡后,他怨过,恼过,恨那些在阴暗处对别人指指点点的刽子手,恨那些明明别人没对你做什么,却毒到恨不得别人死了才罢休的毒子。 因为他们的言行,要了他父亲的命。 第14章 开腔(14) 送走了徐放,张丽萍瘫坐在椅子上,颤抖着闭上眼睛,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那年暗处黄昏,灯烛暗影,已经十五岁的徐放得知她要嫁给李任意后,一双干净的眼睛似是被灯影灼黑,已经不太敢令人直视。 再后来他问,“你爱他吗?” 张丽萍眼角凝起水雾,爱吗? 不爱。 只是为了徐放,为了他而已。 然后呢?徐放对她日渐疏离,整个人也越发的冷漠料峭,也再也没有喊过她一声妈了。 …… 徐放连夜离开了宅子,夜雾弥漫,深黑色的巷子只有夜行猫在翻着垃圾桶。 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因为手电筒的扫过而闪出两道渗人的激光,随后黑猫一扭头,嗖的一下跑远了。 男人的脚步声在这黑夜中尤为清晰,经过猫钻过的垃圾桶,是一道暗色的小门,这小门通往的建筑是一家餐馆,这垃圾桶的垃圾全是餐馆的杰作。 再往前走,有个一人半宽的楼梯,走了十几阶之后猝然左转,一条长廊涌现,这条长廊并拢着三个单元门。 徐放进了三单元,摸黑拿着钥匙开了门。 他抬起手,拍在侧墙上,手掌按住的开关因为压力而向后仰头,啪的一声,室内灯光大亮。 照出一片寂静,家里的家具都蒙着白布,屋子里有一股子陈年的灰尘味,像是很久没有人生活的气息。 但是屋子又十分的干净,显然在诉说着最近有人曾来打扫过。 那个人正是徐放,近两年他总会在父亲忌日前后一阵子在这里呆几天,但是不动任何东西。 这是他的家,曾经在这里,一家三口生活的很幸福。 当年父亲不顾爷爷的反对,执意不住剧团大院,而是在外买房,听说是因为大院的冬天房间里很冷,父亲心疼母亲。 父亲的这个举动,让母亲平白的被很多人羡慕着。 不过那时候,他还没出生,这个房子也着实上了年岁。 他试图从记忆中剥出点什么来,比如成年之前最后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来着? 徐放点了支烟,走进客厅,站到一扇门前。 哦,对,大概是在13岁的时候。 当时母亲因为恨父亲以自杀的方式离开,用决绝的方式抛弃妻子,所以不肯回来住,一直住在越剧团的大院里。 他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平日特别疼爱他的父亲死去,带着对父亲的想念半夜偷偷从大院里跑回来,缩在父亲的房间,那时候他觉得,只要他等,父亲就会回来。 可是他失望了,三天之后,焦急的母亲和爷爷在这里找到他的时候,他饿的浑身乏力,几乎昏死过去,母亲抱着他大哭了一场。 于是他清醒了,知道那个抱着他坐在凳子上削木枪的男人不会回来了。 那个摸着他的脑袋,期待着他长大的男人彻底的从他的世界消失掉了。 于是,他开始理解了母亲。 很长时间不再来,对父亲的感情变得很复杂,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也是近两年才放下一些。 徐放猛地呼出一口气,推开了面前的这扇门。 房间一如既往的工整,只是桌子上常年搁置的戏词本不见了,母亲说过,全都烧了。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六年,恐怕当年曾目击过父亲死相的人也将记忆埋进了深沙里。 他来这里,是想找到当年父亲出事前记事过的日记本。 父亲有个怪癖,按现在的说法应该叫强迫症。 他所有用来记录的日记本都是一款,黑皮黄页的,一次能买一箱。 徐放只想再确定一下,能否翻出父亲的笔迹,再次确认。 哪怕那邮件正文中的照片所拍摄出来的字迹,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但是以防万一,还是要再确定下。 时间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能磨掉你的所有过往。 徐放清楚的明白自己内心里有一丝侥幸,或许当年被父亲带去嘉兴的那个日记本,随从所有的遗物被拿了回来呢,只是缺了22号的那关键的一页,又或许被拿回来之后与手抄戏词本的命运南辕北辙呢? 将整个屋子都翻过后,一无所获,一片空荡中似乎在嘲笑着他的天真。 只在父亲书房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沓信件。 信件的封口都是被拆过的,显然收信人已阅。 这上面,每个收信人的名字都是徐成斌,也就是他的父亲。 徐放摊开纸张,上面的字句拆分开都平平无奇,聚在一起便是恶毒的言语。 不男不女,娘娘腔,伪君子,恶心,去死。 几封看下来这些词句出现的频率最高,徐放能确定,这些东西也是当年判定父亲自杀原因的佐证。 他不禁疑虑,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完全伪装成自杀的他杀。 如果父亲真的不是自杀,那么当初的某一环一定出现了错误。 而发出这封邮件给他的人,又是谁呢? 知情者?目击者?还是仅仅是个恶作剧? 或者是一场只根据一页日记而妄加揣摩的第六感? 徐放的脑子突然有些乱,他深呼吸了几口气,走到窗前,打开窗栓,多年未开,已经浸了泥土和绣的窗户有些难推,他猛地用力,混在窗底的厚土拧动。 窗外雾气昭昭,一轮半月高高升空,只是看不太清。 空气中混在了太多的味道,徐放皱了皱眉,转身背靠窗,从兜里摸出烟盒。 他仰起头,喉结滚动。 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封邮件了,他需要查清楚背后的发件人,而他认识一个人,刚好可以帮他这个忙。 徐放没在家里待太久,连夜回了越剧团。 有些东西不提起也就罢了,细想就成谜,而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不可信。 如果当初父亲并不是自杀,那么凶手是谁? 人又在哪呢?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却被深埋在泥土中的一双罪恶的手抓住了尾巴。 没人看见,在徐放离开后不久,一道利落的身影披着黑夜,开了门锁,手电光腾的照亮室内,来人一步一步的往那卧室走去。 竖日。 国海越剧团建团60周年庆。 一大早的,东院和西院都喜气洋洋的。 越剧团的正式演员早就来了,新生班的学员也起了个大早。 程香香率先进院,后面还跟着范宜君。 程香香手里抱着个盒子,进来之后左看右看的在找人,终于,拱门前那修长的身形一出现,她脸上绽开笑意,随后小跑着靠了过去。 “徐放。”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三分喜悦,七分娇俏,“鲜少见你这么穿,挺适合你的。” 徐放穿了一身正装,白衬衫黑西裤黑皮鞋,头发三七分,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来,一双眼睛狭长,日光下,睫毛的阴影笼罩住他的眼睛,半分冰冷半分疏离。 看到程香香后,他的眼神才流露出了稍许的温暖。 徐放冷漠生于骨,表于皮。 程香香心花怒放的,因为她知道,徐放对她和对别人不一样。 “今天有演讲。” 言简意赅,程香香重重的点头,将怀中抱着的盒子塞进他的怀里。 “喏,礼物。”她笑露出一口甜牙,“生日快乐呀师兄。” 徐放余光中看到尤礼正好进院。 “师兄。”程香香叫他。 徐放低下头头来,伸手揉了把她的发顶,道:“谢谢。” 第15章 开腔(15) 尤礼觉得,所有的周年庆或者是院庆之类的,流程都差不多。 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无非就是领导发言,团代表发言,然后新生代表发言。 团长李任意穿了件老式的袍子,长袖长衫,烈头虽狠,中年男人却依旧稳重沉砾。 看起来为人儒雅,谈吐不俗。 团代表则是程香香,尤礼想了下,如果不是出了她这档子事,现在在台子上讲话的应该是徐放。 至于新生代表,来剧团学习之前是学流行唱腔的,叫常玉。 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的视线已经若有若无的往坐在最前排从右往左数的第五个座位上的男人好几眼了。 很不巧,那个男人叫徐放,尤礼垂涎很久了。 尤礼这厢单方面的对常玉进行交锋,就连常玉都感受到了自己侧脸那道戳人的视线,转过来看她。 偏偏徐放还不自知,他很规矩的坐着,宽阔的后背倚靠在被衬的略微窄小的椅子上,宽肩窄腰,窄腰处的衬衫紧贴腰线。 好一副分外养颜的光景。 尤礼舔了下唇,对上常玉的视线之后扬了下下巴。 她千里迢迢的追过来,可不是让别人来半路截胡的。 常玉明显愣了下,大概有那么几秒的忘词。 在众人的视线中,尽快的调整好了状态,弯唇一笑,继续背演讲稿。 尤礼挪了挪坐的僵硬的屁股,她换了个姿势,视线落在坐在李任意旁边的人身上,妇人穿着改良过的旗袍,坐的端正,双手交叠搭放在腿上,看着在演讲的常玉,嘴角一直挂着恬静的笑意。 李任意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手,两人看着很恩爱。 在尤礼思绪飘离的时候,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讲话的人。 比较年轻,带着副细杆的黑框眼镜,尤礼这些年在外面经营生意,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也看过不少人。 这人的外貌给人第一印象是,生的刻薄。 不过虽然相由心生,也不能一概而论,以偏概全,毕竟长得像坏蛋的好人多了去了。 去监狱里看看,也不泛慈眉善目的杀人犯。 倒是从这人的谈吐来看,给人木讷古板的感觉居多。 她单手支着下巴的胳膊有些酸,坐正身子攥了攥手腕,终于听那年轻人对刚才那一套长篇大论进行了总结。 尤礼长舒了一口气,转头一看,眼中的场景令她眯起眼睛。 常玉顷着身子往徐放那边靠,在说着什么。 而徐放,微微侧身,脑袋向常玉那边歪,边听边点头。 两人终于说完了之后,就见常玉笑了笑,从小包里拿出手机来,徐放的动作跟她有异曲同工之妙,骨节分明的五指顺着裤线伸进兜里,也拿出了手机。 之前俩人说什么尤礼没听清,但是这俩人现在在干什么她看清楚了。 常玉打开了扫一扫,徐放手机屏她没看见,不过从常玉手机屏幕弹出来的页面不难猜出,俩人这是在扫码加微信好友呢。 尤礼手指扣了扣下巴,哎?她还没徐放微信呢。 生平头一次撩汉,就犯了如此致命的错误,该反省,必须反省! 尤礼拍了拍脸,暗叹这时代真是变化了,她都不吃香了。 以前走哪不是高大帅气的小伙子换着法的跟她要微信啊。 到徐放这里,得,碰一鼻子灰。 冗长的演讲过后,是提前安排好的演出。 剧目《西厢记》。 当然,是节选一部分在唱,主要是让新学员临近感受一下越剧的传统文化和内蕴。 戏台上还在唱,戏台下徐放起身,去卫生间。 他的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 徐放洗完手出来,正好跟倚在墙壁上边玩手机边等他的尤礼撞了个面对面。 尤礼晃了晃手机,“徐老师加一下微信呗。” 徐放:“我不常用。” 尤礼觉得这话听着挺耳熟,这不是她以前拒绝别人的套路词吗? 轮到自己之后,发现这句话确实挺堵人。 正在尤礼要开口的空档,从室外晃进来个人,嘴里哼着调,见到两人之后,扶了下细框眼镜,微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很适当的笑容来,“在这说话呢?” 尤礼向那边看去,是台上演讲的那个面相刻薄的年轻人。 “梁哥。”徐放冲他点了下头,然后给尤礼介绍,“这是剧团的负责人,梁吴。” 徐放看向梁吴,道:“这是新生班的学员,尤礼。” “久闻大名。”梁吴站到两人面前,对着尤礼伸出手。 两人手礼貌性的交握,又很快的分开,梁吴的手很凉,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像是许久以前,手不能提肩部能抗的病秧大少。 然而和他长相不相称的是,他的掌心有茧,而且力气应该挺大的。 “中午在聚福那里定了桌,记得点好人带过去。”梁吴提了一嘴,随后进了卫生间。 尤礼问了徐放,“我这么出名吗?” 久闻大名肯定就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徐放:“简直名扬千里。” 尤礼脑袋里不知道怎么就弹出来遗臭万年这四个字,她猛的晃了下头,将这四个字晃成了散沙。 呸,要传也是因为她长得出奇的美。 徐放恰时接到了个电话,彻底的将尤礼再要微信的打算给堵了回去。 徐放走到外面,站在老槐树下,目光望远,看着剧团里各色各面的人。 老槐树的树影露下星点的光线,但是他生的高,整张脸都匿在阴影之下,温度正好,深邃的眼窝里却透出一股子冰冷。 他问:“什么时候?” 那边的人声音透过话音漏了出来,“最快也要晚上九点。” 除了那边人的声音,还伴着引擎轰鸣的声音。 “那你小心开车,挂了。” “放心吧,我身边有人,人肉手机架,我值得拥有。” “……” …… 中午,聚福。 新学员都在东院住着,彼此大都熟悉了,反而早来的尤礼看着有些格格不入。 除了常玉她能叫出名来,别人她都不认识。 名字还是因为人家在演讲的时候介绍的。 她平时早出晚归的,自己住单间,不在这边吃,所以交集也不大。 只是常玉有些反常,在围桌坐的时候躲得她远远的,偶尔对上视线,也会立马避开了去同旁人说话。 尤礼拉开椅子随便坐了下来,她左边的人转头,拧着秀眉,瞪她。 程香香:“你坐这干什么!” 尤礼右手托住侧脸,冲她飞吻,“酒逢知己……” 第16章 开腔(16) 她那千杯少还没说出来呢,程香香便立刻回忆起了自己跟这旁边的大尾巴狼聊的开心到恨不得睡一个被窝的事,脸躁红,猛地起身,往另外一桌去了。 程香香这样,成功娱乐了尤礼,觉得这姑娘着实可爱。 李任意由着妻子挽着自己的胳膊,左手轻放在妻子的手背上,缓缓的走进了包厢。 小辈们年轻有活力,氛围好不热闹。 见他进来,所有吵闹声刹那间像是洪水褪尽,程香香笑着喊了句,“师父。” 李任意过来,一是认识认识新人,二是鼓舞士气,三来敬杯酒,庆祝新学员进院。 酒敬了快一圈,终于到了尤礼这里。 没等尤礼自我介绍呢,李任意笑容慈和的开口,“你就是小尤姑娘吧。” 李任意那眼中久闻大名的意思几乎要自己跳出来拍到尤礼的脑门上了,可见她骗徐放去搅了老爸的生日局,这事闹的真是大。 “团长好。” “好好好,欢迎你加入国海这个大家庭。”李任意举起酒杯,尤礼双手端杯用杯口在对方杯子的下方轻碰了下,随后一饮而尽。 团里上了年岁和不爱参与热闹的从聚福出来后就退场了,新鲜血液们吵吵闹闹的要去逛街。 尤礼则上了早等在路边的陈子的车,车内空调由她全身的毛孔透入了凉气,扭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徐放和程香香一前一后的坐上了同一辆车。 陈子开了车载音乐,有点吵,尤礼直接给关了。 尤礼:“陈子。” “哎,小老板您说。” 尤礼扭过头来,盯了陈子半晌,“换做是你,会随便摸一个女生的头发吗?” “谁摸你了?”陈子惊恐。 而且把谁换做成他啊! “不是我,一朋友。”尤礼皱眉,利落用朋友二字结束,显然不打算让陈子再刨根问底下去。 陈子百分之百的确信,尤礼绝对不是那种‘我的朋友其实就是我’的类型。 况且,谁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不,是摸毛。 也不管这比喻恰不恰当了,陈子略微思忖了下,“大部分人都不随便吧,除了少部分花花公子那类,就见谁都撩的那种。” 尤礼心里摇头,徐放显然不属于那少数人。 外面的热浪不要命的窗户上扑,陈子的话却让人心里有点凉,“就拿我作比喻,我只会摸我喜欢人的头发。” 尤礼沉默了,身子结实的靠在椅背上,僵了一会,随后松散下来。 她进剧团的时候看到徐放摸程香香的头发了,说实话,她也没见他对别人那样笑过。 陈子的**可能被空调给吹的活泛了,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看着尤礼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问了,“小老板,徐放摸了谁啊?” …… 陈子顶着半面被拍麻了的脖子,将车开到了1005门口。 尤礼出手的时候,他那摸了谁啊,啊字上扬的调调还顺着喉咙口向外出气呢,她一掌就劈到他喉咙上了。 差点没把他当场劈断过气去。 他看的出来,小老板生气归生气,到底是手下留情,要知道他家小老板可是从小就被送进了私人格斗社。 不同于那些乱打乱斗的野路子,是练过的。 陈子摸着喉结,心有余悸。 1005一厅是酒吧,二三层客栈,四层是专给尤礼留的,这模式完全是按照本家来的。 尤礼直接上了四楼,推开了练功房的门,随后门砰的一声被她回手关上。 尤礼坐在窗边一圈一圈的往自己的手上缠绷带,最后一手扯着一头,另一头用牙咬着,狠狠的打了个结。 陈子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沙袋闷响的声音,心脏也跟着心惊肉跳的。 心情不好的时候虐沙袋是小老板的习惯,小老板脾气差,但是显少在人前暴过,气急了也不过是皮笑肉不笑的扯嘴角,最生气的时候便会一言不发,嘴角眉梢都含着冷意,一双干净的眼珠漆黑不透的。 当然,她也不是没动过手。 之前在1005当场擒了一个强行调戏女孩,女孩不从直接气急败坏对人动手的咸猪手,小老板揍的那猪头后来到见1005都得绕着街走。 其实陈子想多了,尤礼不至于因为徐放摸了别人的头发就气到这种程度,说白了,人家就算互相睡了她管的着吗?有资格管吗? 只不过徐放对程香香的态度确实扰乱了她的思绪。 她如此,不过就是这阵子觉得特别憋得慌,无聊透顶,想松松筋骨。 尤礼一个飞身后踢腿,早已紧绷而不堪一击的沙袋终于发出咔的响声,沙子应声而漏。 卸掉了全身的力气,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将心中所有的郁闷给排解了出去。 背身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后,叫来了陈子,“再抗两个沙袋上来,然后……” 她偏头看了陈子一眼,“帮我买条男式皮带。” 陈子:“什么样的?” 尤礼:“贵就行。” 陈子横在心里的不安落下了,这是小老板的风格。 新鲜血液们进行第二轮唱k了,剧团的正式演员该回家的回家,该休息的休息,东西两院都挺安静的。 轿车开不进巷子,陈子将尤礼送到路口后就离开了。 尤礼右手抓着盒子的细带,左手按了门铃,漆黑的夜,几乎只有通过叫声就能分辨出有几只的虫子在持续不断的虫鸣声。 尤礼嗓子狠狠的滚了滚,半晌,院子里脚步声响起,隐约还能听见大狗喘气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打开,夜色中,身形修长的男人背光而立,深邃的眼窝笼罩在漆黑之中。 尤礼仰头问,“方便我进去吗?” 徐放以一种说的好像他说不方便她就能不进来似的姿态侧开了身子,尤礼也配合着装作没看见,抬脚迈进了院子。 “哎?”她瞪大眼睛,“狗系牵引绳了?” 徐放:“嗯。” 恶霸端坐在树下,狗眼很精神,但是从它那四角眼和不时向下瞥的眼神中,尤礼看出了它对自由的渴望。 见到尤礼,恶霸还是很高兴的,屁股嗖的一下离开地面,大尾巴甩的左右横飞,跟长了毛的风扇似的。 眼见着尤礼越走越近,恶霸眼睛也不往地下看了,而是狗眼期冀的看着尤礼的脸,眼神像是在无声的呐喊。 来吧,解救我吧! 来…… 还没等它呐喊到第二句呢,就见尤礼无比璀璨的冲它笑了一下,随后扭过头去,边点头边由衷的夸赞徐放,“栓得好。” 恶霸:“……” 徐放唇角弯了弯。 第17章 开腔(17) “我不在家的那段时间。”徐放边说,边拉开了冰箱门,“谢谢你对恶霸的照顾。” 徐放这一开口,尤礼就知道自己和恶霸相处挺融洽的事被他知道了,这狗子也奇怪,找她要粮的时间跟定了闹钟似的准时。 在她发呆的间隙,徐放侧身问,“要喝点什么吗?” “血腥玛丽。”尤礼想也不想的话就开始往外蹦。 徐放扶在冰箱门上的手一顿,然后拿了盒牛奶。 问她还不如不问。 尤礼手拨弄着牛奶纸盒支起来的边角,嘴里叼着吸管吸了一口,随后眉头重重拧起,到底还是不爱喝这东西。 “找我什么事?”闲话没说两句,就被他勾到了正题上。 尤礼推开牛奶盒子,转而双手捧住下巴,从牛奶怎么这么难喝的打击中走出来,眼中兴致浓浓,“打算跟你进行一下学术交流。” 徐放从鼻子里快速的出了一口气,迈开脚步正打算将这随口胡扯的女人给丢出去,尤礼却先发制人,近乎粗暴的将带来的盒子拆开,手握金属扣,腕力生风的将皮带甩开,随后双手按住徐放的腰,将他整个人都扑在了墙壁上。 徐放宽阔的脊背紧挨冰冷的墙,室内灯光昏黄,他拧眉低头,尤礼的双臂已经穿过他双臂内侧。 皮带裹出他结实的窄腰,尤礼后退,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陈子这厮的眼光,真不错。 “听说今天你生日。”在徐放几乎阴霾的要杀人的注视中,尤礼仰头对视他的眼睛,她早上进院的时候听程香香祝他生日快乐了,他还揉人家姑娘的脑袋了呢。 徐放喉结滚了滚,手握住皮带的一端,正要向下扯,尤礼收紧皮带,温热的五指抵在他的腹部。 徐放登时就僵住了。 她的声音很轻,眼角挑起笑意,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道:“那我祝你生日快乐啊徐放。” 她的眼神颇为暧昧,其中意味不明。 “咳……”门口传来一声轻咳,室内的两人同时回头。 “你们小年轻……”李任意再咳了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是不是来的有点不是时候。” 尤礼回头冲徐放极快速的眨了一下左眼,随后将皮带塞进他的怀里。 退后三步,扭头极有礼貌的问好,“团长好。” “好好好。”李任意边笑边迈过门槛。 接下来的时间,李任意问了下尤礼在剧团的近况,无非就是适不适应啊什么的。 半晌,话风一转,气氛也肃正了些,“小尤,你父亲尤先生对国海资助多年,可谓是是国海的大恩人” 李任意似是很有感触,“我李某代表整个剧团,在这里先谢过了。” 说着便要躬身,李任意虽然态度谦卑,语气温和,但是抹不去这男人身为掌权人那杀决的气势。 尤礼连忙扶住李任意的胳膊,“团长,我是我,我父亲是我父亲,而且小辈无知,给您添了大乱,哪有您躬身道谢之理?” 尤礼口中的大乱,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然后李任意说:“日后必定亲自上门拜访,以表谢意。” 尤礼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多待,李任意这半夜拜访,必定是有事要和徐放谈。 待尤礼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后,李任意也放下手中的茶盏,手捏了捏眉心,“小放,你和尤姑娘……” 话里七分疑问,三分迟疑。 “没有的事。” 听了徐放的否定,李任意却不这么认为。 “我在新生班名单里看到尤礼名字的时候就很好奇,好奇她为什么来上海,小放啊,你别觉得师父我年纪大了就什么都不懂了。”他语气顿了下,“她是为你来的吧。” 并非他替徐放自作多情,他这徒弟的确优秀。 撇去才华不算,这张脸放在哪里都不输阵。 当年徐放执意要唱男旦的时候,李任意有犹豫过,徐放生的极为好看,而且并非女性化的漂亮。 说实话,他周身没有一点柔和之气,五官又很强势的英挺。 不光轮廓,连一分一毫的眼神都是凌厉的。 男旦对眼神形态的要求极高,至少在所有人的眼里,徐放都是不适合的。 李任意视线落在徐放的脸上,哪怕现在来看,他长得都对人极具有侵略性。 只是没想到,他还真做到了。 “她就是玩心较大。”徐放回答。 等尤礼玩腻了,也就回去了。 “你们小年轻的事,我也看不透。”李任意摆摆手,起身,“我今日来,就是想看看你。” 师徒二人,自上次的事,已经好久未说过话了。 徐放将李任意送到门口,李任意走了两步,身影和夜色交叠,转身看了徐放一眼,“小放,有些事过的很久了,该放下就放下吧,你妈一直都很担心你。” 张丽萍没张罗着给徐放过生日,并非不记得,而是多年以前,自从徐成斌过世之后,徐放自己就不过这个日子了。 每年心无芥蒂,吵吵嚷嚷的也就只有程香香。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虫鸣也偃旗息鼓,恶霸趴在地上,热的哈着舌头快速的喘气,没一点精神。 打破这寂静的,是一阵引擎的叫嚣声。 像是夜晚骤然降温的沙漠开进了坦克,须臾,门铃被按响,门禁系统的屏幕上,露出了一张令他十分熟悉的脸来。 门外的人抬起头来,对着门里的人说道:“兄弟,开门。” …… 肖酒大步的冲进来,像个无头苍蝇,“卫生间呢,哪个屋是?” 很不巧的是,沿途那么多的服务站,他丁点感觉没有,这最后一个开车一过,心情不定的泌尿系统老人家就开始发出了刺耳的警告,他憋了一程高速路了。 一阵稀里哗啦后,他扶着卫生间的门框,表情轻松地吐出了一口气。 解决完人生大事,肖少爷的表情有些飘,一边喝着徐放递来的水,一边吐槽,“哎,你们剧团的车制动性也太差了吧,开了多少年了啊,启动的时候跟老太太走路似的,我往修车公司那一放,开了盖子,那修车师傅看车的眼神就跟看垃圾似的。” 肖酒还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车修了我也不建议再开,让林叔拨个经费,整两辆新的得了。” 徐放瞥了他一眼,“你要是给我拨两辆新的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肖酒手背抵住额头,后脑勺搁在椅背上,“可别说了,老爷子卸了我的经济大权,我现在穷的连回程的油钱都出不起。” 说着,似乎还坚信自己马上就能出小黑屋,颇为大言不惭的信口悬河,“等小爷我重得恩宠,别说两辆,十辆都送给你,就咱俩的交情,谁跟谁啊。” 徐放笑了一声,递给他一支烟。 “好不容易来一趟,要不要在这里玩两天?” 肖酒吐出一口白雾,笑了,“玩啊,好不容易逃出资本主义的牢笼,我要好好的呼吸呼吸社会主义的新鲜空气。” 第18章 开腔(18) 当晚肖酒在徐放床上睡的,大院已满,没空房了。 这厮睡相极差,一晚上,徐放四次拍掉肖酒捏他腰的手,五次推开他八爪鱼一样的纠缠,听了他半宿张嘴调戏自己梦中姑娘的花言巧语,到了凌晨三点钟这位忙活了一晚上的大爷才偃旗息鼓。 而且这第二天一大早,自我感觉睡的极为良好的肖大爷果然去呼吸社会主义的新鲜空气了。 昨晚将车送到这里后,肖酒得知徐放第二天要授课,当即决定跟一起帮忙送车过来的朋友,手牵手,阿不,肩并肩的去领略上海的风土人情。 好在肖酒小时候在上海长大的,亲生父母来接后才住的北京,而且这么多年,这边也没怎么变化,所以肖酒对这片摸得比小混混还熟。 无需徐放尽地主之谊。 新生班的课程规划是这样的,第一期的十五天进行理论教学,随后五天开始进行基础测试,气息、唱腔等等。 也就是俗称的个人等级评定。 随后根据每人的实际情况来进行分配教员,最好能一对一的辅导。 越剧分为很多派系,徐派、吕派、袁派等等,又分旦角流派和生角流派。 喜爱的流派以及自身嗓子适合的唱腔都很重要。 在等级评定还剩下一周的时候,徐放给每人发放了一本他自己制作的剧目本,上面包含了大部分的越剧名曲,还给每位学员拷贝了一份剧目本上所拥有越剧曲目的资料。 要求所有学员,每人选一个自己适合的亦或者是喜欢的曲目进行练习。 等一个星期后,集中测评。 树影昏黄,徐放手里拿着支奶酪味的宠物磨牙棒,被恶霸咬得咯吱咯吱的响。 以前这大院进来进去的都是熟人,知道恶霸面凶,顶多不敢宠爱它。 但是现在新生班的学员都分批住在东院,狗子还常常钻洞而入,为了避免吓到学员,就只能委屈它了。 兜里猛震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此刻的和谐,同一型号手机最原始的铃声,也没什么特色。 也就是接电话的男人长得比一般人出色的多。 徐放:“老关。” 被称为老关的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发邮件人的ip追踪不到,你知道吗,查过去之后发现就像是被大水洗了一样,一片空白。” 徐放从胸腔里缓缓渡出一口气来,他目光飘远,“嗯,知道了。” 那边沉默了那么两秒,“兄弟,需要帮忙吗?” 电话那端的人摸了把剃的非常有度的短胡茬,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摸胡子这动作那么的玩味。 邮件他看过了,内容是关于徐放的。 而且看样子,是他父亲的遗笔,当初徐成斌死亡事件轰动一时,不管是不是越剧这个圈子的,住在这一片,总有所耳闻。 当年那个堪称惊艳的男旦徐成斌,因不堪语言暴力自缢身亡。 他将具体的时间忘记了,所以利用网络搜索了下,不搜索不知道,那徐成斌的死亡日期和邮件中那页日记上落笔的日期惊人的巧合。 巧合到让人背后徒生出一股子冷汗。 16年过去了,是谁给当年死亡者的儿子发了邮件? 意欲何为? 而且,从追踪不到ip来看,那个人的反侦察能力很强,戒心很重。 挂掉电话后,徐放只觉得手指边上一阵粘腻,他扭头,就见恶霸双脚站立,两只前狗腿子扒在他的膝盖上,正舔舐他那带有奶酪味小零食的手指,那一大根可食用的磨牙棒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啃完的。 徐放伸手点了把恶霸的脑袋,随后手在它的大脑袋上揉吧了两下,转身进了屋。 洗干净手后,点了支烟坐在电脑前,再一次打开邮件。 这次,他双手放在了键盘上,快捷回复栏随着他手指的动作键入成句的字。 ‘你想给的答案,是什么?’ 然而,就像他回复时那沉重的心情一样,这封沉甸甸的邮件发出去后,自此再无回音。 他的邮箱地址现在还挂在国海官网的招生首页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是给他发这封邮件的人。 真相就像是一团包裹在黑雾里的蚕蛹,黑雾尚且弥漫,死在蛹里的蝶无法剥出。 当晚,徐放便做了一个梦。 老旧的戏台,华丽的戏服,男旦脸上着李秀英的妆容,那一曲碧玉簪还未开唱,便成绝响。 年幼的他站在台子下,眼神惊惧,周遭空无一人。 不知怎么,画面倏然转成了如今他的模样,他缓缓的靠近那人。 漆黑中,白绫托脖,惨败人脸上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他张开嘴巴,似是要说话。 却从眼睛里,嘴里,耳朵里,全部涌出黑色的水。 盖了他一头一脸。 徐放猛地睁开眼睛,对着漆黑的室内猛地喘气。 他坐起来,被汗夹湿的t恤紧紧的贴在身上,他双手捂住脸,深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外面天光微微亮,踉跄着开门出去,罩了他一身清晨稀罕的凉气。 …… 尤礼研究着手里的剧目本,翻了好几遍后,觉得毫无头绪。 据她所知,徐放师承吕瑞英所创立的小旦流派——吕派。 她要想做他手下的门徒,就定要唱这吕腔。 她听了两遍带子,就品出一个字来,难。 虽然曲子难,但是她脑袋转的快,当即抓起剧目本往外走。 徐放这人生活的还是挺规律的,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去晨跑,大约六点的时候能出现在巷子口。 尤礼住的大院每个分屋都有厨房,只不过她不动烟火,其余的女学员偶尔烧个一回两回,满院飘香。 不动灶的时候,大家都去隔着一条街的龙门小吃街应付早中午晚餐。 挺奇怪的是,徐放也会去。 她查他的时候,打听出了他点东西,就比如说,他的母亲嫁给了他的师父。 而他的师父李任意是现在的越剧团团长,说白了,这越剧团属于他半个家。 每天都出去吃饭而不和家人在一个桌上吃,是什么概念? 西院传来狗链子金属碰撞的声音,尤礼抬眼,徐放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 她顺眼在他的脖子以下,膝盖以上来回瞄了那么几眼,尤其集中在腰部,可惜他身上穿的那运动衣跟老封建似的,混不透风,愣是丁点皮肉没没露。 第19章 开腔(19) “哎徐老师,以后我跟你一起跑呗。” 不都说爱情就像长跑么,万一她和徐放跑着跑着就跑出男女之情了呢。 徐放喘匀了口气,将门推开,身上的运动外套扯下一半,脖筋汗涔涔的,荷尔蒙躁动。 “随你。” 尤礼舔了下嘴唇,身子离开倚了半天都倚出热气来的墙壁,身子倾向徐放,尤礼看的出他似乎不信她能真跑,“徐老师,你别小看我。” 她笑,“要不然,我们来打个赌?” 徐放挑眉,笑了声,居高临下看着她,“你这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倒是练得炉火纯青,我不跟你赌。” 尤礼:“我还没说要赌什么呢,你直接拒绝也不怕后悔……” 徐放没回答她,而是扫了一眼她手上拿的东西,问,“剧目选好了?” 徐放这么一说,尤礼把刚才被他男**惑到百里以外的正事给想起来了。 “没呢,这不来问问你有什么意见嘛。” 徐放看了她一眼,两只脚一前一后的踏进院子,回身,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平视比他站的要低一台阶高度的尤礼的眼睛。 “我只有一个意见你要不要听?” 尤礼狂点头。 徐放:“什么也不选,直接买张明天回北京的机票就行。” 说完,挥了挥手,留给尤礼一个潇洒张扬的背影。 气的尤礼在他的身后生磨牙。 回北京?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 当然,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满。 到了傍晚,西院烟囱上炊烟四散。 一墙之隔,院子内敞开的门房尽是戏剧咿咿呀呀的曲调和唱词。 偶尔伴着那么一两个学员跃跃欲试的开腔,让人觉得一瞬间回到了好多年前,越剧的鼎盛时期。 隔壁。 热闹的像是要过年,桌子上的鸳鸯锅里咕嘟嘟的冒着油泡,范宜君正在拆封肖酒回来时顺便在超市买的各种火锅用的蔬菜和肉。 程香香一手拎着白色的漏筐,一手拧开水龙头,白皙纤瘦的手循着水流将蔬菜上丁点的污垢都洗了出去。 水从漏筐上定制的小洞哗啦哗啦的向外渗出。 “香香,好了没?”范宜君回头,程香香将菜拦腰切断整齐的摆在盘子里,擦干了手,一盘一盘的端了出来。 “我们香妹妹长大了,都可以嫁人了。” 砰的一声,肖酒拔开白酒的软瓶塞,有些感慨。 程香香姑娘就是被宠大的,小时候不管男孩女孩都在一起玩泥巴的时候,就她每天穿着公主裙,去学钢琴。 父母疼爱,家境殷实,无忧无愁,性子当然有那么一点小公主的骄纵。 这些年不太长时间的接触,只感觉这小姑娘的个性的确温和了不少。 程香香的脸蛋浸着火锅里氤氲出的热气有些泛红,她咬了下唇,快速的看了徐放一眼。 “肖少爷,你家企业什么时候拓展了媒婆的业务啊,还让你这太子爷亲自过来拉线。” 范宜君翻了个白眼,可以说是毫不客气。 “你这么隐晦的打探我家的内务,怎么,想嫁给我啊。” 范宜君嘴扯动了两下,“你可拉倒吧,我这辈子就是坐大二八的命,进车就晕,见你就头疼,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的。” 俩人就像是擅斗的公鸡,竖起殷红的鸡冠子,浑身的毛因为高涨的士气抖得发光发亮。 斗了二十多年了,也没出什么结果。 徐放将手中削了一半的木头和美工刀放进抽屉里,洗了把手,这才过来,拉开椅子,在肖酒身旁坐下。 肖酒左手横过胸前揉着右肩,目光在徐放侧脸锋锐的线条上打量。 “哎徐放,你以后在越剧行唱不下去了,还能做个民间手艺人。” 拿着个木头在那削来削去的,还挺有模样。 范宜君:“嘴里吐不出象牙。” 肖酒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麻烦你加个主语。” 范宜君:“狗是人类的朋友,为什么要侮辱它?” 肖酒:“……” 我还是人类呢,你为什么侮辱我?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徐放歪头,t恤本来就极为短的袖子顺着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被他撸到了肩膀,露出偏白的肤色。 这厮来的时候,说回程的油钱都出不起,以他这么多天玩乐以及大手大脚的表现看,纯属在放屁。 肖酒透过热气看他,食指抬起,而后落在木扶手上,笑了,“回家呗,再不回怕是要太子换狸猫了。” 他轻笑一声,长睫敛起,瞳仁乌黑。 范宜君表示对他用词用句主次颠倒表示很鄙视。 徐放:“杨姨那边你去了吗?” 哒的一声,点在木头上的手指尖顿住,肖酒顿了下。 “去那干嘛呢,她又不是我亲妈。”肖酒仰头,看着雾沉沉的天花板,他的表情阴郁了那么两秒,随后转头过来,双手捧脸,对着徐放眨了下眼睛,一扫刚才的阴霾之气,仿佛刚才裸露出来的情绪只是气氛下的错觉,“哎我跟你说,我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就做过一场梦,梦见我脚踩着金棉花,脚上那双不争气的破鞋将棉花戳碎了,你们猜怎么着,我啊,顺着那洞往下看,是一层一层闪闪发光的金子,你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肖酒,天生富贵命,是流落在外的……” 范宜君将刚涮进去的羊肉一筷子夹他碗里,筷子和碗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他正奋力吹的牛皮,“别扯淡了,三四岁的事你都记不得,还梦呢。” 太子那俩字就卡在肖酒的喉咙里,然后不甘不愿的咽了下去。 今晚,算是给肖酒践行。 他明日就要回北京了,几人喝的太晚,范宜君在程香香那里睡下了。 肖酒洗漱过后,摸上床,抽出徐放手里的书,脑袋往他那边凑了凑。 “徐放,你对香妹妹,有没有点……”肖酒抿了下唇。 “没有。”徐放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 “其实我早看出来了,小姑娘挺喜欢你的。” 一片寂静,肖酒摸了摸鼻子,他和徐放,以及程香香范宜君,都是光屁股长大的友谊。 香香那姑娘,从小时候眼里就只有徐放一个人。 纵使小公主对全世界骄纵,但是也不敢在徐放面前放肆。 第20章 开腔(20) “徐放啊……” 身侧男人的大手猛地捂住他的嘴,“闭嘴。” 肖酒:“……” 还真简单!粗暴! 肖酒眨巴了两下眼睛的空档,徐放已经松手,背过身去了。 肖酒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大概清楚,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青梅竹马的玛丽苏幻想,热衷于拉郎配。 …… 早上九点,剧团门口轰轰的响起车辆的引擎声,徐放送肖酒出门,一眼就看到了下车来接应肖酒的他那几个从北京来的朋友。 “兄弟,等你这边课程结束了,我们好好聚聚。” 肖酒嘱咐完徐放,上了车。 车子开出普陀区的时候,肖酒的支付宝收到了一笔转账。 备注是修车费用,来自徐放。 肖酒失笑,徐放这人就这样,有一是一,他早说这笔修车费不用给,他还是给转过来了。 只多不少。 手机屏幕暗下,肖酒扭头看向窗外,飞速而过的风景短暂的印在玻璃上,而长久映在车玻璃上的是他的脸,那张俊脸上的眼神,有些飘远。 …… 尤礼选择了的剧目叫做《穆桂英挂帅》。 在很久之前,这剧又名《老征东》以及《杨文广夺印》,经由宋词改编后才更名为此。 其实尤礼选择的理由很简单,穆桂英是在她认知里还算比较熟悉的人名。 毕竟,电视剧都拍过好几个版本。 最主要的是,和徐放的唱腔很合。 穆桂英这个角色属于越剧小旦里的武旦。 戏台上,最少不了的便是武戏。 …… 早上九点半,程香香进了东院,手里拿着张a4纸。 尤礼睡得睡眼惺忪,一阵敲门声将她的瞌睡虫赶走了大半。 敲门的是程香香,见到她后,仰着下巴举起手中的a4纸,“扫码加群。” 尤礼揉了把眼睛,“你还兼职做代购啊。” 程香香腮帮子鼓了又鼓,秀气的眉头拧紧,“新生班学员交流群,加群是为了更好的了解你们每个人的情况,也利于后期学习任务的发布,剧目已经选好了吧,加群之后按照群公告提交信息。” 微信群里一共25个人,越剧团老师8个,学员15人,还有梁吴和林逢昌两位剧团管家。 她是最后一个加群的,见她也加进来后。 飞花:“各位学员各位老师,群昵称请改为教员/学员+自己的名字,以便后期方便查找和沟通,谢谢合作~” 飞花的头像是个白色的动漫兔子,贼激萌,兔子的背景一片粉,这个群的群主。 教员-程香香:“还没看群公告的同学看这里,下午四点之前上交所选剧目,格式为姓名+所选剧目+角色,感谢合作~” 在弹出消息的时候,兔子头像的飞花,变成了兔子头像的程香香。 还别说,这头像挺符合她自身性格的。 然后程香香发了个兔子飞吻的表情结束了对话。 学员-尤礼:“尤礼+《穆桂英挂帅》+穆桂英。” 学员-常玉:“常玉+《九斤姑娘》+九斤姑娘。” 学员-张婷:“张婷+……” 尤礼没看其他人都选了什么,而是当即立断的点开了右上角的三个点。 群里人不多,都没有查看更多群成员的按钮,尤其是改了昵称后谁是谁一目了然。 她扫了一圈没看到徐放的名字,只好将目光放在全群里唯一一个没有改昵称的头像上。 也是兔子,和程香香的兔子归属一派,背景是深蓝色。 微信名字是个字母x。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会吧。 戳进去之后,微信号只是两个字母xf。 尤礼:??? 这俩人情侣头像? 她之前扫了一眼的时候,还以为是跟程香香关系特别好的那个教员范宜君呢。 然后蓝色兔子徐放在群里说话了:“下周一早上八点,西院教习室开始测评,祝大家测评顺利。” 群里面瞬间刷出了一片表情包,响应十分之激烈。 激烈到尤礼以为这个群里面有三百个人。 定情一看,就在她刚刚偷窥他微信信息的时候,他已经将昵称给改了。 教员-徐放。 尤礼直接发送了个微信好友请求过去。 然而蓝色兔子并没有加她,尤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眯起眼睛,点开了徐放的资料,手指点开他的头像,在兔子的脸上摩挲了两下。 她冷笑一声,回手就将自己的头像给换了。 动漫狼头,来源一位游戏原画画师,背景是一大片金色与黑色交织,狼已经拟人化,浑身蓝灰色的毛发炸裂,胸肌腿肌发达,手里握着一把长刀,刀身泛着深蓝色的光。 一个字,凶。 俩字,超凶。 尤礼磨了磨牙,仿佛嘴里咬着徐放那只小蓝兔,而自己就是那只看起来超凶的狼。 …… 落日余晖,徐放嘴里叼着支烟,目光落在电脑百度的搜索条上。 页面上他所搜索的关键词被大刺刺的标红。 很不起眼的一个词——清河灵庙。 清河灵庙并非庙宇,全称是清河灵庙戏台,他对这戏台的记忆颇深,13岁后的有几年,经常梦魇,只是梦中场景多数被妖魔化。 如今和搜索链一起弹出来的图片,让那些尘封已久,铺了沙土的记忆,被一双手给拂开,重见天日。 只是,十六年过去了,搜索上有关于02年那位惊艳绝伦的男旦徐成斌死亡的新闻寥寥无几。 新闻稿件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话。 并没有值得推敲的信息。 徐放身子靠后倚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心里做了决定。 他得去趟嘉兴。 嘉兴——当初徐成斌跟随国海越剧团去唱戏的地方,而清河灵庙,位于那的一个叫做风岭的小镇上,徐成斌就是死在戏台之上的。 徐放只记得,当时这出戏是一个很有钱的雇主指定的,点名了要徐成斌出场。 只是…… 吱呀,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的细微声音让徐放猛地一激灵,大手猛地合上电脑。 “看毛片呢?” 他的动作没逃开尤礼的眼睛,她眼中兴味很浓。 往外面瞥了一眼,“师兄你这起兴致的时间有点早啊。” 徐放冷笑。 第21章 惊变(1) 尤礼几步走过来,俯身,将带来的书啪的拍桌上,单手撑着桌子,直直的盯着徐放的眼睛,问道。 “你喜欢兔子啊。” 徐放:??? 尤礼:“没想到你这么幼稚。” 尤礼说完后直起身子,转身走的不拖泥带水。 徐放扭头看她拍在桌子上的书,是第一次开课那天,他下课后塞给她的。 随手翻了翻书,正要合上,快速掀动的书页让徐放的目光定格了下。 他重新翻到第一页,他的名字后面,赫然多了两个字。 嘿嘿! 一股子街头小流氓的气息扑面而来。 徐放揉了两把眉心,觉得头有点疼。 …… 尤礼站在西院门外,双手叉腰,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憋住,等憋到极致后,猛地吐出。 从兜里摸了根烟,点了。 她不打算再要徐放微信,老这样自讨没趣,没意思。 反正闲着也没事,她打算去陈子那看看。 说实话,陈子对经营管理很有天分,无论是北京的总店还是上海的分店,都由他帮衬着,她挺放心。 城市的大多数东西都暗了下来,唯独万家灯火,霓虹路灯,夜间店铺经营招牌还亮的如火如荼。 尤其是晚上的酒吧,那是夜生活人士极为喜爱之所。 当然,按常理如此。 那么不按常理呢? 1005的门店不见一个客人进出,里面小资的音乐没有,酒杯碰撞的声音没有,吆喝点酒的声音似乎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尤礼一进去,便看到了坐在正中央的尤国章。 板着一张脸,论谁看也不敢靠近的那种。 陈子站在尤国章身边,战战兢兢的看一眼尤礼,又看一眼尤国章,不住的吞咽口水。 “能耐了?翅膀硬了?” 尤国章看到尤礼就生气,尤其是从冯朱那得知她跑上海来混了,就更生气了。 “翅膀不早就被您折了么?”尤礼不以为然,拖了一把离门口最近的椅子坐下,身子向后靠,慵懒舒适。 “爸,您老是来这镇店的?”她笑,“就您往那一坐,别说人了,就连苍蝇飞进来也得因为喘不上气来冲出去,您这每坐一分钟,我这得掉多少营业额呢。” “放狗屁。” “别,别连自己都骂。” 尤国章抓起个杯子向尤礼砸了过去,哐的一声闷响砸在她的额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包。 尤礼闭上嘴巴,脸色淡了下来。 尤国章胸膛上下起伏,只觉得恨铁不成钢。 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缓下来,“你跟我回去,过去的事我也就不跟你追究了。” “回去干什么?”尤礼眼神嘲讽,“跟何玲扮演母慈子孝?” “你能不能别这么偏激!你何阿姨对你不好吗?老大不小了思维为什么就不能成熟点?!” 尤礼豁的站起来,“行啊,想让我成熟也可以,那你得告诉我,我妈是怎么死的?” 她的态度和言语彻底激怒了尤国章,“老子是你爹!你这什么态度!” “您还知道您是我爹呢。”尤礼的眼神很冷,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爸,您别忘了,还有我舅舅的事呢。” 尤礼的舅舅叫吴迟。 尤国章所有的怒气像是被针戳爆的气球,偃旗息鼓,他闭了闭眼,冷声道:“你舅舅就是个流氓,别惦记了。” 他环顾了一下店面,再看向尤礼,“别以为自己挺了不起,没我,你什么都不是。” 陈子站在尤国章身后,只觉得尤国章这话一出来,一股子麻意从脚底蔓延至头皮,不是的,他说的话不对。 陈子想反驳,气氛却压得他胸膛发麻,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尤礼。 后者一言不发。 半晌,尤礼点了根烟,“陈子。” “哎,小老板,您说。”被点名的陈子一哆嗦,舔了下干涩的唇。 “还。” 她就说了一个字,两人几年产生的默契让陈子瞬间明白过来。 她这个还字,后面是数额较大的金钱。 尤国章闻言,冷笑一声,“怎么,要跟我这个做父亲的算清楚?行,那我就跟你算算清楚,你这些年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买个包都是普通人一年的工资,家里的车库全都是你提的车,就你这破店,经营两辈子都不一定还得起。” “十八岁之前,你抚养我是义务。”尤礼拿出手机,“我今年25,减去18,等于7,车库里我一共有七辆车,过去的包包、衣服、鞋子以及日常花销……” 尤礼越算,陈子就越觉得呼吸困难,计算器最后计算出来一长串数字。 尤礼看了眼,深吸了一口气。 “放心,今年之内我绝对会还清你。” “大言不惭。”尤国章冷笑,“我劝你别硬撑,一旦你这边先开始,我这边也绝对不会先结束,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我回家,要么,就一辈子别回来。” “不回也罢。” “那要是今年之内你还不上呢?”尤国章一双睿智的眼睛迸出精光。 “我知道你有打算。” “还记得周渡吧,还不上钱你就准备准备和他结婚。” 尤礼还记得,这些年无论是她主动的叛逆还是父亲自找上门来的矛盾,两人冷战吵架的次数数不胜数,这是唯一一次他主动来找她的。 怪不得他让她跟着回家,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至于周渡,其实她早就没什么印象了。 尤国章的离开,让室内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断了。 陈子就那么的站了半个小时,见尤礼一支烟接着一支烟的抽。 他急的心里直发颤,“小老板,你有没有想过要是真还不上要怎么办?” 尤礼开店,不为盈利,就图个开心。 但是陈子知道,她做起事来比谁都认真,虽然店铺利润还不错,可是要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内还上那笔巨款,无疑是天方夜谭。 “认命呗。”尤礼轻笑,目光飘远,昏黄暗影下,陈子没看到她的眼眶微微泛红。 “说真的,我不亏,别看我和我爸闹得天崩地裂,但是他舍不得我嫁不好。”她起身,拍了拍陈子的肩膀,“以后我就穷了啊,万一有更不错的东家,你就走吧。” 第22章 惊变(2) 跟了尤礼这么多年,陈子还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个性么。 她既然这么说,一定就是提前做了这个打算。 陈子咬咬牙,“小老板,我陈子不是那种人,如果你愿意,我一辈子都跟着你。” 尤礼听完陈子一腔话,笑的小白牙都露了出来,“一辈子那么长呢,什么事都说不准。” 她拍了拍陈子的肩膀,“我困了,天大的事都别来闹我。” 陈子略微有些诧异,尤礼鲜少在这留宿,不过他没有想太多。 “小老板,你吃晚饭了吗?” 她摆摆手,“不饿。” “那你头……” 回应陈子的,是通往四层电梯门关上的声音。 尤礼三天没有来剧团。 东院的学员也都说没见到过她。 回了西院,徐放走到恶霸的身边摸了把它的狗脑袋,又给它填满了水后,他后背倚在槐树粗干上,先点了支烟,抽完小半根后,弹了下烟灰,随后将烟叼在嘴里,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最底下的通讯录里,新的朋友那一栏,红色的数字显示99+。 徐放一般是不会点开看的,他的微信好友不多,加上剧团的成员以及身边的朋友,四十几个左右,他没细数。 过去的几年,总不泛对越剧颇为研究与喜爱的人士来请越剧团去唱戏。 他的微信莫名其妙的多不少好友请求,有来请越剧团唱戏的领导,也有来看戏,稍微有点门路能要到他微信号的,还有想挖墙脚的。 有关于邀请越剧团唱戏的事宜,他觉得联系林叔就好。 至于别的,他更觉得没什么必要,无论是私下交朋友还是跳槽,他都没什么兴趣,反正他也没什么强迫症,红色数字就在那里摆着,他不去点心里也不至于难受。 只是鬼使神差的,他想起尤礼那句。 ‘你喜欢兔子啊。’ 兔子是他的头像,有一次程香香不知道从哪里搞了这么个动漫头,非让他换上。 他是喜欢兔子不假,对头像之类的也没什么要求,换也就换了。 修长的手指点开新的朋友那一栏,随之向下慢慢的滑,在第四个位置上看到一个十分热血的头像。 一匹青面獠牙,手持长刀,模样十分凶狠的恶狼。 他有点觉得,这个挺像尤礼的,不是说那狼的形象,只是说感觉上。 资料里什么都没有,也看不到她发的朋友圈,至于微信号,一大堆乱七八糟也拼不出意思的字母,无可窥探。 徐放薄唇微张,嘶的向外送了一口气,白色的烟雾随之冲出。 他没停留,直接点开了微信群。 然后找到了添加了群昵称的尤礼,也十分确定,这个张牙舞爪的狼头,的确是她。 两秒后,他发送了好友请求。 但是,从日头东升到夜幕降临,微信首页都安静如鸡。 尤礼没加他。 徐放从电脑里调出学员登记,记下了尤礼的电话,直接打过去。 冰冷的女声提示,他所拨打的电话关机。 外面除了热空气流动的闷热,就只有恶霸吐着舌头哈哈喘气的声音。 徐放打通了刘凡林的电话。 那边碗筷碰撞的声音清脆,显然刘凡林正坐在家里面吃饭。 “少爷,你找我啊。”刘凡林心里直犯嘀咕,他入团这么多年,徐放主动联系过他的次数寥寥无几。 倒不是因为徐放这人不好沟通,实在是两人需要沟通的东西不多。 “上次在北京的时候。” 徐放一提到北京这俩字,刘凡林腿都软了,他第一反应,完了,肯定是范宜君将他上次那番让徐放一人顶罪的言论通通都告诉徐放了。 就算没告诉徐放,也告诉程香香了,而程香香又跟徐放关系那么好。 这厢刘凡林心里千回百转的心里发慌,那边徐放低沉的声音再次开口,“你是不是加了负责联络人的微信?” 刘凡林一颗心脏扑通一声,栽回到原位置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细听声音还有些发颤,“你说陈子?” “嗯。” “有他电话吗?” 十分钟后,徐放收到了刘凡林发来的消息。 没尤国章在这里坐镇,店里的生意好的不得了,陈子跟吧台里刷酒杯的小哥唠闲嗑。 兜里的手机开始嗡嗡嗡的镇,陈子拍了下小哥的胳膊,边掏手机边往角落里走。 来电号码是上海的,是个陌生号。 陈子往沙发上一座,双腿岔开,接了。 “你好,我是徐放。” 那端传来的声音稳稳当当,冷冷清清。 陈子一听,立马直起身子,双腿并拢的站起来,“谁?” 他重复了一遍,“徐放。” 然后直接问:“你们老板呢?” 陈子心里略微的有点复杂,心里突突的跳,兴奋居多吧。 怪不得刚才剧团的刘凡林非要他的号码呢,说以后出来一起吃个饭,怕是吃饭是幌子,打电话的才是正主呢。 陈子眼睛飞速的转,顺着鼻根蹭了下鼻梁,刻意压住嗓子,什么话都没说之前,先叹了一口气,“在店里呢,三天了,也不出门,也不怎么吃东西。” 情绪渲染十分到位。 电话那端的人沉默了那么几秒,道:“地址。” 1005是酒吧没错,只是区别于那种重金属音乐爆棚的震耳与热闹。 店里偏小资,厅里坐的大多是情侣,但是也有喝大酒的包厢。 徐放到的时候,陈子就站在门口迎他。 夜幕笼罩下,男人穿了件白衬衫,领口微敞,那张脸好看到让人难以忽视。 说实话,陈子还是很难接受,这样一个男性荷尔蒙爆棚,轮廓一点都不柔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硬的男人,竟然是能将旦角扮演的毫无违和感的人。 “你老板呢?” 和脸很匹配的声音将陈子的思绪给扯了回来,陈子转身带他往里走,“楼上呢。” 店里有两部电梯。 徐放长腿阔步的走进去,站到陈子后面,许是因为他身高腿长,身材不偏瘦,所以对陈子来说极为有压迫感。 也可能是因为他那张不笑的时候,看着分外冷情的脸,至于笑的时候,他没看过,不好下什么定论,不过应该是非常令人赏心悦目的吧。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四楼。 陈子介绍,“三层是客栈,通俗了说就是宾馆,也是小老板的。” 他走出电梯,“这四层,是小老板自己休息的地方,算是在这个城市的家吧。” 第23章 惊变(3) 陈子将徐放领到了尤礼房门前。 抬手敲了敲门,没叫里面的人,而是凑近徐放,小声说道:“这两天我叫她,她都不答应,你来吧。” 陈子笑笑,指了指电梯的方向,“店里的生意我得顾着,麻烦了。” 说完,陈子转身走向来时的方向,电梯门开前,陈子偏头看了一眼,徐放抬起手,极为有礼貌的敲了三下门板。 “尤礼,开门。”他腰板笔直,后续陈子走进了电梯,就什么也听不到看不见了。 徐放没再敲,而是等了一会。 直到里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后里面的锁咔哒一声扭开,门把手转动,门开了个缝。 站在门口的女人素面朝天,唇红齿白,脸蛋上一点杂质也没有,只是干净的眼皮附近有些黑眼圈。 可能是因为皮肤过于白皙的缘故,所以黑圆圈显得分外重。 还有很难让人忽视的,她额角有道伤口,伤口周围一圈深紫色的淤青。 “有事?” 她穿了件长睡衣,棉性的,露出两条白皙的偏瘦的腿。 他收回放在伤口上的视线,“你翘课。” 徐放声音没什么温度,很冷静的在阐述事实。 也表明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尤礼听到后,觉得有些好笑,她胡乱的揉了把头发,“没想到天天想让我滚的人,会因为我翘课来找我。” 滚这个字眼让徐放拧了下眉头。 尤礼将门打开,也没错过他的表情,自然也知道他对这个形容应该是不怎么赞同,“在我看来,走和滚有时候只是情绪上下的问题,你进来吧。” 在徐放的印象里,尤礼是多变的,见第一面的时候和第二面的时候差别极大。 分不清哪个是演的,哪个是真实的,亦或者她最真实的那一面他从未见过。 室内的装饰挺简单的,壁纸浅色调,沙发是海蓝色系,客厅地铁是灰色羊绒,屋子一室一厅带个厨房。 尤礼一回头,就见徐放站在门口,“直接进吧,没你换的拖鞋。” 尤礼直接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拿出小袋装的茶饮,徐放敲门的时候她刚烧开了水,现在正好用上。 尤礼出来,就见徐放端正的坐在沙发上。 许是因为他出现在的地方是她的私人区域,尤礼心里有一种很难说明的意味。 要是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这个出现在你空间,看着可触可及的人,也许你一辈子都不可能会跟他有更近的交集。 兴奋中夹在着些能让胸腔和肺腑都无法呼吸的酸意,这是尤礼这么多年,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可能,她真的很肤浅吧。 尤礼将茶杯推到他的面前,徐放抬起眼皮,双手交握在一起。 “给我个三天没来剧团的理由。” 尤礼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臂,蓦的笑了。 “你说的,这星期自我练习,这周没要统一上的课程。” “你是来学习越剧的,剧团就相当于你的学校,除周六日和每天休息时间除外,任何时候出去都要向上级请假。” “你担心我啊。” “在习时期你们每个人的人身安全都是我的责任。” “那你真棒。” 徐放沉默下来,尤礼俯身从茶几下摸出一盒烟来,烟盒上面还压着打火机。 尤礼:“来一根么?” 徐放抿紧唇,尤礼将伸出去递烟的手收了回来,打火机噗的一声蹿出火苗,女性香烟并不强烈的烟气缭绕开。 尤礼说:“我明天就回去。” 徐放深吸了一口气,“你怎么回事?” 尤礼挑眉,“嗯?” 她像是不太懂他的意味。 “陈子说。”他眼神收紧,“你情绪不对。” 然后尤礼笑了。 女人的笑声让徐放的脸色紧绷,尤礼突然将烟掐了,身子猛地前倾,手勾住徐放的下巴,冲着他的右侧唇角呼出一口白色的烟雾,随后她扭头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哑,“你看不出来啊。” 她笑,“陈子这是在撮合咱俩呢。” 不顾徐放有些怔住的眼神,她收回手,身子靠后,使自己非常的放松。 “放心吧,我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在习期间我不会给你惹事的。” 徐放闭了闭眼,也不管她曲解自己的意思,起身说道:“你收拾收拾,现在就跟我走。” 尤礼思考了那么几秒,觉得可行。 …… 陈子站在一楼,不住的往电梯那边张望,时不时的有几个三楼下来的客人,就是不见电梯往四楼的高度去。 “陈哥,刚才那人谁啊?” 吧台小哥将手中的杯子擦干净,放在隔板上,随着陈子的目光一起往电梯那边张望。 “不是客人吧,不像,也没做住宿登记。” 他自己呢喃,陈子回过头来。 “小子眼力界还不错,不过好奇心别那么重,容易惹麻烦。” 往吧台走来一年轻男人,背着背包,张望了两下后目光定在最闲的陈子身上,“老板,还有空房么?” “正好还剩一间。”陈子引着男人到电脑的方向,“还有,我不是这的老板,叫我陈子就行,身份证。” 陈子作了登记后,跟背包男说道:“现在各大旅行app上都可以搜到我们店,住店的话可以在app上提前进行预约,以免现场来订没有余房,身份证您收好,房号304。” 背包男:“谢谢。” “陈子。” “哎。” 一听是小老板的声音,陈子立马从吧台里出来。 在他给新客做登记的时候,尤礼和徐放一起下来了。 “我回剧团。” “好嘞。” 1005外,停了辆黑色的摩托。 黑夜为它披上了更为炫酷的皮,看的尤礼心中发痒。 不过徐放没给她机会,将安全头盔塞到了她的手里,“戴好,上车。” 说完,长腿一下跨上摩托,发动的声音轰轰燃烧着热血。 尤礼瘪嘴,将头盔圈住下颌的带子扣住,抬腿跨了上去。 身后温软相贴,徐放略微弓起的脊背有些发僵,下一刻,尤礼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在习期间,我的人身安全就是你的责任。” 徐放:“…… 第24章 惊变(4) 行,挺会学以致用。 坐在摩托车上,尤礼只觉得风挺急的。 他身上有股子清冽的味道,特别的好闻,尤礼闭上眼睛,心里只觉得自己这一遭不后悔。 摩托车在大院门口停下,万籁寂静,两个院落都没什么响动。 尤礼下车,低头将头盔摘下来,单手递给徐放,“谢了。” 说完,扭头准备回东院。 徐放单手扣开黑色头盔扣住下巴的带子,对她说道:“回来。” “还有事?”尤礼不解。 徐放登的将门推开,一只脚迈进去,头没回,只是嗯了一声。 尤礼搓了搓有些出汗的掌心,一进门,就见程香香在来回的走动。 她先是看到徐放,眼神发亮,随后看到了跟在徐放身后的尤礼,赶到嘴边上的话也不知怎么地就憋了回去。 “这么晚才回来。”程香香笑了笑,看了眼徐放,又不受控制的看了眼尤礼。 “晚了,去睡吧,别熬夜。” 程香香点点头,双手在身侧的衣服上蹭了蹭,干巴巴的跟尤礼说:“大家都挺担心你的,下次有事情提前说一声吧。” 尤礼点头,“知道了。” 程香香脚尖在地上搓了搓,也没耽搁太久,回自己的房间了。 “你们认识多久了?”尤礼进门,对徐放和程香香挺好奇的。 徐放进了里屋,声音隔着一层墙壁,“香香出生的时候,我在医院里抱过她,她是我师父的侄女,小的时候经常来大院里玩,彻底住过来是在两年之前她过来学越剧的时候。” 尤礼点头,归纳总结了下,青梅竹马。 然后徐放走了出来,青筋鼓起的手内收,将什么东西拧开,随后一股子药味弥漫开来。 他将拧开的瓶子和棉签一起递给尤礼,道:“额头弄一下。” 尤礼不动,目光在瓶子上定定的看。 徐放以为她嫌弃,瓶身是棕色的,没标签,里面的液体颜色褐黄,味道挺难闻。 他叹了一口气,解释,“这是药酒,剧团特制的,在外面买不到,剧团的演员经常受伤,药酒是常备的,所以你放心的用。” “你给的东西我当然放心,只是我看不到。”尤礼的手在伤口周围比划了两下,但是都没戳到点上。 眼见着她手要摁上去了,徐放拽着她的胳膊将她的手拉下来,“算了,你老实待着。” 他走到一旁拖了把椅子过来,然后坐下,药酒倒入瓶盖,干净的棉签在液体里面滚了一圈,瞬间染成了褐黄色。 徐放凑近,尤礼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心脏扑通!扑通!扑通! “其实……”她抿了下唇,“不用管的。” 伤了好几天了,本来也不严重,她也就放着没处理。 室内陷入沉默之中,徐放没说话,冰凉的棉签在她额角的淤青处画着圈,特别的轻。 他的呼吸缠着她的眼睫毛,尤礼微微仰头,目光里是他根根分明的浓密长睫毛。 徐放大手摁住她的脑袋,将她脑袋的角度固定回原处。 尤礼盯着他的唇。 1、2、3…… 觉得一个人好,连他的唇纹都觉得无比的漂亮。 椅子咯吱一声,盯了半天的薄唇在尤礼的视线中消失。 “药酒你拿着,明后两天一早一晚各抹一次,差不多就会消了。” “好。” 室内一下子落入沉默,徐放也不说话,十几秒后,尤礼回过神来,忙的起身,“那我回去了。” 恶霸见尤礼从屋里出来,屁股腾的一下离开里面,尾巴抡起摇晃,脚步轻快的往前掂了两下,狗眼透露着兴奋,最大限度的接近尤礼。 尤礼将药酒揣进兜里,弯腰摸了摸恶霸的狗脑袋。 恶霸想,这人类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 尤礼冲了个热水澡,双手拽着毛巾揉了两把头发。 打开微信,通讯录上刺目的红1,让她挑了下眼皮。 当看到蓝色背景白兔子的头像的时候,尤礼嘴角隐隐的勾起。 恍惚觉得,像是天真无邪的小白兔将自己送进了大灰狼的嘴里一样。 添加,备注,一气呵成。 然后尤礼顺势戳进了徐放的朋友圈。 徐放的朋友圈并未营业,空白的像是屏蔽了她一样,但是想了想徐放的个性,几率不大。 尤礼摸着自己的嘴角,头发上的水珠滑进了脖子里,浸湿了一小块的衣襟,她将毛巾迅速的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挡住了接下来无数水珠向下流的道路,都隐没在毛巾的棉质里。 第25章 惊变(5) 素白的手指尖迅速的在字母键盘上按动,发送完毕后,尤礼起身,几秒后,传出风筒呼呼的声音。 这厢,徐放刚上床,手机噔楞一声在锁屏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尤礼发来的。 ‘徐老师,周一那天我打算表演穆桂英挂帅选段。’ 头像行风十分彪悍,那狼嘴角隐隐的扯起,似笑非笑。 尤礼的微信名是个点,加了备注后,徐放回复。 …… 头发根根发丝都被吹得干松,尤礼修长漂亮的手插入发丝,由头顶向后顺了两下。 微信对话框安静的显示着一条消息。 ‘我知道。’ 尤礼笑了笑,歪着脑袋回复,‘那你什么时候来教教我啊。’ 院内的槐树枝叶随风抖动,尤礼目光飘远,看着夜空中挂着的那一**半圆朦朦胧胧的皎月。 微信提示音响起,尤礼低头。 看到他发来的内容后,嘴角的弧度控也控制不住。 他说明天,明天…… 心中压着的沉重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散开,尤礼看着两人简短的几句对话,出神了好久。 尤礼这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醒的也极为早。 拿起手机一看,才三点半。 想着睡也睡不着了,干脆推开门站在了院子中央。 四周都很安静,整个城市都陷入睡眠之中,这座繁华的城市,空气难得的没有裹满杂质。 她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没忘记前几天说要和徐放一起跑步。 回去洗漱完毕后,从行李箱中掏出红色运动衣,黑色背心,运动短裤,黑色的护膝长袜,穿上红色透气的跑步鞋。 最后将黑色运动手机套绑在胳膊上,绑带粘紧的撕拉声清脆提神。 音乐调出来,将耳机戴上,手机塞进手机套里,尤礼出了门。 时间还早,离徐放出门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尤礼将东院的门关上,左右街道都没人,巷子更是安静的不得了。 尤礼找了个相对比较宽敞又不碍事的地,右腿抻开,左腿弯曲,左手按同侧膝盖,右手按同侧伸的笔直的腿,开始做运动前的拉伸运动。 统称,热身。 时间的指针扫过四点半,西院里传来脚步声,随后大门被拉开,还有些黑暗的薄雾中,男人的身影破雾而出。 “我还以为你五点出门。” 徐放一怔,目光落在出声的位置,穿着红色运动衣的尤礼走了过来。 不过转瞬尤礼就想通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用来热身?” “嗯。”徐放将门掩好,随后下了台阶,双手十指交握,随后向外翻,双臂沿途的弧度180,举至头顶,整个身体都放松开来。 他里面同样穿了件黑色的背心,外面套了件蓝色的运动衣,黑色短裤跨过半个大腿的位置,停在膝盖上面,脚上踩了一双和运动衣同色系的运动跑鞋。 尤礼注意到,徐放额头上戴了款黑色的运动发带。 给她一种平日里在徐放身上见不到的那种别有滋味。 “等很久了?”他问,主要是她只说要跟着一起跑,但是没说哪天,也没提前通知他一声。 尤礼摇头,“也刚出来。” “热身做了吗?” “没。 “一起做,不做拉伸运动的话跑步容易受伤。” “你说的对。” “……” 真是没好好说两句话,她就开始扯皮。 徐放每天往返的这段距离对于尤礼来说并不费力。 这要归功于她爸在她5岁的时候就将她送进了当地最有名的一家私人格斗社。 尤国章的意思是让她学些拳脚功夫,能防身保护自己就行了。 毕竟作为家长,不能时时刻刻的都在她的身边。 这一点子的起因,还是因为当初和尤国章在生意上有来往的一个王姓男人,他七岁的女儿被人绑匪绑架,赎金五百万。 最后孩子是救出来了,可是那姑娘自此之后性情大变,心理精神上上受到了重创。 而被拐走的起因,只是因为太善良。 一个孕妇拦住小姑娘问路,装作自己如何都听不明白,最后让小姑娘带她去。 孩子多天真啊。 当时那个犯罪团伙,专门盯市内有钱人家的孩子,王姓男人的女儿被绑架那天,并非绑匪临时起意,而是早早的就盯梢,从而策划的周详。 而在部分绑匪的眼里,有钱人的主意最好打。 他们有钱,不管他们要多少,只要在承受范围之内,这些人都能拿的出来,都会给,为了孩子的安全,选择不报警的几率也会大。 因为他们不用担心自己筹不到赎金,耽搁了交易时间,从而绑匪撕票。 拿钱办事,息事宁人。 尤礼思绪飞回来的时候,薄雾散去,清冽的白光破云,将整个城市照亮。 耳边,只有耳机里音乐震耳欲聋的声音,她抬起手,将靠近徐放那边的耳机扯掉,于是听到了男人微沉的呼吸声。 那是一种很均匀,让人心里能很平静的声音。 俩人很快的跑了回来,在快临近早餐点的时候,两人颇有默契的同时放缓了脚步,开始慢慢的往这边走。 尤礼将运动外套的拉链拉开,衣服顺势脱了下来攥在手里。 她快徐放半步,所以徐放能清楚的看到她胳膊上匀称,漂亮的运动型肌肉线条。 并非是那种过度夸张的肌肉,反而恰到好处,给人一种很健康的美感。 薄汗一层贴在皮肤上,光泽漂亮。 白皙的脖颈很长,头发在跑步前被她挽了起来,脖子靠近发根的部分,绒绒短短的小头发安静的生长,有些俏皮。 尤礼扭头,徐放收回视线。 “吃完早餐再回去?”她问,然后说道:“其实我有点饿了。” 这家早餐铺的招牌小笼包很好吃,两人匀了三屉,蘸着小料都觉得心满意足。 “十点的时候你过来,带上词本。”放下筷子,徐放低头摘了运动发带。 额前的发丝湿润,他大手贴住前额,顺势将头发全部都捋到了后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没了头发的遮挡,一双眼睛更显深邃,他的眉是那种特别好看的形状,英气,沉敛,像最好的美容匠师用眉刀一下一下刮出来的完美作品。 “你平时刮眉毛么?” 徐放不知道她思维是怎么跳脱在这的,想了下说道:“刮,男人的眉毛和女人不一样,上戏前会把原本的眉毛刮掉。” 他是唱旦角的,原本的眉毛过于男性化,过于英挺,这阵子不上戏,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眉毛爱怎么长也就随着去了。 第26章 惊变(6) 真好。 尤礼在心里感叹了声。 徐放没再说话,两人最后在各自的门前分别。 两声开门声相称,迎接徐放的是,院落中兴奋的恶霸,迎接尤礼的则是院落中的一片寂静。 几分钟后,学员住的东厢传出低低高高并不怎么专业的四工调。 尤礼冲了个澡,拿了徐放之前所发放的剧目本,翻到《穆桂英挂帅》词本的部分,将书的左边页面狠狠地翻转,压在右边页面的后方,手在中间转轴的连接处用力的捋了两下,直到鼓起的书页被彻底的捋平。 尤礼调出拷贝在u盘里的《穆桂英挂帅》这出戏,仔仔细细的将自己唱段部分品了好几遍 西院的大门开着,九点五十五,尤礼迈进院子,直接去找徐放。 令尤礼意外的是,西厢里不仅有徐放,还有常玉。 尤礼心里啧了一声,她还以为徐放这是要给自己开小灶呢,没想到她不是独一份,倒是独一份的想太多。 尤礼伸出手:“你好啊。” “嗯,我叫常玉。” 常玉只是单纯觉得平时尤礼也不跟她们在一起,可能会不知道她的名字。 随后尤礼冲着徐放点了下头。 徐放将空调调到21度,室内凉爽的温度和外面蒸蒸的高温形成鲜明对比。 他道:“常玉,从你开始。” 常玉参加测评的越剧剧目选的是《九斤姑娘》。 这出戏的前身是绍兴民间故事。 常玉轻咳了一声,随后开了开嗓。 尤礼听说常玉以前是专业院校学习流行唱腔的,可能按照流程的话,毕业后参加些歌唱选秀节目,实力卓越的话可以走上舞台。 或者安居幕后,做个声乐老师。 半路来学习越剧这件事,着实挺令人感到意外的。 哪怕她是个外行,都觉得常玉这一开腔真的挺不错的,气息很稳,调子随着情感起伏,台词掌握的也不错。 徐放边听,边低头在本上记录。 其实徐放和尤礼想的差不多,只不过从专业的角度来说,他多了一些考量,常玉比较缺憾的是,因为还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训练,所以只是模仿到了这出戏这个人物最表面的东西。 感情欠缺,像个模仿机器。 不过只看视频能学习到这个份上,足以说明了她是个好苗子。 期间,有对手戏的部分,徐放会跟常玉搭戏,等选段唱完之后,徐放将本放在桌子上,抬眼看向常玉。 “唱的时候要再自信点,再专心一些,你不用太在意我,表演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不入戏,舞台灯一打,嗓一开,你就是戏中的人物,舞台就是你的世界,我们只是戏外的观众,无论是练习还是正式上舞台,都要把自己融入进人物里。” 常玉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她在唱的时候,会时不时的注意徐放的表情,哪怕徐放只做了一个皱眉的细微动作,她都会紧张,下意识的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唱的不好,会不会是哪里唱的错了。 徐放面无表情的时候,她心里也发虚。 其实论表演来说,这个是最要不得的。 总不能到时候上台怯场不是么。 “老师我以后一定注意。” 平心而论,徐放说这番话的时候,脸色很严肃,看着挺让人觉得害怕的。 他对待越剧这件事情一向都很认真。 常玉的脸色有些燥红,她上音乐学院的原因,是因为自小对唱歌方面就比较有天赋,从大一开始,无论是在导师那里还是在同学那里,她接受的就只有赞美,难得能感受到别人冷下脸对她来说她该怎样怎样做。 脸红倒不是恼羞成怒,只觉得自己不该犯错误,以前学校布置街头独唱任务时候的那份勇气和自信在徐放面前全部都消失殆尽了。 她自己觉得羞愧,因为她特别的认同徐放的意见。 “尤礼,你来。” 他将目光转向坐的不端不正,似乎还没意识到该轮到自己表演的尤礼身上。 尤礼缓缓起身,摊开词本,目光放在上面,随后清了清嗓子。 她一开腔,徐放握着本的手顿时紧了下,他喉结滚动,皱了下眉继续往下听。 尤礼再唱,徐放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 他捏了下眉心,掀起眼皮,打断她,“你跟我说实话,这出戏的选段视频你一共看了几遍?” 常玉表演的时候虽然感情欠缺,但至少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为这件事情所付出的努力。 而尤礼,让人无法评价,调不在调,更别提情绪问题。 尤礼认真的想了下,“五遍吧。” “你呢。”这话,是徐放问常玉的。 “几乎有空就在看,具体多少我记不清了。” 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 徐放的脸色不好,尤礼看出来他生气了,“徐放,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尤礼心里多少有点不踏实,如果照着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能跟徐放学越剧了。 说实话,她以前从没正视过这件事情。 她对徐放有兴趣,所以就来追了。 可是,她逐渐的觉得徐放和她挺不一样的,他将越剧这行当看的很重要,就像是流淌在他血脉中的血液,不可或缺。 这是第一次,她从他的态度中看的出来,他是真喜欢越剧。 “机会不是想有就有的,越剧团既然可以招收你,同样也可以开除你。”他狭长的眼眸清冷如月,“我这里不需要没有上进心的学生,尤小姐,我再说一遍,这里不是你可以来玩来混日子的地方。” 要说在这之前,徐放的态度还算温和的话,现在可以说是十分的不留情面了。 徐放的眼神波澜不惊,“还有,你是成年人,怎么称呼人心里该有点数。” 尤礼的呼吸一滞。 “其实,刚接触新鲜事物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尤礼她可能是没找对路子。”常玉觉得特别尴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她第一次见徐放这么凶。 要是他凶的是她,估计她当场就得哭出来。 第27章 惊变(7) “你不用替她说话,论新鲜,你们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唱的好坏暂且不论,主要是你们自己的态度问题。” 尤礼不认真,这是让他最生气的地方。 尤礼没说话,徐放冷冷的看向她,“没什么要说的么?” 尤礼摇头。 徐放将本子搁在桌上,低头,目光撞上尤礼的眼神,“回去练,十遍不行就一百遍,离集体测评还有三天的时间,周日你来找我,如果届时你还是这个水平,去林叔那里办退费,回去当你的小老板。” 尤礼这还是头一次被有好感的人当着另外一个人的面教训,挺新鲜的,也觉得有点伤人。 但是她自知理亏。 尤礼的音感、乐感极差。 俗称五音不全。 她是在高一的时候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找不准音的,好友的朋友过生日,当天的寿星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ktv嘈杂的音乐声停下,男生的声音就显得尤为清亮,“姑娘你这脸要是被天使吻过,你这嗓子就是被猪给啃过了,不,猪都啃不出这声来,哈哈哈哈哈。” 当然,知道自己唱歌很难听这件事情,对尤礼来说并不算打击,她向来脸皮厚。 她自己心里觉得自己和原唱唱的是一样的。 从徐放那里出来后,尤礼进屋后将门一关,试着唱录了下发现,真惨不忍睹。 直到,陈子的一个电话过来,尤礼像是见到了光明。 陈子在跟她之前,是搞街头音乐的,再说的贴谱点,就是街头卖艺的。 陈子说,店里有两个客人闹起来了,还报了警。 他说的这事,一下子让尤礼将跟陈子讨教这事抛在了脑后,急匆匆的往1005赶。 闹事的是个女人,另外一个被闹事的则是一个年轻男人,是昨天来登记住进剩余最后一间房的背包男,名子叫张客。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女客说自己被非礼了,说这年轻人趁着她喝多了摸她的大腿根和屁股。 女客很愤怒,一手扯着年轻人的衣领,一手指着年轻人的鼻子骂,“瞧你长得人摸人样的,没想到是个进女卫生间的人渣。” 看到陈子很恭敬的尤礼迎进来并且介绍了身份后,女客的情绪更激昂了。 “你是老板对吧,那这人渣你们管不管,你们是怎么审核的,这种人也能住进来?”女客猛地擦了把通红的眼睛,“你知道吗,他进女卫生间,趁我洗手的时候在我身后蹭来蹭去,还摸我!” “人渣也没把这俩字刻在脑门上啊,我们要是眼一扫就能看出谁好谁坏,还开什么酒吧啊,干脆去机构做心理咨询师得了。” 陈子拧眉,女人听完陈子的话,情绪就更激动了。 “我说你们是不是跟他是一伙的,你们这是黑店啊,我算是瞎了眼了,进了你们这蛇鼠的窝棚,你们这地方该不会有什么不见光的勾当吧。” 女人的话越说越难听。 陈子情绪显然不好,尤礼一把摁住陈子的胸膛,扭头看着头发一窝乱衣襟也皱巴巴的年轻男人张客。 张客对上尤礼不怎么友好的目光,摊手,“我真没有。” 张客就差把自己的心给掏出来了,“你看看我这张脸,我犯得着去摸她么,我又不是什么变态。” 他看着女客,“再说了,你当这楼上客栈住宿便宜啊,我有这钱,出去能包个小姐两晚上,犯得着冒这么大风险,就为摸你一下?!” “你什么意思!”女客的声音又尖了两度,上手就去抓张客,恨不得撕烂他。 陈子觉得头疼,这是难办了,毕竟卫生间可没有监控,这一张嘴两张嘴的各说各话,都觉得自己有理。 女客的力气不小,陈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女人给拦住,女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你进女卫生间了?” 尤礼的情绪没被周围环境所影响,刚才女客情绪那么激动,说了一大堆,张客是反驳了,但是进女卫生间这事他独独没有回答。 尤礼深吸了一口气,“她总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冤枉你,如果你解释不清楚,我们就只能等警察来解决了。” “是,我是进了。”张客点头,也恼了,“那还不是因为我看有个女的鬼鬼祟祟的跟她后面,她喝得烂醉,站都站不稳,那女的怎么看都像是趁机在行窃,我进去是打算阻止的,谁知道那女的看我进来了一转身就进隔断了,结果这大姐一回头就揪着我头发给我薅出来了,我怎么解释她也不听。” 张客说着还低头,指着自己被薅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扒了两把,凑到尤礼的面前,“你看看,我现在头皮还刺痛着呢,天知道这大姐使了多大的劲儿!” 张客是被薅的挺狠的,头皮清晰可见红肿。 “具体情况,我们谁也没看见,所以不好下定论。”尤礼看着张客,“但是这件事情我会弄清楚,如果真的是你骚扰了我客人,别怪我不客气。” “我张客行的端做得正,不会做这么下流的事。” “陈子,调监控。” “哪的?” “通向卫生间走廊的。” 如果真如张客所说,有企图行窃的小偷,那么可以让他指认。 “女士你放心,我会给你个交代,不能让你白受委屈。”尤礼转身面对女客,女客吸着鼻子,情绪很激动,她才不相信这里人的鬼话,“可得了吧,他就是在撒谎,偷东西至于摸我大腿根么,我往那里藏钱了啊!有脑子的也不能这么编,骗傻子呢啊。” 张客说的的确站不住脚。 “把店里的所有人看住,一个都不准走。”尤礼视线环绕了在场所有人一圈,“先跟各位说声对不住,今晚的酒钱全免。” 第28章 惊变(8) “小丁,带女士过去休息。” “我叫陈蓉。”女客被店里的服务生扶着坐在一边的空卡间沙发上。 店里七七八八的议论声开始碎开,“现在真是什么变态都有,对人家姑娘动手动脚的,要我说这种人就该给他进行化学阉割。” 尤礼摸了把裤兜,都摸到烟了,想起这是店里的大厅,又生生的忍住了。 可是断定出,陈蓉没有说谎,不管是从她自己的叙述和情绪方面看,还是张客那边给的回应来看,陈蓉是受委屈了。 想到这里,尤礼拧巴紧眉头。 她平生最讨厌猥琐女人的变态。 现在问题就是,到底是张客在说谎还是真的有那么个小偷。 陈蓉说的也很有道理,说实话尤礼觉得,就算陈蓉喝的烂醉,也不至于分不清有人占自己便宜还是偷东西。 一般小偷偷东西都尽量不会弄出太大的动静。 所以陈蓉觉得张客说话瞎编乱造是有根据的。 …… 警察比尤礼想象中来的还快,毕竟她从剧团那边赶来也费了一阵时间。 监控室的监控也调出来了,负责这次案件的片区警察跟着尤礼走进了监控室。 为首的是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长的很壮,留了一圈短而硬的胡子,皮肤颜色是常年日积月累晒出来的棕茶色。 张客是被陈子拽进去的,小丁则扶着情绪不好的陈蓉。 两个对头离得有些近,陈蓉拧了张客一眼,“我等着拆穿你的谎言。” 张客,“……” 他觉得头皮又疼了。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他活这么大都没怎么热心过,往小时候捡到一毛钱还要上交警察叔叔的时候数,也至多不过五件。 “哎,就这个就这个。” 监控快速的调到事发时间,张客看了一眼监控画面后,伸着手指头猛地挤向前面指着正往卫生间方向走的女人。 “哎?这不新雇的保洁员么。”陈子先出声了。 也不怪张客记忆犹新,画面中的人穿了件灰蓝色的保洁员服装,齐脖的短头发,发质很差,一看就疏于打理,走路的时候驼背,有些瘦,但是不相称的是肚子有些大。 手里拎着扫把和坠坠的黑色装垃圾的大袋子,走的缓慢。 从监控上看,侧脸被头发遮去了不少,让人难以看清长相。 尤礼:“陈子,找人。” “得嘞。” 尤礼继续看监控,在保洁员进去的三分钟前,陈蓉就已经进去了,然后大约在保洁员进卫生间的半分钟后,张客出现在了监控镜头之下。 画面中的张客头发还打理得一丝不苟,与现在站在监控室里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然后就如同张客所说,他被陈蓉揪着头发拽出来了,许是出于礼貌也许是心虚许是单纯觉得头发被拽的挺疼的,张客并没有反抗,一路被陈蓉拽进了大厅。 监控室本来就不大,此刻站了三个警察,两个酒吧工作人员,还有两个当事人显得挺拥挤的。 那保洁员大约是两分钟之后出来的,拎了个鼓囊的黑色的袋子出来,像是刚打扫完卫生间,尤礼目光在那人身上打量了一会后,拨通了陈子的电话。 陈子:“小老板,没见到那保洁员!” 尤礼:“找身高165左右的男人,速度。” 胡子警察:“身高165左右的男性。” 三人几乎同时开口。 听到尤礼说的话,胡子警察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他继续说道:“再去找一个黑色的包,尤其是垃圾桶仔细的翻翻。” 随后歪头手招呼一道来的警察,几个警察出了监控室,分散去找人。 那端传来陈子匆忙的脚步声和周围客人不满意的嘶声,有些乱。 “男人?不是女人吗?” 陈子虽然嘴上问着,却迅速的改变了目标。 尤礼没解释,电话也没挂断。 她从监控室走了出去,胡子警察跟着出了监控室。 将酒吧正厅的客人扫视了一圈,先出来找目标人物的警察已经让所有客人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尤礼对电话中说道:“基本是可以确定正厅是没那号人的,我来之前没放人走吧。” 陈子:“没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谁也不相信,别说人了,就是一只母蚊子我都没放出去。” 末了,补充了一句,“公蚊子也没有。” 既然没放过人出去,那保洁员去哪了呢? 尤礼突然觉得这事有意思了。 警察办事效率很快,不到五分钟时间就找到了全部三名符合条件的目标人物。 “你好,我姓关,叫关樵,是江井公安分局第一支队支队长。”胡子警察走到尤礼面前,掏出证件,往尤礼面前一亮。 刚进来的时候,就喊了句警察,根本没正儿八经的自我介绍过。 倒是尤礼有些意外,没想到一个支队长会过来执行这类的任务? “你好,尤礼。” 尤礼礼节性的点了下头。 “关队。”一个小警察跑了过来,将一个黑色软包放在关樵较近的桌上。 “打开。” 戴了透明手套的小警察将包的拉链拉开,里面的东西鼓鼓囊囊的。 一身保洁员的衣服,一个假发,一双有些破旧的鞋子。 “把人带过来。”关樵说完,没急着找目标人物,而是将视线投向尤礼,他笑了下,胡子也很生动的跟着他的表情而动。 “尤老板。”他的下巴向四个嫌疑人扬了下,问她,“你觉得是哪一个?” “你是怎么知道是黑包的?”尤礼也想到了,如果他换装的话,肯定会有物品装备用的衣物,当时那个大的异常的肚子似乎很好解释了,但是一个都没从监控中露出来的东西,他就猜黑色? 关樵还是那句话,“你觉得是哪一个?” 说实话,整层酒吧除了卫生间和员工换衣间内之外,都没监控死角。 但是无论他进哪里换过的衣服,都有个进出的过程,躲不掉,也赖不掉。 所以一调取监控,事情就清楚了。 不过关樵好像很有兴趣听她的分析。 三个被强制带来的***在最左面的那个,情绪一直很烦躁,推开抓着他胳膊的警察的手,眉头紧紧的皱着,与身高相比,颇为健壮的身子因为他不稳当的呼吸而像个气鼓鼓的气球。 他旁边那个男人相对来说比较安静,身形在四个里面是最瘦弱的,戴了个眼镜,头发刘海很长,几乎遮住了一半的眼镜。 第三个穿了件t恤,年纪约摸着四十左右,目光时不时的往手腕上的表盘上看。 尤礼也不再啰嗦,手指向了中间的男人。 “他。” 关樵挑眉,就听被指着的男人怒道:“少血口喷人。” 尤礼指的是小眼镜,在尤礼指他之前都很安静。 第29章 惊变(9) 尤礼冷笑一声。 指着小警察手里展开的那件保洁服道:“这件衣服撑死m码,另外两位穿起来会显得很壮,视频里的人穿着外套的时候明显有余地,但是当时……” 尤礼说道:“视频中的保洁员身上看起来很瘦,唯独腹部很鼓,想必,当时这个包就被你绑在腰腹上。” 尤礼指向鞋子,问小眼镜,“你要是觉得自己冤枉,要不要试试鞋?” 小眼镜目光看向关樵,“警官,我是冤枉……” 话还未说完,关樵一警察证敲在了小眼镜的脑门上,扯皮似笑非笑,“你觉得我一个人民警察会听你瞎扯淡?” “小张押人,带回去。” 关樵说完,再次看向尤礼,“你在监控室里怎么看出保洁员是男人的?” 关樵有点好奇。 “鞋,作为一个‘女人’他脚码是不是太大了?”尤礼深吸了一口气,“不排除有脚码很大的女生,但是总是很少的个例,而且他走路的姿态很别扭。” “有时候考虑,要按常理来。”尤礼指了指脑袋。 关樵乐了,觉得这姑娘挺聪明的。 “警官,真不是我,真不是。”小眼镜还在辩解。 “你当现在的刑侦水平还停留在七十年代呢?!”关樵的声音和他本身的外形非常符合,略粗狂,“先别说调取监控的事,就这包上的指纹一提取出来,你连屁都放不出来。” “就算这包是我的又怎么样,谁能证明我对那女的动手动脚了?” “呦呵。”关樵挑眉,“你是真的皮啊,那你告诉我,你没事扮演什么保洁员,玩cosy啊?” “个人爱好不行啊。”小眼镜一张脸已经涨红,关樵一把将他的眼镜给扯下来,没了眼镜的遮挡,小眼镜整个人少了些一开始给人的那种学术人士之感,反而多了些奸佞。 “我瞧你这眼神就觉得你不像好人。” 听了这话的陈子摸了摸鼻子,这人民警察办案还挺看眼缘的…… “行,就算你是个人爱好,那你都cosy了,我们查性骚扰,你躲什么啊,换什么衣服扔什么包啊?你这出来带的东西还挺全乎的。” “我怕你们发现我男扮女装,会怀疑我,就像现在这样。” 这小眼镜,说得有理有据,显然很有经验。 关樵一乐,他弯腰,将眼镜给小眼镜带了回去,“和着是我们冤枉你了?” 小眼镜眼神一亮,刚要点头,关樵下一句话就怼了出来,“你可拉倒吧,你当时想的不就是就算事情败露了,找的目标是女性么,你换个衣服假发一摘就将自己择出去了,而且你抱有侥幸心理,有张客那倒霉垫背的,一时半会查不到你身上,你到时候溜之大吉,警察局刑侦案件一大堆,没人会天涯地北的追着你一个性骚扰犯,一看你就是个惯犯,你出门之前怎么不把脚丫子也砍掉一半呢,这样就更像女人了。” 关樵盯着他,“行了,你叫王曾是吧,老子盯你很久了,别他妈的再放屁了,小张,把人给我带回去,走,撤线!” “你一个警察怎么能骂人呢?!” “老子还揍人呢,你信不信?”关樵撸了把胳膊,小眼镜彻底不吭声了。 然后关樵扭头,“陈女士对吧,还有张先生,你俩跟我去趟警局做下笔录。” 第30章 惊变(10) 戴眼镜的性骚扰犯叫王曾,是从黑省游窜过来的惯犯。 一年前涉嫌强奸杀害女大学生,身上背着条人命。 一个星期之前,江井公安分局收到消息,说有疑似王曾的人来到上海,警方排查监控并对接与王曾接触过的事外人员后,确定是他没错,于是江井公安分局立即与黑省警方联合制定方案,寻找王曾的踪迹。 关樵带队跟进此案。 王曾五岁的时候,母亲出轨并与他的父亲离婚,王曾父亲整日酗酒,对年纪颇小的王曾非打即骂。 王曾父亲比较窝囊,一直也没胆子去找那个男人的麻烦。 王曾住的地方是个小村子,村挨村的离得特别近,母亲的新丈夫就在隔壁村。 王曾有去找过母亲,却连面对没见上,被母亲的新丈夫给拎了出来。 他父亲知道后,又暴揍了他一顿。 但是显然他的母亲运气不好,新丈夫经常对她进行家暴,而且十分花心,还有别的女人,没两年她就受不了,在王曾七岁的时候,她偷偷的跑了回来,说自己非常的后悔的和他父亲离婚,也特别特别的想念他。 当时王曾的父亲还爱着他的母亲,只觉得等待是值得的,欢欢喜喜的接纳了。 那之后新丈夫找上门来纠缠,王曾父亲终于男人了一回,两个男人打了一架,新丈夫没捞到什么好处,骂骂咧咧的走了,但是迟迟不肯离婚,非得王家给他两万块。 王曾父亲东拼西凑的凑齐,事情才算结束。 可是好日子没过俩月,王曾母亲再次出轨,这次干脆和野男人跑的不见踪影。 王曾的父亲终于受不了而喝药自杀。 是王曾的爷爷将他带回家去养。 王曾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窝囊,窝囊到连揍与母亲出轨男人一顿的胆子都没有,只会对他拳打脚踢,第二次干脆就自杀了。 但是,让他更厌恶的是母亲。 觉得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 有些扭曲的想法扎根在脑海里,逐渐埋入血肉,深而扭曲。 因为母亲的缘故,使得他万分的憎恨女人。 所以种下了恶果。 关樵来这边也根本不是偶然,王曾没固定住所,酒店旅店住不起,经常在外面凑合,之前警方曾发出过有关王曾的通缉令,就在一个小时之前警局接到报警电话,有热心市民举报说有疑似王曾的人出现在这边。 监控调取出来,最后显示王曾进了一家商场,看路线是去了卫生间,但是人迟迟不现身。 关樵带队过去却扑了个空。 而酒吧就在这一区域内,接到报案,关樵便直接过来了,顺便进行排查。 监控画面中保洁员一出现,关樵心里就明白了,当时王曾应该就是在商场卫生间里换了身衣服,戴了假发瞒过了警方的眼睛,而他换上的,又是极为让人容易忽略的保洁员的服饰。 卫生间走出打扫卫生的保洁员,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当时王曾去卫生间的时候,身上是背着黑包的,但是保洁员出来的时候却没有,这也是警察忽略保洁员的一个原因。 那个黑包在哪里呢?关樵的视线落在酒吧监控中保洁员略显厚重的肚子上。 王曾扮这身的想法也不难猜,一是因为不扮成这样,有些地方他根本就进不去,而且这样也伪装了自己,方便作奸犯科。 第二天,王曾被抓捕的消息就上了新闻,身份以及所犯的案子一目了然,当然这是后话了。 在关樵带着相关人员离开之后,在场的客人显然也没什么再待下去的兴致。 尤礼依照约定免了大家的酒钱,等人都离开后,直接挂了打烊的牌子。 尤礼单腿支地,坐在桌子上,点了根烟。 她眯着眼将烟往嘴里送,陈子走过来,将烟灰缸放在桌上,玻璃质地与木质的桌面碰撞,发出罡的一声。 尤礼看了陈子一眼,陈子立马领会了她的意味,店里是不允许抽烟的,不让抽烟又怎么会有接烟灰的烟灰缸呢。 “小老板,这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就怕你想用的时候没有。” 陈子笑的特别喜庆,尤礼看着他的脸,自己也笑了,她笑的时候,眼尾都上扬。 “其实我找你是有个事想问。” “小老板你说。” “你说我能行么?” “嗯?”陈子有些担心,小老板一向十分自信,心里信奉这天下就没难得住她的事,这么问他好虚的慌啊。 白色的烟雾由她漂亮的唇缝中,因为她的向外吹的动作而争先恐后的奔入空气中,她顿了下说道:“我的意思是唱越剧。” 陈子挠了挠头,虽然他平时明里暗里的没少拍了小老板的马屁,但是也是分场合分事情的。 小老板看着好像有点心事。 “我觉得行。” 尤礼轻笑一声,陈子知道尤礼误会他拍她马屁了。 于是很中肯的说了句,“小老板,唱越剧肯定难啊,毕竟咱第二国剧呢,说真的这世界上天才太少,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唱的不是吗?你只要找个老师好好学习是没问题的。” 陈子知道尤礼唱歌跑调,但是这并不是大问题,又不是真缺陷。 尤礼将烟戳在烟灰缸里,乐了。 陈子问,“其实,小老板你是想追那个徐放吧。” 尤礼手顿了一下,指头松开,半根烟就躺在了烟灰缸里,她扭头,眼底有笑意,“看出来了?” “嗯,特明显。” “那徐放也应该看的出来吧。”更别说她明里暗里的勾引明暗示都有。 陈子,“我觉得能。” 尤礼没说话,她能挺清楚的感觉到徐放挺不待见她的。 她跳下了桌子,心里知道怕是速成无望。 “陈子。” “哎。” 尤礼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店里有专门合作的保洁员吧,你连她的脸都没个印象吗?” “这次是我的疏忽,不会有下次了,闹出这么大的事我难辞其咎,小老板你罚我吧。” 第31章 惊变(11) “罚你?怎么罚?”尤礼眼中兴味正浓,陈子欲言又止好几次,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好了,别那么紧张。”她摩挲着带有烟味的指腹,“哎陈子,我记得你以前唱歌的,有没有将这事再捡起来的打算?” 陈子摇头,“不了,跟着你挺好。” 小老板的意思他无需多猜就能明白,她是那种希望身边的人都越来越好的人,你有更好的发展她也不会强留你。 尤礼没再多说什么。 走之前,她突然想起个事,于是扭头问陈子,“那个张客,北京的?” “听口音像,为什么好奇这个?” 尤礼轻吸了一口气,摆手,“没什么,走了啊。” “小老板我送你吧。” “不用,打车挺方便。” 事实上,尤礼没打车,她思绪挺乱的,这个时间,公交车还在运行。 尤礼过了马路,去便利店兑了十张一块的零钱,投了两张进去再最后面一排的空位坐下。 外面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尤礼目光定定的落在外面,公交车内空调运转,尤礼忽然觉得,这丝毫不熟悉的城市真的好冰冷啊。 她低下头,手捂住眼睛,笑了。 她真没想到,自己这年纪了,还能矫情一回。 一个小时后,公交车走走停停无数次之后终于再次停下,司机回头招呼她,“哎姑娘,终点站到了,下车了。” 尤礼茫然的看向司机的脸,这地特么的是哪啊…… 从公交车上走下来,一股子密不透风的暖意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四周十分的安静,久久不过一辆车。 也不知道能叫到车。 打开软件,正准备叫车,微信噔楞一声弹出消息。 兔子:“人呢?” 兔子是她给徐放的备注。 尤礼,‘散步。’ 哎?他怎么知道她不在家的? 尤礼:‘你去找我了啊。’ 兔子:“院里分西瓜,你不在。’ 切。 兔子:“限你五分钟之内回来,今天开始九点门禁。’ 尤礼往四周看了眼,回复,‘五分钟怕是不可能了,我都不知道我这是在哪呢。’ 那端徐放抽烟的手一顿,眯起眼睛。 兔子:‘???’ 兔子:‘你溜哪里去了?我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是吗?’ 尤礼没回。 兔子:‘位置发我。’ 尤礼:‘等我定下位昂。’ …… “徐放你去哪?” 程香香听到摩托车发动的声音就小跑着出来,徐放将头盔往头上一扣,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安全扣扣上。 “接人。”说完,摩托车利落的转了个头,很快,车人都融入黑夜中。 程香香有些失神,刚刚大家都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只有他自己在一边聊微信。 徐放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不太爱用微信的人,主要是他不愿意费时间去聊天,所以程香香觉得挺新奇的。 程香香咬了下唇,这院里,就只有尤礼不在了。 他是去接尤礼了吗? 徐放赶到的时候,尤礼正蹲在地上,脸枕在胳膊上,而胳膊垫在腿上,长而柔顺的头发落在一侧,随风飞扬。 “你这爱好挺特别的。”车子在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扬起尘土,刚好不及她所在的地方。 第32章 惊变(12) “哪僻静往哪钻。” 他长腿迈下车。 尤礼笑着想站起来,奈何腿蹲的有点麻,于是她不得不又再度弯下腰去,手收成拳猛地敲了几下酸麻的地方。 徐放就静静的站着,不帮忙也不后退,直到尤礼震了两下麻痹的腿部肌肉,重新站直。 “散步就是图个清静,去人多的地方才奇怪呢吧。” 徐放闻言,几不可察的笑了下,“遇事了?” 尤礼磨了下后槽牙,寻思着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呢么,当下也不回答,一瘸一拐的走向摩托车。 她眼神放亮,真的心水这机车好久了。 “徐老师,我带你兜兜风怎么样?” “不怎么样。” 徐放两步就走到了尤礼前面,半个消瘦有型的身子正好拦住了她。 抽出安全帽,反手递给她,身都没转。 尤礼,“……” 行吧。 总有一天,她要骑一骑徐放的摩托车。 车子猛地在院门前刹住,隔着两层门和无数不对流的空气都能听到从东院里传出几人聚众玩王者荣耀时候,你左我右的指挥声音。 尤礼跳下车,将头盔还了,眼见着走到大门前了,徐放叫她。 “尤礼。“ 尤礼回头,疑惑,“嗯?” 徐放下车,身披着月光缓缓走来,一副十分养眼的光景。 “没事别去鸟不拉屎的地瞎转悠,你熟悉上海么?” 这人啊,全败在嘴上。 尤礼头一转,推门进院去了。 …… 程香香怀里抱着个瓜,敲了两下门后,往屋内探头探脑。 “进。”直到里面人的声音传来,程香香才推门而入。 “喏,昨天你不在,特意给你留的。” 瓜昨晚直接镇到冰柜里了,抱出来的时候冰冰凉,一出门瓜身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一直到现在,因为室外的高温,瓜皮已经开始发热了。 “谢谢。” 尤礼穿了件白色宽松的背心,黑短裤,露出两条匀称漂亮的手臂。 见程香香没走的意思,她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还有事?” “你选段练得怎么样了?” 她走到尤礼身边拉开个椅子坐下,靠近了尤礼之后,程香香才发现面前的女人身上有一股子无法用具体词汇形容出来的那种好闻的味道。 “要听实话吗?”尤礼笑的时候程香香能清楚的看到她灵动的牙齿,通透带着股跟主人一样的伶俐劲儿。 “很差。” “你知道等级评定之后是要选导师的吧。” 尤礼按下空格,电脑画面暂停,她转头,眼神撞入程香香的眼里,程香香刹那间呼吸一闭,心里忽然揪紧,随后心里的不安感忽然扩大。 “知道,我想选……” 尤礼语调中的漫不经心将两人在空气中凝结的弦陡然拉紧,程香香强压着心里的不安感说道:“选谁?” 程香香的心脏自顾自的跳的厉害,尤礼偏过头去,看了眼电脑屏幕,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空气中紧张感拉开,程香香揪住自己的一缕头发,在食指上绕圈又拉开,上牙齿咬住下嘴唇。 随后,尤礼笑了。 没再说关于自己的话题,倒是问起程香香来,“听说你和徐放从小就认识?” 程香香心里挺乱的,她迫切的想知道答案,而且那答案她的心里模模糊糊的已经有了影子,就是不敢确认。 “嗯,好多年了。”程香香深吸一口气,眼睛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尤礼的脸上,同为女人,她都不得不夸赞一句,尤礼生的太漂亮张狂了,是一种十分具有侵略性的美感。 她都没有那种如果自己是个男人才不会喜欢尤礼的那种把握,她知道徐放不是个肤浅的男人,可是最近,她心里特别的不踏实。 “其实。“她咬咬嘴唇,下定决心,眼神坚定的看着尤礼的眼睛,“我很喜欢徐放。” 程香香突如其来的自爆,让尤礼稍微有些诧异。 但是诧异也只维持了一瞬,其实一个人喜欢另外一个人无论隐藏的多好都是有迹可循的。 况且人家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程香香其实很想说,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是不是也对徐放有意思? 可是看着尤礼的脸,这话在心里琢磨了两圈,程香香硬是没说出来。 有些话,怕说出来覆水难收。 “为什么跟我讲这个?” 程香香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其实,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好点子?”她很快镇定下来,但是说话的语速还是出卖了她心里的仓促,情急之下她拉住尤礼的手,“你可能不知道,我师兄那个人,看着是长了一张看着情史不少的脸,但是他真的没有,我真觉得他对感情这方面比较迟钝,所以尤礼,我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是对我怎么想的,你有没有……” 程香香咬了下嘴唇,“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尤礼挑眉,似笑非笑。 程香香忙补充道:“你长得漂亮,肯定有不少男生追你,而且你人又聪明,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是吗?”尤礼觉得有趣,可是…… “程姑娘,不好意思,我帮不了你。” 程香香眼都红了一圈,有些难堪。 她猛地站了起来,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嘴唇。 “尤礼。” 叫出名字的时候,细听,声音甚至是哽咽的。 这一刻,尤礼甚至是明白的,刚才程香香的反常和坦白是因为什么,因为她觉得徐放和自己走的近了。 尤礼叹了一口气,起身的一刹那,身高直接压过了程香香。 程香香心中的闷气大增,像是被扔进开水中的泡腾片,酸涩的冒泡。 还未等尤礼说什么,程香香扭头就走。 到底是年纪小,到底是太喜欢徐放了。 这一刻,尤礼觉得自己真不是什么好人。 第33章 惊变(13) 她就是个待不住的人,于是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去店里看两眼。 走之前,还不忘将越剧选段的视频转化为音频,导入进手机音乐app里,耳机往双耳里一塞。 看着店里人声鼎沸,尤礼觉得内心舒畅了不少。 周日如约而来。 提前一天晚上和徐放确定了两人见面对戏的时间。 早上十点尤礼如约而至。 尤礼选的是杨宗保去穆柯寨要降龙木,却被绊马索绊住,落马被擒,穆桂英见他气概非常欲与他喜结连理的那段。 节选自《穆桂英挂帅》第二场招亲。 她合上词本,唱:“杨宗保,你说什么?!” 气正铿锵,怒气勃发。 徐放剑眉英挺,对道:“我乃堂堂元戎之子,你乃贱野山寇,耻与为偶!” …… “表演太用力。”徐放合上记着尤礼表演缺点的本,抬起眼皮,“唱越剧讲究个字重腔轻,所谓字重即吐字清晰,你这方面倒是没问题,至于腔……” “首先不要刻意而为之,其次要多看多听多学多唱,而且后续负责你的导师也会教你。” 尤礼:“刻意而为之?” 徐放一直保持着站立笔直的姿势,点头,“对,其实你可以直接按照字面意思理解,不要为了唱某个流派或者某个人的腔而学腔。” 他微微低头,随后手指摩挲着喉咙,“这个世界上74亿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音色是完全一样的,善于模仿的人很多,甚至能模仿到真假难辨,可是对越剧学习者来说,模仿只是第一步,后期剧团这边会按照你们的嗓音和天资分给不同流派唱腔的导师,况且……” “你能模仿的不一定是最适合你的,就拿刚才你唱的这段来说,不同的人唱有不同的味道,个中滋味除了唱腔还看个人理解。” 尤礼懂了,徐放说这么一大段意思挺明显的。 就是说她别跟自己拗着,非要随他的门下,学习他的唱腔。 “那你听完这段,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流派?”尤礼挺好奇的。 徐放笑了下,“今天晚上十一点准时去听fm107.2的广播,相信我,你会找到答案的。” 现在越剧还带上广播的?还是夜间时段,竟然这么洋气。 最后徐放给了开放性的总结,“对比上一次来说进步很大,需再接再厉。” 尤礼很开心,这感觉就像是自己在淘宝上买的小白菜种子,所有人都跟她说这种子是假的,这店家是三无,种子绝对不可能发芽的。 但是最后种子不仅是如假包换的小白菜种不说,还成功发芽,还长势惊人的那种喜悦。 月色悬挂在天空上,清亮而冷郁。 尤礼趴在床上,双腿自然的向上弯曲。 她特意下了个能听广播的软件,时钟滴答滴答的过,眼见着走过22:59,她试着点进软件,搜索频道。 目光往老式的挂钟上瞟了一眼,在秒针卡过12的那一刻,频道紧跟着刷新了出来。 随后,一个阴郁而低沉且鬼气森森的男声讲道。 听我说,半夜千万不要打车 …… 尤礼缩在被子里的身子抖了下。 这个频道竟然是夜半鬼故事! 她真是信了徐放的邪! 外面槐树的树影遮天蔽月,这空气中的热气都随着手机中缓缓流淌出来的低沉声音而化作了一丝丝凉气。 尤礼伸出手去按了暂停,快速退出并且十分不卡顿的卸载掉。 她抖掉自己一身的鸡皮疙瘩,牙齿左右研磨,此仇不报非君子。 第34章 惊变(14) 尤礼嘴里嚼着雪糕,胳膊上夹着词本去往西院教习室。 时间还早,离约定的八点集合还剩下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 但是尤礼到的时候,东院的学员都到的齐齐整整。 小姑娘们一个个精气神十足。 “后面的位置随便坐,待会随机点名测评。” 程香香指了指教习室的后几排,这么一说完转头就看到了尤礼。 小姑娘嘴一撇,头一扭,好在十分给面子的没有翻个白眼。 尤礼瞳孔深处映照出小姑娘漂亮却情绪别扭的那张脸,顿笑,自顾自的走到最后面的一排,手拖开椅子坐下。 抽出夹在胳膊里的词本,往桌上一放,目光就时不时的往门口瞥两眼。 片刻后,教室门口笼罩下一片阴影。 得,她等的人来了。 “是这样的,后续我师兄将不再担任授课教师。” 程香香看了眼尤礼,说出的话无疑像是投下的一响惊雷。 徐放声名在外,大多数的人都抱有投入他门下学习越剧的想法。 常玉失望之意表现的最明显,细细的两缕眉蹙起。 “为什么?”常玉实在是没忍住就问了。 尤礼右手食指摩挲着下巴,其实她也很好奇,到底是为什么。 按理来说,就算是当初他出私戏兹事体大,但是越剧团对外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放,这又是禁戏又是非授课的难免叫人多揣测。 况且李任意并非蠢人,徐放接私戏并非一回两回,他绝对不可能毫无察觉,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他不会不疼也不会放弃自己家人,况且是一个在越剧这方面造诣和天分极高的男旦! 这几方面,单拆分出来都足以让人很难割舍,更何况拢在了一起。 “是这样的各位同学,我的课程范围就到这次评级。” 他笑道:“而且很荣幸的是,我争取到了去高昌剧社进修三个月的名额。” 尤礼微微扬起下巴,看着男人温和的脸。 “这样,待会评定完你们想想今晚想吃什么,我请客。” 他笑的时候,薄唇勾起,单薄的眼皮轻轻下压,和气之中让人觉得他并不是那种很容易亲近起来的人。 随后,他轻飘飘的目光落了过来,尤礼勾唇一笑,他缓缓的错开了视线。 截止到上午十一点,已经有十四位学员表演完选段,打分完毕,在场的人不出意料的常玉还是发挥的最好的那个。 目前还未开始表演的还剩下尤礼和另外一个单眼皮女生。 徐放在后栏处标了个85分后放笔,抬头,双手掌心错开交握,程香香的声音也紧跟着出来,“下一个,尤礼。” 身后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随后是稳稳的脚步声,尤礼路过徐放的时候,带过来她身上独有的清香味道。 只是她并未走到表演区,而是在徐放的面前站定。 尤礼俯身,双手撑桌,歪头笑问,“不知道我可否能与徐老师来共同表演这出戏?” 徐放双手抵在下巴上,眼尾上扬,眼底没什么表情。 “我缺个杨宗保,徐老师,你正合适。” 程香香见状,眉头死拧,“尤礼……” 前十几位评定的时候唱的都是单行戏,怎么到了她这里事就这么多。 徐放掌心向外,程香香可以看到他掌心清晰可数的掌纹,顿时一腔子的话都咽了下去。 “我跟你对。” 他应承的很痛快。 但是他那眼神分明在说,反正也是最后一次,反正再也不会有下次了,我就成全你又何妨? 表演台站定,尤礼笑意收起,气势一起,眉眼间平添一抹英气。 她皱眉,怒气勃发,“杨宗保,你说什么?!” 这唱词,比昨日复查时更具气势,甚至带些不知道真真假假的意味,像是在演,又像是真实的。 徐放剑眉沉敛,薄唇扯起,气势逼人,“我乃堂堂元戎之子,你乃贱野山寇,耻与为偶!” 徐放打量着尤礼,后者眼中迸发出冷意。 “我……我是贱野山寇?” 等候在旁的常玉屏住呼吸,上次见尤礼的时候她还不是这样的,这进步实在是太快了,但是更令人移不开眼的还是徐放。 十分钟过去后,室内静的跟针一样,不知道是谁开始带头鼓掌。 只为如此近距离的听到徐放开口,常玉激动的心砰砰砰的跳。 “徐老师,你真的不打算带学徒吗?”她的心情有些迫切,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徐放回头,戏中杨宗保的形象还未褪去,常玉被他脸上的冷意折煞半面,只觉得徐放一人千面。 常玉结巴,“徐……徐老师,我只是觉得可惜,没别的意思。” “无妨。”徐放神情松懈下来,室内紧张的弦一下子绷断,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老师都忙着评分,尤礼歪头看着徐放的背影,她眯起眼,长睫毛最大力度的接近下眼睑。 徐放给她的感觉太惊艳了,惊艳到令人移不开眼。 “高昌剧社在哪啊?” 尤礼看到徐放在自己那一栏的分数列上,打了个45分。 她的气息弗在身边,徐放偏头,撞上她一双饶有兴味的眼眸。 “想跟我去?” 轻中带痞,但是还未等尤礼回答,程香香的声音插了进来,“高昌剧社可不是谁都能进的,那里的前辈们可都是摘取了戏剧梅花奖和金唱片奖的,台柱中的台柱,前辈中的前辈。” 第35章 惊变(15) 程香香眼中不缺骄傲之意,看徐放的眼神杂糅着很多情绪,无疑是艳羡、钦佩与爱慕。 尤礼笑开,“其实我就是想寻个新地段开个分店,正巧没什么想法呢,寻思着万一高昌剧社所在的地段好呢,还有小妹妹,我就问一句你急什么啊。” “恶俗!”程香香嗤之以鼻,脸猛地涨红。 尤礼:“俗人一个,所以世俗。” 程香香:“你……” 徐放:“行了。” 程香香愤恨的瞪了尤礼一眼。 待全部表演结束后。 徐放起身,目光一扫众人,“大家辛苦了,现在请回去等消息,老师教领的结果将在群里通知,届时注意查收群消息。” 钢笔的笔帽和笔身在他的手里咔哒一声合为一体,“还有大家商量好今晚想吃什么后,也在群里说一下,我请客。” 徐放笑了,那一刻,尤礼觉得室外的骄阳都暗淡了几分。 他从桌子后走出来,程香香笑着跟上。 “师兄,师父说等这边评定完事叫你去他那一下。” 两人并排走出教习室。 “好。”徐放点头,地上的影子都和他一样,气势斐然。 “好可惜啊常玉,你不是一直想跟着徐放学戏么,没想到他竟然不在此次授课的阵容。”说话的是单眼皮张玲,平日里和常玉的关系最好。 常玉勉强的笑笑,没吭声。 成绩单下午三点的时候就下来了,常玉的分数最高,85,分在范宜君下。 尤礼十分英勇的担当了倒数第一名,和第一名的常玉整整差了40分。 很不巧,在程香香手里。 常玉兴致怏怏,85分又如何,还不是成全不了自己。 张玲明显看的出常玉兴致不高,她先在群里喊了句,“徐老师不是说要请客吗?谁知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店啊。” “我刚刷搜狐的帖子,上面排名第一的店叫哥老官。” “卖什么的啊?” “火锅店,特色上海美蛙鱼头。” “我推荐万岛日本料理铁板烧!” “不行不行,我不吃刺身。” “哇塞,看到图我都要流口水了,大家觉得大馥的炭火烧肉怎么样!” 提议烧肉的将图祭出来之后,底下刷出一片。 “+1” “+1” “+1” …… “听说这家不接受预订哎。” “早去排呗,多大点事啊。” “徐老师,下午的话我们没什么活动了吧。” 徐放:“自由时间。” 学员:“耶耶耶!!!” “徐老师,你可得准备好鼓鼓的钱包,我们人多力量大,都是大胃王。” 徐放:“没问题。” “行了,我和徐老师有事说,散了散了。” 程香香一发言,底下顿时刷出一片。 “哦~” “哦哦~” “哦哦哦~程老师徐老师,你俩有情况啊。” 程香香:“没有的事,别胡闹。” …… 西院。 外面恶霸在来回的走路,狗链叮叮撞的脆生。 程香香说:“师兄,你到那里照顾好自己。” “好。” “刚才你去见师父,他找你说什么事了?” “对我此次出行的嘱托。” 程香香不知道他是否有所隐瞒。 “我会尽快跟师父为你求情的,你再不可不上戏了。” “不用。” “师兄。”程香香昨晚一晚上没睡,做了决定,她说话有点结结巴巴:“我,我有话跟你说。” 她鼓起勇气,打算告白。 “其实我已经……” 笃笃的敲门声几乎和程香香的话一齐响起,程香香脸红着扭头去看,看到来人时,猛地收回了手,余下的话猛地咽下。 第36章 惊变(16) 是徐放的母亲张丽萍,身着翡冷翠平肩小连袖,半身全盘扣的真丝丝绒旗袍。 婉约静容,是个冷美人。 程香香最怕的就是这位后婶婶。 “师母。”程香香讪讪的打招呼,张丽萍冲她缓缓的笑了下,而后说道:“香香,我和你师兄有话说。” “那我就先走了,师兄师母再见。” 程香香风一样的刮了出去,张丽萍回身关上门。 “什么时候走?” “这周六。” 张丽萍眼底落寞,“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 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空调在制动的声音灼烧着耳膜。 半晌,张丽萍叹了一口气,“行,那你看看你这边还缺什么东西吗?我给你置办置办。” 张丽萍殷期的脸色让徐放将那句都到了嘴边的拒绝给咽了下去。 “马上入秋了,有空帮我置办两件新衣服吧。” 张丽萍上下眼皮不受控制的快速的合拢好几下,才掩盖住那股子欲满楼的酸涩情绪。 忙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送走张丽萍后,徐放坐了下来,打开电脑快速的点开邮件。 鼠标箭头移动到主题上,他修长的手指按下鼠标左键,数据圈刷新,咔的一声脆声,页面切换进邮件正文。 徐放点了支烟,右手手指夹着,需要移动鼠标的时候就将烟叼在嘴里。 这封掀起十六年前陈年旧案的邮件,再无后续。 徐放食指中指并拢将鼠标往里面一推,薄唇向外吐了个烟圈。 …… 高昌剧社。 百度一搜索,词条虽寥寥无几,但还是有迹可循。 剧社位于浙江嘉兴。 创建于1989年,创始人是习从尹桂芳创立的越剧小生流派尹派的沈从平。 沈从平于2009年的时候病逝于嘉兴。 但是高昌剧社并非独系小生流派的剧社,沈从平是创始人,跟他同期入剧社的还有若干好友。 多数都是各派中已经达到一定高度的名伶。 正如程香香所说,这剧社中的人物各个成绩斐然,并非寻常人想进就能进去的。 徐放此去学习,定受益颇多。 尤礼目光在地点上停留了那么几秒,浙江嘉兴啊。 …… 晚上的大馥炭火烧肉店十分热闹,炭肉的香味顺着门缝飘外好远才被吹散,香的人馋虫都出来了。 大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将程香香身边的座位让了出来。 等徐放一进来,大家的表情都心照不宣的……八卦! 程香香则被哄的满脸娇怯。 但是当她看到从徐放身后杀出来的尤礼后,脸色一滞,尤其是尤礼还是直冲着她身边这个座位来的时候。 程香香身子紧绷,恨不得一把将椅子抱住,只留给徐放。 尤礼走过来,扭头往位置上看了一眼,见程香香护犊子一样护着椅子的样。 登时勾了下唇,随后扭头,身子侧转,坐到对面去了。 待徐放坐下后,程香香声音有些干巴巴的,“你们一起过来的?” 徐放侧眸,摇头。 他没注意到尤礼跟在他身后。 常玉酒喝多了,端着杯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徐老师。”她笑,唇齿间抹不开的柔情,“这次来国海学习能见到你真的很高兴。” 杯中酒刚倒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徐放的身边。 徐放起身,颔首,“你们的加入对于国海来说至关重要,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们。” “可惜啊。”常玉垂下眼睑,目光落在徐放拿着酒杯的手上,随后抬起眼皮,对上他一双淡然无波的眼睛,“就是没能跟你对对戏。” 说实话,她挺羡慕尤礼的。 徐放闻言,笑了,“来日方长。” 常玉一想,是啊,来日方长,他又不是不回来了,但是还有一个前提,她得留在国海。 “知道了,那我敬你一杯。”她的唇线延展开。 徐放举杯,两人的杯子轻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徐放仰头喝酒的时候,尤礼往嘴里塞了一口肉,后牙将肉慢慢碾碎。 “老师,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常玉仰着头,一张小脸素净。 “你问。” “你为什么喜欢越剧?” 徐放这副好皮囊,无论是谁放眼看都不会认为他是那种踏实的在戏园子唱戏的料。 尤礼放下手中的筷子,双手交叉,抵住下巴,目光灼灼的落在徐放轮廓锋锐的侧颜上。 不巧,常玉问的,她也很好奇。 见徐放迟迟没回答,常玉寻思着自己是不是问到了什么短板,揉了揉眉心,眼神有些抱歉,“不方便说吗?” “喜欢。”他的声音很沉静。 常玉问的问题,在他过去的人生中,是被人所问的重合率最高的一个问题。 常玉连借着酒劲儿腾的红了,他这声音可真好听啊,这句喜欢像是在跟她表白一样。 她的目光落在他微红微润的薄唇上,心脏跳动微快。 她真心觉得,这样的男人,真酷。 那端,尤礼笑了下。 徐放扭头,正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神。 他的眼神又深又沉。 尤礼重新拾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随后筷子搁置在磁盘边上,手抓住烧酒的瓶子,咕咚咕咚的倒满小杯。 徐放看着她向着自己走过来。 尤礼歪头冲着他的酒杯抬了下下巴,“徐老师,我敬你。” 第37章 惊变(17) “我先干了,你随意。”杯子连一滴酒没剩。 “怎么听着那么伤感呢。”底下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室内的气压顿时低了下来。 张玲提议大家都敬在场的老师一杯。 一轮一轮的下来,剧团的几个老师都喝得不少。 大家都喝多了,尤礼就摸着混乱坐在了徐放的身边,她歪着身子凑近徐放,眯眼笑,“哎。” 尤礼怼了下他的胳膊,问,“你去那高什么剧社学习,是不是想躲着我啊。” “你想多了。” 尤礼重重的点点头,“行,那我祝你前程似锦。” 她眼底含着那似笑非笑的意味,偏偏更深层的意义埋藏在那肤浅之内的深层里表下,令人看不真切。 “你不打算跟着?”徐放笑着调侃。 尤礼沉默了那么两秒,更加凑近他,悄声说,“以你专业的眼光看,我这资质能进那高什么剧社吗?” 炭烧肉店嘈嘈之音灌耳,徐放的笑容就像是一汪清泉。 他唇扯起,声音很低很轻,“想得美。” 这一顿风卷残云,徐放去结账。 常玉抱着张玲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的落在徐放身上。 她的脑海中已经想象出一副瑰丽的景象,那就是徐放从裤兜里掏出黑色的真皮钱包,单手将钱包扣开,一沓红色的币子裹在钱包中央,随后男人手指抽出几张,摁在前台的桌面上,推给长的还挺漂亮的收款小姐姐。 然而事实要比常玉想的要简单的多,徐放直接打开了付款码,那个收款的小姐姐也十分公式化的拿机器一扫,流程结束。 * “儿子,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徐成斌一手握着泛黄的木头,一手捏着刻刀,笑看着坐在自己怀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自己刻木枪的儿子。 “翻译官,那简直酷毙了。” 徐成斌揉了把儿子细软的头发,笑道:“做翻译官有什么好的,要我说你就要跟你爹我一样,在咱们剧团唱越剧,你看你连生日都跟咱国海成立日期一模一样,这就是天意,儿子,这老祖宗的东西咱可不能丢啊。” 一声叹息。 “真到了你们这辈啊,这些好东西也都丢的差不多了。” 朴旧的戏台,狰狞的蛟龙,青色的尾巴上束起尖尖的刺。 三尺白绫,勾着那人的脖子。 倏然,那人睁开眼睛,双手冲着他缓缓的伸了过来,“小放,小放,你要跟爹一样,在咱们剧团唱越剧啊。” 徐放腾的从床上坐起,青筋暴起的白皙手背压在柔软的床铺上。 身上的背心被汗浸透,他扯住胸膛处的衣襟,单手将背心给脱下扔在床边。 徐放跳下床,五指插入头发后猛地收紧,他的目光在虚空处停留了几秒,喉结剧烈的滚动。 直到从窗外吹进来的风打过他汗湿过的脊背,产生一丝凉意后他才回神。 眼神下压,黑眼球倒映的光影被镇压,只剩下一片漆黑。 * 张丽萍惦记着即将出远门的儿子,一早就唤梁吴载她去商场。 这男装店里模特身上穿的衣服,她真是看一件就想扒一件,因为她觉得徐放穿什么都好看。 “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张丽萍征求梁吴的意见,她知道徐放的个性,买太多了肯定又招他的不喜欢。 “好看。”梁吴点头。 “问了三件你都说好看,你这不矮子看戏么,哎,早知道带香香出来了,她这个孩子一向有主见。” 梁吴扶了下眼镜,“香香趁这几天学院没课,回家陪父母去了。” 张丽萍点点头,“是该回去看看了,她家又不是不在上海,每天有戏没戏的总窝在剧团里,他爹妈啊老是跟我和任意念叨着不大点的丫头一点都不顾家,还说什么女大不中留。” “行了,小姑娘。”她扭头,“把这件包起来。” “香香她喜欢唱戏。”梁吴很中肯的说了句。 张丽萍看了他一眼,“是啊,香香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蜜罐里长大的小姑娘能一头扎进这行里,也实属难得。” 张丽萍说到这里笑了下,“她妈特别担心她一直呆在越剧团里找不到对象呢,说咱们越剧团都是大姑娘小婆婆,男人啊少的很,这年纪相当的也就徐放一个,我倒是觉得俩人要是能成也挺好的。” 梁吴没开口,张丽萍看着他那一成不变的表情叹了口气,这梁吴啊跟个木头似的,她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顾客,这是您要的衣服。” “行,结账,梁吴,咱们再去趟超市,我想给小放做顿饭吃。” * 张丽萍那日从超市回来就病了,徐放两次去看,都没见到人。 说是重感冒,已经在治疗中,怕传染给人所以谁都不见。 “这阿姨啊说病就病。”程香香将购物袋放在徐放桌上,“这是梁吴给我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阿姨亲手给你挑选的衣裳。” “医生那边怎么说?” 徐放有些放心不下,程香香见状,宽慰他道:“说阿姨感冒的诱因是因为出汗之后吹了空调,问题不大,你知道阿姨向来疼你,可能怕你出行之前被她传染才不见你,要不你说你一人在外她得多担心啊。” “我又不是小孩。” 程香香笑了,“阿姨也是疼你。” 她眼睛瞟到角落里的银色行李箱,心里空落落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第38章 惊变(18) 徐放点头,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程香香忽然扑进他怀里,双手速度很快的环住他的腰,她问:“师兄,你怎么要去那么久啊。” 徐放身子一僵,手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开,他说的语重心长,像个老干部:“我不在剧团的日子你一定勤加学功夫,不要落下一丝半点功课,想要变得更好,就定要勤加努力。” 程香香酸着鼻子点头,“我一定会努力赶上你的。” 说来也巧,尤礼正好撞上这郎情妾意的一顺。 两人对视的空气中似乎都能让外人闻见甜味,尤礼没闻见甜的,可能还有些酸,大概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无边的魅力输给了一个越剧小甜甜吧。 虽然不想承认,这俩人确实有些登对。 “打扰打扰。”尤礼笑眯眯的踏进门槛,程香香回头的时候眼底的雾气还没来得及散。 “你来干什么?”程香香一见尤礼,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借书,就徐老师上次借我那本,我思来想去觉得我还是挺需要的。” 徐放收回在尤礼脸上的目光,走到桌旁的书架边,抬手抽出一本书递给了她。 尤礼视线扫过他白皙修长的手,接过书后翻了翻,表情十分满意。 “徐老师,我从第一次见你就给你惹了不小的麻烦,这样,今天晚上我做东,请你吃顿饭。” “不必。” 他直接拒绝。 “听说高昌剧社在浙江嘉兴啊。”尤礼若有所思的笑,语调拉长,“晚上八点,八里街的老东家见,程妹妹你没事的话也一起来,人多可热闹呢。” “俗气。”程香香看着尤礼离开的背影,重重的鄙视了句,“我才不会去呢,师兄你也别去。” 她脸上一扫刚才的阴霾,扭头看徐放,“我看她就是想勾引你,她……” 她见徐放定定的看着尤礼的背影,即便尤礼已经走出了院门还在出神,她捏了下徐放的胳膊,咬着嘴唇,不悦,“师兄,你看什么呢。” 徐放收回视线,仿佛刚才的凝视只是程香香臆想出来的幻象。 “明天不还要授课么,备课了么?” “师兄。” “回去吧。” * 晚上八点,老东家。 包厢门被人推开,尤礼掀起眼皮,就见身姿笔挺的男人由服务生引着进来。 徐放拖开椅子坐下,双手交叠,微抬下颌,眼神有些冷淡。 尤礼往他身后望了望,直到服务生贴心的帮忙关上了包厢的门,也没第二个人进来。 “程妹妹没来啊。” 尤礼手握着杯沿,食指轻敲,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尽是笑意。 “浙江嘉兴。”徐放眯起眼睛,身子前倾,双肘关节压在桌上,语气不轻不重却略微低沉,“你想去那拓展业务?” “呦呵,徐老师原来对我的事这么上心啊,那我有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她起身,拖开徐放身边的椅子坐下。 “说。” “你喜欢程妹妹么?” 徐放轻笑了声,觉得没意思。 他起身就要走,尤礼舔了下嘴唇,“那我换个问题问你,徐老师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冷笑一声,头也没回,已经拉开包厢的门。 “你这要是走了,我多没面,陈子!。” 徐放还没踏出包厢,就被陈子挡在了门口。 “徐先生。”陈子笑,可是空气中流露着剑拔弩张的意味。 徐放舔了下后槽牙,转身并哐的一声带上门。 一把拎起尤礼的胳膊,将她逼得后退,最后后背砰的一声撞上墙壁。 “你是流氓么?”他几乎是压着怒气,一字一字的咬着说出口的。 “流氓这俩字多不好听,徐老师,我这可是在追求你。” 徐放听闻,怒到极点反而笑了,他的脸在尤礼的眼中放大,两人最近的时候他的鼻子都剐蹭到她的鼻尖,让她误会他可能是要吻她。 事实上,是她想到太多了。 “追求我?不过是你日常生活中无聊的调味剂,而且尤礼,无论我喜欢什么样的,都不可能是你。” 徐放说完,不走了,直接走到刚才的位置上坐下。 尤礼面无表情的整理了下衣服,坐到他对面。 徐放问,“还吃么?” “吃啊。”尤礼扯唇,“我买了单的。” …… 陈子见俩人出来,徐放大长腿,三步两步的就将尤礼给丢下了。 “小老板……”陈子嗓子眼咕咚一下,“要不要我把人给你拽回来?” 尤礼,“你是流氓吗?” 陈子,“……” 尤礼,“他看着挺强的,可是一个从小在剧团里长大,成年后又开始唱旦角的,可能连你都打不过。” 言下之意,你别欺负人。 陈子,“???” 尤礼往前走,陈子亦步亦趋的跟着,“要我说啊小老板,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这个一根筋的草,你看你这么优秀,身高腿长貌美如花,追你的人数不胜数,听话,咱不在在乎这个人,咱去哪里还能找不到更好的。” “你说的对。”尤礼迎合,“这花花世界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啊,我何必在一个心里有人的男人身上吊着。” “对!小老板你这样想可就对了,还有小老板我想问你个事。” “说。” “这徐放他心里有谁啊?” 对面的视线凉飕飕的,陈子紧紧地闭了下眼睛,表情都写满了我这是问的什么傻叉问题,真是好奇害死陈。 “要不我们今天对对这月1005的营业额度?” 第39章 惊变(19) “不用。” 俩人出了老东家,被外面的热气扑了满身。 “小老板。”陈子有些发愁,“当初你说要还老板钱,对策你到底想好没有?” 尤礼目光落在对面绕着飞虫的路灯上,笑了下,“这不正在想呢么,你还不去开车,要热死我了。” 陈子松了口气,小老板聪明绝顶,一定可以想出来的,他就没见过小老板打下保票后还失手的,这不科学。 小老板心里指定有自己的小算盘呢,他就别杞人忧天了。 * “快递。” 可视对讲的电子显示屏上,快递小哥低着头,手里拿着件。 徐放套上衣服往外走,这可视对讲门禁系统是去年安装的,宅子是老宅,分前后堂,来人通报也不方便,所以才安了这个,年轻人倒是乐的随意,就是师父不太高兴,说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质朴最为华美,安这玩意就是在破坏。 但是用着的确方便,后来师父也就随着去了。 “徐先生对吧。”快递小哥撕了箱子上的单,口罩遮脸,声音有些哑,灰色的大帽子将半张脸都遮了进去,徐放比他高,所以连他的眼睛都看不见。 “嗯。” 徐放接过快递,转身欲走,快递小哥伸手拦了下,递过来一支笔,“麻烦在这上面签个字。” 这一下,徐放看到了他的眼睛,右眼皮最末端有块疤,比肤色稍浅,眼神不好的根本注意不到。 快递是从嘉兴寄来的,里面有两张照片和一封信。 徐放眼神落在照片上,那上面的东西使他攥紧了五指,骨节隐隐泛白。 古朴的老戏台,四根台柱,柱子上面是用颜料所画的龙身,蜿蜒盘旋,细看,四足五爪,身披鳞甲,非龙为蛟龙。 而戏台中央,搁着能容纳两人的大玻璃缸,缸中有人闭目,脸颊灰白,四肢脖颈由铁链绑起,铁链末端分别钉在水缸前后左右下五面,钉在下面的铁链由心口穿出,而落脖的那根长长的吊在戏台的天花顶上。 照片中的人早在16年前就死了,死者脸着粉面女妆,若不是光裸着上身胸肌凸起,别人大概会以为他是个女人。 第二张照片,是2002年,嘉兴本地一家报社所刊发的日报头条。 国海越剧团当红男旦徐成斌戏台之上离奇身亡,竟因…… 标题噱头成分居多,底下的小字分明写了,徐成斌因不堪语言暴力,戏台上吊自杀。 上面有配图,虽然打着马赛克,但是徐放依旧对那配图上的照片记忆犹新。 因为他当时就在台下,亲眼看到父亲吊死在戏台上,再然后,母亲捂住他的眼睛,说着:“小放别看,别看……” 声音哽咽,他甚至能感受到母亲浑身都在抖。 徐成斌是他的父亲,第一张照片上被浸水缸的是,第二张报纸上配图上吊的也是。 但是人只能死一次,那就说明两个里总有一个是假的。 联想到大半个多月前的那封邮件。 徐放下颌无意识的咬紧,拆开底下的那个牛皮纸信封。 里面附有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 ‘来。’ 背面是地址,信封里还有一把钥匙。 …… 刑警队。 关樵从外面风尘仆仆的回来。 从桌子边角拿过放了不知道多少天的泡面,打开放料,去饮水机那接水。 回到桌子前,随手拿了本书将泡面盖上。 右腿抻直,身子靠后仰,右手伸进裤兜将手机拿了手来。 一打开,里面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信息,都来自同一个人。 关樵看到了什么后,猛地起身,抓起车钥匙往外走。 “关队,下班啊。”值班警察从电脑前抬起脑袋,关樵头未回,嗯了声。 关樵开车转了两条街,随后进了一家羊蝎子店。 店里生意挺红火的,人乌央乌央的,但是找他的那人并非池中之鱼,杵在哪里都显眼。 一眼望过去,男人背对着他坐在临近墙边的桌边,戴着顶黑色帽子,帽子将短发压下,发梢断根齐整,脊背挺直,黑t恤挡不住男人那结实的后背。 关樵走过去,从兜里摸出盒烟来,站在男人身后,俯身将烟拍在桌子上,问,“报案?” 男人回头,关樵乐着说道:“有什么苦,可以跟人民警察诉一诉。” 徐放:“坐。” 关樵绕到徐放对面坐下,问,“怎么回事?” 徐放这人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多因关樵警局里的事多,所以一般不打扰。 这次两个未接电话,外加一条上面编辑着‘急’的短信,关樵从中嗅出了点诡谲的味道。 徐放从兜里掏出个透明的密封袋推向关樵,“老关,我想做个指纹提取。” 关樵一看,里面只有一把钥匙,银色的,面多划痕。 关樵心中有疑问,正要问徐放,后者先开口,“私事,我希望能保密。” 关樵身子向后一倚,只觉得这热火朝天的店实在是闷不透气,他扯了两把t恤的领口,说道:“一天,等我一天。” 第二天下午,徐放接到了关樵的电话,“兄弟,你这东西未免也太干净了吧。” 徐放眯眼,看来他不到地方是得不到线索了。 徐放将恶霸托付给了程香香,程香香虽有点怕这大狗也还应下了。 她是这么想的,她早晚是要和徐放在一起的,徐放又极为疼爱这狗,她得好好个这个凶大狗处好关系。 就在她惆怅怎么让这凶神恶煞的大狗乖乖听话的时候,徐放已经到了高铁站。 他此次行程是由上海虹桥坐高铁到嘉兴南站,和上海晴空万里的天气不同,嘉兴这边正下大雨,其实也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 第40章 惊变(20) 天空阴鸷,雨将地面洗刷的干净。 多年前他曾跟着父母来到这里,那时候父亲徐成斌是出了名的男旦,戏好扮相正,来这里,也是因为剧团过来演出。 可是登台前一天晚上,父亲突然自杀了。 徐放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浓墨化开,姑且先称之为自杀。 * 高昌剧社在桐乡。 徐放到的时候,剧社的负责人白科特意出来迎接。 白科三十多岁,下巴处的胡子都刮得干干净净。 白鞋一尘不染的,身上衣服虽说不上多新,但是干干净净,一身过时的衣裳也搭配的十分讲究。 “欢迎小徐同志来到我们高昌,里面请里面请。” 大概聊了半个小时的场面话,负责人白科这边把剧社统一分配的宿舍钥匙给了徐放。 宿舍离剧社只有一条街的路程。 负责人亲自将徐放带到,大致的介绍了一下附近的环境之后,又问了下他的需求。 徐放表示并没有需要的。 高昌剧社和国海不同的地方是,高昌的自由性更大,高昌剧社主要做每个剧团顶尖台柱交流所用, 高昌和国海的性质不同,前者是将各位名伶聚集在一起的组织,就类似于文学界的作协。 后者是广纳新人的剧团。 能来高昌的都是在越剧上有多有建树的,老一辈的艺术家居多,后起之辈凤毛麟角。 前者自我提升,后者尊师苦学。 白科走后,徐放将门反锁,随后走到沙发上坐下,打开手机的搜索功能。 其实。 除了找关樵进行指纹提取之外,徐放还托人查了寄件地址,比钥匙上没有指纹更扯淡的是,寄信地址是片待开发的无人区,再详细的地址干脆就没有。 而后上这家快递的官网上查单号,根本没有物流记录,那来送快递的小哥怕根本就不是快递公司的。 要说记忆已经遗忘,那么网络是万能的,一搜索弹出的关键词将他的记忆拉回到了十几年前。 当初徐成斌出事的那个地方离这挺近,都在风岭镇,出事的那个戏台叫清河灵庙。 张牙舞爪的蛟龙,老式的戏台,昏暗幽兰的蛟龙刻画,悬绳,毫无声息的父亲,周围人的尖叫声,颤抖的母亲和自己几乎跳到无知觉的心脏。 徐放闭上眼睛,各色人面在脑子里闪过,千人千面,各有千秋。 然后他想,寄这些东西给他的人是谁?那张死相诡异的照片是否是后期合成?如果不是! 那人到底是目睹了全过程还是偶然经过发现这一场景从而有心的记录下来? 记录下来做什么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寄给他这些东西的缘由是什么? 还有,如果那张照片是真的,那么父亲就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凶手!是谁?一大堆的疑问瞬间涌来,徐放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眼中一片冰冷刺骨。 这事,他务必得查清楚。 这宿舍楼的位置简直天时地利人和。 楼外便是十字路口,从小区门口向左走转两个完过个马路就是个大商场,楼下餐饮业十分发达,交通也十分方便。 徐放换了身衣服下了楼,初来乍到的不熟悉,还跟小区的保安问了超市的位置。 过了马路,徐放注意到,老远有个警示蓝牌,白色的大字十分醒目。 前方学校,车辆慢行。 超市在商场的负一层,徐放拍了拍身上淋到的雨点,走向购物车后发现,购物车投币的,徐放满兜也没一个钢镚,于是随手拿了个篮子。 目光将周围扫了一圈之后,很快的根据百货区的指示牌找到了他所要去的位置。 将手电、雨伞收入筐中,又想了想,后退两步,将右侧刚进入视线没几秒的水果刀扔进了筐里。 风岭镇不发达,通向那里的只有能承载二十六人的小型班车。 他走的急,正儿八经的由车站往外发的正规班车票售光了,徐放从售票大厅里出来,撑开伞一脚刚踏出大厅院内的铁门外。 就有一个瘦猴模样的年轻人靠了过来,“哎?哥们这是准备去哪啊?” 徐放没打算理,径直过了马路,谁知道这瘦猴不依不饶,“哥们,拿个名片呗,方便好坐车,不用进站,打个电话外面就能上车。” 他一双黝黑的手捏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名片往徐放身上凑。 徐放一低头,名片上那黄色的三个字体映入眼底,他顿下脚步,将伞往瘦猴头上撑了撑。 瘦猴这哥们也是敬业,大雨天的出来跑业务也不知道打把伞,头发被淋湿贴近在头皮和额头上,皮肤黑,笑起来的露出的一口牙倒是挺白的。 “黑车?” “哎,别说的这么难听,就是不走站内而已,其余的没区别。” “那就是黑车了。” 瘦猴一打量,面前撑黑伞的这哥们器宇不凡,长的跟演员似的好看。 他寻思着这类人比较讲究,当下以为这生意估计要黄。 没想到徐放直截了当的问,“明早,风岭镇,有车吗?” 瘦猴忙不迭的应道:“有有有,明早八点四十发车,正好剩一位。” “怎么订?” “对面那长隆街有个麦当劳,你明早在发车前二十分钟到那对面就行,车就在那停着呢,边上车边买票就成。” “行。” 徐放将名片揣进了兜里,在瘦猴的注视中走远。 晚上简单的点了个烧鸭饭,外卖小哥来的时候徐放刚洗完澡,脚上拖拉着今下午从超市买的黑色拖鞋。 “徐先生您的外卖,祝用餐愉快,辛苦给个好评呦。” 徐放点点头,外卖小哥连连躬身后退小跑着离开,看样子正忙着送下一单。 顺手在点餐软件上给了个好评,然后拆开被系紧的塑料袋,他刚拿起筷子还没等吃一口呢。 微信就弹出来一条消息。 “师兄,还适应吗?” 徐放失笑,他刚来这不到一天,集体会议还没参加过一回呢,哪有什么适应不适应一说。 他回,“还好。” 第41章 迷雾(1) 看着聊天页面的程香香叹了一口气,噼里啪啦的打字。 “师兄,尤礼翘课了。” 程香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尤礼等级评定后是分在她门下的,这说不来就不来,这不就是不给她面子么。 徐放每再回。 得知他要来,剧社这边统一给发配了被子和床单被罩,纯灰色的一点设计感都没有,徐放躺在上面,有些睡不着,尤礼的目的性很明显,就是去玩票的,翘课这事在他意料之中。 他扯唇冷笑,这姑娘没救了。 * 早上八点,长隆街麦当劳对面的小广场。 徐放只背了个书包,匆匆走来。 开往风岭镇的班车就停在路边,看样子是昨晚就在,徐放上前看了眼,司机没在。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在楼下早餐店吃了份小笼包喝了碗粥,昨晚彻夜下的雨,早上半阴天,空气湿漉漉的有些冷,徐放拢紧了自己身上的军绿色外套。 这衣服还是他走之前,张丽萍给他置办的那件。 大约五分钟之后,从麦当劳里急匆匆的走出来一个男人,个头不小,光头,穿着洗得发白的深绿色外套,手里捧着可乐,嘴里咬着吸管,正用力的吸。 猛然抬头看到面前站个人之后,吓了一跳,吸着忘了咽,可乐抽进喉咙,导致光头男人弯腰猛咳了一声,差点把肺给咳出来。 “大兄弟,你站这干啥呢?” 徐放说:“等发车。” “哪趟啊?” 这一溜都是班车,天南地北的长途短途去哪的都有。 “车牌646,去风岭的那趟。” 光头一听,乐了,“大兄弟,那你怎么不进麦当劳坐着等啊,来这么早光站外面不嫌冷啊” “还行。” “我就这车司机,你买票了吗?” 光头边说边去拿钥匙开了班车的门,唰啦一声将门拽开,他一抬脚便钻进了车内。 徐放也立马跟了上来。 “没呢,昨天下午在车站外面遇到你们这拉客的兄弟,他告诉我即来即买就成。” 光头点头,从控制台前面的小柜里的单据和圆珠笔拿出来。 在上面刷刷的写了个风岭35,随后撕下来递给徐放。 “给,票。” 徐放从钱包里抽出四张颜色不同的票子递给了光头,自己找个座位坐下了。 时间还早,细聊之下才知道,这车不光去风岭一地,沿途路过镇子就停一下,去哪的客都有。 买票付款两种方式,第一种熟客一般加微信,直接转账,第二种就是徐放这样的生客,上车补票的。 光头说,现在好在是淡季,一般人来的早还是有座的,等真忙的时候,也得提前一天抢。 不过大多数人都爱去站内买,他们这的票还是比较空余。 徐放点头,觉得以后指定不能只来这一趟,于是和光头互加了微信。 “兄弟你哪的人啊?”这个时间还没什么人来,光头从烟盒里抽出根烟,问他,“介意不?” 徐放摇头,光头自顾自的点了。 “上海的。” “哎,大城市,挺好挺好,那可比这的光景看着好多了吧。”光头眯眼一笑,这人人高马大又没头发,原本应该看着挺凶的,笑起来的时候却意外的和气。 乘客在这个时间陆陆续续的上车,徐放坐在靠后面。 这人一多了,车里就分外的热闹,大家七嘴八舌的开始聊起天来,这班车还有几个刚放假的学生。 车厢里被七七八八踩了昨夜积水的脚一踩,泥泞湿脏。 一阵窸窸窣窣的塑料声后,前排弥漫出一股子鸡蛋灌饼,还有烤肠的味道。 徐放将头上的帽子往下压一压,闭上眼睛休息。 在即将开车的时候,随车员也上来了,是那个在外拉客的瘦猴。 八点四十一到,班车前门关上,光头喊了一声,“都系好安全带,走了昂。” 车子启动,开向风岭镇。 车子走高速,大概也就在中途靠近别的镇的收费站停了两次下客,就没再停,起先车子里有打电话的有有聊天的,还有拿着手机看下载好的电视剧的。 约莫四十五分钟过去后,只剩下大多数人绵长的呼吸声。 直到。 车子前后一晃,不少人从睡梦中惊醒,惊呼出声,徐放搁在脑门上用来遮住眼的帽子直接滑落到了地上。 他睁开眼睛往外一看,已经下了高速,周围是几处废弃的房子,路面积水泥泞,淅淅沥沥的小雨往车玻璃上拍,抬手看了眼手表,车开了一个多小时了。 光头两次想重新发动火都没成功,瘦猴先下了车,在外面转了一圈后,上车后跟光头低声沟通了两声,光头边听边拧眉,随后拍了拍瘦猴的肩膀,说了些什么之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瘦猴则抬头,在一片嘈杂声中,扯着嗓子喊了两句,“都静一静,静一静昂,车辆故障,暂时发动不了,我们分批等后车来接。” 说完,打电话去联系车。 车上七七八八的人都有些不乐意,大家或翘首以盼的回家,或有急事要处理,这好端端的马上要到地方了车子坏了,谁能不着急呢。 “喂,妈,我马上到了,现在在车上呢,可是车故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有个女学生接了家里打来的电话,起身往外看了两眼,满目愁容。 一个戴眼镜的男同学说道:“其实从这走个十几分钟,就能搭上车,五分钟就能进镇里。” 第42章 迷雾(2) “外面下雨呢。”有人提出异议,“哪那么好拦车。” 前面有人站了起来,是刚才说话的那个戴眼镜的男同学,跟瘦猴商量,“你好,能开下行李舱么?我不等车了。” “同学你先坐下,我已经联系车了,一会就到。”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后面经过了三辆车,无一不是满员,眼镜男同学再也等不下去了,起身,“大哥,这条路我走了好几回了,闭着眼走也能记得路,麻烦你给我开下行李舱,我拿下行李成不成?” 瘦猴拧着眉,很发愁。 眼镜男看样子有些着急了,他再次开口,“大哥我家里有急事,能通融一下吗?” “我跟他一起走。”眼镜男同学回头,就见倒数第三排,缓缓站起来一个男人。 穿着一身黑,皮肤很白,五官十分出色。 “行吧。”瘦猴扭头看了一眼,烦躁的抓起挂在椅背上的长条雨伞,下了车,拿钥匙开了行李舱,身子向后退,撑开伞站在雨中点了支烟。 车里吵吵嚷嚷的让他也挺心烦,这还有两个不让人省心的,男同学弯腰去找行李,徐放搭了把手。 身后的瘦猴说道:“先跟你们说好,接下来的路上你们出什么事,可和我没关系。” “那是自然。”徐放将帽子戴严,打开雨伞。 眼镜男拖了个大行李箱,行李箱的小轮一会陷入泥水里,一会被眼镜男给用力拽出来。 “谢谢你啊,要不是你跟我一起下来,车上那人不会放我走的。”眼镜男对徐放说道:“对了,我叫薛起。” 徐放点了下头,“徐放。” 跟着薛起下车这事,一是帮他,二是帮自己,他急着去神秘人给的地址,而薛起认识路,方便他搭车。 两人很顺利的搭上车,薛起要去的地方叫高河商店。 徐放,“匣子街。” 司机,“呷慈街?” “匣子。”徐放重复道。 司机:“我在这开车好几年了,没听说过有这么条街啊。” 徐手捏了写下眉心,薛起凑过来,“我也没听过,这俩读音这么混淆,你是不是记错了?” “怎么写?” “嗯?”薛起疑惑了一秒,随后意识过来,说道:“呷哺的呷,慈祥的慈。” 徐放沉默下来,要说读音容易让人混淆也就算了,可是字相差太远。 “要不待会你跟着我下车,我帮你问问我爷。” 老人家年纪大,镇子上生活得久,知道的肯定比较多。 徐放觉得有道理,“谢谢。” “谢啥啊,客气。” 薛起还跟徐放说,他急着回来,就是因为担心他爷爷,下雨天的老人腿脚不方便,爷爷又一个人住,怕他摔着碰着。 反正走几步就到了,何必等车。 谈话中徐放得知,薛起在上海念大学,这次放假本来计划留在上海打工的,假期过半,听闻爷爷身体不太好就辞掉兼职赶回来了。 高河商店临街,招牌红底白字,门面有些老旧,灰色的水泥台阶上落了些余灰,薛起一脚踩上去,拖着行李箱进门,高喊,“爷,我回来了。” 屋里面传来两声急促的咳嗽声,然后是细微的挪动声,半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爷,你知道匣子街吗?”薛起回头小声问徐放,“哪个匣子来着?” “黑匣子的匣子。” 老人先都没看徐放,闻言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浑浊黯淡。 “那二十年前就改名了,现在不叫匣子,叫明光。”老人声音沙哑,“年轻人,你去那做什么?” “找个人。” 老人嘴角蠕动,没说出什么来,只是在徐放离开的时候,一双浑浊的眼定定的看着徐放和他小孙子薛起的背影出神。 薛起将徐放送上了出租车,由后视镜看过去,能看到薛起在霾日中,撑着把黑伞,伸展挥舞的手臂,脸上洋溢着热情。 徐放收回看他的视线,打开手机,翻出相册来。 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被他拍了下来,详址为,风岭镇匣子街32号。 现在匣子街改名为明光街,那么就是丰岭镇明光街32号。 所搭乘出租车的司机对路线不太熟,操着一口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问,“哥们,你知道路不?我刚干这行,好巧不巧的这块修路呢,绕来绕去的我也不怎么认识。” “导航就行。”徐放言简意赅。 司机嘿嘿乐了两声,“哎,我是怕我一时半会找不到路,让你觉得我存心坑你呢。” 明光街离高河商店差着二十几分钟的出租车程,至于目标地址32号…… 出租车一停,徐放由窗外看去,不由得眯起眼睛。 四层建筑上,残缺几角的金色招牌,隐约可以看出轮廓,建车冬x官。 “其实我刚就想问了,你是开发商吗?”司机边给徐放找零边问,车窗紧闭,嘴里叼着支根本就没点的烟。 “怎么说?”徐放抬眼。 司机笑,“明光这一片都是老区,前两年就闹哄哄这拆,说要建新居民楼,要建什么商厦,这块住的人民群众大部分都将合同签了,但你知道,哪有拆迁,哪就有钉子户,偏偏钉子户还钉在将来要新建的主路上,我看你来这里挺像是考察的。” 人都是这样,一面之缘,总想根据人的气度来揣测些什么,要是猜对了,心里那爽劲儿就跟中了大乐透似的,回头还能跟人炫耀,你瞧瞧,我这眼力界儿,是多么的不凡。 徐放笑道:“开发商打出租来考察?” 司机冲着他抛了这你不比我懂的眼神,“之前豪车一进来,早离个三四公里那边就得到消息了,你知道的,小地方,谁家有什么车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司机一副我都懂,你别解释的样子。 徐放笑着摇摇头,说道:“我看你对这地方挺熟。” 司机脸突然一僵,脸上不可思议的泛红,“没没没,都从电视上听说的,这块拆迁我们看着眼馋,平日地方新闻上轮播可没少看。” 说完,还不忘将装钱的匣子狠狠的往里面推了推。 第43章 迷雾(3) 徐放下了车,哗啦一下将伞撑开,抬头,一眼看不出这是什么建筑,不过老式的门落了锁,一副荒废之景。 门锁就是那种市面上最普通不过的大头锁,缠着两道粗而铁锈斑驳的链子,这建筑正对面的一家小商铺门口的遮阳棚下坐着个老大爷,嘴里叼着大烟袋,眯着眼吹着白雾,浑浊的眼球盯着他看,离徐放不过五米的距离。 他估摸着,若是他现在两步上前将那老锁给翘了,那么下一刻,身后那大爷就能报了警。 他想了想,转身走向老大爷,“大爷,这是什么建筑?” “要拆?” 大爷的声音是那股子上了年纪的沙哑,他仰头看着俊美无比的青年,顺手摸了把泛白的头发,嘴里向外一凸,刚吸进去的烟呼了出来。 “不是。”徐放摇头,“只是好奇。” 大爷一笑,猛地抽了两下烟袋,随后将烟袋翻转面,在铝皮的方形看样子是做烟灰缸用的东西上敲了两下,将烟星子全都倒了进去。 这空档,大爷调开放在小桌上的收音机,声音一出来,徐放听得出是单田芳老师讲的隋唐演义。 大爷闭上眼睛,不打算说话,徐放撑直伞,知道再问无用,转身走去。 徐放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大爷慢慢的睁开眼睛,目光由面前的建筑落到旁边直起的高楼上,抹了把眼睛,记忆中的老房子越来越少了。 从空中掉落的雨水砸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形成了水窝子,徐放一脚踩上去,溅了一裤腿子的水花。 须臾,绕到了这建筑的背面。 建筑不高,二层有个护栏,长期暴晒加雨淋的缘故,护栏的颜色已经变了,徐放将伞收进包里,四处打量了几眼。 方便的是,因为要拆迁,附近根本就没有什么摄像头,只有对面还高高挂着个断了线的残次品。 他向后退了两步,抬脚,加力,猛冲,一脚蹬上墙壁,猛地跳跃,双手啪的勾住了护栏。 他敏锐的感觉到,作为支撑力的护栏因为他的重量而猛地歪斜,发出吱嘎刺耳的声音。 哐的一声,护栏一端断裂,耳边风声雨声鹤唳,徐放直直下落,在掉下去之前,手下意识的扒住栏杆正下方水泥外台,手背根根青筋暴起,随后双臂用力,手臂肌肉每一分每一毫都紧绷到极致。 徐放猛地向上一窜,双手撑台面,一只脚先着台点,随后整个人稳稳的站到了这个建筑物拓展出来的外走廊处。 他回头向下看了一眼,护栏边缘已经弯曲成了一个无法描述的扭曲程度。 手中一片粘腻,还有些沙感,徐放看了眼,发现是铁栏杆上经由风吹日晒雨淋而产生的褐红色的铁锈。 建筑物后方,是大面积的拆迁房,砖瓦钢筋混凝土,一片狼藉。 他刚才在下面看过了,由右往左数第二个大玻璃上有破口,徐放抿唇,觉得至少不错的是,省的他动手并且会产生罪恶感的那个步骤了。 一进去,徐放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随处可见的一排排木架,木架上分成无数个隔断,每个隔断里都有各自按类目分好的书籍。 这建筑是个图书馆,随后翻开一本书,第一页空白地上印的圆形红戳,规规矩矩的写着,建连图书馆。 图书馆里光线很暗,他四处扫了一眼后发现,这个地方,哪怕晴天,估计也不怎么见光。 就他进来的这部分木架子还算整齐,越往里面走越狼狈,蒙了尘的天花板以及小灯,断成两截的木架子,四散的书籍,掉下来的纸张,脏兮兮的地板,还有他踩过的脚印。 徐放站在原地,有一瞬间的迷茫,那个人约他到这个地方,除了这个地址,那个人并未给多余的字面信息,尤其是没留任何可以联系到那人的信息。 随后他眯起眼睛,想了想,看来那人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和他见面。 那么这里,他环顾了下四周,应该藏着那人要给他看的东西。 四周安静的吓人,徐放舔了下唇,然后闭上了眼睛。 那个来自嘉兴的假快递,里面的第一张照片是父亲被铁链钉在缸中的场景,第二张则是是02年嘉兴本地一家报社所刊发的日报头条,写明了父亲的死因。 然后是褐色的信封,里面装着地址字条和…… 徐放猛地睁开眼睛,钥匙! 徐放脱下背包后蹲下身子,从里面将钥匙拿出来揣在兜里,随后在背包夹层取出个小型手电。 那个传递给他消息的人大概是不会来了,至于这把钥匙,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用来开这里某一个地方的。 从寄假快递开始,到快递中物品上指纹全消,甚至一路匿名指引他到这里,一切都说明,那人并不想暴露自己。 一股子凉气由嗓子眼渗出,渗入牙关,像是一种藏于深夜中危险的秘密被过客揭起了伤疤。 咔拉,身后细微的响动声像一根钢丝弦扯进了他的神经,他捏紧手中的手电筒,缓缓回头。 身后并没有人,徐放嗓子滚了滚,压着眉眼中的凝重,抬脚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 角落里,声音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听着像是在走。 他走到近处,停住脚步,大手扣在木书架的边缘,右手将手电头尾调转方向,眼神压紧,随后猛地跨出脚步。 一只脏兮兮的黑猫,绿幽幽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嘴里叼着东西转身就逃。 徐放往黑猫所在处看了一眼,还有几处碎肉和一根灰色的尾巴。 是老鼠的。 徐放浑身的肌肉都在紧绷,耳边风声鹤唳,脑袋却渐渐平静下来。 徐放是在地下一层找到门的,在这之前,他已经找遍了三四层,以及试过了所有存在的柜子。 面前这个,是除了大门外,建筑内仅存的一个门。 门左侧的墙上钉着个铜制的椭圆形牌,虽然受了潮,生了锈,但是不难分辨上面的字。 收藏室。 走近看,底下还有一串相对来说字体较小的英文——collectio oom。 第44章 迷雾(4) 他将钥匙插进去,没受阻挡,甚至过分的严丝合缝,轻微扭动便开了。 心脏在耳朵边咚咚的敲,像是在催促着什么,推开门后有灰尘落下来。 脚踩在乱七八糟堆在地上的书上发出咯吱的声音,他目光平敛,想,那人,到底要给他看什么呢?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左翻右翻的都没找到什么可用的信息,入眼的除了书就是些老旧的物件,徐放五指插入头发内,猛地向后撸,手一落下,被强行大背头的发丝有争先恐后的回到原位。 会不会这东西根本就不在这个屋内? 随后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这个收藏室毫无关联,那么那把钥匙解释不清楚,除非那人一时兴起跟他玩障眼。 他深呼吸,往窗边走了一步,哗啦一声踢到了地上乱七八糟的书本上,徐放低头看了那么几秒,随后猛地转身将整个屋子都看了一圈,他发现,要说整个屋子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西南方向的墙角了,屋子是真的乱,所有书籍乱七八糟不分门类的堆在一起,只有那一堆不同,全部是有关于摄影的书籍,十几本左右,虽然被随意的扔着,但是怎么看都像是有人特意分类过。 那是不是想借此来掩盖什么再用来提醒后来者呢? 徐放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薄唇中溢出,他眯了眯眼,走过去,蹲下身子,拿手将堆在一起的书推开,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那底下什么都没有。 将烟叼在嘴里,徐放视线落在那堆书上,看到了什么后,突然笑了。 从中直接抽出一本而后翻开,里面有几乎一大半的纸张中间都被掏了个长方形的窟窿。 在那里,放着一盘录像带,很老式的那种。 进门左手边架子上就有录放相机,小时候他曾捣鼓过这玩意,拆分零件组组装装,怎么播放到现在也没忘。 反手关门,带子启动,屏幕上先是一片雪花,声音滋啦滋啦的极其不稳定。 徐放蹲在地上,手中夹着烟,等待的过程中一口一口的抽,在即将抽完的时候,屏幕画面猛地变黑,然后从中间划开一道白光,像是大戏前被人分由两边拉开的幕布。 下一刻,里面的东西让徐放的瞳孔猛然紧缩,燃着火星子的烟头烙在了食指上也浑然不觉。 他只觉得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无法发出声音,背后冷汗涔涔,他视线盯在画面上,咬紧牙关,眼神死死的压紧。 哐。 后脑传来一阵剧痛,眼前发乌,像是屏幕中的雪花印在了眼睛里,一片朦胧。 他皱眉,想转身,但是行为像是被定格的慢动作一样僵硬。 然后有人用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手臂猛地收紧,他的后脑抵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之上,那人呼吸就在耳边,手劲之大,再用力就能要他的命。 * “喂。”清亮的女声在寂静的空间中炸响,男人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来人是谁时,头上便挨了重重一击,尤礼抬起手,手中的匕首柄快速的往男人脖子上砸去。 “妈的。”男人声音又低又寒,忍住头部的眩晕,反手握住尤礼抓着匕首的手腕往反方向死拧,尤礼吃痛,一脚蹬在男人的侧腰上,借力反骑在男人的脖子上,纤瘦的手臂箍紧男人的脖子,整个身子后仰。 男人只觉得喉咙骨都要被夹断,他眼神一狠,双手握住尤礼的双臂,随后整个人向后倒,两人身子直直后坠。 千钧一发之际,尤礼猛地低头,这才后背着地,摔在结实的地砖上,后脊椎骨重重挨了撞,尤礼咬牙,痛的冒出了汗。 和她一起摔倒,几乎整个人将她做肉垫的男人快速起身,尤礼右手握住匕首猛地挥出,直接划伤了男人的后背,男人曲肘砸在了尤礼的手腕上,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男人起身,抓起匕首,眼神死死的盯着她,不过半秒的时间,尤礼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胸腔传来的阵痛,让她呼吸间都觉得带着血腥气。 男人戴着黑口罩,头上戴着顶黑色沿帽,鬓角露出极短的发根,一双眼睛十分凶狠,然而让尤礼意外的是,他没对她下手,只是转身捡起地上的录放相机,带着她的匕首破窗而出。 尤礼后知后觉的,冒出一后背的冷汗,如果刚才她没低头,那么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就不是脊梁骨而是后脑勺了。 想必非瘫既死。 如果那人若是一刀捅下来,她也绝对无生还的余地。 大概原地休憩了那么一会,尤礼觉得那疼劲儿过去了,起身转了转脖子,然后走到徐放的身边。 他脖子上被那男的勒出了红痕,但是这显然不是他晕过去的原因。 尤礼一手托住他的脖子,一手将他的头扭过去,后脑部分黑色的发梢湿漉漉的,拿手轻蹭,红色的血液布满掌纹。 …… ‘神x台式机,此行结束后回上海购,给小放。’ ‘距离小放生日还有25天。’ 最右下方的落款,2002年6月22日。 6月23日,原本该越剧团登台表演的日子,戏台上却是父亲已经冰冷的尸体。 画面逐渐的扭曲,剧痛传来,徐放双手捂住脑袋,英挺的五官皱起。 随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一声一声的叫他,“徐放,徐放?” 初开始,还以为是在很远处,随着意识的慢慢清晰,那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他松开紧皱的眉头,缓缓地睁开眼睛。 “尤……”半个字刚说完,声音便哑了下去,嗓子被人胸膛和手臂夹住的窒息感似乎还在。 他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 “你怎么在这?” “惊喜不?” 徐放:“……” 第45章 迷雾(5) “觉得晕吗?”尤礼说道。 徐放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尤礼看的很清楚,砸他的是根铁棍,椭圆形的,实心的。 徐放撑着身子坐起来,尤礼没拦着,只是后退两步坐在椅子上,笑道:“高昌剧社的负责人挺有想法啊,不挂自己的牌,挂个破图书馆的烂牌啊,你这学习的地方还挺特别的,还半夜开课。” 尤礼似笑非笑:“是不是觉得那样比较有氛围。” 徐放依旧跟个闷葫芦似的不吭声,尤礼眯眼,“你突然说不继续授课,说去剧社学习其实就是个幌子吧。” 徐放深吸了一口气,“关你什么事。” 尤礼仰头,“关键是还有人想要你的命,这才是重点呢,徐老师你说对不对?” 徐放这才抬起眼皮来,正视她。 那眼神空气稀薄,像是湖最上面的一方薄水,往上走有空气,向下便无法呼吸。 他将大部分的情绪都掩盖,只存一丝冷意,几秒之后,这冷意也荡然无存。 “剧团那边说你回北京了,可你现在却在这,尤礼,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尤礼手支着下巴,“碰巧。” 徐放薄唇抿紧。 尤礼冲他眨了下眼睛,“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徐老师。” 徐放恨不得掐死这个张口就胡说八道的女人。 “滚。”他觉得头更痛了,痛苦的闭住眼睛。 “你离开那商店的时候打的那辆的,司机带你绕了不少的路。” 她耳边似乎现在还能听到载自己的司机在跟到目的地的时候,大咧咧的嚷嚷,说现如今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破地方要是不绕路,早十分钟就过来了。 边说,边收着尤礼给的红票子,开心的露出了自己的大白牙。 因为那司机也很少见这种冤大头的主,不打表,上来就给红张。 徐放依旧沉默不语,尤礼直起身子,敲了敲差点就废掉的腰,“如果今天我不在,这边接应你的人过两天该报你失踪了,你猜到时候新闻标题会怎么写?” “当红男旦独闯图书馆却离奇身亡,这其中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谢谢。”徐放手摁着额头,再次重复道:“我谢谢你了。” 尤礼粲然一笑。 室内终于安静了下来,徐放被砸的宕机的脑袋终于从罢工中走了出来,成功的开始运转。 半晌后,他深喘了一口气,觉得尤礼不说话后脑子就没那么疼了,他手指缓缓的摸了摸脖子,用仅剩的精力回忆了下。 那人挺凶残的,而且他被勒住的时候,后脑抵上的胸膛很硬,并且那人的手臂粗壮有力,应该是个男人。 他偏头看向尤礼,“你进来的时候,有看到别人吗?” 徐放的瞳仁的颜色深的纯粹,尤礼挑眉:“你是说袭击你那个?可惜我没看到他正脸。” “你们撞见了?”尤礼生的身形娇小偏瘦,如果俩人碰面了并且依照现在的情况看,尤礼分明是赢了的。 可是尤礼并不像是那种可以打败穷凶极恶之徒的女侠。 “不算吧,我看见你的时候,他从窗户那窜出去了,就一个背影。” 徐放一点头,她说的倒也是合情合理。 于是话题又转到了之前那上面,徐放几乎笃定:“你不在我坐的那趟班车上,你是怎么跟上我的?” 尤礼这次倒是坦荡荡,“包车,毕竟我有钱,但是话不能这么说,我不是跟你来的,我是来旅游的。” 徐放:“……” 徐放坐的那辆班车停了之后,她指挥着出租车在后面慢停了,那大车停的突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车里的乘客也不能在这下车,再见车上下来人前后左右的围着车转悠,她一想这车肯定是出毛病了,于是她没敢让出租车司机往前开,怕盯丢了人。 结果徐放挺能耐,和个半大的小青年一起下了车,在泥泞的路上肩并肩,迎着艰难,风雨无阻,要是俩人手拉手了,她非得在后面给俩人唱一首周华健的朋友。 但是她没来得及唱,就赶紧指挥着司机一骑绝尘的开过了俩人,没给俩人挥手拦车的机会,去泥泞路的尽头柏油路上等,好在这条路没岔路,见徐放和那青年走上来,就让司机往前慢慢地开,直到俩人拦住的车超过了她坐的出租车。 说起这个来了,就徐放那坐的车往商店外一停,她还以为到目的地了,于是跟之前那辆出租车结了钱,没想到徐放一出来就换了阵地,直往偏僻的地方开。 徐放没再问尤礼,比如她是什么时候到的桐乡,又怎么跟上他的? 细想之后又觉得简单,这个世道有钱好办事,况且高昌剧社的地址一打听就出来,至于他住的地方也不是秘密,尤礼有百种跟上来的方式,再问,实属多余。 她说来旅游,除非他脑子被驴踢了被水灌了被浆糊糊住了才会信。 “啊,对了。”尤礼想起了什么,“来的时候医生给你做过详细检查了,说你有些轻微脑震荡,好在没什么器质性损害,应该是你脑壳比较硬,但是医生说还要住院观察几天,另外,图书馆里袭击你的凶器是根铁棍,忙着把你送来我就没管,你要不要报警,让警察那边拿去验验?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去取。” 第46章 迷雾(6) 徐放:“他戴了手套。” 尤礼:“行。” 他还挺清醒,看来行凶者并没有就一击把他搞晕,给了他思考的时间。 见她还坐在那里,徐放问她,“你不是说你来这里旅游的么?去玩吧,不用在我这里守着,护士比你专业多了。” 尤礼,“……” 行啊,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填完,瞥了眼他脑袋上的伤,估摸着没个两天出不了院,他还能跑了不成! 尤礼利索的起身,扭头出了病房门。 安静下来后,徐放手摁住额头,后脑传来的痛意令他咬紧牙根,想要深入想些什么,脑袋就像是要裂开了一般的痛。 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给浸湿了。 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录放相机被袭击他的人给拿走了。 这是图书馆不是民宅,来人肯定不是为财,况且时间点这么巧合,应该是为他而来的没错了,或者确切的说是为那录像带。 他还活着,证明那人也不谋命。 不谋命?他捏了把眉心,或许吧,也许是听到了尤礼来的动静,机缘巧合的没对他动手。 只是没想到他刚到这里,刚拿到了东西,便被人给截了。 这个抢走录放相机人的出现,让他更加确定,当年父亲死亡的真相,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目前的状况有两种可能,第一种,真凶那边的人跟踪他,查到他的所在地袭击他后拿走了带子。 第二种是只为带子而来,恰好遇到了他。 照目前的时间节点来看,第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暴露了,暴露了来这里的目的。 * 尤礼没离开医院,转个弯就进了诊疗室。 她趴在单人病床上,任由女护士撩起她的t恤,露出一小段优美的腰线来,尤礼有腰窝,特别的漂亮。 再向上,伤口不均匀分布的挺吓人。 空气特静,尤礼脸枕在枕头上,问身后的小护士,“严重吗?” 小护士看了一眼淤血的后背,周围白皙的肌肤和那青红色的伤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挫伤面积比较大。” 尤礼扭了扭头,她自己看不到,但是就当时摔到骨头的那下特别的疼,现在只要没什么大动作,反而没什么感觉。 “刚才送来的那位徐先生是你的男朋友?”小护士问,刚才眼前这姑娘急匆匆的将人送来,一直守到人醒才过来,她这才知道她身上也有伤。 感觉这姑娘应该是挺喜欢那男人的。 “嗯,他跟人打架,我英雄救美。” 小护士疑问:“打架?” 尤礼手肘支着侧脸,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笑道:“可不呗,都是这张脸惹的祸。” 她又勾着手指指了指后背,“我这纯属误伤。” 小护士已经脑补出两个优秀的男人为了争眼前这个漂亮姑娘大打出手,然后这姑娘眼见着自己喜欢的徐先生要挨打了,奋不顾身的挡在了他的面前,对方拿棍子抽过来,已经来不及收手,被尤礼护着的徐先生猛地将她护在怀里,快速转身,对方一棍子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然后徐先生失去意识,两人双双摔倒,这位姑娘后背着地,才摔成了这样。 用情至深,合情合理,感人肺腑! 病房内的徐放突然有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等尤礼五点多一手拎着清粥加从饭馆里打包出来的盒饭,兴致冲冲的的扭开病房门,来时路上预习的热情招呼还没脱口而出,室内空荡荡的床和很空虚的在飘动的窗帘像是在告诉她。 徐放这小子将她给甩了。 她跑去前台确认,的的确确,徐放自己办理了出院。 “不要命了吧。”尤礼有些恼。 她坐在休息椅上,拿着勺子将给徐放的那份粥都喝了,手点开微信在蓝兔子上看了不下十眼。 颤抖的手指无声的阐述这她那按捺不住要骂徐放的心情。 尤礼忍了又忍,终于慢慢的将情绪给平复了下去,她眉宇渐渐展开,后来竟然是笑了。 * 徐放出了医院,但是没离开风岭。 在附近订了间旅馆的房子。 白科那边发信息过来,说这周六的社会下午三点开,开完了顺便大家一起吃个饭,熟悉熟悉。 末了,白科还给了个注释。 社会:剧社集体会议,简称社会。 徐放放下手机,反正今天才周二,周六上午往回走就行。 经由今天中午那么一遭,他一身的黏腻,徐放进了浴室,想方设法的避开脑袋冲了下身体。 出来的时候,发现手机里躺了条未读的微信。 发消息的时间是7:39. 也就是他刚进去洗澡的时候。 尤礼,“那人后背有纹身。” 徐放:??? * 风岭这边的夜晚文化挺好的,此时尤礼正坐在路边摊,要了两斤麻小,两瓶啤酒,一盘鸡爪,一堆串串。 手上戴着的塑料手套上沾了一层红油。 “老板,你家麻小真香。” 对面的椅子背拉开,男人坐了下来,尤礼头没抬,利索的抓起个小龙虾,在尾巴和身体连接处一上一下的一折,将虾线完整的拽出来,取了头,捏开了皮。最后将剥的干净完美的虾肉一下放进嘴里。 “不是说没碰面么?”他的声音又低又沉。 周围的孜然辣椒烤串味挥发满天,香的人食欲大开,尤礼这才抬起头,瞅了眼与这里看着格格不入的人一眼。 “吃串么?” 问完,又似乎反应过来,“哦,你是伤残人士,禁麻辣荤腥海鲜。” “尤礼。”他喘了一口气。 尤礼:“会剥龙虾么?” 徐放二话没说,将盘子移到了自己这边,尤礼看着他将塑料手套戴上,看着他比她动作还要利索的将龙虾剥好,又看着他将龙虾肉放在她面前的蘸料小碟里。 没一会,蘸料小碟子放满了,徐放开始往空盘里放。 抬眼见尤礼还盯着他,“不吃吗?” 尤礼没吭声,徐放掐掉了最后一只麻小的虾头,扭头喊,“老板,再来二斤麻小。” “他离开的速度太快了,当时室内挺暗的,我大致看了个轮廓,那纹身还挺特别的。” 第47章 迷雾(7) 徐放道:“能画么?” “可以。” 低头将对面男人剥好的麻小一扫而光,又撸了几个串子,尤礼吃的心满意足,开始欣赏起这边的夜街文化。 烧烤摊沿着街道排成两长串,各家的生意都是那么好。 来吃串的男人有好几个光着膀子,短发里浸着汗,顺着宽阔而肥硕的后背往下流,偶尔有那么几个手臂上纹了身的,双腿岔开,单手叉腰,在大言不惭的吹牛逼。 “你住哪?”徐放见尤礼终于肯将视线收回来了,问她。 “打算随便找个旅店租几天。” “……” * 徐放将尤礼带到自己所租住的旅店,尤礼仰头看了眼,旅店虽然面积不大,倒是挺干净,牌子也亮堂,但是进去之后,还是那种很原始的小店风格。 前台看店收银的是个阿姨,浓妆艳抹,大蓝色的眼影配着大红色的口红,特别像以前元宵节踩高跷的阿姨。 “小先生,之前还一人呢。”阿姨瞧见徐放身后的尤礼,大眼皮舒展开,眼神倍儿亮。 徐放扭头道:“身份证带了么?” “不住一间啊。”阿姨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几眼,开电脑入住登记系统的手速却挺快。 “这不给阿姨你带生意呢么。”徐放笑。 尤礼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还会和别人开玩笑。 这阿姨给尤礼开的房在徐放的对间,上去之前,徐放跟阿姨要了纸和笔。 楼梯挺窄的,斜坡小,胆小的上去的时候得扶着扶手,要不害怕。 木楼梯也是有年头了,一脚上去还叫唤呢。 这种老式的旅店不兴房卡,给的是把带钥匙,钥匙塑料手捏处用标签贴着房号。 到了房间门口,徐放将钥匙递给她。 尤礼一边接过一边念叨,“干嘛这么破费,其实我和你住一间也行。” 徐放看着她,有时候觉得她是不是生错了性别,标准的女流氓。 “今晚能画好么?”他将笔压在纸上,递给她。 尤礼见他不搭自己的腔,觉得有点没意思,接过并点头,“行,又不难。” 尤礼转身将门开了,刚要反手关门,就感受到了一股子阻力,回头就见男人一只手横插进来,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门板,稍微用力,就打开了一个足以令两人都能看清对方脸的缝隙。 “睡觉前记得反锁门。”徐放往门里看了一眼,虽然旅店老旧,但是安全设施还可以,他指了指铁链,“还有这个安全链,挂这上面。” 尤礼看过去,就见徐放手指着能卡主链子最末端的铁柱的槽。 他掀起眼皮,“窗户关好,这是二楼,如果觉得有情况就喊,反正隔音不好,还有我手机会一直开机,有事联系。” 说完这一通,也不管尤礼记住没记住,转身开了自己房门进去了。 尤礼愣了那么几秒,将门一关,瞅着那老旧的窗户,嘴角勾了起来。 这房间除了一张床,一个木柜子,两双一次性拖鞋之外就没其他的东西了,十分窄。 尤礼往床上一坐,纸摊开,大笔一挥,没几分钟就画完了。 所以五分钟之后,徐放的门被敲响了。 “是我,开门。”没等徐放问呢,尤礼现在外面自报家门,门打开,尤礼大步走进去,边走边感叹,这隔音不好倒是挺方便。 徐放这间房的设施跟她的别无二致,连床头台灯放的位置都不出偏差,窗户一样的老旧,只不过徐放开了通风。 “画好了。”她回身,举起手将画举到徐放的面前,因为太近的缘故,连纸张的纹理都能看的清楚。 徐放后退一步,看到上面尤礼的大作之后,问。 “这是什么东西?”弯弯曲曲的长形卷曲物,包着半面人脸。 尤礼指着长形卷曲物,道:“我没看到他背后全部的纹身,但是我确定这部分的纹路是蛇。” 徐放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以为是蚯蚓。 尤礼见徐放面露疑惑,伸手将他心里所想的蚯蚓戳的哐哐响,“你就当它是蟒蛇就行,画在传神不传形。” 徐放嗯了声,将画接了。 他问:“打算在这住几天?” “不知道呢。” “还旅游么?” “旅,必须旅。”两人彼此心知肚明,却话赶着话随便拉扯。 尤礼回去睡觉,徐放将画拿在手里,目光正好看到尤礼一起拿进来的笔身上,想了想后,将尤礼的蚯蚓操刀爆改。 几分钟之后,关樵的微信收到了一张图片。 活灵活现的扭曲蛇身抱着半人脸,这玩意看着十分凶狠及诡异。 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兄弟,提前过中元节啊,这什么东西?” “纹身。” “你这职业身份还能纹身?” 关樵那端挺嘈杂的,徐放道:“你现在在哪呢?” “出外勤呢,刚端了一伙聚众吸毒的兔崽子。” “方便么?” “方便,押车往回走了,兔崽子吸高了。”吵闹声就是那几个吸毒的发出来的,眼神涣散,举起手指头都数不清一二三四五。 关樵往后瞥了一眼正在闹的,眼神有点阴沉。 “我不纹,我就想知道,你这边能不能看看,有什么组织背后是统一纹这个的?” 关樵一愣,声音压低。 “兄弟,你最近做什么呢?” 从徐放给他钥匙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儿。 徐放点了支烟,将窗户大推开,目光穿过街道看对面黑沉沉的矮房。 “你还记得我父亲么?” “卧槽。”那边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十分刺耳,让关樵骂了句脏话。 是后面跟着一起出警的车辆出了问题,他匆忙的从前车跳下,跟徐放说了句等下然后挂断电话冲了过去。 是后车押送的吸毒人员突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关樵弯腰钻上了车,对着里面第一次执行任务,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此状况的小警察道:“你去前车。” 随机大手拍了下开车辅警的肩膀,“往205医院开。” 他掏出对讲机开始指挥:“2号车出现紧急情况现在折返去医院,其余的路线不变,往警局开!” 等鸡飞狗跳的忙完,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第48章 迷雾(8) 关樵坐在医院长椅上,肚子叽里咕噜的乱叫。 一嘴咬开面包的包装,一手拨通徐放的号码。 刚话说半道,这边就出了紧急状况。 好在徐放也没睡,冷风吹得差不多,月色也欣赏够了,正躺床上百度搜索纹身,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与蛇身人脸的相关讯息。 然而直到关樵的电话过来,他依旧没找到什么有用的。 “兄弟,你刚说你父亲?”关樵就着消毒水的味道嚼了两下面包,糊涂的吞咽下去,“我能不记得么,温文尔雅那么个人。” 风华绝代一男旦,可惜薄命。 “怎么就想起叔叔来了?” 关樵用自己年少时候仅剩对徐成斌的记忆回忆了下,心里不泛酸楚,只觉得可惜。 徐家怎么就出了这么档子事,那么好个人说没就没了。 徐放的目光虚空,“老关,我怀疑我爸不是自杀。” 徐放的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关樵手一抖,眼瞪大,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差点被嘴里的面包给噎死。 他猛地灌了口矿泉水,抬起手背抹了把嘴巴,站起身,“徐放,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是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 徐放摸了把依旧隐隐作痛的脑袋,冷笑。 “等下,你是不是收到什么消息了?”关樵将这些日子徐放的反常一串,突然明白了什么。 先是查一封邮件的ip地址,紧接着鉴定钥匙指纹。 关樵深吸了一口气,“徐放。” “旧案,好翻么?”徐放偏头看向窗外,其实无需关樵答复,他也知道很难。 仅凭一封匿名邮件里的东西,想来是天方夜谭。 真假难辨,旧事难提。 “——难。”关樵沉默半晌,“除非有什么突破性的证据。” 他又重新坐下,“02年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办案水平和技侦条件远不如现在,就算遗漏了什么,16年了,徐放。” “我知道。”那端的声音很平静,“可是那是我爸,我亲爸。” 关樵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往病房里瞅了一眼,“如果你信我,我关樵定倾尽全力的帮你。” 他说话的时候,刺青的胡子随着表情而变化。 于公,他是编制内国家公务人员,理智的大脑和多年的刑警职业生涯,让他不能仅凭徐放的一句猜测就断定那件案子存疑。 于私,他相信徐放不会空口无凭,他不是那样的人。 关樵说:“你有时间来我家一趟,我们碰一下面。” “我不在剧团,我在风岭。”徐放语气一顿,低头笑了,“你知道吗,我刚来就被袭击了。” 关樵眼神一拧,还未开口,那端的声音平缓而有力,“我人没事,但是当年案件存疑指定板上定钉,背后的人急了。” 徐放将手移向柜上的台灯,修长的食指悬在开关上,随后摁了下去,室内一片漆黑。 他的面庞也匿在黑暗之中,声音阴郁。 “老关,我定要亲手将黑暗中的毒瘤给揪出来。” 外面有脚步声渐行渐近,徐放闭上眼睛,脑子中那录放像机里的画面像是电影一样上演。 那是一段比一张照片来的更活灵活现,更让人震撼和毛骨悚然的视频。 是那张假快递员送来的照片完整版。 戏台,水缸,里面被铁链子分别穿透吊起的男旦。 细微晃动的镜头能洞悉当时视频拍摄者的心境。 这么多年过去,徐放对父亲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家里有关父亲的照片全部都被母亲收起。 视频里死亡的男人,带着旦角的妆容,眼神紧闭,可是弊端就是像素太差了,死者面目模糊,一潭死水下,毫无生气。 门外的脚步声就停在门口,徐放已经睁开眼睛,他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门板上。 那脚步不动,他心脏却跳得咚然有力。 做个假设,假如那视频是用摄像机拍的。 02年,相机的价格普通人家很难担得起,尤其是在这么个小地方。 那么拥有摄像机的人家境一定不错。 还有,他明天得去清河灵庙戏台一趟,人的记忆就是这样,时间太久就容易淡忘。 他过去又时常做梦,他不确定是否他将那戏台与梦境之中的幻象有所混淆掉,所以他定要再亲眼看看。 徐放起身,抓紧放在柜子上的烟灰缸,轻手轻脚的靠近门口。 他微俯身,深黑的眼神靠近由外面透出一点亮光的猫眼向外看去,黑影一闪而过。 他猛地拉开门,走廊之中空无一人。 他抬眼往四周扫了几眼,终于在角落处发现了个摄像头。 对面的房门吱呀一下被人从里面推开,尤礼冷不丁的看到站在走廊的徐放,吓了一跳。 尤其是对上男人面沉如水,甚至略微冷淡的眼神之后。 “大半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老这是出来梦游呢!”尤礼缓了一口气。 徐放问,“还不睡?” “睡不着,屋里味太闷了,而且我长这么大头一次睡这么硬的床。”尤礼皱着眉头,似乎对这旅馆的环境十分不满意。 “帝都七星级,满足你的所有需求。” 徐放身子向后,稍微放松下来,靠在门板上。 “太舒适的体验多了,这么刺激的倒是头一回。”尤礼没理会他的调侃,往他身上看了好几眼。 沉默几秒后还是没忍住的指了指他的胸肌,“你这么有料,不影响你上台唱戏么?” 他可是旦角啊,秀美纤弱的旦角! 瞧那t恤下若隐若现的轮廓。 徐放闻言,直起身子,尤礼做出姿势洗耳恭听,想听听看他是不是有什么穿上戏服后还不显的男性化的诀窍。 结果他一挑眉,回了句。 “关你屁事。” “……” 尤礼道:“你大概是忘了几个小时前我刚给你画了活灵活现的纹身。” 徐放双手报臂,轻笑一声,“我记着呢,那你不如细跟我说说,这纹身你是怎么看到的?” 第49章 迷雾(9) “你敢胡说八道,我明天就把你送回北京。” “抱着还是背着?”尤礼一笑,眼见着男人脸色沉了下来,道:“别别别,我都告诉你不就行了么,千万别赶尽杀绝。” 尤礼笑了起来,说道:“我从小就被我爹送去学防身术,学着学着发现我自己好像和别人有点不一样。” “嗯?” “就是你知道吧,起先我被教练揍,后来我揍教练,我估摸着我就是高人口中的那种,根骨奇佳的绝世练武奇才!” 徐放表情顿了一下。 “我一路跟着你,亲眼看着你不走正门拐进了后巷。”尤礼眯眼笑,看着他那张五官鲜明硬气的俊脸。 “不走正门有不走正门的道理,就比如要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事。” 徐放:“……” 他眯起眼睛,尤礼继续道:“然后我就偷着跟着你呗,怕被你发现就一直藏在阳台死角。” 尤礼心想,好在玻璃脏,回声大,徐放从破碎玻璃的窗户上原路返回她也有提前离开的时间,就算他听见动静也抓不到她的尾巴。 只是没想到他在一层转悠了几圈,翻翻开开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他去了地下一层。 “你知道人都有好奇心的嘛,我这不是听不见你动静了,没忍住就进去了么。” 尤礼一摊手,“谁知道能碰见那么刺激的场面,然后跟那人交手的时候他后背的衣服让我用刀划破了。” 行凶的逃跑的时候,后背灌风,掀开破口,这才让尤礼看到部分纹身。 徐放从兜里摸出支烟,掀起眼皮问她,“介意么?” 尤礼差点脱口而出给我一根,“不介意。” 他问:“你随身带刀?” “对啊,防身用。”她撩拨了一下长发,冲他抛了个媚眼,“你也知道的,我太美。” 徐放定定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冷笑一声,转身推门进去了。 尤礼愣住,不解。 他到底是觉得她在胡说八道所以冷笑,还是因为她说自己长得美这件事呢? 想了半天觉得她美这事毋庸置疑,于是敲了敲门,说道:“徐放你要是睡不着,咱俩出去赏赏月呗。”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尤礼盯着那门板几秒,失笑一声回身。 往走廊右边看了一眼,暗角处有个摄像头,尤礼走近了些看,随后摇了摇头。 这旅店真是太不走心了,这层走廊里唯一的摄像头竟然还是坏掉的。 * 旅店老板庆荣正悠闲的坐在椅子上涂手指甲,双肘撑在桌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小刷子细致一遍刷过薄薄的指甲盖,一抖都不抖。 桌上的台式电脑里播放着时下最火的一部古装网络剧。 她时不时的抬头看两眼,看的时候就停下手中的动作,随后再低下头继续。 老旧的楼梯传来响动,随后有人走了下来。 头顶罩下一片阴影,不知为何,庆荣心里咚的一跳,手抖了下。 “小先生。”庆荣抬头一看,原来是徐放。 “老板,方便调一下监控么?” 眼前的男人说话的时候很有涵养,可是字句重音不同,给人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 “怎么?” “我早上起来后发现,昨晚放床头柜的表没了,屋子全找遍了也没找到。” 在旅店丢东西这事非同小可,庆荣当即脸色一变,“你等下。” 她将指甲刷旋进指甲油瓶里,抻着脖子往走廊里看,喊道:“小庄,小庄你个兔崽子别睡了。” 走廊那端传来人着急忙慌撞到东西的声音,是房间里的小庄猛地听见老板细尖着叫他的声音,被人从梦中拉扯出来,蹦下床穿拖鞋却一不小心没站稳撞到了床头柜角。 他脸色痛苦扭曲,一边蹦着一边跌跌撞撞的往前台跑。 小庄个字不高,身形偏瘦,脸颊凹陷,像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后果。 “庆姨您叫我。” 他揉吧了下泛青的眼圈,眼神疲惫。 庆荣没回答小庄,转头跟徐放道:“昨晚小庄值班。” 徐放点头,小庄将视线落在徐放的脸上,两人对视片刻,小庄羞涩的笑了笑。 庆荣解释道,自己对调取监控这种有点技术含量的活一窍不通,平时开电脑也就做个登记看看剧,这事小庄比较在行。 这店的经营者其实不是庆荣,而是她的丈夫,只是她丈夫将店给盘下来交给她之后就外出务工去了。 一年也就过年回来一趟,小庄这孩子是庆荣丈夫的远方亲戚,等监控的时候庆荣跟徐放夸小庄这小伙子做事挺踏实的。 小庄手脚麻利的将监控给调出来了,徐放看了一眼,问,“二楼的呢?” 庆荣一听,嘴抿了下,颇有些心虚,“二楼的早坏了,爷们不在,也没出过事就一直没修,不过小先生你放心,这前厅的监控可好着呢,谁进来都能拍到,你那手表一定能找到的,一定!” 徐放看了她一眼,发现庆荣明显急了,这种店不出事还好,一出事揪起来可能连营生都丢了。 昨晚看摄像头的红灯没亮,他就隐隐觉得是坏的,问一句不过是保险一些。 他弯腰双手撑在桌上,脊背绷紧,线条流畅。 徐放扭头问小庄,“你昨晚一直在前台值班?” 见他不在纠结于二楼摄像头是坏掉的这种明显她不占理的话题,庆荣松了一口气。 小庄举双手发誓,“对,一直在!” “每个人来开房或者是找人都会做登记?” “开房的会,找人的……”小庄摇头,“一般不会登记,我们这经常有情侣过来,有的时候可能一方先来了,之后来找的我们一般不登记,人家也知道房号,一般跟我们打声招呼就上去了。” 徐放目光看向监控画面。 小庄小声问庆荣,“庆姨,出什么事了?” 庆荣一脸倒霉相,“进贼了,客人丢东西了,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贼东西。” “可是我昨晚值班的时候根本没人进来啊。”小庄挠挠头,回忆了下,随后一拍脑袋,“哎,瞧我这脑袋,偷东西的毛贼一般不走寻常路,不太可能会光明正大走正门吧。” 徐放道:“昨天的客人名单能给我看下么?” 庆荣面露难色,有点犹豫不决,“小先生,这不好吧。” 第50章 迷雾(10) “那报警吧。” “别别别,给你看就是了。” 这要是传出去有住客在这里丢东西了,她的生意还做不做了,况且一旦事情涉及警察了,就麻烦了。 庆荣将电脑扭转方向,说道:“其实我这就是个小二层,统共也就十间房,登记信息都在这了,你是怀疑住客里有小偷是么?” “我不确定。”徐放道:“这块手表是我女朋友送的,意义非凡。” 尤礼刚下到拐角,就听见这么一句话,觉得这声音低沉好听十分熟悉,弯腰探头去看,果然是徐放。 “什么手表啊?”她问,闲庭信步的走了下去。 徐放见到尤礼,面色没什么变化,“平时戴的,昨晚丢了。” “你刚说女朋友送的。”尤礼站到了他身边,仰头,“是香妹送你的那块?” 徐放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定定的看着她一汪深水的眼睛,嗯了声。 庆荣一听俩人的对话,心里的大石头腾的举起来,慌得不挨地,她讪笑,“我还以为你俩是男女朋友呢,原来不是啊。” 尤礼扭头,“你见过开俩房的情侣么?我说老板,他这手表可得找到,你看他脑袋。” 徐放头上的纱还没拆,庆荣看过去,昨天她就注意到了,但是没敢多问。 “这伤……”庆荣疑问。 尤礼道:“他女朋友砸的,都震荡了,你别看他这人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但是特疼女朋友,这都被家暴成这样了还不忘跑着来去预约这的汉源旅游区,因为她女朋友特想来。” 徐放拧眉,汉源旅游区? 庆荣道:“那汉源旅游区名堂听着挺大,其实就是圈进了几处古宅子,还搞个必须有人到场的线下预约,你说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这不是再整幺蛾子么,多麻烦啊,再说了也就骗骗外人,没啥好玩的。” 她这边心如乱麻,也没注意徐放在那名单了看了许久了。 徐放问小庄,“登记表上的人名和监控画面里的人你都能对上号么?” 小庄点头,“能。” 监控画面到后面,小庄在晚上九点四十多的时候离开前台,拿了瓶水上二楼了。 看到这里,小庄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你瞧我,昨晚值班一晚上,刚没睡两小时呢就被庆姨给叫起来了,脑子没转动,我昨晚还真离开了一会给206的客人送水去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小庄身上,小庄先指着监控说,“但是我就上去了两分钟,也没进来人。” 屋子没人吭声,小庄终于反应过来,都要哭了,“你们该不会是怀疑我偷的吧,真不是我啊,我再能耐也不能完成两分钟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块手表啊,我又不是蜘蛛侠。” 小庄急的声音都颤了,手抖着指着画面,“你看,我这不就下来了么,还有实在不信的话就去问206的,你们看看我昨晚有没有给他送水。” 小庄眼中的困意因为惊惧一扫而空。 “不必。”徐放开口,小庄余下一股脑的话全憋在了嗓子眼里,眼眶都红了。 小庄抹了把眼睛,把人和名给徐放对了一遍,徐放熟记于心,回头见庆荣眼巴巴的盯着他,说道:“表我再找找,也麻烦老板帮我留心一下。” 庆荣心里挺不是滋味的点头。 等前台就剩下小庄和她的时候,庆荣低头看了眼因为手抖刷到手指头上的已经凝固的指甲油,猛地将桌上的指甲油瓶摔了出去。 “挨千刀的汉源旅游区!” 小庄脑袋里还懵懵的,“庆姨,关旅游区啥事啊。” 庆荣看了他一眼,手指点着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你呀你呀,平时看着挺聪明的,遇事脑子就不转,你想想,要是可以网络预约售票,这徐放也不能跑这破地方来,也不能住我的店,也不能丢手表啊。” 她压低声音,“你说万一这手表找不着,看目前这情况那徐放是肯定要报警的,咱这二楼监控坏的,旅店情况你也清楚,一查就完。” 庆荣跌坐在椅子上,愤恨道:“挨千刀的,老娘真他妈的倒了血霉了。” 许是老天眷顾,峰回路转,庆荣还没倒霉到一定地步。 徐放的手表找到了,说是掉到床空里面去了。 庆荣一听,心头的大石头落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其实虚惊一场后反应过来她是想开骂的,可是怒气冲上来,又觉得无力,话都到了嘴边了自己虚无的散掉了。 算了,没事就好,没事最好。 * 尤礼跟徐放进了屋,看他不慌不忙的走到床边,猛地将床与墙壁拖出空隙,有东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弯腰,将那东西捡了起来,尤礼定晴一看,可不就是他平时带手腕上那块表么。 她撇撇嘴,没吭声。 从他撒谎说有女朋友开始,她就估摸着丢表是假,他心在别处呢,就比如那住客登记表。 “谢谢。”他抽出纸巾,将表面擦了擦,低头戴在腕上。 “你今有什么打算啊?”尤礼双手报臂,身子倚在墙上,“我看你也没退房,是不打算回剧社的吧。” “打算随便逛逛。” “我知道你不是来玩的。”她这话带着十分的肯定,“但是其实你做什么也和我无关,我帮你一回,那你也报答我一回吧。” 徐放,“说。” “我想去汉源旅游区看看,你陪我。” * 汉源旅游区就如旅店老板庆荣所说,是圈了几处古宅子,但是开发的部门也用了心。 无论是售票口还是正门以及小物件,都散发着古朴复古的韵味,让人站在那里,就觉得好像回到了民国那年代,恍然如梦。 也许这世界上就有那么多巧合的事,这汉源旅游区里面的一处古宅,正是清河灵庙戏台。 第51章 迷雾(11) 真是无巧不成书。 戏台不是外开放的,建在包围式的院落,建筑四面,双面无门窗是互通的长廊,一面戏台,两面观赏地,靠门的左右是两套厢房。 记忆猛地被拉回十六年前,烈阳暖风,徐放只觉得从脊椎骨升腾起一阵凉意。 “站着干嘛呢,怎么不走?”尤礼买两瓶水的功夫就见徐放站在这宅子前,动也不动。 她将其中一瓶递给他,拧开自己这瓶,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后,看向宅门上的牌匾。 普天同庆。 呦呵,还挺接地气的。 她这边刚感叹完,徐放长腿阔步的已经落了她两步,抬脚一迈,进了宅子。 这人,走之前怎么就不知道跟她说一声呢,尤礼拧上瓶盖,小跑了两步跟了上去。 进门之后,才觉得震撼,宅子里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阴郁之感,可能是建立时间太长,也可能进这个宅子的人现在还叫较少的缘故。 面对尤礼的是个木架构的戏台,上面悬挂的匾额提了四个烫金的大字。 清河灵庙。 戏台下面,有个导游拿个喇叭,对跟团来的十几个人介绍道:“这戏台啊叫清河灵庙,始建于光绪二年,这宅子的主人叫陈清平,是当地有名的大富商,更是当地有名的痴情种,陈清平妻子是当时名噪一时的女戏子陈春,这陈清平啊,为了追求陈春,特意建了这戏台。” 导游缓了一口气,“对了,你们知道吗,这陈春还给慈禧太后跟光绪帝唱过戏呢,再看看这两面。” 导游往左右指了指,“你们看这左右回廊了么,以前戏班子伴奏的就在那活动,开场的时候,这大院子中央座无虚席,据说当年清河灵庙名声最燥的时候,真真是一票难求,等后来双陈夫妇与世长辞,他们的儿子打算留洋不再回来,这宅子卖了又觉得粗俗,关掉可惜,于是就捐了。” 大喇叭嗡嗡的吵得人燥,倒是导游讲的故事大家都听进去了。 有人见导游终于歇了嘴巴,举手问,“听说这十六年前发生过命案,好像是哪个戏班子的旦角来着,听说在这上面自缢了。” “什么戏班子,那叫国海越剧团。”旁边有人不耐的打断。 “我跟你讲,知道为什么大家一来都先奔这宅子么,就是因为当时那出命案。”讲述的人眯着眼睛,“得亏这汉源五点就关,这要是开放到晚上十点,这地可比现在热闹多了。” 有顺道听闻这有个旅游区所以逛逛的人不解的问,“为什么啊?” 另外有人笑道:“这你还不知道啊,那我跟你举个例子,知道为什么日本富士急鬼屋、美国加尼福亚洲圣迭戈mckameyma o 鬼屋,还有北京的朝内大街81号,无数人神之向往么,当然朝内大街81号不能随便进。” 刚问为什么的人似乎有些懂了,“猎奇,刺激?” 举出例子的人笑着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你看看现在但凡出一个叫好率不错的鬼片,胆子大的男男女女的都半夜搬好板凳准备好可乐爆米花熬夜到爆肝,胆子小的内心也蠢蠢欲动,换个爱情片,效果就没这么棒,不是说爱情片就没人熬夜看了,而是分受众群和性向,男生可能更爱看热血探险,女生更偏向爱情小甜剧,当然,只要男主帅,女生是不太挑剧种的。” 最先提起这话题的人笑道:“对,就是这么个理,我听说啊自从那戏子吊死之后,这还陆续上吊死过两个人,你们说会不会是那戏子成鬼,厉鬼夜行出来害人呢哈哈哈。” 还没笑两声,男人的脸正当的挨了一拳,拳风狠厉,将男人直接掀到了地上。 “我操你妈。”男人怒骂。 转瞬揍他的已经骑到了他的身上,拳头直冲鼻梁,“我操你祖宗!” 哐,男人鼻梁骨应声而折,鼻口窜出血来。 尤礼都没注意到徐放是怎么从她的身侧窜出去,一跃而起并抡起拳头直接将那男人给干翻的。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徐放已经将人揍得口齿不清。 旁边人拉都拉不开,他生像是一头发怒了的牛,用坚硬的牛角给对方开了口子。 那口无遮拦的男的没捞到好,徐放也没占什么优势,主要是他单枪匹马,被揍的还有同伙。 起先同伙见拉架不成,就直接照着徐放去了。 徐放背后侧腰挨了不知道几拳,眼睛里红血丝爆裂,被他揍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哼哼唧唧的眼见着连声都吭不出来了,他下落的拳头被人握住。 “行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她的声音柔和沉静,像是一盆凉水从他的脑袋上兜头浇下来,一下子就冷静了。 他缓缓地起身,高大的身子晃了下。 “妈的,报警。”被打的那男人的同伙向外吐了一口唾沫,手捂着右腹,额头上亮涔涔的汗。 他刚抡了徐放几拳,那拉架的女的冲上来当胸就踹了他一脚,然后反腿掀在他的右腹上,疼的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捂哪里。 警车呜哇呜哇的来,呜哇呜哇的将闹事的人带走,宅子终于平静了下来,旁人都面面相觑,不懂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 风岭警局。 处理纠纷的警察吴亮将本子啪的往桌上一拍,瞪着眼睛训斥面前靠着椅背头也不抬的男人,“为什么打人?!” 刚才那被打的爷们吐字不清的说了半天没说清楚,整个过程吴亮就听见三个他想表达的点。 他打我。 我要被他打死了。 警察同志你要为我做主啊。 徐放抬起手背蹭了下出血的嘴角,“他活该。” “你看看他这态度呜呜。” 吴亮一眼扫过去,“你先闭嘴。” 被打的,“……” 吴亮又看向徐放,“来,你跟我说说原因,他怎么你就动手。” 徐放闭上眼睛,不吭声,他的态度直接激怒了吴亮,他啪的一拍桌子,手掌都被自己的力道给震麻了,吼声连外面卖煎饼果子的大娘都听得见,大娘都一抖,辣椒酱不要钱的抖了出去。 第52章 迷雾(12) “你这是打算拒不交代?!” 吴亮最烦办案的时候遇见这种硬茬子,法治社会了,又不能关小黑屋揍一顿,揍到他交代为止。 他挽起袖子,往坐在一边的一男一女身上瞅了两眼,伸手指着男的说道:“你你你,一块来的是吧,说说情况。” “我和哥们休年假,就来这边玩玩,听说有个汉源旅游区就来了,正参观清河灵庙那宅子呢,我哥们就和别人调侃了两句,这疯……人二话不说的冲上来就动手,将我朋友揍成这样!” 说话的是张营,挨打那人的朋友。 吴亮正打算问呢,一道清亮的女声插了进来。 “那你好意思再将你朋友说的话再重复一遍么?” 这和吴亮要问的话大致相似,他往女生那一看,这出众漂亮的姑娘自从来了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一开始看不出是哪一伙的,现在好像有点头绪。 张营横眉冷对,“不就是闲来无事贫个嘴,至于上纲上线么,再说了,我们说的那些事和你们有屁关系,那死了的男旦。” 一直闭着眼睛不吭声的男人黑眸倏然睁开,渗的张营猛地住了嘴。 啪,吴亮手拍桌上,“嘴干净点,别张口闭口屁不屁的!” 吴亮双手撑在桌子上,看向徐放,刚才他抓到了个重点,徐放在听到那死了的男旦这句话的时候情绪一下子就变了,看来事情的缘由就出在这。 “我前些年也听到过风声,清河灵庙戏台那故事传的五花八门。” 吴亮对上徐放沉黑的眼神,他挑眉,“我记得那男旦也姓徐。” 他嘴里的话意味深长,“你们什么关系?” 吴亮紧紧的盯着徐放的脸,徐放沉默半晌,就在吴亮觉得他又打算闷声不语的时候,他冷笑一声开口了。 “徐这个姓,很稀有么?”他挺了挺脊背,仰起头,薄薄的一层眼皮极为冷淡。 他的话音刚落,张营从鼻子里哼出气来,“警察同志你看看他这态度,明显想死赖到底,我现在就要给我朋友去做伤残鉴定。” 他狠狠地看了徐放一眼,朝着吴亮说道:“警察同志,到时候该拘留就拘留,该罚款就罚款,必要将这种光天化日就敢跟人动手的隐形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警官。”吴亮正要说什么,听闻尤礼叫他,于是转过头去,尤礼道:“都来到这了,你们警方不能单听一面之词吧。” 吴亮拧眉,尤礼起身走到徐放身边。 徐放着装简便,单穿了一件白色的半袖及漏脚腕的深色牛仔裤,一双白鞋一尘不染。 尤礼走来的时候,带来她身上独特的香味,挺好闻的,不知道是不是香水。 身侧罩下阴影,尤礼看了他冷硬的侧脸一眼,在众人的视线中,猝然将徐放的上衣给掀了起来。 徐放波澜不惊的眼神有了一点变化,他扭头,对上尤礼的眼睛。 吴亮往他身上一看,没错过那让人难以忽略的肌肉线条最后视线定定的落在他左右两侧腰腹以及后背那不规则的大片淤青上。 说实话,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刚才一直叭叭叭要给朋友做伤残鉴定的张营看了之后眼神一下子直了。 他当时就是看到朋友挨揍,本这为朋友插别人两刀的心态冲上去帮忙了,一时激动,没想着打的这么狠。 “不好意思啊。”尤礼开口,跟徐放说的:“你我以前素未谋面,今日第一次见就掀你衣服属实冒犯。” 徐放:“……” 她转头看吴亮,“其实我就一旁观者,怕别人三人成虎就跟着来了。” 她伸手指着一直捂着被徐放揍伤鼻子的男人说道:“大家来玩就是图个开心,原本气氛好好的,这人嘴里就开始不干不净了,在亡者已故之地出言不逊,用词十分难听。” 她眼神冷淡,声音铿锵有力,“什么叫做戏子成鬼,厉鬼夜行还出来害人?” 尤礼越说,那俩男人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当年男旦风华绝代,一代名伶敬仰之人数之不尽,你敢在这开亡者的玩笑就别怕别人揍你啊,小哥你是徐先生的戏迷吧。” 尤礼看着徐放,室内寂静,半晌徐放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那旦角死……去世十六年了,小哥你这么年轻,想必还不到三十岁,当年那旦角去世的时候你也就十几岁,十几岁的孩子喜欢听戏?” 张营觉得尤礼和徐放就是在扯淡。 “你没有的不代表别人没有,实不相瞒,我这次来也是因为已故的徐先生,我父母都是他的戏迷,我自小便跟着他们听戏,对徐先生更是敬佩和尊重,早就听闻他故在这里,只是直到现在有时间得以过来。” 末了,尤礼叹了一口气,面容尽是惋惜之情。 她看向张营,“你不是说要给你朋友做伤残鉴定么,他的也一块做了吧。” 一直在旁边捂着鼻子哼哼唧唧的男人对张营说道:“算了算了,谁叫我嘴欠。” 要是张营没动手他还想整整徐放,看徐放那伤,在掰扯起来麻烦。 张营嘴巴动了动,他下意识摸了把自己被尤礼踹过的地方,看了眼尤礼后,咬巴了下牙根。 他肯定这男女肯定认识,但是他不想找尤礼麻烦,第一,被女人打的直不起腰来这事丢人,第二,这姑娘长的英气漂亮,他也不想为难。 再者,这姑娘言之有理,谁叫他这朋友嘴欠呢,在人家戏迷面前出言不逊。 事情不算和平的解决,尤礼目送两个男人相扶哎呦哎呦的上了出租车。 吴亮正下班,一边往外走一边点烟,下台阶就看不远处尤礼和徐放走在一块。 打火机咔哒一声冒出蓝色的火光,他眯了下眼睛,徐放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尤礼弯腰跟着他坐了进去。 吴亮唇边吐出一口老烟雾,眼角边笑出褶子,好一个旁观者,三人成虎。 好一个以前素未谋面第一次见,这姑娘啊,心思灵透着呢。 第53章 迷雾(13) 尤礼啪的关上车门,对司机说道:“师傅,去医院。” 徐放转头看了她一眼,“这点小伤不用占用医用资源,师傅,找个药店停就成。” 司机:“到底是去医院还是药店呐。” 司机由内视镜向后看,这一男一女,一东一西的事,最难办。 尤礼想了下,松口,“行吧,去药店。” 当时见徐放,也不觉得他是个会惹事的主,现在脑袋上的伤被浓密的黑发一遮,什么都看不见,刚弄的伤都在身上,被衣料严实的挡住,此刻他表情沉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尤礼忽然想到一句话,不是省油的灯,又觉得这句不是什么好话,当下摇了摇头。 徐放将她这一系列不知所谓的表情和动作放在眼里,他眯了下眼睛,道:“跳大神呢。” 尤礼:“???” 这个镇子巴掌大的地,小药店就那么几家,但也是极为好找的。 出租车没开几分钟呢,就路过一家民生药堂。 进去将徐放的衣服一撩,卖药的人打眼一看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转身去柜上东拿一盒西拿一瓶的。 哗啦往桌上一放,尤礼定睛一看,还挺全,内服外用的都有。 什么三七伤药片,消肿止痛酊、正红花油等等。 等结账上了车,徐放道:“你掀我衣服挺顺手啊。” “一回生二回熟。”尤礼冲他呲牙一笑,点开微博刷拉的翻上去,打算窥探一下她喜欢的演员最近都发什么动态了。 她侧脸有棱有角的,但是相比男人的棱角要柔和许多,眉毛也不是温顺的一字眉,而是稍微上挑,整个人看着十分精神。 徐放叹了口气,调整了下坐姿,人一旦从高度烦躁的氛围中沉静下来,就觉得伤处哪哪都疼。 尤礼忽然想起一个事,“哎,你随身带没带祖传药酒啊。” 见徐放一脸不解,她补充道:“就上次你跟我用那个?额头,我额头被盖章的那次。” 她白皙的指尖戳着自己的额角,徐放想起来了,咬牙切齿的说道:“不是祖传,是剧团特制。” “对,所以你带没?” 徐放摇头,尤礼颇为可惜,“下次你出门还是带上点吧,以你这三天开两次瓢的概率,时刻准备着总不是坏事。”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盼啊,但是架不住别人不长眼啊,总是惹你对吧。” 正说着,她正好翻到了最近迷上的一个演员的最新动态,是张半身自拍照。 尤礼啧啧两声,边感叹他的颜值边摇头道:“我有毒,我迷上的男人拍照从来不露肉。” 她凑近徐放,将手机屏幕上男人帅气逼人的面庞展示给徐放,“你看看这绝对是有肌肉的,我家亲爱的真是太保守了。” 尤礼还没从颜值暴击中清醒过来,就被徐放一手推远了些。 徐放见尤礼看她,冷淡淡的道:“挤。” 尤礼:哇,她还不到九十斤哎! 然后她看到自己的男神在微博上更新了条美食博,顿时肚子里饥饿开始叫嚣。 在警察局耽搁太久了,晚上没吃不说,午饭都没吃的上。 出租车正好急速经过一大片夜市摊位,为了省空调,出租车四面窗开了三面,那夹着冲刺人味蕾的烧烤味和各种小吃的味道直往车厢里钻。 “师傅,前面玉香楼停。” 沉默半晌的徐放开口,尤礼一听,往前面看,玉香楼的大牌子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可惜是个中规中矩的饭店。 “这小吃摊多着呢,就地停呗。”她眼巴巴的看着徐放。 “中午没吃饭,晚上吃的太刺激你胃受得了么?” 哎,关心她呢,尤礼刚要雀跃,就听男人冷冷淡淡的补充了一句,“我讨厌麻烦。” “……” 尤礼安静下来,低着头不吭声的继续刷微博。 徐放眼角余光看了她那么几秒,要不是她今天替他解了围,就算她眼巴巴的扒着窗户看着外面的烧烤摊,他也不会让司机停车的。 徐放别过头,自顾自的稳定了下心绪。 “十五。”司机操着一口流利的当地方言,利落的报了价。 这边的旅游区都是要现金结算的,所以俩人早上的时候换了不少零钱。 徐放打开钱包,要付款,女人柔软的手拦住他的动作,他偏头,对上一双笑眼,“我来吧,早上就是你付的。” 司机笑眯眯的接过钱,往上衣兜里一塞,“你们小情侣的还分什么你我啊。” 尤礼,“师傅你可别乱说,他是我老师。” 司机发愣的时候,尤礼已经推开车门下了车,到了玉香楼这边,空气中引人发馋的烧烤味已经散没了。 尤礼饿得要命,进去之后先挑做的快的点,什么爆椒土豆丝,小葱拌豆腐,鱼香茄子。 “你是徐老师的戏迷?”服务员刚拿着菜单出去,尤礼就感觉到一道沉而淡的目光盯着她。 仿佛要将她由里到外的看透。 “不完全是,我爸妈的确都喜欢,可惜我对越剧的兴趣不大。”她双手抱臂,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盯着他漂亮的眼珠,“但是我的确很敬仰他。” 她笑,“我还知道,他是你父亲。” 见徐放的表情根本就没变化,尤礼道:“其实你早就猜到了不是么?” 徐放身子向后,放松下来,“从我这辈往上三代都不难查,更何况你调查过我。”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半点声音也没有,连两人的呼吸声都似乎按了静止键。 半晌,尤礼乐了,“你说得对。” “我不相信你到这是来玩的,我也不好奇你抱有什么目的,总之,今天这顿饭过后,你别再跟着我。” “嗯。”她倒是答应的痛快,然后双手交叉,摆出一副好奇的表情,问他,“那个,我想问你个事。” “说。” “你是不是总喜欢在吃饭的时候翻脸不认人?” 徐放:“……” 尤礼:“兄弟,我活这么大没经历过你这种病症,你是头一个,不是总有人说这么一句话么,说看病来北京,你呢没事就去北京的大医院看看,早点治疗早日康复。” 第54章 迷雾(14) 尤礼看对面的男人捂住脸,笑了两声。 他的手长的极为好看,伸展开的时候可以完全将整张脸罩住,但是他的长相实属不是那种奶油小生,反而有棱有角的,笑的时候十分阳光,不笑的时候眼神一沉,颇有些震慑意味。 这长相,要是进娱乐圈混,怕是要吸一大批的颜粉。 * 俩人前后脚进了旅店,今晚庆荣值班,坐在前台依旧在看某视频软件上独播的时下最火古装网剧。 桌上放了一沓卫生纸,哭的眼线都花了。 “呜呜呜,我的cp大旗倒了!” 尤礼好奇的探头往电脑屏幕上看了一眼,正播到回忆阶段,角色的扮演者是一张俏生生的小生脸,浓眉英目的。 老板庆荣正看到投入,冷不丁的察觉到尤礼凑近,吓得一颗眼泪啪嗒就掉下来了。 庆荣猛地吸了下鼻子,半晌没说出话来,尤礼冲她咧嘴一笑,“老板,你也追星啊,他有腹肌吗?” 还没等庆荣回话呢,就被徐放强有力的手臂箍住脖子,将她往楼上带。 尤礼边倒着走,边在意的说道:“兄弟兄弟,别勒脖子呀,搂腰吧,施展空间大。” 徐放:“闭嘴。” 进了房间,徐放松了手。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尤礼摸了摸其实一点都没被勒疼,但是能感到男人手臂十分有力的脖子,“明个。” 倒是徐放有些诧异,他本想说如果她暂时不打算动身的话,他可以帮她续交房费,毕竟她帮了大忙。 但转念一想,姑娘家家的独自在旅店住着,也没个认识人,说到底也不安全,回去也好。 “回北京?” “嗯,回去结婚。” 徐放的手顿了一下,半晌手机被他放在柜子上,他举起手摘下腕表。 尤礼扫了好几眼沉默不语的男人背影,双手抱臂倚在门板上,他看着徐放走去开了窗,风透过窗杀进来,夜晚的空气已经有了淡淡的凉意。 徐放一回头,见她还没走,不由得转身,虚虚的倚在窗边,“我要换衣服。” 似乎和徐放商量好的手机此刻铃声大作,尤礼叹了口气,接起电话之前扬起下巴冲着桌上的一堆活血化瘀的药,说道:“别忘了吃药。” 语毕,转身扭开门走了出去,并同时接起电话,“喂,陈子。” 那边陈子哭天喊地,“小老板!剧团的人说你回北京了,还有你手机为什么关机啊!” 字字咬着重音,活像是在哭诉,尤礼乐了,扭着钥匙开了自己的房门,眉眼温和,“有事?” 那边陈子平静了下,“小老板,我心慌,方的很。” “儿子大了总要离开娘的。” 陈子彻底冷静了,“小老板,人还是要点脸的好。” 尤礼言归正传,“你去剧团找我了?” “是啊,昨个老板秘书来电话了,张口就问你钱筹备的怎么样了,结果我给你打电话你关机。” 于是陈子就去剧团了,结果怎么着,刘凡林告诉他,尤礼回北京了。 回北京?啥时候的事?不可能啊,小老板不可能不跟他说一声就走啊。 陈子忍了下,忙完店里的事,终于惦记着再给尤礼打个电话。 尤礼揉了把额头,陈子口中的老板是他爹尤国章,至于秘书,是个模样还挺精英的男人。 她爹也是能耐,催款不找她,直接打到陈子那边。 “我说回北京是骗他们的,我出来筹款了,现在在朋友这呢。”她知道陈子明里不说,但是心里惦记着这事。 “筹款?”果然陈子一听,语气都轻快了起来,“真的?” 陈子一直跟在尤礼身边,可是见识过尤礼爹尤国章的厉害,许是年轻时候当过兵的缘故,一直走铁血政策,十分冷酷无情。 尤礼要是真还不上尤国章的钱,怕是真要迫不得已的回去听家里人安排。 他还能不了解尤礼么,现在没长翅膀都恨不得往远处飞呢,可向往自由了。 她比较有自己的个性和想法,让她沿着布好的路走,简直就是在砍杀她隐形的翅膀。 陈子看她平时也没表现出着急的样子,怕尤礼根本就没打算还钱,到时候尤礼和尤国章来个鱼死网破,可就完了。 “嗯。”尤礼蹬掉鞋,身子后仰直接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还别说,这硬床躺着躺着也就习惯了,砸下来也就咯吱一声,倒是也不觉得后背疼。 “下次我爸再打电话过来,你就跟他说,这笔钱我尤礼会一分不少的按时奉还。” 陈子又唠叨了几句,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尤礼敷衍的应付掉,啪嗒的挂断电话。 隔壁一点声都没有,她想。 她闭上眼睛,想着,她也不能跟着徐放了。 * 徐放第二天一早下楼,先是跟庆荣打了个招呼。 而后看到小庄双手握紧拖布杆,用力的推着拖布跑,拖地拖出一副上战场的严肃样,但是让旁人看着还是挺好笑的。 “你那朋友一早就退房了,你知道吗?”徐放刚走到门口,老板庆荣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叫住他说道。 徐放脚步一顿,随后重新迈开,道:“知道了。” 今个天有些阴,徐放熟门熟路的往昨天那地走,走得越远就越发的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昨天尤礼在的时候,一路上都在笑眯眯的说话,哪怕他极少回应她。 这一丝情绪还没来得及抓住,就消散了。 然后他站到了宅子门口,将被撕去票根的门票揣进兜里,抬脚走了进去。 那导游依旧是昨个那导游,在口水横飞的讲着这个宅子的故事,徐放则拐进了院门两侧的厢房里。 厢房不是展区,徐放进去后就将门关上,随后目光在屋里巡视了一圈,屋里一股子发霉老旧的味道。 他转身,目光透过木雕窗格向外看去,最后向左移动半米,停顿几秒后,再向西北方向挪动小半米,大概五分钟后,徐放面向正北方向一动也不动。 他看到那在慷慨激昂演说的导游似乎是累了,停下来喝了个水。 他眯起眼睛,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成晃眼的纹路,等再次清明时,戏台上再无导游与游客,剩下的只有一个一人高的方形大玻璃缸,里面,还有那死去的男旦。 第55章 迷雾(15) 画面近乎完美的与视频中诡异的景象重叠。 清河灵庙戏台所在的宅子是风岭镇上了年头的老宅,厢房紧邻大街,南北方向有窗,窗无玻璃,窗框内由不规则的木杠横七竖八的组成。 这个厢房的光线不好,外面的人向里看,几乎一片漆黑,而这里面的人向外看,清晰明了,且窗户不高。 如果他猜的没错,那段水中人的视频就是由此拍摄的。 当时画面不甚清晰,甚至有些晃,可见,当时拍摄者的心境,徐放眯起眼睛,他想,这人极有可能是无意中撞见。 那么让他产生将所见拍下来的动机呢? 一道视线由戏台上盯了过来,徐放抬起眼皮,随后,他无声的笑了,看过来的是负责讲解的导游,那么16年前案发当时,是否就有这么一道视线,透过层层黑暗,穿透窗格,看向躲在这里因为目击现场而瑟瑟发抖的人呢? 如此想来,那人的拍摄动机似乎不难理解,他是怕被威胁,而这视频是他保命的关键。 导游带着一拨人出去后,宅子空了下来,徐放伸手推开厢房的门,两步踏进院内。 他定定的站在戏台前,柱子上贴着一对楹联。 一曲歌来文武衣冠皆入梦。 三通鼓罢穷富妍丑尽成空。 然后徐放收到了一条来自尤礼的微信消息。 ‘我闲来无事打听了下,那图书馆去年开春才封。’ * 建连图书馆。 对面的富通商店。 老大爷头顶遮阳伞,身靠藤椅,一手蒲扇一手烟袋,小木桌上搁着的上了年头的收音机正在播放评书。 老大爷不知道,评书还是那个有滋有味有听头的评书,可惜说书的,最近去世了。 有道脚步声在大爷面前停下,将晒在大爷膝盖处的阳光都遮住,大爷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英俊的年轻人。 他有印象,这个年轻人是前两天那来问他对面图书馆是什么建筑的那人。 并非他记性多好,而是此处鲜少来人,更鲜少会来这么俊的后生。 “大爷,您在这住了有多少年了?” 大爷吸了口玉质的烟嘴子,这回倒是没不搭理徐放,“半辈子了。” “那您对这片熟吗?”徐放看了眼大爷身后的铺子,是家卖小食品和日常用品的小店。 “熟,摸黑闭眼我都走不错路。” “大爷,您介意我坐这么?” 大爷瞧徐放已经拿过放在一边的小板凳坐了下来,失笑道:“行与不行,你小子这不是也没准备听我的吗?” 徐放笑了。 “想打听事?” “对,我想问问有关这图书馆的事,您知道这馆里的管理员都有谁么?”徐放想了想,补充道:“三十岁以上的。” 那图书馆的收藏室明显不对外开放,能知道并且进来藏匿东西的,应该十分的了解图书馆。 甚至极为有可能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 范围再小些,能持有收藏室这种私密地方钥匙的,百分之九十九是图书馆的管理人员。 至于年龄,距离当年案发已经十六年过去了,就算当年拍摄视频的人十四岁,如今也已经年有三十了。 当然,毕竟不是百分之百的东西,也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性。 “老薛。”大爷叹气一声,浑浊的眼神看向徐放,“我们这地方小,这建连啊就老薛一个管理员,他在这干了小半辈子,临老临老了还失业了。” 大爷还说,“前些年图书馆还能经常有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打三年前开始人就少了,后来一星期也根本见不到几号人,然后城市建设,这些地方都要开发,于是上面就干脆将这图书馆给关了。” 大爷有些闷闷不乐,“以前老薛下班的时候就能来我这说说话,抽根烟,自打图书馆不再开放后他就鲜少过来了。” 大爷竖起一只食指在徐放的眼前晃,“一年,他有一年都没再来了。” 徐放从大爷这里那里打听到,图书馆的管理员叫薛春年,只是可惜的是,老大爷并不知道薛春年家住哪里。 走之前,在大爷的商店里买了支中性笔,一个笔记本,一瓶矿泉水。 在旅店对面的面铺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回到旅店后徐放将门反锁,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他摊开笔记本,在纸的中间写了两个字。 男旦。 想了想之后,在后面加了个括号中间填了个真字。 在男旦(真)后面画了两道各指向一人的箭头,连接男旦(假)。 两人的关系是什么呢?徐放凝神,在指向男旦(真)的箭头横线上落笔,写下替身俩字。 当然,现在一切仅仅是他凭借一切证据的臆断,因为谁也不知道,究竟戏台上吊死的男旦真正的徐成斌,还是诡异的死在水缸里的那个人才是徐成斌。 说实话,他更相信后者。 因为他终究和那个是他父亲的人生活了十三年,如果在徐成斌去世之前有人问他,他的父亲会自杀么? 他的答案百分之百是不会。 咚咚咚。 徐放紧抓的笔尖一顿,迅速的将笔记本收起来塞进枕头底下,转身走到门口,顺着猫眼往外看,是小庄那张干瘦无光的脸。 “徐先生。”门一开,小庄便笑眯眯举起手中的水果盘:“这是我们老板家亲戚送来的无花果,已经洗的干干净净了,老板让我送上来给您送来尝尝。” 小庄看着眼前要比自己高大不少的男人,“老板说这无花果啊可不能寄,一寄就烂,这是她亲戚亲自送来的,可新鲜呢。” “谢谢。”徐放接过,顺便从兜里掏出一张一百的币子递给小庄,“帮忙拿包软中华。” “好嘞!”小庄笑眯眯的一溜小跑踩着楼梯咚咚咚的下去了。 徐放双手环抱手臂,倚在门口一会,腕上的手表贴着皮肤的部分已经有了热度,他看着小庄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庄那晚去送水的206,就在他房间的右侧。 听到脚步声停在门口的时候,虽然他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但是大概就是十点左右。 和小庄上来送水的时间有所吻合,这的客房隔音很差,小庄来送水,但是徐放清楚的记得自己是没有听到门外有任何对话的声音。 第56章 迷雾(16) 就在他凝神的功夫,小庄努力上楼的身影出现,他的脚步声很轻,哪怕踩在木质的楼梯上也没发出多大的声响,小庄的脸上噙着笑意。 徐放接过烟,挡去小庄递过来的余钱,“不用找了。” 只有他和尤礼清楚,那一早的折腾,并非是找什么小偷,而是那个在他门口停留的人。 店里客人的名单和脸他几乎从监控中对的上号,其实他有些怀疑那人是旅店内的人。 徐放回房,点了根烟,打开窗通风,能进旅店的要么是住客,要么是工作人员,再者是来找人的。 这个找人,无非根据小庄所说,是晚来开房的男女客人。 名单他看过了,住在他右侧206号房的是一对男女,这大大的排除还有第三人过来的可能性。 徐放其实第一时间排除了有人不从正门溜进来作案的可能,这房间长廊两边无窗,要想偷溜进来就得从客房的窗户内进。 哪怕是只苍蝇,进来也会惊动室内的人,按常理来说,如果一个人的住所突然从窗外冲进来一个陌生人,人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尖叫。 可是那晚走廊很安静,并且直到今天,都没能爆出一点那晚有人室内突遭陌生人闯入的消息。 这么小的旅馆,这么小的城市,有什么消息早就像是野火燎原一样,燃起巨大的火花。 但是什么都没有。 窗外透过风进来,将他的烟头火星吹得忽明忽灭,他向外吹了口烟雾后眯起眼睛,看着外面的光景。 一楼的住客他也首先排除,因为如果有人上楼,就势必会被一层的监控拍下,那一早调出的监控画面证明,当晚从一层上过二层的就只有小庄一个人。 他的理由是给206送水,时间段大概就是他觉得有人站在门口的时候,他也的确在与关樵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了隔壁开房门的声音。 徐放摇摇头,他当务之急是找到薛春年,他只需要再确定一件事,如果确定了那么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当年目击了案发现场甚至是真凶的人。 并且他马上就要回高昌剧社了,在这的时间不多。 在他的记忆里,当年的清河灵庙虽然是开放性的戏台,但是总有权贵包场。 当年国海到达的时候,门口是请了保镖守卫的,如果有人要进去,要么出示门票,要么出示工作证明。 寻常人或者是想看热闹的定不能随意进出。 当时事发是开戏的前一晚,能进的也就只有工作人员了。 如果那薛春年是当年在清河灵庙的工作人员,那么这事就妥了。 关樵不愧人称及时雨,一个电话打过来,张口就送了他一份大礼。 “哎,兄弟,我今天上午才想起来,你去那地叫风岭吧,那辖区派出所有我一兄弟,有事你找他就行!” * 吴亮今天雷厉风行的解决了一宗珠宝失窃案。 正回派出所的路上接到了一个多年未联系的兄弟打来的电话。 给他打电话的兄弟叫关樵,他俩一个警校毕业的,关樵留在了上海,他回了地方。 天色暗戳戳的黑了下来,他点了支烟坐在宽大的黑色办公椅上,椅子的其中一个轮子关节被压碎,所以虽是转椅却不能转。 风岭镇着实太平,平日里派出所处理的大多是邻里纠纷一言不合就斗的殴还有小偷小盗,他从警这么多年还没碰上什么大案。 一支烟还未燃尽,就有人从派出所正门走了进来。 来人身高腿长的,戴了个鸭舌帽,穿着黑背心绿及膝的短裤以及一双黑色的板鞋。 吴亮倒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到徐放。 “吴警官你好。” 徐放将鸭舌帽一摘,大喇喇的坐在吴亮的对面,吴亮将烟戳了,笑问,“没想到你和老关还认识。” 吴亮注意到,徐放因戴帽子的缘故,头顶的头发被压得稍许平坦,他用手随意的向后一抓,露出光洁的额头,眉毛下的一双眼睛沉而黑。 “幸会。”徐放伸出手,两人交握了一下。 “徐成斌是我的父亲。”徐放开门见山,“吴警官,我想请您帮个忙。” “你说。” 徐放想了想后说道:“我想知道,当年在清河灵庙的是否有一个叫薛春年的人?” 吴亮听完他的诉求,挑眉,他在关樵说完的时候心里就有了个准备,他以为徐放来会直接要求他调阅当年的案卷,想知道当年案发始末的来龙去脉。 对他来说,查出这事并不难,无非是去翻翻陈年案卷,当年徐成斌的事也算是大事了,虽是自杀,却闹得沸沸扬扬。 按照条例,当时有涉及的人员信息都已备份在案。 只是…… 这东西,他要他也不能给不是么,可是挺出乎意料徐放没为难他,只单点名了一个人。 吴亮将烟捻了,他双手交叠,身子靠近徐放。 “没有。”吴亮很肯定的道。 前日的斗殴案结束后,吴亮当晚就调阅了下当年事关清河灵庙男旦自杀事件的案卷,把卷宗捉摸了个透,确定上面没薛春年这个人的名字。 橘黄色的小灯引来飞舞的蚊虫,警局内并不安静,有警员正拘着喝酒闹事的醉鬼往里走,也有往外送正在哭泣的大娘的。 徐放表面上平静,内心却并非如此,他没想到线索会在这断了。 “方便出去喝一杯么?”吴亮看了眼时间,提议道。 俩人也没走太远,去的是吴亮经常光顾的辣子火锅店,不大的店里几乎挤满了人,就连老板都亲自上阵招呼。 “小亮,你这可有阵子没来了。”老板边说边将两人往楼上引,他看着徐放,笑对吴亮说:“这你朋友?生面啊,我以前咋没见过呢。” “王叔,他我发小,太想我了来看看我。”吴亮笑眯眯的,就听王叔笑着说道:“你这发小看起来可比你年轻多了。” 第57章 迷雾(17) “嘿,王叔你这不是诚心往我心上扎呢么?” 两人说话的功夫,三人已经上了二楼。 吴亮也不等王叔递,熟门熟路的拿起菜单往徐放那一递。 “你点吧。” 等王叔下去备菜后,吴亮往徐放杯子里倒了杯白水,铁壶往桌上一放,抬眼看着徐放。 “那天跟你一起的姑娘还挺机灵。”那天因为打人进警局的时候,他问过徐放和徐成斌的关系,当时是那伶牙俐齿的姑娘非把话往戏迷和偶像身上靠。 条理分明的,令人信服。 徐放笑笑,也不知道尤礼现在到北京了没有。 俩人点了三菜一汤,还上了六瓶啤酒。 吴亮问,“老关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人还以前那样,有什么事都喜欢冲前头。” 吴亮抹了把脸,“他结婚了没?” 徐放摇头,还记得去年夏天适逢一个周六,他和关樵一起出去喝酒,酒上眉梢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说起了这茬,关樵摸着自己的胡茬,摇摇头,“干我们这行的,不敢轻易耽误人家姑娘。” 吴亮听完,撸了把头发笑道:“说实话,从穿上这套警服开始,就把命交给国家了,不过我觉得很光荣自豪。” 这个大大咧咧面对犯罪分子习惯于拍桌子震慑的警察,意外的话少,等用餐完毕结完账后两人等车之时,吴亮递给了徐放一支烟,问他,“抽么?” “抽。”打火机咔哒一声将烟点燃,两个大***在路边,烟雾缭绕了两张脸。 吴亮思忖过后,看着远处匿在黑暗中的建筑道:“那案子疑点很多,而且没有做尸检,外相是自杀但是帽定棺盖论太快。” 出租车行驶而来,吴亮举起胳膊招了招手,落下的时候顺带着拍了下徐放的肩,眼神意味深长,“听说,当时事发后,是死者的师弟认了尸,确定这就是他的师兄,当时死者脸上还带着妆,也没做个身份鉴定,不过应该差不了,朝夕相处的人按理说不会认错自己人。” 徐放听完吴亮的话,心中升腾起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意味,几乎要冲破喉咙,却因为他紧紧咬着的牙关而冲入眼底。 吴亮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觉得徐放眼中隐隐发红,眼神坚定而阴戾。 出租车停下,吴亮没急着开门,“小时候经常跟着我爷爷看戏剧频道,可是看来看去我觉得那些上了妆的戏剧演员都一个样,男的女的这旦那生的分不清,这因为我是外行,可是那些内行有门道的,却一眼就能认出来,我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吴亮走了,似要降温的冷风扑在徐放的脸上,他抬手抹了把眼睛,手指夹着烟眯着眼睛将烟抽完,回头丢进了垃圾桶里,上了疾行过来的出租车。 当年徐成斌是国海风华正茂的台柱子男旦,国海的掌门人是徐成斌的父亲。 而吴亮口中那个认了尸的师弟,可不就是现任国海越剧团团长的李任意么。 他揉吧了两下眼睛,扭头看向窗外。 虽然吴亮说当初事发期间在清河灵庙并没有一个叫薛春年的工作人员,可是这是他现在持有不多的线索之一,他得追下去。 镇子不大,打听一个人住哪并不困难,徐放辗转两天终于打听到了薛春年的住所。 他站在高河商店外,望着前几日那学生笑眯眯的目送他走的时候所站的地方,有些出神。 镇子里的人说,薛春年经营者一家小卖铺,叫高河。 薛起,薛春年。 薛春年,薛起。 石阶上依旧有落灰,小卖铺的门禁闭着,落了锁。 他靠近门上的窗,双手聚拢放在眼前遮住周围的光,视线一暗下来,里面的东西就看的分外清楚,店内设施陈旧,柜台里一挂的方便面鸡爪子廉价的香烟以及小孩儿爱吃的辣条。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随后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哎哎哎,你是要买东西么?” 徐放回头,对上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面庞以及紧皱的眉头。 那妇人乍见这么俊的小伙子,失语了一瞬,随后语气相比刚才温和了些许,眉头却没怎么舒展开,“小伙子,你去别地买吧,你就往前直走两百米就有另外一家商店。” 这妇人觉得徐放不是镇子里的人,她平日没事就跟姐妹们东家西家门里门外的唠嗑,谁家有哪个俊孩子叫什么名字,她都如数家珍。 像是眼前这么俊的,要是这的人她早就该知道了,可是她没听过也没见过,更何况眼前人的打扮和这地格格不入。 “店主人呢?” 徐放没看妇人伸手指的方向,他来的时候还以为就能很顺利的找到薛春年,没想到却吃了个闭门羹。 “病了。” “病了?” “哎。”话还未说,妇人先长叹一声,然后再娓娓道来,“这老薛先前身体一直都挺好,七十多岁的人了能一口气爬到龙尾山的顶,比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可是前阵子莫名其妙的就来了病,闭门不出的,这不昨个突然就昏迷了,他小孙子红着眼带他爷去医院了。” 徐放心里一凛,问出哪家医院后,拦了辆车。 “师傅,镇医院。” …… 与此同时,镇医院。 薛起双手抱住脑袋坐在病床前,眼睛紧紧的盯着薛春年那只扎着输液针血管凸起,颜色暗淡并且有老年斑的手出神。 他的头发早已被自己抓的乱糟糟,出神之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后全身一抖,刹那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猛地抬头看向薛春年的脸,形容枯槁的老头眼睛依旧紧闭,眼窝凹陷发灰,睫毛短而稀疏,脸瘦的几乎皮包骨。 薛起似乎再也忍受不了此时的气氛,起身踉跄的推开椅子冲出病房,手颤抖的从兜里摸出根烟押进嘴里,他举起打火机,不知道是手哆嗦还是唇哆嗦,几次也对不准点不着。 路过的小护士瞪了他一眼,“先生,这里是医院,不能吸烟。” 第58章 迷雾(18) “抱歉。”薛起搓了把脸,将烟从嘴里拿下来,混着打火机一块塞进裤兜里,身子向后一靠,倚到墙壁之后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但是随即,身边一声女人的轻笑激起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薛起麻着脸扭头,就见一个长相英气的女生双手环臂,侧靠在离他两步远的墙壁上。 他根本就没察觉到她什么时候在那站着的,究竟是在他之前还是之后! 她站在这里干什么? “你就是薛老的孙子?”她说话的时候表情八风不动,语气上扬,但是听在薛起的耳朵里颇为压制。 他猛地咽了口唾沫,嗓音有些沙哑,“你是谁?” 女人放开手臂向他走来,薛起不自觉的挺直身子,像是在为自己撑腰。 瞧着这一米八几的青年白皙的脸渗出汗来,唇毫无血色,眼神视线不太聚拢,似乎是个近视眼,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戴眼镜。 他在紧张。 “我叫尤礼。”她笑,低头从包里翻出一个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照片是标准的五寸大小。 但是里面的人头却密密麻麻的,而照片中占了四分之一位置的清河灵庙四个字令薛起浑身的骨缝一震。 尤礼指着其中一个不大点的人头,笑问,“这是薛老吧。” 薛起没出声,这张照片他见过,但是要比尤礼手中拿着的这张尺寸要大的多,人的面貌都清晰可见。 他紧抿着唇,尤礼指着的人的确是他的爷爷薛春年。 见他不说话,尤礼眼中的笑意淡了,“要是我没记错,十六年前薛老在清河灵庙戏台帮工吧。” “没有。”薛起终于出声,声音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晦涩不稳。 尤礼眉头聚拢,眼底似笑非笑,薛起再度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扭头看向病房,“我不知道,十六年前我才五岁,况且据我所知我爷爷的职业和剧团没有任何关联,那地……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吧。” 他看向薛春年的眼神充满了忐忑,他怕自己的爷爷出事,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尤礼虽不是什么心理学家,但她也不是什么刚上大学的学生,天真的小青年。 薛起一开始直接否定,随后才用了模棱两可的回答,一看就是没想好,更像真的的后一句像是在掩饰什么。 尤礼笑了下,不过薛起的答案对她来说并不太重要。 薛起看着她将照片收起来,在她抬起头的时候快速的移开视线,并且揩了巴从头皮渗出来的汗。 然而尤礼的话让他刚擦净的汗再度涌了出来,“你爷爷的职业的确和剧团没任何关联,也不是当时清河灵庙的工作人员,但是他认识沈从平沈老啊。” 薛起的脸刹那间就白了,他眼神震惊的看着尤礼,半晌说不出话来。 尤礼却不再看他,将视线移到病房,看着几乎踏入鬼门一脚的薛春年,语气寻常,“外人都传,十六年前风岭一富豪一掷千金请国海越剧团当红男旦来清河灵庙演出,可是有点门道的都知道,那富豪名叫沈尔京,是高昌剧社创始人沈从平的小儿子,沈尔京出了名的孝子,而他的父亲沈老一直有意让徐先生入社,他将人邀请到清河灵庙,可是有事要谈的。” 见薛起几乎都不在喘气的盯着她,尤礼身子向他转过来,前倾后歪着脑袋盯着他的眼睛,“听闻你家老一辈予沈家有恩惠,薛老又那么喜欢越剧,想必假装个工作人员混进去应该不难吧。” 薛起顶在喉咙上的石头哐的砸落了地,他觉得浑身发冷,颤抖着扯着唇角。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这么了解我家的事!” 尤礼说的半分不差,这些都是他从爷爷那里听来的。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和他家不沾半点关系,他都要怀疑,爷爷也当年将那些陈芝麻乱谷子的事当她面讲了。 尤礼双手一摊,气定神闲,“我没什么本事,就是我爹比较有钱而已。” 薛起,“……” 赶来的徐放,“……” 徐放几乎是在一拐角就看到了差不多是在面对着他但明显注意力不集中并未看到他的薛起以及一个背对着还令他十分熟悉的背影。 来不及想尤礼为什么没回北京,为什么还在这这一系列的心理过程,他就被两人的对话吸引了。 确切的说是尤礼一个人的咄咄逼人,于是他后退半步退出两人的视线后八方不动的在拐角处听完了全程。 空旷走廊的声音就像是收破烂用的大喇叭,声音且清晰且大。 徐放眼皮微垂,眼神倏然发冷,尤礼这个人有问题。 还没等他梳理清楚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便听尤礼对薛起说道:“这是我手机号,等薛老醒了给我打电话,你就说万事皆有因果,冤有头债有主,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完,她冲薛起一笑,将从包里随手拿来在写上自己电话号码之后撕开的便利贴贴到薛起的手上,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强迫着他收下了。 尤礼一回身,走的英姿飒爽,步步生风。 甚至在拐角的时候,十分爽快的忽略了就站在那里根本连躲都没想过躲的大活人徐放。 然后尤礼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温度稍微冰凉的男人手掌握住,她近乎能听到男人在暗自磨牙的声音。 “尤礼。”她的名字在他的齿间研磨嚼碎再吞咽进肚子里,眼神阴沉沉着,“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场以爱慕开头的穷追猛打在徐放的心里已然变了味道,那些她说过的情话都是狗屁! 谁料,刚才还咄咄逼人将小青年吓得冷汗直流的女人,此刻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满眼惊恐,“你不要纠缠我了,我和你不可能的!” 徐放额头青筋一跳。 不过他没工夫管她瞎扯淡,只想找个更僻静的地方搞清来龙去脉。 还没等他使劲儿拉扯,女生委屈害怕甚至带着无助的颤音拔高喊道:“救命!” 医院的医生护士和保安不是吃素的,一听动静即刻冲过来,还有刚做完痔疮手术一瘸一拐捂着屁股出来看热闹的病患。 第59章 迷雾(19) 尤礼冲着徐放挑了下眉,正准备继续演。 徐放暗自磨牙,要演是吧,行! 在尤礼酝酿情绪的情绪即将达到眼神表演巅峰的那一刹那,徐放冷笑一声,旋即松开抓住她手腕的手,在尤礼看到他莫名其妙笑的挺阴沉的下一秒,他右臂单臂拦住她的腰,像是抗麻袋一样的将人扔在肩上。 尤礼:??? 啊,这血液逆流的感觉真新鲜…… 尤礼:“你别……” “闭嘴!” 这周围人一看还得了,这不是劫持么! “小伙子,你把人放下来!”两个小保安一齐上前准备阻止徐放,内心已经想好了,先文后武,先礼后兵,他要是不放人就来强的俩人还干不过一个? 尤礼腰被男人结实的肩膀硌的生疼,头冲下使得她脸涨得通红,她的目光落在他被衣料遮住的窄腰上,正寻思待会是捶一顿还是祭出她的降龙十巴掌的时候。 徐放沉着眉眼,态度几乎可以说的上是十分恶劣的对保安说道:“我这辈子就认定她了,放什么放!放了你去给我找媳妇啊!” 最后一句几乎是怒吼出来的。 在周围人全被他的话给吼愣了的时候,连带着背上一起呆滞的女人像是一阵旋风一样的刮出了医院。 徐放随便找了个长椅将尤礼往上一放,双手叉腰来回踱步,随后视线如同一把锐利的刀子样盯着正努力从七晕八素中坐正的尤礼。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反正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自己这么愤怒。 徐放沉声,“你怎么会来找薛春年。” 她不说话,徐放俯身,眼神狠厉,声线低沉,“你这样会让我认为……” 他慢慢的说出余下的话,“你和那些见不得光的人是一伙的。” 徐放现在很清楚,尤礼知道的甚至比他还多,她接近他,很可能就跟当年的事情有关。 刺目的阳光晒的她白皙的皮肤发烫,尤礼抚平了自己快速跳动的心脏,慢悠悠的道:“你看我头这么小,扣的下那么大的锅么?” 见徐放冷着脸,尤礼笑了笑起身,几乎和徐放同时保持了一个双身平行的姿态。 “我只是想帮你。” 徐放唇角溢出冷笑,眼神近乎嘲讽,“帮我?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尤礼对着他轻眨了一下左眼,“你知道的呀,我喜欢你啊。” “喜欢就能知道那么多怕是连徐家都不知道的内情么?” 他的眼神探究,冷漠,防备,尤礼脸上的笑意淡去,耸了下肩,“我说了,我爸有钱。” 呵,有钱真是个好借口,可惜也只能骗骗薛起。 “你找我没事了吧。”尤礼将包重新背好,徐放看她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还要扬长而去的架势就被气笑了。 偏他是个学戏剧的,研究琢磨模仿品味了那么多人生百态,各色人心,到头来被一个姑娘给骗了。 他本来无意让任何其余人掺和进这件陈年旧案,可是尤礼已经撞进来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置身事外的看着她自己胡闹。 那棍子能落在他的脑袋上,就能落在另外一个想揪出当年事件真相之人的脑袋上。 想要她安全,要么她回去尤国章那里,要么,跟着他他最放心。 徐放看了一眼尤礼炯炯有神盯着自己答案的大眼睛,当即就毙了第一种想法,她要是那么安分,他也就不会见她就头疼。 徐放当即就做了决定,带着她。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没事了啊。”徐放的眼神有些凶,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也不说话,尤礼寻思这人八成是把他的话当风给消化了。 反正他也不想见她,她要办的事情他不在也好,彼此方便,万一她出事他也不必被波及。 所以刚才她在医院走廊才想摆脱他。 她的步子还没迈出一步,由身后向她伸过来的手臂长且结实,一把圈住她的脖子,尤礼一个没提防,后背哐的撞在他的胸膛上。 “嘶……”挺硬。 徐放歪头,侧低,薄唇近乎贴在她的耳廓上,说话的时候带出温热的气息。 “想去哪啊?嗯?” 尤礼闭紧眼睛,心里乱糟糟的想这男人知不知道她还没完全的不喜欢他呢。 要命啊,要命! 被徐放重新带回旅馆,见到庆荣那张诧异的脸的时候,尤礼拍了把脸,摇头想着,真是男色误人,色字当头一把刀啊。 自以为徐放有女朋友的庆荣利落的给尤礼开了间新房,好巧不巧的还是在徐放的对面。 俩人几乎一前一后的到了各自的房门前,尤礼手拿着钥匙还没对准锁扣,手臂就被男人的大手锁住,一把带进了他的屋里。 徐放回身一把将她拽向了更里面,并顺手关上了房门,回头就见尤礼一脸警惕的盯着他。 “你要轻薄我?” 轻薄你个鬼,他连眼神都没给尤礼一个,将鞋换了,回头盯着她露出的修长脖颈说道:“照片给我。” 尤礼瘪嘴,老实的将包打开,拿出给薛起看的那张照片给他。 室内无比的安静,她盯着他紧蹙的眉头,英挺的鼻梁再到红润的薄唇,尤礼想不清楚他那副戴个眼镜就能扮演斯文败类的形象是如何理直气也壮的要东西的。 尤礼知道他在找谁,但是那人年轻时候的样子他未必对的上,于是上前一步在其中的二十几号人里指向一个。 “这个,就是薛春年。” 其实徐放知道和在手的东西比她少的多,但是他能分析到薛春年的这条线索上,尤礼内心又对他改观不少。 这人就像是陈年的酒,越喝越香。 徐放抿紧唇,上次尤礼有意无意的发微信给他提到图书馆,根本就是在将他往薛春年的身上引。 他唇角紧绷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撞上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薛起若是联系你,我跟你一起去见薛春年。” “那是自然,毕竟是你的家事。” 尤礼直顶他十分强势的眼神,问道:“我能交代的都在这里了,那么你呢,说说,假装丢手表那事的背后你到底想查什么?” 第60章 迷雾(20) 徐放盯了她几秒,缓缓道:“还记得你刚住进这旅馆的那天么?” 尤礼点头。 “那晚十点左右,有人站在我门口许久。” 尤礼拧起眉头,“你是怀疑有人跟踪你?” “几乎确定。”黑影逃跑的一瞬足以证明很多。 余下的尤礼没说,但是俩人都心知肚明,甚至目的有可能不单单是跟踪这么简单。 怪不得徐放要住店名单和查探监控,其目的是想先排查这些人。 随后她想到了什么,看向徐放,“光看监控的话,那晚上二楼的就只有一个小庄。” 她抿了下唇,搜刮出脑袋里贴的上边的东西,分析道:“假设不是小庄的话,那么停留在你门前的其中一个可能性就是这里的房客,毕竟你没真的丢手表,说抓小偷只不过是个幌子,再者如果真的有人在跟踪你的话,很可能并非在这里登记住房而是用偷摸的方式潜入的。” 尤礼想了想,“这其中只有一种可能性,毕竟一楼通向二楼的监控我们查看过了。” 徐放,“你说。” “从旅店外潜入,这小旅馆典型的消防设施不达标,户型模式也一塌糊涂,走廊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设窗,所以要是外人不通过正门又想进来的话势必要经过住客的房间,可是近几日并没有人报警或者举报说自己的屋进陌生人了吧,那天我们看名单,这旅店房子可是住满了人的。” 徐放,“你的意思是排除外人进入的可能?” 尤礼,“我不确定。” 徐放沉默下来,随后眯起眼睛,从他房门口到楼梯口大约有五六米远,算上通往一层的楼梯距离很客观,那人是怎么做到短短三四秒左右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 “里应外合。”他道。 尤礼:“嗯?” 徐放问她:“吃饭么?” 旅馆的对面就有家饭店,正对门的,时值正午按理说应该挺热闹的店内却十分萧条。 老板以及厨子以及服务人员都些许的提不起精神,见到人来了,服务人员才停住懒洋洋擦桌子的动作去招呼客人。 尤礼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地方小,没什么特殊事情的话大家应该都在家吃,店里声生意不好也是正常的,尤其还不是火锅店。 等菜的功夫,尤礼双手支在下巴上,眼都不带眨的盯着对面大马金刀坐的堂堂正正的男人,欣赏他的盛世美颜。 徐放挺了一会,终于觉得她的眼神太**裸了,于是凉凉的抬起眼皮。 尤礼冲他一笑,“嘿,你在医院说的是真心的吗?” “哪句?”徐放真不知道她提的是哪一段。 “就是你说这辈子就认定我了,放不下我的那句。” 徐放眉间拧出几条无伤大雅的褶子,单手压桌上,泼她冷水,“你清醒一点。” 尤礼看着像是大失所望,身子向后一靠,愁眉苦脸,“嗨呀,亏我以为你要抛弃程香香转身投入我光明又温暖的怀抱了呢。” “我和她没什么,她还是个待嫁的姑娘,不该说的别乱说。” 呦呵,这护犊子的样,就差恶狠狠地告诉她别破坏人家程香香的名声了,还说没什么,尤礼倒是也没再吭声,倒不是服了他了,而是点的拌凉菜先上来了。 她这几天就没怎么好好吃东西,饿着呢。 徐放吃饭也慢条斯理的,跟她的狼吞虎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账一结,尤礼才知道徐放这趟来可不是光吃饭的。 他盯着饭店老板前台的监控屏对正在放钱的老板说道:“老板,你这监控好使吧。” 这老板一听,眼睛瞬间瞪得老大,颇为自豪的说道:“那是当然,当初我花大价钱装的生德家的,高清高品质,三年保修……” “实不相瞒,我五天前在对面旅馆丢了块手表……” 尤礼:“……” 老板听完徐放的陈述,热心肠瞬间发动,招呼着饭店技术员兼职前台的小张开始操作。 秉持着自己内心那份对于惩罚犯罪分子的正义凛然之心,在一旁用嘴指挥,“放大放大,对,对准庆旅馆前门,对准!” 老板那硕大肥胖的身子挤在小张身侧,唾沫横飞,激情飞扬。 监控画面让两人确定了一件事,那日,没有不住店的旅客踏入店内。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有了打算。 一出饭店,徐放和尤礼径直拐进了一个小巷子,徐放往巷子深处看了一眼,说道:“206号房,登记在名单上的客人叫王利和赵晴。”他的双眼皮极浅,与眼尾形成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我去找,你留在旅店将门锁好,注意自己的安全。” 第61章 破迷(1) 徐放交代完该交代的,转身就走。 轻快的脚步声从身后追上来,尤礼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跟你一起去。”她说的有理有据,“要是旅馆的人真有问题,我待在那里岂不是更危险。” * 经过多方打听,两人找到了王利的住所,王利家在风岭镇的最西边,邻着客运站的六层小楼,王利住二楼。 徐放抬手摁了门铃,半晌才听到里面拖拉的脚步声,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面目黄白,一副刻薄像的男人叼着根快抽完的烟开了门。 徐放几乎是见到他的那一刻便认了出来,他道:“王先生。” 王利要比他矮个一个半头,所以徐放很轻易的就能透过王利开的门缝看清楚房间内的部分设置,以及…… 背对着身手拿抹布蹲在地上擦地的女人,女人的头发枯黄,在脑袋后扎了个丸子头,因为发质太差而显得十分枯燥凌乱。 “你谁啊,干什么!”王利语气不太好,不耐烦的看着徐放。 “我能问你个事吗?” 王利冷笑一声,寻思着你谁啊,找我干什么,还问我事,去你大爷的吧。 他要关门,徐放大手啪的握住门板,直接将门开出了足足能正面通过一人的缝隙,王利被这惯性带的一个趔趄。 张口就要问候徐放的十八辈祖宗。 “赵晴。”徐放的下颌线棱角分明,一双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盯着王利,王利被他的眼神还有他的话渗的发怵。 所以也没了刚才准备骂娘的劲儿,心虚的道:“你要问什么?” 徐放扯起唇角,往屋内看了一眼,“要在这说?” 王利瞬间反应过来,咬巴了下牙根,回头冲屋内喊了句,“待会我回来你给我开门。” 也不等屋内的人应就砰的把门关上,跟着俩人到了单元楼门外。 “这月19号你和赵晴住庆旅馆的206?” 王利下意识的往楼上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眼神十分烦躁。 “是,但是我和谁去开房不关你屁事吧!”王利说着忽然眼底有了警惕,“你是刘凤的娘家人?” 尤礼看到王利的表情后觉得有些新鲜,又心虚又害怕,尤礼无声的冷笑,“猪蹄子。” 徐放表表情一顿,这才答道:“不是,你什么时候退的房?你和赵晴同时走的还是先后离开的?” 王利心虚又怕这不知来意的陌生人将他这点偷情的破事给捅出去,犹豫再三还是说了,“一早天没亮我就先走了,她我不知道,而且……” 他的左手捏着右手的大拇指指甲处开始摩挲,“那天晚上出了点事,206洗手间漏水,那娘们死活也要换房,就换去202了。” “几点?” “七点多吧我记得。”衣服都还没脱呢。 结束问话,一出小区门,尤礼道:“这就说的通了。” 徐放笑了下,“的确。” 尤礼不解,“你是怎么想到206的?”旅馆那么多间客房呢。 徐放道,“因为小庄说他那晚给206送了水,试问,如果有人想极短时间的跑出我的视线,办法是什么?” 尤礼道:“快速的躲入另一间房,相邻的房间最快最方便,当时那人站你门右侧?” 徐放:“是。” 他判断过脚步声,是右侧无疑。 “那206的确是最合适的,只是想躲进206里面定要有人支应。” 徐放道:“而且那天我查看名单的时候,所有房间都有人入住。” 尤礼醍醐灌顶,“刚才王利说他从206换到了202,那就说明202那间是空的!” 名单是假的,这足以证明有人提前计划了这件事。 “走,回去。”徐放双手懒洋洋的抄进裤兜里,说道:“店里的监控,除去我们看过的那段,前后的部分应该很有意思。” * 夜深人静,小庄坐在前台打盹,穿着那件一星期也不换一次的灰色衣服。 座机铃声响起,他一个机灵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神困顿无神,他揉搓了把几乎瘦的没肉的脸,接起电话,“喂。” “你好我这边是204,麻烦送卷卫生纸上来。” 小庄应道:“行,我这就给您送上去。” 挂断电话,小庄去库房拆了卷新的卫生纸,快步的踩着楼梯上去,期间没发出一点的声响。 旅店的门敞着,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嘴里叼着支烟,几步跨进前台区域,u盘插入电脑,快速的找到文件开始拷贝。 进度条走的十分缓慢,老式时钟走针的声音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着他时间在过,而他要的东西迟迟没拷贝完。 二楼,小庄敲响204。 “您要的纸!” “等下。”里面女人很快的应道,小庄往下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心里有些不安,庆姨不让他离开前台太久的。 小庄又等了会,还是没人来开门,他抿了下发干的唇,“您好了没?实在不方便的话,要不我给您放门口?” “来了。” 终于有脚步声接近了门,随后里面反锁链的声音叮叮作响,时间拉锯,门吱嘎一声的被人从里面打开。 随后探出一张漂亮的面孔,尤礼笑的眼神弯弯,“放地下多不干净,我刚换了个衣服,实在是麻烦你了。” 第62章 破迷(2) 小庄脸腾的变红,手不自在的摸了把头发,“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小庄正准备走,尤礼问他:“小庄,离你们这儿最近的商场在哪呢?” 小庄,“柳树街向南,叫广达城。” 怕尤礼不明白,小庄憨笑:“你明个出门拦辆出租车,报广达城,至多五分钟就到。” 尤礼粲然一笑,“谢谢你啊。” 小庄挠头,“客气了。” 这厢送完纸,小庄心里觉得挺美的,哼着调子往外走。 一楼,前台。 进度条读取百分之八十,徐放双手撑在桌面上,扭头看了楼梯方向一眼。 走廊右边传来开门声,徐放的手迅速的放在u盘上,只是没个几秒,随着男人吐字不清的声音,那门又被关上了。 听声音,像是男人忘记了什么东西在屋内。 与此同时,头顶靠后的一层通往二层楼梯的方位传来十分轻的脚步声。 小庄的哼调声越加的清晰,徐放的眼神沉下,脑子里细弦紧绷。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小庄哼调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瞳孔扩张,嗯?有人! 他原本悠哉的步子瞬间加速而变得凌乱,瞬间下到了一层的楼梯,他快速的弯腰,狭窄的目光倏然落向前台。 “你干什么呢!”小庄大喊出声! 随后几步冲下了楼,一把拽住正准备往外冲的男人,扭头往走廊右边喊了一嗓子,“庆姨!” 几乎没几秒庆荣便推开门出来,看到站在正厅的俩人后,杏眼恼怒的竖起,声音压低。 “大晚上的喊什么,客人都休息呢!” 小庄一张脸涨得通红,揪着男人的领子,夺过男人手里的东西给庆荣看,“姨,他偷我手机!” 庆荣登时就怒了,拔高的声音再想起来什么后偃旗息鼓,指挥着小庄,“把人给我拽外面去,拽紧点,别让他跑了。” 几人拉拉扯扯的到了店外,庆荣是生怕惊了店里的客人休息,而且旅店出小偷这事更让她感到心烦也怕传出去。 几步远外的胡同,徐放趁着没人注意他十分自然的走了出来。 见到怒气上头的庆荣和并不打算老实的等教训的一个被小庄揪住领子的胖男人还不忘问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庆荣看见徐放就心虚,她抿了下干涩的唇,“没事,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徐放掏出裤兜里未开封的烟,笑道:“买烟。” 他冲庆荣道:“用我帮忙吗?” 小庄和那男人体型看着挺悬殊的,那胖子能装小庄俩,胖子的身躯扭啊扭的要挣脱,小庄明显压制的不太顺利。 庆荣脸色有些不自然,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你赶紧上去吧。” 见徐放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庆荣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始解决眼前的事。 “你住104吧。”她摩挲着自己一丝不苟涂得漂亮的指甲盖,冷声道:“你身份信息我这都有暂且不说,你当我店内的监控是不发光的大灯泡呢啊!” 庆荣一双杏眼竟因为她的气势拉的竖长,胖男人瞬间就不扭了,老实诚恳并且语气十分的低声下气的说道:“老板,我这真是第一次,我以前也没干过这事。” “万事开头难啊。”庆荣冷笑,“有一就有二啊!” 胖男人:“……” 胖男人见她这样,就有些慌,“我这不打算退房么,可是前台没人,我就看那手机了……” 庆荣冷哼一声,这男的租的小时房,就下午到晚上这几个点,听说是要去赶半夜的火车,他家那边没火车站就得到丰岭来,一来赶去的中午就到了,他不想去火车站干等着,于是就订了个小时房。 胖男人懊悔,他也就是临时见财起意,更后悔的是早知道就不开门出来再回去拿那瓶旅馆放店里供客人喝的未开封的矿泉水了还顺带着顺走了牙刷和小梳子。 庆荣也无意把事情闹大,拿回小庄的手机又口头教训了胖男人一顿之后,彼此息事宁人。 一进店里,庆荣就问正在抓着失而复得手机的小庄,“你不老实值班,干什么去了都让人把你手机给顺了?” 小庄一直都有点怕庆荣,当下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我那,不是,就楼上204说要卫生纸,我去给送纸了。” 小庄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庆荣,“姨,咱店里是不是需要再招个工啊,我看别家都有专门的清扫阿姨还兼职送水送卫生纸啥的,要不招个小妹也行。” 庆荣曲起指头哐的敲在小庄的额头上,疼的小庄龇牙咧嘴边说着,“啊,疼,姨啊,疼。” 边后退。 “小妹你个头,你整天就想着小妹了是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我要是招人了你就得滚蛋!” 小庄也顾不上被敲红了的额头,忙的又往庆荣身边凑,讨好的说道:“姨,您消消气,我就开个玩笑,我自己能做好,还有您刚也说了客人都休息了,就别喊疼自己嗓子了哈,您也早点去休息吧,店里交给我您放一百个心!” * 徐放敲响了尤礼的房门,跟刚面对小庄不同,这次尤礼门开的很快,门在徐放的身后砰的一声关的严实。 “东西拿到了?” 徐放点头。 第63章 破迷 (3) 徐放拖开椅子坐在桌前,翻开笔记本电脑,将u盘插入。 在按时间顺序排列的文件夹中找到他要的,载入。 尤礼站在徐放的身后,屏息凝神看向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人的眼神越来越凝重。 “徐放。”尤礼靠过来,发丝垂落在他的肩膀上,“旅馆老板一直没下来。” 从五点庆荣上二层之后到现在视频已经快进到小庄说自己送水从二楼回一楼的这段时间,庆荣的身影一直都未看到。 “这个时候,那人应该已经出现在我门前了。”徐放凝神,继续将视频快进,大概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庆荣慌慌张张的从二楼下来,与前台的小庄对视一眼,身影没入走廊。 徐放偏头,对上尤礼近在咫尺的眼睛,似是深海对月光,三秒之后,尤礼直起身子微微后退。 徐放轻咳了声,继续道:“事情发生前,我在和朋友打电话,我的确听到隔壁有开门的声音,那应该和小庄上楼的时间相符。” 尤礼:“206房里呆着的是旅馆老板,给小庄开门的也是她。” “小庄应该和这事没关系,如他所言,送水与下楼不过两分钟的时间,我出门遇见你的时候小庄早就下去了,否则和监控对不上,所以那时,206就只有旅馆老板一人。” 他的眼神漆黑且沉静,“我不可能点背到住家旅馆都遇到仇家。” “只要钱给够,无仇变有仇。”尤礼手撑着床坐下,仰头。 橘黄色的室内灯被徐放遮挡的严实,他的脸位于黑暗之中。 “16年前自杀男旦之子,被人发现自杀于父亲已故之地。”尤礼眼中的笑意不达眼底,“大概你出事之后,你的过往会被杜撰出一万个版本,诉说你在父亲亡故之后生活的多么的可悲,你是多么的想念去世的父亲,搞不好会出现一封遗书,说你多么的想随之而去。” 嚓的一声,蓝色火光亮起,徐放点了支烟放在嘴里抽。 他吐出一口烟雾,在白色迷雾中眯起眼睛,哼笑。 …… “尾款……” 漆黑的室内,亮起的手机屏幕照亮女人半张脸。 她吞咽了口唾沫,“能给我结了吗?” 那端沉默不语,女人有些慌乱的补充道:“我们之前说好的,定金一万,让他喝了水之后动手……给四万。” “他死了么?”男人声音阴沉,。 “没有,可是你不也说幸亏没动手吗?因为,因为那个女人。” “呵。”兹拉的通话中传来一声阴恻恻的笑,女人浑身一抖,鸡皮疙瘩冒满了全身。 她试探的问,“你不想给?” 女人心里升起一股恼怒,“你不怕我报警?” “报警?”冷笑声近乎击溃她的心理防线,“同归于尽么?” 女人沉默下来,眼睑湿意翻涌,半晌,声音有些抖,“我不该说这话,你就行行好,若是我这边再不还钱,我丈夫的命就没了。” “这单生意,是老子在给你送钱,现在你狗屁没干白拿一万块,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当然,剩下的我会给你,你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把嘴闭好,要么像死人一样,要么就做个死人。” 女人只觉得一股子寒意爬上脊背,电话那端已经挂掉了。 室内温度跟蒸笼一样,她置身其中,却浑身冰冷,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钱,成了。 起身,摸黑走到门口,门一拉开,对上一双饶有兴味的眼神。 她哐的跌坐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 “徐……” “徐先生。” 说话间,门口的男人已经蹲下身来,“我的命这么不值钱?” 他薄唇轻启,眼角带笑,“庆老板。” 庆荣脸色煞白,“你,你都听到了?” “还录了呢。”倚在一侧的尤礼歪头,晃了晃手机,庆荣大脑一片空白,七魂六魄散了大半,哪里还像是初见时候那个一颦一笑尽是风情的大女人。 警笛声划破黑夜的寂静,小旅馆前门庭若市。 庆荣低着头被警察从旅馆内带了出来,上车前,庆荣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小庄,随后被随行警察按住脑袋塞进了车里。 配合警方做完调查后从警局出来已经是凌晨三点,空气中散着枝头树梢清新的味道。 尤礼把玩着手机,打开录音文件点击删除,她偏头,笑问:“你说,若是庆荣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录音,她还会不会承认的如此痛快?” 徐放摇头,不可置否。 因为时间关系,徐放不得不启程回高昌剧社。 回去的途中,吴亮打来电话,说庆荣全部都交代了,说是有人教唆她杀人。 起因是庆荣的丈夫赌博欠了钱,被人非法拘禁,而恰好徐放入住,便有人打通了她的电话,说如果她帮个忙,便会给她五万块。 吴亮的语气凝重,“我们还在庆荣的房间内搜出了两只一次性注射器以及***,据庆荣交代以及录音证明,这东西是打算用在你身上的,之所以没动手第一是庆荣犯怂,第二是因为……” 静脉注射毒品过量会导致人死亡。 吴亮那边在抓紧的排查与庆荣联络的教唆杀人者,庆荣与那人见过一次面,但是那人武装严实,无论是庆荣还是监控画面都无法确定来人的身份。 并且与庆荣联系的手机号非实名号,所以排查相对困难。 徐放报警的时候,还交代了图书馆遇袭的事情,这对于办案警察来说无疑是一个可以共同进展的突破思路,两次事情可能是同一个人计划的。 电话挂断后,徐放侧头看着已经枕在他肩膀上睡着的女人,窗外的光落在她脸上,女人眉头微皱,徐放侧手拉上窗帘,她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吴亮说庆荣没动手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住在204的女人,也就是尤礼。 在他思绪间,她拱着身子往他怀里窝了窝,胳膊搭在他的胳膊上,柔顺的头发滑下遮住了她姣好的面容。 还有,她头发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很好闻。 第64章 破迷(4) “到站了到站了。”开车的司机几声招呼,伴随着车门打开的声音,车上的乘客都背好包拿好自己的东西陆陆续续的下车。 熬了几晚上没睡好的尤礼在一片嘈杂中睁开眼睛,感觉到自己枕着梆硬温暖的东西,尤礼睡眼惺忪的仰起头,头顶在男人的下巴处擦过,让人觉得有些痒。 徐放垂眸,两人的眼神正对上。 “到了?”尤礼声音沙哑。 意识到自己此刻几乎完全缩在徐放怀里,她起身坐直。 桐乡这边起风了,尤礼将随风乱舞的头发拢在而后,跟着徐放坐进了一辆出租车。 静默中,尤礼开口,“我现在……” “你跟着我。”徐放截住她说了半句的话,随后给自己报了地址。 高昌剧社分给徐放的宿舍是个套间,十分精简的装修,徐放拿着钥匙开了门,将略微有些拘谨的尤礼给迎了进来。 这里几乎没什么人生活的气息,徐放想想自己到这的第一个晚上吃的是外卖,之后就去了风岭。 “这段时间你就住这。” 他走过去打开次卧的门,“白社长说这房子自打装修好之后没人住过,你放心住下,楼下有24小时便利店,过路就是大超市,想买什么都很方便。” 他回头问明显有些欲言又止的尤礼,“还有什么问题吗?” 尤礼仰头,“我没什么问题,就是怕你觉得不方便。” 徐放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公共区间可以自由活动,我的卧室你不许进。” …… 卧室阳台上,靠右的窗户开着透风。 男人单手叉腰,单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 吹进来的风将他的发丝撩起,他听着电话那端人的交代,看着黑夜中群灯格外耀眼的城市。 男人声音低沉惑人:“嗯,我记下了。” 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音,他扭头看了一眼。 电梯门在眼前缓缓的合上,尤礼低头摆弄着手机,突然一直手从电梯外横伸进来,握住了要合的电梯门。 尤礼诧异的抬头,手的主人随着打开的电梯而显露出来。 他似乎是刚洗完澡,头发弧度慵懒,黑色的软发遮住平日里令人觉得冷淡的额头,露出一双蛰伏着清冷的眼睛。 他长腿迈进,低头问她:“去哪?” 尤礼咽了口唾沫,虚无的指着电梯底面,“超市。” 徐放嗯了声,转身站在她身边。 尤礼不确定的问,“你也下楼?” 她似乎反应过来,“你有什么要买的告诉我一声就行,我给你捎。” 徐放没吭声,尤礼便也没有再说,静默之中,电梯到达了一层。 尤礼走在前面,徐放走在后面。 徐放叫她:“尤礼。” 尤礼转头:“嗯?” 徐放:“以后晚上要出去的话,记得叫上我,我和你一起。” 尤礼愣了下,其实她觉得挺新鲜,以前从来没人管她的。 她摆摆手,“不用。” 徐放皱眉,尤礼不听话的程度令人头疼,他低头道:“凡事不可太武断,既然你在我这,就要听我的。” 尤礼明白,自己再坚持无用,于是妥协:“我记住了,我们走吧,待会超市该关门了。” 徐放真是个挺负责任的人,在剧团的时候,他也说过,保护学员的人身安全是他的责任,即便她翘课了,但她毕竟来到这了。 尤礼拿着要购置物品的单子,和徐放分头找。 家里真是什么都缺,看见什么都想往回置办。 徐放推着购物车往结账口处走,尤礼跟在后面,超市人很多,结账处已经排成了长龙。 徐放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尤礼说道:“你在这等着,我忘了买样东西。” 尤礼点头,徐放大步流星的往货架处走,很快身影便消失在琳琅满目商品成排的货架后面。 尤礼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和徐放好像置办新房的新婚夫妻啊,她嘴角弯弯,心情倒是不错。 徐放很快回来,买了成套的刀具放车里。 俩人大包小包的回到家,简单的洗漱过后便进入了梦乡,几天的奔波,劳累,紧张感都在这个夜晚消失殆尽,沉睡的呼吸声蔓延在黑夜中。 黑暗中,徐放置于床头上的手机哐哐的亮了两下,又归于安静。 早七点,徐放起床,捞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看到什么后,动作停顿了一瞬,便将手机屏幕按灭扔在床头柜上。 待尤礼起床的时候,徐放已经去开剧社开会了。 她打着哈欠走到餐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贴在桌面上的纸条。 上面写着,“备用钥匙在玄关柜子的第二格,我中午之前就能回来。” 尤礼目光落在字上良久。 心里感叹,徐放不仅唱的一首好戏,也写得一手好字啊。 …… 早九点,高昌剧社。 徐放一来,就见到了几个老熟人,都是几个顶尖剧团的。 白科负责招待,在越剧上颇有造诣的李岚先生负责主持这次会议。 会议讨论越剧的创新与发展。 现如今这种老艺术形式已经不为年轻人所知晓了,大街上随便拉人来问,他们会知道有越剧这个剧种,但是哪怕是在tv上看过的都怕无万分之一。 徐放对眼前的现状也十分了解,他大学毕业后,便与许多同学都脱节了,刚毕业那年参加过一次同学聚会,同学知道他干这行都颇为惊诧。 大家都在想,如何在保持传统的风格下加入新的元素,以吸引更多的观众。 会议大概进行了一个半小时。 结束后,李岚要大家在明日晚十点之前将各自的想法通过邮件发送。 昨晚徐放接到的那个电话就是白科打来的,让他注意查收短信上高昌剧社给他们统一开通的邮箱和初始密码,这个邮箱做学习与交流专用。 眼见着时间逼近中午,徐放一出剧社便收到了条微信语音,是程香香发来的。 他点开之后放在耳边,目光随意的瞥向前面,眼神一顿。 “师兄,常玉那姑娘真不错,是个好苗子。”女孩轻快的声音传了出来。 徐放并没有立即回,而是将手机揣回兜里后大步流星的往人潮处走。 几乎是被推着送进了商场,刚才一闪而过熟悉的身影也消失在了人群中。 徐放环顾四周,眉心折起。 兜里手机嗡嗡的震,是尤礼打来的,接起来后他听到的第一句便是,“徐放,薛春年醒了。” 徐放眉心一跳,转身逆着人流出去,急道:“我马上回去。” 幸而剧社与宿舍的距离不远,徐放五分钟就赶到。 第65章 破迷(5) 尤礼说:“现在去风岭恐怕来不及了,薛起说薛老的情况不太好。” 徐放沉吟了两秒,接过尤礼的手机,“我们先跟他视频。” 徐放联系了薛起,薛起那边很快的同意。 等待视频的过程中,每一段铃声都充斥着剑拔弩张的紧张,直到,摇晃的镜头内出现了花白的医院病房,最后对焦在薛起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球上。 薛起已经熬了好几夜没有睡,睁眼闭眼都是视频中的画面,还有小时候,爷爷坐在老院的藤椅上给他讲故事,故事讲着讲着他就长大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爷爷看着他的脸,一双老眼浑浊,他还能记得爷爷睡梦中总呓语报应报应啊。 “爷爷。”他将镜头靠近薛春年,凑到薛春年的耳边说道:“是尤小姐和徐先生。” 薛春年明显在听到后者的时候,身子颤抖了下,他骨节嶙峋的手去抓手机,每一寸的肌肤都是皮包骨,肤色黯淡发黑。 他紧紧的握住手机,手抖的厉害,看着视频那端男人英俊的脸,薛春年忽的笑了,“真像,像啊。” 他笑着笑着开始咳嗽了起来,胡言乱语的说:“角啊,你儿长大了,你……儿终于长大了,哈哈哈。” 薛春年话说的断断续续,视线痴痴地看着屏幕画面中徐放的脸,浑浊的眼中迸发出精光,像是濒死之人前的回光返照。 空气中蔓延着死一样的沉寂,薛春年扯着嗓子:“佳人绝代,天妒英才。”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的人不寒而栗,“徐放,你父亲死于奸人之手,是他杀不是……不是自杀,那晚,出事那晚……李任意曾……曾去见你父亲,都是报应……报应啊。” 薛春年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说完这段话开始用力的喘息,上气出下气不进,有去无回。 老人闭上了眼睛,一行眼泪顺着眼角无力的滑下。 画面一阵凌乱,随后归于花白占黑,徐放只能听见画面那端,薛起撕心裂肺的哭声铃声和很多人手忙脚乱的声音。 徐放很久都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也不动,尤礼靠过来。 “你曾说过沈尔京。”徐放道。 尤礼:“是,他是沈从平最小的儿子。” 徐放:“我得去见他一面。” 这事尤礼真还能帮上忙,想来想去还是多亏了她那暴脾气的爹人脉广。 若说十六年前沈尔京还是名扬风岭意气风发的年轻企业家,如今十六年过去,岁月被流沙洗礼,他早已变得波澜不惊,沉中带稳。 而尤礼,偶然在有父亲在场的高尔夫球场上见过他。 不过在这之前,得去风岭一趟。 高河商店还是那样,但是门头落了锁,尤礼在出租车上匆匆的瞥过一眼,转过头来,身旁的男人侧脸被外面连街婆娑的树影划出深浅不一的阴影,光从他的眼中过,最后消失在急速飞驰的速度之中。 薛起等在门外,一身黑色的衣衫,头顶上披着白色的麻帽,一直长长的勾到后膝。 远处,尤礼和徐放急匆匆的从出租车上下来。 “节哀。” 听闻徐放的话,薛起鼻子抽动两下,眼中莹莹泪光。 记得车中他说过,爷爷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请进吧。”薛起擦了把眼睛,青年仿佛一夜间彻底成熟。 薛家住的还是老式的院子,院内绿叶盈盈,却在那深绿中列着一具棺材,沉红的漆木,棺盖严丝合缝。 谁都知道,那里眠于一个藏了一辈子心事的老人,这心事成了心病,带入了棺中,即将长眠于土里。 黄土白骨,终年不见天日。 来薛家送薛春年最后一程的人很多,徐放走入人群,屈膝而跪,给老人磕了三个头。 尤礼站在他身后几米远处,目光飘落在那冰冷的长棺上。 徐放不远万里的来到风岭,来见这个老人,而这老人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给他留下了巨大的信息。 薛春年是徐放的恩人,是那宗疑点颇多却早早定棺盖论案子的揭发者。 第二日,薛春年出殡,埋于镇内一座矮山薛家的祖坟里。 一切结束后,薛起将两人给留了下来。 温暖的房间内,茶几上搁着两杯装有浅色茶水的茶杯。 薛起从室内走出来,手里拿了个盒子,他将盒子递给徐放,道:“这是我爷爷让我交给你的。” 红色的长方盒,上面雕花画蝶,是那种老式的款。 盒子开盖时会发出轻微的咔声,而里面,有台录像机。 更有一封亲笔书信,落款薛春年,印泥红色的指印就摁在名字上面。 书信的下面是薛起发给徐放邮件中那页父亲在出事那天亲笔书写的日记。 他把一切都想的周全。 薛起说:“这是沈叔02年送给我爷爷的,里面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沈叔,沈尔京。 薛起又颇有意味的说:“这里面的卡带是原件。” 徐放了然,问:“薛老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薛起双手交握,似乎陷入了回忆,“爷爷以前是个很开朗的人,但是自从一年半前听说风岭要划出一个汉源景区来之后整个人就变得不太对劲儿,后来我才听他说是因为一个荒废已久的戏台子。” 徐放:“清河灵庙。” 薛起语气顿了一下,“对,一开始我不懂他为什么这样,哪怕别人稍微提起来一句也会暴跳如雷,直到,一年前,爷爷的身体突然变差,整夜梦呓,甚至有时候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薛起看着徐放:“他最常说的一句,就是他有些害怕,报应,这是报应什么的。” 尤礼垂下眼帘,怕什么呢?怕是于当年有关的那字眼触动了一个人内心最绵软的部位。 薛起看了眼徐放已经放回原位的录像机,“这视频是我爷爷拍的,爷爷当年倾慕名伶风采,借着两家的情面求沈叔要他进去帮忙,沈叔知道爷爷好看戏,而且国海剧团的演出并非有钱就能请到的,这次机会无比的珍贵,所以给他一台录像机,可能是希望他能和偶像合个影,或者是记录现场,但是谁也没想到,最后这带子里记录的却是……” 除了尤礼之外,两人均看过带子播放的画面。 将两人送出门之前,薛起终于再度开口,“一年前,我父母曾在自驾游西藏的过程中遇车祸双双身亡,而那日,刚好是您父亲的忌日。” 儿子儿媳在那样一个日子双双去世,终于击溃了老人心中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筑起来的城墙,坍塌后袒露出里面肮脏恐怖的现实。 第66章 破迷(6) “邮件,是你发的。”徐放的视线落在薛起苍白的脸上,“快递也是你所为。” 薛起终于不再沉默,道:“是。” 但是他好奇,“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徐放:“薛老年事已高,那个年代的人对电子设备都不怎么在行,就算有例外,能写出隐藏ip地址代码的人也绝不可能是他。” 徐放走近薛起,抬手撩起他近乎遮住右边半只眼的头发,尤礼看过去,薛起的右眼皮上有块浅长的疤痕。 “你恰好在上海念大学,如果我没猜错,你专业学的是计算机,而且……” 他沉默片刻,目光透析一切,“自始至终,打算揭露着手揭露的都是你。” 无论是车上的偶遇还是引他到高河商店见到薛春年,每一步都在这个学生的算计之内。 并非天意,并非巧合。 薛起沉默片刻,内心惊于徐放会猜中一切,但是被戳穿的这一刻心里却又真正的安心了下来。 “爷爷他怕被人报复怕了将近二十年,他做不到揭发坦白,可是他不是懦夫,他是为了我。” 薛起闭了闭眼,“可惜的是,爷爷当年并未能看到凶手。” **** 红匣子内装有的信足足有三张,老人的字端正秀丽。 事件始末,所见过程,其中心境,都清清楚楚,徐放透过信件仿佛能回到十六年前22日的那天晚上。 2002年6月20日,风岭少见没有下雨,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十辆轿车从镇口开进来,各户各家见到此景不由得出了门,驻足观赏。 车开到清河灵庙后停下,为首的车门打开,一身清冷长袍的男人弯腰从车内出来,他戴了副金丝眼镜框,一双浅褶的双眼皮下眼神犀利,不染凡尘,不闻世间。 黑色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垂于身侧的双手竟比多数女人都要白皙漂亮。 手背青色的血管沿着脉络没入肘窝,掩藏于绣料之下。 “徐先生。” 一负责人从清河灵庙内踱步迈出,见到男人后眼神一亮,随即恭恭敬敬的道:“您往里请,沈少爷在里头等您呐。” 男人掀袍踏入,有风自来,腿后的袍料卷起张开,力道遒劲,也令人注意到,宽袍之下,一双长腿曲线流畅笔直。 负责人看着他的背影,心生感叹,他无法用一个具体的词汇来形容这位年轻且令人惊艳的男旦。 他只知国海有男旦为徐,其一曲《簪中戏》唱彻江湖。 徐成斌踏门而入,身后无一人跟来,他抬眼望去,戏台之上一人入了他的眼。 那人斜坐在宽阔的雕花椅上,一手烟,一手肘搭于身侧扶手,黑发凌乱却分外好看,脸白净的很,一双眼睛带笑打量着他。 彼时,徐成斌对沈尔京的第一印象是。 年轻、桀骜。 他明明穿着中规中矩的西服,明明在温和的笑,但是那双眼睛像是蛰伏着吃人的兽。 他仰着头,他高高在上。 然后,他跳下台子,走到徐成斌面前,他比眼前的男旦要高出半头,沈尔京盯了徐成斌半晌,脱口而出:“久闻徐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名不虚传的……” 沈尔京继续笑,“漂亮。” 那个时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漂亮无疑不是一个褒义词。 但与沈尔京想象中不同,徐成斌并没有发怒,彬彬有礼的男旦后退半步,目光直而不避讳,“父亲与先生相约于23日于戏台开演,今日一来我已算熟悉了场所,那么,徐某告辞。” 他躬身一拜,转身离开的时候脊背挺得笔直。 “站住。”沈尔京失了眼中笑意,上眼皮下眼睑以快速的速度聚拢,留有的缝隙内那目光似是利剑。 “一个不入流的戏子而已,跟爷耍什么脸子。” 待于门口的负责人听闻沈尔京的话后眼皮骤跳,心脏更是跳的厉害,世人都传越剧名伶沈从平之子沈尔京是出了名的孝子,但是这位爷与孝心美名齐平还有性格的恶劣,那便是出了名的张扬跋扈,不把人放在眼里。 男旦脊背挺直,在沈尔京不屑又锋利的眼神中缓缓转头。 沈尔京已经做好准备与之交锋,没想到徐成斌又极快的将头转过去了,离开的时候四平八稳。 而沈尔京没错过徐成斌转头回去嘴角扬起的冷笑,睁眼闭眼,脑子里心里都分外觉得那笑容碍人眼。 他沈尔京长这么大,谁人不是巴着他哄着他! 他看这男旦的骨头倒是硬,可是他沈尔京,偏偏就看不惯硬骨头。 “少爷,您要是看不惯这男旦干嘛还将他请到这地界啊。”负责人小心的跟到沈尔京的身边,要重新给他换烟。 沈尔京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从我出生到现在,我头次见父亲这么欣赏一个人。” 负责人浑身一哆嗦,那人是谁,不言而喻。 待他回过神来得时候,沈尔京已经出了庙门,上了停在门外的车。 国海越剧团被安排在接待处,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彩排的时候,能听见气氛紧密的乐声,能听见越剧人的对词声,一腔一调,一词一字,陡峭美丽。 与此同时,沈家的住处,一穿着老式中山装的男人造访。 他低着头弓着身进了沈尔京用饭的房。 筷子咔哒的被搁在碗上,于此同时,男人开口。 “尔京,我有一事相求。” 沈尔京:“你说。” 男人抬起头来,讪笑:“我听说你为了给叔庆寿,请来个上海的越剧团。” 沈尔京:“嗯。” “是叫国海对吧。” 沈尔京:“您有事直说。” “你看能不能让我也进去帮帮忙?那国海的的当家男旦是我很喜欢的越剧演员,我想看看他。” 沈尔京手端过放置在一旁的茶,掀开盖子拂去浮茶,却没喝,只是笑道:“没想到您也喜欢他。” 男人惶恐,“我平日里闲下来的时候就喜欢看看曲,跟沈叔还是没得比的。” 沈尔京拂手:“年哥,我没这意思。” 第67章 破迷(7) 薛春年讪笑,他一向是有些怕沈家这个幺儿的。 “福平,到日子你带年哥进去就成。”沈尔京忽然想起了什么,再次吩咐道:“上次我去表姐那带回来的相机你还记得放哪吧,去拿来。” 福平去了没一会,手里捧着个方方正正包装的纸盒子,上面写了一式的日文,薛春年看了一眼,一个也认不得。 沈尔京抬了下下巴,福平心领神会,快步走到薛春年面前,“薛先生,这是少爷送您的。” 薛春年惶恐,嘴皮子翕动,因为着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坐在上位的沈尔京偏头,笑时眼长而窄,天之骄子,风头傲人。 “你拿着,那徐成斌风头正盛,请这一场不容易,既然你喜欢他,多多留念想才是。” *** 待薛春年离开后。 福平看着喝茶的人,愁眉紧锁,“少爷,那相机是杭芳小姐给您的生日礼物,就这么送出去……” 福平总觉得这不是个事。 沈尔京见一向为人老实的福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欲言又止却不再敢说的模样后发笑。 他摆摆手,“身外之物而已,况且……” 他目光看向外面,似乎透过那虚空的气看到了那款款而来的男旦。 福平仔细的盯着少爷的脸,这句况且之后再无下文。 薛春年高高兴兴的从福平那里领到了工作证,有这东西,他那天就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廊侧,心无旁骛的看。 这两日他做梦的时候,都是男旦立于戏台之上,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尽是越剧曲调的甜美。 22日中午,越剧团表演人员来清河灵庙熟悉场地,消息一经发出,万人空巷,当地的记者也来了不少。 沈尔京还请了业内比较有名的摄影师。 徐成斌身上依旧是一身紫红旧袍,额前有发垂于眉,这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温顺。 沈尔京梳着油光铮亮的大背头,唇红齿白,配上一双狭长傲然的眼,在外人眼里,那是十分俊俏。 这回他没把椅子大刺刺的搁在戏台上,而是坐在院子正中央,翘着腿,仰着头,眼神饶有兴味。 自始至终,他没多说一句话。 福平提议合照,摄影师架好相机,指挥着众人往中间聚拢。 彼时,薛春年已经看了许久徐成斌,他紧张的甚至没敢跟人家说一句话,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早已被他忘在了脑后。 一听要合照,只顾着往前跑,在离喜爱的演员中间隔着一人的位置站下。 “尔京少爷。” 还缺一人,摄影师回头。 沈尔京骨络分明的手离开腿,起身的时候腹部衬衫料子稍微堆起的褶皱落平,风一荡,料子贴平小腹,无一丝赘肉。 而那位男旦遥遥的看了他一眼。 这位少爷撑了下西装的两襟,在一众人或紧张或钦佩或敬畏的眼神中站在了男旦的身侧。 “来,大家靠一靠,笑一笑啊。”摄影师双手向内挥,“我数三二一,大家都笑起来啊。” “三。” “二。” “一。” 众人或大笑,或内敛。 咔嚓定格。 摄影师看了拍好的照片一眼,这里几乎所有人都是大笑的,唯独两人不同。 男旦嘴角上扬,温文尔雅。 沈尔京微抬下颌,轻扯嘴角,狂傲不羁。 众人散场,沈尔京偏头,凑近徐成斌耳畔道:“你留下。” “师弟。”一剑眉朗目男人走近徐成斌,当头看见沈尔京动也不动的站在徐成斌身侧,于是道:“久闻沈先生大名,如今一见,当真一表人才,年少有为。” 沈尔京:“过奖。” 男人伸出手,道:“沈先生,我叫李任意,成斌的师兄。” “找他有事?”沈尔京头往徐成斌那里一偏。 李任意收回手,笑道:“嗨,不是听说这的廊头小院特出名吗,上海那边少见这景,所以就寻思都去看看。” 沈尔京:“他随后就到。” 李任意:“好嘞,那你们先说,师弟,我在门口等你。” 一时间,清河灵庙就剩下二人。 “你把所有人都架开。”徐成斌看了沈尔京一眼,“是要和我说什么?” “别抬举自己。”沈尔京低头点烟,着后将烟从嘴里拿出来,猛地吹了一口白雾,正好呛入徐成斌的鼻腔。 徐成斌皱了下眉,仓促的后退一步。 沈尔京定定的笑,“都说你出道即大放光彩,是界内少有的惊艳之才,我是个粗人,经商那一套我懂,艺术那玩意听得进耳朵进不得心里,我这脑子啊。” 沈尔京单手比枪抵着太阳穴,歪头邪笑,“天生就少这种东西。” “你什么意思?”徐成斌冷下脸。 沈尔京将烟叼在嘴里,步步后退,一步不差的退到椅子前,岔开腿坐下,他扬起下巴看徐成斌,道:“给我唱两句。” 他眼神轻佻,脸色玩味。 徐成斌怒极反笑,狠磨后槽牙抬步就走。 在路过椅子的时候被沈尔京一把拽住了手腕,“你不唱这明天的戏就得黄,实不相瞒,我请了一大堆的记者来参加我父亲的寿辰。” 他偏头,看着男旦分明的轮廓,笑道:“届时传出,国海越剧团的男旦耍大牌,罢演……” “沈先生。”徐成斌抽回手,他的眼睛黑而亮,“请问,我是哪里得罪您了么?” 这个您字语气加重,彬彬有礼的皮相下近乎咬牙切齿。 沈尔京抽烟,只问,“唱还是不唱。” 气氛僵持了太久,就连等在门外的李任意都频频回头忘。 徐成斌:“我得罪不起您。” 院内,一曲经典越剧《红楼梦》唱段由男旦口中唱出,他一袭长袍,手轻挑,抚头,落泪。 哪怕此刻皮相不符,却似乎真将那病恹恹的清冷女人演的入骨七分。 李任意听到声音后,回头去看。 那年轻有为的沈家少爷不端不正的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只留给人一个背影,而他的师弟徐成斌已然在沈少爷面前开唱。 李任意站的笔直,而许久后,他看到那沈家的少爷沈尔京,微微的偏过头,那薄而冷漠的嘴角,竟然是勾着的。 第68章 破迷(8) “沈少爷找你说什么了?” 两人疾步向外走,徐成斌要比李任意高个五公分,许是这五公分的优势都长在了腿上,他走的要比李任意要快。 徐成斌弓腰进车,坐下后将长袍正摆褶皱挥平,一张原本就没什么情绪的脸此刻安静的反常。 见他不说话,李任意再问:“怎么就唱起来了?” 眉目温厚的男人狐疑的看着车内闭目养神的师弟,却未再得到他的一句答复。 廊头小院景实景美,一群文雅之人站与园内,百感交集。 李任意有感而发:“师弟,我真想一辈子都住在这种地方,好山好水好景,肆意自在,像我的人生。” 身旁的徐成斌听闻,眼角的弧度挑起。 “等以后不唱了。” 李任意:“啊?” 男旦未答复,走出些许远,他的背影如松柏,笔直苍劲,未来可期。 *** 徐放目光落在信上。 老人的笔锋温顿,字字斟酌,句句肺腑。 沈尔京有钱,薛春年沾了光,被一同安排在了越剧团演员住的酒店内。 那晚,徐成斌身体不适,并未下楼吃饭。 席间。 清河灵庙做工:“那戏台子上了年头,底板都糟蹋了。” 薛春年一激灵,他放下筷子匆匆赶往三楼,抬眼一瞥,正与站在徐成斌门前的李任意对上眼。 李任意颔首,随后推门而入。 信纸上笔拖沓出一小条线,似乎是因为老人想到了什么。 老人写道:“我跑去家里拿物件准备垫垫台面,感觉就一会功夫,等我满头大汗的赶到戏台,听到有人在说话。” 他隐隐绰绰的看到戏台上有什么东西,但是他生性胆怯,凡事不爱出头,他跟谁都不熟,在这碰上什么人就不好了。 万一人家是吵架或者商量什么秘密呢? 薛春年原路返回,一晚上都没睡好,凌晨两点就醒了。 辗转反侧之后,凉水扑了把脸,拿好东西再度赶去,其实他也惦念着台上的东西,寻思是不是什么新奇玩意。 他高高兴兴的踏进门,一抬头,正对上戏台上那东西。 薛春年浑身僵住,他僵硬的走了几步,还未等他靠近,便有匆忙的脚步声赶来。 千分一秒之间他大脑略过的唯一想法就是躲起来。 等藏于货垛后面,他浑浑噩噩的脑子像是雷劈一样的闪过他刚才看到的东西,薛春年只觉得有汗从额头从后背,从膝盖窝急速的渗了出来,冷的他牙齿上下打颤。 脚步声消失,一切都归于寂静,薛春年颤颤巍巍的抬起头。 那一刻,他心里只有无止尽的惧怕。 那沈尔京赠与他的相机,几天内怕丢了怕磕着碰着,又怕别人摸一下的始终挂在脖子上。 他举着僵硬的手抬起,拍摄下了十几秒的画面,随后便像是疯了一样的冲出戏台,往后的许久,沈尔京都没再见到过他。 薛春年是怎么也没想到,当天下午遍布整个风岭的报纸上报道的是,徐成斌因言语暴力自缢身亡。 他惧怕过,怕那双眼睛,更怕杀人者是否有看到他。 后悔过,为什么自己没第一时间报警,也曾庆幸,幸亏自己当时没有报警,万一被当成杀人犯怎么办。 沉郁两年后,他的心情终于好转,那之后从未再看过一场越剧表演。 直到汉源旅游区的建立,当年男旦的死亡像是一宗值得大肆宣扬的事一样卷土而来,他开始惴惴不安,开始做噩梦,梦到死者静静地望着他,梦到他在藏身之处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杀人者站在他的面前。 儿子儿媳的车祸,是压断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内心疑虑,惧怕,被害妄想,他甚至患得患失的想,这是报应,那个时候的老人有时候偏迷信这一套。 总怕报应到自己唯一的孙子身上。 信件的最后,老人说,从不后悔自己拍下这视频。 他承认拍视频的第一初衷并非揭发,因为谁也没想到,被处理的真相会以一种看起来合情合理却又处处透着令人疑惑的事实被展露在大众面前。 后来深夜,他有想,自己糊涂胆小大半辈子,遇事了,总算机警一把,有了这视频,就像是有了保障一样。 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而就在半个月前,老人写下这封信,这视频也终于派上用场,用来呈现真相。 至于日记,薛起说只有他邮件发的那一页,而且他并不清楚爷爷是如何拿到手的。 徐放和尤礼去了趟警局找吴亮,徐放的目的很直白,他要翻当年的案子。 人证已死,他只留下一封遗书。 去重新翻旧案,而且是盖棺定论的旧案,十分的难,但是他可以从另外一方面下手。 他说,如果视频是真的,那么两个死者,有一个至今未报导。 他可以查整个市内或者联合别地警方查找02年6月份失踪的人口,希望对此可以有些帮助。 离开警局。 俩人回了宿舍。 尤礼在卧室猫着打电话,徐放坐在客厅,研究录像,在连续播放到第十遍的时候,尤礼走出来,在他的身旁坐下。 她问:“你当初去图书馆拿的就是这个?” 她猜的八九不离十,悬案为什么迷人?因为它若即若离,有什么又没什么。 “介意我看吗?”她又问。 徐放将录像机推过来,其实整个视频都很模糊。 “你能……”视频很短,尤礼偏头,“感觉到他是谁吗?” “我父亲。” “妆之所人令人着迷。”尤礼后靠沙发,意味深长,“因为可以一人千面。” 在那个信息匮乏的时代,总有点什么看不清道不明的。 “噢对了,我约到沈先生了。” “什么时间?” “下周三。”尤礼感叹道:“企业家都忙。” 徐放:“谢谢。” 尤礼诧异的看他一眼,笑的眼尾弯弯,凑近徐放后道:“咱俩谁跟谁啊。” 徐放问:“事情结束后,还回去上课吗?” 他的瞳仁特别的漂亮,如深渊,如深海,特别像他的父亲。 尤礼:“你希望我回去吗?” 第69章 破迷(9) “嗯。” 尤礼笑的眼睛弯弯。 徐放别头冷静的评价:“勤能补拙。” “哎。”尤礼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可是我记得剧团课程三个月就结束了,等我回去就没课了吧。” 徐放说:“有第一季度就有第二季度,你这属于没结业,走不了。” “那第二季度如果你能参与后半程的课程,到时候你能带我吗?” 徐放:“能。” 尤礼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 陈子是下午三点钟时候到的,上午他接到尤礼电话的时候,正在打点店。 陈子低头猛地敲门,待门一开,见到人之后,劈头盖脸的就说。 “我前阵子给你打电话,你说你在筹钱,我可安心了,哇。” 尤礼一把捂住他的嘴,直接拖进了卧室。 门砰的一声关上,坐在沙发上捣鼓手机的徐放眯起眼睛。 尤礼的小跟班?他怎么来了? 被迫进屋的陈子:“哇。” 尤礼将人推到阳台,“小点声。” 陈子知会的往门的方向瞅了一眼,冷笑,“你怎么跟他在一起呢?合着你跟我说的都是诓我的对吧。” “你怎么就觉得我在这不能筹钱?” 陈子:“呵呵。” 说句粗话,尤礼放个屁他都能猜出来她上顿吃的什么,他跟在她身边这么长时间,就没听说过她在这地有朋友。 况且。 “外面那徐放要是不在这,我还能信你三成。” 尤礼一把搂住他的肩,“行啊,有眼力,不愧是我陈。” “可得了吧,您这真是把我当瞎子了,怎么,当初将我耍的团团转,现在打算告诉我真相了?” 尤礼真心实意:“我最信的过你。” 陈子可以不用脑子接连拍尤礼的彩虹屁半个小时,他也敢和她顶撞,但是吧,他这人就怕尤礼说软话,他接不住。 “行嘞,要我办什么事?” 尤礼招手,两人头凑到一起,听完尤礼说的,陈子眉头一皱。 旋即道:“成,包我身上。” “你刚拽我进屋,是怕那。”陈子往屋外抬了下下巴,“听到钱的事吧。” 尤礼舔了下唇,“嗯。” “可我话都说半道了啊。”陈子豁然压低声音。 尤礼失笑,“一言半语的,他又不是福尔摩斯,猜不出来的。” 陈子:“其实我觉得有个事特奇怪。” 尤礼挑眉:“哦?” 陈子:“就咱那店吧,上次被诬陷猥琐女士的那男的。” 尤礼:“张客?” 陈子:“对,就他,你还记得呐,我看他每天也不怎么出去,倒是每天坚持下来喝酒,说实话,咱店价格可不低啊,这什么人物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民俗旅店住着。” 尤礼:“他北京人。” 陈子:“啊?” 陈子豁然开朗:“你的意思是他是老板的线人?” 尤礼没点头也没摇头:“可能吧。” 那个叫张客的事是挺反常的,上次那事一闹吧,按理说搁谁身上心情肯定都不好。 不换家店也就算了,能住到现在也是厉害。 咚咚咚。 传来敲门声。 尤礼一扭头,陈子看了她一眼,尤礼点头后,陈子先两步的去开了门。 徐放正当的站在门口,他往屋内瞥了一眼,尤礼正往这边走。 他问:“出去吃在家吃?” 尤礼还没说话,陈子咋呼:“你俩还在这过上日子了?” 尤礼一巴掌打在陈子后脑勺上,“瞎说什么。” 陈子龇牙咧嘴的捂住:“不是啊,不是那你搁这住什么,外面酒店多的是。” 徐放:“酒店比我这安全?” 冷不丁的被刺一下,陈子还没反应过来,徐放一张俊脸浑然天成的冷淡,陈子抿了两下嘴,愣是没敢反驳。 “那肯定不能,住这好,有你照顾着呢对吧。” 陈子给了尤礼一个眼神,他家小老板也高兴不是么,不过他倒是还有话要跟小老板说的。 “想吃鸡蛋面。”尤礼走到沙发前坐下,打开了电视。 电视上播放着无聊的电子产品购物广告,尤礼百无聊赖的换台,徐放闻言,拿了挂在一侧的围裙进了厨房。 陈子凑到尤礼身旁坐下,问:“其实刚就想问,你俩怎么回事?” 尤礼眼也不眨:“什么怎么回事?” “搞神秘就搞神秘,用得着住一起?” 陈子知道小老板有点事,但是人家不说,他也就不该问,他所知道的就是她所透露的。 “图方便。” 徐放走过来的脚步一顿,对尤礼道:“过来帮忙。” 陈子举手自荐,“我来,做饭我在行,她不行。” 徐放紧盯尤礼,“来不来。” 尤礼把遥控器塞陈子手里,将徐放端来的水果拽到陈子面前,手按了按他的肩膀,道:“安心吃。” “是要我打鸡蛋还是和面?”尤礼撸起袖子。 “把菜洗了。” 尤礼走到徐放身边,碰了他胳膊肘一下,“你别听陈子瞎扯淡,我五岁就能踩着凳子炒鸡蛋饭了。” 徐放扭头,尤礼冷不丁的对上他的眼神:“你能不说脏话么?” 尤礼思考了一下,点头:“能。” 大不了话想想再说呗。 陈子边吃葡萄边往厨房里打量,没一会,就被电视上切换到的音乐台吸引了注意力。 *** “你不走么?”徐放看了眼表盘上已经指向十点的时针,又看了眼半躺在沙发上把这当自己家的男人一眼。 陈子撑着胳膊起来,坐正。 “别这么无情。”他抻着下巴,“你这好几个屋呢。” 徐放强调,“俩。” 陈子瞪着眼睛,“是俩啊,我和你一间,小老板自己一间,没毛病啊。” 徐放:“我不习惯和别人住一间。” 陈子点头:“那行,那你俩一间,我一……” 尤礼坐在他身侧,拿杂志拍他后脑勺:“一你个头!” 陈子看了眼时间,有点委屈:“那我去住酒店啊。” 尤礼看向徐放,“现在太晚了,让他在这住一晚行么?” 徐放:“成。” 二十分钟后,陈子抱着毯子站在客厅往两个紧闭的门上观望。 发现的确不会有人搭理他后,认命的往沙发上一趟,将自己缩在毯子里。 第70章 破迷(10) 徐放早上起来,本该在客厅沙发上睡得陈子已经不见了,毯子被叠的工工整整的放在那。 徐放想了想,去敲尤礼的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应。 “尤礼。”他轻声道。 “尤礼?” 还是没有人答应。 “那我进去了啊。” 他轻轻地推开门,透过门缝看去,床上并无人,门大开,扑面而来的是一室的暖阳,床面柜子一尘不染,窗帘微动,哪还有尤礼的影子。 徐放愣了几秒,转身快步的进了自己的卧室,边拨她的电话边往外走。 他寻思,她不会背着他跟陈子走了吧。 徐放快速换鞋,一推门差点和要同时要进来的人撞个正着,她手上的手机铃声正在响。 “怎么不接电话?” 尤礼劈头盖脸的迎上这一句,冷不丁的对上他有些怒意的眼睛,迟疑道:“这不……到家了么,我寻思就别浪费你电话费了。” 徐放愣了一瞬,尤礼稍微推开他进屋,弯腰换鞋,“你要出门啊,我没想你能出去这么早,你打电话找我有事吗?” “陈子呢?”徐放自己松了口气。 “我交给他点事,不出意外的话过两天他还得过来,到时候恐怕还得麻烦你一下。” 徐放道:“你是送他去了?” 尤礼:“嗯。” 徐放:“不麻烦。” 尤礼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人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 尤礼打了个哈欠,觉得真是困,她就不适合起个大早,于是准备去卧室补个觉,徐放跟在她身后,一直跟到卧室门口,一手抵住门板。 尤礼困眼蒙眬。 徐放道:“以后出门一定要跟我打招呼,现在是非常时期,走单不安全。” 尤礼愣了下,点头。 * 周三。 宣玉园。 “沈先生在里头等你们呢。”管家模样的人自门领着两人一路往里面走。 尤礼的心情少见的有些忐忑,反观徐放,倒是淡然。 园内散养了不下十只狼狗,黑黄色的蹄子踩在铁栅栏上,龇牙咧嘴,目露凶光,仿佛徐放一行人是什么可口极了的食物一般的盯着。 见徐放似乎蛮有兴趣,管家介绍道:“沈先生打小就喜欢狗,别看这些狗现在这么凶,但在沈先生面前一个比一个的乖巧。” 徐放点点头,狗是认主的。 此时,路也走到差不多了。 路的尽头是一幢有些年头的建筑,仿古的外貌,和周围的绿色植被相辅相成。 “这沈先生的品味真是不错。” 趁着管家先进去的功夫,尤礼小声跟徐放唠叨。 徐放偏头低笑,就听尤礼念叨:“和人家沈先生一比,我爹那是真的俗。” 同样看着都是有钱人,人家沈先生是似苏州园林景,别致雅静,他爹就是土大款,暴发户,从里到外,写满了老子有钱。 管家疾步从门里出来,做出请的姿势,俩人一前一后的进去。 门从二人身后被关上,尤礼是相当不喜欢这种封闭感的,她回头看了一眼关门的管家。 徐放安抚性的按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安心。 “后堂请。” 管家的声音冷不丁的在身后响起,皮肤松弛的手从尤礼身侧伸出,尤礼被吓了一跳,徐放的手虚揽着她的腰身,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就这么一功夫,管家已经走到了俩人前面,引向进后堂的侧门。 门后有条长廊,整条长廊上挂了有十个鸟笼,徐放目光所及,竟是十只乌漆漆的乌鸦。 徐放眉头一凛,乌鸦是日本的吉鸟,但对大多数的中国人来说意味着不详,这沈先生竟然养了十只毛发黑亮,身材雄壮的黑乌鸦。 尤礼也觉得唐突,她觉得跟进了鬼宅似的。 她避开人轻拉徐放的衣角,徐放微低头,她踮脚,“这乌鸦见人了一声都不叫,眼珠子直盯着人看,怪渗人的。” 徐放点头,的确,这廊安静的吓人,按理说不该的。 “到了。” 届时,管家回头,冲两人笑道。 随后双手推开木门,刚才经过乌鸦廊的时候,尤礼就隐约的听到若有若无的调子。 这门一开,总算清楚。 这屋内,放的就是越剧《红楼梦》。 屋内没开灯,却灯火通明,不知道多少烛台上的灯芯子都亮着火光,沈尔京就坐在一侧,背靠椅背,手扶茶盏。 人一到,他微微抬起眼皮,目光略过管家,正落在缓步进来的徐放身上。 那张脸,与十六年前一张波澜不惊,冰霜傲骨的脸交错,重叠,最后再拉扯开。 他启唇一笑,八分戾气纵横。 “你好沈先生,我叫徐放。” “徐成斌的儿子?”沈尔京的声音如同那张脸,依旧年轻,但是比起当年的少爷气多了些风霜磨练的沉稳。 徐放:“是。” 他问:“会唱吗?” 徐放:“14那年继承父亲衣钵,如今在越剧团工作,能唱两句。” 沈尔京:“唱来听听。” 管家退避一旁,尤礼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对上徐放安抚性的眼神后退后一步静待。 沈尔京出了名的脾气不好,能见就已经是给极了他们面子,听两句这要求并不过分。 况且,他们有求于人在先。 室内原本的唱词与男旦的声音叠成一片,高高低低各有韵味,沈尔京歪头看着徐放的脸。 仿佛那日,清河灵庙,他坐,那人站,他听,那人唱。 烛火微闪,各方一片寂静,只有呼吸蔓延。 沈尔京低头扭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当年见你时,你不过才十来岁,刚及我腰高的小屁孩,如今也大有出息了。” 他笑:“说句实话,我觉得你比你父亲唱得好,他太固执,过于冥顽不灵,就像块木头,难断难折。” “沈先生。” 沈尔京抬手,拦截住徐放的话。 “老张,你去喂喂我的那些狗。” 管家躬身,退出房间。 沈尔京缓缓起身,指着正对门堂的香炉道:“上柱香,你想知道的我全都说给你听。” 徐放不知何故,只知需得照做。 香炉下放着一盒上好的长香,徐放去点香的功夫,沈尔京似乎这才注意到尤礼。 第71章 破迷(11) “尤家丫头,你也跟来了。” 尤礼不怕爹不怕天,唯独对这个独独不过见过两面的沈尔京发憷。 她中规中矩的道:“我想跟他过来看看。” “一开始听说你要见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爸的意思。”他道。 尤礼:“见您这事我爸他不知道。” “我知道,后来你提到徐放了。” 屋内烛火摇曳,满室的檀香以及桌上那若有若无的茶香味,尤礼问:“沈叔叔最近可好?” “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尤礼灿然一笑,从肩上拿下包,掏出里面的盒子恭敬的递给他。 “沈叔叔,听闻您睡眠不好,这是我特意托人从上海带来的沉香,这沉香啊有安神静气之效。” 沈尔京看着尤礼,姑娘低垂眉眼,却自带英气,既随了她母亲的柔软娟秀,又继承了她父亲的那股子韧劲儿。 沈尔京笑:“有心了,谢谢。” 沈尔京亲自开了香,拨了拨一旁炉中的香灰,放了一块进去。 尤礼松了一口气,这屋内满室的沉香,味道清香典雅,有提神聚神之效,沈尔京这人爱香,她这算物尽其用,讨长辈开心。 徐放弓腰三拜,沈尔京拂了两把炉上的香气,指着椅子,对两人道:“坐。” 黑檀木制成的桌子上悬有半手大的铃铛,沈尔京食指状不经意的碰到铃铛上,不出片刻,便有人端茶入室,给客人上茶,又给沈尔京换了新茶,紧接着退出。 沈尔京随后开口,“家父09年病逝,一生致力于越剧传承。” 2001年,徐成斌的名字像一记惊雷炸响了整个越剧行,男旦,奇才,各种优秀的字眼聚焦在他一人身上。 同年9月上海举办国际艺术节,沈从平受邀参加,当年国海表演的剧目叫《沉香扇》。 沈从平对徐成斌的印象很是深刻,他是高昌剧社的创始人,又比较惜才,听完的时候就有了将此人纳入剧社的想法。 表演结束后,沈从平匆忙进了后台,可惜未得见演员徐成斌,因他有事先走一步。 国海剧团东奔西走,沈从平也很忙,机缘总是聚不到一起,每每提起这茬沈从平都觉的十分遗憾。 直到第二年,沈尔京回家时听父亲提了这一嘴。 每年的6月23日,是沈从平生日,沈尔京在当年1月份的时候特意的联系了国海越剧团当时的负责人。 当时国海团长叫徐松,是徐成斌的父亲。 巧的是,6月份国海越剧团的演员的档期还未排出,演员均无活动。 “你父亲是个好演员,可惜的是,我与他只有短短几面之缘,没想到……” 沈尔京眼皮轻敛,“他会出事。” 徐放问道:“您还记得李任意老师吗?” 沈尔京皱眉,“谁?” 他不记得自己当年有认识过这号人物。 徐放:“李老师他是现任国海的团长。” 沈尔京抬眸:“你父亲去世后,顶替他的那个男角?” 徐放:“他是我父亲的师兄。” 沈尔京道:“03、04年的时候听说国海新顶个台柱子,好像是姓李。” 沈尔京笑:“听说唱了两年便不再唱了。” 徐放点头,李任意师父为何不再唱而是转而专心经营越剧团的原因他并不清楚。 沈尔京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目光落在茶杯的纹落上,“同样一曲碧玉簪,不同的人开口唱,谁胜谁负,谁强谁弱高下立判,男旦可不是谁都能唱的,不过是乌鸦效仿凤凰。” 有道是凤鸣九天。 而乌鸦,试问谁喜欢听乌鸦叫? 沈尔京笑的无害,尤礼却呛了一口茶。 这不明摆着说李任意技不如人呢么。 徐放与尤礼对视了一眼。 沈尔京看着徐放,忽而发问:“你跟你母亲学的表演么?” “我母亲01年的时候一场高烧烧坏了嗓子,那之后便不再唱了,我主要跟着任意师父,也没少跟着剧团其余老师学习。” 沈尔京点头,“你母亲现在身体怎么样?” 徐放:“劳您挂念,她很好。” * “本以为沈叔叔会知道的多些。” 说实话,尤礼有些失望,她看向徐放,徐放自从宣玉园出来便一言不发的。 徐放嗯了声。 在别人口中听闻父亲的音容笑貌,他总是容易想起的更多。 两人坐车回去的途中,尤礼有些出神。 她看着坐在身侧闭眼休息的男人,道:“你还记得与父亲之间的事吗?” 徐放闻言,睁开眼睛,他沉默半晌,道:“现在想想,记的清楚的不多了。” 他偏头冲尤礼一笑,“但是,我有时候会梦见他,不瞒你说,梦里的时候最真切。” 就像,就像他还在身边,还是他那个顶天立地,令人尊敬的父亲。 其实这种感情尤礼本该是很难理解的,因为她的父亲依旧健在,并且跟她非常的不对盘,经常吹胡子瞪眼,骂她甚至还动了手,护着何玲的样子让她满腔的愤慨和委屈。 可是她难得的和徐放有了共同之感。 徐放道:“你和你爸一直都这样?” 尤礼摇头,“哪能啊,哪有父女是天生的仇家啊。” 尤家上三代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当年尤国章年纪轻轻跑出去打拼,算是白手起家,如今功成名就,企业做的很大。 尤礼笑道:“我小时候一直都很少见他,从小到大我家长会都我妈开的,他一次也没去过,我小时候总是想,他不要去赚钱了,陪陪我多好。” 徐放安抚道:“他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 “我知道啊。”尤礼点头,“有些事大点就明白了” “说起这个,咱俩有共同点。”徐放将头倚靠在车的座背上,歪头稍微靠近她,“我爸妈都是唱越剧的,以前和现在可不一样,以前越剧比现在流行多了,他们也特忙,我见不到我爸,更见不到我妈。” 越剧多是女角,他妈可比他爸忙多了,一年见个五回六回的,后来他妈妈就生病了,近些年身体才好一些。 尤礼笑道:“没想到,你我同病相怜啊。” 第72章 破迷(12) 徐放:“是。” 尤礼叹气:“其实我没那么小气,我没太因为他忙这事记恨他。” 徐放:“嗯?” 尤礼轻轻一笑,没再继续说,外人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她又不能一一说给徐放听。 * 风岭这边10年以前的卷宗全部保存在局里的老收藏室。 当年男旦之死,惊起一片猜忌,轰动一时,因事件衍生出来的版本也数不胜数。 吴亮站在一排架前,手拿到02年6月份的档案盒。 每件事件都有编号,男旦自杀案编号是hx0206608,简称608案。 他还是第一次翻这案子的纸质档,电脑上是由后来的记录员重新备录的,但是他内网上查看过之后就觉得这案件疑问特别的多。 案子的流程走的就跟洗头不放护发素一样的不走心。 铺开上面的一层灰,吴亮眯了眯眼,这层灰足以说明这案子电脑备录也是挺久之前的了。 风岭这地以前没什么悬案,像那种多年未破的连环杀人案局里经都没经过,整个镇子太平的很。 他当年被分到这的时候,一腔热血,待了两年之后觉得自己干的跟刚上岗的小协警是差不多的活。 纸质版和电脑版没什么区别,吴亮看了眼最后面的经办人签名,叫唐安。 吴亮手抹了下干涩的嘴唇,唐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地有个市局副局叫唐安。 那位唐安进市局是五年前的事,但是奇怪的是哪怕市局老局长退休,这位唐副局也没升迁,据传是身体原因,现在是半退休的状态。 吴亮觉得,是一人没错了。 “吴队。”小杨在外面扯着嗓子喊。 吴亮啪的合上卷宗,迅速放回原位后开门出去,他皱着眉头:“喊什么呢?” 小杨嘿嘿笑,“这不有人找嘛。” 吴亮一歪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徐放,吴亮十分开心,“你怎么过来了?” 徐放穿着黑色的运动鞋,步履匆匆走近吴亮搭上他的肩,“里头说。” 吴亮会意,俩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吴亮的办公室,门一关,徐放拿出事先打印好的图片放桌上推给吴亮。 吴亮一屁股坐下,接过图片边喝茶边看,“这什么图案?” 吴亮皱着眉,一时没理解。 徐放压低声音,指着图片,“我第一次来这的时候,根据薛春年的指示进了建连图书馆,当初在那发现了一版翻版的录像带。” 吴亮:“那个?” 徐放点头:“对。” 吴亮刚要说你当时就拿到了怎么现在才来找他报案,便听徐放说道:“但是我拿到手就被袭击了,录像被抢走了,这是那人身上的纹身。” 徐放皱眉:“我觉得这应该是半个。” 吴亮问:“这纹身纹在什么位置?” 徐放想起尤礼告诉他的:“后背。” 吴亮疑惑:“抓捕庆老板那天你同我说过这事,你再跟我细说说,既然你看到纹身了,那你当时和人对上了?动手了?” 徐放上次和人干架的时候闹到局子那劲儿,他还记得清清楚楚的,他当时手掌心都拍桌子上拍麻了徐放都不说一句话。 “他从背后袭击我的,人我是一点都没看到,这纹身也是尤礼后来告诉我的,她当时在现场和那人动了手,那人逃了。” 吴亮吸了下鼻子,“那姑娘都陪你来这里了,你俩关系不一般吧。” 他的眼神透过空气投射到徐放的脸上,试图从徐放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奈何什么都没有。 徐放只是点点图片,“你有看过类似的吗?” 徐放将话题拉了回去,吴亮也不再问,诚实道:“没有,不过离这两里地有个纹身店,你可以去那问问。” 吴亮问:“你从上海来的吧,我觉得从那跟你到这的风险和变数未免太大了些,抢东西的应该是当地人,而且你别忘了,这是当年的案发之地。” 徐放点头:“薛春年老人的葬礼我去过了,他留下的东西你我都看过,而且听薛老所透露的意思当时凶手并没有看到他。” 吴亮抿着唇重重的点头,表示赞同。 “的确,如果当时凶手看到了薛春年,有些地方说不通。” 徐放:“如果是我,我看到他后会下手,可是还有个前提,薛老说他并没有看到凶手,所以两人没有照面的几率很大,假设凶手在暗处,要么两人没照面,要么他看到了薛老,那么他为什么没下手?” 吴亮看了他一眼,“不想将事情闹大,或者……” 吴亮的表情有些复杂:“凶手根本就不怕将事情闹大。” 薛春年是冲出去喊也好,嚷也罢,凶手都不在乎。 徐放身子坐正,吴亮倒吸了一口凉气,比起第一种人其实第二种更可怕。 “有些奇怪。”徐放思索后道:“预谋杀人,又不怕事情闹大的话,那么便不会有第二具明显是为了掩盖我父亲真正死因的吊死的尸体。” 吴亮认同:“你说的有道理,纹身的事我们先暂且不提,你看那视频,死者当时浸在水缸中,身上均有锁链缠绕穿透。” 两人对视一眼:“女人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小,并且凶手极有可能有同伙。” 吴亮忍不住的问:“你父亲当时有什么仇家吗?” 徐放摇头:“我记得是没有的,父亲一向为人正直,待人温厚,在我记忆里显少跟别人起争执,在圈子里风评也是极好的。” 宠妻宠子,天才勤奋,是正正的好命之人。 “这样,你等我一会,我跟你一起去那个纹身店。” 吴亮搓了搓头发,又喝了一口茶水,穿上外套后将手机揣兜里,还拿个帽子戴上,他笑嘻嘻的跟徐放说:“那的老板娘认识我。” 徐放笑道:“你这职业还能纹身?” 吴亮看他一眼,“我去那打过黑。” 他单手掌心靠拢,凑近徐放说道:“我们这地,去纹身的都可社会了。” “吴队你去哪啊?”小杨从桌前探头,吴亮回头,“老子今天掘地三尺也务必要找到王大妈的儿子!” 出了警局,吴亮走向一台看着跟半年没洗样的车前,招呼徐放上车。 这车跟剧团的老古董有一拼,发动的时候发出那种很迟缓的咔咔声。 第73章 破迷(13) 吴亮熟悉的驾驶着所里的这台老古董,挂挡,倒车,猛打方向盘,转弯,车开上路。 “王大妈的儿子是条狗。”徐放低头发微信的功夫吴亮道:“这狗崽子一个月离家出走八回,我们派出所最大的营业就是给王大妈找狗!” 徐放愣了下一下,吴亮瞅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笑,老关在那可不干这个吧。” 徐放说道:“不知道。” 吴亮:“偷着跟你说一句,老子毕生梦想就是想换片区,做个真正的警察。” 他用力一拍方向盘:“这话要是别人听了,肯定以为老子不知足,得了便宜还卖乖。” 纹身店开车五分钟就到了,据吴亮介绍,这地以前都是土路,一下雨就完蛋了,地上坑坑洼洼过车十分的颠簸,人也走不了,全是积水烂泥的,后来国家出政策要扶贫,改善乡下的生活环境。 吴亮:“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嘛,想致富先修路。” 恰时他一把掀开纹身店的帘子,整个店还有一个客人,趴在单人床上,纹身小妹两手操作,看起来十分的娴熟。 徐放往图案上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审美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吴亮瞅着那圆头膀大腰圆,后脑门上积累的三折肉仿佛在无声的诉说着我无比的社会的男人,噗嗤乐了。 “这图案流行啊,我小外甥女天天搁家看这动画片。” 吴亮给徐放指着男人下腰处的图案,兴奋道:“瞅瞅这猪鼻子,多传神!” 正在被纹身的男人原本就咬着牙,听有人在自己背后一直哔哔气的要死,抬手连冲着后面摆,“别纹了,先别纹了。” “呦,刘大伟!”这男的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吴亮的眼睛都发光,那男的一听背后哔哔的人叫他名字这语气这强调,立刻将脑袋重新埋了回去,声音听起来嗡嗡的:“你认错人了。” 吴亮:“最近赌没赌啊。” 刘大伟:“没没没,见你的次数都快比见我婆娘多了,我怕了不行啊。” 徐放:“……” 要不是此刻姿势不允许,刘大伟真想给自己一嘴巴子,神他妈的不打自招。 吴亮语重心长的宽慰他:“你放心,今儿我不是来逮你的,哎小妹,你家老板娘呢?” 吴亮转头看低头纹佩奇的姑娘,这姑娘看着也就十七八岁。 小姑娘擦了擦男人身上下针处的血珠,关掉纹身机,对趴着的男人说道:“你先别动,待会还得洗一下。” 然后这才对吴亮道:“二楼休息呢,我给你叫去。” “不用。”吴亮抬手,瞪大眼睛,拒绝小妹的好意,“我上去。” 他回手招呼徐放,俩人一前一后的上了二楼。 徐放注意到,一楼的墙上都挂着各种的纹身图案,照片以及价格,二楼就一透明茶几,一个皮沙发,还有一紧关着门的卧房。 没等吴亮上去敲门呢,门就先开一步。 “呦,这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呦,这谁啊~”老板娘穿着极薄的针织外衫,里头的黑色背心不长,露出不怎么白的二尺一‘小’腰来,短裤丝袜,尖头小软鞋。 后来吴亮偷着跟徐放说:“这老板娘脸上的粉我要是上去吹一口,能吹出吹面袋子的效果。” 老板娘看到徐放的时候眼睛一亮,真没想到还能看到长得这么俊俏的小伙子。 目光往人家白脸蛋,锁骨和露出来的胳膊上来回瞅了好几眼,凑近徐放问他:“小哥,纹身不?” 吴亮一步挡在徐放身前,皱眉:“哎哎哎,干什么呢,职业病犯了是不是!” 老板娘嘴一撅,翻了个白眼,“坐吧,来这什么事啊,我这最近可没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你可看清楚了。” 转头面向徐放的时候又是另外一个态度,“你想喝点什么?姐姐这里什么都有。” 吴亮嗤笑,不正当的坐在椅子上,笑看徐放怎么应付。 “白开水就行,姐你不用麻烦。” 老板娘手指一俏,往徐放脸上点,“嘴真甜。” 徐放笑着向后避开她的手指,待老板娘转身,扭头看吴亮,发现他比谁看热闹都看的乐呵。 吴亮拿出照片,等了一会后冲老板娘背影说道:“老板娘,我问你个事。” 饮水机的水流哗哗的停住,女人端着两杯水放在两人的面前,然后右脚一迈,左脚跟上,一个华丽的转身坐在徐放的身边。 老板娘胳膊支在沙发背上,冲徐放挑眉:“别嫌姐这沙发小。” 她头也没回并且没什么好气的问吴亮:“想问什么事啊~” 吴亮看着这女人后脑勺就生气,这婆娘眼珠子都恨不得长人家徐放身上了。 徐放抓起放在茶几上的照片,举起来问她:“有人在你这纹过类似的图案吗?” 老板娘眯眼,拿过照片,大红色的指甲油与白色的照片背面形成了两个冲击的色彩,她嘶了一声。 吴亮眼睛瞪大,着急的问:“纹过?” 老板娘摇头。 吴亮有点气,“那你抽什么气啊,你再抽大点我以为你这是最后一口了呢。” 老板娘跟吴亮也不是见过这一回两回了,他来这扫黑就扫过三回,头两次她见他还怕的很呢,后来发现这吴队长就跟只小狗似的,就嗓门大,现在见着也不怎么怕了,况且她身正不怕影子斜,谁家给客人纹身之前还做户口调查啊,她赚的就是这份技术钱。 所以吴亮这语气她也不跟他置气,“纹是没纹过,倒是看着有点眼熟,你们要是不急就缓我会,让我想想成不?” 老板娘看了眼时间,“你们瞧这也快中午了,就留在这吃个饭,这说不定啊饭吃着吃着我就想起来了。” 吴亮扯嘴冷笑,起身走到两人中间,把老板娘从徐放身边挤开,自己靠中间。 “你当自己是聂小倩呢,在这跟我玩聊斋,照片就给你留着了,想起来打我电话就行。” 徐放起身,老板娘耷拉着眼皮哼出一口气,表情那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第74章 破迷(14) “老板娘叫阿芳,听说早年走南闯北的受了不少苦,别看她这样。” 俩人将地上的碎石子踩得咯吱咯吱的响,吴亮上车之前跟徐放下了结论,“她是个好人。” 只要不违法,任何从业者都值得被尊敬。 车子发动。 吴亮问他:“一起吃个饭?” 徐放摇头:“下回,家里有人。” 吴亮手把着方向盘,笑的一脸欣慰,那表情很像是一个操心的老父亲。 “你这来回跑也不方便,可以住我家。”吴亮想到徐放身边还有一人,补充道:“我平时吃住大多在警局凑合,新买的房也没住两回。” 他是怕徐放介意。 “吴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最近打算回上海一趟。” 吴亮瞬时理解,扭头看了他一眼,“去见你师父?” 徐放点点头,外面的光一点一点的渗透进来,打过他的眉毛,眼睛,他眼中迸发出光。 “我有事情要问他。” 吴亮挑眉:“打算横刀直入?” “虽然我一直觉得师父人很好。”徐放对上吴亮的眼,“你开车看路。” 吴亮哦一声,马上转过头去。 他刚看徐放表情了,那表情可不像是十分亲近李任意的意思,这小子心里肯定有事。 “无论他是否和当初的事情有关,他都曾在我父亲去世见过他。” 吴亮点头。 吴亮打方向盘右转,“你说的在理,哎,听说你见过沈尔京了?” 徐放挑眉,“你知道?” “知道你消息还不简单,我可是人民警察。”吴亮有些兴奋,“问出什么了吗” “没有。” “也是,他就是一个邀请人。”吴亮将车开到一家肉夹馍店前停下,隔着一层玻璃,烤五花肉在铁架上按顺时针的方向按逆时针的方向旋转。 吴亮下车,回头对徐放道:“你稍微等我下,我去领狗。” 他说完也没等徐放答复就跑着去了,徐放看着他的背影,吴亮就穿了件偏发白橄榄绿的一件外套,里面随便套了件t。 个子不高,跑起来的时候双手摆动的幅度极大,吴亮虽然不爱收拾,但不怎么糙,看起来要比关樵要正派。 可能是因为关樵的胡子造的孽吧。 思绪间,吴亮怀里抱着只黄色的狗就过来了,他骂骂咧咧的上了车,骂完了还要安抚一下狗子,教训它下次可不能再乱跑了。 上车后转头问徐放:“你排斥这玩意么?” 徐放笑道:“我也养狗。” 吴亮一听,放了心了,将狗直接放后座上,随后将手腕上挂着的两个小塑料袋子拿下来。 塑料袋子里头是纸袋,装着新鲜出炉的肉夹馍,吴亮递给徐放一个,边吃边说:“他家东西挺好吃的,你尝尝。” 徐放其实挺好奇的,“这王大妈儿子?” “可不呗。” 徐放透过玻璃窗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店,“看来它经常来。” “是啊,每次丢它都在这,不去别的地。”吴亮说:“主要是这家老板人也好,每次都给它肉吃。” “狗主人不知道它常来这?”按理来说狗总是跑一个地方,没什么报警的必要。 吴亮似乎知道徐放会这么问,咬了一口肥瘦适中,香酥流油的肉夹馍后道:“王大妈有痴呆症,记性不太好,哎,大家都知道她儿子一岁半的时候被人贩子抢走的。”说起这个,吴亮的心里感觉有点难受,“听别人说是因为当初王大妈的丈夫在外打工,过中秋节的时候王大妈抱着儿子去看她丈夫,家里人么,总惦记着亲人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的,家乡小吃特产带了不少,大包小包的,结果刚一出火车站孩子就被抢了。” 吴亮脸色难看,“妈的,从孩子母亲怀里直接抢!” 他三下五除二的将肉夹馍吃完,将袋子往储物盒里一塞,先前找狗时候的笑意消失的一干二净。 “网上现在有宝贝回家寻子网,爱心志愿者很多,可以将寻人信息发布上去试试。” 吴亮眼前一亮,当即一拍大腿,“对啊!” 他记得央视有一档寻人节目还挺好的。 吴亮感叹:“按照岁数,我还得管王大妈儿子叫哥呢。” 徐放既然不打算留在这,吴亮就干脆将他送到了汽车站。 * 日光明媚,陈子将瓜子往嘴里一丢,咔吧之后将皮噗噗一吐,吐进挂在耳朵上垂在下巴处的塑料袋里。 他倚在窗前,百无聊赖的往外看。 一辆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车门打开,下来个熟人,熟人身姿挺拔,长相在人群中极为显眼。 陈子回头对坐在沙发上,脸贴面膜的尤礼道:“徐先生回来了。” 尤礼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三步两步的踩着沙发跳到窗前,探头向外看,“哪呢?” 她也就这么随口说一句,不用陈子回,她就看见那男人了,此刻身影正正的没入单元门。 “这徐先生当真是怎么看怎么出色。” “那是当然了。”尤礼背身倚在窗台上,她看上的男人,还有差? 陈子问:“那周渡怎么样?” 尤礼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陈子:“就你那个未婚夫。” 尤国章什么人啊,能找去店里跟尤礼说那话,就证明这俩人结婚的事情八九不离十了,尤国章十分会看人,陈子不用见那周渡,心里都知道,那周渡,要么英俊多金,要么年轻有为,总之差不了。 尤礼有一句话说的对,别看她爹那样,但是不会亏了她的,都是为她好。 “不记得了,应该挺丑的吧。”尤礼在自己的记忆里搜刮有关于这个名字的人和事以及面貌,发现根本想不起一二。 不过她是有个和父亲交好又姓周的叔叔,但是他儿子叫什么她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人家儿子学历很高,高中的时候便离家出国深造,是个学医的。 第75章 破迷(15) 如果她见过那个周渡,周渡又长得跟徐放那般好看,她肯定不会忘记这号人的。 陈子隐隐犯愁:“那钱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尤礼倒是十分的淡然:“车到山前必有路,急什么,说真的陈子,你不提还好,你现在这么一提,我倒是对那周渡有点兴趣了。” 陈子一想:“要不我给你打听打听?” 尤礼舔了下唇,笑眼看他:“未尝不可。” 尤礼现在对店内那个张客的身份十分好奇,于是对陈子道:“你回头就可以问店里北京来的那个客人,周渡那人啥样,也许他知道该去问谁呢。” 说话间,门铃响了。 陈子赶过去开门,剑眉星目,生的颇为寡情的男人就站在门口,就在刚刚,他和尤礼还讨论过他。 “嘿,徐先生。”陈子一双笑眼,徐放对他点头后,错过他,往室内看了一眼,尤礼正坐在沙发上对他笑。 “怎么样?” 徐放去风岭之前是跟尤礼交待过的。 徐放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想了想后道:“一切都很顺利。” 尤礼点头,叫陈子,“你把你打听到的跟他说说。” 陈子:“好嘞。” 这次尤礼叫陈子来,其实是暗中去打听点事,陈子先徐放一步的去了风岭,又先他一步的回来。 他此次不能说的上收获颇丰,也说的上是收获不小。 陈子压低声音道:“我此次去,找到了当初清河灵庙的工作人员,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陈子:“你们知道沈尔京吗?” 尤礼:“你说。” 徐放在单沙发上坐下来,岔开双腿,双手交握,手肘抵在结实的大腿上。 陈子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秘密的锁头,他说:“那沈尔京,别看长得人模人样的,但真说不上是什么好人,当初徐先生的父亲徐成斌老师应邀去风岭表演,但没得到应有的礼遇,在清河灵庙工作的一人说,当初沈尔京,对徐老师出言不逊,当场羞辱,这话在我问后来人时,有得到过证实。” 尤礼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的看徐放一眼。 陈子还说:“他们都说那沈尔京年轻的时候真不是个东西,凡是他看上的,想方设法都要得到,凡是他看不上的,想方设法也都要毁掉,世上疯传,沈尔京是出了名的大孝子,也是出了名的疯子,我们这个年纪那个地方很少听到关于他的一些早年消息,可是风岭那的老人没忘。” 沈尔京对徐成斌的态度不仅称不上友善,反而十分恶劣。 并不因为父亲沈从平对徐成斌的欣赏而多一份敬畏,反而,肆意挑衅,出言羞辱。 “甚至有人说,当初男旦自杀之事,和沈尔京脱不了关系。” 当初报纸上可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男旦因受不了小人言语羞辱,言语暴力而选择在戏台上自缢。 而从男旦到戏台那一刻起就开始为难人的沈尔京,分明就是造成男旦自杀的原因。 “当初这事闹的极大,但是没过一阵便再也没人提起过,要说背后没点猫腻,谁能信?” 那个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全面走入互联网时代,微博头条视频app,每天的新鲜事数不胜数,导致人们对一些当下热谈的事很快遗忘。 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男旦死得合情合理。 “甚至还有人猜,是徐老师在登台前因事惹恼了沈尔京,导致沈尔京狠下杀手,再以男旦自缢的假象来掩盖自己。” 陈子说完,室内已经鸦雀无声,似乎连呼吸都裹上冰碴子,掷地有声,徐放眉眼极淡,好久都没动作,半晌后,他缓缓的掀起眼皮,直起身子,眼中泛出冷笑。 他的笑令陈子不寒而栗。 陈子时不时的看尤礼,尤礼更为沉默,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么说,沈尔京有可能是凶手喽?” 陈子点头:“没错,对了。” 说话的陈子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起来一件事,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摊开,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这是曾经经办过男旦自杀案民警的手机号码,叫李国一。” 尤礼:“人在风岭?” 陈子摇头:“不好说,听说早些年他就不干警察了,也很久没人听说过他的消息,这个号码也是他在案发时用的,给我这个号码的人也不确定能不能打得通,自然也不知道他人在哪。” 陈子跟徐放说:“这个号码你拿着,要不要打由你决定。” 毕竟他和尤礼都是局外人。 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徐放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号码身上,目光似乎要将那张惨白的纸烧出一个洞来,徐放倾身,将纸条攥在手里。 “谢谢。”他豁的起身,陈子忙摆手,“不用谢不用谢,跟我客气什么。” 毕竟,这是小老板交待的事。 他转身去卧室,身后的尤礼起身,“徐放。” 徐放回头,四目交汇,尤礼的眼中是他头一次见到的焦虑,尤礼抿了下唇,思虑过后原本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摇头,“没什么。” 卧室门关闭,尤礼一下子坐在沙发上,陈子看出了尤礼的异常。 他刚要开口,便听尤礼低喃:“他会告诉我吧。” 陈子一头雾水,尤礼扭头看了他一眼,“你跟我出来。” 两人上了车,尤礼从储物盒内掏出盒烟来,陈子递上打火机将烟点燃。 尤礼道:“陈子,跑这趟你辛苦了。” 尤礼的眼睛很亮,带着陈子读不懂的情绪:“这样,你这边先回上海,跟我爸要样东西。” 不管直接还是间接,尤礼都不愿联系尤国章的,但是这次她竟然让他跟尤国章联系要样东西,可见这样东西对尤礼来说十分的重要。 陈子:“明白。” 尤礼想了想,看了眼方向盘:“车给我留下。” * 纸条上的号码已经输入进拨号页面,今天陈子说的事情和他给的东西对他而言,无疑是莫大的帮助,而这帮助,是尤礼给的。 他怀着忐忑之心拨了这串号码。 值得庆幸的是,结果并不坏,虽然没有人接,电话至少是通的。 第76章 破迷(16) 长久的寂静存在耳膜之中,直到一声喂如光一般穿梭进来,打破了此时的僵硬的气氛。 “你谁。”通话那端的语气没什么善意,听声音是个中年男人。 徐放问道:“你好,请问您是李国一先生吗?” 中年男人沉默了一瞬,打了个嗝,“是的。” 徐放松了一口气。 “李先生您好,我叫徐放,我想问一下您还记得16年前凤岭镇男旦自杀一案吗?” 电话那端的李国一突然就不出声了,安静的就像是那一秒就会挂断电话一样,但是他没有。 他那边似乎是笑了一声,问道:“你是家属么?” 徐放单手叉腰,转身背光:“是的,我是徐成斌的儿子。” 电话那端的人再度沉默,十几秒后跟徐放说:“这案子细节我记不清了,你有什么问题就去那边派出所问吧。” 接着,通话中断。 尤礼和陈子一前一后的进门,她往徐放卧室方向瞥了一眼,房门紧闭。 陈子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闲的浑身发痒,转头看见尤礼后,眼神一转,走到她身边坐下,抓了把瓜子。 “小老板。” 陈子凑头到尤礼身边,贼兮兮的道:“老板的钱其实也不是非还不可。” 尤礼转头,陈子的眼神贼的发亮,她笑问:“你有法子。” “我刚想到一个,这样,今年年末之前你拿下徐老师就可以了。”陈子给她分析:“你想啊,老板那么欣赏徐老师,你俩要是在一起,你和周渡的事铁定得黄。” 尤礼称赞他:“行啊,脑袋转的挺快。” 陈子傻笑:“都是托您的福。” 然后他的额头就挨了一下子。 陈子委屈,这一举两得的事,他说的不好吗?为什么还挨了打? 就在俩人闹得时候,徐放从卧室里出来,他问。 “晚上你俩有事吗?” 尤礼猛地扭头,刚要脱口而出没有,转而想到了什么后道:“陈子晚上回北京的飞机,怎么了?” 徐放倒是没料到陈子走的这么急:“几点?” 陈子:“九点四十五。” 徐放点头:“行,晚上我请你们俩吃顿饭,之后直接送你去机场。” 徐放做东的地就在街对面的大生汇的楼里,仨人点了几个菜,要了八瓶啤酒,尤礼待会要开车,滴酒未沾,这八瓶陈子和徐放对半分了。 “徐老师,就麻烦你照顾小老板啦。”说到底,陈子还是不放心尤礼的。 俩人碰杯,徐放答应:“会的。” 中途,徐放起身去了卫生间,陈子抻着脖子老师往徐放走的方向瞄,见尤礼低头吃菜,陈子手捂着肚子,推开椅子起身,边说尿急边往卫生间跑。 留下尤礼一脸莫名其妙。 徐放正在洗手,陈子往他旁边的墙上一靠,“徐先生,你介意加个微信吗?” 徐放关掉水龙头,伸手探过陈子耳侧,抽出一张纸来将手擦干,他冲陈子笑了笑,“手机在桌上,回去加。” 陈子松了一口气,俩人走出去的功夫,徐放停住脚步转头对陈子说道:“陈子,你叫我徐放就行。” 陈子顿时对徐放倍感亲切,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陈子是打心眼里高兴啊,他这是越跟徐放搞好关系越好。 俩男人一起回来的,尤礼似乎又见到了高中一起上卫生间还要呼朋唤友的小姐妹们。 这种错觉一直维持到了徐放坐下,让尤礼更诧异的是,俩人开始扫码加微信,关系似乎自从上了卫生间之后升级了不止一个层次。 尤礼狐疑的看向陈子,很好奇这俩人刚才聊啥了,现在彼此这么热情。 但是陈子装眼瞎,不接收她的疑问。 时间过的很快,三人赶去机场,尤礼目送陈子进了安检口。 陈子依依不舍的转头挥手送别。 “吴警官怎么说?”陈子的身影没入视线盲点,尤礼仰头看向徐放的侧脸。 他的眼尾很细微的向上挑起,眼皮横向压紧瞳孔,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不太好相处。 “去见了当地纹身店的一个老板娘,老板娘说会帮忙。” 尤礼点点头,牙齿咬住下嘴唇看向地面。 徐放看了她一眼,“李警官的电话打通了,是本人还在用,尤礼,谢谢你。” 尤礼仰头,她还是头一次见徐放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平静里带着点亲切,像是将自己的拒人千里剥下了一层铁皮。 她摇摇头:“客气了。” 不用谢,真的不用谢。 入夜的时候起了一场风,没关的窗户被吹得砰砰响,尤礼被扰的睡不着,关上窗户之后,她下床从包里翻出照片来。 是给薛起看的那张,她垂眼,手搓照片便瞬间分开了两张,除去给薛起看的那张,她还带了另一张。 这张照片与上一张不太一样,这张里在清河灵庙工作的杂工不见,打眼一看,多了个身材高大,一脸正气的男人。 耳边已经听不见风声,只有室内的小灯散发出微弱的光。 照片中除去越剧团成员之外的那个外人,是她的父亲尤国章,这张照片不出意外的话只有她家有。 16年前,母亲重病,本该相陪于病榻的男人为什么会去风岭呢? 而她…… 敲门声猛地打断她的思绪,她快速的走到衣柜前将照片塞进包里,然后走到门口开了门。 徐放站在门口,低头时,额头的碎发遮住浓密的眉,刺到单薄的眼皮之上。 “我看你灯还亮着,睡不着?” “嗯,风太大了。” 徐放视线往窗户那边探了一眼,没风没响的,他收回视线道:“我也睡不着,对了,刚吴队长给我发了消息。” 他问:“要一起看吗?” 两人凑在沙发上坐着,吴亮跟徐放说的是纹身的事,纹身店的老板娘联系他了,说是有消息。 吴亮说:“这纹身是风岭早些年一个黑社会组织的标志。” 同时吴亮也很诧异,这个组织早在多年前就被警方清理,按理说不会残存组织余孽。 不过既然找到了源头,事情就好办了。 第77章 破迷(17) 时值深夜,头顶的吊灯发出炽白的光,将屋子照的一片惨白。 徐放搁下手机,转头看向尤礼,他说:“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星期之内我会回上海一趟。” 徐放的想法,尤礼一点也不感觉意外。 她斟酌了半晌,觉得有些话该问还是得问的,于是她很认真的看着他,道:“徐放,你从没怀疑过家里吗?” 徐放转头:“你说。” “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你父亲不是自杀,那么当初种种就都是错的,无论是登报的内容还是你们所以为的真相,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是从哪里开始错的?” “徐放,有些事情你是不是该问问你母亲?”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夫妻。 尤礼本以为徐放会反驳。 但是出乎意料的,徐放只是沉默了一会,似乎是觉得她说的话很对,应道:“我知道了。” 他这几天也一直在想这个事情,但是人都是自私的。 他和母亲的关系一度不太好,但是没人会愿意去怀疑自己的母亲什么。 尤礼拍了拍徐放的肩膀,宽慰他:“也不用将事情想得太坏,现在万事没盖棺定论,换做我来说,我若是遇到那种情况会脑袋一片空白的。” 徐放不再看尤礼,目光落在刺眼的白墙上。 他说:“其实那天我也在,我就看了台上的人一眼就被我妈捂住了眼睛。” 看着自己的丈夫死在台上,当初在台下按着儿子肩膀的张丽萍是如何的呢? 尤礼想,大概是脑子一瞬间的空白,而后后知后觉巨大的悲伤袭来,却又顾忌着年幼的儿子,女人颤抖的手捂住了孩子的眼睛,一边说着他不要看,一边自己哭的泪眼朦胧。 看错人,是极为有可能的。 当初她为了请徐放去北京唱戏,将他的老底和家事探了个底朝天。 他家里情况有多复杂她是知道的,包括这对母子关系不睦她也有所耳闻。 她还打听到,徐成斌去世后,张丽萍从未去祭奠过,知点内情的人都传,是因为张丽萍恨徐成斌,恨他自私的抛弃妻子选择死亡。 “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徐放抓起手机进了屋,留尤礼一个人在客厅里发呆。 外面的风还在吼,关着窗户也听得见。 尤礼不禁打了个寒颤,日子在过,天也要变了。 她进屋后点了根烟,又端详了照片半晌,然后她想,陈子那边不知道顺不顺利。 * 陈子的办事速度总是快的,他发消息告诉尤礼,店里的小丁说张客两天前就退房了。 但是打听周渡的事比想象中的要顺利。 尤礼问他是如何打听的,陈子一笑,说是去她父亲那拿东西时候顺带打听了一嘴。 视频中陈子惟妙惟肖的学着尤国章说起周渡时候的样子。 坐姿正派,眼神中充满了对那小子的欣赏。 尤礼的记忆没出错,周渡的确是她周叔叔的儿子,曾在加拿大留学,现在医院工作,专研神经内科。 陈子还说,他从尤国章那里拿到了周渡的照片。 几乎是话音一落,照片就发过来了。 小图乍一看没看出什么,点开之后尤礼扫了一眼。 一张看起来是在医院照的照片,全身照,男人穿着白色的医大褂,看着身高比例不错。 尤礼看人向来是直取重点的,她很快看向他的脸。 尤礼嘶了一声,那端的陈子兴冲冲的问:“怎么了?怎么了?” 他觉得这周渡长得挺好看的啊。 尤礼皱眉:“有点嫩啊。” 照片中的人手捏着左胸处上挂的胸牌笑的十分开心,唇红齿白,朗眉星目的,看着就一根正苗红好少年。 这种少年到底是倒了什么霉,连婚事都被安排。 陈子一听,啊了一声。 “这是人家第一次去医院实习的纪念照,现在应该沧桑一点了,还有,老板说你要是对他这么有兴趣的话,不用等年末,现在就可以抽个时间安排你们见一面。” 尤礼拒绝:“那倒不用。” 陈子问:“那你真就纯好奇啊。” 他还以为尤礼有别的打算呢,但是显然她就是谈起来后好奇这人长得什么样。 “是啊,但这么一看我突然确定了一件事。” 陈子竖起耳朵,“嗯?” “就是我老尤家的审美,真的是遗传的。” 陈子:“……” 尤礼心里可惜,要是没遇见徐放,大概她能对周渡起歹心。 “东西你拿到了吗?” 谈起正事,陈子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将盒子给尤礼展示了一番:“我明就给你送过去。” 尤礼一想:“不用,你先待在北京。” 尤礼沉了一口气,嘱咐陈子:“这段时间尽量少出门,出门的时候注意身边有没有人跟着。” 陈子觉得事情有点严重,有些怕怕的问:“小老板你这是让我取的什么东西啊?” 尤礼扯唇,露出白森森的牙:“要人命的东西。” 陈子打了个寒颤,突然觉得搁在腿上的盒子像是烫手山芋。 但是好奇可能是人的天性,听了小老板的话觉得这盒子挺可怕的,可是他还真想打开看一看哦。 他打算背着小老板打开一下。 瞧着他定定盯着下面的视线,尤礼扬唇,笑的心有成竹:“这盒子你可以参考一下俄罗斯套娃,还是额外上锁的那种。” 陈子懂了,意思就是他打不开的,别费力气了。 陈子看向屏幕上的尤礼:“密码还是钥匙锁?” “带钥匙的。” “呀,真没想到你会留着这东西的钥匙。” 这盒子一看就年岁不短了。 尤礼一撸头发,不以为然的说道:“用什么钥匙啊,砸就行了。” 第78章 破迷(18) 陈子将盒子往旁边一搁,彻底断了对它的好奇。 砸。 得嘞,这招她敢,他不敢。 不是自己的东西理亏,东西是尤礼的,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 徐放去上课来着。 尤礼自己在家呆了会,想着这些日子承蒙徐放照顾,她怎么也得表示一下。 开车去附近的商场选了块男表,在车里想了半天徐放去那剧社的名,她这才开了导航。 就两分钟的路,和宿舍隔得不远。 她来之前以为高昌剧社坐落在那种类似上海大剧院的古典建筑亭,特别艺术,特别有寓意的建筑里,再不然就像是国海越剧团那种古色古香的大院子,特别怀旧。 结果车一停,她右胳膊搭左胳膊上,下巴往胳膊上一搁,隔着玻璃抬眼往外看。 就像是那种旧的政府大院。 从她这边看的门口左边紧贴墙壁竖着一块金底黑字的长牌。 上面写着高昌越剧研究社。 透过门往里面一看,六层左右的白色办公楼。 楼顶中间多出一层实心的方墩,上面插着国旗。 尤礼手离开方向盘,想着来都来了,就进去看看。 手刚碰着车门还没开,就见一辆私家车迎头停在了她的车前。 下车的还是熟人。 尤礼收回手,身子靠向椅背,舌尖顶了下侧颊,眉头皱起。 程香香怎么在这啊。 还有跟在她身后下来的人谁? 程香香来着干什么,不用她猜了,肯定是来见徐放的。 行嘞,她这回也不用下去了。 尤礼将车窗开了,双手抱臂耐心的等,直到,她看到了徐放。 除去程香香一行人还有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跟着徐放一起出来,几人的话顺着车窗开出的大距离飘进来。 说的是社内的事,她没兴趣,尤礼的注意力一直在程香香和徐放中间,她见程香香笑着笑着就挽住了徐放的手臂。 尤礼眯起眼睛,这徐放可没躲啊。 回想认识这么长时间,她也调侃过徐放和程香香的关系,虽然她确认俩人没在一起,可徐放也没否认过啊。 也许,不是郎无情妾有意呢。 两厢情愿也说不定,尤礼啧了一声,觉得有些没劲,车窗一关,挂挡倒车,再斜着超过前面停着的车开上了路。 后视镜中那站在人群中分外显眼的男人一会就看不到了,当然,尤礼一眼也没看。 她没回家,自己找了个烤肉店,店员帮忙烤肉之余她拿着自己刚买好的手表端详。 她心里想,尤礼啊,你得站清楚你现在的位置。 有心上人的男人你可不要惦记,她倒不是担心自己不够魅力,她只是觉得去勾引两厢情愿的一方怪没劲的,她不搞这个。 这么一想,心里就顺气多了,连肉也多吃了好几块。 搁桌上的手机自得其乐的响,尤礼看来电显示就不想接。 “喂。” “你找陈子打听周渡的?” “是啊,我不得好奇一下我未来未婚夫长什么样么,父亲大人。” 那端尤国章哼笑了一声,尤礼肆意的将双腿神展开,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我待会把他联系方式给你。”尤国章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我尤国章的女儿可不能怂啊。” 尤礼笑了一声,“你怎么就确定人家愿意啊,人家医学高材生,长得优秀,更别提还是一个十足的富二代,别到头来就你们家长白忙活。” “你对自己不自信?” “不好意思没遗传到您,我这人除了美一无是处,还是别祸害有为青年,更何况是个比我小的。” 她个人不喜欢姐弟恋,男孩都幼稚。 尤国章说:“你记错了,周渡刚好比你大一岁。” 吃饱喝足刷了卡,尤礼反省了下,觉得自己爹还是有优点的,至少他没像那些电视剧一样,停了离家出走不听话孩子的卡。 停车到楼下的时候,尤礼回味了下挂电话前父亲说那句话。 他说,不想被安排就还钱,语气笃定又得意,就像是十分确定她还不上一样,尤礼转念一想,她觉得她爹还是她爹,就是了解她,钱是不可能还的上了。 * 尤礼一开门就见玄关地上工整摆着的女士高跟鞋,还不是一双。 她往屋里一看,程香香和一对中年男女都在呢。 徐放给她介绍,沙发上坐着的人是程香香的父母。 尤礼礼貌的打了招呼,见程香香的母亲似乎是有话对徐放说,但是奈何她在场,尤礼找了个借口就回屋了。 客厅的谈话根本不受一扇门的保护,尤礼在床上听得一清二楚,大意是剧团的学员跟着几个老师去看戏,程香香借此机会请了几天的假。 程香香的母亲生的很漂亮,温柔贤淑一美人,程父模样也很随和,身形偏瘦。 徐放的说话声也不时传来,低沉恭敬,声音特别的好听。 尤礼想了想,伸手从头顶的枕头底下摸出耳机戴上,找到app鼠耳fm,点了个戏开始听。 外面人说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尤礼闭上眼睛,短暂的清醒过后,思维就被雾化,脑子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青,看舅给你带什么了?” 男人手伸兜里摩挲着什么,她兴致冲冲的看,等待着好东西。 只是,男人抽出来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刀刃笔直,两端稍有弧度,利度之大,能轻易的碎掉猪骨。 还有,青是她的小名。 她小时常生病,最严重的一次是腹泻不止,吃药打针通通无效,于是她母亲和舅舅抱着她去找了个高人,就是那种有点道道的。 她当时还小,只觉得那高人神神叨叨的,操作的细节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临的时候那人给她起了个小名,叫青。 那人告诉母亲多叫孩子的小名,能承得住她。 但是尤礼父亲知道这事后,大发雷霆,他向来是不信这些歪门邪道的,尤国章铁骨铮铮当过兵的硬汉一个,信奉唯物主义。 向来听不得别人提鬼啊仙的,更别提那人明摆着是说自己女儿鬼上身。 谁叫尤礼青,尤国章就跟谁急,其实知情的就家里三位,尤礼母亲一向柔弱,这个名字不叫也就不叫了,但是尤礼的舅舅吴迟不一样。 第79章 破迷(19) 按理说姐夫和小舅子关系应该都差不了,可是尤国章和吴迟俩人就像是上辈子的冤家,谁也看不上谁。 刀刃寒光凛凛,尤礼吓得脸都白了,舅舅挥起刀,朝着她头上砍来,尤礼猛地闭上眼睛。 身后传来刀入肉中的钝音,还有一声闷哼。 她颤抖的转身,背后的父亲胸口鲜红,刀插入内,随后她舅舅回头冲她笑,手复伸进兜里,摸索着对她说:“青,看舅给你带什么了?” 敲门声传来,尤礼打了个激灵,随后睁开眼睛。 心脏跳的不受控制的快,尤礼坐起身,一后背的汗,可能是汗出多了,嗓子干的冒烟。 “尤礼?” 门外是徐放的声音,尤礼手拧了嗓子两下,下床去开门。 徐放还是头一次见尤礼这样,平日里她总是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的,现在站在面前的人脸色苍白,额头还有些没散尽的汗。 事实上,尤礼也觉得腿软,她身子倚住门,往客厅方向瞥了一眼,人已经空了。 “我刚听见你喊了。” 尤礼回神,“没事,睡着了,可能说梦话了吧。” 她与徐放隔着不远的距离,尤礼觉得好受一点后便后退一步,仰头问他:“他们都走了?” “叔叔阿姨就是过来看看,香香去送他们了。”徐放盯着她的眼睛,“对了,香香得在这住几天。” 这不出乎尤礼的意料,谁甘愿就来看一眼心上人就走。 她低头笑了出来,“你的房子你让谁住是你的自由,不用跟我说的。” 说话间,程香香已经送完人上来了,她穿着宽领宽袖的短毛衣,搭着过膝的长裙,脚上一双少女系小皮鞋,整个人容光焕发。 尤礼先前进屋的时候就有一种错觉,就是自己无意闯入一家人家门的那种。 程香香走过来,问徐放:“师兄,她是怎么回事?” 进这里跟进自己家似的。 徐放说:“她住这。” 程香香听完,整个人就不太好了,其实她有私心,尤礼逃课是好的,最好一辈子都别来,那么她就不会再缠着她师兄了。 可是她没想到尤礼竟然厚着脸皮追到了这,还不知道用什么方式住到了徐放的宿舍。 女人最了解女人,尤礼看的出程香香不愿意,怕她误会,尤礼长出了口气,跟她解释:“别误会,我就是来这边办事,你师兄人好让我暂时住这而已,而且一人一间房,你师兄卧室什么样的我见都没见过。” “你不是很有钱么?”程香香道:“酒店套房总也比这里豪华,你住那不就行了?” 尤礼点头表示赞同:“你说的对,我晚上就搬。” 尤礼要关门,徐放手握住门板,回头看向程香香,面容严肃,“你别胡闹,尤礼是和我一起的,你搬什么搬!” 最后一句话是对尤礼说的。 程香香长到这么大,委屈大多都是在徐放身上受的,她长的漂亮,精通钢琴,家里人都捧着护着惯着。 就徐放不一样,他从不在乎她的面子,也从不给她面子。 最近几年因为她来学习越剧的原因,徐放对她的态度才有所转和,他对她很好,也很疼她,程香香本来是很开心徐放这样的,直到尤礼出现。 这个时候她恐惧的发现,徐放好像只有在尤礼面前是活的,才是完完全全的他自己。 程香香委屈的吸鼻子,她伸手指着尤礼,怒视徐放:“你喜欢她吗?!” 徐放呵斥:“程香香!” “她是什么人啊徐放,她就是个骗子!你被师父责罚都是因为她,你登不上你最爱的戏台,唱不了你最爱的戏,那胡弦子抽在你背上都是因为她!” 那胡弦子抽在他背上,最疼的是她。 “对不起啊徐放。” 尤礼打开门,站在两人的面前。 她想想自己好像从没有跟徐放道过歉。 “我要搬出去住跟她没什么关系。” 尤礼看向徐放,心平气和:“我知道的已经全部都告诉你了,留下来也再无价值,况且确实也不方便。” 程香香:“那你就走啊!” 尤礼看向她:“我会走的。” 门被尤礼关上,程香香抬手猛地抹了把眼泪,她仰头正要跟徐放说什么,就见徐放眼睛看着门板,眼神有点冷。 尤礼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就一个小包。 “你不需要走。” 徐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尤礼脚步没停。 徐放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她,他低头看着她的脸,拧着眉头,“我说了你不用走。” 尤礼仰头一笑:“你放心吧,我手头上的钱够。” “不是钱的事。” “也不是你的事。” 尤礼话一出,徐放不出声了,没一会,尤礼下楼的脚步声就消失了。 “师兄。” 徐放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程香香有点害怕,也有点后悔了。 “要不我去叫她回来吧。” 她其实本不想闹成这样,可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没容的程香香有任何意见,徐放便进了屋。 * 尤礼启动车,开出小区,开出街区,路过收费站,开上高速。 直到看到写有风岭牌子的岔路口,她开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她给陈子发了条信息,并附上了一条地址信息。 同时告诉陈子去找冯三,盒子让冯三走快递,他人一个星期后再过来。 第二天一大早,尤礼接到了徐放的电话,问她在哪。 尤礼想了想,告诉他她回家了。 徐放倒也没说什么,挂断电话后,尤礼便换身衣服出了门,她要去见一个人。 * “吴警官,我舅舅在02年的6月份失踪。” 办公室内,两杯茶水袅袅,戴着黑色运动帽的女人坐在吴亮对面,帽檐遮住了她的眼睛。 时钟滴答滴答的走了两下,她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一双英气的眼睛来。 她说:“他叫吴迟。” 她还说:“有人告诉我,舅舅在02年的6月份曾来过这边,再次之后再无消息,而且我怀疑……” “他的失踪和当年那件男旦自杀案有关。” 第80章 破迷(20) 吴亮别有深意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我一直以为你们俩是一道的。” 尤礼从兜里摸出支烟来,点上,抽了一口。 “算不上吧,顶多是奔着同一件事来的。” 字里行间,让吴亮之前的猜测全部成为了子虚乌有。 “看来你来这里这件事徐放并不知道。” 尤礼笑了一下,道:“我舅舅已失踪多年,吴警官,这件事麻烦你们了。” 吴亮食指中指伸直,其余手指垂弯,随后贴近额角,“我的职责。” 尤礼配合吴亮录入关于舅舅吴迟的信息,接近下午四点的时候才出了警察局。 她坐在车里,车窗开着往外散气,风岭的天气不明不暗的显得十分温吞,尤礼觉得分外的心烦。 她望向窗外,看着来回行走的行人,突然脑子里闪过了什么。 拿出手机打给陈子。 陈子接电话总是格外的快,听声音好像是在路上。 尤礼说:“陈子,方便的话你今天去找个人,就说是我让你来的。” “谁?” “我周叔。”尤礼想了想,很快的补充了一句,“周渡的父亲。” 风寥寥的刮了起来,刺的她太阳穴冰凉,她将车窗关了,长出一口气,“这事千万别让我爸知道,具体的内容待会微信发你。” 陈子听得云里雾里,周渡他爸爸?小老板这是要打听周渡? 可是为什么不让她父亲知道? 疑问没过几分钟,尤礼的微信就传过来了,陈子拐进一胡同,倚着墙低头看。 越看眼神越凝,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干脆连呼吸都停顿了几秒。 小老板这是要干什么?陈子心里忽然咕咚咕咚的乱跳,但是来不及他想太多,出了胡同口,在路边招了辆车,指挥着往要去的地方赶。 ** 尤礼在这边租了个房子,短期月租的,小楼不显眼,楼道乌漆墨黑,单元口的灯和楼梯间的灯不知道是坏了多久,偶尔诈尸一下。 进屋之后将门反锁,拿出刚去电器城买的小型打印机,与手机网络关联。 从云储藏调出几张照片下载到手机上,开始挨个的打印。 昏暗的室内,只有打印机咯咯工作的声音。 很快,第一张照片便打印出来,尤礼捏起一角,盯着照片看,看了半晌似乎觉得看不真切,起身去开了灯。 照片中的人一副男相,面无笑意,下巴微抬,眼神透过一张死纸不耐烦的盯着尤礼。 照片人长得很符合大众的审美,而且很明显的是,这张照片不是独照,男人被半个身子挡住了他的下半身,那个挡人的看不见头,因为照片是直接从脖子连接肩膀处撕掉了,只留一人独照。 她对舅舅的记忆不多,记得住的全是舅舅见到她时候,笑的炯炯有神的眼神,欢悦的声音,但是转头对别人,便是个浑人。 吴迟初中肄业,不知道从哪结识的一批狐朋狗友,都不是什么好人。 吴家二老思想封建,重男轻女,就吴迟这么一个儿子,对他报了很大的期望,供他念书,望他成人。 但不知道是对儿宠溺过了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吴迟从小叛逆,拿着学费翘课早恋,打架斗殴,坏事干尽,没活成那种别人嘴里的好孩子,倒是成了人人嘴里的吴家小痞子。 谁见了都绕着走,绕不开还得在背后吐两口唾沫的人。 他初中就念了两年,吴迟的父母不知道跟被打的孩子家长低头道了多少次歉,背后抹了多少泪。 后来终于成年了,在一砖头将人掀进了医院,掀成了重伤之后,吴迟进了监狱。 吴家父母也终于对这个儿子死了心。 尤礼四岁的时候,吴迟出的狱,出狱的时候,跟爹娘也不对付,打听到姐姐的去处之后,投奔而来。 滴滴的声音让尤礼猛然回神,她视线在最后一张上停了良久,随后记忆的闸被打开,往事如同倒放一样在脑子里喧嚣,久久的不能平静。 * 陈子收到尤礼发来的位置信息分享,七拐八拐的才找到她暂居的地方。 不是五星大酒店,就是个上了个年岁的小破楼,从楼底下往上看,能看到随风飘荡的床单,袜子,枕巾一类的晾晒品。 在那其中,尤礼头探出窗外,冲他挥了挥手。 陈子立马回应,随后一步三个楼梯的跑上了楼。 进屋之后,废话不多说,陈子从外衣的里兜里掏出一只录音笔放桌上。 陈子说:“我按照你说的问了,周老板也回答了,你听听这和你当初听到的一样不一样?” 说来神奇,吴迟那么个二痞子,竟然能和天之骄子周齐关系混的比较好,这让认识二人的人,到今天都不怎么理解。 开头是千篇一律又没灵魂的自我介绍,录音看不到任何人的表情,但是能感到陈子说话有些底气不足。 陈子确实有些慌,周齐气场非常之强大,他一个头一次见,就被委派了任务的战五渣,不慌就不正常了。 尤礼让陈子问的是关于吴迟的事,当初吴迟来这边的话风,也是尤礼从周齐与尤国章的谈话中偷听到的。 对话和多年前她听到的别无二致,周齐说:“他当时执意要来这边,说是要找一个男人,只说那人和他姐姐有关。” 周齐的语气一顿,道:“就是尤礼的母亲。” 然后他说,他多次追问吴迟,才问出他要找的人姓徐。 周齐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年吴迟出发的票是他起的,他还将人送到了火车站。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吴迟,自那之后,一个活生生的人消息全无。 录音里,只听陈子问周齐,“那当时尤老板呢?不在北京吧。” 周齐沉默了一瞬,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录音里周齐说的最后一句,像是对尤礼说的。 说尤礼要是想知道些什么,她父亲比他知道的多。 尤礼听完半晌没说话,陈子不安的看会尤礼,看会录音笔,觉得整个空气都挤满了不自在。 尤礼将录音笔握在手里,漫不经心的打了个转,偏头问:“冯三事办了么?” 第81章 龙鳞(1) “办了。”陈子长倏一口气,低头拽过皮夹克的兜,从里头掏出张折了好几折的单子。 “喏,这是快递单号,前天寄的,估摸着明后天就差不多到了。” 其实陈子大抵能猜出小老板让他和冯朱单独去办事的原因,估摸着是怕他出事。 这往日的种种,他虽然没全看透,但是也知道,徐放和尤礼陷进去这事是一滩死泥潭。 毕竟都调查到沈尔京身上了。 陈子看着玻璃茶几的面发愣,这表情尤礼看在眼里,她默不作声的瞅了眼单号,随后起身抓起单子,抓过搁在烟灰缸旁边的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火,点燃了单子的一角。 没一会,单子便烧的剩了个角,火苗还在往上起,在即将挨到尤礼手的时候,被她摁在了烟灰缸里。 “你过来。”她对陈子说。 俩人进了卧室,外面的光透过玻璃进入狭小的室内,这栋小区居民楼是那种特别老式的楼,不知道是哪一年建设的,总之外玻璃上安装着已经被雨雪风冲刷的锈迹斑斑的铁窗,玻璃已经泛黄,有个小阳台,却在连接卧室的时候还装修了一个半截隔断,连接到房顶的是半面玻璃,从阳台到室内只留下够一人通过的小门。 虽然阳光照进来不管什么用,但是也念着窗户狭小的好处,室内够暖和。 陈子见尤礼在他面前摊开了一堆照片,照片上的人他一个都没见过。 换句话说便是他一个都不认识。 尤礼给他介绍。 哪个是她的舅舅,哪个是她的母亲。 尤礼母亲逝世的早,尤国章几乎是在尤礼母亲刚去世便娶了二婚老婆过门,他不太清楚何玲对小老板什么样,不管是好的坏的,小老板一句话也没在他面前说过。 但是她对何玲有敌对,这他很清楚。 不认识尤礼的人大概都觉得,这姑娘没什么姑娘样,任性又倔的跟驴一样,但是他就觉得她很好。 所以他想,小老板那后妈,应该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吧。 “我舅舅,在我妈去世的那年,失踪了。” 陈子蓦的反应过来,“吴迟……先生是你舅舅?” 就他跟周渡打听的那人吧。 “对。” 陈子稍微了解了,“怪不得你要来这边。” 了解之余,他小心翼翼的问尤礼,“那徐放呢?你跟着他是怎么回事?” 那录音说吴迟来这边找姓徐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找徐放他家人啊,再说了…… “我舅舅最开始失踪的时间,就是国海越剧团来清河灵庙演出那阵子。” 陈子哑口无言。 半晌他说:“可是……” 尤礼缓缓点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这风岭镇虽然是个镇子,但是人口也不少,保不齐会有不止一个两个姓徐的,可是陈子,你虽然问周叔,问过他那段时间我父亲在北京与否,周叔说不知道,但是我清楚的知道,我父亲在当年的6月来到了这里。” 她抽出最后一张照片,手指摁在群照中其中的一人身上。 陈子看过去,尤礼指的,赫然是尤国章。 之所以确定那是02年6月份在拍摄于风岭的原因,不仅是尤国章与剧团合影背后那神秘古老的戏台,还有照片右下角的日期。 一切的一切都说明,当时尤国章也在这里。 陈子忽然觉得后背发凉,他诧异的看着尤礼,喉咙用力的咽了口唾沫。 “那你当初请徐放去老板的寿宴上唱戏,根本就不是单纯的为了气他对吧。” 尤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长长的呼了出来。 她很痛快的承认,“对。” 陈子腾的起身,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后,双手撑在床上,问她:“那你喜欢徐放那事……是真的假的?” 连陈子心里都清楚,她接近徐放的目的一开始就不单纯,是为了舅舅吴迟,那么喜欢徐放这事呢? 尤礼垂眸,看着照片上面容清肃,剑眉星目的男旦。 她喃喃道:“谁说的清呢。” 不管怎么样,她都摘不清了。 徐放很快就会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很快就会知道的。 她的话一出,陈子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脑子里几乎是快速的闪过许多东西,连他都知道,事情怕是麻烦了。 徐放还会继续查证父亲的事,小老板的目的只要徐放一到这里他便会……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陈子被吓的心脏突突的跳。 他向外走,顺着猫眼向外看,站在门口的是个中年男人。 见里面没人开门,中年男人正准备抬手再摁门铃的时候,陈子将门开了。 外面的人乍一见陈子,眉头很显而易见的皱在了一起。 “我是这的房东,尤小姐呢?” 陈子道:“有事你找我就行。” 房东面色不善,“这当初签合同的时候说好的,我这房子是不允许外带人进来住的。” 尤礼闻声从屋里出来,她微微的推开陈子,站在了房东的面前。 房东见她后,脸色还稍微好了些,主要是因为这姑娘长得十分的漂亮。 “我来通知下,这儿今天晚上九点到明早八点停电,供电电缆晚上的时候准备维修,哎,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合同上白纸黑字的说不能往房里带人的。” 房东皱着眉头不住的往陈子身上瞥。 陈子有点火大:“怎么着啊,意思是你这房子只租给单身姑娘呗,要我说你这是安的什么狼子野心啊。” “哎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话呢你!”房东男人怒了。 尤礼说:“叔,合同这项我没注意。” 她揽着陈子的肩,道:“这是我弟弟,亲弟弟,这样吧,您看我给您加钱行不行。” 房东眉头拧的更紧,他打量着陈子。 陈子个子小,皮肤黑不说,就说他那眼睛,和人家尤礼那双会说话似的大眼睛长得完全相反,还是个单眼皮,就算是将五官拆出来,组合进去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家人。 更别说是弟弟了,明显女士更年轻一些嘛。 不过人家都说给加钱了,这些理所应当的就不重要了。 第82章 龙鳞(2) 打发走房东,陈子继续刚才的问题。 他问:“但是我不太明白你父亲来这里和你舅舅吴先生来这里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觉得你舅舅的失踪和你父亲有关?可是你舅舅分明就跟周先生说他要来这边找个姓徐的,这又关徐放他父亲什么事啊,再说了,我之前打听了,徐放一家一直生活在上海,你家在北京,你母亲又能和徐放父亲有什么关系?” 陈子乱了,尤礼沉默半晌,慢悠悠的说了一句,“你不觉得一切都太巧合了吗?” 全国这么多个城市,乡镇,村落,全部人独独在那一年的那两天全部聚集到这里。 她想不通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和徐成斌有关。 陈子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脑子里充斥着各种极为狗血的套路。 他问:“小老板,该不会徐放的父亲是你母亲之前的好……友吧。” 好友二字迟疑且加重,尤礼再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她就是傻子了,陈子是怀疑,她母亲和徐成斌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过去,还是早些年前中央八套那些极为狗血的伦理剧情。 尤礼摇头:“我现在还不清楚。” 其实她对于某件事还存有疑问,那就是父亲为何平白无故的资助国海剧团那么多年? 真的就仅仅是因为喜欢越剧吗? * 九点还没到,八点五十三分的时候,电便断掉了。 她拔掉手机充电线,转身靠窗,以一种很舒服的姿势看今年新播出的悬疑推理剧。 她这段时间一般不到十一点都不会上床,坐在床上后也要想很多事情,关于徐放的和她的。 也许是这剧太没意思,无起伏,无悬念,仅靠bgm搞事情,她看的昏昏欲睡。 窗外一片漆黑,月亮被走过来的一片乌云遮住,室内便一点光亮也不透了。 外面静的很,起初是这样的。 但是这静并没有持续很久,窗外有一种极为细小的蹬蹬声,还有沙沙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密集。 尤礼猛地睁开眼睛,轻巧的掀开被子下了床,她缓缓的走到窗的最左边,整个身子都靠着墙,单手捏住窗帘最低角,凝神听。 那声音早在她走下床的那一刻便消失殆尽,可是她分明分辨的出这声音就是从这传出来的。 尤礼微微扬起下巴,很自然的将窗帘分缝,顺着狭窄的缝隙看下去,刚好看到一颗漆黑的头颅。 活人的,是个寸头。 手正扒着最底下的横栏,在那人抬头的一瞬间尤礼将窗帘扯回原位。 她身子靠紧墙壁,眯起眼睛冷笑。 终于找上来了,但是比她想象的要晚。 没法估摸对手的实力,赤手空拳总是吃亏,尤礼打量着手头是否有趁手的东西,却没成想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门外撞了进来。 尤礼一个飞跃跳上床,碰触到人后眨眼间便摸到了他的手腕,反拽,左脚叉入来人双腿,再多一秒就能来个倒摔。 此时,那人禁不住的喊。 “小老板,我是陈子,陈子!” 尤礼先是捂住他的嘴,往窗外看了一眼后松开,凑近他耳边说道:“进来不知道敲门吗?” 陈子哭饶:“我一时忘记了,你先松手,我有事跟你说。” 而且,他的手臂被力道勒的疼痛不已,额头都出汗了。 尤礼放开他。 陈子低声说:“小老板,我屋窗户外面有人。” 月亮出来了,窗帘上就能隐隐约约的印出黑色的人影,陈子悄声的讲述:“乍一看那玩意,我大概有半分钟脑子都是呆滞的,小老板你快跟我过去一下吧,不是咱家要招贼,就是楼上要遭殃。” 谁知道那人是准备偷这家,还是爬到这里累了休息一下再去偷楼上。 又或许休息休息觉得,哎,这家不错呢。 他原本想领尤礼除去看,尤礼没动,反而将挡住窗户方向的身子侧开,让陈子看窗外。 能从窗帘上透过外面看到个模糊的人影,趴在窗户上,一动也不动。 陈子心脏咕嘟咕嘟的乱蹦,他揉了揉眼眼睛,没收声的说了句,“卧槽,怎么回事啊,这根本就是团伙作案,还专盯的就是咱家吧。” 尤礼想捂他嘴的时候已经晚了,铁窗的栏杆被拽断,那人不知道用什么工具轻而易举的就击碎了玻璃,并且一只手穿过两扇窗帘之间的缝隙向着尤礼伸了过来。 陈子有一刻呼吸都停了。 他见尤礼不慌不忙的握住那只手,拧麻花后猛地推出去,随后掀开窗帘,对着刚被人凿出来的玻璃洞就是一脚,这一脚刚好踹到黑影的锁骨上,将人给踹了下去。 几乎没迟疑,尤礼转身就冲进了陈子的卧室,这屋子俩卧室对开,陈子住的那间窗户没护栏,反而更好进。 尤礼移动窗前的时候,有人已经进来了。 来不及多想,尤礼猛地冲上去,一拳盖脸。 进来的是个男人,他轻而易举的躲过尤礼的拳头,电光火石之间抓住尤礼的手臂,将人拽到身前。 尤礼屈膝用尽十二分的全力顶在男人小腹,抱住男人左手反折,男人痛的闷哼一声,尤礼一个转身将他的双手锁住,想将人摁在地上,但是男人力气极大,分秒挣脱开快速后退两步。 就在此时,一道银光猝不及防的闪过尤礼的眼睛,几乎是本能的,她头向右快速的避开,整个人翻身上床,借力跃起,双腿盘住对手的脖颈,上身迅速右旋,想将人放倒,但是腿下人力气极大。 尤礼用尽了力气,男人身子也只是微微一偏而已,他发了怒,想将尤礼摔下来。 但是尤礼腿几乎锁住了他的喉咙,女人又轻巧,难缠的很,他目露凶光。 反手就往尤礼腿上刺。 尤礼眼神一变,手猛地摁住他的天灵盖,身子腾空悬起,迅速落地,当腰一踹,男人被踹的踉跄。 “我操你大爷!”慌乱中,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反应过来了,拿着用尽毕生力气撅断的拖布把冲了进来。 大吼一声一棍子掀在男人头上,男人手中的刀顺势挥舞,扎中了空气后软绵绵的跪了下去。 陈子小碎步后退两步,拿着拖布把的手微微发抖,心跳的跟不是自己的似的。 第83章 龙鳞(3) 尤礼夸他:“好样的陈子。” 尤礼蹲下去,右膝抵住不速之客的脊梁骨,将他的头发向后拽,她再道:“拿手机来。” 陈子腿哆哆嗦嗦的爬上床,在床头摸到手机,战战兢兢的递给尤礼,尤礼看了他一眼,他会意,打开了手机手电筒。 “这人,脸生啊……” 他就不记得自己看过这号人。 “脸熟就不对了,过来摁住他。” 陈子摁住人后,尤礼大步出了屋,不知道从哪里摸索出一把剪刀来,陈子骑在男人身上,扭头看,就见尤礼蹲在地上,剪刀伸向了窗帘。 * 从三楼坠地,腰似乎都被摔裂。 男人咬紧牙翻了个身,手抓着地,扣了一指甲的泥,他大喘着气,忍着剧痛跪起来。 小区一片漆黑,每个路灯的柱子就像是黑暗中守卫的士兵,伫立在那里,披着月色,格外渗人。 忽的,他听见有脚步声在漆黑的楼道内传来,听起来像是女人的,想到他今天来的目的,他咬咬牙,哆嗦着站了起来。 终于,女人的面容在黑暗中露出了梢,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本该刚出楼门口的身影疾风而来,一脚踹在了他的门面上。 男人哐的一声后背倒地。 “报家门啊。” 手电筒的灯光啪的大亮,男人猛地捂住脸,痛苦的翻转身子,试图离开。 尤礼冷笑一声,气定神闲的踩住他的后背,蹲下,手则猛地向后扯住他的头发,逼迫他以一个十分难受姿态向后仰着脖子。 他看到,在上方,女人的脸缓缓的移动到了他的眼前,她头发垂落,像是黑色的瀑布,更像是死亡黑森林。 他只能借着手电筒的光看清楚她的一双眼睛,漂亮而无善意。 “说说,谁派你来的?伤人还是杀人啊?” 尤礼的语调缓慢悠长,不紧不慢的像是悬在头顶牵了绳的刀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要你的命。 他紧咬牙关,半晌,用力的呸了一声。 “啧。”尤礼眯眼,拍拍他的脸,可真没礼貌啊。 * 手机铃声大作,熟睡中的吴亮被吓得一个激灵,他迷蒙这眼睛坐起来,到处去摸手机。 啪的一声手机被碰掉到了地上,他半个身子探下去,还没摸到手机,便听到听筒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吴队,给你送两个人头。” 吴亮愣了一秒,整个人栽到了地上。 * 警铃声响彻整个小区,车大灯将小区照的一片亮,楼门口那个被堵住嘴一脸鼻血的男人押送上警车后,吴亮看到一地的玻璃碴子再看三楼玻璃上那么大的空洞,问她:“你把人踹下来的?” “他砸窗入室,还有同伙,但是的确是我把他踹下来的。” 砸窗? 他一开始以为小偷入室盗窃和尤礼打起来了,在打斗过程中小偷意外坠楼,但是那玻璃碎状并不像,尤礼这么一说就好理解了。 “这不像是小偷啊。” 小偷上门偷东西一般不敢搞出大动静,溜门撬锁之徒颇多,砸窗入室搞这么大动静的可真少见。 况且也是不是最佳盗窃的时间点,大家可都还没睡呢。 就像现在,楼底下楼上都有抻着脑袋围观的。 吴亮一边嘀咕一边跟尤礼上楼,尤礼走在前面,他听见尤礼说:“这事我怀疑和我查的案子有关,至于事情的原委,就要靠吴队您了。” 她用了尊称,吴亮瞬间感觉肩上的担子沉重了。 确实如尤礼所,楼上还有一个,被陈子摁着,至今未醒。 陈子看见人民警察,就像是看见了亲人,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了下来,在尤礼下楼去追人的时候,他总是觉得身下的人会突然睁开眼,然后对他动手。 “警察同志,您要为我们做主啊。”陈子站了起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吴亮被陈子弄的苦笑不得。 外面那么大的月亮,这位陈子看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 尤礼给他介绍:“吴队,这是我朋友,胆子有点小。” “现在我们会将人带回派出所,还麻烦你俩也去一趟,去做个笔录。” 陈子听懂了,开了衣柜,拿出衣服往身上套。 犯罪嫌疑人押在前两辆车上,吴亮跟尤礼陈子坐后面车,光线亮了,神经不那么紧绷了,陈子才看到尤礼袖子处有血迹。 “你受伤了?”陈子心突突的跳,心里直着急。 尤礼转头,愣了一下,随后顺着陈子的目光看向袖子,伤打斗过程中让刀划的,不过划的不是胳膊,是右腿,胳膊上的血是躲避不及溅上来的。 “就划了一道,不疼,没事。” 尤礼轻描淡写,但是陈子心里急得很。 吴亮金审讯室审犯人的时候,俩人就在外面厅跟小警察做笔录。 这过程结束的很快。 一出派出所,陈子便招手拦车送尤礼去了医院。 那刀划在右小腿外侧,长且深。 伤口出血已经和裤子粘连,只能用剪子剪开。 陈子耷拉着脑袋,坐在急诊室门外的椅子上一声不吭,他将人送进去看了一眼就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可真是没用,但凡他有点勇气都不会让人伤了尤礼。 “你不过来扶我啊。” 尤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急诊室的门口。 陈子反应过来,一路小跑到尤礼身边扶住她的胳膊。 陈子:“医生怎么说?” “说没大问题,养几天就行了,定时来换药,都不会留疤的。” 陈子默默地松了一口气,他想了想,蹲下身子。向后对尤礼招手。 “我背你走。” “行,那就谢谢了啊。”尤礼抱住陈子的脖子,陈子手避开她伤口处,胳膊拖住她的腿,带她出了医院。 第二天一早,吴亮便赶了过来。 尤礼租住的屋子一片狼藉,房东不知怎么的得知了消息也在这,吴亮进门的时候,房东尖着嗓子正在吼。 “我这是招进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啊!” 吴亮皱着眉头,掏出警察证,贴到房东面前,“你好,警察。” 房东识趣的闭了嘴。 吴亮:“麻烦你出去一下,不要妨碍我们办案。” 第84章 龙鳞(4) “你腿没事吧?”吴亮看了眼尤礼的腿,询问道。 “看了医生,说休养几天就好了。” 陈子扶着尤礼,一路蹦跶到沙发前坐下。 昨晚派出所的技侦已经采集完了所需要的证据,但是房间尤礼还没收拾,俩卧室都一片狼藉。 吴亮拿个本子,在屋子内边转边看。 吴亮看了一会就回到了客厅,说实话,室内已经没什么可以勘察的了。 毕竟嫌犯已经被抓捕,俩人才是活证据。 死证还有昨天嫌犯随身携带的那把刀。 陈子盘腿坐在茶几前沏茶。 吴亮说:“昨晚押到派出所那俩个,都一口咬定说自己是来这偷东西的。” 尤礼沉默了一会,“入室盗窃总比预谋杀人未遂要判的轻。” 那俩人是冲着她来的,没成功的杀了她,本就没打算拿财务,所以就连着这个所谓的入室盗窃还是未遂。 “这件事的可疑之处不是一星半点。”吴亮摸着下巴,“不过你放心,事情我会查证到底的。”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快速上楼的声音,就听吴亮队内的小警员小杨气喘中夹杂着兴奋的声音:“队长,车,嫌犯的车找到了。” 吴亮腾的站起来,尤礼一听也要跟着出去,陈子一把将她摁住,“我跟着吴队去看看,回来告诉你。” 人一呼啦的都下楼去了,尤礼自己坐在沙发上,伴着她的是刚刚溢出香味的浓茶,陈子沏的,吴队还没喝上呢。 嫌犯的车就停在小区楼下的车位上,小杨边领着吴亮边感叹:“还真是一次都没漏过,车搁这么近,可不是为了逃跑时候方便嘛。” 除了激情杀人和那些乐于挑战警察的反社会人格之外,甭管什么类型的嫌犯,在作案时,交通工具的都会停在方便自己逃跑的位置。 这小区破旧的很,黑灯瞎火的不仅停电,连个摄像头都没有,小杨昨晚根据嫌犯的脸定位搜索排查了半宿才截图下嫌犯所使用的交通工具。 小杨觉得:“我猜嫌犯可能早有预谋,一直盯着这边呢,要不怎么会赶巧赶上停电来作案。” 吴亮点头。 队里的技侦老张头正戴着手套在车里翻找。 吴亮走过去,问:“找到什么了吗?” 老张头躬身从车里退出来,手里捏着个手机,一旁的助手迅速递上证物袋,老张将手机放了进去。 “车里除了手机还有吃剩下的快餐垃圾。”老张把手套一摘,随手装进外套的兜里。 吴亮转身冲小杨道:“叫拖车的,将车拖回队里,老张,回队里马上查车牌,扒他个底朝天。” 话说完,他嘶了一声,总觉得这车眼熟,抬头就见陈子愣愣的抻着脑袋往车里看。 吴亮拽住他胳膊将人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如果你们是因为02年那事而被人盯上的,那么你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那我们该怎么办?”陈子脑袋里瞬间闪过多种想法。 一定要请保镖!不不,还是回北京吧,可是小老板肯定不能同意啊,他现在去学武术还来得及么? 万一再来个高手怎么办? 见他失神,吴亮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回去跟尤礼说……” 吴亮的话陈子倒是听懂了,目送吴亮离开后,陈子奔上了楼。 进屋的时候,背手带上门。 尤礼回头正撞上他满是愁容的目光。 没等她发问,陈子开始报备警察搜查情况,听完后尤礼掀起眼皮问他:“车牌号你记了吗?” 陈子报了号,又疑惑的问:“看了一眼记住了,不过你要车牌号干什么用?” 尤礼动了动有些麻的腿,“你还指望警察能事无巨细的跟你报备啊,查到什么查不到什么不一定都告诉你,我这人不喜欢被动,尤其不喜欢死等,所以与其浪费这时间等着,我们还不如和吴队那边齐头并进一下。” 陈子恍然大悟,顺便伸出了大拇指,赞叹尤礼。 “高!简直是高!” 然后他想起了吴亮跟他说的话,他坐正身子。 “小老板,刚才吴队说了。”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他说我们可能是因为02年的那件事而被盯上的。” 陈子一直没想到这茬,还以为就是运气不好呢,但是刚才吴亮的一席话简直警醒了他。 尤礼:“然后呢?” 陈子咽了口唾沫:“他说那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啊,他还说现在两名嫌犯已经归案,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性,但是以防万一,派了警力在下面盯着,但是嫌犯口供是入室盗窃,撬开口子比较麻烦还需要确切的证据。” 尤礼懂,就是需要时间的意思。 “所以派警察长期盯着也不是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陈子盯着尤礼的眼睛,眼睛里闪烁着亮光:“吴队说他有一处空置的房子,让我们去那住。” 怕尤礼不同意,陈子补充道:“吴队说那小区的安保还不错。” 陈子虽然还没见过,但是他觉得,住哪也比住这安全,这个小区简直是三无啊。 门口设置的门卫岗就跟笑话似的。 尤礼半晌没答话,似乎是在考虑,陈子目光落在她的腿上,脸上,腿上,脸上,来来回回的。 尤礼就算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陈子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是觉得她腿伤了,再上来个人就是死路一条。 尤礼向来不是什么拘泥于小节的人,顿时就考虑好了。 “收拾收拾行李,接下来的日子就要麻烦吴队了。” “那咱今天就搬?” “今天就搬。” * 吴亮得知尤礼听了他的话后,特地准时下班,开车过去接人。 到了之后才知道尤礼他俩有车,陈子背尤礼下来,吴亮搭把手扶她上车:“那房子我装修好后就没住过,被子褥子都是新的,要是今晚盖的不舒服,明早出太阳挂外面晒晒。” 尤礼:“麻烦吴队了。” “嗨,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啊,你千万别有负担,现在出了这事,我有责任保护你们的安全。” 况且,徐放是关樵朋友也就是他朋友,尤礼是徐放的朋友,那也就是他朋友了。 第85章 龙鳞(5) 尤礼靠着窗坐,吴亮说他有责任保护他们的安全。 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二次被人说要保护她安全的话。 她闭了闭眼,忽的想起了徐放。 那日她和父亲再度闹掰,挨了打,挨了骂,打了赌后是他亲自上门来接她的。 她甚至还能想起,坐在摩托车上,她环着他的腰身,风擦过脸的感觉,还有他说,她是他的责任。 虽然说这话的铁面无私,跟她毫无私情。 但是难得的,她记得清楚。 也不知道现在他怎么样了。 转眼之间,车子已经在吴亮所买的小区门口停下了,从小区门口通往单元楼的路上,陈子和吴亮闲聊,据吴亮说,这片的楼盘建在老城规划的新区上,无论是楼高还是规模还是环境都要比风岭早些年的楼房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其中,陈子还问了吴亮不在这住的原因,他倒是半点没打磕绊的就说了实话。 他说这房子本来是买来结婚用的,装修都齐全了,婚也订了,但是他未婚妻结婚前突然就反悔了,这婚就没结成。 具体原因吴亮没说明,但是他叹气的陈述说自己平时太忙,忽略了她太多,警察这份工作危险性又极高,他给不了人家安全感,离开也好。 吴亮还觉得挺庆幸,没耽误她真好。 陈子听得直心酸。 * 跟着吴亮踏进房门之后,才真实地感受到这房子还维持着婚房原本的风格,主卧红的喜庆。 虽然说的确是没人住的气息,但是房子的角角落落都很干净,看的出来他应该是有空便会过来打扫一次。 “吴队。”尤礼叫他。 正忙着检查卫生间水电的吴亮从里探出头来。 尤礼说:“舅舅的事情未了,我可能要叨扰好一阵子,你看这小区的房价标准是多少,你给个数,我这边按月交租。” 吴亮一听就急了。 “交什么交租,我房子借你住也不是为了钱。” 尤礼清楚吴亮都是一片好心,可是她这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惯了,白拿人家的占人家便宜的事她干不惯。 “吴队,这房子我总不能白住,这样,我们先在这叨扰一晚,明早就出去看看这小区是否用外租房子的,我和陈子去那住。” 陈子出来解释:“吴队,小老板她人就这样,你要是真不要钱她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我不能收你们的钱,你们不住这房子我还得按时过来收拾,这事也挺耽误我功夫的,有你们在我不就省了事了吗,这就够抵房租了,况且你们住这也是配合我的工作,好了这事别提了,我刚查了水电,都正常着呢,对了,咱晚上吃火锅,你俩有忌口的东西吗?” 陈子:“她不吃内脏,我随便。” 吴亮:“啊,对了,待会我还有个朋友要过来,我现在去接他。” 去接朋友顺便回来的时候在超市买火锅材料。 陈子要跟着,吴亮伸手将人拦了回来:“别,你俩人在家安全一些,我自己去就行。” 陈子一想,也是,他要是走了,就留小老板一人在家是挺不安全的。 虽然楼下有门禁,小区也有门禁,可是人要是想干坏事可不管你有没有门禁。 等门一关上,吴亮下楼声远去,尤礼扭头,“车牌的事有消息了吗?” 陈子早些年在地下通道卖艺,住地下室混各种厂子,鱼龙混杂的认识了不少人,其中就有那种有点道道的,现在在干保险的一个朋友。 早上他把车牌记下来,经由尤礼一说,立马发给他那道道朋友了。 “我看看。”陈子掏出手机,巧着,一分钟前那道道朋友给他发了条微信。 一长串,全部是车主信息。 车主叫赵三利,风岭本地人。 43岁,电焊工。 牌照所对应车辆是灰色吉利远景。 家庭地址百合小区10号2单元。 俩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去看看?” 陈子说完这话有点犯怂,转念一想人都被抓了,去他家看看又有什么的,人们不是常说一句话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想通后,他为自己的勇气而感到自豪。 外面天色渐暗,尤礼并不打算今天去。 微信的学员群早前沉寂了好一段时间,今天不知怎地分外的热闹。 尤礼大概的扫了两眼才搞清楚,是剧团老师带学员实践观摩完毕回到剧团,让大家写感受。 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被观后感支配的日子。 大家七聊八聊的聊到接下来的课程,越讲越专业,语势音、小腔、鼻化尾、润腔、滑音等专业词汇她是一个都没看懂。 尤礼注意到,长达半个多小时的聊天时间里,作为现任导师的程香香一言不发。 她还在徐放那里? 俩人…… 思及至此,尤礼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自己这是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早在她决定来找吴亮的那一刻起,她便和徐放分道扬镳了。 敲门声砰砰的响,她能听见陈子小步去开门的声音。 “吴……”只一个音节,陈子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尤礼蹦着从卧室出去,见吴亮拎着两大袋子菜已经换好了鞋,他身侧正挨着个人,正弯腰从鞋柜拿鞋出来。 尤礼只能看见他流畅的腰线臀线和被裤料包裹着的腿线,啊,她想,肯定是吴亮所说的那个要来的朋友吧。 陈子脸有点绿。 尤礼问他:“你见鬼了?” 陈子咬着嘴唇,半晌没哆嗦出个声来。 直到吴亮身侧的人直身,尤礼愣住,这特么的可比见鬼可怕多了。 “好久不见啊。”他说。 尤礼觉得有些发干,片刻,男人已经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你这是,不认识我了?” 尤礼:“徐放……” 徐放冷笑,问她:“说说,你怎么在这呢?” 尤礼没回答,看向吴亮,吴亮只说是朋友,可没说是徐放啊。 吴亮一耸肩,“徐放过来这边做什么事你也清楚。” 言下之意,我可什么都没说呢,你别那样看我。 徐放审视般的看着她:“说话。” 第86章 龙鳞(6) “我自己的事,和你没关系。” 尤礼看了陈子一眼,陈子立马跑过来,掺住尤礼的胳膊将她往屋里扶。 徐放低头,看了一眼尤礼的腿,转身问放完东西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吴亮:“吴队,这是怎么回事?” 吴亮往屋里看了一眼,随后拉着他到沙发上坐下。 “是这样的,之前尤小姐住三元那边的一个老小区,昨晚上出了点事。” 徐放眉头皱起。 吴亮抬起下巴往尤礼屋方向表示,道:“不过你要是想知道具体什么是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去问尤小姐比较好。” 毕竟人家不想说,他也不能随便透露人隐私。 徐放腾的站起来,都涉及到警察了,肯定不是小事。 尤礼正找好姿势倚在床上,打开微博刷最新的热点,微博热搜第一是某某出轨。 底下一群网友喊着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尤礼摇摇头表示不理解,她爹妈那样她都还相信爱情呢。 心里感慨完,她才发现自己的爱情本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陈子一边出去一边回头看俩人。 她倒不是诚心的想不告诉徐放,她就是不喜欢他咄咄逼人的样子。 “腿怎么伤了?” “小区停电,晚上起夜磕了。” 明显的谎话,徐放倒也没揭穿,他走过来,将她的手机从手里抽出来,然后在床边坐下。 “你不想说就不说,我会等着,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四目相对,男人的眼中似沉似雾。 “你来这,是为了我父亲的案子吗?” 她摇摇头:“不是。” 徐放未免将她想的太伟大了。 “真的?”他的声音很轻。 “徐放,这件事情我绝对不跟你撒谎。” 她大可以撒谎说是为了徐成斌一案,可是这是徐放最在意的事,她不能这么干。 徐放点头:“好。” 沉默些许,他起身:“那你歇着,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尤礼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那股子酸涩的感觉久久都不消散,她知道,徐放很快就会知道她舅舅的事情,也很快,便会和她分道扬镳。 他那双好不容易看向她变得温和的眼睛就会像是一开始见她一样那样的冷漠。 她自嘲,掺假的接近,恐怕会令人感到恶心。 * 电视上放着谍战剧,男特务女扮男装潜伏在一千金大小姐身边,时刻准备打听她哥哥的消息。 而茶几边,聚了四个人。 “庆荣那边已经全部交代了,按照她交代的信息我们去查了她和嫌疑人所见面的咖啡厅,很遗憾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 吴亮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吴亮打开带来的文件夹,内页夹着几张照片,“根据监控信息,我们推测犯罪嫌疑人身高175左右,体态要比普通人壮,而且据庆荣交代嫌疑人操着一副南方口音,她早年在南方打工,说听着像是江苏镇江那边的口音,那之后我们调取了周围的监控,同时围绕针管以及那包毒品的来源进行排查,我们锁定了一个人,嫌疑人叫王广,现已将嫌疑人拘押,祖籍江苏省镇江市句容市茅山镇王家村人,你们看看,这人你们认识吗?” 徐放摇头,吴亮看向尤礼,尤礼道:“不认识。” 吴亮点头:“针管和毒品都是那人交给庆荣的,同时还有现金一万块。” 徐放的买命钱。 吴亮:“而且,旅馆前台小庄那晚曾上楼送水也绝不是巧合,庆荣自己准备好了安眠药想下在药里,只是……” 吴亮疑虑的看着尤礼:“庆荣是一念之差没敢下手,但是据她交代,当时她躲回屋子几分钟之后便接到了嫌疑人的电话,说计划取消,而且那嫌疑人还打听了住在204的尤小姐。” 尤礼:“我?” 吴亮点头。 尤礼:“你是说,这事和我有关?” 吴亮:“还不确定,所以还需要尤小姐你好好地想想,你是否认识王广这个人。” 陈子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可怕了吧,就为了那么点钱去杀人?” 尤礼眼神凝重:“在她眼里,那是她丈夫的救命钱。” 五万块,是普通人一年努力奋斗下来都可能攒不到的数额,是一笔巨款。 “想到丈夫身陷囹圄,别人的命又算什么?这人心啊,就是这么阴暗。” 室内气氛压抑,安静了许久。 吴亮开口:“我们查了王广,发现在事发前一个星期他便从江苏镇江出发来风岭,而那个时候,你还没从上海出发吧,徐放你想想,都有谁知道你要来这边?” 吴亮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这王广是提前知道消息,来潜伏了。 徐放定定的看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吴亮看了眼时间,收拾好东西起身,“我今晚有审讯,就先走了,你们慢慢想,想到什么第一时间告诉我。” 门咔哒一声被吴亮从外面关上,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静。 陈子左手揪着右手的大拇指,总觉得自己有好多东西都想不通,他迟疑一会,对徐放道:“徐老师,应该很少有人知道你要来风岭,大家都认为你在高昌剧社。” 徐放看着他:“有道理,你继续说。” “在你公开说要去高昌学习之前,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被遗漏了?” 徐放沉吟片刻,道:“在我收到薛起发来的第一封邮件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要找个契机去查当年的事情,决定是高昌剧社的原因是因为有越剧同好跟我说他说想申请加入高昌剧社,还问我是否要一起申请。” 如果能加入高昌,无疑是对地位的一种肯定。 但是徐放查了剧社之后,剧社的所在地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尤礼补充:“你决定申请的原因是因为高昌剧社在嘉兴。” 来清河灵庙用不了多久,掩人耳目最好不过,然而,有人早在第一步的时候就猜中了他的计划。 为什么说是猜呢? 因为来风岭这件事情,徐放从没跟任何人说起过。 “看来我是该回上海一趟了。”徐放嘴角扯起,笑意淡淡。 第87章 龙鳞(7) 楼道里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随后敲门声响起。 徐放起身去开了门,吴亮探头进来,冲尤礼喊道:“对了尤小姐,徐放他以后也住这,徐放,你住哪件就问尤小姐,好了大家,这回我真走了。” 没等尤礼回答,吴亮转身匆忙的下楼,他还要回派出所审王广呢。 “我住哪?”徐放走到尤礼身边,一双透彻的眼睛看着她。 尤礼仰着头,黑色的瞳孔里映着灯光的黄,随着她的眼神,像是星星在银河中游荡。 “陈子,你带徐放去他的卧室。” 陈子立马走到徐放面前,伸手引着他:“徐老师,你跟我来。” 尤礼入住的是窗面向南的主卧,徐放这间是相对阳光少一些的客卧,徐放等陈子走到前面,回手就将门关死,顺带反锁。 陈子一听这动静,吓了一跳,心中瞬间布满疑惑。 “徐老师……你锁门干什么?” 后者揽住他的肩膀,和徐放比起来,陈子是真的瘦小,他几乎是被徐放用蛮力带到窗前的。 徐放将窗户推开,一阵冷风吹了进来,月明星稀,小镇灯火缠绵。 陈子的脸被风吹得凉飕飕的,但是更让他觉得不自在的是身边这男人。 “陈子,以后不必叫我徐老师,听着太生疏了,叫我徐放就行。” 徐放是笑着说这句话的,陈子不自在的咽了口唾沫。 “好,好啊,徐放。” 徐放笑起来的时候眼神弯起,窄褶的眼皮随着眼角的弧度拉开,好看到让陈子无法用词汇来形容。 感觉怎么说都俗气。 徐放:“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吧,作为朋友是否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子:“嗯?” 徐放胳膊勾紧他的脖子,将他勒到怀里,眼中的笑意变了味,恶劣纨绔。 “你告诉我,昨个晚上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陈子有点想哭,怪不得徐放要锁门呢,合着在这等着他呢。 “你想知道去问小老板不就行了吗?” “别跟我在这打太极,你明知道她不会告诉我。” 陈子内心崩溃,那我更不敢告诉你了啊。 “不说啊。”徐放笑,“不说你就别出去了。” 陈子猛然间觉得天旋地转,随后被徐放压在了床上,这动作几乎是在两秒钟之内完成的。 徐放的力道极为的大,更别提他还一手锁着他脖子。 陈子头昏脑乱之时,就觉得耳边一阵凉风:“说……还是不说?” “那晚上有人到我们家偷东西,后来扭送派出所了。” 陈子想,这回他说了就解放了吧。 记得那回小老板请徐放吃饭,徐放不领情甩手走后,小老板是怎么跟他说的来着? 说徐放一个唱戏的,中看不中用,孱弱着呢,反正大概就这意思。 再看看现在,他被压制的毫无反击之力,他待会要去告诉小老板,她被徐放这张无害的脸给骗了,狗屁的孱弱,生猛着呢。 “这样啊。”徐放沉思,但是未如陈子的愿望那样松手,反而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问:“不过你们家不在这地方吧,陈子,你告诉我,尤礼来这做什么?” 陈子忽的就出了一身冷汗。 这徐放真是个人精……看来他现在还不知道小老板是为舅舅的事来的。 陈子有心撮合尤礼和徐放,小老板不说的事他也要守口如瓶,陈子心里千思百转,道:“小老板有的事向来不告诉我,她来这里一定有她的道理,她可能是还有什么事情放不下吧。” 陈子半晌没听到徐放说话,以两人现在的姿势来看,他也没法窥探徐放的表情。 过了一会,他的脖子和身体都被解放,徐放放开了他。 陈子一骨碌的爬起来,揉着脖子快速往外走,他不太敢跟徐放呆的时间太长,怕徐放再起疑,问些他回答不了的问题。 “去那么久都说什么了?” 陈子一走过来,尤礼便问他。 陈子坐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他问我昨晚的事。” 对上尤礼的眼神,陈子连忙举起右手发誓:“但是我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了。” 尤礼低下头,眼皮敛起,沉默一会后,对陈子道:“扶我进屋吧。” * 后半夜,徐放接到了吴亮的电话,电话那端的男人声音无比的凝重。 “徐放,王广死在派出所了。” 吴亮站在惨白的灯光下,跟灯光一样惨白的还有他的脸。 王广躺在冰冷的硬床上,被抓时的拼死顽抗,以及刚才被审讯时狡猾的神态,都映在他的脑海里。 三个小时前,吴亮进了审讯室。 吴亮摊开记录本,漫不经心的问王广:“26号那天上午,你在哪?”王广冷笑一声,翘起二郎腿:“26号的事我现在怎么记得,我连我昨晚上吃的什么饭我都不记得,警官。” 王广举起被手铐铐着的胳膊,眯起一只眼睛,凶神恶煞:“您这是什么意思?仗着这身狼皮就为所欲为了?” “为什么害徐放?” 王广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故事:“谁?” 吴亮终于掀起眼皮来,死盯着对面一脸无畏的王广:“我问你,为什么要害徐放!” 王广:“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吴亮啪的将本子摔在了桌子上,起身双手撑着桌面,咬紧牙根:“26日上午你授意庆旅馆老板庆荣在26日晚用针管注射毒品的办法杀害徐放。” 吴亮从兜里掏出手机,调出什么后啪的放在桌上。 庆荣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尾款……能给我结了吗?我们之前说好的……” 这段播放结束,吴亮调出上一段,是在这之前王广打给庆荣的。 “庆老板,我们的计划取消。”沙沙的噪音中王广的声音停顿了一会,问道:“204住的女人是姓尤吗?” 王广听完,眼神不屑的抬起头:“警官,你凭什么认为这是我?仅仅是因为我们的声音很像吗?” 吴亮勾唇冷笑,手掌扣在手机上,笑看着王广:“怎么会呢,人民警察办事从不草率。” “很不巧,从庆荣手里搜出的一次性注射器上有你的指纹。” 第88章 龙鳞(8) 王广漫不经心的低头,轻捏自己的右手食指,声音不疾不徐:“怎么会呢?” 吴亮冷眼笑,他大步靠近王广,重手揪住他的领子向下翻,露出黝黑的肩膀来。 吴亮看到,王广的肩膀上有黑纹盘亘的纹身,吴亮眼神一亮,王广终于觉察到了什么,他猛地回身,却被早有准备的吴亮手肘压制住。 吴亮右手一招,在隔壁室内盯着审讯的小杨迅速的开门跑出去,没几秒,便开了审讯室的门。 “吴队,你找我?” “把他外套脱掉。” “吴队……” “少废话。” 小杨绕到王广的身后,将他那件泥棕色的外套顺着肩膀撸到腰下,然后在小杨诧异的眼神中,吴亮将王广的t恤扯大领口,歪歪斜斜漏出半个后背来。 王广要紧牙齿,整个人的脸皱成一团的在颤抖。 小杨见吴亮一眨不眨的看着王广的后背,忙的绕过去,在看到什么后,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图案啊,男人肌肉纵横的后背上纹着东西,是一条团团交缠的蟒蛇,花纹活灵活现的让人起鸡皮疙瘩,最令人觉得诡异的是蛇身中央抱着的那团人脸。 人脸眼半阖,眼珠漆黑占满整个眼眶,嘴角微微上扬,诡异的很。 小杨看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吴亮拍了拍王广的后背,笑道:“合着上次图书馆袭击人家的也是你啊,说吧,谁派你来的?” “警官你怎么随便放屁呢?”王广啐了一口唾沫,仰着头看吴亮,眼神轻蔑凶狠。 审讯没再继续,吴亮连夜带人去搜查王广被捕之前在风铃租住的出租屋。 “小杨,找到手机没?”吴亮从地上起身,沙发底下他看了,什么都没有。 “队长,厕所垃圾桶都翻了,毛都没有。” “注意看有没有一个录放像机或者带子。” 小杨翻箱倒柜,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跟案子有关的东西是一样都没找到。 吴亮双手叉腰,拧着眉头,想了想后,拐身进了卫生间掀开马桶水箱,除了发黄渍的管子和不怎么透亮的水之外干干净净。 他已经联系了监管那边查了王广的出行记录,记录显示他从14号进入风岭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那么从图书馆抢夺的那台录放相机和他之前联系人用的手机呢? “吴队。”小杨在外面叫他。 吴亮正准备出去,忽的脚步一顿,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最后缓缓地后退,蹲下身子伸出两根手指摁住刚才自己脚踩的那块瓷砖。 曲起拳头敲了敲,空空的声音回荡。 他试着扣了扣后对外喊道:“小杨,给我拿把刀来。 小杨办事利索,奔向厨房就拿着尖刀过来了,看来王广从不自己开火,家里只有一把水果刀,脏兮兮的,吴亮接过刀。利索的沿着地砖的缝隙深割了一圈,随后用刀身猛地向上一撬。 “卧槽,这鳖孙子竟然将东西藏这里,吴队你怎么发现的?” 地砖下空空无水泥,板正的放着录放像机,吴亮戴着手套将东西拿出来,可惜的是,里面没录像带。 小杨:“吴队,你说他怎么没将东西丢了呢?” 吴亮站起来,“怕呗,怕徐放报了警找这玩意,丢哪都觉得不安全,还不如自己放个地方。” 吴亮想,看这回王广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吴亮对小杨道:“王广年纪轻轻的,当年事发他也就比徐放大一点,显然不可能参与这件案子,所以我们得从他联系人身上下手,你回派出所调这一带的监控记录,还有,联系队里现在没案在身的同事明早集合,去打听这一带收垃圾的车几点来,回收的垃圾又运往哪里。” 小杨听明白了:“吴队,你是怀疑王广将手机扔垃圾桶里了?” 吴亮:“不排除这种可能,收队。” 风岭派出所,吴亮刚一迈进去,就见老张慌慌张张的跑来。 “吴队,王广……王广他出事了……” * 徐放急匆匆的赶到派出所,和外面安静格格不入的是,警局内,小张支支吾吾的跟吴亮哭诉:“他就说饿了,于是我们点外卖的时候就顺带着给他捎了一份。” 徐放走过去:“吴队。” 吴亮颔首:“法医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死者死于食物中毒,死者吃剩下的外卖已经送去检测,检查结果还未出来。” 吴亮看向老张:“外卖是打电话还是软件上订的?” 老张:“软件。” 吴亮:“联系送这单的骑手,把事情给我好好地查清楚。” 吴亮心中有气,现在犯人就等同于在他们的眼前死掉了。 吴亮领着徐放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回身将门关上。 徐放问:“杀人灭口?” 吴亮点头:“确实是这种可能性比较大,依我看,王广就是个小喽啰,他不符合02年凶手的特征。” “对了徐放。”吴亮想起了什么:“死者背后有上次尤礼看到的纹身,而且,我在他所租住的出租屋内找到了一台录放像机,你等下” 他开门出去,没一会便拿来一个大箱子,箱子里装着巨大的证物袋,袋子里是一台老式的录放像机。 正是徐放所见的那台:“这是薛老留在图书馆的,也是那天我在图书馆时被劫走的那台。” 吴亮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所以我确定,那天在图书馆袭击和授意庆荣对你下杀手的人都是王广。” 徐放:“现在王广死了,线索是不是就断了?” 吴亮竖起手指,摇摇头道:“非也,别忘了,那晚在尤礼家里还逮着两个呢?” 徐放薄唇抿紧,眼皮收缩,照着吴亮这句话的意思,陈子所说的遭小偷纯属胡扯,那俩所谓的小偷,和他父亲的案子有关系。 * “喂,是尤小姐吗?我是x通快递,楼下有你的快递请下来取一下。” “麻烦你送到万龙2301。” 冯朱从北京寄的快递到了,尤礼拆开,并在陈子面前打开了盒子。 并没有什么俄罗斯套娃似的解锁,小锁头被尤礼一拽就拽开了,里面装了些乱七八糟少年时候的小玩意,尤礼将那些东西都推开,露出最底下一个透明的小瓶子。 里面装着一缕漆黑的头发。 陈子一时半会不理解,尤礼告诉他:“这是我舅舅的头发,我小时候不懂事叫他剪给我玩的。” 尤礼的眼睛很亮:“我想,现在可能会用的上。” 吴迟已经消失,能证明他的东西只有从他身上衍生出来的东西。 “陈子,我做的最坏打算,就是他已经死了,但是我希望它不会发生。” “小老板,我们会找到他的。” 尤礼点头:“待会我们一起去派出所,将东西交给吴队,然后去赵三利家看看。” 第89章 龙鳞(9) 将东西交给吴亮,又去了趟批发市场,出来后尤礼上车,调出导航指挥陈子往赵三利家开。 风岭这边地势高高低低的错落不平。 从远处看,百合园的楼仿佛建在矮山上,赵三利住的十号楼倒是好找。 “我们怎么上去?”陈子紧张道。 尤礼做好最后的装扮,将帽子一戴,拽下镜子仔细的打量了一眼。 “我先上去,电话联系。” 尤礼下车后,陈子将后备箱打开,尤礼弯腰从里面抱出个箱子,她低头拽了下帽檐,将眼睛罩在阴影之中。 赵三利家装着暗红色的防盗木门,尤礼曲起手指敲门,头微低,手在快递单号逐字的点。 老式的走廊里安静极了,就连人在室内往门口走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尤礼咽了口唾沫。 随后,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一条缝,一双暗蓝色塑料拖鞋映入眼前,穿在里面的,是一双男人的脚。 “先生您好,您的快递请签收一下。” “等下。”男人出声,后退转头,尤礼出手快如闪电,一把勒住男人的脖子,并顺势胁着人进了客厅。 正从厨房探头出来的女人看到这架势登时吓得尖叫出声。 “老赵!” “都别动。”尤礼恶狠狠地,“你们认识赵三利吧。” 这家的女人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倒是被尤礼困住的男人哆哆嗦嗦的开口了。 “我,我就是赵三利,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尤礼一愣,就在此时,陈子飞奔上来了,看到此情此景,头皮发麻,赶紧劝道:“小老板,搞错了,我们搞错了。” 就在刚刚,陈子那个干保险的朋友给他发了一张车主的照片,名叫赵三利的根本就不在那日夜袭的两人之中。 * 女主人给上了茶,赵三利心悸的揉着脖子,娓娓道来:“我那车三天前丢的。” 丢的那辆车他不常开,放小区车位都积灰了,其实他平时都不怎么去看,因为停车的地方很偏僻,恰巧那天晚上喝多了,在小区里溜达溜达就溜达过去了。 赵三利定睛一看,车位上哪里还有那辆破车,赵三利以为自己喝多了走错位了,沿着楼走绕了一圈后又回来了,他揉揉眼睛,心里登时一跳。 他这才意识到,车可能是丢了。 于是他就去报了警。 * 楼下。 正小区门口停了辆车,尤礼很陈子下了楼,俩人不约而同的脚步顿了下。 倚在车身上的徐放缓缓抬起头来,他眯着眼睛将叼在嘴里的烟拿出来,他向外吐了口烟雾,走向尤礼。 “怎么,不相信人民警察?” 尤礼没回答,越过他往车身上看了一眼。 “跟踪我啊。” 车是吴亮的那辆老古董,她去送头发的时候那车还停在派出所大院呢,怎么徐放就开上了呢。 “我去找吴队的时候恰好看到你上车。” 吴亮出来送人还没来得及回去,徐放就借了车,尤礼自从上次跟他分开之后,话就说的不明不白了,他不放心。 “你刚把入室抢劫犯送进派出所,转头自己就私下来查,你还要不要命了?” 徐放的目光掠过她的伤腿,又看她无波无澜的眼睛。 尤礼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一步仰着头,“这又关你徐放什么事呢?” 徐放的目光沉而清,尤礼想到了什么,转头告诉陈子:“你去车上等我。” 陈子一步三回头的不放心,等他走远后,尤礼下了决心,问徐放:“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觉得我来这是为了你父亲的案子?” “难道不是么?” 尤礼终于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几番调整好心态,面对徐放。 “徐放,我是为了我舅舅,02年6月份他说来风岭找个姓徐的男人之后就再无音讯了。” 徐放喉结滚动,夹在指尖的烟蓦的烫了手。 他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一次见你。” 九月初的阳光,插入他乌黑的短发,折断在他黑色的瞳仁中,刺眼夺目。 他忽的就笑了,连连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转身退后,烟丢在路上,他一抬脚就踩了上去,火星熄灭,涌动出最后一丝烟气,再然后就消失了。 02年、6月、风岭、姓徐的,失踪,舅舅,这些关键词不难联想尤礼的瞒了他什么,一切无需再问。 老古董的门被砰的一声摔上,在虚无的视线中,徐放一脚踏上油门,这破车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驶离。 直到车破破烂烂的声都没了好久,尤礼才缓缓地转头望向车身消失的方向,有那么一瞬间都回不了神。 陈子下车奔来,他近身还未出声,便见尤礼蹲在地上,念叨了句:“我腿疼。” 面包车开的飞快,一路晃晃荡荡的上了大路,徐放一下子在北京的那晚,他和尤礼站在昏暗的青砖墙下,她仰着头说她对他有兴趣。 随后他想到的是,尤礼第一次出现在他演出的后台,哭着说她小阿姨时日无多。 车身一个前倾猛地刹住,车内响起男旦冷冰冰的声音。 “骗子。” 瞬间的愤怒分崩离析之后,他扯吧两下领口,觉得心里闷得慌,又觉得这样不解闷,索性下了车站在路边。 * 派出所这边也查到了对案件有利的线索,在车上发现的手机里有一个最近频繁联系的手机号码。 是串177开头类似诈骗的号码。 为这号码添加硬货的契机是,小杨出了垃圾推成山的垃圾场进了手机维修铺后给吴亮打的这通电话。 “吴队,目标手机已找到。” 小杨先是查到了来收附近垃圾点的垃圾车,又跟垃圾场的负责人沟通后,找到新鲜的垃圾投放点进行人力翻找。 说起来还要感谢现在的智能手机,个人信息各种账号都与手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随意丢废旧手机的人少了。 这不,他们翻了那一片,找出仨。 其中就有目标手机,手机卡被王广毁掉了,庆幸的是手机交给专业的维修人员可以恢复内部资料。 其中通话记录里的号码和本机号码与技侦找到的嫌犯手机号码对的上。 第90章 龙鳞(10) 视屏监控准确的拍下了王广扔掉手机的画面,最重要的是,这串号码与庆荣联系的是同一个。 可惜,王广已死。 吴亮眉头皱的老高,法医那边检验出王广是被人恶意投毒身亡。 可是小杨老张哥几个的尿性他都知道,连夜查案的时候点夜宵是必备选项,这次王广的外卖是跟着他们一块点的,能准确的对王广下毒,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 “吴队。”一老实样的男人大步跨进警局,见到站在小杨工位上的吴亮热情的打招呼。 吴亮抬头,“赵三利先生?” 赵三利:“是的,幸会幸会,那个……吴队,我想问下我今天能将车开回去吗?” 负责赵三利丢车案的是刚实习转正的辅警郑钱,吴亮招呼他去走流程,赵三利对着吴亮连声感谢。 拿到车后,赵三利想,这车太晦气了,明天就联系二手车市场,千八的卖出去。 * 两个犯罪嫌人分开审讯,结束后,吴亮出了审讯室,啪的将记录本摔在桌上。 小杨冲过来,兴冲冲的道:“可总算交代了。” 吴亮抬头,手摁住小杨后脑勺,迫使小杨靠近,他低声道:“去查王广的关系网。” 小杨瞬懂,立正敬礼。 两个嫌犯分别交代自己上一级就是王广。 嫌犯分别叫孙志及侯翔,社会无业人员,最擅长入室盗窃以及公共交通盗窃。 因盗窃被捕拘留在同一个看守所,迅速相识,出来后计划着再操起老本行。 认识王广的契机,是因为孙志顺了他的包,并被揍成了孙子,王广没报警,反而将人带到了一间厂房,厂房是王广花虎会余孽的接头之地。 孙志打小就爱看香港电影,对里面的黑大哥崇拜的要死。 当即就举手入伙,侯翔则是被孙志拉进去的。 而这个组织的目的就是重建花虎会,据孙志说,组织里但凡有点地位的右背上都有标志性纹身。 半分钟后,小杨接到吴亮的消息,要求他着重查花虎会余孽成员。 现在全国都在扫黄打黑,有人打着重建违法组织的旗号横行于世,他们得和镇公安大队联手。 吴亮将这一信息交派公安大队,公安大队很重视,建立小组着重彻查这件事情。 * 徐放先尤礼一步到家,取出外出随身背的黑包往里面塞了两件衣裳。 背包里有个黑色的小夹包,徐放低头扒拉开夹层,确认证件是否都在里面。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进门的声音,确认好证件后,徐放背上包拉开门出去。 尤礼看到他这身装扮愣了下,随后问:“去哪?” 徐放伸手拽下客厅衣架上挂着的外套穿上:“上海。” 尤礼有些意外,徐放的行动要比她预料中的快,徐放垂眸对上尤礼欲言又止的目光,他勾勾唇,皮笑肉不笑。 “甭管你我目标是否一致,我需要的消息你一定也需要,放心,有消息我会和你共享。” 门砰的一声在她面前被关上,尤礼心中颇不是滋味。 她有种感觉,干完这一票,她就得和徐放永久性的分道扬镳。 陈子进门,“小老板,我刚碰见徐放了,他看起来像是要出门。” 尤礼回神,点头:“嗯,说是去上海。” 陈子愣是没从中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儿,晚上睡前还和徐放发微信,说尤礼挺惦念他的。 徐放收到消息后看了一眼,挑眉,脸皮都撕破了,再也不用假装喜欢他。 惦念?狗屁。 徐放下午三点到的上海,他没把回来的消息告诉任何人,也没第一时间回国海大院,而是回了家。 那个荒废掉的房子。 他在抽屉中拿出一沓仅剩的辱骂信,塞进包的夹层,用面包和水解决掉饥饿,又在床上睡了一觉。 再睁眼时,夕阳余晖散进,天开始变得乌漆墨黑,下弦月勾着弯脸高高挂起。 在小区有主泰迪的狂吠中,他拦了辆出租车报地址。 “师傅,去国海越剧团。” 爬山虎搭满青砖墙,大门紧闭,院内越胡、扬琴、唢呐、二胡、云锣、鼓板、镲多少多声伴奏。 女声唱道:“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徐放心中有数,是范宜君。 院子里围坐一团,国海演奏队坐东边,范宜君站中间,举手投足,英气十足。 徐放扣门,坐最边的常玉最先听到,将马札往前一勾,转身去开门。 “徐老师!”常玉又惊又喜。 范宜君手动作一顿,扭头往门口一看,常玉正迎着徐放往这边走。 而她这位师兄,单独拎出来看,少了股平时扮相上的风雅劲儿。 范宜君走出包围圈,迎上去:“师兄,回来怎么也不早说一声,也好让我们准备准备给你接风洗尘。” 徐放笑道:“待两日就走。” 范宜君招呼学员散伙,见三三两两的也不太愿意走盯着徐放看,干脆快步的跟上徐放,小声问他:“师兄,团里是不是出事了?” 他在高昌剧社学习的好好地,怎么会突然回来? 范宜君的担心都写在脸上,徐放安抚道:“张女士身体不好,我回来看看。” 范宜君解了心疑,徐放走之前师母就病了,虽然母子俩关系发僵,但是作为儿子,师兄肯定会担心的。 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范宜君将徐放送到拱门处便不再送,她一直看着徐放松一样挺拔,板正的身形没入拐角,才缓缓地收回眼神。 张丽萍坐在竹椅上乘凉,天渐冷,凉爽而不冷的日子不多了。 黑夜正浓,大门吱呀一声的打开,她缓缓抬起眼,竟然有一瞬间晃了神。 “妈。”徐放走了过来。 张丽萍面带微笑,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摸着徐放的脸,惜爱道:“怎么回来也不告诉妈一声。” 张丽萍眼底慈爱,未等徐放回答,便继续问道:“这回回来还走吗?儿啊,妈可想你了。” 徐放:“要走的。” 他再道:“你身体好些了吗?” 张丽萍:“受了点凉,不碍事,倒是你,瘦了。” 徐放往屋里看了眼,“师父他人呢?” “他戏班朋友儿子结婚,去喝喜酒了,你找他有事?” 第91章 龙鳞(11) “是的,我有事找师父商量,妈,咱们进屋说。” 张丽萍给徐放沏了他最爱喝的茶,徐放从背包里拿出信件,递到张丽萍面前。 张丽萍迟疑:“这……” 徐放交代:“这是在我们家找到的匿名辱骂信。” 张丽萍明白,徐放口中的家,是十多年前,他们一家三口住的房子,不是剧院,没有李任意。 她心里有点难受。 “当年父亲的亲笔书信日记以及摘抄本你都给烧了,这个怎么会留下?” 按理说,这种东西应该最先的处理掉。 张丽萍一时陷入了沉思,茶香袅袅的室内,她缓缓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出事后我心里就跟一团乱麻似的,天都塌了,你父亲的后事一大堆,起初我不想烧,后来便忘了。” 她看着徐放的眼睛,从未有一刻觉得,徐放和徐成斌生的竟然如此的相像,“说起来可笑,我们老家有种迷信的说法,人去世后,将他的东西烧掉他便能收到,那信是心存狭隘之人给你父亲写的,我不想让他看到,不想让他在那边还受折磨。” 张丽萍的眼角有泪光,“我虽恨他离开,可是我更舍不得他。” 徐放起身,将张丽萍拢在怀里,张丽萍黑发中掺杂了银丝,仿佛一下子就给岁月画出一道沟壑。 * 夜色蝉寂,李任意匆匆归来。 利风滑过耳膜,他一愣,趁着月色见院中练招式的徐放,武旦耍花枪。 男旦腰身翻转,那扎有红缨的枪头,便直冲他的眉心。 李任意脸色一变,尖差毫厘便可给他戳出个血窟窿。 徐放笑着收回花枪,背竖在身后,月冷夜短,他笑着念他:“师父,等你许久了。” 他轻咳:“进屋说吧。” 俩人一前一后的进了会客室。 “你突然回来,可是为了登台一事?” 想他禁止登台也有些时日,小惩大诫,罚的也可以了,李任意也考虑等他在剧社的学习结束,便回来继续唱戏。 “这事要师父来定夺,我这次来,是为了我父亲。” 李任意手一抖,“什么?” 他脸色变得很难看,徐放定眼不动的盯着李任意,与之相对,脸色很轻松。 “听闻,父亲去世那晚,你曾在他离开酒店时去过他房间。” 李任意道:“没错,我的确去见过你父亲。” 过去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剧团去风岭演出,临近表演前一晚你父亲收到了一堆信。” 信件内容不用多说,徐放也看过了。 李任意叹气,“师兄找我说了很多,说他不愿意再唱,说他接受不了这些人这么下作的骂他,我没想到……” 李任意捂住脸,“没想到他会想不开。” 徐放眼中有冷意,看着这个教导自己十多年的人,道:“是啊,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李任意会撒谎。 他父亲顶天立地一大丈夫,从做角儿的第一天开始便收到了许多非议。 父亲曾经和他说过,流言蜚语,无需理会,只求问心无愧。 况且,父亲一向开朗,无郁郁之气,想等从风岭回上海后便实现他的愿望,这个一个人,会对别人说,他受不了了? 徐放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怎么会想起问这个?”李任意疑惑。 “偶然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关于父亲的事,便多问了两句。” 李任意:“可是高昌……高……” 他瞳孔扩张,想起了什么:“可是沈尔京?” 徐放点头。 李任意身子塌掉,嘴唇哆嗦,半晌骂道:“沈家那小少爷可真不是个东西。” 当年沈尔京的做派他历历在目,尤其是无视他,让他记得最为清楚。 “我看沈先生待人谦和,师父何出此言?” 李任意怒道:“狗屁!怕是眼高于顶!” 撞上徐放的表情,李任意后知后觉自己在徐放的面前掉了面,他道:“当年你父亲郁郁不乐,跟他也脱不了关系,你们年轻人,眼皮子浅,看不出他是什么东西,当年你父亲到风岭,沈尔京可没少刁难。” 李任意面带怒意,娓娓道来。 他说,沈尔京那人骄傲自大,唯我独尊。 但是唯独敬仰自己的父亲。 他那人阴险狡诈,看不得任何人得到父亲的欣赏比他多一分。 当年邀请国海越剧团到风岭演出是沈尔京一手操办,可是归根结底是因为老先生沈从平想往剧社招贤纳才。 换句大白话,沈从平十分的欣赏徐放。 沈尔京请越剧团唱戏,一是孝敬自己的父亲,二是想看看这父亲嘴里天才男旦徐放到底是个什么物。 李任意的声调几乎难以控制,说到最后声音抖得厉害:“他用国海的根业,一个男旦的名声威迫你父亲,小人也,小人也!” “我劝你少和他来往,他嘴里没什么好话,也不必相信他。” “师父,我只问你一句,当年你可看清,吊死于戏台之上的是否是我父亲?” 李任意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徐放,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放问:“是或者不是。” 李任意:“是,我不会认错。” “师父认识我父亲二十余载,自然不会认错,师父你说是我便信了。” 徐放笑着,躬身一拜,“师父,告辞。” 他转身向后,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淡。 他于一早离开,在开往嘉兴的动车上,拨通了尤礼的电话。 “尤礼,拜托你件事,帮我找找李国一。” 尤礼反馈的很快,徐放一下车便搭乘去往临县的班车,按照尤礼给的地址,徐放找到了李国一。 同时出现的,还有风尘仆仆的尤礼。 “进来吧。” 李国一住的是大院,他辞职在家,妻子做点小生意,勉强糊口。 生有独子,屋子里贴了一墙的奖状。 “我说过,你去找派出所问,会比我在我这知道的更多。” “李警官,我们开门见山,我清楚的知道,我父亲死于他杀。” 李国一手中的茶杯滚落在地,他震惊的看着徐放的脸,唇角翕动,最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是你的想法,如果你有所怀疑可以去报案。” “事情已经过去十六年,现场的证据早就没了,所以李警官,我需要你的帮助。” 第92章 龙鳞(12) 尤礼端详着一屋子的奖状,“李警官,你儿子学习一定很好吧。” 说起这个,李国一是一脸的骄傲,“他现在上高三,自打高一开始年级排名从未掉下前五,明年啊他也就考了。” 几秒后,李国一的脸色又黯淡下来。 “可惜,我没能给孩子更好的条件。” 尤礼在徐放身旁坐下,“冒昧的问一句,你现在还没到退休年龄,为什么不做警察了?” 李国一脸色晦涩,带着令人不易察觉的愤怒。 “太危险了,辞职做别的也好。” 尤礼笑笑:“可是你觉得遗憾不是么。” 李国一挺起因为吸气而变得充满气力的胸膛,“尤小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真没别的原因。” 尤礼道:“有些事情就像是悬在头顶的**,而有些人手持引爆的遥控器,李先生,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需要直面它。” 尤礼理解,他或许有难言之隐,或是为了孩子妻儿,或是为了别的什么。 但是不难看得出他依旧热爱警察这个职业。 因为除了李国一儿子满墙壁的奖状,还有摆在柜子上李国一的荣誉证书。 “你们回去吧,我真没什么好说的。” 看在他们大老远来的份上,迎进门已经算得上是客气,但是其余的,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 “你那边怎么样?”尤礼边系安全带边问徐放。 “不像是我师父,但总觉得他又知道点什么。” “哦?怎么说?” 车子开下坡,汇入车流中。 徐放把持着方向盘,车窗开了条缝,吹得他短发张牙舞爪。 但是在尤礼看来,依旧帅的天炸地裂。 “我去风岭的事情早已暴露,凶手肯定知道我在查父亲的事情,并且百分之百的肯定我怀疑父亲的死亡原因。” 尤礼点头:“因为那盘录像带吧。” 徐放:“对,我问师父,风岭台上之人是否是我父亲。” 尤礼屏住呼吸。 徐放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他很肯定的说,是!” 这一眼就刹那,他便转过头去看路况。 尤礼明白了,“如果知道你在调查当年案子的话,他应该会回答,不清楚。” 这是常人的限定思维。 徐放想了想,感叹:“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我来过风岭。” 因为他提起父亲的事,李任意想起来的只是高昌,只是沈从平的儿子沈尔京。 可以肯定的是,徐放的师父和背后人这几次的行动无关。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徐放沉默片刻,“李警官这边我会继续做工作,看表现,他应该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尤礼:“他是当年第一个接手案子的外人,我查了,你父亲的案子他接手后没两日便辞职了。” 这又是巧合吗? 小区近在咫尺,陈子的来电尽情的欢呼。 但是通话内容就让尤礼不怎么雀跃了。 他老爹驾到,尤礼有些难以想象,他老爹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但是她正好有事要问他。 只是…… 尤礼看着徐放,好心的劝道:“我爸在楼上呢,你要不现在附近逛逛?等他走了我再叫你?” 徐放打开安全带下车,回身将身子探进车内,回道:“祸是你闯的,我顶多算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你的帮手,我怕什么?” 尤礼觉得有意思,大步的跟上徐放,她仰起头,看着他的侧脸:“我爸要是那么通情达理,你们剧团就不会陷入如此困境,你遇到我的机会就能少点。” 徐放刷了门卡,没急着进去,只是一手握门,似笑非笑的对尤礼道:“你舅舅的事,在我这里是必经的一关,你算计了第一步,想必后路也早已算计好,无论尤先生是否撤资,我都会再次遇上你,再次被你骗,毕竟……” 他道:“你撒谎技术精良,而且什么玩笑都开得起,尤小姐,今日你我就开门见山,我只想说日后你也不必再对我再撒谎。” 尤礼:“你对骗子有成见?” 徐放想了想,直视着她:“可能是对你有成见。” 徐放大步走进去,尤礼深吸了一口气,快跑几步到他的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他。 “徐放,你这话说的有点过分了。” 徐放像是听到了天大好笑的事,尤礼是第二次看到他这种笑容,第一次是她和陈子进国海剧团报名的那次。 “和尤小姐比,自愧不如。” “你说话非得这么阴阳怪气?” “放心,以后你也听不到几句。” 尤礼缓缓地放下手臂,徐放越过她。 “徐放!”两人几乎相距五米远的距离,尤礼猛地转身,看着他的背影,喊道:“看在你的事我也出了力的份上,能原谅我吗?” 徐放头未转,身未回,语气淡然:“尤小姐,你从不欠我的,我们的事情一码归一码早就扯平了,何来原谅不原谅一说?” “事情结束后,我还能去找你吗?你说过要教我唱戏的。” “越剧演员这行不适合你,大好青春,别浪费在不喜欢的事上。” 他抬起脚步,越走越远。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尤礼眼眶通红。 “可我喜欢你啊。” * “你再给她打个电话,叫她立马滚回来!” 尤国章已经在这等了两个小时。 陈子守着大老板真是战战兢兢,心里跟上了发条似的,一刻都松懈不得。 刚尤礼明明说快到了,怎么还没上来呢? 他正摆弄手机打算给尤礼再拨一个,就听到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陈子一边担心一边心里又小小的松了口气。 不好惹的还得不好惹的治。 陈子一脸复杂的迎上去,没想到迎进来的却是徐放。 “你,你回来了。”陈子踮脚抻头向外看,根本就没见尤礼的影。 尤国章本以为尤礼回来了,正打算质问,一看是徐放,怒火半路烧了回去。 “尤先生。”徐放毕恭毕敬。 尤国章对徐放的气早就消得差不多了,主要是归功于他无比的清楚自己亲姑娘什么德性,人家徐放一表人才,大好青年准是被她拉下了水的。 尤国章说:“尤礼不懂事胡闹,你陪着算是怎么回事。” “尤先生,祸是我闯的,您看我跟您陪个不是,您就消消气。” 第93章 龙鳞(13) “徐先生你可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尤礼走过来,推开徐放进了屋。 “爸,您找我什么事啊。” “哪个是你卧室?” “这边。”尤礼走在前面,门在徐放的眼前被关上。 “你个姑娘家家的跟个男人一起住?”尤国章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你放心,徐放不爱打你姑娘的主意。” 这句话尤国章还真的听进去了,想了想觉得分外有道理。 “徐放品行不错,你跟他在一起倒是也出不了差池。” 尤礼气笑了,这可真是亲爹。 “爸,我以前去哪你也不太管啊,怎么还跟到这来了?” 尤国章沉默半晌,缓缓道:“你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行,你等等我。” 尤礼转身拉开柜门,像模像样的往外拿衣服,尤国章狐疑的看着莫名其妙乖巧的女儿,心里有些不踏实。 尤礼一向叛逆,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十六岁,十七岁叛逆个两年为止,尤礼可好,一直叛逆到现在。 这孩子特点就是不爱听他的话,他让她往东,她必定往西。 如此反常,必有妖。 尤礼曲身从柜子里拿出个扁皮包,从里面翻出一沓照片。 她抬眼,看着尤国章,将照片递给他:“我和你走没问题,但是在走之前,我需要知道一些真相。” 尤国章拧眉,一瞬间没懂尤礼又要做什么幺蛾子。 他接过照片,看了一眼后愣住,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下来。 “你什么时候偷的?” 这照片锁在他书房的最上层抽屉里,钥匙在他手里,她又是怎么拿到的? “您别管这个,爸,这照片上日期是02年的6月份吧,那个时候我妈病的那么重,您不在我妈身边,来风岭干什么?” 尤礼眼神冷淡下来:“就那么喜欢听戏?喜欢到连重病妻子最后一面都不见,还是您干了别的什么不该干的事呢?” 尤国章举起手,快速而有力的扇在尤礼的脸上,她的脸瞬间红了半面。 尤国章气的都发抖了:“你胡乱扯些什么!” 尤礼咬紧牙关,冷笑。 “您就当我胡扯,我只想问您,我舅舅呢?我舅舅呢!” 说到后面几乎声嘶力竭。 站在外面的陈子浑身一颤,几乎下意识的看了徐放一眼。 “我不知道他在哪,你也别跟我提他,行了,东西也甭收拾了。” “你不心虚当年你来这边的事情瞒什么啊!” “闭嘴!”尤国章脸通红,怒意十足。 尤国章将尤礼拽出卧室,饶是尤礼用尽了力气也没挣扎开。 徐放一个箭步拦在尤国章面前:“尤先生,你和尤礼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看向被拉扯的尤礼,后者眼眶有些红。 “怪我教导无方。”尤国章觉得在外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尤国章随即吩咐陈子:“把她证件拿来,跟我回去。” 陈子见小老板的模样,心里直上火。 “尤先生,你不能带走尤礼。” 尤国章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徐放,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放拽住尤礼的手腕,顾忌着怕她疼所以没将他往自己这边拉。 “您应该知道,尤礼在国海剧团报名做第一期的学员,我是他的导师,她我得带着。” 一时之间,只有几人的呼吸声。 尤国章冷哼:“那也是之前的事,做了学员就该老实待在剧团才是,既然出来了就不作数了,我是她爹,这学我自作主张的给她退了。” 徐放郑重道:“尤先生,我们剧团从未开过家长退学员的先例,之前不会有,日后也不会有,除非学员本人愿意。” 徐放转头看尤礼,问她:“你愿意么?” 尤国章也看向她。 尤礼摇摇头。 尤国章:“你……” “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半晌,尤国章终于做出了妥协,“你跟我下去,我有话要跟你讲。” 尤礼看了徐放一眼,徐放点头。 尤礼证件还在这呢,人走不了。 两人下了楼,尤国章走在前面,大概五分多钟都没和尤礼说一个字,尤礼也一声不吭的跟着他。 终于,尤国章停下脚步,回头,眼中神色复杂:“闺女,你是不是怀疑你舅舅的失踪和我有关系?” 他心平气和,跟刚才的暴怒判若两人。 尤礼也不绕弯子,点头承认:“是,舅舅来这里后就消失了,而且当时你也在这。” 尤国章大手按住她的肩膀,“吴迟是我的妻舅,我有时候是看不惯他,可是你爸我也没糊涂到害他那种地步。” “你爸我今天就跟你撂下一句老实话,我根本对越剧没什么兴趣,真正喜欢的,是你妈。” 尤礼回过神来,“你来这里是为了我妈?” “我希望她能开心些。” 当年妻子病重,心情总是郁郁寡欢,医生说心情不好对身体恢复有影响。 于是他就在想怎么才能让妻子开心,妻子平日里喜欢看戏曲。 京剧、越剧、黄梅戏。 尤其,妻子常跟他夸赞,说有个叫徐成斌的越剧演员,男扮女旦唱的极好,她喜欢极了。 他托人打听到徐成斌有演出要来风岭,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吴迟也跟了过来,但是他真的没见过吴迟,而且…… 尤国章脸色沉重:“闺女,你听爸一句,徐放的事情你掺和不得。” 当年他是来给妻子要徐成斌的合影和签名的,本想着等徐成斌演出结束单独见见他,没想到会出那档子事。 尤国章压低声音,“徐放父亲死的蹊跷,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见尤礼不说话,尤国章承诺她:“你舅舅的事就交给我,我替你找他。” 他原本就不爱管那混账的事,但是他怕尤礼留在这里出事。 这番话使得尤礼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咽下复杂的情绪,开口:“爸,关于徐放父亲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之前一直怀疑父亲资助国海的原因,她甚至往更令人可怕的方面想过,可是现在她可以理解为父亲是爱屋及乌。 但是他何以对当年徐成斌的死做出这么一种结论呢? 如果他真的不知道些什么,又怎么会说得出死的蹊跷这四个字? 第94章 龙鳞(14) “你别掺和。”尤国章显然不想多说。 尤礼挡在他的面前,急道:“爸,你告诉我吧。” “只要你告诉我,我就跟你回去。” 女儿跟他回去这事,显然让尤国章的心里有了动摇。 他思考了一会,“叫上徐放吧。” 尤国章这么一说,尤礼就知道他松口了。 “当年尸体运回局里尸检的时候我曾跟去过,我跟风岭局里负责人有点交情所以去找他想打听点事。” 尤国章停顿了下,叹道:“我当时也太莽撞,当年案件还未最后下定论,我也是太着急了。”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 他赶到分局长办公室外的时候,听见有人对话的声音。 尤国章看向徐放的眼睛,眼底有对他父亲莫大的惋惜:“其中一人说,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了,死者体内含过量的苯二氮卓,是安眠药类的主要成分。” 然后有小警察狐疑的从他身后走过,敲开他面前的那扇门道:“唐局,三元205号案死者尸检结果出来了。” 而小警察口中的唐局转头看向门口的时候,尤国章已经不在了。 “后来我去了现场,发现戏台中央的木板就像是被水浸过一样。” 弥漫着一股子陈年腐朽的味道。 “而且,当时死者上吊时放凳子的地方应该就在那,但是……” 尤国章的声音十分缓慢:“那上面一点重物压陷的痕迹都没有,一个一米八以上的成年男人,至少有一百四十多斤的重量,踩在椅子上上吊,台面发湿,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唯一的一种可能性便是,那椅子只是个障眼法,死者根本就没踩在上面过。” 那样的场景很难忘。 尤国章回忆道:“当时你父亲是装扮好了的。” 很漂亮的扮相。 他继续道:“可是,如果真如外界所言,他是因为不堪语言暴力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打扮成那样是为什么?为了反抗世人么?” 空气静谧,只有呼吸蔓延。 尤国章并不知道还有第二个死者的事情,但是徐放心里清楚。 父亲命丧前一晚,薛老有听到两人对话,他推测其中一人是他的父亲,但是大半夜的他父亲怎么会去戏台呢? 答案只有一个,有人邀约。 只要找出这个人,便会真相大白。 戏曲演员化妆是极为费时间的,父亲半夜与人会面,自然不会带着妆去。 但是这就很难解释,薛春年录像带中,在水缸中死亡父亲为何会画着妆。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尤国章再也无可补充的。 他眼中带着期待看着尤礼,希望她能如刚才所承诺跟着他回去。 然而,尤国章很快便失望了。 “爸,舅舅当年说要来这里找一个姓徐的男人,我总觉得,舅舅的失踪和这里有关,你给我时间。” 她有多坚持,尤国章就有多失望。 不过这次见徐放所说的话,他不后悔,发妻极为喜爱徐成斌,为他做些什么,也希望能给长眠于地下的发妻做以安慰。 * 晚八点。 吴亮将照片和一本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册子摊在茶几上。 “你们觉不觉得这像是一种仪式?” 水缸中,男旦被铁索分别锁住,其中一条穿心而过。 他打开册子,翻到靠后他想展示的那页,推到徐放面前,“你看看,这上面的记录。” 册子上写的是对人的惩罚。 尤礼凑过去看,看的倒吸一口凉气。 册子中字和画两相辅。 大意是如何惩罚穷凶极恶之人。 将人活生生的溺死在水缸之中,待人时候,分别将带着尖钉的六根铁链穿入四肢,套入脖颈,最后从前胸穿胸而过。 六索夺命,溺于水中。 周围要有蛟龙盘旋,守着下地狱之人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这让尤礼不禁想起了风岭戏台的台柱上,那狰狞的蓝蛟,以及吴亮摆在桌子上的照片。 这完全和徐成斌的情况对的上。 “可笑的是,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古籍,而是花虎会用来洗脑祸害人的一种法子。” 徐放抬头:“花虎会?” 吴亮:“尤小姐看到的那个纹身,便是花虎会的,是个地头蛇组织,只是花虎会早在十多年前被一锅端了,我看现在的这些个小子,就是闲的没事干,打着复会的旗号,要做一方小势力。” 吴亮想了想,问徐放:“你再好好想想,你父亲是否有曾得罪过什么人?” 这法子太缺德了,简直是丧尽天良。 陈子道:“沈尔京?” 他当初去打听,全都是这沈尔京的负面消息,而且当初和徐成斌有过节的似乎也就他一人而已。 “我一直有一点想不通,为什么要找另外一个人做障眼法呢?” 太麻烦,且不合常理。 吴亮沉默一会,道:“我也在考虑,做到那一步应该就是想隐瞒你父亲真正的死因,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你们说,那水缸去哪了?真正的徐老师又被安排到哪了?” 尤礼:“这种计划,单凭一人是执行不来的,凶手肯定不止一个,我们不如从当年在风岭的人里再调查调查。” 她看向徐放:“徐放,我们分头行动,你回上海去找当年来风岭参加演出的人,我回北京去找个周叔,吴队,其余的便辛苦你了。” 吴亮点头,他在想,册子是花虎会的,那么策划这场谋杀的是否也和他们有关。 吴亮有些头疼,水缸里溺死的男旦和戏台上莫名出现吊死的男旦,让他的有些推测总是互相矛盾。 * 尤国章还没离开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尤礼的电话,她一反常态的说要跟他回去。 尤国章自然是很高兴的,人岁数大了就容易盼事,他如今事业有成,家庭算是和睦,唯一的心事和牵挂便是尤礼。 他希望尤礼能找个有担当个性好的丈夫,这样他也就放心了,过两年退休全盘将事业交给女儿他便和何玲天南地北的走走也好。 他看好周渡的原因,便是知根知底,周渡无论是家庭还是品性,乃至现在的发展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婿人选。 第95章 龙鳞(15) 竖日。 徐放一早便赶到了剧社,白科正好刚开完小会出来。 见到徐放后很是诧异,“今天没课。” “白社长,我是来跟你请假的。” “请多久?” “两个星期。” 从剧社出来,徐放弯腰上了租的车,他打算包车直接去上海。 离开的路上,他打电话给尤礼。 尤礼一行人已经到了机场。 望着窗外快速褪去的林林总总,徐放觉得心里沉压压的,那是一种即将要面对一切的沉重、坦然和未知。 行车的过程中,他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将别在本子皮上的黑色中性笔抽出来,开始逐个写人名。 当年国海越剧演奏团十八人,演员也去了七八个。 这些年走也走了不少,剩下的也就是那几个熟人。 他能记起的也就十七八个人,做基本的筛查之后,面前剩下的十个人名令他陷入了沉思。 他记得林逢昌林叔好像是出事后的第一年来剧团的,徐放在他的名字上打了个叉。 他一时找不到思绪,将页面往后翻了翻。 一开始这页的人物关系只写了真假男旦,但是随着这么些天的调查,人物关系像是蜘蛛网一样错综复杂。 如今,王广已死,他是江苏省一个小镇上的人,而他牵出花虎会的事情,吴队长那边正调查与他死亡有关的细节。 徐放支着下巴,看着王广的籍贯,脑袋嗡的一声。 他没记错的话,师父李任意也是江苏人,具体来自哪里他忘记了。 徐放拨通林逢昌的电话,等待的时间长的使人煎熬。 几乎就在自动挂断前夕,林逢昌将电话接起,语气慈和喜悦:“少爷。” “林叔。”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林逢昌带着剧团在外面巡演,忙的昏天暗地的,上台的演员他要盯,在后台化妆装扮的演员他要盯,道具他也要盯,还要看票务,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 刚歇口气喝口水的功夫,徐放的电话就来了。 不过他乐意跟徐放说话。 “我挺好的,叔你不用惦记,叔你知不知道我师父籍贯是哪里人?” 林逢昌一时愣了下,想想:“江苏人吧。” 南方小伙子,长得高高大大的清秀好看,身板也像是诗一样,想当年也是让万千少女流泪的俊儿郎。 “你等下哈。”林逢昌想起了什么,转身从随身包里掏出台小型电脑。 他们剧团发放工资也交五险一金,成员的资料都记在表格上了,还是按级别记录的。 打头一个就是李任意。 林逢昌边看边告诉徐放:“你师父老家江苏镇江句容市茅山镇的,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剧社里有人说以前见过师父,好像说跟师父是老乡来着,我想起来就问问。” 林逢昌点点头。 现在剧团都喜欢外向交流,各个剧团人员流通不说,除了良性竞争外,彼此之前交情可有好的。 攀攀交情也不稀奇。 结束通话,徐放长久的倚在椅靠背上,父亲去世后,师父对他是极好的,做人不能没良心,师父对他就像是对亲生儿子一样。 他只是对母亲嫁给师父这事心有隔阂,但是他从未觉得师父的品性有任何问题。 可是如今,越调查下去,他便越加的看不懂曾经朝夕相处的人了。 过去的所有了解,就跟泡沫一样,破碎的厉害。 他阖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出落下一大片的阴影。 他原本以为,师父和王广之间毫无联系,哪怕他曾在父亲死前见过他一面,他都未曾多怀疑些什么。 可是现在,由不得他怀疑。 出事那晚,父亲曾半夜去过戏台,试问,在一种怎样的情况下,你会半夜去见一个人? 那个人必定是你十分熟悉且信任的。 否则不会一声都不知会的半夜去见他。 试想,当初薛老看见的李任意站在父亲门口,后来推门而入。 进门后两人说了些什么呢? “师兄,我有要紧事跟你商量。” “这不方便,我们晚上八点在戏台见。” 徐放猛地睁开眼睛,手指捏着眉心,觉得疼的厉害。 徐放都想好了,到上海后,先不回剧团,先去按照名单拜访当年曾在风岭工作过的人。 至于住的地方也好说,父亲买的房子收拾收拾便可以入住。 回到上海后,徐放几乎是马不停蹄的找到了当初负责越胡的伴奏老师,这位老师在三年前退休,住的离剧团南辕北辙。 老师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 他说自己当时并未在现场,知道事情的时候,他父亲的尸身早被带走了。 徐放又问了问,老师说当时他们整个伴奏团的都在一起,弹柳琴的老罗半夜突发高烧,第二天早上都不见好转,眼看着距离演出开始还有几个小时了,大家都在商量着怎么才能替下他。 “李老师,您再好好想想,当年我们剧团的人都有谁在那里,而且头天晚上你们并没在一起的?” 李老师说:“贾凡和你虫叔还有唱配的我们都在一块,都在商量老罗的事,那晚上你师父不在,你爸妈不在……” “啊!对了,还有负责道具的杨家夫妇不在,后来我也就没再见过他们两口子了。” 李老师口中的杨家夫妇是肖酒的养父和养母。 在徐放的记忆里杨家叔叔是位少言寡语的男人,杨家婶婶热情好客。 肖酒被亲爹妈接走后,徐放还真的没再去看过杨家叔婶。 李老师对一个团的人记得清楚,几乎将徐放所遗忘的人都补充全了。 外面天色暗了下来,天开始变冷,逐渐变得昼短夜长。 今天就到此,徐放将卫衣帽子戴上,手揣兜大步流星的走进一家便利店,即食食品扫了半筐去结账。 抬头时,正对上站在矮货架对面一个上了年纪女人的眼睛。 女人像是愣了一下,随后脸色变的欢喜,绕过货架走到徐放身边,两只手局促的握在一起,问他:“你是徐放吧。” “嗯。”徐放点头,觉得这个阿姨应该不是戏迷,要是戏迷的话应该不知道他是长什么样的。 第96章 龙鳞(16) “哎呀。”阿姨一听的确是徐放,心里要多高兴就有多高兴:“这一晃啊你都长这么大了,你长得可真像你父亲。” “您认识我父亲?” 阿姨摆摆手:“不熟的,去你家给你妈看病的时候见过几次。” 说到这,阿姨想起来了什么事:“话说前阵子我还在市场看见你妈来着,她身边还跟着个瘦瘦高高戴眼镜的年轻人,那时候我就感叹,真是好人有好报,上天眷顾你妈妈,这才让她有了你。” 阿姨拉开了话匣子,跟徐放讲。 徐成斌很张丽萍结婚几年都没有小孩,她当时是个有名的土大夫,专门看妇科的。 她诊断过,当时觉得这么好的女子这辈子不能有孩子,觉得惋惜的不得了,她也曾试着给开过几副方子,没见好。 后来没两年,就听见徐家生了个儿子。 她想,这不是福报是什么? 结账过程中,徐放想,当时跟在母亲身边的应该是梁吴,梁吴主内林叔主外,平日里充当个司机什么的。 飞机落地,徐家的司机来接。 到家的时候,何玲就站在门外,抻着脖子向外张望。 尤礼头靠窗想事情,往前瞥了一眼,就看到她了。 说实话,她和何玲真是不对付,她不是不识好歹,她就是看不惯她惺惺作态那样。 尤礼推开车门下来,何玲看到后,笑盈盈的迎上来。 “回来啦。” 尤礼点头。 “有没有什么东西要阿姨帮你提的?”她往车里看了两眼。 尤礼心里有点不合适,看着何玲的眼睛,“没有,姨我先进去了。” 等尤国章下车,尤礼都走没影了。 何玲皱着眉头,问他:“你又训孩子了?怎么孩子跟你回来就没精打采的!” “你别老是冤枉我。”尤国章揽住何玲的肩膀,下巴靠在她的头上,轻声问:“想我了没?” “没个正经。” 陈子还在边上呢,何玲觉得不好意思,从人怀里出来就急匆匆的进院。 还别说,尤礼真像是个霜打的茄子,她往床上一扑,脸埋进充满熟悉气息的被子里。 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从来没有那么的挂念一个人,可是徐放是真的不喜欢她。 门被敲响,尤礼有气无力的喊:“进。” 是何玲。 尤礼猛地坐起来。 “我就是来问问你晚上想吃点什么,阿姨给你准备。” 尤礼肩膀松落,看着何玲满眼的骐骥,报了几道自己爱吃的菜。 何玲刚出去,尤国章就进来了。 尤礼对他道:“爸,周叔的手机号给我。” 说来奇怪,两家也算是熟悉,但是她平时只跟着父亲往周家跑过机会,更别提联系方式了。 上次跟尤国章闹别扭,所以就直接让陈子去的。 两人总是三五句对话就结束,尤国章出去后,尤礼拨通周叔的电话。 电话比她预想的接的要快,那边有些乱糟糟的。 “喂。”是个清悦的男声。 尤礼不禁感叹,她周叔真是越活越年轻啊。 “周叔,我是尤礼,我还有些事情想问问您,您这边方便吗?” 那端的人:“嗯?” “周医生,王主任叫您来会议室会诊。” 这声周医生尤礼听得一清二楚,什么情况?打错了?还是父亲报错号了? “不好意思,我好像打错了。” 尤礼匆忙的挂了,下楼去找尤国章。 他父亲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手端着茶杯,用盖子拂开水层的浮茶。 “爸!”尤礼的声音,吓得尤国章差点烫了嘴皮子。 手机铃声响起,是她刚拨过去的号码,尤礼将话憋回去后接起来。 “尤小姐。”那端是带着笑意的清悦男声,跟春风拂面似的,让人心里小船儿推开波浪。 “刚才不好意思,是我打错了。”尤礼有些抱歉,他是医生应该很忙的。 “我的确不是你叔叔。” 尤礼挑眉,刚要骂他精神病,那端的男人比她先开口:“你好,我叫周渡。” 尤礼愣住,对上尤国章别有深意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被耍了。 她牙齿狠狠地咬住下唇,转身往楼上走。 “我听我爸说过你。” 刚才有人叫周医生她应该想起来的,周叔叔家儿子不就是医生么。 “我爸也没少跟我提了你,你说你找我爸有事要谈?” “嗯,有点急事,你方便的话能把周叔的手机号告诉我吗?” “没问题。” 周渡说话彬彬有礼,让人听着还挺舒服的。 俩人加了微信,周渡将号码发了过来。 尤礼道了声谢谢,两人就再无下文了。 经过这么一折后,尤礼忽然觉得自己莽撞的打电话过去,应该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 毕竟,上次陈子还与周叔叔面谈过一次。 毕竟周叔跟父亲的关系要更上一层楼,而长辈毕竟不会跟小辈非议长辈。 尤礼低头看聊天页面,看着备注上的周医生三个字,脑袋灵光一现。 她蹬蹬蹬的跑下楼,尤国章这次听见脚步声就将茶放下了。 “爸,我和周渡结婚之前总要互相了解一下的吧。” 尤国章眯眼:“闺女,你什么意思?” 他心里有些不踏实。 “我欠你的钱肯定是还不上了,我也想通了,周叔叔一家人那么好,刚又和周渡聊了两句,觉得他人还不错,所以我想见见。” “这没问题!”尤国章心气顺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愿望要实现了,忍不住多喝了两杯茶。 “我这边就跟你周叔联系。” “不用这么快,我先见见周渡更深入的了解一下就行,啊,你就说你要见他。” 她跟周渡一次面都没见过,也没聊过几句,贸然的约他出来,人家也不一定答应。 通话的时候她就觉察到了,这个男人对他不热络。 尤国章一听,觉得挺稀奇,她姑娘这是害羞了? 她爸的办事效率总是出奇的高。 见面地点定在了尤家自己的餐厅,时间是明天上午九点。 尤礼早早就到了,坐在位置上等,约摸着离九点还有十分钟的时候,餐厅门被推开。 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脸部线条流畅,被透明镜片藏于后面的一双眼睛淡而明亮。 尤礼一眼就认出来,他是周渡。 第97章 龙鳞(17) 毕竟陈子之前给她搞到过周渡的照片。 尤礼站起身,“周先生。” 周渡看向她,愣了一下。 “你……” “你好,我是尤礼。” 周渡反应过来了,“是你约的我?” 尤礼:“不好意思,这么冒昧的打扰您。” 周渡拉开椅子坐在尤礼的对面,尤礼将服务员招过来点单。 “尤小姐,不用这么客气,你我就相差一岁,你舒服的叫我名字就好。” 周渡缓缓地笑,气质十分的好。 尤礼一想自己平时什么做派,再联想到自己爹非要把自己嫁给人家,就觉得自己拱了一颗好白菜。 尤礼心中思虑再三,开口道:“周先生,你还记得一个叫吴迟的人吗?年纪和周叔叔差不多,脖子到手臂有纹身,长得挺凶的,然后眼睛和我有些像。” 她尽力的在描述,希望周渡能想起什么来。 她算了算时间,那个时候周渡还没离开国内出去念书。 周渡指背推了下眼镜。 他笑了笑,“其实我之前就想联系你。” 尤礼不明所以,周渡解释:“上次你助手来家里的时候,我正好休班,关于吴叔叔的事情,我还记得。” 尤礼眼睛一亮,心中涌起莫大的希望,她抿紧唇,双手微微蜷起,有种令人不易察觉的紧张。 “周先生,我以后一定请你吃饭。” 周渡粲然一笑,身子前倾,微微靠近尤礼,但是保持着一个令人不排斥的距离,目的只是方便说话而已,他的声音放低:“我爸跟你说吴叔叔是去找个姓徐的吧。” 尤礼点头。 周渡轻轻摇头,“那只是吴叔叔对外人的说法,我听见过他打电话,他说……” 他要跟着他姐夫,去看看他抛下他老婆到底是去见什么人。 周渡并未说的太露骨详细。 尤礼脑袋里的陈年画面就像是电影一样闪过,她一下子就想起来。 父亲为何和舅舅不对付。 父亲天南地北的跑,有一阵子和母亲的关系冷淡,两人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 而舅舅,怀疑父亲在外面是否有人。 她小时候哪懂这个,现在想起来,才全然理解。 那么舅舅去风岭,根本就不是去找什么姓徐的,他是跟踪着父亲去了…… “周先生,真是谢谢你了。” 经周渡一言,尤礼恍然大悟。 周渡倒觉得受之有愧,“长辈的事,其实我不该妄加议论的,但是我听说吴叔叔失踪了,我想,要是能帮上你们的忙就好了。” 周渡的那张清秀到看不出比她大来的形象一下子在尤礼的心中高大了起来。 她心中五味杂陈。 周渡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尤小姐,你可以在当时吴叔叔打的那个电话上下下功夫,能交心窝子的都是朋友。” 尤礼回过神来,万分感激,“我一定找找,周先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周渡笑着说道:“那我就等你凯旋而归,请我吃饭啦。” * 上海。 花园小区5号楼3单元201,徐放敲响了眼前的门。 “谁呀。”里面传出上了年纪的女声。 徐放应道:“杨阿姨,我是徐放。” 里面安静了一刻,随后就是急促的脚步声,防盗门在徐放的面前缓缓打开。 露出了杨阿姨的脸来。 杨阿姨脸上露出笑容:“小放啊,快进来快进来,这是有多少年没见啦。” 徐放也是真的忘了自己具体有多少年没来了,上次见杨阿姨还是个爽朗的年轻美人,现在头发都白了一半。 徐放进门,家里冷冷清清的。 玄关处挂着一家人的合照,还有男生单独的照片。 是杨阿姨的亲儿子,名叫杨逍。 当年杨逍在肖家长到十多岁,突生急症,急需用血,却发现肖家叔婶与杨逍的血型根本对不上。 徐放收回目光,心里沉重。 照片上的杨逍还是小孩模样,根本没机会长大,他生的是败血症,早在肖酒被接回亲生父母家里那一年,杨逍就去世了。 肖家叔婶一直全力救治杨逍,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将他从死神手里拽回来。 杨逍,原本是肖酒在杨家用的名字。 身份换了,名字也就换了。 “小放,你坐着。”杨阿姨急忙忙的去敲卧室门,喊:“老头子,小放来了。” 徐放只听见卧室内传出几声重重的咳嗽,他问杨阿姨:“叔叔的支气管炎比以前严重了?去医院看过没?” 杨阿姨皱着眉头,背后教训:“看是看了,也没少拿了药,但是你说说他年纪大了还不戒酒,没死就算命大了,你也知道你杨叔叔那脾气,不好搞!” “喝酒对这病没影响,小放你别听你姨瞎说。”杨叔叔走出来,对徐放尤为亲切。 是杨逍的好朋友呢,不对,现在叫肖酒了。 他挨着徐放边上坐下,别开头咳嗽了好一阵子。 杨阿姨端了水果,沏了茶水,瓜子花生的也往上端。 徐放问了杨叔一些事情,杨叔回忆了好久,也没想起什么特别的事来。 倒是杨阿姨,看看徐放看看自己的老头子,欲言又止的。 待徐放看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小放啊,你最近跟小逍联系了没?” 杨叔叔要打断她:“他现在不姓杨!” 他气的猛地咳嗽,喘气都困难。 杨阿姨忙的安慰他,关于肖酒的事情一句话也不说了。 送徐放出门的时候,徐放对杨阿姨道:“阿姨,你把我送下楼吧,许久没来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出门去,杨叔你不用送了,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俩人一路走到了地下车库,徐放转身,“杨姨,前段日子我还和酒联系来着,他一切都很好。” 徐放闭口不言肖酒来过上海的事,杨阿姨低头抹泪。 “孩子不来也不跟我们联系根本就不是他的错,你叔叔脾气暴,他小时候没少挨了打,他不愿回来我也不怪他,他好我这个做……做姨的也就放心了。” 养了十多年的儿子,血浓于水这四个字已经不是限制了。 开车回到小区,他解开安全带,拨通肖酒的电话。 “喂,兄嘚!”肖酒声音愉悦。 徐放转头看向窗外:“我刚才去杨阿姨那了。” 第98章 龙鳞(18) 肖酒明显呼吸急促,“你……” 他你了半天没说出下文。 徐放告诉他:“杨家阿姨叔叔说想你了,你有时间的话就回来看看。” 肖酒半天没喘气,徐放道:“还有事,挂了。” 随后他拨给尤礼。 * 车中。 尤礼手机响起,驾驶位上的周渡偏头看了一眼,尤礼冲他笑了笑,接通了这通来自徐放的电话。 “你那边怎么样了?” 尤礼率先问他,说实话,对于他回上海这事,尤礼是一千个不放心。 虽然说一个王广死了,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有千千万万个王广。 “一切顺利。”他语气顿了顿,“尤先生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我也挺好的。”她望了一眼窗外,“我这边马上就到家了,待会拉个群,我们信息共享。” “好。” “那行,挂啦。” “等等。” 尤礼拿开手机的动作一顿,屏住呼吸。 徐放好听的声音缓缓传来:“那天我态度不好,我跟你道个歉。” 细想想,尤礼没犯什么错。 他演出,她给钱。 她待在他身边,没真心的交代,可是父亲的事,尤礼出了很大的一份力。 “没事没事。”要说徐放有时候说话是挺让她生气的,可是他语气软下来,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其实我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这么快的走到今天这个阶段,有时间的话,我……” “嗯?”开车的周渡发出疑问。 尤礼不由自主的看了他一眼。 顺着周渡的视线看过去,前方路被堵死,放置了一大片路障和令人醒目的警示牌。 “前面出车祸了。”周渡低声提醒。 声音已经尽量放低,电话那端的徐放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尤礼道:“从前面转弯,抄近路。” 周渡点头,打转方向盘。 尤礼的注意力返回电话:“不好意思,刚才出了点状况,你刚说什么?” 那端只有沉默的呼吸声。 尤礼唤他:“徐放?” “没什么,挂了。” * 到家后,尤礼进屋爬上床,趴在床上打开微信,将徐放、吴亮、陈子拉进了一个讨论组。 尤礼将自己从周渡那里得来的消息共享。 如果周渡所言都是真的,那么将对调查方向有很大的帮助。 徐放:“我刚接到了沈尔京先生的电话。” 尤礼:“怎么说?” 陈子:“!!!” 徐放:“他说要见我。” 尤礼:“见面定在什么时候?” 徐放:“明天下午一点半。” 陈子:“!!!” 现在调查到的线索对沈尔京尤为不利,无论是从风评还是从当年亲历现场人员的佐证中,都清晰的说明,沈尔京这人的嫌疑极大。 现在他要见徐放……尤礼有些不放心。 吴亮:“我们这边关于沈家还有些特别的消息,早些年的时候沈尔京的爷爷沈黑是花虎会的卧底人员,当初能成功的剿灭这个组织,沈黑提供的信息成为了制胜的关键。” 吴亮说,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要是一般家庭可能会害怕被组织余孽或家属报复,可是沈家后代真是争气,混出的名堂一个比一个大。 徐放上网查了一下,贴吧还有关于沈黑这事的帖子。 年轻一代吃瓜较多,一水的回帖沈黑真是牛逼,帖子里楼建了十几层就歪了, 开始谈论起沈尔京来。 褒贬都有。 有人说我和沈尔京是一个地方的,他根本就没遗传到他爹和他爷爷的优良品质,就是个远近闻名的大流氓,也不知道是不是坏事做绝了,到现在也没个女人敢跟他,五十好几了,无妻无子,德性有缺。 网友底下回帖:“层主真杠精,说人家德性有缺你更缺吧。” “说的这么了解,就跟人家做坏事的时候你就在眼前看着似的。” “层主艺高人胆大,就不怕被报复?” 就有一条评论很特别。 “狗屁的优良品质,沈黑就是个叛徒。他早早的就在那个劳什子组织坐到了很高的位置上,所谓的反黑,龌龊组织的卧底,人民的英雄,其实就是见风使舵的洗白而已。” 徐放点进这人的头像,这是这人注册贴吧后发的第一个帖子,也是最后一个。 发帖时间是6年前。 贴吧id:黑暗熊。 这条评论下的留言多达一百多条。 “层主牛逼。” “你比楼上狠。” “已举报。” …… …… 留言到后面画风就变了。 “层主已经好久没回复了。” “请问,还健在吗?” “来看看失踪人口。” “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徐放去搜索了一下黑暗熊这个id。 在一众搜索条中找到了几条有用的信息。 是震惊全国一时的卫家灭门案。 卫凤良,风岭镇人,46岁,于2012年8月4日凌晨被人砍杀于家中,同时被砍身亡的还有其妻王丽、其子卫强,犯罪嫌疑人已向警方投案自首。 万能的网友扒出卫强的微信昵称黑暗熊,这新闻一出,有混贴吧的就炸了。 根据信息的种种对比,卫强就是贴吧留言的黑暗熊。 徐放看了一下,这案子结的很利索。 入室杀害卫强的是他家的邻居,据邻居交代,自己跟卫强的父亲因为圈地之事有很大的矛盾,杀人的前一天又跟卫强的父亲起了争执,晚上自己喝了不少酒,越想越气,次日凌晨,夜深人静之时,提刀杀害了卫家一家三口。 案子是结了,网友的想象力是丰富的。 搜索词条上关于卫强一案的关键词上沈尔京的名字十分醒目。 有网友猜测,卫强口出狂言,惹祸上身,根本就是沈尔京教唆杀人。 一时之间,这种猜测如星火燎原,满网上都是。 不过单独搜索沈尔京这个名字,说什么的都有。 ‘黑料’‘实锤’也不仅仅是这一条。 徐放一时之间,很难将自己亲眼见过的沈尔京和这些词汇联系起来。 显然,尤礼也做了和徐放一样的事,一想到徐放明天就要见沈尔京了,尤礼心里直犯嘀咕。 司机将尤国章送到家,他刚开门,就见自己家闺女笑意盈盈的站门口。 “爸,你回来啦。” 尤国章心里不适应。 “爸,何阿姨说你最近嗓子不舒服,我给你炖了雪梨汤,我去端来给你尝尝。” 第99章 龙鳞(19) 尤国章将衣服交给何玲,抬手示意尤礼:“行了,说吧你要干什么?” “我爹就是英明神武,瞒你不住啊!” 尤国章被拍的通体舒畅,心情好的不得了。 俩父女一起在沙发上坐下,尤礼捧着脸,道:“爸,你跟我讲讲沈叔叔。” “沈尔京?” “嗯。” 尤国章后背往沙发上舒服的一倚,一双睿智的眼睛眯起来。 “你爹我平生没服过什么人,你沈叔算一个。” “我这阵子听说了关于不少他不好的传闻。” 尤国章看着尤礼探究的眼神,摇摇头:“现在敢别人面非议他的人少,你上网冲浪了吧,网上的东西看看就好,当不得真的。” 他摆摆手。 “不过你沈叔早年脾气是真的不好,但是做人方面没的说,他是个磊落的人。” 看不惯你就是看不惯你,要真是觉得你不错,定全力帮助。 大脑灵活,是个少见的天才。 尤礼忐忑的心放下了点,别的不说,她父亲会看人这点她心里是清楚的。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沈叔的?” 尤国章回忆了下,“应该是05年,第一次和你沈叔有商务上的合作。” 一来二往的,话谈的投机,就成了朋友。 “我沈叔,现在都那么帅,年轻的时候,一定特别招风吧。” 尤国章脸上都是笑意:“你沈叔那张脸真是俊的没的说,没姑娘不喜欢。” 尤礼:“可是沈叔到现在也没结婚啊。” 尤礼想了想:“他就没喜欢的姑娘?” 一个聪明睿智又俊朗无双自带气势的男人,很少能追不到姑娘的吧。 可是为什么没结婚呢? 尤国章愣了下,尤礼一看,父亲就是知道点内情。 但是…… 尤国章向后摆手:“去把梨汁给我端来,小孩子家家的打听大人的事做什么。” 得,再也从父亲嘴里套不出什么来了。 * 两辆黑色商务车在酒店门前停下,司机率先下车,态度恭敬的将副驾驶门打开。 车中的人黑色皮鞋底踩地,弯腰从车内出来。 黑色的短发三七分,齐刷刷的拢在脑后。 后车的保镖快速跟了上来,男人生的很高,在一群身强力壮的保镖中间依旧气场全开。 酒店负责人快步且恭敬的迎上来。 “老板,您来了。” 沈尔京偏头,步伐稳健,负责人小跑的跟着。 “不用在意我。”他道。 “好的老板。”负责人后退几步站在一边,看着载着沈尔京上楼的电梯开始启动后,暗暗的松了口气。 “老板,和徐先生约在下午一点半。” 沈尔京脱下西装,保镖伸手接过,他随后扯开领带,回身坐在沙发上。 “订旗罗的包厢。” “好的老板,那是否需要确认回程时间?” 沈尔京摆摆手,保镖识趣的出了套房,并带严实门。 沈尔京双臂展开,搭在沙发背上,脸面向天花板躺着。 他忽的勾唇,笑了笑。 十六年了,没想到会已一种那样的方式见到他的儿子。 他歪头看了眼手表,距离见面还剩下四个小时。 * 徐放少见的穿上了正装,他站在镜子前良久,最后理了理头发离开。 沈尔京那边来消息,见面地点在旗罗,它是所风景极为好的会馆,据说里面有八个大厨,各大菜系山珍海味,菜品出了名的全且好吃,所以名声响当当。 一进门,山水亭榭,引着到了哪怕大白天都点着红灯笼托气氛的一层会馆。 这风景,看着确实是沈尔京的喜好。 沈尔京的风评,说的他根本就不是个风雅之人。 如果他先听传言,而后见其人,他大概会想象沈尔京是一个眉眼凶戾,刚硬无美之人。 但是,眼前做派宁静的男人将一切不好的舆论都推的天翻地覆。 他有一副好皮囊,颠倒众生,魅力无边,与徐放在一起,这两人叠加起来的养眼是令人无法形容的。 沈尔京:“请坐。” 徐放在其对面坐下,穿着旗袍的会馆服务人员一道一道的开始上菜。 徐放注意到,沈尔京点的都是沪菜的招牌品。 “旗罗还是沪菜做的最正宗,你尝尝。” 沈尔京未拿筷,徐放不好先动。 沈尔京自然看的出来,他冲徐放一笑,自己先夹了筷鲈鱼。 “我这人不喜欢在饭桌上谈事,至于事情,吃完再谈。” 沈尔京向后挥手,站在身旁的保镖便退了出去。 许久后,沈尔京放下筷子,持湿巾擦干净每根手指,才不紧不慢的看向徐放。 “一直想约你见面,又总想不出约在什么地方合适,恰逢你回上海,机会正好。” 徐放身子紧绷,他的行踪,沈尔京知道的一清二楚。 沈尔京向下压手:“你不用那么紧张。” 他笑道:“我问你,关于我,你们都查到什么了?” 他双手交握,目光坦诚:“甭管好的坏的,都跟我说说,我也好奇,在别人的嘴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说您跟我父亲有过争执。” 沈尔京承认的很痛快:“是事实。” “沈先生,我想知道,父亲是如何得罪了您?” 沈尔京挑眉,“算不上得罪,当年年轻气盛,就看不惯太过文雅的。” 徐放搭在腿上的手背根根青筋暴起。 “你父亲出事后我几天都没睡好。” 徐放抿紧唇一言不发。 沈尔京缓缓地掀起眼皮,那双眼睛分明没什么表情,却令人望而生畏,“我很好奇,是到底谁在我父亲生日的时候坏了我的好事。” 徐放双拳收拢:“沈先生,我父亲当年自杀,要说对不起沈老的也该是他才对,您怎么会不知道呢?” 徐放的话一出,沈尔京便哼笑一声。 他微微抬起下颌,那是一种上位之人,永远以一种被人仰望的姿态看人的动作。 “徐放,当年你爷爷任职剧团团长,如果我没记错,01年末就传出消息你爷爷要退休的消息,但是下一任团长候补迟迟未定,传言一浪高过一浪,我父亲当年就认定你父亲是最好的人选,最后也一定是你父亲赢。” 他眯起眼睛:“可是有人不想让他赢。” 第100章 龙鳞(20) 徐放根本就不知道01年的时候剧团发生了什么事。 早在01年之前爷爷就将剧团经营的很有名,剧团里最漂亮的武器莫过于最优秀的越剧演员。 说句笼统话,国海越剧团人才辈出,能竞争团长之位的佼佼者可不止一个两个。 如果非要挑出来一个可以和父亲并肩齐平的优秀者,那个被沈尔京形容成乌鸦的李任意师父算一个。 “您凭什么这么说?” “嵘。” 包厢门打开,被唤做嵘的男人走进来,递给沈尔京一支录音笔。 沈尔京将录音笔按在桌子上,下一秒,录音笔以破竹之势向着徐放滑过来。 “听听。” 录音里的背景音杂,响起一个男人的说话声。 “沈,沈少爷……” 这声音无比耳熟。 “虫叔?” 徐放猛地抬头,沈尔京示意他接着往下听。 第二个人开口。 “你辅助徐成斌这么久,应该对他很了解吧,你觉得,他像是那种会自杀的人么?” 提问人的声音很陌生。 “我真的不知道啊沈老板。”徐放听到了虫叔的哭声,“我什么都不知道,没看到也没听到。” 说话人立斥“说清楚!” 即便只是声音,都能听得出虫叔在发抖。 “李任意说,徐老师来的那天,沈少爷,沈少爷……” 男人哭的断断续续,话都连不上。 “你不必怕我,人不是我杀的。” 能听得出是沈尔京的声音,但是和现在分明有什么不一样。 录音里沉默了好些秒,刚才代替沈尔京问话的人再度开口:“听别人说,你昨天看到徐李二人在争吵?” 虫叔终于遇到了自己能回答的问题,忙不迭的擦了被吓出来的眼泪鼻涕,“老团长要退休,来风岭演出前,我们就听说老团长内定了新一任团长人选。” “徐成斌?” “对,这消息传的快,李老师知道后几次去找过团长,但是团长都没透过什么口风,我们本以为是空穴来风,没想到就在前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团长突然宣布了这事,说等演出结束回到上海,想提携徐成斌老师为下一任团长,问问我们是否有什么意见,他说这是他的考虑,可是我们团里的人都知道徐老师是比谁都适合这个位置的人,所以大家都没什么异议。” 虫叔顿了顿,“下午两点多我有点饿打算出去找点东西吃,路过团长房门的时候听到李老师在里面吼。” “吼什么?” “吼团长偏心,说不公平,具体的我没敢太偷听门缝,李老师这人表面看起来不错,但是说实话,团里人都知道不能跟他深交的,他脾气太怪了。” 虫叔很快将话题拉回来,“反正就是为了谁当团长这事闹的很不愉快。” 录音戛然而止。 “我在请你们剧团来演出的时候也调查过,剧团里唱角的男演员就你父亲和李任意,听说他见你父亲能唱男旦,自己也试过改变声音,可是大概这东西需要天赋……” 沈尔京脸上有笑意,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 据徐放所知,师父是一个勤恳的人。 常听剧团的老人说,他虽然没唱旦角的天赋,但是他后劲儿挺强的,练到最好的时候,旦角能唱个七分入骨。 但是观众不买他的账,听惯了徐成斌,便听不得李任意了。 “徐先生,你不觉得很巧吗?” “你父亲消失最大的受益人是谁?” “而且,据我所知,后来你师父娶了你母亲吧。” 椅子刺啦一声随着男人的起身而后退,这声音令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不怎么愉快。 徐放薄唇紧抿,他紧紧的盯着沈尔京:“沈先生,我们一码归一码,不要涉及旁人。” “旁人也不见得多无辜,年轻人,这个世界上黑暗着呢。” 他想了想,甚为不在意的说:“你们不是怀疑我是杀人凶手么?这锅我不背,我帮你。” 沈尔京缓缓地站起来,整理好衣服。 “你虫叔还说了,你父亲出事前一天晚上,他还撞见你们剧团管道具的夫妇往外运过一个麻袋。” “湿哒哒的,滴了一路的水,问话的时候也慌慌张张,你虫叔要帮忙,也被拒绝了,你猜,那麻袋里装的会不会是个人?” “去见见那对夫妇,就什么都明白了。” 徐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旗罗里走出来的,太阳刺眼夺目,他猛地闭上眼。 早在见他之前,沈尔京就知道他们在大张旗鼓的查父亲当年的事,也许早在他在见他第一面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他的目的。 他无法评判沈尔京这人是好是坏。 但他直觉,沈尔京在这事上不必要撒谎。 他得去杨家。 徐放一头钻上车,在他将车启动的那一刻,肖酒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按动蓝牙耳机,将车倒出车位。 “徐放,我现在在上海,我想通了,我要见见我养父养母。” 肖酒语气停顿了一下,“我能不能求你个事,你先来找我,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你在哪?” “新辉的别墅。” 肖酒说的地方是老别墅了,肖酒的亲爹给他在上海买的。 买房的时候还没限购一说。 独门独栋,郁郁葱葱。 徐放停好车去敲了门,片刻后,肖酒的面容出现在了徐放的眼前。 他看起来状态不好,眼睛里被红血丝布满,屋里一股子烟味酒气。 肖酒边回头走在前面边说:“那天你给我打电话之后我想了很久,我觉得你说得对,我是该看看他们。” 徐放道:“你想通就好,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肖酒咽了口唾沫,抬起眼皮:“现在吧,我去穿衣服。” 他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徐放:“朋友,麻烦你去我卧室把我手机拿来,咱们好快点过去。” 徐放点头。 他回身,正身面向一大面玻璃面的酒柜,他只看了一眼,便往楼上走去。 卧室拉着遮光性非常好的重灰色窗帘,什么都看不见,徐放手在灯的开关上摁了两下,灯没亮。 有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徐放眼神倏地一亮,猛地将门向后一摔。 第101章 结束(1) 肖酒根本就没防备,身子重重的撞在栏杆上,然后塌下。 手中拿的高尔夫球杆因为惯性飞向身后,哐当当的砸在了客厅地板上。 “我跟你拼了!”肖酒凶光毕露,猛地将徐放扑倒在地。 “你他妈的疯了!”徐放翻身压过,重重捏住肖酒的脖颈。 肖酒两只手抓住徐放的肩膀,五指收拢,徐放只觉得有指甲陷入骨肉。 他扬起手对着肖酒的脸就是一拳,终于将肖酒打泄了力。 肖酒松开手,偏头死命的咬紧唇,双眼几乎压成一条缝隙,眼中泛起泪光。 他几乎在怒吼:“你告诉我,你他妈的要找我爸妈做什么!” 刚才酒柜状似无意的一瞥,让徐放看到了肖酒复杂又凶狠的目光,联想到种种异样,他确定了。 “杀人偿命。”徐放语气淡漠。 肖酒疯了:“谁他妈杀得你去找谁啊,我爸妈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有!” 徐放咬紧后牙,猛地提住肖酒的下颌,将他猛地按在地上,肖酒脸色瞬间涨的通红。 “你根本就没回北京,从我离开上海那天起你就在跟踪我。” 上次从剧社出来,让他跟踪到商场但是跟丢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就是肖酒,只不过他当时以为自己眼花了。 “是。” 肖酒哭的提上一口气。 “我相信杨叔叔和杨阿姨是被胁迫的,他们与我父亲素无恩怨,事情都还未盖棺定论,你这边是不是太着急了?” 徐放起身,眼里失望透顶。 徐放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那边接起,他道:“关樵。” 肖酒双手死死的抱住脑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吼声。 徐放驱车赶到杨家的时候,关樵已经手下人员先行赶到。 基础流程走往,杨家夫妇已经准备和关樵去警察局接受调查。 杨家父亲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倒是肖酒的养母,看到徐放后扑通一声的给他跪下。 “徐放,我们对不起你呀。” 徐放后退一步,看向关樵,关樵冲着他点了点头。 * 杨家夫妇,把什么都交代了。 那天是凌晨吧,所有人都在老罗房里犯愁的时候,杨官平觉得自己在那呆着也没什么用,便拽着妻子回房休息去。 刚熄了灯准备睡觉,外面便有人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杨官平去开门,门口赫然站着的是李任意。 杨官平回忆道:“当时他一身的水,大喘着气,神色有点慌乱。” 然后他叫杨官平帮忙将他运个东西出去,说这事别声张,让他悄无声息的送到王家官庙。 “我拖着的时候就觉得袋子里的东西软趴趴的,水不时的往外滴答,透了一地。” 因为李任意平时也不是什么好货,杨官平怀疑他是不是走私了什么珍贵水产品,就和妻子解开带子口看看。 这一看,没差点吓没半条命。 那袋子里装的是徐成斌的尸身,因为摩擦的缘故,脸上的妆掉了一大半。 当时杨官平脑袋嗡的就不会思考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去找李任意。 “那犊子抓着我的把柄,他威胁我不要吧这件事情说出去,要我立马将东西送到王家官庙,还说我现在手上沾了人血,已经是帮凶了。” 关樵立刻追问李任意手里杨官平的把柄。 杨官平可能是怕警察将他当成真的凶手,老老实实的交代,早些年剧团的道具用品都是他采购的。 当时团里兴盛,道具服饰的置办可谓是一大笔的资金。 他没少吃了回扣,这事不知道怎么地就被李任意给知道了。 最后,杨家夫妇承诺自己会上庭作证,将凶手绳之以法。 警笛声响彻整个老区,关樵带人进了剧团。 在剧团的佛堂里找到了李任意,李任意对警察的到来一点都不赶到意外。 他只回头看了看,便转身,点燃了三支香。 “李先生,我们怀疑你与16年前一宗凶杀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去一趟。” “等我上柱香。” 他穿着一件老式的旗袍,掀开前帘跪在蒲团上,双手捏香,拜上三拜,起身将香插进香炉里,复又跪下,双手掌心向上,磕了三个头。 一时间,剧团门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程香香急红了眼,“你们都看什么看,都别看了。” 她冲上前,“叔叔,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任意冲她笑了下,随后由关樵押着上了警车。 审讯室内。 关樵坐在样貌儒雅的男人对面。 “李先生。”他刚开口。 李任意便抬起头来,说道:“我承认,是我杀了师兄。” 吴亮那边早就将文件共享了过来,两地警察分别调出人员,联手调查此案。 “为什么杀他?” “还能因为什么?”他笑,眼里有嘲弄:“明明我先遇到的人,却嫁给了他,后来连团长的位子也要占先,杀了他我心里也痛快。” 关樵皱眉:“那这个呢?” 他给李任意看的是当时的报导,他伸手点着图版上被报道为徐成斌的死者,问:“这是谁?” “不认识,误闯进来的倒霉蛋。” “怎么杀的?” “下了点药,抱着上了吊绳,自己就勒死了。” 李任意的口供和吴亮那边给的信息对的上。 关樵推给李任意一张照片,正是真正的徐成斌当时死亡的场景。 饶是凶犯,李任意看到后还是愣了一下。 “解决事情的方式有很多种,李先生,你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极其残忍灭绝人性的杀人方式?!” “我说了,我恨他,他活着的时候风风光光,死了还想体面?”李任意冷笑着别过头。 关樵出了审讯室。 走进隔壁看着依旧在审讯室里呆坐着的李任意,他舔了下唇,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不管他刚才怎么问,嫌犯都说不出为何会选择这种看起来十分阴邪方式杀人的初衷。 吴亮那边给的资料,是来源于一个被黑社会组织编排的传说。 步骤做的这么精确,他不知道正常吗?还是说这么多年已经忘了? 关樵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李任意这边交代了细节,在杀人之前,他去见了徐成斌一趟。 第102章 结束(2) 李任意说到这的时候,眼底冒精光。 “进去之前,被沈尔京家的一个穷亲戚看见了,我现在想想,事情从那一刻就开始坏掉了。” 他说:“我告诉师兄,自己心中郁闷,有些话想跟他说,我告诉他,晚上八点约清河灵庙见。” 他回忆道:“去买那些工具费了我不少力气,好在师兄清瘦,体格也不如我,将他弄晕不是什么费劲儿的事。” 接下来的时间,他几乎是还原了杀人的过程。 狠毒又血腥。 最后他说:“今天之后,我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关樵小组与风岭警方进行视讯会议。 李任意所交代的作案过程与推测及线索初步一致。 关樵决定,要扩大摸排范围。 首先,要从李任意身边的人下手,李任意的现任妻子则是首要人选。 而徐放…… 老房内。 窗帘紧闭,室内一股子积攒过量的烟味。 关樵进门的时候,没差点被呛得晕过去,虽然他也是个老烟枪,可是也架不住这密闭二手烟的味。 他摸索到了门口的开关,自作主张的开了灯。 徐放就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支烟,半眯着眼睛抽,关樵开灯的时候他闭眼拒了下光。 “审出来了么?”他偏头,将烟灰摁灭在烟灰缸里,嘴里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来。 关樵走过去一起坐下,搁茶几上拿下一罐未开封罐啤,仰头灌了几口,痛快的哈了口气。 “全交代了,下周三带嫌犯去当年埋尸的地方指认。” “我妈呢?”徐放揉了把眉心。 “阿姨不在剧院,你师妹说她去南京参加交流会了,现在估计还不知道这事呢。” 徐放点头,缓缓的站起身来。 “哎,你干嘛去?” “老关,嫌犯审判前能进行会面么?” 关樵沉默了。 他心里贼复杂。 自己的亲师父杀了自己亲爹,对剧团的老人也都仁至义尽,谁知道到头来全是叛徒。 “行了,我知道了。”徐放脱下t恤,解开裤扣,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他回头,关樵这才注意到,他满眼的红血丝。似乎一夜未睡。 “老关,这事没那么简单,仅凭他一人之力,还杀不掉我父亲。” “现场那些杀人工具你看到没?每样都是需要用车运输的,清河灵庙演出在即,前一天白天工作人员出出进进的,那么东西肯定是晚上的时候进去的,东西也肯定是之前就准备好的,他一定有帮凶。” 徐放送出一口气,向后用力搓了把头发,将过去的温情全都搓没了。 “老关,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张丽萍从南京回来的第一天就接到了警局的传唤。 她直到坐在关樵面前的时候,神情都是恍惚的。 “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不要紧张。” 张丽萍这才正视关樵,两只素白的手搅在一起,神情苍白。 “小关啊,不对……关队长。”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任意怎么会杀人呢?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嫌疑人已经承认了杀害徐成斌先生的事实。” 张丽萍眼神一怔,口中牙齿紧阖。 “02年你们从上海出发去风岭,是怎么去的?” “剧团班车。” “李任意先生在此之前是否对徐成斌可能出任团长一事表示过不满?” “李任意先生平时和徐成斌先生关系如何?” “02年6月23日,你在案发现场,你确实看清戏台上的人是徐成斌先生了吗?” “你确定吗?” 问题几乎是连珠炮的向着张丽萍发射,十分具有压迫性,需要调动大量的回忆才能回答。 张丽萍的承受能力显然很差,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崩溃了。 口中呢喃着:“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情绪波动很大,关樵出去接了杯水给她。 过了很久,张丽萍才平静下来,她眼神虚晃的厉害,像是下一秒就会晕过去一样。 “我能,我能见见李任意吗?” 关樵:“很抱歉。” * 关樵扶着张丽萍下了台阶,张丽萍额头布满汗珠,徐放等在门外,张丽萍看到他后,心态崩掉了,抱着徐放嚎啕大哭。 “儿子,儿子妈对不起你。”她眼里有愧疚,有恍惚。 这么多年,徐放还是第一次看到张丽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崩溃掉。 关樵拍了把徐放的肩膀,眼神传递了所有,他转身进了警察局。 一起来的梁吴将张丽萍扶上车,张丽萍全程瘫在徐放的怀里,抽噎的喘不上气来。 徐放将张丽萍送进了后院的卧室,随后出了门。 “徐放。”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梁吴叫住他,徐放回身。 “这次的事情闹的动静大,学员们现在也闹起来了。” “我去看看。” 事情比梁吴描述的还要厉害,安排在东院的一期学员几乎一个没落的将行李都收拾好了。 见到徐放来了,好比见到了发泄主心骨。 “这课我们不上了,徐放,学费你得一分不落的退给我们!”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慕名而来的地方竟然窝藏着个杀人魔,幸亏现在发现的早,要不我们的安全还能保障吗?” “退学费!现在就退!” 站在后面的常玉看不过去了,“这不关徐老师的事!你们理智一点。” “呸,我现在就跟进了苍蝇窝似的,都快恶心透了,我还理智?我不要管他要精神赔偿就不错了!” 徐放视线逐一落在学员的脸上,“要走的站左侧,不走的站右侧。” 刚才还闹闹渣渣的对上他的眼神的一瞬间嘴就闭上了。 16名学员,全部在左边站成了一队,常玉是最后一个站好的,她跟徐放说:“徐老师,我也不想走的,但是现在剧团的情况……” 徐放点了下头,常玉眼睛红了。 她一回头。眼泪就落下来了,剧团恐怕是要经营不下去了,人言可畏啊,这事情过一阵子传遍的时候,都说不上是什么版本了。 闹了丑闻的剧团,如何生存? 又有谁还会来找国海的演员唱戏?徐放又该怎么办? 第103章 结束(3) “梁哥,麻烦你帮忙把他们的学费结了。” 梁吴上前,“徐放……” 他欲言又止:“要不再等等吧,等林叔回来再说。” 平时结算事宜都是林逢昌负责的,但是现在梁吴这么说,他只是想再看看事情有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梁吴的言语一出,人群又躁动了起来。 徐放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常玉难受的低下了头。 徐放拍怕梁吴的肩膀:“哥,麻烦你了。” “哎,好。” 徐放交代完,背身离开。 常玉犹豫再三,从他的身后追上来,“徐老师。” 此时徐放已经走出了院门,他回头,阳光下,影子被拉的颀长。 常玉看着他的脸,鼻尖酸的十分厉害,她吸了吸鼻子,问徐放:“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可能我说这话有点厚脸皮,以后你去哪我都想跟着你。” “常玉,你是个好苗子,我期待你站在舞台上的那天。”徐放的身子一半逆光一半迎着光。 迎着光的那一面侧脸光芒万丈,然后,常玉便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笑意。 “国海是我的家,我不会走的。” “可是,可是……” “祝你前程似锦。” 徐放微微低头,道:“回去吧。” 他的背影没入隔壁的院子,常玉久忍不落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在了地上。 * 尤礼离开北京,坐上了前往江苏的飞机。 她打听到了李任意的老家地址,她想去那里看看。 飞机摩擦着平整的跑道,缓缓加速,最后飞机头率先扬起,冲上云霄。 她看着窗外,地面上的田地、矮房和工厂显得那么渺小,有云层缠绕飞机又被破开,她的思绪也跟着飞了出去。 她跟父亲打听了下02年时候的国海,兴盛繁荣。 起势的大角儿是徐成斌,听说过李任意的也不少。 阳光太刺眼,她收回目光,总是想不通。 李任意的名声不弱,他何以见得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去杀人呢? 就算是他妒忌师兄,妒忌师兄可以做国海的领头羊,这个理由似乎太单薄了。 以他的名声大可以出去单干,02年的时候剧团集结,其中不泛和国海齐名,甚至比它名声更强的。 谋杀徐成斌那个浩大的工程需要的应该不止一个帮凶,做个不恰当的比喻,李任意就是当年的流量小生,一举一动备受瞩目不说,地点还选在了沈尔京的邀请宴上。 他雇人帮杀就不怕被人发现么? 况且他的出身普通,剧团的工资又不高,他一个穷小子是如何有钱雇凶的? 唯一的办法将就是找亲近之人做帮凶,找那个誓死不会背叛他的亲近之人。 所以她想去他的老家打听打听。 尤礼闭上眼睛,她是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 陈子早在网络上预约好了租车,车就停在机场外面,陈子去接了钥匙,打发走了司机后开车门将尤礼迎了进来。 尤礼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套影集,封面上是影星张曼玉。 这影集是她离开之前,父亲交给她的,父亲说这是母亲的东西,母亲生前手机了不少关于关于国海东西。 尤礼一页一页的翻,她算是知道,母亲是越剧的骨灰级粉丝了。 不光国海越剧团的,还有别的名角儿。 影集里大多是报纸剪影,有开始到繁盛,像是一部历史的故事,恢弘壮阔,令人心中泛起涟漪。 蓦的,尤礼手一顿。 罕见的,一堆的报纸剪裁纸中,夹着张照片。 是张结婚照。 照片中男人的眉眼和徐放相似,女人则温婉美丽,哪怕老照片的画质奇差,哪怕只是张黑白照,女人身上散发的灵透都透过年代使得尤礼就如亲眼见过当年的张丽萍一样。 尤礼心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嘶的一声歪了歪头,有什么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惜的是,她并没有抓住。 李任意的老家在一个相对于落后的镇上。 离得越近路越颠簸,可能是因为这边的天气一直阴雨连绵,导致路上湿滑泥泞,车行至一处,吭的一声陷在了里面。 陈子骂了句:“这他妈的什么破车,架壳重组的吧!” 他下车去查看,轮胎半面都陷进泥里去了。 “怎么样?”尤礼探头出窗,陈子摆摆手上车,带进来一水的凉气。 “我发动试试。” 陈子一副很专业的架势,用尽此生驾车实践中的毕生绝学,汽车轰鸣,轮胎猛转,泥水窜天,但是车子就是前进不了一厘米。 陈子泄了气,回头小心翼翼的看尤礼,“小老板,要不我们叫救援吧。” 尤礼看着外面的青山罕迹,笑道:“你看看这地方,救援能过得来么?” 她推门下车,“就算能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雨水落在她的青丝上,陈子心一颤,焦急的拿出副驾驶座位上的伞,撑在已经走到车后面的尤礼头上。 “我的祖宗,你下车做什么!” 尤礼撸起袖子,“推车。” 陈子:“这哪能推的动啊!” 尤礼扫了他一眼,“听没听说过一句话?” 陈子:“啊?” 尤礼:“两人推车能成功,众人拾柴火焰高。” 陈子:“后面那句我听过,前面那句是谁的名言啊?” 尤礼拍了拍后背箱,“少废话,一起推着试试。” 陈子反应过来,连哦两声,将伞收了,和尤礼一左一右的使劲儿。 车纹丝不动,尤礼挺身,皱着眉头往驾驶位上那边走,探身进车将后背箱给开了。 陈子理会的往上掀开,尤礼问:“里面有什么趁手的工具么?” 陈子:“比脸都干净。” 尤礼长叹一口气,准备自己进去开,让陈子推着试试,再不行她就打算去找找人了。 这时候,眼尖的陈子看见了什么,小眼睛刷的一亮。 “小老板,有人,来人了!” 他通知完尤礼就小跑着到来人前,“师傅师傅,我们车陷泥里了,能麻烦你帮我们弄下车么?” 被陈子叫师傅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穿着背心短裤,脚上踩着一双水靴,背上背着个竹篓子。 第104章 结束(4) “行啊。”大汉很是热情,说起话来带着股软哝强调,和他的长相身材尤为不搭,但是这么一开口就让人觉得亲近多了。 大汉说:“这条路下雨就陷车,你们该提前看看天气预报的。” 陈子一寻思,就不解了:“这条路这样,怎么就没人修啊,政府不管么?” 大汉颇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兄弟,一看你就是外来的,我们这破地方开小汽车的少。” 陈子四处环顾:“这好山好水的,别人看不到真是可惜了。” 大汉让尤礼进车里,他从背篓里抽出工具来,正要将篓子搁一边,陈子好心的接过来放后备箱里,陈子笑道:“底下全是泥,放这里好点。” 大汉点点头:“这地景是不错,空气也好,没游客也是因为路太难走。” 大汉拿着工具去了前胎,一镐头下去刨出二斤泥来,他在胎前开了两条沟,便将镐头一扔,领着陈子去了车后。 大汉往驾驶位上喊了一嗓子:“妹儿啊,开。” 尤礼挂挡,踩油门。 陈子和大汉俩人在后面推,车轮泥水四溅,但总是顺利的开出了坑,尤礼将车停了,下车对男人表示感谢。 闲聊中得知这男人叫钱之,家里开中药铺的,背着篓子是上山采药去了。 尤礼邀请钱之上车,准备将人送到家门口。 “钱大哥,你一直住这啊。” 钱之点头:“我祖上就在这,我算是少数没出山打工的了。” “那……”尤礼回头,问:“我跟您打听个人。” 钱之笑呵呵的:“你说。” “您知道李任意吗,就是这的人,是个挺出名的越剧演员。” 尤礼算了算,李任意算是挺早离家的了,见过他的人应该不多,也不知道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你说他啊,小时候一起玩的挺好的。” 钱之讲,这村里人口不多,一大堆小孩都是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就顶李任意最有出息。 但是他也好多年都没见到过他了。 他还问尤礼:“姑娘,你找他啊,他好些年没回来了,估摸着我现在见着他都认不太好。” 车开进有人口的村子,蒙雨袅袅,将整个山村都笼罩在一片阴雨雾色之中。 钱之热情的帮忙指了李任意的家,从钱之口中得知,李任意的父母尚健在,还住在这小院之中。 钱之就在李家门口下了车,说什么也不让尤礼再送。 “小老板,见到李家老人该怎么说?”陈子是有担忧的。 尤礼想了想,“先别提案子的事,进去看看再说。” 小院被大理的干净整洁,院里养了条黄色的大狗,见人进来了,拖动着铁链狂吠。 这声音惊得李家老太步履匆忙的走了出来。 老太太头发全白,估摸着年龄在七十岁左右,但是精神不错,走起路来稳稳当当。 “你们是?” 老太太有些警惕。 尤礼笑道:“李奶奶你好,我是李团长的朋友。” 李奶奶一听,顿时眉开眼笑:“任意的朋友啊,快进来坐,进来坐。” 李奶奶扬头冲屋里喊:“老头子,任意朋友来了。” 尤礼被李奶奶牵着手进了屋,屋子不大,炕上一角叠着方方正正的花面被子,放了方矮桌,地面都是土夯的,墙上挂着挂历,还有几些老照片。 “姑娘,我家任意还好吧。”李奶奶端了盘瓜子,抓了两把花生,都放在矮桌上,让尤礼和陈子吃。 “李团长挺好的,奶奶您放心吧。” “嗯?”站在屋里看照片的陈子看了尤礼一眼,“小老板……” 尤礼走过去,顺着陈子的视线望去,看到什么后顿时呼吸一顿,李奶奶也走了过来,见俩人盯着一张照片后笑道:“这我儿学徒前照得,那年是十六岁吧,这是娟子,从小就和我们任意一起长大的。” “娟子?”尤礼忍下惊讶,问李奶奶:“她不是叫张丽萍吗?” 李奶奶听到这就惆怅:“张家双生子呐,俩姑娘,01年的时候吧,折了一个,折的那个是娟子,活着的是小萍,不过小萍十几岁的时候就跟家里闹掰了。” 李奶奶语气充满不赞同:“就为了个男人。” 陈子八卦之心渐起,李奶奶似乎也是有些话憋闷心里许久了,就一字不落的都跟两人说了。 说几十年前,他们那个年代还和现在不一样,唱越剧的那不叫艺术家,那叫不务正业。 早前的越剧是走哪唱哪,就跟放幕布电影似的,一张桌子,两三个人,唱民间事,老百姓啊听着乐呵,但是要是自己家的孩子跟那沾上定点关系大人是不乐意的。 甭管唱什么的,都有句话说的特别不耐听,戏子嘛,戏子多秋。 “老张用尽办法供出个大学生来,谁知道小萍一出去,就看上了个唱戏的,还要跟人家结婚,她爸妈是死活都不同意,这姑娘也是心狠,一下子就跟家里断绝关系了,张家人命苦啊,大女儿早早的就不回来,小女儿十几年前也去世了。” 李奶奶看着照片上的男孩女孩,叹道:“我们任意可喜欢娟子来着,可是娟子啊,心不在他身上。” 尤礼听着听着便觉得不对劲儿,“李奶奶,李团长多久没回来了?” “有个五六年了,不过偶尔就会来通电话。” “那他结婚的事您知道吗?” 李奶奶听闻,低下了头,“孩子长大了,我们也就管不得了,他大概是太想娟子了吧。” 尤礼听懂了,李奶奶的意思是,李任意娶张丽萍是因为和张丽娟那张一模一样的脸。 可是这事…… 尤礼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奶奶,麻烦您告诉我一下张家在哪好吗?” 李奶奶一直将两人送到门口,尤礼从后视镜中见她的身影越来越远。 她低下头,给徐放发了条微信。 * 徐放手机叮的一声,而收到的内容让他皱起了眉。 “徐放,你知道你妈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吗?” 徐放接过微信便打过来了电话,他问:“什么意思?” 尤礼心中明了,看来,果然是不知道。 第105章 结束(5) “我在镇家村。” 徐放腾的站起来,那是李任意的家乡。 但是尤礼接下来的话是徐放所不知道的,尤礼说:“你母亲的老家也在这,而且……” 车子缓缓停下,尤礼看着院子喂鸡的老人,道:“家里尚有人健在。” * 尤礼走下车,径直进了院子。 而院内拿着葫芦瓢的老人也抬起了头,在老人发问前,尤礼走到她面前,自我介绍道:“奶奶,我叫尤礼,是您外孙徐放的朋友。” 乍一听徐放的名字,老人愣了好几秒,嘴角蠕动了几下,最终低下了头,道:“进来吧。” 与李家的热闹劲儿不同,张家就只有奶奶一个人。 炕上搁着的小桌上放着针线盘,还有几张纳好的鞋底,张奶奶拿起桌上的眼镜戴上。 尤礼从手机上调出徐放的照片,有几张还是徐放讲课时她偷拍的,她小心翼翼的递给张奶奶看。 明显和女儿关系不好的张奶奶对外孙的态度却让尤礼感到很意外,张奶奶泪眼盈盈,不断的摘下眼镜擦眼泪,一直抓着尤礼的手机看了又看。 “您,一次都没见过他吗?” 尤礼试探性的问道,张奶奶摇头:“一次都没,他妈早就跟家里断绝关系了,什么时候结婚的我都不知道,只听娟子说过一句,她姐有孩子了。” “您,其实是舍不得她的吧。” 老人家被尤礼的话一下子戳中了伤心事,她见老态的手背不住的擦眼睛,擦的眼周泛红。 “张奶奶,方便给我看一下丽萍阿姨年轻时候的照片吗?” 尤礼有些紧张,怕家里根本就不存在张丽萍的照片了。 但是张奶奶起身的动作压下了尤礼心中所有的不安,张奶奶拿出一本挺老的影集。 照片也没安分的在没一页插着,反而是都堆在一起。 张奶奶颤抖着手给尤礼翻找。 “娟子和小萍一起出生,一起长大,每年去老相馆照的都是合照,家里穷,再多掏不出一块照单人照的钱,娟子总埋怨我。” 学也让姐姐上了,什么都是用姐姐剩下的,可是哪怕是这样,姐妹俩的关系都特别的好。 张奶奶将照片挑出来,给尤礼指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虽然俩人长得一样,可是气质却截然不同,都是冷美人,但是姐姐明显更温柔一些,妹妹眼底透出的冷清总让人觉得压抑。 尤礼只当不知道,问张奶奶:“那现在娟子阿姨在哪呢?” “抑郁症,01年的时候烧炭自杀了。” “在家吗?” “那之前去上海见她姐姐来着,那是小萍十几年来第一次联系家里,后事办完之后,我带着娟子的骨灰回来,小萍就再也没跟家里联系过了。” 尤礼注意到,有些合照上还有个男人。 她问道:“这是?” “这是我大儿子,现在在外地开了个场子。” 提起儿子,张奶奶脸上总算有了笑意。 趁着张奶奶去倒水的功夫,尤礼偷拍了几张照片,又陪着张奶奶说了会话,尤礼和陈子离开。 尤礼将照片悉数发给徐放,她道:“这上面是你小姨还有舅舅,奶奶也很好。” 她原本想加一句,如果你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吧,尤礼编辑完又删掉,她现在有什么立场给徐放意见呢? 尤礼没久留,天一放晴,就很陈子返回了风岭,吴亮的家中。 她拿着两姐妹的照片反复对比的看,有什么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但是快到让她抓不住。 当初调查徐放的时候,几乎将他家的底细挖了个底朝天。 张丽萍也是风华绝伦一女生,01年的时候退居幕后,再也不唱了。 而张丽娟烧炭自杀于01年,都是01年,是否也太巧了些? 尤礼拿起手机,发微信问徐放,“奶奶说你小姨01年在上海自杀,这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 母亲从来不跟他提起家人的事,他只知道,为了嫁给父亲,母亲和家里人闹掰了,尤其是她也开始唱戏后,与家人的关系更僵。 “根据奶奶的说法,我觉得你小姨和萍姨是一直有联系的,01年的时候来上海看望萍姨,可我想不通,你小姨为什么会在那个节骨眼上自杀。” 太诡异了,来看姐姐不是很开心的事吗? 可惜当年,徐放年纪小,有些事情记不太清了。 尤礼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周三。”他回复的简短。 然而,周三来的时候,不仅仅是徐放自己,尤礼得到消息,李任意要带着警方去王家官庙埋尸的地方指认。 一时激起千层浪,媒体的消息一出来,不少人都到现场去围观。 李任意戴着手铐,胡渣厚重,他头发油而乱,毫无当年那书生白皮,人畜无害的干净样。 就在现场,挖出了一具白骨。 风岭警方配合上海警方,将尸骨送入风岭公安局对尸骨进行鉴定后出了结果。 就是02年在风岭死亡的男旦徐放。 而对于当时在戏台上死者的身份,警方展开了追查。 李任意这边咬定自己杀人后再不开口,吴亮将案卷啪的拍在说上,手指摩挲着下巴。 这案子已经上交市公安局了,李任意也被移交。 可是吴亮怎么琢磨怎么不对,李任意不是连环杀人犯,他这辈子不出意外的话只犯了下这一个案子。 按照他说的话,对徐成斌恨入骨髓,夺妻之恨,夺职之仇,新仇旧恨,所以他才用残忍的手段杀死了徐成斌。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种明显带有仪式性杀人手法的初衷。 而且,吴亮合理的怀疑他有同伙。 抓起车钥匙,吴亮开着他那辆颠簸的老古董,回了家。 徐放和尤礼都在。 徐放将照片拿出来给他看,“我也是才知道,我母亲是双生子,而且……” 徐放指了指右侧穿旗袍的张丽娟,“我小姨和我师父之前是情侣。” 吴亮在张丽萍和张丽娟身上来回的看,“这双胞胎长得都一样,我真的分不出来。” 徐放眼神一顿,再度看向右侧的女人,他道:“可能是错觉,我总觉得,照片上的小姨更像是我亲生母亲。” 第106章 结束(6) 01年后,母亲也许是因为嗓子坏了的缘故,脾气性格也不如以往,看着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尤其是当父亲去世后不久,她就嫁给了父亲的师弟,这让母子之间的关系有一阵子僵到一种过分的地步。 徐放觉得有些奇怪。 吴亮摸了摸唇,他想了想后看向徐放:“我做个假设啊,因为目前的状况看起来太匪夷所思了。” “假设,张丽萍就是当初报死亡的张丽娟,那么这一切都说的通了。” “因为自己根本不是张丽萍,唱不了越剧,所以只能借着嗓子坏的缘由退居幕后,02年徐成斌去世后,当即嫁给曾是前男友的李任意。” 似乎有什么茅塞顿开。 尤礼想到了什么,“正常人根本不会想到冒充自己姐姐,和姐夫一起生活吧,假设吴警官你的假设成立,那么张丽娟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而且,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张丽娟是不爱徐成斌的。” 她反而看起来更爱李任意。 吴亮点头,又看了眼搁在茶几上的照片,照片底下还压着几张,他抽出来看,在看到上面一个男人时,惊讶的对徐放道:“这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徐放:“我舅舅。” 吴亮一拍大腿,忽的站起来,脸上的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他是花虎会的二把手张杭啊啊,早些年就逮过他,蹲了几年出来了,最近有几个脑子有屎的年轻人搞什么光复花虎会,其实就是变相的搞传销,被一窝打的时候给几个能接触内圈子的人看了照片,他们说张杭现在还在活动。” 徐放没什么表情:“杀人的仪式,出自邪教自画的册子对吧。” 吴亮点头,“嗯啊。” 他挠挠头,知道徐放在想什么,“也不排除李任意勾结花虎会的这种可能,只是,你不加入邪教怎么知道这邪教流传的机密画册呢。” “我倒是觉得。”沉默许久的尤礼淡淡出声,“我们假设一下。” “就算是李任意有所倾吐,在酒店不行吗?何必深更半夜的约人到戏台?” “住在同一楼层,相邻的酒店房间,就算有密事怕别人听到,也不用非要跑的那么远。” 吴亮提出异议,“关键是他想杀人啊。” “李任意根本没必要杀徐成斌,不觉得这风险太大了么?就算他剑走偏锋,对徐成斌恨之入骨,就想除之而后快,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法,首先,如此庞大的工程他自己完不成,他得提前跟同伙打招呼,可是万一当晚徐成斌没去呢?” 尤礼声音缓而慢,“第二,这作案手法明显是不怕被别人看到,他如果非要这么杀人,就做足了被人发现的准备,你们想想,如果真是这样,李任意会是什么心理?” 尤礼笑:“他大概想,我杀你就杀了,就算我坐牢我心里也痛快了,爱被人发现就被发现,我不在乎。” “可是,他找了个假的在戏台上掩人耳目。”徐放淡淡开口。 尤礼点头,“对,两者太过矛盾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尸检结果存疑,而对外,说的都是你母亲拒绝尸检,可是我父亲绝不可能撒谎。” 尤礼看向徐放,“难道萍姨这么多年就没听到一点传言,说当年并未尸检?可是又为什么在之后短短几个月未到的时间嫁给了李任意了呢?刚才你们说李任意勾结花虎会,可是这样一个邪教组织无利不起早,要么李任意给了大量的金钱,要么,邪教的嫌疑反而更大。” 徐放:“因为那个杀人仪式。” 尤礼点头,“而且据我父亲所说,当年李任意是个穷小子,按照活动多收益分的多的模式,李任意当时可不仅有徐老师压一头,按照现在所谓番位的说法,他还差的远,并非说他唱的不好,只是不小心在一个才人辈出的团,所以唱的好已经不稀奇了。” 她看向照片中的女人,“这个计划的不可控性太多,环节太不严谨,若是李任意真是为了女人为了权利,他不会这么干。” 尤礼嗤笑:“不觉得李任意的话都很矛盾吗?夺妻之恨?就凭一张相似的脸他就在妄想前女友,这听起来会不会太疯魔了?还是现在的张丽萍原本就是张丽娟,而01年在出租房里烧炭自杀的是张丽萍呢?” 吴亮:“徐家夫妻恩爱非常,如果一方真的有抑郁症,那么如何患病的这个就令人深思了。” 徐放开口:“而且,当年在风岭,我妈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去,现在想想,是第二天一早突然见到她的。” “吴警官。”尤礼垂着眼皮,“我怀疑当年在戏台上死亡的那个人,是我的舅舅吴迟。” 吴迟为了跟踪尤国章来到了风岭,而尤国章出现在了风岭戏台的合照之上。 那么当时的吴迟也一定在这,可是,在那之后便音讯全无了。 只可惜,如果戏台上的当真是吴迟,也早被火花,放进了徐家的墓。 “但是我们还有机会。”吴亮对尤礼道:“当年国海男旦来风岭演出,那消息是传遍了大街小巷,不泛从外地来要一睹名伶风采的客人,当时徐老师就像是现在的明星,试问,现在小女孩都是怎么追星的?有个词叫站姐对吧。” 杠着摄像机追前线,第一时间收罗偶像的美图,并在大站上营业。 尤礼眼睛倏地一亮,“吴警官,你的意思是?” 吴亮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吴迟跟踪尤国章,就会寸步不离。 尤国章去见过徐成斌,当时吴迟应该是在场的,那么是否有一台相机,就恰好拍到了他呢? 吴亮在网站上登出一条征集线索的信息。 不到两个小时,就有了诸多答复。 徐放尤礼吴亮三人进行逐一筛选,终于在两张不同人存有的照片中,看到了吴迟的身影。 吴亮十分兴奋,这回可以去审李任意了。 * 尤礼在窗前站了良久,手里一直攥着手机等吴亮的来电。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随后身侧递过来一杯白开水,尤礼接过,转头对上了徐放的眼睛。 他的声音低沉,“去睡会。” 尤礼摇头,这一晚上,她眼睛一合未合,不知怎么的就很怕。 怕真的是舅舅。 徐放了然,失踪总比死亡要好。 手机嗡嗡的响,是吴亮打来的,尤礼和徐放对视一眼,尤礼咽了口唾沫,接通后开了免提。 那边环境有些嘈杂,吴亮的大嗓门传来,“李任意看照片后一下就认出来了,他交代当时用药物迷晕,做出自杀假象的人就是吴迟。” 耳边传来车喇叭的滴滴声,吴亮捂着耳朵喊,“现在公安大队这边的专案组已经去联系当年定案的经办人,正在扩大排查范围,而且已经联系上了当年第一时间进入案发现场的李国一,你们就放心吧。” 期间,徐放回了上海一趟,拿了张丽萍的头发交给了关樵那边,准备做d a配对检测。 三天之后,检测结果出来。 徐放与张丽萍不是母子关系。 警方紧急传唤了张丽萍,并对审讯室内的李任意施压。 当李任意听说张丽萍被审讯的时候,他的脸色微变,却依旧执意不交代。 直到,警方抓到了在搞邪教组织的张杭。 发现,他最近联系人了,三十多条通话记录,全是与张丽萍的。 而时间段,诡异的和徐放以及尤礼遭袭的时间对上,关樵抓住这条关键线索,开始在张杭活动的区域大加搜寻。 技侦走现场,终于在院子里挖出一部手机。 手机里面未实名的电话卡,赫然和风岭那边抓到袭击尤礼之人以及与王广联系的雇佣者的号码对上了。 于此同时,外卖致使王广中毒身亡一事也有了进展。 给王广送餐的是刚入派出所的一名小辅警实习生,经过调查接连审问,实习生承认,自己被人收买,给王广下的毒。 至此,所有的事似乎都有迹可循。 张丽萍涉嫌雇凶杀人,杀的还是名义上的儿子徐放。 被关押的张丽萍一改往日的形象,交代的时候,似乎陷入了回忆。 她说:“本以为徐放是姐姐的亲儿子,可是那天我遇到一个人,她说我姐姐根本就不可能怀孕。” 她的脸色狰狞,“徐成斌就不是个好东西,他出轨家暴我姐,致使我姐患上抑郁症,不堪重负选择自杀,你们能明白我兴高采烈的去见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浑身冰凉的心情吗?” 张丽萍,或者说是张丽娟咬牙切齿,“我恨不得扒了徐成斌的皮。” 这事,她没告诉父母,只通知了自己的弟弟张杭,她以张丽萍的身份回归徐家,等待一个时机。 关樵问,“你扮做张丽萍的日子,徐成斌是否有对你动过手?” 张丽娟愣了下,随后冷笑:“那倒是没有,不过我觉得,他只是怕打的狠了,出了事败露他伪君子的形象,影响他成为新一任越剧团团长而已。” 关樵叹气,“徐放的确是张丽萍的亲生儿子。” “不可能!”张丽娟十分的愤怒,“谁不知道你和徐放关系好!” 第107章 结束(7) “我是一个人民警察!”关樵皱眉,国海最近三天两头的就有警察在跑,从林逢昌那里得知张丽萍早些年还唱戏的时候,有一缕头发保存在剧团的名人堂里。 取发鉴定过后,证明徐放就是张丽萍的亲生儿子。 关樵敲了敲桌子,“而且你知不知道,你姐姐是精神病患者?” “你说什么?”张丽娟声音颤抖。 警方走访了很多人,剧团的老罗说,张丽萍其实精神状态一直都不太好,所以经常去医院治疗。 顺着这条消息,关樵摸到了当年治疗过张丽萍的医院,在医院里调到了张丽萍的诊断书。 她患有严重的妄想症。 当年治疗张丽萍的医生已经退休,关樵在一家疗养院里找到了人。 医生对张丽萍的印象很深刻,因为徐成斌的影响力。 张丽萍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总是牵着丈夫的手,依赖性很强,坏的时候,总是说丈夫三天两头的打她,孩子都不是她的,孩子是丈夫和别人在外面生的,她的丈夫就要不要她了。 张丽萍曾在他手底下治疗了三年左右,后来情况好转就没再来。 听说,现在情况一直都很好。 关樵倒抽了一口凉气,怪不得徐成斌根本没发现,身边的人已经换了人。 徐成斌的案子经过一个月的连续审讯,终于水落石出。 张丽娟与张丽萍联系上后去上海看她,发现原本漂亮大气的张丽萍变得抑郁,丧气,在和张丽萍相处的时候,张丽娟听说了徐成斌所有的恶行,起了杀心,后张丽萍选择自杀结束生命,张丽娟则在张丽萍去世后回到徐家代替了张丽萍的位置,以张丽萍的身份生活。 她很长时间都以为徐放是自己妹妹的亲生儿子,直到遇到了当初给张丽萍诊断过无法怀孕的医生,才起了疑。 待剧团去风岭演出的时候,张丽娟联系上了张杭,要杀死徐成斌,更要让他下地狱。 张杭给出了主意,张丽娟打电话以想徐成斌为由将人给约到了戏台。 而徐成斌见这一年对自己冷淡的妻子,从不与他接触的妻子主动邀约,自然赴约。 谁知,却被张杭与张丽萍联手杀死。 恰好,李任意晚上去最后确定戏台的情况,没想到撞见了张丽娟在杀人。 李任意当时要报警,张丽娟不怕,她笑着跟李任意说自己终于给姐姐报了仇,李任意才知道,01年报死亡的张丽娟,还活着。 他将张丽娟送走,并转移尸体,想来想去第二天徐成斌就要演出,来看他的人非常多,如果大家发现他不见了,一定会闹出大事,只需要稍微一查,张丽娟就会有危险。 于是,他对睡在庙外的吴迟下了手,并花钱贿赂了一个姓唐的经办人。 徐成斌和吴迟的案子彻底完结,当晚,尤礼和徐放找到吴亮一起吃了顿饭。 席间,吴亮对徐放说:“这周寻人节目邀请李奶奶上节目呢,听说好像是找到她儿子了。” 又说,“一定给关樵带个信,叫他早点成个家,别天天光杆着混,顺便胡子剃一剃,等他休假了就去上海见见老同学。” 吴亮还说,其实他想从地方转市局,想跑跑前线,在这都快养老了。 晚上十点,滴酒未沾的陈子将吴亮送回了派出所。 客厅里,灯光暖黄,尤礼偏头看着喝的烂醉的徐放,他闭着眼睛,歪着脑袋侧躺在沙发上,脸是面向她的。 他生的肤白,此刻颈间喉结明显,宽大的t恤遮不住他有型精致的锁骨,尤礼目光定定的落在他阖着的眼睛上,鼻子上,嘴上。 她伸出手,手落在他脸蛋上方,尤礼的指尖圆润纤细,她很想戳他的脸一下。 不过,也只是这么想了想,她便收回了手。 “徐放。”她轻声道:“对不起你,还有……” 她笑,“再见了。” 室内安静的只有钟表走动的声音,床上的男人眼皮动了动,随后皱着眉毛睁开眼睛。 痛。 他捏住眉心,单腿屈着坐起来。 徐放摇了摇头,他昨晚喝了多少杯记不住了。 脑子里走马观花的想起了很多的往事,梦里也没饶过他,这一晚上,所有的感觉他都放下了。 他穿鞋下了床,高大的身子晃了两下不得已扶住墙壁,他握住门把手打开门。 徐放抬头,对面卧室的门紧闭,想必是尤礼还没醒。 徐放唇角勾起,没想到她挺能喝。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向客厅。 茶几和地面上的狼藉一夜之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封信。 徐放看到后一愣,他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来,取出被烟灰缸压住一脚的信件。 信是尤礼留的。 简短两句话。 徐放,希望你未来一切顺利。 这段时间打扰你啦。 一个连再见都没有的告别词,徐放倒抽一口气咬了下唇,心口特闷。 他的眼底布满红血丝,徐放从兜里掏出手机,弓着腰打开通讯录拨通尤礼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嘟挂断。 徐放再拨。 得到的还是一样的说辞。 他切出电话页面,打开微信。 【回北京了?为什么不告而别。】 留两句话算什么告别! 尤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徐放:? 尤礼把他删了! * 尤礼坐在副驾,戴着耳机,手机里随机播放电台歌曲,她那侧的车窗打开,陈子驾驶的车在高速上疾驰。 尤礼举着手甩着脑袋,一手握着手机,活像是在蹦迪。 陈子心惊胆战的盯着路况,还生怕这位祖宗把手机甩出去。 还好,她手机响了,有人打电话来。 陈子默不作声的松了口气,尤礼仰着脑袋举着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她的老父亲。 “喂,爸。” “在哪呢?” “我这人说话算话,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北京了,钱我是还不上了,干脆还是嫁人吧。” 尤礼笑眯眯眼,那边尤国章挺高兴,“我就知道我闺女有觉悟,等你回来,爹再给你笔资金。” 尤礼一甩手,“得嘞,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子幽幽叹息,“您那哪是还不上钱啊,您那是根本就没有打算筹钱,小老板,从一开始你就压根没想着还钱吧。” 尤礼挂了电话后,手搁在鼻下思考,半晌后得出结论。 “还是你懂我。” 陈子不免多问一句,“那徐放呢?” 尤礼头偏向窗外,声音混着风一同进了陈子的耳朵里,“从此大路两边,怕是不会有交集了。” 她的确喜欢他,但是她不强求。 徐放是个好人,好人应该得到幸福。 她此顶天立地的大祸害就别祸害人徐放了。 “wea efa f omtheshallow ow……”尤礼的声音越来越远,飞速的车随着一个转弯,慢慢的消失在人的视线里。 尤礼觉得自己爹像个老奶奶,一般催婚这事都是老一辈干的,可是这位硬汉老爹对这事极为上心。 这不,让何玲带着她去挑衣服。 她人前皮夹克,小背心的穿惯了,头一次要去见人穿的如此淑女还不是很习惯,又被摁在椅子上化了个人畜无害的妆。 尤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总犯鸡皮疙瘩。 “陈子,我是不是很娘?” 陈子看着眼前漂亮的跟小仙女似的小老板,诚实的说道:“你每次去见徐放的时候,都很娘,哦对了,还很萝莉。” “……”尤礼从镜子里与陈子对视,“没有吧。” 陈子微笑,“你有,还很明显。” 回来也有一阵子了,尤礼表现的就跟彻底不认识徐放这个人似的,每天该吃吃该喝喝,大大咧咧的一如往常。 但是陈子心里挺不好受的,他觉得,小老板指定是看上那徐放了。 小老板是什么人啊,要是不喜欢,至于用借口去接近吗?打也能打服啊。 “尤小姐你真漂亮。”化妆师如是的说道。 尤礼起身,手妖娆的描绘了一下自己的脸,笑道:“天生丽质难自弃。” 随后招呼陈子,“走了。” 俩人刚出门,便看见外面停了一辆宾利,车门打开,周渡从里面走了下来。 他穿的很休闲,身材挺拔,腿长颜好,站在那就是一道风景线。 “周医生,今天你帅爆了。” 周渡笑,“尤小姐,每天都很美,上车,先去吃个饭。” 陈子有眼色的挥手送走尤礼和周渡,坐在车里直叹气。 手机嗡嗡的震,陈子看了一眼,上海号,陌生号。 他心中无端升起希望来。 难道? 他接了,将电话贴在耳边。 “喂,我是徐放。”男人的声线低沉,陈子听的心花怒放,哎呦,徐老师你可来电话了。 但是他表面上波澜不惊,“徐老师你找我有事?” “我找尤礼。” “小老板啊,她刚跟周医生去约会了,现在我也不好联系,他俩好像晚上还要看电影呢,也不知道几点回来,这样吧,我告诉小老板一声,等她回我我叫她联系你。” “不用,她家住哪?” 陈子:! “你来北京了?” 徐放:“嗯。” 第108章 结束(8) “我可以叫你尤礼吗?”周渡将切好的牛排换到尤礼面前,笑容彬彬有礼,“总觉得一直叫尤小姐很生疏,你以后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七分熟的牛排淋着黑椒汁,咬上一口汁浓肉嫩,香满四溢。 尤礼回:“可以。” 吃饭的时候,两人几乎很少对话,直到,周渡放下刀叉,擦了擦嘴角后,双手交握,直视尤礼。 “尤礼,交往的事,你的想法是什么?” 尤礼抬起头来,目光缓缓的落在周渡那张极为俊俏的脸上。 她如实说道:“我现在还不想找男朋友,也不想结婚。” 尤礼看的出来,周渡也不喜欢她,就算在一起,日久生情的几率,那得多大的人格魅力和契合度。 但是…… 有些婚姻,都是上称掂量过,连分寸都把握好的决定。 时下的年轻人,被家里催婚,不得已去相亲,都多少人是在相亲中碰见了爱情呢? 不过是我觉得你可以,你觉得我可以,一起凑活过日子。 尤礼看着周渡的脸,心里却在想,她大概,也会这样吧,哪怕不是周渡,还有李渡王渡。 周渡点点头,“其实我也是。” 他一笑,似春风来度。 许久,尤礼偏头看着隔壁桌的小情侣,双方的眼底的浓情几乎溺死旁人,尤礼叹息,真好啊。 出了餐厅,尤礼跨上周渡的车,低头认真的系好安全带。 “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周渡开车前问。 尤礼拿出手机,“我查查排片,刚你请我吃了饭,我请你看电影。” 周渡失笑,“不用这么客气。” 尤礼笑了,不置一词。 电影播出时间是晚上八点半,俩人逛动物园一下午,晚上在电影院所在商业楼内找了家店解决了晚餐后。 在电影开播前五分钟进了影院,片子很治愈,尤礼却昏昏欲睡。 梦中。 徐放一身戏服,一颦一笑皆是戏中人。 他唱,“记得下山时候,与许郎初次相见,好像也在桥亭。” “桥亭依旧,人事全非。” 尤礼记得,这是父亲常听的白蛇传桥段,她豁的睁开眼睛,看着大荧屏上刚刚结束的电影。 她笑,好一个人事全非。 “走吧。”周渡的声音令她回神,尤礼点了一口气,微叹气,站起来跟着人群向外走。 “送你回家?”周渡低声询问。 尤叔说尤礼在外有自己的房子,住在外面的时间比较多,俩人经常因为一件小事闹掰,尤礼生气就往外跑,在赚到第一笔钱后,直接自己在外买了个一百多平的房子。 “不去我爸那了,送我到我家就行。” 周渡点头,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一层。 前面的人都走的差不多后,俩人才一起出去。 刚下台阶,尤礼一抬头,在不远处的灯柱下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他穿了件图案简单的白t,额间有碎发,眉弓恰到好处,一双瞳仁深邃,不笑的时候,冷清逼人,笑的时候…… 尤礼想想,似乎没有太见他笑过。 不过,他怎么在这? 徐放也看到了尤礼,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看向了她身边的男人。 他灭了烟,走向尤礼。 尤礼的脚步微顿,令周渡有所感觉,他看向冲着尤礼走来的男人,舌尖顶了下腮帮。 他偏头,问尤礼,“认识?” 尤礼笑着点头,给他介绍,“徐放,国海越剧团的台柱子。” 她的话音刚落,徐放已然站在了两人的面前。 他冲着周渡点了下头,看着尤礼的眼睛,“我和你有话说。” 尤礼送走周渡,这才转身抬起头来,看向徐放。 “家里介绍的相亲对象?”不知是否刚抽完烟的缘故,他的嗓音有点哑,比这夜色中的任何一种声音都有质感。 尤礼漫不经心的看着他的鼻梁,承认,“对。” 徐放沉默一瞬,走向她,离得近了,男人身高所带来的压迫感极强。 他问:“想好了?” 尤礼视线落在地面上,轻飘飘的嗯了声。 徐放沉默一瞬,叹了口气后道:“微信加回来。” 尤礼闻言,仰头看着他璀璨夺目的眼眸,声音比平时要冷静许多分,“徐老师,我以后应该都不会请你唱戏了,要是为了剧团的事,完全可以联系我父亲那边,他的人脉很广,对你会有所帮助。” 李任意被抓,张丽娟被抓,国海一夜之间,从巅峰跌落。 尤国章不会再资助国海,她闯的祸和李任意杀掉吴迟之间,明显后者更令人难受。 吴迟和尤国章的关系再不好,那也是她的亲舅舅,她母亲的亲弟弟。 但是,如果徐放要是想去别的剧团的话,这事好说,他名气在那里,想必各大知晓消息的剧团早已蠢蠢欲动,他父亲也能提供好的意见。 “我不会再收钱登台唱戏。” 他这一决定让尤礼有些惊讶,徐放低沉着声音解释,“我和范宜君几人商量好了,下个月就出发去各地免费演出。” 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越剧,喜欢越剧,希望将国家的精粹传承,发扬。 尤礼懂,“那很好呀,不过你不吃饭,别人总要吃饭的,还是那句话,有困难可以找我爸,他钱很多,也很喜欢你。” “那你呢?”徐放忽然问。 他心里忐忑,盯着尤礼的眼睛。 一开始她骗他来演戏,不过是她想要去找舅舅吴迟中的一环,那么她说喜欢他呢?究竟是真还是假。 尤礼沉默良久,刚要开口,徐放忽然按住她的肩膀,“你先别答,尤礼,接下来你听好。” 管她喜不喜欢他,重要的是。 徐放认真道:“我喜欢你。” 暖风徐徐,将人的心都撩的痒痒的。 尤礼一时怔住。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是就是喜欢你了,尤礼。” 他有些紧张,“你能考虑一下我么?” 尤礼没给他答复,却也一晚上没睡。 凌晨五点的时候就跑去店里擦杯子,陈子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 他看了下钟,又看了眼动作迟缓在擦杯子的尤礼,惊诧道:“祖宗,你几点来的?” 现在还不到营业时间,她又显然不是刚来。 尤礼放下杯子,点了下眉心使得自己清醒一些,“五点半到的好像。” 陈子给她倒了杯水,随后坐在她身旁,好几次看向她的脸都欲言又止。 他的视线太过明显,尤礼转头,正对上陈子的眼神,陈子被看的一慌。 尤礼开口问,“我去哪的消息是你告诉徐放的吧。” 昨晚,陈子忽然问她在哪,她报了影院后这小子就再无消息,而后徐放就出现了。 陈子不好意思的挠头,“我不告诉徐老师,我怕他揍我。” 尤礼扯了个笑出来,将头偏一边。 徐放这人,骨子里没那么暴躁的基因。 陈子到底是好奇死了,他屁股抬起往前坐坐,眼中燃气八卦的小火苗,“小老板,那你和他怎么样了?” 尤礼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皮,“没怎么样。” 陈子心里犯嘀咕,这徐放找人一回,难道跟他想的不一样?他不喜欢小老板吗? “下次,不许做叛徒。”徐放的话她细琢磨过了,其实她不太信,她觉得徐放可能就是因为是她和他一起找到的关于他父亲的线索,这事让他心里感激。 明明他之前都不喜欢她的。 “哎,你放心小老板,我是你的人。” 放在一旁的手机嗡嗡震,尤礼一瞥,父亲打来的,她接起,将电话贴在耳边。 “你回来一趟,家里有客人。” 周叔叔去家里了吗?一般父亲显少在家招待客人的,除非特别喜欢特别相熟的人才行。 等尤礼一到,才发现她想的太离谱了。 端正的坐在沙发上的人,竟然是徐放。 “你怎么来了?”尤礼问。 尤国章斥她,“你怎么说话呢。” 尤礼:“……” 她翻了个白眼,男人也挺善变,想当初因为徐放在他面前唱孔雀东南飞,气的吹胡子瞪眼的,一气之下还不给剧团投钱了,看样子恨不得这辈子都不看徐放了。 可你看眼前,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尤礼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拿出个杯子,自己倒了杯茶,一咕咚的喝了。 她扭头,看向她爹,“找我干什么?” “招待客人。” 尤国章恨不得尤礼可别说话了,就这样刚徐放还说挺喜欢她的,一个姑娘家家的没点姑娘的样子。 “我是你家保姆么?” 尤国章说一句她顶一句,显然已经是常态。 尤国章这回让自己占了下风,不再回尤礼,只是看着徐放,“这丫头也就这臭脾气了。” 徐放慢条斯理的喝完一杯茶,抬眼看向尤礼白皙的侧脸,她自从回来,就看了他一眼,徐放轻轻将茶杯放在桌上,说道:“尤叔,我对北京不熟,还想请尤礼做个向导。” “我忙着呢。”尤礼拒绝。 尤国章一拍她的后背,“忙什么,破酒吧一天就仨俩人,店员比客人还多,你忙着去哭么?” “……”尤礼无语,这亲爹无疑了。 她耳朵尖,听到男人一声低笑,于是瞪了徐放一眼。 第109章 结束(9) “故宫,长城,颐和园,你打算去哪?” 尤礼刷的展开一幅飞鸟扇,呼哧呼哧的给自己扇风,头发丝都随着风在飘。 她就暂看这小子要干什么。 徐放回:“就故宫。” “得嘞。”尤礼刷的收扇,招手顺利的拦了辆车,先行坐了进去,“师傅,开下空调。” 她将车窗一关,坐的稳稳当当。 她不是没车,就是嫌北京路堵,地铁要换乘,麻烦。 还是打车好,就算堵在路上,也不是她开,相对来说心情能好点。 等车一开,尤礼迅速打开故宫售票通道,要了徐放的身份证号后,订了两张票。 出租车走了停,停了走,俩人提前下车,步行至午门,检票口前的空地上人山人海,各色旅游团,小红帽小蓝帽,大妈团,爷爷团,幼儿团,熙熙攘攘,热闹的紧。 尤礼拉着徐放去检票。 她小时候来过几回,对这的记忆是红墙金顶,还有隔着护栏看不太清的皇帝宝座。 好几个大殿都有。 再者就是同样多的人了。 不过,她刚在车上就已经打算好了,她对徐放道:“这样,咱俩分头行动,两个小时后神武门见。” 她刷的展开扇子,正往前迈,手腕冷不丁的被人一把握住,尤礼疑惑的看向拽她手腕的人。 “你干嘛?” “说好了你是我导游的。”徐放似笑非笑。 “那是我爸答应你的,又不是我,再说了,咱们故宫博物院有专门的讲解器,你去前面租一个,保证你博古通今。” “确定你不是在躲我?”人山人海中,徐放靠近她,身上清冽的气息冲入鼻尖。 尤礼:“当然不是。” 徐放灿然一笑,“既然不是,那就一起走。” 徐放吃准她的心思,“除非你心里对我有想法。” 尤礼:“……” 怎么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呢。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徐放也了解了尤礼的性格,外表看着浑身都是刺,其实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骨子里可爱,又做事认真。 还挺潇洒,说骗他就骗他。 他轻轻地敲了下她的脑门,“还有,你骗我钱可以,但是感情不行,尤礼,我认真了。” 徐放缓了缓,认真道:“要是我哪里让你难过,不开心了,你随时随地无论用什么方式讨回来都行。” “……”他玩真的? 尤礼眼神落在他骨骼分明的手指上,说道:“那你能松开我了吗?天这么热,再抓一会就长痱子了。” 徐放依她所言松开手。 徐放去租了个故宫讲解器,以便到每个殿都能实时听到有关这个殿的历史故事。 原本无意来的尤礼,逛的超认真。 故宫恢弘,真是建筑的奇迹,透过模糊的窗向殿内看去,一股颇具历史感的味道扑面而来,尤礼都能想象到,多年以前,嫔妃坐在寝宫内绣花等待帝王的情景,心里不禁叹息。 然后,她还遇到了故宫的御猫。 鳌拜。 此猫一双黄色的眼睛上挑,轻压,俾睨天下,威风凛凛。 背身长白毛,粗大且高高竖起的黑尾,走起路来步步威风。 出了神武门,尤礼去零食售卖点买了两根雪糕,和徐放一人一根分着吃。 徐放低头见她咬雪糕,问道:“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尤礼心嘟嘟跳,雪糕好甜,天好热,他的提议好有诱惑。 尤礼当机立断:“去。” 打车去了附近的影院,这个时间来看电影的小情侣特多,人都呼呼的进了电梯,尤礼和徐放被挤到了最后面,徐放身高腿长,眼皮一扫,就是乌压压的头顶,尤礼缩在一角,闻着他身上的香味。 不浓不烈,就是好闻,让人想凑近了深深吸一口。 这么想完,尤礼打了个哆嗦,她怎么就这么像流氓呢? 然后,她的手掌心内塞进来一只手,温热干燥,能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 尤礼:! 徐放的手啊。 随着电梯门打开,那只手悄无声息的收了回去,要不是掌心还残余着热度,尤礼会以为这是自己的想象,她仰头看徐放,发现他神情淡淡的,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电影还差三分钟开场,俩人一前一后的坐在了7排的10号和11号座上。 尤礼手里抱着爆米花,徐放则拎着两杯可乐。 坐下后,徐放将可乐递给尤礼。 须臾,灯光倏地一暗,荧屏上插播了两个广告后,正片开始。 尤礼心不在焉,她偶尔偷瞄身旁的男人,发现他似乎完全陷入了剧情之中。 他真是来看电影的? 是她想多了,她还以为…… 徐放骨骼分明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尤礼脸腾的一红,心里乱糟糟的。 “你住的远吗?”电影结束,尤礼率先走出去,她看着徐放的鼻梁,问。 夜风习习,男人的眼神晦暗不明。 他一时不答,迈开脚步,在尤礼一脸茫然与错愕中抱住了她,将她圈在了怀里。 他侧头,眼神深沉,“我明晚飞上海的飞机,剧团人不齐了,免费巡演的事还得和朋友们多商量,所以我们时间不多。” 徐放松开尤礼,扶住她的肩,似乎能一眼就望进她的心里。 “尤礼,我在南昌等你。” * 桌上的电脑,正播放一个悬疑片。 讲的是,一对姐弟恋搬进了一座公寓内。 女主人第一次参加社区会议就卷入了一个奇怪的游戏,每个人在纸条上写出自己想要杀的人然后交换。 直到,参与游戏的管理员第一个死掉,这场杀人游戏拉开了序幕。 拿着小风扇的陈子拖开把椅子在尤礼身边坐下,小风扇的嗡嗡声几乎盖过了剧里的bgm。 “小老板,半个月了,店里入不敷出。” 陈子觉得火大,尤其是对门新开了一家酒吧后,这边简直门庭冷落,等过阵子彻底入秋,那还不得感觉凄凉啊。 冯朱和小丁在一旁默默的擦杯子拖地。 尤礼直起身子,按了空格键,将电视剧暂停。 她看过陈子,冯朱和小丁,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她道:“这店,我打算关了。” 陈子一愣,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可是他挺理解尤礼的,尤礼也总不能一直玩票。 “陈子。”尤礼想了想,“上海那家店你帮我盘出去吧。” “行。”陈子应了,但是他有疑问,“小老板,那你以后怎么办?” 尤礼目光落在手机上,昨晚徐放给她发微信了,给了她一个地址,这是他复出的首场戏,意义重大。 她隐隐一笑,“有人在等我呢。” 酒吧兑出去的第二天,尤礼就启程去南昌了。 到了徐放给的地址后,尤礼经人指引进了后台。 尤礼向内看去,便看到,男旦坐在镜子前描眉。 尤礼站在原地,仿佛又回到了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的那人,拒绝了他。 “尤小姐。”站在一边等候的林逢昌率先出声,徐放的手一顿,偏头过来。 尤礼呼吸一窒,被惊艳到。 程香香见到尤礼,轻嗤一声,转过头去,心里酸的不行。 徐放在去北京之前,就和所有人坦白,他喜欢那个尤礼。 程香香不住的后悔,要是当初她没吵着闹着去饰焦仲卿,而是直接回家跟师父告状,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师父……她一想到师父也很难过。 徐放,大抵是恨师父的吧。 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是血浓于水,亲疏有别。 更何况,师父做了天大的错事,他虽然没有杀徐成斌,可是他为了掩盖师母杀害徐放父亲的真相,残杀了尤礼的舅舅。 李任意不仅是她的师父更是她的叔叔。 程香香低头,心里失落。 越剧演出的消息,提前三天发了传单,晚六点的时候,人陆陆续续的来,尤礼粗略的扫了眼,她抿了下唇,人太少了。 在场的都是岁数稍微大些的,年轻人根本就没有。 她看着台上的徐放,想起她跟自己说的话。 他说,他刚开始唱戏的时候,只因父亲早逝,他心里存着对亡父的思念才决定加入越剧团。 只是后来,他发现了越剧的美,每个故事里的人物都是如此生动。 他开始喜欢上了这行。 想着这辈子都要跟同事们一起演出。 后来,他去高昌剧社进修后,发现了一个一直都存在的问题。 越剧表演和每个传统行当一样,传承的人越来越少,知道的人越来越少。 百年后,可能就逐渐消弭了。 所以他想好了,先做巡演,让大家更好的了解传统越剧。 等时机成熟,他要做个免费的师父,他相信,这些传统的国粹,一定会越来越被人所熟知,被人所喜爱。 天漆漆的黑了下来。 演出完毕,人群散去。 尤礼左看右看的没看到徐放,倒是范宜君带着她往酒店那边走。 远远的,范宜君皱眉。 “哎,停电了?” 尤礼一抬头,可不嘛,整个酒店黑漆漆的。 范宜君走的快了两步,先尤礼一步进去,尤礼低着头看好台阶,摸出手机准备打开手电光。 她心里还寻思,一整个酒店停电挺稀奇的,没备用电源吗? 这客人在屋里的也不敢出去,在外面的也进不来啊。 还没等点上手电筒。 只听外面凌空破响,烟花在高空中炸开。 第110章 结束(10) 尤礼被声音吸引,回头去看。 烟花绚烂绽放,真的是很好看啊,她小的时候很期盼过年,记得那时候住大院,各家都有小朋友,她们经常拿着烟花棒满院子的跑,收着长辈给的零花钱,穿着新衣裳,晚上12点之前,鞭炮烟花咚咚啪啪的响个不停。 小时候可真好。 “尤礼。”徐放叫她。 尤礼猛地扭头,还没来得及张嘴,就看到了他手里的花。 此时的徐放,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那台上光芒万丈的男旦变成了台下光芒四射的男人。 烟花带来的光线将徐放的脸衬的十分好看,一明一暗,将他的轮廓全部都勾勒了出来。 “我们在一起吧。”他眼神真挚,将花递过来。 酒店大厅里等待的众人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隐约可见刘凡林眼睛瞪得滚圆。 尤礼道:“好啊。” 她接过花,徐放连人带花一起拥进了怀里。 剧团的人见俩人好上了,飞奔而出,点燃手里的烟花棒,一个个兴奋的跟七八岁的小孩似的。 唯独角落里的程香香隐在黑暗中掉眼泪,就跟滚豆子似的,徐放筹备之初就没瞒着任何人,程香香看他忙活心里难受,等真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了,她就更难受了。 范宜君将程香香搂在怀里,内心直叹气。 她比谁都懂程香香,作为好友,她当然死心徐放和程香香能修成正果,可惜,可惜啊。 她往热烈的烟花上看,心里想着,不知道肖酒怎么样了。 第一站巡演结束,徐放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往第二站。 尤礼在自己微博上做了宣发,又给徐放注册了个微博。 哎,她家徐放年纪轻轻的活的像个老古董,这个时代是互联网的时代,没什么消息比网上传播的速度更快的了。 起先,大家都是冲着徐放的脸来的,因为太好看。 后来,每一站巡演都微博官宣地点,导致临演前场地人数爆满,甚至不少都挡在了大门外。 听完戏的大家发现,哎,其实越剧还蛮有意思的,就跟电视剧似的,每个单元的小故事都很精彩,还是现场版,关键是那男旦好帅啊呜呜呜。 每天都有小姑娘给徐放送礼物,最过分的就是一个三岁的小姑娘,搂着徐放的脖子说要嫁给他。 尤礼瞪圆了眼,义正言辞的告诉小可爱,“这是姐姐的男人,你不许想。” 这场演出结束后,尤礼手里握着个苹果,手指一颠,颠的老高,复又落在手里,继续颠。 正在微信群里对流程的徐放被尤礼的眼神盯得发麻,他将手机一放,向尤礼走过来。 尤礼垂眸,咽了口唾沫。 随后咬了苹果一口,那声音嘎巴脆,徐放总感觉那苹果像极了自己。 他温声问:“怎么啦?” 尤礼:“行啊,老少通吃。” 徐放颇为无奈,他坐在尤礼身边,手摩挲她白皙软滑的后脖颈,温声道:“不开心了?” 尤礼又咬了口苹果,汁甜可口的果子上一排整齐的牙印,她开始后悔给徐放开微博了。 徐放摸了把她的头,起身又去捣鼓手机,尤礼心里忽然就有点闷。 这徐放简直就是个空有皮囊的闷葫芦。 她正这么想着,徐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回来了,他一手挑起尤礼的下巴,尤礼气恼的对上他的眼睛。 尤礼生磨牙,这厮竟然还笑的出来。 徐放低头,咬了口她的嘴角。 尤礼:? 随后,男人软润的唇贴住她的嘴唇。 尤礼第二天才发现,自己的微博爆了,消息99+,手机哐哐哐响个不停。 她一打开,才发现全都是妹子的哭声。 [呜呜呜,这位小姐姐大概上辈子拯救了地球吧。] [我柠檬了,我刚粉上徐放三个小时还不到,就让我承受如此生命不能承受之中。] 起因是因为昨晚徐放微博公布了恋情,并且@了她,尤礼看了眼时间,竟然是她恨恨的咬苹果的时候他发的。 尤礼心里美滋滋,行嘛,也不算闷葫芦,木头疙瘩。 尤礼转发了徐放的微博,带了个亲吻的表情。 她翻了翻评论,大多都是在猜她是谁的,长什么样的,网友恨不得从任何蛛丝马迹中将她给扒出来。 主要是她微博一张自拍照也没有。 正往下翻评论的时候,手机插进来一条来电,她老爹尤国章。 尤礼本来以为自己会迎接一顿教训,没想到她老爹没按套路出牌。 先装作平静的问她和徐放的事情是真是假,为什么别人都在恭喜他。 尤礼承认之后,她听见自己老爹好像是笑了两声,听起来挺开心的。 尤国章问:“那什么时候来这边见见,结婚的日子该定就定。” 尤礼算是发现了,她爹对周渡其实不是很执着,他大概就只想她嫁出去,尤礼一个没忍住问了,尤国章沉默了一会,说道:“好不容易遇上个长得帅眼神还不好的,赶紧领证结婚,过了这村,休想又下一家店了。” 尤礼:“……” 巡演两个半月,回上海的时候徐放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徐放原本特别白,现在晒黑了一度,比以前看着还有男人味。 得知他回来了,几个剧团的老人和老演员聚在一起开会,国海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但是毕竟是几代人的传承,代表着文化的积淀和大家的青春,谁也不想剧团就因此废掉。 虽然今时不同以往,可是国海的演员底子是实打实的,尤其是他们还有徐放。 此次开会,就是推举新剧团团长的。 大家心照不宣,没人比徐放更适合。 徐放也接下了这个担子。 梁吴早在两个月前就辞职了,做网站页面这事就由陈子代替。 他早些年什么都做过,曾在互联网公司做技术实习生,由老大带着学了半年的编程,他刚要转正,公司就倒闭了。 于是他开始背着吉他去底下通道唱歌。 然后遇见了尤礼。 设计网页写代码陈子一手全包,新网页内测那天尤礼就坐陈子旁边,等网页一出来,还别说,挺大气,不仅突出重点,而且一点也不像校园官网。 徐放是打算先开个小班,专门招收7到13岁的孩子,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悟性高,机灵又有活力。 因为年纪小,所以接收能力强。 要是真的喜欢越剧,从小就打好基础,往后前途无量。 徐放也做好了一个学生都招不到的准备。 他这些年唱越剧攒了不少积蓄,剧团演员的工资和剧团日常维持现在还没问题,如果实在维持不下去,到时候他再想办法。 尤礼这边给徐放范宜君程香香等功底深厚的演员都在各大视频平台开通了账户。 现在这个大时代,只要你好看,就会有粉。 若是能再有技能,那简直是如虎添翼。 招生公告放出去的第一天,剧团新办的座机号就被打爆了。 网络的影响力比想象中还要高。 有想送孙子过来的,有想送女儿过来的,还有问年龄层段能不能再宽容一下,能不能再加个班的。 一时之间,国海的门槛都被踏破,团里的人忙的热火朝天。 大家分工合作,你负责学生记录,我负责解决电话问题,负责登记的,负责准备课程的,还有学习如何和小朋友相处的。 总之大家一扫前阵子的阴郁,心情全部都回暖了。 在这之中,徐放和尤礼回了趟北京。 尤国章很是满意自己这个未来的女婿,于是也邀请了老周以及周渡。 尤礼她周叔,内心惋惜。 尤礼这姑娘可谓是他看着长大的,可惜他家周渡就跟尤礼没那个缘分。 他频频打量徐放,哪怕觉得自己儿子好的上天入地了也不得不承认,徐放这孩子,要比他儿子还要胜上几分。 吃完饭尤国章打算和老周叙叙旧,就让几个年轻人该干嘛干嘛去,徐放尤礼以及周渡是一起出的大酒店。 周渡开车锁,回头一扬下巴,“走了。” 尤礼冲他摆摆手,徐放眼神一直没什么意味。 见尤礼还在看周渡,徐放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不再去看。 他问:“他就那么好看?” 他要是再来晚一点,尤礼可能就和周渡好了。 “没你好看。”尤礼双手捏捏他的脸,一笑两个小梨涡。 徐放咬牙,低低说道:“你个小骗子。” 骗得他心甘情愿。 他勾住她的脖子,重重的吻。 不行了,得赶紧把她娶回家,省得别人惦记。 跟着徐放去上海之前,尤国章让尤礼去公司一趟。 尤礼已经好久没进自己家公司了,他爹办公室的装修都换了两次。 主要是前两年股市动荡,公司遭受了两次危机,尤国章觉得换换装修也换换运。 父女俩头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说话,尤国章见尤礼心情好,慢慢的给她讲小阿姨何玲的事。 他和何玲认识的早,小时候他掉水塘还是人何玲爹给他救上来的,要不差点在四岁那年就没了命。 所以他妈一只对何家的印象很好,也特喜欢何家那个小姑娘。 等儿子也长大了,她就暗搓搓的想撮合俩人。 可惜,让尤母惋惜的是,尤国章先遇到了张丽萍。 第111章 结束(11) 因为张丽萍的家长一直不同意这门婚事,看不上她儿子,所有尤母对张丽萍的意见也很大。 当年他去风岭请徐成斌的时候,尤礼母亲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他终究没能让妻子亲眼看一场徐成斌的戏。 * “这旦角流派分为袁王傅戚张金吕七个派系,生角则分为徐尹范陆毕张六个派戏,越剧在上海比较兴盛的原因还要从1917年说起,那时候小歌班的艺人决定勇闯上海,经历过好几次失败之后,才站稳了脚跟。” 尤礼撑着下巴听徐放介绍。 “你知道浙江小百花越剧团么?” 尤礼点头,她有听过。 “浙江小百花的茅威涛前辈是父亲很敬佩的一个前辈。”徐放笑道:“她唱尹派小生,我也一直以她为偶像。” 徐放说起前辈的时候,眼里流光溢彩。 尤礼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他。 尤礼还缠着徐放让他教了一阵子越剧,但是她发现,自己的确没有这个天赋,于是果断的放弃。 她只需要给予他最好的支持就行了。 尤礼叫上陈子冯朱,开了个武馆,兼教能防身的格斗术。 生意日渐兴隆。 日子过的很快,十月份的时候,尤礼收到了周渡的婚贴。 即将跟他步入婚姻殿堂的女孩姓段,据说她在经营互联网企业。 不过这回不是相亲结婚,段姑娘是在医院认识周渡的。 一来二去的相处,也就相处出感情来了。 参加完婚礼,尤礼和徐放回了公寓。 徐放在洗澡,尤礼躺在沙发上端着手机打游戏,满客厅都是游戏里的音效。 徐放换了件白t黑短裤,头发擦的半干,他蹲在尤礼的身后,伸出手去摩挲她的脸蛋。 尤礼仰头,手机被男人抽走,他绕到沙发前,大手抚摸着她的额头。 “礼礼。” 尤礼被他称呼的一愣,可能是她的名字让人不太好少个姓的称呼,所以无论是旁人还是徐放都是叫她尤礼的。 这声礼礼入耳,浑身都酥了。 她舔了下唇,微微侧身,乖巧的看着他的眼睛。 徐放掌心覆上她的眼睛,然后低头将唇凑到她的耳边,“特别,特别喜欢你。” “想和你结婚,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尤礼登时就不敢呼吸了。 徐放笑了笑,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尤礼感觉到徐放捏住了她的手,随后将什么东西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尤礼:! 妈妈,她好像被求婚了。 啊啊啊啊啊啊。 徐放的手缓缓离开尤礼的眼睛,问:“尤礼,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尤礼同意了。 年后,国海越剧团时隔半年接到了第一次表演邀约。 范宜君他们激动的一天一夜都没睡着,几个稍微年龄小的都没绷住抱在一块哭。 和每次一样,由林逢昌负责大大小小的事宜。 出发的前一天,程香香找到了徐放,俩人大概很久没说过话了。 “师兄。”程香香做了个决定,“等这次表演结束后,我就不做这行了。” “为什么?”徐放多少能猜到原因。 程香香低下头,捏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了一会,才回,“师兄。” 第一次见徐放,是来剧团找叔叔,徐放那个时候比她高一点,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是她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孩。 后来男孩长大了,她也长大了,她开始不想和他做朋友了。 可是他有尤礼了。 程香香深吸了一口气,憋住眼泪,“我妈说了,我在剧团找不到男朋友的,我一想觉得还挺有道理,所以啊,我打算去外面闯闯。” “我尊重你的决定。” 徐放其实很想留下程香香,她是个很好的越剧演员,换行的话很可惜。 “香香,想回来的时候随时回来,这永远是你的家。” 程香香重重点头。 她几乎一夜未睡,早上的时候恍恍惚惚的跟着剧团的人上了车,徐放有过来送,隔着车玻璃程香香往外看,忽的就鼻子一酸。 师兄,再见啦。 剧团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车玻璃上贴了膜,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驾驶位上,男人额头趴在方向盘上,嘴里叼着支烟,他一动,烟灰簌簌的往裤子上掉。 他是来跟徐放道歉的,但是他不敢进去。 恶霸端坐在院子内,旧的毛发脱落,一身崭新的毛又亮又密,整个狗虎虎生风。 它瞪着狗眼往外看,这气味非常熟悉,经常跟它主人同床的那位。 恶霸突然竖起耳朵,听到了门开的声音,随后它听到了徐放的脚步声。 恶霸顿时拿出横扫千军的气势甩起尾巴,将尾巴后的地面扫出一块干净的扇形。 徐放蹲在它面前,给它添了粮食和水。 恶霸冲门外叫唤一声示意有人之后开始胡吃海塞。 咚咚,外面有人敲响了车玻璃,肖酒猛地抬起头往右看,徐放站在那,目光平静, 肖酒嗓子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紧张的要死,惭愧的要死,他手残的放下了车窗,后又觉得自己是来道歉的,他在车里徐放在车外,这多不礼貌。 于是肖酒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他紧着将嘴上的烟吸了两口后拽下来拿在手里,手垂在身侧。 这阵子他去探望过养父母,因为他干的蠢事,他亲爹真的动怒了,将他踹出来自力更生。 徐放一言不发,肖酒觉得空气好像都不流动了,他这位发小就是这样,小时候就是个面瘫,学了戏曲后好了不少,但是他生气的时候比小时候还要吓人。 肖酒深吸一口气:“徐放,我……” 徐放:“行了,进来吧。” 肖酒要哭了,他发誓自己以后一定不干混蛋事。 肖酒跟在徐放身后,颠颠的说道:“我好几个朋友,想给自己孩子在放假的时候报点兴趣班,我一听就立刻想到了你这,暑假的时候你这忙吗?缺不缺人?缺人的话我也可以帮忙的。” 他可以打杂,反正他现在被他爹赶出来了,正好在徐放这里打打工。 “咱剧团里要是缺点什么了,你随时跟我说,都包在我身上。” 虽然他爹把他踢出来了,但是他还有小金库。 肖酒一脚迈进了门槛,手欠的对着恶霸的大脑袋疯狂蹂躏,又紧跟着徐放的脚步进了屋。 “你和尤礼什么时候结婚啊?婚礼场地婚礼策划婚礼主持都都能办。” 他的份子钱要忍不住的给了。 “徐放,我还是得跟你道个歉,我对不起你。” 徐放停下来,肖酒也终于把话说了。 话说完,心中的郁气也散了。 徐放回身,“我原谅你。” 肖酒激动死了,上前给徐放来了个熊抱。 “那咱中午聚聚,叫上尤礼,香香,宜君。” 徐放沏了杯茶,“剧团有演出。” 肖酒懂,打心眼里高兴,“那就尤礼咱仨。” 徐放将茶杯往他面前一搁,“谁跟你咱?” “……” 肖酒厚着脸皮跟徐放一同去了尤礼的武馆,他还是头一次见尤礼真人。 挺漂亮,和徐放也很般配。 “你好,我是肖酒。” 他对尤礼自我介绍。 尤礼看了一眼,伸出手回握,“尤礼。” 肖酒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尤礼这笑容不太对劲儿。 中午吃饭的时候,肖酒被尤礼灌趴了。 尤礼磨着牙根,终于解了自己心头之恨。 徐放将肖酒扶上车,车一路行驶进剧团大院,徐放将肖酒放倒后出了门。 去了尤礼那。 大院的的空房很多,尤礼来的时候就给她收拾出了一间。 尤礼个性就是拘不住的那种,布置的房间自然也是像了她。 一张大床占据半壁江山,粉色的梳妆台上摆满了瓶瓶罐罐。 书桌上放了台电脑,电脑桌面是她最近迷上的一位小鲜肉。 按尤礼的话说,这是她的墙头。 尤礼正坐在毯子上,双臂撑在书桌上,看电视剧,听到徐放的脚步声后回头,徐放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坐下来,结实的双臂拢住了她细软的腰肢。 徐放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她的侧脸。 他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怎么这么爱记仇?” “你记着就好。”尤礼下巴压住他的手,威胁道。 徐放失笑,亲了亲她的耳朵,“知道了。” 他按了电脑的空格键,将视频暂停,然后双手环住尤礼的脖颈。 “尤礼,我考考你。” “你说。” “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是什么时间正式成立的?” 尤礼沉思,“84年……” 几月来着?啊,她在书上看过一眼,就是没记住。 “5月21日。”他的声音低沉惑人。 尤礼点点头。 徐放:“那不如今年这个日子,我们把证领了吧。” 尤礼明白过来,他这是在这等着她呢。 徐放将人给转过来,捏了把她的脸,“答应不答应?” 尤礼笑,“要我答应也可以,但是你得先办件事。” 徐放:“你说。” 尤礼捧着他的脸,认真道:“我想听你唱戏。” 给我一个人唱。 肖酒翻了个身,眼睛紧闭,睡得昏天暗地。 恶霸趴在地上,耷着眼睛也渐渐有了困意。 书香古朴的大院内,隐隐从房里传出旦角的声音来,他唱:“宜嗔宜喜春风面,翠钿斜贴鬓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