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甜妻 卷六》 第1章 【正文开始】 京都大考,每年汇聚全国各地的学子,足有一千之数。 如今多年寒窗苦读,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候,怎么会不心急。 于是原本冷清的街路上,立刻就变得喧闹起来。 贡院门前的小巷更是挤得水泄不通,高仁叼了个鸡腿,翘着二郎腿半躺在小巷一侧的屋脊上,就等着放榜。 他心里很是有些不以为然,小米一定要他来挤着看榜,否则他直接进宫。别说看个榜单,就是给陆老三换个名次也成啊。 可惜,兄妹俩个都是榆木脑袋。 不过,也正是这样他才更喜欢。想必,他家主子也是看中这点吧。倒是盼着陆老三当真有些真才实学,到时候小米进宫,就是再得独宠,也要有娘家撑腰才行。 而陆家,陆老大憨厚,守家还成,陆老二好武莽撞,陆老爹…还是每日读读书养养老吧。 算来算去,也就一个陆老三适合走仕途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很快巷子里就吵闹起来。 几个穿了公服的差人,手里拎了小扫帚和浆糊桶子,刷刷几下,就在白色的墙壁上贴了三张大红的喜报。 一千多秀才入考,录取举人一百二,这十比一的比例实在不高,也让众人激动的纷纷向前涌去。 「让开,让开,让我看看啊!」 「哎呀,前边看完的快走!」 「我的鞋,别推我啊!」 众人都是急于知道结果,你推我搡,吵得是沸反盈天。 有人名字在榜单上,顿时就哭开了,「啊,我中了,我中了!」 大有疯狂之势,也被旁人羡慕嫉妒着。 也有没考中的,挥舞着双手大骂,「老天,你不开眼啊,我怎么没中!」 各型各色,千奇百怪。 但高仁却是完全管不着这些,他蹲在墙头,居高临下,看的也是清楚。 甲榜第三名,北安陆谦。 「哈哈,好小子,考的不错!」 高仁手舞足蹈,哈哈笑了那么一场就飞身往侯府奔去。 侯府正院里,别说小米兄妹和铁夫人,就是铁无双这会儿都留在了府里。 小米有些激动,不时抻着脖子往外看。 「哎呀,高仁怎么还不回来?他不会是路上跑哪里看热闹去了吧?我以后再也不做红烧肉给他吃了!」 众人听得好笑,都道,「放心,高仁还分得清轻重缓急,怕是去看放榜的人多,一时挤不出来。」 铁无双也是拿妹子逗趣,「若不然,我让人骑马去接一下?」 「哎呀,铁大哥,我就是一说,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小米嗔怪,惹得众人又是笑起来。 平日还觉得,倒是小米昏死这几日,众人才发觉有小米的日子是多热闹温暖,少了她,整个世界都好似黯淡无光了。 如今,小米还能坐在这里皱眉头瞪眼睛,真是分外让人欢喜。 有时候,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喜事。 倒是陆谦相比于妹妹,冷静很多,笑道,「我已经尽力了,没有辜负多年所学。考中自然更好,考不中,下一科再试就是了。」 「这话说的对,有些男儿气魄。」 铁夫人开口夸赞,笑道,「若是高中,也别忙着让人去家里报喜了,不如等半月后殿试过了,再一同派人去了。」 「是,夫人。」 陆谦待铁夫人很是尊敬,一来铁夫人也曾为国征战,是为女中豪杰。二来也是小米这次出事,铁夫人重情重义,从未抛弃过小米,当真把她当亲闺女看待。 这份情义,是陆家上下必定要感激一辈子的。别说小米要把她当亲娘一样孝顺,就是他回去后都要同两个哥哥说,他们三兄弟也要拿铁夫人当娘亲孝顺。 众人正说笑的时候,高仁终于赶了回来。 「哎呀,累死我了!跑的我肚子都饿了!」 几乎一进门,高仁就瘫到了空椅子上,很有几分拿乔的架势。 小米气得跳脚,同他也不见外,上前拎了他的耳朵就道,「赶紧说,晚一会儿,我以后就再也不做好吃的给你了!」 高仁赶紧喊疼,歪着脖子一副受欺负的模样。 其实他轻轻挥一巴掌就能把小米打个半死,但众人谁都没有这么想。 先前小米病重,高仁如何拼命的想办法,人人都看在眼里。这会儿倒是羡慕他们两个感情如此好,嬉笑无忌。 「好了,好了!高仁赶紧说,是不是高中了?」 高仁「夺」回自己的耳朵,一边揉着一边扫过陆谦和小米,撇嘴道,「中了,甲榜第三名,北安陆谦。」 「呀,三哥,你中了,举人,举人啊!」 小米喜疯了,一把抱住了陆谦的胳膊。 陆谦虽然一直说平常心,但当真多年的梦想,如愿成真,他也是激动的心脏狂跳,张口结舌,半晌才红着眼圈儿应道,「中了,中了!」 举人,多少学子寒窗苦读半生不可得。世间白发的秀才千千万,举人却是凤毛麟角一样。 从此以后,家里的田地可以不纳税,见官不跪,即便不继续科考,也可以做个七品的县官,或者八品的县丞,从此再不是平头百姓,家人受欺负的时候,再不是没有还手之力… 「呜呜,公子中了,公子中了!」 守在门外的小狗子,哭得泪人一样。别人不知道,他近身伺候可是太清楚了。寒窗苦读,仅仅四个字,其中辛苦可是四万字也写不完啊。 如今主子中了举,辛苦有了回报,他怎么能不欢喜。 众人都是欢喜,突然听得他这般大哭,反倒是笑起来。 「狗子别哭了,以后你就是举人的书童了。宰相门前七品官,你这举人书童,怎么也有个十品了!」 铁无双开口不离本性,逗得小狗子当真以为自己也高升了,眼睛瞪的晶晶亮,「真的,侯爷没骗我!」 「自然没有。」 铁无双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小狗子深信不疑。他立刻挺了胸脯,「公子,不知道刘少爷和程少爷是不是中了?本官这就去看看,马上回来!」 说着话,他就装模作样,迈着官步,走了… 「哈哈哈!」 众人再也忍耐不住,笑声差点儿掀开了房顶。 铁夫人指了铁无双,又扯了帕子抹眼泪。 本来陆谦兄妹还有些伤感,被这么一闹,也是笑的不成。 小米拍拍手,直接跳下了地,嚷道,「这么好的日子,一定要…」 「庆贺一下!」不等她说完,刚才还装死的高仁就跳了起来,嚷道,「我要吃红烧肉,我要吃锅包肉,我要吃鱼丸,我要吃…」 「哎呀,直接扔头猪给你得了。」 小米同他又斗起了嘴巴,转而撵了他去小院再送个信,喊了刘不器还有程子恒过来聚聚,外加小庄那里,自然也少不了陈信和皇宫里的封泽。 高仁不情不愿的继续跑腿去了,留下小米又钻进了灶间。 刀嬷嬷好笑,扶着铁夫人打趣道,「夫人,咱家小姐是不是厨神身边的小仙子托生啊,怎么对做菜这事如此热衷?」 「管他什么出身呢,这样最好不过了。哪个男子在外奔波忙碌一日,不想回家有口可心的热饭菜吃啊。再说了,她以后是要去哪里的,那地方的女子不缺温柔美丽,也不缺雍容大度的,就缺会过日子的。若不是这般,太子也不会待小米这么上心。」 第2章 姜还是老的辣,铁夫人看的太透彻了,倒是说的半句不差。 果然,晚上时候,酒席刚刚摆上,刘不器和程子恒也都穿的张扬赶到了,两人虽然都是丙榜吊了车尾,但也是实打实的举人了,自然是欢喜之极。 众人免不得要恭喜几句,惹得三个新出炉的举人都是笑的合不拢嘴。 待得入座的时候,院子里居然无声无息的多了一个人。 正是这几日,京都里人人敬畏,想说都不敢吐一个字的大元太子,封泽。 众人大开了门户,一时都没有说话。 小米却是欢呼着奔了过去,抱了他的胳膊,「封大哥,我还以为你不能来了呢?宫里忙不忙,出来吃饭能成吗?我还想着你出不来,就给你送食盒过去呢?」 她这般念念叨叨,就如同封泽进城走动,刚刚踏着夜色归来一般,根本不是那个杀得京都如今都在以血洗街的未来帝王。 封泽心里蓦然就暖了起来,笑着替她掖了被风吹起的鬓发,笑道,「忙了一日,正好饿了,过来吃个饱饭。」 「我做了你爱吃的…」 小米笑着,夜风吹起她的裙角,半月迎着她的娇俏的面庞,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是,她的笑不等完全绽放,就突然冻结了。 「咦,这位是?」 众人原本还有些不好多看两人,听得小米这般问,就抬眼望了过去。原来,跟在封泽身后不远处,还站了个年轻姑娘,身形高挑,五官深邃,长发半盘起半散落,身上的蓝色长裙不知是什么材质,夜色里居然隐隐发着光,映得她的眼眸好似也蒙了一层浅淡的蓝光。 海中精灵? 小米脑子里不知为何就冒出这么一个词,这样的女子前世她也见过不少的,无非是有些西方的血脉罢了。但这个姑娘好似更多了几分灵性和高贵,很是特别。 铁夫人和陆谦,高仁都见过这姑娘,眼见她居然跟着封泽到了侯府,脸色就有些不好。 那蓝衣姑娘不等封泽开口,就笑道,「我是谁?这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要跟着太子殿下身边半年形影不离就好了。」 小米挑眉,也是笑着应道,「原来如此,那以后要辛苦你了。高仁被我留在身边,封大哥身边没人照料,我一直不放心呢。」 蓝衣姑娘立时瞪了眼睛,恼道,「你这是把我当他的伺候丫鬟了?」 小米却是不再理会她,扭头扯了封泽往屋里走。 封泽在小米昏迷的时日里,一刻不停的守在她身边,想到实在是太多了。 就是再坚硬的榆木脑子,这会儿也有开花的迹象了。 于是,他脚下不动,双手扳回小米,直直望向她气恼的小脸,解释道,「小米,这女子如今身份是东海侯长女,实际是蓝海国皇女。先前你高热昏迷,她用心头血救了你回魂。我应了她一件事,在她没有提出这件事之前,她可能会随时跟在我身边。你若是生气,我任你处罚,但只要能救你性命,再选一处,我还会如此。」 小米前世听过一句话,一个男人若是爱你,才会待你小心翼翼。在意,才会有恐惧。 而如今眼前的男子,一国太子却低着头,满眼忐忑的望着她,这就是对她的爱吧? 「好,」小米灿然而笑,低声道,「我很欢喜。」 封泽听得一愣,却见小米扭头转向蓝衣姑娘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姑娘。」 蓝衣姑娘皱了眉头,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他都说了,一个承诺换你一条性命,你没必要谢我。」 「不,我谢你不是因为你救了我的性命,而是你在他煎熬的时候,出手帮了她。不论你是不是为了他的一个承诺,他因为你而解愁,我因为你而活命,这是事实。」 小米说的半点儿也不矫情,慢慢直起身子,又道,「来者是客,我今日下厨做了很多好菜,姑娘不如进屋一起用饭吧。」 蓝衣姑娘鼻子下意识动了动,眼里闪过一抹兴味,但嘴巴依旧挑衅了一句。 「你就不怕我…把他抢走了?」 「能抢走的,肯定不是我的。他有心离开,我就是用世间最好的锁也锁不住。但是,若他心里只有我,你就是累死也枉然。」 小米小小刺了一句,末了扯了封泽的手往屋里走,不再理会蓝衣姑娘,低声道,「一会儿吃过饭就要回去吗?」 「嗯。」封泽点头,神色看不出什么波动,但手下却是把小米的手握的更紧了。 他何其有幸,能得这个明理大气,又不乏温柔贤惠的姑娘青睐? 若是一切磨难都是上天,因为他得了这样的姑娘而降下的考验,那么他愿意考验来的更猛烈百倍。 这一日,即便他身为太子,自小长在天下至尊至贵之地,但翻手灭了夺位叛乱,抬笔定了百人生死,十几个家族的覆灭,没人知道他内心也存了那么一丝恐惧忐忑。 但这个时候,这样的姑娘却用她的方式,温暖了他。 哪怕再血腥,再残酷,他也不会退缩半点儿,只因为她就在他身后,从不曾离开。 美酒,美食,金榜题名,亲人团聚,情人聚首,桩桩件件都是喜事。 虽然中间夹了一个算不得熟悉的墨玉郡主,但如同小米所说。她即便提了要求,但终究是救了小米的性命,把众人从绝望无助里拉了出来。该有的谢意,众人怎么会吝啬。 不只陆谦起身敬酒,就是铁夫人也让铁无双代替她行礼,李五爷等人听说墨玉是东海侯郡主,甚至还要跪倒磕头。 墨玉神色里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双眼扫过欢欢喜喜给众人夹菜的小米,眼底却忍不住泛起一丝羡慕。 这些人是有多喜爱这个姑娘,才这么真心感谢她的援手。即便她开始就打了歪主意,就注定了不受欢迎,依然要这么礼遇她。 小米不知道她已经在墨玉心里处在了一个被嫉妒的位置,她也是无暇顾及,实在是这样的关键时期,封泽来一次太不容易了,她可舍不得为了一些小事占用难得的欢聚时刻。 但再舍不得,时间总是偷了点心的老鼠一般,跑的飞快,眼见月上中天,她到底还是开口撵人。 「封大哥,你赶紧回去吧。多睡一会儿,明日怕是还要忙。宫里的饭菜定然是好东西,但你忙起来,大鱼大肉怕是吃着不克化。以后每日我都让高仁去给你送午饭,可好?」 「好。」 封泽心里不舍,但这几日确实太过忙碌,这两个时辰也是强自挤出来的,一会儿回去还要通宵处置政事。 但他却不会同小米说,随口换了话头儿,「我记得私库里还有两对儿玉镯,明日让高仁给你捎回来。先前那只单的,不要戴了。」 「好。」小米欢喜点头,倒不是如何喜爱玉镯,实在是欢喜他对于她的一切都记得如此清楚。 「我这几日也忙,不要惦记我。我要去街面上走走,先前开了个箱包铺子,好久没打理,如今正好去看看。天气热了,出去游玩的好时候,我趁着机会,也多卖些银子。」 「随你欢喜就好,先前不是说要开零食铺子,看中哪个铺面不必考量,让高仁告诉我就好。」 这是打算霸道绝宠了,就是她看中旁人的铺子,他这个太子还打算出面帮忙强抢不成? 第3章 小米心里甜蜜之极,嘴上却嗔怪,「不过一个小铺子,哪里要你插手。等什么时候我缺本钱,一定找你要。」 「好。」 两人虽不见如何亲密,但这般当着众人的面儿说的热闹,旁人还罢了,陆谦却是心头泛酸,即便眼前的男子是太子,但在疼妹妹的他眼里,都是采了自家精心养护多年鲜花的盗贼! 「咳咳!天色不早了,殿下赶紧回吧,小米不要说个没完。」 小米脸红,冲着哥哥吐吐舌头,「好,这就不说了。」 说着话儿,她就拉了封泽往外走,嘴里依旧自顾唠叨着,「封大哥,要不要我做些点心,明日一起送去,你若是饿了,就着茶水也能垫垫肚子?」 「好,酥脆小麻花,鸡蛋糕都好。记得多一些,几位阁老白日里嗅着你送那些饭菜的味道,好似很垂涎的样子,我若是一点儿不分出去,很有些吃独食的嫌疑。」 「知道了,这两样都好做,明日就给你送去。」 封泽个子高,小米个子矮,这两人一个侧了身体微低着头,一个抬头娇笑着,琐碎又凌乱的对话也被他们说出了甜蜜的味道。 墨玉跟在后边,心里突然有些不自在。原来在宫里,惜字如金的太子,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居然是如此模样… 铁无双走在她一侧,眼见她神色百般纠结,想起自己先前也曾有过这个模样,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墨玉偶尔扭头,好似被人家窥破了心事,很是有些恼怒。于是恼道,「笑什么笑?」 铁无双的丹凤眼,愈发上挑,嘴角弧度扬起,懒懒应道,「我笑什么,郡主不知道吗?」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墨玉跺脚,很有几分炸毛猫咪的模样。 铁无双却好似半点儿看不到,顺手又撩拨了一记,「蛔虫啊,郡主看到过?听说是又白又长的虫子,在肚子里不断蠕动…」 「呕!」 小米的手艺实在不错,方才众人都吃的很饱,自然也包括墨玉这个被众人照料的半个恩人。 这会儿听得铁无双如此无耻,形容的如此细致恶心,她差点儿一口吐出来。 哪里还敢再吵架,恨恨加快了脚步。临到门口,到底气不过,扭头狠狠瞪了一眼。 夜色下,铁无双的红衣少了几分妖艳,衬着他绝美的五官,有种难言的和谐之美。 月色如水,美人如花。 墨玉看的微微一愣,转而却是翻个白眼,追着封泽跑掉了。 小米好奇,走到铁无双身边,笑道,「大哥,你怎么惹墨玉郡主了?她那脸蛋气鼓鼓的,好像被你欺负狠了?」 铁无双耸耸肩,宽大的衣袖一甩,很有些风流的味道。 「本公子俊秀无双,恐怕她是被我的美色所迷。」 「哈哈,大哥你真是太自恋了。」 小米被惹得大笑出声,不等铁无双问询什么叫自恋,铁夫人已经在屋子里召唤,「无双,赶紧带小米进来,夜风凉,小米身体还没养好。」 铁无双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示意小米保密。 小米右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处,在嘴唇上摸了一下,做了个合拢的姿势。 兄妹两个虽然没有血缘,这一刻却是分外的亲近… 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洞房花烛几乎人人都会有一次,久旱逢甘露也不算稀罕,他乡遇故知靠缘分。 只有金榜题名,是绝对的靠实力了。 居然大榜一贴出来,新鲜出炉的一百五十个举人就成了整个京都的香饽饽。 各个酒楼饭庄饱满,宴饮不断。倒是极容易的,就把之前的风声鹤唳硝烟吹干净了。 虽然依然有官员被抄家,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哪个居然被捉了女婿,哪个诗会又出了诗,甚至过些时日的殿试,谁会高中也被开了盘口,成了全民参与的一个大赌。 刘不器和程子恒两个,当晚在侯府喝了酒,第二日同陆谦一起去拜了老院长和李林李大人,其余时候就继续关在小院里攻读。 殿试不同于大考,多半更侧重于国事和民生。 这些不只需要学识,还需要眼界。 老院长原本还担心三个弟子被名利迷了眼,沉溺于花天酒地,没想到三人如此沉得下心,让他很是欢喜。 亲自搬上门小住,老仆人守住了远门,谢绝了所有前来邀请宴饮的帖子。 老院长就带了三个弟子,倾心传授,天文地理说到百姓民生,听得陆谦等人都是受益良多。 小米听说了,很是感激老院长,感念他老人家年岁大,饮食需要精心。 于是,每日里侯府的小厨房就是炊烟不断。 送去宫里的一份,老院长一份,陆谦三个一份儿,侯府自家一份。 她简直是忙的团团转,但许是日子有了奔头,居然脸色越来越红润,铁夫人见此也就不再拦着她下厨,只是送了两个麻利干净又信得过的厨娘去帮忙。 偶尔抽出功夫,小米就坐了马车,戴了纱帽去箱包铺子转悠。 先前大病一场,京都之地又如此动荡,如今街面上虽然恢复几分,还是人气有些低。 小米的箱包铺子,占了个新奇,生意倒也不算差。 但多半还是荒原书院那些书生带起来的风头,书包根本不够卖,至于旁的各色女包,行李箱,就无人问津了,大有落灰的架势。 铺子的掌柜,说起来也是熟人,陈信的媳妇儿冯氏。 陈信当初接了打理铺子的差事,倒是尽心,但寻掌柜的时候就有些犯难。毕竟小米的身份特殊,万一寻个不牢靠的掌柜,不经意说出些什么,兴许就是个大错。 犯愁的时候,冯氏听到了,就笑着毛遂自荐。 冯氏娘家也是商贾人家,当初老爹看中陈信肯吃苦又脑子灵活,顶着老妻的反对,把冯氏嫁到了陈家。 陈信常年在京都,冯氏不必在公婆跟前立规矩,不必整日想着讨好小姑,自己日子自己说了算,别替多自在了。过门不过两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冬生,如今已经九岁了。 虽然外祖和祖父两边都是商贾,但冬生却生个聪明会读书的脑子,如今在学堂里常被先生夸赞,当了秀才苗子培养呢。 这也是陈信夫妻俩死心塌地为陆家的另一个原因,不说陆家原本就是月仙的婆家,姻亲相处的好。再一个小米将来若是有了大造化,鸡犬升天,冬生必定也是会有一番好前程。 这一日,天色晴好,得了夫君嘱咐的冯氏,把学堂里休沐的儿子也带到了箱包铺子。 冬生在案板后读书,照管着铺面。他也不曾进过小米,还以为是普通客人,就起身招呼道,「这位小姐,您随意看一下,我母亲去了后院库房,马上就回来。」 小米喜他圆头圆脑很有福气的样子,守铺子读书也是勤奋,于是就笑着点点头。 待得冯氏从后边过来,小米抱了身份,冯氏就赶紧拉了儿子行礼。 虽然平日常听陈信说起,这母子俩个却是没见过小米的。 小米想了想,让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看热闹的高仁跑了一趟侯府,把先前冯简从宫里送来的一块砚台取了来。 第4章 她出门之前也不知道冬生在,只准备了冯氏的谢礼,一套金头面儿,倒是缺了冬生的。 冯氏眼界不算低,自认也见过一些好东西,但小米赏她的金头面,已经是很好了,做工精巧之极。不过见了冬生的砚台,她差点儿惊得出嚷出了声。 「小姐,这可是岭南碧石砚?」 小米对文房四宝哪里有什么研究,就道,「宫里赏下来的,我倒是不知道出处。」 倒是随在后边的刀嬷嬷笑道,「老奴瞧着就是碧石砚呢,听说一年只有四块的产量,都要进贡到宫里呢。」 小米点点头,却是没有收回来的意思。 冯氏心里犹豫了半晌,到底拉了儿子跪地道谢,而没有把东西还回去。 小米扶了她们起来,就在铺子里外转悠,琢磨着怎么把女包卖出去。 家里这一季度的毛绒娃娃也要送来了,以毛绒娃娃的名头,用来带动一下箱包生意倒是一个好办法。 她想到就做,直接要了纸笔,开始画了图纸,想要家里加紧做一批迷你小玩偶,挂在女包上做挂件。这一季的娃娃配件里也要添加迷你小包包,最好连环故事里也涉及一些。 这般捆绑式销售,她就不信那些钱多烧手的贵女们,能抵挡的住这样猛烈的诱惑。 刀嬷嬷出门时候可是得了铁夫人的嘱咐,别的不怕,就怕小米累到,不过在铺子里消磨了一个多时辰,就催着回府。 小米怎么可能就范,笑嘻嘻撒娇耍赖,硬是又去街面儿上转了几圈儿,走了几家点心铺子,只等着回去之后,对比一下,再琢磨了各色零食,然后就可以再开她的零食铺子了。 侯府里,因为小米这些时日掌厨,却是不缺的就是各色食材了。听说小米要烤点心和零食,整个府邸的丫鬟仆役,特别是年纪小一些的,都是兴奋莫名。 铁夫人面冷心热,平日待下人很是宽厚,小米更是个大方的。别的不说,这几日试吃点心,就让她无意中收拢了众多的「吃货之心」。 显见,她的零食铺子准备起来之前,这个数字还有很多增长的空间。 城外的小庄,早在酒席之后就开始往外舍苞谷苗了。 一来,如今阳春三月正是播种下苗的好时候,二来,没几日就是殿试,李五爷等人也盼着陆谦有个好运气,扬名京都,光耀老熊岭的门楣啊。 这等积德行善的大事,自然要在殿试之前进行了。 不同于老熊岭那边,周围十里八村已经快要把老熊岭神话了,就是傻子都知道,老熊岭出产的东西都是好的。 京都这里却还是陌生之地,小庄突然发苞谷苗,很多人都不敢上前讨要。生怕这苞谷苗有什么不妥之处,秋时不但没有丰收,反倒是颗粒无收。 姜还是老的辣。 李五爷听了翠兰抱怨,直接把小庄附近的三亩地都种上了苞谷苗。别家的种子还没下田,小庄的包谷地里已经是苗高三寸了,浇上一些河水,苞谷苗几乎是瞬间就又长高一截。 谁家也不会拿粮食这样的大事开玩笑,见此,很多人就上了门。 你家三亩,我家两亩,纷纷求了苞谷苗,用竹筐挑了回去。 不过几日,小庄附近的田地里就比别处绿了很多,远远望去很有提前一个季节的错觉。 看见的人,免不得要问几句,于是,陆家仁厚,舍苗送乡邻的美名也就传开了。 有御史许是活腻歪了,很想用自己的鲜血和帝王的愤怒在史书上书写自己的名字。 居然扣了陆家一个邀买人心的大帽子,上奏折要降罪于陆家小庄。 封泽看了奏折之后,直接当着几个阁老的面儿就把奏折扔进了废弃筐子里,显见是不会采纳了。 就在几个阁老面面相觑,为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御史庆幸的时候,低头忙碌的太子又开口了。 「御史方东进忧国忧民,对民生极有志向。正巧西南之地缺少牧民之才,选个县城让他去放手施为吧。即可下官文!」 志向?牧民之才?西南之地? 几个阁老都是低头轻咳,太子殿下这话说漂亮,却根本就是变相的流放西南之地了。 那里土地贫瘠,就是大罗金仙也别想种出好粮食,更别提一个只会打嘴仗的御史了。 不过,在朝堂上混迹的,谁都不是小孩子,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是必然的。 方东进这样的脑子缺陷之人,流放边缘地带也是好事,起码不必担心他随时再冒出个想法,带累全家遭殃。甚至,还要带着整个朝堂,承受太子的怒火也说不定啊。 「是,殿下放心。」 封泽没有再说话,忙碌中很快时间就过去了。 待得日上三竿时候,政事终于处置差不多了。几个阁老都是偷偷松了一口气,这也就代表着整个躁动的京都终于要迎来宁静了。 一场没有硝烟的夺位之战,以苏丞相一党大败高结。 在众人眼里,承德帝这个守成之君,待苏丞相一党很是宽容,甚至有些忍耐。哪里想到关键时刻,一场假死就把几十年的劣势一把扳了回来,不可谓不老奸巨猾,谋略过人。 帝王之术,从来都是让人难以琢磨。 而太子,众人悄悄扫了一眼揉着太阳穴的封泽,眼里敬畏更深三分,这位可不是守成之君,怕是登基之后,大元的日子会有天翻复地的变革,不说别的,前日南方几州就来了奏折,即便遭遇夺位,遭遇拜火教强势进击,太子都不曾忘了推广双季稻,今年的稻米产量必定会比去年多上五成,不知多少百姓会因此活命。 这份隐忍,这份谋略,相比承德帝,实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作为这样帝王的臣子,必定要跟随着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每次想起这个,几位阁老就觉得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当然,眼见太子身边最倚重的福公公带人送上来绵软的点心和清茶,他们的肚子也不再抗议了。 封泽吃着点心,却是在思考另外一件事。 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大元消弭了一场夺位之战,恢复如初,国力不曾有丝毫损伤,就到了攘外的时候了。 这个外,不言自明,一定是拜火教。 这些时日,苏贵妃,连同玉清霜,还有苏偶有的侍女和护教骑士都被抓起来分别关押。 这会儿倒出手来,就该赶紧审问了。知己知彼,以后对付起拜火教才能事半功倍。 侍女和护卫们自然有旁人经手,但苏贵妃和玉清霜,却要由他去问。 「传话杨先生,午后随孤办差。」 「是,殿下。」 苏丞相一系倒台,别人还罢了,文武百官却是重新认识了一个人物。那就是致仕多年未曾在人前走动的杨老先生。 杨家世代书香门第,原本还担任着太学山长的职司,可是自从家中小女被封为皇后,杨家就全家搬回了祖籍。待得皇后病逝,杨家更是行事低调,几乎要让人忘个干净。 但这次之后,怕是再也没人敢轻视杨家。 隐忍二十年,一出山就扳倒了有苏半朝之称的苏丞相,老先生不可谓不厉害啊。 看着太子这模样,如今又奔着拜火教使力气,杨家又是鼎力支持,以后大元朝堂说不定又会出个杨半朝。 第5章 但这都是后话了,他们即便明知会成真,这时候也不会多嘴啊。 封泽却是不理会这些阁老的小心思,中午吃过小米送来的午膳,也没歇息,就直接去了丽秀宫。 原本皇宫里最华丽的一座宫殿,如今却是风光不再,草木只几人没人打理,就有些疯长的嚣张样子。 正殿里,苏贵妃坐在窗前的矮塌上,却是不能开窗透气赏景,整个人也从过去高贵无双的模样,变得苍老十倍不止。 两个宫女站在她两步开外,一眼不错的盯着她,生怕她寻了短见,不好交差。 苏贵妃皱了眉头,摆手骂道,「都滚下去,本宫还不用你们几个贱婢为难。」 两个宫女却是如同没有听到一般,气的苏贵妃咬牙切齿,到底又道,「去请太子来,就说本宫有话说。」 两个宫女还是不为所动,苏贵妃气得抓起茶碗就要扔出去,这时殿门却被打开了。 久违的阳光射了进来,迅速驱散了一室的阴霾。 苏贵妃豁然抬起头,眼见走进来的封泽一身明黄色太子袍服,金冠束发,比之往日越发耀眼,帝王之气越发外散,她就心头一抽。 若是那日谋划的事成了,如今这般打扮的就是她的孩儿。可惜,功亏一篑! 「你来做什么?」 封泽却是理也不理她,早有太监宫女麻利的拾掇了茶盏碎片,然后换了新茶,搬了铺着锦垫儿的太师椅,放到了阳光播撒之地。他这才坐了下来,淡淡开口。 「你可想要二弟活命?」 「二弟?」贵妃恨得手指差点儿扣进矮塌的扶手,冷哼道,「你还当他是二弟?可笑,在你面前,他怕是连条狗都不如。」 封泽半点儿没有气恼,抬手喝了一口茶,想起二弟单纯的性子,眼底添了一抹柔和。 「二弟生性喜爱花草,单纯善良,即便坐上帝王的位子,也是你们苏家的傀儡罢了,一辈子郁郁而终。这不必争论,你心里清楚。如今,我打算把他送去一个平和温暖之地,让他安然度过余生,甚至成亲生子。」 苏贵妃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这个掌握了整个天下生死的人,心里不想承认,却依旧是叹气。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不相信,也只能祈求这人没有撒谎了。 「你要什么?」 「铲除拜火教!」 封泽放下茶碗,神色里看不出如何阴狠,但他眼底的坚决,却让苏贵妃脊背突然生寒。 「拜火教势大,你根本不知清楚,这…」 她不知道是想劝,还是想要吓退封泽,却在对上他那双冰冷的眸子时候,彻底冻结了唇舌。 「你只管说你知道的,其余不必费心。」 苏贵妃深深喘了一口气,想起不知被关在哪里的儿子,终于应下,「好,我说,但是你要信守承诺,保二皇子平安喜乐一生。」 「他是我亲弟弟,封家唯二的血脉。」 「好,」苏贵妃做了决定,也就豁出去了,她直接做了矮塌上说道,「你若是想要铲除拜火教,如今就是最好的时机。神山上因为缺了圣女祭祀,火神赐下的神力必定大减。先前那位…陆姑娘…」 说起小米的名字,苏贵妃的神色里恨意明显,若不是这个变数存在,她谋划了二十年的大事怎么会失败。 她忍了又忍,才有说道,「先前陆姑娘被点燃神魂煅烧,就是教主亲自出手祭祀的结果。这个祭祀需要消耗极多的神力,只要祭祀一次,三月内,教主就不能再同火神沟通,降下神罚。」 「神罚?」封泽终于有所动容,毕竟当年东海两万多百姓死亡,就是拜这两个字所赐。而他和父皇多年隐忍,不曾攻上逍遥岛,也是顾忌旧事重演,死伤太多。 若是确定拜火教不能发动神罚,那简直是绝好的铲除机会。 「对,就是神罚。当年我被送回来之前,无意间听说教主因为发动神罚收割了东海两万性命,之后教主足足三个月才出现。因而,猜出了神罚必定所耗神力极多。」 封泽皱了眉头,毕竟是猜测,万一出错,后果就是复仇不成,反动送了军民的性命。 苏贵妃生怕他不相信,再反悔不守信诺,赶紧添了一句。 「若是你不相信,你可以去问玉清霜。她是教主心腹,最是得宠…嗯…」 得宠? 封泽眼里的冷光如同利剑一般,差点儿把苏贵妃穿透。 当初拜火教主逼迫他收玉清霜做妃子,他就自觉受到了莫大的耻辱。不想如今才知道,玉清霜居然是拜火教主的宠妃… 「该死!」 新换的茶盏,不可避免的也追去见了先前粉身碎骨的同伴。 苏贵妃自觉说错了话,但已经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只能说到底,赌到底! 「据说这些年,教主贪恋美色,身体每况愈下,瘦的厉害。即便殿下不兵发神山,拜火教没了圣女,不能延续神族血脉,也一定会湮灭。」 瘦的厉害? 封泽半垂的双眸里闪过一抹厉色,想起了父亲说过的另一手伏笔。 苏贵妃却是怕他不信,急切道,「我真的没说谎,知道什么都说了。你一定要放了二皇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从出生就被当做公主养,吃了多少委屈,求…求殿下一定念在同为封家血脉的情分上,放他一条性命。」 说着话,她直接下了矮塌,跪倒在地。 宠冠后宫的苏贵妃,丞相之女,风光荣耀了二十年,如今却是跪的心甘情愿。 因为这一刻,她不是苏家女,不是贵妃娘娘,只是一个母亲,想要救孩子活命的母亲。 封泽想起早早故去的母亲,心头一软,起身道,「孤应下,就一定会做到。」 说罢,他抬步走了出去,沉默站在门口的老杨也跟了出去。阳光拖长了他们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门口。 宫女和太监们开始忙碌着拾掇茶盏碎片,苏贵妃却是半晌没有起身。苏嬷嬷忍不住,上前扶了她,却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 「本宫这个做娘亲的,委屈了孩儿这么多年,如今只能这般保他一命了。」 「娘娘放心,太子虽然…但只要应下的事,一定会守承诺。公主…不,二皇子平日待太子也亲近。太子就是念在往日情分上,也会手下留情。」 「情分?哼,」苏贵妃任由老嬷嬷给她揉着膝盖,神色却是颓废之极,「这皇宫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情分二字。」 老嬷嬷红着眼圈儿,没敢应声。 当年丞相之女进宫封妃,如何的荣耀,红妆十里,天下大庆。一晃眼的功夫,深宫锁了所有的青春,灭了所有的期盼,就成了如今的样子… 「玄一!」 封泽站了丽秀宫的院子里,低声招呼一声,一身黑衣的玄一就鬼魅一般冒了出来。 「属下在。」 「讯问玉清霜等人,核实贵妃所言,速速回报。」 封泽扫了一眼,重兵把守的偏殿,神色冰冷之极。 询问,讯问,只有一字之差,区别却是血腥之极。 玄一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就迅速领了命下去了。 第6章 倒是蓝天沁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脚下踢踏着一片草坪,撇嘴冷笑道,「可怜的玉清霜啊,一片痴心就这么给了一个薄情汉!」 封泽却是如同没有听到一般,负手而立,好似那天边被渐渐西斜的太阳映出色彩的云朵,比什么都重要。 蓝天沁侧耳听了听大殿里不时想起的惊恐呼喊,嘴里啧啧有声。 「真是不懂你们这些男人,明明玉清霜更美,你怎么就喜欢陆家那个丑丫头。她除了…嗯,做菜还不错,其余也没什么好啊?」 许是听得她提起小米,口气里也没什么恶意,封泽的神色柔和了许多,声音里更是透着蜜一样的甜意。 「洗手作羹汤,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做到的。即便能做到,但对一个人的胃口,却是极难。」 蓝天沁皱眉,说起来她的母亲也是过世的早,她又没个兄长,整个蓝玉国都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怎么可能让她下厨。她自小喜欢弓马刀箭更多针线锅勺,自然体会不到「洗手作羹汤」是何种感觉。 不过,这可不妨碍她喜欢吃。 「晚上去不去侯府,你们这御膳房的东西可太难吃了。我出门好久没有吃鱼虾,想念的紧。正好东海侯进贡了那么多海鲜,赶紧送侯府去,让陆家那丫头烹制给我吃。」 封泽扭过头,不曾说话,但刀子一样的眼神却是刺的蓝天沁浑身不自在,翻了白眼应道,「行,我知道了,我给陆家丫头带谢礼不行吗?说起来,她也不错,我也没把她当奴婢使唤。」 封泽冷哼一声,淡淡收回了目光,对于是否去侯府一事,却是不肯应声,显见还对蓝天沁方才的话恼火。 就在这样的时候,高仁却是从天而降一般,翻了院墙跳过来,扫了一眼蓝天沁,他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嘀咕道,「亏小米还惦记呢,原来是在陪别的野女人。」 蓝天沁耳尖,刚要跳起来对骂,高仁已经随便同封泽拱拱手,说道,「东海侯送了一车海鲜,小米晚上要摆酒席,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早说,省的小米盼着。」 蓝天沁立刻就改了主意,「去!我喜欢香辣虾!」 高仁正眼都没赏她一个,嘴里更是不留情,「你算哪根儿葱啊,两车海鲜死了大半,还不够老子吃呢!」 蓝天沁跳起来就要恼了,却扫了一眼封泽后,又老神在在的抱了胳膊。左右她是跟定封泽了,有他吃的,肯定就少不了她的。 果然,封泽低声道,「告诉小米一声,日落时候我就到。」 「不到才好呢,还带一个拖油瓶。」 高仁嘀嘀咕咕,显见很不满,却到底不敢大声,扭头又问向不远处笑眯眯的老杨,「老杨,小米说你年岁大了不适合吃海鲜,怕胃肠不好。明日给你送个蛤蜊蒸蛋!」 眼见老杨笑眯眯点头,他就又跳了出去。皇宫守卫森严,但太子身边这个红衣煞星可是人人都识得。特别是先前小米高热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不开眼的侍卫折在他手里… 「啪!」 承德帝重重把手里的口供摔在桌子上,脸上却是喜色满满。 「好,真是天助大元!待得大仇得报之日,朕定然开九日大祭,酬谢天地!」 封泽也是眼底风云汇聚,没想到苏贵妃同玉清霜这些人还能送上如此一份厚礼。 「既然玉清霜同苏贵妃都是如此说,那三月内攻打逍遥岛就是最好时机。没了神罚的神山,连座边寨都不如。父皇,儿臣请命,亲率大军碾平逍遥岛!为母后报仇,为两万东海百姓血恨!」 「好,我儿就该有此志气。朕虽然老迈病弱,但为我儿操持粮草,完全可以胜任。集大元之力战备,一月后兵发东海逍遥岛!」 「父皇威武,大元威武!」 封泽单膝跪倒在地,脊背挺得笔直,而一旁的杨老先生,同路公公,也是同样跪倒。 杨老先生甚至极力忍了眼泪,丧女之痛,隐忍多年,如今终于到了报仇血恨的时刻! 醉蟹,香辣虾,酱焖海螺,蒜蓉开背虾… 小米忙的如同欢快的小蜜蜂,在灶间里跑来跑去。 前世海鲜很是常见,但在大元,一来运输不发达,二来路途遥远,海鲜的吃法比较单一,众人倒是没什么机会品尝。但小米前世可是酷爱海鲜,虽然生活拮据,吃不到几次,但菜谱可是翻烂了。 今日终于有机会大显身手,惹得所有人都是惊奇。 红梅眼见那螃蟹被劈成两半,腌渍在老酒里,依旧偶尔动动爪子就吓的不成,对小米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姑娘,您这胆子也太大了,这东西夹人啊!」 「是啊,还有这个虾子,平日干货倒是吃过,没想到真正见了,也太吓人了。」 韩姨母也是跟着笑言,心里其实不是不好奇小米为何会擅长处理这些海鲜。 小米也不多解释,笑嘻嘻把手里的大虾挑了虾泥,应道,「怕什么,人是万物灵长,食物链顶端,没什么吃不了,一会儿你们也多尝尝,海鲜同鸡鱼肉蛋都不是一个味道。喜欢的喜欢之极,不喜欢的一点儿也不敢碰呢。」 红梅想问问什么叫食物链,却突然从门外跑进来一个小丫头,嚷道,「那个陆姑娘,门外来人了,好像是远路的,说是寻你呢!」 这小丫头是二门上守着的,许是听了大门的禀报,连正房都没去,直接奔了香味飘飘的灶间就来了。 要知道这些时日,她可是没少跟着得好吃的,小米在她心里已经成了仅次于两个正经主子的存在。 小米听得惊奇,随手拿了个蟹黄包子塞了她,就问道,「来人可说是哪里的?不是小庄的五爷他们?」 「不是,不是,听说有很多人呢。」 「很多人?」 小米猜不出,就解开围裙扔在灶台,然后嘱咐红梅和韩姨母几句就要往大门口去。 红梅不放心,赶紧跟了上去。小丫头到底还记着主子,小心放好包子就往正房跑去了。 小米出了二门,顺着游廊,不过片刻就到了门房。 侯府建的大气,又是大元功勋,偶尔有宴席,宾客也有数百,门房自然不可能建的太狭窄。 但这会儿站了二十个风尘仆仆的男子,还是有些满满当当。 许是听得脚步声,众人都是带了满脸的疲惫转了过来。 小米只看了一眼就呆愣住了,虽然才分别不到两月,但这些熟悉又亲切的面孔,却好似隔了几个世纪那般漫长。 几乎瞬间眼泪就从她的眼睛里淌了出来,她双膝盖跪地,哭喊道,「爹!」 陆老爹读书一辈子,可谓文弱之极,这一刻却是比猛虎还迅捷,几步就窜出来,一把抱了闺女。 「小米啊,你受苦了。都是爹不好,都是爹没用啊,没有护住你娘,如今连你也…呜呜,都是爹没用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路上担惊受怕,日夜兼程,就怕到了京都听得闺女丧命的噩耗,这样的恐惧,几乎把年过半百的陆老爹击垮了。若不是存了一丝希望,他几乎熬不过来。 如今见了闺女这般,他怎么忍耐的住,放声大哭,凄厉之极,听得围过来的众人都是跟着抹眼泪。 第7章 陆老大和陆老二也是跪了下来,不好抱了妹妹,就扯了妹妹衣角。好似这般,就能确定妹子还活着一般。 「小米还活着,呜呜。」 「娘啊,小米还活着,天杀的拜火教,等老子提刀砍光你们!」 铁夫人带着人从后院赶来,就见得陆家四口这般哭成一团,周围一群五大三粗的后生,也是陪折掉眼泪。 她赶紧上前劝着,「陆先生,如今天气还算不得暖,小米刚养好身子,可不能再凉到。咱们有话屋里说啊!」 陆家父子抬头,赶紧松了小米又给铁夫人磕头,「多谢夫人照料小米,小米能保住性命,一定全赖夫人周全。」 「先生可折煞我了,」铁夫人亲手扶了陆老爹,神色很是愧疚,「当初出了老熊岭的时候,老身可是应了先生好好照料小米。不想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小米也吃了苦头,倒是老身没有脸面见先生啊。」 「夫人言重了,是我们陆家该谢您的大恩大德。」 陆老爹为人执拗倔强,认定什么可没有改主意的。 小米眼见前院的奴仆们不时有人探头探脑,就赶紧忍了悲伤,起身劝说,「爹,咱们进去说啊。我方才再说海鲜大餐呢,正好你们就赶到了,一会儿好好吃一顿,睡一觉,去去路上的风尘。 「对啊,快进去吧。小米这孩子手艺好着呢,她在侯府这些日子,把我们大伙儿都喂胖了不少。」 铁夫人也是玩笑着,引了众人进二门。 按理说,二门之内是内眷所住之地,不是相处极亲近之人是不能进入的。 但铁家本是军伍出身,同陆家也是通家之好,二门内院子也多,倒是没这个顾忌。 陆老爹迟疑了一下,眼见同来的后生们都是神色兴奋,也就点头应了下来。 刀嬷嬷是个行事稳妥的,落后一步,寻了几个稳妥的人手,赶紧往外送信。 小庄那里,喜洋洋酒楼,还有小院里攻读的陆谦三个,连同去兵部办差的铁无双,她都通知到了。 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就把最重要的一个人漏掉了… 「他三叔,你快给小米诊脉看看,她到底如何了,以后还会不会烧起来?」 几乎是一进了主院正厅,陆老爹就喊了毕三叔赶紧给小米诊脉。 小米哭笑不得,又心里甜暖,于是也没拒绝,伸了手臂任凭毕三叔诊脉。 「爹,您放心,我没事了。倒是你们在家那么远,怎么知道我发了热症?」 陆老爹不愿让闺女知道拜火教攻山的事,一时还琢磨着怎么遮掩,倒是陆老二这个大嘴巴,随口就说了个明白。 「还不是那个拜火教,不知道在哪里知道了你的八字,打上老熊岭,让我们把你交出去呢。我们把他们打跑了,又听说你在京都,这才赶来。路上又听人家说,你犯了热症,就更害怕了。」 他说着话也不客气,直接抓了盘里的点心就往嘴里塞,含糊又道,」我们生怕你有事,一日就歇一个时辰,跑死多少匹马才赶过来。真是饿死我了!」 陆老爹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恼怒他说话不加掩饰。 但小米听了哥哥的话,却是轻易看出众人即便坐着,依旧有些颤抖的双腿。特别是陆老爹,身上的长衫已经没了半截前襟,露出的灰色裤子隐约贴在腿伤,还有血迹。 显见这个一辈子杀鸡都不曾动手的书生老爹,为了闺女,硬着头皮冒充了一次马上将军。 她的鼻子泛酸,极力忍了眼泪,望向铁夫人说道,「干娘,我爹他们远路而来,先给他们安排客房歇两日吧。还有家里的金创药之类,干娘也给我几瓶。」 「这个不必你说,刀嬷嬷都安排下去了。」 铁夫人摆手,「这里也是你家,缺什么少什么,你只管找刀嬷嬷要,不必同我说。」 小米感激,却是没有再客套。 毕三叔终于折腾够了,长舒一口气,这才开口道,「小米暂时看来没什么大事,比之先前在家里还要好一些。倒是不知道她这次热症是谁出手治疗的,我一定要拜访讨教一二。」 所谓同行相忌,但毕三叔一辈子醉心医术,在老熊岭又得大伙儿的敬重,可是没有那些坏毛病。 如今眼见他钻研多年,历经了白氏的失败,小米的磕磕绊绊,终于见得有人出手完成了他多年努力不曾得到的成果,他简直是见猎心喜之极。 小米倒是想替封泽表功,但又怕牵扯出蓝天沁,把老爹惹恼了。 于是赶紧岔开了话头儿,「三叔,这事不着急,你们先去洗漱换衣衫,一会儿一边吃饭,一边慢慢说。你们路上一定没吃好,海鲜怕肠胃不舒坦,我去给你们下手擀面吃,配上新做的肉酱,管饱又舒坦,好不好?」 「好,你不在这些日子,大伙儿都说日子没趣,吃饭都没味道呢。」 毕三叔倒是好哄,一碗肉酱面就打发了。但陆老爹显然是揣了一肚子的心事,无心吃喝。不过眼见闺女安好,他也勉强放了心,被陆老大扶着去了侯府的客院。 老熊岭出来的后生,有些先前已经去过南边开粉坊,当初在京都也走马观花看过一遭,有些却是被爹娘留在家里,干脆没出过北安州呢。 这一路虽然疲惫,但架不住年轻人爱新奇,如今住的又是在整个大元都顶顶大名的镇南侯府,自然是按捺不住,过去客院的路上,不时嬉笑出声。 郭大叔生怕侯府的奴仆笑话他们乡下出身,但整个侯府,一来管束严格,二来这些时日被小米的美食攻略养的是各个都心满意足,对小米的家乡人自然也客套了三分。 待得众人洗漱一番,换了各自带了的干净衣衫,主院那边该到的人也都到了。 铁无双从兵部回来,路上遇到了急急赶回来的陆谦,直接喊了他们上马车,倒是惹得路人很是围观了那么几眼。不必说,京都里顿时就有了镇南侯府死抱陆家大腿的闲话儿,甚至还有人酸溜溜的说起,陆谦的举人功名是托了侯府的福气。 当然,这些侯府众人是不知道的,就是知道也顾不上了。 特别是在小庄上的李五爷等人赶到之后,故乡人见面,何止是亲近俩字可以表达的。 外边再好再繁花,总是他乡。家里再破再穷困,总是生养之地啊。 李五爷和江大力翠兰拉了郭大叔和毕三叔问个不停,几个后生也是抓了自小穿开裆裤的发小说起来没完。 小米忙的团团转,根本顾不上一起叙旧。 刀嬷嬷寻了几个厨娘过来,连同红梅和韩姨母一起,煮了足足两锅面条,送到正厅里,陆老爹带头,一人来了两大碗,待得把肚子垫平。这才开始正式摆了酒席,一溜四桌儿。 小米先前准备的只占了半席,其余都是侯府的大厨临时上阵帮忙准备的。 虽然是匆忙了一些,但席面上鸡鱼肉蛋,虾蟹海产俱全,实在是丰盛之极。 陆老爹很是有些过意不去,狠狠瞪了闺女一眼,就同铁夫人行礼,说道,「铁夫人,小米这孩子平日当家做主习惯了,这段时日肯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铁夫人却是摆手,不说小米如今身份不同,就是没这个身份,她也是把小米当亲闺女看待的。哪有自家闺女张罗几桌席面,就心疼的娘啊。 第8章 再说,她当初没有表明身份,风娘和铁牛也一样受伤,小米却半点儿不图回报救了她们主仆三个。如今风娘和铁牛即便在外边替她处理一些产业,但偶尔写信还会提起小米。显见,救命之恩,但凡长良心的都不能忘。 「陆先生客气了,小米就是我闺女,这侯府,她若是当家,我同无双倒是省心了。再说,她那个箱包铺子,我可投了铺面入股的,这以后还指望她给侯府赚银钱呢。」 小米也是赶紧上前,笑道,「爹,我也不是白眼狼,干娘对我好,我知道呢。以后一定好好孝顺干娘!」 陆老爹听了这话才罢休,但还是打定主意,明日就早早搬去城外小庄,不给侯府添麻烦。 陆谦也生怕妹子被老爹为难,上前跪倒同老爹报喜,「爹,前几日大考揭榜了,孩儿中了甲榜第三名。」 「什么?」 不得不说陆家实在有些重女轻男,陆谦苦读多年,如今高中举人,在别人家里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 但老爹等人一路就惦记小米的安危,即便遇到茶棚歇息吃饭的时候,偶尔听路人说了几句,也不曾放在心上。 如今突然听说,这才欢喜起来。 「真的?我儿中举了?」 陆老爹欢喜的手舞足蹈,他也是手不离书多少年,当初为了白氏,在秀才这里止步,心里不是不遗憾。 这会儿,儿子替他全了多年心愿,这份欢喜真是无以言表啊。 陆老大和陆老二也是喜的不成,一左一右扶起弟弟。 陆老二的大巴掌直接拍上了弟弟的肩膀,砰砰有声。 「哈哈,老三,真有你的,居然一次就中了!」 陆老大正怕二弟莽撞,拍坏了三弟,赶紧扯了他到身边,问道,「可是要继续殿试,这几日温书还顺利?」 陆老三心头暖极,笑着一一应了。 陆老爹听说老院长对儿子如此照料,当即就决定明日上门去拜访道谢。 众人纷纷同陆谦道恭喜,这可是老熊岭,甚至老熊岭方圆几十里第一个举人。说起来,就是北安州的举人也超不过十个,实在是个天大的喜事。 正说话的时候,陈信也赶了过来,免不了又是一番亲近说笑。 小米惦记饭菜凉了,一叠声招呼众人入座。 铁夫人母子坐了主位,同桌是陆家父子四人,外加小米和李五爷,郭大叔,毕三叔,陈信。 其余两桌,就是江大力夫妇带着老熊岭的二十几个后生,也是坐得满满当当。 陆老爹虽然不知道这次小米发病的详情,但也知道离不开众人的帮扶,于是第一杯酒就敬了铁夫人母子和众人。 众人想起那些时日的提心吊胆,小米的死里逃生,都是唏嘘不已,纷纷喝了酒,只盼着小米以后平平安安,再不要经历那些凶险了。 小米也是跟在老爹身后,真心诚意同众人道谢。 待得放下酒杯,众人就开始奔着桌上的各色菜肴动手了。 北安地处大元最北,平日干货都见得少,更别说这样活生生的大螃蟹和海虾了。一众老熊岭的乡亲都有些不会吃,干看着不知道如何下手。 小米就笑嘻嘻跑去做示范,螃蟹掀开盖子,大虾拨了皮 … 高仁手里抱了一碗虾子,也不上桌儿,就坐在门口就着风吃的痛快。 小米惦记封泽,就趁空扯了他低声问道,「封大哥,到底来不来了?」 「来啊,他答应的,许是有事耽误了。」 高仁满不在乎,吃的是满嘴流油,小米好气又好笑,扯了帕子不等替他擦抹。 那院外已经有管家亲自陪着进来了两个人,正是一身玄色薄缎长衫的封泽,还有…他的小尾巴,蓝天沁。 两人双进双出,自然在小米眼里有些堵心。但屋里还有个陆老爹在,她根本也顾不得了。 三两步奔了过去,小米就直接扯了封泽的袖子,低声嘱咐道,「封大哥,我爹和乡亲们都来了。我爹知道我发热的事,你一会儿…嗯,为了我忍着一些。」 封泽早就接到了消息,原本没有告诉小米,就是为了给她个惊喜。不想她倒是先惦记自己,这是怕惹恼了陆老爹,拦着她同自己在一起吗? 他心里这般想着,嘴角就翘了起来,伸手抹了她的脸颊,低声道,「傻瓜,你爹是不会阻拦我们在一起的。」 「为什么?」 小米脑子一时还有些反应不够来,眼睛瞪得晶晶亮。 封泽极想低头亲吻她红艳艳的小嘴,却是碍于大庭广众,于是只能低声道,「想想我母后为何过世?」 「啊?」小米眨巴一下眼睛,终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一会儿你别说话,我同我爹说。」 「好。」 两人说话间已经进了正厅,即便平日再相熟,但一国太子来访,谁也不敢当真就装作看不见。 铁夫人母子和陈信,老冯爷等人都是清楚,但这次跟着从老熊岭出来的几个后生,连同陆老二这个神经粗大的,都是不知道封泽的真实身份。 有后生就上前抱了封泽,哈哈笑着问候道,「冯大哥,我就说你在京都,肯定能见上一面呢。不想你居然立刻就找来了,当真神通广大。」 「就是,冯大哥,什么时候你再回老熊岭住一段,我们和你一起进山打猎啊。最好是秋日,野物的皮毛好呢。」 陆老二更是大巴掌不断往封泽后背招呼,「冯大哥,我可是第一次来京都,你说啥也的带我们玩两日,我们要开开眼界!」 小米心疼的嘴角直抽抽,但也没空闲解救心爱之人了。实在是旁边还有一个一无所知的老爹呢! 陆谦显见也想到这点了,同妹妹对视一眼,都是挪到了老爹身边。 「嗯,那个爹啊…」 陆谦刚一开口,陆老爹就摆了手,低声道,「冯家小子,是不是身份不一般?」 陆谦被噎了个正着,有心解释几句,陆老爹又道,「从他到咱家,我就觉得这人不简单。但他也算有情有义,我就没多阻拦…不过,如今小米在京都,他想必也是来往频繁。若是他能护着小米…也不是不成。」 他这话说的含糊,陆谦和小米却是都听明白了。小米鼻子一酸,她本也知道自己这次生死劫难,肯定是吓到老爹了。但没想到却是如此严重,以至于只要有人能护着她,一向严厉的老爹都放下一切成见,愿意接受一个来历不明之人。 「爹!」 小米哽咽着跪了下来,心里愧疚不已。 「爹,女儿让你担心了。」 「起来,快起来!」 陆老爹也是红了眼圈,拉扯起闺女就抹了眼泪,「爹这是怕啊,怕你真遭了难,爹没法和娘交代。她死的时候,一直不放心你,爹答应了她,要好好护着你。可是爹没有,翻了多少年的书,也没找出什么法子救你…」 「爹!」 小米初次在陆家醒来的时候,一家五口的日子过得那般狼狈,陆老爹还整日就知道读书,万事不理,她也不是没埋怨过。毕竟她一个女孩子,要操持家计,要张罗大哥成亲,二哥习武,三哥读书,还要照料一个读起书就没日没夜的老爹,也实在有些辛苦。 第9章 但如今得知老爹一切都是为了她,这心里怎么忍耐的住,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正是哭得伤心的时候,身后却是有双大手把她揽了过去。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让她哭的更凶。 封泽轻轻拍着心爱的女子,末了郑重给陆老爹行了大礼。 「先生容禀,先前因为在外游历,隐藏了名姓,还望先生不要怪罪。这次小米遇险,实在是我照料不周,先生若有怪罪,尽可责罚。」 陆老爹摆摆手,他可不管封泽真名叫什么,只关心他能不能对自家闺女好。 「你既然隐瞒了名姓,可是家里有妻妾?还是家中门第高?我家小米不做妾,不与人共夫,她受不了那个气。另外,你家爹娘可还慈和?你兄弟姐妹几人?」 小米在一旁听老爹这般问的详细,刚要收回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原来最懂她,也最疼爱她的人,一直是这个书呆子一样的老爹! 他明白闺女脾气倔强,不愿同别的女子争抢,不是争不过,是不屑。他心疼她受公婆的磋磨,受小姑小叔的刁难… 封泽感受着手背上渐渐扩大的凉意,轻轻松开了手臂,一撩前襟跪倒在陆老爹身前。 「孤为大元帝国太子封泽,今日同先生求娶爱女小米为妻,发誓终生只娶她一人,望先生割爱,准下此事。」 孤?太子?割爱? 屋子里这一瞬有些静的诡异,众人里早就知道内情的,惊讶于那个「只娶一人」的承诺。不知道内情的却是嘴巴都能塞进去一个苹果了,他们不是没猜测过封泽的身份,但顶多也就以为是个官家公子,或者巨富商贾之家的少爷。 哪里想到居然是…一国太子! 而且他还要求娶小米,为了小米放弃后宫,终身只有小米一人… 这简直太惊人了! 即便是陆老二这样的神经宽得能跑马,也是不敢跳起来。 至于陆老大,完全不知道怎么把嘴巴闭上了。 陆老爹也是瞪了眼睛,指了封泽,「你,你…」 陆谦想帮忙解释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小米生怕老爹拒绝,赶紧扯了老爹的袖子说道,「爹,当年娘从逍遥岛逃出来,拜火教没了圣女,生怕不好掌控大元。就暗中下毒手毒杀了皇后娘娘,而这位皇后娘娘就是…就是冯大哥的亲生母亲。我娘…不能说有错,但封大哥却因此自小孤苦长大。您即便不愿意,也别拒绝,以后慢慢再说,好不好?」 陆老爹脑子里简直是有无数雷霆在轰隆隆炸了又炸,他几欲昏厥过去。 他从来没盼着闺女能嫁个富贵人家,以闺女的本事倒不是进了富贵人家过不好日子,实在是怕闺女心累受委屈。但闺女喜欢姓冯的,他一直就是心里犯嘀咕。 不想他熟悉的冯简不是富贵人家,却是富贵已极的人家! 即便他承诺只娶闺女一个,但深宫重重,谁能保证帝王之爱会长久不变。将来他若毁诺,他们陆家给闺女撑腰都不敢啊。 但若是闺女没撒谎,这太子因为白氏没了母亲,从良心上讲,陆家对他有亏欠。 可是亏欠也不能用闺女的后半辈子顶啊,万一他是心存怨恨,故意娶了闺女,然后… 「让我缓缓,缓缓…」 陆老爹无力的摆摆手,陆谦想了想,上前扶了封泽,低声道,「等等看吧,我爹还是很疼小米的。」 封泽倒也是没想陆家会立刻就同意把小米嫁进宫里,若是旁人家里许是早就喜的发疯,别说他跪地恳求,就是露出个只言片语,第二日送人的轿子就到了宫门外。 但他在陆家住了大半年,最是清楚小米是陆家的命根子,陆家上下,甚至整个老熊岭疼爱她都是心头肉一样。绝对不会为了荣华富贵,就把她送出去。 换个说法,若是他父母双亡,家中只是普通商贾,今日这一跪都不用,小米就定然是他的娇妻了。 他倒也不是失望,就是好笑叹气。 堂堂一国太子,没有因为当年阴错阳差没了娘亲心存怨恨,真心求娶,却还是不能立刻抱得美人归。 这说出去,怕是第一个恼的就是同样把他看成命根子的父皇了。 铁夫人在一旁看了半晌,这会儿赶紧插话笑道,「哎呀,这些大事之后再说,今日好不容易齐聚一堂,先吃饭喝酒。以后日子长着呢,慢慢来。」 「对啊,来,赶紧吃法。我这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的海里吃食呢。」 李五爷也是跟着打圆场,众人即便心里再好奇,眼睛再是管不住总往封泽身上溜,但手里的筷子总算还记得伸向菜盘子。 主桌众人也是齐齐落座,虽然陆老爹带着老大老二两个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但好在也没有为难封泽。 小米喊了红梅帮忙把灶间热着的一份饭菜又端了上来,蓝天沁就是眼睛发亮,占了小米的位置就开始大吃起来。 陆老二到底心大,琢磨着自家妹妹那么精明,不会吃亏,他又是在外边没少跟着师傅做「坏事」的,心里对皇权也没那么畏惧。于是,他倒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一个。 这会儿,眼见蓝天沁手下利落的剥蟹壳,拆大虾,就忍不住问道,「这是谁家姑娘?」 小米生怕再节外生枝,赶紧抢着答道,「这是墨玉郡主,我的朋友。」 「哦,怪不得这么能吃。」 陆老二心思粗,口中也没个把关的,这话惹得蓝天沁瞪了眼睛,小米赶紧给她夹了一个螃蟹,讨好道,「这螃蟹我我用葱姜烧的,特别鲜,多吃一些。」 蓝天沁扫了一眼盘子,到底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也吃吧。」 封泽拉开红梅临时加的椅子,把小米安排在身边。他手下也不见如何动作快,但却是没有片刻就给小米剥了一碗的虾仁。 小米心头甜蜜,低声道,「今日忙乱,你随便吃点儿,明日中午我让高仁给你送蟹黄面去。」 「好。」 封泽也是眼底温柔满溢,「过几日是花朝节,到时候带你出去走走。」 「真的,好啊,我来京都这么久还没出去过几次呢。」 两人边吃边低声说着话儿,声音不高,众人却也听得清楚。 陆老爹嘴里味同嚼蜡一般,眼见闺女脸色羞红的甜蜜模样,也是暗暗叹了气。 一切都是命啊! 当初白氏逃离,留下的祸患,终究要有人来还。但为什么所有罪责,所有灾难不是降临在他身上,或者三个儿子都好。为什么一定要小米受苦,先前差点儿没了性命,如今又加一个未知的前程。 但千言万语,都抵挡不过一个字,情! 他虽然看不透封泽,也不敢信他。但他却看得出,闺女是动了真心… 真心啊,这东西好像得到最是容易,长久拥有却也最难。 他当初为了白氏,仅仅是河边救起她,就陷落了真心。为了她甘愿断了功名路,甘愿守了一只骨灰坛子多年… 这般想着,动了多年心酸往事,陆老爹手边的酒碗也就频频被端起,说不得最后就醉了。 众人心里有事,也都是吃的不多。好在先前有杂酱面打底,又吃了个新鲜,也没觉得哪里不舒坦。 第10章 陆老大三兄弟扶了老爹回去歇息,李五爷也撵了一众后生们,一起回客院睡了。 红梅和韩姨母带着侯府的丫鬟拾掇饭桌,铁夫人贴心,知道小米有话同封泽说,就借口累了要回屋子。 不想封泽却是拦了一句,「孤有话要说,若是夫人不算太累,不如到书房一叙。」 他虽然贵为太子,但来往侯府这么多次,很少自称孤,如今这般说出来,就是以太子身份命令,铁夫人母子自然不能抗命。 很快,几人就移步到了书房。 蓝天沁倒也没什么回避的自觉,溜溜达达同样跟了进去。 铁无双见封泽没有撵人的意思,就示意她坐了书房窗前的软塌,开了一盒子点心。 这书房显然平日是帖无双常住之地,锦垫儿和靠枕多半是暗红之色。但这样的红色,通常会显女气,奇怪的在这里却有丝铁血的味道。 蓝天沁也没客气,靠在软塌上就捏了点心吃。 高人撇嘴,抢了一块点心,然后守在了门口。 一时间,分了主客位落座的铁家母子和封泽小米,就有些正式对谈的严肃。 「孤今日得了苏贵妃同玉清霜等人的供诉,拜火教教主发动一次祭祀,三月内不能再使神力降下神罚。」 小米还罢了,倒是铁无双豁然抬了头,眼里精光闪烁,低声应道,「殿下是觉得,如今正是攻打逍遥岛的好时机?」 大元承平已久,虽然铁家军镇守西南多年,每年几乎都要同外蛮各山族打上几架,常有捷报传进京都,但说起来实在算不得痛快,不过是几百人的战绩。 若是攻打逍遥岛,那就是要把拜火教连根拔起,可是绝为仅有的大战。 铁无双长了一张魅惑的脸,骨子里却是半点儿没把铁家的铁血落下。突然听得有如此大战,怎么可能不兴奋? 小米也是问道,「封大哥,皇上怎么说,还有杨伯呢?都同意攻打逍遥岛吗?那岛上我去过,虽然记得不全了,但若是需要,我可以帮忙画一下地图。」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封泽虽然没有带兵杀敌过,却也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怕是那些护卫侍女们,已经把逍遥岛的地图画出不止百十份了。 但小米这般说,却是全心支持他报仇,封泽心下欢喜,就道,「好,若是需要,我一定找你帮忙。」 眼见小米露了笑脸,他才转向铁无双母子,「铁家军听令!」 铁夫人同铁无双立刻整理衣衫,直接跪倒在地。 「令铁军半数留守西南,半数发兵东海康平州。二十日内抵达,违令而延误军机者斩!」 封泽扔了袖里摸出的金牌,递给铁无双,又道,「非常时刻行非常事,路上有任何碍难,不必回报,镇南侯可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四个字,可是放权放的太大了,足可以当做尚方宝剑来使用。 也就是说,路上那个州府若是无故阻拦,或者粮草备办不及时,铁无双拿着令牌就可以斩杀三品官如同除草一般。 他的眼睛亮的更加怕人,接了金牌,直接磕了头起身。 「殿下放心,臣万死不辞!必定二十日内,携五万大军赶到康平州。」 铁夫人也是磕头,陈声道,「殿下,西南之外蛮族若是得知大军一半调离,怕是会起异心。老妇人请命暂时接管西南军务,以震慑宵小!」 「准!铁夫人同样可便宜行事,军部行文明日立刻送达!」 「谢殿下。」 小米赶紧搀扶起铁夫人,铁无双心里盘算着日期实在算不得宽绰。于是就道,「母亲,我要立刻快马赶回西南。我留一半亲卫明日随您行路,另一半随我出发。」 军令如山倒,铁夫人自然清楚,点头道,「去吧,不必惦记我,晚不了一两日我也就到了。」 「好,母亲保重。」 「你也是。」 铁夫人拍了拍这个没有血缘的儿子,在这样同心同力的时刻,却是突然好像打破了多年的隔阂。 铁无双僵了那么一瞬,转而笑得灿烂之极,深深同母亲行了一礼,开门大步而去。 很快,暗夜的侯府里就响起了战马的嘶鸣,但诡异的却是没有一点儿人声,却让整个侯府更加安静下来。 「吱呀呀!」 清淡的月光下,侯府正门完全打开了,铁无双率领四百护卫,鱼贯而出,马蹄敲打着青石长街,犹如春雷战鼓,敲碎了整个夜色。 若是这时候有人路过,怕是一定会猜到几分。战将世家开中门,这是送家主出征的征兆。 铁夫人也是个雷厉风行的脾气,简单说了几句,就直接回去后院拾掇行囊了。 小米有些心疼老太太这么大年纪还要紧急赶路,于是嗔怪的瞪了封泽,抱怨道,「怎么就这么着急?你早说几日也好啊,那么远的路,干娘赶过去多累啊。」 帝王无情,封泽方才倒是没想到那么多。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西南一直是铁家在镇守,铁无双出征东海,铁夫人回去镇守是天经地义之事。 但这话同心疼干娘的小米却是说不清楚,毕竟不讲理是女人的专利。 「好,这次时间紧急,我考虑不周,下次一定不会了。」 听得他这般说,小米到底也不是刁蛮不懂事的,反倒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哎呀,我也不是说你不对,就是心疼干娘。」 「我知道。」 封泽握了她的手,叹气道,「从此刻开始,就要战备,我怕是不能时常来看你了。」 小米回握了他的手,心里不是不可惜,但还是说道,「你尽管忙,我也有事呢。还有,我这里也有些小办法,也许对大军出征有用,明日我就同毕三叔琢磨一下,万一成了,就喊你过来看看。」 封泽一直知道小米聪慧,冬日种菜,双季稻米,甚至那些玩偶,新奇吃食,都在眼前摆着呢。 不过,她一个小姑娘,若是连备战都帮得上忙。那对于提高她的声名,铺平踏上皇后宝座的路,自然就更好不过了。 「好,我等着你传信儿。」 小米想了想,又道,「你记得这次大军出征,我要跟在你身边。」 她这句话不是征求,而是做了决定那般的坚决。 封泽听得出来,神色里带了一丝犹豫,但瞧着小米撅起了嘴巴,就笑道,「到时候再说,若是亲征就带上你,若我不去,你跟着去做什么?」 小米知道他在敷衍,就道,「反正你在哪里我在哪里,先前分开这么久,发生了太多事。以后绝对不能在分开!」 封泽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就闪现出御花园里那只带血的翡翠镯子碎片,心头一疼,于是应道,「好。」 小米这才欢喜起来,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眼见天色不早,封泽就告辞了,身后跟着困倦得打着哈欠的蓝天沁… 第二日早起,天色刚刚放亮,铁夫人就穿戴整齐坐到了主院正厅。 侯府上下,除了守着前后门的,其余人等有一个算一个都聚集在了院子里。 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儿,把所有库房的钥匙,当家的对牌,连同刀嬷嬷一起,都托付给了小米。 第11章 小米自然知道老太太这是在给她撑腰,生怕她们母子不在府里,这些下人不把她这个「侯府义女」放在眼里。 其实,她原本是想趁机搬回小庄去住的。但老太太一片心意,她如今也不好推辞,只能把一切都接了过来,打算背了人就都送给刀嬷嬷,没有大事,她不开口就是了。 铁夫人很是训诫了众人几句,这才踩着晨曦上了马车。 四百护卫前后各二百,盔甲罩身,刀枪在手,护着马车就踏上了征途。 小米在门前送行回来,废了好一番口水,这才把令牌和钥匙都给了刀嬷嬷。 待得早饭桌子摆上,大睡一夜的陆老爹等人这才知道偌大的侯府如今已经没了铁家人,都是自家闺女说了算了。 陆老爹下了饭桌儿就带人拾掇东西,然后打算在城里转转,就去城外小庄落脚。 小米拦不住,也知道老爹是在避嫌。索性就换了衣裙,戴了纱帽,引着众人去城里逛游。 刀嬷嬷不放心,喊了管家找了几个机灵嘴甜的小厮一同跟了出去。 喜洋洋酒楼和箱包铺子都去过了,后生们脾气活泛,受不了拘束,就由郭大叔带着,侯府小厮引路去了最热闹的东西两市。 李五爷和江大力夫妻来过几次京都,也不觉得稀奇,直接折返回小庄去拾掇众人落脚之处。 倒是陆老爹很是采买了几样好茶和点心,带着儿女去了陆谦的落脚之地,拜会老院长。 老院长是个博学又和蔼之人,居然同陆老爹一见如故,两人喝着茶,吃着点心,说道日上当空也没罢休的意思。 小米无奈,赶紧张罗了一桌儿酒席。 老院长这些日子可是没少得小米的吃食,自然少不了夸赞一番。他也是精明之人,陆家和皇家之事,京都传的是沸沸扬扬,他如何会不知道。但言谈间,老人家却是没有半点儿谄媚,完全当小米是家中小辈儿,亲近又和蔼,倒是让小米一家人待他更尊敬了。 程子恒和刘不器,原本因为小米即将转变的身份,稍微有些拘谨,但被小米左一句「刘大哥」,右一句「程大哥」喊下来,慢慢也就放开了,倒是狠狠点了几个爱吃的菜色。 小院里这般其乐融融,倒是完全不知道外边的京都已经吵得是沸反盈天。 昨夜镇南侯用金牌敲开了京都的大门,带了亲卫快马出城,就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结果今日一早铁夫人也是出了城,那些全副武装的亲卫,就是瞎子也认得出来。 于是就有人猜测是不是西南又有蛮族作乱,不等这话传开,正午时候西市口却是摆了刑场。 一道圣旨高唱了足足半个时辰,身世离奇的二皇子,苏家老少几十口,外加几个苏丞相一系的铁杆官员,还有拜火教百余号都坐了刀下鬼。 西市口血流成河,吓得所有人都白了脸色。 当然这脸色也不只是为了杀几个该死之人,实在是圣旨的内容太过惊悚。 原来当年东海的瘟疫,死伤两万百姓,不是瘟疫,是拜火教引动的神罚! 原来当年皇后娘娘不是病逝,是被拜火教毒害而亡! 原来陆家姑娘不是拜火教的圣女,是拜火教为了重复旧日计谋,故意扔出的诱饵。只等着除掉太子心爱的女子,再把拜火教教主收过房的神使捧上未来皇后的位置,企图掌控大元! 原来先前那场谋夺皇位的惨剧,也是出自拜火教的谋划… 这简直是山高海深一样的仇恨啊! 既然朝廷已经找到了拜火教的致命之处,决定出征东海,那就彻底把拜火教碾平! 整个京都都轰动了,无数学子上了街,无处可以发泄愤怒,就聚集到了酒楼茶楼,无数战诗斗词,雪花一般飞了出去。 无数商贾叫嚣着捐银子捐东西,无数兵卒开始擦抹刀箭… 整个大元,从未有过如此齐心的时刻,只因为拜火教欺大元太甚。 两万性命,皇后性命,颠覆皇权,他们把大元看成什么了,随便捏断脖子的鸡鸭不成? 若是不把拜火教除掉,怕是他们哪日抽起风来,多发动几次神罚,大元就半条人命都不剩了! 郭叔正好领了一众后生们溜达到西市,即便他们每年都要进山狩猎,手下也不是没沾过血腥,但如此人头滚滚,还是惊了一跳。 待得听说拜火教桩桩件件罪恶,想起陆家事,人人都是恨不得立刻报名,跟随大军去铲平逍遥岛。 晚上,众人直接回了小庄,见到了陆老爹父子,还有不放心父兄跟来的小米,就把这事说了一遍。 小庄里不如侯府里房子宽敞,英武大气,但好在院子不小,如今又是初夏时节,吹来的风都是暖的。 饭桌直接放在院子里,众人团团围坐了,也很是舒坦。 不同于侯府的山珍海味,长条木桌上放了大盘的发芽葱,各色翠绿的小青菜,配了肉酱,还有城里买来的烤鸡撕成条,卷上烙的薄薄的面饼,金黄色的小米粥。 众人吃的是腮帮子都塞得同秋日屯粮的松鼠一般,人多好吃饭,小米也跟着吃得有些撑。 李五爷和陆老爹,郭大叔,毕三叔喝了两碗老酒,脸色都有些透红,耳里听着后生们意气风发,高谈阔论,好似只要他们上了战场,立刻就能杀敌无数,封侯拜将,于是都是有些犹豫。 老熊岭上十八家,总共才一百口,实在算不得人多。后生更是家家户户的眼珠子,毕竟指望他们传宗接代,接过家里以后的生计日子呢。 若是让他们去东海吧,万一有个折损,不论是哪家的孩子,老熊岭上下都是不好过啊。 但若是拦着他们吧,又没什么好理由。 倒是小米猜的几个长辈心思,待得拾掇了桌子,送上茶水时候就笑嘻嘻插话儿道。 「封大哥说,怕是不会另外在募兵呢,因为东海侯那里有些准备,铁大哥又回西南调兵五万,一个小小的逍遥岛的,弹丸之地,怎么都够用了。」 「啊,是吗?」 后生们有些失望,仿佛秋日的茄子被霜一打彻底蔫吧了。 几个长辈却是大喜过望,干咳两声劝道,「你们啊,翅膀还没长硬呢,就想着飞了。家里有镖师,整日里也不知道多学些本事。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回去以后不能偷懒。眼见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大,将来用到你们的地方多着呢。」 后生们也不是傻子,听了这话悄悄扫一眼小米,果然又开始兴奋起来。 长辈们说的没错啊,若是小米真坐上了那个位置,以后老熊岭简直就是鸡犬升天,他们只要有本事,怎么也不可能埋没? 倒是陆老爹脸色有些不好,他是真疼闺女,一点儿没有用闺女给儿子铺路,或者指望闺女带着娘家飞黄腾达的意思。只盼着闺女嫁的顺风顺水,日子也过得可心舒畅。偏偏命里定数,儿子当初随便带个受伤的路人回来就是大元太子… 否则,他们一个农家人,怎么可能同皇家扯在一处? 这般想着,他就狠狠瞪了三儿子一眼。 陆谦自然也清楚老爹这两日在气恼些什么,赶紧低了头做老实鹌鹑的模样。 李五爷琢磨这京都繁花,后生们喜爱也无可厚非,但陆家如今还算不得外戚,除了一个主人都不在的镇南侯府,几乎没有任何依靠。反倒是京都里不知道多少人家背地里等着抓陆家小辫子,看陆家的笑话呢。 第12章 这般,后生们若是有一个行差踏错,甚至被有心人引诱做了错事,都可能给陆家,给小米添了大麻烦。 于是,他就开口道,「家里活计那么多,京都这里既然已经事了,不如早些回家去吧。我在这京都也住了小半年了,很是惦记,这次我领着后生们一起回去。」 郭大叔人到中年,玩心儿没有后生们重,家里也是一摊子活计,就点头应和道,「五叔说的对,游玩几日,给家里人带些东西,就回去最好了。」 陆老爹想了想,就对陆老大说道,「你也同你二弟一起回去吧,别让你岳丈一家跟着担心。我留在京都,总要等到你三弟殿试之后,再回去。」 陆老大一向孝顺憨厚,老爹说是什么哪里有不答应的。倒是陆老二很是不满,他性子跳脱,今日干脆脱离大部队,同高仁不知道去哪里逛了,这时候怎么可能舍得回去。 但陆老爹却是不肯听他辩解半句,气得他掉头出门就没了影子。 众人也不担心,京都可能卧虎藏龙,但陆老二的本事,就算打不过,总能逃回来。 当晚,众人都歇在了小庄。 小米同翠兰嫂子住了一处,其余都是男人,倒出一座房子,两铺大炕也就都睡得四仰八叉,鼾声震天响了。 待得睡到天明,小米同毕三叔回了侯府,一老一少扎进侯府的药库就不出来了。 刀嬷嬷倒是不心疼府里的东西,但好奇小米要折腾什么。 小米顶着满身的药草味道,抱了满簸箕的药材同毕三叔出来,听得刀嬷嬷问起来,就笑道,「出征在外难免有伤亡,我想琢磨着给每个兵卒都做个药包。若是受伤,军医一时不在跟前,随手几下就能止血或者自己包扎。这样,兴许能多救回几条性命,少受些痛苦。」 「呀,这可是大好事!」 刀嬷嬷身为侯府内院大管家,贴身伺候了铁夫人多少年,怎么会不知道战场凶险。别说每个兵卒都佩戴了药包,就是多一瓶止血药,关键时刻都能救下一条性命呢。 「小姐尽管放手施为,若是家里药材不全,我亲自去药行采买。」 「嬷嬷放心,家里药材足够呢。若是真琢磨出来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第一个就给咱们镇南军配上。」 小米摆摆手,笑的更是灿烂。 她虽然住在侯府,平日吃喝穿戴多有铁夫人照料,但她在饮食上也是尽心尽力孝顺铁夫人,赚钱的生意也拉上侯府合伙。而且有她和封泽这层关系在,将来镇南侯府起码三代内的富贵不必担心了。 所以,她行事绝对不会畏畏缩缩,担心侯府奴仆们会如何议论。 而世事往往如此,你越是小心翼翼,反倒要招惹人家的非议,越是大大方方,反倒毫无猜忌。 毕三叔是个医痴,有了侯府药库这个大后盾,那简直就如同老鼠进了粮仓。若不是小米监督,怕是吃饭睡觉都要省了。 整个侯府上空,今日药香弥漫,明日酒香醉人,后日又把白布条挂的到处都是。别说府外的人,就是府里上下老少也是好奇不已。但是一听说这些是为了出征大军,为了侯爷和镇南军。所有人都打了鸡血一样,但凡能用到的,都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帮个大大的忙才好。 就在小米这样忙碌的时候,李五爷也带着一众后生们把京都内外逛了个遍,最后意犹未尽的决定,后日上路回老家。 小米赶紧带了红梅和韩姨母坐了马车去接了冯氏,然后很是采买了一通。 这次为了她的事,老熊岭上下可是没少担心受怕,而且在明知道她得罪了拜火教的情形之下,依旧送了家里的后生来护着她,这份恩情,怎么可能不还。 以后不说,如今捎带一些特产,用物之类的回去,可是应有的情义。 京都流行的时兴绸缎,一家两匹,细布两匹,点心一家四封,茶叶两罐,各色小食两盒子,淘气小子们的玩意一大箱子,老爷子们的金丝烟叶… 林林总总,足足凑了两车。 结果,刀嬷嬷早就得了铁夫人的嘱咐,在侯府的库房里又抬出十只箱子。同样是衣食穿戴,各色用物,甚至还包括一家一套金首饰,可是比小米采买的贵重许多。 小米开口推辞,刀嬷嬷就搬了铁夫人出来。 「我们老夫人说了,老熊岭待她和风娘夫妻有救命之恩。这些东西都难报万一,若是不收,老奴就得另外派人去一趟了。」 话说成这样,小米也就不好再推辞了。 只能详细写了单子,标明哪些东西是侯府的,哪些是她才买的,回去之后只要把单子给老冯爷,老冯爷必定就清楚该怎么分配了。 小米这里刚刚写好单子,张罗要装车送去小庄的时候,刀嬷嬷又吩咐了府里的采买管事,鸡鱼肉蛋,各色干货儿准备了一堆,一定要给李五爷等人摆酒送行。 小米却不过她的好意,就只能让马车空着去了小庄,接了众人过来吃酒。 若不是小米的关系,老熊岭众人别说来京都,在侯府吃酒,怕是一辈子进出北安府的机会都少。 自然,人人都是欢喜的,于是穿戴了最干净的衣衫,笑着赶了过来。 陈信这次难得带了冯氏和儿子,倒也热闹。 陆谦又请了程子恒和刘不器两个,至于老院长,未免外人传言荒原学院攀附,老人家委婉拒绝了。 结果,酒席刚刚摆好,封泽居然也带了两个人踩着夜色赶来了。 不等他说话,眼尖的陆老二已经窜到了他跟前,一把拉出了他身后的女子。 「小娥,是你!」 他神色里的那份惊喜和惊讶,简直明晃晃的如同春日里桑树上的蚕宝宝,怎是一个满足了得。 小娥有些红了脸,恼道,「不是我,还能是哪个?」 她这般娇嗔,倒是同当日在陆家一个模样,陆老二更欢喜了,想要说什么,但千言万语就汇成了一句话。 「我每次出门都要去寻你,就怕你被欺负了!」 小娥低了头,掩盖下微微泛红的眼圈儿。这些时日,她虽然是被保护起来,没有受到苏丞相一系的追杀,前些时日也亲自领了太子的人马去围杀了苏丞相隐藏在她家乡的暗兵,但偶尔想起老熊岭的日子,总是有种想念割舍不断。 除了在父母爹娘身边,只有老熊岭那个小山村最让她安心,而且是在她最孤苦绝望的时刻。当然最让她想念的,还是这个呆头呆脑,笨手笨脚,却对她最照顾最疼爱的愣小子… 「回来了就好,小娥姐当初离开,村里乡亲这么就还不时问起呢,如今好了,村里正是春暖花开,我又不在家,小娥姐正好帮我照管院子呢。」 小米笑嘻嘻拉了小娥往里走,陆老屁颠颠跟在身后,又是拉椅子,又是摆碗筷,那个殷勤欢快的模样,好似先前闹脾气各种不想回老熊岭的是另外一个人一般。 后生们都是互相挤眉弄眼,笑个不停,陆老二也厚着脸皮,权当没看到了。 陆家三子一女,如今陆老大成亲,马上生子,陆老三有了功名在身,小米也是有了归宿,就差陆老二了。对于这个儿子,陆老爹一向是放养,撒出去十日半月都不惦记。说起成亲,只要有闺女不嫌弃他就成啊,真是没有太高要求。 于是这会儿也就笑眯眯的端了酒碗,半点儿没有挑剔儿媳的想法。 第13章 小米安顿了小娥,就迎了封泽要他坐在酒席上首。 即便再拿他当自家人,他的身份也在那里摆着呢。若是让他坐了客位或者晚辈位置,怕是谁都没办法好好吃饭了。 倒是封泽摆手示意她别忙,然后指了身后另一个穿了棉布长衫的年轻小子,低声道,「陆先生在京都怕是要住些日子,村里的孩童无人教授读书,我寻了个小秀才,同乡亲们一并回去,可好?」 说罢,他就侧身让开了位置,露出了那年轻小子的全貌。 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梳理整齐的发髻簪了黄杨木,一身棉布长袍,腰带上悬了玉佩,荷包,手里拎着一个简单的布包。 许是见得众人都望过来,他有些害羞,脸色微微有些泛红,低了头行礼,小声道,「各位有礼,嗯,我是王敏!」 老熊岭上,多的是手臂可跑马的汉子后生,各个粗狂豪迈,但是这般年轻俊秀的小秀才,除了陆谦之外再没旁人。 如今陆谦中举,之后仕途通达,必定要极少回老熊岭。 还好有这么一个小先生补了缺憾,从此娃娃们有福了。当然,满村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儿更是要欢喜了。 一众老少爷们,无论是欢喜自家孩儿有先生了,还是生怕心爱的姑娘被抢走,这会儿倒都是对王敏表示了欢迎。 而这欢迎的方式也极具老熊岭特色,那就是一碗又一碗的烈酒。 封泽不但不拦着,反倒好似乐见其成。所以,小秀才推辞得了一碗,却推不开第二碗,很快就醉倒了… 小米无奈,赶紧喊人帮忙把小秀才送去了客院,又灌了醒酒汤,留下一众后生们继续划拳拼酒,直到月上中天,直到老冯爷发了话,这才纷纷互相搀扶着去睡了。 小米惦记问问王敏的身份的身份,于是就把活计交代给红梅和韩姨母,然后拉了封泽到院子的大树下喝茶醒酒。 「冯大哥,王先生是…看着眉眼同你有些像?」 封泽见她大眼眨着,含了三分好奇七分疑惑,就忍不住抬手捂了上去。 小米长长的睫毛在他的手心轻轻刷过,好似他的心头落了一片最轻柔的羽毛,让他心痒之极。 「哎呀,人家问你呢!」 小米等的心急,小手扯了他的大手,娇嗔道,「你不方便说就算了,大不了等会儿我去问小王先生。」 封泽翘起了嘴角,好笑道,「你尽管去问,他不会说。」 小米撅了嘴巴,嘀咕着,「爱说不说,装神秘什么的最讨厌了。」 「呵呵,」封泽忍耐不得,眼见院子里没什么人,就迅速在她脸颊上亲了一急,然后不等她发火就低声道,「小王秀才是我的弟弟。」 「弟弟?」 小米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得想明白了,却是惊得微微张了小嘴,末了偷了奶酪的小老鼠一般四处张望,然后小声趴在封泽身边问道,「可是敏公主?二皇子?」 「是。」封泽点头,惹得小米更惊讶,「不是那日在西市口杀头…」 「虎毒不食子!」 封泽轻轻叹气,却是没有解释那么多。但他眼底的温柔怜惜还是被小米看的清清楚楚,她越发把小手往他的大手里塞了塞。 「封大哥,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什么?」即便相处日久,但封泽依旧有些不习惯小米表达感情如此直接,但又欢喜她如此坦诚,低声应了,又下意识扫了一眼院子角落。 侯府毕竟是侯府,即便铁夫人母子都不在,守着这座正院的暗桩也足有三个,加上跟着他的玄冥和侍卫… 他手下用力,半揽着小米就站了起来。 小米不知发生了何事,还要问询的时候,身子却是一轻,被封泽抱着三两下窜上了身后的大树。 树上不知道原本住了个什么鸟雀或者小兽,许是受了惊,「嗖」的一下跑的没了影子。 小米吓得厉害,死死抱了封泽的脖子,待得确定身子稳稳坐着,脚下也踩了树干,这才「狠狠」在封泽腰上掐了一记。 「你爬树也知会我一声啊,吓死人了!」 封泽最爱她这般娇嗔俏丽的模样,哪里还忍得住,低头就盖上了她分红的双唇。 小米一口气差点儿没被憋死,好不容易抢回自己的唇舌,赶紧讨饶,「好了,好了,封大哥,我错了,以后你想上山下海我都陪你,绝对不抱怨!」 封泽挑眉,意犹未尽的舔舔唇角,声音沙哑又低沉,「好,这话我记下了。」 小米还要应声,却是发现眼前的枝叶被拨开,整个侯府都在脚下和眼前,于是立刻兴奋起来。 「呀,原来高处的风景这么好啊,空气这么新鲜啊,怪不得是人都愿意长高个子!」 个子再高,还能同大树相提并论吗? 封泽忍不住笑的胸膛震动,很为怀里的小女人如此古怪的说法赶到好笑。 他低头亲了胸前乌黑的秀发,低声问道,「你还没说,到底最喜欢我什么?」 「啊,哦!」小米把心神从月色下的美景里抓回来,手下紧紧抓了封泽,确定掉不下去,这才应道,「我最喜欢你的就是人情味儿,虽然你身份尊贵,但从来不因为身份尊贵就看低别人,在老熊岭的时候同大伙儿处的好,亲自动手干活儿,打猎,就是如今…这样的时候,二皇子若是被人家知道还活着,怕是还有很多麻烦。但你还是留了他的性命,而且把他安排到我们老熊岭。实在是有情有义! 虽然人家说帝王无情,但我觉得有情有义的帝王,肯定更得民心,更能开创一个繁荣苍生的天下,没人受苦的极乐世界!」 小米越说越兴奋,挥动小手,却是望了这里是树上,身子一栽就要掉下去的时候,封泽的大手却是捞了她紧紧抱在回礼。 他埋了头在她的肩,好半晌夜风才吹来低低的应声,「感谢苍天,送了你到我身旁。」 小米紧紧回抱了他,想起过往总总,也是感慨,「我也感谢你,到了我的身旁…不对,还是要谢谢我三哥,是他把你从路上捡回来的。」 「呵呵,」封泽想起当初陆谦那个青涩莽撞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若不是他非要帮倒忙,也不会受伤,不会去了老熊岭,不会遇到小米… 一切自有天定。 「以后…他就是王敏,无亲无故的王秀才。只盼着他平安喜乐,忘掉过往。」 小米听得出心爱男人话里的复杂和不舍,就拍了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老熊岭乡亲,别的怕是不擅长,但抡起心肠可是一等一的热情。过不了多久,许是二…王秀才就会爱上那里,忘了京都的一切了。」 「但愿如此。」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小米眼见韩姨母在院子里走动,猜的是在寻找自己,就亲了封泽一记,然后撵人,「你宫里不是还忙,赶紧回去吧,我去看看小王先生,方才他没吃什么东西呢。」 封泽哪里满足这蜻蜓点水一般的亲近,低头狠狠又吻了好半晌,才在小米的抗议中跳了下去。 韩姨母被吓了一跳,一见小米两人衣衫还算完整,这才上前禀告,「姑娘,小王先生醒了,是不是要送些吃食过去。」 小米脸红,迅速整了一下衣衫和发辫,这才应道,「姨母,熬锅小米粥,再拌两个小菜,两张鸡蛋饼,我先过去看看。」 第14章 说罢,她瞪了封泽一眼就去了客院。 封泽干咳一声,眼望她走得不见影子,这才同韩姨母点点头,也是走掉了。 韩姨母悄悄吐出一口气,赶紧去灶间张罗吃食。 二皇子…不,王敏许是天生体质好,虽然喝了足足四五碗烈酒,但灌了醒酒汤就清醒的差不多了。 这会儿正趴在半开的窗边,呆呆望着夜空不知道想什么。 小米远远见了,就进了屋子,同样趴到窗边望了夜色,感叹道,「夜色真美啊。」 王敏吓了一跳,下意识躲了躲,小米却好似没有发现他的惊惧一般,笑道,「不过,这里的夜色再美也没有老熊岭美。我们老熊岭地势高,若是赶到每月十五晚上,月亮大的好像伸手就能摘下来。而且啊,春日里的野菜最是新鲜肥嫩,挖上一篮子,洗干净了,过水,拌上糖醋麻油,配上米粥和包子,别提多好吃了。夏日里山林里最多的就是野鸡兔子,河里还有鱼,随便抓一只兔子,一条鱼,架在火上烤的流油。秋天时候最好了,漫山遍野的野果啊,摘回去酿酒,还有核桃栗子榛子,哎呀,一采就是一麻袋…」 王敏原本还有些伤感,毕竟不久之前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人,除了烦恼母妃一定要他假扮公主,再没有旁的烦恼。衣食无忧,读书勤奋,偶尔闲暇就钻进暖房里养花种草,别提多自在了。 但是一夕之间,一切就像泡沫般烟消云散了。外祖一家都死了,母妃死了,好多熟悉的人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 他不是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即便他单纯,总不是没有脑子的蠢货,但越是这般,他反倒越不能原谅自己。 就在他准备结束自己性命的时候,大哥到了,任凭他在他怀里哭得昏厥,然后就带了他来这里。 以后他再也不是二皇子,不是封家的另一条血脉。只是王敏,无亲无故在一个陌生之地苟且活命的王敏。 原本对于余生,他没有任何期待,但偏偏这个不请自来的陆姑娘实在太会说了,惹得他好奇心大起,忍不住追问道。 「冬天,冬天是什么样子?」 小米心里窃喜,脸上笑得更是灿烂。 「冬天最好玩了,小王先生,你知道城外的小庄吧,就是建了很多暖房的那个。其实那都是我们老熊岭的乡亲建的,老熊岭里家家户户都有暖房。冬日里封了山,外边大雪纷飞,但是暖房里温暖如春,别说棉袄,穿裙子多嫌热呢。满眼都是碧绿的青菜,菠薐菜啊,小葱啊,小白菜啊,蒜苗啊。若是犯懒,就在炉子上放只砂锅,添些骨头汤,直接涮了羊肉,青菜,蘑菇…哎呀,我忘了说了,老熊岭还有蘑菇地窖呢。就是秋日里收了山上的蘑菇土,然后冬日里想法子让蘑菇长出来。一个个嫩的跟小馒头一样,特别鲜啊。 吃饱喝足,就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若是想读书,就来一颗冻梨,保管你清醒了。」 「冻梨是什么?」 「冻梨是我们山上的一种花盖梨,因为脸上有斑点儿就取了这么个名字。秋日里在山上取回来,一点儿都不好吃,但是只要一上冻,居然就变得酸甜可口。扔进冷水里化上半个时辰,然后敲掉冰壳,咬破那么一个小口,用力一吸…」 小米调皮的做了吸气的模样,满足的眯了眼睛,引得王敏也是忍不住咽了口水。 「真有那么好吃?」 「当然了,京都虽然大,但毕竟是都城,有些时候不如我们山村有野趣呢。其实最好玩的还是秋猎,秋末冬初,野兽都换了最好的皮毛,村里人就会结对去打猎,狐狸,紫貂,野狼,还有黑熊,甚至是老虎!」 「啊,老虎!」 王敏吓得低声惊呼道,「老虎不吃人?」 「吃啊,但是我们老熊岭的乡亲是最好的猎手!还有封大哥也最厉害了,去年还给我猎了两只白狐皮做了件披风呢。」 小米得意之极,惹得王敏羡慕,「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米在王敏胳膊上拍了拍,难得正色道,「王先生,封大哥是天下最重情重义之人,他能把你托付给老熊岭,就是看中老熊岭乡亲们的淳朴热情,还有就是一年四季的美景,最适合你这样心性单纯又善良,去过与世无争的日子。我家在那里有院子,有暖房,我也不在家,怕是都荒废了。以后就托付给先生了,先生可不要在我回去的时候看到满眼荒芜啊,那我伤心死了。」 小米捂着胸口做昏昏欲绝的模样,惹得王敏赶紧摆手保证,「不会,不会,我一定照料好,陆姑娘放心。」 「那好,我就相信先生了。」 小米笑嘻嘻拱手道谢,末了起身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睡了。先生一会儿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也睡吧,明早要赶路呢。」 「好。」 王敏应了,待得小米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他到底没忍住,又添了一句,「陆姑娘,你是个好人,以后,我大哥…是我对不起他。」 小米摆手,调皮一笑,「放心,他是我男人呢,我不照顾他,难道把这机会留给别家姑娘,那可不成!」 说罢,她就做了个鬼脸,关上了门。 王敏失笑,半晌才叹了气,心头却是轻松很多。 上天从来都是公平的,他享受了十几年的锦衣玉食,后半辈子平淡安然已经是极好了。 就如同大哥,坐上那个位置,必然要面对所有真实虚假,忠诚或者欺骗。但好在他有陆姑娘… 小米回到暖阁,洗了澡,正通着头发,眼见韩姨母进来就问道,「姨母,王先生可是吃过粥了?」 「吃了,姑娘。」 韩姨母笑道,「王先生那么秀气的人,许是饿了,一口气喝了一碗粥,吃了一张饼,小菜也都吃了。」 「那就好,我给嫂子和刘婶子都写信了,托付他们帮我照料小王先生呢。」 韩姨母和红梅都是见过公主模样的,虽然不敢太过猜测,但心里总有个数,也不敢多说,没一会儿就劝了小米睡下。 小米这一日也确实累了,脑袋沾到枕头就直接睡了过去,一睁眼已经要天明了。 回去老熊岭的马车早就准备好了,来时的马匹也都寄存在侯府,如今正好牵出来上路。 待得众人吃了早饭,城门也开了,小米等人也上了马车,一路送去了北门外十里,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养性阁里,承德帝手里拿着密报,目光落在那句,「陆氏女同二皇子细言家乡事,二皇子面有喜色,晨起上路戴了斗笠骑马而行。」 承德帝轻轻叹了气,一旁同他下棋的老杨就笑道,「皇上可还是惦记二皇子?太子必定会安排妥当。」 「哼,」承德帝放下密报,冷哼一声,恼道,「那小子,还以为能瞒着朕。农家人尚且知道虎毒不食子,以为朕就如此绝情吗?」 老杨轻轻落下一子,半点儿不怕眼前的帝王当真发怒,「太子哪里就不知道您的心思呢,如今这般安排最好不过了。老熊岭,老臣也住过大半年,实在是个好地方。」 承德帝想起自小娇惯得单纯又善良的小儿子,也许山水之间的淳朴,才是他最好的归隐之地。 「北安府尹如今是哪一个?」 「河图赵家长房嫡子赵志高。」 第15章 「赵家?」承德帝眼睛眯了眯,想起了赵家的某些传闻,就道,「赵志高无功无过,胜在勤恳,升一品,其亡母封二品淑夫人。」 早有等候在大殿角落的禀笔太监,立刻回身写了官文,然后送到承德帝身前。 承德帝拿起御笔,点了一下朱砂,就算是批复了。 那太监恭敬退下,很快送去了内阁。 北安州说起来,没什么出奇之处,除了秋日的皮毛,略略有些剩余的粮食。 但如今因为老熊岭这三个字,因为「陆」之一姓,不知惹多少人牵肠挂肚。不必说,这份官文送出,一定会又让多少人猜出千百种结果。 当然,最大的受益者,绝对不是赵志高,而是陆家。 毕竟赵志高抱了陆家的大腿,才有如今的飞黄腾达,简在帝心,甚至连故去的母亲都得了诰命,这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了。 可见,以后整个陆家老少,身边怕是都清净不了了。 不过,这也是对陆家的一个考验… 老杨微微笑着却是不说破,承德帝却好似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不想剧烈的咳嗽却染红了明黄色的帕子。 「陛下!」 老杨惊得起身,伺候在一边的路公公却是熟练的赶紧地上前送了一碗药汤,末了又换了一条新帕子。 老杨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底暗色极深,长长叹了一口气。 倒是承德帝好似习惯了如此,喝了一口茶水,冲去嘴里的铁锈味道,淡淡笑道,「朕怕是很快要去见皇后了,不过怎么也要撑到太子再成长一些,等到替皇后报了大仇,才有颜面去黄泉啊。」 老杨脸色更不好了,但依旧应道,「陛下放心,这次太子亲征,定然会彻底摧毁拜火教!」 「加派人手渗透逍遥岛,总要探得那人是如何情形。朕中了这相思引,多年的苦楚都熬过来,没道理,他要舒坦度日。芙蓉膏,神仙膏,总要他也尝尝这人间至美至苦才好。」 承德帝说的平和,手指捏着茶碗却已经发了白。 老杨看的心惊,却也为死去的小女儿略微欣慰。帝王挚爱,长久不衰,即便如今身在黄泉,怕是女儿也是笑着的吧。 一切只等报了大仇! 不说养性阁里如何暗涌,只说,那份官文到了内阁,果然是畅通无阻,没有一个阁老敢拦着,直接发了下去,而且添了个八百里加急,顺手送了个人情给赵志高。 所以,老熊岭众人带着沉甸甸的行囊满载而归,怎么也没有官府的快马走的急啊。 于是,不过三四日,官文就先到了北安府的府衙。 赵志高这几日眼睛都要熬红了,人整个儿都瘦了一圈儿,别说搂着小妾喝酒唱曲,就是饭都没吃多少。 当初他见到那块金牌,就抱了老熊岭的大腿,本以为从此就飞黄腾达了。哪里想到啊,京都有消息出来说,太子定了拜火教的神使为妃,那陆家姑娘岂不是没戏了。就是有戏,也不过是个小妾,根本上不得台面啊。 紧接着拜火教又攻打了老熊岭,两败俱伤,听说战况极位惨烈。 这让他的心又高高悬了起来,到底是「痛改前非」,直接改抱新太子妃的大腿啊,还是坚持陆家? 不管是哪一个,选不好了,都容易落下丢官罢职的下场啊。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拜火教的侍卫队撤了,老熊岭虽然没封山,但外人是一个也不准进入山口附近二里,否则就性命不保啊。 他紧急派了师爷去京都打探消息,可师爷估计是属乌龟的,多少日也没回来。 他这心里急的火烧火燎,就忍不住在后堂做了拉磨的驴,一圈圈转个没完。 正是这样的时候,突然有前堂衙役来报,「老爷,前边有差役从京都赶来,说是有吏部官文。」 「吏部官文?」 赵志高脸色刷白,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完了,完了,这是要罢我的官啊!」 那衙役赶紧扶了自家官老爷,很是诧异,「老爷,为什么罢官啊?」 「还不是老熊岭,还不是陆家!一定是那位神使知道了老熊岭那些杀才杀了侍卫队的人,我没给侍卫队帮手,这是来找我的麻烦了!哎呀,早知道今日,我就该…」 赵志高几乎要拍着大腿哭一场,可他埋怨到半路,却听那衙役应道,「老爷,不是啊,小的看着像喜事,那差役大哥还说要找老爷讨要红包呢。难道不是喜事?」 「什么?」 赵志高愣了愣,转身就爬了起来,那敏捷动作,完全同他庞大的身形不成正比啊。 衙役手上一空,差点儿没摔倒,但也不敢埋怨,赶紧应道,「小人瞧着那差役是报喜的,还讨要红包呢。」 「那你不早说,」赵志高高声呵斥了一句,赶紧扯了扯身上的官袍,快步去了前边。那衙役摸摸鼻子,很有些委屈。 果然,前边大堂里站了个风尘仆仆的差役。一见赵志高进来,他猜的是正主,立刻笑嘻嘻恭喜道,「恭喜赵大人,贺喜赵大人,小人给您报喜来了,大人今日可是喜事到了!」 「这…辛苦你了,只是不知…」 赵志高肥厚胸口下的那可心脏啊,都要紧张的跳出来了,说话很有些含糊不清。 那官差许是见得多了,也不见什么异色,赶紧伸手把身后背着的竹筒摘了下来,从里边摸出一封戴了火漆的官文。 赵志高哆嗦着手验看,拆开,只看了一遍,他就跪在地上,大声痛哭起来。 「皇恩浩荡啊,呜呜,皇恩浩荡!娘啊,儿子不孝,今日才给您挣来个诰命,儿子无能啊!」 赵志高平日虽然算不得如何爱民如子,但也说不上鱼肉百姓,不好不坏的混日子。若不是老熊岭冒出个陆家,冒出块金牌,他许是在北安州就这么养老了。 不想如今他当时脑子一冲动,抱了陆家大腿,居然抱得如此准确。 皇帝亲手朱批的官文啊,生了他的品级,最主要的是给他那过世的娘亲赏了诰命啊。那个早早亡故,位置被别的女人取代,恨不得忌日时候都不会被人想起的可怜女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年节忌日受赵家所有人的香火祭祀… 「娘啊!」 赵志高哭得是肝肠寸断,惹得那差役和一众衙役都是目瞪口呆,想要劝说也不知道从哪里下嘴好。 到底还是赵志高没忘了自己的官身,哭了半晌,抹了眼泪,冲着京都重重三叩九拜,这才略有狼狈的起了身。 「告诉后衙摆酒席,本官要请这位小兄弟喝杯酒,一路从京都赶来,实在辛苦了。」 那差官也是个伶俐的,猜得赵志高是要问询京都的事,也没推辞。 「好,那小人就多谢大人盛情了。」 很快,就有人来请了官差下去换衣服,洗漱,待得忙完,后堂的酒席也准备好了。 赵志高心急听消息,直接就摆了五十两银子的赏封儿出来,喜的那差役眉开眼笑,也顾不上肚子饿的厉害,一股脑把京都这月之内发生的事都说了。 赵志高听得是脸色忽惊忽喜,偶尔还冷汗淋漓,一旁帮忙布菜的衙役都替他累得慌。 待得听完了所有,赵志高又着重问了几句,却是再也坐不住了,开口喊了人陪着官差吃饭,然后就匆忙出去了。 第16章 那官差得了实惠也不以为意,倒是衙役很实在,拱手替自家官老爷赔礼,「兄弟,你别在意,我们老爷这些时日可是吃睡不香。如今心里事放下了,免不得就欢喜了一些。」 「我懂,我懂,别说赵大人,就是我们在京都也是一日三惊啊,好在如今尘埃落定。倒是兄弟你们好福气啊,这北安州出了个老熊岭,以后…哈哈,哈哈!」 那衙役想到方才听说的,也是眉开眼笑,「可不是嘛,兄弟若是看好了,以后有差事不妨多跑两趟。」 「那是,风水宝地,我也常来沾个光。」 这两人说得倒是亲热,吃吃喝喝好不欢快。 倒是赵志高,坐了马车,也没敢带太多人,不过三五个衙役,都是空着手直奔老熊岭而去。 至于原因,无它,报喜! 如今春日已经走了,夏日刚刚来临。若是往年,大路两旁的农田里,苞谷苗有寸许高就不错,但如今,越是挨近老熊岭越是明显,农田里已经是碧绿一片,苞谷苗长的足有一尺高,粗壮又结实,那叶片迎风招展,如同小儿巴掌一样宽,看的人打心眼里往外的欢喜啊。 这可不是别的,是苞谷苗,是秋日里一片片金黄色包谷棒子,是一家人吃饱穿暖的希望啊。 即便已经没什么农活儿了,但这样的好庄稼,谁也不舍得就这么扔田里不管啊。 所以,无论是松土啊,还是捉虫啊,亦或者就背着手在田里转悠也成。 几乎家家户户的田里都有农人,偶尔被旁人羡慕问两句,或者多看几句自家庄稼,农人就笑开了脸。 但像赵志高这样带人驱车奔去老熊岭的,人人可就见不到笑脸了。 有人犹豫,有人却是拎着锄头跟着马车就追了过去。 小米虽然走了不久,但老熊岭这段时日的变化可是太大了。 岭口外的树林处,如今已经把树木砍光了,一座座小院子拔地而起。虽然细节处有些不同,但大致都是一进三间,算不得多气派,但崭新齐整,还是让人看上去很是欢喜。 这是赵家村幸存村民的住处,当日城里的捐银,一直保存在老冯爷和几个赵家村老人手里。 天气暖了,泥水和了,众人齐心合力,帮着马师傅带来的工匠们,打地基,摔泥胚,砍木头,日夜不停的忙碌,才有了如今的样子。 而老熊岭山口两侧,也不再是依靠山林遮蔽,不但种了厚厚的铁荆棘,还建了两座岗楼一样的细高二城楼,楼上对山外没有窗,只有巴掌大的小孔,方便往外房间。 至于原本松木拼接的山门,也是修的更结实更沉重了,平日里没有十几个人都别想开合。若是有人来攻打,千斤重木冲撞也得撞个百十下啊。 山岭里侧,以前只有一座小土坯房子,外加陆老大和陆老二的院子。 如今可是多了不少邻居,足足七八座小院子分别排在山口两侧,大小相仿,却是一水的大气宽敞。 这都是岭上十八家给儿子预备的,只等娶了媳妇就开枝散叶,人丁兴旺了。 这会儿,不到午饭时候,一直做了大灶房的草棚,也换了模样,土坯墙,木头窗子,新草变得茅顶,隐约还有些草香。 刘婶子带了几个小媳妇儿正在忙碌,齐腰高的大灶台上,并排七八口大铁锅,有的煮了炖菜,有的蒸了两合面的发糕,有的熬粥,各个都是蒸汽腾腾。 偶尔有小媳妇儿望了一眼有些冷清的窗外,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道京里什么时候有消息送回来,娃子们在外边都好多日子了,我这心里真是惦记啊。」 「我也是,晚上睡觉都不敢合眼睛。」 另一个小媳妇儿也是应了声,一旁刘婶子手下切着五花肉,听在耳朵里,虽然理解她们做娘亲的不容易,却是不能容忍她们有一点点的怨怪之心。 于是就道,「你们也别瞎操心了,咱们岭上的小子平日里读书识字,吃穿不愁,这福气比别人家不知道厚多少。我还总惦记,就怕福气太厚容易招祸患,如今有事让他们出去吃吃苦头也好,回来之后就懂事多了。以后说不得,这老熊岭还要他们守着呢!就是没有最近这事,咱们老熊岭如今富厚,你们头上戴的,身上穿的,不知道惹多少人嫉妒,咱们不欺负人,总也不能被人欺负吧?」 小媳妇儿下意识摸摸头上的金簪,手腕的实心银镯子,都是有些脸红。 正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的时候,却有穿了短打衣衫的中年镖师进来笑问,「刘家嫂子,什么时候开饭啊,早起各处溜了一圈,没干什么正事,倒是把肚子溜饿了。」 他这话说的逗趣,众人都是笑起来,刘婶子抬手塞了他一块镶嵌了大枣的发糕,嚷道,「哎呀,可不能这么说,没你们这漫山遍野的转悠,我们各家哪里敢好好睡个觉,吃个安生饭啊。先垫垫肚子,一会儿洗个脸,马上就开饭。今日是豆腐白菜炖骨棒,还有六只烧鸡,大块的发糕,馒头管够。」 「哎呀,这是刘掌柜又从城里回来了。隔三差五就往回带吃的,兄弟们都吃胖了,以后抓贼可是跑不快了。」 那人边吃边说笑,眼里的亲近之意却是极浓。 刘婶子听他提起儿子很是骄傲,摆摆手,应道,「我们老熊岭有难,你们这些兄弟可是眉头都没皱一下,还又喊了那么多兄弟过来,这份大恩,我们老冯爷和乡亲们都说了,以后就是一家人,咱们可不能外道。别说外边买来的几只烧鸡了,若是小米在家啊,怕是要亲手做酒席谢你们呢。」 这镖师没来老熊岭多久,对小米这个众人常挂在口中陆家小姐很是好奇。不等多问几句,门口却是传来尖锐的木哨之声。 那人迅速扔了手里的发糕就跑了过去,刘婶子等人也是下了一跳,有小媳妇端起水盆就要泼进灶堂,却被刘婶子拦住了。 「不忙,先等一下。青天白日的,就是有坏人上门也不会这时候啊。」 众人一想有道理,但到底也不敢确定,于是把饭菜闷在锅里,灶堂压了火就走了出去。 山口外二里处,赵志高正站在车辕上,高举了空空的双手喊着,「老熊岭的乡亲们啊,你们别误会啊,本官是来报喜的!大喜事啊,京都那里有大喜事!」 他这声音不小,不只老熊岭山口的众人听到了,就是跟在后边远远坠着的十几个百姓也听到了,于是悄悄放下了手里的锄头镐头,支起了耳朵。 老熊岭山口外,早有人骑马上前,远远认出真是府尹大人就调头跑了回去。 很快,得了消息的老冯爷,连同刘叔几个平日主事人都到了。 七八个镖师挎着刀,虎着脸护着他他们到了十丈外。 老冯爷带了众人同已经下了车辕的赵志高行了一礼,高声道,「不知道府尹大人来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赵志高嘴角抽了抽,扫了一眼两方之间的距离,这确实是「远」迎啊。 不过,他这时候可是没空闲也没底气挑理了。 先前拜火教攻打老熊岭的时候,他可是没有帮一点儿忙,如今得了封赏,心里实在太虚啊,哪里还有资格摆架子啊。 「哎呀,老丈多礼了,自家人,本官哪里会怪罪。」 赵志高摆摆手,笑的万分和气。 「不知府尹大人今日为何事来访,如今山上只剩了老弱,怕是大人有事吩咐也帮不上忙。不如等陆先生…」 第17章 老冯爷人老成精,生怕赵志高心里存了什么阴谋诡计,开口就把话头堵死了。 赵志高脸红,赶紧开口打断他的话,「老丈可是折煞本官,先前拜火教余孽来次捣乱,本官来不及派人护卫,这心里睡觉都不安,后来派人去了京都,带回了京都的消息,真是大喜过望。这才赶紧厚着脸皮,来寻乡亲们报喜。」 「哦?不知大人所说的喜事从何而来?」 老冯爷等人听说京都的消息,神色里带了三分紧张期待,虽然不见得完全信任赵志高,却也紧紧盯了他不放。 赵志高心里得意,却是不敢耽搁,高声道,「京都里有消息传回来说,拜火教逼迫太子娶神使为妃,太子不从,扣押拜火教一众,又揭开了苏丞相和苏贵妃一系的谋朝篡位的阴私手段,狠辣整治朝堂,如今京都是乾坤郎朗,一片清明。太子欲亲征逍遥岛,整个大元都在全力支援东征,扫平拜火教,为被拜火教害死的皇后娘娘报仇,为东海多年前无辜冤死的两万百姓同胞雪恨!」 「什么?」 「拜火教这么可恨?居然害死了皇后,还有东海那些乡亲,两万人啊,当初不是说瘟疫吗,难道不是瘟疫?」 「是啊,这么说,拜火教真是留不得啊。」 老熊岭众人同越聚越多的乡邻们都是议论纷纷,山居清苦但总算安宁,这样的事,实在是谁也想象不到。 倒是老冯爷和刘叔几个对视一眼,眼底都有喜色。若是拜火教如此,那就说明小米平安无事,或者说她同那位尊贵人进展很是顺利… 不等两人说话,赵志高已经又开了口,「不只这样,还有一件大喜事!前几日京都大考发了榜,陆三公子中了甲榜第三名,如今是实打实的举人了。过几日就是殿试,说不得陆三公子就会庄园及第!」 「哎呀,这是真的?」 老熊岭众人再也忍耐不住,几乎原地蹦起多高。 「老三中举了,老三中举了!」 「好小子,干的漂亮!」 「哎呀,这书可真是不白读,咱们老熊岭也有举人了!」 就是那些十里八村的乡邻也是跟着欢喜,「早就听说陆秀才才学极好,如今中举,实在是太好了。」 也有人扼腕叹息,「哎呀,陆举人还没有定亲吧,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你还想做举人老爷的岳父啊,也不看看你家春花那身板子,比后生都壮实。」 「壮实怎么了,这样的身板才好生养,你懂什么!」 赵志高听得这些话,心里也有些遗憾,他怎么就没个适龄的女儿,否则如今岂不是… 这般想着,他又赶紧摇头把这贪心的想法泡开去。人吧,知足常乐,如今这样就好,就好。 「恭喜乡亲们,贺喜乡亲们,老熊岭人杰地灵,这是文曲星降世了!」 老冯爷等老熊岭众人笑的合不拢嘴,纷纷还礼,应道,「同喜,同喜。」 赵志高抬脚就要上前,笑道,「本官厚着脸皮,要讨一杯喜酒…」 「大人且慢,」不想老冯爷却是落了笑脸,客套却坚决的说道,「陆先生一家暂时都不在岭内,虽然如此大喜之事,我们也不好擅自做主,替他们一家招待客人。不如等些时日,待得陆家回来人了,定然大摆筵席,到时候再下帖子请大人和诸位亲朋来共饮喜酒。」 赵志高很是尴尬的收了脚步,心里明白,老熊岭这些人这是记着先前拜火教攻打上门的时候,他没有援手,对他存了防备之心。即便这般欢喜的时刻,也没有放松防备。 他心里后悔不迭,但到底无法挽回,只能寄望以后慢慢转圜了。 于是他赶紧笑着应道,「这话说的对,本官也是一时欢喜坏了,倒是忘了陆先生一家不在。既然这般,本官就先回了,改日定然讨杯喜酒喝。」 「多谢大人体谅,大人慢走。」 老冯爷带了众人拱手,待得赵志高的马车走远,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有心急的村人就问道,「老冯爷,这府尹老爷说的是真的吧?」 「回去再说。」老冯爷做事稳妥,当着很多外村乡亲的面儿,哪里会说父母官的不是之处。 他冲着那些赶来援手的乡邻,深深行了一礼,高声道,「方才多谢各位乡亲,我们老熊岭一向恩怨分明,今日这份情义,老头子代表老熊岭记下了。」 那些外村百姓纷纷摆手,很有些不好意思,「老冯爷客套了,都是乡里乡亲住着不说,这段时日又总有人找老熊岭的麻烦,我们跟来帮把手也是应该。」 「对啊,别的不说,我家田里的大苞谷苗可是从老熊岭抱回去的,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若是有事再不过来看看,可是太不是人了。」 「就是,就是,以后有事只管召唤一声啊。」 「哈哈,」老冯爷听得眉开眼笑,大手一挥,嚷道,「乡亲们也听到了,我们老熊岭又有大喜事了,过些时日摆下酒席,各位不嫌弃,一定来沾沾喜气啊。」 「那是一定,老冯爷不说,我们也要厚着脸皮来沾沾举人的灵气,兴许家里娃子就真出息了呢。」 「是啊,是啊,我一定带着家里的淘气小子过来。」 众人说笑了几句,就纷纷散去了。 老熊岭里这会儿早有腿脚快的后生跑回去送信了,岭上岭下,老老少少,有一个算一个,都跑到了山门处。待得老冯爷一行进门就蜂蛹了上去,「老冯爷,老三真的中举了?」 老冯爷猜度着赵志高不敢撒谎,就道,「消息许是没错,老三真中举了。不过,还要等陆先生送信回来才定准儿。」 郭大叔却是笑的嘴角咧到耳根儿,「老三是个聪明的,过几日殿试,兴许还能拿个状元呢。到时候,咱们一定摆上三日流水席,好好庆贺一下。」 「哦,太好了,太好了!」 众人都是欢呼起来,有那年轻妇人就追问道,「老冯爷,方才说拜火教的人被抓起来?要发兵去剿灭他们的老巢是不是?那各家送出去的孩子…」 「是啊,能不能把孩子们接回来了?」 老太太们也是眼巴巴的问出口,奶奶疼孙子,特别是在那般危及的时候把孩子送出去的,即便有赵家人和那几家姻亲的例子在,孩子们不见得会受苦,但在外避难,总没有自家自在啊。 老冯爷却是摆手,皱眉呵斥妇人们,「不成,少给打这短见的主意,如今咱们自家人的消息还没回来,不能听那个府尹老爷说几句,就什么都信了。万一,又是什么圈套,岂不是中了人家的计策了。再遭罪,也不差这几日,且等等,估计过不了几日京都就该回来人了。」 众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妇人们红了眼圈儿,倒也没敢再多说。 「杨师傅,」老冯爷冲着围拢在外侧的一众镖师们拱手,嘱咐道,「这几日还是要劳烦你们多费心了。」 「老冯爷客气了,这是我们应当的!」 这杨师傅是铁夫人推荐那镖局派来的镖师教头,很是严肃冷面的一个汉子,行事却最是稳妥。他只要应了,就是兢兢业业,半点儿不会出错。 众人都是放了心,各自去忙碌了。 如此,在整个老熊岭的期盼和忐忑里过了五日,满载而归的车队终于到了北安州城门外。 第18章 刘小刀得了岭上的消息,这几日都带人亲自等在城门口,乍然见到乡亲们回归,喜得恨不得翻跟头。 「五爷,您老人家怎么回来了?陆先生呢,咱们的新举人呢?」 刘小刀掀开车帘,眼见只有李五爷,很是失望,开口就嚷了起来。 李五爷装了恼怒模样,一烟袋锅敲在他脑袋上,笑骂道,「都做了几年掌柜了,怎么还这么没个分寸?老三这几日正殿试呢,难道不考状元了,怎么能这时候回来!」 「哎呀,也是!」 小刀可是从出生就在李五爷这些长辈们眼皮底下长大的,别说被敲一下,就是敲得满脑袋包也不敢叫一声疼啊。 他笑嘻嘻跳上马车,讨好道,「那我跟五爷一起回去,家里的已经都采买好了,就等你们回来开酒席呢。」 「好,好,回家!」 众人都是欢呼起来,愈发归心似箭。 陆老大一路上都在押后,这会儿也上了前,刘小刀又跳下车去,抢了一匹马,同他一起打头回了村子。 城门口有人见了,就忍不住议论道,「看样子,前些日子听说那消息是假不了了!」 「可不是嘛,咱们北安州,以后可是要热闹了。」 「谁能想到小小的一个老熊岭有这样的运气啊,早知道,我也搬去住了。」 「谁说不是呢,老天爷有时候真是偏心眼啊,文曲星落在山沟了,说不得以后那里还要…」 「咳咳,咱们不好多说啊,看着吧,总是件喜事了。」 「对啊,等老熊岭摆酒,咱们去凑个热闹,万一混个脸熟,以后总没坏处就是了。」 普通百姓都有这般想法,就别说那些豪门大户了,对于陆家这个新贵,先前即便有些看不起,如今也是统统收了心思,纷纷张罗采买贺礼,准备趁机交好了。 府衙里,赵志高更是先开了酒席,带了师爷,听得他变着花样儿的夸赞,更是心花怒放… 放在两年前,老熊岭上下连个马车都没有,平日出门有头毛驴代步,简直就是莫大的福气了。 如今,来来往往,一年总有车队进进出出,简直成了常见之事,但这一次却是让人最欢喜。 刘小刀拍马先一步跑到山门口,高声嚷着,「快开大门啊,陆老大和李五爷带着车队从京都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 「哎呀,真是啊,快开门,快开门!」 山门两侧的小楼里早有后生探出头张望,末了欢喜的高呼,连声音都喊岔了。 岭内岭外,都因为这些呼喊声轰动了。 有人敲响了山门一侧的铜钟,瞬间山岭上的人就疯跑了下来。 岭外荒滩上的赵家村人,连同忙碌的工匠,所有镖师,都聚到了路口。 两扇沉重的山门,被众人合力敞开,如同最温暖宽厚的怀抱,迎接它的亲人回归。 李五爷跳下车,几乎只扫了一眼熟悉的家园,眼圈就红了。 说实话,人越老越恋家,若是能守着故土,谁愿意背井离乡。万一有个好歹,一把老骨头岂不是要扔在外边。 但村里得了大运气,不趁着还能动的时候,替子孙后代张罗一下,谋些福利,他就是死了也要后悔啊。 好在如今,他尽了本分,带着满身的荣耀回来了。 「老李,真是辛苦你了!」 老冯爷大步上前,狠狠抱了老兄弟一把,大巴掌拍着李五爷的脊背,眼圈儿也是红了。 「老哥啊,我回来了,这一趟倒是没有给老熊岭丢脸。」 「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老冯爷扯了他的手,又招呼敢上前的陆老大,「京都的消息,家里也听说了一些,但是不真切,你们可要好好说说。」 「好,老冯爷,让大伙惦记了,如今小米和所有乡亲都好。」 陆老大算不得嘴巴灵巧,但几句话还是让所有人放了心。 「走,进家门,进家门。」 老冯爷大手一挥,又喊了刘婶子,「刘家的,带着各家女人把酒菜准备起来,大伙儿远道回来,吃个饱饭好歇息。咱们自家也辛苦这么日子,可要好好犒劳一番。」 「好啊,老冯爷放心,菜肉都备着呢,马上就好。」 刘婶子高声应了,带着妇人们就赶紧去准备了。 众人也没上山,直接去了陆老大的院子,一车车的箱子被卸了下来,听得都是京都带回来的好东西,家家都有份儿,所有人的脸上更是笑的更欢喜了三分。 堂屋里,陆老大喝了一大碗茶水,稍稍解了路上的疲惫,末了想起妹子的嘱咐,就把小王先生请到跟前,说道,「这是…嗯,冯大哥为村里娃子们寻来的先生,姓王,也有秀才功名在身,以后就在咱们老熊岭落脚了。以后还要各位相亲多照料!」 村里人如今不知道冯简真是身份的,可真是没几个了。听得小王先生是冯简寻来的,都知道这人品肯定没问题。再见到他白白净净,很是斯文模样,甚至隐隐还有几分羞涩,年岁大的就忍不住生了一分疼爱之心,年岁差不多的,也把他当了小兄弟,想着以后多护着一些。 「好啊,村里娃子们这些日子可是放羊了,就缺先生教导呢。」 「可不是,小先生就放心住下,老熊岭都是粗人,但也知道待先生好。先生不要客套,有事尽管开口。」 老冯爷也是点头,亲自请王敏坐下,就问道,「小米可有说把小先生安排在哪里住下?」 不等陆老大回答,刘婶子进来送茶水点心,正好听了大半,直接就上前拉了小王先生的手,笑道,「小先生怕是比我家小刀年纪还小吧,看着怎么这么瘦呢,以后不如住在我家,婶子多给你补补。就算不能比村里后生壮实,总也不能这么风吹就倒啊。」 「不成,」其余众人见此,纷纷抢人,「我家也不差吃喝,小先生不如住我家。」 「哎呀,还是住我家。新盖的院子,小子也没定亲,先给小先生住着正好。」 王敏红着脸,一时被这么热情的村人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北来的路上,他一直受了大伙儿不少照顾,吃喝用物都是先紧着他用好的。他本来已经这就是最大的热情了,哪里想到,进了村子才知道,这里的乡亲居然更厉害多少贝。 他一时有些忐忑,但更多的却是欢喜,也许以后住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嗯,不会孤单。 陆老大生怕吓到王敏,赶紧摆手拦了大伙儿,「小米说,我家山上的大院不能没人照料,托付了小王先生住进去帮忙照料呢。大伙儿就别抢了,以后小王先生常住村里,总有麻烦大伙的时候。」 「好吧,那小王先生有事可要说话,千万不要客套啊。」 「是啊,我家婆家新做了被褥,晚上就送过去。算是替我家两个淘气小子孝敬先生的!」 「我家根生同先生身量差不多,新作的衣衫还没上身…」 众人不好同陆家抢人,又改了送东西,真是热闹之极。 王敏下意识想推辞,但眼见众人脸上半点儿不曾掺假的真诚,他就改了主意,有些笨拙的行了一礼,「多谢各位乡亲,以后老熊岭就是我家了,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乡亲们多担待。」 第19章 家? 这个字真是大大的取悦了老熊岭众人,别说门口听热闹的妇人们,就是老少汉子也是笑的裂了嘴。 「小先生看着就是个和气的,真有我们老熊岭人的样子。」 「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众人说的热闹,今日进城去了布庄的陈掌柜就赶回来了,陆老大赶紧行礼,自然免不了一番热闹。 刘婶子带了妇人们这一年多可是没少准备酒席,实在是手熟之极。虽然饭菜味道肯定不如小米做的好,但胜在实惠,大盆肉,大碗酒,很快就在生福居院子里摆了八桌子。 除了负责值守的一半镖局师傅,其余所有老少爷们都坐了下来。 第一碗酒敬李五爷等进京忙碌了半年的乡亲。 第二碗酒敬在家里坚守的老老少少。 第三碗酒庆贺陆老三中举,从此踏上青云路。 这么三碗酒下来,就是酒量再好的爷们也红了脸膛。至于小王先生,即便每次都是抿了一口,也头晕的有些夹了菜找不到嘴巴。 众人看的好笑,刘婶子赶紧蒸了一碗蛋羹,哄着他喝了,末了扶着送上山顶陆家大院,安顿在东厢房里。 眼见众人吃喝的差不多了,老冯爷就问起了正事。 要说如今院子里剩下的,都是老熊岭十八家的爷们儿。别说外人,就是新赵家村的都没有。 若一定要惯上外人的名号,那只能算杨师傅等镖师了。 但先前拜火教攻打的时候,人家半点儿没退缩,后来更是又写信让镖局多派了人手过来。患难时候,这份真情难能可贵。 众人早把他们当做自家了,就等着陆家回来人,商量几句,就让这些早就有意把家迁来的镖师们进驻老熊岭了。 陆老大本就憨厚,哪里会在这样的时候提出异议,于是就把京都之事慢慢说个清楚明白。 别人还罢了,镖师们却是心里感激之极,惦记很久的石头也彻底落了地。 老熊岭十八家,核心就是陆家,如今陆家人和乡亲们都不拿他们当外人,那他们就真的可以算是老熊岭人了。 陆老大嘴巴算不得灵巧,但有些事平铺直叙,更能让人感受到当时的凶险激烈。 听得小米发热,几乎丢了性命,众人都是急红了眼睛。 听得拜火教咄咄逼人,认出了小米拜火教圣女的身份,众人又高高提了心。 听得太子想办法救了小米,粉碎了丞相一系等人篡位的阴谋,然后下旨发战术,很快就要亲征逍遥岛,铲除拜火教,所有人都激动的热血沸腾。 「哎呀,若是我在京都就好了,一定跟着太子殿下杀向逍遥岛。让那些神棍也尝尝老子的柴刀利不利?」 「就是,这些该死的走狗,欺负我们老熊岭就算了,跑京都还敢耍威风,被收拾了吧!」 「痛快,真是痛快!」 「来,大家干杯,替我们的大军壮行,碾平逍遥岛!铲除拜火教!」 众人喊得豪爽,喝的也痛快,这般说着就又喝进去好几坛子烈酒。 老冯爷却是想的多一些,琢磨着世事无常,小米同太子的事,没有尘埃落定,总不好宣扬出去,万一有变化,也有个退步的余地。 于是,就道,「虽然说京都的事情了了,但小米和老三还有陆先生都在呢,咱们帮不上什么忙,可也不能惹麻烦。大伙儿以后管好嘴巴,无论外人说什么,自己先别轻了骨头。懂吗?」 「懂,老冯爷放心。」 「是啊,大伙儿明白。」 众人纷纷应了,老冯爷这才点了头,末了烟袋锅指了门口探头探脑的妇人们,笑骂道,「行了,老头儿知道你们要问什么,各家的孩子明日都接回来吧。这次的凶险算是过去了,正好先生也有了,回来就好好读书,以后也像老三一样考个秀才举人,满村子跟着荣耀一把。」 「哎呀,谢老冯爷!」 妇人们终于得了最想听到的话,笑嘻嘻的跑去灶房那里报喜了。 陈掌柜也是放了心,笑道,「也该把月仙接回来了,她也六个月的肚子了,可不好把孩子生在外边。」 陆老大早就惦记媳妇惦记的厉害,听得这话立刻就站了起来。 「岳父说的对,我这就去接月仙回来。」 说着话就要往外走,结果却被哭笑不得的陈掌柜喊住了。 「慢着,你知道月仙在哪里吗,傻小子。」 陆老大红了脸,惹得村人都是笑。到底还是陈掌柜喊了家里的亲信管事,赶了马车,送了陆老大出门。 众人吃喝的差不多了,也都放下了心里悬了多日的大石头,就纷纷回家去睡了。 没两日,送出去避难的孩子,还有陈月仙都被接了回来。 一时间,老熊岭上下更热闹了。 陈月仙路上同陆老大已经叙过别后之情了,说不得掉了不少眼泪,但是回家一见小姑的信,还有大堆的箱子,立刻就挺着肚子忙碌起来了。 老冯爷虽然有小米给的礼单,但老爷子做事周全,一定要等了陆家长媳回来一起分派。 于是各家该得的东西都抱了回去,小米和村人们采买的,还有镇南侯府准备的谢礼,都是能吃能用的。但冯简送的那些,有内造标记的,各家各户无不精心收藏了起来。 要知道,这可是宫里出来的,太子殿下赏赐的,虽然如今不好张扬,但足以做个传家宝了,留给子孙后代,可是难得的福分。 陈月仙顾不得整理小姑额外给她的体己物件儿,紧急带着刘婶子等人清点了箱包作坊的库存。 这些日子,妇人们虽然提心吊胆,但手里的活计可是没落下。有时候,甚至为了分散注意力,做的活计更多。 库房里存下的各色箱包,简直不是一般的多。 妇人们太清楚小米的本事了,一边清点装箱子,一边盘算着能领多少工钱,简直笑的整日合不拢嘴吧。 整个老熊岭是打算低调行事了,但整个北安州等着陆家开宴席庆贺的人可是太多了。 不说别人,赵志高就一日三次的派人来问啊。 喜洋洋酒楼那里,陈家的亲朋好友,还有老熊岭周围的乡亲,陆老爹的那些同窗友人,都是不时探问。 老冯爷同陈掌柜还有陆老大一商量,还是决定开了酒席。 喜洋洋酒楼上下开了二十桌儿,几乎所有亲朋都坐得开了。天气越来越热,火锅自然是不好再摆,正好小米让陆老大带了新吃食的方子回来,办法也简单,试了几日就味道不错了,趁着这个机会宣扬一下,可谓一举两得。 城外再摆上三日的流水席,也不必太好的酒菜,两合面的馒头,五花肉炖了白菜豆腐,管够吃就是了。 这消息一出,自然是人人都放了心。 待得到了正日子,喜洋洋是人满为患,接了陆家帖子的 不必说,早早就到了,没接到帖子的,也是带了厚礼上门。 伸手不打笑脸人,陆家自然不好往外撵,于是喜洋洋差点儿被挤爆了。 陆家只有陆老大一个正经主子,年纪又轻,这样的场合,实在有些压不住。 好在,陈掌柜这个岳父在城里也算有些脸面,老冯爷等长辈换了新衣,挺了腰板上座,气势也是十足,刘小刀更是左右逢源,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恨不得化身没尾巴的小猴子,紧紧抱在陆家大腿上的府尹大老爷啊。 第20章 一场酒宴日头不过头顶,一直吃到半夜才算散去,别说闹事的,敢说一句酸话的都没有。 但凡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老熊岭这次是彻底的扬名立万了,陆家得道,整个老熊岭跟着鸡犬升天了。 陆老三不过二十许的年岁,就已经是举人了,以后不必说,以后必定要走仕途,凤凰腾达指日可待。 跟不必说,陆家那个唯一的宝贝闺女了。京都这些日子过来的行商可是没少传说那些让人惊掉大牙的消息。 总之,只要脑子没进水的,从此都把老熊岭三字狠狠刻在了心上,就是说梦话都要添上谦恭一些的语气。 城外的流水席,算不得丰盛,但却是实惠之极。 大片的猪肉,大块的骨头,汤浓肉香,馒头也比拳头还大。 吃的各处赶来凑热闹的乡亲们都是赞不绝口,他们可不是那些城里的贵人,饭菜要求精细,只要吃的饱,油水足,有力气,那就是好东西。 为了这场大热闹,老熊岭几乎空了大半,喜洋洋酒楼里放了几十人听招呼,其余男女老少都在城外的流水席帮忙了。 待得忙过三日,陆家收到的贺礼成车的拉回了老熊岭,整个岭上岭下也都是累的手脚发软,嗓子发哑。 陈月仙同陆老大做主,把贺礼里的吃用之物,分了大半给乡亲们。一来,是谢众人帮忙出力,二来也是天气越来越热,吃用之物放坏了可惜。 各家也没客气,笑呵呵收了。 老熊岭十八家一体,如今更是想分都分不开了。 第二日一早,上京送货的车队就踩踏着晨光和清冷的山雾出发了。 许是危机过了,老冯爷也放了心,又听李五爷说起京都的繁华,这次居然拾掇了两件衣服,押车一起上路了。 小米这些时日也是忙的昏天暗地,倒不是生意有多忙碌。 实在是被盛名所累,封泽最近忙的没有空闲过来,但每日都要派人往侯府送东西。江南进贡来的绸缎,每年仅仅两匹的雨过天青纱,半寸都没留,直接就进了侯府的后院。西疆运来的上好,最碧绿通透的一块,内造司的大工匠日夜赶工了五六日,琢磨了一套十六件首饰,半个时辰都不到,又进了镇南侯府。至于那些新鲜食材,海鲜山珍,根本提都不用提。 而乾坤殿里,每到午时,必定有个扎了红辫子的半大小子飞奔而来,臭着脸色扔下一个硕大又沉甸甸的食盒,末了取走一个空的。日日往复,不曾间断过一次。 若是先前,京都各家贵女,或者有些心思的豪门士族,还有些侥幸想法。 如今也是被一点点听来的消息踩的是萌芽都憋回了土里。 宠爱,不,太子殿下对这位陆姑娘已经不是宠爱了,这是拿她当眼珠子了。 宠爱,尚且可以有失宠的时候。但没有人愿意眼睛受一点点伤害,或者慢待那么一丝。 于是,聪明人都改了策略。 既然注定不能同台竞争,注定要低人一等,那就只能弯下腰,足够谦卑了。 兴许,这样还有一个接近的机会,万一分了太子那么一丝的关注,对于一个家族来说,都是莫大的机会。 于是,赏花宴,流水宴,诗画会,各家简直是绞尽了脑汁儿开始张罗。 或者贵气,或者素雅的帖子,每日侯府都能收到十几张。 但小米却是一律拒绝了,一来她实在不愿意去应酬那些表里不一的人,二来也实在是没时间。 虽然已经同封泽揭过了贵妃赏花宴的心结,但对于这些宴会,小米一直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是浪费功夫罢了,吃食也不美味。不过是附庸风雅,攀比些衣衫首饰,无趣之极。莫不如扎个围裙下个厨,炖锅红烧肉呢。 另外,为了出征做准备,整个侯府也是忙的脚不沾地。 先前,小米本以为同毕三叔琢磨一些好药,再多配一些急救包就好了。 但寻了两个侍卫互相以对方做试验的时候,她简直气得差点儿吐血。 包扎伤口而已,怎么就差点儿把人勒死,难道他们家里是屠夫出身吗?而且包头和包脚丫子,怎么可能一个手法? 无法之下,她又寻了几个人,结果还是一个样子。 只能改变了策略,写了一封信给封泽,让他寻了最多的画师过来。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牵一发而动全身,出兵打仗从来都不是一件小事。 封泽这些时日也是忙的厉害,几乎一日睡不到两个恶时辰,若不是小米每日里大鱼大肉,汤汤水水不断,甚至随手一摸的盘子里都是顶饿又美味的点心,他怕是都要瘦成骷髅了。 突然接到小米的信,他很是不解,就一边吃饭一边问询窗台上晃悠着腿的高仁。 「小米最近忙些什么?」 「做饭。」高仁还是老样子,扫了一眼他手里的鸡腿,想也不想就上前抢了一只,末了含糊催促道,「你赶紧吃,吃完我还要回去给小米回话呢。」 封泽挑挑眉,也不打算从这个小魔星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话的,于是迅速吃完,换了衣衫就去了侯府。 蓝天沁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这些时日当真是时时刻刻跟在封泽身边,特别是晌午时候,一定会分去小半饭菜,倒是惹得小米送来的食盒越来越大,越来越沉。 这会儿,眼见封泽走掉,她恼的瞪了眼睛,随手抓了一个鸡腿也撵了上去。 于是,乾坤殿外的太监宫女们就惊愕的发现,自家太子殿下走在前,后边跟了两个边走边啃鸡腿的吃货,这画风实在是…诡异至极。 暖阁轮值的朝臣也是看到了,忍不住就低声嘀咕。 「殿下这是…」 「还用猜吗,只要出宫就是去侯府了。」 「我也知道,但这墨玉郡主…难道是殿下的新宠?」 「咳咳,多看少说吧,殿下的心思,谁也猜不准。」 不提朝臣们如何猜测,只说侯府里,小米正摆了一院子的桌案,笔墨纸砚齐全,她埋头伏在一张桌子后,奋笔疾书,偶尔不小心把墨汁沾到了脸上。红梅看到了,刚要扯了帕子帮忙擦拭,就见封泽赶到了。 她赶紧退后了两步,小声提醒了主子。 「姑娘,殿下来了。」 殿下? 小米画的是头昏眼花,抬头一见身前的封泽就皱了鼻子,委屈道,「封大哥,我手腕子要累折了,你带画师来了吗?」 封泽点头,侧身让他看了看门口几个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者,「带了,你有何用?吩咐下去就好,怎么把自己累的这么厉害?」 封泽握了小米的手腕轻轻揉着,双眸扫向红梅和韩姨母几个,神色里很有几分责怪。 红梅立刻缩了脖子,倒是韩姨母壮着胆子勉强应了一句,「姑娘说心急画完,我们不识字,帮不上。」 「哎呀,是我心急,和大伙没关系。」 小米随手扯了画好大半的册子给封泽看,「我和毕三叔已经琢磨好医药包了,只要每个兵卒随身配一个,受伤时候就能立刻简单治疗。但偏偏所有都不知道如何包扎伤口还有简单的止血急救。要知道伤口包扎不好,别说救人,简直就是二次伤害。所以,我就画了一本简单的包扎册子。打算多翻画一些,不说人人一本,但学会的人越多,救治战友兄弟的命就越容易。」 第21章 两军交战,排除下毒等特殊情况,受伤基本都是刀箭等外伤,若是兵卒懂得止血和包扎,确实会有很大的帮助。起码不用等到打扫战场,再抬到后营救治,伤口大一些,流血都流死了。 他抬手拿了小米画好的册子,眼见每张图画都很生动简单,包扎头部,手脚,胸背,完全分开,只要不是太笨拙的兵卒,照着学上一日,练习几次就完全可以互相自救了。 「好,这事若是成了,你就是立了大功了。」 小米听了很是欢喜,嘴角翘的高高,但还是谦虚道,「哎呀,这都是小事了。我又不能上阵杀敌,帮些小忙就很高兴了。」 蓝天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抢了那册子翻看两眼,倒是眼睛越来越亮。 蓝玉国国土临海,民风比之大元彪悍,男女礼数大妨也没大元这么严苛。她自小倒是随着国师学过一些医理,自然看的出这小小册子的大用途。 于是,她开口就霸道嚷道,「这册子,我也要一份。」 小米愣了愣,就道,「那就给你一份吧!」 蓝天沁显见没想到小米会答应的这么痛快,楞了一下,就问了出口,「你…你不怕我拿了册子送回蓝玉国,以后万一两国交战…」 小米摆手,笑嘻嘻打断她的话,「不怕,不怕,你想送进就送回去吧。这册子上是救命的手段,画出来就是为了救更多人的性命。不管是蓝玉还是大元的百姓,都是人命啊,能多活一个总是好的。再者说,就是有一日蓝玉和大元当真交战,难道你以为凭借一个小册子就能打败大元?封大哥会更厉害的,我也会想出更多新奇法子帮助大元兵卒更强悍?不信你可以试试!」 小米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娇憨又俏丽,且说且笑好似邻家姑娘再说自己的绣活儿最出色。可惜字字句句却藏了万般的雄心,和对自己心仪之人的相信崇拜。 封泽听得忍不住脊背更直,伸手揽了她在怀里,「说得好。」 蓝天沁抿了抿嘴唇,翻了个白眼,心里又羡慕又气恼,偏偏嘴里就是没那个志气说不要这个册子。 三人斗了几句嘴,终于想起院门口的画师,封泽点头示意他们过来,就把画册递了顾过去。 领头的老画师头发胡子都白了,显见年纪资历都是最高,他神色惶恐的接了册子,待得扫一眼却是脸色有些古怪。 他们都是宫里最好的画师,历来出手最差也是临摹固古画,今日突然被太子带来侯府,心里忐忑之极,生怕接了什么生僻的活计。 哪里想到,居然是…这么简单粗暴。 不过是一个连头发都没有的人像,画些简单的动作,还有缠绕些布条,若是一定要早些技术含量较高的部分,那就是布条尾端打着的蝴蝶型结扣儿了。 他迟疑了一瞬,抬头想说话的时候,却见太子殿下的眼里冷光一闪,于是立刻收了所有傲气和不满,越发谦恭问道,「陆姑娘,这画册…小老儿的徒弟们也能画,要不要小老儿把人都招来,别耽搁了大事。」 「那当然最好了,劳烦老师傅了。」 小米欢快应了,扭头又同封泽抱怨,「封大哥,这册子简单,只要会画画的就能行事,你把宫里的师傅们带来,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封泽伸手替她掖了掖耳边的鬓发,无所谓道,「事关出征,无小事。为大元效力,是他们的荣耀。」 果然,那几个老师傅的头低的更低了,脊背更弯了… 「封大哥,你是不是方才没吃好饭就过来了,我给你下碗鸡肉小馄饨去,正好我也没吃饭呢。」 小米心情大好就想下厨,给心爱的男人补补,许是心理作用,这些时日忙碌,总觉得他瘦了一圈儿。 不等封泽应声,蓝天沁和高仁已经争先恐后喊道,「我也要一碗!」 封泽黑了脸,他的女人可不是厨娘,给他做吃食自然好,别人就… 小米笑嘻嘻拍了他的手,欢快跑去了厨房。 很快,老师傅召集了他们的徒子徒孙到来之后,院子里的复制翻画大会如火如荼,一边的小饭桌也摆好了。 封泽扫了一眼四碗馄饨,眼见其余几碗都没有自己这碗馄饨多,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这才心满意足的低头吃了。 小米看的好笑,谁能想到一国太子居然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封大哥,殿试是不是要开始了?」 「唔,后日。」 封泽吃下一个小巧的元宝馄饨,感受着舌尖的鲜香,神色越发柔和。 「放心,你三哥一定会榜上有名。」 「不,不,」小米赶紧摆手,「封大哥,殿试一定要公平。不说别的,我三哥看着随和,其实特别倔强骄傲,你若是私下动了些手段,别人怕是没说什么,他自己就恼死了。」 封泽翘了嘴角,「别人都拼命钻营,你这里有了通天路,却还生怕多走一步。」 「别人是别人啊,我们是我们。老冯爷说了,有多大碗就吃多少饭,不是你的肉,总是长不到你身上。我三哥若是有才学,谁想拦着他直上青云,就是我们老熊岭的仇敌。若是我三哥没那个才学,硬是把他推上去,就是害了他。」 小米一边说一边把碗里的馄饨又往封泽碗里拨了几个,好似随口在说什么天气如何之类的闲话,却不知这里面的道理是如何的通透。多少醉心权势的人,一辈子怕是都看不破。 封泽嘴角翘的更高,简简单单应了一个字,「好。」 小米见他如此也放下了心事,又道,「那这几日送去小院的饭食可要清淡一些,刘大哥还要吃猪蹄呢,换了炝拌菜吧,后日就是殿试,到时候坏肚子,出丑就不好了。」 「殿试不过两个时辰,比大考时候要轻松很多。」 两人边吃边说着家常,好似一般农家的夫妇,那么随意又亲近。蓝天沁偶尔抬头扫两人一眼,再垂下的眼帘里就有些复杂的味道。 小小的画册子,就想老师傅说的那般,实在很是简单,七八个大师傅加二十几号徒子徒孙,不过一个多时辰就画好了二百本。 封泽亲自交代下去,抽调所有东征军的百夫长,发了册子和急救包下去练习。 小米是女子,总要避嫌,不好同这些兵卒打交道,于是毕三叔就不可避免的出马了。 老爷子也是个火爆脾气,不是敲的那些打仗够勇猛,学东西却堪比蛮牛的兵卒们抱头鼠窜。 但到底他们还知道这小册子关系着所有兄弟的性命,拿出了吃奶的劲头,总算在一日内学会了,然后又带了更多的册子回去教手下的兵。 不必说,毕三叔敲在他们脑袋上的那些包,又被原封不动的复制到了那些兵卒手下,一时间军营里不时传出痛呼之声。 当然,这些小米都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没心思去解救众生了。 实在是因为殿试眨眼间就到了,她生怕打扰了自家三哥,但还是忍不住提前一晚去了一趟。 除了沉甸甸的食盒之外,就是三套新衣衫鞋袜。 陆谦皮肤白,斯文儒雅,小米给他选的是天蓝色的长衫,如同天空一般安宁的颜色,配了海蓝色的腰带绣了祥云纹。束发的簪子是一只白玉簪,雕了镂空的喜鹊登梅,取喜上眉梢之意,讨个好兆头。 第22章 刘不器太胖,本要选个暗色显瘦,但他偏偏平日喜欢各种艳色,小米这次送他就是一套大红的交领长衫,配了暗红的腰带,倒也显得精神奕奕。 倒是程子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里变故,平日笑意少了很多,却多了几分成熟,小米就送了他一套石青色的长衫,倒是颇显玉树临风,很是俊朗。 老院长同三个得意弟子住了这么些时日,早就拿他们当了自家子侄一般,见得如此,想起当年他也曾如此,于是很是感慨了一番,就着小米带了的丰盛菜色,喝了半壶好酒,就直接搬回自家去了。 完全不担心,弟子们明日是不是会考砸了。 小米不愿意给哥哥任何压力,说笑几句也就走了。 第二日一早,小米原本还有些焦躁,很为自家哥哥担心,很有几分前世送孩子高考的家长那般焦躁模样。 可是,不等她焦躁多大一会儿,小庄那里就来了消息,原来陆老爹也是担心儿子,打算坐车进城来等结果,不想路上马车惊了,翻到了农田里。 陆老爹没有什么大伤,但还是扭了脚。 小米吓得厉害,寻了毕三叔匆匆赶去,陆老爹肿成猪蹄一样的右脚就被包的严严实实。 陆老爹很是有几分羞愧,不知是儿女太能耐,还是他这个爹太无能,怎么每次好像都是他帮了倒忙一般。 小米哪里舍得老爹蔫头耷脑的,一句没有埋怨,反倒笑嘻嘻说道,「爹啊,正好你最近走动不便,不如开个小学堂吧。小庄这里也有七八个孩子,加者临近的,总有十几个,都是聪明又好学的。但京都居,大不易,束修太贵,平常孩子都是读不起书的。不如您教授他们识几个字,简单一些的算法,将来也多个谋生的手段。」 「好啊,」陆老爹果然听得眼睛发亮,在家时候他就教了老熊岭的娃子们,如今不过是做回老本行,又能打发无趣的养伤时光,真是一举两得啊。 小米把消息传下去,果然,庄户们都是感激的带了娃子们来给主家磕头。听说也收外村的,中午还供给一顿午饭,立刻就媳妇子赶去附近的娘家,带了外甥之类的过来。 太阳西斜的时候,小米坐了马车出了小庄的门,身后已经有郎朗的读书声…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几乎刚刚一进城门,赶车的侯府管事就禀报道,「小姐,前边好像是喜洋洋的陈掌柜?」 小米掀开窗帘,果然就见熟悉的马车,于是赶紧示意管事停车。 陈信跳下车,不等走到小米跟前,就嚷道,「哎呀,小米大喜啊,老三…不,三少爷今日殿试,当堂就被皇上点了探花郎!」 探花? 小米眨眨眼睛,才反应过来,探花郎就是第三名。她心里欢喜,又忍不住感慨,自家三哥就是同「三」太有缘了,家里排行三,大考甲榜第三,如今殿试还是第三… 「太好了,陈大哥帮我去小庄送信。我先回王府,明日咱们好好聚一聚,庆贺一番。」 「好啊,这样的大事,一定要庆贺。你最近这么累,不如直接去喜洋洋。」 「说起来,我最近正好琢磨了一种新吃食,不如趁着这次热闹推出来。」 「好,简直太好了。」陈信就等小米这句话呢,火锅虽然好吃,但毕竟太热了,冬日守着火炉是种享受,夏季就是遭罪了。他早就想说,但见小米忙碌,事无巨细,照顾所有人,就没有开口,不想小米居然主动提了出来。 两人说笑两句就散了,陈信自去小庄报喜不提,再说小米到了侯府刚刚下马车,刀嬷嬷就迎了过来,笑道,「小姐可回来了,三少爷被皇上点了探花,咱们府里跟着沾光,这道喜的帖子,不到一个时辰就接了十多份了。还有贺礼,老奴不知道怎么处置,正盼着小姐回来呢。」 小米也是头疼,前世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这些豪门贵族的交际,实在没接触过。这一世,陆家老少爷们四个,居然任由她当家。老熊岭众人也是淳朴之极,别说勾心斗角,就是吵架都没听到过。 如今,突然让她处置这些迎来送往,人情世故,她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但人情,不过是你来我往,有来有去而已。待人接物,秉持不卑不亢,不得罪人就成了。 「嬷嬷,帖子帮我收好,这次喜事怕是要摆酒席,我同陈大哥商量摆在喜洋洋,到时候给这些送了贺礼的人也发个贴子请来热闹一下就是了。至于贺礼,以一百两为准吧,超过的不收。另外帮我登记一下册子,以后回礼的时候有个依据。」 「是,小姐考虑的周全。」 刀嬷嬷原本也是这么盘算的,结果不等她建议,小米已经安排的如此周到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暗暗可惜,若是小米没有同那位有干系,嫁给自家侯爷该有多好。不但同老夫人感情好,这么聪慧的姑娘,做个当家主母也必定能胜任。可惜… 养性阁里,封泽落下最后一笔,眼见榜单被放进纸袋子,只等着明日一早张贴公布。 想起先前陆谦当着父皇和各位阁老的面前,不卑不亢,半点儿惧色都没有,不说诗词歌赋如何精彩,就是论及民生农事,更是言之有物,最重要的是冬季种菜就出自陆家,说起大规模推广的利弊,也是头头是道。只听得父皇龙心大悦,当堂点了探花,想必过后是一定要外放为官的。 他原本还想着为了小米以后有些外力可借,他不介意稍稍动些手段,没想到陆家如此硬气,当真凭借自己的本事赢了个满堂彩。 承德帝躺在窗口下的软塌上,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许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从骨头里浸透出来的寒冷,让他难以忍受,于是太阳就成了他最近的唯一爱好。 他眼见儿子的嘴角轻轻翘着,忍不住好笑又感慨,「太子,朕指了陆谦做探花,你就这般欢喜?」 「自然,」封泽应的干脆,抬头望向父皇,神色里甚至隐约带了三分得意,「小米那般聪慧,她的兄长怎么可能差了?不说将来他为官将来会对小米有何好处,就是对我们大元来说,多一名有才学又务实的官员,也是幸事一件。」 承德帝听他如何欢喜也没忘了大元天下,神色越发柔和。 「听说,陆家姑娘琢磨了医药包,又教兵卒自己处置外伤?」 「是,父皇。老熊岭那位毕大夫来了京都,当初儿臣的腿伤就是他负责诊治的,对于外伤医术很高明。小米同他一起琢磨了几样成本不高但疗效极好的外伤药,再教会兵卒简单的包扎急救,待得大战拉开,死伤起码可以减少一半。这可是大功一件!」 封泽时刻不忘帮着小米在老爹跟前刷好感,惹得承德帝也是发笑,「行了,朕心里有数,如今出征在即,暂且记下,该是她的都会是她的。」 「谢父皇。」 侯府里,小米早就忙的晕头转向了,每次殿试之后,规矩是状元榜眼和探花,一同跨马游街的,然后是乾坤殿里赏赐御宴,晚上,就是谢座师。 跨马游街的时候,保不齐就有哪家小娘子脑子一热扔出手边的茶碗代替荷包,亦或者点心果子,所以,衣衫最要穿一套,备一套替换。 赏赐御宴是午时磨开始,折腾一上午,自家三哥肯定要饿啊,主要御宴,哪有几个能吃饱的,不过是样子好看,荣耀一些罢了,所以,还要带些点心。当然,点心最好是三份,因为程子恒和刘不器若是榜上有名,怎么可能看着陆谦吃,自己咽口水? 第23章 还有简单的笔墨纸砚,帕子… 林林总总,小米也拾掇了一堆。 若是往日,她实在要犯愁这些东西,怎么让哥哥带走。但如今却是不怕,正好替她的生意打个小广告。 陆谦一个双肩带的牛皮背包,书童小狗子再来一个斜挎包,就是多少东西都装下了。 陆谦从皇宫里出来,极力压抑着喜色同友人们告别,末了也没回小院,直接到了侯府。 小米欢喜的一把抱了哥哥的胳膊,「哥,恭喜你,探花郎啊!」 「都是皇恩浩荡!」 陆谦这半日实在是说了太多自谦客套话,这会儿几乎是下意识就应了一句,末了才想起眼前的是自家妹妹,于是红了脸,笑道,「还好,没有给咱们陆家丢脸。」 「何止是没丢脸啊,简直是光耀门楣,咱爹哪里,陈大哥已经去报喜了。过会儿就会赶来,我先做几个好菜,咱们自家先庆贺一下。过了明日,怕是就不得消停了。」 小米给哥哥抻了袖子衣襟,一副母亲打量儿子的满意之色,「人家都说探花郎不见得是才学当真排第三,实在是长得最好最俊秀的人才能被点探花。说不定我哥原本该是状元的,就是被这张脸耽误了!」 「哈哈!」外人夸赞一万句,陆谦也觉得不如妹妹这一句玩笑舒心,于是笑的爽朗之极。 远处有侯府的下人,探头探脑,脸上也是有喜色。虽然这里是侯府,铁家。但小米可是铁夫人的干女儿,半个主子。陆谦是小米的哥哥,那也是半个主子。 如今中了探花郎,侯府也是跟着荣耀。没见那些帖子雪花一般都往侯府送吗,这就是侯府的喜事。 小米偶尔见了,倒是被提了个醒儿,于是送了陆谦去客房洗漱换衣衫,就喊了韩姨母和刀嬷嬷,嘱咐道,「姨母,一会儿取一百两银子,劳烦嬷嬷一起给府里下人打个赏,沾沾喜气。这些时日我们为了诸多杂事,没少让大家挨累。」 韩姨母自然是应了,刀嬷嬷也是笑道,「小姐说这话可是外道了,三少爷高中,也是让我们侯府跟着蓬荜生辉呢。」 但是话不管怎么说,实惠总是人人喜欢的。 待得打赏分下去,果然整个侯府的喜气又提了一截。陆老爹等人接了消息,急匆匆从小庄赶来,受到的照顾不必说比先前又周到热情了很多。 可却没人在意了,陆谦正好换了衣衫出来,直接跪在老爹跟前,「爹,孩儿终于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好,好,我儿…」陆老爹哽咽的不知说什么好,读书人哪个没有金榜题名的美梦,但当初为了白氏,他生生放弃了他的青云路,如今他的儿子却替他实现了。 「老三,好样的,人家考到胡子都白了,未必会中举你倒好,一上来就是个探花。」 「对啊,探花郎啊,明日跨马游街,我一定去看,这简直是老熊岭的荣耀,回去之后,一定羡慕死大伙儿了。」 江大力欢喜的大巴掌拍向陆谦的后背,却被翠兰一把拦住了,「哎呀,你这个憨货,如今改叫三老爷了,你可别把三老爷打坏了。」 陆谦站起身哭笑不得同众人作揖,「哥哥嫂子啊,大伙儿都是家里人,可不要羞臊我了,外人还罢了,在家里还如此,我就没个松快的地方了。」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小米招呼人上了茶水点心就去灶间准备饭菜,留下众人围了陆谦问起殿试的细节,不时惊喜的高了声。 许是担心自己会影响侯府的热闹,封泽这一晚没出宫。但高仁还是撅着嘴巴给他送了一只大大的食盒,食盒里有种特殊的香味传出,惹得早早凑来的蓝天沁都翕动着鼻子。 高仁没有同往日一般等着食盒倒出来,匆匆扔下一句,「赶紧趁热吃,小米折腾的新吃食,凉了不好吃,最好就着酒。我先走了,再晚家里的就被吃光了。」 话音不等落地,他就几步窜的没了影子。 封泽听得小米琢磨的新吃食,眼睛就是一亮,起身拎了食盒就去了养性阁。 待得蓝天沁反应过来,他已经出门了。 蓝天沁仗着身份特殊,又有封泽的承诺在,平日在东宫还可以放肆一些,但当真到承德帝跟前耍个脾气,却也犹豫。 好在,她也不笨,直接就出宫奔去了侯府。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在宫里抢不过皇帝父子,在侯府,她这个救命恩人总有几分薄面的。 承德帝刚刚吃了晚膳,不过是半碗参粥,这会杨伯正歪在龙床上同杨伯下棋。 突然听得太子过来,两人就笑了。 承德帝扫了一眼太子手里那个硕大的食盒,心里很是熨帖。这些时日,小米日日往宫里送吃食。但凡有软和又容易克化的,太子都要送来他这里一份。 他身为帝王,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但不知怎么了,就是这些做法新鲜的家常菜,还真让他偶尔会多吃进去一点儿,倒是惹得路公公每次都盼着呢。 果然,等在门口的路公公,早就乐颠颠迎了过去,「哎呀,殿下,您这是又送吃食过来了?」 入手的沉重,实在出乎意料,让他差点儿摔了食盒。 好在封泽没有放手,直接又收了回去,应道,「盒子有些沉,还是孤来吧。」 路公公很是惶恐,猜测着太子是接了食盒就直接过来了,打算同皇上一起用膳。 于是,他赶紧示意小太监摆饭桌。 太子瞧着杨伯也在,就道,「三副碗筷。」 杨伯闻言就笑道,「太子这是得了什么好吃食,老臣今日也有口福了。」 「孤也不知,小米只说是新琢磨出来的,要趁热,要配酒。」 承德帝没什么胃口,但实在疼爱儿子,就吩咐路公公,「朕记得酒库里还有几坛子二十年份的状元红,取一坛了,这酒名也应景儿。」 很快,饭桌就摆好了。 食盒打开,没想到入眼居然是一根根的竹签子,削的精细,有的二三十个,有的只有那么五六个,各自用红绳扎在一处。 封泽取了一把出来,就见那竹签上扎了两只鸡翅,滑了刀花儿,刷了酱料,许是经过火烤,色泽金黄,透着油润,很是惹人垂涎。 他想也不想就分了一只给皇帝,一只给了杨伯。 然后又去取另一大把竹签,这次竹签上是葡萄大小的肉块,微微有些腥膻,好似羊肉。同样抹了酱料,烤制之后又洒了辣椒粉和芝麻等细碎的调料。 他低头嗅了一嗅,然后分出一只,直接就着竹签就撸了一块肉。入口的辛辣,油润焦香,还有一种特殊的香气,萦绕在舌尖,惹得他下意识又吃了一口… 待得他缓过神来,手里的肉串已经有两只剩了光秃秃的竹签。 而承德帝同杨伯都是望着他,神色很有几分古怪好笑。 封泽有些尴尬的赶紧递了两个肉串过去,干咳着掩饰道,「这肉串确实适合配酒吃。」 「哈哈,」承德帝难得见到儿子这般模样,忍不住大笑,「朕还以为你要自己把肉串吃光,才会醒过神来呢。」 封泽脸色隐隐有些发红,动手帮着父皇把肉串上的肉撸下来放在碟子里。 承德帝神色更见柔和,心底隐隐对陆家姑娘又多了几分好感。别的不说,只看儿子因为这个姑娘多了笑容,少了冰冷,他就该赏她。 第24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身为帝王,肩头担负江山社稷,一言一行都是天下表率,说实话真的少了很多快乐。若是有个女人陪在身边,偶尔体会一下这样平凡温暖之事,也是一种幸运。 封泽如同孩子探险一般,很快兴致勃勃的把整个十盒里的竹签都拿了出来。除了先前的鸡翅,羊肉串,还有牛肉串,蜜汁排骨串,蚕蛹,甚至是薄薄的豆干菜卷,蘑菇串… 肉串有肉串的香浓,蔬菜蘑菇有蔬菜蘑菇的清淡。 这吃法本就新鲜,酱料味道也实在是好。 承德帝难得的吃了一个鸡翅膀,一个羊肉串,外加一个菜卷,欢喜的路公公嘴巴都合不拢了,但到底还是劝着,「陛下,这吃食虽然新奇美味,但到底火气大,您若是喜欢,不如明日让陆姑娘再送些进宫可好?」 承德帝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其实早就油灯苦尽了,但为了报仇血恨,一直凭借一口气撑着,倒是不敢任性。 于是就放了筷子,笑眯眯看着儿子同岳父,一口酒一口肉吃的热闹。 杨伯喝了几杯酒,也放弃了臣子的谨慎,笑着说起当初之事。 「陆姑娘也不知道是如何想出这些新鲜法子整治吃食,当初在老熊岭,她刚出火锅的时候,老臣就很惊奇。如今这烤肉,粗劣之物,居然也做的如此精细,美味。实在难得!」 封泽抬手,慢慢喝干杯中酒,神色里很有几分与有荣焉,心里微微有些后悔没有去侯府,怕是这会儿正热闹呢。 侯府里,果然如他所料,小米把烤箱挪到了院子里,旁边的小桌上放了很多盘子,盘子里都是各色生肉串。 不远处的大桌子上,众人团团围坐,早就喝得半醉,各个举了个竹签子在说笑。 高仁窜到跟前,抢了小米手里的活计,嚷道,「我要烤,教我!」 小米猜的他是心疼自己辛苦,笑着在他的小辫子上撸了一把,倒也没拦着。 烤个肉串,不过是把握个火候,摸两边酱,撒两次调料而已。 高仁上手很快,几乎是片刻就代替了小米。 小米站在烤箱边,想吃什么让高仁烤什么,蓝天沁跑来凑热闹,支使高仁不成,就从小米手里抢。小米也不恼,倒是惹得高仁跳脚。 陈信是个天生的商人,众人欢喜陆谦点了探花,他倒是对这个烧烤更痴心。不但每样都吃了一遍,末了就追着小米问起,「小米,什么时候安排厨子学手艺啊,总要练习两日才好在喜洋洋推出去啊。」 「明日我三哥跨马游街,然后是御宴,我要去看个热闹,不如让高仁去酒楼教授厨子好了。」 小米随口安排,陈信却是有些迟疑,「这…」 小米猜的其中缘由,就安慰道,「陈大哥不必担心泄露方子的问题,这烧烤主要在腌料和两种干料,两种酱料,只要是个厨子,学会很容易,但没有几种料,想做出美味很难。」 「那就好。」陈信这才眉开眼笑,转而又同高仁行礼,玩笑道,「那明日就劳烦高师傅了。」 高仁翻个白眼,倒是没有拒绝。 小米敲了他脑门一记,又道,「后日,我三哥要参加谢师宴,到时候陈大哥帮我安排一些人手,许是要到李林李大人家里卖卖手艺。」 「好,这个好,这样提前打个名声,最好不过了。」陈信越发欢喜,恨不得把胸脯拍的砰砰响,他也等不及散席,同众人告辞就匆匆奔去喜洋洋安排了。 众人吃饱喝足,又把剩下的肉串都给府里众人分了,这才各自散去睡下。 春风得意马蹄疾! 这一两年来,承德帝的龙体越来越差,其实整个大元的百姓都有了准备,说不定什么时候皇宫的丧钟敲响,大元就换了主子。 但这事也没什么好恐慌的,毕竟太子只有那么一个,皇位也一个,没人抢,也没人让。 当然先前皇宫里那个小风波就不算了,因为不等天子脚下的百姓听到战马刀枪之声就结束了。 不想,承德帝居然还顽强的活了下来,活过了去岁寒冬,又活过了雪化春来。直到如今大考过后,殿试又钦点了状元榜眼和探花。 如今,京都最宽阔大气的青龙大街和重臣云集的苍龙街,早早就解了封禁,两侧的茶楼酒楼,某些高门大户的墙头,道路两旁,几乎汇集了整个京都的男女老少,甚至还有从京都之外赶来的百姓。可谓是热闹喧天,特别是平日被圈在后宅的妇人小姐们,也难得被放出来看热闹。各个都是激动地汇集在二楼的高处,一手扯了帕子遮脸,却也遮不住满脸的好奇和春意。 她们可是听说了,皇榜早就贴出来了,状元郎已经年过三十,是个厚积薄发的老读书郎,家里有妻有子,这次厚积薄发一举中了状元,差点儿喜疯了。 榜眼还好,年岁二十出头儿,但长相实在太过平凡,听说个子也不高。 这有探花,年岁轻,没有妻儿,相貌俊秀,而且还是京都新进撅起的陆家子。别的不说,只看陆家那位让人摸不着头脑,神来一笔就俘虏了太子「芳心」的姑娘,众人就对这位陆三少满满都是好奇和期盼。 刀嬷嬷最是精明,早早就让人包了一个路边茶馆的包厢。这会儿小米同伤了脚的陆老爹,还有老熊岭众人,红梅和韩姨母,统统都挤在窗口,同样抻长了脖子。 一边的包厢,不知是谁家小姐,叽叽喳喳说着闲话儿。 「哎呀,怎么还不来?」 「怎么,刘家妹妹心急了?听说这次陛下点的探花可是相当俊秀,刘家妹妹这是想要相看一二?」 「哎呀,王姐姐,你别我还大呢,就是要相看也是你先来啊。小妹可没那个心思,只不过听说探花是陆家人,都说陆家人如何厉害,我也是好奇啊。」 「刘妹妹这话可是说的口不对心,你手里攥了五六条帕子是做什么的,不会是打算一会儿送绣庄卖吧?难道不是打算抛下去给探花郎的?」 「王姐姐还说我,你腰上那一串荷包,总也不会是留着打赏奴婢的吧?」 两人斗嘴都得热闹,还没见到人就已经先当了情敌。 倒是哄得隔壁陆家一家子都是好笑的合不上嘴,小米老神在在的抓了一块点心慢慢啃着,闲着无事,也当真为三哥的亲事盘算起来。 陆家老大娶了陈月仙,贤惠精明,以后支撑陆家门庭足够了。 陆老二虽然神经粗大的能跑马,寻到的小娥也不是细致人,但好在陆家没指望他们顶门户,也没指望他们赚银子供养,以后把老熊岭的自保防卫接下来就没太高要求了。 唯独陆谦如今走了仕途,又是探花出身,以后这岳家要慎重选择。门第高了,陆家没有根基,她不想自家哥哥在岳家受到一点儿轻视,门第低了又怕寻到的女子太小性子,不够大气,不足以做陆谦的贤内助。 这么想来,倒也真是头疼。 她正胡思乱想,结果却是被旁边包厢里突然响起的惊叫吓得回了神。 「快看,来了,来了!」 「哎呀,探花郎,好俊啊!」 「看这里,看这里,探花郎!」 小米赶紧挤去了窗边,只见道路尽头,迎着爬上半空的初夏艳阳,三匹高头大马缓缓行来,马上骑着三个男子,都是胸前系着红花,脊背挺直。 第25章 周围无数百姓举手欢呼,不时有人往马上抛着零碎东西。 待得越来越近,那马上人就看得越发清楚了。 当先一个男子年岁有些大,想必就是个隔壁那些女子口中的状元了,他的左手边的榜眼,确实个子不高,又穿了个红色长衫,显得更是有些矮戳。 但他们这般,倒是成全了一侧的陆谦。 原本他有七分俊朗儒雅,这会儿也生生衬成了十分。 早起小米帮忙选了高蓝色的长衫,藏蓝的腰带,头上玉冠束发,腰背挺直,墨眉星目,高鼻红唇,沐浴在日阳下,当真是耀眼之极。 别说旁边包厢的女子喊得喉咙沙哑,就是小米都忍不住看得忍不住不停挥手。 陆老爹扒着窗子偷偷抹了眼泪,手里攥了一只泛旧的荷包,不必猜也知道必定装着白氏的骨灰。儿子有如今的荣耀,想必做娘亲的在九泉也是欢喜之极。 许是感受到了家里人的殷切欢喜,陆谦行到楼下就扭头看了过来。 小米心有灵犀,抬手把腰上的荷包扔了下去。 陆谦一探身接了过去,反手掀开后背的背包,把荷包塞了进去。 兄妹俩配合的行云流水,好似排练过好多次一般。 看的众人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但转而却是越发喧闹了。 「啊,探花郎,看这里,接我的荷包,接我的!」 「我的,我的!」 原本把扔了荷包帕子做乐子的女子们,眼见探花郎当真会收下,哪里还忍得住啊。更何况,他后背的那个方方正正的褐色书包,足够大,怎么可能只装一个荷包。 于是,道路两侧的荷包帕子,雨点一般就飞了出去。 什么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啊,若是多了,就是荷包帕子也同雪花雹子没什么区别啊。 被殃及池鱼的状元和榜样,眼见这荷包不是他们的,还要「陪揍」,就赶紧扯了缰绳,加快了脚步。 陆谦同自家人摆摆手,也追了上去。结果旁边包厢里的姑娘们更是以为她们得了探花郎的青睐,差点儿又吵起来。 「哎呀,探花郎对我挥手了。」 「不,是对我!」 「才不你呢,是我,是我!」 待得她们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探花郎塞到背包里的荷包来自旁边包厢,想要一探究竟的时候,小米早就有先见之名的带着家里人撤退了。 御宴果然如同小米预料的那般,很是丰盛,但能入口的却是不多。 陆谦的书包又出尽了风头,实在是等在侧殿的时候,太阳晒的厉害,早起都没有吃饭的各位新晋进士们,又渴又饿。 而陆谦则悄悄从背包里摸出了点心,麻将块大小,正好一口一个,松软的小蛋糕,配着大颗的葡萄,吃的不要太欢喜啊。 想起,入宫时候,负责搜身的侍卫打开背包后的脸色,他忍不住眼底都是笑意。 其余有那个三四个荒原学院的同窗,包括吊了车尾挤进进士队伍的程子恒,都是凑了过来。 到底是科举如同千万人过独木桥,从来没有容易的。刘不器止步在举人上,没有资格同两个好兄弟一起来享受御宴,但他很是心宽,这般也很是欢喜了。 程子恒一把抢了陆谦手里的担心就塞到了嘴里,小声嘀咕道,「早说小米给你准备了吃的啊,饿死我了,肯定有我一份,你还想私吞啊。」 陆谦笑眯眯也不说话,反倒又掏了几块出来递给同窗。 几个同窗也都没客气,虽然先前在学院,或者在京都这些日子,他们私下不免也会怨怪先生偏心,但如今陆谦当真一鸣惊人点了探花,他们也是服气。毕竟都是荒原学院出来的,以后又同朝为官,多个朋友总是多个敌人好啊。 他们这里分吃的鲜甜,倒是看得别人眼热,有人蠢蠢欲动要上前凑个热闹,却有小太监在门前探头探脑。 于是,立刻所有人都变成了正襟危坐,好似方才抢点心神马的都是错觉一般… 封泽放下手里的笔,听了小太监的回报,忍不住也是牵起了嘴角。他心爱的姑娘,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任何时候,都不会让她在意的人吃一丁点苦。许是哪日他们一起掉进无边的沙漠,她也会割了刺掌给他炒了吃… 一边桌案上,同样刚刚合上奏折的李林,抬头瞄了一眼太子,神色很是有些复杂。 谁能想到他当初不过是一届小小的巡查御史,处置了一起纵亲与民争利的案子,怎么就认识了陆家人。 更没想到,陆家之后站着的高人居然是太子殿下。 自此平步青云,加者之前宫变的时候,立场站的分明,就有了如今入主内阁的荣耀。 要知道,若是一年前有人同他说起这些,他怕是要把这人当疯子撵出去。 一切都好似做梦一般… 想起昨晚接到的请托书信,他忍不住心里又有几分期待。那个成为了他们整个李家贵人的姑娘说要送厨子上门,负责到家里拜访他这个座师的学子宴席。 那个姑娘实在是个神奇的,就是家里如今日子如此衣食无忧,也大半是仰仗她当初赠送的一张房子。 家里的老母亲和发妻,昨晚开始就念叨不停,就开始盼着明日的宴席了。 「李大人,明日的谢师宴,听说喜洋洋派人主厨?」 封泽不知何时望了过来,随口问了一句。 李林赶紧应道,「是,承蒙陆姑娘照料,臣的老母和发妻不必担心招待不周了。」 封泽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却是让旁边几个阁老扫向李林的眼神越发羡慕。 待得封泽去了乾坤殿,他们就笑着放了笔,纷纷开口道,「李大人不厚道,明日家里有喜洋洋的厨子上门,都不曾开口邀请我等去凑个热闹?」 「哎呀,各位大人实在误会了。我也是昨晚才接到陆姑娘的帖子,今日过来就开始忙碌,也没来得及开口邀请。」 平日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李林又在太子跟前红的发紫,众人哪里敢当真为难,说笑几句,约好明日一起上门也就罢了。 这世上,传的最快的不是遇敌烽火,而是消息。 李阁老家里的谢师宴,有喜洋洋厨子主厨,几位阁老都要驾临,据说要试吃一种新吃食,皇帝和太子都试过了,很是美味。 这消息,几乎是长着翅膀就飞出了皇宫,很快穿的人尽皆知。不知多少闲人,想要去尝试一下。 但谢师宴,顾名思义,是学子为了感谢座师特意拜访的酒席。除了榜上有名进士,旁人也没资格进门啊。 不过,进不去门,却不妨碍在门外看看热闹。 于是第二日傍晚,李家院子所在的胡同,简直挤得水泄不通。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之后,陆续有人坐了马车或者轿子前来,自然手里都要提了谢礼。 不过,李林是有名的清官,谢礼贵重必定不回收,于是大半人准备的都是些点心茶叶之类。 陆谦同程子恒两个,到的不早不晚,程子恒在街上买了一套文房四宝。算不得贵重,但很是整齐,实用。 陆谦则拎了一盒点心,都是小米亲手所做的,看上去也是平淡无奇。但却没有人知道,这盒子里还放了几样点心的方子。 第26章 李家女儿比小米小不了几岁,也快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出嫁时候,嫁妆里若是有几张点心方子,对女子来说在婆家是很脸上有光的事,代表了娘家的底蕴和对女儿的看重。 李家院子不大,堂屋里坐了李林和几个阁老,新鲜出炉的进士们纷纷行了礼,送上谢礼,也就分散到院子各处,说些闲话,喝着茶水。 陈信今日亲自出马,站在院子角落,盯着酒楼的接大厨手脚麻利的生火烧炭。各色肉串准备的很多,早就串好放在了桌子上。 当烧烤独特的香气传出去的时候,别说腹中空空的进士们,就是几位阁老都停了话头儿,把目光挪了过去。 很快,陈信就把第一批烤串送到了堂屋。 众人也不是没去过喜洋洋,免不得寒暄几句,待得陈信退出去,就纷纷动了手。 但凡男子,很少又不喜欢肉食的。 这会儿正好风清月明,撸着肉串,配着小酒,虽然有些妨碍装斯文,但却别样的自在。 一时间,屋里屋外说话声音都小了,全都成了美食的俘虏。 李林吃了半饱,眼见自家小厮在外探头探脑,就示意他上前,小厮赶紧跑到跟前低声说了几句。 李林点了头,趁着同几位阁老出外走动的时候,就唤了陆谦说话。 陆老爹反应过,还要跪下,封泽却是拦了他,「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旁边的李林和老院长站的近,把这未来的翁婿两个说话都听个清楚,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松了口气。 先前陆家在京都的身份确实有些尴尬,虽说都知道同太子亲近,但小米却寄居在侯府,很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若不是陆谦点了探花郎,陆家实际上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家,美其名曰耕读传家,其实就是种田谋饱腹,读书谋出路。 如今,终于下了圣旨,陆家姑娘正了名,陆家头上这「新贵」俩字也戴稳了。 「恭喜安国公!」 「是啊,今日真是三喜临门!」 两人都是上前拱手恭喜,这也终于提醒了旁人,纷纷涌上前,七嘴八舌的喊着,「恭喜国公爷!」 陆老爹一脸惊喜莫名的同众人回礼,到底还是陆谦神智更清明一些,先请了封泽到后院,另设了席面。 这一席自然不是谁都能坐的上的,不过是李林和老院长,还有陆家父子两人做了陪客。 封泽其实也没想到父皇会在这样的时候,把先前累积的那些功绩,一同封赏给陆家。 在他想来,也许要等到东征回来之后。 不想方才突然喊了他过去,圣旨已经写好了。 他自然是欢喜,心底却也带了一丝苦涩。 父皇身体日益崩坏,想必也是害怕坚持不到东征结束吧。 但今日是陆家大喜,也是他同小米修成正果的日子,他心里再如何都不能表现出来。 喝了几杯酒,又吃了几串烤肉,他就告辞了。 也不必再出前门,直接打发了一同来宣旨的队伍,然后谁也没带,从后门出去,不过走了一刻钟就到了侯府。 小米正坐了窗口的桌子旁,翻看账册,拜陆谦骑马游街那日的「炫耀」,这几日铺子里的生意很是不错,所有书包和书箱子,几乎都卖光了。 但是女包依旧还是半死不活,没有任何起色。 她忍不住有些犯愁,难道还真要拜托封泽帮忙。东征在即,如此繁忙的时候,还是不要为了这点儿小事劳烦他了… 小米皱着眉头,摇着笔杆,想得正是入神,不想却突然有人伸手抚平了她的眉心。 她惊了一跳,刚要呵斥,抬眼却见窗外站了好几日没见的良人,于是笑道,「哎呀,封大哥,你怎么有功夫过来?」 封泽眼见心爱的姑娘脸上如同春日的花朵,瞬间绽放,心头一热,抬手撑着窗棱就跳了进去。 刀嬷嬷原本送了封泽这尊大佛进来,见此,赶紧招手示意耳房里探头探看的韩姨母,小声道,「韩家妹子,过来一下。」 韩姨母扫了一眼内室,恍惚猜到一些,就赶紧低头赶了过去。 两人出了院门,正遇到花园里摘了花插瓶的红梅,于是刀嬷嬷就一手一个拉了她们又走了几步,坐在一处树荫的石桌旁。 这里正好既能守着院子,又能歇息。 韩姨母有些惦记,就道,「老姐姐,不用送些茶水点心进去吗?」 刀嬷嬷笑得喜气洋洋,应道,「不用,小姐这会儿怕是也欢喜呢,过会再进去也不迟。」 韩姨母点头,红梅也是笑着猜道,「是贵人又来看小姐了吗?」 「以后啊,咱们也是贵人了。不,是贵人中的贵人。」 刀嬷嬷眼里喜色更重,眼见两人不明所以,就道,「你们不知道,我也是刚听说。皇上下了圣旨到酒楼那里,封了陆老爷做安国公,咱们小姐封了玄成郡主,东征之后择吉日同太子殿下成婚,正妃!」 「呀!」 韩姨母和红梅喜的直接跳了起来,「真的?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么大的事,谁敢开玩笑啊!」 刀嬷嬷按了她们坐下,笑道,「赶紧坐下,别一惊一乍的,以后啊,你们就是皇后娘娘的奴婢了。」 「太好了,太好了,小姐没有白等,小姐真是…哎呀,小姐真是苦尽甘来!」 比起红梅,韩姨母几乎一直在小米身边,说句逾越的话,虽然她算是半客半仆,但对小米可是比亲闺女还亲。 如今,小米终于名正言顺成了太子的女人,有了名份,她欢喜的都抹了眼泪。 红梅也是喜的不成样子,「我们小姐在老家还不知道,若是知道,怕是也要欢喜的不成。」 刀嬷嬷亲手给两人倒了茶,却是说起了正事。 「圣旨刚刚下来,怕是很快就有各家贺喜的帖子和贺礼送来了。到时候免不得迎来送往,你们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不成,我们哪里懂这些,还要老姐姐帮我们拿主意啊。」韩姨母可不赶托大,「再说了,我们小姐就是做了皇后,也是老夫人的女儿啊,也是侯府的小姐,这时候老姐姐可得多张罗几分。」 这话说的刀嬷嬷心里熨帖之极,于是也没推辞,「好,那我这把老骨头,就多几句嘴。」 「哪里是多嘴,别人家里想要求个人多嘴,还没人帮忙呢。」 「就是啊,嬷嬷在京都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比我们可是清楚太多了。我们都听嬷嬷的!」 三人这里说的热闹,院里小米同封泽也是且说且笑。 封泽拿了账册看了几眼,就道,「怎么,生意不好?」 小米生怕他跟着费心,赶紧把账册合上,应道,「好不好都有我呢,你忙正事就好。最近是不是没睡多少觉,前日来的时候,你眼圈儿还没这么黑呢。」 封泽心里一暖,伸手搂了她放在膝头,低头蹭蹭她的脸颊,低声道,「我方才去喜洋洋了。」 「是吗,那里很热闹吧?你不知道很多人往侯府送帖子和贺礼,我都怕酒楼里宴客坐不下。铁大哥和干娘都不在,也没人帮忙应酬,就盼着我爹和我三哥别忙晕了才好。」 第27章 小米倒了一碗茶,喂封泽喝了一口,末了自己也润润嗓子。 不想封泽却是笑道,「我刚去宣了旨,以后你就是玄成郡主,我未来的正妃了。」 「噗!」小米原本没仔细听,但反应过来时候,一口茶水就喷了出去。 「咳咳!你说什么?」 「我说,你以后是我的女人了,太子封泽的正妃!」 封泽掏了帕子,笑着替有些呆愣的小米擦了嘴边的茶水渍,末了忍不住低头亲了一记。 小米被吻得醒过神来,嚷道,「这么突然,我以为最早也要东征回来之后啊。再说了,今日是庆贺我三哥点了探花。你带了这样的圣旨,可是抢了我哥的风头。」 封泽听得哭笑不得,他心爱的这个姑娘啊,脑里想的从来都是与众不同。 这样的时候,不是该欢喜同他终成眷属,不是该骄傲以后是最尊贵的女人吗,居然最先想到的是抢了哥哥的风头… 「三喜临门,有何不好?」 「三喜?还有一喜是什么?」 小米终于恢复了她的聪慧,抓到了封泽话里的漏洞。 「我的正妃怎么可能没有一个显赫的出身?父皇封了陆大叔为安国公,明日会有人送整个京都的堪舆图过来,有些空宅院位置不错,你选一个做国公府。若是都不喜欢,新建也好。」 「我是说怎么皇上突然就下旨…」小米说到,到底还不算后知后觉,见到封泽神色里的一丝异样,就改了口,「我爹和家里人都习惯田园了,不如把国公府建在城外吧。到时候挖个荷塘,有几十亩良田,最好还有片山坡种果树,自给自足,同老熊岭没有什么分别,这样住着更安心。」 「好,都听你的。」封泽自然无有不应,两人这般说了一会儿话,封泽还要赶回宫里,小米就送了他出门,待得到了院门口,四下无人。 她到底紧紧抱了他,垫脚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记,娇羞道,「太子殿下,本姑娘很欢喜做你的正妃。」 说罢,她就捧着羞红的脸孔,兔子一样跳跃着跑了回去。 封泽下意识摸摸还残留着些许温热的唇,笑得满心满眼都是宠溺甜蜜。 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走到了开满鲜花,洒满阳光的终点。 就像一个忙碌奔波一日的人,终于回到了温暖的家。 就像历尽磨难,扛过无数风浪的渔船,终于进了海港。 她终于要成为他的妻,成为他不离不弃的妻。 荣耀共享,福祸与共… 「听说了吗?陆家封了国公了,陆家小姐封了郡主,就要嫁给太子做正妃了?」 「哎呀,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又不是乡下来的?」 「你说这陆家是不是祖坟风水好啊,怎么就突然冒了出来,这般…得了这般的泼天富贵?」 「可不是吗,满京都的姑娘,哪个不盼着进宫,偏偏就陆家这姑娘…咳咳,不,不!陆家小姐好福气,得了太子的青睐。」 「听说太子先前为了调查苏丞相一党的罪孽,特意出京微服私访,正是那时候遇到了陆小姐,情根深种。今日这是修成正果了,不知多欢喜呢。」 「可不是,我三姨家外甥的表嫂的侄儿,就在给李阁老做常随,当日就在酒楼,听说太子宣旨的时候笑的嘴角都要挂耳朵上了。可见多喜爱那个陆小姐!」 自从陆家在喜洋洋摆酒那日得了封赏的圣旨,整个京都就如同开了锅的水壶,彻底轰隆隆嚷开了。 陆老爹反应过,还要跪下,封泽却是拦了他,「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旁边的李林和老院长站的近,把这未来的翁婿两个说话都听个清楚,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松了口气。 先前陆家在京都的身份确实有些尴尬,虽说都知道同太子亲近,但小米却寄居在侯府,很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若不是陆谦点了探花郎,陆家实际上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家,美其名曰耕读传家,其实就是种田谋饱腹,读书谋出路。 如今,终于下了圣旨,陆家姑娘正了名,陆家头上这「新贵」俩字也戴稳了。 「恭喜安国公!」 「是啊,今日真是三喜临门!」 两人都是上前拱手恭喜,这也终于提醒了旁人,纷纷涌上前,七嘴八舌的喊着,「恭喜国公爷!」 陆老爹一脸惊喜莫名的同众人回礼,到底还是陆谦神智更清明一些,先请了封泽到后院,另设了席面。 这一席自然不是谁都能坐的上的,不过是李林和老院长,还有陆家父子两人做了陪客。 封泽其实也没想到父皇会在这样的时候,把先前累积的那些功绩,一同封赏给陆家。 在他想来,也许要等到东征回来之后。 不想方才突然喊了他过去,圣旨已经写好了。 他自然是欢喜,心底却也带了一丝苦涩。 父皇身体日益崩坏,想必也是害怕坚持不到东征结束吧。 但今日是陆家大喜,也是他同小米修成正果的日子,他心里再如何都不能表现出来。 喝了几杯酒,又吃了几串烤肉,他就告辞了。 也不必再出前门,直接打发了一同来宣旨的队伍,然后谁也没带,从后门出去,不过走了一刻钟就到了侯府。 小米正坐了窗口的桌子旁,翻看账册,拜陆谦骑马游街那日的「炫耀」,这几日铺子里的生意很是不错,所有书包和书箱子,几乎都卖光了。 但是女包依旧还是半死不活,没有任何起色。 她忍不住有些犯愁,难道还真要拜托封泽帮忙。东征在即,如此繁忙的时候,还是不要为了这点儿小事劳烦他了… 小米皱着眉头,摇着笔杆,想得正是入神,不想却突然有人伸手抚平了她的眉心。 她惊了一跳,刚要呵斥,抬眼却见窗外站了好几日没见的良人,于是笑道,「哎呀,封大哥,你怎么有功夫过来?」 封泽眼见心爱的姑娘脸上如同春日的花朵,瞬间绽放,心头一热,抬手撑着窗棱就跳了进去。 刀嬷嬷原本送了封泽这尊大佛进来,见此,赶紧招手示意耳房里探头探看的韩姨母,小声道,「韩家妹子,过来一下。」 韩姨母扫了一眼内室,恍惚猜到一些,就赶紧低头赶了过去。 两人出了院门,正遇到花园里摘了花插瓶的红梅,于是刀嬷嬷就一手一个拉了她们又走了几步,坐在一处树荫的石桌旁。 这里正好既能守着院子,又能歇息。 韩姨母有些惦记,就道,「老姐姐,不用送些茶水点心进去吗?」 刀嬷嬷笑得喜气洋洋,应道,「不用,小姐这会儿怕是也欢喜呢,过会再进去也不迟。」 韩姨母点头,红梅也是笑着猜道,「是贵人又来看小姐了吗?」 「以后啊,咱们也是贵人了。不,是贵人中的贵人。」 刀嬷嬷眼里喜色更重,眼见两人不明所以,就道,「你们不知道,我也是刚听说。皇上下了圣旨到酒楼那里,封了陆老爷做安国公,咱们小姐封了玄成郡主,东征之后择吉日同太子殿下成婚,正妃!」 第28章 「呀!」 韩姨母和红梅喜的直接跳了起来,「真的?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么大的事,谁敢开玩笑啊!」 刀嬷嬷按了她们坐下,笑道,「赶紧坐下,别一惊一乍的,以后啊,你们就是皇后娘娘的奴婢了。」 「太好了,太好了,小姐没有白等,小姐真是…哎呀,小姐真是苦尽甘来!」 比起红梅,韩姨母几乎一直在小米身边,说句逾越的话,虽然她算是半客半仆,但对小米可是比亲闺女还亲。 如今,小米终于名正言顺成了太子的女人,有了名份,她欢喜的都抹了眼泪。 红梅也是喜的不成样子,「我们小姐在老家还不知道,若是知道,怕是也要欢喜的不成。」 刀嬷嬷亲手给两人倒了茶,却是说起了正事。 「圣旨刚刚下来,怕是很快就有各家贺喜的帖子和贺礼送来了。到时候免不得迎来送往,你们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不成,我们哪里懂这些,还要老姐姐帮我们拿主意啊。」韩姨母可不赶托大,「再说了,我们小姐就是做了皇后,也是老夫人的女儿啊,也是侯府的小姐,这时候老姐姐可得多张罗几分。」 这话说的刀嬷嬷心里熨帖之极,于是也没推辞,「好,那我这把老骨头,就多几句嘴。」 「哪里是多嘴,别人家里想要求个人多嘴,还没人帮忙呢。」 「就是啊,嬷嬷在京都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比我们可是清楚太多了。我们都听嬷嬷的!」 三人这里说的热闹,院里小米同封泽也是且说且笑。 封泽拿了账册看了几眼,就道,「怎么,生意不好?」 小米生怕他跟着费心,赶紧把账册合上,应道,「好不好都有我呢,你忙正事就好。最近是不是没睡多少觉,前日来的时候,你眼圈儿还没这么黑呢。」 封泽心里一暖,伸手搂了她放在膝头,低头蹭蹭她的脸颊,低声道,「我方才去喜洋洋了。」 「是吗,那里很热闹吧?你不知道很多人往侯府送帖子和贺礼,我都怕酒楼里宴客坐不下。铁大哥和干娘都不在,也没人帮忙应酬,就盼着我爹和我三哥别忙晕了才好。」 小米倒了一碗茶,喂封泽喝了一口,末了自己也润润嗓子。 不想封泽却是笑道,「我刚去宣了旨,以后你就是玄成郡主,我未来的正妃了。」 「噗!」小米原本没仔细听,但反应过来时候,一口茶水就喷了出去。 「咳咳!你说什么?」 「我说,你以后是我的女人了,太子封泽的正妃!」 封泽掏了帕子,笑着替有些呆愣的小米擦了嘴边的茶水渍,末了忍不住低头亲了一记。 小米被吻得醒过神来,嚷道,「这么突然,我以为最早也要东征回来之后啊。再说了,今日是庆贺我三哥点了探花。你带了这样的圣旨,可是抢了我哥的风头。」 封泽听得哭笑不得,他心爱的这个姑娘啊,脑里想的从来都是与众不同。 这样的时候,不是该欢喜同他终成眷属,不是该骄傲以后是最尊贵的女人吗,居然最先想到的是抢了哥哥的风头… 「三喜临门,有何不好?」 「三喜?还有一喜是什么?」 小米终于恢复了她的聪慧,抓到了封泽话里的漏洞。 「我的正妃怎么可能没有一个显赫的出身?父皇封了陆大叔为安国公,明日会有人送整个京都的堪舆图过来,有些空宅院位置不错,你选一个做国公府。若是都不喜欢,新建也好。」 「我是说怎么皇上突然就下旨…」小米说到,到底还不算后知后觉,见到封泽神色里的一丝异样,就改了口,「我爹和家里人都习惯田园了,不如把国公府建在城外吧。到时候挖个荷塘,有几十亩良田,最好还有片山坡种果树,自给自足,同老熊岭没有什么分别,这样住着更安心。」 「好,都听你的。」封泽自然无有不应,两人这般说了一会儿话,封泽还要赶回宫里,小米就送了他出门,待得到了院门口,四下无人。 她到底紧紧抱了他,垫脚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记,娇羞道,「太子殿下,本姑娘很欢喜做你的正妃。」 说罢,她就捧着羞红的脸孔,兔子一样跳跃着跑了回去。 封泽下意识摸摸还残留着些许温热的唇,笑得满心满眼都是宠溺甜蜜。 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走到了开满鲜花,洒满阳光的终点。 就像一个忙碌奔波一日的人,终于回到了温暖的家。 就像历尽磨难,扛过无数风浪的渔船,终于进了海港。 她终于要成为他的妻,成为他不离不弃的妻。 荣耀共享,福祸与共… 「听说了吗?陆家封了国公了,陆家小姐封了郡主,就要嫁给太子做正妃了?」 「哎呀,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又不是乡下来的?」 「你说这陆家是不是祖坟风水好啊,怎么就突然冒了出来,这般…得了这般的泼天富贵?」 「可不是吗,满京都的姑娘,哪个不盼着进宫,偏偏就陆家这姑娘…咳咳,不,不!陆家小姐好福气,得了太子的青睐。」 「听说太子先前为了调查苏丞相一党的罪孽,特意出京微服私访,正是那时候遇到了陆小姐,情根深种。今日这是修成正果了,不知多欢喜呢。」 「可不是,我三姨家外甥的表嫂的侄儿,就在给李阁老做常随,当日就在酒楼,听说太子宣旨的时候笑的嘴角都要挂耳朵上了。可见多喜爱那个陆小姐!」 自从陆家在喜洋洋摆酒那日得了封赏的圣旨,整个京都就如同开了锅的水壶,彻底轰隆隆嚷开了。 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酒楼茶馆,亦或者某些宅门的后院,书房,几乎都在说起这事。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拍着桌子喊可惜,但唯一不能改变的,就是太子正妃已经被陆家摘取的事实。 无数名门闺秀撕碎了帕子,恨不得把小米拉出来好好看看,她到底长了颗什么样子的七窍玲珑心,怎么就这么容易的把太子俘虏了。 当然也有当日同小米一起参加过贵妃娘娘的赏花宴席的,不过,她们那时候是名门闺秀,小米不过是侯府义女,实打实的农家姑娘,她们半点儿不曾想到小米有今日这般荣耀,自然也没多看她一眼。 如今倒是想多看,甚至攀附一二,可惜也没机会了。 不,也不算没有机会。 这世上,从来不缺擅于钻营的人。 陆家因为即将出一个太子妃,鸡毛蒜皮一样的小事,都被整个京都百姓摆上了桌面。受到的关注,简直同后世那些天皇巨星没什么分别。 于是,很快,售卖书包的铺子也是小米经营的,就被所有京都人得知了,几乎是立刻就有人上门去买了一个售价的狐皮手拎包。 有一就有二,眼见客人都是「只买贵的,不买对的」,冯氏也是有些心里没底,毕竟自家东家刚刚得了封号,这般变相的「收礼」,会不会东家有妨碍,她实在拿不定主意啊。 所以,消息很快就送到了侯府。 第29章 小米忍不住好笑,她原本还不想麻烦封泽,没想到最后这生意兴隆到底还是受他的「提携」。 但生意人,哪有把生意把外推的? 小米戴了帷帽,带了刀嬷嬷和韩姨母就出门了。 马车到了铺子附近一条街就挤不进去了,原因无它,实在是铺子前边挤满了太多的轿子和别家马车,水泄不通。 小米直接吩咐车夫赶去了后巷,待得敲开铺子的后门,进了平日歇息的屋子,冯氏就抹着脑门儿上的汗珠子赶了过来。 「东家…不,小姐,您终于来了。」 「嫂子,听说生意很好?」 小米玩笑,挽了冯氏的手坐了。 冯氏眼见如此,心里很是惶恐,又隐隐觉得欢喜,赶紧应道,「小姐,何止是生意好啊。先前突然就来了客人,指命要最贵的挎包,我也不好拒绝,但人越来越多,就总觉得不对劲啊。这才…这才给您送消息,累您走一趟。」 「自家生意,不必客套。」 小米倒了茶水给冯氏,「嫂子先喝杯水,润润喉咙,生意好总比生意不好强,这没什么犯愁的。」 有了这话,冯氏就如同吃了定心丸,她也终于觉得口干舌燥了,一口气喝干了茶水,就恢复了商贾娘子的本能。 「那小姐,所有货都卖了,咱们可没有库存啊,是不是让家里送些过来?」 小米不等答话,前边已经有过来帮忙的陈家管事婆子慌张跑进来禀报,「夫人…哎呀!」 许是突然见得小米在屋里,又是听说了那道圣旨,婆子吓得一顿,直接跪了下来。 「小姐…老婆子给小姐磕头!」 小米无奈,冲着冯氏点点头。冯氏赶紧喊了那婆子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这般慌慌张张的过来?」 那婆子还想偷看小米两眼,听了这话想起正事,赶紧应道,「哎呀,老奴忘了,是大长公主来了,就在前边。」 大长公主? 小米对这位长公主的印象只停留在赏花宴上,那是位说话温柔的中年女子,公主家里的小郡主也很可爱,没有那些贵女的刁蛮无礼。 倒是冯氏生怕她记不起,添了一句,「小姐,当初我家老爷卖玩偶的时候,就是这位大长公主直接把玩偶都买下来了,还多给了一倍的银钱。」 「啊,我也想起了。」小米点头,心里微微添了一份感激,就道,「那请长公主到后院来奉茶。」 「是。」 冯氏亲自去了前边,没过片刻就引了大长公主母女到后院来。 长公主许是今日带了女儿出门,就是为了来拜会小米。母女两个穿的衣裙都是不华丽也不失礼,首饰也不见如何耀眼,加者脸上亲切的笑,果然让小米好感倍增。 虽然她如今已经是皇上亲封的国公之女,郡主之身,但比起大长公主这个皇帝的妹妹,还是要矮了一截。论血缘,这也是长辈。 小米主动行礼,但不等她说话,大长公主已经抬手把她扶了起来。 「郡主不要多礼,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常来常往,总这般客套,可就疏远了。」 「谢公主。」 小米说来也是幸运,虽然陆家不过是农家,但她认真算起来,还真没同多少人行过大礼。如今身份被生生拔了一截,以后想必机会就更少了。 一行人重新落座,分了宾主,上茶水点心,冯氏安排的很是细心。 大长公主夸赞了两句,末了见到刀嬷嬷就笑的更是欢喜了。 「铁夫人可是回了西南,府邸又扔给你照管了?」 刀嬷嬷赶紧上前磕头,末了仔细应道,「是,公主殿下。我们夫人留了老奴在府里,平日帮着小姐照管一下家事。」 「铁夫人强硬了一辈子,老了倒是收了个好女儿,本宫实在羡慕。」 大长公主且说切笑,半点儿没有倨傲的架势,众人自然也是跟着笑。 倒是随在她身旁的小郡主撅着嘴巴抗议,「母亲,您这般可是嫌弃女儿没有陆姐姐好了?」 「自然不是,每个女子都有每个女子的好,你虽然不及你陆姐姐聪慧,但怎么说也是我亲生,不好嫌弃啊。」 大长公主说的一脸无奈,惹得众人又是笑起来。小郡主趁机扯了小米的袖子,撒娇道,「陆姐姐,母亲日日在家里念叨你的好,我这个女儿啊,都要被她扔脑后了。先前陆姐姐做的那个彼得兔,我就爱的不成,听说这一季的新品又到了。姐姐可一定要给我留一套啊!」 「好啊,」小米自然应了,「新品早就到了,就是还有一些搭配的小物件没有准备好。过几日家里的车队到了,我就让人给小郡主送去。」 「太好了。」 小郡主欢喜的拍手,天真无邪的模样,很是让人难以生出厌烦之心。 小米起身郑重同大长公主行礼,笑道,「当初,我一时兴起带着村里乡亲做了玩偶,陈大哥带来京都售卖,托了殿下的福气,卖了个满堂彩,这才有之后的兴隆。说起来,还一直没有机会同公主道谢呢。」 「哎呀,都是一家人,可不要客气这些小事。」 大长公主笑的更多了三分亲近,所谓哗哗轿子众人抬,如今陆家这口灶可不是凉的,甚至说热的不能再热,大长公主上门来也是犹豫很久的,毕竟她的身份在这里摆着。 但如今小米这般识趣,不但待她们母女热情,还点出了当初的那么一点儿情分,她今日可是没有白来,这就最好不过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大长公主就借口有事告辞了。 小郡主一路拉了小米的手,嚷着以后要去侯府寻她玩耍。小米本意是要跟着封泽出征的,但这会儿也不好说明,否则就是推拒人家的好意了,于是笑着约了她过几日一起烤点心。这倒意外合了小郡主的心思,热切盼望下一次相聚了。 前堂里,虽然已经货架空空,但依旧聚了很多女子,左右喝着茶水,吃着点心,就当这里是茶楼了,多坐一会儿相许还能见一见未来的太子妃呢。 果然,她们当真是赌对了。 小米送了大长公主出来,就被围了起来。 虽然众人都有心结交,但女孩子总要顾忌几分面皮,打的幌子也可爱。 「郡主,记得赏花宴上,您拎了一只包裹,很是精致,不知这铺子有没有售卖?」 「是啊,郡主,我明日要出门,正想买一只拎包方便带东西呢。」 也有人许是瞧着小米笑吟吟的模样,实在不服气这样普通的女子,怎么就把坐上了太子妃的宝座,于是忍不住刺了一句,「早知道生意这么兴隆,郡主该多备些货才好啊。」 小米好似不懂这些女子的来意,把她们当做平常客人一般对待,应道,「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不日就有车队送货来,各位还是等等吧。」 说着话儿,她就扭头回了后院,留下一众女子都有些傻眼。 难道不是该再客套几句,或者借机同她们闲话几句,尝试着交好吗? 毕竟大家以后都在京都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是贵为太子妃,没有根基也总要尝试融入贵女的圈子吧? 但她就这么走了?是不屑,还是当真傻到不懂? 第30章 可惜,根本没有人理会她们的这些疑惑和愤慨了。 就在这个时候,京都之外的大路上。风尘仆仆的老冯爷带着车队,终于赶到了。 不用旁人指路,老冯爷尚且还没昏花的老眼,远远就看到了小庄的所在。 他捋着胡子笑的爽朗,「咱们到家了!」 「老冯爷,您怎么知道到家了?」 原本还想上前知会一声的后生,听了这话就忍不住玩笑,「咱们还远着呢,这里可没到家?」 老冯爷抬起手里的烟袋锅儿,高抬起轻落下,敲了后生一记,笑骂道,「猴崽子,拿你爷爷当孩子逗呢!你也不看看,这地界的苞谷苗比旁处都高了三四寸,一看就是育苗下的地。还有小庄那些栋暖房,白亮亮的海布,旁处有吗?我是老了,还没傻!」 「哈哈,老冯爷最厉害了。就是咱们小庄,到家了!」 后生抱了脑袋,打马就跑,很快冲下大路,跑进了小庄报信。 几乎没过多大一会儿,小庄就热闹起来。 江大力和翠兰夫妻,连同已经荣升为国公爷的陆老爹都扶着一个后生,蹦跳着迎了出来。 老熊岭十八家,有如今的日子,一大半归功于小米,其余一小半,若是说都归功于老冯爷,怕是没有任何人反对。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只要有老冯爷在,老熊岭就永远有主心骨。无论是老是少,做什么都觉得有底气。 而这一年来,大大小小的事情,无论喜事还是灾难,都证明了这一点。 可以说,老熊岭十八家,都是把老冯爷当亲爹亲爷爷看待的。 如今,这老爷子来了京都,自然是人人欢喜。 小庄的大门已经四敞大开,车队一到了跟前,陆老爹就急着跳了过去。 老冯爷跳下车辕,一把扶了他嚷道,「这是怎么了,腿怎么还坏了!不是当了国公爷吗,怎么还有人敢打你?」 老爷子皱了眉头,手里的烟袋锅都要捏弯了,显见是误会陆家人受了欺负。 「没有,没有!」 陆老爹赶紧摆手,脸色有些尴尬,「冯叔,我这是不小心扭了一下。」 老冯爷这才松了口气,转而又瞪了眼睛,不客气的呵斥,「你这不省心的,还不如在家读书了,又给小米添麻烦了吧?」 众人赶紧上前嚷着,「哎呀,老冯爷,路上太累了吧,赶紧进屋歇歇。」 说这话,又有人去引着车队进了大门。庄户家里的小孩子,围前围后跟着跑动,倒是吵得更热闹了。 「小米呢?这丫头最近怎么样,可是受苦了?」 几乎是一进屋子,灌了一碗茶水,老冯爷就问了起来。 「老冯爷,小米如今可是太子妃了,这会儿在城里侯府呢。大力已经骑马去送信了,怕是一会儿就赶来了。」 翠兰张罗着开了点心盒子,生怕众人路上饿到了。 「也好,这次给她送了作坊的货来,可是不少。」 「这可太好了,听说铺子这几日都被挤爆了。」 众人说着闲话儿,问起村里的春种,作坊如何忙碌,岭下和岭外的房子建的如何,这个热闹简直就不用提了。 小米今日难得清闲,琢磨着过些时候出门,就带了韩姨母和红梅准备一些吃穿用物。 针线方面,她实在不擅长,就奔了吃食使劲。 各色肉酱,酱菜,早就备下了,今日趁着天色好,她就打算做些肉干。出征路上,万一犯懒了,肉干切碎,和些野菜也能煮过肉粥,方便又美味。 说干就干,侯府缺什么也不缺肉啊,刚刚切好一盆,就听得门房来报说江大力来了。 她扎了围裙出来一看,江大力进门就嚷,「小米,老冯爷他们到了,车队到了!」 「哎呀,老冯爷怎么来了!」 小米欢喜坏了,她对这位老爷子除了尊敬,还有一份战斗友谊在啊。任何时候,任何艰难之事,有老爷子在深厚,她心里都有底啊。哪里想到,这老爷子如此高龄,居然还赶了远路过来。 「我这就过去!」 她解开围裙扔给红梅,就跑回去屋子去换衣衫。 高仁本来蹲了门外的石磨上啃点心,眼见如此,就翻了个白眼,嚷道,「你不做饭了,宫里那份儿怎么办?」 「放心,还有御厨呢,饿不到冯大哥!」 小米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惹得红梅和闻声赶来的韩姨母都是笑。 刀嬷嬷生怕小庄那里一时匆忙,食材不多,喊了人把小灶间的东西往车上搬。 一时间小米出来见了,就抱了她的胳膊道谢,又要挽着她去小庄,刀嬷嬷倒是动心,但侯府不能没人照管啊,只能笑着送了她上马车。 「老冯爷!」 小米一下车,进了屋子就奔过去抓了老冯爷的袖子,欢喜的眉开眼笑。 老冯爷也是激动的脸色通红,上上下下打量了小米好几眼,这才说道,「好不错,看着不像受苦的模样。」 小米听到心酸又温暖,连连笑道,「老冯爷说什么呢,咱们老熊岭哪里有挨欺负的人啊,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哈哈,是这么个理!大不了回家种苞谷,打狗熊去,怎么都吃饱穿暖了。管他天王老子呢,咱们谁的气也不受!」 老冯爷哈哈大笑,很有种护犊子的霸气模样,惹得众人也是跟着笑起来。 小米陪着老爷子说笑几句,正好在军营忙碌的毕三叔也赶了过来,她就撸了袖子嚷道,「老冯爷,你们坐着,我去做几个好菜,一会儿大家喝几碗酒解解乏,睡一觉起来就不累了。 「好啊,可是有些日子没吃你做的菜了。这村里,不知道多少人念叨呢,连淘气小子们都嚷着没点心吃了,嫌弃城里买的不好吃呢。」 「等车队再回去,给他们多捎带一些京都的点心,有几家我吃着也不错。明日歇息好了,老冯爷进城里去转转。」 小米说笑着就去同翠兰嫂子一起忙活,小庄这里住的人最越来越多,翠兰早就腾出一间房专门做灶间。 大锅三口,小锅两口,几十人的饭菜也足够用了。 大伙儿远路而来,又是自家人,也不必准备什么精细菜色。 侯府拉来的半扇猪肉,直接劈好下了锅煮得汤浓肉烂。白肉切盘沾了蒜泥,骨头和肉汤就扔了豆腐白菜,粉条,炖了满满两大锅。 小锅里焖了米饭,又特意给老冯爷熬了一锅蔬菜粥,炒上几个热菜,家里的腊肠蒸一盘,城里顺路捎来的烧鸡撕好。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饭菜就准备好了。 众人一路风尘,如今终于到了自家地头,坐在炕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很快就都吃的饱足,喝得东倒西歪。 小米也是贪恋这份热闹,留在了小庄。那日宣旨时候,翠兰不在喜洋洋,自然没有看到,心里一直痒痒,想问个明白。 正好今日有机会,于是抓了韩姨母和红梅问个不停。 韩姨母和红梅其实也不在当场,但架不住两人也是骄傲欢喜,三个女人凑在一起,说的是热火朝天。 小米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嘴角的笑意,即便睡梦里也没有退去。 第31章 其实,她原本隐约还有些担心的,生怕乡亲们因为她的身份变化,慢慢疏远她。若是让平日这些同她亲近的长辈,乡亲,见面就要跪倒磕头,她怕是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好在,老熊岭还是老熊岭,乡亲们还是那些乡亲们…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养性阁里,封泽推开窗子,揉着眼睛望了一眼半空的月亮,微微皱起了眉头。 月亮如月挂在柳梢,但是…人呢? 「什么时辰了?」 守在一旁的福公公赶紧应声,「回殿下,已经…戌时了。」 封泽皱了眉头,「高仁还没到?」 「呃,高侍卫确实没到。」 福公公也是疑惑,往日这个时候,侯府里早就送晚膳过来了,今日怎么还没影子呢? 「玄一。」 玄一应声从角落走了出来,神色有些古怪,跪在地上低声道,「主上,嗯,老熊岭车队到了小庄儿,陆姑娘同高侍卫都过去了,侯府…无人开伙。」 这是…把他忘了? 封泽一口气堵在胸口,真是哭笑不得。随后想起来,又问道,「谁带了车队一起过来的?」 「老冯爷。」 封泽想起那位硬脾气的老爷子,真是比他正经的岳父还有主意,哪里还敢吃上半点儿醋,就道,「告诉御膳房,摆晚膳。」 「是,殿下。」 福公公赶紧让人传了消息下去,结果御膳房里,这些时日因为侯府抢了他们的活计,从上到下都是倦怠了。别说那些小徒弟偶尔赌个钱,偷点儿吃喝,就是大师傅们也是早早回去翘脚喝茶了。 这般突然,养性阁传膳,惊得御膳房从上到下大牙掉一地啊,也来不及埋怨那位勤快的未来太子妃娘娘,怎么今日就突然偷了懒,只能赶紧折腾几个菜色送上去。 不必说,这般临时开伙,就是不及平日精致周到。 封泽当然就吃的不舒坦了,不过半饱就放下了筷子,其余只能夜里用点心凑了。 第二日,小米同老冯爷同车进了城,四处转悠了一下,待得回到侯府,免不了下厨整治了一桌菜色,待得终于送了食盒进宫,别说福公公欢喜坏了,御膳房上下松了一口气,就是封泽黑了一上午的脸色都转了晴。 几位阁老,提心吊胆一上午,终于明白了各种缘由,很是有些心口憋闷。亏得他们还以为东征事宜有哪里安排的不好,惹得太子不满,原来是…那位未来的太子妃没把太子的肚子喂饱… 红颜祸水,四个字在他们嘴里转了转,还是没吐出来。 一来没胆子,二来…太子妃算不上红颜… 箱包铺子有了新货,冯氏算是最欢喜的人了。铺子里客人不断,就同小米嘱咐的一样,她最常给客人推荐的都是适合的,从来不建议客人选最贵的。 这般几日下来,倒是让那些不太情愿进门,存了送银子巴结心思的女客,反倒多了几分兴致。加者这包包实在是比荷包实用太多了,渐渐倒是真心喜欢上了。 特别是丫鬟婆子们,出门时候拾掇一两件替换的衣衫,一包点心,简单的用物,都能放到包里,无论拎着还是背着都方便,可是比那些动不动就散掉的包裹皮好多了。 就这般,日子一日日过着,眨眼就将近一月了。经过紧急准备,全民动员,东征事宜终于落定,朝堂上,承德帝亲口宣布,三日后,也就是四月十六大军出发,东征逍遥岛,为国除害,为东海百姓报仇! 茶馆酒楼里,再次被热血檄文席卷,无数文人墨客以笔为刀,历数拜火教多年来对大元的压榨危害,惹得众人更是愤慨。恨不得一人一口口水,直接把逍遥岛淹没才好。 镇南侯府里,小米也是忙的团团转。先前琢磨的那些伤药和药包,她只做了一个引导,成功之后就被毕三叔带去了军营,封泽早有吩咐,兵部后勤就准备了。 她如今忙碌,只是为了自己东征之路的衣食住行。 先前那些备下的肉酱,各色腊肉,干菜,都要装箱子,特意定做的两辆马车也送了过来。 一辆马车平日要常坐,自然以舒服为主,各色放零食的暗阁,固定茶壶的小茶几,能塞下被褥的夹层,包了毛皮的车厢板…简直是但凡想得到的,都做到了。 另一辆马车就是备着路上一边行军一边做吃食了。固定的小炉子,各色带着密封盖子的盆碗,调料食材,塞满了马车下的夹层还有棚顶的隔断。 韩姨母早就同红梅商量好了,红梅留下,她则跟着小米一起出门。 这一早晨忙碌下来,待得两辆马车都塞满,她很是有些哭笑不得。若不是整个京都都热血沸腾的如同要爆炸,她甚至以为这次出门不是作战,而是一次简单又欢快的野游呢。 刀嬷嬷带着人抬了一只硕大的火腿走了进来,笑道,「韩家妹子,小姐呢?」 「小姐去街上了,说是两样调料不足。」 韩姨母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笑道,「可是火腿买回来了?」 「是啊,先挂在灶间儿,等出发时候再塞车里吧。」 「成,这东西也不怕发霉坏了,先吹着风,小姐回来听她安排。」 韩姨母应了,很是替自己小姐这般饿了一冬的小兽一般拼命划拉吃食有些不好意思,又道,「我们小姐就喜欢折腾吃食,这路上生怕殿下吃不好,真是食材比药材带的都多呢。」 刀嬷嬷在侯府这样的将门伺候一辈子,可是比韩姨母懂得太多了,听了这话就赶紧拉了她的手,笑道,「妹子,你可是不知道。行军在外,若是受伤忍一些疼痛,反倒是小事。最让人忍不了的,就是顿顿干饼就冷水。若是吃不到热饭,没两日就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小姐多准备一些食材,路上不必大鱼大肉,只是一碗热粥,都能让人吃出鲍鱼海参的滋味。」 韩姨母这才恍然大悟,有些脸红道,「我还当小姐小孩子脾气,把出门做游玩了。没想到…」 「小姐也是心疼殿下,殿下恐怕也是第一次出征,路上多有不便,多准备一些,也能多照料殿下。再说了,小姐那般心善的脾气,怕是连同高仁,墨玉郡主啊,还有伺候殿下的人手,都要照料周全呢。」 刀嬷嬷毕竟年岁大,看事情看得更透彻,听得韩姨母连连点头。 小米正好从街上回来,正好听了一半,就笑道,「嬷嬷,你是不是悄悄跑我心里去偷听了,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刀嬷嬷笑的爽朗,应道,「小姐回来了,老奴哪有那个本事,不过是小姐同我家夫人一个脾气,老奴伺候了夫人这么多年,自然在清楚不过了。」 「那就劳烦嬷嬷帮着姨母看看,还缺些什么。我们毕竟都没出征过,按照出游准备,也不知道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好,小姐放心。」 小米同韩姨母点点头,就进了屋子。留下韩姨母小声道,「我怎么瞧着小姐脸色不好,难道出门碰到什么烦心事了。」 刀嬷嬷摆摆手,一边接过她递来的单子,一边低声道,「我听说三少爷报了随军书吏,小姐许是为这事心烦。」 「什么?」韩姨母皱了眉头,「三少爷可是探花郎,进翰林院也成,或者外放也该是个从六品官,怎么去做了没品级的书吏?」 第32章 「还不是为了小姐,三少爷这是不放心小姐跟着去东征呢。」 刀嬷嬷眼底含了三分羡慕,大宅门里,别说妻妾之间,就是流了同样血脉的亲兄弟之间,也多有争斗。暗害阴私无数,什么离奇之事没有过啊。 但如同陆家兄妹这般,妹妹照顾兄长堪比母亲,事无巨细,倾心倾力。而兄长为了护着妹妹,也是压上前程也眼睛都不眨一下。 实在是不知让多少人羡慕,却又无法得到呢。 韩姨母也是点头,但老熊岭住久了,倒是也习惯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二少爷不在,若是二少爷在,怕是一定要跟着,三少爷倒是可以留下了。」 屋子里的小米听着两人在院子里一边忙碌一边说笑,低头转着手里的茶碗,心底很有几分复杂。 她原本真没想到嫁给一国太子,做这个什么太子妃。 在她看来,她有聪慧的大脑,前世带来的诸多知识做底蕴,不必富可敌国,日子想要富庶还是很简单的。 若是能寻到一个相知相爱的人,可以保护她和家人,就最好不过了。 哪里想到,这个人她找到了,却有些出乎意料的「强悍」。 比如初始她想要一把遮风挡雨的伞,得到的却是一只直接挥开了满天乌云的大手,这愿望实现的实在有些太彻底了。 如今,陆家从一个耕读传家的小门户,变成了国公府。 陆老爹一辈子除了死心塌地的爱着白氏,就剩了读书,如今也赶鸭子上架学着做个国公爷。 三个哥哥,大哥二哥中有一个要做世子,三哥如今刚刚踏上青云路,为了她就一拐弯跳进了东征大军… 有时候,外人看着,她为老熊岭带来了山海一样的荣耀,鸡犬升天一般。 其实在她看来,也许一家人终老老熊岭那处小小的世外桃源,才是最好的吧。 「哐当!」 她正想的出神,窗子却是突然被推开了。 高仁怀里抱了个包裹,从窗外翻了进来,一脸不耐烦的把包裹扔到桌子上,嚷道,「喏,这是太子给你的!」 「给我的,什么啊?」 小米瞪了高仁一眼,放下茶碗,还没忘了训他一句,「下次走门,又不是小偷,总翻什么窗户?」 高仁翻了个白眼,随手开了点心盒子寻吃的,完全当耳边风了。 小米也是习惯了,又敲了他一记这才开了包裹。 包裹里放了一匹浅青色的细纱,蝉翼一样薄,拿起来很是轻盈,低头嗅嗅,好似又带了一丝清新之气。 「呀…这是雨华纱?」 不等小米问询,端了茶水进来的刀嬷嬷就惊呼起来。 「可是太子殿下送来的?」 高仁许是噎到了,倒了一杯茶水灌下去,这才应道,「是,小米给他送了这么多日的饭菜,才给这么一匹纱做回礼,吝啬!」 「哎呀,可不能这么说。」 刀嬷嬷生怕他把手上的点心屑蹭到纱料上,抢着把包裹挪远一些,末了才道,「小姐,这料子可一定要保存好了啊。这是雨华纱啊,三年才出一批的绝好料子。据说这料子尘土不沾,自带雨后清新之气,若是能做一套衣衫,行路最是方便。殿下这是怕小姐跟着行军吃苦,特意寻来的。」 说着话,她笑的更是欢喜,毕竟小米也是半个铁家闺女,这般得太子殿下的宠爱,也是她这个铁家忠仆乐于见到的。 小米也是心里甜的好似喝了蜜,这般忙碌的时候,心爱的人依旧没忘了这般替她着想,这如何不让她欢喜。 不过,这样的料子做衣衫… 「嬷嬷,东征要行军千里赶到董海军,这样的天气,风尘仆仆,几乎挡不住。这料子做衣衫太可惜了,不如剪成小块,做成口罩,分发下去,赶路的时候,大家也都少吃些灰土。」 「口罩是什么?」 刀嬷嬷听得疑惑,但更多的是心疼,「小姐,这么好的料子,剪碎了,实在太…」 「嬷嬷听我的没错,咱们先做两个试试。」 小米打定主意,说做就做。小小的口罩,不过几剪刀,几圈针线,两道细绳挂到耳朵上,如此简单。 刀嬷嬷和随后进来的韩姨母,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两个。 小米取了一个蒙上口鼻,果然这纱很是神奇,半点儿不觉得气闷,隐约还有觉得过滤的空气有些青草气息。 她站在风口,很是大喘了几口气,更觉舒服,于是就笑道,「嬷嬷,姨母,帮我多叫一些人手做口罩。最好明日都给封大哥送过去,就算不能全军每人一只,起码近卫军,还有斥候之类比较辛苦的兵卒要发一个啊。」 刀嬷嬷同韩姨母对视一眼,都是无奈又心疼,但转而心里却是待小米更敬重了三分。 不藏私心,一切以家国利益出发。这样的女子,才真的堪为一国之母,太子良配。 怪不得满京都的贵女娇娘,太子就偏偏对这个农家姑娘死心塌地,爱若珍宝。 一匹雨华纱送去,换来满满一箱子的古怪口罩。 封泽也很疑惑,他拿起来一只,比量着戴到口鼻之上,试着呼吸了几次,嘴角忍不住也翘了起来。 奉命前来送东西的刀嬷嬷,见此,赶紧笑道,「殿下,我们小姐说了,这么好的东西做衣衫可惜了,就吩咐我们帮忙做了这么多口罩。行路辛苦,风尘仆仆,遮一下口鼻,将士们也舒坦一些。」 封泽点头,想了想吩咐一旁的福公公,「内造监送来的那批首饰,选两套给嬷嬷带回去。」 「是,殿下。」福公公凑趣,笑道,「郡主同嬷嬷们为将士们如此着想,老奴看着都心暖,一定挑两套最好最精致的。」 刀嬷嬷道谢,也没有多留,就行礼告辞,却被封泽拦住了,「嬷嬷,带句话给小米,要她放心,孤一切都安排好了。」 刀嬷嬷猜到是陆谦随军做书吏一事,就赶紧应道,「是,殿下。小姐自从得了消息,一句都没问,想必也是知道殿下会安排妥当的。 果然,这句话让封泽脸上神色更暖了三分。 刀嬷嬷送了一箱子进宫,换回两只小匣子,到了侯府,惹得红梅和韩姨母,连同院子里伺候的几个有脸面的大丫鬟都是好奇。 小米亲手开了盒子,只见盒子里分别放了两套发簪,一套赤金,一套纯银,都是以十二花色为主。迎春,玉兰,金菊,冬梅… 内造监的大师傅们可是大元最厉害的匠人,手艺自然比外边的银楼要好上太多了。没支簪子都打磨的很是光滑精良,花头儿更是雕的栩栩如生,好似微风吹过,那花蕊都会颤抖一般。 女子们无论老少,从来都对首饰没有抵抗力啊,更何况还是如此的好东西。 「呀,这簪子真是漂亮。」 「可不是,翠华楼都没这手艺啊。」 就是刀嬷嬷都说,「前些年,宫里也常有赏赐下来,但这般精致的,还是第一次见。先前福公公还说要特意帮老奴选一选,老奴以为是客套话,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这次可要谢谢他了。」 小米也是喜爱,挨个拿起摸了摸,就推了出去。 「嬷嬷,这次帮忙做口罩的,一人一根银簪,你跟姨母和红梅,一人再加根金簪,其余帮我放起来。留着让老冯爷带回去,给村里的姐妹们添妆。」 第33章 红梅和韩姨母还没觉得什么,毕竟小米一向大方,她们跟着她伺候这么久,什么好东西斗得过。但侯府的几个大丫鬟就觉得惶恐了,倒不是眼界多么窄,而是不过做了一点儿针线,实在是分内之事,如今得了这么贵重的赏赐,很是心虚啊。 「小姐,奴婢不能要。」 「是啊,小姐,都是应该的,不过是一些针线。」 倒是刀嬷嬷眼见小米是真心,就道,「行了,小姐赏赐的,你们就拿着吧。若是觉得受之有愧,以后就多精心伺候小姐就成了。」 几个丫鬟听了这话,对视一眼,都是欢欢喜喜的上前拿了一支银簪。待得她们退下,刀嬷嬷才同韩姨母和红梅挑了,小米顺手也拿一根插在头上,心情大好。 眼看出征在即,小庄里众人也是闲不住,这次小米和陆谦都要随军,虽说有封泽和十万大军在,自然是安全无虞,但身边没有几个自家人,总是不放心啊。 于是,老冯爷同陆老爹商量了几句,亲自点了八个后生。四个跟着小米,四个跟着陆谦,权且算作自家的护卫。有事时候,吩咐一声,总比外人要可靠很多。 小米和陆谦被唤到小庄吃践行酒,听说这事,主动把后生们叫到跟前,听得他们愿意,这才点头同意。 这次东征,虽说有些危险,但也是实打实的镀金之旅。只要平安回来,以后也算踏上半条青云路了。 陆谦以后出仕,说不得最后要步步高升,身边的常随和护卫都要人手。小米更是了不得,无论太子妃还是皇后,必定要有自己的亲卫。 后生们正值年轻气壮,怎么可能甘心同父辈一般留在村里种田忙作坊,京都的繁华,来过几次,已经在他们的血液里留下了太多的兴奋因子。不闯一闯,谁会甘心。 事情既然定了下来,自然就更顺利了。 待得大军出行那日,天色未曾放亮,小米就在小庄上了马车。她几乎留下了所有女装,束起了头发,换了短打衣裤,巴掌宽的腰带,拾掇的很是利落。待得戴上口罩,不仔细分辨都认不出她是个女子。 高仁自然还是充做车夫,一鞭子下去,就驯的两匹拉扯的黄骠马老老实实。 倒是韩姨母坐了车厢里,守着齐全的不能再齐全的行礼。 后边装了厨具杂物的马车,则是村里的两个后生押着。其余都是骑了高头大马,背上简单的双肩旅行包,装的也是满满当当。 待得小米一行走出二十里,到了京都外第一个驿站的时候,封泽带着大军还不曾出发。 实在是出征的礼仪太过繁琐,祭天点将,战鼓声声。 整个京都的人都来送行,大元最精锐的两万虎贲,这次随着太子出征,赶路到东海郡,同镇南侯铁无双的五万镇南军,还有五万东海军,共组十二万大军,誓言碾平逍遥岛,铲除拜火教。 为东海两万冤死百姓复仇,为无辜遭受毒害的皇后报仇,为大元岁岁纳贡的屈辱血恨! 缠绵病榻多年,挣扎篝火的承德帝,龙袍加身,冠冕遮面,对着苍天厚土,三叩九拜,虔诚祈愿。 点将台下,所有百姓也都是跪倒磕头。这一刻,没有了平日茶楼酒馆里的高谈阔论,闲说八卦,尽皆为将士们壮行,为家国安宁祈愿。 牛皮大鼓,没敲击一下,都好似地动山摇。 两万将士黑盔黑甲,手执雪亮的刀枪,翻身上马。 旌旗猎猎,怒焰涛涛。 封泽一身金色盔甲,大红锦缎披风,如同上古战神,看得所有人热血沸腾。 「东征必胜,大元威武!」 「东征必胜,大元威武!」 所有人都疯了一般高喊,为出征健儿助威! 封泽手执长枪,奋力向前一指,那枪尖好似划破了长空,为大元开辟一块全新的世界。 马蹄声声,脚步隆隆。 东征拉开了序幕,也注定要了结多年的仇恨夙愿… 蓝天沁提了马缰绳,小步跑到封泽旁边,一脸疲惫的问道,「到哪里扎营,折腾一上午才出门,我渴死了!」 封泽却是不理会她,她恼的无法又道,「小米呢,她不是也要跟着吗?不会是平日喊得欢,这时候当真躲在京都享福吧?」 封泽扫了她一眼,眼底有些冷色。浅青色的雨华纱做成的口罩蒙在她口鼻上,使得她半点儿没因为风沙而停了嘴巴。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把口罩分给她。 蓝天沁被看的有些脊背寒凉,还要说话的时候,前边却有匹马跑了过来,一个打扮很是利落的,但并未罩甲的后生,马后插了一杆不算高的红旗,顺利穿过前军,到了封泽跟前,低声道,「殿下,我们郡主已经到了驿站,准备好了饭食。」 「好,告诉你们郡主少沾手,不可太累,孤随后就到。」 封泽的神色好似四月春日,几分凉意眨眼间就变得艳阳高照。 蓝天沁忍不住撇撇嘴,明智的立刻随着那后生跑走了。 这会儿出京都还不算远,驿站附近有个乡镇,很是繁华,小米趁着天色不晚,抢着买了一些新鲜菜蔬肉食,借了驿站的锅灶,也没炒什么菜色,直接就是擀了一大案板的面条,煮了一大锅的骨头汤,拌了两个爽口的青菜,倒也方便。 待得大队人马赶到,安营扎寨,忙的差不多,火头军们让每个兵卒都端起了撑着热菜汤的大陶碗,小米才拎着食盒进了中军大帐。 蓝天沁同高仁跟在后边,晃晃悠悠,哪里有半点儿护卫模样,惹得两个在门前护卫的虎贲偏将很是皱了眉头。 小米眼见封泽案板上,先前送来的润喉茶已经喝干了,就笑道,「饿了吧?」 封泽揉揉眉心,虽说自幼就习学,但毕竟是纸上谈兵,当真作为一军主帅,统兵在外,才明白许多事情都不容易。 只安营扎寨,前哨探行,安灶开伙,就有诸多规矩。 但这些他却是不打算同小米说,于是应道,「还好。」 小米也不多问,打开食盒摆了饭桌,「那就先吃饭。」 一大一小两碗骨汤面,青花碗里,白生生的面条,翠绿的青菜,外加几片微红的牛肉,加上两盘凉拌菜,一盘酱肉,一盘酱瓜片,很是赏心悦目,让人看得胃口大开。 封泽和小米一人抱了一碗,边吃边说着闲话儿。 蓝天沁在大帐里转了一圈儿,凑去桌边捏了封泽碗里的一块牛肉塞嘴里。小米笑笑,好似不知道这是挑衅一般,把自己碗里的牛肉挑进封泽碗里,「多吃点儿,如今还没走出多远,做饭还方便,过些日子怕是喝完热汤都不容易了。」 封泽点头,把牛肉又分回她碗里,应道,「明日随在我旁边一起走,不要单独行动了。」 小米知道他这是担心,拜火教钻空子找她下手,就点了头。 「好啊,我尽量不离开你身边,有事让韩姨母去采买。」 「三哥那里送面条去了?」 「没有,只送了一盘酱牛肉,三哥分给同伴了。」 一盏灯,不算亮,照的两个吃面的人如同普通农家夫妻一般,说着普通的话,吃着普通的饭菜。若是陌生人见了,怕是半点儿也猜不出他们身份如何尊贵。 蓝天沁眼底闪过一抹羡慕,微微又有些恼怒,可惜刚刚抬了手,却是被一颗果核打了正着。 第34章 「喂,你凭什么打我?」 高仁一点儿歉意都没有,被蓝天沁瞪着,照旧翻了白眼,「你站的不是地方,耽误我扔东西了!」 「我想站哪里,就站哪里,你算什么东西,敢管本郡主!」 蓝天沁气得跳脚,高仁却根本不怕,抬手又是一颗果核,这次正中蓝天沁脑门儿。 蓝天沁哪里忍耐的住,上前就要回手。高仁脚下一窜就出了大帐,蓝天沁立刻追了上去。 两人一走,大帐里立刻安静下来。 封泽喝了最后一口面汤,眼见小米也放了碗筷,就扯了她坐进怀里,替她放下粗布衣衫的袖子,低声道,「墨玉郡主,你…」 小米伸手捂了他的嘴巴,笑道,「你不必解释,我当真不觉得她是个威胁,相反,我说感谢她也不是空话。若是没有她,我早就烧死了,哪里还能随你出征,给你做饭吃。相对于离开你这件事,其余都不重要。」 封泽听得心里欢喜又温暖,低头在她手心亲了一记,热的小米咯咯笑。他却是叹气,「平常女子说句欢喜,都要脸红。你倒是在哪里学了这么多情话,铁人都能哄得软成面条。」 小米偷偷吐舌头,她哪里敢说前世那些偶像剧和小言情文里比这肉麻多少倍。只能耍赖道,「那你不喜欢听,以后我不说了?」 「不,喜欢听。」 两人笑成一团,还要再说几句的时候,帐篷外却有亲兵高声禀报,「殿下,李将军求见。」 小米赶紧拾掇了碗筷,装到食盒里同封泽挥挥手。 走到门口时候,正遇到进门的将领,那将领赶紧行礼,小米笑着回礼,没有一点儿惶恐,也没有半丝倨傲,好似平常的如同邻人相见一般。 那将领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腰侧的口罩,神色越发恭敬了三分… 原本听说太子殿下出征要带上这位并不熟悉的郡主,实在是有些玩笑,毕竟战争从来都同女人无关。 但从之前准备急救包,炒面做军粮,到处发前分下来的行军口罩,众人对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倒是越来越觉得亲近。毕竟不是哪位贵女都能体谅兵卒行军辛苦,而且又如此亲力亲为,想尽办法为众人解忧的。 不论别人如何,全军上下,倒是很欢喜有这位郡主随行… 一路无话,晓行夜宿,渐渐远离京都,每日行进百里,早晚两餐,这般不过七八日,就离得东海郡越来越近了。 天高皇帝远,又临近东海,毗邻拜火教的逍遥岛,百姓自然对于拜火教平日的行事越发清楚。 听说大军出征是为了碾平逍遥岛,几乎每到一个城镇都有百姓自发赶了家里的猪养送到军营。也有人送了家里的儿郎来投奔,哭诉间,太多的苦难,实在是在京都听不到的。 有一个老汉拉了家里唯一的闺女跪在路边,一定要把闺女定给军伍里的将士,只为了闺女远离东海,远离拜火教。也有为了报答兵卒们出征,为他家死在拜火教侍卫队手里的三个儿子报仇。 封泽脸色越来越黑,身为太子,虽然知道拜火教为祸,却哪里知道是如此惨烈。一直以为大元锦绣河山,鲜花遍布,如今就像突然被揭开了华丽的外衣,露出千疮百孔的内里。 这让他的骄傲,受到了最沉重的打击。 小米亲自出面劝慰老汉父女,又给女孩子拿了银子做嫁妆,感激的父女俩个哭着回去了。 待得进入东海郡,行军路两旁越发荒凉,不说村落,城镇也多半是十室四空。不说比之京那般繁华,就是北地州府都多有不如。 蓝天沁许是有些恶趣味,笃定了封泽不敢拿她怎么样,平日骑着马,每每都要提及几句,「太子殿下,怎么样,看到大元的州府如此繁华,可是心里欢喜?」 封泽不曾言语,却是下令全军加速赶路。 小米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量做些好吃食,引着蓝天沁上马车,堵了嘴巴,少惹封泽。 这一日,大军终于到了东海郡外百里,远远的,有绣了「铁」字的大旗,带着几百骑士呼啸而来。 早就前探哨马跑回禀报,「殿下,镇南侯同东海侯百里出迎。」 小米在车里听见,欢喜的掀开车帘,站在车辕上眺望。 远远地,路上尘土飞扬,渐渐露出几百骑士,显见是因为天气炎热,并没有罩盔。但铁无双那标志性的红衣和红披风实在太过显眼,绝对不会认错。 「殿下,我义兄来了!」 封泽点头,伸手把她从车辕上搂过,直接坐在他身前,打马跑了出去。 两方人马越来越近,很快就碰到了一处。 铁无双扫了一眼对面,神色一喜,飞身下马,高喊道,「末将铁无双,给殿下庆安。大元威武!」 「起来吧,辛苦了,镇南侯。」 封泽抬了手的马鞭,小米也是低了头,笑道,「大哥,你到了多少日了?干娘可好?」 「好,母亲留在西南了,托我带了一些特产过来,晚上让人给你搬过去。」 铁无双同小米使了个眼色,又低声道,「我让人准备好了,若是不累,晚上给大哥炖锅红烧肉,馋了一个月了。」 「好,这个容易,大哥等着吃个够吧。」 这兄妹俩多日未见,先前相处也真是如同亲兄妹一般,这会儿两军前说话,好似如同家里一般自然,听得随后上前的东海侯眼底闪过一摸异色,但心里的紧张也去了三分。 「臣萧炎拜建殿下,大元威武!」 一路行来,见多了东海郡的萧条,封泽心底压了太多的火气,但这会儿眼见东海侯花白的头发,晒得黑炭一般的脸颊,还有这明显蕴含了消灭拜火教的名字,他的火气就泄了三分。 但微微皱着的眉头,还是让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铁无双同小米挤挤眼睛,小米赶紧扯了扯封泽的袖子,低声道,「封大哥,天气这么热,赶紧寻地方安营,煮些盐糖水给大伙儿喝吧,否则容易中暑呢。」 盐糖水是先前路上小米灵机一动想起的法子,每日只要有条件,伙夫营就要煮了分下去。一开始众人都不喜欢味道,但行军就体会出这盐糖水的好处了。虽然一样的出汗,一样的疲惫,却是没有一个眩晕中暑,或者体力不支倒下的。 果然,封泽抬手让东海侯起身,然后下令道,「镇南侯领路,安营之后再行禀报。」 「是。」 众人应声,纷纷上马继续赶路。 东海侯扯了缰绳,走在路上,却是同铁无双感激的点点头。 两人来的路上,他曾担心东海的萧条,会让太子殿下不满,当时有红衣杀神之称的铁无双却是摆手笑的一脸神秘,「放心,我家妹子在呢。」 他自然不懂,为何铁无双口中的妹子在,太子殿下就不会恼怒。 但这一刻,他彻底明白了。 铁金刚,绕指柔,中间的距离,不过是一个女子,笑颜如花的女子… 东海郡地处东海边缘,气候炎热,海产丰富。 许是听说太子殿下亲征,大军到来,百姓们早早等在路旁。 远远见了大军的影子就跪倒磕头,激动地痛哭流涕。 封泽神色越发不好,倒不是怨怪萧炎治理不力,实在是憎恶自己为何没有早些到来。早些发兵征战,解救百姓于水火。 第35章 小米知道他这个样子,劝慰无用,于是就悄悄脱离了队伍,带了高仁和七八个护卫进城去逛了逛水产市场。 新鲜的鲍鱼,海参,各色海鱼,简直让她欢喜的如同掉进米缸的老鼠。 带的满载而归,就大显身手,煎炒烹炸,惹得帅帐里,正神色严肃讨论战报的众人都是有些神思不属。 到底还是铁无双当先开口,笑道,「殿下,难得来到东海,想必郡主已经整治好了饭菜。不如殿下尝尝本地特产,然后再讨论不迟。」 封泽挑了眉头,扫了一眼外边有些泛黑的天色,点了点头。 众人都是偷偷松了一口气,起身行礼告辞。 小米正摆了碗筷,眼见封泽和铁无双,甚至好几日没见到的陆谦都赶了过来,笑的无比欢喜。 她一边打了水,替封泽挽袖子,一边笑道,「封大哥,东海这里物产太丰富了,很多鱼虾都烂掉了卖不出去。倒是我们北地的百姓,吃个鱼虾都不容易。我想啊,不如等大战过后,在这里建些作坊,把鱼虾简单加工一下,运去北地售卖。这里的百姓得利,北地的百姓也能多些吃食。你觉得如何?」 封泽眼里闪过一抹亮色,望向比之在京都晒黑很多的心爱姑娘,心头突然就多了一份踏实。 无论在艰难,总有人陪着他一起,这种感觉真好。豆_豆_网。 心情好了,自然胃口大开,空了两日的肚肠终于被填满了。 小米看得欢喜,暗暗给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爱上一个人,这个人就等于坐在了你的心头,掌控了你的心脉。他欢喜,她的天空就是灿烂的。他不欢喜,她的世界就是阴雨连绵。 如今找对了症结,对症下药,自然就雨过天晴了。 不过,她方才也不是为了安慰封泽的细言,这番南北互通有无,没有坏处,只有益处,待得东征结束,她当真打算试一试,否则就辜负她财迷的这个称号了。 就是北地没有市场,也没关系,不是还有草原吗? 草原人民最缺的就是盐,别的卖不动,运了咸鱼过去绝对能卖疯了,又得了盐,又吃了鱼,一举两得。 她这里想的美滋滋,封泽吃的欢喜,看在别人眼里就有些过于甜暖了。 蓝天沁习惯性的抬脚就要插进两人中间,不想起身时候却被铁无双踩了裙角,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被铁无双一伸手抱了个结结实实。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好似被突然占据了整个视线的邪魅俊颜惊的厉害,好半晌才恼的跳起来。 「你做什么踩我裙角?」 「啊,郡主息怒,本侯也是无心。」 铁无双摊摊手,很有几分无赖气质。这哪里是无心,分明是有意! 蓝天沁抬手就打了过去,铁无双闪身一躲,引着她就去了帐篷外。 两个人,你来我往,谁也不曾留手,居然打了个势均力敌。 这很是出乎铁无双的意料,毕竟他是自小军阵上杀出来的,不说天下无敌手,起码也是少手敌手。蓝天沁作为一个顶着东海侯嫡女身份的蓝玉国公主,还有这般实力,实在是让人佩服。 想必公主的日子,比外人想象的有很大不同… 有兵卒吃了晚饭,又不当值,眼见两人打的热闹,就笑嘻嘻围过来,有个自家侯爷助威的,有给美女站脚叫好的,一时间很有几分校场的热闹。 有将官见了,瞄了一眼没有任何动静的大帐,也就抱了肩膀看热闹了。 人生地不熟,战事不知如何,这般闹一闹倒也不错。蔑视敌人的存在,也算一种另类的安定军心。 小米在大帐篷里,听得外边叮叮当当,就一边给封泽和陆谦添鱼汤,一边担心道,「这俩人不会打成仇吧?」 「不会。」封泽扔下两个字,半点儿没有劝架的意思,好似一切都没有他手里那碗碧骨鱼汤重要。 至于陆谦,皱了眉头从头吃到尾,完全神游在外,这会突然扔出一句,「殿下,若是小米说的那般,咸鱼等同食盐,收税不能低,而且定价要高于盐价。否则盐政要调整…」 「正是,」封泽放了碗,神色里满满都是赞同,两人很开就讨论的热火朝天。 高仁许是吃的饱了,手里的筷子挑了鱼丸抛的高高,然后一抬头用嘴巴接了,半吃半玩,很是自在。 只有小米,端了饭碗吃几口,跑去大帐篷门口看几眼。 好在,蓝天沁和铁无双也没打多久。吵闹过了,居然进了帐篷,一人又添了一碗饭… 这般,安营扎寨了一晚,第二日中军大帐里下了命令,群里清除拜火教根基。 但凡是拜火教教众,一律下狱关押。但凡同拜火教有关联,自封门户,不许走动,但凡违反,杀无赦。 这命令一出,整个东海郡都震动了。 拜火教盘踞逍遥岛多年,逍遥岛离得东海郡不过百里,遥遥隔海相望。平日岛民过来采买,或者走动,简直同自家后院一般。 东海郡不但受了拜火教的欺压蹂躏,也有很多人为了各种目的同拜火教有牵连。 如今这般挖开根基,几乎是小半人都慌了。 有人开始聚在一起,意图请愿。 有人则偷偷带了细软,打算逃跑。 法不责众,这四个字,成了所有人的挡箭牌和自我安慰,但偏偏这一次不好用了。 无数兵卒,几乎挨家挨户把所有人都过滤了一遍,五户邻居联保,有一户出问题,所有人都下狱。 同拜火教有仇恨的,这么多年被欺压的,自然欢喜看到这样,这些人就成了大军的眼线。 而得了拜火教好处的,眼见游行被打散,闹事的被抓下狱,就彻底没了抵抗的心思。 于是,暗夜里无数小船逃离东海郡的海岸,驶向了拜火教的逍遥岛。 封泽没有进城,只在中军大帐里理事,一桩桩一件件禀报上来,他的神色里却是不见半点儿焦虑。 拜火教横行多年,不用雷霆手段,根本不好清楚。 如此虽然难免留下恶名,但却是最迅速的手段。 就如同猫抓老鼠,老鼠四处逃窜,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赶向一处。 然后只要把这处地方解决了,也就彻底省心了。 当然,解决是肯定不好解决,但好过兵力分散,拳头总要握在一处才有力气。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两日营地的伙夫们也是入乡随俗,架起大锅烧起了鱼汤。 虽然不如小米做小灶那般处置精细,但海里的鱼大,刺少,添些酒一起下锅,去了腥气,吃起来也挺痛快。特别是加上一些干辣椒粉,喝一碗辣鱼汤,出一身透汗,一日的辛劳好似就散了。 小米今晚做的是鱼片粥,本地一种海鱼肉质极鲜嫩,切成薄片放在碗底,浇上热烫的白粥,撒一点碧绿的葱花,简直人间至上美味。 如此美食当前,就连一日照三顿闹腾的蓝天沁和铁无双都安静很多。 小米白日里闲着无事,做了一份策划书,大体把先前同封泽说过的那些东海复兴写乐个完整的构想。 结果陆谦拿到,看过一遍,就列出了很多需要收重税的货物,气得小米很是后悔。 第36章 不论是北地,还是初一的草原,都算不得富庶,价格太贵了,怕是没人买。但不这般,大元的盐政肯定要受冲击。 这实在有些矛盾,她忍不住就道,「三哥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初一那里穷的就剩下牛羊了,你还惦记收这么重的税。」 陆谦却是不肯服软,半开玩笑同封泽请求道,「殿下,不如让我到东海郡来做个县令,一来小米这些设想要有人监督尝试,二来,谁要徇私,我也好分辨。」 小米气得瞪眼睛,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许是这两日,小米念叨初一念叨的太多次,初一居然真的来了。 营寨之外的大路上,踩着漫天的夕阳,远远跑来一队人马。 瞧着不过百十人,但马蹄隆隆,很有几分声势。 早有首营的兵卒聚集了百十人,同样迎了上去。 待得离得近了,众人才看清楚,来人居然在这般炎热的东海地界,依旧穿着皮袄,只不过半边膀子明晃晃露在外边,彰显着他们也是人,同样怕热的事实。头上的长发结辫盘在头顶,高鼻梁,神轮廓,暗色的皮肤,任谁也不会错认的…草原人! 一众兵卒们立刻就拉开了手里的弓箭,远远高喊,「来人是谁,通禀来意!」 草原人的马队,当先一人很是彪悍的模样,一抬手就止了身后骑手的脚步。 他摘下头上的斗笠,深邃的大眼环视一圈儿,最终定在远处的大营,喜色几乎要满溢出来。 「前边可是大元太子殿下所属东征军?」 他声音浑厚,算不得如何高亢,却偏偏让对面大元兵卒都听了清楚。 「正是,你们是什么人?」 「太好了,」来人一把扔了手里的斗笠,高声道,「快去通禀,告诉小米,就说初一来了!」 「小米?初一?」 兵卒们皱了眉头,小米这个闺名平日只有亲近的家人和村里人才知道,军营里众人多半还是唤她一声郡主或者陆姑娘。如今突然被喊出来,怎么会不发懵? 但初一却是等不得了,一鞭子甩下去,就往营地里冲。 兵卒们没有办法,带头的小校尉喊了两人回去报信,其余就迎了上去,倒也没下杀手,实在是拦阻为主。 但他们却是低估了这些草原人的本事,几乎是一动手,不是这个被震的掉了马刀,那个被踢下了马。 有吃亏,自然就有占便宜,也有不平。 于是,火气就这么打出来了。 两方似乎忘了,一个是来客,一个是主人,你来我往,打的是热火朝天。虽然没有流血伤人,但鼻青脸肿可是太多了。 待得拾掇碗筷的小米听得消息,欢喜的直接冲出大营,远处已经混战成一团了。 她惊得厉害,双手拢了嘴巴就喊道,「初一,别打了,快回家吃饭!」 当初,初一还在老熊岭的时候,高仁半淘气半存心教他习武,经常惹得他漫山遍野的追打。很多时候,小米就这般站在门口高喊,于是再大的火气,再远的距离,两人也是立刻放下一切,飞一般跑回去。 这会儿,小米心急,一时习惯使然,就又喊了起来。 远处的战团,因为小米的喊声停了那么一瞬。 下一秒,就是一声痛呼,然后一匹快马飞奔而出,风一样跑过来,眨眼间就把小米捞了起来。 小米被骑士紧紧抱在怀里,很有些发懵,口鼻里充斥着满满的腥膻味道,让她有些眩晕。 但这一切当中,隐约的熟悉味道,好似又掀开了她脑海里某些久违的回忆。 院子里,大树下,她手里捏着木梳,一下下给少年梳理头发。少年嘴角含笑,听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黄昏里,饭桌上,她盛出雪白的米饭,浇上一勺肉汁儿,五六块麻将大小的红烧肉,少年欢喜的眼睛眯在一处… 「初一?是你吗,初一?」 小米好不容易挣扎着露出了嘴巴,低声喊道。 「唔,是我,是我,小米,我来了!」 当初瘦弱倔强的少年,早已经变得强壮魁梧,钢铁一般的手臂,只那么轻轻一托,就把小米安稳放到了身前。 小米仔细打量尚且还算熟悉的眉眼,终于欢喜起来,一巴掌想拍向他后脑勺,可惜却只拍到了肩膀,「哎呀,你小子怎么长大了这么多?害得我差点儿认不出!还是草原的牛羊肉养人,在老熊岭吃了多少碗红烧肉,也没见你多长一点儿肉啊!」 初一咧了嘴大笑,白生生的牙齿在阳光下,有种炫耀的骄傲,惹得小米越发觉得熟悉。于是伸手抱了他,叹气道,「你怎么跑来了,我还惦记你在草原受欺负呢!」 初一还要说话,不想马鞍一侧却是伸出一只手,直接半扯了小米就那么掉下了马背。 小米惊呼一声,落进了更加熟悉的一个怀抱,就哭笑不得抱怨道,「我又不是货物,怎么都把我抱来抱去的!」 封泽神色实在算不得愉悦,扫了一眼小米并没受伤,就望向马背上神色同样瞬间冰冷的初一,淡淡吩咐道,「进搭帐说话吧。」 初一没有吭声,依旧端坐马背上,低头俯看这个让他不只如何对待的大元太子。 封泽同样回望过去,眼里渐渐就带了几分轻蔑和慵懒,好似一只成年的猎豹,面对着正要全力发起进攻的小兽… 初一神色里添了怒色,还要再说话的时候,高仁却是突然蹿上了马背,一拳头就打了过去,「小哑巴,来,跟小爷打一架,看看你长进没有?」 初一躲得慢了一丝,高仁的拳头擦着他的脸颊就过去了,带起的拳风刺痛了他的皮肤。他下意识就回了一拳头… 小米站在封泽身侧,目瞪口呆的看着都成一团的两人,很是有些无奈。 「当初在家里,这两家伙就没少闹腾,这怎么分开这么久,还是打个没完?」 封泽揽了她的腰,目光扫过看热闹的一众兵卒,还有一百多草原骑士,招手示意一个副将上前,「空出几个帐篷安置这些草原骑士,食宿一同。」 「是,殿下。」 那副将匆匆去安排了,这也提醒了小米,「哎呀,初一这么远的路跑过来,一定又累又饿,我去给他做吃的。鱼虾怕是吃不惯,还是红烧肉吧,方便顶饿!」 小米说着话就挣开了封泽的手臂,喊着人群后的韩姨母就走掉了。留下封泽慢慢收回手臂,背在身后,心里没来由的就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眉头也就皱得更深了。 蓝天沁同铁无双不知道从哪里赶了过来,眼见初一同高仁斗在一处,不少兵卒高声叫好,热闹的好似过年一般,两人都是有些好奇。 「草原人也来凑热闹?难道要借着大元同拜火教争斗,捡个便宜不成?早知这般,我就让父皇出兵了…」 蓝天沁说的随意,谁也听不出这话真假。 倒是铁无双还记得初一这个草原孩子,他当初去接铁夫人的时候,初一已经回草原了。但还是从铁夫人和老熊岭众人嘴里听说过几次,而且之后朝堂中对草原的一些布置,他这个镇守一方的侯爷自然也知道一些。 如今突然见到活蹦乱跳的「新草原王」,他反倒有几分兴味,嘴里叼了不知道哪里扯来的草根儿,笑道,「听说我家义妹这小兄弟,在草原可是大杀四方,不过几个月,就杀得整个草原臣服,统一各部落。没想到,如今又跑东海来了。」 第37章 封泽脸色更黑,记忆里那个瘦小的小子,通眼前的魁梧壮汉确实差别太大了。再看已经隐约冒出了炊烟的小帐篷,他心里越加酸涩了。 铁无双瞧着转身就走的太子殿下,眨巴两下眼睛,末了哈哈一笑。 正好陆谦听得消息赶到,他倒是一眼就认出了初一,于是扯了铁无双问道,「侯爷,这怎么初一一来就打起来了?小米呢,殿下呢,初一当初是他们一起在马市上救下来的,同家里孩子没什么分别。远路而来,不歇息就罢了,怎么还打起来了!」 不等铁无双说话,蓝天沁已经惊讶道,「草原王原来是马奴出身?」 她的声音许是有些高,旁边守着自家王的那一百多草原骑士却是齐刷刷望了过来。 没人动手,但一百多双眼睛,却是狼一样冷冰冰,横放在腰侧刀把儿上的右手,随手都要拔出来。铁血的气息,铺天盖地一样压过来,惹得蓝天沁下意识直起了腰背,极力不愿被看破心底隐约的恐惧。 铁无双笑嘻嘻上前两步,有意无意正好隔在了蓝天沁同草原骑士中间。 「小米再不出来拦着,这俩家伙怕是要打到天黑。」 蓝天沁有些意外,第一次没有反驳他,低声应了一句,「唔。」 铁无双也没再说话,倒是旁边的小帐篷里,韩姨母挑开帘子,带出了浓重的肉香。她走到跟前,犹豫着喊了一句,「高仁,初一啊,小姐喊你们吃饭呢。红烧肉,白米饭…」 按理说,高仁和初一打的热闹,一众兵卒也是不嫌事大的不停鼓噪。 韩姨母这样两句话,瞬间就淹没在嘈杂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但偏偏场中打的热闹的两人,却是齐齐停了手,一起望向小帐篷,然后跳下马,风一样卷了过去… 上一瞬还热闹的打斗场,下一秒就没了主角,这让众人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倒是铁无双笑得厉害,直接扯了蓝天沁一把,「走,咱们也跟着去蹭一碗红烧肉吃。小米的红烧肉可是一绝,说起来,我也有一个月没吃到了。」 说罢,他又喊了陆谦,「德敬,来不来?」 「来。」 陆谦这些时日也是忙的厉害,虽然有小米时不时给他加餐,但毕竟身边还有很多同僚,怎么也不好吃独食,常常一圈儿分下来,轮到他嘴里也就没剩多少了。 今日这般光明正大吃「独食」的机会,他自然不好放过,就道,「好,同去。」 红烧肉需要小火慢炖,小米生怕众人嘴急,快手快脚吵了五六个菜,包括鱼香肉丝,回锅肉,红烧狮子头,清蒸鱼… 几乎都是初一喜爱吃的,惹得高仁跳脚抱怨,「前日我要吃狮子头,你怎么说太费功夫,如今小蛮子一来,你就不嫌麻烦了!」 说着话,他就提了筷子狠狠扎了一个肉丸子,大大咬了一口。 初一正被小米拉着洗漱,见此下意识抬脚就要过去争抢,结果小米一把拉了他回来,嗔怪道,「急什么,来都来了,还能差你这些吃的啊。高仁吃光了,我再给你做,再说,哪次锅里不是另外给你留一份啊!」 初一闻言傻笑,老老实实坐下,任凭小米忙着给他擦抹衣衫上的灰尘,重新梳理的发辫。 待得洗漱干净,换了凉爽不贴身的葛衣,初一终于坐在了桌子边上。 高仁虽然小孩子脾气,却也不是不懂规矩,除了红烧狮子头少了两只,其余菜色倒是没动半点儿。 铁无双笑道,「再不开饭,我就先馋死了。」 陆谦也道,「咱们是沾了初一的光儿,小妹最近做的都是鱼虾,味道是好,但到底吃不惯。」 「就是,」这话可对了铁无双的胃口,他多半生活在西南之地,对海鲜也是吃个新鲜罢了。 倒是蓝天沁撇嘴,「吃不惯,也没见你们少吃。」 众人都是笑起来,这时帐篷帘子一掀开,封泽走了进来。 小米笑着上前拉了他坐上主位,欢喜宣布道,「好了,开始吃饭吧,没想到,在遥远的东海,家里人倒是团聚了大半。」 高仁不知道在哪里搬出一坛子酒,二话不说,咕咚咚给初一倒了满碗,但铁无双和封泽却是一滴没有。 军中铁例,无庆功不饮酒。 众人吃吃喝喝,不谈战事,只说些老熊岭的往事,倒也热闹。 小米不停给初一夹菜,初一憨笑着一口接一口的吃,好似一切都同当初一样。 小米叹气,方才虽然只是帮他换了一件衣衫,但隐约扫见他背上和胳膊上的伤疤,简直多的数不过来。 当初的小小少年,如今成长为了草原王。但成长的过程,却不是一句话就可以带过的轻松。 必然伴随了太多的生死凶险,太多的血腥磨难。 成长的代价,从来都不轻松。 而这个她当了亲弟弟一样的少年,如今经历过这些苦痛的代价,成长的足够强大,又这么不远千里赶来。 原因,他不说,她也知道。 他是为了护着她,这让她心里无比的欢喜温暖。 「吃吧,吃饱就去睡,有话不差这一晚说。」 「好。」 初一还是那般少言寡语,手下却是眼疾手快抢走了最后一颗鱼丸,惹得高仁瞪了眼睛大嚷,「小蛮子,你等着,老子今日不欺负你,明日一定打的你屁滚尿流!」 「吃饭呢,说些什么脏话!」 小米一筷子轻轻敲在高仁脑门上,惹得高仁跳脚,倒是初一在小米身后挑眉做了个鬼脸,越发让高仁暴走了。 吵吵闹闹,一顿饭吃的是热火朝天。 好不容易撤了饭桌儿,封泽带了帖无双等人继续去大帐篷处理正事,小米撵了高仁去玩,末了拉了初一拾掇行礼。 初一一路从草原跑来,马鞍上只挎了个简单的包裹,带了一套换洗衣衫,早就脏的不成样子。 小米忙的蜜蜂一样,给他搜罗一切用物,包括衣衫鞋袜,洗漱用具。好在,这次出征,因为有封泽和陆谦,她带自己用的东西不多,箱子里倒是有一大半是给他们准备的。 这会儿,直接挑出一些给初一,也不费力气。 小米翻了一套淡青色的中衣出来,一边在初一身上比着胖瘦大小,一边念叨着,「初一,你在草原天天吃什么啊?是不是每天都是烤羊肉,喝马奶酒啊?你这身量长得也太快了,我都要认不出你了。当初走得时候,你比高仁也高不哪里去,如今居然都赶上封大哥高了!你若是再长个子,怕是衣衫都没合适的了。」 初一咧嘴笑着,眼睛半眯着,好似草原上难得悠闲的狼王,任凭小米念叨,任凭她围着自己转来转去。 小米整理好一叠衣衫,回身见他这个模样,就抬手敲了一记他的脑门,嗔怪道,「跟你说话呢,别又跟我装哑巴!」 初一抬手揉揉脑门儿,果然开口比之回草原之前更流利许多。 「回去之后,每日都在征战,不记得什么时候就长高了。」 小米听得心疼,又不能说什么,毕竟每人立场不同。就像封泽执着于给母亲报仇,她也发誓要铲除拜火教为家里铲除后患一般。初一身为草原人,王族之后,自然也有他的目标和想法。 第38章 「行,你的事,自己有数就好。这次东征,封大哥准备很充足。你不来也成,倒是大老远跑马赶来,万一草原那里被人家摘了桃子,看你后悔到哪里哭去。」 「不会,」初一早就笑的憨厚,但神色里却多了三分冷酷,「那是我的地盘。」 小米撇嘴,看不惯他这般骄傲,想要再敲他脑门,却是迟疑了一瞬。当初跟在她身后的少年,如今已经是草原上的王者了,不能随便对待了。 不想初一却是拉了她的手,在自己脑门拍了一记。 小米愣了一下,转而灿然而笑。 初一也是笑得牙齿更白,眼里异色闪烁,「他对你好吗?」 「你说封大哥,」小米应道,脸上甜蜜满满,「当然好啊。」 初一却是皱眉,「听说他同拜火教什么神使定亲?」 「那是当初没有同拜火教撕破脸时候的权宜之计,这次出征之前,皇上又下了圣旨,封了我做郡主,东征之后就同封大哥成亲。」 说起亲事,小米脸色更红,却也没有什么扭捏之色。 初一没有应声,起身去帐篷角落,一头扎进装满水的铜盆里,唏哩呼噜把头发洗了干净,然后扯了衣衫擦抹半干,末了重新坐在小米身前,慢慢从怀里掏出了那只黄杨木梳。 小米眼见有水滴进他衣领里,好笑道,「急些什么,衣服都湿了。」 她重新给他擦干了头发,这才接过磨得有些发亮的梳子,一下下替他梳理,编成鞭子盘在头顶。 「小米,你不是喜欢住在老熊岭吗?那个皇城,都是高墙,没有山,没有田,没有鹿群…你住进去会欢喜吗?」 初一说的很慢,但一字一句都听得小米心酸。有时候,世事就是不能两全,有得必然就要舍弃。 「我喜欢山水,喜欢田园,喜欢自由,但是我更喜欢封大哥。皇城里没有山水田园,没有自由,但是有封大哥就够了。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只要有他,我就欢喜。」 小米说这话,嘴角又带了笑,「再说,封大哥也喜欢我,他必然不会总把我圈在皇宫里的。我们偶尔也会出去走动,也会…」 「若是他不会呢?」 初一抬头打断小米的话,不顾发辫散乱,回身去看小米。 小米皱眉,拍了他一记,继续替他把辫子盘好。 「若是他不会啊…那也没什么,我既然选择了,是好是坏都是我要承担的。」 初一神色瞬间暗淡了下来,再也没有说话… 帐篷外,心绪有些烦乱,过来走动的封泽,也是良久没有说话。但眉头却是松了开来,嘴角慢慢上翘。 他心爱的女子,最让他心动的就是这一点。不同于别的女子,藤蔓一样缠绕,反倒是以一棵树,能够陪着他共同抵抗风雨的坚强,也明确知道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生长的聪慧… 大战在即,整个东海郡都沸腾了。 剔除了那些有异心的人,所有百姓都抱成了团儿。如同五只捏合在一起,就成为了最强劲的拳头一般。 东海侯萧炎经营东海郡多年,承德帝暗中支持,早就在荫蔽的海湾,囤积了大量的战船。也许出海杨帆千万里,会有些不如意,但同逍遥岛之间不过百十海里,还是极容易就抵达了。 海边以打鱼为生的百姓,主动放下了活计,摇船为大军搬送物资,忙的是热火朝天。 十万大军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出发。 而海岸对面的逍遥岛,就如同被虎豹盯上的猎物,时刻有性命之忧的忐忑,让所有人都惶恐起来。 特别是那些逃亡上岛的百姓,说起十万大军,说起大元太子亲征,说起战船无数… 听得所有岛民都是心焦之极,恨不得吃饭睡觉时候都望着神山方向。 有人安慰家里人,「放心,教主大人神通大,大不了祭祀一场,火神降下神罚,别说十万大军,就是再来十万都不怕。不过是火神一口神火的事儿!」 「就是啊,火神光辉照耀众生,大元那些异教徒,一定会受到神罚!」 当然也有聪明人提出了不同意见,偶尔酒馆或者大街小巷里,私下说起,「你们不觉得,自从圣女失踪之后,教主就越来越少露面了吗?大上次教主出来主持祭祀,是两年前了。这次只是一个小祭,之后就再没出现。难道是教主身体出什么问题了?说起来,都怪圣女,火神仁慈,怎么就没降下神罚,直接收了圣女去天界伺奉!」 「这倒也是,我家闺女就在深宫,上次回来,也说好久没有见到教主露面了。许是教主在修炼神功吧,平日也就罢了,这次大元那些蠢货来犯,教主无论如何也会出面,给他们一个教训。」 「到时候再说吧,眼见大元都要打来了,神山还没有令谕下来。」 逍遥岛上,议论纷纷,即便岛民有心响应教里征召,但神山上依旧是迟迟没有命令发出来。 不说岛民如何焦急疑惑,只说身上上,高大的神殿里,往日身穿白袍的侍女穿梭不停,如今却是恨不得扛着腿走路,若是没有差事,尽皆关在房间里,对着火神像祈祷。 教主平日居住的神谕殿里,几个护法长老,眉头皱得恨不能夹死蚊子。 他们面前的寝殿大门关闭的严严实实,但依旧能够听见里面传出的咆哮。 「废物,还不给我拿神丸来!」 「你们这些异教徒,我要求火神降下神罚,割了你们脑袋!」 「砰砰!」不知道什么瓷器又遭了秧,重重砸在地板上,声音刺耳又尖锐。 一个护法长老终于忍不住了,恼道,「一定是大元那只老狐狸搞鬼,这神丸刚送来时候,我就说不能吃。如今倒好,教主没了神丸,不但不能同火神沟通,反倒成了这般样子!」 「三护法这话可是不对,我记得当初三护法还极力夸赞这神丸就是火神赏下的神物呢,如今这般改口,难道是怕担责任不成?」 另一个护法开口就反驳,显见也是恼的厉害。 「你…」 「好了,好了!」 其余四个护法赶紧劝说,拦阻了两人的争吵,「不论当初如何,如今教主没了神丸,已经不能同火神沟通,求火神降下神罚庇佑逍遥岛。上次祭祀,为了寻找圣女,已经耗费了教主所有神力,这次大元来攻,怕是也知道了内情。」 「是啊,如今神山岌岌可危,逍遥岛旦夕崩溃,还是要赶紧想个办法才好。」 「若是让教众知道内情,没了火神庇护,怕是不必大元来攻,逍遥岛就散了。」 六个护法聚在一起,都是束手无策。若是往日,有教主在,自然有个评判。但如今,群龙无首,若是能脱颖而出,带领岛民打败大元,教主又是这般半疯,那岂不是整个逍遥岛都任凭呼风唤雨了。 私心,人人都有。 这般,就很难达成一致了。 待得讨论到天黑,依旧没有结果。 最后,六人都是气哼哼分别回去安排了。 各出各里,各自收拢各自带领的神侍队。 岛民不知内情,还以为教主如此安排,也没有任何怀疑。 这般,逍遥岛终于动作起来。 第39章 东海郡里,萧炎接了线报,立刻送到了封泽的案头。 「殿下,虽然陛下早有安排,如今拜火教主相当于残废,岛上一盘散沙。但拜火教盘踞逍遥岛多年,教众疯狂,悍不畏死,若是等他们准备齐全,东征大军必然要损失更大。臣请令,立刻发兵逍遥岛!」 封泽扔了手里的情报,慢慢站起身,扫视一眼满脸都是战意的众多将领兵卒,肃声喝道,「众将听令!」 「末将在!」 众人轰然起身,跪倒在大帐中间。 「全员待命,整理武器,夜半子时发兵逍遥岛。外松内紧,封锁海岸。意图泄露军机者,斩!」 「是,殿下。」 众人起身,眼里满含战意,互相对视,都是忍不住呼喝出声,「大元威武,大元必胜!」 别人还罢了,渴盼建功立业,马上封侯,无非是荣华富贵,倒是消炎堂堂七尺男儿,这一刻红了眼睛。 二十年前的一场「神罚」,他失去了所有家人,血海深仇,未曾得报。先前蓝天沁假做他的嫡女,以方便进京同承德帝面谈。他不知道多少次梦里,盼着这是真的,可惜,他最疼爱的长女早就场面于地下。 如今,报仇雪恨的时刻终于到了! 他的长刀已经忍不住要饱饮敌人的鲜血,他的亲人已经等不及用仇人的头颅祭奠! 帅帐的门帘掀开,一众将军,杀气腾腾的走出来。就是傻子也知道,出兵在即了。 于是兵卒赶紧整理武器和简单的行囊,特别是每人一个的急救包,一遍又一遍的确认怎么使用。 虽然作战大半靠的是勇武,舍命向前,但能活着,谁也不想死。毕竟家里还有父母亲人再等待,还有自小定亲的姑娘在村口守候。 承德帝虽然顶了懦弱的名头,被拜火教踩在头上二十年不曾吭声。但不得不说,他是个仁义之君。这二十年,大元顶着西南边疆外族的骚扰,西北草原骑兵的侵掠,硬是抓紧一切机会休养生息,如今不能说人人温饱,起码国力好上太多了。 家家户户起码有存粮,贪官污吏不敢盘剥太过。只要这次铲除了拜火教,大元去了仇人,不必岁岁纳贡,日子只能越来越好。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家乡父老,亲人朋友的好日子,众人也该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只要不死,即便伤了残了,就一定能救回来。 殿下提升了双倍的抚恤金,郡主也说了,伤残了也会给安排差使,兴许比好手好脚的农人赚的钱还多。 没了后顾之忧,这场大战也就越发志在必得了。 东征大军这番动作,自然逃不过某些人的眼睛,于是天色黑下来之后,很多小船就下了海,滑向对面的逍遥岛。 可惜,不等划出十几丈远,就尽皆被拖了回来。 刀光一闪,血溅三尺,尸体沉海喂鱼,脑袋就插了木杆等着天明时候震慑那些依旧存了异心的人。 暗夜里,这样的抓捕在悄悄进行着。 饱餐战饭的兵卒们,抱了刀枪,互相依靠着,在海风的歌声里睡熟了。 大帐篷里,众人再次定了作战安排,就纷纷散去准备了。 封泽揉着眉头,刚要收起海图,手边就多了一杯提神的温茶。 他忍不住缓了脸色,抬眼望向小米,「你怎么来了?不早些睡下。」 小米坐到他身旁,伸手替他揉着太阳穴,有些心疼他如此疲惫,笑道,「你马上出征了,我不能跟去帮忙,这会儿再不来看看,就太不应该了。」 封泽叹气,揽了她在怀里,低声道,「我还以为你要闹着跟去岛上。」 「我不会武,去了只怕要拖你后腿,不如等在这里,给你准备多多酒菜,给你庆贺报仇雪恨,大战告捷!」 小米低头蹭了蹭他的胸口,掩下了眼里的担忧。 其实当年同白氏回逍遥岛的记忆,已经渐渐模糊了。但先前那场高热,差点儿要了她的性命,也让她前世坚定不移的无神论受到了冲击。原来有人只因为祭祀一下,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如今她心爱之人带兵攻打逍遥岛,万一,那个教主已死亡为代价再来点儿什么手段。她若是当场发病,免不得要动摇军心,甚至兴许封泽要因此妥协。 若是平日,他为了她受伤,甚至吃苦,她都不会说什么。男人嘛,保护女人天经地义。但这次十万大军当前,一个决策失误,都会害死千万性命。 她不敢,也不能。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她留下。即便突然发病,即便突然…死亡,他远在岛上也不会立刻知道,就不会拖了他的后腿。 至于,是不是生死分别,很多时候,七分打拼,三分天定,谁也不能保证。 封泽许是感受到了小米的忐忑,紧紧搂了她。 「别怕,我很快就回来。高仁和初一那些人都留在大营。还有镇南军的三千兵卒,必要时刻,你可以随意调动。记得,什么都不重要。只有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好。」小米收了眼里的担忧,笑嘻嘻抬了头,「等你回来,咱们班师回朝就该成亲了。趁着这次出兵,你好好练练箭术。要去老熊岭的闺女,开始要过三关的,到时候堂堂太子丢了人,可别怪我啊。」 桌案上点着的蜡烛,映着小米的嘴唇,红艳又水润,惹得封泽低头细细吻了好半晌,这才应道,「若是我过不了关呢?」 「那…」小米假意叹气,「那就只能跟你私奔了!」 「哈哈,」封泽大笑出声,紧紧搂了心爱的姑娘,亲了又亲。 天下间,有这么一个女子倾心信赖他,甚至愿意刨切一切同他去天涯海角流浪。就是男人的心肠再硬,听了这话也要化成一汪蜜水。 「放心,我一定会风风光光把你娶到身边。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同我一起君临天下。」 「好。」 两人这般亲亲热热说了一会儿,就开始有人进来禀报,小米赶紧退了出去。 小帐篷里的大锅已经烧滚了开水,先前和好的面团已经醒的又软又劲道。 小米挽起袖子,无比虔诚的开始擀面条。 面条,一直在百姓心里象征顺利。许是觉得吸溜溜吃的顺利,行事就也会顺利。 总之小米想起封泽等人夜半出征,第一想法就是做个肉酱面,让他们填饱了肚子再出发。 一挂一挂面条下了锅,很快就在沸水里惬意的翻滚着。 初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一如当初在老熊岭一般,坐在灶台前,默默帮着小米烧火。 小米习惯性的想要拍拍他的脑袋,却终是想起他已经长大,于是笑着收回了手,「一会儿封大哥他们就出发了,你要跟我留在营地里。不是拦着你,不许你建功立业,而是…」 「我不去,」初一打断她的话,头也没抬,说话声却清晰无比,「我赶来就是为了保护你,别的与我无关。」 「没良心的,」小米嗔怪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封大哥这段时日可是没少支援你粮草和武器,否则你能这么顺利统一草原。怎么,如今做了草原王,就忘了这些了?」 初一不知是不是被火光烤的,脸色有些红,但依旧瓮声瓮气应道,「我才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待得他回了京都,我同他签个城下之盟,二十年不起战火就是了。」 第40章 小米想说大元除掉了拜火教,就再无掣肘,以封泽的本事,治理都大元兵强马壮,国富民安,是很容易的事。到时候,别说小小草原,就是周边小国群起而攻之也不怕。 但一边是弟弟,一边是未来夫君,她这话说出去就偏心的太明显了,于是就笑笑把话咽了回去。 初一又不笨,眼角瞄到她的神色,手里直接掐断了树枝,利落的塞进了灶堂… 木头条案的大桌子上,围着坐了封泽,陆谦,铁无双外加蓝天沁,四只青花大碗添了大半白生生的面条,碗边对着碧绿的过水蔬菜,大片的酱牛肉,葱花,还有肉酱。 颜色各异,在稍显暗淡的烛光下,却很是惹人垂涎。 「小米,这么晚还忙着做什么面条?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陆谦担心妹妹惦记,笑着安慰。 小米忙着把从家里带来的各色腌菜装盘端上桌子,笑道,「人家都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不会武,不能跟你一起去,只能擀个面条了,把你们喂得饱饱的,多杀敌人,早些回来啊。」 铁无双笑着接话儿道,「妹子这话说的好,皇帝不差饿兵。我还琢磨,殿下太过小气呢,不想妹子就想到了。」 蓝天沁可不是不管那么多,直接拿了筷子就开吃了。 封泽拉了小米坐在身边,抬手把碗里的牛肉拨给她一半。 小米赶紧又夹了回去,「牛肉还很多,您尽管吃。我留下来,什么时候想吃都可以再做。」 封泽眼里闪过一抹暖意,也没有再坚持。 高仁端了一只大了一号的面碗,蹲在灶台上吃的欢快,倒是初一微微皱了眉头,吃的有些心不在焉。 小米不时给大家夹菜,就是蓝天沁也受她照顾量都。 蓝天沁到底还没有良心黑透,吃过饭,推了面碗,别别扭扭扔下一句,「你放心,若是能帮,我会帮他一把。」 「多谢蓝姑娘!」 小米道谢,笑的灿烂。蓝天沁翻个白眼,气哼哼走了,倒是惹得铁无双神色里更添了三分意味。 「我也去准备了。」 说这话,他也拉着陆谦出去了。 初一有心留下,被高仁照着后脑勺拍了一记,就恼得红了眼,两人立刻一追一打,进行每日必定上演的武戏去了。 一时间帐篷里,只剩了封泽和小米。 小米主动抱了封泽的脖子,细嫩的红唇贴了上去。 封泽极力压制了心里的叫嚣,恨不得把小米揉进自己的血肉,无论天涯海角都带她一起,永不分离。 但再难舍的时刻,总是要分别。 帐篷外渐渐有脚步声汇集,十万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小米挣扎跳下封泽的怀抱,细心替他整理好战袍,盔甲,最后深深望了他一眼。 「封大哥,预祝你旗开得胜,大仇得报。我在营地里,备好酒菜,给你庆功!」 「好。」 封泽低头,重重在心爱的姑娘唇上又吻了一记。在抬头望向门外,神色里已经是风气云涌,杀气腾腾! 子夜,营里营外,站了十万大军,却鸦雀无声,纪律严明,一条条的命令很快传了下去。 各个将领带了所属的兵卒,按照次序出发,顺利包围了逍遥岛,待得时辰到了一起度海,上岸之后平推扫荡。 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小米站在营门口,远望渐渐消失在暗夜里的大军,惦记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但这个时候,她除了微笑祈祷,却是没有任何办法。 初一同高仁站在她身后,初一上前一步,低声道,「风大,回去吧。」 难得高仁也说了一句软话,「就是,十万大军若是碾不平一座小海岛,这些人还不如回家抱孩子去了。别惦记了,赶紧睡会儿,早饭我要吃那个牛肉蛋花粥。」 小米听得哭笑不得,回身敲了高仁一记,恼道,「这大海边的,上哪里给你寻牛肉去啊。早晨做鱼片粥,爱吃不吃!」 「吃,吃,怎么能不吃呢!等白日里我进城去寻牛肉!」 「好啊,有新鲜猪肉也买些回来,有些日子没吃饺子了,咱们晚上包些饺子吃。」 三人边说边回了帐篷,红梅早铺好了被褥,小米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本以为会辗转反侧,没想到居然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同于小米的梦里安宁美好一片,暗夜里的海边,海浪不知疲倦的涌上海岸,拍打着礁石,碎成一片片雪色的水雾。 几百条大船,如同暗夜里的巨兽,露出了狰狞的爪牙,迅速扑向了远处的逍遥岛。 逍遥岛上,许是感受到了危险的渐渐邻近。巡逻的侍卫队,还有百姓自发组成的团练,割草一般在海边一次次走过。 所以,几乎是船队刚刚抵达两里之外,岸上就有人敲响了报警的铜锣。 整个逍遥岛如同醉酒的汉子,慢悠悠醒了过来。 这时候,大船已经开始到了近前,岸上的人拉弓射箭,想要抵挡,争取时间,无奈,大元的将士显见反应更迅速。 三波箭雨过后,岸上已经少有站着的人。 十万大军,蚂蚁一般,迅速跳下木板,抹上了岸。 刀剑出鞘,反射着天边微微泛起的鱼肚白,异常的寒凉冷厉。 「杀啊,为皇后报仇,为东海父老乡亲报仇!」 「杀啊,大元威武!」 「杀啊,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战船上陆续有战马被送了下来,骑兵翻身而上,铁无双带头第一个冲了出去,长刀举起落下,一个神侍队员来不及招架,脑袋就飞上了天,颈腔里的鲜血窜起多高。 海风里带了浓烈的血腥之气,激得众人更是红了眼睛,奋起向前。 封泽骑在毛色漆黑的大马上,一身盔甲也是墨色一般,半点儿不显眼,手里的缰绳却是捏的极紧。 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骨子里的热血和骄傲,催促着他也极想上前冲杀一番。但如今他却是主帅,十万大军的主心骨。若是有个闪失,足以瞬间动摇军心。 不知为何,这样的时刻,他脑海里却是想起昨日试穿盔甲时候,小米围着他唠叨的那些话。 原本他的盔甲是金色的,穿在身上如同九天战神一般耀眼威武。 但小米见了,却是气得跳脚,大骂,「你是不是傻了,战场上主将就是主心骨,人家出征恨不得带七八个替身,你倒好,穿的跟个金条一样,明摆着告诉人家你是大元太子,等着人家都把箭麝香你,都奔着你杀过来啊!」 话糙理不糙,当时他就换了盔甲,但这会儿想想小米跳脚的模样,还觉得好笑。 护在一边的两个偏将,眼角瞄着自家殿下眼见前方残肢断臂满天飞,居然脸上溢满了笑意。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又添了三分敬畏。 太子就是太子,不愧是未来的帝王。 第一次上战场,不但不怕,居然还笑了… 要知道当初他们第一次上战场差点儿吓得尿了裤子… 封泽不知道他这般模样,居然意外获得了将士的钦佩,此时初升的太阳跃出了海平面,也彻底解开了大战的序幕。 第41章 逍遥岛中间最高的那座神山之上,伫立着巍峨的火神殿,但看在封泽眼里却是半点儿不觉得雄伟。 自从清楚得知大元同拜火教的仇恨纠葛,他就找老杨要了所有关于拜火教的典籍,这做宫殿的来历实在看成东海百姓的血泪史。 当初为了建这座宫殿,东海郡被逼出了徭役,足足死了三千百姓。 可以说宫殿是由大元臣民的尸骨堆积而成,今日势必要推平,以解心头恨! 「擂鼓,壮军威!」 咚咚的鼓声随着海风刮像了整个逍遥岛,而神山之上,连同所有岛民都明了了决战的到来。 神山之上,神侍队迅速集结,挟势从山上杀下来。 大元将士人数众多,却是从下而上。两方各站优势,杀的是难解难分,时刻都有伤亡。 铁无双盔甲上沾满了鲜血,若不是面甲护着五官,怕是眼睛都要被血糊住了。 他一手扯着长枪,从敌人的胸膛里拔出来,顾不得躲开那喷出的鲜血,就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惊叫。 待得扭头去看,就见蓝天沁被三个神侍队员围在中间,险象环生。 他立刻拍马过去,怒骂道,「你出来干什么,不跟在殿下身后!」 蓝天沁因为被分走两个敌人,压力大减,心里感激,但嘴巴却是不饶人,「怎么,镇南侯这是看不起我们女子?谁说是上阵杀敌就一定要男子啊!」 铁无双翻个白眼,一晃枪花迅速杀掉一个敌人,转而三五下又杀了一个。 他本就武艺精湛,又是自小就在战场杀出来的,手下利落又干脆。远古战神一般威风凛凛,抬手间收割敌人性命如同割草一般。 蓝天沁看的有些闪神,结果被敌人钻了空子,一枪扎过来,她急忙躲闪,但躲过了身体,却是带累身下的马匹被扎中了眼睛,乌溜溜一声长嘶,把她摔了下去。 正是摔得七荤八素的时候,铁无双已经赶到,一把扯了她倒座在自己身后,探手拉出腰带,就把两人绑到了一起。 蓝天沁又羞又恼,骂道,「你这是做什么,放开我!」 「我的背后就交给你了!」 铁无双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扔下一句话,就打马往前冲去。 蓝天沁有心再骂,敌人又围了上来,只能举起长刀护住了铁无双的后背。 两人这般在战场里冲杀,互为依靠,居然杀的顺手之极。 大元将士十万,又是含恨而来复仇,将军用命,军鼓壮威。 反观逍遥岛众人,一盘散沙一般,神山之上死一般寂静。 先前岛民们,还满满都是信心,好似不久之后,来犯的大元将士不用他们出手就会烟云一般消散。 但是,当神侍队一片片倒下,当平日熟悉的脸孔都被收割,他们终于慌了。 「火神啊,您抛弃您的子民了吗?」 「教主救命啊!」 有些贪生怕死,又难得聪明的岛民看出事情有些蹊跷,于是扔了武器,跪地投降,盼着能留条性命。 可惜,铁无双冷笑,抬手扎死了一个半大少年。 蓝天沁到底是女子,心软,忍不住说道,「他都投降了,还杀他做什么?」 「军令是,斩草除根,鸡犬不留!这些火神的走狗就像疯子,今日为了性命能臣服,明日得势就能把大元的百姓当猪狗一般奴役!只有杀光,才能永绝后患!」 铁无双神色里冷厉之极,抬手拍了战马就又杀了上前。 同一片天空下,同一个太阳照耀。但不同于逍遥岛上的厮杀,东海郡的大营里却是难得安静。 除了巡逻的兵卒尽职尽责,每一刻钟换防巡逻一圈儿,其余时候,只有小米的营帐还算有人进出,热闹一些。 早晨起来,小米当真做了鱼片粥,但许是心里有事,味道比之平日差了很多。 高仁没有说什么,吃过粥就进城去了。 初一站在门口,看着带来的骑士们训练,眼见高仁出了营地,就进帐篷寻到小米。 小米正洗涮碗筷,见他神色不好,就上前摸了他的头,自觉有些热,就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头有些热?」 初一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小米好笑,就道,「你这是水土不服?人家都是初到陌生地方才会如此,你倒好,吃吃喝喝好几日了,才想起犯这毛病。」 她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喊了韩姨母吩咐道,「姨母,你去后账里翻一下,我记得药箱子里有个绿瓷瓶,里面装了药丸,取来给初一吃一粒。」 韩姨母笑着应了,转身走了出去。小米低头继续刷碗,半点儿没有看到韩姨母身后跟了两个草原人。 「小米,你同我回草原,好不好?不做那个太子妃!」 初一突然出了声,惹得小米疑惑抬头看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不是同你说过吗,我喜欢封大哥,我想要留在他身边,不论他是太子,还是商贾,书生。再说,我家在老熊岭啊。以后有机会我去看你…」 她这般说着,初一脸上的神色却是越发暗淡了,待得抬头,眼里又好似窜出了火苗。 小米看的发愣,还要说话,帐篷口却是有草原人喊了一句话。 小米听不懂,扭头去看的时候,后颈却是突然一痛! 因为走了大队人马,军营里剩了五千兵卒,虽然不至于枕戈待旦,倒也算机警。 先前还围在帐篷门口的草原人,突然都上了马,带头的草原王身后困了一个长条布包,打马就往营门跑。 众人一时都看得好奇,负责留守的偏将是个老成的,正好在营门前走动,就上前拦了草原人,笑问道,「王爷这是要去哪里?可要末将派人跟随帮忙?」 初一冷着脸摇头,「不必,开门封我们出去。郡主要做牛肉粥,我进城去寻!」 这借口放在平日别处,实在有些可笑,一群大男人出门就为了寻块牛肉。 但放在这里却是半点儿不觉得有何不对劲,毕竟未来的太子妃喜好美食,又得太子宠爱。别说这个视太子妃为姐姐的草原王,就是太子殿下,镇南侯,对太子妃也是有求必应。 更何况这里是东海郡,找出一百斤的大鱼容易,找一斤牛肉都难。 说不得这些草原人就是把这里当了草原,打算讯头牛直接宰掉再拎肉回来呢。 「好,那王爷快去快回,省的郡主惦记。」 军营的大门很快就打开了,初一回头望了一眼,却是立刻打马跑远了。 有兵卒忍不住问了偏将,「将军,买个牛肉,至于去这么多人吗?」 那将军摸了摸下巴,应道,「郡主一向仁厚,兴许这次想多做一些,犒劳一下大伙儿留下来首营呢。」 那兵卒就笑了起来,嚷道,「那可太好了,上次刚到这里,郡主怕大伙儿不适应,就教伙夫营做了鱼汤,一点儿都不腥,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鱼汤了!」 偏将听得好笑,抬手拍了他一记,转而命人关了大门。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高仁顶着满脑袋汗珠子,晒得脸色通红,手里拎了两根草绳,一根上栓了大块的猪肉,一根则是挂了半扇排骨,也不用人开营门,一个拔高窜进了军营。 第42章 偏将打了个招呼,高仁摆摆手就算回礼了。 偏将也不恼,若说初一是郡主的弟弟,那这高仁就是郡主的儿子了。整日里虽然常有喝骂,却是眼珠子一样的疼爱。日日吃在小帐篷里不说,偶尔跑营门上坐一会儿,手里也要拎个鸡腿,或者抓把小食啊。 按说这人脾气极不好,听说在宫里都是把一众御林军,大内侍卫都揍的服服帖帖,但偏偏就是服郡主的管,真是奇怪。 不等这偏将在八卦一会儿,高仁却是进了营帐,立刻又窜了出来。 「小米呢?韩姨母呢,初一呢?」 小米? 那偏将愣了一瞬,赶紧应道,「郡主在帐篷里啊,草原王带人刚出门,说是给郡主寻牛肉去了。」 高仁却是脸色大变,上前就抓了偏将的领子,「明明是我去寻牛肉,小米不可能再让初一出去!」 偏将听出这话里的不安,赶紧劝道,「高大人别生气,末将这就派人去找。」 高仁心里从未有过这般慌张,盛怒之下也知道不怪这偏将,闪身又去帅帐和别的帐篷寻找。 那偏将也是变了脸色,高声吩咐兵卒们帮着找寻。 结果还是不见小米的影子,却是寻到了被藏在床铺下的韩姨母。 韩姨母伤了后脑,双眼紧闭,脸色白的怕人。 高仁顾不得那么多,拎了凉茶就浇了上去。 韩姨母被凉意激得醒了过来,一见高仁还有些发懵。 高仁扯了她的衣衫,嚷道,「姨母,小米呢,小米去哪里了?」 韩姨母彻底醒过神来,惊道,「哎呀,初一有些不舒坦,姑娘让我过来找药丸。有两个草原人说他们也不舒坦个,跟了进来,我正开柜子,后脑勺就被敲了!」 「草原人!」 高仁气得跳脚,骂道,「该死的初一,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劫走了小米!」 「劫走?」 闻讯赶来的偏将,听得这话更是一头雾水,「草原王不是郡主的弟弟吗,怎么会把郡主劫走?」 「哎呀!」高仁恨得跺脚,根本解释不清,也不能解释。小米如今是圣旨亲封的未来太子妃,名节最重要,若是传出去被人觊觎劫持的风声,恐怕又是一场波折。 「不是劫走,是初一要带小米去草原做客了,也是怕战事不利,小米有危险。」 「啊?」那偏将听得更是疑惑,但本能的还是应了下来,「哦,这也好。」 末了,他还是问道,「要不要送个信儿给殿下啊?」 高仁急的抓心挠肝,这会儿若是初一在跟前,他都能一巴掌拍死他! 即便他早知道初一待小米,不是简单的姐弟情,但他从没想过,初一当真胆子打到,趁火打劫,趁着众人出兵的时候,把小米劫走啊! 「这样,我左右无事,也去草原转转,省的小米身边没有人手帮忙。你们晚些时候,再给殿下送信。」 那偏将赶紧应了,「是,高大人放心。」 高仁挥手撵了人,拉了韩姨母低声道,「姨母,我去把小米追回来,你就在营地等着。万一殿下回来,你同他说个明白。」 韩姨母也猜到大半,有心想要一起去追小米,但一来不会骑马,二来这后脑勺还带着一个大包呢,只会是拖累,于是赶紧点头。 高仁也来不及准备行囊,出门抢了一匹马就奔出了营寨。 他也不傻,猜度着初一同小米那么亲近,肯定不会舍得小米吃苦,于是就奔了人烟最多的官路跑去。 他是琢磨好了,大不了,先去草原等着。无论初一兵分多少路,如何真真假假,最后都会回去草原。 守株待兔,跑得了和尚不了庙! 这次一定要打的他满地找牙! 不说高仁咬着牙发狠,往北地疾走。 只说小米晕晕乎乎醒来的时候,自觉好似在穿上一般,颠簸又晃荡,但熟悉的马蹄声提醒了她在路上。 想起晕倒前的情形,她暗暗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原本她以为能含糊过去的,不挑明就不尴尬。 没想到,她到底低估了一个少年人对爱的执着。 她对初一有救命之恩,又一直把他当做亲弟弟疼爱,若是这样能一辈子,自然是千好万好。 可惜,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许是感受到了怀里的动静,初一勒住了马缰绳,马匹疲惫的原地打着转,鼻子里喷着淡淡的气息。 初一一偏身跳下了马背,一百多草原人因为分散赶路,他的身边只剩了七八个身手最好的。 立刻就有人把马牵去了路边吃草,初一则抱了小米倒树荫下坐好。 本来天气就热,身上又裹了被子,小米热的满头大汗,脸色通红,头发都被汗水打透了。 初一很是自责,赶紧把被子扒下来,低声道,「小米…」 小米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件事,紧闭了眼睛,不肯说话。 初一解开水囊凑到小米嘴边,见她还肯张口喝水,眼底就现了喜色。 「小米,你想打就打我,但我就想带你去看看草原,去…」 「啪!」 不等他说完,小米当真睁开了眼睛,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是不是没长心?」 小米真是气得狠了,挣扎起来,扯了他的耳朵骂道,「你想我去草原走走,你可以明说啊。这么把我劫持出来,你让营地的人怎么想?高仁和韩姨母不知道怎么着急呢!还有封大哥,我三哥,铁大哥,都在战场上搏命呢,万一听到我丢了,分心之下,对战事不利怎么办?那是十万人啊,眨眼间就可能牺牲掉很多性命!」 「我不管!」初一难得犯了倔强,扭头闪掉小米的手指,低声道,「他们对你不好,我要带你回草原。」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小米气极了,「你这样,不经我同意,就把我打晕带走,就是对我好了?」 初一被堵的脸红脖子粗,但依旧不肯服软。 「你赶紧送我回去!」 小米挣扎着要起来,却被初一抬手扯了回来,三下五除二又裹了起来。 马蹄声声,大路上再次扬起了尘烟。 小米气得厉害,高声骂道,「初一,你等着,高仁来了,一定打你半死!」 「我不怕!」 初一一手缰绳,一手抱了小米,神色里的霸气自信,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马奴能比拟的。 「让他来,草原是我的天下!走,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天下!」 小小的马队刚刚走了没有多久,高仁就单人独马感赶到了,他跳下马背查看了一下附近的马蹄印记,还有树荫下被压到的草丛,眼底的恼怒更重。 「小蛮子,你等着!看我追上了,保管打你个半死!」 说罢,他跳上马背,继续疯狂的追了上去… 不说他们这里一跑一追,也不说小米气得恨不能敲开初一的脑袋,只说东海郡大营里,那偏将怎么想都觉得丢了太子妃这事太重大了。 虽然高仁说是草原王带了太子妃去做客,但这「做客」俩字,不是要客人同意吗,这般不打任何招呼就把人带走,已经可以说是劫持了。 第43章 好在,他还没傻到到处嚷嚷,直接找了韩姨母问道,「这位婶子,郡主殿下…去草原做客这事,我还是要尽早同殿下禀报。你有什么话要带给殿下吗?」 「没有,老奴没有照料好郡主,实在愧对殿下的嘱托,老奴有罪。」 不过半日功夫,韩姨母已经上火的的嘴角起泡,埋怨那些草原人怎么不连她一起劫走,起码还有人在小姐身边伺候啊。 如今,小米万一有个好歹,她回去怎么同家里人交代,怎么同老熊岭乡亲们说啊。 那偏将看出韩姨母急的厉害,生怕她再有个好歹,唤了军医给开去火的药汤,然后写好一份军报,事无巨细禀报清楚,就让最得力的亲兵赶紧度海送到了逍遥岛上。 虽然一海之隔,但东海郡人间静好,除了惦记出征的将士,惦记战事是不是顺利之外,百姓依旧是一日三餐一睡。 但逍遥岛上,如今却是人间炼狱。 两方交战,自然免不得伤亡,但一来大元将士人多势众,又携复仇之威,有太子殿下坐镇,人人如同猛虎一般。即便受伤,也有紧急救治措施,算下来,比之每次战事付出的代价都要小很多。 反观拜火教,在大元将士坦克一般的平推碾压下,所有人都被斩杀,房屋被点燃,逼出了那些躲藏的人,避免了腹背受敌。 这般厮杀之下,满身戾气,杀气腾腾的大军就逼近了神山之下。 六个长老带了神侍队,早就被杀得大乱,更有三个长老成了俘虏,绑的粽子一般扔到了封泽的马前。 神山之上,拖家带口逃难的岛民,哭嚎震天,纷纷跪倒冲着山顶磕头,祈求不知到哪里开小差的火神赶紧回来,惩戒这些侵犯神山的异教徒。 「仁慈的火神啊,求您降下慈悲吧!」 「火神啊,求你大发雷霆之怒!您的信徒要被斩杀绝了!」 「呜呜,火神慈悲,救我等性命啊!」 性命面前,人人平等。 这些岛民先前仗着火神教庇护,哪次去东海郡,不是巧取豪夺,横行霸道,如今在觉醒的大元铁蹄下,都如同羔羊一般弱小,恐惧遍布心头。 可惜,火神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它虔诚教徒的祈祷,神山上安静的如同坟墓一般,半点儿没有动静。 岂不知,这样的时候,得以活命的三个长老正疯狂瞧着教主寝殿的大门。 平日里白袍加身,恨不得沾染一丝尘土,就要打杀了侍女的长老们,高高在上。 这时候,白袍早就被战火熏染的乌黑,甚至沾染了血色,头发散乱,胡子稻草一般,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别提多狼狈了。 「教主,开门啊,天降大劫啊,您快开门啊!」 「教主,大元异教徒凶猛,求教主请火神降罪啊!」 「教主,开门!」 「砰!砰!砰!」 寝殿的大门被砸的山响,就在这样的时候,突然又有侍卫队员来报,「长老,快想办法吧。异教徒已经逼近山下了,再不想办法,他们就要杀上山来了!」 几个长老急红了眼睛,这次也不敲门了,抬脚就往门上踹去。 不想,那门扇却是突然开了,闪的一个长老直接跪在了门槛上。他疼得龇牙咧嘴,也没工夫抱怨,抬头对上难得神色清明的教主,哭求道,「教主,您终于好了?求教主赶紧请火神降罪,救教民于战火!」 「是啊,教主救命啊!」 拜火教主不过四十多的年纪,身形瘦削,脸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之色。若是封泽等人在此,必定会认出他同小米有三分相似之处,毕竟有血缘关系。 许是听到了山下的喊杀和哭嚎之声,拜火教主的神色里添了一丝恨意和疯狂。 「好一个承德帝,本教主真是小瞧他了。示弱迷惑,下毒引诱,如今猜度着本教主垂死,就派人杀上山来。真是好计策,当初的相思引,怎么就只毒死了皇后,为何没有连他一同毒死!」 几个长老对视一眼,教里对大元的一些安排,他们作为长老,自然清楚。无所谓对错,拜火教内部出了差错,为了更好掌控大元,只能用些非常手段。只是当初没人知道,那些手段,会引得承德帝如此的仇恨,不惜耗费二十年铺平报仇雪恨的路。如今因果得报,拜火教得此重创! 早知如此… 罢了,世上没有后悔药。为今之计,只能指望火神发威了。 就如同二十年前,火神一怒,东海郡两万大元百姓灰飞烟灭。 几个长老这般想着,眼睛就红了,满脸狂热的望向拜火教主。 拜火教主闭了眼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已经背福寿膏掏空了身体,今日这最后一颗,是他先前咬牙拼死省下的,就是备着承德帝反咬一口。 但这最后一颗,也只能让他清醒那么一个时辰。 一月前的祭祀,耗费了他太多本元神力,若是再祭祀,那么代价必然是他的性命。 他忍不住扭头望向山下,大元军旗猎猎,杀声震天,火神的子民哭嚎冲破天际。 昔日的万人朝拜,帝国纳贡,好似还在眼前。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就是从他的亲妹妹,教里的圣女出逃开始… 「叛逃圣女的子女也在山下?」 三个长老对视一眼,有志一同的说了慌。 「教主圣明,早有消息传来,叛逃圣女的幼女封为大元太子妃,三子随军做了书吏,如今必然都在山下敌军之中。」 「好,」教主死死抓了手里的白玉栏杆,眼底疯狂又狠厉,「既然他们不愿意回归本教,本教主就带他们一同去伺奉火神。」 三个长老眼睛一亮,却都没有动地方。 果然,拜火教主随后吩咐,「准备祭坛,本教主要以血祭祀火神,降下神罚,惩治异教徒!」 「是,教主。」 「教主英明。」 以血祭祀,是拜火教里最大的祭祀,据说可以勾动火神最大的愤怒,降下神罚,除了火神信徒,方圆十里,尽皆死罪。 但代价也是最大的,施术者折寿大半。以拜火教主如今的模样,怕是性命不保。 三个长老却有志一同的把这点儿忽略了过去… 即便是砍瓜切菜,碾压式进攻,但将士们依旧有疲惫的时候。 眼见拜火教众人都退守神山之上,十万大军把神山围得水泄不通,比铁桶还牢固。封泽挥手,吩咐偏将鸣金收兵,暂时歇息。 也不必安扎营寨,除了在前防守的兵卒,其余尽皆解下背后的简便包裹,三下五除二,迅速处理一些小的伤处,然后就扯出水囊,拿出夹了鱼酱和咸肉的干饼,大口吃起来,抓紧一切时间补充体力。 受伤严重的兵卒,已经开始往船上转移,迅速送回东海郡大营,继续救治。 封泽骑马巡视了一圈儿,确定万无一失,这才下马靠在一块树荫下,吃起了同兵卒一般的干饼。 蓝天沁正狠狠撕咬着肉干,不时瞪一眼不远处的铁无双,这无赖借口并肩作战,把她绑在背后大半日,不说腰腿麻木的厉害,只要一想起他身上的温度,隐约的汗臭味,她就觉得脸红心跳,浑身不舒坦。 铁无双笑嘻嘻冲了她举了举手里的水囊,以水当酒一般,敬这个「不离不弃」的战友,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满都是笑意。 第44章 蓝天沁脸色更红,果断扭过头去,不肯看他。 陆谦这一日,虽然没有上阵杀敌,但在后营救治伤兵,发放兵器和伤药,也是累的喘气都觉得多余。 这会儿刚刚闲下来,他怎么都觉得心里有些惶然,特别是想起小米先前那场莫名其妙的高热,怎么都对这个古怪的拜火教心存忌惮。 他难得凑到跟前,同封泽说道,「殿下,拜火教会不会鱼死网破,再有什么不可知的术法?」 封泽眼底异色一闪,摇头道,「拜火教主还有一月才能发动祭祀,就算他还有鱼死网破的手段,也不能因此惧怕不前。等了二十年,如今就是最好的时机。」 铁无双也凑了过来,笑道,「就是,殿下把小米留在大营,也是防备这拜火教主出什么邪法。」 不知为何,听得小米的名字,封泽眉头就是一跳,但是想想大营里五千兵卒,又有高仁和初一在,小米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危险,他就勉强放了心。 可惜,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他根本想不到初一居然胆子大到明目张胆劫走小米。 正是饭才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快马赶来。亲卫们上前拦阻,说了几句,验看了令牌就把人带到了封泽身前几步处。 「殿下,是大营送信来了。」 铁无双咽下最后一口干饼,就笑道,「可能是小米惦记战事呢,只不过,她怎么没送些吃的来,这干饼实在太干了。」 众人都是想笑,封泽却是眉头微微皱起,待得接了信,一件上边的标记,他的神色就更差了。 三两下拆了信封,待得瞄了信纸,他猛然站了起来,一巴掌拍向旁边的树干。 「这…这是怎么了?」 众人都是吃惊,纷纷站了起来。 封泽却是不理,高声问询那送信的兵卒,「什么时候的事?」 兵卒吓得厉害,但依旧挺着了脊背应道,「回殿下,上午辰时末,草原王带人出了营地。巳时初高大人发现不对,就追赶出去。如今一直没有消息传回…」 「出了什么事?」 毕竟是兄妹,陆谦第一个觉得不好,上前追问。 封泽挥手示意兵卒退下,这才沉声应道,「初一带走了小米。」 「什么?」 众人都是听得怔愣,小米平日待初一像亲弟弟一般。这样的时候,初一要带小米去哪里? 陆谦立刻就道,「初一待小米一向不错,不会伤害小米。只不过,他要带小米去哪里?小米必定是想要留在答应等着大军凯旋。」 「草原!」 封泽手里的信纸已经捏的半碎,他扭头望向神山,如今战事进行到关键时刻,只差一鼓作气拿下神山,彻底铲平拜火教,报仇雪恨不说,也是绝了小米再被威胁的后患。 没想到,偏偏这样的时候,初一在背后捅了一刀,五轮他是不是对小米存了恶意,把小米带离他身边,就是不可原谅。 君辱臣死,即便明白初一同小米的情分,但太子殿下如此愤怒,作为臣子,铁无双都是责无旁贷。 「殿下,臣请命回东海,追回郡主,抓捕初一同殿下谢罪。」 陆谦也是低声说道,「封大哥,这事不宜大肆张扬,不如我去把小米接回来。」 封泽却是慢慢把手里的信纸揉的粉碎,沉声道,「不必,尽快结束战事,孤亲自去接回太子妃!」 陆谦是小米的亲兄长,铁无双也是小米义兄,平日相处,封泽很少端着太子的架子,这会儿开口自称换成了「孤」,可见是气急了,这事也就如此决定,再无转换余地。 众人只能领命,倒是蓝天沁眼见众人这般维护小米,心头泛酸,很想嘲讽几句,但扫了一眼手里的肉干,又把话吞回去了。 摸着良心说,虽然她平日恶声恶气,常搅和两人不得安宁,但小米待她确实不错。什么好吃食都没落下过她,吃穿用物也是照顾周到。就是这次出征,也没因为她故意在跟前显摆而恼怒,反倒给她准备了更好的干粮。 这个时候,若是再落井下石,就实在有些不地道了。 她在这里低头猛劲的啃肉干,落在铁无双眼里就多了一分暖意。说到底,这个姑娘还是嘴硬心软,蚌壳一样的脾气。看似强势,其实心里柔软又善良… 「呀,快看,山上那是什么?」 众人正是心情复杂,突然听得有兵卒惊叫,「山上有红云!」 众人随声望去,只见神山山腰的宫殿里,如同先前一般安静,但神山之顶却是风起云涌,好似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搅动天空。 艳红的云朵,如同天空受了伤,滴下了血液,浸染了一切。 而这样的云朵越聚越多,大有铺满整个天空的架势。 这是… 所有人都下意识扔了手里的东西,神色凝重的站起身。 「殿下!」 自从上岛就一路冲杀在前,杀敌无数的东海侯,这会儿哪里还有半点儿威风,脸色苍白的跌跌撞撞跑到跟前,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神罚!殿下,这是神罚,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许是想起惨死的家人,朋友,百姓,这个百战将军,立志报仇的铁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难道二十年前的惨剧,还要再一次上演吗? 苍天何其不公,百姓何其惨痛? 封泽也是变了脸色,他凝望那越积越厚红云,沉声吩咐道,「把那几个俘虏的长老带过来!」 立刻就有亲兵奔去了后边,很快就连扯带拽的把人带了过来。 三个长老比山上那三个「丧家之犬」更是不如,光着脚,衣袍没了半截,身上带了伤,染了鲜艳的血色。但他们的神色却是有些诡异,三分恐惧,七分兴奋,看的铁无双上去就是一脚。 「说,山上那些红云是什么东西?」 三个长老被踹的滚地葫芦一般,最后平躺在地上,居然嘿嘿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欢声嚷道,「火神威武,火神降罪,烧光这些异教徒!」 铁无双扫了一眼封泽,见他没有阻拦,直接抽出长刀,剁下了他的脑袋。 眼见,方才还喘气的同伴,就这般没了性命,剩下两个长老终于明白「形势比人强」的道理了,都是闭了嘴巴,但眼底的兴奋,还是轻易看的出。 铁无双直接把长刀架上其中一个的脖子,冷笑道,「说句实话,饶你们不死!」 两个长老虽然不太相信,这时候还能求得性命,但是扫了一眼神山上的红云,心里又燃起了那么一丝希望。 只要苟延残喘那么半日,神罚降下,这些大元之人死尽,他们就平安无事了。 「我说,山上正在进行大祭祀,火神神罚即降临!」 「当真是神罚!」 萧炎绝望的闭了眼睛,待得睁开就跪倒在封泽面前,「请殿下下令,全力功打神山。即便是死,也要在神罚将领之前,杀光逍遥岛!」 封泽摆手,亲口问道,「拜火教主三月内不能祭祀,这其中有何变数?另外,神罚降临,难道逍遥岛上的岛民不怕?」 另一个长老实在忍不住,脸上又现了骄傲之色,「教主以血为祭,燃烧生命为代价,火神必定会降下神罚。神的子民出身就受过火神庇护,火神又怎么舍得惩罚。只有你们这些异教徒,只有你们,哈哈,你们死定了!」 第45章 许是天上的红云越压越低,铁无双心底暴躁之意狂涌,抬手就割了两人的脑袋。 两个长老没想到,他翻脸如同翻书一般,半点儿不讲信用,脑袋掉了,眼底还残留着不可置信。 「殿下,下令吧。」 其余几个将领,也是赶来过来,正好听了两个长老的话。 富贵险中求,想要富贵,自然就要担风险。如今意外发生,谁也改变不了,那么能做的,就是多杀敌,死也要死个够本儿。 封泽却是望着天上的红云,沉默,这样的情形,多半是没有转圜余地。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死地里有生机… 神山之上,自从红云出现,躲避在山林里的岛民就都跑了出来。 绝处逢生的狂喜让他们忘了一切,纷纷拥抱,欢呼大喊,「火神威武,火神庇佑!」 有人甚至冲着山下的大元兵卒吐口水,「等死吧,神罚会让你们彻底变成飞灰!」 形势逆转,居然只在一眨眼的功夫。 大元这侧,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封泽下令。 铁无双悄悄走到蓝天沁身边,掀开衣袍坐了下来,笑道,「怎么,怕了?你一个女子,到底跟来做什么?还不如同小米一起,去草原转转。」 蓝天沁心底自然也是怕的,毕竟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但这会儿听得铁无双这不算安慰的安慰,反倒心里多了那么一份安稳。 「本公主福大命大运气大…」 她还没等说完,就有快马从远处跑来,踏碎了一地的沉重。 有兵卒不曾跳下马就喊着,「回禀殿下,有人乘船而来,说是蓝玉国的国师…」 「哎呀,师傅来了!」 不等别人应声,蓝天沁已经第一个跳了起来,红着眼圈就窜了出去。 众人见此,也是跟了上去。 很快,一个光头老者,伴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光头老者慈眉善目,一身蓝袍,很有几分出尘高人的模样。 蓝天沁抱了他的胳膊,欢喜的如同一个小孩子,嘴里嚷着,「师傅,你怎么来来了?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老者瞪了蓝天沁一眼,很是有些怪罪,「我再不来,你是不是要闹得没了性命才罢休啊。可怜我这老头子,还要千里迢迢来救你!」 「哎呀,师傅,我再也不敢了。再说,这会儿不是还没事吗?」 蓝天沁撒娇卖乖,逗得老者终于缓了脸色。 倒是陆谦盯着那个黑衣中年人看了半晌,突然上前问道,「先生可是我家二弟的武师傅,住在老熊岭南山之上?」 黑衣人扫了众人一眼,许是没有见到熟悉的人,神色淡淡的点点头。 若是小米在这里,怕是一定会认出,这人就是常带着陆老二到处跑的野人师傅。也是那晚闯进她闺房,被她骂的狗血淋头那位… 陆谦神色激动之极,上前赶紧行礼,低声道,「武师傅,听家父说起,您远走他乡寻求一劳永逸解决拜火教的办法。不知…」 那中年人深深望着天空上厚重的红云,末了指了老者说道,「这是蓝玉国的国师,他有办法拦阻神劫。」 「真的?」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民又一村。 众人绝处逢生,都是有些不能相信。 「苍天有眼啊,恳请国师立刻施法阻拦劫云!」 萧炎立刻行了大礼,同蓝玉国师真诚求肯。 他身为东海侯,经历过上一次神罚,即便是死也不不想东海再遭受第二次劫难。 其余众人也是纷纷行礼,恭敬开口请求,「请国师出手,拯救万民于劫难。」 就是封泽也整理了衣袍,上前躬身行礼,「孤为大元太子,感谢国师一路辛苦而来。恳请国师出手阻拦神罚,大元定然不会忘记国师援手,不会忘记蓝玉国的友邦之谊。」 蓝玉国同大元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太多的过往,但终究也没有起什么战事,算是平安无事。 如今,突然有求于蓝玉国师,帮还是不帮,都在人家的一念之间。 但封泽把今日之事提高到了两国邦交,以后必定要同蓝玉有些利益置换,回报今日之事。所以,蓝玉国师如此情形之下,倒是非出手不可了。 蓝玉国师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然后深深望了封泽一眼,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习学法术多年,又身为蓝玉国师,帝王之气,自然是日日得见。但大元这太子头顶的帝王之气却是如此浓厚,甚至隐约还有更添三分的征兆,这预示着大元之后二十年的国运会更显昌隆。 对于蓝玉这个接壤不算多的邻国来说,是福是祸,难以界定。但这样的时候,若是能够示之以好,结个善缘,对蓝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最重要的是… 老国师目光望向许久不见的徒儿,眉眼间的艳红色,显见是动了红鸾星。难道已经情根深种? 「公主,为师同你有话说,上前一步。」 蓝天沁在外飘荡大半年,突然见了师傅,自觉有了依靠,正是孩子一般欢喜。听了这话,自然应道,「好啊,师傅。是不是父皇让您带口信儿给我了,又催我回去?」 众人都不是傻子,猜到老国师必然要问询公主这半年所见所感,特别是公主是否受到了轻视和慢待。 于是,所有人都自觉退了几丈远。但想起认识蓝天沁之后的事,都是不约而同的想起一个人,小米。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天生好似福星一般。她随手做件事,看似有些古怪出格,但都会像拨了种子一样,某一日突然让人发现,这种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就如同小米,蓝天沁这几月来,仗着当初封泽的承诺,可是没少给小米和封泽捣乱,不说时时刻刻跟随封泽身后,就是小米也没少听她嘲讽挑衅。 若是别的女子,恐怕早就恼怒不堪了。 但偏偏小米没有,她是真心感谢蓝天沁当初救了她,半点儿没有利用众人的疼爱,就同蓝天沁吵架刁难。明明蓝天沁比她还大一岁,但她却把蓝天沁当一个小孩子一样照顾谦让。 但凡做了好吃食,从来不会缺了蓝天沁的那份儿,就是春夏的衣衫也让韩姨母帮忙缝了两套。这次上岛,甚至单独给她准备了吃用之物。 反观蓝天沁,说话恶声恶气不提,对小米的好意很是理所当然,偶尔还要捣乱,很是不讨喜。 众人看在眼里,很是心疼小米,也劝过小米不要这般委屈自己,待一个别有用心,贪图她心爱男子的女人这般好,但小米每每当面应了,过后还是照常行事。 没想到,如今,她所做的一切,居然成了决定胜败的关键。 老国师自然不知道众人心里如何想,他打量过公主,见她脸色红润,穿戴也整齐,并不想受了什么苦楚的模样,就道,「原本还以为你在大元会受委屈,没想到比在宫里还胖了三分。若是让陛下同皇后娘娘得知,怕是要伤心。」 蓝天沁笑嘻嘻的抱了师傅的胳膊,很是有些心虚,当初执意跑出来玩,父皇母后很是心疼,但她打定了主意,倒是玩的乐不思蜀,若是父皇母后知道,定然要骂她了。 第46章 「师傅,徒儿过得好,您老人家要高兴才是。这次您怎么出山了,还赶的这么及时?我记得出门时候,您不是在闭关吗?」 老国师扫了一眼,站在远处,沉默的好似一块山石一样的黑衣男子,眉头微微皱起,简单说道,「当年曾因为一件事,输过一个承诺,如今债主找来,我自然要出山还债。」 蓝天沁好奇的顺着师傅的目光打量那黑衣人,撇嘴道,「师傅的债主,看着不是个凶恶的人啊。」 老国师宠溺的拍拍她的头顶,却是说起正事。 「方才大元众人拜托之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蓝天沁裂了嘴,神色里有一丝犹豫。 她在大元这些时日,做事不讨喜,她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但大元众人即便不喜欢她,也没欺负她半点儿,更别说小米待她真是很好。 若是眼睁睁看着众人都死在神罚之下,她自然不忍心。 但若是要阻拦神罚,那她的牺牲可是有些大… 「师傅,真的只有血祭一个法子吗?」 「为师倒是没有白教导你,这事说起来,也只在你十岁左右提过几句,你居然没有忘记。」 老国师叹气,「你们蓝家的血脉,同火神教相克,这也是火神教这么多年,压榨大元纳贡,却半点儿不敢如此对待蓝玉的原因。如今要阻拦神罚,血祭是必然之法,而且要蓝家血脉越纯越有效。你是蓝家唯一的嫡系血脉,如今又在场。若是出手搭救,你牺牲是必然。」 蓝天沁扯了衣角,小脸皱着,显见不能决定。 就在这时候,天空上的红云已经凝聚的足够厚重了。一道血色闪电凭空劈了下来,虽然没有落在众人身上,但扑面而来的霸道冷酷,还是让众人齐齐心惊。 萧炎哆嗦着嘴唇,应道,「这是第一道闪电,九道之后就是神罚降临!没有时间再等了!」 众人齐齐看向老国师和蓝天沁,蓝天沁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师傅有办法拦阻神罚,但是要我献祭两成鲜血。」 众人都是皱了眉头,暗暗打量蓝天沁的身体。虽然知道她会武艺,东征来时又会骑马,比平常女子强悍不知道多少。 但再强悍也是女子,献祭两成鲜血,几乎就临近丧命的边缘了。 别说她这个小姑娘,就是男子也不敢随便冒险。 这般想着,众人神色里都露出了几分不忍和犹豫。 老国师看在眼里,心头却是舒坦很多。 即便他为了「还债」,但若是众人太过理所当然的牺牲蓝天沁,他也不会出手。 蓝天沁扫了一眼封泽的方向,抬手一指,又道,「让我血祭拦阻神罚可以,但是我要…」 她到底还有几分姑娘的娇羞,偷偷扭了头遮挡了头脸,嚷道,「跟我回蓝玉国!若是你们同意,先前救小米时候拿到的那个承诺,也一笔勾销。」 众人闻言,怔愣了好半晌没有出声。 倒是陆谦立刻愤怒了,「蓝姑娘,小米平日带你不薄,你提出如此条件…」 可是不等他说完,封泽已经扫视过全场,末了抬手打断他的话。 「好,孤应了。」 「殿下…」 「殿下,您…」 一国太子,为了解救百姓于神罚,铲除拜火教大敌,居然答应追随蓝玉公主回到蓝玉国。这对大元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是,不答应就要眼见十万大军命丧当场… 「不用说了,孤意已绝。」 众人齐齐跪倒在地,低头磕在地上。 倒是蓝天沁好似没有想到封泽会答应的这般痛快,嘴巴动了动,还想说什么,那黑衣人已经催促道,「赶紧上山吧,时间越早越好。」 老国师望了他一眼,目光里有些复杂之意,好似有几分不忍,但很快就消失了。 「好,上山!」 生死存亡之际,胜败在此一举。 大元全军上下,包括能站起来的伤兵都拿起了刀剑,愤然冲上了神山。 原本以为必胜的岛民,哪里想到神罚即将到来,这些大元兵卒不想着逃跑,居然还会杀上山来。 错愕,恐惧,使得他们半点儿抵抗之心都没有,哭嚎着往神山顶上爬去。 可是,大元兵卒很快就追上他们,利落的送他们去见不知身在何处的火神了。 神殿侍卫到底还长了几分脑子,抵挡不住,就迅退进了神殿。 但十万大军,放眼望去,蚂蚁一般爬满了神山,如何能够抵挡。 很快,神殿被攻破,鲜血染满了每一寸土地,每一分金色地砖… 幸存的三个长老,这会儿正跪在山顶的圆形祭台之下,畏惧又满脸兴奋的看着祭台中央。 不算大的祭台,满满都是火红的玉石雕刻而成,周围竖了八根两人荷包那么粗的白色柱子。柱子上花纹古朴又暗含这狰狞,同同样花色的祭台,遥相呼应。 瘦弱的几乎快成了猴子一般的拜火教主,这会儿穿了白色的袍子,平躺在祭台中间,手脚和脖颈已经被割开。 鲜红的血液流出去,落在身下祭台的花纹里,渐渐侵染开去,几乎要漫过整个祭台。 祭台上,无数隐秘的小洞,一丝丝诡异的黑气正在形成,隐约透出来,看的人心惊肉跳。 三个长老许是没有想到,大元众人会杀上来,这个时候难道不该是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祈求火神收回神罚吗?怎么就杀上来了,难道不怕死? 大元众人哪里还有空想给他们解疑,萧炎带着人,几乎眨眼间就把祭台边的神侍和长老都杀了,待得还要去拉扯半死的拜火教主的时候,却被老国师拦了下来。 老国师从包裹里掏出几样法器,一只雪白色的号角,呜呜吹响之时,好似有无数风雪汇集而来,冻住了这一方天地的所有空气。那些黑气好似有些恼怒,怒吼咆哮着,但想要撕破这方天地,很是艰难。 另一只小小的玉碗,只有巴掌大,望一眼却根本看不到底。老国师有些心疼的扫了蓝天沁一眼,示意她开始放血。 蓝天沁咬着嘴唇,拿了匕首比着手腕,却是有些犹豫。 虽然先前那些话说的干脆,但真到了动手的时候,谁也舍不得割的自己血流成河啊。 就在这样的时候,铁无双却是上前两步,抢了匕首挥手就割了下去。 蓝天沁惊叫一声,狠狠闭了眼睛,但想象中的剧痛却没有来临。虽然还是有些丝丝缕缕的疼,却很容易接受。 她睁开眼睛,就见铁无把她半揽在怀里,一手虚握着她的胳膊。胳膊上,一道小口子,正滴滴答答往外流着血,显见方才那刀,并没有割破她的动脉。 她忍不住扭头望向铁无双,不知是该恼怒还是羞涩。 铁无双却道,「公主,这会儿正是关键时刻,请您专心。若是您喜欢本侯爷这长俊美无双的脸孔,过后可以随意欣赏。」 「呸,谁喜欢看你了!」 蓝天沁立刻就恼了,想要挣脱开铁无双的怀抱,却被他揽的更紧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国师终于喊了一声,「好了。」 铁无双立刻扯了腰上的急救包,给蓝天沁包扎伤口,虽然伤口不算大,但失血这么多,蓝天沁还是有些虚弱,头晕。 第47章 铁无双扶了她到一旁歇息,许是错觉,蓝天沁在他的眼底居然看到了一丝心疼。这惹得她很觉得古怪,这名扬天下的铁血将军,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待得想要仔细看看的时候,铁无双却恢复了邪魅的笑脸,「公主,方才是权宜之计,实际本侯的脸很金贵,实在不能随便欣赏。」 蓝天沁气得翻了个白眼,再也不理会他了。 祭台边,老国师不知施展了如何手段,蓝天沁放出的那些鲜血居然变成了透明之色,隐约有寒冷之意扑面而来。 老国师挑了一条没有被拜火教主血色浸染的祭台纹路,把玉碗里的透明物到了进去。 立刻,好似冬日大雪封山一般,片刻间天地都被冻结。 那透明物霸道得好似野兽,见到血色浸染的纹路就扑上去撕咬,知道它退败。 显见,丝丝缕缕的黑气也在减弱,但却依然存在。 老国师闭了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鼓动了他的衣衫,天地风云变色。 那祭台突然像遭遇了地震一般,轰隆隆动了起来,拜火教主身下就是祭坛的中间位置,好似一张大口突然打开了。拜火教主无声无息就掉落了下去,惹得众人心惊。 但那大口好似依旧不满足,依旧大大的咧着,无声的催促着什么。 老国师双手张开,额头都是汗水,极力控制着什么,待得缓过气,就望向黑衣人。 「你可以…上路了!」 那黑衣人点点头,回身扫了陆谦一眼,眼神复杂之极,又简单之极,「回去之后,让老二给我立个衣冠冢,就在你娘的坟旁边。作为她的侍卫队长,生前没有护她平安,死后也要守在她身边。」 什么?原来老二的师傅居然白氏,这个拜火教圣女的侍卫队长。那当初白氏出逃,定然是得了他的帮助。可惜白氏到底还是早早死去了,没人知道这侍卫队长到底是抱了什么样的想法,叛了拜火教,又在深山野林里苦熬了二十多年。是忠诚,还是… 不容众人多想,甚至不容陆谦开口发问,黑衣师傅已经一个弹跳,纵深跃进了黑色的大口。 那巨口好似终于吃饱了,慢慢开始合拢,所有黑气随之褪去,直到再也找不到丝毫踪迹。 天空的红云也开始慢慢变淡,不知那些血色被什么稀释了。 山下已经有兵卒的欢呼声传了过来,显见人人都知道这红云退去意味着什么。 祭台边,老国师终于放下了手,身体摇晃着就要栽倒。 陆谦一把扶了他,待得安顿坐好,陆谦忍不住就问道,「国师大人,黑衣师傅,可是…」 他说了一半,还是问不下去了。 陆老二虽然行事莽撞,如同长不大的孩子一般,但对这个师傅可是孝顺之极,甚至说,即便白氏在世之时,陆老二也是跟着这个师傅长大的。若是听说他师傅以身血祭火神殒命,怕是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老国师摆摆手,叹气道,「三年前,他就找到我们蓝玉国,想要我跟随他来大元北安救人。虽然巧合之下他帮了我一个大忙,走一趟也是应该,但那时候法器没有凑齐,我想救人也是有心无力。没想到一月前,他又找来,明知道施法要以他的性命献祭,依旧没犹豫…可惜了!」 陆谦张了张嘴巴,到底把话又咽了回去。 就是傻子也猜的到,黑衣师傅要救的人是他的母亲白氏。再说下去,若是被心怀恶意之人听了,怕是要辱及白氏的清白。不如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待得回家让老二亲手给师傅立个衣冠冢。至于当年之事,人死如灯灭,随风散了吧。 「叮当!」 拜火教主同一众长老,侍卫,神民都被彻底铲除了,神罚也被拦阻了,一场大劫终于消弭于无形。 但萧炎把那句「斩草除根」执行的太过彻底,带了兵卒直接把祭坛刨了个干干净净。 老国师好人做到底,又做了一个小法事,彻底封印了整个山头。从此,世间再没有火神教! 待得处理好山顶祭坛,众人下山之时,又放了一把大火,山林连同火神教终于最后一次以身献给了火神。 大火烧了两天两夜,黑烟直冲天际。 连同山下的屋舍,农田,所有能点燃的,都一并烧得精光。 东海郡里,人人都是提心吊胆,吃睡不香,日夜站在高处望着逍遥岛方向。 虽然红云退去,人人都觉得是个好事,但随后这黑气滚滚,又看得心惊肉跳啊。 到底东征军有没有铲除拜火教,还是… 众人不敢深想,好在,这般担惊受怕了三日,海边终于有大船缓缓划了过来。船上迎风招展的熟悉旌旗,看的众人都是疯了一样欢呼。 「我们胜利了吗?」 「拜火教被铲除了吗?」 越来越多的人聚到了海边,甚至拖家带口,几乎走空了整个东海郡。 终于,战船来到了栈桥边,当先一艘的船头,大元太子金色盔甲罩神,大红披风迎风招展,如同战神临世一般。 「拜火教今已伏诛,从此大元再无掣肘,东海再无祸患!」 「啊,真的?」 「哎呀,太子殿下说拜火教被杀光了?」 「我没在做梦吗?」 当幸福来临的太突然,众人都是有些不能相信,毕竟拜火教祸害东海太久了,众人都以为见不到这一日了。 不知道谁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爹啊,你老听见了?殿下给您报仇了,拜火教那些杂种都被杀光了。呜呜,儿子以后打鱼再也不用担心像您一样被抢了渔货再打死了!爹啊,你怎么没活到如今,亲眼看看啊!」 这哭声感染了众人,久居东海郡,又有哪家没受过拜火教的欺压呢。 人群很快都是哭了起来,大船陆续靠岸,将士开始上岸。 一具具侍卫队员的尸体为扔到了海滩上,包括那三个长老,都是白衣白袍。 无数的木杆竖了起来,尸体挂了上去,随着海风游荡,很有几分狰狞。 但即便是孩子也没人觉得恐惧,反倒看一眼就欢喜一次。 大元威武,从此他们再也不用受欺压! 百姓的感谢通常是质朴又实惠的,你家一只鸡,我家一头猪,他家一船鱼,尽皆送到了军营。 伙夫营的大灶点了火,很快就传出了香气。兵卒们围坐,说起自己杀了多少敌人,多少军功,可以换多少赏银,甚至升官,人人都是合不拢嘴。 而铁无双却是掀开了帅帐的门帘,走了进去。 封泽正在提笔写字,见他进来就挑了挑眉。铁无双寻了一张椅子,没有骨头一般的瘫了进去,笑道,「殿下,您可是打算真去蓝玉国走一趟?」 「怎么,镇南侯有何想法?」 封泽不动声色,铁无双却是不耐烦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殿下,臣爱慕蓝玉公主,不如臣替您走一趟,如何?」 封泽有些意外,半晌才问道,「你当真心仪蓝玉公主?」 「当真,这事怎么可能作假。天下有情人,可不是只有您和小米两个啊。」 铁无双的丹凤眼因为笑意而斜斜上挑,看不出里面藏的情绪是真是假。 第48章 「殿下要走,就赶紧去草原,小米怕是等急了。」 封泽点点头,铁无双这才起身往外走去。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听得封泽低声道,「孤会记得今日之事。」 「不必,我去蓝玉同殿下无关,就是有关,也是为了小米。」 铁无双回头,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进来,晃得他整个人都浸染了金光。 「她替我修补好了一个家,替我找回母亲,我替她铺平一道坎,又抱得美人归,何乐而不为?」 说罢,他就大步走了出去,留下封泽嘴角慢慢翘了起来,想起远在草原等待他去的心爱姑娘,手下越发迅速的忙碌起来。 上一次,是她千里迢迢赶到京都,寻他团聚,这一次换他来,无论她在哪里,他都将找到她,带她回京都,同享荣耀。 得胜凯旋,四个字,却是道不尽人间极致的荣耀。特别是对于背井离乡,东征而来的镇南军来说,经历了先前那场死里逃生的神罚,人人都是归心似箭。 吃过了犒劳三军的大锅饭,喝过了庆功酒,大军就都盼着开拔回京都了。 但等了又等,帅帐里居然一道命令都没传出来。 难道太子殿下爱上了东海郡,不打算回京都了?还是拜火教尚且有余孽没有清除? 闲来无事的兵卒们,围坐在一起,五花八门的猜测,时不时就会新鲜出炉。 岂不知帅帐里,一众将军对着空空的椅子,还有桌案上几封书信,很是有些头疼。 都说太子殿下专情,待郡主真是眼珠儿一样在意。但先前不过是听说而已,在这些战场上厮杀的铁汉来说,女人多半是个哭啼啼又柔弱的,可以疼,但不可以放在心头疼,以至于被左右了行事,耽搁了大事。 但太子殿下显见不这么想… 萧炎干咳两声,率先拿起几封信,按照名字递给几位将军,众人各自看完,都是冲着空空的桌案行礼,高声道,「殿下放心,臣一定依计行事。」 铁无双毫无形象的依靠在太师椅里,翘着二郎腿,笑道,「你们不许多想,按照殿下吩咐行事就成。待得京都外汇合,殿下必定不会亏待你们。退一万步说,即便殿下没有如期赶回也不怕,拜火教已经铲除,殿下的安全无虞。」 众人无奈点头,心里却是苦笑不已。 太子殿下最好安全赶回,否则,盼儿子盼红眼的皇上不知道要怎么惩罚他们呢。 铁无双也不管他们如何想,伸手召了两个镇南军的副将,刚要嘱咐几句,门帘突然被人掀开,蓝天沁一阵风般冲了进来,「听说封泽走了?是不是真的?」 她很有些气急败坏,恼怒道,「他明明答应随我回蓝玉国,这般不讲信用,实在可恨。」 「公主怎么这般说,」铁无双起身,施施然整理了身上的衣衫,应道,「当日公主随手一指,那一处站了本侯和太子,公主并不曾言明到底要太子还是本侯,谁同你回蓝玉。太子为大元的国本,自然不可能随公主去蓝玉,否则大元颜面何存?想必公主这般明理,也不是那等霸道无礼之人。那公主必然是要本侯随行,本侯已经交代好了,随时准备同公主回蓝玉,感受一下蓝玉美女…嗯,不,蓝玉山河的风采。」 「你,你…」 蓝天沁气得厉害,她想说她当日明明指的是封泽,但不知为何这话就是开不了口。好似封泽在她心里只是一个执念了,而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这个邪魅的侯爷反倒越来越鲜明,难道她改了心意? 蓝天前再豪爽,也是个女子,到底跺着脚,红着脸,又冲了出去。 铁无双哈哈大笑,他也不避讳,同众人拱拱手,「本侯去了,咱们它日京都见,都等着本侯抱得美人归啊!」 说罢,他掀开帐篷帘子就追了出去。 三匹高头大马,坐了一个老国师,一个噘嘴的蓝衣女子,一个风华绝代胜过女子的红衣侯爷,就这么冲出了大营,奔着北方而去,不知奔向的是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人生… 十万大军也在第二日的清晨拔了营盘,战死的兄弟已经一把火化了骨灰,骨灰装坛子一起运回故乡。伤兵坐了马车,骑兵开路,步兵随行,井井有条中透着肃穆和欢喜。 原本以为时辰还早,路上不会有人,没想到东海郡府城之外,居然站满了男女老少。 几乎所有东海郡的百姓都淌着露水赶到了,眼见大军到了近前,不知是谁带了头,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谢殿下千里赶来,铲除拜火教,救百姓于苦难!」 「谢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元威武!」 众人显见是自发而来,没有经过组织,喊出的话五花八门,但却都怀了一颗感恩的心。 还有人手里拎了篮子,篮子里装了点心,馒头,熟鸡蛋,甚至咸鱼之类,拼命往兵卒怀里塞,有些干脆就扔到了马车上。 一众将军和兵卒们都是拱手道谢,挥手同众人道别。 可是,直到走出很远,太子殿下也没露面。百姓们淳朴,半点儿不觉得殿下傲慢,不肯出来同众人告别,反倒心疼殿下是不是在逍遥岛上受了伤,或者累到了… 不说东征大军如何返回京都,只说西北草原之上,如今正值六月,水草丰美的季节,碧绿的草原仿佛天下最大的一条地毯,洁白的羊群就是地毯上移动的白云,远远望去,那份壮美,绝对是长在平原的人难以想象的。 小米被初一用一件长衫绑在了背后,不必担心跌下马,一路上倒是没少欣赏美景,可惜,再好的景色看多了也厌烦啊。更何况还是没有心爱之人在身边,远离熟悉的一切… 好在,这样的奔波终于在一日中午时候结束了。 远远见到山坡下连成一片,很有些望不到边的帐篷群,马队里所有草原人都举起了鞭子,欢喜的高声吆喝起来。 就是初一也兴奋之极,高声长啸,末了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狂奔而下… 整个营地因为这几声长啸震动起来,无数人掀开营帐跑了出来。 木栅门两侧的木楼里,早有哨兵见了奔来的几匹马,眼疾手快的敲了旁边悬挂的铜钟。 钟声迅速传遍了整个营地,也引来了更多的人出迎。 小米在初一身后翻了个白眼,很想替老熊岭争取一下「版权使用费」,毕竟这木栅门同铜钟示警,几乎同老熊岭一般无二… 终于到了营地门口,大门已经彻底打开了。初一带头打马就冲了进去,到了最大的营帐前,早有人上前扯了马缰绳。 比之先前在老熊岭时候,同样变得更高更壮的达布,上前咧了嘴笑着行礼,「王,您回来了!可是一切顺利?」 初一不敢应声,示意他看向身后的小米。末了偏身跳了下来,然后伸手又回身去接小米。 小米这一路可是吃了太多辛苦,不说骑马骑到麻木,衣裙脏的不成样子,就是原本白净的脸孔也被风吹的干涩生疼,晒得更是黑得堪比真正的草原人。 她也不理会初一递过来的手,自己扳着马鞍跳了下来,结果在马上坐了太久,实在腿软,身子一歪差点儿倒下去。 初一急了,伸手就要去扶,却是有人比他更快。 「小米,你没事吧?是不是路上吃苦了,你等着,老子给你报仇!」 第49章 高仁前日就赶到大营了,这两日不见初一回来,还担心他把小米带去了什么古怪地方,如今见了人,这心头大石也就落了地。但眼见小米如此疲惫,明显消瘦的脸孔,他却是怒火高涨。 他也是不眠不休赶过来,别说头上的红绳早就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就是衣衫都被路上的树枝荆棘刮得破碎,这会儿实在同乞丐没什么分别。 但这绝对阻拦不了他出气,几乎不等小米站好,他一拳头就砸像了初一。 「小蛮子,半满不见,你居然长能耐了!我们主子前边作战,你居然在后边把小米劫走了!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初一也不是好惹的,虽然一路疲惫,却也不耽误他打架,特别还是在整个部族面前,作为草原王,如何也不能认输。 两人很快就打成一团,许是因为疲惫,什么招式都不讲究了,几乎就是两个孩子一般,摔在一处,拳打脚踢,很有几分狼狈和好笑。 小米却是累的没心思劝架了,她喊了达布,直接吩咐道,「帮我准备住处,准备热水衣衫洗漱。」 「好,陆姑娘,这些早就备好了。」 达布半点儿也不担心他们的草原王被揍的满头包,,笑眯眯引着小米去了一旁的新帐篷。 帐篷门口站了十几个草原人,都是咧着嘴笑的欢喜。小米仔细一看,都是当日在老熊岭住过的熟悉面孔,于是同他们打了招呼,眼见他们还是有些不想走,就无奈道,「大家许久不见了,过两日我歇息过来,就下厨做些吃食,同大家聚聚,可好?」 「好!」 十几个草原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应了下来,那满嘴的白牙更是明晃晃。 小米对着这样灿烂的笑容,实在气恼不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先顾好眼前吧。 待得她洗了澡, 换了一身草原女子的斜襟衣袍,所有头发也简单编了辫子出来,初一和高仁还在打个没完没了。 高仁这次是真生气了,手下留情极少,而初一是主场,无数草原子民在替他助威,也是越战越勇。 两人你来我往,都吃了亏,也占了便宜,高仁脸上挨了一拳头,初一的左腿好像也不利索。 小米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喊了达布要米粮,食材,打算做点儿吃的,祭奠自己委屈了一路的胃肠。 达布好似早有准备,在小米住的帐篷后边,还有一个小帐篷,里面放了木头案板,角落里居然还搭了一个土灶,灶台上安了一口小铁锅,土灶外侧伸出一根铁皮烟筒,直接顺道了帐篷外。 不必说,这也是在老熊岭学到的手艺。 案板上摆了坛坛罐罐,大坛子里有粳米和细面,小罐子里就是各种调料。 当然青菜是没有的,但牛羊肉却是太方便了,直接喊个人吩咐下去,不过片刻功夫,新鲜的,甚至还温热的羊腿就送来了… 小米和了面,羊肉直接扔进锅里清炖,待得肉烂汤浓的时候,加点儿盐,还有擀好煮熟的面条。帐篷四周早些野韭菜花,捣烂做酱。 一口热汤,一口面条,一条羊肉沾韭菜花儿酱,一路的疲惫就都被轻易安抚了。 几乎是她刚吃上一两口,帐篷外就旋风似得冲进来两个人。 高仁衣衫都扯破了,头发也散了,野孩子一样。 初一更是好不到哪里去,脸上到底被高仁添了两块青紫,远远望去好似某个极珍贵的国宝动物。 两人抢了饭碗,挑了面条又去抢羊肉,几乎要把盆碗都打饭。 小米重重敲了两下碗沿儿,这两人才算消停下来。 待得吃饱喝足,三人坐在帐篷间隙的阴凉处吹风,初一同高仁都是捧着溜圆的肚子不肯说话。 倒是小米寻了纸笔,开始写写画画,一副忙碌的样子。 初一好奇,就凑过去问道,「小米,你这是写什么?」 「发展计划?」 初一听不懂,就道,「什么东西?」 小米皱着眉头又添了一笔,才解释道,「就是草原以后的治理和发展计划,我不是说你要打多少地盘,兼并多少部族。这个和我没关系,打打杀杀我也没兴趣。我是替你在考虑以后怎么养活这么多人,怎么发家致富,怎么能把日子过得更好。」 初一挑眉,很是有些不以为然。 「草原人以草原为生,多养牛羊就是了…」 小米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那我们大元人以土地为生,多种地是不是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初一不服气,高仁却是来了一句,「小米别管他,他如今是草原王,能耐着呢,牛羊身上也长盐巴,长茶叶,牛羊能换回金山银山!」 初一被堵了嘴, 冷哼了一声也没在说话。 小米停了笔,把单子递给初一,「明日开始,拨一些可靠的人手给我,最好是女子,马上就开始动手琢磨这些东西。若是真成了,以后用这些东西同大元交易换茶叶和食盐就容易了。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大元也需要,算是互利互惠。过不了几年,草原的日子好过了,说不定不用你带人去攻打,别的部族就都投靠过来了。」 「真的?」 初一这半年,手执马刀打天下,若是让他选择,他更愿意相信铁血的震慑力,而不是这种怀柔手段。但小米无所不能,也给他印象太过深刻,一时间有些迟疑。 小米却是不管他,起身拍去衣裙上沾染的草屑,笑道,「成不成,暂时还不知道,先琢磨着,当打发时间好了。」 「为什么这么急,可以慢慢来!」 初一到底嚷了一句,风里却传阿里小米的回答,「因为封大哥马上就会来接我,不早些动手,到时候我走了,怕你们琢磨不明白啊。」 初一立时黑了脸,惹得高仁哈哈大笑,「好,好,就该这个样子。你以为你把小米抢到这里来,就什么都不用怕了。你等着吧,我家主子过来,有你好瞧的。」 「那也要他当真赶来再说,你以为拜火教是好对付的!」 初一心里不舒坦,但要说诅咒封泽等人全都惨死在逍遥岛,又实在太过恶毒,只能恨恨走掉了。 一路疲惫,小米第二日清晨在堆满毛皮的床上醒来,腰酸背疼的好似全身要散架了,但她依旧咬牙爬了起来。 高仁借口不放心小米安危,睡在了帐篷角落,听得小米动静,就冲着帐篷外喊了一声,「都是死人啊,主子醒了,还不进来伺候。」 帐篷门帘应声被掀开了,走进来两个神色很是忐忑的女子,年纪不过是二十多岁。虽然脸上同样有这高原红,眉眼却依旧看的出是大元女子。 小米有些意外,趁着洗漱的功夫同她们说了两句,才知道是自小被商队带来卖给部落,最后流落到初一这里的。 小米稍稍放了心,虽然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做全天下的救世主,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如今也是初一的阶下囚。但万一听说两个女子是初一劫掠大元时候抢来的,免不了还是会伤心为难。 这样就好,难得糊涂。不只如今,就是以后,有她在,草原和大元的关系都会存在很多尴尬之处。她能做的,就是顺其自然,做好力所能及的事。 早饭很有特色,有马奶,有粥,还有烤羊肉。小米咧嘴,勉强吃个半饱,就收拢了帐篷外等待的另外七八个妇人。 第50章 妇人们,有草原人也有大元人,年纪都不大,手下也麻利。 小米带了她们寻了好羊,剃毛,捡羊绒,漂洗,搓线绳,织毛毯,或者熬羊奶,炼奶粉,做奶豆腐。杀牛宰羊,晒肉干儿,忙的是团团转。 草原的男人其实是很省心的,平日只管放羊放牛,顶多有外地侵入的时候负责保护,其余时候,所有琐事都有妇人们处置。所以,草原的妇人出乎小米衣料的勤快和聪慧。 不过三五日,那些原本她以为琢磨不出来的东西,都一一试验成功了,甚至举一反三,惹得小米连连夸赞。 初一初始落不下脸面,后来终于发现了这些东西的神奇之处,日日跟在小米后边转悠。 至于高仁,哪里有吃的,他就在哪里。 女子多了,总是免不得闲言碎语多。总有闲着无事的草原人,找了各种奇怪的借口跑来附近转悠。 人人都对小米这个神奇的大元女子好奇之极,特别是亲眼见了他们的草原王在小米身边,同牵马小童一般乖巧亲近,就更是传言四起了。 特别是有些年轻姑娘,浓眉大眼,草原上的格桑花一样美丽,性情直爽之极,偶尔还会冲到小米跟前,嚷道,「喂,听说我们的王对你行了吻裙礼?」 小米手下忙碌不停,听了这话就反问道,「什么是吻裙礼?」 那年轻姑娘却是语言有限,哪里能解释清楚。 好在那些妇人凑到跟前,低声解释,「吻裙礼,是草原王对于女子的最高礼节,若是跪倒吻了姑娘的裙角,以后必定会娶这个姑娘做正妻。」 说罢,这妇人偷偷扫了小米一眼,好似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可思议。 小米人不熟翻个白眼,很想抓了初一上前,狠狠敲他几下。 当初,在老熊岭,她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孩子,什么都不懂,哪里想到他居然偷偷玩了这种把戏。 「没有,一定是外人乱传的。你们草原王年岁还小,将来必定要从草原子民中选最好的姑娘做正妻。至于我,是他的姐姐,我有夫君,他很快就来接我回去了。」 众人半信半疑,但终究没有再因为这个问个不停。倒是一众年轻姑娘,为了那个「最好」的头衔,被小米一起抓了「劳工」。 当晚这话就传到了初一的耳朵里,端进去的饭菜又端出了一半… 这般一晃过了半月,第一张羊毛毯,终于织了出来。因为条件有限,颜色单一。一丈见方的毛毯上,只有碧绿的草地,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朵,外加草原远处点点羊群。 但许是就因为这么纯粹,居然美的的难以形容。 小米脱了鞋子,欢呼着跑了上去,末了躺在上边,双手枕在脑后,舒服的长长叹气。 高仁自然跟随其后,软软的触感,也成功取悦了他。 「若是出门去春游,铺上一张这样的毯子,几样小菜,一壶酒,醉倒躺下睡一觉,真是神仙一样。」 正巧,初一过来,也是跟着凑热闹,挤在了小米身边另一侧。 小米望着天空上的白云,手里摸着毛毯上的白云,想起远方的爱人,忍不住低声道,「也不知道东海怎么样了?我既然没有发烧,没有任何不舒坦,想必拜火教没有机会发动神罚吧…」 高仁大咧咧的安慰她,「放心,有我们主子在呢,保管旗开得胜,如今兴许都班师回朝了。」 倒是初一没有应声,合拢的眼帘遮盖了所有心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小米吹着暖风,晒着太阳,昏昏欲睡的时候,初一突然说了一句,「我刚接了消息,东海大胜,拜火教想要发动神罚,但是没成功。」 「真的?」 小米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扯了他的袖子追问道,「拜火教的神罚,怎么没成功?是谁阻拦的?封大哥如今在哪里?兵卒伤亡大吗?」 「我当初留了两个人手在东海附近,这是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具体不太清楚,只知道战事胜利了。」 小米其实也是一时欢喜,自然不会为难初一,这么远的距离,能得知战事胜利就真是别无所求了。 「太好了,正好今日毛毯也织成了,咱们晚上庆贺一下,吃羊肉大葱馅儿的饺子,好不好?」 「不好,最近吃羊肉吃到吐,改吃牛肉!」 草原上羊多牛少,平日几乎顿顿是羊肉,牛肉却是不到重大节日不宰杀,毕竟牛还要承担着运载的任务,转移营盘的时候,多半靠牛车。 高仁虎视眈眈望着初一,大有你不同意,我就揍你的意思。 初一瞪了他一眼,却是吩咐达布,「宰牛!」 达布应了一声就出去了,高仁欢呼一身随后跟了过去。 小米带了几个妇人,几乎把营地里所有的细面都寻了出来,留了一小部分,其余都和了面。 初一拎了大块的牛肉进来,先前住过老熊岭那十几个草原人早早问询跑来帮忙。 两把菜刀,论起来剁馅子,当初也都是做过的。吃多了老熊岭的大锅饭,陆家大方,刘婶子又是个心软的,草棚的大灶间也没少包饺子。 这些草原人,力气大,做活不偷懒,又因为草原艰苦,被贩卖做马奴的时候没少挨饿,对整治吃食,几乎有种虔诚的欢喜,所以,草棚里需要帮忙,他们都是第一个跑去的。 如今再做起来,也是轻车熟路。 很快,大盆的饺馅儿就做好了。 小米教那些妇人包饺子,妇人们也不算笨,擀面皮有些不灵巧,但包饺子很快就有模有样了。 小米忙碌的额头见汗,脸上的笑却是从来没有断过。 人人都好奇,可也不敢问。 待得日头西斜,草原蒙上了最美丽的橘红霞光,白胖水灵的饺子就出锅了。 细面不多,到底不能让所有人都碗里有饺子。 但这些时日跟随小米忙碌的男女老少,人人有份,初一问过小米,又分了几盘子给他麾下几个战功赫赫的勇士。 结果,那几个勇士端了这些从没见过的吃食回去营帐,却差点儿引起了最凶狠的争斗,最后,饺子的美味被传的有些离奇,居然成了草原勇士最想被草原王赏赐的东西。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吃饱喝足,众人在夜虫的欢快鸣叫里进了梦乡。小米高悬多日的心,终于放下大半,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梦里正是香甜的时候,耳边却好似突然有吵杂之声,但很快,声音又消失了,她皱着眉头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却是不知道,高仁悄悄掀开帐篷帘子窜了出去。 营地大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个骑着,风尘仆仆,满面疲倦,一如当初带了小米归来的初一一行。 这一次却是换了初一拦截在营门处,他望着这些来客,神色很是复杂。有三分心虚,七分倔强,最后尽皆化作了满腔的不甘。 「你居然真的敢找过来?」 封泽掀开头上的风帽,露出略显凌乱的发髻,晨光下,他的神色里免不得带了疲惫,嘴唇甚至有些干裂,但双眼里的光芒却是让所有人心惊,下意识想要谦恭的低下头。 「小米呢?她可好?」 「自然是好,每日不知道多欢喜呢!」 第51章 初一挑衅,随后又填了一句,「比在你身边欢喜多了。」 封泽也不同他多废口舌,「说吧,你劫走小米有何用意?」 「不为何,我就是看不惯你待她不好,我把她接回来,就是要娶她做王妃,做整个草原最尊贵的女人。我绝对不会扔下她不理,绝对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营门上,一只脚悬在下边晃晃悠悠的高仁,听得这话,忍不住撇了撇嘴巴。眼见自家主子望过来,他倒是点了点头。 封泽暗暗松了一口气,千里迢迢赶来,虽然明知道初一不会待小米不好,但依旧惦记得吃睡不香。如今得知小米平安无恙,他也就卸下了心头大石。 「草原规矩,勇士若想夺得女子的芳心,都要较量一番。你可敢斗一场?」 堂堂大元太子,若是想要以势压人,简直是太过容易了。即便如今草原统一大半,初一手下勇士过万,部族人口超过三万,牛羊十万,但依旧不是大元抵挡不住大元的一合之力。 可封泽并没有选择这般,反倒提出角斗,原因为何,谁都猜得出。 他看重的是小米和初一的情分,不愿意小米为此为难伤心。 小米定然是想同他回去大元的,但也不想伤了初一一分一毫。 初一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也让他心底越发愤慨,或者说是羞怒。 「好,生死不论!」 「生死不论!」 封泽解开披风,随手扔了出去。 披风落得的时候,两人同时跳下了马,斗在一处。 论武艺,初一定然没有自小跟随名师习学的封泽好。但封泽身为一时太子,极少有需要保命或者与人生死争斗的时候。初一却是从大元归来就在拼杀,身上伤痕可以百数计。 两人各有长处也各有短处,这般打在一处,也就是难解难分。 晨光里,两条身影,辗转腾挪,拳脚带风,很是激烈。 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都避开了对方的头脸,甚至手脚,只往腰背上招呼。 很快,封泽肋骨上就挨了一拳头,跟随他而来的都是最中心的亲卫,玄冥都隐藏在暗处。见此,有人忍不住就要抽刀上前,对面的草原人见了,自然也是武器在手,随手等着护卫自家的王。 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战局却是发生了变化,封泽一个闪身,趁着初一来不及变招的时候,一脚揣在他腿弯上,初一吃痛直接跪下了地上,还想跃起来的时候,封泽已经用膝盖压了他的脖颈。瞬间的窒息,让他眼前发黑。 「愿赌服输?」 封泽冷冷问出声,晨光映在他的眼眸深处,愈发冷冽深沉。 初一哼了一声,扭头却是不肯应声。 封泽松了他,起身挥手示意亲卫退下去,初一好不容易爬起来,也是撵了众多手下。 两人就那么站在晨光里,各自沉默。良久,封泽到底先开了口,「你知道小米一直把你当做弟弟,你这般,会让她伤心。」 「你还知道她会伤心,那当初为什么离开她身边,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你哭了多少次?」 初一好似憋闷了多年的火山,方才战败就如同导火索,引爆了满心的恼怒。 「小米为了你追去了京都,结果呢,你还要娶那个什么狗屁拜火教的侍女?小米该有到伤心,你想过吗?这些就算了,小米原谅你了,我也不说什么。但是以后呢,你是太子,以后会做皇帝。皇帝是什么,皇帝要娶多少女人,小米就算是皇后,但不还是要看着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那个脾气,一定会把自己逼死。」 初一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也不管口水里沾了血色,咬牙说道,「不行,小米即便不愿意在草原都好,就是不能嫁给你。与其以后被你伤心到死,不如我做这个恶人,早早让你们分开!」 「谁说孤以后会纳妃?」 封泽先前还听得皱眉,最后却是弹去衣衫上的灰尘的,淡淡应道,「孤一生只娶小米一人为妻,再无旁人。」 「当真?」初一直接就跳了起来,他倒不是质疑封泽对小米的感情,毕竟两人相识相知,他大半都看在眼里,虽然不想承认,但心里还是有数。 但封泽可是一国太子,甚至马上就要登基接掌大元天下。后宫历来同前朝的关系就是千丝万缕,宠爱哪个妃子,都有很多不可言说的意义。 就是封泽不想娶,但为了大元,为了巩固朝政,怕是都必须要娶。 但如今封泽居然这么笃定说不娶,难道宁愿以大元江山为赌注,只要小米一人,这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 「你不怕那些大臣逼迫,不怕…」 「若是孤连自己娶多少女人都不能决定,还有何资格治理江山?若治理江山需要靠后宫联姻,那这江山不要也罢!」 封泽扔下这句话,直接扔下初一进了营门。一众草原勇士,眼见自家的王怔愣站在晨光里,不知如何是好,到底没有胆量拦下大元的皇者。 微凉的晨风吹在初一神色变换不定的脸上,最后带走了一声叹息。 初一扭头望向走在远处的封泽,终于承认自己不如他良多。 别说大元江山,就是草原,他若是舍弃就能得到小米,也要思虑良久,甚至很可能放弃小米。但封泽却是宁愿舍弃江山,也要小米在身边… 小米睡的正踏实,但潜意识里总是好像觉得额哪里不对。好似身侧有些沉重,往日熟悉的晨光也没有照射在脸上,她就疑惑的睁了眼睛。 结果入眼那张熟悉又略微有些陌生的脸孔,却是然给她瞬间惊喜的瞪大了眼睛。 许是有些疲惫,那熟悉的双眉微微皱着,往日常常深情望着她的眼睛也紧紧合拢着,鼻子依旧挺拔,嘴唇却是干裂的让人心疼。 她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摸上了那眉眼,口鼻,下一瞬却被捉了手,放到了唇边亲了又亲。 「小米…」 封泽慢慢睁开眼,重逢的喜悦,晃的小米发晕。 「封大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一定会!」 「嗯,我来了。」 两人紧紧抱在一处,小米趴在封泽身上,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原本不想哭的,却还是红了眼眶。 「我没想到初一…」 「我知道,你拿他当弟弟,没有防备。」 封泽轻轻拍了她的后背,安慰着,「原本我也担心,若是战事不利,怕你有危险。正巧初一带你回了草原…」 「战事不利?」 小米听了一半,终于从重逢的惊喜里找回了神智,追问道,「初一说东征胜利了,拜火教被铲除了,可是真的?我三哥呢,没受伤吧?还有铁大哥他们…」 封泽好笑又心暖,直接封印了她的红唇,待得彻底解了相似苦,这才低声道,「放心,所有人都没事。但你怎么不问,我受没受伤?」 「什么,你受伤了?那还这么急跑来?」 小米急的翻身坐起,却不小心碰了封泽的肋骨,惹得他夸张喊痛。小米惊了厉害,待得看到那处不过青紫了一块,还是新痕,就恼了。 「你吓我做什么?」 封泽赶紧抱了她道歉,「也不是吓你,这里确实伤了,方才被初一打的。」 第52章 「什么?这小子,他把我劫持过来,他还有理了!」 小米瞪了眼睛,一副护犊子老娘的神色,看的封泽这些时日的所有疲惫好似都不翼而飞。 「见到你就好。」 小米也是叹气,「你若是不累,给我说说东海的事。」 封泽也没拒绝,也不起身,抱了她就那么躺在宣软的皮毛堆里细细说了起来。 小米听的又是皱眉担心,又是欢喜拍手,待得全都听完,她又担心起来,「铁大哥去了蓝玉国?那干娘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担心,铁家可只有铁大哥一根儿独苗,万一留在蓝玉…」 「不会,铁无双会回来。就算他真不回来了,镇南侯的位置也给他的子嗣保留。」 「只能这样了,我回去之后见了干娘再商量一下。若是干娘不同意,无论如何也要铁大哥回来,咱们在想办法,铁大哥这次去蓝玉,说到底还是有几分为了我们。」 「好。」 封泽应了一声,小米想起以身祭了火神的黑衣师傅,心情很是有些复杂,这人怕是对白氏有些心思,若只论忠心怕是做不到这个程度。回去之后,就算陆老爹不同意,她也得劝说一二,不为别的,只为了这人的这份痴情,还有解救了万千大元兵卒的功劳。 「封大哥…」 小米回过神,还要说话的时候,却是听得身侧想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封泽仰面而卧,一手揽着小米,一手放在胸前,隐约保持着骑马扯着缰绳的姿势,想必一路上累极了就是这般小憩的。小米心疼极了,轻轻趴在他身边,再也没有说话… 封泽是被香气勾得醒来的,熟悉的香气,一如他当初住在老熊岭的每个早晨。那间小小的灶间里,好似装了整个世界,每次都能神奇的端出各种美味的吃食。 但如今头顶这厚厚的牛皮帐篷… 「封大哥,你醒了,赶紧洗漱吃饭吧。」 小米拿了赶紧衣衫进来,指了帐篷角落的铜盆,催促封泽起身。 封泽笑了笑,起身拾掇干净,换了新衣,所有征尘也就去的干净了。 这时候,小小的桌子已经摆好了。四只大碗里,装了香喷喷的牛骨汤,汤里飘了雪白滚圆的元宝馄饨,犹如一只只嬉戏的小白鹅,让人看了就觉得胃口大开。 封泽身份尊贵,自小锦衣玉食,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后来就是到了老熊岭,小米爱好整治饭食,吃的更是精细。唯独赶来草原这一路,吃睡都在马背上,简直吃尽了苦头。 这会儿眼见这碗牛肉汤馄饨,难得有些失态,坐下就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 热乎乎的牛骨汤,一路滚过五脏六腑,让他越发忍耐不住了。 圆滚滚的馄饨一个接一个的下了肚,直到大碗见底才好过一些。 小米看的心疼之极,一边等着罪魁祸首的初一,一边忙着给心爱的男人添碗。 「慢点吃,我包了很多,这会儿先垫垫肚子,晚饭还有很多好吃的。」 初一把脸埋在大碗里,心虚的不敢抬头。倒是高仁翘着脚,吃喝的欢快。 小米胡乱陪着封泽吃了半碗,就问道,「大军什么时候到京都?你这个主帅不在,能行吗?」 封泽算了算日子,应道,「我走前吩咐过,让他们放慢行程,估计还有十日就到京都门外了。」 「呀,那时间可是太紧了,咱们不能多耽搁,明早就要上路。这里赶回京都,足有两千里,日夜兼程,恐怕还有些赶不及呢。」 小米是个急脾气,说着话儿就站了起来,「我这些时日带人做了些好东西,想着以后草原这边能和咱们大元换些日用之物。我去让人把东西送来,你看看,然后和初一商量一下啊。」 小米风风火火往外跑,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喊着高仁,「那些侍卫兄弟们都吃上饭了,灶间还留了一盆馄饨,你记得送去给暗处的兄弟啊。」 高仁懒懒应了一句,却还是放了碗,去给暗处感激的就差痛哭流涕的玄冥几个兄弟祭奠五脏庙了。 负责守在帐篷角落的玄一,偷偷咽了口水,心里前所未有的挣扎,主子这里不能离了人,但若是去的晚了,怕是一口汤都喝不上了啊。 许是感应到了第一得力暗卫的怨念,封泽抬手摆了一下,玄一几乎是立刻就没了影子。 帐篷里,只剩了初一和封泽两个。 初一冷着脸,想了又想,还是说了一句,「以后,小米是我姐,草原是她的娘家。若是你有一日辜负了她,就是我草原铁骑兵临京都之时。」 封泽勾了勾唇角,半点儿不把这威胁放在心上。 「草原如今只有大半归你统领,人口不过几万,你还是先把这些人养活了再说吧。」 初一被堵的脸色涨红,还要反驳几句,小米已经兴致勃勃的带着人抱了羊绒毯子,还有各色奶制品进来了。 封泽不是被养在深宫那种不是人间烟火的太子,关于民生,他懂得很多,特别是在老熊岭那段日子,切实体会了底层百姓的生活。 这会儿,羊绒毯子还罢了,但是那些奶制品,肉干,还有刚出土没几日的虫草之类的药材,让他眼睛发亮。 这些奶制品,可以大大提高幼儿的活命机会,特别是贫家之子,就是常人吃了,也有强身健体之效。 药材跟不必说,救命养身之源。 加者草原盛产的牛羊肉干,皮毛,更是越多越好。 虽然当初支援初一回到草原统一各部族也是存了将来通商,互利互惠的心思,但如今经过小米的手,生生把这件事提前了一年有余,对大元更是好处多多,实在算是一件大好事。 「待我们回到京都,我就同父皇商量通商一事,到时候会有使节团来草原。」 初一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到底不笨,身为草原王,为自己的子民谋福利,是一个王的责任。 他立刻就应了下来,「好。」 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多谢!」 小米很是欢喜这两个她在意的人,能相处这般融洽,于是笑道,「我也没什么行李可拾掇的,今晚好好聚聚,明日一早就出发回京都。」 封泽点点头,初一却是没有吭声,显见是舍不得小米。 小米拍拍他的头,就开始忙碌个不停。 虽然为了封泽一行人的安危,没有人宣扬他们的身份,但草原招待贵客的烤羊宴,在夜色降临的时候,就张罗了起来。 肥硕的白条羊,被穿在小儿手臂粗的木杆上,悬在烈焰展展的篝火上烤,很快就有油滴落在篝火上,发出吱吱的声音,还有袅袅的青烟,特别诱人。 孩子们到处跑动着,帮忙往篝火里添柴火,小脸被烤的通红,偶尔瞄几眼那烤羊,偷偷吞咽着口水。 妇人们忙着打奶茶,上马奶酒,男人们则围坐在不远处,高声说笑。 草原人的淳朴,热情,在这样的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 当烤羊被抬下篝火,第一刀割给了封泽和小米之后,整个宴会就开始了。 草原勇士们光了膀子,手里拎了酒囊,喝得尽兴就跳到场中,牛皮鼓敲了起来,雄壮的舞姿,一如天上雄鹰展翅,一如草原狼在仰天长啸。 第53章 小米虽然想念亲人,但对那座皇宫,隐约还是有些抵触。一入宫门深似海,七个字却代表太多的拘束和不自由。 不知道以后余生,还有没有这样肆意笑闹的日子。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忐忑,封泽握了她的手,没有什么话,但他手心的温度,却轻易驱散了她心里的不安。 有这样的人,牵手一生,别说一座皇城,就是刀山火海也去得。 一旁的初一见了,抬手干了碗里的烈酒,连同心里的不甘,眼底的暗淡,都尽皆消散了。 第二日一早,太阳刚刚跳出草原的地平线,小米同封泽就带了十几个侍卫出了营地。 小米扫了一眼后边的两辆马车,很是有些好笑又感动。 不知道初一什么时候,硬是给她拾掇了两车东西。 各色皮毛,药材,奶制品,肉干,还有她这些时日带人织的羊绒毯,居然都包裹的严严实实放了进去。 小米宁可央求了封泽,留了侍卫在后边慢慢押解马车赶回京都,也没有拒绝。 果然,初一紧绷的脸上终于缓和了很多。 小米心里叹气,上前抱了这个已经长大成人,扫荡了大半个草原的弟弟。 「初一,任何时候我都是你姐姐,有事需要帮忙,记得给姐姐送信。另外,收拢各部族重要,但你的安危更重要。不要总是冲杀在前,这次来的匆忙,走得也快,来不及给你准备。下次我让人再给你捎带一些伤药和药丸过来。」 「好。」 初一闷闷应了,待得小米要松手,他却是又紧了手臂。 「小米…姐,任何时候受了委屈都要告诉我,天涯海角,我都带人去接你回来。」 「好。」小米红了眼圈,重重在他肩头拍了两下,「放心,我也不是让自己受委屈的脾气啊。」 初一想起那些欺负到老熊岭头上,最后都没讨了好处的人,对这点倒是认同。 一旁的封泽眼见,两人如此依依惜别,心里很是有些酸涩,开口却道,「天色不早,早些赶路吧。」 小米嗔怪瞪了他一眼,太阳都没整个露出地面呢,怎么就天色不早了? 但再难舍的离别,终究还是要分开。 她再次拍了拍初一的肩膀,这才扶着封泽上了马。 封泽随后翻身而上,两人一骑,晨光洒在身上,分外的和谐,好似两人天生就该如此亲近,如此相互依偎。 封泽同众人摆摆手,一挥鞭子打马跑了出去。 倒是高仁留在了后边,扯了初一的袖子,挑衅道,「我就说你白忙一场,怎么样,还是我们主子厉害吧?」 初一心头火起,一胳膊拐掉他的手,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如今的孩童模样,不过是习了一门古怪功夫。也就小米把你当孩童疼爱,有一日她发现你骨子里是个老怪物,看你怎么有脸在她身边赖着。」 果然,被揭了老底的高仁立刻跳了脚,想骂几句的时候,初一却是神清气爽的回了营地。 他只能一个翻身上马,冲去追赶大队人马。 晨风有些寒凉,但草原风光极美,小米不用控马,就依靠在封泽怀里赏景。 偶尔扫到高仁脸色黑的几乎能浸出墨汁,就问道,「怎么了,以后见面不容易,初一惹你生气,你也别同他计较啊。」 高仁翻了个白眼,还是有些气哼哼。 小米无法只能哄着,「路上赶得及,等回到京都给你做好吃的。初一留在草原,以后可是没有多少机会见面,倒是你日日在家里,他不知道多羡慕你呢。」 这话倒是取悦高仁,脸色终于好了起来,晃荡着头上的冲天辫,一打马跑去了前边… 东征军铲除了拜火教,胜利归来。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几乎没几日就传遍了整个大元帝国。 特别是那些东征军归途所要经过的府城县镇,几乎是拿出了所有猪羊鸡鸭,只等着犒劳胜利之师。 东征军虽然也有伤亡,但相对而言,实在很是轻微,又得了如此大功,人人都是喜上眉梢。 每到一个城镇,东征军都会安营扎在,歇息个一日半日,当地的官员和乡绅富豪,自然要开宴庆贺。军民鱼水情,也是融洽。 东征军将领说说大战的凶险和精彩,听得所有人都是热血沸腾,恨不得亲眼所见。 但也不是没有遗憾之事,那就是身为主帅的太子殿下一直没有露面。 有人私下猜测,太子殿下是不是受了伤。 但眼见这些东征的将士吃喝不误,神色里半点儿忧色都没有,满满都是对论功行赏的期望。众人又都把这点担心收了回去,若是太子有事,暴怒的承德帝怕是要整个东征军陪葬,这些将士怎么可能如此欢喜。 就这般,停停走走,一趟东征路,原本半月就该走完,却是足足拖了二十多日。 但再长的路,总有到了尽头的时候。 这一日,大军扎营在离得京都三十里的驿站不远处。 几个将军凑在营帐里,都是有些发愁,有人就问萧炎,「侯爷,太子殿下怎么还没赶来,是不是派人去迎一迎?若是侯爷不放心,不如让陆公子接了这差事?」 萧炎虽然一路上笑脸不断,但心里可是一直在高高悬着。太子殿下前往草原,几乎没人知道这行踪。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路上真有什么事,他可没有办法同皇帝交代啊。 难道到时候要说,是你儿子要去接你儿媳妇,同我没关系啊。 那可真是等着脑袋落地吧! 「还是在等等吧…」 他刚说到一半,就有侍卫跑来进禀报,「将军,殿下回来了!」 「太好了!」 众人喜出望外,一窝蜂似得涌出去接人。封泽这会儿已经到了帐篷外,跳下马背,即便一脸疲惫,依旧挡不住他眼里的锐光。 「这一路辛苦你们了,可还顺利?」 「托殿下的福气,一路顺利,就是惦记殿下不能如期返回。」 众人正是说话,的了消息的陆谦也是匆匆跑了过来,眼见封泽身后没有小米,他就有些急了。 封泽不愿太多人知道小米被掠去草原,虽然亲近之人都知道小米同初一只是姐弟之情,但人言可畏,女子清名最是重要,于是他难得抢先摆摆手,末了低声道,「小米回了小庄,平安无事。」 陆谦长长松了一口气,直接开口请假。这次东征凶险重重,如今得胜而归,一家团聚,他如何会缺席? 封泽心底也是极想同他一起出门,但身为太子,东征主帅,这时候可是不好离开。 于是只能略带羡慕的看了陆谦带了老熊岭出来的十几个后生离了营地,欢喜回去了小庄。 小庄里,这会儿也是听说东征大军到了。 但等了又等,也不见小米等人回来,就都是心急了。 除了老冯爷还坐的住,其余人都是满地团团转。城里的国公府早就建好了,陆老爹却是一直在小庄常住。 这会儿,他搓着手满地走,哪里有半点儿国公的模样啊。 「哎呀,小米是不是出事了?拜火教那些疯子,不知道能做出什么坏事!」 第54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翠兰嫂子更是撵了江大力,「你骑上马去军营看看!」 倒是老冯爷最沉稳,他敲了手里的烟袋锅,笑骂道,「都急什么呢,小米是跟着太子殿下走的。以太子殿下对小米的看重,若是有事肯定要送信回来。如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众人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但到底等的心急。 小米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进了小庄,不必说,惹得所有人都是欢喜的恨不得流了眼泪。 「哎呀,小米你没事吧?你可算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陆老爹偷偷抹了眼泪,迎了闺女进屋才突然想起还有儿子在军中,赶紧又问道,「你三哥呢,他也没事吧?」 小米日夜兼程赶路,累的真是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但这会儿也不得不强打精神应道,「爹,放心,三哥没事,哪里也没伤到。他是跟着大军回返,我是跟着殿下从别处回来的。想必,很快三哥就回来了。」 「平安无事就好,」陆老爹一向把闺女当宝,把儿子当草的,听得儿子没事也就扔去了脑后。 结果,他的话音不等落地,陆谦就着后生们回来了。 众人团聚,免不得又是一场热闹,翠兰嫂子不用安排就张罗着准备饭菜去了。 倒是小米没说几句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看的众人都是心疼。 说起来,老熊岭有今日,陆家的荣华富贵,虽然也同众人的齐心合力分不开,但多半还是落在了小米头上。 可以说,众人的好日子,是她一肩挑起来的。要护着父老乡亲,护着家人,还要努力做一个配的上一国太子,能够抬头挺胸坐上那个天下女子最尊贵的位置,她实在是付出太多。 小小的女孩子,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本该为嫁妆箱子里多添一块料子欢喜,却坚强的让男子都自愧不如… 陆谦亲手抱了妹妹,轻轻送去了隔壁的内室睡下… 待得小米醒来,天色都黑了,外边堂屋里欢声笑语,让她好半晌才回了神。 到家了啊,东征结束了,草原之行归来了。 拜火教彻底被铲除了,她的性命无忧了,母亲大仇报了,以后剩下的就都是安宁又幸福的日子了吧… 她悄悄翘起了唇角,真好… 同样的时刻,大元皇宫里,也是宫灯高悬,照的整个皇城都亮如白昼。若是平日,还不会如此,但今日可是个喜庆日子。耳朵尖的都听到,养性阁里,病在床榻上的皇上笑声有多爽朗。 这样的时候,皇宫上下如何会不欢喜。别说多点几盏宫灯,就是御膳房里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了。 难得,皇上和太子殿下都是欢喜,那位未来的皇后娘娘又没送吃食进来,正是御厨们难得的展现今日苦练成果的时候啊。 多年大仇得报,承德帝难得的脸上现了红润之色,依靠在明黄色锈九龙的靠枕上,拉着儿子的手,道,「皇儿果然一战就铲除了拜火教,为你母后和东海冤死百姓报仇雪恨。若是你母后在天有灵,必定欢喜。待得将来,朕与她团聚,定然同她好好说说。」 一旁锦凳上坐着的老杨,想起过世多年的小女儿,也是红了眼圈。但更多的是欣慰,女儿若是知道她的孩儿如此文武全才,也会欢喜。 第二日,东征大军整队入城,承德帝站在城门上亲迎,给了东征军无上的荣耀。所有将领兵卒按功劳,双倍领取赏赐,战死的兵卒更是抚恤银子翻了三倍。 所有人,没有一个提出异议。当然户部尚书管着国库,肯定是心里疼得滴血,但这个时候,他可没傻到冒头阻拦。 整个京都,狂欢三日,不宵禁不封城,大庆。 哪里还用兵部准备酒席犒赏三军,大军一进城,疯狂的百姓们就各自扯了一个顺眼的回家去,杀鸡宰鸭,打酒蒸饭,恨不得把自家闺女都直接推出来嫁了。 而兵卒们也不客气,吃饱喝足,尽皆把逍遥岛之战说了个清清楚楚。听得百姓各个都是跟着热血沸腾,扬眉吐气。 喜庆过后,承德帝紧接着就宣布禅让皇位于太子,登基典礼尽快举行,登基之后一个月就是太子的大婚之期。 这次轮到礼部忙的人仰马翻,几乎人人都是脚下生烟。 礼部尚书和一众主官副官,都直接吃睡在衙门了,根本没有回家的机会。 即便这般,也没人胆敢抱怨,或者建议承德帝推后一下太子的大婚之期。 因为,人人心里都清楚,这位极力守护大元江山三十年的帝王,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即便是帝王,也是血肉之躯。一个父亲想要看着儿子继承家业,成亲生子,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愿望,没人能够阻拦,也不敢阻拦。 但同样作为父亲的陆老爹,可是有些不高兴了。 小米同太子定了亲事,皇家娶亲,那陆家就要嫁闺女啊,而且还是如此匆忙。 虽然道理他都懂,也理解,更没有同皇帝掰手腕的意思。但到底是自小养大的闺女,这般就要出了家门,变成别人家的媳妇儿,哪个当爹的也舍不得啊。 倒是老冯爷,关键时刻还是最靠得住,直接拎了陆老爹,带了众人住进了宽敞气派的国公府。 不得不说,皇帝作为陆家的儿女亲家,还是很大方的,早有吩咐下来,国公府里一应用物俱全,陆老爹头上不但顶了个国公的爵位,俸禄丰厚,就是京都里多一个家,也疑问铜钱都没花。 一众丫鬟仆役,更是东征之前,封泽亲自吩咐福公公挑拣的,避免了外人安插人手,也各个都是伶俐又勤快。 小米回了一趟镇南侯府,有刀嬷嬷在,自然侯府是平安无事。 小米放了心,又去酒楼和箱包铺子看了看,待得回到国公府就被众人抓了个正着。 「小米,再有不到俩月,你就要大婚了,这可是大事。采买嫁妆,准备嫁衣啊,事情多着呢,你可不能这么偷懒了。」 翠兰嫂子抓了小米的手,脸上急色可不是假的。如今老熊岭的女子就她一个在小米身边,她虽然平日也是个能张罗事情的,但小米嫁的可是皇家,做的是皇后。她心里慌的恨不得直哆嗦,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帮忙才好啊。 其余众人,包括老冯爷在内,也是神色有些尴尬。这时候就真看出老熊岭和陆家的根基浅薄了,不说凑不够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就是一应礼仪也是半点儿不懂。 「不如,还是去寻刀嬷嬷帮忙吧,她是侯府老人,常跟在铁夫人身边伺候,恐怕还能清楚一些。」 陈信也是放下生意,赶来商量,这时候开口插了一句。 众人都是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陆谦半晌没有说话,这会儿也同陆老爹开了口,「爹,咱家的所有家业,几乎都是妹妹张罗起来的。我和大哥二哥,身为男儿,自有本事养活以后的妻儿,所以,除了老熊岭的大院儿和三十亩旱田,还有京都这御赐的国公府不能动。其余北安州的酒楼,杂货铺,京都的箱包铺子,酒楼,小庄,外加荒原书院外的铺子,都给妹妹带去做嫁妆。家里的存银也拿出八成,留两成备用就好。爹觉得如何?」 陆老爹对银钱一向不在意,当年白氏活着有白氏张罗,后来又是闺女掌家,他就更不需要操心了。 如今听儿子这般说,半点儿不心疼的大手一挥,「行,都给小米带去。」 第55章 倒是小米赶紧开口拒绝,「哎呀,不行。家里的产业都是家里的,我一个出嫁闺女怎么能都带走呢?再说了,这大元谁不知道我是农家出身,难道我凑够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我就成了金枝玉叶了?谁也不用费心,我自己心里有数,比照五千两银子采买就行了。」 说着话,她生怕众人不同意,又添了一句,「封大哥也不会也因为我嫁妆少就待我不好啊,堂堂一国之主,难道还指望媳妇儿的嫁妆过日子?」 众人都是听得笑起来,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人人还是觉得亏待了小米。 就在这样的时候,突然有丫鬟来报,「郡主,宫里来人了。」 众人猜得定然是封泽又让人送东西给小米,就道,「赶紧把小米嫁了吧,否则咱们府里的门槛都容易被踏平了。」 小米脸红,赶紧吩咐带人进来。 不想,丫鬟领进来的居然是四个老嬷嬷,各个神色严肃,衣衫整齐又干净,头上发髻抿的一根乱发都没有,眼睛里射出的光很有些…不善! 小米不知为何,莫名就想起了前世一个特别有名的宫廷剧,其中那个老嬷嬷可是以针扎女主名声大噪。 她下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不等她开口,那打头的褐色衣裙嬷嬷已经行了礼,开口说道。 「郡主,老奴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国公府伺候。郡主出嫁之前,老奴四人会教授郡主宫里的规矩,还会协助郡主准备嫁妆。」 真是瞌睡时候送枕头,虽然第一印象不好,但众人正对嫁妆一事犯愁,封泽就送了人来帮忙,这实在是好事一件。 陆谦正好站在小米身边,闻言就笑着拍了妹子的肩膀,「殿下真是及时雨啊!」 小米刚要开口应声,不想却被抢了先。 那褐衣老嬷嬷皱眉呵斥道,「放肆!郡主娘娘万金之体,不容任何人轻易触碰!」 众人都没想到,她会这般,特别是江大力口渴,正偷喝茶水,别吓得立刻呛咳起来。 那褐衣嬷嬷扫了一眼,眼底的鄙夷根本没有隐藏的意思,末了浅浅行了一礼,对小米又道,「郡主,不是老奴多嘴,如今您身份金贵,平日还是多在闺阁里安歇。闲杂人等,最好不要见面。」 众人都是黑了脸色,这话里的鄙薄之意简直太明显了。 陆谦皱了眉头,正要开口,却被小米拦了下来。 那老嬷嬷眼里得意之色一闪而过,脖颈更是挺的直了三分。 「郡主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这就随老奴回闺房去吧。宫里规矩多,郡主自小长在乡野,恐怕要日夜习学才能勉强补上大半。」 小米上前两步,仔细打量这个老嬷嬷,盯得她们都是有些忐忑,这才冷笑问道,「你们确定是太子殿下派来的?没有听过旁人的什么嘱咐?」 「呃…老奴听不懂郡主的话,老奴确实是太子殿下指派而来。」 「好,既然是太子殿下指派来的,就最好不过了。」 小米的话,让几个老嬷嬷都是疑惑,不等她们问询,小米已经喊了高仁,「高仁,送他们去封大哥那里。顺便帮我问问封大哥,若是嫁进宫里,老熊岭和陆家人就都成了闲杂人等,那我可不可以不嫁?若是他一定要我嫁,那就把真正的‘闲杂人等’都打发了!」 高仁先前听众人商量嫁妆,无聊的几乎昏昏欲睡,如今终于碰到一件好玩之事,特别还是替小米出气,立刻打了鸡血一般跳到跟前。 「好,我这就去!」 倒是几个老嬷嬷有些慌了,努力端着架子,「郡主,老奴何处冒犯您了?老奴可是太子殿下…」 「掌嘴!」 小米忍无可忍,难得发了火。 高仁闲着无事还要把天捅个窟窿吹吹风呢,这时候哪里怕事大啊,一窜三尺高,抡起大巴掌打的四个嬷嬷顿时就懵了。 这四个嬷嬷平日在宫里也是作威作福,不少拿小宫女小太监出气,如今突然挨打,哪里还忍得住。哭嚎躲避不说,嘴里还嚷着,「郡主不要后悔!」 「高仁,使劲打!记得再帮我问问太子殿下,这些人要我后悔嫁给他!」 「好咧,你就放心吧,哈哈,这差事简直太合我心意了!」 高仁上窜下跳,无论四个老嬷嬷躲去哪里都要挨巴掌。 领头的褐衣嬷嬷还想往门外跑,被江大力伸出脚绊了个狗啃屎,磕掉了两颗大牙,分外狼狈。 待得高仁把四人拎着衣领拖出去,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门里门外的丫鬟仆役们,都是垂着头,分外恭敬。 谁都不是傻子,郡主这般发作宫里来的教养嬷嬷,何尝不是杀鸡骇猴,以后还是老实当差,半点儿不能糊弄主子一家,否则下场绝对比这几个老嬷嬷更惨… 陈信在京都街面上混迹几年,对宫里这些老奴的「本事」有些耳闻,这会儿难免担忧,说道,「小米,要不要我跟去同殿下分说一二…」 「不用,陈大哥,这些人怕是另外藏了心思。再说了,就真是封大哥派来的,也没干系。他若是嫌弃我是农家出身,尽管说,我不嫁就是了。」 小米嘴里这般说着,眼底的恼怒到底没有退去。 「好,小米说的对。咱们就是农家人,什么时候也改变不了。小米若是进宫,咱们相帮也帮不上,与其被这些刁钻的奴才欺负住了,不如一次闹开,以后他们也害怕三分。」 老冯爷一锤子定音,众人也就不再说。 吃了午饭,小米借口核算账册回了她的百花院,却是怎么想都觉得心里憋闷,直接摔了账册,依靠在窗边发呆。 封泽这两日忙着登基大典,处理政事,偶尔空闲还想着多陪伴重病的父皇,即便惦记小米也是分身乏术。 这会儿他正批改着奏折,福公公就一脸复杂的走了进来。 封泽皱眉,不等开口,就见高仁满脸兴奋的跟在福公公身后窜了出来。 封泽眼底就是一亮,问道,「小米让你来的?」 「是啊,」高仁笑嘻嘻应着,「今日家里正商量小米的嫁妆,结果你派了四个老嬷嬷去,简直把陆家骂的一文不值,还让小米同陆家这些‘闲杂人等’不要接触。小米气疯了,让我把她们打成猪头,刚送回来!」 封泽听得黑了脸,手里的朱砂笔差点儿捏断了。不说他从来没吩咐送人去陆家,就是陆家出身农家,他也从未有过半点儿嫌弃,若是处置不好,怕是先前所有情分都要毁了。 果然,高仁又添了一句,「小米要我问你,若是嫌弃她出身不好,她可以不嫁。」 「啪!」 封泽直接砸了手边的砚台,红色的朱砂撒在地上,好似一摊血迹,看的人惊心。 福公公领着所有宫女太监都跪了下去,只有高仁依旧满不在乎。 「福公公,去查个清楚。」 「是,殿下。」 福公公爬起来就跑了出去,不过半个时辰,就送了一张纸进来。封泽拿起扫了一眼,「人杀了,刘家三族为奴。」 「是,殿下。」福公公手有些抖着接了名单出去,不等出门又被封泽喊了回来。 「内库的账册找出来,东西都装箱子送去国公府。」 第56章 福公公赶紧应下,倒是高仁撇撇嘴,跑去折腾那些侍卫了。 小米生了一会儿气,没把自己哄好,倒是肚子开始咕咕叫。于是,干脆换了衣衫跑去小灶间给自己做吃食。 院子里的丫鬟虽然也知道主子喜欢厨事,但到底还是惊奇,不知如何帮手。韩姨母就撵了她们,亲自守在门口。 小米下了一碗鸡丝面,打算顺顺气,结果端了碗寻桌子的时候,就见封泽站着门口。于是想也不想,就道,「怎么,打狗伤了主人,太子殿下这是来问罪了?」 封泽苦笑,上前接了碗放回灶台,直接把她揽在了怀里。 「你知道,今日之事不是我安排的。」 小米自然清楚,否则也不会把人扔回去,又放任他把自己抱在怀里。但她还是气不过,又添了一句,「这么说,太子殿下是不嫌弃我们一家子都来自山野之地…唔!」 可惜,才说到一半,就被封泽封住了双唇。 小米闹了脾气,不肯服输,两人唇舌交缠,到底憋闷的脸色红透,这才被封泽放开。 「无赖,就只会在这一招儿。」 封泽笑的得意,随手寻了个托盘,端了面碗和筷子,一手扯了小米回房去了。 院子里,韩姨母躬身行礼,其余丫鬟都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封泽也不理会她们,两人进了屋子,小米听得他肚子好似也在咕噜叫唤,到底心疼,喊了韩姨母帮忙又盛了一碗面送进来。 封泽眼底笑意更浓,两人对坐吃了面,小米的脾气也就没了。 封泽拿了一本册子放到她跟前,「这是东宫的内库账册,左右你嫁进来也是你的…」 他本来赶过来的路上还很是琢磨了一番说辞,想劝服小米,不想小米居然半点儿犹豫都没有,接过去翻看几眼,就道,「我的嫁妆,听说要一百二十八抬,这些应该足够了。」 封泽愣了愣,转而哈哈大笑,重新把小米又搂在了怀里。 小米如何会不清楚他发笑的原因,嗔怪道,「怎么,你还以为我要把送上门的金库推出去啊?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财迷啊。再说了,外边那些人不是笑话我家穷,拿不出嫁妆吗?好,我就光明正大拿我夫君的金库做嫁妆,看谁还敢多嘴。我家是穷,我是农家野丫头,但我夫君喜欢,我夫君给我撑腰,气死他们!」 「好,气死他们!」 封泽爱极了她这般的娇俏模样,他爱上的女子,从来都是这般与众不同,多有出人意料之处。 韩姨母守在外边门口,心里担心极了,就怕两人吵架。毕竟男子多好颜面,特别是一国太子,派人到国公府,居然别打了回去,怎么可能不恼怒。 但她隐约听着屋子里两人笑声朗朗,放心的同时又好奇之极,好在她还知道分寸,亲自走去门口对着前来探听消息的翠兰嫂子摆摆手,「放心,什么事都没有。」 翠兰也是长松一口气,赶紧跑去主院送信。 结果跑到一半,却见小丫头报信儿,「镇南侯府铁老夫人求见。」 镇南侯府? 「哎呀,是铁夫人,」翠兰想的明白来人是谁,立刻就欢喜起来,「还禀报什么,赶紧把人迎进来,这是郡主的干娘呢。」 说着话儿,她又跑去百花院报信儿,小米自然欢喜坏了。 虽然平日她一副胸有成竹,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出嫁这样的大事,自此以后脱离父兄,住进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怎么可能心里不忐忑呢。更何况还要准备嫁妆,安排家里大小事务,她的心烦只有自己清楚,没有任何人倾诉和分担。 如今铁夫人回来了,她的大靠山驾到,自然是欢喜之极,恨不得头顶的天空都亮了三分。 眼见小米开门就跑的没了影子,封泽笑的无奈,也是慢步跟了上去。 小米冲到主院门口的时候,正好迎头遇到铁夫人,她扑过去抱了铁夫人就不撒手了,「干娘,您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能送我出嫁了!」 「怎么会?娘就你一个闺女,不回来怎么放心?」 铁夫人明显是赶远路回来的,虽然眼神依旧那么锐利,脸上疲惫之色却是掩盖不住。 小米心疼又感动,就搀扶了她往院里走,撒娇道,「干娘,你不在,家里没人懂这些规矩。方才还被人欺负到门上呢!」 随后赶来的封泽真是听得哭笑不得,这会儿那些动了手脚的内务省老油条,早就人头落地,家里也是鸡飞狗跳了。这若是外人听了,还以为他让她受了多大委屈。 铁夫人同封泽行了礼,难得说了一句公道话,「你这脾气,怎么可能受欺负,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我这次回来,也是殿下让人早早传信,就是担心你大婚没人撑腰呢。」 小米自然不是真的抱怨封泽如何,听得这话同他吐吐舌头,嗔怪道,「看在你把干娘召回来,就原谅你了。」 封泽笑着摇头,应道,「铁夫人既然回来,我就回宫去了,有事让高仁去寻我。」 「好,每晚让高仁送食盒,你记得多吃啊。」 「好。」 两人如同平常小夫妻俩说笑几句,封泽就出门去了,小米也扶了铁夫人往里走。 留下一众国公府的丫鬟仆役恨不得把眼珠子跳出去,代替他们八卦一番,早就知道太子宠爱郡主,如今才知道,这哪里是宠爱,简直是百依百顺。 外边那些瞧不起陆家的人,可是打错算盘了。 当然这话不用说,先前高仁这个不怕事的家伙,送几个嬷嬷回宫的时候,就差把她们脖子上栓根儿绳子当猪头溜遍整个京都了。 有心人看在眼里,自然要打听一二,结果不等众人惊奇于小米的胆大包天。宫里就有命令下来,从上到下砍了十三颗人头,各个都是盘踞内务省多年的老人手,甚至包括东宫一个太监副总管,还有他的干儿子一家三族为奴。这一家本来做个好好的皇商,不说有头有脸,起码也是锦衣玉食,就因为动了些不该动的心思,突然就成了卑贱的奴婢。 原因很简单,言语不惊,不知尊卑,触怒了国公府,开罪了郡主娘娘。 太子殿下雷霆震怒,替郡主娘娘撑腰了,而且还如此干脆利落,半点儿没犹豫… 有御史跃跃欲试,迅速写本奏折递上去,打算规劝太子殿下几句,顺便也露个脸,万一能够青史留名,可就捡了大便宜了。 结果到了李林手里,他就冷笑了几声,给几位阁老看了一眼,直接放进了托盘,送进了光明殿。 果然,从国公府回来,心情大好的太子殿下大手一挥,直接抹了他的御史,降为七品芝麻官发去西南小县做县令去了。 理由很简单,身为夫君庇护妻子,惩治小人,乃分内之事。既然这位御史如此关心别人的家事,不如就做个一县父母,好好过个瘾。 如此这般,不过一日京都就安静很多,再有人打算给国公府上个眼药,或者动些手脚,那就是纯粹找死了。 而国公府里,根本不知道这些,就是知道也没功夫理会了。 从宫里抬出的箱子,源源不断的送进国公府的库房,日头当空一直忙到日头落山才勉强观上库房的大门。 这还不算,当晚歇在百花院的铁夫人,第二日一早就喊了两个人进来。 第57章 正是当初同她一起落难住在老熊岭的铁牛和风娘夫妇,多日不见,两人气色都好,只不过晒得有些黑。 眼见救命恩人在前,两人都是跪倒行礼,末了毕恭毕敬送上一本册子。 小米疑惑,望向铁夫人。 铁夫人笑着点点册子,应道,「当初认了你做女儿,又带你进京,那时候就考量着以后是不是给你找个好人家,留在身边。所以,就派了风娘夫妻出去走动,处理些小事,也采买好东西,不想如今居然真派上用场了。这册子上,是风娘夫妻在大元各处寻来的好东西,宝石玉器,布匹毛皮,药材香料,应有尽有。你看一下,到时候整理嫁妆册子的时候,都填上去。」 「干娘…」小米听得当时就红了眼圈儿,那时候她同铁夫人感情还没有这般深厚亲近,老太太就已经替她打算了,这份心实在是让她感动之极。 不过,转念一想,她更觉愧疚,虽然一直装糊涂,但老太太开始有意把她娶进门做儿媳的事,她也是有所察觉的,只不过一直装糊涂罢了。 如今,铁无双去了蓝玉,怎么说有一半理由是为了成全她和封泽,这么一桩桩一件件加一起,她亏欠铁夫人太多了。 「干娘,我一定让封大哥想办法把铁大哥找回来。」 「不必,无双去蓝玉,有他自己的打算。能不能回来看他的本事,再说了,有殿下和你在,侯府就是没有他,也吃不了亏。」铁夫人倒是满不在乎,摆手笑道,「先前我接了他的信,心里有数,你不用惦记。」 小米心里这才勉强好过一些,但扫了一眼册子上那些眼花缭乱的东西,忍不住还是推辞道,「干娘,这也太多了。加上封大哥昨日送来的,一副嫁妆都放不下。不如分出一半留着铁大哥成亲的时候做聘礼,好不好?」 铁夫人想想昨日宫里送来的那些,确实同这册子上的东西有些重复,于是就道,「好,那就趁着没事,咱们娘俩一起清点一下。」 韩姨母和刀嬷嬷两个也跟着帮忙,耗费了一日的功夫,才算把所有东西都分拣出来,上了册子。 小米拍着厚厚的册子,忍不住感慨,「成亲,原来就是一个一朝暴富的好机会啊!」 铁夫人本来还有些疲惫,听得这话,笑的厉害,伸手点了她的脑门儿,「胡说什么,以后嫁人可不像在家里,特别还是嫁去宫里。趁着还有些时日,我寻了两个老嬷嬷,明日开始就教你宫里的规矩和礼仪,省的你到时候现学现卖,丢了脸面。」 小米心里不情愿,但也知道这事躲不过,于是道,「我先前已经打跑四个了,还有谁敢来教我啊!」 铁夫人眼神里有丝嘲讽,压低声音安慰道,「你放心,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先前那几个存了什么心思,谁都知道。」 「好,我听干娘的。今晚我下厨,做点儿好吃的,明日就要开始忙了。」 小米挽了袖子,笑嘻嘻跑去厨房,煎炒烹炸,很快院子里就弥漫了香气。 主院大厅开了一桌儿,也不用分什么男女,老冯爷,陆老爹,陆谦,还有铁夫人和小米,围坐一起,变商量一些成亲的小细节,一边吃喝,倒也热闹和谐。 至于翠兰和江大力夫妻等人,早就回去守着小庄了,陈信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别的不说,如今想要通过他扒上陆家这条通天路的人太多了,每人说句拒绝的话,都足够他说的口干舌燥了。 这般忙碌着,很快就到了封泽的登基大典。 按照品级,小米和陆老爹都要进宫去观礼,磕头。 但封泽特意让人宣了口谕,陆家人新进爵位,礼仪不熟,不必进宫。 这口谕明面儿听着,好似有些嫌弃陆家人,但实际却是再贴心不过了。 新帝登基,前后三日要沐浴斋戒,祭天跪礼,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但凡观礼的都要跟着跪拜。那可是个体力活儿,陆老爹当真是礼仪不熟,小米又被两个老嬷嬷「虐」的是死去活来,不进宫,当真是好的不能再好。 三日一晃而过,铁夫人因为头上的一品诰命的封号,实打实跟着折腾了三日,回来的时候,也没回去冷清的侯府,直接奔来小米的百花院了。 小米眼见老太太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条,心疼之极,赶紧给她准备清粥小菜。铁夫人精神极好,一边吃喝,一边给闻讯赶来的众人讲起登基的热闹。 「太子殿下,不,皇上当真是天生的帝王,风姿过人,尤胜当年的太上皇。祭天时候,天空原本还有些阴沉,但皇上叩拜之后,立刻云开日出。这可是好兆头,大元兴盛,指日可待啊!」 「当真,这可真是太好了。」 「这小子…咳咳,不,皇上当初来咱们老熊岭,我一看就不是个平常的。」 众人都是替封泽欢喜,说笑的热闹。 没想到,院门却是突然被推开了。今日天气好,月色也明亮,小米把铁夫人的饭桌按在了院里的葡萄架下,倒是正对着院门,于是也就一眼看清了门外走来的人。 一身明黄色的绣九龙皇袍,头戴金冠,玉带缠腰,身姿挺拔,五官俊朗,正是她几日未见的良人。 「封大哥!」 小米欢呼一声就扑了过去,铁夫人想拉她一把,接过慢了一步,只好带了众人跪倒磕头。 「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米正揪了封泽的衣衫,想要抱怨几句,突然听得这句,回身一看跪倒在地的家里人,她就僵在了原地。 封泽手下一紧,揽了她在怀里,末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平身。」 待得众人起来,他简单交代了一句,「朕带小米出去走走。」 「是,皇上。」 封泽也没停留,揽了小米转身就走了出去。国公府外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辕上,赶车的是玄一,旁边是一脸无趣的高仁。 封泽抱了小米上车,马车就动了起来。 小米沉默着,没有说话。倒是封泽蹭了蹭她柔软的鬓发,低声道,「可是气恼这几日没来看你?登基大典太忙,今晚父皇刚刚睡下,我就出来了。」 小米听他把自称换回来,心里微微松懈了那么一丝。她也知道自己矫情了,但眼见家里人跪在她心爱的人身边,她平生第一次这么清楚的意识到,她要嫁的这个人,不但是她倾心相爱的,也是一言可以决定任何人生死的帝王。 她是他的妻,也是他的子民,也是需要跪在他脚下的那些众生里的一员… 马蹄踏踏,跑在宵禁的青石路上,又快又顺畅。很快就停了下来,小米跳下马车,环顾四周,很是陌生。 封泽却拉了她进了一道门,三拐两拐到了一座塔前。塔很高,木质的阶梯踩上去咯吱有声,显见有些年头了。 若不是后边跟了初一和玄一,小米怕是要认为封泽把他拐去哪里卖掉。 好不容易登上塔顶,居然是个小小的凉亭。八角悬挂了金色的铃铛,有夜风吹过,轻轻作响,清脆又欢快。 凉亭中间的桌子上,摆了酒菜,还有点心,热茶,却一个人都没有。 小米忍不住拉了封泽的手,好奇问道,「封大哥,这是哪里啊?」 封泽也不说话,笑着引着他走去栏杆边沿。小米只望了一眼,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第58章 「这…」 塔外,月色正好,整个京都,万家灯火,甚至京都外的山峦都隐约在望。 「这是我的天下!」 封泽紧紧把小米搂在怀里,声音里满满的骄傲和意气风发,「这是我的子民安居乐业之处,这是我的大元帝国!」 小米听得热血沸腾,此刻,她的脚下是整个大元天下,她背后依靠的男人,是这天下的主人。 「你愿意,看着我把这天下治理的昌盛富庶,强横无匹吗?你愿意,同我一起守护大元帝国吗?」 「愿意!大元有我的亲人,大元有我的根,大元有…你!」 小米激动的微微发着抖,声音哽咽却掷地有声,「我爱你,我爱你爱的这天下!我愿意这般一世在你怀里,亲眼看着你开疆拓土,看着你成为名垂千古的传奇帝王!」 「小米…」 封泽低下头,狠狠封上了她的唇… 角落里,玄一同高仁正坐在一处,高仁仰头灌了一口酒,撇嘴嘟囔道,「大晚上不睡觉,跑这里喝西北风,这两人真是…」 玄一嗅着酒香,有些垂涎,却是不敢喝一口,于是应道,「你不知道,这里是京都最高之处,当年太上皇和过世的皇后娘娘就常来这里。」 高仁翻个白眼,显见是不理解这些情情爱爱之事。不过小米却是他的七寸,想起过些时日的大婚,就道,「最近你们都打起精神,宫里有起了坏心思的都报给主子。主子不处置,就告诉我。小米单纯,怕是不知道那些肮脏阴私之事,最好把宫里‘打扫’干净,省的她费心。」 「放心,这不用你说,兄弟们也没少受郡主照料,这样的小事,自然会办的妥妥帖帖。」 高仁满意的点头,回身扭头望了一眼凑在一处亲密喝酒说笑的两个主子,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倒计时,小米成亲倒计时。 整个国公府,振南侯府,都是忙的团团转。即便小米不用亲手绣嫁衣,当然她也没那个手艺。但只伸着手,让宫里来的针线局绣娘量尺寸,选料子,配色,这类小事就已经让她疲惫不堪,更别提还要定发型,配首饰。 成亲当日的大礼服,凤冠。当晚,换下大礼服之后的喜服,珠冠。第二日面见太上皇磕头见礼,第三日祭拜天地,接凤印… 林林总总,加一起,三日要十几套衣裙,首饰。小米木偶一样被折腾的几乎要「罢工」。 好在封泽太过了解她,哄孩子一样,不时让人送东西过来。 有时候是一盒子他觉得好吃的点心,有时候是一个逗趣的玉石小把件儿,甚至是御花园里一朵开的最灿烂的花。 小米被哄得眉开眼笑,打起精神继续受折磨。却是不知道,那些宫里出来的绣娘,嬷嬷等,可都是人精,眼睛恨不得长了钩子,心里长了算盘… 小米没工夫理会这些,也不想理会,毕竟以后她走去心爱的人身边,成为他的妻,成为大元的皇后,注定要被更多的人注视,挑剔,注定要活在别人的舌头尖上,若是这时候就在意,那以后她就别想活的自在了。 正是这样忙的时候,居然又有两份惊喜送到了。 第一份是草原送来的两辆马车,车上堆满了大木箱子,箱子里一半是各色金器,一半则是毛皮。金器还罢了,草原人喜欢金闪闪的东西,当初在初一那里,他的帐篷走进去都晃眼睛,如今送来给她做嫁妆也不惊奇。 珍贵的是那一半毛皮,听说是初一亲自带了人,跋涉七日夜,杀了一只小雪狼群,猎了十八张纯白无杂色的狼皮。 雪狼只在草原活动,而且数量稀少,想要抓到,简直比登天还难。但它的皮毛却是堪比雪狐一般,不沾雨雪,又轻薄之极,对着日光一照,每根毛尖儿都在闪着光亮一般。 别说国公府众人,就是铁夫人都夸赞个不停,不过在她看过马车后那群马匹的时候,却是激动的连连嚷道,「哎呀,这是…这是汗血宝马,这是天山白马,这是雪上飞!」 老太太眼见小米一脸懵懂,立刻下了决定,「小米,这些马以后放在我们府上的马场,这可都是宝贝啊!」 「好啊,干娘,我家也没人会养马。您接过去更好,就是封大哥可能也喜欢,到时候让他挑两匹。」 小米倒是大方,直接送了铁夫人,只替自家夫君留了两匹。 铁夫人好笑又心暖,摆手道,「送去马场,待得繁育新马,要多少有多少,都是你的。我就是怕你不懂养马,糟蹋了这些难得的好马。」 众人都是笑起来,末了又去看蓝玉国送来的贺礼。 蓝天沁还是一如既往的嘴硬心软,选的都是蓝玉上好的宝石和珍珠,还有各色毛皮和药材,但信上依旧不忘添上一句,「本公主不喜欢欠人情,这些东西就当先前的伙食费了。肯定有剩余,等它日相见,再做几个好菜给我吃。别以为你当了皇后就可以不还债了!」 小米笑的不成,重重赏了那些送贺礼来的蓝玉国人,末了又分了一半草原带回的肉干和各色奶酪奶片装箱子当回礼。 国公府里,整日进进出出的马车,源源不断抬进去的箱子,落在京都众人眼里,自然免不得要议论几句。 酒楼茶楼里的百姓,多半还是猜测那箱子里装了什么,皇后的嫁妆能不能凑够一百二十八抬,但到了各个豪门和皇亲的后宅里,话题却有不同。 许是越接近权势,越知道权势实在是个好东西。 多少闺阁千金盯着的宝座,居然就因为太子私下出去游学一年,突然落入了一个农家女手里。 这结果不知道让多少人伤心的哭湿枕巾,恨得撕碎了帕子。 长公主府的花园里,这一日借口同小郡主开诗会,聚了十几个大家闺秀。有几位阁老家里的孙女,也有六部侍郎的小女儿,不敢说整个京都最金贵的贵女都到齐了,起码也倒了一大半。 众人平日虽说家里有先生教授琴棋书画,但多半是为了消遣,哪里有肯刻苦习学,不过是打发空闲时间的消遣罢了。 所以,诗会不过开了半个时辰,随便念了几首诗应景就改了话头。 有人小心翼翼提起国公府,就问向小郡主道,「郡主这几日可是去过国公府,听说国公府很热闹呢,门前车马不断。」 「是啊,咱们的皇后娘娘,原本还以为家底单薄,没想到却是交游广阔,天南海北送东西添妆的,可是不少。」 这话可就有些刻薄了,隐约又有些嘲讽之意,但众人都觉得心里爽快,也没人开口纠正。 小郡主低头倒茶,好似没有听出其中不妥,抬头时候笑的单纯之极,「小米姐姐这段时日太忙,我本来打算找她玩耍,又怕给她添乱,一直没过去呢。」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心里百转千回,猫抓一样难受。有人就道,「听说皇上待皇后娘娘极好,总往国公府送东西呢?」 「是啊,我也听说了。想必皇上也是怕皇后娘娘的额嫁妆单薄了,脸面上过不去吧。」 小郡主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开口时候却依旧笑嘻嘻,「我也听说了,皇上是没少往国公府送东西。但都不是什么金贵物事,有皇上用着好的笔墨,有光明殿花园里的一枝花,有皇帝觉得味道好的点心。说起来,皇上真是不懂女人心呢,这些东西不如送布料首饰呢,想必小米姐姐不喜欢。」 第59章 一众贵女们却是听得差点儿揉碎了手里的帕子,心里比刀割还难过。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金银珠宝,以她们的身世,简直太容易得到了。但这些笔墨,花朵,点心,却是一个帝王的心,是他随时把自己心爱之物,欢愉之物,尽皆双手捧到未来的妻子跟前。 这份心,太难能可贵了。 「皇后娘娘…定然是积累了几世的福德…」 一个贵女的话没有说完,但人人都知道那隐含的意味。 若不是积累了几世的福德,怎么会得到如此深情厚意,而且还出自一个帝王。 倒是有个聪明的贵女,放了茶碗,打起精神笑着指了满园的花朵,说道,「姐妹们别忧心啊,你们看这满园的花,哪有一朵能常开不败呢。总会有别的花一朵朵接着盛放,不是吗?」 众人对视一眼,果然都笑了起来。 是啊,皇上即便今日如何爱重皇后,又如何?整个后宫不可能只放一个小小的农家女吧?只要她们有进宫的机会,这份宠爱定然也会落在她们头上… 男子的爱,哪有靠得住的。风水轮流转,总有到自家的时候。 这般想着,一众贵女们又重新欢喜起来… 主院里,长公主殿下听得老嬷嬷禀报之后,忍不住冷笑,「一群蠢货,她们怎么就忘了太上皇是如何待过世的皇后?皇上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罢,她又吩咐老嬷嬷,「替本宫去探望镇南侯府老夫人,就说郡主出嫁那日,本宫想去给郡主梳头送嫁。」 老嬷嬷赶紧应了,出门往镇南侯府去了。 长公主身为太上皇的亲妹妹,如今皇上的亲姑姑,夫婿健在,儿女双全,若是给郡主梳头,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铁夫人接到消息,欢喜应了。她看的长远,这般接下公主府伸来的橄榄枝,同长公主一家交好。以后小米嫁去皇宫,也能更轻松融入进去。花花轿子众人抬,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强很多… 这一日皇宫里,大元最尊贵的父子俩正在吃晚饭。今日国公府送来的食盒里装了四菜一汤,菜色清淡软嫩,汤也是排骨冬瓜,几乎都是承德帝喜欢的口味。 他看在眼里,心里也是熨帖,笑道,「儿媳还没进门,朕就得了她的照料孝顺了。」 封泽见父皇欢喜,也是翘了嘴角,「小米旁的都好,就喜欢厨事。我已经让人修整了光明殿和凤翔宫的厨房,待她进宫,让她多做些吃食给父皇送来。」 承德帝却是摆手,「吃食都是小事,左右还有御膳房伺候呢。只有一样,你们要用心在子嗣上,这样朕去见你母后才更有颜面。兴许不但没有埋怨,反倒还会得她夸赞呢!」 封泽听得心酸,虽然这些时日,他尽力陪伴左右,太医也是竭尽所能,但老父亲的身体还是日趋枯竭,不定哪日就是归期。如今这般,一来是接连的喜事,二来也是还有心事撑着。 「好,父皇放心,子嗣这事总比处置政事要容易很多。」 「大言不惭,我和你母后也是成亲三年才总算等到你出生。」 「青出于蓝胜于蓝,兴许孩儿就比父皇要本事呢。」 「哼,大话谁都会说,朕只看结果。」 有儿子陪着说笑,承德帝倒也多喝了半碗汤,惹得路公公欢喜之极,恨不得皇上日日都来陪伴才好呢。 待得饭桌撤下,封泽却是突然跪了下来,「父皇,孩儿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承德帝疑惑,毕竟儿子如今已经是皇帝了,这天下什么事尽可处置,怎么会求到他一个养病的老爹头上。 「孩儿想求父皇下一道圣旨给小米,不必多言,只说将来小米若是想要和离,放弃皇后之位,孩儿不可阻拦,放其安然回家。」 「什么?」 听得这话,别说承德帝,就是一边近身伺候的路公公,还有门口守着的福公公,都是惊得大张了嘴巴。 媳妇不等娶进门,就已经先给了「和离书」,这般别说是皇家,就是普通百姓家里,也绝无仅有啊。 承德帝皱着眉头,细细瞧了一脸郑重的儿子半晌,低声道,「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父皇,小米离开家,嫁进皇宫,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孩儿的喜爱。女子多脆弱,孩儿怕某日粗心之下惹她伤心,若是没有离开皇宫的把握,她会愤而寻死。有了父皇的圣旨,她有了辖制孩儿的底气,在这座皇宫里也更自在一些。」 封泽说的仔细,但转而又添了一句,「当然,孩儿会爱重她一辈子,不会给她拿出这道圣旨的机会。」 承德帝叹气,想起当年同皇后也是这般恩爱两不疑,如今儿子倒是当真一脉相承。 「帝王最忌情深,不想你倒是同朕一般无二。罢了,就放你任性一次,下不为例。若是陆氏对不住你这份心意,不待你伤怀,朕也自有处置她的办法。」 承德帝给了路公公一个眼色,很快,路公公就寻了空白的圣旨和笔墨过来。 承德帝久病,手下无力,写下圣旨,就累的依靠在床榻上,摆手撵人。 「去吧。」 封泽接了圣旨,再次行礼,这才退了出去。 门外,月色漫天,整个皇宫里灯火通明,无数宫女太监依旧在忙碌,虽然尽量轻手轻脚,但依旧会有些想动。如同勤劳的蚂蚁,在堆筑新家。而这个皇宫,也因为明日要迎进他心爱的女子,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同样的月色下,小米也刚刚送了铁夫人回房,末了一个人站在屋檐下,望着天上的圆月沉默。 明日就是成亲的日子了,先前忙碌还来不及多想,如今马上要出嫁了,她反倒心底忐忑起来。 离开熟悉的家,熟悉的亲人,去到另一个陌生之处,谁也不敢保证会遇到什么样的艰难之事,或者会受委屈,或者会… 院子外边,月色晃的某个身影一闪,小米好奇走了过去,就见陆老爹同陆谦在门口转悠。 父子俩都是一身长衫,背着手,皱着眉头,简直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任谁也不能错认。 「爹,三哥,你们怎么不进去坐?」 「哎呀,你怎么出来了,晚上风凉啊,可别惹了风寒,赶紧进去啊!」 陆老爹惊了一跳,赶紧摆手撵着闺女,他也不是如何惦记闺女出嫁过不好,就是…舍不得。毕竟养了多少年的女儿,明日就送出家门了。陆家又根基太浅,甚至因为白氏,小米还顶着个拜火教圣女的名头。如今皇上爱重她,没愿意护着她,对外宣称拜火教为了让玉清霜做太子妃,这名头是对小米的诬陷。但若是有一日这份爱重不在了,「拜火教余孽」五个字,绝对够小米死一百次的。 「爹,我不冷。你们不愿意进去,咱们就在外边走走吧。」 小米也是舍不得父兄,跟在两人后边晃悠。 陆老爹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叹气,「小米啊,爹没有能耐,这个国公还是借你的光才得的。以后家里就帮不上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若是觉得受了委屈,就…就回来,家里不缺你这口饭吃。」 「好,爹放心,封大哥待我好呢,就是有一日…事情有了变化,你也别惦记,我一定会活的好好的。」 第60章 小米没有一味的说好话安慰老爹,但偏偏这般倒让陆老爹更放心了。想起这两年闺女掌家,比他们父子几个不知道强了多少倍,这份精明和利落,就是进了皇宫,不说会所向披靡,起码也不会吃大亏。 「那好,你早些歇息,爹先回去了。」 陆老爹放了心头大石,脚步轻松的扭头就走了。 留下陆谦同小米对视一眼,都是笑起来。 「三哥,以后家里要你多费心了。大哥憨厚,二哥勇武,咱爹又是个书生脾气…」 小米唠叨到一半,却是被陆谦打断了。他摸了妹妹的头,叹气道,「明日就出嫁了,今日还惦记这些做什么。家里再不好,总有大嫂操持家务,总有我在外边支应。倒是你在宫里,凡事多忍让一些,收收脾气,不可让皇上太过为难,毕竟他才是你的最大靠山。咱家…暂时帮不上你,不过,你也不必害怕。三哥一定会努力,十年,十年内一定做到阁老,谁也不能欺负咱们陆家,谁也不敢再小看你!」 「好,我相信。我三哥十五岁中秀才,十七岁做探花,这天下有几人能做到。」小米抬着下巴,一脸的骄傲得意,「朝中几个阁老都是老人家了,咱们要尊老,先让他们在内阁多享几年福,等我三哥历练够了,再撵他们出去。」 这话说的嚣张,却惹得陆谦心暖又好笑。 「好,咱们先尊老,后撵人!」 兄妹俩都是哈哈笑了起来,惹得院里守夜的丫鬟探头来看,一见是两个主子,立刻又退了回去。 她是退了,倒是有人乘着夜色赶来了。 玄一顶着一身凉意,离得一丈远就故意露出了行迹,待得小米同陆谦扭头看过去,就跪倒行礼。 「郡主,皇上命属下给郡主送东西来了。」 小米想起这几日宫里送来的那些花朵之类,忍不住甜蜜又好笑,就道,「辛苦你了,明日就成亲了,你们也不必来回奔波了。」 玄一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双手捧上一个长条包裹,末了再次行礼,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小米顾不得哥哥还在身边,就拆了包裹,结果一见里面明黄的颜色,两兄妹都是一愣。 待得打开圣旨,看清里面的内容,两人都是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陆谦长松一口气。 「小米,这圣旨我收着,希望你永远没有用到的一日。」 「好。」 小米神色怔忡的点点头,末了添了一句,「哥,你说我嫁的是不是很好?」 「当然!」 陆谦的嘴角越翘越高,朗声道,「我妹妹是大元最好的女子,也担得起这份独一无二的帝王之爱!」 天空之上,没有一丝云彩,金黄色的月亮肆意挥洒着它的温柔光亮。照着人间悲欢,越照着人间离合… 大元宏德元年六月十五,宏德帝迎娶皇后的喜庆之日,普天同庆。 国公府里,四更天刚刚过,就人来人往的忙开了。 陆家众人都没经过这样的阵仗,好在有镇南侯府鼎力相助。上到刀嬷嬷和管家,下到丫鬟仆役,尽皆被铁夫人喊来帮忙。 加上陈信,陆谦,还有早就打好招呼,一定要做女方亲眷的李林一家,倒也支撑的过来。 后院里,小米被内务局派来的十几个嬷嬷和宫女团团围住。沐浴更衣,开脸,涂抹胭脂水粉,看的她是眼花缭乱。 有了先前那四个殒命的嬷嬷做榜样,平日恨不得鼻子长到脑门上的这些喜嬷嬷们,今日特别好说话,都是堆着笑忙碌。嘴里喜话儿不断,动手也格外轻柔,不时还要问询一句,「娘娘累不累,老奴手下快一些,马上就好了。」 铁夫人一直坐在小米身后不远处的软塌上,虽然没有什么言语,却如同镇山太岁一般,镇得众人不敢有一点怠慢。 当然,铁夫人也是个出手大方的,这些人刚进门的时候,就让刀嬷嬷一人塞了个大红包。红包轻飘飘,装的却是银票,一百两。 不论是看颜面,还是看银票,谁也不敢这时候找死啊。更何况,小米以后可是整个后宫的主子,一句话夺了她们的性命,简直不要太容易啊… 长公主带着小郡主赶来的时候,小米正好上了妆,换好了衣衫。 铁夫人迎了她进门,她就笑道,「哎呀,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正好要梳头的时候,本宫就到了,可见娘娘是个有福的,以后定然也是十全十美。」 铁夫人也是笑道,「今日要劳烦公主殿下了,改日老身在上门亲自道谢。」 「夫人这么说可外道了,说句托大的话,今日本宫娶侄媳妇,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可不当夫人这么客套。」 说着话,她就要拿起喜嬷嬷托着的玉梳子,不料小米却是起身问道,「干娘可是请了公主殿下为我梳发?」 铁夫人赶紧道,「正是啊,你母亲走得早,我又是孀居之人,都不合适。公主殿下身份尊贵,福泽深厚,儿女双全,最合适不过了。」 小米却是低头同长公主行了一礼,「公主殿下,今日怕是要劳烦您白走一遭了。家母过世的早,我自小也是任性习惯了,索性今日也不尊规矩一次。铁夫人是我义母,虽然我们母女相处不过大半年,但她老人家待我比亲生女儿还要疼爱。今日,我就想她老人家替我梳发,送我出嫁!」 「傻丫头,你这是…哎,不成,娘孀居多年,又在西疆…手上晦气!」 铁夫人心里感动之极,但还是连连摆手拒绝。 小米却是坚持,「干娘,您虽然孀居,却是对过世老侯爷情深一片。您带兵守卫西疆,却是保家卫国,英勇大义。女儿今日有您梳发,将来必定同皇上白头到老,一起为大元天下尽心竭力!」 「好!」不等铁夫人再推辞,长公主已经是拍手称号,劝道,「铁夫人可不要辜负娘娘这份孝心,本宫看着都羡慕呢。郡主若是有娘娘三分模样,本宫做梦都会笑醒了。来,本宫在旁递梳子,夫人亲手束发,也算我们二人合力给娘娘送一份美好祈愿。」 铁夫人见此,也不再推辞,接过了长公主手里的梳子,偶尔侧身的时候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 大喜的日子,流眼泪不吉利,但是这一瞬,她年轻时候丧夫,接连流产,同庶子疏远冷淡,独自撑起侯府二十年,种种艰辛困苦,这样的时候,好似突然都消失了。 因为上天已经给了她最好的补偿,一个如此孝顺懂事的女儿… 今日送女儿出嫁了! 大红嫁衣,无数条金丝绣了展翅翱翔的凤凰,遍布衣背,裙摆,高高的凤冠压了满头乌发,平日容颜娇俏的姑娘,今日却是无比的端庄尊贵。 大红盖头落下,从此陆家女做了皇家妇! 国公府外,恨不得云集了整个京都的百姓,堵得附近几条街道都是水泄不通。 日上三竿的时候,眼见吉时到了,去前院探看的刀嬷嬷却是一脸惊喜的跑了进来,「夫人,夫人,侯爷回来了!」 「侯爷?」铁夫人愣了那么一瞬,转而却是欢喜起来,「无双回来了!他人呢?」 不等刀嬷嬷说话,她身后却是快步走进来一个姑娘,正是蓝玉国公主蓝天沁。 这会儿她最爱的蓝色衣裙,微微带了些征尘,但神色却是不错,双眸亮的厉害。 第61章 她撇着嘴上前掀了小米的盖头一角,想必有些惊艳,却别别扭扭的扔了一句,「喂,丑丫头,你打扮起来还不错。」 小米却是欢喜的一把拉了她的手,「哎呀,你送了贺礼来,我还以为你和铁大哥不来送我出嫁了。」 这话里的亲近之心,显见取悦了蓝天沁,她的嘴角翘得更高。 「还不是你,把我胃口养刁了,回去之后吃不好饭,正好铁大哥也惦记侯府,我就同他一起回来了。」 说起「铁大哥」三个字,她的脸色显见红了一下,也让小米笑的更灿烂了。 「哎呀,笑什么,你今日出嫁,我不跟你计较。等安顿下来,记得再给我做一桌儿好菜,你不知道,为了给你添妆,我把我的嫁妆都分你好多。」 「好,你想吃什么,给你做什么。」 「这还差不多!」 蓝天沁终于满意了,放下了手里的盖头。末了她才终于想起一事,回身望向铁夫人等人,「我和铁大哥刚从皇宫出来,听说太子…不,皇上要亲自来接亲呢!」 「什么,真的吗?」 众人惊得齐齐问了出声,原本东征军得胜还朝,不见了镇南侯,那些将士异口同声说镇南侯被皇上派了差事去外地了,但很多人猜测他是受了伤。结果方才蓝天沁一口一个铁大哥,掩藏不住的亲密,就是傻子也看出他们怕是有些瓜葛。 果然,镇南侯哪里是去办差,就是去泡美人了,而且美人身份还是如此尊贵。 但不等她们心里多转几转,更惊人的消息就又被砸了出来。 蓝天沁不屑解释,直接一摊手,「你们等着看就知道了。」 许是老天爷今日也是心情大好,不忍众人等待。不过几息之后,就听得有人大喊,「哎呀,皇上亲自来接亲了!」 众人沉默了片刻,却是立刻惊叫起来,纷纷蹦跳着望向来处。 平常百姓人家娶亲,自然要新郎官亲自去接媳妇。但皇家人,历数上下三朝,没一个皇族亲自接亲,就是迎到府门或者宫门口就算给与女方无上的荣耀了。 没想到,今日,已经登基的宏德帝,居然亲自出宫接亲来了,这如何让人不惊奇! 很快,陆家就得了消息,但众人却是比外边百姓要好很多。就以封泽待小米的疼爱,这事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特别是陆谦,想起藏在他箱子里的那卷圣旨,更是感慨万千,也把腰背挺得笔直。 程子恒和刘不器两人也是穿着崭新的袍子,陪在旁边,笑的比陆谦这个亲哥哥还灿烂。 托小米的福气,两人不用在吏部排个几年的队,直接得了个七品父母官。本来半月前就该赴任了,但为了参加这场大婚,两人特意同吏部请了假。吏部都是人精,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同陆家交好,顺手的人情,自然是满口的同意。于是,今日他们也凑了个热闹。 更甚至,小米的嫁妆里,两人也厚厚的添了一份。特别是程子恒,把当日自家坏了陆家粉条作坊生意的亏欠,借机会也补足了。 心头无事,一身轻,这会儿也就更是底气十足了。 想想小米先前对他们的照料,好似还在昨日一般,眨眼小米就要出嫁了,嫁的还是一国之主。这不得不说,命运的安排太过奇妙… 进门,行礼,牵了小米拜别陆老爹和铁夫人,直到送上花轿,封泽也翻身上了高头大马离开了国公府的门前。 身后是十里红妆,珠宝玉器,良田铺子,毛皮锦缎,号称十里,又何止十里! 除了陆家父子,还有铁夫人不舍的红了眼圈,其余人,包括老冯爷等人在内,直到队伍走远了,依旧震惊的久久不能回神。 「方才是皇上亲自来接小米了?」 「哦,好像是…不是说咱们送小米去吗,皇上不能出宫吗?」 「对啊,先前礼部那个什么官特意来府里告诉过啊。」 而那些来客就更是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有的甚至捂着嘴巴,生怕嫉妒之下说出什么话来。 京都传言,不,整个大元都知道,皇上爱重陆家女,但亲自出宫迎亲,这实在是太过了。 这般荣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即便之后再多贵女入宫,怕是也没有这份殊荣。 自然,这事传到各个府邸,又不知有多少帕子被扯的粉碎。 但这些却是同小米无关,繁琐的礼仪,折腾的她像小木偶一般,一切都依照两个扶着她的喜婆行事,只求早些结束,送她入洞房。 原因无它,头上的凤冠太沉了! 她整个头皮都坠的发麻,不知被扯掉了多少头发。 若不是在老熊岭,每日岭上岭下的跑,她练就了几分力气,恐怕就会成为第一个被凤冠压死的皇后了… 好不容易煎熬着,终于进了凤翔殿,坐上了喜床,小米长舒了一口气。声音大的,以至于封泽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所有伺候的宫女就见到,一向极少喜怒外露的皇上,居然笑得牙齿都露了出来… 皇上大婚,皇后入宫,可谓是普天同庆。 但除了京都,最欢喜之地,就是北安州了。 大元多少州府,北安州算不得最贫瘠,但也实在不富庶,除了一点儿毛皮,再没什么物产。就是种的粮食,勉强果腹就足以让所有人欢喜了。 但好似一夜之间,北安州里最凶悍,名声几乎可以止小儿啼哭的老熊岭就冒了头。 先是一群刀口舔血的杀才,不想着猎皮毛,大冬日的偏偏种起了菜,开了酒楼,惹得临近府城和县镇的富人都跑来尝个新鲜。然后又种了南边的地蛋,做了粉条和生粉,一两银子一斤,依旧有无数商贾蜂拥而来… 今年春日,更是送出了大批的包谷苗,如今谁家田里苞谷长得最好,那就是得了老熊岭的「恩惠」。 更别说老熊岭的姑娘摇身一变成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啊! 大元最尊贵的女人,居然出在他们北安州。 北安直接成了陆家的封地,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自从得了消息,整个北安州就没安宁过。人人激动的恨不能自己也姓陆,兴许查查族谱,一百年前和陆家还是一个祖宗。 北安州通往老熊岭的路上,马车是络绎不绝,虽然明知陆家的新进国公爷和探花郎,还有未来皇后娘娘都不在。但上门送个贺礼,混个脸熟,总是没有坏处不是吗。 陆老大原本是个憨厚本分的老实人,但家里如今已经是大不同,每日迎来送往,虽然有陈老掌柜帮衬,但他终归是陆家人,很多时候外人没法开口。 于是,磕磕绊绊里,他就迅速的成长起来。 如今客套话,说的一套又一套,心里如何,脸上都笑得是诚恳又亲切。 若是按照他的想法,他是极想带了家里人去京都的,妹妹出嫁,不能亲眼相送,不能给妹妹置办些嫁妆,作为兄长,他真是愧疚之极。 但陈月仙随时都要生了,老熊岭这里又是陆家的根,总要有人守着。更何况,京都的消息几乎是没隔几日就有人送来,妹妹的嫁妆多到用不完,又分外的新皇爱重,他也就算放心了。 今日是大婚之日,小米自然不能在老熊岭出嫁。 第62章 但如同陆谦点了探花郎那时一般,喜洋洋和老熊岭都摆了流水席,三日三夜不停休。 喜洋洋自然去的都是城里的客人,老熊岭这里却是明显分了两种客人。 一种富贵加身的,由厚着脸皮充当娘家人的赵志高陪着,坐在老熊岭的院子里。另一种却是十里八乡赶来的乡亲,蹲了岭外吃碗荤菜就分外欢喜了。 陆家倒是没有嫌贫爱富,区别对待的意思,但农人淳朴,吃碗肉,喝碗喜酒,沾沾老熊岭的喜气,就足够他们欢喜好多年了。 一身青衫的王敏从岭上下来,眼见岭下热闹,忍不住也是翘了嘴角。他本就长得白净清秀,这般笑起来更是添了三分温和,惹得老少女子们都会多看几眼,甚至抢着同他多说几句话。 「王先生,吃饭了?灶间里什么菜都有,我给你盛一份啊。」 「不成啊,王先生还是去生福居,大少爷早有话儿留下,邀您过去坐主桌儿呢。」 王敏几次想开口,都被女子们打断了,惹得他哭笑不得。好在,刘婶子及时赶来「救人」,笑这撵了女子们,「赶紧都忙去,大喜的日子别偷懒,是不是不想要皇后娘娘赏的簪子给自家闺女当嫁妆了?」 「想,当然想了。我家闺女有了皇后娘娘赏的簪子,婆家再厉害,肯定也不敢欺负呢。」 「可不是,咱们老熊岭的闺女以后可比金子还金贵了!」 众人说笑着散去了,终于让王敏松了一口气,「婶子,我去生福居了。」 「去吧,大少爷说了也没什么人,都是城里县学里的教谕,还有些国公爷的同窗友人,大少爷做不来那些诗文,赶着请您去救命呢。」 刘婶子快人快语,听得王敏笑意更浓,「好。」 「还有啊,一会儿我让人过去给你上壶酒,兑了一半的水,绝对喝不醉。」 「谢婶子。」 「客套什么,村里的娃子还指望你教导呢,可不好喝醉酒伤了脑子。」 刘婶子说着风风火火的忙去了,嘴里还不忘念叨着,「这小刀,等他回来我不掐他两把,让他送猪肉回来,这日头都到头顶了,怎么还不见影子!」 红姑迎面走来,听得这话就道,「我去催一催,马上就回来。」 她原本在荒原书院外守着箱包铺子,生意好自然不用说。自从陆谦中了探花郎,原本就大卖的书包更是卖疯了。好似背上一只书包,就人人都有可能中个探花郎一般。 听得小米大婚,她立刻把铺子安顿好,直接奔了回来,做了刘婶子的副手,两人一个能张罗,一个在外历练日久,倒是把整个老熊岭的酒席安排的妥妥帖帖,让大着肚子的陈月仙省了很多力气。 王敏眼见两人风风火火走远,扭头望了望岭上岭下,深吸一口气,再看向南方,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谢他的皇兄在滔天罪孽里留了他的性命,更谢他把自己送来了这样的温暖之地。每日有青山绿水相伴,无比的安宁平静… 日升月落,在忙碌的一日总有过去的时候。 待得夜色降临,国公府的喜宴散了,宫里的御宴也撤掉了。 喧闹了一日的京都,渐渐恢复了安宁。 而里外挂红的凤翔宫里却是灯火通明,眼见皇上带了满脸的酒色,大步而来。 福公公赶紧上前行礼,封泽摆摆手,低声问着,「小米…皇后可好?」 「好。」福公公的神色有些古怪,但却因为低着头,谁也看不见。 当然,就是看见了,封泽也没有心思问询,这会儿他满心满眼里都是里面坐的姑娘,他的妻,大元的皇后。 小米早换了衣衫,还是大红之色,却被先前的大礼服轻松太多了,最重要是头上的凤冠也摘了下去,换了一顶小小的金冠。 这会儿她正靠在床头昏昏欲睡,突然嗅得酒气就睁了眼,刚要说话,扫到一边伺候的两个喜嬷嬷和一众宫女太监,她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封泽会意,回身吩咐众人,「都下去吧。」 「皇上,还没喝交杯酒…」 两个喜婆还要争取一下,扞卫一下自己作为喜婆的「专业性」,可惜下半句却在皇帝的冷眼里直接消失了。 屋子里很快就清静下来了,小米直接躺倒在床上,抱怨道,「封大哥,我累死了,饿得前胸贴后背!」 封泽好笑,扶了她起来,抹去她嘴角的点心屑,笑道,「你怕是没少偷吃点心吧!」 小米吐吐舌头,完全没有被揭穿小心思的羞愧,嗔怪道,「宫里规矩大,我饿了也不敢说啊,只能偷吃点心了。」 封泽心疼,伸手替她解开头上的金冠,低声道,「玄冥那里已经选了女卫进来,都是伶俐又聪明的,明日再带来给你使唤。」 「好,我只带了一个韩姨母,你不替我找人手,我还真不知道这宫里该相信谁。」 小米说这话,就被封泽牵着手带到了桌子上。 桌子上摆满了酒菜,虽然热菜早就凉了,但几个冷盘却还味道不错,两人吃了半饱,才想起还没喝交杯酒。 封泽亲手倒了两杯,两人端在手里,一时都是有些无言。 回想起相识相爱,再到如今的相守,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的事。风风雨雨,如今总算见到了彩虹。 「封大哥,嫁给你,我很欢喜。」 「不,遇到你,是我这一世最大的幸运。」 两人手臂交叉,慢慢喝了杯中酒。 酒水里不知道掺了什么,流淌进肚子里就化成了满满的热力,亦或者酒不醉人人自醉。 小米的脸色红的厉害,不等她羞涩的想要寻杯冷茶压压,却是突然被一把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火热的唇舌封了上来,大红的喜服一件件剥了开去,如同剥去人生里那些艰难,那些离别,剩下的就是纯粹的喜悦和幸福… 金秋八月,一年里最好的时节。富庶人家忙着准备中秋的节礼,采买最好的瓜果梨桃和点心,一家团圆,赏月说笑。 农人们则挥汗如雨的在田里,抢收着一年的希望。春日里种下的苞谷,如今金灿灿的挂在高高的秸秆上,偶尔有调皮的春风吹过,露出一粒粒饱满的苞谷粒,惹得所有人看到都是跟着欢喜。 皇宫里,经过皇后娘娘三次下懿旨放了年老的太监和宫女嬷嬷们出宫,关闭了大半空着的宫殿。如今整个用度缩减了一半有余不说,里里外外也是清爽了不少。 凤翔宫里,小米正坐了软塌上读着初一来信。先前,朝里派了户部官员去草原,商谈开边贸,互利互惠的事。 虽然多有争讲,如今倒也算达成了一致。 商人从来都是最聪明又最勤恳的一个群体,这才几日功夫,听说草原的羊绒毯,就已经在京都热销了。 草原人换了粮食,不再怕冬日冻饿而死,越发干劲十足。但冬日即将来了,最可恶的风雪就要降临,牛羊怕是有大半保不住。 初一来信就是请教,可有应对的法子。 小米放了信,笑着同窗外廊檐下啃果子的高仁说道,「初一真是越来越有草原王的架势了,如今心心念念都是替他的部族打算呢。」 高仁撇嘴,懊恼道,「别的不知道,这小蛮子就是越来越小气了。上次我问他多要几斤牛肉干,他都舍不得。」 第63章 「你这么说可是没良心了,初一每次送东西,也没少过你的啊。再说,你那哪里是几斤,开口就是五百斤,不知道你是玩笑的,还以为你要直接开个卖肉干的铺子呢。」 小米瞪了他一眼,顺手拿起桌上新送来的肉干就咬了一口,还要再说话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胃里不舒坦,一口就呕吐了出来。 站在软塌旁伺候的宫女玲珑,最近很得小米倚重,见此惊得大喊,「快传太医!」 哪里还用别人跑腿,高仁早就一窜三尺远,奔去太医院了。 小米好不容易止了吐,自觉好过很多,就道,「先别告诉皇上,许是吃坏肠胃了。」 玲珑没有应声,她们姐妹四个从玄冥选出来,送到皇后身边伺候,一段时日下来,很是庆幸跟了个好主子。但皇上那里,她们也是不能违背命令。 就以皇上爱重皇后的模样,若是不报上去,她们可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养性阁里,两代帝王父子正在说话,往日神色晦暗的承德帝,今日难得精神很好,拉着儿子从朝政说到往事,听得一旁含笑喝茶的老杨,眼底却是悲哀渐浓。 回光返照,怕是承德帝的大限之期到了。 当年帝后夫妻一起中了相思引,皇后没两日就过世了,倒是承德帝中毒轻,又凭借报仇的恨意,坚持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坚持不住了。 他自己许是也有了预感,有些浑浊的龙目望向窗外,叹气道,「朕这一生,算不得一个好帝王,却也问心无愧。皇儿,这天下,以后就由你掌管了。你要兢兢业业,不可懈怠。否则待得多年后,咱们父子再见,朕定然要责骂你。」 「父皇!」 封泽心头被巨大的悲伤漫盖,直接掀开龙袍,跪了下去。 承德帝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得外边有小太监闯了进来。 路公公正红了眼圈跪着,见此一把就扯了小太监,刚要甩出去,小太监却是及时喊了一句,「皇后娘娘有喜了!」 「什么?」 这话别说听得路公公愣住了,就是龙床上的承德帝都坐了起来,「可是当真?」 那小太监捡回一命,来不及回神,下意识就接了一句,「当真,太医说的,而且说是双胎!」 「好,好,好啊!」 承德帝欢喜的连喊了三声好,末了却是仰倒在床上,显见这耗费了他最后的一点儿力气。 老杨快步上前,眼见不好,就喊了路公公,「快宣太医!」 承德帝这般时刻命悬一线,每日养性阁偏殿里都有两位太医值守,听得传唤立刻就赶了过来。 但两人只看了一眼,哆嗦着诊了脉就直接趴在了在地。 「太上皇…太上皇龙驭宾天了!」 封泽呆呆跪在地上,良久没有说话,眼泪却是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突然听到小米有喜,他做了父皇,喜悦不等漫盖全身,他的父皇就过世了。 当年他刚出生就没了母后,是父皇亲自把他待在身边,事无巨细长大照料,一点点教导他成人,学文习武。如今他接掌了皇位,不等多孝顺几日,父皇就这般也离开了… 「父皇!」 子欲养,亲不待,人间极度悲伤之事。 养性阁里有一个算一个,尽皆跪了下来,趴伏在地。 「太上皇,呜呜!」 特别是路公公,几乎要哭得昏厥过去,伺候了一辈子的主子,一国帝王,受尽了相思引余毒的折磨,就这么走了,终于同他爱了一辈子,从来不曾忘怀的皇后娘娘团聚去了。 老杨也是垂头落泪,他在天上孤单等待了多少年的小女儿,终于盼到她的两人重逢了… 「咣!」 一声声的钟响,传遍了整个京都,人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惊愕的望着天空,默默数着,待得清楚明白这是代表帝王逝去的一百零八响,人人都猜测到了承德帝的归天。 百姓们跪倒磕头,哭声一片,朝臣们则匆忙往皇宫赶去。 家家户户的门前蒙了白色棉布,除了艳色的灯笼和摆设,甚至衣衫。 后宫里,小米更是忙得团团转。 好在,承德帝一直病重在床,一应用物都早就准备齐全,就是礼部在一月前,也偷偷送了一本折子过来,出殡安葬的所有事宜都写的清清楚楚… 待得承德帝出殡了,安葬在皇陵里,小米夫妻才算长长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坐下来多说几句话。 而这个时候,小米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 封泽忍不住伸手扶了上去,微微的暖意慢慢浸染他的手心,让他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小米,这是…」 「这是咱们的孩儿,以后会陪伴咱们终老。孝顺我们,就如同我们孝顺父皇一般。他们会学文习武,可能也会淘气偷懒,但他们是我和你的血脉。将来有一日我们也会同父皇一般逝去,他们会继续守护大元。」 小米轻轻靠在想念了多日的怀抱里,讲故事一般说起孩儿的以后,「他们还会再生育子女,同样长大…一代又一代…」 封泽听得眼睛酸涩,小心翼翼把心爱的娇妻搂在怀里,下巴上疯长了多日的胡子,轻轻蹭着娇妻的脸颊。原本还带了几分锐气,几分肆意的眼神,因为失去了父亲,因为自己做了父亲,慢慢都消退了,剩下的全是坚毅和沉稳… 「小米,谢谢有你在我身边。」 大元宏德三年,因为承德帝过世,二十七个月的国丧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又正值盛夏,憋闷已久的京都众人,都是早早换了艳丽的衣衫,出城游玩或者干脆就在城里四处游逛,很有种出笼小鸟的喜悦自在。 但朝堂上,这会儿却是气氛有些不妙。 当年承德帝过世的太突然,那些心心念念想要把女儿送到后宫分一份宠爱的臣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恨不得以头抢地,就因为晚说了几日,家里的闺女就要生生多等三年。年纪小的还好,年纪大一些的,显见就失去这个机会了。 如今,国丧过去,这份暗藏了三年的遗憾,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摆出来,就有人按捺不住的早早上了周折! 「胡闹!」 宏德帝登基三年来,虽然威严日重,打击贪腐,严酷不容情,却体恤百姓,扶持商贾,重学轻徭役,治理的大元一日更比一日富庶,国泰民安。自然是百姓交口称赞,文武百官也是臣服。 但他今日却是极少的发了脾气,狠狠把周折扔到了地上。 「大元百废待兴,百姓尚且不能全部衣食无忧,你们不想着为大元尽心竭力,反倒把心思放到朕的后宫之内,实在可恶!」 那上了奏折的官员,原本还以为他这般定然是合了皇上的心意,毕竟哪个男人不爱色。即便经常耳闻帝后如何恩爱和美,但一个男人守着同一个女子三年,就是再喜爱也总有腻烦的时候吧。 哪里想到,皇上居然如此震怒… 他深深把头埋在了地上,想起上朝之前,李阁老看向他的眼神,他深深打了个寒噤,原来人人都知道不能触碰的事,却被他一把揭开了… 「如今大元看似繁花,但西南有外族窥探,西北草原兵强马壮,随时都会进犯。朕为之有心,夜不能寐,食不安稳。尔等居然还有心思窥伺朕的后宫,其心可诛!」 第64章 「皇上息怒,臣冤枉啊!」 那上了奏折的朝臣再也不敢耽搁,立刻高声喊冤。 其余文武百官也是跪倒在地,有些存了同样心思的,借着低头狠狠翻了个白眼。 若说西南外族进犯,他们还会相信。毕竟镇南侯去年刚刚娶了蓝玉公主,就直接奔赴西南镇守,就是因为外族经常扰边。但说草原会进犯大元…这就是糊弄小孩子都不成啊。 谁不知道那位威名赫赫的草原王,就是皇后娘娘的义弟,还是那种比亲弟弟都亲的义弟。 草原但凡有好东西,就是一根草,也会有人立刻送到京都来。 甚至有人隐约传言说,草原王心仪皇后娘娘,否则也不会坚持只纳侧妃,空悬正妃的位置三年之久。 当然,这猜测所有人都只是在肚里打转,谁也不敢说出来罢了。 两国互市,常有交易,互通有无,不说亲密无间,起码也是合作愉快。 如今皇上这般说,明摆着就是不想选妃的借口而已。 但也有老臣仗着根基深厚,想要同皇上「掰个手腕」。于是磕了头,高声说道,「皇上,臣等知道皇上励精图治,为了大元兢兢业业,无心女色。但是皇上,如今您身下只有一位皇子,一位公主,血脉单薄。正该充盈后宫,广育子嗣。皇后娘娘这些年开邮路,安顿伤残兵卒,开设善堂收容孤寡,广开蒙堂,可谓是贤名天下传。事关子嗣,皇后娘娘必定也会支持皇上纳妃。还请皇上三思!」 跪在旁边不远处的李林,听了这话忍不住扫了一眼开口的老臣,内阁资格最老的王阁老。 这两年,许是瞧着皇上威严日重,生怕手里权利被削弱,王阁老私下可是没少动心思。如今居然用子嗣做借口,又扣了皇后一顶大帽子,难道他就以为皇上会乖乖就范了。实在是太幼稚了… 果然,皇上冷笑,刚要开口的时候,却突然有小太监从后殿转了出来,悄悄趴在福公公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福公公难得冒然打断主子说话,高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方才皇后娘娘陪着公主和大皇子玩耍的时候,突然头晕,太医诊出喜脉,而且是…」 他说到一半,故意停顿了一下,眼里含了满满的超分望向王阁老。 「而且是…双胎之相!」 「什么?」 文武百官们齐齐抬了头,神色不已,但多半脸上还是带了惊喜。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即便是百姓家里好生养的妇人,顶多也是三年抱俩。但皇后娘娘居然三年抱四胎。 太上皇过世之前就怀了双胎,安稳生产,养的皇子聪慧,公主乖巧。如今刚刚出孝三个月,有心人刚动了手脚想要皇上纳妃,她居然就又诊出了身孕,依旧是双胎。 不得不说,这时机真是赶的太好了! 难道真有这种福泽深厚之人,上天宠儿一般… 王阁也是不可置信,脸色惨白的望着龙椅上的皇帝,却是被皇帝眼里的冷意冻的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他下意识就要开口挽回,却见皇帝起身一甩宽大的龙袍袖子,走了。 「退朝!」 福公公匆匆喊了一声,也是赶紧追了过去。皇后娘娘又怀了身孕,这等大事,他可有的忙了。首先就是给安国公府,镇南侯府送信… 凤翔宫里,小米一手轻抚还没有什么隆起模样的肚子,一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出神。 当初出嫁之前,她曾有无数担心。如今为人妻,为一国皇后已经将近三年,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之处。 她的夫君虽然是一国之主,却如同普通人家的男子,或者一如当初他们相爱的样子,半点儿不曾有所亏欠和消减,甚至疼爱更甚,而她的两个孩子也是健康又乖巧。 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在这个后宫里,只有她一个女主人,虽然也曾有人起过歹意,但被她的夫君早早铲除了。她也不遗余力的一遍遍「刷洗」后宫的角角落落,到底打造了一个安全又踏实的「家园」。 若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好久没回家乡了。 许是怀了身孕的关系,最近常常会梦到老熊岭。那些淳朴热情的乡亲,那条通往岭上的小路旁是不是开满了花,岭下的良田今年种了什么粮食… 封泽迈进门的时候,就见窗口的软塌下,两个孩儿正睡得香甜。虽然只有两岁,却是喂养的白胖健壮,如同别人家里三四岁的孩子,但凡醒着就淘气的厉害,不知道把他的胡子抓掉了多少根。可这会儿香甜睡着,分外安宁可爱。 而他心爱的妻子,就那么守在旁边… 封泽亲了亲儿女的小脸,这才搂了娇妻在怀里。 两人半晌没有说话,有些喜悦,语言根本表达不出来。 倒是小米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放心依靠着,爱娇的小声道,「夫君,我又怀了孩儿,你欢喜吗?」 「当然,欢喜之极。」 「那你是不是要奖励我一下啊?」 「当然,你说要什么?」 「我要…我要回老熊岭看看…」 小米说了一半,自己都有些泄气了,她嫁的夫君不是普通百姓,是一国之君。而她是皇后,出宫一次都是兴师动众的大事,更别说带着身孕回去那么遥远的老熊岭呢… 「好,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想封泽却是一口就应了下来,这反倒惊得小米直起了身子,嚷道,「我是说笑的,你怎么能离宫呢,朝中那么多事,我也…」 「你想回去就回去,若是嫁给我让你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能成行,那是我的无能。」 小米听得鼻子酸涩,心里满涨的喜悦让她哽咽,「夫君,我…」 封泽低头亲吻了她的唇,笑道,「不哭,咱们的孩儿该以为我欺负你了。」 许是听到了他的话,两个原本熟睡的孩子居然醒了过来,揉着眼睛,一见父皇母后依靠在一处,就都凑了过去,张开小手。 「父皇,要抱抱!」 「母后,要抱抱!」 封泽和小米赶紧把他们搂进怀里,小米兴奋的亲了他们的额头,笑道,「儿子,闺女,爹娘要带你们回外祖家了。你们三舅外放两年,正好也要回家呢。你们二舅母也要生小弟弟了,你们大舅家里的表兄等着你们去玩耍呢…」 两个孩子哪里听得懂这么说,但母亲的喜悦却是轻易传染了他们,于是两人都是蹦跳起来,表达了他们同行的欢喜。 慌得封泽赶紧把两个孩子都安顿在自己怀里,生怕碰到小米的肚子,那里还有他另外两个宝贝疙瘩。 两个孩子却以为爹爹在同他们玩耍,偶尔站不稳,还要扯了爹爹的胡子借力一把,疼得他们在朝堂威严无比的爹爹,五官皱的如同风干的橘子… 窗外阳光正好,暖风轻轻吹,鸟儿欢快鸣叫。 而屋里,人间最尊贵的一家人在笑闹。 岁月静好。 【番外一:老冯爷之知足常乐】 十月的北安州,刚刚收了苞谷,失去了金黄果实的秸秆,孤零零站在田野里,迎着寒凉的北风,招展着手臂,最后肆意的摇摆。 辛勤的农人,自然没有让它们嚣张太早,一把镰刀横行天下,很快就还了大地一片本来颜色。 第65章 但是老熊岭一带的秸秆却是幸运了那么一丝丝,可以多吹两日北风。 没有别的原因,实在是因为老熊岭的定海神针,年岁最大的老冯爷,正庆贺六十六岁大寿。 别说老熊岭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从外地赶回,就是北安州大大小小的官员,世族,乡绅,也是尽皆到场庆贺。 原本松木钉成的简陋山门,如今早就换成了两扇胡杨树的大木门。这还是几年前,草原王特意让人送来的,据说是天下第一烈性的木质,即便没了生机也能枯站一千年,即便倒地埋进尘埃,也能死倔强着一千年不腐烂。 这可是同老熊岭老少爷们的脾气太贴合了,于是两扇大门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喜爱。 老冯爷干脆大手一挥,直接把山岭口两侧砍了三丈远,建了两座门房,尽皆是三层小楼,楼顶留了平台,防备将来万一有个危险,这两座小楼就是老少爷们的战斗之地。 左侧的小楼,夜里睡了巡逻队,白日里也有当值的人负责看守。右侧的小楼就被刘婶子带了女人们霸占,二楼三楼做库房,放了粮食和各色干货,还有临时歇息的房间,一楼就整个打通,大半做了灶间,搭砌了十几口大灶,小半空见就堆满了木头绊子。别说日常作坊和巡逻队开伙吃饭,就是阴天下雨,整个老熊岭聚来吃饭,存下的粮食和柴火也足够坚持半月以上。 另外,赵家村幸存的乡亲们,早就住上了新院子,甚至房顶瓦片都被雨水冲刷的有了几分岁月的痕迹。为了区别于原来的村名,也为了纪念他们新生的日子,村落取名新村。 几年前那次地动,若是放在往日,就是幸运活下来的人怕是也要流离失所,但是如今他们住上了新院子,甚至后生娶了媳妇,寡妇招赘养育子女,老人也是安养晚年。 农忙时候,照顾田里庄稼,农闲时候就在老熊岭的作坊做工,或者出门做些小买卖,日子都是红红火火。 老熊岭里,更是一片新气象。 山顶十八家的院子,虽然没有明说,但谁也没有扩建,顶多是把土坯房改了砖瓦院子,其余格局和占地都是老样子。若一定要说多建了什么,那就是皇后娘娘进京后建起的那座祠堂,高大气派,供养了十八家的先人,每到年节必定祭祀。平日各家轮流过来看守打扫,香火不断。 几年过去,各家的温室冬日时候依旧是温暖如春,即便在如今这样的时候,冬日种菜人尽皆知,不缺柴火,有些本钱买海布的人家都能种出一筐青葱,两筐菠薐菜。 但整个北地,甚至整个大元,都约定成俗一件事,老熊岭十八家种出的青菜是最好的,也是价格最高的。 没有别的原因,许是因为这岭上的水土养育了大元最传奇的皇后年年,许是这岭上有灵气,总之这里的菜就是比别处金贵。每年到了冬菜收割的时候,北安州里都要疯抢一通。若不是老熊岭老少爷们都是本分之人,又有老冯爷这样睿智的老辈儿人压着,怕是价格要比当初第一年种菜还要贵的多。 当然,周边临近的乡亲,家里若是实在不宽裕,买不起海布扣温室,那也没关系,可以种蘑菇窖。 老熊岭上下早就请示过皇后娘娘,然后种蘑菇的秘法传了出去,不过是夏日里最容易得的蘑菇土,房前屋后随便挖个地窖,把土堆进去,冬日里喷些水,烧点火,新鲜的蘑菇就冒出来了,卖去城里一样不少得银钱。 若是连蘑菇窖也懒得挖,那还是没关系。家里有爷们就上山抓鹿,套兔子,打野鸡,猎貂皮。 鹿养大了,割鹿茸卖药铺,鹿肉鹿血都是值钱物事。 而兔皮,艳丽的野鸡羽猫,还有貂皮都可以卖箱包作坊。 总之,只要不偷懒,整个老熊岭方圆几十里,甚至整个北安州就不会有人担心饿了肚子,缺了过冬的棉袄。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北安州却是出了一个皇后,整个州府的百姓受了莫大的恩泽。 所以,这次老熊岭给老冯爷这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做寿,一反以往的低调本分,难得的热闹一次。 岭下原本只有六七座院子,这几年十八家纷纷娶儿媳妇,又添了十几座,分列山口左右,远远看去如同侍卫一般,倒也整齐爽利。 岭上因为当年皇后娘娘未嫁之时留了太多的东西,不好接待外客。倒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之物,只是那些东西,是属于老熊岭众多乡亲的回忆。就如同皇后娘娘回来省亲时候说的,只要踏进村口,她就是陆家小米,不是大元皇后。 而这些东西,这些回忆,就是寄托了乡亲们对于自家闺女小米的想念。 外人就是相处再亲近,也不能触碰一丝。 再说,若是京都无事,获封国公爷的陆老爹也会回来小住,万一放进来的人存了恶念,伤了国公爷,那整个老熊岭可就真要爆炸了。 基于这般考量,前年,岭下划了三亩地,建了一座大院子,作为国公府的别院,没有什么精致的假山花园,毕竟不远处的山水才最自然,最美。 这院子里只分了前院后院,但凡有喜庆之事,需要接待外客,前院坐男客,后院女客,区分鲜明又不失礼,实在再好不过了。 这次寿宴也是如此,整个北安州的大小官员,连同所有乡绅世族,一个不落的都顶着寒风赶来恭贺吃喜酒。 前院正房正堂里,迎面摆了桌案,案板上供了一副「寿」字,还有一双手艺算不得好的黑缎子棉鞋。 但谁也不敢挑剔,那「寿」字是不是写得好,那棉鞋是不是精致,甚至没人敢多看一眼,行礼都深恐不恭敬。 因为这两样东西被一对侍卫亲自从京都送来,寿字出自当朝皇帝之手,那双棉鞋则是皇后娘娘的针线。 这要多大的颜面,多大的福分才能收到这样的寿礼啊。 怪不得老寿星坐在供桌旁边的太师椅里,笑得如同弥陀佛一般。 赵志高如今还是北安州的知府,当初一心调回京都,脱离这贫穷又偏僻之地,但这几年他可是绞尽脑汁想办法,就为了留在北安州继续做官。 若问他原因,那供桌上的两样东西就说明了一切。 皇后娘娘出自老熊岭,又是有名的顾娘家,从来不因为娘家是一群猎户就慢待半点儿,甚至如今还经常送书信和东西回来。再说皇帝当年落难时候,在老熊岭养伤,结实了皇后娘娘,更把老熊岭当第二个老家了。逢年过节,赏赐就没断过。 不论谁坐在北安州知府的位置上,那就在帝后心里挂了名字,只有好处,没有一点儿坏处啊。 「老祖宗,今日虽说六十六大寿,但这气色若说刚到知命,怕是也没人怀疑啊。老祖宗实在是有福之人,让下官羡慕。」 赵志高这般带头奉承,其余众人自然跟从,「是啊,老祖宗仙颜不老,多福多寿。」 老冯爷笑着同众人拱手行礼,若是前些年,这样的时候,他必定会惶恐忐忑,但这几年,几乎每日都要见到这样的阿谀的脸孔,灌了满耳朵的好话,是个人都会麻木。 「各位大人,乡邻,真是客气了。原本老头子也不打算过什么寿辰,但是皇后娘娘还记得老头子今年正好逢双六之寿,娘娘不能回来,很是懊恼。老头子无法,只能白两桌酒席,热闹一下,待得报给娘娘知道,娘娘也能稍减思乡之情啊。」 第66章 「娘娘贤德,这么多年对咱们这些家乡人多有照拂,实在让下官和北安乡亲,感激之极。」 提起皇后娘娘,众人更是打了鸡血,恨不得嘴里夸赞出花朵来。 老冯爷身侧站了刘小刀,眼见老冯爷轻轻敲了敲手里的烟袋锅儿,就赶紧上前招呼道,「各位大人,酒席已经备好了,还请移驾。乡野之地没什么好吃食待客,还请各位大人多包涵一二。」 「刘先生客气了,谁不知道早前一个月,您就天南海北寻稀罕吃食用物了。今日我们可空着肚子来的,就打算好好吃一顿呢。」 不知道谁应了一句,很是俏皮,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起身跟随刘小刀转移到款待贵客的偏厅。 北安州如今是国公府的封地,京都很多人都曾给陆家推荐过门客或者知事一类,但陆家都拒绝了。 外事用了荒原书院老院长推荐的一个弟子,内事就落到了小刀头上。如今在北安州,很多陆家事都是他做主,众人自然也免不得一路奉承。 后院女客自然由陈月仙招呼,她本是商贾之女出身,打理内宅自然没有问题,但陆家突然一跃成了皇亲国戚,国公府门第。陆老大又是长子,直接封了世子。 这般说来,她那点儿精明就实在不够用了。 小米初入宫,也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手送到娘家帮忙,于是就求到了铁夫人头上。 刀嬷嬷千里迢迢从京都赶到老熊岭,几乎是手把手把陈月仙带出了徒。不必说,小米背的那些大元各世族新贵的族谱,各家之间的姻亲牵连或者恩怨,陈月仙也是从头背到尾。面见各品级诰命夫人的礼仪,或者逢年过节走礼需要注意之事,简直是事无巨细。 陈月仙两个月内,就从刚刚生完孩儿的丰腴身形,瘦到了在家当姑娘时候那么苗条。 苦没少吃,当然收获也是巨大的。她成功的从一个商人女,蜕变成了一个合格的世子夫人。 刀嬷嬷放心了,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老熊岭。先前偶尔听铁夫人和侯爷说起,就是风娘也是对老熊岭很是怀念,她还有些好奇。待得住了一段时日,要回京都,才真是发现这个地方的好。 世间多的是利益纷争,即便夫妻,兄弟姐妹,家人好友,多有算计阴谋。但老熊岭好似一块净土,哪怕姓氏多样,但却相处的如同家人一般亲近。力气往一处使,活计一起做,多劳多得,人人都是发自内心的喜乐。 住的久了,反倒要忘却人间的真实残酷了… 不说刀嬷嬷,再说白日里宴请了外客,待得夜色降临,老熊岭自家人的酒宴就开席了。 不同于白日里酒桌上的山珍海味,精致酒菜,自家人的饭桌总是实惠之极。 大盆的小鸡炖蘑菇,酱骨棒,白菜木耳炒了宽粉,辣炒回锅肉,菜品不多,但却极合自家人的口味。 一坛坛的苞谷酒抱上来,男人们倒了满碗,然后全村有一个算一个,连同外弟赶回来的后生们,都是跪倒在地,高声给老冯爷祝寿。 「祝老冯爷年年今日,岁岁今朝,福乐安康,笑口常开。」 农家人自然没有赵志高等官员会说,但句句都是法子内心,头磕在地上也是咚咚有声。 老冯爷笑的见牙不见眼,招手喊了大伙儿,「快起来,如今在外面,大小也是个人物了,别跪我一个老头子。」 众人笑嘻嘻爬起来,都是应道,「我们再能耐,也没有咱家小米厉害啊,小米还您一声爷爷呢,我们多了啥啊。」 老冯爷被逗的哈哈大笑,白胡子都翘了起来,「小米来信可是好一通抱怨,她要回来,皇上不同意呢。说是再有半月有个什么祭祀,几个孩子也是淘气,皇上不放心。」 刘婶子招呼妇人们忙着给众人盛饭,接了话头儿过去,「小米也是为难皇上,谁家媳妇儿隔三差五就要回娘家啊。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待她不好呢,要我说,皇上做的对!」 「婶子也就嘴上这么说,是谁整日往京都捎东西啊,小恨不得小米前脚回京都,后脚你就念叨。」 有妇人揭了刘婶子的短儿,惹得她嗔怪瞪眼睛,众人都是笑的更厉害了。 酒碗端起来,大口喝干,老人们说说当年艰苦,男人们说说田里庄稼,女人们说说作坊的活计,后生们说说外边的世界。 陆老大夫妻陪在老冯爷身边,不时给老爷子夹菜添酒。倒是陆老二夫妻,都是豪爽又好热闹,坐在乡亲堆里,没一会儿就划拳吵闹,喝得半醉了。 老冯爷吃口菜,小酌一口酒,不时同老兄弟们说几句,心头无比的惬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待得夜深,大半村人都是脸色通红,醉的厉害了。 妇人们忙碌着把男人撵回家,给老人们煮醒酒汤,拾掇残羹剩饭,很是一番辛苦。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窗棂的时候,老冯爷才悠悠转醒,抬手在炕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凉茶喝下去,人也就彻底清醒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茶叫什么名字,产自哪里,无非是儿孙们孝顺,听他夸赞过一次,他的茶壶里就断过 入口的清香,总是能为他越发老迈的身躯,涌入一股力量。这不是茶的作用,他知道,是他想多活几日,多看看家乡的富庶安宁,多享受一些儿孙满堂的欢喜。 待得出门,院子里洗了脸,儿媳就带着孙媳妇摆了饭桌。 冯家人口很多,三个儿子,六个孙子,加上儿媳孙媳和娃子,总共二十几口,可惜如今守在老爷子身边的只有大儿子夫妻,长孙夫妻,还有就是一群孩子外加过门没半年的小孙媳妇儿。这次过寿,赶回来的只有小孙子保柱,其余都在京都和草原,东海,泉州,路途实在遥远,早早就去信告诉不让回来了。 不过,即便这般,饭桌上也有十几口人,不算冷清。 小孙媳妇是个识字的,是小孙子在外边做管事,娶了老掌柜的女儿,能写会算。家里的人情过往,礼单帖子都有她打理。 这会儿借着家里人全,就同老爷子禀报,「爷爷,昨日知府大人留下一张帖子,请您老人家和大伯过几日去赴宴呢。」 「不去,」老冯爷喝了一口红枣小米粥,慢悠悠道,「他这是着急了,马上又是三年换任了,他这是想要我跟小米递话,换个好职司,或者干脆再留在北安府呢。」 小孙媳妇儿低头应了,但想了想,还是小声说道,「爷爷,知府大人既然请了,您不去,是不是…」 冯老大媳妇儿抬手给她夹了一筷子鸡蛋,岔开话头儿,「爹说不去就不去吧,这些事自有世子爷出面呢。还有,你嫁过来也这么久了,还没回过娘家,趁着保柱回来,如今农闲,要不要回去看看?」 「真的?大伯娘,我能回去吗?」 小孙媳妇儿果然欢喜坏了,惹得众人也都是笑,大伯娘又道,「自然能回去,我们冯家还是龙潭虎穴不成,有进无出?一会儿开库房看看,先前娘娘赏赐的锦缎还有几匹,分一匹带回去,再加一匹细布,两盒子点心,两罐茶叶,城里肉铺割刀肉,别舍不得银钱,在家里住几日回来也不迟。」 「谢谢爷爷,谢谢大伯娘。」 小孙媳妇儿高兴坏了,吃了饭就一叠声的催促着丈夫拾掇东西,套车。 老冯爷背着手,拎着碧玉杆子的烟袋锅,锦缎荷包装了烟丝,慢悠悠出了家门。 第67章 每日在村里早晚转两圈,已经成了他多年的习惯。 如同一头老迈的野兽,巡视自己守护的领地。 各家的温室已经开始烧火,菜籽刚刚冒出芽儿锥,很是惹人怜惜。 鹿场里的鹿群已经被撵到了山上,有些空荡荡。 祠堂里,早就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香火袅袅随着微风跑出了院子。 岭下的学堂刚刚开课,孩子们的读书声,即便这么远,也能隐约听到。 一切都这般安宁幸福,好似一场梦一般。 他这一辈子,小时候家里穷,几乎饿死,好不容易长到能上山早些吃的活命,家里几乎也就没什么人了。 城里乞讨过,也偷过人家的粮食,做过杂活儿,娶了个同样贫苦人家出身的媳妇儿,不离不弃的跟着他,生儿育女。 但即便这样,生了七个孩儿,也只活了三个。他发狠不能再饿死妻儿,就拎了柴刀进山,一次次生死边缘,同野兽搏斗,你死我活里,练就了一身本领,家里总算能吃顿饱饭了。 后来,陆家老爷子在这老熊岭的山头建房子落脚,他也就跟着过来了。靠山吃山,夏日里采野菜,秋日狩猎,心里也算有个指望。 不想,他的这个决定,居然成了他可以骄傲一辈子的选择。 这些年,陆家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自有凶险之处,但他一直没有半点儿动摇。 富贵险中求,想要有回报,就要有付出。 如今,不说冯家,整个老熊岭十八家,子孙三代富贵不愁,衣食无忧,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他们这些老辈人安心的了。 「老冯爷!」 有村人正好走到村口,见老爷子在闲坐,就凑上前打招呼。 老冯爷回了神,笑道,「怎么了,有事说?」 村人挠挠后脑勺,憨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 「说吧,家里想在城里开铺子?还是打算去外边住两年?」 「都不是,」村人赶紧摆手,犹豫着说道,「昨日寿宴,有人露了口风儿,要娶我家的三妮儿…」 「谁家?」 老冯爷皱了眉头,虽然村里人都没明说,但后生和姑娘的亲事,几乎都要问过老冯爷才成。并没有别的原因,而是如今陆家封了国公,小米做了皇后,方方面面总有些想要牟利的人看着老熊岭这块肥肉眼馋,总想沾点油腥儿,占个便宜。 农家人淳朴,虽然这几年也经历了一些事,但还是怕看不透,给村里惹来麻烦。 老冯爷睿智,一直是村里主心骨,问一句,他老人家点头,也就安心了。 「府城里的刘家,他家的三小子刚刚中了举人…」 「不成,」不等村人说完,老冯爷就沉了脸,「刘家在城里名声不好,虽然家里有些银钱,但为富不仁,灾年荒年从来没见他家施舍过衣食。再说,这小子刚中了举人,怕是要谋个官职,这是打算攀上咱们老熊岭,再找小米要好处呢。」 那村人听得瞪眼睛,末了赶紧低了头,「好,老冯爷,那这亲事我家就不应了。也不是我想应,是我家婆娘惦记给闺女找个好婆家。」 「人啊,有多大本事,就享多大的福分。如今咱们各家的富贵都是小米带来的,咱们不能不感恩。就算帮不到小米,总不能给她找麻烦。再者说,咱们就是一个猎户人家,闺女嫁进刘家那样的人家,说不得整日被算计欺负呢。还是寻个家底富厚些的本分人家,多给嫁妆,平日多走动,这才是正理。」 「是,您说的对,我这就回去跟婆娘说一声。」 村人倒是听劝,扭头就要回去,却被老冯爷又拦了下来。 「帮我喊李五爷几个到祠堂坐坐。」 「哦,」村人听得怔愣,但也痛快应了下来,「好,我这就去。」 村人腿脚也快,待得老冯爷转完一圈儿到了祠堂,李五爷等几个老兄弟已经在院子里晒太阳喝茶了。 李五爷性子直,放了茶杯就喊着,「冯老哥,你这酒醒的挺快啊,还以为你要歇两日呢。」 「是啊,老哥,喊我们什么事啊?可是村里哪家小子又淘气了,还是小米那里有消息送来啊?」 其余几个老爷子也是纷纷问出口,没一个拐弯抹角客气的。毕竟平日一个村里住着,又是多年一起搂着肩膀,互相扶持活了这么多年,不是亲兄弟,也胜过亲兄弟了。 如今日子过好了,没啥多说的,但当年灾荒,谁家没互相借个几升粮食活命啊。特别是进山狩猎的时候,几乎就是性命相托付啊。 老冯爷摆摆手,坐下喝了口茶,把气喘匀了,这才说话。 「之前有些事,我也没太理会,想着大伙心里有数就成。但昨日来了那么当官的,我瞧着这架势,把咱们老熊岭当肥肉了,今日正巧关生又找我说三妮儿的亲事,我就合计着喊你们过来,商量一个章程。」 「三妮儿的亲事?」李五爷皱了眉头,「三妮儿今年才十五吧,听说在箱包作坊里也是把好手艺,怎么这么早就议亲了?」 「还不是关生的婆娘,想让三妮儿嫁个富贵人家。」 老冯爷摇头,「如今日子好过了,大伙儿可能心都活泛了,我看啊,咱们要把把关,定些规矩了。」 「那就定吧,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就是进山狩猎,还要听领头儿的呢。」 「就是,自家人怎么都好说,别让外人钻了空子。吃亏也就认了,千万不能给小米找麻烦。她自己在京都,咱们都帮不上,若是拖后腿,可就没脸见她了。」 其余几个老爷子也是一力赞同,于是轮值守宗祠的三江夫妻被喊了过来,擦桌子摆笔墨。老爷子们只会简单几个字,于是就随便抓了个路过的后生进去。 结果这一商量,就是大半日,倒是惹得村里听到消息的村人们好奇不已。 有人说,「听说小米又送信来了,要开新作坊呢。」 也有人说,「不对,是不是老冯爷要送人手去南边的生意帮忙啊?」 但猜了一千,琢磨了一万,谁也没猜出来。 老爷子们也嘴巴严,当晚回了家,就好像白日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家里的儿孙都没透漏一句。 倒是有封信,悄悄的送出了老熊岭,过了没有半月,又有一封信送了回来。 于是,在田里的苞谷彻底收回来,包谷秸秆也都争争气垛成了一堆。男人们成群结队,轮流进山狩猎。 其实以如今各家的富庶,钱匣子的饱满程度,已经不需要去狩猎,刀口舔血就为了那么几两银子的毛皮钱了。 但做猎户做了大半辈子,每年不摸摸弓箭,总会觉得缺了很多东西。 更何况,打铁还要自身硬,就是老熊岭再富庶,再地位超绝,也不能把自保的本事丢了,关键时刻,还是靠自己最保险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猎回的毛皮,差一些的送去作坊,好的就送去宫里,还有铁家和各地孩儿那里,多少都是份心意。 女人们则更是忙碌,山下的粉坊已经开始忙生产好多日子了,箱包作坊也到了要出货的时候,加者照顾孩子老人一日三餐,实在是恨不得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 就在这样的时候,老人们通常是不会给儿孙添麻烦的,甚至多半帮忙照管孩子,喂喂鸡鸭鹅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第68章 但这一日一大早,却有钟声响起,而且还是八响。 无论男女老少都是有些惊奇,说起来村里的铜钟还是小米进宫那年安的。先前山门前的那口小鈡,常因为待客或者外敌来犯响起,倒是让村里人养成了闻钟声辨事的习惯。 但是宗祠这口大钟,可是轻易不会敲响的。先前只是年节祭祀时候,或者小米回来省亲的时候才会响起。 就是不知如今出了什么事? 妇人们放下了手里的锅铲,老人放下了烟袋,孩童放下了整理的书包,男人们也扔了猎弓,尽皆出了家门,汇聚到宗祠门前。 老冯爷同李五爷几个老爷子面色严肃的站在宗祠前的台阶上,眼见村人聚集的越来越多。老冯爷就开了口,朗声道,「各位乡亲,前些时日老头子我过大寿,你们也知道,来了不少外人,让你们跟着忙碌,也没少挨累。老头子先谢过了!」 「老冯爷客套了,一家人,应该的。」 「就是啊,老冯爷这么说,大伙心里可提着呢,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有事您老人家就说,大伙听着就是了。」 台阶下的村人纷纷应和,一个比一个实在。 「是啊,是啊,家里锅上还炖着骨汤,等着下面条呢。」不知道哪个泼辣的妇人也跟着添了一句,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老冯爷也缓了脸色,慢慢把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一把褐红色的长鞭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不等众人问,他就说道,「先前寿宴过后,很多人有意同咱们村里的姑娘后生们结亲。按理说,这是好事,一家女百家求,一家子千家选。但大伙儿也知道,咱们老熊岭就是猎户出身,如今日子好过了,但依旧是猎户! 家里粮食是自己种的,菜是自己种的,衣衫是自己缝的,心眼少,行事也憨直,做不来那些勾心斗角的事。若不是小米带着大伙发家致富,又进宫做了娘娘,给大伙撑腰,那些所谓的大户人家都不会多看咱们老熊岭一眼。 如今,求上门要娶咱们的姑娘,或者嫁咱们的后生,他们多半也是瞧着咱们背后的国公府和小米。不定存了什么主意,想要给陆先生和小米添什么麻烦呢。若是咱们嫁了闺女到人家,或者娶了人家的闺女,人家求到头上,咱们还不好推脱。到时候说不得,里外不是人。 我同几位老兄弟商量了一下,定了几条族规,其中第一条就是老熊岭结亲,不结官家!我怕我们几个岁数大了,考虑不周,特意给小米送了信。小米聪慧,回信添了一句,家中有中举做官的,可以结官亲,其余就安分守己同富户或者良善之家嫁娶!」 说着话,他又抖开手里的鞭子,明黄色的鞭穗在阳光下越发显眼,说道,「虽说如今老熊岭,不是谁都敢欺负上门的,但小米依旧惦记大伙。这鞭子是她特意赏赐下来的,以后供在宗祠,外人进犯就打外人,族人犯错就打族人,半点儿不容情!」 老爷子话说的很长,却是中气十足,传出多远。男女老少听了,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半晌,人群里的刘婶子才说道,「老爷子们考量的对,前些时日我家小刀的岳丈就逼着小刀给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谋外放的缺儿呢。你们说小刀一个管事,能有这本事,还不是冲着陆先生和小米来的。指望咱们好说话,逼着小米办事呢!那当官的,可是管着一方百姓的生计呢,是谁想当就当的?再说一个秀才,还大言不惭,最少要个县令,做梦吧,他怎么不想着登天呢!」 「哈哈,婶子这是气到了。怪不得前几日听你家鸡飞狗跳的,原来为这事生气呢!」 「可不是,我娘家人也是,只要我回去就问起,小米给了什么赏赐。还说我家铁蛋有个做皇后的姑姑在,将来一定会做官什么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啊。铁蛋除了数钱,别的都做不好,写字就头疼,将来做个管事,我就谢天谢地了。让他去当官,我都怕把老百姓祸害死了。」 这些妇人平日多半要回娘家走动,城里采买也去的勤,接触的外人多,自然感触更深一些。 这会儿这么七嘴八舌一说,男人们才知道,原来他们还有这么多不知道的事。本来家里孩子的亲事,他们就不怎么参合,这会儿更是不开口了。 老冯爷见大伙都没有异议,就示意站在人群外侧的小王先生上前,「小王先生,请您亲自执笔把这些族规写下来,同样供在宗祠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以后族人们行事也有个条条框框,省得犯错拖累整个村子。」 王敏前些时日帮忙下田秋收,晒得脸色有些黑,但瞧着却更健壮了。 这会儿,他拱拱手也没推拒,直接坐在准备好的桌案后。每当老冯爷读出一条族规,众人讨论问询,没有异议,他就记下来。 如此这般,日上三竿时候,一本族规也就完成了。 宗祠的大门「吱呀呀」,全部打开了。 村里的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都鱼贯走了进去,跪倒在院子中间。 男人们还没觉得如何,妇人们却是神色里多了几分骄傲。毕竟在别的村落,女人们是不允许进宗祠的,即便是逢年过节祭祀,也只有男人能进。 但老熊岭不同,老熊岭的女人能顶半边天,老熊岭的姑娘做了皇后,老熊岭的事,女人们能决定一半。 这可是无上的尊重和荣耀,如何能让她们不骄傲。 长鞭和族规都供了上去,老冯爷亲自点了三炷香,带头跪了下来。 众人尽皆跟同,这一刻没人有人说话,只有烟火袅袅,只有明黄色的鞭穗在风里飘荡,只有崭新的族规在沐浴阳光。 一个家族,知本分,明事理,懂规矩,就能长长久久,安安稳稳的传承下去。 老冯爷起身,回身扭头望向所有村人,望向门外隐约可见的山林,望向头顶的蓝天白云。 知足常乐,这样的安宁日子,已经是最好! 【番外二:初一之一诺终生】 草原之所以叫做草原,不是因为草多,是因为放眼望去,全是…草。 格尔木出生的时候,作为整个部落族长的父亲已经有了八个女儿,所以对于他这个迟来的儿子,简直是欢喜欲狂。 他自小虽然也要学放牧,弓箭,骑马,但当真是同王子一般被宠爱长大。 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在全部族为他选武士,马术最好,功夫最好,身体最健壮,总共十八人成了他的亲卫武士。 出入跟随,快马如风,何等的肆意快活。 那时候,天是蓝的,草原是绿的,牛羊是成群的。 但突然一夜之间,父亲的结义兄弟不知为何同父亲争吵起来,而且还引了敌对的部族来偷袭。 父亲虽然老迈,但依旧上马举刀,砍死了那个背信弃义的叛徒。 但依旧阻拦不了部族被毁的命运,也阻拦不了他去往极乐天的结果。 格尔木忘不了那一夜,所有的帐篷都被烧了,平日照料他吃喝穿戴的妇人们被绑上了马车,勇士们被杀死,孩子们被拴在马后。 他曾以为会永远幸福下去的家园,毁了个干干净净。 达库是他的勇士头领,眼见来敌比整个部族人数还多,就直接把他敲晕了。 等他醒来,已经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马车通往大元,一个在族人嘴里很是复杂的地方。 第69章 据说大元有最美味的食物,有最美丽的姑娘,有最繁华的城池,当然也有最奸诈狠毒的商贾。 他在马车上晃悠了不知道多久,每次想要跳下去,都被全身无力恼得恨不得直接死掉。 达库在他耳边一遍遍劝着,他听不进去,他只想回去,回去报仇血痕,回去找回他的家园。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他也发起了高烧。这里没有人会像部族里照料他的阿妈一样给他煮马奶,没人管他死活。 一次次烧晕又醒来,恍惚间好似看见达库他们被拖走了,好似又看见什么人恶狠狠地挥着鞭子。 他慢慢连这些都感受不到了,他许是要去极乐天见父亲了… 偶尔有那么一瞬,冥冥中有什么好似在拉扯他的灵魂,他下意识用尽所有力气抓住了什么。温热的触感,直接从手掌传到了他的心里… 待得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一个农家院子里了。这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好像不是一家人,又好像相处特别亲近。 那个据说被他抓住了脚腕子,所以把他带回来的姑娘,对他真的很好。 她亲手给他做吃的,托付别人给他做衣衫,熬药给他治病,还给他梳理头发… 对,梳理头发。 若是在部族里,怕是父亲看到要发很大脾气。 草原男人的头,女人是碰不得的,当然除了有养育之恩的女人。他娘在他出生后不久就病死了,族里只有一个专门照料他的妇人有这个资格。为此父亲还赏了她一只金戒指呢。 但是,如今这个大元的姑娘,居然就那么自然的,一点也不避讳的打开了他的辫子,给他洗头发,给他梳辫子… 他想拒绝,想喝骂,但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去。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贪恋她神色里的那抹温柔。 是的,温柔。她是个温柔又和气的,说话的时候笑的很好看,手巧又善良,就是那个叫「高人」的小矮子很是惹人烦,她也不曾恼怒过一次。 还有那个穿了长衫,眼睛冷得厉害的男子,总是在她身边,碍眼的厉害。 好在他很快就走了,也更快的回来了… 偶尔他也会想念,想念广阔的草原,成群的牛羊,慈爱的父亲,还有他的族人。 但这样的想念越来越少,他的眼里心里,越来越被这个山村,这个陆家院子,这个姑娘占据… 若是没有仇恨需要血洗,若是他的根不在草原,他更想要留在这里,留在这个安静又温暖的地方,守着这个姑娘。 可惜… 那个叫做高人的矮子,很是惹人厌烦。吃东西要同他抢,干活儿要同他抢,新衣服也要抢。 抢的他恼火,就忍不住会动手。 但矮子的功夫太好,就是骑马都比他厉害。 他不服气,虽然每次都是被痛揍,但他依然要打。 可恶的矮子,太奸诈! 打他都是奔着胸背,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自己却总是「刚巧」被打在脸上。 所以,每次矮子都要围着他喜爱的姑娘扮委屈,然后分了大半的红烧肉。 但每次晚上,他喜爱的姑娘都会给他送药擦药,也会偷偷给他塞点心。 怎么办,他越来越爱这个叫老熊岭的地方了,他越来越模糊,想不起出生的草原了。 是不是忘记仇恨,留在这里,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但… 达库他们找来了,他的亲卫勇士,部族里最强悍的汉子,如今瘦弱的如同春初的牛羊,而且各个带伤,被当做奴隶奴役了许久,一路逃亡找到了他… 终究,他还是不能留在这个安宁温暖之地,不能放下他的血海深仇,放下他的族人,放下他父亲的所有期望… 最重要的是,这温暖之地的美丽姑娘,喜欢的不是他。 是那个眼里有冰刀,却总是望向美丽姑娘就融化的男子。 他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不一般。他以一个强横的姿态护着美丽的姑娘,以至于让他连争抢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他不服气,不甘心。 终于那男人走了,美丽的姑娘很伤心,眼泪落在他身上,烫的他钻心的疼。 树下,调皮的风吹着,她在给他梳着头发,一下又一下。她以为他不懂大元话,她说了很多,说她想念那个人,说她的迷茫和不安。 他却是什么都懂,唯独不懂他心里为什么这么疼。 他转身,单膝跪地,吻了他的裙角,以生命许了诺言,「我愿娶你为妻,终生只爱你一个,待你若眼睛若珠宝,至死方休。」 美丽善良的姑娘不知道,他许下的是何等重要的诺言。但奇迹的,他心里不再灼痛… 寒冬腊月里,美丽善良的姑娘要及笄了,这在大元就是可以成亲的界限。 他冒着风雪进山,追了狼群两日夜,到底在群狼的眼皮子底下杀了头狼,取了他最锋利的牙齿。 当然不得不承认,能活着回来,还要感谢最讨厌的小矮子。没有他整日的「毒打」,他不会有这样的伸手。 美丽善良的姑娘心疼他进山,但还是把狼牙装进了贴身的小荷包,欢喜的他几日都不愿意合拢嘴巴。 过年了,开春了,草原的青草已经冒出来了,牛羊熬过了冬日,马上要开始长膘了。 离别的时候,不能再拖了。 达库每日都要催上好几次,兵器打好了,马匹也养的健壮,就等着他们飞身而上,奔去故乡,抢回属于他们的草场,牛羊,部族… 但他舍不得,舍不得美丽善良的姑娘,舍不得淳朴热情的乡亲,舍不得安宁温暖的日子。 美丽善良的姑娘准备了那么多的成药,那么多的吃用之物,可惜,他能带走的只有一个包裹。 出了这片安宁之地,他要面对的将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但他不怕,因为他在这里积累了太多的力量。 临近草原的边界,有人已经等在那里。 那个男人果然是不一般,大元的未来主人,这也着实让他惊讶了一下。但更欢喜的确实那些铠甲武器,还有三个月的粮草供给。 这足以让他迅速组建一队骑兵,从小到大收服零散部落,聚集成群,打败仇敌,报仇雪恨。 他知道,那个男人有图谋,亦或者是看在美丽姑娘的颜面上。 但是他不在乎,他要变强,他要做草原王。 只有做了草原王,他才有能力同那个男人争夺美丽的姑娘。 他要给她最好的一切,给她喜爱的自由! 厮杀,焚烧,聚众,一次又一次。 每次出战,他都要用那只木梳细细梳好辫子,如同美丽姑娘那般温柔。 而每战,他必定会赢,即便多少次鲜血横流。 部族越大,三百人,五百人,一千人,两千人… 牛羊越来越多,三千头,五千头,一万头… 勇士越来越强,所向披靡。 很快,大仇就报了,仇人的人头割下来祭拜了父亲,幸存的族人也都回到了身边。 但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他要称霸草原,他要同那个男人并驾齐驱,他要美丽姑娘看到他的强悍… 第70章 一日,突然传来消息,东海战事起,那个男人也要报仇。多好的机会啊,他千里飞奔而去,劫走了美丽的姑娘。 姑娘很生气,一路不肯同他说话,却也没有狠心伤害她。 到了部族,她居然同在老家一样忙碌的厉害。 带着他的族人用羊毛织出美丽的毛毯,用羊奶马奶,做出各色食物,用牛肉做出美味的肉干,用… 他恍然明白,她是坚信那个男人会来接她的,所以她在赶时间,赶着给他留下一些东西,帮着他稳固他的草原,安坐王座… 他想抱住美丽的姑娘,想告诉她,她是他认定的妻。 可是,他不能,因为她爱的是那个男人。 终于,那个男人来了,骑着马,乘着风,好似天下所有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衬得他这个草原王黯然失色。 上天不慈,既然遇到这个姑娘,为什么把她赏赐给别人? 美丽的姑娘抱了他,轻轻叫他,「弟,找个好姑娘成亲生子,快活过一辈子啊。」 他应了,找了很多姑娘,生了很多孩子,过了一辈子,唯一落下了「快活」俩字,他做不到! 空悬王妃之位,一生无妻,广建庙累福德,修来世。 来世,他要更早遇到她,他要牢牢抓住她,他要她…做他的妻! 【番外三:宫里那一家子】 大元宏德七年,注定是个不安宁的年份。春日里少雨,北地和中原还好,因为苞谷育苗下田的推广,苗壮耐旱,每年都是丰收,特别是中原地区,收了粮食,还能轮种一些豆麦,更是极大的填满了百姓的粮仓。 但号称鱼米之乡的江南几府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稻米这东西,几乎就是在水里养大的,没水就是没了根基。 双季稻已经成了家家户户的首选,秧苗同样从育苗棚里拿出来,分秧插进田里,比之原来节省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可四月的日头就烤的比七八月更厉害,真正到了七八月居然又暴雨连连。第一茬稻米没有收回家就泡烂了,第二季秧苗更是想要飘在田里都没了机会。 绝产! 百姓最怕的事情发生了。 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绝产就罢了,所有江河也泛滥成灾。 一夜之间,村庄变成了汪洋,高山只露出一个头顶。百姓流离失所,命丧龙王爷之口。 富庶的江南之地,一片愁云惨淡,哭声动天。 京都之地,依旧是车水马龙,繁花似锦。但守着天子脚下,又有哪个百姓不是消息灵通之辈。 酒楼茶馆里,无数文人学子皱着眉头,恨不得一腔抱负全施展到江南,救民于水火。 「可恨我不是生于江南之地,不是牧民于南,否则这样的时候,正是大展拳脚,不负满腹才学的时候。」 「就是啊,原本还有一月大考,不知道因为这次天灾,会不会推迟考期?」 「推迟岂不是更好,起码还能多写几篇时论,说必定就赌对了。」 「这话倒也不假。」 书生,纸上谈兵,最是厉害。虽然如今各个斗志昂扬,怕是扔到江南之地,不能立刻吓尿裤子就算他们勇气了。 旁边闲谈的商贾和闲客,心里腹诽,嘴上可是没有说出来。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这些酸秀才何时就当真中了状元,点了榜眼探花,然后成了一方父母官。 「不知道朝廷有什么对策?」 「是啊,听说灾民已经有二十万人了,再没对策,怕是就要北上逃命,到时候都聚到京都门外,那可不好看了。」 「这时候还要什么好看啊,都是咱们大元的乡亲,活命是真啊。」 「可不是,到时候这些难民真是到了京都之外,说不得我家也要出几担米粮舍几日粥汤。」 「我也是这么想,这些年,托皇后娘娘的福气,年年丰收,家家粮仓都不空,正该出出力的时候。」 「那就等着吧,皇上英明,定然很快就有对策。」 其实,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皇宫里,他们无比信赖的英明皇帝正在大发雷霆。 宏德帝登基六年多,年年丰收,各地太平仓都是装的满满。每年置换出去的旧粮贱卖,换了新粮入库,养的老鼠都比前些年大许多。 许是,正是因为得来太容易,监管也就满满松懈下来。 如今大灾刚起,想要就近调拨几个州府太平仓的米粮,才发现,早就空了大半! 贪腐,几乎这两个字,就是傻子也看明白了。 若是放在平日,这也算不得动摇国本的大事。毕竟大元十六州,少这么四五个州的存粮,还有绝大部分的保障在。 但如今水淹了四州,另外三州绝产,北地和中原只能自保,再赈济七州百姓大半年的口粮,就有些吃力了。 「啪!」 宏德帝重重把奏折拍在桌子上,惹得几个跪倒在地的阁老更是埋低了头。 「皇上息怒,臣等监管不严,自请责罚。」 宏德帝抬手喝了一口冷茶,勉强把火气压了下去,冷声道,「起来吧,朕也没有想到,这些蛀虫如此猖獗。朕自登基以来,念及老臣忠诚,极少调整官职,怎奈这些蛀虫不知感恩,枉费朕之信任,实在可恨。」 说着话,他眼底闪过一抹血色,吩咐道,「李阁老,拟旨意。凡是涉事之主官,斩!抄家充公,三族流放西南碧海!其余人等徒二十年,抄家充公,三族…」 「皇上,」李林壮着胆子,赶紧开口拦阻,「还有几日就是三皇子和小公主的寿辰了,皇后娘娘心慈,怕是不愿见到流血太多,您看…」 果然,想到妻儿,宏德帝眼底的血色淡了一些,勉强收回了话头儿,「罢了,重犯不累及妻儿。」 众人偷偷松了一口气,再望向李林的目光都带了三分敬佩,这样的时候,能够顶着皇上的怒气,让皇上改了主意,这份胆气和颜面,实在是他们拍马也赶不及啊。 「皇上仁慈圣明,」李林再接再厉,又建议道,「自从闻听灾难,皇上已经大半日没进膳食,不如暂歇片刻,也让臣等琢磨一下应对之策,如何?」 宏德帝抬头看了看外边天空上已经西斜的太阳,点了头,「正是,你们也歇息吧,一个时辰后再议。」 说罢,他就大步出了养性阁,不必说,回后宫探看妻儿去了。 几位阁老和六部尚书都是长松一口气,重新坐下解了领口的盘扣儿,忍不住小声说道,「皇上这次可是气的狠了,多年不曾处置这般严厉。」 「二十万百姓性命,皇上如此已经是仁慈之极了。就是老夫,也恨不得把那些蛀虫生吃了。」 小太监们迅速上了茶水点心,末了悄声道,「各位大人,皇后娘娘听说皇上一直同大人们议事,不曾用膳,特意让凤翔宫的小灶房送了饭菜过来,奴才们一直热在偏殿,马上就摆桌子伺候大人们用饭。」 「谢皇后娘娘。」 「娘娘贤德。」 众人赶紧起身又是行礼道谢,即便这么几年一直对皇后娘娘独宠后宫颇有微词的几位,这时候心里也生出几分感激。 毕竟又累又饿的时候,美味可口的饭菜,就是人间及时雨一般的存在。 第71章 再说,他们当年存了送女儿或者孙女进宫的心思,才看皇后娘娘百般不顺眼。平心而论,这么多年,皇后娘娘行事,实在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出身农家不忘本,大元百姓的粮仓多半是拖了皇后娘娘的福气才装满的。 从来不曾纵容娘家人横行无忌,倒是鼓励商贾,多交了商税拿去建了学堂,多少寒门子弟得到了读书识字的机会。 再说生儿育女,三个皇子一个公主,如今都是教养极好又健康,让人艳羡不已。 这般,若是再说一句不好,那就真是有些没良心了。 当然,若是有一定要说,那就是擅嫉,从来不主动给皇上纳妃… 「也不知道,这次皇后娘娘有没有还要主意。」不知道哪位大人,小声嘟囔了一句。 李林咽下嘴里的点心,淡淡应了一句,「后宫不得干政。」 众人忍不住撇嘴,这么多年,李阁老把这句话挂嘴边上了,但只要皇后娘娘有话说,哪次他不是第一个赞同。 不说一众阁老重臣们如何闲话儿腹诽,只说凤翔宫的小花园里,这会儿也正热闹。 小米刚刚进宫的时候,这个小花园种的都是花草,姹紫嫣红,很是美丽。 但小米爱花却也没有更甚于爱美食,偶尔下厨时候,总嫌弃厨房的青菜不新鲜。 毕竟专供宫里吃用的皇庄离京都还有二三十里,快马送来也不及现采摘的新鲜干净。 于是,她小手一挥带了太监和宫女就把花草都挪的挪,拔的拔,开辟了一亩菜园,搭了葡萄架,甚至还建了三间茅草屋,就是几棵没有挪走的大槐树也让人架了一间树屋。 冬日还不觉得如何,夏日里这里就成了所有人喜爱的好去处。 茅屋冬暖夏凉,春秋也可以凭窗读一读书,或者干脆发发呆。 几年过去,几架葡萄得了势,爬满了藤条架子,遮了一片最好的荫凉之地。 树屋成了孩子们的最爱,每日不进去爬一会儿就要闹起来。 这会儿,年岁最大的承运和承盛两个哥哥,正趴在树屋门口努力伸着小手。 树下,跳着脚的两个豆丁儿是三皇子承翔和小公主怡安,他们刚刚两岁出头儿,说话尚且有些含糊,但「哥哥」俩字却是喊得分外清晰。 更何况还是这般时候,简直小鸟一样清脆又欢快,听得人心都要跟着融化了。 一旁伺候的韩姨母如今作了总管嬷嬷的装扮,带了几个宫女太监站在一边,只笑眯眯看着,却是不肯上前帮手。 平日皇后娘娘可是告诫过很多次了,虽然皇子公主金贵,但也不能事事娇惯,但凡力所能及的,都要他们自己处置。 果然,树屋里的承运和承盛两个,眼见这般下去,怕是除了手臂瞬间长长,总是不能把弟妹拉上来。于是就想了别的办法,「嬷嬷,去搬梯子。」 「是啊,大皇子,这就搬梯子。」 韩姨母笑得慈爱,赶紧让人搬了梯子,梯子也是不知经过多少人检查过的,一根儿毛刺都没有,架上树屋门口。 二皇子承盛在树屋里等着,大皇子则踩着梯子到了中间,然后分别把使出吃奶力气往上爬的弟妹都半抱半拖着送了进去。 待得四兄妹都进了树屋,众人偷偷送了一口气,这四个主角也是惹得满头大汗。 承盛脾气急,一边胡乱扯帕子给妹妹抹着脸,一遍抱怨,「下次不带他俩玩了,太耽误事了。」 承运也是给弟弟擦着嘴边口水,却是坚持,「不成,母后说手足兄弟要友爱。」 承翔和怡安人小鬼大,这会儿许是感受到了哥哥的掀起,立刻伸开小手抱住了他们的脖子,「哥哥!哥哥!」 果然,承运同承盛立刻就露了笑脸,胖胖的手臂同样回报了弟妹,再也不说分开玩的话。 小米在后宫,一向是不穿那些繁复的宫装的,平日接见命妇之类,免不得穿些礼服显显皇后娘娘的威仪,多半也是用过就赶紧脱下来。冬日里的袄裙,夏日里的轻纱襦裙,都是她的最爱。简单方便,无论是抱孩子也好,下厨也好,或者坐卧行走随心。 左右后宫就她一个,没有婆母,没有公爹,更没有小叔小姑。最重要是没有女子同她争宠,斗的乌眼儿鸡一样。 抬眼就是夫君,闭眼就是儿女,她没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啊。 今日天气热,她换了一套水蓝色的裙子,难得用了去岁进贡的一匹幻海纱,行走间好似有海风吹风,很是凉爽。 几个孩子在树屋上,坐的高,看得远,见得母亲带人端着托盘来,立刻都是欢呼起来。 「母后,母后!」 就是已经渐渐学着沉稳,变得小大人儿一样的承运也跟着喊个不停。 若是外人听见,还以为几个孩子多少时日没见到母后了,以至于如此热情,其实熟悉的人都清楚,他们怕是更惦记那些宫女手里托盘上的吃食。 果然,不等小米走进,承盛已经喊了起来,「母后我要吃水果捞,我要吃一大碗!」 承翔和怡安两个更是口水都流了出来,若不是承运一手一个扯了他们的衣衫,怕是都要从树屋上跳下去了。 小米到了树下,赞赏的望了承运一眼,这才挥手示意孩子们坐稳了。 「听说你们方才自己想办法进的树屋?」 「是啊,母后,大哥想的办法,我帮忙了!」 承盛抢着回答,惹得小米嗔怪点着他的鼻尖儿。 毕竟是皇子皇女,谁也不敢让他们有一点儿受伤的机会,树屋建的也就一人高。这会儿小米伸手把儿女一个个报下来,放到树下铺好的羊毛毯上。 羊毛毯是初一从草原送来的,虽然如今京都的市面上已经不是稀罕货,但是这么大张,颜色如此纯净的却是不多。 毛毯上织了草原秋日的盛景,微微泛黄的草场,牛羊成群,野花摇曳,别有一番风情。 母子五个就这么坐在毛毯上,韩姨母赶紧带人摆好小几案,每人面前一个。 又有宫女给承翔和怡安系上绣了小动物图案的饭兜,防备他们吃东西脏了衣衫。 小米节俭,自从入宫就开始陆续着手精简用度。在她看来,即便是一国至尊,每日都换新衣,而且换下旧衣就不再穿,这实在是件浪费之事。 几个孩子还小,难免容易脏污衣衫,就因为一个米粒,就要多做一件造价几十两的衣衫,更是让她不能忍受。 于是,一家六口的衣衫,若是不算礼服,兴许还比不得京都那些豪门的家主夫妻和嫡子嫡女更多。 这饭兜几乎是逢吃必戴,孩子们也是习惯了。 这会儿,一人一只巴掌大的碧玉碗里,放了切成丁的香瓜,西瓜,葡萄等,浇了酸奶和糖霜,碎冰,搅和几下,挖上一口吃下去。 如此炎热的天气里,简直给个神仙都不换啊。 小米拿了勺子倒是没有动,韩姨母见了就道,「高大人好像出宫去了,不在…」 结果他话音没落,一抹红影就窜了过来。 「谁说我不在,快给我上一大碗冰酪,热死小爷了! 小米好笑,直接把面前的冰碗推了过去,嗔怪道,「这么热的天,又跑哪里去了?是不是祸害玄一他们去了?本就辛苦,你还整日折腾他们!」 第72章 高仁笑嘻嘻却是不肯应声,转移话头儿问道,「皇上呢,听说他发火了,杀了好几个贪官呢,外边都传开了,说皇上要大开杀戒。」 小米皱眉,眼底闪过一抹怒色,「前朝的事,本宫尚且不知道,怎么宫外倒是传开了?」 她很少发火,这般已经是重话,听得一众宫女和太监赶紧低了头。 高仁倒是不在乎的摆摆手,「谁知道了,说不对还是宫里传出去的。」 小米望向韩姨母点点头,韩姨母就匆匆退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封泽已经换了一件宽松的葛布衣衫寻了过来。 「就知道你们必定躲这里贪清闲,放了我一个在前朝头疼政事。」 孩子们并不因为父皇到来而紧张,站起身行礼,然后就重新坐下美滋滋的吃冰酪。 高仁更是因为几个孩子行礼的间隙,一人偷了他们碗里大大的一口,惹得怡安和承翔两个小的都要哭起来。 封泽瞪了他一眼,抬手分了小儿子和小女儿一人一勺,哄得他们都是换了笑脸,小小的牙齿露在外边,白生生的惹人爱。 小米也是瞪了高仁,又数落小儿子小女儿,「让你们两个不长记性,被高仁抢了几次吃食了,每次就知道装可怜,不知道防备。」 说罢,又转向两个大儿子,「你们也是。」 承运却道,「高仁上次替我打了蛇,分他冰酪是谢礼。」 承盛则道,「高仁抢就抢了,他吃饱带我到处飞。」 小米实在顾不得一旁的宫女太监,大大翻了个白眼送给满脸得意的高仁。 「平日就见你欺负他们了,倒是不想,让你都收服到麾下做小卒了。」 高仁就差把鼻孔同头上小辫子一般冲着天了,三两口解决了碗里的冰酪,就一手两个提了四个孩子,嚷道,「今日小爷高兴,带你们飞个遍。」 说罢,他就窜上了一遍的大树,借着树枝的力,在几株大树和葡萄架,还有茅草屋间跳来跳去。 几个孩子又惊又欢喜,忍不住尖声喊得厉害。 安静的小菜园里,片刻间就闹得如同菜市场一般。 小米无奈,也不怕高仁摔倒几个孩子,只是倚在封泽怀里问道,「听说你惩戒了几个贪官,消息很快就传到宫外了,我准备再清洗一遍宫里的人手,许是又有人嘴巴不严了。」 「好,后宫事你决定,有不好处置的,让人禀报给我。豆_豆_网。」 封泽嘴里说这话,眉头却依旧没有松开。 小米想起高仁的话,就问道,「还在为南边水灾绝产发愁?」 封泽点头,把她揽在怀里叹气,「这几年丰收,是朕得意,失了警觉。没想到一场大灾,把华丽的外表揭露开来,朕才发现,什么大元盛世都是个笑话。」 「也不能这么说,就是家里做生意开铺子,还免不了管事或者活计中饱私囊呢。难道还能每个人都派个亲信盯着啊,那岂不是累死了。」小米半躺在夫君怀里,笑着劝两句,末了才道,「说说看,我想想有没有办法。」 「我倒是忘了你一向聪慧,」封泽身子向后,正好依靠在大树上,低声道,「中原和北边几州的粮食能调度的有限,若是供给二十万灾民半年所需,倒也勉强。难就难在,江口河道都需要重新修葺,工钱粮食也是一大笔,一时筹措不足。」 小米想了想,奇怪道,「咦,这事听起来不难啊。灾民既然没了家园,没了田地,这半年基本没有什么活计可做。为什么不让他们修葺河堤江口,这样一份粮食做了两样用途,再每人给些工钱,明年开春时候,不但活命了,还有了微薄的积蓄重建家园,岂不是两全其美?」 封泽听得愣住了,半晌却是突然拍手笑道,「好,好!朕怎么没想到如此简单的道理。」 「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不对,是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好在你还有我这个聪明的婆娘,否则啊…」 小米得意的撇着小嘴,一副臭屁的模样,惹得封泽爱极,低头就吻了上去。 宫女太监们对于帝后的恩爱,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迅速转身低头数蚂蚁。 小米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嘴唇抢回来,红着脸瞪了封泽一眼,待得去找寻几个孩子和高仁,却发现高仁早就把孩子带进茅屋里去了。 小米脸色更红,开口撵人,「你赶紧去忙,晚上回来陪孩子吃饭啊。别又忙到三更半夜,我可不等你。」 「好,既然有了办法,就不会议事到太晚。」 封泽心里有了底,也就不那么着急了,「让灶间下碗面来,吃饱再去养性阁。」 小米对于照顾夫君和孩子的事,从来都不愿假手他人,干脆爬起来去灶间下了小半盆鸡汤面。果然,四个孩子还有高仁都跟着凑热闹,一人吃了大半碗。 待得封泽吃饱喝足,又同孩子们玩了半晌,这才回了前朝。 几个阁老包括李林在内,眼底都有些盼望之色。不说这事实在棘手,就是想着二十万难民,他们也是吃睡不香啊。 果然,皇上开口就提了以工代赈,一举解决了两大难题。 众人欢喜之极,恨不得拍手称庆,自然拍起马屁也是毫不费力。 天下万事都如此,不怕路远,不怕路途艰险,就怕没有方向。 一旦有了方向,又解决了粮食短缺的问题,众人忙碌起来虽然疲惫,但却是心里踏实很多。 大元朝堂,如同一台庞大的机器,从上到下运转起来,不过几日就从各地调拨了粮食往受灾的州府运去,待得同北上的灾民迎头碰到,就立刻原地搭设粥棚赈济,末了又引着灾民往需要重新修建堤坝的州县而去。 当然,世上的绳子即便拧的再紧,也总有那么一两股是要跑偏的。 有些州府官员,贪心太过,忍不住又在赈灾上动了手脚,迎接他们的,不必说,自然是严惩,杀头加流放。 乱世用重典,加者先前血洗那次,宏德帝如此重手,让整个大元都清楚了他整顿吏治的决心。 一时间大元上下,魑魅魍魉绝迹,就是下乡收粮的小吏都不敢多吃老乡一只鸡。生怕被百姓告到观风巡查使那里,丢了差事是小,被打个半死,或者流放去东海盐场,或者西南矿上开矿就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京都皇宫里,小米哄睡了小儿子和小女儿,又撵了两个大儿子收了玩具,回去侧殿洗漱睡觉,这才换了舒服的寝衣,末了吩咐道,「玲珑,唤韩嬷嬷过来。」 「是,娘娘。」 玲珑在主子身边伺候几年,最是了解主子的脾气,她也没喊宫女传话,出门亲自去了值守的偏殿,把韩嬷嬷请了过来。 韩嬷嬷还要跪倒行礼,小米却拉了她坐在身边。 韩嬷嬷哪里敢,守礼的在脚踏上做了,这才说道,「娘娘可是惦记先前那事,奴婢已经查明白了,是御膳房那边送了茶水点心到养性阁,偶尔听见几句。外边有人使了银钱,她们就把话儿传了出去。」 御膳房? 小米皱了眉头,她喜好做吃食,自从进宫生了孩子之后,一家子的饭食几乎都出自凤翔宫的小灶间。只要她不忙碌,就坚持亲自动手。 虽然她贵为皇后,但在她看来,她更是几个孩子的母亲,夫君的妻子。洗手作羹汤,伺候一家子吃饱穿暖是本分,再累她都不曾放弃。 第73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区别于历朝历代的帝王家。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她可不希望她的儿女有一日会为了那个位置反目成仇,不希望夫妻离心。 而一家人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饭,就是最好的亲近之法。一个锅里盛饭,一个盘里夹菜,一个盆里喝汤,就是想生疏也没有那个机会。 当然,她的办法很是见效。 如今,大儿子二儿子不过五岁多,就知道照料弟妹了。皇上更是无论多忙,都尽量赶回来陪着他们母子用饭,一边吃喝一边闲话儿,听听孩子们闯了什么祸,或者学了什么字,实时关爱有家。 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除了小女儿备受宠爱,三个儿子一直是有意识的让他们学着自立。 但这般下来,历朝历代都是油水丰厚,又最受瞩目待得御膳房免不得就失去了应有的地位。 除非三节两寿时候,宫里开宴,他们有机会一展所长,其余时候都是闲的恨不得铁锅生锈。 如此,因为清闲就怕被舍弃,害怕又滋生了另辟财路的胆气,就生出了这次走漏消息到宫外的事。 「好,本宫知道了。」 小米点头,脑后的金凤衔珠钗跟着晃动,趁着烛光,越发显得她整个脸颊都在莹莹生辉。 不得不说,岁月待她很是疼爱,四个孩子的娘亲,年过二十,却依旧如同在老熊岭时候一般无二。 历朝历代的皇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认真数一数,却没一个比她更舒心更幸福。 韩姨母瞧着有些出神,也就没听清小米的问话。倒是玲珑借着上茶的机会扯了她一把,笑道,「嬷嬷这是想什么呢,娘娘问你家里的大宝和二宝可好?」 「啊,好,好。」 韩嬷嬷回了神,赶紧应道,「奴婢前日刚刚回去看过,两个孩子最近读书很是用攻,再过半月,还想给他们聘个骑马师傅。」 大宝二宝两个是她四年前收养的孩子,到家里的时候都已经七八岁了,许是因为父母在海难里死去,经历了族人争产,又意图下毒害死他们的事,两个孩子很是懂事,待她这个养母亲近又孝顺。如今习学刻苦,很是惹人疼爱。 「那就好,再有两年,承运和承盛也该选伴读了,到时候让他们都进宫来,也省的你们母子分离,心里惦记。」 小米从来都是行事周全,感激的韩嬷嬷跪倒磕头,「谢娘娘恩典,奴婢代两个孩子给娘娘磕头。」 「韩嬷嬷快起,」小米亲手扶了她,忍不住感慨,「当年在老熊岭,你被陈婶子推荐到了我家。谁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只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这宫里虽然说还算清静,到底不如家里轻松称心,让姨母跟着我挨累了。」 「娘娘可不能如此说,奴婢不过是个孀居的妇人,走街上都怕人家嫌弃我命里带衰,只有奶娘不嫌弃,这么多年一直待奴婢照料有加,奴婢感激娘娘一辈子,也心甘情愿伺候娘娘和小主子们一辈子。」 韩嬷嬷这话说的真心,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小米就笑道,「就是嬷嬷开玩笑,我也当真了,身边离了您可不成。」 玲珑几个大宫女都是跟着笑起来,「娘娘可是偏心,难道就嬷嬷得您喜欢,我们都是摆设儿啊。」 「摆设也分好坏,没说你们是那黑乎乎的砚台,是长颈美人玉瓶,如何?」 小米嗔怪瞪了眼睛,拿她们玩笑,惹得几个丫头都是闹着不依。 这么说笑了几句,到底怕吵醒,内室里睡着的两个孩子,于是歇了话头儿。 小米低声嘱咐着,「嬷嬷,如今南边几个州府遭灾了。皇上和文武百官们正筹措粮食赈灾,本宫身为一国皇后,是不是也不好这么冷眼旁观?」 「自然,」韩嬷嬷会意,赶紧接了话茬儿,「宫里的开销用度,一直居高不下。而且还有一些人进宫日久,免不得想念家人,前几日御花园里还抓到一个晚上给亡母烧纸的丫头呢。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娘娘赏个恩典,放一些人出宫团聚吧。」 「好,就这么办吧。」 小米点点头,主仆两个合作默契的准备对着吃里扒外的蛀虫来一套混合双打了。 一身明黄龙袍的封泽从门外进来,听得这话,就笑着问道,「皇后娘娘,这又是要怎么整治后宫了?」 众人赶紧行礼,末了迅速退了出去。 小米起身下了软塌,亲自伺候他挽了袖子洗手,然后同他对坐喝着镇在屋子中间冰盆里的果汁儿。 「赶紧喝,趁着孩子睡觉,咱们也偷个嘴。若是他们醒着,必定要喝个没完,到时候又嚷着肚子疼,吓得整个太医院人仰马翻。」 小米边说边喝了一口,冰镇的果汁又凉又甜,立刻惹得她眉开眼笑。 封泽忙了一日,这会儿即便不喝果汁,只看了妻子如此自在,就缓了三分疲惫。 他索性移开了小几案,揽了小米在怀里,然后借着她的手大大喝了一口果汁。 「哎呀,自己有杯子不用,做什么抢我的?」 小米嘴上抱怨,手上装了果汁的甜白盅子可是毫不吝啬的往夫君嘴边送去。 果汁凉爽又香甜,最主要是温香软玉在怀,封泽就是再疲惫,也彻底消失了。 帝王无情,其实很多时候不是天生无情,而是不能有情,也没有不爱权势只爱他的女人。 偏偏他一次微服出行,就碰到了这么个奇特的姑娘,分分合合,经历了很多波折,最后她依旧相信他,陪伴他,他心里无比的感激,也是何其幸运。 一代帝王和皇后,硬是把皇宫里的日子过得普通百姓人家一般合乐美满。 即便他在人前要做一个威严的帝王,要做所有百姓的天,要把大元的一切扛在肩头,但只要回到她身边,他就只是她的夫君。有美味可口的热饭菜,有舒服却针脚不好的衣衫,有乖巧欢笑的儿女,这如何让他不依赖,不深爱? 「谢谢你,小米。」 「怎么突然说谢?」小米把杯子里最后一口果汁喝光,回身亲了他一记,笑道,「还是因为赈灾的事?那你就等着吧,你需要谢我的还多着呢。」 「怎么,你还有更好的主意。」 封泽好笑,心里并没有一点儿嫉妒或者忌惮,这是他的妻,天下他唯一能够信任的依靠。 「也不算什么好主意,只不过能给你帮点儿小忙。我迈个关子,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真不告诉我?」 「不告诉…」小米得意的抬了下巴,不想封泽却是把手伸到了她的腋窝下,她痒的笑了起来,「哎呀,你是皇上,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耍赖!哎呀,痒啊,饶命啊!」 两人笑闹起来,小孩子一样在软塌上滚成一团。 笑闹声传到门外,惹得玲珑几个互相对视一眼,脸色都是有些无奈。 果然,不到片刻,内室的承翔和怡安就被吵醒了。 两个孩子被扰了好梦,都是哭闹起来。 小米和封泽赶紧过去,一人抱了一个哄着,玲珑几个也是喊了奶娘,重新给两个小祖宗喂奶。 小米和封泽借机赶紧洗漱,待得两个孩子再次昏昏欲睡,他们才悄悄躺在旁边,一人拍了一个孩子的背,伴着他们慢慢睡去。 第74章 窗外的月色正好,有月光悄悄钻进窗棂,眼见这般和美的一家,也是羡慕的沉醉了。 京都作为大元的中心,一直最是忙碌又热闹的。 这一日一早,皇宫北面的宫门居然难得在早晚进出采买马车的时候打开了。 一队宫女,还有一队太监,分别挽着包裹被放了出来。 其中有年老,也有年少的,神色里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悲伤。 有人家里得了消息,早早赶来接人,自然免不得一番哭泣。有人则迅速转入小巷,消失的无影无踪,也有一些无家可归的,被等待的小吏引着去了慈济局,以后帮忙照料孤儿老弱,虽然工钱不多,但也吃穿不缺,是个好的安身养老之处。 消息传到各大酒楼,茶馆,或者街头巷尾,免不得又引来一番议论。 「算起来,这是皇后娘娘第四次放人了。宫里人手够用吗,还是要选新人进宫?」 一个人中年商贾端了茶碗,说话声音算不得低,他却没什么惶恐之色。 本来京都就是天子脚下,天子家事就是国事,人人说起来,就如同议论一下邻居是不是又收了小妾一般平常。更何况这话里对皇后奶娘也没什么诋毁之意,最重要的是,宏德帝在位六年,皇后娘娘进宫也是六年,这两位可从来没因为谁说了几句闲话儿就雷霆震怒的。 同他一起喝茶的友人也是应道,「对啊,如今宫里的主子,加一起也不过是皇上皇后加四个皇子公主,恐怕也不需要多少人手伺候。」 旁人也是点头,这么多年,他们也习惯皇帝专宠皇后一人的事实了。 若是先前许是还觉得,一个帝王只有一个女人,实在不可想象。毕竟历朝历代也没这样的先例,就是承德帝时候,还有一个贵妃呢,虽然最后反叛,意图篡位,但也生了一子呢。 但这几年下来,皇帝一家过得和乐,从来没听说后宫斗的乌烟瘴气,倒也干干净净。 而且上行下效,帝王如此以身作则,臣子和百姓多有效仿,纳妾之风顿止。多少人家后宅里平平安安不说,更多的心思用在读书或者做生意,或者哪怕多伺弄几遍田地,还多打了几斗苞谷呢。 男人们兴许多少还有些怨言,但女人们可是对皇后娘娘感激之极。 没有哪个女人不希望夫君陪在身边,独守空房,还要听着隔壁院落莺声燕语的滋味,没有体会过的人,绝对不会知道是如何绝望和心凉。 如今,就算不能家家户户都只娶妻不纳妾,但是给男人们一万个胆子,也没有胆敢宠妾灭妻了。 若说宏德帝是整个大元的主宰,那皇后娘娘就是所有女人的梦想和后盾。 喜洋洋酒楼里,这会儿同样也是热闹之极。夏日里,吃一把烤肉串,来一壶冰镇的好酒,也是一个绝好的消暑办法啊。 但也有人,就是喜欢涮菜涮肉的爽快,于是五年前,喜洋洋盘下了旁边的酒楼,把烧烤挪了过去。 一楼吃火锅,一楼吃肉串,倒也和谐。 中午十分,忙碌了半日的人们,结伴而来,推杯换盏之时,也存了打探几句消息的心思。 毕竟喜洋洋酒楼的背后东家是国公府,皇后娘娘是国公府的姑娘,如今又突然把宫人放出来,国公府多少也能知道些内情吧。 果然,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一身锦缎长衫,穿戴的越来越像读书人的陈信大管事就从后边走了出来。 免不得,众人要起身寒暄两句。 国公府的生意,甚至皇后娘娘的一些生意,如今都是陈信在打理。 就是这几年红得发紫的箱包铺子,也是陈信的妻子在掌管。这夫妻俩可以说,掌管了国公府的钱袋子和皇后娘娘的私房。 不说人人巴结,起码也不敢得罪分毫。 陈信比之几年前可是成熟稳重很多,上唇也留起了胡子,乍看很有些富贵员外的架势。 他也是笑着同众人寒暄,并不曾冷落任何一个人。 末了才站在大堂中央,拱手做了一个罗圈揖,笑道,「各位,恐怕也是听说宫里的皇后娘娘又放了一批宫人出来吧?」 「自然听说了,皇后娘娘贤德,必定是不忍心那些宫人老死宫廷,这才行此善事。」 「就是,皇后娘娘最是心慈。」 陈信却是摆手,神色里也带了三分郑重,「其实各位都猜测错了,皇后娘娘此举自然是考量了宫人们渴望一家团聚或者安然归老,但更多的是为了缩减宫里的花销用度。各位也知道,南边几州受灾了,若不是皇上同朝中各位大爱人禅精竭虑,调拨粮食,救灾得力,怕是灾民这会儿都到了咱们京都城外了。」 「啊,原来是这般,娘娘贤德,如此忧国忧民,实在是大元之幸啊。」 一个老书生第一个开口赞道,话语里到没了客套,添了几分真心。 其余人等不管如何,也是连连点头。 陈信见此,这才说道,「不只如此,娘娘听说灾民们家园尽毁,甚至今冬都没有棉衣,没有铺盖,特意下了懿旨,取宫中三月用度的一半,连同喜洋洋酒楼三月的进项,供给三万两,尽皆买了棉花布匹,捐给灾民。」 「啊?」众人听得忍不住惊呼,「三万两,一半用度,这裁减的也太多了。这般岂不是要委屈皇上和皇子公主们了。」 「就是啊,南边几州的百姓,也是我等的兄弟姐妹,怎么能让皇后娘娘如此苛待自己?不成,算我一个,我也要尽几分绵薄之力。我捐银二百两!」 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几乎是陈信的话音刚落,就有人猜出了他今日这番话的用意,于是第一个嚷了出来。 陈信得了梯子,自然赶紧往上爬。 「这位贵客如此大义,实在是我大元楷模,不知贵客可愿留下姓名,我必定禀报给皇后娘娘。」 众人听得都是眼睛发亮,就是脑子再迟钝,这会儿也彻底明白过来了。 不过是捐些银子,就能在皇后娘娘跟前露个脸,兴许运气好了,还能入了皇上的耳朵,真是太划算的一个买卖了。 于是,不等陈信让人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墨笔砚,众人都是嚷了起来,「我也要捐银,一百两!」 「我捐二百两。」 「我捐银一百两,外加棉布三十匹,棉花二百斤。」 很快,就有伙计抬了桌子出来,陈信请了众人里年岁最大的老书生执笔,分别记录下众人的姓名和捐献之物。 那老书生激动坏了,别人只是留了个名字,他可是留了满纸的字啊。到时候送上去,就是皇上和皇后没有留意,将来说起来,在亲朋好友中间,在后代子孙面前,都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譬如大元宏德七年,江南水灾,帝后忧心,京都善心人士慷慨解囊,为大元乡亲援手,为帝后解忧,特献银献物。记录于册,某某纸笔。 若是有史官参一脚,兴许都要青史留名呢。 众人也是羡慕眼睛都要红了,但陈信没有依照众人身份择选,只请了年岁最大之人,这不得不说,实在是高明,谁也挑不出毛病,反倒落了一个敬老的名头。 很快,就记录完成了,但是不等众人再说几句话,外面又有人得了消息赶来了。 一个来自北地的富商,直接砸了一万两的巨款,得了众人的称赞不说,直接被另外开了一册写在了第一名的位置。 第75章 如此这般,喜洋洋忙碌的如同菜市场一般,不到一日功夫就得了银两四万多。 而朝中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也是闻风而动,但他们的捐献却是直接送去了户部,户部自然也有名册送给宏德帝… 待得晚上,凤翔宫里的饭桌边聚集了一家人,封泽就笑着给妻儿夹菜,问道,「你前日说的惊喜,就是带头捐银捐物?」 小米给小儿子擦了下巴上的汤汁,末了得意一笑,「这才刚刚开始呢,你只管等着就是了。老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都是大元百姓,能帮忙的话,谁都愿意搭把手。只不过缺一个机会罢了,更何况若是能利人利己就更好了。」 「利人利己?」 封泽听得新奇,追问道,「怎么一个利人利己的办法?」 小米却是不肯说话,封泽又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前惩罚她,只能暗地里咬牙。 好在小米也没多拿乔,待得饭桌撤去,孩子们聚在软塌上玩耍,她就坐了桌边,敲响了桌上的小铃铛。 几乎是眨眼间,玄一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转了进来,单膝跪倒在地给主子磕头行礼。 封泽笑道,「怪不得,我吩咐事情的时候,上前的是玄二,原来是你把玄一唤走了。」 「我有事借他忙几日。」 小米也没客气,直接借了人。 封泽摆摆手,示意无事,他反倒对她有何事比较好奇。 玄一见帝后并没有因为他的差事起了口角,这才掏出塞在胸前的几页纸,禀告道,「按照奶娘的吩咐,已经是调查清楚了。」 「辛苦你了。」小米接了纸张,仔细看了看,就道,「事情倒也是凑巧了,这人家里有闺女要出嫁啊。」 说罢,她就喊了玲珑上前,吩咐道,「前日内造监送来的那几套赤金首饰,选一套出来,明日赏赐给这人,算是替他女儿添妆。」 「什么人?需要你这般费心思?」 封泽忍耐不住,伸手接了纸张,只见上边写了一个人名,连同他的籍贯,家中人口,还有一些生意往来。 他再想起白日的募捐,于是恍然大悟,「这法子倒是好,如此,明日怕是有更多银子捐出来。」 小米嗔怪瞪了他一眼,笑道,「不过是个小手段,各取所需,也鼓励一下大伙儿众志成城,扛过这次灾难。还有啊,你也别享清闲,今晚就写几个字,到时候捡着捐银最多的人家赏下去。」 「好,这个容易。」 几个字就换了几万两银子的善银,户部压力大减不说,更是鼓励向善。 玲珑几个极有眼色的赶紧摆了桌子和笔墨纸砚,小米琢磨了几个字,比如「福」「善」「义」「积善之家」之类,封泽就挥笔泼墨写了下来。 承运承盛刚刚学习写字,扭头瞧见爹爹在动笔,也是上前凑热闹,不小心碰翻了砚台,就染了几张写好的字。 封泽也不在意,吩咐拾掇了,重新又写了几张。好似这些笔墨就像街边售卖的一样廉价,岂不知随便扔出去一个都要被得到的人供起来,作为宝贝传给子孙后代。 第二日,某客栈里,北地的商贾正在一楼里喝茶,家里的管事跟了他有十几年,也算半个兄弟,很是苦恼的抱怨着,「东家,您这次来京都,本钱也就只带了这么多,您怎么都捐出去了。若是被家里大夫人知道,怕是…」 商贾老脸一红,想起家里泼辣又精明的妻子,也是有些头疼。但依旧梗着脖子,不肯服软,「大丈夫,行走于世,行善事,除恶事,是应有之义。夫人一定会理解,你无需害怕。」 那管事恨不得翻个白眼,心里叹气,左右回去也不是他跪木头绊子。 正这样的时候,客栈门外突然来了一队人马,带头的是个年轻太监,惹得打他那里众人都是紧张的看过去。 客栈掌柜赶紧应了出去,带了三分忐忑和七分疑惑。 那太监倒也没什么倨傲神色,笑起来反倒很是和气,他安抚了老板几句,就问道,「昨日在喜洋洋酒楼捐献了一万两银子的北地客商,可是住在你们这里?」 「在,在!」客栈掌柜眼见如此,也收了害怕,赶紧引着他进门。这时候那商贾已经站了起来,不等开口询问,太监已经笑着拱了手,「这位掌柜,杂家给您道喜了。」 「道喜?何喜之有?」 商贾来自北地,脾气直爽,心里有什么就说了什么,倒也不惹人厌烦。 那太监笑的眼睛都眯在了一处,「昨日,掌柜的在酒楼里捐银一万两,娘娘听说了,对掌柜的义举很是赞赏。听说您家中女儿还有三月就要出嫁,所以特意赏了一套首饰添妆。这不,杂家就送了过来。」 说着话儿,他一摆手,跟在后边的小太监就机灵上前,顺手把蒙着红绸的托盘也掀开了,露出里面一套十二件的赤金头面儿,从金钗,步摇,簪子,项圈,到镯子,戒指,简直样样俱全。 而且做工极其精美,一看就是内造监出来的好东西。 这会儿正好外边的阳光照射进来,更是耀的这些首饰冉冉生辉,分外美丽。 有人忍不住小声道,「真是好东西,怕是要值不少银子啊。」 结果他旁边的人都是望着他如同望着傻瓜,内造监出来的首饰,那是银钱能衡量的吗?这是有多少银子也买不来的好东西,内造监汇聚了天下最好的工匠,几乎只给皇后和公主打制首饰,件件都足以让女子们宝贝一般传女传媳。 最重要的是,这可是皇后娘娘特意下了懿旨赏赐下来的。 这商贾家的女儿带了这样一套首饰做嫁妆,或者招摇一些,成亲当日装扮起来,那进了婆家门,婆家任何一个人看在皇家的颜面上,都不敢怠慢半分啊。 没看见那簪子步摇项圈,但凡花色,必定带了凤凰纹。 龙凤象征帝后,这凤纹就是皇后娘娘的化身。 这般想着,众人嫉妒的目光几乎要烧穿了来自北地的商贾。这人出门时候是踩了狗屎吗,怎么有这么好的运道? 不过是一万两,若是能买来皇后娘娘这道护身符给自家闺女撑腰,怕是不定多少人要打破头一样冲过来。 再看那北地的商贾,早就笑疯了,咧着嘴直接跪倒在地,冲着皇宫方向,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末了接了托盘起身,已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倒是跟着他那个管事很机灵,直接塞了一张银票给传旨太监。 那太监也没推辞,出宫走一趟,就是指望这点儿跑腿银子呢。 他笑着点头,同那商贾多寒暄了一句,「掌柜的女儿,以后也是个有福气的。咱们娘娘最是心善,自然也喜欢良善之家的闺女。」 不等那商贾应声,旁人已经是忍不住了,高声问着,「这位大人,是不是只要捐银一万两,娘娘都会有赏赐啊?」 自然不是,那太监收了笑脸,正色道,「娘娘这次赏赐,也是念着这位掌柜高义。娘娘的赏赐怎么能以银两论卖?」 问话那人被堵的有些尴尬,缩了脑袋不敢再问。 倒是那太监好似不经意又添了一句,「不过,皇上倒是在凤翔宫写了几幅字,娘娘已经送去装裱了。不知道是不是最后要赏赐到哪里,杂家说不得还要继续跑腿儿了。」 第76章 说罢,他转身就带人走掉了。 留下客栈里众人都是眼珠滴溜溜转,很快,就有人急匆匆奔了出去… 当晚,白日里二次捐赠的名单再次送到小米的面前时候,眼见上边的巨额数字,就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也是吓了一跳。 「这么多!」 玲珑忍不住捂了嘴笑,「娘娘不是想要多募捐一些银子,替皇上分忧吗,如此不是正好。」 「银子倒是越多越好,但这些人如此砸锅卖铁把银子送来,是不是还有些别的要求啊?」 小米皱了眉头,不想封泽刚巧从外边进来,就接过了话头儿,「玄一不是听你使唤吗,让他去查就是了。」 小米抖了抖名单,递过去,还是有些忧心,「昨日不过三万两,今日居然凑了十万两呢!」 「这么多?」封泽也是惊奇,末了笑道,「这些银钱,都顶上户部十分之一的税收了。看样子,藏富于民,这话倒是不假。」 「那我这次,可真是误打误撞,打劫了富户了!」 许是见到夫君过来,有人撑了天,小米就把方才的烦心事扔去了脑后,说道,「灶间还发了面,晚上咱们烙些韭菜羊肉的盒子吃吧,味道鲜又当季,最好不过了。」 「好,可你欢喜就好。」 封泽应了一句,末了依靠在软塌上,拿起了小米打发时间时候读的一本游记。 待得小米出了门,他这才唤了人。 玄二悄无声息,跪在屋子中间,听得主人吩咐,「你带一队人手帮着玄一把这些人查清楚,若是没有问题再报给皇后娘娘。」 「是,主上。」 玄二应声而出,不必说,这一晚定然是忙碌的,也是很多人家难以安眠的夜晚。 第二日吃过早饭,小米面前就多了厚厚一叠的纸张。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末了斟酌着写了一份折子,让玲珑送去了养性阁。 很快,玲珑就带了封泽的口谕回来,「娘娘,皇上说您尽可放手施为。若是先前备下的字副不够,皇上晚上回来继续写。」 小米听到好笑,嗔怪道,「皇上这是又拿我打趣呢,他的御笔,还真当街边大白菜一样,随便扔的漫天飞啊。万一这些人家有品行不好的,怕是皇上的御笔还成了恶人的护身符呢。」 「不会,娘娘不要担心,哥哥们都是仔细查过的。」 玲珑是玄冥出来的,自然免不得替他们表表功劳。 小米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就笑道,「知道你心疼兄长们,厨下寻块新鲜的五花肉,过会儿我炖锅红烧肉犒赏‘三军’就是了。」 「真的?」玲珑乐得眉开眼笑,「那奴婢就替哥哥们谢娘娘赏赐了。」 「赶紧去吧,等会儿高仁回来,怕是都没你们份儿了。」 说曹操,曹操到。 不等她的话音落地,高仁已经从外边窜了进来,「我怎么听见喊我的名字?」 小米赶紧同玲珑摆摆手,玲珑捂着嘴偷笑就出去了。 高仁翻个白眼,扯了桌子上的点心盒子就吃开了。 他的肚子就像无底洞,对于吃食有种诡异的执着,小米也是习惯了,一边帮他倒水一边红劝道,「高仁,今日交给你一个差事,你若是做好了,我就做一桌儿你爱吃的好菜谢你,如何?」 「当真?没旁人同我抢?就是皇上也不成!」 「自然。」 「那好,差事我接了。」 小米好笑,把单子递了过去,嘱咐了几句。高仁不耐烦的摆摆手就跑掉了。结果不到天黑时候,他就赶了回来,一把把单子拍到桌子上,嚷道,「小事一堆,作恶之事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 小米这才罢休,放了心吃喝安睡,第二日,一份份赏赐就从宫里送了出去。 早就盼得脖子长了的京都百姓,终于等到了他们想要的。而那些得了赏赐的人家,更是欢喜若狂。 京都最大的米铺曹家,因为献上了三千担的米粮,得了皇上亲手所书的「义」字,直接当日就寻匠人把这个字刻成了匾额,米铺也从曹家米铺,改成了「义字号」。 其余几家同行,后悔的捶胸顿足,若是他们多出些银子得了赏赐,岂不是压下曹家成为京都第一米铺了。可惜,棋差一招,如今曹家可是彻底坐稳第一的位置了。 百姓多半愚昧盲从,先前曹家生意比他们也没有好太多。可这几日,但凡拎着米袋子的,几乎都奔了曹家去。因为曹家高义,捐献银钱给南边灾民买冬衣,仗义之名连皇上都听说了,这样的好商家,百姓们如何会不信任,不支持? 其余几家得了赏赐的,有书香世家,也有功勋之后,更有京都外百里远的一户乡绅,几乎是倾尽一半家财赶来捐献,原因很简单,他家中只有一个二十岁的憨傻儿子,小时候爬树摔下伤了脑子,只相当于七岁孩子的智商。 这乡绅不求别的,只想得些赏赐,将来他不在人世,儿子也有些依仗傍身,不必被旁人欺负了,或者强抢家财。 小米着实多费了一番心思,才让人把赏赐送去。一件明黄色的坎肩,外加一个大活人。 明黄色的坎肩,不必说,明摆着是给乡绅的傻儿子护身的,这颜色代表皇家,只要穿在身上,就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他半点儿。 而那个大活人则是内造监的一个老总管连同他的小徒孙,老总管年过五十,小徒孙不过十七岁。先前内造监送首饰过来的时候,老总管就跪倒求肯出宫,实在是进宫多年,自觉时日无多,想要出宫等着生命终结。 小米放出宫的宫人,多半是有些劣迹或者年老的,这老总管不在名单上,但如今主动求去,她问询了缘由,就打算给他安排一个好去处,毕竟在宫里一辈子,求一个安宁,老去,这算不得什么非分之想。 正巧这乡绅一片慈父之心,她就把老总管送了过去,甚至还让老总管带走一个小徒孙在身边照料。 那乡绅得了赏赐,几乎欢喜的痛哭流涕,立刻就让人放了鞭炮,开了三日的流水席。 可怜天下父母心,傻儿子一直是他的心病,如今有了黄马褂护身,还多了宫里出来的老总管祖孙指点陪伴儿子,他真是再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了。 不说外边如何喧闹,只说小米忙了几日,待得整理名单账册,汇总之后,大是得意。 这买卖简直做的太划算了,三套赤金首饰,五副字画,外加一件黄马褂,两套文房四宝,居然换回来十八万两银子,外加三千担米粮和一库房棉花布匹等物。 她忍不住笑的灿烂,大手一挥,「让厨下准备食材,今晚本宫下厨开酒席。」 玲珑几个都是笑嘻嘻应了,小米左等右等不见封泽回来,就让人把账册和名单送去了养性阁。 养性阁里,封泽正同几个阁老重臣议事。虽然以工代赈,解决了大半缺粮的问题,但灾后重建,河堤修建,外加明年年春日恢复耕种,林林总总,琐事还有很多。 封泽放下南边几州送来的奏折,揉了揉眉头,低声道,「御史台的人手派一半下到南边几州,但凡敢擅动救灾粮的,杀无赦!胆敢趁机吞并百姓土地的,杀无赦!胆敢巧取豪夺,逼迫百姓反叛的,杀无赦!」 第77章 一连三个杀无赦,把帝王的狠辣果决表现的淋漓尽致,众人赶紧起身跪倒在地。 「皇上放心,臣等定将尽力而为。」 「起来吧,这些时日,你们也辛苦了。今日早些回去,明日大朝会后,再继续商议。」 宏德帝虽然比之承德帝,锐气更盛,但对臣子的体恤却是一般无二。平日常有赏赐不说,衣食住行但凡能照料,也不曾亏待他们半点儿。这让满朝文武很是感激,毕竟在帝王眼下讨饭吃,帝王无情,摊上一个暴虐的,兴许一句话就说错就要带累家里老少都去见了阎王。 众人起身,都要告辞,倒是户部尚书很是有些不舍之意,封泽猜得他为何如此,就笑道,「刘大人不必惦记,皇后不会私吞募捐善银。」 刘尚书听得脸红,赶紧弯腰解释道,「臣不是怕…臣就是…」 「你不怕皇后私吞银子,你就是惦记早点儿把银子收紧口袋。京都里都说你是收钱的匣子,这美名还真取的不错。」 封泽难得开口打趣两句,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刘大人倒是理直气壮,「臣掌管着户部,就是同银钱打交道。再说了,臣不把匣子收紧一点儿,怕是谁都想在臣这里多扣出银子用呢。」 他这一副,我抠门我有理的模样,惹得众人笑的跟更厉害了。 就在这样的时候,凤翔宫里送来了账册和名单,封泽只看了一眼就给了刘尚书。 刘尚书欢喜的恨不得原地蹦起三尺高,「太好了,太好了,这些银钱足够灾民过冬了。皇后娘娘圣明,娘娘圣明!」 其余众人见此,也是凑上前探看,末了都是免不了赞个不停。 「娘娘圣明,这般可真是应了急。」 「是啊,主要是这般开了先例,以后但凡大元有难,富户帮助贫民,义气成风,整个大元拧成一股绳,何愁不兴盛?」 李林笑的胡子都要翘了起来,脸上的得意怎么也掩盖不了。 其余几人见了,都是心里嫉妒不已。当初怎么就这家伙眼尖,看出了陆家一飞冲天的征兆,在陆家尚且困顿之时就结了善缘。如今不只同陆谦有师徒之恩,更是被国公爷当了知交,隔三差五聚一起下个棋。宫里这位皇后娘娘更是每月都召见李家婆媳,赏赐之物也是不断,可谓恩宠之极。 当然,羡慕归羡慕,他们没这个运气,就是强求也强求不来。 这般说笑几句,到底是君臣,众人也不敢如何放得开,封泽于是摆摆手回了凤翔宫。 这几日天气越发热了,树上的知了叫的很是厉害。 韩嬷嬷生怕吵了几个小主子睡觉,就喊了小太监拿了长竹杆黏知了。 小米坐了窗前,正在翻看内库的名册,琢磨挑些轻薄的料子,还有首饰一类,赏赐给几位阁老和重臣。 虽说,在其位谋其政,近日的忙碌是他们的本分,但作为皇帝的贤内助,帮他收拢臣子的忠心,也是应当之事。 偶尔抬头,就见承盛几个也从屋子里跑了出去,正围着忙碌的小太监,许是打算帮忙,但小太监怕长杆子碰到小主子,小心翼翼躲避,知了没除掉一个,反倒惹了一身的汗。 小米好笑,瞧瞧天色不早,就换了一身半旧的衣裙去了灶间。 煎炒烹炸,忙个不停,也引得「各路人马」也都是偷偷吞着口水。 今日轮值的是玄五和玄六,两人都是跟着主子在老熊岭住过的老人儿,如今在玄冥已经不出任务了,多半就是守在宫里,防备着主子有个吩咐。 玄六努力抬着下巴,嗅着空气里的香气,低声唠叨,「香辣虾,红烧肉,干炸里脊…哎,还有糖醋鱼!」 玄五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骂道,「你个二货,本来就口水淌成河,你居然还念叨没完没了。」 玄六挠挠后脑勺,还要说话的时候,就听灶间里的小米喊了一句,「今日谁当值?玄六?」 玄五和玄六听得惊喜,立刻跳下房顶,跪倒在门口,「回主子,是属下。」 小米扯了帕子抹了一把汗,一见是老熟人,就笑道,「今日有喜事,我特意多做了一些饭菜。你们的那份在小锅里,一会儿记得垫垫肚子啊。」 「啊,」玄五玄六两人都是有些红了脸,想推辞又舍不得,惹得小米好笑,「不只你们有份,玄冥上下都辛苦了。有一盆单独盛的红烧肉,记得拿回去分给玄一玄二他们,算是我的谢礼。」 「谢…谢主子。」 玄五玄六赶紧磕头,心里说不上是暖极还是感激的发晕。 先前在老熊岭,他们也不是没吃过小米做的饭菜,但那时候小米还是农户姑娘,如今贵为皇后娘娘,一国之母,居然依旧亲手做羹汤,犒赏他们辛苦,这说出去简直都没人相信。 但偏偏他们就是得了这份福气,实在是荣幸之极… 很快,饭桌就摆上了,四个孩子正好玩得的肚子饿,都是洗了手,戴了饭兜,眼巴巴等着爹爹回来开饭。 封泽赶来,一见迎接他的是四双「幽怨」的小眼睛,就笑道,「孩子们饿了就先吃啊,不必一直等我。」 「那怎么成?」小米帮他挽了袖子,笑道,「你是一家之主,应该有的规矩不能废。」 封泽也不再争论,赶紧洗了手,然后亲手抱了孩子们坐下,高仁天生长的是个狗鼻子,本来今日嚷着去城里玩,这会儿居然也赶了回来。 一家子老少主仆,凑了七口,也把饭桌围的满满当当。 这样的时候,没有人是皇上皇后,皇子皇女,主人或者仆人,都是家人。一如普通百姓家里一般,说笑吃喝。 封泽没有说感谢,小米也没邀功。夫妻本就是连理枝,互相扶持。若是说了谢字,岂不是见外。 【番外四:风波】 吃饱喝足,饭桌撤下,月色正好,一家人又在院子里走动了半个时辰,彻底消了食,这才纷纷回屋睡去。 而某处偏殿里,这会儿正是热闹。一群黑衣汉子,每人抱了一碗白米饭,都是盯着中间那盆红烧肉不肯挪开眼睛。 狼多肉少,就是这个情形的最好写照。 玄一一挥手就把同样围在旁边的玄五玄六撵了出去,「你们方才都没少吃,这会儿就别跟着抢了。」 玄五玄六还要抗议,就被挤出了圈子,「老大说的没错,你们还不去当值。已经不追究你们吃了独食,还敢再分我们的红烧肉。」 玄五玄六再是垂涎那红烧肉,也不敢多说什么了。犯了众怒,他们以后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剩下几人少了两个对手,自然是眉开眼笑。 众人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老规矩,划拳定输赢,赢的人夹一块,输的人没得吃。 于是,小小的偏殿里,划拳声声,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们在喝酒,哪里想到是在争一盆红烧肉。 月光听得热闹,偷偷从窗外溜进来走了一圈儿,狠狠在那盆香喷喷,色泽油润的红烧肉上打了个转,这才跑了出去… 夜色安宁,但暗色遮盖之下,往往也有很多阴谋在滋生。 「啊,快来人啊,出人命了!」 清晨十分,位于皇宫西南角的观星台下的钦天监,突然爆出一声惊呼。 第78章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冲出了门口,喊得撕心裂肺,显见吓得厉害。 离得最近的朝阳门,日日都有侍卫值守,听得动静赶紧赶来问询。 小太监脸色白的厉害,话都说不出来,只伸手指了远处的正殿。 那侍卫统领带了人迅速跑了过去,待得推开殿门,就见大殿屋梁上悬着一个人影。 清晨的阳光正好从推开的门扇外照进来,也晃得那吊死之人脸色越发青白,深处的舌头却血红,实在是诡异恐怖至极。 任凭这些护卫们都是练武的好手,但还是尽皆吓了一跳 。 「来两个人,把人放下来。」 两个侍卫壮着胆子,扔了一把飞刀,割断了腰带,那人影应声而落。 待得摆放好,露出全貌,众人这才认了出来,「这是…祭酒蔡大人!」 「蔡大人,怎么会寻短见?」 众人都是惊奇,不明所以。虽然说如今的皇上不甚相信天相命理之说,但也没有苛待钦天监。后宫没有嫔妃,宫殿很多空着,还特意拨了这座离得观星台最近的宫殿给钦天监使用。 但凡年节祭祀,也常有赏赐赏下来。如今祭酒大人却是死掉了,而且还是上吊自尽,死在宫里,这话传出去可是实在好说不好听啊。任何人怕是都会猜测,是不是皇上苛待了老祭酒… 「这里有封信?是不是祭酒大人的绝笔啊!」 先前报信的小太监,这会儿许是有些缓过劲了,拿起桌子上的书信,居然大着胆子拆开了。 那侍卫首领皱了眉头,上前刚要抢过,那小太监却是又嚷道,「哎呀,祭酒大人说皇后娘娘是拜火教余孽,影响了大元国运,所以才有了南边几州受灾。若是皇后娘娘继续掌管后宫,怕是还有更大的灾难!」 侍卫首领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抢了信纸,呵斥道,「谁准许你擅自动书信了!」 说罢,他挥手喊了属下,「把他抓起来,行径可疑,稍后禀报皇上再做处置。」 两个侍卫立刻堵了小太监的嘴巴,把他拖了下去。 侍卫统领想嘱咐众人几句,但扫了一眼众人的神色,又叹了气。 这事怕是瞒不住了,能在皇城里做侍卫的,多半是朝中官员的庶子,或者同皇亲国戚沾亲带故,就是身份最差的,也是家里有爵位。 这么大的事,他想封住众人得嘴巴,实在是根本不可能。 这般越想越恼怒,再想起方才的小太监就越发可疑。 「把人看好了,稍后审问!」 「是,大人。」 一众侍卫们应了,但到底心里如何想就不知道了。 今日是大朝会,凡是三品以上的京官都要上朝。正阳门外,这会儿已经是排满了马车轿子。 天色好,无雨,清晨的太阳也不晒,文武百官们就站在宫门前,走走路,闲话儿片刻。 眼见宫门就要开了,却是陆续有些小厮常随之类匆匆跑到跟前,对着主子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那些官员的脸色显见就变了,眼里说不上是谨慎还是兴奋。 李林皱了眉头,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几个阁老里,有人也得了消息,想了想就低声道,「听说,祭酒蔡大人…上吊自尽了。」 「什么?」 众人都是惊得愣住了,追问道,「这是为何?」 「听说留下一封信,说…皇后娘娘是拜火教余孽,南边几州的灾祸就是因她而起,上天…降罪!」 「一派胡言!」 李林当即就呵斥出声,其余几位大人也是脸色不好。 本来这几日为了赈灾,就是忙碌的不成样子。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是传扬出去,一国皇后被人如此诟病,可不是小事。 再说,以皇上同皇后的恩爱,怕是这件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几人对视一眼,都是心头沉重。 就在这样的时候,两扇宫门「吱呀呀」被推开了,早有大太监躬身请众人进门。 众人自觉的按照文武排成两列,鱼贯进入了宫门。 凤翔宫里,小米难得起早下厨给夫君做了一顿早饭。金灿灿的小米红枣粥,外加猪肉小馅饼,四样新鲜小菜。虽然简单,但早起吃到肚里,又分外妥帖。 封泽吃的心满意足,末了意气风发的上朝去了。 小米还要抱着小儿子小女儿补个觉的时候,玲珑却是黑着脸色走了进来。 「怎么了?谁惹你恼了?」 玲珑脾气急,性子直爽,常为了宫女太监们不够伶俐恼怒。倒是同她一起进宫的吉祥,生怕玲珑大早晨惹的主子心烦,就扯了她的袖子,嗔怪道,「你有话就说,娘娘给你撑腰。何苦黑着脸啊,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谁欺负你了。」 玲珑闻言,却是脸色半点儿没好,低声道,「娘娘,观星台那边出了些事。说是祭酒蔡大人…上吊自尽了!」 「自尽?」 小米吓了一跳,记得她坐上皇后位置之后没多久,有场国祭,她因为怀了身孕,封泽舍不得她劳累,扯了个借口免了她很多礼仪,结果被性情方正的祭酒大人没少唠叨。 按理说,这位老大人不是受了委屈不说的脾气啊,怎么能悄无声息就自尽了? 「可知道原因?」 玲珑跺脚,脸上怒色更重了,「这才是奴婢生气的原因,这个老不死的,他不愿意活就死呗,居然还留了一封信,被人当着赶去的侍卫念了出来。说…」 「说什么?」 小米沉了脸色,吉祥如意和双喜三个也是着急。 玲珑不敢再犹豫,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说了出来。 「信上说,娘娘您是拜火教余孽,南边几州的灾情就是上天对您的降罪!」 「胡说!」 听了这话,小米还没如何,吉祥如意双喜都急了。 普通后宅女子,尚且还怕一个克夫或者克父母的名头呢,更何况一国皇后,若是当真担上妨碍国运,遗害百姓的恶名,那以后还怎么立足,怎么执掌中宫,怎么教导皇子公主? 小米也是抬了眼睛,难得的满脸都是冷峻,「也就是说,如今朝野内外都知道蔡大人是怕本宫报复,这才自尽身亡?」 「是啊,娘娘,那些侍卫都是这么说的。如今整个后宫都知道了,至于前朝…怕是…」 玲珑的话没有说完,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过那些消息灵通的文武百官。怕是没有一个时辰,整个京都都知道了。 双喜试探着上前,问道,「娘娘,要不要奴婢去乾坤殿看看?」 小米沉默了半晌,却是摆手,「罢了,你们都再去歇一会吧,我睡会儿,灶间的火别熄灭,等我睡醒还要给几个孩子熬蔬菜粥。」 「娘娘?」 玲珑几个都是不赞同的想要再劝,这样的时候,难道不是该去寻了皇上哭诉,或者上奏折自辩吗? 「下去吧,皇上自有处置,你们谁也不要去前朝打探。」 「可是娘娘…」 玲珑还要再说,却被吉祥如意一边一个扯了下去。小米脱了衣裙,走去床畔,慢慢躺在两个孩子身边,一边轻轻拍打着他们,一边想着心事。 第79章 当年东征时候,因为险胜,她又被初一拐去了草原,封泽心急去接回他,很多后续之事有些疏忽。 即便已经特意替她遮掩了,但拜火教不可能死绝,白氏曾是拜火教圣女,而她是最后一任圣女的事,就免不得被挖出来。 她同封泽早就预料到有这一日,只不过成亲这六年,孩子都生了四个,她还以为不会再掀起波浪。 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当年她还是农家女,他也只是太子,他们都没有害怕。如今身大元最最贵的皇帝和皇后,若是还为了这样的小计俩惊慌失措,那背后之人就实在太小看他们夫妻了。 小米合上了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门外,玲珑紧紧贴在门缝上,听得里面当真没有什么哭泣这声,这才勉强算放了心。 吉祥和如意扯了她赶紧往外走,低声劝着,「你真是胆子太大了,私窥主子寝宫,被别人知道了,小心挨板子。」 「我不怕,我就惦记娘娘气坏了身子。」玲珑气得厉害,一脚踢翻了廊檐下的花盆,恼道,「那些该死的东西,平时娘娘待他们多好,他们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私下议论娘娘。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人言可畏啊,」吉祥和如意也是感慨,愁容满面。倒是先前匆匆离开的双喜跑了回来,低声道,「皇上已经知道这事了,前朝也闹的很厉害呢。」 「你们说,咱么娘娘只这么好的人,到底怎么得罪那个祭酒大人了,怎么就敢这么泼脏水?」 「我看啊,不是得罪祭酒大人,怕师娘娘挡谁的路了。」 这话说的四个丫头都沉默了,有时候不是你伤害到谁,别人才会恨你。而是只要你幸福,那些不幸福的人,或者想要夺取这份幸福的人就会恨你,嫉妒你。 原本后宫该三千佳丽,三千佳丽后边又有三千门户,哪个得宠,都必将是一场门阀间的变革。但如今皇后娘娘一人独宠,本身又不是累积多少年底蕴的世家出身,怎么可能不被被人觊觎。 即便帝王恩宠又能如何,帝王也是男人,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今日你能受宠,它日谁家里的闺女也能享受这份荣耀…。 不说,玲珑四个丫头人如何担心,只说前朝里,从坐上龙椅,宏德帝就神色不好,脸黑的怕人。 重臣心里有数,但依旧陆续出列递奏折。 赈灾一事,内阁先前已经出了对策,如今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相对于南边几州的灾难,其余就都是小事了。 朝堂上没人同往日一般争吵,倒是有些安宁的诡异。 到底最后要散朝时候,一个平日年轻的御史出列跪倒,磕头之后,高声问道,「皇上,今晨有传言说,钦天监祭酒大人自尽身亡,死前留书说…说皇后娘娘是拜火教圣女,南边几州的灾难,皆是因为火神对大元的惩罚…」 他原本鼓了勇气,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但是在宏德帝冰冷的眼神下,到底只敢吞吞吐吐说了一半。 宏德帝冷笑一声,手指敲着龙椅的扶手,似笑非笑的看向丹壁下的文武百官。 「各位爱卿也都听说了?」 文武百官们犹豫了一瞬,到底也是齐声应了,「是,皇上。」 「好,那朕心里存了疑问。宫门开启,各位就进来上朝了。也就是说,宫门未开之时,你们就听到了消息。但是这消息,到底是怎么从朕的皇宫传出去的?自己长了翅膀,还是朕的皇宫就是一个筛子,随意任人刺探?」 宏德帝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冰珠子一般,噼里啪啦砸下来,砸得众人都是有些头晕目眩,心惊胆战。 其实,为人臣子的,可以笨一些,最重要是消息灵通,别在关键时刻同帝王唱反调。 京都各家各户,通过一些渠道,多打探一些宫里的消息,这简直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就是历代帝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很多时候,有些不便开口之事,还要通过这样的渠道给臣子们递个梯子。 但谁也没想到,宏德帝今日却是拿这件事开了刀,难道他不知道这个约定成俗的规矩吗? 当然知道,但依旧抬手就揪了这事不放,原因很简单,皇后! 皇后就是皇帝的禁脔,但凡涉及一点儿,就是谁沾边谁倒霉。 想到这点,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皇上息怒,臣等死罪。」 「死罪?朕看你们胆子可是很大,一国皇后,居然也敢随意诋毁!」 「皇上息怒!」 众人都是埋头在地,但不等他们权衡一下利弊,先前那年轻御史却是抬起了头,梗着脖子高声说道,「皇上,不论传言从何而来。如今祭酒大人自尽身亡,又留下绝笔,必定是夜观星象,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事关国运,事关大元十八州百姓的性命,事关大元江上社稷。还望皇上下旨彻查!」 众人都是听得一惊,望向这年轻御史的目光很是复杂。 这样的时候,明显可以看出帝王暴怒,居然还要顶着风头上奏。是当真耿直不怕死,还是另有图谋? 宏德帝冷哼一声,却是出乎意料的没有暴怒,甚至点了头,「自然,如此攀诬皇后,朕必定不能放过。既然爱卿如此刚直不阿,必定也是铁面无私,那彻查宫门未开,祭酒身亡一事为何人尽皆知的事,就交给你了。但凡参与者,尽皆严惩。有一人漏网,李御史同罪。」 「啊?」那年轻御史本来还等着接下彻查皇后误国一事,哪里想到宏德帝剑走偏锋,话头一拐,居然给了他这一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再想想方才宫门外首先接到消息的,吏部两位侍郎,户部的… 这简直是要得罪整个朝堂所有同仁的差事啊! 「皇上,臣…」 「怎么,你想抗旨不尊?」 「臣不敢…」 李御史赶紧一个头磕到地上,心里再不愿,也不敢当真抗旨啊。那可是杀头灭族的大罪,即便是有些不可说的人给他撑腰,但事情没有成功之前,他面对皇权,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朝堂之上,其余文武百官,眼见帝王翻手之间就拾掇了冒头的小御史,哪里还不知道帝王之意,都是压低了头,没有在说话。 当然,更有很多人望向年轻御史的方向,甚至还带了几分愤恨。 春日草不长,倒是不缺多嘴驴。 若不是这多嘴的家伙,皇上怎么可能揪住暗中传递消息这样的小事不放。如今好了,真被揪出去,抄家灭族到不至于,但是各家塞进大内侍卫里的子侄怕是保不住差事了。以后就当真是瞎子聋子,对皇宫里的事一点儿不知了… 一个家族,可以没有手足,但是绝对不能没有眼睛耳朵啊,否则大难临头都不知道,关键时刻也不知道如何站队啊。 这么越想,众人越看那御史咬牙切齿。 那年轻御史即便没有抬头,也轻易感受到了落在他身上「炽热」的目光,很快就汗湿了衣背。 但这苦果,他如今也不得不吞了… 宏德帝扫过文武百官的神色,心里冷笑不已。登基六年,他体恤拜火教新除,大元百废待兴,待臣子宽厚有余,严厉不足。 虽然先前已经流过两次血,但想必还是没有达到震慑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