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当夫人》 第一章 【第一章】 「可恶,哪来的怪风,把我的手绢吹到树上去。」贺莲依踮着脚,手拿一截枯枝轻打树梢,试图让挂在枝桠上的粉色丝帕掉下来。 「小姐,你小心点,可别扭伤脚。」丫鬟香儿憋着笑帮忙。 「你才小心点,别弄坏我的手绢。」 「怎么敢弄坏?」香儿继续没大没小的逗她玩。「这是用君怀少爷从南方寄来的丝料栽的帕子,要是勾丝了,小姐多心疼。」 「贫嘴!看我待会怎么整治你。」她咬牙恨道,可惜香儿一点也不怕地。 「嘻嘻。」香儿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早知道她是只纸老虎。 「怎么都打不下来?香儿,要不你到前面大殿里借张小凳子来吧。」 「不行,老爷吩咐香儿不能让小姐落单,更何况这时候师父们都在忙,不好打扰他们。」 「啧,我看你是懒得走路吧?」她调侃小丫头。 这个园子在佛寺内,离大殿不过百步路程而已,每次到这儿礼佛,主仆俩都会到这座清幽的小花园脚脚天当当花。 「小姐,你我心知肚明就好,讲出来做什么?倒是小姐,你对一条帕子这么珍借,是真的很喜欢君怀少爷吗?虽然梁贺两家是世交,但你和梁少爷至今只见过五次面,称得上有感情吗?」贺莲依停下手中动作想了想才道:「感情啊……的确称不上,但是我和他年纪相近,自幼两家人都认定我将来必嫁君怀哥,梁家不时从南方寄来珍贵衣料和补药,日子一久,我好像也把自己看成是他的未婚妻了。他家世不错,又一表人才,爹总说他是最好的对象,不嫁他要嫁谁?」 爹娘常说女孩子最重要是嫁个好夫婿,成亲后自然就会培养出感情,她心中里有一丝遗憾,但仍得依照千百年来女子既定的道路去走。 「听夫人说梁府过年前就会请人来提亲,小姐快当新娘子了。」香儿嘻嘻笑。 贺莲依用树枝敲了下香儿的头。「敢取笑我?等你陪嫁过去,我随便找个人把你嫁了。」 「小姐才舍不得,少了香儿你多无聊。」 「哼。」她没好气地瞪香儿一眼,这丫头吃定她了。 「只会耍嘴皮,还不快做正事?」 「遵命。」两人继续敲打树梢,眼见手绢滑动些许,贺莲依高兴地跳跃起来拍打,没想到落地时脚步没踩稳,身子一偏就要摔倒。 「小姐!」 伴随香儿尖叫声的,并不是疼痛,有人及时拉住她的手臂和腰身,让她免于受伤。 突来的发展令她反应不过来,傻傻愣住。 「抱歉,唐突小姐了。」 男子沉稳带暖的声音传来,确定她已站稳便放开手,退后一步。 她闻声抬头,望向青年。 这人身形高大,穿着朴素的灰色衣杉,五官清俊,脸颊上却有几道细碎的旧疤痕,双目温润有神,也正看着地。 她怔怔看着那双眸子,多清澈又带正气的眼神,和他颊上的旧伤一点都搭不起来。气质这般沉着内敛的人,脸上怎会有那么多伤痕?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香儿发觉主子神态有异,赶紧冲过来站在两人之间。 「没事,多亏这位公子出手拉住我。」她回过了神,这才发现心跳似乎快了些。 「没事就好。」香儿猛盯着主子两颊淡淡的红霞瞧。这实在太奇怪了,小姐就连面对君怀少爷也没脸红过,现在是在害羞什么? 「你们是想拿下树上那条手绢吗?」男子问道。他方才远远的就看到她们很忙。 「是啊。」贺莲依默默把手上的枯枝藏到背后。刚才都快摔倒了,竟然还紧紧抓着这截枯枝,真丢人…… 「我来帮忙可好?」他问。 「那就劳烦公子了。」她笑着答应,有人帮忙当然最好。 男子旋身踮高脚尖,不费吹灰之力就徒手取下丝帕,担心帕子被勾破了,还小心地避开树枝。「给你。」他把粉色丝帕递到她面前,她慢慢伸手接过,心里奇异地泛起圈圈链沟。 「多谢公子。」她微地欠身,双颊热热的。哎呀,她这是怎么了? 「不用客气,在下先告辞了。」男子颔首便要离去。 「欸……」她不想让他这么快离开,但碍于身分又不好问他姓名。 「小姐还有事?」他停下步伐。 她凝视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有婚约在身,即使只是口头允诺,却已没有资格和陌生男子说太多话,她还能跟他说什么呢?「不,没事了,公子请吧。」 「再会。」男子作揖道。 「公子慢走。」她微笑。短暂的缘分,可惜不能再续。远望他离去的背影,她在心里轻叹。 「小姐,你刚才怪怪的。」香儿勾住她手臂,看着男子走进大殿中,背影消失。 「别胡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去。」心绪被丫头看出,她连忙转开话题。 「那公子穿着虽然素淡不出色,但是风度翩翩,对人又和善,小姐你对他有好感对不对?」香儿追问。 「有没有好感都一祥,我跟他能有什么交集?」贺莲依自知瞒不过亲如姐妹的香儿,也没刻意否认。 「过完年我可能就要嫁进梁家,容不得闲言闲语,今天的事你可别对家里人提起。」 「香儿不会乱说话的,只可惜了这一面之缘了。」 「你呀。」她用食指戳了戳香儿的额头。「想太多。」收好手绢,她和香儿缓步走出寺外。 秋日午后风微凉,一路上树叶窸窣翻动,下雪般旋转飘落,她踩着枯叶前迸,临上轿前无意识的回头张望,佛寺前人潮汹涌,就是没有一道灰色身影。 「小姐,上轿了。」香儿拉拉地衣袖提醒。 「嗯。」 她弯身入轿,香儿放下轿帘,什么都看不见了。 真傻啊,贺莲依,你希望看到谁呢? 轿夫抬着轿子往山下走,地心头那抹淡淡的惆怅到了家,却转变成惊讶与不可置信——爹娘和几位已各立门户的兄嫂们难得齐聚一堂,把大厅挤得满满的,看起来热闹非凡,但每个人的脸色却严肃凝重得很诡异。 向大家行过礼后,她在厅中唯一剩下的空椅坐下。 「大家今天怎么有空闲相约回家?」气氛实在沉静得太怪异了,她只好打破沉默问道。 「莲几,你爹有话告诉你。」贺夫人双眉低敛,像压着许多心事。 「好啊,爹请说。」 「敬儿,还是你说吧。」贺老爷轻叹口气,把难题推给长子。 被点名的贺家大哥愣了下,吞了口口水后才道:「莲儿,宫里来了圣旨。」 「圣旨?」贺莲依不解。「圣旨怎么会送到我们家?发生什么事了吗?」虽然爹是县令,但康平不算大是,接到圣旨的机会并不多。 「皇上赐婚给你,你自己看吧。」 「皇上赐婚?」她满怀疑问的接过圣旨一看,顿时浑身僵硬。 「莲几,能嫁给战功彪炳的镇西将军辛岩,是你也是咱们家的荣耀,婚期订在下个月十二,你去安心准备当新嫁娘吧。」贺老爷缓声说着。 「这不对。」她一时无法反应过来,逃避似的把圣旨丢在地上。 「小姑你这是在做什么?蔑视皇上的旨令要判重罪的呀!」大嫂赶紧将圣旨检拾起来,拂去浮尘。「爹,姐,你们不总盼着我嫁给君钚哥?梁家过年前就要来提亲了不是?」两家人都说她长女必锭梁君怀,说久了她也这么认为,突来的圣旨却彻底颠覆她的认知。 「莲儿,不嫁梁家了。」贺夫人抱着女儿慰哄。「镇西将军年少有为,人品绝佳,和君怀相比,是更好的归宿,更何况这亲事是皇上御赐的,是何等的光荣呐,你应该高兴才对。」贺莲依脸色苍白,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 「原来承诺这么容易就能背弃,毁了婚要怎么跟梁家交代?」她喃喃着。 她想起梁君怀每一季从南方寄来的礼物,那些女孩子喜欢的衣料、发饰、各种精巧的小玩竟,还有一封封行文简单却亲切的书信,他对她的用心她明白,如今却要因为一道圣旨而辜负他……「莲儿,」贺老爷走到女儿面前,面容冷肃。 「和梁家的口头婚约,怎敌得过皇上颁下的圣旨?梁老爷识大体,他们会理解的,况且没了你,君怀依然能迎娶其他女子入门。」 第二章 「是啊,莲儿。」贺夫人也加入劝说。「圣旨不得违抗,难不成你要咱们一家上下三十多口人因抗旨而满门抄斩?如果你真狠得下心,爹娘只好和你一起陪葬,呜……」 「莲儿你记着,爹丢了乌纱帽不打紧,但是一家人的性命都担在你肩头,你一念之间决定大伙儿的生死,自己看着办吧。」 贺老爷语罢即负手离去,几位兄嫂马上围在她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 贺莲依呆立厅中,一句都没听进去,心里很闷,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 男子踏出佛寺之后,跃上坐骑策马离开,脑海中却总萦绕着这个念头。 从在佛寺花园乍见那名女子的第一眼起,他便这么认为。 细致的眉目,小巧瑶鼻,红润菱唇……她的模样和记忆中六七岁的小女孩确有几分相似。 在他年少潦倒时,那个小女孩给了他温暖与感动,他一直记得她,记得那份恩情,从没忘记过,要不是她,他不会有今日的一切。 一路上凉风扑面,吹乱束起的黑发,他的思绪则回到十三年前,那个飘着细雪的傍晩,他和她的游逅……雪花飘落的黄昏,街上冷冷清清,除了七岁大的贺莲依,没人理会落魄坐倒路旁的少年。 她捧着热呼呼的肉包子啃着,好奇地观察他。 他的衣衫破旧,脸和手都带着伤,双目紧闭,任细白雪花飘落在他俊秀却沧桑的脸庞上。 那副模样,仿佛放弃了一切,所以她停下脚步,看着他。 少年闻到食物香气,微微张开眼睛,贺莲依见他有了动静,可爱的面孔漾起了甜甜的笑。 「你为什么坐在路边睡觉?」 娇软的声音穿透冷风,飘进少年耳中,听见她不知民间疾苦的问话,他哭笑不得的扯动唇角。 女娃儿穿着一身绣工精致的红色小棉袄,头戴黑色狐毛暖帽,一看就知道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这样尊贵的小小人儿和落魄的他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她好奇吧?疑惑吧?头一回见到他这种人吧?在她眼中这世间应该只充满美好和幸福,从现在开始,他就让她知道世上也有黑暗的一面。他恶劣地想。 「你在路边睡着过吗?」身子太过虚弱,他的声音显得低微。 她摇摇头,浓长眼睑下的大眼透着迷惑。 「对,这不是你的世界。」他讽笑道。 她眼里的迷惑更浓。「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你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而我是个一无所有的穷人。」话里的讽刺又重了几分,但小女孩根本听不出他话中的刺。 「你为什么不去赚钱?做事就有报酬、有地方住,不用在路边睡觉。」她秀眉微拧,大惑不解。家里的仆佣都是为了攒钱养家活口才来工作的,这她是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做事?可你知道吗?我努力攒来的银子,还没在怀里焐暖,就全都进了地痞流氓的荷包!」他压抑的声音略带几分激动。 已经不只一次了,凭藉劳力好不容易赚来的钱,总是被那些人渣抢走,他只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力气也不如那些流氓大,每次被打得全身是伤,还是护不住那些能让他活下去的银两! 「是谁抢走你的钱?我要我爹把他们捉去关!」她气得脸红红。 「你爹那么厉害啊?」他不以为然。 「我爹是县令大人!」她很以父亲为傲。 「原来是县令千金。」 「你知不知道那些人的名字?我要我爹把他们都关进牢里!」 「抓完了这些人,还是会有另一批出来抢别人的财物,说不定你在这里站久一点,也会被抢了呢。」他漫不经心地恫吓地。 「街上有捕快不定时巡视,他们不敢当街抢人。」 「那可不一定。」他轻笑。 「你要当好人,不要当坏人。」 「什么?」他虽称不上是个好人,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啊。 「什么?」他虽称不上是个好人,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啊。 「你不要当坏人,有人抢你的钱,你不要去抢别人的来抵。」 「你怕我抢你的钱吗?」他好笑地道。 「不是,我是说以后。」她满脸正经。 「你当你的千金小姐就好,我的未来不用你操心。」 「你来我家当小厮吧,有钱赚又有是老爷当靠山,没人敢再欺负你。」 「被抢的不只我一个,你能全部捡回家吗?你帮得了一个,帮不了全部。」 「别人我不管,既然我看到了,就不能让你变成坏人。」她还是坚持。 「你怎么就确定我一定会变成坏人?」 「我爹常说故事给我听,常常被欺负的人,有很多都会变成欺负别人的人。」 「是这样吗?那我就偏不要当坏人。」她眼里出现亮光。 「哦?真的?」是激将法啊?他笑了。 「我不会走上歧路,我不当坏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她保证。 「那你答应当我家的小厮了?」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等他回答。 「不。」她似乎认为他只有去她家听差才不会变坏。「我不去你家。」 「那你要做什么?」她的眉头又拧起来。 「我要抓紧每一个机会往上爬,不再让任何人有欺侮我的机会!」他俊秀的眉目透露出不容撼动的决心,在他几乎放弃自己的时候,是这个娃儿让他看清楚他该走的路。 「你不能骗我喔。」 「骗你有什么好处?」 「你绝对不能变成坏人!」她慎重地交代着,晶亮的眸子动也不动的直视他。 「嗯。」他气弱地随口答应,饥饿和寒冷席巻他的意识,困意渐深。 他应允,并不是她的缘故,而是本性存在的善良,根本不容许他成为他最痛恨的恶人!「你穿这么少一定很冷。」得到他的承诺,她高兴的拿下暖帽,笨拙地裁到他头上,而他错愕于她的动作,片刻不能反应。 「手炉也给你,把它藏在袖子里,很暖和。」她取出袖中的小手炉,毫不吝借地塞到他手里。 他立即感受到一股温热,自冰冷掌心直直窜上心头。那是炉中炭火的热度,还是她传达给他的温情?内心封闭已久的某个幽暗角落,因她不经意的行为被轻轻触动了…… 「这袋包子也给你,我刚才吃了一个,很美味,你快点趁热吃。」她把包子也给他,怕他饿肚子会忘记方才说过的话。 他垂眸看着满手的物品,轻轻开了口,声音里有不愿低头的傲气与放不下的自尊。「我不是乞丐。」 「谁说你是乞丐」她嘟嘴生气道。「你只是钱被坏人给抢了,你以后再被抢的话,尽管到衙门来告官,我爹帮你抓坏人!」 她的童言童语让他不由得一笑,以后再被抢的话……这的确很有可能发生。 「这些东西就当我向你借的。」他收下那些物资,伸手到颈后,解开束发的褐色布条,摊开折成三褶的粗布,拆下原包裹其中,一对金色小耳环当中的一只。 这对耳环是娘亲唯一留下来的遗物,就算他再穷,穷到都快活不下去了,也不曾想过要变卖,将它藏在不易被抢的地方。 「这是我最珍视的物品,你帮我保存,以后我再找你拿回来,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最后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笑着接过。 他走到这地步还舍不得变卖耳环买食物充饥,可见它的重要性,他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保管,如果不是下定决心不走歧路,往后又怎敢回头找她索讨? 想到他日后必会走在正道上,她圆润的小脸柔和地微笑着。 「你以后一定要记得来跟我拿回这只耳环!」 「我会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贺莲依,我爹是回姚县县令,很好找的。」 「小姐——小姐——」 「小姐——小姐——」 她话一说完,背后不远处紧跟着传来妇人的呼喊。 「奶娘,我在这儿。」她把耳环收进袖袋,回头应道。 妇人急急忙忙跑过来,蹲下身子拉住她的双手。 「小如,可吓死奶娘了,奶娘才去实几捆绣线,一转眼你就跑得不见踪影,奶娘都快晕倒了!」 「奶娘,对不起,我下次会先说一声的。」 「这才乖。」奶娘慈蔼的摸摸贺莲依的细发,这才发现一旁的少年。 第三章 「小如,你从刚刚一首待在这儿?」奶娘皱着眉问。 「对啊。」有什么好奇怪的?贺莲依双眼言瞅着奶娘。 「哎呀!我们还是快回去,外头天气太冷了——咦?小姐,你的帽子、手炉怎么全到了那小乞丐身上了?」 「他不是乞丐!」她生气驳,奶娘这么说话多伤人!「这份女哥哥的钱被抢了,我借せ东西给他有什么不对?」 「小姐呀,你就是心软,哪天被骗了都不知道。」 「他不会骗我。」她肯定地说,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 她有一种直觉,虽然他现在很落魄,但眼神那么清亮,她相信他不会欺骗她,答应她的事也绝对会做到。瞧她没防心,一个劲儿的信任陌生少年,奶娘眉头拢得更紧了,低声在她耳边劝戒:「小姐,你是县令大人的掌上明珠,不要和陌生人有所牵扯,天气越来越冷,我们快回去!」虽然小姐的东西在小乞丐手上,她嫌脏也就没讨回,连忙牵着小姐的手要离开。 边走雪势越大,让贺莲依不禁浑身一颤。这么冷的天,那位大哥哥今晚睡在街上,就算用小手炉取暖,恐怕也撑不到天亮。 不行,他不能被冻死!她猛然停步。 「小姐你怎么了?」 「奶娘,你身上有多少银子?都给我。」她伸手。 「小姐要银子做什么?」 「都给我。」 「小姐你啊……」奶娘无奈叹气。心想算了,救救小乞丐,也算是行善积阴德,就由她去了。 贺莲依小心捧着奶娘递给她的碎银来到少年面前,扳开他的一只手,将银子塞到他手里。 「用这些钱住客栈够吗?这种天气睡在外面会冷死的。」纯真的眼瞳浮着层水气,随着眨眼的动作而波动。「你不可以死,你最重要的东西还寄放在我这儿。」他的视线从她蒙着水雾的双眼移到手里的碎银,然后缓缓收拢五指,将银子握在手心。 「我不会死,一定活着去找你。」这是他的誓言,说给她听,也说给自己听。 「你说的喔!」她又笑昧了眼。「那我走了,你不能忘记,要活着,不变坏。」 「我不忘,你回去吧。」 「好,大哥哥再见。」她的一只小手被奶娘搂得牢牢的,另一只则朝着他猛摇。 小小背影在细雪中渐渐变得模糊,少年拿下头上的暖帽,粗糖手指抚过帽沿的毛边,触感滑又软,就算是天上的白云也不过如此吧? 他半阖的眼睑有股暖意轻轻滑过,泛起浅淡亮光。 自爹娘过世之后,再无人怜惜过他,飘荡了这些年,她是唯一一个心疼过他的人。 那么小的孩子,那么好的心地…… 他的人生,原本过一天算一天,漫无目的,此时,未来的道路却清晰可见。 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他知道他将走出怎样的人生,这条路她为他指引方向,他将毫不畏惧的走下去。 把她送的东西全揣在怀里,他单手扶着墙面挣扎起身,身形微颠,却步步坚定确实——凭藉一股坚强的意念,经过十三年的奋斗磨练,他成了威震天下的镇西将军,等到边疆战事初定,他才得空回头寻访当年的女孩。 不过事情没有想象中简单。 昔日的回姚县令在各地辗转易职,他重回旧地已寻无贺府踪迹,于是雇了人替他打听消息。 在等待的空档他来到康平是,拜访过去收留过他的佛寺老师父,没想到却遇见长相和她相似的女孩,他曾想询问,但怕被当成登徒子,最后还是没问对方姓氏为何。 他雇的人必会替他寻得小恩人下落,他这么想着,可回到京城将军府后,等待他的却非好消息,而是满面笑容带着圣旨前来的李公公。 【第二章】 在皇帝赐婚之前,贺莲依从没想象过,和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成亲会是什么心情。 大喜之日,红绸盖头下的容颜不带半点喜悦之情,她由香儿搀扶着和新郎官拜堂,像是被人操控的傀儡,没有意识灵魂,被一条条无形丝线控制着。 「夫妻对拜——」喜婆雀跃地扯开喉咙喊道。 好个夫妻对拜! 十几年来,她一直以为未来会成为梁家的媳妇,可今天和她一块拉着红彩带的却是个陌生人,是从没见过面,是好是坏都不晓得的陌生人。 她和君怀哥虽无深厚感情,但至少大致了解他的品行为人,她可以放心和他成亲,不会像此刻这般茫然。 两行清泪在她弯身时倏然滴落,无声坠地。 「送入洞房——」喜婆又喊,满堂宾客感染喜气,纷纷拍手祝贺。 新郎官此时应当主动牵引红彩带另一端的新娘走进洞房,可他此刻却怔立不动。「新郎官——将军大人——娶到如意美娇娘,您怎傻了?该进洞房啦!」难得等机会逗逗威严伟岸的镇西将军,喜婆眉开眼笑。 身形高大挺抜,容貌俊逸,眼神却带有几分锐气的新郎官辛岩立即抹去所有思心绪,笑得温善和煦。 「瞧我这新郎官多么呆,还让喜婆给糗了。」 大伙闻言大笑,倒忘了细思他方才为何怔愣。 等将新娘子带进新房后,新郎官又匆匆到厅前招呼宾客去了。 而房内,只剩新娘和陪嫁的香儿。 贺莲依一把扯下盖头,凤冠下的小脸虽画着精巧的妆容,表情却很冷淡。 「小姐,这盖头是要由新郎官亲自掀开的。」香儿捡起被丢在床沿的红绸布想帮她盖上。 「不要。」她手一挥,头巾便掉落地上。 「过门拜堂已经是极限,我不能忍受其他。」 「小姐,你忘了你现在是将军夫人了吗?」 香儿以往爱陪着小姐玩闹,但老爷夫人私下对她万般交代,要她在小姐出嫁后多看着,别让小姐闹出事来,她不得不收起玩心劝戒主子。 「是啊,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贺莲依了……」她喃喃着。 「小姐,换个环境未必不好,况且姑爷是——」 「我不想听关于他的事。」她打断香儿的话。 「小姐……」她清楚小姐的性子,虽然外表柔顺可人,但最讨厌被逼迫,皇上赐婚对她打击太大,她的情绪变得难以捉摸。 「香儿你出去吧,我想静静。」 「是……」香儿只盼望小姐见到姑爷后会心情转好。 早上她看见前来迎娶的新郎官是那天在佛寺花园巧遇的男子时很惊讶。 小姐当日的心动她看在眼里,但碍于礼教和口头上的婚约,小姐不能和陌生男子有牵扯,谁知天外飞来的圣旨竟把他们凑在一起,她想这才是小姐真正的姻缘。等小姐见着姑爷后,一定也会感到高兴 「小姐,香儿先出去了,有什么吩咐就喊一声。」 「嗯。」贺莲依不甚在意地轻应。 等香儿关上门离开,她的纤指缓缓滑过凤冠霞帔。 头上的凤冠好重,身上的大红喜服好刺眼……要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老爷子乱点鸳鸯谱,她根本不必嫁给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望着外头的小园子发呆,等到入了夜,房门被轻启开来,她游走的思绪才悠悠转回,垂眸凝视袖口上精美的绣花。 辛岩走进门,瞧见新娘没盖着红头巾乖乖坐在床沿,倒也觉得无所谓。 他的脸庞刚毅瘦削,目若朗星,薄唇微扬,眼里含着几分怜惜。 十三年等待的光明,那些咬牙往上爬的艰苦日子,都在迎娶她过门的时候被抛到脑后,吃过的苦已称不上是苦,能和她再相见,就是最甜美的补偿。 贺莲依是一个被他搁在心头十多年的人,他盼了多年,终究得以和她再见面。 对她许下的承诺,他全部都做到了;而她,可还记得那年冬天遇见的少年? 「你……」他犹豫着该怎么称呼地。夫人?还是……莲依? 贺莲依转过身,倔强的脸上布满冰霜,在看见辛岩的一刹那,眼中闪过惊讶和疑惑。 「怎么会是你?」那天在佛寺帮她捡手绢的人! 「果然是你。」辛岩微笑,几乎和她同时出声。 「除了佛寺那次之外,你更早以前就见过我?」她眯眼审视他。 因为之前曾经见过地,所以利用战功向皇上请求赐婚,佛寺的巧遇也不是恰巧,而是预谋? 他是这种人吗? 第四章 「是,见过,在回姚县。」他坦然回答。当年她年纪小,不记得他的样貌也是正常的。 「我已经离开回姚县很久……」她还未及笄,贺家就迁居他地,她已多年没回故乡,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她的? 「嫁给我,你伤心?」他没延续话题,问了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 她没,他一定看见了拜堂时她滴在地上的泪水,难怪喜婆高喊送入洞房时,他会怔立不动。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吧?一个仪表堂堂的年轻将军,不知多少名门千金巴望着嫁他,可他迎娶进门的,竟是一个不情愿的新娘。 「你不要难过。」他布着细碎浅疤的俊秀脸庞因长年征战而略带沧桑,凝望她的眼神,像在看待相识已久的故人,柔和且带着心疼。 「什么?」分心观察他的神情,她反而没听清楚他刚才说的话。 「我看得出你对这桩婚事的排拒。」 贺莲依没搭腔。 是的,她未加掩饰,谁都看得出她的不愿,更何况他是领兵作战、善察人心的大将军,有什么事能逃过他的双眼? 「这婚事不是你要的?」 「没错!」她一步步走向他,双眼燃烧怒火。 「你求皇上赐婚,可询问过我的意愿,顾虑过我的感受?你现在问这些有什么用?」很少任性耍脾气的她终于情绪爆发,不想管后果,只想把积压在心里的痛苦抒发出来。 「我没有求皇上赐婚。」 面对她的怒气,他终于明白,她拜堂时落下的泪水,是因不愿和他成亲,他今天才知道…… 「数月前,我曾找人替我打探昔日回姚县令千金的近况,随后就上了战场,等战事告一段落,皇上召见时问我一句:「 你喜欢贺家小姐吗」,当时我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头,再过不久就接到皇上赐婚的圣旨。这是圣上美意,想让我有个惊喜,但显然对你造成困扰。」 「为什么你要点头?除了佛寺那一面之外,我对你没有其他印象,你为何打探我的消息,还说喜欢我?」他看起来不像是刚认识她的样子,可她的记忆里却没有他。 「我的确喜欢你。」无论是上次在佛寺巧遇的地,还是十几年前的小女孩。 「可惜你没问过,我喜不喜欢你。」她讽刺地道。 佛寺的游逅像一场美梦,那场梦只持续了一个时辰,醒来就烟消云散。 「当时你不该点头的。」 在佛寺相遇时,他并不觉得她讨厌自己,现在是因为突然接获圣旨,被迫和他成亲,才对他反问「和我成亲,你怨恨吗?」他沉定稳的眼眸,似乎闪过一丝伤痛。 以他绝佳的身分条件,想要多么美好的女子没有,何必让皇上作主他的婚配?能在这个年纪成&篚西将军,她不相信他会是愿意让人左右人生的人,就算指婚的是皇帝也一祥。 除非他在点头的瞬间,就暗自期待皇上赐婚。 「我不能抗旨、不能逃婚,只能等时日到了,被送进这里当个将军夫人,还吸被人说以县令之女的身分来讲,我是高攀了你!这一切都不是我要的!」她想过的是去平常的日子,和相识的公子成婚,去过一生,而不是坡给一个心思深沉的得宠将军。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他眸光一敛。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房内安静得能听见对方轻浅的呼息。 她果然厌恶他。 他闭了闭眼,随即张开,眼中满盈的种种情绪迅速消褪,只有对她的怜惜仍不减。 皇上的美意,他含笑接受,却是造就她今日痛苦的主因,他兀自沉溺于即将迎娶她的喜悦,不曾考虑过她是否愿意答应这门亲事。或许是因他认为,以他今时的身分地位,没有女子会不愿和他成亲。 他是高估了自己。 「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应该饿了吧?桌上的菜都凉了,我叫丫鬟送上新的。」 「不用,我吃不下。」她冷漠拒绝他的好意。 他能理解她的心情,遂不再勉强。 「其他事以后再说,你先歇息。」他不想増加地心头的负担。 没等到他气怒的反应,她愣了片刻,就连她说出这么无礼的话,他也不生气?正猜想着,他的长臂忽然横过她眼前,她一惊,情绪紧绷。 「拿下凤冠吧。」他粗糖的大手小心地摘下她头上的珠冠放在妆台上。 「你放下床帐安心的唾,只是为了怕众人闲话,我会在房里待到四更,时候到了就会离开。」他说完后走到橱柜旁取出被子,和衣在小窗边的凉榻上躺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瞪着他每个动作,直到房里完全沉寂,没有丁点声响。 辛岩……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全无头绪。 新婚之夜,他不勉强她同床共眠,却反而处处为她着想。 而他那对含忧的眼,总带着怀念的看着地,过去在回姚县,她究竟何时与他见过面? 片刻后她转身走到床沿坐下,放下帘子,放松地躺在温暖的炕床,阖上眼。 思绪逐渐涣散,她再也管不了别的,放任自己沉入梦里。 「小姐,吃早膳了。」 香儿笑盈盈推开门,就见她家小姐站在窗前发呆,她把食盘上的菜肴一样样摆到桌上,再走到主子「小姐,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东西喔,快点来吃。」香儿语调轻快地道。 「你先搁着,我等会再吃。」贺莲依还是看花园看得出神,仿佛园里有多少奇花异草,值得一看再看,百看不腻。 「等会儿?等会就凉啦!」香儿硬拉着地坐到圆桌前,「小姐你瞧,菜色不错对不对?都是你喜欢的呢。」 原先对早膳菜色不甚在意的贺莲依,听了香儿说的话,这才一一扫视桌上的数碟菜肴。 几块猪肉卷饼、红豆小米粥,外加一小碗豆腐花和两小盘青菜,甚至还有她爱吃的湘记包子铺的肉包子。 看着包子顶端皱折处点上的螺旋形小红印,她不解地问香儿,「京城里也有湘记包子铺?」 「小姐,湘记的老板说过,湘记包子铺全天下只有一间,就开在咱们康平,绝无分店。」 「那这……」康平和京城距遥远,包子就算快马送来,也早就馊了。 香儿露出「这你就不知道了」的神秘微笑。 「和小姐成婚前,姑爷先从康平聘请来湘记的老师傅到府里,好让你天天都有好吃的包子吃。」 「以他的能力,是没有什么办不到的。」贺莲依感慨道。 「还有另外这些菜呢,也是姑爷一大早来问我的。他要我告诉他,小姐你平时都爱吃些什么,又立刻吩咐厨娘去准备。小姐,姑爷他待你真的很好。」贺莲依的目光落在几碟还冒着热烟的菜肴上,他是在讨好她吗? 「小姐,你也没想到姑爷会是那天帮你捡手帕的人吧?香儿也吓了一大跳哩。」香儿挨着主子说悄悄话。 「嗯。」贺莲依看着包子发呆。 她昨夜倦极早唾,心底似乎也不害怕他半夜会食言拉开床帐。 或许是他眼中的那分正气,给她一种难言的信任,让她不惧怕,躺下没多久就睡着,醒来他已不见踪影,她连他何时出了门都不晓得。 辛岩独身一人,家中没有长辈,亦无兄弟姐妹,她不像一般新媳,必须早起奉茶,拜见翁姑;他也没要求她须和他同桌共食,是因体谅她初为人妻,尚未适应夫家生活,所以让她单独用餐? 以一名武将来讲,他确实心思细腻。但他又何必费心讨好她? 「小姐,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高兴,为什么?」香儿很迷惑。上次在佛寺,小姐娇羞心动的模样她可没看错。 「不知道。」贺莲依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虽然不愿承认,但昨晚乍见他时,地心里确实暗自窃喜。 窃喜和她成亲的人是他,而不是其他人。 这种想法令她感到羞耻。 因为对象是他,她就忘了先前有多抗拒这桩婚事,忘了从小和君怀哥的婚约,于是她指责他求皇上赐婚的卑鄙行为,来淡化对君怀哥的愧疚。 说到底,真正卑鄙的人是谁呢? 唉,不想了。她抓起白胖胖的包子就啃。 包子皮扎实有弹性,肉馅香气四溢,还冒着热气。每次吃包子的时候,她就有一种幸福的感觉,这是她最喜欢的食物,怎么都吃不腻的。 第五章 吃完包子换喝粥,红豆香绵,小米软滑,口味和稠度都和家中厨子煮的一模一祥。他对她很用心,用心到让她感觉匪夷所思了。 她只是一个他见过一两次的女人,他用得着处处讨好她吗? 「香儿你不吃?」厨娘准备的分量很多,她把多的部分挪到香儿面前。 「就跟以前在家里一祥,我们一起吃饭。」 「小姐……」香儿看主子胃口好得出奇,不由得目瞪口呆。 贺莲依信步走在长长的回廊上,单手拂过从廊檐上垂下来的纱幔,清风徐徐,把浅紫色轻纱吹成美丽的弧度。 突地一阵风起,轻纱拂过面颊,她伸手拉开覆面的纱幔,只见一个水灵剔透的小女娃蹲在园子里,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直冲着她瞧。 小女娃约莫四五岁左右,小嘴儿红润,粉嫩嫩的脸颊白白胖胖,一双晶亮的眼睛正眨不眨的瞅着她。 好可爱的小孩!他心一喜,嘴角不自主的弯起,先对小女孩笑了。 可小女孩见了她友善的笑容,非但没跟着笑,反倒抽抽鼻子,嘴角一撤就哇哇大哭起来。 她摸摸脸,没想到自己的长相会吓到小孩……正想过去哄哄,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却先迈开小短腿朝她飞奔而来——「娘——娘——」小女孩的肥手用力圈住她的腿不放,还猛叫她娘。 「我……我不是你娘……」她否认的声音被小女孩的哭声和喊声给压了过去。 「娘……」小女孩把鼻涕泪水都糊到她裙子上,边哭边含糊不清的讲:「爹说凉雨有娘了,他真的没骗我……」 爹?她指的人是辛岩? 看到新裁的罗裙糊着泪水,贺莲依也不生气,拉起小女孩的胖胖手,蹲在她面前,用手绢替她把脸擦干净。 「你知道你爹的名字吗?」她柔声哄问。 「当然知道!」小女孩破涕为笑道;「我爹是辛岩,是最厉害的大将军!」她十分以父为傲的样 「你爹是辛岩?」贺莲依失笑。 原来他曾经娶过妻,还生了个女儿,她一进门就当了现成的娘,这件事居然没有人向她提过? 「娘,你为什么不待在凉雨身边,之前到哪儿去了?」小女孩嘟着小嘴问。 「你叫凉雨?」她用手顺了顺小女孩微乱的发丝。 「对啊!是凉凉的小雨喔!娘怎么忘了?爹说凉雨的名字是娘取的,你都不记得了吗?」凉雨秀气的小眉微微皱了起来。 「呃……嗯……」她有点为难的闪烁其词。 「我的记性不太好……」小娃儿真把她当成母亲了?辛岩到底是怎么告诉她的? 「没关系!」凉雨笑得灿烂甜美。「娘不记得没关系,但是以后不能再离开凉雨,不然我会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家里淹大水。」 她被童言童语逗笑了,「你这么小个儿,哪有那么多眼泪让家里淹大水?」 「有!」凉雨信誓旦旦地道,「娘再离开我,我就哭给你看,会一直哭喔!」她抱着凉雨小小的身子,为没有娘疼的女孩心疼。 「爹!」凉雨突然朝着她背后大喊。 「你没说谎,凉雨有娘了!」辛岩走过来蹲在凉雨身边,怜惜地摸摸她的头。 「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爹对我最好,我最喜欢爹了!」凉雨笑眯眯,很幸福知足的模样。 「凉雨有爹又有娘,你们谁都不能离开凉雨!」贺莲依和辛岩四目相对,她看见他炯亮双眼里隐藏的温暖笑意,像要把她团团包覆住似的,她不太自然的转开视线。 「凉雨放心,我们不会离开你的。」他的声音带笑,语意却无比坚定,尽管贺莲依没看他,他仍深深注视着地。 「凉雨,你去和琴茵姑姑玩,爹有话和娘说。」辛岩指指不知何时站立在回廊上的一名年轻女子贺莲依转头看过去,女子相貌清丽,一身藕紫纱衣,裙摆微动,显得飘然脱俗,灵秀的眉眼之间似笼着些许忧愁。 「噢……」凉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着那名女子,不太乐意地点点头。 「我上找姑姑,爹和娘讲完话,要来陪我玩哟。」 「当然。」他笑着捏捏凉雨粉嫩的脸颊,「等会儿爹带娘和你去街上逛逛可好?」 「好、好,当然好。」凉雨开心得跳了起来,「爹不能忘记喔。」 「放心好了,小丫头。快去姑姑那。」 「嗯。」凉雨朝女子跑过去,女子牵起她的小手往另一端走去,她还甜笑着频频回头看。 贺莲依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脑海中瞬间闪过几段零碎的画面,小女孩不舍的回头望……她是不是也曾那样和某个人道别过? 「想起来了?」辛岩问。已先起身的他逆着阳光,弯身朝她伸出左手,「先起来吧。」想起什么?她皱皱眉,脑中一片凌乱,原本已经出现了些模糊的影子,被他一扰乱,又全打散了。 见他厚实的大手仍伸在面前,她撇开脸,想自己站起来,因蹲太久而酸麻的双腿却支撑不住全身重量而猛然颠了下。 一双健臂及时伸出,揽住她的腰身,稳定她的脚步。 她和他靠得很近,近到她鼻间盈满他身上清淡的男性气息,骤然的接近更让她的心跳变得好快,她瞪着眼前那片宽厚的胸膛,不知如何是好。推开他,她腿麻站不住;不推开他,她和他靠得这么近,两人都尴尬……正迟疑着,他却将她打横抱起,毫不费力。 「喂,你!」她被他的动作吓着了,脱离童年时期后,就没人这样抱过她,而他竟然问也不问就「坐下来,一会儿腿就不麻了。」他把她抱到凉亭的椅子上,在她身旁坐下。 「在这里歇歇。」 她转头看他,他脸上果然挂着浅笑,那她就没错听他话中隐含的笑意了。 威震四方的大将军是吧?看见别人出糗居然这么开心?可恶!她用力捶捶脚、扰揉腿,想让双腿的麻意快点褪去,无奈针扎的感觉依旧,她还是无法行动自如。 「凉雨本姓顾。」他说。 「什么?」凉雨不是姓辛吗?她看着他,不解地问。 「十三年前,我还是个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少年,从故乡出发前来京城的路途上,遇见了另一名年纪和我相仿的少年。」他回忆着从前,说起属于他的故事——「我俩意气相投,志趣也相投,一路上遭遇的事情多不胜数,我和他很有默契地联手化解掉每次的危机。共患难的深厚情感让我们结拜为兄弟,我是大哥,他是弟弟,一直到正式从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我和他的情谊从没改变过。」他低沉的嗓音听来饱含怀念,贺莲依静静地聆听,不由自主被吸引进他说的故事里。 「我们用鲜血和汗水换来都尉和校尉之职,而后战事稍停,他迎娶青梅竹马的妻子过门,眼看着就要手抱小娃娃,当个人生圆满的父亲了,一朝战事又起,沙场上他一时不察失了手,我分身乏术来不及救他,敌将手中的大刀狠狠地刺入他胸口,他在我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用平静的语气讲述那段兄弟情,虽然已经尽力淡化悲伤,她却看到了他眼里染上了薄雾。 【第三章】 战争的残酷无情她不曾亲自髓会,但他眼睁睁看着多年来相互扶持的结拜兄弟死去,却又无力救他的痛苦,她可以想象得到。 「凉雨的娘亲在生下她后因过度思念亡夫,身子越来越孱弱,苦撑到我前去探望,将女儿亲自托付给我后,当天就过世了;那个时候凉雨才刚满月。 「我将凉雨视为亲生女儿,没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兄弟的妹子我也收为义妹,就是你方才看见的那位姑娘。」 「原来如此。」难怪原先没听过他有家人,一入门就一个个冒出来。 「凉雨从小就没有娘疼,你可愿竟当她的娘,把她当成亲女儿疼旁?」他竟有所指地问,明亮的眼眸言视着她。 「凉雨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没有人会不疼她。」她不自在地别开脸。 他那双利哞仿佛裸不见底的湖水,时而沉郁,时而带着几分蛊惑,凝望她时,像是能看见她的内心深处。 「我相信你一定会疼爱她,你一向心肠软,有人受苦,绝不会视而不见。」他又一副和她很熟的样子,她忍不住脱口问道:「我以前到底和你有什么纠葛?别拐弯抹角,就言说了吧。」感觉到她动了怒,他温温一笑。「你生气好,把气发出来,总比郁结在心里好。」 第六章 「还不说?」她没好气地又道。 从她入了辛家大门,他做的每件事都以她为主,替她设想周到,他何必为了一个不爱他的女子做到这个地步? 「还记得这只耳环吗?」他从袖袋取出一只小巧古朴的金耳环,递到她面前。 「这……」她接过耳环仔细端详,「模样相同的耳环我也有一只,我把它收作珠宝匣子里……不,其实那耳环不是我的。」 记忆一点一滴回来了。「是很久以前,我帮一位大哥哥保管的……」 「没错,你都记得。」他望着她水嫩的脸庞,仿佛又看见了昔日的小女孩。 他开始说起从前,关于他和她,偶然的相遇。 「十三年前的某个冬日,在回姚县的大街上,有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少年倒在路旁,他想死了也无所谓,反正没有人在乎——」 耳边传来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地目不转睛看着他的脸,记忆迅速倒转,和他一起陷入回忆之中。 对,她还记得,那年她七岁,遇见了一个和她截然不同的少年。 回忆如同潮水全部浮现脑海,她想起曾经和他有过约定。「谁也想不到,那个屡次被恶霸欺凌的少年,日后会成为一名将军,最珍贵的东西再也不必小心翼翼收藏,因为已经没有人能从他手里抢走任何东西。」灰色的过去堆叠出今日站在高处的辛岩,他的语气淡然,贺莲依却能想象他受过的苦和考验。 她未施脂粉的素净面孔没有任何表情,心绪仍在幼年的偶遇和被迫成亲这两件事上转圈。 如果皇上没有降旨赐婚,衣锦还乡的他循线找到她,她会倍感欣慰,笑着将帮他保管十多年的金耳环还给他,整件事会有个完美的结局;错就错在时机不对,多事的皇帝红线一牵,她成了他的妻子……「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记挂着我?」 这纠葛说到底,竟是从那么久远的从前开始的,一切该算是命运的安排,或是?!缘份的巧合? 「当年若没遇见你,就不会有今天的我;我时时刻刻记着许下的承诺,不管是面临多艰辛的考验,都一一咬牙渡过,因为我没忘记和你的约定。你不会知道,你幼年时对我说过的话、给过我的鼓励有多么大的效用。」她摇摇头。「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努力换来的。倘若你不是个力求上进的人,就算我当年给你再多的帮助和鼓励,你也无法拥有今天的成就。让你功成名就的是你自己,不是我。」 「是你让我想清楚一些我原本想不通的事,是你带我走到这里,如果没有当初的你,不会有今日的辛岩。」他根深蒂固的想法,不因她的说法而改变。 「你后悔吗?你若不曾给过我温暖,就不必因为一道圣旨嫁入将军府。」他抛下一个残忍的问句。 在血腥的杀戮战场,他受过无数次的伤,身上分布各种新旧伤疤,他想他的心也不至于太脆弱,能够坦然接受她的每句心里话。 在他眼里,她是比自己更重要的人,他不想看见她难过,不想她委屈。 「我后悔吗?」她迷惘的眼神逐渐清明,定在他线条刚毅的脸庞上。「……我怎会后侮?难道要我看你静静死在大街上,而我冷冷走过,视而不见?」 「你应该后侮,若不是因为我,你可以和属意的男子成亲。」他嘴角扬起,试图敲碎她伪装的坚持,她闻言惊诧的瞪着他。他知道些什么?!他这么说有什么含意吗? 君怀哥只是一个小小的刺史之子,怎能和他这个大将军对抗?辛岩真要对付他,他就只有挨打的「你想做什么?」她双手握拳,小脸写满防备,简直不打自招。 他微微一笑,她的回答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测,那个人果然存在,而他正是那个罪恶的破坏者。如果他早知道地心有所属,那么当皇上问他是否喜欢贺家千金时,他会如何回答? 他早知道的话,会舍得放开手,让她去和别人厮守,然后微笑祝福吗? 他做得到吗? 微笑化成苦涩,凝结在沧桑的脸上。 「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他使手段,我不是以前就和你约定好了?此生绝不变坏,我说到做到。」 「约定又如何?说过的话不是不能推翻。」害怕梁家会受到他的伤害,她一时口不择言。 「你放心,也许我会伤害天底下的任何人,但绝不会做出让你痛苦的事。」是吗?是这样吗?她直瞅着他看,奋力想从他眼里找出一丝心虚。 她真的可以相信他,如同儿时那么相信他吗? 一片刻之后,她僵硬的肩膀缓缓放松下来,悬着的心也变得踏实。 他的双眼像昨天一样带着深深的情感,她反复寻找,只看见坦荡,不见虚假。 演戏若能演到这地步,她怎么防也防不了他。 「我信你。」她说。防人太累,在她成长的过程里,从来不需要防备谁,这对她来讲实在太辛苦「我不会让你失望。」 他的话里夹带着温柔,她低下头,想起他的金耳环还在她手里。 「还你。」 她伸出手,他摊开手接住,却在看见染着浅淡血迹的耳针时,褪去脸上的柔意。 命人取来细布条和伤药,他静默着替她擦去掌心的少许血迹,再细心上药包扎。 「伤口很痛吧?以后别伤害自己。」他嗓音低哑地说。长着粗茧的指头,不太利落地在布条尾端打上一个小结。 她没回话,看着他脸上不掩饰的情感,她的心房不由自主的为之颤动。 这男人多傻,昔日的一点小恩惠,就让他感动终生,真傻,真笨。 早晨时清风微凉,透过半敞开的窗子徐徐吹进房里,铜镜中映照出女子样貌。 「小姐,头发这么梳可以吗?」香儿拿着梳子问。 贺莲依看看镜子里梳着少女发式的自己,和未嫁时相同,香儿巧手为她卷起两边的头发,扭转成花朵形状,服贴在头顶两侧,其余长发则披散在肩上,不似一般已婚女子梳成髻,她对香儿笑了笑。 「可以。」不愧是香儿,总是懂她的。昨天一早她自行梳起旧日发式,香儿见了,今天也帮她梳成旧样式。 「小姐,别怪香儿多嘴,女子嫁了人,照说是该使譬的。」 「嗯。」她抓起肩上的长发把玩,不太专心地回答。 「那小姐还……」香儿担心府里会有人会说三道四,私下批评她家小姐。 「将军说了些什么?」 「不,姑爷什么都没说。」 「那不就是了。」他都没有异议了,其他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她是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人都有脾气,她倒要看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能接受不照规矩行事的妻子多久? 「小姐,姑爷对你真的很好,你看那一柜新栽的衣裳,还有这装满珍贵首饰珠宝的锦匣,更别说他处处礼让你,包容你,你何苦为难他呢?!」 「谁叫他自讨苦吃?」她有些赌气地说。 以他目前的身分地位,一举一动皇上都看在眼里,她始终无法相信他没有设计皇上赐婚;再者,她也不能原谅自己为成亲对象是他而窃喜,这令她对梁君怀产生愧疚,好像自己三心二意轻易背叛了他一她无法坦然接受他的好。 「小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小姐开朗又没心眼,如今全变了。 贺莲依似笑非笑道:「香儿,你失望吗?」 「小姐还是香儿的好小姐,香儿相信总有一天舒展笑颜。」 「嫂嫂——」门外有人轻喊。 「香儿开门。」贺莲依走到圆桌边坐下。 「是。」 门后站的人是辛岩的义妹顾琴茵和女儿凉雨,门一打开凉雨就率先冲了进来。 「娘!娘——」小小身子直往贺莲依扑过去。 贺莲依连忙弯下身搂住地。「跑这么快小心摔倒。」她笑着将她抱上椅子,小凉雨却还不放手,硬要坐在她膝上,贺莲依只好依了地。走在后头的顾琴茵衔着温婉的微笑走进屋里,向贺莲依行礼。 「琴茵见过嫂嫂。」 「不用多礼,请坐。」 「多谢嫂嫂。」顾琴茵优雅地入座,一派闺秀气质。 香儿替她们斟了三杯茶,退下之前瞧了瞧顾琴茵。 等香儿一退出门外,顾琴茵立即笑脸盈盈地拉住贺莲依的手。「嫂嫂,手还疼吗?」 「不疼。」顾琴茵的过度亲昵让她不太适应,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琴茵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第七章 她注视着顾琴茵柔美又楚楚可怜的脸庞——眼似烟波,随时会滴出水似的,好像不管她这个嫂嫂说什么,都像在欺负小姑。 「我只是想来向嫂嫂请安。」顾琴茵秀眉低垂。 「嫂嫂这两天在府里住得可好?有什么服侍不周的地方,请嫂嫂尽管提出,方总管会重新安排。」 「一切都很好。」在将军府还嫌不好,莫非要嫁到皇宫里才知足? 「是我放肆了,我总觉得……嫂嫂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顾琴茵怯怯地凝视贺莲依。 贺莲依也不闪躲,任由她观察。「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扬起的唇雏泄漏调侃的意味。她就是再笨,也看得出顾琴茵的心思。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关心嫂嫂而已……」心思一下子被看透,顾琴茵低下头,屑头微蹙。「谢谢你关心,我很好。」带着凉雨来让她放下戒心,为的就是打探消息,但愿琴茵的心机不深「嫂嫂把我当成外人吗?我一直很期待嫂嫂进门。」顾琴茵秀眉微蹙,泫然欲泣的柔弱神态,谁见了都会心怜。 但贺莲依对她的示弱毫无感觉。 在以前,她必定会心急地安慰对方,像是她犯了大错惹哭了纤弱美人,但今非昔比,她有了戒心,便不是从前心软的贺莲依。 「琴茵你是这个家的小姐,怎会是外人?你就别想太多了,我就是个嫂嫂罢了,不能左右些什么,你放心吧。」 顾琴茵欲言又止,贺莲依懒得和她过招,低头和凉雨说起话来。 「凉雨,用过早膳没?」 「用过了,吃得很饱!」凉雨拍拍小肥肝,笑得很满足。「刚才替你开门的那个姑娘你还有印象吗?」 「有。」 「以后你就喊她一声香姨,她做的糕点最好吃了,我们去请她做点心可好?」 「好、好!」凉雨最喜欢吃好吃的东西了,赶紧连声应好。 「娘等一下要不要和我去院子里玩打陀螺?」 「好啊,等我们玩累了,点心刚刚好出笼。」 「那我们快去找香姨。」凉雨猛摇贺莲依的手,催促着。 「慢慢来。琴茵要一起打陀螺吗?」 被晾在一旁的顾琴茵回过神,「不……」阳光会晒黑地雪白的肌肤,她才不要去。 「嫂嫂和凉雨去玩吧,我先回房。」 顾琴茵匆匆离去,贺莲依不再猜测她的想法,牵着凉雨的手去找香儿。 「凉雨喜欢吃甜食还是咸的?」她笑问。 「都喜欢!」有娘陪在身边,凉雨高兴得快要飞上天。 「只要能和娘在一起,什么都喜欢!」 「我明天要出门逛逛。」成亲后第一天晚上,辛岩照例准备在房里待到四更再离开,坐在床上的贺莲依突然说话,辛岩抖开被子的动作因此顿了下。 他在他专属的床——小窗边的凉榻坐下,和她遥遥相望。 「好。」他爽快的一口答应,反倒使她错愕。 「真的可以?」她以为刚成婚的女子没事是不能随处乱跑的。 「当然可以,我明天有空。」 「我并没有邀你一起出门。」他有没有空关她什么事呀? 「由我陪着比较安全。」 他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她却不甚满意。「这是让我出门逛的条件吗?」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就当作是让我妥协的条件吧。」他表现得像个疼惜小妹的大哥,无止境纵容任性的妹妹。贺莲依却感到不悦。看一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在她面前全无威严可言,任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无理取闹的孩子。 「你不生气吗?!」他对她可说是够好的了。不强迫她同床共眠、生活起居全比照她在娘家的规矩,甚至更为舒适贴心;她故意不绾髻,他也没多说一句话。 幼年时的她在他心中的地位简直不同凡响,长大后还能受惠。她讽刺地想。 「我不会对你生气。」她孩子气的问话让他笑了。她愿意主动和他说话,他已经很高兴,又怎会生虹 「怎么有人像你这么傻?」她瞪着他,不知是在气他,还是气自己。 「因为对象是你,我傻。」他回答得毫不勉强,甚至有些心甘情愿的意味。 「你、你……」他这个样子,她反而气弱了。 他若对她不好,她还能理直气壮指着他的鼻子骂,怪他不该娶地;但他对她够好了,她再发怒,只会彰显自己的胡闹和幼稚有多可笑。 「你厉害,不愧是每战必胜的大将军,人心都被你掌控在手里,我这不懂事的小女子,还妄想和你斗心机?」她真没用!在他面前所做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像是在耍猴戏。 「莲依。」他很快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战场上那一套我不会用在你身上。我既对你坦白无掩饰,也不希望对我有顾忌,你要不高兴,就全说出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贺莲依长睑眨动,心似乎动摇了,她片刻之后才呐呐道:「我没办法忖度你用了几几分真心来说这些话,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来看待一切,我找不到让我安心的邱由。」她无所忌讳地直言。反正她在他面前已经是个傻蛋了,还需忌惮什么? 「对,就是这样。」他给她一个赞许的笑容。「不必猜东猜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预先设想立场。你,就是贺莲依,原先是什么性子就出现出来,不要压抑,不要扭曲自己的心。」他想他是怜惜她的。 怜惜一个脆弱心软的女人。 幼年的她在冰雪寒天里给予他温暖;长大后为了保全家人,接受圣旨和他成亲;婚后就算讨厌他,还是用她怕冷当借口,要丫鬟每晩端来火炉放在房中取暖。 府里除了他们俩,没有人知道他睡在凉榻上,她大可不理会他,任他挨冷受冻,但她仍暗地吩咐了丫鬟。 贺莲依就是这样的女子,就让他等待吧,等她主动朝他伸出手。 他等,不管多久。 「不要扭曲自己的心……」她喃喃道。他到底是怎样的男子,竟无条件容忍妻子到这个地步? 隔着十数步的距高,房间另一端的他依旧心静无波。 他不气不怒不恼,她对他来说,曾是指路的明灯,其中所包含的意义是别人难以想象的深远;如今她在林中迷了路,他也愿成为带领她走出迷雾的人。 「人生的道路很长,每踏出一步,都会成为日后的回忆,不管是迷惘也好,无助也好,都是你人生中的一部分,好好的珍惜把握,有一天一定能真心的微笑。」 「真心的微笑……」她垂下眼眸,掩去眸里的黯淡。 「莲依,你记着,我绝不会伤害你,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朋友吧。」朋友?她的心一震。 别再对她好了,这样她怎么狠得下心处处和他作对,在小地方自以为是的挑衅他? 「很晚了,你早点睡。」 匆匆踢掉绣鞋、放下床幔,她屈起双膝,把脸靠在膝上。 长发覆住她的半张脸,也覆去她的表情。 如果没有那道错牵姻缘的圣旨,当他某一天意气风发的来找她取回耳环,而她笑着归还时,或许他们真的能当好朋友。 但是现在呢? 翌日,人声鼎沸的街市吆喝叫卖声不断,街道边摆着一个又一个小摊子,生机勃勃的景象,让贺莲依的精神提振不少,虽然天空阴阴的,但不影响街道上的繁荣热闹。 走在宽阔吵杂的街上,她很快融入这样的气氛里,这里逛逛那里看看,唇瓣不知不觉往上扬起,形成俏皮的弧度。 京城的街市和康平大不相同,路宽人又多,热闹得不得了。她是玩得很开心,但眼尾总会瞄到一抹高大的男人身影陪在身侧,如果没有这个大包袱,她一定能玩得更快乐。 昨晩本来只是故意想惹恼他,才会说想出门,没想到他会爽快答应。虽然必须由他陪伴着,但能出来透透气,她也该满意了。 而且她注意到他一直走在她的左边,帮她挡去撞过来的人。 这一点还挺贴心的。 「笑什么呢?小心画糖的老板瞪你。」站在一个小摊子前面,他低声道。 她挑挑眉,不告诉他,专注看小贩熟练的画糖。 小贩先舀了瓢热糖浆,倒在抹了油的铜板片上,利落画好一只小兔子,在中央压上一支竹签后拿起就算做好了。 第八章 「老板,我要这兔子。」辛岩付了钱,接过串着小兔儿的竹签。 「多谢,下回再来哟!」老板笑盈盈。人群的中心爆出一道凶狠霸道的怒吼声,众人怕受波及,纷纷退到远处,转眼间还留在现场的人只剩下地和辛岩两个人,现在她终于看到发生何事。有他陪着,她一点也不怕怒吼的人会对她不利。 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大男人对着一个蜷缩着身子的少年猛殴,下手又狠又重,不怕打死人似的。 「你这小子,你爹死了不代表他欠下的帐就一笔勾销,再不拿钱来还,到时候我越不了冬,还不了我就打死你!」 狠话伴随拳头落下,少年只能无助地用手保护头,任三名壮汉的拳头不停打在他的身体上。 贺莲依再也看不下去,但在她出声喊住手之前,辛岩上前抓住其中打得最凶狠的那名壮汉的手腕。 「想吃牢饭是不是?打死人你也讨不了好。」他拉着男子的手腕,轻易扯动对方粗壮的身子。那人满脸不可思议,仿佛不敢相信有人这么简单就控制住他的行动。 「你、你是谁?」因为太惊讶,壮汉还咬到自己的舌头。 「我劝你别管闲事!」 「不可能。」他很快否决对方的提议。 「他欠你们多少银子?」 「你想替他还?不是的话就别罗唆!」壮汉还想撑撑面子,恶声恶气道。 「借据呢?」他淡问。浑身散发出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慑人气势,让三名男子都快站不住。 壮汉看他气度不凡,衣着看来也颇为名贵,更不敢太过嚣张。 「加上这几天滚的利,总共三十两。」壮汉从衣袋摸出一张借据,摊在辛岩眼前。 辛岩不发一语,拿出三锭银子抛给他,壮汉眼前一亮,立即接住,喜孜孜的揣进怀里。 「喏,借据。」壮汉把借据递给辛岩,不忘回头朝少年啐道:「算你好运,小子。」三个人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辛岩站在倒地的少年跟前,并未伸手拉他。 少年放下护头的双臂,露出一张瘀青微肿的脸,看那年纪,也不过十一、二岁左右,一双阴暗茫然的眼,写着超乎年龄的成熟与愤世嫉俗。 辛岩凝视少年,恍惚间从少年脸上看见另一张面孔。 那是、多年前的他。 当时的他,如同眼前这少年一祥,气愤上天对他的不公,因为被欺凌过,所以把每个人都当成敌人、防范着每一个人,咬紧牙根想挣一口饭活下去。 回想当年,他永远忘不了曾对天发过的誓言。 在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里,连夜宿破庙都会遭受乞丐欺负,被赶出破庙的他是怎么跟自己说的? 那时候的他啊,比踩不扁的小草还坚韧,有着源源不绝的勇气;当时说过的话、发过的誓言,他从没忘记……彼时,他刚离开了回姚,带着和贺莲依的约定,决定一路走下去——「我不相信我会一辈子在烂泥堆里翻滚!」他愤怒激动地对天大喊,大雨淋得他浑身湿透,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我受够了!我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努力生存,他们有什么资格欺压我哗啦啦的大雨覆盖他嘶哑呐喊的声音,他不气馁,仍旧放声大喊,就算雨势化去他的声音,也抹灭不了他的誓言,他说出口的每句话,都早已镌刻在心版上。 「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负我!没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老天爷!你想给我多少考验就尽管来,我不怕!一次打不倒我,第二次也别想让我心灰认输!想怎么对付我,尽管来!」豆大的雨点不停打在他脸上,打到脸皮都麻了,他却觉得无比清醒 那些过往,他都记得,要是没有经历这些,怎会有今日的他? 【第四章】 「不想一辈子在烂泥里打滚就站起来。」辛岩由上而下俯视少年,冷淡的口气带着严厉。 衣衫残破的少年不发一语,眼眸直盯着辛岩,不显畏惧,片刻后才挣扎着摇晃起身,瘦弱的背脊微驼,双唇紧抿,像在极力忍受身体的痛楚。 少年的身高尚不及辛岩的胸口,瞪向他的双眼带着不服输的光芒。 「好,就是这种眼神。」辛岩嘴角扬起,多像啊……这少年和当年的他是多么相像! 「你若能平安活下去,三年后来找我辛岩。」 少年没回答,依旧用阴沉的眼神瞪着他。 看他这模样,辛岩不怒反笑。「不来没关系,我没损失。」说完即步至贺莲依身旁。 「没事了,走吧。接下来还想吃些什么点心?烤饼还是汤泡膜?」 「为什么不把他带在身边?你的军队不也需要打杂的少年帮忙工作?」她频频回头。 辛岩的手臂拢在她肩后,虽未触及她,却逼她不得不前迸。他是故意不让她留在原地的。 「多让他体验几年现实生活,到时候他会更加努力往上爬。」他云淡风轻的解释,这些路他都走过,明白其中的苦甜酸涩。 原来如此。她又把画糖咬得喀喀作响。方才她一见那名少年,就觉得他和辛岩的少年时期有几分相似,正是因为这一点,辛岩才会叫他三年后来找他吧? 他心地挺好的嘛!没辜负她小时候的期望。 「老板,来碗杏仁豆腐花。」想到这儿,她心情很好,走到摊子前说道。 「马上来。」老板用毛巾擦擦摊子旁唯二张桌子,随即用大勺子自了两碗豆腐花送上。 「两位请慢用。」 「真好吃。」口感温润且香气四溢的豆腐花一入口,她满足地叹了口气。 辛岩也端起碗食用,不知怎的,向来不爱甜食的他,竟也觉得这玩意儿口味还不错。 他温和地看着贺莲依,见她终于露出笑客,感到十分畅怀。 他希望她每天都能快快乐乐,像现在一祥。 她专心地吃,吃到一半突然惊呼。「咦?有水滴进碗里……」 「下雨了。」他在桌面上放下铜钱。 「快找地方躲雨。」 「没关系,雨还不大,别浪费食物,把它吃完好了。」她抬头看了下天空,然后又低头吃起来。谁知她才吃了两匙,雨势转眼加剧,连头皮都有些湿润了。 「淋雨会受风寒。」他好气又好笑,拉起她的手就带着她跑。 「喂!你你……」牵她的手做什么?她不能自己跑吗? 「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他一句话堵住她接下来想讲的。 街上到处都是躲雨的人,他左闪右避,没让别人撞到她。 贺莲依边跑边怔望握住她手腕的那只大手,他的手心好温暖……这辈子注定牵着她手往前走的人,就是他了吗? 幼年时的游逅,她当他是个需要帮助的大哥哥。 在佛寺和他巧遇,她怦然心动,却以为只是段短暂的美梦。 洞房花烛夜,她怒气攻心,他深情以待。 免兜转转那么多年,命运还是把他们缠绕在一起,这个人,将伴她一生。思及此,压在她心头的烦忧,好像霎时间淡化模糊,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宽阔的背影看起来很可靠,握住她手腕的手抓得牢牢的,这一瞬间,她竟有跟着他跑到天涯海角也无妨的念头。 她是怎么了…… 不知何时,辛岩已将她带进一户人家的屋檐下躲雨。雨越来越大,她站在檐下,思绪恍恍惚惚。 一方素面巾帕递到面前,她愣看那条帕子片刻,才转头面对辛岩。「擦干手脸,别受寒了。」 「不用……我自己有带手绢。」她的手伸进袖里,找半天却找不到,她早上穿衣时明明有放进来的,怎么不见了? 「先用我的,你的头发在滴水。」 「不要。」她有点生气地回应,继续翻找以梁君怀寄来的丝料栽成的帕子,找来找去还是不见踪迹。是不是刚才跑得太快,掉在路上了? 「或许掉了,我这帕子是新换的,你拿去用吧。」 「我说不要就不要嘛。」她放弃寻找,颓丧地坐在檐下的长凳,突然间明白了一些事。 过去已经过去,掉在路上的手绢该去哪里捡回来?时光怎能倒转?她早就不是从前的贺莲依了。 皇帝的圣旨推翻她十几年来的认定,她自觉辜负了梁君怀,带着对他的愧疚嫁入将军府,原以为能用冷漠抗议辛岩的卑劣,护卫自己的心和自尊,但他对她的好却逐渐融化她的防备,她的心已被他古据,这一次,她彻底背叛了梁君怀。 第九章 双手掩住面孔,尽情让泪水流淌而下。 辛岩静静陪着地,不多说一句话,让她哭到尽兴。 她这阵子的情绪一直受到压抑,藉由哭泣宣泄出也好,他宁愿她表现心中所想.也.不要她将心事闷在心里。 没有半点不愿,他和她并肩而坐。 雨水沿着屋檐滑落,像道透明的帘幕。在这小小天地里,只有他和她,而帘外的风风雨雨,他不想看也不想管。 他只在乎,此时和她在一起的人是他,靠得这样近,连心和心,好像都接近了一些。 他甚至傻气地想,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就算要他永远坐在这里他也愿意。 只要 她在身旁。 在初冬时节淋雨又吹风,贺莲依大病了一场。 她病得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总听见小娃娃轻软的声音在呼唤她,叫她快点醒过来,娃儿的话语经常终结在男人低暖的劝阻声中。 那人常扶起她的身子喂她喝药,一口一口慢慢喂,就算溢了出来,还是不嫌脏地用袖子抹净她嘴角,耐心的喂她喝完。 每当她有些许意识时,都能听见他的声音,低柔平静的声调,抚慰了她因高热带来的不适。 偶尔撑开沉重的眼皮,朦胧中依稀可见他拿着帕子,手劲轻柔地帮她擦去额上汗水。 「我怎么了?」她抓住额上的帕子问,喉咙干涩,连说句话都困难。 「你受了风寒,好好休息很快就好了。」 他把她的手拉下来,「口渴了吧?起来喝点水。」他小心扶她坐起身,端来蜜茶让她喝下。她贪甜,一口气喝了半碗。 「还要多喝些吗?」 「我眼睛好热,看不清楚……」 「喝了药病就好了。」他耐心回答。 「手脚没力气……」 「没关系,睡一觉醒来就能下床走动。」 「你一直都待在这里?」 「对,我一直都在。」 「那……可不可以靠着你睡?」 「……可以,你放心地睡。」 她歪歪斜斜地倚着他的肩膀,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陷入半昏迷。突地,她的头猛然往前一点,他及时伸手护住她的额头,让她靠在他的胸口。 他的胸怀很温暖,她能听得见他的心沉稳规律地跳动着。 直到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的存在那么令她感到安心。 她病着、梦呓着、半睡半醒着,等到她的双眼不再灼痛,能清楚看见他的身影时,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辛岩。 他坐在床沿,靠着床柱小睡,没发现她醒了。 纱窗外的阳光浅浅,大概是太阳初升时候。 她望着明亮的窗外,感觉这一觉醒来,像是蜕去了一层旧売,整个人轻松不少。 病中,她多次梦见已不太记得面貌的梁君怀,她低着头对他说了好几次对不起,他没回话,再抬头时,她看见他唇边衔着浅浅的微笑转身离去。 他原谅了她的背信,她是这么解读的。 即使只是一场梦,对她而言却是慰藉,让她放下心中大石,不再怀着沉重的歉疚。 眼中稍感湿润,她转头静静望向这些天不辞辛苦照顾她的人。 在微光中,他五官显得特别静谧样和。她一一扫视他脸上那些细碎的旧疤,猜想他躲过敌军刀枪时有多么惊险,又要有多大的勇气和身手智慧,才能从一个落魄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为威震四方的大将军? 过去十多年,他所付出的努力远远超过她所能想象的范围,这么了不起的男子,却为了她无怨无悔的付出,不求回报。他呀……她轻轻叹了口气。 仅是一声叹息就吵醒了他,他转头见她醒了,脸上透着淡淡欣喜。 「好些了吗?」他的手轻贴她额头,触手温凉,不再是高温,让他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下来。 「都好了,我精神很好,手也有力气了。」她坐起身想要掀被子下床。 「等等,」他按住被角道:「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弱,先别下床。」 「好吧。但是我肚子饿,都快闹胃疼了。」她手压着肚子,脸皱成一团。 他笑,宠溺地,「刚刚怎么不叫醒我?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我要吃包子。」 「马上来。」他走到门口向在外面待命的丫头吩咐几句,不到半刻时间,丫头就端着一盘食物进来,每一样餐食都香喷喷的,还冒着热气。 他先将那盘包子拿过来,送到她面前。 她拿起来就咬,包子皮光洁饱满,不带湿软的水气,像是刚出炉的一祥,若不是他叫师傅随时做新的出来,等她醒了随时可以吃到最新鲜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送来如此可口的包子? 「你也吃。」她拿起一个包子递到他面前。「我现在没胃口。」 「你照顾我很累吧?就算没胃口也要吃,吃了才有精神。」她手里的包子快触碰到他的前襟了,他迫不得已只好接过来。 「快点,热腾腾的很好吃,我最喜欢老师傅做的包子了。」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吃包子?我们头一回见面时,你也是在吃包子。」看她吃?!那么高兴,好像多美味似的。 「你没感觉到幸福的味道吗?每次吃包子的时候,我都觉得好幸福,所以每天早上都要吃上一个,整天的心情就会很好。」她笑着又连吃了几口,嘴里满是肉馅香气。 「那我要好好善待师傅他老人家了,他若辞了工作回乡去,我可就苦恼了。」他难得地开着玩笑。 「你苦恼什么?该苦恼的人是我吧……」话说完她才了解他的弦外之音,心中泛起一股暖意,她对他笑着,晶亮的眼瞳里,再没有以往的防范。「谢谢你……」 「谢什么呢?我只希望你过得开心,不要你说谢。」 虽然还没痊愈,她的笑容却很灿烂,朝他又递来一个包子。「再吃一个吧。」 「好,一起吃。」察觉到她大幅度的转变,他欣喜不已。莲依,他心爱的女人。今后,他会尽力让她感觉到,即使不吃她最喜欢的包子也能感到幸福。 这里是她的家,他愿她的快乐能持续到永远。 「怎么都没看到香儿?这丫头不来照顾我,跑哪去了?」她捧着饭碗边吃边问。 「凉雨老是要来和你讲话,以为多和你说话你就会早点醒来,所以我让香儿陪着地,不让她来打扰你。」 「凉雨真的把我当成她的亲娘了。」 「凉雨她从小就没有娘疼,现在有娘了,她会一直缠着你。」他有点幸灾乐祸地道。 「我喜欢和她玩,说不定不是她缠着我,而是我缠着她呢。」 「谁缠谁都好,能时时听见你们的笑声,就是最美好的事。」她笑了笑,夹了些肉到他的碗里。 「熏鸡很好吃,你多吃点。」他看看碗里那几块熏鸡,忍着笑吃了下去。 她是怕浪费食物才替他夹菜吧?他根本没看见她吃这道菜,想必是不喜欢烟熏的味道,厨房怎么会送这道菜过来?回头得跟厨娘提一下。 「好吃吗?」她眨着眼睛问。 「很美味,你也来一块。」他作势也帮她夹肉,她微惊,立刻后退。 「你、你吃就好,啊!这蟹肉狮子头真好吃,我要多吃一点。」她夹起一堆菜肴,把碗堆得满满的,不让他有机会把熏鸡添到她碗里。 「你啊。」他只是逗地,没真的要地吃她不爱的菜肴。 「既然你喜欢这口味,就别客气啊。」她把全部的熏鸡都夹给他,他碗里满到不能再满了。 「呵。」她舀了一匙粥喝,忍不住偷笑。 头一次和他面对面吃饭,她颇讶异气氛会这么融洽。原来是因为先前她没放开心,才没发现他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一点都不像外表那般威严冷肃。 用过饭后,她请他帮忙拿梳子,他却递给她一面小小的菱花镜。 「我帮你梳。」他说。她拿着镜子的手微微一震,随即挪动身子,背对着他。「好。」他在她背后坐下,轻轻帮她梳理一头长发,发丝软滑如黑绸,他一下!下慢慢梳理,对此刻的宁静安乐感到知足。 「我到底睡了几天?」她有点不安地问。几天没沐浴,她身上会不会有异味? 「三天。等晚一点你精神好一些,就可以下床走动。」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还没问出口,他就先给她答案。 第十章 「噢……」她从镜子里看到他嘴角扬起,她的心思又被他看破了吗?真无趣! 他帮她把头发梳顺后,用一条细彩绳在脑后松松地绑成一束。 「我不会绑花样,这样可以吗?」 「嗯……」她装做有点勉强的样子,拿着镜子左照右照。 「还算可以。」他有这份心就够了。 她的视线从头发移到苍白的脸上,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才几天而已,她的脸怎么会瘦成这样啊? 面有菜色、脸颊凹陷,难怪她拿包子给他吃的时候,他会说没胃口。 「呐,我问你,你刚刚说没胃口,是因为看了我的脸的缘故吗?」他闻言一愣,但很快将前后兜在一起。他失笑道:「别乱猜,我没胃口是因为时间的关系,平时我睡醒后习惯先练过功再进食,没先活动活动筋骨我不习惯用版,就是因为这样,和你无关。」 「是吗?」她又照照镜子。好吧,相信他,他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当然是真的。」他笑着回答,任由她拿着镜子照个不停。 女孩家总是爱美,她会开始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模样,应该是个好现象,他静观其变吧。 「辛岩。」她终于放下菱花镜。 「嗯?」 「等会儿我沐浴过后,你带凉雨过来,好几天没看见她了,我要跟她一起玩,玩得把这将军府的屋顶给掀了。」 「那有什么问题,屋顶掀了,叫人补上就是。」 「那还不快找香儿过来?」她斜睨他一眼。 「是,夫人。」他衔命而去,脸上满是笑意。 他的脚步轻快,心中更是激动不已。本来一直背对着他的地,终于愿意转过身来,甚至朝他靠近,他岂能不高兴、不开怀? 「嫂嫂,这是我自己做的绿豆糕和鸳鸯糕,你尝尝。」空间宽广舒适的马车车厢里,顾琴茵从提篮里拿出两盘糕点和一壶清茶摆在小桌上,招呼贺莲依品尝「琴茵你太客气了,一块用吧。」贺莲依对她有礼一笑。 顾琴茵太刻意的接近总让她不由得防范,放不下戒心,也就难以和她亲近。 「怎么没人叫我吃啊?」坐在两个大人中间的小女孩哇哇叫。「凉雨也想吃绿豆糕和鸳鸯糕!」贺莲依被小娃儿的话给逗笑了。「凉雨当然可以吃,跟姑姑说谢谢。」 「谢谢姑姑。」一说完,凉雨就拈起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好香,好好吃哦。」 「凉雨喜欢就多吃点。嫂嫂,一起用吧。」 「好啊。」 两大一小坐在马车里吃点心,没理会在外面驾车的车夫和辛岩。 贺莲依拿起一块松软的鸳鸯糕品尝,外层软绵香甜,豆沙馅滑润清甜,顾琴茵的手艺确实精湛,再挑剔的老饕大概也挑不出缺点。 这个小姑总是想尽方法接近地、讨好地,就算她以客气的方式来面对,顾琴茵还是不气馁,几乎天天跟在她身边打转。 她的表现亲热到让人起疑,就算贺莲依再迟钝,也能感觉她似乎另有所图。 只不过,她有什么能让顾琴茵觊觎的?是想太多了吧?她摇摇头不再胡思乱想。 嫁入辛家三个月了,辛岩待在城里的时候,若遇初一就会到山里的沐佛寺参拜,今日依照惯例,带着一家大小从府里出发。 车外清风吹来,扬起车帘一角,令她能看见辛岩的半边身影,他的背脊挺直,披在厚实宽肩上的黑发规律地随风飘动,等她发现自己在注意他时,已经不晓得瞧着他多久了。 她在做什么呀?为什么会看他看得失神?感觉双颊微热,该不会是脸红了?贺莲依略显不自在的端起茶来喝,藉以掩饰失态。 她这样子应该没让小姑给看见吧?偷偷用余光瞄了下,顾琴茵正拿着手绢帮凉雨擦手,应该没看见,还好还好。 把视线定在凉雨身上就不会出错了,她边喝茶边欣赏小女孩可爱的模样。凉雨看见娘在对她笑,也不管贺莲依手里端着茶杯,一个劲的朝她扑过来。 「哎哟,还好我手拾得快,要不然小凉雨头上要下雨了。」她好笑道,一手放下茶杯,一手勾住凉雨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我就知道娘不会泼到我。」凉雨得意地说。 「你这丫头!」捏捏她的鼻子,就拿这娃儿没辙。 「娘,今天晚上住在佛寺,我要和你睡同一间。」平常都没有机会和娘唾,她早就盘算好今晩一定要和娘同房。 「那有什么问题?」她立即答应。「凉雨喜欢到佛寺拜拜吗?」 「嗯……」凉雨苦思。「有点喜欢又不太喜欢。」 「喜欢哪里,不喜欢的又是哪里?」 「寺里的檀香味很好闻,但是要一直跪在软垫上听师父们念佛经好无聊,我每次都会听到睡着,是爹手脚快抓住我,才没让我整个人趴在地上,如果我真的趴在地上,鼻子不但会撞扁,连菩萨都会笑话 「呵呵呵。」贺莲依忍不住笑了。 「没关系,菩萨会原谅凉雨的。」 「娘,你怎么也笑我?你看到我睡着了,千万不要让我趴到地上去啊!」凉雨很正经的交代着。 「我一定会注意的。」 「真的吗?」那娘还笑?凉雨扁着嘴好委屈。 「当然是真的。」她把凉雨搂进怀里紧紧抱着,脸颊和她的磨来磨去。「我怎么舍得凉雨撞扁小鼻子?那会很痛的。」 「还是娘疼我,凉雨最喜欢娘了。」凉雨撒娇地咯咯笑。「娘也最喜欢凉雨了。」两人不嫌幼稚玩得不亦乐乎,安静坐在一旁的顾琴茵冷眼注视她们的互动,心里颇不是滋味。 为了拉拢入门未久的嫂嫂,她算是用尽了心机,处处讨好,希望能博得嫂嫂的欢心,把她当作自己够吗?为什么嫂嫂对她没有好感? 她会如此用心,还不是在替将来铺路?从第一次见到大哥开始,她就喜欢上他了。 她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个很重要的女子存在,她不在乎,只要能当他的侧室夫人,她就很满足了。 所以妯娌一讲门,她就想尽办法拉拢,期待她有一天能接纳自己 ,可现在看来,完全不如预期。 嫂嫂不喜欢她,她能查觉得到。就算她和大哥之间尚无感情,她还是不能容忍丈夫纳妾。 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她直的这么小心眼,连她都不能接等? 嫂嫂很容易就能猜到她的心思?毕竟她和大哥没有血缘关系。 她并不贪心,只求当个侧室,不会危及她的地位,为何她就是没有容人的雅景? 好,不接纳她不要紧,她还有别的方法。要论心机,那个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千金女,比得过她这个看尽世态炎凉的孤女吗? 顾琴茵仍表现出楚楚可怜的纤弱模样,可隐藏在秋水眸子里的心思盘算,却叫人不寒而栗。 马车喀拉喀拉不停前行,只顾着和凉雨玩的贺莲依,根本没看见顾琴茵眼中闪过的阴毒。 经过一个时辰的车程,两辆马车终于抵达沐佛寺,一群人跟随辛岩来到大殿,双手合十跪在拜垫上听师父们诵经。 辛岩神情肃穆跪在中间位置,贺莲依在他的右侧,左边是凉雨和顾琴茵,后排则是香儿和两名丫鬟袅轻烟飘散在大殿里,能安定心神的檀香味充盈在鼻间,四周只闻诵经声,不见人语,处在安宁的环境中,贺莲依的心情逐渐沉淀下来。 眼角余光看得到他阖眼合掌认真听佛的神态,很严肃庄重,趁他闭着眼睛,她侧头端凝他的脸。 从很有男子气概的剑眉、长长的眼睑毛,到挺直的鼻梁、偏薄的嘴唇,她看了几次还不腻,差点数起他的眼睑毛有几根。 辛岩倏地睁开双眼,她来不及躲,对上他的视线,只好僵硬地笑了笑,故作没事垂眸听师父念佛伦看他,竟然被抓个正着,真丢人!他可别自作多情喔,她没别的意思,只是暗地观察他一下而己,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别再想着他了,南无阿弥陀佛……辛岩看她的唇不停一张一阖,猜测她可能正在猛念佛号。是什么事让她念得这么急?好几次她脸皱成一团,他都以为她咬到舌头了。 带着笑看她孩子气的可爱模样,他感受到难得的满足和幸福。 他喜欢看她这个样子,平凡而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再郁郁寡欢。 第十一章 在家里时她多半和凉雨玩在一起,像两个孩子,都快把将军府的屋顶给掀了,整天踢毽子、斗蛐蛐、放风筝,她偶尔教凉雨下棋、认字,几乎整天都没有空闲下来的时候。 对于这种转变他乐观其成,原本沉静的将军府,因为她和凉雨玩乐而平添许多笑声,也増加了很多家庭的温暖。 即使她不是为他而笑,他也心满意足。 从很多年前开始,她就是他最重要的人,今后更是,不管如何,他会长伴她左右,直到生命的最大殿中诵经声不断,安宁的氛围传达到每个人心里,只除了偶尔会咬到自己舌头的贺莲依。 【第五章】 用过素斋,香儿陪凉雨在香客禅房午睡,贺莲依睡不着四处走走,逛呀逛到寺后小院,午后寺内游人不多,少有人到小院走动,她乐得独享这份宁静。 初春了,小院里树种得多,花却罕见,她站在一棵枝叶繁盛的大树下仰头凝望。 叶片抑风轻榣,筛落点点合光,一刹那,她以为时间回到三个多月前,和那人在佛寺巧遇的时候。她对他一见终情,悄悄动一心。 原本不能说出口的遗憾,在成亲那天转变成复杂的情绪,重重压在她心头,难以挣脱。 如今一路走来,和他相处越久,对他的怀疑就越少。 她曾经很小人的指责他利用身分求得皇上赐婚,但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的坦荡大度让她疑虑渐消,不再认为他是那么好诈的人。 她撒泼,她任性,不尽为人妻的义务,在他面前恣情纵放的行为多差劲,世间能有几个男人能像他这样无私包容孩子气的妻子?偏偏这样的男人让她遇上了…… 「天气凉,别受寒了。」 伴随熟悉的声音,一件温暖的披风覆上她的肩。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低头看辛岩用粗厚的大手帮她系上披风的带子,她都忘了冬天刚过,还有点寒意。 稍早前吃完佛寺提供的素斋,男女香客各自到不同的禅房小憩,她没告诉他要四处走动。 辛岩打好了结,微笑和她对看。「我睡不着,出了禅房就看见你往这边走,怕你着凉,吩咐丫鬟拿你的披风给我,过来帮你披上。」她没说谢,脸上却漾着浅笑,多加了件披风果然暖和多了。 「你在这单?想什么?」他看她在树下若有所思地站了许久。 「我在想一个人,一个男人。」她故弄玄虚,斜看着他。 他的心漏跳一拍。她还是忘不了那个人吗? 「辛岩,你在康平的佛寺见到我的时候,对我有什么感觉?」 「很漂亮的姑娘,像极我的故人,但怕唐突了你,所以不敢问你姓氏。」 「当时你的心跳有没有加快一点点?」她的问题让他感到疑惑,但仍坦承道:「是加快了一点点。」 「那就是有些喜欢我喽?」 「当然喜欢。」他渐渐了解她的用意,迷惑被欣喜取代,他有些小心翼翼的回答。 「当你发现和你成亲的人,是在佛寺遇见的女子,心里是不是很高兴?」 「不只那时候,直到现在我还是很高兴。」 「即使我是个不温顺的凶婆娘也没关系?」 「你不是凶婆娘,」他暖融融的目光锁着地。「是好姑娘。」 「没想到你也会说好听话讨人欢心。」 「不是好听话,是实话。」 「你呀……」她的眼眶湿湿热热的,二话不说向前一步靠近他,双手包握住他的右手拿。「莲依……」她亲近的举动令他怀疑自己在作梦。 「牵你的手不行吗?」她抬头笑问。 「这手牵了,可是一辈子不放?」没有什么能让他惧怕,唯有她……他怕她有朝一日会后悔。 「当然不放。」她嫣然一笑,更加握紧他的手。 「你不放,我也不放。」他回握她细致的柔荑,内心充满感动。 「现在你知道我心里想的男人是谁了?」灵动的眼眸带抹淘气,笑着看他。 「还能有谁?当然是你的夫婿。」贪恋她娇俏的笑容,他伸手拂开被风吹得落在她颊畔的发丝。 她没说话,唇角却始终是上扬的,她闭上眼睛,侧脸轻轻躺在他的手臂上,享受此刻幸福温暖的气氛不过,她虽然喜欢倚在他结实臂膀上的感觉,但不能只有她一头热,他也应该做点什么吧? 等呀等的,都等不到他配合,她索性自己。 「你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她依然闭着眼,提示她的呆头鹅夫婿。 「做什么?」他语带困惑,片刻后才恍然大悟,缓缓抬起左手,不太确定地轻揽住她的背。 「没诚意。」她撤唇轻嗔。堂堂一个大将军,怕什么? 原来她在埋怨他太有礼?他讶异地望着眼前人儿,不敢置信。 她一再的亲近,让他的心暖了,激动的情绪充盈心间。 在他还来不及反应前,她松开了手,掌心的空虚令他怅然若失,下一刻她却双手环抱住他腰身,伏在他怀中。 「莲依……」他又惊又喜。 「我抱自己的夫婿不行吗?又不是在做亏心事,况且这里也没其他人。」她侧耳贴住他心口,伦听他跳得略快的心跳声。 「如果这是场美梦,我宁愿永不醒来。」他欣慰地微笑着,环紧臂膀,珍借地拥抱着地。她柔软带香气的纤细身子亲密偎在他怀里,这是他以往不敢想的。 「我抱着你就是美梦了吗?你的美梦真简单。」她的眼睛又热热的了。原来她就是他的美梦,这愿望简单得教她心怜啊。 「对,这就是我的美梦。」他大方承认,不怕她取笑。 「以后别把我当你的梦,我是你的妻子,真实存在着,一辈子都在你身边。」他闻言沉默半晌,心中充满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觉。 如果用半生艰辛,就能换得她一个真心的拥抱,那就算重来一遍,他还是会选择这条路,因为只有走在这条路上,才能和地相遇。 这番真心他没说出口,只轻轻应了声。 「好。」 又是一个午后。 家里人都在午睡小憩,贺莲依吩咐香儿事先在柴房后面帮她藏了个陶盆,等大家都在屋里休息时,偷偷摸摸来到这儿,用火折子点火。 在房里烧东西危险,她才选了这个隐密的地方。 拢拢衣裙蹲在地上,她从衣袋里取出一大叠信笺,一张张喂进火盆。 火光吞噬薄薄的纸,一瞬间就烧成灰烬。 这些是梁君怀写给她的信,她夹在衣箱底,一路从康平带了过来,现在全都烧了却不觉得可惜。 或许辛岩不会在意这些,也没有人逼她烧毁这些信,但她仍决定这么做的。梁君怀已彻底成为她生命中的过去,她无法一生都带着对他的愧疚走下去,她的人生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做。 既已决心封存过去,就笑着挥手道别吧。 金黄火光映在她白皙的脸上,烘得两颊微热,正要把最后几张信笺投入火盆,甜软的娃娃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娘,你在烧什么?是要烤甘薯给我吃吗?」凉雨跑过来抱住她问。 「凉雨,你不在屋里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她将剩下的一小叠信纸投进火焰里,张臂抱住凉雨,怕她不小心被火烧着。「娘不在我身边我就醒了,屋前屋后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以为贺莲依没听见她的问话,贪馋的凉雨又问了一次。 「娘,你要烤甘薯给我吃吗?」 「你想吃,我们就来烤。」 「太好了!」凉雨欢呼,拉着贺莲依就要走。「我们快去灶房拿甘薯。」 「你这丫头。」她捏捏凉雨的小鼻子,跟着她走。 她没看见一道粉色身影从柴房边的大树后方走了出来,蹲身捡起草丛里一片被风吹走,烧掉一半的纸张。 顾琴茵浅浅地笑着,水眸扫过信笺上的每个字,然后满意地将纸片收进怀中,转身离开。 连上天都要帮她啊!凉雨突然出现,嫂嫂没留意有没烧完全的纸片飞出盆外,这刚好成为最好的证据,她就不信大哥能容许妻子心里有别的男子。 怀着满腹论计,她欢喜的回到闺房。 而灶房的厨娘听见夫人要烤甘薯,立刻抱来,大捆干稻草和木炭,大家忙着烧火盆,烤甘薯。 在等待的时间里,贺莲依教凉雨写了几个字,信手弹了几首曲子,再出来看时,甘薯已经泛出淡淡的香气。 第十二章 凉雨找来她爹和姑姑,几个人坐在浓荫大树下的小凳子,一齐分享烤甘薯。 「爹,这都是我和娘烤的!」凉雨邀功地说。 「凉雨乖。小心点,别靠近火盆。」。 贺莲依拿了张油纸包住一条甘薯,剥去一半的皮,吹凉后递给凉雨。 「喏,好吃的甘薯来了。」 「谢谢娘。」凉雨满足地咬下一大口,笑得眼都眯了。 「好甜好软,娘也吃吃看。」她把咬过的甘薯送到贺莲依面前。贺莲依依言吃了一口。 「真的很好吃,好香呢。」凉雨的笑容让她不由得跟着展开笑颜。被冷落的辛岩故作不悦问:「怎么娘有,爹就没有?」正当凉雨又要贡献出自己的食物时,顾琴茵先将她剥好的甘薯送了过来。 「大哥,这给你。」美人笑盈盈,温婉地望着他。 贺莲依停下剥皮的动作,看了顾琴茵一眼。 辛岩没有多想,顺手接了过来。「凉雨你看看,姑姑对爹,比你对爹好多了。」 「爹,一家人不要计较那么多嘛。」凉雨用头蹭了下她爹的胸口。 「你这丫头。」他揉乱凉雨的头发,和她玩了起来,凉雨笑着跑给他追,两个人一下子跑得不见踪影。 「嫂嫂,这甘薯好香甜,改天我们再烤来吃好吗?」顾琴茵坐到贺莲依身旁,讨好地问道。 「好啊。」贺莲依笑答。 「嫂嫂怎么突然想到要烤地瓜呢?」顾琴茵注视着她,轻声问。 稍早她跟在刚午睡醒来的凉雨身后到了柴房后,恰巧窥视到贺莲依把一小叠纸张投进火盆里。 早从贺莲依嫁过来以前,她就找人打听过她的底细,听说贺莲依在南方有个口头上允诺过的未婚夫婿,若不是皇上抢先赐婚,对方就要派人过府提亲了。 她烧的,是那个人写给她的信吧?烧了信,告别了从前,她打算要当个真正的将军夫人了?再加上从沐佛寺回来后,她的发式就绾成已婚女子的发髻,似乎处处都在暗示着她决心抛弃过去。 若真是这样,自己的时间就越来越紧迫了。 她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夫妻相处甜蜜,而独自一人扼腕不己? 「没什么,凉雨说想吃就烤来吃。」贺莲依轻描淡写的回答问题。小姑的态度越来越明显,她想忽略也很难。 顾琴茵是真的很想嫁辛岩吧? 她接近地、讨好地,看辛岩的眼神也不像一般妹妹对待兄长那样,想和她共事一夫的意图昭然若揭。 那么她该假装不知道,还是接受她当辛岩的侧室? 想到这里她感到十分不悦,心口郁闷难以纡解。 不!她不能忍受丈夫在别的女人房中过夜。 她不希望他拥抱别的女人,更不希望他纳妾。 但……她怎能如此自私?他对她那么好,她却只想到自己。 也许,让顾琴茵如愿以偿才是对的,她应该要这么做的吧? 顾琴茵的亲哥哥和辛岩是生死至交,由他来照顾结拜兄弟的妹子也是应该的,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微风拂动她的裙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贺莲依,别故作大方了。 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谎?她真希望辛岩纳妾的话,为何会没有高兴的感觉?扪心自问,她到底是个不愿丈夫纳妾的自私女人……「嫂嫂,你喜欢大哥吗?」 顾琴茵的问话拉回她的神魂,她放下甘薯站起身,对顾琴茵淡淡笑道:「那当然。」是他陪她一起走出心中迷障,让她全心信任倚靠,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对她更好的人。 站在树下的她背着光,顾琴茵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笑容有几分真心,但却被她直接的答案给震住。她会这么说,是因为爱上大哥,心中再没有他人? 不对呀!她雇请的探子斩钉截铁的告诉她,贺莲依和大哥成亲前曾有过论及婚嫁的情人,她心里真正爱的,应该是那个人才对,怎么可能转而喜欢大哥呢? 大哥害她不能和情人共结连理,她该怨恨大哥才对,怎会爱上他? 既然不爱,却故意说反话,八成是害怕正室地位遭受威胁才说谎眶她,真坏心! 「嫂嫂,你……」 顾琴茵还有话要讲,后方不远处却传来凉雨清脆的笑声,打断了她的话。 「娘,娘!」凉雨边跑边笑,双颊红扑扑。 「小心点。」贺莲依笑着转身蹲下,抱住凉雨奔过来的小小身子。 「娘,我跑得比爹快!」凉雨喘着气,满脸雀跃地宣布。 「你呀,就不怕摔。」她捏捏凉雨的脸颊,十足宠溺。 「娘,我跑赢爹,你还没称赞我呢。」 「好。凉雨最厉害了,可以赢过你爹,这可没几个人做得到哩。」她捧着凉雨的脸,很认真地夸「谢谢娘,凉雨真开心!」 向她们俩走近的辛岩,看见两人亲昵的互动不禁笑了。 「凉雨,你就爱撒娇。」他弯身抱起凉雨,贺莲依跟着站起来。 「爹嫉妒我跟娘撒娇吗?」坐在辛岩手臂上的凉雨,趁机伸长手搂住贺莲依的脖子,把头贴在她的颈项上磨了磨。 「你这孩子!」他被凉雨稚气的动作惹笑,拉回女儿的身子后,眼神不意和贺莲依有所接触。 也因凉雨而笑开怀的地,在和他视线相交后,调皮的对他眨了下右眼。 阴凉的大树底下,他目光温柔地望着地,伸手拈起一片掉落在她发丝上的树叶。 她笑望着他,喜欢两人之间越来越自然的互动。 「如果觉得冷就回屋里去吧。」看她衣着单薄,他遂提议道。 「不,我想待在外面。」她笑。「今天不太冷也不太热,我喜欢这种天气。」她无杂质的纯粹笑容,让他移不开眼,「好,玩累了再进屋吧。」 「嗯。」爹娘、小孩三人融洽的相处着,若在外人看来,一定会认为这是一幅天伦之乐的美好画面,但不被包含在其中的顾琴茵却感觉这场景非常刺眼。 他们之间的气氛和谐到她无法抓住契机加入,只能坐在一旁忍受被排斥的孤独,她会面临这种尴尬的处境,都是拜贺莲依所赐! 自家兄长过世之后,大哥是怎么说的? 他肯定地承诺会照顾她和凉雨一辈子,让她们永远不必再承受孤苦无依的痛苦,但如今他的妻子却暗示她,不允许丈夫纳妾,难道真要逼她亲自向大哥表态吗?就算她真的厚颜对大哥表明心迹,依大哥疼宠妻子的程度,恐怕她不仅达不到目的,还会坏了兄妹间的感情。贺莲依的身影如同一枚钉子,时时扎痛她的心、她的眼,她该怎么做才好?怎么做她才能拥有大哥,得到他全部的爱? 她撤开眼不着他们一家人和乐融融的画面,心中阴狠的计划却如高塔,一层层架构起来,毫无迟时间在指缝间流逝,阴凉的后院一角里,嫉妒一点一点地啃噬掉她的良知,心一旦被染黑了,就再也恢复不了原来的颜色。 屋外娃鸣声不止,贺莲依独自待在房中,纤柔玉指抚过如丝柔滑的长发,黑亮的发丝尚留些许沐浴过后未干的水分,她不理会,坐在圆桌边,就着烛光翻阅书籍。 十指冰冷,她想一如往常地轻松翻页,却惊觉手在轻颤,怎么样都翻不过去。双眉紧蹙,懊恼自己的没用!算了算了,这,页再多看,次吧。 双眼看着已反复阅读过多次的文字,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得老远。 想起大病初愈时,辛岩手势轻柔地帮她梳头束发,想到他不眠不休的照顾昏迷的她,想到他对她所有的好……幼时给他的小小恩情,真值得他如此费心回报? 她的蛮横、她的任性和种种无理撒泼,无论哪一项,都足以被丈夫休离,但他却全心包容,让她随心所欲地当个不听话的妻子,没有一句怨言与责难。 桌上烛光微微摇曳,点点映入她的眼,她望着烛火发愣,脸上有丝迷惘。这火光……真像辛岩看她的眼神,总是暖暖地释放光芒,即使她筑起高墙,不让他靠近,他仍静静地站在那儿,用温暖的眸光等待着地,让她一转身就能看见。 他的情意无止境包围着地,她早就融化在他柔情里了。 纤指抚上脸颊,她才发现自己脸上带着笑。 在她阖上书册的同时,门板被轻敲了两声,辛岩走了进来。 「夜里看书伤眼,以后白天看比较好。」他朗笑道,欲走向凉榻的位置。 原本坐着的她却忽然吹熄桌上烛火,站起来挡住他的去路。 第十三章 「莲依,怎么了?」她怪异的举动让他不解。 「今晩……你睡床上吧。」 他闻言暗惊,没想到她会作此决定。 她站在他面前,声音有些漂浮不定,他感觉到她紧张的情绪,静看她接下来的动作。 幽暗的室内传来衣料落地的细微声响,莹莹月光透过窗纸斜照进屋,投映在她光裸的手臂上,镀上润泽的光辉。 她仅着镶银边的肚兜和里裙,衣着不整的模样似乎让她手足无措,望向他的眼神带着几许慌乱,急切希望他快接手后续的事情。 纵使以前嫂嫂们曾对她大略提过成亲后会做的事,但不代表她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啊! 「你……你……」他的沉默让她更紧张了,只好硬着头皮问:「你不睡床上?」脸颊窜上热气,想必自己连耳根都红透了! 「莲依,你真的愿意让我和你睡同一张床?」他沉声问,语调比平时更低上几分。 「对啦对啦。」还要她说几次?幸好室内光线昏暗,他应该看不清楚她烧红的脸。 「你真的……愿意吗?」 「啊?」她一头雾水,她衣服都脱一半了,他还问? 她没料到她的片刻迷惑,却被他误以为是在犹豫。 「我不要你勉强自己,反正未来还很长远。」他拾起地上的中衣帮她穿上,系好绑带。「等你真正爱上我的时候,我不会再让你尴尬地说出这些话。」他手势轻柔地拉出她中衣里的长发,细心的将之梳拢在她背后。 「你……」他的温柔让她卸下所有防心,猛然张开双手扑进他怀里。 伏在他结实宽阔的胸膛上,听见他略为急促的心跳声,她双眼湿润,嘴角却往上扬起。 这个傻气的男人啊,把她搁在心上那么多年,今晚她厚着脸皮主动献身,他却仍以她的意愿为主。他对她,好到她都心生不忍了。 紧紧的抱着他,温暖的感觉袭上心头,她竟不想放手了。 辛岩也回抱住她的身子。 怀中的软玉温香让他几乎想叹息,她身上浅浅的香气m散在鼻间,惑动他不稳定的心绪。 心爱的人儿在怀,他怎能无动于衷? 她对他的态度逐步在转变,一天一点点,不管要等到哪一天,他都会陪在她身边,等到她真的爱上他的那天。 轻拥着她纤细的身子,他缓缓闭上了眼。 能像这样拥抱着彼此,分享体温,他已经感到很幸福了。 所以她没松开手,他也不放,他们就这样安静地依偎着,任凭时光无声流逝,谁也舍不得放开手。 【第六章】 「该挑什么书好呢?」 刚吃过午饭,闲着没事的贺莲依趁凉雨午睡,走进辛岩的书房找书看,绕着书橱一一扫视上头的书「孙子、六饀、尉缭子、昔石公三略……全是兵法武经的书,没别种书册了吗?」她自语,花了点时间书房单的所有书名都看过一次。 「还直的没有!」耳该知道他满麻子装的都是在沙炀上怎么出其不意,还妄想从他书房单借几本书看看呢。 要不是她已经把从娘家带来的书全看完了,也不会想来跟他借书啊,这下可好,她如果拿了这せ兵书当中的任何一本回去看,包准不到一刻就会昏昏欲睡。 「咦?古镜记!这边居然有这种传奇故事。」瞄到书橱内侧躺了一本和其他书籍完全不同的书册,她双眼一亮,伸长手就要拿。 「拿到了!」她欢喜地缩回手,手肘却不慎碰到一旁的木匣子,匣子被推落在地,哐啷一声打开「晤?」 木匣里有团被紫绸布密实包裹住的东西,匣子略深,里头的东西才没因落地而滚出。 她把那本书搁在桌上,蹲下来就要动手掀开紫绸布。 「夫人!」听见物品落地而闻声跑来的丫鬟紫岫急忙阻止她道:「夫人,这是老爷珍藏的东西,谁都不许碰的。」 「哦?」紫岫这么一讲,她就更好奇了。 「夫人,我们快点出去吧,老爷知道了说不定会生气。」紫岫伸手想盖上盖子。 「里面包的是什么?」她按住紫岫的手,不让她盖上盒盖。 「奴婢不知道,没人敢偷瞧,反正老爷吩咐不许碰,谁都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他不是很少动怒吗?你们这些丫头怎么那么怕他?」他的脸是不太有表情,但也没恐怖到令人害怕的地步吧! 「啊?」紫岫愣住,像是不懂她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老爷……他是将军啊!奴婢不敢想象会有人敢冒犯他……」 「原来是头衔吓人。」她若有所思地下了结论。 「夫人,让奴婢来收拾吧。」紫岫望了望门口,怕辛岩突然回来。 「不要紧,你忙你的,其他的我来收。」没看见里面的东西,她是不会善罢罢休的。 「可是……」 「别可是了,若是老爷问起,就说是我弄的,不会怪罪于你。」 「那……奴婢先离开了。」 「好。」 一等紫蚰出去,她立即抱起木匣往桌上一放,迫不及待地掀开绸布——里头搁放的东西让她当场愣住。 拿出被布包裹妥当的物品,她看了又看,手指轻轻抚过。 一顶黑色狐毛暖帽、一只陈旧的小手炉,都是十几年前的旧物了,却被他用柔软的紫绸布仔细包好,收在黑檀木匣里小心藏放着。 她当年给他的物品,对别人来说只是些不值钱的寻常之物,他却说这是他珍藏的东西,谁都不许碰。 想到他在外征战多年,始终将这些旧物带在身边,她的心也被他的心意煨热了。 暖帽的毛边有明显压痕,不似当年蓬松丰厚,是年少时的他舍不得戴,揣在衣里压出来的痕迹吧?手炉则显陈旧,不知伴他度过几个寒曰。 而这些陪他走过艰苦岁月的旧物,在他功成名就之后,不但没被丢弃,反倒被小心收藏着,他对她的情,可见一斑。 那样一个为众人景仰敬畏的男子,始终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即使这桩婚姻起初不是她所想要的,但经过这些日子,她的心境已大不相同。 把绸布重新包好,盖上盒盖放回原处。她手里拿着《古镜记》,想了想,最后还是将它摆回书橱「下一次,」她窃笑着对那本书说,「下次我再把你带回房里看,现在我有别的事要忙呢!」她脚步轻盈踏出书房,才走了几步就看见辛岩往这边走了过来。 她小跑着过去,双手搂住他的胳臂,一脸孩子气的笑。 「我想去书铺买几本书,陪我去逛逛?」 那灿烂娇俏的笑颜让辛岩舍不得移开眼,眸光和煦地笑看着地。 「夫人的命令,为夫自当奉陪。」他笑答。 「那快走吧。」她迫不及待了。 「等等,我有东西想送你。」 「送我礼物?好啊。」她伸出手来。 一对小巧的金耳环被轻放在她手心,样式简朴雅致。 「你要把它送给我?」她睁大眼。这是他娘亲留给他的东西,即便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也舍不得变卖掉的珍贵物品,如今却要送给她? 「我早就想送给你了,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种蕴藏感情的宝物,哪能用金钱衡量?」她打断他的话,说着说着就了解他的心意了。 他把最珍贵的物品送给她,表示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是一般妻子而已,他对她的感情多到超过她所想象的。 「你……喜欢吗?」他望着她带水光的双眸。 「喜欢。」她笑着回答。 「很喜欢!」他等于把他的心整个送给她了,她怎么不喜欢? 「那好,我们出门去。」 「等一下,送耳环给我,当然要帮我裁上,这也要我说?」她拉着他往房间走。 「来吧,交给你了。」她在妆台前坐下,将耳环塞进他手里。 他瞪着手中的小东西好一会儿,才笨拙又谨慎的帮她裁上。 「这简直跟叫我绣花没两样。」 他忙了老半天才戴上一只,既担心不小心伤了她,又怕手劲太重毁了手中耳环,累得满头大汗。从镜中瞧见他难得的傻样子,她忍不住掩嘴偷笑。 好不容易终于戴好了,她照照镜子觉得很满意,最后转向他问:「我戴起来好看吗?」他的视线从她的娇颜移到莹白的耳垂上,金色衬托出那份半透明的白皙,娇美得令他移不开眼。「很好看。」 第十四章 「嘻。」她像看出他的心思,忍不住又偷笑出来。「我看你平时练武也没流这么多汗,我帮你擦擦。」 她起身拿出绣帕替他擦汗,他也配合的弯着腰让她擦。 「娘子对我真好。」他咧嘴笑,能讨她欢心就出点糗也没关系。 「帮你擦擦汗就是对你好,那我如果对你更好该怎么办?」他一定是故意的,老说些让她心疼的「什么?」他站直身子,凝望着地。 与此同时她踮起脚尖,头一抬亲上他嘴角。 「哎呀,差一点,谁教你那么快站好,本来想亲你嘴唇的。」她看似懊恼地取笑他,脸颊却染着桃粉色泽。 都怪他太正派规矩,她这个当娘子的只好主动点。 「莲依?」他的手指抚上她亲吻过的嘴角,意外她的惊人之举。 「是我没错,你以为是别人吗?」她很满意他的脸上出现了淡红微晕。 「我本来就是这样,孩子气又爱玩。你吓到了?就算吓到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不后侮。」她恢复本性,他才真正放下心来。 「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不要压抑,不要扭曲自己的心,我希望你当原来的你。」 「嗯。」 她笑昧眼。还以为他是呆头鹅呢,他却每每说出感动她的话来,她对他的感情一天天加深,最后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儿,她突然举高手勾住他的后颈,笑得有点贼。「刚才是闹着你玩的,现在才是你送我礼物的回礼。」她这次对准目标,上扬的红唇印上他唇瓣,轻轻啄了下。 不等他有所反应,她兴高采烈的揽着他的手臂踏出房门,「再不出门天要黑了。」他由她拉着开玩笑,感受着她的体温。 沐浴在阳光下的地,纯真的笑容像在发亮,他不由得跟着她笑开怀。 「娘子,坦白很重要,所以我不得不说我真的很喜欢你的回礼。」 「哎哟!」走出房门,他的坦白让她害羞起来。会不会被别人伦听到? 「换你害羞了?」他贪看她脸颊的红晕,猜不出是被太阳晒的,还是他的坦白害的? 「不管了!」他大将军如此落落大方,身为他的妻子,她岂能小家子气?她踮高脚尖凑近他耳畔,非常得意的宣告:「既然你看见我的真面目了,以后就请多多包容啦!」料定他只能接受,所以她摆明占尽他便宜,一生一世,不容反抗。 「哇!到外头走动心情真好。」贺莲依很想痛快的张开双臂欢呼,但为了顾及身分,只得轻声细语「下次有空我们再像今天这样出来走走。」走在她身边的辛岩心情和她一样好。 「好啊。」她可开心了。 夫妻俩先到书铺买了二十几本书,吩咐铺里伙计将书送到镇西将军府,再相伴逛逛街市。 路上行人不少,过了正午各式摊子还在竞相吆喝叫卖,宽阔的街道显得生气勃勃。 上回,他陪她出门闲逛,她觉得他多余,这次却乐于有他陪伴。心情不同,同一件事给人的感觉就不同,真奇妙。 「咦?」她敏感的察觉周遭的气氛有点奇怪。 一个、两个、三个……好几个擦身而过的少女、少妇都用眼尾余光偷瞄她的夫婿,不仅模样娇羞,还暗地对他抛媚眼,是没看见她的存在吗? 是呀!辛岩身形高大,气宇轩昂,长相又是女孩子会喜欢的那种,虽然脸上有些细碎疤痕,却只添増男子气概而不显狰狞。 「可恶。」她咬牙切齿,这么明目张胆的送秋波,太可恶了。 「怎么了?」听见磨牙声,他转头询问。 「没事。」怒颜随即转换成眯眼笑客,她往他身旁挨了挨,藉由长袖遮掩,左手趁机握住他的掌心。 「莲依?」她的主动再次让他惊喜,俊秀脸庞有着掩不住的欣喜。 「有什么关系?我是你的妻子嘛。」她这句话说得大声了点,保证刚刚走过他身边的羞怯少女有听「你呀。」猜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他既开怀又感动。 因其他女子的视线,使她产生护卫、占有他的欲望,这是让他高兴的好现象,看样子他在她心中的重要性逐渐加重,已不单单只是个丈夫。 「你看,那边在卖古书,我们去挖宝。」她拉着他往前方小摊走。 「刚才在书铺还买不够?」他笑道。 「古书和新书不同,很多是书铺里没有的。」 古书摊前站着几名客人在翻阅书籍,他们跟着凑上前去翻书挑书。 「啊!这本词话我在康平怎么找都找不到。」她先把书拿给小摊老板,以免让人抢先买去。 「看中意的就买,别客气。」辛岩就爱看她愉悦的笑脸。 「谁跟你客气?等会你准备扛书。」 「那有什么问题?」 两人各自翻着书看,偶尔移动位置挑选想要的书,越看越沉迷。 但是好像有点热……她被阳光晒得头晕,转头一瞧后面就是卖伞小摊,她昏沉沉的飘向伞摊,撑起一把伞描绘着蔷薇花的油纸伞试试。 看起来还不错,撑着伞挡去阳光,感觉凉爽多了。 「莲依?」 她正要问小贩这把伞多少钱,背后不远处却传来辛岩的低喊声。 「我在这。」她撑伞转身笑答。对喔,地方才离开忘了跟他说一声。 辛岩看见她才松了口气,朝她大步走过来,神情严肃。 「以后别一声不响就走开。」发现她不见,他既心急又心慌。 和地相处太轻松自在,竟遗忘武人对外界须时时具备的警戒,此刻他不只懊恼她粗心,更气恼自己忘情于看书,连她离开身边都没发觉。 「我知道了。」她自知有错在先,低头小小忏悔。 「没怪你,以后别忘了先知会我就好。」他拍拍她的头,表情缓和许多。他怪的是自己,暗自发誓往后绝不再忽略地。 「你刚刚很担心我吗?」他那一瞬间的表情很吓人,是她没见过的陌生神情。 「知道我担心,今后就别让我为你担忧。」 「你一个大将军,小女子这么小?」 「我胆小是因为你,在战场上我没有弱点。」 他熟读兵书,善谋略,战前必先审慎推敲,加上武艺高,才能在这年纪得到将军职位。 「所以说……我现在是你的弱点?」他的回答令她心绪又忧又喜。 「还好我不用带你上战场,否则不但将军头衔不保,连命都要赔上。」 「你若上战场……」想到这里她竟手心冒汗,连伞都快撑不稳。 过去他俩没有关系,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她不会替他担心,可此刻一想象他披战袍出征,她就紧张不己,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必须上战场,她又会紧张到什么程度? 他毕竟是个深受皇上重用的武将,只要边疆战事一起,他就得站上前线,而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如今盛世开启,天下太平,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战事,你别想太多。」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心,稳定她的情绪。 「……也对,不会有战争,你会好好的。」她发白的脸色恢复几许红润。 「伞买了。」他丢了块碎银给小贩,牵着她的手走回古书摊。 「不是要我扛书?都挑好了?」 「挑好了。」话才说完,她惊讶地看着古书摊老板立即送上用麻绳捆绑妥当的一大叠书。 「动作这么快?」 辛岩付了裉,提着书,握着她手慢慢走。 街道热闹,人声吵杂,她忙着张望路旁各式小摊,好淡化忧虑他出征的假设。没事的,一切都是她想太多,现在是太平盛世,不会有战争。 「咦?街尾那个大叔喳呼什么?抽签送鸳鸯玉?听起来挺好玩,快去看看。」她才走近小摊,小贩就忙不迭地招呼。 「姑娘——不,夫人,你有眼光啊!我第一天到这里摆摊你就注意到了,快来瞧瞧。我这木箱里总共有五十支短签,其中两支是红色的,只要抽到这两支红签,这块鸳鸯玉就送你啦!」小贩一脸笑,拿起桌上碟子大小的摆饰献宝。 「抽到两支红签,玉就送给我吗?」她显得兴致勃勃。 辛岩则一瞥那块雕成交颈鸳鸯的灰白玉石。线条粗糖,色泽不温润且带杂质,就他这种外行人都看得出来是块劣质玉,但她喜欢就好。 「是啊,夫人。」小贩捧着木箱摇了摇,箱里发出木签碰撞的声音。 第十五章 「四十八支紫签,两支红签,五文钱可抽两次,只要连两次都抽到红签,玉就给你带回去。」 「里面有放红签喔?没骗我?」她偷瞄拳头大的圆形箱口,想看看里头是否真有红签。 「当然有!大叔做生意童叟无欺,你大可信我。」小贩拍拍胸脯保证。 「那好,我来玩玩。」她话才说完,辛岩就付了五文钱给小贩。 她手伸进箱口捞动,全神贯注想着红签红签红签……「哇!我抽到了!」她兴奋的瞪着手上的红色短签。 「嘿……夫人运气挺好。」小贩的脸黑了一半,不过还好得再抽一次。「另一支签给我家相公试试手气。」她用手肘碰碰辛岩。 「好吧。」看她就算没抽中,也要抽到中为止的样子,他只好陪着玩了。他也把手伸进签箱捞了捞,随意抓了支签。 「又是红签!大叔我们赢了,鸳鸯玉是我的了!」她伸出手。 大叔内心在哭泣,万分不舍的送出镇摊之宝。 「谢啦。」五文钱换一块可爱的鸳鸯玉真划算,瞧这两只鸳鸯笑得多开心。「夫人运气真好,恭喜你啦,下回见大叔我来摆摊,可要再捧捧场。」 「夫人运气真好,恭喜你啦,下回见大叔我来摆摊,可要再捧捧场。」呜……就不信下次又会被她给抽中! 「好啊。」她爽快答应。「可是大叔,这红签这么好抽中,你一天要准备几块玉才够啊?」大叔的心再次受创。 「那块玉跟着我两、三个月,今天才离开我!」 「那就是它现在才找到真正的主人,跟我有缘。」她笑眯眯。 「夫人慢走……」大叔边说边动手收摊。 「大叔你不做生意啦?」她拿出手绢仔细包妥玉离,揣在怀里。 「镇摊之宝都被你赢走了,还做什么生意?」那块玉虽然不是上等货,但也要花钱买的嘛。 换贺莲依说不出话了,只准备一样东西当奖赏,两三个月才送出一次,大叔做的这是无本生意吧? 「还好不是每天都会遇到手气这么好的客人,不然岂不赔死?」大叔小声咕哝着,把营生工具包起来扛在肩上,准备离开伤心地。 「大叔别难过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今天这鸳鸯玉找到主人,说不定你改天换了新花样会客似云来呢。」她很诚恳的安慰对方。 大叔抹抹额头的汗,差点被她灿烂的笑容闪晕了。「但愿真能承夫人吉言,生意越来越好。」 「那当然喽。」她笑着挥挥手。「大叔慢走,要再来摆摊喔!」 「好好好。」大叔边走边回头傻笑。羡慕那年轻丈夫好福气,娶了这么可爱的夫人。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去。」她笑睨提着书,耐心陪伴她的丈夫,很想勾着他的手闲步回府,但她一手持伞,一手拿着玉,路上又有那么多路人,怎么牵他手啊? 「好,回家了。」辛岩望着地的眼神盛满柔情,喜欢她说「我们回家去」的亲昵感。 「走这边。」她率先走向上回他们躲雨的小巷。「从这边也能走回家对不对?」他大步跟上。「要绕远点就是了。」 「绕点路有什么关系?」她把伞递给他。「我手酸。」他笑着接手,和她并行。 小巷里人迹少,她窃笑着贴近他,纤细手臂溜进他臂弯中勾着。 天气转热,阳光炙热,她舍不得他晒太阳,但她不够高,不能让他也躲在伞下,索性换他持伞,不但两人都能享受阴凉,她还能腾出手挽着他。嘻嘻,一举两得。 「今天真开心,你呢。」挨着他拐了几条巷弄,她抬头问。 「跟你一祥。」如果一辈子都能沉浸在这种平淡宁静的幸福里,他此生无憾。 「下次我们再溜出来逛大街?」 「好啊。」他的笑容带着宠溺,大方承诺。 获得期待的回答,她扬起欢喜的微笑,脸颊贴上他的臂膀,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她好开心好快乐,好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喜欢被他宠着疼爱着,就算只是挽住他的手并肩走在一块,也感到无比欣喜。 「今天出来玩是我们共有的秘密,回去你可别告诉别人。」她对他眨了下右眼,模样淘气俏皮。 「好。」他任她勾着手,笑开来。 辛岩陪妻子回将军府,接着和几位部下在花厅商讨公事,谈完已近傍晩,部下各自回去后他才到书房看书。 一走近书案,就看见压在蓝皮书下的半张纸。 他伸手拿起那张被火烧得只剩一半的纸片,迅速浏览上头文字。 莲依近来可好? 这次送去的布料你喜欢吗? 我想你穿惯素雅丝料,帮你选的都是合你喜好的,若觉没变化,我下回挑些鲜数点的,反正我做的是布料买卖,别的没有,布最多。 好了,不开玩笑了,讲点正经事,家父预计过年前到府上提亲,你可千万别拒绝,不然我会这头我盼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将与你缔结姻缘的这一天,你是否也和我有相同盼望?后面的内容被火烧掉了,留下漆黑的焦痕,他寻思片刻,把纸片凑近桌上烛火,引火烧化。 前几天莲依在柴房后鬼鬼祟祟的举动他有瞧见,只是他不想事事追究,没多在意,想必她当时烧的就是这个人过去写给她的信吧?怕是信烧到一半被凉雨打断,没发现遗落了没烧完全的纸片,恰巧被有心人捡走,转而放到他桌上来。 偷偷把这半张信放在书房的人,是希望他因此发怒,让他们夫妻产生嫌隙吗?若那人真如此冀望,就大错特错了。 她既决心挥别从前,朝他靠近,他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怀疑她,甚至心生芥蒂? 况且午后逛市集时,她因担忧他上战场而怔忡不安的模样假不了,他好不容易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岂会因一张过去的信笺胡乱毁去这一切? 倒是送纸片来的人其心可议,那人想藉此获取什么好处吗? 正想着,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进来。」 「大哥。」顾琴茵捧着小托盘走进书房。 「怎么了?」他注意到她向来娇柔的水眸,仿佛散发着异样的光采。 「大哥总是起得早,要兼顾军中大事和这个家,我担心你累坏身子,所以帮你泡了杯参茶,你趁热喝。」她把茶盅放在他面前,双手抱着小托盘微笑。 「好,我等会再喝。」顾琴茵常帮他炖补品、泡参茶,他不觉得奇怪。「现在喝吧,等等要用晚膳了。」她仍笑望着他。 「也好。」他掀起盅盖,喝下那杯热度适中的参茶。 趁他喝参茶的时候,顾琴茵不动声色打量四周,最后视线定在桌旁地面上的一小团黑色灰烬上,原本柔和的笑脸瞬间僵住。 烧了!大哥把它烧了!他不是该拿着那张纸去质问贺莲依吗?为什么把它烧了? 他就这么无止境的包容任性的妻子,连看见别的男人写给她的情书都不在乎?爱情都是自私的,哪有人能做到他这地步?不可能!她不相信! 一定是大哥不够爱贺莲依,才会不管她另有所爱,这样说来……太好了……她有机会了! 「琴茵?」辛岩放下空茶盅,发现她一直低着头。 「大哥你喝完了?」她恢复笑颜,把空茶盅放回托盘上。「那不吵你,我先出去了。」 「嗯。」他没忽略顾琴茵脸色的奇异变化,她低着头似是在看那团灰烬,那么把那张纸放在他桌上的,恐怕就是这个义妹了。 为什么想离间他们夫妻?此举对她有何好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他不解地思索着。 难道……不可能啊,他是她的大哥,怎么可能? 他从来都把她当成亲妹妹,理所当然和他一祥,将他视为亲大哥,怎会有其他可能?但思及这些年来不间断上门说亲的媒人,全被她以缘分未到推托打发;问她属意何种男子,他想居中介绍朝中文官武将给她,也总被她含糊其辞地带过。 琴茵快二十岁了吧?女子青春有限,大多想趁着年少觅个好夫婿,她却好像一点都不急,究竟在等什么? 他沉思着,尽管想要相信义妹,却难免对她生了疑心。 【第七章】 一个月后,辛岩接获皇令,派往西北的靳原驻守,镇西将军府上下随行。因顾及女眷及丫鬟们的状况,一路上走走停停,前进的速度并不快。 第十六章 贺莲依和顾琴茵及凉雨共乘一车,辛岩则与其他将士骑着骏马在前方开路.,最开心的莫过于凉雨,娘整天陪在她身边,向来是她最盼望的,没事就腻在贺莲依身旁撒娇说话,一点也不嫌累。 在即将到达靳原前数日,大批人马在人烟罕至的道路上短暂休息,顾琴茵趁辛岩去慰劳弟兄们,而睡着的凉雨由香儿服侍,贺莲依身旁无人之际,笑着来到她身边。 「嫂嫂,口渴了吧?喝杯凉茶祛祛热。」顾琴茵双手奉上一杯茶。 「呃……多谢。」坐在树下竹椅休息的贺莲依收起拭汗的绣帕,接过茶杯。 「你不喝?」她轻啜茶水后问道。 「我刚才在车上喝过了。」顾琴茵笑答,神情温柔似水。 「嗯。」贺莲依又喝口茶。「这几天都待在马车上,还好吧?」 「谢谢嫂嫂的关心,没有太大问题。」她主动的关切似乎带给顾琴茵很大的鼓舞。 「嫂嫂,能和你闲话家常,我真高兴。」 「都是一家人嘛。」看见顾琴茵这么感动的表情,贺莲依对于自己以前对她的冷淡感到龈然,或许琴茵没有其他心思,是自己想得太多,把好人看成了坏人。 「嫂嫂。」顾琴茵忽然握住贺莲依的双手,虽不致捏疼地,却让她愣了下。「怎么了?」 「嫂嫂,我心里是很敬重你的。」 「欸……」她尴尬地笑笑,小姑是想跟她说什么吗? 「嫂嫂,我就直问了,你……可反对男人纳妾?」她挑明了讲,直盯着贺莲依看,不错过她每个神情的细微变化。 她今天算是豁出去了,直接上前询问贺莲依的意见,不像过去那般旁敲侧击,这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时刻,牵涉到日后的计划走向,她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贺莲依听了她的问话并不惊讶,只是扬起长脸,对上她的视线,浅浅微笑。 「这个问题,琴茵是替自己问的?」贺莲依啼笑皆非,刚刚还怪自己多心呢,原来她的直觉并未出错,只是时机现在才到。 「嫂嫂早就看穿我的心思不是?」顾琴茵微讽道,秀丽脸庞依旧笑若春花。 「你说对了。」既然对方已经表明了,贺莲依也不再闪躲。 「这件事,嫂嫂怎么看待?」 「我不反对男人纳妾。」她说的是真的,丈夫如果变了心,留住人又有何用? 「嫂嫂没骗我?」顾琴茵向来含蓄的眼眸迸出亮光,直瞅着贺莲依。 「只要他答允,我没有二话。」她把决定权推给辛岩,地相信他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 「是吗……」顾琴茵眸光转暗,大哥待她向来和蔼,始终如兄妹一般,他会答应吗?可她几年的青春可以耗在等待上? 「我的回答你不满意?」贺莲依喝完茶,含笑问。 顾琴茵看着她云淡风轻的闲适模样,感觉十分刺眼。 贺莲依好像不把她视为威胁,一副全心信任大哥对她的感情似的。 一个不爱大哥的女人,凭什么拥有他全部的爱? 她咬紧牙,须臾间作了决定。 她倒要看看贺莲依的自信能维持到几时?她想独占大哥直到天长地久?作梦去吧!她不会让她得意太久的。 「既然嫂嫂都这么说了,但愿你往后不会忘记今日所言。」顾琴茵虽然轻声细语,语气却像在下战帖挑衅。 「我不会忘记。」贺莲依不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故意和恨意,却只是平淡回应。 几年前顾琴茵的兄嫂相继离世,在她们姑侄最旁徨无依靠时,是辛岩及时对她们伸出援手,她对他必定有着很深的感情,会想长伴在他身侧也不令人意外。 她不愿评判顾琴茵此举的对错,顾琴茵不过就是忠实表达出她的情感罢了。 至于辛岩会作何决定,是她不想管,也不能干渉的。 「紫岫,夫人和小姐呢?」 辛岩从驻守的关城回到位在靳原的府邸,见贺莲依和凉雨最常待的花厅里没人,遂问起平时照料凉雨起居的紫岫。 「老爷。」紫岫行礼后才回答:「今天初一,夫人和琴茵姑娘带着凉雨小姐到山上的佛寺祈福。」辛岩闻言眉头一皱,「由谁护卫?」 以往都是在他的陪伴下,全家一同前往佛寺参拜祈福,今天她们却在未知会他的情况下去庙里,他不由得担心起来。 「护……护卫?」见向来罕有情绪表现的辛岩,露出了严厉的神情,紫岫低下头慌张地回话,「夫人和小姐由柳管事陪着,另外带了六名士兵保——」紫岫话还没说完,已经不见辛岩人影,她松了口气,抬起手来擦拭额上冒出的汗水。 而另一头,在佛寺通往城内的山道上——「娘,我吃饱了,想睡觉。」从佛寺回府的路上,凉雨在马车上吃完点心、喝完莲香茶,就往贺莲依怀里倒。 「好,你睡吧,娘会搂着你。」贺莲依双臂怀抱着凉雨,任她歪歪斜斜地靠着。 「那我睡了,娘你可别摔着我了。」半昧着睡眼,凉雨提醒道。 「放心吧,我不会放开手的。」她笑着回答。 是因为自幼就没有娘亲在她身旁照顾呵护的关系吗?凉雨虽然天真可爱,却对很多事都感到不安,看到一个小小的孩子时不时露出忧惶的表情,连她都觉得心疼。 马车在略微颠簸的山路上往下行驶,贺莲依尽量稳住身子,让凉雨不会躺得不舒适,也不去在意坐在对面的顾琴茵不时飘来的窥视目光。 琴茵老是偷瞧她做什么呢? 只要地一抬头,顾琴茵就会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重复个几次下来,她也懒得再去介意了。 本以为会一路静默到回府,马车却突地一阵晃动,接着就猛然停住,马儿陆续发出嘶鸣声,车上三人尚不及稳住往前扑倒的身子,就听见自外头诱讲来利器耳相敲击的声晌。 「那是什么声音?」顾琴茵满脸惊恐,窝到贺莲依身旁抓住她的手臂,秀白的双手不停颤「别慌。」贺莲依面容一肃,想必她们是遇到伏击了,她悄悄掀开窗户上的车帘,探看外面的情一群蒙面黑衣人正在和士兵对打的画面才落人眼里,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就在此刻刺进窗口,差一点点就削去她的半边脸。 「保护夫人!」外面的士兵大喊。 她倒抽一口气,立即抱着被惊醒的凉雨退到另一边的座位上。 「嫂嫂,怎么办?」顾琴茵慌张地抓着地,整个人缩得小小的。 「别慌,辛岩的弟兄会保护好我们的。」她沉稳地道。其实她的手都泛凉了,但为了不引起更大的慌乱,只能装出平静的样子。 「娘……」凉雨不明所以地抬起小脸望着地。 「嘘,别说话,没事的。」她把凉雨抱得更紧些,像是想从凉雨小小的身上获得安定的力量。 外头的嘶喊和刀剑声不绝于耳,她除了静观其变之外,也没别的方法了。待在马车里的时间变得好漫长,谁都不晓得下一刻会不会命赴黄泉。 突然,车顶上传来几声喀喀声,她还来不及细思发生了什么状况,车顶已经被铁勾霍地掀开来,车壁也随之倒下,相依偎的三个人坐在仅剩的底座上,成了最容易被攻击的目标。 贺莲依不假思索,立刻抱起凉雨跑向无人的路边,让凉雨的脸贴着她的胸口,不愿让她看见双方厮杀的场景。 「取她首级!」贼人头子高喊,此话一出,几名手下快速往她们靠近。 「快护着夫人!」 带领士兵抵抗歹徒的柳管事挡在贺莲依面前,方才落后的顾处,闪也终于追赶上来,害怕地紧抓着贺莲依,情况越见紧急,双方人马的交战也越剧烈。 战到最后,触目所见尽是满地血红,六名士兵皆倒,只剩柳管事硬撞着,歹徒却还有三人活着,他们面露狰狞地接近,柳管事不敌三人的围攻,重伤的身体被大刀砍中,无力的软倒在地,临死前他双眼带着浓浓的歉意望向贺莲依,在无法保护她们周全的愧疚中死去。 贺莲依撤开眼一直跑,尽力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这是她此生头一回目睹这么多人死在眼前,柳管事和那些忠心的士兵们,都是为了保护她们而惨死的,想到这儿,她心中泛起酸楚,眼泪也夺眶而出。 她能感觉到后方持刀的黑衣人逐步逼近,扬起的大刀就要劈下来,而她们再怎么跑也跑不过这几个黑衣人! 第十七章 「娘!」 从她怀中露出眼睛偷看的凉雨,瞥见染血的刀身上闪过冰冷的银光,恐惧地缩着脖子哀喊了一声。 在大刀高高举起时,贺莲依除了紧紧抱住凉雨竭力奔跑,不让她成为首当其冲的肉靶外,竟可悲的想不出任何求生的方法,只能消极等待被大刀砍中的痛楚。在危急之际,原先一直抓着她衣袖的顾琴茵突然松开手,甚至与她拉远一小段距离,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巨大的恐惧让她无暇细想。 此刻命在旦夕,她全身紧绷,眼前好似浮现辛岩微笑的脸。可远水救不了近火,想他有什么用? 在大刀即将往下劈砍之际,后方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驾着马儿快如迅雷的直冲过来,举刀的黑衣人短暂分神看望,只一刹那,马儿自他背后火速掠过,下一瞬,他颈上溅出鲜血,人已倒地不起。 贺莲依听见人体坠地的重响,颤动眼睑转头伦觑,就见蒙面的歹徒趴在她身后不远处,似已无生有人把她们从刀口下救了出来!死里逃生的雀跃,让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她看见穿着战袍的男子背对她而站,脚踩着最后一个活着的黑衣人,滴血的剑尖抵住对方的背心,像在逼问什么,而另一名歹徒则倒在那人旁边。 来的人是辛岩!她知道的。 宽阔的肩、挺直的背,仿佛能为天下百姓撑起一片安宁天地的背影,她早就记住了。 他身上还穿着战袍,大概是刚从关城回来,来不及换下就来找她们,今天要不是他来得及时,怕是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眼眶又有湿润感,就连心里也温温热热的,她低头在凉雨耳边轻轻说:「凉雨,不用害怕,爹来「爹来了?!」惊魂未定的凉雨回头看,苍白的小脸立即绽放出光彩。「娘,我们不会死了,是不「对。」她亲了亲凉雨的脸颊,要到放松下来的时候,她才感觉到一直抱着凉雨狂奔的她,手臂有多么酸疼,正想放下凉雨,让她站在干净的地方,一旁的顾琴茵先伸出手要接住凉雨。 「让我来吧,嫂嫂。」 「也好。」她让顾琴茵接手,不意发现顾琴茵的脸惨白过了头。也对,哪个人遇到这种场面不会受到惊吓?思及此,她很快的甩掉心里面的异样感。 前方,被辛岩踩住的黑衣人原本还昂着头,没一会儿头却垂了下来,辛岩弯腰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将手里的剑入鞘后,朝她们走过来。 「他咬破嘴里的毒药,自尽了。」辛岩大步走过来,确定三个人都没有受伤后,他精铄的目光定在贺莲依脸上。 他的气息好不容易回稳,心中的焦急也逐渐消散,灼热的视线舍不得离开她分毫。他差一点就失去她了!双手至今仍带着冷意,他无法想象自己若晚来一步的话,她将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若真失去了她——不!他不敢想象!现在……他只想用力的抱紧她,感觉她确实活着的温度。 少年时她给予他的温暖,经过时间的淬链,慢慢转变成一种带着感激的喜欢。 但成亲后,经由实际上的相处,累积出来的感情已不仅仅是感激和倾慕,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这份感情已经变成爱了。 对,他真的爱上她了,无可救药、确确实实的爱上她了! 他朝她靠近,伸出手,扑进他怀里的却是凉雨。 「爹……刚才好可怕,我以为会死,以后再也看不到爹了……」凉雨趴在他胸口上,声调软软地诉说方才的害怕。 「凉雨不用害怕,有爹在,谁都不能伤害你们。」他安抚地摸摸凉雨的后脑勺,压抑情绪的嗓音比平时还低哑几分。 「大哥,还好你来了。」脸色苍白,看来楚楚可怜的顾琴茵走到他们父女身畔,一手轻轻抚在凉雨背上。 「让你们受怕了,现在没事了。」越过顾琴茵和凉雨,他凝望着贺莲依,眼神中透露出毫不掩藏的浓烈情意。 贺莲依泪眼迷蒙,微笑迎视他深情的眸子,强撑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方才生死一瞬,她差点以为将在想念他的幻影中死去,要不是他来得及时,恐怕她们几个都成了刀下亡魂。 此时站在她眼前的他,是她倾心依恋的人,也是面临死亡时唯一想到的人,如果他晚来一步,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眷恋着他的温柔,他的深情,他的可爱……还没好好的道别,她怎么舍得走进黄泉?怎么忍心留下他一人……怎么舍得……万般情绪沉淀之后,她这才发现他的上臂有道选№子,微颤的手拿出绢帕上前扎住他的伤口。「谢谢。」他心喜答谢,低头看她亲手帮他绑上的樱色绢帕。那是刚才急着制止仅剩的两名杀手之一取她性命时,被另一人所伤的。 「没事了。」他看出她的难受,大手覆在她刚绑好结的冰冷手背上,稍用力的一握。 「嗯。」她的小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静默的望着他,感受着他的温度和力量。 能这么和他手贴着手,再和他面对面看着彼此,已经是上天给他们最大的幸福了。 她知道了,终于明白自己心底最在乎的是谁了。原来人都要等到历经危难之后,才能了解什么才是牛命中最重要的。 她看向草地上的腥红,心头满是心酸。 她的人生还有往后,可是却有那么多人为了保护她们牺牲了性命,她要怎么样才能偿还这份恩情? 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柳管事的遗体旁,她跪在地上轻轻阖上他睁着的双眼,低声道:「柳管事,你和弟兄们一路好走,莲依谢谢你们。」人生一世,何时会离开谁也不知道,生死之间只有一线之隔,她是真切体会到那种感觉了。 若不是柳管事苦撑到最后,她们也等不到辛岩来,想到柳管事和士兵们的忠心保护,她的鼻眼就酸酸的,好想哭。 辛岩放下凉雨,走上前枱起她,知道她旁哭又心软,不让她沉浸在伤痛里,并对身后轩去的手下吩咐着:「李副将,厚葬牺牲的柳管事和弟兄们,从杀手身上留下的蛛丝马迹,全力追查幸存者。」 「是!」 李副将带来的将士们听从指挥在旁收拾残局,贺莲依怔怔站在原地,复杂的愁绪纠结在一块。 地面上,杀手的尸体横陈,呼吸间尽是血腥气味。他们为何想杀她? 当时贼人首领大喊「取她首级」,而非「杀了她们」,目标分明只有她,凉雨和顾琴茵是受了池鱼之殃,饱受惊吓。 欲取她性命的原因,是她得罪过谁,那人为了报复」,才雇了杀手要她的命? 她能得罪谁呢?过去在娘家她是备受保护,难与他人接触的闺阁千金:出嫁后,她是只有夫婿相陪才会出门的将军夫人,来往的人十分有限,哪有机会得罪别人? 除非,是因为辛岩的缘故—— 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纤柔的身影,但很快被贺莲依抹去。 不可能是她乱想的那个答案,她……应该不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七条人命为了保护她而逝去是事实,但愿辛岩能早日查出主使者,以慰柳管事和士兵们的在天之灵。 她闭上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干净的细布条一圈圈缠上坐在床边的辛岩手臂,贺莲依神情专注的替他重新包扎伤口。 靳原的府邸不若京城的将军府豪华广阔,却别有几分清幽雅致;卧房内的布置简单清爽,金黄色的夕阳余晖透进屋里,很有几分如画意境。 「好了。」打好了结,她把剪刀和剩下的布条收进木盒。 「幸好伤口不深,大夫说上几天药就会瘇合。」 「嗯。」他放下巻起的衣袖,视线定在她脸上。 他驰骋沙场多年,参与过无数场战事,没有一次像今天那么心惊,在看见杀手举起大刀欲朝她砍下时,他几乎忘了呼吸。直到现在,他还是怕眼前的贺莲依是幻影,而事实上她已命丧刀下……他瞬间回过神,默默注视她眨动的长睑和乌黑的眼眸。在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已经伸出手想碰触她莹润的脸颊,确定她真的存在。 但指尖在她颊畔一寸远处蓦然停住,他的手指动了动,正想缩回手,她却伸出手抓住他手背,让他的掌心贴上她脸颊。 她唇角上扬,拉着他粗糖带茧但很厚实温暖的手心在面颊上摩挲。 第十八章 他从小就吃苦,长大后为了拥有一片天更是过得艰辛,手掌上的这些粗茧——记录着他的过去,她细细感受,体会他奋力往上爬的每一步。 回想幼年的那个冬日,她和那不在乎性命的少年的初遇,当时谁知道她小指上绑着的红线,竟和他连在一起。 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在他身边就能感到十足的安心,能遇上他,她不后侮。 「就算我在你心里是金玉雕成的,但我已经喜欢上你,你就别再担心会证犯我,想亲近我就亲近啊,不然老是我主动、老是我一头热,我会很困扰的。」 「莲依……」她的贴心逐渐化去他隐藏许久的心结,他略显激动的看着她的笑脸。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她肯定的点点头,希望他以后和她相处时别再这么木头了。 「我真高兴。」他伸出另一只手,双手贴着地的脸颊,感受指下传来的柔润触感。 「下午你出现的时候我很感动,但想到那么多人为我们而死,我很难真的开心。」她眸光一黯,又想到先前的那场杀戮。 他很想抹去她脸上的忧伤,不让阴暗的伤痕留在她心里,但要淡化她的伤痕,头一件要做的是查明真相。 「这是我们来靳原后的第一个初一,本想回府再带你们去寺庙参拜,你们怎么会先行出门?」她闻言大惊。「不是你要柳管事带领士兵护送我们先出发,说你离开关城后不回府,直接来和我们会合的?」 「不,我没这么吩咐柳管事。」他攒眉细思。他极在乎家人,不会让她们在没有他亲自保护的情况下出门。 「你没这么说?」话说明了她才恍然大悟。也对,他细心谨慎,的确不可能让她们置身于危险之中。「可是我不认为柳管事会背叛我们。」柳管事死前的愧疚眼神她怎么也忘不了。 「不是柳管事,他的为人我清楚,是有人假传我的话,让柳管事误以为下令的是我,才会先行带你们上山。」 「可是柳管事和六名士兵都死了,要从哪里追查下去?」 「这你别担心,我会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你一定要快点查出来凶手是谁,以慰柳管事和士兵们的在天之灵。」 「我会的。」 「还好那时候你及时赶到,不然……」对上他炙人又担忧的眼神,她心口一热,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对,还好我及时赶到。如果你……我……」若是他慢了一步,失去了地,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辛岩在心里暗暗发誓,往后他会把她护在他的羽翼下,不再让她遭受任何恐惧和伤害。 「我怎么样,你又怎么样?」她拉下他的手,微倾身子追问。 「我——」看她认真等待答案的模样,他更加说不出口。想他堂堂一个大将军,竟也有这种吞吞吐吐说不出话的时刻。 看他那个样子,她忍不住笑了。「在跟你玩,瞧你紧张的。」 「你平时和凉雨玩惯了,也把我当小孩子整?」他恢复平常样子,眼里心里全都是对她的怜惜。 「我本来就爱玩,你不喜欢吗?」她瞟他一眼。 「你每个样子我都喜欢。」只要她给他一个笑容,他就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一切。 「你就没有别的期望?」 「不奢求,我只珍惜眼前。」经过今天的事件,他更加确定这种想法。 「你呀。」他温和的笑像阳光般温暖,她看着看着,不禁替他感到委屈。 他把她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她受丝毫伤害,却仅守着分寸,不敢对她多要求一点,这叫她怎能不心红今天他赶来救她们时也一祥,他朝她走过来的时候,他脸上的担忧和不放心是那么明显,他伸出手来,是想……「你那个时候想抱住我吗?」明亮的双眸盯住他,她毫不害羞地问。 似乎被她的大胆吓了一跳,他微红了脸。 「对,我怕你一转眼就消失无踪,我想紧紧的抱住你。」他坦承了,在心爱的人面前何须掩饰? 「那你抱吧。」她轻快地说,声音带丝挑衅的意味。 她向他靠近,就快要和他贴在一起。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他要再装傻,她也没辙了。 她身上沐浴过后的浅淡香气充盈鼻间,他心跳略快,不再无谓坚持,双臂一拢,紧紧拥抱着地。她是他一生中最美的梦想,能这样拥着她,夫复何求? 香馥的身子靠在他怀里,他的脸颊贴着她的头顶秀发摩挲,恨不得这样一直抱着她。 他最心爱的女子啊……能拥抱着她,就是要他付出所有他也无怨无悔。 抱着她越久,她身上的香气就越撩拨他的情感,似想挑战他的理智,看还能维持多久,最终他的唇往下移,轻轻滑过她光洁的额头,顺着她小巧的鼻尖,缓缓接近她花瓣般柔软甜美的唇。 他轻触她凉软的唇瓣,不敢太过放肆,只是辗转轻碰,他的呼息略微急促,温和的吻缓缓落在她唇上,没多久就退开。 「就这样?」 她碁地出声,往上仰的小脸带着疑惑。他的吻像在她心里投进无数颗大大小小的石子,让她的心廒烈激荡。 她的示好令他心里万分激动;得知她的心意,他比打了胜仗还高兴。不让她来带领,他的大手捧着她的脸颊,收回被她抢走的主导权,炽烈的吻着地。 再没有比现在还欢喜的时候,灼热缱绻的吻浓烈缠绵,他心悸不己,不停沉溺在她甜蜜的诱惑里。 这个吻持续许久,她软软的唇被他吻到微微肿胀,还双颊含春笑望着他,他试探性的轻压向她,她便顺势仰躺在床上。 她浴后未绑起的黑色长发披散在粉色丝绸床褥上,构成旖旎柔媚的画面,他心神荡漾,呼吸微促。 「你……不阻止我?」带着情欲的嗓音略显低哑,不想她后悔所以出声询问。 「不想阻止。」她抬起手环着他的后颈,袖子往下滑落,露出白皙无瑕的玉臂。 他心一动,不再有所迟疑。 大手挥落帐帘,帘内瞬间变得昏暗,和外界隔出一块不同的天地,他俯身亲吻她,独享她的甜蜜。 衣衫渐解,她仅着淡紫色肚兜、亵裤的娇羞模样呈现眼前,他的呼息更显凌乱,贪婪的吮吻她细致的颈项,单手挑落她肚兜的绑带,欣赏她不为人知的莹白丰润—— 【第八章】 数日后的一个午后,凉雨捧着一盘精致的点心往书房钻,红扑扑的小脸满是纯真的笑容。 「爹,休息一下,我们来吃点心。」门没关,她脚一跨就进来了。 辛岩远远就听见她的脚步声,放下正在看的兵书,一手接住凉雨带来的点心,一手将她抱上椅子。「今天有没有午睡?」他笑问。 「有!睡醒了肚子饿,来和爹一起吃点心。」爹在家的时候,她最喜欢拿点心来和他一块吃,感觉特别美味。 「凉雨真乖,想先吃哪一样?」 「红豆凉糕!」两眼盯住半透明的糕点,她吞了口口水。 「自己拿。」盘子就搁在凉雨面前,他招呼道。 「爹先吃。」凉雨拿了一个递给他。 「好,爹吃。」辛岩接住糕点,笑得很欣慰。凉雨小小年纪,对他却很贴心,脸上总是带着笑,每每看着地,就能让人忘记所有烦恼。 虽然她不是他亲生的,但从襁褓时期就陪在他身边,以女儿的身分成长,他早就将她当成亲生孩子%待。 「爹,这个也好吃,尝尝。」她又递来一块葱花咸饼。 「爹要是每天都和你一起吃点心,不肥死才怪。」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接过凉雨递过来的每块点心,女儿的孝心盛情难却。 「爹才不肥,爹是凉雨最尊敬的大英雄!」凉雨抬高下巴,脸上尽是以父为荣的骄傲。 「小凉雨最会讨人开心,不疼你都不行。」他捏捏她的脸颊。 「因为凉雨希望家里的每个人都能欢欢喜喜的啊!我想要看大家都笑嘻嘻的。」 「爹也希望。口渴了吧?喝杯茶。」他倒了杯茶给她。 凉雨伸出手要接,却接了个空。 「爹,我看到两个杯子,可是为什么都拿不到?」她疑惑地问,眼神开始涣散见她怪异的模样,辛岩大感不妙,在凉雨昏睡前,抓住时机问:「凉雨,这盘点心是谁给你的?」凉雨的头晃了晃,双眼都快闭上了,辛岩赶紧扶住她虚软无力的身子。 第十九章 「我到厨房去……澄岚姐姐拿给我的……」 她话一说完就睡倒,辛岩面色凝重,把她抱到木榻上后也已全身乏力,指腹紧箝住旁边的雕花木架,想抵抗迷药带来的昏眩。 他想转身拿柜子上的剑,可才踏出一步就跪倒在地。额上不断冒出冷汗,他咬紧牙不让自己颓然倒地,挣扎着想站起来。 家里出了内贼,他居然在着了道之后才知情! 勉强起身往前走了两三步,他已头昏眼花,就在他即将摸到剑鞘前一瞬,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重心倒了下来。 须臾之后,一名年轻家仆闪进屋里,来到辛岩身旁。 家仆先观察他是否已经昏迷,再使劲将他扶起。 「将军失礼了,请恕小人冒犯。」 他搀着辛岩离开书房,用最快的速度把他带走,而早被事先清空的回廊里没有任何人目睹此事,只有一阵风吹过树梢,绿叶轻盈舞动,沙沙声不停。 「娘,要吃晚饭了吗?」凉雨走进贺莲依房里,打了个呵欠问。 「凉雨你来了。」贺莲依把她抱到椅子上。「等你香姨把汤送来,就可以用膳了。」桌子上已经摆好热腾腾的饭菜,中间腾出一个空位等着摆热汤。 「哦……」凉雨再打一个呵欠,眼角湿润。 「凉雨,你没睡饱吗?忙什么去了?」贺莲依开玩笑地说。一整个下午都没看见她,一出现却猛打呵欠。 「有啊,还睡了两回呢。」凉雨不明所以,只觉得刚刚睡醒时,头有点晕,人也不太有力气,有点像是受了风寒后刚好的感觉,病恹恹的。 「你今天没缠着娘玩,娘还真不习惯呢。」整个下午安静得可以,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 「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很困……明天我整天都要待在娘身边,黏到让你受不了。」凉雨用手背揉揉眼皮,还是有点想睡。 「别揉眼睛。」她拉下凉雨的手,走到放水盆的架子旁,拧来一条湿布巾帮她擦擦脸。 「好些了吗?」她顺便帮凉雨把手擦干净。 「好多了、好多了!」凉雨高兴地回答。看见香儿把热汤端进来,她的精神也变好了。 「多吃些。」夹了几样菜到凉雨碗里,贺莲依才拿起自己的碗筷吃饭。 「娘也多吃一点,太瘦不好。」小手不太利落地也帮贺莲依夹了些菜。 「好啊,每天都要吃得饱饱的。」她搂住凉雨的小身子笑开。 她好像很习惯当人家的娘了,加上前几天和凉雨一起经历过差点被杀的事件,更是把她们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她对这个家的感情似乎越来越重,对她来说,有喜欢的人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而她最喜欢的人,当然就是辛岩。 「娘,天气太热了吗?我帮你掮掮风。」凉雨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把扇子,帮她拟起风来。 「是有点热。」她尴尬地笑笑,幸好凉雨不知道她为什么脸红。 「来,先吃坂,娘不热了。」 「嗯,好。」凉雨又开心地扒饭,不忘叮咛一句:「娘,要是再觉得热就叫找,我帮你掮风喔。」 「呃……好。」听到凉雨这么说,真让她哭笑不得。 入了夜,贺莲依从敞开的窗户看出去,满天星光闪耀,她深受吸引,不由得走出房门,来到外面的草地看星子。 一勾明月高挂天际,衬以点点星光,这夜色如画,多迷人。 「夫人,时候不早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路过的香儿看见主子待在室外,不解地问。因见主子与辛岩和睦,搬到靳原后,她也改了对两位主人的称呼。 「我才刚出来呢。香儿你看,今晩的夜色很美吧?」她出神的凝望天空。 「什么美不美的?夜里有点凉冷,夫人也不加件衣裳再出来。」香儿说着就要到房里拿衣服。 「别忙,我一会儿就进屋里去。」她拉住香儿的手,不让她忙东忙西的。 「现在有空,陪我赏赏月如何?」 「夫人的要求,香儿哪一祥没照着做了?」香儿嘴里虽然咕咕哝哝,还是站在她身边陪她赏月。 站了老半天之后,香儿开始觉得腿酸脖子酸,禁不住向贺莲依求饶,「夫人,很晚了,回房睡吧,老爷大概都睡一觉了,你还在这儿赏月。」 「嗯?」她疑惑着。「他不在房里啊。」 「老爷不在房里?」香儿回想了下。「也对,今儿个下午以后,就没看见老爷的人影。」 「你没听说他去哪里?」贺莲依也是一头雾水。以往辛岩要夜宿在外,都会事先告知地,没交代去向就不回房,这还是第一次。 「会不会是留在关城了?香儿去问问新来的管事。」 「不要紧。」不早了,她没让香儿再去奔波。 「或许是有事耽搁了,说不定晚一点就回府了。你快去唾,我也要回房了。」 「也好,香儿看夫人进屋关门再走,怕夫人在外面一待就是大半夜。」 「为什么?我没想要继续待在外面啊。」贺莲依问。 「老爷不在,香儿怕夫人孤枕难眠。」香儿偷笑道。 「不要命了,敢消遣我!」贺莲依作势打人,香儿连忙跳开来。 「开开玩笑而已嘛!夫人饶命!」 「你这家伙!」贺莲依嘟嘴低骂,粉脸嫣红。「下次再敢胡说八道,非缝了你的嘴不成。」 「夫人,以前香儿开你玩笑,你都没生气过的。」香儿故意说。谁不知道夫人对老爷的观感早就改变了,会喜欢上他也不奇怪。 再说了,像老爷那样对夫人万分温柔,脸又长得俊俏的男人,有几个当妻子的能不爱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贺莲依顿时觉得越描越黑,索性不说了。「快点去唾,明天起不来可别怪我耽误你。」 说罢就速速回房,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哈哈哈。」香儿掩嘴大笑,笑完后很为贺莲依感到高兴。 她的夫人又变回原本的开朗了,笑容又重回她的脸上,看着终于拥有幸福的夫人,她真的觉得很开心。 脚步轻快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她有预感,今晩会有个好梦。 贺莲依夜里睡得不太安稳,总记挂着还没回来的辛岩,在床上翻来覆去、时睡时醒的反复折腾,到底让她盼到了天亮。梳洗绾发过后,她穿戴整齐出了房门。 天刚亮,有点微凉,湿气和草地的清新气味混合在一起,她深吸几口气,享受这宁静悠然的气氛。随意走在曲折的回廊里,周遭的丫鬟们各自忙碌,她闲步而走,也没个目的地。 指尖拂过廊柱上悬着灯笼底部垂缀的流苏,心里不免有些牢骚。 早知会因担心辛岩而睡不好,昨晚就该让香儿去问问他的行踪,省得她睡得不安稳。 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忙到忘了遣人来知会她一声?这实在不像事事以她为重的他,等会儿还是派个人到关城问问好了,她真要继续忧心,说不定连早饭也吃不下了。 走走晃晃,她踏进别的院落,思量着差不多该踅回去,以免香儿到她房里找不到人,会以为她闹失踪时,前面的屋子突然传来一个小丫头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她满心疑惑,赶紧跑上前一探究竟。 府里的丫鬟奴仆都是从京城将军府带过来的,平时严格训练,不太可能会这么失礼的尖叫,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丫鬟脚步慌乱地从屋子里退出来,急急忙忙关上门板,怕被人发现她方才的叫声似的,眼神惊恐地四处张望,在不意对上贺莲依的视线时,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小虹,你怎么了?」贺莲依走过去疑惑地问。小虹是顾琴茵的丫鬟,常陪在顾琴茵身边。 「没、没什么。」小虹挡在门前。「夫人,奴婢在厨房看见香儿姐姐已经帮你准备好早膳,您不快点回去,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贺莲依瞅着小虹,看见小虹急切地想赶她离开的模样,反而更增添她的好奇。 「凉了热一热就好了。倒是你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叫得这么大声?」她才往掩着的门扉看了眼,小虹就急忙拉住地,不让她有下一步的动作。 「小虹?」她看着抓住地衣袖的手。小虹必然知道这样的举动很失礼,既选择这么做,就表示她想要遮掩的事很严重,严重到她宁愿选择冒犯主人。 第二十章 「夫人,您别管了,小虹求求您,快走吧!」小虹豁了出去,扯住贺莲依的手臂就要拉她走。 「……大哥?」 突地,屋里的顾琴茵轻呼了声。 大哥?贺莲依眉头一蹙,甩开了小虹的手。 顾琴茵的呼唤声,加上小虹害怕的表情,都证实了房里的人不只一个。 而且……另一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她等了一整晚的那个人!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接近门边,双手搭在门板上,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推开它。她的手在颤抖,抖得无法控制,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推开门,手就不会再颤抖了,但是……她就是做不到! 「夫人,你走,小虹求你快走呀!」小虹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就是要逼她离开。 她不愿走,和小虹扭着挣扎了一番,一手不慎挥在门板上,门扉应声而开——就像一卷藏着秘密的画卷,忽然间被人展开来,看的人和被看的人,同样惊讶。 映入眼帘的景象,几乎逼出贺莲依的眼泪,心口又沉又闷,被背叛和被欺骗的恼恨瞬间将她淹没,她连说些什么的能力都失去了。 仅着长裤的辛岩快速套上中衣,而只穿着单薄肚兜、亵裤的顾琴茵却从后方抱住了他,他正想扯开她的手,门就被打开了,门内门外的人视线交接,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小虹怕事,一溜烟跑了,剩下的三个人心中各有情绪,酸甜苦涩,各自不同。 「莲依,不是你想的那样——」辛岩怕她误会,试图解释。 她摇摇头,笑得凄凉。 「……如果信任换来的是背叛,那么,我后悔当初所做的决定。」话一出口,泪珠滴滴滑落。 后悔两个字重重打在辛岩心上,他浑身一震,全身肌肉紧绷,一把推开顾琴茵的拥抱,大步走到她面前。 「莲依,听我说,我被人用药迷昏,醒来就在这里——」 「解释不会让我重新相信你。」她闪开他伸过来要拉她的手。 眼泪直掉,她的唇角却往上扬,漾出迷离恍惚的笑容。 「你赢了。」她对顾琴茵说道,声音清清冷冷,不带一分情绪。 「 说过不反对男人纳妾,只要他答允,我没有二话。」 「 嫂子……」顾琴茵眼神遽亮,很快又低下头,模样楚楚可伶。 「就算你要正室的位置,我也没有意见,只要他写下休书,我立刻离开。」说到后来,她竟然觉得好笑了。 梁君怀知道她另嫁他人时的心情,和她现在相同吧?这是不是上天给她的惩罚,要她也亲身体会一遍被背叛的滋味? 如果真是这样,她无话可说,怪只怪她太相信辛岩说过的话,最后才会落到这般下场。 「你别怪大哥,都是琴茵的错,要怪就怪我吧……」顾琴茵哭得梨花带雨,跪倒在她跟前,细白的柔荑紧抓住她的衣裙。 「顾琴茵,别以为没人知道你的计谋,你既狠心亲手毁灭我们之间的兄妹情谊,日后就不要求人原谊!」看见顾琴茵火上添油的话语和举动,辛岩怒不可遏。 「我们一起求嫂子,等嫂子气消了,就不怪我们了……」 「顾琴茵!」他箝住顾琴茵的手臂,一把揪起她,利眸气愤地瞪着地,怒火熊熊燃烧。 「这演的是哪一出大戏?」贺莲依站在一旁,像在台下看戏,没有太多的真实感。她止住泪水,苍白的脸庞依旧挂着笑,好似一切都和她无关。 「两位想演多久就多久,恕我不奉陪。」她转身就走出房间。 「莲依!」辛岩放开顾琴茵,追出来拉住地。「我用性命发誓,我是被陷害的!」 「别碰我。」 她极力抑下尖喊的冲动,故作无事地淡然道。想到他和别的女人共度了一夜,她连衣袖都不愿让他碰。 「好,我放手。答应我,先静下心来,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查清一切。」 「我还不够冷静吗?」她看向他的眼神虽柔却冷,远远地拉出了距离,再不让人接近。 那是强装的冷静!这话他没说出来,却明白她退得好远,封闭了曾对他释放的情感。 「先把衣服整理好吧,要让其他人看见了,你这将军的威严何在?」她撇开脸,不去看他。 他不是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意味,任由她夹枪带棒地耻笑。 「凉雨可以替我作证,昨天下午有人利用她送来掺了迷药的糕点,她先昏迷,接着就是我……」 「昨天傍晩,凉雨还和我一同吃晚膳呢。中了迷药,可能一两个时辰就清醒吗?你一个大男人都睡到隔天早晨了,更何况是凉雨那么小的孩子?」她现在已经没办法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了,她的心好空,却再也容不进他的身影。 「只要喂她服下解药,要解迷药并非难事。」他苦恼于她的漠然,更苦恼于没有足够证据证明他说的话。 「这些都是你的假设,但你在这房里过了一夜却是事实。」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出证据的!」他微慌地承诺。在她面前,他不是领兵作战、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只是一个想证明自己清白的普通男人。 「其实你没有必要向我解释,我也不会对你的选择有异议,既然你和她互相有情,我自是不好从中作梗,当你们姻缘的绊脚石。」她看似云淡风轻地说。 「你明明知道我深爱的女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人除了你,还有别人吗?」他带着腥红血丝的眼眸对着地,逼着她看清他的心意,可她没多看,硬生生别开了脸。 「一开始我就说了,以你的身分,要多好的女人没有,而我,只是一个被逼嫁进将军府的新娘,你何必处处讨好?今天这件事未必不是个契机,你别有所爱,写了休书,今后各自生活,对谁都好。」她转身背对着他,藏在袖中的两手交握。手好冷,心里好难过,想要痛哭一场,又要假装这事打击不了她,这伪装她做得好勉强…… 「再多再好的女人,对我来讲都比不上一个贺莲依!我此生绝不写休书,除非我战死沙场,你别想离开这个家。」他的沉定冷静消失,口气越见严厉。她口口声声要他写休书,是想重回过去那人身边?这个可能性掐住他的心,他连想象都觉得心痛。 「你是这个家的主人,你怎么说就怎么算。要纳妾、要休妻,决定权都在你手里。」她冷哼道。嘴里说爱着地,背地里却在别人房里过夜,这就是他所谓的喜欢? 「决定权不在我手里,你的选择左右我的决定,你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他走到她面前,锐利的眼眸直看进她眼底。 她立刻别开眼,她现在不想看着他。而因为不懂他话中的含意,她不发一语。 她的沉默,让他误以为她心虚,嫉妒在他眼里点燃了火,粗糖的大手勾起她的下颚,逼她面对他。 「如果我写下休书,你拿了即刻就走?」他的语调平静浅淡,轻得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她对上他幽暗的瞳眸,心蓦地一柚,痛楚弥漫全身。 他真的要让她离开了?他曾许下的承诺和从前的点点滴滴,都如过眼的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她心中顶天立地的昂藏男子,终究不过是个世间的寻常男人,喜新厌旧,她要这样的夫君有何意义? 她明白了,都懂了……清丽的笑容在她脸上锭开,柔美得像是春日的花朵。 「你写了,我就走。」柔软的唇瓣轻启,封住情感说着冷酷的话语。 「回到康平,再嫁梁君怀?」听见她毫不迟疑的回答,他痛心地咄咄逼问。 「他愿娶,我就嫁。」报复的快意操控着地,她不在乎是否会伤害他,尽情地给他一个又一个无情的答案。 被休离的女子要再嫁谈何容易?就算世上没有女子不事二夫的观念,她也绝无可能回头去找梁君怀,只因她真心爱着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没想到……你心里的人,一直都是他……」他怅然地笑着,笑自己作了一场不切实际的美梦,天真的以为,她是喜欢他的。 「对,我喜欢梁君怀,一直爱着他;我从没喜欢过你,我爱的人由始至终都是梁君怀。」口是心非伤人的快意让她清澈的双眼出现异彩,耀眼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别说了。」没察觉她的异样,他松开固定在她下颚的手掌,疲惫地抹了抹脸。 第二十一章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结果。」这话听在贺莲依耳里,却等同间接承认他和顾琴茵的情事,她移开胶着在他脸上的视线,难堪地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开。 委屈和被背叛的感觉,再度逼出她的眼泪,泪水不停淌流,背脊却挺得笔直。 没有了这个丈夫,失去他的温柔深情,她还是能好好的活下去。她向来都很能适应改变的不是吗?以后到了别的地方也不会有大大的问题,所以……不要哭泣,能撑过去的。 她不断劝慰自己,坚强却在绕过回廊墙角后彻底崩溃。她让自己隐没在墙后,掩面滑坐在地,泪湿了掌心,不再费心克制—— 另一端的辛岩,看着她一步步离去的背影,蕴含伤痛的依恋眼神,舍不得移开分毫。 如果真的让她离开,她是不是会过得更好? 她的存在对他来说,从相识至今一样重要,他无法放手舍弃。和她成亲之后,他更不曾作此假设。 放手让她离开,成全她和她的心上人共缔姻缘,那是多痛苦的决定!可她刚才说的每句话,都在强调想走的意愿,如果真为了她着想,他如何能强留住她?她都已经对他说出心里话了,他要怎么自欺欺人的认为她喜欢他才留下来的?让她伤心的人是他、让她哭泣的人也是他,如果真的爱她,他怎么舍得害她继续沉浸在痛苦的深渊? 是不是……真的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单手握拳打在回廊的木柱上,痛楚和愠怒辗转折磨着他,他闭上酸涩的双眼,无法真正的作下决定。 他怎么……舍得放开她?怎么舍得…… 「大哥……」已穿戴整齐的顾琴茵走了过来,方才辛岩和贺莲依所说的每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辛岩转过身子,严厉的目光逼视着地。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迫近她,怒火又升起。 「正桓是我最好的兄弟,这些年来我视你如亲妹,为什么要狠心破坏这份亲情?你不怕正桓在天上看了,会为你感到难过?」 「大哥……」顾琴茵秋水似的瞳眸染上轻愁。 「我的亲哥哥从小就疼我,必定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嫁得好夫君,拥有让人钦羡的幸福。大哥,你可还记得,当他躺在你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把最爱的家人交给你时的表情?你……难道不愿完成他最后的遗愿?」晶莹水眸直瞅着他,把他和顾正桓的兄弟之情利用到最后一分。 为了达到目的,她无所不用,不仅利用亲侄女降低他的戒心,还趁他昏迷时另外喂他更重的迷药,好让他在她房中过夜,此钊甚至以亲兄长的遗愿耍矜持。 辛岩对她所说的话震惊不己,当年那个端庄沉静的乖巧女孩,在短短几年间已不复见。 「琴茵,你怎会变得如此,竟能把事情曲解成另外一种意思!这些年来我竟然都没看清你的真面目——」 「大哥,我没变,我一直都只是个期待幸福的女人罢了,你没看清楚,不代表我变了性子。」她的语气一如从前温婉,说的话却令听者心惊。 「你是不打算说明这一切了?」对她,他心寒了,这几年的兄妹情谊,早被她的心机手段摧毁得点滴不剩。 「我喜欢大哥五年了,你感觉不到我的感情,我却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我所做的,切都是因为爱你,大哥,你还不明白吗?」她扑进他怀中,渴求地用力拥着他。 辛岩想也不想便推开她,再不敢相信也不得不信。 「我在世上打滚多年,到头来竟着了你的道,我是该感到羞愧没错,顾琴茵,你厉害。」但他不会就此认输,就算和莲依的感情要做个结束,他也要先洗清自己的冤屈。 「我对大哥的感情,更甚嫂嫂数十倍,为什么大哥不能跟一些爱给我?」听了她梦呓般的问话,他冷笑。「如果可以分享,就不是爱了。」说罢,他拂袖而去,在她这里他问不出答案,不如自己着手去查。 「大哥……」望着他的背影,她笑得甜美可人,低声轻喃,「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为什么你都感觉不到……」 【第九章】 「爹,爹!」看见辛岩来了,凉雨蹦蹦跳跳跑向他。 「凉雨乖。」辛岩单手抱起她,往花厅里走。 「爹你昨天下午去哪了?我吃完点心又睡了一觉,醒过来就没看见你。」 「凉雨,爹问你,昨天你拿来和爹一起吃的那盘点心,是澄岚拿给你的?」他坐在厅里的花梨木椅上,问着坐他膝上的凉雨。 「对啊,是澄岚姐姐给我的点心。」凉雨无聊的玩起辛岩的袖子。 「是你自己去跟澄岚要的点心?」 「我自己去要的点心?」凉雨重复一次,不太了解他的意思。 「我肚子饿了,姑姑就说饿了可以到厨房拿点心和爹一起吃,我到厨房去,澄岚姐姐就递了一盘糕点给我。」 果然是这样!他暗忖。 利用小孩子替她做事,卸下别人的防心,顾琴茵的心机未免太可怕。若当时送糕点来的人是她本人,他根本不可能一口气吃下那么多。 「爹再问你,你傍晚「 睡醒」后,就去和你娘一同用晚膳?」 「是啊,虽然睡了很久,但觉得好像睡不饱,猛打呵欠呢!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吃饱就吐了,回房后把晚膳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今天身体好些了吗?」他揉揉她的头,藉由凉雨的回答,他大致上理出一个大概了。 凉雨被人灌了解药,迫使她提前清醒,才会有睡不饱的感觉。 顾琴茵怕凉雨坏事,引起他人疑心,硬对她下猛药,却因此造成她身体的不适,那女人为了达到目的,居然这样对待亲侄女。 「今天好多了,吃完早膳也不吐了。」凉雨开心的笑着。 「那就好。」凉雨也是无辜的受害者,委屈她了。 「凉雨,你和紫岫一起玩,爹忙别的事去。」 「好。」凉雨懂事的不缠人,但不忘提醒道:「爹,等你忙完了,要再来陪陪凉雨喔。」 「好,爹忙完了一定来陪你。」他宠溺地轻捏凉雨的脸颊。 「嗯!」凉雨充满朝气地回应。 辛岩亲自到厨房找丫鬟澄岚问话,别的厨娘却说澄岚昨晚告假出府去了,说是有点私事要处理,到今天还没回来,她们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他心里有了底,派出人手四处寻找澄岚,搜寻半日仍徒劳无功。他盘算一番后,吩咐亲信暗中注意顾琴茵的行动,有异样随即禀报。 属下领命而去,唯一的线索断了,他苦苦思索,直到二更时刻才回到府里。入了夜,更加感受到家中的寂静低迷的气氛,一夕之间,他的世界变了个样。 他知道贺莲依不会想见到他,脚步仍不由自主往房里走去,他轻轻推开门,在床边站了许久,才伸手掀开床幔。 她弓身面对内墙而睡,略瘦的身子被细滑的丝绸被整个覆盖住,只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和乌黑的长发,模样显得纤弱无助。他在床沿坐下,突然想起和她初次相遇的时候。当时她还是个小娃儿,为了一个倒在路边的少年红了眼眶;现在她成了他的妻子,还是必须为了他而哭泣。 唇畔带着苦涩的笑,他指尖爱怜地抚过她的脸颊。 他对她的心意此生不变,但若这份情只会带给她痛苦,他最终还是得放手让她自由,让她选择她要的生活。 既然爱她,何忍看她憔悴难过?她若过得舒心如意,他就无怨无悔了。 「我爱你,莲依……」 他沉声低吟,声音压抑又克制。指尖依恋不舍地离开她的脸颊,最后缓缓收拢,把手上的温度收进心里,好好珍藏着。 他沉默地坐在床边片刻,安静凝视她的侧脸。她是他最爱的女人,只怕以后再没有机会能像现在这样恣意地看着地。 须臾之后,他啼笑皆非地摇摇头,取笑自己太多事。 越看只会越不舍,再看又有何用?看再久,她爱的人也不会变成他,放手吧!他起身,放下床幔,走出有她的房间。 关上房门,他叹了口气,又笑了笑。 抬头望着天,黑夜里星光点点。有了这些星子的陪伴,他是不是会比较不难过? 贺莲依其实没睡着,亲眼目睹丈夫和别的女人共度一夜,她怎么可能睡得着?从床上翻身坐起,一股挥不去的气恼升起,她用力掀开帷幔,还没下床就看见辛岩的背影映在窗纸上。 第二十二章 他不快去顾琴茵房里,还站在她房外做什么? 她无意识的紧捏手里的床幔,在布幔上掐出一条条折痕。 她不是决心丢弃对他的感情,不再喜欢他的吗?为什么还是无法不在意? 她曾以为他会是她真正的归宿,但等到最后,换来的却令她措手不及的背叛。既已背叛,又为何要来到她床前,说那句言不由衷的我爱你? 明知是假话,她听在耳里却想哭。 那低微却深挚浓烈的一句话,震慑了她的心魂,震撼住她封藏起来的心。明知不是真的,为何还是觉得鼻酸,想要好好痛哭一场?她不要分一半的感情,他明白的不是吗?一边说喜欢她,一边又在别人房里过夜,这不是她要的爱情……难言的情绪充塞在心里,她急忙撝着嘴,怕一不小心被门外的人听见她的呜咽。 眼眶湿润,视线定在窗纸上的男人轮廓。 他还待在门外,就那样孤伶伶的站着,头往上微仰,似乎在看星星。 昨夜她也曾含笑望星,不过是一天的时间而己,却犹如从天上坠入谷底,伤痕累累。 透过窗纸,她悄悄注视着他的身影。 那宽阔的肩膀,她栖息过;温暖的胸膛,她拥抱过;暖厚的手,她眷恋过。 心中不断浮现他以前对她的好,冀望过去的美好记忆,能够遮去今日不堪的一切。 夜渐深,仅剩的一小截蜡烛也已燃尽,她在屋里陪他度过这个难熬的深夜,哀悼他们错身而过的爱如果时光能停留在今天以前,就好了……几日后,辛岩从关城回府的路上,手下来报,顾琴茵半刻前出了府,他让属下带路前往,果然看见顾琴茵的身影没入一间寻常的旧屋里。 他和手下藏身在屋外的庭院暗处,注意从屋内传出的交谈声。 「你到底把澄岚藏到哪里去了?」年轻男子焦急地问道。 「隔墙有耳,你小声点。」顾琴茵压低声音,不耐的责备。 「我管不了那么多!你再不把她交出来,我就把事情始末全盘托出,让将军看清你的真面目!」 「你敢?」顾琴茵咬牙切齿。 「有何不敢?你要是敢对澄岚下毒手,我绝不让你好过」 「先别急。」她口气放缓,试着安抚对方,「大哥多疼贺莲依你不是没看见,我怕他爱妻心切,会对下药的澄岚不利,才另外把她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你放心吧,过几天我说服大哥改变心意,你和澄岚就能见面了。」 「你还想骗我?澄岚明明都是照你的吩咐去做的!」男子提高了声音,几近疯狂。 「先放开我好吗?」顾琴茵柔弱地请求。「我保证你一定能见到澄岚,到时候拿了我给你们的银子,够你们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你要敢骗我——」 「我不会骗你。你快回府,出门太久,别人会怀疑的。」 「想要我相信,就快点安排我和澄岚见一面,你做得到吗?」 「那有什么问题?」她陪笑道:「我回去安排,今晚你就能见到澄岚了。」 「哼!」男子冷哼着,打开掩住的门扇走了出来。 隐身在暗处的辛岩,从男子的声音和背影认出了他的身分。 家仆赵硕,进府三年,是安分守己的年轻人。连这样的老实人,顾琴茵都有办法收买,他只能说佩顾琴茵随后也走出屋子,在门上落了锁,脚步急促地离去。 他一路跟踪,跟着顾琴茵来到一间客人稀少的小客栈,她坐下点了几道菜,优雅闲适地吃起饭来。辛岩和手下在远处等待,猜想其中必定有鬼。果不其然,待她用完饭招来店小二结帐,塞进店小二手里的竟是一张银票,顺势对他说了句话,店小二很快将银票收进袖里,状若无事地哈腰道谢兼送客。 顾琴茵带着浅笑步出客栈,慢慢往回家的路上走,辛岩吩咐手下跟着地,自己则摸索路径,潜入了客栈。 没多久,店小二收拾好桌上的碗盘,再现身时已换下店小二装扮,改穿上蓝色粗布衣裳、绑腿黑布鞋,头戴斗笠,肩上挂着包袱,像要赶路似的。 辛岩见他步伐扎实灵敏,动作敏捷迅速,猜测他大抵是个练家子,谨慎地尾随在后。 跟了一段路,那人竟来到他的府邸。 店小二半弯着腰,讨好地对守门的一个小兵恭敬道:「大爷,小人是赵硕的表哥,老家出了点事,可否能请你找他出来一谈?」 「赵硕的家人?」小兵上下打量店小二。 「是的,大爷。」店小二的嘴咧得开开的,一副庄稼人的老实样。 「你等等,我去叫人。」 「麻烦大爷了,多谢多谢。」 在店小二的道谢声中,小兵打开侧门进府找人。 片刻后赵硕出府,看见戴帽的男子,疑惑地问:「你……是表哥?」 「小弟,你莫不是忘了哥哥我啦?」店小二手搭上他的肩,挺热络的打招呼。 「可我表哥……」 「才多少日子没见,表弟当真忘了我?」店小二打断他的话,搭着他的肩头带他往远处走。「澄岚现在是我在照顾的。」他附在赵硕耳边低声说。 赵硕一听澄岚的名字,立即配合的跟他走。 「澄岚她……」 「她很好,小姐交代我带你去看地,你们马上就能见面。」 「她人在哪里?」 「别说话,怕将军府的守门小兵要起疑了。」 「好、好,我跟你走,不说话。」 赵硕乖乖跟着他走,店小二带他去的地方,却是荒凉林子里的一间破旧草寮。 「澄岚在里面?」赵硕高兴地问。 「没错,她在里面,你快去吧。」店小二笑答。 「嗯,多谢这位大哥。」赵硕道了谢,迫不及待往草寮奔去。 「不如我送你一程。」店小二扬着笑说。 「什么?」赵硕没听清楚,慢下脚步转头问。 他才刚偏过头,就见一支发亮的短刀急速朝他射来,他惊愕住来不及闪躲,眼见短刀就要插进他的心窝。 此时一块石头飞来,精准地击中刀身,发出当啷声响,被打偏的短刀歪斜着插在赵硕脚旁的草地「谁?」是谁坏了他的事?!店小二张望四周,警戒地问。 「要动我府里的人,也得先问我同不同意。」辛岩从树后现身。 店小二睑色大变,不再多言,转身就要逃。 辛岩哪能轻易放他走?立刻抽出佩剑擒人。 店小二见逃不掉,立即取出藏在包袱中的短刀反抗,再暗中以淬毒的暗器伤人。 辛岩见招拆招,没多久店小二就被他生擒,压制在地。怕他咬舌或服毒自尽,先塞了包袱里的布团到他嘴里,再扯下对方的腰带反绑他的双腕,最后敲昏了他。 「将军……」赵硕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辛岩的出现令他十分惊讶,被他救下一命,他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赵硕,你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辛岩向他走去。 那天他中了迷药倒地后,似乎有人在他耳边对他说了句什么,那个人八成就是赵硕。 「将军,小人等等再向您请罪!」赵硕猛然跳起来,往草寮方向狂奔。 他使劲推开门,随即被门内景象震惊得痛嚎出声。 「澄岚!」他悲痛的冲进草寮里,男儿泪瞬间倾流而下。 辛岩站在门外,看见跪在地上的赵硕抱着一具女尸痛哭失声。女尸面目青白,空气中隐约飘散着尸臭味,死亡应不只一日。 他一凛,几乎不敢相信顾琴茵竟狠绝到这般地步!丫鬟澄岚被灭口,再来是被他救下的赵硕,她把帮过她的共犯、知道详情的人二灭口,就为了达到她的目的,手段何其残忍。 赵硕抱着澄岚痛哭了好一会儿,哭到声嘶力竭后,他终于放下澄岚的尸体,来到辛岩面前,双膝下跪磕头恳求。 「将军,小人是不可饶恕的罪人,但澄岚做错事不是自愿的,现在她被害死了,请你替她主持公道!」 辛岩将他扶起。「你把事情来龙去脉交代清楚,若有冤情,我必找出真凶,还清白的人公道。」 「是,将军……」赵硕用袖子擦干泪水,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明。 他贪图顾琴茵给的那笔银子,盘算着那些钱不但足够用来和澄岚成亲,还可为自己身,日后供夫妻俩做个小生意,所以一时鬼迷了心窍,极力说服澄岚和他一起帮顾琴茵的忙,才会引发这种下场。 第二十三章 「世上怎么会有我这样的笨蛋?助纣为虐,最后连最爱的人的命都丢了!」赵硕悲愤地捶胸道。 「别自责了,这事我会处理。你到关城找李副将,暂时先别回府,以免打草惊蛇;我带人到客栈探查,等一下就回去。」辛岩道。 这件事绝不如表面上单纯。「多谢将军……」他惹出这种事,将军没责怪他半句,还帮忙处理澄岚的后事,他真的是悔不当初「我想在这里陪澄岚……」赵硕回头凝望草寮。「也好,我随即派人来处理澄岚的后事,你别想太辛岩拍拍他的肩后离开,赵硕则回到草寮,抱着澄岚的尸体又呜咽起来。顾琴茵,你的心太狠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澄岚? 赵硕仰天怒吼,心火狂烧。 天色渐晚,顾琴茵在房内不安地徘徊,心情极为浮动。 她不时看外头,是否有人从墙外投绑了石块的纸来?她先前和他们约好了,事后就用这种方式通知地,她会寸步不离守在房中等消息的,怎么这回让她等了这么久还没回报? 莫非是出了什么纰漏?她越想越不安。 寂静的房间让她有被绑缚体的窒息感,绷紧呼吸,借以稍稍抚平隹躇心绪? 谁知她才刚走出门,从回廊尽头走来的一道身影,教她看得更胆战心惊——那是赵硕,原本该死在草寮的家仆! 「你怎么——」她心急不已,赵硕没死,表示杀手失了手,她的计划全盘皆毁了! 「顾琴茵,你言而无信,杀了澄岚,我要替她报仇!」赵硕手拿短剑朝她步步逼近。 他在草寮里越想越不甘心,澄岚帮了顾琴茵的忙,却反倒命丧黄泉!她怎能如此对待他们?他不甘愿啊! 「你……你想做什么……」她害怕地后退。 「我们事情始未都告诉将军了,你的如意算盘打不下去了。」赵硕语气讽刺,带着看好戏的笑意。 顾琴茵的嘴唇掀了掀,什么话也没说。「你还不认罪?」 「我不!」她不相信她会走到这一步!不可能会出错的,一切她都计算好了,怎么会出错? 「你杀了澄岚,我要你一命偿一命!」赵硕眼露凶光,持剑冲向顾琴茵。 顾琴茵心惊胆跳,用力扯下廊上的纱幔,连同一并被拔下来的灯笼,使劲扔向赵硕,并趁机转身疾奔,被困住的赵硕费了,番功夫,才把盖住头的纱幔拿棹。 「可恶!」他马上追过去。 风声掠过耳边,回廊上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没捉住顾琴茵,他要怎么跟无辜丧命的澄岚交代? 被追赶的顾琴茵拐了几个弯,娇小的身子穿越花厅和几间厢房,专挑暗处跑。她明了自己的速度快不过男人的脚程,期望藉由闪躲甩开他的追逐。 额际挂着冷汗,她无暇拭去,只想着计策破了局,今后该怎么办? 她的心全凉了,她的一生全都完了啊! 途中经过后园,眼角瞟到贺莲依走过花园的身影,她想也不想便跑过去,抽出尾端尖利的发钗,从后方靠近贺莲依,用发钗尖端抵在她白净的脖子上。 「你这是在做什么?」颈子感受到的刺痛令贺莲依不敢反抗,刚从书房拿出来的书籍散落在地。 她从来者身上的香味,隐约猜出挟持她的人是谁。 「我会走投无路,都是因你而起!」顾琴茵押着她往后门走去,贺莲依是她仅剩的保命符,她不能大意。 「你要将军夫人的大位,我二话不说让给你,你实在无须多费心机。」贺莲依苦笑道。 「哼……现在……我还能奢望什么将军夫人的大位?」顾琴茵嘲讽地道,迅速用脚踢开后门。 「发生了什么事?」贺莲依从她绝望的口气猜测,事情的发展肯定比之前更严重。 「我的人生都毁了,你高兴了吧?」顾琴茵激动地低吼。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事会严重到让顾琴茵要来挟持地?自己都打算把一切让给她了啊。 「告诉你有什么用?让你来取笑我吗?哈哈,我会走到这个地步,你脱不了干系!」顾琴茵冷笑,疾步而行。 顾琴茵押着她地走了一段路,进入宅邸后方的林子里。 赵硕此刻追了过来,大喊道:「顾琴茵,放开夫人!」 「你敢过来我就杀了地!」顾琴茵带着贺莲依转过身,笑容冰冷。 「你杀了澄岚还不够,居然还挟持夫人,你的心肠简直比蛇蝎还毒!」 「你杀了澄岚?」贺莲依突然想通了。 澄岚在厨房做事,那天辛岩曾说他是被人给下药迷昏的,那么,是澄岚下的药?而他说他被陷害的事是真的,她却错怪了他? 「没错,澄岚听从我命令在糕点中下迷药,所以我杀她灭口,反正我的手已经染上鲜血,杀一个和杀两个,也没什么差别了。」 「我没想过……你居然里么坏,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死在你手里……」她以为顾琴茵只是一个喜爱辛岩的女人,谁知她竟为了得到这份爱,不惜以别人的性命换取!「我会这么做是谁造成的?你有什么资格责怪我?」顾琴茵厉声责问。 与此同时,被辛岩派来监视顾琴茵行动的手下,早已紧急调来一队弓箭手部署在林子周围,但因顾琴茵手中的发钗抵着贺莲依,没人敢轻举妄动。 顾琴茵自然也发现十数把弓箭正瞄准了地,她却冷笑起来,「怎么?对付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需要祭出这种大场面?未免太瞧得起我。」 「八条人命,还不够让你醒悟吗?」 伴随沉怒嗓音而来的是马儿的嘶鸣声,快马加鞭赶来的辛岩跃下马背,对顾琴茵喝道。 他一听属下禀告府里出了事,立即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一看顾琴茵挟持贺莲依,严肃的表情下隐藏着对她的担心。 「你都知道了?」顾琴茵轻松地说。 辛岩拧眉,看她的样子,只怕还执迷不悟。 「我从你派去暗杀赵硕的杀手身上查出,他和上次你们参佛回程遇到的杀手出自同门。你今天去的长门客栈,正是他们用来掩饰身分的所在。」 说不心痛是不可能的,他让她掌管府里帐务多年,最后她竟拿他的银子雇请杀手杀人。 「没错,上回参拜遇刺,那些杀手是我指派的。」顾琴茵坦承。 初至靳原,她曾到镇上的香粉铺子买胆脂,当时店中有两名在挑选香粉的妖娆女子,拿着粉盒靠在一起咬耳朵,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她故意遣丫鬟到他处购买物品,挑胆脂时留意着她们的对话,耳尖听见其中一人说找了长门客栈的小二哥,给了家里的正房颜色瞧,要另外那名女子也试试,她听后便上了心。 数日后她支开丫鬟,单独去了长门客栈,暗地向店小二提出合作的要求,店小二总佯装不知她说些什么的模样。但她锲而不舍的又去了几回,店小二才逐渐解下心防,私下和她商议起交易的细节。「我不仅拿你的银子雇请杀手,还收买府中小兵,要他假传你的命令去欺骗柳管事,由柳管事带领士兵护卫我们上山,再藉机除掉贺莲依。」 顾琴茵直言不讳。听了她的话,贺莲依全身泛冷,鼻头跟着一酸,眼眶发。 顾琴茵说得对,她会犯下这些罪行,和她这个嫂嫂脱不了干系,那些无辜死去的人,都是受她连累「柳管事、六名士兵,再加丫璺澄岚,八条人命死在你手里,你当真没有丝毫悔意?」辛岩加重语气,紧盯着顾琴茵。 「悔意?为了得到喜欢的人,我没有后悔的余地。大哥,你知道吗?那年我哥哥把我和嫂嫂从故乡接来京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哥哥告诉我你早有意中人,我说没关系,只要能待在你身边,我可以不在乎名分,只求当个小妾,常陪在你左右就心满意足。可是……这么微小的心愿,我却用尽心机也达不到,这是为什么?还不都是因为贺莲依!」顾琴茵神情激愤,发钗尖端陷入贺莲依的颈项些许,被刺破的肌肤沁出一道血迹 【第十章】 「住手!」辛岩厉眸一缩,恨不得立刻从顾琴茵手中抢下利器,他宁愿受伤的人是他,也不要贺莲依受到一丁点伤害。 「哦?心疼了?」顾琴茵故意加重手上的力道。 「你别再执迷不悟了……」被刺伤的痛楚让贺莲依脸色略白,她能感觉到颈间血液的温热。 第二十四章 「你凭什么教训我?」顾琴茵怒道。 「莲依!」别惹恼地! 辛岩用眼神对贺莲依暗示,她当没看懂,兀自说下去。 「你造了那么多孽,就算如愿成为辛岩的妻子,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缠着你,你夜里真能睡得安稳?」 「冤魂如何,赔上无辜的人命又如何?阻挡我完成心愿的人,都得死!」 「你的亲哥哥是为国牺牲的英雄,你的作为却和他大相迳庭,不怕他因你而蒙羞?」贺莲依继续激怒顾琴茵。 不让她把压在心底多时的仇恨发泄出来,无法唤回她仅剩的良知。 「蒙羞又怎样?我变成这样是谁害的?要不是你肚量小,见不得丈夫纳妾,无路可走的我怎会使出这些手段?」 「我说过,我不反对丈夫纳妾,他若有此意愿,我尊重他的选择,别无二话。」 「何必讲得这么好听?你明知大哥对你情有独锺,你这只是故作大方——」讲到这儿,顾琴茵蓦地伴嘴。 「其实你很早以前就知道他锺情于我,但你一直都在自欺欺人,不愿相信事实,反而另外替自己描绘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但感情是不能强求的,你用尽心思,到头来不过都是白费心机。」她不禁叹息,被执念困住的顾琴茵也该清醒了吧? 「你这是在可怜我?」被贺莲依戳破事实,顾琴茵满怀怒恨。 「莲依!」辛岩出声莲依再继续刺激顾琴茵。 贺莲依的视线对上他,给他一个歉疚又柔和的笑容。 他的担心、着急她都看在眼里,她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误解了他。 他,不曾欺骗、也未曾背叛过她。 「我相信你对我说过的话。」她对他说。 地相信他说心爱的女人只有她这句话。 如今她被人挟持,说不定顾琴茵一失手,她就魂归西天,该说的话还是赶快说的好。 她和他眼神交会,千言万语尽在不一言中,这种默契看在顾琴茵眼里,感到刺目了。 「我把她的眼睛挖出来,看你们如何含情对望?」贺莲依叹气,顾琴茵的固执让她不由得再度。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杀了我,他就会爱上你吗?你认识他这么多年,怎么还不清楚他对人、对事的坚持?他不会因为各种阻碍而轻言放弃。他要是会爱上你,早就爱上了,怎会等到现在,甚至是以后?」她的语气平平淡淡,温柔的眼光始终定在辛岩脸上。 「住口!别再说了!」顾琴茵大喊。 这些她都明白,只是鼓不起勇气去面对。贺莲依的话像利刃,在她的内心刺破了个大洞,她痛得清醒,没办法再自欺欺人。 她知道,不管时间过了多久,她爱的大哥,永远不会以男女之情来爱她,不会……她用心算计努力争取的,到最后仍旧是一场空,甚至……赔上了自己和那么多人的一生。 「琴茵,把发钗给大哥。」看出她的动摇,辛岩慢慢接近她,对她伸出左手要接过她手中的利器。 「大哥,我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有的。」他暖声劝道:「别再伤人,别让仇恨蒙蔽,回头还来得及。」 「大哥,你这么温柔的和我说话,只是想要她平安,是吧?」 「我不希望你一错再错,不管谁走错了路,都有回头的机会。」即使已经站在她们面前,顾琴茵手中的利器抵在贺莲依脖子上,他不敢留然抢夺,就怕一时不慎误伤了她。 「你有恨就冲着大哥来,是我没看见你的情意,把所有的怒气都发在大哥身上,不要紧的。」他的左臂靠近她,示意她有恨就刺过来。 「大哥,你就那么爱她?就算拿你的命来抵,你都不后侮?」顾琴茵神色黯然,为什么被大哥爱上的女人不是她? 「如果我的命可以换回她,我换。」辛岩坚定吐露真情,同时密切观察顾琴茵神情的细微变化。 「别胡说。」贺莲依低声斥责。他的直诚坦白震撼她的心弦,但她不要他这么做。 她猜得出他要做什么,他不要她等伤,她也不愿让他冒除! 「没胡说,我讲的都是直心的。若我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体,还当什么保家国的将军?」 「呵呵呵……直是夫妻情深呐!」廊琴茵苦笑讽刺。 「琴茵,如果杀人才能消弭你心中的无根,那就先杀了大哥。」他的丰权高顾琴茵几寸,苒一点点就可以—— 「你想死,我就如你所属!」顾琴茵笑得凄厉决绝。「先杀你再杀她,谁也选不棹!」她高举手里的发钗,随即用力刺下。辛岩趁发钗移开贺莲依颈项的刹那,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任由发钗插进自己的左臂,不闪不躲。 「你——」顾琴茵一愣。他的举动已明显表达他对贺莲依的心意,她给的考验,终究没逼退他「这一击,偿还你对我的情。」 「大哥……」她哽咽。 现在才懂,是不是太晚了?从来都没有人亏待过地,是她要求的太多,连不属于她的也要强求,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这一切归咎到底,不都是自己造成的? 想到这儿她双眸遽亮,迅速抽回发钗,往自己的颈间用力一刺,狂涌而出的血液,让她的脸色瞬间转白。 「大哥,对不起……」 她失去力气往后仰倒,辛岩立刻上前接住她的身子。 「琴茵!」 「大哥,这一刻……我终于有机会让你抱在怀里了……」她笑着。恩恩怨怨部将落幕,她觉得好轻「你是故意的。」看见她这样,他心里并不好过。 她刚才如果有心要取莲依性命,大可先刺破她的颈脉,但她却故意举高凶器,让他趁隙将莲依拉「对,我是故意的……反正最后都得死,能留给你一点的回忆,也算我没白来这世上一遭……」 「你真傻。」 「大哥,别让凉雨知道我死了,找个理由骗骗她,也别告诉她,我做过的事……我希望她记得姑姑的美……而不是姑姑丑陋的罪行……答应我,好吗……」泪水滑出眼角,即使视线模糊,她仍看着辛岩,舍不得眨眼。 「我答应你。」 听到他应许,她展露笑容。 「大哥……下辈子……我要比她……更早认识你……」她缓缓闭上双眼。辛岩的衣襟和衣袖满是血色,顾琴茵在他怀里断了气。 昏暗的天色将苍郁的林子照映得一片晕黄,离别的颜色萧索黯然。 一场惊险的对峙终于落幕,辛岩的心却十分沉重,他沉默地看着已无生息的顾琴茵,陡然陷入回忆中……「大哥。」模样秀美的少女从顾正桓背后探出身子,娇怯含羞地朝他喊道。 「你是我哥哥的结拜大哥,琴茵日后理当跟着喊你一声大哥。」少女垂下低语,仪态端庄温别。 「好,琴茵小妹,你喊我一声大哥,我自然视你如亲妹。」说完后,他和顾正桓相视而笑。有弟又有妹,他真的觉得自己拥有了一个家。 可谁也没料到,多年以后,弟战死沙场,妹自尽身亡,当时的一家人,最后只剩他一个。 「不管你做错多少事,终究还是我的妹妹。」他抱着顾琴茵站起身。 「将军,马车已备妥。」手下在旁恭敬道。 「吩咐下去,府内下人,不许漏掉小姐的消息,讳者严厉处罚,尤其不能让凉雨知情。」语罢,他抱着顾琴茵走向马车。「莲依。」临上车前,他回头轻喊。 贺莲依举步跟上前去。 「我们一起送琴茵最后一程。」 她点点头,跟他前后上了马车。 车子徐徐前迸,辛岩依旧抱着顾琴茵,贺莲依则坐在他的左手边,拿出袖里的丝绢替他扎住手臂上的伤口。 她身上唯一一条绢帕绑在他臂上,他看着她颈项上的伤口,也取出自己的帕子擦去上面的血迹。「好痛!」她缩了缩脖子。 「回去我再帮你上药。」他的手劲轻柔,充满怜惜。「你的伤比我严重,应该先请大夫诊治。」怎么他都没想到自己? 「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他的手指轻触她的脸颊,害怕失去她的恐惧,至此才沉淀下来。 「我知道。」她两手包裹住他的手掌,避开他臂上的伤口,脸颊枕靠在他的肩头。他对她的情,她已全部了解,今后,再无怀疑—— 同年京城—— 几辆马车跟随在将士的骏马之后,后头还有长长的士兵队伍,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城。 第二十五章 即使大部分将士已依规驻扎在城外军营,但队伍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坐在马车内的贺莲依轻缓摇动手中罗扇,让躺在她腿上睡觉的凉雨不会感到欠闷热。 离开京城许多时日,辛岩终于结束驻守边城的仆务,回京述职,她想凉雨自然也跟着回来。 「快到家了吧。」她捏捏僵硬的肩膀。长时间窝在马车里,窝得她腰酸背痛,好想赶快站在地面上,舒展舒展手脚。 「夫人喝点茶,很快就到家了。」看她快坐不住了,香儿赶紧倒杯水给她解渴静心。 「唉,我归心似箭啊。」她接过茶盅喝了半杯,闷在车厢内太久,很想干脆下车走回去算了。 「说实在的,荒凉的边关住久了,还挺想念京城的繁荣,希望老爷别太快又被派去那边驻守。」香儿把杯子收回小案。 「嫌边关无聊?」贺莲依贼贼一笑。「有个方法可以不用再回靳原,你要不要试试?」 「什么方法?」香儿一脸迷惑。夫人跟着老爷走,她则跟着夫人走,怎可能分道扬镳? 「成亲啊。」贺莲依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香儿,你和我同年,再不嫁就晚了。」 「夫人饶了我吧,千万别乱点鸳鸯谱。」老爱调侃主子的香儿终于面临人生中最大的危机。 「什么乱点鸳鸯谱?我会那么对你吗?我们俩就像亲姐妹,我肯定帮你找个好婆家。」 「帮我找……这倒不用了。」香儿敬谢不敏。 「怎么这样?我一片好心耶。」贺莲依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看上谁了对吗?」 「哪、哪有。」香儿虽然否认,脸却涨红了。 「还嘴硬?你看上的不就是李副将?!」贺莲依挑挑眉。 「夫人你怎么会知道?!」香儿吓一大跳,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高明的。 「没想到我乱猜也猜中。」 「夫人!」香儿娇嗔讨饶。 「香儿,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头一回看见香儿的小女儿娇态,贺莲依乐不可支。「夫人到底怎么知道的?」她以为自己瞒过所有人,不料还是瞒不过自家夫人。「每次李副将进府找老爷,你们就偷偷眉来眼去,当我没看见?」 贺莲依可得意了。香儿又羞又窘,连忙抓起扇子掮风散热。「夫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明?」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贺莲依瞪她一眼。「我是深藏不露。」 「真服了你了,我的好夫人。」香儿猛摇扇子,她的脸好热啊。 她猛掮风,不小心搨起一旁车窗上的薄绸车帘,外头的街景映入对座的贺莲依眼帘。「咦?」满街人潮中,贺莲依发现了一道有点眼熟的身影。 那个人静静站在人潮后方,身形高瘦、气质儒雅。 他的模样仍如她印象中的秀逸,但那些关于他们的过去,却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怎么了?」香儿停下扇子撩起车市,颙着她的视线望出去。 「啊」是君怀少爷。」 「嗯,没想到会再见到他。」虽然很想亲口和他好好道别,可毕竟他们曾有口头h的婚约.不适合私下见面。人潮后方的梁君怀仿佛察觉到贺莲依的视线,也朝这边看过来。 隔着远远的距离,他锁住她的目光,贺莲依锭放笑容,坦然对上他的视线,在心)?道——君怀哥,我过得很好,希望你也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一定要拥有。 远方的梁君怀直瞅着她的目光未曾稍高,直到香儿放下车帘,掩去车内的人影。 「小姐,听说君怀少爷前阵子成亲了。」香儿和贺夫人的大丫头交好.时常书信往来聊些家常事,这个消息也是大丫头告诉她的。 「是吗?」她闻言微讶,真心为他感到欣喜。 「香儿,过几天我们到佛寺祈福,祝祷他和新娘子百年好合,永远幸福。」她始终觉得亏欠了君怀哥一份情,所以诚心希望他也能得到幸福,如同她现在所拥有的。 「好……好啊。」香儿干笑着点头。 还好夫人没问君怀少爷娶了谁,她还是别多嘴,以免夫人操心。 如果夫人知道君怀少爷的新婚妻子,是和她容貌最相似的颖秀表小姐,肯定会因此而烦恼。 回头她得写封信提醒贺府的人,别不小心说溜了嘴才好。 「香儿,见到他,知道他成亲了,我心里觉得好轻松呢。」马车逐渐远高,她笑着轻轻说了声再「娘,你在笑什么?」 凉雨醒了,抱着贺莲依仰头问。 她捏捏凉雨粉嫩的脸颊,「笑你这只小懒猪,睡这么久还不醒!」 「我醒了!」凉雨哇哇叫,后来想想不太对。「娘真坏,凉雨不是小懒猪啦!」 「好,凉雨不是小懒猪,是可爱的小娃娃。」她回抱住凉雨,嗅嗅她身上的香味。 「就快到家了,凉雨真高兴!」 「对啊,就快到家了。」她答道。这一次,她真切感受到了一份归属感,镇西将军府是她的家,包容着她的任性、她的喜怒哀乐,因为那里有她爱的男子存在,所以是她的归属。 回家,真不错呢。 回到镇西将军府,看见留守的丫鬟们把府中打理得干净整齐,还有淡淡的花香飘散在鼻间,她心情大好,却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什么花的香气。从房外的回廊经过,小院子里满园盛开的蔷薇吸引了她的注竟。 当初嫁进来时是冬日,园子里寂寂寥寥;一年多后,蔷薇竟开得如此繁盛热闹,粉色、红色、嫩黄各争其妍。 她不由得走进花园,尽情嗅闻馥郁芬芳的花香。 这下可好,以后她打开房间的窗,衣裳不用薫香就能染上香气,多省事。微风徐徐吹拂,扬动廊上的纱幔,将香味吹送到每个角落,地心念一动,诗词已脱口而出,「绿树荫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指尖细细抚过润泽的花瓣,虽然家里没有池塘,她还是想起那首她喜欢的诗来。 「好个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是谁的诗?」辛岩踏进园子里,笑问。 「是高骈的诗。」她带着一身花香走向他。 「小时候我爹教过我读书识字,但没正式上过学堂,从军后只读五书,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以后你多念几首给我听听。」 「好啊,每天念一首好不好?」她灿亮的双眼带着笑意直视他。「当然好。」 「要我念诗词,不用花点心思?」 「那有什么问题?」威严伟岸的将军大人柔情万分地微笑,外人见了,怕都不认得他是谁了。 「你说的喔!」她很期待哩。 「当然。」他爽朗答道,摘下一朵盛开的粉红蔷薇斜簪在她的云髻上。 「以后我每天帮你簪花。」他想她不爱配戴华贵的珠翠饰物,或许会喜欢淡雅的花朵。 「这是念诗的谢礼?好看吗?」她摸摸发上的花儿,虽然欣喜于他亲昵的举动,但这和她期待的不太一祥。 「很漂亮,蔷薇和你很相配。」他笑着凝望她的娇颜。 「我记得这园子原本没有种蔷薇的。」她狡黠地睨他。既然他没和她心有灵尾,她只好主动点明「你不是喜欢蔷薇吗?所以去年搬迁前我嘱咐过方总管,要他买进各式花种栽种,好让你回家后有个惊喜。」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蔷薇?」她追问。 「有一次我们上街逛市集,你选了一把绘着蔷薇的伞。」 「你记得真清楚。」她赞许的点头,眸光晶亮闪耀。 「有关于你的每件事,我都记得很清楚。」她是他最爱的女子,对他来说,就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她闻言心头发热,脚一雄,扬首飞快啄吻他的唇。 「这是你为我栽花的谢礼。」她笑得灿烂,虽然绕了大半圈,还是达到目的了。 「莲依……」即使已是亲密夫妻,她的主动亲近仍叫他感动万分。 她不再多说废话,直接投入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我喜欢你,就喜欢你。」好温暖,这就是她要的幸福。 他瞬间明了她曲折的心意,也伸手回搂住地,不管丫鬟仆佣来来去去,会被看见。 这一辈子能拥有她的一份情,他已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精巧的园子里薫风暖暖,花香袭人;而爱,也正浓—— 后记 【后记 寒流来袭 云袖】 大家好,我是云袖。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每次气温下降,或者寒流来袭,我都会有一种「这个冬天好漫长啊」的感觉(其实最近几年都这么觉得)。 天气冷就算了,如果加上下雨就更糟,正所谓「干冷冻皮,湿冷冻骨」,潮湿的寒气让体表温度感觉更冷,就算裹着厚大衣还是手脚冰冷。 不是说台湾四季如春吗?(哪有?)从入冬到现在都过了好几个月,还是这么冷,虽然和别的地方动辄零下三四十度的酷寒不能比,但对于生长在亚热带气候下的台湾人来说也真够冷的。即使现在时序已经入春,天气还是很冷,大家还是要注意保暖喔。 温室效应让地球的气候变得极端,冬天比以前更冷,夏天则更热。 便利的生活连带造成环境生态逐年变坏,普通老百姓管不了各エ厂排放废气的行为,但每个人都能随手做好环保,把垃圾分类好,不要浪费水电资源,出门要去公车、捷运可到达的地方,就尽量搭乘大众交通工具。 希望在自己的能力所及的地方,为地球尽一分力(也是为自己和孩子们的未来尽力),大家一起动起来吧! 谈完天气,改谈正事,编编说《奉旨当夫人》要出版了,所以我把稿子翻出来看一遍。 阅读的时候感觉好像在看别人写的故事,却又记得当初写作时的心情,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这本书是以疼宠包容妻子的年轻将军和不情愿成亲的新娘为基础发想的。 本来以为可以写得很虐,可是男女主角说,那不是他们要走的路线,所以后来就变成温馨(?)的婚后恋了。 一直觉得经历过风霜,气质却温润内敛的人很迷人,这本书的男主角就是这种类型的人。 女主角的话,一开始凶了点,这是有原因的,请原谅她。 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改变了她的命运(或者说是命运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她的人生因此被彻底的扭转,在这种情况下心境难免产生变化。要有圆满的结局,当然要靠男主角的温情攻势来融化她,这本书就是在讲这个啦。 在写作的过程中,我还不时想到那个很配角的男配角,然后就把他的故事也写出来了。 那么,就下次见喽!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