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自山海》 慢慢山海路 第一章:魏宋之战(一) 在如今已是魏国疆土的邙山南麓的巨大平原之上,宋魏两军东西两向扎营对峙。东面是宋军,西面是魏军。两个月以来,两国将士陆续从各地疾驰而至,为的就是这场决定两国命运的生死之战。 这是一场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伟大战争。 双方已于不久前相互递出战表,决战之日就在三天之后。 魏军大营之中,高大的黑色主帐之内,魏王身穿便服并不那么端正的坐在主位之上,他神情慵懒,面带微笑,手拿一张前天已经到手的宋国战表,笑道:“这个韩大将军打仗是一流,战表写的也是这么文绉绉啰里啰嗦的,还挺有嚼头。” 他终于坐正身体,将战表轻轻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郎朗道:“魏王自诩英明神武,七年来,屡屡犯我大宋疆土,所到之处无不烧杀掠夺,致使我大宋边疆尸横遍野,饿殍满地,民不聊生。我大宋社稷,传至如今,历经三十八代,已千年有余,奉太祖文皇帝以仁治国之宗旨,如今我大宋境内,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人安居乐业,处处世外桃源。反观魏国,魏王暴虐,养兵好战而不体察民意,处处苛捐杂税,致魏国十户九寡,无一堂堂男儿,天下皆知。魏王如此伤化虐民,为君子所不齿也,治天下以人为本,魏王得我大宋江山又如何乎!今携长戟百万,为伤宋国子民之仇,为劳魏国百姓之恨!”他站起身,背手缓缓而行,大帐之内一帮文武,无不静若寒蝉。 良久之后,他转过身,对一个老迈文臣道:“有劳老师找人将这封战表手抄百份,张贴在营内各处,让我大魏的将士们都看看。” 年迈老臣并未起身,“遵命。” 帐内中央有一大盆炭火,魏王拉了张凳子坐了过去,伸手烤火,笑道:“都过来坐吧,大战在即,一张檄文还不至于让我乱了心性。都说山上修士,修心是关键所在。我看你们啊……” 他指了指坐姿及其端正的一帮武将,“特别是你们,要向我这位老师多请教请教修心一事,带兵打仗,可不是什么儿戏,光是熟读兵法,纸上谈兵,临阵之时心力不够,很危险的。” 其实,那封战表洋洋洒洒一千余字。魏王只是读了其中的一小部分,这跟他写的战表完全是两种风格,不知道宋军的韩大将军收到他的战表会作何感想,想到这里他内心就有一股子得意,但是想着想着,又有点不好意思。魏王熊心,读过书吗?当然读过,他的老师文若可是读书读成了山上神仙的,世人皆知。一张檄文还真没有让他怎么样,但是战表上提到的另外一个事情,却让他或多或少的有点心理波动。 魏王,只是一个王,还不是一个皇帝。皇帝另有其人,在大魏浩瀚疆土之上的某一个都城里住着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帝。当然,那个名正言顺的皇帝的领地,不过就是那个都城里的一个皇宫,甚至只是一个宫殿,更甚至,只是一张床而已。那个皇帝的王朝曾经辉煌强大,它叫大周。而魏王熊心,就是大周王朝先帝的第四子,也是当今大周皇帝的四叔。 大周皇帝是个名副其实的傀儡皇帝,连他自己都知道,皇位迟早是魏王熊心的,比如现在的国号,官方文牒上都是以魏国年号作为结尾的。魏王熊心之所以还没有即位,皆是因为他眼下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件事如果做成了,他的功绩将超越他的祖辈。 这件事就是灭掉大宋。 灭掉了大宋,大周的国名也会被改成大魏。这是魏王的要求。他要开启一个崭新的王朝,哪怕他是大周皇族血脉。 大周至正六十八年,先帝驾崩,太子已因病早薨,先帝传位于长子长孙熊佑,熊佑年少即位,立足尚不稳定便听信谗言,轻举妄动的削弱藩王,导致各地藩王奋起反抗,大周新帝求援曾经疼爱他的四叔魏王,魏王当时喜极而泣,大叹养兵千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以靖难为名迅速平叛了天下藩王,此时魏王幕府已经有人劝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夺了皇位,那个时候的他虽然功高盖主,但是并没有谋反之心,于是交出兵符,要回自己大周东方也就是与宋国接壤的地方继续做自己的藩王。没等他领军回到自己属地,新帝发来一道圣旨,说是大周百废待兴,需要他回到都城辅政,魏王仰天长叹,再一次喜极而泣,直夸自己的大侄子是明君,是圣君。于是匆匆携家眷返回京城,还没走到京城,又是一道圣旨,同时来的还有五万大周士兵,圣旨上要求他的魏军原地收编于大周,让大周各地将军分散带走。魏王虽然有所端倪,但依旧犹豫不决,随从见他优柔寡断,杀了送圣旨的大太监,又杀了领军的将军。事后,见此事已经无法解释清楚,回去也可能会落个不好的下场,于是就真的一不做二不休,原地收编了大周的五万士兵,匆匆返回了属地。两个月后,魏王又以奸臣当道,清君侧为名,发兵都城,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控制了皇帝,继而控制了大周。 战表上他说名不正言不顺,篡位谋逆。看到这些字眼,魏王便会笑,但同时又有些伤感。总之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的魏王,唯一的路就是拿下宋国,然后回去登基称帝,要不然就是一个字,死。 没有人想死,贵为人间君王的他更不想。但是眼下,必须置生死于度外了。三天后他要冲在最前面。 炭火火势凶猛,几人围坐在火盆四周,火气在他们之间徘徊不散,魏王熊心击掌笑道:“老师好手段!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我都有些出汗了。” 魏王老师文若须发皆白,但是双目炯炯有神,他并非有显赫身世,读书直至中年没有得到任何功名,最终也只是举人出身,于是弃文修行,五十年后再下山,以谋臣身份辅佐魏王,一是满足年少时的理想,二是满足年少时父母的期望。他早已下定决心,魏王登基之日,便是他退隐山林之时。他笑容慈祥,神色和蔼,“魏王过誉了,我这点微末道行,不值一提。” 魏王熊心对于山上修行一事也是颇有了解,跟他打过交道的山上人也不止一个两个,山上有山上的宗门,山下有山下的庙堂,在他看来,无论是山上还是山下,这个世界无非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还得再加上一句,成王败寇罢了,他问道:“老师如今的修为,如果亲自上阵,可以与多少骑兵对阵?” 文若道:“如果真要与骑兵厮杀,一千已是最多了。” 魏王熊心点头称赞,有些汗颜,“如果有一百个老师这样的修士,三日后的大战不想胜也得胜啊。” 文若摇头道:“魏王阵里有我这般的修士,宋军阵里也肯定有我这般的修士,甚至比我的修为更强。再说,山上人很少掺和山下事,我不过是了却父母遗愿罢了。师门严令不可过度参与山下事,更不可滥杀山下人。” 魏王又道:“我听说三百年之前,西北边的赵国内乱,当时有几百人的修士队伍,帮助现在的赵氏先祖登上了皇位。难道不是真的?” 文若道:“那魏王可知那个赵氏先祖的阳寿多少?后来的赵氏庙堂又一帆风顺了?那几百个魔修的命运如何?我们这些修士,在老百姓眼里是神仙,可是在更高修为的修士眼里,连蝼蚁都不算。修士杀了山下普通老百姓,冥冥中自有天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更高修为的修士杀掉一个修为低弱的修士,不但没有天谴,反而可以杀人夺宝,杀起来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魏王点了点头,“学生失礼了,老师见谅。 然后帐中开始议事。 今日魏王有令,六十万将士休整一天,这天大肆埋锅煮肉,吃的是三天的口粮,酒只要能喝便不限量。魏军大营之内,处处炊烟,阵阵酒香,歌声,骂声,欢笑声,哭泣声,声声不绝。在一个小帐篷门口,有五人正在喝酒,五人中身材高大,体型壮硕的黝黑男人大声道:“老二真有能耐,能从老郭那个吝啬鬼手中要到一条牛腿,真是不简单!老二,牛掰!” 正在转动火堆之上已经六成熟牛腿的瘦高男子呸了一声,“什么老郭又老二的,告诉你啊,我可不像你有龙阳之好,再说,即使人家真的忍不了,也不是跟老郭,最起码是跟老五这样的美男子啊!是不是老五?哟,你还别说,老五这身段,这模样,如果用翠香楼那些姐姐的胭脂一扑,将那小花裙绣花鞋一穿,我还真有些心动了。” 排行老五的年轻人不怒反笑,“我怎么听说上次在翠香楼,听那个芬芬姐说,她将那个小手在二哥大腿上一放,二哥就不行了?有这回事吧,三哥?” 黝黑汉子憨憨点头,假装思考一番,“是有这么回事,我还听那个姐姐说,她用尽了祖传功夫,咱家老二还是一条霜打的茄子。” 五人中平时沉默寡言的汉子,生的短小精悍,平日里老二老三老五最好打荤腔,只有他或坐或站或躺的在他们旁边,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反正永远就是那一个表情,此时的他正在默默喝酒,默默等着火架上的牛腿。对于吃喝,他从不吝啬,当然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杀人,在战场上杀人。在战场上,他是个危险的人,但是在这几人当中,其余四人觉得最安全最可靠的反而是他,因为在战场上,他救过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他用他的身体为兄弟抗下敌人的刀,不止一次。他是老四,沉默寡言,危险又安全的老四。 老大,自然是那个皮肤不算白,胡渣坚硬稀疏,有些沧桑的人。军中纪律,职位当然不是按照年龄排行,而是按照军功和杀人数量。显然,他是他们五人当中军功最多,杀人也最多的人。他们隶属于黑甲营,这是大魏最著名的敢死之军,在别的队伍编制当中,黑甲营的伍长相当于队长之上。当然,他们的军饷也是全军之最。 伍长吴修,魏国樊城人,虽然自幼父母双亡,但是靠着自己父辈开垦的土地也能无忧度日,后来大周各地藩王被逼叛乱,大肆抓壮丁,不得已逃难流浪至魏王的就藩之地,当是魏王为天子靖难,四处募兵,吴修也就稀里糊涂的从了军,不想当兵的他最后还是个当了兵,仿佛冥冥中是命运的安排。靠着小时候跟村头大爷修习的一身外家功夫,在军中及其活跃。平定蜀王之时,他被调入黑甲营,当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后来他的伍长战死,便顺理成章的成了伍长。跟如今的队伍相处,已五年有余,大小战斗近百场,无一人死。但是这些年的战斗,显然无法跟三天后的生死决战相提并论,他不敢保证,眼下的这几个生死兄弟还能活几个。 老二韩东来是个能手,五人队伍里只要是跟吃沾边都由他亲自动手,他是贵族出身,父亲接手家业之时家道开始中落,轮到了他已经无力回天,只得变卖家产度日,他也是一个不争气的主,整日花天酒地,不到一年便卖了祖宅,之前韩家兴旺之时那些阿谀奉承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没有一个收留与他,本想投河一死了之,在河边徘徊之际,一位路过的算命先生叫住了他,那算命先生说:“大丈夫马革裹尸而还,我看你有一身童子功夫,为什么不去战场上杀敌报国?”韩东来左思右想,最终转身到了征兵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几番辗转便成了魏王的兵,最后也进了黑甲营。 此时牛腿已经彻底熟透,肉香四溢,他击掌笑道:“好了,可以吃了!” 身材高大,体型壮硕,皮肤黝黑的老三第一个站起身,也顾不得烫手,抓下一大坨肉便要吃,老二韩东来骂道:“曹家宝!你他娘的懂不懂规矩!” 老三曹家宝立马一个献媚眼神看向老二韩东来,挠挠头,憨笑道:“我当然懂了,我这是给老五拿的。”说着,便将一大坨牛肉递给那个细皮嫩肉的少年。少年也不客气,接过了牛肉大快朵颐,不时称赞老二韩东来的手艺。 老的,要照顾小的,这是吴修的规矩。没人敢不遵从。 接着便是短小精悍沉默寡言危险又安全的老四,他叫黄二,家中排行老二所以就叫黄二。他倒是个地道庄稼汉子出身,家里田被征收了,不想家人饿死,便从了军,每月家中官府按照他的军饷扣掉一半给他家人度日,日子也算过得去。之所以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在战场上见血疯魔的打法,这正是他危险的原因。关于这个秘密也只有吴修知道,私下里吴修问过他,他说自己怕血,见到血大喊大叫,乱刀挥舞砍人完全是出于本能。他不是什么有职位的士兵,当兵当的晚,虽然在五人中年纪最大,但是只能排行老四。 老三曹家宝早已忍无可忍,人如其身,是五人中最能吃也是吃相最难看的那位,用老二韩东来的话说,比猪吃潲水还难看难听一些,边吃边念念有词,腮帮鼓着发出喔喔的声响。以此来看,老二韩东来的比如确实不算过分。他倒不是个无家可归的,家中父母健在,也有几亩良田,还经营着一家铺子,二弟还是个名副其实读书种子,如今已过了县试,取得了秀才的资格。他参军,完全是被父母要求的,这并不是他父母偏心,而是因为他天生蛮力,生来一个猛将坯子,他父母希冀着曹家能有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他天生神经大条,也倒乐意去,并没有什么怨言。 老二韩东来割下一块牛肉,递给小口喝酒的吴修,“老大,趁热吃吧。” 吴修摇摇头,“我不饿,你们吃吧,今天肉管够,不够我再去老郭那里拿。” 韩东来悻悻然,坐下默默喝酒吃肉。 吴修看着烟雾缭绕的天空,天快黑了。酒和火并不让他多么寒冷,他想着三天后的生死大战,两国倾注全国之力,定会拼的你死我活。这些年跟着魏王攻城拔寨,已取得宋国四分之一领土,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大战。 但是宋国毕竟国力雄厚,屡屡退兵,就是为了一个机会,一个决战的机会。 这本不是他应该考虑的,他当下的任务就是带领自己的五人队伍尽量在战场上多杀人,然后争取都活下来。等到战争结束,他便要回到家乡,用这些年的军饷在家乡盖上几间屋子,在自己的那块小田里种满庄稼。 细皮嫩肉的少年老五不胜酒力,已沉沉睡去,老三曹家宝将自己厚厚的棉衣盖在他的身上,老五与他的弟弟年龄相仿,又是个可怜人。他虽然生的恶人模样,但他心肠颇慈,便有些怜爱于他。老五无姓,只知道自己叫平儿,他娘是风尘女子,说他是无根无萍的野种,一气之下跑出了那座淫楼,谎报年龄从了军,如今也不过是十九岁罢了,他善使双刃,身法灵活,游斗于其余四人之间,哪里需要帮忙他便会神出鬼没的出现在那个人身边,这也是他进入黑甲营的依仗。 老大吴修,老二韩东来,老三曹家宝,老四黄二,老五平儿。这天都大醉而返。 向东五十里之外,反观宋军,军容有序,将士们轮番吃饭,轮番值岗,大多都沉默不言,一片萧杀之意笼罩整座大营。主帐之内,端坐一位身材并不高大的老者,发已半白,神情有些憔悴,此时有斥候来报,那斥候道:“报大将军,魏军大营埋锅做饭,喝酒吃肉,锣鼓喧天,异常嘈杂。” 老者便是宋国刚刚上任一年,但有着辉煌历史的大将军,韩通。本已归隐田园的他,临危受命,上任之时大宋的疆土已有四分之一落入魏国,一年来韩通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为的就是有一次决战之日。这个日子韩通整整盼望了一年。 他的学生们都败在了魏王之手,不得已而受皇命上任,为时有些晚,但并不是无药可救,三天后的那场大战如果胜了,不仅可以收复丢失的四分之一国土,甚至还能打消魏国的锐气,五年之内魏国再无攻击之力,五年时间他会在大宋边疆修筑城墙,到时候再以守为攻,魏军再休想踏入大宋土地一丝一毫。之所以这么想,他是有依仗的,因为两国世人皆知,韩通防守,天下第一。 想归想,但他绝不会小看魏王熊心一丝一毫,魏王用兵神鬼莫测,不只是他的弟子们,就连他都在一两场关键的战役里吃了灰,而且还是被以少胜多,他看着座下的几位文武,“通知下面,全军严阵以待,以防魏军夜袭。” 邙山,地处宋国西部,但如今已是魏国东部的疆土。三座山峰两矮一高,主峰纤细婀娜,如少女曼妙身姿,所以被称为玉女峰,民间传说,很久很久之前,山上神仙游戏人间,爱上一位山下女子,相处十一年,女人为他生下一儿一女,后来山上修士受宗门之命去了别处,可以算是不告而别。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艰难度日,日夜期盼,男人始终未归,后来女子行为感动了山上大能,施了神通将女子和孩子们日夜期盼之地化做三座山峰,女人和孩子们也被带入山上宗门,修炼仙法。这三座山峰就是邙山三大主峰,邙山物资丰饶,野果奇花灵药遍布,恩泽周围百姓。在当地老百姓的眼里,邙山是他们的圣山。魏王熊心和他的老师文若行走于山脚之下,熊心抬头仰望,主峰玉女峰高耸入云,“老师,这民间传说是真的吗?” 文若若有所想,道:“多半是真的。只是民间可能有夸大的成分。” 熊心点点头,有些黯然,问道:“真的有如此大神通,凭空化出一座大山吗?” 文若望向浩瀚的平原,微微点头又微微摇头,“也许有,也许没有。我不曾见过。” 熊心折下一根树枝,轻轻摇晃后指了指远处宋军的营地,“听谍报上说宋军严阵以待,似乎是害怕我们袭营,我们这样一搞,倒是让他们很紧张,这韩老儿很谨慎啊。” 文若淡淡笑道:“魏王用兵如神,韩通之前吃过亏,人之常情而已。” 熊心扔掉树枝,朗声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韩老儿多虑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唯有决一死战。” 他突然又笑起来了,“长戟百万,吹牛皮!虽然我魏军的数量不如他们,但是个个能以一敌十!让他们吃吧闹吧,吃饱喝足然后睡大觉,我亲自带着近卫营值岗,后天大军整装列队,大后天必须要让他们个个精神抖擞,去给我杀敌!” 文若突然问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魏王攻下了宋国,打算如何处置宋国皇室?” 熊心微微皱眉,这不是文若第一次问他这样的问题,往往他都以还未攻下,等攻下再议为由拖延过去,今天,他依旧还是没想好,便问道:“老师说要如何处置?” 文若看着他,道:“不杀,善待。” 熊心问道:“为什么?” 文若接着问道:“魏王可要做天下人敬仰的明君?” 熊心笑道:“当然!” 文若话音和煦,缓缓道:“宋国国祚一千余年,放眼古今也属首屈一指。宋国又以以仁治国为本,老百姓对宋国皇室的感情根深蒂固,魏王如果毁人庙堂恐会激起民变,宋国虽然军力衰弱,但这是千余年来没有大战的缘故,韩通战表所言,宋国百姓安居乐业,处处和谐并非虚言,治国以人为本,如果这些平日里不争的老百姓联合起来反抗,魏王真的还能安安心心的统治宋国吗?” 熊心沉默不语,只是缓缓行走于山间小路。 文若继续道:“如果魏王留人宗庙,并虚心向宋国皇帝学习治国之道,那么宋国的子民也是魏国的子民。” 熊心终于点点头:“老师的意思是说,将宋国作为魏国的附属国而存在?” 文若会心一笑,“然也。宋国皇帝依旧是宋帝,宋国的土地还由他来治理,魏王可以让魏国的将士进入宋国,接过兵权。还有,一定要善待宋国的文臣,魏王以后会用的着他们,如今魏国连年征战,百废待兴,除了得到宋国的粮食和钱财,更要得到他们的治世之臣。” 熊心缓缓登山,“老师的话,学生记住了。请老师放心,十年之内我不会杀人。” 文若叹了一口气,道:“十年之后魏王便可高枕无忧了,到时候杀不杀也并无必要。” 熊心连年带兵征战,身体自然不差,登上山腰一开阔地带,见一树上挂满野果,摘下两颗,一颗给了自己的老师文若,问道:“老师真的会离开学生?” 文若点点头,“等魏王即位九五,我便会回到师门,既然走了修行这条路那就不能太过于迷恋山下的红尘俗世和荣华富贵,了却一桩心愿足以,我那双父母也可含笑九泉了。” 熊心吃了一口清脆的果子,冰凉刺牙,但异常酸甜可口,“老师放心,此事了了我便会让老师以开国功臣的身份隐退,并追封老师为太傅,让老师的名字永久留存于我魏国的史籍之上。” 文若以山下人的身份正要对魏王行跪拜之礼,却被熊心拉了起来,“老师这是做什么!” 文若始终不肯真正起身,道:“山下的君臣之道凌驾于师徒之上,请受老臣一拜!” 他起身继续道:“可是魏王,老臣还有一个要求,还望魏王能答应老臣,如果魏王不能答应,老臣今日就以凡人之体跪死在这里!” 熊心有些着急,扔掉手上剩下一半的野果,双手搀扶着文若,问道:“什么事老师不能站起来说吗? “老师说了便是,我答应了!” 文若这才站起身,问道:“魏王打算如何处置大周皇帝?” 熊心脸色阴霾,良久才道:“老师又要劝说留着他吗?” 他眉间缓缓舒展,继续道:“毕竟与我同宗,又是我侄子,我想还是封他为候,去别处安度终生吧。” 文若却是连连摇头,“魏王,决不能留!魏王不仅要杀了他,还要斩草除根!” 熊心立马问道:“为何?” 文若抚须沉沉道:“魏王难道忘了三百年前大周的宫廷之变吗?难道忘了赵国二皇子的下场吗?” 熊心哈哈大笑,摇手道:“老师多虑了?我不是我那位先祖,夺了皇位又被逼退位。我也更不是赵国二皇子,登基一个月就被先朝皇帝的心腹暗杀。我……” 文若罕见的打断了熊心的话,道:“魏王自认为比你那位先祖的文治武功更高吗?自认为比赵国二皇子的手段更狠辣吗?” 熊心连忙说道:“根据史料记载,我的确没有我那位先祖的文治武功高,也的确没有赵国二皇子的手段狠辣,但这也正是我不杀他的原因啊。” 文若道:“魏王,我可是听说现在的大周皇帝虽然是个傀儡,但是他身后先帝留下的那帮股肱之臣可是及其拥护与他,他是先帝钦点的传位之人,我还听说他人品颇佳,受人爱戴。那些股肱之臣背后的势力,以及势力背后的文官集团,假以时日让他们报团取暖,指不定会酝酿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必然会给魏王带来麻烦。所以魏王,熊佑必须死,让他们没有了拥护对象,而对于他们,魏王不可杀,现在大魏民生凋敝,百废待兴,魏王要开启一个盛世,还得依仗他们,魏王要做的是要好言相劝,循序渐诱,拉拢人心。” 熊心自认为不是什么盛世之君,他所擅长不过是带兵打仗,依仗的不过就是他手上的军队,在他的心中,只要有了兵便可让天下太平,有了兵就可以让天下人俯首称臣,文若说的他懂,但他依旧是摇摇头,“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他,不杀他。” 文若连忙道:“如果魏王觉得这件事难办,那就交给别人,此事不能再拖了。” 熊心来回踱步,思绪不定,时而长叹,时而摇头,“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吗?” 文若沉声道:“杀了他就是万全之策,难道陛下要等到祸起萧墙那天再动手吗?” 熊心仰望的天空,已经下了雪,许久才叹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下山去吧。” 文若松了一口气,“此事,我有合适的人选,魏王不用担心。” 魏王熊心不再说话。 两人缓缓下山,途径一处灌木丛,一只小兽疾驰而过,显然是受到了惊吓,熊心始终走在前面,此情此景让他停步不前,他缓缓道:“连那个腹中婴儿也要死吗?” 文若注视着魏王熊心不太宽厚有些单薄的背影,斩钉截铁道:“是!” 两人便不再说话,缓缓下山,到了营地,许多士兵也已睡去,今夜无人值岗,如果宋军此时偷袭定会大获全胜,三天后的决战也没必要再打了,但熊心没有丝毫担心,他知道出身名门正派生性谨慎的韩通不会干出此事,此时的韩通正在严阵以待,等待着他的袭营。 这场心理战,是他胜了。 飘起了雪花,雪很大,使得天气更加寒冷了。吴修酒已醒,起身小解。此处是黑甲营的驻扎之地,黑甲营人数只有区区六千,它不属于任何编制,在魏军中它鹤立鸡群,神秘莫测。这是一支沉默之军,他们不像别的军队那样上阵喊打喊杀,他们的势不是鼓声,而是杀气。平定蜀王,黑甲营六千士兵连夜奔袭二百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蜀王亲自驻守的大城,绑了蜀王,将大周佣兵最多的藩王在第二天下午送到了魏王的面前。蜀军不战而降。 “还没睡?”黑暗处走来一位白衫青年,约莫也是三十多岁的模样,相貌自然比吴修要精致几分,他披着长长的黑发,双手拢袖。 吴修回头抱拳,正要行礼,那人却摆摆手,示意免了,他又问道:“老韩他们睡了?” 吴修点点头,“睡了,酒喝的太多了,都醉了。” 那人淡淡微笑,道:“好。今夜都可安心大睡。你要真是睡不着,陪我走走吧。” 吴修点点头。与那人并肩而行。 雪,无声无息的下,越来越大。那人衣衫虽然单薄,但没有表现出任何寒冷的迹象,他伸手接住几片雪花,雪花在他的手掌之上迅速融化,感叹道:“好大的雪啊。希望是一场瑞雪吧。” 吴修也放眼望去,这一小会的时光,四处便已被白雪覆盖,吴修道:“魏国东部很少下雪,这场大雪倒不是常见。” 那白衫青年点点头,“应该是吉兆吧。怎么?这么晚不睡,也是要出去赏雪的?” 吴修摇头,“只是起夜,偶然见到的。” 白衫青年笑道:“如果是老韩,定会吟诗一首,他那个肚子还是有点墨水的。” 吴修点头,“是啊,我们五人当中,就数他读过的书多。” 白衫青年突然问道:“将来有什么打算?” 吴修也不隐藏,便回道:“回樊城乡下,盖几间房子,把家里的荒地种上庄稼,也不小了,如果能取到媳妇那是最好了。” 白衫青年笑了起来,“很好。如果有机会,我去喝你的喜酒。” 他伸手拭了拭落在衣袖上的雪,道:“但是,三天后可别死了。” 吴修神情恬淡,“但愿如此吧。” 白衫青年看了看雪幕如帘的天空,“如果没死,记得来找我。我要是死了,记得去找一下文若。有一件事。你去做会很合适。” 吴修有些奇怪,但并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点头,“知道了。” 那白衫青年抖了抖衣袖,“好了,回去睡吧。我一个人走走。” 白衫青年继续缓行,吴修则停下了脚步,对着他黑发披肩的背影抱了抱拳。 那个英俊潇洒,气质谦和的青年,便是他们黑甲营的统帅。如果按照黑甲营的特殊编制,他的将职可是从二品的副都统,但是在黑甲营里,他也是一个伍长,一个五人队伍的老大,是冲在最前面的将军。 他叫段天涯,一个让无数豪阀贵族少女仰慕的男人。他生于贵族,从小便极具读书天赋,十四岁已取得举人身份,后来不知是何种缘故,弃文从武,凭借一身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杀人功夫迅速得到魏王的青睐,战场上速度极快,来去如风,杀人如麻,后被魏王提拔为近卫营首领,后来又受魏王之托,组建了善于偷袭善于死战的黑甲营,所立战功无数,一步一步封赏,便到了从二品的位置上。 黑甲营士兵谁都可以不服,但唯独服气段天涯。 慢慢山海路 第二章:魏宋之战(二) 宋,神武一十八年。 魏,宣威七年。 腊月二十二。 三天前的大雪悄然而停,清晨的天空仿佛被冲洗过一般,洁净蔚蓝。放眼望去,万物银装素裹,天际苍茫。天气虽然寒冷,但多少有些让人心旷神怡。长长的行军队伍在洁白的大地上缓缓移动,犹如一条长蛇巨蟒。吴修所在的黑甲营在骑兵的后方,在这条巨蟒的颈部。 按照军种,他们只是步兵。在战场之上,他们按照攻击和防守站位,首尾相顾。寻常的骑兵也很难冲散他们,在魏军曾经的演武中,黑甲营顶尖的五人小组可以击退六十普通步兵,骑兵则为三十骑。这不仅是他们的武艺相对高超的原因,更有相互间娴熟配合的因素。 黑盔黑甲,看上沉重无比,实则比那些轻骑兵的盔甲还要轻一些,这是唯有黑甲营士兵才有资格穿的玄晶甲,是将玄铁千锤百炼而成,上好的玄铁往往是锻造神兵利器的头等材料,玄铁本身沉重,经过千锤百炼后会形成铁晶。铁晶轻薄却异常坚硬,铁晶由玄铁铁钉和铁链串联在一起,就制成了这套盔甲。 制造这种玄晶甲,黑甲营的统帅段天涯可是寻遍了魏国匠人,因为普通的匠人别说是锻造,便是烧红它所需要的火都找不到,最后还是魏王的老师文若以山上人的身份找到了魏国西北部的山上门派龙虎山庄,龙虎山庄作为山上门派,有为山上人锻造神兵的山上匠人。 起初龙虎山庄拒绝了此事,缘由是不便参与山下事,但最终是介绍了一个山下匠人。那个匠人曾在龙虎山庄修行,边修行边在锻造坊当伙计,后来母亲病重下了山,几年后修书到龙虎山庄,说是有家人要照料,从此便结束了修行。 在山上门派,弟子私自脱离门派是要被惩罚的,重则死,轻则会被毁去一身修为,为了这事龙虎山庄还派人下山寻找调查过,只是那人真如他信中所说,在家乡开了家铁匠铺,为当地农户做一些农具,顺便在家照料自己的父亲和残疾的大哥,并且他在当地的口碑也很不错,善于助人,与人为善,并未仰仗自己的一点点修为作威作福,寻他的师门长辈只是断了他的一条手臂,算是放过了他。段天涯找到此人,他开始没答应,段天涯随即掏出一封师门书信,铁匠开始是痛哭一场,后来便接下了此事 但是制作玄晶甲极慢,那人虽然广招学徒,甚至段天涯调来了大魏军部的两千匠人,十年的时间也不过才出了六千余副。玄铁制成的玄铁晶极贵,曾经有不守规矩的黑甲营士兵偷偷将玄晶甲拿到黑市贩卖,后被段天涯发现,那人在全体黑甲营士兵的面前被斩首。从此黑甲营便有规定,凡是丢失玄晶甲者流放,私售者斩。 魏军里盛传一句‘养得六千黑甲营,苦了十万寻常兵’,由此可见,说的很对。 黑甲营士兵都穿玄晶甲,这是规定,但对于武器,则很随意。用统帅段天涯的话说,如果你老二能杀人,你也可以把他掏出来用。所以,黑甲营士兵除了身上的玄晶甲比较像模像样,用的武器则是五花八门,甚至有个兵,用的是锄头,更有甚者并不习惯用兵器,只用一双拳头。 魏军有制式的武器,那就是刀,称为魏刀,刀轻,弧度略大,锋利无比,如果流落山下江湖便是一把利器,在战场上魏刀闻名遐迩,黑甲营士兵也有很多用的是魏刀,比如庄稼汉子出身的黄二。 吴修,身后背着一杆银枪,枪刃寒光四溢,枪身银白如雪,这是他的战利品,它之前的主人是蜀王的世子,熊宓。枪名,寒雪,算是一把山下神兵了,甚至此枪的来历传说与山上门派有关,不过其他人只是眼红的份,吴修则成了它的新主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与魏刀相比,让吴修觉得更趁手,杀人也更快。 辰时末,队伍缓缓而停,停在了邙山脚下苍茫的平原之上,旭日初升,阳光很温和,有传令官举着红旗,骑着快马从军队一侧疾驰而过,反复喊道:“魏王有令,原地休整!” 所有人抬头,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很温和,并不刺眼,然后大家开始闭上眼睛,尽情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这是生命的气息。 可是,又有谁知道明天的阳光是否还是这般温暖和煦呢? 吴修也不知道,他只是注视着,直到自己的眼睛发酸发痛,直到流下了泪水。他摘掉系着寒雪的黑色绳子,系在了枪刃之下,然后回头看向身后的韩东来,曹家宝,黄二和平儿,用他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他们每一个人,微微而笑。 鼓声响起,所有人整理盔甲,所有人开始抽刀,雪白的兵刃在阳光之下开始活了过来,有了嗜血的生机。骑兵开始冲锋,鼓声大作,喊声四起,震耳欲聋,这壮观的场景有几人能亲眼目睹?曾经有些山上修士,观此景得以圆满神通。十万重骑兵手持长矛冲锋,场面蔚为壮观,并且宋军重骑只多不少。接着便是二十万轻骑兵分左右,侧翼包抄,这是最简单的战术,也是最实用的战术。 段天涯拔刀沉默不语,将刀高高举起,身后的六千黑甲营士兵同样把武器举起,各式各样的武器使得场面并不好看。重骑凿阵需要一段时间,他们在等。吴修已经站在了五人队伍的最后方,曹家宝则到了前面,中间是黄二,平儿和韩东来,进入战场他们会以菱形分布,上面是韩家宝,左边是黄二,右边的韩东来,后面是吴修,中间则是善于游斗的平儿。韩家宝使铁锏,沉重无比,平儿曾经试过,双手也不能拿起,他用铁锏拍了拍左手的黑盾,发出蹡蹡的声响,“都别死啊,说好了,下次的花酒该我出了,死了可就喝不着了!” 韩东来手持长剑,着实是一把长剑,跟他的身材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那把剑纤细,剑尖比其他的剑更窄更尖,据他所说,这是他唯一没有卖的家产,生在贵族,小时候他的父亲也请过几个剑术高手,教他使剑,剑术也说得过去。韩东来抖了一个剑花,邪邪笑道:“放心,就算你死了喝花酒的钱也得照出。” 曹家宝正要骂人,平儿跳起来用双刃狠狠的敲了一下曹家宝的头,给憨傻的曹家宝吓了一哆嗦,正要开骂,平儿却说:“傻大个!听说你家里给你找了个媳妇,你要是死了就归我了好不好,我保证头一胎随你姓曹!” 黄二正站在曹家宝的后面,曹家宝比他高了两头还不止,在他面前就像一座大山,平日沉默不语的他咧了咧嘴,突然闷闷说道:“我其实有个女儿。” 所有人都看向他,连吴修也不例外,韩东来睁大眼睛看过去,“卧槽,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老四你说啥呢?” 平儿听得真切,却说道:“老黄说他有个女儿,正好跟我年龄相仿,让我不要跟曹家宝抢媳妇儿。” 黄二又继续闷闷说道:“她身体不太好。” 平儿笑着说:“没事没事。女人嘛就是要用来疼的,我保证以后好好待她,重活一件都不让她干,并且我保证,从今天开始我会向老二学习厨艺,以后家里做饭洗碗洗衣服啥的我全包了!” 韩东来憋了一眼平儿,“切!就你那懒惰性子,别说是洗衣做饭了,就连拉屎都得别人给你擦!” 平儿正要反驳,黄二却又闷闷的说了一句:“她是个瞎子。” 所有人便不再说话了,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看自己手掌的看手掌。 总之,有些尴尬。 只是黄二,依旧是咧了咧嘴。 “黑甲营听令!进攻!” 传令官再一次疾驰而过,段天涯用他那把刀指了指前方,然后队伍缓缓向前,开始慢慢散开,五人队形各异,但大多是菱形分布。吴修背手持枪,拖枪而行,沉默不语。 死战开始。 曹家宝敲了敲黑盾,大喝一句,“比一比,谁杀的更多!” 进入战场,迎面攻来的是骑兵,站在队伍前方的曹家宝,用重重的黑盾砸在战马之上,战马一个悲鸣,翻了过去,曹家宝咧嘴一笑,一锏打到了那个倒地士兵的头上,一瞬间鲜血四溅。看到曹家宝这样的威猛残忍,剩下冲过来的两骑急忙勒停战马,向前滑出了足足五米,那两骑也是身经百战,正面突袭不成,兵分左右,向两侧攻去,左侧的黄二一个矮身,锋利的魏刀齐齐斩断了马蹄,那人滚落在地,吴修用长枪以迅雷之势刺进他的喉咙,又闪电一般的拔出,鲜血喷射而出,长枪寒雪未染一丝血迹,鲜血正好洒在了黄二的脸上,黄二一个激灵,连神情都变了几分,双眼瞬间发红,宛如嗜血魔鬼,立马就上前补了一刀。韩东来看着冲来的一骑,阴恻恻的冷笑,他单脚点地,一个俯冲,未到那一骑之时,便一个侧身,长剑长风窄而尖的剑刃神出鬼没的如灵蛇吐信一般,刺中了那个人的动脉,那一人一骑,冲势未停,鲜血却在马上喷洒四周,韩东来回头望去,笑道:“老五,给你玩玩儿。” 平儿咧嘴一笑,纵身而起,双刃齐齐刺中那人的脖子,然后那人跌下马来,垂死之时,惊恐的看着平儿,似乎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死了。 接着,又是一番人马赶来,有骑兵,有步兵,曹家宝以力打力,往往是来人带马都给撞的眩晕过去,韩东来剑招变化莫测,身形闪转腾挪,似舞女翩翩起舞,毒辣的剑招无一不是刺中别人的脖子和盔甲未覆盖之处,黄二仗着玄晶甲坚硬无比,别人砍向他也不躲闪,用他斜刀砍柴刀法不知疲倦的砍下去,在他面前的敌人往往都是非死即伤,吴修在队伍后面,长枪快速左右而出,如毒蛇觅食,一击必中,平儿始终游斗于四周,见到人多就会后撤,撤到相对轻松的队友身边,他身形极快,据说是他母亲的江湖相好教给他的一身武艺,他擅长以极其诡异的身姿绕后,给人致命一击。 战斗继续,骑兵撤下主战场开始休整和重新列队,黑甲营进入核心战场,随后是普通步兵。大宋也是如此。不过在人数上,宋军始终是占着优势,从高处看去,大宋士兵如洪水浪潮一般涌进战场。宋军之前多是步兵,与魏军交战后才渐渐发展以骑兵为进攻先锋的战术,所以宋军不弱,至少步兵不弱。 战场杀人,总有力竭之时。 黑甲营开始有所损伤,黄二的右手手指断了三根,开始单手持刀挥舞,平儿速度开始下降,曹家宝依旧站在队伍前方,身上的玄晶甲刀痕密密麻麻,但他依旧左冲右撞,保证队伍的防守,韩东来长剑已经沾满了鲜血,拿剑的手伤痕累累,吴修倒是没有受伤,此刻以左侧为主,帮助黄二阻挡敌人攻势。 段天涯始终闲庭信步,只是默默出刀,默默擦拭遮住眼睛的血迹。 午时已过,太阳开始向西而斜,黑甲营已经损失一千余人。建营到如今已有十年,历经大小战争一百余场,还没有哪场战争有今天这般的损失。但,以黑甲营为首的步兵,将战场足足向前推进了十里,抵挡着宋军一次又一次的攻势。 魏王看的真切,他随着骑兵已经连续的冲锋了三次,此刻他在战马之上,遥望头阵的黑甲营,大笑道:“此战,黑甲营当属首功!近卫营听令,随我冲阵左方,其余休整骑兵冲阵右方,我们接过战场,让黑甲营喘息片刻!” “是!” 宋国大将军韩通毕竟老迈,并未亲赴战场,高坐马背之上,眺望道:“骑兵迎战!” 战场又一次被骑兵接了过去,黑甲营后撤,开始在满是尸体的战场休整,该包扎的包扎,该喘气的喘气。吴修撤掉衣衫,将黄二的手指包扎起来,“还能行吗?” 沉默的黄二脸色有些失色,只是点点头。 平儿也受了伤,右肩中了一刀,有玄晶甲护体,伤口并不深,只是有些影响右手持刃,他脱掉上衣,韩东来替他包扎,他惨笑道:“谁都不要说什么,暂时都还死不了,如果让我回去,还不如让我去死!” 吴修喝了口水,眺望远方的战场,“都休息吧,接下来才是死战。” 曹家宝大口喝水,大口喘气,“娘的,现在要是能吃一顿牛肉,我还能杀他个三百回合!” 段天涯在队伍前方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看休整的黑甲营,对着所有人躬身抱拳,道:“段某谢过了!” 有些负伤严重的士兵开始后撤,但大多都选择继续战斗,比如平儿和黄二。 申时,骑兵也开始后撤,战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魏宋两方开始很有默契的休整,韩东来平儿和黄二的伤口被洒上了药,血渐渐的止住了,疼痛也有所缓解。 这些暂时止血镇疼的药,可以让他们继续保持战斗力。 夕阳如血,光辉洒落大地,像是给死去的士兵铺上了华丽的金被。 皎月姗姗而来,战斗开始。 这次依旧是黑甲营头阵,段天涯在前方缓缓而行。他身后五千黑甲营沉默不语,他们目视前方,视死如归,杀气腾腾。没有人回头,只是拔刀,慷慨向前走去。 韩通眯眼望去,眼神有些复杂,“好一个黑甲营。步兵统帅听令,调羽卫营!” 宋军羽卫营,身背长弓箭袋,每人只有十根箭矢,腰悬窄刀,可远攻,可近战。 魏军黑甲营沉默向前走去,宋军羽卫营列阵弯弓搭箭,等待着黑甲营进入射程。 “结阵!”段天涯一声大喝,黑甲营用盾士兵持盾上前,曹家宝也在其中。 羽卫营统帅是个满脸胡茬汉子,他弯弓搭箭在前,眼神炙热,羽卫营在宋军中也属于那种执行特别任务的军营,相较于魏军黑甲营,羽卫营并没那么如雷贯耳。羽卫营早就请战但都被韩通压了下来,此刻终于能跟黑甲营分个生死高低,这让羽卫营全员兴奋莫名,甚至连羽卫营统帅拉弓的手都有些颤抖,他沉沉道:“他们穿的是玄晶甲,百步内再放!”身边有士兵小声提醒道:“关将军,可是这样我们就只能射两轮了。” 宋军羽卫营统帅关青山,他不是那种将家豪门,坐到今天的位置,全靠自己身上的刀痕和流过的鲜血,论出身他比不了段天涯,论战功羽卫营更比不了黑甲营。关青山出身低微卑贱,段天涯出身显赫高贵,他们都通过自己的努力身居高位,前者对于后者往往会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羡慕甚至是嫉妒,爱或者是恨,但总会有一个疑问:你明明可以吃穿不愁,可以无忧无虑,为什么你不乖乖的做你的公子哥,偏偏要如此努力? 谁知道呢?段天涯是个有着奇怪想法的人,他这一生,明明可以靠读书靠家族势力哪怕不能位居三公,也可以在官场上大有一番作为,但他偏偏将自己的头挂在了裤腰带上去了战场,偏偏又立战功无数,更气人的是,他偏偏没有死。 这让羽卫营统帅关青山的眼睛都有些发红,他吐了一口唾沫,“放!” 一万箭矢破风而去,呼啸嘶鸣。黑甲营众将士齐齐接下,偶然一两只穿过缝隙,射在盾牌后方那些士兵的玄晶甲上,羽卫营果真名不虚传,虽然无法射穿玄晶甲,但是劲道极大,让人踉跄后退,甚至摔倒,中箭的位置随即也疼痛不已。接过一万箭矢,又是一万,已有十几个黑甲营士兵中箭倒地不起。 段天涯低吼道:“冲!” 黑甲营开始分散,羽卫营抽刀迎战。五千黑甲营迎战一万羽卫营。 鏖战,一直战到明月当空。 “老大,怎么样?”韩东来扶着吴修的肩膀,吴修的腿受了伤,流血不止,“我没事,去看看老四。” 黄二彻底的失去了战斗力,斜躺在地上,头盔已经不知去向,脸上斜斜的刀痕深致见骨,如今他已是强弩之末,危在旦夕了。平儿始终在黄二身边不愿离去,歇斯底里的挥舞双刃,不让敌人补刀。 “四哥,起来啊四哥,起来啊!” 韩东来攻了过去,曹家宝也围了上来,吴修也上前,四人围着黄二,韩东来摇头萎靡道:“老四不行了。” 黄二凭着最后一丝力气,伸出那只已经断了三指的手抓着吴修的腿,扯了扯,似乎是有话要说,吴修蹲下身子,看着满脸血肉模糊的他,撕下一块衣角,擦了擦他被血覆盖的眼睛。 黄二沙哑开口说道:“老大,有几句话我想说一下。” 吴修放下枪,握着他的手,“好,你说。” 黄二挣扎着坐起身,说道:“老大,如果兄弟们还有人活着,麻烦去我的家乡,替我给娘磕个头。话就不要说了,就说她娃娃走的安详。” 说着说着,黄二忽然笑了,只是有些难看罢了,他轻声继续说道:“我那个女儿是娘捡来的,虽然是个瞎子,但是很懂事很孝顺,长的也好看!如果你们都活着,就商量着给她一个家吧。老大你沉稳内敛,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人选,老三老实憨厚,跟了他也有好日子过,平儿呢,年少不懂事,但也是一个好人,跟了他也无妨,只要以后不嫌弃她就好了,至于老二就算了吧,上次喝花酒那件事如果是真的,我可就真的成了绝户头了。”他艰难的从怀里摸出一个银两袋子,递给吴修,“这些年喝花酒我从来没有出过钱,这次我请兄弟们喝。” 吴修接过银袋,又擦了擦黄二已经很难睁开的双眼,他知道黄二再难活下去,“老四,兄弟一场,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不管我们之中谁活着,都会去办。” “四哥!平日话不过,今天为什么这么多话,别总说些晦气话,我们都死不了的!”平儿抹了抹一把泪水,“四哥,你可别死啊!” 曹家宝负伤也颇重,使锏的那只手已经无法提起,只是用盾一次次的接着挥砍而来的兵刃,又一次次的用盾砸向敌人,他回头喊道:“我要是没死,回去就将婚事退了!” 韩东来也已经筋疲力尽,刺出一剑便要弯腰喘气,“都他妈别嚷嚷了,替老四报仇!” 黄二笑的很难看,但始终咧嘴而笑。然后他轻轻的躺了下去,躺在了兄弟们的身边。他看着兄弟们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黄二战死。 吴修将重重的银两袋放入怀中,提枪刺向一个挥舞长刀而来的羽卫营士兵,正中那人眉心,抽枪后他淡淡说道:“今日我不想看到任何死,但我也不想看到任何人苟且偷生!你们的手不能动,用牙咬也给我咬死一个!” 四人相互对视,此刻唯有杀人,才能了切心中千言万语。 他们开始各自为战。 吴修拖着流血不止的伤腿,挥舞长枪,没什么招式可言。 韩东来手持长剑,剑身已满是凹痕,他的身形已经踉踉跄跄。 平儿只能单手持刃,疯狗一般左右挥舞。 曹家宝手持重盾,疯狂砸向敌人。 “噗……”一口鲜血喷出,平儿被人一刀穿腰刺中,那人刺中他,龇着牙来回旋转刀身,平儿颤抖着,痛苦的脸上几乎变了形状。但平儿始终是嘴唇紧闭,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那人显然也是疯狂至极,抽刀后又是一刀。 平儿淡淡的看着那个人,伸出那条此刻充满力量的手臂,紧紧的抱着他,那人死命挣脱,却始终挣脱不开,然后平儿冷冷一笑,用那把已经满是伤痕的短刃,一寸一寸的刺进那人的脖子。 然后他们双双倒地,平儿平静的看着天空,喊了一声“娘……” 平儿战死。 其余人抽身不开,只能默默看着这一幕。曹家宝痛哭流涕,正要来扶平儿,但被敌兵一刀砍中了手臂,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敌兵,然后一头撞死了对方。 韩东来也已是强弩之末,一个侧身不及,被人一刀砍断了手臂。鲜血喷涌,他阴沉着脸,显然是极其痛苦的,那人得逞之后正要上前再砍,韩东来一个转身,左手长剑晃过那人的脖子,一道小痕,却喷出泉水一般的鲜血。 曹家宝已经接近力竭,被四人围攻,有两人专攻他下路,此刻他已经半跪下来,有人持刀在他后背猛砍,除了玄晶甲覆盖之处,其余地方已经血肉模糊,他忍着伤痛想努力起身,但脚腕被人砍断,他龇牙大叫一声,一个转身抛盾,把那人的面门砸的稀烂。其余三人趁着此时,一起挥刀砍向曹家宝的头盔,果真是玄晶甲,三人的刀齐齐而断,仍是不罢休,便用断刀刺向曹家宝的脖子,曹家宝缩着下巴,努力起身,抓起两人的脖子,高高举起,远远地扔了出去,剩下一下个头不高,断刀已经脱手,正要拾起地上散落的其他兵器,被曹家宝一脚踢中面门,一命呜呼了。曹家宝这才开始放松喘气,脖子上的三把断刀已经落下,但她脖子上出现了三个血窟窿,然后浑身浴血他看了看还在奋战的吴修,和断了手臂的韩东来。韩东来被人围攻,已经算是必死无疑了,他冲了过去,对着砍向韩东来那人冲了过去,那人连人带刀被庞大的曹家宝身躯压的动弹不得,只得挥刀乱砍。曹家宝这一倒地,就再也没有力气起身了,只好用牙齿撕咬那人的面门,直到血肉模糊。 这时,吴修也赶了过来,将围攻韩东来的另外两人打的倒地不起。韩东来惨笑起来,终于是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战斗力,他看着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曹家宝,“老三,我是真服了你了,真用牙啊?” 曹家宝挣扎翻身,骄傲喊道:“老大,我杀了二十七个。这次,我总比你多吧?” 吴修点点头,“嗯,比我多。” 曹家宝大口喘气,“回去告诉我爹娘,我没给他们丢人。告诉我那位弟弟,叫他好好读书,以后就要靠他光宗耀祖了。” 吴修依旧只是点头,“我不死,就会做的。” 坐在地上的韩东来突然开始哭了起来,“都走了,都走了。以后还有谁跟我一起喝花酒啊!” 曹家宝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吴修站在韩东来身边,努力不让人接近于他,长枪寒雪不沾血迹,依旧洁白如雪,他已经彻底放弃了防守,只是硬凭玄晶甲来抗下所有的进攻,但饶是人间最好的战甲也已经裂开。 韩家宝微弱的眨动双眼,看着努力保护他的吴修,痴痴道:“老大,你挥舞长枪的样子可真帅啊,我要是女人就好了。”他拾起那条断掉的手臂,上下打量着,然后抱在怀中,“可惜了,以后用不得剑喽。” ……… 有人砍中吴修的左肩,吴修眉头一锁,横枪过去,枪身打中那人头部,那人瞬间倒地,有人刺中吴修后背,他阴沉转身,一枪穿甲而过,刺进那人的胸膛,有三人已经都折去了手中兵器,他们冲将过来,死死的抱着吴修,吴修跌跌撞撞,旋转枪身,一杆长枪变成了两条短枪,并且都有同样的枪刃。他手持双枪,残忍的扎向那三人的后背,正在吴修稍稍喘息之时,有羽卫营兵士,张弓搭箭,一箭射穿了吴修的胸膛…… 吴修最终也倒了下去。 韩东来爬到吴修的身边,死死的握着他的手。 两人都仰过身来,透过硝烟,凝望明月。 终于在此时,在戌时三刻,宋军鸣金收兵,后退撤回大营。 此战,黑甲营死三千二百八十二人,重伤九百一十三人,剩余所有人轻伤,羽卫营死七千三百二十九人,重伤一千二百一十一人,剩余所有人轻伤。此战,魏军死伤二十二万,宋军死伤四十七万。此战,段天涯战死,关青山重伤不起。 此战,魏军惨胜。 戌时末,魏王整军二十万,夜袭宋营。大将军韩通早就料到,提早布防,两军再战于宋军大营之前,魏军步步凿阵,阵阵紧逼,接近宋营,用火计火烧宋军连营三百里,宋军一退再退,退到离宋国京城只有三百里的庆阳城,魏王以大将顾中资为征东将军,出兵二十万,顾中资围而不攻,而是继续蚕食大宋其他疆土。 最终宋国以西所有疆土,尽落大魏之手。 至此,宋魏之战告一段落。 除了围困庆阳城的二十万大军,其余人马都在魏营。 吴修和韩东来也待在魏营养伤。吴修伤势颇重,所幸那一箭没有穿过要害,韩东来断去一条手臂,也无法再继续他的军旅生涯。 大半月之后,吴修已经能下地行走。 年关已过,已是正月十五,今日魏营张灯结彩,处处歌舞,魏王为了犒劳在魏营的将士,将魏国最好也是最有名的歌姬舞姬和乐班调往魏营,共同欢度佳节。这日午后,吴修和韩东来吃完军宴,前往邙山脚下散步。吴修看着韩东来断去手臂的空袖,被风吹动,四处摇晃,问道:“有什么打算?” 韩东来惨笑一声,“能有什么打算,以伤兵退役,如果能回到家乡重振韩家,那是最好不过的。” 吴修点点头,“如果有需要,我会帮你。” 韩东来拍了拍吴修的肩膀,笑道:“段老大死了,魏王正在选拔合适的人选统领黑甲营,如今黑甲营死伤大半,估计过不久就要开始选拔另一拨人了,我觉得老大你的机会很大。” 吴修摇摇头,“我比不上段将军,也不会继续在军队混下去,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韩东来吐掉含在嘴里嚼了半天的杂草,点了点了头,“老三老四老五那边也需要你走一趟,什么时候出发,我跟你一起。” 吴修和韩东来走到当日魏王停留的那处山腰开阔地带,说道:“我去他们家乡走一趟,然后离开军营回樊城家乡。” 韩东来有些惊讶,问道:“就这样放弃了锦绣前程?我魏国已经占了宋国一半土地,将来即使有大战,也不会像年前那样惨烈,为什么不去争取下,混个一官半职也是不错的。” 吴修望向魏军大营和那个惨烈的战场,叹了口气,“事情总要做,再说我也不太合适。” “我可以替老大去做。”韩东来道。 “不,不一样的。”他回头看着韩东来,道:“什么时候走?” “大概后天吧。” “我们一起。” “嗯。” “走之前,我们去喝一次花酒吧?” “这感情好,什么时候?” “后天。” “那我们大后天走就是了。” “好。” 回到魏营,吴修无所事事,去换了药。然后他想起段天涯让他找文若一趟的事情。 傍晚时分,残阳似血,魏营的空地上有舞台呈现,显然是为了今夜的歌舞而准备,许多举着拐杖或是被人搀扶的士兵开始集结,人们窃窃私语或是大声说话,等待着好戏的开幕,这是他们应得的待遇。吴修走向文若的营帐,魏王已经领军返回了属地,不日就要前往都城,着手受让皇位和他的登基大典,现在魏营里,文若是最高统帅。文若的营帐并不太大,帐前只有两个守卫,吴修走了过去,问道:“文大人可在帐内?” 守卫打量吴修,点了点头,“你是何人?什么官职?我好去禀报。” 吴修抱拳道:“我是黑甲营伍长,吴修。有劳了。” 两个守卫先是一愣,立马开始郑重其事,“将军稍后,我去禀报。” 大帐之内,文若高坐主位,打量着吴修,问道:“那就是那个使银枪寒雪的伍长?” 吴修点点头,“是的。” “来人,奉茶,请坐吧。”守卫士兵端来两杯茶,文若道:“喝吧,这是我珍藏很久的春露茶。” 吴修谢过了文若,开始喝茶,一口下去胸口便有一股炙热的气息,气若游龙,让吴修满脸通红,两口下去就有些出汗,接着便是气血上涌,身上的伤口开始发痒,这是好事。吴修始终镇定自若,问道:“段将军之前跟我说过,让我找文大人,说是有件事需要我去做。” 文若抚须而笑,却问道:“此次战场杀敌多少?” 吴修回道:“我们五人队伍共杀敌九十一人,存活两人。” 文若站起身,以拳击掌,“好一个黑甲营!真乃大魏之剑!” 文若看向吴修,“段天涯说的不错,你是非常合适的人选。可惜,段天涯死了,如果不死,这件事你们两个去做,定会万无一失的。” 吴修一头雾水,“请文大人明示。” 文若摇摇手,“不要急,先说说,我大魏如何奖赏黑甲营。” 吴修瞬间就想到自己的兄弟,说道:“在下认为,对于那些死去的兵士抚恤金要加倍之外,他们的家人当地官府要善待。那些受伤不能再上战场的兵士,除了官府安排合理的职位之外,其余有家有室的官府要多多扶持。至于那些轻伤的兵士可以给他们一个竞争其他军中职位的机会,毕竟黑甲营出去的兵,带兵自然不会差。” 文若点点头,“倒是可以,只是如果那些人回去仗着军功为非作歹,当地官府又敢怒不敢言,如何是好?” 吴修不假思索回道:“按律行事。” 文若问道:“那你自己的想法呢?” 吴修道:“先去死去的兄弟家里走动走动,然后回老家。” 文若有些诧异,问道:“你待在军中,谋求个一官半职还是不难,为什么回家?” 吴修道:“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厌倦了杀人,也许是再不想看到身边的人倒下了。” 文若背手来回踱步,阴沉道:“如果我让你做的事情还是杀人,你做不做?” 吴修道:“做。” “哦?怎么说?” “因为我还是魏兵,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 文若若有所思的点头,“杀了人,你想要什么?” 吴修道:“还是回到家乡。” “不会要一笔钱,或者是一个官位?” “军饷自然不能少,官位就算了。” “你知道杀的是什么人吗?” “请明示。” “大周皇帝,你敢杀吗?” “敢。” 文若猛然回头看向吴修,眼光凌厉,淡淡说道:“你知道刚才如果你说不敢,会是什么下场吗?” 吴修摇摇头,“不知道。” “你会死。”文若从大桌之上抽出一把剑,指着吴修,“告诉我,为什么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 吴修看着寒光四溢的宝剑剑尖,“因为你是将,我是兵。”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文若收起宝剑,“好,吴修,你听着,杀人后到许都的清福坊敲钟一十三下,自然有人给你带去泼天富贵。此事,只有你我知道,你杀的可是前朝皇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切小心为上。” 吴修问道:“什么时候?” “五月初一魏王登基大典,前朝皇帝可能在之前就要离开都城,前往凤山郡,此去路途遥远,在去凤山郡的路上,你随时可以动手。”他走回主位坐下,“吴修,你要记住,闪人灭口,斩草除根!” 吴修问道:“我还有一个疑问?” 文若眉头一皱,“问吧。” “此事魏王知道吗?” 文若盯着吴修沉声回道:“魏王,他知道,也不知道。” 吴修再无言语,只是抱拳,“属下领命。” 文若点头,“这个茶带点回去吧,你那个姓韩的兄弟也可以喝。活血化瘀,顺气通脉,伤势会好的快些。” 吴修接过一个黑色锦囊,退出了营帐。 文若抚须沉思,眼神阴晴不定,眉眼间时而舒展又时而紧锁,喝下了一口已经有些凉的春露茶水,然后他闭上眼睛,或者是养神,又或是是思绪深沉。 正月十五,华灯初上,歌舞升平。 许多人在今夜,伴歌而眠。 韩东来倚在帐前,喝着烈酒,凝望明月,他轻声自语道:爱元宵三五风光,月色婵娟,灯火辉煌。月满冰轮,灯烧四海,人踏春阳。三美事方堪胜景,四无情可恨难长。怕的是灯暗光芒,人静荒凉。角品南楼,月下西厢。 吴修已沉沉醉去。 慢慢山海路 第三章:大战之后 正月十八,邙山脚下不远,魏营以东三十里,运水郡,风华楼。吴修和韩东来相对而坐,他们身边各有一位浓妆艳抹穿着甚是清凉的红倌妇人。 韩东来将那只未断的手搭在身边红倌儿的曲线之上,薄如蝉翼的彩裙之下,是那柔软洁白的腰肢,他轻轻抚摸,惹的那红倌儿娇羞不断,面色潮红。相比与她,吴修身旁的红倌儿处境就多少有些尴尬了,她默默打量着身边一直在喝酒的男人,心想着,哟哟哟,一脸深沉高深的死样子,还假装不知道手该放哪里呢?瞧瞧你那个断了手的兄弟,一只手都闲不住,怎地?非要去我那闺房才能有点男人的样子? 两人今天是以寻常百姓的身份喝花酒,并不是像之前那样,穿着军服,带着军刀。韩东来被喂下一杯酒,叹道:“老大,喝着花酒板着脸不太好吧?” 吴修笑了笑,他身边的红倌儿顿时眼睛一亮。 吴修望向身边的红倌儿,微笑道:“麻烦这位姑娘,再请三位姑娘过来一起喝酒吧。” 那红倌儿笑的花枝招展,用手绢轻轻拍打吴修的肩膀,娇羞道:“公子,奴家一个人还不够啊?再请三个,这酒钱可是不便宜的。” 吴修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子,“麻烦了。” 那红倌儿连忙接过,连连应诺,“公子稍后片刻。” 韩东来身边的红倌儿娇嗔一下,轻轻推了推韩东来的肩膀,韩东来是风月高手,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低头笑眯眯看向红倌儿腰部以下的旖旎风光,熟练的拍了拍红倌儿的腰肢,“我只要姐姐一个人就好了。再说,今天我这位兄弟请客,只要给他喝满足了,银子是不会少你的。” 那红倌儿笑吟吟道:“公子说哪里话,我啊,就喜欢公子这样的专一。花心的男人,才不喜欢呢!” 吴修无言以对。 韩东来使劲捏了一把那红倌儿光滑的酥臀,“对啊,我韩东来,世间最是专一啊。” 不多时,走入四人,个个笑语盈盈,使劲卖弄自己的姿色,领头红倌儿道:“公子,我这几位妹妹都忙着呢,要不是我说公子长得俊,都不乐意来呢!” 吴修站起身,“麻烦各位姑娘,请坐。” 吴修正色道:“请三位姑娘过来,是陪我死去的三位兄弟喝几杯。三位只管倒酒喝酒,银子不会差了你们的。” 新到而来的三位红倌儿脸色瞬间僵硬,不过等吴修掏出一大袋银子才又变换成之前的模样,吴修将银子分成了三堆,一人给去一堆,“这第一杯酒,我亲自倒。” “这位姑娘陪的是我兄弟五人中的老三,他叫曹家宝,我们五人中数他最能吃喝,酒喝得快,醉的也快。请。” “这位姑娘陪的是我兄弟五人的老四,他叫黄二,我们五人中就数他不爱说话,酒从不离手,从来不见他醉过。” “这位姑娘陪的是我们兄弟五人中的老五,我们五人中就数他话最多,年龄最小,他喜欢喝酒,但总是第一个醉。” 吴修放下酒杯,“各位姑娘如果要不在意,今天大家都不醉不归!” 场面再一次热闹起来。 深夜,吴修身穿里衣在风华楼三楼厢房窗户边缘,他端着酒杯,仰望在正月十八依旧很圆的明月,有凉风拂过,吹动他披散的头发,床上的那位红倌儿轻纱覆体,露出洁白光滑的肌肤,她沉沉而睡,梦呓甜美。 许是因为凉风进入了厢房,那红倌儿微微转身,露出了大片的旖旎风光,却是更加凉了,她起身看到倚在窗前的吴修,笑盈盈问道:“公子不困吗?” 吴修点点头。 那长相甜美的红倌儿将轻纱绕体,起床拿着吴修的外衣,搭在吴修的肩上,轻轻从他的后背抱过去,温柔道:“看到公子身上的刀痕我才知晓了,原来公子是战场杀敌的将军。下辈子生个男儿身,我一定也要学公子,上阵杀敌。” 吴修问道:“你是魏国人?” 红倌儿轻轻点头,“公子莫不是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儿?” 吴修摇摇头,道:“你也应该有难言之隐,没什么看起看不起的。” 那红倌儿微微抽泣,突然说道:“公子难道不问问我的难言之隐吗?” 吴修叹了口气,“很多人都有难言之隐的。” 红倌儿委屈道:“四年前,我从家乡来到运水郡,前往前线寻找我那断了三年书信来往的丈夫,不成想那死鬼已经死了三年多了。按理说死了便有抚恤金,可是从头到尾我一个铜板都没有看到。后来,实在是无法活下去,只能到运水郡,做了妓,想攒些钱去打官司。” 吴修问道:“抚恤金由你家乡官府发放,为什么不找当地官府?” 红倌儿摇摇头,“找过,当地的官老爷说军部下发的阵亡将士薄上,没有我那丈夫的名字。”说着,她默默流下泪来。 吴修沉默片刻,“我可以帮你写一封信,你可以去邙山脚下的魏营,找一个叫文若的人,也许他可以帮你。有笔墨吗?” 厢房内,吴修埋头写字,他的字并不好看,但仍是一笔一划的写下去。 写完书信,两人寒暄一番后。吴修离去。 运水郡作为靠近前线的郡城自然是魏军将士颇多,这里是魏军前线粮草的集结地,也是魏军将士花钱享乐的好去处,子时已过,街上还都是三三两两的魏军,至于老百姓多是些贩卖小吃食的流动商家,吴修心绪有些杂乱,离开了风华楼开始四处闲逛,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虽然有军中好友相伴,但多少有些让人孤独空虚。本以为喝过了花酒,心灵会得到慰藉,可是热闹过后,那种让人孤独空虚的感觉又如潮水般的向他袭来,所幸在吃了一碗当地老百姓的面条之后,那种感觉才渐渐退出。 原来他需要去人多的地方,看看人世繁华。 吴修找个地方开始喝酒,等韩东来。 天亮之后,他与韩东来就要共同去往魏王的就藩之地的都城,洛城。老三的家在洛城以南四十里的清风镇,老四的家在洛城以北五十里的千方镇黄家村,这两个地方他们俩一定会去一趟。老五平儿的家乡在魏国中东部的流霞郡,两人合计由吴修一人前往。所以拜访了老三老四的家乡,两人就会分别,吴修继续向北而行。韩东来,向西而行,回到自己的家乡寒山郡,他现在迫切希望重振韩家。 天光微亮,吴修起身。说好了,早上在包子铺门前与韩东来集合。 韩东来姗姗而来。桌上有两碗粥两个小菜和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子子,见到吴修,“老大起这么早?没有趁着早上起床,与那位姐姐再云雨一番?” 吴修没搭理他,昨夜,他也并没有干些什么。 韩东来坐下来,开始大口喝粥,“我这小身板啊,真经不起折腾啊,饿死了饿死了。” 吴修默默吃着早饭,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市集,心情开始好起来,“待会吃完饭,我们去买马,路途遥远,用走的太慢了。” 作为被大宋王朝统治了一千余年的郡城,运水郡一些规矩早就根深蒂固,没有逃亡的老百姓尊崇的还是大宋的条律。大宋不比大魏民的民风彪悍,大宋百姓安分守己,不可以携带任何铁器,一些铁质的农具都要去当地官府登记在案。所以街道之上,除了大魏士兵大声喧哗到处横冲直撞之外,其余地方都透着和谐和繁荣。 但毕竟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那些家人被大魏士兵杀的,家里的女人被大魏士兵掳去的百姓,对大魏可谓是恨之入骨,这其中又以那些江湖绿林好汉为最,这些江湖中人,平日里欺负欺负老百姓是可以的,但当牵扯到大的层面之上,他们往往会成为那些老百姓眼中的忠义之人,甚至英雄。 这不,那乔装打扮成樵夫模样的中年汉子,挑着一担柴谨慎的观察着迎面走来的一队魏军,他身边是村姑模样年轻女子。那女子走在樵夫身后,时而与他窃窃私语,时而又与他一起看向前方,远处还有一个牵马叫卖的老者,那老者对樵夫和村姑微微点头,又微微摇头。 不多时,远处的的人群中传来嘈杂声,原来是一对大魏兵马穿街而过,左右各有十人持长枪而行的大魏步兵,之后是三人三骑,为首一人面如冠玉,身穿白衣,腰悬魏刀,仪表堂堂,一脸高高在上模样,看来是个魏国的年轻将军,右后方半个马身位是一位看上去才过豆蔻年华的少女,略显稚嫩的面容清丽可人,最后面的是一位老者,眼色深沉,他披着跟他略显瘦小身材不相配的深色大袍子,高坐马背之上,若有所思。 这一幕幕,吴修尽收眼底。 年轻将军笑道:“灵儿妹妹,往前过了这个街道便是我的府邸了,这运水郡西侧的运水河,现在在我大魏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河,今日灵儿妹妹就歇息吧,明天我与妹妹一起游运水河。” 那可人儿的少女微微点头,“那就有劳陈公子了。” 此话多少有些让年轻将军不悦,但他依旧是笑着道:“无妨。灵儿妹妹如果还想去前线看看,随时说一声就好。” 韩东来吃完早饭,发现吴修目视远方,也循着看了过去,“看啥呢老大。”忽然他就看见那个高坐马背的可人儿少女,“哟,不错啊,只是年龄小了点。” 吴修没有理他的荤腔,淡淡道:“你看那个樵夫和他身边的村姑,还有对面牵马的老者,是不是有些古怪?” 韩东来摇摇头,“怎么,你认识?” “不认识,但是那骑马的几位,可能有危险。” 韩东细细观去,说道:“那年轻人看上去是个将种,不像是上阵杀敌的将军,看那少女的穿着也是大家闺秀,与那个年轻将军也算是门当户对。至于后面那个老头子嘛,不像好人。可是那樵夫怎么了?你对他身上挑的柴感兴趣?”韩东来打量着,终于算有些理解吴修的话,“卧槽,你就说这三个人要对那三个人图谋不就行了,绕来绕去有意思吗?” 吴修摇摇头,吃了一口有些凉的肉包子,淡淡道:“我只是说可能。” 正在此时,三骑经过了樵夫,樵夫和那个牵马的老者相视点头,身边村姑模样的女人也开始向樵夫靠拢,那樵夫放下柴,从柴堆里抽出两把刀,扔给了女人一把,那老者也是移动在马身一侧,手放在了马鞍之上。 韩东来终于看的真切,起身道:“老大,救人!” 吴修按住他的手,摇摇头,道:“不要急,先看看情况再说。” 那边,等年轻将军一骑经过,樵夫大喝一声:“姓陈的!受死!” 只见那樵夫和村姑猛然跳起,显然是个练家子,他俩一前一后,持刀砍那年轻人,年轻人先是一愣,然后抽刀准备迎敌,可是为时已晚。在那两把朴刀接近年轻将军脑门之际,他身后那个始终阴沉着脸的长袍老人出手了,他一夹马腹,然后纵身,已极快的速度冲向樵夫和村姑。 双刀离年轻将军脑门一寸处,戛然而止,那老者已经到了刺客身前,紧紧的抓着他们的脖子。 持枪的魏兵这才缓过神来,齐齐转身,正要来刺,那樵夫和村姑齐齐踢向老者的腹部,老者松开双手,后退两步,暂时并未出手。转身而来的魏兵迎上两人,双方开始缠斗在一处。 年轻将军缓缓将刀送入刀鞘,抱拳笑道:“韦爷爷真是老当益壮啊!有劳了。” 老者也同样抱拳,“少主受惊了。”说完,又一个纵身,返回了马背。 年轻将军灿烂一笑,转身道:“灵儿妹妹,你也受惊了,放心吧,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有韦爷爷在,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少女轻轻点头。 街道瞬间乱成一锅粥,樵夫村姑和魏兵战在一处,双方你来我往,魏兵已经倒下了两人。可是他们也好不到那里去,樵夫已经替村姑挡下了一枪,伤口流血不止,那村姑眼看是功亏一篑,看向远处一直牵马而立的老者大喊道:“唐三笑,还不出手!钱可是没有少了你一分!” 长袍老者眉头一皱,脸色瞬间就不太好看了。 那牵马老者骂道:“少说一句话会死啊!”他正准备以暗器给人迅雷攻势,可是村姑这么一喊就完全暴露了,但他仍旧是掷出了独门暗器,攻击的并不是那个年轻将军,而是那个可人少女。 韩东来脸色一紧,心中悲凉,这么漂亮的姑娘就这么死了!便不敢再去看,捂脸摇头叹息。 那暗器飞行速度极快,眼看着正中少女,那年轻将军大喊一声,“灵儿妹妹,小心!”他在马上猛然侧身纵出,双手还高高举起,想以最大的身体面积保护少女。那三枚暗器齐齐扎入胸口,他便落下了马,摔的着实不轻。 长袍老者在听到村姑喊出了‘唐三笑’就已纵身去了牵马老者那边,可是牵马老者以极快的速度发出暗器之时,就已经跃上了屋脊,在屋脊之上又发出一大把暗器就纵身走了。长袍老者正要去追,躺在地上的年轻将军喊道:“韦爷爷。算了吧,再追下去,我就要一命呜呼了。” 少女也早已翻身下马,蹲在年轻将军旁边,抽泣问道:“公台哥哥,为什么你要这么傻,我的命就比你的命金贵吗?”她扶着年轻将军坐了起来,年轻将军脸色开始发暗,显然是暗器有毒,看他这个样子,少女就更加着急了,开始大声哭泣起来,“公台哥哥,我知道你对我的情谊,你不会死的,你不能死的!” 年轻将军此刻也是含情脉脉的看着少女,欣慰而笑,“灵儿妹妹,你知道我对你的情谊就好了,没事的,没事的。你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好更好的人,灵儿妹妹,来生再见了。” 长袍老者赶来,查看了年轻将军的伤势,在他胸前点住了穴道,老者道:“田姑娘,现在当务之急是回到府邸,我好给少主疗伤。” 少女使劲点头,帮着老者背起年轻将军。 樵夫和村姑模样的刀客看到唐三笑得逞,也是且战且退,兵士正要去追,却被长袍老者喊住了,“先别追了,回府!” 韩东来皱眉默默看着,许久才看向吴修,悻悻然道:“老大,你觉得呢?” 吴修没有说话,只是付了早饭钱,“总之,不管我们的事。我们去买马。” 在发生争斗的更远处,一位黑衣中年人从小巷里闪出身来,他淡淡一笑,然后向着唐三笑逃遁的方向凌空而去。 运水郡城外的官道之上,行人如织。也是因为大魏攻下了宋国二分之一土地后官府颁布的政令,鼓励大魏百姓前往到如今已是大魏疆土的土地上种田经商。魏军残暴之名早已响彻大宋朝野,一些个大宋百姓早已随着军队逃往了宋国其他地方,抢来的土地自然要有人治理,所以路上的人也有普通百姓,也有从别处调过来的大小官员及其家眷。 那年轻将军,似乎也正是调往运水郡的武将。 吴修和韩东来高坐马背之上,此行的第一个目的便是老三曹家宝的故乡,清风镇。两人合计着,是先到洛城,还是直接到清风镇。后来一核算,运水郡距离洛城一千余里,先到洛城和先到清风镇并不重要,而且都是一个方向。 韩东来哼着小曲,如今他以伤兵的身份返回家乡,身上多年的军饷和抚恤金可以让他什么都不干都饿不死,不过他想着用这笔钱可以重振韩家,身上也有着一封军方文牒,是告知当地官府他的战绩和战功,更是提醒当地官府要厚待优待于他。这也可以算是衣锦还乡了。 但终究是少了一条手臂。 多少有些遗憾。 如今长剑长风已经毁去,所以买马之际经过铁匠埔,他便买了一把铁剑挂在了腰间,平时无事的时候练习左手剑,乐此不疲。 韩东来拔剑问道:“老大,我总觉得运水郡那场撕斗有些蹊跷。看着有点假啊?” 吴修点点头,“确实如此。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不过那年轻将军只要心不坏,使点小伎俩也无可厚非。” 韩东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唐三笑,唐三笑,我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韩东来眼睛一亮,“我知道了,姓唐,莫不是唐门的!肯定是了,用暗器,那绝对就是唐门!”他又问道:“老大,有没有想过,去山上门派,当神仙?” 吴修望向快要黑下来的天空说道:“进了山上门派,也不一定是去当神仙的。” 韩东来不以为然,“要是有机会,我还真想找个山上门派。可惜啊,年龄也大了,又没了手臂,什么都晚了。” 吴修道:“你要真是想去,可以试试。你使剑的功夫不差,底子也很牢固。” 韩东来刺出长剑,说道:“我年少时在书上看过,有一种修士,称为散修,没有任何门派。这类人往往比那正统的山上修士杀力战力更强。” 吴修看着韩东来的那把剑,说道:“只要你把剑法练到出神入化,那些山上神仙在你眼里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韩东来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只是那些山上神仙可是铜头铁臂,怎么杀都杀不死的。” 吴修笑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韩东来从胸口摸出一本书,封面上写着《仙人传》,“这本书上是这样写的。” 吴修翻了个白眼,“等你那天进了山上门派,我用寒雪给你插一插,看你是不是铜头铁臂。” 韩东来收剑,捧着他几天没刮胡子的下巴,“讨厌啦,刺人家就刺人家吗,插一插多难听啊!” 吴修叹气摇头,将后背的牛皮包裹转过身前,韩东来立马说道:“天色不早了,老大,我看我们还是找个地方歇息吧。” 深夜,两人架起火堆,火堆之上是一只焦黄的烤兔,两人席地而坐。虽然正月未过,但是有酒有肉,并不觉得多么寒冷。两人默默喝酒,相对无言。 此后的行程在吴修的要求下快了许多,三天已过,离洛城只不过剩下两日的路程,这日傍晚,两人在驿站旁边的酒馆歇息。从远处走来一队人马,大约有十余骑,为首一人手持折扇,风流倜傥,其余人都是江湖武夫的打扮。 手持折扇的青年人坐下喝酒,看向吴修和韩东来,问道:“两位公子,不知道是去往何方?” 韩东来回道:“去洛城。” 那手持折扇的青年人点点头,“我看两位公子像江湖中人,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高人。” 韩东来又道:“无门无派。” 手持折扇的青年笑了笑,向身边的人点点头,身边的大汉大声道:“你这恁货,我家少爷好心跟你说话,怎得这般没礼貌?” 吴修抱拳道:“我们着急赶路,请见谅。”说罢就要收拾行李离开。 那汉子走上前去,伸手去拿吴修面前的那牛皮包裹,“这是什么东西,包这么严实干什么?” 吴修站起身,向那一直端坐的青年问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笑道:“我那兄弟只是好奇,公子莫怪。” 吴修扯过包裹,被在身后,示意韩东来不要惹是生非,两人正要走,那大汉按住吴修的肩膀,力道不可谓不大,吴修摇头叹息,看来是不动手不行了,他弯腰一个肘击击中了大汉的心窝,大汉跄跄后退,差点摔了过去。 瞬间,剩余的十余人,除了那个手持折扇青年,都围了过来,吴修和韩东来相视一笑,韩东来道:“这是我们离开后第一次打架吧?老大,感觉怎么样?” 吴修淡淡道:“战场杀敌和江湖撕斗不一样的。” 那十余人齐齐而上,吴修道:“老二,别杀人!” 韩东来阴沉笑一笑,“我也正想告诉你。” 然后,只看到,惨叫,痛苦,倒地。 吴修只用拳头,韩东来只用剑背,抽的啪啪作响。 十余人,如砍瓜切菜般的倒地。韩东来长剑归鞘,看着地上痛苦呻吟的十余人,笑道:“看来这几年在军中没算白待啊!” 吴修看向那个一直喝酒的摇扇青年,那人放下酒杯,突然就跪了下来。 韩东来心中鄙夷,江湖绿林好汉,也不过如此吗! 青年抱拳恭敬道:“请两位少侠救命!” “什么?救命?不是饶命?”韩东来问道。 “三日前,我们一行在路上偶遇两位公子,便就觉得二位公子气度不凡,不像是普通人,于是我们悄悄尾随准备多观察几日,实在是情有所愿,今日莽撞试出了二位的身手,果然不出所料,是两个绝顶高手……” 吴修有些不耐烦,“麻烦请说重点。” 那青年跪地不起,继续道:“我本名何健诚,本是新月郡何家大公子。家族世代经商,挣下了不俗的家业,三年前有一少妇出现,将我那父亲迷得神魂颠倒,那毒妇将我父亲软禁,家族中一切事物就由她处理,将我也赶出了何家。可怜三年我都不曾见过家父一面,更不知家父是生是死。凭着我何家在当地黑白两道的薄面,我以何家大公子的身份请了二龙山黑风寨的好汉相助,可是三次回祖宅都被那毒妇豢养的一众江湖高手赶了出来……” 韩东来听不下去了,“等等等等,你说的都是你的家事,求我们也没有用啊。” 那青年继续道:“三年来,我寻遍周遭,不曾遇到一个像样的江湖高手,还请二位公子高抬贵手,帮帮在下,事成之后,在下愿意以何家一半的家业答谢二位。” 吴修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们能帮的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二人能打得过那一众江湖高手?” 青年顿时语塞,“二位身怀绝技,只是三两下就,就打趴了二龙山的众兄弟。在下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吴修笑了笑,转身牵马,道:“对不住了,我们可不是什么江湖高手。” 青年跪着向前几步,大声道:“两位大侠一看就宅心仁厚,请救救在下!” 韩东来笑道:“我们一点都不宅心仁厚,我们杀的人,可能比你见过的还多。” 青年继续喊道:“只要帮了在下,条件二位大侠尽快说,我何健诚就是死也要满足二位!” 韩东来就要上马离开,吴修却怔住了,吴修道:“此地到洛城不过两三日路程,不如去看看。如果他要说的有半句虚言,我们就离开,如果是真的我们就帮上一帮,打不过我们还可以跑嘛!” 韩东来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大啊,战场杀敌你可是一点都不含糊的。可就在这些事上,太优柔寡断了。他说的是假的还无所谓,如果是真的我们帮了也就算了,可是世界这么大,不平之事有那么多,你管的过来吗?” 吴修道:“看到了,遇到了总要帮一帮的。” 韩东来又道:“那我问你。你帮他赶走了那些高手,他顺利坐上了家主的位置,然后他开始肆意报复,让很多人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是死,你怎么办?” 吴修道:“这个不一样。只能是帮,然后再看。” “看?你有时间看?难不成你在这里等个一年半载?” “这个……” “老大,走吧。世间不平事千千万,帮个这个,害了那个,得不偿失啊。你又不是对天下事了如指掌的大神仙。” “还是去看看吧。你看,他都哭了。” “卧槽,我哭一个好吧,走吧!” “老二!咱去帮帮吧?” “不去,要去你去,我不去!” “韩东来!” “好好好,走走走” “嘿嘿……” “老大,你之前不这样。” “怎么样?” “嘿嘿是什么意思?” “嘿嘿就是嘿嘿的意思。” “嘿嘿…” “嘿嘿…” …… 慢慢山海路 第四章:除妖? 在吴修的威逼之下韩东来还是调转了马头。 吴修有些开心。 那何健诚见两人向他走来,顿时哭的更大声了,“二位大侠的再生之德,我何健诚没齿难忘!”他起身挽袖擦拭泪水,真不像是作假。 十余位江湖好汉已经陆陆续续爬了起来,那领头的大汉抱拳道:“谢二位少侠手下留情,不知道二位出自何门何派,功夫又是什么路数?” 吴修回头看过去,抱拳笑道:“并非有师门传承,只是打架打的多了,知道一个道理,不管是什么招式,打倒别人就是好招式。” 那大汉点头,“受教了。在下二龙山黑风寨寨主刘大龙,二位少侠办完了事,路过我二龙山,有时间可以上山坐坐。” 吴修笑道:“刘寨主不必客气,以后路过一定上山叨扰兄弟们。” 刘大龙爽朗大笑,似乎对吴修的‘兄弟’之称颇为满意和感激,他对何健诚说道:“何少爷,如今有二位少侠相助,我们就返回了。这些年承蒙信任,但终是本领不济,没有帮到何少爷分毫。” 吴修拍了拍韩东来的肩膀,好像是在说,瞧瞧,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的心胸狭窄的嘛,这些绿林好汉也并不全是那种仗势欺人的盗名之辈的啊。 何健诚赶紧跪下,“这些年何某如丧家之犬,承蒙刘大哥不离不弃,大恩不言谢,请受我何家上下一拜!”说罢,实打实的给刘大龙磕了一个响头,他并未起身,“等解决家事,我亲自上山登门感谢!” 刘大龙朗声道:“我这些兄弟一人一坛酒就好!我们在黑风寨,等着何少爷的好酒!“ 一众江湖好汉,策马而去。吴修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忽然有些仰慕他们。 有时候,在江湖上,一坛酒就可以还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样的江湖谁不向往呢。 此刻的吴修,心情甚好。 新月郡里离此地不远,三骑一路缓行,何健诚是个善谈的人,一直在马背上絮絮叨叨不停,“新月郡离洛城不太远,我们这里最大的产业就是织布。当年魏王就藩洛城,大力发展当地的织布行业,我们新月郡便是最大的集中之地。新月郡有织造加工的商家没有几千家也有几百家,我们何家算是龙头老大了。我们织造的布,一部分供应洛城和许都,另外的一部分最远的能销往西北的樊城。” 何健诚声音稍微低沉道:“魏王尚武,这些年我大魏连年征战,这当兵的军饷吃的粮草可是个天文数字,我们这些商家也空有一腔热血,恨不能上阵杀敌,所以就要使劲干,也好为我大魏开疆拓土出一份绵薄之力。” 吴修笑道:“何公子识大体,一定会得大势。” 何健诚笑道:“大侠说的没错,现在我大魏攻下宋国势在必得。魏王不日就会即位九五,当务之急就是让那些躲避战而逃的流民返回家乡,大力发展生产。我们新月郡离洛城不远,为了大魏,付出也颇大,魏王一定不会忘记我们的。”他接着道:“所以,现在我们这些经商的,就是要安分守己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多开垦些麻田桑田,多去别的地方传授种麻种桑和织造技艺,让那些流民都能靠着自己的一双手有口饭吃,甚至有自己的家。” 吴修点点头说道:“何公子深明大义,将来的大名一定会响彻大魏朝野。” 韩东来听不下去了,勒了勒马绳,“你们俩一口一个大侠,一口一个公子的,不腻歪?” 何健诚爽朗笑道:“这位大侠说的是,如果二位不嫌弃的话,我们三人就以兄弟相称?” …… 不多时,韩东来的话匣子打了开来,主动道:“何兄,你们新月郡最好的青楼数那个?” 何健诚思量一番,道:“要说最好的,就数城西的红云楼了。” 韩东来又道:“何兄,实不相瞒,在下的家族曾经在家乡也声名煊赫,不仅如此,我祖上还是官家出身。不过在我父亲那辈,家道开始没落了,这次回去也是希冀着能重振家族。” 何健诚问道:“韩兄,可否告知家乡何处?” “西边的寒山郡。” “可是生产各种玉石的那个寒山郡?” “正是。” “这个好办,我与当地的楚家有些生意往来。如果需要,我可以修书一封,韩兄可以带过去,楚家定会帮你。” “楚家,是那个家主是楚云豪的楚家?” “是,韩兄与他认识?” “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们韩家在穷困潦倒之时求援过楚家,只是那时候我们韩家得罪了一个惹不起的人物,所以也许也是他们爱莫能助吧。” “韩兄不必烦恼,在我眼中经商就四个字,诚信为本,掌握了这四个字,再比别人努力一点,勤奋一点,必能成功的。” “以后还得多请教何兄。” …… 吴修有些尴尬。 深夜,三骑才到新月郡,何健诚坚持要大喝一顿,于是就找了个酒家,三人喝酒一直喝到天蒙蒙亮。席间,基本上都是韩东来和何健诚说来说去,两人都读过书,出身也大致相同,所以彼此之间的话很多。 何家家业实在是很大,光是何府的宅邸就比当地郡守的官府大,在新月郡,何家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早晨,三骑停于何府大门之前,何健诚下马叩门,开门之人是个老者,老者见到何健诚甚是惊恐,他走出大门拉着何健诚的手小心翼翼道:“少爷,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吗?” 何健诚表现的镇定自若,淡淡道:“麻烦通报一下,就说何家大公子给父亲请安。” 那老者叹息一声,“少爷,你这是何苦呢。” 何健诚道:“有劳了。” 老者最终还是点点头,无奈转身。 吴修和韩东来也翻身下马,站在了何健诚左右。 等了好一会,大门从里被拉开,先是出来一众江湖武夫,携带的武器各种各样,斧钺钩叉应有尽有,那几人分列左右。然后踏出门槛是一位少妇模样的女人,韩东来眼睛一亮,可真是个美人儿。那少妇身后是两个黑袍人,有面具覆面,看不清表情。 少妇看着阶梯下何健诚,阴沉道:“怎么?今天又带什么人来闯门啊?” 何健诚朗声道:“我只是来看望父亲,这大门也是我们何家的大门。何来闯门之说?” 那少妇憋了一眼吴修和韩东来,又道:“早就给你看过老爷亲手写的那封与你断绝关系的书信,老爷早就将你逐出了何家,你还要不要脸了?几次三番的闯我何家大门,我是念在你与何家的情份上没下狠手,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拿着各异兵器的几个汉子大喝一声冲将上来,吴修和韩东来对视一眼,转身迎击,看着唬人,其实比二龙山黑风寨的几人还要脆弱,三下两下几人全部倒地。那少妇眉头紧锁,身后的两个面具黑袍人动作几乎一模一样,单脚点地,速度极快,他们好像使得是什么爪功夫,攻向吴修和韩东来两人。 比拳脚,吴修并不吃力,只是韩东来以剑见长,在不拔剑的情况下,应付的并不轻松,不过对方也暂时伤不到他。吴修和韩东来所依仗的不只是在战场上的身经百战,还有那种将体力用到极限的战斗方式,就目前这样的你攻我躲,他们其实乐在其中。可两个黑袍人也当真不是善茬,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一点不见他们的招式有丝毫的松懈迹象,而是越攻越紧,越来越快。 那少妇叫道:“不要再玩了,快点杀了他们!” 两个黑袍人抽出背后的双刀,刀身窄而弯。吴修和韩东来从容而立,相视笑了笑,韩东来开始拔剑,吴修放下身后的牛皮包裹,抽出两把短枪。 两把短枪一出,那少妇就有些惊诧。 韩东来毕竟身法的功底还在,虽然自己的左手剑不比右手剑那么毒辣,可依旧是专攻别人要害之处。这于多年的战场杀敌息息相关,在战场之上,只要对方不死就会想着法的继续攻击你。与他对攻的黑袍人手舞双刀,上下两路齐攻,韩东来从容应对,自己的毒辣剑法也同样让对方疲于应付,一时半会两人还分不出高低。 可是吴修这边却不一样了,双枪对双刀,吴修早早的就压制了对方。双枪如双头蛇吐信,快准而狠,对方连连后退,退到了台阶之下。吴修心中无意伤人,要不然对方身上早就出现了好几个透明窟窿。片刻之后,那人双刀脱手,吴修一脚踢中他的腹部,他滚落在地,起身要退,吴修用枪刃挑起落在地上的一柄刀,甩了过去,正好刺入他脚尖前半寸处的地面,他正要挪步,又是一把刀拦住了去路。吴修上前,“你那个兄弟还没走,你走什么?” 对方似乎是木头人,不再说话,就那么杵着。 另一处,韩东来与那黑袍人你来我往,韩东来喊道:“老大,这么快的吗?” 何健诚有些心急,“吴兄,韩兄他是不是需要帮忙?” 吴修笑道:“老二,你的左手剑还不成气候,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练练。” 经吴修这么一提醒,韩东来开始凝重起来,这是难得的好机会。那条空空的长袖似舞女翩翩起舞之时舞动的彩带,韩东来出剑的速度和力道开始加快加重。只一小会功夫,那人的腋下已经缓缓流出了鲜血,那人的面门也破了好几处,那人握刀的手腕也开了一个口子,再打下去,那人似乎要流血致死。 吴修提醒道:“老二,不可杀人。” 韩东来无奈道:“我也不想啊!可是他不停啊!” 韩东来撤到了吴修的旁边,那人还要来追,韩东来却早已将剑推回剑鞘,他举手道:“兄弟,别这么拼命好吗,会死的。” 那人似乎是听不见,韩东来无奈,只要侧身甩去了一耳光,这一耳光着实不轻,直直将那人甩的晕厥过去。 三人看向一直站在台阶上的绝美少妇,那少妇满脸惊恐和不可思议,后退两步,“你们是谁?” 何健诚冷哼一声,“贱货,快点说,我父亲在哪里!” 韩东来抚摸下把,看着少妇,笑容玩味,显然是动了色心。 少妇突然哭了出来,哭着哭着又开始妩媚而笑,然后他整理妆容,看向韩东来,眼神温柔如水,又透着些许的诡异。韩东来只觉心中一颤,一股被爱和想爱的冲动涌上心头,他凝视着少妇,向她走去。 吴修急道:“老二,你干什么!” 韩东来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吴修心知不妙,将两把短枪合二为一,纵身跳到少妇身前,用洁白如雪的长枪顶着她的脖子,“说,你对我兄弟做了什么?!” 少妇似乎是极其害怕长枪寒雪,刚才对着韩东来的模样顷刻间就变成了可怜求饶的表情,她退到门槛处,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之上,“你是谁?为什么有这么邪门的兵器?” 长枪寒雪未真正的刺进她的脖子,只是割出了一点点伤口,在那伤口和枪尖接触的地方,少妇的血,以肉眼很难分辨的速度,缓缓被枪尖吸收,少妇更加痛苦了几分。然后她对着僵尸一般的韩东来凌空虚点了几下。 韩东来一个激灵,眼神瞬间就恢复了光彩,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罢了。 看到韩东来平安无事,吴修抽回长枪,“你是谁?我兄弟会不会有事?” 少妇似乎认命,颓然坐在了门槛之上迟迟没有起身,她缓缓道:“我说了,上仙能否饶我一命?” 何健诚跳将过来,“贱货,快说,这些年,你把我父亲怎么样了?!” 少妇继续道:“我本是得了道狐妖,化作了人形后,迷恋人间生活。得了道,但道行低微,不敢去别的地方,只能在没有修士的新月郡出没。十年前,何家老爷与我在街上偶遇,我见他对我情有独钟,于是对他使了魅心咒。方才你兄弟也是被我施了魅心咒,我已经撤下,他不会有事。” “我本想安安稳稳与老爷白头到老,做几十年的人间夫妻,可是少爷对我却是恨之入骨,我不得已,就魅惑老爷写了一封信与少爷断绝关系的书信。后来的事情,你们都应该知道了。” 韩东来皱眉道:“书上说的难道是真的,世上还真有狐狸精呢!” 吴修问道:“这两个黑袍人是怎么回事?” 那狐妖回道:“他们本是江湖高手,也是中了我的魅心咒,我便控制了他们,为我卖力。” 韩东来了然点头,“怪不得,我说这两个家伙怎么不怕疼呢!” 吴修看向何健诚,问道:“何兄,现在她交由你处理了。” 何健诚问道:“我父亲呢?可还健在?” 狐妖点头,“老爷还在,这些年他身染重疾,卧床不起。这一年来,我以狐血为他续命,只是时间久了,我的狐血也不管用了。” “快带我去!” 何府后堂,正东的房间之内,床榻之上躺着一位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何健诚噗通一下倒地,哇哇大哭起来,“父亲,父亲,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可是床榻之上的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反应,何健诚起身喊道,“管家管家!去请新月郡最好的郎中,把他们都请过来!” 那狐妖在旁默默抽泣,“没用的,这些年不光是这新月郡,就连洛城的出名郎中都来过了好几位,仍是医不好老爷。” 何健诚颓然匐地大声哭泣,他猛然抬头,瞪着狐妖,喊道:“都怪你,都怪你!以美色魅惑我的父亲,给他使什么魅心咒,你该死,你该千刀万剐!” 狐妖悲泣道:“我与老爷是真心相爱,而且,我早就撤了魅心咒。前些年思你心切,每每梦中都会呼唤你的名字,但总怕你对我打击报复,才没有唤你回家。这些年我也有好几次想对你解释,可是你每次回家都带着一帮凶神恶煞的江湖好汉。”她痛苦的看着床榻之上中年男子:“老爷这般模样也全不是我的过错,与老爷相处总听他说起年轻时与你母亲怄的气。老爷年轻时要是多能享受一些夫妻之情,你那母亲要是能不离家出走,正值壮年的老爷也不至于这般模样。” 听到这里何健诚哭的更大声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吴修和韩东来默默走出房间,韩东来问道:“老大你不怕那狐妖图谋不轨?” 吴修点点头,“我看她说的属实,作不得假。” 管家替吴修和韩东来安排好房间,两人呼呼大睡。一直睡到傍晚时分,何健诚前来敲门,说是准备了家宴,宴请两人。说是家宴,但宴席上陪酒吴修和韩东来的只有何健诚自己。何家的家事,宴席之上说的更加清楚了。 原来何健诚的母亲在生下何健诚之后便离家出走了,具体原因可能是当时何家还很式微,按照当时他父亲的家世根本就配不上他母亲,父母成婚完全是他的外祖在中间撮合。他的外祖父是当地德高望重的大学士,学生据说有几个做到了一国侍郎的位置,何父虽然心不在为官一途,却是个非常不错的读书种子,外祖父当时非常看好他的父亲,所以就硬是把母亲送进了何家,父母成婚之后,他父亲对他的母亲是呵护有加,但是怎么样都捂不热母亲的心,在生下他之后就跟着一个读书人跑了。 以后的日子爷俩过,父亲又当爹又当妈,父亲硬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让何家坐上了新月郡织造产业的头把交椅,这中间的苦他父亲很少提起。几十年来,他父亲也不续弦,就连那新月郡最好的青楼也不去。直到碰到了那个狐妖,一下子就情窦初开,一发不可收拾。 以后的事情,就跟那狐妖所说的差别不大。只是在何健诚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怨恨那个狐妖的,不过当最好的郎中查看了他父亲的病情之后,何健诚才渐渐的放下了心中的包袱。那郎中说,他父亲的病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个奇迹,要不是他家里的‘祖传的秘方’,可能早就入了土了。 至此,这次的何家事算是圆满结束了。其实如果没有吴修,没有韩东来,这件事也会随着时间慢慢解开,那狐妖就说过,她早就想以何健诚父亲的名义唤他回家,让他接管整个何家的生意,只不过那狐妖也说,在何健诚回家后,她就会离开何家,返回山林,继续修道。之所以没做,还是因为舍不得离开与她相爱的男人。 这日吴修和韩东来准备离开,何健诚正要送二人,远处狐妖赶来,叫住了二人,何健诚便先行一步,出了院门,在门外等着,看来事情再清楚再明了,这两人之间的隔阂还是有些的。狐妖欠身行礼,问道:“二位公子不多留几日?” 吴修栓好马鞍,回道:“就不多住了,我们还有事情赶到洛城。” 狐妖继续道:“我毕竟是妖,怎么说都有我的不对,等老爷寿终正寝,我就会返回山林,继续当我的狐妖,再也不会下山作乱了。” 吴修笑道:“夫人严重了。以我看来啊,不管是人还是妖,只要心是好的就无所谓了,人与妖也可以和睦相处。” 狐妖温柔而笑,施了个万福,“公子大义。”她看了看吴修的牛皮包裹,问道:“我原先以为公子是隐藏了气象的山上修士,下山来降妖除魔,所以那日我求饶于公子。可是我观公子是实打实的肉体凡胎,为什么会有如此邪门的兵器呢?” 吴修的确是被问住了,他拍了拍牛皮包裹,“邪门兵器?你说的是这把长枪?我并不觉得多邪门,只是抢来的,比较趁手而已。” 狐妖哑然,笑道:“公子真是深藏不露,此枪对我妖族,似乎有天生的克制,有此枪傍身,公子夜间行走也可安心几分。” 她看向韩东来,说道:“那日我用魅心咒冒犯了公子,公子使剑,而且剑招毒辣又不失灵动优美,所以我这里有把剑,比较适合公子的剑招,公子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说着,一把褐色长剑凭空出现,自行向韩东来飘去。 韩东来眼睛发亮,接过长剑,猛然拔剑,一道寒光乍现,剑身窄而薄,待完全拔出剑鞘,剑尖微颤,似有悲鸣,韩东来左右挥舞,很是趁手,当即就有些爱不释手,不过仍是笑道:“夫人,这怎么好意思呢?” 狐妖笑道:“这把剑来历不凡,曾是山上修士的扬名之剑,此剑主人逝世之际,让我代为保存,说是遇到有缘人可赠之。剑名长恨,公子看那剑柄旁的剑身。” 韩东来仔细看去,果然在泛着青光的剑身之上有两个古篆小字,‘长恨’。 狐妖道:“毕竟是山上之物,都是有灵性的。公子养得久了,说不定可以养出剑灵。” 韩东来喜笑颜开,连忙抱拳谢过:“韩东来,谢夫人大礼。” 狐妖又道:“我本名张小莲,以后二位公子路过大魏南部的雁荡山紫云洞,可以上山喝茶,我那洞中有道千年冰泉,煮出来的茶甚是独特。”她忽然就有些惆怅起来,“二位公子,以后行走江湖,可不能轻易相信别人,更不能相信别的妖啊。” 吴修点点头,这句话说的倒是不假,“谢夫人提醒,只是夫人在这何家还是得受点委屈了,何兄弟毕竟对夫人还是有些怨恨的,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解铃还须系铃人,在闲暇之余,与我那何兄弟说说话,毕竟都是一家人嘛。” 狐妖张小莲点点头,看向门外默默等待的何健诚,抿了抿嘴,“公子放心,这何家一定还会是何家的,我就安心服侍老爷,家族内的事物我再不会插手。至于少爷,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理解我的苦衷的。” 吴修和韩东来同时抱拳,韩东来道:“预祝夫人早日修成大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夫人后会有期!” 张小莲笑靥如花,轻轻欠身施礼。 看着吴修和韩东来的背影,张小莲喊道:“二位公子,一路平安啊!” 她忽然觉得,人间真是个好地方,又有如此好的年轻人行走江湖,都有点舍不得离开了。 门外,何健诚迎了上来,对于吴修和韩东来,他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吴兄韩兄,你们俩这什么都不要,让我很是惭愧啊!” 韩东来拍拍他的肩膀,“我们暂时还不缺什么,所以就不要了。再说,以后我回乡重拾家业,还需要你多帮忙呢!” 何健诚终于有些宽心,“韩兄放心,只要有用的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吴修说道:“何兄,夫人虽然是妖,但的确是个好妖,之前的事情也是迫不得已,找个机会你们两个把话说开,都是一家人嘛,没什么过不去坎儿。” 何健诚点点头,“经过了这么多事,其实我也有些释然了,放心吧吴兄,我知道该怎么做。” 三人一路谈笑风生,这一路走的极慢。出了城门已经过了晌午,何健诚摇着手臂与吴修和韩东来分别,两人也同样转身挥手。 江湖路远,不知道再见又是什么时候 相逢何必曾相识呢。 只是但愿,这世间有了你们会变的更加美好吧。 何健诚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被背影,抱了抱拳。 吴修心情好极了,他笑道:“老三,是不是还是好人更多?” 韩东来高坐马背,抖弄长剑长恨,“笑道,是是是,老大你说的什么都对!” 平时也不苟言笑的吴修今天始终带着笑意,原来他笑起来也是这么好看的。他一夹马腹,“老二,我们算不算人们口中所说的好人啊?” 韩东来皱眉想道:“不算吧。”他也夹了马腹冲了出去,喊道:“可是我们做的都是好事!” …… 在新月郡耽误了两日,所以比原计划到达清风镇的时间要晚了一日,这还是两人在连夜赶路的情况下。这日午后,两人骑行于官道之上,因为临近洛城,所以官道上人来人往特别杂乱,更有官府的兵马在官道之上四处游荡,看到可疑的行人便要上前询问,不便骑马,于是两人牵马而行。 有两个身穿盔甲的士兵腰佩魏刀,叫住了吴修和韩东来。 吴修停马抱拳,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你们两个是做什么?”那高个巡逻兵打量道。 “我们是走亲戚的。”韩东来答道。 “走亲戚,走亲戚需要带兵器吗?” 吴修和韩东来只好掏出了自己的军薄。 两个巡逻兵看完,立马就恭敬起来,“属下有眼无珠,打扰了二位将军。” 吴修笑了笑,道:“没事,没事。你们也是职责所在,再说,我们并不是什么将军,只不过是在战场多割下了几个人头而已。” 韩东来问道:“两位兄弟,问一件事,清风镇怎么走?” “回将军的话,此路往前十五里,有个岔路,往左走便是清风镇,那岔路之上有个石头做的路标,将军到了就能看见。” 吴修问道:“大约多久能到清风镇?” 高个儿思量答道:“大约还有一百里路,不过眼下太阳就要落山了,两位将军如果不着急赶路,可以在前面的镇子休息一晚。” 韩东来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有劳了!” 两个带甲士兵走后,韩东来看向吴修,问道:“老大,怎么说?” 吴修道:“还是在前方歇息一晚吧。要是晚上到,就需要打扰人家了。” 韩东来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这连续赶了几天路,嘴里都淡出鸟了。今晚好好吃一顿。” 洛水镇,是距离洛城最近的镇。说是镇,却比一些偏远的郡城还要大,一些个达官显贵将洛水镇当成了后花园。这里景色优美,又有一条洛水穿城而过,河道两边都是一些有钱人建的豪华宅邸,平日可能没什么人居住,但一到假日,那些个有钱人便会到这里闲住,特别是夏天酷暑,前来避暑的人比比皆是。由于离洛城很近,这里的安全盘查就要比别的地方严格,在比其他郡门还要大镇门外,进城的人都要受到询问或者盘查,吴修和韩东来只好再一次递出了军薄,顺利了进了城。 吴修和韩东来今天的兴致颇高。 东岳楼,在洛水镇算是个中等酒楼,虽然不是什么有钱人,身上也只有这些年用鲜血换来的军饷,但是对于吃,他们都不会太过吝啬,特别是韩东来,他是贵族出身,对吃又特别讲究,他有句话说的很好,‘趁着年轻,该吃吃该喝喝,等老了再去吃可就吃不动了!’其实也不无道理。 在韩东来的要求之下,两人叫了一大桌子的菜肴,吃的那是风卷残云。可是等结账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傻眼了,足足八两。韩东来正要据理力争,可是当店家拿来那菜肴之后的明码标价后,两人都认命了。那店家还说,在偏远的郡城吃一顿这样的菜肴,一二两银子,可是在洛水镇在洛城就不不一样了,这里的物价就是这么贵,这还是中等的酒楼,要是去洛水镇的鸿宾楼那可得十几两,去洛城那个五华宫,可是需要三四十两呢。 两人汗颜。本以为以身上的军饷来看,也算个富人。可是再一盘算着,也就够去那个五华宫住个几十天的。不过按照大魏的国情,一般的小户人家一年的所有吃食,也就三十多两,中等人家一年的所有花费也就一百多两,那些大户人家可就说不好了,就比如新月郡的何健诚家,府中上下下所有人力开支,一年没个几千银子,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吴修和韩东来默默算计,他俩几乎是同一时间的兵,进军队初衷原本就是为了填饱肚子,没有进黑甲营之前他们一年最多也就二十两白银,在进入黑甲营之后一年就可拿到八十两,在黑甲营待了六年左右,这六年也就是几百两,但是,这不是黑甲营的全部军饷。黑甲营作为大魏的绝对攻坚之师,所立战功无数,表彰战功最好的方式就是给钱,这些年吴修和韩东来在军饷之外也累积了两三千两。主帅段天涯似乎对金钱没有丝毫的兴趣,比如上次入蜀的战争,魏王一次就奖赏了段天涯三百两黄金,他却把黄金折成了白银,分给了其他人,加上这类的钱也有一两千两。 吴修数了一遍自己身上的散银子和一百两面额的银票,他是伍长,不管是军饷和其他都要比韩东来多,一共五千三百两。韩东来也数了数,四千九百两,其中有三百两是断了手臂的抚恤金。这其中有很多门门道道,比如韩东来是孑然一身,抚恤金是他个人所得,曹家宝和黄二就不太一样,军饷有一半是当地官府直接发放他们家,一半到了他们手上,抚恤金则有两种方式,一种可以折算各种税赋,一种也是直接发放给家人。 黑甲营兵士一条命,八百两。 普通大魏士兵一条命,五十两。 这就是黑甲营和普通魏军的区别。 吴修牛皮纸中的另一个包裹,其中是曹家宝多年的一半军饷,抚恤金则折成了他家的税赋和他弟弟读书的费用,黄二多年的一半军饷和抚恤金,平儿的全部军饷和抚恤金。这些,他都是需要亲自送到他们家的。 吴修摇头道:“看来,我们还是要省吃俭用啊!” 韩东来嘴角含着牙签,一条腿杵在长凳之上,另一条腿伸的老远,左右摇晃,“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老大没必要过得磕磕巴巴的。五千多两银子,只要天天不吃这些东西,二三十年都够花了。” 吴修抽出一摞银票,数了一下,一共二十张,“本来是等着分别那天拿出来的,可是想着想着,越早拿出来心里就越好受些,这两千两银子你先拿着,你回到家乡要用的地方比我多,再说重拾家业,振兴你们韩家你身边那点钱也不太够。” 韩东来端正身姿,摇摇头:“老大,这不好吧。你还要走那么远的路身上只剩三千多两,不太够吧。” 吴修将一摞银票放到了韩东来的身前,“够了。你还不知道我,吃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不饿着就好了。” 韩东来又将那一摞银票推了出去,“老大,我不能要。这些年你帮我们够多了,再说,每次我们兄弟几个喝花酒,都是你给的钱,还有这次我们俩的一路花费都是你出的。” 吴修拿起银票,“老二,你听我说。回到家乡,可不能整天逛窑子,那何健诚不是说了吗,经商之道要以‘诚信为本’,再加上比别人努力一点,比别人勤奋一点,一定能有大成。他递出银票,“这些钱,你比我更需要,就当我是借给你的,等你哪天发达了就还我。” 韩东来畏手畏脚的始终没有接过银票,反而眼眶有些发红了,“老大,我,我…” 吴修把银票塞入了韩东的手中,“别我我我的了,回去好好干,我等着你还我钱! 韩东来抹了一把脸,将银票塞入了怀中,“别的我就不多说,老大,你就看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去樊城找你,将你八抬大轿的接到寒山郡,好好享受富人的日子!” 吴修笑道:“我又不是你媳妇,八抬大轿作甚。等我办完了事,回到樊城你要是想我了就给我写信,秋后没事的时候,我就过来找你。” 韩东来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 吴修道:“就不能先去帮你了,等我忙完了事情,你不叫我来我也会来的!” 韩东来忽然问道:“老大,家乡有意中人吗?” 吴修摇摇头,“我不到二十岁就离开了家乡,如今已有十一二年了。那时候战乱四起,家乡的人都跑了,即使有也跑了。”他忽然有些伤怀,“十几年了,不知道家乡成了什么样子了。” 韩东来笑道:“老大不用担心,找媳妇儿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了。你应该不知道我寒山郡盛产什么吧?” 吴修道:“何健诚不是说了吗,玉石。” 韩东来点点头,“只说对了一半,我寒山郡除了玉石还盛产一样东西!” “什么?” “女人。” “难道是长了四个眼睛,两个嘴巴的女人?” “不不不,两个眼睛,两个耳朵,一个嘴巴,一个鼻子。” “难道是山中精魅,它的名字叫女人?” “不不不,就跟你见到的女人是一样的。” “那有什么奇怪的,到处不都是女人吗?” “不不不,我们寒山郡的女人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美啊,我们寒山郡的女人,世间最美美。” “哦。” “我们寒山郡绿水结绿玉,白波生白圭,我们寒山郡的女人啊,转眄流精,光润如玉,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老二,今晚我们就出城露宿去吧,城里住挺贵的。” “这……” 慢慢山海路 第五章:清水出芙蓉 两人终究是在城外露宿了一夜。篝火在天亮时分还散着热度,两人起身,在溪边洗漱,然后就着溪水吃着在洛水镇购买的干饼,虽然不好吃,但是管饱。走上官道,往前几里路便是那个岔路口,有一个黑色大石,上书清风镇。早上行人不多,两人策马飞驰。 去清风镇的道路多是依山而修的山道,刚好够两马并肩而行。晌午时分,已经能见到远处三面环山的小镇轮廓,不太大,都是白墙黑瓦。山间的雾气还未消散,阳光又透过薄雾点缀,诚然像是一幅山水画卷。吴修道:“清风镇离洛城也就几十里,看上去还未浸染大城的烟火气,实在是难得啊。” 韩东来也道:“有山有水,那西面还有大片的良田,实在是好地方。老三也是的,非要去从什么军。” 两骑开始缓缓而下,绕过了一大片良田,算是进了镇。正午时分,家家户户生火做饭,炊烟袅袅,一些稚童三五成群在青石铺成的街道上嬉戏打闹,由于还只是二月初,天气还有些寒冷,那些稚童大口喘着粗气,白雾茫茫。镇子多少有些清冷,不像是洛水镇那般的繁华,喜欢的人就非常喜欢这里的静谧清新。两人牵马而行,马蹄走在青石板上嗒嗒作响。一个挑水的中年汉子迎面走来,吴修抱拳道:“大哥,请问曹家怎么走?” 那人打量着二人,回道:“是在镇中,你们也是来奔丧的吧?” 吴修有些诧异:“奔丧,曹家是什么人去世了。” 那人放下挑担擦了把汗道:“二位有所不知,曹家老大去年在战场上死了,接到死讯后他母亲便卧床不起,熬过了年,前天才去的。” 吴修和韩东来对视一眼,吴修问道:“大哥能否告知一下怎么走?” 那汉子指了指,“顺着这条路直走,往前两个路口,向左走第一家便是曹家,曹家在清风镇也算是望族,二位如果找不到就问,都知道。” 二人抱拳感谢,牵马疾行。找到了曹家大门,二人在门外找个地方栓马,由于家里有丧事,大门便是敞开的。吴修和韩东来整理妆容,一前一后进入曹家,过了门房,便是一个大院,一众人顶着孝布,左右而立,看到有吊唁的客人到便不再言语,吴修和韩东来直入正堂。有人主动在棺材前烧了几张纸钱,吴修和韩东来先是伫立然后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被人搀扶起身,那人就问道:“二位是曹家哪里的亲戚?” 吴修轻声道:“我们是曹家宝的军中好友,家宝有些遗愿和一些遗物要我们走一趟,不成想来晚了一步,曹夫人已经去了。” 一直跪在棺材前方的少年终于抬起了头,面容有些憔悴萎靡,他问道:“我是曹家宝的弟弟,曹家瑞,家兄之前回家探亲之时曾经说过,军中有位大哥名叫吴修,还有另外几位兄弟,有韩东来,黄二和平儿,不知道可是二位?” 吴修点头道:“在下就是吴修,我身边的这位就是韩东来。” 少年对身边的老人道:“二伯,麻烦你将两位公子送到后堂歇息,等做完了法事,我就领着父亲过去。”少年又道:“二位大哥,恕在下不能起身亲自迎接,请到后堂休息片刻,法事做完我就过来。” 吴修摆摆手,“我们和曹兄弟情同手足,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办的,尽管吩咐。” 少年道:“你们不远千里赶来曹家,我们曹家已经是感激涕零,再不能麻烦两位了,请到后堂歇息片刻吧。” 吴修点头,只好和韩东来到了后堂。 后堂之上,吴修和韩东来放下包裹,不多时就有人端来茶水,吴修便和韩东来默默喝茶。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那披麻戴孝的少年搀扶着一位年迈的老者走进了后堂,那老者见到二人便开始默默哭泣,身边的少年也跟着流泪。 少年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吴修和韩东来连忙去扶,那少年道:“曹家瑞替曹家谢过两位将军,可是我大哥那般勇猛无敌,为什么会遭此不幸!” 吴修搀扶着他,道:“曹兄弟起来吧。你知道你大哥在那场死战中杀敌多少吗?足足二十七人呐!他临死之际让我告诉他的爹娘,他没有给曹家丢人!也让我告诉你,叫你好好读书,将来曹家光宗耀祖的重任就全靠你了!” 那老者听到此处便放声大哭,喊道:“我的儿唉!” 曹家瑞也是匍匐在地,大声哭泣。 吴修和韩东来也跪了下去,吴修道:“老仗,曹家宝是我们的兄弟,我们很早就八拜之交了,所以他的父亲也是我们的父亲,他的兄弟也是我们的兄弟。老三他死的早,没来及给你磕头。今天我们就替老三给你磕头了!”说着,吴修和韩东来齐齐磕了三个响头。 几人各自搀扶,各自落座。聊的都是些家常,吴修将曹家宝的遗物和军饷交给了曹父,算是了了一件事。曹家在清风镇也算是大家族,钱和势都有一些,以现在吴修和韩东来孑然一身的状态还真是帮不了什么,再说曹家也没有让他们去做什么事情。夜晚家宴之时,吴修询问了何时出殡的事宜,两人就决定在出殡以后离开,并承诺以后闲暇之余还会过来看望曹父和曹家瑞。 深夜时分,吴修韩东来曹家瑞三人散步于清风镇不宽但很干净的青石街道之上,夜晚的清风镇有些清凉,这应该是源于那条穿镇而过的小河,三人并肩而行,行走在白墙黑瓦之间,小桥流水之上。月光暗淡,三人就这样借助小河两边人家的灯光缓缓而行。曹家瑞年龄尚小,不过才十八九岁的样子,大哥曹家宝常见离家,父母年迈,只有他边读书边维持着家里的经营。是个很中用的少年。 曹家瑞问道:“吴大哥,黑甲营的统帅如何了?” 吴修和段天涯不能说太熟悉,但在军中,在黑甲营,他们的关系也不差,段天涯应该很看好吴修,常常与吴修聊起用兵之道,吴修叹了口气,道:“段将军已经战死了。” 曹家瑞也是叹了一声,有些唏嘘,“好可惜啊。” 韩东来问道:“曹兄弟了解段家?” 曹家瑞点头道:“不能说太了解,只能说明面上的都知道。” 吴修有些兴致,“说说看。” 曹家瑞道:“这段家,从前朝大周开始便是世代官家。我数数看。”他掰了掰手指继续道:“段家出了一朝宰相两位,后来撤掉宰相官职之后六部尚书有四位,六部侍郎有七位,这其他的就多了。”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位不是什么大官,但是在我大魏比一朝宰相还重要几分,那就是我大魏乾元学院的院长段不思。” 韩东来问道:“段天涯是他的什么人?” 曹家瑞回道:“是段不思的孙子。他爹段如江是当今大周,当然也是未来大魏的吏部左侍郎。” 韩东来吸了一口气,“这段老大也是的,有这样的家世还去当个什么兵,家里随便一安排不就可以吗?” 吴修道:“不一样的,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我了解的段将军,他不像是依仗家世的人。” 韩东来思量道:“也对,那样的万金之躯,战场杀敌从来都站在前面。” 曹家瑞又问道:“吴大哥,韩二哥,上次魏王出征文若有没有在军中?” “在的。” 曹家瑞憧憬道:“文若便是我们这些读书人仰慕的对象,既是读书人,又是山上神仙,现在辅佐魏王,可谓是让魏王如虎添翼。听说以后魏国中任何职位,只要文若想要,魏王就会给。” 韩东来翻了个白眼,“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曹家瑞道:“全国上下,只要是读书人都知道的。” 吴修道:“这些道听途说的东西还是不要全信的为好。”他看向曹家瑞,问道:“你现在怎么样了?读书读到了什么程度?” 曹家瑞展颜一笑,“开春儿就要去洛城参加乡试了,要是能顺利,下半年就能去许都参加会试。” 韩东来同样也读过书,便有些羡慕,“你才多大啊,乡试就有把握了?” 曹家瑞笑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前五还可以的吧。” 韩东来便不再说话。 吴修拍了拍曹家瑞的肩膀,“你母亲和大哥一定会保佑你的。” 曹家瑞捏了捏拳头,重重的‘嗯’了一声,他忽然问道:“吴大哥以后不当兵了,为什么不试着找个山上门派,学一身本事也好。” 吴修问道:“你对山上修士也有了解。” 曹家瑞笑道:“看的书多,也了解一二。” 吴修又来了兴致,“说说听听。” 曹家瑞一手背后,一手弯曲放在身前,它相貌本就俊美,真如那谪仙人一般,悠然道:“山上人,无非就是修道证长生的修道之人。在很多老百姓眼里,他们是神仙,是遥不可及的那一颗颗璀璨的星辰。在许多许多年以前,他们很神秘,从来不与我们老百姓接触,他们隐居山林,追求虚无缥缈的大道。近一千年来,各地宗门林立,开始出现在老百姓的眼皮底下,比如就建在许都的清流馆。他们也开始与山下人接触,老百姓也渐渐地对他们有所了解,目前来看,相处的也算融洽,甚至他们也开始参与山下事。就比如魏王的老师文若,还有乾元书院院长段不思,他已经两百多岁了,你说他不是神仙是什么。” 吴修点点头,“嗯,我和你韩二哥亲眼见过,有个狐妖化成了人形迷恋人间生活,与凡人相爱,那个狐妖也算是修道有成吧。” 韩东来问道:“那你说这山上人看我们像不像看一只蚂蚁,一巴掌就能拍死,不,一捏就能捏死?” 曹家瑞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山上人不会平白无故的欺负我们山下人,这是要遭受天谴的。再说,我们山下人也未必打不过山上人,比如两百年前,有个用剑的侠客硬闯山上门派,不照样是打到那些神仙求饶嘛!” 韩东来眼睛一亮,问道:“这是真的?他是如何做到的?” 曹家瑞点点头,“这是千真万确啊,史书都记载着呢。具体是如何做到的我不清楚,只知道在世间的江湖,有些拳头极硬的江湖大宗师,并不怕那些山上人,反而这些年江湖中出现了几位震天一样的人物,山上神仙见着他们也要绕着走。” 韩东来道:“那我怎么听说山上神仙有呼风唤雨排山倒海大神通呢,一个江湖大宗师就能奈何的了?” 曹家瑞道:“也许有把,那也应该只是凤毛麟角。具体我就不知道了。” 韩东来笑道:“好小子,读的书还挺多啊。怎么?也想去修仙?” 曹家瑞摇摇头,“韩二哥,你不知道吧。一半上山修行的都是些可怜人,比如小时候家里养不起啊,父母走的早的,无家可归没有依靠的人,我父亲尚在,肯定不会去修什么道的。” 吴修点头笑道:“曹家瑞,你的理想是什么?” 曹家瑞思量道:“我的理想啊,当然是中得三甲头名,然后当官,当好官!” 韩东来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得加油喽!” 曹家瑞郎朗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小河涓涓,人影弯弯。 三人相谈甚欢,走入曹家。 第二天清晨卯时初,曹家夫人出殡。孝子曹家瑞披麻戴孝走前棺材正前方,吴修和韩东来被安排为扶棺之人。出殡的队伍很长,前方有锣声开道,队伍中大多都是邻里和亲近之人,都举着花圈。在山下,死人为大,今天从家里到坟山的一段路是棺中人的最后一程,吴修向后看了看长长的队伍,有这么人来送,走的并不孤单。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曹母睡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清风镇,希望能庇佑后人吧。 吴修和韩东来在中午吃完了饭,离开了清风镇。在那条高高的山路之上,两人俯瞰清风镇,清新静谧,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太阳下山,两人回到了官道,打听了千方镇的所在,经过合计,两人今夜就顺着官道,先进入千方镇的那条岔路再说。夜晚就露宿在野外。离千方镇还有一百五十余里路,明天早上出发,夜晚是绝对能到的。所以今晚两人并不着急赶路,在去千方镇的那条小路上,在一个山涧边上,两人生了一大堆的篝火,吃着干饼,喝着从清风镇灌来的米酒。 深夜,林中静怡。二人围着篝火,迷迷糊糊,就算是睡了。 还未到春天,便有鸟儿叽叽喳喳欢叫,两人几乎同时醒来,喝着山涧水,吃着干饼,收拾行李,准备赶路。快马加鞭,风驰电掣,这一跑就是四十余里,两人都大汗淋漓,好不痛快。 中午时分,两人就已经接近了千方镇,可是此行的目的地却是千方镇黄家村,问了几个来往的商贾,没人知道。于是继续赶路,在正午之后到了千方镇。千方镇既没有洛水的繁华热闹,又没有清风镇清新静谧,总之给人感觉的很破,很嘈杂,房屋都以低矮的土房为主,并无定式。 打听了几个路人,才有人知道黄家村怎么走。千方镇再往北二十里,属于真正的乡下了。于是二人调转马头,开始赶路,这越走就越揪心,一个字,穷,实在是太穷了,沿途所见的村庄破碎,房屋歪斜,似乎一场风雨就可让那些破旧的房屋四处飘摇。终于在翻过了一座山之后,见到了黄家村的真面目,只有十来户人家,都是土房铺着茅草。十里不同音,虽然官话大多数人都会说,但是一些老人仍旧说着本地的方言,好不容易才问到了黄二的家在哪里。 七拐八拐,在一个高处终于是见到了,只有三间土房的房屋门口有竹子插成的围栏,再用藤蔓细心的系着,院子里有几只晃荡的土鸡来回啄食,见到有人便四散去了,旁边单独的小土屋应该就是厨房,傍晚时分,炊烟袅袅。 吴修和韩东来推开竹子编成的低矮小门,进了院子, “有人吗?” 不多时,从厨房里走出一个脸上有些黑灰的少女,她穿着的破旧衣服上满是补丁,头发也胡乱的挽着一个发髻,有几缕发丝散在两鬓,她眼睛很大很黑,仿佛幼儿的眼睛,明亮无暇,她挽着袖子,就那样的突兀的站在厨房门口,有些无助,有些脱俗。她用手腕轻轻拭了拭脸颊,微微侧过头去,轻声问道:“你找人吗?” 吴修和韩东来对视一眼,终于是知道了,眼前的这个少女是个瞎子,一个眼睛比正常人的眼睛还好看的瞎子,这里就是黄二家无疑了。吴修道:“我们是你父亲的好友,有些事情要与你奶奶说。” 那少女忽然笑了,转身喊道:“奶奶奶奶,有人带来了爹爹的消息,你快出来啊。” 吴修和韩东来沉默对视。 从屋内走出一个年迈的老太婆,她驼着背,杵着竹子制成拐杖,步履蹒跚,明显是费力的加快了步伐,走到少女的身边,看向吴修和韩东来。吴修和韩东来也上前。轻轻跪下,又轻轻的磕了三个头。 老太婆双手扶着拐杖,侧过头去,叹了口气,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哭声,但最终还是被少女听见了,少女着急道:“奶奶,你哭什么,你哭什么?我爹爹怎么了,你快说啊!” 吴修和韩东并未起身,吴修道:“我们是黄二的军中兄弟,黄二他临终之际让我们有来给你磕头,老四他走的很安详,没有受罪。请老人家宽心,节哀顺变。” 老太婆从怀里掏出麻布手绢,颤颤巍巍的擦拭眼泪,使劲点点头,“起来吧,起来吧,去了就去了,去的值当就好!” 可是那少女突然就像丢了魂一样,开始大声哭泣,伤心至极,悲悯世人,她蹲下身子,手臂叠在膝盖,将头枕在手臂之上,泪水如汹涌的泉水,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喊着‘爹爹,爹爹’ 吴修和韩东来有些动容,可是不知道怎么去安慰。 老太婆抚摸着少女的肩膀,轻声道:“丫头,别哭了,起来吧,你爹爹去的值当,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的。”说着,就要去扶少女,“丫头听话,不哭不哭。”可是她自己却是哭的更加伤心了。 吴修和韩东来没有去劝,人之常情,任谁都会大哭一场的。 少女似乎有些麻木,就一直蹲在那里默默抽泣,老太婆忍着悲痛在厨房忙活,韩东来在厨房帮忙烧火。吴修则坐在院子的椅子上,打量着四周。 那少女忽然问:“爹爹他是怎么死的?” 吴修思量一番,就道:“那天我们在战场杀敌,阻挡了敌人的几波攻势,最后大家都精疲力竭,没有注意就,就被敌军伤了。” 少女又问道:“爹爹死的痛苦吗,难看吗?” 吴修叹了口气,“不痛快,也不难看。就像睡觉一样就去了。” 夜晚,四人围坐在破旧的八仙桌,吃的是面条,吴修从包裹里取出了黄二的军饷和抚恤金,交给了黄母。 黄母问道:“这怎么这么多?” 吴修接着就解释了黄二的军种和这么多钱的来历,最后问道:“老夫人,当地官府还没有通知你黄二的阵亡消息吗?” 黄母摇摇头。 吴修又问:“那军饷的一半是不是每月都按时送来了?” 黄母依旧是摇头,“前两年每月送来一袋面和一包粗盐,也刚好够我们爷俩吃,这两年是我亲自去镇上去领的,军饷倒是没有见到。不过,我虽然老了,还是种着一些庄稼,养得鸡也能下蛋,每月去镇上用鸡蛋换点其他的东西,日子也还过的去。” 韩东来问道:“黄二每月的军饷可是八十两,能够你们吃上好几年的,为何只有一袋面和一包粗盐?还有,我们黑甲营和其他的军种不一样,家里有老人的,每月都由官府派人送东西过来,这些事情你们没有去问过当地官府?” 黄母欲言又止,但是那少女忽然说道:“问过,但是官府每次都是给一袋面和一包粗盐,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且,我们每年还要交税,没有钱没有粮,上面就来抓鸡,鸡没有了,上面就来拔奶奶种的庄稼,爹爹从了军,家里又没个男人,总是受人欺负。” 韩东来以拳锤桌,骂道:“这些人真该死,贪官污吏,该死该死!” 几千两银子虽然送到了黄家,有了这些钱,她们以后的日子就会过得很好,甚至能过上富人家的日子,可是黄母道:“丫头,明天拿着银票,村子里的人家,一家给一张,这些年没少受他们的接济。再去请村头的黄二爷,让他帮忙做个棺材,你爹的尸身不在,就给他立个衣冠冢吧。” 那少女点点头,开始收拾碗筷,韩东来起身帮忙。 吴修道:“老夫人,我和我兄弟就多留这里几日,明天我先去镇上将事情问问清楚,顺便在镇上请几个先生,给四弟的法事办的隆重一些。村子里都是本家,明天就都请过来吧,叫几个人帮忙,去镇上买菜卖肉,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送送四弟。” 黄母点点头,“好好,人都没了,就不能舍不得花钱了,哎……” 吴修沉默片刻,道:“我们就算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情老夫人就吩咐,可不能见外。” 黄母道:“也好也好,家里没个男人,我们爷俩一个老,一个瞎,有你们在我就省心了。” 吴修想起一事,问道:“四弟临终之际叫我们给丫头找个家,老夫人可有什么想法?” 黄母答非所问,“你们将我儿四弟四弟的叫,看上去你们也不过是而立之年,这是为何?” 吴修答道:“我呢,是伍长,军中规矩,五人队伍的伍长就是老大,其余的呢就是按照进入黑甲营的时间来排的,黄二是我们中第四个加入的黑甲营,所以就在我们五人中排行老四。” 黄母打量着吴修,“你可成家了?” 吴修摇头。 黄母叹道:“我那个孙女,长的是没话说,就是眼睛从小便瞎了。这些年也有不少人来提亲,可是我总怕她受欺负,她爹又不在,这些事我就没有答应。” 吴修道:“如今,我有些任务在身。如果老人家看的上我,等我完成了任务就回来提亲,只是我去做的事情很危险,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不过我那位韩兄弟倒是没事,此次离开军队,要回家乡重拾家业。不过,不过就是他丢了一条手臂,不知道老人家怎么考虑。” 黄母思量道:“你要是回不来了那就算了,我们黄家就这一个独苗,我可不想她将来守寡。至于那个韩东来,只要不嫌弃我家丫头,以后能对丫头好,断了一条手臂也并无大碍。” 吴修点点头,“这件事情还是得问问丫头的意思,要不然等眼下的事情忙完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黄母点点头:“也好,也好。” 那少女转过身轻声道:“奶奶,别总是丫头丫头的叫,我叫黄冬梅,我都十九了!” 冬梅。愈是寒冷,愈是风欺雪压,花开的愈是精神,愈秀气。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微微而笑。 冬梅和韩东来就站在院子中聊些她爹爹在军中的事情,屋内的谈话他们听的是一清二楚。月色之下,一个断了手臂的高瘦青年,有些阴柔,腰悬长剑,一个瞎了眼睛的农家少女,如出水芙蓉,不染铅华,清丽无方。 看着倒是挺相配的。 黄母突然问起一事,她问道:“攻没攻下大宋国?” 吴修诧异回道:“如今已经攻下了一半,大魏的军队已经快到了大宋的都城,拿下宋国指日可待。” 黄母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眼睛在那一刻异常的明亮。 夜晚两人就睡在黄二的房间,两人小声合计着明天的安排。第一,去镇上找官府,必须要让官府把事情说清楚,要不然就打,或者杀。第二,请做法事的先生,购买法事需要的东西。第三,请黄家村的几个人帮忙买菜卖肉,一整个村的几天吃食不能马虎。 就这样,一夜无话。 第二天蒙蒙亮,两人起床。没想到冬梅比他们起的还早一些,依旧是面,不过早上他们碗里多了一个黄橙橙的鸡蛋。面很好吃,韩东来多要了一碗。吃完早饭,两人便出发去往镇上。 魏国和宋国不一样,在宋国没有镇官这一说,只有县官,称作县令。在大魏只有三级划分,则是城,郡,和镇。不过听曹家瑞那夜所说的,在不久的将来,大魏肯定会用大宋的区域编制,一个是善于管理,一个是善于官员的安排。在大魏,一镇之父母官,就相当于大宋的县令,不过在大魏,就叫做镇吏,同样是属于七品。 两人到了镇上,衙门大门紧闭,显然这是不符合大魏律法的。不过天高皇帝远,这些小事也没人闲着无聊上报更高级别的官府,于是两人就开始等,一直快到太阳顶着头顶了,才有人开门,看到两人开门人就懒洋洋的问道:“是来诉说冤情的?还是来办事的?” 吴修和韩东来对视一眼,这些事情韩东来比较擅长,就回道:“都有。” 吴修不想跟他废话,就掏出了军薄,那人接过之后立马就领着两人进了门,他恭敬道:“两位将军在正堂稍后,我这就去通知老爷。” 不多时,走出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人,那人无疑就是镇吏了,他问道:“两位可是来下发征兵通知的?” 韩东来摇摇头,根本就懒得多说什么,于是开门见山道:“黄家村的黄二知道吗?” 镇吏摇摇头,将那个管家模样的男人叫了过来,“文书,将本镇的户籍薄拿过来,找找那个黄家村的黄二。” 那文书翻了好一会,读道:“千方镇黄家村黄二,大魏宣威一年被征召入伍。” 镇吏坐直了身子,问道:“二位是找他?” 韩东来阴笑道:“不是找他,是找你!我问你,黄二的军饷为什么不按时送到他们家里去?为什么每月只有一袋面和一包粗盐?为什么这些年连面和盐都不送了?他的军饷是不是被你贪了?老实交代这些年贪了多少?!” 镇吏被韩东来这几问问的头皮发麻,冷汗直冒,不过仍是正色道:“你们只是一个伍长,一个普遍士兵,凭什么来质问我。” 吴修淡淡道:“那你看没看过,我们军薄上写着黑甲营三个大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魏黑甲营的士兵按照军职是致果副尉,伍长则是致果校尉吧,致果校尉是正七品,你我同阶。” 韩东来正要拔剑,“老大,跟这样贪官费什么话,一剑刺了他,那些军饷我也不要了,算是为民除害了!” 吴修摆了摆手,意思是让韩东来别轻举妄动,他又道:“怎么?不说话?” 那臃肿的镇吏擦了擦汗,低头问道:“这黄二也是黑甲营的兵?” 韩东来冷到一声,“巧了,是的。” 镇吏立马就站了起来,走下了大堂,突然就跪了下来,“将军饶命啊,我说,我说,我都说!” 镇吏如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说出了事情的缘故。果真如此,黄二的军饷确实是他贪了,但是由于层层剥削,黄二的军饷到他手上的,一个月也只有八九两银子,但也算是巨款了,够一个中等家庭吃一个月的白面馒头的了。 这种官该死。 可是现在还不能杀,韩东来道:“千方镇所有参军的家庭,你要每家每户的赔罪,然后把你这些年贪的钱分毫不差的还回去。没钱,借也要借到。给你七日期限,到时候我们再来。” 那镇吏连连点头,恭送吴修和韩东来离开。 走出衙门大门之际,韩东来回头道:“别把我们说的话当耳旁风,到时候我会去问的。”他向前走几步又回头道,“还有,这些年你做的坏事,只要我们听说了,就会回来找你。”跨过门槛之后,韩东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再次转身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们很闲,时间也很多,有的是时间陪你玩儿。” 这时候吴修又想到了什么,回头说道:“我们之间的事还没有解决,等你办完了事,我会好好跟你算账。” 那镇吏被二人说的一愣一愣的,冷汗一茬一茬的往下冒。 送走了菩萨,镇吏这才渐渐的平复心情,身边的文书凑了过来,问道:“老爷,咋办?” 镇吏背手来回踱步,眼色阴沉,良久之后,他转过身去,皱着眉头,思量了片刻,道:“请,黄仙师。” 那文书咧嘴一笑,“得嘞!” 二人出了衙门,便打听到了做法事的先生,只要有钱便好办事,明日一早,先生就会带着吹打的乐班前往黄家村,做法事的东西到时候也一并带过去。午时已过,两人随便找了馆子吃饭,吃完了饭就要在镇门外等黄家村来帮忙买菜的几人。 黄家村一共来了三人,和一个骡子,两个中年汉子和一个约莫有七八岁的黄口小孩,那孩子看到吴修和韩东来便一口一声的喊叔叔,显然是大人在路上教过的,不过这些乡下人淳朴善良,不像是那些故意阿谀奉承的言语,即使是的,也无可厚非。吴修掏出一颗碎银子给那孩子,让孩子自己去买点零嘴吃,其中一个中年汉子死活都不让孩子接,于是你来我往,孩子便有些不高兴了,韩东来眼看是没有办法,就去买了一个糖葫芦,这才让那个孩子破涕为笑,总算是化解了尴尬。 买的菜很多,骡子身上都挂满了,两个中年汉子身后的箩筐也都装的满满当当。这些菜足足花去了二十多两银子,看着吴修和韩东来这样的大手大脚,两个中年汉子都有些汗颜。 买完了菜,韩东来让三人先走,说是能赶上他们,他拉着吴修去了一家裁缝店,说是给老夫人和冬梅添几件衣服,吴修就打趣道是不是看上了冬梅,韩东来死活不愿意说。在回去的路上韩东来就问吴修,“老大,你说如果冬梅真的愿意嫁给我,我该怎么办?” 吴修思量着却摇摇头,“不知道,那是你的事。” 韩东来在马背之上摇头晃脑,“不知道冬梅愿不愿意离开家乡,要是能跟我回去寒山郡那是最好了,带上她的话就要带上老夫人,这也可以。但是如果她不愿意离开家乡,那可怎么办,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重振我们韩家?” 吴修翻了个白眼,“你现在就想到这一步了,还不知道冬梅她看没看上你呢!” 韩东来却道:“那是肯定的,再说,她也看不着啊。” 吴修突然想起一事,就说道:“你知道老四临终时怎么说你的吗?” “怎么说?” “他先说了我,说我内敛沉稳是个女婿的好人选,说老三憨厚老实也是个好人选,说平儿与冬梅年龄相仿,也不错。说你呢,就说起了那次喝花酒的事情,说要是真如平儿说的那样,跟了你,他黄家可真成了绝户头了。” “卧槽,这老四怎么也跟着乱起哄!我那次是喝了酒没有控制住自己。” “什么,控什么?” “老大,你不会也信他们胡说八道吧?” “那你实话告诉我,有没有这回事?” “……有,不过那真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啊!” “那不就得了。” 吴修叹了口气,“老二,讲真的,如果娶了冬梅,希望你不要再逛青楼了,一定要好好待她。” 韩东来认真的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两人聊着聊着,就追上了帮忙买菜的黄家村邻居。于是韩东来一夹马腹,冲将出去,喊道:“喂,那小孩,等会,叔叔给你带了糖葫芦……” 回到黄家村,已是傍晚,今晚由韩东来亲自下厨,四菜一汤,还有酒,老夫人也喝了几杯,冬梅也想喝可是老夫人不让。 一家人在一起,真好。 慢慢山海路 第六章:仙师留步 第二天清晨,做法事的道士和乐班就已经到了。在大魏,这是一种行当,属于三教九流中的下九流。这些人都不是全职工作者,只在别人家有喜事或者白事的时候才会请到他们,喜事中比如有盖屋上梁看风水择日子,比如婚嫁中按照双方的生辰八字选择良辰吉日,白事就比如现在的做法事、唱道、选择出殡时间和坟冢定向等等,中间的门门道道还是挺多的。他们平日或是做小生意的商户,或者种田的农民,并不以此来维持整个生计。 特别是那些做法事的道士,在民间,百姓都会称呼为先生。其中领头的先先生被称为高功先生。以彰显这份职业的大功德。虽然是下九流,但是这些人也都有师门传承。至于乐班,就不太一样了,没什么其他门道,就是一些吹打乐器的师傅,但其中也有做法事的先生兼着,毕竟一个人赚两个人工钱,何乐而不为呢。 这些人到家,家主自然是要起身迎接的,既是对这些人的尊敬,也是对他们做的事情的肯定,不过黄母迎接完众人以后,就去了里屋,毕竟民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白发人不可送黑发人。一些事情都是由吴修和韩东来主持,至于黄冬梅,她是黄二唯一的后人,属于孝女,跪的时间占了大多数。 法事繁复,先是瞧日子,然后开路、接着就是布置道场然后开始招魂,明天还要请亡人过桥,总之需要三天的不停忙碌。好在黄家村村民都是同宗同族,各家有事都会互相帮忙,家家户户一些青壮的便都来干些体力活,女人们则是帮忙摘菜洗菜,准备吃食,为邻里亲戚们扯一扯孝布,做一些手上的活。 吴修和韩东来也披上了孝布,是按照黄二兄弟的规格,长度比孝女黄冬梅的要短。 未到中午,平日静怡的黄家小院便热闹了起来,虽然不属于喜丧,但黄二是为国捐躯,死的光荣,人们大多都不太悲伤。做法事的先生一共有四位,来之后便都开始忙了,写挽联的写挽联,写孝单的写孝单,领头的是个清瘦老者,姓朱,人们都称他为朱先生,他身边总是围绕着一个约莫刚刚弱冠之年的年轻人,貌似是他的学徒,等那年轻人叫老者爷爷后大家才知道原来是爷孙俩。爷爷将这些手艺传给孙子,天经地义。 下午,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抬来村头黄木匠连夜做的棺材,很厚重,刷着桐油红漆,然后就是‘进材’,由于没有尸身,就找了几件黄二生前的衣服放了进去。接着就是几个先生挂上一些祖师画像,开始所谓的唱道。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总之音调悲悯,让人听着听着便想哭。 冬梅匍地哭泣,一遍一遍的喊着‘爹爹’,村里的其他妇人似乎也受到了感染,都在默默流泪。先生算好了日子,三天后的卯时三刻出殡,然后村里就有七八个被称为‘作重’的壮年跟着其中一个先生去黄家坟山选址挖井,说白了就是挖坑,埋棺材的地方。 三天来吴修和韩东来几乎没合过眼,夜晚棺材之前必须有亲近的人守夜,其实对于他们两个一点也没有关系,黑甲营常年执行一些特殊任务两三天不睡觉,甚至四五天不睡,那是常有的事情,不过就是苦了冬梅,第一天还好,第二天凌晨时分便就有些坐不住了,吴修和韩东来好说歹说才将她劝去房间睡觉。 第三天清晨,不到卯时所有人便都赶来了,开始等待卯时三刻的到来。在那些作重的人抬起棺材的那一刻,黄冬梅扶着棺材放声大哭,她还年轻不会数落,只能一遍一遍的喊着爹爹。在队伍离开黄家之后,黄母拄着拐杖走到了院子,看着渐渐离去的送葬队伍。 那一刻,她就像风中残烛。 办完了黄二的丧事,大家都歇息了一天。这天午后,吴修和韩东来去山上砍柴回来,冬梅已经做好了饭菜,她虽然瞎,但是这些年只要不是什么特殊情况,她绝不会让奶奶踏足厨房半步,凭着感觉和耳朵,偏偏就学会了洗衣做饭。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好姑娘。 中午,四人围在桌子上吃饭,冬梅给两人的饭碗盛的严严实实,生怕饿着了他们,冬梅说道:“今天上午有几个官差送来米面粮油和一些银子,说是我爹爹生前的军饷,我就收下了。” 吴修笑道:“收下吧,这是你们应得的。” 韩东来挽起袖筒,“那个镇吏还挺懂事,老大你说我们要不要放过他?” 吴修思量道:“看看情况,总是还要去一趟的。” 韩东来低头扒饭,冬梅道:“有个官差说镇老爷请你们后天晚上去镇上做客,说是什么赔罪,叫你们务必前往。” 韩东来抬头笑道,“可以啊,后天我们一定去。” 吴修皱皱眉,便没有再说什么。 下午还要给屋子上铺上新的茅草,马上就到了梅雨季节,这房子需要好好修葺一番,吴修放下碗筷说道:“老夫人,我和韩兄弟还会住个十天左右,家里的重活你千万不能客气,尽管吩咐。” 黄母笑着点头,“不会客气的。” 都吃完了饭,吴修给韩东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给冬梅帮忙洗碗。 韩东来和黄冬梅之间,渐渐的有些情愫。不过在十天之后,即使两人都不说吴修也要说的,他答应过黄二,要给他的女儿找个家。不过眼下,还是干活,砍柴,修栅栏,修葺房屋,两人忙的不亦乐乎。 这天下午,两人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准备去镇上赴约,临走之时,韩东来就说,吃了饭就回来,不管多晚都不在外面过夜。两人骑马疾驰了一段,便缓缓而行,他们可不想提早到的,这个约一定要晚到才好。 翻过了山头,在一个僻静的小路之上,忽然有隐隐约约的女子哭声响起,两人都久经战阵,自然不太怕这些,但是听着是愈发的渗人。韩东来胆大,就循着哭声去找,可是找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每每都是找到那个声音的出处,等走近之后,便在另一个方向响起。 一连几里路,那哭声伴随着二人形影不离,可是又无迹可寻,吴修越想就越气,喊道:“是谁在装神弄鬼!出来!” 不多时,便有桀桀的笑声传来,乍一听是个女子的声音,可是偏偏是个男人突兀的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个男人个子不高,他缓缓的从一旁的小树林走下来,相貌不能说多么丑,只能说是奇丑无比了,他手拿长剑,看向二人,问道:“有人花钱买你们的胳膊和腿,是你们自己割下来,还是我去砍?” 韩东来不以为然,就问道:“那你说说,我们的胳膊腿值多少钱?” 那人笑的难看至极,只能说除了他身上的衣服和四肢看着像是人类,那张脸就像是某一种猴儿的脸,皱皱巴巴的长在一起,他桀桀笑道:“你旁边的这个一条胳膊两百两,你的打了个折,六十两。” 韩东来就有些不愿意了,“你要看清楚了,我现在就剩下一条胳膊了,就六十两,不太好吧。” 那人摇摇头,道:“不不不,你的腿六十两,胳膊算是免费赠送给他的。” 韩东来翻身下马,风度翩翩,“那好吧,既然这么便宜,我就送给你好了。你自己来拿吧。” 那人又笑道:“山下蝼蚁,大言不惭,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山上功法。” 原来是山上神仙。 韩东来没有轻敌,拔剑直刺,那人微微一愣,侧过身去,只见他双手掐诀,突然就有一道黑云凭空而来,伴随着还有一阵阵哭声,那团黑云绕着他左右旋转,韩东来毒辣剑法每每刺向他的要害之处就被那一团黑云阻挡开来,就像是刺中一个非常有弹性的物体,不过那黑云每中一剑,那里面哭声就变成了尖叫声,这一会哭一会尖叫,听上去十分滑稽。 韩东来攻势越来越盛,黑云中的哭声渐渐孱弱,丑陋男人便有些心急,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符箓,口中振振有词,那符箓开始自行燃烧,烧着烧着便有一个大火球出现,那火球似乎有灵性,向韩东来冲来,韩东来单脚点地,身子微微后仰,向后掠出了一两丈。 果然是山上仙术,那火球炙热无比,似乎一碰到便会被烧死。 就在这一刻,吴修轻轻在背后接住了向后飘来的韩东来,他手掌放在韩东来的后背,另外一手持枪刺中了火球,那火球微微一怔,顶着长枪的枪尖,足足让吴修退后了两步,吴修大喝一声,终于抵住了退势,那火球也‘嘣’的一声爆炸开来,火花四溅,就像过年时放的炮仗。 “你们是什么人?”那人问道。 “我们之前都是兵,现在嘛,都是江湖人。不,我老大还是那个兵。”韩东来傲然回道。 那人又问:“你们拿的是什么兵器?” “可以杀人的兵器。”吴修回道。 “你们是刚刚进入山上门派的修士?还是山下江湖大宗门的弟子?”那人继续问道。 韩东来有些不耐烦,“打不打,还要不要我们的胳膊腿了?” 那人冷哼一声,“刚才只是小施伎俩,接下来就让你好好看看什么是……” 他没有说完,吴修和韩东来就一左一右的攻了上去,那人赶紧拔剑,山上修士果然不善于拳脚,不多时就败下阵来,要不是那团有着哭声的黑云护着,估计这会儿他早就死了。他脸色铁青,又掏出一张符箓,不过这次是红色的,只见他匆忙之际咬破了指尖,在那符箓上点了几点,口中又是振振有词,然后抛出符箓,忽然金光一炸,异常耀眼,吴修和韩东来担心有诈便退了几步,眼看那金光过后,有一位手拿巨斧,高一丈有余身披铠甲的大汉凭空出现,大汉四周有金光围绕,微微一愣之后举起巨斧,攻向吴修和韩东来。 吴修和韩东来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分成两路攻击铠甲大汉,虽然大汉笨拙,但如铜头铁臂一般一时半会伤不到他分毫,似乎他身体环绕的金光比他们黑甲营的玄晶甲还要来的结实。 可是那大汉终归是凭空虚化而来,并不能维持多久。战着战着就越来越慢,吴修奋力一击,还是刺穿了他的胸膛,刺中之处有虚幻的黑色类似鲜血的东西四溅开来,韩东来凌空刺出一剑,正中那大汉的脖子,也是穿刺而过。 “你们告诉我,你们用的是什么兵器,你们是什么人?”那丑陋男人喊道。 终于,那大汉在中了致命两伤之后,就缓缓的消散在天地之间。 吴修和韩东来缓缓舒了一口气,吴修道:“都告诉你了。” 韩东来也笑道:“这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仙师,你不要怕,我们俩都没有什么背后的势力,还有什么神通功法尽管使出来吧。实不相瞒,我们这是第一次跟山上神仙打架,你还别说,挺过瘾。” 那丑陋无比的男人有些迟疑,又问道:“你们的功夫倒是一点都不弱,真没有门派?” 韩东来终于是有些无奈,“真没有,我要你骗你,我,我兄弟就讨不到老婆!” 场面有些搞笑。 吴修喂了一声,“你到底打不打?” 那人思量着,脸色阴沉,“我还有最后一招,名叫万鬼朝宗,就让你们这些蝼蚁好好见识一下!”他这次是终于完整的说出了狠话,只觉心中痛快万分,于是他又双手掐诀,一巴掌拍到了自己的胸口,一股股浓浓的黑烟从眼睛、嘴巴、耳朵、鼻孔里缓缓飘出,场面甚至恐怖。 吴修和韩东来对视一眼,正要上前迎击。突然就从那个小树林里走出一个年轻人,他手上拿着一枚印章高高举起,那些黑烟就那样不偏不倚的涌进了印章里。那年轻人就是朱先生的孙子,那枚印章也是那日做法事放在香案上的物件之一。 年轻人身穿粗布衣衫,脚上的布鞋很陈旧,但是洗的很干净,是个典型的乡下少年打扮,他用印章‘吸’下了所有的黑烟后,转身解释道:“两位不要误会,这位仙师修的是鬼道,我只是将这些冤魂收下,以后会为它们超度的。” 那丑陋的鬼道‘仙师’终于开始惊惧起来,指着年轻人,“你又是谁?你手上拿的又是什么东西?” 年轻人将印章挂在麻布腰带上,抱拳道:“这位仙师,多有得罪。先前是我爷爷告诉我千方镇有冤魂出没,我也是循着印章的指引找到了你。” 年轻人顿了顿,又道:“仙师,这种佝魂炼鬼的邪法还是不要练下去的好,有损阴德,到了一定程度上反而会受其害,其实你现在也已经出现了不好的征兆。我没猜错的话,你其实是个很好看的人,但是在身体内养魂,容貌就变成这样了。” 那丑陋的鬼道修士摸了摸自己的脸,怒道:“管你什么事,将我多年炼化的冤魂还给我!” 年轻人摇摇头,“收下了就不会还给你了,另外,我之前见到的那团黑云,里面的几头怨鬼,我也要收走。” 丑陋鬼修眼见是无能为力,肯定是打不过了,于是他抱拳道:“你们忙,我还有事。” 吴修可不会让他轻易离开,毕竟有些事情还要问问清楚,于是也学着年轻人的叫法喊道:“仙师,留步。” 丑陋鬼修微微一怔,紧接着脚步就快了几分,快走了几步后,反而是小跑起来,只是没有放开手臂的奔跑罢了,根本没有留步的意思。 年轻人跑着追了上去,吴修和韩东来骑上了马,也跟了过去。 “仙师,请把那团黑云给我,要不然我不好回去跟我爷爷交差的。”年轻人追到他身后说道。 吴修在马上问道:“仙师,请问是谁出钱要我们的胳膊腿儿?” 那丑陋鬼修依然不说话,默默的向前走去。 “仙师,请给个面子,我爷爷如果怪罪下来,就不太好了。” “仙师,要不然我给你二百两你给我说道说道?” “仙师,你再是佯装不说话,我就卸你胳膊腿了。” …… …… “都闭嘴!!”丑陋鬼修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终于是发了火。他回头看着身后的两骑和那个一脸人畜无害的弱冠年轻人,眼神尽是复杂和无奈。看着看着他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悲伤道:“三位仙师,三位大侠饶命,我黄三多给你们赔不是了,请看在我多年修行不易的份上,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说罢,竟然哭了起来,泪水哗啦啦的流,作不得假。 三人都要说话,吴修向年轻人人抱拳,“小仙师,你先请。” 年轻人报以微笑,说道:“黄仙师,请将那团黑云祭出吧,我收了里面的几头怨鬼就走。” 那丑陋鬼修先是迟疑,然后无奈摇头,于是掐指,念口诀,不多时便有一团黑云环绕在他身旁。年轻人手持印章,朝那黑云盖去,一缕缕黑烟发出悲鸣,涌入到印章。年轻人甚是满意,满脸微笑,道:“黄仙师,我给你说的都记得了吧?可不能在修什么佝魂炼鬼的功法了。既然走了鬼道,就要尊重这些鬼魂,好好善待他们,将来一定会大道有成。” 鬼修黄三多连连点头,匍在地上,那叫一个虔诚。 年轻人跟吴修和韩东来说道:“两位仙师,还是大侠,其实都无所谓了。我叫朱小魁,先前我们见过的,我的事情办完了就先回去了。这个黄仙师虽然走的最末流的鬼道,但是这些年并没有伤害老百姓的性命,望两位略施小惩吧。那天办事人多,我爷爷没来得及说,今天出门前我爷爷告诉我,要是能碰到你们就邀请你们得闲的时候去我家里坐坐。” 吴修和韩东双双抱拳,对眼前的年轻人都观感不错,看上去精神,有朝气,吴修道:“刚才谢过小师傅出手相助,请回去告诉朱先生,改天我们一定登门道谢。至于这个黄仙师,小兄弟放心,我们把话问清楚了就没事了。” 干净爽朗的朱小魁咧嘴而笑,露出两排漂亮洁白的牙齿,“那我就先走了,改天见哦。” 送走了朱小魁,两人都笑着看向黄三多,黄三多也跟着勉为其难的尬笑。 “咳咳…”韩东来笑道:“起来吧黄仙师,地上怪凉的。” 黄三多偏了偏头,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 吴修道:“起来吧,我们有话问你。” 黄三多悲切道:“两位大侠,我还是跪着答话吧。自在。” 吴修翻了个白眼,叹了一声,“那好吧,你就说说是谁…” “是镇吏!” 韩东来笑道:“是那个死胖子?” “是是是。” 吴修又问道:“说说看。” 黄三多咳了咳嗓子,直起身,道:“他找到我,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将你们的腿或者胳膊带回去,带回去之后还会再给我一百两。” 韩东来问道:“就这样?” 黄三多快速点头,“嗯!就这样。” 吴修道:“好了,你走吧。但以后不能做坏事了。刚才那个小师傅的话你都记得清楚了吗?” 黄三多起身,连连点头,“记得了记得了。以后我黄三多一定会做个好人。” 吴修道:“嗯,黄仙师请慢走。” 黄三多刚转过身子,就停滞不前,回头道:“两位大侠,我真走了啊?” “走吧,走吧。不送。” 黄三多抱拳,转过头去,先是正常走路,然后就越来越快,正要撒腿狂奔的时候。后面传来叫声。 “黄仙师,请留步。” 黄三多戛然止住身形,正要一咬牙准备冲将出去,可是刚要抬脚,就非常不听使唤的停住了,似乎心中有个叫声在喊‘不要跑不要跑’,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再喊,‘快点跑,快点跑’,但终是不要跑战胜了快点跑,他转身鼓起勇气,朗声道:“二位,怎么啦?” 韩东来举着一把剑,“你的剑掉了。” 黄三多道:“不是什么好剑,麻烦给我扔过来吧。” 韩东来道:“你自己来拿吧。” 黄三多尴尬笑道:“没事,不是什么金贵东西,麻烦扔过来吧。” 韩东来突然笑出了声:“好,你接好了。” 可能是由于天已经黑了的缘故,黄三多并没有接住,剑鞘还打到了他的头,有些疼。捡起长剑,他对着吴修和二人抱了抱拳转身离开,大约是看不见了身后的两骑又或者根本没有走多远,脚上像是抹了油,跑的飞快,连续跑了几里路,看了看身后,这才有些安心。 不远处,一个咧嘴而笑,明眸齿白,穿着粗衣布鞋的年轻人站在黑暗处看着让他开心的一幕。腰间的那枚印章,黑雾缭绕,等吴修和韩东来走远,那环绕印章的黑雾聚在了年轻人的脚下,将他托起。年轻人踏空而去。 吴修和韩东来相视而笑,韩东来问:“老大,怎么说?” 吴修道:“要不夜晚就去会会那个大老爷?” 韩东来咧嘴笑道:“得嘞!”做了个请的手势,“老大先行。” 到了镇上,已经过了吃饭的点,很多户人家已经睡了,街道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吴修和韩东来直接到了镇衙门,这次他们没有敲门,而是翻墙而入,衙门不大,前面是公堂,后面就是镇吏的宅院。一个大院子里灯火通明,站在院子一旁的大树后就能听到前方大屋子里觥筹交错的声音,相必里面有一场宴席,吴修和韩东来潜到门口的一侧,在窗户的破洞上看到了里面的光景,果然如此,那镇吏高坐正席,下首两侧都有人,宴席之上有三个舞女穿着暴露跳着撩人的舞姿,一帮还有鼓乐吹笙的乐班。 韩东来咬牙切齿道:“死胖子,真是会享受!”他正要推门闯入,却被吴修拦了下来。 吴修道:“等等,等人都走了再动手不迟。” 不多久,舞女一曲舞罢,众人鼓掌喝酒,那镇吏放下酒杯道:“相必这时候黄仙师已经得手,除掉了那两个不长眼的家伙,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喽!” 原来,下首两侧都是镇上的其他官员,那日的文书也在,此刻正在和其中一个舞女打情骂俏呢。 其中一人道:“大老爷,那送去的米面粮油和银子怎么办?那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那镇吏笑道:“这还不简单,明天叫两个人,就以拖欠国家税赋的理由拿回来不就行了。一个老婆子,一个小瞎子,能成什么气候!” 那人淫笑道:“听说那黄家的小瞎子长的很是水灵,要不要一并带过来?” 镇吏听到漂亮姑娘就安耐不住自己,色眯眯道,“真有此事?” 那人使劲点头。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先带到我这里来,我先看看。” 窗外,吴修和韩东来听得真切,韩东来咬牙道:“妈的,老子真想上去一剑一个!这些狗杂种!” 两人竭力压制自己的愤怒,大约一个时辰后,宴席才缓缓谢幕,人们倒的倒,吐的吐,一个个歪二八斜的被带来的仆人扶着甚至背着出了院门。现在屋内只剩下两个人,一个舞女,一个镇吏。相必一会儿他们就要鱼水之欢了。 人都走后,韩东来和吴修这才推门而入,那镇吏和舞女正在那高坐上卿卿我我,听到有人进来,就道:“怎么。还有事?” 没人说话。 那镇吏推开舞女正要开骂,揉了揉眼睛,然后定在了当场。 韩东来道:“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有点想不明白?” 那镇吏愣愣点头。 吴修指了指那个舞女,“你,去后堂,不管发生了什么,别出来。” 韩东来道:“看你喝得有点多,我们先给你醒醒酒。” 舞女躲在后堂,双手交叉搭在肩膀,她只穿了薄纱。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浑身颤抖不停,然后就听到大堂之上杀猪般的惨叫。 这些年千方镇的老百姓对镇吏那是敢怒不敢言,常常在背后骂他是猪,不过今晚他倒真成了猪,而且像是火烤过的猪。 吴修和韩东来没有吝啬自己的拳头,好好的招呼了镇吏一顿。 可镇吏没有死,只是也跟死差不多了。 第二天清晨,在镇上最大的广场之上,有个胖子,不,应该有个满脸红肿的胖子,也不对,应该是有个衣不遮体满脸红肿奄奄一息的胖子,被绑着,坐在广场之上,他应该很冷,一直哆嗦不停。 这好像是千方镇几百年来最大的新闻了,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开始向广场聚集。似乎来了镇上的所有人,广场被围的水泄不通,但大多都不敢上前,只有那些少不更事的小孩蹦蹦跳跳的上前,仔细端详着眼神呆板,嘴巴微张,留着口水的镇吏。 下午,似乎是有闲着没事的人去乡下报了信,整个小镇都被人群塞满。在人群之中,吴修和韩东来似乎看到了黄家村的村民。 人们开始是禁声,只是窃窃私语,后来胆大的就开始大声说话,接着整个广场上笑声,喊声此起彼伏,实打实像是庙会。有些对镇吏恨之入骨的村民开始对他扔烂掉的菜,甚至还有人向他扔大粪,就这样,不到一个时辰,镇吏就被淹没在一堆垃圾之中。 昨夜与镇吏喝酒的几个官员也在人群之中,他们默默观察,还想着找个机会救下镇吏,可是被几个眼尖的老百姓认了出来,便都没有轻举妄动,只好慢慢的退到了人群之后,悄悄的回了家。吴修和韩东来悄悄的跟着那个文书回家。文书开门之际,吴修和韩东来跃上墙头,躲在了院子的角落,那文书先是洗手洗脸,然后去香桌上点燃了三支香,虔诚拜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以后我绝对再不会做坏事,明天,不,下午我就把贪老百姓的钱还回去。” 是个没有坏到骨子的人,吴修和韩东就坐在他的院子里。 文书的家不大,甚至看上去还有些简陋,不过家具倒是非常齐全。那文书拜完了菩萨,转身就看到了吴修和韩东坐在院子,给他吓了一大跳,不过随即就迎了上来,“两位将军,请里边奉茶。” 倒是个察言观色,临危不乱的人。 吴修和韩东来对视一眼,起身走进了屋子,文书亲自泡茶,亲自递了过来,吴修问:“知道我们来的目的吗?” 那文书故意坐在了末席,恭敬道:“知道的知道的。” 吴修道:“说说看。” “从今天起,我开始统计这些年镇上所有不平事。包括有没有多收的粮食,多收的税,没有解决的冤情,没有办的案子。”文书回道。 “然后呢?” “然后,将多征的税,贪污的钱都还回去,处理不公的冤情,没有办的案子,都按照大魏律法去办。” “嗯,可以。但是你还忘了一件事。” “请示下。” “估计这会儿,那个镇吏是死了,你还要准备一口棺材。” “当然,当然。我这就去办。” 韩东来起身问道:“你知道那个镇吏是怎么死的吗?” 文书也起身,思量道:“法不责众,我就说是整个千方镇百姓打死的。” 吴修却道:“不对,他是贪死的。” 文书低头道:“受教了。” 吴修和韩东来正要走出大门,吴修回头道:“还是那句话,我们都很闲,随时会回来找你的。记住,以后做官,要做个好官。” 文书恭敬抱拳,“一定会的。” 吴修和韩东来走后,文书就再也不能站立了,跌倒在了地上,脸上的汗珠唰唰往下落,脸色苍白,嘴唇发干,挣扎着起身想去洗脸,可是这一路走,就从裤裆里流出了发黄的液体。 太阳下山,人们渐渐散去,有几个好事的上去查看,最终是死了。于是在今天的夜晚,千方镇如过年一般的热闹,家家门户大开,甚至有些人点起了炮仗烟花,有些人敲锣打鼓。 镇吏的死,对于千方镇所有人来说都是好消息。 天黑之后,吴修和韩东来骑马返程。昨夜就没有回家,估计回去后少不了冬梅的责问。在出镇的路上,朱小魁骑着一头小毛驴赶来,屁颠屁颠的跟在两骑之后,朱小魁问道:“你们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吗?” 韩东来点头,“当然是对的。” “说说看。” 韩东来一个白眼,心说你又不是我老大,怎么也学会了他的口头禅,他回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杀了一个贪官污吏,造福一方百姓啊。” 朱小魁认真点点头,“可是我认为做的还不够好,你想啊,你们是山下人,就要遵守山下的规矩,你们应该去上级报官,搜集证据,按照律法办事。” 吴修道:“那样很麻烦,万一他的上级与他有勾结呢?” 朱小魁不假思索道:“那就找更上一级。” 吴修笑道:“按照你的说法,我们可以说上一夜。” 朱小魁憋了憋嘴,“不,你说的都是可能,而我说的是正确的做法。不一样的。” 韩东来有些不耐烦,“什么山下的规矩,什么乱七八糟的,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江湖绿林好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满意了吧?” 朱小魁朗声笑道,“满意满意,那就祝二位大侠早日威名远播,做那为国为民的大侠!” 吴修抱了抱拳,“拖你的福,朱小仙师!” 朱小魁问道:“什么时候去我家?” 吴修思量着,“今夜就不去了,要不过几天吧,我们回去还有一些活要做。” 朱小魁笑道:“好,那我等你们。” 朱小魁离开,二人继续赶路,到了家,已经有些晚了,不过冬梅依旧是留有饭菜,晚饭,二人吃的很饱,酒也喝了很多。黄母早早的睡了,只有三人坐在院子里数星星,马上又到了十五,吴修准备在过了十五以后就离开,然后一路往北,先去流霞郡,再去许都。 皓月当空,繁星璀璨。吴修和韩东来心情都很不错,于是便哼起了军中小调: 梨花落,梨花开, 梨花开又落, 都说梨花香,都说梨儿甜,都说人间沧海和桑田。 前人往,后人去, 人儿去又往, 都说情难断,都说恨难长,都说人间相思不能忘。 冬梅忽然问道:“我爹爹与你们是兄弟关系,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们叔叔?” 吴修道:“这个就不一定了,我们与你爹爹是兄弟,那是在军中。其实他的年龄我们叫他叔叔也不为过,要是愿意的话,你就叫我们吴大哥,韩大哥。” 冬梅眨了眨在夜间格外明亮的眼睛,笑道:“两位哥哥是否婚娶?” 吴修道:“都没有。” “哦。”冬梅便不再说话了。 接下来的几天,吴修和韩东来开始干活。经过吴修的建议,干脆撤了那些不太结实的竹子栅栏,将院子修出一个院墙,不要太高,半人高就行。于是说干就干,和泥,夯土,整整花去了两天的时间。老夫人就清闲的多了,她托人去镇上买了一些做鞋子的布料,准备给吴修和韩东来一人做一双千层底布鞋。如今日子好过了,老夫人说从今年开始便不再种田种庄稼,只在院子角落划出一块地方种一点应季节的蔬菜,其余的就都去镇上买。 几天过去,两人也忙的差不多了,开始收尾。这日午后,两人要赶去镇上,一是拜访朱先生,二是多买些米面粮油储存起来。办完了这两件事,吴修就要离开黄家村,至于韩东来他说要多待些日子,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要和冬梅增进增进感情。 两人骑马,缓缓而行。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春天将至,万物复苏。 骑行于这广阔的山间田野,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慢慢山海路 第七章:一路向北 由于之前来找过朱先生,所以就直接到了朱家门口。门未关,朱小魁迎了出来,飒然笑道:“爷爷说有贵客到,两位大侠,请进。” 吴修和韩东来抱拳,韩东来道:“我们叫你小仙师,是不是应该跟你爷爷叫老神仙?” 朱小魁笑道,“叫什么都可以,我爷爷并不拘泥这些。” 朱小魁将二人领进家门,前屋比较杂乱,放的都是跟朱家从事的行当有关的物件,朱小魁掀开门帘,就是另外一种景象了,一个偌大的院子中间有颗香樟树,走进院子顿觉樟香四溢,沁人心脾,人也精神了几分。院子一边的躺椅上,躺着一个青衫老者,抽着旱烟,腾云驾雾,看到吴修和韩东来进来,便起身相迎,“两位小哥,咱们又见面了。” 吴修和韩东来一起抱拳,吴修道:“晚辈见过朱先生,上次实在是太忙,按理说朱先生忙了几天几夜,是要亲自送送的。” 朱先生摇摇手,道:“什么先生先生的,都是乡亲们抬举,小魁,搬两张椅子过来,再去泡两杯茶。” 院内,朱先生坐在躺椅之上,对面是吴修和韩东来,朱小魁端来茶水,不是什么好茶,却是本地寻常人家都喝得起的。朱先生抬了抬烟袋,“尝尝?” 吴修摆了摆手,“这个真不会。” 朱先生笑着用一只贡香点上烟丝,又将那只青烟袅袅的贡香插在了躺椅之上,深深吸了一口,问道:“你们是江湖人?” 吴修回道:“算是半个江湖人。” 朱先生磕了磕烟袋,“那也算是了。不过人在江湖走,还是小心为妙。一个黄三多不能把你怎么样,可是以后的王三多李三多呢?你觉得你们武功够高?身法够好?打败了一个黄三多,就把自己当作江湖大宗师了?” 吴修和韩东来被这言辞犀利的质问问的哑口无言,韩东来略有不喜,“朱先生,我们今天是来登门道谢的,如果没什么事情我们就先走了。”说着,就要起身,可是被吴修一巴掌按了下来。 朱先生笑道,“怎么,江湖大侠连这点气量都没有?” 吴修抱拳道:“朱先生,我们只是初涉江湖。先前我们是大魏士兵,只知道战场杀敌,可是离开军队以后,遇到一些不平事,我们看不下去,还是想管一管。我们也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高手,我们在战场上磨砺出的一些杀人技巧可能在他们眼中稀松平常。”他顿了顿,“比如朱先生你,可能就是个不出世的高人。” 朱先生笑道:“我啊,就是一个老人。”他问道:“你们两个以后是返回军旅,还是继续行走江湖?” 吴修道:“我这位兄弟要回老家,我还要走一走,事情办完了也要回到家乡。” 朱先生叹了口气,“可惜了。何不拜入山门,山下和山上的都可以,学一身本事再去闯一闯江湖也好。有那么好的兵器,可不能埋没了。” 吴修笑道:“谢前辈提醒,还是等等看吧,暂时还定不下来。” 韩东来一直打量着朱先生,忽然问道:“你是什么人?就是个会做法事的唱道先生?” 朱先生朗声笑道,“想必我说是,你们也不会相信。总之,现在跟你说话的就是一个多吃了几碗饭的唱道先生。” 吴修点头道:“朱小仙师的手段我们是见过的,朱先生就不要隐瞒了。” 朱小魁在一旁早就想说话,傲然道:“我爷爷呢,这么说吧,是普通老百姓口中的神仙,是山上修士眼中的前辈,一百年前的江湖中,是鬼道宗师!” 朱先生咳了两声。 韩东来问道:“跟那个黄三多一样?” 朱小魁并不想再插话,可是又忍不住道:“他啊,在我爷爷眼里算是末流中的末流。可你们不要觉得鬼修听上去不太好听,甚至有些恐怖,但也是四道之一哦。在我们眼中,只要心不坏,修什么都无所谓的。” 韩东来看不惯朱小魁一脸欠揍的表情,“反正我是不会修什么鬼道的,成天与鬼魂打交道,瘆得慌。” 朱小魁正要跟韩东来辩论,朱先生又咳咳两声,“小魁,去前屋看看,有没有人找,开春了,死的人多。” 朱小魁瞪了一眼韩东来,悻悻然离开,临走还不忘朝韩东来吐了吐舌头。 朱先生道:“我这个孙子虽说过了弱冠之年,不过还是有些稚童心性,两位莫怪。” 吴修问道:“朱先生,什么是四道?” 朱先生有些诧异,问道:“你们两个当真一点不知道这些?那你们的兵器从何而来?” 吴修道:“我的枪是战场上的战利品,我兄弟的剑是一个狐妖所赠。我们初出江湖,对山上山下的事情只知皮毛,你刚才说的我们都没听过。” 朱先生又拿起夹在藤椅上的烟袋,又是同样的动作点燃,深吸一口,“那我就给你们说道说道。” 他磕了磕烟袋,继续道:“四道就是山上宗门中四个修行流派,分别是仙道,魔道,妖道,还有鬼道。叫法上不一样,修行法门也不一样,但最终的目的都是想成为老百姓眼中的大神仙,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四道中以仙道为首,修士也最多,魔道次之,妖道最神秘向来不太过问世事,我鬼道最是落寞,人才凋零。关于这山下的人间江湖,大多以江湖武夫为主,属于同一个流派,无非就是用剑的用刀的用拳头的,没什么好说的。” 韩东来问道:“老前辈,以你的手段属于什么级别?比那黄三多厉害多少?” 朱先生笑了笑,“怎么,你要试试?” “不敢,只是问问。” “黄三多只是一个修为低下的鬼道修士,刚入门而已。你们两个任何一个,使点劲就可以将其打败。” 吴修问道:“这其中应该有境界划分吧?” 朱先生道:“没错,山上的境界划分还是非常明细的,境界之间有着云泥之别,前五后四,前五境为培存知灵神,后四境为问道无如意。山下就没这些规矩了,无非就是什么炼体,龙息,开穴,合脉,化罡,意动,无双,化境和传说中的归真、神相,不过山下的规矩比较杂乱,也没有什么体系,叫法也都不一样。” 吴修道:“原来还有这么多说法,不知道我们作为练武之人,是什么境界。” 韩东来道:“这第一个炼体我觉得我肯定是了,这些年我们除了干这个也没有干什么别的。” 朱先生笑了笑道:“的确,你们的身体自然不差,呼吸之法也靠战场磨炼了出来,应该是开穴这个境界,现在你们需要武学宗师指导,要不然很难更近一步。” 吴修道:“朱前辈说的其实我也知道一些,小时候我村里有个老大爷,应该是一个隐退的江湖人,我的一身拳脚功夫就是他教给我的,他还跟我说,要想成为真正成为大宗师,首先要淬炼体魄,呼气如龙,力拓穴位,游于经脉,气沉丹田,合脉为海,化气为罡,以罡为攻,心随而意动,意动而神游。至于后面朱前辈说的无双和化境,还有传说中的归真和神相我就不知道了。” 朱先生点点头,“看来教你拳脚功夫的那个人是个行家,至于无双和化境,不能说是什么特定的境界,等你到了意动境,就知道后面的是什么意思。真不上山修行?” 吴修摇摇头,“暂时还不能,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韩东来一直若有所思,问道:“那是山上修士厉害还是我们这些练武的厉害?” 朱先生思量了一番,摇摇头,“这个,我并不能给出答案,也没有答案。” 韩东来问道:“这天下的江湖都是同一个江湖,难道就没有分出个胜负?” 朱先生笑道:“这小打小闹是天天有,高人打架也是月月有年年有,有赢的有输的,有伤的有死的,不能说今天江湖武夫输了就说明跟他打架的山上修士的本事更高了,更不能说明天山上修士输了就说明跟他打架的江湖武夫的本事更差了。” 韩东来不解问道:“为什么?” 朱先生语速极快的答道:“因为双方都有输有赢,都有生有死,非要分出个高低,请问这位长的像女人的少侠,你怎么分?” 韩东来翻了个白眼,“让境界最高的两个人打一架不就得了!” 朱先生呵了一声,“少侠,你去给我找两个境界最高的,让他们打。” 韩东来便不再说话,但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气氛略显尴尬。 吴修笑道:“前辈莫怪,我这个兄弟就喜欢与人斗嘴。不过前辈,晚辈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作为鬼道宗师,为什么要隐居山下,而且偏偏还在这样一个小地方?” 朱先生眼色深沉,却是淡淡道:“因为在这里没有人找我打架,也没有人跟我勾心斗角。” 吴修点点头,问道:“前辈的境界一定很高吧?” 朱先生又点了一口烟,深深吸了一口,“怎么?想拜我为师?” 吴修摇摇头,韩东来也是看了看天,吴修道:“前辈是山上人,我们都是山下人,我们年轻之时就从了军,如今天下大势已定,我们便不会在战场打生打死了,这人间生活我们还要多看一看,多走一走,多过一过,暂时都不会上山修行。” 朱先生也点点头,“是啊,趁着年轻,是要多走一走。” 朱小魁这时候走了过来,问道:“爷爷,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走一走?” 朱先生再一次磕了磕烟袋,“你走了,谁来伺候你爷爷?” 朱小魁道:“爷爷身子骨硬朗着呢,一个人就可以了。” 朱先生往后躺了躺,“你本事还不济,出去了我怕被人打死。那我朱家就真绝了种喽。” 朱小魁正要反驳,朱先生却说道:“先待着吧,等你境界够了我就放你滚。” 朱小魁叹了口气,有些失落。 吴修和韩东来站起身,吴修道:“朱前辈,谢谢你今天告诉我们这么多,以后我们行走江湖一定会小心为上。我们就先告辞了,以后有机会一定来看望前辈。” 朱先生已经微微闭上了双眼,“是啊,命是最大的本钱,可不能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喽!” 吴修抱拳笑道:“谢前辈提醒。告辞!” 朱小魁将二人送到了门口,吴修见他有点落寞,就道:“朱小仙师,其实不用如此伤心,你有个这么好的爷爷,我们真是很羡慕你,你爷爷说的不错,等你境界高了修为强了,再出去行走江湖也不错啊。毕竟你还小嘛。” 朱小魁点点头,又咧嘴笑道:“那以后江湖再相逢喽。” “好!江湖再见!” 二人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多买些米面粮油回去,今天正好是热集,便悠闲的逛起街来。 朱家大院子内,朱小魁蹲在朱先生旁边,手拿一节小炭,在地上画着看不明白的图案,每每画完那图案便金光一闪,然后渐渐消失,但朱小魁乐此不彼,画了一个又一个,身边的朱先生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是死去了,朱小魁问道:“爷爷,为什么要跟他们说这么多。上次有几个人来拜访你,你可是闭门谢客的,这次还邀请他们来。他们两个比较特殊?” 朱先生沉默了一会,懒洋洋道:“那个姓吴的是个可造之才,心中藏有大气象,很久没有看过资质那么好的年轻人了。那个姓韩的虽然差了点,但是一身的剑意还不错。两个人如果上山修行,姓韩的比姓吴的强点,如果走武学这条路,姓吴的强点。总之各有所长,这两个人心都不坏,我也是为了你结个善缘,为了你以后行走江湖多几个朋友。” 朱小魁瘪瘪嘴,“江湖这么危险,我都灵动境了,你都不让我去,他们才刚刚开穴,就能保证他们不死了?” 朱先生睁开眼睛,“谁说他们刚刚开穴了?” “你啊,你们在后院谈话我在前屋都听到了。” 朱先生坐了起来,喝了一口刚刚朱小魁泡来的浓茶,“那是说给他们听得,特别是哪个姓吴的,稍加指教,便是可以合脉为海,似乎化罡也不会远了。” 朱小魁眨了眨眼,叹了口气,“怪不得,上次黄三多输的那么彻底,他用的可是阴兵符,虽然品阶不高,对付两个低端武夫那是绰绰有余的。对了,爷爷,你看过他们的兵器了吗?” 朱先生点点头,“看过了,那把枪不是凡物,是山上的东西,但被隐蔽了气象。那把剑我认得,是个野修的成名之物。” 朱小魁问道:“爷爷破不了隐蔽的手段?” 朱先生道:“用点手段当然可以,可是我为什么要去破?再说,现在他境界太低,万一被人看出来,杀人夺宝,岂不是害了他。” “爷爷,我想出去。” “去哪?” “闯荡江湖!” “一边待着去!” …… 傍晚时分,两人拉着采购而来的东西回家,期间,韩东来非要去一趟衙门,果然,大门敞开,在里面办事的百姓很多,基本上都由那个文书主持,两人会心一笑,看来千方镇是真的变了模样。回到了家,依旧是冬梅做饭,一家人吃完了饭,老夫人拿出了这几天紧赶慢赶做出来的千层底布鞋非要两人试试合不合脚,两人只好脱鞋试鞋。不过韩东来的那双实在是小了,但也是笑哈哈的收了起来,吴修的这双正合脚,穿上去很舒服。 明天吴修就要离开,所以就包在了牛皮包裹里。 院子里吴修和韩东来一起搬来了石板做了一个小桌子,用泥巴做了四个小凳子,四人就坐在院子里赏月,吃着韩东来卖的点心,喝着千方镇寻常百姓人家都喝的起的茶水,先苦后甜,很有一番滋味。今天月圆,夜光如水,黄冬梅穿着韩东来买来的新衣服,碎花的裙子,很美。 走之前,吴修有些话要说。 吴修开门见山道:“老夫人,我明天就走了,有些话想说。” 老夫人似乎早就料到,“说罢。” “其实主要是关于冬梅的婚事,我想,如果冬梅愿意嫁给韩东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 冬梅有些羞涩,微微低下了头,面色微红。 更加好看了。 韩东来有些紧张,两眼放光,似乎等这一刻很久了。 但毕竟事情还是要老夫人同意,所以两人都没有说话。 老夫人道:“我老了,有些事情还是冬梅自己做主吧,但是有些话要说清楚,我黄家就这一个独苗,无论是谁都不能欺负我家冬梅,更不能嫌弃她,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我黄家无后,以后生的孩子有一个要姓黄。” 吴修看向韩东来,韩东来点点头,他道:“老夫人这个你放心吧,我也是这么合计的。” 吴修看向冬梅,笑道:“那冬梅呢?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你还是有些担心,我今天就可以跟韩东来约法三章,以后他要是违约,我就给你做主。” 冬梅挽了挽落在鬓角的秀发,轻声道:“我只担心奶奶,别的,别的就没有什么了。” 吴修朝韩东来耸了耸肩,示意韩东来说话。 韩东来平日说话挺利索,今天倒是支支吾吾的不成章句,“我,我,我都听大哥的,听老夫人和冬梅的,留在黄家村也可以,去我寒山郡也行,不过每年清明节都要回来一趟,给老四,不黄四哥,不不,给爹爹扫扫墓。” 爹爹两字的声音极小。吴修都有些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辈分真够乱的。 吴修点点头,转头问老夫人,“老夫人,你的意思呢?” 老夫人点点头,“我就留在这里,你们两个出去闯你们的,有时间回来看看我就行。” “不,我绝不离开奶奶。”冬梅急道。 韩东来又道:“我都听冬梅的。” 老夫人叹了口气,“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跟我这个老婆子待在黄家做什么,跟你丈夫回韩家,好好过日子。” 冬梅道:“不,奶奶如果不跟我走,或者撵我走,我宁死都不嫁。” 这就有些难办了。 不过韩东来道:“老夫人,冬梅,先别着急。这样,我们都不离开,就在这里陪着老夫人,住一起也好,在旁边再盖房子也好,总之不会离开老夫人太远。” 老夫人问道:“我听说你要回家重拾家业,重振你们韩家,那些都不做了?” 韩东来道:“做,肯定做。不过眼下要以老夫人为主。” 冬梅也点头道:“奶奶,你把我养大,我绝不会离开你。” 老夫人叹了口气,“大男儿没点抱负可不行。有些事说做就要做,不能拖。” 这就真难办了。 四人沉默,吴修也没有万全之策,必须要等一个人退一步才好。 老夫人又是叹了口气,“好吧,我也老了,趁着能动也想出去走走,我与你们回寒山郡,但是一定要答应我,以后每年都要回来小住几天。” 韩东来咧嘴笑道:“这个当然了,即使您不来,我们也会回来的。” 冬梅微微底下头去,不再说话。 事情终究是个好结果。 吴修问:“选个什么日子办事?” 冬梅就道:“吴大哥,我希望我们成婚那天你能在场,我们等你。” 韩东来有些着急,“老大要去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啊。” 吴修思量道:“这样,事情顺利的话六月过后我就开始返程,七月基本能到寒山郡,七月末如果我不能到那就说明我到不了了,或者是…总之,你们八月初半婚礼吧。” 韩东来点点头,“也好。我们还要在黄家村住一段时日,等天气暖和再出发回寒山郡,回到寒山郡还要购买房屋,置办一些东西。八月份刚好能忙完。” 四人都附议。 夜已深,总算是解决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这天夜晚,吴修睡的深沉。 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吴修便听到院子里叮当噗呲的响声,原来是老夫人和冬梅正在做一种当地人才会做的烙饼,这种饼很薄,很硬,耐储存,两人忙的不亦乐乎,总之,一整袋白面做出的饼就那样晾着,等彻底凉了之后便会包起来。吃过了丰盛的早饭,在大家的千叮咛万嘱咐的言语中吴修牵着马,走出了院子,韩东来坚持要送,于是两骑并肩而行。 一路沉默,仿佛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更不想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 走了几里路后,韩东来终于忍不住了,到了那处和黄三多打架的地方,他说道:“老大,你一直没告诉我你此次要去做的事情,所以我就不问,但是,我知道是个很危险的事情。” 吴修点点头,“好好对待老夫人和冬梅,如果我回不来了,我们兄弟五人就剩下你了,好好活下去。” 韩东来眼睛泛红,问道:“老大,不去不行吗?” 吴修摇摇头,“不行,你知道的,这就跟战场杀敌一样,你不可能拒绝,再说,我既然知道了这个任务,也答应了这个任务,就要去做到,做不到可能就会死。” 韩东来叹了口气,“老大,你一定要来喝我的喜酒。” 吴修重重的拍了拍韩东来的肩膀头,“只要不死,我一定来!” “老大,一路保重。” “好。” “再见。” “再见。” “抱一下吧。” “……好吧。” ………… 一人一骑。 一路向北。 一边看山看水,一边观人观物,顺便闯荡一下江湖,虽然只是半个江湖人。 官道,马上。 吴修想起那天朱先生说的武学境界,炼体,龙息,开穴,合脉,化罡,意动,无双,化境还有归真和神相,虽然小时候便都了解一二,但都只是皮毛。自己的身上的刀疤虽然并不好看,但好歹在战场上熬出了一身坚韧的体魄,在一些生死厮杀中学到的呼吸之法,似乎就是龙息境。不过对于开穴,他只知道人的躯体有奇经八脉,具体如何便不知道了,也不会开拓这些穴道的方法。看来有时间、有机会还是要找个江湖宗师讨教一番。 一人一马,缓缓行走于官道之上,经过了洛城吴修也无心下马,只是远远的看到了那个高高的城墙,城墙之上彩旗飘舞,大门之外行人络绎不绝,看规模是要比经过的几个郡城要大太多太多,只是不知道跟北边那个国都许都相比怎么样。吴修调转马头,走入几条岔路中的一条,也属于官道,他怀中有从千方镇购买来的大魏堪舆图,是绝对新的无疑了,因为邙山以西的大宋国土也画在了其内,足足的花了他十两银子,没想到一张堪舆图就能够让小户人家吃半个月的白面馒头,还真是贵的离谱。不过,这些堪舆图都是卖给那些一掷千金的江湖豪客和那些商家,普通老百姓拿着这个只能是回家糊墙。吴修摊开羊皮制成的大魏堪舆图,数了数自己走过的地方,从邙山脚下的魏营出发,一直往大魏西边走,第一个停留的地方在运水郡,在运水郡的风华楼喝了花酒,还帮了那个红倌儿写了一封给文若的书信,在出城之际碰到了一场似是计划的刺杀,那个姓陈的年轻将军为了救那个叫灵儿的美丽姑娘用胸膛接下那个叫唐三笑的暗器,那个韦姓长袍老者好像功夫不弱,还有那个樵夫和村姑模样的刀客。在新月郡外碰到了何健诚和二龙山黑风寨的一众绿林好汉,那个黑风寨的寨主刘大龙,虽然功夫低,但为人豪爽,以后有时间要跟他喝酒,还有那个化成人形的狐妖张小莲,应该就属于四道中的妖道修士了,她为了爱情和何健诚闹的有点不愉快,不过最终都解决了,何家也重回了正轨,不知道此时的何健诚,是否已经化解了心中的怨恨。在那个静谧清新的清风镇送走了曹家母亲,认识了那个气宇轩昂如谪仙人一般的读书人曹家瑞,他的理想是中得三甲头名,要做个好官。在千方镇黄家村给黄二办了葬礼,给黄家的房子上上下下都修葺了一遍,跟一个叫黄三多的鬼道修士打了架,还杀了镇吏,还给了千方镇一个太平,认识了鬼道宗师朱先生和他那个朝气蓬勃总是喜欢咧嘴而笑的孙子朱小魁,最重要的是解决了冬梅的婚事,死去的黄二应该可以瞑目了吧。 希望一切都好吧。 这一路吴修并不想停留,只想赶路。反正马上有黄家老夫人和已经算是半个弟媳的黄冬梅做的烙饼,整整一大包,可以吃很长时间的了。 流霞郡在大魏的版图上应该属于东部,不过在中东部,还是一路向北,不过越往北走,便多群山峻岭。大魏地势从北向南,北高南底,北方多群山,西北甚之,比如吴修的家乡樊城远在西北一隅,樊城再往西北便是那号称十万的大山,南方多丘陵平原,东南甚之,这也是就藩东部的魏王常年袭扰大宋的根本,因为后方有大片的良田,沃野千里。去往流霞镇的这一路,虽然渐渐多山路,但都不能算是崎岖险路,马走的累了,吴修便会下马来,牵马而行,风餐露宿,以天为盖以地为庐,说实话如果有人在野外碰到他,肯定会大为惊叹他的胆量,也有人可能会说,傻人傻大胆吧。 这不,在翻过一座小山之后,夕阳已经彻底落下。吴修准备找个地方露营,他喜欢睡在水边,于是就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山中野涧,碧水幽深,水感清冽,适合直接饮用,吴修鞠水洗脸,洗完脸便想找一些干柴生火,毕竟在野外火是一种最起码的保障。可是隐隐约约间就听到树林外有一些说话声,由于地势原因,那边的说话声正好传到这里,吴修便停下了动作,认真听去。 “大师兄,此次不会有危险吧?”一个少年的声音问道,似乎有些胆怯。 “你啊,就是怕死,怎么?一辈子就不下山了?”一个青年的声音回道。 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鄙夷道:“大师兄,下次出门别带这个惫赖货,就让他老死在山上,一辈子别下山了,在山上也不消停,今天惹这个师妹哭,明天惹那个师姐追打。把宗门搞得乌烟瘴气的,我就不明白了,师傅他老人家当年为什么就收了他这样的歪瓜裂枣!” “你才惫赖货,你才歪瓜裂枣!大师兄,你看四师姐,说话怎么这么狠毒啊,以后还嫁的出去吗?”少年大叫道。 那少女还要再说什么,但被称为大师兄的男子压了下来,“好了好了,你们记住了,下山之后别公然在别人面前斗嘴,特别是到了清流馆,多看少说。” 那少女在轻声嘀咕着,“怕死就别下山,下山就别怕死。上山修什么修,丢人现眼!” “古少芸,别得寸进尺,别以为我不敢、不敢跟你动剑,别以为我不会在师傅面前告你的状,是可忍孰不可忍,你等着!” “哟哟哟,来啊,敢不敢拔剑试试?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跟狗打狗都懒得理你。” “那请你别理我!” “王大壮!你找死!” “好了好了,能不能消停会!山上吵到山下,你俩累不累。” “谁!出来!” 拔剑之声接连响起,两声之后是另一个慢半拍的声音,那称为大师兄声音问道:“阁下躲在暗处偷听,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吴修有些尴尬,其实他并不想偷听的,只是那些说话声偏偏就传到这个林子,于是他缓缓走出林子解释道:“三位,我真的不是偷听。我赶路路过此地,是在此露营的。” 吴修看着三位,有些无辜。 两男一女,其中领头那个青年身材修长,仪表堂堂,一看就不凡,想必就是那个大师兄了,那少女说话虽然不太好听,不过长的倒是非常出众,她一脸冷淡模样,倒是像时刻准备生死厮杀一般,最后就是那个少年,他将一半身子藏在大师兄身后,脸上还有些稚气未消,此时他正歪着脑袋,看着吴修。那少女动了动嘴,斜眼看了看大师兄,似乎是在沟通,那大师兄摇摇头,不知道是否定什么。 大师兄道:“阁下是谁?” 吴修又解释道:“我是经过此地的,天黑的缘故就在此地露营。” 那模样出众的少女道:“大师兄,此人在我苍山门山脚下鬼鬼祟祟,一定是图谋不轨,如今师傅正在闭关,任何人不能打扰他清修,我看要不要绑了他,严刑峻法拷问拷问再说。” 这话是明显是说给吴修听得。 看没有立马打架的意思,大师兄将剑入鞘,其余两人依然还是横剑在手,大师兄问道:“阁下是修士?” 吴修摇摇头,“不是。” 大师兄又问道:“江湖武夫?” 吴修摇摇头,又点点头,“算是半个。” “那阁下要去哪里,经过我们苍山门?” “去流霞郡。” 大师兄终于是点点头,向后摆了摆手手,少男少女收起兵器,他问道:“阁下不是修士,又是半个江湖人,就敢在这深山野林露营?” 吴修道:“一个人习惯了,又舍不得钱住店…” 其余两人又是拔剑。 只见吴修还未说完,那大师兄以快速到近乎诡异的身法掠到吴修的面前,与此同时又以拳击向吴修的胸口。可是吴修并没有站着挨那一拳,他侧身躲过,右拳由下直上,要击对方面门,对方微微一笑,以身体画了个圆,出脚踢到个吴修的腰部,吴修也是反应极快,抬脚正好踢在还停留在他腰部的那条腿的大腿内侧。 双方都退后三步。 那大师兄抱拳道:“在下苍山门陈定都,这两位是我的师妹古少芸,师弟王大壮。” 吴修也抱拳道:“在下,吴修。” 陈定都笑道:“既然事情弄清楚了,就是误会一场,多有得罪了。” 吴修点点头,“无妨,三位请继续赶路吧。告辞。” 那叫古少芸的少女似有不喜,“大师兄,话没说清楚,不能让他走!” 陈定都笑道:“四师妹,这位少侠确实是赶路路过此地的,我们就不要为难人家了。” 古少芸阴沉着脸,不再言语。 陈定都笑道:“告辞。” 三人以陈定都走在前面,古少芸和王大壮走并肩走在后面,古少芸有意无意的和王大壮拉开了一点距离。似乎真的是非常讨厌王大壮。 王大壮一直面带微笑,不知道在高兴什么,走出了大概一百步,他回头看向吴修刚才站着的地方,哪知吴修也在看他,王大壮便尴尬一笑,转过身去,大跨步前行,身边的古少芸瞪了他一眼,距离拉开的更大了。 古少芸思量道:“师兄,刚才那人是什么修为?” 陈定都道:“像是个野路子出身的江湖武夫,不过身法气息和力道倒是不弱。” 古少芸又道:“就这样放任不管?” 陈定都笑了笑,不说话。 古少芸见大师兄陈定都不理他,身边的二愣子又像是吃错了药,便开始郁郁寡欢起来,心想这次真不应该出门的,还非要跟三师姐争,没想到这么不痛快,憋屈死了。 三人大约走了五里路,陈定都看了看天,明月当头,不过有大块大块的乌云缓缓移动,天地之间起了微风,微风掠过,拂过他们一样的白色长衫。看来要下雨了,陈定都笑道:“你们两个顺着这条路走,在前方的神水镇等我。” 古少芸诧异道:“大师兄,怎么啦?” 陈定都笑道:“你们两个只管赶路就好了。” 古少芸还想再说什么,王大壮却是大跨步走在了前面,“师兄,我在神水镇等你,听说神水镇有三潭千年不枯的清泉,当地的百姓都称其为神潭,我一定会打壶泉水,泡上咱们山门的苍山雪雾等师兄回来。” 古少芸看着那个一脸欠揍模样的王大壮,躲了躲脚,正要说话,陈定都摆了摆手,“听话,都去神水镇等我,不能再和你小师弟吵架了。你是他师姐,让着他点。” 古少芸不情愿的点点头,跟上了那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王大壮。 树林山涧旁边,吴修烤着篝火,喝着山涧水,吃着烙饼。山风吹拂,有些微凉,树影婆娑,有些可怖,吴修加上了几根枯枝,烤了烤手,他看了看天,今晚可能有场不小的雨,所以他决定今晚就不睡了,等会吃饱了休息一会,开始练练拳脚,一半是小时候村头老师傅交给他的,一半是在军中学的,明天如果还在下雨,就不着急赶路,找个小镇住下,等雨停了再走。 吃完了饼,吴修开始打拳,打了一套似乎不太过瘾,便找个根不太粗也不太细的树当靶子。那树可真是受了苦了,好在今晚又风,要不然如果有过路人看到树干颤抖不已,肯定会以为是野猪发了情在找一棵树发泄。 远处。黑暗处。陈定都躲在树干之上,看着这一幕,有些不太适应。 这江湖武夫真的是有劲没处使么? 一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吴修越打越快,招招式式势大力沉,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吴修依旧不知疲倦,树干之上的陈定都看的有些累,但依旧是仔细看着吴修,查看吴修的呼吸之法,想看他力竭之时。不过,他很失望,一直到狂风大作雨水啪啪作响之时还不见吴修停下,他都有点替那颗树担心,伴随着风和雨的洗礼,吴修大喝一声,陈定都以为终于要停下了,可是吴修仅仅只是喊了声而已,只是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稀松平常的一拳一掌的打在树干之上,似乎在纠正自己一招一式的出力方式,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风声雨声开始渐渐停歇,吴修拍了拍树干,似乎在对大树说谢谢,才缓缓舒了口气。 衣服半干不干,有些难受,吴修便脱掉了衣服,连里衣都不剩下,一头钻进了深锏之中,如游鱼一般,好不快意。 这就让蹲在树干之上的陈定都有些难为情了。 如果有人发现他在偷看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洗澡,恐怕这辈子他在苍山门的一世英名就真的毁于一旦了,真是跳进那个深涧洗十天也洗不清。 只是腿有些麻,蹲在树干之上两三个时辰,也真有些难为他。 吴修洗完了澡,便开始在深涧之中洗衣服,然后开始找些还未湿透的枯枝继续生火,反正四下无人,四周又乌漆嘛黑一片,除了树还是树,那树上的三三两两的鸟就不管它了,管它是不是什么好鸟,反正都是鸟。就这样,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坐在火堆旁边,架着两个树枝,烤衣服。 有些冷,顺便也烤烤鸟。 是的,有些冷,陈定都运用功法,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蒸干,热气在他身边环绕,就像吴修烤的那件衣服。陈定都终于是动了动,然后轻轻一跃,落在了远处的地面,生怕自己踩响了地上的枯枝树叶,只见他还未全部落下之际又是单脚微微点地,又掠到了远处的小路之上。然后他捋了捋自己被雨水淋湿又被蒸干的发丝,和身上有些皱的衣服,吞了一口口水,润了润嗓子,轻声喊道:“吴少侠,你在吗?” 不多时,林中传来回答声,“在,请稍后。” 陈定都笑了笑,“没别的事情,只是突然风雨大作,我怕吴少侠在我苍山门下有什么不测。” 吴修从林中走出,借着微弱的月光望过去,抱拳道:“谢陈仙师担忧,我没事的。” 陈定都笑道,“刚才又是风又是雨,我看吴少侠也没有睡意,不如跟我一起赶路如何,你去往流霞镇,我们去往许都,到神水镇之前,我们都是顺路的。” 吴修思量一番,点点头,“也好,刚才的风雨把衣服都打湿透了,离天亮也快了,就先到神水镇歇息。” 陈定都笑道:“那就做个伴,路上多个人说话也好。” 慢慢山海路 第八章:秘事 神水镇距离此地,不过四五十里路。两人走的很慢,直到天光微亮才稍稍的快了几分,吴修骑马,陈定都只用脚力,速度不相上下。陈定都问道:“吴少侠,你的功夫路数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吴修并没有隐瞒,说道:“并非出自什么宗门,更没有名师指导,招招式式都是在战场之上与人厮杀想出来的。” 陈定都点点头,果然不出所料,他见过吴修身上的可怖伤疤,但还是说道:“没想到吴少侠是行伍出身,在战场之上临危之际随机想出来的招式虽说不太好看,但也不是什么花把势,招招致人死命的才是好功夫。不过吴少侠,我看你的呼吸之法甚是独特,就没人带你入门?” 吴修摇摇头,“战场厮杀只要主帅不下令撤退,我们便都死撑着,这死撑着就要保证自己还有迎敌之力,所以就瞎琢磨了一套呼吸之法。” 陈定都虽然跟马的速度不相上下,但不见他有一点点累的迹象,连微汗都没有出,呼吸也是平稳如常,他笑道:“少侠如今到了那一境界了。” 吴修勒停了马,“实不相瞒,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境界。” 陈定都也停下一直悬在地面一寸有余的脚步,“我看吴少侠体质坚韧,已经胜过一般的江湖宗师,行伍之内,沙场对敌最是磨炼体质,我并不是什么穴道大师,实在是不敢妄断,如果能看出吴少侠的穴位拓开多少,就可以知道吴少侠到了哪个境界,不过吴少侠的呼气出气之法倒是新颖,只是不知道吴少侠是将气存与那里,如果感觉气息流于经脉,或者感觉身上那处穴位麻涩或者痛疼,那便是穴位经脉未开的原因,如果可以将气存于丹田,那就是碰到了合脉境的屏障了。” 吴修若有所思,“经陈仙师的指点,我想应该是龙息了,这穴位开没开,我不是特别清楚,也没有感觉身上那处地方麻涩疼痛。” 陈定都笑道:“吴少侠的底子要比常人好太多,如果能找到一个武道大师稍加指点,定可一日千里。” 吴修笑道:“陈仙师的苍山门是山上门派吧,也对山下的武道感兴趣吗?” 陈定都道:“久在山上,虽然平日除了修行便是修行,但对山下的江湖心神往之,每次下山历练和出门办事就要打听一些江湖趣闻,对那些自由快意的江湖豪客更是崇拜。吴少侠作为山下武夫可能不知道山上修行的枯燥乏味。”说着,他叹了口气,“山下人羡慕山上人的神仙风采,殊不知我们山上人是多么羡慕山下人的快意江湖,豪情万里!” 吴修不解道:“都说这山下的江湖和山上的江湖都是这世间的同一个江湖,陈仙师也可以仗剑江湖,快意恩仇啊?” 陈定都唉了一声,“吴少侠有所不知,我们作为山上门派的弟子,行事处处受到宗门制约,再说山上修士之间的勾心斗角远远要比山下武人之间来的残酷,往往都涉及到大道之争。吴少侠以后如果上山修行就会明白陈某的难处。” 吴修并未多想,只是默默点头,他忽然想起一事,“陈仙师的师弟师妹呢?” 陈定都道:“他们两个在神水镇等我。”他笑道:“不如今天就由我做东,在神水镇请吴少侠喝一杯。” 吴修笑道:“那明天我再请你。” 两人哈哈大笑。 神水镇,古色古香,当地房屋的风格多以木质为主,这里茶坊遍地,好像人们除了喝茶便都没有事情做,给人的感觉就用四个字形容,安逸清闲,陈定都领着吴修七拐八拐走向一家客栈,看来陈定都是这家的常客,客栈很小,一个小小的匾额上写着静心斋,人不多,也就几间房屋,不过环境倒是非常清丽脱俗,在一片片树荫之中,有假山有活水,水下铺满了光洁如玉的鹅卵石,水中有一尾尾青色小鱼游来游去,木质的房屋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仿若仙境一般。 “大师兄!我还以为你需要很久才到呢!”稚气未消的王大壮咧嘴喊到,他身边缓缓走出一个相貌出众的少女,腰间还悬着长剑,憋了一眼没眼力劲儿挡在她身前的王大壮,又看向陈定都,发现了陈定都身边的吴修,原本要微笑的可爱脸蛋瞬间就又冷淡下来,她问道:“师兄,你没事吧?” 陈定都笑道:“没事没事,我与吴少侠这一路相谈甚欢,正准备继续把酒言欢,你们快去叫老宋,让他准备几个小菜,将上好的酒拿几壶过来。你们要是没事,也一起来吧。” 王大壮喜笑颜开,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越多越好,“我去!大师兄,你们先坐。” 吴修和陈定都两人走向假山之后的一个亭子里,少女古少芸也瓮声瓮气的跟了过去,三人中陈定都坐在一侧,古少芸和他在同一侧入座,吴修坐在另一侧刚好和陈定都对面,入座之后,陈定都笑道:“吴少侠昨天也听到了,我这个师妹喜欢跟师弟斗嘴,从小到大就没有消停过,我们整个宗门都司空见惯了。不过,我这对师妹师弟,却是师傅他老人家最喜爱的两个弟子。” 吴修想了想但依旧是抱了抱拳,“见过古小仙师。” 古少芸没有说话,微微侧过头去,算是行礼了。不多时,王大壮火急火燎的赶来,未见其人,只听其声,他喊道:“大师兄,都说了,老宋正在办!” 菜未到,先饮茶。王大壮便接去了煮茶的重任,他搬来一套茶具,一个火炉,只见他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打了个响指,火炉缓缓燃起一簇火苗,呈淡紫色,他微微一笑,将一直陶壶放在上面,可是壶中并没有水,等褐色的陶壶烧成了黑色,他便从腰间的葫芦里倒出清水,他笑道:“师兄,这是我在那潭泉眼处接来的水。” 陈定都点头嗯了一声。 身边的古少芸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 水沸之时,王大壮从手腕处一抹,便出现了一包茶叶,用茶勺舀取两勺,放入茶壶之中,然后用那沸腾的陶壶水冲泡,他笑道:“我们苍山的苍山雪雾,不洗,还需要用沸水冲泡才有味道。” 王大壮先是给吴修倒了一杯,然后是陈定都,接着是古少芸,最后是自己。 陈定都做了请的姿势,“吴少侠请,我们苍山门的苍山雪雾,源如雪雾峰的一颗千年茶树,每年也不过产三四十斤而已,在我们山上门派之间,苍山雪雾的名气甚至大过我们苍山门。” 对于喝茶,吴修并没有多大感觉,也许是这辈子根本没有喝过好茶。茶不就是酒。茶醒人,酒醉人。不过茶和酒往往分不开,喝酒之前需要喝茶,喝酒之后更要喝茶。吴修闻了闻茶香,真是沁人心脾,有淡淡的香味在鼻间环绕,久久不能散去,喝下一口,极难分辨的苦涩感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甜香绕喉,吞下喉,便有一股让人再想喝一口的冲动,吴修暗暗心惊。真是好茶。 陈定都放下茶盏,笑问道:“怎样?” 吴修点点头,“真是好茶,不过我平生喝得茶不多,对饮茶之事也是随心所欲。” 陈定都淡淡道:“是啊,随心所欲时喝的茶就是好茶,不管是苦也好,是涩也罢,只要自己喜欢就是好茶。” 吴修笑道:“陈仙师误会了,也许在以后我可能还会喝到一些好茶,但是每个人的第一次总会让人难忘,就比如这个茶,我想不管走到哪里,以后不管喝到什么样的好茶,这第一次喝好茶的感觉肯定让我终身难忘,甚至还有可能把我的嘴喝刁了,以后再遇到其他好茶,不知道还会不会称它们为好茶。” 陈定都朗声而笑,“吴少侠真是巧舌如簧啊,陈某佩服佩服。” 吴修也笑道:“所以,王小仙师,是不是还可以再赐一杯茶?” 王大壮听两人说话听的认真,不成想忘了续茶了,于是又拿来淘壶,冲了第二泡,这第二泡比第一泡尤为甚之,茶汤浓稠,茶味更为甘冽,不过茶香沁心,更为深远。 第三泡之后便有些淡了,不过有人更爱这第三泡的淡茶,他们嫌弃第一泡的茶汤透而不透,茶香醇而不醇,第二泡的茶汤透而发浊,茶香醇而发甘,偏偏就喜欢第三泡的透而发清,茶汤的醇而微甜。比如古少芸,她就非常喜欢第三泡的苍山雪雾。 吴修则不然,三泡茶,三种味道。都有不同。 不多时,一个老者端来只用碟子装的各色菜肴,足有十几碟之多。看来山上人吃饭也是非常有的,酒是神水镇的酒,酿造这种酒的水也是那三潭之水,看来神水镇的家家户户都跟那三潭水息息相关,真是应了那句古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酒不能说多么贵重,只能说藏的年代够远,陈定都说他们喝的酒,是五十年的陈酿。 对于喝酒,吴修就真的没什么讲究了,这些年,贵的也喝,便宜的也喝,各种味道的都有,不过今天这酒,两个字,够劲。 应该算是烈酒,酒倒在白瓷小碗之中,酒花很大,整齐一致,消失的又极快,陈定都双手举碗,二人一口喝尽,第一碗喝下去之后,烧心不烧口,回味绵长,许久不能释怀。第二碗就略有不同,渐渐的就适应了起来。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面红耳赤。 古少芸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索性就回了房间修行。 王大壮也喝了几碗,不过实在是不胜酒力,这会儿除了笑,还是笑。 “吴兄,神水镇就有一个江湖大宗师,何不去请教一番?”陈定笑道。 吴修叹了口气,“只是我一个无名小卒前去,又没人引荐,恐怕是连面都见不到吧。” “这个好办,我苍山门与那位武道大家交往甚厚。我们还想在神水多住几日,如果吴兄这几天不走,我可以带吴兄一起去拜访老前辈,老前辈如果能指导你几句,那吴兄就是鸿运当头了!” 吴修起身,举起一碗酒,“陈兄,如果有需要我吴修做什么的,吴修在所不辞!” 江湖相逢,喝酒便是知己。 陈定都心潮澎湃。 吴修感激不尽。 看来江湖上,还是好人多。 这时王大壮支支吾吾道:“大师兄,吴大哥,不如我舞剑助性?” 说罢,他也不经人同意,跌跌撞撞退出三五米。正了正有些摇晃的身体,横剑在前,他是右手持剑,但剑柄却在左边,于是就换了过来。他咧嘴一笑,继而面如秋水,一身白衣无风自动,就那样静止不动便有仙人的风姿,他轻轻拔剑两寸有余,剑光闪烁,如若霜雪,然后猛然抽剑,声音如龙吼如凤鸣,扔掉剑鞘,左手对着剑身轻轻一弹,声如珠落玉盘,悠悠环绕四周。等声音渐渐消逝,他瞬间握剑向前,前刺之时走着波浪一样的步伐,长剑如游龙在水,而后便是骤然停下,他如一朵白云缓缓飘向后方,大约一丈之后,才是骤如闪电的剑招,剑气所及,身边的落叶纷崩。接着便是一个急停,步伐又开始轻盈如燕,柔中带刚又刚中带柔,他看向陈定都和吴修,微微一笑,忽然长剑脱手而出,直直升空,紧跟着,他单手背后,脚步轻轻一踏直上云霄抓住了剑柄,而后在空中变换了姿势,来了一个从上而下的俯冲式,在将到未到地面之际,瞬间停止,剑尖指向地面,落叶纷纷向周围扩散开去,然后他轻轻站定,双手成爪向两边分开,两手之间悬空而置的长剑微微颤抖,淡淡而鸣,他缓缓出了一口气,双手背后,长剑自动归鞘,风骤起,他的白色长衫如孔雀开屏,风骤停,又如古井不波。 吴修看的呆了。 陈定都鼓掌:“好!师弟舞剑越来越好看了!” 远处,古少芸站在阁楼窗口,憋了憋嘴,哼了一哼,不过当她关上窗户的那一刻,笑靥如花。 王大壮笑的更欢了,有意无意看向那个阁楼,有些失落。 酒一直慢慢的喝到了下午,期间陈定都说起了很多江湖趣闻,也告知了他此次清流馆之行的目的,并不是什么值得隐藏的大事,天下人也皆知。原来,魏国的山上门派,以许都的清流馆为最,此次清流馆召集魏国所有山上门派说要商量着一件大事,这件大事便是有处宝藏丰富的秘境在魏国被发现,他清流馆也不想一家吞下,也不能一家吞下,因为届时不光是魏国,别国的山上门派都会派人前来争夺福缘宝藏,所以要集全魏的山上之力,来对抗别国的山上修士,当然,所获宝藏都会按照比例分配。 关于秘境,陈定都也不太清楚,便没有多说,只知道有一些山上大能在临死之际会创造一处险地,将自己平生所学、所得放入其中。有缘人有能者得之。也算是一种传承。 关于清流馆,陈定都说的比较多。在新任馆主田子丰的经营下,这三十年来以清流馆的势头最盛,清流馆不能算是纯粹意义上的山上门派,应该算是两栖发展,这些年已经渐渐的坐上了江湖上的第一把交椅,清流馆真正的强大之处是它极其强大的谍报系统。江湖上传言,只要你愿意拿出清流馆认为的与消息情报对等的筹码,那么你就能知晓自己想知晓之事,对于一些极其隐秘又重大的事件,即使暂时无法知晓,你要做的就是等一等,清流馆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付出的筹码,在清流馆的眼中是值得的。 大魏山上门派何止千家,如果非要以现在的态势排个座次,第一名毫无疑问是清流馆,第二名则是龙虎山庄,第三名是他们苍山门,第四名则是文若的师门无心观,不过这些年无心观渐渐式微,弟子也不多,第五名就要复杂多了,陈定都也不好断言。如果将大魏的门派与这世间所有的门派放在一起比较,清流馆应该能排到前十,龙湖山庄应该能到前十五,至于他们苍山门,也许就在中游徘徊了。毕竟天下十国门派无数,前十门派无一不是强者如云的存在。 吴修汗颜,原来这天下有十国,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原来自己只是井底之蛙。 第二天休息了一天,又与陈定都一起喝茶,喝得是当地人的茶,在一个简陋的茶坊。第三天上午,陈定都与吴修一起拜访神水镇武道宗师,洪七。至于为什么叫洪七,陈定都说,洪前辈年轻时在山上落草为寇,兄弟十人,排行老七,便叫做洪七。这些年他渐渐隐退,也很少过问江湖事,便在这安逸清闲的神水镇,喝茶看书。 洪七的住所并未在神水镇内,但也不远,就在镇外五六里。是一个简单的木质房子,有个小院,院中有绿油油的蔬菜,有石桌,有石椅。三间小屋不大,但一个人住是绰绰有余了。屋子就在道路旁边,门外行人不绝。 陈定都笑道:“不要以为高手退隐江湖便要住在深山密林穷乡僻壤之间,有些前辈就喜欢住在有人气的地方,跟普通老百姓过日子无异。” 吴修点点头,“是啊,我也喜欢住在这样介乎热闹和不热闹之间的地方。” 陈定都笑了笑,在院门之前的竹门处停了下来,“洪前辈在家吗?” 没人回答。 “洪前辈在家吗?” 一个精瘦黝黑的老头身穿粗布衣衫,缓缓走出那个木门,他手拿一只小茶壶,看了一眼门外的两人,道:“酒和茶都带来了?” 陈定都提了提手上凭空出现的一包茶叶和两坛酒,“前辈,带了带了。” 那老人勾了勾手,陈定都笑着推开了竹门,示意吴修跟着进去。 陈定都将茶叶和两坛酒放在了石桌之上,打量着四周,问道:“大娘没在家?” 老者走了过来,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又看了看陈定都身后的吴修,“回娘家了!” “怎么?又跟大娘闹矛盾了?” “不提也罢,懒得跟她吵。” 吴修有些呆,原来曾经威震江湖的武道宗师洪七有老婆。 不过想着想着,便会心一笑。 谁说混江湖的就不能有老婆。 “洪前辈,这是我新认识的吴兄弟,也是个山下武夫。” 吴修定了定神,抱拳道:“晚辈吴修,见过洪前辈!” 洪七打量着吴修,“刚开穴?” 吴修摇摇头,“晚辈不知道。” “连自己开穴都不知道,你怎么混的?” 吴修欲言又止,“前辈,这些年只是自己一个人,没有名师指导,所以对武道境界一概不知。” 陈定都道:“前辈,我带来了苍山雪雾,虽然只有四两,但真的是我最大的能耐了。要不,我泡一壶前辈尝尝?” 洪七点点头,将手中茶壶的水一饮而尽,茶壶递给了陈定都,“用这个泡,你每天在苍山喝,就不用喝了,你身边的这个一看就是不喜欢喝茶的粗人,也不用喝了。” 陈定都笑着接过了茶壶,一句话没说。 “坐吧。”洪七道。 两人坐在石椅之上,陈定都在他们身边忙前忙后,气氛有些尴尬,因为洪七在死死的盯着吴修。 吴修被看的头皮发麻。犹豫着,终是开口道:“洪前辈,能否指导晚辈一下,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洪七冷哼一声,“指教一下就指教一下,我也不让你报答什么。你这客气话说的,就好像你有多大能耐似的。” 吴修哑口无言。 “将手腕递过来。” 吴修伸出手臂,洪七就像医师把脉一样,时而摇头时而点头。 “站起来吧。” 洪七又开始在吴修的肩膀后背摸来摸去。 “人身体之内共有经脉十四,分为十二正经和任督二脉,这些经脉之上共有穴位七百零二,除去一些隐穴不管,重要的是一百零八穴,其中七十二为阳,三十六为阴,七十二阳对应十二正经,三十六阴对应任督二脉。我们山下武道境界划分杂乱,不过第一境炼体境却都是一样的,你身体不错,看来没少吃苦,第二境龙息便是呼吸换气之法,身体再好与人对峙时候一口气换不上来也是必死无疑,你的呼吸换气尚可,不过还需要加强。第三境开穴,便是要打通七十二阳穴,你倒不错,已经拓开了一半,你身上受伤很多,对疼感也渐渐的消失,所以我刚才以点穴的手法试你穴位,你感觉不到麻涩和疼痛也属于正常,第四境大家都称之为合脉,其实在我看来说的就是废话,他们合脉是将所有穴位,包括任督二脉上的三十六阴都打开后再聚气流于经脉,让经脉之间畅通无阻,我的认为是不管你开了多少穴,你都可以聚气与丹田,化气为力,是为内力,第五境化罡,便是化气力为罡。” 他想了想,又道:“比如这样!”他将手掌轻轻的向前一推,只见不远处小菜园中绿油油的蔬菜齐齐向一边倾斜。 洪七继续道:“记住,这就是罡风,这也是力道。接着便是意动,到了这个境界就可以心随而动了,不过都是以罡风为基础。” 他看了看桌上的酒坛,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只见那封泥散了一地,“这个境界,就可以御风而行了。下面的无双和化境,我的理解便是有独一无二的手段,之后化境,之前称为化神境,就是放屁,哪能成为什么神仙,到了这个境界就算是走到头儿了。至于后面传说的归真和神相,两千年没有人突破到那一步了。” 他拍了拍吴修的肩膀,“记住,武道是以力破万法,不过这力不是蛮力,更不是说你的劲大,力有活力死力两说,这两样我们都要有,重要的是懂得运用。别看到一个比自己高比自己壮比自己劲大的人就觉得打不赢了,在不比身法和技巧的情况下,就是简单的以拳换拳,争取一拳打碎他心脏,要做到外面看起来没事,里面全是浆糊,你就算是成了一半,也算是触到了武道的皮毛。” 吴修点点头,终于是茅塞顿开,这时候陈定都端来一壶茶,“前辈,请喝茶。” 洪七坐了下来,急急喝了一口,烫的他龇牙咧嘴。 陈定都在一边偷笑。 洪七手腕对着陈定都轻轻一摆,陈定都就直直的退后三丈,差点就撞上了栅栏,他站直身体,抱了抱拳,“前辈好功夫!” 洪七哼了一声,继续喝茶,改为小口吸吮。他看着在一旁皱眉思索的吴修,笑道:“年轻人,要不要买本书,书上更加详细。” 吴修喜道:“要要要!” “一百两。” “一百两就一百两!” 吴修掏钱,洪七走回屋子拿了一本皱巴巴的书递给吴修,吴修递出银票。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陈定都在一旁唉声叹气。 洪七瞪了他一眼。 就这样,三人沉默一会,洪七斜眼问道:“怎么?还要在这里吃饭?” 陈定都笑道:“不用不用,前辈保重,我们告辞。” 陈定都拉着吴修走出院门,看了看吴修爱不释手的那本书,叹道:“吴兄好有钱啊。” 吴修笑道:“值,不管花多少都值。” 陈定都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市集那边这种书十文钱一本,都是一些武道境界的简要介绍,又不是有什么高深的武学秘籍。” 吴修啊了一声,不过又笑了起来,依旧将皱巴巴的书放在了胸前,“依旧很值。” 陈定都便不再说话。 吴修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渐远的小院,问道:“洪前辈已到意动了吗?” 陈定都摇摇头,“约莫是半个意动吧,不过洪前辈所仰仗的并不是什么多高的境界,你也能看出来,他对武道的境界并不在乎,甚至之前与他聊天,他说武道应该摒弃境界这一说法。” 陈定都继续道:“龙湖山庄郭家兄弟中的老三,不修山上功法,只走武道一途,按理说是区区炼体境,但他就是站着不动,无双境的拳头也很难伤他。” 吴修啊了一声,一脸的不可思议,感觉自己的武道观瞬间破灭,“怎么会这样?” 陈定都笑了笑,“第一他有如钢似铁的身躯,第二他有纯阳神功护体。” 吴修点头,“那洪前辈他?” 陈定都一脸羡慕,“因为他有威震天下的降龙十八掌啊!” 吴修只觉头皮发麻,原来自己的路还很长很长。 没什么事情,每天除了喝酒,便就是喝茶。两天后,双方就要分道而行,吴修继续往北,陈定都一行三人继续往西。 旭日初升,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的雨今日终于是晴了。 在神水镇外,北边是吴修,西边是陈定都三人。 吴修抱拳道:“陈兄,古仙师,王仙师,我吴修初涉江湖,遇到你们实在是三生有幸,以后如果路过苍山门,我一定上门亲自道谢。还是那句话,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我吴修在所不辞!” 陈定都也抱拳道:“吴兄严重了,相逢是缘,祝以后吴兄的江湖路越走越顺,越走越宽!那个时候,可不能忘记在下啊。” 吴修大笑起来,“忘了谁,都不能忘了陈定都。我们,后会有期!” 陈定都也笑起来,拍了拍身边的王大壮,“小师弟,看好了,你眼前的这个人,欠我一顿酒,一顿好酒!” 王大壮咧嘴看着吴修,“也欠我一杯茶,一杯好茶!” 笑声爽朗,和春风一起,传遍四方。 万物开始生长。 吴修策马飞驰,没有看向后方。 可是陈定都看了又看。 慢慢山海路 第九章:齐王府 翻了过一座山,又是一座山。吴修干脆下马狂奔,一直到大汗淋漓,一直到日落西山,等了身后的马足足半个时辰。看到马狂奔而至,吴修狂浪大笑。那马与他这些日子相处,已经渐渐熟悉,倒像是朋友。 他正抚摸马的脖子,喂它吃下了刚刚扯下的一把青草,一支黑色羽箭直直射中了马的眼睛,马儿应声悲鸣,摇头晃脑,竟是疼的四处乱窜狂奔。吴修阴沉着脸,眼睛都有些发红,他缓缓的看向射箭的位置,在一片树林之中。就在他发怒的一刻,又是一支黑色羽箭如流星般射来,却是射向他。他一把接过势大力沉的羽箭猛地朝着射箭的方向抛出,那林中便传来凄惨的痛苦声,只见一人从树林边缘跌了下来,胸口是那支想要吴修命的黑色箭矢,他惊恐的看着吴修,想要往后爬,可已经垂死挣扎。 那是个年轻人,应该说是个少年人。 吴修无动于衷。 他在战场上杀过的少年人还少吗? 马儿终于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不再乱窜,只是在一边孤独的站着。 “儿啊!”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嘶哑传来。 从树林窜出二三十个腰佩大刀的汉子。领头那人腰间赫然是一把镶金嵌玉的魏刀。 吴修皱着眉。 “你为什么如此心狠手辣,我儿就是射中你马的眼睛,我赔你十匹百匹又有何妨!”锦袍中年人抱着那个少年人的躯体,少年头侧向一边,依旧是看着吴修,好似咳嗽般的咳出口口浓稠的血液。 吴修终于还是闭了闭眼睛。 哭叫声响彻整个山野,许久未能停歇。良久,他轻轻放下少年的尸体,轻轻抚过少年还未闭上的眼睛,站起身,看向吴修,说不出是什么眼神,唯一不变的就是那种怨恨,透骨一般的怨恨,但他却淡淡道:“你走吧,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了。” 吴修站了一会,终究是什么都没说,他默默走到马的身边,抱着马头,一把扯掉了那根羽箭,将那根黑色的羽箭扔到了地上,马又是悲鸣颤抖,然后他牵马而去。 锦袍中年人一直看着他,直到吴修的身影渐渐的消失。他才低下头,看着躺在冰冷地上的少年,将那个还未犟直的尸体背了起来,默默向着吴修去的方向走去。身后跟着二十多大汉,无一人说话。 “儿啊,爹爹对不起你啊。不该带你出来打猎的啊!” “儿啊,你要原谅爹爹,原谅爹爹放走了那个人啊!” “儿啊,你打的几只山鸡,回去熬汤给你娘补补身体好不好…” “……” 他自言自语不停的说着,然后就晕倒了。 他身后的人,赶紧上前接住那具凉透的尸体,又将他扶起。 所有人喊道:“王爷,王爷…” 吴修依然缓缓赶路,不过心情有些低落,不,是非常的低落。他默默拿出胸口处的大魏堪舆图,离流霞郡还有五天左右的路程,不过前面不到一百里处,便是洪城了。洪城,大魏三大城之一,第一便是许都,第二是洛城,第三则是洪城。当年的靖难之役魏王打败了其他藩王十之八九,但是未动齐王熊莽的洪城一丝一毫,后来魏王以清君侧为名,发兵许都,这齐王熊莽只是座山观虎斗。不过民间流言,齐王熊莽自魏王发动靖难之役开始就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魏王,甚至这些年在魏王大举进攻大宋之际,齐王熊莽也在大宋的中西部边境遥相呼应。 吴修牵着瞎了眼睛的马,缓缓走于山路之上,马似乎很疼,所以走的并不快,再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天已经黑透,吴修准备露营,于是就钻入了一个树林,找了个空地,席地而坐,吃着烙饼,准备吃完烙饼后生火取暖。正要捡些枯枝,忽闻山路之上铁蹄声四起,由于山路狭窄,只能一骑骑的过,马上人人举着火把,朝着吴修来时的方向而去。 人可真不少。 难道与自己杀的那个人有关? 吴修为了安全起见,没有生火,默默听着树林外的动静。在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铁蹄声又传来,那一队长长的铁骑又朝着相反的方向而返。在火把的光亮之下,吴修就看到那一行二三十个服装统一的汉子,不过不见那个腰悬魏刀身穿锦袍的中年人。 “出来!” 所有人停步,朝着吴修的方向看来。绝对是有高手在这群人其中,吴修只好出林相见,其中一个提刀而来,“是你?” 他举刀就要砍,但有人制止。 说话之人也是个中年汉子,他继续说道:“王爷让他走你们没听见吗?” 冲将而来的人缓缓后退,并无太多表情。 那人淡淡道:“都走吧。” 所有人便都侧过身去,沉默而行。 看来是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说话之人看了一眼吴修,吴修也看向了他。 两双眼睛,眼神都波澜不惊。 吴修转身,捡材,烧火,闭眼半寐。 他做了个梦,梦到了韩东来,曹家宝,黄二和平儿。梦到了他们一起坐在帐篷外喝酒吃肉,梦到了他们一起战场杀敌。 是鸟儿叫醒了吴修,醒来后查看了马的伤势,血是止住了。牵马出林,找了个小溪梳洗,这几天他决定不骑马了,不过为了五天之后能到流霞郡,他要加快些脚步。吴修一路小跑,在一条高高的山路之上看到了平生看过的最大的城,洪城。有多大呢,除了能看到离他最近的高高的城墙,往后便一眼看不到边际。阳光当头之际,洒在洪城之上的薄雾,真如那是仙境的宫殿群一般。 民间有言,许都皇权最集中,洛城铁骑如云,洪城金钱无数。 目送着洪城渐行渐远,吴修松开了马绳,一个人走在前面,身后的马不疾不徐的跟着。渐渐的,山路之上出现一些类似行脚商的行人,山路也开始宽阔到吴修见过的最宽的官道,走的是下坡路,便能看见一片沃野千里的稻田,在这群山之间,实在是难得。走了四天的平路,又要再走山路,不过离流霞郡是越来越近了,不过因为只是一路小跑的缘故,到达流霞郡的时间比预计要多一天半。 这天中午,翻过了一座不高的山,便能看到远处不太大的郡城,甚至要比运水郡还要小些,原因可能就是附近有洪城这般的庞然大物,周边五百里甚至千里的百姓都会选择在洪城找活计,谁不想在机会更大的大城待着。当官的,经商的个个如此。 吴修看着小小的流霞郡,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日夜兼程,不远万里,终于是到了。 春风拂面,吴修大跨步前行。 流霞郡不大,属于那种小且繁华的小城,这里最大的特点便是青楼众多。一些洪城的有钱人都会在闲暇的时间约上好友,三五成群的骑上快马,到流霞郡喝花酒。 平儿就出生在这样的地方,他的母亲就是当地的红倌儿。 平儿说过,他的母亲在流霞郡被人称为夏二娘。 红颜易老,普天之下做这个行当的女人最怕是岁月,按照推断,平儿的母亲也有差不多四十岁了。所以,吴修不知道还能不能在流霞郡找到她,但平儿也说过,他们在流霞郡的白镇有套房子。 连日来的昼夜兼行让吴修有些蓬头垢面,多少也有些憔悴,至少要将自己收拾一下,于是就找了个客栈,休息一晚,顺便也打听打听。客栈不大,就在郡城的大门不远处,吴修要了个便宜房间,洗澡洗衣,太阳落山之际,便在客栈大堂内吃饭。三菜一汤,一壶酒,一碗白米饭,收了二两银子。吃了好久的烙饼,也该改善一下伙食了。掌柜的是个瘦小中年,只有一个店小二笑容满面,与来往的客人都很熟络。吴修不急不慢的吃着,店小二除了给客人点菜,剩余的时间都站在门口迎客,看这会店小二不忙,吴修问道:“店家,打听一个人。” 那小二迎了上来,“客官请说。” “流霞郡的夏二娘你知道吗?” 小二皱眉思量,摇了摇头,“对不住了,小的真的不知道。” 吴修笑了笑,表示没事。不过一直在柜台那边打着哈欠的掌柜慢悠悠说道:“你说的夏二娘年轻之时可是我们流霞郡的头牌啊,现在老是老了点,不过为她慕名而来的嫖客还是不少。”他看了一眼吴修,笑问道:“客官难道也喜欢这种半老徐娘的滋味?” 吴修皱皱眉,“我只是来找她有事,掌柜的可否告知一下。” 那掌柜的是个察言观色的老手,便不再开些玩笑,就道:“就在三条街以后的红粉楼。你出门左拐直走,走过了三条街就看见了。” 吴修点点头,淡淡道:“谢了。” 吃完了饭,睡不着的吴修便一个人出门溜达。开春之际,街道之上便郁郁葱葱起来,夜间出门散步的行人也渐渐的增多,按照刚才掌柜的指示,找到了红粉楼,三层楼不大,跟它附近其他的青楼制式相同,今天不是什么假期,再说生意最好的夏天还没到,所以这条街上的所有青楼看上去都有些惨淡光景,不过还是有三三两两的男人进进出出,一些穿着暴露的妖艳女子热络的迎来送往。 吴修站在红粉楼门口,向里张望,这引起了楼内打着哈欠的女子的注意,于是她走出门口,迎道:“哟,这位结实的哥哥,就这样看了半天,进来啊,高矮胖瘦的我们这儿都有,保证让哥哥满意。” 吴修笑了笑,花酒没少喝,这么迎客的倒是少见,他道:“这位姐姐,我就不进去了。我来是打听一个人。” 那女人又媚道:“是要带走吗,也可以的,可是那也要进来挑选一个啊,也得跟姑娘商量商量不是。” 吴修道:“姐姐真误会了,我是来找一个叫夏二娘的人,不知道她还在不在。” 那女人打量着吴修,“哟,巧了,最近生意不好,二娘她回了老家。要是喜欢年龄稍微大点的,我们店里还有其他的啊,绝对比二娘不差。” 吴修笑道:“多谢了。” “唉唉,这位结实的哥哥,等等,今天花酒给你免费如何...” 吴修快步逃离,心有余悸。 看来明天要去白镇一趟。 返回客栈,一夜无话。 洪城,齐王府。 今晚齐王府灯火通明,王府之内,人潮耸动,与其说是王府,倒不如说是王宫。 明天早上,齐王最爱的幼子,人称小王爷的熊天,出殡。这天夜晚一直到明天白天整整一天,洪城所有人,包括无家可归的狗和猫都不能随意在街上走动,违反规定者可能会有牢狱之灾。 这可能是洪城千百年来最严重的宵禁了。在遥远的许都,每天晚上也必须宵禁,除了除夕中元节中秋节和皇帝生日这几天除外。不过许都的宵禁碰到了百姓生病要求医的,生孩子的,办丧事的都可跟官府通告一声,官府会如实查看后给你一张通行证,夜晚在城内就可以畅通无阻。 齐王府大门敞开,门口两侧站着整齐的军队,足有两千余人,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裹上了黑纱,穿着铠甲的军人的手臂都绑着黑纱,没穿铠甲的人的腰部都系着白布。齐王府正殿一侧的芳华殿,殿内有口金色的楠木棺材,一侧有银甲军士,下首跪着几十名穿着孝衣缠着白巾的男男女女,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在哭泣,这些都是平时服侍小王爷熊天的仆人,他们将在明天早上一起走进小王爷的陵寝,然后在里面被活埋,是为殉葬。 齐王熊莽站在门口,远远的看向那个金丝楠木棺材,他身后是三个宫装妇人,其中一个有着倾城的容貌,她一直在默默哭泣,只是不敢太大声,最后面是三个年轻男子和一个年轻的女子,这些都是他的家眷,他的老婆和子女,有个身形佝偻的老者走了上来,他轻声在齐王身边说道:“王爷,回去歇息吧,这边的事情有老奴看着,不会出什么差错。” 良久,齐王点了点头,转身而去,身后的家眷也随之离开,可是那貌美的倾城女子走出一步,又回头直直跑向灵堂,哭喊道:“我的儿啊,娘没用…” 所有人停下脚步,齐王没有回头,只是闭了闭眼睛,微微叹了一口气,流下了泪来。其余两个中年妇女没有什么表情,甚至那年轻的三男一女中的两个男的,嘴角微微翘起。 佝偻老者走到了那个大声哭喊的女人身边,扶着她:“刘王妃,你这是何苦呢,白发人不哭黑发人呐,起来吧…” 老者劝了许久,那女人才颤颤巍巍的起身,齐王始终没有回头,只听他说,“你们两个,去将刘王妃扶着!” 他身后的两个妇人面无表情的走过去,驾着刘王妃的胳膊,走出了殿门,出了殿门,齐王便扶着刘王妃,两个人去了另外一个方向,其余人便都各走各的。 紫萱宫。刘王妃躺在床上,侧过身去,一直在默默抽泣,床边坐着齐王熊莽,他沉默着,只是一遍遍的抚摸着刘王妃的肩膀。 刘王妃低声说道:“王爷,天儿没了,我恐怕就不能待在王府了,明天我就回娘家,王爷,你就休了我吧。” 齐王摇头,叹了一声,“紫萱,有我在王府,谁敢动你?明天我就上书魏王,让他封你为皇家诰命夫人,以后在王府,这内部的事情就由你全权做主。” 刘王妃哭的更大声了,“我要这皇家诰命夫人有什么用,我的儿子都没了,王府上上下下有谁能再看得起我?我还有什么底气跟她们去争!” 齐王站起身,来回踱步,“紫萱,你要什么,你说,只要是我熊莽有能力做到了,不管是什么我都满足你!” “我什么都不要,我要天儿,我要王爷……” 齐王走上前,抱起了刘王妃,刘王妃在齐王的怀里哭的更加悲切,泪水打湿了齐王的胸膛,他紧紧的抱着这个心爱的女人,“天儿不在,以后我陪着你,紫萱,我发誓,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的欺负。我发誓,我发誓…” 天蒙蒙亮,长长的送葬的队伍出发,一切事物由昨天那个系着白腰带的佝偻老者主持,在王府,他的权力仅次于齐王熊莽。 王府上下皆知,齐王是他带大的。四十年前,不到十岁,还是个庶子的齐王争夺世子之位成功,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现在,齐王将他当成了家人,甚至是父亲。他叫李芳,是前朝赐给上一代齐王的一个宦官,现在他的编制,可是相当于远在许都皇宫内的秉笔太监,他是一个在洪城,在齐王就藩之地呼风唤雨的人,一个能左右齐王决策的人,一个民间传言可以将齐王取而代之的人,同时,他是个老人,一个果敢阴毒的人,一个杀人无数的人。 最后,他也是一名名副其实的武道大宗师。 此时,他是个扶棺之人,他面容憔悴,神情落寞,心中悲悯,他轻轻拍了拍棺椁,叹道:“可怜的小王爷,可怜呐!” 白发人不送黑发人多缘故,齐王和他的妃子都没有出门。但他的其他子女今天被要求来送一送熊天,其中大王子熊昂,二王子熊庆,三王子熊醇,和只比小王爷熊天大了三天的小公主,熊曼之。四人,熊昂和熊庆为钱妃所生,熊醇和熊曼之为于妃所生。在他们四人当中,熊昂和熊庆对于小王爷熊天的死略有庆幸,熊醇平日沉默寡言,从来不问王府事物,只知道读书,自然不会将任何表情挂在脸上,熊曼之一个女子,性格刚好跟他的亲哥哥熊醇相反,活泼好动,大大咧咧,是个活脱脱的黄鹂鸟。不过今天出门之时,熊醇就将妹妹熊曼之叫到身边,让她在今天温顺一些,最好不要说话,不要笑,不要有什么动作。她一向最听哥哥的话,只好跟在哥哥熊醇的身边,温顺的像一只雏鸟。 这一幕幕,李芳看的真真切切。 临近中午,队伍才到城外的大山之下,然后开始下葬。接着便是一共三十六名小王爷生前仆人大哭大喊的被杨着魏刀的军士赶进了陵寝,仆人中阉官占了大多数。陵寝之内,高高在上的棺椁四周摆满了金玉冥器,一盏盏足可以燃烧百年的长明灯被点亮,有玉石做的座椅,有空棺两口,里面放着金玉做的女人,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大坑,那就是用来殉葬仆人的地方。所有东西被可怜的仆人摆放整齐,陵寝的格局与小王爷生前的寝宫是一样的,他生前用的所有物件都被拿了过来,三十六人做着各自熟悉的工作,做完了事便都被赶在了坑口边集合。 李芳走了进来,他一一看着他们每一张脸,不由的叹了口气,仿佛他此时也悲伤至极,“不要再哭了,昨天哭到现在,泪都哭干了。” 他忽然也流下泪,“我们都是可怜人,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种田也好,要饭也好,只要饿不死,就不要再到王侯家做事,希望下辈子你们的父母不要把你们送去当阉人。” 他转过身去,挥了挥手,身后哭声一片。 “老祖宗,老祖宗,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啊,老祖宗…” “…” 李芳抹了抹眼泪,道:“求我有什么用,要求,你们去求刘王妃啊,下去吧,都下去吧,忍一忍就过去了….” 三十六人中,有人率先跳下大坑,接着便是已经死了心的人也跳了下去,其余死死不愿跳下的,被几个军士推了下去。三十六人乱成了一锅粥,在里面作最后的垂死挣扎,那个第一个跳下的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任由其他人将他撞来撞去。六个佩刀军士开始填土,人不多,所以很慢,一直到到土没过了他们的脚腕,好多人都还在叫喊,有些人已经晕厥,像是死了。那个第一个跳下的人,任由泥土在他脸上落下,没有动一丝一毫。 李芳始终背对着他们。 一个时辰之后,泥土已经没过了他们的脖子,所有人便都安静起来。 然后李芳转身,看向坑下,盯着那个第一个跳的年轻人,他指了指,“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人没有开口,更没有睁开眼睛。 李芳又问,“你很想死吗?” 他依旧沉默。 李芳继续问道:“给你一刻时间考虑,不想死,就爬起来。” 所有人又都乱哄哄起来,想努力网上爬。可是奈何土坑实在是太深,泥土又压着身体动弹不得,本来就开始认命的他们,便都没有心气求生了。 李芳又一次转过身去。 然后那个始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年轻人睁开了眼睛,似一头猎鹰看到羊羔的眼神,深邃,渴望,愤怒。他动了动肩膀,骤然发力,压在肩膀上的泥土四散开来,然后他开始扒土。 他一边扒土,一边嘶吼着,一边欢笑着。 然后他爬到了李芳的脚下,双手血肉模糊。 李芳看着脚下大口喘气的年轻人,“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我叫冯少保!” 李芳闭了闭眼睛,点点头,嘴角微微扬起,“从今儿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还可以我叫干爹。” “可是三十六个殉葬的人一个都不能少,怎么办呢?” 冯少保沉默起身,走到一个魏兵身边,魏兵一脸茫然。 然后他抽出魏刀,一刀插进了那个魏兵的胸膛。 魏兵一脸匪夷所思,死的毫无征兆。 李芳淡淡笑道:“刚才并不是这个人有意无意的将土甩向你,你为什么杀他?” “因为他跟我的身材刚好相符,我可以穿这套军服出去。” 李芳看了一眼冯少保,眼神晦涩,“快点换了衣服,把活干完。” 两个时辰后,有人关了陵寝大大的青铜门,接着便是一些工匠开始做善后工作。 除了留下的三千骑兵,其余人返回。 李芳高坐马上,一侧是眯眼看向天空的冯少保。李芳问道,“剩下的几个人怎么办?你就不怕有人说出去?” “他们已经死了。”冯少保张开双臂,猛吸了一口气。 “哦?”李芳看向身后,接着便哈哈大笑,策马而去,身后的冯少保抬腿狂奔。 熊昂和熊庆高坐马上,他们身后是一队长长的步兵,熊昂看了看四周,笑问道:“二弟,你说父王对那个没了儿子的刘紫萱还会像以前那样吗?” 熊庆直视前方,“也许比以前更加宠爱了吧。不过这段时间我们还是要安分守己的好,父王丧子之疼,说不定脑袋一热,就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熊昂点点头,“是啊,千百年难遇的宵禁,还有今天的昼禁,实在是有些过分。” 熊庆赶紧提示到:“大哥,言多必失!” 熊昂笑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等以后我继承了王位,定会与二弟共享荣华富贵!二弟,我们一母同胞,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 说着,他大笑策马飞驰,心中一片舒畅惬意。 身后的熊庆,看着大哥离去的背影,却是冷冷的笑了一声。 熊曼之始终跟在熊醇的身后,他们没有骑马,熊曼之嘀咕道:“哥,你都这么大人了,连马都不会骑,真没用!” 熊醇无动于衷,熊曼之只好叹了口气。她正要像平时那样摇头晃脑,跳跃着走上几步,熊醇一把揪着她的大辫子:“欠揍?” 熊曼之嘟囔着小嘴,一脸的委屈伤心。 齐王府在傍晚时分撤掉了府上的黑纱,太阳下山,禁足令撤销,百姓们憋了一天一夜,就都开始出门。不过百姓中传言一个事,那个作恶多端,嚣张跋扈的小王子死了,是被人打死的,凶手可能是个王府惹不起的山上大神仙,又可能是个顶尖的武道大宗师,甚至有人说是被一个末流的江湖武夫打死的,但最重要的是,爱民如子的齐王,放过了他。 慢慢山海路 第十章:一场告别 人们开始猜测杀死小王爷的人是谁,甚至有人开始寻找。 不过,没人找得到。 这个事情,也在短短的时间内,传遍魏国,让那些许多皇亲国戚豪门贵胄的纨绔子弟们惊恐不已,甚至有人说这是给大魏那些坏到骨子里的公子哥儿们提了个醒,是要杀鸡给猴看的,是杀一儆百的意思。 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天,齐王府,齐王的怡心殿,齐王熊莽,身穿九蟒袍,这种九蟒袍也只有他和魏王熊心能穿,以前能穿的诸王,或死或贬或隐。不过从五月初一开始,熊心的九蟒袍上,是五爪正蟒。 齐王高坐大殿之上,身边站着的便是李芳,大殿之上有三位王子和文武数十。 此时,大王子熊昂和二王子熊庆跪地不起,熊昂低声哭泣。 “本王还没有死,就急着上位了?自己亲弟弟惨遭不幸,你们还有脸笑,让天下的百姓看我齐王府的笑话吗?”齐王怒道。 “孩儿知错了,孩儿知错了,父王…” 齐王站起身,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可以扔出去的东西,身边只有烛台两柱,他拿起烛鼎砸向熊昂和熊庆,“没用的东西,废物!哭哭哭,就知道哭!整天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看看你们三弟,安分守己,平日圣贤书傍身,就是你们两个,搞的王府乌烟瘴气!” 他气的举起颤抖的手臂,“滚滚滚,都给我滚,你们两个,都去边关,都去!” “都给我滚,滚出去!” 两人趴着后退,退出了怡心殿。 满朝文武,静若寒蝉。 熊醇脸色波澜不惊。 李芳轻声道:“王爷,息怒。二位王子年纪尚小,略施惩戒便好了!” 齐王坐下,没有回话,对众文武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其中一个大臣犹豫半天,还是站了出来,“王爷,魏王不日就要即位九五,与大宋的战事还在继续,所以这上上下下用钱的地方很多,去年税银六千三百万两,不知道今年上交到朝廷的该是多少?” 齐王淡淡道:“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他惨笑道,“他打仗,他要当皇帝,我出钱出力!我算个什么王爷!” 所有人又沉默不语。 李芳轻声道:“王爷,慎言!要以大局为重。” 齐王叹了口气,“这件事你去办吧。”他看向下首的文武,“最近这段时间,事情都与李芳商量,你们做不了主的事情,就问李芳吧。” 李芳挥了挥手,众文武离开。 齐王沉默一会,忽然问,“刘王妃找过你了?” 李芳点头,“找过了。” “你答应了她?”齐王又问。 “答应了,毕竟是她的儿子,再说杀了那个人也无可厚非,是件小事。”李芳回道。 齐王叹气点头,“那就依了她吧。” 李芳突然问:“王爷,当日为什么不直接擒了那个年轻人?” 齐王说道:“擒了他,杀了他又有何用,再说是熊天错在先,射了别人的马,又想射杀那人,别人只是还击罢了。江湖客,哪个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情中人?。 他哀叹一声,“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李芳低头道:“王爷宅心仁厚,实为天下苍生之福啊!” 齐王摆摆手,“天下苍生再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查清楚那个人的底细了吗?” 李芳犹豫了一下,回道:“谍报刚到,名叫吴修,是黑甲营伍长。” 齐王皱了皱眉,“黑甲营?办公事?” 李芳摇头,“邙山之战黑甲营死伤惨重,暂时在邙山脚下休整,等着新任统帅上任和选拔填充。此人队伍战死三人,似乎是去送讣告的。” 齐王站起身,缓缓走下宝座台,身后李芳微微躬身不疾不徐的跟着,他停下脚步问道:“黑甲营伍长,战功肯定不少,不会有麻烦?” 李芳淡淡道:“不会。” 齐王思量道:“黑甲营一向是最护短的。” 李芳摇头道:“王爷不必担心。 齐王沉默思量,背手走到大殿门口,只见他淡淡的冷笑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就算是捅到了魏王那里又如何?自己儿子的命就不是命了?魏王爱兵如子又能怎样!一个黑甲营伍长而已,能算什么?我齐王想杀一个人,别说是伍长,是个将军又如何?何况是他先动手杀人,到时候狡辩起来自己没有嘴了?想着想着,他忽然惨笑起来,“这些年,我这个王爷当的畏手畏脚,王霸之气全被我那个四哥抢了去,有人杀了自己的儿子,还担心报仇会惹得一身骚。” “通知下去,岁银及时送入许都,上面要什么,尽量给什么吧。” 李芳微微点头,想说些心里话,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轻声退了下去。 殿门,齐王看向有些阴沉的天空,一阵风将他高贵的蟒袍吹的猎猎作响,似乎要被扯掉一般,他只好紧了紧,神情有些落寞,将近五十岁的年纪,正值壮年的他摇头叹息一声,出门去了紫萱宫。 似乎只有在紫萱宫,他才能得到慰藉。 冯少保这几日过上了神仙的日子,不过每天他按时作息,吃的也比较清淡,他不喝酒,也不会喝酒。他被安排到王府外的一处私宅,这个大宅子中只有他一个人。 夜晚,李芳前来,拿来一张画像。 李芳先问他,“你是何时进入的王府?” 冯少保说:“五年前。” “曾是江湖武夫?为何进入王府?” “被仇家追下,自宫进了王府。” 李芳递出一张画像,“现在,你是我的人吗?” 冯少保道:“是。” 冯少保接过了画像,李芳又道:“劝你一句,别想着背叛我。画上的这个人,割下他的头颅,带回来。” 冯少保点点头,将画像撕成碎末。 李芳在空旷寂静的院子里缓缓而行,他忽然问道:“你想要什么?” 身后的冯少保淡淡回道:“钱和女人。” 李芳有些惊异,“你要女人?” 冯少保没有说话,走到一个房间门口,打开了房门,只见一个女人被五花大绑的挂了起来,身上全是鞭痕。 那女人已经奄奄一息。 李芳满脸笑意。 一个人的贪欲如果被展现出来,那么这个人就很好控制。 对李芳来说,这两样东西对他来说,太简单。 他摆了摆手,示意冯少保关门,笑道:“你要的,我都能满足你,这个宅子也归你了。” 他忽然回头看着冯少保的眼睛,似乎就这样看下去就能让冯少保粉身碎骨,冯少保踉跄的后退几步。他冷冷开口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大魏杀手排行第一名的鬼手,五十年来依旧是第一名吗?” 冯少保当然知道,关于鬼手,江湖流言许许多多的事迹,无一不是江湖演义小说般的存在。五十年前,魏国清流馆诸多排行中杀手榜第一名鬼手,五十年后依旧是他,十年一次的杀手榜,后两位每次都会变,也只有他从未变过。 杀手排行,比的是什么?武力?口碑?这些当然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安全,雇主的安全。 冯少保嘴角已经渗出了血丝,这是赤裸裸的压制,身边的空气似乎是一块块千斤重的巨石,他死死的撑着,脚下地板都被他踩的稀烂。 李芳似乎有些满意,淡淡一笑,收了故意为之的压制,“你的对手是个难缠的对手,你最好能有所准备。但是我不认为你一次就能杀掉他,虽然你的境界比他高。不过没关系,既然我选择了你,就会送你一个莫大的机缘。” “五月初一,魏王登基。在这之前,大周皇帝就要离开许都,我希望你杀的第一个人是大周先皇。杀了他,气运压身,我会介绍你去山上门派修行或者跟着我继续修习武道,等你大道有成,我会用你五十年,五十年后,还你自由身。但是在这之前,别死了。” “您是说,我打不过那个人,而且可能会死?” 李芳摇头道:“不一定会死,你可能很难杀死他。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这件事耽误,刘王妃最得王爷宠幸,她交代的事情,我还是要办的。你可以先去试试,杀不了他也没有关系,我会再派人前去。” “他是什么境界,什么来路?” “刚刚开穴而已,是一名魏军黑甲营伍长。” 冯少保冷笑一声,“我已经触摸到化罡了,不会连一个刚刚开穴的低端武夫都打不死。” “武学境界都是狗屁,以后少拿武学境界说事。化罡境打不过开穴境的人,这天下比比皆是。再说,你了解黑甲营吗?” 冯少保摇头。 “那我更没有信心将这件事交给你了,你还是去直接杀大周皇帝吧,会有人助你。” 说完这句话,李芳便沉默不语。 冯少保站在李芳的后背,“我先会一会他,请不要将这件事交给别人!” 李芳笑了笑,“好!给你十年时间。” 冯少保深深不以为然,心性坚韧的他,罕见的有些愤怒的表情。 当然李芳也是在故意激怒冯少保,他了解黑甲营,也深深知道,战场杀敌要比武夫厮杀凶险百倍,能当上黑甲营伍长的人个个都不一般。身后的年轻人虽然天资不错,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也已经可以化力为罡,甚至比他年轻的时候更好,但这不足以能让轻易杀掉一个黑甲营伍长。 他之所以给冯少保危机感和紧迫感,是想让冯少保心中时时刻刻都能有一股怒火,如果冯少保去试了,而且失败了,那就更好了。 因为怒火是个好东西,他可以驱使人们前进,可以让人变成野兽甚至魔鬼,他需要这样的人,需要冯少保变成这样的人,也能让冯少保变成这样的人。 更重要的,他希望冯少保能认清现实,虽然已经化力为罡,但是没有经过系统的修行,冯少保的武学境界,在他眼里只能算是稀松平常。 不是任何人,都能为我所用。李芳转身问道:“你要如何去会会他?” 冯少保冷笑一声,“我希望当我碰到他的时候,他是愤怒的,他出拳出力是歇斯底里的。” 李芳故意盯着冯少保的脸,似乎是在看一个笑话,“没关系,你有十年时间。” 深夜,冯少保目送李芳离开。 过了好一会,他又回了刚才那个房间。 只听见一阵阵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兴奋的呻吟声传来。 他怒火的燃烧中,他一次一次的安慰着了自己。 然后,他走出房间,在大堂的柜子里拿出一把剑,出了门。 到达流霞郡的第二天,吴修准备离开,马的的伤势无碍,只是瞎了一只眼睛。收拾好行李,骑马出了郡门。经过打听,白镇并不远,出门两个时辰就能到。骑马快点的,也就大半个时辰,所以他并未着急赶路。 白镇,盛产白瓷闻名大魏。白瓷不贵,寻常的百姓人家都能用的起。属于那种便宜实用的物件,寻常人家用他装米装油装茶,甚至用白瓷做饭碗也很常见。吴修并未策马飞驰,在一个多时辰之后才到了白镇。未到镇门,便能看到道路两边一堆堆的碎瓷器,镇上许许多多售卖瓷器的店家数不胜数。但最多的,还是那些制作瓷器的作坊,什么宋家白瓷,自产自销,什么正宗吴家白瓷,假一赔十等等,现在正是制作瓷器和销售瓷器的旺季,所以每家作坊门口便有一些马车或者骑马的客商,他们将这些本地价格便宜的瓷器运到那些大城贩卖,比如洪城,那就可以翻好几番了。 吴修牵马而行,看着摆在地上的白瓷,晶莹剔透,真的好看。 可是,找人的事情该去问谁呢?吴修没有眉目。只能是碰碰运气,一连问了好多人,都没人知道。快到了中午,几乎将白镇逛了个遍,依旧没人知道,他想着还是返回流霞郡去那个红粉楼问问那些大姐姐,要真是不告诉他,可以花些钱。 吴修坐在茶摊,喝着大碗茶,愁眉不展。 就在这时,一个正在纳着鞋底的老太婆走了过来,应该是八十岁的年纪了还抹着胭脂,她咧着嘴,一扭一扭的坐在了吴修的长凳上,那张脸吓了吴修一大跳。她用一种老母狗看小公狗的眼神审视着吴修,上上下下的看了一个遍,看的吴修浑身不自在。许久后,她将手上的鞋底子和针线放在了桌子上,啧啧道:“哟,好结实的年轻人,要是奶奶我年轻个一二十岁,看我怎么收拾你!” 茶摊的中年老板似乎跟老人熟悉,就笑道:“王大娘,年轻一二十岁不还是六十好几了吗?我看,年轻个五六十岁还差不多。” 老太婆骂道:“滚一边去,给你大娘泡一杯茶,这一上午都没喝到什么水儿!” 那中年汉子哈哈大笑。 吴修只好将屁股挪了挪,不成想老太婆也跟着挪了挪,而且还有点动手动脚的意思,吴修正要起身离开,她便问道:“年轻人,娶了媳妇没啊?” 吴修没搭理她。 老太婆看吴修不理她,笑的更欢了,就问道:“那个夏二娘是你什么人?姘头?老相好?她的一身本事,可是我教的,你要是她的相好,还要给我叫声师娘呢。” 吴修摇摇头,“不是,老人家误会了,我只是找她有些事情,以前从来没见过她。” 老太婆一拍大腿,正要哈哈大笑的时候,便伸手捂住了缺了十八颗牙齿的嘴巴,“哎呦,不早说,我还以为是忘不了她好功夫的相好呢。” 吴修问道:“大娘知道她住在哪里?” 老太婆止住了笑,点了点头,“你啊,从这条路回去,前面第二个路口,往左拐,有条小河,河边有一排房子,门口有颗杏树的就是了。” 吴修抱拳笑道:“谢谢大娘!”说着,背起行礼就要走。那老太婆却是提醒道,“茶钱,茶钱。” 吴修尴尬一笑,掏出了一块碎银子,一个铜板一碗的茶,可以喝一下午的,他笑道:“大娘,你就在这里喝茶,一下午都没事。” 吴修放下银子,便牵马离去。 老太婆的脸笑成了麻花,看着吴修离去的背影,她忽然叹了一声,说着自己才能听到的话,“老了老了,年轻的时候多少人为了我一掷千金,不过岁月安好,江湖终究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年轻的江湖人,别失望,别气馁。”她转身,那个中年掌柜正用大牙咬着一块不小的碎银子,老太婆骂道:“你那个色鬼老爹是个老财迷,你就是小财迷!快点给老娘倒茶!” 七绕八绕,终归是在那条小河边找到了门口有颗杏树的房子,吴修敲门,开门的却是个男人,男人个不高,长的也不太好看,典型的乡下汉子打扮,看着就忠厚老实,他用蹩脚大魏官话笑问道:“你是?” 吴修抱了抱拳,道:“你好大哥,请问夏二娘住这里吗?” 那中年汉子脸色立马就有些僵直,有些不太高兴,“这里没有夏二娘这个人!”说罢就要关门,吴修抵住了门,急道:“别误会,别误会,我是她儿子的朋友,有些事情要跟他说。” 只听见屋内有个女人的声音问道,“谁啊?” 那汉子扯开了门,依然有些不太高兴,乡下人淳朴,高兴和不高兴都挂在脸上。 吴修看向里面,一个小院子的对面,站着一个穿着普通妇人衣服的女人,依然能看到她脸上即将消逝的俏丽容颜,和平儿长的真有几分相像,吴修喊道:“夏二娘,我是平儿的兄弟。” 那女人一听平儿,快步走来,绕过了吴修,看了看门外,急道:“平儿呢?平儿呢?” 吴修瞬间懂了。平儿当年被母亲骂,赌气出门。这一走,就是天人两隔。 夏二娘看了一圈,终是没有找到平儿的身影,于是就问道:“平儿呢?你是谁?” 吴修真的是不忍说出,不过也根本瞒不下去,他只好沉沉道:“平儿已经战死沙场。” 因为平儿从军隐瞒了家乡,只跟兄弟几人说起,所以,当地的官府根本就不知道,吴修继续道:“平儿他临死之时对你念念不忘,只说了一句,娘,儿先走了。” 夏二娘泣不成声,她扶着门,有些摇晃,那中年汉子伸手想去安慰,被她一巴掌拍走。吴修就像那天告诉老夫人和黄冬梅黄二的死讯是一样的,没有去安慰。等夏二娘哭声渐弱,吴修又道:“二娘,我能去里面坐吗?有些事情要说。” 夏二娘点点头,抹了抹眼泪,走在了前面。屋内,两人相对而坐,那个中年汉子始终没有进屋一步,看来家里的地位尊卑,一见就知。吴修掏出平儿的军饷和抚恤金,还有一张文书,递给了夏二娘,道:“二娘,这些是平儿的军饷和抚恤金,不要觉得太多。平儿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大魏最好的军队中的一员,他勇猛,无畏,是我大魏的好兵。因为他从军时没有写家乡,所以军队就开了个他的阵亡文书,将这份阵亡文书交给当地的官府,当地官府会优待你们的。” 夏二娘接过了文书,看了又看,轻声道:“谢谢你,谢谢。” 有些话吴修想了半天,其实不想说,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夏二娘,其实有了这些钱,你就不用去…其实当年平儿出走,后来很后悔,只是身在军中,很多地方受到制约,想回家也回不了了。” 夏二娘点点头,“其实这次回来,就不想去了。我生活简单,吃的用的也简单,这些年余集的钱财,够过了。”她放下那张文书,继续道:“这些钱,我也不用了,过几天我拿着它们去给几个相熟的姑娘赎身。从此,我便在这里安度晚年。” 吴修问道:“门外那个是?” 夏二娘道:“一个对我很好的乡下人,他一生未娶,想着来我这搭伙过日子,我也由着他,毕竟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没个伴还是有点害怕。” 吴修道:“嗯,也好,我看他忠厚老实,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可是二娘你一个妇道人家,还是处处小心的好。” 夏二娘轻声道:“是个忠厚老实的人,知根知底的,从小便都认识。” 吴修道:“如果有需要我做的事二娘尽管说,那张文书,如果二娘不方便,我就亲自去,毕竟我现在还是有个军职。” 夏二娘道:“有劳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平日与人为善,这街坊四邻的虽说都知道我做些什么,但也没有明着看不起我。以后有他为伴,就安安稳稳,老老实实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吴修点头道:“我是平儿的大哥,和他有手足情谊,以后路过此地会来看望你的,或是有什么事情,你就修书给寒山郡的韩府韩东来就行,不管多远,我和韩兄弟都会赶过来。” 夏二娘点头,问道:“不再待几天?” 吴修道,“下午去了官府,就没什么事情了。这里暂时没什么事情,我就启程去许都办点事。” 夏二娘起身,“那就吃了饭再走。” 吴修重重点头,“嗯。” 中午,夏二娘亲自下厨,中年汉子在一旁帮忙,一座丰盛的菜肴,三人吃的不疾不徐,期间,吴修说了平儿在军中的趣事,也跟中年汉子谈了谈,确实是个老实人,他不怎么说话,只是拿着饭碗在哪坐着端端正正低头扒饭。对夏二娘而言,终究是好事。撇去了身上的铅华,了却了人间风月,在中年时期,还能找到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夏二娘是幸福的。 吃完饭,三人又围坐在一起喝了一会茶,茶过五味,吴修便和认识路的中年汉子一起前往官府,白镇的镇吏应该是个好官,但不知道是不是个清官,在吴修心中,只要对老百姓好便就是好官,贪一点也无可厚非,毕竟当官的人情礼节,迎来送往要比老百姓多。吴修递交了文书,那镇吏看到有黑甲营三个大字,便开始重视起来,非要亲自跟着吴修一起返回夏二娘的家,在夏二娘的家,镇吏嘘寒问暖,当场对吴修承诺,以后事事都会照护夏二娘,让他放心。夜晚,夏二娘便留着镇吏吃饭,镇吏是个健谈的人,席间和吴修谈起了黑甲营在民间的种种传言,仰慕的五体投地。看来今晚,吴修是走不了了。 第二天,吴修准备出发,夏二娘和那个中年汉子亲自送了很远,期间镇吏也骑马赶来,用他的话说,都是大魏七品官,送吴修是公务。 十里外,两人一骑停步,吴修下马,牵马而行,这次,他回头看了一次又一次。 百米外,夏二娘喊道:“平儿他大哥,平儿姓夏,他叫夏平儿!” 吴修回头大笑摇手,“知道了,我的好兄弟叫夏平儿!” 三人看着吴修的背影渐渐的消失,转身而返。 镇吏骑着马,有公务在身,便要急着返回,在临走之际他告诉夏二娘,如果有需要,随时就去找他。 吴修骑上了马,此行走了万里,了切了必做之事,心中惬意。 不过眼下,他要赶快赶到许都,做另外一件事。已是三月初,此行更加遥远,所以他要抓紧赶路了。五月初一魏王登基,在这之前,那个人可能就要离开许都。吴修在流霞郡开始往西,那个在大魏版图中部靠西一点点的许都,还有他的朋友,他欠了他一顿好酒,还欠了一个少年的一壶好茶。 冯少保就在一条吴修走过的路上,他没有马,只用脚,不过即便是用脚力,也比一般的马要快。 还有两天,他就可以到达流霞镇。 清明时节,下起了小雨。 吴修头戴斗笠,高坐马上,默默想念着从小到大离他而去的人。 慢慢山海路 第十一章:清明之战 这一路吴修昼夜兼程。但每当经过村庄,都会慢一些。 时值清明,给亡人上坟便是家家户户需要做的事情,各地的风俗不同,清明期间人们都要去坟头插满鲜花,在吴修的家乡上坟的习俗是给墓碑带上一上一下的土帽子,中间要压着纸钱,表示这不是孤坟,是有后人祭奠过得。 但家家户户插杨柳以辟邪的说法倒是一样的,路过许多村庄都能看到,不光是家家户户门前插柳,许许多多欢闹的稚童都喜欢在这期间带上杨柳做的柳环,追逐打闹。吴修记得,在他的家乡,每当清明节至,老百姓都要去摘些蒿子,做蒿子馍馍吃,许多年过去了,吴修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味道了。 万物生长,吴修骑马飞驰在朝气蓬勃的大魏疆域之上,身后是一个又一个小镇,一座又一座小山。累了,便歇一歇,顺便看看那本从洪前辈家里买的书。 如陈定都所说,这样的书在很多书坊都有售卖,价格便宜,只是一些武道境界概要,虽然不是什么武学秘籍,但上面也的确有一些值得学习的地方,比如大概说了一些炼体境界需要注意的事项,提醒练武之人必须循循渐进,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会受其害,也分别罗列了一些龙息境主流的呼吸之法,上面还说炼体龙息其实是最基础的境界,特别是龙息,世间练武之人万千,龙息之法各异,每个人几乎都有不同。对于开穴,说了一些简要的方法,这些方法便是教会练武之人自己感受身体的主流穴道。说到合脉,其实就是一个运气聚力的方法,就像洪前辈所说,气沉丹田,化气为力,然后再化力为罡,以罡攻之,并说合脉其实不算一个境界,只能说是一个方法。后面的化罡和意动就很好理解了。说到无双,便说了一句拳意精髓,出拳要勇往直前,心无旁骛,要做到天下无双。化神境或者化境,到了这个境界,便可开宗立派,让后人修习自己的拳理和拳意,拳法出神入化,算是正正的江湖大宗师。 至于归真,书中说武道一途,走到化境已经算是登顶了,归真,便是一种理想中的境界,到了这个境界,没有招式,只有拳意,胸中聚集一颗拳胆,如那山顶的修道人掌握了天地规则,随心所欲,万物万法在归真境的拳头面前,只是幻象,唯有拳力是这世间唯一的规则。最后一境,神相,传说出拳出力的时候引得天地异象,身后有法相显现,凌驾于天地之上。 翻到最后,一片空白页上写了一篇歪歪斜斜的字,应该是洪前辈的手笔了,他说武学境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应该完全摈弃境界一说,而且各门各派对武道境界的称呼不太一样,都有自己的称呼,比如龙虎山庄金刚堂就擅长一种境界,他们称为金刚境,其实跟炼体境差不多但又差了很多,在唐门中他们把境界只分为四层,心动境飞影境定风境和万象境,炼体龙息开穴合脉等等只是三百年前一个喜欢写文章的不太大的武学宗师在自己的江湖演义小说中所说,并无根据,但是三百年过去人们也开始认可这种说法,他提醒道,既然走了武道一途,就不要拘泥于境界更不要拘泥于秘籍功法,要记住,练武之人以力破万法,一拳下去不管你对面是谁都要烟消云散才是大自在,最后一句话便是说:“此为我多年武道之心得,切记小心存放!” 看来,洪前辈是个有趣的人,不知道他家里还有多少本这种书。 吴修若有所思,不管洪前辈说的有没有道理,但是眼下他必须要学会开穴的方法,这是一条必经之路。于是他盘膝打坐,通过书中所说的方法试图‘内窥’自己的全身经脉穴道,尝试着聚气归于丹田,书上也说如果丹田处有炙热甚至是灼烧感才算是触摸到了合脉境的屏障。 吴修如老道坐忘,沉浸其中,始终不得其法,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通过运气呼吸,吴修忽然感觉后背中央处传来一阵阵疼痛,起先可以忍受,到最后那种疼痛就像是别人用剑刺进去然后拧了一拧一样,这似乎就是洪前辈所说,气穴阻淤的缘故,开穴便是要将身上七十二阳和三十六阴都打通,让气游走于经脉之上畅通无阻。不知不觉间,吴修已是满头大汗,当那种痛感完全消失之后,他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急忙拿出那本书,查找自己刚才拓开的穴位具体叫什么,原来是督脉上的至阳穴。 虽然无法掌握内窥之法,但总算是触摸到了开穴窍门。 白镇,夏二娘家。 与夏二娘搭伙过日子的中年乡下汉子死死的抱着冯少保的腿,他已经奄奄一息,似乎快要死了。夏二娘跌倒在院门处,嘴角也渗出了鲜血,她被眼前的这个人吓呆了。 冯少保缓缓拔剑,淡淡道:“我是不是要杀了他你才能说话?” 夏二娘缓过神来,看着垂死挣扎的中年汉子,下意识的就要喊救命,但忽然剑光一闪,冯少保一剑刺穿了中年汉子的后背,然后他抽出滴血的长剑,平淡无奇的看着惊恐的夏二娘。 这种感觉让他兴奋。 “老刘,刘福来!”夏二娘挣扎着爬到中年汉子老刘的身边,握着他的手,可老刘已经彻底断了气。 冯少保看着脚下的夏二娘,他用长剑掀开夏二娘的衣角,笑容玩味。 深夜,冯少保走出了夏家。出了镇,往西而行。 第二天下午,当邻居来夏家串门的时候发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老刘就那样僵直的趴在院子里,夏二娘被挂在正堂的房梁之下,身上伤痕累累,但她没有死,呼吸若有若无。 镇吏开始着手查案,通过夏二娘苏醒后断断续续的供述,凶手是一个年轻人,用的是剑,老刘虽然被剑刺穿后背,但是通过仵作的验伤,致命的不是那一剑而是那一拳,一拳毁去了老刘的五脏六腑。 凶手是为吴修而来,很明显是吴修的仇家,于是镇吏派出了白镇捕快沙通,让他一路向西,一是尽可能的找到那个凶手,二是务必要找到吴修说明此事让他当心。 夏二娘的家已经无法居住,镇吏就在镇子中心租下了一个院子。虽然没有死,但是跟之前比已经是判若两人,整天就呆呆的坐着,有些失魂落魄,人们开始猜测,说她疯了。老刘的丧事一切从简,由老刘的乡下本家帮忙张罗,下葬那天,夏二娘也跟着过去,在老刘坟前坐了一天一夜。 沙通的口碑在白镇一直不错,除了是白镇捕快也开着一家武馆,其实在这种安详的小镇捕快这个行当很是可有可无,不过镇吏说麻雀虽小但要五脏俱全,该有的必须要有。 捕快对于沙通而言只是个兼职,开武馆教弟子帮一些来往客商护镖才是他的主业。正值壮年,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的他很不想趟这趟混水,他也看过老刘的伤,那一拳他做不到,显然凶手的境界要比他高。不过奈何别人官大一阶,捕快又是自荐的,也不好推辞。 于是三个人,向着同一个方向出发,冯少保已经出发了三天,吴修已经出发了五天,今天沙通出发,带上了两个得意弟子。 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吴修走的很快,歇息便都是琢磨开穴和走桩打拳,走的很充实。还有半个月左右,他就可以到达许都。连续走了几天的路,这天在一个镇上歇息,身上的干粮也所剩无几,需要再买一些。 冯少保没有骑马一直用脚力,用着比吴修骑马还快的速度赶路,做了几年的笼中狗处处被人管制,如今的他很是享受当下。 吴修傍晚到达小镇。冯少保离小镇还有一天路程。沙通还有三天。 第二天傍晚,吴修购买完一些干粮之后,牵马出镇。小镇的门口,他和冯少保第一次打了个照面。 镇外十里处,已经不见人间灯火,不过今夜明月当空,繁星璀璨。 小河边,吴修准备稍作休息,冯少保也走了上来,在不远处掬水洗脸。 吴修率先开口问道,“也是夜晚赶路?” 冯少保点了点头。 吴修看到冯少保腰间的佩剑,看来也是江湖游侠,只是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探讨下武学境界,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冯少保站起身,甩了甩手上水渍,看着平静的河面,淡淡道:“我是为你而来的。” 吴修皱眉问道,“莫非是白镇的夏二娘让你前来?” 冯少保淡淡一笑,“你说的那个女人现在应该是死了,不过也不一定,被人发现的早也许还有一救。”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吴修,其实他应该感谢吴修,因为吴修,他才可以脱离齐王府,脱离小王爷,可以再次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吴修沉默一会,然后他抽出了牛皮包裹里的一对短枪,合二为一。 冯少保开始拔剑。 两人相隔大概十米。 明月之下,长剑冷若冰霜,寒光四溢。 银枪洁白如雪,杀气升腾。 原本平静无波的河面无风自动,荡出阵阵涟漪,吴修拖枪向前,冯少保持剑而刺,所过之处,浪花翻滚。 吴修持枪前刺,冯少保抛剑而出,他轻轻踏出两步,极速向前握住剑柄,两人兵器瞬间就针尖对麦芒,各自用力,火花在连接处炸开,枪身和剑身都有微微弯曲。冯少保突然微微侧身,用剑背击打枪身,势大力沉,震得吴修虎口发麻,直刺吴修心窝,速度极快,吴修连连后退数步,双手握枪,对着冯少保的来剑由下而上一挑,力道不可谓不大,冯少保向后翻身而去,抖了一个剑花,卸去了力道。 吴修使枪,没有枪法可言,冯少保持剑,似乎也没有剑招之说。 两人都只攻击对方要害,以招接招,随机应变。没等冯少保翻身站定,吴修又攻了上来,长枪左右而出,冯少保疲于应付。生死厮杀,一步慢步步慢,他心知不妙,再这样下去也许就要等吴修换气之后才能以守为攻。但他是何许人也,当年被他的师父赞为百年一遇的练武奇才,拜入师门三年就打败了大师兄,要不是头脑一热奸污灭口了小师妹,被整个师门追杀,现在的他也许就坐上了师门的头把交椅了。他凌空而起,直上云霄,像极了当日王大壮舞剑,从上而下来了个俯冲式,只不过他并没有用剑,而是拳头,只见拳力所及之处,吴修身边乱石向四周翻滚。 吴修单手举枪,向上对着冯少保的拳头。 枪尖和拳头之间,大约有三寸距离。 冯少保身体一直向下,速度不慢,长枪寒雪已经弯如满弓,似乎随时都要折断。吴修深知,对手已经化力为罡,虽然并没有洪前辈那样信手拈来的恐怖,但也不弱。如果撤枪以拳对拳,他没有信心能够接得住。他的脚已经深陷泥土之中三尺,加上又在河边,泥土湿润松软,再这样下去可能就要深埋土下了。 吴修闭着眼,额头已经微微渗出汗水,反观冯少保,似乎并未使出全力,不过脸上也青筋暴起,眼珠发红。 吴修缓缓抬头,盯着这个他此生必杀之人,然后他撤下了枪,左拳向天而出,迎上了冯少保的拳头。 的确,他接不住,瞬间他就单膝跪地,呕血不止。 冯少保轻轻站定,看着身受重创还有没死的吴修,说道:“你的拳头好像还不够硬。” 吴修捂住胸口,只觉内脏翻江倒海,稍一个不注意可能又要喷出一口鲜血,他默默运气,调节自己已经紊乱的呼吸。这是赤裸裸的境界压制,但自己的杀招是持久的战斗力,自从离开军营,他都没有实实在在的与人缠斗超过三个时辰了,对他来说,只要给了时间让他调节气息,孰胜孰败还未可知。 此刻的他,斗志昂扬。 吴修缓缓起身,冯少保略有惊讶,要知道他刚才的一拳可是他的七分力道。 当日两分力,便让老刘五脏六腑俱毁,此刻的他,终于知道当日李芳说的那些话。 吴修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开始拔起插在泥土的寒雪。他并未说话,默默刺出,招招毒辣。且战且退,且退且战,你来我往,明显的,吴修落於下风,一个时辰之后,身上已经有了几处伤口。 吴修的握枪之手开始流血不止。冯少保始终轻松应付,剑招阴狠,而且拳法也在随着剑招齐出,吴修身上除了剑伤,受到的拳伤也颇多。但吴修并未停止自己的进攻,反而是越来越快,哪怕是以伤换伤也在所不惜。 眼见的这个人,触碰了他的底线。生死兄弟五人,如今只剩下两人,他作为五人中的老大,有责任有义务去保护兄弟们的家人,那也是他的家人,是他要一生守护的东西,他的逆鳞! 九泉之下,他的兄弟都在看着他! 内疚,疼心,愤怒,甚至有些绝望。 终于在歇斯底里的攻势中,寒雪划破了冯少保的脸颊,再往下三寸就是冯少保的动脉所在。 吴修用自己这段时间掌握的开穴技巧,点住了胸前剑伤旁边穴道,让血流的更慢些。这种许久都没有过的持久厮杀渐渐的让他对自身的感受越来越清晰,此时大腿内侧便有一处穴位麻涩疼痛,闭上眼就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其他一直无动于衷的闭塞穴位。过了半个时辰痛感消失,显然又是开了一穴,然后又是后背的某个穴位,四个时辰过去,已经开了四处穴位。 月明星稀,狂风四起,似乎要下一场雨。 吴修越战越勇,冯少保杀招尽出,一拳将吴修打的倒退而去,终于倒在了地上。 吴修手中依然紧握着寒雪,似乎一松开便不能再握紧了。 冯少保一跃而来,看着吴修,他也是大汗淋漓,大口喘气。 他盯着吴修终于说出了三个时辰中的第一句话,“你很不错,可是我还得割下你的头。” 天光微亮,已经开始下起了雨。 吴修再次艰难起身,已经有些跌跌撞撞,他闭眼缓了一缓,然后看向冯少保。接着,便是同样的动作,一次次的前刺。冯少保冷笑一声,他已经不用剑,而用拳头,招招式式势大力沉,他想抢过吴修的枪,每当他握住枪想要抽掉,便有一股灼烧感通过手心传到胸口,这让他心惊,与此同时,吴修握枪的手,手心处开始有一阵阵凉意,这种凉意传遍他的全身,让他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一些不见伤口的拳伤也不再疼痛。 狐妖张晓莲当日说,此枪为仙家兵器,对妖道有先天克制。 鬼道大宗师朱先生说,有那么好的兵器,可不能埋没了。 看来有机会一定要查查枪的来历出身。 雨越下越大,已经到了清晨,但是天色昏沉。 两人开始持平,冯少保愁眉不展,开始喘着粗气。 雨声渐歇之时,天光乍亮,冯少保纵身而去。 吴修扶枪而立,看着冯少保离去的方向想要去追,可是这一停便真的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力了,他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努力想多撑些时间,注视着冯少保离去的方向足足大半个时辰以后,鲜血开始顺着他的嘴角流出,然后他颓然倒下,无声无息。 冯少保躲在远处的一颗树后,他很累,似乎是此生最累的一次了,他深知,他碰到了一个硬骨头。而且是此生碰到的最硬最硬的硬骨头,他知道,当日说下狠话的他,没有成功,他很愤怒。 吴修这一躺,一直躺到傍晚,起身之时只觉身体各处已经拓开的穴位就像是炸开了一般,呕出几大口黑血才减轻几分,他开始打坐调息,一直到深夜时分。 沙通这一路走的极快,临走之时他选了三匹快马,只带干粮和一些酒水,他想尽快的找到那个人,告诉他一些事情,然后尽快的回到家,因为自己最宠爱的小妾这两天就要生产了,他之前请了流霞郡最好的郎中去把脉,说是个男孩,这让他喜出望外,五十来岁老来得子可谓是祖坟都冒烟儿了,重要的是,前面两个老婆一个不生,另一个倒是生了一女一男,可惜那个儿子是个傻子。 后半夜,疲惫的沙通一行行至吴修和冯少保大战的不远处,他们远在官道之上,身边的一个弟子眺望远方道:“师傅,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在打坐?” 他带来的这个弟子可不简单,他的眼睛可是出了名的灵光,武馆里夜间护镖的任务都有他去处理。 沙通击掌而笑,拍了拍弟子的肩膀,但随即又提醒道:“不可掉以轻心,如果是那位凶手,我们便不要去招惹他。” “是!” 三骑朝着河边缓缓而去。 沙通借着月色率先开口道:“可是吴少侠?” 吴修点点头。 沙通笑了一声,翻身下马,道:“我是白镇捕快沙通,奉镇吏徐老爷之命前来寻找吴少侠。” 吴修终于是抱了抱拳,“辛苦了”,请问夏二娘和…” 沙通回道:“夏家遭遇不幸,老刘死了,夏二娘活了下来,但是受的创伤极大,只怕一时半会也缓不过来,不过由徐老爷亲自派人照料,也没有大碍。” 接着,沙通便将那日发生在夏家的事情告诉了吴修。 “这么说吴少侠已经和那位凶手交上手了?”沙通坐在地上喝着酒水问道。 吴修点点头,“烦请回去告诉镇吏徐老爷,就说夏二娘那边麻烦他好生照料,等我办完了事一定亲自登门感谢,还有,告诉夏二娘就说我没事,我一定会手刃凶手,为她和老刘报仇。” 沙通点点头,若有所思,捉拿凶手本是他该干的事情,可是眼下… 吴修看出了他的思虑,道:“凶手武艺高强,我不是他的对手。不知道沙捕快境界如何,如果境界太低,还是请回吧,徒然送死也不是好事。” 话有些难听,但是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也许放在十几二十年前,他沙通便要问一问,再高的境界还能逾越大魏的国法私自杀人玷污妇人了?即使拼死我也要将凶手拿下以正国法,只是时间是所有事物的磨刀石,包括心气,年纪大了,唯一盼望的便是子孙满堂,家庭和睦,求个安安稳稳平平安安,沙通起身抱拳,“吴少侠的话我一定会一字不差的带回去,在下本事确实不济,不能与吴少侠并肩作战。”他从胸口处摸出一个药瓶,“这是我沙家祖传的创伤药,吴少侠不嫌弃的话请收下,以备不时之需。” 吴修起身接下,抱了抱拳,便又要开始打坐疗伤,趁着这个难得以战养战的机会,顺便多开些穴位。 沙通也是抱了抱拳,翻身上马,三骑绝尘而去。 一夜无话,冯少保没有再次前来,似乎昨天的一战对他的损耗也颇大。 清晨,吴修还在打坐中沉沉睡去。一直在远处伫立的马儿走到他的身边蹭了蹭他,他睁开眼睛,便看到冯少保在离他不远处背手站定。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整,吴修的伤好了一半,这种极快的恢复速度,似乎是跟自己这段时间开穴的缘故有关,也有可能跟长枪寒雪有关,总之如果再战,他有信心再战三个时辰。 至于会不会让冯少保像前日那样灰头土脸的离去,他不知道。 冯少保开口问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吴修淡淡回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我一定会杀你。” 冯少保微微一笑,“你要去许都?” 吴修没有回答。 冯少保又说道:“此去许都还有十五天路程,你似乎很急。不过没关系,在这十五天里我有很多次机会杀了你,你也有很多机会杀了我。在这之后,如果我们都没有成功,希望你能潜心修行,将来找我报仇。当然我也是一样,我有十年的时间。” 吴修问道:“你是为了给当日那个少年报仇?” 冯少保摇摇头,“我是个死人。” 吴修道:“死人不会说话。” 冯少保果然没有说话。 吴修转身牵马,道:“我其实已经猜出了你的目的,无非就是那日我杀了一个少年,而那个少年是某个王爷的儿子。所以,你我都不需要隐藏,报仇就是报仇,你找我报仇天经地义,但是,你不该去伤害我兄弟的母亲。” 吴修顿了顿,冷漠道:“我找你报仇也是同样的道理。” 冯少保得意的笑了笑,“我这辈子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伤害敌人最看重的东西,因为我喜欢愤怒的敌人。” 吴修走出几步,回道:“你会后悔的。” 等吴修走的远了,冯少保忽然问:“你是什么境界?” 吴修在官道之上翻身上马,“你不需要知道。你唯一要知道的就是,不管是什么境界,不管我用什么方法,我都会杀你。” 冯少保不以为然,“那好,我等你!” 吴修牵马缓行,他怨恨自己连累了兄弟的家人,怨恨自己本事不济没有手刃仇人。离开军营之后,他满心有个理想,那就是等走完了兄弟们的家乡,然后回到自己的家乡,安安稳稳度日。如果说,在之前,他只是把修行武道当做自己离开军营后的一种爱好,不求能到多高的境界,只求自己能沉下心来过的不那么孤单,那么现在,修行武道是他的人生动力,他要修行,他要成为本事更大的人,他要成为能保护好家人的人,他要守护他的一切。 一切因由他而起,一切果也应该由他而终。 他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慢慢山海路 第十二章:许都与清流馆 一路沉默赶路,吴修时时刻刻等待着,但是冯少保再也没有出现,这让他略有失望。这十几天内,他把自己处在一个高压的心态中,除了赶路便是修行。他很疲惫,但是充满力量。 半个月后,吴修远远的看到那个大魏三大主城之首的许都,作为一个千年王朝的国都,许都没有洪城那样的铜臭气烟火气,没有洛城那般的处处萧杀感,但却是最庄重最肃穆的大城。这里是王权的中心,是前朝大周和将来大魏最重要的命脉所在,它的城墙比洪城高三倍,比洛城厚两倍。 其实在魏王准备登基的这段时间,有一些魏王智囊建议将未来大魏的国都定在魏王的就藩之地洛城,这个建议当时遭到了三省六部八成官员的反对,甚至乾元书院的院长段不思为这个事情亲自去找过魏王,段不思当然不会忌讳那么多,直说了千年根基如果动摇则大魏不保,还说千年龙气聚集于此,迁都弊大于害的种种原因。魏王是个聪明人,他想创造一个崭新王朝当然也知道国家新立不宜迁都的根本道理,至少也要等到稳固了根基再说。 一条宽阔到十驾马车并肩而行的大道直直通往许都的正南门,这条宽阔平整的大道叫朝天道,那个恢弘的大门叫正阳门。一队队巡逻的大魏军士来回穿梭,他们个个身材高大,黑盔黑甲,走路铿锵有力虎虎生风,其实洛城也有,不过相对于洛城,许都的这些巡逻军士不光是巡逻那么简单,他们是彰显皇权的代表。 吴修牵马而行,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 跟着三三两两的行人和成群结队的商旅进了正阳门。 已过午后,夕阳似血,吴修站在正阳门内看向门外怔怔出神。 一声叫喊声让他回过神来,只听一个少年声音喊道:“大哥,住店吗?” 吴修回头看了看,是个黑瘦少年,他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少年殷勤道:“大哥第一次来许都吧?” 吴修这才抬头看向城内的光景,除了一些不高不矮的墙,只能看到墙内的一些屋顶,这跟他见过的许多郡城不太一样,他问道:“许都没有客栈吗?” 少年笑道:“有,当然有,大哥你是想住什么样的客栈,我可以带路。” 吴修打量四周道:“便宜的就好。” 少年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殷勤笑道:“有有有,全许都最便宜的了!不过,条件有点差。” 吴修摆摆手,“没关系,只要能洗漱能睡觉,能给我的马喂些马料就可以了。” 少年接过马绳,瞎了眼睛的马有些不太情愿,后退两步,差点撞到了后面推着一车毛皮的行人,少年惊到:“真是一匹好马!不过就是瞎了一只眼睛,可惜可惜。” 吴修没有看他,只是在抚摸马的脖子,黑瘦少年尴尬笑道:“大哥,你牵马,我带路,保证是全许都最便宜的客栈,能洗漱,也有马料。” 吴修示意少年带路。 七拐八拐,走过了许多街道,路过了许多比他略高的墙,可是就没有一间开在大街上的店面,约莫一刻钟,终于到了一个大门前,大门旁边的墙上有三个大字,便宜坊。少年回头道:“大哥第一次来许都觉得奇怪没关系,我来给你说说咱们许都。” 吴修点头:“那说说看。” 少年眨了眨眼睛,伸手比划比划,“一两银子。” 吴修无奈道:“做梦吧。” 进了便宜坊的大门,少年一直是慢悠悠的带路,路窄了一些罢了,不过总算是有点郡城的样子了,街道两边都布满了店面,吃喝玩乐的都有。又绕过了几条街总算是到了地方,陈旧的大门上连客栈名字都没有,进了门便看到一些个赤膊的大汉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院子里系着四通八达的绳子,绳子上晾满了衣服,一旁的马厩里拴着几匹劣马。客栈一共两层,房间不少。 一层中间的客栈大堂坐满了人,都是一些赤膊大汉,就着蒜吃着比手指还粗的面条。看到黑瘦少年领着吴修进了门,一些个大汉嚷嚷道:“喲,小鬼仔,今天生意可以啊,回头请老子喝酒啊!” 被唤作小鬼仔的少年骂道:“外面马尿多得是,自己用嘴去接去!” 顿时传来阵阵哄笑。 掌柜的是个中年人,说话有些无精打采,甩了几个铜板给小鬼仔,问道:“客官住几天?” 吴修道:“先住着吧,暂时还不知道。多少钱一天?” 中年掌柜指了指身后的木牌,“明码标价,二楼甲字房一两银子一天,包马料,一楼通铺三百文一天。” 一两银子。吴修有些肉痛。 一旁的小鬼仔解释道:“一两银子一天的客栈是许都最便宜的了,进了内城最便宜的也得五两银子,这是许都,不是乡下。” 吴修没有多说,掏出了两块碎银子,中年掌柜接过掂量掂量道:“五两,那就住五天了。” 吴修接过钥匙,问道:“有什么吃的?” 中年掌柜指了指大堂之上众人的餐桌,“本店只有面条,客官住的甲子房,一天三碗面免费。” 小鬼仔背靠柜台,将手臂架在柜台上,嘀咕道:“掌柜的,我还没吃饭呢!今天带来个大客户,一出手就是五两,赏碗面吃呗?” 中年掌柜瞪了小鬼仔一眼,“自己上厨房盛去,小心别撑死你!” 吴修忽然拉着小鬼仔到了一边,“这附近有什么好点的酒楼?” 小鬼仔咧嘴道:“是这个坊内,还是其他的地方?” 吴修道:“就在这附近的就好。” 小鬼仔道:“前面不远有个新泽楼,是便宜坊最好的酒楼了。” 吴修微微一笑,看着小鬼仔道:“能喝酒吗?” 小鬼仔立马点头,“能!” “我请你喝酒吃肉,给我讲讲许都。” “好嘞!” 新泽楼一共三层,一楼是堂食,二楼也是堂食,三楼是包厢。吴修和小鬼仔坐在二楼拐角靠窗的位子上,二楼人不多,一楼倒是客满,三楼上也传来阵阵脚步声。桌子上一共五个菜,分量都很大,两壶酒度数不低,喝得小鬼仔龇牙咧嘴。 吴修打量小鬼仔,问道:“多大了?” 小鬼仔无暇顾及说话,啃着鸡块含糊道:“十五。” 看样子是要等到小鬼仔吃饱才能说话了。 不过少年人,饿的快,吃得快,饱的也快,不一会,小鬼仔吃饭的速度慢下来,道:“大哥你说要打听什么,只管问。” 吴修喝下一杯酒,“你就随便说说。” 小鬼仔一口吞下一个肉丸子,又喝下一杯酒,龇着牙好一会才缓过来,道:“许都不像别的郡城,这里除了外城还有内城和皇城,一共一百零八坊,内城三十六,外城七十二。” “内城三十六坊,坊内一部分是王公大臣办公的衙门,一部门是大户人家。今天跟我一路,所看到的城内高墙都是坊墙。但并不是外城就差了,外城七十二坊也有许许多多大户人家,咱们这是外城西边,东边就相对富裕一些。你今天走的那条朝天道一直走到金盛门,过了金盛门里面就是许都内城,再一直往北走,穿过内城北门,就能看到皇城的武宣门,” 吴修又问道:“那许都有多少个城门?” 小鬼仔又喝下一杯酒,“一共十八个城门,除了东西南北四个大门,还有很多便门。我们老百姓能走的只有南门和西门和一些便门,东门是大军和大将出征走的门,北门便是皇门。内城一共六个城门,东南西北门和东北门西南门。” 小鬼仔靠在椅子上,抻了抻肚皮,看来是吃的有点撑了,“这就是许都的大概了,你要是想知道一些更细的东西,随便问。” 吴修问道:“许都有个清流馆在哪里?” 小鬼仔立马来了精神,“清流馆在内城的东边清流坊,整个清流坊都是清流馆的,许都人都知道。”他打量着吴修,“你打听清流馆干什么?你是修士还是江湖宗师啊?看着也不像啊!” 吴修笑道:“都不是,有朋友在那里,我想去见一见。对了,清福坊在哪里?” 小鬼仔皱眉思量道:“就在外城。” 吴修问道:“你是专门给那个掌柜拉客的?” 小鬼仔用小拇指刮了刮牙缝,“我啊,什么都干。每天都在南门那边,一些没有来过许都的人总需要一个熟门熟路的人带路,介绍给一些客栈拿点回扣。” “客栈内那些汉子是什么人?” “他们都是一些卖苦力的,给人挑货,修房子,什么都干,挣得不多,只能住最便宜的客栈,又不能睡大街。许都每天夜晚宵禁,不准闲杂人等在坊外逗留。” 吴修结完账,五个菜两壶酒三两银子的确不便宜,小鬼仔已经有些飘飘然了。吴修问道:“我雇你,一天你要多少钱?” 小鬼仔摸了摸下巴,“一天一两,明码标价,如果需要干些活什么的,另说。” 吴修掏出一大块银子,“这大概是十两。我在许都的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 小鬼仔盯着吴修手上的银子,“就十两,你要是待一年怎么办?” 吴修丢过去银子,“放心,肯定按照明码标价,不会亏待你。”吴修身体前倾盯着小鬼仔道:“可是我们说好了,你不能骗人,如果你要是骗人,我有很多方法找到你。”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知道吗?” 小鬼仔愣愣点头。 吃饱喝足,五个菜都还没用吃完,小鬼仔便将一些干的菜肴挑出来,用黄纸包着带走。毕竟收了吴修的钱,他将吴修送到了客栈才离去,说是明天早上他在客栈等吴修。 夜已深,坊外已经宵禁。便宜坊是穷人的聚集地,人们干的都是力气活,所以都休息的很早,也许在别的坊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吴修远远的跟随着小鬼仔,小鬼仔手里捧着黄纸包裹的菜肴,走的很急,路过将要打烊的包子铺,买了一大包的包子,本来就喝了一壶烈酒,走的就更加踉踉跄跄了。 一直没有出便宜坊,坊内也很大,吴修默默记着来时的路,跟着小鬼仔七拐八拐的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看到小鬼仔在一家破败的门前停步,房子不大,木门已经被风霜蚕食的坑坑洼洼。小鬼仔敲门,不多时,便有人开门,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来,“哥,怎么这么晚啊,我都困死了。” 等小鬼仔关上了门,吴修跃上墙头,一个小院子,有一口水井,有一颗小树,小树上系着一根绳子一直到院墙边上,绳子整整齐齐的晾晒这几件破旧的衣服,然后是一间小屋,小屋的旁边是另一间坍塌了的小屋残骸。小屋只有一扇门,好像也只有一个房间,不多时,屋内亮起微弱的灯光,吴修轻声跳下墙头,潜到小屋门口,借着微弱灯光,看到里面的光景。不能算是家,因为只有一张桌子,两个小凳子,墙角是稻草铺就的地铺,地铺上有一张破了好多洞的毯子和一床陈旧的被子,很难看但叠的很整齐。 屋内,小鬼仔和小女孩相对而坐。小女孩头发有些凌乱,但明显是细心梳洗过的,脸上有些冻疮在随着天气转暖而慢慢好转,她穿的很破旧,衣服明显要比她大两三号,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好像是捡来的,在她脚上像是船。她用布满冻疮的小手挽了挽发丝,趴在桌子上满怀期待的着看着小鬼仔。小鬼仔将油灯向前挪了挪,坏笑道:“哥给你带了好吃的!” 小鬼仔小心翼翼的将油纸包裹打开,全是肉,又打开一大包纸包,七八个大包子,他耸了耸下巴,“吃吧,都是你的!” 小女孩喜出望外,故作夸张的惊讶表情,将嘴和眼睛张的老大,她转了转格外明亮眼珠,“那我就吃了啊!” 小鬼仔点点头,“快吃吧,我吃过了。” 不由分手,小女孩抓起包子就啃,腮帮鼓的像个球。 其实,小鬼仔吃的快是有道理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本来可以吃下一座山的,区区几块肉怎么能吃得饱他。 小鬼仔狡黠道:“玲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从明天开始我就可以一天挣一两银子了。”他摸出一直放在胸前的碎银块,“你看这是什么?” 小女孩差点将嘴里的食物喷出来,抢过银子,借着灯光看了又看,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了,她将银子放在桌子上,质问道:“哥,你没做坏事吧?” 小鬼仔叹了口气,“哪有,这是一个傻大个给我的,让我明天开始给他干活。” 小姑娘又问道:“什么活?” “无非就是带路,找人之类的。” 小女孩这才有些安心,不过随即又道:“可不能干坏事,要是不好的事情,把钱退给他也不能干!” 小鬼仔使劲点头,“你就放心吧。快吃吧,马上凉了。” “嗯!” 小女孩风卷残云,包子剩下了四个,肉还有一些,她说剩下的明天吃,就不用花钱买了。 油灯对他们来说也许是个奢侈品,小女孩早早的吹灭了灯火,两人这就去地铺睡了。 深夜中,只传来小姑娘在被窝被小鬼仔挠痒痒的咯咯笑声。 仿佛是这世间最好听的声音了。 吴修悄悄的跃出墙头,连日来的心头阴霾似乎也已被小女孩的笑声驱散。 第二天清晨,小鬼仔如期而至,对他而言,也只有吴修能出一两银子一天雇他,是个冤大头罢了。所以他很积极,趁早上吴修没起,主动将吴修的马喂了草料。看到吴修,他就殷勤的上前嘘寒问暖,询问睡的好不好等等一些他认为会让对方多掏钱的言语。 小鬼仔咧嘴笑道:“大哥,你雇我,你就是我的老板,以后我就叫你老板吧?” 吴修看了看正在进食的马,“随便。” 小鬼仔问道:“那老板,今天咱们干嘛?” 吴修看了看天气,是个好晴天,“带我去清流馆。” “好勒!” 就这样,由小鬼仔带路,吴修跟在他身后,路过其他坊间,小鬼仔就详细的讲起坊内是干些什么的,两人走的很慢,许都也着实是很大很大,临近中午时分才到清流坊。果然是大坊,坊门比一般的郡门还大,坊墙也比周围的坊墙高了几分,门口还站着两个黑衫青年,个个神情冷淡,气质不凡,吴修向内张望,似乎没有其他坊间那样繁华热闹,坊街也没有什么店面,只有房子和一些山水树木,越看越看不真切。 吴修上前,“请问,里面有人是我朋友,我可以进去吗?” 其中一个青年有些想笑,回头打量着吴修,“你朋友姓甚名谁?” 吴修道:“苍山陈定都。” 两个青年神情这才有些凝重,看来苍山门大师兄陈定都的大名是有些管用的。 小鬼仔愈发好奇,也愈发的对吴修另眼相看,能跟清流馆扯上关系,看来是跟对人了。 其中一个青年道:“请稍后,我进去通报。” 不多时,陈定都和王大壮风尘仆仆赶来,老远就看到陈定都招手。陈定都与两个黑衫青年说了几句便领着吴修和小鬼仔进了坊门。进了坊,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像是一个偌大的园林,处处亭台楼阁,河流小溪遍布,远处还有几座类似宫殿一样的建筑伫立。 陈定都打量着吴修,“受伤了?” 吴修点点头,“有过一次生死厮杀。” 陈定都笑道:“没死就是好事,我怎么感觉跟之前那个你比不一样了,修为又精进了不少吧,看来受点伤也未必不是好事。” 身后的王大壮始终跟着,他也打量着小鬼仔,看的小鬼仔头皮发麻。 陈定都突然问道:“有什么难处吗?” 吴修缓缓摇头,“我和他有死仇,不过暂时我们都杀不死对方。” 陈定都拍拍吴修的肩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吴修笑道,“嗯。” 陈定都问道:“你的事情办完了?” 吴修回道:“还没有。这不,先来找你了。” 陈定都笑道:“你是来履行承诺的?” 吴修也笑道:“是啊,欠着你一顿好酒,还欠王兄弟一杯好茶。” 王大壮快走几步,“那吴大哥是找到了好茶?” 吴修惭愧摇头,“其实没有。” 陈定都却道:“不着急,越晚还越好,等你办完了事再说。” 吴修没有客气,“好的。” 一路有说有笑。周遭的一切都让吴修大饱眼福,小鬼仔也是一样。 清流坊与其说是个坊,其实也是清流馆。因为整个坊里都是清流馆的人,当然还有一些清流馆的客人。坊内看不到多少人,一些身穿黑色长衫的清流馆弟子也是三三两两,陈定都带着吴修来到一处名为山珍海味楼的三层阁楼,名字取的倒是毫不客气。 吴修和小鬼仔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豪华的酒楼,掌柜的是个身穿黑衫的老人,看到是陈定都便上前相迎。二楼窗边,清流馆的风景看的更加清晰了,似乎那远处还有一个湖泊,还有山脉,一眼竟望不到边。 吴修和小鬼仔两个人像是傻子一样对视一眼,陈定都解释道:“大魏山上门派,还是首位,哪能像你们认为的那么简单,说小,也就是许都的一个坊,说大比整个许都都要大。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不能被眼睛骗了。” 饭菜未上,先饮茶。自然是好茶,也自然是由王大壮来泡茶斟茶。 陈定都问道:“你身边的这位小兄弟是?” 吴修道:“这不是对许都不熟吗,所以雇了个人带路。” 小鬼仔平日的精灵劲今天不知道都跑到那里去了,看着周遭的一切,有些痴傻,额头都渗出了汗水,他不知道以后给人说了大实话,别人会不会认为他是吹牛皮了。不多时,便有几个美若天仙的彩衣女子翩然而来,她们手里端着各色精美的菜肴。小鬼仔一时看的有些呆了。 陈定都笑着解释道:“小兄弟使劲看,反正她们也不会生气。都是假人。” 小鬼仔啊了一声,“什么?” 王大壮最爱卖弄,咧嘴道:“这些都是符箓化的美人儿。” 小鬼仔点点头,佯装了然,吴修憋着笑。 的确是山珍海味,都是一些吴修和小鬼子没见过没听过的东西,比如央央海的刺桂鱼,天上飞的叱咤鸟,西北十万大山的锦眉鹿等等。吴修小心翼翼下口,果然不一般,到底是仙家食物,吴修只觉一阵阵热浪从腹部向全身各处窍穴扩散,连身上的伤势都有所好转。至于小鬼仔,陈定都只让他吃鱼和喝汤,说他是凡人之体,吃了恐怕身体扛不住。小鬼仔压根就没想动筷,光是听着名字就可怕,饿一顿就饿一顿,反正也不是没有挨饿过。然后他就跟小鸡啄米一样,筷子都要被他舔成针了。 席间,吴修说起了来找陈定都的目的,他想弄清楚寒雪的来历,于是二人就约定了时间,后天夜晚在便宜坊见面。 喝下最后一杯酒,吴修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去办事?还有谷仙师呢?” 陈定都叹了口气,“大家分赃不均,一直没有商量出怎么个分配结果,不过估计过几天就得出发了。我师妹到了破镜的关键时刻,在房间修行,等吃完了饭,我就要回去给她把关护法。” 吴修点点头,“秘境肯定很危险,你们要注意安全。” 陈定都道:“你也是。” 话是说不完的,如此又坐了大半个时辰,双方决定暂别。毕竟吴修也不好耽误对方的大事。 回程之时,夕阳已经落山。 路上,吴修问道:“能打听事情吗?” 小鬼仔点头道:“可以。” 吴修小声道:“打听一下大周皇帝何时离开许都。” 小鬼仔思量道:“这个可以办,但是需要花钱。” 吴修笑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小鬼仔说:“我认识一个在皇宫内当差的小杂役,属于搞仪仗的,问他应该能知道。” 吴修问道:“多少钱?” 小鬼仔道:“这个人可黑的很,至少需要一百两银子。” 吴修掏出二百两银票,“二百两,我需要确切的时间,确切的路线。” 小鬼仔接过银票,有些难言之隐。 吴修问道:“怎么?” 小鬼仔憋了半天,还是问道:“老板,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吴修拍了拍小鬼仔的肩膀,“不该问的别问,跟你没什么关系。” 小鬼仔鼓起勇气说道:“可是老板,我不做坏事的。” 吴修微笑道:“又没让你坑蒙拐骗,没让你杀人放火,哪是什么坏事?你心中坏事的标准就这么低?” 小鬼仔挠挠头,半天才道:“好吧。” “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秦风,我长的又黑又瘦,大家都喜欢叫我小鬼仔。” “嗯,我叫吴修。” 慢慢山海路 第十三章:小鬼仔和铃儿 小鬼仔依旧是将吴修送到客栈门口然后离去。 已是深夜,吴修辗转反侧。没有睡意,索性就不睡了。他把两把短枪横在膝前,陷入沉思。如此到了后半夜,又开始按照书上所写的方法,再次试图内窥自己的身体气穴。屏神静气,直到满头大汗,然后他突然眼前一黑,开始处在一个一片苍茫的世界。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横亘在他面前的是密密麻麻的道路,有宽有窄,他仿佛是站在千百条道路前面难以抉择那个人,有些迷茫。 他知道,那密密麻麻的道路便是他身体的各处经脉穴道,那些定眼看过去畅通无阻的便是已经开出的穴道,那些看上去模糊一片,迷雾重重的便是没有开出的穴道。那所有道路交汇的一个像是湖泊和海洋的地方便是他的丹田,不过怎么也看不真切。他随便找了一条看不真切的道路,试图前行,走的很慢,每踏出一步,就在他心湖中生出一声轰隆回响。 每一声都能震荡着他的心神,每声过后便想喷出一口鲜血。 陈定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吴修的房间,他一个人坐在房内桌旁,奇怪又惊讶的看着吴修。此时的吴修,面色狰狞的模样,从他全身皮肤里渗出的除了汗,还有一种黏糊糊有些臭味的东西,陈定都不得不捏着鼻子。 陈定都惊讶的是,吴修的这种情况像极了他们仙家‘炼神’的样子。他奇怪的是,为什么一个武夫境界不过开穴的江湖客,这么快就能与心中的那个他建立联系。他没有去主动打扰或者叫醒吴修,只是捏着鼻子在吴修身前陷于沉思,越想越不明白,所以还是等到他回了宗门,问问宗门长辈吧。无所事事之际,他看到了放在吴修身旁的一对短枪,便悄悄拿过来,仔细观察。 从外观上看,也确实不凡,没有一丝一毫经历过大战的痕迹,就像刚刚出炉打过蜡的兵器,崭新不染灰尘,洁白如雪。握在手上,冰冷刺骨,就像大热天手拿一块冰块一样。他又将短枪合二为一,然后就成了吴修口中的那杆寒雪,约莫七尺的样子,重量大概有二三十斤,比较趁手。他将长枪放在桌上,又再一次限于沉思。 吴修依旧是皱着眉头,脸色煞白。 陈定都抚摸着下巴看着桌上安安静静寒雪,决定查看一番,于是他双手掐诀,右手双指点向寒雪,寒雪微微颤抖,开始慢慢腾空而起,随着陈定都收起双指,寒雪刹那间就横亘在他的身前,接着,他口中念念有词,横在他身前的寒雪枪身,散发出阵阵气机涟漪,将陈定都的衣角震的猎猎作响。 陈定都咧嘴一笑,自语道:“果然有禁制,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随着陈定都不断的施展某种神通,寒雪所散发出来的气机威力越发的强烈,以至于要是有修道之人从远处看去,就能看到一阵阵气浪从房间各处散出。这愈发的让陈定都吃惊,他好歹是灵动境的修为,一般隐蔽气象的手段难不倒他,再说,他从师门里学来的破禁之法,完全可以破开问心境强者布下的禁制。 如此直到天蒙蒙亮,吴修已经睁开眼睛,他从神清气爽中醒来,只是有些疲惫罢了,身上的汗臭味的确不太好闻。然后他就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陈定都一直保持那个闭眼的动作,他身前的寒雪旋转颤抖不停,吴修看不见那种气机涟漪,只感觉在陈定都和寒雪之间正在进行着某种角力,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甚至他感觉整个房间内都有一种莫名的威压,这种威压让他向前挪步都比平时要沉重几分。吴修没有去打扰陈定都,趁着这个机会,他悄悄出了门,去了楼下的院子打了一桶冰冷的井水,开始清洗身体。 回到了楼上,吴修没有着急开门,只是仔细听着房间内的动静。他站在二楼走廊,扶着栏杆,看着楼下已经陆续醒来的汉子,大家相互打着招呼,不远处的厨房也开始忙活起来,烟囱里有炊烟开始袅袅升起,煮的依旧是面,那种大拇指粗细又坚硬的面,一些汉子拿着脸盆一样的饭碗陆续盛面,一碗面加上一头蒜,连那白白的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以后,他们就开始出门干活去了,运气好的一天甚至能挣好几两银子,这在乡下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丰厚待遇,运气不好的每天也能结余下一二百文,一年下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等到年底他们会回家,家里的父母妻儿都等着他们挣来的钱办年货,风风光光的过个好年。 别处炊烟刚刚升起,他们就按照不同的工种背着不同的工具,欢笑吵闹的出了门。有一次小鬼仔为了蹭面吃,老早来到客栈,看着汉子们欢声笑语的出门,就鄙夷道:“一帮苦命鬼,笑屁啊笑!”当时正在柜台算账的掌柜便停了下来,给了小鬼仔一个板栗,掌柜的罕见的有些语重心长,他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笑吗?因为他们知足!” 那天小鬼仔没有吃到免费的面。 那天开始,小鬼仔开始尊重这些卖苦力的汉子。 不过嘴上,仍然是开着没大没小的玩笑。 这不,小鬼仔老早的到了,正好碰到几个出门的汉子,其中有个便是专门给人建房打基础的石匠。小鬼仔坏笑道:“哟,这么早就出门了,可别被石头砸死了,你要是死了,我就去你家提亲,我就说你死的时候把闺女托付给我了!” 那汉子也不生气,用套石头的粗大绳子像是套马一样套住了小鬼仔,然后三两个大汉一哄而上拔了小鬼仔的裤子,阵阵哄笑声响彻早晨的客栈,其中一个汉子骂道:“毛都没长齐,还没吊蛋儿呢!” 小鬼仔骂骂咧咧提上裤子,悄悄摸到了厨房,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大碗,盛了一碗面,大口吞咽,被烫的龇牙咧嘴。他无意间看到了二楼栏杆边上的吴修,咧嘴对吴修笑了笑,又悄悄的背过身去继续吃面。 等卖苦力的汉子们都出了门,整个客栈便安静起来,小鬼仔吃完了面便打了一桶井水,一股脑将头没进捅里,无聊的吹气,发出阵阵咕噜咕噜声。也就在这时,吴修住的甲字房猛然发出轰隆一声,房门和窗户像是被烈风吹开,一个白色身影从窗口倒掠而出,有些踉跄。半空中,他止住了倒退的身形,悬空停在了二楼的栏杆外。陈定都脸色有些苍白的看着吴修,摇了摇头,然后他轻轻飘落到吴修旁边,叹了口气,“的确不是凡品,上面有大能者布下的强大禁制,我破不开。”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也让我窥到一些端倪,肯定是山上兵器无疑了,似乎跟魔道有关,是一把嗜血的邪门兵器。” 他伸出右手,只看到手心处有一条血槽,很深,可见白骨,他无奈笑道:“我要再不撤下破禁之法,就要被它吸成干尸了。不过没事,都是些皮外伤罢了。” 让别人为了自己受伤总会让吴修心里不太好受,即使这个人是他的朋友,不过他也并未说些什么,因为不需要。他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陈定都也笑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两人都哈哈一笑,陈定都打量着吴修,点点头,“不错啊,现在可以真正的称你为武学宗师了!不过离大字还有很远的距离,继续努力!” 吴修谦虚道,“只是按照洪前辈给的书上方法,学到了内窥之法,这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 陈定都摇摇头,“内窥之法在合脉以后才平常,你才开穴就掌握了,这是第一。第二,你是不是试图跟你脑中的那个你沟通过?” 吴修思量道:“书上没说内窥必须是合脉以后啊?我看到了很多条路,书上说那就是人身穴道,就随便走了一条看不真切的,走的很慢,很难,不过总算是走通了。” 陈定都看着吴修,道:“想想,那个走路的人有什么反应。” 吴修来回踱步,仔细回想昨夜发生的一切,“就是走到那个沙漠一样的地方,你说的那个人对着我回头一笑。” 他止住脚步,恍然大悟,惊到,“可是那个人和我不都是一个人吗,为什么我能看到他对我笑?” 陈定都拍了拍吴修的肩膀,有些汗颜,“所以说,那个你也是你,你也是你,都是你。不过他是另外一个你,你身体中你脑子中的你,等时间久了,你可以跟他说话,他也可以主动跟你说话,不过他现在只是小炼状态,等中炼以后你们就可以沟通,大炼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么说吧,现在的你,只是你在这个世界中的你,那个你的世界就是现在的你。懂了吗?” 吴修怔怔摇头。 陈定都笑道:“没关系,以后会懂的。” 吴修憋了好久,怔怔指了指自己:“所以,我,是天才?” 陈定都无奈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你以为天才就这么好界定?你都三十多了才开穴而已,我只不过是觉得你的悟性高,别人给你稍加指点,你就可以运用的很好罢了。” 吴修也不失望,问道:“为什么提前来?计划有变?” 陈定都点点头,道:“对啊,昨天你走后,清流馆组织议事,说是今天下午就得出发了。因为东方诸国的山上门派,已经渡过了央央海,而且这次应该是一个不太简单的秘境夺宝,来的人都一些宗门大人物和那些所谓的天才。” 陈定都拍了拍栏杆,看着东方冉冉升起的旭日,似乎有些忧愁,他说道:“我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比较担心师弟和师妹,他们两个修为太低。最开始以为是个不大的秘境而已,让他们下山试炼试炼,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所以,我已经飞鸽传讯给宗门,让宗门里过来一位长辈。不知道在进入秘境之前会不会到。” 吴修很想说些什么,也很想帮忙,只是他自己现在的本事和见识,连他自己都觉得还是不要开口的好。他只知道,肯定是凶险万分的。 所以两个人都开始沉默。 小鬼仔打破了沉默,他仰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啊?” 陈定都笑道:“怎么,我不可以在这里?” 小鬼仔眼珠一转,“昨天你跟我们老板睡在一起的?” 陈定都阴沉着脸,郑重道:“不是,我是刚来的。” 小鬼仔哦了一声,又道:“老板,今天我们干什么去?” 吴修拍了拍一直咕咕叫的肚子,“吃!今天咱们吃遍许都。” “好咧!”小鬼仔差点就蹦了起来。 陈定都道:“如果有机会,将你的枪带到我们苍山门,就报上我的名字,我三师叔对破禁之法研究颇深,他应该能帮你。不过,我不知道破开了禁制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所以,你自己要考虑清楚。” 吴修点点头,“嗯,我会考虑的。等我办完了事,我会去苍山找你,不过可能需要很久。” 陈定都双手撑在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没关系,江湖很小,我们肯定能再相遇。” “走了!” “吃了饭再走啊。” “不了,师弟师妹等着我呢。” 陈定都走后,吴修回了房间,寒雪安静的躺在桌子上,没有什么变化,可当他再次触摸寒雪的刹那,一股冰冷刺骨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寒颤,一股淡淡的斗志从他心底悄然升起,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冯少保,那个该死该杀的冯少保,他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吴修开始收枪,在枪尖处,他看到了变化,锋利的枪尖变成了殷红色,只是稍远一点便难以看见罢了。也没有多想,既然是山上兵器,有点变化也属正常,于是他背起牛皮包裹,出了房间,然后跟小鬼仔一起出了门。 吴修早已经饥肠辘辘,吃的很多,小鬼仔已经吃了一大碗面,所以吃的很是挣扎,但也尽最大的能力吃了不少,用他的话,做个饱死鬼总比做个饿死鬼好。中午,他们要走到内城看看,小鬼仔顺便要找到那个宫内杂役。 余下的几天,小鬼仔领着吴修把许都的所有城门都逛了个遍,这天,小鬼仔得到了宫内杂役的情报。在一个酒楼,小鬼仔吃着肉含糊不清道:“四月二十,先皇离开,从东门出去。扈从三四百人,过几天会举行禅让仪式,到时候可能会知道先皇要到哪里去,五月初一是登基大典。” 接下来,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吴修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于是他问道:“城外有没有认识的客栈,我想去城外待几天。” 小鬼仔点点头,“如果要去,就去城外的南山吧。但是有些贵的。” 吴修道:“没事,明天你带路,咱们出发。到了地方,你先回来,等我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去找你。” 眼看就要结束了一天一两银子的好日子,小鬼仔有些失望。 吴修喝下一杯酒,掏出一张银票,“这是二百两,回去把房子修缮一下,客栈里不是有会修房子的瓦匠嘛。找个正经营生,和你妹妹好好过日子。” 小鬼仔有些发愣,他破天荒的没有接下银票,只是低着头,沉默着。 吴修坐在小鬼仔对面,伸手拍了拍小鬼仔的头,笑道:“我都知道了,你很优秀,比很多人都优秀,所以你就当这是这段时间的报酬,是你应得的。” 小鬼仔抬头看着吴修,许久才轻声说道:“谢谢。” 一句谢谢让坚强的小鬼仔很为难,这些年,他和妹妹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他挣来的,他没有靠别人的施舍养活他的妹妹,所以他从没有对别人说声谢谢,反而他开始憎恨和厌恶这个世道,憎恨那种什么都不干就可以有肉吃有酒喝的人,厌恶那些浪费粮食的造粪机。 吴修提醒道,“你如果吃饱了,就将这些剩下的饭菜打包,然后我们一起去看你的妹妹,不早了,她该着急了。” 小鬼仔破败的家。 月光之下。 家里唯二的凳子吴修坐了一张,他坐在院子里。 屋内,小鬼仔的妹妹轻声的吃着食物,努力压制自己发出的声音,吃的很小心翼翼。 小鬼仔就站在她的身前,看着她。然后他走到院子中央,尴尬道:“家里没有热水,老板要是口渴我打井水你喝,我这个井水好喝的很。” 吴修笑道,“好。” 小鬼仔动作迅速,三下两下的就打出了一桶,将那个陈旧的茶碗洗了又洗,然后他小心翼翼的端来一碗水递给吴修,吴修笑着接过,喝下一口之后,竖起大拇指,然后一饮而尽。 小鬼仔咧嘴笑的很开心。 小鬼仔坐在门口的台阶之上,双手撑地,无聊的仰望满天繁星,他忽然轻声道:“我很小的是时候,许都闹了一场瘟疫,父母就死了,我命硬,活了下来,那个时候我刚刚记事,靠吃百家饭到十岁。十岁那年的一个傍晚,我在南门的墙角边看到了妹妹,她那个时候应该是刚刚学会走路,扶着城墙动挪一下,西挪一下,我以为是别人家的孩子,故意放在那里让她玩闹的,可是天都黑了还是没人抱她回家,我就蹲在不远处,一直看到天黑。然后她也许是饿了,开始坐在地上哭,哭的快要断了气了,她哭了好久,应该是哭累了,她就睡着了。” 小鬼仔收起手臂,将手臂叠在膝盖之上,又将下巴枕在手臂之上,有些蜷缩的状态,他继续道:“眼看着马上就到宵禁了,巡逻的人看到她也许会将她扔到妓院,然后开始一生的悲惨命运,又或者被一条野狗野猫吃掉。我只好走上前抱起了她,回了这里。她半夜醒来后一直一直哭,家里又没有什么吃的,我就喂她喝井水,她喝完以后就不哭了,所以之后她只要哭我就喂她喝井水。好在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给人跑腿了,虽然吃的东西不怎么样,但也不至于饿死她,有了她以后我就开始节省,导致我现在快十六岁了,在别人眼里我可能还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就有了小鬼仔这个称呼。” 小鬼仔站起身,走到了屋内,安慰正在哭泣的小女孩,将她牵到了屋外一起坐在台阶之上,小女孩将自己的头埋在小鬼仔的胸前,小鬼仔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小女孩的头,他继续说道:“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真的,这些年有铃儿给我作伴,我过的非常充实,非常满足。没有她的时候,我夜晚会害怕,睡觉会做噩梦,饿肚子的时候想哭,有了她以后就不会了,我开始跟别人一样,有家,有牵挂。” 吴修叹息一声,“我其实很佩服你。我一直以为她是的亲妹妹,在自己都吃不饱的情况下,你能收养她,你比这座城里所有人都要了不起。” 小鬼仔笑了笑,吴修能看出来,这与他平时不太一样。此刻的他,成熟的像是个大人了。 吴修转移了让人悲伤的话题,“你妹妹就叫铃儿?” 小鬼仔点点头,“嗯,就叫铃儿。她的哭声就像铃铛声一样,所以我就叫她铃儿。” 吴修点头道:“秦铃儿,很好听的名字。” 这时候小女孩抬起了头,抹了一把眼泪,满含稚气的大声道:“不,我不叫秦铃儿,叫张铃儿王铃儿李铃儿都不叫秦铃儿!” 吴修诧异道:“哦?为什么?” “因为我长大后要嫁给秦风,所以我不能姓秦!”小女孩仰头喊道。 小鬼仔有些难为情,点了点铃儿的头,“死丫头,瞎喊什么,不害臊啊!” 吴修看着这一幕,哈哈大笑。 吴修笑道:“这样吧,明天我找下客栈里的瓦匠,问问修这个房子需要多少钱,然后带人过来看看,商量好价格后,我再去南山。” 铃儿心思熟络,睁大眼睛问道:“吴老板难道是天上派下来的大菩萨?为什么这么帮我们?” 吴修思量半天才道:“因为我觉得,你们这么优秀,不应该住在这么破烂的地方。” 小鬼仔插话到:“吴老板这么优秀人,为什么还住在那种便宜的客栈?” 吴修笑道:“家和客栈是两个地方,不一样的。等以后我再来许都,一定住在这里,就不去客栈了。” 小女孩雀跃道:“好!吴老板就当这里是你的家,我哥一直不让我自己做饭,说是怕我烫着烧着自己,从明天开始我就学习做饭。等你下次来许都,我做饭给你吃!” 吴修站起身,笑着看向月光下的男孩和女孩,伸出小拇指,“那就一言为定!” 小女孩笑嘻嘻的伸出稚嫩的小手,手上冻疮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她勾了勾小拇指,雀跃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鬼仔在一旁扶额叹气。 吴修独自一人回了客栈,看到有几个大汉还没睡觉,便询问了有没有瓦匠,在得知瓦匠已经睡了后,他道:“请告知他,我这边需要几个瓦匠帮忙修房子,明天早上我在这里等他,带他们去看看。” 几个喝酒的汉子当然乐意至极,大家住在一起,早就成了朋友,不管找活干还是生活中都会互相帮助。他们对吴修的观感也不错,这些时日同住一个客栈,感觉吴修并不是一个冷性子的主,所以当即邀请吴修一起喝酒,吴修点头答应,期间还自费买了一些酒。跟着他们侃大山一直到深夜,大家才东倒西歪的各自散了。 第二天,两个汉子早早的等在院子里,抬头见到吴修开门便都笑着示意,等吴修下了楼,三人开始商议价钱,当说出是给小鬼仔修房子的时候,两个瓦匠便将心底早已酝酿好的价钱压了一部分,多年的相处,他们也认为小鬼仔不坏,甚至有些可怜同情于他,如今有个善人帮助他,他们也是打心眼的替小鬼仔高兴和感激。但是吴修一直坚持按照市价算,修房子需要的材料就委托瓦匠们帮助购买。小鬼仔来的早,于是几人便都一同去了小鬼仔家里勘验现场,倒下来的一半房子需要重新盖是个大头外,其他的都好说。 吴修道:“二百两银子应该是够了,剩余的卖点家具回来,铃儿渐渐大了,总不能一直跟你这个快成年的人睡在一起,还有,砌一个灶台,平日也可以做饭吃,也有些家的样子。” 吴修又掏出二百两,“这些钱,存着,以后遇到大事的时候再用。” 小鬼仔看着两个瓦匠放线,定向,嘀咕道:“老板这样做,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了。” 吴修拍了拍小鬼仔的肩膀,“好好过日子就好。好好照顾铃儿。” 小鬼仔使劲点头。 除了两个瓦匠,又请来两个其他工种的匠人,所以今天加上吴修他们三人,一共七个人开始忙碌起来,帮助清理现场,清理一些倒塌房屋的残骸。吴修就像是一个没有家的人,满心欢喜的等着给自己盖个新房子一样,这感觉让他满足和快乐,傍晚时分,由吴修做东,一行几人到了初次和小鬼仔吃饭的酒楼,菜很多,酒也没少喝。席间,吴修拜托几位匠人一定不能偷工减料,不能敷衍了事,拜托他们以后对小鬼仔照拂一二,就像是一位要出远门的家长拜托家乡邻居那样。 事情安排妥当,第二天就由铃儿一个人在家帮工,说是帮工,就是偶尔打一桶水上来供几位出力的人饮用罢了,所有人都对铃儿青眼相加,哪里有这么小还这么懂事的小姑娘,不过六岁而已,说起话来可比小鬼仔还要成熟稳重些。小鬼仔从小便混迹街头,交往的人也是鱼龙混杂,涉世比一般乡下上来的成年人还要深,从小便养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习惯,不能说多坏,但看在一些人眼里,特别是这些地道的乡下汉子眼里,小小年纪就跟老油条似的,也绝对好不到那里去。反观小姑娘,她就像邻家温柔体贴的小姐姐,小布点的年纪,涉世不深,但说话总能说到别人的心坎儿上去。 也许,在经历过苦难之后,原本就比男孩子懂事女孩子,就更加懂事了吧。 铃儿这几天兴奋极了,这跟她饿肚子时小鬼仔带回食物的感觉不一样,用她的话说,就像做梦一样,私下里她不止一次的规划着房间该怎么布置,院子里该怎么规划等等。夜晚她总是在小鬼仔耳边叽叽喳喳不停,这让小鬼仔很是头疼。 慢慢山海路 第十四章:又一场告别 吴修和小鬼仔出了南门一直往南,朝天道之上巡逻的军士甚至比行人都要多,行人之中也要那种便衣武侯,看到不顺眼或者可疑的人便要上前询问盘查。 接下来的一个月,许都城要比往日更加高压。这段时间,魏国上下前来观礼的人太多,其中不乏一些顶级的山上势力,还有一些山下武道家族,这些人在一起就像是火与火药在一起,随时都会整出不小的幺蛾子,为了呈现给世人一片祥瑞景象,许都的守城官可谓是绞尽了脑汁,好在魏王和清流馆有些深厚的交集,据说请了清流馆馆长坐镇整个许都,大事上总算是有了个定心丸。 南山之上就显的有些冷清了,小鬼仔带路去的客栈就在山腰之上,客栈很大,各个房间也都相距很远,都在层层树荫之中,显得格外与世隔绝,但也着实不便宜,三两银子一天,听掌柜的说,要是旺季的话需要五两。因为来这里住的,都是一些豪门贵胄子弟和当红的文人墨客。 交过了钱,由一个店小二带路,建在山腰之上的客栈,曲径通幽,在一处小瀑布的旁边,有个被树桩托起的小阁楼,名为听水阁。听水阁在这家客栈是属于那种中等的房间,上等的就要在再高一些的地方,可以俯瞰大半个许都城了。 接过了钥匙,店小二笑道:“客官安心居住,如果想看南山景色,可以继续爬山,在山顶的观景台,还可以看到整个许都城。” “有劳了。” 小鬼仔走上台阶,替吴修打开了房门,整个房间布局比较素雅。 可以潜心修行了,吴修比较满意。 小鬼仔跟着夕阳一起下了山,临走之时他说等房子竣工,一定带上妹妹前来看望吴修。吴修当时打趣道,又不是一辈子不下山了,等房子竣工上梁之日,他会送上贺礼。 吴修在小鬼仔走后,缓缓登山。迎面而来的,都是些下山之人,当他到达山顶观景台之时,夕阳已经剩下了半个。俯瞰许都城,远远便能看到城墙的恢弘大气,夕阳映照之下,整个许都沐浴在霞光之中,伴随着此时处处炊烟袅袅,便有着一片祥瑞之相。再看向更北的远处,就看不正切了,那是皇城所在,只能看到那个地方,处处泛着金色的光芒。 吴修开始打拳,在一个人的观景台上打拳。 山顶处,风声呼啸,吹的他衣衫猎猎作响。 他随意出拳,没有章法可言,只是每一次拳力所及之处,便有一声炸裂声发出。 这应该是与疾风对撞的发出的声音。 一直打到许都城的灯火亮起,吴修开始收敛拳意,缓缓呼吸,然后看向那处人间大城,一动不动,陷入沉思,如一棵伫立在山巅的劲松。 等到肚子咕咕作响,吴修才摸黑下山,到了客栈吃完了饭,回了房间。休息一会之后,他又开始通过内窥之法,见到了那个他。然后,他又开拓出两条穴道,一百零八阴阳穴,如今还剩下十二个穴位还是闭塞不明的。所以接下来,他白天打拳,夜晚就要努力开穴了。 洪前辈曾说过,不管是不是到了合脉,那个干枯的丹田池塘也应该可以聚力成水了,不管多少也都应该有那么一丝湿润的迹象才对,可是他穴道已经开了九成,丹田之中依旧不见半点的雨露恩泽,他不知道,是不是此生真的就止步于开穴这个境界了。 这让他有些失望。 大概半月之后的一个傍晚,吴修从山顶缓缓下山,未到听水阁,便看到小鬼仔和铃儿坐在阁楼前的台阶之上说着话,远远看到吴修,小鬼仔站起身打招呼。 吴修问道:“房子修好了?” 小鬼仔答道:“修好了,铃儿说一定要请你到家里坐坐,这就来邀请你了。” 吴修笑道:“没问题,哪天上梁?” 小鬼挠头道:“上梁就免了吧,又不是盖的新宅院,一块吃个饭就可以了。” 吴修点点头,“也好,算算时间我也该下山了,今天就跟你们一起下山去。” 铃儿喜笑颜开,笑语盈盈道:“灶台还没开火呢,就等着吴老板回家做第一顿饭!” 吴修接完了帐,三人下山,到小鬼仔的新家已经是深夜。小院子如今归置的很像样子,虽然不大,但的确是有个家的味道,家具虽然并不华丽,也都齐全实用。当然是吴修下厨,铃儿在一边学习的很认真,做好了饭,三人就在院子一侧新砌成的小石桌上吃饭,也喝了一些酒庆祝。吃完了饭,吴修就在那间坍塌重盖的小屋房间内休息,床是用之前的残骸土块砌成的,铺上干燥的草和一张崭新的褥子,睡上去很舒服。 算算日子已经是四月十五了,前些天的禅让仪式已经结束,魏帝熊心封先皇熊佑为凤山侯。凤山郡,地处大魏版图的北部边疆,属于穷山僻壤之地,居民也大多是未开化的山民,凤山郡再往北便是横断赵国和魏国之间的十万大山。那座大山从魏国的西北一直到东北。 有这条天然的屏障存在,使的魏赵两国几千年来,从没有发生过战事。这根本就跟当权者的野心毫无关系,因为那道屏障别说是普通军士,就是修为高深者或者武道大宗师也未必能走的过去。 从那天和陈定都闲聊中得知,天下之大,吴修见识过的,也许只是万分之一二,说是井底之蛙也毫不为过。不说东方诸国,就说央央海以西,便有三国之版图,又有与赵国接壤的茫茫雪海。所以,陈定都当日说,自己的理想便是修到一定的境界,好好的将这座天下走一走,然后完善宗门中那本只知其名不知其详的《天下总录》。 那天陈定都也问吴修有什么理想,吴修说他想有个家,有自己的牵挂,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过他又说,这些理想暂时都实现不了,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杀人,他还说,只有清除了拦在通往理想之路上的障碍,他才能安安稳稳在自己家里的床上睡觉。 陈定都当时感叹一句:命运之神一直在偷偷安排我们每个人的人生,我们只是无法察觉罢了。 后半夜,吴修实在是睡不着,起床在小院打拳以静心。 是一种柔软轻盈的拳路,只当是活动筋骨而已,所以并不吵闹。 半个月的时间,吴修开穴神速,就好像把积攒多年能量在他学会开穴方法之后一股脑用光一样,如今还剩下两穴未开,连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个他闯了三次,次次都铩羽而归,每次失败之后吴修就像受了一次很重很重的伤,连一身的拳意都削弱了几分。所以,吴修再也不会鲁莽闯关了,他在等,等那种可以一鼓作气开出两穴的能量和契机。 剩下的几日,吴修每天只是在小院坐着。除了一日三餐之外,就是睡觉。 魏王登基大典就要临近,许都城处处张灯结彩,全国上下而来的三教九流汇聚与此。小鬼仔说,这几天像极了上元节,甚至比一年一度的上元节还要繁华热闹,五月初一那天才是这场盛会的高峰,据说从五月初一开始,连续三天没有宵禁。 但吴修注定是感受不到了。 今晚的饭菜是铃儿依葫芦画瓢做的,三菜一汤很像样子,不过口味非常别具一格,小鬼仔和吴修吃的尽量面不改色,小鬼仔放下碗,表示自己吃饱了,他问道:“明天寒山歌姬的花车进城,吴大哥要不要去看一看?” 吴修问道:“寒山郡来的?” 铃儿虽然年幼,但心思细腻,叽喳道:“有什么看的,不如去看洪城符师的术法,听说符纸一飞,满天的银钱就跟下雨一样,捡都捡不赢!” 可是明天已经是四月二十了,是吴修离开告别的日子,“我就不去了,明天一早我就走了。” 小鬼仔立马问道:“什么时候再回来?” 吴修道:“不知道。但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你们。” 然后就没人说话了。 第二天,小鬼仔和铃儿天还未亮就起了床,吴修起床的时候只看到他们在院子中央站的笔直,小鬼仔旁边那匹寄养在客栈的瞎马这段时间被伺候的很好,毛发光泽,肌肉也厚实了几分,它也伫立在哪,直愣愣的看着吴修。 小鬼仔率先开口道:“你有大事要做,所以我和铃儿都知道留不住你,就让我们送你出城吧。” 依旧从南门出了门,门外一如既往的热闹,等着进城的车马已经排起了长龙。朝天道之上,小鬼仔沉默的牵着马走在前面,铃儿拉着小鬼仔的衣角,吴修在后面看着他们两个。眼看着离城门已经三里路了,吴修笑道:“怎么,想送我到哪里啊?” 他只好走过去接过马绳,“好了,你们两个回家吧,记住,好好活着。” 小鬼仔突然就要拉着铃儿跪了下去,却被吴修制止住了,“你觉得给我磕头有意义?然后就想赖账是吧?” 吴修拍了拍小鬼仔的肩膀,“我不是什么大善人,也不是那些有钱人,更不是同情你或者可怜你。我帮你,是因为将来有一天再到许都,能多一个一起喝酒的朋友,酒钱嘛,当然是主人付了。” 小鬼仔立马就咧嘴笑了起来,“放心,下次来许都,我请你喝许都最好的酒!” 吴修将牛皮包裹固定在马上,打趣道:“那你得努力了,听说许都最好的酒得十几两银子一壶呢!我的量不大,也就七八壶。” 铃儿瞪大双眼,掐了掐手指,惊讶道:“那不得七八十两咧?” 吴修看着他,“怎么,舍不得?” 铃儿仰头看着吴修,背过双手,挺胸道:“喝那么贵的干什么,上次一百文一坛的酒你不还是喝得甜蜜蜜的!” 吴修蹲下身,点了点铃儿的额头,“真是个小财迷!以后要好好的管着你哥,不要让他乱花钱。”说着,他伸出小拇指勾了勾。 铃儿雀跃的伸出小拇指,抿着嘴,眨了眨黑白无暇的大眼睛,“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此去遥遥,是福是祸,是凶是吉,是生是死。吴修不知道。 看着小鬼仔和铃儿手拉手回城的背影,吴修离开了朝天道,走向东门的方向。 慢慢山海路 第十五章:屠龙之争 东门是大军出征和王侯将相出入的大门,之前小鬼仔带着吴修远远的看过,的确是彰显大国军威的城门,比南门更加恢弘。吴修站在城外五里处的山腰之上,东门的出入情况一览无余。先皇队伍的出城时间不确定,只能早点来这里等。 在临近正午时分,黑色庄严的虎威门缓缓打开,一队黑盔黑甲的军士跑出城门左右列队,然后是五六十骑甲装军士缓缓出城,他们身后是两驾马车,接着便是一骑骑身穿便衣的扈从,加上步行的,足有三百人之多,最后一行应该是送行的官员,也有二三十人之多,他们身穿官府,伫立在东门一侧。不多时,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人,对着送行的官员躬身一拜,那些官员则一同还礼。 马车上下来的人,应该就是先皇了。 那些便衣扈从中不知道是否隐藏着一些高手,相必肯定是有的。那五六十骑轻甲军士看上就不好对付。吴修没有信心能从这三百多人中割下先皇的头颅。所以只能跟着,远远的跟着,寻找机会。 此去凤山郡,四千余里路。以他们的速度,没有两个月是不可能到的。所以,吴修并不着急。 一连五天,吴修只是悄悄跟着队伍。在第五天的傍晚,五六十骑轻甲军士调转马头,离开了先皇的车队,应该是结束了护送的任务,回了许都。 所以吴修决定,等凌晨时分,人困马乏之际,悄悄潜入队伍中,寻找刺杀良机。 车队在山谷歇息,吴修便在一座山的另一面山腰处点燃篝火,吃着干粮,静待良机。 不远处的密林中,黑雾缭绕,不多时便从黑雾当中露出一口大白牙,接着便是朱小魁的整张脸显现出来,有些鬼鬼祟祟。 他咧着嘴看着不远处的吴修,思考着该如何吓人。 朱小魁随手捡了一个石子,扔到了吴修的身边,然后就像缩头乌龟一样缩进了黑色龟甲当中,安静的等待吴修的反应。等了一会听不见声响,他有故技重施。这次已经一刻钟过去,依旧听不见吴修那边有什么动作,他只好再一次的伸出头,不曾想前方的空地上,除了那小小的火堆之外,别无他物。 他略有失望,嘀咕一声,“该不会是吓跑了吧!” 于是悻悻然,只好晃动腰带上的黑色印章收了环绕四周的黑雾,正要走出密林之际,突然肩膀一沉,一只不大不小的手搭在他肩膀,给他吓了一哆嗦。 可是堂堂鬼道大宗师的孙子,有着统一天下鬼道的雄心,成天又和鬼魂打交道的他,哪能这么丢鬼道的脸。他立马双手掐诀,腰带上的黑色印章刹那间散出浓浓黑雾,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 然后惊魂未定,脸色微微苍白的他伸出头,看向黑暗模糊的密林,就见到一张对着他笑的脸,给朱小魁又吓了一哆嗦。 那人正是吴修,他笑道:“好玩不?” 朱小魁瞪了他一眼,有些不自然的抚了抚自己的粗布衣衫,走出黑雾,懒散道:“懒得吓唬你,怕给你吓死了!” 吴修笑道:“那谢谢小仙师的不杀之恩。”他指了指前方篝火,走出密林,问道:“你怎么来了?” 朱小魁跟上他,没有撤回黑雾,那些黑雾就跟在他身后,也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吴修坐下,加了几根干柴,看着对面也坐下的朱小魁,朱小魁身后的黑雾迎风摆动,在火光的照耀下,就像一条黑色粗壮的巨蟒追逐自己的尾巴一样,“不收起来?” 朱小魁哼了一声,摇摇头,“不收,乌漆嘛黑的,谁知道有没有野鬼作难,从背后偷袭呢!” 吴修笑了起来,“你堂堂鬼道修士,也怕鬼?” 朱小魁也冷笑起来,“那倒不怕,就怕你这样的人中之鬼。” 吴修叹了口气,只好道歉,“刚才吓着你了,对不起啊。” 朱小魁瘪了瘪嘴,“你刚才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吴修捡起刚才朱小魁扔过来的小石子,“要是有动静,还怎么吓唬你。” 朱小魁只好收起黑雾,“好吧,算你厉害!”他烤了烤有些冰冷的手,正了正神色,“说吧,你怎么在这里?” 吴修抬了抬下把,“你先说。” 朱小魁只好道:“我爷爷叫我来收魂。” 吴修问道:“谁的魂?不会是我的魂吧?” 朱小魁却道:“该你了。” 吴修捋了捋火堆,“我来杀人。” 朱小魁追问道:“杀谁啊?” 吴修抬了抬下把,“该你了。” 朱小魁翻了一个白眼,直直向后倒去,嘀咕道:“跟你说话真累!我只能说这些,别的不能多说。” 吴修淡淡笑道:“我也只能告诉你这些,别的也不能多说。你爷爷还好吧。” 朱小魁睁大双眼,看着稀稀疏疏的点点星光,有气无力的道:“好,好的很。你怎么不问问我?” 吴修只好问道:“你呢,最近怎么样?” 朱小魁长长叹了口气,“非常不好!老头子管的太严了,烦死人了!” 吴修劝道:“那是为你好,对你的期盼太高,在你修为不高的时候,他不想让你出现任何意外。我认识一个人,他叫秦风,他家里没有大人,小小年纪一个人养活自己,而且他还收养了一个小女孩。你跟他比,幸福太多了。” 朱小魁忽然问道:“吴修,我们是朋友吗?” 吴修道:“你说是就是。” “那个叫秦风的是你朋友吗?” “是的。” 朱小魁扯了一根青草,嚼了起来,他就像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一样,开始有些失落,叹道:“我好像没有什么朋友唉,从记事起,每天除了修行,便是伺候爷爷了。” 吴修道:“你现在有了。” 朱小魁吐掉嚼烂了的青草,欢喜道:“那你可不可以把你的朋友介绍给我?不都说朋友的朋友都是朋友嘛?” 吴修只好回道:“有机会一定会的。” 朱小魁灿烂一笑,猛然起身道:“既然我们现在是朋友,我就给你说说我来收谁的魂。” 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音,“我来收大周先皇的魂。” 吴修点点头,也释然道:“那我不瞒你了,我是来杀先皇的。” 朱小魁惊道:“你也是来屠龙的?” 吴修疑惑问道:“什么是屠龙?” 朱小魁看着吴修的眼睛,除了看出疑惑和倒映的火光之外,就是不太大,有些沧桑,许久他才道:“朋友和朋友之间要坦诚以待,不能撒谎的。” 吴修皱眉道:“我像是撒谎的样子吗?” 朱小魁这才眨了眨眼睛,“那我告诉你?” 吴修又扔了一把干柴,瞬间火星冲天,“说说看。” 朱小魁开始酝酿起来,似乎在考虑从何说起,他咳了咳嗓子,问道:“你知不知道天上飞的水中游的龙?” 吴修摇头道:“不知道,你见过?” 朱小魁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我没见过,听说的确是有的。那你总听说过,龙脉龙子龙孙这个称呼吧?” 吴修道:“一种叫法而已,哪有什么真正的龙脉龙子。” 朱小魁无奈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只听我说?” “是你非要问我的。” 朱小魁没搭理吴修,继续道:“几千年来,山下百姓都把统治天下的人间君王称为龙,是天命之子。那些世代的人间君王也乐的其名,以龙作为自己的象征,穿龙袍,坐龙椅,睡龙榻。大周国祚绵长,占尽天下之气运,如今大周已亡,先皇是大周的最后一个皇帝,气运便都在先皇身上。虽然魏王也姓熊,但他注定要重建宗庙,他死后,灵位是第一个放在大魏太庙上的,不可能放在大周的太庙上,他是大魏开国皇帝,跟大周没有一点关系。这种积攒千年有余的大气运,如果随着先皇的老去,会慢慢消散于大魏天地之间,会反哺大魏万里江山,比如说某处河水再不肆虐,某个女子生孩子引得天地异象,生下的孩子长大后要不是忠臣良将,要不就是将来修道有成或者是以后的练武奇才。” 朱小魁在黑色印章上一抹,凭空出现一个水袋,却有浓浓酒香,他喝下一口,递给吴修,继续道:“气运这东西,老百姓称为龙气,普通人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在山上修士或者知晓其中缘由的山下武夫眼里,那就是一个好东西,甚至是一桩极大的福缘。被这些人所得,再以秘法灌身,或者以药为引,它可以让走武道一途的武夫将来上限更高,可以帮助修道中人稳固境界,或者是成为破镜的灵丹妙药。不过,修为越高,作用越小,修为越低,作用越大。” “所以,此次来杀先皇,抢气运的人很多,真正需要的是那些境界不高的人,这其中不乏有一些中下等宗门中重点培养的对象和迟迟破不了境的人,一些大宗门对这个反而就嗤之以鼻了,因为大宗门中资源丰富,培养一个资质极佳的修士,无非就是多花钱。还有些人认为别家之气运毕竟是别家的,自己的气运,要自己来修。比如我。” 朱小魁最后指了指自己,道:“第一,我不需要,第二,我爷爷要我自己修得天下鬼道之气运,让其他三道瞧瞧,鬼道不是末等道门!” 朱小魁最后说的慷慨激昂,吴修无奈的灌了一口酒,没想到是掺了水的酒,喝的很不是滋味,“你为什么给酒掺水?” 朱小魁抢过水袋,喝下一口,似乎还是不太习惯,龇牙了半天才道:“不掺水的酒我喝不惯!” 吴修笑问道:“你是怕喝了真酒,一口就给喝倒了吧?” 朱小魁小心翼翼的收好水袋,不耐烦道:“只要是酒就行,管它是不是掺了水的,出来走江湖,不拘小节。” 吴修问道:“你不需要那所谓的气运,但是你需要他的魂?” 朱小魁点点头,“是的,我爷爷说此魂算是最好的凡魂了,不收白不收。再说,我这个焚天印里有大周所有皇帝的死魂,拿下这最后一个才能算是圆满。” 吴修问道:“你爷爷活了几千年?” 朱小魁笑了,“哪有几千年这么夸张,三四百岁应该是有的吧。” 吴修指了指黑色印章,“那你说印章里有大周所有皇帝的魂?” 朱小魁神神秘秘道:“我这是传家宝,传了几十代了。” 吴修问道:“你修为不高,成天挂在腰间,不怕别人偷啊?” 朱小魁拍了拍印章,“这个法宝认主,会自己回来的。现在,总该你说说了吧?” 吴修道:“我真不是来屠什么龙的。” 他顿了顿,“我只是奉命杀人。等他死了,我就可以自由,想去哪就去哪。” 朱小魁问道:“奉命杀人?” 朱小魁正要问什么,吴修却道:“我只能说这么多。” 朱小魁诧异问道:“你难道不眼红气运被人夺走?” 吴修摇头,“不眼红,我也不需要。” “好吧。我可不会帮忙的,我只收魂,不帮你杀人。” “知道了。” “……其实你求我,我可以帮忙的。” “一边去。” “告诉你一件事,我这次回去后,应该就可以出门闯荡江湖了。” “那恭喜你。” “到时候我们可以组队,就叫魁修组合。” “你想多了。” “修魁组合也行的。” “睡觉!” ” “……吴修啊,这是我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很兴奋?” “嗯!睡不着。我希望这时候来一帮强盗土匪,然后我们刷刷刷全部打倒,并告诉他们以后要做个好人。” “朱小魁,你多大?” “二十了,怎么了?” “这段时间没见,我发现你是长回去了十岁。” “你……哎……睡了睡了!” 将近五月,林中便多了些飞鸟,天蒙蒙亮就开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吴修起的早,在鸟儿的歌唱之下开始打拳,一种瞎琢磨的拳路,随心所欲,劲由心发,出拳轻柔,收拳缓慢,吴修觉得这样,才能静心,每每一套下来,总感觉神清气爽,体内各穴道之间的气机运转也快了几分。朱小魁睡觉有轻微匀称的鼾声,而且喜欢说梦话,吴修又是个睡觉比较轻的人,一点轻微的小动静就会让他睁开眼睛,这跟多年的军旅生涯有很大关系,所以昨晚吴修烦的要死,又无可奈何。 天已大亮,朱小魁翻身来了个趴地势,继续睡着,没有醒的意思,吴修啃着干饼,扭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等吴修吃完了饼,朱小魁好像是觉得趴着憋气,把自己给憋醒了,翻过身,伸了个懒腰,睡意惺忪道:“我昨天做了个梦,你猜我梦到什么?” 吴修没好气道:“女人。” 朱小魁转过头盯着吴修,惊到:“你怎么知道?”说着,他就觉得不对劲,总感觉某处湿哒哒的,然后他就猛然起身,捧着自己的裤裆,脸红的就像烧红的屁股。 远处的先皇车队在做早饭,虽然不再是皇帝,但是多年养尊处优的风格倒是没变,那些魏王赐予的奴仆又或者是对先皇忠心耿耿的阉人们忙碌着在帐篷门口生火做饭,似乎是很丰盛的早饭。山谷之中,顿时炊烟袅袅,吴修和朱小魁在山腰的密林处,静静的看着。朱小魁道:“我的观潮之法只能看到有五个山下武夫,山上修士倒是没看见。” 吴修问道:“能看出境界吗?” 朱小魁道:“我爷爷曾说习武的不能拿境界说事,就是高出你两境的,你未必打不过。低出你两个境界的,你未必打的过。不过,看上去好像都比你高,不过我爷爷曾说你有大气象,观潮之法看上去比别人要低一些。” 吴修好奇问道:“什么是大气象?” 朱小魁摇摇头,“我只略知一二,说不详细,只听爷爷打了个比方。他说,天上有天上的气象,观气象可知阴晴,人有人的气象格局,能吃下多少,心中是否可以填山纳海,从人的过往和心中所想所忧就能看出一二,我爷爷说你是个好人,便会有好报,说你在军中打磨出来的底子就像一座很深的洞窟,暂时填不满,以后也很难填,这个我也不太懂。这跟某些武学大宗师或者山上宗门收弟子,以观骨摸骨之法看别人根骨清奇不一样。不能说有大气象大格局的人就一定会比那些所谓根骨清奇的天才走的更远更高,爷爷说,拥有大气象的人也许走的慢,但是更稳,修心修的更好。就比如我,我就是两者合一,既拥有大气象又是天才,所以,我觉得还是魁修组合更好。” 吴修无奈摇头道:“你知道苍山门吗?有个叫陈定都的你知道吗?” 朱小魁点头道:“听爷爷说过,大魏五大山上门派之一,陈定都是宗主大弟子,算是大魏百年难遇的天才。不过跟我比,差点。我是千年的。” 吴修随口道:“千年王八。” 朱小魁也跟着道:“万年龟…你才是千年王八!” “……” 吴修忽然问道:“跟我说说你们山上修行怎么修?” 朱小魁道:“刚开始跟你们差不多,第一步就是固体培元,稳固根本,温养元神,两种法子,死练和喝药,不过二者合一最好。第二步,去伪存真,吐纳天气灵气,祛除体内杂质,使自己成为无瑕之体。第三步比较修心,叫知行境,先知后行还是先行后知,知是什么,行该如何做,最近几百年都开始知行合一了,这一步是分水岭,往后各道门之间就不太一样了。第四步,灵动境,媒介都是天地灵气,就是用的法子不太一样,鬼道便是吐纳天地灵气,以魂为引,化为魂力,聚魂为鬼,所以魂魄这个东西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第五部,神游境,便是元神到一定程度,可以出窍神游天地,主动接纳天地灵气的洗礼和淬炼,这一步开始便成了真正的修道中人。” “打个比方,修道就像你在体内种了一棵树,开始是栽种,修剪没有必要的枝丫使得它以后结的果子更加饱满,接着开始浇水,换一些肥沃的土壤,然后是嫁接,看你想吃什么样的果子,神游境开始便是开花结果了,开始反哺自身,可以习得一些大功法大神通。” “第六步,是问心境,修心容易,问心难,问心亦无心,无心亦有心,心心原同道。到了这一步的修士,都可以算的上在修行一路中有得有失的人。这一步开始强调自我,修的都是前人的道,习得都是前人的功法,为什么不问问自己到底需要什么,自己能创造什么。第七步,道海境,便是成了真正的海中鱼,可以畅游天地,道即我,我即道,有那言出法随的大能。第八步,无涯境,那是真正的大成了,传说与天同寿,可以去传说中的天外天,去做那真正的神仙。” “第九境和第十境都是传说中的境界,就连第八境也没听说有人修得,第九境叫如意境,如意如意,万事如意,可想而知是如何了得。第十境,天人境,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许是那真正的天上人了吧。我们修道之人,境界划分比较清楚明了,境界和境界之间,云泥之别,只是说谁的境界更加夯实罢了,不像你们武道杂乱无章。” 吴修听得怔怔出神,叹道:“听上去修道比练武有意思多了。” 朱小魁点点头,“是的,从长远来开,修道的人可以活的更加长久,走的也更远些。想转行的话?可以考虑拜我为师。” 吴修却摇摇头,“暂时还是练武吧。” 山谷那边,人们终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几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的时候东边的太阳也已经悄然升起,以这个速度别说是两个月了,三个月也未必到得了凤山郡。吴修继续在后方跟随,不过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朱小魁就像鬼魂一样被黑雾托着飘起,不紧不慢的跟着吴修,一会上一会下,乐此不彼。 慢慢山海路 第十六章:杀人与救人 昨夜朱小魁的出现,导致吴修的计划没有实施,不过遇见故人,总是件开心的事。 虽说朱小魁的脑子不太好使,但是有他在,吴修倒也觉得轻松惬意许多。 远处的山顶之上,两个老人并肩而立。一个身穿灰色长衫,须发皆白,面容慈祥,一副书院老夫子的打扮。一个身形佝偻,身披红色长袍,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阴狠毒辣。 老夫子便是魏王的老师,视功名如粪土的文若。另一个便是齐王心腹,齐王府第一大宦官李芳。他们都看向远处山下浩浩荡荡的车队。 文若率先开口道:“怎么?真是为了收一个弟子?或者干儿子?” 李芳阴沉沙哑道:“年纪大了,总要给自己留点后路。” 文若淡淡笑着,指了指更远处的地方,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你这么上心,将来他大道有成,不为你所用,甚至反过来杀了你,都是有可能的。人心不古,变化无常,你李芳看上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芳冷冷道:“不会的。” 文若又看向一处,问道:“我的人好像和你的人有深仇大恨,你就不怕他未成大道之前就被我的人杀了?” 李芳冷哼一声,“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文若道:“我退出也可以,不过我需要的人,你一定要给我。” 李芳问道:“你需要谁?” 文若淡淡道:“齐王如今的小儿子,熊醇。” 李芳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冷冷道:“王府上下,你要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能给你。” 文若点了点头,“那就没得法子了。” 李芳转过头,眼神复杂,“齐王刚失幼子,你应该知道。” 文若沉沉道:“吴修身负大气象,资质俱佳,我已经在他身上种下了纳天根,即使他没有亲手杀先皇,气运也会被他纳入大半,而且他现在已经快要开完了身体穴道,等气运加身,一举突破合脉,到达化罡也不是不可能,我夺舍了他,再上山修行,不出五十年,问心必成,就是走武道一途,也会畅通无阻。熊醇现在区区凡人体魄,换你的人前程无量,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李芳目视前方,山风吹拂他的长袍随风飘动,他佝偻着略显清瘦的身体,陷入让他心疼的沉默当中。齐王,他将齐王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他舍不得齐王再一次承受丧子之疼。 文若背手缓缓行走在山顶的平地之上,眺望四周绵延不绝的青翠群山,这几天死在这群山之中的人已经有双手之多了,无非都是来屠龙的。他并非出自小门小派,他的门派也属于魏国山上五大门派之一,他也并非对先皇一身龙气垂涎三尺,他不过是用了一个极端的法子,想让自己破镜而已。 自他弃文修行,短短五十年,连破四境,现在的他已经是神游境后期,为了突破问心,他下山了却父母生前愿望,辅佐魏王成就霸业,以此来走修心之路,但破镜之路始终牢不可破,这让他陷于疯狂,甚至绝望。 这个极端的法子,就是等吴修纳入先皇气运,加以稳固,他再以宗门禁法,夺舍吴修躯壳,炼化他的魂魄,然后找个怀孕的女子,与她腹中胎儿结合,重走修行之路。 到了那个时候,他一定会破开问心,甚至是到达道海境。 文若走到李芳的身旁,“你我之争,是你输了,那是因为大势所趋,天下大势都在魏王这一边,不能全部怪你,也不能全部说是我劳苦功高。现在天下已定,齐王再也没有什么心气去争什么高高在上的皇位,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现在朝中上下,罢黜齐王的声音比比皆是,甚至杀他的声音也有很多。只要答应了我的条件,我保证可以让齐王还安安稳稳的当他的齐王,等你的干儿子或者弟子可以独挡一面,到时候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就是刺杀魏王我也不会过问。给我熊醇,既可以让你在乎的人平安,又可以得到一个助你成就伟业的人才。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李芳终于沙哑开口道:“你要如何做?” 文若道:“收熊醇为弟子,我也需要五十年,他可以继续活五十年。” 李芳双手背后,看着远处的某个地方,“撤回你的纳天根吧。” 文若微微低头看着佝偻身形的李芳,这个名副其实的武道大宗师,说道:“我虽然打不过你,可是我可以让你很不舒服。” 李芳罕见的有些发怒,他转头看向一脸波澜不惊,面容祥和的文若。 只见他身形四周,一股运转极快的浑厚罡气向四周扩散,文若的长衫被震动的像是快要裂开了,他低沉道:“请撤了纳天根。” 文若微微一笑,抬手一挥,远处的吴修身形稍微一定便又立马恢复如常,身后一直不紧不慢跟随的朱小魁脸色刹那一变,举起黑色印章,黑雾瞬间将吴修包的严严实实。 一颗泛着黑光的丹药,以闪电之速到了文若的手心。 李芳问道:“那鬼修是谁? 文若看着远处吴修二人,“我不知道,不过那枚印章甚是古怪,鬼道已经没落,我对鬼道也研究不多,看不出端倪。” 李芳又问道:“你怎么处置那个小子?” 文若叹道:“那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甚至比那个干儿子或者弟子更好,不过现在他对我已经无用,随你处置。”他忽然想起一事,“哦对了,毕竟是龙脉,这种可信可不信的民间传说还是要信一点的好,斩草除根,你应该懂得,想必你也不想让那个女人和她腹中孩子掀起什么波澜。” 李芳看着吴修所在的位置,扯了扯嘴角,“你可以走了,三个月后,你会见到你要的人。” 文若抚须而笑,“那祝你早日成为江湖之主。” 然后他转身离去。 李芳始终站在原地。 远处,见四周没有动静,朱小魁撤回了黑雾,吴修有些纳闷,问道:“怎么了?” 朱小魁心有余悸道:“刚才有一股很强大的修士气息向你而来,又瞬间远去。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修士盯上了你。” 吴修看了看四周,“不会是你感觉错了吧?” 朱小魁挠挠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便不了了之。 天色渐晚,冯少保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李芳的身边,“见过李公公。” 李芳抬头看了一眼冯少保,淡淡道:“你没有杀死他,那就是输了。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能够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沉下心来。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干儿子,你可以叫我干爹,你也是青龙会的少主。我会竭力培养你,给你想要的任何资源,尽可能的让你成为武道第一人。我知道你是个心狠手辣,没有感情的烂人,等你将来有一天修为比我高,可能会反过来一巴掌把我拍死。不过没关系,你能够杀我,我就可以放心的把青龙会交给你。还是那句话,我会用你五十年,五十年后如果你不想待在青龙会了,可以离开,至于离开的代价,我暂时还没有想好。” 冯少保惊讶的已经无话可说,甚至额头都开始渗出汗水。青龙会,江湖神秘组织,一个极其松散,又极其团结的神秘机构。天下武道,或者现在的大魏武道,青龙会一家独大,它从不与别家江湖门派争高低,因为只争生死。冯少保之所以会渗出汗水,是因为,这几年的大魏前十江湖门派,通通都被这个神秘组织纳入麾下,不服者,唯有死,包括那个追杀他多年的师门。 如果非要给大魏山上山下门派排个座次,又非要把青龙会定义为门派的话,明面上当然是清流馆一家独大,但是暗地里,青龙会这个只有武夫的江湖组织,才是那个只手遮天的庞然大物。 李芳笑了一声,看着冯少保,“很吃惊对不对?没想到青龙会的头领是个隐藏在齐王府的大太监,也不会想到摇身一变从一个奴隶当上了青龙会的少主。”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们只在江湖上小打小闹,从没有去主动招惹山上门派。是我们怕他们吗?不是的,是我们还不够强大。所以,你要快点成长起来,青龙会的目光不仅仅是在大魏,而是整个天下。 李芳看了看渐渐黑下来的天色,“谁说武夫就不能领略一下天外天的风光了,我们不靠外物,只靠自身的血肉躯体,理应站在最高处!” 李芳问道:“你难道不想让我杀了他?” 冯少保摇摇头,“不想。你说过我有十年时间。” 李芳点点头,“这块磨刀石可要用好了。” 冯少保忽然问道:“你看上了我哪一点?” 李芳看着冯少保,摇摇头,“你资质尚可,也许可以称为天才,但并不罕见。你很骄傲自满,觉得自己很了不得。从这点来看,你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弟子或者干儿子。但是你心性还算坚韧,可以忍辱负重屈为人奴多年,耐得住性子。你没什么牵挂,只要钱和女人,最重要的一点,我是个阉人,没有子嗣。” 冯少保轻声跪了下来,“请干爹放心。” 李芳笑了,“这很不像你,以后跟我没必要这样。现在,你可以去杀人了。” 话音刚落,从黑暗处悄无声息的走出四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他们都身穿黑衣,有黑纱覆面,李芳道:“这四人为你所用,会助你杀人。” 冯少保起身,转身向山下走去。 吴修也决定今晚动手,不过要等到凌晨以后。 吴修和朱小魁大眼瞪小眼的就那样干坐着。 朱小魁问道:“杀人之前是什么感觉?” 吴修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朱小魁叹了口气,“你说我以后行走江湖,是不是不行啊?我从来没杀过人,也不敢杀人,我也不会杀人啊。” 吴修盯着朱小魁,“你以后肯定会得。” 朱小魁不置可否,便不再说下去,忽然就显得忧心忡忡。 远处的的车队传来嘈杂声,吴修和朱小魁起身看过去。 朱小魁道:“好像有人提前动手了。” 吴修道:“如果这样,我反而没必要动手了。走,我们潜过去。” 两人都被黑雾笼罩,被托着漂浮而行。朱小魁说,这样可以隐蔽气息。 在一堆堆篝火的照耀之下,一处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呈现在吴修和朱小魁的眼前。吴修倒没觉得什么,他在战场之上见到这样的场面茫茫多。朱小魁则脸色苍白,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像是失了魂魄一样注视着那些手无寸铁的人被四个黑衣人扯掉四肢,一掌一拳穿透身体。 然后吴修看到了冯少保。 冯少保始终没有动手,就那样在四个黑衣人的前面闲庭信步。 一个帐篷门口,坐着一个穿着华贵的年轻人,在残忍的杀戮面前,他反而发出淡淡的笑声,越笑声音越大,可是越笑就越痛苦。他身边有两个老者,悄悄的抹着眼泪,两个虎背熊腰的巨型大汉如石像一般默默伫立。 年轻人站起身,抹了一把眼泪,他大喊一声,“住手!” 冯少保抬了抬手,身后的四个黑衣人停手走向他的身后。这一小会的功夫,三百余人也已经死了大半,他走到年轻人身前,注视着他,笑了起来,“你就是皇帝?” 年轻人也注视着他,没有说话。然后,他跪了下来。 他身边的两个老者也急忙的跟着跪了下来。 年轻人淡淡道:“我可以死,我可以自愿被你杀死。请你放过这些人。” 冯少保似乎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以为,你不愿死就不会死了?” 年轻人抬头看着冯少保,“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我在竭力反抗中死去和心甘情愿中死去,气运对你的效果是天壤之别。” 冯少保不假思索道:“有骨气,听你的。” 然后年轻人起身,绕过冯少保,走到前方的空地上,他身边顿时围上了几十人,从一个帐篷中走出一个女人,已经身怀六甲。年轻人扶着她,在人群中看着她的脸,一张绝美的脸,一张始终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年轻人轻声说道:“小雯,对不起啊。” 被称为小雯的女人也看着年轻人,微微一笑,眼里散发着别样的光彩,明亮无暇,晶莹剔透,就像一颗沉睡千年落入尘世刹那苏醒的水晶。她脸上有两个酒窝,迷人而又让人忧郁,她笑着说:“没事儿,我可不会跟你一起死呢,等我们的孩子长大,我就跟他说,他的爹在死前终于了不起了一会。” 年轻人捏了捏小雯的脸,“怎么?还生我气,还嫌弃我没用啊?” 小雯抿着嘴,摇了摇头,“不会,从今天开始就不会了。” 年轻人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让你失望了。” 小雯立马回道:“不失望,不失望。” 然后年轻人看向人群,所有人都齐齐跪下,没有哭声。 年轻人抱了抱拳,躬身一拜,“多谢各位一路同行。” 冯少保百无聊奈的看着这一幕,他在冷笑。 年轻人随后回到了冯少保的面前,“你答应过我,请不要伤害他们。” 冯少保使劲点头,“对对对,我答应了你,你现在可以去死了吧?” 远处的小雯终于还是闭了闭眼睛,自己的男人终究还是天真的,不过从出许都开始,她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既然在死之前没有哭天喊地,没有救命求饶,却是让它刮目相看了一回,这让她感到欣慰。 但是她早已在袖口藏着一把刀,她绝不会相信这些人的话,绝不会让自己死在这些人手里。 年轻人最后看了一眼月光黯淡的天空,然后闭上眼睛。 冯少保一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 死的无声无息,并不痛苦。 他曾经挣扎过,跪在魏王的面前磕破了头,心软的魏王也跟着哭泣,魏王说,这是他无法左右的事情,文武百官皆上奏,许都不能有两个皇帝,他必须要离开,远远的离开。他当时跪着说,离开也可以,他会远远的离开,只求安稳度日。他求着说,叔叔身边高手如云,借两个人护送一程。魏王便不再说话,而是起身离开,剩下他一个人在空旷的大殿哭爹喊娘。但他依旧没有放弃生的希望,因为对他忠心耿耿的人还是有的,直到五六十骑护送他的军士离开,直到今天四个黑衣人和冯少保的出现。 他看着一个个有或者没有功夫的人残忍血腥的死在他的面前,他看着他们临死之际的眼神和看向他的目光,忽然就释然了,忽然就觉得死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最后的希望终究破灭,只能去死了。 所以,他在死前,并不怕死。 然后冯少保转身,看着那些惊魂未定的人们,笑了起来:“这样的人怎么能当皇帝?你们都是傻子吗?还这么忠心耿耿?” 人群开始嘈杂,之前站在先皇身边的两个巨型大汉站了出来,其中一个道:“我们当然不是傻子,我们只是想让他死的有尊严一些,要想杀我们也不难,得问过我们兄弟的拳头。” 冯少保没有理他,抬起手臂,“一个不留,斩草除根。” 除了两个巨型大汉,其余人一哄而散,冯少保也准备出手。 先皇也已经命陨他手,气运也被他所得,气运不是药,不会立马显现出效果,这需要一个很长很长的消化过程,回去后他要服用七七四十九天的特殊药剂,然后再潜心修炼,气运才会慢慢反哺于他,不过眼下,他心里始终萦绕着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刚刚一出现,就让他有些魂不守舍。 小雯拿着一把短刀,悄悄走入密林当中。她想活着,是为了腹中孩子,所以她至少要争取一下。如果活不下去,她就会死在自己手里。 吴修和朱小魁一直默默看着,吴修问:“你不是要收魂吗?” 朱小魁转过头,盯着吴修,“你为什么不去救人?” “我很想,而且我与那个领头的有死仇。但是我做不到,那四个黑衣人,我可能一个都打不过,我暂时还不想死。”吴修看着其中一个巨型大汉倒下,叹了口气,“那个人去追那个女人了,你要是快点收魂,也许我们可以去救一救。” 朱小魁这才拿起黑色印章,往天上一抛,黑色印章缓缓旋转着,从底部飘出两股黑烟,一前一后向着先皇的尸体而去,不多时便有三股黑烟返回,中间那股,孱弱漂浮,似乎随时都要被风吹散。朱小魁重新系好印章,“走吧。” 森林深处,身怀六甲的小雯走的跌跌撞撞。身后的冯少保始终不紧不慢的跟着,她没有故意露出自己的蛛丝马迹,仿佛是等着小雯的力竭之时。 微弱的月光之下,小雯被一根枯木绊倒,坚强的她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感觉没有大碍后又准备起身前行。 她想,既然老天眷顾她死不了,那就为了腹中孩子好好活着。 “你这是想跑到那里去?”冯少保在黑暗处问道。 小雯的脚步戛然而止,叹了口气,努力过,但是失败了,所以,没关系,她举起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淡淡说道:“我可不是那个没用的皇帝。” “你想死?”冯少保闪到小雯的面前,问道。 到底是个女人,哪怕她再坚强,再不怕死,碰到这种情况,特别是冯少保看向她的眼神,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慌张的,她退后几步,“你想干什么?” 冯少保笑道:“想死可以,让我玩一玩再死。” 小雯背靠一颗大树,嘶哑道喊道:“你不是人!” 冯少保笑的更大声了,“对啊,我不是人。” 小雯眼睛一闭,举刀就要抹脖子,却被冯少保抓住了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小雯绝美失色的脸颊,他兴奋的似乎连说话都有些颤抖,“不要怕,我是个阉人,我只想看一看,摸一摸,舔一舔,然后把你绑起来。” 小雯竭力反抗,一切都是徒劳,冯少保慢慢解着她的扣子,这让她不由的大喊大叫起来,但这反而让冯少保更加兴奋,他两眼放光,似乎只要把扣子全部解开,就能到达某种顶点,就能满足自己。 突然,银光一闪,一杆长枪从两人之间掠过,那把长枪插到远处的地面上,被一团黑雾团团包裹,拉扯着倒飞到了吴修的手上。 冯少保不得已松开了手。 “是你?” 吴修说道:“你这种人真的该千刀万剐。” 小雯胡乱的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躲在了一颗树后,她靠着大树,颓然坐了下来,开始默默流泪,竭力捂住自己的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吴修上前,朱小魁也跟在他的身后,吴修道:“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冯少保很不以为然,淡淡道:“想必这个时候我的人也在往这边赶。我现在也没空跟你再打一次,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将来有一天跪在我面前求饶。现在,我劝你还是早点走吧,我的人如果到了,你的朋友一定会死在你的前面,而且会死的很痛苦,就像你兄弟的母亲一样,可能还会哭着求我早点杀了她。” 吴修握枪的手,微微颤抖,准备提枪上前却身后的朱小魁拉了一把,朱小魁轻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爷爷常说要学会忍耐,得先活着,才有报仇的希望。那四个人一个都不好惹,以救人为主吧。” 他掏出印章,“我有办法。” 朱小魁躲在吴修身后,凌空画符,凭空出现一张图案复杂的金色虚幻符箓,它迅速的向着小雯而去,在接触小雯身体的时候,金色的光芒瞬间环绕在小雯身体四周,然后他轻声念着听不懂的咒语,在微弱的月光之下,小雯就如一颗璀璨的流星,掠到朱小魁的身边。惊魂未定的小雯一个踉跄,差点要跌倒在吴修的身上。 冯少保想去拉,却被金光震开,看着到手的美人儿离开了自己的控制范围,显的有些着急,阴沉道:“我劝你别多管闲事,放下她,你们都可以走!” 吴修要说什么,朱小魁速度急道:“他们来了!走!” 话音刚落,两股黑雾刹那就包裹着吴修和朱小魁,吴修一把拉着小雯的手臂,朱小魁振振有词,忽听黑雾中发出刺耳般的尖叫,然后他们就以闪电般的速度腾空而起,瞬间出现在了深林的外围。 朱小魁在两人身前喊道:“我灵动初期的修为,不能坚持太久,最多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的时间,却是飞出了一百多里路,吴修不由的感叹朱小魁保命的手段。如果以他还未合脉的武夫境界,两人站立决斗以力取胜的话,当然是他胜,但是如果朱小魁想跑,却是他一辈子都追不上的。 修士手段,层出不穷,当然要比纯碎武夫来的花里胡哨。 三人落在一条小路之上,向前看去就能看到一个灯火稀疏的村庄。朱小魁脸色有些惨白,似乎消耗颇大,他喘着气说道:“那四个人的境界好像都过了化力为罡,他们如果追上来,半个时辰肯定会追上我们。现在怎么办?” 小雯却在一边说淡淡说道:“你们都走吧。” 没有手刃仇人,吴修很是闷闷不乐,如果没有朱小魁和小雯在,即使他打不过也要去试试,何况他现已经开出了十之八九的穴道,正要动起手来,自己也未必会输。听到小雯如此说话而没有一点感激之情,本来就火大的他就更加火大了,他鄙夷道:“还当自己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你很想死对不对,那就自己去送死好了。” 朱小魁插科打诨道:“没事,我们继续跑。跑的越远越好。” 于是三人继续赶路,不过这次速度慢了许多,经过之前吴修和朱小魁待过的地方,吴修唤来瞎马策马飞驰,朱小魁和小雯被黑雾托起,漂浮着跟着吴修,速度不相上下。 森林深处,冯少保身前站着四个黑衣人,他们手上血迹斑斑,浑身透着一股血腥气,冯少保道:“我要回去吸收那种所谓的福缘气运,短时间内不会出现。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青龙会最好的寻人高手,不过在我看来绝对不是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插话道:“我们的确不是。我们只是奉首座的命令帮你杀人,你还没有资格对我们说三道四,更没有资格把我们当奴才一样使唤。我们青龙会,向来残忍嗜血,但那是对外人,在内部,我们是你的长辈。” 前一刻还趾高气昂的冯少保这一刻便不再说话了。 从远处传来李芳的说话声,“我刚才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他已经是青龙会少主,见他如见我!” 四个黑衣人齐齐跪下,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首座息怒,我妹子只是一时口直心快。” “都起来吧。” 李芳看了眼冯少保,道:“不过眼下,你得回去跟我修炼。气运压身,可不能浪费了。女人,我会给你一个更好的。” 冯少保低头应诺,说道:“不过。斩草除根,那个女人必须死。” 李芳叹息一声,“是啊,斩草除根。你们四个听着,杀了那个女人和她腹中孩子,如果有人阻拦,也一并杀了。” 冯少保道:“那个叫吴修的人,还是留着吧。我和他还有很多账没算。你说过,我有十年时间,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当着他的面,玩弄他最在乎的女人。” 李芳点点头,“可以。” 一个男人问道:“那个鬼道修士怎么办?” 李芳冷笑一声,“我刚才说了,如果有人阻拦,一并杀了。” 四人抱拳,转身而去。 李芳回头看着冯少保,笑着道:“你现在还立足未稳,他们对你出言不逊也情有可原。山下武夫那个不是靠真本事说话,所以你要快点学到真本事,带着他们踏平江湖,让他们从心底对你服气。” “以前的你,修为,手段现在都可以放弃了。有气运压身,最好的办法是从零开始。”说着,他凌空对着冯少保就是一拳,导致冯少保后背躬起,如断线的风筝跌到了十米开外,还未等冯少保喘息,他又掠了过来,一脚踩塌了冯少保的胸部。 一拳一脚便让冯少保晕死过去,可是李芳并未停手。又是一脚踢到冯少的头部,躯体像是在风中折断了翅膀的巨鸟一样,撞断了一片碗口粗细的树木,李芳佝偻着身形,背着双手走了过去,摇摇头,缓缓道:“不死便不会有生,不破便不会有立。废去你一身稀松平常的修为,是想给你天下无双的真本事。” 然后他一巴掌拍到早已生死不知的冯少保的天灵盖上,顿时,一股罡风四起,冯少保开始七窍流血,却是如沉睡多年的婴儿一样,缓缓的睁开双眼,一片迷茫,不知所措。他发现,他连抬起一条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芳看着冯少保,“现在的你,就是一张白纸,可以尽情的画出你想要的山水画卷了。”说着,他便提着冯少保的肩膀如炸雷一般腾空而起,留下了地面乱石飞舞和一个深至三米、大有五米的土坑。 慢慢山海路 第十七章:回乡 天蒙蒙亮,三人才缓缓停步。 吴修拿出两张干饼,一人给了一张便席地而坐,摊开一直放在胸前的堪舆图,却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小雯眺望远方,轻声道:“这里是许都以北,一直往北便是凤山郡,向西北而行便是樊城了。” 吴修看了一眼堪舆图,不由的有些惊讶,一夜的不休不眠,却是跑出了八百里的路程,如果小雯说的没错,此地距离樊城还有两千余里,距离凤山郡还有三千余里。 朱小魁问道:“吴修啊,你有什么打算?” 吴修说道,“我是要回到家乡的,回去后,我还要去流霞郡和寒山郡。” 朱小魁也道:“我也该回去了,要不然爷爷该着急了。可是……” 小雯放下怎么咬也咬不动的干饼,低声道:“你们都走吧,现在已经安全了。我可以一人走。” 吴修没理她,对朱小魁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朱小魁摇摇头,“可是我走了,再遇到他们,你们怎么跑?” 吴修没有说话。 三人都开始沉默。 片刻之后,朱小魁一拍腰带,凭空出现了一叠颜色各异的符箓,他说道:“我爷爷让我早点回去,如今我也长大了,他想带着我出去走一走,这么多年了,他也想回到宗门,让宗门承认我的身份,然后我可能会一个人行走江湖,或者靠宗门的资源修行。” 他将一叠符箓递给吴修,“天下符箓最早皆是出自我们鬼道,我现在已经可以凭魂力画符,不用符纸了。这些都是我出门前画好的,有清明符,有速行符,有障眼符,有阴兵符,就都给你们了。应该够你们用一段时间,可以保你们暂时无虞。” “用法很简单,只要抛出念动咒语即可。”说着,他将咒语一一说与吴修听。 吴修也一一记下。 然后朱小魁问道:“你们决定了吗?是去哪里,我可以再送你们一程。” “我要去凤山郡。” “我回樊城。” “凤山郡不是先皇的封地吗?先皇已经不在了,你还要去那里干什么?”朱小魁问道。 “我,我就是想去看看。”小雯站起身,扶着肚子,似乎有些不舒服。 朱小魁问道:“这位大姐,你这是几个月了?为了你的孩子,我劝你还是不要折腾的好,早点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的待产吧。” 吴修说道:“你可以跟我走,跟我回到家乡,我会找个地方让你安心休养。” 朱小魁也说道:“我们既然救了你,也会尽量保你周全,不会扔下你不管。” 小雯问道:“你们两个谁说了算?” 朱小魁指了指吴修。 小雯撑着腰,低下头痛苦的吸了口气,另一只手指了指吴修,“那就听他的。” 于是三人暂歇片刻,就又由朱小魁催动黑雾拖着他和小雯飞行,吴修则骑马跟着。 如此又过了一日一夜,中间他们除了休息便是赶路,算算距离已经走了一千余里。瞎了眼睛的马速度开始下降,连日来的奔跑对它的消耗颇大。路过一个小镇,小雯说必须洗澡和吃正常人的饭菜,于是三人就找个了客栈。 怀孕的女人吃东西似乎很可怕,特别是小雯这种饿了好几天的,一锅羊肉被她一个人吃了大半,吴修和朱小魁没有动筷,只是看着。吃完了饭,小雯说要找个地方洗澡,于是饭桌上就剩下吴修和朱小魁四目相对。 他们只好一人要了一碗面,朱小魁道:“毕竟曾经是皇帝的女人,养尊处优惯了。”他忽然笑了起来,“这次出门跟我预想差别太大,虽说是行侠仗义,救人于水火,但是总感觉不一样呢?” 吴修道:“没什么不一样的,救人就是救人。” 朱小魁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吃完了饭,我就走了。你们要小心,那几个人来头应该不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吴修也点点头,“应该是吧,他们的目的好像并不全是为了气运,我曾经接到命令除了杀先皇,还要斩草除根,成功后我可以去许都清福坊领一大笔钱。” 朱小魁放下筷子,惊到:“你不会等我走了,就杀了她去领赏吧?” 吴修叹了一声,摇头道:“现在不会了,对一个怀孕的女人我实在是下不了手。” 朱小魁这才拿起筷子继续吃面,问道:“你跟那个死变态似乎有很大的仇?” 吴修回道:“是的,不共戴天。” 吃完了面,两人就坐着等小雯。 朱小魁抚摸着印章,忽然道:“吴修啊,你身上的杀气杀孽太重太深,我的梵天印对你极其愤怒,要不是我压着这些鬼魂,它们早就出来吞了你了。” 吴修道:“战场上的确杀了不少人,情有可原吧。” 一个房间内,小雯用头发上的玉簪换来了几桶热水两套普通百姓衣服和两个伺候的丫鬟,幕帘后面,一口浴缸里,小雯却在偷偷哭泣。 自己的男人死了,哪怕是个不中用的男人,那也是她曾经爱过的男人。 没理由不伤心流泪。 她回想起当年还不是皇帝的那个少年与她相遇的一幕幕。 那年夏天,小门小户的她进入皇宫,不是婢女,却是女承父业当了一个小小的花匠。 那是一个午后,在万千花簇之下,那个少年悄悄摸到她的身后,她回头,吓的花容失色。然后,她就要追打那个少年,少年慌乱奔跑踩塌了她精心呵护的各色鲜花。 然后她就开始哭,蹲在地上,梨花带雨,伤心极了。 少年只好上前赔罪,她没理他。 少年好言相劝,说他赔。 果然在第二天,宫里来了几十架马车,几十人在几个时辰内栽出了一片花海。 那天,她在花海中翩翩起舞,迷住了少年。 后来,她知道那个少年是皇帝最爱的孙子,是太子的儿子。 她便刻意的和少年保持距离。 直到有一天少年找到她,少年说他爹死了。 于是那天,少年扑在她的怀里一直哭到后半夜。 两年后,皇帝死了,少年就当上了皇帝。 少年说,从今天开始,他可以给她任何想要的东西。 包括全世界的花儿。 她摇头,说她祖上无德,只是普通老百姓出身。 从此以后,她便不再见少年。 少年说,他可以等。 一直等到藩王揭竿造反。 一直等到魏王靖难。 一直等到少年不再是少年。 那天,皇帝带着平定大周各地藩王的魏王一起找到她。 皇帝说,这是我叔叔,现在天下大定,全是叔叔的功劳,所以为了大周,他要娶她。 然后,在很多人的劝说下,她答应了他。 她其实也爱着他。 只是她没有家世,而且连一个家人都没有。 她孑然一身,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花匠。 刚开始,他们很快乐。 她依旧每天劳作在花海当中。 但是他开始变的很忙。 她没有抱怨,因为她的男人是皇帝,要日理万机。 不到一年,魏王以清君侧为由发兵许都。 两年后,魏王入宫。 她深爱的男人,受尽侮辱,苦苦挣扎,苟且偷生,哭天喊地,开始变得没有一点皇帝的气概。 这一切,都是她的男人听信谗言惹得祸。 然后,她发现她怀孕了。 如果没有怀孕,她一定会在未出许都之前,毒死皇帝,再毒死自己。 直到此刻,她才放下去死的念头,想好好的活下去。 她起身,穿上普通百姓的衣服,像普通妇女一样在头上挽一个发髻,用一只木质的发簪固定,再用一张带花儿的布料将发髻紧紧包裹着。给她梳头的青葱少女不由的感叹道:“姐姐生的这么漂亮,穿什么都遮不住,看的我都有些爱慕了呢!是那个不长眼的男人,让你怀着孕还到处跑,你一个人在这后面半边,也不过来问一声!” 小雯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便没有说话。 收拾妥当,她背起一个包袱,里面除了一套衣服便什么都没有了。 然后找到了救她的两个人,他们好像都是好人,所以,她要对他们说声谢谢。 客栈外,朱小魁笑着说:“大姐,好好活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人间生活不比皇宫差,你现在也有了孩子,也不是无牵无挂的人,庙堂上争来争去没几个意思,不如好好静下心来,跟着我的兄弟回到樊城好好过日子。” 没个正行的朱小魁咧嘴继续道:“吴修啊,我就走了啊。” “不送!” 小雯轻声道:“朱小仙师,谢谢你。” 朱小魁笑道:“谢什么,都是我这位兄弟的功劳。” 吴修脸色阴霾。 朱小魁出了镇,黑雾将他托起,漂浮前行。 吴修只好将马让给了小雯,他只能牵着马。于是,他们缓缓的向着樊城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直到三天后,两人歇息在一条小溪边。吴修身上有干饼,所以就着溪水就可以饱腹。小雯似乎是牙口不好,再说她身怀六甲光吃干饼也不是那么回事,吴修只好下水抓鱼,然后生火烤鱼。 小雯率先打破了沉默,问道:“大侠,你叫什么名字?” 吴修微微一愣,便回道:“我叫吴修。” 小雯继续问道:“口天吴吗,修身的修?” 吴修回道:“是的。” 小雯点点头,又说道:“我叫方小雯。” “嗯。” 鱼已经烤好,香味四溢,足足两条,吴修都拿给了方小雯,“趁热吃吧。” 方小雯便着急去吃,不成想给她烫的惊叫一声。 吴修只好道:“刚烤的,慢点吃。” 然后,小雯吃的小心翼翼却并不慢,不一会功夫,两条大鱼,只剩下鱼骨,鱼骨之上一点肉丝都看不见,吴修便问道:“你没吃饱吗?” 方小雯抿嘴点头,似乎有些委屈。 “等着。” 吴修又下水摸鱼,这次多摸了一条,吴修边烤鱼边说:“明天路过小镇,你想吃点什么就去吃点什么吧。” “我没钱。”方小雯急道。 吴修看了一眼方小雯,“我有。” “等以后挣了钱,我会还你。”方小雯道。 “不用了,你也吃不了几个钱。”说完此话,吴修就有些后悔,于是问道:“你产期是什么时候?” “还有不到两个月。” “要不了两个月就能到我家乡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吴修问道。 方小雯立马回道:“我是花匠,我会种花,养花。” 吴修将烤鱼转换了方向,问道:“你真是皇帝的女人?” 方小雯黯然低头道:“已经不是了。” 方小雯吃鱼,吴修则开始试图开穴。 深夜中,方小雯在睡梦中轻声抽泣。吴修满头大汗,此刻他的心神沉浸在开穴之上。凌晨以后,当他睁开眼睛,一股强大的罡气从他身体发出,震的他身边的花草都向一边倾斜。开出一穴之后,吴修发现丹田处终于有了蓄力的迹象,那些已经开出的穴道的气机流转,似乎是以丹田有核心,从丹田处停止,再掉头,如此反复,源源不断,绵绵不绝。 合脉,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合脉。如果是,那也确实有点简单。 还有一穴,后腰督脉之上的命门穴,开完命门穴之后,开穴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合脉合脉,任督二脉。 任督二脉和合脉有什么关系吗?书上未写,吴修也并不知情。 依旧是方小雯骑马,吴修牵马。两人走的不快。 用掉朱小魁给的符箓似乎也并不必要,吴修想还是等到有人找上门来再用为好。樊城已经近在咫尺,吴修远远的看了一眼郡门,却是绕开了,他的家乡属于樊城辖区,却不是在樊城城内,而是在更西北一些的瑶台镇,天水围。是个有有山有水的地方,属于真正的乡下。 当年逃难的时候,天水围的人们几乎都跑了。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离开十几年了,终于回到了家乡,虽说并不是衣锦还乡,但至少自己还活着。活着便有希望,活着比什么都好。十几年来,他出门在外,有军中兄弟,有许许多多的好人和他相识相遇,但是回乡的思绪始终在他心头萦绕,每每想起家乡,便久久不能平复,反而随着遇到的事情越来越多,碰到的挫折越来越难以越过,乡愁便是越来越浓。 可以给父母立碑,烧一些纸钱。可以重新盖房子,可以把田地里都装满庄稼。 哪怕这一切可能都是暂时的。 吴修仰望前方,终于笑出了声,“翻过这座山,就是天水围了!” 慢慢山海路 第十八章:天水围 离地很高的地方,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形状各异的白色云朵。周围有山,山间有水。 所以就叫天水围。 吴修迫不及待的翻过山路,放眼望去。 天水相依。 比一般小镇还要大的天水围如今更大了。那一排排建在水边的房子,统一制式,白墙黑瓦,像极了清风镇。更远处建在山腰之上的木质阁楼,似乎居住起来更加舒适。他决定,也要建一个一模一样的房子,就按照许都城外南山客栈的听水阁的制式。 再往西看,哪里曾经是他的房子所在,他走的时候土屋虽破,但至少还是伫立不倒的,如今却只有一片青色。更西边的山脚下是天水围百姓的农田所在,如今被开垦的更大了,那一大片水稻田,其中有一小块,是他的。 吴修深深吸了一口熟悉有陌生的空气,又使劲呼了出来,青草泥土稻田和炊烟的味道。此刻的他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拉了一把马绳子,方小雯一个未稳,差点就跌下马来。 方小雯问道:“你多久没回家乡了?” 吴修兴致很高,算道:“我走的时候十四五岁吧,到现在得有十七年了。” 方小雯哦了一声,“三十好几了,在你们乡下应该早就成婚了吧?” 吴修摇头道:“还没呢,这不是回到家乡,找找媒人,也想着说一门亲事。” 方小雯又问道:“你是干什么呢?不像是江湖侠客?” 吴修回头看了一眼方小雯,说道:“实不相瞒,我是魏兵,魏王的兵。” 方小雯沉默一会,继续问道:“那你回到家乡就算是脱离军籍吧?” 既然到了这份上,吴修便不想再隐瞒,于是一股脑的说出了自己心中之事,“我还想告诉你,其实我也是去杀先皇的,而且给我命令是连你一块都杀了,杀了你们我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不过,有人垂涎皇帝的龙气,提前动了手,而你又身怀六甲,我还救了你。所以,我觉得还是算了吧,荣华富贵我就不奢望了,只是希望从此顺顺利利的,与庙堂再没有任何瓜葛。” 吴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是,你也看出来了。如果是为了皇帝的一身龙气,他们为何无故屠尽三百多人?现在只剩下你了,他们肯定会四处找你,而我又不得不保护你。” 方小雯恨恨道:“果然是魏王那个挨千刀的,杀先皇以绝后患,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当一国之主,皇帝的一身龙气也可以被他的人所得,以后可以为他而用。一举两得的事情,我早该知道了!” 吴修却道:“少说点吧,我可不想惹上杀头之祸。再说,他们并不是打着魏王的旗号追杀你,所以我们还可以从中斡旋。如果魏王想杀你,可就不是现在这个阵仗了。” 方小雯冷哼一声,“你可以选择不保护了,只要你良心过得去,现在就走,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孕妇被人开膛破肚!” 吴修冷笑道:“你可别激我,我在战场上杀的人你十只手也数不过来。朱小魁说过,我身上杀气杀孽太重,不差你一个。” 方小雯挺起肚子,想起身争辩,却是似乎动了胎气,气不由力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吴修懒得和她争辩,便不再说话。 从天水围的东头进去,一直沿着水边走,一双双眼睛看过来,吴修却一个都不认识。十几年前,天水围逃难的人十之八九,如今早已是重新定居下来的人们。十几年前的房子都不是这样的,大多都是土坯房,如今都是青砖黑瓦。儿时的玩伴,他还记得,可如今好像也都不在人群里。 走过了建在水边的一排房子,再往西地势就更高一些了,一路上大多都是小菜园和一个个离的很远的木制或者土坯房,前面门口有个小池塘土房是他儿时玩伴陈四风的家,如今房子扩大了一倍,还有院墙围着。他还记得,陈四风当年比他先离开天水围,跟着家人一块走了,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吴修决定去看一看。 院墙只有半人高,院内空无一人,但是绳子上晾晒的衣服表示这个房子是有人居住的。院门紧锁,家里的人应该是出门劳作去了。吴修只好不再停留,继续往西边走。 当吴修回头的时候,从远处河边跑来一个小姑娘,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她边喊边用当地的方言喊道:“你搞撒子嘛?” 吴修不由的一愣,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乡话,十几年没听过没说过了,如今也已经不太会了,他咳了咳嗓子,想用方言,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说出了官话,“你叫什么名字?这是谁的家?” 小姑娘离吴修很远便停下了脚步,一脸奇怪的看着吴修和高坐马上的方小雯,似乎是听不懂。吴修只好准备酝酿一番,再用家乡话问一次,不料小姑娘率先开口道:“你找谁?” 吴修回到:“我也是天水围的人,刚刚回到家乡。请问这里是不是陈四风的家?” 小姑娘睁大眼睛点点头。 吴修兴奋的以拳捶掌,“你爹呢?” 小姑娘显得有些不太高兴,“我爹死了。” “啊?你,你爹死了?”吴修皱眉问道。 “我爹早就死了,你找我爹干什么?”小姑娘问道。 吴修愣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问了,马上的方小雯问道:“你爹叫陈四风吗?” “陈四风是我哥,你们找我哥?”小姑娘又问道。 吴修长长的舒了口气,陈四风的爹他当然是记得的,是个不怎么说话,喜欢打老婆的男人,天水围有名的二杆子,就连他当年也没少挨陈四风他爹的烟袋,吴修问道:“你哥呢?” 小姑娘指了指西边的山脚下,“田里打稗子的。” “快,快带我去。” 小姑娘盯着吴修看了一会,才缓缓点头,“等会,我带上小虎。” 说着,小姑娘跑向水边,那里有一群小孩聚在一起玩闹,不多时,小姑娘牵着一个约莫三四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走了过来,小男孩似乎不太情愿,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小姑娘也是个厉害的主,一巴掌拍到光头小男孩的屁股上,给小男孩吓了一大跳,不过也确实见效,快要哭出声的小男孩只是抿着嘴,任由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却是连哼都没哼一声。 小姑娘拉着小男孩走的飞快,小男孩腿脚太短,被拉扯的前脚跟不上后脚,眼看就要摔倒了,看的吴修无可奈何,只好提醒道:“小姑娘,不着急,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这才放缓脚步,“我叫陈四道。” 吴修笑道:“这么说,小虎还把你叫姑姑呢?” 小姑娘嗯了一声点点头。又埋头赶路,刚歇了一口气儿的小男孩刚要回头看看身后奇怪的两个人,却又被小姑娘拉着跑了起来。 吴修一阵头大,只好看了看方小雯,不料方小雯也一脸无奈的看着他。 到了田间,小姑娘下田叫人,吴修他们在一个田埂上等待,小男孩累的喘着粗气,依旧不忘淘气,对一旁飞舞的蝴蝶产生了兴趣,用那肉嘟嘟的小手追赶蝴蝶,却怎么也抓不住。 吴修伸手迅猛一抓,抓住了一直满身鲜红的蜻蜓。他犹记得,在他小时候,每当夏日午后,家长们都在午休,他们几个就会在竹竿上固定好竹条,最好是椭圆的,然后找屋檐下、柴堆上的蜘蛛网,对着蜘蛛那么一转,便做好了套蜻蜓的工具。他们会比赛,看看谁套的多,套的少的便要受到惩罚。 他记得有一次,陈四风套的最少,几个不怕事大孩子惩罚他点稻场里的草垛子,那天下午,草垛子就一个连着一个烧着,烧的草垛子的主人哭天喊地,骂爹骂娘。 然后那天,陈四风遭到了他爹的毒打。 吴修看着小巧可爱,颜色鲜艳的蜻蜓,他们小时候把它称为小辣椒,小辣椒飞的比普通蜻蜓要快,数量稀少,套上一个就可以抵普通蜻蜓十个。他笑了笑,如今他只要伸手一抓便能抓住了。吴修将蜻蜓递给了早已盯着他手不眨眼的小虎,问道:“你多大了?” 小虎握拳捏着蜻蜓,一阵阵傻笑,另一只手伸出四个手指。 吴修摸了摸他的头。全是汗。 不多时,小姑娘从田里上来,身后是一个带着草帽,皮肤黝黑的汉子。他走上田埂,一脸诧异的看着吴修,吴修也看着他。 是的,是陈四风无疑了。 吴修忍着笑,不说话。 良久之后。 陈四风指着吴修问道:大征?” 吴修兴奋点头,“黑子!” 两人同时张开手臂,重重一抱。 相互挥拳,砸着对方的后背。 久久没能分开。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陈四风喊道。 “是啊,我活着,我活了下来!”吴修一个劲的点头,大声喊道。 两人分开,相互捏着对方的双臂。两个大男人,满眼泪花的看着对方,然后哈哈大笑。 越笑泪水越是夺眶而出。 已经算是炎炎夏日,两人就坐在田埂上东扯一句西侃一句,完全没有章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有太多的话要说,却始终找不到主题。 “走,跟我回家!中午咱们吃饺子!”陈四风拍了拍吴修的肩膀,起身后却看到了高坐马上的方小雯,他微微一愣,然后笑着说道:“哎哟,你看我这都忘了嫂子的存在了,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走走走,回家歇着回家歇着。” 吴修想说这什么,却被陈四风一把拉起手臂,“走,回家!” 看来还是以后找机会好好解释吧,陈四风道:“四道,快去唤你嫂子回家,就说家里有贵客到,赶紧让她回来包饺子!” 小姑娘一声不吭的又下田去。 陈四风的家,简陋却不失温馨。 小虎在一旁玩着简陋的手工玩具。 方小雯饿的肚子咕咕叫,却也只能干坐着喝白开水。 陈四风灌下一杯水,偷偷看了一眼方小雯,心里暗暗骂道,他娘的,真是比我那婆娘好看千倍万倍,他放下杯子,悄悄问道:“可以啊,几个月了?” 吴修差点呛出一口水,还未等他解释,陈四风又低声说道:“这么漂亮媳妇儿,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吴修放下杯子,想把话说清楚,不料陈四风站起身来,笑道:“嫂子,你和大征先歇着,我去村头曹屠夫那里割几斤肉,一会就回来。” 方小雯听见肉,两眼就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肚子又开始咕咕乱叫,她也不解释,微微欠身,只说了一句,“有劳了。” 陈四风回头朝着吴修挤眉弄眼,出了门。 吴修感觉阵阵头大,看了一眼方小雯,方小雯却低着头只顾着喝水。 不多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女人,很朴素的女人,她挽着袖子,拿下还带在头上的草帽,用手腕擦了擦汗水,她多看了方小雯一眼,扭捏道:“家里太窄,你们坐,你们坐。” 陈四风一路小跑的回来,拿着一块三四斤的五花肉,走到院子对着吴修一笑,便转身去了厨房,只听他说,“雪娥,今天中午包饺子吃!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陈四风领着女人进了正屋,吴修和方小雯站起身,陈四风酝酿一番,说道:“这是我内人,张雪娥,我们是逃难的时候认识的,认识的时候都还小,八年前跟我回到家乡,就成了亲。” 吴修道:“黑子,你比我小吧。那我就该叫弟妹了。”说着,他郑重其事的抱了抱拳,“见过弟妹。” 张雪娥低着头,脸色微红,微微欠身。 陈四风指了指吴修,“雪娥,这个人叫吴修,小名叫大征,这是我小时候一块撒尿活泥巴的玩伴,也是天水围人氏,刚刚回到家乡,你就叫他吴大哥。” 他又指了指方小雯,“这个就是嫂子,对了,还没问嫂子叫什么呢?” 方小雯微微笑道:“我叫方小雯。” 陈四风拍了拍手掌:“好了,都认识了。四道是我妹子,小虎是我的儿子。你们都见过了。都坐吧,都坐吧。雪娥,去吧,包那皮薄馅厚的饺子,咱们给大征接风!” 方小雯站起身,“陈兄弟,我去帮忙吧。” 陈四风立马说道:“不用,不用,你有孕在身,还是歇着,歇着。” 吴修坐下身,一脸的无可奈何。 屋内,吴修和陈四风聊着天,方小雯就干坐着一会望望东边,一会望望西边。当小姑娘领着小虎回家后,屋里就开始热闹了,小姑娘总是不经意间偷瞄方小雯,方小雯便招呼她过去,找了一把梳子,给小姑娘梳头。 “黑子,当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吴修问道。 陈四风叹了口气,“我们一路跑到许都,但是许都城不接收难民,我们也进不去。我想去当兵,但是我爹死活不让。后来,我爹为了躲避藩王到处抓壮丁,就带着我们住进了深山,这一住就是五年。我娘就在那个时候病死的。战乱过后,我们起初是不想回来,在许都城外的难民城住了几年,后来难民城被官府强制遣散,我们就回乡了,我爹回来后不久也死了。” 陈四风继续说道:“其实当年我们不跑也没事,就是闹点饥荒而已,老百姓主要怕的还是就藩樊城的定王以起兵为由抓老百姓去当兵,一个人跑,就带着天水围的人都跑了,我们回来后才听说定王起兵不到一年,就降了蜀王,蜀王兵力本来就多,也并没有四处抓人、征徭役、收农田。回来后,你也看到了,有田地,有家室,就老老实实的过日子。” 吴修放下杯子,“活着就好,和那些逃难路上不幸死去的比较,我们算是幸运的了。” 陈四风问道:“你呢,你怎么样?” 吴修便说了自己逃难到魏王属地,当了魏兵的事情。 张雪娥一个人在厨房忙活了半天,一会的功夫便陆陆续续的端来几大盘饺子,于是吴修方小雯和陈四风三人围坐在八仙桌上,张雪娥则带着小虎和陈四道去了厨房。乡下规矩繁多,吴修也就没有说什么。 方小雯肚子饿,也顾不得雅观不雅观,三口一个那么吃着。 陈四风满脸微笑,说嫂子不要客气,厨房还有,厨房还有。 吴修问道:“胖子,万象,三千和茂山呢?他们怎么样?” 陈四风放下筷子,道:“胖子一家如今。在樊城居住,很少回来了。万象娶了一个瑶族姑娘,去了瑶寨生活。三千也在天水围,刚托人找了个媳妇儿,你回来的正好,过几天一起喝喜酒去。茂山如今可了不得,在蜀地成都郡当了官,前些年大张旗鼓的回来过。” 吴修欣慰的点点头,“好事好事。那其他人呢,西边的张二娘一家,风骏一家,还有东边的陈姨他们一家呢?” 陈四风摇了摇头,“当年我们一般大的孩子,如今身在天水围的就我和刘三千,老一辈的只有三千父亲还在,其他的,有的死在路上,有的回来后死了。现在天水围比之前大了,比我们小时候多了几十户人,都是从别处搬过来的。” 方小雯盘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只好可怜兮兮的望着吴修,吴修只好将自己的盘子推过去,陈四风立马起身:“你看我这顾着说话,都把嫂子忘了,我去盛。” 陈四风去了厨房又端来一盘饺子,方小雯的肚子好像是个无底洞,速度不快不慢,三口一个,吴修只好朝她挤了挤眼睛,她头一偏,低下头继续吃,就当是看不见。 陈四风坐下道:“中午咱们就简单的吃点饺子,夜晚叫上三千,我们兄弟几个喝点。” 吴修问道:“不会太麻烦你吧?” 陈四风摆了摆手,“你说这个就有点见外了啊!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次回来有什打算?” 吴修兴致勃勃的道:“也想着跟你一样,当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求个安安稳稳的生活。不过,我可能过段时间就又要出门了,出门前把房子盖起来,等事情办完,我就回来住着不走了。” 陈四风说道:“你家的田地我都捡着种了,荒着也是荒着。盖房子的事情好办,当年在许都难民城学到瓦匠的手艺,回乡后没有农忙,我就会去瑶台镇找活干。” 吴修掏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黑子,房子没盖起来之前,这段时间就得麻烦你了,在你家吃住都需要花钱。” 他看了一眼方小雯,回头道:“我身边还有一个即将要生产的孕妇,也暂时麻烦弟妹照顾了,夜晚多割点肉,多买点酒,改日到瑶台镇给孩子们买点像样的衣服。” 陈四风脸色有些阴沉,“你这是看不起呢?还是觉得可以用钱打发我?再说,这么多钱,我不要。” 吴修只好道:“你还不了解我吗?让你拿着就拿着,以后盖房子的事情你就多操个心,请人工买材料都得花钱。” 陈四风看着银票,“这上面写的是二百吧,你一个当兵的哪来这么钱?” 吴修把银票往陈四风手上一塞:“哪那么多废话,拿着!” 方小雯硬生生吃了两盘饺子,足有四十几个,想打个饱嗝,怕是不雅,赶紧捂着嘴巴,不过还是实实在在的发出了声音,吴修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 陈四风笑着问道:“嫂子,味道还行吧?” 方小雯放下手,脸色微红的点点头。 吃完了饭,陈四风就将东侧放杂物的房间清理了出来,说这个房间他们夫妻俩睡刚好。今天陈四风一家就没有去田里干活,一家人准备着夜晚丰盛的家宴。陈四风邀着吴修一块去买肉,顺便找上刘三千。 刘三千是他们儿时玩伴中最小的一个,如今也不过二十六七岁,小时候一帮大孩子在一起,刘三千只能屁颠儿屁颠儿的跟着他们。在乡下,二十六七岁还没有成婚那就算是大龄青年了,好在他家还算富裕,给他说媒的人也有不少,听陈四风说,七挑八选找个镇上姑娘,彩礼钱女方可没少要。 刘三千小时候就没个正行,十岁的时候还要穿开裆裤,如今一见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跟一帮屁大点的孩子们玩躲猫猫,瞅了半天也认不出是吴修,陈四风只好说出了吴修的小名。 “大征哥?不可能吧?”刘三千挠头道。 吴修只好说,“小三千,鸟飞了!” 刘三千一拍脑袋,“如今飞不了了!没穿开裆裤!” 吴修一把抱过去,拍了拍刘三千的肩膀,“长大了,比我都高了!家里都好吧?” 刘三千道:“都好都好。” 三人一路欢声笑语,到了曹屠夫家,陈四风割了七八斤肉,又去村头的杂货店买了几坛子烧酒。乡下人的待客之道,一般都是让你把肉吃好,把酒喝好,他们才满足。 下午,方小雯领着陈四道和小虎在河边散步,张雪娥则指挥着三个帮工,剁骨头的剁骨头,劈柴的劈柴,烧火的烧火。夕阳快要下山之际,院内的八仙桌上摆满了以肉为主的各色菜肴,除了小虎因为太矮没有座位只能捧着木碗围着桌子转来转去之外,其他人都有座位。 三人聊着往事,喝着烈酒。一直到后半夜都没有停下。 慢慢山海路 第十九章:天水围的雾与夜 陈四风和刘三千已经已经喝得摇摇欲坠,吴修便劝说他们回家睡觉。 屋外,青蛙呱呱鸣叫,知了大军不厌其烦和青蛙们比赛,此起彼伏,甚是热闹。吴修拧着还剩下半坛的烧酒,推开院门,缓缓走向河边,席地而坐,干脆就直接躺了下来,看着夜空上的皎月招招,繁星闪烁,喝下一口酒,问道:“无忧无虑有多好?” 无人回答,却又凉风拂过,吴修闭眼享受,笑道:“要是真的无忧无虑,那人岂不是成了傻子?” 吴修没打算回屋,也不可能跟方小雯共处一房。 等解决了所有事情后他是要找媒人说亲的,这么多眼睛盯着,以后该怎么给媒婆解释清楚? 本来他想趁三人喝酒的功夫说清楚和方小雯的关系,只是酒到兴处,说的都是往事中的开心事,小时候的糊涂事,长大后的幸福事,所以烦恼事吴修便没有说,一个字都没有。 烧酒入肚肠,如火龙翻滚,感觉甚好。不过随着开穴后的气机流转,酒气便会被穴道之中游走的气力消磨殆尽,只要一会的功夫便能再饮一坛,所以现在的吴修,可以自夸千杯不醉了。 天还未亮,吴修起身,喝下最后一口酒,将手上的酒坛扔到了宽大的天水河中,开始向西边而去。 穿过一道又一道田埂,才来到大山脚下。小时候,老人把天水围西边的这座大山称为仙人山,说山上有神仙,他们兴致勃勃约在一起爬山,到了山顶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吴修开始登山,小时候他们用半天的时间才能达到山顶,如今的吴修只需一个时辰,如果再加快点脚步,大半个时辰便可。等到了山顶,皎月和繁星才不舍退去,天光微微亮,吴修打了一套随心所欲的拳法,直到满头大汗后开始盘膝而坐。 听说山上修士吐纳天地灵气,通常是坐在极高的高处,在特定的时刻,吸收日月精华,淬炼体魄,温养心神。 吴修今天并不准备开穴。他只是想站在高处,好好的看一看清晨的天水围。 天光大亮,山间雾气开始缓缓升腾,站在山顶的吴修仿佛是站在云朵之上,放眼望去,群山青翠,朝气蓬勃,万物生意盎然,天地幽静,唯有自己的心跳声。旭日开始从东边的山后爬到山巅,温暖的初阳照耀着吴修的脸,也照耀着万物,吴修用手掌挡在眼前,眯眼看过去,光芒闪耀,璀璨夺目。 吴修低头看向天水围门前的那条蜿蜒曲折的天水河,再往东是群山之间如明珠镶嵌的天水湖,从东头看向西头,再看向脚下一块连着一块的碧绿稻田,它们如柔软舒适的毯子一样,吴修真想跳上去,美美的睡上一觉。 雾气缓缓消散于天地之间,吴修抬头看向更远处的山外山。 然后放声大喊,胸中顿觉宽阔如汪洋,心中烦闷苦恼也瞬间一扫而光。 太阳开始炙烤万物之时,吴修才缓缓下山。路过田间,遇到日出而作的人们吴修便会点头微笑示意,到了陈四风的家,只有张雪娥和陈四道两个已经起床,其他人都还在睡觉。 早饭由张雪娥一个人张罗,陈四道起的虽然早,坐了一会便无声无息的出门,又在早饭之际悄无声息的回家。 不爱说话的小姑娘,独来独往,沉沉闷闷。跟许都的铃儿完全是两个人。 所有人吃完了早饭,吴修便和陈四风商议着接下来的安排。 明天要开始做两件事,陈四风找了当地的先生过来,给吴修父母找个风水宝地修建新的坟冢,然后由陈四风带头,给吴修盖屋。吴修说,要以木头和竹子为主,不要土坯房和砖瓦房。 以下的几天,夜晚等别人都睡去的时候吴修便一个人到河边的大树下待着,早上没亮就开始缓缓登山,今天爬西边的山头,明天是东边的山头,后天又是靠北的山头,反正天水围周边山多,只怕是他一天一座,也需要个把月。 方小雯每天就是以睡为主,产期将近,搞的吴修也有些紧张。她和吴修说话本来就不多,到了天水围,吴修有家乡兄弟相伴,平日也喜欢一个人到处跑,所以见到吴修的面就更少了。不过吴修还是托付张雪娥好生照料,张雪娥当然也是尽心尽力。 这天夜晚,陈四风和吴修缓缓行走于河边,吴修终于是说出了和方小雯的关系,心中痛快万分。他没有隐瞒,连方小雯的身世都说了出来。搞得陈四风一会长大嘴巴,一会忧心忡忡。 吴修道:“我们在路上走个将近一个月,加上回来的时间有四十多天了。追杀我们的人还没出现,说明他们暂时还找不到我们。” 陈四风摇头道:“这样不是回事,按你说的,对方势力滔天,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的好。” 吴修笑道:“不用担心,你哥我现在是武道中人,前天已经开了最后一穴,现在已经是合脉境界了,我身上还有一些山上人赠的符箓,打不过他们,但是跑起路来,我敢说他们肯定是追不上。再不济,我就跑去找万象,他不是瑶寨的女婿吗?到了瑶寨,我相信任何人也不敢擅闯。” 陈四风点头道:“大征,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厉害?” 吴修直摇头,“武道十境,我现在才刚刚第四境,算是刚入门吧,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陈四风不懂这些,就也没问什么。 吴修想起一事,便问道:“你妹子为什么叫四道?你爹娘走的时候也有四十好几吧?什么时候就有了个妹妹?” 陈四风其实不愿提及他的妹妹,因为一想到便会心疼和反胃,他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八年前我们回乡的路上,途径一个乱葬岗发现了四道,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在死人堆里来回爬着吃死人的肉,她不哭也不闹,饿了就趴在尸体上吸,那好些都是腐烂的尸体!”说着,他不由的干呕起来,“你是没见过那个场面,那是我见过最吓人最恶心最惨的场面了!我爹当时已经开始病了,他说想要个女儿,另外也实在是不忍心看她活在死人堆里,于是就抱回了她。离开乱葬岗的路上,就碰到一个神神叨叨的老道士,他说我的家族字辈为四,指着我爹怀里不哭不闹的四道说此女以后必遇贵人,将来大道可期,就给取了个道字,我爹说姑娘命硬,取个男孩名字也挺好,就叫她陈四道。” 吴修联想过那种场景,也不由的心中悲凉,他说道:“第一次见到四道,我就感觉不太一样,我不是山上修士,实在是看不出哪里不一样了,不过四道好像不爱说话,总喜欢独来独往,感觉心里藏着事啊?” 陈四风点点头,“打小开始就这样,我们也习惯了,四道是个好孩子,我们说的话她也听,有她带着小虎,我和雪娥也放心在田地里忙活。” 吴修点点头,看了看天,“不早了,回去睡吧,这几天挺累的了。” 陈四风便回了家,留下吴修一个人在河边散步。夜深人静,风月无声,唯有缓缓水流的声音萦绕在吴修的耳畔,吴修沉浸在打坐之中。最后一穴开了,开的并不轰轰烈烈,而是风平浪静,就像眼前的河水缓缓慢慢,水到渠成。 吴修就这样踏入了合脉一境。 自从开了最后一穴,那个他便喜欢在丹田湖海处坐着,吴修看到他整天皱眉哭脸,盯着脚下依旧还是干涸的丹田湖海唉声叹气。吴修以心神望向他,他便把眼睛睁的老大,也看向吴修。搞得吴修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怕是说了什么,他也未必听得见。 书上没记载如何在体内温养小人,吴修不知道这是不是属于武道的范畴。听陈定都说,仙家炼神,分小炼中炼大炼,到了中炼,心神而化的小人便可以跟主人沟通。他从未接触山上的修炼法门和口诀,加上孤陋寡闻,实在分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就不去想那么多。 合脉,便是合脉为湖海。化气为力,是为内力。 书上说,合脉一境,以丹田为核心,拼的是武夫气机运转,越快便是越好,以此来填充丹田湖海,聚滴成溪,聚溪成河,汇河为海。丹田,就是所有穴道的终点和起点,它就像一个齿轮,所有的穴道就像是一条条链接着齿轮的铁链,只要人活着,铁链就会有序的拉扯着齿轮运转,从齿轮处交汇,又从齿轮处分别,如此往复,越快便是越好,因为越快,丹田留下来的血脉之力便是越多,等全部将丹田灌溉,汇成湖海,却也不在乎气机运转的速度了,因为丹田和穴道开始成为一体,互相反哺,互相填充,到了那个时候内力才算是大成,便有源源不断的气力之源泉。 吴修感觉各穴道之间的气机流转倒是不慢,可是丹田中央处却只有那么一点点湿润的迹象,这远远不够,以这种速度,猴年马月才能成那湖海? 吴修在思考这件事,是否是哪里做的不好了,还是哪里出现了差错。 终是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只能等了,也只能靠着水磨工夫日积月累。 …… …… 一百余里外的樊城,四个人走在大街之上。三男一女,一个儒雅男子走在前面,后面并排跟着两男一女,左边是个身材修长约莫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他和身前的儒雅男子长的极像,右边是一个体型壮硕神情威武的胡髯大汉,他比所有人都高了一头有余。中间是个女人,确切的说一个冷若冰霜,容颜俏丽的女人。 过来过去的人们看向他们便会被走在最后面的女人吸引目光,看着看着不由就想多看一眼,都希望着能与美人儿的眼神有个交汇,但得到的回应都是冰锥刺心,不由的让人打寒颤。 如此美的女人,却如寒气逼人的剑锋。实在让人想不透。 身材修长的年轻人道:“大哥,我就说让四妹带上面具,你非要说无所谓,这些家伙,恨不得把眼睛都看瞎了!” 儒雅男子笑了起来,转瞬又微微怒道:“哪个人生下来不是给人看的,不给人看还出门干什么?” 胡髯汉子在一边却是轻声道:“妹子,你就当是仙子下凡一回,让这些俗人都瞧瞧,也好让他们将来死了没有遗憾。” 容颜俏丽的女人置若罔闻,一脸的寒霜似雪,胡髯汉子好像是习以为常,“妹子,别不开心,咱们以后别去搭理那个青龙会少主不就行了?咱们干咱们的活儿,是为了青龙会,又不是为了他。” 身材修长的年轻人叹了口气,“二哥,你说的倒是轻巧。你没听说首座要收他为干儿子,给他想要的任何资源,助他成为武道第一人吗?首座那人手段是如何了得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被他稍加指点,境界就一日千里。终有一天,青龙会是冯少保的,我们也会成为他棋子。” 胡髯汉子吐了一口吐沫,鄙夷道:“死阉人!死变态!” “二弟,掌嘴。”儒雅男子悠悠说道。 胡髯汉子轻轻的在自己脸上抚了一抚,算是受罚了,他笑道:“大哥,咱们这都走了半天了,该找个地方吃饭了吧?” 儒雅男子点点头,指了指前方楼层最高,装修奢华的酒楼,“中午不许喝酒,问过了官府后,找到那两个人,速战速决。” 樊城雅风楼,樊城最好的酒楼,也算是大魏西北最好的酒楼之一了。 店小二看四人装扮不凡,特别是看到最后面的女人,便更加殷勤起来,还未等店小二说话。儒雅男子抱拳道:“有劳店家给我们最安静的包厢。”说罢,他从腰带出摸出一颗金疙瘩,扔给小二,“做你们店里最好的饭菜,只喝上好的茶水,不喝酒。” 店小二接过金疙瘩,愣的两眼发直,低头哈腰连连应诺。 五楼的云流阁,平日无人进入,但掌柜的也吩咐小二们每天打扫一次,说是随时等着贵客上门。果然天下不负辛劳人,今天就实打实的来个四个贵客,看样子一定是那锦衣还乡的探亲人或是结伴而游的贵族子弟,那领头的一看,不用多想,一定就是毫阀出身,那身材修长的年轻人生的好生俊俏,自己的闺女若是在,花痴病肯定又要犯了吧?那胡髯汉子倒像是保镖之类人物,不过腰间的玉佩看着就价值不菲,应该是那领军打仗的威武猛将,特别是那不言不语,身段极佳,有些冰冷的女子,虽说冷淡是冷淡了点,可是再冷淡,有那张脸和那身段,也比咱家那个心宽体胖的母老虎强啊! 他当即决定,今晚就不回家了,每天夜晚都被折腾的受不了,搞得天天萎靡不振。今晚就将美人儿藏在心中,勉强用手解决一次吧。 “掌柜的?想啥呢?掌柜的?…”店小二望着一手撑着下巴,匍在柜台,眼神迷离的掌柜。 叫了半天功夫,掌柜的才蓦然惊醒,差一点一个不注意就将下巴结结实实的磕在了柜台上,他怒气冲冲道:“喊什么喊什么,叫魂呢?!” 店小二瞬间紧张起来,似乎立马就要下跪磕头了,掌柜的走了出来,在小二身前说道:“把毛巾给我,这座客人我得亲自伺候。” 如果掌柜的知道四人的真是身份,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如果知道那领头的男人喜欢一拳穿胸杀人,知道那胡髯汉子喜欢双手拍头杀人,知道那俊俏年轻人喜好五指成抓掏人心脏杀人,知道那美人喜好割人脖颈看人流血致死杀人的话,不知道今夜他还能不能用手解决了。 四人在茶室落座,开始说起正事。 儒雅男子说道:“我们的命都是首座的,所以首座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得干什么,以后不许说三道四,就是以后青龙会是冯少保做主,咱们也要听命于他。” 胡髯汉子怒道:“以这个变态的好色秉性,咱们妹子在青龙会只怕是凶多吉少。” 儒雅男子摆了摆手,“以后在别人面前别这么称呼,免得被人吹耳边风。”他看了一眼女子,说道:“四妹,以后还是尽量把脸遮挡一下吧,出外行走,也免得惹麻烦。” 身材修长的年轻人一人倒去一杯茶水,缓缓问道:“大哥,那吴修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不一并杀了。” 儒雅男子掏出前几天就送到他手上的谍报,“吴修,樊城人,魏军黑甲营伍长。谍报上只有这几个字,下午问过了当地官府后,如果是在城内,今晚咱们就动手,如果是别处,咱们今晚也要出发。我们的命令是只杀女人不杀吴修,那我们刘照做。” 胡髯汉子不解道:“不就是杀个女人嘛?那么急干嘛,等着回去看那个死变态啊?” 儒雅男子摇摇头,沉沉道:“咱们的家仇,有线索了。” 胡髯汉子一个不稳,差点将杯子掉了下来,他放下杯子咬牙切齿道:“大哥你为什么不早说!” 儒雅男子叹了口气,“如果我早说了,你们还能不能专心跟着我走这么远的路,只为了来杀了一个女人?” 女子终于说话了,“大哥,你放心,这个事情办完后咱们再回去。” 她眼里泛着刀锋剑刃一般的寒光,问道:“大哥好像还有点担心?” 儒雅男子点点头,皱眉说道:“虽然谍报上说那个鬼修已经离开了,但是这个吴修只是开穴的境界,为什么还敢一个人留着那个女人?他难道不怕死吗?还是有所依仗?” 他看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城外连绵不绝的群山,低声说道:“此地偏安西北一隅,往西往北都是那十万大山,外围住着山民,他们术法诡异,听说可以控制群兽,我就怕吴修以本地人的方便关系躲进那些寨子和部落里,不好下手。” 身材修长的年轻人放下茶壶,“所以说我们需要赶紧找到他,速战速决!” 不多时,店小二缓缓上菜。 四人也就开始吃饭。 吃完了饭,儒雅男子一个人去往官府调查吴修的确切住址,其余人便在云流阁等着,掌柜的进来过几次,说是要添水添茶,胡髯汉子和身材修长的年轻人都没说什么,任由他进进出出,不过女人却是主动开始和掌柜的攀谈,这让掌柜的受宠若惊,女人问道:“掌柜的今年多大了?成家了吗?” 展柜低头偷偷瞄了一眼在他眼中算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儿,恭敬回道:“回姑娘的话,小人今年四十三了,早已成家。” 女人对着掌柜笑了笑,仿佛把掌柜的心都暖化了。 于是掌柜的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女人的脸,没成想女人也在迎合的看着他,这让他更加大胆和兴奋,那是张前一刻还冷若冰霜,这一刻便要倾城倾国的脸,然后他继续看向那绰约多姿的身段,仿佛是要把衣服都给看穿看透了才肯罢休,还有那双玲珑纤美让人沉醉的脚,此刻的他,他宁愿,不,他可以心甘情愿的被这双脚踩死。 女人喃喃说道:“那你的家人该伤心了。” 然后,他就死了。 死的无声无息。 一条缠绕在女人纤细手指上的链条的顶端,是一把小巧别致的刀,它比女人的手指都要细小几分,它很快,快到连男人脖子处喷洒的鲜血都没有沾染半分。 掌柜的倒了下去,几乎连惊恐和不可思议的表情都没有浮现出来便倒了下去。 没人说话,似乎一切就是这么寻常。 不到一个时辰,儒雅男子便回到了云流阁,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和喷洒在食物残骸上的斑斑血迹,瞪了一眼女人,也仅仅是瞪了一眼而已。 儒雅男子说道:“西北的天水围,距离此地一百里,现在就出发。” 四人下楼,快到门口之际儒雅男子甩了一个金锭到柜台,不偏不倚的就落在算盘旁边。 …… …… 今天是吴修父母坟冢完工的日子,吃完了中午饭,吴修便提着满满一箩筐的纸钱供果等物前去上坟。其实对于父母,他的印象是极少的,吴修也不清楚是他五六岁还是六七岁或者七八岁的时候父母双双而亡,至于死因可能是老人说起的三年天灾,或者是得了不治之症,如今村里的老一辈人只剩下刘三千他爹了,刘三千他爹也说不清楚,便无从具体考证。 至少吴修还活着,有后人给先人上坟扫墓,便是件天大的幸事。 两座坟冢,并排而立,位置是陈四风找的先生通过罗盘定位选择出来的,说是风水极佳,吴修不懂也不信,就全由陈四风张罗。没有尸身,只是两座衣冠冢,吴修点燃贡香,烧起纸钱,摆上供果,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炉中香火后人心,吴修希望能得到父母在天之灵的庇护,也希冀着以后的每年清明他都能回来上坟,每年的上元节,也都能够回到家乡在父母的坟冢前点燃一盏明灯。 房子依旧在盖,由陈四风主导,吴修便也懒得过问,在别人眼中,他每天就像留守青年一样无所事事,实则早晚时分,是他稳固境界和摸索合脉的时间,也是忙的很。夜晚,吴修和陈四风一家人包括刘三千都在河边的大树下乘凉,期间说到刘三千的婚事,大家你一嘴我一嘴给刘三千说的嚎啕大哭,他说,家里的钱都充当了彩礼了,还说以后娶进了门,天天让她跪搓衣板。话虽如此,吴修却能从刘三千的眼神里看出来,他其实是极其在乎对方的。 天水围读书识字的人不多,刘家却是特例。从刘家最早的祖辈开始,家里男丁必须要读书识字,就算是身处农村乡下,读书识字没用也要这么做,所以吴修问刘三千的以后的打算,他说自己女人娘家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去瑶台镇的学塾做那教书育人的先生。 聊着聊着,所有人就陆陆续续的去睡了。 大树下吴修开始盘膝打坐,陷于沉思,稍远一点的地方陈四道蹲在地上,如一个木偶,望着河面,一动不动。 吴修便问道:“四道,怎么还不去睡?” 小姑娘似乎心有所想,直直望向前方,始终没有说话。 吴修也看向河面,察觉到没有动静之后,又说道:“快去睡吧,不早了。” “你也看不见吗?”陈四道突然问道。 “什么看不见?”吴修诧异的看过去。 “河里有两个人。”陈四道又说道。 吴修揉了揉眼睛,仔细看过去,除了飞舞的蚊虫便什么也没看见。 他转过头,望向陈四道,却是空空如也。 身后传来陈四道的声音,她喃喃说道:“我以为你能看的见呢。” 吴修扭头看向身后,陈四道正在盯着树干,寻那没完没了欢叫的知了,追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我总是能看见很多人,我都不认识,我给他们说,他们都不相信。”陈四道抓起一只知了,捧在手心,手指轻轻按过去,便会发出一连串的鸣叫。 吴修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陈四道,是个个儿不高有些黑瘦的小姑娘之外,便是这个小姑娘平日不善言辞,似乎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觉得小姑娘应该不会说谎,所以总觉得背脊发凉,头皮发麻。 吴修问道:“你几岁开始能看见不认识的人的?” 陈四道玩弄着手中的知了,头也不抬的说道:“我不知道。” 似乎是对知了失去了兴致,便张开手掌放了出去,又问道:“你可不可以教我功夫?” “你怎么知道我有功夫?” “我夜晚和早上都看你耍过。” 吴修有些惊讶,他可是从来都没有发觉身边有人盯着他,再说他现在已经合脉,对周围的感知比以往强太多太多。 吴修说道:“其实我不适合教你,我走的是武道一途,你可能比较适合上山修行,我有个鬼道的朋友,也许你进入鬼道比较合适。” “我就是想学功夫。” “学了功夫干什么?” 陈四道罕见的陷入沉思,许久才低声道:“我有大事要做。” 吴修皱眉看着陈四道,“你在天水围有什么大事可做?” “我不知道,我总感觉有人要害我。” 吴修纳闷道:“你哥和你嫂子对你可都是很好的,天水围里没听说谁家跟你们家有矛盾啊?” 陈四道蹲下身子,“不知道,反正我是为了保护我自己。” “我可以教你功夫,但是你得向我保证不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不滥杀无辜,出拳出力的时候是占着理的,而且理要极大才行。” 陈四道怔怔点头,“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吴修这才想起自己的稀松修为,自嘲的笑了笑,“我自己都没有师傅,全是靠自己慢慢摸索出来的境界,所以我不当你的师傅,我和哥是要好的兄弟关系,你就把我当自己家人,自家人教自家人没什么不好的。” 陈四道有些不耐烦,“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我?” “明天早上开始吧,你随我去爬山。” “好,那我去睡觉。” 陈四道便就走了,安安静静的走了,搞得吴修一头雾水,心也跟着乱起来。 …… …… 四人翻过那天吴修走过的山路,黑夜中便能看到天水围的轮廓,通往天水围的道路只有一条,这条路在天水围的东边终止。四人从东边进村,沿着河边走,当远远的看到一棵大树后,走在前面的男人伸了伸胳膊,然后一起望向树底下缓慢打拳的人。 那人同样察觉到了异样,也停下动作看向他们。 此刻有阵阵微风掠过,拂过大树的枝丫摇曳。 有人问道:“你就是吴修?” “是的。” “我们要杀人你拦不拦?” “拦。” “死也拦?” “是的。” “你不怕死?” “怕。” “为什么?” “我,好像不知道。” 慢慢山海路 第二十章:重伤之下 胡髯汉子向前一步,指了指吴修,“我们不杀你,但是可以把你打成废人。” 吴修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此刻不管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他对自己的选择,说不上是值得还是不值得,他只希望今天过后自己还能活着,还能活着生活在天水围。 胡髯大汉冷哼一声,向前走去,身前的儒雅男子轻声提醒道:“二弟小心,此人穴脉皆通,是个实打实的合脉境,军中最能打磨体魄,他又是黑甲营伍长,不可轻敌。” 短短的一个多月就是合脉境了?儒雅男子看着吴修,陷入沉思。 胡髯大汉眯眼看着前方依旧默默伫立的吴修,神色多了份凝重。他走到离吴修五米处停了下来,问道:“你用什么武器?” 吴修道:“我有一把枪。” 胡髯大汉点点头,“那就开始吧。” 吴修又说道:“它不在身上。” 胡髯大汉打量着吴修,许久后才开口道:“我可以等你。” 吴修便转身向陈四风家走去。 灯火已经熄灭,人们也都睡的香甜,吴修径直走到方小雯睡的东边厢房,推开门,拿起了放在门后面的牛皮包裹,动静不小,却也没能吵醒方小雯的美梦。借着月色,吴修看了一眼呼吸匀称睡的深沉的方小雯,转身出了门。 院子里,陈四道不知道是何时出现,她问道:“你要去打架?” 吴修抽出两把短枪,月色之下,泛着洁白如雪的银色光芒,他点了点头,说道:“等我出了院门,你去叫醒你哥和你嫂子,再去叫醒方小雯,带上小虎从后门出去,往西北瑶寨跑,能不停下就不要停下。” “你呢?”陈四道问。 双枪合二为一,吴修双手捧着枪身,月光之下,依旧崭新如故。 一股暴戾的气息从心底开始来回激荡,吴修低着头,闭着眼睛,满脸的痛苦神色,当他抬头的瞬间,眼里充满杀气,“我没事。” 他需要这种暴戾的气息,需要这种嗜血的杀机。 他为什么不早早的离开天水围,去那更安全的瑶寨? 没人知道。 只知道他带着满目疮痍的心灵回家,带着无数的生命回家,带着兄弟们的期盼回家。他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他早已厌倦了杀人,他开始变得烦躁,变的不安,变得孤独,所以,他一定要修习武道,想让自己变得忙碌和疲惫。 幸好他有家乡,心心念念的家乡,它就像母亲的手,温暖而柔软,这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真真切切的活着。 他可以为了这种活着,而去死。 风起。 云涌。 大树下,胡髯汉子的身影被惨淡的月光拉的老长,他看着提枪而来的吴修,仿佛就是看到了一头比他们兄妹四个还要残忍嗜血的魔头,转瞬之间如换了个人,不由的让他啧啧称奇。 身材修长的年轻人倚在大树垂下的枝丫上,扬声说道:“你刚才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他们绝对跑不了,我们可以让你打一场,竭力的打一场,然后我们再杀人。” 吴修停下脚步,从发干的嗓子里挤出声音,嘶哑道:“能不能不杀?” “不能。” 儒雅男子说道:“你竭力出手吧,我二弟也不会手下留情。” 胡髯汉子大踏步上前,一拳打出,爆出阵阵破空声。 仿佛是感受到了扑向自己的猛虎,吴修双手握拳,双臂交叉,格挡在前,等拳罡临近,他的双膝弯曲,直直向后滑出了十米,留下地上的两道划痕,触目惊心。 化力为罡! 以浑厚内力催动空气凝固如实质,如刀,如剑,如锤,如斧。 吴修实实在在的接下了化罡一拳。还好,除了嘴角缓缓留下的殷红鲜血,并没有倒下,这反而激起了他无穷无尽的斗志,他一把将长枪寒雪插进柔软的地面,缓缓抬头,看着胡髯大汉,竟然邪魅的扯了扯嘴角。 他的脸上青筋暴起,显得面目狰狞,他紧紧握着拳头,前冲两步之后,高高跃起,在空中举起右拳,竭力锤下。 胡髯大汉不敢轻敌,大吼一声,如猛虎咆哮,也是一拳递出。 拳拳相撞一刹那。 吴修倒飞出去十八米,胡髯大汉膝盖啪啪作响,终究是单膝跪地。 四周,大树枝叶纷纷飘落。 十八米外,向后倒飞的吴修双脚瞬间落地生根,如风中苍松,有风声呼啸,将他回到家乡之前购置的青色长衫吹的摇摆不定。 胡髯大汉站起身,心中暗自感叹,合脉境的拳头就这么强了?山下武夫果然不能拿境界说事,境界果然只是表象。所谓的境界,只能说明这个人是已经达到了这个境界的武夫,仅此而已,与战力拳力好像都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满是欣赏的看着吴修,说道:“我是个杀手,而且杀人不分老幼妇孺,所以在你们眼里我不是好人,没有人愿意与坏人交朋友。没关系,不妨碍我狄广佩服别人,如果现在有酒,我会敬你一杯。接下来,我会倾力出手,有我大哥看着,应该不会伤你性命。” “废话真多。” 吴修淡淡说了一句。 胡髯大汉狄广笑了笑,脚步沉重的向前走去。 吴修前冲,直直一拳迎了上去。 双方开始缠斗,胡髯大汉掌法精妙,翻转手腕,便有罡风如龙吟。吴修神色沉寂,始终呼吸匀称,虽然没有化力为罡,但自己的拳头和力量也不会太轻,处在下风没有关系,慢慢找出破绽即可。 狄广脚步一踏,向后倒掠出两丈,深深吸了口气,双掌由丹田而上,只见在他胸前慢慢凝固出一团浑厚罡气,当双掌提至胸前,一声压缩周围空气的音爆声如龙吟虎啸,然后双掌齐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吴修推了出去,吴修连续三拳,依旧不能打散,反而那肉眼难以辨别的罡气如蟒蛇缠绕,似乎是要把他挤压至爆体。 真是好手段,虽说山下武夫以力取胜,是那以力破万法,但是如果能学到一些巧妙用力的方法,也就是所谓的招式的话,与人厮杀起来,岂不是胜算更大? 如那神水镇外的洪七洪前辈,以浑厚内力催动的闻名天下的降龙十八掌。 如那江湖上闻名遐迩的韦家,将外家功夫练到极致的阴狠毒辣的鹰爪功。 吴修退到寒雪旁,一把抽枪,一枪递出,刺中依旧不散的掌力,然后上下左右来回一搅,再重重往下一劈,罡风四散。 狄广向天一掌,向地一掌,两掌缓缓旋转,最终定在胸前一上一下,双掌之间罡风凝固成球,对着提枪而来的吴修迅猛推出,吴修刺枪对峙,比那日冯少保以剑与他角力要更加沉重。 如此同时,狄广也跳将上前,拳脚相加。 吴修挑过如铁球的浑厚罡气,砸到了大树的树干之上,‘嘭’的一声,树皮脱落,留下一个脸盆大小的白色坑洞,一个不注意,就结结实实的中了一脚,还好枪身横在身在,那一脚蹬在枪身之上,致使枪身瞬间弯曲,同时也卸去了大部分力道,但还是导致吴修踉跄后退几步,以枪拄地才止住退势。 身材修长的年轻人不解问道:“大哥,此人真是刚刚合过的脉?” 儒雅男子点点头,“看他内潮,确实穴脉皆通,出拳出力没有那化罡的意思,是个实实在在的合脉境。不过彼合脉不是此合脉,我问你,你是开穴多少可以合脉?” 身材修长的年轻人思量到:“我二十一岁那年,开穴八十六合脉。” 儒雅男子怅然说道:“此人严格按照境界区分来修行,是一步一个脚印实打实的境界。武道境界杂乱不假,我认为有几种情况导致,第一,真天才和假天才,庸才废材的区别,第二,底子打磨的好不好的区别,当然还有那重要的第三。” “第三是什么?”身材修长的年轻人问道。 “恒心,还有运气。”儒雅男子淡淡说道。 “此人出招出拳皆没有定数,不像是有人教过的。”身材修长的年轻人依旧不解问道。 儒雅男子看着乌云开始聚拢的天色,轻声叹道:“这也是运气好的一种。” 年轻人又说道:“古往今来,开出全部穴道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早已经有前人检验过,未必比只开两穴去合脉的人走的更远。” 儒雅男子看着战场,说道:“所以,还是运气好。” 年轻人皱了皱眉,听不懂他大哥的神神叨叨,便也专心的看着战场。 狄广一掌打掉了吴修发簪,落地瞬间木质发簪已经碎成齑粉。披头散发的吴修看上去更加可怖,出拳出力每次都竭力而为,仍不见有力竭之意。 狄光暗暗心惊,是那铜墙铁壁的身躯吗!越是对峙越是感觉到异样,他怕如此继续下去,就该轮到他被彻底压制了。 沉默的吴修不说话,就算是挨人拳脚也不会叫喊,最多只是闷哼一声。 四人中的老大向前走一步,摇摇头,喊道:“二弟,撤。你已经输了。” 狄广看了一眼眼色认真的大哥,哀叹一声,终是单脚点地,撤到了众人身边。 吴修也就寂然不动,默默伫立。 一直没有说话的女人看着吴修,冷酷的眼神里泛出了别样的异彩,她冷冷说道:“大哥,我去吧。” 儒雅男子没有看她,而是始终盯着对面不远处的吴修,在乌云遮盖月光的黑暗之下,他看不清吴修脸,但是他似乎看到了一个,魔。他想不通,这样的人既然不能为青龙会所用,为什么不干脆早早杀掉,如果待他成长岂不是会给青龙会带去灾难,难道首座当真是为了顾及那个小阉人的面子?那个小阉人就那么自信以后可以杀了这头魔鬼?于是再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狄青,刚才与你交手的是我二弟狄广,这是我三弟狄寿,四妹狄红叶。我们听命于谁想必你也知道,如果你也是我们的目标,我肯定不会跟你说这么多。江湖上,我们兄妹四个有一个四煞的名号,今天我就以四煞之首的身份请你三思,如果你决意要救人,我会出手,就像我二弟说的,不杀你,但是毁你经脉还是不难。” “有人要留着你,是想让你当他的磨刀石,我要是将你经脉都毁了,你就是废人一个,以那个人的秉性,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将来你身边的人,甚至是你认识的人,他们会是什么下场。我们调查过,冯少保成名很早,连自己授业师傅的闺女都不放过,你想想看,此人是多么丧尽天良。” “所以我希望你停下,好好修行,将来有一天有与他一战的机会。” 冯少保,冯少保,原来他叫冯少保。 吴修在考虑,却不是考虑停手,而是在考虑将来怎么将他千刀万剐。 狄青在等,他似乎变的很有耐心,变的不像是那个拳拳要人命的狄青,其他三人或多或少都开始疑惑,狄红叶跟她的二哥和三哥一样,但是在疑惑之后,她陷于深深的思虑。 可是吴修却拒绝了,他遥遥头,然后看着狄青。 狄青终于能看清楚他脸,血迹已经在他嘴角干涸,眼睛里布满血丝,他的脸色是苍白的,是透着病态的,但是他苍白而病态的脸上、鲜红如血的眼睛里,弥漫着愤怒和疯狂的战意。 吴修说:“出手吧。” 狄青就出手了,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拳,就将吴修连着他的长枪寒雪打到了缓缓流动的天水河里。 就那样,就那样,昏死过去的吴修手里紧紧握着寒雪,缓缓的、缓缓的沉入漆黑冰冷的河底。 狄青摇摇头,脸上竟是惋惜,饶是他,也很欣赏这个人,“等会三弟去将他捞起来。” 狄寿不太情愿的应了一声,等在大树底下。其他三人则缓缓走向陈四风的房子。 狄青微微一笑,“去,将他们追回来。” 狄广狄红叶如射出的箭矢,瞬间淹没在黑暗之中。 山间的小路上,陈四道唉声叹气,抱着小虎一个人走在前面,后面是慌慌张张几近摔倒的张雪娥。张雪娥的心里其实是有点愤恨的,她倒不是介意吴修住在他们家,吃他们的粮食,每天还要伺候什么都不会的待产孕妇,而是愤恨吴修可能会让他们惹上杀身之祸,她的孩子还很小,所以现在的她除了愤恨,还很害怕。 方小雯被张雪娥拉拽着,这种山间的夜路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刀山火海。陈四道小小年纪倒是熟练很多,不紧不慢的跟着众人,对她的眼睛来说,黑夜和白天似乎都一个样,无非就是白天更白,黑夜偏黑的区别。 拖家带口,还跟着一个不会走夜路的孕妇。 狄广和狄红叶几乎没有耗费多久的时间便跃到了众人的身前。 狄广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冷漠到:“回去。” 陈四风看了一看狄广,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转过身去,几乎都没有什么逃跑的想法。于是所有人掉头,又开始往回走。 披头散发的吴修静悄悄的躺在河底,被河底的缓缓水流带着向下游移动。 一道强光突然在吴修的脑海中一闪而逝,然后他就向沉睡多年突然惊醒一样睁开了空洞无神的双眼,什么都看见,因为不能呼吸,他开始紧张,开始害怕,开始挣扎。 当他抬起手中的长枪之后,又把所有的事情想了起。一股股凉意,从手心穿到他全身,头晕目眩过后是那种更甚之的暴戾,他以枪拄地,激射而起,炸开了万道水花,浑身湿漉漉的他背手拿枪,定在了天水河的上方。 他的一双眸子,就那样波澜不惊的看着下方的狄寿。寒雪的整个枪刃,都变成了鲜血一般的殷红色。 狄寿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吴修,理智告诉他需要后退,然后他就退了两步。 吴修落在岸边,看都没看一眼狄寿,而是向着房子走去,用他沙哑撕裂的嗓音说道:“狄青,你的拳头不够硬。” 正要吩咐杀人的狄青微微一愣,然后猛然转过头去,看着迎面而来的吴修,笑了笑,问道:“你是魔修?” 此刻的吴修虽然充满杀戮气息,但是他脑子里却是一片清明,他从怀里掏出四张符箓洒了出来,符箓自行燃烧殆尽后,四股莫名其妙的风凭空出现,向着陈四风张雪娥方小雯和陈四道而去,瞬间将他们托起,如那蜻蜓点水般,几个呼吸就消失在西北方向的黑暗之中。 吴修这才回狄青的话,“现在,请倾力出手吧。” 狄青却开始左右为难,“你有如此保命的手段为什么不提前用?早去那西北的瑶寨,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吴修回道,“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逃的。这里是我的家乡,如果不是为了别人,我宁愿死在这里。” 狄青悠然道:“我们四个人,你一个人,只要不是魔修,肯定也会有力竭之时,如果你还想打,我们可以奉陪,打死了你,我们回去就说是失手。” “不管你死不死,只要那个女人不死,依然会有人前赴后继的来找你,所以我劝你还是活着比较好,至少可以多看一眼家乡。” 吴修叹了口气,“你想表达什么?” 狄青继续说道:“那么我下面的一拳,你要小心了。如果你能接下,我们今天就不为难你,你可以带她去瑶寨。” “你废话真的好多。” 狄青笑了笑,伸出手臂,坐了一个请的姿势,在众人面前,五指慢慢并拢捏成了拳头,与此同时,他的长衫鼓动,一股比狄广强大无数倍的浑厚罡气在他身体四周涌现,它们缓缓的聚在拳头上。几个呼吸的功夫,狄青的拳头开始发红,然后慢慢变成一个带着熊熊烈火的拳头,乍一看就像黑夜里的火把,将四周照耀的宛如白昼。 江湖失传绝学,火拳。 狄青已是一拳递出。 吴修用枪身抵住,烈风将他的衣衫和头发向后吹去,露出了他胡渣稀疏,眼神凌厉,苍白病态又不失英俊的脸。从丹田深处,一股强大的力量向上涌出,吴修高高跃起,‘啪’的一声,将带着火光的强劲罡风抽的稀碎。 瞬间,四周又陷于无尽的黑暗。 后退十米的吴修擦了插嘴角,向前走去。 狄青脸色开始变的难看,凝重的无以复加,“你到底是谁?” “你应该已经查过我的底细,我叫吴修,口天吴,修身的修。”吴修停在离狄青五米的对面,冷冷道:“现在该我了。” “请。” 早就跟上来的狄寿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狄红叶和狄广也跟着退了一步。 吴修依旧将长枪擦入地面,没有什么蓄力的过程,只是低吼一声递出一拳。 狄青双臂竖起格挡,后退两步,院墙抵住了他后退的身体,然后他缓缓放下手来,冷笑道:“似乎不怎么样。” 他看了看天,乌云开始消散,繁星开始一一闪现,“请你做好准备,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你。” 吴修没有说话,看着他们离开后,拿出一张速行符,往西北而去。 然后飞着飞着,他就跌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慢慢山海路 第二十一章:魔气 狄青一路沉默,走出了十几里路都不见他说话,这让狄广和狄寿愈发的疑惑。狄红叶一个人走在最后,脑海里都是那个人的身影,她在想,这样的男人能加入青龙会那该有多好,自己就可以天天能见到了,而且极有可能会一起出门做事。 狄广和狄寿对视一眼后,狄广瓮声瓮气的说道:“大哥,就这样回去?” 狄青埋头赶路,低声说道:“你要是还想打一架,就掉头回去。” 狄寿抢着问道:“大哥你是故意的吧?” 狄红叶在后方冷冷道:“你们能不能闭嘴?家仇就不报了?有一个可能在以后的岁月里制衡冯少保的人,不好吗?” 狄青冷哼一声,“总告诉你们平时多想想,别只当自己是个杀人工具,你们都不小了,想在青龙会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活下去,拳头要够硬,心思也要深沉一些。有一点你们说对了,我就是故意的,我当然能能打败他,即使是打死他也可以,但是我为什么要杀他。红叶你说。” 狄红叶快步上前,走到狄青的身旁,缓缓道:“第一,大哥一定看出了那把兵器的来历不凡和变化,还有他身上的处处端倪。第二,此人并不在我们的目标之内。第三,大哥是想结个善缘,为以后考虑。第四,大哥心里其实也非常看不惯冯少那个人,吴修如果不死,将来必成大器,以后有他制衡冯少保,我们也可少一些意外,毕竟我们在冯少保那里早已挂上了号。第五,青龙会比我们武功高的高手多了去了,会有人再次出面,我们没完成任务那是我们的本事不济,藏拙于心,我们就会更安全。” 狄青笑了起来,“听听,红叶比你们都小,可比你们想的更加深远。” 狄广一直都不会想那么多,大声问道:“大哥,此人到底是不是魔修?” 狄青摇摇头,“我看不出,不过此人的前后变化的确和那书上所说的魔修如出一辙。” 狄广又问道:“那我们回去说不说实话?” 狄青沉默一会,说道:“说,不光要说,而且要说的更加可怕。” 场面再一次安静下来,只有他们轻微的却风驰电掣般的脚步声,狄青一路沉思,既是想着回去如何开口,又是想着以后的事情。 江湖皆知,青龙会喜欢以四来给战功彪炳的人 命名。四大护法,四大长老,四大杀手,四大堂主,而排在最后的就是狄家兄妹,四大夜煞,当然还有那些不在四大之列的茫茫多的武道高手,就如七月十五分舵的舵主龙先生,是个实打实的武道大宗师,只是不爱显山露水罢了。 二十年前,洪城发生了一件惨事。做镖局生意的狄家遭遇灭门,据说仇家是没收到过路费的山大王,也有人说是同道中人与狄家在生意上的恩怨越积越深,更有人说是仇家的后人终成大道后上门讨债,一时间洪城百姓议论纷纷。那年,狄青十九岁,狄广十四岁,狄寿十二岁,狄红叶仅仅八岁,事发当天,四兄妹按约出门打猎野炊,幸运的躲过一劫。 十九岁的狄少爷当时在江湖上已经小有名气,他从十五岁开始就跟着父亲走镖,一身武艺自然不差。所以,事情发生后,他带着弟妹三人找到了只有很少江湖人知道的设在洪城的青龙会分舵,跪在舵主面前求收留,舵主见他有一身武艺,身后有又背负着深仇血痕,于是就收下了他们。 十几年来,他们慢慢成长,替青龙会杀人无数,这引起了首座李芳的注意,便给他们取了青龙会四煞的名号,狄青也亲自得到了李芳的指导,境界在青龙会年轻一辈的弟子里,也算的上是佼佼者。 四兄妹成长起来后,找过也杀过当年洪城百姓口中相传的几种可能人物,可是他们都不是,凶手另有其人,靠着战功换得的青龙会庞大的谍报系统的帮助,十几年后终于有了线索,而且知晓凶手线索的那个人也在青龙会,所以他们要尽快赶回洪城复命后,再去那南方的苏宁郡寻那掌握线索的人。 等报完了仇,他就可以为自己多考虑一些,替青龙会卖命自然要继续,但是将心主要用在武道一途上才是重中之重。 想到此处,狄青加快了脚步,触摸到意动境的武夫速度自然不差,如果进入那真真的意动境,便可以用那源源不断的罡气,将自己推动前行,如那山上神仙的御风飞行。狄广和狄寿都是化罡境界,只有狄红叶还是开穴境,不过她走的路子不是以力取胜,而是那身法诡异的以巧杀人,教他这门功夫的是青龙会的一位老嬷嬷,她手上缠绕的风铃刀也是由老嬷嬷所赠,所以她在四人当中是个唯一有师傅的人。 狄青已经不见了身影,狄广一把拉着狄红叶的手腕,速度激增,就此远去。 …… …… 吴修就那样躺着,躺在田埂上。 清晨有出门劳作的村民看到了吴修,便将他背到了陈四风的家,但是陈四风家里空无一人,村民知道此人是刘三千的朋友,于是通知了刘三千。 刘三千想起吴修前段时间与他和陈四风说起的经历,便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边照顾始终昏迷不醒的吴修,一边差人去瑶寨看看陈四风一行是否已经安全到达。五天后,有人返回,跟着回来的还陈四风一家人,唯独不见方小雯,一问才知方小雯产期还有不到一个月,就留在瑶寨待产,更加安全。 虽说吴修昏迷不醒,但是五天后他的呼吸开始慢慢变的匀称,脸色也渐渐的恢复到了正常颜色,这让刘三千和陈四风也松了口气。经此一役,吴修经脉皆受损,要不是有寒雪给与他可以恢复伤势的凉意,他怕是早就死了。当然,如果没有寒雪给与他的暴戾和杀气,方小雯也早就死了。 寒雪,终究是个魔道兵器,吴修不得不承认。从那天陈定都的一番话和当陈定都走后他触摸到寒雪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他知道自己当日与冯少保大战之时,如果是没有寒雪,他可能就死了。寒雪能帮助他不假,但是他不知道这种帮助是否要付出代价,阵阵目眩之后的才是那暴戾的气息在心头盘旋,似乎被某种思维占据,这种思维似乎在指使他,不要停不要停,每次用完之后身体就像被掏空,随之而来是空虚,无穷无尽的空虚。 吴修开始做梦,乱七八糟的片段,从他有记忆开始经历的每一件事的片段,快速的闪烁、跳跃,来回穿梭,悲喜交加,他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水,脸开始扭曲变形,嗓子里发出撕裂的闷哼,浑身开始颤抖,身体开始发热。 刘三千被惊醒,提着油灯前来查看,当他发现吴修的脸,扭曲变形恐怖的脸,就像是一张鬼的脸的时候他惊叫着后退一步,然后他就感觉,房间内开始变得燥热,他很害怕,急忙去叫醒陈四风,陈四风又急忙的再一次去请村里会点医术的郎中,郎中看过后直直摇头,说他无能为力。 于是刘三千和陈四风只能乖乖看着吴修如鬼身上一样折腾不停。 如此过了三个时辰,到了天光微亮的时候,吴修才渐渐恢复正常,呼吸也恢复匀称,安详的睡了过去。与此同时,吴修心神中传来说话声,有道声音问道:“我与你定个约定怎么样?” “你是谁?” 吴修仔细听去,那沧桑悠远的声音继续说道:“我已经救了你两次,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你是,寒雪?” “我不是,我是寒雪的朋友,寒雪,你取的名字很好听。” 吴修问道:“那你是寒雪之前的主人?” “不,我只是它的朋友,没有人可以做它的主人。”那声音仿佛有些哀怨,在他的语气里,寒雪似乎是他的爱人,是他仰慕多年却不能得到的女人一样。 吴修沉默一会,又问道:“什么约定?” 那声音近乎是哀求的说道:“虽然你资质很好,走的路也很对,血脉之力很强,但是我可以协助你的神婴,将你的血脉之力再改造一番,将来你的上限会更高。你只要答应我三件事就可以。” “什么事情?” “第一件事,上山修行。第二件事,去一趟荒原秘境拿回一件东西。第三件事,去一趟知海的桃花岛,将寒雪的送到一个猴子手上。” 吴修在睡梦中缓缓摇头,“我做不到。” “我可以等。” “一百年。” “我现在不能答应你,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做,而且我是武夫,暂时不会上山修行。”吴修说道。 “没关系,我说了我可以等,但是我想告诉你,你不上山修行很可惜。” “神婴是什么?”吴修问道。 那声音缓缓道:“神婴,是山上修士通过吐纳天气灵气,温养在血脉之外的元神。” “可是我不是修士,也不会吐纳天地灵气。” “你的神婴是血脉之力自然所化,他就像是你全身穴脉的管家,帮你督导穴脉内的气机运转,为丹田纳入血脉之力,山上修士的神婴以攻为主,山下武夫的神婴以守为主,名字一样,但是作用不尽相同。这种情况在山下武夫中很少见,但是也有不少,能成为江湖大宗师级别的人物,几乎人人都有。” 吴修认真听着,想趁这个机会多问一些问题,“江湖大宗师是个什么概念?” “操纵罡气遨游天地,皆可以称为江湖大宗师。” 吴修想到哪就问到哪,便问道:“寒雪是否是魔道兵器?讲讲它的来历。” “是的。它被人布下了禁制,封印了很多年,如果解开了全部禁制,现在的你拿不住。”那声音追忆道:“它三千年前是魔道战神尤风的兵器,是他的山门倾注全部心血为他打造的兵器,他死后,寒雪被人封印,遗落人间才被今天的你所得。” “那你跟尤风和寒雪是什么关系?” “我说了,我是寒雪的朋友,尤风是我的前辈。” 吴修思考着,良久才说道:“我不信。” “你有什么不信的,寒雪现在在你手上,你好好用着就是,它给与你的魔气可以帮助你保护你要保护的人,帮你报仇,帮你化解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危机。” “这种魔气对我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魔气散了之后,穴脉似乎停止了运转,我也变的空虚甚至是一瞬一瞬的害怕。”吴修问道。 那声音沉默一会,说道:“如果能不用尽量不用,用多了你便会次次想用。” “后果是什么?” “你可能会跟练功走火入魔的人一样,可能会疯疯癫癫到处杀人,可能血脉皆断从此成了废人一个,也有可能,化魔。” “你说的魔气也是最近两次才让我感觉到,最近的一次更加浓郁,我之前用了寒雪那么多年,为什么没感觉到?”吴修又问道。 “那是因为你的穴脉开的不多,魔气需要在你穴脉里运转。”那声音问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就是寒雪。” 吴修也叹了口气,“你应该早点承认的好,也许我就会立马答应你,这些年你在我身边,又帮我很多,我应该谢谢你。” “不用,被你所得是你的运气好,别自称是我的主人,你没有资格做我的主人,你连做我朋友的资格都没有。” 吴修便不再说话,似乎怅然若失,心也跟着疼了一疼。他始终没有把寒雪当成一件普通的兵器,在军中,他唯一的爱好便是坐着一遍又一遍的擦拭寒雪,与它说些不好意思跟军中兄弟说的话语。离开军队,走了这么远的路,有寒雪相伴,让他感到安心。他早已将寒雪当成了自己的朋友,一个不会说话的朋友,一个倾诉的对象。 可是如今‘它’突然就变成‘他’了,能说话了,他说的却是‘你没有资格做我的朋友’,这句话把吴修的心都伤透了。 寒雪似是感觉到了吴修的伤心,轻声问道:“你很伤心对不对?” 吴修却说道:“那三件事我答应你,但是怎么做,我自己说了算。” “好,我等你,我现在还不能全部出来,但是我会指导你的神婴去改造你的血脉。”寒雪有些兴奋,“放心,不会亏待与你。” 吴修便不再理他,想起了别的。终究是自己的拳头还不够硬,终究还是因为有寒雪帮了他,如果没有寒雪,不说狄青,就是狄广的三掌可能就会让他成为废人。 然后吴修从一片清明中醒来,睁开双眼,屋外阳光大亮,看着透过窗户射进来的光线,吴修咧嘴笑了笑,他能起床,但是他还不想起床,他知道他在天水围,在好兄弟陈四风的家里,他还想继续躺着,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逸。经此一役,他仿佛变的更加乐观向上,仿佛他的所有悲观,都随着伤势的恢复而烟消云散。他默默念了一句,以后再不轻言生死,往事已成烟雨,过去就是过去了,好好活着,还有这么多亲人,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的啊…… 刘三千端着饭碗走了进来,是天水围早饭必吃的稀饭,他顺着碗边吃的呼啦作响,吴修故意闭上眼睛。刘三千看着睡的安详的吴修,叹了口气,又转身出了门。 吴修只好睁眼问道:“稀饭还有吗?” 刘三千愣了一愣,立马惊喜的回头看着吴修,“有有有!”他上前,将饭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走到吴修的旁边,看着看着,就想哭。 吴修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别别别,你哥还没死呢!”他挣扎着起身,只感觉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用手肘撑了两把都直不起身子,只好说道:“傻了吧唧的,快扶我一把啊!” 刘三千点点头,兴奋的没收住力,一把将吴修抱了起来,疼的吴修眼睛一白,似乎又要晕过去。 “轻点,轻点!”吴修虚弱的说道,“我睡了几天?” “五天,今天是第六天。”刘三千将吴修的鞋子穿好,扶着他起身出了门,院子里陈四道低头吃饭,看到吴修,眼睛一亮,罕见的笑了笑。刘三千道:“四风去督造你家的房子了,嫂子跟村里人一起去赶集去了,说是买点给你恢复身体的药。” 吴修轻轻的坐下来,长长的舒了口气,“我饿了,给我盛碗稀饭。” 还没等刘三千动手,黑瘦丫头陈四道立马起身,飞一般的跑到厨房,用家里最大的海碗盛了满满的一碗稀饭,稀饭上面是堆尖的菜,有青豆,有花生米,一边走一边往下滚落。好在农村稀饭比较浓稠,类似那惨了水的干饭,要不然等她送到吴修的手上,不知道碗里还能剩下几口。 刘三千走到吴修的面前,将手里的饭碗向前一推,也不说话,吴修只好小心翼翼的接过,便开始顺着碗口,缓慢的扒饭, 陈四道坐下后突然说了一句,“没死就多吃点,等你好了,快点教我功夫。” 吴修差点一个不稳将手里的碗给摔了下去,他吞下一口滚烫的稀饭,烫的直翻白眼,也说不出什么话。 刘三千笑了起来,“大征哥,你这个师傅四道可是拜定了,你是不知道,这几天你昏迷不醒,她比我们谁都着急,一天看你千百遍。” 吴修偏头看了一眼陈四道,早晨的阳光下,黑黑的姑娘简直黑的发亮,不过模样倒是清 秀,有那咄咄逼人的英气在眉宇之间,他打趣道:“叫一声吴叔叔,我就教你。” 刘三千却提醒道:“你比四风大,应该叫你吴伯伯。” 在乡下,小孩子见到长辈或是比自己大的人不打招呼,便会被家长怪罪说不懂事,但是 对于陈四道,就没这种说法了,好像都习以为常,整个天水围的都没听过她主动与人打招呼,连主动说话都很少,如果必须说些什么,一般都是直接说话,或是以‘喂’作为开头。 但是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陈四道突然就说了一句,“吴伯伯,请你收我为徒弟。” 刘三千差点一口稀饭喷了出来,给白白喂了土地了。 吴修艰难的将身子直了起来,咳了咳嗓子,正色道:“从今天开始,陈四道就是我的徒弟,我会倾囊相授。但是你师傅我,境界不高,拳头还不够硬,以后你要是觉得我不能教你了,你随时可以拜在比我更厉害的高手门下。” 陈四道猛然站起身子,走到吴修面前跪下,‘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刘三千差点就惊掉了下把。 吴修眼眉下垂看着跪在地上的陈四道,又直了直身子,“起来吧。” 然后接着吃饭。 中午将近,赶集的张雪娥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手里提着鸡鸭鱼肉和一包包补身子的药材,看到吴修坐在院子,笑了笑轻声道:“吴大哥起来了,我这就去熬点汤,补补身子。” 吴修还是想说点什么,他当然和陈四风没必要说,但是张雪娥是陈四风的女人,女人有时候会比男人想的多一些,也会比男人多计较一些。不过有些男人则不一样,甚至比女人想的还要多,计较的还要深,男人可能说不出口,就在床头或者私下里教女人怎么说,相反如果女人计较的多,她也会在男人耳边吹床头风,甚至还会生气,说你必须要如何如何做,如何如何说,要不然就不跟你过。显然陈四风不是这样的男人,张雪娥也肯定不是这样的女人。 但毕竟是吴修给人麻烦在先,差点又让陈四风一家人惹上杀身之祸,在这件事上,即使是陈四风和张雪娥都与他计较,他也觉得那是应该的,于是他艰难起身,说道:“弟妹,这段时间麻烦你和四风了,大恩大德真是无以回报,请受我一拜。” 吴修实实在在的躬身一拜。 张雪娥是个贤惠而且善良的女人,与陈四风一起经历过苦难,她怕自己来之不易的家庭毁于一旦,怕自己的男人和自己孩子受到伤害,面对家庭和孩子,她必须自私,这是女人的天性。女人可以为了自己爱的男人变成瞎子,变成疯子,变的在别人眼里不可理喻。 张雪娥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有些羞涩,有些扭扭捏捏的看了一眼吴修便低下头去,焦急道:“吴大哥,莫要见外,都是家里人,都是家里人……” 吴修还想说点什么,张雪娥却提起东西,道:“吴大哥你坐,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就说,莫要客气。” 吴修点点头嗯了一声,便也没说什么。 中午,陈四风回家看到吴修已经起床一把将吴修抱的浑身发软,在饭桌上,一家人吃着饭,谈起事情。陈四风问事情是不是已经解决了,吴修摇头说没有,以后还有人来,还说等伤势恢复能骑马,他就先去瑶寨,在那边总比在天水围安全一些。陈四风说起房子的事情,吴修就说继续盖,以后肯定有机会住的。 饭后,陈四风和吴修聊天,说道:“方小雯那边可以放心,万象肯定会细心照顾,只是瑶寨有规矩,不是瑶人不能在瑶寨生活,短期内应该没问题。” 吴修沉思道:“没事,等孩子生下来,我就带着他们出门。” 陈四风一脸疑惑问道:“大征,值吗?” “如果是受伤之前我肯定会说不知道,但是现在我想说,值。”吴修说道。 陈四风并没有再说下去,于是说到其他事情,“方小雯很担心你,在我们没有到瑶寨之前,她说要回去换你活着,她娘俩死就死了,我想既然你设法让我们离开,肯定也不愿看到我们回去,是我让张雪娥拉着她才罢休。听说你重伤没死之后,她也要跟着我们回来,我和张雪娥好说歹说才留她在瑶寨。” 吴修便问道:“她没事吧?” 陈四风叹了口气,却说道:“还算坚强的女人,只是没个依靠,命苦。” 吴修看着屋外的艳阳高照和地面上方被暴晒产生的扭曲空气,怔怔出奇。 然后他轻声起身,走到了现在一直由他住着的东边厢房,睡了下去。 慢慢山海路 第二十二章:瑶族 三天后,吴修终于能长时行走无碍,甚至早上起来还能去河边缓慢的活动筋骨,与此同时吴修也每天指导陈四道炼体,在乡下,最简单的方法只有爬山,一座接着一座的爬山,然后就是立桩和打一些最基本的招式,一拳一脚,摸索着出力的方式。傍身的招式目前吴修一个都没有,所以就只能教这些。 陈四道的身体很好,甚至比一般的男孩子身体还要结实,吴修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他知道陈四道打小就喜欢一个人四处逛荡,今天东边的山头摘点野草莓,明天西边的山头摘些野山楂。沉闷的陈四道身上还有太多太多吴修看不懂的地方,比如她的眼睛,可以看见类似鬼魂的东西,而且她不怕热,也不怕冷,连续爬完两座山头都不见她喘粗气。 吴修也将自己多年的武道心得一一说与陈四道听,陈四道也能一一记下,并询问了许许多多的问题。吴修竭尽所能,倾囊相授,遇到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就让陈四道爬山,陈四道每次兴致勃勃的爬完一座山回来,睁大眼睛看着吴修,吴修就说该站桩了,说爬完山后不能放松,站桩可以让气息和身体更稳,陈四道也只好照做。 按照书上,吴修说与了几套呼吸之法让陈四道爬山的时候轮番尝试,陈四道却说没有特别不好的,也没有特别好的,都差不多。于是就让陈四道挑选一个,陈四道就选择了那套三短一长,逆向呼吸的方式。之前的吴修以为武夫不用如那山上修士一般呼吸打坐吐纳,后来几次受伤过后,吴修才知道武夫同样需要打坐吐纳静心静气,却不是吐纳天地灵气,而是沉浸于自己的心神中,感受自己体内穴道的变化。 这其实也是导致吴修在军中开穴一半而不自知的原因。 又是一个七天,吴修算是恢复了七七八八。 早上,吴修就要离开,前去瑶寨,一是为了看望方小雯,二是吴修去那瑶寨对所有人都很安全。走之前,吴修去看了自己的新房子,一个木头和竹子占了大多数的房子,一共三层,最底下的一层是用木梁托起来的,不高,陈四风说以后可以在下面拦个鸡圈,养点鸡下点蛋,第二层,中间是正堂,左边两个房间都被打通了,外面是茶室,里面是卧室,右边两个房间,是客房。最上面的一层才属于阁楼,隔开了两个房间,可以当仓库使用。 陈四道打趣说,以后就是生个三个四个的也有地方住,再不济就在旁边再盖个小阁楼。 吴修盼望着有那一天,可以看着自己的子孙绕膝,他和他的女人,每天坐着看夕阳。 吴修问厨房在哪里,陈四道说他会慢慢的将房子门口都铲平后,在房子的右方盖一间厨房,然后将它们都围起来,围成一个小院子。 吴修憧憬着那个样子,满心激动。 吴修就站在自己的房子门口,四顾望去,深吸一口气,笑道:“真是过日子的好地方!” 陈四风和刘三千也笑了起来,刘三千说:“大征哥,我们等你回来!” 欣赏完自己的房子后,吴修就开始往山路走去,陈四道要死要活一定要跟着吴修一起去。现在不是农忙时节,小虎也不用她整天照顾,陈四风也只好答应了这个固执的妹妹。 山间路口,四人分别之际,吴修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纸包,递给刘三千,说道:“三千,不能喝你的喜酒,你不会怪我吧,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收下。” 刘三千一把接过,“大征哥的份子钱,我一定得收!” 吴修拍了拍刘三千的肩膀,“好好过日子,生个胖小子后我再来喝大侄子的满月酒!” 刘三千使劲点头,“我会努力!” 吴修又对陈四风道:“黑子,房子你就帮我先看着,这段时间给你和雪娥添了麻烦…” 还没等吴修说下去,陈四风举起手,“打住打住,从哪学的婆婆妈妈的。替我照顾好四道就行,如今她拜你为师,就是你的徒弟,又是妹子又是徒弟,你可要好好待她,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你不了!” 陈四风一拳锤在吴修的胸口上,给吴修锤的连咳两声,却是让吴修心头一热,血液流转立马就快了几分,穴脉也似乎在沉寂中苏醒过来。 吴修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陈四道,“放心吧,走了!” 其实对于陈四风,他是不愿意自己的妹子跟着吴修学习那打打杀杀的功夫,他只希望四道能安安稳稳过日子,长大后找个好人嫁了。如果是别人收四道为弟子,他肯定拼命要拦下的,不过四道跟了吴修,虽不情愿,但也放心。 也许吴修就是四道的贵人,至于大道可不可期的,都无所谓了。 陈四道不止一次的去过了瑶寨,路线也熟悉,所以一路都由陈四道走在前面。小时候吴修也跟着村里的大人去过,用他们从瑶台镇购买的布匹和农具去瑶寨换兽皮,再将兽皮拿到镇上贩卖,中间可以赚不少的钱。从天水围一直往西北,走三天就可以到达,因为都是山路,吴修就没有骑马。 吴修问道:“当天你们飞了多久才停止的?” 陈四道答道:“两个时辰。” “多远?” “不知道,反正停在那里我还记得。” 两人从早上走到傍晚,吴修看着渐渐黑下来天色,“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他指了指前方的平地,“你饿不饿?” 陈四道没有说话,转身进入树林,不一会的功夫又窜了出来,就像一只野猴子,她走到吴修的面前,将衣服放下一甩,七八个野果滚落在地。吴修本想说她几句,却又不忍心,只好竖起大拇指。 夜幕临近,吴修点燃了一堆篝火,和陈四道一起打坐吐纳,沉浸于自己的心神之内。如今,伤势虽然恢复了大半,穴脉的气机运转也渐渐苏醒,但是还很慢,甚者依旧有一小部分是阻滞不前的。丹田湖海旁的那个小小神婴整日愁眉苦脸,又无能为力,却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在没有受损的穴脉中游荡,监督着少量的血脉之力有序的进入丹田。 吴修以心神看向神婴,神婴便也看向他,一脸的愤怒神色,吴修就只好去巡查那些受损的经脉。 寒雪的声音悠悠道:“你这个神婴不太好说话,不理我,我与他说话他也不听,我教他修复你受损的经脉方法,他说那是你事情,与他无关,他说他管的事情太多,管不过来。” 吴修说道:“那就只能慢慢等着恢复了。” “你身边的这个小家伙有点意思,是你什么人?”寒雪问道。 “我兄弟的妹子,也是我的妹子,现在是我的半个徒弟。” “阴阳人,很多年没见过了。”寒雪道。 吴修皱了皱眉。“什么是阴阳人?” “简单来说,死人和活人共体。” 吴修心中大惊,“有鬼魂在她身上作祟?” “没有,拥有阴阳之体的人一般都活不长,因为阴阳共体,没有确切之属,阴阳交替,甚至互相角力,最伤心神。但是这种人,是先天的好胚子,不管是山上修行还是走武道一途上升都是极快极快的,短时间内成就很高,但是终究逃不过阴阳噬体,阳神归天地,阴神成厉煞。” 吴修沉默一会,问道:“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修为越高,也就活的越长一些。” “能活多久?”吴修追问道。 “凡人之体三十年左右,武夫之体五十年左右,修士之体七十年左右,也许修为再高些,还可以活的更长久。” 吴修松了口气,在乡下能活到五六十岁就算是长寿了。要是成那修士,还能活到七十岁,也算是够本了吧。 可是寒雪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天下所有修道之人无非就是为了两个字,长生,就连武夫到了一定的境界也可以延续生命,再吃点什么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也可以活着看好几代人。等她修为又成,却知道自己活不长,你想想看,是何等的失望。” 吴修反驳道:“这方面的道理我会等她成年后说给她听,我想她肯定能理解,因为她是我的徒弟。我不信可以长生,我不信什么与天同寿,那些都是虚无缥缈东西,蛊惑众生罢了,也许有一天我会遇到那种活了好多好多年的人,修为高深,神通广大,但是如果只为了活着而活,只为了自己而活,我看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我只信这世间万物的生命都是有限的,人的一生就是在有限的生命里做有意义的事情,死时不遗憾,才是完美的一生。” 寒雪沉默一会淡淡问道:“你就这么看淡生死?” 吴修摇头道:“这跟看淡生死没关系,没有人愿意死,我也不想死,我更怕死,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还有很多美好的生活没有去过。如果有一天我不那么怕死了,或者我认为死对我来说是种解脱,该死的时候我就会含笑而死。不过眼下,我还没达到那种境界,还要为了活着而到处奔波。” 寒雪便不再说话了。 山间的夜晚幽暗而凉爽,阵阵凉风透过树林吹过来,就像一头头厉鬼在呼气。吴修再一次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神婴,便睁开了眼睛。陈四道还在打坐,大汗淋漓,吴修笑了笑,这是在开穴。 吴修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柴,准备起身打拳,忽听到阵阵猛兽咆哮,却分不清是那种野兽。西北山林多猛兽,再往西往北的十万大山甚之。如果要给十万大山划定个界线,古往今来都是以那些山民的寨子和部落为红线,比如瑶寨再往西往北就是那十万大山,而瑶寨就是在十万大山的外围。 但是十万大山腹地就没有人类的踪迹了吗?当然有,当年有大神通者在十万大山寻找过,还真给他寻找到一个部落,那个部落的人类男女皆用兽皮遮挡隐私,饮毛茹血,是真正的原始人类。 那个大神通修士很奇怪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别说是成了道的妖族和神智半开的妖兽,就连那猛兽都不怕吗?于是他暗中观察,这一观察就差点丢了性命,他在观察别人的同时,那些原始人也在观察了他,两方相遇,原始部落中走出一个女人,念着根本听不懂的咒语,林中便出现了一群群各个种类的猛兽,妖兽,甚至是有那长着翅膀的人形飞天大妖。也饶是他修为高深,以跌境的代价逃了出来,后人才得知,十万大山深处有那可以操纵妖兽的神秘部落。 猛兽袭人,是吴修小时候听过的最多最多的故事。比如那长着驴头的猫,身大入虎,专吃小孩,比如那大腿粗细的蟒蛇,只需要半刻钟就可以将一个成年人吞下肚子,比如一群一群的豺狼,成群下山,打家劫舍,连人都不怕。当然,还有那五彩斑斓的大鸟,温顺好近人,喜欢在人类面前展示自己的绝美羽毛,还有那黑白相见四肢短小,身体肥胖,喜欢向人类要竹笋吃的黑白兽。 黑暗处,一双双眼睛骤然亮起,望向吴修和陈四道,也许是怕篝火,一直才没有上前。吴修懒得理它们,安心的打着自己的拳。不料,两套拳打完,那些眼睛还在看着这边,而且越来越多,吴修只好喊了一声,想吓怕它们。 不多时,从黑暗处亮起一双如灯笼般的大眼睛,黄红相间。它缓缓的走到众野兽中间,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盯着吴修这边。吴修捡起一根还在燃烧的木头丢过去,众野兽四散而逃,只有那双黄红相间的眼睛一动不动。 看来是这群野兽的头头儿。 等众野兽重新聚集,那领头的野兽仰天嘶吼一声,震的吴修耳朵发麻。 然后四周所有野兽开始缓缓的靠近吴修。 吴修正愁没人活动拳脚,休息了这么久的时间,也该要动一动才能让穴脉运转的更快一些。如果放在小时候,吴修只能等死,但是现在的吴修,却能毫发无伤。片刻功夫,在吴修拳脚相加中,野兽四散倒了一片,一拳或者一脚就能要了它们的命。野兽却是越来越多,足足让吴修舒展了拳脚一个时辰,才有零零散散的野兽后撤不敢上前。 那领头的野兽一直未动,就那样睁着两个灯笼般的眼睛看了吴修一会后,掉头走了。 倒是个有些神智的野兽。 陈四道从虚弱中醒来,脸色苍白的她看到身边的光景不由的吸了口凉气,“你杀的?” 吴修正烤着一条狼的腿,滋滋冒油,问道:“开了几穴?” 陈四道想道:“只觉得后背两个地方不再麻涩,我现在还不能感受身体的全部穴脉。” 吴修已经将穴位图背的滚瓜烂熟,“那两处?我给你说说是哪两个穴位。” “肩膀往下一指处和这儿。”陈四道指着后腰道。 吴修望过去,“那是命门穴,肩膀往下一指是天宗穴。以后就以这两个穴位为起点,再以气机游走,哪里堵塞就是哪处未开,多看看穴位图,争取背下来,对你有好处。” “知道了。”陈四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这些兽皮都很值钱。” 吴修却道:“你,快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洗个澡,然后回来吃肉,问问你身上什么味!女孩子家家的,不爱干净!” 陈四道便一言不发的离开。 吴修手中的狼腿已经烤了半个时辰,他记得小时候吃过狼肉,很有嚼劲,如今再一试,不光有嚼劲,还香的很,要是撒点五香粉那就更香了,当即决定,下次出门,一定要带点调料出来。 陈四道一会的功夫就浑身湿漉漉的出现,黑夜中的黑姑娘披着同样黑色头发,远远一一看就像一只黑色的小水鬼。她坐在火边,也没觉得冷,只是浑身湿透了感觉不那么好。吴修将狼腿撕掉一半递给她,她也不觉得多烫,开始背着吴修默默的吃着。 吴修感觉好笑,便也没有笑。 所以有点憋的难受,问道:“你是真不爱说话还是假装不爱说话?” 陈四道吞下一口肉,说道:“不知道说什么。” “在天水围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也没话说?”吴修又问道。 “他们都是小孩子,跟他们更没有话说,整天想的就是抓鱼躲猫猫套蜻蜓,无聊的很。” “你就不是小孩子?” “在你们大人的眼里肯定是,但是在我自己的眼里,就不是。” 吴修挠挠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说道:“赶紧吃,吃完睡觉,你还小,不能跟我一样整夜打坐。” 陈四道果然就睡了。 吴修将散落在四周的野兽收拾过来,开始一一剥皮。 天微微亮,吴修还在忙碌,陈四道醒来一次,看了看吴修,又倒地睡了。一直到太阳冉冉升起吴修才忙完,将所有兽皮用藤蔓绑着挂在马的后背,收获颇丰,算是进入瑶寨小小的见面礼了。陈四道在噩梦中醒来,醒来的那一刹那她用无助的眼神看了吴修一会,然后起身洗脸,主动牵着马走在了前面。 吴修跟在她身后,问道:“感觉怎么样?” 陈四道嗯了一声,便禁声不语。 吴修纳闷,问道:“嗯是什么意思?” “还好。”陈四道低声道。 “做了什么梦?说说?”吴修问道。 “没什么。”陈四道拉了一把马绳,进入一条极窄的岔路,“前面大概五六里就是那天我们贴地飞行停止后的地方。” 吴修抬头望去,算算距离,昨天早上出发,一次未歇,天黑后才开始休息,大概走了八九十里路,再加上这五六里,也就是差不多一百里。一张符箓可以在两个时辰内行出一百里,不由的感叹道:“还是山上好啊!” 两天后,瑶寨已经若隐若现,待翻过了一座大山,便能看到瑶寨的真面目。山谷之中,木楼林立,零零散散没有章法,大多都建在山谷两侧的山上。进入山谷,有两侧木质高台伫立,高台之上分别站着两个身穿粗布对襟的男人,他们身后背着长弓箭袋,腰悬窄刀,神情肃穆的看着山谷外围。看到吴修和陈四道,便弯弓搭箭,吴修只好举起手,用蹩脚的瑶语喊道:“我们来看望朋友。” 吴修指了指马上的兽皮,高台之上的其中一个男人顺着竖梯下来,他认识陈四道,问道:“又来找万象?” 吴修点点头,从马上扯下几张兽皮,“送给你们。” 那男人似乎被兽皮吸引,看了看马上堆积如山的兽皮,问道:“你杀的?” 吴修笑着点头。 男人略有惊讶,“进去吧。” 吴修只好抱了抱拳,进入瑶寨。这个瑶寨是方圆百里最大的瑶寨了,是已经发展成有市集的地方,如今是打猎和挖药的旺季,家家户户门口都悬着晾晒的兽皮和一些药材,等着外面的行脚商进来,以物换物,或者花钱购买。 如今他们也早已学会种田和织造一些粗布,又有靠山吃山的本领,日子过的也是相当惬意。 依旧是陈四道带路,一路上遇到许多房子和许多人,在许多人异样的目光下,两人到了万象的家,统一制式的房子,典型的瑶家。陈四道敲门,开门的是个头盘黑巾,身穿五彩斑斓服饰的女人,长的也好看极了,吴修才知道为什么万象愿意入赘瑶寨了。 女人看到陈四道,用极其熟练天水围方言问道:“妹子,你怎么又来了?” 陈四道不自然的咧嘴笑了笑,指了指吴修,“他来找人。” 吴修问道:“万象呢?” “跟着族人上山打猎去了,两天后才能回来。你是谁?”女人说道。 “我啊,是万象的哥。”吴修笑道。 女人这才让开大门,侧身道:“请到里面坐。” 方小雯不知何时一脸睡眼惺忪的从里屋走了出来,她头发有些凌乱,便轻轻的整理了下。 吴修进门以后看到了方小雯。 方小雯也看到了吴修,然后笑了笑。 吴修便也跟着笑了笑。 慢慢山海路 第二十三章:新生 吴修这才打量着屋子,笑道:“你们成婚那会儿,我也没回来,你肯定不认识我。我叫吴修,也是天水围人氏,是与万象小时候一起长大的。” 瑶族女人这才想起什么,“我听万象说起过,他还说你这段时间肯定会来。”说着,就准备去端茶倒水。 方小雯在正屋内站了一会,看了吴修几眼后就回房间了。吴修将马上的兽皮卸下来,然后一张一张的晾晒在屋前的竹竿上,瑶族女人问陈四道,“那是你们在路上打的野兽。” 陈四道点点头,指着吴修,“他一个杀的。” 吴修忙完,笑道:“万象媳妇儿,这些兽皮就送给你们了。” 瑶族女人笑了起来,“我叫阿兰,吴大哥叫我阿兰就行。” 夜晚,大家聚在一起吃饭。 方小雯终于还是说出了话,“你,还好吧。” 吴修喝下一口当地的米酒,“我没事。” 方小雯如今吃的睡的相当好,瑶寨的食物大多以肉食为主,再加上阿兰是出了名的好客贤惠,顿顿换着花样做,几天没见,方小雯像是长胖了几斤。方小雯低下头,低声道:“是我害了你。” 吴修放下饭碗,“你真的不用想那么多,事情都过去了,人得往前看。既然救了你,就不能抛下你不管,再说,真要不管,也是等你孩子生下来以后,到时候你愿意去哪里,我不拦着。” 方小雯猛然抬起头,梨花带雨,可怜无助的看着吴修,“你我素不相识,你不觉得委屈吗?” 吴修没去看她,而是看了眼陈四道,轻声说道:“刚开始真有点委屈,但是现在不会了。我当过兵,杀过很多人,我更不是善男信女,但是当我昏迷七天醒来的那一刻,突然就觉得这样做很值,它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之前我是个不惜命的人,将生死看的很淡,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爱生命,我爱所有的生命。” 方小雯微微哭泣,“那你想过没有,下次他们再来怎么办,你还能抵挡的住吗?” 吴修摊开手,“这就是我和你来瑶寨的目的,住在这里,咱们都很安全。再不济,咱们就跑,流浪天涯。” 方小雯盯着吴修,看着看着,就破涕为笑,但是当笑声停止后,她反而哭的更大声了。 她一边哭泣,一边看着吴修,就莫名其妙的心痛、悲伤,然后陷于无边无际的挣扎。她只好默默起身,转身去了房间,钻进了被窝里。 阿兰起身去安慰方小雯。 陈四道吃饱了饭,去门口打拳。 饭桌上,吴修一个人默默喝酒。 两天后的傍晚,万象返回,分得的肉和兽皮他一个人拿不完,只好回家喊媳妇儿帮忙。还没进屋,就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站在他家门口左右张望,他大喝一声,那人便转过头。 吴修笑了笑,从小便黑黑瘦瘦的万象依然还是黑黑瘦瘦的模样,只是他的脸上多了些坚毅和沧桑,一身猎人的打扮,透着勇敢和无畏,气场十足,真不像是从小最调皮捣蛋的那个小屁孩,瑶寨姑娘对勇敢的男人情有独钟,也许当年逃难的日子,将小万象磨砺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过依然掩饰不住他长的并不伟岸,真想不通阿兰那么漂亮的姑娘是怎么愿意嫁给他的。 “小万象!”吴修喊道。 万象微微一愣,便也睁大眼睛大声叫了起来,“大征哥!”他跑到吴修的面前,锤了一把吴修的胸口,“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几天了,一直在等你回家,怎么样,这次猎物多不多?”吴修低头打量着万象。 万象却答非所问,一脸挑衅的模样,问道:“听说你现在是武夫了?改天咱们比比啊!” 吴修吸了口气,以蹩脚的观潮之法望过去,万象气血极盛,穴脉运转极其稳固有序,虽还看不出来开穴几何,但是浑身散发出来的磅礴气息足以说明一切。吴修边点头边说道:“怎么?阿兰不是因为你小子有几招就愿意嫁给你的吧?” 万象骄傲的拍了拍自己肘部肌肉,如一块小小的钢铁,“改天咱们试试。走,帮我去拿东西,夜晚咱们吃烤肉喝大酒!” 万象分的一张虎皮和其他兽皮若干,他说这张虎皮不卖了,准备给阿兰做一件过冬的皮袄。吴修驮着肉,足有二百多斤,万象驮着兽皮,沮丧道:“这些年山里的猎物没有那么多了,似乎都跑去了森林里面。这次我们也是冒着风险进的深,要不然打不到这么多。” 吴修也说道:“我们来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一群野兽,领头的好像还有些神智。” 万象道:“这个不稀奇,这些年出现了几头大家伙,属于那种半妖兽,它们几乎把所有的野兽都瓜分了,故意绕开我们打猎的范围,成天带着一群小畜生围攻进山的落单人。” 吴修指着万象背上的一张巨大虎皮,“对付这个家伙不容易吧?” 万象吐了口吐沫,“我们五个人的箭都射不透它的皮,只能近身搏斗,伤了两个人,不过都死不了,所以虎肉都让他们两个分了。” 到家后,二人收拾完毕,万象就说晚上烤肉,割下几大块后其他的都交由阿兰处理,天气炎热,肉一般要烟熏后撒上盐巴,放入阴凉的地窖,可以保存到冬天。吴修和万象则在门外的院子里开始生火。 满屋酒肉香,方小雯也罕见的出了门,与大家一起在院子里欣赏月色。 又过了两天,方小雯的肚子开始有预兆的疼起来。 瑶寨的接生老太婆只拿着一把剪刀,背着双手慢悠悠的到了万象家,一边走一边剪的咔咔作响,吴修都不由的替方小雯担心。万象却说道:“放心吧,唐阿婆从十五岁开始接生,几乎整个瑶寨的人都是她接生的。” 要了两盆热水,叫上了阿兰帮忙,老太婆便嘭的一声关掉了房门。然后只听到方小雯的哭声,不知道是被老太婆给吓得还是疼的。总之吴修开始惴惴不安。 万象便笑道:“这女人长得这么好看,干脆娶了她算了,白白落一个胖儿子,多好的事情。” 吴修没搭理他,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 折腾一个时辰,依旧不停孩子的啼哭声,老太婆一把拉开大门,指着睁大眼睛看着她的吴修,用瑶族方言说了一句,“你,去找跟棍子!” 吴修没听懂,看着万象,万象说:“让你去找根棍子。” “找棍子干什么?”吴修诧异问道。 万象也摇摇头,便起身去门口拿来一截竹棍送到老太婆满是血迹的手上。 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是方小雯不听话,要挨打才行?哪有这样给人接生,这也太夸张了点!吴修假装镇定,手心后背却都是汗。 再一个时辰过去,一声刺耳的啼哭声划破寂静的夜晚,就像黑暗里一道给人希望的曙光。吴修猛然站起身,看着万象一脸无奈的脸,又安安静静的坐了下去。然后便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没有什么希望是新生命给不了的,就像没有什么坎坷是过不去的一样。 一切都值得。一切都很完美。 哪怕孩子不属于他,他至少为了这个崭新的生命付出过、奋斗过。 不多时,接生老太婆走出房间,经过两个时辰的努力,老太婆明显看上去有些疲惫。她指着吴修,说道:“是个男娃,你女人难产,没有我,孩子怕是保不住!” 吴修尴尬起身,想说些什么,却被万象抢先道:“唐阿婆,你说的我这位兄弟听不太懂,明天上门给你送喜肉,你就回家歇着吧。” 老太婆嘀嘀咕咕说了几句,擦了擦手,拿上自己的剪刀,又背着手咔咔咔的离开了。 吴修一头雾水,万象将老太婆的话翻译了一遍,吴修便说道:“万象,你要给阿兰说一声,这段时间就麻烦她好生照顾了,我也不闲着,下次你们打猎我也去,替你们多打点猎物。” 万象便说了句,“婆婆妈妈的,跟个娘们似的。不过能住多长时间,我可决定不了,族长和大祭司两个人说的才算数。” 情况吴修也已经知道,“改天我去见见族长和大祭司,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如果需要我做什么,我绝不推辞。” 万象叹了口气,其中的难处他作为外来人是切身体验过的,当年为了阿兰,受尽百般考验,可以说是百般折磨,最终活了下来。阿兰为了他,被逐出家族,成了一个没有祖先,没有瑶神庇护的最末等的瑶人,她那让整个瑶寨都羡慕的光荣血统,被许许多多的人当成笑话,一直看了这么多年。他和阿兰成婚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孩子?是因为不能有孩子,离家之前,阿兰的族长父亲说,如果有孩子生下来,就由大祭司拿去祭瑶身。心中有口气,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再说也不可能用拳头去解决,即使用拳头解决,那也是徒劳,因为瑶寨中能轻易杀了他的人,太多太多了。 阿兰将婴儿用兽皮包裹着,走出房门,交给两个大男人,她要去照顾还在昏迷的方小雯。 万象抱着一脸皱皮的婴儿,嫌弃道:“这也太丑了吧!” 吴修用手指轻轻抚摸婴儿的脸颊,婴儿则看着吴修,手舞足蹈,不知是饿的还是被吴修吓的,立马就哭了出来,吴修笑道:“你懂什么,小孩子生下来就这样,满了月就好了。” 阿兰忙的满头大汗,出来接过婴儿,她说孩子饿了,需要吃奶。 万象看着阿兰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忙的就像是自己生了个儿子一样,不免有些伤感,他叹道:“阿兰很喜欢孩子,她不说,但是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可惜我不是瑶人,我们即使在一起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如果可以,就让这个孩子当我们的干儿子吧。” 吴修拍了拍万象的肩膀,“瑶寨的一些规定,我也有所耳闻,你和阿兰为什么不走,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日子?” 万象又叹道:“我说了,阿兰不愿意,她说她的灵魂在这里,必须要死在瑶寨。我拗不过她,又怕她伤心,我本来就亏欠她很多,所以就不开口了。” “喝一杯?”吴修问道。 于是两个大男人,各怀忧愁,又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 第二天清晨,方小雯从虚弱的醒来,看着安详睡在她旁边的婴儿,怔怔出神,然后放声大哭。哭声吵醒了吴修,吴修想进房间,却又止住了脚步,只是在房外犹犹豫豫说道:“恭喜你!你现在可以安心了,好好照顾自己,别的都不用担心。” 方小雯止住了哭声,良久才轻声说道:“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没有你,孩子活不了。” 吴修一手捧着一手,放在腹部,为难道:“我读书不过,不太会取,你就按照你的意思吧。对了,你想吃点什么,让阿兰给你做就行,身子虚需要补,要不然孩子就该挨饿了。” 房间里陷于沉默,吴修只好不再说什么,当他转身离开之际,方小雯大声说道:“念恩!他叫念恩!” 吴修停下脚步,默默念了两声‘念恩,念恩’,然后说道:“好。” 接下来的几天,吴修和万象商量着下次打猎的事情,陈四道每天都遵循这吴修的指示修行,阿兰的任务就是伺候方小雯。刚生下来的孩子,无非就是吃,然后屎尿屁,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是贤惠善良的阿兰并不嫌弃。 这天,由于万象家门口的竹竿上多了一些尿布,只好将兽皮拿到山谷下方的平地上晾晒,两人忙着忙着就走来一个双手拢袖的高大男人,万象认识他,提醒道:“这是阿兰的哥,阿努干,下一任族长,估计是来找你的。 吴修起身抱拳。 阿努干依旧双手拢袖,直直的看着吴修,开门见山问道:“你要住多久?” 吴修放下双手,“至少要等到孩子满月吧。” 阿努干充满鄙夷的看着一直在忙碌的万象,“提醒你一句,别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然后他看向吴修,“与我们做生意,欢迎,但是别想把瑶寨当成你的庇护所。” 寄人篱下,吴修只好忍气吞声,“此事我会向族长和大祭司说明,如果仇人找上门,绝对不会连累瑶寨。” 阿努干放下双手,“你最好在一个月内离开。” 阿努干便走了。 吴修看着阿努干离去的背影,然后转身干活,也计划着下一步的计划。 终究不是自己的家乡,终究是要离开的。 慢慢山海路 第二十四章:大山里发生的事情 在阿兰的细心照料下,方小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恢复的不错。取名叫念恩的男孩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好看,像他母亲,有一双大眼睛。在瑶寨的日子平静无波,方小雯开始喜欢上这里,本就出身寒门的她,就像回到了最初的时光,平淡中寻找各种各样的美好。只是现在,她的身份是个母亲。 她在努力的忘掉之前的事情、忘掉那个男人,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草率决定。她并不为自己的后悔感到羞耻和惭愧,她曾经努力过,甚至站在懦弱皇帝的面前扮演过母亲的角色,可是有些事情终究是一个女人难以左右的。她并不欠皇帝什么,当他死后,她也准备以死明志,但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为了他们之间曾经炙热过的情感,她决定再努力一次,至少为他生下孩子。 吴修的出现,让她燃起了生的希望,让她心安和放松。之前,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要依靠谁,哪怕她曾经的男人是皇帝。 但是当吴修出现后不一样了,她开始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依赖他。 上次被猛虎伤的两个人依旧需要养伤,所以这次加上吴修,一共是四个人。早上就要出发,阿兰起的很早,为万象和吴修准备着丰盛的早饭,如果她没有被明令禁止祭拜祖先和瑶神的话,那么现在她家里就应该有祖宗牌位和瑶神挂像。在瑶寨,打猎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是一件大事,男人出门打猎之前,女人要沐浴更衣,以生肉祭拜先祖和瑶神,希望能得到先祖的庇护和瑶神的馈赠。 但是现在,已经算是失去瑶人身份的阿兰和本就不是瑶人的万象和吴修,只是简简单单的围在一个桌子上,吃着阿兰为他们静心准备的食物。 方小雯走出房间,将放在桌子上的肉干包好,轻声说道:“你们要小心,遇到危险跑就是了,千万别逞强。” 万象打趣道,“小雯妹子,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吴修,你就放心吧!” 方小雯低头笑了笑,“万象大哥,你要是不嫌弃,等你回来,我就让念恩给你磕头,从此以后,你就是念恩的干爹。” 万象看了眼阿兰,笑道:“那我就打一头长齿狼,用狼牙给我的干儿子做个项链!” 方小雯笑着点头,然后看着吴修,问道:“你的伤好了没?” “已经好了,你这几天好好养着身子,说不定我回来后,咱们就得离开了。”吴修说道。 “嗯,我等你。” 念恩开始啼哭,方小雯便回了房间。正要出发的时候,陈四道早练回来,说也要跟着一起去,这次吴修始终没有松口,后来还是阿兰劝说道:“四道妹子,你就留在家里,帮帮家里忙,家里没个男人,万一碰到小偷飞贼,用你师傅教你的武功,也可以保护我们啊。” 眼看是没戏,陈四道悻悻然回到自己的房间,嘭的一声关掉房门。 吴修便对着房门大声说道:“师傅的话都不听了?我走的这几天,不能松懈,等我回来,我就要试招了,到时候我可不会收下留情的。” 陈四道恶狠狠的道:“总有一天我要打败你!” 吴修和万象对视一眼,笑了起来,“好,我等着那一天!走了,你在家要听话。” 房间里再也没有传来说话声。吴修和万象便各背着一张弓和一个箭袋离开了家,去往瑶寨的大门口与剩下的两人会合。吴修考虑过带着寒雪,可是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和寒雪与他的一番对话之后,吴修便不想再处处依赖寒雪了。如今自己也是合脉境的武夫,武夫最实实在在的武器还得是自己的拳头。 在瑶寨门口,吴修见到了另外两个人,听万象说是父子俩,并在私下里说能与他组队一起去打猎的,基本上都是瑶寨的末等瑶人,属于享受不到瑶寨资源,完全得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的人。 吴修感叹道:“为什么这种没有被世俗王朝浸染的遥远山区,也有那三六九等,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平等。” 万象淡淡道:“正常的很。” 父亲叫安内,儿子叫安太尔。 安内很沉闷,一路不说什么话,安太尔是个很强壮的少年,但是也跟他父亲一样,不爱说话,一脸的刚毅之色。 进山的路还需要走一天,先是到达临时搭建的草屋,在草屋休整一天,再走半天,就能到达合适的猎场了,四人会两两分开,遇到好对付的野兽两人就已足够,如果遇到一些大型的猛兽,则要吹响瑶寨特制的银哨,另外两人就会及时赶过来帮忙。 吴修问道:“你听没听说过,妖?” 万象沉思道:“你说的是妖兽?” 吴修摇头道:“我说的妖,是长的跟我们人一样的那种妖。” 万象道:“听瑶寨的老人说起过,但是我没见过。” 吴修回忆道:“我见过,是个女人,是个极美极美的女人。她是狐妖,也就是大家说的狐狸精。而且,天下修道门派分为四个流派,妖道也在其中。” 四种流派,吴修都有所接触,比如陈定都就属于典型的仙道修士,鬼道有朱小魁和他的鬼道大宗师爷爷,还有那鬼道末流黄三多,妖道就是新月郡何家的狐妖张小莲,至于魔道,吴修感受颇多,感受过魔气给他带来的战斗欲望,他的那把枪,也是典型的魔道兵器。 万象问道:“也就是说这些畜生时间长了可以修成有神智的妖兽,在慢慢修行,就可以化成人形?” 吴修点点头,“也许就是这样的,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妖都是十恶不赦的,比如我见过的那个狐妖,好的很。” 万象却说道:“妖精妖精,哪有什么好妖精。”然后他突然愣了一下,低声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些化成人形的妖就躲在我们的身边,而我们却不知道呢?” 吴修想了片刻,点点头,“有可能。” 万象皱眉思考,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夜晚,四人决定在草屋休息一晚,天亮再赶路。于是先由吴修守夜,毕竟是森林深处,要时刻防着野兽突袭。吴修一个人在草屋外逛荡,夜晚的森林,连一点点月色都看不到,不过自从进入合脉,吴修的眼睛便能在黑暗处看的更明白一些,虽然不至于如白天那样,不至于有陈四道的特殊天赋,但用处也是极大的。 瑶人进入十万大山打猎,一般是以一日半或是两日路程为界。再往深处,就会很危险,曾经有不怕死的瑶族猎人带着十人队伍连续走了四天准备大干一场,最终出来的只有三个人,其他七人都被神秘野兽给杀了,而幸存下来的三个人连野兽长什么样都没有看到。 吴修无所事事,只好缓缓打拳。如今伤势已基本痊愈,只有一两处受损的经脉还未恢复运转,但不影响自己的丹田湖海吸收存储内力。出发的那天夜晚,吴修内窥自己的身体各处窍穴,发现神婴已经开始在丹田湖海处走来走去,手舞足蹈,甚是高兴的样子。除了一两处穴脉运转停滞之外,其他穴脉皆稳固有序,甚至比受伤之前运转的更快了。 已经能看到那干旱池塘中间的一汪清水,神婴看向吴修的眼神也不再是幽怨和愤怒,如今也也能和和睦睦相处,虽然不是那种相敬如宾,见面就得抱拳鞠躬,但是如那寡淡的邻里关系一样还是不难,相互对视,便自然的收回目光,然后各忙各的。 对于自身的缺陷吴修心知肚明,一是没有傍身的招式,与人对敌永远都是以招拆招,然后一拳一拳的捶下去,虽然一力降十会,以力破万法是天下武夫的终极目的,但是现在,拥有一套拳法或者一套掌法,哪怕是一套腿法,可以在临阵之时,胜算更大一些,再说了,总是一拳一拳的锤下去,也不好看不是。 当日狄广的掌法,那种巧妙聚力的方式,然后再以浑厚内力催发,是当真了不得的好功夫。还有狄青聚力成火的那个拳法,不说威力如何强大,就说那火沾染身体,就好像要侵入心脉,用一把火烧人五脏六腑和全身窍穴一样。如果当日没有魔气或者说是魔力帮他阻挡火力攻心,那么他现在可能会整天呕血不止,受那真真正正无法修复的内伤。 外伤不可怕,甚至裸露白骨在外也不可怕,因为有那使人生肉生骨的妙药。内伤,特别经脉受到难以恢复的损害,才是一个山下武夫真正的禁忌,往往都能影响一个人的前途。 吴修轻轻舒了口气,双手缓缓向下以丹田为终点,不由的心神一紧,丹田处开始发热,一股热流从丹田出发,流向全身,吴修脸色微微红润,都有一些出汗了。这像极了在魏营在文若帐内喝得那杯春露茶,然后一股强大的力量油然而生,吴修凝神聚气,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远处的大树凌空出了一拳,便看到树叶晃动,惊动飞鸟无数。 吴修想起了文若,那个辅助魏王十年得天下的第一文臣或者第一谋士。吴修对他的印象不深,却对当日在军帐中与他谈的话颇为深刻。庙堂之上,你杀我,我杀你,往往要比江湖上残酷的多。吴修庆幸自己离开了军队,也庆幸自己没有杀方小雯而是救了她,更庆幸自己没有去许都的清福坊,领一笔属于他的泼天富贵。 如果一切是顺利的,他也顺利的完成了任务,也去了清福坊,也许下一个死的,该是他了。 然后,他想起了陈定都,不知道秘境夺宝是否顺利,想起了小鬼仔和铃儿,不知道他们过上没过上想要的日子,想起了何健诚,现在已经跟张小莲冰释前嫌了吧,想起了朱小魁,不知道他现在是一个人闯荡江湖呢,还是决定留在门派修行,想起了黄冬梅和韩东来,还有不到一个月他们就要成婚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赶得过去。 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人………. “发什么呆呢?”万象突然在身后问道。 吴修蓦然惊醒,“没什么。” 万象刚刚睡醒,舒展筋骨啪啪作响,吴修便问道:“你不是说找个时间咱们比划比划吗?我现在伤好了,就让你一只手好了。” 万象扭动腰杆,“算了吧,我有自知之明,你刚才的一拳我做不到。” 吴修调侃道,“你小子偷看我?” 话音刚落。黑暗处亮起一双如灯笼般的眼睛,吴修认得这双眼睛。 吴修看过去,说道:“当天就是这个家伙带着一群野兽攻击的我。” 万象脸色微变,缓缓退进草屋,叫醒了还在睡觉安内父子,然后拿起弓箭,扔了一把给吴修,“不是简单的野兽,小心。” 吴修接过弓箭,说道:“这次来的好像只有它一个…” 还未说完,万象指着吴修的身后,“你再看看。” 吴修便回头看过去,四周,缓缓走出一只只野兽,虎豹熊狼什么都有,不多时就将草屋包围的水泄不通。 又从兽王身边走出一只比它小一些的猛兽,依偎在兽王身边,看着吴修他们。 万象骂了一声,“你是怎么惹得这些畜生?一下来这么多!” 吴修看着兽王,这次比较近,看到真切,那是一头白色的巨虎,一头吴修从来没有见过的老虎,它几乎比吴修还高,而且它的两根牙齿似乎比韩东来的长剑还要长一些。它身边,也是一头白虎,但明显比它小一号。 吴修便形容了老虎的样子,万象正想说什么,安内却道:“剑齿虎,好多年没见了,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 逃,是不可能逃的掉的,所有人只好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白虎缓缓向前一步,走到离众人大概十米处,看着四人,它仰天嘶吼一声后,又退了几步。然后四周所有猛兽,如潮水般奔袭而来,四人齐齐放箭。等到野兽近身,三 人又抽出佩刀,近战搏斗。吴修只用拳脚,与那日一样,一拳一脚皆可以毙命。 白虎静静的看着,当地上的野兽死了一大片的时候,它又是嘶吼一声,扑向四人。第一个目标竟然是安内,安内也是眼疾手快,看到白虎袭来,猛然侧身躲过。的确是有些神智和手段的猛兽,白虎在空中变换了方向,以庞大的身躯将安内撞出了十米开外。 安太尔着急喊了一声,吴修也回头看去,跃到安内的身边,只见安内挣扎着起身的同时,连连呕血。吴修看向白虎,白虎摆了摆头,又如箭矢般冲过来。吴修闭着眼睛,运转丹田之力,向前三步,一拳砸去,砸到了白虎的额头上。白虎冲势未减,推着吴修滑行了十几米。 这几乎是合脉境武夫吴修最重的一拳了。但白虎依然屹立不倒。 吴修撤回拳头,只觉右手发麻,白虎又扭过头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吴修一把抓住白虎两根如利剑般的牙齿,白虎随即扬起头颅,将他带的飞起。 吴修喊道:“万象,射它的眼睛!” 同时,吴修以白虎牙齿为杠杆,双脚齐齐踢在了白虎的前腿上,白虎向后一退,吴修也松开了双手,冲着万象喊道:“把刀给我!” 万象扔出去一把弯刀,然后自己弯弓搭箭,箭矢激飞,射在了白虎的额头上,只是没想到白虎的额头如此坚硬,就像射中了一块铁板,箭矢崩断掉落。 安内已经起身,安太尔和他背对背,防御着不断冲来的其他野兽。万象再次弯弓搭箭,白虎却是扭过头去,因为吴修不知何时绕到了它的身后,在它后臀上砍了一刀。 另外一只默默观战的白虎站不住了,嘶吼一声扑将而来,依旧冲向安内和安太尔。就在这时,从远处的树上射下一只黑色羽箭,正中小白虎的眼睛。小白虎吃疼,便停下脚步,呜咽着用前爪拍打自己的面部。 然后一个黑衣老者飘落下来,又是弯弓搭箭,对准了与吴修搏斗的白虎。白虎见到老者明显有些畏惧,一个前扑,到了小白虎身边,蹭了蹭小白虎后,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看着离去的白虎,黑衣老者这才缓缓收弓。 万象抱了抱拳,表示感谢。 安内坐下休息,似乎是伤了肋部,一直扶着肋部沉默不语。 吴修也走了过来,也同样抱了抱拳,“谢前辈。” 黑衣老人将长弓背起,问道:“你们是最近瑶寨的?” 万象点点头。 黑衣老人淡淡道:“捡着地上这些野兽就走吧,最近山里不太平,少上山打猎。” 万象和吴修对视一眼,便默默的跟着安太尔一起收拾战场,虽然没能打到大型的猛兽,但是地上的这些死掉的野兽也足以让他们满载而归,再说安内已经受伤,不宜继续了。 黑衣老人突然问道:“年轻人,你刚才用了几成力?” 吴修和万象面面相觑,吴修站起身道:“并无保留。” 黑衣老人笑了一声,“能接下成了半妖兽的剑齿虎全力一击,很不错。你是那山外的江湖武夫来瑶寨体验打猎的吧?要是山上人,得用点花里胡哨的手段才行。” 吴修谦虚道:“只是刚入门的武夫而已。听前辈口音不像是附近的山民,也是山外人?” 黑衣老人点了点头,“我不是瑶人,也不来自哪个部落,一个人在山里呆惯了,就不想出去了。”他沉默了会儿,又提醒道:“回去给你们的族人说一声,最近一个月就不要再上山了,这些畜生最近有些反常,要打猎,一个月后再来吧。” 万象突然惊讶道:“莫非你就是,管家?” 黑衣老人笑了笑,“回去告诉了你们阿古族长,就说他又欠巴音一个人情。” 吴修追问道:“前辈,最近林子里出了什么事?” 黑衣老人沉吟道:“无非就是某个家伙成了妖,想给点颜色你们看看。” “成了人形的妖?”吴修又问道。 黑衣老人嘴角微动,看着吴修,“你接触过妖?” 吴修点点头,“我认识一个狐妖,是个好人。” 黑衣老人冷笑道:“妖就是妖,畜生罢了,等你见过它们的手段,就不会这么说了。” 万象拉了一把吴修,恭敬道:“就不打扰前辈了,我们这就回去。” 吴修却挣脱开了万象的手,回头道:“前辈,请问林子深处有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实不相瞒,我被仇家追杀,躲进了瑶寨,可是瑶寨有瑶寨的规矩,正愁着找个落脚点。” 黑衣老人指了指东北方向,“往哪走三天,是我的山谷,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带你去。” 吴修喜道:“前辈,能不能告诉我确切地址?” “怎么?你还有家人?”黑衣老人问道。 “一个朋友和刚出生的孩子,还有我的徒弟。” 黑衣老人走到一棵大树旁,指了指上面,“我就准备在这里守株待兔,也等你两天,两天内要是看不见你,我就会离开。” 吴修再次抱拳,“谢前辈!” 万象一阵头大,在吴修耳边轻声说道:“你是傻子不成,这种以赏金过日子的人,为什么能立马答应你?他是坏人还是好人,安的什么心,你知不知道?再说,你知道管家是什么吗?你知道他的手段吗?别不小心把方小雯害了!念恩才出生几天?你不知道啊!” 吴修一直沉默不语,忙着剥皮,开肠破肚,忙了足足半天,三人才将有用的动物皮毛收集起来,肉拿不了那么多,剩余的就找了个坑埋了。天光大亮,本就很疲惫的他们又马不停蹄的往回走,安内受伤颇重,所以他那份就由吴修扛着。 太阳下山之际,四人回到瑶寨,算是满载而归了,周围人们都投来羡慕的眼光。 等吴修和万象真真切切的坐下来,已是深夜。阿兰照例做了丰盛的食物,饭桌上,吴修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说道:“现在方小雯和念恩最需要的是安稳,不管在哪里,只要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就很好。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管家有没有险恶用心,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说我们能去哪里?回天水围,对方随时会找上门,往哪里跑?瑶寨之前一直是我心中最理想的避难所,因为这里属于化外之地,瑶民团结强悍,隐藏的高手很多,没人敢乱闯,可是我之前不知道外人不可以长住,即使有朋友也不行,所以又要从长计议了。留在这里住一个月?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是想把她们娘俩安顿好,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办。” 万象叹了口气,说道:“我给你说说管家的故事。管家是山外的叫法,在瑶寨,人们都把他叫哥斯拉,意思就是守护者。二十年前,有一个人,自称守护者,将生活在大山外围的所有寨子部落的族长聚在一起,说可以给他们安全,条件是每个寨子都要向他纳贡,也就是赏金。当时有人不愿意,然后那个人部落第二天就被猛兽袭击,死伤大半。二十年来,他保护一方平安,让我们这些猎人不再受到大型猛兽或者妖兽的阻拦,也保护外围所有的寨子和部落不受猛兽袭击。” 吴修纳闷道:“他做的是好事,给点钱也无可厚非吧?” 万象无奈道:“生活在大山外围的所有寨子和部落,在没有他出现的时候也能安安稳稳,他一出现就要赏金,不给就可以操纵猛兽袭击,这跟抢有什么区别?这样的人,心能好的了?”他顿了顿,看着阿兰,“我明天就去找阿兰他爹,跪着给他磕头!” 万象最后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 阿兰低下头去。 吴修沉默思量。 方小雯不知道是何时起的床,忽然说道:“去。我跟你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吴修回头看过去,看着方小雯的眼睛,在方小雯明亮的眼睛里,他看不到恐惧和失望,而是看到了希望和鼓励。吴修轻轻对她点点头,“去早点休息吧,天没亮我们就要走。” 方小雯轻轻嗯了一声,回到房间。 万象看着吴修,从吴修的眼睛里,看出了果断和决绝,他知道吴修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便不再劝了,只好叹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和阿兰就不留你了,一切小心。” 方小雯抱着睡着的念恩走出了房间,许多年都有下跪的她,毫不犹豫的就跪在万象面前,感激道:“万象大哥,我替孩子给磕头,这些日子谢谢你和阿兰嫂子的照顾,等孩子长大,我一定要让他亲自给你磕头。” 万象站起身,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看着念恩稚嫩的小脸说道:“干爹这次没有打到长齿狼,不能给你做项链了,以后给你做好,等着你回来。” 四道其实一直在门外,当吴修说到决定走的时候,她就睁大眼睛看着吴修,吴修笑着说:“这次你跟着去,不出意外的话,七月中旬,我就要出门办事,再顺道把你带回天水围。” 陈四道这才收回目光,倚在大门口,沉默不语。 然后大家聚在一起说起了家常。天光微亮的时候,吴修就要带着他们出发,大家聊天的时间并不长。吴修劝说方小雯带着孩子去休息,可是只有念恩睡的甜美,方小雯一直睡不着,所以就开始准备收拾东西。 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除了自己的几件换洗衣服,就是念恩的一些尿布和几张可以御寒取暖的兽皮。如今算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了,可是方小雯并不感到孤独,反而过的越来越充实。 也许是上天眷顾她,就连她的孩子都不爱吵闹,整天除了吃,然后手舞足蹈的看着这个新鲜的世界之外,剩下的就是睡了。阿兰说,这样的孩子,长大后身体一定很棒,说不定跟他吴叔叔一样,除了长得高大潇洒,还是个天生的猎人。 方小雯想,这样挺好的。 陈四道这些天一直和瞎马相处,没事就自学骑马,开始瞎马很不愿意,但是当陈四道多瞪了它几眼后,可怜的马儿就变成了猫,温顺又粘人。天未亮,陈四道就牵着马在大门口等着。 吴修和万象走出门口,低声相互说了几句话,然后万象放声大笑,“大征哥,话我就不说什么了,风波过后,随时回来。” 吴修拍了拍万象的肩膀,“阿兰既然答应跟你去山外住了,就更要好好对她,让一个思想和观念这么重的瑶人做出这样的决定,你想想你在她心里是什么位置。回天水围,就住在我那里,别着急盖房子,我那房子刚刚盖,需要攒点人气儿。” 万象一个劲的点头傻笑。 阿兰扶着方小雯,念恩这个只管自己能吃饱的孩子也醒了,睁大眼睛哼哼唧唧。吴修将方小雯扶上马,阿兰将用兽皮包裹的念恩递了过去,提醒道:“到了山里,尽量让孩子吃饱,别让孩子哭,有些邪门的野兽会循着哭声找到你们。” 吴修回头,笑道:“那就祝你们早生贵子喽?” 长的本就俏皮的阿兰,脸红后更加俏皮了,方小雯看着阿兰的脸,心里感叹起来,放在外面,也是世间少有的美娘子了。 万象眨了眨眼睛,然后一脸陶醉的看着阿兰,有一只手悄悄的摸到了阿兰的后腰上,“快走快走,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方小雯掩口而笑,然后脸色又恢复正常。 吴修看着万象一脸的哈巴狗表情,翻了个白眼,打趣道:“别掏空了身体,悠着点!” 万象瞪了吴修一眼,吴修拍了一下马身,陈四道便牵马而行。吴修继续道:“走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阿兰妹子,如果万象他欺负你,下次见面,你就给我说,我收拾他。” 阿兰笑着点头,“你们一路小心。” 双方告别,带着各自的理想和盼望。 一路几乎没有休息,到了约定地点,黑衣老者巴音现身,问道:“你们不怕我将你们拿去喂野兽?” 吴修道:“前辈不会那么做。” 巴音笑了起来,“你那个朋友提醒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一点都不担心?” 吴修摇摇头,“担心,但是没有办法,如果前辈执意对我们不利,我会拼死一搏。” 巴音盯着吴修,良久才道:“你身上好像有秘密?” 吴修问道:“前辈能看出来?” 巴音摇摇头,“当天遇到你们,我就看你受过伤,很重的伤,但是你恢复的不错,全身经脉似乎也被高人改造过。你是谁的徒弟?” 吴修答道:“的确有人助我疗伤,也有人将我经脉拔高了一筹,不过,我没有师傅。” 巴音憋了一眼吴修后被的牛皮包裹,“你是魔道修士?” 吴修又答道:“不是,我只是有一把魔道兵器。” 巴音又看了一眼陈四道和马上一直表情恬淡的绝美女子,“这个小姑娘是你徒弟?这个女人是你朋友?” 吴修看了她们一眼,“是的。” 巴音转过身去,沉吟片刻后说道:“你很让人奇怪,你身边的也都是怪人,有些事情你不愿意说,就不说。我可以带你去我的山谷,很安全的山谷,但是你每月要向我付一百两银子,还要跟着我干一些事情。” 吴修也觉的奇怪,非常奇怪,他明明就看不出来,也想不到会跟钱扯上关系,于是问道:“前辈久居深山,要钱干什么?” 巴音笑了一声,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我问你,钱可以干什么?” 吴修皱眉思量,却是答不上来,他这一生,似乎都没有真正的用过什么钱,自然也对钱了解的不多。当然,他知道钱可以干很多事情,他身上也还有不少的钱,钱可以让人吃的好一些,住的好一些,除了这些,还可以干很多很多的事情,所以钱也自然是越多越好。 想到这些,吴修便有些理解,回道:“银子好说,但是我过几天就要先离开,出门办事,跟前辈做事好像不太可行。” 巴音回头问道:“你要住多久?” 吴修道:“可能需要很久。” 巴音伸手,“一千两定金。” 吴修毫不犹豫的从牛皮包裹里拿出五张二百两银票,顺便也数了数,除了这一千两,还有不到两千两,看来自己需要挣钱了。 收过了钱,巴音便带着众人往深山走。 看着巴音的背影,吴修越想越奇怪,他是真的想不通一个久居深山的隐世高人需要钱做什么,能去做什么?整天数钱玩?洪前辈也是喜欢钱的人,那是因为他有家室,生活在神水镇,处处也需要钱。 吴修心神中忽然传来巴音的声音,看来巴音前辈已经能用罡气传音了,他说道:“想不通就别想,我就不能去山外花钱?你只要知道,钱可以让人快乐就行了。” 吴修便不再多想,以心神答道:“好的。” 一路上,休息的时候,巴音会找吴修聊天,原来早先巴音是个修士,跟着一个仙道修士修习仙法,后来有转而钻研武学,现在已经是地地道道的意动境修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巴音不说,吴修也不问,就像吴修也没有把自己的事情说的那么清楚一样。吴修问道:“前辈,需要走多久才能道赵国的地界?” 巴音在一个山坡上遥望北方,“不眠不休的情况下,以我们现在的脚力需要两个月能到横断山,翻过横断山才算是到了赵国。” 吴修便继续问道:“前辈去过?” “那是很小的时候,也是被仇家追杀,我的仙家师傅冒险带着我穿过十万大山。”说着,巴音陷于深深的追忆。他的师傅,已经消失了六十年了,而他现在也已经快八十岁了。 吴修看了看周围,问道:“这山里的妖多不多?” “看是何种妖了,一些小妖处处便是,大妖则在更北一些的地方。不要觉得只有野兽才能成妖,天下万事万物,先天造化加身,皆可成妖,就比如你身边的一颗大树,你脚边的一株鲜花,树上的蚊虫,皆有妖物。”巴音说道。 “跟前辈接触的妖很多吧?” “接触的多,杀的也多。我这个人,只杀凶狠的兽妖,所以到了我的山谷,不要觉得奇怪,他们都是草木之妖,还有一条看门狗。”巴音说道。 吴修倒是有些期待。 陈四道突然说:“有没有人妖?” 巴音笑着回头道:“人如果有造化加身,再后天修行,就成了仙。不过你说的人妖我倒是听说过,据说东方诸国中的上阳国,有一种人,被老百姓称为人妖,但是具体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方小雯坐在马上昏昏欲睡,被念恩的哭声吵的惊醒,估计是饿了,方小雯便轻声说道:“停一会吧,我给孩子喂奶。” 吴修接过孩子,几天没抱过了,又重了不少。 陈四道兴致勃勃的扶方小雯下马,然后在念恩吃奶的时候,她又目不转睛的看着不眨眼,一脸的奇怪模样。方小雯憋着笑,故意让四道看的更清楚。四道伸头看了一会,吐了吐舌头,便不再去看。 吴修和巴音回避到一边,巴音问道:“那个女人不简单吧?” 关于方小雯的身世,吴修不想跟任何一个不熟的人说,所以搪塞道:“前辈能不能不问?” 巴音也没觉得如何,于是说起了另外一个事情,“你的徒弟,怎么收的?” 陈四道的身世,吴修没有隐藏,原本就是好兄弟的妹妹,但是关于阴阳人的事情,吴修还是三缄其口,不过还是被巴音说了出来。 巴音道:“我跟我仙家师傅修行了二十多年,师傅的修为凑合,但让他最引以为傲的还是他的知识渊博,他走后留下来的书都被我翻烂掉了,所以关于阴阳人的事我略知一二。” 吴修看了看身后,小声道:“那书上是否说了续命之法?” 巴音道:“书上并无记载,只说到阴阳人虽然难逃一死,但是修为速度够快,短时间内修为越高,寿命越长,最好是去仙家门派,以天地灵气温养元神,甚至可以重塑元神,让阴阳两神互相搏斗和互相角力的后遗症更小一些,自然能活的长久一些。” 吴修便想起了陈定都,因为他知道的正统的仙家门派也只有陈定都的苍山门。念恩已经吃饱,方小雯这次没有骑马,她说想走一段。于是由陈四道牵马,吴修抱着刚刚吃饱喝足昏昏欲睡的念恩,继续赶路。 方小雯看着吴修小心翼翼抱孩子的样子差点笑出了声,这哪是抱孩子,分明就是端孩子啊。 三天后,巴音说翻过面前的一座山就算是到了他的地界。 这是一个山水相依的好地方,而且山谷之内没有树林,被一片修整有序的青草覆盖。山谷就像倾斜的大锅,北高南底,最底部一条河边穿谷而过,将山谷分成了两半。河流的西边,是一排房子,并不是那种简单的乡下小阁楼,而是菱角分明,排列有序的四层阁楼,一共三座,中间是一座比较大的。此时大日当头,照耀的整个山谷明朗敞亮,吴修感叹道:“真是好地方啊。” 方小雯也眼前一亮,因为在东边的山坡上,有一大片花海。 缓缓下山,就到了河边,然后凭空出现一个灰衣老者,笑容和煦,看上去很是和蔼可亲,他走到巴音的面前,抚摸着灰白长须,笑道:“恭迎主人回家。” 巴音嗯了一声,“这是我们的客人,付过钱的,你安排一下。” 老者就如经验老到的店小二,微微点头,笑着说道:“各位客人请进。” 陈四道怔怔出奇的看着老者,给老者看的头皮发麻,然后老者转身过去,背后双手,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要是肉眼凡胎,还真以为他是某个山门里修为高深莫测的大神仙。 一行人被安排在一座小阁楼里,阁楼里家具一应俱全,里面布置的比当日吴修入住的南山客栈听水阁还要来的奢华,一些物件光是看着就价值不菲。吴修终于知道,巴音在意钱的原因了。 灰衣老者又是抚须而笑,看来他真很爱的自己的胡须。他说道:“各位休息片刻,我去准备晚饭。” 吴修抱拳,“有劳了。”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细细表述,总之目前来看,方小雯得到了安稳生活,吴修和陈四道也能潜心修行。吴修这几天也计划着出发前往寒山郡,韩东来和黄冬梅的婚期是八月初,但是确切是哪天吴修不好判断,但是以韩东来的那种急性子,应该会是越早越好,但愿不是八月初一吧,那时间可就很紧张了。 在巴音的山谷住了五天,认识了很多草木之妖,除了类似于管家的树妖胡大树之外,还有花妖陈小花,有石妖,沈巨石,甚至还有类似看门护院的狗妖,刘二狗。闲谈之际,吴修问他们的名字是谁取的,他们说是主人。吴修实在是不敢恭维巴音取名的水平,好歹是看过书的,水平连他也不如。 四只小妖,听上去挺可怕,其实他们修为很低,只是得了先天造化,故而成妖。不过能成妖者,特别是草木之妖,自然也是不容小觑的,吴修并没有小看他们。 方小雯闲暇的时候会跟着花妖陈小花讨论一些养花窍门,陈小花说,她的愿望便是要养出花妖,化成人形,与她为伴,最好是个风度翩翩的兰花公子。方小雯说,兰花在民间是花中君子,如果能生出人形,又是先天的兰花之体,一定是个美男子。陈小花满怀期待,花心荡漾,她的本体其实是一种极其好看的月见花,所以她最不缺少的便是美貌,连方小雯这种人间绝美女子都有些羡慕。但是月见花并不高贵,属于众多野花中的一种。 两个懂花和又如花一样美丽的女子整天黏在一起,说着只有女人之间才能说起的悄悄话,这天,陈小花在夕阳下挽着方小雯的胳膊,两人缓缓散步于河边。陈小花叹了口气,无奈道:“今天沈巨石那傻子又给我写了一封信,我都给他说了几千几万遍不可能了,这块石头怎么这么轴呢!” 方小雯笑了起来,哺乳期的她胖了许多,就如一朵雍容富贵的粉红牡丹花,她说道:“有个男人对你痴心,你就不开心吗?” 陈小花想了想,眨了眨盈盈秋水般的眼睛,然后笑成月牙儿一样,得意道:“你还别说,开心是真开心!” 方小雯点了点陈小花额头,气笑道:“知足吧你,我觉得沈巨石挺好的啊,憨厚稳重,是个过日子的好男人,你就不考虑一下?” 陈小花将头摇成拨浪鼓,“不要不要,你看他,除了长得高,长得壮,那点好看了?” 方小雯叹了口气,女人当然都喜欢好看的男人,她又何尝不是呢。陈小花虽然成了妖,但是心性却如十六七岁的少女,这般年纪的少女,当然喜欢那种花一样的男人。不过女人,终究要是嫁人的,很少有女人能嫁给理想中的完美男人,奇怪的是,正是因为有些不完美,夫妻双方才能走的更加长久。因为,一开始,都在忙着寻找对方的不完美,往后,越来越后的时候,都在忙着接受对方的不完美,甚至会变成那个不完美的自己。再后来,都有些期待和怀念对方的不完美了,有时候甚至会说,“喂,你睡觉怎么没有鼾声了,我好久都没听过了。” 陈小花见方小雯不说话,摇了摇对方的手臂,“小雯姐,你怎么了?难道也有相思的人?” 方小雯笑了笑,“没什么,把沈巨石的信拿给我看看?” 方小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叠的工工整整,上面写道,小花收。展开信,其实不能算是信了,因为只有一句话,字很难看,但能看出来写的极其极其认真,也有些错别字,但是方小雯能看懂,轻声读了出来:“亲爱的小花,你如夜晚最美的月亮,好看,但让我忧郁,小花,你是世间最好看的花朵,开到了我的心里,让我永生不能忘怀,小花,我是多么爱你,多么多么爱你。” 方小雯看着陈小花的,问道:“这个沈巨石还识字啊?” 陈小花点点头,“他求主人教他的,如今认得字都快赶上我了。” 方小雯抖了抖信纸,盈盈笑道:“既然你不喜欢他,也不会答应他,就把信撕了吧?我来。” 方小雯说着,真要去撕。 陈小花犹豫半天,将要撕毁的那一刻伸手抢过信纸,“还是算了吧,这些纸张都是主人从山外买回来的,很珍贵的,留着吧,以后我在背面练字也好。” 方小雯笑着不说话。 陈小花目光逃离,不敢看方小雯,她将信叠好,先是往自己怀里塞,犹豫了一下,又放在了袖中。 然后方小雯说道:“回去吧,一会儿念恩该醒了。” 陈小花这才雀跃点头,又挽着方小雯的胳膊,笑嘻嘻道:“小雯姐是不是喜欢吴修大哥?” 方小雯怔住脚步,目视前方,忽然就觉得有气无力,短暂的缓慢心跳过后,又瞬间心跳加快,但她始终面不改色,甩开陈小花的胳膊,怒道:“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呢,以后不许乱说!” 陈小花撤了憋嘴,“不是就不是,生这么大气干什么啊?” 傻子都能看出来平日方小雯看吴修的眼神,可况还是一个花妖呢。 夜晚临近,月光如水,山里多少是有些冷的,在吴修一行居住的阁楼前方,吴修生了一对篝火。 他决定明天走,所以他今晚看上去情绪不高。 狗妖刘二狗带着陈四道走过来,如今他和陈四道处的不错,整天带着陈四道围着山谷瞎逛,一口一个四道妹妹,叫的陈四道不止一次的想出手打狗了。 刘二狗是个热络的人,看到吴修有些闷闷不乐,大摇大摆的喊道:“吴兄弟,怎么了这是?是不是沈巨石那个二愣子惹你不开心了,我去教训他!” 陈四道跟在刘二狗的身后,看着自己的师傅,拉了一把刘二狗,“等会再过去。” 刘二狗纳闷,陈四道就指了指阁楼门口,方小雯缓缓走了出来。 刘二狗摸了一把自己长脸,点点头,“有道理!” 火堆旁,方小雯轻声坐下,问道:“要走了么?” “嗯。”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方小雯沉默着,偷偷看了眼火光映照下吴修的脸,温柔说道:“我们等你回来。” “好。” 吴修将一旁的木柴扔到火堆,“我今天找过巴音前辈了,又给了他一千两银子,你和孩子可以常住,他不会为难你们。这里很安全,你可以放心,即使巴音前辈出门办事,谷中还有四个妖,他们虽然修为低,但是保你性命还是不难。” 吴修接着掏出了一叠符箓,说道:“这符箓山下人也可以用,只要念动咒语即可,如果担心,可以把她交给陈小花。” 清明,速行,障眼,阴兵四种符箓朱小魁给了不少,每种足有七八张,但吴修每种只留了一张。 方小雯犹豫一下,然后接过,吴修便于与他说起了催动的咒语。像这种最简单的符箓其实很常见。之前朱小魁和吴修闲聊时说过,最低级的符箓只要念动咒语便可催动,高级符箓催动之法,有的需要用特殊仙法,有的则需要修士本人的鲜血,或者是极其珍贵的心头血和精血,但并不是所有的低级符箓就比高级符箓威力小,这极其考验画符人的手法。天下所有名声在外的符师,无一不是掌握某种技巧的高人。 等吴修说完,两人都开始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吴修轻轻的问道:“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我不怕死!”方小雯突然说了一句。 吴修看着方小雯,说道:“我知道,但是我希望你们娘俩都活着。” 方小雯开始有些担心,有些焦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在火光的照耀下,她显得格外慌张,然后她闭了闭眼睛,温柔且绝望的说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让你留在这里,如果我曾经不是别人的女人,我会毫不犹豫的让你留下来,还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和我在这里过上一辈子。但现在我的不能,我不完整,没有那个男人会爱上一个不完整的女人。” 吴修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该这样说的,你…” 还没等吴修说完,方小雯紧接着说道,“我知道,我没资格。” 山谷里一片沉寂,一切就这样沉寂如水,连平日里的风声都没有,连风都吹不到这里,吴修安安静静的看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方小雯也沉寂的坐着,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仿佛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但是她并不悲伤,她反而很轻松,仿佛是最近这段时间最最轻松的一次了。 方小雯站起身,轻声说道:“你一路小心,遇到危险就跑。” “好的。” 然后方小雯转身回了阁楼,不多时,陈四道悻悻然走过来,蹲在吴修的身边,说道:“我要跟你一起走。” 吴修扭头看过去,又回头道:“你不回天水围了?” “嗯,不回。”陈四道坚定说道。 “好,我们师徒一起闯荡江湖去!” 陈四道沉沉点头,然后露出了几乎从来没有过的笑容,“师、师傅,我不上山修行的。” 吴修诧异的看着陈四道,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让你上山修行?” 陈四道双手托着下巴,说道:“你和巴音老头的谈话我都听到了。阴阳人就阴阳人吧,活不长就活不长,无所谓的。” 吴修有些欣慰,原本他是计划着等到四道成年后再与她来个促膝长谈,哪怕不能让她快快乐乐的接受现实,也想着能让她坚强一些,不那么绝望。吴修摸了摸陈四道的头,“你能这样想,师傅很开心。你放心,师傅会努力修行,尽力找到帮你的好办法。” 陈四道重重的嗯了一声,雀跃笑着,倒是有些有些小姑娘的样子。 一夜无话。 清晨的山谷雾气蒙蒙,吴修将陈四道抱上马,回头冲着抱着念恩的方小雯笑了笑,说道:“走了,我会尽快回来。” 方小雯报以微笑,等到吴修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中后,念恩也已经醒来。 念恩睁大眼睛看着方小雯,而方小雯的眼睛看着吴修离去的方向,流下了泪水。 慢慢山海路 第二十五章:韩东来的婚期 吴修之所以安心的离开,是因为走之前和巴音的那场谈话。两人聊到了理想。巴音说他的理想是在山谷里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寨子,里面有客栈,有酒馆,有可以花钱享乐的地方,他还说,如果都建成了,他就可以去山外宣扬自己山谷,让一些修士或者武夫花钱来山谷里居住。 吴修问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他说,他要把师傅带他来的地方建成最繁华的小镇,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 吴修和陈四道的脚力不弱,但也需要走五天才能出山到达瑶台镇。吴修决定,就不特意经过天水围了。到了瑶台镇,就可以走上官道,虽然偏远地区的官道不宽,但也可以骑马。山路不便骑马,为了能快一些,吴修和陈四道几乎是一路小跑。寒山郡,在大魏疆域中处于西南偏西的地方,樊城在大魏的西北部,吴修看了下堪舆图,只要到了瑶台镇走上了官道,然后一直往南走就行,以日行百里的速度,也需要十几天。 如今陈四道主动开口说话的次数增多了,不像之前那般的扭捏,师傅叫的也不那么拘谨。陈四道问道:“师傅,你去过很多地方吧?” 吴修想了想,说道:“也不多,大魏已经很大了,我都还没有走完。天下就更大了,听说以央央海为界,西方就有三国之版图,东方的地域就更大了。” “那师傅是不是都要去看看?”陈四道追问道。 “有机会一定会的。”吴修笑了起来。 陈四道惊喜道:“那师傅一定要带上我。” “好。” 瑶台镇不大,甚至比千方镇还要小。两人到了瑶台镇没有过多停留,简简单单的吃了个饭,然后给陈四道购置了两套换洗衣服后,就急着出发了。吴修上马,然后将陈四道接了上来。刚开始陈四道是坐在吴修的后面的,后来她说要坐在前面,吴修只好应允,陈四道便靠在吴修的怀里,一大一小疾驰而去。 一路上几乎没有过多停留,但是为了照顾陈四道,在经过城镇的时候,吴修还是会找家客栈,让陈四道好好休息,也能洗个澡。 与此同时,有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在悠闲的赶路,他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腰间挂着一个葫芦,葫芦里装的是酒,每经过小镇,他都会去灌一些。这天,他跌跌撞撞到了瑶台镇,径直都到了一个酒馆,要了两坛酒和两碟佐酒小菜,默默的吃喝着。喝着喝着,他就醉了,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掌柜的见怪不怪,这种人他见得多。 两个时辰过去,青年人醉眼蒙眬的醒来,晃了晃酒坛里的酒,还剩下一口,于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他摇晃着站起身,冲一旁的小二勾了勾手指,“我来问你,天水围怎么走?” 碰巧小二知道,就道:“往西走两天便到。” 青年人拍了拍小二的肩膀,从腰带里摸出一小颗金疙瘩,放在小二的手上,然后转身出了门。青年人就这样离开了瑶台镇,当然不会忘记将自己的葫芦装满酒水。 三天后,天水围陈家。 餐桌上,青年人喝着陈四风买来的烈酒,吃着张雪娥做的菜。 陈四风坐在他对面,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唯唯诺诺道:“酒菜还合口?” 青年喝下一口烈酒,点点头,“凑合是凑合,只是这个辣椒炒鸡蛋有点咸了。” 陈四风立马道:“那我让内人重新炒一盘儿。” 青年摆了摆手,然后下压了一下,示意陈四风坐下,“我来问你,你的朋友会不会喝酒?” 陈四风双手撑在大腿上,身体微微前倾,“啊,你说的是与我一起干活的老张啊,他会喝酒,而且喝得很多,像这种酒,两三斤吧。” 青年人夹了一口菜,“那不算多,我能喝四五斤。” 陈四风笑着点头,越笑就越尴尬,因为他对面的青年说完了话一直在看着他,“那个,你先吃着,我再去给你抄个菜。” 青年人一直看着陈四风,他脸上平谈如水,古井不波,看不出是喜是怒,从他说话的语气中也听不出什么骇人的意味,就像一个邻家大哥与你拉拉家常。自打他进门起,陈四风便知道了大概,无非就是来找吴修和方小雯的,所以陈四风一直在努力装傻,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越装,就越露馅。 没办法,陈四风只好颓然坐下,但脸色坚毅,“我的朋友喜欢喝酒,他喝酒的时候,很安静。” “他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怕死跑了吧。” “你叫陈四风吧?” “是。” “我叫周末。” “嗯。” 自报姓名的青年人放下筷子,站起身,然后将一坛烈酒递给陈四风,道:“两个选择,陪我喝酒,陪他去死。” 陈四风没有接酒坛,这时候张雪娥牵着小虎走了进来。陈四风回头看着自己的妻儿,说话的声音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他们去了瑶寨。” 周末给陈四风倒了一碗酒,“有劳了。” 周末将剩余的酒水都灌进了自己的葫芦,顺便喝下一口,继续说道:“谢谢你的饭菜,我不白吃你的东西。”他又从腰带里摸出一个金疙瘩,轻轻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走出了陈家。 “四风,瑶寨很安全,你放心吧。”张雪娥说道。 陈四风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一把将那个金疙瘩扔出了家门,正好砸到了正在进院的万象身上。 万象捡起金疙瘩,笑了起来,“有段时间没见,都变的这么有钱了?” 陈四风一脸的不可思议,站起身,惊道:“你怎么来了?大征呢?” 万象一脸笑意的摊开手臂,像是等着陈四风上前拥抱自己。 陈四风气不打一处来,骂了一声,喊道:“大征呢!” 万象看向张雪娥,切切实实看出了张雪娥脸上的紧张神色,便不再嬉笑,放下手臂问道:“怎么了?” 张雪娥把事情说了一遍。 万象又开始笑了,然后示意站在院外的阿兰进院子,“就是那个拿着酒葫芦的人啊?你们放心吧,大征和方小雯都去了别处,别说是他,就是连我也找不到。” 陈四风急忙问道:“去了哪里?” “大山里,北边的某一个山谷,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万象道。 “山里不会有危险吗?”陈四风又问道。 “大征执意要去,我也没办法,那个地方是某一个高人的地方,所以如果大征能安稳的待在哪里,就不会有危险。” 陈四风还想问什么,万象举起手,“不欢迎我们啊?” 陈四风这才让万象进屋,问道:“四道呢?” “跟大征跑了。”万象笑嘻嘻道。 陈四风倒也不担心,有大征护着四道,他放心。于是,他便问了一些细枝末节,万象说的详细,陈四风也就安心下来。万象这次来,是准备回天水围定居的,以后要是回瑶寨,也是类似于阿兰走娘家一样。 没有什么事情比回家更美好,所以今晚对于万象来说,又是个不眠夜。如今刘三千已经娶了媳妇,准备去镇上做个教书先生,陈四风的孩子都可以打架了,万象回到天水围当然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赶紧让阿兰怀孕。除了他们,剩下的几个不在天水围的儿时伙伴也都成了家,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陈四风不由得就有些替吴修担心,担心吴修娶不到媳妇,整天跑东跑西有什么意思嘛!不如老婆孩子热炕头来的实在! 天水围的日子,一如既往地平平淡淡,一日三餐,四季轮转,人们好像永远都在忙碌,又好像永远都忙不完,就是在这种重复的忙碌生活中,住在天水围的人们懂得了什么是幸福。 平淡而充实的生活,才是最大的幸福。 …… 还有三天,就可以到达寒山郡。大魏西南部郡城很多,但最让大魏人熟知的,便是西南重镇寒山郡。寒山郡的玉石,天下闻名,玉石所做的挂件,摆件,或者是手把件早就成了大魏官宦人家家里或者身上必备的物件,就是平常老百姓,也以有个寒山玉挂件为荣,不觉间已然成了潮流。 陈四道靠在吴修的怀里昏昏欲睡,天色渐暗,吴修看了下堪舆图,往前走三十里就是一个小镇。吴修快马加鞭,这段时间,也着实是把马儿累着了,瘦了不少,不过速度倒是一点也没有降下来。快到了小镇,陈四道也清醒过来,她是着实佩服师傅的好精神,可以连续三天都不合眼,昨天晚上在野外露宿,她睡的香甜,师傅他就一个人打拳,足足打了一夜。 陈四道仰头看了眼认真骑马的师傅,然后百无聊奈。 吴修目视前方问道:“饿了?” “没有,我在想,你为什么可以这么久不用睡觉。”陈四道说道。 “习武之人,打坐静心,沉浸于自己的心神当中,便可以当做睡觉,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已经习惯了,自然不觉得累。”吴修道。 陈四道说道:“要不今晚我们就在外面休息吧,不去镇上了。” 吴修吸了吸鼻子,故意嫌弃道:“你都四天没洗澡了,你闻闻你身上是什么味儿。” 陈四道无动于衷,但是明显不太开心,耷拉着脸,然后偷偷的,快速的,闻了闻自己的腋下,吐了吐舌头,“我为什么不能随便在野外洗澡?” 虽然陈四道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但是吴修依旧规定她不能随意在野外洗浴,除非特殊情况,比如那天陈四道开穴后,不得不洗澡的情况。陈四道问为什么,她说天热的时候,在天水围,所有的小孩不都是在天水河里洗的澡,一到夏天恨不天天泡在河里呢。吴修当时就给她了一个板栗,说道:“小姑娘就要有个小姑娘的样子,你喜欢一个人翻山越岭,到处疯玩我不管,但是这件事不一样,因为小姑娘将来就要长成大姑娘,养成了不害臊的习惯可不好。” 陈四道当时反驳道:“等我长大了,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在野外洗澡啊,我又不是傻子!” 吴修又给了陈四道一个板栗,“这件事没商量,你快十岁了,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 陈四道只好闷闷不乐的点头,“好吧。” 进入寒山郡已经是六天后,吴修算着时间,从山谷出发是七月十八,路上一共花了十三天,今天便是八月初二。一路风尘仆仆,总担心着韩东来将自己的婚期定在八月初一。 韩家,一打听,寒山郡的出名韩家有七八家,找了几家,都不是,不愿去官府的吴修也只好去官府问询,一问得知,韩东来回来后买下了自己的祖宅,就在沂水街。吴修连连道谢后急忙赶往沂水街,顺着沂水街走了大概二三里,就看到了一座古香古色的大宅子,匾上写着韩宅二字,很明显是翻新修缮过,大门上的朱漆刚刷过不久,鲜红似火,屋顶上有一些新瓦,就连外墙都重新刷上了白灰,画上了梅兰竹菊。吴修走上台阶,敲响了大门,不多时,有个老者开门,老者见到吴修,就笑问道:“你是吴修吧?” 吴修惊讶的点点头,“是。 老者拉开大门,“请进。” 陈四道牵马跟着吴修进门,确实是个大宅子,需要穿过两道门才能看见偌大的院落,但是宅院里没有什么人,显得格外冷清。穿过院子,再穿过另一个大门,便到了后院。 “老大!”韩东猛然从一侧扑过来,将吴修身后的陈四道和瞎马吓的后退好几步。 看门老者悄悄离开。 韩东来抱着吴修,哭的稀里哗啦。 陈四道默默看着,瞪了韩东来几眼,有些烦。 吴修此刻感触良多,一别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可真不少,他轻轻拍了拍韩东来的后背,问道:“怎么样?孩子没出生吧?” 韩东来破涕为笑,锤了一把吴修的后背,松开手臂,兴奋的看着吴修,“就等你了!” 吴修点点头,“我来了,我说过,只要不出意外,你的婚礼,我一定参加。” 可是意外没少出,他还是来了。 韩东来重重点头,笑了起来,“请先生看过了,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六,还有四天呢,对了,何健诚说他也要来。” 吴修拍了拍韩东来的胸口,“我就怕你这个猫子耳朵挂不住干泥鳅的家伙将婚期定在八月初一,跑了十五天,都没有休息过。” 韩东来急忙道:“喝酒,喝完酒再睡,走走走!”然后他就看到了吴修身后瞪着他的陈四道,问道:“老大,这小姑娘是哪里捡的?” 吴修也回头看着怔怔伫立的陈四道,确实是,四道本就生的黑瘦,走了这么多天,看上去真像一个小叫花子,吴修拍了一把韩东来,怒道,“什么捡来的,告诉你啊,这是我的徒弟,叫陈四道。” 然后吴修笑着对陈四道说,“四道,来,叫韩叔叔。” 陈四道一动不动的看着吴修的眼睛,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时候,穿着一身鹅黄裙子的冬梅扶着廊柱走了出来,她站在廊道的台阶上方,挽了挽垂在耳边的秀发,甜美笑道:“吴大哥?是吴大哥吗?” 韩东来拍了一下吴修的肩膀,一脸骄傲的扬了扬头,似乎是在告诉吴修,你看看,我的女人多漂亮。 也确实很漂亮,简直就不是那个生活在乡下的村姑了,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一样,可是依旧有说不出的清新明澈,在冬梅出现后如春风般吹拂过来,将人的眼中甚至心中尘埃,一洗而净。吴修笑了起来,“冬梅,你还好吧?韩东来没有欺负你吧?” 冬梅微微低下头去,红着脸袋儿,“东来,他、他对我挺好的。” 韩东来朝吴修抖了抖眉,然后低声在吴修耳边说道:“怀上啦!” 吴修不得不佩服,朝韩东来竖起大拇指。 陈四道也看着冬梅,然后不由的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问道:“你是瞎子?” 韩东来的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但是黄冬梅却是波澜不惊,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意,她认真的点点头,说道:“嗯,生下来就看不见。” 吴修拍了拍韩东来的肩膀,走到陈四道的身边,低声道:“以后说话别那么直接好吗?!” 陈四道偏过头瞪了几眼韩东来,“我故意的。” 韩东来听的真切,气愤道:“嘿,你这个找打的小屁孩儿,我今儿非要当着你师傅的面收拾你!” 吴修甩了甩手,“多大人了,跟一个小孩呕什么气,走,吃饭去!” 冬梅慢慢走过来,走到陈四道的身边,伸手摸了摸,但是没有摸到陈四道,干脆就蹲下来,温柔道:“你也饿了吧?告诉我,你想吃什么?” 陈四道不说话,吴修正要教训她,她却道:“我想洗澡,我想穿你这样好看的衣服。” 冬梅轻声笑了起来,又伸手摸了摸,这次陈四道主动向前走了一步,冬梅正好摸到了她的头发,然后冬梅站起身,“走,我带你去。” 前一刻还在说狠话的陈四道这一刻就跟着冬梅走了。 吴修一阵头大,推了一把还在闷闷不乐的韩东来,“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韩东来摇摇头,“只是听到别人这么说冬梅心里不太好受。” 吴修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心疼爱惜冬梅是好事,但是你也要接受现实,万一以后街坊邻居吵架说了些难听的话,你还要杀了他们不成?你看看冬梅,就比你成熟多了。” 韩东来点点头。 见韩东来不说话,吴修就生气道:“还喝不喝酒了?” “喝啊!怎么不喝!” 婚期将至,是得喝一些婚前酒,所以今晚韩家灯火通明。 一直闹腾到深夜。 陈四道好像也已经和韩东来冰释前嫌。 可是谁都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是什么时候产生嫌隙的。 也许,是冬梅太美了吧。 已经大醉的吴修抬头看着明月,突然特别想念黄二,想念曹家宝,想念平儿。 如果大家都还在,今晚的喜酒,一万斤也不太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