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甜妻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大队铁骑一路行走在都城的大路上,虽然放慢了速度,但依旧惹得所有人瞩目。路人避让,路旁的茶馆酒楼里不时探头张望。 没有片刻,镇南侯归来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马蹄声声,很是让人心颤。小米坐在车里,又忍不住替皇族竖了大拇指。 有句话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 在京都之地,皇家人居然允许在外戍边的大将军,带了将近一千名近卫进城,好似根本不怕大将军谋反。 这般气度和心胸,当真是绝为仅有。当然,想起这皇家人里包括她心心念念的那人,她忍不住又翘了嘴角。这倒是让惦记闺女气恼的铁夫人看的疑惑不已,末了也跟着笑了。 六月天,女儿脸,说变就变。不管她因为什么变得欢喜起来,总归是比生闷气要强啊。 马队很快来到了位于青龙大街的侯府门前,早有人回来报信。 老管家铁平同老妻刀嬷嬷,带着满府的奴仆大开了中门,跪地迎接主子的归来。 将门的规矩,将主归来,门前下马,通常要柳树沾扬洒身周除掉戾气,这才进门。 但这次铁平拿了柳枝刚刚迎上来,就听车里的老夫人说道,「无双,让人撤掉门槛,直接进门,你妹妹不能吹风。」 「是,母亲。」 铁无双掀开风帽,绝美的脸孔惹得所有偷瞄的仆役都是吸了一口冷气,越发把额头贴近了地面。 铁无双眼底闪过一抹满意,偏身跳下马,先是同铁管家点点头,末了吩咐道,「平叔,听老夫人的吩咐,撤门槛!」 「啊…是,是,侯爷!」 铁平赶紧把手里的柳枝扔进小丫鬟端的水盆,然后招呼着几个仆役赶紧忙活。 远处,原本有路人和几家邻居的门房看个热闹,结果见得镇南侯府这般,就愈发好奇了。末了,待得马车直接赶进了门就扭头跑回去报信了。 他们自然听不到铁夫人那句话,就是听到也不会相信,齐齐猜测铁夫人病重,连路都不能走进府了。 侯府里众人也是这般猜测,可眼见马车门打开,铁夫人被搀扶下来。虽然四五年没见,她两鬓已经斑白,但气色却很好,眼角眉梢的凌厉和硬朗半点儿没有减弱。 一身青色衣裙的刀嬷嬷激动之极,上前就跪了下来,「老夫人,您可回来了。再出门,一定带着老奴吧,您不在府里,老奴惦记您啊!」 刀嬷嬷是跟着铁夫人陪嫁到侯府的,最得她信任倚重,否则也不会把整个府邸托付好几年。 铁夫人伸手扶了她起身,眼见她也是头发花白大半,心里叹气,但开口却道,「有话过后再说,先回后院吧。」 「是,是,夫人。」 刀嬷嬷招手让两个婆子抬了软轿子进来,刚要扶铁夫人上轿,就见她回身冲着马车里唤道,「小米,下车吧,到家了。」 「娘,当真到了?可憋屈死我了!」 脆生生的女子声音不等落地,马车里就跳下一个绿衣白裙的姑娘,个头不算高挑,但身形很是柔顺,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最难得的是一双大眼,微微弯着,眼眸清澈,灵动之极… 这是谁家的姑娘,为什么唤老妇人做「娘」? 「这就到家了,别把死活挂在嘴上。先跟娘回后院歇着,等你修养好了,娘带你再四处看看。」 铁夫人牵了小米上了软轿,小米不自在的扭扭身子,抱怨道,「娘,走进去就好了,我坐轿子晕得慌。」 「别淘气,一会儿就到了。」 铁夫人笑骂道,「进了侯府的门,就听我的。不听话,就把你送回去。」 「哎呀,娘,不要啊!我听话还不成吗?」 这娘俩说笑,可是把胎轿的两个婆子,还有护在一边的刀嬷嬷好奇坏了。但她们到底还没忘了规矩,脚下稳稳当当,又快又稳的直接奔了后院。 镇南侯府是先帝时候就赏赐下来的,整个京都里算下来也是一等一的好院子。虽然没有小桥流水那般处处雅致,但却透着将门的大气和硬朗。 进了二门,一路穿过漫长的甬路,石桥,足足走了一刻钟,终于进了一座院子。轿子也轻轻落在了地上,「老夫人,到了。」 小米当先钻了出去,回身又扶了铁夫人。这倒是让伸手的刀嬷嬷愣了愣,小米也发觉她好似抢了人家的差事,就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刀嬷嬷收了手,心里却是没什么恼意。她在京都常驻,平日常待主子在各府走动,人情过往,也是见了不少大家闺秀,多半傲气,恨不得说句话都要以鼻孔示人,即便有待人和气的,也含了三分疏离。 倒是这个喊了自家夫人做娘亲的姑娘,很有几分家里小孙女的调皮淘气,看着就让人心疼,半点儿不觉得生疏尴尬。 「刀嬷嬷,让人收拾了东暖阁,小米要在家里常住。一切用物都捡最好的,家里缺了就去置办,不要节俭。」 铁夫人见小米好奇的四处探看,也没拦着她,唤了刀嬷嬷吩咐一通。 她的声音不低,自然旁的婆子丫鬟也都听见了,于是先前还有几个盯着小米的,闻声赶紧低了头。 这会儿,风娘带了红梅和韩姨母也终于赶了上来。 铁夫人拉了小米进了正房大厅,侯府世代富贵,功勋世家,当家老妇人理事的地方,可不是陆家那小小的堂屋,又待客又充当饭厅的小房间可以比拟的。 进门迎面就是一张紫檀方桌,两侧是镶嵌了理石靠背的太师椅。桌子后还立着一张高脚长案,案板上供了香炉。香炉后是一副中堂,许是有些岁月了,纸张微微有些泛黄,上书四个大字,「忠君卫国」! 写字的人许是铁家的某位先人,笔锋里浓浓的杀伐和铁血之气,看得小米汗毛直竖。 刀嬷嬷快手快脚的点了三炷香递到铁夫人手上,不想铁夫人却是转交给小米,「小米,这是我们铁家开府的老侯爷亲手所书,你行礼上柱香吧。等年底开了祠堂,我再带你去给历代先祖磕头。」 第2章 「是,娘。」 小米赶紧恭敬接了过去,刀嬷嬷许是有些愣神,也没准备蒲团垫子一类。小米没在意,直接跪倒在地上,高声道,「铁家先祖在上,小女陆氏女,意外得老妇人青睐,收为义女。身为半个铁家人,以后定然孝顺老夫人,帮助义兄保家卫国。也请先祖保佑老夫人身体康健,义兄平安常胜!」 说罢,她就磕了三个头,想要绕过桌子去把香烛插进香炉的时候,铁夫人却代劳了。 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低声在香炉前说了几句话,神色里有凄苦,但慢慢又释怀了,变得平和起来。 刀嬷嬷上前低声同小米赔罪,「小姐,都是老奴伺候不周全,没有安排跪垫儿。」 「没事啊,嬷嬷,已经是春日了,地上也不凉。」 小米怎么能看着这样年纪大的人给自己赔罪,赶紧笑着摆手,铁夫人这会儿也转了过来,接口道,「跪一下就罢了,你还是不能着凉。待得东暖阁收拾好,你就住进去,平人我看着你,不将养半月,绝对不能出门。」 说罢,她也不理会小米的苦瓜脸,又吩咐刀嬷嬷,「记得晚上请韩大夫来,给小米诊脉。」 刀嬷嬷这会儿已经半点儿不惊奇了,自从老夫人,所有的吩咐都是为了这位天上掉下来一般的小姐,若是再看不出夫人把这小姐放在心间上,她就白跟着主子这么多年了。 「是,夫人放心,老奴这就去亲自带人拾掇,平日东暖阁也有人打扫,地龙也是隔日一烧,很快就能入住了。」 「去吧。」 正好,铁无双安置好八百铁骑,从外边进来,听得这话就道,「母亲,马上春日了,桃花阁的景致最好,不如安顿小米去住啊。」 刀嬷嬷这次连惊奇一下的想法都没有了,赶紧转身出去忙碌了。 桃花阁是整个侯府里最好的小院子,又与侯爷的长风院相邻,当初老夫人娘家的侄女过来拜寿,看中了那座院子,想要小住几日,侯爷硬是不肯,嫌弃有女子吵闹,扰了他读书习武。这如今,不等老夫人开口,他倒是主动让了出来。 不必说,这位姓陆的姑娘,以后在侯府可是半点儿怠慢不得,否则就是不把两个正牌主子放在眼里了。 风娘心细,生怕小米住着不舒坦,就道,「夫人,我带韩姐姐和红梅跟着去一起拾掇,刀嬷嬷不知道小姐的喜好,怕是不好安排。」 「好,去吧。」 铁夫人自然是赞同,这倒是惹得小米很是过意不去。 「娘,随便给我一间厢房住着就好了,左右过些时日我就搬出去了。我家在城外买了小庄呢,住着方便,我也惦记看看那些暖房…」 「那怎么成?你是铁架的小姐,这府里半个主子,刚来家里就被怠慢,以后万一有不开眼的奴婢欺到你头上,你可如何是好?」 铁夫人端了茶,示意小米也喝一杯,小米无法只能收了话头儿。 倒是铁无双看不得她这般蔫头耷脑,就笑道,「小米尽管住下来,养好身体,大哥带你去京都各处走走。」 「真的?大哥,那我先去喜洋洋,马上开春了,火锅怕是生意要差了,我打算改成烤肉呢。但是我连去都没去过,总要看看才能定下来了啊。」 小米说起生意,眼里泛着光彩,倒是精神十足。 铁夫人好气又好笑,「你爹和兄长都是读书人,怎么倒把你养得一肚子生意经?再惦记出去玩,也得养好身体再说。」 「是,娘,您也开恩,早些放我出去玩啊。」 「那就看你这几日是不是听话了?」 娘俩笑着闲话几句,一如往日的亲昵,看得门外守着的丫鬟婆子们互相使着眼色,都是不敢吭声。 而冬暖阁里,刀嬷嬷指挥着众人挂新账幔,偷空的功夫就扯了风娘到一旁问询。 风娘也生怕她不知内情,怠慢了小米,赶紧捡着重点说而一遍。末了小声道,「嬷嬷,陆姑娘真是个好姑娘,咱们夫人没有她搭救可真是回不来了。另外陆姑娘还寻了好大夫给夫人诊治,陈年的旧疾几乎都痊愈了。就是咱们侯爷,都因为陆姑娘在中间说和,同老夫人相处亲近多了呢。」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夫人待这位姑娘这般好。你放心,这位姑娘…不,小姐既然救了夫人,就是咱们整个侯府的大恩人,我怠慢谁也不会怠慢她。」 刀嬷嬷一脸感激,没什么客套话,却是让风娘放了心。 另一边,红梅出身陈家,韩姨母虽然先前主子也算富户,但两人都没有进过真正的豪门,这会儿帮忙布置屋子就免不得出了错。 红梅拿了一只黄铜兽头的熏炉要放在书桌上,被一个小丫鬟快手快脚抢了去,说道,「这位姐姐,这是吞风兽,不好放在桌上,要放在墙角的高脚登上,晚上熏了静心香全靠它呢。」 红梅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多谢妹妹提醒。」 那小丫鬟神色里有些轻蔑,嘴里话却说得好听,「姐姐不必客气,不懂的多问就好,我们侯府不同别处,很多东西都是宫里赏下来的,你不知道也是应该。」 若是没听风娘说过内情,刀嬷嬷也不会理会,但这会儿却是不同,她开口就呵斥了小丫鬟,「做活儿不见你多利落,闲话儿却挺多。下去烧水,小姐一会儿过来要沐浴更衣。」 那小丫鬟吓的缩了头,赶紧就要退下去。 不想红梅却是抓了她的手臂,拦阻道,「妹妹先不要走。」 小丫鬟悄悄咬了牙,猜着红梅记恨她方才嘲讽要落井下石的时候,手心里却被塞了一个小巧的荷包。她下意识捏了一下,里面硬邦邦的一块,显见是银子了… 「这…」 「妹妹拿着吧,我们姑娘这一来,累得你布置屋子,我们姑娘过意不去呢,早就准备了荷包,给大伙儿添个喜气。」 第3章 红梅说着话,笑着又分了七八个荷包给所有丫鬟婆子的,最后才捧了一个最大的送到刀嬷嬷面前。 「嬷嬷,以后我们姑娘还劳烦您多提点了。」 刀嬷嬷迟疑了一下,眼见风娘同她点头,这才收了下来,「放心,小姐是主子,我们做下人的,熬好后伺候是本分。」 说这话,她就把荷包塞到了袖子里。 其余丫鬟婆子见她这般,也是欢喜的藏了荷包。 相对京都其余府邸,侯府待下人很是宽厚,月银拿的很足。平日又没有主子在府邸里,日子也算清闲自在。 但有利就有弊,主子不在,自然没有别的贵人来走动,也就没什么赏钱可拿。 如今,不想主子带回一个不知道底细的姑娘,却是如此大方,一出手就给了她们一两银子,这可抵了一月的月银了。她们如何会不欢喜,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要好好伺候,可是不能怠慢这位有钱又大方的主子… 刀嬷嬷还想再问风娘几句,眼见屋子收拾的差不都了就扯了风娘往正房走,结果她问了一路也惊奇了一路。 待得再见到小米时候,神色里就又多了几分恭谨和好奇,小米昨晚太兴奋,熬了半晚,早起到这会儿又折腾了大半日。 于是听得房间收拾好,就辞别忒夫人母子去了新房间。 洗漱换了干净舒适的睡裙,她直接就睡了过去,倒是忘了认生又认床的毛病了。 这一觉直到天色昏黑才算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见铁夫人坐在床边,她吓了一跳,起身就道,「娘,你怎么过来了,没歇息吗?」 铁夫人明显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差人来看了三四次,你也不醒,我心里惦记就请了府里的大夫过阿里给你诊脉。」 「我没事啊,娘,就是累了,睡了一觉好多了。」 「那也不成,把把脉总是心里有底。」 铁夫人哪里肯听,喊了风娘和红梅帮着小米重新换了衣衫,梳理了发髻,又亲手挑了发钗替她插好,这才到了外间。 侯府的供奉大夫姓韩,因为没有主子在府邸里,平日也不过给丫鬟婆子们开点药,很是清闲。 如今主子回来,他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恨不得大显身手一次。 于是,小米的左右双腕都被诊了又诊,最后得出一个肝火旺盛的结果。 侯府里别的可能缺少,但是药库却是最全。山参,鹿茸,灵芝,首乌,别管贵的还是便宜的应有尽有。 老大夫挑挑拣拣,最后定了一个补药方子,去火养身,足足要喝半个月的药汤。 小米几乎要喊了高仁背着她逃跑,但眼见铁夫人因为她没有大碍而欢喜,她又只能忍了下来… 当晚,侯府大摆筵席,虽然加上小米只有三口人,却也热闹。 侯府的厨子是宫里赏下来的御厨后人,多年醉心于厨艺,虽然菜色没有小米的新颖,但味道着实不错。加者,淀粉已经在京都流行开来,厨子也没少研究,倒是让小米佩服不已。 铁夫人当年失去了女儿,一直是心头至极疼痛,如今得了小米,就好似上天给的补偿。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到。眼见小米对几道新菜赞不绝口,就吩咐刀嬷嬷把厨子找了过来。 小米本就擅长厨艺,淀粉又出自她的手,自然是比厨子用起来更得心应手。 厨子是个胖子,平日被府里人喊做王胖子,原本他以为小米不过是个娇小姐,没想到几句问答下来,他就欢喜坏了。 虽然有菜方子,但淀粉用得少,他还是有些不得其法,今日抓到行家,自然是恨不得跪地拜师。 结果这一顿饭,就在两人的探讨中度过了大半,倒是让铁夫人母子很是哭笑不得。自然也让满府上下对小米更加另眼相看了… 京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本身镇南侯母子回归,就惹人注目,府里又这般闹腾了一日,哪里又躲得过各家的眼线。 于是,不等天亮,镇南侯府多了一位神秘的小姐,很得镇南侯母子的疼爱,就传到了很多人耳朵里。 有人猜测这小姐是铁夫人的私生女,流落在外,终于找回。 也有人猜测是铁无双看中的女子,预备娶进门坐侯府未来女主人的。 前一个猜测还罢了,真假不论,铁夫人那般强势,即便是真的,也没人胆敢问道她跟前。 但后一个猜测却是不知道让多少闺阁女子撕扯了帕子,前年回京述职,红衣黑马的镇南侯,丹凤眼一挑,不知道勾走了多少少女心。 先前,朝廷有旨意召四大侯爷回京的时候,她们就欢喜的不成样子,盼着心上人早早回来,即便不能见上一面,总能同他呼吸同一城的空气… 哪里想到,不等她们欢喜,就冒出个拦路打劫的… 小米根本不知道她不等出现在京都这个热闹的舞台上,就已经无辜招惹了一堆「对手」。 她正为了每日一两万汤药,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 许是韩大夫看他不顺眼,放了太多黄连,每次喝药都苦得她想把舌头割掉。她很怀疑,最后身体没补好,反倒被苦死了… 铁无双亲自带人去最出名的蜜饯铺子买了十几坛子各色蜜饯,这才勉强救了她的小命… 这一日,铁无双下朝回来又送了一篮子果子,听说是南边进贡过来的,宫里赏了一半分给功勋世家。侯府总共就得了一篮子,就都放在了冬暖阁的桌子上。 小米前世虽然日子过得艰苦,但各色水果几乎也都吃过了。这会儿感激老夫人和铁无双待她好,不过对这篮子又小颜色又差的苹果和橘子实在没什么胃口。 韩姨母同红梅,一个在灶间熬药,一个去洗衣衫,小米好不容易得了清静,就捡了一个苹果走去窗边打算望望风景。 第4章 碰巧,两个小丫鬟拿了抹布在擦抹游廊的花窗,许是以为主子睡了,就小声闲话儿。 「莲花,你说,这位陆姑娘,是不是老夫人给侯爷寻的正妻啊?」 「怎么可能?」叫莲花的小丫鬟,不知道是不是恋慕男主人,听了这话神色不好,立刻反驳道,「我昨日听刀嬷嬷同管家说话儿,这位主儿就是个农家姑娘,身份太低了,别说做侯爷夫人,就是做妾都抬举她了。」 先前起了话头儿的丫鬟听她这话不好听,赶紧拦着,「你小声点儿,咱们不过私下说说,你急什么?再说了,陆姑娘待咱们可是不错,从来不喝骂,赏钱也多。老夫人和侯爷待她这么好,万一知道你怠慢,你可要吃军棍呢!」 侯府以战功立身,府邸里的规矩也是严厉,但凡犯了错,不论是谁,都同兵卒们一般吃军棍。 叫莲花的小丫鬟也是有些后悔方才说错了话,但想收回去怎么也不可能,于是就梗着脖子辩解道,「我又没说错,先前也有不少小姐倾慕咱们侯爷,老夫人都是不让进门,更别说同侯爷说笑,一起吃饭了。说不定,老夫人就是喜欢这个陆姑娘,想着留家里当儿媳呢。」 「好,好,你说的对,咱们还是赶紧干活吧。」 另一个丫鬟生怕她再说出什么,附和两句就拉她去了下一个花窗。自然也不知道她们嘴里的主角,从头到尾听得清楚明白,而嘴里咬了一口苹果,咽部进去也吐不出… 韩姨母端了药碗,从灶间出来,还没上台阶就见主子站在窗口吹风,于是惊得喊道,「姑娘,你怎么又吹风,快把窗子关了啊。不好再受凉,万一再发热怎么办?」 「哦,」小米淡淡应了一声,抬手关了窗子,待得韩姨母进屋放下药碗。她第一次没有犹豫嫌弃,端起来就大口喝了下去。 韩姨母瞧出哪里不对劲,一边递了蜜饯果子一边小心翼翼问道,「姑娘,你可是哪里不舒坦?谁让你看眼色了?我去禀告铁夫人!」 「姨母,回来。」小米扯了帕子擦去嘴角的药渍,摇头道,「干娘和义兄对我这么好,怎么可能有人敢怠慢我?」 「那到底怎么了?」 韩姨母有些急,毕竟自家姑娘平日都是神采奕奕,风风火火,很少有这么低落的时候啊。 「就是因为对我太好了…罢了,姨母,咱们不说这个,你一会儿去前院帮我把高仁叫过来,高仁不在,就喊玄五也成。我有话要问!」 小米打点精神,抬手捡了蜜饯,一连塞进嘴里好几颗,甜味冲淡了药汤的苦涩,她调皮的吐吐舌头,笑道,「哎呀,真是苦死我了。」 韩姨母笑着给她又倒一杯红枣水,这才应道,「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前边寻人。」 正巧红梅从外边进来,她就嘱咐两句,直接去了前院。 铁夫人当真待小米好的没有话说,不说衣食住行照顾的细无巨细,就是玄五和高仁两个,也在前院单独分了已间房。 玄六正闲的百无聊赖,手里捏着不知道哪里寻来的刀具,在雕刻一截小木头,眼见韩姨母寻来,他就问道,「姨母,你怎么来了,可是姑娘有吩咐?」 「是啊,小六,高仁去哪里了,姑娘有事要安排呢。」 「高仁啊,早晨就跑出去了…」 玄六挠挠头,还要再说的时候,却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花生米砸了手背。 「哎呦!」 他疼得一激灵,立刻嚷道,「高爷,可是您回来了?」 高仁应声从外边窜了进来,应道,「回来了!」 韩姨母生怕这两个活宝又闹起来,就道,「我瞧着姑娘有些不欢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了?高仁,姑娘一向待你亲近,一会儿你问两句。若是哪里不好,咱们也替姑娘分忧。」 「行,走吧。」 高仁脚下也快,眨眼间就窜进了二门,守门的婆子还要呵斥,突然认出高仁是小米的小厮,就收了声,但明显脸色有些不好。刚要偷偷骂几句的时候,韩姨母就赶到了,她赶紧就堆了笑脸,「韩家妹子,可是小姐又吩咐啊?」 「是啊,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家里在京都也有些产业,小姐许是惦记,但老夫人怕我们小姐吹了冷风,不让出门呢。这不,就喊了高仁吩咐,代她出去转转。」 韩姨母说了几句,末了好似有些后悔,拉了那婆子道,「老姐姐,我这赶着去伺候主子,你可别怪我多嘴啊。」 「不会,不会,都是一家人,我们夫人不知道多疼小姐呢。」 两人笑谈几句就分开了,结果那婆子几乎立刻就脚底抹油去了一旁的耳房,同几个当值的丫鬟说了起来。 「你们不知道啊,咱们夫人带回这位小姐,家里好像也是个富庶的,听说在京都还有生意呢。」 「是吗?」 「这也没什么啊,她家里若是个穷的,也不能每次打赏那么大方…」 拐角处,韩姨母皱着眉头,眼底有丝不喜。侯府是气派,奴仆也多,但她却半点儿不觉得这里比老熊岭好。若是让她选择,她宁愿在陆家院子里,做些厨活儿,教教青花青玉。日子自在又安宁,最主要是没有勾心斗角,不用时刻防备… 不说韩姨母如何叹气,只说小米眼见屋子里没有人,扯了高仁到跟前,就小声抱怨道,「高仁,你这几天跑哪里去了,都找不到你人影儿?」 高仁哼了哼,不肯应声,小米还以为他是为了这几日没有可口饭菜吃闹脾气,就道,「再坚持几日,我把补药喝完,就跟干娘说出府。咱们去城外小庄住,那里同老熊岭没什么分别,肯定比这会儿方便。」 「知道了,」高仁还是不肯多说话,小米也没有心思再耐着性子哄他,扯了方才写下的书信塞到了高仁怀里,嘱咐道,「你今晚找个机会把这封信送给冯大哥,他怕是还不知道我来京都了。我…有事,想见他一面问个清楚。」 第5章 「找他干什么?」高仁突然发了脾气,恼道,「他整日好吃好喝的,有人伺候有人听话的,你惦记他什么?赶紧把你身体养好就得了,你看你,出门才几日,就瘦了一半了!」 小米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却是瘦了很多,但她也不好承认啊,就笑嘻嘻应道,「我这是赶路吃睡不好,这几日喝补药,更没胃口吃饭了。你好好帮我送信,我明日下厨给你炖红烧肉,好不好?」 「不好!」 高仁这几日可是没少在京都的大街小巷转悠,就是皇宫里也走了两趟。他虽然没去玄冥问询,也没见主子,却灌了满耳朵的是非。 什么神使同太子一起赏雪了,太子被几个阁老夸赞了,太子带公主微服游玩了… 每一件都在说明他这位主子的日子过得是滋润之极啊,唯独他忘了还有一个好姑娘在遥远的山村等着他回去。 高仁简直气炸了肺子,但扭头见小米脸色白的都有些透明,又把将要冲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算了,我给你送。」 「哎,这才对嘛,明日再给你加一个锅包肉,正好铁大哥也喜欢吃着道菜。当我谢谢他这些时日送来的蜜饯了,韩大夫开的药太苦,他可是救了我的命了!」 小米最清楚高仁的脾气,虽然他脾气不好,但只要答应了就会做到。她的信,今晚必定会送到冯简手里,说不定没那个他们就能见面了。 可惜,世上的事情总没有绝对,更何况她托付的还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玄六刚刚雕刻好手里的小马,正要安上小轮子,就见高仁黑着脸回来了,于是就起身问道,「姑娘的身体好多了吗?可是有什么吩咐?」 高仁烦躁的点点头,抬手捏了那只小木马打量,被玄六赶紧抢了回去,「哎呀,可不能捏坏了,我做给陆姑娘解闷的。这侯府可不比家里,她又不能出门走动,怕是门坏了。」 高仁抬手狠狠撸了一把头上的冲天辫,眼里恼意更重,连玄六都惦记哄小米欢喜,但最该在小米身边的那个人却连影子都没出现。 哼,不给他点儿教训,真是太便宜他了。 「小六,老五那里可是给京都这边送信说小米来了?」 「没有啊,当初你不是说到了京都亲自去禀告主子吗?」 玄六听得有些奇怪,又道,「难道主子这会儿还不知道姑娘来了?哎呀,那可不成!万一主子误会陆姑娘不见了,怕是要着急了!」 这话倒是提醒高仁了,他眼珠儿一转就道,「放心,主子那里我早就送过信了。」 「那就好,那就好。」 玄六也没怀疑,重新开始折腾小木马,结果高仁又道,「你这些时日不要离开侯府半步,虽然这个铁夫人对小米还不错,但保不齐下人有找死的。别管是谁,只要让小米受委屈了,就动手。」 「好,我知道,咱们主子那样身份都没让陆姑娘受过委屈,别人又算得了什么。」 宰相门前七品官,跟着身份尊贵的主子,就是见不得光的暗卫也多三分气势。玄六连头都没抬,显见是没把侯府这些人放在眼里。 自然,他也没看到高仁脸上的异色… 不知道是韩大夫的补药终于起了作用,还是眼见就要到来的重逢给了小米力量,她的脸色慢慢好了起来。 这一日,难得的阳光明媚,好似北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温柔的春风,吹得天地间都柔和了很多。 小米下厨做了两样粥,几样小菜,配着王胖子献上来的水晶虾饺,一家三口,半开了门扇,吃着早饭,都觉得心情大好。 待得饭桌撤下,铁无双出门办事,老夫人就吩咐刀嬷嬷,「把锦绣阁和金玉楼的人叫进府来,眼见天色就好了,该添些春装了。特别是小米,正是年轻的时候,多穿些鲜艳衣衫,气色也好。」 小米赶紧拒绝,「干娘,我从家里带了薄衣裙啊,不用做新的。」 铁夫人却是摆手,笑道,「你从家里带来的,总是家里的款式。如今到了京都,总要入乡随俗,也看看京都流行什么。你平日穿的太素了,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是最喜欢鲜艳花色!」 刀嬷嬷也是笑着附和道,「是啊,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夫人年轻时候,一身红衣,纵马过街,不知道惹了多少人到府里提亲呢。」 铁夫人难得红了脸,开口撵人,「好了,说这些做什么,赶紧去唤人来。记得告诉他们多带些好料子,好式样的首饰。」 「是,夫人。您这几年不在府里,可是少填不少衣衫首饰,锦绣庄和金玉楼怕是听说您回来,早就盼红眼睛了。」 刀嬷嬷说笑着,就喊人去吩咐外院的管事,不过两刻钟 ,就有两个陌生的妇人各自带了丫鬟抱了大堆的料子,和各色小箱子赶了过来。 两人一进大厅就跪倒行礼,嘴里说的也是亲人,「老夫人,一晃好几年不见,奴婢们可是想念您呢。」 小米听的她们这说词,倒是同刀嬷嬷先前说的一般,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铁夫人也是抬手喝茶掩了翘起的嘴角,那两个妇人偷偷瞧着小米一眼。 生意人就是精明,立刻就猜出小米就是传说中被带回侯府的那位义女。 于是,赶紧又转过去给小米磕头,「奴婢给小姐请安。」 小米望了铁夫人一眼,见她轻轻点头,就笑着示意两人起身,然后点了点头,寒暄道,「今日要劳烦两位了。」 「小姐折煞奴婢了。」 两个妇人常在各家后院走动,为了生意,最是受规矩,也不敢再多看,赶紧把带来的衣料和首饰盒子摆开,请小米和铁夫人挑拣。 京都的繁华,确实不是北地能比的。即便陈家是做布匹生意,平日好料子也不少往小米跟前送。但是今日一见绣楼拿来的料子,当真不是一个档次。 第6章 有些轻纱,甚至比小米前世见到的还要精致轻薄,颜色也纯粹。跟别提那些或薄或厚的丝绸了,艳丽的张扬,素雅的可人,简直让人看进眼里,爱上心头。 还有那些首饰,做工非常精致,头面儿首饰多半大气贵重,就是一些小零碎也很出色。 小米拿了一只珠钗,匠人巧手把米粒一样的珍珠攒成了一只蝴蝶,蝴蝶触角上悬了两颗特别小巧圆润的金色珍珠,只要珠钗一动,那两只触角就颤抖不停,活灵活现。 小米喜爱,插到了脑后的发髻上,笑着同铁夫人献宝,「干娘,您看这只珠钗真是有趣。」 「你喜欢就好!」铁夫人难得听闺女说喜欢某物,开口就是一个字,「赏!」 刀嬷嬷立刻递上去一个赏封,那金玉楼的管事娘子没想到一句话不曾推荐就得了赏赐,真是又惊又喜,心里更是把小米供的高高。管她是侯府的亲闺女还是义女,老夫人这般眼珠一样宠着,她们就要好好巴结着。 「哎呀,谢老夫人赏赐。小姐,您再看看这套翡翠头面儿,水头儿最足,我们店里也是多久才能碰到这么一块好料子。马上穿暖花开,穿了薄纱长裙,戴上这头面儿,绝对是错不了。」 「对啊,这话可太对了!」 另一个锦绣庄的妇人,眼见同伴得了赏赐,自然更是积极卖力,直接捧了两块料子到了小米跟前。 「小姐,您看这鹅黄的料子多好,裁剪了做件对襟衫子,再配了嫩绿的百褶裙,走出去可是太衬春日的美景了。还有这块湖蓝,桃花纹的…」 女人天生爱美,没有谁抵抗得了美衣和首饰的诱惑。 小米自然也不例外,但她到底还是细心周到,先选了两块料子在铁夫人身上比了比,笑道,「干娘,这块莲青缎子真不错,给您做件掐花儿外衣啊?」 「好,我的不着急,先选你的。」铁夫人心头欢喜,手下也是不慢,捡了喜欢的料子同刀嬷嬷几个商量给小米做什么衣衫,配什么首饰。 这般挑挑拣拣,有说有笑,不知不觉中,日头就到了头顶。 铁无双一进主院就听得屋子里说笑的热闹,他很有些不适应的慢下了脚步。扭头扫了一眼周围的草木摆设,他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神奇。 自小他就没奢望过,家里会有这样的时候,没想到如今,居然每日同母亲一起吃饭,甚至闲话说笑,冷清的院子,在他迈进门槛也会有热情扑面而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家里多了一个…姑娘。 先前茶馆里,他心里落下了些许疑惑,这几日上朝时候,或者私下,他也使了手段探问。但却是一丝一毫都不曾得知,若不是他猜错了,就是这件事太过隐秘。 退一万步说,若是他的猜测成真,以母亲的脾气,加者陈年往事留下的疤痕,怕是定然有一场大闹… 「大哥,你回来了!」 小米偶尔扭头见得铁无双站在门口,就挥手招呼道,「大哥快过来,干娘给你挑了两块料子做长衫呢。」 铁无双闻言,脚下也加快了三分。 铁夫人瞪了小米一眼,干咳两声,硬邦邦说道,「今日给小米挑料子做衣衫,顺手也给你挑两块。别整日穿的赏封似的,春日来了,也穿些青蓝之色。」 「娘,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大哥肤色白,穿色色最是俊秀呢!」小米笑嘻嘻给老太太拆台,果然惹得老太太更是瞪了她不放,「就你多嘴!」 铁无双心头一暖,却是恭敬行礼,「谢母亲。」 「大哥若是真感谢,就赶紧付银子吧,我和干娘可是大采购了。」 小米指了留下的大半料子和首饰盒子,可怜兮兮又道,「大哥若是不付银子,我怕干娘把我卖了!」 铁夫人好气又好笑,想拍闺女一记又舍不得,只能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什么胡话呢,就是给我几百万两银子,也不能把闺女卖了啊。」 铁无双也是笑道,「娘说的是,再说侯府别的都缺,可是不缺银子,你就是整日买这么多,大哥也供给的起。」 他们这一家三口说说笑笑,侯府的丫鬟婆子最近看的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了。倒是让锦绣庄和金玉阁的管事娘子和丫鬟们看得吃惊不已,传言里不是说镇南侯府的母子不合吗,早前恩怨在京都里也不是什么隐秘,谁都少都听说过一些。 但如今看来,这母子俩是尽释前嫌了? 刀嬷嬷扫了两人一眼,上前淡淡说道,「劳烦二位跑一趟了,银钱到外院账房就好。」 两个管事娘子怎么会听不出这是送客的意思,两人赶紧行礼道谢,嘴里多好听话不要钱一般,又送了一车,末了带人退了出去。 刀嬷嬷喊了风娘和韩姨母把所有料子和首饰分开,其中大半都送到了小米的东暖阁。 别看小米方才说笑间「打劫」了义兄,其实多半是为了缓和这母子俩的关系,这会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于是就道,「大哥今日掏空荷包给我买了这么多好东西,我也不能没有谢礼啊。今日的午饭就我来张罗吧!」 「好啊,那我就等着妹子的手艺了。」 铁无双瞧着铁夫人没有拦阻的意思,就笑着应了下来,转而回去自己的院子梳洗换衣衫。 王胖子听得小米要下厨,就扔了活计给几个二厨,屁颠颠跑来内院灶间帮忙打下手,顺便偷师。 小米对王胖子倒是印象不坏,术业有专攻,这就是个为厨艺奉献终身的人,很纯粹,不带什么意图,相处起来也就容易。 小米平日除了赚银子,也是喜好琢磨美食。两个人志趣相投,这几日倒是互相都觉进益良多。 侯府富厚,主子又是几年才回来一次,平管恨不得把市面上所有的好食材都采购回来。 第7章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无所不有。 小米见猎心喜,张罗了八菜一汤,还没忘了给高仁和玄六炖了一锅红烧肉。 那八菜一汤还罢了,留在主院,色香味再是完美,外人也看不到。 但这锅红烧肉从内院端到外院,可是引得无数人口水泛滥。 待得听说出自小米之手,人人又免不得惊奇了一番。 锦绣庄和金玉楼的管事娘子,因为等了一会儿有事临时耽误的账房,出府就晚了。 自然也没有错过这等新鲜事,于是待得她们回去各自铺子,就多多少少同亲近之人说了几句。 世上从来没有秘密,就是谁都有不同的亲近之人。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镇南侯府老夫人带回的义女心灵手巧,极得老夫人疼爱的传言就又给众人茶余饭后添了一些谈资。 不说小米在侯府如何盼着重逢,只说皇宫里,这个时候,几位阁老带了满脸疲惫,走出了光明殿的大门。 主管兵部的黄尚书,特意落后几步,同李林并肩,笑道,「李大人,城南开了一家小管,听说卤肉做的最是不错。若是得闲,咱们去喝一杯?」 李林拱手道谢,却是推辞道,「多谢黄大人,承蒙皇上和太子信赖,本次大考由下关主持,实在是公务繁多,只能辜负黄大人好意了。待得大考过后,下官做东回请如何?」 黄大人脸色有些不好,还要再劝的时候,李林已经又道,「另外,黄大人有所不知,您说的那家卤肉馆子,是下官的妻兄在经营,下官代妻兄谢过黄大人如此喜爱推崇。」 说罢,他又行了一礼,快步走到了前边,转眼就出了宫门。 黄大人主管兵部,自然是将门出身,脾气不说火爆,也是耿直。见此,很是吹胡子瞪眼睛骂了几句,「这李林,真不愧被外人取了个棺材板的诨号,当真是又臭又硬。」 旁人就笑道,「既然知道他这个脾气,黄大人怎么还凑上去?」 黄大人无奈摊手,「还是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侄儿,好好地武艺不学,偏要咬文嚼字,没办法,我只能替他走动一二。」 同行的都是文官,免不得就要问道,「黄大人这话说的,咬文嚼字有什么不好?难道舞枪弄棒就好了?」 黄大人惹了众「怒」,赶紧往回找补,「哎呀,各位是我失言,走,走,我做东,给各位赔罪。」 「这还差不多,但是改日吧。」 众人同殿为臣多年,自然也不会揪着这点儿小事不依不饶,都是摇头,「太子殿下交代了这么多差事,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处置吧。」 「是啊,皇上虽然…龙体欠安,但是有太子在,大元盛世依旧可期啊。」 黄大人也道,「就是,忠君爱国,太子这样的储君,可是大元的福气,百姓的福气,就是不知道某些人…哼,脑子都被狗屁火神烧糊涂了!」 「咳咳,黄大人,不说这个。本官家里还有事,先行一步。」 「本官也是,明日见。」 几个官员眼见宫门在侧,都是拱拱手,迅速上了自家的轿子和马车走掉了。 留下黄尚书很是鄙夷的冷哼一声,「原本还以为是个可靠的,原来…哼!」 自从皇上病倒,朝中就由太子监国,处置国事。朝内朝外,虽然私下里多有事情发生,但表面看来依旧是和乐融融。有时候,甚至都会让人误以为那晚拜火教的强势折辱不曾发生过一般。 但有心人还是嗅到了浓郁的危险气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拜火教意图凌驾于皇权之上,必然要引发一场对抗。 而当晚那些信奉拜火教的官员,到底在他们心里,大元和火神,到底终于哪一个? 显见,太子已经不在信任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包括苏丞相一系。就看今日留下商谈政事的官员,没有一个是当晚跪倒之人… 最近恶补了很多拜火教隐秘的黄尚书抬头扫了一眼有些阴沉的天空,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光明殿里,封泽洗了一把脸,换了一身衣衫,勉强去掉神色里的疲惫之色,这才起身去了养性阁。 一身明黄色绸缎中衣的皇上,正依靠在软枕上,神色虽然有些灰败,但眼眸里却是亮的怕人。这般模样,自然比不得先前,但同外人猜测的气息奄奄,却还是好上很多。 依旧穿了青色棉布袍子的老杨,正坐了锦凳上,眼见封泽进来就起身行礼。 封泽伸手扶了他,低声道,「外祖,免礼。」 老杨也没坚持,笑着起身,应道,「太子体恤,但是不好乱了规矩。」 说罢,他回身同皇上行了一礼,这才慢悠悠退下,把整个空间让给了皇家父子。 陆公公带人端上了午膳,天下至尊的父子,入口的菜色却算不得如何奢侈,不过是一盅汤,两荤两素,外加一碗碧粳米饭。 皇上极力吃了半碗饭,喝了半盅汤,就放下了象牙筷子。 封泽吃相斯文,胃口却好,几乎把所有饭菜都吃了。 果然皇上脸上就见了笑意,「皇儿多吃最好,朕年轻时候,比你饭量还大。」 封泽接了路公公递过来茶水涑口,这才下应道,「父皇养好了身体,胃口会比孩儿更好。」 皇上眼底闪过一抹暗色,却是不忍心儿子伤心,于是摆手示意路公公带人下去。 待得屋子里清净了,这才问道,「前朝可还安宁?」 「父皇放心,这里是大元,封家的大元。」 封泽眼底冷厉之极,显见依旧对当日之事,耿耿于怀。 皇上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末了支撑着要下地。封泽赶紧扶了他,慢慢走到窗前的贵妃榻上,虽然要依靠坐着,但透过窗户半开的缝隙,却能看到外边的天色。 第8章 封泽眼见父皇神色还好,就问了一句憋在心里多日的疑问。 「父皇,苏家到底图谋为何?难道真是虔诚信奉拜火教?苏丞相那般精明博学之人,门生遍布大元,可谓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这般还不能满足?」 皇上抬手理了理雪白的袖口,冷笑道,「既然是精明博学之人,做事自然不会没有图谋。但不论他们隐藏的再深,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日。图穷匕见,皇儿不必多问,到时自制。不过…」 皇上眼底不知为何,蒙了一层悲痛,「若是真到了那一日,皇儿万不可过于伤心,大业为重!」 封泽听得眉头紧皱,越发有些身陷云雾的无力,他想要再问,无奈皇上已经摆了手,显见不愿再说。 「镇守四方的武侯都进京了?」 皇上提起了另一个话头,封泽只能收了满心的燥意,点头应道,「东海侯派来了家中嫡女墨玉郡主,安西侯则是世子上官扬,威远侯不必说,一直滞留京都,不曾北去。倒是镇南侯,铁家母子尽皆进京。」 皇上脸色亮了那么几分,嘱咐道,「他们为了大元驻守四方,劳苦功高,不可苛待。先前威远侯那不成器的幼子闯了祸,已是惩戒,早日下旨把世子位定下,以安威远侯之心。」 「是,父皇。」 封泽听得威远侯,自然想起北地的某个山村,某个等待他归来的姑娘,心头苦涩,强忍耐着问道,「父皇,四大侯当真可信吗?」 皇上点头,「大元有今日太平,四大侯功不可没。但人心易变,皇儿总要留心分辨。不过…东海侯,绝对可以信任。」 「为何?请父皇指点。」 封泽到了茶水,双手递到皇上手里。皇上轻轻抿了一口,润润喉咙,这才说起陈年旧事。 「皇儿一定对当晚,朕之隐忍,难以理解。所谓帝王一怒,流血漂杵。以朕之心意,何尝不想当场把拜火教之人杀个干净,甚至连根撅起,但…这世上总有些神异之事,人力不可抵挡。」 皇上眼望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神色里带了那么一丝狠辣决绝。 「二十年前,朕登基不过五年,同你母后情深意笃,正是年少气盛,大展宏图之时。拜火教派了使者,加了每年的朝贡,朕一怒之下就下令要东海侯备战,不料…某日,逍遥岛上神山迸发,红光滚滚,天空被黑烟笼罩,东海郡三万百姓,但凡吸入黑烟者,尽皆抽搐而死。有些甚至直接化成飞灰,消失不见。拜火教又派人送了圣女的贴身侍女来京都,逼迫朕迎娶。」 「可是苏贵妃?」 封泽脸色阴沉之极,拳头不自觉握的紧紧。皇上抬手替儿子分开五指,神色里却是越发悲凉。 「正是,朕同你母后情深,你母后腹中又有你存在,自然是不会听从。结果…拜火教买通了你母后的贴身嬷嬷,下了一味天下奇毒,相思引!相思无解,憔悴归路。你母后渐渐虚弱下去,朕用尽办法,只能看着她生下你后,魂归西天。朕了保全你,保全东海百姓,屈从于拜火教,迎娶了苏贵妃,加重供奉。但对外,朕只说东海瘟疫横行,死伤过万,暗中打压拜火教收拢信徒。原本以为拜火教会趁机宣扬火神威能,但不知为何,逍遥岛居然诡异的安宁下去。只要朝贡不断,就不曾再展淫威。 二十年过去,就是东海郡那些死难百姓的家人都已经忘了很多。但朕从来没有一日忘记,忘记你母后的死,忘记百姓被屠戮,皇权被折辱的仇恨!朕要…咳咳,咳咳!」 皇上到底身体太差,说了这么多,勾起心底仇恨,又是重重咳了起来。殷红的血液从他嘴里喷出来,撒在雪白的帕子上,惊得封泽站起身就要喊人。 不料,皇上却是一把抓了儿子的手,安抚道,「皇儿不要惊慌,朕心里有数。」 「父皇,还是传太医…」 「不必,多少年了,朕的病朕心里清楚。没有眼见大仇得报,朕怎么能安心去见你母后。」 冯简眼底血红一片,紧紧咬了牙根,手里却轻轻替父皇擦抹了嘴角的血迹,又倒了茶水请他漱口。 皇帝缓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东海侯当是还是世子,因为在京都读书,躲过一劫,但家中一百多口,都在那次事件里,不幸遇难。他跪在朕面前,自插两刀,发下血誓,要报仇雪恨。朕委派他秘密征兵,屯兵于东海外群岛,只等某日一举捣毁拜火教。但拜火教有些神异之处,非常人可以应对。 皇天不负苦心人,东海侯暗地探寻多年,终于得知东南盟国蓝玉的国师,有克制之法。只不过施法之时,要蓝玉国皇族之血。如今蓝玉国除了国主,只有皇女蓝天沁一人。朕已经秘密派人去蓝玉国走动,蓝玉国主也恼怒火神教跋扈,有意合力铲除。但那个皇女却要来大元走动看看,如今进京的东海侯长女墨玉,实际就是蓝玉皇女。」 封泽心疼父皇气弱,显见是疲惫至极,于是拦阻道,「父皇,皇儿明白,您歇息一下。」 「不,你不明白。」皇上紧紧抓了儿子的手,眼里的急迫好似要漫溢出来,「太子,朕布局二十年,在送往逍遥岛的贡品里添加了一物,只要半年,只要半年那件东西就会发挥最大功效,让拜火教教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至完全听从我们大元的话行事。到时候,就是一举铲除拜火教的最好时机。但如今,你一定要隐忍,再是恼怒仇恨,都要忍下去!」 封泽合拢手掌,同样回握父皇的手,却是没有应声。 皇上怎会不知儿子为何犹豫,他叹气劝道,「不过是个女人…」 但他到底不忍儿子伤怀,只得道,「那个神使既然要做皇子妃,纳进宫当个摆设儿就好。待得大功告成之日,她自然是随便处置。皇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封泽心头堵的厉害,但眼见病弱的父皇如此殷切盼望,身为儿子,母仇未报,身为太子,江山不稳,若是因为儿女情长止步,他有何脸面为人子,为人君? 第9章 但是… 「父皇放心,孩儿…懂得。」 「好,你这般说,父皇就放心了。另外,多年前拜火教甄选侍女之时,朕也曾安插了人手。虽然拜火教识破一些,可也有灵星消息送回,拜火教当初那般逼迫大元,也有内部不稳的原因。老教主死亡,新教主接手,而且圣女从未露面,这其中蹊跷很多。皇儿可以以此为…咳咳,咳咳!」 皇上说到这里,又是喉头腥甜,咳了血。 这次封泽立刻喊了人,路公公闻声推门进来,见此立刻回身撵人,关了门。 两丸药下肚儿,又歇息了片刻,老皇帝才算缓过一口气。 封泽不肯让他再说话,示意路公公点了安神香,眼见父皇渐渐睡去,这才出了养性阁。 酝酿了一日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春雨贵如油,还有一月就要春耕,这样的时候,天降甘霖,实在是值得欢喜之事。 但是封泽脸上却是没有半分喜悦,这个时候的北方,许是山上的雪都没有化干净吧,暖房的青菜依旧长得青嫩,但他心爱的姑娘,怕是早就计划着育苗了吧?以她心软又大方的脾气,定然要发给邻里… 「殿下,可要回光明殿?」 福公公远远看着雨点落在主子身上,担心他受凉,装着胆子上前问询。 封泽回了神,应道,「回宫。」 「是,殿下。」 福公公一摆手,立刻有小太监上前举了宽大的油纸伞,小心翼翼的挡住意图落在太子身上的雨点。 出了养性阁不远的小花园里,这样的天气,居然还有人有心坐在凉亭里赏雨,远远见的太子出现,就站起身盈盈拜倒,娇声说道,「小女给殿下问安。」 封泽停了脚步,扭头望向那道纤细清丽的身影,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但依旧点点头,继续穿行而过,好似那丽人同园子里几丛刚刚冒出丁点儿嫩色的灌木,不曾有任何分别。 那丽人有些失望,微微颦了眉头,但转而却是笑了起来,高声道,「殿下,听说宫里有座暖房,冬日尚且能种菜养花。原本以为普天之下,只有火神神迹普及之地,才有此奇景。不知殿下可有空闲,带小女去看个新奇?」 封泽再次停下脚步,却是连头不曾回,拒绝的彻底,「恐怕要让神使失望了,孤政事繁忙,没有空闲。另外,这天下有志之士极多,百姓的智慧,远超所谓的神迹。最重要的是,暖房是孤为父皇和公主所建,闲人不得入内。」 话音落地,他已经走出很远,玉清霜就是想要再拦阻也不成。 她握紧了手里的帕子,显见从未如此被折辱,如此挫败。 身后的侍女很是有些不平,低声道,「神使,您如此屈就,殿下如此,实在太过失礼。我们拜火教…」 「住口!」 玉清霜呵斥了侍女,眼眸追寻向走远的男子身影,眼底的恼色转成了亮色。 「有些事,随手而得反倒无趣。更何况,还是这样的男子。」 那侍女好似有些不服气,却也低头不敢说话。 守在亭子外的几个宫女和太监,眼见这一切,有一个就悄悄的避开人眼,溜走了。 丽秀宫里,虽然刚刚早春,但已经刮起了浅碧色的纱账,隐约望进去,很是清爽雅致。 苏贵妃午睡刚起,浅绯色的中衣,衬着雪白的脖颈,高贵又魅惑,惹得纱账外两个小太监都是死死低了头,半点儿不敢多看一眼。 老嬷嬷从外边进来,接下宫女手里的木梳,抬手撵了众人出去,这才亲自伺候贵妃梳妆穿衣。 苏贵妃慵懒的晃晃脖颈,抬手扶了扶发髻,挑拣了一支飞凤咱递过去,问道,「可是有事?」 「主子英明,还真有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神使大人在小花园凉亭里赏雨,偶遇了太子殿下。神使有意邀请太子殿下去游暖房,太子殿下太忙,没有答应。」 老嬷嬷眼底满满都是嘲讽,手下却是麻利,拿起旁边椅子上放置的柳色曳地长裙,小心替主子更衣。 苏贵妃冷哼,低声道,「原本以为她是个聪明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蠢货一个。」 老嬷嬷也是笑道,「主子说的没错,老奴瞧着这神使大人可是心大的很呢,怕是盯着那个位置呢。」 苏贵妃心头一颤,转而却是脸上染了霜色。 「她怕是要失望了,封家的男人就是娶个村姑,也不会让拜火教的女子。否则,本宫…」 她的话说了一半,却是再明白不过了。少女怀春,当年初初进攻,她也不是没对承德帝生出过爱意,但无论她如何曲意讨好,如何展现过人的美貌聪慧,始终都越不过那个已经去了黄泉的女子。 岁月经年,青春不在,她也就想开了。 既然承德帝不会把那个位置给她,她就自己想办法坐上去。而且还要更尊荣,甚至掌控天下… 「公主呢?」 「老奴方才过来的时候,听得公主在读书。」 「好,有她在…本宫就安心了。」 老嬷嬷赶紧奉承道,「公主懂事又孝顺,娘娘放心,将来定然会心愿得偿。」 苏贵妃长舒一口气,起身望向大开的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天上的乌云淡薄起来,阳光如同金色的利剑从天空直直插入大地,有些洒在宫殿顶部的琉璃瓦上,越发晃的人眼睛生疼。 苏贵妃嘴角慢慢翘了起来,开始和过程都不重要,只要结果尽如人意就好了… 光明殿里,福公公小心翼翼瞄了一眼桌案后,有些出神的主子,轻手轻脚走去窗边,开了一半窗扇。 蒸腾的水汽和阳光,突然闯入,惹得冯简回了神,「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未时三刻。」 第10章 福公公赶紧应声,又道,「殿下可要用些茶点?」 「不必,传玄一来。」 「是,殿下。」 福公公得了命令,亲自出去处置,很快装扮成太监的玄一就进了门。 封泽头也没抬,屋外的阳光照在他头顶的金冠,不但没有耀眼,反倒有些清冷。 玄一扫了一眼,就跪在了桌案前。 「北边有消息传来吗?」 「回主上,没有。刚过完年,春耕在即,想必家家户户都是忙碌。」 玄一说的委婉,明显不想主子怪罪玄五玄六两个兄弟怠慢。说来也是奇怪,以前就是陆姑娘没有书信送来,玄五玄六总要禀告几句,这次居然一个多月不曾通过消息,难道是哪位姑娘气恼主上不归,连玄五玄六都被命令不能通信了? 他想不明白,也只能这般遮掩一二了。 封泽自幼聪慧过人,怎么会猜不出他的心思。于是,眉头皱的更是紧了。 小米的脾气,他最是清楚,虽然平日看似凡事都不在意,其实最是心细。猫咪一样,温驯贴心,但惹恼了她,必定就会亮出锋利的爪子。 他这般一走就是半年,她等的怕是早就恼火了。 但是… 丰泽叹气,抬笔还是写了半篇字迹,末了塞进了信封。 「送去北地!」 「是,主上。」 玄一上前接了信封,小心放进怀里。 「选一队好手,赶去北地,严密保护陆家,不得让他们受一点儿惊吓。必要时候,可以大开杀戒,动用令牌。」 封泽脸色冷厉,手掌握拳,低声道,「半年,一定要保陆家平安无恙。」 「主上放心,属下亲自挑选人手。」 玄一跪倒磕头,想了想又道,「近日,几个武侯都派人回京述职,特别是镇南侯府,母子同归,而且听说带了一个不知底细的义女。东海侯府干脆就只拍了一个嫡女进京,属下是否要派人查探一下底细?」 封泽想起方才父皇的话,心头烦躁,摆手拒绝,「无关紧要之人,不必占用人手。」 「是,主上。」 玄一赶紧应下,又改了话头儿,「白草原那里传了消息,初一带人领走了那些准备好的武器,如今已经收拢了大小部落十一个,想必用不了半年,就能整合整个草原。」 封泽难得脸上带了一丝喜色,「这小子,倒是个可造之材,平日在小米跟前…」 他说到一半,却是停了口,「罢了,你下去忙吧。北地有消息,速速禀报。」 「是,主上。」 玄一恭敬退了出去,封泽起身站在窗口,嗅着雨后有些潮湿的空气,心头为觉得有些空落,好似他忽略了什么,但怎么也想不起,于是也就转身继续坐下批改奏章。 自然,他不知道,也没人知道,今日的疏忽到底惹来多大一场风波。 若是知道,他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弥补今日的巨大错误… 可惜,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随着太阳一点点西斜,最终落入地平线下,大地被黄昏笼罩,天空也暗淡下来,隐约有星光闪烁。 忙了一日的京都,除了几条酒楼林立或者花枝招展的街巷,其余大半地方都安静了下来。 淘气孩子们被老娘拎回了家,男人们无论拿回了多少银钱,都能有一杯酒安慰一下疲惫的身体和灵魂。 妇人们竭尽所能的准备了整齐的饭菜端上来,喂饱一家老少的肚皮。 而遥远的北地,白雪尚且不曾完全融化的白草原上,这会儿却有一处部落正是忙碌。 小儿手臂粗的牛油蜡烛,照的营地里亮如白昼。 穿着皮袍的妇人们,后背背着幼小的孩子,手里却是不停的烧火,煮肉,或者干脆把洗剥干净的整羊架到火上烤。 很快,就有油渍从羊身上滴下来,落进火堆里,发出呲呲的声音,诱惑着所有人的肚肠。 百十个青壮男子,围拢在火堆边,一边高声说笑一边擦抹着手里的斩马刀和弓箭。 那斩马刀很是锋利,迎着火光,亮的怕人。 有人忍不住羡慕,端了马奶酒上来时候,就问道,「这真是一把好刀!比我们原来头人的那把都要好!」 「那当然,」被夸赞的汉子很是骄傲的随手耍了两记刀花儿,「这样的好刀,就是在大元都不多见。」 旁边有人也道,「就是,早知道跟着王子这般好,我早就跑来了,何苦还同王子打了一场?」 「少吹牛,听你打在一起的才不是王子。若是王子,你这会儿还有命在吗?」 众人七嘴八舌的,吵得厉害,他们有人衣衫破旧,有的甚至还带着伤,就是整个部落,说实话也不过聚拢了一些牛车马车,支起了几十顶破帐篷。 其中最大最好的一座帐篷里,这会儿,灯光下,同样有个少年在擦刀。 那雪亮的刀锋,偶尔反射在空中,好似闪电一般轻易能够劈开一切。刀身算不得长,若是人高马大的汉子握在手里怕是要嫌弃短小。但握在少年手里,却是再合适不过。 刀柄上细细缠绕着一圈儿象牙色的细棉布条,可如今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至于染料是什么,不必说也猜的到。 这少年正是老熊岭上的马童初一,小米当做弟弟一般疼爱的哑巴男孩。 不过短短两月功夫,小米若是这会儿在跟前,一定大吃一惊。 原本木讷又沉默的初一,如今已经退去了那层温驯无害的模样,眼角眉梢浸透出来的冷厉,足以吓死几个胆小之人。 自从踏上草原的第一日,他就带人突袭了当初灭掉他们族群的仇家,顺利接管了仇家的牧民和一切牛羊帐篷辎重。 乘着大胜之机,又剿灭兼并了周围的小部落。 第11章 这般如同蚂蚁一般,一点点吞噬,一点点壮大,如今他的部落已经有四百人口,青壮占了一半,老幼妇人占了一半。若是这般发展下去,只要再给他半年时间,他就能统一草原。成为整个草原的王,也就能够… 正这般想着,有人在帐篷外禀报了一声,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来人也是熟识的,当初带人找到老熊岭的高壮草原人,名字为达布,经历了这两月的血火洗礼,他也更是健壮凶悍了。 但这会儿他手里却端着托盘,托盘上有烤好的羊肉,一碗马奶酒,还有锋利的匕首。 「王,该用饭了!」 「放下吧,」初一收了手里的长刀,刚要拿起匕首割肉,想了想就走去帐篷角落的水盆里,把手洗的干干净净这才重新坐下分肉,大口吃喝。 「准备好了吗,随时出发。」 「王放心,都准备好了。这次夜袭,必定万无一失。」 达布单膝跪地,右手扶着腰侧的刀柄,眼里的杀气简直要满溢出来。 初一微微皱了眉头,迅速吃完托盘里的肉,这才说道,「记得,老弱妇孺不可多杀,待得将来统一草原,她们有大用处。小米说她有法子,帮助草原出产有用之物,换回物资。」 达布好似有些不以为然,但是想想住在老熊岭那半年,亲眼所见之事,又忍不住低了头,「是,王。」 初一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把黄杨木梳,慢慢梳理好散乱毛糙的鬓发。他的动作很轻柔,捏着木梳的手指越是极小心,生怕把木梳捏坏一般。 待得梳理完,他又把梳子好好塞到胸口位置,再向下拍拍腰上的牛皮带,那里装了各色的药瓶,还有飞刀,关键时候,救了他不只一两次了。 他这才站起身,握了刀柄,高声道,「出发!」 达布立刻挑起门帘吆喝起来,营地里立刻喧闹起来,很快一百多匹战马,载着一百多骑士,旋风一般冲了出去,啥想了无尽的夜空,无垠的草原… 妇人们重新抬着充当营门的牛车回归原位,末了继续忙碌起来。 没有人想着要趁机造反,夺了营地,亦或者搞些破坏。 一来,那留下的几十骑士长刀还在泛着冷光,二来她们也麻木了。 草原不比中原,动荡之极。 即便没有战争,小部落也随时会被大部落吞并,就是不吞并,她们每日里也是如此劳作,半点儿不得闲。 反倒是如今跟着新王,将来当真有个造化,如同新王说的那般,造了城池,她们也不必再到处漂泊,居无定所。 同样的夜色下,悲欢离合,爱恨生死,却是不相同。 一夜过去,天色刚刚放光的时候,营地外终于又响起了铁蹄轰轰之声。 早起忙碌的妇人们迅速夹起了孩子,青壮也是上马握了长刀,随时准备迎战。毕竟没人知道,这马蹄声是得胜回来的自家人,还是灭掉自家人来接收地盘的仇家… 好在,苍天庇佑,那越跑越近的骑士虽然有些狼狈,但依旧能认得出是自己人。 众人忍不住欢呼起来,纷纷跑去开了营门。妇人们赶紧忙碌着,重新点燃了篝火,烧热水… 很快,大队人马就到了门前。 一百多人的马队围着三十几辆牛车,牛车上有妇孺,有捆绑的青壮,有帐篷,有锅碗瓢盆粮食等物资。最重要的还是马队后的那成群的牛羊和马匹。这就是部落壮大的根本! 众人越发忙的脚不沾地了,眨眼间,所有青壮都下了马,一碗热腾腾的马奶酒下肚儿,一晚上厮杀积累下的疲惫也就没了一半。 篝火堆旁围着,说起昨晚的夜袭,所有人都是兴奋异常,这次大胜比之先前每一次都顺利。不过损失了七八个人手,就灭了一个大部落。 初一手里拿了布巾擦抹干净脸上干涸的血迹,末了也不惧怕冷风,直接扯开袖子,露出流血的胳膊。 被夜袭的部落也不乏好手,即便他被高仁以各种理由挑拨,对打锻炼了半年,依旧在对方的勇士手下吃了一点小亏。 达布安排妥当俘获的人手和物资,就赶来帮忙。 最烈的酒浇下去半碗,初一疼得眉头狠狠哆嗦了一下。达布还要再洒伤药的时候,却被他拦住了,「这样小伤,不用敷药。」 达布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舍不得从老熊岭带回的伤药,正要劝说的时候,就有骑士从外边跑回来,嚷道,「王上,有商队来了!」 商队? 初一立刻就跳了起来,顾不得胳膊上的伤口,高声问道,「商队在哪里?可插了旗帜?」 那骑士许是跑了很远的路,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勉强润润干痒的喉咙,这才说道,「正南一百里外,插了麦穗旗!」 「达布留下,其余人跟我走!」 初一胡乱掖好皮袄,就翻身重新上了马背。早早听得动静聚过来的十几个骑士也是随即跟了上去。他们之中大半都是当初住过老熊岭的,自然也跟着欢喜。 营地之人,眼见首领突然出去,都是有些不安。达布安抚两句,就继续忙碌去了。毕竟还有昨晚收获的物资和俘虏的人手不曾安置,忙碌的间隙,他忍不住还是皱了眉头。 王上对老熊岭的依恋,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这到底是好是坏… 不理会他的纠结,只说,日头升到头顶正中的时候,马队就带了四只箱子跑了回来。 杨木的箱子,每只都不算大,也就两尺见方,抬起来却是沉甸甸。几乎是一卸下马背,就让辛苦了一路的马匹欢喜的甩了尾巴。 达布迎上前就笑道,「王上,可是南边捎来东西了!」 「对,都抬帐篷里去!」 初一难得一笑,嘿呦的脸色衬得牙齿越发白皙。他显见全部心思都在四口箱子上,随口应了一声就亲自掀开帐篷帘子,指挥几个骑士抬了箱子。 第12章 达布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进去。 几个骑士也是当初从老熊岭回来的,算是亲近,放下了箱子就笑嘻嘻没有出去。 初一也没撵人,麻利的从牛皮腰带的一个隐秘的暗格里取了一把钥匙。 这是当初离开老熊岭之前,刘叔特意送他的。只要是家里送来的箱子,配的锁头,只有这把钥匙能打开。 他偷偷舒了一口气,这才微微有些抖着手把钥匙插进了第一口箱子的锁孔。 锁头被保养的极好,并没有什么生涩的声音,很顺利就被打了开来。箱子盖一掀,露出里面塞得满满的东西。 第一层是用杨木钉成的极薄盒子,盒子里都是棉花裹好的各色药瓶,显见是怕草原药品不足,急时送来换用的。 第二层是一盒子簇新的飞刀,同初一腰上那几把一木一模样。第三层则是满满的箭头,三菱形状,带着倒刺,泛着幽光,只要安上箭杆,随时都能飞射百米之外。中者必定血流不止,想拔出都是奢望。 达布和几个骑士都是见猎心喜,搓着手,琢磨着怎么从主子手里讨几枚剪头,关键时候取敌人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啊。 初一却是没心思理会他们,抬手又打开了第二口箱子。这箱子里装的是衣衫,有他在老熊岭盖习惯的鸭绒被子,狼皮褥子,两件崭新的羊皮袄,两件翻毛的羊皮靴子,羽绒的棉裤,还有狼皮的护膝,甚至还有两双鹿皮手套。可谓是细心又周到,只有他用不到的,没有他想用却找不到的。 初一小心翼翼伸手摸了摸那最上面的手套,低头忍了鼻酸,又去开了第三口箱子。 这口箱子里的东西有些杂乱,每样都用棉花包裹着。有他常用的笔墨纸砚,青花茶具,碗筷,甚至还有一只牛皮的背包,方方正正,肩带很宽… 轮到第四口箱子,几乎是一打开就有铺面而来的香味。许是想要多装一些,这箱子只衬了厚油纸做内里,底部装了半下干肠和熏鸡熏兔,上部则是挤得密密麻麻的点心。梅菜扣肉的酥饼,五仁月饼,酥脆小麻花,核桃酥… 初一喉头颤动,下意识捏起一块小酥饼就塞进了嘴里,熟悉的味道,让他立刻就幸福的眯起了眼睛。这一定是小米亲手做的,一定是! 家里所有人,虽然平日也常吃小米做的菜,但随着江大娘手艺的提高,几乎很难分辨出来到底桌上的哪道菜是出自谁之手。特别是陆老爹和陆老二,一个整日里扎在书堆,吃的什么恨不得都不清楚,一个是只要是肉,好吃的肉就行。 只有他和高仁那个家伙,分辨的最是清楚,有时候小米偷懒,请江大娘糊弄他们,他们从来不会上当。只不过有些心疼她累,睁只眼闭只眼哄她欢喜罢了。 不过,这一箱子点心,一定是小米亲手揉面,拌馅儿,又做好放进烤炉的… 这般想着,一只小酥饼也就彻底下了肚儿。 他喜滋滋的刚要合上箱子盖,却发现一旁蹲了四五个人,包括达布都是盯了箱子不肯挪开眼珠。 初一心疼的不成,但这些人都是一路追随他的王帐勇士,当初一起借住老熊岭,如今得了老熊岭的东西,不分他们一点儿,好似有些说不过去。 他肉疼的选了又选,才到,「捡你们喜欢的,一样拿一个吧。」 达布他们就等这句话呢,哪里管喜欢不喜欢啊,每样都拿了一个。有的直接塞到嘴里,有的就用油纸团一团塞进了怀里。 末了生怕主子后悔一般,麻利的掀开帐篷跑出去了。 只有达布仗着得主子信重,伸手又抢了几个箭头,这才窜了出去。 初一赶紧把几个箱子都重新锁了起来,很是后悔怎么就当着他们的面儿开了箱子。若是晚上,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偷偷看,岂不是省了很多东西。 倒不是他小气,平日但凡出战,有所缴获,大半都分了下边的人手。只是这四只箱子… 想起小米扎着围裙,屋里屋外忙的团团转,不断往箱子里塞东西的模样,他就心头甜暖一片。 家啊,虽然他生在草原,长在草原,如今更是立志成为草原的王。但在他心里,老熊岭的那座院子,才是他的家,温暖又热闹的家。永远有热饭热菜,有吵闹的家人,有热炕暖被,有关心疼爱他的人。只不过… 他伸手又从胸前拿出一封开了口子的信,微微皱了眉头,小米怎么这般匆忙进了京,陆老爹一向严厉,城里都不允许小米多去两趟,怎么就允许她远走他乡了,难道是因为陆老三大考,还是因为那个回去京都的人… 「达布!」 达布正喜滋滋的箭筒里的箭枝拿出来,准备换了三棱倒刺头儿,结果突然听得王上召唤,就赶了过去。 一进帐篷,他就恳求道,「王上,虽然昨日属下没有同您一起冲杀嘉和部,但前几次可是斩敌不下三十。不过是几只箭头,您就赏属下吧!属下愿意用战功交换!」 不想初一却是冷着脸,摆手道,「箭头赏你,吩咐下去,加紧探查叶赫部,随时出征!」 「啊,这么急?」 达布有心反对,毕竟扩张太快,不利于安抚民心,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腹背受敌。但再看主子的模样,他也知道劝阻无效,只能应道,「是,主上,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说罢,他就退了出去。 留下初一一个,望着四口箱子,再次出了神。 这个时节,小米正在做什么? 京都镇南侯府的主院小灶间里,小米手里忙着剔鱼骨,不知为何鼻头突然痒痒,狠狠打了三个喷嚏,就忍不住嘟囔道,「这是谁在念叨我?」 一旁的王胖子赶紧接过菜刀,笑道,「小姐,您快歇着吧。可是不敢累着您染了风寒,否则小的要被老夫人当肉炖了。您指挥就好,小的出力。不瞒您说,小的一出生就开始练刀工了,您要切成横条,绝对不会给您顺纹!」 第13章 小米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就道,「那好,鱼肉剔刺之后,剁成肉泥,我要做一道鱼丸汤。干娘不爱吃鱼,是嫌弃鱼腥味道重,我简单处理一下,保管没有腥味,看看她老人家能不能喝碗汤。」 「能,一定能!」 王胖子手里忙碌,嘴里却是热络应道,「小姐亲自下厨,老夫人哪次不是多吃一碗饭。」 他这话可不是为了恭维小米说假话,初始他们这些侯府的老人,包括刀嬷嬷和平管家在内,都以为小米不过是为了巴结侯府,待老夫人和侯爷都是面子情。但想出这么十几日下来,他们却都改了这个猜测。 毕竟没有谁会像小米这般,不惧油烟,整日调着花样给老夫人准备饭菜,陪着游花园,甚至亲手拨算盘帮忙核账。就是对待她们这些下人也从来没有一分轻视慢待,很是亲近,这可不是面子情能装出来的。她那双清澈的眼睛,轻易就能让人看出其中的纯净和善良。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到底出都是欢笑。就是一向冷冰冰的老夫人和侯爷,也好似尽释前嫌,每日坐在一张桌子上吃完饭,欢声笑语不断。 对于一个奴仆来说,还有什么比主家兴旺更重要的? 没有,所以,小米这个福娃娃就越发显得重要又难得了。 小米不知道她在整个侯府众人眼里,已经同前世那几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娃娃等同了。 当然,若是知道,她也没有办法改变。 这会儿,她满脑子都是琢磨怎么抓到高仁这小子,狠狠教训他一顿。 这几日也不知道高仁在忙什么,先前他说好去宫里送信的。但好似石沉大海一般,说完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也见不到他的人影。 就是问了玄六,玄六也不知道他躲在那里。 小米恼的厉害,昨日寻了借口去外院转一圈儿,还是没有找到人。她就是再愚笨,这会儿也猜到高仁这小子必定是犯了什么古怪脾气,做了什么手脚… 但知道是一回事,要解决这个难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难道要请铁无双上朝时候给冯简捎个信儿吗,那她要怎么开口说起她和冯简的一段…不只是孽还是良的缘分? 小米烦躁的厉害,忍不住就把手里的肉丝剁成了肉馅儿,惹得王胖子小声问道,「小姐,您不是要做鱼香肉丝吗?」 「哎呀,我忘了!」小米停了手,无奈道,「算了,既然剁了肉馅,不如做个四喜丸子好了,正好铁大哥喜欢吃。」 王胖子自然不会反驳,就是加了小心,时刻瞄着小米,但凡动刀的就抢过去,生怕她再走神。万一割到手,怕是老夫人就再也不允许她下厨了,那他同谁学艺去啊… 待得午饭摆上,铁无双果然下朝就直接回来,准时坐到了桌子旁。一家三口团团围坐,虽然人不多,但说说笑笑也算热闹。 小米笑嘻嘻给铁夫人盛了鱼丸汤,讨好道,「娘,你尝尝这道汤,我特意给您做的。」 铁夫人心里欢喜闺女孝顺,夹了一个鱼丸放进嘴里,却是惊奇道,「哎呀,这是鱼肉?怎么一点儿都不腥?」 「我使了一点儿小手段,说了娘也不清楚了,不过我教给王大厨了,以后娘想吃就让他做啊。」 小米又给铁无双盛了一碗,这才小心翼翼问道,「娘,您看我的补药喝完了,这天气这么好,我…」 「你想出门去逛逛?」 铁无双笑着接口,小米赶紧点头,「大哥最好了,怎么一猜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铁无双冲着铁夫人努努嘴,含义很明显,没有老娘同意,他就是猜到也没无能为力啊。 小米还要去抱铁夫人的胳膊,继续撒娇的时候,平管家却是匆忙来报信。 「老夫人,侯爷,贵妃娘娘派人送帖子来了。」 「哦,贵妃娘娘?」 铁夫人皱眉头,她是将门之女,按理说比贵妃也大了没有几岁,但是贵妃自小被送去逍遥岛伺奉火神,她嫁进侯府之后也是坎坷又艰难。两人虽说都在京都的贵女圈子,却是没有太多交集。若不是每隔几年进京述职,贵妃会代替皇帝赏下宴席,她们互相都不识得。 如今,她刚刚回京,贵妃就派人下帖子,到底是因为什么? 虽然这般满腹疑惑,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缺了的。 刀嬷嬷带了丫鬟们赶紧撤了饭桌儿,铁夫人也穿了大礼服,平管家这才请了一个太监进来,太监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太监,显见在丽秀宫也是个有身份的。 许是平管家早就打点过了,太监很是客气的同铁夫人母子行礼,末了才送上了红底金边的帖子。 「老夫人,贵妃娘娘这几日见宫中暖房开了几枝桃花,欢喜之下,就想摆个赏花宴。听闻老夫人进京了,又带了个孝顺懂事的义女,就让奴才来送贴子。请您和小姐明日进宫赏花饮酒,不知夫人可有空闲?」 虽然贵妃没有权利下懿旨,但大元没有皇后,贵妃的贴子也就同懿旨没什么区别了。 若是谁接了贴子,胆敢违背,那就是生生在贵妃脸上抽巴掌。只要脑子没有进水的,当然都不会这么做。 于是,铁夫人就笑着应下了,「有劳这位公公,回去后替老妇转达一句,谢贵妃娘娘恩典,老妇定然准时赴宴。」 「好,夫人放心,奴才一定转达。」 那太监应了一声,眼珠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没瞧见旁人,就闪过一丝失望,转而告辞出去了。 铁无双送客到二门,再转回来的时候,就见铁夫人吩咐刀嬷嬷,「派人去锦绣阁和金玉楼催一下,赶紧把先前定制的衣裙和首饰送来。」 铁无双就笑道,「娘这是打算盛装出席赏花宴了?」 铁夫人却是摆手,「我这年纪都过百了,穿什么进宫都无妨。就是你妹妹啊,第一次进宫,别的府邸那些小丫头什么模样,我可是太清楚了。若是穿戴差了,怕是你妹妹要受委屈呢。」 第14章 「娘多心了,我瞧着小米可不是好欺负的。」 「当然,我们铁家的闺女怎么可能被欺负!但总不能被小瞧就是了。」 他们娘俩说的热闹,听得消息的小米也从暖阁赶了过来。 几乎一进门,她就嚷道,「娘,听说你要带我进宫?」 铁夫人招手示意她上前,嗔怪道,「你这几日不是喊着闷吗,正好带你去宫里转转。不过那些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怕是你不喜欢。」 「哎呀,娘,我进宫又不是看那些人,她们如何,我都不会计较的。再说了,我是娘的闺女,大不了躲在娘身后,我看她们谁敢欺负我!」 小米简直欢喜坏了,生怕老夫人不肯带她进宫。 她原本还头疼怎么抓了高仁送心给冯简,不想居然有这样的好机会,直接杀到冯简的「家里」去。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铁无双在一旁眼见小米如此模样,心头那个猜测就更重了。 「母亲,正好孩儿一会儿要出门去,顺路替妹妹取了首饰和衣衫回来好了。」 「这样吗?」铁夫人倒是没有拒绝儿子献殷勤,毕竟她存了留小米在家里一辈子的心思,很是愿意儿子同小米亲近。于是就道,「好,那就交给你了。可要早去早回啊,不要耽误了明日进宫。」 「放心,母亲。」 铁无双应了,同小米说笑几句就起身出了门。 午后的京都,因为春日的早早来临,路上行人多了很多,车水马龙,尽显繁华。 铁无双实际并没有什么要事,不过是寻个借口,如今同母亲相处亲近,多半是小米的功劳,她又实在善解人意,惹人疼爱,就出来替她跑个腿儿罢了。 西市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贵妃娘娘的赏花宴帖子,又红火了一把。特别是那些布庄和首饰铺子,胭脂铺子,几乎门外都停了马车和轿子。铺子里也是人头攒动,忙的小伙计和掌柜,好似要飞起来一般。 锦绣阁和金玉楼,作为京都最好的两家铺子,行业翘楚,自然铺面处在街路十字交口,最繁华的集中地。 因为是早早就预定好的,铁无双进了金玉楼不过两刻钟,身后的随从就拎出来四只沉甸甸的盒子。 路人虽然看不见那盒子里是什么首饰,但是只看紫檀木的盒子上,雕刻的繁复花纹就暗暗咂舌。只这盒子就足以卖个十两银子了,更何况里面的首饰呢… 铁无双半点儿不理会路人的猜测,信步又去了对面的锦绣阁。 锦绣阁的东家是个有实力的,直接买了一栋二层小楼,后便带了小院。一楼售卖布匹和成衣,二楼就是贵客定制衣裙的地方,平日很得各府夫人和小姐的喜爱。 这不,明日要进宫赴宴,众人都是抢着来搜寻好料子,好似完全不担心就是买了料子,如何能一夜之间做出一套衣裙。 也许家里绣娘多,根本不必考量这个吧。 锦绣阁门外停的轿子和马车尤其多,铁无双还没等进门就听得里边很是吵闹。 两个少女,一个穿了绯色长裙,一个穿了碧色襦裙,两人正一左一右抓了一件柳色长裙吵得是脸红脖子粗。 「郭碧茹,你给我放手,这是我先看上的!」 「不放,明明是我先拿到手里的!你就是郡主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旁边七八个客人,手里好似挑拣着布料,其实却是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毕竟,两个贵女吵架,可不是每日都能碰到。 掌柜娘子身为主人,自然不好看着,急的在一旁赶紧劝着,「两位贵人,有话坐下来慢慢说,可不好伤了和气啊!」 「滚开,贱奴婢!今日你敢把这裙子卖给姓郭的,本郡主就让人砸了你的铺子!」 绯色长裙的少女,也就是被称作九莲郡主的,显见不是个和气的,开口就把掌柜娘子骂了回去。另一个郭姓少女也不甘示弱,「老板娘,你敢不把裙子卖给我,我也砸了你的铺子。我爹是户部侍郎,别说砸铺子,让你明日就关门!」 铁无双在门口听得有趣,忍不住嗤笑出声。都说京官无能,这话倒是不假。能养出这样的好闺女,可见她们的父亲也不是什么有德有才之辈。 他扫了一眼那被争抢的有些不成样子的长裙,浅浅的柳色很是清爽,裙摆和袖口又绣了鹅黄色的迎春花,如今穿来真是应时又应景。怪不得两人都是看中了,互不相让。 他有心多看一会儿,但一个男子这般依靠在绣庄门口,自然就惹得其余人瞩目。 这会儿,西斜的阳光从门外照进来,衬得铁无双一身红衣分外耀眼,他本就生的俊美,这会儿倚在暗色的门框上,丹凤眼挑起,嘴角上翘,邪魅之气几乎看的所有女客都是心跳加速。 两个争抢的闺女都是下意识松了手,于是那件柳色就落在了地上。初春,街边巷口尚且有残雪没有融化干净,客人的鞋底免不得踩的地上都是雪泥。 柳色的裙子,鹅黄的花朵,眼见就有些脏了。 铁无双眼底闪过一抹可惜之色,慢步走进铺子,问向掌柜娘子,「镇南侯府定制的衣衫,取来!」 「啊?」掌柜娘子愣了愣,赶紧上前应声,「是,是,公子您请坐,喝茶,奴婢马上就准备好。」 说着话,已经有小伙计麻利的取了箱子,但是眼睛扫到那件落在地上的裙子时,却是突然变了脸色,迟疑着不敢上前。 掌柜娘子不明所以,催促道,「朱衣,干什么呢,还不赶紧把箱子送过来?」 那小伙计无法,只能上前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掌柜娘子也是变了脸色,狠狠吞了一口口水,心里直道今日怎么出门没看黄历,这般倒霉。 原来,那件落在地上的柳色衣衫正是镇南侯府定制的,方才后院绣娘送来的时候,被两个闺女看到,二话不说就争抢起来,她只顾着劝架,一方都不能得罪。不想,居然忘了这衣服是有主的,而且人家如今正坐在眼前… 第15章 「那个,这位公子,请问您是镇南侯府的…」 掌柜娘子心存侥幸,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站在铁无双身后的两个随从却是恼了,呵斥道,「放肆,我们侯爷亲至,难道还能骗你的货品不成?」 「哎呦,奴婢眼拙!侯爷恕罪!」那掌柜娘子脸上再没一点儿血色,赶紧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若是侯府的管家或者什么旁系亲属前来,她塞些银子或者说两句好话,今日这事还好遮掩,但谁想到堂堂镇南侯居然亲自来她的铺子取衣衫啊。 「起来吧。」 铁无双摆摆手,对于那些偷偷投射在他身上的视线,有些厌恶。 想起家里的母亲和妹妹必定都在等着,于是就催促道,「东西快些装好。」 掌柜娘子脸色更白,怯懦着不敢起身。 「怎么,衣衫还没缝好?」 铁无双丹凤眼挑的更高,不耐之意更重。 掌柜娘子知道瞒不过去,狠狠心指了那件落地的衣裙,应道,「侯爷恕罪,其余衣衫都准备好了,只有这一件怕是要重新做了。」 铁无双微微眯了眼睛,冷厉的眼锋从九莲和郭品茹扫过,惹得两人都是下意识低了头。 「重新做好,明日辰时之前送去侯府。」 出乎掌柜娘子意料,传说里杀人无数,血染衣衫的镇南侯并没有难为她,只是要求重新缝制。 这简直让她喜出望外,连连磕头道谢,一迭声的保证着,「侯爷放心,奴婢一定准时送新衣衫上门。」 铁无双却是听也不听,示意两个随从抬了衣服箱子,起身就要出门。 郭品茹也就罢了,虽然她父亲是户部侍郎,但是镇南侯却是堪比铁帽子王,而且手握重兵,可不是她一个小小侍郎之女能够硬抗的。人家不追究她抢夺衣衫就是高抬贵手了,她可不敢凑上去找不自在。 但九莲郡主却不这么想,平日仗着在京都骄横习惯了,这会儿自觉被铁无双轻视,落了颜面,就恼了。 于是,她直接拦了铁无双的路,开口就道,「侯爷,小女九莲,家父是武成王。」 铁无双终于正眼看了她,但却依旧只是点点头,应道,「哦,见过郡主。」 说罢,抬步继续往外走。 九莲愣了一瞬,根本没想到铁无双知道她的名讳和父王的爵位,依旧这般冷淡。 于是再也忍耐不住,伸手拉了铁无双的袖子,恼道,「侯爷为何如此目中无人,不懂礼数?」 铺子里的客人,连同掌柜娘子和伙计,都是看的目瞪口呆。 虽说武成王爵位比镇南侯要高,但是权势这东西,可不是看爵位高低的。九莲的祖父是先帝的堂兄弟,一起征战天下的功勋加上同族血脉,得了这么个武成王的爵位,确实显赫了那么几十年。但九莲的父亲却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一个,如今的承德帝念着老武成王的情分,让他继承了爵位,却是半点儿实权都没有,不过当养着一家子闲散宗室。 但镇南侯府却不是,连续几代镇守西南,战功无数,手下精兵十万,简直是承德帝最得力的悍将,最忠心的臂膀。不说跺一脚,京都颤三颤,起码也能横着走。 闲散宗室同实权侯爷,谁该敬着谁,这连七八岁的孩子都分得清,偏偏九莲郡主犯了蠢啊。 铁无双沙场纵横多年的狠角色,怎么也不会把一个小姑娘的冒犯放在眼里。不过,他扫了那条落在地上的衣裙,却也冷笑道,「若是论礼,郡主是不是该解释一下,那条家妹定做的长裙,为什么在郡主手里争夺,为什么落在地上啊?郡主质疑本侯无礼,难道成王府已经跋扈到夺取他人之物,而不知过错?难道武成王府以为这天下都是自家的不成?」 「你…」 九莲郡主被堵的脸色通红,想要反驳,又生怕说不好,传出去就真是自家王府把天下为己所用了,那又把皇宫里那几位真正的主子放到哪里了?这岂不是心存谋反之意… 「你血口喷人!」 帖无双嘴角的讽刺之意更浓,手臂一抬就轻易甩开了九莲,「郡主若是不服气,只管进宫去高御状,本侯等着!」 说罢,他就施施然出了铺子,两个随从不知是故意还是有心,一边抬了箱子一边「小声」嘀咕,「咱们几年没回京都,怎么京都就这样了?就是贵女也不该这么跋扈啊,抢了咱们小姐的衣裙,连句道歉都没有,还要侯爷给她行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就是,侯爷为大元征战沙场,她还在家玩针线呢,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九莲气得脸色铁青,脑子里哄哄作响,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帖无双主仆三个踢个半死,或者当真进宫去哭诉一通… 但想想,自家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老爹,一个比一个无能的哥哥们,若不是她常在长公主跟前讨好,怕是一家子挂着王爵,却被所有人忘到脑后了。 她方才一是气不过,二来也是存了些小心思。不是说这样脾气刚硬的男子都会对烈性女子另眼相看吗,怎么同她想的不同? 「郡主,咱们出来好一会儿了,再不回去,怕是王妃都等急了!」 随着九莲出门来的是王妃身边的得力嬷嬷,方才没有拦住小主子,以至于丢了这么大的颜面,这会儿也顾不得回去之后是不是要挨板子了,硬着头皮,死活扯了小主子迅速出了铺子。 剩下郭品茹小心翼翼退后两步,再看地上的长裙,也没有方才那般好看了,轻咳两声,勉强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哎呀,我忘了还有首饰在金玉阁没有取,过会儿再来选衣料吧。」 说着话,她也带着丫鬟婆子,麻利的跑掉了。 剩下屋子里几个客人,没了热闹可看,也是结账的结账,走人的走人。 第16章 只有那掌柜娘子,捡起长裙,很是有些欲哭无泪,心里也把九莲和郭品茹骂了个狗血喷头。闲着没事争抢什么啊,偏偏还是镇南侯府那位小姐的裙子! 如今到好,最倒霉的就是锦绣阁了,可把镇南侯府得罪惨了。谁不知道那位铁夫人是有名的硬气啊,镇南侯也不是吃素的。明早送去裙子的时候,不知道要磕多少头赔罪呢。 「快,赶紧寻了料子,再做条新裙子出来。不,不!再加做两条,一条水蓝,一条浅绯。明早必须赶出来!」 掌柜娘子也顾不得别的了,把铺子扔给小伙计,就匆忙去了后院安排。 再说铁无双带了东西回到侯府,果然铁夫人同小米都在等着他。 女子哪有不喜爱新衣衫和首饰的,更何况明日还是要给久别重逢的心上人一个惊喜。 小米还是第一次这么盼望新衣衫和首饰早些取回来,几乎是铁无双一进门,她就迎了上去,「大哥,我的新裙子呢,取回来了?」 铁无双被她的灿烂笑脸,晃得有些失神,转而却是笑道,「取回来了,不过有一条出了点儿问题,怕是要明早送来。」 「知道了,娘给做了那么多条,不差那一件啊。」 小米也没当回事,扭头扶了铁夫人,娘俩就开了箱子取衣裙翻看。 刀嬷嬷和风娘,韩姨母,都是凑趣,上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铁无双有心多坐一会儿,但总觉得自己有些碍眼,于是就寻了个借口去书房了。剩下一众老少女子更是没了顾忌,进了内室,就开始试起来没完。 锦绣阁不愧是京都第一绣阁,不说老熊岭的众多婶子大娘,就是侯府里的绣娘,手艺也比不上她们的一半。 铁夫人的几件衣裙,裁剪大方不说,细节之处又处置的极精致,哪怕是一条绣纹也不曾被忽视。 铁夫人试了一套,觉得有些累,就摆手示意刀嬷嬷把衣裙收起来,然后催着小米也试试。 小米每换一套衣裙,风娘和韩姨母就给她重新挽发髻,配上新首饰,这般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天色擦黑,才算彻底试完。 小米直接挂在铁夫人肩膀上,不肯动了。 「娘,累死我了,下次咱们不可买这么多新衣衫了。」 铁夫人好笑,摸摸她的头发,应道,「换季时候,多做几件也是应该。平日也就一次添个一两套罢了,怎么样,有没有哪套最喜欢,明日穿了进宫?、」 小米扫了一眼那些新衣衫,说实话,她偏爱素雅活泼一些的款式和颜色,这些衣衫却多半都是华丽,她穿在身上,虽然显出了贵气,却总觉得有些别扭。 于是就道,「还有一套柳色的,明早才送来呢,到时候我试试再说。」 「也好,你的衣衫,总要你喜爱也好。女子出门,衣衫首饰还在次要,首要是礼数和气度。不可把自己看低了,别人才不能小瞧你。」 铁夫人不忘见缝插针的教导女儿,就是怕小米明日进宫行事缩手缩脚,受了委屈。 小米在老太太怀里蹭了蹭,应道,「好,娘放心。我又不缺鼻子少眼睛,也没指望别人吃饭。只要礼数不错,谁也别想欺负我。」 「好,就该这么想。就是错了也没关系,还有娘和你义兄呢。」 母女俩说了两句,小米就把衣裙首饰送回了暖阁,待得厨房送了饭菜上来,众人吃过就早早歇下了。 小米还想要红梅去外院喊高仁说一声,她明日进攻去赴宴的事。但想想高仁这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也就索性不说了。 于是,当高仁躲在外边游逛大半晚,回到侯府的时候,也就错过了这样重要的信息。 小米辗转反侧了半晚,即便是半梦半醒间,依旧在想着,明日若是见到冯简,到底要说些什么。万一见不到他,要让谁帮忙传个消息… 分别这么久,他是胖了瘦了?是不是也如同她这般想念? 这般恍惚间,天色就不知不觉亮了。 红梅守在炕尾,眼见主子眼圈黑的厉害,赶紧端了热水,投了布巾盖在小米眼上熏了半晌,勉强才好一些。 小米倒是不在意,她的冯大哥,总不会因为她伪装熊猫的近亲就认不出她的。 不过,一会儿多敷些粉掩盖一下,还是要的… 金黄色的小米粥里扔了大枣和枸杞,加了几粒冰糖,鲜甜又软糯,配上一盘芥菜丝炒肉,一盘酸辣土豆丝,一盘小葱豆腐,一盘卤肉片,外加两大盘香菇猪肉的锅烙。 小米只用了大半时辰就忙活好了,待得卸掉衣裙,去喊铁夫人吃饭的时候,却见刀嬷嬷匆忙往外走。 「小姐来的正好,老夫人早起有些不好,老奴这就去大夫啊。」 「什么,我去看看!」 小米匆忙进了正房,果然铁夫人依靠在软枕,脸色有些泛白,眉头也微微皱着,显见有些不舒坦。 「娘,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铁夫人抬头瞧见小米满脸的焦急担忧,心里一暖,就扯了她坐在身边,笑道,「别担心,就是有些头晕。」 「头晕,可是昨日累到了?娘,你快躺下。」 小米轻手轻脚扶着老夫人躺下,刚刚整理好被角,大夫就随着刀嬷嬷过来了,而铁无双也听了消息,一起赶了过来。 老大夫走得急了,稳了稳心神,这才开始把脉。末了却是说道,「老夫人没有大碍,许是路上赶的急了,攒了些疲惫的底子,如今冬春交替,冷暖不明,染了风寒,这才有头晕之症,卧床歇息几日,再喝两副祛风生暖的药汤就好了。」 众人听得这话,都是松了一口气,倒是铁夫人皱了眉头,「不成啊,今日还要带小米进宫赴宴呢。」 小米嘴巴动了动,想说不去也成,但想起某个人,还是犹豫了那么一瞬。 第17章 铁无双的丹凤眼扫过她,就笑道,「娘尽管放心歇息就是,不就是进宫吗?孩儿正好今日也要进宫,不如送小米妹妹过去,回来时候再接了妹妹一同就好。」 「这样啊…」铁夫人想拒绝,但是一扭头就又是眩晕,自觉实在不能起身,只能道,「那好,你就送小米进宫吧。毕竟接了贵妃的帖子,我不去就罢了,小米再不去就有些说不过。」 「好,娘放心,孩儿保管把妹妹好好送回来。」 铁无双的话音刚落,就有二门的婆子来禀报,「夫人,锦绣阁的人来了。」 铁无双想起昨日的事,就摆手示意婆子把人带进来。 来人正是那个运气不好的掌柜娘子,昨晚许是同绣娘一起熬夜了,她双眼蒙了一层红血丝,神色很是憔悴,但这会儿却是打点说有精神,跪倒磕头行礼不敢有一丝怠慢。 「老夫人,昨日奴婢一时疏忽,使得定制的一条裙子沾了外人的手。奴婢惶恐之极,昨晚特意带人赶制好新的,这才送来。盼着没有耽误夫人和小姐赴宴,否则奴婢可是犯了大罪了。」 铁夫人不过是脾气冷硬了一些,倒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小米更是善良又心软,听得她这么说,自然没有为难。 掌柜娘子很是感激,起身就打开了随身的小箱子,取了两条长裙出来。一条柳色同昨日那条一模一样,另外还有一条水蓝色。 柳色的清新雅致,蓝色的空灵绝美。 小米几乎是一见就喜爱直接,相比于昨日取回那些颜色艳丽,式样华贵的衣裙,她真的更适合这样的。 铁夫人宠女儿恨不得宠上天,眼见如此,就让刀嬷嬷拿了个赏封给掌柜娘子,也算是把昨日的事接过去了。 掌柜娘子千恩万谢,赶紧退下了。 一家三口吃了饭,小米就换了柳色的衣裙,防备着天色改换,那件白狐皮披风也带上了。另外,她还带了一个「秘密武器」,顺带发展一下她的赚钱大计…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句话可是适用于一切。农人要在春日播种下一年的希望,读书人要在春日大考,检验十年寒窗的成果,商贾要收拾行囊,去远方寻找机会,工匠欢喜于天气暖了,泥水和了,终于可以开始烧转弯,建房子… 而平日躲在后宅的闺秀小姐们,也有了走出家门的借口。 春光明媚,换上美丽的春衫,坐上马车,出城溜溜,上街逛逛,就是最严苛的教养嬷嬷,也在这个时候会点一点头。 当然,这是往年,如今承德帝病重,京都里的宴饮歌舞,即便没人说,也已经少了很多。 承德帝不是开疆拓土的一代圣帝,但对于百姓来说,他绝对是为仁德之君,在位将近三十年,不曾横征暴敛,不曾大兴牢狱,勤政爱民,这实在难得。 不过,就在众人以为春日就要如此安静度过的时候。宫里的那位贵妃娘娘却是下了帖子,开了赏花宴,邀约各家的贵女们赴宴。 这帖子就如同热锅里落入一滴冷水,瞬间爆裂开来,噼里啪啦传遍了整个京都啊。 要知道,随着宫里提前下旨召唤各地大员们进京述职,京都可是比之往年多了太多新鲜面孔,也多了太多众人想看的热闹。 但始终没有机会,把这些新鲜面孔凑在一起啊。 毕竟这些新鲜面孔,不是市场里摆摊卖的大白菜啊,可以随便摆弄,随便探看。 这个是东海侯爷的嫡女,那个是某州刺史的大公子,恨不得大风吹下一根树枝,被打到头的都是某个世家大族的长子长孙。 当然最让众人好奇的就是那位新年夜上,直接闯入乾坤殿的拜火教神使,据说容貌倾国倾城,气质清绝,哪怕开口说话的声音都犹如仙音一般,让人迷醉。 还有那位以十三岁少年之身就开始镇守西南,杀得异族闻风丧胆,隐约有大元武神之称的镇南侯。 原本众多贵女们还对太子妃的位置垂涎三尺,暗暗争风吃醋不已,但拜火教神使一出,人人都是叹了气。 不说拜火教的超然地位,就是宫里那位贵妃奶娘就是出自拜火教,肥水不流外人田,贵妃娘娘只要不傻,一定会坚决促成神使和太子的亲事,而她们绝对没有任何机会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各家贵女换上新衣衫,带上最好的首饰赴宴。 因为各家谁也不会让闺女或者夫人独自去赴宴,兄长或者子侄陪同简直是必然的。 于是,这迎来送往里,就成了贵女们为数不多的探看青年才俊们的机会。 当然,各家的公子少爷们也打了同样的主意,难得积极的主动请命。 春日,本来就是个躁动的季节,本就激动的春心,谁也按捺不住啊。 这般,到了赏花宴这日,别说皇宫内外如何热闹,就是必经的街路两旁的茶馆和酒楼里,也都坐满了闲人看客。 每当过去一辆马车,就有人评头论足一番。 这不,一队顶盔罩甲的侍卫,护着车前挂着一个「铁」字木牌的马车刚刚过去,茶馆里就有人高声说道。 「这必定是镇南侯府的马车!」 「这还用你说,长眼睛的都能看到啊。不说车上的印记,就是这队骑兵,也不是谁家都赶派出来的。除了戍守边关的四大侯,谁也没有这样的气派啊。」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笑道,「这倒是,镇南侯年岁不大,却战功彪炳,咱们皇上也是多次下旨嘉奖呢。还有传言说,兴许将来皇上有意召镇南侯做公主驸马呢!」 第一个说话的看客,眼见众人不把他放在眼里,觉得落了颜面,很是有些羞恼,于是就恼道,「哼,你们这些消息都不知道传出来多少年了。我昨晚可是听说一个新鲜的,保管你们不知道。」 「什么消息,你别卖关子,赶紧说啊。」 第18章 说话之人的朋友忍不住催促,这人却是抬了下巴,显见不肯让众人轻易如愿。 旁边座位有富有的商贾,眼见这人穿着算不得好,头上又没戴方巾,猜得他必定是某个府邸的管事或者平头百姓,于是就喊了小伙计给他上了一壶好茶,四碟子好点心。 这人自觉被重视,终于见了好脸色,于是就道,「你们不知道啊,我昨日有事到了锦绣阁,结果看了一场好戏。镇南侯府那位铁夫人最近回京,不是带了一个义女吗??这事你们都知道吧?」 「哎呀,你快说吧,这事谁不知道啊。听说那位小姐是个心灵手巧的,很得铁夫人喜爱呢。」 「对啊,还有人说铁夫人有意留这位小姐给镇南侯做妾,收做自家人呢。」 众人都是纷纷接口,眼见话题就又要跑偏,先前说话那人赶紧把话头儿扯了回来。 「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个。铁夫人在锦绣阁给这位小姐定做了很多衣衫,昨日镇南侯亲自带人到锦绣阁取衣衫。结果,发生一件事,可真是…啧啧,哎呀,让人…」 「你快说啊,再拿乔就真是惹众怒了!」 他的有人也是恼了,伸手要拿走他的茶杯,这人赶紧抢了回来,笑道,「哎呀,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他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你们不知道啊,昨日镇南侯到了锦绣阁的时候,还有两家贵女当时也在。一个是吏部侍郎郭大人的嫡女,一个是…九莲郡主。若是平日,这也没什么。毕竟锦绣阁的手艺好,料子新,谁都喜欢去逛一逛。但偏偏昨日,郭小姐同九莲郡主就因为一条裙子争吵起来了,两人都是不放手,闹的很是不好看。结果,那条裙子却是镇南侯府给那位义女定做的。镇南侯当时脸色就很不好,但他也没难为锦绣阁,只是让重新补做一条。」 「这么说,镇南侯还是很有气度啊。」 「就是啊,这是换做别人怕是要恼呢。」 众人听完都是开口附和,世人皆有欺软怕硬的恶劣习性。虽然平日嘴上说感激敬佩镇南侯镇守西南,保大元边疆安稳,但多半提起镇南侯,人人心里都有几分惧怕。 不过,这会儿听说镇南侯府被冒犯,他也不曾同两个女子发火,倒是难得有几分君子分度。 那人眼见众人要把自己扔到脑后,赶紧高声又把话头儿揽了回去,「哎呀,我还没说完啊,你们听不听了?」 「什么,还有下文。那你都赶紧说啊,我们以为完事了呢!」 「没有,没有,你们不知道。镇南侯这般好说话,但旁人却是不然啊。那个…咳咳,」他压低了声音,又道,「郭小姐没说什么,不过,九莲郡主却恼了。拦住了侯爷的去路,质问侯爷为何不给她…行礼?指责侯爷无礼跋扈…」 「什么?」 众人惊得安静了那么一瞬,转而却是轰然议论开了。 「这九莲郡主真是…她抢了人家的衣裙,人家不怪罪,她反倒同人家论礼?这真是太霸道了。」 「就是啊,那侯爷如何了,是同她行礼了,还是恼了?」 「是啊,到底怎么处置了?、」 「侯爷当然没有行礼,」那人得意道,学了镇南侯当时的样子,冷冷说道,「若是论礼,郡主是不是该解释一下,那条家妹定做的长裙,为什么在郡主手里争夺,为什么落在地上啊?郡主质疑本侯无礼,难道成王府已经跋扈到夺取他人之物,而不知过错?难道武成王府以为这天下都是自家的不成?」 「好,好!」 「对啊,侯爷就该这么回复!」 「堂堂镇南侯,岂是一个不知世事的贵女可以冒犯的!」 「就是,说起来,武成王一家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就该这般才好,让他们知道一下自己的分量。别好像整个京都都是他们家的后院一般!」 武成王生性贪花好色,仗着父辈的功劳,平日杀人放火这等大恶虽然没有,但抢个小妾,强买强卖,这等小事可是不断。所以,众人提起都没什么好脸色。 至于九莲郡主,更是继承了她父亲的所有恶习,蛮横跋扈,攀高踩低,说是身份高贵,择亲慎重,实际是无人敢娶。毕竟家家的女人都是后宅的主心骨,娶她回去,那就是纯粹的搅家精,别想安宁了。 不说众人在茶馆里如何议论,只说这会儿皇宫庞大的御花园里,也终于因为众多的来客,一扫冬日的沉闷,变得热闹起来。 如今还是初春,虽然日头暖了很多,枝头也隐约有了绿意,但到底还没到花开的季节。 于是,三日前,宫女太监们就忙碌着在枝头树梢,或者灌木从里,粘贴点缀了大朵大朵的假花。 不得不说,匠人的手艺极好,若是不仔细看,谁也分辨不出真假。而远观,整个御花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再趁着这些假花,倒也别有一番美景。 当然,开宴的八角亭旁,摆下的那十几盆桃花却是真的。暖房里,早早就发好了枝,打起了花苞,今日正好应了景,也向宫里宫外众人展示了贵妃娘娘的宠冠六宫。 要知道,那暖房是太子特意建给皇上散心之所,里面种的青菜经常端上皇上的饭桌儿。除了公主偶尔能溜进去玩耍,旁人靠近一步都不成。 这会儿,太阳还不曾升到头顶,早早赶到的女眷们,这会儿坐在花园一侧的暖阁里,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闲话儿。 各家夫人聚在一起,免不得话题有些沉闷无趣,贵女们忍不住就扯了借口逃离母亲身边,另换了屋子玩耍。 女孩子天生娇气,脾气也是各异。先前还好,互相说上几句话,但不过一会儿就分了群。 文官武将,世家新贵,简直是泾渭分明。 坐在窗口旁的,正是九莲郡主。昨日出了那么一记大亏,自觉丢了脸,气得她回家大发了脾气,但武成王和王妃虽然大骂镇南侯无礼,却是没人提起去侯府兴师问罪,还告诫她以后离这等凶人远一些。 第19章 九莲自小最是擅长察言观色,怎么会不知道爹娘这是胆怯了。但她心高气傲,怎么肯咽下这口气,辗转反侧一宿,今日早早跑去大长公主府,嘴上说着想念公主和小郡主宁欣,其实倒是打着拉拢盟军的主意。 这不,平日一惯能说会道的她沉默了半晌,果然就引起了众多女伴的注意,纷纷问道,「九莲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可是哪里不舒坦,要不要禀明贵妃娘娘,寻个太医诊脉啊。」 「唉,你们别担心,我没事。」 九莲叹气,但皱着的眉头,任谁也能看出她不如嘴上说的那般。 「九莲姐姐,你到底怎么了。一路上也是没说几句话呢,有事说出来,姐妹们替你想想主意啊。」 宁欣小郡主年纪不大,平日在大长公主手心长大,最是单纯善良,虽然不时如何喜欢九莲,但总是常见面,于是也开口子劝说。 九莲见此,心头暗喜,也就不再拿乔,委屈说道,「我啊,就是心口疼。昨日去锦绣阁定做裙子,想着今日穿戴来同众位姐妹们玩耍。结果碰巧郭妹妹也在,我们都看中了一条柳色长裙,正是互相推让的时候,镇南侯却到了。不但指责我们抢夺他给义妹定做的裙子,还骂我无礼。我真是…呜呜,真是没脸见人了。」 她说着话就红了眼圈,一边扯了帕子一边哽咽道,「我父王虽然不曾上战场为国出力,但祖父却是以战功得的爵位,如今居然被…呜呜,都是我不好,让家门跟着蒙羞。」 「哎呀,这九莲姐姐不要这么说啊。」 「对啊,这也不是你的错。一定是那个…」 一众小姑娘们都是纷纷开口劝慰,但多半有些不疼不痒。毕竟谁也不是傻子,自小就被教导听话只信三分,怎么可能被九莲哭诉几句,就对一个战功赫赫的实权侯爷破口大骂。万一传扬出去,岂不是给自家招灾吗? 九莲暗暗咬牙,装作抹眼泪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有些神色古怪的郭品茹,昨日的敌人,今日却不得不做会儿同盟了。 「郭妹妹也在呢,昨日她看的最是清楚了。」 众人听得这话,自然都转向郭品茹,「郭小姐,那镇南侯当真如此跋扈吗?」 郭品茹差点儿把手里的帕子搅碎了,她平日可是同九莲不和,否则昨日也不会争抢裙子。但若是否认九莲的话,必定要牵扯出她也抢夺了别人裙子的事实,于是就犹豫着点了点头,含糊道,「昨日,嗯,是有些失礼了。」 众人哪里知道她这「失礼」两字,指的是她自己和九莲啊。理所当然的以为是镇南侯,于是纷纷恼怒维护道,「这么说来,镇南侯可是太过跋扈了。九莲可是郡主,王爷之女,他一个侯爷,怎么能这般托大?」 「就是,都说西南是烟瘴之地,百姓多半刁钻无礼。怕是镇南侯在那里住久了,也是沾染了恶习气。」 九莲听得火候差不多了,就道,「我啊,也不想给父王招惹什么麻烦。就是…就是觉得镇南侯里那位义女,恐怕是个厉害角色。你们想啊,她一个乡野之人,居然能让铁夫人和镇南侯这般疼爱维护,不过是一件衣裙,我和郭妹妹不知情,只是拿在手里看了看,就惹得镇南侯大怒。可见她是何等的…」 「对啊,我也听说了,说是那个小姐手巧,平日亲自下厨呢。」 「怪不得,原来是会讨好…」 小姑娘们平日难得聚在一起,这般说起闲话儿的机会不多,一旦说起来,也就忍不住把家里的告诫扔去脑后,很是参合了几句。 于是,不过片刻,小米不曾亮相就背了无数黑锅,例如阿谀谄媚,无礼跋扈… 小米这会儿刚刚在皇宫门口下了马车,丽秀宫准备很是周到,镇南侯府也不是让人随便慢待的角色,早有丽秀宫的女官带了两个太监抬了软轿等在宫门内。 一见这般,就赶紧迎了上来。 铁夫人惦记小米第一次进宫,虽然她因病不能成行,就派了刀嬷嬷跟随,加者韩姨母这个稳重的,倒也不怕小米受什么委屈。 但她哪里知道,儿子昨日几句话就给闺女招了大麻烦。当然就是知道,老太太也不会在意。她半生镇守边疆,累积的傲气怎么会把几个小丫头放在眼里。而小米作为她的闺女,自然也同胆怯,委屈求全绝缘。 那女官先是给铁无双行了礼,这才笑道,「侯爷怎么亲自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不敢,」铁无双拱手还礼,丹凤眼斜挑,应道,「家母身体不适,不能前来,还请帮忙禀报贵妃娘娘一声,求娘娘恕罪。另外,本侯义妹第一次进宫,请娘娘费心照顾一二。」 那女官半垂着头,听得这话神色却是有些古怪。常听人家说镇南侯府家风硬朗,铁家母子一个比一个铁血冷酷。如今看来,这话真是没错。常人这个时候,多半要诚惶诚恐求贵妃不怪罪。结果,这镇南侯居然只是让她禀报一声,甚至还要娘娘照顾他的妹妹。仿佛丝毫不怕娘娘怪罪,只有他的妹妹重要。 小米刚刚下了车,正偷偷好奇打量皇宫,听得铁无双的话,又见宫女太监望过来,就赶紧笑道,「大哥放心,贵妃娘娘最是亲切美丽,即便我在北地都听说很多次呢。你只管去忙公务,我这就进去了。」 那女官果然神色好了很多,笑道,「是啊,侯爷放心,奴婢一定照料好小姐。」 刀嬷嬷也是同铁无双点头,铁无双这才转而拐去旁边一条甬路,正是通往乾坤殿前的厩房,六部平日都有人在此值守,备着皇帝召见。他过去讨杯茶水,等着赏花宴散去再一同回家。 女官猜出这般,更是不敢怠慢小米。 小小软轿走得平稳又迅速,小米掀开轿帘,看了一路的风景,心头却是越跳越快。 这里,就是她心爱之人自小长大的地方吗? 第20章 如此富丽堂皇,明朗大气,所以才让他养成了那样卓然的气度。 这样的时候,他在哪一处读书,或者处理公事?他知道她已经来了吗,已经离他如此之近。呼吸着同一方小小天空的空气,沐浴着同一道阳光,吹着同一缕春风… 前世时候,有一首老歌,她曾无限循环过很久。那是一个女生漂洋过海去见恋人的故事,据说见面之前,连呼吸都曾经反复练习。 当时,不曾爱过也不曾被爱的她,很是好奇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小心翼翼和期待。 但是这一刻,她突然就懂了。想起那个人,别说呼吸,就是心头都像被一只大手攥的紧紧,鼻子酸的厉害,眼里随时都会有晶莹之色落下来。 无数日夜的想念,终于到了重逢的时刻… 软轿一路走过不知多远的甬路,穿过多少的门户,终于到了御花园的暖阁里。 那女官当先进去探问了几句,就出来掀开轿帘儿,请了小米下轿。 「嗯,陆小姐,贵妃娘娘的凤驾还不曾到来。请您先去一旁的暖阁小坐,各家的贵女也都在。过会儿,宴席开了,自然有人来请小姐去花园。」 「好,有劳了。」 小米不知如何称呼女官,只能笑着点头道谢。倒是刀嬷嬷递过去一个做工极精细的荷包,打点的女官更是添了三分热情。 「虽然已经是春日,但是花园里还是有些寒凉。小姐若是备着披风,一定记得带过去。」 说罢,她这才退了下去。又有守在暖阁门口的宫女上前迎了小米主仆进门。 屋子里,一众贵女们正是说笑的热闹,不知谁带了家里的毛绒玩偶,雪白的毛色,黑曜石的眼睛,绯色缎子裁剪的小裙子,打扮的样子有些古怪的猫咪更是可爱了。 小郡主尤其喜欢,就道,「不知道下一季,这迪尼斯又会出什么玩偶?我恨不得日子快些过呢!」 带了玩偶的那个贵女年岁最小,也是兴致勃勃应道,「是啊,小郡主,我也盼着呢。」 她说着话又扯了凯蒂猫尾巴后边藏着的布条,添了一句,「我家表姐前几日带了一个玩偶来,说是迪尼斯的,但根本没有这个绣文。我说是假的,她不相信。」 九莲嗤笑一声,接口道,「外边那些商贾啊,都事利欲熏心。他们也不想想,这迪尼斯,每次就出那么几十个玩偶,咱们这些姐妹都不够分呢,外人哪里能得到?不必说,定然都是假的啊。」 众人忍不住都是点头,免不得下巴微微上抬,很为自己能分得迪尼斯的玩偶骄傲。按理说这玩偶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而且无论被吹捧的多好,也不见售卖得更贵,但偏偏就因为数量少,第一次就入了她们的眼,慢慢被视作一种身份的象征。 即便家财万贯,身份不够,也别想分到一根绒毛。 小米从外边进来,眼见一众小姑娘说笑的热闹,她也没有打扰,寻了一处空椅子坐了,早起忙碌着做饭,又惦记义母的病,她只喝了半碗粥,这会儿就有些饿了。于是就取了一些凉糕,就着热茶,慢慢吃起来。 长公主家的小郡主,性情内向一些,一边听着众人说话,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玩偶,偶尔抬头见得对面坐着的女孩子很是面生,就免不得问道,「这是谁家的姐姐?」 众人闻声忘了过去,只见对面的姑娘穿了一条柳色长裙,衣领和袖口绣了鹅黄色的迎春花,很是雅致清秀。衬着她白皙的脸庞,秀气的双妹,灵动的大眼,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算不得如何美艳,却是怎么瞧怎么舒服亲切。 当然,更让人好奇的是,这姑娘手里居然拎了个模样古怪的包裹。半月形的包裹,正反两面是象牙色的缎面儿,绣了两只猫咪戏线团,活灵活现。包裹上还装了一个拎手,不知是什么毛皮缝制,同包裹边沿翻出的毛口相同。远远看去,特别惹人喜爱。 特别是那个姑娘还在从包裹里往外拿东西,小巧的胭脂盒子,巴掌大的梳妆镜子,象牙梳子,扁扁的点心匣子… 好似那古怪又可爱的包裹是个百宝囊,不怕压扁又装的极多。 「这位小姐姐,你是哪家的?」 小郡主抱了玩偶跑了过去,笑着问道,「你这个包裹好有趣,哪里买的?」 小米早把一众小姑娘的神色暗暗看在眼里了,见此就笑道,「这个不叫包裹,叫手提包。是我先前在荒原小镇的一家店铺里买到的,用起来当真是方便。不怕雨水,装的又多,比软塌塌的包裹可是好用太多了。」 「荒原小镇?可是荒原书院那个小镇?」 「是啊,那铺子还卖一种书包,专门给学子们装书本笔墨的,更是好用。」 「真的,我也要一个。明日就让家里人去买,顺便也买一个书包给太子哥哥。」 小郡主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很是可爱。小米喜欢她这般纯真模样,就道,「我听说,过些时日这铺子就要在京都开分店呢,许是不用跑去荒原小镇,就能买到了。」 她们两人说笑,很有些一见如故的投缘,自然没看到,另一边的九莲和郭品茹已经变了脸色。 别人还罢了,她们两人对小米身上这条衣裙可是太熟悉了。 郭品茹紧紧抿了嘴,不肯出声,昨晚她母亲通过跟随的嬷嬷知道了事情原委,足足训了她半个时辰,无论如何,她今日也不准备再出风头。 但九莲郡主可是不这么想,昨日所有的气恼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这位姑娘,莫非来自镇南侯府?」 小米不明所以,听得九莲问询,就点头应道,「正是,镇南侯是我义兄。」 话音落地,屋子里一片静默,就是傻子也猜到其中必定有些缘由了,更何况小米还是有名的聪慧。 她不动声色的挺直了脊背,慢慢喝了一口茶,轻轻漱口,末了才重新微笑着望向众人。 第21章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转而开始重新说起了闲话儿,无非是衣衫式样,首饰成色。没有人开口为难小米,但也没人愿意主动示好结交。 小郡主扭了扭手里的帕子,却是问道,「你就是那个陆姑娘?嗯,昨日镇南侯为了给你取裙子,把郭姐姐和九莲姐姐都训斥了。你知道吗?」 小米听得皱眉,她还真不知道昨日铁无双特意为她取衣衫首饰,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但想必铁无双那样的脾气,这样的小事也不会放在心里。 骄傲如他,也不会因为得罪两个闺女就提醒她如何防备。在铁家母子眼里,不论任何原因,她只要受了一点儿委屈,就是镇南侯府被落了颜面。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心头生暖,就笑着同小郡主点点头,「多谢郡主提醒,我不曾听义兄提起昨日发生什么事。而且,义兄自小镇守西南边疆,行事一向果决公正,若是有什么冲突,怕是也情有可原,还请郡主不要误会。」 小郡主也是听说过镇南侯的丰功伟绩,想要赞同这话,却被九莲抢了话头儿,「陆姑娘这话说的,难道是指责我同品茹犯了什么大错,活该让镇南侯骂一顿不成?」 「我只是从义兄的性情上替他说几句公道话,不想惹人误会。至于,事实如何,我不在现场,不好多说。但既然是在外边发生的事,总有别人看到吧?到底谁对谁错,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小米应的不卑不亢,脸上也没有半点儿惧色,气得九莲站起来就要发怒。众人正犹豫着是不是劝慰几句的时候,突然有宫女过来禀报,「各位主子,请移步到花园。贵妃娘娘马上就要起身了!」 众人赶紧围了九莲郡主,笑道,「走啊,郡主,咱们先去赏花啊!」 「就是啊,方才我看了一眼,内造监的匠人真是厉害,黏在树上的假花同真的一样。若是有蜜蜂,怕是都要飞去采蜜了。」 小郡主好新奇,听着这话第一个跑了出去,好似眨眼间,屋子里就剩了小米一个。 小米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些贵女也是够幼稚的,同前世那些动不动就孤立某个同学的女生没什么区别。不过,若是以为这样就能让她难过就错了。她进宫来,根本不是为了结交谁,自然也不必在意这一点儿小手段了。 刀嬷嬷同韩姨母守在门外,方才屋子里的动静也听到了一点儿,见主子最后一个出来,就赶紧上前,小心问道,「姑娘,方才可是受欺负了?」 「没有,嬷嬷放心。」小米笑着摇头,「不过是几个小丫头,在大哥那里折损了颜面,想要在我这里找补。可惜,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她们就失望了。」 刀嬷嬷听得好笑,见小米神色却是不错,就一边引着她往御花园里走,一边嘱咐道,「出门前,老夫人吩咐了,让您遇事不要怕,不要受委屈。」 「好,有干娘和大哥撑腰,谁也不敢欺负我啊。」 小米笑嘻嘻吐着舌头,同刀嬷嬷说笑,并没有半点儿其余贵女的傲气和端庄,惹得先走几步引路的大宫女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都说镇南侯府那位铁夫人脾气古怪,万年寒冰一般难相处,不想她认下的义女却是个这般和气又亲切的。 御花园里,古朴又大气的八角亭里,四周遮了白色的纱账,随风摆动,很有种仙家的缥缈空灵。亭子里,只放了一张几案,几案后铺了厚厚的毛皮和锦垫,背靠的位置又张了六扇的檀木底座山水花鸟大屏风。 亭子四周,围了一盆盆桃花。花匠当真是好手艺,小小的桃柱落在一人环抱的青花瓷盆里,细嫩的枝头,一半是小小的花苞,一半是刚刚绽放的花朵。或者浅绯,或者淡红,或者粉白,在初春的风里轻轻颤抖着,三分的羞涩,七分的好奇… 亭子外摆了两排几案,案上茶水点心,果子蜜饯齐全,几案后同样设了锦缎垫子,只不过没有亭子里那般奢华周全。 小米顶着镇南侯府义女的名头,按理说位置应该在中间靠前,但方才那番斗嘴,贵女们有意无意把她排挤在外,待得她赶到的时候,就剩了末尾的一个几案还空着。 她也不挑拣,施施然坐了下来。本来这次进宫,她也无意巴结贵妃,凑到前边反倒无缺,不如坐的远些,行动自在,兴许还能找个机会去寻冯简,或者寻人给他带句话。 一众贵女虽然表面上说笑闲话儿,其实眼角就没离开小米身边,见她这个样子,不吵不闹,很有些拳头打到棉花的无力感。 九莲更是气恼,还要找茬儿的时候,苏贵妃终于带了敏慧公主登场了。 众人起身行礼迎接,小米低着头,眼见绣纹精美的长裙拖尾慢慢滑过汉白玉铺就的甬路。阳光照耀在那丝丝缕缕的金线上,让她忍不住惊奇的咋舌。怪不得女人都梦想着进宫做宠妃,这般奢华的衣裙,谁能不喜欢? 好半晌,才听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笑道,「起来吧,都坐。」 众人这才直起腰,齐声应道,「谢贵妃娘娘。」 小米嘴上做着口型,眼睛却偷偷扫向亭子里。苏贵妃果真如传闻一般美艳,虽然如今已经年过三十,但皮肤白皙,不输任何二八年华的少女,甚至因为岁月的偏爱,眉眼间多了三分成熟风韵,更是惑人。她的一头黑发极顺极亮,挽着繁复的百花髻,偏偏又没簪太多发饰,除了几颗用于固定的珠钗,只有一只金凤钗,凤口衔着一串黑珍珠,颗颗都有拇指甲那么大,浑圆润泽,暗暗闪着幽光,更衬得她整个人神秘又高贵。 敏慧公主比之一般姑娘,眉眼间要多了三分英气,一身象牙色的宫裙,小小的立领,浅碧色的袖口,算不得华贵,却多了清雅。 小米还想多看几眼,在敏慧公主身上找寻某人的相似之处时,却被刀嬷嬷扯了一下袖子。 她赶紧收回目光,坐了下来。 但是这一坐,她才发现,原来方才各家的主母也跟随贵妃娘娘一同到了花园里。 第22章 每个几案后,先前还有些跳脱的贵女们,都是老老实实坐在各自的母亲身后,恨不得换了一个人,尽皆端庄又温婉的模样。 贵妃娘娘点头示意随侍女官开始上酒水,笑道,「这一冬日太过沉闷,难得天气终于好了,暖房里的添花开了。本宫一时欢喜,就折腾各位进宫来一同赏花。各位可不要怨怪本宫啊!」 「娘娘恩典,我等能在如此早春就赏到桃花,实在是欢喜之极,哪里有怨怪之心?」 「是啊,这桃花许是知道娘娘心急,早早就开花了。可见它们都是伶俐的!」 「以前有传说,某位后妃可令花期提前,不分四季。如今想来,娘娘恐怕也是天上的花令仙子,桃花这是接到娘娘的令谕了。」 各家的主母可不是年轻的贵女们可比,开口奉承起来,半点儿不失礼又风趣,果然哄得贵妃娘娘笑的更欢喜了。 「哪里像你们说的这般,恐怕是这桃花听见各家姑娘们喊无趣,特意早早开会,给个缘由让她们出来走走,吹吹风。」 九莲常在长公主府走动,也跟着进过几次宫,对贵妃娘娘算不得陌生,她眼见自家母亲上不得台面,说话都抢不上,于是就赶紧接口道,「娘娘真是太英明了,怎么就猜得到臣女们的心思?冬日寒冷,出来走动简直都能冻成雪人。如今眼见春日到了,臣女真是做梦都想出门呢。」 小郡主也是天真笑着应道,「是啊,娘娘,我也早就想出门玩了。」 她身旁的长公主,正端了茶碗,听得这话就放下,嗔怪道,「这孩子,居然当着娘娘的面,告起本宫的刁状了?你啊,若是跟娘娘求情一辈子住在宫里就罢了,若是跟本宫回府,哼,家法伺候!」 「哎呀,母亲,我不敢了。」 小郡主抱了娘亲的胳膊赶紧撒娇,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贵妃娘娘更是拍了旁边的惠敏公主一记,遗憾道,「惠敏若是有小郡主一半活泼,本宫的日子也就热闹多了。」 「哎呀,娘娘,公主这般聪慧,我们可也是羡慕的恨不得红了眼睛呢。若是家里的姑娘能及得上公主一般聪慧,臣妇怕是睡觉都能笑醒啊。」 其余妇人也是纷纷笑着附和,众星捧月一般,贵女们也应景撒娇不依。一时间,亭内亭外莺声燕语,花香处处,倒是当真有几分春日的味道。 小米独自在坐,小米不好冒然开口,就笑眯眯一直听个热闹。心里暗暗盼着酒宴赶紧开始,众人走动起来,她才好找机会啊。 九莲虽然在说笑,可是半点儿没忘了方才被落了颜面的仇恨。于是,一等着贵妃娘娘端起酒碗,开了酒席,她就赶紧笑着建议道,「娘娘,这么喝酒实在无趣,既然是赏花,不如我们就击鼓传花,中彩的姐妹做首诗,如何?若是做不出,罚酒三杯!」 「哎呀,好啊,娘娘就准我们玩闹一回吧!」 「娘娘做令主,谁也不怕作弊躲懒!」 闺女们都是欢喜起来,叽叽喳喳央求着贵妃娘娘应允。 贵妃娘娘宴客,自然希望是宾主尽欢。小小的花令,无伤大雅又热闹,于是就道,「好啊,本宫也不能白做这个令主。正好前几日江南的贡品到了几匹珍珠绢,这就取来做彩头儿。谁的诗做得好,就抱一匹回去。」 「谢娘娘!」 「早知娘娘这般厚赏,臣女就在家里提前写几首备着了。」 众人说笑着,宫门太监们却是忙碌起来,在宫里伺候的人哪有几个不是成精的,早就备着主子们要用到。红漆金边的牛皮鼓,黄花梨的架子,红绸绑着的花球,几乎眨眼间就送到了酒宴上。 没过一会儿,四匹珍珠绢也被宫女双手托着送了过来。 珍珠绢,产地江南某个小镇,许是因为桑树有所不同,蚕食用之后,结茧吐丝,丝线润泽有弹力,织成绢布,天然泛着珍珠般的细腻润泽,因而得名。一年只有八匹,进贡入宫。这次贵妃娘娘出手就是四匹,足见她的大气,也彰显了皇上对她的宠爱。 各家主母们碍于身份不好参合,但贵女们却是跃跃欲试,盘算着得一匹珍珠绢回去,这不仅仅是一匹绢布,更是扬名京都,甚至天下的好机会。 唯独一个九莲,提议击鼓传花,行花令,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彩头儿,她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小米出丑,狠狠报复先前落了颜面的仇恨。 小米正是百无聊赖的喝茶,突然心有所感,望将过去的时候,忍不住挑了挑眉头。九莲的盘算,她怎么会猜不出。只不过,她的肚子里有上下五千年的文化积累,不过是小小的击鼓传花,做首诗词,她又怎么会怕。诗仙诗圣随便寻一首大作,都能震得这个世界颤三颤。若是惧了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她可是连自己都看不起了… 九莲眼见小米这般优哉游哉的模样,恨得手里的帕子都扯成了一条又一条。 好在,众人都在看着忙碌的太监宫女,比没人多注意她。倒是坐在她一旁的成王妃太过了解女儿的脾气,想要劝慰警告几句,无奈这会儿到处都是人,不好开口。只能暗暗盼着闺女不要闹得太出格了,成王府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看似稳妥又安逸,实际已经是岌岌可危,随时都能从云端摔下来。 这时候,不说不动,明哲保身是最好的选择。万一有个不好,也许就会让整个王府万劫不复… 「既然是春日赏花,这第一令,就以春为题好了。」 贵妃娘娘笑着给了花令,末了有宫女赶紧蒙了眼睛,拿起了鼓槌。 众人都是兴致勃勃又忐忑的坐直了身体,没有人发现,那敲鼓的宫女蒙上眼睛前同九莲郡主轻轻点了头。 「咚,咚,咚!」 火红色的花球随着鼓声,一个个向前传递着,每个贵女沾手后,都是三分不舍,七分犹豫的扔向下一个人。 第23章 小米坐在最末,倒是把众人的神色当了点心,很是下茶水。刀嬷嬷生怕她担心丢丑,就道,「姑娘放心,老奴年轻时候跟着老夫人也读过几日书。」 小米听得心头生暖,就扭头低声安慰道,「嬷嬷放心,你忘了我家也算书香门第了。我哥和老爹都是秀才呢,家里恨不得打鸣的公鸡都是吟诵诗词的调子。我做不出好诗,总能应付过关。」 刀嬷嬷听得好笑,就道,「哎呀,老奴倒是忘了,让姑娘见笑了。」 小米还要说话,怀里却是突然多出一个火红的花球,她下意识就要扔出去的时候,鼓声却是恰好停了下来。 赏花宴上诡异的沉默了那么一瞬,转而又热闹起来。 小郡主天真不知险恶,拍着手第一个欢喜嚷道,「哎呀,是陆姐姐!娘娘的珍珠绢要少一匹了!」 九莲却是拆台道,「那可不见得,娘娘的珍珠绢要赏给才华出众之人,这位陆姑娘出身乡野,才学吗,呵呵…」 她这般话里明显带着鄙薄之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有的府邸主母就微微皱了眉头,世人都爱颜面,特别是权贵之间,不论背地里如何刀光剑影,勾心斗角,明面还要互相拍着肩膀,好的同亲兄弟一般。 而九莲这个样子,实在落了下乘。有人已经心里暗暗想着回去之后,必定要告诫自家女儿,不能同九莲走得太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同愚蠢的人相处久了,怎么也不会变得聪明就是了。 九莲完全没想到,她的一句话会有这样的效果,当然即便她知道也不会后悔。这个时候,她心里满满都是仇恨,盼着小米出丑,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贵妃娘娘扫了一眼小米,自觉眼神,就笑道,「这位姑娘倒是第一次见,不知是哪个府里的?」 小米把花球放到一旁,就要起身行礼。 正是这样的时候,突然有太监跬步跑来,高声禀报道,「娘娘,太子殿下驾到,神使大人驾到!」 「咦,清霜倒罢了,本宫先前特意请了她过来坐坐。倒是太子居然也来了,真是难得!」 贵妃娘娘说着话就站起了身,一直沉默寡言的敏慧公主也是笑的欢喜,应道,「今日朝上在说西北戍边一事,还以为太子哥哥忙碌,没想到他也过来赏花,早知道就寻他一起来了。」 长公主同其余那些各府主妇和贵女们也是赶紧起身,特别是贵女们,神色里隐约带了三分雀跃之色。太子相貌英俊,文武全才,如今正是当年,朝中又没有其余皇子掣肘,半晌钉钉的下任帝王。若是能得了太子的青睐,进了东宫,哪怕侍妾,一旦太子登基,都可能直接封妃,独掌一宫。更何况太子还不是个好色的,将来后宫必定不会有太多人,固宠也就更容易了。 这般想着,贵女们下意识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裙和发髻,很有些慌乱。 而小米听到那句太子殿下驾到的时候,也是怔愣在当场。 就好似一个人绞尽脑汁儿想要找寻某物,结果不等动手,这件东西就突然从天上掉下落到了自己面前。这实在有些太梦幻,她甚至有些不能相信。 她想站起来,伸手却是打翻了桌边的茶碗。 褐色的茶水浇湿了裙摆,在柳绿和鹅黄间很是扎眼。 刀嬷嬷赶紧扯了帕子帮忙擦抹,但却是越擦越狼狈。 旁边一个贵女看到了,忍不住撇嘴嗤笑。原本还以为这个铁家义女多清高,没想到也是一般女子啊,听得太子到来,居然激动成这个样子,难道她也盼着进宫做妃子?真是异想天开! 小米盯着裙摆上的茶渍,心头烦躁的厉害。 久别重逢,没有哪个女子不想美丽的站在心爱之人面前。可是,偏偏不能如愿。这一摊茶渍毁了清雅的裙子,隐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下意识抓了韩姨母的手,想说什么的时候,远处已经有人走了过来。 刀嬷嬷生怕小米出丑,侧身立刻把她半挡在了身后。 脚步声慢慢近了,众人都是低了头,行礼,高声道,「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神使大人安好。」 「起来吧。」 熟悉的声音,一如想念里那般低沉醇厚,但隐约又含了三分陌生。小米刚要抬起的头,就听另个一个空灵的女声笑道,「各位请坐,这是贵妃娘娘的赏花宴,我们突然过来,倒是打扰了。」 小米心脏猛然一缩,脖颈就那么僵硬了下去。世界好似突然都安静的厉害,她的牙齿在轻微的颤动,发出咯咯声。刀嬷嬷和韩姨母的呼吸那么重,春风出来那人身上的龙涎香,那女子的洁白纱裙在飘动… 「圣旨到!」 许是老天爷还觉得自己不够残忍,随手又扔下来一把刀子。 几个太监宫女正忙着在亭子添加几案和座位,敏慧公主也笑着要迎下来的时候,路公公就带了两个小太监赶了过来。 亭子内外,不论主子奴才,主人客人,有一个算一个尽皆跪倒。玉清霜原本只想屈膝,但扫了跪得笔直的太子,犹豫了一瞬,也是跪了下了。 亭子里的贵妃娘娘瞧见了,嘴角的冷笑一闪而逝。 女人一旦爱上了某个男人,就会变成蠢货,没有例外。 路公公不敢让太子久跪,笑眯眯展开圣旨,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有拜火教神使玉清霜,秀外慧中,性情柔顺,特赐婚于太子为侧妃,择吉日完婚。」 侧妃? 玉清霜眼里的狂喜慢慢褪去,添了三分恼怒。明明教主的教旨是把赏赐给丰泽做太子妃,如今承德帝改动了一个字,就生生把她从一国之母变成了一个妾室。若是她愤怒反驳,怕是要坏了教主的谋算。但若是不反驳,这口气难道就这么吞了。 迟疑间,她扫了一眼正盈盈起身的苏贵妃,眼睛就是一亮,高声道,「玉清霜,谢陛下赐婚。」 第24章 侧妃又怎么了,只要她愿意就谁也别想坐上正妃的位置,退一万步说,就是有人坐上了,能坐几日也要看心情。既然苏贵妃能以贵妃之身,独掌后宫,她又为什么不能? 路公公笑眯眯收好圣旨,双手递给玉清霜,拱手行礼,「恭喜神使大人。」 「谢公公。」 玉清霜点点头,她身后早有侍女不动声色的递了个荷包过去。 路公公也没有拒绝,还要在说话的时候, 才发现,封泽还跪在地上,不曾起身。 太子长跪,臣子怎么好起身,一时间所有的妇人和贵女们都望向了太子挺直的脊背,猜测着他到底为何如此沉默。 难道是不喜神使大人? 即便是同为女子,免不得嫉妒之心,一众老少女子们也不得不承认,玉清霜实在是美的超凡,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飘渺,天下任何男人能得到这样的美妾,怕是都要欢喜之极。 太子总是男子吧,只要不喜龙阳之事,就没理由不欢喜啊。 一时间亭子内外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小米死死盯着裙摆上的茶渍,手里紧紧握着腕上的玉镯,仿佛心跳都停止了一样。 她在等,等他的选择… 可惜,等待的结果从来都不遂人愿。 「儿臣…谢父皇隆恩。」 咔… 一声极轻微的碎裂之音,从小米的袖子里传了出来,却立刻淹没在众人如潮水一般的恭贺里。 只有刀嬷嬷惊得倒抽一口冷气,眼见小米的袖子染了一朵红云。她立刻抽了头上一根金簪,塞给身后伺候的一个宫女,低声嘱咐了几句。那宫女有些怔愣,但悄悄掂了掂金簪的分量,还是悄悄退了下去… 韩姨母早就顾不得这些了,扑倒小米跟前就抱了她的胳膊,「姑娘,姑娘…」 她想说话,却有太多东西哽在喉咙里,多余一字都吐不出。 她虽然来陆家算不得长久,但该知道的却是比陆家父子都要清楚的多。如今,眼见主子这般惨绝,她心疼的恨不得放声大哭。 「姨母,不哭…」 小米用袖子笼住血淋淋的左手,脑子里居然出奇的冷静。 先前,她不是没猜到,没想到这般情形,但她总是不愿意相信。她只想记着他说的那个「等」字,那句「喜欢」,那些甜蜜又温暖的日子。 可是,如今她的梦彻底碎了,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反倒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就如同头上悬了一把利剑,无论落下的时候是死亡还是新生,总是个结局啊… 苏贵妃亲自迎了玉清霜同冷着脸的太子进亭子,笑着打趣道,「陛下这是怕本宫这赏花宴太冷清,特意送了这样的好事,给本宫添喜气呢。」 「可不是,陛下最是疼爱太子,无奈太子专心朝政,身边一直没人伺候,以后就好了,有神使大人就有人知疼知热了。」 长公主难得开口附和,惹得其余夫人也是夸赞不停。 这个说玉清霜美貌冠绝天下,那个说太子文武双全,两人简直是天作之合。 封泽听得眉头越皱越深,原本还想多拖些时日,但父皇这般不曾同他知会,就突然下旨,实在让他措手不及。 万一消息先一步传到北地去,他的一切布置都要付之东流,小米那般的脾气… 这般想着,他心里烦躁的厉害,挥手打断众人的恭维,冷声道,「方才不是在击鼓传花,继续吧。」 众人听的有些尴尬,但好在各个都是人精,于是赶紧笑道,「对啊,花令才开始呢,方才到哪一步了?」 九莲扫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小米,还以为她被场上的声势吓到了,心里鄙夷,开口却是分毫不留情面。 「方才是陆姑娘接了花球,我们正等着听陆姑娘的大作呢!」 「对啊,陆姐姐该你作诗了,」小郡主也是拍手应和,笑道,「陆姐姐别怕,太子哥哥一点儿都不凶,从来不随便降罪呢。」 小米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几案就要起身。 刀嬷嬷急得不成,低声劝慰道,「姑娘,不要逞强,老奴…」 「不必,嬷嬷。」小米站起身,高抬了低下半晌的头颅,阳光下,双眸水色盈盈,却不曾有任何东西低落下来。 一众贵女原本还抱了看好戏的心思,但双眼扫过她神色里的决绝,突然都是心头一跳。 「小女出生乡野之地,读书不多。关于春日的诗词,一时之间做不出。但却有另外一首,还算能见人。不如我吟诵一番,贵妃娘娘同众位再决定是否过关,如何?」 「啪!」 亭子里,封泽手里的茶碗已经是丢溜溜摔在了几案之上。他的双眸牢牢盯着那阳光下,如同山崖上倔强摇曳的野百合一般的女子… 小米却是不曾往亭子里看上一眼,甚至也不等众人说话,就自顾自吟诵起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她的声音平静之极,甚至没有任何鲜明的抑扬顿戳,但偏偏就好似春日的风唤醒了沉睡的大地一般,一字一句都在唤醒所有人心头的沉痛。 先前端起的茶杯放下了,捏起的点心也回到了盘子里。 哪个女子不想同心仪之人白头到老,我心里只有你,你心里也只装了一个我。 但这世间从来待女子都是苛刻又残忍,小门小户还罢了,但凡富贵人家,再光鲜的主母,也躲不过独守空房的孤寂,新人进门的酸涩悲凉。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这样的洒脱,这样的毫不留恋,谁又不曾想过,但有几人能做到… 第25章 「好,好一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长公主扯了帕子抹去眼角的泪水,第一个拍手称赞道,「这首诗传出去,定然会成为大元一等一的诀别之言。堪称天下女子的心声之诵!」 其余妇人也是赶紧擦抹泪水,纷纷附和道,「是啊,长公主说的对。臣妇听得心里泛酸,真是…」 贵妃娘娘不知想到什么,神色里隐约添了几分暗淡,开口问道,「这首诗可有名字?」 小米长长吐出一口气,唇角微微扬起,终于扭头望向亭子里那个人,轻声说道,「回娘娘,这首诗是小女无意听来的,名字叫做‘白头吟’。」 「白头吟?」贵妃娘娘点头,叹气道,「好一个白头吟…」 九莲眼见众人都是这般模样,生怕贵妃开口赏赐,赶紧小儿女撒娇一般站起身跺脚不依,「娘娘,您可不能把珍珠绢赏下去啊!咱们说好要以春为题,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为这诗好就坏了规矩。那等一下,人人都胡乱作诗搪塞,可如何是好?」 贵妃娘娘微微皱了眉头,有些不喜九莲打断她的话头儿,但武成王再不济也是皇亲里爵位最高之人,多少都要给些颜面,于是就笑道,「好啊,九莲既然反对,那就说说怎么才好?」 「自然是要罚酒了!三杯,方才说好的,谁不过关就要罚酒。」 九莲脸上得意之色渐浓,挥手撵了她身边的宫女,「去给陆姑娘倒酒!」 那宫女赶紧端了酒壶和酒杯就过去了,酒壶和酒杯都是成套的,羊脂白玉雕琢,阳光下隐约有些透明,倒了浅黄色的酒水,很是美丽。 但一众妇人和贵女却是有些迟疑了,原因无它,那酒杯同茶杯也没什么区别,一只足足装了二两酒水,三杯就是六两。别说一个小姑娘,就是平常男子,怕是也要半醉。 可若是要拦阻,九莲的话又占了规矩二字,实在没有借口。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小米只是侯府的义女,出身低贱,谁也不想为了维护她,而得罪了成王府… 「慢着!」 就在这个时候,封泽却是突然开了口,「赏花本是乐事,若是酒醉出丑,就太过失礼了,更何况如今父皇龙体欠安,饮酒作乐实在大逆不道。以孤之意,免了吧。」 太子发话,九莲就是再是不甘心,也只能暗自咬牙。倒是贵妃娘娘扫了太子一眼,微微觉得有些诡异。 那端了酒水的宫女赶紧就要退下,偏偏小米却是伸手抓了托盘,脆生生笑道,「小女谢过太子好意,但愿赌服输。小女正好借这三杯酒,有几句话要说。」 众人都是惊奇的望将过来,就见小米端了第一杯酒,笑道,「这第一杯酒,敬我大元繁荣昌盛。」 她说完,仰头一饮而尽。转而又端起了第二杯,极力撑着脸上的笑容,声音也提高了三分,「这第二杯,敬太子殿下和神使大人,小女恭祝二位白首不相离。」 九莲既然早就预备好要小米出丑,酒水当然也是最烈的,第二杯下肚儿,小米的肠胃就好像着了火一般,脸色哪里还有半点儿苍白,红得滴血… 韩姨母已经哭的不成样子,却是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 刀嬷嬷急得一直望向园子口,却始终没有人影… 而小米恍然间已经端起了第三杯酒,惨笑道,「这第三杯酒,敬天下所有的傻女子,愿所有女子深情不被辜负,相爱…无伤!」 晶莹的酒水顺着血红色的脸颊流下,落在柳色的衣裙上,混在了褐色的茶渍里,也砸在了众人心头。 惨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所有人望着这个让她们陌生又惊奇的姑娘,脑海里只浮现出这么两个字。 深情不被辜负,相爱无伤? 难道她曾经被辜负,被伤害… 啪嗒! 羊脂玉的酒杯落在托盘里,小米再也坚持不住,仰头倒了下去。 迷糊间,好似有人在惊呼,但最真实的还是她身后铜墙铁壁一般坚实的依靠…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铁无双满含了焦急愤怒的丹凤眼… 悲伤,逆流成河。 不是他,原来不是他,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是他… 「铁大哥…」 「小妹,不哭,大哥在!」 铁无双双手握拳,青筋暴起,心里恨不得纵马提刀,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自从相识那一日起,只要有小米在的地方,从来没有阴暗,只有欢声笑语。好似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都不会同她有任何关联。而今日,兴奋如同小鸟一般出门的姑娘,这般躺在他怀里,呼吸清浅的听不到,破碎的布娃娃一般了无生趣…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铁大哥,带我回家,我…想回家!」 「好,咱们回家。」 铁无双打横抱起小米,如同托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一般,丹凤眼慢慢扫过满场所有人,冷冷说道,「今日之事,是舍妹失礼了,铁某稍后定有回报!」 他这话实在冷硬,即便小郡主这般天真的小姑娘,都听出了相反的味道。而唯一弯腰还是抱起了小米,实在是无礼之极。 偏偏没人开口指责他半句,更是没人敢阻拦他大步离去。 有人望向太子,却是被太子脸上的冷厉和痛苦吓得赶紧缩了头。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不是我逼她的啊,她自己也说愿赌服输…」 九莲想起方才铁无双扫过她身上的目光,钢刀一般,这一瞬终于知道害怕了,极力为自己辩解,可惜却没人听的进去了。 「娘娘恕罪,孤还有政务,先告辞了。」 封泽慢慢起身,淡淡扔下一句话就起身出了亭子。 那摆在最末尾的几案后已经是空无一人,但象牙色的锦垫上一抹血色和一截断口新鲜的翡翠镯子却异常刺眼。 第26章 他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栽倒在地。福公公眼疾手快扶了主子一把,急切道,「殿下,您小心…」 封泽站稳身形,冷声道,「汉白玉湿滑,铲掉,换青石!」 「是,殿下。」 福公公赶紧应下,转而小跑跟了上去。 留下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聪明人从来都不是稀缺物种。太子同镇南侯之间的梁子是结定了,至于原因… 许是当真如同传言里一般,那位陆姑娘是铁夫人给镇南侯物色的正妻。而今日一见,镇南侯情根深种,恼怒众人怠慢为难了心爱女子,甚至连太子都恨上了。 太子乃是一国储君,自然也是恼怒镇南侯的无礼,于是… 众人越琢磨越觉得事情就是这般,也就有些坐不住了。 贵妃娘娘也是无心再赏什么花,原本百花宴就是为了给太子和玉清霜制造机会,如今赐婚的旨意都下来了,这宴席是不是继续,毫无意义了。 「本宫乏了,今日先散了吧。过些时日,其余花朵尽皆绽放的时候,本宫再大摆宴席,开个更盛大的赏花会。」 「多谢娘娘款待。」 「辛苦娘娘了。」 众人赶紧拾掇了杂乱的心思,纷纷起身行礼道谢。 待得贵妃娘娘带了公主和大批的宫女太监,浩浩荡荡离开御花园,众人也是陆续告辞出去。 很快,亭子内外只剩了玉清霜一个,望着满园的清冷,她握紧了双手。这赐婚到底是她的幸还是不幸,这样本该欢庆的时刻,为什么眼前只有狼藉一片… 小米带了满身的酒气和迷糊,被铁无双抱出了皇宫,那众多聚在一处的各府车夫和随从,自然看在眼里。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镇南侯府的义女进宫,大醉而出,镇南侯神色暴怒,好似随时要杀人。这到底发生了什事? 所有人恨不得跑上前问个不明白,但镇南侯带来的那些顶盔罩甲的护卫却不是吃素的,长枪上雪亮的枪头,在阳光下闪着幽光,恐怕挨到身上就是一个血窟窿。为了一点儿八卦之心,送了性命,这可是得不偿失。 眼见镇南侯府的马车走远,众人不等议论两句,各家的主母和小姐也陆续出来了。 众人赶紧忙碌着伺候,路上免不得听了几句,拼凑出大概的脉络。于是,贵妃娘娘的赏花宴散去不过两个时辰,几乎满城都听说了这场大戏。 九莲郡主不忿镇南侯昨日的无礼,今日寻了没有铁夫人保驾护航的镇南侯府义女报复,逼其做诗喝酒。镇南侯大怒,闯入御花园接了酒醉的义妹,无意冒犯了太子殿下的威严… 「只听说镇南侯是杀星转世,倒是不知道他还是个如此重情之人。」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怕是真把这位陆姑娘放在心上了。」 「也许吧,不过成王府怕是要倒霉了。若不是九莲郡主为难那位陆姑娘,也不会引出这么多的事故。」 「就是啊,听说昨日锦绣阁那事,是她行事霸道,抢了镇南侯给义妹定制的衣裙,镇南侯只是让锦绣阁重新缝制,也没拿她如何,倒是她不依不饶。」 「女子啊,娶妻娶贤,九莲郡主这般的,谁娶家里去,怕是要家宅不宁啊。再说,成王本身就是个…这姑娘能好到哪里去。」 「这话有道理啊。」 整个京都都如同一口煮了白粥的铁锅,咕咚咚在八卦的文火里,兴奋的冒着泡泡。 成王听得这个消息,难得从最爱的清倌人身边离开,回了王府,二话不说就给了姑娘两巴掌,末了带了她去镇南侯府赔罪。 他虽然每日醉生梦死,但对于自家的尴尬地位可再清楚不过了。一个失了恩宠,又没有利用价值的空筒子王爷,拿什么同手握十万大军的实权侯爷相比? 再者说,旁人不急着,他可是太清楚不过了。镇南侯府最可怕的不是镇南侯,而是那位铁娘子,铁夫人! 当年,他不过对着新寡的铁夫人调笑了几句,就被吊在木杆上,生生在河水里浸了几十次,最后扒光悬在王府门口吐了半街的苦水。 虽然他没有看到动手之人,但是那一身的冷梅香,满京都谁人不知道是铁夫人的标志… 可惜,镇南侯府门户紧闭,一队百人护卫把前门后门把守的严严实实,外人一步不得靠近,否则就是刀枪朝外,利箭上弦… 镇南侯无法,只能带着满脸委屈的姑娘回去了,末了咬咬牙又进了宫。 镇南侯府里,倒是没有同成王想的那般恨他入骨,实在也是无暇顾及。 小米一路从皇宫回了侯府,一直昏昏沉沉,根本就没睁开过眼睛。 铁夫人早晨送走了姑娘,吃了早饭,倒是觉得头晕轻了很多,眼见外边天气晴好,就动了折腾家底的心思。 于是喊了两个得力的丫鬟,搬了躺椅在廊檐下依靠着,一边吹着温柔很多的春风,一边看着平管家带人把库房里的那些珍贵的留存之物往外倒腾。 西南之地得到的宝石足有十几匣子,这还不算那些未经打磨的翡翠原石。各色锦缎布料,装了满满的百十口箱子,都是历年宫里赏下的江南贡品。还有各色摆设儿玉件,屏风,木器… 铁夫人越看越欢喜,倒是又赏了平管家和一众丫鬟仆役们每人一两银子。毕竟主子常年不在,家里家外还能打理的如此井井有条,这份忠心很是难得。 众人得了赏赐,自然都是欢欢喜喜。一边忙碌,一边挖空了心思讨好主子,正是热闹的时候,却有小厮疯了一般从门外跑进来,高喊,「老夫人,小姐受伤了!侯爷把她抱回回来了!」 「什么!」 铁夫人猛然站了起来,正好看见铁无双铁青着脸色,抱了小米从外边大步进来。 第27章 小米就那么被他拖在手上,好似软软绵绵,没有半点儿重量一般。早起时候,她欢喜穿上的柳色衣裙,抹布一样皱的不成样子,血迹,茶渍遍布。最重要的是悬在身侧的左手血淋淋,胡乱用布条包裹了,但依旧隐约有血滴落下… 铁夫人瞬间眼睛红透,「喊大夫来,立刻!」 铁无双顾不得见礼,直接进了游廊,把小米送回了她的暖阁。 红梅正擦抹着桌椅,一见这情形,惊得水盆都扔了,飞身扑上前大哭,「姑娘,姑娘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可不能有事啊!姑娘!」 韩姨母早就哭的不成样子了,这一路上,她恨不得把自己掐死无数次,怎么就拦不住姑娘,怎么就半点儿用处没有。 她死死抱了红梅,哽咽道,「红梅不哭,老夫人找大夫了,姑娘马上就好了。」 红梅不等应声,门外已经是利箭一般冲进来两个人影,正是玄六和多日难见颜面的高仁。 「出了什么事?姑娘怎么了?」 玄六还知道问一句,至于高仁已经脸色铁青的一掌劈向了抱着小米的铁无双。 铁无双不好扔了小米,就抬脚挡了两记。高仁暴怒出手,哪里记得留手。铁无双只觉踢到铁板一般,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高仁还要再抢过小米,刀嬷嬷已经抢上前大喊,「不关侯爷的事,先给姑娘看伤要紧!」 高仁狠狠瞪了她一眼,还要再上前,府里供奉的大夫终于赶到了。 众人虎视眈眈,这大夫也是吓个半死,好在还没忘了看家的本事。一番望闻问切,老大夫忍不住偷偷咽了口水。 铁夫人忍耐不住,恼怒动问,「到底怎么样,赶紧说啊!」 高仁则直接扯了老头儿的领口,「敢撒谎一句,老子就拧下你的狗头!」 「不敢,老奴不敢啊!」 大夫几乎要尿了裤子,拼命抢回自己的活动自由,就赶紧避退到了床尾,这才哆嗦着身子说道,「老夫人,侯爷,不是小人学艺不精,实在是姑娘这病情古怪啊。小姐看着是酒醉,实际却气若游丝,脉象弱的几乎找不到。这是怒极攻心之症,加者酒水太烈,两者相加,就是把五脏六腑架在火上烤。若是小姐不能解开心结,这病症真是…不好,不好治疗啊。」 「那她的手伤如何?」 铁夫人极力咬牙忍耐着,那大夫哪里敢怠慢,赶紧道,「外伤倒是不妨碍,虽然手心被割破,但没有伤到筋骨。只要上了伤药,不要沾水,将养一月也就差不多了。」 「那还等什么,上药。」 铁无双路上只扯了棉布中衣给小米包了手掌,这会儿布条早就被血迹浸染透了。 那大夫慌忙上前清洗,还要取了金疮药撒上的时候,高仁却是从怀里拿了一只小瓶强硬塞了过去,「用这个!」 大夫吓得哆嗦,扫了铁夫人一眼,见她没有反对,就赶紧扔了自己熬制的药粉。 好不容易忙完,他就挎了药箱,「夫人,小人这就去琢磨开个去火生津的药方,小姐喝了总会有几分助意。」 「好,去吧。」 铁夫人挥挥手,刀嬷嬷更是撵了所有不相干的丫鬟婆子。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了铁夫人母子,小米带来的玄六高仁,红梅和韩姨母。 刀嬷嬷直接跪在了地中间,把赏花宴上的一切,事无巨细,说了个清清楚楚。 不等铁夫人发话,高仁已经是白了脸色,跳脚问道,「你是说,太子同那个狗屁神使要成亲了?」 「是,皇上下旨赐婚,太子当场也应了。」刀嬷嬷眼圈也是红了,「小姐当时就把镯子掰碎了,老奴要给包扎伤口,她也不让。最后还喝了三大杯烈酒…都怪那个九莲郡主,若不是她逼迫,小姐也不会受这等罪。」 刀嬷嬷自小在铁夫人身边,几乎是陪着她一起长大,嫁人,性情自然也有三分相同,平日行事很是公正。但今日这事,若是不怨怪一个人,胸中这口气实在出不去。 「母亲,是孩儿的错,带妹妹进宫,不曾护她周全。」 铁无双第一次见铁夫人脸色如此难看,生怕她气坏了,赶紧跪倒赔罪。 铁夫人却是一把扯了他起来,恼道,「我还没有老糊涂,今日这事不怪你。一会儿你进宫去请罪,别给外人留了把柄。」 「是,母亲。」 他们母子这般说着话,那边高仁已经窜出了屋子,一个飞身上了房顶,眨眼间没了影子。 铁夫人望向韩姨母,韩姨母赶紧应道,「老夫人,高仁对我们姑娘护得紧,这怕是去通知家里人了。」 但铁夫人听得这话却是眉头皱更紧了,她总觉得今日这事太古怪。先前在老熊岭时候,她闹过那次乌龙,以为小米同陈家长子有情,小米当时就含糊应过几句。难道,她心里那人是… 铁夫人狠狠压下心里的念头,毕竟一个小农女,一个皇家子,怎么可能有交集? 「给你们姑娘换衣衫洗漱,别的交给我。」 铁无双见此,赶紧退了出去,想了想又骑了马进宫去赔罪。 以镇南侯府今时今日的地位,皇家绝对不会因为一点小事降罪,但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否则那些叽叽歪歪的御史,铠甲里的跳蚤一般,能把人烦死。 最主要的是,他还想确定一个答案… 春日郎朗,阳光普照,御花园里那些盆早开的桃花,隐约有花香送到东宫,按理说这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可是,光明殿内外却是阴云密布,所有太监宫女,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只蚂蚁藏到地缝儿里才好。 封泽坐在窗前的几案后,泥人一般沉默,已经足足两刻钟了,几案上的托盘里,两截折断的翠玉镯子上,血迹干涸,有种难堪的红色,却烫的他心里哆嗦。 第28章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他不知道她进京,为什么他不知道她出现在赏花宴上,为什么当着她的面前宣布赐婚,而他…还应下了!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沙哑的声音在安静之极的大殿里回荡,似哭似笑,听得一众宫女太监更是把头死死埋在了胸前。 福公公匆匆从外边进来,见此赶紧撵了众人出去,这才上前小心翼翼禀告道,「殿下,奴才问过了…嗯,这位陆姑娘是跟着镇南侯府的老夫人从北边过来的,据说铁夫人云游在外,因为地动受了伤。陆姑娘救了铁夫人主仆,认作义母。铁夫人待她是千好万好,原本是要去西南的,正好皇上下旨要镇南侯述职,这才一并进京来了。」 封泽终于抬起了头,手里捏着那折断的镯子,锋利的茬口儿立刻戳破了他的手心,鲜红的血瞬间覆盖了那干涸的痕迹。 福公公极力忍着没有惊呼出声,末了扑倒在地,「殿下,都是奴才的错,应该早些猜到这位陆姑娘就是…没有早些报给殿下知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对,他是该死!」 不等封泽应声,暴怒的高仁已经踩着一地的喧哗声窜了进来。 福公公自然是识的高仁的,知道这就是个魔王,于是赶紧跑出门去,呼喝了马上就要冲进来护驾的众人,「刚才那是高教头,都退下!」 护卫们只是见到一个红衣影子,哪里分辨的出是高仁这个煞星,听得福公公这么说,想起先前受过的「折磨」,都是赶紧缩了脖子,就要推下去。 可这个时候,大殿里却是传出来了异响。 「哐!」 「哗啦!」 众人都是听得怔愣,福公公扭头就跑了回去,护卫们不敢走远,于是就围了大殿门口,随时等着主子召唤。 大殿里,高仁同封泽已经是打成一团。 这两人,一个怨怪自己不曾多关注心爱女子之事,以至于今日生了这般惨事,一个则恼怒没有护得小米周全,但往往自责最是没处出气,只能把所有错误都推倒别人身上,自己才能好过一些。 放过自己,几乎是所有人的本能。 于是,建成几百年的光明殿,第一次成了争斗之处。 「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知道小米等你等成样子,你居然要娶别人!」 高仁手上当真没有留情,一拳一脚都是糊糊生风,挨上必定就是骨断筋折。 按理,封泽不是他的对手。但心爱的姑娘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就那么被别的男子抱走,这让他满腔的怒火几乎要把全世界点燃,含恨出手也就提了三分锐气。 「狗奴才!小米进京,为什么不来禀报!该死的东西!」 福公公吓的脸色都白了,一会儿想要护住那官窑的彩釉双耳瓶,一会儿又要抱紧天山暖玉的摆件… 可惜,一个都没护住,反倒两人越打越凶了… 他实在没有办法,赶紧跑出去请救兵。 待得老杨气喘吁吁被福公公半拉扯过来的时候,主仆争斗已经结束了。 高仁带了满脸的青紫,咬着一口小白牙蹲在几案上。 封泽虽然脸上看不到什么异常,但每动一下就哆嗦的脸颊却是出卖了他的伤处。 老杨摆手示意福公公也避让出去,这才扶起封泽,叹气道,「有话怎么就不能好好说?」 末了又瞪向高仁,「居然敢同殿下动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高仁纵身一跃,下了几案,骂道,「他就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小米盼他回去盼得眼睛都要红了,但凡做饭,桌上都有他爱吃的菜。但凡家里做衣衫,都有他好几套。结果呢,他音信不多就算了,居然一走几月不回去。如今更好,当着小米的面儿答应同别人成亲了!好,真是太好了!这般忘恩负义的负心汉,我高仁不伺候了,从此之后,你我再不是主仆,我只认小米一个!你若是敢再去让小米伤心一分,别怪我要你的命!」 高仁想起小米那么活泼如同精灵一样的姑娘,如今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活死人一般,他就恼的辫子都竖直三分。抬手一巴掌拍碎了几案,末了扭头就冲了出去。 老杨皱眉,唤了几声,高仁哪里肯听。于是就道,「殿下,要不要动子母蛊…」 子母蛊是玄冥里用来约束众人的手段,即便再忠心之人都要在入营的时候种下子蛊,万一有人变心变节,一催动母蛊毒,种了子蛊的人就会经受噬心之痛,不得不听命。 「不必,」封泽踩着一地的狼藉,艰难站到窗前,外边依旧是阳光明媚,却再也照不进他心头。因为那里躺了一个姑娘… 「就让他替孤守在小米身边吧,他说的没错,孤…对她有愧。」 「殿下不可如此想,为了大业,必然要有所牺牲。陆姑娘…以后知道了原委,不会计较殿下此时的权宜之策。」 老杨劝道,「殿下是大元的殿下,江山社稷,百姓生计,总要超越任何…想必,陆姑娘会理解。」 可惜,封泽却是没有再应半句,老杨无法,只能又道,「昨日又送了一批‘贡品’去逍遥岛,恐怕半年都用不到,时机就成熟了。大仇得报,江山稳固…」 「退下吧。」 老杨叹气,只能行了礼退了下去,待得出门时候,他扭头忘了一眼窗边努力挺直脊背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外孙,承继了他女儿的才情,血脉里的重情也是一模一样,这若是在平常百姓家,也算不得什么,但生在帝王家,就是劫难。而这劫难就是双刃刀,伤人也伤己… 丽秀宫里,大殿角落的仙鹤叼花篮的熏香盒子里,这会儿正袅袅婷婷冒着淡蓝色的香气,冷冷的梅香,平心静气,但却是挡不住苏贵妃急速飞转的思绪。 第29章 苏嬷嬷从殿外进来,撵了打扇倒茶的宫女,凑到跟前,小声说道,「娘娘,光明殿那边闹起来了,听说是太子殿下同护卫练武过招儿…」 「练武?」苏贵妃冷笑,抬手喝了一口茶水,应道,「这也就骗骗小孩子吧,青天白日的,那人一向喜好装个高傲不可攀的样子,怎么会无故同护卫争斗?」 「是啊,娘娘,老奴也觉得蹊跷。于是又让人多问了几句,还真问出一件事,好似福公公找人要去了一件东西,听说是一截断镯子。」 「镯子?谁的?」 苏贵妃眼前一亮,待得追问,苏嬷嬷却是没了下文,「老奴已经差人去打听详细了,马上就有消息。」 许是瞧着主子神色不好,她赶紧又道,「娘娘,可是觉得今日之事有些不同寻常。」 苏贵妃点头,沉吟道,「本宫总觉得先前忽略了什么,今日若是能抓住一些蛛丝马迹,兴许就能知道到底错过了什么?」 正巧这时,有小太监探头探脑在殿外出现,老嬷嬷赶紧走了过去,很快就带了满脸兴奋之色的转了回来。 「娘娘,您真是太英明睿智了。那截断镯子是在最后一张几案后寻到的,据说还带了血迹。那张几案坐的是…镇南侯的义女!」 「镇南侯府?铁夫人从北地带回来那个女子?」 苏贵妃放下手里的茶碗,喃喃自语,「北地?北地?」 良久,她的眼睛猛然爆出一团精光,惊道,「好一个太子,真是瞒的太紧了!」 老嬷嬷也是应道,「是啊,娘娘,太子送给公主那个毛绒玩偶可不就是北边商贾带到京都来的吗?而且那个商贾如今开的火锅楼,听说也是太子在撑腰…咦,难道…」 老嬷嬷越说也觉得,答案呼之欲出,但又好似有些让人难以相信。 「派人去查,这个陆姑娘的一切,本宫都要知道!」 「是,娘娘放心,老奴亲自安排。」 老嬷嬷匆匆下去了,留下贵妃一个捏着手上的桌子,半晌冷笑道,「镯子都能捏碎了,恐怕是伤心透了。这要多深的情义啊,呵呵,好,真是太好了!」 小米不知道她的一截玉镯子,已经成了掀开一切的序幕。 当然,就是知道,她也顾不得了。 长久的等待,盼望,思念,突然都消失的无影无踪,重逢的一刻,本该是欢天喜地,甜软如蜜,听到的却是心爱之人同别人的赐婚。 她的世界,措不及防间就这么塌了。 前后两世,只爱了一个人,还是这般结局。 早知道这般样子,不如归去,不如喝了孟婆汤投胎去旁处。她就不会来到大元,不会遇到这个无情郎…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这真的只是一个愿望,遥不可及的愿望… 韩姨母抱了小米,红梅端了药碗,一点点小小心翼翼把药汤灌了进去,刚要扯了帕子替主子擦嘴,眼见她嘴巴蠕动,就惊喜的凑了过去。 可惜,下一瞬却是红了眼圈儿,红梅急的问道,「姨母,姑娘说什么?」 韩姨母小心安顿好主子,这才哽咽应道,「姑娘在念诗。」 「念诗?」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红梅也是听得掉了眼泪,「姨母,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跟我说几句啊,万一姑娘有事,我回去怎么同家里人交代?」 「还有我!」 铁夫人扶着刀嬷嬷的手从外边进来,坐在床沿摸摸小米的额头,眼见没有发热,才稍稍放了心,冷声说道,「我也想听听,你们姑娘到底心里存了什么事!是谁欺负了她?为何欺负了她?」 韩姨母同红梅赶紧跪倒在地,红梅隐约猜出一些什么,但是真不知道内情。 韩姨母却是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拒绝了,「老夫人,您也知道我们姑娘是个有主意的。她的事,没有她的同意,奴婢不好说。再说奴婢到陆家的时日也不长,就算知道也是一星半点儿,若是曲解了姑娘的意思,恐怕会耽误事。不如等我们姑娘醒了,让我们姑娘同您说吧。」 铁夫人想要发火,但眼见韩姨母眼角的泪渍,还是叹了气,「罢了,你也是个忠心谨慎的。等你们姑娘醒了,我再问吧。」 韩姨母磕头道谢,末了迟疑道,「夫人,我们三少爷也在京都,还有一些村里乡亲。要不要…」 「不成!」 铁夫人一口拒绝,沉声道,「还有三日就要大考了,这时候送信,必定会让陆谦分心。一切都等他大考出来再说,就是旁人那里,知道小米这个样子,除了白白担心,也没有半点儿益处。」 韩姨母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主子病倒,她一个做奴仆的,总盼着有人出头拿主意,否则实在是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无所依靠。 这个时候,铁无双也从宫里回来了,一如铁夫人料想的,承德帝龙体欠安,只简单见了一面,罚了俩月的俸禄就罢了。 镇南侯府从来也不是依靠那点儿侯爷俸禄过火,这点儿惩罚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倒是铁无双说起光明殿的「比武」,韩姨母和红梅很是担心,毕竟高仁在老熊岭可是凶名赫赫,万一把那人打个好歹,会不会连累自己姑娘啊。虽然那人实在是该打… 不提众人如何守着小米,盼着她早些醒来。 只说,随着赏花宴散席,九莲逼迫镇南侯府义女的事传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同时那首《白头吟》也被众人熟知。 男人还罢了,但女子们听了那一句「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无不是红了眼圈儿。 三妻四妾,男子们天经地义的左拥右抱,一心多用。但女人们呢,就要从一而终,即便男人花心,男人无用,男人多情,她们都要忍受,夜夜独守空房,静静听着新人笑语。 第30章 一心一意待她们的男人,相亲相爱一辈子。 这简直是梦里也不会实现的愿望… 花楼里的名妓,第一时间就把这首词填了曲子,琵琶弹起,古琴拨动,愈发加速了这首《白头吟》的传播速度。 有人好奇,镇南侯府的义女怎么会做出这般凄然的绝情诗。即便男子听闻,也是心头泛酸,忍不住为自己纳了那么多的妾室愧疚三分,回家待老妻也添了几丝温柔。 当然,即便再好奇,也没人胆敢去镇南侯府问询,毕竟那位陆姑娘如今听说还没醒过来,铁夫人更是恼怒,连成王带着九莲郡主登门,都不肯给一点儿脸面,直接拒之门外。 还有几日就是大考,京都里聚集了大元南北做多的学子,各个都是才名赫赫,免不得喝酒饮茶时候就要议论几句。 而喜洋洋作为京都第一火红的酒楼,二楼的包厢,几乎被文人墨客占满。特别是小庄那里送来几盆早开的迎春花,陈信让人吊起小巧的花盆,细嫩的叶子,鹅黄色的花朵垂在窗边,几乎是一进屋就能看的到。 这可惹得客人们更是惊喜,别说包厢另加二两银子,就是二十两,为了这一抹早春颜色,也有人心甘情愿掏银子啊。 刘不器性子最是活泛,耐不住整日关在院子里读书,这日扯了个借口出来,就直奔了喜洋洋,美其名曰探望陈信,实际是为了打牙祭。 陈信也是惦记陆老三温书如何,见了刘不器过来,很是欢喜,直接扯了他到后院,末了吩咐人准备了一桌儿新鲜菜色。 两人一边涮菜涮肉,一边喝着清淡的果酒,说起闲话儿,陈信就问道,「谦哥儿,这几日出过院子吗?」 「没有,」刘不器一口吞了筷子上的羊肉,感受着芝麻酱的香气在嘴里横溢,幸福的眯起了眼睛,笑道,「他可一门心思要考个榜首回来,别说出院子,让他放下笔多睡一会儿都是不肯呢。若不是陈大哥你常让人送些好吃食过去,我看德敬都要瘦成人干儿了。」 「帮我劝着他一些,身子要紧,虽说天气暖了,但进场三日可也是个力气活儿,小心熬不住耽误事。」 「好,回去我就转告德敬。当初他到京都的时候,小米妹子给做了不少的肉肠,狗子看得跟眼珠子似得,不让我们吃呢。都等着进场时候带着,那个顶饿,再填些点心之类就成了。」 陈信眼见刘不器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有些犹豫,不过他心里有事,身边也没家里人可商量,就耐不住开了口,「六兄弟,你可是听说一些传言了?」 「什么传言?我刚出了院子就直奔你这里了!」 刘不器塞了满嘴的吃食,很是好奇,问道,「陈大哥别掉我胃口,赶紧说啊。」 陈信给他倒了一杯酒,这才把赏花宴一事说了,末了低声道,「先前家里来信,只说小米出了远门。至于去了哪里,我倒是不知。不过,这镇南侯府可是铁姓,同小米那位义母相同,而且传出这首《白头吟》的姑娘也姓陆。最重要的是这首诗很是特别,不像平常女子所做,你也知道小米一向行事异于常人…」 「哎呀,难道真是小米进京了!」 刘不器直接扔了筷子,「不成啊,我的告诉德敬一声。陆家上下都拿小米当眼珠子一样,若是知道小米受了欺负…」 「你快坐下,若是能说,我早去你们那院子报信了。」 陈信死活扯了刘不器坐好,心里暗自庆幸方才没有说出另一层隐忧。 「这都是我的猜测,还没有打听到确切消息。你若是跑去说给谦哥儿听,不是让他分心吗?」 「啊,这倒也是。」 刘不器砸吧了一下嘴,抬手把酒杯里的酒一口喝干,有些犯难。 「但万一这个陆姑娘就是小米进京了,咱们不告诉德敬,他以后肯定要埋怨的啊。」 「那也比让他分心强,左右还有两日了,大考三日加一起不过五日。等他考完,再说肯定迟不了。再说,那位铁夫人传说对这个义女疼爱的同亲生一般,镇南侯还亲自去锦绣阁给这位义妹取衣衫首饰。京都里多少女子羡慕呢,若这个义女真是小米,那定然是一点儿不会受苦。放心!」 听得这话,刘不器终于放了心,「那好,陈大哥多打听一些这个义女的消息,当真确定是小米了,一定记得给我们送个信儿。就是不让德敬知道,我总要知道啊。」 「好,放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刘不器吃饱喝足,拎着陈信准备的吃食用物就回去了。留下陈信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拉磨的毛驴一般转来转去,有老熊岭出来的后生见到了,也不见外,就笑嘻嘻问道,「掌柜的,您这是怎么了?可是看中谁家姑娘,害怕掌柜娘子不让进门吗?」 「去,去,死小子,赶紧干活去!」陈信听得哭笑不得,挥手撵人,「出来多少日子了,也没学稳当了。再这样,我就同李五爷说,换人过来。」 「别啊,掌柜的,我这就去大堂啊!」 那后生一溜烟跑去了前边,倒是经他这么一搅和,陈信也没那么郁闷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就是有所变故也不怕,小米那丫头看着就不是平常人,必定会逢凶化吉… 这般安慰着自己,他也就越发轻松了。 倒是刘不器拎了大包小包回到小院,眼见陆谦和程子恒都等在石桌儿边,很是有些心虚。 程子恒奔过去接了东西,一边招呼狗子拿碗碟,一边嚷道,「你这个没义气的,又自己跑出去偷吃!」 刘不器笑嘻嘻应道,「我问过你们了,你们说不出去的啊。」 「我以为你说去茅房,哪里想到你是出去转悠!少废话,还有没有别的好东西,赶紧献出来!」 程子恒伸手捏了一块酱牛肉塞到嘴里,含糊问道,「好几日没出门了,外边可有什么新鲜事?」 第31章 陆谦正帮着狗子摆碗筷,听得这话,也是笑道,「是啊,后日就是大考了,外边怕是到处都议论这事儿呢吧?」 「可不是嘛,」刘不器手里同陈子恒抢着吃食,看都没有看陆谦一眼就应道,「茶馆酒楼到处都是咱们的对手,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有这功夫多温习一会儿多好,偏偏跑去对着风头吐口水。」 程子恒和陆谦都是笑起来,待得倒了酒,三人都是少少喝了一杯。老院长吩咐下来的课业太多,明摆着是不愿意他们出去走动,恨不得进场前一刻还在做文章。 他们也没什么心思出去,陆家的情况不说,刘不器想给家里争光,程子恒更是赌了一口气要给老娘挣封号。 所以,对于老院长,三人都没什么怨言。 只不过白日黑夜读书做文章,实在太累,压力也大,睡觉就有些困难。 如今喝上一杯酒,借着微醺的醉意,倒是难得的消遣,排解。 狗子和程家的老仆也很是欢喜主子们这般,跟着送酒水,添热菜,小院子不大,但这会儿满满都是欢声笑语。 刘不器低了头喝酒,末了嚷着困了,第一个跑回房间去了。 陆谦和程子恒笑了他几句,也是回去睡了,倒是不知道刘不器站在窗缝儿边狠狠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盼着陈信的猜测不是真的。 万一成了真,好友怕是要耽搁大考不说,他也舍不得那么乖巧可爱的小米受苦受委屈… 春日花开两枝,话也说两头儿。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总有人欢喜,有人悲伤。 无论京都这里因为各种流言如何热闹,因为大考,多少人心焦盼望,平头儿百姓们总是照旧过着平静的日子。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特别是这般冬尽春来的时刻,一年的希望开始,恨不得家里那几亩薄田要翻翻耕耕多少遍,只盼着秋日时候,因为这一份辛勤,能多掰回去几只苞谷棒子。 而在这样满是期望,卯足了力气忙碌的时候,出没在各个府城的拜火教神侍就有些扎眼了。 大元虽然大,但要按照出生时刻寻找女子去逍遥岛做侍女,也不是那么容易。 或者说,天下的父母也不全都是为了权势,为了家族繁盛而舍得牺牲女儿的。 于是,旨意下了一个月,神侍队伍收获寥寥无几,小猫两三只… 这一日,丰州城外的一个小镇子上,神侍队走得口渴,就寻了一个茶摊子歇脚儿。 许是自觉春风暖了,茶摊早就拆去了三面包围的壁板,倒是敞亮很多。 老掌柜抛弃那跑后,小心翼翼的上了茶水和家里最好的点心,就躲去炉子跟前守着了。 他倒不是多么厌恶这些拜火教的人,实在是家里也有十五岁的闺女,作为一个老爹,将心比心,她可不愿意闺女去做什么侍女,即便伺奉的是神灵,那也是侍女啊。从小宝贝一样捧在手心养大的心头肉,吃苦受累此后别人,哪个当爹娘的不心疼啊。 所以,对于这些到处跑,就为了拆散人家天伦之乐的神侍,他也没什么好心情伺候就是了。 侍卫长穿了银色铠甲,即便喝茶也是腰背挺的笔直,眉头紧皱。另一个副手安顿了手下的侍卫,坐到他跟前,就道,「队长,神教的光辉二十年不曾笼罩这片土地,民众已经愚昧不堪。很多家中女子适龄,却千方百计躲藏,不肯应声。」 「你可有办法?」 侍卫长一口喝干了茶水,提起茶壶,却发现空空如也,于是扫了一眼已经趴着打瞌睡的老掌柜,眉头就皱的更深了。 他感受到了一种隐约的抵抗之力,眼底的恼怒就又添了三分。这在逍遥岛上根本就不会发生,但凡他们经过之处,岛民无不跪拜亲吻他们脚下的土地。不想如今身在大元,连口茶水都喝不到了。 那副手也不耽搁,直接就道,「财帛动人心,这些贱民既然愚昧不开化,就要对症下药,许是会极快见效。」 「那就去办吧,神教光辉普照,不缺这些金银之物。另外,岛上传来消息,再有两日就开始祭祀了,到时候找人更容易。」 「是。」 打瞌睡的老掌柜立刻就被喊了起来,一锭白花花的银锞子扔过去。果然老掌柜的热情瞬间被点燃,跑跑颠颠,很快就张罗好了纸墨笔砚。 于是,不过一刻钟,几张告示就新鲜出炉,贴去了各个热闹之处。 以此类推,两日功夫,丰州大街小巷都传开了。 但凡「推荐」八字相合的侍女,推荐者就会有一百两银子的重赏。 一百两银子啊! 这可是一家五口七八年好好活命七八年,够家里闺女的三幅好嫁妆,够儿子娶五个媳妇儿,够买五亩上好肥田,一处宽敞的两进院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毕竟这是一个立刻就改变贫穷人生的机会。自然也就没人深究这个「推荐」俩字,是不是和「出卖」等同了? 于是,很快,仅丰州一地就又有三个八字温和的女子被「推荐」出来了。推荐者或者是家里的兄嫂,或者是左邻右舍。 当然也有想浑水摸鱼,意图蒙混过关的,可惜被神教侍卫们一脚踢得口吐鲜血,抬回家不过一晚就死透了。 死者家里人找去官府,府衙根本没人理会。毕竟,京都的皇帝都惹不起火神教,小小的府尹,何必跟着凑热闹? 虽然收获良多,但侍卫长的脸色依旧没有开晴,实在是他想要找寻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眼见天色将晚,茶棚外边突然来了一个老婆子,衣衫算不得破旧,但却有些脏污,一张老榆树皮一般满是皱着的脸上,焦黄的眼珠滴流乱转,很有几分贼眉鼠眼的味道。 侍卫看得不舒坦,开口就要撵人。 第32章 不想这老婆子却是抢先问道,「各位神使,老婆子问问,若是真知道哪里有合八字的姑娘,你们当真给银子?」 侍卫听得眼睛一亮,呵斥道,「大胆,居然敢怀疑神教?」 「不敢,不敢啊!」 老婆子吓了一跳,更是畏缩了,生怕侍卫明晃晃的刀枪落在她身上,于是赶紧嚷道,「我知道,我知道哪里还有合八字的姑娘!」 她这句话喊得声音不小,侍卫长听到就唤了人到跟前说话。 老婆子跪在地上,很是有些忐忑。侍卫长扫了副手一眼,于是又一锭银锞子扔到了老婆子的面前。 钱不是万能的,没钱却是万万不能。 于是老婆子立刻同这茶棚掌柜一般,立刻打了鸡血,一股脑把知道的事说了个清楚明白。 「我家原本住在北安州,老婆子我走街串巷给人家牵个姻缘,按理说这是好事,也是积德有福报。结果北安州外有个老熊岭,那里的人最是凶悍不讲理,老婆子上门给一个姑娘提亲,那家人不但不同意,还把老婆子打了一顿,撵出北安州,再也不准回去。否则就要打折我的老腿…」 这老婆子许是憋了太多「委屈」在心里,说起来就有些啰嗦,好在她还不眼瞎,眼见众人有些不耐烦,就赶紧说正事。 「那个姑娘家里虽然不同意,但老婆子还是打听到了这姑娘的生辰八字,同神使给出的那个提早了一个时辰…」 那副手听的恼怒,出门时候,教主给的神旨,就是合着八字找人,错一点儿都不成。 这老婆子明摆着就是跑来消遣他们的! 「老货,你找死!」 他说着话就要抬脚踢人,老婆子吓坏了,尖声嚷道,「我还没说完,没说完啊。那家对外说谎了,我去寻了给他家接生的接生婆,人家说这姑娘的八字不对,应该拖后一个时辰,正好合了你们要的那个八字!」 说完,她生怕众人不相信,又紧接着说道,「我没骗人,这是我千辛万苦才打听出来的。这家的主母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也没听说有娘家,生了这姑娘之后,总是有病,后来活生生烧死了。这姑娘没娘教养,品行…啊!」 老婆子不等说完,就被侍卫长一把抓了衣领提了起来,「你说这家的妇人是发热烧死的?」 「是…是,这十里八村都知道啊!」 老婆子吓得几乎要尿裤子,小鸡琢米一样连连点头。 「北安州外老熊岭?」 「是,是,那家姓陆,几乎谁都知道!」 侍卫长一松手,老婆子终于摔了下去,她也不敢叫疼,迅速爬起来跪好。 要知道,那被踢死的胡二就在住她家隔壁,否则她也不会犹豫了这么久才跑来报信儿。 好在,侍卫队并没有杀人取乐的习惯,翻身上马,马蹄隆隆声中,很快就跑得没了影子。 老婆子壮着胆子抬了头,眼见没了人影,这才爬了起来,手里抓了那锭银锞子,到底没敢骂几句。这个时候追上去讨要他们忘给的那几十两,纯粹是找死了… 老熊岭里,根本不知道一场大麻烦就要降临。 小米走前已经安排好了诸多杂事,陆家的三进院子彻底变成了箱包作坊。大着肚子的陈月仙,每日早晨上山来,晚上回去,照料公爹和小叔的吃喝穿戴,也掌管着作坊的进出账目。 刘婶子放不下山下一摊子事,就推荐了自家儿媳桂枝帮着陈月仙打理作坊,带着一众大姑娘小媳妇按照小米留下的图纸,每日里忙忙碌碌,但凡做好一批箱包,小刀就会带马车回来运走。 然后通过陈家的车队送出北安州,或者分去荒原小镇,或者直接送去各个州府和京都。 这活计比绣花轻松,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很是干净,赚的工钱也多。所以,别说老熊岭的女子们,就是山下赵家村那些幸存的女子也选了几个手脚利落又懂事的参合进来。 各家的菜棚子,早在几日前出了最后一棚菜,就尽皆换了苞谷种,不必多,二十日后,就能把绿油油的包谷苗分送给十里八村的乡亲了。 这可是全村的大事,不知多少人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就盼着分苗的时候呢。 蘑菇窖里,如今产出也少了,除了送去喜洋洋,剩下的都送去陆家添菜了。陈月仙还有些舍不得,但刘大石可是拿小米的话当圣旨,怎么也不能让蘑菇扔灶间烂掉吧,于是陈月仙忍着心疼也就吃习惯了。 鹿栏里,安然过了一冬,大鹿小鹿都是有些不安分,吃几口干草就要望着山林叫上几声,有几头公鹿干脆已经亮出大角开始打架了。 几个老爷子商量了一晚,就定了放养的策略,之后一日两人,赶了鹿群到山下溜达,吃些刚刚冒出来的树叶野草。当然大鹿都要栓了绳子,万一跑没影了,他们这老胳膊老腿儿可是撵不上。 山下的三十亩肥田,已经是撒过农家肥,也细细翻耕过了。 其中两亩种土豆,其余还是种苞谷,按小米的说法,今年南边几州必然是土豆泛滥,淀粉和粉条也不再是稀罕东西,自家种点够吃就成了。倒是不能指望同去年一般,抢钱一样的暴利。大半土地还是要种苞谷,粮食是活命的根本。 对于这个说法,满村老少都是举双手赞同。 粮食对于所有人,都是活命的基础,当然是越多越好。 山口两侧,陈家的院子,还有几家预备娶儿媳妇的,都开始买砖瓦条石,预备建院子了。 至于山口外那处树林前的荒地上个,更是被心急于重建家园的赵家村人拾掇的干干净净,直等天色再暖和一些就开始挖地基,建房子了。 老熊岭这般的「大动干戈」,可是欢喜坏了十里八乡的乡亲,不论是帮忙运送个砖瓦,还是去山里凿石头送去,送能赚个养家糊口的铜钱。 第33章 这般,不等春日彻底到来,老熊岭上下内外,已经是忙的热火朝天。 憋闷了一冬日的淘气娃子们,眼见大雪融化,山林隐约穿了新绿的外衣,哪里还忍得住啊,读书时候总是抻着脖子往外瞄。 陆老爹也不是刻薄之人,想了想就索性给他们放了一日春假,美其名曰帮忙父母准别春耕,淘气小资们应了,但跑出陆家院子就如同泥鳅进了水塘,瞬间没了影子。 刘婶子正好从门外进来,被淘气小子们撞了一下,就笑骂了两句,待得见了陆老爹从西厢出来就要一头扎进正房翻书。于是赶紧嚷道,「先生啊!」 陆老爹闻声回头,但眼神却少了焦距,显见心神还在某个世界不曾回来。 刘婶子紧走几步,赶紧道,「先生啊,你可不能这么糟蹋身子。既然孩子们放了假,你也去山下走走。老老少少们几百口,都靠着陆家过日子,你这大家长总要去露个面啊。再说,小米走前可是嘱咐我了,一定要多提醒你,少看书多走动,否则累坏了,可是让她挂心。」 许是听得刘婶子提起闺女,陆老爹终于回了神,想了想就道,「那好,我去山下走一圈儿。」 「哎,这就对了,先生早去早回啊。中午江嫂子杀了鸡熬汤,你也喝一碗,可不好因为读书熬坏了婶子。」 陆老爹点点头,当真抬脚出门去了山下。 陈月仙从后院过来,眼见如此就笑着同刘婶子道谢。 「婶子,好在还有您能劝我爹几句,否则啊,小米回来怕是要怪我们不曾照顾好他老人家了。」 「哎呀,你一个儿媳妇,又大着肚子,打理作坊就不错了。再说了,怎么好对着公爹指手画脚啊。放心,小米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还有我呢,有事就喊一声。」 刘婶子是个爽快又不藏私的性子,直接扶了陈月仙就去了灶间,她帮着江大娘做饭,又把山下伙食棚子的花用报了账。 两人都是生养过孩子的,自然是经验丰富,免不得又传授了一通育儿经。 陈月仙听得是连连点头,老少三个说的热闹,饭菜也眼见着做好了,却是不见陆老爹回来。 陈月仙就要喊青花青玉去山下看看,不想陆老爹却是脚步匆匆的从门外进来,直接就奔去了正房。 陈月仙不好拦着公爹问询,正是纳闷的时候,陈夫人身边的翠玲就拎着一个篮子气喘吁吁的赶到了。 「小姐!」 即便陈月仙已经嫁到陆家有大半年了,但陈家上下还是习惯叫她小姐,陆家也不挑理,也就没人想着去改。 「陆老爷本来同咱家老爷一起喝茶说闲话儿,本来都要吃饭了,但咱家老爷寻了一本古书给陆先生,结果陆先生就连饭都不吃,直接回来了。咱家老爷没办法,让奴婢捡了两盘好菜一起送来,让小姐您劝着陆老爷多吃两口,别熬坏了身子。」 翠玲口齿伶俐,一口一个老爷,听得人发晕。 刘婶子就笑道,「陆先生就是对书喜爱之极,平日小米在家也没少劝说,都没用呢。」 陈月仙也是笑道,「是啊,翠玲回去跟爹娘说一声,就说我省得了。一会儿相公也过来,一起陪着爹吃饭,总能让他老人家多吃两口。」 翠玲放下食盒,笑嘻嘻下山去了。 众人拾掇了饭桌儿,刚刚摆好,一身灰尘的陆老大陆老二兄弟就回来了。 陈月仙撵着他们去水井边洗干净手脸,又拍打了身上的灰尘,这才问道,「又去哪里疯了,怎么滚的跟泥猴一样?」 陆老二咧嘴,赶紧逃去了屋里,他这个嫂子哪里都好,就是太爱干净,比小米还厉害。 岂不知陈月仙听到这话却是要叫屈,小米怕是实在没办法,才放弃了把他这个淘气哥哥变成干净人的想法。 陆老大眼见弟弟躲了,他却是躲不过,就憨憨笑道,「山下来了一批条石,我跟着搬了一会儿。」 「这些活计自然有刘叔他们安排,你跟着动手做什么。不说万一伤了,就是那些乡亲少了活计做,总要少拿工钱,你可是好心办坏事。」 陆老大挠挠后脑勺,疑惑道,「是这样吗?」 「当然,人家不好说,你还当自己在好心帮忙呢。」 陈月仙给丈夫抻了抻衣角,心头一片安宁,她的男人也许算不得精明能干,却心地极好,对外人尚且如此,待她自然是更胜一万倍。 果然,陆老大眼见媳妇儿弯腰,赶紧就一把扶了她起来。 「月仙,你还大着肚子呢,不能累。别管我了,先进屋吃饭。以后,我都听你的。」 「好。」 很快,桌子就摆好了,路老大走到东屋门口,抬手刚要敲门,就听得屋里的陆老爹大吼一声。 声音之大,吓的陈月仙手里的汤碗都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陆老大一边惦记媳妇儿是不是烫到了,又怕老爹有事,心急之下就猛然推开了东屋的门扇。 陆家正房五间,门后的会可间早就改成了书房,满屋子都是书架,堆了陆老爹淘换来的所有旧书古籍,而陆老爹这会儿正手里抓了一本书,疯了一样的满地转着,大吼大叫,甚至脸色因为兴奋都是潮红一片。 陆老大从来没见过老爹这般模样,吓得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倒是陆老二听见动静,直接窜了进来,一把抱了老爹高声嚷道,「爹,你怎么了?爹!」 陆老爹狠狠喘了几口气,手里挥舞着一本书,努力了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找到了,找到治你妹妹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给小米治病?」陆老二听得一头雾水,「小米没病啊,爹在说什么?」 陆老爹一腔狂喜被儿子这般泼了冷水,依旧没有熄灭。 第34章 他也不耐烦同儿子解释,干脆吩咐道,「走,带我上山找你师傅去。快!」 「上山?」 陆老大和陆老二都是听的傻眼,这样的时候,午饭都不吃,怎么就要上山?上山去哪里? 陆老爹却是急了,恼道,「还不赶紧走!」 「啊,爹,还没吃饭呢,吃完再上山,好不好?」 陆老二不知老爹为什么上山,又舍不得热腾腾的饭菜,就想拖一拖。 结果,后脑勺就被老爹一巴掌拍了上来。 「没良心的家伙,亏你妹妹待你那么好。你不去,我去!」 陆老爹是真恼了,扔下儿子就要抬腿往外走。 路老大孝顺,一向没有拦阻过老爹任何事,这会儿明知道不好,却搓着手,不知怎么劝解。 倒是陈月仙上前,笑道,「爹,你就是有急事上山,但也要先吃了饭再动身啊。毕竟山高林密,没力气可是爬不动。小米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照顾好爹,爹这般一个人上山,万一被什么野牲口伤了,我们没办法同小米交代啊。」 陆老爹可以打儿子,却不能跟儿媳发火,不说陈家同陆家相处这般亲近,陈月仙也是把陆家长媳的角色做的是尽善尽美,孝顺又知礼。更重要的是,她搬出了出门的闺女… 「那好,先吃饭,吃完立刻上山找老二的师傅去。」 「好,好,爹,您快坐。」 听得老爹终于被留下,陆老大赶紧扶了老爹坐下吃饭。 陆老二也是扔了委屈,赶紧往肚子里划拉饭菜。当了陆老爹将近二十年的儿子,他可是太了解老爹的脾气了,虽然平日不管事,但要做到的事,就没有人能劝他放弃。 显然,陈月仙也想到这点了,果断走去灶间喊着江大娘帮着装篓子。 十根猪肉肠,一罐坛肉,外加十个白面馒头,一葫芦苞谷酒,把一只篓子塞得满满当当。 待得再进屋,陆老爹正好抹了嘴角说,「走吧,赶紧上山。」 说罢抬腿就走,陆老二手里抓了一个鸡腿,嘴里叼着馒头,冲着大哥大嫂摆摆手,背了篓子就追了上去。 陆老大夫妻对视一眼,都是满脸的无奈。 陈月仙想起陆老爹的话,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就皱了眉头问道,「相公,小姑可是有哪里不舒坦?看爹的样子,好似很凶险啊。不会是这几年,爹一直在翻书,就是为了这个吧?」 路老大心粗,脑子也算不得聪明,想了想就道,「不会啊,小米虽然偶尔会风寒发热,但平日可是身体极好,比平常人家的闺女又聪明。咱爹…」 他想说老爹许是读书读傻了,但到底不好出口,就笑道,「咱们也吃饭吧,有二弟陪着爹,不会有事的。」 「好。」 夫妻俩不能上山,惦记也没办法,只能扔去脑后。 再说陆老二带着陆老爹,一路披荆斩棘,跋山涉水,用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到了陆老二师傅住的那个山头。 冬日里大雪封山,还不觉得如何,如今雪融寒退,站在这山顶,破旧茅屋的门口,陆老爹才发现,某个角度望向北侧,居然会绕过所有山林遮挡,看到陆家大院的一角… 陆老爹神色很是复杂,双手支着膝盖,半晌没有说话。 陆老二还以为老爹累坏了,赶紧道,「爹,你先坐会儿,我师父兴许去水潭洗米做饭了。我去找找!」 「去吧。」陆老爹摆摆手,可是不等陆老二撒腿跑走,远处就窜回一个端着旧罐子的中年人。 若是小米在,一定要狠狠翻个白眼。这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夜里吓得她半死,无故窥探她闺房的野蛮人啊。 许是没想到陆老爹会来,那人也是愣了一下,转而却是扔了手里的罐子,粗声粗气喊着陆老二,「带酒了吗?」 陆老二心里庆幸之际,恨不得给自家大嫂磕个头。好在篓子里准备齐全,否则师傅恼了,不知又怎么折腾他呢。 「带了,带了,师傅,酒肉馒头都带了。」 「摆上!」 中年人也不进屋,不知道在廊檐下哪里扯了一张草席下来,直接铺在了门口。 坛肉,酒葫芦,馒头,猪肉肠都摆了出来。 那中年人扯开酒葫芦的塞子,对着嘴儿就狠狠灌了一口,末了望向刚刚坐在对面的陆老爹,「书呆子,你可是找到办法了?」 陆老爹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有几分恍然,下意识反驳道,「当然了,山贼,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蠢啊!」 被称作山贼,那中年也不恼,抬手把酒葫芦塞给陆老爹,然后就一手馒头一手猪肉肠,大口吃了起来。 陆老爹一反常态,也跟着一起吃肉喝酒,隐隐有些争抢的架势,倒是比在家里吃的还多。 陆老二看的惊奇,但是一个是老爹,一个是师傅,他难得聪明的装了个哑巴小厮,殷勤伺候,却什么也不敢问不敢说。 好不容易,等着两人吃完了,山贼师傅没有如何,陆老爹却是半醉了。 「说吧,书呆子,要我做什么?」 陆老爹脸色红的厉害,眼神有些迷离的望向远处的家,低声道,「山贼,我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古籍,终于找到了办法。蓝玉国的国师有种法门,据说能克制拜火教,书里寥寥几句,语焉不详,好似施法需要一味很特殊的引子,其余没有说。」 「好,我明日就动身前往蓝玉国。」 中年山贼嘴里说的平静,但颤抖的拳头却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激动。 「若是当年知道这个法子,她就不会早早…」 陆老爹也红了眼圈儿,「所以,这次豁出命去,我也要保住小米。不能让小米同她一般那样去了,否则我就去了地下也没有颜面见她。还有老二这么多年,辛苦你照顾了。此去怕是有凶险,万一…老二就是你亲儿子,以后有他供奉你香火,你放心。」 第35章 陆老二听得一头雾水,他脑子是笨,但也听得出老爹和师傅的话藏了太多隐情。 「爹,师傅,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还有,师傅要去蓝玉国?我也要去!」 「不行!」 陆老爹同中年山贼难得一致,齐齐开口打断他的话,「你必须留在家里,还有事要你做。」 「到底什么事啊?以前师傅出门,我也是跟在身边啊。怎么这次就不行了!」 陆老二原本就玩心重,这次出门隐约还是同妹妹有关,于是就闹了起来。 可惜,陆老爹和师傅谁也不搭理他。 他恼得直接蹲在一旁的大石头上,也不搭理别人了。 陆老爹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犹豫了一下,到底狠狠心递给了中年山贼。 「这是她的一把骨灰,活着时候她最是心疼小米,就让她的骨灰陪你走一趟蓝玉,也保佑此行顺利。小米的性命就拜托你了!」 中年山贼想起那晚,牙尖嘴利,骂的他落荒而逃的小丫头,嘴角狠狠抽了两下,冷哼道,「放心。」 说罢,他就把荷包珍而重之的放进了怀里。 一时间,两人再有没有说话,齐齐望着山下某处失了神。 陆老二急得抓心挠肝,偏偏老爹和师傅谁也不搭理他。他想问,又拉不下面子,只能陪着发呆。 好在,老爹终于记得这里不是家,起身道,「我们先回去了,走前记得来拿银两和干粮。」 「不必,行走天下,哪里没有钱粮。」 中年山贼却是不肯接受,他可是山贼的祖宗,寻个大山头儿黑吃黑一把,够他花用几月了。 陆老二心痒痒,还想再闹几句,却被自家老爹一扯,直接爬到了他背上。 「走,回家。」 陆老二无奈,只能喊了师傅一声,「师傅,你等我两日啊,我爹酒醒就会答应我一起去了。」 中年山贼摆摆手,不知是答应还是撵人。 陆老二撒腿就背了老爹往山下跑去,陆老大正在自家院子门前张望,终于盼着弟弟和老爹回来,很是欢喜迎了上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惦记天黑,山路难行呢!」 「哎呀,大哥,你把爹背进去啊,我上山找我师傅一起出趟远门。」陆老二把爹放下,扭头就要跑人,结果被陆老大一把扯了回来。 「不行!小米走前可是说了,哪里也不准你去。家里如今日子过得好,总有人眼红,万一谁生了歹心,你不在家里可怎么办?爹和我不会武艺,你大嫂还怀着身孕呢!」 「哎呀!」陆老二恼得跺脚,「爹方才说小米病了,要我师傅去蓝玉国找人想办法呢!」 「小米病了?」陆老大却是不相信,「怎么可能,小米除了偶尔发热,平日可是活蹦乱跳的。你说傻话也不寻个好借口,怎么诅咒小米生病?」 他说着话,照旧把睡得踏实的老爹放到了弟弟的背上,催着他赶紧进屋。 陆老二无法,麻利的把老爹送回卧室,趁着自家大哥打水给爹擦脸的时候,他立刻脚底抹油溜回山上去了。 结果,茅屋空空如也,山贼师傅早就离开多时了。他恼得直跺脚,但想想家里老老少少,到底没有偷跑去追师傅… 幸好,他终于懂事一把,没有任性到底。否则必将为即将来临的大风暴里,没能护在家人身边而后悔终生… 镇南侯府里,这会儿天色也是黑透了,红色的灯笼挂在廊檐下,灯影落在地上,随着春风的拂动微微摇晃。这时候若是放一张小几,喝茶或者小酌一杯,都是难得的悠闲自在。 可是小米自从宫里回来,昏睡到这个时候,请了不下十个大夫看过了,都说小米是大怒大悲,情绪太过激烈伤了心神,药石之力有限,只能温养,等她自己醒来。 众人实在无法,即便再焦急,也只能等下去。 铁夫人晚饭都没吃,铁无双也是脸色暗沉的怕人,韩姨母和红梅更是眼睛都哭肿了,一刻不离的守在床头。 主子如此模样,整个镇南侯府都安静了下来。丫鬟婆子走动,都恨不能扛着腿。 夜色渐渐深沉,整个京都也慢慢安静了下来。街道上,梆子声清脆之极,守夜人慢悠悠行走过大街小巷每个角落,手里的气死风灯,不同于侯府的红灯笼,照在地面上惨白一片,很有几分惊悚意味。 一阵夜风吹来,守夜人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抬手拢了拢衣领,快步走过了这一处戒口。即便心里再好奇,他也敢回头。老辈人传下的规矩,黑夜里行路,无论如何不好回头。 据说,每个人头上和两肩各有一盏灯,夜里回头,灯就会灭掉,于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有了可趁之机… 守夜人走的急匆匆,自然没发现他方才的落脚地,已经换了人。一个青衣长衫之人,沉着脸色辨别了一下方向就要往北而去。 巧合的是,这样的夜里,居然很多难眠之人。他刚刚抬脚,迎面就撞来一个纤细的身影,即便是黑衣裹身,也让人轻易分辨出来人是个女子。 「哎呀!」 那女子许是也没想到会遇到同样喜好夜游之人,惊讶的赶紧避让,措不及防间差点儿撞到了路边的大树。于是扭头恼道,「你这人,怎么不避着我!」 青衣长衫男子闻声望过去,暗沉的夜里,他眼里的冷光居然亮的怕人,晃得黑衣女子愣了一下,却是不服气的继续嚷道,「问你话呢,还敢瞪我!」 青衣长衫男子冷哼一声,终于应道,「抱歉,在下不知道这条路是姑娘家里的。」 「咦,这路不是…」 姑娘是个实心的,说到一半才想明白对方再嘲讽自己霸道,于是跺脚恼道,「好,这路就是我家的,就不许你走!」 第36章 青衣男子却是不理会她,扭头几个纵越就不见了影子。 黑衣姑娘恼的更是厉害,抬脚也是追了上去。虽然她的功力不及青衫男子,但送算没有把人追丢,而且这路线怎么瞧着还有些眼熟。 待得见得男子翻进一座府邸,她凑上前借着月光一看,却是笑道,「难道这人也是同我一样,准备夜探才女香闺?」 黑衣女子眼珠儿转了转,略微有些蓝色的瞳孔,在暗夜里居然有种诡异的美。 她想了想就寻了个隐蔽处翻上了墙头,结果,院子里却是突然闹了起来… 铁无双手执长刀,指向暗影的男子,熟悉的身影,让他心头有丝了然,但刀尖儿却依旧没有落下。 「来者,是友是敌,是贵人还是凡人?」 封泽走出暗影,双手背在身后,双眸望向铁无双,想起他白日抱起心爱的姑娘那般离开,心头也是火起。 「要战便战,何必多言!」 「好,」铁无双眼里兴奋之色一闪而过,松手扔了长刀,一个纵跃就冲了上去,两人立刻战在一处。 铁夫人等人听到动静,都是赶了过来。韩姨母只扫了一眼,就是惊得捂住了嘴巴。 红梅还要说什么,被她狠狠掐了一把推回了屋子。 铁夫人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她也没有阻拦两人的争斗,反倒盼着儿子占上风,狠狠把来人揍上一顿。 白日里,在那高高在上的金碧辉煌之处,这人身份尊贵,谁也动不得。 但如今可是在镇南侯府的地盘,他又是白龙鱼服而来,若是不能替闺女出口气,她就真是白做了这个娘。 「无双,不要客气,让这位客人好好见识一下镇南侯府的厉害。」 「好,母亲放心!」 铁无双还是第一次争斗时候,得了母亲的鼓励赞许,手下自然是越发迅疾,惹的封泽更加恼怒,也是打了十二分的精神。 房顶上,高仁同玄六晃悠着双腿,很有几分看热闹的悠闲自在,哪有一分要帮忙的意思。 玄六到底有些不安,偷眼瞄了一下高仁,小声问道,「咱们是不是要下去帮个忙啊?」 「哼,小米还在屋里躺着呢,死活不知道。你倒是忠心!小米平日做的那些好吃食,都吃狗肚子里去了!」 高仁别说帮忙,手里的小石子掂了又掂,反倒随时准备助铁无双一臂之力呢。 玄六缩了脑子,扫了一眼小米的窗户,想着她下了马车时候的半死模样,心里也是酸的厉害,于是低了头数瓦片,假装看不到正牌主子在下边打的热火朝天。 倒是高仁扫了一眼对面房顶,微微皱了眉头,待得还要仔细再看,却听得院子里有人大喊,「姑娘醒了,醒了!」 这一句话好似施展了定身法,让众人齐齐停了手上动作。 封泽大喜,扭头就要上台阶。不想铁夫人却是拦在了门前,「这位公子,小女深闺,不好请外男进入。」 封泽脚下一顿,长吸一口气,到底忍了怒气,冷冷道,「劳烦夫人通传,就说冯简来访,请她务必一见。」 铁夫人淡淡扫了他一眼,却是没有应声,转身直接进了门。封泽下意识就要跟进去,铁无双却是不知道什么守在了门口,丹凤眼里满满都是挑衅,「原来是冯公子,真是失敬。我家小米伤了心神,身体虚弱,不知何时才有空闲见客,不如冯公子坐下喝杯茶吧。」 冯简听得那句「伤了心神」,眼底越发暗淡,扭身坐到了廊檐下。 屋子里,小米就着红梅的手喝了足足两杯茶水,才觉得重新活过来了,她环视一周,眼见屋里灯火通明,照着铁夫人熬的微红的眼底,于是就歉意说道,「娘,让你担心了。」 「傻丫头,」铁夫人上前揽着她,想骂几句,到底也舍不得,但泼辣爽直的脾气又容不得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不是有事同娘说,宫里那位…到底同你有什么瓜葛?」 「娘,我…」小米想起那人应下娶别人的一刻,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铁夫人心疼的不成,恼怒的眼神恨不得穿透门窗,直接把外边的某个人钉在墙上。 「别怕,跟娘说明白,一切有娘在!」 小米搂着铁夫人的腰,想起那些相伴的日子,等待的日子,盼望已久却崩塌了整个世界的重逢,真是眼泪淌成了河。 「娘,先前你曾经问我,京都里是不是有心仪之人。我那时候没有说,不是不信任娘,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那人不是陈家大哥,是…」 「啪!」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桌上的烛台上,灯花爆开一朵朵,可惜却没有喜事来到。 铁夫人手下轻轻拍着闺女的后背,神色变幻良久,到底叹气道,「你这孩子,居然有这样的际遇。娘年轻的时候,脾气硬,不信命。但如今想来,很多时候有些事,当真是上天安排好的。你们一个是尊贵之极,一个是平民百姓,这样相遇相知,怕是谁也想不到。虽说如今。。。但即便身为女子,行事总要有始有终,即便是以后分开,老死不相往来,如今总要亲耳听个明白,说个清楚,以免有什么误会,将来后悔 。 想起当初,铁夫人神色里伤痛之色更重,「我年轻时候,听得…听得侯爷在外有了妾侍,而且同样怀了身孕,恼怒之下根本容不得侯爷解释,不但害了我未出世的孩儿,甚至带累了侯爷战死。后来知道了真相,每每午夜梦回,都要后悔的肝肠寸断。娘不想你也走娘的老路,见一见这个人,说明白,即便…你总还有家人,有娘在。这天下的男子,只要不是那个人,你看中哪个,娘就是抓也帮你抓回来!」 小米听得心里又酸又暖,紧紧抱了老太太的腰,「娘,谢谢您,我有娘就够了。」 第37章 「说什么傻话,若是有娘就够了,你怎么不跟我去西南,想了多少办法要磨着我来京都啊。」 「哎呀,娘!」 「好了,好了,那人就在门外,我去把人换进来。你好好说,这人…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些事,他不好说,你多想想。」 铁夫人点点闺女垂着的小脑袋,替她垫了一个枕头在背后,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听得门扇「吱呀」响起,众人都是齐齐站了起来。 封泽甚至手里还端着茶杯,显见是心里比没有外表那般平静安闲。 「冯公子,小米要见你一面。」 「好。」封泽眼底狂喜之色涌了出来,抬步就要往里走。 铁夫人却是拦了他,慢慢摊开了手。 封泽楞了一下,转而把茶杯放到了铁夫人手里。铁夫人侧身,让开了位置。 铁无双上前,低声道,「母亲,怎么放他进去了?、」 铁夫人转了转手里的茶杯,叹气道,「看在这茶杯的情分上,罢了。」 铁无双也是沉默,身为一国太子,板上钉钉儿的下一任帝王,恨不得每个百姓都知道太子的一举一动,知悉甚多。更何况,镇南侯府这样的地方。 太子文武双全,如何接管朝政,掌握大元百姓的生死,桩桩件件,哪个不是杀伐果断,又明理睿智。可是如今,为了屋子里的姑娘,居然心急到茶杯都忘记放下… 说到底,他心里对待这个姑娘还是有些不同吧! 昏黄的烛光,映在雪青色的纱帐上,没了白日里的清浅雅致,反倒有些凄惨模样。 床上的姑娘半垂着头,手里转动着腕上只剩了一个的镯子,脊背挺得笔直,却偏偏让封泽看出一种孤单又倔强的味道。他的瞳孔缩了缩,脚下迟疑了那么一瞬,没想到小米却是抬了头,仔细打量他几眼,突然笑的灿烂,欢快招呼道,「冯大哥,你来了,过来坐啊!」 「你…」冯简上前,小心抬手碰了碰她的额头,想问什么却终究都梗在了喉咙。 倒是小米拉了他的手坐在身边,笑道,「哎呀,冯大哥,你别担心,我没事。本来以为家里的苞谷酒就够烈了,哪里想到宫里的酒这么霸道。才喝了三杯酒就让人晕头转向的,我没耍酒疯吧?我爹说了,我在外边就是代表整个老熊岭,不好给家乡丢脸啊。」 「没有,其余都次要,你不头疼就好。」 冯简憋了一肚子的话,但小米这般,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模样,让他更是什么都说不出。 小米言笑晏晏,一如记忆里的古灵精怪,她拉了他的手,一直不曾松开,欢快说着,「冯大哥,你不知道,我家南边的作坊赚了很多银钱。我的蘑菇窖看着小,这一冬也卖了快一百两银子呢。还有各家乡亲的暖棚,都是没少赚。如今算着日子都已经育苞谷苗了,老冯爷说了,老熊岭日子好过了,不能忘了十里八村的乡亲,所以要白送苞谷苗给大伙儿。还有鹿栏里,死了一头大鹿,他要投奔自由,却死在了投奔自由的路上,外边没它想象的那么…美好…」 不知是不是以鹿推己,小米越说声音越低,努力装了欢喜模样,又是笑道,「冯大哥,村里乡亲把你当自家人,以后你有空闲,记得回去小住几日。山下又起了很多院子,你再回去就不用挤在我们家了,我保管你有独门独院,可以住的更舒坦。」 「我…」 冯简从这话里听出几分疏离,手下用力握了小米的手,可惜才说一个字,就被小米捂住了嘴巴。 「冯大哥,你听我说,我怕我停下来就会掉眼泪。你知道我一向倔强,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哭的。」 外人? 这两个字就像利剑,出了小米的口,就直接扎进了冯简的心,扎的他血肉模糊。 「我不是外人。」 「对啊,你不是外人,村里乡亲都当你是自家人的。」 小米好似没听出冯简话里的痛苦,继续欢笑应道,「冯大哥,我小时候家里养了一只猫,我很喜欢,整日里抱着它,竭尽所能的对它好。 可这只猫总喜欢去别人家里偷吃,虽然它知道我不喜欢,总是会洗干净嘴巴再回来,但我还是能嗅到它嘴里的陌生味道。我犹豫了很久,依旧不能容忍,于是把那只猫送人了。 说实话,我舍不得,夜里会偷偷的哭,但是我忍受不了我爱它像眼睛一样,而我却是它众多选择里的一个,谁家新鲜好吃,它就去谁家。我要同等的付出和回报,同等的爱交换。可惜,在所有人看来,是我为难它了。毕竟猫的天性就是这样,爱新鲜,哪里有好食物去哪里。 所以,我…放他自由了。」 小米半垂着头,烛光照射在她的睫毛上,在眼底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看在封泽眼里就成了漫天的乌云。电闪间,整个天地都在翻覆。 不说他生在帝王家,就是平民百姓,但凡富庶一些,还要三妻四妾,多多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承继香火。而眼前的姑娘却是如此平静说着,她只要唯一,只看她只爱她的人。 好似她的话没什么不妥,又字字句句都是违和。想起她赏花宴上的那首诗,他心头越缩越紧。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对啊,」小米眼底有晶莹闪烁,脸上的笑如同糊上的假面,半点儿不曾改变。 「这句诗先前还有一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我等不来说要回来的良人,就自己来找结果了。如今结果找到了,也就到了好聚好散的时候。冯大哥这么聪明,一定听懂我的意思了。那么…」 小米一根根掰开冯简握着她的手指,神色决绝之极,「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吧。」 手指一根根被掰开,也生生掰碎了封泽的心。 第38章 「你难道不听我解释一句,就判了我的死罪吗?」 「因为你解释再多,最后还是一个结果,那就是我依旧要委屈自己,要理解你。而你的每一条理由,每一个解释,都比我重要,我会更伤心。所以…」小米掰开最后一根手指,又撸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放到了冯简空荡荡的手心。 「所以,我们之间的事当一场梦吧,如今…梦醒了。无论何时何地,我总是盼着你平安健康。」 一滴泪到底冲破了主人的封锁,无声滴落在翡翠镯子上,也砸破了封泽的整个世界。 他几乎是瞬间把镯子重新戴上了小米的手腕,末了抬手狠狠抱紧了单薄很多的小米。 「不是梦,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哪怕你也不行!」 小米剧烈挣扎着,却无论如何努力也动不了半点儿,她极力压抑了多少时日的恼怒和委屈,彻底爆发了。 「冯简,你还想怎么样?你让我等,我等了,结果呢,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你爱我,我居然不知道你是生在那个地方,早知道如此,当初我三哥带你回来,我就该把你撵出去!管你是不是冻死饿死!你要后宫三千,好,你去!我不参合还不行吗!你凭什么不准许!谁要你准许了,你以为你是谁啊!太子了不起啊,太子就能一手遮天啊!你给我滚开!」 小米疯了一样,破口大骂,但无论她怎么骂,怎么挣扎,冯简的手臂就像金箍一样,半点儿不曾松动。 她越发恼怒了,猛然用头去撞冯简,冯简猝不及防,被撞得眼冒金星,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手臂。 只要松开手臂,他深爱的姑娘就要离他而去,这个认知让他恐惧愤怒。甚至比之听到母后大仇的时候,还要更甚。 没了母后,他还有父皇和大元天下,但没了小米,他就没了心,没了全世界… 「我不准你离开,不,孤不准你离开半步!」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说不准就不准,你还说回去找我呢,结果呢,我千里迢迢跑来找你,你居然要和别的女人程亲了!好啊,成亲就成亲,老娘不伺候你了,你凭什么不让我走!老娘要赚无数银子,买十几个美男,每天围着我转!各个都比你好!」 小米想起赏花宴上,玉清霜那般娇羞模样,心里痛的简直要疯狂。她一张口,狠狠咬在了封泽的肩膀上。 封泽痛的哼了一声,却是依旧不松手。 「你想怎么闹都好,但绝对不能离开孤身边。」 小米牙齿越发用力,直到嘴里隐约有铁锈的味道,封泽却是不曾吭上一声。 她到底舍不得,慢慢松了口,眼见那肩头的衣衫迅速被血色染红,她终于忍耐不住,痛哭出声。 「呜呜,我恨你,你就是个大骗子。你说几个月就回,结果呢,一去就没有消息了。我吃不好睡不好,连家门都不敢出,就怕你回去找我的时候我不在!可是你呢,假名字假身份,连家门在哪里都没告诉我!我好不容易跑来找你,你还跟别的女人成亲了!忘恩负义的大骗子,你敢再回村,我让我二哥打死你!」 「好,好,我是骗子,我忘恩负义,别说你二哥,就是高仁都要打死我了。你若是还生气,就再咬我几口,但是一定听我把话说完。」 封泽轻轻一动,肩头的血色就更重了,但他就是不松手,好似一松手,小米就要消失了。 小米到底舍不得,嚷道,「你想疼死,我不管!赶紧放开我,别染我身上血迹!」 可惜,封泽就是不松手,气得她真想再来一口。 封泽生怕小米再闹起来,贴着她的耳根低声说道,「我当初隐瞒了姓名,我不叫冯简,我是大元的太子封泽。先前出京都去体验民生…」 「我正要献上稻种,求父皇赐婚,不想…如今就差半年,不,四个月,或许三个月就能布局完成,铲除拜火教,为我母后和冤死的百姓报仇雪恨。我不愿你卷入肮脏血腥,这才没有去信说明,想着等事情过了,就去迎娶你。不想,你却来了京都。」 桌子上的蜡烛噼里啪啦抱了一串的灯花,这一次终于是喜事的预兆。 小米初始还恼怒的恨不得一脚把封泽踢到天边,但越听就越是沉默了。待得听到他的母亲死的那般凄惨,东海百姓成片死去,又紧紧抓了封泽的衣衫。 她前世接受了多年的无神论,真心不觉得那个所谓的火神如何厉害,甚至隐约怀疑火神就是一座活火山,大元百姓被欺骗愚弄。但转而又是心头缩紧,普通百姓还罢了,封泽和整个朝廷文武百官,应该不是傻子吧。若是火神有假,他们怎么会看不出。而且,认真说起来,她就是那个最大的神奇所在。毕竟魂穿都发生了,火神又凭什么不能存在? 封泽一口气讲完,等了半晌不见怀里的人说话,就试探着问了一句,「小米,你可是不相信?」 「相信,」小米回神儿,叹气道,「毕竟很多事,市井都有传言,火神教也正在到处招什么侍女。但是!」 小米用力挣了两下,依旧睁不开封泽的铁臂,只能翻了个白眼,恼道,「但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即便要同甘共苦,即便要报仇雪恨,那也是你同你的妻妾一起,我们以后再见就是陌生人。你的这番话,只是让我不恨你,理解你的选择罢了。」 「不,」封泽彻底急了,「你怎么不懂!我要你在身边,看着我报仇雪恨,看着我铲除邪教,看着我治理天下。我要你同我一共享荣华!」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好啊,好想法!」 小米冷笑,依旧是不肯松口,「想要陪你共享荣华的美人很多,我就不凑热闹了。整个大元都是你的,你尽可放手施为,别算上我。我要带着乡亲们发家致富,要游历天下,要找个只爱我一个的伟男子成亲生子,一辈子平安喜乐。」 第39章 「不准!」 小米每说一句,封泽就愤怒一分,只要想想他的女人要同别人成亲生子,他恨不得杀了天下所有男子。 小米低头照着他的肩头又是一口,只不过这次到底没舍得下死力。 「你是太子,你就了不起啊!你后宫三千,凭什么不准我成亲生子!逼急了,我直接撞死在宫门前!」 「你…」 封泽一口血涌上喉头,几乎要气绝。但手下却是不曾松开半点儿,他低头在心爱的女子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熟悉又温暖的味道,一如他无数思念成灾的梦里。 「放心,只有你,我的身边只有你,不会有任何女子。」 小米慢慢松开口,沉默良久,低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应下这句的是冯简,还是大元太子封泽?」 「孤,大元太子封泽,今日承诺今生只娶陆家女一人。但有违背,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封泽重重在小米耳际亲了一记,「这般,你可欢喜了?」 「当然欢喜,但我还没有决定嫁你。你只爱我一个,只是给了我们一个继续相处的机会,一个相守终生的前提。但我最终会不会嫁给你,还要看我的心意。毕竟老熊岭只要放出消息,答应只娶我一个的人,怕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我总不能人人都嫁吧。」 小米抬着下巴,撅着小嘴,傲娇臭屁的模样,看的冯简咬牙。不等小米继续,他就猛然吻了下去。 两人如同两个斗气的野兽,唇舌狠狠交缠间,渐渐就有了血腥味道,慢慢又夹杂了浅淡的咸味。 封泽抬了头,轻轻擦去小米满脸的泪痕,心头痛的厉害。 「别哭,都是我不好。」 「呜呜,我想你,我想你!怎么盼你都不回去,那么多坏人欺负我,你也不回去,我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小米的眼泪如同夏日急雨一般,噼里啪啦落的又快又急,封泽擦抹都来不及,他只能一把搂了她到怀里。 「我也想你,想的睡不着,恨不得飞回去抱你。你送来的信,我每天都看三遍,你包的饺子,一顿我只舍得吃三只,父皇都没舍得送去…」 烛光投射在纱帐上,映射出两个人紧紧拥抱的影子,那般紧固,好似风吹雨打千万年,都不会改变一般。 哭了有一会儿,小米终于把心里的委屈倒得一干二净,末了抹着眼泪,有些心虚的问道,「我从家里带了伤药,给你裹一下肩膀啊?」 封泽动动肩膀,疼的抽了一口冷气,开口却是应道,「不用,只要你不去买十几个美男伺候,我什么痛都能忍的下。」 小米缩了脖子,转着手上的镯子,小声反驳着,「还不是看你要同别的女子成亲,我才口不择言…」 「以后再如何生气,也不要这么说,女子的名节…」 「你都不要我了,我还要什么名节啊!」 小米噘嘴,这句话果断取悦了封泽,让他心头甜软一片,伸手小心把小米揽进怀里,「如今你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结果,就不要多想了。明日就回老熊岭,最多半年,我就去寻你。」 「不,这样的时候,我要陪在你身边。即便不能帮到什么大事,起码能偷偷给你加油。」 好不容易得来的相聚,刚刚解除误会,小米怎么舍得离开。 「加油?加什么油?」封泽听不懂这话,小米却是赶紧摆摆手,撒娇道,「哎呀,这不重要。我家在京都有酒楼,城外还有小庄,干娘和义兄对我也是千好万好。你不用担心我,只管忙你的就好。」 封泽皱眉,心里迅速把这两日的事情盘算了一遍,确认没有露出马脚,就是今晚也是潜行而来,这才点了头。 「那好,以后可能不会经常见面,但我一直都在。有事你尽管让铁无双传信…」 说起铁无双,封泽眉头皱的更深,「铁夫人可是有意把你…」 「没有,」小米赶紧摇头,生怕封泽迁怒镇南侯府,赶紧说道,「干娘把我当亲闺女,铁大哥也是好兄长。」 封泽挑眉,勉强算是相信了。若是先前,他同小米误会重重,兴许还会担心外人斜插一手,如今他心爱的姑娘就在他怀里,却是什么都不怕了。 这是他的女人,注定同他站在乾坤殿前,俯瞰整个大元天下,共享尊荣的女人。 「任何时候,保护好你自己,我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好。」 两人静静抱在一处,良久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的心跳声,渐渐磨合,最终跳成了一个节奏,一个频率… 即便万般不舍,终究还是要分开,外边已经是四更天,再不离开,恐怕就有些不方便。 小米慢慢松开了手,努力装作轻松模样,开着玩笑,「我不管,你回去之后,即便是逢场作戏,也不能碰那个什么神使?成亲也不准洞房,不准牵手。若是你敢假戏真做…」 她的神色突然就变得凝重,无比认真,「封泽,若是你负了我,你忘了今日的承诺,我会毁了整个大元。不要怀疑,我既然有办法冬日种出青菜,一年两熟稻米,自然有办法造出‘瘟疫’或者死伤无数的‘天雷’!」 封泽点头,郑重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眼底越发坚定,「孤从来不认为,孤爱上的女人是个简单女子。孤不会负你,不是惧怕你的神鬼手段,而是爱你刻骨。」 「我也爱你。」 小米抬头同样在封泽额头印下一吻,如同印章,为两人的约定封鉴。 「吱呀!」 两扇雕花门上终于再次再开了,暗夜的屋檐下,铁夫人母子和韩姨母,红梅,刀嬷嬷,一个都不少。 小米惊了一跳,想起方才她那般吵闹,很是脸红,赶紧上前抱了铁夫人的胳膊,「娘,你怎么没回房间?这么冷的时候,万一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第40章 「娘不怕风寒,娘怕有人欺负了我的闺女!」 铁夫人这般说着,双眼却是直直望向封泽。这个时候,不是镇南侯夫人对上当朝太子,而是一个母亲在审视偷走闺女芳心的「虎狼」! 封泽不但没有恼怒,反倒替小米有这样的义母欢喜。以后的几个月,他虽然不在小米身边,但是有铁夫人在,她也不至于受了委屈… 「以后,劳烦铁夫人照料小米。待得大事完结,孤必有重谢。」 「不必,太子言重。小米是我铁家的闺女,自然有我铁家护持。这天下不管是谁要欺负她,都要先过铁家这一关。」 这话可是半点儿不客气,封泽如何会听不出老太太的「天下」俩字,也包括他在内。 但他却是淡淡一笑,扭头替小米理了理耳边的碎发,低声道,「万事以自己安危为重。」 「放心,你也是,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平安,就什么都有可能。记得常让人送信来!」 「好。」 封泽深深忘了小米一眼,到底硬气心肠,转身下了台阶,穿过游廊,翻身上了院墙,几个起落消失在隐约透出一点儿光亮的夜色里。 院子里沉默了良久,到底是小米愧疚又心虚,小声道,「娘,这么晚了,你同我睡一处好不好?」 铁夫人猜得闺女要同她说些铁体己话,于是就点头道,「好,你刚醒来也不好吹风,赶紧进去吧。」 说着话,她同铁无双摆摆手,「无双也赶紧去歇息吧。」 铁无双瞧瞧天色,耸肩道,「马上就到上朝时候了,娘和妹妹歇着吧,我垫垫肚子就出门。」 「好。」 小米同铁无双行了一礼,转身扶了铁夫人进屋,韩姨母撵了红梅去补觉,然后同刀嬷嬷一起守在了外间。 屋子里,铁夫人简单卸了钗环同小米躺在床上,小米犹豫着怎么解释她同封泽的神奇姻缘,而且还不能说出火神教那些瓜葛,正为难的时候,铁夫人却是拍了她的手。 「睡吧,傻丫头,若是为难,娘也不问你。你只要知道,凡事以你的心为主,不要委屈自己就行了。」 「娘,」小米鼻子一酸,哽咽着抱了老太太的胳膊。 「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总掉眼泪。你啊,少生病,娘就放心了。大考明日就开始了,你若是不累就去你家里的酒楼看看,还有城外的家乡人,去看看散散心,待得你三哥大考出来,娘在侯府给他摆酒席庆贺。」 「好,谢谢娘!」 小米欢喜的眼睛晶晶亮,很多时候,天堂和地狱真的就是一线之隔,先前她还恨不得直接睡死过去,再也不醒来。 如今却是突然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她有人疼,有人爱,有生意要打理,有好事期盼… 这般兴奋了好久,小米才慢慢睡去,嘴角的弧度因为沉浸在睡梦里,又调高了几分。 倒是铁夫人听着身边平稳的呼吸,睁开了眼睛,半分睡意都没有。 如今朝中形势混沌一片,拜火教搅得百官分了两派,虽然表面并没有什么冲突,但祸根甚重,不定哪日就会爆发大祸。而皇上显见也是顾忌拜火教的威胁,下旨意赐婚太子和拜火教神使。 可是帝王的威严从来不容亵渎,不容妥协。这道旨意必定在承德帝和太子眼里变成一个耻辱的标志,这父子俩也绝对不会不反击。 只要不是傻子,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一个权宜之计。 这般说来,太子今晚这般追来,勉强对小米还有三分真心。 而铁家既然收了小米做义女,她又孝顺懂事,铁家念在她的情面上,也该助承德帝和太子一把。 「刀嬷嬷!」 刀嬷嬷本来就守在门外,听得主子召唤立刻就静悄悄开门走了进去。 铁夫人示意她上前,附耳说了几句话。 刀嬷嬷行礼,转身就走了出去。 铁夫人伸手替小米掖一下背角,随后闭上了眼睛。 人皆有私,这般决定,七分是真心疼爱小米,三分也是为了铁家。若是小米当真做到了那个天下女子的至尊位置,铁家三代内的富贵就不必再犯愁了… 封泽行走在暗夜里,想起方才的一切,嘴角的弧度真是落也落不下去。但是偶尔动了肩膀,又疼的他抽冷气。 小米这次真是气狠了,否则不会忍心咬伤他。 不过,没有爱怎么会有恨? 原来他心爱的姑娘比他想象中要更爱他! 这个认知让一向沉稳的太子居然小孩子一样跳跃着跑动了一段路,待得好不容易想起自己身份,才干咳两声,左右看看没人,这才继续赶路。 自然,她也没看到,远处的街角,某个苗条的身影正站在黎明前的浅淡晨光里,白生生的玉手捏着下巴,满脸都是好奇兴奋之色。 这个太子,倒是同她听说的不同啊,真是出乎意料的有趣! 初升的太阳,似乎也感受到了某人的欢喜,几乎是一离开了地平面就拼命的挥洒着它的热力,催促着春日的脚步往夏日又推进了一大步。 铁夫人凌晨好不容易睡着,待得醒转,见得屋子里只有刀嬷嬷守在一边,就道,「小米呢?」 刀嬷嬷笑的古怪,应道,「夫人有所不知,小姐早起就直接进了灶间。」 铁夫人愣了愣,转而却也是笑道,「哎,真是羡慕她们这些年轻孩子,恼了就恨不得气绝过去,欢喜了又满身是力气,折腾个没完。」 刀嬷嬷一边伺候主子起身,一边凑趣道,「老奴可是盼着小姐欢喜呢,这满府的人也这般。您不知道,小姐一下厨房,前院的那些人就馋的淌口水呢。」 铁夫人拾掇妥当,扶着刀嬷嬷的手去了大厅,一见那满桌子的饭菜,也是哭笑不得。 第41章 刀嬷嬷真是说的不夸张,黄花梨木的大圆桌上,只粥就有六种,各色面食也是十几种,更别说清爽的小菜,应有尽有。 小米许是也觉得自己有些夸张,微微红了脸迎上来,捏着衣角小声道,「娘,我睡不着,就多做了一点儿早饭。」 铁夫人却是笑声朗朗,「好,娘倒是盼着你每日都这样呢。」 小米听出干娘是暗指她心花怒放,于是脸色更红,扶了老太太坐好。 娘两个边吃边说,都是吃的饱足。末了又给铁无双留了几样,其余就都赏给了刀嬷嬷等人。 小米重新得回了爱情,心里存了几月的怨气一扫而空,这会儿浑身充满了干劲儿。眼看外边天色晴好,她就央求老太太,「娘,今日大考,我原本想去看看我三哥,但又怕他惦记我分心。所以,不去倒是可以。不过,家里的箱包作坊,这些时日怕是积压了很多存货,我要赶紧把京都这里的箱包铺子支起来。还有,酒楼和小庄,我也想去看看…」 「去吧,去吧!」 铁夫人这次可是一点儿都没拦阻,豪爽的摆摆手,「侯府名下的铺子不多,但也有个二十几家,这几年我疏于打理,都是不赚不赔的熬着呢。让刀嬷嬷带你去各处转转,你看上哪家,直接清理一下就拿去用好了。」 「那可不行,娘,在商言商,还是要说清楚。」 小米谈起生意可是最公私分明,陈掌柜一家同陆家相处亲近,也从来没在银钱上差过一文。 「娘的铺子,我看上了就跟娘说。给租金,娘不一定要,况且娘也不差这点儿租金。不如,我分娘两层利润好了。算是我跟娘合伙,娘出铺子,我出货品和人手。如何?」 铁夫人听得心头甜暖,陆家的家底在老熊岭可能是数一数二,但同侯府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她可从来没有轻视过闺女的「点石成金手」,毕竟陆家一年前还穷的吃不上饭呢,而且冬日种菜,粉条作坊,火锅酒楼,可不是人人都能琢磨出来的。 再说这箱包生意,就是对生意一窍不通的,都能看出这生意必定会大火。 两成的利润,实在是侯府占便宜了。 但闺女孝顺,她也欢喜接下这份孝心。左右以后时日还长,多的是她疼爱闺女的时候。 「那好,都听你的。」 「哎呀,谢谢娘。」 小米欢欢喜喜换了一套水蓝色的新衣裙,长发编成辫子,在头上盘成两个小包子,各抓了一个银翅蝴蝶,每每走动,那蝴蝶翅膀扇起来,真是分外灵动可爱。 主子欢喜,奴仆们自然也是心情大好。 刀嬷嬷喊了前院准备马车,末了又拾掇了点心垫子等吃用之物,然后才伺候着小米出门。 不同于当初进城那一日,小米如今才有心情好好打量这京都的繁华和风采。 不同于北安州的偏僻落后,京都显见要大气很多。 各条街路都是青色石头铺就,路旁还有条石砌成的下水道,即便是雨天,也保证路面不存水,很是干净。 如今冬雪已经融化完了,下水道里的落叶也淘洗没了,分外规整。 街路两边的宅院,有的门前安了石头狮子,彰显着主人高一等的身份。有些人家干脆栽了两棵树,夏日里坐在门口乘凉看个热闹,必定也是极好的。 待得转到最热闹的西市,马车就有些走不动了。街路倒是很宽,但无奈两侧都是店铺,更有很多小商贩占了街路吆喝。行人更是摩肩接踵,同现代时候的步行街没什么区别。 小米早就在马车里坐的憋闷,借这个机会就同刀嬷嬷说道,「嬷嬷,咱们下去走走吧。马车难行呢!」 刀嬷嬷怎么会不清楚她的小算盘,况且出来时候,主子也嘱咐了,一切都听小米的,于是就道,「好啊,姑娘,今日预备的马车没带府里的标记,倒也不怕别人认出来。」 小米大喜,整理了一下衣衫头发,就跳下了马车,慌得拎着凳子的小厮差点儿没跪下来。 小米赶紧道,「是我太心急了。」 刀嬷嬷摆摆手,吩咐小厮,「把马车赶去安静处,待得姑娘逛完,自会让人回来喊你们。」 「是,嬷嬷。」 小米想了想,冲着韩姨母点点头,韩姨母会意,掏出一块碎银子塞给了小厮,「姑娘赏的,喝碗热茶。」 小厮感激的赶紧行礼,小米却有些害羞,扶了刀嬷嬷往街里走。 刀嬷嬷好笑,低声嘱咐道,「姑娘以后可要习惯才好,姑娘要去的地方,奴仆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呢。」 「哎呀,嬷嬷,您笑话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就是不习惯有人下跪磕头!」 小米虽然接受了封泽的解释,两人重归于好,封泽也亲口承诺只娶她一人,但对于封泽的身份,她还是有几分抵触。 陆家日子虽然比以前好过多了,像青花青玉几个都是签了契约的奴仆,但小米从没把她们看轻一点儿,除了犯错时候,韩姨母虎着脸罚过青花青玉跪地反省,她可从来没要求两个丫头下跪。 到了京都,侯府这么多仆役,她也是好不容易才适应。 一想起封泽所在的地方,规矩森严,她就头皮发麻。只能再次装了鸵鸟,先躲着,到了那一日再说了… 陈信这一日早起,听得院子里刚刚发芽的桂树上有喜鹊在叫,心里就有些犯嘀咕,猜测着这个贵人有喜的暗喻要应在哪里。 结果忙碌了大半上午,酒楼都开门迎客了,也不见喜事到来,就扔去了脑后。 小米带了刀嬷嬷从外边进来,立刻有机灵的小伙计上前招呼,「呀,这位小姐,您可是要用饭?二楼有干净的雅间,小的带您移步上去?」 小米扫了一眼大堂,这会儿还不到中午饭口,大堂里已经坐了大半客人,显见生意很好。而面前的小伙计穿了蓝色的衣裤,头脸洗的很是干净,肩头还搭了一块雪白的布巾,且笑且说的模样,让人也是心生好感。 第42章 于是,她就露出了笑脸,「小哥儿,你们陈东家在吗?我寻他有事。」 小伙计听得一愣,偷偷细瞧小米的模样不像那些风月场所的女子,去除了某些可能,于是就迟疑着说,「我们东家…」 不等他说完,后厨和大堂连接的长门帘一掀开,一个壮实的后生端了堆满菜盘的托盘进来了,抬头正看着门口这个位置。 「小米,小米!你怎么来了!」 那后生欢喜坏了,直接把托盘往旁边的空桌上一扔就大步窜了过来。 小米闻声一瞧,正是村里的后生哥哥。当初一起同陆老大夫妻去南边建淀粉作坊,回来时候不想又留在了京都。 「大柱哥,我随着我义母来京都小住啊。先前不方便,今日特意来看看你们和陈大哥。」 「好啊,好!」大柱兴奋的搓着手,出门在外,还有什么比见到家里人更欢喜的,他一跌声的问着,「家里长辈们都好?我爹娘都好?水生他们定亲了吗?」 「家里人都好,这个时候怕是都鼓捣苞谷苗送乡亲们呢。」 大庭广众之下,小米也不好多说,应了一句就悄悄问道,「陈大哥呢,带我去见他。」 「啊,好,好。」大柱也发现自己有些不谨慎了,懊恼的一拍后脑勺,赶紧引着小米往后边走,末了还不忘吩咐先前那个小伙计,「钱多,把这些才送去楼上天字二号房。」 「好咧,哥哥,你就放心吧。」 小伙计乐颠颠跑上二楼送了菜,想了想,还是按捺不住好奇,溜进后厨问询忙着配菜的另一个后生,「二福哥,好像你们的同乡来了。大柱哥欢喜坏了,你不去看看啊。」 「同乡?叫什么名字啊?」 二福手里忙着,嘴上应了一句,其实半点儿没当回事。在京都这么大半年,他可不是当初刚从家里出来的傻小子了。 刚开始时候,他也认过几次同乡,都是北安州附近的。但这些同乡嘴上说的亲热,最后都是骗吃骗喝,有一个还骗走他的二两银子。哪里有什么同乡之义,不过是打着同乡的旗号占便宜。 想起出门时候,老冯爷说起外边的人不能当家里人一般对待,他还有些不以为然。如今看来,果然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好在,他只损失了一点儿银子,倒是没耽搁了活计。否则,到时候回了村里,可要被爹娘念叨到死,被玩的好的发小们笑话多少年了。 不过,这次他却是猜错了。 「是个姑娘,还带了嬷嬷呢,我听大柱哥叫她小米…」 小伙计见二福没什么谈性,也熄了八卦之心,随口应了一句,还要改个话头儿的时候,就见二福已经撒腿跑的没了影子,只留了灶间通向后院的木门在剧烈的晃动着。 旁人也是惊了一跳,齐齐问向小伙计,「二福怎么了?」 小伙计眼珠儿转了转,扫了角落里熬汤底的两个后生一眼,就高声道,「刘全哥,小米姑娘来了,已经去了后院了,你们不去看看吗?」 「啊,小米来了?」 果然,两个后生欢喜的差点儿一蹦三尺高,慌忙熄灭了灶火,盖了锅盖,就直接跑去了后院。 这下灶间的人可都更好奇了,纷纷围了小伙计问询,小伙计得意洋洋的抬着下巴,却不肯多说,最后被大厨踹了一脚,回去大堂忙碌了。 再说小米随着大柱进了后院,大柱就高声喊了起来。 「陈大哥,陈大哥,你快出来了啊,看看谁来了!」 京都的地价本就高,这西市里更是寸土寸金,所以,酒楼的后院很小,但正房和厢房俱全,甚至角落还有一口水井,井台上放着木桶,很有生活气息。 陈信坐在正房里盘账,过年这段时日酒楼进账颇丰,他琢磨着是不是让人再送回北安去。但想着陆谦大考马上就完事了,总要给他多留一些。而且他的猜测不知对不对,万一成真,怕是事情更多,兴许就不用派人送回去了。 正是这样的时候,突然听得大柱一声喊,他还有些不能相信,掀开门帘出来,一眼看到小米穿了一身水蓝衣裙,笑嘻嘻站在院子里,还是那般灵透娇俏,他忍不住也是惊喜的嚷道,「呀,小米妹子,你当真来了?快,快进屋!」 「陈大哥,一向可好?」 「好,好着呢,快进屋。」 陈信也喜欢坏了,很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春」的惊喜。小米刚进屋,不等坐下,二福就跑了进来,也是嚷着,「小米,小米!」 「二福哥!」 「小米,小米!」刘全两个也赶到了,一时间整个正房不算大的客厅里,挤了七八号人,都围着小米七嘴八舌的问着家里的事。 人在它乡,格外惦记家里人。 小米一一应着,说起家里暖房赚了多少银子,如今在忙什么,哪个后生订了亲,哪个姑娘置办好嫁妆了。城里的酒楼生意也很好,岭下和山口外开始建房子了,等等。 虽然有些事,众人已经从家里捎来的信里知道了,但是亲耳听小米说起,还是喜的见牙不见眼。 陈信等着众人说了个大概,就开始撵人,「好了,好了,小米以后要在京都住一段日子,过来的时候多着呢。你们赶紧回去继续干活儿,耽误了生意,小心我扣你们的工钱!」 他平日待老熊岭众人可是如同自家人一般,百般照顾,众人哪里会怕他。听得这话都是玩笑道,「掌柜的,我们可是不怕你,小米才是大东家!」 小米却是给陈信撑腰,笑道,「我是甩手东家,一切都是陈掌柜说了算。」 「哼哼,小子们,让你们猖狂,落到我手里了吧?」 陈信咬牙,做出凶狠摸样,惹得众人都是哄笑起来。 到底又说了几句闲话,后生们才心满意足去了前边忙碌。 第43章 小米得了空闲,就扶了刀嬷嬷上前同陈信介绍,「陈大哥,这是刀嬷嬷,我干娘身边的得力人手。今日我出门,干娘不放心,请嬷嬷带我到处走走。」 做生意的人,哪个不是眼睛尖耳朵毒,陈信早就注意到刀嬷嬷了。 不同于韩姨母的激动欢喜,刀嬷嬷从进屋之后,就低头站在小米身后,不时递杯茶水,却是没有吭声半句,也没有四下扭头打量屋里摆设,极重规矩。 显见,这嬷嬷就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 于是他的眼睛就是一亮,赶紧拱手行礼,笑道,「嬷嬷,家里人久别重逢,多说了几句,倒是怠慢您了。」 「陈掌柜客气了。」 刀嬷嬷回了一礼,转而又同小米说道,「姑娘,老奴一路走来有些累,去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一会儿,可好?」 小米猜得她是避出去,给出一个方便说话的空间。 于是感激应道,「好啊,嬷嬷,我很快就好。咱们还要去看铺子呢!」 刀嬷嬷再次行了一礼,就走了出去,韩姨母想了想也跟了出去,张罗了热茶,两人就坐在石凳上说着闲话儿。 刀嬷嬷瞧着小米掀起了门帘,这般院子里的人能看到屋里情形,却听不到声音,实在是高明,她忍不住点了头。 先前她还觉得小米是巧合得了主子的喜爱,如今看来,这姑娘当真是聪慧本分,又善良手巧,实在是难得。 小米不知道她得了刀嬷嬷的称赞,这会儿正急着同陈信问起,「陈大哥,你最近可是见过我三哥,他今日就大考了,我先前没敢去打扰他。不知道他准备的如何了?听说那考场特别阴冷,身子弱的人都坚持不下来三日呢。」 「小米,你放心。我虽然已经大半月没见到老三了,但前日可是看到刘公子,还给老三捎带了吃食回去。老三好着呢,闭门读书有些日子了,听说准备很充足,保管不会委屈自己。」 「那就好,先前三哥出门时候,我也给准备了一部分,但还是惦记。」 小米稍稍放了心,抬头见陈信一脸犹豫迟疑,心头一跳,就道,「陈大哥,可是还有别的事为难?生意被别人觊觎?」 陈信实在忍耐不住,就试探了一句,「不是,生意好着呢。咱们酒楼对外说是…太子殿下的伴读的生意,这京都哪里有人敢欺负到门前啊。」 听得太子俩字,小米有些脸红,猜测着陈信必定是明白大半了,于是就忍着害羞,说道,「陈大哥,那个…你可能知道了吧,当初在村里暂住的冯简冯大哥,就是…就是当朝太子。」 「啊!」 虽然早有猜测,但陈信听得这般肯定的答案,依旧是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几步窜到门口,四处瞧着没人偷听,末了「咣当」一声关了门。 刀嬷嬷和韩姨母被惊得差点儿没扔了手里茶碗,待得对视一眼,都是默默起身,守在了门前。 小米也被陈信惊了一跳,赶紧道,「陈大哥,你别害怕,冯大哥还是那个冯大哥,不会对家里不利。」 陈信努力压下狂跳的心,但脑子里依旧是轰轰作响。 他在京都混迹了十几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抱了唐家的大腿。但唐家也不过是个衣服在威远侯府的姻亲,算起来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商贾。 但如今呢,他居然当真成了太子的门下。 不,小米是太子心爱的女子,而小米叫他一声大哥… 剧烈的幸福感,冲刷的他熏熏欲醉。他抬手给了自己两巴掌,脸上火辣辣的感觉,终于让他清醒下来,也看清楚了小米脸上的惊愕。 「哎呀,小米,你别怕。我就是…就是…」 他语无伦次的解释着,还要行礼赔罪,小米慌忙躲开了,扯了他坐好,又倒了茶递到跟前,这才低声说道,「都是我不好,陈大哥,突然说这样的话,吓到你了。」 这话可不是小米客气,实在是出于真心道歉。 她的灵魂来自现代,受了二十几年的教育,「人人平等」这四个字已经刻入灵魂,帝王将相什么的,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太直观的敬畏。哪怕她心爱的男子是太子,她想的最多的是他会不会娶很多女人,而没有自己会被对方一句话就要了性命,甚至带累全家全村灭绝的认知。 所以,对陈信这半个陆家人说出冯简的身份之时,根本没有多考虑。 毕竟以后她在京都,还要张罗新铺子,于其让陈信总是暗地里猜测,不如说个清楚明白。信任,有时候是最好的回报,比金银更让人踏实又舒心。 陈信见小米如此,不知为何,突然就平静下来了。 一来,他一个大男人,在外行走多年,总不能慌乱的连个小姑娘都不如吧。二来,那人身份再尊贵,他也是自家妹妹的男人,论起来,那人还该称他一声大哥呢。虽然就算人家敢叫,他也不敢应,但这名分还是可以让他偷偷暗爽一下的。 「咳咳,小米,让你见笑了。我…我就是有些意外。」 「没有关系,陈大哥,这么久了,生意都要你操心,偏偏没告诉你实情,是我的错。」 「不会,不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轻易告诉别人。你不知道,那个地方凶险着呢,可不知道谁是好人坏人,万一让你知道你同…嗯,同那位贵人相识, 怕是要对你起歹心。」陈信赶紧摆手,说完又突然想起这般会吓到小米,万一生出离开冯简的心思怎么办,于是又追了一句,「不过,你也别害怕,当今陛下就那位贵人一条血脉,不会有争斗,其余之事就算不得事了。」 小米听得好笑,点头应道,「我知道了,陈大哥。」 陈信长舒一口气,转而想起那个传言,也顾不得试探了,又道,「街上有传言说…嗯,陛下赐婚,而且有个姑娘在赏花宴上…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第44章 他这话说的有些乱,但小米还是听得明白了,于是脸色更红,但却坦然承认。 「陈大哥,年前咱们老熊岭那里地动,你知道吧?我碰巧救了一些人,其中就有我的义母主仆。义母是镇南侯府的老夫人,待我非常好。我也是随着她到了京都的,先前的赏花宴,我…一时气愤,误会了冯大哥。昨晚冯大哥来探望我,已经把误会说开了。其中有些缘故,我不好同陈大哥说。不过,还请陈大哥对我同冯大哥之事保密,其余之事,生意还是照旧。我若是有事需要帮忙,求到陈大哥头上,陈大哥多挨累帮我一把就好。」 「妹子,都是自家人,可不要说外道话。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差人来喊我。还有,一定不能受委屈。你也知道你家几个兄长疼你厉害,若是知道我在京都,还让你受委屈,怕是我以后就没脸回北安了。就是我家爹娘也要大棒子把我撵出来!」 小米想起陈掌柜夫妻对自己的疼爱,怕是真能做出这事,于是就笑了起来。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小米眼见窗外的太阳,已经要升到头顶,于是就说了新生意的事。 陈信是天生的商人,只几句话就听得眼睛亮极了。 「好,好,这生意好。我今日没事,不如陪妹妹出去转转。这选铺子可是大事,酒香最好巷子不深,生意才更兴隆呢。」 「那就太好了,我来就是寻陈大哥帮忙掌眼的。」 两人说着话,就出了屋子,陈信喊人交代了两句,就带了小米和刀嬷嬷韩姨母出了后门。 前院的街路那般热闹,不想后边的巷子却很安静。 陈信地头儿熟悉,同刀嬷嬷问了几句,就炒着近路,三拐两拐到了另一条街路。 相比于喜洋洋所在的那条街,这条街没有那么拥挤,两侧的铺子有布庄,绣阁,首饰楼,点心铺子,五花八门,但门面装点的极好,门前停的马车或者进出的客人也多半都是穿绸挂缎。 小米猜得这里就好似前世那些高端品牌店聚集之地,没有银子的,没有身份的,都不好意思进来晃一圈儿。 她早就打算从高端消费的权贵圈里打开箱包的销路,这个地方倒是合适。 刀嬷嬷前边引路,很快到了街角的一角铺子,门面很大,上下两层的木楼,显见有些年头了,很是古朴大气。但售卖的货品却是胭脂水粉,名字也取得有些俗气。 年过半百的老掌柜正百无聊赖的在柜台后打着瞌睡,两个小伙计拎着鸡毛掸子坐在门口闲聊,相比于别家的客似云来,这铺子实在是寒酸又懒怠了一些。 刀嬷嬷的脸色很是不好,主子长期不在京都,家里大事小情托付给她和丈夫。平日但凡出来巡视铺子,见得掌柜和伙计也是勤快之极,她一直以为是铺子卖的货品不好,这才生意差。哪里想到,勤快样子都是做给她看的,实际是这般。 小米原本还想上前,一见这个样子,就悄悄退后了一步。 刀嬷嬷忍气进了铺子,高声道,「来客了,还不招呼吗?」 老掌柜被惊醒,两个小伙计也是懒洋洋站了起来。待得看清来人,三人都是白了脸色,慌忙上前行礼。 「嬷嬷,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哎呀,提前让来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 「哼,提前招呼,你们好装个勤快样子,是不是?」 刀嬷嬷黑着脸,扔下这一句也不理会惶恐的掌柜三人,末了回身请小米,「姑娘,请随老奴四下看看。」 「好啊,嬷嬷。」 小米也不多说,招呼陈信一声,就跟在老嬷嬷身后,在前边铺子和后边小院子,还有二楼都转了一圈儿。 既然要走高端路线,铺子门面就一定不能寒酸了。 这铺子位置好,一楼做展示,二楼接待贵客,后院也可以住人,做库房,都是极不错的。 小米看的很是满意,陈信也是点头。但两人都没有直接定下来,而是跟着老嬷嬷又去了其余几间铺子。 倒是惹得如此被突然「袭击」的几家铺子掌柜很是忐忑,外加莫名其妙。 太阳西斜时候,众人都是累的腿酸。小米同陈信商量几句,就定了最开始那家胭脂铺子。 刀嬷嬷依旧在恼怒那掌柜的欺骗,闻言半点儿没有可惜,直接就定了下来。至于回报铁夫人,就以铁夫人爱女如命的架势,怎么可能不答应。 陈信还要邀请众人回酒楼去吃顿饭,小米却是惦记铁夫人自己在家,就拒绝了,另外约好了明日一起去城外小庄探望,于是就要回镇南侯府。 刀嬷嬷心细,临到上车又邀请陈信,「陈掌柜若是无事,不如到侯府认认门,以后有事去见我们姑娘也方便。」 陈信自然是大喜,连声道谢就跳上了车辕。 一行人到了侯府门前,碰巧铁无双也从外边回来,陈信很是惶恐的被请到书房喝了一杯茶。 待得告辞出来,他扭头望着侯府的两只石头狮子,重重拍了拍狂跳的心口,低声骂道,「没出息的样子,以后,这样的时候多了,可要挺起腰板,否则带累妹子被人家看低了,就真是犯了大错了。」 嘴上虽然这般说着,但这一日到底对他冲击太大,直接回了家灌了好几碗茶水,这才勉强静下心来… 不说陈信如何狂喜激动,只说当晚,封泽又到了镇南侯府,当然这个「进门」的方式,很有些不拘一格,但也没人挑拣。 就是铁夫人母子听了消息,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 小米也是懂事,生怕大伙儿误会,拉了封泽只在灯火通明的大厅坐着,这样任何人,无论是在院子里还是角房,都能看到屋子里的情形,不至于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但即便这样,一个未出嫁的女子,深夜同年轻男子相会,还是太过惊世骇俗了。 第45章 可小米和封泽都有志一同的把这点忽略过去了,他们分别太久,相思入骨的滋味,没有尝过的人根本体会不了,那种时时刻刻,脑子里都是一个人,疯狂又焦躁。而重逢时刻,一个眼神,一个微笑,紧握的双手,都是治疗的良药。 小米从街上回来之后,已经折腾了好久,当初从老熊岭出来,箱子里就带了给封泽的东西。 一只方方正正的鹿皮书包,还有专门装文房四宝的小牛皮方包。一套她亲手缝的衣衫鞋袜,还有几样耐放的吃食。 封泽听得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琐事,伸手摸摸那些衣物,心头甜暖一片。 相对于那些枯燥头疼的朝政,动辄勾心斗角,他真的更喜欢这样的时候。他不是太子,不是大元百姓未来的天。他只是她爱慕的冯大哥,是她生活里最坚实的依靠。 但可惜,不能,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做。 「小米,对不起,不能每天都陪你。」冯简握了小米的手,拉着她坐下,「京都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暂时都不能带你去。」 「封大哥,」小米反握了他的手,真心劝慰道,「分别的这些时日,我日夜担忧的是你变了心,是你不再喜欢我。如今我们重逢,依旧能这么随意说话,对坐笑语,我就满足了。至于你不能日夜陪在我身边…说实话,你就是要陪,我也没那个功夫啊。我忙啊,特别忙,我的箱包生意马上开始了,我还没去城外小庄呢,喜洋洋的火锅夏日吃起来就热了,我也打算换个花样…」 她一口气把要忙碌的事说了个遍,末了一耸肩,无奈道,「你看,我这个小女子比你这个…贵人还忙呢,你可别打扰我赚银子啊!」 封泽听得无奈失笑,他自然知道这些事是真的,但只要他有空闲陪伴她,她一定会立刻都丢弃了。 小米再接再厉,又道,「再说了,你要做的事更危险更隐秘,我赚钱还成,琢磨个新吃食也不错,但对于你要做的事,我却半点儿帮不上。我已经很愧疚了,若是再整日赖着你,耽误了你的大事,我可是名副其实的红颜祸水了。」 「好,只有四个月,解决了所有的麻烦事,我们就再也不分开。」 封泽伸手揽了小米在怀里,「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了。」 小米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双大眼滴溜溜转着,试探问道,「那我同你求个情吧,别恼高仁了,行不行?他年纪还小,脾气不好,那日是我气亮窄,回来之后就昏睡过去了,他一时担心这才跑去寻你打架…」 封泽皱了眉头,低声道,「高仁是我父皇在江湖上寻来的高手,放在我身边做小厮,出外行走,掩人耳目,但…」 他的话刚说一半,门外已经是窜进来一个黑影,小米惊了一跳,抬头一见居然正是多日不见的高仁,就立刻奔上前扯了他头顶的小辫子,嗔怪道,「死小子,你还有脸回来啊?跑去宫里跟封大哥打架就算了,怎么我找你也找不到?你躲哪里去了,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高仁被扯的呲牙咧嘴,嘴上却依旧不服软,气哼哼的嚷道,「我是替你出气去了,你们和好了,我就里外不是人了,是不是?下次你们再有事,我谁也不管!」 玄六本来还想跟着过来露个面,哪里想到高仁这般火爆,他赶紧又往门后挪了挪。 小米早就摸准高仁的脾气了,哪里会听他这样的「威胁」,开口就道,「好,你不管我,那我也不管你了。再不做红烧肉给你吃,还有糖醋排骨,锅包肉啊,酱骨头啊…」 高仁这些日子,为了躲小米,从来不到她跟前,自然也是吃睡不好,如今听得这些好吃的,简直口水立刻就泛滥成灾了。扭头时,又见封泽悠然掰下一块牛肉干,立刻就怒发冲冠。 「啊,你骗我,你说牛肉干吃没了,那他吃的是什么!」 小米松了他的小辫子,略带心虚和脸红的应道,「那是特意给封大哥带的,就那么一点儿。」 偏偏封泽难得起了促狭之心,吃的津津有味,笑着同小米说,「这肉干真是不错,没有街面上卖的那么硬,若是出门带着,可是比干饼好多了。」 「对啊,封大哥,箱包生意上了正轨之后,我是不是再开一间零食铺子啊,各色肉干,五香瓜子,蒜蓉花生,蜂蜜爆米花,米花糖啊,还有果脯蜜饯,香酥小麻花,哎呀,生意肯定会好啊。」 「行啊,我名下有很多铺子,到时候你只管挑喜欢的位置。」 封泽最是喜欢小米这般眼睛放亮的模样,开口就许了一间铺子,小米想说他名下的铺子,不知道经了多少人的眼,她如今首要任务就是做好他「背后的女人」,若是要了铺子,岂不是把自己送人家眼前了。但这话却不好在这个时候扫兴,只管应下,到时候再说。 「好啊,我一定挑一个大铺子,楼下卖零食,楼上卖我的毛绒玩偶。」 高仁眼见这两人说的热闹,根本不搭理他,就气哼哼抢了两块牛肉干,统统塞到了嘴里。 牛肉干就放在封泽手边,他若是拦阻,谁也拿不走。 于是,高仁狠狠嚼着牛肉干,心里却是踏实很多。主子这是把他先前的冒犯接过去了… 玄六躲在门后,这会儿已经是激动的恨不能咬门框。先前在老熊岭时候,屋子里这样的和乐融融的场景常有。小米姑娘且说且笑,小蜜蜂一样忙忙碌碌,自家主子笑望着她,偶尔气的高仁跳脚,真是热闹又温暖。 可惜,主子回来京都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了,也才让人知道这样的时光应该被很很珍惜。 好在,如今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待得明日,他找个机会回玄冥去看看各位哥哥,也同他们炫耀几句。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吃过了小米亲手做的猪肉蒜苗馄饨没有多久,天边就隐约放了亮光。 封泽有些不舍,但再不回去,就赶不及上朝了。如今父皇病重,他几乎接管了所有的朝政,自然也绝对不能缺席。 第46章 倒是小米看出他不舍,笑着牵了他的手送到门外,嘱咐道,「封大哥,你不必惦记我,干娘和义兄待我特别好。今日我去小庄看看李五爷等家里人,然后等我三哥大考出来,我就搬去同三哥一起住。你这般总是出来看我,太容易招人眼了,熬夜也伤身,三五日一次就成。」 晨风调皮的吹动了小米鬓边的碎发,封泽抬手替她噎好,心里堵了无数的话,可是到底不习惯空口许诺。毕竟上一次许诺尽早回去,就足足拖到如今也没完成。若是再来一次,恐怕小米就不再相信他的话了。 于是就只简简单单应了一句,「好。」 小米扭头见帮忙拎着书包的高仁又在偷吃,就抬手敲了他一记,「好好送封大哥回去,你要吃肉干,我再做就是了。」 高人冷哼一声,但到底还是收了手。 封泽顺手扯过鹿皮书包,有些笨拙的背在身上,待得动了动肩膀,走动几句,就夸赞道,「这书包真是方便啊。」 「当然了,荒原书院那边已经卖疯了。我特意给你留了一只,否则你有银子都没地方卖去。有价无市!」 封泽眼见小米骄傲的抬了下巴,傲娇的小模样,别提多娇俏可爱,就伸手紧紧把她抱在了怀里。 高仁翻个白眼,直接闪身到墙外等着去了。 小米脸红,生怕被人看到,不安的动了动。 「别动,让我抱抱。」 小米闻言,果然就那么把头埋在他胸口,安安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又重又有力。 「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有事随时让高仁送消息。我很快…很快就好,然后陪着你,再也不分开。」 「好。」 小米轻轻应了一声,抬头扫了封泽一眼,迅速在他唇上印了一记,转而蹦跳着如同小鹿一般跑回了屋子。 封泽下意识摸了一下唇角,转而笑的嘴角几乎提到耳根,到底转身走掉了。 为了家国,为了报仇,为了同心爱的女子相守一生,他同拜火教的战争,都注定是一场必赢而不能输的战争! 有情饮水饱,去了心头的沉重大石,爱情的甜蜜滋味真是让人浑身是劲,走路恨不得都带着一股春风得意。 小米的铺子选好了,新生意就要开张,免不得陈信这个京都地头蛇,要跟着忙上一段。 小米忙里偷闲,偷懒把拾掇铺子的琐事推给了陈信,然后坐了侯府的马车,带了刀嬷嬷和韩姨母红梅几个在西市买了些点心茶叶,烟草,鸡鱼肉,然后大包小包拎着赶去了城外小庄。 小庄里众人这会儿还不知道小米进京了,守门的两个庄户后生,眼见马车从大路上拐下来,远远就迎上前,客客气气拦阻,「客人,我们庄里如今已经不卖青菜了。实在对不住,劳您白跑一趟了。」 马车的车夫是侯府的,但车辕上晃悠着两条腿坐着的,可是半路不知道从哪里撵来的高仁,听得这话就嚷道,「我们是老熊岭来的,赶紧进去报信!就说小米来了!」 两个庄户虽然没见过小米,但这个名字可是听李五爷同翠兰夫妻说过太多次了,于是扭头就往回跑。 李五爷这两日有些染了风寒,翠兰夫妻不敢让他再干活,好说歹说强按了他在炕上躺一天。 老头儿不放心各处的活计,拉了江大力一个劲儿的嘱咐,惹得翠兰好笑,「五爷,您就安心歇息吧,我们也不是第一日来,心里有数呢。您老少操心,养好身体,过一段不忙了,大伙儿还指望你带我们回家去看看呢。」 说到回家,老头儿也笑了,「成,到时候给家里那几个老兄弟讲讲京都的繁花,他们怕是红眼睛要来呢。我也有个伴喝酒!」 江大力夫妻也是笑,翠兰算计着日子,又道,「说起来,后日老三出考场,咱们早起就要杀鸡宰羊,一定多做几个好菜慰劳一下老三和刘少爷,程少爷。」 「哎呀,这可是大事,千万别忘了。先前为了温书,老三住了城里,如今考完了,可要他过来多住几日,到时候往外舍苞谷苗,最好让他过来一起。」 「五爷说的对,老三聪明呢,这次一定能中举!」 众人正说的热闹,突然听得庄户在外边喊叫,翠兰就开门走了出去,皱眉问道,「喊什么呢,没个规矩,出什么事了?」 小庄里,平日江大力带着庄户干活儿,老冯爷负责拿主意,这吃喝拉撒的琐事大总管就落在了翠兰头上。有庄户不服管,她也惩罚过几次,所以很有几分威信。 所以,庄户听她一呵斥,立刻就停了脚步,行礼之后低声道,「江嫂子,外边有马车上门,说是来自老熊岭,客人叫小米!」 「什么?来客说叫什么?」 翠兰还在惊疑不定,难以相信的时候,小米的马车已经到了跟前,小米掀开窗帘,用力挥手嚷着,「翠兰嫂子,我来了!」 翠兰喜的一蹦三尺高,声音几乎要穿透整个小庄,「五爷,大力,乡亲们快来啊,小米来了,小米来了!」 屋子里,李五爷和江大力听了这话,李五爷连鞋都没穿,直接就窜了出来。 「哎呀,小米,你怎么来了?快进屋,进屋!」 小米一把扶了李五爷的胳膊,埋怨道,「五爷,你怎么不穿鞋,小心凉了脚。」 翠兰凑热闹告状,「小米,你不知道,五爷染了风寒,让喝药也不喝,我正头疼,你来了,正好替我劝劝他老人家。」 小米嘴巴甜,扶着老爷子进了屋子,上炕坐好,这才说道,「我们五爷年轻时候,不知道杀了多少虎豹财狼呢,身体好着呢。就是不喝药也能好起来,但是,后日我三哥出考场,咱们说不得要摆酒席,自家人团聚,五爷染了风寒,不好喝酒啊。不如喝碗药,赶紧好起来,等着你老人家主持酒席呢。」 第47章 李五爷被哄得眉开眼笑,心里这个舒坦啊,抬手端了炕桌儿上已经凉了的药汤,一股脑就灌了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米赶紧从荷包里拿了一块松子糖给老爷子填到嘴里,惹得老爷子更是眉开眼笑了。 「这么多闺女小子,就小米最聪慧最可心了。」 江大力脾气憨厚,挠着后脑勺憨笑,翠兰就嗔怪道,「五爷就是偏心,我们平日伺候这也不见好,小米就给快糖,您老就把心眼长肋骨上了。」 「我就偏心了,也不怕你恼了,回村去问问,村里有一个算一个,都跟我一样!」 李五爷高抬了下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这时候,其余老熊岭留在小庄里的乡亲也都赶来了,后生和小媳妇也有十几号。 翠兰喊了几个小媳妇就要去张罗饭菜,但她吃不准刀嬷嬷的身份,生怕怠慢了客人,就偷眼去看小米。 小米会意,想着也没什么隐瞒的,就道,「年前咱们家里那边发了地动,五爷,你们都听说了吧。咱们村里当时及时赶过去救了不少人,我也巧合之下认了一位义母。后来才知道,义母是京都镇南侯府的老夫人。我这次就是同义母一同过来的,而这位嬷嬷就是我义母身边的得力管事嬷嬷,刀嬷嬷。」 李五爷等人在京都住了这么几个月,虽然依旧是农人,做的是种菜锄草浇水的活计,但上门买菜的各个都是身份不烦啊。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些权贵人家也算有所了解。 这会儿一听低眉顺眼站在小米身后的嬷嬷,居然来自镇南侯府,都是惊讶,一时间不知如何招待好了。 刀嬷嬷极有眼色,赶紧上前行礼,笑道,「我们老妇夫人交代老奴,伺候小姐出门,一切听小姐吩咐。若是有叨扰之处,还望各位乡亲海涵。」 「啊,不叨扰,不叨扰。」 李五爷赶紧摆手,翠兰也是回礼。 小米笑道,「我义母和义兄待我特别好,嬷嬷怕我对京都不熟悉,日日跟着我出门,也很是疼我。嫂子不必多想,都是自家人。」 「那好,嫂子做菜的手艺虽然没有你好,但好在家里菜多,有两个棚子还没育苞谷苗,我这就去张罗,一会儿咱们好好热闹一下。」 「好,今日就尝尝嫂子的手艺!」 翠兰兴匆匆带人出去做饭了,韩姨母同红梅点点头,红梅也笑着撵去帮忙了。 小米安顿刀嬷嬷坐了方凳,她去脱了鞋子,直接上炕坐在炕桌儿对面,同李五爷一边喝茶水一边闲话。 老人哪有不盼着小辈儿日子过得好的,听说家里张罗了小作坊,用毛皮做包裹,京都还要开铺子,李五爷欢喜的胡子都翘了起来,连声赞着好。 小米喝了两杯茶水,自觉有些热,瞧着屋子里没有外人,就把小袄也脱了,只穿了一件斜襟儿的立领绣花绸衫,还有一条百褶裙。 李五爷扫了一眼,见那衣裙料子都是好东西,比之老熊岭时候还要好,猜的是镇南侯府给小米置办的,于是就更替小米欢喜了。 小米母亲过世早,难得这孩子福缘深厚,如今又认了这么个有权有势的义母义兄,以后日子肯定错不了。 小米正说着村里家家户户育苗,过些时日就要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身下的火炕也热烫的厉害,烤的她脸红,脑门也渐渐见了汗。 「五爷,家里大灶通着火炕吗,烧的也太热了。」 李五爷伸手摸了摸炕面,触手微微温热,并不如何烫啊,再见小米直抹汗珠子,就笑道,「你是不是来的路上赶的太急了,歇歇,一会儿就好了。」 小米扯了帕子扇风,疑惑道,「不能啊,进门时候也没觉得热啊。」 刀嬷嬷瞧着有些不对劲,上前告罪一声,摸了摸小米的头,烫的她一激灵,于是就道,「是不是过了病气?」 小米清清嗓子,动动脖子,不觉得哪里难受啊,于是就道,「不能吧?」 李五爷生怕他把小米连累也染了风寒,赶紧撵人,「总坐着也是憋闷,不如你们去庄里走走,见见风,兴许就好了。」 小米点头,侧身坐到炕沿就要穿鞋,可就在这时,她突然眼前一黑,脑子里好似有什么轰然炸裂了,浑身着火一般炽烈,瞬间失去了知觉… 眼见小米一头栽倒在炕下,屋里人都惊了一跳,慌忙扶了她躺好。 韩姨母隔着衣衫,依旧摸着小米的胳膊烫手的厉害,想起先前在陆家大院听到的零星话语,就急了。 「不成啊,小米不能发热,这可坏事了!」 李五爷也是知道一点儿的,同样嚷道,「小米她娘就是发热病死的,陆先生倒是说过,小米不能染风寒,不能发热!哎呀,都是我这老头子不好,连累小米了!」 「大家别慌,我瞧着小米不是风寒,风寒发热没有这么快的。赶紧回府,府里有大夫,诊脉看看具体什么病情再说。」 关键时刻,还是刀嬷嬷撑得住,喊了韩姨母一起给小米穿好夹袄,就要往外背。 翠兰和红梅众人听了消息,也是跑了回来,间小米如同被煮熟的大虾,头脸手都是红彤彤的,人事不省被背出屋子,翠兰直接就软了腿。 「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方才停了车就窜去庄里玩耍的高仁听得动静也跑了回来,眼睛立起来就要发怒,韩姨母赶紧拦了他,求道,「高仁,小米突然就发热了,赶紧回侯府找大夫,有事以后再说。」 高仁哪里肯听啊,眼见小米喘息的越来越厉害,鼻子好似都要喷出火来,他也急的疯了。直接抢了小米横抱在怀里,抬脚就往外跑。 众人拦阻不及,只能跳上马车追赶。 李五爷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生病,留了翠兰和江大力,跟着上了马车就进了城。 第48章 京都的城门一直是人来人往,赶车的,挑担的,走路的,熙熙攘攘,进进出出,不时因为守门兵卒拦阻检查而堵上那么片刻。 这会儿,有个马车倒霉被几个起意榨些午饭钱的并兵卒拦了下来,正是争吵纠缠的时候,高仁就抱了小米疯跑过来,停也不停,一阵风似的就冲了过去。 守门的兵卒愣了一下,转而都是大怒,吆喝着追了上去。 他们做的就是把守城门,最大程度的把危险排除在外。 结果,青天白日,居然有人把他们当透明人,这简直是对他们莫大的侮辱。 可惜,他们气喘吁吁的越追越被落下更远,好不容易到了地头儿,抬眼一看,「镇南侯府」四个大字在阳光下晃眼之极。他们就有些犹豫起来,若是方才那闯城门的是镇南侯府的人,他们这么冒然追来,恐怕是讨不了好啊。 正这样的时候,七八匹骏马从街头拐了过来,远远瞧着这门前站了几个盔甲歪扭,长枪当拐杖的兵卒,就有骑士上前高喝,「前方何人!聚在侯府门前,所为何事?」 守门兵卒回头一见骑兵队伍里那抹红色,都是心头叫苦。这下好,他们连悄悄退走都不可能了。 领头的兵卒硬着头皮带着兄弟们跪倒磕头,末了回复道,「侯爷恕罪,小人是负责守城门的管带,方才有人抱了一个姑娘,闯城门进来,小人追到侯府门前,这才知道人是侯府的,正要退走,不想惊动了侯爷。」 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领头儿兵卒这么说,姿态可是放的极低,但凡聪明一点的人,这时候赏些银子之类,说两句客气话,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毕竟,城门重地,他们多少还有些用处,平白得罪了也没什么好处。 偏偏,原本还坐在马上懒洋洋打着呵欠的铁无双一听这话,立时瞪起了丹凤眼,喝问道,「你们说,方才有人抱个姑娘跑进去了?」 「啊…」 领头兵卒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愣着想要再回话的时候,侯府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前。 刀嬷嬷连滚带爬的下了车,眼见自家侯爷,赶紧禀报道,「侯爷,小姐突发高热不退,凶险之极,高仁已经先行送小姐回来了。」 铁无双直接跳下马背,三两步进了大门,刀嬷嬷等人赶紧跟了上去。 眨眼间,镇南侯府门前就只剩下了几个守城门的兵卒。他们面面相觑了半晌,果断扭头往城门走了。 有年纪小的兵卒气不过,嘟囔道,「镇南侯府就算有权有势,也没有这么欺负人的,闯了城门不说,我们追上门了,还连点儿表示都没有。」 领头儿的兵卒也是心里憋气,但好在还知道事情轻重,低声呵斥道,「闭嘴,少说两句。没看侯府有事吗?你们记不记得前几日喝酒时候,你们还说过的,那个在贵妃赏花宴上作诗的小姐?」 「记得,当然记得了。我娘听说后,还特意撰写下来,整日里唉声叹气呢,我爹都吃了几日白眼。」 「老大,你不会是想说,方才那个生病的小姐,就是赏花宴上写诗那个吧?」 「镇南侯当时闯了后宫,把这位小姐抢回来…」 领头儿的兵卒见几个兄弟终于知道厉害关系,这才点头道,「我猜就是那位小姐,另外还有消息说,这位小姐曾救过镇南侯夫人的命,很是得宠。否则方才镇南侯也不会连几两银子都舍不得赏下来,怕是没功夫顾咱们了。都安心等着吧,兴许过几日这事过去了,咱们还能捞点儿好处。」 众人自觉听到了大八卦,兴致勃勃的一路议论着,也就不把那点儿好处放在心上了。 世上的秘密,哪怕只有一个人知道,也是不好保守。更何况还是七八个人知道,于是,你告诉一个亲近之人,我告诉一个相熟之人,很快,整个城门内外都知道镇南侯府那位义女突发急病。转而,又像整个京都扩展… 当然,这一切,镇南侯府都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没空闲理会了。 侯府的供奉大夫早早就被拉到后院诊脉,结果手指一搭上小米的手腕,他就被烫的一哆嗦。 好不容易忍耐着,望闻问切一番做下来,大夫也皱了眉头,白了脸。 铁夫人亲手投了湿布巾给小米擦抹额头和手脚,见此就问道,「小米为何发热?赶紧开了药方把热退下来!」 「这个,这个…」 那大夫犹豫着不知道如何解释,高仁却是恼了,扯了他的领子就摔倒了一边,暴跳如雷,「还等什么,赶紧开药方!治不好小米,我就把你大卸八块!」 那大夫疼得哎呦有声,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就高声求饶,「老夫人,侯爷,不是老朽不开药方啊,实在是…实在是小姐的病情太古怪了,看脉象没什么异常,但偏偏身上热烫的吓人。换做常人早就没命了,这般实在太古怪,老朽从未见过,不知道怎么开药方,怎么才能退热啊!」 铁夫人也是急了,恼道,「你是说小米这病不是病?」 老大夫吓得缩了脖子,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来人,出府去请大夫,越多越好!」 铁无双当机立断,直接喊人去请大夫。 侯府最不缺的就是马匹和骑士,几乎没用一刻钟,各个医馆的大夫就陆续被「请」来了。 尽管被颠得头昏眼花,帽子也歪了,衣衫也皱了。但这些大夫畏惧于侯府的权势,又多少还有几分医德,都是第一时间稳定心神,赶紧过去给病人诊脉。 结果同侯府的老大夫一样,诊脉过后,人人都是惊奇,问道,「这是什么怪病?脉象同常人无异,就是体温热烫。放在常人身上,这般热下去,怕是直接就烧化了。」 侯府的老大夫终于找到了知音一般,上前抓了同行们的手,委屈的恨不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第49章 「我也这么说啊,行医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症状啊。」 「好了!」 铁夫人板着脸,摆手打断众人的议论,吩咐道,「我不管你们到底如何商量,总之,先出药方,抓药熬药,若是小米退了热,一人一百两重赏,若是…哼!」 铁夫人掌兵十几年,虽然如今做了富贵老太君,但骨子里的铁血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一众大夫们吓得都是低了头,他们也算有些名气,平日也常出入各家富贵人家,自然是极会看眼色。 铁夫人那后半句没说出的话,他们可是听得太明白了。 于是,他们立刻打点起精神,聚在一起商量药方,没有半个时辰,一碗药汤就在众人的渴盼里灌进了小米的嘴里。 可惜,众人等了又等,小米不但没有退热,反倒身上更热烫了。这下,别说诊脉,挨近她身侧一尺都能感受到那份热意。 侯府的老大夫咬着牙上前诊了脉,末了把手插到冷水盆里,哆嗦着说道,「老夫人,是不是再请高人来看看,小姐这脉象,我怎么诊着…好像弱了一分…」 越治越坏! 即便一直还算镇定的铁无双都变了脸色,韩姨母同红梅几个更是直接哭倒在地。 她们好好伺候着小米出了老熊岭,若是小米真出了事,回去之后要如何交代? 高仁却是咬咬牙,扭头就窜了出去。 铁妇人猜得他的去处,想要拦阻,但是扫了一眼脸色红的几乎泛黑的小米,立刻就改了话头。 「诊金加倍,送几位大夫回去。另外,吩咐所有人,都回房间,不得命令不准出来!」 刀嬷嬷会意,赶紧送几位大夫出去。 几位大夫如蒙大赦,哪里还敢多留,脚下生风一般,拿了诊金就溜之大吉了。 侯府上下,所有人接了消息,也二话不说都回屋躲避了。毕竟方才那般动静,只要不瞎不聋都听说了几句。主子正是焦灼的时候,少碍眼,总没有大错。 皇宫里,这会儿刚刚下了朝,封泽回了光明殿换了衣衫,福公公手里端着托盘,都是一会儿要呈送给皇上看的奏折。 虽然这些时日,外边有传言说皇上命不久矣,但实际皇上只是卧病在床,每日里并不耽误指点太子处理朝政,甚至精神抖擞的,一说就是两个时辰,那架势恨不得眨眼间就把做江山二十几年的经验都传授给太子。 封泽扫了一眼窗外正好悬停在天空正中的太阳,脑子里琢磨着今日的政事,实在太过繁多,特别要躲过苏丞相一系偷偷调集粮草兵马,总不是轻易之事。今晚恐怕不能去见小米了,她今日去小庄探望乡亲,必定会欢喜吧?等她的箱包铺子开起来,到时候安排一下,虽然不能正大光明去给她捧场,总有办法替她扬名… 福公公眼偷眼瞧着主子,一边正着头上的金冠一边嘴角高翘,猜得主子是心情大好,于是就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先前玉姑娘派人来问询,晚上想邀请您共进晚膳…」 「推了。」 「啊…是,殿下。」 福公公没想到主子连一瞬都没犹豫就回绝了,很是有些吃惊。心里暗暗替那位美如天仙的神使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恐怕说的就是这般。 封泽冷冷瞥了一眼,出言敲打,「以后这样的事,不必禀报。」 福公公赶紧又把腰弯下三分,「是,殿下。」 封泽抬步刚要出门,突然想起,又道,「把私库的册子找来,孤要阅看。」 私库? 福公公想到上一次主子几乎把私库里的首饰之类一扫而空,忍不住心疼的脸皮都皱在一处了。不过这次,高仁不在跟前,兴许主子能手下留情。 果然,待得献了册子上去,封泽挑拣了良久,才选定了一对羊脂白玉镯子,浓郁的奶白色,好似化不开的云朵凝聚在一处,巧手的匠人只在镯上雕了几条浅淡又简单的纹路,越发显得大气。 福公公接了账册,眉开眼笑的拍着马屁,「殿下的眼光就好,听说这对儿镯子是一整块玉石雕刻,夏日寒凉,冬日生暖,最是贴心不过。」 封泽嘴角微微翘起,伸手递了过去,「寻个小匣子装了,就放到书案上。」 「是,殿下。」 福公公应了就要接过去,正这样的时候,门外突然就吵闹起来,下一瞬风一样窜进来一个人。 福公公下意识扭头伸手把主子护在了身后,两只白玉镯子失去了依托,落在地上,顿时摔的粉碎。 封泽脸色立刻就黑了,心头乍然涌起一抹不详。 「说,什么事?」 高仁也是看的怔愣,但也顾不得了,他艰难喘了好几口气,才嚷道,「快找太医,小米病重,快要烧死了!」 「什么!」 封泽一脚踹开福公公就扯了高仁,声音冷得几乎要结冰,「小米不是去了小庄?」 「当然去了,」高仁也是心里油煎一样,抬手甩开他,恼道,「本来好好,突然就烧的身上都烫手,外边的大夫怎么诊脉都说没事,但偏偏就是烧的厉害,身上烫的谁也不敢碰!」 「拿孤令牌,太医院全体半个时辰内赶去镇南侯府,晚一刻,杀无赦!」 封泽抬手扔下一块牌子,扭头就往外走。 「哎,殿下,殿下…」 福公公壮着胆子想要劝几句,但无奈主子已经走得没了影子,留下跪了满地的侍卫,同样摸不大头脑。 若是整个太医院都赶去侯府,这般大的动静,肯定是要惊动很多人。到时候,皇上那里如何交代,还有… 福公公急的跺脚,有心违抗主子命令一次,但高仁却早在一旁虎视眈眈了。 他眼瞧着福公公有心怠慢,一把扯了他的前襟就往外走,「老小子,你别给老子打马虎眼,你敢晚一刻钟,太医院就要死绝。别以为法不责众,就是太子不动手,你看老子能不能让他们活一个。小米有事,你们全都要给她陪葬!」 第50章 福公公被勒得脸红脖子粗,一路几乎被拖出了门,「哎,哎,高大人,高爷爷,你可饶了奴才吧,奴才这就去,这就去啊!」 可惜高仁根本不听他的话,照旧拖着他往前走,倒是那些护卫原本以为是外敌,结果看清是高仁这个魔星,立刻四散而却,仿佛完全听不到福公公的呼救… 镇南侯府门外的街路上,原本很少有人停留,累世的功勋,战火铁血中铁家的威严已经在百姓心中种下根深蒂固的敬畏。但今日却是有些例外,街口处的茶摊或坐或站了很多人。 有人路过,忍不住就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茶摊老板就笑着应道,「客官喝杯茶,就都知道了。」 路人好笑,但也不差这几文钱就当真坐下来,嚷道,「来碟点心,一壶茶。」 「好咧!」 茶摊老板很是欢喜,赶紧上了点心茶水,末了也不拿乔,赶紧给客人揭开心疑,「侯府老夫人那位义女,好像是生了重病,方才抓了好多大夫进门,又都撵了出来。大伙儿问了好几句,那些大夫不敢说,但都摇头,怕是那位小姐的病情…」 他的话没说完,也不敢说完,万一人家侯府小姐没事,他岂不是成了空口白牙咒人家死吗。被侯府知道了,以后他还怎么在侯府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啊。 路人听得这话,赶紧就追问,「重病的可是那位赏花宴上作诗的…」 茶摊老板瞄了一眼,侯府紧闭的大门,刚要点头的功夫,茶摊前已经风一般跑过一匹骏马,马背上的骑士不等到了侯府门前就直接跳下,眨眼间进了府门。 茶摊上众人沉默了好久,互相对视一眼,转而却是纷纷起身,「嗯,那个,我家里还有事,这就先回了。」 「我也是,家里还等着我买菜做饭呢。」 「我也要劈柴熬粥…」 这些借口可谓是好笑又粗陋,几乎一听就知道有假。但偏偏谁也没有笑,就是茶摊老板虽然可惜做不成生意,也不敢都说一句。 今日艳阳高照,轻易晃出了方才那骑士袍服上的金线绣图,一条张牙舞爪的龙… 太子! 这两字个,几乎充斥了四散开来那些看客的脑海。 太子居然这般匆忙赶到侯府,难道也是为了那位侯府小姐而来!不能啊,据说神使大人美貌非凡,又钟情于太子,这侯府小姐不过是中人之姿,到底什么时候迷倒了太子,让太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难道也是凭借那首引无数女子落泪的诗… 这可是大八卦啊,皇家三角恋,深宫里的恩怨情仇! 怀揣着这样的大秘密,所有人都是脚下加紧了步子,急于找寻最亲近之人分享这个让人激动到颤抖的大消息… 当然,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走后不久,几辆马车紧接着赶到了侯府门前,平日里难见一面的太医,连滚带爬都进了侯府的大门。 茶摊老板惊愕的张大了嘴巴,末了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兴奋嘀咕着,「让你们走得那么早,哼,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不说外人如何,只说侯府里愁云惨雾一片。在侯府享福了十几年的老大夫几乎想遍了所有办法,都不能让小米的体温降下分毫,反倒是卖相越发弱了下来。这般下去,可真是要没命了。 老大夫急的满头大汗,团团转,几乎要把下巴上的胡子拔光了,也每个好对策。 韩姨母和红梅已经是忍不住哭得眼睛同桃子一样,就是铁夫人那么刚强的人,也是红了眼圈儿,手下依旧坚持亲自拧了湿布巾放到小米头上,没有片刻被烘干就换另一块。 李五爷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早就进了内室,老爷子眉头皱成一个疙瘩,想起几年前小米娘亲也是这般怪病过世,他这心头就越发冷的厉害。难道小米也躲不过这怪病吗,京都如此之大,也没有大夫能救治? 「回家!我要带小米回家!」 老爷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恨声道,「毕老三肯定有办法,退一万步说,万一小米…小米有事,总要留在家里,留在老熊岭!」 红梅和韩姨母听了这话,互相搀扶着爬起来就要去收拾行礼。倒是铁无双赶紧劝道,「老爷子,小米病的这般重,又查不出缘由,冒然搬动,万一更严重,耽误了救治,岂不是可惜。您老安心歇息,这事怕是还有转机!」 「转机?什么转机!」 李五爷也是急了,眼见小米马上都要烧死了,谁都没有办法,他简直恨不能暴跳如雷,但偏偏铁家又没有错,他同谁也发不了火,这简直要把他憋闷的炸裂开来。 铁无双不好说出太子同小米夜会之事,毕竟皇权无情,朝中这些时日因为拜火教和皇上病重,可谓是风云诡异,保皇派和丞相派,每日都要吵上几次,太子顶着监国的名头,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这样的时候,他能不能出面,谁也不能保证。牵一发动全身,谁知道各方势力会不会抓了这样的小辫子,设下什么套子。即便不设套子,这件事爆出来,小米就成了太子最大的软肋,半点儿帮助没有,反倒要时刻防备别人再此扎上一刀… 铁无双心里暗暗叹气,丹凤眼望向床上已经脸色红的泛黑的小米,微微眯了起来。有时候命运真是不公平,这样好的姑娘,怎么就要经受这样的折磨… 许是命运之神听到了他的控诉,立刻改了剧本,下一瞬门外已经吵嚷起来,封泽一阵风般闯了进来,惊得所有人都跳了起来,却是半晌没有人说话。 倒是李五爷第一个抓了他的手,哭道,「哎呀,冯公子,你怎么来了?你家在京都,是不是认识好大夫啊,求你快救救我家小米吧,小米太可怜了!」 封泽手下拍了拍老爷子,眼睛望向床上的小米,半点儿不曾移开,「五爷放心,小米一定会好起来。」 第51章 说罢,他大步走到床边,直接抱了小米在怀里。 若说先前小米还是煮熟的螃蟹,那这会儿就已经同烧红的铁块没有半分区别了。 但封泽好似感受不到热烫一般,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脸颊贴上小米的脑门儿,低声道,「小米不怕,我来了。」 昏迷中的小米好似感受了什么,居然颤抖了一下,越发贪图他怀里的那点儿寒凉,转而贴了上去。 众人都是惊喜,「哎呀,小米动了,小米动了!」 可惜,小米也只是动了那么一瞬,转而就又恢复了原样。 李五爷老眼昏花,有心急小米的病,还要上前说话,铁无双已经拉了他一把,无奈指点了一句,「老爷子,您看看冯公子的袍子…」 「袍子?」 李五爷疑惑,好不容易眯着眼睛仔细看看,却是惊得直接跳了起来。 「冯…龙…那个…」 众人都是低了头,不敢解释也不好解释一句。 倒是封泽抱了小米,示意韩姨母帮忙换掉她头上的布巾,末了同老爷子说道,「五爷,对不住,当初也是不得已隐瞒了乡亲,待得它日有机会,我一定亲自同乡亲们敬酒赔罪。」 「不…不用!」 李五爷脑子里还是空白一片,但这话却是本能的拒绝了。 这时,为了小命拼了所有力气的太医们终于赶到了。高仁赶牲口一般吆喝着,使劲把这些人都撵进屋子,一见小米依旧没有醒来,就跳脚的嚷着,「你们赶紧给小米诊脉,小米万一有事,我就宰了你们!」 太医们本来还心里叫苦,本来喝着茶水看着医书,他们不知道过得多自在呢,突然这个煞星就拎着福公公和令牌闯进门,直接把他们都撵了过来。别说大小太医,就是药童都抓了两个过来。 他们有心耽搁一会儿,拿拿乔,但是一见坐在床上的某人,立刻就是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太…太子殿下!」 「平身,就如同高仁所说,今日你们若是胆敢耽搁一分,杀无赦!」 封泽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他们,一直盯着怀里的小米,恨不得把所有苦痛都转嫁到自己身上。 太医们吓得屁滚尿流,如今皇上重病,整个大元都是以太子为尊。他的话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口玉言啊,谁还敢怠慢。 立刻打头进来的医正就爬起身,极力稳着哆嗦的手,上前给小米诊脉。 可是他忍着热烫刚刚搭上脉门就皱了眉头,瞪了眼睛。 副医正见他这般,也没了平日的恭敬,生怕他一个误诊,把所有人小命都搭进去,赶紧也是挤上前… 一个个太医轮流上前,但无论谁的脸色都是不好,也让侯府众人都是心头大石越堆越多…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倒是说啊,都哑巴了!」 高仁脾气火爆,沉不住气,跳着脚的大骂! 众多太医互相一对眼色,再瞧瞧脸黑如墨的太子,都是有志一同的跪了下来。 「殿下,臣等学艺不精,从来没遇到过如此症状。这位姑娘…不,贵人的卖相除了弱一些,同常人无异,但体温如此高热,实在是诡异。为今之计,只能先降热,待臣等琢磨片刻再开药方,试着用药看看效果如何…」 「如何降温?若是降不下来,会如何?」 封泽越发抱紧了小米瘦小的身体,一字一句问出口,去好似变成了利刃,割的他心头血流。看惯了她风风火火的带着乡亲们发家致富,看惯了她忙里忙外,有主见又聪慧,如今他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她的脆弱娇嫩。 是不是她一直期待他把她时刻护在怀里,期待他把她安置在羽翼下,不畏惧任何风吹雨打。 但是他呢,从来不知道她的渴望,居然到了这样的时候,生死关头,才懂得。难道真的晚了吗? 「殿下,臣等猜度着,既然贵人高热发于外表,那是不是可以把贵人放到冰水中降温?至于…降温若是失败,那…这般高热最终会把贵人的心血烧干,药石无效!」 「你胡说!」高仁跳起来就要踹向老太医,「该死的庸医,你全家死光,小米也不会有事!」 「高仁,退下!」 封泽抬手把身侧的枕头砸了下去,狠狠喘了一口气,骂道,「还不取冰来!」 高仁听说小米这般凶险,早就恼的没了理智,哪里还肯听话,跳着脚的大骂,「你除了骂我,还会什么!人家欺负到小米头上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小米寻来京都,你居然跟别的女人定亲!小米如今重病,你还是没有办法!狗屁的太子!小米若是有事,我第一个杀了你给她陪葬!小米真是瞎了眼了,什么好人家嫁不去,非认准你这个废材!」 指着太子的鼻子大骂,这别说大元开国百十年,就是历朝历代也绝对没听说过啊。 众人都是惊得跪倒在地,把头狠狠埋在膝盖前,不敢出声。 就是铁无双和铁夫人也是跪倒在地,高仁骂过也是后悔,但是让他跪地赔罪却是不成,他直接踹开窗户就窜了出去,不知去向… 「来人,准备浴盆冰水,套车进宫!」 进宫? 医正猛然抬起头,眼睛放亮,「殿下可是要去寻…宗供奉?」 封泽点点头,却是没有再说话。医正激动了,连连请求,「求殿下应允老臣伺候左右。」 封泽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屋子里终于静了下来,除了小米鼻翼间粗重的呼吸,再没有一点儿声音。 封泽低了头,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砸在小米脸上,转而又封盖了她的唇。 「小米,别怕,我一定要救活你。即便你遇到我是祸,我也不会放开你。」 原木的澡盆,平日都是放了温水,今日却是放了冰块,伸手摸上一把,几乎寒凉的让人忍不住打冷颤。 第52章 但是封泽抱了小米,刚刚一放进去,冰水里就腾起一阵雾气。随着冰块的融化,小米的脸色终于从黑色变回了深红。 医正忍不住兴奋嚷道,「好了,好了,有效,有效啊!」 封泽伸手摸了小米的脸颊,却是没有方才那般热烫,这才稍稍放了心。 「回宫!」 一众太医们闻言,赶紧躬身应声,也不用侯府众人搭手,他们一人一只手,亲自抬了浴盆往外走。院子里就是马车,直接送进车厢,封泽第一个坐了上去。 李五爷要跟着,却被韩姨母留了下来,「老爷子,小庄那里还有陈掌柜,三少爷都不知道这事儿,您进宫不好走动,不如留下坐镇。我跟着过去,有任何事,立刻送信回来。」 「好,好。」 李五爷也不是不通情理,陆家虽然没权没势,但多少在这里还有些人手,听说小米有事,怕是都要担心,确实少不了他坐镇。 至于铁夫人早就让人准备了马车,带了刀嬷嬷直接坐上去,铁无双想了想,交代了管家几句,也是跳上车辕做了车夫。 这会儿,京都里不知道多少人家都知道镇南侯府出事的消息了,隐约还有些别的,但却无人相信。 好不容易,侯府大门打开了,却是出来几辆马车,除了镇南侯亲自赶车,再也看不到别的。 有人耐不住心里好奇的小虫子啃食,就偷偷跟了上去,结果车队居然直接进了皇宫… 于是,京都彻底爆炸了! 太子心仪镇南侯府义女,听说快马赶到探病,甚至直接把人带进了皇宫… 平民百姓还罢了,不过听个新鲜,但是那些高门大户,官员权贵却是想的更多一些… 丞相府里,一向稳如泰山一般的苏丞相,手里的茶水都洒了。 「消息属实?」 他手下的清客,难言脸上的兴奋之色,拱手应道,「相爷放心,属下听得消息亲自去侯府门前看过了,路辆马车确实直接进了皇宫。虽然侯府里的消息没探出太多,但铁夫人和镇南侯一同进宫了,而且那位陆姑娘确实生了重病!」 苏丞相喝了一口茶水,极力稳了心神,双眼眯起,嘴唇抿成一条线,良久才道,「送信给贵妃,夫人做了贵妃最爱的点心,老夫明日早朝后请见。」 「是,相爷。」 而丽秀宫里,苏贵妃也正急的满地乱转,难得失了分寸。苏嬷嬷打发了所有的宫女太监,低声劝慰着,「娘娘稍安勿躁,很快就有消息了。」 「很快,很快,都多少日子了,本宫还是一无所知!」 苏贵妃想砸了手里的茶碗,又怕消息传了出去,在这样的时候越发添乱。到底忍了气,问道,「太子确实带了镇南侯府那位义女进了养性阁?」 「回娘娘,没错,老奴亲眼所见,立刻就回来禀报了!」 「人手都派出去,本宫一定要知道这个侯府义女是什么身份,同太子有什么瓜葛?」 「是,娘娘。」 苏嬷嬷应声而去,留下贵妃依旧在大殿里转来转去,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她的直觉已经远远超越常人的准确。她敢保证,这个好似突然从天上掉下里的侯府义女,一定是她对付太子的关键,也许谋划多年的大事,也要落在她身上。 整个皇宫都因为太子带人回来,而有些蠢蠢欲动,纷纷攘攘,但养性阁里却更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崩地裂之前的恐怖之势… 皇帝依靠在软枕上,望着跪下地上的儿子,还有一侧浴盆里被冰块埋住大半身形的姑娘,眉头紧紧皱着,极力压抑着愤怒,咬牙问道,「太子,你可敢再说一遍!」 「父皇开恩,这女子就是儿臣想要娶回的太子妃,北安州陆家女。冬日种菜之法,双季稻,还有苞谷育秧丰产,都是她所献,对大元功高无匹。如今她身患重病,求父皇赏宗供奉出手诊治。若是她命丧于此,儿臣必不独活。」 「你,你…逆子!」 承德帝抄起手里的玉如意就砸了下去,太子一偏头,玉如意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撞上门框摔得粉碎。 殿外廊檐下,等候的侯府众人连同一众宫女太监,都是跪倒在地。 帝王之怒,流血漂杵。对于太子这般强硬,铁夫人等人也是所料不及,铁无双倒是眼底异彩连连,原本对太子的三分不满倒是退去了。这样的太子,才是他铁无双甘心俯首,效忠终身的王! 屋里,封泽却是却是对父皇异常的愤怒心存了疑虑,他抬起头仔细分辨,却惊异发现父皇脸色居然平静下来,但开口依旧是骂声。 「堂堂大元太子,居然如此迷恋女色!朕依靠宗供奉救命,你居然为了一个女儿,枉顾朕的性命,不孝之极!」 封泽愣了一下,转而醒过神来,照旧硬声回应道,「父皇,儿子就是喜欢小米,没了她,儿臣活不了。求父皇成全!」 承德帝抬手指了指窗外,难得调皮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道,「你小子,突然这般闯回来,也不容朕安排一下。择日不如撞日,就趁这个机会把皇宫里的脓包挑了吧。」 「啊?」 封泽微微皱了眉头,比了比丽秀宫的方向。 承德帝点头,转而却是剧烈咳嗽起来,血色又漫布了胸前… 「哎呀,皇上,皇上…」 路公公大惊小怪的上前,高声嚷着,一迭声的喊着外边守候的小太监却喊杨供奉。 很快,宗供奉就到了,这居然是个长相平凡无奇的老人,笑呵呵很是和气的模样,但一众太医却是都躬身行礼,以表恭敬。韩姨母同红梅却是无心多看,反倒对着陪在这位供奉身边的老人惊讶不已。 这老人不是旁人,正是同封泽一起在老熊岭住了大半年的杨伯。 第53章 杨伯同她们点点头,以示安心,末了才进了殿内。 几个太监宫女,不知道是没有眼色,还是太过好奇,居然趁着供奉同老杨进门的时候,也跟着进去伺候。虽然很快就被撵了出来,但该看的也看个清楚了… 待得擦抹干净血迹,承德帝就挥退一脸担忧的路公公,低声道,「你也别担心了,朕实在是吐习惯了。」 说罢,他转向宗供奉,很是客气又道,「劳烦宗供奉,给这位姑娘看诊,太子闹着说这姑娘有事,他必不独活呢。」 宗供奉淡淡一笑,应道,「太子专情,这可是随了陛下。当年,您也这般说过。」 承德帝闻言神色暗淡之极,叹气道,「可惜,朕终究没有履行诺言。」 宗供奉自觉失言,赶紧弯腰去看浸在冰水里的小米。 结果,他也是惊讶的束手无策,「这病症真是奇特,老夫也从未遇到过。按理说这般高热,这姑娘早该没命了,如今却心跳如常,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封泽心急,极力忍耐着问出口。 宗供奉迟疑了一瞬,还是如实说道,「只不过这般浸泡在冰水里,虽然能缓解一时,却治标不治本,三日后,若是还想不到办法。怕是…怕是这姑娘的寿数就到了。」 「咔擦!」封泽闻言生生把手边的桌角掰下来一块,木刺扎的他手掌顿时就溢出了血色,但他却仿佛半点儿也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直接小米抱在了怀里。 小米好无所觉,离开冰水,脸色立刻就又泛起了红色。 封泽死死抱了他,心里疼的刀割一般。 他心仪的姑娘,精灵一样的姑娘,难道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没了性命吗? 他不服! 「不论任何办法,一定要救活她!」 宗供奉眼见他眼睛都红透了,比之疯狂的野兽也差不到哪里去,生怕他这般伤绝会反噬自己,赶紧弯腰扯了他的手帮忙挑木刺,上了药膏,这才道,「殿下,医相相通,老夫也懂一点面相,这位姑娘看着是个福气厚的,兴许还有转机。老夫先开张退热的药方,无论如何,尽力试试。」 承德帝眼见儿子衣衫湿透,依旧抱着小米不放手,想起当年他也是如此哀绝抱着皇后,难道也要同他一般伤情一辈子吗? 倒是宗供奉提笔刚要写药方,突然想起一事,扭头行礼又道,「陛下,殿下,老夫突然想起,这位姑娘的病症如此古怪,不是实病,瞧着倒像是中了某种术法。不如请…」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殿外却是突然乱了起来,不等封泽恼怒,承德帝已经冷了脸,呵斥道,「何故喧哗?」 路公公赶紧开门去看,这时门外却是突然传进来一个「怪物」,众人惊了一跳。 高仁扔了手里的大和尚,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喘息着嚷道,「快,这个大和尚据说最有道行,让他给小米念经驱邪!」 众人望着地上很是有些狼狈的大和尚,都是有些惊疑不定。原来,高仁先前骂过太子,心头也是忐忑,又惦记小米的病情,恼怒之极,在城里转悠的时候,偶然听两个婆子说起,家里小儿受了惊吓,高热不退,城外潭拓寺的和尚帮忙念经驱邪,小儿就好病了。 这可给他提了醒,也是病急乱投医,直接去了潭拓寺,寻了个小沙弥,问了几句,就直接绑了这个最有名的大和尚扛了回来。 宗供奉等人都是有些咧嘴,心头庆幸,他们被请来的方式还算正常。 至于承德帝和封泽父子则是脸色更黑,那大和尚被扛着跑了一路,颠簸的是头昏眼花,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就挣扎着坐了起来,眼见前边有一盆水,想也没想撩了一把拍在光秃秃的脑门上,末了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封泽皱眉就要开口说话,不想那老和尚被冰水刺激的瞬间清醒过来,别的没看到,却是看到昏迷的小米了。 「咦,这是谁又在祭祀了不成,这姑娘在燃烧灵魂啊?」 封泽眼里立时厉光一闪,回手抓了大和尚的衣襟,「你说什么?」 大和尚吓了一跳,却极力做出高深模样劝道,「这位施主快放手,老衲也不过是随口说说。」 「你不说明白,小爷锤死你!」高仁这火爆脾气,哪里有同他周旋的耐心,一把把他甩到地上。 大和尚也是恼了,爬起来要发火,却是发现身边的环境有些诡异,待得再瞧见承德帝身上的龙袍,屋里随处可见的雕龙柱子,蟠龙纹路茶盏… 他不但没有害怕,眼里反倒越来越亮,转而直接打坐,高声又宣了一声佛号,脸上居然有了那么一点儿宝相庄严的味道。 「众位施主,老衲自幼出家,自认供奉佛祖虔诚,自然得佛祖赐下神通…」 「说人话!」 高仁听得不耐烦,高声呼喝,那大和尚眉头动了动,却是终于收起了无用之言。 「这位女施主中了祭祀之术,灵魂正在被灼烧。这般浸泡在冰水之中,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有何破解之法?」 封泽皱了眉头,眼底的灼热几乎要把大和尚烧穿。大和尚心头一颤,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半晌,到底没敢撒谎。 「嗯…老衲不知,看出祭祀之术,已经是老衲极限了。」 高仁气得跳脚,骂道,「你看出古怪,居然不会化解,你算个什么高僧!带下去,看管起来,小米没事就好,若是有事送你去西天见佛祖,好好学学艺!」 大和尚原本还想给寺里忽悠个金身佛像之类,哪里想到高仁根本不给他机会啊。 路公公一挥手,两个侍卫低头进来,直接扯了大和尚就走。 一时间,大殿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老杨想了想,上前劝道,「殿下,陛下的龙体有恙,这般把小米姑娘放到这里不合适。好在还有三日,不如把小米姑娘挪到光明殿去,方便殿下照料。办法,总会想出来的。」 第54章 封泽点头,沉默的放下小米。 路公公赶紧走出去吩咐了一通,很快,养性阁通往光明殿的路就被清理一空,宫女太监尽皆回避。 高仁亲自同侍卫一起抬了小米,春日的阳光明媚,封泽却只觉晃得他眩晕。 承德帝硬着心肠,到底又加了一句,「不孝的东西,为了个女子,忤逆犯上,朕还要你何用!」 游廊下伺候的宫女太监们越发把头低了下去,于是,也就没人看得到他们脸上的神色是喜还是恐慌… 丽秀宫里,苏贵妃手里端着茶碗,却是半晌没有喝一口,沉默良久,她到底沉不住气,恼道,「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苏嬷嬷赶紧应道,「老奴出去看看。」 说罢,她转身出去,居然很快就走了回来,满脸兴奋的在苏贵妃耳边说了几句。 贵妃眼底喜色涌动,「当真?」 「不敢欺瞒娘娘,当时很多人都听到了,想必这次皇上被气得狠了。」 苏贵妃扯着手里的帕子,沉吟片刻,到底又现了恼色,「催一下,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 老嬷嬷很是替那些查探消息的暗探心急,平日总是很及时,不知道这一次,怎么如此拖拉。 好在没有多半会儿,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借着送茶水的功夫,终于把消息送了进来。 老嬷嬷越看越心惊,赶紧趴在贵妃耳边禀报道,「娘娘,这陆家女实在有些。。。查探回来的消息,夏末时候农部派去南边那几个人手种出的双季稻,就是太子在外边写了折子送回来的法子,其实是在出自这个陆姑娘。西市那个喜洋洋火锅,连同城外那个冬日种菜,也是这位姑娘想出来的。还有太子给公主带回来的那些毛皮玩偶…」 贵妃未曾见过小米模样,私心里以为必定是个美艳无双的,太子年少,喜爱美色无可厚非,但没想到小米居然是以奇思妙想取胜,这就有些诡异了。甚至给她的感觉也越发危险,总有些脊背寒凉,隐约又有几分兴奋。 不论如何,太子情根深种,就是最大的机会。就是这位陆姑娘智慧超越整个大元的男子,也躲不开出身低微的事实。皇上绝对不会允许她做太子妃,太子又是个倔强有主意的,这父子俩只要因此起了争执,就… 「给宫外传消息,本宫想念母亲亲手做的点心,若是相爷有空闲,请他送来一匣子。」 「娘娘英明,相爷方才一同传来消息,明早就来送点心。」 老嬷嬷赶紧弯腰,轻巧拍了一记马匹。 果然贵妃脸上喜色更重,笑着点了点头。 不同于丽秀宫里的阴私谋划,光明殿里,因为西斜的日阳光照射进来,正是一日里景色最好,最是明亮的时候。 但骗骗人人都是恨不得把脑袋缩紧脖子里去,宫女太监无声无息的忙碌,生怕惹怒了主子。 除了殿下的贴身太监,外人轻易不能进入的书房里,这会儿十二扇檀木底座的山水大屏风隔出了一个简单的小空间,屏风后放了一只巨大的木盆,福公公忙碌着,不时把盆里融化的冰水舀出来,再换了新鲜的冰块进去。扑面的冷气,即便这样越来越温暖的春日,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但盆里合衣依靠的小米却是脸色依旧红透,好似她身下是一片热泉,根本不是能把人冻僵的寒冰。 福公公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主子,心里轻轻叹气。 他一直好奇,想要见见这位让主子时刻挂心的姑娘,没想到却是在如此的情形之下。 若是这姑娘恢复健康还好,若是不能,恐怕主子… 高仁也是围着木盆跳脚,「这可怎么办,该死的祭祀,到底谁在祭祀?」 封泽恍然抬起头,眉头紧皱,不知为何就是怀疑东边那座岛。 三日,只有三日,若是想不出办法,小米就要永远离开人世,阴阳相隔! 「去寻陈长老,姜长老!」 陈长老?姜长老? 高仁听得眼睛一亮,嚷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两个老家伙忘记了!他们都是走得刚猛路子,特别是姜长老,寒冰掌练了多少年,给小米输些内力,兴许就好了。」 他越说越欢喜,直接扭头就跑了。 封泽低头弯腰,把小米湿漉漉的肩膀揽在怀里,异常坚定,「小米,别怕,我一定会救活你!」 福公公听得心酸,悄悄退了下去… 远在北地的老熊岭,这个时候,比之京都的春风拂面,尚且还还残留了一些冬日的痕迹,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空气立刻就变得寒凉了。 各家的妇人在灶间里忙碌着煎炒烹炸,偶尔跑到院子门口,高声喊了门外淘气的娃子们。 「狗剩儿,回家吃饭了!」 「铁蛋儿,赶紧回来,再敢满身都是泥土,打折你的腿!」 「石头儿啊,家里炖肉了,不吃就没你份儿了。」 慈母唤儿声,虽然各有不同,但却声声都是宠溺疼爱的味道。 淘气小子们如同听到号令的兵卒,一哄而散,扔下手里的树枝或者泥巴,小手荫蔽的在裤子上或者腋下抹下两把,然后装成干净又乖巧的模样,跑回家去等着吃肉了。 不必说,火眼金睛的老娘们必定会发现他们的小动作,扭着耳朵拎去井边狠狠洗刷一番。 家里的老人们也不拦阻,笑眯眯蹲在门口续一锅烟丝,吧嗒吧嗒,慢慢抽完,就坐到了桌边儿,等着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 虽然小米不在村里日久,但山下的田地要翻整,施肥,要播种,苞谷苗也要挪出菜棚了,山口内外的新院子马上也要开始建设了,一切都是忙碌有序,欣欣向荣,人人心里也是底气十足。 老太太们琢磨着给儿女挑个好媳妇好女婿,老头儿们就掰着手指盘算着家里是不是也建个新院子。 第55章 陆家大院里,陈月仙的肚子越发大了,江大娘和碧荷半点儿不敢让她沾手活计,平日从岭下走到岭上,晚上再回去,就算最费力气之事,其余只要动动嘴巴就成。 今晚陈家老两口也到岭上凑热闹,江大娘特意多了两个好菜,冷热凑了六道,还温了一壶酒。 按理说,陆家四口,陈家老两口,六口人的饭桌也算热闹了,但是少了小米一个,就好像少了全世界,怎么都觉得冷清。 陈掌柜抬手给陆老爹倒了酒,笑呵呵说道,「也不知道小米那丫头走到哪里了?听他西南物产贫瘠,气候也是湿热,这丫头怕是要受苦啊。」 陆老爹这些时日,好似放下了什么大负担,居然很少在扎在书房里不出来,兴许也是觉得闺女不在家,除了看管着一群淘气小子们读书,闲暇时候就下山去转转,倒是让众人看得欣喜不已。 陈月仙生怕亲爹勾起公公对小姑的惦记,赶紧笑着插话儿,「爹,小米最聪明了,不论到哪里都不会亏到自己的,说不定哪日就来信说西南又有什么好生意,让家里派人过去呢!」 「这倒是,」陈掌柜怎么会不明白闺女的用意,赶紧改了口,「我有时候就想啊,若小米是我闺女就好了,老头子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帮着她把生意做到整个大元所有州府,必定富可敌国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陆家耕读传家,哪里想到就出了小米这个异类。不过也真是多亏了她,才有今日的好日子。否则书本是好,就是饿了时候不饱腹啊。 陆老二耐不住久坐,胡乱吃个饱足,就同长辈说一声,跑去岭下寻人切磋功夫去了。 铁夫人走前推荐的那个镖局,前些时日已经派了人手来,虽然看着都是有些年纪,但手下功夫却是了得,别说护着老熊岭平安,就是上阵杀敌也不在话下。 老熊岭的乡亲也是在山野里纵横,同豹子虎狼争斗,骨子里也是彪悍。几乎没相处几日,就同这些镖师要好的搭着肩膀称兄道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亲近之极。 原本这些镖师就是年岁稍大,走镖太辛苦,家里也是老老小小要照顾,来老熊岭,多少都有些打算。 如今眼见老熊岭富足,乡亲热情淳朴,领头的陆家更是行事大方,他们就都起意把家小迁过来,以后落地生根,兴许子孙还能摆脱刀口舔血的命运。 但他们打算的好,却是寸功未立,不好提任何要求,就憋着力气,白日黑夜分几班巡逻,把老熊岭护得跟铁筒一般。 不说别人,就是玄冥的人手都有几次差点儿被他们发现踪迹。 老熊岭不远处的一处山谷里,背阴处的山洞里,玄五正同七八个兄弟一起烤着兔子。春日天暖,小动物都跑了出来,他们这些人也就有机会打打牙祭了。 玄五笑嘻嘻坐在一边,并没有吃几口,有人就问他,「五哥,你怎么不吃啊?」 玄五摆摆手,笑道,「我中午吃的多,你们吃吧!」 坐在他身边的正是带队过来的玄三,一巴掌拍在他肩膀,冷哼道,「你小子,怕是好的吃太多,看不上这黑乎乎的兔子了吧!」 玄五被戳破,也不脸红,反倒得意道,「三哥说的是,陆家伙食好,小米姑娘心善,即便出门在外,也交代了家里小丫头,每日给我留饭菜呢,而且还是双份,真是吃不了的吃啊。」 玄三羡慕嫉妒,咬牙道,「怪不得你小子,看着胖了这么多。我可提醒你,贪吃可以,别落下功夫,耽误了正事,小心主上把你扔回营里重新回炉。」 玄五想起几个长老的严厉,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心里立刻决定以后的饭食分这些兄弟一大半,可是不能再吃了,最近翻身上房,确实有些费劲了。 兄弟们开个玩笑就罢了,玄三撕扯着兔子腿皱了眉头说道,「主上命令兄弟们过来,是为了保护小米姑娘,结果小米姑娘这会儿在京都,可是走两岔了。若是这么回去,又怕主上有旁的安排,不如派个兄弟回去送信。一切听主上再安排吧!」 「是啊,主上同这村里人相处极好,即便小米姑娘不在,也是愿意护着村里平安。」 玄三应着,又道,「不过,铁夫人引荐来的镖师可是着实不错,有几个好手,咱们即便不留下,他们也能护着这村里平安。」 玄五有些傲气,刚要反驳两句,却是听得外边放哨的兄弟窜进来嚷道,「快走,村子出事了,好想有人闯入!」 众人立刻扔了手里的吃食,迅速拾掇利落就纷纷窜了出去。 远处老熊岭上下已经是灯火通明一片,无数火把如同天上的繁星,齐齐汇聚到山下的山口。 山口的铜钟余音,在暗夜里传出极远,也猝不及防的划破了山村安宁美丽的夜色。 山口处,最先示警的镖师,已经长刀对外,同来人对峙起来。随后赶到的村民也是弓箭上弦… 老冯爷被儿子背着,同陆老爹,刘叔等人匆匆赶到,见得如此,就借着火把的光亮去打量外边的情形。 原本安静有宽阔的山门外,这会居然站了足足百十号白衣人,这般漆黑的夜里,火把下再映着他们同样惨白的脸色,很是有些诡异惊悚。 若是胆子小的妇人孩子,怕是立刻都能吓哭。 但这套衣衫,众人却是不陌生,毕竟最近城里城外都曾议论过,也曾见他们进出。 拜火教神使,沉寂多年,突然就冒出来活跃的一个神神秘秘的组织,好像最近他们在找侍女侍奉神灵,很多人家以此为荣,却懊恼家里女儿不合要求。 老熊岭众人多年同野兽搏斗,求生不易,除了偶尔去山脚的山神庙供奉香烛,再不信什么别的神灵,毕竟神灵不能保佑他们,在家里坐着,就能东西从天而落,不必去吃苦受累,刀口舔血不是? 如今这拜火教神使却找上门来,到底所为何事? 第56章 老冯爷扫了陆老爹一眼,却惊疑的发现,他的脸色居然比这些神使的白衣衫还白,他心头忍不住就是咯噔一下,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 但这会儿也不是沉默的时候,他就清清嗓子开口道,「各位可是来自拜火教,我们老熊岭穷困,粗俗不知变通,无人信教,神使若是想要传道,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那白衣神侍队里,领头的正是当日在丰州小镇外听了王婆子告密的队长,这会儿千里迢迢赶到,眼见蝼蚁一样的山民,居然敢用刀箭对这他们,心头就是火起。 要知道他们在岛上,但凡经过,信徒们无不跪地膜拜,这些山民如此,当按异教徒论,直接烧死… 念着某些因由,他勉强压了火气,冷声问道,「可有陆家人?火神令谕,征召侍女,陆氏女八字吻合,还不速速送出侍女!」 老熊岭众人听得怔愣,面面相觑半晌,才算琢磨明白。 「他说什么意思?是要咱们小米去做什么侍女?」 「听着是这样!」 「那怎么成?」有脾气火爆的立刻就跳了起来,嚷道,「好好的日子不过,让小米去做什么侍女啊!咱们家里又不是穷的吃不上饭了!」 「就是啊,别说火神,就是天王老子也不伺候!」 老冯爷一摆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高声冲着门外喊道,「各位,我们老熊岭不信教,虽然穷困,但家里闺女养大不易,很是金贵,没有送出去做侍女的打算。各位请回吧!」 侍卫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的话说出去不但没有得到热烈回应,反倒被一巴掌忽回了脸上,平生第一次,他感受到了耻辱俩字所代表的含义。 「你们胆敢违抗火神令谕?」 「呸,我们又不信火神!凭什么要听令谕?再说了,火神就算厉害,难道还要强抢了我们家里的闺女去做侍女?这可是大元,不是你们的地盘!」 刘叔好脾气,这会儿也恼了,他们夫妻疼爱小米可是跟自家闺女一样,哪里舍得她被人家随随便便就要喊去做侍女啊! 其余人没开口,但是脸上的不屑却是被火把照的清清楚楚。 这如同火上浇油,成功的把侍卫长的理智烧的所剩无几。 「交出陆氏女,否则神罚立刻降临!」 「吓唬谁呢?当我们大伙儿是吓唬长大的啊!」 「就是,你们这样的,到人家门口,就要人家交出闺女,算什么神使,强盗也比你们好啊!起码是明抢,也没打着找侍女的旗号!」 老熊岭人哪里是好欺负的,都是恼怒起来,开口就骂了起来。 陆老爹这会儿好似被吵得回了神,他惨白着脸色,上前两,颤抖着嘴唇,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 「莫说我家闺女不在,就是在家,我死也不会让你动她一根头发!给我滚,否则,我拼死也要留你们几个黄泉路做伴儿!」 不在? 侍卫长皱了眉头,显见不相信,更是不把陆老爹的话放在心上,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书生,他一巴掌就能拍死俩。 「既然陆氏女不在,那陆家人同我们走一趟!过后,陆家女归来自去城里换回。三日,只有三日,超过一日就卸掉一条手臂!你们好自为之!」 老熊岭听得是目瞪口呆,很是不明白这些拜火教之人,是不是信教信得脑子进了水。 他们连不在家的小米都不愿意交出去,更何况是陆老爹父子… 老冯爷也是恼了,手臂一举,高声道,「刀箭准备,强盗来犯!敲钟四下!」 早有守在铜钟旁的后生,伸手就扯了绳子开始敲击。 铛!铛! 比之先前响了很多的钟声瞬间传遍了山上山下,留在家里等消息的老少妇孺,听到声音都是变了脸色,迅速夹起孩子就奔向了各家的躲避之处。 有的掀起了废弃土炕的炕席,有的下了枯水井,有的避到了地窖。 这还是当初被官兵围村之后,老人们聚在一起想出的法子。富贵险中求,老熊岭随着日子越过越好,遇到的凶险自然也是越来越多。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危险来临,关键时刻,与其再考验一次姻亲们的良心,不如自救来得更可靠。 没想到,却是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神使眼见山门里的村民,不管老少,都是武器上手,铜钟声声,兴许还有更多人赶来援手。 他们也彻底恼了,侍卫长微微眯起眼睛,高高举起了手,「异教猖獗,神罚即将降临!」 他身后的侍卫们齐齐举起了左臂上的盾牌,长长的马刀高高举起。 待得侍卫长手臂一落,已经红了眼睛,一心为火神清楚异教徒的狂热分子们,就冲了出去… 老熊岭众人哪里还会客气,自古以来,敌对两方谈不拢的时候,就只剩了一条路,拳头大的就是硬道理,鲜血才能叫醒理智。 雪亮的箭雨,迅速飞出了山门! 拜火教的侍卫们浑不在意的抬起手臂上的盾牌,好似根本没把这些箭枝放在眼里。 可是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不等他们挡下迎面的箭雨,第二波居然就从天而降了,立刻就有十几个人中了招儿,惨叫一声差点栽下马去。 好在多年的教义洗脑,为了火神的威严捐躯,就是回归火神的怀抱。 悍不畏死! 眨眼间,侍卫们已经冲到了山门前,借着马匹的冲力,十几个人第一批翻过了高高的山门。 老熊岭众人拉弓射箭还成,近身战却是差一些。 跃跃欲试的镖师们,怎么会放过这样立功的机会。他们领着老熊岭的工钱,保护老熊岭平安就是本分。更何况他们还盘算着把家眷接过来安顿,这样的机会更是不能放过了。 第57章 「叮当!」 侍卫的长剑撞上了镖师长刀,瞬间站在一处,老冯爷同陆老爹几个长辈已经被护到了一旁,后生们一半警戒,一半提了柴刀杀过去帮忙。 原本安宁的暗夜里,却是成了厮杀的战场,夜风里渐渐也有了血腥的味道。有妇人实在惦记,忍不住从躲避之处探出头来,听得山风送来的隐约争斗之声,迅速又躲了回去,抱了孩子一个劲儿的念佛。临时抱佛脚,别管有没有用,这样煎熬的时候,起码求个心安。 随着两边渐渐出现伤亡,都是杀红了眼睛。 一半侍卫进了山门,另一半却被拦在了外面,但即便这样,老熊岭还是落了下风。 毕竟镖师只有十个,人数有限,老熊岭众人的弓箭又派不上大用场。若是拖延下去,免不了就要败退… 陆老二算是好手,一人敌四,险象环生。 陆老爹看的心急,陆老大更是同两个侯生一起对战一个侍卫,依旧是伤了手臂,血色滴答。 陆老爹咬咬牙,伸手抓了一旁的老冯爷,低声道,「老冯叔,这般下去不成。我同他们走一趟,若是小米回来,你一定要记得告诉她,不要管我,千万不要管我。她娘下葬的那日,我就同死了没区别了,别为了我,再让她也…」 「不成,你跟了这些人去,肯定不会有好事。再说,小米回来,我们没法交代。都是一家人,这时候怎么能把你送出去!」 老冯爷也是红了眼睛,一把甩开陆老爹,就要抢过柴刀亲自下场。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哪里窜进场中十几个黑衣人,抬手就是杀招儿,很是惊了众人一跳。 待得发现黑衣人是冲着拜火教侍卫,老熊岭众人士气大增,纷纷抬起柴刀,拼着最后一口力气杀了过去。 拜火教侍卫却是惊怒,火神二十年不曾显威,大元的异教徒就已经被异教徒彻底占据了。 居然敢如此反抗火神征召? 但他们愤怒归愤怒,胜利的天平却是渐渐偏向了对手。 「撤退!」 侍卫长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咬牙下了命令,末了艰难翻出山门,带着众人钻进了夜色里。 即便他们那身白色袍子太过显眼,也终究变成了夜色里的一抹影子… 山风吹过老熊岭的山口,恍然间让众人回了神。有后生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喃喃道,「咱们打赢了?」 「啊,疼死老子了,快拿伤药来!」 「柱子,柱子!你怎么样,醒醒!」 来不及感受胜利的喜悦,众人就陷入了忙乱之中,心头的恐惧复杂却是前所未有的混乱。 其实下山之时,谁也没想到会真正起了冲突,而且是如此血腥。毕竟先前官兵围山也不过放了几箭,如今眼见平日相熟的兄弟亲人伤的伤,倒的倒,甚至以后就要阴阳两隔,让所有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好在,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毕三叔擦抹着手上的血迹,哑着声音宣告,「都放心吧,没人会丢命,倒是伤的厉害,要养一两月!」 「太好了,太好了!」 门房内外都是欢呼一片,但是扫到山门前那七八具侍卫尸体,众人又都皱了眉头。 老冯爷几个长辈低声商议了几句,就交代众人赶紧把这些尸体处置干净。 他们老熊岭同拜火教争斗,是不惧怕拜火教的淫威。但这却不代表别人也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算事到临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总要先把首尾拾掇干净。 好不容易,安排完毕,众人免不得就把目光都望向了那十几个黑衣人。 这些关键时刻出现的帮手,他们自然是感激,但总是身份不明… 老冯爷拱手行礼,道谢,「多谢各位壮士出手相救,只是不知道壮士们来自何处?可是同我们老熊岭有些渊源?」 当初小米走得急,也没料到家里会出这样的大事,毕竟有了当初魏得胜那事做警示,府衙里也会护着老熊岭,她根本想不到还会有人胆敢杀上老熊岭的山门,于是除了嘱咐江大娘和翠花翠玉两个留饭之外,就是同陆老大夫妻简单交代了几句。 江大娘和青花青玉虽然心里好奇怀疑,但这事实在做惯了,小米又一向神秘,也没有深究多问。 倒是陆老大虽然没找出什么借口让玄五正大光明出现在陆家院子,但却是见过玄五的模样的,这会见玄五站了出来,他赶紧也是挎着受伤的手臂上前,同乡亲们说道,「小米走前同我说,她留了一些人手,这些壮士恐怕就是。不过,小米说只留了一人…」 「小米留的人手?」众人都是听得疑惑,陆老大口舌笨拙,越发解释不清楚了,「小米说是冯大哥留下的,不是外人,但只要一个…」 「怎么又是冯公子留的人手?不是说小米留的吗?怎么回事?」 村人纷纷问出口,急的陆老大满脑门汗珠子。 倒是玄五同玄三对视一眼,玄三走了出来,当先同众人拱手,这才说道,「我们主上担忧有人对陆姑娘不利,派遣我们赶来保护陆姑娘,但消息传递不畅,不想如今陆姑娘已经在京都,我们却到了此处,等待主上命令。好在,正巧遇到拜火教肆虐,这才出手帮忙。」 「什么?你说…你说小米如今在哪里?」 不等别人开口,陆老爹却是急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小米在京都!」 玄三不明白他的话哪里不对,只能斟酌着说道,「正是,皇上下旨征召镇南侯回京述职,我们不知镇南侯夫人的义女就是陆姑娘…」 陆老爹直接仰头倒了下去,惊得众人赶紧扶了他,「陆先生,这是怎么了?快,快寻毕三叔来!」 毕三叔刚歇息一会儿,打算缓缓神,平日虽然也帮着村里人处置个外伤,血色没少见,但今日这般骤然而起的争斗,还是太出乎他的意料。方才救治时候,全心忙碌,生怕哪个平日相熟的村人伤了性命,好不容易都救了回来,双手还在哆嗦呢,陆老爹又倒了。 第58章 他也惊了一跳,待得检查一番,得知只是急怒攻心,就翻了个白眼,直接下指头掐在了陆老爹鼻下的人中。 陆老爹很快就醒转过来,却是口中哀哭不停,「小米啊,小米啊,爹对不住你啊…」 众人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小米本就是跟着铁夫人出去游玩,去西南和去京都,其实没什么大区别啊。 更何况,京都有酒楼,有小庄,有陈信,有大考的陆谦,可是别陌生的西南好的多啊。 陆老爹这到底是在担心什么,以至于气怒攻心,直接昏厥了… 老冯爷皱眉想了想,就吩咐众人守好门户,防备拜火教再次赶来偷袭,然后喊了几个人抬了陆老爹回了岭上。 陆家大厅里,老冯爷同陆老大陆老二,还有刘叔,毕三叔,郭大叔等人把陆老爹围在中间。 陆老爹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脸色变换,很是诡异。 老冯爷耐不住脾气,直接开口问道,「陆先生啊,咱们老熊岭十八家,多年下来,已经同一家没什么区别了。今晚这么一闹,大伙儿绝对不会因为祸事上门恼怒,但陆先生有事可不能瞒着乡亲们!」 陆老爹却依旧沉默,毕三叔倒是脑子里灵关一闪,问道,「先前,小米要进城一趟你都拦着,却突然要铁夫人把小米带去西南?是不是那时候你就知道拜火教要上门要人?这个拜火教是什么来路,怎么就盯上小米了?」 这话倒是给众人提了醒儿,纷纷问道,「对啊,他们今晚那架势,好像不把小米抓去不罢休,到底小米同他们有什么干系?」 「还有冯公子,到底什么身份,京都的什么贵人?怎么也特意派了人手来保护小米?」 有时候,秘密不怕隐藏的深,就怕刨根问底。 众人越说越多,居然迅速理出一条清晰的线。 「难道小米进京是去寻冯公子的?」 玄五几个没有得过明确的指令,还不知道今晚出手帮忙,会不会坏了主子的安排,这会儿哪里敢再出言。 众人无法,只能又望向陆老爹。 陆老爹终于抬了头,扫了众人一眼,神色略带愧疚,开口却是吩咐陆老大。 「把门户看好了,谁也别让进来。」 这是要说什么要紧的话了,玄五等人自动自发就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了老冯爷几个,还有安排好的陆老大和陆老二。 陆老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酒葫芦,狠狠灌了一口,这才说道,「当年小米她娘过世,你们都知道吧?因为高热不退,其实那不是病…是…」 众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白氏,都是听得认真,陆老大和路老二不同于小米年纪小,对娘亲的记忆可是非常深刻,眼圈儿几乎瞬间就红了。 毕三叔醉心医术,倒是顾不得那么多,听得眼睛放光,追问道,「对啊,当年我就说那病蹊跷,什么没有,就是烧个不停,我要出去寻人帮忙,你还不让。快说说,不是病是什么?」 「当年我考了秀才回来,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偶然在一条河边捡到一个姑娘,当时好似还有人在抓这个姑娘,我一时心软就把她藏了起来。后来姑娘醒了…总之,我就把她带了回来,成亲生子,这姑娘就是白氏。」陆老爹眼睛望着窗外,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神色里忽而欢喜忽而沉重,惹得众人都是暗暗叹气。 毕竟,当年他们都是年纪相当的兄弟,虽然陆老爹读书,他们都是打猎或者做工种田,但成亲生子的年份都差不多。白氏长得好,性子温柔,又会当家理事,同陆老爹两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不知道惹得他们暗地里羡慕过多少次。 这也是,白氏过世后,他们谁也没有劝陆老爹再续弦的原因。 好在,小米兄妹几个那时候也长大了。 「因为一直都有人在暗暗追查白氏的下路,我生怕把人引来,之后没再出去大考。但是生了小米之后,白氏又开始断断续续发病,一次比一次凶险,后来她就说要回一次娘家,我劝不下,要送她也不让,无奈只能让她出了门。足足半年后,她带了小米回来,就病的更重了。弥留之际,她才告诉我,她…她是…」 「是什么啊?」众人听得发急,陆老大和陆老二却是跪了下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陆老爹的眼里掉了下来,「白氏说她是拜火教的圣女。」 「啊!」众人倒抽一口冷气,这次没有人再催促,甚至连心跳都要忘记了。 陆老爹却好像说出了这句,就卸掉了心头大石头,越发顺利了。 「拜火教有教规,为了保证血统纯正,教主生子承继教主之位,圣女则作为圣女,而历任教主都要和圣女…成亲,也就是兄妹…白氏就是受不了这等惨事,才从逍遥岛上逃出来。教里寻找她多年,没有结果,她也因为离开逍遥岛,自小修炼的神力没有汲取火力,身体开始衰败,就想趁着还能动,回一趟逍遥岛,把小米娘胎里带来的些微火力消除,结果,拜火教深恨她外逃,同我成亲生子玷污了神灵的谕旨,于是要把她烧死献祭火神恕罪。偏偏小米…又被发现身体里有火力,可以承继圣女之位。白氏寻了机会,拼死带了小米逃回来。就再也…再也坚持不住了。」 「娘,呜呜,」陆老大想起娘亲死去的时候,拉着他的手万般不舍,忍不住呜咽出声,陆老二更是跳起来就要奔出去,显见是要去同拜火教拼命,给老娘报仇了。 众人来不及震惊,赶紧抱腰的抱腰,扯腿的扯腿,把陆老二按了下来。 「放开我,这些畜生,我要去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回来,咳咳!」 陆老爹重重把酒壶磕在桌子上,许是心急,他剧烈咳嗽了起来,「听我说完。」 「说到底,你娘已经去了,不能再活过来。但是小米还活着,不能让这些人把小米抓回去!」 第59章 到底是姜还是老的辣,老冯爷几乎是瞬间就抓到了其中的关键。 「陆先生是说,这些人要抓小米回去做圣女,甚至跟…做教主的舅舅…成亲生子!」 这话一说出口,屋子里的所有人立刻就爆炸了。 「拜火教太畜生了,这就是乱伦,小米那么聪明要强,若是做了这个该死的圣女,怕是宁死也不能听那些畜生摆弄!」 「可不是,绝对不能让他们找到小米!」 「小米在京都,赶紧给陈家老大送信,给小庄儿那边和老三写信啊!」 「我说这些拜火教的家伙非要按照生辰八字选侍女,一看就是没安好心,他们明摆着就是冲小米来的,赶紧让小米躲躲!」 众人七嘴八舌,半点儿没有怨恨陆老爹隐瞒了拜火教一事,给村里带来今晚这场大乱,尽皆全心全意为小米打算。 陆家父子三个都是感激,却没有行礼道谢,有些情义最好记在心里,听过眼前的难关,还有一辈子慢慢相处。这份情义,总有加倍回报的一日。 毕三叔眉头皱着,一直没松开,等着众人都说完,他才道,「若是小米同她娘一般,那先前已经发热过几次,以后岂不是同样有性命之忧?不成,我要进京去寻小米。万一有事,我在跟前,起码能救个急。」 众人这才想起这一茬儿,陆老爹连连点头,「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查找关于拜火教的蛛丝马迹,还有治疗热症的办法。先前终于有了一点儿头绪,老二的师傅当年曾经是白氏的侍卫头领,没他帮忙,白氏也不能平安躲过拜火教的搜查。他已经出发去了一处地方,若是顺利,兴许就有办法根治小米的热症。只不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得,还要毕大夫走一趟京都。自家人总比外人要可靠…」 众人今晚听说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对于陆老二的师傅同白氏有如此的牵绊,倒是不那么惊奇了。虽然内宅女子同外男有关联,实在好说不好听,但白氏同陆老爹夫妻情深,陆老二的师傅也很少下山,甚至从来没进过陆家院子,根本让人生不出半点儿嫌恶猜忌。更何况,如今陆老二的师傅更是为了救治小米在外奔波… 老冯爷敲了敲手里的烟袋锅,低声嘱咐道,「今晚说的事,大伙儿都保密,谁也不能说。听说拜火教在京都的人最多,小米如今可是身在虎穴一般,虽然有陈家老大帮忙,还有…不知道身份的冯公子,但人手终究太少。万一有事,总不能没有自家人在身边。大伙儿商量一下,看看派谁进京?」 「我去!」 「我去!」 老冯爷话音一落地,几乎众人都嚷了起来。但村里还有老弱妇孺,总要留人守护。于是,商量到最后,陆家父子三个,外加毕三叔,郭大叔,带着村里十几个后生,总共二十人,一起赶赴京都。 老熊岭有老冯爷坐镇,刘叔打下手,外加各家老少爷们和镖师们,倒也不惧怕拜火教上门报仇。最主要是他们的目标小米,如今不在老熊岭,但凡他们知道些轻重缓急,再深恨老熊岭,也要在找到小米之后才能动手。 若是小米平安,自然老熊岭也能平安无恙。若是小米有事,老熊岭怕是以后也日子不好过。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熊岭十八家共心协力,拧在一起的绳子也就更结实了。 众人商量妥当,就连夜开始拾掇东西,毕竟形势一日一变,京都如今是什么样子,无人清楚,早些赶到也早些安心。 各家的婆娘们还好说,男人有事出门,交代几句就罢了,村里一切还有老冯爷等长辈拿主意。 但陈月仙作为陆家的长媳,肚子里又怀着陆家第三代的长孙,怎么也不能瞒着她。 陆老爹索性做主喊了陈掌柜老两口,说了个清楚明白。拜火教如今势大,朝廷都轻易不愿意招惹。 只从他们在各州府按照生辰八字翻找侍女,也不是没闹出什么乱子,但官府却不曾出面拦阻,或者护着百姓半分儿,就能看出一些蹊跷。 若是陈家不愿担风险,这个时候全身而退,陆家也不会又半点儿怨恨。 但陈掌柜老两口,开口就道,「我们一直拿小米当闺女看待,如今她有危险,我们年迈帮不上忙就算了,怎么也不能这个时候躲个干净。亲家该走就走,老大是小米的哥哥,为了妹妹做什么都是应该。我家月仙是陆家长媳,原本也该守在老熊岭,但防备万一,为了护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送她去远亲家避避,待得事情了了再回来。」 陆家父子听得都是点头,陆老大更是给岳父岳母跪下磕头,但陈月仙却是坚持要留下。 既然嫁入陆家门,她就是陆家人,全家人遭逢大难的时候,她怎么能独自偷生。 好在陈夫人是个明理的,扯了闺女进屋拾掇行礼,不知怎么劝说,到底让她改了主意。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老熊岭里的公鸡就跳上墙头开始,可是不等扯着脖子喊上几声,各家就开了门户。 老老少少们,尽皆神色严肃的聚到了山下岭口。不论是赵家庄幸存的乡亲,还是搬迁过来的几家姻亲都聚在了一起。 陆家父子心头沉重之极,眼望乡亲,深深行了一礼。 这不是去京都游玩,不是出门做生意,几乎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赶赴京都,对抗那个大元朝廷都迁就退让的拜火教。 但没有一个人畏惧,没有一个人推诿,就是家里的老少妇孺都没有拦阻。 这份情义,已经不是语言可以表达。 老冯爷怎么会不明白他们父子,上前亲手扶了他们,高声道,「陆先生不必想太多,不说小米是大伙儿看着长大的,同自家女儿一般。就说小米这两年,花了多少心思带着大伙赚银子过上好日子。做人不能没良心,有银子时候一起赚,有难就各自躲藏,那成什么了。老熊岭可没有那样怕事的软蛋!」 第60章 「对,先生不必惦记,大伙一定守好老熊岭,等着你们同小米平安归来。」 「就是,一定要把小米接回来,箱包作坊还等着她折腾呢。」 「就是,春季的这批毛绒玩偶也才开始,不知道多少贵女抻长了脖子盼着呢。没了小米,什么事都不成!」 「最主要是,没有小米在家,大家都没有好吃的了,我家娃子做梦都淌口水呢!」 众人七嘴八舌劝说,极力想要陆家父子少些担心和愧疚。 陆老爹重重点头,又是行了一礼,就被老冯爷撵着上路。 「赶紧走吧,京都不知道什么样子呢。早一日到达,总比晚了好。家里不必惦记,有我呢!」 陆老爹这才带了二十村民,上马车的上马车,骑马的骑马,踩着晨光直奔京都了。 直到车队走得没了影子,老冯爷才回神看向众人。 昨晚之事,老熊岭十八家,外加住在山口的陈家和几家姻亲,都是知道的。但住在山口外荒滩上的赵家村幸存乡亲却是不那么清楚。 他也不想说太多,与其封了山门,被人家悄无声息一锅端了,倒不如该建院子建院子,该做生意做生意。一来消息畅通,二来也算是个空城计,万一昨夜那些拜火教卫队想要报复,总能吓唬住几分。 这么想着,他就道,「大伙该做什么做什么,院子继续建,田也继续种,一切照旧。只不过多注意一下周围,有鬼祟之人一律拿下,别怕得罪人。另外,传出消息,明日就开始往外放苞谷苗!」 「是,老冯爷!」 众人高声应和,末了继续照着往日一般忙碌,心里即便对出门的亲人有些担心,但也尽皆都化作了力气。既然有些灾难拦不住,就只能鼓起勇气,尽全力去对抗了! 安逸使人软弱,灾难使人坚强! 不说老熊岭众人日夜兼程赶往京都,只说京都皇城里,因为太子抱回了镇南侯府义女,义女身份低微,病重,但太子依旧坚持要娶此女为太子妃,甚至气得皇帝吐血。 这消息简直就像春夜的细雨,无声无息间就渗透到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慢慢遍及整个京都。 所有太监宫女,即便不敢开口议论,但见面之时,眼神里也满满都是无声的交流,有好奇,也又兴奋,无一不想看看这个神奇逆袭的侯府义女到底长得如何倾国倾城,否则怎么就让太子殿下如此痴心! 可惜,养性阁同光明殿被围得铁筒一般,别说人了,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 丽秀宫偏殿里,白色的账幔随着窗口飞进的春风晃动,偶尔有青烟在香炉里袅袅冒出,就被撕碎的四分五裂。 账幔之后,隐约可见一个女子端坐在床榻之上,神色里的圣洁出尘,让人望之敬畏。 两个白衣侍女,守在房间门口,不时互相对视一眼,神色里很有些急躁和恼怒,但又不敢贸然打断女子修行。 好在,没有一个时辰,床榻上的女子终于醒了过来。 「来人啊!」 两个侍女闻声大喜,赶紧走了进去。 「神使,您醒了?」 玉清霜伸手接了茶杯,喝了一口水,悠悠吐出一口白色雾气,这才道,「让你们等急了吧,岛上开了祭坛,本使神魂游离,多沐浴一刻神恩。」 「恭喜神使得火神恩典。」 两个侍女跪地,口中虽然说着恭贺之言,神色里却并没有几分喜色。 玉清霜皱了眉头,问道,「你们可是有事禀报?」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咬咬牙,低声道,「大人,您神游这一日,出了一件事。太子殿下突然从宫外抱回一个重病的女子,如今就在光明殿。据说太子殿下同皇帝陛下请求娶这女子为…太子妃!」 「什么?」玉清霜极少失态的直接站了起来,粉脸上已经是布满恼怒,隐约还有三分悲愤,两个侍女赶紧低了头,再不敢说话。 「说,那女子什么来路?」 「据说是…镇南侯府义女,来自北地,出身农家…」 「哼!」玉清霜气急冷笑,手下的帕子已经是撕扯成一条又一条。她堂堂拜火教神使,奉教主谕旨下架,自幼沐浴神恩,容貌绝美,承德帝父子尚且百般推脱,生生把她的太子妃位置换了侧妃,如今居然又找了个农家女子,压在她头上。这是什么,对拜火教的抵抗和报复吗? 「贵妃那里怎么说?」 玉清霜眼底闪过一抹嘲讽,「定然是息事宁人,劝我们静观其变。」 两个侍女点头,也是气愤,「正是,大人。别人也就罢了,但贵妃娘娘可是我们教里出来的,怎么也这般…」 「贵妃出教多年,怕是忘记火神的威严了。她也是个蠢笨的,若是精明半点儿,这么多年,也不至于还没有把承德帝父子控制在手心。」 玉清霜长舒一口气,神色愈发冷峻,「伺候我换衣衫,摆驾光明殿。」 「是,大人。」 两个侍女眼底兴奋之色闪烁,手下麻利忙碌起来,很快就伺候玉清霜换了一套象牙白色衣裙,宽衣大袖,衣袂翻飞间,越发显得空灵,清新出尘。飞仙髻簪了步摇,行走间,晃动的又摸世间的风情。 玉清霜扫了一眼铜镜,下巴越发抬了起来。 不过是个农家女,难道还能比得过她万一? 象牙色的拖尾漫过游廊,甬路,一层层台阶,很快就到了光明殿前,却有侍卫守在门前。 玉清霜上前,微笑点头,「请禀报殿下,玉清霜…求见。」 美人如玉,谪仙在世一般,一众侍卫都是看的屏住了呼吸,但想起上边的吩咐,还是应道,「对不住了,神使大人,殿下有交代,任何人不得出入光明殿。」 第61章 玉清霜眼神一冷,身后侍女已经开口呵斥道,「放肆!我们大人是殿下的侧妃,马上就要成亲。别人不能出入,我们大人还不能吗?让开!」 那侍卫犹豫了一瞬,还要说什么的时候,玉清霜已经是冷着脸走了进去,几个侍女冷哼一声,随后鱼贯而入。 侍卫们急了,想追上去拦阻,但又不能碰触一丁点儿,只能焦急的看着她们一路上了台阶,到了光明殿前。 福公公远远看到玉清霜过来,很是惊了一跳,末了狠狠瞪了那些侍卫一眼,却笑着迎了过去。 「神使大人,今日怎么得了清闲?」 「殿下在吗,我入定了一日,心有所感,想同殿下品茶闲谈片刻。」 玉清霜笑意不达眼底,扫向殿门时候,神色里又多了几分急迫。 福公公看的清楚,但想起大殿里的情形,就笑着拦人,「真是不巧,神使大人,太子殿下这会儿正在歇息,曾吩咐奴才不要打扰。不如,神使大人明日再来?奴才一定禀告殿下…」 玉清霜心里的恼怒早已经堆积到了一定程度,眼见一个两个蝼蚁一般卑贱的侍卫太监都能拦在她之前,哪里还能人耐得住,抬手推开福公公,直接开门就闯进了大殿。 大殿的门轴平日也是轻滑,今日却仿佛耐不住满屋子的沉重,也抗议的呻吟出声。 「吱呀!」 橘红色的光纤立刻顺着门缝就钻了进去,硬亮了略显昏暗的房间。 几个安静守在角落的小太监和宫女,正低着头数着地上的金砖缝隙,恨不得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突然听得门响,都是下意识望了过去。 一见玉清霜粉脸含怒走了进来,众人尽皆惊得瞪了眼睛,转而却是把脑袋越发低了下去,生怕被卷入即将发生的风暴之中。 屏风后,封泽单手抱了半浸泡在冰水里的小米,一刻都不曾放下。 夕阳光纤从屏风缝隙照射进来,晃在小米脸上,越发显得那种烧灼的红色入血一般诡异。这时刻提醒着他,无力解除心爱姑娘痛苦的事实。 怒气几乎一瞬间就攀上了他的心头,「滚出去!」 玉清霜疾走几步,刚刚越过屏风,来不及恼怒就被眼前的情形惊住了。 屏风后,过膝高的黄花梨浴盆里,放了大半冰水,一个年轻女子几乎整个人都浸泡在其中。而封泽正坐在一个小木凳上,紧紧抱着女子的肩膀不放。 女子闭着眼,脸色红的怕人,但却几乎是立刻被玉清霜辨认出她的身份。 当日赏花宴,虽然不过半刻钟,这女子就被镇南侯带走,但那般灿烂的日阳下,她满面决绝的念诵着,「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任何看过的人,怕是都不会轻易忘记。 这会儿若是她再不明白,那首决绝诗是念给太子听,她就是傻子了。 可是,这两个人把她置于何地,她是他即将成亲的侧妃,这样的时候,去要亲眼看着他抱着别的女子… 「殿下…」 玉清霜深吸一口气,可惜才说了两个字,就被封泽再次打断。 「滚出去!」 「你!」 玉清霜实在忍耐不住恼恨,瞪起杏眼想要反驳的时候,全身却是一僵。 不知何时,封泽已经抬起了头。不过是一日不见,原本丰润光泽的面庞,这会儿人已经明显瘦削下去,神色冷得怕人,特别是一双眼眸,血红一片,好似地狱里最浓烈的血海,望之生畏。 玉清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几颗贝齿死死咬了嘴唇,心里刀割一般的疼。神山上日日夜夜,下山之后入眼的人世繁华,乍见封泽的喜悦钟情,这时候都被打击的碎了一地。 她垂下眼眸,最后扫过那冰水盆里的女子,却是没有来由的心头一跳。 这女子的脸色,冰水降温,怎么这般熟悉… 「她可是发热?什么时候开始?」 可惜封泽却是半句都不应声了,福公公急得跳脚,顾不得冒犯,直接上前挡了玉清霜,低声恼道,「神使大人,请您快出去吧,殿下若是恼了,您也…」 与清霜却是紧紧盯着冰水盆里的小米,半点儿不理会福公公,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瓷瓶,高声道,「太子殿下,这瓶里装的是千年冰山雪莲制成的药丸,能抵挡一切热症三日!」 封泽豁然抬起头,双眼微微眯在一处。 「当真?」 「当真,我不敢欺骗太子殿下,若是不好用,岂不是立刻被揭穿?」 玉清霜一抬手,直接把药瓶子扔了过去。 封泽接了下来,打开瓶盖,一股清凉之气几乎是一进鼻端,脑海就为之一清。 他眼底亮色越来越重,却是不动声色盖了盖子,问道,「说吧,你要什么?」 「不要什么,我只是想看看这位姑娘背心。」 玉清霜没有隐瞒,几乎是冲口而出,显见是急迫之极。 封泽脑子里迅速转了无数圈,却是猜不出玉清霜是何用意,但想着自己在身边,也不会让她伤了小米,于是就点了头。 玉清霜几步就走到冷水盆边,想要抬手去抓小米的胳膊,却被封泽一把挥开了。 玉清霜气急,封泽却是亲手慢慢把小米的肩膀反转过去,掀起了湿透的薄棉衣衫。 这些时日,虽然天气转暖,但是小米却没有早早换上纱裙,反倒因为出城去小庄,特意穿了一件棉布对襟衫子。嫩嫩的柳绿色,原本是希望的颜色,这会儿却是衬得她越发虚弱。 随着衣衫一点点掀起,玉清霜的双手死死抓了裙摆,直到小米背心处露出那块红枣大小的火炬图案。那般的红,那般的妖艳,好似小小的火苗随时要从皮肤里跳出来一般… 第62章 「啊,圣女!」 玉清霜惊得软了腿,直接摔倒了地上,一脸的难以置信,「不,不可能!」 原本等在屏风外的福公公和几个侍女听得动静,福公公直觉大事不妙,几个侍女却是直接涌了进去,尽皆惊讶望向小米。 「圣女?」 外人还罢了,她们自小长在神山,可是对这两个字记得太过深刻了。 几乎是神山上每一个人,都知道,多年前,圣女被恶人掠走,失去踪迹,但三年前,圣女居然带了孩子回教里祭拜火神,最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圣女母女又没了影子。 教主大怒,曾一次送了一百多侍卫去同火神恕罪。 就是这次,如此兴师动众,不惜冒着同大元彻底撕破脸的风险大举下山出岛,就是为了寻回圣女。 不想,如今圣女找到了,却是这么一个尴尬又诡异的局面… 封泽原本黑透的脸色,这会儿却是变了雪白。不说大元历代帝王同拜火教的明争暗斗,死伤多少性命,折损了多少帝王的尊严。只说他的生母,就是死在拜火教的阴谋之下。 不报母仇,枉为男儿! 但如今他的心头挚爱,他相思入骨的姑娘,却是拜火教圣女。 很可能当年,小米母亲的出逃,引发了拜火教恐慌,最后为了加强对大元帝国的掌控,才突然出手害死了皇后,把贵妃安插进来,以至于大元帝王丧了心爱发妻,他失去了娘亲的疼爱庇护… 相爱之人,原来是…仇人! 他的手臂一点点松了开去,小米慢慢滑向了冰水盆… 玉清霜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却是在震惊中回了神,抬头见得封泽如此神色,心头突然有种畅快之意。 这些时日,她无数次主动亲近,都不能得到这个男人的一次回应。好似拜火教是什么肮脏之地,她这个神使是洪水猛兽,又或者是地上之泥。 好啊,如今他放在心尖端的女子居然是拜火教圣女,注定要嫁给年过四十的教主… 哈哈! 只要想想,报复的快感就好似泉水一样冒出来。 她慢慢站了起来,眼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逸散出来。 「太子殿下,这位姑娘是我教最尊贵的圣女。圣山已经寻访多少年,不想如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使立刻同教里通信,尽快迎圣女回山!」 封泽好似没有听到这话一般,双眸依旧定在小米身上。 往日里鲜活的如同精灵一般的姑娘,如今知觉全无的躺在冰水里。好似记忆里那个在湖水里畅游,欢快如同游鱼一般的姑娘,忙碌的蜜蜂一样,端出一盘盘美味菜肴的姑娘,并肩站在岭上,把小小山村当江山一样指点,盘算着如何带领乡亲发家致富的姑娘,那个小小年纪就操心家计,不曾慢待任何一个人的姑娘,那个受了委屈,趴在他怀里偷偷掉眼泪,过后伸手一抹就立刻斗志满满的姑娘… 他心爱的姑娘… 他的手臂蓦然收紧,失去这样的姑娘,他同木偶又有什么区别! 「来人,拿水来!」 福公公早就吓傻了,脑子里打雷一样哄哄作响,实在有些反应不过来。 突然听得主子吩咐,赶紧跌跌撞撞跑去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送到了屏风后。 封泽抬手把药丸放到小米嘴里,末了喂她喝水,小米却是嘴角一咧都吐了出来。 封泽一口灌下整杯茶水,直接低头一吻封上了她的唇。 温热的水在两人唇舌间流动,缓缓滋润了小米干涸的五脏六腑。 她下意识动了动舌头,想要索取更多。 封泽惊喜的死死抱了她的头,哽咽道,「小米,小米…」 福公公忍不住眼睛酸涩,玉清霜却是死死咬了嘴唇,长指甲直接抠破了掌心。 「太子殿下,请放开我教圣女,圣女是我教圣洁所在,延续纯正血统…」 「滚出去!」 封泽又喂了小米一杯水,却是一个眼神都吝啬分给她。 玉清霜恼怒的脸色涨红,还要在说话的时候,大殿外却是又有人闯了进来。 老杨一身布衣,身后却是跟了皇帝身边的路公公。两人神色都是古怪之极,三分急迫七分质疑。 老杨扫了一眼场中情形,就大步走到近前,低声道,「殿下,我听说小米姑娘…」 他话没说完,却显见是得到消息了。这倒是不难猜,承德帝虽然信重太子,父子两个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生出过罅隙,但是儿子身边的动静,他肯定是要知道的一清二楚。 方才,那「圣女」俩字几乎是一喊出去,就有人立刻去养性阁报了消息。 老杨先前得知太子带了烧到昏迷的小米回来,就心有所悟,正是打算求证的时候,听得这个小米,就再无半点儿怀疑了。 自从女儿惨死,他后半生就在钻研拜火教的一切,事无巨细,几乎比之所有人对拜火教都了解的要深许多。 小米若当真是拜火教圣女,那深爱小米的外孙… 「殿下,可否让老夫看一下小米姑娘的背心?」 封泽皱了眉头,伸手替小米整理了衣裙,却是拒绝道,「不必了,无论她的血脉如何,都是孤的太子妃。」 玉清霜听得只觉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儿,顺口就道,「太子心意如此,本使佩服。不过,太子妃总不能是个死人吧。本教祭祀,神火煅魂,若没有神山做法还愿,三日必死!」 封泽猛然抬头,眼里的冷意刀箭一般直接穿透了玉清霜的双眸,她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却是极力忍着了惧意应道,「殿下,本使没有一句虚言。我教圣女尊贵,神谕注定常守神山。否则神灵降罪,必死无疑。」 第63章 说罢,她也不再多停留,诡异笑着扔下一句话就带人走掉了。 「活的圣女,死掉的太子妃,殿下可要想好了!」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跪倒在地的宫女和太监已经把头死死埋在了地砖里,双腿间隐约有些湿意。 太子心仪的姑娘是拜火教圣女,归还是分离,留下是死… 这等选择,简直是在把太子架在油锅里煎熬。帝王之怒,必定要用鲜血来抚平… 他们的小命,休矣! 路公公和福公公对视一眼,心头齐齐叹气。他们作为皇帝和太子的近身心腹,总不会丢了性命。但这些太监宫女怕是要被禁言… 皇宫里禁言,就是仁慈一些,不伤性命,也是要灌了哑药送去做贱役。 「外祖,拜火教圣女同血脉纯正有何缘由?」 老杨听得封泽突然问出口,明显一愣,转而却是有些不忍,但还是说道。 「拜火教历来传统,为保血脉纯正,圣女嫁教主为妻。也就是…兄妹血亲做夫妻,枉顾人伦。如今的教主,按照辈分是圣女的舅父…」 「啪!」 封泽不等听完,已经一巴掌拍碎了身侧的椅子。 嫁给舅舅为妻! 若是小米听到怕是宁死也不会同意,别说他不会放手,就是天塌地陷,他也不能让小米被抢回拜火教,否则就是眼睁睁看她去死! 「畜生!」 福公公和路公公也是听得越发低了头,心头叹气不已。 都说帝王尊贵,后宫佳丽三千。但偏偏事事没有尽皆顺心如意,皇帝失去了发妻,相思入骨,恨浸心头。如今太子难道也要重复父亲的老路? 「殿下,不如去见陛下一面吧!」 老杨低声劝慰,出了这样的事,必定要同拜火教有个应对。放人有放人的条件,不放人也要有不放人的底气。 「好。」 封泽深深吸了一口,轻轻在小米额头应下一吻,好似她只是睡着了,并不是烧的没了神智。 「小米,你躺一下,我很快就回来。别怕,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身边。」 说罢,他起身走出屏风,冰冷的眼眸扫过地上的十几个太监宫女,却是开恩吩咐道,「都下去吧。」 这是…放他们活命? 众人都是不能相信,齐齐惊喜的抬了头。 福公公眼见主子眉头又皱了起来,赶紧摆手撵人,「愣什么,赶紧出去,记得管好自己的嘴巴!殿下开恩为小米姑娘祈福,你们以后若是照顾小米姑娘不周全,殿下仁慈,老奴也第一个要了你们的命!」 众人意外捡了性命,疯狂磕头,哪里还敢说一个字,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老杨即便心头如此沉重,也是忍不住点头。 帝王心术,大者掌控天下,小者同样润物细无声。今日这些太监宫女因为拜火教神使差点儿丢了小命,之后就算心里不生怨恨,也会畏惧的远离。 世人皆爱惜性命,旁人得知,定然也会如此。 就算拜火教暂时还受到礼遇,但在这皇宫已经开始寸步难行了。 「玄一!」 封泽却是没有多说,低声又是一声呼唤。屋子角落里就诡异的显出一个黑色身影,无声无息跪倒在地。 「主上!」 「带人守护小米,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封泽眼底血色满溢,声音如同腊月冰雪,「杀无赦!」 「是,主上。」 玄一一个头磕在地上,不等起身,先前跑出去的高仁已经满头大汗的扯了两个老头儿赶了回来。 两人本来神色里还有三分恼怒,但一见封泽却是都跪了下去。许是忌惮屋里有外人,两人只磕头没有说话。 高仁跳脚,嚷道,「跪什么跪,赶紧给小米输内力。若是能姐了小米的怪病,老子以后给你们随便揍着玩。」 两个老头儿低着头,嘴角却是抖了抖,显见对高仁这个许诺很是不屑。平日点火就着的爆炭,怎么可能吃半点儿亏,说不得还是他们要当沙包。 封泽亲手扶了两个老头儿起来,回身同福公公点点头,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老杨暗暗叹气,同路公公一起,随后赶了过去。 安排自己的人手,保护照料小米,太子这样的时刻,是谁也不相信了。而这个谁里,显见还包括…皇帝。 「哎,哎,你做什么去,小米还烧着呢!」 高仁急了,想要上前拦阻,却被福公公冒险扯了回来。 他竖起眉毛就要发火,福公公赶紧小声把方才之事交代了一遍。 听得主子心爱的姑娘,居然是拜火教圣女,两个老教头儿,惊得是半晌没说话。 高仁也沉默了,但转而又跳了起来。 「小米就是小米,老子管她是什么圣女不圣女的!谁能救活小米,她就是老子的大恩人,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老子就是死也要把天捅个窟窿!」 说罢,他就扯了两个老教头给小米输送内力。 两个教头哪里敢惹这个杀神啊,方才在营里不过是问了几句,就被他当着众多候补队的面「羞辱」一顿了。 若是再惹他,怕是他们就是那个被捅破的天了。 再者说,太子吩咐玄冥守护这姑娘,当真是心头爱。他们就是扛得住高仁的怒火,也不敢违背主上的吩咐。 两人商量了几句,就轮流对着小米的背心输送内力。可惜,两人累的满头大汗,小米的热度也没有降下去半点儿。 高仁骂的两人狗血淋头,最后也蹲在桌子上蔫了下来。 「完了,小米若是有事,以后老子怎么有脸回老熊岭。还想落脚养老呢,这下好,连小米都没护住!」 第64章 两个教头和福公公哪里敢惹他,小心翼翼离得他老远,再看看泡在冰水盆里的少女,也都叹了气… 「你说什么?」 丽秀宫里,听得苏嬷嬷禀报,苏贵妃直接摔了手里的甜白盅,燕窝汤撒了裙摆。但她半点儿没有注意,一把抓了老嬷嬷的袖子,高声问道,「那野丫头是圣女?」 苏嬷嬷赶紧点头,低声道,「前阵万错,娘娘。还是神使大人亲自检验的,那野丫头后背有哥标记。据说神使大人要把人带走,被太子殿下撵了出去。太子殿下这会儿又去养性阁了,怕是要求陛下出面留下这个野丫头。」 苏贵妃怔愣着,不知想起了什么,惹得老嬷嬷焦急催促,「娘娘,您可有什么吩咐,这事是不是要传给相爷…」 「当然,」贵妃回了神,眼底神色很是复杂。老嬷嬷没再神山生活过,她却是自幼在那里长大。圣女两个字,别人也许不清楚,她却是太明白了。 曾经,她跪在尘埃里,眼见那些抬了轿子的神使从眼前走过,轿子里坐了圣女,根本不曾露出一面,就让所有人恨不得跪到地老天荒。 曾经,圣女被窗上的灰尘脏了白沙袖子,整个圣女宫的女使就都去见火神恕罪了。 而如今她身为贵妃,整个大元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也不能随意打杀一个宫女太监。 圣女,就是拜火教最狂热的崇拜,火神最宠爱的女儿! 可惜,这样被宠爱的高高存在,居然再有一日突然消失了。整个火教混乱的不成样子,无数岛民拿了锄头砍刀,疯狂的满世界寻找。 然后圣女就像死掉一样,再也没出现。 老教主直接气得半死,新教主继位,没有圣女在侧,没有纯正的火神血脉,将来新教主死后就没人能聆听火神谕旨。 恐慌蔓延了整个岛屿和神山,没几日她就被挑选出来送到了京都,嫁给了刚刚丧了皇后的承德帝,二十年未出皇宫一步,享尽荣华富贵,也尝尽孤单寂寞,绝望不甘。 可谓是,成也圣女,恨也圣女。 老嬷嬷心急,搓着手,急迫的等着贵妃娘娘示下,「娘娘…」 贵妃叹气,打点起精神,问道,「神使那里怎么说?」 「神使大人说岛上祭祀,点燃了圣女的神魂之火,若是不回神山,煅烧三日,必死无疑。」 贵妃微微眯起了眼睛,正要说话的时候,门外又匆匆近来一个不起眼的宫女,老嬷嬷立刻迎了过去。两人说了几句话,老嬷嬷就一脸震惊的赶了回来。 「娘娘,太子不知同陛下说了什么,门外隐约能听见争吵。陛下吐血昏迷,病危!」 「什么?」贵妃直接站了起来,紧紧抿着嘴唇,随后吩咐道,「你亲自出宫去见相爷,就说,那件事怕是机会到了。」 「是,娘娘,老奴这就出宫。」老嬷嬷很是激动,草草行了一个礼,就走了出去。 「来人,去请神使。」 苏贵妃开口又吩咐,一身红色纱裙的公主却是急匆匆跑了进来。她的手上还沾染了星星点点点的泥土,显见是从暖房刚出来。 「母妃,我听说父皇…」 「你们都下去吧!」 贵妃沉着脸,撵了惶恐跟在公主后的宫女,末了扯了公主坐下,一边用帕子给她擦汗,擦手上的泥土,一边埋怨道,「不是告诉你少去暖房吗,怎么不听话?」 公主扫了一眼,见屋子里没人,这才低声应道,「母妃,这是小事,我不过在花房里看了两页兵书,随便伺弄几下花草。倒是父皇那里,病情不是已经稳定了吗,怎么又吐血了。我想去看看父皇!」 说罢,她就小心翼翼打量贵妃的神色,往日,她想亲近父皇和大哥,母妃一直拦阻,好似父皇随时都会发话砍了她的头,大哥也把她仇人一样。 实际,父皇待她一向很温和,大哥更是疼爱她。她不明白母妃到底为什么如此,难道就因为她不曾示人的大秘密… 不过,这次出奇的是苏贵妃居然没有再拦阻。 「你父皇病重,你确实该去看看。这样吧,本宫让厨下炖盅参汤,过会儿你亲自送去。若是太子在,就让太子亲手喂你父皇。你们兄妹的孝心难得,陛下定然会很快好起来。」 「好,母妃,我这就去库房挑好参。」 公主拎起裙子,一刻不停留就跑了出去。好似这参汤是什么灵丹妙呀,只要吃下就能立刻痊愈。 春日里,一身红衫的公主好似一团火,热烈又真诚。 可惜,她没有看到窗棱里淡淡笑着的母亲,笑意却是半点儿都没达到心底… 随着太阳落下城西,高大的城墙遮蔽了一切光明。黑暗随之降临,彻底吞噬了整个世界。 除了西市依旧是热闹依旧,其余之处都是慢慢熄灭了灯火,归于安宁。 日出而忙,日落而息。虽然京都里没几个农人,但依旧遵循了这个自然规律。 但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深沉漆黑的夜色里,无数黑影在穿行。 丞相府后门,一反平日的紧闭,悄悄开了一条缝隙,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苏丞相的书房里,灯火通明,无数人影印在窗棱上,远远瞧去分外诡异。 调皮的春风想要凑到跟前听上几句,都被一脸肃杀的护卫吓得赶紧跑远了。 不断有人进来,又有人匆匆走了出去。好似这一刻,这个书房里第二个养性阁,决定了大元江山是否稳固… 其余府邸似乎也有知觉,很多个窗口在灯火熄灭后,很快有点燃了起来。 威远侯府书房,不过半年间,就老迈的不成样子的威远侯坐在宽大的紫檀太师椅子里,一脸的狰狞苦痛。他手里那张薄薄的信纸,已经被他彻底揉烂了。 第65章 「这信上所说可是真的?」 一句话,几个字,却被他说的肃杀之气满溢,惊得对坐的青衣文士忍不住瑟缩,但依旧梗着脖子,重重点头,应道,「侯爷,此等大事,相爷怎么可能瞒骗。再说,宫里那位女子的身份,侯爷只要稍加打探,自然一清二楚。当初小侯爷路过老熊岭,这女子起意引诱,小侯爷年纪轻,不幸中了圈套,这才惹到那位…最后横死野外,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只有一捧骨灰送回,实在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侯爷这苦楚,相爷怎么会不清楚。如今机会成熟,只等侯爷一起起事。待得大功告成,侯爷大仇得报,这威远侯府的牌匾也该换一换了。」 威远侯半垂着头,双目盯着桌子上的一只羊脂白玉雕下山虎的镇纸。儿子小时候跑来书房玩耍,曾差点儿把这只他心爱的镇纸摔碎。他当时瞪了眼睛,儿子不但没害怕,反倒抱了他的腿。 那时他出征刚刚回来,儿子趴在他肩头信誓旦旦说,长大也要同他一般做个大将军呢。 如今呢,偌大的侯府如同地狱一般安静冷肃。儿子去了九泉,妻子半疯魔,出生入死多年累下的荣耀,只因为一个低贱的女子就都毁了。 他不甘心! 若是没有机会,他也许就这么算了。但如今报仇的大好时机,若是再放过,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存活于是! 「好,回去转告相爷。四城九门,本侯担下了。」 「侯爷放心,相爷必定不会忘记侯爷的大功!」 另一处府邸,门楣上挂着的灯笼随着春风摇动,光影陆离中,「成王府」三个字很有些阴森味道。 一个鬼祟的身影,悄然进了门。若是被人看到,定然会引起一番探究。可惜,别说这样的暗夜,就是白日里,这府邸门前也绝少有人路过。 自从成王之女,九莲郡主在贵妃娘娘的赏花宴上犯了错,成王去镇南侯府赔罪,也被拒之门外。 原本就岌岌可危,眼看要被挤出权贵圈子的成王,就越发被冷落了。别说宾客,就是鸟雀都不愿意落在这处府邸。 今晚九莲郡主又发了脾气,把一院子的奴才打的鬼哭狼嚎,刚刚消停下来。就有外客上门了,成王很是诧异惶恐的望着眼前人。苏丞相府上最受信重的清客之意,刘先生。 即便他这个落魄王爷,也是识得这人的。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那这刘先生就相当于是三品大元。 如今,他坐在自家书房,暗夜前来。他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然是有大事发生。 「那个,刘先生,可是相爷有什么吩咐?」 刘先生留了胡须,双眼不大,却是精光闪烁。 「王爷客套了,相爷一向说起王爷都道,王爷是皇族里最宽厚睿智之人。今日刘某冒昧登门,扰了王爷清静,还望王爷不要怪罪。」 「刘先生,您可是相爷倚重之人,才名谁人不知。倒是本王一向不理俗世,实在想不出到底有何事能劳烦先生走一趟。」 成王听得对方吹捧,不但不欢喜,反倒心头更是忐忑。 刘先生看的明白,也不客套,直入了主题。 成王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恨不得要捂了耳朵。 「这…这,刘先生,本王今日身体不适,头晕目眩,什么也没听到。明日,不,最近一月都要卧床在家休养…」 「王爷!」刘先生收了脸上的笑,手指敲着桌子,神色里换了三分阴森,「话入你耳,这时候才说身体不适,是不是有些晚了啊?」 成王心里暗骂,后悔的简直肠子都要青了,早知道今晚会听到这般惊悚之事,他就是喝药假死也不能见这人啊。 但如今怎么办,已经骑虎难下了。 「先生饶命啊,先生也知道,本王就是一个废材,玩不成武不就,混吃等死还行,这样的大事,本王实在是怕…怕坏了相爷的安排。先生放心,本王一定把今日之事忘记的干干净净,绝对不会同别人泄露一句。」 成王双手合十,求爷爷告奶奶一般,真是怂的可以。哪里还有皇家血脉的尊贵模样,简直连乡下土财主都不如。 刘先生心里鄙夷,脸上却又笑了。 「王爷不要妄自菲薄,相爷睿智,既然看中王爷,自然是相信王爷的本事。再说,就是王爷不相信相爷,总要为自家打算一二。王府已经大难临头,说不定要被抄家砍头。王爷此事还在故步自封,怕是将来后悔都来不及了。」 「不,不可能,本王一向…」 成王吓得脸上发青,想反驳几句,到底还是底气不足。 「王爷可知道太子殿下待那女子多好?听说,那女子自从犯了热症,就一直没离开过太子殿下的怀抱。太子殿下气得皇帝陛下吐血,都不曾让步。若是太子登基,这女子得了后位。九莲郡主那日在赏花宴上的逼迫,怕是成王府第一个就被清算。抄家砍头都是好下场,说不定还有更阴毒的手段。」 刘先生语声悠悠,不急不缓,却是说的成王满头大汗。 「先生救我,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刘先生淡淡一笑,「王爷,刘某早就给您指了明路。您只要按照相爷的吩咐,事成之后,王爷就是从龙之功。成王府必定会重现昔日辉煌,另外,相爷的长孙,同九莲郡主一般年纪,一表人才,文武双全…」 旁的还罢了,听得丞相长孙,成王的眼睛中终于亮了。 老子怂包,儿子怎么可能是好汉。 成王生了嫡子庶子四个,可惜各个都是吃喝玩乐一把好手,论起读书习武,每次都头疼屁股疼,没一个能立的起来。倒是九莲,虽然脾气大了些,却比几个兄弟更有成算。说不得将来成王府要靠这个闺女撑起来。 若是大事成了,苏家必定是荣华已极,那么作为长孙媳妇的九莲,作为姻亲和皇族双重身份的成王府… 第66章 成王咬咬牙,狠狠握了拳头,「成,这事…本王应下了。还要劳烦先生,同本王说说,具体如何行事。」 「这是自然,」刘先生笑意终于达到了眼底,心里却是鄙夷依旧。若不是长公主太过忠心,也不会找到这个怂包头上。 不过,棋子不论大小,用在关键时刻,也能有意想不到的功用! 京都虽大,但架不住人多,哪个高门大户没几条眼线。丞相府,威远侯府,成王府,外加一半一二品大员的府邸如此进进出出,自然要落入有心人的眼底。 镇南侯府里,铁夫人披着薄袄站在窗前,夜风寒凉,刀嬷嬷担心,就劝道,「夫人,还是歇息吧,小心风寒。这个时候,小姐还等着您撑腰呢,您若是病倒,怕是小姐就更凶险了。」 铁夫人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她总觉得心头不安。于是吩咐道,「罢了,还是请侯爷来一趟。」 刀嬷嬷不敢拦阻,赶紧去传信,很快铁无双就赶了过来。 大厅里点了儿臂粗细的蜡烛,自然把帖无双紧皱的眉头映的清清楚楚。 铁夫人直接就问道,「可是宫里有消息了?小米病情加重了吗?」 铁无双摇头,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母亲,宫里有消息传出来。好似说小米是…拜火教圣女,太子殿下欲救小米,但皇帝陛下驳回,父子俩生了罅隙,皇帝陛下。。吐血,昏迷!」 「什么?」 铁夫人大惊失色,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对皇上同拜火教之事知道的太清楚了。当年她同皇后年纪相仿,她习武,皇后喜文,偶然巧遇相识,成了手帕交。即便后来明了身份,她也时常进宫闲谈。 后来侯爷战死,她去了西南,听说皇后暴病身亡,她因为镇守一方,不能轻易回京,很是伤心了一些时日。 这么多年,蛛丝马迹累积下来,外加皇帝潜移默化驱赶拜火教,她怎么会猜不到皇后的死同拜火教有关。 如今,小米身份如此惊人,几乎就是太子和皇上的仇人一般。 而太子如此,依旧要救小米活命,可见用情至深。 铁无双显见也想到了这点儿,丹凤眼里神色有些复杂难言,「当日赏花宴,小米那般决绝,若是知道如今太子如此待她,怕是要欢喜了。可惜…」 「天意弄人!」 铁夫人也是叹气,背着手满地走了一圈儿,又问道,「除了这个消息,还有旁事吗?」 「母亲真是睿智!怎么猜到京都有些不安稳?丞相府今夜进进出出,后门都不曾关上过。宫里也有人出来送信,不知道这条老狐狸又在密谋什么。按理说,即便皇帝和太子生罅,也不会动摇太子储君的地位。苏家这般,到底有何目的? 铁无双自顾倒了一杯茶灌下去,两道墨色眉头皱在一起,很有些恼怒凌厉。 「母亲,明日一早,我就进宫,把小米接回来。无论如何,她在宫里,万一有事,我们鞭长莫及。」 「不必,我亲自去,就是太子不放人,我就住在宫里照料小米。这丫头…真是命苦,若是落到拜火教手里,恐怕就真活不成了。」 铁夫人咬牙,扫了一眼满脸疑惑的铁无双,低声道,「你有所不知,拜火教的圣女是要嫁给教主的,如今的教主是小米的…母舅!」 「什么?」 小米刚刚及笄,拜火教的教主已经四十开外,而且血缘… 「畜生不如!」 铁无双一巴掌拍得红松木的桌子差点儿散了架子,「我这就去安排,明日陪母亲一起进宫。无论如何也要接回小米!」 说着话,他就要出门。到底还是铁夫人心细,追着吩咐了一句,「让人去给小庄送个信儿,实话实说。」 「好,母亲。」 城外小庄里,自从小米倒下的那一瞬,就彻底塌了天。 虽然李五爷从城里回来,带了消息,陈信也是傍晚时候赶了过来。 但皇宫内院之事,他们就是通天本领,也打探不到。 只能急的火烧房子一样,团团转。 翠兰干脆捧了一尊观音,直接供了香火,不停的磕头。 一向只信烈酒和大块肉的李五爷也跟着磕了头,就盼着小米能平安度过劫难。 「五爷,您说是不是要给家里送个消息啊?万一小米有事…」江大力搓着手,差点儿把青石地板走出了坑洞,越想心里越慌,可是才一开口就被翠兰狠狠瞪了一眼,「呸,呸!瞎说什么,小米是个有福的,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江大力被媳妇折了颜面,半点儿没气恼,反倒叹了气,「我也是惦记小米啊,这时候咱们都帮不上忙。」 李五爷死命吸着旱烟,呛得咳嗽不停,末了道,「这时候,就是往家里送信也来不及了。万一信到了,小米也恢复了,岂不是虚惊一场。依我看,只能等了,等老三大考出来。有他出面进宫,也是名正言顺。 说罢,他望向陈信,又道,「陈掌柜觉得如何?」 陈信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道,「五爷说的对,如今只能这般了。明日我就去守着考场,老三一出来,我就同他说清楚。另外,镇南侯府怕是比咱们还清楚情形,我明日先去一趟,多问两句。」 「好,那就让你挨累了。」 「自家人,五爷别客气,小米也同我妹子一般。别的不说,一摊子生意,还要她拿主意呢。」 翠兰眼见众人定了主意,就带了一肚子的担忧去做晚饭。 众人都是没心思多吃,但总算知道要保重身体,万一有什么要帮忙的,总不能连力气都没有吧。 可是,刚刚吃了饭,天色越发黑暗的时候,却突然有人打开了原本反扣的门栓,结结实实惊了一跳。 第67章 江大力回手就要操起炕边的木棍,来人却是出声道,「不要误会,我来自镇南侯府。」 镇南侯府? 众人都是疑惑,半信半疑。 来人身穿黑衣,口鼻也被捂得严实,这会儿就抬手摘了布巾,露出一张很是年轻的脸庞。 他这般,众人终于又放了三分心。 李五爷第一个开口问道,「你可是有事?」 黑衣人点头行礼,这才应道,「我们侯爷派遣我来送信,有些事情必须要你们知道。」 「请说。」 陈信猜到必定是小米之事,也是站了起身。 黑衣人也不耽搁,压低声音道,「我们侯爷白日从宫里回来,被太子殿下带回去的陆姑娘,发热不曾好转,但也没有恶化。不过,拜火教神使大人意外发现陆姑娘身上的标记,指认陆姑娘是拜火教流落在外的圣女,坚持要把陆姑娘带回逍遥岛神山,否则陆姑娘三日后必死无疑。 太子殿下坚持留人,但皇帝陛下却因为陈年旧事对拜火教很是厌恶。两人争吵,皇帝陛下吐血病重。京都之中,各方蠢蠢欲动,很是凶险。我们侯爷和老夫人担心陆姑娘安危,明日预备进宫去接回陆姑娘。 侯爷请各位莫要轻举妄动,紧守门户,以防有心之人趁机利用。」 最后一个字落地,屋子里众人却是半晌没有说话。不是他们不想说,是惊得什么也说不出。 若说原本对拜火教还有些陌生,那这一段时间,拜火教折腾着寻侍女,神使大人入宫指给太子做侧妃,可是让大元老老少少无人不知他们的嚣张。 哪里想到,小米居然同拜火教扯上了关系,而且还是圣女! 这就好像有人突然说你门口的青石,是钻石,价值连城, 甚至看一眼都要付银子那种。 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倒是陈信在外多年,又是个精明的性子,这会儿脑子转了转,就点出了关键之处。 「这位兄弟,你可知道为何太子冒着小米烧死的风险,也不愿让小米回到拜火教?」 黑衣人眼底闪过一抹赞赏,开口也越发说的细致,「据说拜火教为了血统纯正,圣女是要同教主成亲的。而如今的教主年过四十,是圣女的亲母舅。」 「什么?」 李五爷一烟袋锅就敲在了桌子上,立刻把坚硬的红木桌子磕掉了一块皮,露出了里面的新木。 江大力更是直接举起了手里的棍子,想要挥下去,却是不知道要打向谁。 翠兰捂着嘴就哭了起来,「呜呜,小米实在是太可怜了。呜呜,这可怎么办?」 陈信也是咬牙,这事情实在是太棘手了。 若是小米不回拜火教,就只有三日的性命。若是回去拜火教,那就要嫁个亲舅舅。 以他平日对小米的了解,这丫头怕是宁死也不会选择回去拜火教。 但怎么也不能看着她,就这么活活烧死啊… 黑衣人见众人如此,也是心头不舒坦。他是铁无双的亲卫,待小米也是极熟悉的。先前在老熊岭住了一段,又一路从老熊岭回到京都,眼见侯爷母子把小米当自家人一样亲近照顾,他们也都当小米是侯府小姐了。如今除了这样的事情,眼见她默默等死,谁也欢喜不起来啊。 「各位也不要太惦记,我们侯爷和老夫人一直在想办法救陆姑娘。」 「谢兄弟,辛苦你走一趟了。也替我们捎句话给侯爷,侯府的恩情,我们老熊岭必定铭记一辈子,必有厚报。」 李五爷回了神,扔了铜烟袋锅,亲自送了黑衣人出门,眼见他闪进夜色里,没了影子,这才进了门。 「小米的娘亲,当初突然到了陆家,嫁了陆先生。其实大伙都有些怀疑的,但她深居简出,同陆先生又是好好过日子,倒是没人想到她来路…不对。」 李五爷叹气,「不过如今想来,她当初病的也是蹊跷,高热不退,毕老三用尽了手段,也没能把她的命留下。我还记得,安葬时候,陆先生不顾大伙儿反对,一定要火葬。恐怕也是小米娘亲的遗愿,谁知居然有这么多内情,还连累了小米…」 「那小米是没救了吗?」翠兰急了,「赶紧写信把毕三叔喊来,说不定…」 李五爷摇头,叹气,「毕老三没有,先前侯府请的那些大夫都比毕老三高明。就是那些大夫不行,冯…宫里那位总会传唤御医,但小米依旧烧着…」 「呜呜,小米才十五啊,刚刚及笄。她娘好赖还活了三十几岁呢,实在是太可怜了…」 翠兰不管不顾,哭得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几个男人都是不知怎么劝,最后只能依照原来打算,明日一早就进城。 陈信去等陆老三,其余几人都去侯府,只要铁夫人接回来小米,他们就守着小米。 虽然没有办法治疗小米的热症,总要在一旁守着,将来陆家来人了,他们心里的愧疚也能少一些。 万一有人对小米不利,他们豁出命,总能拦一拦。 不论是忙碌,还是安眠,黑夜在黎明来临的时候,乖乖退去了。 京都内各条街巷小贩声声叫卖早点儿的吆喝中,慢慢苏醒过来。 晨鼓几乎是刚刚敲过,京都的大门就打开了。 进城走亲戚的,卖菜的,送东西的,寻活计的,形形色色的人挤满了门口。 小庄众人夹在在中间,那么七八个人也算不得多扎眼。他们也没带什么行李,又有陈信带队,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进了城。 陈信拐回自家去换衣衫交代生意,然后就直奔贡院大门外蹲守了。 倒是李五爷带了江大力夫妻和几个乡亲,到了镇南侯府。 铁夫人母子还不曾进宫,听得消息,就让人把他们迎了进来,安排了地方歇息,末了也上了马车去了宫门外等候觐见。 第68章 京都众人如今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侯府,他们这一进一出,自然就落在了外人眼里。至于怎么被解读,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就是知道了,铁夫人母子也不会在意。小米是铁家的义女,当日可是救了铁夫人的性命,更是一手弥补了这母子俩多年的疏离,摘去了心结,才有今日的母慈子孝。 莫说小米对大元没有犯下任何错失,就是有,凭借镇南侯府多年卫国征战的功绩,保她性命无忧还能做到。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消息灵通。 李林府上,李老太一早起来就催着儿媳,「赶紧让人去贡院外边等着,一旦见到老爷就赶紧问问这事怎么办。人家陆家姑娘待咱家可是不错,如今出了事,咱们总要尽一份力。」 「娘,我早就安排下去了。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家老爷是个耿直的,这事您不催促,他也能帮陆家一把。」 马氏好声好气哄着婆婆吃了早饭,如今家里有了铺子的贴补,日子好过,老太太的饭桌儿也能日日见到一碗鸡汤,儿女平日也有新衣和点心,更别提纸墨笔砚了。这些都是拖了陆家那位姑娘赠送的方子,在不妨碍老爷仕途的前提下,她自然也是愿意还还人情的。 而这会儿,监管森严的贡院考场里,陆谦皱着眉头,使劲按了按狂跳的右眼皮,很是有些心烦。 不知为何,自从他进了考场,右眼就跳个不停,坚持了两日,如今越发是严重了。 难道家里有什么事情? 他努力回想着,最近一封家里来信小米好说家里育苗预备送给乡亲,父亲身体也好,有那块令牌在,也没人敢欺负上门,怎么琢磨都应该没有什么差错啊。 正是这样的时候,狭窄逼仄的考间前却是多了一双黑面布靴。 「仔细做答,不可分心。」 陆谦惊醒,闻声望去,却是李林黑着脸,他赶紧收了心神,仔细检查写好的卷子。 吃了两日的辛苦,最后总不能在关键时刻出了差错。 不说十年换窗苦读的辛苦,只说老熊岭如今乍富,虽然村人团结又彪悍,但在真正有权势的那些大家族眼里,不过是个手里拖着黄金过闹事的孩童,想要抢夺简直太过容易。 就算有那个人庇护,但总不能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外人身上。 更何况,自家小妹还同那人… 娘家从来都是女人撑腰的基石,他的妹妹如珠如宝一样珍贵,绝对不能被任何人欺负。那个人若是疼爱妹妹一辈子还好,但某一日若是不好,他总有接回妹妹,或者护着妹妹不必继续受欺负的本事。 这般想着,他偷偷握了拳头,越发专心的审查文稿。 李林慢慢走过,回头时候眼见那个伏案的少年,再想想这几日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他忍不住也是皱了眉头。 「还有多久收卷?」 跟在他后边的小吏被问的一愣,末了赶紧应声,「回大人,还有两个时辰。」 李林点点头,背着手又转去了别处。 晨光透过高高的城墙,照亮了整个京都的时候,好像母亲的呼唤,温柔唤醒了所有的生灵。 皇城朝阳门前,马车轿子排了多远,百十个穿了各色官府的官员们聚在门前。待得两个大力咬牙推开沉重的宫门,他们就鱼贯而入。 镇南侯的一个侍卫上前递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给守门太监,末了低语几句。那太监眉开眼笑的应了,然后小跑进去。 光明殿寝殿里,小米这会儿已经从冰水盆里挪到了床榻上,玉清霜到底不敢骗人,那药丸很是好用。如今不用泡冰水,小米的热就能控制住了。虽然这热度还是脑门上能煎鸡蛋的程度,但比之先前可好过太多了。 可惜,只能抵挡三日。高仁见得两个教头的寒性内力也没用处,就直接撵了人,然后一直守在屋子里,不肯离开。 封泽神色里带了三分疲惫,眼睛却是亮的怕人。他已经换了明黄色的太子袍服,头戴金冠,腰缠玉带,分外显得威严俊逸。 若是平日小米瞧见,定然要赞一声好。可如今她却悄无声息的躺在床上,神魂被烈火煅烧。 封泽狠狠闭了一下眼,心头痛的好似被尖刀穿透。 他低头在小米额头吻了一下,仔细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这才扭身离开。 高仁眼见他的双眸扫过来,狠狠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多惦记朝堂那些破事吧,昨晚城里可热闹着呢。小米这里,有我呢。谁敢动她,老子就第一个要了谁的命!」 封泽点头,缓步走了出去,门外阳光明媚,照射在他明黄色的袍服上,一如金甲圣衣般耀眼… 福公公小心跟在主子身后,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小声问道,「殿下,镇南侯府老夫人求见…陆姑娘。」 「把人接进来,小米最是喜好热闹,如今一个人太孤单了。」 封泽脚下半点儿没有停留,福公公赶紧应了,回身喊了一个小太监交代几句,这才匆匆追了上去。 铁夫人在马车里等的心急,无奈儿子又已经上朝,只能忍着性子继续等待。 铁嬷嬷小声劝道,「夫人不要着急,小姐…太子殿下待小姐有心,定然不会照顾不周。」 「我倒是不惦记这个,毕竟那两晚我也是知道的,这人待小米绝对是真心。但宫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人心太过阴险。再说,如今小米还高热不退,若真是拜火教那位圣女,怕是拜火教不会善罢甘休。」 铁夫人眉头皱的死紧,很是后悔为何带了小米来京都,若是放铁无双回来,她带着小米到西南,岂不是安全无虞。毕竟有镇南军在,拜火教来个几千人都不怕。 虽说小米如今凶险,多半在自身的血脉,但她总是答应陆家要好好照顾小米,如今怎么都有几分责任。 第69章 更何况那么娇娇柔柔的小闺女,承欢膝头,待她亲生母亲一般亲近孝顺,怎么也不能看着她受苦… 「来了,夫人。」 刀嬷嬷突然开口,果然宫门里跑来一个小太监,身后跟着一抬两人抬的小轿。 铁夫人主仆下了马车,塞了荷包给小太监,就做了小轿一路进了宫门,穿廊过户,很快就到了光明殿门前。 结果,远远就瞧着门口有人在探头探脑。 铁夫人就皱了眉头,下了轿子,低声呵斥道,「什么人,在太子殿下门外窥探?」 那人惊了一跳,回头时候,却露出一张略有些英气的白净小脸,身上的衣裙,辫捎儿上系的金铃铛,都显出她的身份不凡。 铁夫人几乎一瞬间就猜出了这小姑娘的身份,果然听得动静,门里有宫女跑出来,一见那小姑娘就赶紧跪倒行礼,「不知公主殿下驾临,奴婢恕罪。」 公主倒是好性子,对宫女没有责怪,就是铁夫人也点点头算是招呼,末了有些尴尬说道,「本宫就是听说太子哥哥殿里住了一位姑娘,想着来看看。」 这是特意等着太子上朝时候,特意跑来看新奇的… 那宫女有些为难,毕竟主子走前吩咐,不准外人随便进去。但公主一向得主子的疼爱… 铁夫人扫了公主几眼,瞳孔微微一缩,心里惊跳,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老妇得了太子的准许探看陆姑娘,既然公主也是探病,不如一同进去吧。」 那宫女听得这话,偷偷松了一口气,有铁夫人这几句话,到时候主子怪罪下来,她顶多也是挨几句训斥罢了。 公主也是听得一喜,应道,「那就谢谢夫人了。」 一老一少两人,就这般结伴儿进了光明殿。 光明殿是皇帝亲自看了图纸监工,建好给太子居住,一切都是尽善尽美,平日也是宫女太监无数,但如今却是安静之极。别说随意走动,就是伺候的人也没几个。 公主还没什么发觉,一心惦记屋子里那个据说让大哥为之痴狂,不惜顶撞父皇的女子。 倒是铁夫人眉头稍稍松了开来,显见太子是怕外人扰了小米养病,这才安排如此仔细。 坐在屋里的高仁耳朵动了动,身子却还是懒懒的窝在小米床旁边的太师椅里。 铁夫人进门一见,他这般的守护姿势,越发放心了。 公主扫了屋子里一眼,见得没有外人,只有高仁这个常跟在大哥身边的,就提起裙子走到床边,仔细打量了小米几眼,这才低声道,「呀,这姑娘也没多好看啊,太子哥哥怎么这般欢喜?」 高仁冷哼一声,很是有些不屑她的话,但也没回答。 铁夫人上前,先是摸了小米的双手和额头,稍稍放了心,这才笑道,「公主有所不知,但凡是人,总要鲜活一些,会说会笑才有灵性,相处也欢喜。如今小米这般病重,不知再忍耐何等苦痛,哪里还看得出什么。」 公主点头,神色里很是有些愧疚,「夫人说的对,是本宫想差了。不过,她这是什么病症,需要药材吗,丽秀宫的库房里有很多药材…」 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丽秀宫的库房怎么也不可能比太子私库还有父皇的内库更丰厚,她这么说倒是显得班门弄斧了。 于是,她越发尴尬,小声道,「夫人,本宫先回去了。太子哥哥回来,不要同他说起本宫来过。」 「是,公主殿下。」 铁夫人行礼应下,眼见公主修长的身影迈过门槛,眼底的疑惑就更重,但她依旧没有说什么。 「端碗温水来,我喂小米喝口水。可怜的孩子,怕是烧坏了。」 铁夫人坐在小米床边,慢慢喂着小米喝水,顺口问道,「小米这一日可曾喝过参汤?」 门口的宫女太监都是低头沉默,一副万事不理的模样。 倒是高仁应道,「殿下早起时候喂了一碗参汤。」 说罢,他烦躁的扒拉两下头上的小辫子,「不成,我还要出去想想办法。你们守着小米,一步都不准离开。若是小米有事,哼!」 铁夫人倒是没有计较高仁这等无礼模样,毕竟他待太子这主子都没个规矩,又何况她们这些外人。 「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 高仁直接翻窗走了,不知道又去祸害哪个高僧或者抓哪个江湖高手… 铁夫人叹气,想着太子居然亲手照料小米,心头越发沉重。 「你这丫头,居然有这么大的福气,先前怎么不早说。如今这个样子,你可要赶紧好起来!」 寝殿里有些空旷,铁夫人也是个强硬的脾气,但眼前的死结,却让她分外屋里,只能守着小米,盼着有什么转机突然出现… 太阳一点点升高,爬到正中,又慢慢下落,直到申时初,紧闭了三日的贡院大门终于吱呀呀一声打开了。 原本守在门外的众多家仆,看客,纷纷涌到门前。 但凡有考生出来,就会想起一声召唤。随着考生出来的越来越多,门前也如同菜市场一般,越来越吵闹。 陆谦同刘不器和程子恒三个结伴从里边往外走,三日吃睡不好,又熬了脑力,三人的面色都是有些憔悴,但难得眼神很亮,显见考的不错。 刘不器拍着肚子很是抱怨了一通,「真是憋死我了,咱们赶紧寻个酒楼大吃一顿,不说考的如何,起码是熬过去了。」 程子恒也是一身轻松,应道,「对,再来两壶酒,一醉方休,回家睡上两日。」 「要是小米在就好了,小米熬的骨汤火锅,喝酒最好了。」 刘不器舔着嘴唇,一副垂涎模样,「这几日,好在有小米准备的牛肉干,顶了不少饿。否则,我没考完,就先被饿死了。」 第70章 陆谦揉揉依旧还在狂跳的右眼皮,略略有些烦躁,「还是先回家吧,把酒席要回去吃,清静。」 「行,那就让狗子去要酒席,咱们回去。」 刘不器和程子恒也是累得够呛,能回家懒散一下,自然都应了。 结果三人一走出大门,就被窜来的人影截了个正着。 刘不器一看狗子的小脸很是急切,就打趣道,「你小子做这个脸色干什么,有我们在,你家少爷还能被人欺负了去去啊!」 狗子恨不得跳脚,但这个时候也不好多说,就道,「少爷,你快跟我来,出事了。」 陆谦心里猛然一跳,好似跳了三日的右眼皮终于有了应昭。 陈信站在街尾巴的马车旁,焦躁的来回转着圈子,远远见的陆谦三人钻出人群,他立刻就迎了上去。 「赶紧上车,我有话说。」 陆谦皱了眉头第一个跳了上去,刘不器等人随后。 不大的马车,突然塞了四个人,很是有些拥挤,但这会儿也没人在意了。 陆谦稳了稳心神,压低声音问道,「到底什么事?可是家里出事了?」 陈信也实在不知道怎么说,索性胡乱一股脑都倒出来。 「小米是拜火教圣女,如今高热不退,只有三日性命。」 「什么?」 陆谦瞪了眼睛,刘不器和程子恒却是直接惊得叫出了声。 陈信这会儿说出口,也顺溜多了,又扔出几枚炸弹。 「小米在太子光明殿养病,昏迷不醒,拜火教神使要把小米带回逍遥岛神山,同拜火教教主成亲,拜火教教主是小米的亲舅舅!」 不同于方才的惊讶,这会儿陆谦三人已经是连呼吸都停止了。 脑子里轰隆隆,被雷声震的是空白一片。 圣女,昏迷不醒,成亲,舅舅? 「到底怎么回事?小米怎么能同舅舅成亲,这不是…乱那个吗!」 刘不器第一个暴怒了,「小米那个脾气,怎么可能应下?」 程子恒也是骂道,「小米是不是因为这个气病了?谁听说这样荒唐事,也要气病啊!我就说这个什么拜火教满大元乱窜,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居然是冲着小米来的!」 陈信听两人这么说,心头倒是松了一口气。一般人听得这些话,第一想法肯定是猜测小米同太子的关系。毕竟他们寒窗苦读多年,本就是为了做官,名利双收。如今小米同太子有些瓜葛,他们搭上关系,总能比别人更多三分机会。 但俩人从头到尾都是关心小米生病,不能嫁给变态舅舅,太子俩字却是根本没提。 而陆谦这会儿根本神魂已经不在马车里了,拜火教圣女? 他恍然想起当初母亲过世的时候,就是烧了三日三夜,父亲要寻大夫,母亲却拦着不准许,趁着神智还清明的时候,她拉着他们兄弟三个的手,一定要他们保护好妹妹。其余时候,就是抱了妹妹哀哀哭泣。 那时候,他还不懂,只当母亲放不下年纪小的妹妹,如今看来。母亲怕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会给小米留下这等荒唐事。而他们兄弟,若不是擅长经营,如今家里吃饭穿衣都成问题,更别提供给他读书科考,大哥成亲,二哥学艺… 身为人子,他不能怪罪母亲扔下如此烂摊子就过世。 但却这一刻,五脏六腑却都在叫嚣着,愤怒之极! 即便要为了母亲的旧事背上祸患,为什么不是他们三兄弟。他们愿意被火烧死,愿意病痛缠身,愿意贫穷苦难。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事,就落在了小米身上。 他那活泼可爱的妹妹,喜爱下厨房的妹妹,见到金银就眼睛放光的妹妹,善良的如同仙女一般的妹妹… 这样的时刻,他刚刚科考,功名还没到手,父亲大哥在家,二哥空有武力。 在小米要用单薄的肩膀撑起家计之后,他们依旧要在她如此遭受苦难的时候,束手无策吗? 不,任何人想要伤害小米,都要踩过他的尸体,踩过陆家所有人的尸体! 陈信眼见陆谦的双眼瞬间红透,额头的青筋暴起,生怕他急出个好歹,于是赶紧劝道,「老三,你也别太担心。小米在宫里有太子照顾,有太医诊治呢。那个神使要人,也不敢从太子手里强抢。另外,铁夫人也进宫去守着小米了!」 不想陆谦却是没应声,反倒问起来,「当日,谁同小米一起从老熊岭出来的?青花青玉?还是韩姨母?」 「啊,」陈信有些愣神,但还是应道,「是韩姨母和红梅。」 说罢,他以为陆谦要怪罪跟随的人,一想起红梅是自己亲妹子的丫鬟,就不着痕迹帮衬了一句,「铁夫人原本是要回西南的,结果朝里有旨意,就直接来了京都。早知道会遇到这么事情,家里怕是也能寻两个稳妥的嬷嬷跟着小米。」 陆谦摇头,也没心思多解释,直接道,「劳烦陈大哥送我到镇南侯府,我要见见韩姨母。」 「好。」 陈信赶紧吩咐车夫动身,末了望向刘不器和程子恒,有些迟疑。 两人不等他问出口,立刻应道,「陈大哥不必担心我们,小米也是我们妹妹,绝没有看着她出事,都不帮衬的道理。我们一起去,万一能帮上忙呢,就是帮不上,总多一份力量。」 陈信不再说话,马车骨碌碌压在青石板路上,急匆匆到了侯府门口。 果然侯爷和铁夫人都还没从宫里回来,但侯府门房早得了吩咐,把陆谦众人迎了进去。 李五爷等人听了消息,也是赶到一起。翠兰不等开口就哭上了,「老三啊,小米出事了,可怎么办?」 陆谦听得鼻子泛酸,极力稳着应道,「嫂子别担心,总有办法的。」 第71章 李五爷也是摆手,拉了陆谦坐下,问道,「你可都听说了?」 「陈大哥说了,但还有一些细节要问几句。」陆谦望向众人,不见韩姨母就道,「韩姨母呢?」 「病了,」翠兰抹着眼泪,应道,「原本韩姨母跟着小米进宫去了,但小米那里…有些凶险,她一心急就病倒了。如今只有红梅在宫里,不过铁夫人今早也去了。」 「三少爷…」 翠兰的话音刚落地,韩姨母已经扶着门走了进来。她只胡乱穿了一件外衫,平日打理的很是整齐的鬓发,这会儿也乱着,脸色白的有些怕人,嘴唇干裂,当真是憔悴之极。 「姨母怎么起来了,昨晚还发热呢?」 翠兰上前扶了她,不想她却推开翠兰,直接跪倒在陆谦身前,「三少爷,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姐。呜呜,小姐出事了!」 陆谦如今即便心里恨不得毁灭这个世界,也不能同韩姨母计较,论起对小米的关心照料,他们一家子父兄也不抵韩姨母一个。更何况如今小米,不管是身份,还是热症,都不是韩姨母一个妇人能拦阻的。 「姨母,快起来,我有话要问你。你只管说明白,其余以后再说。」 陆谦亲手扶了韩姨母,众人落座。 眼见屋里众人都是亲近之人,他也就没有再隐藏,直接问道,「姨母,小米是什么见到太子的?总共见了几次?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听得一愣,却是尽皆沉默了。 这场祸事发生的又快又急,对于「太子」俩字,人人都有疑问,却都没有问出口,不想如今陆谦先提起。 韩姨母迟疑了一瞬,就从头到尾讲了起来。 「姑娘跟着铁夫人到了京都,先前让高仁去送信,但一直没有消息,后来赏花宴…」 一桩桩一件件,原本让众人糊涂之极的事,这一会儿通过韩姨母的讲述,好似画面一般在眼前铺开。 听得小米在赏花宴上捏碎了镯子,做了那么一首诀别诗,回来之后第一次发热,之后太子暗夜赶来探望。 众人的头又低了三分,最该欢喜的陈信也是暗暗叹气。李五爷等人更是猜到小庄的生意如此兴隆,没有受到一点儿觊觎欺辱是因为什么。 再听得小米突然发病,太子带着太医赶到,素手无策之时直接把小米抱进了皇宫,请求皇上赐御用供奉,甚至求婚。 众人更是叹气,若是小米身世不这般诡异,热症不这般凶险,能的未来的帝王如此爱重,这简直是全天下的女子都盼望之事… 可是,如今,小米即将性命不保,一切就都如同镜花水月,除了让人叹气,再没有一点儿用处。 陆谦沉默良久,这才起身嘱咐道,「你们先等在这里,我这就进宫求见。」 「不成啊,老三,那皇宫可不是好进的。还是等侯爷回来,求侯爷帮忙吧。」 李五爷开口拦阻,陈信也道,「是啊,铁夫人在宫里,小米若是有事,她定然会让人回来送信。」 「不,我是去接了小米出来。小米是陆家的姑娘,万没有留在宫里的道理。即便他要求娶,也该按照礼节来。如今让整个京都都在议论小米的贞洁…更何况,拜火教同大元有些旧事牵扯,我怕拜火教开出什么条件,小米就…就会被当做筹码送出去。」 陆谦狠狠吸了一口气,拳头紧握,「小米若是醒着,怕是也不愿意留在宫里。退一万步说,就是小米热症无法可解,就是死,也要死在我们陆家的地方。」 「老三说的对,」李五爷也是拍了桌子,「那人先前既然能同意纳妃,就是没把小米看太重。如今皇帝也被气病了,万一他顾着江山,小米怕是要再被他伤到。翠兰回去拾掇小庄,老三接了小米直接出城。」 「好,我这就回去。」 翠兰赶紧站了起来,韩姨母许是有了主心骨,也不觉得如何病重,死活扯着翠兰一起回去了。 李五爷惦记陆谦如何进宫,他却苦笑道,「当初那人留了一面金牌给小米,这次进京赶考,小米怕我遇事吃亏,把牌子给了我。」 刘不器和程子恒起身,「你要回咱们院子,走,同去。」 三人离开侯府直接回了小院儿,结果陆谦从柜子夹层里取出令牌,刘不器和程子恒都被惊得长大了嘴巴。 「如朕亲临!」 金光闪闪的牌子,代表了皇权的至高无上。别说平民百姓,就是一品大员,也不见得见过几次。如今却在他们的小院放了这么久… 陆谦想起当初自己初见这牌子,也是这般模样,忍不住叹气。 说起来也奇怪,难道喜爱这俩字可以克服一切,甚至皇权? 同样面对这块牌子,他只觉得敬畏,但在小米眼里却是再普通不过,记得那晚把牌子递给他之前,小米恼怒一只榛子不好剥,顺手用牌子还砸了两下… 也许,正是她这般不在意,这般把天下至尊的男人当了平常人,才越发入了那人的眼… 「你这小子,有这块牌子,何苦跟我们去…」 刘不器盯着那块金牌,恨不得看出一朵花来,眼里有羡慕和疑惑,「就以冯大哥,不,那位待小米,待你们一家的心思,直接进宫做个伴读,岂不是比科考要简便的多。」 倒是程子恒经历了家里那般惨事,心智却是成熟很多,也更明白陆谦的心思。 「你别胡说,这牌子是…那位给的,功名却是德敬实打实自己考回来的。有些恩典,是幸也是负担。」 刘不器挠挠后脑勺,实在有些搞不懂,但也没有反驳,只道,「反正小米也是我们妹子,德敬你自管去张罗,有事我们能帮忙,一定要说。」 「好,多谢,我这就进宫。」 陆谦拾掇了满腔心事,好好装了金牌就坐车门了。 第72章 皇宫前的青龙大街,非等闲人等是不能踏入的。好在陆谦有个秀才功名,又是刚从贡院出来,被拦了两次都放行了。 但到了宫门前边,却是寸步难行了。看守宫门的侍卫们,脸黑如墨,刀枪雪亮。 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太清楚这宫里如今是如何忙乱,如论如何也不会放「无关人等」进去,就是通传都不可能。 陆谦正犹豫是不是拿出金牌的时候,正好散了朝。三品以上大员都被留在了宫里,只有四品一下的散官捧着饿瘪的肚子往外走。 有人皱着眉头与同伴低声抱怨,「太子是不是中了那个陆家女的蛊?居然气得皇上如此厉害,方才怕是所有人都看到了,皇上那帕子上…嗯,颜色不妙啊!」 「说的就是,本官也不是没听过痴情的,却没有太子这般厉害。一个农家女,再貌美能美到哪里去,说不得就是行了些什么龌龊手段。」 「若我是皇上,不如一杯毒酒赐死那农女,以后再慢慢劝服太子殿下…」 避让在一旁的陆谦白着脸色,拳头握得死劲,到底掏出了金牌递给拦阻他的侍卫。 「劳烦拿了这块牌子去禀报太子,就说陆谦求见。」 陆谦多少还有些书生气,又是心急而来,哪里记得「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 那侍卫原本就有些不耐烦,在听他说话这般生硬,就有些恼了,看也不看,一巴掌就把令牌打了出去。 一抹金黄,好似夏日乌云密布下的一道闪电,惹得旁观众人都是扭过了头。 于是,那面躺在地上的金牌就越发醒目了。 「都说了,宫里正是议事,不能通传,你是耳聋…」 侍卫开口还在呵斥,却给旁边的同伴一把扯了袖子,「快看那牌子,你…闯大祸了!」 侍卫不以为意,但是扭头只看了一眼,却是「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我…我不是故意的!」 陆谦沉着脸走过去,捡了金牌重新递到他面前,「劳烦你替我通传,禀报太子殿下,就说陆谦求见。」 陆谦? 那侍卫也不是傻子,听出陆谦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哪里还敢怠慢,赶紧双手扔了牌子,一溜烟的跑进宫门里去了。 倒是剩下的众人都在偷偷猜测陆谦的身份,普通的青色棉布长衫,黑面白底布鞋,发髻上簪的也只是普通的玉簪,除了眉眼清秀,带了三分文雅,实在没什么出奇之处啊。 这样的人,在京都的大街上,不说一抓一把,起码也是半把啊。居然身怀那块金牌,当真让人惊奇。 当然到底也有聪慧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就想到了宫里那位引发了整个京都大震颤的农家女子,好像也是姓陆… 「哎呀,这人不会是同宫里那位姑娘一家子吧?」 「你是说陆家的人?」 「看着年纪不大,应该是兄长,这般模样,估计是读书人。」 「听说那位姑娘一直住在镇南侯府,我还以为无父无母呢,没想到居然还有家人在,而且这么快就赶来了。」 「谁知道呢,慢慢看吧,最近真是有些不平静啊。」 陆谦也不管别人如何议论,就是死死盯着宫门,好似过了一年那么久,那侍卫终于又跑了回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侍卫直接站回了队列,只有两个小太监上前,恭敬同陆谦行礼,问道,「可是陆公子,殿下吩咐奴才引您去光明殿。」 「劳烦了!」 陆谦心里油煎一样着急,却也知道皇宫不是放肆的地方。 他随着两个小太监一路走了,厚重的宫门,隔断了那些议论和探寻的目光,他轻轻松了一口气,但抬眼见一重重门户,林木飞檐,心里突然更是沉重了。 他的妹妹就在这里,忍受着神魂被灼烧的苦痛,而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他又死死握了拳头,脚下也加快了三分。 两个小太监许是猜到他的心思,又考量着交好比得罪要好处更多,于是就边走边低声说,「公子放心,殿下吩咐奴才直接带您去看陆姑娘。镇南侯夫人一直都守在旁边,陆姑娘虽然不省人事,但热症也缓解了。」 「好,多谢两位。」 这般说着话,走了足有一刻钟才到了光明殿。福公公等在院门口,眼见陆谦过来,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心里也是暗暗点头。 他倒不是对主子的眼光质疑,实在是小米进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根本不知人品如何。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是陆家人不错,那被主子放在心头的这女子定然也错不了。 「陆公子,请随老奴来,陆小姐在寝殿。」 陆谦微微皱了眉头,但依旧行了一礼道谢。 铁夫人到底年岁大了,守了这么大半日,略有些疲惫,正坐了窗下的贵妃榻上打盹,刀嬷嬷守在小米床边。 寝殿的门一开,两人都是望过去,还以为是封泽下朝了。没想到,进来的居然是陆谦。 两人立刻就站了起来,铁夫人同陆谦也是熟悉的,毕竟在陆家过得那个年,众人如同一家人一样相处很是亲近。 「老三,你怎么进来了?可是太子殿下…」 陆谦给老太太行礼,即便心急见妹妹,也依旧应道,「不是,夫人,是我在宫门外求见。」 铁夫人仔细打量他不像受了什么刁难的的样子,就引了他到屏风里侧。 小米照旧躺在床上,脸色红如火一般,神情却极安静。 陆谦大步上前,抓了妹妹的手,不等说话却是被灼得手上一痛。一如当初她娘亲过世前的样子… 「小米,」任凭陆谦再是心硬如铁,男儿志高,这会儿也是忍耐不住,眼泪刷刷就落了下来。 第73章 犹记得出门时候,小米还张罗着给他整理行李,恨不得把他这个兄长当孩子一样照顾,事事安排周到,不想如今再见,她却是这般濒死的模样。 「小米…三哥来了,不怕,三哥带你回家。」 陆谦的眼泪滴在小米的手上,没片刻就蒸发干净,也让他越发心痛如刀割。 拜火教,该死! 铁夫人也是红了眼圈儿,低声劝道,「老三,这事有些复杂,小米…拜火教那里怕是不好解决。最重要的是,小米这热症只能拖延三日,若是不把她交给拜火教,怕是再难活命,若是交出去,小米就…」 陆谦双目聚焦在金线绣了龙纹的床帐上,心头火起。小米心心念念了多少时日,把这人当做了天神一般信赖,如今这个时候,他不还是一样没有办法。 天下人人议论妹妹狐媚,拜火教威逼,妹妹性命不保,要他何用? 「小米哪里也不去,我要带她回家。」 「不行!」 铁夫人想要出声反对,却有一个人比她更早开了口。 一身明黄金龙袍的封泽,脸上难掩疲惫,大步走进门,伸手探了小米的额头和双手,眼底沉痛一闪而过。 「宫里有御医和供奉,小米有事总有人诊治。」 封泽明知这个借口很是无力,却依旧说了出来。他同小米已经分开太久,好不容易重聚,不过两日,小米就再没醒来。 这两日他心里如同被万千蚂蚁啃食,后悔的恨不能生吃了自己。早知今日,先前怎么也不会放小米独自在北地。他还没有说他的爱慕… 「哼,冯大哥这般说,我不赞同。若是御医和供奉有办法,小米这会儿不至于等死。我要带她出宫!她是陆家的姑娘,就是…也要在陆家。」 陆谦说着话就要弯腰去抱小米,却被封泽抬手挡了下来。 「孤不准!」 陆谦双目死死盯了他,为了妹妹,他也顾不得什么尊卑。 「你不准?你扔下小米一走没有音讯的时候,可有不准小米惦记你?你当着小米的面儿,同别人定亲的时候,可有不准小米伤心?」 「不必多言,孤不准!」封泽不曾抬眼,眼底满满的悔恨痛惜,半点儿没有泄露出去。 「你…」陆谦气得几乎要发狂,恼道,「你即便贵为太子,但小米是陆家的女儿,不能无缘无故留在宫里!我要带他走!」 铁夫人急的脸色也变了,生怕陆谦触怒了太子,但一个是小米的哥哥,一个是小米心仪的男子,偏偏小米还病重,不能说话,否则她出面,保证几句话就解决了。 这般想着,她就往小米脸上望去,却是惊呼,「啊,快看小米!」 封泽同陆谦猛然扭头,就见小米的眼角正在慢慢浸出一滴眼泪,那么晶莹,好似清晨的第一滴露珠,滋润了整个世界。 封泽立刻就扑了过去,陆谦也随后赶上。 「小米,醒醒!醒醒!」 「小妹,我是三哥啊,你快醒醒,三哥带你回家!」 可惜小米的眼泪却是掉的更急,依旧是半点儿声息都没有。 封泽立刻就唤了御医进来,一番检查,御医照旧是跪了满地。 「殿下,贵人的脉象依旧同先前一般。并没有恢复的迹象,怕是…还要等些时日。」 封泽眼底暗色铺天盖地一般就涌了上来,陆谦则直接抱了头哽咽起来。 而床上的小米对这一切都无知觉,她正陷入一场噩梦之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梦里,到处都是火海,她无论从哪个防线逃跑都会被热辣的火焰包围。这火焰不会烧毁她的头发和血肉,但偏偏炙烤的全身都好像血液都在沸腾,那种疼痛让她濒临疯狂。 她极力忍耐,耐人着不喊疼,不哭泣,她太过清楚,梦境之外不知多少人在为她担心,为她想办法。 但火焰好似受了什么催促,越发烧的厉害了,她到底忍耐不住,抱膝盖坐了下来,低声哭泣。 恍然间脑子里好像有些什么固有的屏障被烧毁了,泄露出一丝丝她从未知道的陌生记忆。 一个小女孩跟着母亲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一个海边,坐了大船,到了一座岛上。无数人跪倒在母女脚下,穿了白色长裙的侍女,红色衣袍的男人。 争吵,哭泣,逃跑… 母亲临死前的绝望愧悔的低喃,「小米,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像娘一样。远离逍遥岛,远离拜火教!一旦碰上,就要逃,逃得远远地…」 「冯大哥,我怕,救我!」 小米恐惧到绝望,撕心裂肺的喊着,可惜实际她躺在床上,除了眉头皱起,却是半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 封泽握了她的手,低头把她的手握在手里,低声哽咽着,「小米,小米…」 几个御医把头死死埋在地上,恨不得做块地砖,被所有人忽略才好呢。 铁夫人也是抹了眼泪,低声叹气。 不远处的丽秀宫偏殿里,玉清霜也没了往日的谪仙模样,她撕扯着手里的白纱,一边在屋里转悠一边皱着眉头盘算。 有侍女小声劝着,「神使放心,消息已经传回岛上去了,教主定然很快就会派人来援手。另外,咱们派去各个州府的神侍卫也该回来了,就是太子不放人,咱们也有一拼之力。更何况,皇上重病,传言太子不孝,太子自顾不暇,也不见得会多看重那个农女…」 世人从来不能背后论人言,否则打脸就在一瞬间。 侍女正说着,就有同伴进来小声禀报,「神使,光明殿又有外客,听说是那农女的兄长。手执太子殿下的金牌进宫的,这人要带走农女,却被太子殿下拦阻,听说吵了几句。 第74章 先前说话的侍女瞪眼,很有几分暗恨。不等她再说什么,那报信的侍女又迟疑着说道,「另外北地的神侍队传回消息,他们原本听得圣女的消息,去了北安州,但好似圣女离家到了京都。结果圣女生长地的村民蛮狠,同神侍队起了冲突,神侍队…死伤了七八个,如今正往京都汇聚。」 「废物!一群村名都对付不了,还留他们有什么用处!」 玉清霜粉面恼的爆红,双眉竖起,直接扯碎了手里的薄纱。 「传信,要他们加紧赶到京都,再耽误大事,本神使就禀告教主,调他们去守敬神道,永受火刑惩罚!」 两个侍女都是低了头,赶紧应下,「神使息怒,奴婢这就处理。」 玉清霜心烦的倒了茶水,一口喝下,眼睛望向窗外,光明殿的方向,一想起那人正守着另一个女人,她就心头无名火起。 不行,一定要把人送走。圣女就该嫁给教主,延续拜火教的纯净血统。而她才该站在这个男人身边,同享荣耀,受天下敬仰… 正殿里,苏嬷嬷站在窗前,眼见偏殿里的侍女们忙碌进出,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待得关了窗户,就回身同主子低声禀报道,「娘娘,偏殿那位怕是一心要把那个圣女送回岛上了。」 「女子啊,哪有不嫉妒的,如今太子越是看重那个农女,偏殿这位就越坐不住了。」 苏贵妃抬手扶一扶发髻上的金凤钗,眼里满是嘲讽。 「可惜,她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她的,强求也求不到。让她忙着吧,等尘埃落定,她就知道谁是最后的赢家。」 「娘娘英明,老奴恭祝娘娘心愿得成。」 老嬷嬷笑呵呵打开了另一扇窗子,这里隐约能看到比邻的暖阁里,活泼的公主正坐在树荫下的矮塌上读书,书皮上几个大字尤其明显,「大元通史」。 不是绣图,不是女戒女德,也不是话本杂记… 「嬷嬷,再去一趟相府,若是万事俱备,那么明日就该刮东风了。」 「是,娘娘放心,老农必定给您带回好消息。」 「去吧。」 主仆两个说着话就分开了,老嬷嬷走前特意去暖阁前绕了一圈儿,公主远远见了就喊了她上前,「苏嬷嬷,你这是要去哪里?」 「娘娘惦记皇上的龙体,差遣奴婢去城外相国寺求一只平安福。」 老嬷嬷撒谎都不眨眼睛,果然公主立刻就欢喜起来,「真的,那你等一下。」 公主喊了贴身侍女回去暖阁,很快就捧了一摞子佛经。 「这是本宫这些时日亲手抄写的,嬷嬷帮本宫供奉到佛祖跟前,求他保佑父皇要快些好起来。」 「是,公主仁孝,佛祖必定会保佑公主心想事成。」 老嬷嬷笑眯眯应了,说出口的话却微微带了些诡异的味道,但公主也没心思深究,眼看天色不早,就让她早些出宫了。 老嬷嬷捧了佛经,又绕到乾坤殿前,内阁学士们平日处理政事的倒座房附近走了一圈儿,这才心满意足的出宫。 果然,众人闲谈之时,公主仁孝的名声就传了出来。相对来比,气得皇帝病重的太子就… 光明殿里,小米眼角的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眉头却皱的越紧,印堂的红色几乎要渗出血滴一般红艳。 眼见这个模样,就是傻子也知道她的病情定然是更严重了。 御医们脑门的汗珠子都下来了,凑在一起研究了多久也没有一个对策。就是有些有想法的,也怕出头担了风险。 封泽心烦,统统撵去隔壁偏殿去了。 陆谦摸了一把妹妹的额头,烫得他差点儿没惊喊出声。 热,这种诡异的热,不是把手心烫伤,而是那种直达灵魂的痛。 一想起妹妹遭受这样的灼烧,已经两日了,他就恨不得活活把自己撞死。 任何智慧,权谋,武力,在这样的时刻都是万般无力。 若是能够救下妹妹,他宁愿用一切去换。 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大殿的窗子突然被人从外边推开了。 一个蓝衣姑娘探头进来扫视一圈儿,末了笑的促狭又诡异。 「听说你们这里有人病了,给本公主瞧瞧如何?」 「拖出去,斩了!」 封泽满腔的急怒,不知道要如何发泄,一边是重病的父皇,外加满朝心思各异,蠢蠢欲动的文武百官。一边是濒死绝望的心爱姑娘。 他从未如此绝望,如此愤怒! 但偏偏还有人一而再的挑衅到他头上,这样的时候,只有鲜血才能稍稍平息他的愤怒! 「哎呀,有话好说啊。难道你们不想救这个姑娘了?」 那蓝衣姑娘眉眼极漂亮,眼见台阶下的侍卫已经冲了上来,却不疾不徐的又扔了一句话,末了依旧笑眯眯望着屋里。 果然,封泽直接走来了窗口,挥手撵下侍卫,沉声问道,「你当真有办法?」 「自然当真,太子殿下许是听说了吧,我是代表东海侯进京的…」 那姑娘轻松的支起一条手臂,依靠在窗棂上,比在自家还要自在。 铁夫人心头一动,扯了就要说话的陆谦。 果然封泽眼睛一亮,又吐出几个字,「蓝玉…」 「正是!」 那姑娘笑的愈发明媚,居然又冒出一句题外话。 「那晚看你还觉很是英俊,怎么几日不见,就这般憔悴了。」说着话,她又探头往床上望去,撇嘴道,「这农家丫头有什么好,你可是一国太子啊,真没出息!」 封泽黑了脸,陆谦和铁夫人也是神色不好。 那蓝衣姑娘吐吐舌头,赶紧笑道,「放心了,我就是说说。她这病症,我会治疗。虽然不能根除,但是撑个一年不犯病还是没问题的。」 第75章 「当真?」 屋里众人听得这话,惊喜的一起问出口。 那蓝衣姑娘掏掏耳朵,很是淘气的应道,「不要在质疑我,本宫…本姑娘从不撒谎。不过…」 「说出条件!」 封泽眼见姑娘这个模样,还有什么猜不出的,立刻问出口。 「哎呀,还是你聪明,不愧是本姑娘看中的…咳咳,我是说,不愧是大元的太子。」 蓝衣姑娘生怕众人多纠缠,赶紧道,「条件很简单,就是将来某个时候要答应我一件事,至于什么事,我还没想到。这半年,我要跟在你身边,寸步不离,这样才能想出要你做到什么事。」 一个姑娘要跟着一个男子,寸步不离! 陆谦当时就眯起了眼睛,不管妹妹醒来是不是要离开封泽,却是妹妹自己决定,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挖墙脚的,这么光明正大的打上门… 但他扫了一眼脸色越发燥红的妹妹,狠狠闭了眼睛。 「好,我答应,立刻施救。」 几乎是没有犹豫,封泽却是一口就应了下来。别说陆谦和铁夫人,就是那提出要求的蓝衣姑娘都有些惊讶。 「啊,你不在考虑一下了?万一,我要…我要大元江山呢!」 「不必,什么都没有小米重要,我要她活着!至于江山,就是给你了,我也自然有再夺回的一日!」 封泽回身半跪在小米身边,低头吻了她的额头。 「小米,别怕,马上就好了。你就是醒来气恼,也总好过这么沉睡。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安静的大殿里异常清晰,那蓝衣姑娘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好似有嫉妒有羡慕,更多的则是不相信。 但她依旧还是上前,右手一闪,不知道在哪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轻轻划破食指,立刻就有血珠流出来,一滴滴落在小米干涸开裂的嘴里。 一滴,两滴,足足有七八滴之后,姑娘才赶紧止住了血,脸色有些苍白的嘱咐道,「给她灌些温水,最好用内力帮她运气三个周天。估计,她就会醒了。」 「什么叫估计就行了!难道还有意外?」 陆谦追问,蓝衣姑娘可是恼了,「她中的是烈火煅魂,拜火教那些妖人的手段,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啊。我放了这么多心头血,还不知道多久能补回来。你不感谢就罢了,还要埋怨我不成。这买卖太亏了,早知道我就不答应救人了。」 陆谦听得这话,迟疑了一瞬,却是一揖到底,真诚道谢,「是陆谦心急,冒犯了姑娘。多谢姑娘施救舍妹,陆谦感激不尽。」 蓝衣姑娘靠在一只太师椅里,扫了一眼已经坐在小米身后输送内力的封泽,又翻了个白眼… 三个周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两盏茶过后,小米终于有了动静。 众人一齐涌了上去,轻声唤着,「小米,小米,你快醒醒,看看我们啊,不能再睡了!」 小米依旧陷在睡梦里,原本猖獗的火海,不知被从哪里降下的甘霖浇灭了,剩余的热力又被浸透的一股冷气中和,变成了丝丝缕缕的湿润之气,慢慢滋补着她的身体。 她舒坦的呻吟了一声,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雨过天青色的床帐,被两只金龙环扣在一起,很是奢华贵气,绝不是侯府或者小庄能有的。 难道是… 她扭头望去,就见泪流满面的陆谦和铁夫人主仆正死死盯着她,神色里满满都是惊喜。而环抱在她身上的两只臂膀,更是力气大的,好似要把她嵌入身后的宽厚胸膛。 「三哥,干娘…嗯,冯大哥…」 「呜呜,老天爷保佑,小米终于好了,好了!」 刀嬷嬷欢喜的第一个跪下来叩拜天地,连带着守在门口的福公公也是跪倒下来。 陆谦和铁夫人一左一右抓了小米的手,一叠声的问着,「小米,你可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饿不饿,渴不渴?」 小米长长松了一口气,越发放任无力的身体依靠在冯简怀里。 「干娘,三哥,让你们担心了。」 「傻孩子说什么话呢,这次太凶险了,干娘…实在帮不上什么。倒是你如今好了,以后可要多加小心。」 铁夫人想说把小米接回侯府去调养,但是眼见封泽把头埋在小米的黑发里,眼角隐约有水迹,她到底把话又咽了回去。 倒是陆谦当真生气了,忍了又忍还是呵斥妹妹,「你进京为什么不知会我一声?」 「我怕耽误你大考啊,三哥,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米赶紧撒娇求饶,可惜到底大病初愈,没什么力气不说,嘴唇脸色都白的厉害,反倒惹得陆谦愈发心疼。 「好了,家里那边还没送消息,否则爹和大哥二哥该担心了。另外…娘…」 陆谦一时候不知道怎么同妹妹说起拜火教和白氏身为圣女的事,不想小米却抓了他的袖子,神色有些复杂,应道,「三哥,你不说了。当初娘带我去逍遥岛的事,我一直都不记得,这次在梦里都记得了。娘…娘也是心苦,我不怪她。」 眼见妹妹如此懂事,陆谦忍不住又红了眼圈,「你别怕,有哥在呢,谁也别想带你走。」 小米心里酸涩,却是想起一事,问道,「我烧了几日了,谁救的我?」 「你烧了马上就三日了,」陆谦神色复杂的望向封泽,迟疑着不知道是不是说起蓝衣姑娘的事。 倒是封泽开了口,「你们退下,我有话同小米说。」 陆谦同铁夫人对视一眼,刚才实在是眼见小米命在旦夕才口出不逊,如今封泽以一个承诺换了小米性命,倒显出他们失礼冒犯。 这会儿,封泽只要求单独相处,两人再不愿意也不能拒绝。 第76章 正在两人要退出房间的时候,窗子却是被突然打开了。高仁直接窜了进来,「气死老子了,这些老秃驴,死活说…啊,小米!」 他说到一半,突然见得小米笑眯眯依靠在封泽怀里,简直喜得一蹦三尺高,冲上去就抱了小米。 「你这个死丫头,差点儿把自己烧死,你知不知道?老子就差满天下杀人给你找法子救命了!老子还没吃够红烧肉,你还说要跟我去…」 小米原本就被封泽紧紧搂着,这会儿再加上高仁,真是囚犯一般,别说自由,喘气都困难。 「咳!咳!你们要勒死我啊!」 高仁慌忙松了手,结果一见封泽还是那么还着小米,又觉不公平,还要抗议出声的时候。 封泽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出去!」 高仁被他的眼刀子扎的有些恼,但是到底不敢再吵闹。 陆谦却是拉了他,央求道,「高仁,李五爷他们还在侯府,怕是不知道小米醒了的喜讯,不如你帮我去报个信儿。」 高仁撇撇嘴,到底还是应了。 好不容易屋子里终于清净了,小米听得身后班上没有声音,就道,「对不起,冯大哥,让你担心了。我…」 「不,」封泽打横把小米抱在怀里,低头就把冰冷的唇的封盖了下去,「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小米方才生怕铁夫人和陆谦担心,一直言笑晏晏说着花,其实她在阎王爷门口转了三天,怎么可能不害怕。 无边无际的火海,炙烤灵魂的苦痛,无处求援的绝望。 「呜呜,冯大哥,我害怕,我以为要死了,呜呜,到处都是火,烧的我疼死了。你们都不在,就我一个人!」 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断了绳子的珍珠,一个接一个砸在封泽的手臂上,很快就湿透了他的衣衫。 他紧紧把小米抱在怀里,几乎想把自己斩断成千万快。 「别哭,别哭!」 小米揪着他胸口的衣衫,哭得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待得见到那明黄袍子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心里居然奇迹一样的好过多了。 她哽咽着,抹去最后一行眼泪,低声问道,「封大哥,这是皇宫?你的宫殿吗?我进来能行吗,会不会有人说?而且,我娘…我…拜火教…」 小米越说越想叹气,他们一家同拜火教的纠葛实在太复杂,一时想说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封泽眼底痛色一闪而过,脑里迅速转了一圈儿,想起先前诸多误会,多半是他不愿小米惦记,不曾多说几句,差点儿让他们分开,甚至阴阳两隔。 小米病重这两日,他不知道后悔了多少次,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犯一样的错误。 「小米,我有事要同你说,你好好听着。」 封泽端起床边小几上的茶水,一边小口喂着小米一边低声把大元同拜火教的仇恨说了一遍。待得听说因为拜火教圣女,也就是白氏出逃,拜火教为了加强对大元的控制,才暗害了皇后性命。小米简直恨得咬牙,心里又添了三分愧疚。 虽然说白氏为了逃离悲惨的命运,本身没什么错,但皇后娘娘因此丧命,多少还是逃不开干系。 认真说起来,封泽和皇上父子俩就是连带他们陆家都恨上也没谁会觉得不丢。 但… 「冯大哥,我娘不是故意的,你…」 她实在说不出请求原谅的话,于是挣扎了要离开封泽的怀抱。 不想封泽却是抱得越发紧了,低头在她额头又印了一吻才道。 「放心,我同父皇都清楚,这事还是因为拜火教。就是没有你母亲叛逃,拜火教也一直有心擦手大元后宫。只不过,这件事让他们提前动手罢了。但,我和父皇近日有些发现,对外还是要借这件事,挑破一个隐藏许久的脓瘤,待得朝政清明,就是同拜火教清算仇恨的时候。我娘,还有你这次受苦,我定然要拜火教百倍偿还。我要把拜火教连根拔起,再无祸患!」 他这话说的轻松,又不是太清楚,但小米聪慧,怎么听不出其中的凶险。 「你要小心,若是因为我…」 「不会,」封泽冰凉的脸颊贴上小米恢复正常的手掌,冷声道,「你不必担心,过会儿就跟着铁夫人回侯府去。拜火教的那些废物神侍队,远离逍遥岛,神力不济,就是拼上全力也攻不破镇南侯的八百亲卫。至于宫里,待我剔除了脓包,拾掇干净,再接你进来。」 说罢,他生怕小米拒绝,又道,「别怕,这一次,我们再也不分开。」 小米听得这话,脸上终于有了喜色。 「先前分开那么久,每个夜里我都在心里偷偷骂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想为我安排好一切。但比起那些虚名富贵,我更想时刻同你在一起。两个人,福祸与共,才是相爱。」 封泽眼底愧色一闪,亏得他自诩文武双全,对于情爱一事,却是不如小米看的通透。 虽然这个醒悟有些晚,但总算还有弥补的余地。 「好,再也不分开。」 小米到底刚刚病愈醒来,身体还是虚弱,俩人说了一会儿话就眼皮沉重,慢慢就睡了过去。 封泽眼见她睡的沉了,就示意守在门口的福公公上前低声吩咐两句。 福公公迅速走到屋子角落的高脚凳子前取了一截香,点燃就送到跟前。 果然,小米嗅了香气睡得越发安稳了。 封泽这才唤了铁夫人,陆谦和高仁进来,「一会儿小米就同你们一起回侯府,镇南侯八百亲卫尽心守护,这几日京都会有些变故,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无事不要出侯府。另外,若是事有不谐,高仁立刻带小米去草原寻初一。」 高仁原本还站在床边瞧着小米,神色很有几分不在意,但是听得这话,却是立刻抬了眼睛。 第77章 在他记忆里,封泽,一国太子,从未有过如此「谨慎」之言,未曾胜利先谋失败,到底是何等大事,让他会这般安排? 他难得犹豫了一瞬,正色说道,「主子,小米在侯府很安全,不如我留下…」 「不必,还有玄冥在。只要小米安全无事,就没人可以威胁孤!」 封泽站起身,慢慢放开小米的手,脊背挺直间,那个傲视天下的太子就回来了。 「走吧,小米嗅了安魂香,沉睡两个时辰即醒。别告诉她太多,事情了了,孤亲自去接她。」 陆谦眉头一挑,嘴角动了动,却被铁夫人抢了先,「是,殿下。臣妇这就带小米回去了。」 封泽弯腰,亲手替小米掖了掖鬓角的碎发,眼底的温柔和眷恋,让众人心酸。 到底,陆谦连同被子一起裹了小米,直接出门放进了福公公准备的小轿里。 铁无双顶盔罩甲,右手扶着腰刀,大红的披风在日阳下却幽幽含着血色。 见得众人出来,他狭长的丹凤眸扫过封泽,大元太子,心底很是复杂,到底慢慢放了下心里的某事。 别人不在朝堂,自然没有他清楚,这两日作为太子承担了多大的诘难。 无故「挟持」民女进宫,怠慢拜火教神使。正值大考,为国选材,却迷恋女色,气病皇帝,无尊无孝。多少老臣,多少御史上了周折,雪花一样,几乎埋了整个乾坤殿。 可是他就顶着这么大的「罪名」,依旧把小米护在身边,甚至还许了一个承诺给墨玉郡主。 一朝太子,承诺可动江山,但都为了小米轻易许了出去。 如今,传令他动用全部武力,不是为了清剿叛臣,不是为了兵发逍遥岛,而是护卫他最爱的女人,不被任何人伤害。 他自认对小米有三分喜爱,曾想过遵循母亲的安排,娶她为妻,生子承继铁家威名,但如今看来,若他是太子,做不到这一切。 所以,他心甘情愿而来,替他护佑最爱的女子安全无虞,尽忠尽力,让他可以勇往直前,没有后顾之忧。 「殿下放心,臣誓死完成嘱托。等待殿下功成之时!」 哗啦! 铁无双单膝跪地,盔甲撞击着白玉石台阶,分外清脆肃杀… 来时匆匆,惹得真个京都动容,离开时却悄无声息。 当然,暗地里多少人知道就不得而知了。 镇南侯八百亲卫,盔甲在身,刀枪明亮,齐刷刷等在宫门前,惊得多少人眼珠子都要掉落下来。 有出宫的御史立刻就要写了折子弹劾镇南侯跋扈,说起来这八百铁卫还是先皇御赐,比之东海侯,威远侯的亲卫足足多了一倍,可见镇安侯如何得皇家的信任。 皇家如此,作为臣子自然也要礼敬一番。 这么多年,镇南侯即便回京,这八百亲卫也要寻个借口留在京都外一半。不想这一次,铁无双居然全都带进了京都。 如今更是堵在了皇宫门之外,凭借告状活着的御史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但不等他们拿出纸笔,铁无双母子就护着轿子出来了,不等众人看清,沉睡的小米就被裹着送进了侯府的马车。 铁夫人上了马车,没有立刻钻进车厢,反倒挺直了脊背,目光如刀锋一般扫过那些偷偷议论的文官武将。 「大元开国百年,国之脊梁,从来都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从来不是因为某个神灵的庇佑!若是有人脑子糊涂,忘了脚下的土地属于大元,我们铁家必定会备好刀箭,皇上一声令下,就让这人的血,洒在大元!」 八百护卫,听得这话,尽皆刀柄倒竖重重磕向马鞍,高声呼喝,「杀!杀!杀!」 尸山血海里积累出来的杀气,他们坐下的战马自然是熟悉之极,不但半点不怕,甚至还兴奋的抬起蹄子,呜溜溜叫个不停。 但是不远处那些大臣拉扯的马匹就不成了,吓得两股战战,有些甚至惊得撒腿就要跑。 铁无双多年不见母亲如此,遥想当年他尚且年幼,铁夫人在战阵前,也是这般无数次吓破敌人的狗胆! 一时间,他的豪情满腔,抬手摘了腰刀就甩了出去。 几乎是眨眼间,那惊掉的马匹就被削断了一半的脖子,轰然倒地,马血淌了满地,刺目的红。 末了,他翻身上马,带着队伍,大笑而却。 宫门前,良久都没有人说话。 谁都不是傻子,这母子俩的话说的清清楚楚,他们是忠实的保皇党,谁敢背叛大元,就是铁家的敌人! 虽然铁家一直都是忠臣,但这般高调,甚至跋扈的宣告这一事实。说实话多少都有些诡异。难道铁家有什么打算,或者得了太子的什么命令。 这些时日,铁家因为义女,可是同太子走的很近… 不等他们想明白,不远处的宫门却是关了起来。 宫门沉重,七八个侍卫一起用力,才「咯吱吱」叫着合拢。 这彻底惊醒了众人,纷纷问询,「出了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关了宫门?」 「封门?出了什么大事!」 立刻有人去打探那些侍卫,却只听得命令来自于光明殿。 众人下意识都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待得想要送信回家,却又听得其余几道宫门也都封闭了消息。 这下,就是傻子也知道皇宫要出大事了。 整个京都立刻就像油锅里被倒了一瓢冷水,噼里啪啦炸开锅了。 百姓们虽然有些疑惑,但到底还能保持平静,毕竟再闹也是神仙打架,他们还要为了晚上吃什么犯愁。那种权贵阶层的争斗,对他们没什么大影响。当然就是有影响,也要等尘埃落定再说。 但权贵之家,可就不同了。他们的荣华富贵都是同那座宫殿何人做主有关,自然是闻风而动。 第78章 可是,宫门一直没打开,甚至不久之后,天色黑透之后,京都九门也封了。 这下,整个京都就成了一个严严实实的铁桶。外边就是又天大的事也送不进去,里面也是水泄不通。除非…什么时候这个铁通,憋的自行爆炸! 有消息灵通的,不知耗费了多少银钱,走了多少门路,勉强听得一些风声,再想想铁家母子在宫门前那般行事,都是恍然大悟。 原来,先前太子抱进宫里的那位姑娘,被拜火教误认为是圣女,要带回神山,以方便神使顺利入主大元后宫。那位姑娘自然不同意,于是就出了意外,如今生死不明。 至于下了黑手之人,那还用猜测吗? 她挡了谁的路,自然就是谁下的手! 拜火教实在太过藏狂了,这里不是逍遥岛,不是神山,是大元京都,一国的中心。明目张胆如此下毒手,可谓把大元的尊严,皇室的骄傲踩到了脚下。 有些原本还保持中立的官员,很是愤慨,立刻加入了保皇党的行列。 当然这些都是私下传说,谁也不知道那道高墙之内的皇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而铁家更是门户紧闭,连下人都没一个出来走动。八百亲卫把侯府围城了一个铁桶,别说打探消息,就是蚊子飞进去都要辨别一下公母。 这般倒是越发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但任何好奇心都比不得性命重要,所以,侯府门前还是干净。 偶尔有那不长眼的想要挨近,都被侯府的亲卫,打断双腿扔去了臭水沟。 风声鹤唳! 大元开国至今,除了二十年前,皇后病故,皇帝迎娶苏贵妃的时候,这样的情势也不多见。 有老人想起当年之事,越发约束儿孙不要出门,权当在家歇息几日了。 恐慌是最容易传染的事,许是都存了这样的心,第二日早起后,虽然艳阳高照,但街路上却只有小猫两三只,还都是必须去上朝的文武百官。 这一次宫门终于开了,却也只放了官员们进去。 有人就忍不住嘀咕,「这个样子,实在是…早晨出来时候,不曾同家里多交代两句。」 旁人心有所感,也是哭丧着脸,「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倒是走在后边的李林,袖子里揣了奏折,大考的结果就在其中。听得这话,他忍不住皱了眉头,低声反驳两人,「本官不知道两位大人在担心什么,为人臣者,唯有忠君两字。即便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更何况如今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两位大人如此言说,传扬出去,对皇上英明有损。」 那两个说话的官员,本来还有些恼怒,但李林可是有名的倔脾气,宁折不弯,否则也不会做了御史,专门靠告状吃饭。他在大元转悠了两年,不知道拉了多少同仁下马,所以两个官员有志一同的…忍气吞声了。 队伍前边的苏丞相,听到了三人对话,眼底闪过一抹幽光,半垂的眼皮里有什么在酝酿,脚下却是没有放缓半点儿。 其余之人见此,更是低了头,闭了嘴巴。 丽秀宫偏殿里,无数侍卫团团围拢了大殿的各个门窗,拜火教所有的白衣侍女都被圈到了大厅里,而寝殿里只有玉清霜和贴身的两个侍女在。 「神使,这可怎么办?这些人是来者不善啊!」 玉清霜脸色白的厉害,眼底都是愤怒,「去通传,本使要见太子!」 「神使,」那侍女很是为难,吞吞吐吐道,「这些人就是太子派来的,太子怕是…」 「该死!」玉清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很是不明白,明明封泽那般看重那个农家女,怎么就会不顾她的死活。难道是祭祀有错,这农家女,不,应该说圣女神魂太弱,提前去见火神了? 她哪里知道,封泽用一个承诺,换了小米一条命。 「我不信,等着,他总要来求我。到时候把圣女送回岛上,你们就同我留在大元,留在这宫里。这大元还是…」 侍女却是没有她那般乐观,但也不敢说,只能道,「如今也联系不上外边,其余姐妹就是有消息也送不进来。况且也怕她们家里被…」 「不会,除非大元想要动荡起来。否则这朝堂就要空了一半!」 玉清霜倒是不担心这个,反倒是望着正殿方向,眼神里都是不满。 「贵妃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眼见咱们被困也不出声。但无论她想要如何,没有教里支持都是徒劳。待得将来回去教里,本使一定要好好同教主说个清楚。某些人是离开教里多年,以为翅膀硬了。」 两个白衣侍女也是点头,虽然出身相同,但贵妃娘娘显见有别的打算,这些时日几乎同她们不走动,与当初进宫时候可是差了很多。 正殿里,苏嬷嬷正给贵妃梳妆,贵妃如今年近四十,虽然保养得意,但眼角眉梢终究还是有了岁月的痕迹。 老嬷嬷悄悄把一根泛白的头发掩藏起来,惹得贵妃轻笑,「嬷嬷,不必如此,本宫总要生白发的。就是不知道这白发生的是不是值得了?」 「娘娘,您这么多年,甚至不曾安睡一晚,就为了这一日。老奴一定给您装扮的最好,只求娘娘能得偿所愿。」 「一定会。」 苏贵妃慢慢抬起了下边,眼底冷厉一片,头上的凤钗迎着初升的日光,刺眼的一如剑光。 公主带了两个宫女从外边走进来,不等近前就是嚷道,「母妃,您今日装扮的真漂亮!」 苏贵妃听得脸色都柔和了三分,笑道,「参汤炖好了?」 「炖好了,我亲自看着熬的,这会儿还烫手呢。」 公主指了指宫女手里的食盒,一脸的骄傲。末了又有些犹豫,「母妃,能不能让人代我送去啊,父皇…」 「不行,这是你的一片孝心,怎么能让别人代劳。」 第79章 贵妃扶了扶发髻,起身拉这公主坐到窗前的矮塌上,小声道,「再者说,你父皇的吃食,怎么能随意入口?途径别人的手,万一出了事,你怎么办?」 「哦,是我想的不周,母妃教训的是。」 公主倒是懂事,立刻道,「那我这就去见父皇。」 「不忙,还有事同你说。」 贵妃娘娘给苏嬷嬷使了个眼色,苏嬷嬷立刻撵了所有的宫女太监出去。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了母女两个,贵妃倒是良久没有说话。 公主有些不安,隐约总觉得今日有事发生,于是就小声道,「母妃,一会儿参汤该凉了…」 「好,敏儿,这么多年,母妃同你在丽秀宫,母妃过得什么日子,你也看到了。母妃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如今你也为母妃做一件事,可好?」 公主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心里不安更加浓重,她下意思摸了一把嘴角,却是犹豫了。 苏贵妃眼见如此,心里有一丝恼怒急迫,却依旧耐着性子好声好语,「敏儿,母妃保护了你十几年,你当真不能为母妃做件事吗?」 「不,不!」公主眼见娘亲眼圈儿开始泛红,想起她平日在宫人面前的端庄高贵,背地里的孤单清苦,赶紧抓了娘亲的手,「母妃,孩儿听您的,您说,孩儿一定做。」 「好,这才是母妃的好孩儿。」 苏贵妃脸上终于笑了起来,那将要落下的泪滴瞬间消失了踪影,她附在公主耳边说了几句话。 末了,极力嘱咐道,「你记得,一定要这么说,否则你外祖父,母妃,还有很多人都要死。」 公主神色里有迷惑,也有迟疑,还想要问几句,贵妃却是不给她这个机会,高声喊了老嬷嬷,「送公主去养性阁。」 老嬷嬷应声进来,扶了有些懵懂的公主就往外走。 「母妃…」 「去吧,你记得母妃的性命就在你手上了。」 贵妃一反方才的凝重,语气淡淡,却越发让公主心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说要发生什么事呢? 乾坤殿里,因为丹壁上的龙椅缺了主人,就是旁边的明黄色锦凳也是空空如也。 皇帝和太子尽皆缺席大朝会,自然惹得众人议论纷纷,但等了又等,连个来报信儿的太监都没有。 众人就有些急了,苏丞相忘了忘大殿外的日阳,干咳两声,待得文武百官都是安静下来,这才道,「不如各位一同去养性阁给陛下磕个头,万一有事,陛下吩咐也方便。」 「好,相爷先行。」 这提议毫不出乎意料,皇帝病重,太子缺席朝会,作为臣子,探望一番总没有错。 众人随着苏丞相和几位尚书阁老们一起,绕过乾坤殿就去了养性阁。若是平日,乾坤殿里总有大太监在打理,今日却是出奇,偏偏一个人都没有。 于是,众人很顺利的就到了养性阁前。 李林皱了眉头,扫了比之平日安静许多的皇宫,心里总有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养性阁前,就是侍卫也不多,眼见众人到来,好似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前。 正这样的时候,偏偏公主带了几个宫女一路走了过来,同众人走了个碰头儿。 众人赶紧行礼,公主也是忙不迭回礼,末了好奇问道,「各位大人,这是…」 「陛下没有早朝,臣等心里惦记,大胆过来探看。」 苏丞相第一个开口应声,果然公主看到外祖,就笑了。 苏丞相扫了一眼宫女手里的食盒,就道,「公主这是来给陛下送吃食?」 「是啊,外祖父,本宫亲手给父皇熬了参汤。」 公主应了一句,倒是她身后的大宫女突然插了一句嘴,「公主已经送了几日参汤了,都是亲手熬煮的。」 不等旁人觉得这话突兀,苏丞相已经笑道,「那公主赶紧进去吧,臣等多侯一会儿。陛下得知公主一片孝心,龙体定然会早日康复。」 说着话,他就带了众人退后几步,让开了道路。 公主微微一礼,就带人上了台阶。 众人目送公主进了养性阁,有人就道,「公主真是仁孝。」 「是啊,听说读书也极好。」 也有人叹气,「哎,若是太子也同公主这般,陛下也不会如此病重。」 原本太子为了一个农家女气病了皇上,这事人人都知道,但并没有说出口过,毕竟是传言。一国太子德行即便有亏,也不是臣子能随便挂在嘴边的。 但如今身在养性阁外,就这般说起,这话怎么都透着不寻常。有些聪明人已经是竖起了耳朵,缩了脖子,小心翼翼关注着风向的变化,心里后悔今日为何不请假… 公主得了外祖的赞赏,很是欢喜,不过走到大殿门口时候,却是听得里传来一声破碎之声。 「你这个逆子!那个农女到底如何迷惑你?让你这般忤逆不孝,朕…朕…」 承德帝的怒吼,即便隔着殿门,也让公主和等在台阶下的文武百官听得清清楚楚。 「父皇,儿臣就是爱她品行高洁,爱她灵动如仙。若是不能娶他为妻,儿臣活着就是行尸走肉。当年母后…」 太子的话没说到一半,就又被一阵瓷器碎裂声音打断了。 公主吓的变了脸色,很是犹豫要不要进去。 不想守在门边的路公公却求道,「公主殿下,您快进去劝劝太子殿下吧,在这般下去,皇上龙体的可怎么办?今日的药还没喝呢!」 公主无法,一来怕父皇当真气坏了,二来也是担心哥哥受惩罚,只能硬着头皮推开了大殿的门。 「出去!咳咳,咳咳!」 承德帝怒吼一声,却是咳嗽连连。 第80章 封泽跪在床边,见此赶紧上前帮忙抚摸喂水。承德帝扫了一眼门口的女儿,到底收了三分怒色。 封泽也是扭头示意妹妹上前,「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 公主赶紧应声,「我给父皇熬了参汤,库房里没有好参,我去母妃库里寻的,耽误了一会儿。」 果然,听得这话,承德帝脸色好了很多,冷哼道,「好在还有一个孝顺的,否则朕真是受上天诅咒了。」 公主生怕哥哥再挨骂,赶紧端了参汤出来。 封泽示意几个跪在大殿角落的小太监拾掇地上的碎瓷片,小太监好似吓坏了,抖着手,围着他转了好半晌才算拾掇干净。 而那碗参汤也快凉了,公主眼见父皇神色还是不好,心里有些生怯,就可怜兮兮望向太子。 封泽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半晌才道,「真要大哥代劳?」 公主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却是连连点头,「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母妃说参汤补身体,父皇喝了就好了。」 封泽叹气,抬手拿起来汤碗,「父皇,这是惠敏的一片心意,您多少喝一些。」 承德帝脸色依旧不好,但想必也不愿伤女儿的心,到底张口喝了两勺子。 「辛苦你了,回去吧,朕同太子有话说。」 承德帝推开汤碗,正要坐起身说话,却是突然变了脸色,开口想咳嗽,喷出来的却是大口大口的黑血。 公主正巧跪在他对面,兜头盖脸的都是血腥,直接吓的她昏死过去了。 「来人啊,来人啊,皇上不好了!」 一个小太监尖声喊了起来,疯了一样的跑去开了殿门。 台阶下,文武百官听到声音,哪里还忍得住,都是一股脑冲进了养性阁。 偌大的龙床上,明黄色账幔,明黄色的锦被,原本代表尊贵,如今却是因为暗黑的血色,越发显得刺目。 承德帝仰面躺倒在床上,不知生死,但垂在床下的手,乌黑的脸色,任谁都看出不好。 太子神色震惊的站在床边,身后是满脸血污的公主… 「太医,赶紧叫太医!」 早有大臣扯着嗓子大喊,本来皇帝病了有些时日,太医一直在偏殿里等待召唤。听得消息,几乎连滚带爬一样赶了过来。 苏丞相第一个开口,「你们不用怕,只管给陛下诊治,实话实说,老夫一力担保你们性命无忧。」 几个太医感激之极,赶紧上前,号脉的号脉,扒眼睛的扒眼睛,结果几乎是人人都惊得倒退几步,跪在地上不敢再起来。 「皇…皇上…」 「到底如何了?」 有大臣急的不成,恨不得要把他抓起来打一顿,那领头的太医院医正狠狠咽了口水,这才说道,「皇上驾崩了。」 「什么?」 「皇上!」 文武百官几乎瞬间暴乱起来,有人奔上前跪倒,有人大哭,有人则傻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苏丞相一声喝止了众人,「噤声!」 他为官多年,霸占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信可不是常人可比,这一声立刻让众人收了悲声。就是有那没眼色的,不曾听到,也立刻被身边的同僚拉出了大殿。 苏丞相同几个阁老对视一眼,就问询医正,「皇上突然驾崩,又是这般模样,可是有蹊跷? 这话就是明摆着盘问太医,皇上到底是什么死因了,毕竟刚才还在大声吼骂太子,突然驾崩,任谁也不能不多想。 医正是个老头儿,胡子几乎都要埋到金砖地板之下了,但这时候,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失职,别说掉脑袋,一家人怕是都要受连累。 但说出原因,必定会是轩然大波。一时犹豫着,却是被身后的副医正抢了先。 「中毒,皇上是中了剧毒!暴毙而亡!」 「什么?」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几个尚书这次也不等丞相发话了,争抢着问道,「怎么会中毒,毒从哪里来?」 那副医正为了活命也豁出去了,爬起身就在床边寻了起来。最后指了那剩了半碗的参汤,说道,「就是这参汤,掺了红尘断…」 红尘断,断红尘。大元开朝以来听闻的最烈的毒药,但凡吃尽肚子,三次呼吸之后就要魂归地府,断了红尘人世。 「不可能,」一直沉默的太子,却是突然开了口,「这参汤是公主亲手熬得,她不可能毒害父皇。」 众人方才也是亲眼见得公主过来,都是听得点头,不想丞相又道,「除了公主之外,进屋之后还有谁动了汤碗。可是公主亲手喂了皇上?」 封泽脸色不好,但依旧应道,「孤亲手喂得父皇。」 众人齐齐沉默了,心里却是紧紧绷了起来。既然公主提了参汤来,人人皆知,自然不可能希望参汤出问题,毕竟第一个受怀疑的就是她。但若是排除了公主,那么毒害皇上的凶手就只剩下了一个… 二十几年来,皇上一直把太子养在身边,事无巨细,如同平常农家父子一般,皇上又当爹有当娘,可谓是对太子恩深如海。即便如今因为有些分歧,太子也不可能对皇上下毒手啊。 但事实就在眼前,难道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当着太子和公主的面儿毒杀了皇上。 正这样的时候,李林实在忍耐不住,越众而出,高声道,「先救公主,待得公主醒了,真相自然就清楚了。」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听得这话,如同抓了救命稻草,「快救公主!」 公主不过是吓晕了,医治极其容易,不过是人中扎了一针,清理一下脸上血迹,嗅两口醒神香,公主就悠悠醒了过来。 苏丞相仗着外公的身份,上前扶了公主,温声问道,「公主到底出了什么事?皇上为什么吐血?」 第81章 公主刚刚醒转,想起方才之事,吓得一把抓了丞相的袖子,「外祖,父皇吐血了,呜呜,父皇喝了参汤就吐血了。我害怕,呜呜!」 「不怕,不怕,公主。」 苏丞相拍了公主的背,神色很是心疼,却无人看见他眼底的一抹急迫,「公主,太子殿下喂了皇上参汤,皇上就吐血了,是吗?」 「是啊,父皇只喝了两勺。」 「是太子亲手喂得?」 「是啊。」 公主不明白,外祖为什么一直重复这个问题,但渐渐苏醒的脑子却是突然想过来之前,母妃嘱咐的那些话,她的脸瞬间白透,再抬头去看太子的脸,那眼里的冷意和失望,刺的她心脏一缩,想改口又不知道怎么改。毕竟那参汤,当真是他亲手喂给父皇的… 苏丞相用力压了公主的肩膀一下,起身却是同众人说道,「既然事情已经明了,就开始准备皇上的后事吧。」 众人都是沉默,下意识扫向龙床上的承德帝,都是深色复杂。 一代帝王,即便没有开疆拓土的功绩,总是守土明君,为大元辛苦二十几载,如今落得这般下场… 「不行,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皇上就不能这么下葬了!」 一个吏部侍郎,第一个嚷了起来,「弑父之人,不能成为大元的君王。」 「对,大元不能交给这样的太子!」 好似是连锁反应一般,十几个官员陆续站出来说话。那架势就好像宁死也不要太子继位,一心为大元舍身取义。 其余关于有的沉默,有的神色犹疑。倒是李林大怒,伸手拨开几个拦在他身前的官员,高声道,「没人亲眼看见太子下毒,根本没有真凭实据!你们这般污蔑太子,实在大不敬!」 听得这话,有几个官员也站了出来,附和道,「就是,一国太子储君,不能因为莫须有的猜测就被这般折辱。」 这时候,站在太子附近的一个官员却极为激动,上前扯了太子的袖子,就道,「殿下,您说话啊,皇上不是您毒杀的,对不对?」 他疯了一样的摇晃太子的胳膊,封泽有些恼怒,抬手推开了他,却也被他扯去了半边袖子。 一张小儿巴掌大小的纸片应声而落,副医正好似得了号令的猎狗,立刻爬上前捡了那纸片嗅了嗅,失声喊道,「断红尘,这是包了断红尘的纸包!」 「好,李林,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就是,人赃俱获,又有公主指认。太子受了妖女迷惑,忤逆弑父,简直天理不容。大元,绝对不能交到他手上!否则我宁愿武阳门外死谏!」 「还有我!」 「还有我!」 立刻就有十几人跟随,好似平日他们在朝堂上唯唯诺诺的模样都是别人看错了,实际他们是个为国为家,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大义之士。 李林气得也是脸红脖子粗,「放肆,堂堂一国太子,就因为一张小纸片就能定罪,皇权何在?国威何在?」 「李林,你不要嘴硬了,谁不知道你是太子的忠实走狗。」 「对,你等着,有清算你的时候。」 李林以一抵众,很快就落到了下风。 倒也有几个官员想要帮他说话,甚至内阁里,也有两个阁老皱着眉头,干咳几声,高声道,「都肃静,如今陛下尸骨未寒,怎可当着陛下的面儿如此吵闹?」 有人扫了一眼苏丞相毫无波澜的脸色,赶紧跳出来反驳道,「阁老这话说的可是不对,皇上死的蹊跷,作为臣子,为君喊冤报仇,这是尽忠尽孝,皇上在天有灵,必定不会怪罪。」 「就是,皇上怕是也想找出害死自己的凶手。」 阁老被堵了嘴,神色很是难看。 这时候,苏丞相终于出来打了圆场。 「咳,我看这样吧,不如先选一个安静的偏殿,让太子静静,也给陛下跪经祈福。至于旁事,一切都等陛下入陵安寝之后再说。」 这话虽然还是偏于太子有罪,但也没有当场打打杀杀,勉强算是中和了两方的矛盾。 众人忍不住望向站在床边的太子,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的侧脸,浓眉舒展,神色平静的如同看戏之人… 这…太子是不是伤心的痴傻了,难道不该为自己辩解几句,或者极力争取吗?难道就这么甘心被变相圈禁? 还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就在这样的时候,大殿外又响起一片嘈杂之声,苏贵妃带了人终于赶到了。 平日雍容华贵的女子,这会儿许是听了皇上被毒杀的消息,脸色白的同鬼一般,神色恍然的闯进来就直接扑到了龙床之下。 「陛下,陛下,您怎么就这么去了?留下本宫可怎么办?陛下!」 苏贵妃入宫多年,一直得帝王后宫独宠,可谓是荣耀之极,天下女子无不羡慕有加。 如今承德帝死去,她如何能不伤心? 气绝哀婉的哭声,尖尖细细好似针一样扎进人的心里。 她抹了眼泪,目光狠狠扫过众人,嚷道,「陛下到底如何去的?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公主早起还亲手炖了参汤…」 「母妃!」 许是这句话惊醒了一直在发呆神游的公主,她疯了一样的扑到贵妃跟前,惶恐喊着,「母妃,母妃…父皇喝完汤就这样了,我…我说了大哥…」 贵妃许是心疼孩儿,一把把她的头揽在怀里,生怕她再说什么吓到自己,低声哭着哄劝,「我可怜公主,吓坏了吧,不怕,母妃在,你父皇虽然去了,还有满朝文武百官,还有各位阁老大人做主。不论你父皇怎么死的,一定会给你父皇报仇!」 「呜呜,」公主挣扎了两下,贵妃就拍了她的肩膀,「公主,若不是放不下你,母妃就陪你父皇去了。」 第82章 听得这话,公主的挣扎立刻就弱了下来… 众人都是跟着叹气,封泽一直冷眼看着,却在这时候开了口。 「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父皇仙逝,孤按照各位大人的安排跪经祈福,那大元将如何?」 这一问倒是把众人难倒了,就是先前叫嚣的人也安静了下来。 毕竟他们先前接到的「安排」,也只到了这里。 苏丞相常年半垂着的眼帘,这一刻却是抬了起来。 那双目蕴含的精光,让众人心惊,甚至其中好似还掺杂了三分得意,七分疯狂。 「这就不用太子殿下惦记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 他停了一瞬,惹得众人都看过来,这才慢悠悠扔下一枚重量级霹雳弹! 「更何况…谁说大元只有太子一个子嗣!不是还有公主吗?」 「公主?」 众人都是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公主为女,大元历代没有传女为皇的先例啊。 「对,就是公主。」 丞相眼里疯狂之意更浓,他指了从贵妃怀里露出脸来的公主,笑道,「不,如今应该成为二皇子殿下了。」 「啊!什么?」 「公主?二皇子?」 养性阁里,所有人都惊得是大牙要掉在了地上,毕竟看在眼里多年,聪慧的公主,怎么可能变成皇子? 贵妃带来的苏嬷嬷,这时候却是带了人上前,半扶半拉着去了后殿。 待得再出来,玄色的交领长袍,白色的中衣,束起的乌黑发髻插了碧玉簪。 先前的公主,好似被仙人施展了妙法,突然就变成了俊秀的皇子… 「这…」 一众文武百官,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封泽深深望了一眼,突然大变身的妹妹,不,如今该称作弟弟了。 他眼里的失望和冷淡,扎得二皇子立刻就红了眼睛。 「太子哥哥…」 苏嬷嬷却是抓了他的袖子,低声道,「殿下,贵妃娘娘还等着您呢。」 苏贵妃更是爬起身抓了儿子的手,「皇儿,真是苦了你这么多年。」 「哼,」封泽冷笑,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封家血脉单薄,若是父皇知道公主为皇子,必定会欢喜。只是不知,贵妃为何要隐瞒这么多年?把皇子当做公主一般养大?」 贵妃显见有所准备,她扯了帕子抹了抹眼睛,眼圈立刻就红了,眼泪成串儿的落了下来。 「陛下早年就同本宫说过,太子脑后生有反骨,将来恐怕是有…不好之事,必须为封家的江山留些防备手段。另外,封家血脉单薄,也是怕有心之人下毒手。这才在本宫刚刚生下二皇子之时,就给了本口口谕,要本宫好好抚养二皇子。若是太子…二皇子就会一直作为公主活下去,为封家在暗中留下一条血脉。不想太子…呜呜,本宫原本还埋怨陛下多虑了,不想…陛下,您怎么去的这么早啊,臣妾可如何是好?」 「娘娘节哀!」 苏贵妃这般哭诉,可是把一个为了大元江山社稷,为了帝王托付,忍辱负重多年的妃子和皇子描画的太过生动感人了。 「是啊,娘娘,陛下刚刚仙逝,如今正是大元生死存亡之际,娘娘可要保重凤体。」 「正是,二皇子聪慧忠孝,大元有这样的新君,实在是贵妃娘娘教导的好,也是陛下当年圣心独断,为今日留下了一条生路。」 威远侯分开众人,第一个站了出来,高声定了调子。 平日恨不得在朝堂上躲进地缝儿的成王,这会儿也站了出来,「侯爷说得对,封家列祖列宗在上,大元江山可是祖辈们流血流汗打下的,如今说什么也不能落在一个弑父的狠毒之辈手里。二皇子聪慧仁善,正是新君的绝好人选。」 「正是,本官也如此认为。」 「本官也是。」 威远侯同成王带了头,立刻又有十几个官员高声应和。说不得,平日都是苏丞相一派的门生故旧。 其余之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神色复杂。他们在朝堂混迹多年,别的不会,察言观色可是练就的炉火纯青。 皇上刚刚仙逝,就爆出太子下毒。太子有罪,国家无主,就爆出公主变身皇子… 这其中若是说没有什么猫腻手段,那就是把众人的智商按在地上踩了。 但有猫腻又如何,如今掌控了京都城防的威远侯已经表明支持二皇子,成王代表宗亲也是支持二皇子,苏家作为二皇子的外祖,更是带着半个朝堂支持二皇子。 大势所趋,或者说大势已去。 若不顺应潮流,那就要被潮流吞没,可能连个浪花都掀不起来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掉… 众人沉默了,连同几个阁老一起。但唯独力里依旧高声怒斥,「贵妃娘娘此言不可信。陛下多年亲自教导太子,太子也是文武双全,人人称诵。如今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把大元交到一个隐藏多年身份的皇子手里,真是太过儿戏!本官不从!」 「本官也不从!」 「本官也不从!」 李林如此硬气,甚至冒犯不敬的话,到底感染了几个平日行事正直,忠心耿耿的朝臣,纷纷跟在他后边喊了起来。 眨眼间,所有人就分成了三个部分。一部分以李林为首,死保太子。一部分以苏丞相为首,支持二皇子继位。最后一部分则是以几个阁老为首的中立派。 养性阁虽大,却因为这样的分布,变得死一样的寂静。 苏丞相脸色慢慢黑了下来,双眼也眯成了一条线,若是熟悉的人,怕是要猜到他要发怒了。 但一直做壁上观的封泽却是整理一些明黄色的袍服,冷冷问了贵妃,「娘娘没记错吧,当年是父皇给了你口谕,要你把皇子做公主养大?」 第83章 苏贵妃心头一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毕竟太子这般安静,很是诡异。难道他还有什么依仗或者后手没有发动? 今天正式恢复更新,天气很冷,注意保暖加衣。 她同苏丞相对视一眼,父女两个齐齐向龙床上吐了很多黑血,面色青黑的承德帝望去。 如今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了!方才当着众多文武百官的面,说出的话,再没有收回的可能。 「正是。」 苏贵妃冷着脸,重重点头。 「太子可是认为本宫说了慌,如今当着尸骨未寒的陛下,太子又要忤逆不孝吗?先前为了一个农家女,太子已经气得陛下连番吐血,否则陛下又怎么会…呜呜,」贵妃扯了帕子又开始抹眼泪,那番未亡人的悲切,真是被她演的淋漓尽致,以至于有些朝臣都听得心酸。 苏丞相一派的官员就有人趁机献殷勤,赶紧劝着,「娘娘保重凤体啊,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年幼,很多事还要娘娘坐镇定夺。」 「是啊,是啊,娘娘保重!」 苏贵妃隐藏在绣帕间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但又被她迅速收了起来。 封泽冷眼看着这一切,末了却是拿起床边小几上的湿布巾给皇上擦了脸。 一下一下,很是温柔仔细。 有朝臣就嘲讽道,「生前不孝,死后装模作样。」 「就是,枉费皇上一直费劲心血的教导。」 封泽听在耳里,神色里却没半点儿异样。好似眼前,给父皇擦脸这件事就是全天下最大的事。完全不记得,他即将要被赶下太子的位置,要被夺了江山,要被众臣背叛… 有人渐渐有些不耐烦,但也有人眼见太子如此冷静,心头微微有些忐忑起来… 就在这样的时候,封泽突然扶起了死去的皇帝,朗声唤道,「父皇,该起了。您再不起,大元江山要不保了。」 随着他的话声落地,死去多时的承德帝居然真的慢慢张开了眼睛。 那双苍老的眼眸,直直扫过整个寝殿,半点儿不输生前半分威严,吓得众人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整个寝殿,落针可闻,不,所有人暴躁的心跳声都轻轻处处。 「啊,诈尸了!」 「啊,快跑!」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好似点燃了炸雷的引信,迅速燃烧起来,继而连累了整个寝殿。 有离得殿门很近的官员,抬手就去推殿门,不想门外,不知道何时居然站了密密麻麻的兵卒。 黑盔甲,雪亮的刀枪,冷酷的面孔,好似地狱的骑士,悄无声息的降临了人间。 「啊!你们是什么人?」 「让开!」 「啊,放肆,你们敢打我!」 几个胆子大的官员,想冲出去,却被黑盔甲兵卒,老鹰捉小鸡一般抓了衣领子直接扔回了大殿里。 见得这般情形,就是再傻的人,也知道今日之事怕是藏了太多蹊跷。 有人干脆直接就跪了下去,别管真相如何,别管谁胜谁负,先跪下去肯定没有错。 结果,这一跪呼啦啦就倒了二十几号。 于是,也就把站在中间的苏丞相一党显得更扎眼了。 丰泽好似根本不在意这些,又喊了人倒茶过来,亲手喂给承德帝。 李林和几个阁老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眼见承德帝一口口喝着水,虽然没有说话,却是同平日一般无二。 于是,李林就壮着胆子上前,撩起前襟跪倒在地,高声问着,「陛下,您可是…死而复活?」 不等承德帝应声,一个受了刺激的官员已经是尖着嗓子喊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太子做了手脚…」 他刚说了一半,就被迎面飞来的茶碗砸了个正着。 承德帝抖了抖手腕,脸上的青黑之色迅速退去,冷冷开了口。 「怎么,朕没有死,你们很失望?」 「陛…陛下?」 「陛下,这是…」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而且还是这般同往日一般无二。 所有文武彻底明白,承德帝死而复生了。 或者说,这个「死」完全就是个局。至于想要引谁入局,简直不言而喻… 苏丞相脸色白的见了鬼一般,苏贵妃更是惊恐的咬破了嘴唇。 倒是一直沉默呆傻的公主,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冲了上去。 「父皇,父皇!呜呜,你没死,没死!」 承德帝被抓了龙袍一角,眼底微微生出一分暖意,但转而却是迅速消失。他抬手扯回了袍子,望向苏贵妃。 「贵妃方才可是说朕给了你口谕,要你把皇子做公主养大,以防太子不仁不孝,弑父忤逆?」 苏贵妃呆呆看着这个压在她心头多年的天下至尊,几乎一口血要喷了出来。 她算计了二十年,最后还是要被这个男人一巴掌就轻易打落吗? 「陛下真是好手段。」 「不,朕不及贵妃。隐忍二十年,又寻了这等好机会猝然翻案,出手很准。若贵妃是男子,大元恐怕会多一员将才。」 承德帝眼里没有嘲讽,甚至仇恨,好似谈论天气一般。但就是这般不在意的态度,彻底惹怒了贵妃。 她几乎是原地直直跳了起来,愤怒如同江水一般滔滔奔涌而出,「封昊,你别得意,我算计二十年,还是中了你的道。你也别得意,你看看你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朝堂,在你死后还剩几个忠心人。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缩头乌龟,一辈子被拜火教当狗一样使唤,杀妻之仇不敢报…」 「啪!」 贵妃说的痛快,冷不防却被封泽一脚踹倒在地。 第84章 「我母后也是你能说的?父皇待你不薄,你却筹谋二十年,夺江山谋社稷,更毁了封家一条血脉!」 「母妃,母妃!」公主扑过去,想要扶起母亲,却被一把推了开去。 「哈哈,哈哈!」苏贵妃趴伏在地上,笑得是肝肠寸断,「待我不薄?哈哈,是啊,待我不薄!天下人都都知道我宠冠后宫,但谁看过起居注,谁知道除了进宫那一日之后,他就再也没同我有过夫妻之实?若不是我肚子争气,生了二皇子,深宫重重,漫漫长夜,我如何熬得? 只有皇后,一直都只有皇后才是他的妻。别说比较,连提一句都不成!哈哈,可惜啊,皇后也死了。 天下至尊,一国帝王,比我熬的还辛苦。我不攀,本来就是我抢了皇后的一切。 但我的孩儿有什么错,生产时候,我疼得几乎死去,整个太医院却只有一个太医在丽秀宫。为什么?因为太子贪玩,手上扎了一根刺! 我的孩儿,大元二皇子,性命居然不如他哥哥手上的一根刺!哈哈,哈哈!」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 一个女子可能会忍受冷落,忍受孤单,但绝对不能人手孩子被轻视,被慢待! 苏贵妃挣扎着站了起来,嘴角的血迹有些重,她抬手一抹,脸上没有半分惶恐,凄绝之极! 「我不甘心,就差一步。你们到底是如何发现我隐瞒了孩儿的身份,如何发现我要夺了江山给我的孩儿?」 承德帝眼里有一丝怜悯,却是慢慢起身下了床。 早有太监麻利的上前,迅速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龙袍。 明黄色的锦缎,耀眼又尊贵,脊背挺直间,这哪里还有病重的帝王,明明是一只搅动风云的龙! 承德帝伸开双手,虚虚比了一下身前。 「这天下,朕呕心沥血经营了几十年。这皇宫,朕的安身之地。如何会不知道有硕鼠潜藏,有蝇营狗苟之辈在纷扰?」 「硕鼠?蝇营狗苟?」 贵妃如同被雷电劈过一般,彻底没了力气。陪伴帝王二十年,若说没有爱慕,那恨又从何而来。可惜,她在帝王眼里不过是硕鼠,不过是蝇营狗苟之辈? 何其悲哀! 「母妃,母妃!」 公主忍耐不住,双手抱了贵妃的腰,哭道,「母妃,不要再说了,传太医,母妃!」 苏贵妃闻声低头看向亲生的孩儿,心里突然一万个后悔,若是她当初没有一时被仇恨迷了心,是不是她的孩儿如今也是一个伟男子,如同太子一般耀眼。而不是如今这般半男半女的模样,单纯不知世事。他会读书,习武,骑马,走遍大山河川… 「噗通!」 苏贵妃重重跪了下去,「臣妾隐瞒皇子身份,毒杀帝王,密谋夺取江山,死罪难逃。但求皇上看在二皇子也是封家血脉的情分上,留他一条生路!」 说罢,她就对着金砖地面直直磕了下去,「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承德帝半垂了眼帘,没有说话,渐渐苏贵妃的额头就变得青紫,有血迹隐现。 二皇子呆呆望了母妃望父皇,望了父皇望太子大哥,绝望的如同被老虎盯上的小兽。 封泽心里叹气,到底不忍,挥手示意殿外的兵卒进来,吩咐道,「关押二皇子同贵妃到偏殿,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探看。」 「是,殿下。」 半昏迷的贵妃同呆傻的二皇子就这么被带下去了,留下一殿的文武百官,都是竖起了脊背上的汗毛。 李林第一个磕头,高声道,「恭贺陛下死而复生!」 「恭贺陛下死而复生!」 「呜呜,陛下,您还说着,真是大元之幸,万民之幸啊!」 这世上从来都不缺见风使舵,阿谀奉承之辈,眼见局势逆转,大半人都痛哭流涕的跪倒在在地,好似死了自家爹娘,或者方才那些上蹿下跳的为丞相摇旗呐喊的是别人一般。 苏丞相再不甘心,也明白如今大势已去。 承德帝既然能死而复生,就是事先有过防备,为何防备,不必说是知道了他心怀不轨。 而门外的众多兵卒,更是告诉他,在城防营的那些安排也是彻底失算了。 如今的皇宫,别说开门放了他安排的人手进来,怕是苍蝇都不进一只。 蓄势二十年,溃败却只在一瞬。 苏丞相狠狠闭了眼,心头一片悲凉。 「陛下,老臣有罪。」 「何止是有罪,罪在不赦!」 承德帝冷笑,「这么多年,与其说你是朕的臣子,不如说你是拜火教的臣子更贴切。只为了贵妃是拜火教女使,你就忘了身为大元人的本分,实在可恶!如今更是密谋毒死朕,嫁祸太子,改换江上…」 苏丞相嘴巴动了动,好似想要辩解几句,承德帝却是又挡了回去,「你不要说,二皇子继位,大元依旧是封家的。哼,二皇子生性单纯,有苏家在一日,这大元就是苏家说了算吧!」 苏丞相低了头,再没有一句话… 承德帝扫了一眼,众多朝臣,今日他这场假死,就如同照妖镜一般,让所有人原形毕露,忠奸立现。 就如同方才苏贵妃那番诛心之言,他经营了大元朝堂半辈子,今日才知道,不过是成果寥寥。 「太子,玉玺由你印鉴,放手处置吧。」 承德帝意兴阑珊的挥挥手,把一切都扔给了儿子。 封泽低头应下,转而示意兵卒让路,一众文武百官被半押送着回了乾坤殿。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却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一道道圣旨发了出去,苏家抄家灭族,威远侯抄家灭族,成王死罪抄家… 第8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无数的兵卒手执刀枪,凶神恶煞一般冲进那些高门大户,往日高不可攀的存在,如今比之鸡棚狗窝都不如。 女人们哭喊,男人们叫嚷,几乎吵翻了整个京都。 从来富贵都是如同虎口夺食,有享受富贵的命,就要有承担灾难的准备。 不过,这样的事,大半在改朝换代时候。如今这般整个京都动了大半的情形,实在是少见。 整个京都都是风声鹤唳,无论平头百姓,还是店铺商街,富户贫家,都关了门户,死死抵了门栓,别说出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但这病不妨碍他们自保的本能。 好在,很快就有兵卒敲锣在街路间穿行,高声喊着,「丞相伙同贵妃,密谋弑皇,形迹败落,京都清算。不扰百姓,行事如常!」 「不扰百姓,行事如常!」 这样的声音,一遍一遍在京都上空回荡,也惊得所有人都瞪了眼睛。 苏家一门实在太大胆了,连皇帝都敢杀,怪不得第一个抄了苏家… 镇南侯府里,不断有人进出禀报着消息。 众人眼见这般,都是放了心。 如今,因为小米的关系,镇南侯府同太子早就拴在一处了,若是太子当真被扣了个谋逆弑父的罪名,失了江山,那镇南侯府恐怕就是如今的丞相府… 也许,为了朝堂稳定,苏家一时不会对手握兵权的这南侯府如何,但这秋后算账,可是更不好过。 「太好了,太子殿下圣明,陛下圣明!」 刀嬷嬷欢喜道,「虽然不知道其中如何凶险,但如今元凶归案,总算雨过天晴了。」 铁夫人也是点头,心头长长松了一口气,算起来,离得最近的两军,只有威远侯和他们镇南侯,但威远侯反叛,他们铁家又护着小米等人,腾不出手。 说起来,倒是一直担心太子要如何扳回一局。 陆谦原本一直皱着的眉头也松开来了,扫了一眼满脸喜色的妹妹,他把嘴边的话又压了下去。 小米可没管那么多,悬心这么久,终于大石头落地,如何会不欢喜? 「高仁,你快去宫里看看,封大哥可是平安无恙,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高仁撇撇嘴,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但到底还是跳出门,很快跑的没了影子。 小米将养了两日,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毕竟先前只是高热,没有伤筋动骨。 这会儿她心里欢喜,见众人也是神色憔悴,就道,「娘,不如咱们摆桌酒席吧,自家人热闹一下?」 铁夫人自然笑着应下,「好啊,这几日都是吃睡不好,正巧你三哥也大考完了,聚聚是应该的。」 「我来下厨,都是我连累的大家跟着费心,我做两个好菜给大家补补!」 小米主动请缨,很有些手痒难耐的模样。 铁夫人还要阻拦,但瞧着她脸色不错,就道,「下厨可以,但是杂活儿少沾手,只尝个味道就好了。」 「好啊,娘放心,不累呢。」 小米乐颠颠带了红梅,韩姨母,还有不放心的刀嬷嬷一起去了小灶间。 虽然在府里困了许久,但侯府的底蕴在这里呢,本身府里就有菜园,别的找不到,一两把小青菜还是容易的,顺手池塘里捞两条鱼,鸡,猪肉,羊肉齐全,还有什么酒席准备不了呢。 小米先前这场大难,倒是让她心怀放开了很多。原本就同封泽解除了误会,又体验了生命的可贵,如今只觉得,只要活着,就没什么事情算大事儿。 而活着是什么?是衣食住行!是如今团聚的这顿饭,是庆贺胜利的这种心情! 干炸里脊,糖醋的排骨,烧的酥烂的参鸡汤,神龙摆尾的浇汁鲤鱼,脆生生的小白菜肉圆汤… 香气如同最顽皮的孩子,跟着细细的风,从灶间一路跑遍了整个侯府。 原本紧绷了神经的侯府上下奴仆护卫,嗅得香气,都是奇异的静了心。 既然主子们有心吃喝,那就是没有任何危险。 即便外边依旧是风声鹤唳,依旧不时有兵卒跑过门前,但侯府里却是除了守卫在院墙上的护卫,其余都放松下来。 大灶间的午饭也送了过来,有汤有菜有肉,饼子也软乎,吃下肚,满身都是力气。 当然,这是同内院没法比的。但性命无忧,还能吃顿饱饭,谁都知足,否则那就是俩字,太贪心! 高仁几乎是嗅着香味跑回来的,他也没回正房,直接钻进了灶间。 果然小米被油烟熏得小脸通红,正忙着煎炒烹炸。 高人伸手揪了一个鸡腿就啃上了,小米拍了他一记,也是赶不及,只能笑骂道,「饿死鬼投胎啊!」 高仁难得笑嘻嘻,虽说挨骂,但心头可是无比的畅快。 还是这样的小米最好不够了,能骂能笑,能做菜能把他当孩子一样管教! 「给,主子的信!」 高仁抬手从胸前揪出一封信就塞了过去,成功堵了小米的嘴。 果然,小米什么都顾不得了,立刻擦了手就去看信。 那信封里居然出奇的包了五六张信纸,花生大小的黑字,排列的是整整齐齐。 自从小米出宫,到高仁到了皇宫之前,事无巨细,封泽写的是清清楚楚。那些凶险,那些惊天逆转,好似电影一样在小米脑海里放映开来,惹的她小脸上不时跟着欢喜或者惊恐。 待得读完,她才突然想起什么,脸上只剩了笑。 以往封泽的信,几乎都是几个字,如今这般,是怕她担心吧。 一想起他在如此繁忙的时候,还要伏在案头,一笔笔写下这封信给她,她就心里甜蜜。 第8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于是,小手一挥,「红梅,找个食盒来。」 白菜肉圆汤一碗,干炸里脊一盘,话梅小排一份,外加一碟子凉拌菜,一碗米饭,就把食盒塞得满满当当了。 「高仁,快送去宫里给封大哥,这么忙的时候,他可不能饿肚子。」 小米太过了解高仁,不等他开口拒绝,立刻又道,「你快去快回,我再给你加一个锅包肉,回来时候正好出锅。」 高仁翻了个白眼,到底耐不住锅包肉的诱惑,拎起食盒又跑了出去。 小米心情大好,小儿巴掌大小的肉片沾了面糊扔进锅里炸两遍,就变得金黄酥脆,待得同糖醋汁儿,葱姜丝,混在一起热腾腾的烹一下,酸甜酥脆的锅包肉就做好了。 皇宫里,养性阁东暖阁,因为承德帝需要休养,众人就都聚在此处办公,有事随时可以禀报。 李林同几个阁老手里拿着一张名单,很是有些犹豫。 虽然先前那般凶险,大元江山差点儿要异主,但到底是有惊无险。 如今想要狼毫笔一挥,就抹去一个平日同殿为官的同仁性命,甚至一家子老少跟着倒霉,他们到底有些不忍心。 但帝王之怒,岂是轻易能够平息的? 胆敢撸老虎胡须,就必须有被吃掉的准备。更何况当日,有些人的嘴脸实在是太过不堪了。 「殿下,这是这批清算官员的名单。」 李林双手托了名单,放在封泽的桌案上。 封泽扔下手里的奏折,刚刚打开就皱了眉头。 「重新填写,这名单还缺了…」 他刚说到一半,门外就旋风一样冲进来一个人影。 「主子,小米给你带的饭菜。」 来人伸手扔了一个食盒就要调头往外走,却被封泽高声截了下来。 「小米身体如何,怎么亲自下厨了?」 高仁晃着头上的小辫子,不耐烦应道,「小米脸色好着呢,下厨有人帮忙。」 说罢,他就又要往外走,封泽还要开口,他就跳了脚嚷道,「小米让我早些回去吃锅包肉,有事下次再说。」 话音不等落地,他人已经没了影子。 封泽气得是哭笑不得,回身瞧着众人神色就道,「各位大人也歇息半个时辰吧,用些午饭再继续。」 「是,谢殿下。」 众人赶紧放了手里的活计,鱼贯走了出去。 封泽也不用人帮忙,简单拾掇了书案就打开了食盒。 一见都是他喜欢的菜色,肉丸汤看着也是分外清爽,神色里显见就欢快起来。 福公公自小跟随在他身边,最是懂得主子的心思,凑上前帮忙摆碗筷,笑道,「陆姑娘的手艺就是好,先前那些饺子就很美味了,如今再一看这些,更是色香味俱全。」 封泽没有应声,舀了一只肉圆送进口中,白菜的清香,猪肉的香浓,真是再配不过了。 他紧皱一日的眉头,心里的沉闷,好似都随着这一口汤消散了… 一个时辰眨眼而过,待得几个阁老和新晋当红忠臣李林再回来处置政务,封泽就把先前的名单扔了回去。 「开始处理吧。」 难道不用再添加名单了? 一个阁老满脸疑惑的取了折子,打开就发现。不但折子上没有多任何名字,反倒在死罪一档上划掉几个名字,添加到了流放一档。 这真是一笔定生死,一笔天堂,一笔地狱啊。 一个家族,家主死罪,家眷是要送进教坊司的,可以说半点儿活路没有。 但若是改为流放,不但这人性命可保,家眷也只是官奴,遇到家里有好亲戚肯援手,赎买出去养起来也不是多难的事… 几个阁老同李林对视一眼,都是想起了方才那只食盒。 即便过了半个时辰,暖阁里隐约好似好留着饭菜的香气。 就是这么一盒饭菜,救了无数性命,改了多少人的前程… 李林还罢了,自从猜到太子同陆家姑娘相处亲近开始,他就知道陆家姑娘是当真住在太子心里的。太子因为她改变一些想法和行事,也没什么可惊奇的。 毕竟就是他家里,也因为那姑娘随手赠送的一张方子,日子就变得好太多了。 但几个阁老可是不知道,先前他们把小米更多的是当做一个狐媚子。趁着太子外出游学,主动攀附上来的农家女子,仗着有几分姿色,还有镇南侯府做靠山,就行事猖狂。 不想见此,他们都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突。 也许,这女子并不如他们想象一般模样。或者说,这女子对太子的影响,绝对不小… 小米可是不知道她的一只食盒帮了多少人,也不知道几个阁老待她的心情如何复杂。 忙碌了大半中午,张罗了满满两桌的饭菜,众人团团围坐。 别管是侯爷还是种菜的泥腿子,也别管男女,这些日子共同担了风雨的众人,都是坐下来,放开肚皮的吃喝。 李五爷还要了一坛子酒,喝到半醉的时候,拉了小米直说回家之后对乡亲们有交代了。 小米心里酸楚,虽然她不后悔爱上封泽这个一国太子,也不能左右自己的出身,但是害得家里人和乡亲们都如此担心,她实在是愧疚。 好不容易哄着老爷子放了酒碗,刚要吩咐人送去客房歇息。老爷子又开始担心小庄的暖棚里还种了苞谷苗,「不成啊,要回小庄去啊,苞谷苗都长得差不多了,该分出去了。再不分出去怕是要误了农时了,没有什么比大苞谷棒子更让人欢喜了。家里有粮,心里不慌啊!」 「五爷说的对,这两日不在家,也不知道我先前下籽的两池子青瓜还有紫茄,是不是出苗了?」 第8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翠兰和江大力也是被老爷子勾得惦记起一手打造的小庄,仗着外边天色还是下午,出城也来的极,于是一辆马车,送了老少三个都回了小庄。 陆老三犹豫了一瞬,小庄是他们陆家的产业,他跟去一同住自然最好不过了。但小米如今身份有些尴尬惹眼,必定要住在侯府才更安全。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扔下妹妹,另外它住。 先前也就罢了,他不知情的时候,妹妹吃了很多苦,受了委屈。如今两兄妹已经凑在一起,没有大事就绝对不能分开了。 否则妹妹若是再有个闪失,他回家可是没有脸见父兄了。 小米身体到底还没有恢复太好,凭借这一口气张罗了酒席,热闹散尽,她就觉出了疲倦。 红梅和韩姨母如今看着主子可是比看孩子差不多,见此,赶紧劝了她回房间歇息。 小米也没推辞,辞别了铁夫人就回去了。 放下了心头大石头,她枕头下压着封泽的书信,睡得也踏实。 但京都里却完全没有侯府这般安宁喜庆,平日高高在上的那些官员,不时就会被敲开家门,抄捡财物,锁走妻女妇孺。 平日锦衣玉食,突然从云端跌落,成了最平凡,不最下贱的官奴或者入了教坊司,谁也不会欢喜啊。那哭声真是惊天动地,惊得周边人家都是紧闭门户,暗自祈祷不要拖累自家才好。 但慢慢,众人都是看出一些规律,或者说看出了一些经验。 那就是但凡家里有跟随拜火教神使回来的侍女,一个没剩的都被抄了家,侍女们单独用车押进了皇宫,家里父兄夺官流放。 这是皇家要对拜火教下手? 那先前太子同神使的婚事还算不算数,难道是那位神通广大的农家女又给太子吹了什么风? 提起这位农安,陆家姑娘,人人都能说出一篓子的话。 无论好坏,人人心里都免不得对她很是好奇。 以农女出身,居然迷得堂堂一国太子冒着忤逆的罪名,也要救她性命,留她在身边。如今又开始清算拜火教,虽然不见得主要原因是为了解除同神使的婚约,起码也有一半的比重吧。 说不得,将来这大元后宫,就要有这个农女说了算了。 偶尔不知道谁得了些消息,家里坐不住就偷偷摸摸去了茶馆。 街路上不时有兵卒走来走去,茶馆里虽然没有往日热闹,可茶客也是没少几个。 众人偶尔扫到外边的愁云惨淡,都是脸上神色复杂,但眼底却隐约都有一些兴奋之色。 平日高高在上的那些贵人,如今被像畜生一样栓了绳子,或者直接锁拿下狱。 人生可谓是大起大落,惹人唏嘘感慨。 有人忍不住就道,「富贵险中求,也是贪心太过了。」 「就是啊,听说丞相一家肯定是要杀头了。连同贵妃和二皇子都可能没命呢!」 「这是肯定的了,他们犯的错可不一般。还当小孩子过家家呢,这可事关江山社稷!」 「就是,就是,做坏事的时候,总要有被打的觉悟。」 茶馆掌柜的,生怕自家受连累,赶紧上前给几人添茶,笑道,「各位贵客,如今风头不好,咱们还是说点儿欢喜之事吧。」 几个客人倒也没恼,开门做生意,和为贵,小心总是无大错。 于是有人就道,「听说那位姑娘今日无意做了件大好事呢。」 「哪位姑娘…啊,那位姑娘啊!」 有人疑惑,转而却是反应过来,于是压低了声音,追问道,「到底什么事,你赶紧说说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二舅姥爷家的外甥的姐夫的…」 「哎呀,你快说,卖什么关子?」 「好,好,就是听说原本处置清算的官员名单递给太子了,太子恼怒这些人意图动摇江山,很是气恼,想要加重处罚。不想那个姑娘让人送了一只食盒给太子,太子吃的很是欢喜,抬手就划掉了几个死罪,免了几家女眷进教坊司。你们说是不是功德无量…」 第8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众人都是听得挑眉,心里暗自嘀咕。是不是功德无量,他们不知道,但却足以看出那姑娘可以左右太子的决定。说不定以后陆家真要凤凰腾达了,成了太子的岳家。 而烧冷灶这事,当然是越早越好。待得陆家成了气候,再凑上去,怕是就不容易讨好了。 「哎呀,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一步了。」 「我也是,出来买笔墨倒是忘记了。」 众人纷纷想了借口,五花八门,却也 瞬间走得干净。 茶馆老掌柜虽然心疼生意,却也不拦着。毕竟这时候稳妥第一,可以不赚钱,却不能因为私下议论朝事被抓大牢。 喜洋洋火锅楼里,自从开业就一直是高朋满座,但这几日却有些萧条,但东家病重,掌柜的忙的不见人影,生意差一些,后厨和伙计们倒也能撑得住。 不过是看好门户,别让人欺负到头上,也别随便得罪人罢了。 但今日中午开始,这食客就像蜜蜂一样一群群涌了过来。 而且每桌儿都点了一堆菜,却没吃几口,不时低头细语几句,很有些古怪的气氛。 好在,陈信很快就赶到了。见此他也没多说什么,依旧如同往日一般招呼众人,不时说笑几句,送盘酱肉之类。 倒是众人很有些尴尬的意味,但脸上的笑却是比平日更谄媚了三分。 当然也有茶馆里出来,借口回家的,结果又在这里碰到,心照不宣的坐了一桌儿,谁也没提什么时候把家安在了火锅楼的话。 都是聪明人,就不做那互相揭疮疤的事了。 可惜,众人坐了一下午,也没见陆家人出现,倒是没有巴结的机会。 不过,这些人也都不缺功夫,第二日照旧又在喜洋洋集合了。 许是体谅他们辛苦,朝堂也有意缓解一下京都里紧张的气氛。 这一日居然有差役巡街,敲锣打鼓告知众人,「贡院门前,午时张榜!」 张榜? 「哎呀,这几日事情多,倒是忘了,大考过去好几日,早就该张榜了。」 「可不是嘛,把这事忘记了!」 「快去看看,快去看看!」 众人扔下饭钱,待得去寻陈信告辞的时候,却听得他吩咐两个小伙计,「你们赶紧去贡院门前,看到榜单赶紧回来报信。不必去侯府,侯府必定会派人过去。」 众人听得好奇,转而却是拍了后脑勺。 那位陆家三少爷正好是这一科大考啊,不说这位三少爷有没有真才实学,如今凭借妹妹,必定也要榜上有名的。 但这话他们也只是敢在心里想一想罢了,嘴上依旧客套着,末了赶紧转移了阵地。 【卷五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稻香甜妻》卷一 作者:谷幽兰 02、《稻香甜妻》卷二 作者:谷幽兰 03、《稻香甜妻》卷三 作者:谷幽兰 04、《稻香甜妻》卷四 作者:谷幽兰 05、《稻香甜妻》卷五 作者:谷幽兰 06、《稻香甜妻》卷六 作者:谷幽兰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