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独自逃荒》 第1章 穿越、取水 凉州的春天格外爱刮邪风,屋外鬼哭狼嚎一般。 项容睡不踏实,又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梦中黄沙漫天,残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被血染红的土地上。 手持利刃的侵略者见人就杀。 村里的人倒在血泊之中,嗜血的长刀也没放过她。 她死了!又活了,幽灵似的行走在荒野中。 她看到干裂的土地、裸露的河床、枯死的草木,眼冒绿光的野狗大口吞噬着人类的尸体。 她无法走得太远,被一处熊熊燃烧的山林拦住了去路。 炽热的火焰不停蔓延,项容总是在火舌扑向她的那一刻惊醒。 火舌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身上。 梦境过于真实,就好像不是一场梦,而是这具身体亲身经历过的一切。 项容擦去额头的冷汗,闭上眼,意识沉入一个亮堂堂的空间。 这是她在原生世界得以苟活的保命技能。 穿越前的世界沦为了怪物的游乐场。 她被一只怪物咬了后侥幸没死,反而进化出了异能。 项容当时并没有多兴奋,因为在那个世界,异能已经烂大街了。 异能者打怪升级抢地盘建基地,她一个普通人,只能战战兢兢捡垃圾。 有了空间后,她依旧低调地捡垃圾,只是不再将大部分上交基地,而是偷偷藏起来。 幸福的日子过了半年,基地炸了,项容被波及。 醒来就成了同名同姓的孤女。 到这里已经三天了。 项容大致摸清楚了情况。 这里是不存在于历史记载中的燕朝,凉州地处西北边境。 原主生活的地方是李家村。 原主的娘亲项月是村中老猎户的独女,因为从小没有母亲,老猎户待女儿如珠似宝。 打猎挣的钱都给女儿存下了。 他怕自己死了后,女儿没了依靠,在婆家受欺负。 于是放出话说要娶他女儿,必须入赘。 而项月和李家老二李长安从小玩在一起,感情深厚,懂事了之后便互相爱慕。 李长安同意了入赘,并且签字画押按手印,请全村人见证,等老猎户百年之后,依旧善待他女儿。 然而不知是人心易变,还是李长安一开始就在演戏。 老猎户死后不久,李长安和李家就变了嘴脸。 一会儿要她搬去婆家同住,一会儿要她拿钱处处贴补李家,一会儿又嫌弃她婚后只生了个女儿。 项月不答应李长安的要求,李长安便动手打她。 项月这才知道,原来李家早就打定主意吃绝户。 她拿着李长安按过手印的承诺书去找里正和村里人主持公道。 却无人为她出头。 她和老猎户本就是外来人,李家村家家户户沾亲带故,没道理为了她一个孤女,却得罪自家亲戚。 何况这世道向来笑贫不笑娼,李长安学了老猎户的本事,得了老猎户的钱财,人家可能背后说一句无耻,却不会当面指摘什么,搞不好还羡慕嫉妒呢。 项月孤立无援,气愤之下,夜里拿刀杀李长安,却被李长安反手掐死了。 李长安也没能活下来。 因为当时原主醒了,才九岁的小姑娘,不知哪里拿的勇气,捡起她娘丢下的那把短刀,戳进了她爹的腰间。 那把刀是老猎户之前处理猎物尸体用的,寒光闪烁,锋锐无比。 据说是项家历代吃饭的宝贝。 老猎户偷偷留给项月的,如果李长安初心不改,那把刀最终会传给他。 不过他最后死在那把刀下,也算“殊途同归”。 村里一下子出了两条人命,里正慌了,不让张扬,草草埋了了事。 李家人本来想把原主卖掉换钱,可是那晚原主满脸失血、凶狠地把短刀从李长安身上拔出来的场景,把李家人吓到了。 把她当魔星似的赶了出去。 原主就在村尾废弃的茅草屋住了下来,这里以前住过一个肺痨病人,那人死了后,村里人嫌晦气。 无非必要都不靠近。 仿佛正如村里人所言,原主八字太硬。 克死了爹娘,自己却独自活到了十五岁。 项容起了床,趁着外头天还黑着,她要去项家村的后山取水。 后山有条小溪,整个村子就靠这条小溪喝水做饭种地。 凉州今年年景不好,冬春连旱,地里干得没法下种。 本来汹涌的小溪也肉眼可见地浅了许多。 全村人都争着抢着往自己家的水瓮灌水。 项容只有一个小木桶和几个瓦罐,全部灌满,省着用,两天也用完了。 天上没有月亮,灰蒙蒙的。 村里很安静,连鸡鸣狗吠都没有。 说明时间还很早,项容摸黑出了门。 她家在村尾,距离后山很近。 走到山脚下,确认四周无人无火光后,她从空间里取出太阳能手电筒。 这是有一次异能者们扫清了某个小区的怪物后,她随着搜寻队出发,在某户人家的储物间里翻出来的。 那也是她收获最丰的一次。 那户人家大概热爱户外活动,储物间里有很多户外装备。 手电筒的电不多了,光有些微弱,但足以照亮脚下的路。 项家村的后山不高不深,就是个小山包,小溪也不远。 走了没一会儿,就到小溪的下游。 项容没敢走太远,就近取水。 她的空间无法直接容纳水,必须要有容器。 还好她有六个塑料水桶,清扫办公楼的时候,从各家公司的饮水机上拆下来的。 都是19升的大容量,大概能装40斤的水。 还有学生宿舍常用的水桶套装,这些都是她捡来存水的。 因为原生世界的水资源被污染了,需要某些异能者净化,所以饮用水十分宝贵。 像商超、便利店、水站等资源集中的地方,都轮不到她来搜,一般是等级高的基地核心人员。 不过好在她勤快,出任务积极,半年下来,也积攒了一些瓶装水、牛奶和饮料。 项容把塑料水桶两两排开接水,又往上走了一截路,用小水桶直接提水。 装满后就放进空间。 塑料水桶接水慢,等待的间隙,她把空间里空掉的矿泉水瓶拧开,一一装满。 最后连折叠整齐的塑料袋也不放过,都用来装水。 装满了就系紧,沿着空间的墙壁摆放好。 等所有的容器装满水,天边透出了一丝微光。 项容索性不下山了,她抖了抖背后的箩筐,开始挖野菜。 第2章 挖野菜、报复 春天正是野菜冒头的时候。 原主能活下来,野菜也是占了很大一部分功劳。 在原生世界,项容是不敢靠近野草的,也许冷不丁一张嘴就会从草丛中张开,狠狠吸你一口血。 有些食人草还有剧毒。 可是这里的野草青翠鲜嫩,每个都有名有姓。 扫帚苗,因为等秋天长老了,就可以砍来做扫帚, 苦麻菜,因为吃起来非常苦。 白蒿,因为刚长出的叶片是白色毛茸茸的一大丛。 长条菜,因为叶子长长一大条。 还有常见的蒲公英、车前草之类。 也有项容不太了解的地榆、太阳草。 地榆的叶子晒干后泡茶喝,很是解暑。 李家村的人往往会存下一部分留到夏天干活时喝,剩下的则和太阳草等其他草药一同卖到县城的药铺去。 可惜春季能卖到药铺的草药不多,很多都得到了夏秋时节,开花结果了才能入药。 或者再长大些,挖根入药。 末世前,项容也是看过穿越小说的,小说里的女主随便一挖就是百年的人参灵芝。 怎么到她这,连根须须都看不见的? 项容挖来挖去,都是野菜。 过了一会儿,天色更亮,陆陆续续有人上山来了,提水的提水,挖野菜的挖野菜。 也有人进山去确认早早设下的陷阱里有没有猎物。 不管是谁,看到项容,便立即挪开眼神,不多看她一眼。 仿佛多看一眼就要惹了瘟疫。 项容也懒得看他们,从肩头取下原主自制的木弓木箭,继续往山中走去。 原主没学过打猎,可是生活逼得她必须会。 没有工具就自己造,射不中猎物就日日练。 射几千次,总有中的时候。 项容想起原来的她,本来手无缚鸡之力,遇到怪物只会跑,渐渐地,她也有了力气和勇气去对抗。 本来鸡都没杀过,最后却时时刻刻揣着水果刀,居心叵测的坏人在黑夜靠近时,她可以眼都不眨地刺进对方的喉管。 想要活,就要逼着自己在逆境中成长。 过了晌午,项容下山来了。 左手捉着一只山鸡,掌心里还挂着一只软绵绵的蛇。 右手捏着半个糙面窝窝头,边走边啃。 这窝窝头是她昨天蒸的,特地加了一点野栗子粉,没那么喇嗓子。 原本村里人边挖野菜边窃窃私语,还有人嘀咕说,小溪的水量怎么又少了许多。 结果项容一出现,什么声音都没了。 她走远,声音又响起。 她没有凝神去听,快步走回家,用那把祖传的短刀把猎物处理干净。 项容没有休息,抄起墙边的简易鱼叉和藤蔓编的渔网,准备去村口的小河沟摸鱼。 渔网是原主编的,鱼叉是她才做的。 削甘蔗似的把四根木棍的一端削尖,再用麻绳把四根木棍绑在一起,就算鱼叉了。 小河沟的水脏得很,里面的鱼土腥味很重。 昨天她捉到了两只,大点的那只刮去鱼鳞,去除内脏,放进空间。 小点的那只,项容一时冲动,煮了汤。 不是她嘴馋,而是她想给这具身体补补。 她隐约觉得,那个缠绕她的梦境是原主留给她的警示。 也或者是,原主经历了梦里的一切,然后世界重置,或是时光回溯,她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 总之,她认为梦里的事会发生。 所以再过几日,她就打算离开李家村了。 去哪里呢,先往东吧。 梦里的侵略者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异族服饰,应该是从西边来的犬戎。 从去年秋天起,凉州的边城就频繁受到先零、沈氐等多支犬戎部落的袭扰。 就在她穿越来之前,因为边城战事正酣,县里额外征收了一笔军粮。 依照梦境来看,边城大概最后被破了。 而边城离李家村不远,靠两条腿走路,最快七天就能到。 项容边走边想,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抬头一看,是原主的奶奶许梨花。 和项容对视上的那一刻,许梨花明显是有些胆怯的。 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上前两步道:“容儿呀,你看你都十五了,再不嫁人,明年就要缴人头税,纳军粮了。” “依奶奶看呀,曹家的那个小儿子模样清秀,又有个做秀才老爷的爹,你要是嫁过去呢,准有好日子过。你要是同意了,我就……” “滚开!否则我就戳烂你的臭嘴!” 项容猛地挥起鱼叉,直戳许梨花的面门。 她肯停下脚步,是想看看这许梨花要作什么妖蛾子。 原来是要把她卖给曹家那个因为生病、智商只有六七岁的的曹家小郎做媳妇。 那带着腥气的鱼叉猝不及防地抵到嘴边,许梨花吓得尖叫一声,腿软得往地上一坐。 她就说她不能来的,谁敢和这一言不合就杀人的魔星说话啊。 家里的死老头子和大儿子着急要钱给小孙子娶媳妇,可家里没孙女,没人能卖了换钱。 于是当下就把主意打到项容这个杀千刀的身上来了。 他们自个儿不敢来,叫她来! 呸!还是大老爷们呢,还没她胆子大! 许梨花又怕又气,见项容走远了,狠狠啐了一口,拍拍屁股爬起来,往家去了。 项容的心情并未因为许梨花而受到丝毫影响,她边走边在空间里翻起了药物。 她在一家小医院的药房里,收集过各种药物,其中就有安眠药。 从来没用过,现在能派上用场了。 李家霸占了老猎户留下的钱财,过了那么些年的好日子。 如今又缺钱了,还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真是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李家欠原主和原主娘亲的,她得讨回来。 项容在小河沟边鼓捣了一下午,在鱼叉和渔网的双重加持下,收获颇丰。 钓鱼佬见了她,准要羡慕得红了眼。 回到家后,项容把今日捉来的鱼腌上后,快要日落西山。 有的人家已经燃炊烟了。 项容把先前备好的一板安眠药磨成粉,用粗布包好。 然后关了门,快步朝李家走去。 李家的人看到她吓了一跳,以为她是为了下午的事特地来算账的。 项容却说:“你们说的事,我考虑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从今日起,到我嫁人之前,我的一日三餐都在你们家解决。” 第3章 下药、偷家 李家人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再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肯定是项容这小魔星看老天爷总是不下雨,往后吃喝恐怕都成问题,不如找户人家嫁了,让人家养。 再加上她再不嫁人就要交税了,她养活自己还可以,哪来余钱余粮交税? 看来今天下午的劝说还是很有效果嘛,许梨花很是得意。 这油盐不进的小魔星都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李老头和大儿子都高兴得冲她直挤眼。 许梨花微微昂头,笑着迎项容进屋:“哎呦,你想明白就好,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至于在家吃饭,那也是应该的,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她待会儿就去曹家说这事成了,动作快的明天就拜堂成亲。 一个丧门星,一个二傻子,都不是体面人,婚事也不用大操大办,直接送上门,拜个堂就算了。 只是那聘礼钱……她得好好说说去。 许梨花越想越心痒难耐,一刻都等不得了。 她冲李老头使了个眼色,说:“趁着天没黑,我和你爷赶紧去曹家一趟,这是大事,得早早准备起来,不能马虎了。” 李老头连连点头称是,许梨花嘱咐大儿媳今日多煮些豆饭后,两人就匆匆忙忙出了门。 李家其他人看项容冷着一张脸,也不乐意往她跟前凑,平白讨晦气,各干各的活。 项容径直进了灶房,李家大儿媳搅豆羹的手一抖,忙道:“大、大侄女,有啥事吗?” 项容冷冷看她一眼,“没事,我随便看看。” 李家大儿媳看着软弱可欺,当初没少跟着许梨花欺负原主的娘。 就因为一开始李家假意哄着捧着原主娘,而她的丈夫对她动辄打骂,她心里不平衡。 后来李家露出真面目,她迫不及待地把心中的恶意全撒在了原主娘身上。 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项容站在水瓮前,若无其事地左右张望,手背在身后,把粗布里的药粉撒进了水瓮。 然后她转过身,顺手捞起水瓮里的瓢,在水里搅弄了一圈,“渴了,舀口水喝。” 李家大儿媳心道,喝吧喝吧,马上就要给她赚到小儿子娶媳妇的钱了,多喝几口也没关系。 天黑后,李老头和许梨花欢天喜地地回来了。 “亲事说成了!明天就能办!” 许梨花喜笑颜开的同时,小心打量着项容的脸色,“要是你觉得太仓促了些,那就往后延两天,多几天时间准备。” “随便。” 项容丢下两个字,就要走。 “哎?你不吃饭啦?”许梨花以为她要反悔,连忙追上来要拉她。 项容躲开她的手,心道,你那大儿媳后来又往豆饭里加了一大瓢水,谁还吃啊。 你们一家人慢慢享用吧。 “我回家收拾衣裳细软去,不是明天就嫁去曹家了吗?” 许梨花立即美滋滋地接话:“说的也是,那快回家吧。等你回门的时候,叫你大伯母给你做好吃的。” 项容走了,李家开饭了。 项容到了家,把小小的屋子规整了一遍。 一床稀稀拉拉的芦花被子,一张草垫子,草垫子底下塞着原主这些年卖猎物皮毛、草药攒下来的十吊铜钱。 原主是没有地的,也动过开荒的念头。 可只要开了荒,就得交土地税了,接着纳粮交人头税。 这年头广种薄收,一大家子都在地里埋头苦干,都未必能有个好收成。 何况叫她一个人独自种地,连个趁手的农具都得从头置办起。 原主干脆在秋收时,和里正家买一点粮食,里正家地多,也愿意卖给她。 她把别人种地的时间都用来打猎、挖药、捉鱼,春天挖野菜摘榆钱槐花,秋天摘野果。 勤勤恳恳,省吃俭用,然而也没攒下几个钱。 铜钱旁边是原主和原主娘亲的身份户籍。 床头放了几件粗布衣裳,剩下的都是鸡零狗碎的东西,草帽草鞋、箩筐、不怎么用的蓑衣、木桶、瓦罐、盐巴、柴禾等。 原主本来还剩了一点小米,项容早就把小米炒了,晾凉后装进布袋里。 凉州这个时节干燥又不热,干粮很耐贮存。 还有一捧糙面,项容也把面粉炒熟了,放了山上摘的野核桃仁。 项容把所有东西都塞进空间,摸黑去了李家。 为了万无一失,她放了大剂量的安眠药,李家人都睡死过去了。 项容用刀从门缝中抬起门栓,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直奔堂屋左边的房间,许梨花和李老头睡得正香。 她也不挑挑拣拣,眼睛看到的,都拿走了,连两人睡觉盖的薄被都没放过。 事实上,项容也没啥可挑拣的。 李家没什么物件,就有个木头箱子底下压了个木匣子。 项容用刀把小锁拆了,里面放着六块碎银子,八吊铜钱,两根银簪和一对银手镯。 项容把其他人的房间都搜刮了一遍,什么值钱的都没有,只有破衣服和破被褥。 灶房里的镰刀和锄头倒是值两个钱,还有那个大水瓮。 水里还掺着安眠药,项容心想,反正她还有很多安眠药,也不在乎这一点。 准备把水就地倒了,把水瓮收进空间,留着这个水瓮去装干净的水。 但转念一想,也许以后再遇到居心叵测的人,这个水还能派上用场。 索性原样收进空间。 还有两块盐巴、咸鱼干、野菜干、鸡蛋、小米、黑面和豆子,所有能吃的,一点没放过。 鸡笼里还有三只鸡,受了惊吓正叫唤。 为了防止把隔壁邻居吵醒,项容干脆给三只鸡抹了脖子。 把血放干后,扔进空间。 院子里还有辆板车,项容也没落下。 临走前,她在李家灶房里,把所剩不多的小米和黑面都炒成了干粮。 省得路上还要开火做饭了。 搬空了李家,项容接着就离开了。 第4章 逃荒伊始、萧条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李家就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许梨花从屋里跑到屋外,又从屋外跑到屋里,跳着脚嚎啕大哭。 “哪个天杀的狗贼偷了我们家!” “连根针都没给我留下啊!” “怎么谁家都不偷,偏偷我们家!” “快去找里正,肯定是村里人干的。” 大儿媳晕晕乎乎从房里跑出来,看到空荡荡的家,人都傻了。 “娘,这是咋回事?” “你还有脸问我!你是几辈子没睡过觉吗?睡那么死,家被人偷完了都不知道!” 李家人接二连三地醒来,都没逃过许梨花的一顿臭骂。 然而都没用了,项容已经往东走了很远。 更准确地说,昨夜她是骑着共享单车从李家村出发的。 她曾经在多个路口收了一堆已经支离破碎的单车,拆拆捡捡,把破铜烂铁上交基地,换了几袋方便面。 其中有些完好的,她藏进了空间。 想着多个代步工具,遇到突发情况,蹬上就跑。 或者走累了,用车缓缓。 她还觊觎过尚且完好的四轮汽车,奈何她不会开,方向盘都没摸过。 真要贸然上手只怕会把自己送走。 项容没想过有天会在路况崎岖的古代骑上小单车。 这给她颠的呀,屁股都要颠成好几瓣了。 又是在夜里,仅凭一点微弱的月光,她根本看不清路,好几次差点翻沟里去。 还有一次碰到块石头,她险些头朝下栽出去。 这车,谁骑谁知道。 赶在天亮之前,项容把小单车收了起来,从包袱里扯出布条,开始给自己绑腿。 取下脸上满是沙砾的面罩抖了抖,又从空间里取出一个新的医用口罩戴在里头。 凉州春天风沙大,不戴面罩,半天下来就吃一肚子土。 她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和腰间的水囊,继续大踏步往前。 原主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县城还在李家村的西边,距离很远。 李家村往东的路,原主从未走过。 项容无法从原主的记忆中获得什么帮助,为了确保自己没走错,她在无人的地方,特地用从户外用品里捡来的指南针确认了一下东边是哪。 路上行人很少。 明明是生机勃勃的春天,可是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到了中午,仍然不见明显的阳光,但温度明显升了上来。 项容身上出了汗,肚子也有点打鼓,索性在一棵大树底下歇脚吃饭。 就着水囊啃麦饼和肉干。 她在家时往水囊里加了一点盐和糖,喝起来有点味道,也能补充一些能量。 吃着饭的同时,警惕地打量四周。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荒土,无精打采的草木散布着。 远处的村落看起来小小的,像是被点缀在了一幅巨大风景画上的角落。 附近不见人影。 吃过饭,项容摸出一把剪刀,把头发剪了。 也没个镜子,就凭感觉瞎剪。 头发拢在颈后太热了,又没有良好的清洗条件,简直就是累赘。 项容很想把自己剪成寸头,可她没有理发店的电推子,只能尽力剪到最短, 很像这个朝代还俗不久的僧人会有的发型。 原主本就整天上山下河,晒得很黑,身板也瘦条条的,再配个狗啃似的短发,轻易叫人看不出来性别。 项容拍掉肩头的碎发,在树下又歇息了一会儿后,起身继续往前走。 走了会儿,远离那个村落了,她就掏出了小单车。 管它的呢,要是路上遇到行人,她只管双腿蹬出火星子,风驰电掣般嗖地一下穿过就行。 至于会给行人留下什么样的震撼,她就管不着了。 也许那人会以为自己眼花,也许会以为见到了妖怪或者神仙。 都不重要,反正是过客,不会再见了。 到有村民聚居的地方,她自然不敢肆无忌惮。 项容在赶路的时候,闹了一上午的李家村此刻还不得安宁。 许梨花和李老头发现家被偷了,马上去找里正作主,要求必须找出贼来! 今日她家被偷了,说不定明日就轮到别家了。 何况她家一夜之间被偷得那么干净,一看就是团伙作案。 村子附近搞不好来了小撮的流寇。 里正也说,你们家没一个人醒的,可能是被有经验的贼下了迷药。 这么一分析,全村都惶惶不安起来。 闹着要去县里报官。 里正带着人去了。 许梨花回到家里继续又哭又骂。 大儿媳被骂得狗血淋头,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议。 “娘,不如尽快把那个丧门星和曹家的婚事办了吧,拿了曹家的钱,也能稍微弥补些家里的亏空。” 许梨花一怔,立马不哭了,爬起来就往村尾跑。 可到了那间破旧小屋一看,人都傻了。 里面比她家还空。 贼也光顾这里了?哪伙贼啊?眼神这么不好? 项容那丫头片子呢?被贼掳走了? 又黑又瘦,没长开的黄毛丫头,谁眼瞎啊,要她? 许梨花愣住了,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总不可能是那个丧门星把她家搬空了,再连夜跑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丧门星命是硬,又没长三头六臂,哪来的本事把她家偷光不说,还能全部带走的? 许梨花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又拍着大腿哭了起来。 不对啊!丧门星要是不见了!她到哪里去再找个丫头片子送给曹家换钱? 听着许梨花的哭骂声,李家村家家户户都风声鹤唳起来。 不敢贸然出门,恨不得把一双眼睛安在家里稍微值钱点的物件上。 里正带人进了县城报官,不过他连县老爷都没见到,只有一个官兵出来敷衍他。 说是有其他要事处理,分不出人手来去查探。 让村里人自己注意了事。 里正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又无可奈何。 他骂骂咧咧地带着人准备回村,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 他觉得县衙里的气氛不太正常,紧绷又微妙,就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县里也比往日萧条。 第5章 车队、冲突 上次征军粮后,县里粮价就疯涨,奸商囤积居奇,卖吃食的摊子都关门了。 卖牲口的集市也冷清了,除了粮食,上次也征了不少骡子和驴走,说是运输粮食用,必要时也是口粮。 就连很多药铺都关了门。 打仗,总是叫人日子不好过。 前两年刚起战事的时候,他们还挺害怕,想着要不要逃难,好在西北边防军很靠谱,边城守得牢固。 这两年习惯了,就更没想过背井离乡。 好不容易置办起的地和房子,哪能说抛下就抛下? 粮食越吃越少?那就吃草、吃树皮、吃土。 再不行就卖儿鬻女换口吃的。 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等秋收就好了。 里正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一想到今年的年景,又发起愁来。 小半年没下雨,说不定要闹旱灾啊。 但都说洪灾一条线,干旱一大片,他们这里不下雨,别处也一样,整个大西北都大差不差。 除非他们走出凉州……那得走多远?路上饿了、渴了都好说,要是生了病或者遇上流寇贼匪怎么办? 到了别处,他们又哪有安身立命的本钱? 还是先好好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吧。 里正竭力忽略心中的那点异样,出了城。 …… 项容很幸运,蹬车的时候,没碰见人。 但她的臀部很不幸,因为太颠了,像是坐在童年玩过的摇摇车上。 不过这摇摇车的频率和强度拉满了,每过一刻钟她必须得换两条腿走路。 大概到了下午两三点,天更热了。 项容被颠得有点想吐。 这不是摇摇车,这是儿童版大摆锤。 她快连蹬车的力气也没有了。 项容龇牙咧嘴地收起了车。 昨晚没怎么睡,今天也很少休息,她渐渐感到疲倦。 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走走停停。 在她又一次靠着大树歇脚的时候,不经意发现身后远处好像出现了一支车队。 是车队吧?队伍里头似乎还有骏马,马蹄扬起无数沙尘。 项容一愣,将自己藏在大树后头,接着从空间里拿出用麻绳捆在一起的草席和薄被。 这两者不重,拎在手里没什么分量。 她站起身,继续往前。 那支队伍慢慢接近了她。 人很多,浩浩荡荡的一大串。 看起来不是一户人家,像是很多人家集合在一起。 有马和骡子、有脚夫仆人,还有持刀的护卫,可见非富即贵。 在犬戎掀起战事之前,凉州也曾通货羌胡,东西向的商路很是繁荣。 因此发家的商户不在少数。 项容根据自己做过的梦,推测这些人可能是从边城、或者边城附近县城来的大户。 边城战事正酣,这些大户人脉广,嗅觉灵敏,也许是察觉到情况不对,所以提前躲避灾祸。 更糟糕的情况是,边城可能已经破了,只是消息传递太滞后。 这些人有刀有粮,并不将项容这个形单影只的路人放在眼里。 项容走在一旁,没人和她搭话。 偶尔有一两道视线扫过来,好像是在看她那不伦不类的头发。 日落之后,那支队伍在一条小河旁停了下来。 河水水位很浅,有些浑浊,估计不久就会干涸。 那些人兵分几路,有的拿上木桶、陶罐、瓦盆,去上游取水。 有的点火架锅,剩下的人则带着箩筐去摘沿路的野菜野果。 红柳、芨芨草摘来给骡子驴当饲料吃,榆钱、款冬花、尖刀儿苗等等蒸熟了给人吃。 其他杂七杂八的野草之类,都没放过。 但摘着摘着,难免有人看中“同款”,一同伸出手去,谁都不让。 一个说自己先看到的,一个说自己手先碰到的。 反正就为了一颗野果争执不下。 项容也不再赶路,就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捡一些干枯的树枝。 她不往人多的地方去。 也不关注别人的争执是如何解决的。 摘得差不多了,就在距离队伍稍远的地方坐下来。 背对着队伍,项容拿出打火机引燃干草,再逐一添上树枝和家里带来的柴禾。 早晚温差大,夜里没有篝火,肯定要冻出毛病来。 而且她不能一天只吃干粮,好歹吃顿热乎的。 火堆生起来后,项容用石头垒了个灶,放上瓦罐,从水囊里倒了些水,再把麦饼揪开撒进去。 野菜干和兔肉干也撕吧撕吧放进去。 稍远处传来一点油香和鸡肉的焦香。 项容喝着她的麦饼汤,稍稍抬眼打量他们。 坐在马车里的显然都是尊贵的主家,车顶是鎏金的,车轮裹着麻草防震。 有仆妇端着碗碟,小心翼翼地送到车边。 平时锦衣玉食的人逃难逃得都很精致,连车子也不下。 吃了饭,仆妇收拾碗碟,又端了一盆水奉上。 项容吃完晚餐,也打算去河边洗把脸。 然而那河水已经浑浊得不能看了。 今天一整日都在刮邪风,漫天都是尘土。 放眼望去,谁都是灰头土脸的。 谁都想洗把脸,人多,水自然马上就浑浊起来了。 还有人脱了鞋,卷了裤脚,在河边摸鱼。 啧,这要是谁有脚气啥的,这河水还能用来煮饭、喝吗? 这鱼还能吃吗? 算了,她还不如不洗脸,随便用湿纸巾擦擦吧。 她收集来的湿纸巾很多,只是有的包装被破坏,已经没有水分了,还能将就着用。 项容正要折返回去,就听到河边有人嘀咕:“怎么弄这么脏……干脆脱了衣服进去洗个澡算了。” 另有人回呛说:“这河又不是你家的,别人爱怎么洗怎么洗。” “要洗早点来啊,不就有干净水了。” 人多了,矛盾肯定就多了。 心烦气躁、又累又怕的时候,更容易起冲突。 项容快速回到火堆旁,铺上她的草垫子和被褥。 她坐在被褥上, 照旧是背对那些人,快速地用湿纸巾把自己的脸擦了一遍。 她的脸早就干得发疼,湿纸巾滑过的时候,不禁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嘴巴更是干燥得起皮、开裂,粗糙得像长了老茧,有的地方有血珠冒出来。 项容用湿纸巾轻轻润了一遍,再翻出她在商场地下一层捡来的廉价润唇膏,涂了一遍。 还有那种方便携带的小型补水喷雾。 她洒了些在手心,小心地扑在脸上。 第6章 着火、趁火打劫 项容当初想着可以以物换物,看到什么都捡起来。 这些东西香味不重,她又一直戴着面罩,倒不怕被人看出端倪。 简单收拾过后,项容给火堆加了两根柴火,让火苗大了些。 她烤着火,身子慢慢暖和起来。 队伍里陆陆续续有人睡觉,也有人留下守夜。 项容也早就有了困意,但她硬生生等了会儿,感觉周围的人声安静下来。 她才穿着衣服缩进被褥里,同时手中悄悄地多了瓶犬兽驱散喷雾。 她沿着周边喷了一圈。 事实上有大量的篝火和人群,野兽一般不敢靠近。 她是为了以防万一。 喷好了,她也没将喷雾收进空间,而是就捏在手中。 这玩意同样对人有效,谁靠近就喷谁眼睛,挨上就瞎。 她把包袱当成枕头,底下压着锋利的短刀。 项容夜里睡觉不敢离火堆太近,怕着火。 但离远了又冷,她只能偷偷摸摸地在被褥里头再加床空调被。 到了后半夜还是冷,她索性翻了件小毛毯出来,裹住脚部。 她的空间里最多的就是这种毛毯、羽绒被、暖宝宝之类取暖的东西。 因为原生世界进入末世之后,就没有了冬天。 这些东西无人会多看一眼。 但项容仗着自己有空间,本着雁过拔毛、贼不走空的原则,不管有用没用,看到就拿了。 温暖渐渐袭来,项容又浅浅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鬼哭狼嚎一样的风声,裹挟着沙土和寒气。 冷得她直往毛毯里缩。 下一秒,她就听到一阵尖叫。 “着火了!着火了!” “快救火!” 项容被惊醒,扒开被褥往外一瞧,就见前方某户人家睡觉的地方起了一团火,大风一吹,火苗嗖嗖地旁边窜。 眨眼之间,就把睡觉的铺盖全引燃了。 火光一下子窜天,吓得周围的孩子哇哇大哭。 大人们手忙脚乱地灭火,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家的水,反正有水就倒。 人多力量大,发现的又及时,所幸火势没有蔓延开。 可这个意外事故让所有人都没心思继续睡下去了。 夜间降温厉害,尤其后半夜,那些守夜的人裹着铺盖,围在火堆前才不觉得四肢冷得僵硬。 身上暖和起来了,难免昏昏欲睡。 稍微打个盹儿的工夫,大风就可能把火堆吹散,柴火滚啊滚,指不定烧到什么。 火灭了,铺盖被烧的那户人家似乎哭叫了起来。 守夜的是他们自己家人,他们也怪不到别人。 项容揉了揉被灰尘眯了的眼睛,又躺了回去。 她借着被窝的掩护,找了瓶饮用水出来,把快要见底的水囊灌满。 又加了些盐和一块劣质的水果砂糖进去。 接着不着痕迹地把被褥里的毛毯收起来,再起身,用草席裹住被褥,最后用麻绳捆上。 项容睡不着了,那些人也睡不着了,举着火把,又行进起来。 火把远远看去仿佛一条蜿蜒的火龙。 项容默默走在边缘。 从身后吹来的大风像是在推着她走,风中的沙砾和冰雹似的,砸在身上,密密麻麻。 大概走了个把时辰,夜色渐渐褪去,却不见一丝阳光。 天空是昏黄色的,仿佛被打上了一层复古怀旧的滤镜。 但这滤镜氛围太压抑,项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她渐渐能听到一些人窃窃私语,或者互相打气。 又很快都不作声了,只能听到动物的嘶鸣。 压抑的天色让那支队伍的氛围很消沉,没有人有心情停下来做饭,就着凉透的水啃干粮。 项容觉得饿了,也啃起了麦饼。 她边吃边朝周边张望,目前经过的地方很是荒凉,不见人影炊烟。 小河小溪也没有。 身后的风越来越大,黄沙弥漫,吹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项容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要起沙尘暴吧? 在没有遮掩的荒野中,遭遇沙尘暴太危险了。 项容不自觉地走得更快了。 不停歇地走到下午,终于见到一处稀稀拉拉的村落。 生活在凉州的人,都知道这种天气可能意味着什么,不能再走了,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而村里人见他们浩浩荡荡,更是吓了一跳,戒备地问,是咋回事。 队伍最前头的人家派了人去说话。 项容脚下没停,埋头继续朝前走着。 一阵热烈的狂风忽然从身后掠过大地。 项容险些被吹倒,连忙抱住脑袋蹲下身去。 脸颊埋在膝盖里,像只鸵鸟。 粗糙的沙砾顺着衣领,钻进她的后背,还有的擦着她的耳朵飞过,更多的是落在了她头发里。 这阵风过去,项容的脑袋起码重了半斤八两。 她猛甩头发,抖落一地小沙子。 等她抬起头睁开眼睛,就见路边庄稼根部的表土被狠狠刮去了一层。 项容拍拍脸,心有余悸地朝后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怀疑自己的视力是不是从5.0又回到了近视500度。 大概四五米开外,她就看不清人了,只能看到灰黄的一片。 沙尘暴也许还在远处,但肯定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朝她们接近。 而队伍前方,还在和那些村民商量,能否借村子躲一躲。 村长还没说话,有个村民带头道:“要躲可以,但不能白躲,拿粮食来。” 话一出口,马上不少人呼应。 打头的人家拿了袋黑面出来。 带头说话的村民立即道:“黑面的话要两袋,白面一袋就够了。” “你们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怎么就是趁火打劫?我们与你们无亲无故,借地方让你们躲,便是救你们的命!要点粮食怎么了?” “就是!看你们人多车多,车上堆的都是粮食,要你们一袋白面都是便宜你们了!” 打头的人家护卫多,个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二话不说便拔出刀来。 “贱民贪心不足!杀了便是!” 这语气一听,就知道他们平时肯定是高高在上的富贵人家。 偏偏村中年轻气盛的青壮也火气旺盛,举起手中的农具、猎弓叫着往前冲,还有抄起石头就上的。 第7章 沙尘暴来袭 项容真是无语了。 沙尘暴马上就来了,还要浪费时间火拼?都疯了吗? 她不管不顾,坚定地朝前,几乎小跑起来。 也有理智的人连忙劝架:“都这关头了,还在乎那点粮食?两袋黑面就两袋黑面。” 村长也颤巍巍地拦住村民:“都别闹了!非要死了人才高兴?” 就在这时,队伍后方传来尖叫声。 远处天边,似乎有一条抖动的黄线,向前滚动,越来越宽,十分壮观。 项容没有回头看,果断扔了手里的草席被褥,拼了命地往村口跑去。 村民们也顾不得要粮食了,转身往各自的家中跑去。 所有人都慌了神,只知道顺着人流往前跑。 项容方向明确,速度又快,跑在了第一梯队,很快就找到了一处背风的矮墙根,就这么贴着墙根蹲了下来。 她把衣领拉高,把头埋进衣服里,双手牢牢扒着墙。 不停地有人挤过来,项容感觉自己蹲在早高峰的地铁上,被人压过来晃过去。 她竭力稳住身形,指甲深深陷入墙壁缝隙里,很快渗出血来。 项容顾不上疼,尽量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哭叫声、咳嗽声混杂在耳边,很快就被呼啸恐怖的风声替代。 项容要是能睁开眼睛,她就会看到数不清的尘土被风裹挟着前行,集结成暗黄色的云团,从地表擦过。 之后慢慢腾空,就像数万只乌鸦一同起飞。 尘云的厚度让天地一片漆黑。 难怪书中说“黑风自西北起,天地晦暝”。 项容觉得有人在拿铁锹往她身上扬沙子,砸得生疼。 她好像知道了被活埋是什么滋味。 尘土无孔不入。 就算她快把脑袋缩到裤腰上了,还是有细小的风沙钻进来。 眼睛不由自主地流泪,鼻子又痒又疼。 蜗牛似的缩了不知多久,风声渐弱。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哭喊声重新回到耳中。 项容慢慢把脑袋从衣服里探出来,瘫坐在地。 脖子要断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属于自己。 此时不知是什么时辰,反正天是黑的,还不是黑夜那种正常的黑,更像脑袋顶上扣了一口巨大的黑锅。 周遭几米仍是灰蒙蒙的。 视线所及之处……一具被沙土掩埋窒息的尸体就在项容正前方。 幼小的孩童四肢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也许是被沙堆卷飞,又重重落下。 母亲抱着早已没了呼吸的孩子,呆呆地坐在风沙里。 房子屋顶的茅草被掀翻,有的半截墙壁塌了,底下压了人,那户人家正哭着刨土挖人。 往村外走,尸体就更多了,不是死于风沙,而是死于混乱中的踩踏,一个叠着一个。 项容无法细看, 因为她眼睛很疼,鼻子很痒,嗓子也很难受。 她跑到村外的河沟边蹲了下来。 河沟已经成了泥沙河。 也不知道这沙尘暴席卷至何处,要是后面的河都这样,可能没有额外的水源补充了。 项容解下腰间的水囊,仔细清洗鼻子和眼睛,又来回漱口。 她怕沙土颗粒滞留在呼吸道,会生病。 膈人的异物感去除后,忽然有个年轻妇人冲了过来,直直往河沟里跳。 一个年轻男子大喊着拦腰抱住了她,身后又涌过来一群人,都是又哭又喊。 项容侧头去看,才发现妇人怀里抱着个小脸肿胀的婴孩,瞳孔散大,看起来没有了呼吸。 妇人满脸是泪,对着手足无措安慰她的男人喃喃道:“哥,你救救你外甥,救救他,他不哭了。” 那孩子应该是被无意中闷死的。 孩子实在太小了,娇嫩的呼吸道受不得一点风沙,否则都可能被呛到,导致窒息。 妇人肯定一直紧紧护着孩子,然而沙尘暴持续时间太长了…… 项容看到妇人身边的亲人都不知该怎么安慰。 说什么呢?事已至此,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着,孩子没了就再生吧? 可再生个孩子也不是原先这个了啊。 安慰人不是这么安慰的,何况对一个母亲来说,这事儿就没法安慰。 大自然残酷,生命又如此脆弱。 项容不由自主地想起原生世界刚陷入危机时,爸爸为了保护她和妈妈,主动引开了怪物,再也没回来。 妈妈哭着对她说:“你爸爸真坏,丢下我们,早早转生去了个好地方。” 后来妈妈离开她的时候,她就对自己说,妈妈和爸爸一样,也转生去好地方啦。 下辈子会很平安幸福。 “这辈子没受罪,下辈子更幸福。” 项容丢下一句便起身跑远。 那妇人好像听见了,呆滞的眼珠动了动,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用脸贴着孩子的脸蛋,放声大哭起来。 刚才人太多,她不好直接将手里的东西收进空间,直接丢下了。 所幸还记得丢草席和被褥的位置,打算找回来。 路上狼藉一片,马匹、骡子、驴挣脱了绳索,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队伍堆放家当的车被掀翻了,水瓮倒了,里面的水早流干了。 粮食也全洒了, 混在沙土里。 什么白面、黑面、杂面,现在好了,全是黄面。 而且这土多半不能吃,也不知道吸附了什么细菌、病毒等有害物质。 可是能怎么办呢?谁舍得把这些粮食就这么丢了? 所有人都跪在地里一边痛哭,一边把倾倒的粮食装回布袋。 项容也往地上一跪,在沙土里扒拉起她的草席被褥。 翻出被褥,她拎起来就走。 她想和这支队伍拉开距离。 这群人没了牲口,少了代步工具和口粮,水源更是成了大问题。 他们彼此之间本来就有些小摩擦,沙尘暴过后,肯定更敏感。 而且到了无人的地方,她又可以掏出单车加快速度。 然而这支队伍并没有在原地耽搁太久。 即便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巨大沙尘暴,夺走了不少人的性命,很多连尸体都没寻到。 但他们没有因此停下脚步,而是哭着继续上路。 只是行进速度不能与之前相比。 几乎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停下来烧水做饭。 就这样沉默地走着,能听见的只有疲惫的呼吸与沉重的脚步声。 第8章 过敏窒息,独自离开 天空还是漆黑的,没有月亮星星,时间也没法估算。 项容猜测,最少走了四五个小时了。 因为她的脚底板开始涨疼,大脚趾和第二个脚趾之间的凹陷处,好像磨出了水泡。 每次脚趾抓地的时候,那感觉叫一个酸爽。 项容发现这具身体的走路姿势好像不太对。 朝前迈出去的那只脚应该脚后跟先着地,这具身体总是本能地脚尖先着地。 走了这么久,有绑腿在,小腿没有明显的肿胀,倒是脚底板先撑不住了。 项容原地站了两秒,心里喊一二三,然后右脚迈出,有意识地让脚后跟先着地。 但是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太强大了,在与习惯作斗争的过程中,项容几次前脚绊后脚,险些摔个狗吃屎。 算了,她快不知道怎么走路了。 爱怎么走怎么走吧。 吭哧吭哧又走了好一会儿,后方忽然响起惊叫。 “爹!爹?您怎么了?您醒醒!”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爹!爹,您快醒醒!马上就能到府城了,您快醒醒啊。呜呜呜……” 有孩子嚎啕大哭。 项容听到有人小声说:“沈家大儿子走了……先前一直说喉咙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以为是沙土吃多了,只喝了几口水清嗓子,谁知道说没就没。” 听这话,感觉像是过敏导致的呼吸道水肿,窒息而亡。 风沙不知吸附了多少看不见的东西,某种花粉、粉尘、尘螨或者动物皮屑,都可能是过敏原。 项容摸了摸自己,她身上没有发痒发烫的感觉,喉头也不堵,胸也不闷,应该没啥事。 就是脚底板疼。 项容觉得自己就像刚拥有双腿的小美人鱼,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后方的哭声渐渐停了。 那户人家给不幸过世的大儿子套了一件干净的外衫,再用草席一裹,埋入挖好的坑里。 墓碑是从板车上拆了半截板子下来,用石头刻了字后,立在坟包上。 家中晚辈磕了头,葬礼就算结束了。 项容步履蹒跚,有心无力,实在没法将距离拉开太远。 她走一步回头看一眼,队伍零零散散地跟在身后,搞得好像她是个领头的。 不知走了多久,扣在天空上的巨大黑锅还盖着,看不见一点天光。 前方隐约传来流水的声音。 项容实在撑不住了,脚底板的水泡都磨破了,钻心得疼。 她停了下来,队伍也停了。 在沙尘暴里弄丢了水囊的人很多,走一路渴一路。 运气好的,沿途看到酸浆子,摘了根茎吃两口,润润嘴。 现在听到流水的声音,真如同在沙漠里遇到绿洲,立即举着火把朝声源跑过去。 有人将火把往河边一插,埋头就要喝个痛快。 “别喝!不能喝!” “河面上有尸体!” 正要喝水的人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是人的尸体,好像是鸟。” 几个胆大的举着火把凑近了细看,发现还有不少翻着肚皮的鱼。 众人沉默一瞬,紧接着有人不管不顾地把脑袋往河里一塞。 都快要渴死了,还管干不干净。 不太渴的人,则耐着性子,用粗麻和细砂当滤网,过滤了两遍,烧开,装进容器里。 简易过滤后的水,颜色看着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连河里鸟鱼尸体都看着顺眼起来,仿佛大自然的馈赠。 他们不用费力气自己去捕捉,轻松地捞起来,去除皮毛和内脏,就这么烤着吃了。 项容背对着他们,离他们远远的。 暂时顾不得生火,从空间里翻出消毒抗真菌感染的乳膏,摸黑往脚上涂。 她换了双透气干净的袜子,又找出一双从李家薅来的新布鞋,往里垫了两片卫生巾。 高一军训的时候,站军姿站得脚底板疼,她就和同学们往鞋里垫这个。 项容穿上新鞋,感觉舒服很多。 她坐着啃完一个麦饼,喝了水,抹抹嘴巴又走了起来。 她隔一会儿,回头看一眼。 火光越来越暗淡。 确保他们看不见了之后,项容果断掏出单车和太阳能手电筒。 手电筒没充电,光更微弱了,只能照得清楚眼前。 风依旧嗖嗖的刮着。 项容身上出了一点汗,夜里的风一吹,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脚下一顿,单车停了。 前方漆黑的夜色里传出树叶哗哗的响声。 项容抬高手电筒,往远处照,前头是片林子。 她收了单车,手脚并用,爬上离她最近的一棵大树。 原主爬树的技能拉满,比猴子还灵活。 项容尽量爬到最高点,用手电筒去探看周围。 暂时没看到什么动物,但她也不敢在夜里穿过树林,决定在树上待到天亮。 用犬兽驱散喷雾喷了一圈,项容还是不太放心,在空间里翻出两节红鞭炮。 这是她在某个小区楼下的小卖部仓库里找到的。 当时那个仓库里的食水所剩无几,就角落里堆了不少烟花爆竹,还有孩子玩的摔炮、小地雷。 怪物第一次从地底钻出时,正是寒冷的腊月。 快过年了,小卖部偷偷进了这些玩意儿,然而压根没能卖出去。 听说很多动物怕火光和巨响,要是真有大型动物靠近,她就点了鞭炮扔下去。 项容靠在粗壮的枝干上,裹紧被褥,想眯一会儿。 但她睡不踏实,干脆闭着眼睛又在空间里翻翻找找。 在她的原生世界,武器管制严格,和平年间,普通人几乎不可能摸到热武器。 社会秩序崩塌后,热武器也迅速集中到了异能者和有钱有势之人的手中。 项容没有空间时,随着后勤队去清理战场,看到异能者尸体边的热武器,眼红到了极点。 可惜进出基地有金属检测,她无法偷藏。 她有了空间后,怪物也进化了,原先的热武器已经不能造成有效伤害。 异能者随着能力的升级,也不再那么依赖热武器。 她磕磕绊绊,打扫战场好多次,才在某个异能者尸体的背后,收获一把微声手枪。 二十发的弹匣容量,剩下了十二枚子弹。 项容宝贝地藏了起来,对付不了怪物,但能对付人。 除开这把手枪,就是在户外用品店找到的复合弓和配套的三棱箭。 斧头、棒球棍之类的钝器也有,不过显然此刻不适用。 项容想把手枪握在手里,又怕走火,就连同复合弓单独放在显眼的位置。 她安心了一点,刚要闭目养神,又觉得不对。 拿出复合弓试了试……果然,这具身体的力量还不足以拉开这张弓。 原主习惯了用自制木弓,猎的也是小动物。 项容心想不是天生的大力士,也没关系,慢慢练嘛。 她将复合弓收起来,留下三棱箭和原主常用的木弓。 这才慢慢闭上眼。 意识昏沉之际,又陷入了梦境。 第9章 得到消息,全村逃荒 还是那个梦,她死在犬戎刀下,又复活。 孤魂野鬼似的走在干裂的大地上,最后险些被火舌吞噬。 项容又一次惊醒,却不是因为那过于真实、滚烫的火舌。 而是因为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 她睁开眼,正对上树下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一头狼,抬头望着她,尾巴翘得高高的,嘴巴张着,露出白森森的獠牙。 项容心砰砰跳着,同时迅速扫视了一番四周。 只有一头狼,是头孤狼。 据说在狼群里,只有头狼夫妇有繁殖的权力,其余狼想要繁殖就要离群,组建属于自己的狼群。 但这样的孤狼,肯定也是正年富力强的时候。 项容不敢小看这头孤狼。 它聪明又狡猾,仅仅用鞭炮吓走它的话,说不定它会埋伏在暗处,等她下树再捕猎。 她必须要杀了它。 项容取出木弓和三棱箭,搭箭拉弦,对准孤狼的后腰。 俗话说铜头铁骨豆腐腰,后腰是狼的薄弱之处。 孤狼昂着头,难耐地在树下盘桓,项容想一击必中,耐心地不断调整方向与角度。 直到孤狼突然用前爪扒着树干,作势往上跳跃时,项容忽地放出了利箭。 正中孤狼臀部和肋骨之间的位置。 孤狼嗷的一声引颈长?嚎,但这一次不再是威慑,而是痛苦的哀叫。 它痛得站不稳,身子往地上一歪,强烈的求生本能又令它四爪着地爬了起来,朝林子里奔去。 项容再次射箭,落入孤狼腰部。 那狼又是一声惨叫,应声倒地,这回再也爬不起来了。 以防万一,项容在它的头部又射了一箭,确保它死透了,才爬下树。 血腥气可能会引来其他的动物,此刻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项容没有犹豫,把孤狼尸体拖回树下。 用打火机引燃干草和柴火,生起火堆。 再在周围喷上一圈犬兽驱散喷雾。 弓箭、鞭炮和手枪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做好准备后,她开始用短刀剥除孤狼的皮,残留的狼肉也一点点剐下来。 接着又砍了三根细树干,架在火堆上,把狼皮放在上面熏烤。 狼皮软化一些后,顺手用草木灰把狼皮整个狠狠揉了一通。 这一番工作花去项容不少时间。 天慢慢亮了一点,项容把仍旧泛着腥臊味的狼皮和孤狼光秃秃的尸体放进了空间。 到下一个镇子或者县城,尽量把这个意外的猎物卖掉。 清晨时分还很冷,项容就着快要燃尽的火堆煮了一瓦罐的水,水开后放了一把炒面进去。 炒面里只有一点野核桃仁,远没有后世的油茶面香。 项容拆开一小袋红糖姜茶粉,倒了半袋进去。 红糖姜茶是从某所校园的宿舍里找到的,独立的小包装,一袋只有十克。 项容以前生理期总是不舒服,例假前也会喝上一两袋。 记忆中,这具身体也来过例假了,但十分不稳定,有时半年才来一次。 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小不规律,还是营养不良,或者其他因素。 喝着带一点甜味和香气的简陋版油茶面,项容感受到身体慢慢涌上一股热气,驱散了清晨的寒冷。 吃完奢侈的早餐,她扑灭了最后的火苗,背紧包袱穿过林子。 没了树木的掩盖,天色更亮了。 可仍旧不见太阳,空气还是浑浊的。 沙尘暴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散去。 周围是荒凉、灰扑扑的旷野,项容没有犹豫,又骑上了她的小单车。 在她身后的远方,那支队伍也陆陆续续地醒了。 更多的人一夜没睡,因为昨晚渴极了,硬着头皮喝了河里的水,结果腹痛如绞,拉了一晚上肚子,人都要虚脱了。 “娘,我腿软、我头晕,我走不动了。” “走不动也得走,大家伙儿都准备走了,没人会等你。你要在荒野里等死吗?” “娘,我们不能回家去吗?那场黄雾是从西边来的,说不定犬戎也遭了灾,没法打仗了。边城守住了,我们不就可以回家去吗?” 妇人听着孩子天真幼稚的话语,不由得回头望去。 可她看不到家乡,只有灰茫茫的一片。 她抹了把脸,把蜷缩在地上的孩子捞起来。 “别做梦了,我们要跟着主家去府城姑臧,姑臧庞大富庶,又有军队,到了那里,主家买房买地,我们照旧给主家做事。” 黄雾不知从哪里起的,只知道李家村也倒了霉,好几户人家的屋顶都被掀翻了。 本来就是多事之秋,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本来还算和谐、最多拌几句嘴的村子,近日时不时有人动手打架。 说到底,起因还是许梨花的家被搬空这桩事。 村里人心惶惶的,许梨花天天带着儿子儿媳到处去别人家东张西望,好像她家消失的物件会在某户人家出现。 一旦发现某家的东西和她家丢的东西相似,那更是不得了。 她马上一口咬定那就是她家的东西,非要两个儿子给夺回来。 她带头闹得鸡犬不宁,村子里的人彼此看对方都像贼。 毕竟起先猜测的流寇盗匪什么的,可始终不见人影,搞不好就是村里出了内贼。 至于消失的项容,他们并不关心。 本来就觉得她晦气,见到她都躲着走,现在人从村子里消失了,反而让人安心了。 许梨花虽然心痛和曹家的那桩婚事,但她眼下满心只想把家当找回来,否则全家人都得喝西北风,哪里还有心思追究项容的去处。 李家村偏僻,全村人就这么鸡飞狗跳地过,完全没意识到村外的世界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 要不是里正被逼着又去了趟县城找官老爷,恐怕全村人早晚都会死在犬戎的屠刀下。 “不得了啦!出大事啦!” 里正带着随他一块进城的两个年轻人,敲着铜锣挨家挨户地喊。 “边城破了!县里大户得了消息已经跑了,连县老爷都丢城跑了。” “听说有流民在往咱们这边来,犬戎一路往东,在各处烧杀抢掠,恐怕要到我们这儿了。” 第10章 卖猎物换粮食,被贼人盯上 里正从县城里带回来的消息,就像一滴油星溅入沾了水的热锅,炸开了。 人类的哭叫、牲畜的嘶鸣、急促跑动的脚步声,很快响彻全村。 他们只有一个想法,跑,赶紧跑! 之前纳粮也好,地里庄稼不出苗也罢,他们都能忍,都能等。 今年年景不好,那就勒紧裤腰带等下一年。 他们的地、房子在这里,他们的根就在这里,世世代代,轻易不能挪。 可是犬戎来了就不一样了,非我族类,总不能期待他们能刀下留情。 还有边城来的流民也不能叫人放心,走投无路的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如先去府城躲一阵子,听说府城有军队驻守,肯定会派兵把犬戎赶回去的。 他们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全家人齐上阵,做干粮,给水瓮装满水,收拾衣裳细软,什么鸡零狗碎的都带上。 恨不得把家里的墙皮也扒下来带走。 万一粮食吃完了,还能塞几口墙皮饱肚子。 许梨花家就没有不舍得这个、不舍得那个的苦恼。 他们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能带走的就只有墙皮。 也有人家愁眉苦脸,好似还在徘徊犹豫。 故土难离,尤其是年纪大的,逃难、逃荒之类的字眼,对他们来说,听着就是噩梦。 不如就近躲山里去吧。 只是村子的后山不高不深,犬戎要搜山或者放火烧山,大概也难逃一死。 而且人多了,那山也就不好藏人了。 各家想法不同,选择也不一样。 然而到了夜里,村口依旧聚集了很多人家。 里正家打头,在不舍又恐惧的心情中,闹哄哄地出发。 身后传来喊声。 “里正爷,等等我们啊,我们还没收拾好,稍微等一等。” 那些抱了侥幸心理,拖拖拉拉徘徊张望的人家现在又想跟着走了。 胡乱收拾一通,这个不能丢,哪个不能落下,此刻拍马也赶不上了。 ………… 项容不知道身后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漫长,她专心赶路。 偶尔会留心观察远处的山林。 她能理解梦中干裂的土地,因为不下雨。那熊熊燃烧的山林又是在哪里呢? 不管梦中的山火是人为,还是自然原因,她都想早早避开。 梦里的温度太真实,项容每每梦见,都有被烫伤的痛觉,几乎次次都是在火热的疼痛中挣扎着醒来。 她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只是山林好像都长得差不多,梦境又总是一片火红。 项容得不到有效信息,只能沮丧地继续闷头赶路。 连续两天,她没遇见小溪河流,只会偶尔停下剜一些苜蓿芽,摘一点榆钱。 她不想耽搁时间,期盼着早日遇到一个城镇。 那头孤狼尸体熏得她简直不想再进空间了,大概是因为空间可以保持物品的新鲜度,孤狼的腥臊味和血腥气一如既往。 又过了两天,开始能在附近看到比较大的村落。 项容不再骑单车,老实地走路。 经过一处村落时,村民们围着一口古井,争吵不休。 “他们家天天半夜不睡觉来打水,等我们早起来提水时,那水不知深多少,提上来的水通黄,都带泥了。” “自己懒还好意思说,想吃干净水,就早起打水啊,难道还怨我们这些手脚勤快的不成?” “我们比你能干还有错啦?” 项容路过听了一耳朵,头也不回地走她的路。 这一片村挨着村,人比她想象得多,前方可能有比较大的集镇。 项容想了想,寻了个面容和善的妇人问路。 妇人上下打量她一番,说往东南走,是有个集镇。 又问她从哪里来。 项容含糊说从西边来,“老家没人了,去东边投奔亲戚。” 顿了顿又说,“边城战事惨烈,听说好多人都往东边跑。” 那妇人一愣,好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项容也不多说,加快脚步往东南去。 走了半天后,她见到路上有比较深的车辙印,推测自己没走错。 项容止住脚步,离开大道,绕去无人的小道。 确认周围没人后,取出空间的板车,将孤狼尸体、狼皮以及之前积攒的皮毛、草药都堆放在板车上。 她推着板车重新走回大道。 再走了一刻钟,她看到了集市小摊。 项容一路穿行,孤狼的腥臊味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很快,她在一家药铺前停下,将板车上的货物尽数出手。 她的空间里不缺御寒的衣物,狼皮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重要的是她无法很好地硝制狼皮,那股味道挥之不去,她快受不了了。 狼肉更是如此,没有足够的大料,根本没法去腥,恕她无法下口。 不如卖给药铺。 狼皮狼肉都能补虚强身,价格不便宜。 项容换了钱,立即就在吃食摊子上买了十张胡麻饼。 刚出炉的饼冒着热气,又香又脆,表面洒了黑芝麻,看着真是诱人。 很像后世的馕。 项容没吃午饭,正饿得慌,顺势咬了一口,里头还夹了核桃仁做成的馅,这么一吃感觉也像大月饼。 路边跪坐在地上的乞丐盯着她手里的胡麻饼,一个劲儿地咽喉咙。 项容啃了一口就没吃了,她把饼子放进包袱里,推起板车去找粮食铺子。 她打猎用的木弓,和从李家薅来的镰刀就放在板车边缘位置。 她放下板车扶手,第一时间就能拿起镰刀。 那个乞丐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她,项容若无其事,绕了一条街,看到了一家粮食铺子。 凉州属于边境,粮价向来居高不下。 加上边城战事紧张,物价也跟着扭曲。 小米卖到了三百文一斗。 项容略一皱眉迟疑,店铺伙计立即道:“小店小本经营,概不还价哦。” 项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家底,又想,她究竟要走到哪里才算是个头? 去府城姑臧? 梦里干旱的场景让她觉得应该走出凉州,去一个水源充沛的地方。 也许南方的益州是一个好地方。 既有高山险阻,又有水网纵横,犬戎的铁蹄都不好发挥。 要去益州,那路途就很漫长了。 项容想,多备些粮食总是没错的。 她忍痛割肉,买了十斗粮食。 店铺伙计笑开了花,屁颠屁颠地帮忙将粮食布袋放上板车。 巷子角落里,有两个人瞪圆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项容推着板车离去,其中一人鬼鬼祟祟地跟了过来,另一个人则去了别处。 项容很敏感,大概是因为在原生世界活得战战兢兢,她对外在探寻的视线十分敏锐。 出了集镇,她就发现有人跟踪她。 也许是那个咽口水的乞丐,也许是其他居心叵测的人。 她是个生面孔,推着满车货物进镇,肯定能换一大笔钱,被盯上不奇怪。 第11章 反杀贼人 项容没有回头察看,只是脚步加快,绕回了原先那条无人的小道。 那些人盯上她,多半不达目的不罢休,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进了小道,项容便肆无忌惮地大手一挥,板车连带粮食、包袱都进了空间。 就算被跟踪的那人瞧见了,她也不怕,反正她是要杀了那人的。 项容现在浑身轻松,钻进路边的小树林。 她一边跑,手里一边多出了弓箭和手枪。 她把手枪别在腰带上,又取出摔炮和“小地雷”握在手里。 这些本事她为了野兽准备的,现在用在人身上也行。 项容寻了棵粗壮些的大树,贴着树干往林外看,就见那个对着她的胡麻饼流口水的小乞丐站在小道上,不停回头张望。 看起来他在等同伙。 而他站的地方正是项容收起板车的地方。 板车留下的车辙印在那里消失,所以小乞丐即便没看见,也猜她大概是进了林子躲藏。 就在这时,小乞丐的同伙来了,四个男人,手里都拿着柴刀。 中间的那个脸上有道疤,看起来格外凶神恶煞。 皱着眉问:“人呢?跑哪去了?” 小乞丐说:“车辙印在这里没了,肯定是跑林子里躲起来了。他带着板车,上面好多粮食,走不远的。” “走,跟我进去找人!” “大哥,小心点,那人车上有弓箭和镰刀,又卖了头狼,可见是个有点本事的猎户。” “怕什么,我们五个对他一个,还怕打不过?” 领头的大哥呵斥了一声,大踏步往林子里来。 项容将他们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眼见他们逐步靠近,抬手将一把摔炮和“小地雷”扔了出去。 落在他们周围,立即噼里啪啦地炸开。 “什、什么玩意儿?” 那几个人被吓了一跳,跳着脚往旁边躲。 项容借机拉弓射箭,他们目标大,距离又近,比狩猎容易多了。 第一箭正中刀疤大哥的胸口,那人嗷了一声,轰隆倒下。 “大哥!” “是他!他在那边!快杀了他!” 他们惊叫说话的时候,项容的第二支箭已经射出去了,又有一个人应声倒下。 剩下三个一愣,盯着项容的手里再次拉开的弓弦,再看看倒下的两个兄弟,下意识地不敢再往前,踉跄着往后退。 与其是那个乞丐,他手里没有武器,看来平时就是负责寻找猎物、跟踪望风的。 项容把他留在了最后。 第三支箭又解决了一个人后,剩余的那个忽然不跑了,像是受了刺激,提着刀猛冲过来。 项容反手抽出腰后的镰刀扔出去,正砸在那人面门上。 乞丐彻底吓傻了,双腿一软,根本没胆儿跑了,扑通往地上一跪。 “别、别杀我!求求你!我是被逼的,都是被他们逼的,我不帮他们做事他们就打我,我从来没杀过人呐,求你饶我一命吧。” “我下半辈子一定好好做人,求求你了。” 项容捡起那把染血的镰刀,摇了摇头。 “不行,今天是我赢了,你才下跪求我,要是我手无缚鸡之力,下跪求饶,你和你的同伙会饶了我吗?” “你们不会。” 原生世界残忍地告诉她,在社会秩序崩溃之后,弱肉强食就是唯一法则。 想要活,就不要对敌人心慈手软。 “杀人越货的勾当干得不少吧,你死得不冤。” 项容给了他一镰刀,再用他的衣角擦干净镰刀上的血迹。 射出去的三棱箭也得回收,沾的血肉要处理干净。 项容回收箭的时候,顺手把这几个人摸了一遍,摸到了三吊铜钱。 那四把柴刀她也收进了空间。 简单收拾一番后,项容再次背上包袱,出了林子,走出小道,沿着东边走去。 越往东,路上的行人越多。 有成群结队的客商,也有挑着担子的小老百姓。 除非夜里摸黑赶路,否则项容找不到机会骑车。 脚上先前的水泡早磨成了茧,走起路来还有点硌。 三日后的一个中午,项容迎面遇到了一群百姓。 看起来慌慌张张,狼狈程度与逃荒的人不相上下。 路过的行人拦住一问才知道,京师洛阳出了大事。 从并州来的鲜卑诸部打进洛阳,皇帝老儿都被抓了。 长安有个王爷号召各地出兵,驰援洛阳,营救老皇帝。 姑臧也在应召之列,为了防止壮丁出逃,城门关了。 府城的官兵到处抓人,抓到一个青壮,脸上立即刺了军号,扔军营里去。 “你们现在还往姑臧城里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问话的客商吓了一跳,全都面面相觑,没料到一夜之间出了这等大事。 项容也愣住了,原本她打算尽量多走官道,穿过姑臧,然后再转道南下去益州。 现在看来要是去姑臧,难免节外生枝。 只能走小道南下了。 路过的客商缓过神来,又问道:“那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逃难?西边吗?” “哪能啊,听说边境最近战事吃紧,指不定啥样呢了,除了早就安家的人,谁乐意往犬戎作祟的地方跑。我们打算南下避灾。” 那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岔道,“沿着那条路走,翻过一个小山包,就有南下的路。” 前有狼,后有虎,南下好像是最好的选择。 客商们也心动起来,只是他们的亲人还未得到消息,还在家中等他们回去呢,他们不可能就此直接南下。 也有人怀着侥幸问道:“一定要南下逃难吗?能不能在附近找山头暂时安顿下来,等姑臧整军完毕,开拔长安了,再进城看看。” 从姑臧逃出来的百姓听了这话,七嘴八舌地泼冷水。 “也不光是征兵打仗的事,你看今年雨水罕见,地里怕是要绝收。” “征兵时,又征了许多军粮和牲口。” 姑臧乃至整个凉州向来要为中原供给马匹,这次连骡子、驴都被征走不少。 征兵征的不仅是人,上至富商,下至小老百姓,都被扒了一层皮。 偏偏老天爷也不怜悯他们这些可怜人,整日除了风沙还是风沙,也不见下一滴雨。 再这么下去,早晚闹旱灾,渴死人。 第12章 树上落脚 过了午时,天气闷热,多说两句话,都觉得口渴。 逃出城的百姓难耐地咽咽喉咙,“不说啦,得赶路了。” 项容后来没听他们多说什么,而是先一步走上了那条小岔道。 天快黑的时候,视野范围内出现了一座小山包。 项容加快脚步,在山脚下转悠一圈,寻了棵大树做庇护所。 她轻松地爬到高处,在最为粗壮的树杈上落脚。 正把附近多余、戳人的枝丫撇去时,那群逃难的百姓也来到了山脚。 “咱们进山过夜吧。” 山中可能还有野菜、菌菇,运气好再采点草药备用,路上有个头疼脑热或者跌打损伤,好歹能派上用场。 此时天已经黑了,他们不敢举火把,怕把这座山给点了,挤在一块,互相搀扶着往山上爬。 也有人爬不动了,赖在山脚下不动。 有人站出来说:“你们不肯上山别人也勉强不了,但夜里要是有人偷你们抢你们,可别叫我们帮忙。” 这一路上,流民明显多了起来。 不抱成团、不找个有遮掩的地方落脚,难免成为居心叵测之人的目标。 那些累极的人听了这话,打了个颤,四肢并用,爬都爬进了山里。 众人尽力往高处走,但更深处也不敢贸然进入。 行至一处面积挺大的山洞,便停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下雨,山洞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潮湿黏腻。 只有一股枯叶腐烂和某种动物粪便混合的味道。 为了生活方便,众人商议后,让妇孺孩童住山洞,男子伐木,搭建个简易庇护所出来。 一群人先把山洞打扫干净,内壁用火把燎了一圈,再铺上草垫子和被褥。 项容从空间里翻出从户外用品店捡来的单手持用的夜视仪,眼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上了山,又朝周边看去。 暂时没有看到任何大型动物活动的痕迹。 再转回头来,就看到半山腰有了火光。 她心里一紧,想起梦里的山火。 下一秒又笑自己风声鹤唳,那分明是那群人落脚后燃起的篝火堆。 她打定主意在树上过夜,不好燃火堆取暖做饭,只拿出了防水保温的睡袋。 上一次,她只是在树上眯了一个多时辰,这次却是要度过一整个夜晚。 这个时节的凉州,早晚温差巨大。 说到温差巨大,项容忽然想到她可以收集些露水。 空气中的少量水蒸气,会因为急剧降温而冷凝成露水。 在极端干旱的时候,露水几乎是此处植被的唯一液态水源。 项容下了树,树的背阴面,吭哧吭哧地在地上挖起了圆形浅坑。 往坑上铺一块干净粗麻布,再用石头在布上垒成v字形。 这样露水会沿着石头聚积于小坑内。 项容连续挖了几个后,仰头看了看身边的大树。 用剩余不多的麻布从上往下地缠绕住树干,最后将麻布垂下的那一头放置在瓦罐中,露水同样也会汇集于瓦罐。 这点水杯水车薪,但也够她明早起来刷牙洗脸了。 项容拍拍手,又噔噔噔爬上树。 她有点饿了,想了想,继续啃胡麻饼。 放在眼下,这是很珍贵的主食了。为了避免再引起恶人的觊觎,还是夜里自己偷摸着吃吧。 胡麻饼有些干巴,项容多喝了几口水咽下去。 水囊空了一大半,项容用瓶装的纯净水将水囊填满,又添了一点盐和红糖。 比起在李家村后山接的泉水,纯净水存量就不算多了。 可项容不想直接饮用泉水,这不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矿泉水。 李家村人生活不讲究,早污染了水源。 加上动物、风沙天气的影响,这泉水若是不烧开,喝了可能会腹泻或者引发其他疾病。 项容盘点了下空间里的食水数量,安心地铺起了睡袋。 她直接和衣钻进去,往身上裹了一层薄毛毯,又暖和又温软。 临睡前,也没忘记在周遭喷洒一圈犬兽驱散喷雾。 这一夜,在树上睡得不太舒服,项容不敢大幅度乱动,怕从树桠的缝隙里掉下去。 好在她睡觉一贯老实。 清晨,又是在噩梦中惊醒。 项容一开始以为这具身体可以做预知梦,后来发现梦境经久不变。 她才猜测,梦里的一切大概是原主经历过的阴影,接着时间线回溯,她来到了这个世界。 当然,这是她根据原生世界的穿越小说总结出来的定律。 事实如何,她没有把握。 项容也不纠结这个,靠着树干缓了片刻后,收起睡袋,翻身下树。 昨夜挖好的圆坑都积满了露水,将水盛入瓦罐,又去几棵树下检查。 查验过后,均有所获。 项容将露水汇集到一起,简单刷了牙洗了脸。 凉丝丝的露水让她彻底醒神,见瓦罐里还剩了一半水,索性捡来树枝燃起火,把水煮开,又给自己烫了一碗油茶面。 山上的那一行人昨晚为了搭起简易庇护所,砍树砍了许久才休息。 还要把多余的枝丫撇去,把树干高度尽量削得统一齐整。 迎风的那一侧挂了草席,剩下三面透风。 顶上搭了两根木头,铺上树枝枯叶, 晚上风一吹,枯叶簌簌地响,鬼叫似的。 即便许多人围在一起,心里还是慌慌的,都在怀疑是不是招来了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儿。 几乎没人睡得踏实。 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树叶、枯草和草席,但仍旧不防潮。 早上醒来,露水把被褥打湿了一半。 好在一群大老爷们挤在一起,火气旺盛,庇护所前又燃了篝火堆,倒是很扛冻。 天亮以后,人陆陆续续地醒了,各家各户去山间的一处小溪取水煮粥。 吃个热乎的早饭,有更多的力气赶路。 山中的溪水也是浑浊的,就像这雾霾霾的天,裹着泥沙。 昨晚就吃过这水了,讲究的人家用纱布和细砂将水简单过滤了一遍后才用,纯粹图个心理安慰。 粥刚煮上,远处就听到一阵尖叫。 “你个臭不要脸的玩意儿!老娘打死你!竟敢趴这里偷看!” “你要不要脸!啊?你个没脸没皮的东西,你没见过女人是不是!老娘今天不打死你,就不姓赵。” 柳三娘坐在火堆旁纳鞋底子,听这声音怪耳熟的,好像是长春巷子里靠嗓门大出名的赵大娘。 有人偷看赵大娘方便? 赵大娘孙子都有了,哪里来的变态啊! 柳三娘人都傻了,见自己两个小女儿好奇地往人群里凑,她连忙上前拉住。 “快到娘身边来,别乱跑。” “爹和哥哥们都去了,我们也想去瞧瞧。” 柳三娘还没说话,一旁扒拉米粥的婆婆瞪眼道:“有什么好瞧的?有这闲工夫,去给我多摘些野菜和菌子回来。” 柳三娘应了声,对两个女儿使眼色,把她们支出去干活。 第13章 教训无耻之徒 另一边很快搞清楚了状况,偷看的人是早前从姑臧城里逃出来的壮丁,躲在附近。 赵大娘家儿孙满堂,一见自家老太太受了欺负,二话没说就抄家伙要和人动手。 其实真正被偷看的还有其他的年轻姑娘,因为脸皮薄,不好意思骂出来,只能赶紧捂着脸跑回山洞里哭。 这些姑娘的家人自然也不能忍。 其余的人家也没有袖手旁观,一块从城里逃出来开始,就是一个整体了,遇到事儿就得共同进退,绝不能让队伍之外的人欺负到头上来。 于是偷看的那几个挨了一顿暴揍。 他们是逃丁,家中的其他人都还在城里。 又做了这么不体面的事,一起逃出来的其他人也懒得管他们。 反倒是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敢问诸位可是从姑臧来的?城里军队可开拔去长安了?城门开了吗?” 这话问得着实傻,要是已经整军完毕前往长安,又何必还出逃。 只是他们在山中待的心惊胆战,食水也不多了,着急回家去。 从姑臧出来的百姓看在同乡的份上,把城中的情况一一说了。 那些人听完都愣住了,良久呢喃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法过也要想办法过。 本该南下的队伍,在这个小山头短暂地歇了几日。 每日就是打猎,捉些小野兔、野山鸡。 也不舍得多吃,处理干净了,用些粗盐巴腌上,做成肉干。 再就是摘野果、野菜、采药,收集嫩树叶、割树皮,取水、滤水。 也不敢走得太远,怕有猛兽;更怕路窄林密,迷失其中。 把周边薅得差不多了,还要去掏老鼠洞,扒拉松鼠窝。 可是漫长的冬春两季过去,这两个爱囤货的家伙,家里都没多少余粮了。 扒拉出的那点果子还不够塞牙缝的。 山间的风不知不觉地弱了,雾霾日渐散去,白日里开始能见到阳光,午间温度明显升高。 就是始终没有下雨的迹象。 所有人心里都有隐隐的不安,压抑的气氛慢慢蔓延开。 起初有些人还会为了睡觉的时候你家占的地方大一些而拌嘴,或者为了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一架。 小孩子们会因为吃到一点兔子肉、野鸡肉而拍手称快。 现在一个个都蔫了下去。 山中日渐干涸的小溪在警告他们,不能再在山中逗留了。 也不要对重返家乡抱有什么期待了。 他们必须南下了。 项容早在三天前的清晨就离开了。 赶了三天的路,她能明显感受到体感温度在逐日攀升。 一般吃过午饭,日头最毒的时候,她不敢顶着大太阳前行。 怕自己中暑,或者身体水分大量流失,反而导致每日用水量增加。 项容总是尽量找阴凉处多歇脚,运气好的时候,她遇到过一个茅草搭起来的亭子。 午间的风从亭子里穿过,身上薄薄的汗水被卷走,但项容并未觉得凉爽,反而感受到了一股热气。 身上黏黏糊糊的,难受死了,就算是闭目养神都觉得不舒服。 她站起来舒展了下手脚。 一个中年男人肩头挑着担子,步伐沉重地进入亭子休息。 男人满头大汗,胸膛起伏不定,解开腰间的水囊准备猛灌一大口,却只有寥寥几滴水落下来。 他一愣,把空掉的水囊往地上一掷,满脸烦躁地皱着眉。 担子两头是箩筐,其中一个装了个孩子。 靠近项容脚边的那个孩子蜷缩在箩筐里,偷摸捡起箩筐角落里的野菜杆子放嘴里嚼吧,但没什么汁水,啃了两口也不吃了。 男人身后还跟了个年龄大点的孩子,进了亭子后,舔着嘴唇讨水喝:“爹,我渴。” 男人瞪了孩子一眼:“瞎吗?没看到没水了?渴就忍着,进了城自然有你好吃好喝的。” 孩子不敢再吭声,瑟缩地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背发呆。 她穿了双松松垮垮的草鞋,脚背脏兮兮的。 目光一挪,看到一旁项容脚上的黑色布鞋。 她愣愣地一路往上看,视线在项容腰间的水囊上停下。 项容正回忆原生世界学过的广播体操,她做着体转运动,慢慢察觉到那个孩子的视线。 她视若无睹,侧过身子,往外看了看依旧刺眼的太阳,把脑袋缩回来,走到凉亭的阴影处,闭眼休息。 水囊挂在她右边腰侧,左边悬着一把柴刀,刀刃上暗红干涸的血迹没有被完全擦干净。 过了一小会儿,箩筐里的那个孩子忽然放声哭了起来。 男人啪啪给了她两巴掌,“都说是要卖到城里换钱的,你还敢偷吃!” “爹,我饿!还渴!” “我再说一遍,给我忍着!” 项容不耐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父女三人望过来的目光。 他们眼巴巴的,对她的水囊充满了渴望。 要不是忌惮她腰间的柴刀,男人大概会上手来抢。 项容扭了个头,又闭上眼睛,右手搭在了刀把上。 没有脚步声,男人没有靠近。 但是有噗通一声,两个孩子跪了下来,哭着乞求:“哥哥,给点水喝吧,我们天没亮就出门,赶了大半天的路,水早喝完了,真要渴死了。” 男人也在一旁唉声叹气:“小兄弟,你要是也从西边来,肯定也知道路上的小溪都断流了,变成了浑浊的几个小水洼,里头顶多两捧水,我就是想寻水都没处寻,你看两个孩子可怜……啊!” 男人忽然一声惨叫,眼看着项容起身走近他,提起柴刀在他胳膊处划了个口子。 项容的力度和深浅把握得很好,血微微渗出来。 她迎着男人惊惶恐惧的眼神,平静道:“你这两个女儿在被卖掉之前,喝你两口血应该也没什么。反正等换了钱,你买点吃食补补就回来了。” 男人要进城卖东西,独自上路就行,何必带着两个孩子拖慢脚程?除非这两个孩子本身就是货物之一。 项容转头,看向那两个呆住的孩子。 “既然要渴死了就喝两口,马上都要被卖了,还怕他打你们不成?” 两个孩子的胳膊、腿儿都有明显的淤青,可见时常挨打。 此时大概还是下午两点钟左右,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项容不愿意顶着大太阳走路,她反手将沾了新鲜血迹的柴刀在男人衣服上剐了下,然后照旧坐了下来歇息。 第14章 鸡汤和胡麻饼 男人却是不敢再在这个小亭子里多待片刻了。 他忍着痛,手脚并用地把胆子挑上,又对吓傻了的两个孩子低吼:“还不快走!” 他小跑起来,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项容,确认她没有追上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小声骂了些什么。 最后词穷,只能恨恨地道:“疯子!有病!” 再看两个孩子磨磨蹭蹭、畏畏缩缩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各踹了一脚。 “就该早些把你们卖了!晦气东西!偏偏叫老子今天遇到个疯子。” 两个孩子互相搀扶着爬起来,牵着手跟在他身后。 县城越来越近,本来战战兢兢的忐忑心情莫名多了丝期待。 也许被卖去做丫鬟、做童养媳,都比做眼前这个男人的女儿好。 过了日头最毒的时候,项容戴上口罩和草帽,继续上路。 日落时分,她进入了一座小县城。 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吃食摊子都撤了,店铺也关了门。 项容加速穿过城中的主干道,出城之后在一片小林子边缘落脚。 她越来越习惯在树上睡觉。 因为有睡袋和足够多的羽绒被毛毯,她也不必生篝火取暖。 但这几日气温升高,她出了不少汗,浑身黏腻,不简单擦洗下,恐怕很难睡个舒服觉。 漆黑的夜里,周遭无人。 项容打了手电筒,捡来树枝枯草。 白天借着大太阳,手电筒充满了电。 此刻灯光骤然一开,差点亮瞎项容的眼睛。 她连忙将亮度调至适宜。 火堆很快燃起来,项容从空间里翻出野营锅。 野营锅容量大一些,比瓦罐盛的水多多了。 水开始稍微冒出一点热气,项容便倒了些进木盆。 接着她又往锅里添了一些纯净水,拿出在李家薅来的老母鸡,放锅里煮上。 当时在李家杀了三只鸡,没来得及烧热水将鸡处理干净。 前几日离开小山包后,项容趁着独身一人,夜宿时用热水烫了鸡毛,把三只鸡都处理干净了。 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卖掉这三只鸡,打定主意留着给自己补身体的。 前一段时间她总是心神不宁,吃饭上也凑合,就觉得吃饱就行,偶尔吃顿热乎的,就更心满意足了。 直到今日,她才有一点心情和余裕炖上一只鸡。 项容回忆着妈妈以前给她炖鸡汤的做法,小心翼翼地放了料酒和姜片。 空间里的调料其实不多,因为原生世界的重重危险不太允许她安心地做一顿饭。 她自己不怎么用得上,也不太能用调料与人交换物资。 和她一样的普通人也没心思做饭,对调料需求不大,那些高高在上的异能者,不用操心吃饭的事,她也不配和人家交易。 以至于除了盐和糖之外,过去常见的酱油、老抽、蚝油、料酒之类的玩意儿在她空间里显得稀罕。 项容合上料酒盖子,又往锅里加了枸杞、干香菇和红枣。 这些干货分门别类地装在透明自封袋里,都是她从各个杂货店、药店里捡漏来的。 项容盖上锅盖,让大火熬着鸡汤,自己则用毛巾沾了木盆里的水,擦拭着身体上的汗渍。 随着水分蒸发,带走身体的热量,项容感受到了丝丝凉爽。 她觉得浑身都轻快了。 最后从空间里找出一双塑料拖鞋换上,把木盆里剩下的热水沿着脚背倒下去。 项容控制着水的流量,分了三次倒完,期间脚底板不停地搓动着。 脚心的那点酸胀好像也被抚平了。 项容舒服地吐出一口气,趁着脚心还热着,迅速用毛巾擦干了,穿上短袜,换了双棉拖。 这个时节,凉州日夜温差大,正午热得像夏天,夜里冷起来,又仿佛冬天。 毛巾、凉拖和棉拖是从小宾馆的后勤仓库里淘来的,质量不算太好。 项容把毛巾拧干,随手挂树枝上晾着。 白色的毛巾垂下来,乍一看还挺吓人。 又是荒郊野外,安静的夜里,火堆嘎吱作响,氛围更像恐怖片现场了。 好在项容并不惧怕鬼神,她觉得要是鬼神之说是真,那她说不定可以见到爸爸妈妈。 过去就是这种想法作为依托,她撑过了很多个寂寥恐怖的黑夜。 项容在火堆边坐下,掏出一排爽肤水、保湿霜、护手霜和润唇膏,挨个往脸上、手上和嘴唇上涂抹。 她现在这副黑瘦的身体根本臭美不起来,涂这些也只是为了不让皮肤干裂到疼痛或者出血。 项容闻了闻香喷喷的自己,心满意足。 鸡汤还在炖着,隐约有香味溢出来。 原生世界的纪录片说过,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这锅鸡汤不用加什么调料,原汁原味就鲜美无比。 香味逐渐浓郁,项容肚子饿得咕咕叫,先掰了半个麦饼吃着。 她在集镇上买的十个胡麻饼已经吃完了,吃起来口味还不错,不知道之后经过的集镇还有没有得卖。 越往南大概越少见。 项容胡乱想了片刻,鸡汤的香味飘散不止,应当是彻底炖好了。 她加了点盐,盛了一碗汤,撕下一个鸡腿,剩下的仍留在锅里,直接放进了空间。 空间没有时间流动,鸡汤始终新鲜滚烫,她想喝的时候随时可以盛一碗。 项容的口腹之欲被鸡汤和鸡腿深深地满足了,吃完就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她忽然担心自己的肠胃会不会因为一时吃得太好而受不了。 庆幸的是,第二天早上醒来,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仔细想想,她自己做的炒面里头放了不少油,连续吃了好几天的胡麻饼表面也刷了一层油,肠胃里好歹是有些油水在的。 算是很争气了。 项容心情极佳地又盛了半碗鸡汤和几片鸡肉做早餐,顺便撕了麦饼进汤里一顿浸泡。 早饭要尽量吃好,她中午是从不开火的,只吃干粮。有时候太累了,晚上也不想折腾,随便啃个饼子就睡觉。 吃完早饭,项容迎着熹微的晨光上路。 第15章 突如其来的疫病 此处离县城不远,她安分地走着路,到了旷野处,不太能瞧见人烟,她便拿出了小单车。 能骑车的时候就多骑会儿吧,往后要是逃难逃荒的人多起来,她可能就彻底没机会骑车了。 说起来,那群从姑臧城里逃出来的百姓不知在山里耽搁了几日,如今又走到哪里? 还有李家村的人……是像梦中那样,死在了犬戎刀下吗?亦或是如同她一样,命运发生了轻微的转变。 正如项容所想那般,李家村的人侥幸躲过了一劫。 他们在犬戎到来之前离开了,却在逃难的路上迎来了新的挑战。 沿途的树木草叶已经遭受了一番前人的盘剥,他们只能在歇息的间隙寻找没有被剐干净的嫩树皮。 比起其他还有点家当的人家,许梨花一家过得格外艰难。 打猎没有工具,时间也不充裕。 摘点野菜野果险些和别的村民打起来,许梨花非说是村里人偷了她家,看谁都像贼,把本就不太和睦的邻里关系推至绝境。 逃难路上,自然免不了被排挤。 就连以前关系还不错的亲戚都离她远远的,毕竟他们一大家子都是两手空空,万一赖上了要蹭吃蹭喝呢? 许梨花平时能吃能干,路上靠着野菜树皮竟也撑了过来。 倒是好吃懒做的李老头头晕眼花,走了三天就踉踉跄跄,必须得让大儿子和两个孙子轮流背着走。 他伏在小孙子背上,嗓子干哑,“水,要喝水。”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水,前前后后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说实在的,食物的问题倒还好解决,路上有啥吃啥,水才是真正致命的。 他们没有储水的容器,常常是要碰到小溪河流,直接冲过去,脸埋进去就喝。 大概是风沙肆虐过,沉淀在水底的泥沙让每一处水源都黑黑黄黄的。 脏点也就算了,可怕的是一些小溪已经断流,成了小水坑,根本没法满足这么多人的用水需求。 光是抢水,他们就打了几回架了。 要不是里正发火说,谁再内讧就把谁家丢下,说不定早就打出人命来了。 此刻艳阳高照,热汗正持续不断地带走身体的水分,许梨花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她烦躁地舔了下裂开的唇,抬手在李老头背上打了一巴掌。 “喝什么喝?我把脑浆子打出来给你喝,要不要?” 李老头被打得两眼翻白,趴在小孙子肩头一顿干呕。 许梨花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他一眼,快步往前走了几步,眼不见心不烦。 往东的路还很长很长,在那个小山包下,从姑臧城逃出来的那群百姓早已下了山。 他们走的路线基本与项容一致,可是速度不能与项容相提并论。 队伍里老弱人员不少,天气渐热,走了一个多时辰,就觉得呼吸不畅。 领头的人家不停下,为了不掉队,再累也不敢擅自歇脚。 中午边走边吃干粮,柳三娘和她的两个女儿分到了只有半个掌心大小的麦饼,各自珍惜地啃着。 不敢狼吞虎咽,怕噎到了要多喝水。 婆婆一贯嫌弃她长得太漂亮,不端庄不稳重,见她小口吃着麦饼,自有一种风韵,引得旁边人家的男子偷瞄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气冲冲推了柳三娘一把,骂道:“就只管自己低头吃,也不管自家当家的吃得好不好,渴不渴,累不累。” 婆婆明显是没事找茬,柳三娘也不敢顶嘴,抿着唇去找板车前头的当家的周原。 周原长相不错,与她挺般配的,年纪也相仿,夫妻二人的感情还是很好的。 平时婆婆刁难她,出于孝道不好当面维护她,背后总会给她买些衣服首饰胭脂水粉来安慰她。 柳三娘挨到周原身边,以为周原会像从前那样小声哄她,却见周原紧皱着眉,脸色通红。 柳三娘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不舒服吗?” 她伸手去探周原额头,果然滚烫,像是在发烧。 “三娘,我头疼……全身都酸痛,走路快要没力气了。” 周原嗓音虚浮,嗓子里烟烧火燎的。 “是不是夜里在山洞外露宿,着了风寒了?” “应该是。” “我给你拿药去!” 队伍里有个大夫,姓邢,之前采的草药都由他一一分辨过,什么治风寒的、治头疼脑热的、止血的,都和他们说了,让他们各自拿着磨成药粉。 路上不大有熬药的条件,就用药粉内服外敷。 柳三娘找出治风寒的药粉,又把不准一次吃多少,着急忙慌地去找邢大夫询问,不料邢大夫身边围了好几个人。 都说家里人着了风寒了。 生病的还都是家中壮劳力,不是丈夫就是儿子。 邢大夫刚好统一交待,一包药粉分两次喝,中间隔三到四个时辰。 柳三娘又连忙跑回去给周原喂药。 婆婆也知道这件事了,又跟过来唠叨,非说是她没照顾好周原。 柳三娘此刻没心情管婆婆说什么,眼睛盯着周原,心里莫名不安。 怎么这么巧,都着了风寒? 邢大夫心中也有疑问,但情况没有明朗之前,他不敢多说,怕引起人心浮动,平添恐慌。 仅仅过去一个下午,又增加了几个病号,症状都类似。 就算邢大夫不说,队伍里的人也害怕起来,该不会是瘟疫吧? 但瘟疫也要有个源头吧? 源头是什么呢?好像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了,就看治风寒的药能不能把他们治好吧,可千万别再有人生病了。 人心惶惶,连找水源的心思都没了,天一黑便就地扎营。 那些尚且没有人中招的人家有意和有病号的人家隔了些距离,安顿下来就燃了艾草。 幸亏艾草常见,又能做菜又能入药,他们没少摘,此刻烧起来也不太心疼。 一时间,队伍营地好似划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块。 好几户人家来给邢大夫送上一小捧粮食或者两块饼子,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邢大夫戴了面罩,职业道德感的支撑下,游走于各家,给各家病人把了脉后,他笃定不是普通的风寒。 大概率是某种疫病。 但此刻要追根溯源是不太可能了。 第16章 致命的病 邢大夫委婉地表示,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且看看治风寒的药能不能起效。 柳三娘听了这话,抹抹眼泪,又到周原身边守着。 “没事,邢大夫说能治得好。” 周原扭过脸不看她,低声喊她走:“去陪闺女睡觉去,我有事再喊你。” 柳三娘不吭声,脑袋垂下,才擦干的眼泪又汹涌地冒出来。 “快走,两个闺女还小,要你陪着。” 柳三娘待了片刻,还是起身走了,“你难受一定要喊我。” 这一晚是几乎不可能睡得着了,柳三娘隐隐看到周原翻来覆去的身影。 晚上无人唤她,隔天天没亮,她就起来照顾周原喝药。 那药可能没什么用处,因为周原的症状一点没减轻,人都要烧迷糊了,更别说起来赶路了。 天亮之后,队伍发生了分歧。 没有病号的人家想趁早赶路,有病号的人家哪里忍心就这么丢弃家人,径自离开。 几个领头的长辈调和半天,最终还是各奔前程。 也许那些人家早就想跑了,谁敢和患了疫病的人混在一起。 周原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看那些离开的人家,哑声催促道:“三娘,你带着娘和孩子跟上去。” 柳三娘做不了这个主,因为家里除了周原,周原的二哥也生了病。 家里做主的大哥下不了狠心,就这么把两个兄弟丢下,于是把两人搬上了板车,说推着走。 柳三娘听到大嫂一边挪板车上的东西,一边不阴不阳地说:“这车上的粮食和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了。” 大哥瞪了她一眼,倒也没训斥,只是脸色更难看了。 一贯爱挑刺的婆婆也没精神叭叭了,一个劲儿地坐在那儿哭,骂天骂地,骂她早死的郎君,又骂没用的儿媳。 柳三娘牵着两个女儿,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 她既担心周原,又担心女儿,女儿年纪小,体质不如周原,要是生了病,肯定扛不了多久。 幸运的是,两个女儿一直没什么症状。 然而不幸的是,两个时辰后,周原几乎昏迷过去了,古铜色的颧骨上出现了很明显的红褐色斑。 柳三娘一愣,立即又去找邢大夫。 邢大夫忙得跳脚,被各家喊来喊去。 但他无能为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看着那色斑,终于确定这大概是什么疫病。 年轻学医时,跟着走方医师父见过相似的病人,那病人是在山里捡了死掉的野鸡回去吃,后来发病就是这样。 在小山包躲藏的那几日,不少人家都去打猎了。 猎物中肯定有不干净的。 柳三娘想起那天周原和二哥猎回野鸡野兔时,婆婆喜笑颜开,命令她和嫂嫂把猎物处理了,用粗盐腌上做肉干。 为了犒劳辛苦的周原和二哥,婆婆大方地撕了些肉下来,煮成肉汤让儿孙吃。 媳妇和孙女是一点都没资格沾的,她自己也就喝了一点热汤。 柳三娘此时突然感谢婆婆的刻薄与吝啬,她和闺女没吃,那会不会没事? 邢大夫又说,有人发病早,有人发病慢。 也有人运气好命大,别人都生病了,唯独他没事。 而且这病不在人与人之间传染。 柳三娘松了口气,确认闺女不会有事,看到周原脸上蔓延的色斑,心口又揪起来。 “邢大夫能再想想办法吗?多拖一会儿也好啊,要是前方有集镇,兴许能买到药。” 邢大夫愧疚地摇头,他师父在都没法治,何况是他。 柳三娘绝望了,婆婆也绝望了,因为她让儿孙们都吃了肉,她自己还喝了肉汤! 她要死了!搞不好还让周家绝后了!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柳三娘不想装什么孝媳,一心一意陪在周原身边。 她期盼着早日到集镇去买药。 可是这天傍晚,他们走到一处草亭,周原的耳朵慢慢显露了一点青紫色。 可怕的青紫色逐渐蔓延,从耳廓到脸颊,再到脖颈、全身。 这回柳三娘没有去寻邢大夫,邢大夫自己来了,叹了口气,低声说,准备后事吧。 柳三娘看着青紫色覆盖了周原全身的肌肤,期间大约持续了四五个时辰。 后半夜的时候,周原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一声比一声重,也一声比一声费力。 最后,周原是硬生生憋闷死的。 柳三娘看着他喘不过来气了,却什么都做不了。 死亡可能是一种解脱。 柳三娘看似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伸手替周原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周原的二哥也死了。 柳三娘和惨白着脸不做声的大哥一起,把兄弟俩就地安葬了。 一大家子的哭声萦绕在她耳边,她觉得自己头晕脑胀,摇摇欲坠。 两个闺女扑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脖子哭得撕心裂肺。 柳三娘麻木地看看坟包,又看看前方的路,喉间溢出一股淡淡的血味来。 ………… 从离开李家村的那天起,项容就每日在日记本上记下一个日期。 这是她在原生世界养成的习惯, 那个世界,电子产品失效,社会秩序崩溃,不用上班上学,没了工作日和周末的概念,只有勉强活下来的今天与能不能活下去的明天。 项容一度忘记了今夕是何夕,直到某天基地广场有人放了烟花,她才想起来那天是除夕夜。 她出生的那天就是除夕,后来爸爸妈妈就按照农历给她过生日,辞旧迎新,所有不好的都会过去,迎来的都是幸福。 项容在璀璨短暂的烟火中提笔记下了日期,记下了自己的第二十个生日。 现在日记本上又多了她南下的点点滴滴。 算算日期,现在已经是六月初了。 往年此时正是农忙时节,要趁着晴天打麦。 诗里说,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可项容一路走来,看到的是干裂的土地。 土渴麦难抽,地里没有收成,村里的百姓都显得无所事事。 她有几次经过小村落时,被站在村口的百姓一路盯着瞧。 以前顶多是好奇、戒备或者是不经意地扫一眼,如今却是视线直勾勾地锁住她,看得她如芒在背。 好在她一贯习惯将那把染血的柴刀挂在腰间,好歹有几分震慑之意。 第17章 高温缺水 又是一个尚且凉爽的早晨,项容借着扑面而来的微风,骑车骑得飞快。 午间极热,她要赶在温度升起来前,多赶些路。 远方隐隐看到了黄色的麦田,项容便停了下来,将车收好。 她不太累,步伐也算迅疾。 走过麦田,到了一个三角路口,斜对面有一条窄窄的小河穿过。 一群穿着短打的男人围在河边,互相推搡,面红耳赤地对骂。 他们说着方言,语气激动,语速很快。 项容大概分辨出他们是在为了水源的事情争吵。 小河南北两岸各有一个村子,日常生活、种地灌溉都靠着这条小河。 现在小河的水位已经浅到可以看清底下铺陈的流沙,恐怕很快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河床了。 两个村子人心惶惶,都尽力想往家里提水,争吵日益频繁。 吵着吵着,矛盾扩大,说动手就动手。 带了农具的村民抬手就往对村村民的脑袋上砸去,没带趁手农具的便捡起石头反抗。 项容不经意地目睹了一场械斗。 他们打得激烈,个个满头大汗,面目狰狞,看起来暴躁凶狠,像饿极了的野兽似的。 项容没有再停留,朝着远离他们的那个路口走去。 没有导航,没有详细地图,只凭着指南针给出的大致方向,就这么盲目地走下去。 这是一条漫长而充满未知的路。 项容不确定自己还有多久才能到益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身处何地。 从那条村民械斗的小河边离开后,她已经三天没有遇到县城或者集镇了,沿途的村落细碎安静。 有的地方连鸡鸣狗吠都没有,看样子是举村离开了。 项容去空掉的村子探索过,连墙皮都被扒了一层, 她骑着单车又赶了两天路后,开始见到成群结队南下的普通百姓。 项容不想和他们混在一起,独自走在边缘。 她步伐速度快,一节一节地越过这些人。 偶尔会有羡慕好奇的视线看过来,又很快收回去。 一来是因为她腰间挂着的柴刀叫普通人发怵,二来是因为他们实在是累,腿脚沉得跟灌了铅一般。 每踏出一步都要耗费好大力气,哪里有精神去打量别人。 好在时辰还早,累归累,没有热得心慌。 到了晌午时分,烈阳高悬,一天中最折磨人的时候来了。 不多时就大汗淋漓,又热又咸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进眼睛里,刺刺的疼。 孙小栀使劲揉了揉右眼,还是睁不开。 她脚底板全是水泡,走一步都跟针扎一样。 胃里也难受,三天总共就吃了一个半黑饼子。 要不是她娘偷偷藏了点干粮给她吃,她肯定早就饿晕在路上了。 胃里的饥饿感尚且还能忍一忍,但口渴是真忍不了。 嗓子很干,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孙小栀使劲吞咽了两下,浑身发软地往娘亲胳膊上靠了靠。 “娘,我想喝水。” “小栀乖,再忍忍,再过会儿你爷爷就该叫人分水了。” 可爷爷分的水越来越少,今早分的那一点水就润了润喉咙。 家里的板车上其实藏了两木桶的水,用油布牢牢盖着,没有爷爷的命令,谁都不能碰。 孙小栀有的时候真想掀了油布,扑上去,像村里那头老牛一般,一头扎进去,呼噜呼噜喝个痛快。 可她也知道,这两桶水是全家十来口人的救命水。 就是因为缺水,爷爷才狠下决心,跟着村里其他人一块南下。 听说南边的益州有江河湖海,渊源深广,水旱从人,不知饥馑。 孙小栀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咬牙打起精神,跟上全家人的步伐。 项容发觉走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姑娘本来恹恹缩缩的,忽然不知道打了什么鸡血,挽着她娘亲走得双目发光。 小姑娘黑黑瘦瘦的,和项容如出一辙,很难看出年纪和性别。 大概是因为脸上没肉,眼皮薄,一双眼睛微微往外凸,显得大而明亮。 项容收回目光,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 这支队伍仿佛格外有毅力,顶着烈日都不说歇一歇。 有人小声抱怨,“还要继续走吗?这谁能受得了啊,再走就要中暑了。” “你可闭嘴吧你,咱们这是逃难,你当是游山玩水呢!” “这才几月就要中暑了?再往南走可怎么活?” 极短暂的争辩过后,又安静下来。 有气无力的喘息声蔓延在硬巴巴的土地上。 项容本来习惯了避开烈日赶路,但她若是歇息,就意味着她之后可能还要与这群人同行一段时间。 她想尽量拉开距离,因此她也不得不跟着赶路。 项容莫名有一种“同事不下班,被迫跟着加班”的无奈感。 好在原主的体力本就远超同龄人,这些日子她又让自己吃饱喝足,在刻意的训练和调养后,体力更强。 比起气喘吁吁的其他人,她的呼吸还算平稳。 早上喝了粳米粥,天气又热,项容没有什么进食的胃口,只感到有些口渴。 水囊的水在阳光的照射下,被自动加热了。 项容浅浅尝了一口,浑身上下的毛孔就舒展开了,一点一点地往外冒汗。 热天喝热水,简直是酷刑。 她昨晚才换上了一件干净清爽的里衣,现在又被汗水染湿了,黏黏糊糊的。 此刻要是能来上一杯透心凉的冰水该有多快乐? 项容想都不敢想,只觉得此刻越走越热。 她像是跟这群人较上劲了,对方不停,她也不停。 最后是队伍里的牲口先受不住了,喘着粗气直叫唤。 这群人不体恤他们自己,却很体恤家里拉重物的牲口,见它们嚎叫起来便停住了。 从储水的容器里舀水给它们喝。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空气微微扭曲,项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擂鼓。 先前凭着韧性咬牙支撑,此刻停下来,才发现身体有点超负荷。 她寻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来,地面被晒得滚烫,头顶的叶子蔫不拉几。 身后隐约有视线在注视她,项容故作不经意地扭头去看,就见那个眼睛很大的小姑娘一家就歇在她身后。 小姑娘和她目光相对,先是一愣,接着有些羞赧地低头,往娘亲身边靠了靠。 项容没有察觉到恶意,便不再看那小姑娘。 第18章 野营帐篷 她调整了下略显急促的呼吸,小口小口地喝了几次加过盐的水,呼吸和心跳逐渐平稳。 项容舒适地长出一口气,心态也略微放松下来。 她靠着树干闭目养神,等日头不那么毒的时候,再重新出发。 接下来的两天,沿途不断有人加入南下的队伍。 项容发现自己需要牺牲大量的休息时间,才可能甩开其他人的时候,她选择了放弃。 一来,如果休息不足而只是疲于奔命,可能会让她因为过度疲倦而生病。 二来,此时还不到山穷水尽,这些忙着赶路的百姓累得连话都很少说,更不会弄什么幺蛾子。 与他们同行,暂时不会有什么麻烦。 路上项容听到有人互相鼓着劲说,前方三十里处就是武安县! 腿脚快一点的话,天黑之前能到。 武安县外有条护城河,运气好,兴许还能补充点用水。 听到有河,累得半死不活的人群好像突然有了动力,步伐明显加快些许。 项容没那么乐观,想想那为了用水而械斗的村民,武安县的护城河附近只怕守满了人,不让外人靠近。 更糟糕的是,也许那河也接近干涸了。 益州给了人希望,可是这漫长的路途,好像会一点一点碾碎大家伙儿的希望。 太阳不知不自觉地西去,天边出现了橘色的晚霞,映红了大半个天空。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天大概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美得惊心动魄的晚霞现在看起来,真叫人糟心。 项容边走边想,武安县大概是一个与他们拉开距离的节点,她不能多加停留。 天色渐黑,武安县还不见影子。 人群明显又沮丧起来。 沉重疲惫的呼吸声里,一个小姑娘忽然哭着叫起来:“娘!娘!你怎么了?爹,你快来看我娘,娘身上好烫。” 项容循声看去,哭着喊爹娘的就是与她对视过几次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好像叫孙小栀,项容隐约听过小姑娘家人唤她的名字。 孙小栀的娘摇摇欲坠,手不停地揉着眼睛,不等孙小栀的爹扶住她,她便再也撑不住身子,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孙小栀摸着她燥热的身体,哭得满脸是泪。 “爹,娘说她好热,可怎么没有汗?” 她爹当然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浑身发红、不省人事的妻子,他扭头去看当家做主的孙老头,眼里都是祈求。 孙老头哼了一声,别过脸去,算是默许。 孙小栀的爹这才着急忙慌地盛了一点水,喂给妻子喝。 但显然已经迟了,那水根本喂不进去。 孙小栀握着她娘的手,发现娘亲跳动的脉搏越来越慢,最后消失。 她愣住了,展开娘亲的手,想再去摸一摸,却见娘亲的掌心多了几条裂缝。 就像那被晒得干裂、生烟的土地一般。 “娘,你醒醒,你跟我说句话啊。” 娘亲有两三天没怎么和她说话了,浑身疼痛没力气,嗓子太干了,一张嘴就疼。 孙小栀越想越难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我再也不说渴,不说饿了。我会很懂事,很听话的,你起来好不好。” 娘亲偷偷地分水给她喝,分干粮给她吃,生生把自己给熬坏了。 是她!是她害死娘亲的! 孙小栀嚎啕大哭,哭到脱力,眼前忽然一黑,晕了过去。 项容眉头微皱,鼻尖忽然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 她仔细分辨了下,发现是人群中出现了尿骚味。 这群人,大多都处于严重缺水的状态。 明明很热,身上出汗却很少,出的那点汗里还充满了尿骚味。 不管白天黑夜,裸露在外的皮肤总是很红很红,体温更是居高不下。 也许再过一两日,他们大多数人都会像孙小栀的娘亲那样,因为缺水而死。 项容看看头顶漆黑的夜色,心想,这世道如此艰难,活不活的就只能看命了,死了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但愿大家来世都有个好去处。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走得也越来越远。 淡淡的月光照亮了前方低矮的城墙。 武安县城门紧闭,所谓的护城河远远看起来黑漆漆的,没有水纹流动。 周遭没有篝火堆,也没有守护的百姓。 大概是没有什么守护的价值了。 孙家所在的那支队伍也零零散散地赶到了武安县处。 有人不管不顾地去拍打城门,有人在河边跪下,试图从坑坑洼洼的河床表面再挤出水来。 更多的人是仰面倒下,恨不得睡他个天昏地暗。 项容沿着城外不足两米宽的官道,继续朝南走去。 她有时不愿与人群同行,就是因为见的苦难太多。 难免物伤其类。 走了许久,一阵寒风吹来,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呜咽作响。 项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她停下脚步,往周遭看了一眼,寂静无人。 官道两边光秃秃的,都是干土黄沙。 没有遮蔽的林子或者灌木丛。 这不是露宿的好地方,但她又累又饿,带着汗渍的身体被风一吹,寒毛直竖。 一热一冷间,容易得风寒。 项容不想顶着夜风走出一头汗来,决定就地休息。 她在分门别类整理好的空间里,翻出一顶速开帐篷。 从户外用品捡来的很多东西都压箱底没用过,这顶弹簧结构设计的的单人帐篷,拆了之后自动展开,像雨伞似的。 不用打地钉、不用拉风绳,还不挑地形,重量也很轻。 项容在前世是露营新手,此刻也能轻松搭建起她今晚要睡的小窝。 第19章 有钱的商队 周围不见草木,生火的东西都难找。 项容只好搬来几块石头围在一起,拿出存在空间里的柴火引燃,放进石头窝里。 再将盛了山泉水的瓦罐搁在石头上,慢慢烧热。 等水升温的间隙,项容取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来填饱肚子,汤里有些炖得软烂的鸡肉和一块鸡翅。 再撕了一些饼皮进去泡着吃。 这鸡汤还是她七八天之前煮好的,之后遇到同样南下的百姓,就没什么机会享用了。 毕竟鸡汤味道太香了,怎么都藏不住。 好在她的空间给力,鸡汤没有什么变化,味道还和刚出锅时一模一样。 这几日和许多人混在一起,她不方便放肆吃喝,好不容易养好一点的肠胃又吃了些苦。 项容吃完鸡肉和饼皮,喝干净汤,简单收拾下后,钻进小帐篷里休息。 这一夜,她睡得有些沉。 如果不是被准时到来的噩梦惊醒,她可能会睡过头。 醒来时,天边有了亮光,清晨的温度也比往日高。 项容收帐篷时,发现嗓子发痒,就像冬天在暖气开得很足的房间里醒来时的感觉。 她摸摸额头,不烫;活动了下手脚关节,也没有酸软的感觉。 应该只是因为空气过于干燥导致的口干。 项容多喝了几口水,压下那股不适的感觉。 昨晚喝了鸡汤,早上就不生火煮粥或者油茶面了。 她将水囊灌满,便直接出发,边走边啃麦饼。 从李家村带出来的干粮不多了,麦饼还能吃六顿,油茶面估计还能撑个十来顿。 不过空间里藏了一大箱压缩饼干,作为主食大概够她吃上半年。 项容盘算着,要是不想持续啃压缩饼干,就得在夜里抽出些休息的时间来现做干粮。 也或者就在下一个集镇或者县城买些干粮,顺便根据粮价变化判断一下局势发展,最好能打听到洛阳的情况。 要是老皇帝真的救不出来,让鲜卑各部在北方耀武扬威,站稳脚跟了,那南方未来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万里无云,清晨的那一点凉爽逐渐消散,烈阳开始烘烤着漫漫前路。 项容低头扣上草帽,面罩下的脸蛋被热得通红。 她又怀念起原生世界末世前的冰可乐、冰淇淋了。 可空间里保暖的东西数不胜数,夏日里的解暑神器却没有。 怪就怪末世以后,原生世界气温异常,兼之断水断电,需要低温保存的食物很快毁于一旦。 侥幸有留存下来的,早被基地上层搜刮走了,成了降温去热的奢侈品。 项容原来慢慢适应了高温环境,现在这具身体显然不如她本人耐热。 白日时间渐长,赶路的时间也变长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水的消耗。 之前一整天大概补充一个半水囊的水,现在几乎多出一个水囊的需求来。 这还是项容竭力隐忍的结果。 过去的七天,她清晰地看到了脚下龟裂的土地、枯萎的草木。 午间最热的时候,热浪翻滚,远处的大地仿佛蒸腾起朦胧烟雾。 路上南下的百姓像被大风刮倒的玉米杆子,一茬一茬地倒下去。 他们大多皮肤萎缩,没有血色,所有的骨骼关节和神经脉管暴露无遗。 皮包骨的漆黑尸体总让项容想到木乃伊。 哭声太频繁,项容逐渐从心烦意乱到心如止水。 再后来哭声少了,大概是死的人太多,他们慢慢将死亡看成了一件寻常的事。 也或者是太缺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比起摧枯拉朽的洪水,干旱就像慢刀子剐人。 一刀一刀把他们剐到麻木。 项容总是尽量加快速度,越过一拨又一拨的人。 直到这天中午,她发现自己心跳飞快,看东西很费力,头晕目眩的感觉让她立即原地坐了下来。 喝水缓了好一会儿后,她看了看前方一望无际的荒野,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凉州比她想象得大,而她的赶路速度比她预料得慢。 炎热的天气成了最大的阻碍。 偶尔夜里用单车赶路,崎岖不平的路况把她颠得七荤八素不说,还摔了个大跟头。 膝盖蹭破好大一块皮,到现在还是乌紫的,一摁就疼。 项容沮丧地赖了一会儿,看到哼哧哼哧赶路的百姓,又爬了起来。 人要乐观点。 虽然烈日炎炎,虽然没有水源补充,虽然路况糟糕,没有精细的地图作指引,但她好歹有一空间的食水。 这一路也算平安,至少未曾遇到她最担心的匪贼。 项容这样安慰着自己。 三天后,她走进了太平县。 县里很安静,不少房屋都空了,街上见不到卖干粮的小摊。 粮铺只还有一家开着,门可罗雀。 店里伙计昏昏欲睡,见项容进门,也不起身迎接,反而不耐烦道:“不收人不换物,没钱就走。” 粮价令人咋舌,正常人不会买。 项容只多看了两眼,店里布帘后头的隔间里就走出来两个彪形大汉,手里拿着短刀,面容不善地盯着她瞧。 项容跟着低头看了两眼自己腰间挎着的柴刀,她这模样是有点像饿极了准备进来抢粮食吃的。 她收回打量的目光,果断走了出去。 路上行人寥寥,都没顾客上门,也不知道这粮食铺子还开着做什么。 正如此想着,两个穿着短打长靴的年轻人跑进店里,没过一会儿,就各自背了一袋粮食往城外走去。 城外停了一支商队,比项容先前遇见过的规模都大。 队里马匹健硕,一看就是良种马,价值不菲。 这种马匹一旦饮食上有差池,很快就会掉膘,支撑不了多久——可见这支商队喂马时一定尽心又大方,马匹才能看着如此健康。 也由此可知,这支商队很有钱。 第20章 飞鸟峰 队伍外边围了一圈脚夫和护卫,警惕地四处打量。 项容没有多看,默默走在一旁。 她听到商队里有个中年人问那两个买粮的年轻人,“城里如何?” “没什么人了,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还开门的粮铺。” “水呢?” “水是肯定买不着了。” 中年人皱皱眉,没说什么,招手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他们有马有车,脚程比项容快些。 项容慢慢落到后面,途中看到一个老妇人带着个孩子往商队前面一跪,应该是在乞求吃食。 先前说话的中年人对身边人吩咐了什么,那人就拿了块胡麻饼出来,递过去。 老妇人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如此容易就乞讨来了食物,反应过来后,忙不迭接了。 拉着瘦骨嶙峋的孩子连磕了好几个头,然后退到一边,将那胡麻饼撕了一小块下来,祖孙俩分着吃了,剩余的则藏进怀里。 其他逃难的百姓有样学样,很快跪成了一片。 但商队的人没再施舍任何吃食,将下跪的人驱赶开。 这样的区别对待似乎惹了众怒,被驱赶的人忽地蜂拥而上,大有强抢的意思。 商队的护卫倒也不是吃素的,先是用拳脚击退上前的人。 这些饿极的百姓浑身没几两肉,还头晕眼花的,哪里有对抗的力气,大多挨了一点打就乖觉地躲到一边。 还有些饿红了眼的,理智全失,顶着拳脚也要上,那些护卫便动了刀子。 鲜血飙开,众人被吓到瘫软在地。 商队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前进。 他们此前应该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所以才能应对得如此从容而熟练。 商队有善心,但不多,并且很不好惹,缓过神来的百姓把贪婪而嫉恨的眼神投向了那对受到“偏爱”的祖孙俩。 老妇人一手牵住孩子,一手抱紧了包袱,亦步亦趋地跟在商队后头。 她甚至拉扯了下某个护卫的衣角,试图祈求对方将她和孩子纳入到保护圈中。 对方看了她和孩子一眼,竟真就让她和孩子走到了前头。 怀里藏好的胡麻饼这才没能从蜜糖变成砒霜。 商队的威压还在,方才吃了亏的人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们大多一瘸一拐地缀在后面,距离不远不近。 偶尔也会有人偷瞄几眼项容,见她孤身一人,心里难免蠢蠢欲动。 但是看到她背上那两把交叉的柴刀,又不由得偃旗息鼓。 自从路上死的人越来越多后,项容就开始把自己往江湖游侠、或者是落单的江洋大盗的方向打扮。 将原主外公传下来的那柄短刀别在了腰间,两把柴刀放背后,眉毛用黑色签字笔描得更浓,眼尾上挑。 还在右眼下方的位置,用油乎乎的劣质润肤膏涂了厚厚一层,从眼尾蜿蜒到脸颊,形状扭曲,再用透明胶带黏住,乍一看,仿佛是道疤痕。 又戴了草帽和面罩,那“疤痕”只留了一半在外头,配上凌厉漆黑的眉眼,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善茬。 项容很满意,觉得自己的化妆手法挺好,。 面对周围偷瞄的眼神,她也从来不避讳,而是更凶狠地看回去。 这一回也不例外,那些人本来就受了惊吓,被她一瞪,低着头走得更慢了。 不少人没走两步,便原地停了下来。 没吃没喝,还受了伤,他们走不出凉州了,注定要死在这片土地上。 哀怨的哭声此起彼伏,项容没回头,听着那哭声越来越弱,忽地,一声惊叫响起。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就见几个头大身子小的男人扑在一具新鲜的尸体上,吸食汩汩流出的鲜血。 再后来,有人围过去,用尖锐的石头凿下一片肉来。 项容眼前一花,想起了原生世界肆虐的怪物,一开始就是这么捕食人类的。 后来人类进化出各种能力,开始反攻,将俘虏的怪物解剖做实验,将它们与人类基因融合。 作战时口粮耗尽,也曾将怪物的血肉作为食物补充。 ………… 到了下午,项容的视野里慢慢出现了高大的山峦,群峰连绵。 有山可能意味着有水,山中还有飞鸟走兽作为肉食来源。 沿途百姓面露喜色,眼中多了份渴望,但项容莫名想到了梦中挥之不去的惨烈山火。 大概是因为噩梦纠缠不休,她看到山头,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不自觉地提心吊胆。 蜿蜒的山脉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走到快天黑还未触及曲折山路。 天黑之后,打头的商队停了下来。 商队里的那个中年人好像又起了善心,朗声道:“前方是飞鸟峰,山道崎岖难行,有匪贼藏身其中,劫掠来往的商旅行人。夜间通行不易,奉劝各位还是明早赶路。” 本来还满怀欣喜的百姓又被吓得腿软,慌慌张张地在商队营地周边歇了下来。 项容自然也不会只身冒险,依言选了个边缘位置放下行李。 今夜是无法再撑单人帐篷了,只能露宿。 好在天气炎热,即便夜里降温,也不会冷到哪里去。 项容正铺着地铺,附近忽然有人大声尖叫,跌跌撞撞地跑回来。 “有、有尸体……” 那人本来只是想在周边转转,看看能不能捡来什么能入口的,谁知和一具尸体碰了个正着。 商队立即派了人去查看,项容也跟着瞅了一眼。 就见林子不远处躺了一具光溜溜的男尸,肚子上有个很明显的刀伤。 左半边身子没了,应该是被野狗或者其他野兽啃咬得七零八落, 不知死了几天,伤口早就腐烂,蚊虫遍布,看一眼就能叫人头皮发麻。 有人干呕着退了回来,还有人好奇想过去看一眼,被拦住了。 “别去,又吓人又恶心。” 项容朝四周看了看,暂时未见第二具尸体。 第21章 合力杀匪贼 商队的人肃着脸说:“这肯定是飞鸟峰的匪贼干的。这人受了伤,慌不择路地往回跑,大概是伤重不治死在这里了。” 他们不是第一回走这条商道,从前无事,是因为他们向来识相,乖乖交过路费。 匪贼一般也只劫掠不杀人。 杀人杀得太多,这条路叫人闻风丧胆,那些商旅宁愿多绕些路也不肯再走这条商道,匪贼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何况作恶太多,也会引来官府。 匪贼若是狠下杀手,要么是因为商旅行人一毛不拔,要么就是双方起了别的大冲突。 什么大冲突呢? 项容想了想,也许是队伍里有年轻貌美的姑娘,匪贼既想劫财又想劫色,双方为此发生大争斗。 再一看他们这一行人,男女老少都有,好在都称不上貌美,各个看着灰头土脸,半死不活的。 这一夜项容不敢睡得太沉,隐隐约约间能听到有人家互相安慰。 她把自己样貌画得可怕,旁人不敢随意来找她搭话。 她更不会主动与人攀谈,怕一路说话说出感情来,某些时候狠不下心肠。 家人依偎在一起,彼此互诉衷肠的事在她的记忆里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第二日项容醒得格外早,或者说她压根就没有怎么休息。 一方面是因为警惕,一方面则是因为呼呼的风声。 大概是因为靠近山口,此处的风力明显比平坦的荒野大得多。 呜咽般的风声和鬼哭狼嚎没差别,更多的人没睡踏实,早早起来,在收集露水。 还有人在砍树,从树根底下榨取水分, 这些人能撑到现在,就靠昼夜温差凝结的那一点露水。 项容为了显得不那么例外,睡前也跟着挖了个深坑,覆盖上麻布,下面放上接水的瓦罐。 平常一晚上积攒下来的水刚好够她洗漱。 但人多眼杂,她不好那么“奢侈”,只简单漱了口,为了保持脸上的妆容,她也不敢洗脸。 剩下的水被她倒进了水囊。 现在她只在水囊里留存一半的水,通常是夜里偷偷往水囊里补充一点。 白天喝水尽量在队伍后方,避开人群。 除了略显凶神恶煞的打扮,她在其他地方极尽低调。 天光微亮,商队的人率先出发,其余人连忙跟上,就怕落了单。 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曲折的山口前。 两旁有高大的乱石林立,是很明显的风干地貌。 再往里走,逐渐开阔,昏暗里多了草木的颜色。 商队也是经验丰富,一波人看前方,边走边丢石块,防止前方地面有什么陷阱。 另一拨人抬头看天,就好像随时有张大网落下来,将他们盖住。 更多的人在东张西望,警惕四周可能突然冒出来的危险。 项容则在寻找挑选粗壮的大树,一来方便她避险,二来也利于用弓箭对敌。 当然,如果商队能用钱顺利渡过这一关更好。 商队的那个领头发了话,愿意带着他们过山,平安无事最好,要是匪贼动了杀心,大家伙儿也要同心协力,共同杀敌。 令人紧张窒息的氛围中,打头的商队护卫忽然停下脚步,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他打量着地面,“马蹄印和车辙印就到这里为止,附近还有干涸发黑的血迹。” 项容也注意到周围草木上挂了些破碎衣料。 显然此处发生过打斗。 本就人心惶惶,一听这话,不敢再往前走了,生怕前方有埋伏或者陷阱等着。 商队的领头又站了出来,扬声道:“各位好汉,若在此处,请现身吧,我们自会按规矩办事。” 他冲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很快提着两个箱子走上前,箱盖打开,里头是清一色的金银宝石。 后方百姓眼睛都看直了。 很快,隐在暗处的匪贼果然也露了面,从前方林子深处走出来。 大概有三四十个,手里都提了长刀,一脸凶悍,看着就是不知道背了多少条人命的模样。 匪贼当中有人吊儿郎当地往前一步,不屑地看了眼那两箱宝石,“我们不要钱,只要粮食和水。” 飞鸟峰在太平县和陵安县之间,属于两不管的地带,他们往常劫了财,就在这两个县城销赃,买粮买人买乐子。 西南来的商旅几乎都会走这条商道,所以这两个县从前是很富庶热闹的。 但也只是从前,自从凉州旱灾严重起来,两处县城渐渐萧条,商旅行人少了很多。 道上生意少了不可怕,可怕的是劫来的金银珠宝都买不来粮食了。 他们去太平县抢了几家粮铺,吓得其余富户东奔南逃,唯独留下的那家比他们还人多势众。 他们这才收敛着回山。 山中有好几处泉眼,大大小小的溪水也不少,以前有商旅行人过山,他们心情好,还会允许他们取水饮用呢。 只是最近渐渐都干涸了。 没粮吃,没水喝,他们这些一贯“逍遥”的匪贼,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原本还指望中央朝廷能赈个灾,结果却听说老皇帝都被造反的鲜卑诸部给抓了。 朝廷一点指望不上,他们只能在“自立自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商队一听匪贼不要珠宝要粮食和水,就知道情况不妙。 他们的食水本就所剩不多,在太平县花高价又补充了一部分,粗略一算,大概能撑到益州家乡。 要是都给了匪贼,那就等着死在路上吧。 既然如此,只能拼死一搏。 商队的领头忽地转身:“乡亲们,他们是要把我们逼上绝路!我们和他们拼了!只要安全过山,之后你们可以随着我们去益州安身立命!” 这些百姓即便成功南下,也是没地没田,到哪里都是一无所有,从头开始,能有大户可依附,是梦寐以求的立足方式。 何况此时不同心协力,不死在这里,也会死在前方不远的路上。 人被逼到绝境,总会发挥出惊人的爆发力。 于是一群看起来饿到头晕眼花的人,就这么跟着商队护卫冲了上去。 手里的武器无非是赶路的木棍,亦或是随手捡起来的石块,虽然武器吃亏,可他们都拿出了拼命的气势。 项容在商队领头说完话后,就冲着她早就盯住的一棵大树跑去,三两下爬了上去。 射手嘛,就得学会找制高点,视野开阔处,发挥自己手长的远程优势。 第22章 异常的山林 项容拉开备好的木弓,三棱箭应势而出,每每都是正中匪贼的面门、胸口等致命部位,尽量不麻烦底下的人补刀。 这种时候,人多势众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 那些百姓虽然大多手无寸铁,也不会拳脚功夫,但他们以多打一,几个人联手抱住匪贼,对着匪贼抓挠啃咬,那石块砸来砸去,用木棍捅来捅去。 项容几次看见有人举着木棍从背后偷袭,砰地敲在匪贼的头颅上,她趁匪贼浑身发麻,再射箭,那匪贼根本无从躲避。 大概过了一刻钟,项容的三棱箭用完了,沿途削好的木箭也消耗不少,匪贼才被一一清除。 商队护卫经验丰富,挨个检查是否有活口,要是还有口气,便补上一刀。 补刀的同时,在匪贼身上翻翻捡捡,除了捡武器,主要看有没有值钱的物件儿。 不过几乎一无所获,毕竟是出来打打杀杀的,谁没事把宝贝揣身上,打斗中丢了都不好找。 项容也从树上跳下来,回收她的三棱箭。 三棱箭可以循环使用,她自己削的木箭却不行,很多嵌进匪贼的血肉里,要么中途折断,要么拔出来不复尖锐。 项容不自觉地叹叹气,甚是惋惜,对箭矢上的模糊血肉倒是冷静看待,随手在匪贼的尸体上擦了擦,惹得旁边补刀的护卫时不时地多瞅她一眼。 方才打斗的时候,凭空有箭矢袭来,原以为是匪贼埋伏的弓箭手,谁知箭矢对准的是匪贼。 且那人箭法甚妙,几乎是例无虚发。 项容身旁的护卫忍不住同她搭话,“小兄弟,箭法精妙,是个中好手啊。” 项容戴着面罩,草帽也没摘,只有一双漆黑的眉眼露在外面,还有眼尾附近的那道假疤痕。 她微微偏头,看向那人,声音压得有些低:“是你们武艺高强,打得匪贼没有还手之力,我才能趁机偷袭。” 商队的人早就发现一群普通百姓里混了个容貌略显凶悍的人,背后两把柴刀甚是显眼。 看身形应该年纪不大。 一开始他们还心怀戒备,派人专门悄悄地盯了几天,发现那人除了比较沉默之外,并无异常之处,这才不再多加关注。 没想到今日成了他们的有力帮手。 护卫笑了笑,不再说话,继续检查匪贼是否都死透了。 过了会儿,商队的领头大声道:“人都死了,没事了。大家伙儿动动手,看中的衣裳、鞋子尽管扒下来换上。” 他们大多衣不蔽体,脚下的鞋子早就磨烂了,还有不少人一直赤脚赶路,脚背脚趾早已惨不忍睹。 脚底水泡破了结痂,再被磨破,最后磨成了厚厚的茧。 一听商队领头这话,他们立即一窝蜂涌上去,先不管合适不合适,把尚且完整的衣裳鞋子扒下来再说。 刚才拼了命打完,一时意气用光,他们看到满地尸体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全都心有余悸地躲在一旁,任由护卫们检查活口情况。 可是现在让他们扒衣服鞋子,他们突然又来了极大的勇气和激情,恨不得把躺在地上的尸体都剥得干干净净。 不论男女老少,都去动手,完全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 等那些匪贼都赤条条躺在地上后,原本衣衫褴褛的百姓都改头换面。 换了齐整的衣裳,肌肤就不至于裸露在烈日下,接受紫外线的暴晒。 以前在地里干活干习惯的大人还好些,主要是有些孩子,皮肤相对娇嫩些,被晒到通红、脱皮,总是哭着喊疼,就像有人在撕扯他们的胳膊腿儿。 分完那一点微薄的战利品,众人高高兴兴地继续上路,看着身上的“新衣裳”,莫名有了力气。 可领路的商队就没那么乐观了,他们走过这条山路,知道此处的山涧流水不在少数,如今再看,都断流了。 那些随手就能捕获的野兔山鸡等小动物,也不见踪影。 动物最是敏感,发现它们常常喝水的地方日渐干涸,大约跑得比人类快得多,早就奔向了新的栖息地。 山林中有一种让人心慌的别样宁静,这样的天气,竟然没听见多少鸟兽虫鸣声,只有呼呼的风声。 以及商队的马匹不安的嘶鸣声和马蹄刨地的身影。 它们似乎异常烦躁。 有人提议说:“既然匪贼被我们杀光了,我们不如找一找他们的贼窝,兴许能找到些食水和钱财。” 才收获了“战利品”的百姓,闻言两眼放光,纷纷期待地看向商队的领头。 领头的中年人却说:“不成,匪贼劫掠不可能倾巢出动,总会留人看家,我们贸贸然找去,不知敌人数量底细,不是自找麻烦?何况……” 他抬头仰望四周,又看看不安分的马匹,神情肃然紧绷,“我瞧这周边不太对劲。” “什么不对劲?难道还有埋伏?” “那倒不是,总之和从前不太一样,还是不宜久留。” 他不知不觉已是主心骨,大家伙儿都听他的。 即便有人对贼窝的财宝心动,也不敢脱离大部队前往,就怕有命取没命花。 项容对商队领头的警惕深以为意,因为梦中挥之不去的山火,她不想在这种山高林密的地方多待片刻。 山路崎岖狭窄,行进速度并不快。 眼看时间要接近正午,身后风声不停,浓稠的热浪呼啸而过,所有人都大汗淋漓。 一路走过,项容发现草叶被游荡的野风吹得不见踪影,地面成片成片地裸露着几乎风干了的腐殖质层。 高大浓密的树木看上去萎靡不振,因为干燥而呈现出一种无精打采的病态。 路面温度高得出奇,好像要穿过鞋子烫伤脚底。 这样巍峨的山峦叠嶂,雄浑林海,本该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但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好像正在一步一步地把此地推向灼热欲烧的境地。 商队中的马匹愈发躁动不安,不知道被什么激发了野性,接二连三地挣脱缰绳,朝山下狂奔,脚夫拉都拉不住。 项容抹了一把眼前不断滴落的汗珠,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其他人自然也感到了不安。 商队的领头一边催促,一边盯着马匹奔跑的方向,心痛不已。 那不仅是他们最重要的载具,万一真有山穷水尽的时候,还能杀了马匹喝血充饥。 第23章 逃离山火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穿过密林,走到广袤天空下。 项容来不及调整呼吸,就听到有人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声音?” 项容下意识扭头,看到身旁干枯的树木枝叶像是一下子被人捏碎了,噼里啪啦作响。 这是水分被瞬间烤干的反应…… 项容一顿,又听到后方惊恐的尖叫传来:“快看!那里是不是着火了?” 飞鸟峰的最高处有灰白的烟冲天而起,浓烟之下有火光闪烁。 大概是日头太烈,他们仰起头就难以睁开眼睛,汗水又不停滑落,眯了眼睛。 仔细揉了揉,才得以睁着生疼的眼睛去看。 的确是火光! 山中起火了! 幸亏他们已经下山了。 庆幸的感觉一扫而过,忽听得一道声音:“快跑!” 喊话的人正是项容,她记得那场山火烧得有多迅猛多惨烈,波及范围之广,几乎映红了整片天空。 所以在旁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重新戴好面罩,拔腿就跑了,同时不忘大喊着所有人逃命。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样反应快,更无法提前预知到这场山火的危险。 加上之前的打斗和赶路,已经耗完了他们的体力,此刻还要接着玩命狂奔,简直太难为他们了。 就在他们喘气的短短几息之间,火势借着大风迅速蔓延。 高大的树木此刻成了点燃的蜡烛,无数的蜡烛林立在一起,拉成了一条闪烁奔腾的火龙。 烈焰腾腾,一股足以灼伤人的热浪扑面而来,扭曲的空气中,他们好似闻到了皮肉被烤熟的味道。 灼烧的痛感锥心刺骨,他们骤然醒过神来,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生存的本能驱使他们再次拔足狂奔。 然而好像晚了一点,不计其数的火球借着风,仿佛长出了一双巨大的翅膀,从飞鸟峰中腾飞而出,向着山脚直逼而来。 项容跑得最快,她分不出来力气回头看,只觉得有一条滚烫的火线穿越地面,像怪兽似的追着她跑。 她找回了在原生世界初次直面怪物的感觉。 那时爸妈还都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将她护在中间。 一家三口跑得踉踉跄跄,怪物速度极快,他们不得不尝试在隐蔽的角落躲藏,但是怪物嗅觉灵敏,已经被它标记的人类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 恐怖恶心的嗬哧声好像近在耳边,爸爸突然撒开她的手,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项容下意识张嘴,被妈妈及时捂住了嘴巴。 在墙角躲了许久,爸爸再也没有回来。 天亮之后,她和妈妈沉默地离开了那里。 后来,她和妈妈跑得越来越快,一次又一次地避开怪物的追击。 再后来,剩下她一个人,偶尔可以化作猎手,去猎杀怪物。 求生奔跑的本能刻在项容的灵魂里,她不怕死,可她又无比渴望活下去。 她的爸爸妈妈一定很想她好好活着。 在她的身后,火头已经叠起几十丈高,缠绕旋转,卷着滚滚浓烟,如同倚天而立的巨大丧幛。 连绵起伏的叫声和哭喊不绝于耳。 项容闷头跑得更快,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但她终究是人,嗓子里冒出腥甜的铁锈味,心肺像刀片割似的疼。 咬着牙朝前跑,脚下踩到了一块凸起的小石子,被绊了下,不慎就这么摔在了地上。 掌心被干裂的土块划出好几道伤口,膝盖也磕得很疼。 项容皱着眉爬起来,还想继续往前跑,迈开腿才发现自己手脚发软,有些脱力了。 跌跌撞撞往前小跑了两步,实在没力气了,大声喘着气,双手撑住膝盖,回头去看。 明亮的火光和滚滚的浓烟,覆盖了半边天空。 火球乘风而下,还在蔓延,好在风力弱了,速度没有那么快了。 周遭的温度明显高了许多,仿佛是个巨大的蒸笼。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到了有些刺鼻的程度。 暴露在外的皮肤隐约发痒,项容忍着没有去挠,转头拖着双腿继续往前。 她其实已经跑出很远了,只要不在原地停留,火线并不会追上她。 至于身后那群人是什么情况,她更没有心思去关注了。 商队的人不怎么挨饿,一贯跋山涉水,体力锻炼得不错。 除了胳膊后背有些灼伤刺痛,大多没有怎么吸入浓烟。 体力消耗殆尽的那部分百姓落在后头,吸入的浓烟不至于让他们窒息昏迷,但浓烟的高温还是灼伤了他们的鼻腔和咽喉。 血腥味不停地溢出来,他们越跑越慢,脑子愈发昏沉,空气中的氧气被消耗掉,燃烧带来那些毒性气体正一步步地侵蚀着他们的神经。 而被抛下的老弱病残则是最早一拨被火苗和浓烟吞噬的受害者。 那个带着孩子的老妇人,怀里还藏着她从商队乞讨来的半块胡麻饼。 以为那块饼子能让她和孩子多活几天,可此刻已经在火焰中化为了焦灰。 三天后,项容掌心的伤口已经结痂,体力也已恢复,按照她平时的速度和状态赶着路。 只有空中时不时漂浮到眼前的黑灰,倾诉着三天前发生了什么。 原本期待着可以依附商队在益州落脚的百姓少了一大半,剩余的那些人更是把商队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紧紧跟着。 然而商队内部的气氛也变得低沉压抑。 马匹的逃离对他们是致命的打击,这意味他们要在路上花更多的时间与力气。 而突如其来的山火也让他们在手足无措的逃命中丢失了一些行李与板车,其中不乏食水、钱财和货物。 不过他们行商数年,各地往来经验丰富,大概还是能顺利回到益州的。 项容没有与他们完全拉开距离,因为她没有地图,而这些人肯定会选择最近最便捷的路回家。 她跟着他们的路线走就好。 她独来独往惯了,平时从不主动与人搭话。 先前一路与商队也是平安无事,顶多杀匪贼时在后方出了些力,某个护卫同她说了两句话,这就算是唯一的交集了。 这一日夜里,就地休整之后,商队领头主动来找她说话。 第24章 盘算物资 “小兄弟,我瞧你箭法精妙,身手利落,不知从前在哪里高就?” 他是个看起来很慈眉善目的中年人,想想他平时的做派,项容对他并无恶感。 不过他是从哪里看出来她身手利落的?她可从来没有与人近身搏斗过。 大概是在委婉地夸她跑路的速度和耐力很强。 空气中灰尘太重,项容没有摘面罩,抬头淡淡道:“先生可听过一句话,好汉不提当年勇。” 领头一愣,盯着项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沉。 他猜测眼前这个少年以前过得大概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所以才会有那么好的箭法,才会那么敏锐地感知到危险,才会对周遭的人充满戒备。 也才能在这要饿死人的世道里,独自一人活下来。 项容本来就想给自己塑造个神秘不好惹的形象,她感觉自己一句话就成功装到了,因为对方看她的眼神明显多了些“不明觉厉”的意味。 领头也不介意项容态度冷淡,又低声道:“我们行商,难免遇到坎坷波澜,要是有能人异士保驾护航,那真是求之不得。” “小兄弟,你这一身好本事若是无人赏识,也是可惜,不如加入我们商队,价钱好商量。” 他笃定,这个少年定有过人之处,否则是怎么只身活下来的,走到此处的? 在商队遗失马匹、部分食水,还有人员折损的时候,自然要尽量拉拢有能力存活的人。 多一个能干的人,就多一分顺利回到益州的希望。 他的心思过于明显,项容不会看不出来。 虽然来到这里后,一直是独来独往,但她在原生世界,其实长期处于团队生活中。 然而她从未和执行后勤任务的队友真正交心过,队友大约也从未与她交心,彼此默契地保持着适当的社交距离。 也许生活在末世之下的人依旧有真心,可是那种环境下,谁敢轻易交付真心,又有谁敢轻易信任旁人。 项容不把自己的生命交托在别人手里,也从不对别人的生命安危负责。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这是她在末世环境下,秉持的生活法则。 到了这里,她的想法依旧没变。 项容思考片刻,认真道:“承蒙先生厚爱,不过我这个人不爱为他人卖命,若真是大难临头,我只能顾我自己,顾不得他人。” 领头闻言,微微挑眉,倒也不意外。 他觉得这种独行侠要么心高气傲,要么有难言之隐,不爱与人打交道也是寻常。 他笑了起来:“小兄弟够坦诚,不过我没有让小兄弟卖命的意思,只是前途未卜,若再遇到岔子,望小兄弟能与我们互帮互助。” 这人语气温和,甚至有些低声下气,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项容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他也笑着接受,为人很是通透。 项容不反感他,也并不想和他闹僵。 主要因为她没有舆图,随着这些人的步伐去益州,一定能少走很多弯路。 她坦诚道:“若再遇到贼人,我为了保全我自己, 自会努力杀敌,谈不上互帮互助,一同对敌便是。” 领头听懂了项容的意思,共同杀敌可以,其余的就不必互帮互助了。 若他们后续缺水缺粮,他们自行解决;若她如此,也不会求到他们头上。 二者之间的关系泾渭分明。 领头欣然同意,又说:“我姓段,不知小兄弟贵姓。” “我姓项。” 两人交换了姓氏后,便结束了对话。 项容照旧在边缘位置铺好被褥休息,晚上没有单独生火做饭,现在人人缺水,煮粥煮饭是不用想了,干嚼树皮树叶。 幸亏今天早上运气好,遇到了一条大型河流,在河床上还捞起了一点浑浊的水液。 商队的人干粮几乎吃完了,只能生吃小米和糙面粉。 为了活下去,这些都不是不能忍受的问题。 别人如此惨状,项容不好放肆地大吃大喝,通常是掰一小块压缩饼干,含在嘴里吃半天。 其实细细算来,除了那一大箱偶然得来的压缩饼干,空间里的食物显得十分零散,都是在角落缝隙里捡漏来的。 红糖姜茶的茶包在女生宿舍抽屉里发现的。 红枣桂圆枸杞的混合包装是药店干货大甩卖遗留的。 两盒午餐肉罐头在破坏殆尽的小卖部废墟里翻出来的。 一小包稀碎的海盐苏打饼干被发现时,埋在一具尸体底下,包装袋上布满了血迹。 用塑封袋装着的紫薯干和地瓜干、干紫菜和虾皮,从某户人家的储藏室里惊喜得来。 剩余种种干货和零食都是杂乱而细碎。 商超、便利店、食品工厂等早在秩序崩坏的第一时间,被各基地的高层势力给控制起来了。 能坐稳基地高层的位置,不仅需要强大的能力,充足的食水更是必要的物质基础。 外头几乎找不到肉类和鲜货,就算有,也早已烂掉臭掉。 在这个贫瘠的世界,项容倒是储存了不少腌制好的肉干,在李家杀的那三只鸡还剩了两只没有动。 小米和面粉的剩余量更是不用她担心。 在空间深处,有她藏好的各类粮食种子,那是从批发市场捡来的。 原生世界的怪物从地底钻出来,田地土壤被祸害得支离破碎,各种毒液浸染,基本无法再种植了。 那些粮食种子瞬息之间好像成了废品。 但项容当时心里还存了一丝幻想,如果末世能结束,如果一切还能回到原位,她就回老家过田园生活。 可惜幻想只能是幻想。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在这个世界令幻想成真。 睡前盘算完物资,项容抱着水囊,慢慢睡着了。 第25章 留不了全尸 自从飞鸟峰的山火过后,项容就很少做噩梦了,偶尔会梦到一点原主在李家村的生活。 搞得项容隔日醒来,也会分出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去好奇下如今李家村人是什么情形。 逃过犬戎的短刀了吗? 他们阴差阳错地逃过了,却又好像注定会死在凉州的这片土地上。 扭曲的热浪中,四肢细长的畸形尸体成片成片地躺在烈日下。 他们几乎都是因为缺水而死。 高温天气下,得不到妥善处理的尸体很快开始腐烂,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蝇虫嗡嗡飞舞。 许梨花已经彻底走不动了,她骂了一辈子的李老头在四天前就死了。 那对她来说是巨大的打击与惊吓,她感觉自己似乎也命不久矣了。 家里的两个儿媳死的最早,当时趁着她们刚死没多久,尸体还没有僵硬,连忙与别人家新死的尸体做了交换。 这是他们的食水来源,没有办法,他们太饿太渴了。 何况,尸体放在那儿引来蚊虫,蚊虫叮咬过尸体再来咬人,指不定会引发什么疫病,不如分食掉。 总归,他们家不是第一个干这事的人家,别人都这样做了,他们跟着这样做,无可指摘。 后来李老头死了,儿子也要把老头拿去与人交换,却没人肯换,嫌弃李老头又老又臭。 许梨花心想,等她死了,要是别人也嫌弃她不肯吃她就好了。 人死后留个全尸,说不定下辈子还能投个好人家。 两个儿子对此倒是很不高兴,这意味着不能饱餐一顿了。 小儿子饿得两眼发绿,直勾勾地盯着他爹的尸体。 许梨花心里一颤,小心翼翼地劝说:“这可是你爹呀,不能吃,否则要天打雷劈的。” 小儿子扫她一眼,冷哼道:“要是天打雷劈就好了!我倒是盼望着下场大雨,也不至于要渴死了。” 许梨花不敢说话了。 当天夜里,她睡不着,听到两个儿子也没睡,蹑手蹑脚地不知在做什么。 她爬起来偷看,才发现是小儿子饿得不行,撺掇他哥哥找点东西吃。 大儿子表面上答应她不会动李老头的尸体,实际却隐约对这种进食方式上瘾了,小儿子一提议,他立即就动心了。 背着她,从别人家借了一把柴刀,把尸体拖到远一点的地方,一个人按着尸体,一个人抬手剁肉。 许梨花呆呆地看着,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又不敢哭出声,捂着嘴忍到浑身颤抖。 她忽然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就算别人不肯吃她,她的两个儿子都不会舍得将她“浪费”。 她死后怕是不能留个全尸了,下辈子恐怕也无望投个好人家。 黑夜里,大口进食的两个儿子就像脱去了人类躯壳的人形怪物。 许梨花的心脏仿佛被一条细绳狠狠勒住,她渐渐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两个儿子不见了,周围少了很多人,就剩几个老弱病残,要么呆呆地坐在原地,要么连滚带爬地往东。 很显然,他们被抛下了。 令许梨花自己都意外的是,她发现这一事实时,竟然没那么失望愤怒,甚至感觉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会死的,死在路上被野狗或者陌生人吃掉,都好过进入两个儿子的腹中。 昨晚的情形让她不寒而栗,她不能接受自己落得和李老头一样的下场。 许梨花爬了起来,拖着干瘪的身体向前。 她想看看前方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一线生机。 所有还在努力前行的人都怀揣着与她一样的想法,再坚持往前走一步,也许前方就不一样了。 可是所有的生机和希望好像都被飞鸟峰方圆十里的满目焦黑给磨灭了。 这里经历过一场人类难以想象的大火,眼下就是一个巨大的树木焚尸场。 被火焰灼烧出来的高温没有完全褪去,一脚踩上去,仿佛能把薄薄的鞋底融化掉。 空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呛得人鼻腔喉咙发痒刺疼。 周家村人经历了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后,好不容易重整旗鼓到了这里,没想到又被拦住了脚步。 众人被迫就地修整,盘算着是否绕道去别处。 柳三娘最近精神恍惚,旁人都停下了,她却迷迷瞪瞪地继续往前。 眼看要一脚踏入足以烫伤人的地界,被一个小姑娘险险拉住了。 “婶婶,别往前走了,先歇歇吧。” 孙小栀脸色漆黑,嘴唇干裂出很多个口子,唯独一双大眼睛亮得吓人。 柳三娘一怔,抬手把小姑娘揽进了怀里。 她身上瘦骨嶙峋,味道也不好闻,但孙小栀没有挣扎抗拒,因为她的力道很温柔。 在她怀里的短短片刻,让孙小栀想起了自己渴死的母亲。 “婶婶,您怎么了?” 孙小栀慢慢推开了柳三娘,抬头望着这个陌生瘦削的女人。 柳三娘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身后一个老妇人气疯了般冲过来。 “你又往别人家跑,又想勾搭男人是不是?我儿子才死了多久!你敢对不起他,我就让老大打死你!” 那老妇人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孙小栀有点怕,下意识退了一步。 柳三娘条件反射似的把她护在身后,“别怕。” 又转头面无表情地对老妇人说,“你别喊了,我没想跑,我跟你回去。” 老妇人伸手拧了柳三娘一把,推着她往回走。 柳三娘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孙小栀。 孙小栀也看着她,冲她招了招手,转身的时候,发现衣裳里头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她摸出来一看,是个拳头大小的布包,里头裹了生面粉。 孙小栀愣了愣,突然想起来方才柳三娘护着她时好像是往她怀里塞了什么。 孙小栀立即回头去寻柳三娘的身影,但已找不到了,她又不敢大声宣扬。 偏偏此时他爹又厉声喊她做事,她不敢磨蹭,只得把布包妥帖收好,想着之后再找机会还给柳三娘。 当天夜里,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又是一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第26章 马肉 孙小栀胆子小,不敢随着大人往前去看,缩在后头。 后来才听其他人说,是一个年轻的妇人用削尖的木棍杀了自己的婆婆和大伯子。 妇人应该是蓄谋已久了,那木棍是早就备好的,趁两人睡熟了,精准地扎进喉管里,鲜血飙了妇人一脸。 那妇人看着娇弱,倒是一点不怕,杀完就像没事人似的,走向了来时的路,就像要回头去找谁。 “我听说啊,那女人叫柳三娘,当家的在山中打猎,染了疫病死了,带着两个女儿跟在婆婆和大伯子手底下讨饭吃,那老婆子对她很是刻薄。” “刻薄就要杀人?也太凶狠了些,两个女儿不管了?” “你听我说完呀,那柳三娘长得漂亮,两个女儿也生得好,途经太平县的时候,她婆婆和大伯子想把她卖给县里那家没搬走的大户。” “大户没看上她,而那大户的管家却看上了她的两个女儿,柳三娘说她女儿年纪还小,她去替她女儿,大户管家却嫌弃柳三娘年纪大,说他就要年纪小的。” “她两个女儿一个十二,一个十岁,她不忍心卖给一个糟老头子,可她家实在没东西吃了,她婆婆和大伯子做主,把她打晕拖走,把两个小娃卖了,换了两斛小米呢。” “后来柳三娘醒了,没哭没闹,人浑浑噩噩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在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孙小栀默默腹诽,摸着怀里的布包,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 忽然听到她爷爷莫名其妙地指责柳三娘丧心病狂,她唰地暴起,把手里用来赶路的木棍的捏得咯吱作响。 柳三娘的婆婆对柳三娘不好,她的爷爷对她的娘亲也不好,要不是爷爷的苛待,娘亲不会那么早就死在路上。 她爹也不中用,从来不会护着她和娘。 孙小栀这一刻蓦然生出一股隐秘的冲动,她也想离开,像柳三娘一样去找她真正在乎的人。 孙小栀年纪小,容易热血上头,念头冒出的一瞬间,看到脚边爬过一只带壳的甲虫,她习惯性地弯腰去捡,捏死了直接塞进嘴里。 这一路上,他们几乎挖地三尺,找到一切能充饥的东西果腹。 一开始孙小栀还觉得恶心,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嘎嘣嘎嘣嚼完,冷静了几分,又盘腿坐了下来,开始思考今后何去何从。 一起从村子里出来的几个玩伴都被卖掉了,要么是做丫鬟,要么是做童养媳,有个最可怜,卖都卖不出去,被换给了别人家做口粮。 那几日孙小栀吓得夜夜睡不着,她爹看在眼里,突然良心发现了一回,哄她说肯定不会把她换给别人家。 孙小栀觉得她爹那时说这样的话,大概是因为她娘没死多久,她爹心里还残留一点愧疚,也得顾及她大哥的感受。 等时日久了,她爹未必还能保持这点良心。 毕竟先前的那几个小伙伴有谁没听过家里的保证呢,可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她们终究是会被放弃的。 孙小栀想,她必须要为自己谋一个退路。 而柳三娘塞给她的那一包生面粉,就是她当下最重要的生命保障,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的。 …… 天亮得越来越早,太阳落下的时间越来越晚,一天的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 段领头望着迟迟不下山的夕阳,叹了口气:“现在大约已经是七月中旬了。没想到这次出门时间如此长,过程如此艰辛。” 项容听到他的感叹,心里想,哪里是中旬,今日已是七月二十四了。 她每天夜里偷偷记日记,将日期记得很清楚,防止自己在日复一日的赶路中,变成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 鼻腔里忽然传来一阵罕见的肉香,项容抬眼看去,就见商队的护卫燃起了火堆,支了烤架,正在烤马肉。 那些从飞鸟峰中跑走的马匹本以为就此不见踪影,但大概是老马识途,它们虽然本能地逃命,也是坚定地朝着家乡的方向飞奔。 可惜没有稳定的草料和水源补充,加上高温,再碰见那些马匹时,个个看着都奄奄一息,完全跑不动了。 商队的人意外瞧见这些马时,又惊喜又心痛,心痛的是这些即将死去的马曾经是陪伴他们走过很多路的伙伴。 惊喜的是,天无绝人之路,他们又有了肉食来补充能量。 饥饿的时候,肉格外的香,那些个眼睛发直的百姓,顾不得火堆的高温,纷纷围在一旁,不停地咽口水。 商队的人倒也不小气,竟真的分了些给他们。 他们一拿到手,顾不得烫,边嘶气边往嘴里塞,生怕吃慢了被别人抢了去。 段领头拿了一块巴掌大的肉递给项容,项容扭头看他,眼露疑惑。 她先前明明与他达成了默契,除非遇到危及生命的意外情况,否则双方不要沾染什么瓜葛。 在这种情形下,她不会无缘无故接受别人馈赠的一块马肉。 这样的人情,她可不知道怎么还。 段领头知道她处事淡漠,没想到一块马肉都不肯要。 他无奈一笑,干脆自己吃了。 “好吧,不勉强你。” 原先以为他们也好歹一起杀过土匪,躲过山火,也算朋友了,一块马肉算不得什么。 段领头倒不觉得自己被拂了面子,他完全尊重他人的行事作风。 第27章 狼群袭击 一顿马肉饱餐后,那点肉香味渐渐淡去,随之而来的是充盈鼻腔的腥膻味。 项容对气味敏感,仔细嗅了嗅,确认是马血味,新鲜的马血容易吸引一些肉食动物。 这可能是个隐患,搞不好夜里会有动物偷袭。 他们最好换个营地。 项容正要找段领头说这事,就隐约听到呼啸的风声中掺杂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狼!有狼群!抄家伙!” 负责在周围巡视守夜的护卫反应极快,看到远方的夜色中露出绿油油的眼睛后,便立即发出了提醒。 项容精神一凛,反手拉起放在被褥旁边的弓箭。 奈何周围没有林子,她无法爬树,只能尽量寻找高点。 找位置的间隙,狼群已经逼近了。 大约有七八只,都瘦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 新鲜的马血对它们有致命的吸引,但它们也本能地害怕篝火和大量的人类。 一时间,狼群在距离营地边缘三五米的地方停住了,头颅微微低下,尾巴高高翘起,是很明显的攻击姿态。 它们没有蓄势太久,因为它们已经饿极了。 进食的欲望胜过了对篝火和人类的恐惧,它们的爪子在地上躁动难耐地刨着,随时准备扑上来。 护卫们手里都有砍刀。 一路跟着商队活到现在的百姓也不是吃素的,有的手握从飞鸟峰匪贼那里缴获来的武器,有的则从篝火里抽出火棍来防身。 “都小心些,尽量砍这群畜生的后腰和面部。” 护卫里有人出声提醒。 大家伙儿背对背,围成一圈,心跳声一下大过一下。 狼群也开始蠢蠢欲动,项容手里的弓弦已经拉到极致,弓箭即将发出的同时,狼群如同数道闪电,嚎叫着冲过来。 它们很聪明,分工有序地奔去了不同方向,几乎将人类从四面八方围住。 项容手里的弓箭此时已经射了出去,正中其中看上去最强壮的一头狼的眼尾。 项容啧了声,她是瞄准狼的眼睛的,但还是差了分毫。 那头狼高亢地哀嚎一声,应声倒下。 这一开门红并没有吓到其他的狼,它们反而齐齐引颈长嚎,好似震动了大地。 白森森的尖牙哧地露出,眼神贪婪而暴躁,涎水拖得老长,令人作呕。 嚎叫结束,狼群又弓起身,后腿猛地一跃,直冲冲地朝着众人扑去,尖锐锋利的爪牙高高抬起。 几个护卫提刀去挡,轻松避开,另几个人则挥刀去砍狼的后腰。 他们配合得很娴熟默契,显然早就遭遇过狼群的围攻。 而没什么对抗狼群经验的几个百姓就比较吃力了,他们挥舞着火棍,短暂地震慑到几头狼。 拿着刀的人却因为心里终究有些畏惧,不敢主动去攻击狼的后腰,和挥舞火棍的人缩在一起,手里的长刀倒显得没有用处。 有个挥舞火棍的人不知道是用劲太大,还是手软脱了力,那火棍忽地从他手中甩了出去,好巧不巧地砸中了狼背。 那狼被烫狠了,吓了一跳,往沙土里一趴,又嚎叫着爬起来。 其余人受了启发,纷纷将手里的火棍扔出去,接着赶忙回头去抽新的火棍。 拿着长刀的那几个见狼吃了苦头,大着胆子绕过去,在狼爬起来之前,砍在腰后。 项容在高处也不停射箭,只是黑夜多少有些影响视线,闪烁的火光对她提高精准度帮助并不大。 好在她心态平稳,即便没有一箭毙命,也不慌不忙地再来一箭。 众人齐心协力,形势一片大好。 眼看群狼接二连三地倒下,众人不免松懈了两分,正在此时,一头明明已经奄奄一息的狼,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忽地又跳起来,一爪子挠上了某个人的喉管。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转瞬之间,一股热血从那人喉间飙出来,那人瞪着眼睛,应声倒下。 而那头狼也同时被项容补了一箭,彻底咽气。 护卫们顾不得惊讶,纷纷给狼补刀,确定再没有狼冷不丁爬起来给人来上一爪子。 八头狼死了,人类这边也死了一个人,还有五六个人被狼爪挠出伤口,血肉模糊。 好在商队有随行的郎中,止血镇痛的药粉备了很多。 郎中手脚麻利地伤员处理伤口,只是条件有限,无法用清水清洗伤口,只能确保他们不会持续流血,消炎愈合的事就全看他们自己的体质了。 但愿这炎热的天气下,不要发炎腐烂。 项容收了弓箭,没有立即回到人群中央,而是沿着营地周围喷洒了一些犬兽驱散喷雾。 只是地面的血腥气太重,喷雾未必盖得过去,希望今晚再不要有其他动物循着气味找来。 商队护卫也没闲着,开始动手剥狼皮,将狼肉割成一块一块。 趁着火堆没灭,就地将肉烤干。 反正这玩意儿怎么弄都腥臊。 段领头把一张剥下来的狼皮拎给项容:“你出了力,这是你的。” 商队的人已经简单用草木灰把狼皮揉搓了一遍,拿在手上还是黏黏糊糊的,透着股浓厚的异味。 项容也没客气,屏着呼吸收了狼皮,卷成一团,收进包袱里。 等段领头走了,便将狼皮转移进空间,免得把她的包袱浸染入味。 等解决完狼群尸体,时辰很晚了。 商队再次燃起篝火,分了两队轮流休息。 项容主动加入了第二队守夜。 第28章 县城被毁 隔天天没亮,队伍就即刻上路——此地气味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到了日头最毒的正午,队伍照旧找相对阴凉的地方休息。 安顿下来,段领头循例清点人数,这才发现那几个缀在后面的百姓遮遮掩掩的,好像在藏些什么。 其实他们上午就不太对劲——要知道他们平时从不敢殿后,就怕商队把他们丢弃了,就爱挤在队伍中间。 段领头偶尔也会觉得这些人有点累赘,不过他接纳他们的话已经放出去了,他们遇到匪贼和狼群的时候,也没拖后腿,段领头又觉得还能忍受。 今日不知怎么了,拖拖拉拉地落在最后面。 “你们干什么呢?” 几个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地说:“没啥,有几个兄弟手疼,走不快。” 一看他们那心虚样,就知道在撒谎。 段领头沉下脸来:“我早前就说过规矩了,想要跟着我就得说实话,不许对我有丝毫隐瞒。否则一旦被我抓到,立刻驱逐出队伍!” 那几个人更慌了,只是还咬着牙不说实话。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到底说不说?” 随着他音量拔高,有护卫提刀走上前来。 段领头在商队中的威信好像很高,要是有人在他眼皮底下作妖,他一声令下,护卫就会毫不留情地解决。 那几人一看凶神恶煞的护卫围了上来,连忙撤开,让出了身后血肉模糊的尸体。 是昨晚被狼爪抓破喉咙的那人。 段领头皱起眉:“不是让你们把他找个地儿埋了吗?怎么还带上了?” 话一问出口,段领头就明白过来了,“留着他当口粮呢是吧?” 他蓦地大怒:“我有没有说过,在我的队伍里,不许吃人!” 大概从离开太平县开始,路上人吃人的现象络绎不绝,慢慢也就司空见惯。 好几次,队伍里的百姓撞见别人烤肉,便直勾勾地盯着移不开眼睛。 但那木架上挂着的肉,一看身体构造就知道是人。 段领头当时发现苗头不对,便立即疾言厉色地声明,谁敢吃人,就离开他的队伍。 这是他的底线。 除开没有地图这个原因,也是因为段领头的这条规矩,项容才没有特意拉开与商队的距离,而是有意无意与之一直同行。 那几人见段领头当真动了脾气,怕自己被赶出队伍,连忙解释说:“我们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实在是怕后头没有食物吃啊。” 尤其是昨晚久违地开了荤,就更馋了。 段领头不大想听解释,“你们违背了我的规矩,我不动手赶你们,希望你们……” 那几人噗通跪了下来,“我、我们再也不敢了,请段老爷看在我们还没吃的份上,原谅我们,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若是赶我们走,就是让我们死啊。” 他们不知是真的悔改了,还是害怕,边说边痛哭流涕,揪着段领头的裤脚砰砰砰磕头。 段领头肯带他们至此,可见不是个特别硬心肠的人。 被他们挨个乞求,再看看那具尸体,不由得叹了口气。 “去把他埋了,人都死了,就该叫人入土为安。你们平时信天信地信神明的,此时倒是不怕死者的亡魂来找你们索命了。” 那几人听了这话,齐齐打了个寒颤,忙不迭把尸体拖到一旁,挖坑下葬,还很有诚意地磕了头。 这个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之后的几天,沿途遇到的村落基本都空了,有些被遗留的老弱病残吃土吃到肚子圆滚滚、四肢却细的像某种爬虫。 吃人的也不少,队伍里的那几个受了上次的训斥之后,不敢再盯着看了。 偶尔偷瞄几眼,也是好奇大过渴望。 而那些堂而皇之吃人的人,平静又麻木,基本已经退回到动物形态,同类之间互相捕食只是生存的方式。 原生世界也是如此。 即便后来形势逐渐稳定,在各大基地的统治范围内,只要能干活,就能养活自己,却仍然有人因为吃上瘾了,时不时去猎杀同类来满足奇怪的口腹之欲。 ………… 七月底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处于凉州与益州交界地带的齐安县。 据商队的人说,此处很是繁华。 然而项容他们到的时候,城门上的牌匾都让人砍了。 城里一片狼藉,各种商户铺子、歇脚的客栈关门的关门,破败的破败。 到处横陈着已经腐烂的尸体,血液凝固成浓稠的一层,红得发黑。 很难还能找到活人,或者说尚且正常的活人。 城东好像有个废弃的菜人摊子,那里人最多,要么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要么就是在用剔骨刀切肉,切完直接往嘴里塞。 他们吃饭、睡觉、排泄似乎都集中在这一处,乍一看,和人间炼狱无差。 看来这县城也荒废了,能逃的人都逃了。 派出去四处探查的护卫也回来报告说,县衙被付之一炬,粮仓空了,到处都是死人和蚊虫,怕是要出疫病,此地不能多待。 一听这话,段领头连忙招呼众人,匆匆离去。 才出了城,就被一个妇人小心翼翼地拦住了。 那妇人看不出年纪,黑瘦黑瘦的,却还能看出五官的秀气。 破烂的衣服遮盖不住她的身体,露出来的地方能看到很多新鲜的伤痕。 有抽打出来的,也有掐痕,可见饱受凌虐。 妇人拉着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孩子一同跪下,哭着磕头:“求求贵人行行好,把我妹妹带走吧,我妹妹很听话很能干,给您做牛做马都行。” 她说着话,从怀里掏出用油纸仔细包裹的三块黑面饼,双手高高举起:“求贵人救我妹妹一命。” 那个孩子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头发像一团稻草,左边脸颊有一块褐色胎记,从眉尾一直延伸到下巴。 孩子不吭声,紧紧拽着妇人的衣角。 第29章 是不是要下雨了? 段领头看了看,沉声问:“县里怎么了?” 妇人说:“土匪进城劫掠杀大户,各大户又联手对抗土匪,两败俱伤后,又有别处来的流民进城哄抢。县官早就跑了,也没人做主管事,好好一个县,就这么毁了。” 她又喃喃:“没有人祸,也有天灾,总归是一样的。” 段领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以往他做完生意回家,必定要在这县里最好的客栈住上一晚,那时心情总是迫切又雀跃。 因为能平安来到这里,就代表着,再翻过一座山,就到家了。 他和那客栈的老板都成朋友了。 现在朋友是死是活也无从得知了。 段领头难免有种物是人非的悲凉。哦不对,这县城都不是原来的县城了,什么都没了。 他现在甚至担心,这座山能不能顺利翻过去。 而山后的家乡,此刻是否因为南下的流民过多,而陷入危险之中。 妇人见他沉默,又俯首贴在地面上,使劲磕头。 “求求您了贵人,接纳我妹妹吧,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若是遇到危险,您不必管她,只求您带她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眼前这个孩子与姐姐相依为命,而她的姐姐经历了什么,项容一眼就能看出来。 大概她姐姐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才让她们姐妹俩勉强活到了现在。 她姐姐估计已是强弩之末,命不久矣,若是不为妹妹寻个出处,结局亦是悲惨。 段领头没有多犹豫,痛快点头道:“多你们两个也不算多,便一同走吧。” 手无缚鸡之力的姐妹俩上路,不是被猛兽撕了,就是被人吃了。 捎她们一段也无妨。 妇人闻言,先是大喜,随即垂首道:“我便不拖累贵人了。” 她将黑面饼塞进妹妹怀里,低声嘱咐:“跟着贵人走吧,努力活下去。” 妹妹拼命摇头,却被妇人狠狠推了一把,推进队伍里。 之后妇人也未返回城里,而是沿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妹妹冲出队伍,想要追随妇人而去,被段领头伸手拉住了。 “你姐姐护了你这么久,就想你活着,难道你要辜负她?” 小姑娘一愣,想起姐姐是如何带着她从族中逃出来,避免了沦为食物的命运。 可她们在此处遇到了另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她看到姐姐如何挣扎反抗,却为了保住她的命,而不得不妥协,不得不用屈辱的方式换取食物和活命的机会。 姐姐前两日说,她生了病,活不了多久了,想带她走。 可前路茫茫,她们不知该往哪里去,也许走不了多远,她们还是会死在路上。 就在绝望之际,县城里迎来了一支商队。 姐姐暗中观察许久后,告诉她,这是她们能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所以姐姐鼓起勇气来乞求商队收留。 可姐姐还是骗了她,姐姐不和她一起走了。 她知道姐姐活不了了,她见过姐姐夜里吐血,白天又擦擦嘴角,若无其事地走向那群恶鬼。 姐姐带着食物回来,硬塞给她吃,边塞边说:“你一定要活下去,你还那么小,未来有很长的时间,要努力让自己吃上一口饱饭。” “把姐姐的那份饱饭也一并吃了。” 过了片刻,小姑娘朝着妇人离开的方向跪下,磕了几个头后起身擦掉眼泪,目光坚定地看向段领头。 段领头意会,招呼众人道:“出发。” 小姑娘沉默寡言,几乎不吭声,休息的间隙,段领头主动问起,才知道小姑娘叫苏月。 苏月乖得过分,也顽强得过分,一点没拖后腿。 她偶尔会胆怯地看项容两眼,项容一旦回看,她就收回视线,低头走自己的路,避免更多的眼神接触。 像是有些害怕。 项容摸摸自己黑漆漆的脸蛋以及那逼真的疤痕,再看看不离身的弓箭与柴刀,忽然发现比起段领头一行人,她更显得凶神恶煞,一看就是背了人命在身上的样子。 项容也不在乎自己在苏月心目中的形象,如同从前一样赶路。 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前方五十里处的漓山,翻过那座山,就正式到益州地界了。 与过去走过的路途相比,五十里似乎已经很短了,然而路上所花费的时间,比项容想象的多得多。 主要是高温和缺水拖慢了她的脚程。 事实上,水源对她来说不是问题,但高温是她无法改变的。 她不想中暑倒下,午后的大多数时间基本不能赶路,只能寻阴凉地方避暑。 有时队伍心急,牺牲晚上睡觉的时间赶路,导致大家伙儿都精神不济。 何况白天太热了,热得人心烦气躁,再累都没法好好补觉。 而且晚上赶路容易迷失方向。 再倒霉些,还会遇到饿到极致的动物或者人类的埋伏,平白折腾一番,弄得更心力交瘁。 以至于短短五十里的路程,他们花了六天时间才走完。 第七天,项容看着前方近在咫尺的巍峨高山,迎面吹来了一股微凉的山风。 大概因为是清晨,太阳还未发力,山风拂在脸上,叫人感受到了久违的舒适。 所有人都忍不住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安逸。 项容微微仰头,看到头顶的天空,在风的作用下,慢慢卷起积云。 会下雨吗? 项容心中顿时升起一点隐秘的期待。 当然,冉冉升起的烈日很快就打破了她那点期待。 还是赶紧进山吧。 第30章 林中有毒 比起飞鸟峰,漓山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入目处皆是崇山峻岭。 山路极为狭窄,有些地方往左一看,便是万丈深渊,要是恐高或者胆小的,只这一眼,都可能被吓得腿软跌下去。 有些山壁则延伸出来了人工搭的木头栈道,听段领头说,这都是附近的山民以及走夫贩卒长年累月搭建出来的。 有着明显的岁月痕迹,部分木头磨损的厉害。 项容自认不是恐高的人,走在上头,也免不了心惊胆战。 不经意地低头看一眼脚下,只觉得头晕眼花,连忙收回视线,坚定地正视前方。 苏月就在她前面,扶着崖壁,走得小心翼翼。 一路上众人噤若寒蝉,就怕开口说话分了心,脚下一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啊啊啊!” 一片静谧里,忽地一道惊悚的叫声回荡在山崖间,吓得众人不约而同地靠向崖壁,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没事没事,有人踩到了小石块,脚底硌了下,险些摔一跤。” 回话的那人声音也在颤抖。 项容没有回头去看,反倒看见苏月的手一抖,在崖壁上擦出一条口子。 那孩子露出明显吃痛的表情,却没有哼一声。 是个能忍的。 走过一截悬崖峭壁,眼前是郁郁葱葱的密林,或者用深山老林来形容更合适。 项容发现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由于过于密集,隐约透出一点压抑阴森的黑。 段领头招招手,将队伍分成了两列。 “这林子里有猛兽,也有毒蛇毒虫,被咬了一口都不知道怎么解毒,能不能活全看天命。” “两人一排,互相照看着点,从林子边缘走。” 众人大气不敢出,生怕一点动静,引来猛兽。 更不敢懈怠,因为时不时就能看见发黑的断骨躺在林子边缘,说不好是人类还是动物的骨头。 他们走得静悄悄,林子里头也同样是死一般的寂静。 偶尔有冲天而起的飞鸟从林中展翅而出,鸟鸣声在山谷间显得格外清脆高亢。 也证明了这林中虽寂静,却潜藏着活物。 项容与苏月并列而行,苏月瞧见绿油油的大叶子忍不住伸手去摘,视线再往上,就看到叶子上方趴了个软绵绵的虫子。 身体颜色有些发黑,看着不像寻常的毛毛虫。 她禁不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默默地把手放了回去。 不过这不妨碍她接着寻觅尚且鲜亮湿润的树叶,这种树叶吃起来带点水分,还有股青草香。 前头的人都同她一样,时不时摘些叶子,直到有人猛地甩开手,像被一阵电流击中似的,痛苦哀嚎着在地上翻滚—— “疼疼疼,好疼!” 一个脚夫兴致勃勃地摘树叶,冷不丁被什么玩意儿咬了一口。 针扎似的,那一瞬间还不觉得多疼。 过了须臾,钻心般的痛感涌上来了,伤口那里火辣辣的,很是刺挠。 他忍不住使劲挠了两下,那感觉像是隔靴搔痒,无济于事,反而更烫更痛更痒了。 “都说这里毒虫多了,还不小心点!” 段领头沉下脸来,却又让随行郎中去查看脚夫掌心里的伤口。 也没流血,就是发红发紫。 郎中摇头,“不好判断是什么虫子,只能用些止痛的药粉。” 郎中又往地面指了指:“有些眼生的野草就别摘了,可能是毒草,这里草木种类多,我也不能一一分辨清楚。” 即便如此,这一段路程还是给队伍补充了些食物。 漓山又高又深,他们过去也得在山中走个四五天才能出山。 如今虽然少了许多行李、货物的累赘,体力精神却不如之前充沛,运气好的话,大概也得六七天才能走出去。 好在他们经验丰富,对山道熟悉,不存在迷路的可能。 项容想,若是没遇上商队,光是翻越漓山,她可能就会走很多弯路。 天色渐黑,队伍仍在继续前行,夜里是不可能露宿在林子附近的。 毕竟随便被一只带毒素的活物咬一口,那滋味都不会太好过。 又走了许久,寻到一块空旷的地方,段领头这才举手示意休整。 篝火是最先燃起来的,火光耀眼,随行郎中取出剩余不多的艾草,将周围熏了一遍。 项容也摸黑洒了一圈犬兽驱散喷雾。 苏月同其他人一起,将摘来的树叶捣碎,汁液汇集到一起,所有人都分了点。 护卫们去打猎,也不敢走太远,盯着空中的飞鸟射了几箭,运气好落在附近就去捡来烤了吃,要是落在林子深处,也就自认倒霉。 山中夜里气温明显低得多,睡起觉来还提心吊胆,生怕有什么小爬虫钻进被褥或者身体里。 不过也有好处,比如露水收集起来显然比外头干燥的地方容易,隔天一早起来,挖好的露水收集装置都装得盆满钵满。 众人喜出望外,终于可以好好补充一次水分。 项容也可以借机将水囊灌满,多放了一点盐和红糖。 然而这样一个堪称安逸的早晨,却在继续赶路之后被一道尖叫声打破。 “蛇!有蛇!” 沉默的行进中,前方传来骚动。 项容循声看去,就见某个线状物体飞快地游离队伍,隐没在远处草地深处。 被咬的是个护卫,他身旁的同伴已经反应极快地拔刀去砍了,却仍不及那条蛇的速度快。 那蛇身好像带着点复杂的花纹,看起来就是个大毒物。 被咬的护卫伤口痛得厉害,脸色很快就惨白,郎中急急忙忙拿布带绑在伤口上方,减少毒素扩散。 “快去给短刀消毒。” 郎中一边让人帮忙,一边用剩余的露水清洗伤口,小心地挤压毒液。 短刀在火上滚了一圈,又交还到郎中手中。 郎中用短刀在伤口处切了个十字,黑红的毒液溢出,郎中用了点力去挤压。 咬着牙的护卫实在受不住了,眼前一黑,硬生生疼晕了过去。 项容右手握着弓箭,警惕地往四周扫视,防止还有别的动物袭击。 她正聚精会神,忽然感觉衣角被人紧紧揪住了。 回头去看,竟然是苏月。 小姑娘大概是吓到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护卫惨不忍睹的伤口,纤细的手腕微微发着抖。 项容下意识地将衣角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第31章 风雨终于来了 苏月原本贴在她身边,扭着脸看那边的情形,察觉到她的动作,便把脑袋转了回来。 看着溜走的衣角,苏月有点不好意思。 项容顿了顿,忽地开口:“蛇有什么好怕的?它敢咬你,你杀了它便是。” 苏月一顿,只觉得这个黑脸哥哥说得好随意好简单。 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难道真遇上了,就眼睁睁看着蛇咬自己吗? 苏月压制住被一条蛇引出的恐惧,静下心来照旧摘树叶、拔野草,走到一处背阴的地方,地面上还长了不少菌菇。 有的菌菇不用任何调料,煮出来就自带一股鲜美之味。 只是这菌菇有毒吗? 苏月下意识用眼神去询问项容,项容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身旁的脚夫欢快地采了起来,“别担心没毒,能吃的,我们以前就摘来吃过,吃完都好好的呢。” 项容和苏月这才弯腰摘了起来。 把附近的菌菇都薅完,队伍这才继续往前。 过了小半个时辰,先前被咬的那个护卫似乎是撑不住了。 郎中说过他不适宜剧烈运动,所以与他交好的同伴是一直背着他赶路的,可即便如此,毒素还是在蔓延,他的脑袋越来越昏沉,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消散,在彻底昏迷之前,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带着点异域风格的木盒交给背他的好友。 “回家之后,帮我转交给她。” 他有一个未婚妻,此次回家,是要与未婚妻成亲的,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他有一点点想哭,但是没有那么多力气,木盒被好友稳妥收起的那一瞬间,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还有意识,能感受到山间的微风,听到鸟鸣,也能听到好友在耳边急切的呼唤。 “醒醒,再撑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能走出漓山了。” 他摇摇头,用最后的力气推了好友一把,“走吧,快走。” 项容听到了男人压抑的哭声,不停颤抖的背脊,身旁的苏月也低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项容移开视线,望向茫茫大山。 折损一个跟随多年的护卫后,段领头明显情绪低沉不少,队伍里很安静,唯有脚底踩在枯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过了午后,山间的风越来越大,隐约有呼啸之声,在山林之中穿梭,像鬼哭狼嚎似的。 大风吹散了一些热浪,体感温度降了不少。 大家伙儿都暗暗感叹舒适,项容却抬头看向天空,果然又有云层厚厚积累在天边。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积云了,然而都没等来下雨。 今日不下,明日不下,再往后呢? 项容想,她已经走出了凉州地界,即将到达益州。 按照原生世界的地理气候知识,七八月份应该是南方的雨季,雷雨天气偏多。 早晚会下雨的。 如果走出漓山之后迎来雨水,那真是天降甘霖,要是在山中就遇到突如其来的大雨,那可能会面临不可预料的隐患。 项容现在只恨自己不会看天象,不能预测哪一日会下雨。 如此担忧地过了两天,段领头从损失亲信的悲痛中走了出来。 颇有些兴奋地对众人宣布,“最迟明日傍晚我们就能走出漓山了,大家今晚早些睡,明天早些起来赶路。” 众人欢呼,项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扯了扯嘴角。 呼啸的风声又令她很快冷静下来,望着黑沉沉的夜色,祈祷上天可以稍微眷顾一下他们这群可怜人。 可越是祈祷,越是事与愿违。 清晨起来明明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快接近中午时,天象就不对了。 风力越来越大,几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他们恰好迎着风,有些瘦骨嶙峋的人几乎被风吹得节节后退。 众人只好互相挽起手,彼此拉扯着前行。 苏月从指缝里抬头去看天空,小声问项容:“是不是要下雨了?” 久旱逢甘霖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她们现在身处的地点不太对啊。 项容眉头紧皱,“也许吧。” 苏月不说话了,紧紧抿住嘴。 山里一点一点的暗下来,就像空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慢慢抽走山中的光亮。 总是炙烤他们的烈日不知何时隐在了厚厚的云层后面。 过了片刻,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了远处的天空,如同一把利剑,瞬间将大地照亮。 紧接着,沉闷的轰隆声从遥远的地方响起,传到他们耳边时,不太明显,却还是让众人愣了一下。 苏月又小声问:“是雷声吗?” 项容很想说不是,但暗沉的天色让她无法视而不见。 阴霾在一步步靠近,她微微偏过脸,避开正面而来的强风,“是雷声。” 伴随着项容心中涌起的那股不安,远处的山峦逐渐被乌云笼罩,显得愈发沉重,仿佛即将承受着某种爆发的力量。 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让人感到压抑和窒息。 风雨欲来。 所有人都强撑着,闷头赶路,走得越远越好。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鸣声由远及近,如同天神的怒吼,震撼着整个山林。 项容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微微颤抖,她和这片土地一样,恐惧着这大自然的威压。 附近是不计其数的高大树木,但凡有一棵被雷劈中……项容简直不敢细想。 然而没过多久,像是要验证她的想法似的,一道霹雳的电光击中左前方的大树。 第32章 山洞避雨 粗壮的树木瞬间被劈裂开,倒塌,周围的土地也在电光落地的时候,变得焦黑。 电光蔓延,项容隐约觉得脚底有些刺痛和麻木,她正要往远处跑,就见距离那棵大树最近的三个人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便齐齐倒了下去。 那棵被劈开的树从树干处开始燃起了火苗,火苗越蹿越高,被风一吹,往人群的方向扑来。 本来还有人想把那三人的身体拖过来,看是否还有气息,现在谁都不敢接近了。 “还不快跑。” 项容喊了一声,就立即飞奔起来。 苏月紧随其后。 他们最好能找个山洞避开接下来的暴风雨,不然长时间淋雨也会感冒发烧。 段领头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他大声喊道:“都跟着我,我知道这附近有处山洞。” 很快,大雨倾盆而下,与雷电交织在一起,两旁的树木在狂风中摇摆不定。 项容脑袋上的草帽早就被吹飞了,大雨砸在脸上,有些疼。 前方有人慌慌张张地打开系在背后的纸伞,脆弱的纸伞在风雨中支撑不了一会儿,不是被狂风卷翻,要么就是直接被大风刮走。 怎么遮挡,都注定是要淋成落汤鸡的。 好不容易随着段领头到了那处山洞,众人连滚带爬地钻了进去。 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冷风一吹,立即浑身寒毛直竖。 “快生火!别着凉!” 可现在哪里还能找到干燥的树枝来引火,众人抖着身子在山洞里好一顿摸索,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些干草和木柴。 应该是过去附近村中的猎户在此处歇脚时遗留的,此刻都有些潮了。 苏月从怀中取出被她捂得紧紧的艾草,也沾了点水汽,不过不妨碍引燃,只不过她再一摸火折子,发现火折子湿透了,不能用了。 项容看了她一眼,趁着山洞还黑着,接过艾草,干脆利落地用打火机点燃了。 她用的是老式普通款的打火机,几乎没什么声音,何况众人都哆哆嗦嗦地说着话,也没人注意这点动静。 项容手里有了火光,其余人就像是某种趋光性的动物,立即围了过来,齐心协力就着这点火光,点燃干草和木柴。 小小的火堆很快燃起,吹散了一点寒意。 郎中提醒说,把湿衣服脱下来,放在火堆附近烤干,尽量挤在一块取暖。 队伍里还有几个女子在,年轻一些的护卫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这种时候生病可不是小事,他们也就顾不得这点男女之别,纷纷照做。 那几个女子也冷得直哆嗦,却不好意思将衣服脱下,年岁还小的苏月也羞于这么做。 项容出声道:“大家伙儿不如都转过去,背对着火堆。” 段领头看了看那几个女子,也道:“就按项兄弟说的做,非礼勿视。” 他顿了顿,又对那几个女子说:“名节事小,保命为重,别顾忌太多。” 他说完,走到那群已经转过身的男子身边坐下。 项容看了眼扭捏羞涩的苏月:“不想生病就把衣裳脱了,把身上擦干。” 苏月手一抖,开始脱衣服。 项容则转身走到了段领头旁边。 她只脱了薄薄的外衣,里衣同样很薄,不过火堆映出来的光比较晦暗,叫人看不真切。 何况这具身体没什么发育,更不能叫人轻易看出身体曲线。 项容穿着里衣,用小小的帕子擦着头发和颈项间的雨水。 顺手摸了摸眼角旁的假疤痕,胶布还在,里头的劣质护肤膏快要融化完了。 方才躲雨时,她有意识地抬手遮挡疤痕这一块,还有面罩挡着,所幸没有被雨水冲掉。 恰好火光又晦暗,只要没人凑近了细看,也不会被发现疤痕的异常之处。 项容略微放了心。 段领头一边擦着自己,一边抽空看了项容一眼,诧异道:“不脱里衣不难受?反正都是男人。” 项容淡漠地摇头:“不习惯。” 段领头沉默一瞬,忽而自以为了然地笑了笑,低声道:“项兄弟不曾成亲吧。” 不待项容反应,他又笑道:“难怪不如我们脸皮厚。” 项容既无语又好笑,看来段领头以为她尚且年少,不曾和女子亲近,所以很是放不开。 她没再说话,权当默认。 外头的雷声渐渐远去,闪电也不再频繁出现。 只有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似乎是这场风暴的余韵。 众人缓过来后,疲倦和饥饿感也涌上来。 “咱们今晚煮点热粥喝吧,就当苦中作乐了。” 这一路不是生吃小米和面粉,就是啃树皮枯草,好不容易等到下雨,可不得弄点热乎乎的汤汤水水吃,安慰一下受了诸多委屈的胃。 段领头率先发了话,众人眼前一亮,队伍负责后勤的人员赶紧去掏粮食袋子。 用雨水煮了一锅黄澄澄的小米粥,里面还加了前几日采到的菌菇。 淡淡的香味溢出来时,在场的人都不说话了,就盯着那口瓦罐。 项容也分到了一小碗。 她本想拒绝,可在这样潮湿寒冷的夜晚,一碗温暖的热粥能让人体迅速回温。 她拿了姜块出来,彼此就算扯平。 “喝完粥再煮一锅姜汤,多少能驱寒。” 生姜在这个朝代,既是食材又是良药,倒是常见。 所以项容可以很放心地拿出来。 段领头看得出来,项容不太爱和人有人情上的牵扯。 他有些无奈,还是笑着把姜块接了,“项兄弟仗义!” 第33章 益州设下关卡 雨下下停停,半夜的时候,好像又打了雷。 项容负责守后半夜,时不时往渐渐微弱的火堆里添一些木柴。 这一夜火堆没有熄灭过,但气温还是比之前低不少,加上淋过大雨,即便昨晚又是热粥又是姜汤,抵抗力弱的人还是发起了高烧。 隔天一早,好几个人都沉沉睡着,难以喊醒。 郎中看他们脸色红得不正常,再一探额头,就暗叫不好,“发高热了。” “可还有退热的药?” 有倒是还有,药都用盒子装着,昨日没有被淋湿,可是这药也不是立时就能见效的。 发高热的人本就体虚无力,哪怕吃了药,也不能立即就起来赶路。 就算还有力气站起来,能支撑到下山? 此处天气阴晴不定,要是还在山中耽搁时间,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隐患来。 思虑归思虑,郎中还是立即用瓦罐盛了昨晚剩下的雨水熬药,先后喂昏睡不醒的人喝下。 段领头站在洞口,望着外头的天色发愁。 昨日下了一场雷暴雨,今天也阴沉着,山路泥泞难行,只怕又要拖慢他们的脚程。 何况上山容易下山难,要是再带着几个病号……他身为领头,总要为大多数人的利益考虑。 只是现在开口,未免有些残忍。 段领头纠结之际,有两个病号缓缓醒来,一脸迷茫,郎中温声同他们说了眼下是何种情形。 两人愣神了片刻后,异口同声说:“老爷,你们先走吧。” “那你们……” “反正离家已经不远了,待我们好些,努力赶上你们。” “这……”他们主动开口,反倒让段领头愈发不忍心。 可是看着担忧急切的其他人,他又无法开口说等病号痊愈了,一起上路。 要不要牺牲少数人的利益来保住大部分人,在很多时候都是一个难以获得正确答案的命题。 项容想起自己在原生世界,很多次都被所谓的队友抛下。 当然,她也为了活命,抛弃过所谓的队友。 人在面临未知的危险或者生死困境的时候,很难保持着极高的道德感。 最终段领头留下了可供几个病号生存四天的干粮与药粉,临走前为他们储存了足够多的雨水。 同时叫人多砍了些还未干透的树枝树干,放在洞口附近晾干,晚上引火用。 他做足了能做的,可还是难以压制心里的那一丝不忍与愧疚。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嘟囔着,想要快些下山。 最先开口的那个病号勉力点头:“老爷,快走吧。” “那……你们保重。” 段领头一咬牙,带着人离开了山洞。 下山的路果然不好走,一踩一脚泥,越走越笨重。 到了陡峭一些的路段,几乎是连滚带爬。 手脚并用地下了山,已经是下午了,所有人都成了泥猴子。 有几个不走运的,不是脚崴了,就是手折了。 山下不远处有村庄,商队从前还在村里歇过脚。 段领头用衣摆胡乱擦了下头脸,喘着气道:“去村里找户人家换些干净的食水,多休息会儿再回城。” 从这里到南阳城也得走上半天,不缓口气的话,准得晕半路上。 此刻是正午时分,太阳不那么刺眼,但空气中带着股湿热的水汽,光是站着,项容就感觉里衣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她不由得拉了拉衣领,感觉到一点从内而外的烦躁。 村庄看着近,其实有些距离。 顶着烈日走了片刻,前方的段领头忽地停下了脚步。 项容抬头看去,就见距村口大约二十米处设了一道关卡。 拒马围成一圈,两旁有官兵守着。 中间摆了条长桌,桌后坐了两个文官模样的人。 大概是南下的流民不少,设下关卡,方便统一安置规划,防止出什么大乱子。 第34章 诡异的益州 可队伍里的百姓向来怕官兵,尤其他们当中有些人还弄丢了路引和户籍,到时不让他们过关可怎么办? “段老爷,这……您看怎么办?不会把我们赶回去吧?” “别急,我去问问。” 他在南阳城还是有几分名声的,多少会给些他面子。 段领头扑扑身上的土,领着两个护卫先过去探口风。 巧合的是,桌后的文官之一是县衙里的司户,与他认识,两人还一块喝过酒。 段领头又惊讶又喜出望外,三两步冲过去,“张大人!” “段老兄?” 张司户呆了呆,“你、你怎么这般狼狈?” “唉,一言难尽啊。” 段领头三言两语说了此次行商的情况,又说昨日遭遇的那场暴雨,“总归是平安到家了。” “是啊,万幸万幸!” 张司户往他身后扫了眼,“那些都是你的商队随从?” 段领头趁说话的间隙,看了几眼桌上的登记簿,发现有两本,将本地和外来的分开了,且记录得很是详细。 再看张司户身旁的那位文官,不苟言笑,很是眼生,似乎不是南阳县衙的。 他原本还打算浑水摸鱼,蒙混带众人过关,此刻却担心给老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遂还是诚实道:“有些是凉州来的难民,其中有几个弄丢了路引和户籍。” “那就让他们到本官这里来登记。” 面目严肃的文官开了口。 张司户笑着道:“这位是陈大人,从府城来的,刺史大人亲派。” 听张司户语气中有几分奉承之意,段领头便知此事不能含糊过去。 他折返队伍之中,将事情说了,又安抚道: “你们也别怕,既然设了关卡检查,就证明州府有安置之意,否则统统驱赶走便是了。” “待会儿那位大人问什么你们答什么,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战战兢兢的凉州百姓纷纷点头。 段领头嗯了声,又看向项容:“项兄弟把柴刀和匕首都收起来。” 项容指了指空荡荡的腰后,“已经收了。” 队伍分成两列,段领头和随从很快过关,但也没被立即放走,而是被官兵带去了路边的草棚。 草棚有两个,每个外头都拉了布帘,好像是要脱了衣裳检查身体。 见众人好奇又不安地张望,张司户出声道:“就是看身上是否有古怪的伤口或者痕迹,防止把疫病带进城,每个人都得检查。” 他们这些凉州来的难民,显然被盘问得更仔细。 籍贯、姓名、年龄、可否识字,可有一技之长等等。 问话的陈大人很是严肃,却不傲慢,言语间并无恶意。 就是一板一眼,公事公办。 “丑话说在前头,所有人老实作答,若有隐瞒和捏造,事后被发现,免不得要受皮肉之苦,再被赶出益州。都听懂了吗?” 众人连连点头:“听懂了!” 接着就是挨个接受盘问。 “曹平,二十六,不识字……你是个木匠?” “小人、小人家里世世代代都是木匠。” “行,把这个牌子揣好,去那边检查身体吧。” 那牌子上似乎刻了个“木”字。 除了曹平,其余人都没拿到牌子,但依旧被放去检查身体。 轮到项容,她摘了面罩,陈大人埋头记录,惯例问到性别时,她平静道:“女。” 她身后的苏月一愣,检查完身体回来的段领头也惊讶地瞪大了眼。 陈大人抬起头来,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一遍,又接着询问:“可识字?” 项容面不改色:“不认字。” “可有一技之长。” “会打猎。” 陈大人笔下一顿,又抬头。 段领头连忙佐证道:“大人是真的,项兄弟……项妹子箭法很好,杀贼匪和狼群时,都帮了好大忙。” 陈大人刷刷记下,丝毫不质疑,反正之后不久就会有验证真伪的机会。 此刻说谎,之后就等着自食其果吧。 陈大人面无表情地从五花八门的牌子里抽了块刻着“山”的牌子递过来。 之后就是苏月接受检查。 苏月年纪小,似乎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有用处的样子。 苏月也担心这一点,小心翼翼地补充:“大人,我从小在家干活,干过很多活,手上很有力气的。” 陈大人头也不抬地嗯了声,抬手放人:“去吧。” “谢谢大人!” 苏月千恩万谢,随着项容一起,钻进右边的草棚。 负责检查身体的是两个女子,穿着统一制式的灰衣灰裤。 两人五官都不出众,眉宇间却透着股冷酷。 项容心里不免有些惊讶和疑惑。 根据原主的记忆来看,大燕朝的女子地位并不高,做官、从军都不允许。 高门大户也许会给女儿读些书,教的也是规训女子的内容。 女子婚前婚后都不太被允许抛头露面。 这两个女子却能混在一众男性官员官兵当中,为外来的流民做检查。 事实上,益州登记检疫这一通流程,就挺让她诧异的。 她以为他们可能会被驱逐出益州地界、或者需要塞钱贿赂才能寻得一丝出路。 但这里却井然有序,甚至有序到显出几分诡异来。 检查完身体,项容带着苏月出了草棚。 段领头迎面走过来,递了两只小碗,碗里盛着清澈的水。 项容道了声谢,伸手接过,触手很是温凉。 她不由得挑眉:“这水……” 段领头给她指了指关卡附近的几口大木桶,木桶盖上都铺了一层被褥。 “水从那桶里盛出来的,过关的人都可以喝一碗。” 这样闷热的天气,水还带着凉意,可见那木桶里放了冰块。 夏日的冰块在这个朝代应该是顶尖奢侈品了,怎么会放在路边,提供给流民和底层官兵。 是益州太富庶,还是那位刺史大人过于悲天悯人? 第35章 过关卡,进山 段领头也享受地喝了一碗,凉意顺着喉管延至肺腑,他感觉浑身毛孔都张开了,舒适地叹了口气。 “我方才听张司户说,关卡设下的第一天,冰桶就放那了,每日都有人换水放冰块。” 项容定睛打量着那冰桶,见冰桶下方开了一个直径很小的排水口,要接水的时候,便打开木塞。 她喝着水,轻声道:“凉州只有当官的和有钱人才能用上冰鉴,都是冬天叫人凿好冰块,储存在专门建好的冰井里,到了夏日再取出来用。” “益州竟富庶至此,寻常人都能在夏日用上冰,真叫人惊叹。” 段领头摇摇头道:“原先也不是的。此前我曾听说,府城江陵那边叫人去山里洞穴和盐沼地找一种土块。” “把那种土块放在桶里,加水浸泡再过滤,把滤液晒干或者熬煮,就能得到一种结晶,那结晶就能制冰。” 项容心想,那结晶应该就是硝石。 她正想着,段领头又道:“江陵的人管这个叫硝石,专门替官府找硝石的就是硝民。” “后来江陵那边又说,咱们寻常人家的茅房、地面、墙角覆盖的地霜,也算是硝石,都能挖了交给官府统一处理。” 项容这下知道心里的那股诡异感从哪里来的了,她怀疑此地可能有她的“老乡”。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问:“硝石制冰的法子是谁想的?” “具体是谁不知道,总之是官府的人。原先以为就江陵权贵能随意用冰呢,没想到都惠及到我们南阳了。” 段领头笑起来,“看起来我这趟出门,错过不少大事。不过有冰真好啊,再怎么热,都不至于像凉州那般热死人。” 两人说着话,张司户和一个官兵打扮的人一同走过来。 “方才领了牌子的流民站出来。” 项容和曹平往前一步。 “就这两个?” 张司户点头道:“对,就这两个。” “行,你们俩跟我走。” “官爷……容草民斗胆问一句,您是要带他们去哪儿?” 段领头是讲义气的人,临走都想问个清楚。 那官爷还没说话,张司户先道:“别担心,是带他们去干活,他们领了牌子,是有一技之长的人,干上活了,不仅管吃管住,还发工钱。” 一听有吃有住,还发工钱,其余人眼睛都直了,“能带上我们吗?官爷,我们也能干活,啥都能干。” “不行,只收有牌子的人。” 这个官爷看上去和守关卡的官兵有点不同,面色冷,杀伐气重,他抬眼看过来,那些嚷嚷的人忽然都噤若寒蝉。 项容和曹平被带走了,剩余的人没着落,有些着急起来. 围着段领头问:“段老爷,咱们怎么办,能跟着您回家吗?” 卖身为奴,依傍大户,至少能有口饭吃。 段领头正要点头,张司户又说:“你们也能有杂活干,开荒、砍树、给河道清淤,船厂、木坊、织坊都要人。不过只管吃管住,不发工钱。” 不发工钱就让他们心里没底了,那到时候没活干了,不是又要喝西北风? 他们仍旧眼巴巴地盯着段领头。 商队在路上折损了些人,这时补充些人进来做事也是寻常。 张司户更是知道他这位朋友是个古道心肠的人,既然把这些流民带了过来,肯定索性把好人做到底。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呀。 张司户把段领头拉到一边:“你这回出门,不知道府城发了新的税收法令。” 从前州里针对大户豪强有专门的资产税,课税范围包括田宅、牲畜、奴婢以及家中钱财珍玩在内的一切财产。 平时买卖奴婢、马牛、田宅、车船等也都要按照交易额缴纳契税。 这其中的偷税漏税、匿税藏税的事儿自然少不了。 那位被派来的陈大人先大刀阔斧地查了税收的事,紧接着就推行了新的法令。 再有偷漏税者必严惩,搞不好会掉脑袋,同时多增收三成的契税。 “三成?” 段领头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亏他还因为那冰桶的事,觉得府城惠民利民,听到增收契税的事,想法顿时大转弯。 这是要扒他们有钱人一层皮啊。 段领头压低声,不解道:“府城的权贵豪强没有异议?就这么同意了?还把先前的税补上了?” “一开始自然不同意。府城袁家知道吧,豪强中的领头羊,头一个跳出来反对,然后……” 张司户忽然顿住了,段领头着急地催促,“然后什么,你倒是说呀。” 张司户往周围瞧了瞧,用气音在段领头耳边道:“然后袁家家主的脑袋至今还挂在豪强商会的大门前。袁家大公子惊吓心梗而死。袁家庶出的那个小公子成了新一任袁家家主,据说很得刺史大人的信任。新法令能顺利推行,他在里头做了不少斡旋。” “这……刺史府做事如此蛮横凶残,州里百姓不怕?” “不仅不怕,还拍手称快呢,因为只从有钱人身上薅钱,针对普通百姓的赋税一点没涨。” 段领头:“……” 懂了,州里刺史大人觉得有钱也是罪。 张司户拍拍老友的肩:“兄弟,你若真缺人,就趁早签下这些人的身契。现在牙行的生意不好做,抽成高。别到时候再让牙行占你一波便宜。” 段领头想了想,他也是必须要补充人手的,不如就此兑现诺言,也能收买一番人心。 他下了决定,便要带人走。 “暂时不行,你先回城准备要契约文书,去官府备了案缴了契税,再来领人。” “那这几日?” “先让他们跟着开荒的队伍干两天。” 事情就此安排妥当,各人有各人的去处。 第36章 益州的秘密 木匠曹平被带到了南阳城郊的一处大木坊,领路的官兵带着他与木坊的人做交接。 三人登记对话的时候,项容就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座明显是新盖起来的木坊。 外观看起来灰扑扑的,有些粗糙不平,建筑材料用的是这个时代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水泥。 这更做实了她的猜测,有“老乡”在这,且身份地位很高。 项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 木坊的人顺带扫了一眼她,问官爷:“她领的什么牌?” “山字牌。” 木坊的人惊诧地扬眉,“哦呦,那可比咱们木坊赚钱多了。” 官兵人冷话少,也没接腔,做完交接,就带着项容往更远处的山岭走。 项容看出来这是个不好相与的,她多嘴打探,只会引来一顿训斥。 反正来都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眼见快天黑了,才走到山脚下。 一排极简版工业风水泥房随之映入项容眼帘。 门头上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玄虎山办事处。 接连受到现代化词语的冲击,项容有些恍惚。 都是穿越,她的那位老乡显然是个干大事的人。 而她呢……活着就行,这就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项容随着领路的官兵走进第一间房子,里头陈设简单,粗陋版的办公室。 办事处的负责人猛地一看,和带她来的官兵有几分相像。 该不会是亲戚吧…… 正这样想,就见官爷上前一步,“哥,这是新来的,也是凉州人,姓项。” 负责人扫了眼交接单,再把项容上下打量一遍,“女的?” “嗯,女的。” “猎户出身?” “嗯,她自己是这么说的。” “行吧,先用着,要是做的和说的对不上号,就给我把人拎回姓陈的那里去,问他怎么办的事。” 全程两人你来我往,项容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最后她好不容易找到间隙,试图问一句要做些什么。 结果那人很是嫌弃地摆摆手吩咐:“阿林,快带她去找刘婶。” 叫阿林的官兵把项容交给刘婶后,简单交待两句,人就走了。 刘婶虽然叫刘婶,但看起来顶多四十岁,这个时代没得保养,人显老,估计实际年龄更年轻些。 项容想了想,默默打招呼:“刘姐好。” 刘婶一愣,噗嗤笑了:“姑娘嘴真甜,但还是跟着旁边人喊我刘婶吧。” “那就刘婶好。” 刘婶很不见外地捏了捏她的胳膊腿儿,“你一个年纪还小的姑娘怎么领了山字牌?” “没办法,祖传的手艺,到了我这一代只有一个女娃,所以跟着家中长辈学了打猎。” “这样啊,有门本事还是好的。” 刘婶拿了两套换洗衣服出来,“这是你的工服。” 衣服是灰色的,和草棚里给人检查身体的女子穿的衣服看起来一样。 刘婶指着这排工业风水泥房的最后一间说:“那是你夜里睡觉的地方,除了你,还有我和小云、小赵。” “我们仨都是城里的寡妇,家里没了壮劳力,只能自己出来找活干——给这些上山的人洗衣做饭。挣了钱养活家里的孩子。” “对了,屋子后头有个小隔间,是女子专门沐浴的地方,你去洗个澡,把衣裳换了吧。” 听到洗澡两个字,项容眼里简直要放光。 她多久没洗澡了呢……唔,这是个不能细想的事。 起初她独来独往还好些,夜里也能在无人处好好清洗、泡脚。 后来只能偶尔寻到合适的机会,用布巾沾了水擦拭身体。 平时裸露在衣服之外的部位,她甚至不敢擦,怕自己太干净,惹人怀疑。 可能是一堆脏兮兮、臭烘烘的人混在一起,项容习惯了这种味道,她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异味。 可益州的人自然不是……难怪这一路,那个官兵都尽量离她远远的。 方才办事处负责人也不乐意与她多说话,急忙赶她出门。 刘婶看她的眼神也怪耐人寻味的…… 第37章 洗澡安顿 项容越想越觉得有点丢人,一路找到屋后的小隔间。 里面有浴桶和盛满水的水缸。 项容拴好门,将浴桶打满水后,用布巾撩着水来打湿身体。 空间里有沐浴露和香皂,担心味道过于清新扑鼻,她只好用硫磺皂敷衍了事。 再翻出专门搓身体的帕子,从头到脚给自己狠搓了一顿。 具体战果就不详细描述了,项容不太愿意去面对和正视,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忘记。 她赶紧把地面冲洗干净,擦干身体,换上工服,一种脱胎换骨般的轻松感扑面而来。 舒服得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这一路也算是“负重行走”了,这会儿浑身轻了一大截,脚步都格外轻快。 项容转到前方的小宿舍,里头放了两张用木头打出来的高低床。 见靠右侧的下床空着,她便把包袱塞进了床底。 她的包袱皮是洗不干净了,卷成一团的被褥同样也是,上头还沾了动物和人类的血迹,各种灰尘细菌,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里面就是些干草和芦花,稀稀拉拉的,看着比什么都寒碜。 当然,这床被褥与她的流民身份很是般配。 空着的床上铺了一床竹垫子,另外三张床上也有,应该是统一配置的。 这边竹子多,竹制品不算稀罕东西。 益州正处于炎热的时节,晚上再用衣服垫一垫,不至于着凉,被褥属实是暂且用不上了。 项容果断地把那床脏被褥塞到空间角落,眼不见心不烦。 与此同时,她取了两件干净的麻布衣裳放在床头,晚上盖肚子用。 简单收拾完毕,外头隐约传来男人的说笑声。 她听到有人大声喊:“刘婶,饭好了没,要饿死了!” 刘婶很快笑着回道:“来啦来啦,马上端上桌。” 项容正倾耳听着,就见刘婶小跑进来,“来,妹子来帮个忙。” 项容立即跟过去,见这排房子的中间是个厨房,挖了土灶,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隔壁窄一些,是吃饭的地方,似乎是特意隔出来的。 里头放了六张四方桌,长条凳堆得满满当当。 桌子几乎坐满了,人数比项容想象得多。 她端着一盆炖菜,跟着刘婶进屋,立即迎来众人打量的目光。 “新来的?” “对,今天刚来,明天就跟你们一块进山干活。” “跟我们进山,不是来帮你的啊?” “不是,人妹子是猎户出身,领的是山字牌。” 打量项容的目光顿时更多,时间也更长,但意外的是,她没有在这些目光中察觉到恶意,顶多有些轻视。 端完一盆菜出来,刘婶拍了拍项容的肩膀:“男人是多了点,但你别怕,他们是不敢欺负人的。谁动了歪心思,就要断手断脚。” 项容一愣:“断手断脚?什么意思?” “韩大人招工的时候就明说了,干活就好好干活,要是打架斗殴,不管谁是挑事的那方,但凡参与了,都得断手断脚。” “刚来的时候,有人不把这规矩放心上,不是干活磨磨蹭蹭,就是拉帮结派欺负新人,没多久,就被韩大人拖了出去,谁挥了拳头就被砍了手,谁踢了人就被剁了脚。” “韩大人说,既然不乐意干活,那手脚留着也是没用。” 当时众人都被吓得没了魂,要不是日子实在难过,而上山的钱给的多,又包吃包住,大家伙儿早就吓跑了。 刘婶是亲眼见证者,当时吓得连续几晚没睡着觉,这会儿说来还头皮发麻,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不过这番惩处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所有人都规矩了起来,老老实实干活,一点不敢惹事。 刘婶又笑起来:“要不我和小云、小赵又怎么敢混在男人堆里干活呢?” 她问心无愧,也的确清清白白,至于城里那些说三道四的人,她也全当看不见。 那些人又不愿意给她一分钱,又凭什么管她怎么赚钱养家。 项容听明白了。 包吃包住,按时给钱,听起来不像是刻薄黑心的主顾。 也不歧视女子,接纳女子干活,甚至连她这个外来的流民也接纳。 惩罚起人来,也说砍手就砍手,说剁脚就剁脚,一点不讲情面。 乱世用重典,也无可厚非。 项容小声打探:“那位韩大人原是县衙里的什么官呀?” “韩大人是从府城来的。招工令也是府城那边下的。” 刘婶看了看周遭,在项容耳边道,“听说韩大人是刺史府的亲信,不止负责这一块呢。” 又是刺史府……项容这会儿懂了,她的老乡大概是刺史府的“高层”,有顶级话语权。 第二份饭菜是送到另一处房间的,人相对少些,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做工的穷苦百姓。 项容甚至在一个青年男人的手边,看到了一块罗盘。 她多瞅了两眼,男人把罗盘收进怀里,偏头轻描淡写地扫她一眼,并没问她是不是新来的,看起来为人有点倨傲。 项容也不在意,放下饭菜就走了。 刘婶把她喊进厨房,“咱们一块吃。” 炖菜烂乎乎地盛在小木盆里,里头是各种野菜、菌菇和猪肉,卖相不咋地,味道却出人意料地鲜美。 项容吃着吃着,又忍不住想,这里的猪肉肮脏腥臊,达官贵人不屑于吃,但普通百姓又吃不起。 这处背后的“老板”倒是挺大方,菜里还舍得加肉……难怪目睹了韩大人砍手剁脚都不跑。 刘婶见她吃得专注,笑着问道:“好吃吧?” “嗯!好吃!猪肉很香。” 刘婶颇有些自豪地说:“咱们益州南边有些古老封闭的部族,老早就会驯化野猪,府城派人用井盐同南边换了猪种回来。听说还教他们给猪崽阉割,猪崽不仅长得更快更肥,肉也不腥臊了。” “为了让大家伙干活有劲,隔三差五,总会弄些肉吃。” “你今日来得巧,恰好吃肉,有福气喽!” 一旁的小云和小赵也纷纷附和。 这两人年纪比刘婶更小些,同样是没了丈夫,不得不自食其力,性子淳朴憨厚。 项容便管她俩叫姐,初次见面,便相处融洽。 想象中被排挤、被刁难的场面并未出现。 这一夜,项容睡得难得有几分踏实和安心。 可踏实和安心不代表她就打算在这里长久地做工生活,这段日子就当是一个过渡期,先攒点钱再说。 第38章 原来是奉命盗墓 隔天天色未亮,项容就被喊醒了,匆匆扒拉两口刘婶做好的烙饼,就揣着水囊进了山。 临走前,她寻思着是不是该给她发个趁手的干活工具,见没人动作,她只好向身旁的一个小哥询问。 “进山干活不用工具吗?” “都在山里呢,着什么急。” 那小哥皮肤漆黑,掉进煤炭里可能找不着人,说话的时候,用细长的眼睛斜视着项容。 看起来有点欠揍。 项容本来还想问问具体干啥,见他这副模样,抿起唇,不说话了,默默跟上队伍。 反正她的弓箭和其他防身的武器都在空间里,随拿随用。 玄虎山山高林密,上山的小径旁布满了倒塌的灌木丛和藤蔓,应该是他们之前上山砍倒的。 山路陡峭,走了一刻钟后,地势渐渐开阔平坦起来。 耳边隐约响起潺潺流水声。 打头的几个男人忽地止住了脚步,拨开身前的藤蔓,再合力挪开藤蔓下的木板,然后一个方形地洞显露出来。 “准备干活了。” 话音落下,他们依次下了地洞。 排在中间的项容,立即就明白了这群人是干什么的。 合着是奉命来盗墓的……她该管他们叫发丘中郎将,还是摸金校尉啊。 山脚下的那个玄虎山办事处应该改名叫盗墓办公室。 她那位“老乡”穿越前一定是曹丞相的忠实拥趸。 不过问题也来了,她一个打猎的,为什么会被分配到这里来干活啊? 专业也太不对口了。 项容正吐槽着,前方的人已经推开了一道石门。 门旁有一摊并不陈旧的血迹,应该是这几日留下的。 一股阴冷的寒气从门内涌出,项容捏了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 她身旁的黑皮小哥嘲笑般地看了她一眼:“怕了?” 项容心里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她见过,至于鬼神嘛……她倒希望这世上有鬼神。 但心里如此想,她面上还是点点头,“我没下过墓,大哥想必是身经百战的老手。” “别叫大哥,咱俩不熟。” 项容假装听不见,“大哥,其实我就只是会一点打猎的本事,为了过关卡才吹了一点牛,你说我要是坦白交代错误,韩大人能把我调去别的地方吗?” 黑皮小哥嗤之以鼻:“你是外州来的流民吧?” “嗯。” “外州来的就得干这阴沟里见不得光的活。难道让益州的人干?说不定挖的就是谁家的老祖宗呢。” “可我就是个打猎的。” “打猎的怎么了,管他是骡子是马,将就着用呗,反正缺人。” 石门后的墓道越发狭长幽暗,项容听着黑皮小哥的话,头顶忽然掉下来什么,落在她肩头。 她顺手一摸,发现是只蜘蛛,反手扔地上,抬脚过去踩死。 黑皮小哥笑起来:“你看,换个胆子小的,说不定就被这只蜘蛛吓得鬼吼鬼叫,慌不择路,万一再遇到墓里诈尸,不得活活吓死。” “像你这样打过猎的,肯定没少和蛇虫鼠蚁打交道,胆子不会太小,反应也不会太慢,手上也有些力气。最重要的,外州人出了什么意外死了,也没人给喊冤啊。” 他呶呶嘴,示意项容去看门旁的血迹,“前两日刚探到此处的时候,一个倒霉鬼正中了门后的开关,死了。” 他声音清朗,没有刻意压低,前后的人都能听见,但都没什么反应。 黑皮小哥像是越说越来劲,“哎,你知道我从哪里来的吗?知道我以前干什么的吗?” “我可是韩大人亲自从府城的大牢里带出来的……我” 他语气里有自豪,可惜还没说话,就被前头那个怀揣罗盘的青年打断了。 “少闲聊,干正事,也不怕惊扰亡灵。” 项容:“……” 不是,都把人家墓挖开了,还怕惊扰亡灵啊。 黑皮小哥不说话了,项容也无言以对,默默打量起这座大墓。 走过墓道,罗盘青年就点燃了墙壁两侧的油灯,前方赫然是外藏椁。 墓主人生前享用过的,很多被安放在这里,看上去是各种器具,大多是陶器或者是漆木之器。 黑皮小哥见项容观察细致,撇撇嘴低声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值钱的金银玉器都让我们带出去了,就剩下些破烂了,后头的宝贝才多着呢。” 项容哦了声,小心地避开那些殉葬的尸骨,继续往前走。 古人觉得事死如事生,死后的墓葬结构,习惯按照生前居住的房屋结构来建造。 这个墓越大,说明墓主人生前的身份必定非富即贵。 项容简单数了数,除开主棺室,大概还有五六个大大小小的内室。 黑皮小哥不知道是嘴痒还是突然大发善心,挨个给项容科普。 “这是前室。” “这是东耳室。” “西耳室。” “东侧室。” “西室。” “后藏室……好嘞,宝贝来喽。” 黑皮小哥忽然眼睛发光,在他那张面皮上显得有点突兀。 项容顺着他的视线去看,也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 金银铜钱堆得满满当当,象牙水晶、玳瑁云母、各色宝石和翠玉几乎数不胜数。 几大箱的绫罗绸缎、女子用的饰品、漆盒、熏炉等等生活用品以及娱乐用品,其中一个十分精美的玉质棋盘,简直叫人挪不开眼睛。 还有厚重的甲胄、弓箭和兵器等。 真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财富。 黑皮小哥东摸摸西蹭蹭,又转回来贱兮兮地道:“所以说啊,人活着要低调,财不露白,否则容易被盯上,死了最好也简朴些。你看这倒霉鬼,墓室搞得这么奢靡,不就是勾人来挖嘛。” 项容再一次无言以对,她发现这人的强盗逻辑张嘴就来,挖了别人的坟,还要倒打一耙。 罗盘青年又发话了,虎着脸道:“庄河,你能不能把嘴闭上,就你话最多。” 名叫庄河的黑皮小哥摊了摊手,转头去欣赏宝贝了。 他实在手痒,很想偷拿,可惜下山前是要被搜身的。 一旦被发现中饱私囊,手或脚总有一样保不住。 他从前在江陵大狱里,就见识过那位韩大人的手段,在他手下,属实是没那个胆子作妖。 项容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些宝贝,心里浮现了和庄河一样的念头。 第39章 搞钱搞钱搞钱 虽然没人告诉她,出洞后会不会被搜身,但原生世界的基地进出都尚且要搜身,何况是金银遍地的这里。 可她不怕搜身啊,她有个顶级作弊外挂。 不过也不能太贪心,也不能选择大一点的物件,毕竟人多眼杂。 项容快速地扫视一圈,很快发现了一堆散落的小珠子。 有金子打造的,体积很小;也有珍珠和玉石,体积大些。 这应该原本是手串或者项链,只是串联的绳子腐烂脱落了,导致它们四处散开。 项容确定好了要下手的目标后,这时,罗盘青年抬手让旁人抬了个木箱上前来。 然后从木箱里头取出香炉和祭品,冲着主棺一一摆好,接着指天指地作了一通法,点上三炷香后,招呼所有人磕了三个头。 接着就让人把宝贝一点一点地往洞口运。 搬运的过程中,他很严肃地说:“韩大人讲过,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些无不是从前搜刮的民脂民膏,如今也该回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庄河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抬头对与他一起抬箱子的项容说:“听听听听,这理由听起来多振奋人心,干起活来都更有劲了呢。” 项容不接腔,心里却在想:北方正起战乱,南阳城发生的种种,证明益州的刺史府里正谋划着大事。 这些墓葬品大概率用来招兵买马。 墓室里阴暗潮湿,有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各种奇形怪状的爬虫很多,项容时不时就要拍掉一些落在她身上和头发里的。 东西很多,还要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免得被碰坏磕坏。 搬完大件的玩意儿,终于轮到稀稀拉拉的小玩意儿——捡散落的金珠时,每次她都从指缝里漏几粒出来,存入空间。 反复几次,很快空间里就多出来一小捧金光闪闪的珠子。 她很想再拿些稍微大一点的玩意儿,可是那个罗盘青年大约看她是新来的,别人都不盯,就盯着她。 项容低着头,面无表情,在别人时不时的惊叹声里,她仿佛是个视金银如粪土的超脱之人。 几乎一整天时间都花在墓室里,午饭是山下的人送上来的饼子,里头掺了肉馅,还有两大桶冰水,其中一桶加了盐。 庄河吃饱喝足,又似笑非笑地感叹:“真狠呐,一点也不给人留。” 项容缓了口气说,“好歹主棺没动。” “谁告诉你不动主棺的。” 庄河说这话时,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瞧。 项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天黑之前,预感成真了。 搬空墓室后,罗盘青年又在主棺面前作了一顿法,然后精准地指向了人群中的项容。 “你,出来。” 所有目光向项容投来,庄河还兴致勃勃地推了项容一把。 “出去啊。” 项容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紧接着手里就被塞了一把铁仟。 “去开棺。” 好家伙,找炮灰呢……那口陈旧的棺木里不知道有多少细菌病毒,开棺的瞬间,积攒多年的有毒气体就得钻出来。 要是墓主位高权重,指不定棺木里还有机关。 知道为什么山里的活给钱多了,因为要命啊…… 原本以为这里当真不会排挤、欺负新人,现在看来,新人是留着别有用处的。 活下来的才能成为旧人。 而且那主棺看起来像是用金子打造的,她一个人能打开? 她又不是大力士。 可周围人似乎就等着她来开这个头。 众目睽睽之下,项容总不能撂挑子不干,否则大概率走不出这墓室。 走出去了,也得让上头守着的人再撵下来。 贼船已经上了,硬着头皮干吧。 项容把心一横,从怀里……实则是从空间里取出了一个麻布面罩,面罩里头还缝了一个医用口罩。 这些都是她在逃难路上准备好的,那时处处都在死人,也随处可见干瘪瘪的动物尸体,不想吸入奇怪的病毒,她才多备了些面罩。 项容把面罩严丝合缝地扣上,身后的庄河切了一声,“还挺讲究。” 项容咬住牙,很想反手给他一铁仟……你不讲究你来开啊,让我上做什么? 可惜新人没有话语权,再不情愿,这危险的活还是得她来干。 只是项容没有经验,她握着铁仟,只觉得无处下手。 罗盘青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给她指了指棺盖的东南角。“那里已开了缝隙,从那里入手。” 项容顺着缝隙,把铁仟插进去,底部顶住棺内某处后,试图一点一点撬动棺盖。 但……棺盖纹丝不动。 看吧,都说她挪不开。 罗盘青年倒没再指责她,只叮嘱道:“把铁仟握住了别放。” 而后其余人涌过来,合力将棺盖慢慢移开。 庄河趁机在项容身边道:“你握的铁仟在符水里泡过,还洒了黑狗血,用来镇压魂灵的。要是墓主人觉得被冒犯了,冤有头债有主,就找你。” 搞半天原来还是封建迷信那一套。 她还以为这帮奉命盗墓的,不信鬼神呢。 项容在心里哼了一声,也不在意,沉重的棺盖被移开的那一刻,她屏住了呼吸。 早就腐烂的破碎布料和尸骨映入眼帘。 墓主人头、脚和身体两侧同样堆了很多金银宝石,除了墓主嘴里含着的玉蝉外,其余财宝统统拿走。 之后又将棺盖回归原位,罗盘青年把铁仟放在棺盖上,嘴里一顿叽叽咕咕,仿佛超度亡魂的世外高人。 项容转过身,翻了个大白眼,随即快步朝洞外走去。 她憋气憋不了太久,搬运棺内财宝的过程中,已经闻到了一股浓稠的腐败臭气。 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是对她的折磨,她只想赶紧离开。 到了洞外,先前搬好的墓葬品已经被运到山下了。 那位韩大人亲自带着人守在外头,挨个给干活的人搜身。 轮到项容的时候,对方也未顾忌她女子的身份,一视同仁地搜了一遍。 项容也没觉得羞耻,一来在原生世界她经历过男女混住的窘境,其次对方板着脸一丝不苟地执行自己的职责,又没轻薄的意思,她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搜查很快结束,没有人私藏。 “天黑了,下山吧。” 韩大人朗声说了一句,就朝山下走,期间回头意味不明地扫了眼项容。 第40章 老乡是干大事的人 庄河也凑过来,在她肩头一拍:“很能忍嘛,是个人才。” 项容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知道我们这里为什么缺人吗?” “为什么?” “因为很多新人头一回上山,都管不住自己的手,尤其是外州来的流民。可他们却不知道下山前是要搜身的。” “那些人……” “既然手不干净,那就剁了不要呗……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是你的就不是,侥幸拿了也没命花。” 从府城来的那帮人出手很是狠辣,不过不如此恩威并施,规矩也无法稳当地立起来。 她看着吊儿郎当的庄河:“一起干活的人被剁手剁脚,你不怕?” “我怕什么?我聪明得很,从来不干傻事,才不会让自己那么惨。” 项容笑了笑,垂下眼眸,脚步放缓,意识在空间停留了片刻。 忽然觉得虽然墓里的空气不好闻,但里面能捞的“油水”可太多了。 她再干几回活,在这个世界养老的本钱都能攒够了。 下了山,吃过晚饭,项容去洗澡,这才发现身上有不少被蚊虫叮咬的痕迹,有些红肿发痒。 简单清洗过后,从空间里找出消炎消毒的药膏,仔细涂抹一遍,这才走出小隔间。 入了夜,大家伙儿都回房间休息了。 上铺的小云好奇地问项容,“山上的活危险嘛?具体是做什么呀。” 项容还未作答,刘婶严厉道:“关你什么事,让你少打听又忘了是不是?做好你分内的事,按时拿工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小云鼓了鼓脸颊,脑袋缩回去,“我知道了,刘婶别生气。” 刘婶哼了一声,“都睡觉吧。” 项容连忙道:“刘婶,咱们每天都要干活吗?有休沐的时候吗?” “有,每半个月休息一天。或者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也可以申请休沐。” \"那像我这样的外州人,也可以进城逛一逛吗?我到了益州之后,直接便从关卡那儿到了这里。” “带着你的山字牌,就可以进城。” “我明白了,谢谢刘婶。” 油灯灭了,其余人慢慢入睡,项容脑子还清醒着。 她打算利用休沐日,进城一趟,把先前路上段领头给她的那张狼皮卖掉,再用剩下的碎银子和铜钱,去买些粮食和干粮。 她是不可能长久地留在这里的,北方战乱,益州蠢蠢欲动,平安稳定的日子多半不长久了。 南阳城是南北交接的地方,保不准哪天就成了主战场。 但项容还没想好之后要再去哪里,要么往南,要么往东,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天项容早早就醒了,其余人还睡着,她卷起衣服,查看了下身上被叮咬的地方,没有变严重。 她微微放心,想了想,起床去了小隔间。 在空间翻了翻,找出从药店收集到的紫草膏,将脖颈、手臂、小腿、脚部涂了一遍,防止蚊虫叮咬。 也不敢涂得太厚实,怕有明显的味道。 昨日他们将大墓搬空了,可玄虎山是难得的风水宝地,南阳城的历代达官贵人都喜欢葬在这里。 罗盘青年带着他的罗盘,挑了几个得力的人,上山寻找新的目标。 其余人也没闲着,绕了半个山头,去西面干别的活。 经过与庄河的几番对话之后,也算熟悉了几分。 项容走在山林间,轻声问他:“这是去做什么?西面也有个办事处?” 庄河走两步,薅一把野草嘎嘎嚼,又吐掉:“去西面要么挖矿,要么把矿石往山下运。” 挖矿……造兵器用嘛,她的老乡果然是个干大事的呢。 项容默默点了个赞,面上故作惊吓:“地方私自开矿,不是等同于谋反?” 庄河呸了一声,又吐掉野草渣子:“那你去报官呗,看谁先死。” “可是这般光明正大,不怕有人去别州或者都城告密?” 庄河顿了顿,冷笑一声,“谁会去呢?我吗?像我这种被人从大牢里捞出来的,各地府衙都有我的画像,且益州各城池之间都设了关卡,边境之地更为严密,我前脚跑路,后脚就人头落地。” “至于其他人,比如你这种外州来的流民,都要饿死街头了,还会管别人为什么要开矿吗?开就开呗,正好混吃混住,还能拿钱,不知道多开心。” 项容自然懂这些道理,她只是想从庄河嘴里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来。 如此看来,她那位老乡应该穿越来挺久了,最起码数年,做了长久的准备。 很好地将益州各城池的府衙控制住,至少各地的情报连接很严密,又收拢了不少人才,为其所用。 最后在北方动乱之后,一点一点显露出锋芒来。 这家伙可真有做乱世枭雄的潜质啊……再看自己,还要四处做苦力,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她真给穿越的老乡丢脸。 项容做作地摸摸胳膊,好似大受震撼,“听你这样说,仿佛有人在益州上方织了一张大网,所有人都被笼罩其中。” “差不多吧。” 庄河微微眯眼,“我在牢里待了太久,也不知道这种变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我出来之后,天已经变了。” 整个玄虎山矿产丰富。 那周围的一小片山头,都被划成了采矿区,有六个成形的矿井,看样子开工挺久了。 庄河被安排去搬运矿石,项容则下了矿井,说是让她去舀地下水。 一听这工作安排,项容顿时对这地下矿井的安全性持怀疑态度。 井下开采,是一定要做好通风和排水工作的,挖好水槽和水沟就能排水,为什么还要人工舀? 项容小心翼翼地下井,却又意外发现,井巷间的木质支护框架设计得很严谨,很科学的榫卯式结构。 矿井很深,距离地表大概有三四十米了。 空气流通正常,项容觉得呼吸很顺畅,但她还是从怀里拿出了面罩戴上,同样的,里面依旧多缝了一个口罩。 井下也有水槽水沟,从前排水正常,只不过最近渗出的地下水变多了,不能及时排走,只能让人舀了盛桶里,再用辘轳提出井外。 比起搬运矿石,这不算太费力气的活。 但是在井下干活,总叫人提心吊胆,尤其这还是个不符合现代安全标准的矿井…… 项容一边哼哧哼哧地舀水,一边警惕地打量四周,万一有什么不对劲,她得拔腿就跑。 好在有惊无险,上午平稳度过。 午餐时,她还大吃了一顿。 第41章 没有活路 因为采矿区的伙食好一些,有肉有干饭,还有开胃的凉拌野菜,冰桶里的水喝下去透心凉。 同来的人不满地抱怨:“怎么还区别对待?他们挖石头的高贵些啊!” 庄河欠揍地表示:“那当然啊,同样是在地下干活,我们捞的是死人钱,又晦气又损阴德,人家可不比我们高贵。” 同来的人翻个白眼,不搭理他了。 项容也往旁边挪了挪,这人讲话贱兮兮的,哪天被人套麻袋打一顿,她一点不奇怪。 吃饭的地方,周围有烧过的艾草味,细细观察,也会发现地面有一些雄黄粉,都是用来驱虫的。 不过效果不显着,不管是地面,还是空中,随处可见爬行或者飞舞的蚊虫。 项容抬手挥了挥,心想她早晨幸亏涂了些药膏,蚊虫不太沾边。 下午照旧舀水,天黑下工之后,他们没有返回东面,而是直接下山,住进了采矿区的水泥房。 什么时候下新墓,什么再回去。 难怪今早离开的时候,庄河提醒她把另一套工服带上,原来知道要多留几天。 项容同样和后勤组的人住在了一起,不过这里的人没有刘婶那么热心,冷冷淡淡的,几乎不交谈。 项容乐得清净,睡得也踏实。 隔天接着舀水,手臂都快形成肌肉记忆了。 偶尔,头顶会有湿粘的泥土往下滴落,带着水腥气。 项容捏紧口罩,期盼那个傲慢的罗盘男早点找到新墓。 再苦再恶心,能捞油水她就很满足。 吃午饭之前,采矿区的人忽地喊她出去,往她手里塞了把铁锹,“来,干个活。” 项容都无语了,这些人怎么一天天地变着花样给她找活干。 一同被喊来的还有庄河。 项容想问是什么活,庄河抬抬下巴,“得了,别问了,我知道什么活,挖坑埋尸呗,跟着走吧。” 采矿区的人把她和庄河带到远处的林子里,指着安详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说:“就这个,埋了吧,动作快些。” 说完他就走了,步伐极快,好像躲避瘟疫似的。 项容转头去看那两具尸体,看不出明显的外伤,脸色发黄,嘴巴周围好像长了疱疹……应该是病死的。 这里蚊虫多,高温高湿的环境下,细菌滋生严重,爆发传染病的概率很大。 比如古代南方长久肆虐的疟疾。 这种能要人命的病一律被认为是疫病,闻之色变,所以那个采矿区的人才把她这个外来的新人薅来埋尸。 至于庄河也被喊来了……多半是他嘴巴太欠,人缘不好,没人喜欢他。 项容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就麻利地用铁锹挖起坑来。 庄河倒也不害怕,只是十分嫌弃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布巾来,系在脸上。 边系边骂:“早知道以前做个好人了,不然现在也不至于成天和死人打交道。” 项容没说话,专心干活。 庄河嘴巴闲不住,边挖坑边说:“你好像不害怕,你知道他们怎么死的吗?” “病死的?” “对,得了打摆子病,知道什么是打摆子吗?” 庄河看项容冷静得很,有点不爽,故意吓唬她。 “这些人死前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冷的时候全身发抖,牙齿打颤;热的时候浑身抽搐,头痛得好似有人拿铁棍钻进他的脑子里乱搅,最后呼吸不了,生生把自己憋死。” “这些人死的惨啊,又恨又不甘心,死了也要带几个活人走,所以其他人离他们远远的,埋都不敢埋。就让你这个倒霉鬼,来干这晦气的活。” 项容抬眼瞅他:“说我倒霉鬼,你不也是。” “我知道他们准找你这个外来的新人,所以自愿来陪你的,你懂不懂感恩啊。” 庄河似笑非笑,语气半真半假。 项容皱起眉:“你有话就直说,别在这插科打诨。” 庄河表情不变,仍旧不太正经:“咱俩合作呗。” “合作干什么?” “逃出去啊,不然真一辈子在各个山头转悠,做一辈子苦力啊。” 项容把铁锹往土里一插,偏头看他:“你才说益州顶上有张网,前脚跑路,后脚就人头落地,怎么现在又惦记着出逃?你想害我?” “现在当然不行,以后一定可以。刺史府在益州各地到处搞事,如果只是想守住这片地盘,大可不必这么劳心劳力。折腾出这么多事来,将来定要对外扩张的,那么关卡就有打开的那一天。到时候我们自然有机会浑水摸鱼。” 项容心想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她冷冷道:“等你活到那一天再说吧。” “听你这意思,愿意和我合作?” 项容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为什么找我?我们才认识几天,你也不怕我转头去韩大人那里告你的状。” “因为咱俩都是没有退路的人。你一个外州流民,攒多少钱都无法在这里安身立命。益州所有荒地都是刺史府的,那些开荒的人分不到一块地,顶多有口吃的。” “所有的大山头府城都派人入驻了,矿石、墓葬都是刺史府的,就连一些珍贵的药材,山民摘了后,也由府衙统一收购。” “你来到这里,除了依附刺史府的人,没有别的活路……可事实上,这也未必就是活路,想想那些剁手剁脚的人,再看看躺在这里的两个,你说不定哪天就像他们一样,死在这里,连张纸钱都没有。” 看来这位老乡是让益州暗戳戳地进入战时体制。 把所有重要资源都控制在自己手里,攒足了人力和本钱。 将来想要发战争财轻而易举,想要逐鹿中原也不在话下。 在益州的这几日,因为关卡的那桶冰水、因为给女性外出做工挣钱的机会,她看到了那位老乡心中的一点人道主义情怀。 可惜不太多。 在这里,底层的人还是命如草芥。 她的命,恐怕还不如草芥。 买不了地,种不了田,做苦力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这种生活想想就可怕。 项容并不想与庄河合作,不过庄河的话更坚定了她捞一把就跑的心。 远处,忽然传来一道轰隆的雷声。 项容抬头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乌云正在天边集结,在风的作用下,滚滚而来。 “要下雨了,动作快点吧。” 庄河跟着看了眼天空,“啧,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第42章 休沐日进城买粮食 两人刚埋完尸体,豆大的雨滴就掉落下来。 采矿区的人已纷纷往山下走去。 等项容和庄河赶到山下时,乌云罩顶,天彻底黑下来了,呼啸的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项容钻进宿舍,拍拍乱糟糟的头发,雨点忽地噼里啪啦地砸在纸糊的窗户上,不一会儿窗户就湿透了,雨水顺着窗沿漏进来。 “又下雨!前几日才下过雨,雨季一来真耽误赚钱。” 宿舍里的其他人完全没有休息的快乐,他们按天算钱,少做一天的工,就少赚一天的钱。 疾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下了不到半个钟头,雨停了。不过天色亮得发黄,看起来不太正常。 果然,过了一刻钟,又下起了磅礴大雨,比先前那一阵还要猛烈。 雨滴落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一道道雨水在水泥房前织成密密麻麻的雨帘。 还好水泥房前修了一道台阶,雨水不至于灌进房子里。 台阶前泥泞的土地,很快被砸出了一个个的小水坑。 这样大的雨,若是下得太久,保不齐就会引发泥石流或者滑坡。 他们就住在山脚下,简直是首当其冲,到时候想跑都没得跑。 项容从床边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最左边的廊檐下,几个带刀的官兵正站着闲聊。 “嘿。”庄河的声音从右边传过来,他靠在墙边,冲她努了努嘴,“这和坐大牢也没什么区别。” 项容没理他,转头回了屋内。 晚饭是一碗可以照得清人脸的米汤,有人小声嘟囔,“还是干活好,有干饭吃。” 夜里总算没下雨了,第二天也是个晴天。 本该欢欢喜喜地开工,可矿井里的积水过多,排水沟又让淤泥堵了。 下到矿井,泛黄的泥水淹没了半截小腿,所有人不得不在一片泥泞里,清淤舀水。 第一号矿井里有大片地方被采空了,那里雨水侵灌情况最严重。 项容一边舀水一边想,这样的情况再来几次,矿井早晚得坍塌。 这群人真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挣钱啊……可怕的是,她现在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了。 这么一对比,还不如下墓呢,同样冒着风险,却能借着空间狠狠捞上一笔。 项容想什么来什么,下午东边派人过来传消息,把临时安排来的一批人叫了回去。 当时项容正脱了鞋,在火堆边烘烤。闻言。她立即穿上半干的鞋,抬腿就走。 庄河追上她,“你这么积极做什么,无非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 他话越来越多,项容没力气搭理他。 回到东面之后,项容一眼就看到办事处前方的林子里挂了个人,全身赤裸,他脚底下的土地聚集了一大团的血迹。 庄河哦豁了一声,“死得真惨,被放干了血。” 项容平静地挪开视线,只觉得这个世界和她的原生世界没什么两样。 罗盘青年找到了新的墓,具体大小和奢靡程度还未知,但总归值得一探。 项容背上工具,随着队伍进山。 进山途中,队伍闲聊才知道,昨日城里有人骑着马来找韩大人,结果后来下了好久的雨,直到天黑才停。 晚饭时,韩大人陪他喝了不少酒,便说留下过夜,今早再回城。 谁知夜里居然有人偷马,试图逃跑。 没跑多远,就被韩大人一箭射了下来,接着就被吊起来放血。 “真够狠的,听说以前韩大人是江陵有名的酷吏,看样子是真的。” “这你得问庄河啊,他最清楚了,是不是啊庄河?” “是是是,江陵大狱里的人,没一个不怕韩大人的。” 庄河咧嘴嘻嘻笑,转眼扭头翻了个白眼。 新墓果然比不上前一个,两天就搬得干干净净。 这回没有罗盘青年紧盯着,项容从一堆钗环中私藏了一对水滴状的黄金耳饰,一根玉簪子。 玉扳指、金片、金箔之类,不那么特殊显眼的,尽量都薅了一点进空间。 之后,罗盘青年继续寻找新的目标,看他们的架势,是打算把玄虎山犁一遍。 只要有墓葬,那再小的蚊子也是肉。 寻找新墓葬的时候,其余人又被派去西面,总归是不能闲着的。 结果这次去,就见有两个连着的矿井塌了,说是里头留的矿柱少了,顶板因压力过大而下塌。 但具体什么原因其实难说,反正也不重要,对采矿区的人而言,重要的是赶紧把矿井清理干净,重新建起来。 否则耽误了采矿进度,他们拿不到钱,还要受惩罚。 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或者磨洋工,采矿区每月是有定额任务的。 众人火急火燎地重建,项容这个倒霉催的,被安排下去搬运井里的尸体。 矿井坍塌的时候,里面埋了不少人,大多不是被砸死,就是窒息而亡。 尸体留在井下怕招来疫病或者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必须搬走。 就这样,项容每天面对的要么是一地脑浆,要么是残臂断肢。 转回东面,还得在腐烂发臭的尸骨身边,摸来摸去。 这种日子和路上逃难比起来,说不上哪种更糟糕。 好在,她终于熬到了休沐的日子。 休沐的前一天,午后下了场雷阵雨,雨势没有在采矿区的那次大,时间也短。 但下雨前的风很大,吹起来很凉爽。 电闪雷鸣间,天色晦暗。 项容记得很久以前的暑假,她很喜欢在这样的午后里,缩在自己的小卧室,吃着零食,看着电影,偶尔抬头望一眼空中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树叶。 那个时候,她幻想自己仿佛是在末世里偏居一隅,格外轻松和愉悦。 后来,末世真的来了,她才意识到那时无忧无虑的自己有多天真。 隔天一早,趁着太阳还不刺眼,项容迅速下山进城。 南阳城早已戒严,夜间不许人进出,白日进出要经过严格的盘问和搜查。 项容在进城的队伍里,意外看到了木匠曹平。 曹平也看到了她,与她打了招呼。 “好不容易等来休沐,想进城去找段老爷,我的好几个同乡好友如今在段家做工。” 项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能活着走到益州、并找到出路的,都不容易。 第43章 白米和芋头 进城的队伍前进得有些缓慢。 轮到项容的时候,她报了姓名和籍贯,又出示了山字牌,盘问的官员在面前的登记簿上一一对应检查,这才放行。 项容也趁机仔细偷瞄那登记簿,外州的单独一本,上面所记载与那日进入关卡时所问一模一样。 看来,城外关卡和城内的信息同步做得很好。 南阳城比较大,至少比项容途经的几个县城都要大。 顺利进城之后,她先是沿着主干道一路前行,到了有岔口的地方,随机选择往左。 在街上发现粮食铺子的位置后,暗自记下,接着又在周围四处寻找偏僻无人的小巷胡同。 找到之后,这才返回粮铺。 铺子里,老板大概心情不好,正对伙计发脾气,骂骂咧咧。 骂完不解气,抬脚踹翻了门边的一块牌子。 “什么破规矩,还搞什么限购,我做生意的,巴不得别人买的多!这么搞,不是断老子财路!” 伙计小心翼翼地顺气:“老爷小声些,那是官府安的牌子,哪家都有。何况白米寻常人家也吃不起,限购便限购吧。” “蠢货,白米原也不是卖给寻常人家的!” 老板又骂了一句,偏头看见项容要上门,把脸色一收,让伙计招呼,自己转头进了后屋。 伙计把踹倒的牌子扶起,堆起笑脸迎项容进门。 益州地理位置好,粮产丰富,稻米供应充足,但价钱也不便宜,主要是高门大户才吃得起大米。 普通百姓家用芋头和芋头叶子当主食。 恰好此时是芋头采挖的黄金时节,好多人家挖了芋头来卖,价格也便宜。 项容翻了翻灰黄的芋头,个头很大,看起来还新鲜。 她想了想,要了其中的一半,店里伙计给她称重算钱。 项容看了眼重新立好的牌子,上面写着每人每月限购五斤白米。 她试探性地挑了五斤。 伙计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大概是觉得她不像有钱人家的人,怎么舍得买这么多白米。 项容没有多解释什么,否则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她若无其事地问道:“刚刚粮铺老板说的限购是什么意思?不让人多买吗?” “对,白米一次至多买五斤,多了不让。” “那要是有商贩想多买些白米,去别处卖呢?也不让吗?” “对,不行,府衙下了令的。” 不用想,这肯定也是她那位老乡搞出来的政令。 一来,不让粮食如此珍贵的资源外漏;其次,防止有人囤积居奇。 北方战乱,嗅觉灵敏的权贵或者大奸商定然会趁着益州还安稳富庶的时候,多囤积粮食,不论是留着自保、招人,还是将来卖去别处,都会大赚特赚。 现在限购令一下,买多的人会被府衙盯上,有些意图囤积的奸商都不敢派人妄动了。 项容分作两趟,第一趟把装了大米的麻袋背出去,确认身后没有人盯着,这才走进死胡同里把大米收起来。 第二趟又去背芋头。 之后她取出之前段领头给的狼皮装进包袱,找了药铺把狼皮卖了。 算了下剩余的银钱,转头走去对面的那条街,重新找了家粮铺,又添置了五斤大米和一麻袋的芋头。 最后还剩了些铜钱,项容去卖熟食的铺子,买了些芝麻炉饼。 “都是什么馅的?” “葵菜和大头菜。” “有肉的吗?” 老板抬头看了看项容,“有,八个铜板一个,要几个?” 菜馅的才三个铜板,项容立即改口,“那算了,就要菜馅的。” 她数着手里的铜钱,买了十六张炉饼。 银钱铜板花完了,剩下的黄金,项容还不打算动用。 她是个生面孔,突然出手品质不低的黄金,一定会被人盯上的。 万一被玄虎山的人发现蹊跷,那就更糟糕了。 等她换了地方,需要买地盖房子的时候再说。 收好炉饼,项容正要出城。 却意外地在城门口附近遇到了段领头。 双方都很是惊讶。 段领头迎上来,热切地问道,“项兄弟……不,项妹子,你被安排去做什么了?近日过得可还好。” 项容没有细说,只道:“在山中四处打杂,日子过得还行,有劳段兄惦记。” 段领头本就是天生古道热肠,又觉得自己是本地人,能帮衬就帮衬点。 “项妹子若是日后有什么难处,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项容笑笑,没接话。 段领头又道:“对了,你还记得苏月吧?府衙说她年纪太小,不能卖身为奴,被带去了新开的安孤院。” “听说安孤院是专门安置未满十五岁的孤儿的地方,十六岁后就得替府衙卖命干活。不过那可是个好地方,虽然也要干活,但不仅给吃给喝,还请了先生教孩子们读书呢。” 那不就是类似福利院的地方…… 不知道安孤院的设置是因为“老乡”心里的人道主义情怀作祟,还是因为想从孩子的教育入手,去尽量培养一些人才资源。 不管怎样,这似乎都是一件好事。 她思索间,段领头仍在同她闲聊。 “安孤院在南郊那边,城外南郊有大片的桑树林,孤儿在那边学着养蚕、采果实酿酒,好像还要学些拳脚功夫……也是奇怪,难道能有贼寇敢对府衙的安孤院下手吗?” 学功夫……是要培养成文武双全的打手?士兵?还是死士? 项容见段领头还有拉她入府,吃饭叙旧的意思,连忙抬手道别。 “段兄,我天黑之前,必须回山,这就告辞了。” 段领头有些遗憾,约了下次有机会进府做客。 出了城,项容一路都在纠结,要不要就这么回玄虎山。 要是借机跑路,她该去哪里呢? 如庄河所说,益州各城池之间,关卡多而严密,她拿着凉州的户籍,到哪里都是要被拉去做苦力。 而且她这一跑,就属于“逃兵”,去了别处恐怕直接小命不保。 如果不能留在益州,那去往别州,那更是重重关卡。 说来更糟糕的是,原主对这个朝代的地理区域划分并不完全知晓,只知道都城洛阳、凉州、凉州东边的秦州、以及凉州南边的益州。 毕竟没读过书,何况寻常百姓只管填饱肚子,管他几个州呢。 这也就导致了,项容连益州东边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这种朝代的舆图又属于军事机密,和后世随处可买的地图册不一样,不仅绘制艰难,寻常人根本买不到。 没有地图,不知道走多远才能走出益州。 益州境内对人员的管控如此严格,也许她还没走出去,就被捉住了。 何况,谁又知道东边是什么局面呢?也许根本不收容流民,也许流民同样沦为低贱劳动力或者充军。 或许早在都城洛阳陷入战乱的那一刻,这片土地上的流民就注定要因为天灾、战火,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不知不觉地朝前走,项容还是回到了玄虎山。 第44章 不祥的预兆 庄河因为是从牢狱里提溜出来的犯人,没有人身自由。 休沐日都不允许离开玄虎山。 此时,正无聊地在林子里捉鸟雀,准备烤了吃。 见项容回来,他像看傻子似的把项容打量了一遍。 “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给你机会让你跑出牢笼,你竟然又乖乖地回来了!怎么?坐牢上瘾啊。” 项容看了眼站在廊檐下、背着手看远处夕阳的韩大人。 没好气道:“像你这种有案底的犯人,哪儿都不能去,当然觉得像是在坐牢。我一个外州流民,没有家没有地,好不容易有个收留我的地方,我为什么会觉得像是在坐牢?” 项容撞开他的肩膀,径直往宿舍去了。 庄河摸摸被撞疼的地方,切了一声,又钻进小林子,自娱自乐。 自从这次回到玄虎山,项容慢慢习惯了在山里打工的生活。 下墓的时候她最快乐,又趁机偷偷攒了些纯金的玩意儿。 不下墓的时候,要么又去采矿区,要么就带上斧头进山伐木。 玄虎山南面有条甚为宽阔的河,据说府衙早前就在那条河边建船台。 如今船台完工,造船需要大量的木料,就近从玄虎山获取。 于是项容被迫摇身一变,又成了伐木工。 生活一旦规律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 在不同的工种变换间,项容迎来了第二次休沐的日子,同时领到了这个月的工钱。 她心情一下子开朗起来。 这几日天气异常闷热,干活不到一刻钟,汗水就浸透了衣服。 下墓的时候阴凉些,却又觉得胸口堵闷,呼吸短促。 项容原本还打算进城后找个大夫看看,现在感觉不用了,钱治百病啊…… 临走前,庄河忽然叫住她,给她塞了一吊铜钱。 “帮忙带两块小饼回来呗,多出来的钱你就留着,当跑腿费行吧?” 小饼就是月饼,前几日是中秋节。 项容惯例记日记时,才意识到那天是中秋节。 不过玄虎山没人提这事,她也就当无事发生,没想到庄河心里还惦记着。 项容接过钱,点头答应了。 此时天色还早,周围静悄悄的。 项容穿过水泥房前的那片小林子,林子里的鸟雀仿佛突然被她惊醒,成群结队地从林间一跃而起,像无头苍蝇似的乱飞乱叫。 倒把项容给吓了一跳。 项容皱皱眉,心想都是庄河作下的孽。 他没事就伙同别人一块捉鸟,还爬树偷鸟蛋,鸟雀都应激了。 最近几天,稍微有点动静,就成了惊弓之鸟,扯着嗓子尖叫,又嘈杂又刺耳,听得人心情烦躁。 项容快速穿过林子,进城之后,按照上回的做法,先在不同的粮铺购置了十斤大米和两麻袋的芋头。 然后去熟食铺子买炉饼,最后进了糕点铺。 “小饼?没有啦,中秋节过了啊。不过咱家有种新糕点,您看喜欢不?” 铺子的伙计推荐了一种紫皮的酥饼,“用上好的白面做的,饼皮里加了桑葚和饴糖,内馅是松子和野核桃碎,又香又甜。” 项容发现这个伙计挺有销售天赋的,三言两语说得她竟然有点嘴馋。 不过这种糕点铺子卖的食物可不便宜。 还跑腿费呢……她没倒贴就不错了。 项容咬咬牙,买了下来。 回山的路上,照旧经过星罗棋布的小村庄,一群人聚在一起,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我早上真的看到天边有紫红色的光。我还对着磕了头,保佑我家今年大丰收。” “你就吹吧,你咋不说你家有祥瑞出世呢。” “哎,借你吉言,说不定我家真要碰上大好事了。” 项容路过听到只言片语,继续往前走了片刻,被一个在路口卖鱼的老伯拦住了。 “贵人买鱼吗?都是今早刚捞的,活蹦乱跳,您瞅瞅?” 老伯把鱼篓微微倾斜,将鱼篓里的水展示给项容看。 项容心想她从头到脚都和贵人这两个字搭不上边。 大概是她手里提着的、用油纸包住的糕点,让老伯觉得她是个有闲钱的人。 不过那鱼的确很新鲜,项容动了心,觉得买几条也无妨。 “这鱼怎么卖?” “一条一个铜板吧。里面有十七条。” 老伯小心翼翼地开口,似乎很怕开价高了,项容就不买了。 项容掏出十个铜板,“这样吧,我只要八条鱼,连同鱼篓卖给我,给你十个铜板,可以吗?” “可以可以!”老伯忙不迭答应了。 南阳城水产丰富,普通人家想吃了就自己去河里捞,去城里卖也卖不出贵价,还要耽误好长时间。 谁曾想,就这么大着胆子,试探性一问,真卖了半数的鱼出去。 老伯喜笑颜开,一边数鱼一边说:“最近真是走运,河里的鱼好捞,自个儿往上蹦,又遇到好心的贵人买鱼,真是太谢谢了。” 老伯将鱼篓提过来:“贵人您收好。” 项容付了钱,接过鱼篓的瞬间,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安的鸟雀、躁动的鱼,以及什么紫红色的天光……那是地震光吧。 她看着正满足地数钱的老伯,开口道:“老伯,南阳城从前发生过地动吗?” 地动……老伯的笑容骤然僵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他怔愣了片刻,喃喃道:“有,大概三十年前吧,那是我还年轻呢,我爹娘……” “老伯,那你还记得地动发生前,有什么预兆吗?村里的牲畜有没有叫得厉害?水里的鱼有没有自己往水面蹿……” “我记得!山里还有狼群冲进村里,咬死了许多鸡,有几个村民也被咬死了……” 老伯忽然顿住了,愣愣地看着项容,又扭头看向那群还在为紫红色天光是不是祥瑞而争论不休的村民。 然后他忽然把剩下的鱼一股脑都塞进项容的鱼篓里,空着两只手、拔腿往村里跑去。 项容提着鱼篓和糕点,迅速走向远方的旷野。 可怕的猜想在她脑子里不停地回荡,她脚步有些凌乱,不得不再三安慰自己,也许是她太敏感,想的太多。 不要自己吓自己……说完这句自我安慰的话后,项容发现她有点眼花了。 因为她看到脚下的土地在抖动! 第45章 地震来临 电光火石间,项容的身体快过大脑,顺势原地跪下,把糕点和鱼篓塞进空间的同时,捞出了一顶军绿色安全帽,往脑袋上一扣。 她几次下矿井的时候,都很想戴上一顶安全帽,还研究过能不能把安全帽塞进草帽里,发现不行,才遗憾地把翻出来的安全帽又放回空间。 原以为用不上了,谁知还是用上了…… 宁愿用不上啊! 项容欲哭无泪,双膝跪地,上半身也尽量匍匐,贴在地面上。 大地在颤抖,猛烈地颤抖 ! 大概只有十秒的时间,附近那条河上的小木桥在大地剧烈的晃动中,砰地折断了, 河水极速奔涌,冲向岸边。 身后的村庄仿佛地基不稳的积木,被来自大自然的力量轻轻一推,就轰然倒塌。 地层深处传来了一阵阵惊雷似的轰响,地面卷起强劲的灰黄色旋风,转眼之间,飞沙走石纷纷砸在项容身上。 她似乎又经历了一场沙尘暴。 也许比沙尘暴更恐怖。 大约又过了十秒钟,那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的震颤结束了。 项容双腿有点发软,用手撑住地面,慢慢直起身子。 她不敢贸然站起来,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四处张望。 周围被漫天的烟雾遮盖着,黄土、石灰、烟尘在空中飘荡,遮盖了项容的视线。 隐约能听到远处有人在呼号。 她听着忽远忽近的声音,慢慢平复呼吸,把身上的沙石拍掉,摘下盛满了灰尘的口罩。 从空间取出水囊,漱了漱口,又清洗了眼睛和鼻腔,接着换上了一只新的口罩。 项容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有数个沙石割出来的小口子,正往外渗着血。 她顿了顿,取出棉签和碘伏,简单清理过后,贴上创口贴。 她按部就班地做着一些她认为该做的事,试图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手指却一直微微发着抖。 在原地又坐了片刻,她终于站起身,顺手从衣角扯下两块布,缠绕在手上,遮挡住创口贴。 她不知道刚刚发生的地动有多严重,但足以摧毁这座城池的脆弱建筑。 就算是水泥房也未必能幸免于难,何况那是没有钢筋支撑的水泥房…… 从所在地方的看,玄虎山还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好像方才的地动对那片高大巍峨的山脉毫无影响。 但山脚下的水泥房与人呢? 地动会不会引发了山体滑坡,他们会不会被掩盖在了无数的岩石泥土之中? 项容沿着旷野往前走,走了一刻钟忽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的狭窄道路已经被自上而下、缓慢流动着的泥泞黄土堵住了。 任凭项容怎么抬头看,都看不见山脚下的水泥房。 水泥房大概率是在地动中倒塌,接着又被泥石流吞噬。 项容在周围寻了一圈,没有看到人影,也没见到尸体。 那个让她带月饼回来的庄河就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还有很热心亲切的刘婶……项容心里闪过微妙的悲凉。 她突然想起原生世界一个一起执行任务的姐姐,性格开朗,话也很多,很喜欢逗弄沉闷的她。 项容很少回应那个姐姐,因为她那个时候失去母亲不久,每天都在怀疑自己独自一人苟活于世的意义。 但因为生活里多了一个人说话,不知不觉地就驱散了一些无边无际的孤单与绝望。 她慢慢坚定了好好活下去的决心。 但不久后,那个姐姐就在一次任务中,被蛰伏的怪物咬断了喉管。 头顶有鸟群结伴飞过,项容截断了回忆,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旷野上聚集了不少惊魂不定的村民。 他们当中有经历过地动的人,知道随时可能发生余震,此刻尽量躲在平坦宽阔的地方比较安全。 项容越过人群,继续朝前。 “贵人!贵人!” 有人边喊边追了上来,是先前那个卖鱼的老伯。 他灰头土脸,脸上还有明显的泪痕,抬手想抓项容的衣袖,又停住了。 “谢谢贵人提醒!多亏贵人警觉,否则……” 他简直不敢细想后果,现在还后怕得双腿打颤。 “我也是胡乱猜测,没想到成真了,你也不必谢我。” 项容简单说了两句,就又朝着南阳城的方向走。 理智告诉她,应该趁着地动引发混乱的时机,离开这里。 但她不确定地动的范围波及有多广,震中心又在哪里?她会不会走向更危险的区域? 受地震影响的区域,磁场也会有变化,指南针都可能失效。 离开之前,她需要提前了解周边的区域划分,最好有一份舆图。 而走南闯北行商的段领头也许可以帮她这个忙。 抛开这个原因,她也希望他还好好活着。 不出意外的,南阳城几乎变成了废墟,城墙倒塌,四处都是入口。 项容才一进城,就看到街上有老鼠乱蹿。 她皱起眉,捏了捏脸上的面罩。 找了个偏僻角落,用透明胶带将袖口缠绕固定住,再套上外褂。 裤脚也同样如此固定好,扎进黑色布靴。 手上的麻布手套被磨破了,她换了双一次性的医用手套,再将原来的麻布手套套在外面。 看起来臃肿了一点,但不妨碍灵活行动。 根据先前的探索,她径直走向富人区。 路上还拉了个失魂落魄的路人,询问段家在哪里。 最后找到段家时,高门大院已经化作一地的碎砖破瓦,还好活着的人不少。 受了伤的互相包扎,没受伤的还在废墟里扒拉着什么。 项容四处探寻,找到了在角落坐着的段领头。 他的腿受了伤,鲜血淋漓的,有人在为他处理伤口。 而他仿佛感知不到疼,只是专注地看着身后被摧毁的家园,眼底隐隐有泪光。 项容走过去喊了他一声。 他扭过脸来,很是惊讶:“项妹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地动时我在野外。我来看看段兄如何了。” 段领头摇摇头:“人活着,就是一生心血都没了。” 项容不太擅长安慰人,想了想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人活着,就能重头再来。” 段领头苦笑:“也许吧。” 项容默了默,再开口直奔主题:“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想请段兄帮忙。作为回报,我也可以答应段兄一个要求。” 段领头有些诧异,没想到项容会主动找他帮忙。 “什么事,尽管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帮。” “我想要一份大燕的舆图,也或者是益州周边的舆图即可。” 段领头一愣,明白项容又有了离开的意思。 他坦诚道:“我往东最远,也只去过临近的梁州,舆图倒真有一份。我让人找找,若能找到便给你,若是找不到,我再凭借记忆重绘一份。” “那就有劳段兄了。段兄可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若是从前,段领头定不会要求什么,可现在他还真有要麻烦项容的事。 “能否请项妹子去安孤院看看?若苏月无事,请将她送到我这里来吧。安孤院那里多是孩子,未必能彼此照应。” “自然可以,段兄给我指个路吧。” 段领头抬手指向南边。 “沿着这条路往前,也有个小城门,估计这会儿也塌了……出了小城门,顺着官道一直走,就能看到桑树林,安孤院就在旁边。” 项容应声记下,抬手告辞:“我快去快回。” 第46章 老鼠作乱 天色渐暗,项容加快步伐,赶在天黑之前到了那片桑树林。 一群孩子挤在林边,没有人大声哭喊,几乎都在压抑地小声哭泣。 这群孩子们换了统一的装束,剃了头发,项容不好辨认。 挨个探查的时候,反倒是苏月先认出了她。 “项姐姐!” 苏月从地上爬起来,飞速向她奔来。 看样子一点没受伤。 “项姐姐!你也没事,真是太好了!” 项容上下打量她:“地动时,你不在屋内?” “嗯,我们恰好采完桑葚,在返回的路上。地动一开始,就摔倒了,趴在地上没能起来,反而误打误撞地躲过一劫。” 虽然幸运,但也心有余悸。 苏月说着当时的情形,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牵住了。 她扭头,看到身后的人,明媚地笑起来。 “小栀!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项容姐姐。” 苏月把身后的朋友拉到身前,又对项容道:“姐姐,这是我在安孤院交到的好朋友!她叫孙小栀,也是凉州人。” 孙小栀抬起头来,怯生生地对着项容说了一句姐姐好。 项容盯着她的那双大眼睛,忽然发现这世上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在逃难的路上,她见过这个小姑娘。 当时小姑娘的身边还有很多族人,如今却在安孤院…… 族人都死了吗?她能独自一人到益州,也是很勇敢了。 但孙小栀显然没认出她来。 也是,她那时戴着草帽和面罩,眼角还有一道伪装的伤疤,换谁都认不出来。 项容也不打算说破,只道:“段领头也惦记你,还让我把你送去段家,你要不要同我去?” 苏月顿时眼睛一亮。 她高兴段老爷安然无事,更感激他这种时刻还能想起她。 能去段家她自然是乐意的。 安孤院里的管事和先生们大多没逃出来。 活着的那几个现在也像无头苍蝇,不知该如何是好,根本顾不上她们。 安孤院一时半会儿是维持不下去了。 苏月心里是害怕的。 可要是去了段家,那孙小栀怎么办? 她不能丢下朋友,又不好意思不经段老爷同意,就擅自带人投奔。 苏月两头为难,最终还是握紧了孙小栀的手。 “姐姐,我不能让小栀一个人在这里,我得留下陪她。” 孙小栀既惊讶又感动地抬头看向苏月,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默默垂下头。 将手从苏月掌心里挣开,“没事你去吧,我在这里不会有事。这里有许多桑葚,光是吃桑葚,就不会饿死渴死。” 看得出来,两个小姑娘在安孤院里结下的革命友谊已经挺深厚了。 项容见过人性中太多的丑恶,可是再糟糕的世界,也总有善意残留。 比如段领头,比如眼前的两个小姑娘。 “你们俩都跟我走吧。反正去哪儿都不能白吃白喝。” 苏月立即举起手:“我明白的!我和小栀一定努力多干活少吃饭!” 项容难得被逗笑了。 “看来在安孤院的这段日子,先生不仅教你们读书识字,还教了你们说话的艺术。” 苏月脸上一烫,羞赧地放下手,又说:“姐姐等等,我们摘些桑葚再走。” 地上有很多被踩得稀巴烂的桑葚,原来用来装桑葚的箩筐也滚得到处都是。 苏月和孙小栀各捡了一个箩筐,钻进桑树林。 项容朝周围看了看,有些孩子还在后怕中缓不过来,有些胆子大又聪明的,也已经去摘桑葚了。 毕竟活着就得填饱肚子。 项容捡起一个箩筐,也加入了摘桑葚的队伍。 她边摘边同时往空间里存上一些。 等箩筐装满,苏月和孙小栀也出来了。 三个人抱着箩筐,往段家赶。 返回段家时,天已经黑了。 段家点了火把,插在石头缝里,邻近人家也照做。 支离破碎的一条街,此时倒是还有几分亮光。 项容把苏月送到,又看了看孙小栀,觉得有必要向段领头解释一番。 段领头却径直摆了摆手:“无妨,都是苦命的孩子,和苏月做个伴也好,彼此依靠,才觉着安心。” 项容心中微微动容,却还是道:“我答应的事做完了,段兄找到舆图了吗?” “还未找到,我正在绸布上绘制,也许明日午后才能给你。” “无妨,那就明天吧。我进城来取。” 项容转身便走,段领头忽然说“你不如一同留下?地动搞得很多人家毁人亡,周遭只怕很快就会乱起来。你独自一人……” “我习惯了独自一人。” 段领头愣住,无奈一笑:“好吧,那就不强留你了。” “对了,临走前我想提醒段领头一句话。” “什么?”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要小心在废墟间乱窜的动物,尤其是老鼠。” 以前学历史,项容看过不少古代王朝遭遇地震之后,鼠疫肆虐的例子。 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鼠疫又被称为“黑死病”,可以想象有多恐怖。 地动之后,项容在路上看见惊慌失措的小动物时,心里就担忧起来了。 更糟糕的是,她空间里没有预防、治疗鼠疫的药物。 当初在原生世界,怪物初现端倪之时,行事作风和下水道的老鼠差不多。 很多人被感染侵蚀之后,初期症状和鼠疫类似,于是便以为是鼠疫爆发。 市场上的磺胺类药物以及其他预防、治疗鼠疫的药物顿时供不应求,最后有价无市。 等项容有空间后,各大医药工厂早已停摆,医院、药房也很少有这类药物残存。 以至于她空间里医药用品很多,偏偏没有治鼠疫的。 段领头脸色凝重,“多谢提醒,我明白的,一定让人多加注意。” 说完,他便挪着受伤的腿,寻人细细叮嘱去了。 项容看向站在一旁的苏月和孙小栀,准备也同她们告别。 却见两个小姑娘紧张地互相看着对方,交握在一起的手,微微发着抖。 “你们怎么了?” 项容奇怪地问。 “姐姐方才说,要小心老鼠,是指被老鼠咬了,会生什么奇怪的病吗?” 苏月的牙关都在打颤。 项容听着不对劲,想了想,不敢置信道:“你、你被老鼠咬了?” 苏月眼泪啪嗒掉下来,脚步不自觉地后退:“不止我们,安孤院里的很多人都被咬了。” “就在昨晚,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老鼠,像疯了一样,到处乱跑乱咬。” 第47章 疫病摧残 苏月越说越害怕,越说越愧疚。 “我要是被老鼠传染了疫病,那现在是不是传染给了姐姐和段领头他们?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 “等等,你先别自己吓自己!不是所有的老鼠都带着那种疫病的。” “而且传染方式也不同,有的咬借助蚊虫传染,有的、有的通过交流……但我戴了面罩,不会有事。何况你不一定就染上了病。” 苏月说得太突然,项容也有些反应不及。 她试图把一些关于鼠疫的现代医学知识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说给苏月听。 但苏月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拉着孙小栀一直往后退。 “不,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们得走,回桑树林!” “苏月!你要回去,我不拦你,但你必须要再听我说几句话。” “首先,你们不一定生了病;其次,回去之后也要做好自我保护。” “晚上睡觉把衣服穿严实,尽量别让蚊虫叮咬,多采些艾草备用。” “平时戴好面巾,不要同人太近距离说话,要是发现有人发热畏寒,就更要离远些。” “还有,再饿也别吃死掉动物的肉。” “最后,别忘了你姐姐对你说过的话,努力活下去。” 就像原生世界的她,一次次失去,一次次绝望,但还是努力活着。 苏月感激地看了项容 一眼,拉着孙小栀飞速离开。 段领头听到了事情的原委,惊疑不定地看向项容。 项容道:“各自珍重吧。” …… 出城的路上,自然还是满目疮痍,这个时代的官府基本没有灾后救援的能力。 何况他们大概也自身难保。 府城江陵什么时候收到消息,会派人来救援重建吗? 江陵又是否遭了灾? 一个信息闭塞的时代,出了这么大的事,却是两眼抹黑,不知该往哪儿去。 项容思考片刻,找了个角落,从空间里取出野外露宿需要的东西,掩人耳目的包袱也背上了。 之后,她再度出城,去往漓山附近的关卡处。 项容想停留三日,她担心还有余震,万一点背地走向了震中心,碰到震级比较大的余震,那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同时看看是否有来自其他城池的救兵,希望能从中得出点消息。 三日之后,若再无救兵,那就意味南阳城被放弃了,也可能代表周边城池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 去关卡的路上,村民哭着救人,哭着挖东西。 关卡处也是惨不忍睹。 拦路的拒马七零八落,草棚碎裂坍塌,有几个腿脚受伤的官兵正倚着废墟闭目休息。 项容在关卡外,挑了个比较空旷的地方。 脱了身上的外褂、摘了手套和面罩,和捡来的木头堆在一块,一道点燃了。 给双手喷了喷消毒液后,用清水洗了脸,换上新的面罩和外褂。 铺好她搁置许久的草垫子,同样喷了一遍消毒液。 坐在垫子上,吃了一块炉饼,喝了半壶水,饥肠辘辘的肠胃得到了一点安抚。 吃饱喝足之后,项容在草垫子周围喷洒了一圈犬兽驱散喷雾,再给自己喷上防蚊虫的花露水。 套上长袖长裤,手腕和脚踝处,依旧用透明胶带缠绕固定好。 又在空间里翻出从批发市场捡来的丝巾,十块钱三条那种,挑了一条白色的,围在脖子上。 好久没动用的柴刀和弓箭,也被她取了出来,放在手边。 这一夜,几乎无人成眠。 项容躺在草垫子上,头顶是星光闪烁的天空。 这样美的夜空,只有她很小的时候在乡下过暑假时,才见到过。 那时,家人都在,幸福安宁;而今时今日,她从一个人间炼狱来到了另一个。 地动后的第一天醒来,周遭还是昨日模样。 废墟还是废墟,没有府衙官员的身影,村民还是只能自救。 项容再次进城去段家,取来了舆图。 “我尽力画了,你将就着看吧,希望能对你有些帮助。” “有劳了,保重!” “你也是。” ………… 地动后的第二天,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漓山脚下的村民在午后骚动起来。 “烧死他!必须烧死他!” “是邪术!一定是邪术!有人诅咒他!把他变成了黑紫色!” “不,是他做了坏事,惹来神明的惩罚,我们烧了他,神明就会原谅我们!” 项容听不太真切,远远地,只能看到村民情绪激动,在村口架了火堆。 然后抬出一个人来,径直将那人扔进了火堆。 身后有女子冲破众人阻拦冲出来,却已经来不及。 她呆呆看了片刻,忽然转身跑向关卡,向倚靠在那里的官兵求救。 “官爷!救救我的孩子!明日他们还要烧我的孩子!但我的孩子只是生病了!他需要大夫!” 官兵断了腿,只简单用了木板固定,现在正痛得厉害,根本动弹不得。 他艰难地将女子推开:“我现在这样怎么帮你?我也需要大夫!你去城里找府衙、找大夫……他们骗了我,说会来救我的,根本没有来!” 女子跌倒在地,又顽强地爬起来,义无反顾地奔向城里。 而另一边,那群村民烧完了人,又围着火堆跪下了。 一个老头抄起一根火把,大喊着什么,大概又是给自己做的事寻找一个理所应当的理由。 其余人高呼应和,又吼又叫,简直就是一群癫公的发癫现场。 项容知道,可怕的疫病还是来了。 不仅会夺去人的性命,还会摧残人的精神。 除了吃饭喝水不再摘下面罩,时不时就往周遭喷一些消毒水。 事实上,她周围没有人。 那些村民固执地守着自己坍塌的家园,试图一点点地重建。 地动后的第三天,漓山脚下的那个村庄又开始烧人。 一个接一个的往外抬,几乎络绎不绝。 火堆越烧越矮,需要不停地添加新的木头。 带头喊话的不再是那个老头,换了个中年人。 第48章 去往梁州 地动后的第四天,那个倚在草棚废墟边的官兵死了。 村庄前的火堆依旧熊熊燃烧着,喊话的人又换了。 救援始终没来。 也或者是因为大半个益州都自顾不暇。 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路,也许比在凉州还糟糕。 项容收拾好一切,往东边走去。 府城江陵在南边,那边是权力中心,管控只会比南阳城更严格。 事实证明,项容的选择是对的。 因为上路不久,她就在途中听说为了防止疫病传到府城那边,往南的路被封锁了。 所有往南边跑的流民一律格杀勿论。 此举并未让南边人心惶惶,反而得到了一致呼应。 大赞刺史府行事果断有力,舍小保大,保护了南边百姓的生命安全。 项容再次研究起段领头给的那张舆图。 ………… 那份舆图标注了南阳城往东大大小小的县城与集镇。 一些有特殊风俗或者物产的地方,段领头还在旁边做了标注。 项容一路走过,看着沿途县城与集镇的惨状,忽然觉得这舆图宛如一张死亡名单。 地震的波及范围比她想象的广,所途经的村落、集镇就像多米诺骨牌,一路倒塌下来。 南阳城肆虐的鼠疫,在这里同样猖狂。 一开始,她还能看到村民燃起火堆,焚烧尸体。 后来大概是因为死的人太多,尸体就那样凌乱地陈放在路边,被蚊虫叮咬,被野狗啃噬。 入了夜,项容想寻个林子、上树休息。 可走到林子边缘,便看到一双双的脚在空中晃荡。 她瞬间头皮发麻,抬头去看,林中挂了很多尸体,仿佛恐怖片现场。 也许是家人死绝,也许是看到了疫病对家人的折磨,恐惧绝望至此,便选择自杀。 项容这一夜没有休息。 林子的尸体太过触目惊心,她几乎一闭眼就是一排排黑乎乎的脚在她眼前飘荡。 她干脆继续往前走。 走到天亮,阳光出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晃了晃被汗水浸湿的衣裳。 明明饿极了,却没啥胃口,只好喝完了水囊的水,勉强补充一些体力。 日复一日,舆图上的地点被项容一一圈过。 淳安镇、十里坡、木竹坞、大乐村、桂花镇、青石村…… 大概以桂花镇为界,地震的影响几乎到此为止,桂花镇是她见过的唯一房屋没有大面积坍塌的集镇了。 然而情况并没有多乐观。 因为往南的道路被封锁,从西边存活下来的流民,大多尽力往东。 桂花镇只是个小集镇,连关卡都没有设,自然拦不住流民。 项容本意是想来桂花镇补充些干粮,然而她到时,集镇已经被祸祸得不成样子了。 流民像疯狗一样哄抢食水和衣物。 沿街的商户无一不遭到抢劫。 有的人脸色发青,看起来就像是身染重病。 各商户连靠近都不敢,流民碰过的东西也不敢再要。 有家卖糕点的老板胆子挺大,从后院拿来了木棍,和伙计一起驱赶闯入的流民。 谁知道带头的那个竟不退反进,猛地扑上前,狠狠咬住了老板的手腕。 他用了最大的力气,甚至咬了些血肉下来,老板痛得惊呼。 他倒是嚣张地哈哈大笑,满口鲜血,跟个恶鬼似的。 “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像有病?对!我就是有病,我要死了!你被我咬了,你也会死!” 糕点老板本就痛得头晕眼花,一听这话,顿时被吓得魂不附体,腿软的站不住。 而他身后的伙计更像见了鬼似的,扔了木棍,拔腿就跑。 咬人的流民又是一声冷笑,狠狠踹在几近昏迷的老板身上。 他边肆无忌惮地拿起糕点就吃,边对旁边饿死鬼一般的同伴们道: “看到没,这些都是怂货,比谁都怕死。” “咱们这些从死人窝里爬出的,偏偏最不怕死,他们对我们发狠,我们就比他们更狠!懂了吗?” “懂了!林哥厉害!” 这件事发生时,项容在远处的巷子口看得真真切切。 但她更看得出来,那人根本没有染病,脸色发青更像是没睡好。 染了鼠疫的人哪有那么大力气扑过去咬人,还那么有胃口,大吃大喝。 何况鼠疫发病病程极快,能活着走到这里的,大多数就没染上。 这人分明是看穿了当地百姓恐惧疫病的心理,将计就计,故意吓唬他们。 其余的流民有样学样,以假乱真制造恐慌的人越来越多。 搞得桂花镇也鸡犬不宁起来。 但凡有人稍微咳嗽两声,就草木皆兵。 一时间,桂花镇也人心惶惶起来。 有人盘算着搬家,去隔壁的青石村。 也有人商量着要不要联合起来,将流民赶回去。 可惜他们之间的联合很脆弱,往往一道咳嗽声就可以打破。 就连曾经相亲相爱的夫妻,因为一声咳嗽,就会避之如蛇蝎。 等过几日,证明那咳嗽不过是普通风寒引起的,夫妻俩虽松了一口气,感情却出现了嫌隙,再也不能修复如初了。 大大小小的吵架、争论、斗殴事件在各处上演。 起源就是那个流民说的那句话。 桂花镇有人去所属的四方县县衙报了官。 一开始,奉命来的县衙官兵只得了驱赶的命令,谁知流民抱团,根本不服管教。 他们有疫病做“防身符”,县衙官兵投鼠忌器,只好派了人回去复命。 再回来时,他们带了更多的人 ,还有弓箭手。 “大人下令,所有流民,就地处死,格杀勿论!” 可惜这个果决的命令下得晚了些,桂花镇已经回不到从前宁静的生活了。 而那群流民多数也先一步离开了桂花镇。 提议离开的依旧是那个林哥,他看着并不强壮,脑子却很好使,迅速地在他的小队伍中确立了主心骨的位置。 又很快聚拢了一波流民,俨然成了一个小头目。 第49章 从天而降的魔音 项容赶在处死的命令到来之前,买了些干粮,便离开了。 她在当天傍晚抵达了青石村,这里尚且平静,有些小屋冒出了袅袅炊烟,正是做晚饭的时候。 项容没有进村,在附近的小河边落脚。 河水十分清澈,甚至能看到河底游动的小鱼苗儿。 她在下游洗了一把脸,去周边收集了一些木棍树枝。 燃起小火堆后,准备做一个鱼片粥。 用瓦罐淘一点白米,就这么熬煮着,期间她从空间的鱼篓里取出一条小鱼。 刮鳞去内脏后,放了点粗盐和料酒腌制片刻。 等瓦罐里逐渐煮出米花后,她用匕首一点一点将鱼肉削进瓦罐里。 项容是不太会煮饭的,就凭着直觉做。 反正就她一个人吃,美不美味的也不重要,填饱肚子就行。 吃了一半鱼片粥就饱了,剩下的存入空间,明早起来解决。 吃饱喝足后,天已经黑了。 月光很淡,身后的村庄少见点油灯的,也许都睡了。 项容借着薄弱的月光,铺好被褥。 此时已经是九月初,天气凉爽许多,早晨和深夜都能感受到微微的凉意。 项容在外露宿时,仅靠一张草席垫子是不行了。 她从空间大量的保暖物品中,选了一床灰色的空调被。 把先前那床破被褥的罩子拆了,套上去,看起来又寒碜得很。 空调被是双人的,她将被子折叠起来,一半铺在草席上,一半盖在身上。 夜风习习,是难得的宁静与舒适。 项容慢慢闭上眼,刚要入睡,有很刺耳的大笑声从远处传来。 是一群人在有说有笑,声音很嘈杂。 项容猛地睁开眼,隐约可见她走过的那条路上有火光闪烁。 有人在举着火把赶路。 项容立即想到了那个咬人的流民,他的笑声同样刺耳。 项容立即爬起来,将被褥之类的生活用品都收进空间,手里只留了柴刀和弓箭。 她顺着小河走到对面的小山坡上,趴进了凹坑里。 头微微抬起,便看到火光越来越明显,那群人的声音也由远及近。 领头的果然是那个咬人的流民,他像个众星捧月的老大。 身边的人都管他叫林哥。 “多亏了林哥聪明,教我们见好就收,提早撤离,否则那群县衙的弓箭手赶到,那咱们真是跑也跑不了!” “哈哈哈!一想到那群大头兵扑了个空,我就想笑!一群蠢货!都比上林哥的一根手指头。” “就是!咱们只要好好跟着林哥,还怕饿肚子?” 林海听够了谄媚奉承的话,洋洋得意地承诺:“跟着我,绝不亏待你们!” 他忽然停下脚步,漆黑的目光落在前方安宁的村落上。 “看!猎物又来了!去狩猎吧!兄弟们!尽情享受。” “对了!进了屋,先摸到农具防身,也叫他们没有反抗的武器!” “知道了林哥!一切都听林哥的!” 项容听到“狩猎”两个字,莫名愤怒。 这群流民把无辜的村民看作猎物,让她想到了原生世界的怪物。 在怪物眼里,她们人类也是弱小的猎物。 怪物的肆意屠杀不过是一场狩猎游戏。 这群人和怪物一样可恶,该死! 关键是此时不趁早解决掉,之后的路上再遇到,一定会成为隐患! 项容从凹坑里爬了起来,借着小山坡的遮掩,猫着腰,沿着山坡的弧度继续往前。 村落建在小山坡的底下,她朝前走,就会走到高点,几乎可以俯瞰整个村落。 摸索前进的同时,项容从空间里翻出了一个扩音喇叭。 这是在一所大学的器材室里搜来的,可能是开运动会或者其他室外活动用的。 项容压了压嗓子,伪装出一副比较低沉的嗓音,接着打开了开关…… 与此同时,流民已经踏入村口,有人朝着第一户人家摸去。 其余的三四人一组,分散开,去往别的人家。 第一户人家的门被推开的瞬间,村落的上方忽地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 “有贼寇进村!抄起农具给我杀!” 明明不是在峡谷间,可这道巨大的声音却自带回音。 而且不停歇地重复,就好像喊话的那人不需要呼吸似的。 是、是鬼叫吗? 还是这座村庄自带守护的神明? 才进入村子的流民被吓得差点原地跳起,一时惊呆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只有眼珠不断地朝上方乱转,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 好像从村子上面的山坡里传来的……难道真有山神守护? 人类怎么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呢? 他们越是细想,越是抖如筛糠,正打算掉头就跑,村子里的村民也统统被这从天而降的魔音吓醒了。 贼、贼寇?哪来的贼寇? 抄起农具?对对对!先抄家伙再说。 村民接二连三地爬起来,摸到趁手的工具,推开门一看,村口周围亮着诡异的火光! 果然有外人闯进来! 夜里偷偷摸摸地来,不是贼是什么? “有贼寇!给我打!” 村民一窝蜂涌向村口。 流民正吓得腿软,手里还没偷到农具,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被打得抱头鼠窜。 突然想起林哥教的技巧。 “我、我们是西边来的流民,我们染了疫病,你们再打,我、我们就咬你们了,到时候疫病传染给你们,谁都跑不了!” “什么?疫病?他们有疫病!快!朝死了打!别留手,对着脸或者脑袋砸,别叫他们咬了!” 不叫还好,叫完,村民打得更狠了。 还有人匆匆跑回家,点了火把烧他们:“用火烧最管用了,烧死这些晦气东西!” 项容看着明显占了上风的村民们,默默收起了弓箭。 她原本还担心村民会被“疫病”的谎言吓唬住,准备用扩音器再提醒一番的,现在看来也是用不着了。 流民被打得奄奄一息,毫无招架之力,而他们的头目林海却早在村民冲出来的那一刻,最先跑了。 他享受着当老大的感觉,本来就停在村口,等着他的小弟们收获猎物后,给他上供的。 谁知一道魔音横空出世,把他的计划都打乱了。 而那些小弟也是蠢得没救了,你倒是先找到机会咬上一口,在威胁吓唬人啊。 本来就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还嘴硬得很,那不是更招打吗? 蠢货就是蠢货,带不动! 林海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连滚带爬地跑了。 第50章 流民抱团 山坡下的村民将那些流民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这才勉强停手。 地面上洇出大片的血迹,在火光照耀下,有些恐怖。 先前因为愤怒惊吓上头的百姓,看到这血迹,忽然也害怕起来。 嘴上说是要打死,可是真闹出人命了也是大事。 他们惊慌不定地看向一个老者。 “村长,这……这怎么办,真打死人了!要是让府衙知道了,要砍头的。” 村长清清嗓子,镇定道:“真死了也是他们自找的!” “半夜偷偷进村,和贼寇有什么两样!” “前些日子来的那拨流民可是安分地在山间野外,自个儿找吃的。个别小偷小摸被抓到的,也立马跪地求饶,谁像他们这般张狂!” “说不定是周围的盗匪假借流民的身份,故意搏可怜!他们死有余辜!” “都别怕,把人拖到后头的山坡去!” “活着的也拖去?” “都拖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村民们行动起来,从村尾绕上山。 哼哼哧哧忙活到大半夜,谁都睡不着了。 后知后觉地想起那道震耳欲聋的声音。 “我以为是做梦呢,惊醒后还能听到。不会真的有山神吧?” “肯定是山神,那山神是护着我们的!”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地讨论,又疑惑又兴奋。 村长看看身后的小山头,忽然大声道。 “就是山神保佑,才叫我们没有遭了贼寇的毒手。” “大家给山神磕个头,祈愿山神老人家庇佑我们子子孙孙!” 于是一整个村的人齐刷刷地跪下了,对着后山砰砰磕头。 项容已经转回了凹坑里,她没怎么动手,身上凉飕飕的,便裹了空调被,低头看山坡下的村民。 误打误撞地让他们以为是山神庇佑,挺好的。 人有了可倚仗和寄托的神明,活着就更有底气了。 后半夜,村民陆陆续续回家,闹哄哄的小村庄回归宁静。 项容再次拿出草席,裹着被子将就过了一夜。 清晨,有露水砸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项容被冷醒了,抹了一把脸。 借着露水洗漱过后,把昨晚剩下的鱼片粥吃完。 收拾铺盖离开了这片小村庄。 青石村是三个分散的小村落的统称,昨晚经过的那片小村庄就是其中一个。 前方,还有两个村落呈直线分布。 沿路,偶尔能看到一些衣衫褴褛的流民在路旁草丛间扒拉草叶子吃。 也有流民大着胆子进村去乞讨。 但越往东,村民对这些流民的态度越恶劣。 “滚滚滚!都是因为你们这些晦气东西往我们这儿来,城里才停了渡船,叫我们过不去河,进不去城,卖不成货!” “山货摆在家里都要烂掉了!一分钱没赚到!” 脾气暴躁些的,把上门乞讨的流民打得鼻青脸肿,一脚踢了出来。 那流民捂着脸,眼里闪过恨意,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前。 项容展开舆图看了看,大概搞懂了那村民的话是什么意思。 青石村前方有座灵风城,是益州东部比较富庶的城池。 青石村和灵风城之间有一条宽阔绵长的河,叫万泉河,成了两地之间的天然阻隔。 平时村民进城,都得去渡口乘船过河。 可能先前已有流民走到了灵风城附近,城里见势不对,将城门一关,渡船一停,防止流民入城。 这样一来,虽拦住了流民,也影响了青石村百姓的生活。 难怪流民这么不受待见。 项容快速走过青石村。 赶到万泉河边一看,只见河边的流民数量比她想象的多。 成群结队聚在一起。 也有零散的流民,独自一人在角落待着。 项容细细观察片刻,莫名觉得流民之间的氛围不太对劲。 没有无家可归的低落和绝望。 他们吃着烤鱼聊着天,有新的流民到来,便齐齐看过来,将新人上下审视一遍,眼神里带着些排外和歧视。 项容刚找个地方坐下,便发现了这种带着轻微敌意的目光。 她毫不闪躲地看回去,那些人仍旧盯着她。 看到她腰间的柴刀和背后的弓箭时,露出点诧异之色,随即收回视线,继续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项容一边警惕地扫视周围,一边去看河面的情况。 雨季尚未结束,万泉河正是水深流急的时候,游泳是过不去的。 必须要乘船。 对岸的灵风城城门紧闭,项容看看身后的青石村,她觉得这里是个不错的地方。 有山有水,没有地震和鼠疫的影响。 也不像南阳城那般管理严控。 她也许可以暂时在这里落脚,村民不待见外来的流民,她就进山去。 试着建一个树屋,靠打猎、捕鱼和采山货维持生存。 最好能开垦出一片荒地来,不过她就一个人,大概要花费上不少时间。 项容心中有了盘算,便站起身来,沿着河岸,往上游走。 万泉河的源头就在深山里。 然而她才走没几步,就有人追上来。 “兄弟才刚来,怎么又要走?打算去哪儿呢?” 问话的是个青年,五官平平,但眉眼间有股戾气,看着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你看什么看?我们三哥问你话呢!” 围在青年后头的七八个流民瞪着眼睛朝项容叫嚷起来。 项容神色平静,拔下腰间的柴刀,握在手里,目光在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 看到某张脸时,停住了。 这不是那个流民团伙的小头目吗? 咬了糕点老板的,叫什么林哥的来着。 昨天晚上被打死打伤拖上去的那些人里,居然没有他? 夜里光线太差,项容又居高临下,实在看不清底下每个人。 没想到,他这个带头搞事的,竟然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跑掉了。 他手底下的流民没了,当不成老大,转头就混成了别人的小弟。 也是够能屈能伸的。 而且能这么快融入别人的团队,可见这家伙又坏又精明。 这种人活着,到哪儿都是个祸害。 第51章 爆炸 项容冷笑:“我要去哪儿,关你们什么事?” 见她态度不好,后头的那几个流民又愤愤不平起来,好像项容冒犯了他们口中的三哥。 而那个被叫做三哥的青年倒是不恼。 笑着道:“我看兄弟孤身一人不见狼狈,又有刀箭防身,想必是个有本事的。” “咱们不如合起伙来,干些大事。” 一看他就是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项容心里隐隐有猜测,冷声道:“什么大事?” “兄弟一路过来,遭了不少白眼吧?” “他们东边人运气好,没遇到地动和疫病,吃饱喝足,好不快活,我们好不容易到了此处却连口冷粥都不肯施舍!” “还要像赶野狗似的赶我们。” “灵风城停了渡船,不愿意收留我们,摆明要让我们自生自灭,我们只能靠自己!” 他伸手指向远处的庄稼,“马上就要秋收了,他们夜里是要看自家地的。” “咱们只要埋伏在附近,等后半夜,人困乏了,偷摸过去将人杀了。” “壮劳力死了,村里剩余的老弱妇孺不足为惧!” “一共三个村子,咱们挨个解决!” “等解决完了,所有的庄稼、房屋都是咱们的了!” 能活着走到这里的,不是运气好,就是天生有韧性和狠劲。 这群人恶狼似的,走投无路的时候,落草为寇是他们的必然选择。 叫三哥的青年越说越兴奋。 他身后的小喽啰着急地补充,“除了粮食和房屋,还有女子!三哥你忘啦,你说要把年轻好看的姑娘留下来,给弟兄们当老婆!” “这谁能忘,那是肯定的,到时候随你们选!” 三哥眼里闪着贪婪的光,盯着项容不放。 “兄弟,看你还年少的模样,没成亲吧?不想在这里讨个漂亮老婆吗?” 项容想在这里暂时落脚,但不想同这些人做“邻居”。 更别说做同伙了。 她沉默片刻,假装深思,反问道:“我要是不愿与你们合伙呢?” 三哥脸色一沉,笑容收放自如。 小喽啰立即纷纷从腰后拔出柴刀和小斧头。 “听了我们的计划,要么加入我们,要么把命留下,难不成还要放你去通风报信或者报官吗?” 项容收起柴刀,点头笑了:“说得对!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我愿意加入。” 她表现得十分识时务。 “好!兄弟有眼光,待事成,必不会亏待了兄弟!” 三哥很满意,一巴掌拍在项容肩头,项容也没避开。 笑着道:“这样绝妙的主意,也只有三哥这样聪明的脑子,才能想出来。” 三哥得意一笑,转手把身后的林海拉出来。 “这事一开始是我林老弟提的,我觉得能干,和兄弟们仔细商议一番后,定了这么个计划。” 果然是这只害群之马,到哪都能搅起风浪来。 幸亏她昨夜顺手给村民提了个醒,提早解决了一拨居心叵测的流民。 否则现在要解决的麻烦更多。 这一整天,陆陆续续有新人来。 但凡是有手有脚的青壮,三哥便带着人去拉拢入伙。 他们劝人入伙的话倒是说在了点子上。 利用落差和对比,轻易煽动了流民的情绪。 那个乞讨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流民也来了,三言两语就加入进来。 他比旁人显得更气愤,不仅自己毫不犹豫地加入,还主动去游说别人。 可以说,项容亲眼见证了,一个邪恶组织是怎么发展壮大起来的。 项容听到三哥拍板决定,今明两日做些准备,明日子时过后便开始行动。 那个叫林海的简直就是个狗头军师,他把小团伙分成了几拨。 一拨先去庄稼地里踩点,寻找方便埋伏的隐蔽位置。 一拨负责砍木头。 最后一拨负责把木头的一端削尖,如果是比较细的木头,再用柔软的枝条或者草绳将几根木头合在一起,用起来更趁手。 看样子他们是打算用简易版鱼叉去杀人。 事实上,他们已经制作好了几根简易版鱼叉了,是最近用来捉鱼的。 林海便用那鱼叉做样本,让其余人照着去做。 三哥的几个亲信带着斧头和柴刀,招呼人上山砍木头。 项容因为自带柴刀,也被安排去砍木头。 她照安排去做,心里却早已盘算好了,怎么对付这群人。 她话少,力气大,手脚麻利,干起活来,一个顶俩。 三哥本来就对她高看一眼,隔天之后,恨不得请她当“右护法”。 “左护法”自然是那个一肚子坏水的林海。 天快黑时,流民开始准备晚餐。 三哥说了,这两日要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干大事。 吃啥呢,烤鱼;喝啥呢,鱼汤。 他们吃鱼快吃吐了,偶尔有些菌菇和野菜,也不能饱腹。 他们想吃大米饭!而远处的村户和田地里,就有他们想要的。 众人士气高涨,做饭都格外有劲。 项容闲着无事,便插手帮忙。 她早已准备好了安眠药,打算如法炮制在李家村做过的一切。 往汤汤水水里,多洒些药,放倒他们再说。 然而……她还没伸手,三哥就将她一把拉了过去。 “哎?项兄弟砍了一天的木头,做饭这种小事用不着你出手!” “只管坐着等吃,何况明晚只怕还要项兄弟多出些力,要多休息,养精蓄锐。” 项容看着三哥揽在她肩头的那只手,简直无言以对。 太受“器重”有时候也耽误事啊。 第二日,项容依旧试图寻找下药的机会。 但他们没有储水的器具,又恰巧在河边,喝水做饭都是随取随用。 除了做饭时动手脚,项容找不到别的机会。 可偏偏她被“看重”,做饭这种事没人敢劳烦她。 三哥还喜欢拉着她闲聊,问她过往的事。 项容没辙,只好另想它法。 入了夜,众人围聚在火堆旁,听着三哥做最后的“总动员”。 “兄弟们别怕,大干一场之后,好日子就来了!” “吃饱喝足,咱就出发!” 气氛被点燃,流民吃喝都显得狂放。 项容摸摸肚子,对三哥道:“三哥,我肚子不舒服,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林海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该不会是紧张害怕了吧?” 这两日三哥对她很是热络,林海好似有点嫉妒。 项容懒得理他,三哥却立即道:“胡说!项兄弟可不是孬种!是吧,项兄弟?” 项容无语地点头,总觉得这群人既聪明又不太聪明的样子。 “三哥慢吃,我快去快回。” 她走过河滩,去往有林子的地方,从空间翻出草帽、安全帽和护目镜。 依次戴上后,掏出了剩余不多的擦炮、“小地雷”以及两串红鞭炮。 在凉州时,她曾用这些玩意儿,对付过想抢她粮食的贼人。 用过一次后,这就是最后的存货了。 项容也没省着,带上这些东西,背好弓箭,往回走。 她在河滩边停住,估算着距离,然后抬手捡了个石子,朝篝火堆砸去。 正砸在中间。 众人吓了一跳。 林海最先跳起来,朝她这边看过来,不满道:“你干什么呢?” 项容笑笑:“不干什么,就是想让你们见识一下,道士的炼丹炉爆炸,是什么样的。” 她扬手,将擦炮、小地雷和被揉成一团的红鞭炮,统统扔进火堆。 鞭炮里的火药瞬间引燃,伴随着震天动地的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 而在鞭炮脱手的瞬间,项容便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朝远处游,规避爆炸带来的冲击波。 第52章 建庇护所 项容潜在水面下,游了片刻,便憋不住了。 岸上的爆炸急促短暂,巨大的动静很快结束。 项容慢慢露出水面,就见篝火堆处闪耀着一大团通红的火光,一股烟尘随风飘散。 她游上岸,取出弓箭,一步一步往前挪动。 等视线清晰了,便停住。 火堆旁边,满目焦黑,偶尔能看到一些断臂残肢。 反正具体的人样是一个都看不出来了。 死的主要是当时围在火堆边的人,都是三哥的亲信。 那些后加入的流民因为不够格,只能蹲在一旁吃喝,反而保住了命。 只是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晕过去,昏迷不醒。 项容确认安全后,仍旧没有走过去。 她怕鞭炮没炸干净,还有二次爆炸。 硬生生等到火势小了一大半,确定没有鞭炮残留后,这才上前。 往火堆里多添了些木柴,让火重新旺起来。 她得把断臂残肢彻底烧干净。 不烧干净,腐烂发臭,招来蚊虫,污染了河水怎么办? 刚好顺便把身上衣服烤干。 项容就这么坐在岸边,时不时添点木头。 她还戴着护目镜,头发湿漉漉的。 火光映在她脸上,把她照得像个从水里钻出来的恶鬼。 周围活着的流民,逐渐醒来。 脑袋昏昏沉沉,仿佛有几千斤重。 耳朵里更是嗡嗡叫得厉害。 正恍惚着,抬眼看到火光边坐着的项容,差点吓得又当场晕过去。 “鬼、鬼啊!” 尖叫声四起。 项容揉揉耳朵,站起身,拔出柴刀。 “都闭嘴,不许动,听我说。” “什么三哥林哥都死了,你们也别想着偷别人庄稼,占人家屋子了。” “我现在给你们两条路选。” “一、去四方县或者大些的集镇,找个大户人家,卖身为奴,混口吃的。” “二、被我一刀砍死。” “选吧。” 众人鸦雀无声,然后有人开始慌不择路地往远处爬。 其中有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一直没动。 等其他人相继走远,他忽然爬过来,扒住了项容的鞋子。 “小、小哥,我先前听见您说的话了,您是修道的,会炼丹对不对?” “以前家里人生了病,就去道观求符水喝,喝了就好了。您、您身上有符水吗,或者其他包治百病的丹药。” “听说还有能让人长生不死的丹药,您有吗?我可以买,我有钱的。” 他伸手去裤子里摸索,摸半天,摸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 项容难得被人整得哑口无言,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既然还有家当,干点什么不好? 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了,到头来,还想着拿钱买丹药…… 愚昧至此,项容反而替他悲哀。 她怒喝道:“没有!赶紧给我滚!” 人走干净后,项容又在火边烤了会儿。 直到衣服干透,才抄起一个火把离开。 她沿着河岸,往上游走。 这个方向通往青石村后的大山。 万泉河比她想象的还要绵长,走了许久,才到山脚。 从段领头的舆图标注来看,这山就叫青石山。 青石山比玄虎山还要雄伟壮丽。 项容仰头看了看,不敢在此时贸然进山,索性就地撑起自动式帐篷。 洒完驱赶虫蚁的喷雾,钻进帐篷,倒头就睡。 她睡得安稳,青石村的部分村民此时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 听到炸响了吗?” “是打雷了吗?” “你看这天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吗?” “那是咋了?” “不知道哇,要去看看吗?” “这黑灯瞎火的,要去你去,我可不敢。” “那我也不去了,明早天亮了再看。” 村民聚在村口,你一言我一语,心里又好奇又害怕,但谁也不敢带头出去探查。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各家各户的壮劳力集合。 去地里之前,顺道去河边查看了一番。 就见河滩边上一堆没烧干净的木头渣滓,还有些灰黑色的粉末。 昨晚的巨响到底怎么回事,反正是搞不清楚。 算了,无所谓。只要村里人没出事就好。 青石山脚下,项容也早早收起帐篷,准备进山。 青石村的村民通常从另一个山口上山。 她所在的位置,漫山遍野都是枝丫藤蔓,几乎看不到人类走出来的小径。 项容原本打算用柴刀砍掉拦路的藤蔓,方便她日后进出。 但想了想,不如留着,营造出没有人类活动的假象。 于是她只用柴刀拨开藤蔓,艰难地往上走。 等她好不容易走到稍微平坦宽阔的地方,手上的麻布手套都被划的不成样子了。 山里环境清幽,草木种类繁多,还有大片竹林。 水潭和小溪交错纵横,项容一直能听到流水潺潺。 她顺着水流声往前,看到了一处山洞。 里头晦暗潮湿,有某种野兽的粪便和脚印。 这个时节的山洞太潮湿了,霉菌更多,其实不适合人类居住。 项容更怕自己哪天睡着睡着,一睁眼,和一个庞然大物四目相对。 她决定利用大树和竹子搭一个简易庇护所。 项容环顾一周,在水潭边坐下,取出她平常记日记的日记本。 唰唰写下她接下来的计划。 砍竹子,削竹片、建庇护所。 多收集木头柴禾,防止下雨了,没有干燥的柴禾引火。 采集野菜、野果和草药。 打猎。 在庇护所四周设置陷阱,以防大型动物的袭击。 项容暂时写下这些,开始了庇护所建造计划。 先砍竹子?不不不,先画个简易图纸吧。 项容想了想,提笔画下两棵相对而立的大树,再用竹竿卡在两棵大树的树杈之间。 她画得简单,看起来像公园里常见的单杠。 接着用数根切开的竹片斜插入地面,另一端则用麻绳或者柔软的藤蔓缠绕固定在竹竿上。 项容胡乱画上几笔,记下自己的思路就戴上劳保手套,开始砍竹子。 第53章 采药、避雨 空间里除了最多的保暖物品,其次就是各种工具了。 毕竟原生世界上层的人要么自带各种异能,要么有打不完的火炮弹药。 她们这些底层人,揣着相对鸡肋的异能,就只能依靠冷兵器来保护自己了。 项容用斧头砍了大量的竹子,再用锯子把竹子锯成适宜的长度。 庇护所做成两米的高度大概就差不多了,再矮些也不是不行。 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不错了,才不管太矮了会不会住得压抑。 山里水气重,竹子内部有些潮湿。 项容捡了些木头和树枝来,用干草引燃。 火烧起来后,将砍好的竹子放在火边燎干。 趁竹子烤干的时间,她在密集的树木之间,寻找两棵邻近、树杈位置又大致相同的大树。 寻找到满意的目标后,开始在地面上挖坑, 尽量将坑挖得深一点,竹片插进去也能更牢固。 挖完之后,项容确认了下空间里的麻绳数量,怕不够用,又寻来枝条和藤蔓。 从头到尾捋直了后,交叉缠绕在一起,当绳子使。 前期准备工作做好,项容抱着一根长竹竿爬上左边那棵树。 然后将竹竿的一头一点一点地往对面的树杈上怼。 光是这个过程就花费她很多时间, 因为竹竿很长,又重,她很难把握好平衡。 中途几次滑落,又得重头再来。 等到竹竿终于平稳地横穿在两个大树之间时,项容的手已经酸软地不停颤抖。 她还要用绳子将竹竿两头和树干绑紧, 做完第一步,项容爬下树,躺在地上好久没动。 她仰面看着头顶的竹竿,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一排排上吊的尸体。 他们是不是因为地震把家震没了,连根上吊的房梁都找不到。 所以想死都只能死在林子里? 项容发了会儿呆,把飘远的思绪收回来。 捡起烤干的长竹片,一根根地斜着插进挖好的坑里,再用土压实。 另一端则用麻绳绑在竹竿上。 为了尽量不漏水,竹片排得很密集,几乎严丝合缝。 左右两边都插满竹片后,项容找了些蒲草回来,盖在竹片上。 最后铺上一层油布。 这油布好像还是从李家薅来的,项容从来没用过。 等完成这一切,天都要黑了。 项容这才意识到自己连午饭都没吃,一整天光干这活了。 大概是累极了,反而感觉不到饿。 一放松下来,只觉得全身发软。 项容又就地躺了好一会儿。 恢复了些力气后,重新引燃早就熄灭的火堆。 用瓦罐从水潭里舀了水,倒入少量白米。 太阳一落山,山里的气温就直线下降。 干活的时候累得满头大汗,此刻却觉得有些冷了。 煮点粥喝,暖暖身子。 稀粥快好的时候,项容将炉饼撕开,一点一点洒进去。 就像在原生世界吃羊肉泡馍。 只不过她没有香气四溢的羊肉汤,只有寡淡无味的白粥。 今天消耗太大,项容一口气将晚饭吃得干干净净。 去水潭边洗干净瓦罐后,也给自己简单清洗了下。 接着就钻进新鲜出炉的庇护所。 项容依次在地面铺上蒲草、草垫子、防潮垫,尽量减少湿寒地气的侵袭。 最后拿出睡袋。 睡觉前,项容看了看没有遮挡的左右两端,从空间里翻出两条大毛毯。 将毛毯展开,一头系在竹竿上,挂窗帘似的垂下来。 再用石头压住被风吹得飘来飘去的底部。 项容满意地笑了,多完美的门帘啊。 就是粗陋的庇护所有些配不上这毛茸茸的“门帘”。 不过项容不心疼,反正她最不缺的就是保暖用品。 这一夜,项容睡得特别沉。 隔天醒来,天色阴沉,看着像要下雨。 项容早饭都顾不上吃,先去周边捡柴禾,边捡边放入空间。 捡柴禾的同时,也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她想以庇护所为中心,划一个安全地带。 比如超出多少米,她就不再往山里更深的地方走了。 有的地方,野草疯长,看着都快齐腰深了。 那样的地方,项容便不敢接近,怕有毒蛇虫蚁。 活动区域暂时不大。 但项容已经收获颇丰。 不仅捡了许多柴禾,还在水潭附近的草窝里,寻到了八个野鸭蛋,个头很大。 赶在鸭妈妈回来之前,项容快速溜了。 看看天色,项容没有急着回庇护所,继续在周围探索。 这里草木复杂,她很多不认识,不敢随意采摘。 看了很久,她谨慎地摘了些,能辨认出来的草药。 有的既能入药,又能当野菜食用。 有的不能随意煮着吃,就纯当药物备着,之后有机会,找药铺卖掉。 项容相信,河对岸的灵风城不可能永远关闭渡船。 等流民带来的风波彻底褪去,这里一切还会照旧的。 到时她可以试着进城一趟。 要是碍于她凉州流民的身份,灵风城不肯放行,那她就去找青石村的百姓“帮忙”。 给点粮食,总会有人“伸出援手”。 项容怀揣着进城卖药的想法,便多摘了会儿。 此处升麻很多,有三四尺高,显眼得很。 升麻能解邪气蛊毒,辟瘟疫瘴气,除了要卖的,项容还想留些在空间备用。 挖了不少升麻的根后,项容又去挖牛蒡、灯芯草之类她确认无毒的草木,整棵拔起,丢进空间。 山间风势渐大,项容本来出了汗,风一吹,浑身寒毛直竖。 她打了个哆嗦,觉得还是到此为止比较好。 她快步往庇护所赶,走到半路,有细细的雨丝砸在脸上,冰冰凉凉。 项容立即拿出雨伞遮挡,今日温度低,可不能淋雨感冒,平添麻烦。 回到庇护所后不久,雨慢慢下大起来。 风吹过树林,呜呼作响,像有鬼魂过境。 项容不怕这些,她比较担心粗制滥造的庇护所能不能抗住风雨。 可别在风雨里折了腰,害她白忙活一场。 好在庇护所还算争气,雨下了许久,也没有摇摇欲坠。 被当做门帘的毛毯完全湿透,雨水一路滑落,往外流去。 项容无事可做,把空间新摘来的草药分门别类整理好。 听到肚子饿得打鼓了,便啃了张炉饼。 她前后两次一共买了四十六张炉饼,吃完这张,就剩三张了。 离开南阳城的路上,为了省着点,她有几顿吃的是压缩饼干。 吃完炉饼,项容百无聊赖地掏出一把桑葚,一个个嚼着,既补充维生素,又打发时间。 吃完桑葚,项容开始思考,她在原生世界为什么没捡些小说书籍呢? 早知道有今天,她就捡些狗血小说打发时间了。 在空间里东摸摸西看看,项容翻出了复合弓。 拉弓玩吧……锻炼力气,争取哪天能拉满弓了,原主的小木弓就可以退休养老了。 过了许久,拉到手臂都快要肌肉劳损了,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 项容无法精确地判断这场雨到底下了几个时辰。 唯一庆幸的是,雨势始终不算太大,否则她在山间落脚还是挺有风险的。 算算时间,雨季也快结束了。 项容又在庇护所里待了会儿,确定雨不再继续下了。 这才出门,继续探索周围的情况。 第54章 花式做饭囤货 青石山什么都好,有吃有喝有淡水。 短短二十多天里,项容在自我划定的安全区域内,把能辨认出的草药和菌菇都摘了个遍。 午后温度也不高,项容便带着弓箭去打猎。 主要是捉一些乱蹿的小野兔和野鸡,没有什么风险可言。 她在小溪和水潭附近的野草丛里发现了多处野鸭筑的窝,时不时能收获些野鸭蛋。 在庇护所休息的时候,她抽空在周围挖了两个大坑。 断断续续挖了三天才完成,又砍了些木头,一端削的尖锐,齐齐插在坑里,算是简易陷阱。 用来防备大型动物的侵袭。 但好在,她尚未在周边发现大型野兽活动的痕迹。 这样不用颠沛流离的生活算是比较安逸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二十多天里,起码下了十天的雨。 期间不打雷不闪电,雨势不凶猛,主打一个缓慢绵长地折磨人。 在多雨潮湿的环境里生活久了,项容觉得自己都快要抑郁了。 同时她也很纳闷,这雨季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她是不是不该把原生世界学到的地理气候知识,套用到这里。 这天早晨醒来,一看灰蒙蒙的天,经验就告诉她又要下雨了。 项容叹了口气,收拾收拾去了附近的山洞。 起初下雨的时候,她总是待在庇护所里,拉弓玩。 后来实在太无聊了,她干脆把山洞打扫出来,一下雨,就钻进山洞做干粮。 这样偶尔她又饿又累的时候,不用临时做饭,从空间里取出来就吃。 项容根据空间现有的食材,为自己拟定了几个粗略的菜谱。 先做芋头焖饭。 把切成小块的芋头和白米一起放入瓦罐,倒水焖煮。 从水潭里捞出来的小虾也处理干净了,剥了虾仁,和泡好的香菇一起,同样加入瓦罐里。 最后快熟的时候,加了一点老抽和盐。 项容略微尝了尝,觉得不对劲,又胡乱加了点胡椒粉,加强味道。 接着开始做芋头蒸兔肉。 项容妈妈以前会做芋头蒸排骨,现在她没有排骨,就用野兔肉代替。 恰好山里难见太阳,她猎到兔子后,只整理了皮毛,一直找不到机会将兔肉腌制暴晒成肉干。 正好现在派上用场了。 项容把兔肉洗干净,切成一段一段,沥干水分。 再用盐、生抽和料酒腌制好。 把切成块的芋头放在瓦罐底部,兔肉均匀地码在芋头表面,加上水,慢慢煮着。 她有六个瓦罐,此刻都在“加班”。 项容又没事干了,叹着气,坐在洞口赏雨。 想她当初在凉州的烈日下,一天都没叹这么多次气呢。 看来人还是要多晒太阳。 项容琢磨着,等天晴了,她要下山看看情况。 等六个瓦罐终于有个空出来了,项容又开始做饭。 第三个菜谱是芋儿鸡。 她没法做正宗的,就瞎凑合,用野鸡肉代替。 佐料和酱料也欠缺,只能空间里有啥就加啥,熟了就成。 最后一道菜谱是蘑菇芋头汤。 她在周围探索的时候,发现了松茸和竹荪。 前者号称野生蘑菇王,后者被叫做山珍王,总之都是菌中老大,味道鲜美又有营养。 此时正是丰产期,项容收获满满。 可惜以她那抠脚的厨艺,也做不出花样来。 直接和芋头一块下锅煮,加一点胡椒粉和盐调味。 但做出来的汤的确鲜香扑鼻。 项容当即就决定,今日的午饭和晚饭就是这一瓦罐汤了。 她之前在南阳城,前后买的四大麻袋芋头,就这么陆陆续续被做成了各色美食。 项容很满意,并给自己的几个菜谱取了个统称,就叫芋头开会,美味加倍! 在山中生活满一个月后,项容挑了个晴天,准备下山一趟。 临走前,她对着清澈的水潭仔细看了看自己。 原本肤色漆黑,黑得简直要发光,现在不发光了,像磨砂黑。 但其实脸蛋摸起来是细腻柔软的,大概是因为山中环境湿润,对皮肤好。 狗啃似的短发也长长了,已经齐肩。 她三餐吃饱,没事干活锻炼身体,原主稻草似的黄发都被她养得渐渐泛黑。 总之,看起来不像吃苦受罪的流民了。 项容用炭笔把眉毛画黑画粗,再在眼底画一点眼线,尽量让五官不那么柔和。 头发挽起,在头顶盘成一个小啾啾。 根据这一路来的见闻,她发现这里人的发型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统一齐整,反而千奇百怪。 古人讲究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断发的准则似乎对穷人无所谓。 在南阳城,她就见过不少人卖头发换粮食。 后来和人闲聊套话才知道,达官贵人会定期派人出来收头发。 对于上层阶级的女性而言,一头高耸繁复的发髻,是尊贵身份的象征之一。 也只有足够多的发量,才能承受住珍贵沉重的发饰。 所以假发在她们当中很流行。 项容摸摸头顶的啾啾,心想发型自由才好,她这样也不算突兀。 戴好面罩和草帽,项容又准备了两个包袱。 一个装积攒下来的兔子皮毛和待售卖的草药,另一个装了两捧白米。 下了山一看,万泉河的渡口果然已经重开了。 青石村的村民井然有序地排队登船。 来回两趟要交两个铜板。 项容交了钱,顺利过河。 然而进灵风城仍然需要检查身份,有车队入城,车上的货物也要检查。 为保安全,项容没有立即去排队。 而是拦住了一个刚下船的大哥。 “大哥,我是外州来的,想进城投奔亲戚,看入城检查严格,是不让外州的进城吗?” 那大哥一听项容是外州来的,立即拉开了距离。 警惕地将项容扫视了一遍,见她呼吸平稳,脸色正常,不像有病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答话。 “只是不让没有户籍路引的流民入城。你有户籍路引就能通过检查。不过嘛,你毕竟是外州的,进城可能要交点过路费。” 花钱能办到的事,对项容来说就不是问题。 她在南阳城的工可不是白打的。 当时买完粮食后,特地留了些铜钱备用。 “谢谢大哥。” 她从容地去排队。 那大哥也跟了过来,试探地问:“小兄弟?” “嗯?怎么了?”项容回头,习惯性地压低嗓音。 大哥和她闲聊起来:“你打哪儿来呀?进城投奔谁呀?是有钱人家吧?” 大哥是觉得项容既然从外州来,却不显得十分狼狈。 可见路上有吃有喝有银子傍身,进城投奔的亲戚大概率也不是什么穷鬼。 他就想套套近乎,拉拉交情。 项容没想到这大哥不认生,还挺健谈,只能随口胡诌。 “哦,我投奔我表舅,他姓宋。” 姓宋啊……想了一圈,城里地主大户里头好像没有姓宋的。 那可能他想多了。 大哥不说话了。 很快,前头的人依次进了城,轮到项容,她拿出户籍。 查验的官兵看了看,“凉州的?还挺远,走到这里不容易吧。” 项容点头:“是的,路上不容易。” “我们在这儿站着,挨个查人也不容易。” 一听这话,项容立即懂了,识相地拿出一吊铜钱。 “行,进去吧。” 官兵笑嘻嘻的。 项容则咬着牙,进了城。 第55章 发过洪水吗 她先四处逛了逛,把她想去的铺子找到,再去找偏僻的胡同小巷。 跟做贼似的,踩完点后,项容去药铺卖了草药。 兔子皮毛药铺不收,让她卖给成衣店。 店里做大氅、披风、围脖之类的,可能会用到。 顺利卖完换了钱,项容赶去粮铺。 秋收刚过不久,粮价不算太贵。 项容想多购置些,但在一家粮铺买,就太显眼了。 她跑了四家,一共买了两百斤,钱花了很多, 得留一点散碎的备用。 期间还要寻无人的角落,把粮食收进空间。 这么一折腾下来,都过了吃午饭的时间。 项容干脆坐在无人的巷子口,掏出一块蒸熟的芋头当午饭。 啃完芋头,项容去了牙行,咨询租房的事情。 流民的风波过去,灵风城对外开放了。 项容想在此处正式落脚。 住在山里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有处房子。 不管怎样,先去咨询一番再说。 牙行的掌柜正打瞌睡,被吵醒,颇有些不耐烦。 但他是老生意人了,马上收敛神色,热情招呼道:“客官是想买些什么?” 项容一开口就是租房子。 掌柜的眼睛唰地就亮了:“有有有,都有!哪条街上的房子都有。” 他拿来一摞图纸。 “平宁街上的这处宅子如何?三进三出,门前有水,屋后有山,既招钱财,又旺人丁。” 项容看他一眼,心想口才真好。 然后毫不犹豫地泼了一盆冷水。 “我家人口简单,房子不用太大,有没有院子都无所谓,就图个清静。” 掌柜的一顿,兴奋劲下去大半,在图纸里翻了翻。 “那就城东头的这处房子,有一个前院,不大。您瞧如何?” “眼见为实,方便带我去看看吗?。” “自然方便!” 掌柜的叫伙计看店,自己带着项容出了门。 灵风城比南阳城繁华些,四条主街都很热闹。 项容随着掌柜到了城东头,看了房子,挺满意。 虽然杂草丛生,但看得出来房子并不老旧,应该建成没几年。 “房子原先的主人为什么卖房?” “哦,原房主中了举,带着全家人去别处做官了,就把房子卖了……好生舍不得呢。这房子风水好,不然原房主也当不了官。” 这些牙人个个舌灿莲花,黑的能说成白的。 项容也不在意,反正就算是凶宅,她也不怕。 掌柜见项容不说话,又问:“客官,您看满意不?” “还行,但总要多看看,别处还有类似的房子吗?” 掌柜的想了想:“那我再带您看看。” 两人往别处走。 没过多久,隐约有水滴砸在脸上。 项容以为是错觉,就见掌柜的抹了把脸。 “又下雨了?这鬼天气,衣服就没晒干过,家里拿出来的被褥全是潮的。” 午间还是晴朗的,不知不觉地,云层就挡住了太阳。 “客官,这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咱还看吗?” “不看了,今日麻烦您了,改天天晴我再来。” 项容还没出城,雨势就大起来。 她拐去无人处,取出雨伞,迅速出了城。 渡口边的船工正吆喝着提醒:“要过河的都快点!等会儿雨更大,就不渡客了。” 项容连忙上了船。 好在下雨归下雨,风不大,河上没有明显的风浪,渡船也算平稳。 项容走进船舱,正要寻个位置坐下,就见入城时遇到的那个大哥,沮丧地坐在角落。 项容想了想,假装没看见,在另一边坐下。 那大哥却忽然看了过来。 “哎?小兄弟,又见面了,真巧。” “咦?你不是投奔亲戚吗?怎么又出来了?” 项容心想果然撒了一个谎,就得撒无数的谎来圆。 她无奈道:“亲戚不愿收留我。” 大哥一听,叹了口气,“世道炎凉,人心不古啊。都是这样的。” 他像是感同身受。 但项容无意去探究别人的事,没再接话。 大哥却自顾自道:“今日我进城去地主老爷家签新的契约,原以为老爷看在我给他当了这么多年佃户的份上,明年开始要少收些粮食。谁知恰恰相反……” “哎,明年一家老小哪里能吃得饱,我干脆跳河淹死算了。” 大哥说着气话,项容却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翻滚的河面上。 来时,她心里担忧着能否顺利进城,便没细看河面。 现在看,万泉河的水位比一个月前,涨了不少。 河道不畅通吗?下游有泥沙堵塞? 要是时不时地再下几场大雨,这河水得涨到什么程度? 项容换了个位置,坐到大哥身边。 “大哥,我凉州人,雨水见得少。往年这时节,本地也爱下雨吗?我看这河水都要漫上岸了。” “每年情况不同,雨季有时来得早,有时晚,持续时间也不一样。” 大哥看了看项容:“怎么?小兄弟怕发洪水啊!” “别担心,好多年不发洪水了。我很小的时候发过一次,和家里人在青石山顶躲了两天,洪水很快就退了。” “再说,这水位有人盯着呢,一道过了线,村长就会安排全村上山躲一躲。” “原来是这样啊。” 项容了然地点头,实际却还是放不下心来。 按照她不多的地理知识来看,这雨季也太长了。 长得诡异。 过了河,大哥问项容要去哪儿。 项容继续撒谎,“去桂花镇吧,那里住宿吃饭都比城里便宜,可能想办法在那里找点活干。” 如果要去桂花镇,两人就顺路。 大哥没带伞,项容便说:“我送大哥回家吧。” “那真是太谢谢小兄弟了。小兄弟贵姓?我姓胡。” “我姓项。” 项容送胡大哥回去的路上,闲聊似的问,“对了胡大哥,你们平常上山,走哪条道啊?” “就那条!” 到了村尾,胡大哥指了个往西的方向。 项容看了一眼,将胡大哥送回了家。 “谢谢项兄弟!等兄弟在桂花镇安顿下来,无事可以来我家做客。” 项容应了一声,随即离开。 她当然没有去桂花镇,但也没有回庇护所。 她想去山顶,而庇护所周围人类活动痕迹少,很多地方草木过深,没有明显去到山顶的路。 她不想做那个勇敢开辟新路的人,于是径直从村尾进山。 此处的山道更为宽阔平滑,人类踩出来的小径清晰可见。 项容冒着风雨,一直走到山顶。 沿路偶尔能看到一些草棚,应该是村民搭建起来的。 山顶也有,木料看起来挺陈旧了。 也许是当年村民避洪水时建起来的,也可能更久。 总之,如果发洪水,这里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 项容决定,暂时不回庇护所了。 在这里待到雨季结束。 自从先后经历过沙尘暴、干旱、地震,项容就有点风声鹤唳。 她怀疑,不是她有毒,就是这个世界有毒。 第56章 细雨连绵,真折磨人 也许是下雨的原因,天黑得特别早。 项容在山顶待了一会儿,就感觉到寒意一阵阵地往身体里钻。 草棚能遮雨,却四面漏风。 项容赶忙燃起火堆。 幸亏之前在山里不停地收集干柴,空间里堆了许多,一时半会儿根本用不完。 风呼呼地吹,项容换了几个方向,躬身挡风,好不容易才点燃一簇火苗。 紧接着不停歇地添柴,终于有了熊熊火光。 项容脱了外衣和鞋袜,在火边烘烤。 肚子也渐渐饿起来,她没有做饭的心思,喝了一碗现成的芋头菌菇汤。 从空间里拿出来,就像刚出锅一般,热乎乎的。 喝完,浑身上下都暖和了。 晚上睡在帐篷里,照旧先铺草垫子和防潮垫,最后钻进睡袋。 她不太睡得着,竖耳听着雨声,断断续续的。 这一夜,大概就睡了两三个时辰。 项容觉得雨声一点不催眠,反而听得她心里慌慌的。 实在睡不着了,就从睡袋里钻了出来。 一股冷气劈头盖脸砸下来,砸得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连忙从空间里翻出深秋时穿的保暖衬衣衬裤。 衬衣里有一层薄薄的毛,贴上皮肤,就能裹住热气。 袜子也换成了厚一点的棉袜,布靴里加了一层棉质鞋垫儿。 老话说,寒从脚下起,得把脚捂暖和了。 最后套上原先的里衣和外褂。 这下掀开帐篷也不觉得冷了。 但项容高兴不起来。 此时朝山下看,万泉河的方向水茫茫一片。 水位不知涨到哪里了。 而雨还在下着,就保持着小雨的雨势。 淅淅沥沥,像慢刀子磨人。 山下,胡义也是天没亮就起来了,望着屋外的雨幕,神色慢慢凝重。 他是本地人,习惯了雨季的绵绵细雨。 但昨日和项容聊天过后,他夜里就梦见了幼时经历过的洪水。 记忆中的恐惧被唤醒,他突然不安起来。 身后,妻子方秀也起床了,见他盯着屋外一言不发。 奇怪道:“你看什么呢?” “这雨不太对劲啊。河里水位涨了许多,再下下去,我怕要发洪水了。” “你别乱说,三叔一直叫人盯着呢。” 三叔是村里的村长,也是胡义的亲叔叔。 “不行,我得去找三叔。” 胡义安不下心来,穿上蓑衣往三叔家赶。 走在路上才发现,外头冷得很。 到三叔家,脱下水淋淋的蓑衣后,便冷得打了个寒颤。 村长三叔看他脸色发白,吓了一跳,忙去灶上盛了一碗热水来。 “这大早上的,你有啥急事,非得冒雨赶来,看给你冻得。” 胡义喝了半碗热水,抖着声音说:“我怕要发洪水啊,三叔,我们叫全村人去山上躲一躲吧。” 三叔也正为这个发愁,雨没有停的迹象,但雨势就是不大。 慢慢悠悠地下。 河水水位是涨了,可距离漫到村口又远着呢。 为了以防万一,是该叫村民提前去山顶避一避。 然而他们村不是依靠宗族和血缘关系维系起来的,什么姓都有,算不得特别团结。 他这个村长就大有人不服。 要是这时就让村民撤去山顶,肯定闹得人心惶惶。 事后,如果发洪水了,那他的确做了一件大好事。 可若是无事发生,那他不知得落下多少埋怨。 做这个村的村长难呀。 三叔长叹一声说:“再等一天吧,明早还下,咱们就立即进山。” “对了,今晚也别睡太熟,最好轮流守夜,盯着外头的情况。” 胡义点点头,忧心忡忡地回了家。 到家也是坐立难安,方秀见状,便说:“你要实在担心,咱们现在就收拾东西。” 胡义顿时来了精神。 “行,你去准备些干粮,够咱家四口人吃三天的。” “我去把衣服、被褥拾掇拾掇。” 水囊也得备齐全。 再准备一些干柴,用麻绳捆好,油布盖着,回头背山上去。 方才他外出就冷得不行,山上肯定更冷,夜里不烧火取暖,怕是要冻出病来。 关键是地窖里的粮食,秋收刚过,粮食不少,得用板车推上山去。 在山顶的第二天,项容被迫赏了一天的斜风细雨。 早上吃了一块芋头,拉了一上午的复合弓,两只胳膊严重充血,肿了一圈。 中午吃了一碗不正宗的芋儿鸡,下午接着锻炼。 项容觉得自己再这么吃吃喝喝加锻炼,早晚把自己练成绿巨人……不,是黑巨人。 第三天,继续小雨。 项容被磨得没脾气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杞人忧天。 与此同时,山下的村庄骚动起来。 村长敲锣打鼓地通知村民去山顶避一避。 “避什么呀?避小雨吗?” 村里最大的刺头,吴杨,立马跳了出来。 “我说村长大人,我知道您最爱做出一副睿智仁义、为全村人着想的模样来。但也不必这么折腾村里人吧。” 胡三叔耐心道:“雨又下了一天,水位也跟着涨了。” “是涨了,但河水沿着河滩往下游去了啊,也没往咱村口来。” 他故意抬杠,胡三叔不再理他。 对其他人道:“我不会平白无故吓唬大家,仔细想想,往年雨季可不是这么个下法。有句话叫,未雨绸缪。我是为了大家好,才让大家早点撤离。” 村民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紧张的氛围慢慢蔓延开。 吴杨嗤之以鼻地切了一声:“屁的未雨绸缪,就显得他老胡家人多有学问似的。” “爹,叫咱们家人别听那糟老头子的,不然他还以为自己在村里多有威严呢。” 他们吴家一贯和胡家针锋相对。 吴杨尤其讨厌胡家人,不为别的,就为了当年胡家人帮着胡义横刀夺爱,娶走了他看上的方秀。 可吴家再怎么作对,大部分村民还是选择跟随胡三叔上山。 胡义最积极,带着家人走在最前头。 项容百无聊赖,时不时地观察山下情况。 很快就发现,有大拨人正在上山。 她连忙将不该出现的物品收进空间。 留下草垫子、破被褥、套着破烂外罩的空调被、装着芋头的包袱、以及几根没烧完的干柴。 柴刀和弓箭摆在被褥旁边。 过了片刻,胡义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她视野里。 胡义胸前背后都背了大包袱,身前推着一个大板车,腰间绑着绳子,绳子后头系在他妻子和一双儿女身上。 嗯,挺有安全意识。 胡义没想到,居然能在山顶看到项容。 第57章 杀鸡儆猴,暴打挑事者 “项兄弟,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去桂花镇了吗?” 项容的谎话也是张口就来。 “我是看雨一直不停地下,我害怕极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下雨的,那天在河面上坐船就怪担心的。我可是旱鸭子呀,一点不会水。” “想起胡大哥说以前在山顶避洪水,我就到山上来了,想着什么时候天放晴了,我再回去。” 胡义苦笑:“正是那天和项兄弟闲聊,才叫我慢慢警觉起来。我倒是会水,可是在洪水里也不管用。但愿是我们想多了吧。” 方秀好奇地插话道:“当家的,你认识这位小兄弟啊?” “对,一面之缘。” 胡义介绍了一番,“我妻子方秀,儿子胡平,女儿胡姣。” 项容一一打了招呼。 两个孩子年龄相差不大,看起来七八岁左右。 有些羞涩地看两眼项容,便帮爹娘整理东西、抢位置。 草棚建了一圈,面积很大。 但草棚边缘总比中心位置冷一些,还会被雨水溅到。 谁都想抢中间的绝佳位置。 项容来得最早,中间的位置让她给占了。 胡义一家在她旁边摆放起行李。 陆陆续续地,好位置被填满了。 后来的人家见状,难免不高兴。 但也没办法,谁叫你晚一步呢。 项容坐在被褥上,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他们。 正想夸一句这些村民还挺遵守秩序,就见一只沾满泥土的鞋子踩在了她的被角上。 她顺着那只鞋子往上看,看到一张瘦削刻薄的脸。 那人歪着头,流里流气的。 “滚开!这是我吴家的位置!” 上来就挑事的,正是吴杨。 他们家磨磨唧唧,落在后头了,自然没好位置。 见胡家位置占得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见到项容这个生面孔,又是孤身一人。 正好拿她泄气,还能抢到最好的位置。 项容没说话,抄起柴刀,对着那只臭脚猛地砍过去。 吴杨反应倒也快,忙不迭地往后退。 但步伐不稳,狠狠摔了个屁墩儿。 有人连忙将他扶起来,“杨哥,没事吧?” 吴杨龇牙咧嘴地捂着尾巴骨,一时间疼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响起细细的笑声。 他立即凶狠地大骂了一句:“谁他娘的再笑!老子敲了他的牙!” 笑声停了,旁人都背过身去,忙自己的事。 吴杨依旧气得头发直竖。 在胡义和方秀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必须找回面子来。 何况害他丢人的,还是个外村人,这面子不找回来,他还怎么在村里立足! 他甩开小跟班的手,冲上来就要揪项容的衣领子。 项容再度举起了柴刀……然而吴杨还没靠近,胡义把项容拉到了一旁。 “吴杨!你别找事!凡事讲究先来后到,项兄弟早就在这里了,你凭什么抢他位置?” 见胡义出头,吴杨马上调转了枪头。 “你他娘的又出来逞英雄是吧,给你牛的,显着你了!今天就叫你尝尝老子拳头的厉害。老子忍你很久了!” 说话间,吴杨跟疯狗似的扑上来,和胡义扭打在了一起。 周围人连忙涌过来拉架。 “打什么打,都是一个村里的人。” “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闹得这么难看。” “哎!别踩着我家被子啊!要打出去打!” 场面乱作一团。 项容悄悄拔出了匕首,却找不到机会下黑手。 村长胡三叔大吼道:“别打了!快住手!刚上山就闹内讧,像什么样子!” “反正也待不了太久,在哪都一样!我去边缘待着,这位置让给你吴家。行吧,吴杨?” 胡三叔有意息事宁人,胡义不干了。 “三叔凭什么让?他无理蛮横在先,管他做什么?” 这话一出,两人又厮打起来。 胡三叔头疼地捂住了脑袋。 吴杨边打边骂。 “你个臭不要脸的,就你假仁假义装好人!当年方秀就是被你这副模样给骗了!否则早就嫁给我了!” 胡义被这话激起了血性,打得更狠。 方秀羞恼地捂住了儿女的耳朵。 项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恩怨情仇。 难怪胡义一帮她说话,吴杨就把怒火对准了胡义。 旁人拉了半天,才终于把两人拉开。 胡义身上脸上都挂了彩,吴杨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胡义有方秀温柔地涂抹草药,而吴杨盯着这一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项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吴杨那冒火星的眼神立即看向她。 “你他娘的又笑什么笑!你以为姓胡的替你说两句话,你那位置就能保住了?他算个什么东西!你赶紧给老子滚!” 项容故意笑出声,把吴杨的怒火吸引回来。 这家伙上来就拿她开刀,踩她被角,这事可不能就这么完了。 在山上不知要待多久,她不杀鸡儆猴一下,谁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 毕竟她是外来人,就连仗义执言的胡义也未必会一直向着她。 何况,项容从来不把自己的利益和安全,寄托在别人身上。 项容站起身来,朝吴杨走去。 “你喜欢用拳头解决事情是吧?行,咱俩打一架,我输了立马滚;你输了,就哪凉快哪呆着去。” 眼前这人看着年少,眉眼却不稚嫩,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眼神莫名让人毛骨悚然。 吴杨一时愣住。 项容嘲讽地冷笑:“怎么?怕了?怕了就是认输,滚!” 吴杨这种莽夫,受不得激将法,马上应战。 “打就打,谁怕你!” 话音落下,项容捏紧拳头,快准狠地对着吴杨的面部砸下去。 她在原生世界活了好几年,难道是靠鸡肋的空间异能吗? 与人缠斗的本事是在无数次的死里逃生里,积攒下来的。 只是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原主的身体素质没有那么好,力量、韧性和敏捷程度都不够。 不过离开凉州以来,她跑过的路、拉过的弓、打过的工、吃过的饭,都在潜移默化地锤炼、改造着这具身体。 一个毫无章法、只知道乱吼乱叫的莽夫,凭什么是她的对手? 项容拳拳到肉,第一拳就让吴杨鼻血直流,眼冒金花。 她丝毫没留手,第二拳砸在他下巴上,几颗牙齿伴着血沫飞出来。 吴杨想抬手还击,被项容反手朝内拧住手腕。 他疼到叫不出声来,项容一脚踹在他裆部。 吴杨开始两眼翻白,项容再一脚踢上他膝盖,吴杨不由得缓缓单膝跪下。 项容最后一脚踩在他脚背上,狠狠碾压。 “你踩了我的被子,我踩回来,咱们扯平了,滚吧。” 她甩开吴杨,吴杨像个碎掉的稻草人,噗通倒下。 吴家人连忙来扶,又惊恐又愤怒地瞪着项容。 项容拔出柴刀,“记住了,谁敢抢我的位置,我就杀了谁。” 青石村人说到底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平时都尽量不招惹爱寻衅挑事的吴杨。 何况是项容这种说见血就见血的家伙。 而吴家人也不过是仗着吴杨的拳头,偶尔狐假虎威一下。 现在吴杨最先倒下了,他们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杀鸡儆猴……不,应该说,擒贼先擒王的效果挺好的。 虽然吴杨委实配不上“王”这个字,但他被暴打一顿后,震慑效果拔群。 旁人连多看项容两眼都不敢了。 胡义本来觉得项容一个外州人,孤苦伶仃,还想维护他几分。 现在忽然觉得项容可怕起来,和他前几日在船上认识的项容,判若两人。 项容也能察觉到胡义的态度变化。 不过她不在意。 她从来不需要别人喜欢她,亲近她;只需要旁人怕她、畏惧她。 第58章 暴雨如注,洪水来临 这一夜,大家都惊魂未定。 既因为悬而未知的洪水,也因为出手狠辣的项容。 项容同样没入睡。 周围生人太多,也要防着吴家的报复。 她甚至从空间里拿出了微声手枪。 但凡这群人对她不利,她就立即杀掉吴家一个人。 真死了人,这群人也就老实了。 睁眼到天亮,连绵不绝的雨慢慢停了。 仿佛老天爷耍着青石村玩似的,他们刚在山顶安顿下来,天就晴了! 很多人心里都冒出一股火来。 早知道不听村长的了,折腾来折腾去,还受了一场惊吓。 其中以吴家人为首,他们最先说下山,回家。 临走前,把村长胡三叔好一顿嘲讽。 “您老年纪大了,胆子也小起来,下几场小雨就疑神疑鬼!” “还有您身为村长,看着外人欺负自己村里人,管都不管,还算是一个称职的村长吗?” “建议您趁早辞去村长的位子,好好在家养老吧!” 胡义气愤不已,准备骂回去,被胡三叔拦住了。 “随他们去吧。” 吴家人一步三回头,恶狠狠地盯着项容,脸上写满了“你给我等着”几个大字。 项容不偏不倚地看回去,顺手挥了挥柴刀。 吴家走了后,住在草棚边缘的人家也先后下山了。 胡三叔劝道:“不是,你们再仔细看看天边,天色有点泛黄啊,不像是彻底放晴的样子。” “那就等再下雨的时候上山,反正已经折腾一回了,不怕再多一回。” 山上夜里太冷了,雨丝打在脸上,觉也睡不好。 这样下去,洪水没来,先给自己冻出毛病来。 其余人暂时没挪窝。 他们见多了这样的天色,经验告诉他们,的确如村长所说,这雨还没彻底结束。 此时回家,万一还有再上山的时候,抢不到现在的好位置了,那可是太吃亏了。 反正现在是农闲的时候,在山上待着也无所谓。 趁着没下雨,正好在周边采采山货。 项容没参与进去,待村民都出去采山货后,她借机补了个觉。 再醒来,是午间了。 天还晴着。 草棚里又少了几户人家。 项容没动弹。 天气变幻莫测,一时半会儿的晴朗说明不了什么。 她想等个三天,万泉河水位退回到正常,她就下山,进城继续看房子买地。 胡家也还在,胡义见她醒了,小心翼翼地问:“项兄弟有吃的吗?我们带了些干粮,可以分……” “谢谢,不用,我有芋头。” 胡义不说话了,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他怀疑项容一开始就没对他说实话,什么投奔亲戚都是假的。 可仔细想想,他与项容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人家没必要对他掏心掏肺。 想通了,胡义也就不纠结了。 入了夜,夜空晴朗,许久未见的月亮挂在了天边,凉风习习。 昨晚人多,聚在一起,没觉得那么冷。 现在人少了一半,风从四周灌进来。 即便燃了篝火,还是凉飕飕的。 “村长,要不咱也回家吧,看来咱们判断错了,估计是彻底没雨了。” 胡三叔也犹疑起来,不由得看向胡义。 胡义想了想说:“三叔,不差这一个晚上,明天还是晴天,咱们就回家。” 胡三叔同意了。 其余的村民,有人认同,有人等不及了,想回家睡个好觉。 各有各的选择。 难得有这么安静的夜晚,留在山顶的人陆陆续续入睡。 项容白天睡够了,就不太困。 她望着天边的残月,越来越小,越来越暗淡,最后被云层挡住了。 平地骤起冷风,项容给险些熄灭的火堆,加了几根干柴。 下一秒,冷风越来凶猛,呼啸着吹过草棚。 项容隐约听到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 她眉头一紧,草棚右上角的柱子砰地折断。 “快起来!” 她大吼,众人被惊醒。 草棚已塌了一块,好在右上角没人,无人被砸到。 “吓死人了!早知道还是回家了!” “回什么家,看外面!” 顷刻间,狂风大作,暴雨如注,雨帘之间几乎没有缝隙。 就好像天突然漏了个洞,天上的水哗啦啦地往人间倒灌。 太突然了,众人回不过神来。 哗哗暴雨,不停歇地下了一夜。 众人从最初的震惊,到担忧,再到沉默。 最后有人细细地哭起来。 “真要发洪水了?那我们的家怎么办?” 哭声响成一团,村长也没力气安慰了。 天色渐渐发白。 透过茫茫雨幕中的晨光,依稀可以看见山下的屋顶露出水面,就像大海中的孤岛。 万泉河化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涌入灵风城。 泛黄的污水在山脚下,流动很缓慢。 不知道里面裹挟了什么。 村民尽力朝山下张望,隐约看到长条状的物体。 “那是人吗?” “不是,也许是折断的树木!”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等雨停,等洪水退去。” “雨什么时候停?” 暴雨始终没有减弱的趋势,狂风依旧呼啸。 火堆维持不下去了,最后的火苗闪烁两下,还是灭了。 温度明显又下降了一些。 项容原本穿上保暖的衬衣衬裤,就感受不到寒意了。 现在又觉得有点冷,她把空调被裹在了身上。 其他人也裹上被褥,亲近的一家人挤在一起,彼此取暖。 暴雨下了一整个上午,午后雨势小了些。 稀里哗啦的声音持续到天黑,终于停了。 项容掀开被子起身。 “一起去捡些木柴来,火大无湿柴,木柴越多越好,总能燃起来。” 夜里会更冷,人身体的热气会自然流失,必须借助外部的热源取暖。 她空间里倒是还有很多干柴,可惜不能拿出来。 而且必须得给这些人找点事做,不然光是哭,就听得她脑袋嗡嗡的疼。 项容率先走出草棚,身后人还呆呆的。 她拔高了音量:“都打起精神来,要在这里等死吗?” 胡义第一个跟上,慢慢人多起来。 家没了可以重建。 只要活下去,就能从头再来。 第59章 洪水退去,隐患来临 暴雨过后,山间的路泥泞难行。 项容穿着布靴,不一会儿脚底板就沾满泥土。 甩都甩不掉,越走步伐越重。 其余人还沉浸在悲伤和茫然里,比她还狼狈,时不时就摔在泥地里,爬不起来。 “三叔,小心!” 胡三叔为了稳定人心,以身作则,一把年纪也跟着出来。 奈何夜里视线不好,几次差点摔倒,幸亏他一手撑住了身旁的树干,还有胡义扶住了他。 “我没事。” 他稳住身子,发现掌心被粗糙的树皮刮了个口子,有点刺痛,但问题不大。 回去撒点止血止痛的药粉就行。 项容没管身后的人,只想抓紧时间多捡些柴火。 毕竟,不知道夜里会不会突然又下起雨来。 她动作快,没多久,就抱了满满一怀抱的木柴,先一步回到草棚。 趁着没有火光,天色晦暗,她从空间抽了两根干柴,混入湿柴中。 接着自顾自地燃起了火堆。 此时留在草棚里的,大多是老弱孩童,对她有些畏惧。 即便冷得瑟瑟发抖,也不敢围到她身边来取火。 项容也未出声。 直到其余人都回来了,焦头烂额地聚在一起给湿柴引火。 折腾大半天,火没燃起来,倒是被烟呛得直咳嗽。 胡义抹了把脸,目露祈求地看向项容。 “项、项兄弟……” 项容依旧没说话,抽了两根引燃的湿柴给他。 “……谢谢!” “不客气,谢你昨日为我说话。” 胡义的善意她感受得到。 但就像以前说的,她不希望和人有太多的牵扯,有情义就有羁绊。 有了火源,体温慢慢回升,手脚也不再那么僵硬。 项容活动了下肢体,摸摸肚子,将最后一张炉饼当晚餐解决掉。 但这种天气,没有热汤,光吃炉饼,肠胃总觉得不太舒服。 水囊里的水也是凉的。 项容拿出小瓦罐,把水囊的水倒进瓦罐里烧开,再倒回水囊。 然后背对众人,披上空调被,不着痕迹地将一袋红糖姜茶倒入水囊。 水囊不保温,过了片刻,不那么滚烫了,项容一口气喝了半壶。 一股舒适的温热感贯穿肠胃,项容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感觉由内到外都暖和起来了。 为了防止气味溢出,她把水囊放回空间,往破被褥上一躺,被子一盖,大有要睡觉的意思。 胡义让方秀准备了全家人三天的口粮。 可三天之后能不能下山,要看洪水会不会退。 要是继续下雨,那就得现做。 吃过晚饭,胡三叔把胡义喊到身边去。 “阿义,你眼神好,帮三叔看看,我掌心里是不是有根刺。” 三叔掌心里有块伤口,又红又肿。 胡义吓了一跳,借着火光,瞪大眼睛仔细观察。 “没有刺啊,涂药了吗?” “涂了。” 他们时常进山,难免有个跌打损伤,家里常备村医调制好的外敷药粉。 “要不要郑叔再给您瞧瞧?” 郑叔是村里的村医,也在草棚中。 “没事,可能因为是新伤口,有点刺挠。” 胡三叔见郑村医一家精神不济,魂不守舍,也不忍心打扰。 “先睡吧,明天再说。” 这种情况下,谁能睡得着呢。 就连项容也睁着眼睛,因为躺下没多久,她的脚底板就拔凉拔凉的,怎么都捂不热。 要是能在睡觉前用热水泡个脚多好…… 她在空间里翻出一双珊瑚绒的睡眠袜,外加两个暖宝宝。 在被子底下换了袜子,把暖宝宝塞进脚底。 脚暖和了,人才真的暖和了。 渐渐有睡意袭来,意识模糊间,听到稀里哗啦的声音。 项容一下子清醒,就见外面又毫无征兆地开始下暴雨。 不知是谁哭着抱怨了一句:“老天爷也太不讲道理了!是真不给我们活路吗?” “别说了,总会停的,快睡吧。” 隔日醒来,雨停了。 从山顶往下看,洪水水位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 体感温度回升了一些,项容在被子里,把不再发热的暖宝宝回收进空间。 起床吃了块芋头当早饭。 然后舒展四肢,开始了她的日常锻炼。 她旁若无人,别人既不敢、也没心思多看她。 因为一早醒来,有好几个人都头痛乏力,难以起身。 郑村医看了一圈,说:“寒气入体,又忧思惊惧,怎么能不病倒?快煮热水,我多熬些祛风寒的药,大家伙儿都喝点儿。” 祛风寒用的附子、干姜和甘草是常见药,他随身携带的药匣里就有。 熬药的水,每家每户都出一点。 外面的雨水不干净,必须得用自家水囊里的。 胡义犹豫了下,看向项容:“项兄弟要不要也喝一点?” “不用管我,你们顾好自己就行。” 她生龙活虎的,还有力气拉满一张看着很奇怪的大弓,的确是没有喝的必要。 药熬好后,众人分着喝完了。 胡三叔起不来身,药是胡义喂给他喝的,他的症状明显比其他人更严重一些。 胡义觉得不对劲,掰开他的手,再检查了一次掌心的伤口。 一点愈合的迹象没有,反而更红肿了。 胡义连忙道:“郑叔,劳烦您再帮我看看我三叔的伤。” 郑村医一看,便紧皱眉头,取了药匣里的金疮药,仔细涂抹。 这金疮药专治外伤受邪。 但也不是回回都管用的。 郑村医看了眼胡三叔,没有多说,只叮嘱胡义好好照看着。 屋漏偏逢连夜雨,众人的情绪更低落了。 项容心里也烦躁起来。 这天气有毒,白天不下雨,一到后半夜就开始抽风。 好在雨势不那么大了,转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第三天,患了风寒的人,渐渐好转。 唯独胡三叔越来越严重,大多时间都在昏迷。 偶尔醒来,含糊不清地说自己身上骨头痛。 胡家着急得团团转。 郑村医也不好再隐瞒下去了,“大概是七日风……掌心里的伤口太深了,金疮药不管用。” 七日风……应该就是破伤风了。 没有抗生素的年代,细菌就是最大的杀手。 一个小伤口,没有做好清创消毒工作,可能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要人性命。 胡家人哭成一片。 此刻还留在草棚的,都是信任胡村长、与他交情好的人家。 一听到是七日风,也纷纷红了眼睛。 第四天夜里,终于没再下雨了。 胡三叔也在强烈的抽搐中,窒息而亡。 据说破伤风病人在抽搐时,意识是清醒的,会感受到犹如全身骨折般的疼痛。 到了这种地步,死亡是一种解脱。 在胡家的哭声中,项容想起了妈妈。 妈妈是因为被怪物咬了后,中毒而亡的。 深入神经的毒素折磨了她一天一夜。 一点光亮、一点声音就会刺激到她,继而引发全身痉挛。 项容用束缚带紧紧绑住她都不管用,她在最后的抽搐中,咬舌而死。 终于从痛苦中解脱。 …… 第五天,许久未见的太阳从云层后钻出来。 雨过天晴,空气都散发着一种清香。 山下的洪水慢慢退去。 第七天,所有人收拾好被褥家当,沉默地下山。 项容落在最后,她脱下脚上的布靴,换上了胶质长靴。 长靴有点大,她用胶带将靴口和裤腿紧紧缠绕在一起,不留缝隙。 下山的路还是泥泞的,走一段,项容就得抬脚,狠狠甩掉鞋底的泥土。 山脚下的地面,仍旧覆盖着一层污水,刚好漫过项容的脚背。 她穿着胶靴,不怕浸湿,只要小心不踩到水里尖锐的物体就好。 胡义下山时,时不时回头张望。 他想问问项容接下来有何打算。 却又觉得他与项容连萍水相逢的朋友都不算。 那日在船上与他打交道的项容,是伪装出来的。 心里正纠结,等下山看到村里的一片狼藉后,什么想法都没了。 天真的塌了,他们要怎么重新开始? 项容在山脚站定,观察了一番青石村的景象。 到处是倒塌的房屋,泡烂的木头和浮肿发白的尸体。 只能说惨不忍睹。 没有官府救援的情况下,单凭他们自己的能力重建家园,根本是难于登天。 气温在降低,洪水里有大量的细菌病毒,他们一时间甚至难以找到干净的水源。 种种困境与打击,足以滋生出大批的流民。 之前因为地震疫病,益州西边的流民往东来,那现在这里的流民该去哪里? 万泉河的源头就在青石山,这里属于上游,情况尚且如此糟糕,更别说处于东边的下游了。 项容越想越觉得情况很不乐观。 第60章 造木筏、铺设陷阱 她迅速往庇护所的方向走,期间特地去万泉河附近看了看。 渡口重新露出水面,船却不见了。 对面灵风城城门口,隐约有人类在活动。 项容没有耽误时间多看,沿着河岸往前,从那个隐蔽的山口进山。 她的庇护所早已被暴风雨冲垮。 项容把碎裂的竹竿、竹片挪开,咬咬牙,重新砍起了竹子。 不管怎样,先重搭一个新的庇护所出来。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只花了半天的时间就完成了。 中午煮了一小碗米饭,倒进芋头菌菇汤里吃了。 下午接着砍竹子。 现在渡船没了,她最好提前自制一片竹筏。 之后若是有渡河的需求,能拿出来就用。 总之有备无患。 项容一口气砍了三十根竹子。 再用柴刀削去竹子的表皮,把粗的一端放在火堆上烘烤。 烤软之后,用力掰弯。 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她和爸妈出去旅游,在景区坐过竹筏。 竹筏有一头是翘起的,当时划船的师傅说,如果水流比较急,筏头可以起到缓冲的作用。 这样可以保持住竹筏的平稳。 比较细的那一端,可以不用额外加工,就做筏尾平铺水面。 做好前期准备工作后,项容开始把竹子组搭在一起,依次用藤条绑紧扎牢。 天黑之后,竹筏勉强完成。 晚饭凑合着喝了一碗白粥。 睡觉前,项容烧了热水,给自己泡脚。 边泡边喝着红糖姜茶,身体放松下来,她开始有力气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暴雨和洪水影响了哪些地方? 会不会有更多的流民出现? 如果不走,留在山里,那么主食的补充是个问题。 灵风城里的粮食肯定是买不到了,就算能买到,她也不敢吃。 毕竟在污水里泡了这么久。 要是自己开荒种田,那也得等到明年秋收。 山里能吃的东西不少,可不会平地长出粮食,长期缺少碳水,人会没力气的。 而且这里终究不是世外桃源,随着状况的恶化,更多的人会上山来找吃的。 她的庇护所早晚会被发现…… 项容忽地捏紧了水囊。 看来光是在庇护所周围设陷阱还不够,山路上也得有。 项容连忙擦干脚,穿上睡眠袜,钻进庇护所,在空间好一顿翻。 终于在角落翻出一节钢丝绳。 这节绳子当初第一次派上用场,就是杀人。 那时她连空间异能都还没有,被基地安排进入一个新的小队,去隔壁城市执行后勤任务。 队伍里有个冰系异能者,经常占她便宜。 甚至在执行任务时,故意将她置于危险境地,再冒出来“英雄救美”。 要不是基地明确规定,执行任务时不许搞花花肠子,那人早就凭借碾压的异能,霸王硬上弓了。 任务结束,回到基地,那人贼心不死。 项容干脆反客为主,主动在夜里约他去基地附近的林荫路上散步幽会。 之后她提前赶去林荫路,将钢丝分别系在两边的树干上。 那人个子不高,就比她高半个头,想要钢丝刚好贯穿他的喉管,就要小心把控着高度。 项容根据自己的身高,不断地调整着。 确认无误后,躲到旁边树后。 那人来了,四处寻她。 待他走到钢丝旁,项容便眼疾手快地冲出来,从他背后推了他一把。 钢丝像利刃般划过,鲜血溅射开。 项容又在他脑后扎了一刀,确保他必死无疑。 后来项容把钢丝洗干净,保留下来,想着也许还有用处。 现在刚好拿来在山路上做一道防线。 再挖些小坑,铺上藤蔓作掩饰。 在庇护所周围的大陷阱旁也再多添置一些小坑,填入竹刺。 项容心里揣着事,早上就醒得格外早。 喝了一碗现煮的菌菇汤,她就撸起袖子去削竹刺。 昨天恰好剩了一些竹子没用完,正省得她去现砍了。 竹刺削好,收进空间,接着就去铺设陷阱。 沿着山道走了一小会儿,项容挑了两棵相对而立的大树,开始系钢丝绳。 绳子系的高度比较矮,不能杀人却一定能绊倒人。 做完这道防线,她继续往下走,开始挖小坑,同时不忘铺上蒲草和藤蔓 这些陷阱可以给她提个醒。 但凡山道有点动静,她可以立即爬上树观察情况,必要时用弓箭射杀居心叵测之人。 设完陷阱,项容也没闲着。 情况尚未明朗之前,她尽量多打打猎,收集山货吧。 第61章 升仙丸和仙人 洪水过后,项容又在山里住了十来天。 期间意外地没看到生人上山来。 仔细想想,顺利在山顶躲过洪水的青石村百姓,都尽量用板车装了粮食上山。 而那些先一步下山的,大多数死在了洪水里。 有侥幸活着的,需要上山找吃的,也会走他们常走的那条山路,不至于拐到项容这里来。 项容要防备的是灵风城的百姓。 然而万泉河又是一道阻碍,他们要走到这个山口来,得先找到过河的载具。 阴差阳错的,陷阱暂时没派上用场。 但也只是暂时。 两天后的清晨,项容正穿套头毛衣,突然听到山道传来动静。 “他娘的!哪个天杀的混蛋,搁这里挖坑害老子!” “小点声!看不出来吗?山里有人!” “有人?谁?” “应该是附近村里的百姓。” “那怕啥?山野村夫罢了!咱们才吃了张仙人发的升仙丸,体力暴涨,就是官兵来了也不怕。” 后面有些话,项容听不真切。 她迅速爬上树。 很快,六个青壮男子出现在视野里。 每个人都脸色发黑,一种病态的发黑。 “快看,有竹子搭的窝棚!果然有人!” “这么早,是不是还睡着?” “会不会有女子?自从吃了升仙丸,越发地想女人了,可惜城里还活着的年轻女子都进献给张仙人了。” 其中一个个矮的猥琐男,迫不及待上前,要掀开窝棚两侧的帘子,探寻一番。 其余人也连忙跟上。 “哎!你们干什么呢?别耽误了正事,今天要是找不到张仙人要的东西,咱们回去都没好果子吃!” 一个年长些的男人比较理智,正出声提醒,就见那几个一靠近窝棚,便不约而同地掉进陷阱里。 “嘶!疼死老子了!” “坑里有木刺!” “我的手!” “我的屁股!” 坑外的那个男人,见状拔腿就要跑,一支闪着寒光的箭,自上而下,钉入他的小腿。 他痛呼一声,趔趄着倒下。 “谁?是谁?哪个龟孙子躲在暗处放冷箭!臭不要脸,有本事拉我起来,老子打死你!” 矮个的猥琐男掉进坑里,脚上、腿上被戳出好几个血窟窿,嘴上还要耍狠。 身旁的同伴疼得直抽抽,哭着问:“赵哥,不是说吃了升仙丸,就能刀枪不入吗?怎么竹刺戳手里,还这么疼!” “闭嘴!蠢货!当然是因为升仙丸吃的不够,咱们还是肉体凡胎!” 什么升仙丸……听起来把脑子都吃坏了。 项容三两下从树上下来,拔出柴刀,指着那个赵哥。 “你们什么人?到山来要干什么‘正事’?张仙人是谁?升仙丸又是怎么回事?” 叫赵哥的似乎脑子真的不好使,他见到项容,好像就一下子就忘记了眼下的处境。 面露亢奋地将项容上下扫视一遍。 “还真有个年轻女子!” 最近阳光少,又在山里待久了,项容的皮肤变好了点。 头发长长,她也没做妆容上的改变,能叫人看出来是个女子。 赵哥的眼睛不停乱转,从项容的脸蛋到胸膛。 “长得还行,黑了点,身形太差,没胸寡淡……没事,好歹是个女的。” 他像着了魔似的,顾不得伤口,扒着坑壁努力往上爬。 项容肯定他确确实实把脑子吃坏了,干脆地手起刀落,砍死了他。 鲜血噗地溅射在坑中,其余人都吓呆了,看鬼似的看着项容。 “你们不想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说!你们是什么人?” “我、我们是山下城里的人,洪水把什么都冲走了,没东西吃,好多人生了病……” “然后张仙人就拿粮食和药出来救人。” “姑、姑娘,你放了我们吧,我们是上山来替仙人找药材的。” “没想打扰姑娘,是赵哥带头的……” “闭嘴!” 项容不耐烦地骂了一句,“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 “张仙人原来是干什么的?别告诉我,他是下凡的神仙,来解救众生的。” “张仙人本来是城里首富高家的大夫。” “很早前,高老爷生了怪病,具体什么病不知道,只知道城里的大夫都治不好。” “后来张仙人来了,揭了高家长年张贴的榜,进了高家给高老爷治病。” “仙人医术通神,没多久就把高老爷治好了。高老爷用重金聘请他留府。” “但仙人善良,偶尔也会出门给外面的人问诊。” “我原先有眼不识泰山,得罪过仙人,仙人也不计较,还收我为座下弟子,赐我升仙丸,将来死后也能得道升天!” “姑、姑娘,张仙人真的是从天上下来的!洪水把粮食都冲没了,唯独张仙人还能拿出干净的粮食,说是从天庭带来的。” 项容越听越觉得这番说辞耳熟,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碰上第二个“老乡”了。 可升仙丸又是怎么回事?这几个人满脸病态。 若真要拿什么仙丸稳固人心,不该把人吃成这副鬼模样吧? “张仙人让你们上山采什么药?” 坑里那几个齐齐看向坑外的那人。 “牛哥识药,只有牛哥知道,我们只是来干活的。” 牛哥腿上中了箭,血迹晕染出一大片,疼得动弹不了。 见项容看过来,他立即道:“仙人让我们来找紫蒿、辛丁、天愉和五边莲。” 都不是常见常用的药物。 “你识药,那可懂药?这几味药一般有什么效用?” “都带些温补壮阳的效果。” 只是温补壮阳?炼制升仙丸需要的应该不止这些,否则有了药方,谁都能炼制了。 项容又问:“你们口中的张仙人如此神通广大,想必城中人人都以他马首是瞻了吧?” “差、差不多吧。一开始有些高门大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保住了一些粮食。他们不用吃张仙人的粮食,便不服从他。” “结果就受到了惩罚,不是生病,就是夜里死人。” “他们害怕地去找仙人求原谅,仙人大度,不仅原谅他们,还从中挑了人收为弟子,同样赏赐升仙丸。” “后来仙人的追随者越来越多,谁敢质疑仙人,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那人淹死,渐渐地,城里人就都信奉仙人了。” 项容隐约从这些话中,捕捉到了重点。 第62章 有人离开,有人守护家园 两人都提到了仙人大度,把得罪过他的人都收为弟子,赐予升仙丸,令他们死后得道升天。 这是真的大度? 她看着升仙丸不像什么好东西。 倒像是利用升仙丸拐着弯地蓄意报复。 再想想那个猥琐男死前的模样,在坑里爬不起来,身上全是血窟窿,还能跟野兽似的发上情了。 ……癫狂得像是……嗑了药。 如果她的猜测是对的,那么这个药丸可能还有成瘾效果。 所谓的仙人利用药丸隐晦地报复,同时控制住这些他觉得不太可靠的人。 看来,这个姓张的家伙是个很难对付的主儿。 “姑娘,我们回答了你的问题,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放你们走?是你们天真还是我傻?” 牛哥一听这话,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要杀了我们?” “不然呢?等你们养好伤回来报复我?” 项容先挨个解决掉坑里的人。 最后轮到牛哥。 牛哥恐惧地大喊:“我可是仙人的弟子,你敢杀了我,你就等着仙人来取你的性命吧!” 项容忽然笑起来:“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不是说吃了升仙丸,死后就能得道升天吗?我送你去做神仙,你还不高兴?” 柴刀落下,最后一个也死了。 项容把牛哥腿上的三棱箭拔下,清洗干净收好。 接着马不停蹄地下了山。 采药的人一直没回去,那个张仙人必然会派人来查看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留在山里,来一拨杀一拨,无限循环吧。 何况人家也没那么蠢,来的人多了,项容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而且那人要炼药,以后这青石山的药材还不都得给他霸占了? 一场洪水过后,便让全城的人以他马首是瞻,可见这人有本事,也有野心。 一座灵风城就能满足他了? 人的欲望是会膨胀的,周边村落、集镇早晚也会落入他的控制。 不仅是庇护所,甚至周边都未必算得上安全的地方。 项容打算挪窝。 去哪里呢?用木筏顺流而下,去东边的城池吗? 那边受灾情况会不会更严重? 下了山,项容远远看见万泉河的渡口旁停了一艘小船。 没有渡客,但船上有船工,明显在等人。 应该就是接送那些上山采药的人。 也许除了赵哥牛哥这些人,还有别人去别的山口了。 显然,灵风城和万泉河都让仙人掌控了。 乘木筏去下游可能不太容易了,项容决定往回走,去北边。 段领头绘制的舆图早已烂熟于心,她记得益州东北边是雍州。 就算不去雍州,她也得换个更远的地方落脚。 项容朝着青石村的方向走去。 …… 过去小半个月,青石村的百姓以胡义为首,勤勤恳恳地砍木头,重建房屋。 对他们而言,最大的问题就是难以获取干净的水源。 不管是井水,还是喝水,都得反复用粗麻和细砂过滤,再煮开。 即便如此,喝完闹肚子生病也是避免不了。 几乎是每个人轮流得痢疾,好在村医活着,倒下一个他治一个。 直到他也倒下了,便将药方教给胡义,胡义熬药他喝药。 就这么互帮互助,很罕见地在灾后支撑了下来。 新的屋子搭好框架后,胡义松了一口气,对妻子方秀说: “说句难听的,幸亏吴杨和吴家不少人死在洪水里了,不然以他们整日拉帮结派、寻衅斗殴的性子,光是为了抢粮食,就得打破头。” 万事从头难,一开始他看到村子的破败模样,真觉得天都塌了。 现在发现,只要活着,一切真的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青石村在平稳地朝前走。 项容刚到青石村村尾,就见一个少年从山口匆匆跑下来。 边跑边大喊:“义哥!义哥不好了!城里有人进山采药,和长青他们起了冲突!长青他们都挨了打,还伤得不轻!” “那伙人说以后不许咱们进山了,要进山得先给仙人供奉,求得仙人的允许才可以!” 胡义一路迎过来,听得一头雾水:“仙人?什么仙人?” “我也不知道啊,咱们忙着砍树搭房子,哪知道城里发生啥了。” “反正就说有仙人下凡。” “先不管什么仙人不仙人了,长青他们呢?” “在下山的路上了,我没受伤就先回来报信。义哥,他们蛮不讲理还打人,我们要不要叫上人堵在山口。” “等他们下山就打回去,给长青他们报仇!” 胡义想了想,说:“先带人堵山口,把事情问清楚。” 起码把城里仙人的事情搞清楚。 三叔没了,村里人推举他做未来的村长。 他现在做事,不仅要为家人,更要为全村人考虑。 村里人挨了打,按理应该打回来。 可若城里真有仙人,惹了不该惹的人,只会给村里所有人带来麻烦。 胡义深知,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 为了保全全村,有时候不得不受点委屈。 尤其村里才刚刚恢复一点元气,可不能再遭打击。 胡义和先下山的阿平又叫上几个青壮,手中拿了农具,去山口堵人,顺便接长青他们下山。 出了村尾,迎面撞上项容。 胡义一愣,下意识打了个招呼:“项兄弟……” 他已经看出来项容是女子了,但习惯性地用旧称呼。 项容冲他点点头,没说话。 胡义忽然又问:“项兄弟近日可听说城里出了个仙人?” “隐约听说了一点。” “项兄弟信吗?” “我不信,这世上没有仙,只有招摇撞骗的人。” 胡义捏紧拳头,“我也不信,若真有仙,为何不在洪水来临前出现?偏偏要在人人遭了灾后再出现?” “胡大哥说得很对。这世上能保佑自己的,只有自己的拳头和手中的武器。” 项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农具上,又抬头道,“家园重建不易,你们好生保重。” “项兄弟也是。” 项容走了,胡义没有问她去哪儿。 因为去哪儿都与他无关,他的家在这里,他不会走的。 他要同家人、村民们一起,好好守护家园。 第63章 仙人的由来 项容对照舆图,再次取用指南针,沿着东北方向走去。 来时途中的几个村庄、集镇,因为地势位置相对较高,洪水影响较小。 但仍然有些房屋被冲塌,部分粮食被泡坏。 不过比起地震和鼠疫,这样的情况尚且在他们的承受范围。 所以他们同样竭力自救重建,能不离开家园就不离开。 一路上,项容不太能见到流民。 就是路边多了不少乞讨的幼童和老弱。 他们一边在洪水肆虐过的土地上捡着还能用的东西,一边向路过的行人和商旅乞讨。 一旦有商旅心软,给了铜钱或吃食,往往其他人就会一窝蜂涌上来。 连路都给堵住了。 商旅护卫不得不拔刀吓唬。 项容本来没做妆容上的改变,被一群乞讨的孩子缠着不放后,她果断在当天夜里,用炭笔给眉眼修饰了一番。 长长的头发也剪短了,显得更冷漠利落。 眼神和容貌显得凶神恶煞一些后,路边的人都不敢往她跟前凑近了。 既免去许多麻烦,脚程也跟着加快了。 离开青石村后的第三天夜里,项容在一片林子前停下,准备照旧在树上落脚。 地面实在太脏,她甚至都不舍得把她的破草垫子铺地上。 洪水裹挟的东西乱七八糟,有人类和动物的尸体、粪便。 洪水退去,这些东西就这么留在地面上,无人清理,引来各种小爬虫。 气味日益发酵,简直恶臭难当。 项容自认胃口很好,对着浮肿发绿的尸体,都能吃的下饭。 但这个气味,她吸一口,就想吐。 搞得她近两日食欲都没那么好了。 项容走近林子,左前方映照出火光。 已经有人在林中歇息了。 大约七八个人,围着篝火堆,席地而坐。 其中有个孩童,被一个青年男子,抱在腿上睡觉。 项容没有多看,朝右边走去。 对方有人察觉到了动静,戒备地看过来,同时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见项容孤身一人,神情才略微放松,将佩刀收了回去。 项容想尽量找个离他们远些的大树,走了几步,附近草丛里忽然传来异响。 项容眉头一紧,抓着柴刀指着前方,同时脚步慢慢后退。 她紧紧盯着那处蠕动的草丛。 慢慢地,一个瘦削的男人爬了出来 他痛苦地蜷缩着身体,用手抱着脑袋。 一边喊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一边拿脑袋往树根上撞。 可能是他的姿势不太好使力,反正他撞了半天,也没把自己撞死。 男人痛苦地扭过脸来,看到项容手里的柴刀,忽然四肢并用朝项容爬来。 “杀了我!杀了我!求求你了。” 他努力抬手,想去握项容的手腕。 项容步步后退,没让他碰到自己分毫。 见男人坚持不懈,非要求死。 她干脆绕到他身后,对着他的后颈,一个手刀,狠狠砸了下去。 男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项容借着月光,仔细瞧了男人两眼。 两颊凹陷,满脸病态,隐隐发黑。 和吃了升仙丸的那几个人的面相类似。 这个男人也许甚至吃得更多更久。 都这副鬼样子,还没死,身体素质也是了得。 项容不再管那男人,收起柴刀,往树上爬。 身后这时传来枯叶被踩碎的响声,项容警觉地回头。 见那处火堆旁有人走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这个男人怎么回事?” 来人是个青壮,一开口就是盘问的语气。 说话的同时,很细致地将项容打量了一遍。 项容也在打量着他。 他的佩刀不是寻常的劣质刀具,衣裳、长靴看起来简单,没有任何装饰,做工却很精细。 整个人站在那里,挺拔凶悍,自然而然就有一股气场。 不是普通人。 项容平静道:“我不认识他,碰巧路过。” “他好像生了病很痛苦,非要我杀了他,我就把他打晕了。” 来人伸手去探树下那人的呼吸,确定还活着后,他抬头看了看项容,转身走了。 此时快十一月了,白天秋高气爽,微风和煦;夜里冷得很。 人多眼杂,项容不好拿出睡袋,只能在粗壮的树干中间铺上草席和防潮垫,用被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脚底是势必要塞两片暖宝宝的。 这具身体可能体寒,无论怎么捂,脚都捂不热。 不塞暖宝宝,清晨醒来,脚跟冰块似的。 项容这一夜没睡踏实,醒得也早。 下树时,树旁已燃了篝火。 昨晚疯狂求死的男人不知道何时醒的,此刻坐在火堆旁,喝着热水,吃着糍粑。 糍粑?怎么还有糍粑?他哪来的糍粑? 男人见她醒了,很是热情,主动拿起用箬竹叶子包着的另一块糍耙,递过来。 “你吃不吃?干净的,我一点没动,刚从那几个大哥那里买来的。” 买的?他竟然还有钱? 男人抬手指了指左前方。 那群男人也正在吃早饭。 项容摇头拒绝:“多谢,不必了。” 她刻意往远了坐,闷头吃自己的芋头。 男人却换了个离她更近地方坐下,“昨晚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姑娘?” 项容重新剪了短发,换了妆容,乍一看又不好分辨性别。 但这个男人一眼看出她是女子。 项容警惕起来。 男人笑着解释:“像姑娘这个年纪,若是男子,该长喉结了,姑娘却没有。而且我学过算命,会看面相。” 项容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不过可见这是个细心的人。 男人清醒之后,似乎很健谈,笑容也多。 他指着后颈上的一处鼓包,“姑娘手劲很大啊,好险没被姑娘劈死。” 这人话有点多,项容有些不耐。 不过正好可以套话,以解她心中疑惑。 项容顺着他的话道:“我不劈死你,你早晚也会病死吧。你那是什么病?发起病来,既痛苦又古怪。我头一次见这样的病。” 男人忽然不笑了,神色变得落寞。 他低声喃喃,像是说给项容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那不是病,是犯了药瘾。我被我师弟喂了一种药,从此依赖上那种药。如不按时服用,就会痛苦难当。” 男人说着话,手不自觉地抚摸自己的手臂。 他曾在挣扎中将自己弄骨折,想要咬舌自尽,嘴里却被深深堵住一块布巾。 师弟不允许他死,他就死不了。 项容越发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测,继续道:“好可怕的药,叫什么名字?你师弟是谁?你们既然是师兄弟,他为什么那么对你?” “那药有个很唬人的名字,叫升仙丸。我师弟从师父那里偷了药方,又多加了几味新药材进去,药效更甚。” “我师弟他……” 男人声音渐低。 项容看他这磨磨蹭蹭的样,忍不住主动说到重点。 “实不相瞒,我从青石村来,听到一点灵风城里张仙人的名声。” “那个张仙人就是你师弟吧?” 男人抬起头来,叹了口气:“对,就是他,他叫张鲤。小的时候很乖巧可爱的,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男人慢慢陷入回忆中。 第64章 打一次,三个铜板 他本来是个孤儿,无名无姓,被身为走方医的师父收养。 师父遇见他时,手里正拿着一把可止霍乱的瞿麦,于是便以这个草药给他取名。 师父带着他,四处算命行医,将毕生所学都教授给他。 后来师父又收养了师弟张鲤。 师徒三人走遍了南边的州县城池。 他和师弟长大了,师父渐渐老去,两年前来到益州后不久,师父过世。 因为师父将衣钵传给了他,师弟觉得师父生前死后都更偏心他这个师兄,一气之下便离开了。 离开的同时,偷走了师父的几份药方。 师父研究药方的初心都是治病救人,但是药三分毒,有些药材混合在一起,出现了连师父都没想到的古怪效果。 瞿麦怕师弟拿着药方走上邪道,一直到处寻找他。 直到一年前,在灵风城听说,有个年轻的张神医治好了首富高老爷的恶疾,被高老爷奉为座上宾。 他去高府寻人,大门都没走进去,就被绑了。 再醒来,他就成了囚房里的奴隶,供师弟试药。 他体质特殊,又常年随着师父采药尝药,几乎是最适合不过的药人,怎么折腾都不会被轻易毒死。 暗无天日的日子过了一年,洪水来袭。 他阴差阳错因此获救。 众人自顾不暇时,逃离了灵风城。 瞿麦缓缓道来,项容大概听明白了。 但也有疑惑的地方:“你怎么渡过万泉河,走到这里的?” “洪水过后,河里堆积物过多,水流反而慢了,我硬生生游过来的。” 项容挑眉:“运气不错。” 瞿麦苦笑:“凌风城的百姓运气差极了……我那个师弟手段狠辣,又会蛊惑人心,不知会将灵风城带向何种境地。” 项容也不由得想起青石村。 胡义带人堵住山口之后,不知如何了。 …… 青石村的情况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那一日,胡义是带村民堵住了打人的采药人。 采药人十分嚣张:“你们想干什么,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 “我们是仙人弟子!” “如今城里是仙人做主,府城江陵来的监察官,都听仙人的!” “仙人让你们干什么,你们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有你们好受!” 这仙人听来跟个恶霸一般。 胡义当时就怒道:“把他们捆起来,带回村里去,好好问个清楚。” 村里人多势众,采药的那几个斗不过。 扯着嗓子喊:“你们干什么?找死是不是!仙人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狗屁仙人,分明是个贼人。 按这样霸道的行事作风,往后他们青石村哪有好日子过? 胡义想,不能就这样屈服,必须让大家伙儿团结起来,护住山头。 然而,两拨进山采药的人,迟迟没回来。守在河边的船工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连忙返回城里,将事情告知张鲤。 张鲤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温润如玉,是有一点谪仙人的风范。 他听了通报,也不恼怒,淡淡道:“派人去寻,山里没有,就去周边村镇找一找。” 找寻的结果也很快传回来。 在山里某处发现了六具采药人的尸体,而另外六个人不知所踪。 “肯定是附近村民与他们起了冲突,村民仗着人多,杀人毁尸!” “仙人,这些村民野蛮可恨,必不能轻易饶了他们。” 其余采药人看似“同仇敌忾”,实则是担心,不把外头的村民教训老实,以后他们上山也有丢掉性命的风险。 而张鲤表面一直风轻云淡,心里早已恨得咬牙切齿。 敢对他的药人下手,就是对他的藐视! 对他权威的挑战。 这群贱民,真是不知死活。 他必须好好教训一番这群村民,才能在周边立威。 最重要的是,来汇报的人说,青石村村民避开了洪水,保住了许多粮食。 他此刻正需要粮食。 当初他用来笼络人心的粮食,都是高家的。 高家那个老头子,不是简单人物。 早年就在家中修了密室,厚重的铁门落下,不管是洪水、还是贼匪、乱军,都冲不进来,甚至连密室入口找不到。 密室里面堆满粮食和金银财宝,顶端留了通风孔,想待多久待多久。 不过高老头精心设计的 “世外桃源”,最后都为他做了嫁衣。 他在高家待了一年半,全家人有个头痛脑热都找他。 高老头在房中力不从心,次次都要仰仗他的药物。 这些人早在他的控制之中,对他以礼相待的、他看着顺眼的,他可以不下手。 而那些看不起他,随意使唤他的,不是被他下了慢性毒药,就是用升仙丸控制住了。 躲避洪水期间,高老头死了,高家彻底落入他的掌控。 他利用高家的粮食慢慢拉拢更多人。 粮食逐渐用光没关系,他有了人,就可以派人去掠夺。 不管是青石村,还是红石村,他的野心远不止于灵风城。 这世上百姓苍生正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亟待他的拯救。 胡义组织村中的猎户、青壮,保护村中粮食的时候,项容已经离开了那片林子。 那带着个孩童的七个男人不远不近地走在她前方。 瞿麦也不近不远地跟在她后头。 项容加快步伐,走了一段后,回头再看,瞿麦与她的距离没有任何变化。 她停下脚步,冷声问:“你在跟着我?” “姑娘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我药瘾再发作、神志不清求死的时候,姑娘能不能照旧把我打晕。” 既然逃脱生天,他就想活下去。 他的医术更甚师弟一筹,他会想出办法让自己彻底痊愈。 项容还是头一回见主动找打的。 “我可以给姑娘钱。打一次两个铜板?” 倒贴钱找打的更是难得。 项容想了想,“三个吧。” 瞿麦一愣,然后满口答应:“行!” “先说好,我只负责打你,不负责救你。有事还得靠你自己。” “我明白的,多谢姑娘。” 项容朝他伸出手。 瞿麦疑惑:“姑娘何意?” “昨日打你的那一下,三个铜板还没付。” 瞿麦果断双手奉上。 项容奇怪:“你哪里来的钱?” “逃出城时,沿路在污水里捡来的。不过姑娘放心,已经洗干净了。” 项容哑然片刻,“果然是个有运气的。” …… 离开青石村后的第十天,项容来到了几乎没受到洪水影响的四方县。 对这里的百姓而言,只是那几日遭受了两场暴雨的洗礼。 在路上的这十天,项容凭借打人,积攒了一大把铜板。 瞿麦后颈的鼓包就没消下去过,项容几乎快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下手。 带着孩子的那几个男人也进了四方县,去了县里最大的一家客栈落脚。 项容习惯性地将县城逛了一遍。 确定好她要去的所有店铺位置后,转身对不远处的瞿麦说:“别跟着我了。” 瞿麦是个有眼色的。 知道项容有自己要办的事,他自觉避开。 但是……“等姑娘办完事,我们在何处碰面?” 项容皱眉:“还碰面做什么?” “姑娘不打我了?” 项容:“……” “我暂时没工夫了。县里这么多人,你随便找个人。三个铜板一次,不知多少人抢着打你。” 瞿麦有些遗憾,他不是很想让更多的人看见他发病的样子。 但经过这几天,他看得出来,项容是个不太好接近的人,习惯了独来独往。 他非要腆着脸,跟在她后头,只怕接下来不是被劈晕,而是真的要被劈死。 瞿麦乖觉地离开了。 等瞿麦消失在视野里,项容也朝典当行走去。 第65章 典当墓葬品,囤货 典当行才开门,项容是今日上门来的第一个客人。 老板正在给擦拭柜台的伙计训话,偏头看见项容的打扮,顿时心生喜悦。 项容的打扮不甚体面,一看就是破落户家的孩子走投无路了,要把家里压箱底的宝贝当掉。 通常这种人嘴上说着是活当,将来还要赎回,其实十之八九都是没钱买回去的。 而且大多急用钱,为了尽快把宝贝出手,明着被压价也无可奈何。 到最后没钱赎回去,就等于他花低价买了个大宝贝,简直是暴利。 就算侥幸有钱赎回去了,典当期间的利息怎么算,也是他定的。 老板挥挥手,让伙计退到一旁,决定亲手宰一宰这个送上门来的冤大头。 “客官要典当什么?” 老板笑得殷勤,目光紧紧盯着项容的包袱。 项容从怀里取出一支碧玉簪子。 “我要当这个,你看值多少钱。” 那次在灵风城买过粮食后,身上的碎银子就用完了,只剩下了一点铜钱。 又在山上耽搁了这么久,消耗掉不少芋头和白米。 她想在四方县再补充些粮食和干粮,所以必须要换点散碎银子。 老板打眼一瞧,便知这玉簪是难得的上等货。 碧玉鲜艳明亮,玉质细腻,散发着光泽。 他眼里简直要冒出精光来,“客官稍等,容我仔细瞧瞧。” 其实挑不出什么瑕疵来,但他装模作样地仔细端详一番后,很是遗憾地道: “簪子看起来还行,就是做工一般,样式也普通,没有什么精巧的雕琢与设计。” “不过收也能收,客官是要活当还是死当?” 项容自然是要死当的,不过她没急着明说。 这种被典卖的物品不论原价多少,到了这种地方都会大打折扣。 老板摆明了要往死里压价。 项容拿回簪子,缓缓与老板周旋:“活当多少钱,利息怎么算?” “活当八十两,利息的话,半年收您一百六十两。” “半年翻一倍?老板,你可真是敢开这个口啊。” “客官您别生气,不是我狮子大开口,而是如今的形势一天一个样子,钱也越来不值钱,说不定半年后收您一百六十两,还是小店亏了。” 项容听着这话,觉得不太对劲。 老板的意思是货币在迅速贬值。 洪水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影响,难道是因为……北方战乱? 在山沟沟里待久了,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项容试探道:“老板这话什么意思?我从东边的梁州来,那里遭了洪灾,乱糟糟一片,钱也还是值钱的,没你说得这么夸张。” “原来客官从东边来,那难怪不知道了。” “洛阳陷于敌手之后,北方各地救驾的王爷也战败退回封地,为了招兵买马恢复元气,纷纷铸起钱币来。” “咱们益州没出兵,本来没事,但最近市面上多了不少从秦州、雍州流通过来的钱币。” “把咱们这里的物价也搞乱了!只怕会越来越乱哦!” 中央朝廷名存实亡,州府各自为政、乱象四起是不可避免的事。 老板越说越愁,索性不想了,转回原话题。 “客官,跟您说句老实话,这县里总共也就三家典当行,不论您去哪,都是这个价格。” 项容心里知道卖不出高价来。 何况这簪子,她只付出了点苦力就得到了,也算是空手套白狼。 她没想太贪心,但也不愿被当冤大头。 项容一本正经道:“老板跟我说实话,我也跟老板说句实话,我在梁州也是富贵人家出身,这簪子是梁州数一数二的工匠花了三个月打造的,不说价值连城,也是价值千两。” “要不是家中遭灾,我前来益州投奔亲戚,身上没碎银子买见面礼上门,我也不必来典当。”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不管这簪子多少钱,项容都往值钱了说去。 而且看老板那发光的眼神,就知道这簪子本来就不是水货。 “老板,这么着吧,我不活当了,改死当,一口价,你给高些。” “那就一百二十两。” “这样做生意就没意思了。” 项容转身就走,“好歹货比三家,谁家更识货,这簪子就归谁家。” “哎,客官别生气啊,咱们慢慢商量嘛。” 老板放软态度,“客官想卖多少钱?” 项容伸出一只手:“五百两。” “客官,您别逗了。这个价格谁都不会收。” “那就四百八。” “……” “四百六。” “……” 眼看项容二十二十的降,老板也累了,“一口价,二百六。” “不行,最低四百两,否则我就去别家了。老板总不想自己费了半天唇舌,最后啥也没捞到吧。” “四百两太贵了,一人退一步,三百两吧。” 最后在与老板的极限拉扯中,项容把簪子卖了三百五十两。 你来我往,在典当行耽误太久了,项容实在是累了。 老板也累了,要不是看簪子的确很好,他早让项容另选他家了。 这生意也太难做了。 两人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双方都没觉得自己赚了。 钱在其次,主要是身体和精神上的疲倦。 …… 项容喝了口水,缓过神来,前往粮铺。 果然如典当行老板所说,物价涨了,四方县的粮价,比之灵风城,几乎翻了一倍。 但项容现在有钱了,趁着粮价再涨之前,多购买些。 每家粮铺买上一百斤大米和三十斤糯米,辗转跑了六家粮铺。 刚到手的银子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 项容买完粮食,才觉得饥肠辘辘。 在街上找吃食铺子,有家铺子卖干饭团,里面加了干果和野枣肉。 项容买了一个试吃,发现味道不错,便将铺子上剩余的五十个饭团都买了。 铺子老板都惊呆了。 项容冷静一笑:“商队人多,也不想在路上耽搁时间住宿吃饭,所以让我多买些干粮。” “原来如此,那是小店今日走运了!” 老板取来裁剪好的小蒸布,将饭团挨个包好。 再用两个大包袱装起来,一边二十五个。 项容一手一个,到了无人处收进空间。 接着她寻找新的吃食铺子,卖糍粑的、卖年糕的、卖炉饼的。 项容几乎都包圆了,用同样的借口,都是商队路上要吃的。 有家卖小黄豆的,项容也进去了,准备之后多煮些豆粥放空间里。 最后还找到了一家卖鱼酱的铺子,把蒸熟的鱼肉剁碎,用葱姜和胡椒调味,做成的鱼酱拌饭吃,很下饭。 项容正好还没吃饱,取出一个饭团,要了一份鱼酱,蘸着吃,发现是挺下饭的,于是又把鱼酱铺子清空了。 吃饱喝足,又囤了货,项容开始思考接下来何去何从。 原本她想去东北方的雍州看看,听了个典当行老板的话,又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雍州正厉兵秣马,自然是缺人缺钱缺粮的时候,征兵、增收赋税都是免不了的。 那就留在四方县? 可她当初离开青石山,就是想尽量离张鲤那个疯子远一点。 类似张鲤那样的人,项容在原生世界见多了。 很多基地的基地长就是像他那样上位的。 利用一场全基地的危机,审时度势,排除异己,最后掌握大权。 这样的人,下一步往往是扩张势力。 因为守着一座城,只会坐吃山空。 尤其才经历过洪灾,更需要掠夺外界的物资来壮大自身,稳固人心。 如果南边的刺史府肯打开封锁的道路,出来看一看益州北部和东部的情况。 不再因为一场天灾,轻易地放弃自己的子民,那还有可能及时制止张鲤的野心。 当然,她更希望,她高看了张鲤。 那个疯子能安分地做个“一城之主”是最好了。 项容思来想去,要不再往前走一走吧。 离灵风城更远,最好同样有个大山。 她决定了,便果断起身,准备出城。 走到半途,听到右手边的街上有人大喊:“鬼上身!中邪了!” 第66章 当街发病,大夫救人 “这孩子中邪了!” “咋办?也没黑狗血啊?要不掐人中?” “别掐别掐,是发羊角风了!让我来看!” 瞿麦的声音意外地传入耳中。 项容走近了一看,果然是瞿麦。 瞿麦面前的孩子正倒地抽搐,口吐白沫。 看起来是犯了癫痫。 “都让开让开,别凑在一起。” 癫痫病人需要畅通的空气。 瞿麦一边喊,一边擦去孩子嘴边的白沫,同时解开了孩子的衣领和腰带。 又轻轻调整着孩子的身体,让孩子侧卧。 项容这时看清了那孩子的脸,发现有点眼熟,好像就是跟在那七个男人身边的孩子。 之前一路上,她看得出来,那七个男人对孩子是对待主人的态度。 可见这个孩子身份挺尊贵的。 怎么这会儿让孩子一个人在大街上? 正疑惑着,旁边围观的人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这孩子要么前世造孽太多,要么就是这辈子的先祖长辈不是好人。” “否则怎么会得宿业病?就是冤鬼附身,来讨债的。” “对,你看他小小年纪,身上那衣裳、腰带、靴子都精致得很,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这样人家的孩子得这种晦气的病,不是业障太多是什么?” 这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瞿麦听不下去了。 “胡说八道什么,这孩子就是生了病!就是羊角风,吃药就能治好。” “都走,走开!别在这里说风凉话!” 他的脸色还是病态的黑,脸颊又瘦削,看着就像好欺负的人。 “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这条街是你家的啊?” “我们站在这闲聊,碍着你了?” “听你这口音,不是我们县的吧?你一个外来的,还逞上英雄了。” 有人伸手推了瞿麦一把,他弱不禁风的,踉踉跄跄,一屁股坐倒在地。 “看你那倒霉样,以为你多厉害呢!” 嘴巴刻薄的那几人一哄而笑。 动手的那人还想揪起瞿麦的头发,再给他一点教训。 一把黑色柴刀突兀地伸了过来,刀背朝上,将那人伸出的手狠狠打了回去。 “谁!又是谁!” 他捂住手,又痛又气急败坏地大叫。 项容翻转柴刀,锋利的一面对准了他的脸颊。 “你管我是谁,让你们滚就滚,再废话就削掉你的嘴。” “嘴巴那么欠,留着也没用。” 那几人就是看那孩子穿得精致,一时嫉妒,酸言酸语便冒了出来。 只是逞口舌之快罢了。 后来被瞿麦的话扫了面子,一时意气才动手的。 这时被柴刀对着脸,尤其看见刀刃上还有红得发黑的、干涸的血迹,顿时吓得腿软。 转头跑得比兔子还快。 瞿麦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 看到项容很是惊喜,“谢谢姑娘出手相助。” 项容扫他一眼:“你倒是挺有几分医者仁心。” 这世上好人总不该被欺负。 项容虽然语气冷淡,但好歹也是夸他,瞿麦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挠挠脑袋。 “对了姑娘,你还记得这个孩子吗?我们在林子里就遇到过。” “自然记得。” 两人说着话,有人急匆匆地找了过来。 “洵儿!洵儿!” 边找边喊的正是那个曾与项容有过交谈的高大男人。 瞿麦跳起来招手:“兄台,在这里。” 男人飞奔而来,见到躺在地上的洵儿,便知这孩子又发病了。 好在已经平复,连忙打算将孩子抱起来。 “哎,你先别动孩子,让他再缓缓。” 男人看一眼瞿麦,又看洵儿身上解开的衣领和腰带,诧异道:“是你救了洵儿?” “谈不上救,我是个大夫,这是我该做的。” 男人狐疑地打量着瞿麦:“你是……大夫?” 这病入膏肓的模样不太像。 瞿麦无奈地自嘲:“大夫也是人,也会生病。不过我会治好我自己的!” 男人不置可否,只拱手道:“无论如何,多谢兄台了。” 他从腰间取出一枚碎银,塞给瞿麦:“这便当是谢礼,也算诊金。” 说着,便再次抱起孩子。 瞿麦看了看那枚银子,忽然道:“这孩子可曾看过大夫?有按时吃药吗?” 男人停住脚步,面露黯然:“兄台既然是大夫,应当听过一句话,叫宜病不宜痫。这病难治,找了许多大夫,也不曾治愈。” 瞿麦捏了捏手,说:“我这里倒是有个药方可以治孩子的病。” 他也不管男人的反应,直接将药方说了出来:“胆南星一钱,丹参、鸡血藤各三钱,杏仁、桃仁兼郁金各两钱。 “每日两次,按时服用,发作次数会越来越少的。” “我知道兄台不会轻易信我。我看兄台家世不菲,应该能高价聘请名医,可以看看这药方是否有害。” 瞿麦举起碎银:“方才救孩子之举不算行医,开了药方才算,这枚诊金我收下了。” 男人默然片刻,问:“药方我记下了,敢问大夫尊姓大名。” “我叫瞿麦。” “好,今日多谢瞿大夫,有缘再会。” 男人抱着孩子匆匆离开。 瞿麦将碎银收好,转头一看,项容已经朝别处走去。 第67章 你传我医术、教我制毒药,我保你性命无忧 “项姑娘等等我!” 瞿麦连忙追上去。 项容有些无奈:“还想让我在你发病时打晕你?” 瞿麦憨笑着点头。 “姑娘待人虽不热络,却不是个坏人。倘若我请别人在我发病时打晕我,也许那人会拿光我身上的钱财跑路。” 项容想了想,若是与瞿麦同行,她可以让他传她一些医术,教她辨认草药。 同时教她制作毒药。 都说药、毒本一家,方才的事可见瞿麦的确医术出类拔萃,应该很清楚哪些草药有毒。 他肯答应这两个条件,那她便在他病好之前,确保他的人身安全。 打晕他的时候,也更不会收他那三个铜板了。 至于与瞿麦同行之后,物资和空间的事该如何隐瞒,她也想好了。 便说她来四方县就是要投奔远方亲戚的,结果亲戚不收留她,于是她今早便开始在县中购买干粮、厚衣裳。 因为东西不少,买好一些后,便暂时寄存在亲戚家。 之后再接着出来买。 方才离开,就是要去取全部的行李的。 项容想好借口,这才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瞿麦眼眸一亮:“姑娘尽管说,我一定努力做到。” “第一,传我医术,教我辨认草药。” “第二,教我制毒药。” 瞿麦一愣:“姑娘要毒药做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主动害人,只是用来防身自保。” 瞿麦有一瞬的犹疑。 因为师父再三叮嘱过,身为医者,当救死扶伤,悬壶济世。 绝不擅用学得的本事去毒害人。 项容看出来瞿麦老实善良到有些古板。 她提醒道:“你今天被人欺负时,但凡手里有包毒粉,洒向他们面部,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对不对?” “世道变了,你要是一直那么循规蹈矩,只会死的比谁都早,更别说治病救人了。” 瞿麦沉默片刻,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姑娘说得对,是我笨拙又天真,才会以为只要我诚心待人,别人也会回之我真心。” 看瞿麦的表情,项容便知他是想到了那个疯子师弟。 项容岔开话题:“我打算继续往北走,直到找到合适的深山落脚。” “山里草药多,利于你制药救你自己,也方便你教我医术。” 瞿麦连连点头:“姑娘说的是。” “既然决定上路,那我建议你去多买些粮食和干粮,再买两身厚一点的衣服,以及两床被褥。” 瞿麦也想到了这些,正好他身上还有些银子,“那姑娘你呢?” 项容脱口道:“路上要用的,我都买好了,寄存在亲戚家,方才正是要去取。 ” “姑娘在县中有亲戚?” “是啊,本意就是来投奔亲戚的,但亲戚不肯收留,我只能准备行李,另寻一处生活。” 瞿麦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那姑娘去取行李,我去购置物资,之后在城门口碰面?” “可以,去吧。” 瞿麦抓紧时间,连忙去办了。 待瞿麦走远,项容也拐去无人的巷子里。 将今日买的干饭团、炉饼、糍粑、年糕和鱼酱,各取了一半出来。 东西很多,装了两个大包袱。 项容便一左一右斜挂在肩头。 又将草垫子和被褥卷成圆柱,用麻绳牢牢裹住,提在手里。 从凉州到益州,路上被迫与大量流民同行时,就是这么个配置。 项容收拾好,便去城门口等瞿麦。 等了大半个时辰,瞿麦气喘吁吁地朝她奔来。 手里推了个板车,车上堆了吃食、衣裳、被褥,还有新买的瓦罐。 “姑、姑娘久等了吧。” “还好,你缓口气再走。” 瞿麦撑着膝盖,不停喘气。 抽空抬头看了眼项容身上满满当当的行李,“姑娘力气真大。” “习惯了。” 瞿麦又说:“姑娘不如把行李放在车上,反正我都是要推车的。” 项容想了想说,“那多谢了,咱俩轮流着来推。” 项容把自己的东西放在空出的角落,顺带扫了一遍瞿麦买的东西。 “你这是花了多少钱?” 瞿麦苦笑:“在灵风城捡的的钱、以及先前收到的诊金,基本都花完了,就剩几个铜板了。” 不过也是该花的,难道要把钱留着,让自己饿死冻死在路上吗? 反正他会医术,能识草药,总能挣钱养活自己的。 瞿麦休息片刻,气稍微喘匀了,不好意思道:“我可以了,咱们走吧。” 项容看他一眼,说:“我先推车,过会儿再换你。”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第上路了。 持续走路是个费体力的活,瞿麦身体又不好,为了省力气,他闭紧了嘴,很少说话。 项容本来就不爱说话,路途便格外安静。 到了夜里,寒风渐起,吹得人寒毛直竖。 两人这才在路边小河旁歇脚。 瞿麦主动道:“我去捡木柴枯枝来生火。” 说完他就跑了。 项容从板车上取下草席和被褥,铺上干草、防潮垫,再用草席和被褥遮掩。 在瞿麦回来之前,往瓦罐里倒了些以前收集的山泉水。 很快,瞿麦抱着一大捧干柴回来,项容用火折子点燃。 火光一起,寒冷的夜里,就有了温暖。 瞿麦转头又拿起自己新买的瓦罐,往小河上游走了走,取了水,准备煮点热水喝。 等他回来时,发现项容已经用瓦罐在火堆边煮上热水了。 瞿麦一愣,看看自己手里的瓦罐,又看看项容的。 项容察觉到他的视线,也意识到他去取水,是打算煮开后与她一起分着喝的。 项容想了想,坦诚道:“抱歉,我习惯了一个人。所以……” “姑娘不必解释,其实我完全能理解——” “师父说过,身为医者,最忌讳对病人产生太深的感情,也不要注入过多的同情。因为一旦救不活病人,那么自己就会陷入巨大的痛苦与自责之中。” “如果不能将生离死别看轻、不能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看淡,那么就不适合做个医者。” “所以有的时候,就该硬下心肠,泾渭分明,到了需要告别、分离的时候,双方都不会难受。” 瞿麦看得很明白。 他与这位项姑娘不会一直同行下去。 就像他和师父,曾经亲如父子,也避免不了阴阳相隔的结局。 如果结局注定是走散,那彼此之间不必牵绊太深。 更不用为了照顾旁人的感受,而特地改变自己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 瞿麦豁达地一笑,在火堆边坐下。 “姑娘愿与我同行,在我发病时保护我的安全,我便很感激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嘛。” 项容啃了一口饭团,不由得感叹,“有你这样的师兄,你师弟张鲤是怎么变成那副德行的?” “可能师弟天性如此吧,他从前还常说我愚钝不知变通。算了,不说了,影响胃口,我要好好吃饭!” 第68章 识药、采药、制药 离开四方县后,一路上局势还算稳定,也很少见到流民。 为了确保方向没错,项容偶尔会在瞿麦去方便或者昏迷时,用一用指南针。 期间,她们也路过了几处小山包,次次都会推着板车上山。 瞿麦需要采药治他自己,项容跟在他身后,听他讲解遇到的每一种草药。 “药也分三品,人参、枸杞、当归等,此乃上药,皆无毒。” “百合、黄连、麻黄等,是为中药,有的有毒,要斟酌服用。” “大黄、附子、大戟、夏枯草等,都是药中下品,大多有毒,虽可除寒热邪气,但绝不能长期服用。” “有些药物的药性相反,合用时,便能产生毒性。” “比如乌头与半夏、川贝母、白及;甘草与大戟、芫花等;再有就是藜芦配细辛、苦参、芍药等,都会产生毒性。” “毒性大小取决于各草药的用量比例。” “有些药物彼此相畏,所以一种药物的毒性,能被另一种药物减轻或者消除。” “比如生半夏畏生姜,所以生姜能减轻生半夏的毒性。” 说到相畏的药物时,瞿麦看着项容,认真道:“我教姑娘制毒药,也该教姑娘制解药。” 项容也同样认真道:“你是个很好的师父。” 瞿麦怅惘地摇摇头:“项姑娘没有见过我师父,若见过,便知道他才是这世上最好的师父。” 项容点头认同,“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自然是顶顶好的师父。” 项容看得出来,瞿麦很崇拜,也很敬爱他的师父。 他师父大概也是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瞿麦,瞿麦简直就是本行走的《本草纲目》。 所遇草药,他皆能将其药性解释得清清楚楚。 项容干脆把所见所遇的草药,都采了一部分留用,用包袱包好,放在板车上。 草药种类太多,瞿麦讲过一次,她不能全部记得。 于是时不时地在路上拿出草药来反复辨认、复习。 瞿麦一边回应她的问题,一边慢慢研制去除“升仙丸”药性的解药。 他时常要将草药捣成碎末,或者挤压出汁液来,混合在一起。 项容见他有时体力支撑不住,便主动帮忙,同时按照他所说的药性相反原理,将不能合用的草药碎末、汁液混合在一起,制成毒药。 瞿麦说,一般情况下,都是剂量越大,毒性越强。 项容一路慢慢积攒,毒药越来越多。 同时根据药物相畏原理,尽量制作对应的解药。 这也是学习、巩固药理的过程。 只要瞿麦不在身边,或者他昏迷、睡觉时,项容便从空间找出装干货的白色塑封袋,将弄好的毒药和解药装进不同的塑封袋里。 为了防止她自己忘记或者弄混淆,还要拿笔在塑封袋表面写下混合草药的名称,再标上“毒药”或“解药”二字。 瞿麦说,这些毒药有的不一定能立即毒死人。 但通常都会产生剧烈的效果,比如导致喝下的人腹痛如绞、头痛欲裂,或者五脏六腑有如火烧,总之一定能令人暂时丧失战斗能力。 比起学习医术,项容对采药、制药更有了兴趣。 而想要系统地学习医术,必然需要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 起码要从了解人体脉络开始。 光是熟记草药模样、捣药制药,就够项容费心的了。 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去学医术。 当下的教学条件和环境也不允许。 等有了安全落脚的地方再说。 大概在路上走了半个月后,项容和瞿麦即将踏入乐溪县境内。 就在这附近,项容看见了一座和青石山一般巍峨壮丽的大山。 她放下板车,回头对瞿麦道:“就这座山吧。” 由于去各个小山包采药、认药,耽误不少时间,脚程自然就比项容从前独自上路时慢些。 所以表面看起来,路上花的时间挺长,实则走得不远。 项容回想了下途经的地方,离开四方县后,中间只经过了两个集镇和部分小村落,连较大的县城都没有。 也就是说,乐溪县与四方县之间的距离不算非常遥远。 但项容不想再往前走了, 因为她不确定之后还有没有这样的大山。 段领头绘制的那张舆图里,益州东北部的路线不甚清晰。 大概是他很少往这边来行商。 没有舆图加持,能找到这座大山,已是幸运了,项容暂时不想盲目地前行。 她和瞿麦一前一后,坚定地朝那座大山走去。 山脚附近有村庄,没看见刻有名字的石碑。 项容便管这座山叫无名山。 她照旧没沿着附近百姓常走的那条山道上山,而是绕了半个圈,寻了处更为隐蔽陡峭的山口。 瞿麦发现,项姑娘比他想象得还要喜欢避开人群。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人打扰,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方便他专心研制出更有效的解药。 项容有过在山中独自一人生活的经验,这次安顿的过程就显得越发娴熟快速。 况且还有瞿麦这“半个人”的帮忙。 是的,在砍竹子、搭建庇护所这件事上,瞿麦只能算“半个人”。 他在路上试了不少药,但还未完全摆脱升仙丸的影响。 体力远不如项容。 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马上要厥过去了,项容还生龙活虎。 就像传说中在月宫砍桂树的吴刚,哐哐砍个不停。 悬殊的体力对比下,瞿麦丝毫不觉得羞耻,因为他已经习惯并且麻木地接受了他远远不及项容的这个事实。 他只觉得愧疚,“项姑娘,是我太没用了。” 项容也习惯且麻木了:“无妨,人各有长。” “那我还能做些什么?” “去确定附近的水源位置,再多捡些柴禾来,燃起火堆,最后去周边看看,看是否有大型野兽活动的痕迹。” “另外,多收集些蒲草和藤蔓。” 瞿麦忙不迭地去一一执行。 见瞿麦走远,项容立即丢下手中的柴刀,从空间取出更趁手的斧头,速度更快地砍起了竹子。 砍完竹子之后,建庇护所,也完全仿照在青石山所建的那个。 男女有别, 瞿麦知道他和项容肯定是各有一个庇护所的。 他不好意思让项容帮他搭建,便尽力跟着项容的动作,模仿学习。 项容手脚麻利,而且这是第三次搭建庇护所了,很快就完成。 她搭完了之后,就见隔壁两棵大树间,瞿麦忙得晕头转向,手脚都不是他自己的了。 项容走过去,一边指导,一边帮些小忙,基本全程让他自己动手。 这也是在积攒生存技能。 好不容易建成后,瞿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虚弱地问:“项姑娘,你从前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 项容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答:“偶尔颠沛流离,偶尔充实刺激的日子。” 瞿麦眼睛一闭,无言以对。 项容开始在她的庇护所附近挖坑,做陷阱。 瞿麦见状,长叹一声,认命地爬了起来,跟着挖陷阱。 这天之后,暂时稳定的识药、采药、制药的生活开始了。 第69章 蛊症和医书 在无名山的日子和在青石山上类似。 项容除了学习医药知识外,也会抽空打一些小猎物,然后和采好的部分草药一起,卖到前方的乐溪县去。 瞿麦还在忙着给自己治病,不停地调整药方。 喝了一瓦罐又一瓦罐,项容感觉庇护所始终充斥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不过瞿麦的脸色的确好看了些。 “项姑娘,要不今日我同你一道进城吧?” 项容又积攒了一些猎物和草药,准备卖掉。 瞿麦觉得自己身体好起来了,今日想同去卖草药。 他的钱在四方县差不多花完了,买的粮食和干粮也在一天天消耗,为了挣点钱备用,目前只能多采药售卖。 但项容每次都自己进城,从不带他,说反正都是去药铺卖药,一个人就够了。 瞿麦也知道自己体力不行,走路又慢,会拖项容的脚程,便也只能劳烦她。 好在身体在慢慢康复,他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烦项容。 项容却指指湿滑的山道。 “前两日才下过雨夹雪,山路泥泞,上下艰难,别再摔出个好歹来。再说了,卖药只是顺手的事,没什么好麻烦的。” 瞿麦的身体的确有在好转,但也只是从“病入膏肓”好转到了“看起来不会马上死掉”的程度。 她还是自己去比较好,更利落,快去快回,不耽误太多时间。 “那好吧,那我就不去了。” 瞿麦挠挠脑袋,又拿出一点钱塞给项容。 “对了,我还要麻烦姑娘今日给我带一把小刻刀回来。” 项容也不好奇他要干什么,一口答应:“行。” 气温一日比一日低,项容清晨起来,里三件外三件地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冬日的保暖内衣早早地贴身穿上了,最外面套的那件袄子,是原主外公的。 用各种猎物的皮毛混合制成,看起来就很暖和。 项容趁着有阳光的时候,拿出来晒了又晒。 毛茸茸软乎乎,散发着阳光的味道,穿起来又暖又有安全感。 项容扣好面罩,背上包袱,避开她在山道上挖下的小坑,快速下了山。 乐溪县她已经逛熟了,进城直奔药铺。 然后去买瞿麦需要的刻刀,打铁铺子里有卖,平时木匠之类的手艺人可能有这方面的需要。 所以有少量现货,不需要定做。 最后再去粮铺买粮食,粮食越多越好。 进了铺子一看,粮价又涨了。 店里两个伙计挤在一起闲聊:“今年真冷,比去年冷。” “这样的天气就该缩在被窝里,啥也不干。” “你不干活,等着喝西北风啊。” “你听说了吗?雍州、秦州早下雪了,冻死好多人。” “商队都不往北边去了,在家猫着呢。” “不下雪也不敢去北边了吧,不是说雍州到处抓壮丁,准备打仗呢。” “打谁呀?” “应该是要再去打洛阳吧,难不成真眼睁睁看着外族霸占我们的都城吗?” 项容听完了他们的闲聊,把手头的钱都买了粮食,只留了点铜板以防不时之需。 天色逐渐晦暗,看着又要下雨的样子。 项容加快步伐,想快点回山。 走到长街尽头,两个官兵用木头担架抬了一具尸体,飞快地从项容身边走过。 尸体上盖着白布,一节黑漆漆的手臂从担架边滑落。 手臂看起来跟烧焦的枯枝似的。 路两旁的街坊百姓,冒着寒风,缩着脑袋,窃窃私语。 “这是第几具了?” “不知道哇,七八具了吧?” “府衙还没查出来这些人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吗?” “府衙又不管查病,得让大夫查!” “大夫说是寒邪之气入体,开了药,也没吃好。” “要我说啊,肯定是恶鬼作祟,不然怎么会一个个都被吸干了血水,成了一具干尸。” “你可别说了!越说越瘆人,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行了,我得回家去,太害怕了。” “你跑什么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街头的人慢慢散去,项容也收回目光,往城外走去。 回到山上,瞿麦正吭哧吭哧地削竹片。 项容把刻刀递给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想把我学过的医理、看过的病症、开过的药方都记录下来。” “用这把刻刀?” “嗯!” 笔墨和桑皮纸太贵了,纸墨用完还得持续补充。 就慢慢刻吧。 以前师父也是这么做的。 后来攒了一点钱,记在纸上,师父死后便由他保存。 可惜他被张鲤抓了以后,师父留给他的东西,也被张鲤尽数抢走了。 不过没关系,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深深留在他脑海里。 只要他活着,师父的心血就没有消失。 项容在熊熊燃烧的火堆边坐下,烤了烤手,然后拿起竹子帮忙削竹片。 瞿麦很高兴又很认真地看着她:“我原本愁怎么教姑娘医术呢,从前都是师父一边给人看病一边给我讲解,寓教于行。” “现在没有病人让我行医,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干脆记录下来。” 瞿麦说到这,语气变得更温和:“项姑娘,你识字吗?不识字的话,我可以边刻边给你讲解。” “我识字。边刻边讲太耽误工夫了。我自己看,遇到不理解的地方再问你。” 瞿麦点点头,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姑娘应该是出身富贵人家吧,家里人一定很疼爱你,才教你读书识字。” 项容想起爸妈,点头道:“不算富贵,不过我家里人的确很疼爱我。” 那怎么如今孤身一人呢……这个问题在瞿麦脑中一闪而过。 他转而道:“我识的字都是我师父教我的。我师父把他会的都教给我了,还会给我讲他年轻时的见闻,像听故事一样。” 项容忽然想起在城里看到的那具尸体,问瞿麦:“那你和你师父行医这么些年,可曾见过病人被耗干了血水而死,最后成了一具恐怖的干尸。” 瞿麦认真想了片刻,“倒还真有。” “我记得那时还在宁州,某年夏天,有个村子的人相继生了病,天天咳嗽,眼珠变得很黄,后来面部凹陷、扭曲,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噬他们的脸颊。” “到了后期,他们逐渐消瘦、干瘪,面无血色,死的时候就和干尸一模一样。” “师父说那是蛊症,要用药物杀死体内的蛊虫,再配以针灸,疏通血脉,扶正祛邪。” 蛊症、蛊虫……是不是寄生虫引起的疾病? 这里大多数人没有良好的卫生习惯,用水、饮食上都比较随便。 体内有寄生虫很正常。 不过竟然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见项容沉思不语,瞿麦奇怪道:“项姑娘怎么突然说这个病?” “我今日在城里见到了干尸,还听到街上百姓说类似的死尸出现七八具了。” 瞿麦削着竹片的手停了下来。 项容偏头看他:“你想进城去看看?” 瞿麦自嘲地摇了摇头。 “我现在这副模样,跟人说我是大夫,十个有九个都不信。再说,我也不一定就能治好。” “算了,先让我自己痊愈,再进城去。” 瞿麦又削起竹片来,低声喃喃道:“反正我还是想继续做大夫的,以后最好能在城里开家医铺。” 竹片积累很多后,瞿麦在采药治病之余,就开始写写画画。 时常在火堆边坐到半夜才睡。 项容则把白天采集的药品留一部分出来,剩余的都磨成碎末,挤压出汁液,配成各种毒药。 一个深夜刻医书,一个深夜制毒药,各有其事。 第70章 风雪和治病 平稳的生活持续了半个月。 项容睡觉前,盘点着堆积下来的山货,决定明天再去一趟乐溪县。 然后就在这天后半夜,她忽然被一阵呼啸的风声吵醒了,瞿麦也在大声喊她的名字。 “项姑娘,快醒醒!不能再睡了,会被冻死的!” 项容迅速清醒,一遍回应瞿麦,一边掀开庇护所的布帘一角往外看。 冷风夹着雪花灌进来,寒气扑鼻。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将布帘放下。 大风把布帘吹得鼓起,寒气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钻进来。 要不是她裹在睡袋里,脚下塞了暖宝宝,睡袋底下还垫了两层被褥,应该早就被冻醒了。 项容把脚下不再散热的暖宝宝回收进空间,取了两个新的放在掌中捂手。 瞿麦听到项容的回应,也就不再出声。 他被冻醒后,见项容那边一点动静没有。 很是着急。 这样的情况,继续睡着,身体会急速降温,脑袋越发模糊不清,最后就在睡梦中被冻死了。 大雪持续下了半夜。 翌日白天,仍旧断断续续地下。 好在温度回升了一点,没有那么冷了。 大雪阻碍了户外活动,项容在庇护所里制药,瞿麦则在刻字。 趁着雪停的间隙,两人迅速生火,煮点热粥。 瞿麦抱着干柴,有点庆幸地说:“多亏姑娘早前提醒我多准备干柴。不然现在临时去找湿柴,不知多久才能烧起火来。” 项容略一点头,“你多熬些药吧。” 升仙丸的药性几乎已经被祛除了,只是瞿麦的身体被祸害得厉害,他需要多喝些调理气血,修补脏腑的药,恢复元气。 瓦罐容量有限,瞿麦多熬了三天的药,之后要喝的时候,直接热一热,省得再现熬了。 大雪又下了两天,直接打断了项容进城的计划。 终于等到雪停的时候,积雪远远没过了脚踝,到了小腿肚子。 她在山道上挖的小陷阱被深深覆盖了,根本记不清具体在哪些位置。 于是项容和瞿麦就只能沿着山道边缘,慢慢下山。 瞿麦要进城再添置一床被褥和两件厚衣裳,不然他怕到了深冬,会被冻死。 到了山脚,项容仰头往远处的山顶看。 白茫茫一片。 有些晃眼睛。 她收回视线,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朝县城走去。 县城里显得萧条许多,大雪和降温让很多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各种铺子少了光顾的客人,干脆也关门了。 药铺还开着,近日多了不少患风寒的病人,来抓药的人多。 别家门可罗雀的时候,他们家反而生意好了起来。 项容注意到药铺门口的木板上贴了张被风雪打湿的纸。 很多字都晕染开了,看不真切。 看落款,是府衙张贴的,似乎是在招揽民间的医士。 “掌柜的,这纸上原本写了些什么?” 药铺掌柜朝项容这边看了一眼,“那个呀,因为干尸病层出不穷,死了好多人了。” “城里大夫束手无策,府衙没办法,在城里、周围集镇、村庄等地到处张贴告示,希望有走方医或者能人异士,可以解决这个怪病。” “治好了有重金奖赏。” “一开始有人贪钱,想浑水摸鱼,结果病人的病毫无起色,那人也被打得皮开肉绽,之后就无人敢试了。” “哎,贴了好些天了,一点用没有,现在又是风又是雪的,就更没人出门了。” 项容看了眼瞿麦,瞿麦正盯着告示,若有所思。 “你想去试试?” 瞿麦的脸色早就好看起来,虽然还是黑,但至少是健康的黑。 他捏捏拳头,眼神坚定,“嗯!我想!” 行医救人,是他最想做的事了。 “不怕治不好,被当成招摇撞骗的骗子,然后挨一顿板子?” “不会的,我能治好!” 瞿麦很笃定地如此说。 看多了他病恹恹的模样,乍一看他如此自信,项容还有点不习惯。 不过他曾说一定可以治好自己,也的确做到了。 那个干尸病他大概也是可以治好的。 项容说:“我记得去粮铺会经过府衙,我们一道去吧。” 瞿麦正要说话,药铺掌柜插了句嘴,“粮铺早关门啦,粮价一天一个样,本来就没人买,大雪一来,立即关了门。” 瞿麦接过那张纸,“我自己去就行。外面风太大了,项姑娘你回去吧。” “你好像忘了你是第一次进城,路都找不着,跟我走。” 项容走在前头,很快就将瞿麦领去了府衙。 瞿麦看着年轻。就不像有那个本事治怪病的样子,但他依旧很顺利地拿着告示进了府衙。 县里人心惶惶,府衙现在是焦头烂额,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先让人试试再说,治不好再算账。 瞿麦冲项容挥了挥手,项容说了句保重,转身走了。 瞿麦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忽然大喊:“项姑娘,我刻好的竹片都在窝棚里,你拿去吧,当做送给姑娘的礼物!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项容脚步一顿,很想让他闭嘴。 这话听起来像遗言似的。 瞿麦一走,项容在山上的生活,又和从前一模一样,使用起空间里的物资来,也不用避讳什么。 这天过后,时不时地会下雪。 积雪越来越深,于是项容的日常活动里多了铲雪这个“项目”。 铲庇护所周围的雪,铲山道上的雪。 远处云雾缭绕的峰峦白雪皑皑,仿佛摇身一变,成了常年冰封雪盖的雪山,显得宁静又神秘。 雪后放晴的时候,周围的野兔、野鸡之类的小猎物会多一些。 项容总在这种时候,提着弓箭去打猎。 不过晴天少见,通常隔两天,积雪还没怎么化,又开始下雪。 项容铲雪的速度快跟不上积雪的速度。 晚上也不敢睡得太死,防止雪势突然变大,积雪过多,把她的庇护所压塌了。 白天去山道铲雪的时候,她会顺便下山看一看周围村庄田地的情况。 总是买粮食吃是不行的。 她有过开荒的念头,但阻力很多。 农具她不缺,但耕牛不好找。 依靠她一个人开荒会花很长时间,开荒完了之后,还得慢慢把生田养成熟田。 而且她没有种田的任何经验,原主也从来没种过田,这意味她得慢慢从头摸索。 项容思来想去,也许直接购买熟田,更有性价比。 之前在灵风城,那个牙行掌柜就对她说过,周围村庄的百姓大多缺粮食,赋税又重,不得不把田卖给地主换粮食,之后转做佃户。 卖地的人不少,想要购买还是很容易的。 她有墓葬品,钱财不用担心。 项容想,等开春了,城里铺子开了门,人又活跃起来,她再进县城看看,考虑落户定居的事情。 在项容思考未来的时候,瞿麦一直没回来。 就在项容担心他是不是没能治好病、被暴打一顿最后死在风雪里时,瞿麦回来了。 虽然在山道上摔了一个跟头又一个跟头,爬到庇护所时鼻青脸肿的,也不妨碍他兴高采烈地对项容说: “项姑娘!我琢磨的药方对蛊症起效果了!病人在慢慢好转,府衙很高兴,准了我一天假。我回来拿行李,之后就留在县里不走了!” 他已经拿到了一部分赏金,等拿到全部的,就在县里开一家医铺。 那些病情好转的病人家属都叫他神医,府衙的官也对他赞不绝口。 积攒下了好的名声,也便于他站稳脚跟。 如果可以,他往后还想多收几个徒弟,成为和师父一样的人。 瞿麦边说边收拾行李。 山道太滑,板车是推不下去了,好在东西不多,身上背一些,手上提一点,也就差不多了。 “板车就留给项姑娘了。” “还有竹片,也如我先前所说,都送给姑娘!” 瞿麦从怀里取出一些折好的纸,“我跟府衙的人说,我需要记录病人的病情变化,府衙准备了很多纸墨,我休息时便多写了一些医理和病症描述,还有药方。” “这些也是给姑娘的。” 项容看了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这些都是你和你师父多年积累的心血成果,你不留着吗?” “我都记在脑子里了!永远不会忘的!何况说好要教你医术,却教不成,只能让你自己看了。” 瞿麦笑得很开心。 项容接过了他的礼物,由衷地说:“谢谢你,你是个好大夫,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瞿麦又不好意思起来。 项容看着手里的东西,想了想道:“我没有什么能送给你的,送你一把柴刀防身吧?” 瞿麦一愣,连连摆手,“我不会用,恐怕还要伤了自己。一路走来,你保我性命,我已经很感谢了。” 瞿麦着急下山。 两人道了别,项容便送他下山。 就这会儿工夫,天空又开始飘雪。 “路上小心。保重!” 第71章 白色坟冢 入冬之后,雪就断断续续地下,没完没了。 漫山遍野的白,看一会儿眼睛就难受。 项容怕自己得上雪盲症,在一堆护目镜里翻出一只深色的雪地护目镜戴上。 每逢雪停,她便铲开庇护所周围的积雪,至少确保一直有一条小道能通行。 通往山脚的山道有一定的坡度,项容清理山道的时候,害怕自己摔下去,便在自己腰间绑了一根登山绳。 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山道顶旁的大树上。 积雪太厚,她穿着雪地靴,一脚踩下去,再拔出来都费劲。 清理山道的效率太慢了。 项容想了想,从道旁的树上砍下十来根树枝,又从空间找出两节细绳子。 把绳子横放在雪地上,再把五六根树枝交叉铺在绳子上,之后穿着雪地靴踩在树枝上,捡起绳子的左右两端,交叉、勒紧,在脚踝处绕一圈,最后把绳子系牢。 有了绑在脚底的树枝,增加了受力面积,不再那么轻易地深陷进雪里,走进来更快,也减少了体力消耗。 项容铲雪的速度也快了一些。 只要雪停,铲雪就是她一天中必做的事情。 直到进入腊月,雪越来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白天黑夜落个不停。 庇护所顶部的积雪来不及清理,细小冰凉的水珠通过左右两侧的缝隙落进来,又很快凝结成冰。 以至于庇护所内部的顶上挂了一节节的冰棱。 积雪越来越厚,项容也不能晚上不睡觉,专门清理积雪。 如果夜里雪仍旧不停,庇护所早晚压塌了。 项容只好收拾收拾,搬去了先前找好备用的山洞。 临走前,她试着把庇护所整个收入空间,省得之后又要重新搭建。 然而她的空间收东西时自有一套判断准则。 项容将手搭上庇护所时,先是铺在外头的油布被收进来,接着是遮盖在竹子上方的蒲草,最后是庇护所的主框架,竹子。 之前清理山道的时候,她一度累到绝望,突发奇想地试图把积雪全部收入空间。 可当她把手覆盖在雪地时,只有她手掌触及范围内的积雪消失不见了。 项容也不失望,反而索性时不时地就收集些积雪,雪化过后的水烧开了,刚好用来泡脚取暖。 附近的山洞洞口被积雪糊住了,大概没过了腰部。 项容用铁铲从中间挖开,雪块稀里哗啦地散开,顺着山洞两边的斜坡,往下滚。 山洞里阴冷阴冷的,进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生火。 只要火源不断,再寒冷的冬天总能熬过去的。 没了积雪阻挡,洞口大敞着,时不时有寒风吹进来,吹得火苗噗嗤噗嗤地闪。 等身子暖和起来,脸颊和手脚都不再冻得梆硬,项容便开始在洞口的地面上挖小坑。 尽量挖得深一些,然后像建庇护所那样,把竹子插进坑里,依次排开,再用土压实。 简易的门板就做成了。 项容再取出一条毛毯,挂在竹子顶端,挡住从缝隙中灌入的寒风。 尽管毛毯仍旧被风吹得鼓起,好歹风力没有先前那么大了。 火光也稳定下来。 项容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开始用瓦罐煮热粥,加上一点泡好的小黄豆。 豆粥慢慢熬着的同时,把空间中积攒的竹子一一摆开。 长一点的细竹子砍成两段,然后用柴刀在竹节上面挖开口子。 项容把泡过的糯米、适量的水、剁好的野鸡肉和野葵菜塞进竹筒里,大概塞满一大半后,又加了点盐进去。 接着就把竹筒放在火边燎烤。 下大雪的时候,无法外出活动。 项容除了看瞿麦留下的医书,就是锻炼身体,实在太无聊了,就开始琢磨吃的。 然后就想到了用买来的糯米做竹筒饭。 但她以前从未做过,只能凭着原生世界的记忆瞎做。 反正材料有限,能塞就塞什么。 项容就这么重复着,直到白粥煮好了,她盛了一点出来,就着咸咸的鱼酱,一点一点喝完。 吃过之后,继续做竹筒饭。 等时间再晚一点,她取出另一个瓦罐,把积雪放进去,准备烧水泡脚。 睡觉前的泡脚环节,是一天中最安逸的时候了。 浑身暖洋洋的,筋骨都舒展开了。 项容闭着眼睛,一边享受,一边默默盘点剩下的物资。 进入无名山快两个月,之前在青石山做好的芋头类食物都已经消耗完毕。 在四方县购买的饭团、炉饼、年糕、糍粑之类,被她轮流吃了一半。 糯米当初买了一百八十斤,部分做成了竹筒饭存着。 但糯米吃多了,不消化,容易积食,得隔几天吃一次。 大米她买的多,在几个城池前前后后买了上千斤,没事的时候就煮成豆粥放着。 除开这些,原生世界遗留的压缩饼干,她没再动过。 杂乱细碎的干货零食消耗了一部分,地瓜干、干紫菜、虾皮和混合包装的红枣桂圆枸杞,都是煮粥的时候,洒一点进去,添添味。 散装的小包红糖姜茶本就所剩不多,一小包只有十克,还被项容拆成两次泡,一次只倒一半。 在李家村薅来的那两只鸡先前一直没动,到了这里才熬成了鸡汤,方便吃炉饼的时候就着吃。 总之所有的东西,项容都是精打细算着来。 她很确定自己不会产生饮食上的困境,但是大环境太不可预知了。 比如眼前漫天飞舞的雪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飘完? 没有人能告诉项容答案,除了时间。 寒冷的腊月很快一划而过,新年就要来了。 为了不让自己浑浑噩噩,项容依旧勤勤恳恳地记着日记。 记录每天消耗的食物,把瞿麦留给她的医书背得滚瓜烂熟。 到了腊月三十这一天,项容起床吃过早饭,穿上长至脚踝的黑色羽绒服,戴上雪地护目镜,照例去清理积雪。 走在狭窄的小路上,两边堆着累积的雪块,仿佛走在白色的战壕里。 项容提着铁锹走到了山道前,每天清理山道是最辛苦的事。 但必须每天都做,否则积雪彻底封住山道,就得等明年开春之后,气温回升,积雪融化,才能下山。 不乐观的话,那起码得等三四个月。 吭哧吭哧清理出一条小道来,项容拉了拉系在腰间的安全绳索,慢慢下了山,去山脚转了一圈。 周围仍旧是厚厚的积雪,无人清理。 项容蹦着跳起来,往远处的村庄看。 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她看不到活动的人影,也看不见一点辞旧迎新之时,该有的热闹。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时候各种各样的祭祀活动应该开始了。 也许是天太冷,雪太厚,限制了人们的活动。 也或者是,很多村民死在了这个寒冬,于是没有人有心情去庆祝新年。 她有大量的御寒装备,所以不觉得这个寒冬难熬。 可对这里的百姓而言呢? 他们没有棉花,柳絮、芦花、茅草是常用的衣被填充物,但质量奇差、御寒效果低下。 何况很多人家连这样的衣被都缺乏,要不怎么说一件衣服家里人轮流着穿,谁出门谁穿呢? 加之粮食匮乏,他们很难吃得饱,本来就没什么抵抗力,饥寒交迫之下,太容易出事了。 项容收回眺望的目光,折返山中。 新的一年来临,断断续续的大雪有了停下的趋势。 大概正月初七的时候,一整天都没下雪。 正月初八,天晴了,雪后的阳光温暖而柔和,照在雪地上闪闪发光。 项容下了山,开始清理山脚下的积雪。 同样是像修战壕一样,她将雪块往两边扬,小路可供她一人过就行。 中午喝一碗做好的红枣桂圆枸杞粥了事,下午接着干。 晚上睡觉前,祈祷大雪就此彻底停下,否则她就白干了。 好在老天爷终于给了她一回面子。 接下来的三天,都是晴天,她也成功挖出了一条道,直通前方的村庄。 村中银装素裹,万籁俱寂。 但项容没有一点欣赏雪景的闲情雅致。 从她的视角看,被厚厚的积雪掩埋了一半的村庄,像一座庞大的白色坟冢。 第72章 冻死的村民,攻城的存活者 项容捏捏胳膊,抄起铁锹,继续挖。 从村尾进入村子一看,雪地上几乎没有人类活动的脚印。 项容去敲临近的屋门,得不到回应,她只好径直推开。 几乎被冰霜糊住的木门嘎吱作响,门内的地面上同样覆盖着一层冰霜。 往里走,黄泥糊成的床榻上,一家八口紧紧挤在一起。 他们安详地闭着眼,脸庞青紫,身体冰冷僵硬,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四分五裂。 在他们的身下,仅有的一床被褥摸起来和冰块无异。 底下铺了很多稻草。 如果有阳光,每日能拿出去晒,那么就是松软温暖的。 可此时早已凝结成了梆硬的一团,触手冰凉又潮湿。 床榻附近有灰烬,是生过火的痕迹。 木柴都烧完了,大概是身处南方,没料到今年雪这么大、这么久,备得不够多。 当然,他们可能也想过出门再捡,但外面寒冷的天气足以在他们返回家之前,就令他们迅速失温。 项容关上门,又去了别处。 几乎是同样的场景。 “大雨雪,民多冻死”,是史书中常见的字眼。 在这一刻得到了具象化。 这个村子挺大,前方依旧是积雪。 项容不打算继续清理探索了,正要原路返回,忽然听到了人声。 “咱们真的要去挖村外的路吗?” “北哥说了,必须把路挖通!咱们得进城去!问地主老爷借粮食借衣裳。” “能借到吗?” “必须借,否则我们都死了,开春了谁给他们种地。” “他们不借,我们就去找府衙。死了这么多人,府衙不能不管!” “那、那如果府衙也不管呢?” “哎呀,你烦不烦人?北哥不是说了吗,要是谁都不管,那我们就和他们拼了!反正没活路了,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声音越来越近,项容躲到墙后,探头看到右边有两个年轻男人,步履匆匆地往村中心走。 两人里三件外三件地裹满破烂衣裳,可能是把家里所有的布料都套身上了。 瘦削的脸颊,被布巾挡着,露出来的地方布满皲裂的口子。 怀里抱着灰扑扑的包裹,不知道装了什么。 个子比较矮的那个男子,语气担忧地说:“可我们去找府衙,要是被府衙发现我、我们杀了人怎么办?” “你是不是蠢!村里饿死冻死那么多人,关我们什么事?谁说我们杀人了?” “可我们……” “闭嘴吧你,一天到晚磨磨唧唧,怕这怕那,当初北哥就不该管你!” 两人闹起不愉快,高一点的那个加快步伐,迅速进了村中的一间屋子。 待矮个子也消失在视野里,项容这才顺着他们走的那条雪道,继续往前。 脚底踩在雪面上,会发出咯吱的声响。 为了不被那间屋子的人察觉,项容控制着距离。 视线越过积雪,能看到有房子被破坏了,看样子是拆了房子的木料,拿去生火用的。 是房主一家人死后,房子才被人拆了? 还是房子先被拆,然后一家人死了? 这是个问题。 听完那两人的对话,项容很难不以恶意去揣测,这个村子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项容没再多待,从村尾离开了。 村外仍旧是一望无际的银白,通往乐溪县的路被积雪封住。 原本项容打算咬咬牙,化身人形挖掘机,一路挖过去。 但既然那些活着的村民也要挖路进城,那她就在山里安心等着。 项容回到山上,回忆了下正常走进城所需要的时间,顿时觉得那些人要干的工程量挺大的。 毕竟不了解他们的人数,不好估计准确的时间,于是项容在山里又待了三天后,才下山查看情况。 她脱了深色羽绒服,换了身白色的,面罩、帽子也同色。 她不希望那些人发现她的踪影,一身雪白的打扮,便于在雪地里隐藏。 到了山下一看,那些人已经挖出了一条长长的路,乍一看,望不到尽头。 不知道他们挖到了哪里,项容沿着路边走,紧贴路边堆积的雪块。 走了很久,仍旧没见到挖路人的身影,他们干活的效率比她想象得高。 又走了一刻钟,几乎快要能看到乐溪县的城门了。 前方赫然出现了举着各种农具的大量村民。 青壮占了大头,看起来不是一个村的,举着各种农具,对着紧闭的城门示威。 每个村落都有存活者,他们联合起来,挖通了路。 然而进不了城。 低矮破旧的城楼上,有人大喊:“要进城,先用粮食或者银钱,换取进城的凭证。” “大家伙儿放心,待你们出城时,粮食或者银钱会悉数归还。” “滚你大爷的!老子要有粮食或者银钱,还要进城?” “兄弟们,看到没?府衙果然不打算管我们了!我们冲啊,把城门撞开!” 显然,城里很怕这些受灾的村民进城引起骚乱,干脆设下了进城的条件。 这种时代的府衙大多数指望不上。 所以起义造反的流民层出不穷。 村民中有人叫道:“木头呢,抬上来!” 话音落下,三根早就备好的横木被绑在一起,底下两根,上头一根。 左右两边分列着十来个人,用木头、扁担这类的东西将横木挑起,然后狠狠冲向脆弱的城门。 颇有些军队攻城的架势。 看得出来,有人早料到县城的态度,于是蓄谋已久,势在必得。 第73章 战乱降临,清除危险 “村民攻城,视同造反,格杀勿论!给我放箭!” 城楼之上,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挥手示意。 “等等!” 弓箭手们正欲射箭,另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赶来,“先射箭示警,逼他们退下!” “吴县尉,你怎么来了?县令大人说了,此事由我全权处理。” 说话的年轻男子叫杨昱。 是县里首富杨家的大少爷,自小学武,武艺高强,还曾因缘际会救过县令的命。 县令与杨家交情颇深。 这次雪灾,县里也有不少贫困百姓冻死饿死,为了维持县中稳定,府衙一度开仓放粮。 而百姓缺乏的衣物和木炭,则是杨家说服各大户共同出面,尽力救急的。 也是杨家说,救得了县里的人,救不了县外的人。 匆匆赶来的吴县尉全名吴放,他没理杨昱,而是尽力朝城下吼道: “县里粮仓已无存粮!府衙已将灾情简报送往府城,很快,府城就会下发赈灾粮!请各位父老乡亲再坚持坚持!” 然而城下的人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依旧疯了一样的攻城。 还有人煽动道:“别信他们!都是骗人的!等府城送粮来,我们早饿死了!” 看着群情激愤的百姓,吴放不死心,还想劝说。 杨昱冷笑着拦道:“别白费口舌了!他们根本不信!” “你看他们千辛万苦挖开了路,连撞城门用的横木都准备好了,是铁了心必要进城、拿到粮食的。” “这就是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塞不满的无底洞!前些年遭水灾时,县里没开粥铺救济吗?不还是嫌我们抠抠搜搜。” “不满意了,就组织起来哄抢大户,闹得一团糟。吃过一次亏,难道还不长记性吗?” 杨昱不仅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还觉得眼前心怀不忍的吴放很可笑。 他一边再次让弓箭手射杀,一边对吴放道: “吴大人,我劝你担心别人之前,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寒冬之前,雍州招兵买马是打算做什么,你不会没收到消息吧?” “雍州在打我们益州的矿产和玉石的主意!” “从青潭县到我们乐溪县,这一路的矿山可不少。” “结果一场暴雪困住了所有人的路,现在天放晴了,雪要化了,被封住的路即将畅通无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也清楚。” “也不知道是谁把消息泄露了,现在县里人心惶惶,谁家不是打算着出逃?本来就乱呢,再把这些人放进来,到时候不需要雍州兵打过来,我们不攻自破了。” 吴放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杨昱又接着道:“县里早前请府城派兵北上的信,可曾收到回信?” 吴放喃喃道:“暴雪断了通信啊,之后……” “之后?” 杨昱语气冰冷地打断了他,“之后你最好祈祷府城会派兵过来吧。” 杨昱说完,转头看了看城下因为箭雨而抱头鼠窜的百姓。 哼!一群乌合之众。 他在心里嘲讽地冷笑,见百姓再无顺利攻城的指望,便准备下城楼回家。 临走前,见吴放还呆呆站着不动,他又多说了一句:“吴大人,走吧,凭你一己之力救不了他们。” 吴放沮丧地垂下了头,眼底泛红。 “我一个县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百姓被射杀,却什么都做不了。” “州府厉兵秣马,却不去驱除外族,而是转头内斗。” “这样的王朝,还有希望吗?” 杨昱身在杨家,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忧国忧民的情怀不多。 他淡淡道:“希不希望的,自己先活着再说吧,别搁这儿悲天悯人了。” 城下,弓箭劈头盖脸地射来。 大多数人躲避不及,不是一命呜呼,就是受了伤,爬不起来。 “北、北哥,现在怎么办?” 林北机敏,眼看弓箭手要放箭,他便眼疾手快地一头扑进了路旁的雪堆里。 雪堆十分厚,钻进去就是一个雪窝。 他的亲信小弟们就跟在他身边,见状,也纷纷扎进雪堆。 但这样也无济于事,进不了城,只能回村继续苟活。 “这帮黑心的玩意儿,竟真的下死手!” 林北咬牙切齿地骂个不停。 据他所知,他们乐溪县的府衙比起其他地方,算是清廉公正的,也曾尽力为民着想。 往年遭灾时,县仓粮食不够了,县里还有富户施粥。 如今竟连城门都进不去了。 “算了!先回家去!方才城楼上不是有人说,已请求府城送粮食了吗?我们姑且再等等! “反正村里还有吃的,够我们撑一段时间的。” 有人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发白:“还、还要吃那些啊。我想吃干饭,还想喝粥。” “喝你个头!少废话,想活命,就赶紧回去!” 林北带头,在雪堆里扒拉起来,一路往前。 雪粒从衣领里钻进去,化作冰水,冻得他们不停地打颤,也不敢走挖好的路,就怕让弓箭射中。 好不容易走出了弓箭的射程,这才小心翼翼地跑出来。 ………… 项容看到城楼上弓箭齐发之后,便没再看了,果断地往回走。 村民高估了他们的能力,也低估了府衙的狠,县里是进不去了。 就算进去了,粮食之类的物资肯定是购买不到了。 不知瞿麦在县里如何了? 不过他受府衙赏识,拿了赏金;又救了那么多人,结下善缘,应该不会有事。 项容加快步伐往回走。 她决定在山上再待一段时间,等积雪消融些,再考虑接下来怎么办。 雪灾覆盖范围应该挺广,她总不能真一路走一路挖,那胳膊得废掉。 回去把山道陷阱重新修整一番,钢丝绳的防线也安上,尽量多猎些小动物。 项容边走边想,心中总冒出隐隐的不安。 不管在哪里,都不是绝对安全的。 未知太多,她只能见招拆招。 路过那片村子时,项容忽然脚步一转,往村子里走去。 如果这片村子里存活下来的人像胡义那般,只是耿直勤劳地试图重建家园,那项容会很欣赏他们。 但很显然,这些人没那么淳朴简单。 上回在村中她清晰地听到那两个男人的对话……他们杀了人…… 生存环境的附近有这样危险而不稳定的存在,项容很难放下心来。 她要一探究竟,如有必要,为了防患于未然,她会先解决掉可能给她带来危险的存在。 村中非常安静,似乎都去挖路攻城了。 村中只有青壮活下来了吗?没有老弱妇孺吗? 项容拔出柴刀握在手中,径直走向村中间的那间屋子。 屋门没锁,只用麻绳把门把手捆住了。 项容解开麻绳,推门进去。 屋内堆了大量的木料、稻草和被褥。 土灶里有生火痕迹。 边沿还有几粒未脱壳的稻米,看着像是做饭时,不慎洒下的。 也就是说还是剩了粮食的。 但屋里并没有粮食的踪影。 灶后的角落里躺着一小块冻干的肉,底下铺着一张灰扑扑的麻布。 项容回忆了下,那天在村中无意撞见的那两个男人,其中的矮个子当时怀里抱着个灰扑扑的包裹。 应该就是这个。 原来里头包的是肉。 项容盯着那苍白僵硬的肉瞧了一小会儿,转身出去,将门关上。 同时将麻绳恢复原样,捆住门把手。 接着,她朝右后方走去。 项容记得很清楚,那天,那两个人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可能是去取肉了。 第74章 下毒之后,意外获得消息 右后方也是村屋,错落分布,在破败无人的房屋中,有一间用木条横插在门把手之间。 项容抽掉木条,推门进去。 墙角堆着好几个麻袋,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剁好的肉块。 项容在这个屋子里找了一圈,同样没找到粮食。 为什么这几个麻袋单独放在这个屋子里,不放在他们生存物资集中的那间屋里? 因为肉的来源让他们心虚恐惧吗? 项容不再多看,估摸着时间,躲过箭雨的村民可能要回来了。 她从空间翻出一袋不会一击致命的毒药撒进去。 她还要留着他们的命,搞清楚两件事。 不过这个毒药虽不能一击致命,但能令他们痛不欲生,瞬间丧失战斗能力。 因为肉块梆硬,担心毒药不能渗进去,项容拿起最上面的那块肉,用匕首在侧面钻出许多小孔,细心地往小孔里多添置了些药粉。 把肉块放回原处,项容快速离开这间屋子,绕到屋后,背靠着墙根。 她等了一会儿,前方隐约有抱怨的声音传来。 “好冷!好饿!真是白忙活了!” “别说了,赶紧生火!煮点东西吃。阿福,你去后面拿肉去!” “啊?又是我!” “对,就是你,快去,别墨迹了!” 叫阿福的男人进屋拿肉,等他离开,项容这才探头去看,他的背影和身形和那日的矮个子男人一模一样。 就是同一个人。 项容仍旧在墙根后等着,给他们生火烤肉的时间。 过了片刻,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正要朝前方的屋子走去。 有个年轻人从村口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直奔某间屋子,大概是找人。 结果没找到,茫然地张望一会儿,见村中间的房子映出火光,又有说话声,便连忙跑过去。 “北哥?林北哥!你在家吗?” “咦?是小木!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出的城?你不是在城里赵家干活吗?” “城里好多狗洞的,不一定非要走城门啊!” 小木跑得气喘吁吁,“先不说这些,我大伯大娘呢?你们看见他们没?我跑回来就是要带他们走的!” “走?去哪里?” “不管去哪里,先躲一躲!雍州兵可能要打过来了!现在县里都在传。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家都准备遣散掉一些人,离开这里了,可恨积雪封路,上路不易,也不知要去哪里。” 小木又说:“本来县里就不安定,你们今天一闹,状况就更糟了。好多像我这样去县里为奴、做长工的人,惦记着家里人,都想赶紧回家看看。” “我说了半天,你们还没告诉我,我大伯大娘在哪呢?你们到底看没看见啊。” 众人沉默,齐齐看向林北。 林北从火堆边站起身来,拍了拍小木的肩膀。 “村里好多人冻死饿死,你大伯大娘也没逃过。我知道你父母去世早,是你的大伯大娘把你拉扯大的。但没办法……节哀吧,小木。” “不可能!我年前特地回了趟家,给他们带了木炭和衣裳,告诉他们今年格外冷一些,要多注意身体,他们怎么可能死呢?他们的尸体在哪?我要去把他们好好安葬了!” 林北指了指村尾:“都在村尾。” 小木夺门而出,下一刻,一把柴刀砍在他脖子上,鲜血溢出,溅红了林北的衣裳。 林北随手擦了擦,拔出柴刀,对受了惊吓的其余人道:“还傻看喊什么,把他衣裳扒了,搜他身子,他身上肯定还有钱!” 有人颤颤巍巍地去搜身,搜到钱的那一刻,眼睛亮了:“真有钱哎!” 阿福缩着肩膀蹲在一旁,磕磕绊绊地问:“北、北哥,为什么要杀小木?” “你说为什么?你个蠢货!他大伯大娘的尸体去哪里了你不清楚?他们家的木炭衣裳又去哪里了,你心里没数?小木找不到尸体,再回家仔细一瞧,不就知道有问题了吗?” “我还能让他活着?” 林北烦躁地踹了阿福一脚,“蹲那儿干什么呢!去给我切块烤好的肉去!” 他们对话的间隙,项容已经猫着腰来到了右侧的墙根底下。 他们把小木的尸体留在屋外,关上门,正式开始吃吃喝喝。 一刻钟不到,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声。 项容这才握着柴刀,踹门进去。 “你、你是谁?你怎么在我们村里?是你在肉里动了手脚!” 林北蜷缩在地上,惊恐地抬头看她。 项容没管他,也没急着补刀,先让他们受受罪,她也还有件事情要弄清楚。 为了不浪费时间,她直接问林北:“村里剩余的粮食,被你藏在哪里了?” “什、什么粮食?” “装傻?灶沿上有洒落的稻壳,说明你们最近还煮过饭。” “那就是最后一次,粮食早没了。” “你嘴还真是挺硬。” 项容半蹲下去,干脆利落地用匕首割了林北的大拇指。 “啊……!” 林北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我再问一遍,粮食在哪里?” 林北还在叫,仿佛抽不出力气来回答。 “你最好快点回答,否则我就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割掉,让你慢慢流干血而死,接着把这个村子翻一遍,总能找到粮食的。” “不想吃这个苦,就老实说。” “我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项容张口就来:“会啊,我只要粮食。” 林北痛得眼前发晕,“你出去后,一直往右后方走,粮食在最后一间房子的地窖里。” “行,我现在去确认。” 项容说走就走,迅速找到最后方的房子,的确在地窖里看到两麻袋未脱壳的粮食。 她收进空间,返回中间的屋子。 林北正试图往门边爬,项容一脚踩在他流血不止的手背上。 他痛呼一声,几乎要晕死过去。 项容低头扫他一眼,举起柴刀。 “你不是说会放过我吗?” “我骗你的,你还真信啊。蠢货。” 项容手起刀落,林北死了。 其余人也挨个补刀。 最后轮到阿福。 他早就吓傻了,甚至感觉不到肚子里的痛。 项容在他面前蹲下:“这个村里有多少人冻死饿死?又有多少人是你们杀死的?” 阿福呆呆的,看着满地的尸体,仿佛是这个寒冬里曾发生的一切,在他眼前重现。 “我、我没想杀人的,是林北!” “一开始是他说被褥不够厚、木柴不够多、衣裳不够穿,就去别人家借。可是没有人借,他说乡里乡亲的见死不救,于是起了杀心。” “后来陆陆续续有人家冻死、饿死,林北就把这些人家的被褥、稻草、衣裳归拢到一起。越积越多,我们就撑了过来。” 项容抬手指向火堆上烤焦的肉:“你们明明还剩了粮食,为什么要吃那些肉?” “那也是林北的主意!他说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那些粮食能撑多久?万一粮食吃完了,雪还没停呢?早晚都要找别的吃的,不如、不如趁早习惯……” 阿福说着说着干呕起来,趴在地上抱住了项容的脚。 “不要问了,不要再问了,你杀了我吧。” 项容踹开他,从火堆里捡起燃烧的木柴,扔向屋内各处。 火势渐渐蔓延开,阿福仍呆坐着不动。 项容出了屋子,没多久,火光冲天,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村子。 第75章 路在何方? 项容回到无名山,沿着山道,将陷阱重新设置一番,铺上蒲草,再盖上一层积雪。 进入山洞后,项容喝了一碗热乎乎的豆粥,让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小木说,雍州打上了益州的主意。 兵马南下是早晚的事。 战火一旦蔓延,哪里都不再安全。 不论是无名山,还是其他的崇山峻岭、险峻溪滩,都不例外。 项容在历史书上看过只言片语,说古代很多百姓为了躲避战乱或者是沉重的苛捐杂税,会选择逃匿山林。 依山结棚为居所,以樵采为生, 在某些未开发的深山老林,也许短时间内可以摆脱官府控制,避开战乱,但最终还是会被检括出来。 先不说各州府有专门的团练,时不时捉拿、处置逃避赋税的百姓。 随着战争的持续,人口减少,土地荒芜。 统治势力为了补充人口与粮食资源,不可避免地要大力搜索这些不纳粮、不服徭役的山民。 项容甚至觉得,她在无名山中的安宁日子都不会持续太久了。 她能不嫌麻烦地绕半个圈,找一个更隐蔽的山道进山,附近竭力求生的百姓之后也能找过来。 人一多,在没有耕地和稳定收成的情况下,资源的分配与争抢就成了问题。 如果都是像胡义那样正直忠厚的就还好。 但凡像林北、吴杨那样心狠手辣,争强好斗,那一天天地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防止有人背后下黑手。 饮食起居上也有诸多不便。 如果无法久避无名山,那她该怎么办? 项容试图为自己找寻一条安稳平静的生路。 试试避开世俗,遁入空门?回想从凉州到益州的一路见闻,佛道不算十分昌盛。 在凉州时,偶尔会有大一点的寺庙在清晨施粥救济,施完即止。 但也只是施粥,不会接纳流民久住。 毕竟寺庙是寺庙,不是无条件的收容所。 天灾之时如此,兵祸来临,也照旧不会成为世外桃源。 被战争摧毁的寺庙数不胜数,什么救苦救难、普度众生,战火之下,众生只能自渡。 项容略开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继续想。 要不干脆去投军?投谁家的军?州府之间的实力强弱,她不清楚,这种时候站错队是致命的。 她也不觉得自己活了两次,就能一投身军中,便建功立业。 再一路平步青云,最后统一四海,成为护国大将军。 这听起来就是臆想的完美童话。 她没有背景,没有人脉,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头兵,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只配充当冲锋陷阵的炮灰。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她一时杀敌自保还可以,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在鬼门关外前后徘徊久了,早晚会被拉进去的。 算了,打住,投军的想法也被项容掐死在萌芽中。 还是做一个跑路的独狼吧。 可路在何方呢? 段领头绘制的舆图范围有限,已经不能再成为指引。 瞿麦与他师父曾到处行医,也许能给她一点方向。 最好想法子进城,再与瞿麦见上一面,顺便也能确认他的安危。 正如此想着,外头隐约传来踩雪的咯吱声。 项容眉头一紧,拿起柴刀,往外走去。 “项姑娘!” 熟悉的声音响起。 朝前方一看,竟然是瞿麦迎面跑来。 他见到项容,便取下挡风的面罩,露出红通通的鼻尖。 项容不由面露诧异:“你怎么来了?该不会也是钻狗洞出城的吧?” “也?姑娘见到其他出城的人了?” “算是吧,无意中撞见的。” “那姑娘可曾听说称城中传言,雍州要派兵南下,抢夺矿山和玉石。” 项容点点头,一边表示听说了,一边让瞿麦进洞中来取暖。 两人在火堆旁坐下,项容给瞿麦倒了一碗瓦罐中的热水。 瞿麦顾不得喝,捧在掌心,着急地问:“姑娘既已知道,可有什么打算?” “我会离开这里,但还没想好要去哪里。大概率往东边走吧。” 把四面八方对比一下,东边是最好的选择了。 瞿麦喝了口水,斟酌着说:“其实我特地来找姑娘,就是就是想建议姑娘去襄州。” “襄州?” “对,就在益州东边,那里有漫长宽阔的江河作为天险,阻拦北方的铁蹄。南边又有幽深绵长的崇山峻岭,作为屏障。” “如果姑娘顺利到了襄州之后,并不喜欢那里,还可以继续往东南去。” “东南一带,物产丰富,土地充裕。比起将生战乱的益州,无论如何都是更好的去处。”。 项容问:“那你呢?听你的语气,似乎另有去处?” 瞿麦应了一声:“是,我另有去处。此来,也是要和姑娘郑重道别的。” 项容疑惑:“你要去哪里?” “这事说来就有点话长了,项姑娘可还记得我在四方县救过的那个孩子?” “你是说那个在街头犯了羊角风的孩子?” “对!他叫李洵,是镇南将军李云之的孙儿,他身边的那七个男人是他的叔父兼护卫。” “他们从宁州来,一路北上去长安,途中遇到截杀,又在秦州地界遭阻,不得不回头绕到乐溪县,另寻他路。” “那时我入城治疗干尸病,无意中再次碰见他们。” “城中人唤我神医,我开的药方也对李洵的病起效,他们对我很是感激。后来大雪封路,他们暂住城中,与我成了邻居,双方熟络起来。” “我才慢慢知道他们的身份,以及南边军中出了大事。” 李家是大燕的名门宿将,常年镇守宁州边境,对抗南夷与板楯蛮。 大概是一年前,李云之老将军按例回都城述职,不久之后外族来袭。 洛阳陷于敌手,李老将军也命丧战场。 两重噩耗传回宁州,一度引起军中混乱。 李老将军的子女、儿媳皆在军中,起初还能维持军心稳定, 但架不住宁州刺史与军中监军使里应外合,污蔑李家人通敌叛国,意图趁着北方动乱,要在南边拥兵自立。 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李家唯有李洵在众人保护下活了下来,那七个护卫带着李洵,要去长安投奔他的外祖。 项容听完瞿麦的讲述,了然地点点头。 难怪她当时在林子中,只与其中一个护卫有短暂的交流,便觉得对方不是普通人。 原来是军人。 “但是说了这么多,你还没说你要去哪里呢?” 瞿麦笑了笑,说:“我已答应了他们,要随他们去长安。路上给李洵治病,到长安之后,随他们投身军中,做个军医。” 项容闻言,沉默下来,没接话。 瞿麦继续笑着说:“左右都是要离开的,不如与他们一起走。姑娘也知道,我这人手无缚鸡之力,遇到坏人也打不过,与他们同行,算是白捡了七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呢。” 项容抬眼看他片刻,轻声道:“你做这个决定,其实还有更特别的理由吧?” 第76章 路在脚下 瞿麦微微垂眸,哑声道:“我同姑娘说过,我是个孤儿,生于宁州。” “但孤儿也曾是有父母的,我几乎不记得他们了,只隐约记得我原本的家在一个小寨子里,夜里有外族偷袭,死了很多人,有一支军队赶来,击退外敌,我才侥幸活了下来,后来流落街头被我师父收养。” “长大之后我才知道那支军队就是李将军率领的。” “我一直对李将军心存仰慕与感激,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更不会遇到我师父。” “大概是有这个缘由在吧,所以当我要做出选择的时候,我答应了他们的邀请。” 瞿麦看起来是个温吞的人,骨子里却又专注又坚定。 “好,既然你决定了,那就祝福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项容举起手中的小碗,“咱们以水代酒,为彼此践行。 ” 闪烁的火光中,项容喝完水,拿起身侧的柴刀,递给瞿麦。 “这把刀送你,这次你一定要收下。” “你只有好好活着,才能救更多的人。” “所以当你的生命受到威胁时,暂时忘记你的医者仁心,用这把刀,或者用你的药粉,或者其他什么,毫不犹豫地杀了对你有威胁的人。” 瞿麦一愣,又很快展颜接过柴刀。 “我记住了,谢谢项姑娘!” “对了,我也有要送给项姑娘的东西。” 他从怀里取出一叠桑皮纸。 “这是我写完的二十八脉和脉象描述。本来诊脉这事该手把手教,最好有病人做示例,可惜实在没那个条件。” “只能让姑娘自己琢磨了。” 项容惊讶地接过那叠纸,上面密密麻麻。 略微扫过,便见瞿麦将切脉的部位、姿势、指法都写得十分详细。 脉象分门别类,挨个阐述不同的脉象形态,可能代表什么样的病症。 什么沉脉为阴,其病在里;按之有余,举之不足……好的,项容确信自己一个人待着时,也不会无聊了。 光是读明白瞿麦写的东西,就够她花心思了。 项容想了想,觉得一把柴刀,不足以表达她的谢意。 她转身,在身后的包袱里翻了翻。 实则是从空间里取出一些研磨好的毒药,用原来包裹干饭团的小蒸布包住,交给瞿麦。 “你忙着行医写医书,未必有时间制毒药,我制好的送你吧。” “你传我医术,教我救己救人。我别的不会,只能教你杀人护己,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瞿麦看看右手的柴刀,再看看左手的毒药,笑着赞同。 “的确是挺相得益彰的!那就多谢项姑娘了。” 瞿麦把毒药塞进怀里,柴刀扣腰后,站起身来。 “我走了!姑娘保重,有缘再见!” 项容送他下山,又目送他慢慢消失在一望无际的银白里。 …… 凛冬渐渐远去,积雪慢慢消融。 当积雪深度只没过小腿肚时,项容离开了无名山。 一开始,她走的官道。 官道上积雪融化得更快,人类、牲畜的脚印以及车辙印清晰可见,更是进一步将积雪碾碎。 项容观察了一遍那些痕迹,方向凌乱无比,让人眼花缭乱,唯独少见去往东北方雍州的。 和去年逃难比起来,项容今年多了辆板车。 这是瞿麦入城之前留下来的。 瞿麦最后一次来找她的时候,项容曾让他带走,去往长安的路上也许用得到。 不过那时积雪还厚,辛苦挖出来的道路比较狭窄,只方便人类通行,板车推起来太费力。 于是瞿麦最终还是没把板车带走。 项容把被褥之类的大件、装少量干粮的包袱都捆在车上,角落堆了些枯柴。 路上人多了,她无法甩开人群,干脆推个板车为物资的取用做遮掩。 靠近车把手的边缘,放着柴刀和弓箭。 为了防止把寒风把脸刮出裂口,项容照旧用面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雪地护目镜是不方便戴了。 她重新给自己化上妆容,露出来的眉眼显得凶戾一些。 好久没打理的长发给剪短了,恢复成利落的短发。 毡帽一扣,潇洒上路。 唯一的问题是,推车的手隔一段时间就冻得像冰块。 即便里面戴着皮手套,外面有麻布手套做遮掩,还是有冷风从手腕处的缝隙里钻进去。 项容用细细的橡皮绳束缚住袖口,这才暖和起来。 出逃的百姓不少,踩雪的咯吱声连绵不绝,听得人牙齿发酸。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茫茫雪地里。 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白天有阳光,加之要赶路,还不觉得什么,晚上过夜的时候,才发现寒气真是浸到骨子里去了。 在荒郊野外露宿时,项容从不睡在地面上。 她必然是要找片林子,选好一棵粗壮的大树,在树下生火,喝热水热粥,去除周身萦绕的寒气后,才爬上树休息。 各种保暖样品和睡袋,是她保持温暖的最大利器。 然而其他人面对夜里的低温,却可能丢掉性命。 露宿前,要把地面积雪清理干净,生起火后,用火把把周围燎干。 好多人可能素不相识,但铺被褥时,会自觉地互相挨着,火堆连着一个火堆。 大家伙儿轮流守夜,防止火堆熄灭。 偶尔有人看起来睡得太死,还要上前确认情况,别是把人冻昏过去了。 野外露宿,被冻过劲去,最后在睡梦中不知不觉死去的不是没有。 于是项容在睡得不太踏实的时候,经常会听到树下传来令人啼笑皆非的对话。 “醒醒!醒醒!” “干嘛呀,刚做上美梦。” “别睡那么死,起来重睡!” “我重睡你个头!你待会儿睡觉的时候,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两眼都闭上,我就喊你起来重睡!” “……” 冰天雪地里,彼此搀扶,好像能走得更远。 然而恶劣的自然环境,并不会因为人与人之间的这点温情,就善待他们。 第77章 防滑保暖,冻死的动物 天还没亮,项容就醒了。 寒风呼呼地刮,从林间穿过,像鬼哭狼嚎一般。 项容睁着眼睛,醒了会儿神,在睡袋里面,隔着保暖内衣,给自己套上羊绒的护膝和护肘。 积雪融化时,空气比较潮湿,温度又低,项容怕对关节有影响,继而影响她的赶路速度和体力,所以极尽保护。 在树上穿好衣服,借着被褥的掩盖,项容把睡袋防潮垫收好。 从空间取出昨天穿的黑色雪地靴,里面换了双干燥的鞋垫。 项容穿好鞋,没有着急下树,而是直接喝了一碗没有香味的豆粥当做早餐。 接着把昨晚自制的“简易护目镜”戴好——其实不算护目镜,就是把野兔的皮剪裁成长条状,形似眼罩,在眼睛的位置,用匕首割了两道细缝。 左右两端钻了孔,套上橡皮绳,这样就很方便戴上了。 这还是从原主的记忆里学来的,往年凉州的冬春常常下雪,原主的外公外出打猎时就这样保护自己的眼睛。 原主学会了,项容也模仿上了。 原来的那个雪地护目镜颜色过于酷炫,个头又大,戴起来太惹眼了。 本来她孤身上路,就总是引起周围的好奇或者恶意的试探。 她只想低调地、没有打扰地赶她的路,越快越好。 趁着身体热乎乎,项容利落地爬下树,将被褥和包袱放上板车,推着就走。 此时除了正在守夜的人,其余人大多还睡着。 不过睡得不踏实,这一点动静,就不少人陆陆续续醒来。 “快看,有人走了哎!” “那我们也快起来吧,别在路上耽误时间了。” “到了安全的地方,想怎么睡怎么睡!” 本来挺寂静的清晨,一下子闹哄哄起来。 项容有些无奈,她是真不想再起“带头作用”。 但这么多人一块走在逃难的路上,难免会产生群体跟随行为。 只要有人率先上路,旁人就会下意识地跟上,一旦落后,就充满压力。 项容想了想,她好像变相地在逃难路上搞起了内卷。 她还怪抱歉的,尤其是对那些睡得迷迷糊糊,被父母长辈生拉硬拽搞起来的孩子们。 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患有“冬天起床困难症”,即便是在紧张艰难的逃难路上,都很难轻易克服。 身后,抱怨声、叹气声响成一片。 项容扣紧帽子,捂好耳朵,假装听不见。 她很快走出林子,踏上林外路面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不对劲。 路面异常湿滑,结了厚厚的冰。 雪地靴的鞋底做了防滑设计,但是走在这样湿滑的冰面上,好像都不太安全。 尤其她还推着板车。 项容收回步伐,找出四节粗一点的麻绳。 一节踩在鞋底,又绕回鞋面,缠了两圈,再牢牢系好。 另一节踩在脚后跟,顺着脚踝绕两圈,同样系紧。 这样可以很好地增加阻力,防滑效果更好。 两只鞋都做好防滑后,项容取出空间里备用的麻草,揉成一段一段,绕在车轮上。 正忙活着,后面“大部队”陆陆续续跟上来了。 她没来得及出声, 就见冲在最前头的中年男人推着车,脚底一滑,仰面倒下。 板车也哧溜一下,顺着路面往前飞奔,头也不回。 “哎呦,我的亲娘哎!这给我摔得!” “爹,您没事吧?快,我扶您……啊!” “好痛!我的尾巴骨!” “车车车!快把车追回来!” 一家子人乱成一团,既要扶人,又要抢车,踏上路面就摔跤,哪头都顾不上。 好在,车撞上路边的石头,就停了下来。 跟在后面的人,七手八脚地将摔倒的人扶了起来。 本来还睡眼惺忪的人,此刻全都跟泡了凉水一样清醒。 也有嘴巴刻薄的人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有那么滑吗?我看前面那小兄弟就走得挺稳的。” 摔跤的人家姓谢。 他们家大儿子谢善平,听到这话就很不高兴了,“滑不滑的,你上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被怼的人不太服气,又小声嘀咕:“谁让你们家那么爱抢先,摔跤也是活该。” “什么抢先,我爹就是急性子,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老牛拉破车啊!” 谢善平眉毛一竖,差点要和人吵起来,被自家妹妹谢善和拉住了。 “大哥,别说了。你看,前面那个小兄弟的脚底和车轮都绑了麻绳防滑,我们也绑吧。” 此时,天边已经露出了些微晨光,谢善和手里又举着火把,细心地瞧见了项容的防滑措施。 谢善平性格冲,却听妹妹话。 “我来绑,你去看爹娘还有二弟如何。” 谢善和好一通查看、询问,好在家人没有摔骨折,就是痛得厉害,一阵一阵发麻。 做好防滑后,谢家爹娘坐上板车,兄妹三人推着车走。 他们不近不远地落在项容身后。 谢善和不由自主地,时不时就会看两眼项容。 她记得,离开乐溪县没多久,就在路上碰到这个小兄弟了。 应该是小兄弟吧,感觉和她差不多大。 一直都是一个人,几乎不与人说话,为人很是警觉。 她因为好奇多看了两眼,就被发现了。 小兄弟的眉眼有些凶戾,眼角似乎有道疤,看人的眼神很冰冷。 自从有过眼神的对视后,谢善和就只敢在背后偷瞄两眼了。 项容走在前头,习惯性地扫视四周,又偶尔抬眸看看前方的路况。 太阳逐渐升起,雪后的阳光很耀眼,经过雪地表面的反射后就更刺眼了。 项容收回视线,拉了拉面罩和帽沿,掩藏在兔皮护目镜下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 大半天过去,项容开始感受到饥饿,便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处停好车,背着风,坐在石头上吃干饭团。 当初刚开始离开凉州时,她时常中午不停歇,边走边吃干粮。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拉下面罩边走边吃饭,会吸入很多寒风和冷空气,肠胃可能受凉不说。 肺部也觉得不适,时间久了,胸口有隐隐刺痛的感觉。 项容便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乖觉地坐定了进食。 水囊从空间里拿出来,里头还是温热的。 原来现成的红糖姜茶包已经喝完了,早上就手动洒了一点老红糖和姜片。 她迅速喝了半壶,又很快盖好放回空间。 其他人早就受不住了,见项容这个打头的终于停了,纷纷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用枯柴生火。 煮热水,熬米汤。 “善正,胳膊不疼了的话,咱们去找找有没有冻死的野鸡野鸭。” 谢家老大叫上二弟,顺着路往两边的雪地里去了。 别的人家也断断续续跟上。 厚厚的积雪掩埋了地表上的一切,食草动物无法嗅到积雪下的枯草,它们要不被饿死,要么因为持续低温被冻死。 一些食肉动物因为积雪无法快速奔跑,加上白色的积雪让它们无所遁形,狩猎成功率直线下降。 一场雪灾不仅影响了人类,也影响了附近的生态系统。 逃难的百姓们,一路捡了不少死去的动物作为食物补充。 之前在无名山时,项容出来扫雪,就在山洞和山道周围,捡到野鸡、斑鸠之类的小动物, 还在山脚下捡过两只黄麂。 不过死去的动物,不好放血,大量的血液锁在骨骼肌里。 项容将它们开膛分割处理之后,放在木盆里用凉水泡了很久,才能不再有太多的血液渗出。 虽然当时捡了不少,但处理过后,项容没有急着吃。 因为她不确定这些动物死多久了,也不确定它们在死前是不是病弱状态。 她留着这些是当做备用的——万一哪天她遇到了最坏的情况,弹尽粮绝呢? 项容目前还有选择的余地,然而眼前这些人别无他法。 他们需要有足够食物填饱肚子,提供热量。 别说死掉许久的动物,雪地底下深埋的草根,林中枯木的树皮,能带走一点是一点。 第78章 赶路、未知的危险 没过多久,谢家两兄弟双手满满当当地跑回来了。 一家五口分工合作,清洗处理炙烤,很快吃上烤野鸡。 然而鸡肉的味道实在叫人说不出一个好吃来,又柴又腥。 谢善和咬了一口,有深色的血水从肉中慢慢渗出来。 明明烤得很熟,但在冷掉之前,就是不停地有血液渗出。 谢善和把鸡肉翻了个面,闭上眼,大口大口吃下去。 吃饱了身上才暖和,才有力气赶路。 ………… 吃过午饭,项容又是第一个出发的。 她就好像是个风向标,她一动,别人也跟着动了。 然而每一次从火堆边起身,都是一种折磨,浑身上下好像就没一块是好的。 “娘,我眼睛疼,好像进沙子了,你给我吹吹。” “肯定是叫雪晃着眼睛了!都让你坐板车上时就别乱看,好好闭着眼睛,现在知道难受了。” “我脚麻了,起不来!” “别磨蹭了,一会儿别人家都走了,看你怎么办!” “是真麻了,还疼……鞋太小了,里面塞了太多干草,挤得生疼。” “不多塞点,脚趾头早给你冻掉了!” “我现在脚趾头也没多暖和,冰凉冰凉的,好像都冻伤了。” 身后的人七嘴八舌,这也不行,那也费劲。 可这些都不算抱怨,而是实打实的困境。 他们长期在银白色的环境下活动,必然会雪盲。 他们害怕冻伤,所以尽可能地给脚部保暖,可他们不知道鞋袜太紧,也会导致血流不畅,热量无法到达脚部,同样会导致冻伤。 不管他们怎么做,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从他们走上这条路开始,就注定有损伤,或者面临死亡。 项容已经推上车,走出一段距离了。 谢善和看项容渐渐走远,莫名着急起来。 “小妹,你先别急,爹娘眼睛不舒服,不如让他们再休息会儿。也有好多人家没走呢。” 谢善和看了看爹娘,忽然想起什么。 “哥,咱们撕几条深色的麻布,搓一搓揉一揉,磨薄一点,戴在眼睛上,既不遮挡视线,也能挡一些雪地的光。” 谢善和说干就干,手脚很麻利。 两个哥哥一贯信任她,也随即行动起来。 长条状的纱布裹住眼睛,果然舒服多了。 “小妹,你真聪明!幸亏有你!” “不是我想的。你没看到前面那个人吗?那人眼睛上戴了兽皮,我们一时不好准备兽皮,就用布条代替。” 谢家人闻言点点头, 但还是要夸自家的女娃:“那你也很机灵!” 谢善和俏皮地笑了笑,又着急道:“哥,我们走快点,尽量别落后那人太远。” 她坚定不移地随着项容的脚步走。 两个哥哥对视一眼,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小妹,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我可发现你时常偷瞄人家啊。” 谢善和脸上一热:“哎呀哥,你们说啥呢!我只是好奇,还有一丝丝佩服。能在雪灾中活下来,又有勇气独自上路,可见是有几分本事的。” “我相信我们跟着他走,总没错的。” 谢家两兄弟又对看一眼,拍了拍小妹的肩:“可他看上去好像不太爱搭理人啊。” “我又没有要结交做朋友的意思,只是……学习罢了!” “好吧,那都听小妹的!” 可是紧赶慢赶,谢家和项容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 他们拖家带口,路上做饭、吃饭、休息、方便的时间总要花的多一些。 体力更是远远不及项容。 大概只过了三天,谢善和已经很难看到项容的身影了。 项容走在前方,对此一无所知。 她几乎每天都会越过一拨在雪地里艰难前行的百姓。 不论走到何处,总能突然听到人突然地嚎啕大哭,或者惊恐尖叫。 因为随着路面积雪一层层退去,底下掩埋的尸体就展露出来。 大多都是冻死的,蜷缩的身体僵硬到像一块冰雕。 应该是之前闹雪灾时,逼不得已出来找柴火、食物,最后冻死在户外的。 一开始,项容也会停下脚步,小心观察一番。 后来习惯到头也不回。 沿路的村庄几乎十室九空,脆弱的房子被积雪压垮压塌。 少数存活的百姓,要么往南,要么往东寻找生路。 离开无名山后的第十五天,积雪融化到只剩了薄薄一层。 天总是晴朗的,但风力很强,阳光的那一点暖意,还没照射到身上,就被风吹散了。 于是路上的百姓不仅要抱怨寒冷的天气,还得多嘴骂一句,这一天吹到晚的妖风。 吹得所有人都满脸的冻疮和裂口。 项容分神听了两句,又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两日,她隐约察觉到有道视线在盯着她。 可她始终没有捕捉到视线的主人。 夜里睡觉时也愈发警惕,微声手枪放在空间显眼的地方,确保第一时间能拿到。 警戒了两天,预料中的危险并未到来。 但项容并不觉得是自己过于敏感,也许对方还在等待时机。 她醒得越来越早,出发的时间也越来越早。 渐渐地,那道视线好像消失了。 她甩开了? 项容无法准确判断情况,精神的高度紧绷让她久违地感到了疲惫。 夕阳西下,温度更低了。 项容回头看了眼身后,决定在附近的小河边,歇脚休整。 第79章 古怪的女人 河面结了冰,周围有逃难的百姓手忙脚乱地捉鱼。 冰块被砸得支离破碎,一凿出个冰窟窿,便有很多鱼蜂拥而至。 项容在无名山上曾备了一些鱼汤,拿来暖身、补充营养的,消耗不少。 现在正好再捉些鱼,填补空缺。 她有不少简易版鱼叉,是当时在万泉河边,杀了三哥那群人后收缴的。 项容沿着河岸往下游走了走,选了个人不太多的地方,停好板车。 用岸边的石头砸开冰面,随即用鱼叉去捕鱼。 这些鱼儿被封在冰层下面,太缺氧了。 此刻争先恐后地往上钻,项容收获不少,通通放进鱼篓里。 鱼篓还是她在南阳城外买鱼时,从那个卖鱼的老伯手里一并买来的。 一直承担着装鱼的责任,很是好用。 岸边湿滑,冰层也有些薄了,项容一边捕鱼,一边注意着脚下,没发现有人打上了她的主意。 “看河边那人!我盯他挺久了,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有板车,车上的包袱里装的是干粮,身上说不定还有银钱。” “咱们弄他!只要他乖乖把板车和身上的东西全都交出来,就饶他不死。” “真要弄他呀?你看他那模样,也不像是好惹的,抓个鱼,都要把柴刀别身上。” “你怂什么?他一个人,咱们五个!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咱们有十只手,一起围上去,他就是有翅膀都飞不出去。” “可他有刀!” “我们也有啊!” 带头的男人叫秦哥,他从腰后拔出一把柴刀,又冲身旁的一个小弟挑眉。 “阿曹,把你的刀也拔出来!” 阿曹颤颤巍巍地把柴刀抽出来,还有些犹疑。 “哥,我们真要劫财杀人啊?你看这周围都是我们的父老乡亲,我们当着他们的面干这事,以后他们怎么看我们?以后都没人敢把女儿嫁给我们了。” 他们都是鸡鸣村的村民,雪灾之后,活着的人一起逃难。 说好了一起找到新的地方落脚。 秦哥看阿曹那没出息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脑子有病吧?你把他们当父老乡亲,他们是怎么对你的?说好一起逃难,真到了借粮食、借衣裳的时候,一个两个都躲得远远的。” 秦哥愤怒地伸出脚,“你看我这鞋,鞋底都磨烂了,塞再多干草,穿着也跟没穿似的,你看有谁愿意借我一双鞋穿穿吗?” 阿曹小声嘟囔:“他们也难啊。” “是啊,都难。所以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咱不怪他们,咱们先对外人下手!” 秦哥表情阴狠,握着柴刀,朝项容所在的地方走去。 身后的小弟们互相看看,一咬牙,也纷纷跟了上去。 …… 有脚步声在逐渐靠近,对方有意放轻了步伐,但走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很难悄无声息。 项容在捕捉到身后动静的同时,左手拔出了柴刀。 她转过身,看到了五个年轻男人。 其中有两个手握武器。 偏瘦小的那个可能是胆子小,也可能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见项容警觉地转身,便慌乱地看向了身前比较高大的男人。 那个男人一脸恶狠狠,显然是他们当中的老大。 秦哥原本的计划是,偷偷接近项容,趁她不注意,拔刀架在她脖子上,威胁她交出一切,包括她身上的衣服、鞋帽。 但他没想到,刀还没伸出去,项容就发现了,且第一时间抽出柴刀,准备反抗。 秦哥一愣,但仗着人多,没想打退堂鼓。 “你听着,我们不想杀人,只要你把所有的东西……” 项容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径直将右手的鱼叉,像掷标枪似的,狠狠朝他脚面扎去。 接着将左手的柴刀换到右手,在他痛呼的同时,利落地砍掉了他举着刀的手。 下一个目标是胆小瘦弱却同样持刀的男人。 阿曹在秦哥手腕被斩断、鲜血飙出来的瞬间,就被吓傻了。 他都说了啊,不要抢劫杀人,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村民! 这下好了,遇到真杀人不眨眼的匪贼了。 本来就又冷又饿,现在腿更软了。 阿曹哆哆嗦嗦地举着刀:“你、你别过来啊,不然我就、就……” “你就什么?胆子都没练出来,也敢学人当强盗了。” 项容举刀欲砍,阿曹手一松,柴刀噗通掉在地上,他转头就跑。 项容一脚踹在他腰后,抬头再看,剩余的那三个,跑得比阿曹还快。 跌跌撞撞摔在地上,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项容皱起眉,又踹了阿曹一脚后,朝板车走去,伸手拿起了弓箭。 这些人已经生了歹心,只不过他们倒霉,第一次就撞上她这么扎手的点子。 如果是个好欺负的,他们此刻尝到了甜头,以后只会越陷越深。 所以,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必须给点教训。 项容抬手拉弓的同时,那逃跑的三人,忽然嚎叫一声,排着队地倒下。 项容猛地转头,看向右方早已乱做一团的百姓。 这里面果然有不太寻常的人。 先前的那道视线总令她如芒在背。 藏在暗处的人总是叫人不安,即便看起来那人方才帮了她。 但无论项容怎么观察,她都没发现有谁非同寻常。 项容收回目光,也不去查看那三人是因何倒下的,将鱼篓、鱼叉之类的东西都放上板车,推上就走。 她不打算在这里露宿了。 如果那人盯上她了,自然会跟上来。 如果没有,那就是一个低调的高人,路见不平,顺手帮了一把。 项容推着车,步伐却不快。 走了两步后,身后传来慢悠悠的女声: “急着去哪里啊?他们要抢光你的东西,就是要把你逼入绝境,你竟然不杀了他们再走?” 项容掌心一紧,停下车,从空间取出微声手枪,握在手中。 接着她转身,握枪的手负在身后。 抬眼看去,说话的是个中年女子。 具体年龄看不出来,非常平平无奇的五官,属于多看上几眼,都很难让人记住的那种。 女人说着话,抬脚踩住了正瑟瑟发抖往前爬的阿曹。 然后弯腰,一把掐住阿曹的喉咙,轻轻一掰,阿曹便死了。 周围爆发出更惊悚的尖叫,百姓们仓皇逃窜,谁都不想再在这里停留。 项容捏紧了枪,蓄势待发。 女人直起身来,寡淡的脸上有浅浅的笑容,张口就是一句令项容始料不及的话。 “我见过你,在南阳城外的桑树林边。地动之后,你带走了院里的苏月和孙小栀。” 项容一听这两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满心惊诧。 下意识地在脑海里仔细回忆了一番,却始终找不到这个女人的丁点身影。 她很确定她绝对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但她没有贸然追问,而是指了指自己蒙得严严实实的脸。 “你想必是认错了,我这般打扮,你如何认得出我?” “三天前,我就认出来你了。我不会认错的,我记得你的身形,你的声音——我认人,不仅靠脸,也凭其他的特征,所以我从未认错过人。” 这个女人讲话古古怪怪的。 和这种古怪又神秘的人打交道,太让人不安。 每句话都真假难辨,更不知她有什么意图。 项容不想和她纠缠,只想敬而远之。 “不论我们有没有见过,方才多谢你出手帮忙,就此别过。” “一起走呗。” 女人挥挥手,她身后跟上来四个男人。 两两一组,各推了一辆板车。 车上是被褥、衣裳和麻袋,看起来麻袋里装的是粮食。 四个男人中,有两个挺奇怪的,有个少了只耳朵,有个瞎了只眼睛。 另外两个,光看外表,看不出来残缺。 不过都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 见项容打量四个男人,女人开口道:“他们四个,是我沿途抓来的四只野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给了他们一点小小的惩罚,再让他们帮我打打杂。毕竟我一个人推两辆车,实在是不方便。” 项容无言以对,只想赶路。 但女子说一起走,还真就跟着她。 这路也不是项容修的,她能走,别人也能走。 除了打起精神来防备,项容别无他法。 其余正四处乱窜的百姓,见动手砍人、杀人的两个忽然一道走了,顿时停了下来。 “她们走了哎,我们还走吗?” “不、不走了吧?让她们走!” 第80章 刺客,绝症 黑漆漆的夜色里,寒风呼呼地刮。 女人搓着手,拢紧了身上披风,自顾自地道: “我叫宋让。是安孤院里的先生,教她们拳脚功夫的。你叫什么?我见你砍人的手法挺娴熟挺漂亮的,难怪能活着从南阳城离开,并走到这里。” 项容本不想搭话,但对方既然跟上来了甩不掉,不如回应两句套套话。 “我姓项。” 说着,她偏头看宋让,好似在努力回忆当时桑树林边的场景。 宋让摸摸自己的脸,笑着说:“不用想了,你想不起来的。我这张脸很难让人注意,即便眼神扫过,下一刻便会忘记。” 项容想,不仅仅因为那张天生路人脸,更因为这人习惯了在暗处隐藏自己。 所以即便她先前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也始终找寻不到视线的主人。 项容低头看看自己,“我的声音、身形好像也没特殊到多么让人过目难忘。” “可你当时是唯一一个来关心那些孤儿死活的人。” “我只是同人做交易,要带走那两个孩子罢了。” 项容不再说下去,专心走她的路。 宋让也安静了会儿, 但很快,她又饶有兴味地问项容:“你不好奇苏月和孙小栀后来如何了吗?” 项容沉默一瞬,回道:“我再好奇,也做不了什么。” 宋让挑挑眉:“说的也是。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们如何了。没过多久,我就离开了。不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她们好不到哪里去。” “南阳城成了令人闻之色变的瘟疫之城,即便逃出去了,也人人喊打,无处可容。” 项容听出宋让的语气里,有种隐晦的自嘲。 但她实在不想再说话了,一张嘴,就有寒风见缝插针地透过面罩,往喉咙里钻。 项容紧紧闭上嘴,步伐加快。 走了一段路,肚子开始打鼓。 她晚饭还没来得及吃呢,光顾着捉鱼和砍人了。 项容忍着饥饿继续走,终于寻到一片野树林,才停了下来。 必须吃饭补充热量,再上树休息片刻。 她进了林子,开始生火,煮鱼片粥。 宋让在旁边停了下来,指挥四个男人干活。 四个男人二话不说,麻溜地忙活起来。 项容偶尔抽空看两眼,发现其中一个外表看起来正常的,居然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这么看来,最后一个人肯定也有残缺的地方,只是表面看不出来。 项容从鱼篓里捞起一条小鱼,刮鱼鳞、去内脏,把鱼肉一片一片削入瓦罐里。 宋让支着下巴看她,“哎,要不要我借个人给你使使?” “谢谢,不用。” 她自己做的饭,吃着干净安心。 项容吃过饭,照旧用木盆装了热水泡脚。 宋让见了,也吩咐人伺候她泡脚。 还闭着眼,同项容闲聊:“泡脚挺舒服,以后天天泡。” 项容没接话,水温一降低,她便擦干脚,穿好鞋袜,爬上树休息。 宋让仰头看她,挺遗憾的样子:“这就睡啦?” 项容觉得宋让古怪到莫名让人想笑,她抿抿嘴,回了一句:“对。” 宋让:“……” 今晚肯定是睡不踏实的,项容闭目养神,再次试图回忆桑树林边的场景,一无所获。 其实当时段领头说,安孤院还会教孩子们拳脚功夫时,她就觉得奇怪。 学功夫做什么?总不可能是单纯的强身健体吧? 而且教授功夫的还是宋让这个怪异的女人? 想想她掐人喉管时,那利落的手法……太专业了。 像个经验丰富的顶级杀手。 所以她进入安孤院教功夫,是因为年纪上来了,退休转行做老师,培养新一代的杀手? 夜色渐深,项容有些扛不住了。 她喝了口热水,细细观察着树下的情况。 宋让裹在厚厚的被褥里,好像睡着了。 那四个男人挤在一块,悄无声息。 项容再度闭上眼,微微放松紧绷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树下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抓挠声,还有刻意压制的闷哼。 项容一下子清醒,本能地握住了枪。 闪烁的火光旁,宋让掀开了被子,蜷缩成一团,手指四处乱抓,嘴里时不时溢出很痛苦的哼叫。 看上去有点像当时瞿麦发病的模样,但很显然,她比瞿麦更能忍。 被惊醒的还有那四个男人。 他们缩着肩膀,头碰头地窃窃私语。 “她又发作了,我们趁机杀了她吧。” “你疯了吗?你忘了先前那几个是怎么死的?” “她就是发病,也照样抬抬手就能杀我们。” “可她好像越来越严重了,这一次比之前都痛苦,持续时间也更长。我们必须得试试,难道要生生被她折磨到死吗?” 瞎了一只眼睛的那个,从怀里掏出一节磨得尖锐的树枝,不顾旁人的阻拦,小心翼翼地猫着腰,一步一步地朝宋让身边挪去。 项容收起手枪,拿出了弓箭。 但她没有急着拉弦,因为她不觉得宋让会轻易被杀。 明知道自己夜里可能会发病,能放心地留几个受尽她折磨的人在身边? 宋让看起来就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 她敢这么做,说明她绝对自信。 果不其然,瞎了眼睛的男人手还没抬起来,喉管就被一枚很短的竹箭射穿了。 她身上果然有暗器! 其余三人惊恐地捂住嘴,一点声音不敢发出来。 男人死后,宋让单手撑着被褥,爬了起来。 她说话有些费力,但嗓音里的冷笑,让人毛骨悚然。 “你们这样我很难办的,一个接一个地送死。死光了,我还得再找伺候我的人,类似你们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找起来也挺难的。” “麻烦你们安分点,这样我死之前,会给你们留一个全尸的。” 说完话,宋让咳嗽了一番,吐出一口血来。 她擦擦嘴,指使男人给她倒碗热水。 她喝了水,好像舒服了一点,仰头问项容:“热闹好看吗?” 项容背着刀和弓箭爬下树,点点头,“挺好看的。” 宋让怔了怔,忽然笑出声来:“你下来做什么?不会也要趁人之危吧。” 项容在她身边坐下,认真道:“我跟一个好大夫学过一点点医术,你要让我瞧瞧吗?” 宋让笑起来,“学过一点点医术,就敢出来给人看病了……拿我练手啊?” 项容也不辩驳,只道:“你可以先让我看看,如果我能让你的病有起色,你再给我诊金,你不亏的。” 宋让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径直将右手伸给项容。 “行,那我就做回好人,给你练练手,助你成为一代神医。” 项容没有急着搭脉,又道:“还有一件事,我要提前说清楚,我要的诊金不是银钱,而是你的……” 她指了指宋让的袖口。 虽然天色很黑,火光不足以照亮一切,但项容还是看见宋让的袖口射出了什么,那个男人才死的。 傍晚时,那三个逃跑的男人莫名其妙就倒下了,更佐证了宋让身上有暗器之类的东西。 宋让顺着项容的手指,看了看自己的衣袖。 很不在意地说:“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你想要,我还能给你更多。” 她再次伸了伸右手,“来吧,开始你的神医成长之路。” 项容发现宋让很会调侃人,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情总带点揶揄。 项容微微垂眸,认真地搭脉诊治。 瞿麦给的脉象表述,她也背得很熟了。 但她一直没有实践应用的对象,实际诊治时,远远达不到熟能生巧的程度。 以至于搭上宋让的脉搏后,需要挨个回忆脉象,找到相对应的那个。 项容不断地调整手指的力度,发现宋让的脉搏基本属于“举之则无,按之乃得”。 偶尔又似有若无,欲绝非绝。 把脉许久,项容都未能确定宋让生了什么病。 唯一肯定的是,宋让阳衰命将绝。 而她这个半桶水,决计没那个本事治好。 顶多用补药给她拖一拖,万一用药不当,搞不好还会拖出什么并发症来。 项容挪开手,坦诚道:“抱歉,是我狂妄了,我治不好。诊金的事,当我没说。” 她起身就走。 宋让大笑起来:“这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大夫,话语和神情都不带遮掩一下的,就差直说‘你死定了,准备后事吧’。” 项容脚步一顿,扭过头:“我没有那个意思,是我医术不精而已。” 第81章 新的交易,新的地方 “逗你玩的,我自己的身体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吗?” “我受过伤,中过毒,早就知道自己活不成。别说是你了,就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我。” “不过没关系,我还是可以给你练手,我可以告诉你,我曾经中过哪些毒,你可以试着一一对应着配制解药。” “我也可以具体给你描述,我身上哪里不舒服,然后你试着开药方。” 项容沉默片刻,“你这样让我乱来,也不怕死得更快。” “早晚都是死,死马当活马医喽。死前再刺激一回,也不错啊。” 项容又被宋让整沉默了,啼笑皆非道:“你还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宋让冷冷地扫过那三个拼命降低存在感的男人:“我也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 话音落下,她又抬头看向项容,“试试吧,无论结果如何,诊金的事,我都答应你。” 她摸摸衣袖里的凸起之物:“反正我也不想带进棺材里,免得这些玩意儿下辈子还跟着我,晦气!” ………… 两人达成约定,隔天一起上路之后,就不再只有宋让说个不停,而项容一言不发了。 宋让命令那三个男人各推一个板车,而她和项容轻松地走在一旁。 有时走累了,就拉着项容往板车上一坐。 “听我给你回忆啊,我中过最严重的一次毒呢,叫荆胡索,据说是由桑何、兰琼、狼毒、川桂之类的毒草制成的。一直余毒未清, 你看你能清除余毒不?” “另外,还有一些其他的……” 宋让巴拉巴拉,语气轻松,像在说别人的事。 项容听着听着,不由赞叹:“你能活到现在,就是一个奇迹。” “因为我曾经是最锋利的一把刀之一啊,轻易死了就太可惜了。所以我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同时,永远有医术最精湛的医士救我一把。” 项容点点头,不再接话。 开始回忆瞿麦教她辨认过的草药。 宋让偏头盯着她片刻,忽然说:“我发现你真是个很无趣、很没有好奇心的人!” “我都这样说了,你难道不应该追问我,什么叫最锋利的刀,再问我从前是做什么的吗?” “你怎么可以忍住什么都不问的?人怎么可以对自己‘狠’到这个地步?” 项容也扭头看她,满眼无奈。 “我虽然医术不精,但我又不傻,我猜到了你是做什么的,所以不必问。而且,你从前是做什么的,与我当下给你治病,并没有必然的联系,我不需要知道。” “我的建议是,你好好休息,我呢,努力想药方。” 宋让啧了一声,“你不如直接说:你给我闭嘴,不要打扰我,等我需要你阐述病情的时候,你再开口。” 项容用宋让的语气回道::“你能理解我的意思,真是太感谢了。” 宋让:“…….” 项容跳下车,走在一旁,专心致志地思考药方。 宋让大概是说累了,看看项容严肃冷淡的模样,盘腿坐好,居然真的休息了。 但大多数时候,她总是话很多。 追着项容问东问西。 比如,你多大了,从哪里来的,。 和苏月孙小栀她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会从南阳城流落到这里?这期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问题太多了,像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 唯独不好奇,项容琢磨了这么久,可曾想出治愈她的办法。 项容除了问她过往病情和中毒史,其余时候不太回应她。 她也不生气,太无聊了就折磨那三个男人。 停车做饭的时候,项容仍旧自己做自己的,不与他们同吃。 宋让同样不介意这点,偶尔在项容吃饭的时候,凑过来讨要。 “你煮了豆粥啊,给我分一点呗。我拿粮食跟你换,反正也吃不完。” 项容边给她分了一碗,边问,“他们不是给你做饭了吗?” “偶尔也想换换口味嘛。” 宋让咕噜咕噜喝粥,皱起眉:“也就一般嘛,看你喝得那么香,还以为多好喝呢。” 项容翻翻白眼,“爱喝不喝。” “你这女娃真不讨喜。” 宋让嘀咕,却还是坐在项容身边,用下巴点点那三个男人,给项容分享八卦。 “你想不想知道他们三个人是怎么被我抓来的?” 项容刚要张嘴,宋让便道:“算了,我知道你没兴趣知道,但我就是要说。” “我离开南阳城后,去了很多地方,遇到不少奸淫掳掠、作奸犯科的人。大多被我杀了,有的被我处以各种刑罚。” “什么割耳朵、戳瞎眼,用炭火烧嗓子之类的酷刑,都是我从府城大狱里学来的。你要不要学,我教你。” 项容顿了顿,说:“学不学的先不谈,其实我一直有个好奇的地方。” 宋让眼睛一亮,拍手叫好,“终于有你好奇的地方了,快问!” “就那个表面看起来没有残缺的人,你对他做了什么刑罚?” 宋让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项容。 “你年纪还小,知道什么是太监吗?” 项容差点比了个ok的手势,“行,我懂了,学会了。” 宋让有些遗憾:“你这就懂了?” “我好歹学过医。” 项容喝完豆粥,泡了脚,便往树上爬。 “我先休息了,顺便钻研钻研药方。” 宋让冲她喊:“也不必如此费心,别太累着自己。” 项容:“……” …… 离开无名山后的第三十天。 积雪完全化去,天地之间一片枯黄。 温度没有明显的回升,有时会下冻雨,或者飘一点小雪花。 刺骨的寒冷好像令宋让的身体更糟糕,她咳嗽愈发频繁,血也吐得更多了。 项容自己琢磨的药方并没有起到太大的效果。 宋让有时会笑着逗她,“果然庸医的药不能随便吃。” 二月初的时候,项容来到了白玉镇。 宋让说,翻过白玉镇后的鹤峰山,就到襄州境内了。 镇里镇外很多人,有很多流民在野外荒地露宿,到处可见尸体。 项容不确定雪灾的影响范围有多大,但白玉镇的房子少见被压塌的。 即便如此,镇内的情况也乱糟糟的,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型的难民营。 街头常有干涸的血迹,沿街的房子窗户、门板被砸烂。 没有正常营业的铺子,项容想找到粮食铺子,补充一拨粮食都很困难。 她决定和宋让同行后,便在板车上多放了些粮食,用油布盖好,过去半个月,消耗不少,明面上是要补充的。 宋让见项容没买到粮食,很豪爽地安慰她:“没事,反正我还有不少粮食,死前估计吃不完,都留给你了。” 项容看她一眼,“你这样说,我真该在药里多加几味毒药,让你早点死,好多省些粮食。” 宋让开心地笑起来:“有进步,可算学会开玩笑了。” 项容收敛神色,朝镇外的鹤峰山走去。 第82章 暗器与手法 鹤峰山不算陡峭险峻,因为才下过冰雨的缘故,周围的枯树上挂着晶莹透亮的冰凌 山道上也铺着薄薄的一层冰,看上去很光滑。 山道上有一些艰难赶路的流民。 项容拨开枯萎的枝丫藤蔓,下意识地观察四周。 宋让察觉到她的警惕,开口道:“你担心有山匪?放心吧,这是一片被诅咒的山林,没有人敢在山中盘踞。” “被诅咒的山林?” 项容疑惑,“什么意思?” “你知道白玉镇为什么叫白玉镇吗?” 项容略一思索,猜测着说:“难道是因为山中盛产玉石?” “对,很多年前这里很繁华热闹,商旅无数,直到十八年前的一个傍晚,天上落下一块萤石,砸在这山中。” “当时周遭地动山摇,方圆三十里的树林化为灰烬,熊熊大火烧了数天数夜。” “一时间,‘此地百姓对山神索取无度,故而引来神罚’的说法传得沸沸扬扬。” 项容默默听着,心想,那应该是天降陨石。 宋让抬眸望向某一处,像是在回忆什么。 “那是我接手的第一个暗探任务,查清事实,解决始作俑者。” “府城接到消息时,以为是有人谣传,故意祸乱人心;或者是襄州搞出来的障眼法,吓退白玉镇人,好将鹤峰山独占。” “我离开府城,前来查探,山火已经熄灭,山中多了一个巨坑,周围温度很高,那块萤石看起来就像一块铁石,立在那里,没有人敢接近。” “查来查去,竟真的是天降神罚。” “那是我的第一个任务,也是唯一一次不需要杀人的任务。” 宋让收回眺望的目光, 语气依旧平和。 “在那之后,白玉镇的人几乎都搬走了。随着时间流逝,又陆陆续续有人搬来。” “它依旧被唤作白玉镇,但再也不复往日热闹。” 这一路走来,宋让话很多,但很少具体地回忆过去的某件事情。 说完这个故事后,她变得异常沉默。 项容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个沉默。 在山中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项容收拾妥当,准备下山。 宋让却忽然道:“在山中多留几日吧。” 项容微微皱眉:“为什么?” 宋让晃了晃自己的手腕,“你辛苦半个月,研究了那么多药方,我现在决定把‘诊金’一点一点付给你。” 说完,不待项容有任何反应,宋让便取下了袖中的凸起之物。 是一圈细小的竹管,用绳子串联起来。 宋让招招手,让项容在她身边坐下。 “这是梅花袖箭。” 竹管是箭筒,绑在小臂处,箭筒前端贴近手腕,用衣袖遮盖。 箭筒内部有机括,一按机括,筒内小箭便向前射出。 梅花袖箭共八枚,可连续发射。 “梅花袖箭力道凶猛,敌人很难防范。” 宋让像塞烫手山芋似的,把袖箭塞给项容。 “我早前用它时,还会给箭矢涂上毒药,后来懒得涂了。” “反正你懂草药,你想的话,之后你自己涂上吧。” 项容张了张嘴,打算说些什么。 然而宋让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仿佛成了一个兜售小商品的摊贩,一股脑地把身上藏的东西拿出来。 有环形飞镖,有装有铁镞的小竹箭等等。 宋让拆开一个小布袋,从里面倒出一堆有棱角的细长坚石。 “看这石头像什么?像蝗虫对不对,我们管它叫飞蝗石,飞蝗石和飞镖、竹箭用起来的方式差不多,主要靠手腕发力。” “当然,想要一击致命或者重伤敌人,需要长久的练习,你以后没事慢慢练吧。” 到这里,宋让还没停下。 她又在身上搜搜刮刮,摸出一枚微型短剑和一节竹筒。 “这是手指剑,套在手指头上的。” “这竹筒呢,前有前有喷孔,后有推杆,筒内装了石灰粉。向前推杆,石灰粉便会喷出,可迷住敌人眼睛。” “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把石灰粉换成毒粉。” “手指剑和竹筒比较适用于近身搏斗,或者你不慎被人挟持之时,这两样也能让你自救。” 宋让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全介绍了一通。 她站起身,把自己从头到尾拍了一遍,长出一口气,轻松道:“好啦,就这些,都给你,别再让我看到它们。” 项容望着五花八门的“诊金”,沉默片刻,“我并没有将你治好,甚至你的病……” “别扯这些,继续听我说。” 宋让打断她,随手捡了根尖锐的枯枝。 在火堆周围走了两圈,然后出其不意地戳进了“一只耳”的左眼里,位置精准,又快又狠。 “一只耳”爆发出一声尖叫,其余两人吓得魂不附体,本能地想跑却腿软。 宋让绕到“太监”身后,冲项容扬了扬下巴,“看好我是怎么做的。” 她伸手,轻而易举扭断了“太监”的脖子。 宋让拍拍手,看向吓傻的哑巴,“把裤子脱了。” 哑巴突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 宋让大笑起来:“怕什么,逗你的,不阉你。” 她转过头,看向项容,话锋一转,“还剩一个,用你最大的力气,最快的速度,把他的脖子拧断。” 哑巴浑身一抖,惊恐地看着项容,连连摆手。 项容站起身来,朝他走去。 宋让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说:“你怕什么啊?你从前杀你的主家,欺辱主家女儿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 “你死有余辜,能给她练手,是你的荣幸。” 话音落下,项容已经掐住了哑巴的脖子,用她看到的手法,五指狠狠用力,嵌入他的肌肤。 她的食指上不知何时戴上了宋让才拿出来的手指剑。 喉管断裂的同时,剑尖也深入进去。 宋让满意地鼓掌:“现学现用,很有天赋嘛。” 项容用哑巴的衣角擦去剑尖上的血迹,定定地看着宋让:“你们刺客学的杀人术就只有这些?” “刺客?听起来比杀手好听一点哎。” 宋让抿着嘴笑,“我学的当然不止这些,要练杀人术,得先练杀心。” “杀心?” “不过,我不打算把这个作为诊金的一部分交付给你,因为你现在就很好。” “我现在就很好?好在哪里?” “你想听我夸你啊?我偏不说。总之恰如其是。” 宋让俏皮地眨眨眼,然后昂起头,露出纤长的脖颈。 “说好给你练手的——来吧,杀了我,用更快的速度,更大的力气。” 项容看了她一眼,没理她,从布袋里摸了一枚飞蝗石出来,对着前方的树干,狠狠掷了出去。 尖锐的石头没有嵌入树干,她也不气馁,继续去摸下一枚。 宋让保持昂头的姿势,等了半天,脖子都酸了。 睁开眼却见,项容正心平气和地练飞蝗石。 她嫌弃地切了一声,走到项容身边。 抄起一枚飞蝗石,一边示范,一边说:“真不想再摸这些东西的。但趁着我还有力气,再教教你。” 项容扭头看她:“为什么给我这些?为什么教我?我的诊金并不值这些。” 宋让笑眯眯地说:“想听理由啊?等我死之前再告诉你,一般这种理由都是作为遗言说出来的,那样听起来比较荡气回肠,能让人永远记得。” 第83章 愿你永远自由 后来的七天里,露宿地附近的树干上都有项容练暗器的痕迹。 再后来,项容把那三具尸体挨个绑在树干上,用他们练习。 眉心、眼睛、太阳穴、咽喉、心脏,是她练习的主要位置。 尸体已经僵硬,她要将暗器打入血肉,就要更大的力气,更多的尝试。 三具尸体逐渐皮开肉绽。 项容在鹤峰山待到了三月份,天气依旧没有大幅度回暖。 依旧有三五成群的流民,穿过鹤风山,去往襄州。 偶尔也会有人不小心走进她和宋让露宿地,看到被绑在树上、不成人形的尸体时,跟见了鬼似的,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鹤风山被诅咒的名声,也因此,被进一步坐实。 项容放在板车上的、明面上的食物,早吃完了。 如今,连宋让的食物也消耗殆尽。 好在项容时不时会去周围猎一些小动物作为补充。 大概是六天前,宋让就不再有力气给项容做任何的示范,也无法再与项容比试,谁的手法更迅猛更精准。 她大多时候,都是卷着被褥,缩在火堆边,饶有兴致地偏头看项容练习。 项容早晚还是会给她熬药,她也照旧会喝掉,只是越来越频繁地嫌弃药苦。 “药怎么越来越苦?你其心可诛啊——我每次喝完药,都没胃口吃饭,刚好粮食都省给你了!” 项容对她插科打诨的话,永远都是一副“你说是就是吧”的态度。 宋让更嫌弃了:“你真的很没意思哎!” 项容很无奈:“别说话了,你才喝的药,一直张嘴说话,寒风都灌进肠胃了。” 宋让歪歪头,哼了一声,倒也真的不再说了。 她的精神日渐萎靡,饭越吃越少,最后连药也喝不下去。 项容给她把把脉,说:“我再调整下药方。” 她开始翻看瞿麦给她留下的所有医理知识,虽然已经翻看很多遍,烂熟于心了。 宋让也不拦着她,缩在被褥里说:“其实你的医术还行,不是你的这些药,我早死了。” “说不定根本走不到这鹤峰山来。” 项容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她:“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奔着鹤峰山来的?” “对啊,这就是我的目的地。” 宋让从被褥里钻出来一点,声音嗡嗡的。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给你全部的暗器吗?其实如果我们半路分道扬镳了,我是不会给你这些的。但没想到挺有缘,无声又默契地一同走到了这里。” 项容有些哭笑不得,“就只因为这个理由?” “当然还有别的理由啊。比如可能是因为,你是地动之后,唯一去安孤院找孩子的。” “或者是因为,我看你孤身一人,好像比我还可怜,所以大发善心,做一回好人。” “再不然就是因为,你够坦诚,你说给我治病,坦坦荡荡地要我的袖箭做为诊金。” “还有就是,我觉得我要死了,所以想留些痕迹在世上。” 宋让上一刻神情还挺真挚,像是认真地在思考理由。 下一刻忽然笑嘻嘻道,“不过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我乐意!” 她的表情欠欠的,还有点得意。 项容实在没忍住,勾起嘴角,隐晦地笑了笑。 “好了别说话了,休息吧,我再看看医书。” 她低头翻书。 没一会儿,宋让忽然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 项容捏着医书的手一紧,替她擦去黑血,但很快,又有新的流出来,持续不断。 项容还要再擦,宋让握住了她的手。 “你忘了吗?我早就说了啊,这些理由要以遗言的方式说出来,才更荡气回肠,让人永远铭记。” “我遗言都说了,不死的话,也太浪费你这个听众的感情了。” 项容抽出手,坚持替她擦去黑血:“你不要再说话了。” “我都要死了,你也不让我说个痛快,你也太没医者的仁心了。” 宋让又吐出一口血来,胡乱用衣襟抹去。 “我从十四岁开始杀人,杀过很多很多,我的主人为我的杀戮,赋予了崇高的正义。” “他说,他想要益州吏治清明、时和年丰、人心一统;所有的冤屈都可以得到伸张,所有的欺凌都会受到严惩。” “他说,我杀一人,可救活万人,我替他排除异己,拔除奸佞。” “我一直以为我是这世上最忠义勇敢的人,直到我杀了一个来府城不久的新参军。” “主人说,他在家乡犯了重罪,却被人保了下来,调派至益州。主人不允许这样的害群之马出现在府城,于是让我杀了他。” “可是不久之后,我意外在主人府上看到了参军的妻子。” “再后来那个女子因为在床榻上刺杀主人,被杀了。” “我的理想和信仰也随之崩塌。杀手也有理想和信仰,是不是很矫情,很好笑?” 宋让脸色惨白,声音越来越弱, “其实在那之前,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主人下的命令到底对不对。” “但每当我提出质疑的时候,主人的话总能让我愧疚、羞耻,好像辜负了他多年来的养育、教导之恩。” 项容拧紧眉,这就是被职场pua了。 从小的培养过程,就是一场深刻的洗脑过程。 稍有怀疑,就被扣上不忠不义的帽子。 “后来我在一次暗杀中失手,受了很重的伤。主人说我已经不适合再做一个杀手了,让我去各地做教习先生。” “南阳城发生瘟疫之后,我往江陵去了,我以为是消息传达不及时,府城不知晓南阳城发生的一切。” “可是南下的路被封锁了,我拿着刺史府的腰牌也无法过去,还要反过来被人当成老鼠一样打杀。我一时气愤,杀了很多人,旧伤也复发了。” “于是我开始往北走,路上一直在杀我看不惯的人。” “跌跌撞撞,终于走到了鹤峰山,还遇到了你。” 宋让抬手,摸了摸项容的脸,“十八年前,我第一次来这里查探的时候,很开心很兴奋,因为我终于开始为主人做事了。” “但没想到,那只是一个笑话的开始,我真是太蠢了。” “永远不要成为别人手里的刀,不要为了别人去杀人。” 宋让慢慢闭上眼,气息似有若无,“愿你永远自由。” 第84章 繁华的桃花镇 三月初的一个清晨。 宋让永远地留在了山中,那是她为自己选择的最后归宿。 项容独自离开了鹤峰山,继续朝前走去。 那天的午后,她走到了一处刻着桃花镇三个字的石碑旁。 石碑后的桃花镇筑起了城墙,修了城门,比她途经过的所有集镇看起来都要大,更像是一座县城。 进入桃花镇的必经道路上,拉起了一道关卡。 有穿着衙役衣裳的人在检查流民们的户籍身份,然而不是谁都能通过。 项容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好像是要缴纳一定的银钱或者粮食,才被允许进入镇中。 但是大多数的流民,特别是从更远处来的,能活着走到这里,已经是万幸,哪里有银钱或者粮食。 “贵人求求您!让我们进去吧!我们一大家子好不容易走到这里,路上冻死病死好几个,实在没力气再走下去了。” “只要您肯通融,我们全家以后都做牛做马报答您。 哀求的人跪倒一大片,负责查验的衙役说:“这是府衙的规定,求我没用。求这位陈爷,说不定还有点用。” 他往关卡旁一指。 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悠闲地坐在一张圈椅中,身后站了两个小厮。 被唤作陈爷的中年男人懒洋洋道:“你们家中可有三十岁以下、十岁以上的女眷。若有,便到我跟前排好队。” “若有幸被我相中了,可得十斤粮食。” “你们入镇只需交八斤粮食,还有二斤剩余。怎么样?这买卖很是划算吧。” 短暂的静默后,痛哭声、大骂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儿啊,你去吧,陈爷能出十斤粮食,可见他们家大富大贵,吃穿不愁,你去了就能过好日子了。” “爹,我不想去,我害怕,我想和你们待在一起。我们要不走吧,去别的地方。” “还能去哪?你说还能去哪?你看你弟弟,脚底磨得稀烂,路早走不动了,还有你爷奶,年纪大了,你怎么忍心看他们吃苦遭罪?” “你个白眼狼!我真是白养了你十多年!” 男人没什么耐心,假装多哄两句都不肯,蛮力地将女儿往陈爷的方向推。 女孩哭着喊,语无伦次:“娘,娘……娘救我!” “你娘早死了!” 男人嗓门更大,最后硬生生将她拖了过去。 这样的场景,不停上演。 在所谓家人的纠缠拉扯中,陈爷面前慢慢排起了长队。 项容往四周看了看,这里没有像南阳城那样,专门安排验身的环节。 所以她不用担心被拆穿性别。 她径直朝关卡走去。 前方有几户人家看上去不那么狼狈,可能是有些家底的。 抠抠搜搜拿出一小袋未脱壳的稻米。 衙役露出很嫌弃的神色,“这也不够八斤吧?身上一分钱没有?” 于是一家人又磨磨蹭蹭地从头发缝里、怀里、鞋里,摸出几个铜板。 衙役更嫌弃了,但没斤斤计较:“算了,进去吧。” 项容全程认真观察着衙役的神色变化,得出一个结论。 比起粮食,他们见到银钱更满意。 由此可见,镇中不缺粮食——不像有的地方,有钱都买不到粮食。 比如四方县,因为雍、秦两州大肆铸币,铜钱流入益州,导致价值失衡,物价扭曲。 这里应该局势比较稳定,没有受到太多来自外界的负面影响。 项容眼见快要轮到她,便提前从怀里取出半贯铜钱。 可惜从林北嘴里问来的那两袋未脱壳的稻米都吃完了。 要是还有剩余,她肯定拿这些稻米去充数。 空间里的白米,在四方县买的,贵的要死,她不自己吃完,都对不起她花的钱。 好在,在四方县典当行换来的银钱,还剩了不少备用, 此刻正派上用场。 衙役收了钱,扫过项容的户籍,很痛快地就放她进去了。 比起益州的关卡,这里好像很宽松。 关卡附近守着的衙役大约只有十个。 但除了衙役以外,另有不少青壮穿着统一制式的黑色衣衫,不远不近地守在陈爷周围。 项容不动声色地看了两眼,她感觉,和衙役比起来,这些人看起来精神气更足,战斗力更强。 应该是陈爷主人家中的护卫。 项容不再多瞧,正要往镇中走去,身后忽然有人家大闹起来。 大多是因为既没有粮食银钱,也没有适龄的女眷可卖,被逼急了,把心一横,联合起来闹事,试图冲关。 然而转眼之间就被镇压。 动手的不仅有衙役,也有那些青壮。 如项容所猜测,比起衙役,青壮们反应更快,下手也更狠。 骚动被制止后,衙役一点也没有被抢了“风头”的恼怒,反而赔着笑说:“多谢多谢,有劳有劳。” “多亏你们常年相助,镇中才长治久安。” “应该的。” 双方你来我往,看上去很和谐。 在那之后,一切有条不紊地继续着,没有什么再吸引项容的注意力。 她也顺利进入到了镇中。 一进去,她就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繁华喧嚣。 三月,大地回春,桃花初绽,这个集镇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生机勃勃。 项容习惯性地先去“踩点”。 将整个镇子都逛了一遍后,她发现这里比她见过的所有县城都更富饶。 富饶到有些古怪。 这里的粮食、酒肆、酒楼、糕点铺、布庄、成衣店、茶铺、客栈等等铺子,牌匾上都镶嵌着一个“陈”字。 好像是一家的产业。 项容也不多纠结,奔向牙行。 那里消息灵通,她要租房、买地都得经过牙行。 不出意外地,牙行外面也挂着“陈”字牌。 项容走进去,接待她的伙计很热情。 “客官好!您有什么需要?” “我初来贵宝地,想先找个房子租住,不用多大,但最好有个后院。” 项容想好了,独自开荒种田有困难,开辟一块菜园出来总还是可以的。 不能叫空间里的蔬菜种子浪费了。 伙计很快拿来图纸,“这几处房子不大,都带了小院,客官可满意?” 项容扫了两眼,说:“不如现在就带我去看看。” “好嘞!” 伙计招呼了一声,便领着项容出门。 走在街上,项容四处观看,像是才发现一般,奇怪道:“我瞧着沿街的铺子都挂了陈字牌,可都是镇中陈家的产业?陈家是镇中首富。” 伙计爽朗地笑了笑:“哎呀,客官果然是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咱们这个桃花镇呢,其实本就算是陈家的一个‘大铺子’。” 也就是说,镇上的一切,都让陈家垄断了。 “原来是这样。” 项容故作惊诧,又道:“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了解。不知陈府是在镇中哪个方位,我以后少往那边去,免得说话做事不小心得罪了陈府的贵人,却还不知道。” “陈家本家在府城宜安。住在镇南陈府的,主要是陈家派来的管事、掌柜。” 项容边听边点头,接着又问:“陈家本家在府城,却在桃花镇开了这么多铺子,派了这么多人来,想必咱们桃花镇定有什么得天独厚的条件。” “客官聪明!” 伙计立即颇有些与有荣焉地说:“我们桃花镇啊,风水极好……” 北临鹤峰,南靠天门,西有仙女湖。 人杰地灵,物产丰饶。 “说起来,镇子变成今天这副繁盛的模样,还是多亏了天门山麓、那源源不断的温热泉水。” 第85章 种菜 、祭祀 据说十年前,陈老太爷行商时,生了重病,途经天门山麓,喝了用泉水熬的药,重病很快就痊愈了。 陈老太爷觉得天门山是他的福地,便同府衙商量,花重金买下了山头和周围的土地。 之后又花三年时间,在山麓建了琼楼庄,庄内修汤池,引泉水入庄。 一开始,只是陈老太爷带家眷来此游玩养身。 谁知陈老太爷的身体愈发硬朗,家中女眷也日渐容光焕发,好似容颜永驻。 老太爷请了风水大师来看,大师说,天门山麓,地伏硫磺,神泉愈疾。 传说中,轩辕皇帝是常年的汤泉沐浴后,便飞升成仙。 陈老太爷及其家眷的变化,都说明了,汤泉沐浴是洗去凡尘、羽化升仙的必要条件。 伙计越说越兴奋,“在那之后,周围城池的达官贵人每年都要在琼楼庄休养一段时间,就连府城的刺史大人也曾来过呢。” “我们这个小小的集镇,从前哪料到,会有今日这般盛景。” 伙计说完,还在意犹未尽地回味其中风光。 项容也听明白了,就是一个景点被意外开发,吸引来了众多有钱游客,周边的经济被全方位带动起来了。 初步摸清楚了情况,心里有了底。 项容便暂时将这事放下,专心地跟着伙计的步伐,四处看房子。 她要求也简单,清静点的、带个后院。 当天傍晚,她就选定了镇东边的一处房子,房子里有一些自带的家具。 项容麻利地签了契约,拿到钥匙,住了进去。 这一天,有点疲倦,她没急着收拾。 吃了一碗现成的鱼片粥,拿出被褥睡袋,就这么凑合了一晚。 第二天,项容撸起袖子,开始收拾住处。 卧房、堂屋、厨房彻彻底底地清扫一遍,清洗的水里面加了消毒液,尽量驱除各种爬虫和老鼠。 室内的清洁整理工作花了项容一天半时间。 她习惯性地把东西都放在空间,收拾完之后,其实也就是卧房的木板床上多了床被褥。 整理完室内,真正的大工程来了。 她要种菜,得先把后院的枯草拔掉,枯叶清理干净,土翻一遍。 项容一步一步来,将枯草枯叶堆集到一起,再刨起一层表面的土,和枯草叶混在一起。 接着点燃,慢慢烧成了黑碳似的灰。 然后继续挖开深层的土。 好在开春后,这里的土早化冻了,挖起来不那么费力。 翻完深层的土,项容把先前烧出来的黑灰渣滓撒进去,又在空间里找出一袋蔬果专用的复合肥。 这是在农贸市场捡到种子时,从同一家店收集来的。 项容把黑灰渣滓、复合肥与土壤充分混合,再翻耕一遍。 之后起垄挖沟。 项容加班加点,天黑了, 腰上别个手电筒,继续干。 晚上睡觉前,盘点一下空间的种子。 茄子、油麦菜、春黄瓜、西红柿这几样比较多。 油麦菜成熟期短,不到两个月就能有收成。 黄瓜得搭瓜架。 她也有可以作为主食的土豆块茎、玉米种子和红薯苗。 现在种下,顺利的话,五、六月能收获土豆。 七、八月也能吃到红薯和玉米。 前提是顺利……项容又累又困,慢慢地就有些迷糊。 但脑子还在顽强地思考种菜种地的事。 接下来的七天,项容都在翻土,起垄,给土壤沤肥。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开始撒种。 态度分外虔诚,撒种的姿势都要考虑再三。 她忽然非常理解古代百姓春耕之前,为什么都要举行盛大的祈福仪式。 她也很想找个土地神拜一拜,保佑她大丰收。 说来也巧,三月十四那天,镇上变得比往日更忙碌热闹。 项容出门打听,才知道明日三月十五,要在天门山顶举行一场祭祀仪式。 每逢初一十五,都有祭祀。 平时的祭祀祈福不算什么,上个月,二月二的祈福,那才是真正的热闹! 天门山祭祀人人都能参加。 项容决定也去瞧一瞧,至少更清楚生活的环境、与这里的风土人情。 第二天天没亮,外面就闹哄哄的。 沿街的百姓抬着一头猪,系着红绸,敲锣打鼓,喜气洋洋地出了镇子,往南边去。 项容已经收拾完毕,穿戴整齐混入了人群当中。 到天门山麓,天刚好亮了。 天门山顶烟云缭绕,充满威严和神秘感。 项容没有多看,她的注意力早被山麓附近一望无际的稻田吸引了。 现在三月中旬,田里已遍布稻秧,看高度和形态,并不是才下种的。 她正四处张望,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是那日接待她的牙行伙计。 “客官!又见面啦!” 伙计踮着脚,很是兴奋地给她指更远处的南边。 项容顺着去看,看到了连绵起伏的亭台楼阁。 “那就是琼楼庄!” 隔这样远,也能看出来是多么的华美辉煌。 不过项容不为此惊讶,她指向稻田,问道:“田里的水稻怎么长得这样快?” 伙计更骄傲了:“那是用泉水泡过的稻种,发芽又快又多,收成可好了!” “往年天暖和的时候,十二月就能播种,再用温泉灌溉,来年三月就成熟了!” “我们这里有句话是,温水所溉,年可三登!” 因为稻米一年三熟,所以桃花镇及其附近都不太缺粮食。 伙计说完,仿佛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客官先前不是还问过我田地买卖的事嘛。天门山麓的田地都是陈家的!能买卖的田地距离镇子有些远了。客官要是不嫌麻烦,明日我带您去看看。” 项容摇头道:“暂时不用了,我有需要再找你。”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随同人群往山上去。 伙计知道项容对本地知之甚少,主动道:“陈家在山顶修了神庙,到山顶后需低头虔诚!” “多谢,我知道了。” 第86章 桃花流水鳜鱼肥 山顶神庙供奉的是天门山神,庙宇修建得甚为庄严华美。 山神塑了金身,一眼扫过去,只觉得金光闪闪。 但项容没看清金身的模样,因为她只要微微抬头,牙行伙计就立即低声提醒。 “低头!低头!只有陈家贵人可抬头直视。” 他们跪都只能跪在外围。 不过伙计依旧虔诚,脑袋埋得低低的。 “风调雨顺、年年丰收”之类的祝祷词不断传入项容的耳朵里。 她不知不觉地入乡随俗起来,变得分外虔诚。 自从开始种菜后,她就急需找个庙来拜拜。 拜不到土地庙,拜一拜本地神,总是没错的。 祭祀仪式在午时之前顺利结束。 离开时从另一面下山,伙计说,祭祀不走来时路,处处都要顾及到。 来时项容就闻到了淡淡的硫磺味,下山的路上,硫磺味更重了些,有点刺鼻。 附近还有哗啦啦的水声,听起来是瀑布。 顺流而下的山泉水干净清澈,偶尔有百姓取出特地携带的小水瓮,十分克制地盛上一部分便离开。 离开前还要对着泉水拜一拜。 伙计说:“这些取泉水的人呢,家里可能有刚出世的孩子或者病人。” 未满月的孩子用山泉水洗澡,身体更健壮,夭折的少。 坐月子的妇人也会食用山泉水,这样不容易落下病根。 如果生了病,更要用泉水熬药。 在桃花镇人眼里,这泉水和天上的神水无异。 项容点头道:“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尊重山神,取用的量也是斟酌着来。” “那是应该的!做人不能太贪心,否则山神会收回赐福的。” “就像鹤峰山那头的人,要不是他们挖掘玉石无度,山神怎么会天降火石惩罚他们?” 大概是多年的浸润,他们对山神的敬仰与尊重是发自肺腑的。 到了山麓,有不少穿着黑色衣衫的护卫正四处巡逻,应该是陈家安排的,防止外来的人进山偷水。 来时就看到了护卫,这一面护卫更多。 因为琼楼庄就在不远处,近看就像个金碧辉煌的大堡垒。 围墙过高,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庄外四周的护卫五人一组,来来回回。 百姓们自觉地拉开了距离,尽量避着走。 但看起来并不是因为惧怕,而是一种尊敬。 大概对他们而言,能生活在陈家的羽翼之下,是一种幸运。 回去的路上,还经过了伙计再三提起的仙女湖。 在阳光的照耀下,湖面波光粼粼,仿佛有艳丽的宝石在闪烁。 湖边有大片的桃花林,初初绽放,有的还是圆鼓鼓的花苞, 湖边停泊着几艘小渔船。 伙计说那是陈家的船,每天都会捕鱼,送去琼楼庄。 “这湖也是陈家的湖吗?” “不是呀,大家伙儿都可以在这里捕鱼。湖里的鳜鱼又肥美又鲜嫩,可好吃了!” 项容问:“我们这些从外地来的,也可以?” “是可以的。不过再过两三个月,除了陈家,其余人就不让捕了。要给湖里的鱼儿繁殖生长的时间。” “陈家说了,不可竭泽而渔。” 桃花镇的人很听陈家的话,他们克制而不贪心,也许是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与陈家的保护,给了他们足够的安全感。 项容在湖边停留片刻,感受着和煦的微微春风,想到了一首词里写的“桃花流水鳜鱼肥”。 大概就是眼前的场景。 简直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 回到镇里之后,项容去了一趟典当行。 把手里的一串金珠换成了碎银和铜板。 典当行同样是陈家的铺子,看起来就财大气粗。 掌柜轻描淡写地扫了项容一眼:“外地来的?” 项容又搬出那套说辞,“是,家道中落,不得不变卖最后一点家产。” 掌柜不再多问,只道:“来了我们桃花镇,只要手脚勤快些,自然有你的日子过。” 掌柜的语气有些傲慢,开价却不那么低。 不过项容还想再往上抬一抬。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次讲价娴熟点了,而且也不着急,有的是时间慢慢磨。 最后磨到了六百六十两。 一个双方都觉得蛮吉利蛮喜庆的数字。 拿着钱,项容直奔粮铺。 这里粮价低,至少和四方县一天一个样的粮价比起来,简直就是打折大甩卖的程度。 而且根据牙行伙计的建议,她综合分析了下,自己种地的成本比较高,不可预知的因素也比较多。 现在可买卖的田地离镇子比较远,都是往年收成不太好的下田,上田、中田都在陈家名下。 何况镇上的手工业和商业比较发达,伙计也说,如果她需要找活干,可以去牙行问询。 加上后院的菜地也开垦出来了,能种上土豆、红薯之类的主食。 所以项容打消了种地的念头,先多购买些粮食备用。 一次性购买太多有些惹眼,按照之前的做法,跑了不同的粮铺。 隔了几天,又换了宽松些的衣裳,去掉眉眼上的妆容,往脸上涂了厚厚的防晒霜,让肤色白皙些。 再去采购粮食。 “粮食不足恐惧症”慢慢消失了,项容也停手了。 在此期间,她也没忘记关心自己的菜地。 偶尔追加点肥料,夜里还要爬起来,感受一下温度。 要是夜里降温太厉害,她还得给自己的宝贝菜苗苗围上一点蒲草,防止被冻坏了。 在她的精心呵护下,菜苗苗很争气地茁壮成长着。 买粮种菜的同时,项容逐渐也对桃花镇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安居乐业,凡事以陈家马首是瞻。 初一十五的祭祀仪式,总是准时举行。 那也是百姓们获取泉水的主要时间。 若临时需要,则要取得陈家的应允。 他们很自然地将天门山和泉水归为神的赏赐,而这份赏赐落到人间,则理所应当地由陈家支配。 偌大的桃花镇,连一个将泉水高价倒卖至外地的人都没有。 一来是因为陈家庞大的实力与至高无上的威严,其次就是因为有个明确的规定,若是发现有人倒卖泉水,全家就会被驱离。 百姓之间互相监督,彼此都不敢做出越矩的事。 桃花镇归丰沙县管辖,但百姓们遇到一些麻烦,或者爆发矛盾,都是本能地寻求陈家主持公道。 府衙的存在感很低。 就像当时在关卡处,衙役对于陈家护卫的出手,乐见其成。 安稳的环境下,物产丰富,美食也多。 项容一步步探索的同时,空间里又多了很多存粮—— 第87章 囤美食与菜地丰收 糯米捏的汤圆,内陷是一点芝麻。 此时又是吃春饼的时节,烙好的面皮,裹上葱、韭、蒿菜和芥辛之类的杂菜。 仙女湖的鱼多,鱼的做法也多起来,鱼肉捣碎了,捏成鱼丸,煮成鲜美滑嫩的鱼丸汤,只加上葱姜入味,就让人喝了一碗还想再喝一碗。 就连非常简单的清蒸鱼,也很好吃。 果然,上好的食材并不需要复杂的烹饪,自然就能成为美食。 项容考虑到自己那抠脚的厨艺,在吃食铺子里囤积了不少做好的菜饭。 她甚至想去这些吃食铺子的后厨当学徒,可惜都是家庭式作坊,不收外人。 大一些的酒楼饭庄,更不缺人,当学徒都得排队走后门。 不过在牙行伙计的介绍下,项容还是打上了零工。 她进了一家织坊,负责煮茧。 工作内容简单,就是把干茧放入沸水中煮透。 当然,水的来源是泉水,据说被泉水煮过的蚕丝更柔软。 春夏之交的时节,桃花镇的蚕丝被格外受权贵富豪的青睐,厚薄均匀,盖在身上冷暖适度。 所以需求量直线攀升。 另外就是新上的春衣,也正是热销的时候。 总之,因为天门山的泉水,给桃花镇的一切都格外添上了一层滤镜和价值。 外界的需求增添了镇上的工作岗位,项容在这种良性的循环中,幸运地成为了一名手工业者。 每天早出晚归,出门前看一眼她的菜地,浇浇水施施肥。 晚上回来还要再巡视一遍。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了四月下旬。 这一天早上,项容起得很早,对着鹤峰山的方向,做了一次祭拜。 这是宋让离开的第49天,过去的时间里,项容每隔七天都做了一次祭拜。 她希望宋让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得到她想要的自由和平静,展开一段不以谎言和利用为开端的人生。 为宋让祈福的同时,项容准时参加了镇上的每一次祭祀。 她祈盼这个镇子永远美好,祈盼生活就此安稳下去,祈盼她的菜地在不久的将来有一场大丰收。 祈祷好像是有效果的,四月底的时候,项容吃上了亲手种出来的油麦菜。 对她而言,这是个值得纪念和庆祝的日子。 她借鉴了四方县的鱼酱做法,从仙女湖里捕了鱼,鱼肉蒸熟捣碎,加上空间里的各种调料,做成鲜香的鱼酱。 再将油麦菜用清水煮熟,淋上鱼酱。 就着这一碟油麦菜,项容吃了两大碗白饭。 因为这一顿晚餐,她在平凡日常的生活里,感受到了确切的幸福感。 日子一天天地过,虽然始终都是一个人,但项容并不觉得孤单无聊。 反而觉得自己忙死了。 西红柿也慢慢结了果,需要及时摘取,否则一不留神就被飞来的野鸟给啄得面目全非。 还要早早给春黄瓜搭架子。 空间里有备用的细竹竿,捆绑用的藤蔓细绳之类也不缺,缺的是搭架子的技术和一双灵活的手。 项容翻来覆去、磕磕巴巴尝试了两天,才勉强支起三角状的架子。 菜地初步有了收成之后,她开始往厨艺大师的方向发展。 打完零工回家的路上,想的就是今晚吃什么。 西红柿可以凉拌,可以做西红柿烩饭。 项容还自己揉面粉、搓面条,虽然粗细不一,但能做西红柿焖面就行。 空间里还剩了从青石山和无名山摘来的菌菇,于是又做了些西红柿菌菇汤。 她做饭时,习惯性地多做些,吃剩下的便放进空间。 吃饱喝足,就去练习宋让留下的各类暗器。 日子被她过得很充实。 五月中旬,桃花镇开始收割第一批成熟的早稻。 天门山麓热闹无比,山顶同样举行了一次盛大的祭祀仪式。 从山下回来时,再一次经过了琼楼庄。 一辆略显破旧的马车恰好从偏门驶出来,众人自觉地避开。 马车从项容身边很快驶过,两道车辙印之间隐约留下了几滴血迹。 项容原以为自己眼花,朝前走了几步,确认她没看错。 就是新鲜的血滴,从车板底下滴落的。 车上有人受伤吗?还是别的东西? 周围有百姓也看见了,但他们就像没看见,甚至连窃窃私语的讨论都没有。 琼楼庄里里外外的事,不是他们能管的。 项容回头看看守卫森严的琼楼庄,那就像另外一个世界,只有达官贵人才可以出没。 就连送菜送酒的杂活,也是陈家人自己负责。 ………… 春天慢慢过去,当空气中有了一丝热意的时候,项容才恍然发现,她竟然在这个镇子,度过了一个安稳平和的季节。 桃花镇的夏天似乎不太炎热。 不像凉州,太阳总是炙烤着大地。 这里多云的天气比较多,太阳常常隐藏在云层后面,显得黯淡无光。 到了晚上,风吹起来是凉爽的,没有令人不适的热浪。 在这样舒服的夏天里,菜园也迎来了大丰收。 最先收获的主食是土豆,个头中规中矩。 但项容很满足,她很喜欢吃土豆,尤其是酸辣土豆丝。 蒸熟的土豆粉粉糯糯的,也很对她胃口。 没多久,玉米和红薯也相继成熟。 就是结出来的玉米没那么饱满,显得有些坑坑洼洼。 项容仍旧很宝贝地把玉米蒸熟了,打算早上用香喷喷的玉米做早餐。 最近她去牙行那里找到了新的零工。 帮酒肆做果酒,据说到了夏天,去琼楼庄玩乐休养的贵人们就爱喝加了冰的果酒。 项容期待着明天的早餐,晚上睡得很早。 大概到了后半夜,她隐约感受到轻微的震动。 猛地睁开眼,震动消失了。 像是她的错觉,或是一场梦境。 第88章 灾难预兆,从琼楼庄逃出来的谢善和 项容醒了之后,就没有再睡。 直接收了草垫子,朝外走去。 之前的经历给她的阴影太深,一有点风吹草动,她就绷紧了全部的神经。 在桃花镇的日子是难得的安逸,但她心里不是没有担忧的。 天门山麓的一切证明了天门山可能是一座休眠的火山,不知何时会突然醒来。 唯一确定的是,如果有一天它要苏醒了,在那之前,一定会发生地震。 因为地下岩浆的活动会冲击到地壳表面。 但好在方才的地震短暂而微弱,这意味天门山不会立即“苏醒”。 而且每次参加祭祀时,项容都有意识地感受山中泉水的温度变化。 最近一次的祭祀是两天前的八月十五,水温还是正常的,并没有升高。 空气中硫磺的气味也没有变浓厚。 项容甚至偷偷用指南针测试过磁场有没有异常变化,一切正常。 老实说,她暗中这样做的时候,偶尔会怀疑自己有被害妄想症,而施害者是大自然。 好不容易有安宁的日子,她很希望是自己过于敏感。 而方才的震动,仿佛在隐晦地证明着,她所有不好的预感都会成真。 项容是沮丧的。 她推开门,外面圆月高照,皎洁的月光照亮了这个寂静的小镇。 除了她,没有人察觉到那一闪而过的震动。 项容睡不着了,经历过南阳城的地震,也不想在室内待着,下意识地往空旷的街上走去。 入夜后,桃花镇面向鹤峰山的北门落了锁,通往天门山的南边没有大门,畅通无阻。 如果之后发生最糟糕的状况,她必须要沿着北门往外逃,不管是继续往东还是往北,总是要离天门山远远的。 项容一边思考着最快的逃生计划,一边继续徘徊。 过了许久,大地还是平静的。 项容正要微微松一口气,后方有声音传来。 项容下意识地拔出了枪藏在身后,转头一看,前方有个身影跌跌撞撞地朝她跑来。 对方身形纤细,穿着红色纱裙,凌乱的长发随着夜风飘扬,仿佛恐怖片里的女鬼。 对方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 “救救我!救救我!求你救救我!他拦住了他们……但他们肯定还会追过来的,求你,求求你!” “我有钱的,我给你钱,都给你!” 女子语无伦次,脸上有不少擦伤。 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抓出一捧精致的首饰,连带着掉出了一个精美的荷包。 也是在她抬头的瞬间,项容便借着月光认出了她是谁。 是姓谢的那家人的小女儿! 当时在逃难的路上,项容就发现这个姑娘时不时地偷瞄她,后来被她捕捉到了视线,两人对视上后,这个姑娘就不再怎么偷瞄她了。 项容对她有点印象,不仅因为这个姑娘的模样是难得的秀美,更因为她们家的氛围是难得的温馨。 即便是在逃难,却从不抱怨,而是会互相打气。 兄妹三个的名字都取得很用心。 项容时常会听到谢家的大儿子喊着弟弟妹妹的名字,说要去干嘛干嘛。 在这个普遍重男轻女的时代,谢家的小女儿似乎很宠爱,她时常坐板车。 两个哥哥捡了冻死的动物回来,烤上肉了,顾不得自己吃,会先撕好给她。 但项容与谢家也只是同行了几天,之后她拉开了距离,就再也没想起过这家人。 没想到,此时此刻居然遇到了谢家的小女儿。 她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善和。 在这个女孩子只会被敷衍地唤作“大丫、小花”的时空,善和这个名字显然易见地体现了谢家父母对她的爱。 可是这样备受父母和哥哥们关怀的女孩,怎么会…… 项容看到谢善和穿着的艳丽纱裙、以及颈项处乱糟糟的痕迹,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几乎是在瞬间,将之前的蛛丝马迹串联了起来。 那些在关卡处被卖的女孩子去了哪里? 从琼楼庄偏门里驶出来的马车上,为什么会滴落血迹? 但谢家怎么会为了十斤粮食,卖掉谢善和? 谢善和如果是被卖进了琼楼庄,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问题太多,项容没有急着思考,她当机立断,一把拉起谢善和就走,同时没忘记捡起从谢善和怀里掉落的荷包。 “如果你想活命,接下来就听我的!” 项容没有任何犹豫,就做了这个决定。 因为她在电光火石间便想好了保全两个人的计划。 她很确定自己能做到! 她不贸贸然地让自己陷于险境,也从来不无条件地漠视生命。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在于始终有心。 项容步伐又快又坚定,谢善和几乎耗尽了力气,差不多是被项容连拖带拽,拉进了家中堂屋。 项容锁好门,张口道:“把衣服脱了。” 谢善和看了她一眼,也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就解衣裳。 与此同时,项容进了卧房,她将收起的草垫子放回床上。 从空间取出剪刀、炭笔、两包药粉,以及一套旧的麻布衣衫。 再次回到堂屋时,谢善和已经将自己脱干净。 她微微发着抖,神情还很恍惚,白皙的身体同样遍布痕迹,似乎有被凌虐过。 项容把麻布衣衫塞给她,“穿上。” 谢善和哆哆嗦嗦地穿衣服,项容转到她身后,把她头上要掉不掉的钗环都拔下来,一头长发垂落。 项容一剪刀下去,把她的头发剪了大半,剩下也参差不齐。 接着她打开一包药粉,递给谢善和。 “这是用木栀子、鸦线草和土鳖虫磨成的药粉,吃下去,不到半个时辰,你就会全身瘙痒难忍,包括脸上,都会布满鼓鼓囊囊的红包,奇丑无比。” 项容又拿起另一包药粉,“这里是解药,不过……” 项容话还没说完,谢善和已经二话不说将药粉吞了下去。 此时的谢善和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她擦擦嘴角的粉末,哑着嗓子说:“我、我们见过,在路上……” 方才谢善和太慌乱了,根本没认出来项容。 她已经走到了绝境,只能像无头苍蝇般,抓住能抓住的一切。 此时看清了项容的眼睛和身形,她才认了出来。 她没想到,救她居然是路上那个让她偷看了一次又一次的人。 项容没接话,径直用炭笔在谢善和的眉眼处做了描绘。 就这么会儿功夫,药粉就起效了。 谢善和浑身难受起来,哪里都想使劲挠一挠。 项容看了她渐渐红肿的脸蛋一眼,捡起地上的红色纱裙,正要扔进厨房的土灶里。 突然发现手感不对,纱裙里好像裹了些什么。 她抽出来一看,两张折叠好的图纸。 只是一眼扫过图纸上的内容,项容心中便一惊。 但此刻不是细看的时候,她把图纸收好,把纱裙扔进灶口,顺手用火折子点燃。 然后回到堂屋,把谢善和带进了卧房。 “去床上躺着。” 谢善和像个傀儡似的,非常听话。 项容坐在床尾,盯着她道:“你从琼楼庄里逃出来的?” 谢善和猛地点头:“庄里的护卫在追我,我灌醉了一个人,然后杀了他,然后有人……” 她又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项容打断她:“我知道,挨家挨户的搜查很快就会来。”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忘记是从琼楼庄里逃出来的谢善和,而是我——项容的姐姐,因为患了痈疽,不敢出门,既怕吓着人,更怕传染给别人。记住了吗?” 谢善和继续点头,一边痛苦地挠着自己,一边说: “谢谢你肯救我!那些首饰都给你,还有你捡起的那个荷包都给你。这些都是那些无耻的混蛋给我的,说是赏赐,我根本不稀罕!” 华美的荷包还在项容手里,她顺手捏了捏,硬硬的。 “这个荷包你从哪里得到的?我打开看了?” 谢善和艰难地嗯了声,断断续续地说: “就是从我今晚杀的那个人身上拿来的。他是别处来的将军,总是将荷包贴身放着,睡觉也要塞枕头底下,他很宝贝。” “所以我灌醉他以后,用他赏给我的钗环杀死了他,然后把他平时看重的东西都拿走了,然后我去找了……” 谢善和难受到快要没力气说话,项容暂时顾不上她,因为项容被荷包里的物品震惊到了。 第89章 舆图与军力布防图,伪装与搜查 根据她看的历史剧判断,这小巧精致的雕刻品是兵符吧? 不过好像只有一半。 另外还有一份被卷成管状的信。 项容暂时没去细看信中的内容,她感觉今晚的事情发展有些超乎她的预料。 她晃了晃手里的两份图纸,“这也是从那个将军身上拿来的?” 谢善和看着图纸,缓了缓神,慢吞吞地说:“他与人议事时,并未避着我,大概是觉得我会永远被困在庄内,直到死去。” “我拿的那两份图纸,是大燕的舆图和襄州的军力布防图。” “我想逃出牢笼,舆图总是有用的。” “那张布防图则是我特地拿的,我、我是准备把它藏起来的,如果我被抓回去,只要咬死不说出布防图的位置,他们就会投鼠忌器,不敢轻易杀了我。” 项容不由得目露欣赏:“你很聪明。” 说完,项容仔细看过两张图纸,然后道:“如果你相信我,这两张图纸暂时交给我保留,待躲过搜查……” 项容没说完,谢善和便道:“你拿着吧,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即便把图纸放我这里,我也守不住。” 项容将图纸折好放进怀里,实则放回了空间。 接着她展开了荷包里的那封信。 收信人被唤作“吾兄秦朝”,落款则是“弟 书怀”。 根据信中内容分析来看,这个自称弟弟的书怀应该是宁州守军统帅,而秦朝则是襄州境内的军队统帅。 宁州统帅写信,是邀请秦朝共谋大事,初步计划是联手攻打梁州。 这样的信应该看过就被烧毁,秦朝却将信和兵符一起放在贴身的荷包里,可见他还没打算好如何做,或者说他本质上并不信任所谓的弟弟书怀。 所以要把信件留下作为证据。 项容把信折好同样塞回荷包,对谢善和道:“这个荷包我也收起来了?” 谢善和顾不上点头,她受不住瘙痒,身上被抓出不少抓痕,脸上也没逃过。 看着有些吓人。 项容给她喂了一小口温水,又道:“你可愿意同我说说之前发生了什么?若是不愿意,就当我没问。” 谢善和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我们一家五口到了桃花镇,因为没有足够的粮食银钱,无法进来。” “于是我们就离开了,继续朝东走。” “但是没多久,身后有人追上来,强行要买我。” “我爹娘和我两个哥哥不同意,他们就动手打晕了我们,醒来后,我已经在某个房间里,身上……” 谢善和没再说下去,转而道,“他们把我的家人都囚禁起来了,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好好服侍人,他们就不会死。” “只要我让那些人满意,他们还会让我去见我的家人。” 后来她也的确见到了被囚禁的家人,可只有二哥还活着。 二哥叮嘱她要好好活下去。 之后她再也没见过二哥。 她知道自己没有家人了,她想离开那个牢笼,努力活下去。 就算活不了,她也尽力去杀几个欺负过她的人。 谢善和开始想办法,她一边装得很乖巧,迎合那些所谓的达官贵人,一边引诱上了庄内的护卫。 她要离开,必须要有帮手。 她的衣服和妆容越来越精致,举手投足间越来越有风情。 她变成了连她自己都陌生的模样,可毫无疑问的,她比以前更美更动人。 一张天生秀美的脸蛋,给她全家都带来了灾祸。 之后也变成了她唯一可利用的利器。 她使尽手段,将一个护卫长迷得团团转,让他百般心疼她,最后下定决心要带她私奔,从此双宿双栖。 “就在今夜,是他负责带队巡逻,我用他给我的放了迷药的酒,灌醉了秦朝,然后对门外秦朝的亲兵说,让他们走远点,我要和秦将军玩点新鲜的。” “调开了门外守着的人,接着我杀死了秦朝,拿上我要的东西去找了他。” “他带着我离开了琼楼庄,可是没走多远,就被人发现了。” “他下了马,让我先跑,自己留下拦追兵。我不会骑马,山下的路也崎岖。” “后来我跌进草丛里,马受惊跑了,我摸不清方向,一路阴差阳错跑进了镇里。” 谢善和眼神恍惚起来,神情又痛苦又复杂。 “我恨庄里的所有人!他们都是帮凶,是爪牙!我根本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我只是在利用他,他却……” 他却动了真心。 可惜时间、人物、地点都不对。 谢善和慢慢抬眸,看向项容:“我这样费尽心机,是不是也变得和他们一样恶心了?” “不,你很聪明,很勇敢,很顽强。” 项容探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做得很对,你的家人在天有灵,一定很欣慰。” “真的吗?” “嗯,真的,你会活下去的!” 谢善和眼底忽然涌出泪水,也是在此时,外头传来了大动静。 “来了!” 项容从床尾起身,冷静道,“别怕,不要紧张。” 没过一会儿,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开门!奉命搜查逃犯!” 项容看了一眼蜷缩在床上的谢善和,若无其事地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她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怎、怎么了这是?” “让开!我们要进屋搜查!” 两个穿着黑色衣衫的护卫蛮横地闯进来,一边四处查看,一边问:“可曾看到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容貌姣好。” “夜里在家睡觉呢,哪里能看到?” “你家里就你一个人?” “还有一个姐姐,在卧房里。我姐姐她……” 项容还没说完,两人就撞开了卧房的门。 谢善和是真的痛苦,不是装出来的,身上挠的血痕也是实打实的。 两个男人脚步一顿,“怎么回事?” “我姐姐她生了病,大夫说是痈疽,皮肤都要烂了,也治不好,说是还传染,就只能缩在床上。” 两人一听传染,就不再上前,只冷声道:“把脸转过来!” 谢善和艰难地转过身,那张满是红肿的鼓包和血痕的脸,吓了男人一跳。 两人异口同声地骂了一句脏话,“晦气!” 然后一息都不想再待,立即往外走去。 项容送他们出门,两人此刻看项容也觉得晦气起来。 捂着鼻子道:“要是看见形迹可疑的女子,就上报陈府,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两位大哥放心。” “走走走,恶心死了。” 两人很快往别家走去,方才还万籁俱寂的黑夜,被每家逐渐点起的油灯照亮了。 第90章 毒药可能会毁容 搜查的护卫走后,项容立即取了些止痛止痒的药粉出来,然后回到卧房。 她将药粉递给谢善和,说:“你恐怕还得再忍忍,解药不能急着吃,这是暂时止痛止痒的。” “我明白的。我还能忍。” 项容见她将药吃下去,又说:“之前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抢着把毒药吃下去了。” “我当时要说的是,解药虽然能消除你的鼓包,但你已将一些鼓包抓破了,可能会留下疤痕印记,那是解药无法祛除的。” “没关系,我不在乎。” 谢善和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嘲地笑了笑:“要是这些鼓包和疤痕早一点出现,该多好。” 她就不会被陈家看上,不会被强行掳走,她的家人也不会死。 什么时候,像她这样底层百姓人家的女子,可以肆无忌惮的漂亮, 不会因为天生秀美的容貌,便引来男人恶意的觊觎。 谢善和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身旁的草席,她垂着眸,眼底满是恨意与不甘。 项容看了看她,没多说什么,只道:“你好好在房里休息,不要出去。” 谢善和嗯了一声:“我明白的,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连累你。” 如果不慎被人察觉,她会自行离开,不论之后是死是活,她都坦然面对。 然而项容不是这个意思,她主要是要去厨房,将一些粮食、瓦罐、水瓮之类放出来。 但项容也没解释,径直出去了。 …… 夜色慢慢褪去,天亮起来。 陈家的护卫搜了好几个时辰,什么也没找到。 最后镇上发了戒严令,只许进不许出。 街上到处都是继续搜索巡逻的护卫,其中还有十来个衙役。 搜查无果的消息很快传往琼楼庄。 庄中大管事陈寒怒摔了几个杯盏,大骂护卫无用。 “接着搜!我就不信这个女人还能张翅膀飞出去了!” 他骂完,转头还得去应付正怒气冲冲的、秦朝的副将,田光。 “还请田将军稍安勿躁,那女人终归是跑不掉的。” “跑不掉?你们的人都快将一个小小的桃花镇翻过来了,仍旧找不到半片衣角,你还有脸来和本将军说,跑不掉?” 田光一改先前的常服打扮,已穿上了盔甲,“你们安排的女人出了岔子,杀了将军,还偷了贵重的物品!” “她偷的东西一旦泄露出去,我们全都得死。” “陈管事,你好自为之吧。” 田光握了握腰间的佩刀,冷哼一声便走。 也是在此时,有人匆匆来报。 “陈爷!陈爷!大事不好了!” 田光闻言,脚步一顿,微微挑眉,大有听完热闹再走的意思。 陈寒更恼怒了,压着声音说:“大呼小叫什么!说,又有什么事?” “庄中汤池的泉水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在升温,最后简直像烧开的沸水似的,烫伤了不少贵客!” “庄里的大夫忙不过来了,得去镇上找大夫!”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陈寒焦头烂额,急着要去看看,又想起什么,对田光道: “请将军再给我们三天时间,三天内,我必将杀人凶手送到将军面前去。” 田光没理他,只是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陈寒也没时间多耽搁,急匆匆走了。 他前脚走,后脚田光的亲兵就来了。 “将军,车马已备好,即刻就能启程。” 田光抬头阔步朝外走去,“回府城军营!” 亲兵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那位若儿姑娘,将军不带回去吗?” “带回去做什么?再好玩,日日放在身边也变得不好玩起来。偶尔来一趟,换换不同的姑娘,才新鲜呐。” 琼楼庄吸引人的除了温泉与美景,便是年龄各异、风情也各有千秋的女子。 “陈家那老头,可真会做生意、真会拿捏人心!” 难怪一个满身铜臭的奸商,能被桃花镇奉为救世主。 亲兵又道:“可是秦将军死了,兵符和布防图都丢了,回到军中,咱们该如何交待?这要是被人知道,就是砍头的重罪。” “砍头?谁砍我们的头?老皇帝吗?他老人家现在是鲜卑人的阶下囚。” 田光冷笑,目露野心。 他毫不掩饰地道:“我们的秦将军啊,可不是白死的,他帮了我一个大忙!” 秦朝死得很好,但绝不能让人知道他是死在女人床榻上,否则襄州军的名声别想要了。 所以秦朝一死,田光立刻就想好了全盘计划。 他知道,宁州的闻书怀曾给秦朝写了封共谋大事的书信,信中提议先联手出兵,合围梁州。 但秦朝年纪越大,越优柔寡断,在与他几番商议过后,仍旧没有给闻书怀回信。 现在秦朝死了,他便替秦朝给闻书怀回一封信。 就说,闻书怀写的那封信,不知怎的,信中内容中途泄露出去了。 梁州知道秦朝与闻书怀相识多年,以兄弟相称,秦朝必会答应闻书怀的邀请,于是梁州派出刺客。 秦朝被刺杀,不幸重伤而亡! 秦朝统率襄州军多年,其威望非他人能比,要是军中得知他死于梁州刺客之手,必然群情激愤,同仇敌忾。 那么攻打梁州的好机会就来了。 田光笑着摇头,好似感叹:“要是换做年轻时的秦朝,应该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闻书怀。可惜他年纪大了,磨磨蹭蹭,到最后,这天大的机会,落到我头上来了。” 亲兵打量着田光野心勃勃的模样,更小心地提醒: “可是兵符和布防图也被偷了,纵然府城军营的人一时意气愿为秦将军报仇,我们想要调动州府内的所有军队,怕是也不容易。” 随着局势变化,各人心中怕是早已有各自的打算。 现在没了兵符,想要一呼百应,那就更难了。 田光微微皱眉,脚步更快了,“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尽快回府城。” 布防图丢了,那就更要调动军队,调整布防。 没有兵符,就去找陈家老头,他有钱有工匠,伪造一个兵符出来需要花些时间,但不是不可能。 “陈家值得信任吗?” “那老头早就上了我们的船,否则他一个低贱的商人,凭什么在府城呼风唤雨,连刺史都对他高看两分?” 不过陈家也的确有上船的资格。 琼楼庄的女人先不说,这些年,朝廷发的军饷渐少,陈家在其中填补了不少空缺。 第91章 浓郁的硫磺味与地面裂缝 一上午过去,紧锣密鼓的搜查仍未结束。 项容现煮了两碗豆粥,分了一碗给谢善和。 谢善和小口喝着,说:“谢谢你,那些钗环首饰都给你吧,我不能白吃白喝。” 项容看出来谢善和对那些首饰充满厌恶。 所谓的赏赐,对她来说,是深刻的羞辱。 但从现实来考虑,她要活下去,又的确需要银钱傍身。 项容想了想,顺着她的话道:“该收的钱我不会同你客气,不过用不了那么多。多出来的那部分我先替你保管着。” 谢善和是聪明人,等最浓烈的恨意慢慢掩埋在心底,她要面对新的人生时,就知道即便再抗拒,该用的还是要用。 谢善和听了项容的话,没再吭声,默默喝着粥。 她以前话很多,家里人就爱听她叨叨。 但现在没有人再听她叨叨了,她也没那个心情说话了。 于是一时间,几乎比项容还要沉默寡言。 午饭过后,谢善和继续歇着。 项容把屋里的每扇门和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 因为外面的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郁的硫磺味道。 大概是早晨的时候,项容就闻到了淡淡的硫磺味。 之前天门山上的硫磺味不至于飘到镇里来。 现在只能说明,空气中的硫质气体在不断攀升。 项容离开卧房,临走前叮嘱谢善和。 “戴好面罩,别拿下来。” 谢善和乖觉地点头。 她之前在琼楼庄几乎天天都能闻到很浅的硫磺味,后来习惯了,不细细去嗅,反而闻不到了。 但现在的这股硫磺味让她感到了不适,喉咙里痒痒的,咽口水会有一点难受。 哪里出问题了吗? 她不明白,疑惑地去看项容。 可项容已经关上卧房门,去了堂屋。 项容来到堂屋,将面罩里头的活性炭口罩拆下来,换了个新的。 上午一闻到硫磺味,她就在空间里找出了活性炭口罩。 只是这个口罩,她无法分享给谢善和,只能尽力让谢善和待在密闭的空间里。 不过应该也不会待太久了。 越来越浓郁的硫磺味道,足以让街上的护卫承受不了太久。 而火山喷发前的种种预兆和异动,也会分散他们的精力。 不出意外地,镇上很快会乱起来。 到时候,她们就趁乱离开。 项容去厨房检查了一下物资。 她上午取了不少先前买好的春饼和自己捏的饭团,分装成了两个包袱,瓦罐、水囊也放进去了。 项容把两个包袱拿到堂屋,接着去门口,倾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咳嗽声逐渐此起彼伏。 “怎、怎么回事啊?山麓的味道怎么飘到镇上来了?” “我头晕,脑袋发胀,眼睛也疼。” “哥,不行了,我得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休息个屁,找不到人,我们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咳咳咳……” “别说话了,一张嘴,喉咙里跟被火烧似的。” 本来这两天就异常闷热燥人,今天中午更是烈日当空,灼热难忍。 “真是烦死了,这鬼天气,也不知道下点雨,正好冲散掉这股味道,也让我们凉快凉快!” “估计这两天会下雨的,暴雨来临之前,总是这般闷热。” 糟糕的天气加上这股硫磺味,街上的护卫很快就撑不住了。 不仅是他们,周边的百姓也慢慢难受起来,尤其是家中有老人孩子的。 纷纷出了家门求助。 “大哥行行好,家里孩子疼得直哭,眼睛、鼻子和喉咙都冒火了,必须得找大夫。” “大哥大哥,我家老爹喘不上气,都晕倒了,不找大夫不行啊。”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咳咳咳……” 护卫一边猛咳,一边艰难地说,“陈府有命,在搜查结束之前,所有人在家老实待着,不许出来乱跑。” 早上还有力气大喊,现在快要张不开嘴了,嘴巴一动,就像是有人在撕扯他喉咙里的肉。 即便搬出了陈府的命令,出门找大夫的人还是越来越多。 最后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几个大夫让琼楼庄叫走了,说庄里要人。” 众人现在没心情去管庄里出了什么事,他们想着,既然找不到大夫,那就去取泉水。 过去的生活经验和根深蒂固的想法,告诉他们,泉水治百病。 喝了泉水,一会儿就没事了。 “都说了,不许乱跑!给我回家去!” 护卫们嘶哑的嗓子,此刻听起来,不再有威严。 在室外待得越久,鼻腔、咽喉和眼部的灼烧感越浓烈。 “不行,太难受了,没有泉水,我们会死的!” 不少百姓冲开护卫的阻拦,要往天门山麓跑。 眼看要乱起来,大地忽然一阵抖动。 迅猛而快速。 几乎在众人反应过来的瞬间,就结束了。 “地、地龙翻身?” “快看!那是什么!” 有人尖叫的同时,项容回到堂屋,背起包袱就要去卧房喊谢善和出来。 然而不等她喊,谢善和自己出来了,“刚才地动了?” 项容一点头,把其中一个包袱塞给她,“背好。” 接着项容跑进卧房,把草席一卷,用床尾的麻绳系好,拎起就走。 她径直打开门,谢善和毫无质疑地跟在她身后。 街上,百姓和护卫围在某一处,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地龙翻身的动静也不大啊!地面怎么会裂开的!” “从缝里冒出来的白烟是什么?我怎么瞧着,和天门山顶飘着的云雾似的。” 乱七八糟的讨论持续不断地传进项容的耳朵里,项容头也不回地朝北门走,越走越快。 谢善和小跑着跟住她。 项容抽空看了她一眼,“捂紧面罩,不要大口呼吸。” 两人身后又传来喊叫声。 有人从镇南飞奔而来,对街上的护卫长说:“魏哥,魏哥!镇南出事了,陈爷喊你赶紧回去!” “怎么了?” “府宅周围突然出现好多裂缝……哎,就像这道裂缝一样!但府宅哪里的,不仅冒白烟,还喷出了灰色的沙!”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全都乱糟糟的,也顾不上搜查了,更顾不上阻拦百姓们出门。 护卫们匆匆回陈府,百姓们闻着空气中的硫磺味,再看看那地缝,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只怕地龙还要翻身!方才那一下是兆头呢!” “那肯定是山神的提醒!我们快去山麓躲一躲!山神会庇佑我们的!” “我们还需要泉水,泉水可治愈百疾,喝了就不难受了。” 百姓们抓紧时间回家收拾粮食细软。 慢慢地,越来越多的百姓拖家带口,推着板车,奔向南边的天门山麓。 他们坚信,他们所崇拜的、所信仰的山神,会像过去的很多年一样,保护他们。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走向的,是一场巨大的覆灭。 第92章 主动毁容与天道无情 项容在人群中逆行,仔细地看着脚下的路。 往北门赶的路上,她已经在地面上看到了好几条裂缝,汩汩冒着浓烟,还有些地方塌下去一块。 北门敞开着,设的关卡东倒西歪。 负责搜查的护卫不是跟着往南边跑,就是已经晕倒在了路上。 看上去是因为在外暴晒太久,又吸入了太多硫质气体。 项容不管不顾地往前跑,谢善和捂着面罩,胸口急速起伏着。 要不是她意志力足够强,一直紧随着项容,可能早就被涌动的人群挤散了。 跑过关卡,她们来到了桃花镇外。 谢善和有一瞬的恍惚。 她哑着嗓子,对项容说:“谢谢你带我出来,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的路,我会自己走的。” 谢善和心里很清楚,她杀了秦朝、拿了布防图,襄州军中的人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在项容的帮助下,她顺利躲开了桃花镇的搜查。 可之后呢? 秦朝的那个副将——田光,见过她很多次,每次看到她的眼神都很贪婪很凶残。 一看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秦朝出事,重要物品丢失,田光一定会迅速回到军营,主持大局。 随着桃花镇屡次搜查无果,田光自然认为她已经逃出了桃花镇,那么接下来,追捕她的天罗地网,也会随之在襄州境内铺开。 她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逃犯”,与她同行,风险很大,她不能继续把项容拉下水。 项容听了谢善和道别的话,没发表什么意见,只问她:“你打算去哪儿?” 谢善和说:“先往东走吧。” “巧了,我也要往东走。” 项容一整个上午就没闲着过,她将谢善和给的舆图和兵力布防图,仔细看了一遍,默记在心中,又对照着,用笔在日记本上画了下来。 虽然画工有限,但大体的位置准确就行。 看了半天,她觉得瞿麦的建议是对的。 北方战乱,南边的那个宁州统帅不是什么好东西,野心太大,非要找人打仗。 东边临近海边,也物产富饶。 综合比较起来,是当下最好的去处。 谢善和不知项容的打算,也不知桃花镇即将发生的一切。 她奇怪道:“你为何也要走?你既已在镇上站稳脚跟,待地动一过,地面裂缝填补好,日子还是……” 她本想说日子还是照旧过的,但突然反应过来,要是那股浓重的硫磺味道一直不散,这日子还怎么继续过下去? 而且地动导致裂缝也就罢了,为什么山麓的硫磺味飘到镇里来了? 谢善和下意识地询问项容,项容捏捏面罩,朝东走去。 边走边低声说,“大概是山神突然开了眼,发现它一直以来保佑的陈家和琼楼庄,其实干着草菅人命的勾当,所以发怒降下惩罚了吧。” 谢善和顿了顿,说:“可镇里的百姓是无辜的啊。” 项容看了她一眼,沉默了。 如果让谢善和知道,镇上的百姓可能对琼楼庄里的一切心知肚明,她还会不会这么说? 可转头想想,镇里的百姓知道又能如何呢? 他们活在陈家羽翼下,尚且战战兢兢,只能俯首听命。 琼楼庄里的事,他们不敢过问,不敢讨论。 就像那天看见从偏门驶出来的马车、看到马车里滴落的血迹,他们连一句窃窃私语的议论都不敢有。 并非是他们冷血无情,要怪就怪这世道,压得他们不得不低头。 项容仰头看了看天空,忽然道:“如果山神对虔诚祭拜信仰它的子民们都能痛下杀手,那只能说明这世上什么都不可信,什么都不可依靠,只能靠自己。” 谢善和也抬头看了眼天,一边努力跟着项容的步伐,一边小声道: “天道无情,人却有情——之前在路上,我偷偷看你,觉得你很冷漠,和你对视上时,你的眼神吓了我一跳。可最后,是你伸手救了我。” “你是个看起来冷冰冰,心中却有情的人。” “我有情?” 项容有些啼笑皆非,“也许有一点吧。不过不多,所以别太信我。” 她扭头看谢善和,似笑非笑,“说不定明早你一觉醒来,我已经丢下你走了。” 谢善和一愣,久违地笑起来,顺着项容的话开玩笑:“那我今晚不睡了。” 当天晚上,她们还真没怎么睡觉。 项容一直马不停蹄地走,晚上吃的是早就准备好的春饼。 谢善和肚子饿了,也犹犹豫豫地从项容给她的包袱里拿春饼吃。 包袱里干粮不少,省着吃的话,起码够吃七八天。 谢善和咬着春饼说:“这些多少钱?要是我给的那些首饰……” “够了,完全够了,还有剩余。” 这个话题谢善和提起来好几次了,项容都有些无奈。 “我说过我没有跟你客气的意思,你也没有让我吃亏,所以你尽管放心地吃。” 谢善和这才大口大口吃起来。 吃了饭,项容又给了她一些止痛止痒的药粉。 “我的建议是,暂时还是不要吃解药。就像你担心的那样,襄州军若是在州内张贴抓捕令,那你还是一直保持这个模样比较好。” 谢善和沉默片刻,没接那包药粉,而是站起来去旁边寻了块尖锐的石头。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握住石头,用力地将脸上的鼓包都划破了。 血痕一道道地流出来。 这样一来,之后脸上留下的疤痕印记会更多,和毁容无异。 她早就打算这样做了,只是一时间下不去手。 可是仔细想想,万一后面途经的集镇县城有贴她的画像,她临时毁容,太新鲜的伤口未免惹人怀疑。 不如早下手,疤痕结得越早,越显得陈旧真实。 最重要的是,她再也不想看见自己那张干净秀美的脸蛋。 小的时候,听别人夸她好看,她会很开心,和家里人“炫耀”。 哥哥们说她像只骄傲的小兔子。 曾经最疼爱的家人都没了,她也不想再做那只骄傲的小兔子了。 谢善和随手擦去血痕,对项容道:“现在可以吃止痛的药粉了。” 第93章 火山喷发 吃了药,她们继续连夜赶路。 到了后半夜,体力彻底支撑不住了,这才找地方休息。 项容把手里的草席给了谢善和,自己则蹭蹭爬上树。 谢善和仰头看她,有些羡慕,“你真厉害。” “这有什么厉害的?你没爬过树?” “跟着哥哥们爬过,不过摔下来一次后,我娘训了哥哥们一顿,后来他们就不敢带我爬树了。” “你想的话,你可以再试试。” 谢善和把手里的草席递给项容,“那我来试试吧!” 她在项容隔壁,找了另一棵树。 手脚并用,循着以前的记忆,往树上爬,中间一度松了力气,往下滑落了一截,接着又抱紧了些,继续往上爬。 虽然中间有波折,掌心也被粗糙的树皮划伤,但她最后还是顺利爬上去了。 谢善和有些开心,“我宝刀未老哎。” 项容勾勾嘴角,“不要学了个词就乱用。好了,睡觉吧,明天早点起。” 在树上睡觉很新鲜,也很不习惯。 谢善和不断调整着位置,再次感叹:“你一定在树上睡过很多次,才睡得那么安稳。” “是啊,就是习惯了。” “真厉害。” “不厉害。我以前还看过有人在绳子上睡觉。” 项容想起以前看过的武侠剧,此刻拿来随口一说。 “哇!那更厉害了。” “是啊,厉害的人多了去了。” 她们之前很少闲聊,此时离开了桃花镇,各自在树上躺着,反而话多了两句。 迷迷糊糊间,谢善和呢喃着问:“你说,桃花镇现在如何了?” “不知道,看天意吧。” 白天刚离开桃花镇不久时,路上偶尔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但都很短促。 项容觉得,要是用原生世界地震知识来形容,大概是三到五级之间的小地震。 只不过比较频繁,是岩浆流动冲击地壳导致的。 这是一个能量慢慢积累的过程,直到冲破火山口,迅速喷发。 而那一刻来得很快,就在隔日的清晨。 此时,项容与谢善和已经继续朝东出发了,她们距离天门山太远,什么都不知道。 昨日陆陆续续奔向天门山麓的百姓们,大多是冲着泉水来的。 但水温高得出奇,泉水上面浮现的热气足以烫伤人。 不要说盛水喝了,就是靠近一些,都被热气熏得难受。 而且和镇中比起来,山麓的硫磺味道简直刺鼻到,让人闻一下就胸口刺痛的程度。 他们意识到不对劲,但他们在镇里时,身体状态就不太好了。 赶来山麓的途中,因为裂缝和塌陷,好多人腿脚都受了伤,让他们再返回镇中,无疑是又一层折磨。 从坚定地奔赴信仰的那一刻,他们就没有回头路了。 压抑稀碎的哭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不敢放声大哭。 因为害怕张开嘴,就像其他吸入硫磺过多的人一样,意识昏沉,晕死过去。 也有人忍着刺痛,继续虔诚地对着山顶的神庙跪拜。 生不如死地过了一夜,昏迷的人越来越多。 在夜色里,也曾有人咬着牙,往家中赶。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家里。 翌日清晨,天边有了亮光的同时,有一片庞大厚重的云团从天门山顶缓慢升起。 就像仙人降临人间时,脚下踩着的祥云。 可惜那不是祥云,而是从火山口喷发出的巨量烟雾。 浓稠的烟雾直冲天空,就像凭空破地而出的巨大树木,广阔繁复的枝桠张牙舞爪地向四周展开。 熹微的晨光被烟雾完全遮盖住,天地间一片晦暗。 “那、那是什么!” 惊慌不定的疑问中,脚下的大地忽然震颤起来,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凶猛。 “地龙又翻身了!快跑!” 山麓的百姓摇摇晃晃,彼此拖拽着往来时的路跑去。 在他们的身后,足以照亮整个大地的灿白火光从山顶呼啸而出。 被火焰包裹的石头,冒着热气的火山灰,沿着山路奔流而下,沿途的树木野草被高温侵蚀,转眼之间就化作黑碳, 黑烟很快笼罩住了周遭的一切,山下的百姓猝不及防地吸入,又烫又呛人,咳都咳不出来,五脏六腑犹火烧。 他们凭着求生的本能,四处逃窜,可是冷不丁地,就有一团山火砸在脚面。 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火山灰,那比黑烟还滚烫,落在身上就是一个水泡, 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血肉模糊。 他们惨痛地叫着,空气中化不开的蒸气与烟雾争先恐后地往他们嘴里钻。 氧气被剥夺,没过多久,便在烟雾中窒息而亡。 然而,对人类脆弱生命的掠夺只是个开端。 仿佛天道还要摧毁他们的家园—— 下一刻,天上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前几日,他们觉得天气异常闷热燥人,盼望着下点雨,却没想到他们盼望的雨,在此刻下了下来。 大雨席卷着空中的烟灰,从山路上流过时,又裹挟着被震散的泥土和岩石,转瞬间,便化成了泥石流,冲向山麓的人群。 浑浊的泥石流汹涌地奔腾着,覆盖了周围的稻田。 往日金碧辉煌的琼楼庄,也经受不住冲击,里面的亭台楼阁,相继倒下。 泥石流仍在前行,无情地袭往周围的村庄和集镇。 这天过后,曾经被大半个襄州所歆羡的桃花镇被掩盖在了泥浆流之下。 雨停之后,夏季闷热的天气让泥浆流很快凝固,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水泥”。 ………… 三天后,项容与谢善和到了隔壁的淮庆县,大街上的百姓几乎都在讨论天门山山火喷发的事。 这事似乎已经由西向东,在周边村庄、集镇和县城传开了。 有惋惜的,有同情的,有害怕的,也不乏刻薄的。 “听说桃花镇的人从前最爱说鹤峰山的百姓因为太贪婪,引来惩罚,我看他们也一样。” “他们傲慢得很,以前我家孩子病了,我托人想去借点泉水都不肯。” “这下州里的达官贵人可不往那里跑了。” “要我说啊,我们县没山没水挺好的,穷是穷了些,但住着安心啊。” “这也是一种因果循环吧,桃花镇因天门山而兴盛多年,如今也因天门山而覆灭。” “别说了!人都死了,还说这些!” 有人听不下去,出来骂了一句,其余人互相看看,一哄而散。 项容也与谢善和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就像谢善和说的那样,天道无情,这个世界上,也许每时每刻,都有某个地方在发生着灾难。 非人力所能抗拒。 与天斗,无能为力,那就只能自救或互救。 若最终还是无力寻得一个好的结局,那就下辈子去一个更好的时空吧。 总有一个地方,无灾无难,永远和平。 第94章 襄州征兵,用所谓的戏法躲过搜查 淮庆县还没有张贴关于谢善和的抓捕令,也许是受交通工具和传讯方式的影响,命令还未从府城军营传到这里。 项容与谢善和行动起来,便安心了一点。 谢善和首先要购买些物资和新的衣裳等生活用品。 她沉默片刻, 意识到自己还是需要动用那些她再也不想看到的首饰。 谢善和有些扭捏地开口,准备拿着首饰去典当行换银钱。 项容却摇头道:“不行,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离开襄州后再用。这样,我拿些银钱给你,权当你把多余的首饰卖给了我。” 谢善和心中一紧,“对,你说得对,只是又麻烦你了。” “无妨,我在桃花镇住了五个多月,期间一直在各个手工作坊做工,攒了不少钱。” 项容从怀里取了些钱给谢善和。 趁着谢善和购买物资的间隙,她去了无人处,取出空间里的板车,多拿了些粮食、干粮、衣裳放在车上。 毕竟不知道要与谢善和再同路多久,多在明面上准备些粮食总是没错的。 等她们分道扬镳,她独自一人时,再将板车收起来,轻装上路。 放完物资,项容推着板车,去县里的成衣店,买了两件便宜的麻布女装。 她又长了个子,原主的夏装她早就穿不上了。 之前在桃花镇,她都是男装打扮。 此次特地买两件女装,自然有她的顾虑—— 谢善和讲述过秦朝与副将田光之间的事。 田光跟随秦朝多年,是秦朝很信任的心腹,且正值壮年,野心勃勃。 秦朝之前没有回应宁州邀请,可现在秦朝死了,若是田光上位,多半会回应宁州。 那打仗就避免不了。 征兵、纳粮的环节可能又要出现。 项容不想莫名其妙就被抓了壮丁,打算暂时穿女装上路。 买完衣服,项容在县城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谢善和推着板车匆匆而来。 见项容身前的板车,谢善和很是惊讶。 项容解释道:“你去购物时,我也去添置了点粮食和板车。” 谢善和点点头,两人推着车,一前一后出了县城。 夜里露宿时,项容换上了女装。 一开始遇到项容时,因为项容包裹得严严实实,谢善和看她的打扮以为她是男子。 离开桃花镇后,一路同行,谢善和就是眼神再不好,也知道项容是女子了。 不过这是她第一次看项容穿女装,莫名有点不习惯。 谢善和打量了项容一会儿,忍不住问:“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多大了。” “年龄不重要。反正你叫我名字就好。” 项容说着话,转头问她,“你想好具体去哪儿了吗?” 不能只是往东走。 谢善和想了想说,“不管怎样,我是一定要离开襄州,离开田光的势力范围。” 项容点点头肯定,又问:“那将来找到落脚的地方,有没有想好做什么?” 谢善和沉默了下,沮丧地摇头:“我不知道。” “此刻不知道没关系,在路上慢慢想。也许突然遇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就知道想做什么了。” “那你呢,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做什么?” 项容没有立刻回答,但有好几个想法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做个大夫?不行,她那个不上不下的医术,救不救得活人难说,把人医死怕是轻而易举。 那做个商队护卫?还是算了吧,走南闯北的经历还不够多吗? 要不就做回老本行,当个猎户?可是一直打猎,会不会很无聊啊? 因为谢善和的一个问题,项容很难得地陷入了对人生的憧憬之中。 但她只是稍微憧憬了一下下,现实中出现的问题,又悄摸摸地给她泼了一盆凉水。 就如她所担心的那样,在她们抵达下一个集镇时,周围张贴上了谢善和的画像。 集镇外面设了关卡,有衙役拿着画像,挨个比对过路的人。 哪怕桃花镇已经掩埋在了泥浆流下,但毕竟没有见到谢善和的尸体,田光就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何况在火山喷发前,陈家的人快把桃花镇翻了个遍,仍然没把谢善和找出来。 这可能意味着谢善和离开琼楼庄后,便逃离了桃花镇。 为了以防万一,必须要在襄州境内大力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田光觊觎谢善和已久,又叫陈家高价找了个技艺精湛的画师,在他的描述下,画师反复修改。 多花了几天,才画出了一张令田光满意的画像。 项容看到时,也不得不感叹,这个时空的人物画像竟然一点不抽象。 可见画师绝对是行业里的顶尖存在,仅凭描述,就能将谢善和眉眼间的神韵都画出来。 不过现在的谢善和与画像中的谢善和判若两人。 以前项容故意改变自己的容貌,以至于路边的小孩见到她,不敢再多看两眼。 现在她穿上女装,也没再做妆容的改变,路上再遇孩童时,明显比较害怕谢善和。 谢善和对自己下手也是够狠,即便已经吃了解药,可是石头划破鼓包、留下的疤痕不经过长时间的修复,是不可能祛除了。 项容又特意用炭笔在她眉眼上涂涂改改。 加上面对衙役的检查时,谢善和不慌不忙,坦然到她仿佛真的不是谢善和。 最终自然是顺利过关的。 轮到项容时,谢善和反而紧张起来。 因为还有个搜身的环节,显然是为了寻找两张图纸和兵符。 这些东西可都由项容保管的。 看到衙役的手在项容身上摸索,谢善和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已想好了,如果情况不妙,她就自揭身份。 然而衙役一顿搜查无果, 项容平安无事过关。 等过了这个集镇,谢善和才难掩惊讶地问:“你将东西都藏到哪儿了?” 项容平静地道:“我过去同一个江湖人士学过一点戏法,自然有法子掩人耳目。” 谢善和毫不质疑,而是庆幸地一再点头。 除了这件事以外,项容先前推测的征兵令也随之发遍了襄州各地。 但田光找的理由,倒是有些出乎项容意料之外—— 目前,襄州各地都在传言,梁州的刺客扮做流民,混入桃花镇的琼楼庄做侍女,借机刺杀了秦大将军。 梁州的刺杀,绝对是蓄谋已久。 去年梁州十月份遇了水灾,元气大伤。经过短暂的休养之后,便意图掠夺襄州的土地。 刺杀秦大将军,让襄州军失去顶梁柱,动摇襄州军心——梁州此举实在可恶。 襄州百姓应当团结起来,保护家园,共同抵御外敌。 项容听完这离谱的流言,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谢善和:“原来你是梁州派来的刺客。” 谢善和张了张嘴,哭笑不得。 而后愤愤不平地骂道:“这个田光真是满嘴谎言,编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打仗嘛,师出有名,百姓怨言才少些。 但梁州此刻,只怕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奈感。 接下来大大小小的村落集镇和县城,皆设置了搜查关卡。 如项容所担心的那样,县城里的典当行和钱庄,包括成衣店,对顾客的查询和盘问也严格了起来。 说是若有人典当贵重的首饰或者衣裙,需要及时上报。 为了不节外生枝,她们很少再进入集镇或者县城,而是日以继夜地赶路。 没过多久,她们远远地看到路上有一支集结赶路的军队。 军队的行动方向与她们相反。 也许是因为布防图丢失,也或者是为了攻打梁州,而调动军队。 总之现在看来,谢善和取来的布防图暂时失效了。 事实上,布防图有没有用,项容都没想过要拿着这图去找某个军方势力做交易或者利益博弈。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她一个没有背景的孤家寡人,大概率会被人过河拆桥。 同样的,那半枚兵符和那封信,放在寻常人手里,都是烫手山芋。 没有那个本事,就不要贸贸然地把自己送进复杂难测的权力斗争里去。 太容易变成炮灰了。 好在项容有空间,可以将东西藏得毫无踪迹。 谢善和不知道空间的存在,辗转难安。 项容在露宿的时候,笃定地告诉她:“放心,我的戏法从未失手。” 谢善和一顿,目露羡慕。 第95章 医术的传承,教恶人做太监 她喃喃道:“我要是能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就好了。” 冷静,勇敢,自信。即便前路茫茫, 也依旧坚定,毫不畏惧。 就算是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谢善和扪心自问,她现在是依赖项容的。 她甚至不敢去想,离开项容以后,她能去哪儿,能走多远。 从前与家人在一起,也是她受保护比较多。 她与项容无亲无故,如今又凭什么依附项容呢? 就因为她给的首饰和舆图吗? 那也不是天价,她不能因此赖着项容一辈子。 何况她也看得出来,项容虽护她性命,却不因为朝夕相处,而对她格外热络。 项容始终如一,她心中却渐生情义。 项容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谢善和的不安与细腻心思。 但她没有多加出言安慰,也没有同谢善和保证什么,只道: “你有没有兴趣学点医术?” “医术?” “曾有一个真正的大夫传了我 医术,可惜我只学到了点皮毛,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也许只能教你皮毛中的皮毛,但总归能救己救人。” 谢善和有些怀疑自己:“我真的可以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可不可以?” 在项容温和、鼓励的态度下,两人开始了教学。 这对谢善和来说,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因为她不识字。 项容只能口述,不过这对项容来说,等于是一个复习巩固的过程。 天越来越闷热,她们午后要避开烈日,寻找背阴的地方休息。 傍晚太阳落山比较迟,她们可以趁机多赶些路。 等天色彻底黑下来,便找地方吃饭睡觉。 盛夏时节,夜里的风吹起来都带着一点热浪。 谢善和想起以前在家中,这个时候总是和家人一起扇着蒲扇乘凉。 她学着项容,摘下带着树叶的枝丫,绑在一起,制成简易的扇子。 不过项容只是偶尔用扇子扇一扇,大多数时候,炎热都没对项容造成特别明显的影响。 谢善和一边和项容一起点燃艾草驱散蚊虫,一边闲聊似地说: “你好像格外耐热。” “我的家乡的夏天比这还要热,习惯了。” 这一路, 谢善和时常惊讶于项容的种种野外生存技巧。 包括项容的体力和耐力,都远远强过她的两个哥哥。 她几次问项容是如何做到的,项容都只有淡淡的一句“习惯了”。 好似经历过种种困境与苦难。 谢善和再一次忍不住好奇,轻声道:“你从未说过你过去的事。” 因为传授医术,她见到了项容温和耐心的一面,觉得两人比以往亲近了些。 所以才试着探究起了项容的过去。 然而项容没有细说,轻描淡写地避开了。 “没什么。不过是家破人亡,异族屠戮,被天灾逼迫,不得不颠沛流离,寻找一个安身之所。” 谢善和哑然,忽然觉得歉疚。 她好像因为一时好奇,挑起了一个最不该挑起的话题。 “对不起,我不该……” 项容不在意道:“没关系,我习……” “我知道,习惯了嘛!” 谢善和笑着接话,试图活跃气氛。 项容牵起嘴角一笑,冲她招手,“过来,睡觉前我再教你辨认几味草药。” 这些草药,是她们在沿途经过的小山包采来的。 采了几次之后,也不怎么上山了。 因为有不少人家的青壮,为了躲避征兵,结伴往山中躲藏。 官兵和衙役跟着大肆搜捕起来,襄州境内各地都乱糟糟的。 项容再一次庆幸换上了女装,要还是从前那副打扮,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换上女装后,也惹来了居心叵测之人的觊觎,觉得她们两个女子好欺负。 这天傍晚,她们经过一个小山包,项容就隐约感觉到有视线盯着她们。 原以为是藏在山中的青壮,防止有官兵上山搜人,所以派人盯梢。 直到离开了小山包,发现身后仍然有人鬼鬼祟祟地跟着时,项容这才笃定那些人打上了她们的主意。 只是忌惮在白天,怕周围有巡逻、搜捕的官兵衙役,才不敢轻举妄动。 天色渐黑,项容寻到了一片小林子休息。 尾随的人也不见了,大概是回小山包汇报了,顺便带人来“干活”。 项容假装不知,照旧找树枝干草生火,煮些热水喝。 与此同时,寻摸到了几块尖锐的、有些分量的石头。 回到露宿地后,项容仍旧若无其事,睡觉前才低声与谢善和耳语了两句。 顺便将捡来的石头塞给谢善和。 夜色渐深,两人各自上树休息。 她们的板车就停在树下。 不过板车都是空荡荡的,项容把装干粮的包袱系在了身旁的树桠上。 谢善和跟着照做,衣服也拿到了树上,叠在一起,当做枕头使用。 只是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摸过来的几个贼人并不清楚这一切。 “确定只有两个女的?” “肯定的!她们白天从山下过的时候,我在山口看得真真切切。” “板车用布盖着,底下肯定装了粮食。” “而且我看到其中一个女子,虽然脸上遮着面巾,身形却格外纤细柔软,想必生得很是漂亮,才要拿面巾挡住美貌,免得叫人惦记!” “另一个呢?” “另一个嘛,长得还行吧,黑了点;身形嘛,就更没什么风情了!不过好歹也是个女的,给兄弟们玩一玩,就当凑数了。” 他们悄声说着话,手中拿着农具,一步步接近树下的板车。 有人迫不及待地掀开板车上的布幔,有人急切地朝四周张望。 然后同时发出惊呼—— “车上什么都没有!” “根本没有两个女的啊!老四,你是不是看看错了?” “不可能!那女的腰细得我看一眼就忘不了!绝对错不了!” “嘘!别吵!再找找!”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破开夜色,嗖的一下射进了树下人的眉心。 接二连三的,树下男人在一声痛呼后,纷纷倒下。 项容掂量了下手里的飞蝗石,觉得自己长达半年的练习效果很不错。 又狠又准,直中眉心。 她扬声对谢善和道:“还剩两个,用你手里的石头砸他们,用最大的力气。” 谢善和抬起手,用劲砸过去,她有一点紧张,把握不好准头,力气也不够大。 虽然砸中了人,却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 项容及时补上两颗飞蝗石,那两人抱着颈后,哀嚎着倒向地面。 项容爬下树,挨个给每人的腰下部位踹了一脚,然后开始搜他们的身。 谢善和则把他们手里的农具,都收拢起来, 放在板车上。 这些人是躲避征兵的壮丁,身上没有值钱的玩意儿,只有几块铜板。 聊胜于无。 项容嫌弃地皱眉,顺手拿起板车上的柴刀,递给谢善和。 “扒了他们的裤子,把他们引以为豪的玩意儿割下来,塞他们嘴里,我倒要看他们还能不能继续说些污言秽语。” 谢善和毫不犹豫地接过了柴刀。 方才在树上,听着这些人的话,她就想起了秦朝。 那个男人也总是对她的腰爱不释手,那种贪婪迷恋的眼神,她屡屡见到,总是想吐。 她对秦朝的恨,在这一刻完全转移到这些男人身上。 动起手来,格外利落。 她甚至特地摘下了脸上的面罩,把自己脸上的疤痕展示给他们看。 “看清楚,我漂亮吗?” 男人像见了鬼似的摇头,又在她的刀下,扯着嗓子痛呼。 谢善和越砍越狠,鲜血溅了她满脸,更令她像个恶鬼。 她却缓缓笑了,“是吗?我觉得我现在干的事就挺漂亮的。” 花了一刻钟,解决完了所有男人。 谢善和握着柴刀的手脱了力,微微发着抖。 项容在她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把刀你用起来很趁手嘛,就送给你吧。” 空间里柴刀有五六把,都是当初在凉州,杀了贼人后,缴获来的。 送了一把给瞿麦防身。 现在再将一把送给谢善和。 也许之后不久,她们就会分道扬镳。 谢善和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 谢善和慢慢缓过神来,重新握住了刀,认真地对项容道: “谢谢你!我会把这把刀当做你的,给我更多的力量与勇气。” 项容看了看刀上的血迹与血肉,露出嫌弃的表情。 “把这把刀当做我?那你先稍微洗一洗这刀。” 谢善和一愣,不由得笑出声来。 其实项容偶尔也会冷不丁地冒出一点点孩子气的表情。 也只有这种时候,谢善和会怀疑项容的年纪可能比她还要小一些。 第96章 磨炼与成长 杀了那一拨劫色掠财的青壮后,之后再路上又遇到两次起了歹心的人。 项容司空见惯,应对起来游刃有余。 宋让给她的暗器,她几乎没有机会对着移动的活口来练习。 这些人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经验条。 她刷完两拨,使用暗器的手法越发炉火纯青。 谢善和的配合也越打越好——上次在树上,她扔出去的石头,力道和准头都有些一言难尽。 事后,虽然阉了那些男人泄愤,但谢善和还是失落的。 项容照旧没有出言安慰她,只是若无其事地问她,要不要学射箭。 “射箭?我可以吗?” “还是那句话,不试试怎么知道可不可以?” 项容有意无意地,尽量把自己的生存技巧教给谢善和。 毕竟她可以救她一时,救不了她一世。 要在这世道活下去,终究还是得靠自己。 有了射箭的教学计划后,项容砍了竹子,生火燎烤一番,竹子软了之后,掰弯做弓。 弓弦则用揉搓过的、带些韧劲的藤蔓。 笔直的树枝一顿削得尖尖的,用作木箭。 谢善和一有空就练习,戴着麻布手套,掌心都免不了磨出血泡来。 她对疼痛的感知能力越来越弱,练习的热情与日俱增。 尤其在用木箭射死一个歹人后,她的信心达到了巅峰。 日夜兼程的赶路中,她在发生着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变化。 直到某一天,她在河边洗脸,看着背上背着弓箭的自己,莫名想到了第一次在路上碰见项容的场景。 她与项容,好像有了一点点相像。 谢善和莫名又多了些勇气,面对歹人时,甚至多了点兴奋。 杀完人,从那些人的身上搜来铜板、缴获武器时,她偶尔会恍惚一下,到底谁是“劫匪”啊? 怎么每次大丰收的都是她们? 谢善和弯着腰,将“战利品”摆放在板车上,用油布盖好。 项容在周围探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其他的漏网之鱼后,脑子里开始回忆起背下的舆图。 前方不到二十里处,就是辛夷县城。 这是襄州与庆州之间的最后一座比较大型的县城了。 之前为了避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们在淮庆县采购过一次物资后,就有意识地避开县城。 中途在一些比较小的集镇短暂停留过,只是这些地方大多比较荒凉。 粮食铺子几乎都关门了。 听说好像是征兵、加收军粮的缘故,有豪商在这之前便大肆收购粮食,大约是为了囤积居奇,等这阵风波过去,再把粮食拿出来高价倒卖。 总之,现在襄州可能和当初的益州一样,即便有钱也买不到粮食了。 项容与谢善和越发精打细算,省吃俭用。 过了白日里日头最毒的时候,两人收拾妥当,继续往东走。 项容一路估算着时辰与脚程,确定她们已经慢慢绕过了辛夷县。 眼看着离庆州越来越近,那颗离开襄州的心便越来越迫切。 天黑之后,两人谁都没有急着说休息,默契地在夜色中赶路。 白天午后休息挺久,此刻精神还充足。 到了后半夜,谢善和有点撑不住了。 项容见状,这才提议找地方睡个觉。 谢善和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拖累你了。” 项容不在意地回道:“我又不是铁打的,终究要休息。” 隔天天未亮,趁着热气还不明显,两人再次抓紧时间赶路。 到了午间,两人走到了一处还算背阴的小山坡。 坡下有不少人正在歇脚,各个都热得精神萎靡。 旁边的树荫下,停了四辆骡车。 骡子也被热得不耐烦,正不停地叫唤踢腿,有小厮打扮的人正给骡子喂水和豆料。 谢善和见到这么多人,有些担忧地看向项容:“咱们还往前走吗?” 项容的后背早就湿透了,她擦擦额头不停滴落汗珠,说:“就在这里休息吧。” 体力快到极限,再走下去可能会中暑或者缺水,得不偿失。 两人刚寻了个角落坐下,前方有个小姑娘不知怎地,“嗷”地一声,从地面上弹了起来。 众人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 小姑娘委屈地伸手指一指自己方才坐过的大石头,“好烫!” 一个中年妇人又好笑又心疼地把小姑娘拉到身边来,温柔地给她擦了擦汗。 “你看你这满头大汗的可怜样儿,是不是热糊涂了?都跟你说要么找阴凉的地方坐,要么叫人给你垫片凉席——你看那石头,有大半块都在太阳底下烤着,能不烫吗?” 妇人哄着小姑娘,转头对一旁的另一个小姑娘虎着脸道,“让你看着点你妹妹,你倒好,就顾着自己闭眼睡觉。” “哎呀,娘,你别说五姐姐了。五姐姐一贯最怕热,水又喝的不多,能撑到现在很厉害了。” 小姑娘拉了拉妇人的衣袖,一派撒娇的神态。 妇人一看女儿这副模样,心就软了,脸色也好看了两分,只是对另外那个小姑娘说话的语气仍旧算不上多温柔。 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渴了热了,该喝水就喝水。畏畏缩缩的做给谁看,别叫不知情的人以为我堂堂顾家夫人虐待你。” 小姑娘应了一声,头埋得更低了。 谢善和看了两眼这边的场景,就没再看了。 因为她看到那个小女孩冲娘亲撒娇的样子,就想到从前的自己与家人。 她不由自主地眼睛发酸,便只能转头找些别的事做,转移注意力。 项容倒是一直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周围。 这些休息的人纷繁复杂,应该来自不同的队伍。 彼此不相识的陌生人,在同一片地界休息时,会自觉地保持一定的距离,自然而然地划分出了不同的“领地”。 根据“领地”划分来看,这里至少有三支队伍。 其中人数最多的一支,就是那个自称“顾家夫人”的妇人所在的队伍。 不过这个顾家好像挺有意思的。 男女数量大概平分秋色,不过男丁大多是小厮、护卫打扮,唯一一个看起来锦衣玉食的男人,大约四十来岁,应该是顾家的主人。 围在他身边的全是女子。 有七八个做了盘发,是已婚女子的装束。 年纪小一些的姑娘,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要么小声聊着天,要么皱着眉嘟囔些什么。 项容从他们时不时的对话中,得出了一个结论。 顾家男主人有不少妻妾,不过生的都是女儿。 摸完顾家的大概情况,项容又去注意其他家的情况。 她没有偷窥别人的爱好,只是想确保没有太过危险的因素存在在身边。 虽然说坏人不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可也有一句话是,相由心生。 有些人做多了杀人越货的勾当,眼神、眉宇之间的煞气与戾气总是比寻常人多一些。 再就是一些小毛贼,习惯了鬼鬼祟祟打量他人的家当行李。 第97章 再遇贼人,收获财宝 项容四处观察一遍,暂时没发现异常之处,这才与谢善和轮流休息起来。 在此期间,顾家人好像又拌了两句嘴,但都无伤大雅,很快安静下来。 歇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坡下的人陆陆续续收拾行李,动身了。 项容与谢善和也跟着行动起来,她们人少,动作更快,虽然来得晚,但是慢慢走到了最前方。 细碎的阳光穿过林叶,洒在地面上,泛着淡淡的金光。 车轮碾压在落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众人默不作声地走,尽量减少体力消耗,但呼吸还是渐渐粗重起来。 速度越来越慢。 一开始,谢善和赶路时,也常常陷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窘境。 后来项容教她,欲速则不达。 所以要尽量保持匀速,平稳呼吸,觉得心跳过快,就及时停下,待呼吸恢复正常,再重新上路。 耐力锻炼出来,体力也在逐步攀升。 虽然还是不能与项容作比较,但谢善和能感受到自己不会再拖项容太多后腿。 她甚至想,即便将来有一天与项容分开, 她独自一人未必不能活下去。 这一路的同行与见闻,就是最大的磨炼与成长。 琼楼庄的噩梦在慢慢远去。 就算偶尔还是会想起,也不再是恐惧,而是将恐惧转化为了恨意,从恨意中汲取力量与勇气。 谢善和回头看了看逐渐拉开距离的众人,做了个深呼吸,紧紧跟上项容的脚步。 天黑之前,两人路过了一处开在荒郊野外的茶棚。 这放在以前,不算多么稀奇的事。 离开桃花镇后,就沿路见到不少茶水铺子,通常是给过路的商旅行人短暂歇脚的。 不过随着襄州征兵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各路劫匪蜂起,很多茶棚早就荒置了。 老板伙计都回家避难去了,这时节,还敢在外面开茶棚的,不是有两把刷子,就是以茶棚为幌子,干一些杀人劫财的事。 项容与谢善和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两人装作没看见茶棚,正要平静地绕开,四处张望的伙计大步追了上来。 “二位姑娘别急着走啊。天气炎热,赶路不易,不如来小店喝杯茶、歇歇脚再上路。” 伙计说话时,一双三角眼毫不掩饰地在项容与谢善和身上来回扫视。 在看见谢善和窈窕的身形时,眼里明显闪过跃跃欲试的兴奋。 谢善和对这种眼神熟悉极了,她忍着恶心,把脸上的面罩摘了下来。 一张满是斑驳疤痕的脸,让伙计一愣,随即露出仿佛吞了一只苍蝇般的表情来。 对方恶心了,谢善和就舒坦了。 与此同时,项容手里的飞蝗石已经备好了,蓄势待发。 伙计不再打量她们两个,而是装作不经意地去掀板车上的油布。 嘴里还在说:“推着车不累吗?进来歇歇呗,小店绝对童叟无欺……啊!” 他的手才刚搭上油布,一枚尖锐的石头便砸向了他的眼睛。 趁着他捂脸尖叫的同时,谢善和抄起板车边缘的柴刀,狠狠砍向了他的脖颈。 也是在这个时候,茶棚传来动静。 “兄弟们!遇到硬茬子了,都给我抄家伙!别让她们跑了!” 转瞬之间,从茶棚后头冲出来十来个大汉,手里都拿了短刀。 项容当机立断,一边松开推车,狠狠将推车往前一踹,暂时拦住敌人冲过来的路。 一边暗器齐发,嗖嗖地飞出去。 因为人比较多,她没有太多时间一个个地对准致命位置,只能靠量取胜。 一旁的谢善和学着项容,将另一辆推车也踹出去,其中一个男人恰好撞上来,一头栽进板车里。 接着,谢善和迅速取下后背上的小竹弓,拉弦射木箭。 两人配合下,十多个大汉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身后那群人渐渐赶了上来,远远就瞧见茶棚附近发生的事。 “又有贼匪!快跑快跑!别从这条道走!” 有两支队伍根本没细看情况,只是不想与麻烦沾上一点边,马不停蹄地就要转道。 走在前头的顾家见状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回头。 顾家夫人却拉住了顾家男主人。 “老爷等等!她们就两个女子!咱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顾老爷一顿,看着遍地女眷,心想,也是,该帮就帮。 谁知道那些贼人杀了两个女子后,还会不会转头追杀他们。 顾老爷一咬牙,吩咐府中小厮、护卫,抄上家伙,“都给我上!杀人最多的有重赏!” 然而等顾家人冲上去时,那十来个大汉已经通通倒地了。 两个女子不仅平安无事,还十分冷静地走上前去,挨个补刀,再接着搜身。 一套流程下来,简直比匪贼还像匪贼。 顾家人颇有些拔刀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他们愣愣地回头去找自家老爷汇报:“老爷,好像用不着咱们了。” 顾老爷有些不明所以,带着人小心地上前查探,就见项容与谢善和已经搜完了人,正推着车朝茶棚后方走去。 支起的茶棚后面,另有一间茅草屋。 项容说:“这些人应该不是头一次干这事,后头的茅草屋里应该藏了他们抢来的钱财。我们好好搜一搜。” 项容与谢善和兵分两路,一个去左边的小房间,一个去右边的。 项容推开左边的破门,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涌入鼻腔。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抬眸就见闭塞的房间里,躺着几个年轻女子。 全都衣不蔽体,身上的痕迹乱七八糟。 项容小心翼翼地去查看,都已经没了呼吸。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退出去,另一头的谢善和抱着个大包袱,匆匆跑过来。 谢善和小心地揭开包袱一角,项容看见里面全是碎银铜板与各类首饰。 谢善和小声说:“那房里除了几张草席,什么都没有,不过是有一块地面的泥土颜色与别处不同,像是被挖开过。” 于是她挖开土,底下果然是个坑,埋着这个包袱。 积攒了这么多,可见这些贼人抢了多少过路的人。 谢善和看着这个包袱,心情有点复杂。 她将包袱系好,一边问项容左边房里是什么,一边探头去看。 项容却很快将门带上了,拽着她的手腕往外走,“没什么。我们走吧,不要在此地耽搁。” 她们没回头,将包袱放在板车上,盖上衣服和干柴,再盖上油布。 最后推着车穿过屋后。 屋后同样有一块地,泥土颜色明显比较新。 谢善和下意识脚步一顿。 项容摇头道:“不用看了。应该是他们将过路人杀掉之后,将人埋在这里了。” 这样炎热的天气,尸体不埋好,不仅会引发疫病,其散发的恶臭也会很快传遍四周。 谢善和不再去看,与项容并肩离开。 第98章 分钱,为离别做准备 离开茶棚不久,项容就发现姓顾的那户人家一直跟在她们后面。 另外两支队伍大概是远远地见情况不对,早早就绕路走了。 项容低声对谢善和道:“小心点,那户人家好像在跟着我们。” 谢善和看向油布下的包袱,担忧道:“他们该不会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 看顾家的家当行李和穿着打扮,不像是缺钱的。 但这世道,什么都难说。 项容脸色微沉,摸摸袖中暗器:“中途不休息了,体力还撑得住吧?” 谢善和做了个深呼吸,点点头:“我可以的。” 两个人说不休息就不休息,跟在后头的顾家人慢慢累得喘不上气了。 骡子也受不了,必须停下来喝水吃豆料。 唯独顾家夫人霍棠月根本坐不住,时不时地张望项容与谢善和前进的方向。 见两人越走越远,她着急地催促:“都动作快点,稍微歇歇就继续走。” 近几年,顾家老爷因为身体不好,又听了道观大师的话,潜心修身养性,很少过问家中事宜。 于是,顾家上下的大小事都交给青梅竹马的发妻霍棠月全权处理,她在家中几乎有绝对的威严。 她发了话,旁人即便心中有几分抱怨,还是乖乖遵从的。 顾老爷一贯是温和的性子,不在外人面前,驳发妻的面子。 此时却微微皱眉道:“天已经黑了,举着火把赶路都不方便,强行要赶路,就怕骡车翻了,把家当、孩子都摔了。” 霍棠月在他身边坐下,耳语道:“耽搁不得啊,我们要跟上前面那两个女子。” “为何非要跟着她们?就因为她们二人杀了那十几个大汉?咱们家中也是有护卫小厮的,即便再遇到歹人,也是不怕的。” 霍棠月白了丈夫一眼。 心想,你除了一门心思想生个儿子,吃各种乱七八糟的药;就是躲在烟雾缭绕的道观里修道,把脑子都修坏了。 霍棠月懒得费劲多解释,平白耽误时间。 她再次催促道:“都搞快点,准备走了。” 顾老爷好脾气地扯扯她衣袖,“你到底急什么呢?” 霍棠月站起身来,语气坚定:“你别问了,等赶上那两个女子,自然就知道了。总之我是在为咱家的女儿们寻一个更稳妥的出路。” 项容赶着路,偶尔会回头观察。 顾家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应该是体力不支,又饿又累,必须停下休息。 此刻月上中天,项容与谢善和继续走了一段路,直到寻找到一片小山坡,才推着车去坡后休息。 山坡附近的灌木丛上挂了不少深红的野生覆盆子。 这一路走来,沿途看到都要摘些收起来,当补充维生素了。 路上也遇到过鲜红的蛇莓,味道比覆盆子差一些,还不能多吃,否则会中毒。 项容与谢善和把推车放好,又去摘了些覆盆子,只是天色太黑,灌木丛里可能还有蛰伏的蛇虫鼠蚁。 她们没有太深入,把外围一圈摘干净,便收了手。 项容回到推车旁,拿起车上的麻绳,去到坡中间,寻了两棵相对的树,将绳子系好,做了一道防线。 因为顾家看上去似乎总想赶上她们,这让项容不太放心。 不过以她这样强悍的体力,强行走了这么久,也感到疲倦了。 即便顾家咬着牙,非要跟上来,到此处估计也累成一滩软泥了,倒也不足为惧。 项容折返坡后,谢善和铺了草席,正烧艾草,驱除周围的蚊虫。 车上的油布掀开了,那个大包袱格外显眼。 谢善和看看那包袱,又看看回来的项容,不由道:“这里面的财宝……” 项容果断道:“我们分了它。将来不管在哪里落脚,总是要银钱的。” 在草席上坐定,项容顺手拿起包袱,开始分钱。 她的神情、语气、动作都很坦然,好像没有意识到她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谢善和不免有些失落,她试探着道:“不可以像从前那样,我将我的那部分交给你一同保管吗?” 项容没看她,一边专心分钱,一边摇头道:“不可以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万一哪天我们走散了,还没来得及将钱分给你,那就不好了。” 谢善和垂眸,不说话了。 项容将分别看成了一件太过理所应当的事。 其实谢善和也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只是项容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还是令她有些伤心。 她逐渐将项容当成了最亲密最信任的朋友,但对方显然不是这样看她的。 项容将钱财分完,这才抬头看了眼沉默沮丧的谢善和。 她在心里斟酌片刻,坦诚道:“我早就同你说过的,不要太信任我。” “这一路同行,还算有惊无险,所以你觉得我们可以就这样维持现状,做长久的伙伴。可倘若遇到极端的危险情况,我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你,保全我自己。” 项容抬起谢善和低垂的下巴,让她直视着自己。 “我这样的人,并不适合与旁人建立太密切太深厚的联系。你明白吗?” 何况项容身上始终揣着一个不能与他人分享的秘密。 她想自由自在、肆无忌惮地使用空间,就只能独自生活。 谢善和愣愣地看着项容,她无法抑制自己的失落,呆呆地问:“那你一个人不会觉得孤独吗?” 项容想想原生世界的自己,语气平淡:“我很早前,就学会了如何享受孤独。” 谢善和默然片刻,再次垂下眸去。 项容忽然拍拍她的肩膀,鼓励道:“你也不要害怕,你已经杀过很多人,知道怎么用刀能最干脆利落地取人性命。” “还学会了射箭,能分辨一些草药,知道如何在野外设置陷阱,知道寻找隐蔽的高处隐藏自己。” 项容第一次伸手摸她的脸,“从你主动划破自己的脸颊开始,你就已经学会保护自己了。” 谢善和想说她担心的不是这个。 可是面对项容收回去的手,她想说的话,说不出口了。 也许她最该学的,是项容随时能抽身而去的果断。 两人相继躺下,夜色中,除了风声,很寂静。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坡的另一边隐约传来车轮声和脚步声。 项容随之惊醒,正要叫醒谢善和,就听到前方叮里哐啷、噼里啪啦的声音响成一团。 “哎呦我的亲娘哎,我的胳膊!谁闲着没事,搁坡上绑根绳子啊!” “你们举着火把,也看不清吗?” “对不起!老爷,是我们失职!” 护卫小声道着歉,心里却想,个个又困又累,眼睛、脑子都不做主了,差不多是闭着眼睛走路了。 再说了,谁能料到好好的路上,多出来根绳子啊! 周围该不会有匪贼吧? 可匪贼应该在他们倒下的瞬间,就冒出来劫财吧? 顾家众人心里都在打鼓,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还要到处捡跌落在四周的家当。 好险被绊倒的骡子没有挣脱绳子跑掉,不然更亏大了。 顾家老爷被人扶起,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揉着手脚大声埋怨霍棠月。 “都说不要夜里赶路,你非不听,这下满意了!” 霍棠月顾不上与他拌嘴,着急忙慌地去看自家三个女儿。 顾家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谢善和也醒了,惊疑不定去看项容。 “顾家追上来了?他们想干什么?” “嘘!” 项容示意她不要多问,指指放在一旁的竹弓和木箭,让谢善和背上。 项容自己也备好了暗器,接着猫着腰,慢慢朝坡中间走。 到了高一点的地方,项容便趴下,先用飞蝗石放倒在附近捡东西的护卫、小厮。 确保顾家青壮丧失战斗力后,她才直起身,拔出腰后的柴刀,朝顾家人走去。 谢善和要跟上去,项容拦住了她:“你就趴在这,注意四周,如果有漏掉的护卫、或者有人爬起来,你就放箭射他们。” 第99章 一个娘亲的请求,谢善和的去处 周围的护卫、小厮相继闷哼着倒下,顾家人就吓破了胆,瑟瑟发抖地围在一起。 顾家老爷哆嗦着嘴唇,又一次埋怨霍棠月。 “匪、匪贼来了!都是你害的!这下把全家人都送上绝路了。” 霍棠月紧紧搂住自己的女儿们,声音也在发抖。 “你以为没有这一遭,往后就能一直平安无事吗?我早说过的,让女儿们多学习自保的本事,你偏说女孩子舞刀弄枪不像样!” “我说是那样说,你非要请武师回家的时候,我不也同意了吗?” “你还有脸说,你找的武师是个什么货色,你后来不知道吗?” “我……” 项容穿过夜色,走至顾家人身边,耳边听着这些话,有些啼笑皆非。 “我说二位,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吵架?” 晦暗的火光中,项容手里的柴刀令顾家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顾家老爷猛地闭上眼,连连求饶,“好汉饶命!您要什么尽管拿走,千万不要伤害我家人的性命!” 唯独霍棠月看清项容的身形与模样后,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是、是你!” 项容微微皱眉,举起柴刀架上了霍棠月的脖子:“你这是什么表情,很乐意见到我?” 刀架在脖子上了,霍棠月竟然也不害怕,“我知道你与另一个姑娘一定不是匪贼,我有事想求你们帮忙,才苦苦追赶。” 项容仍然举着刀,“谁告诉你,我们是好人?” “你们若不是好人,怎么会杀茶棚里的那些歹徒?” “还不许我们黑吃黑了?” 霍棠月一愣,哑然了,保养得当的脸上露出一点茫然。 项容打量着顾家人的神情与反应,确定她与谢善和的担心多余了。 顾家人没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想法。 倒是真有点想寻求庇护的意思。 可顾家有护卫、小厮,何必非要追上她们同行? 项容没有放下警惕,刀还是架在霍棠月脖子上。 不过她多了几分耐心,“说说吧,追着我们到底想干什么?” 霍棠月声音里带了哭腔,搂紧了怀中的女儿。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请你们给家中孩子做教习先生。” “教习先生?教什么?教她们杀歹人?” 霍棠月语气又激动起来:“是!教她们拳脚功夫!教她们如何杀人自保!” “你家中不是有护卫吗?” “靠不住的!我同我夫君还在,尚且还能镇得住他们,可等我们百年之后呢?如今世道这么乱,她们又都是女眷,将来命运如何,我简直不敢想。” “我听你们夫妇二人方才吵架,似乎之前请过武师,为何后来不请了?” “请来的武师要么没有多少真才实学,纯粹为了骗吃骗喝;要么心术不正,借着教习,用些花言巧语哄骗孩子,要不是我及时发现……”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霍棠月没有接着细说,转而道: “孩子们从前花团锦簇,养尊处优惯了,即便让她们学,她们也狠不下心吃苦。直到辛夷县城里,因为征兵的事,发生动乱,我们举家出逃,路上困难重重,她们才后悔起来。” 项容盯着霍棠月的脸,淡淡道:“那么早就请武师——你倒是个有远见的。” 霍棠月深深叹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早在都城沦陷之时,我就知道咱们大燕会走向分崩离析。” 果然,她的担忧成真了。 襄州借着秦朝大将军的死,征兵攻打梁州。 征兵令刚下来时,说每家每户三丁抽一,五丁抽二。 有些大户人家为了保护家中男子,便出钱买人头。 府衙收了钱,又为了凑够人,便强行从穷苦百姓家人中抓壮丁。 一转眼,征兵令就变成了三丁抽二,五丁抽三。 如此一来,搞得城中民怨沸腾,不知是谁带的头,反正动乱从城北开始了。 底层的百姓们联合起来,对抗征兵不说,还要抢大户、烧府衙。 她们顾家因为没男丁,背后没少被人笑话,征兵以来,顾家倒是平安无事,无非就是又要多交军粮。 本以为撑过这一阵子,日子就能回到从前,谁知道起了动乱,赶忙连夜就逃出了辛夷县。 “我家夫君在庆州的岚水城有个堂兄,平时有书信往来,关系还算亲近,我们打算去投奔他。” 霍棠月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语气里更多了几分恳切。 “姑娘,我真的没有恶意,也没那个胆子。只是见你们二位不仅敢在兵荒马乱之时结伴上路,还能对付十来个大汉,我心有触动,临时起意,想求你们教教我家中孩子。” “我只是希望,无论时局如何恶化,我的孩子们能同你们一般,任何时候都有勇气有能力,保护好自己。” 霍棠月说着话,眼角情不自禁地一直流泪。 说完,她松开怀中的孩子,对着项容跪下。 “我所说句句属实,如若姑娘不信,或者姑娘不肯答应我的请求,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孩子。” 项容挪开霍棠月脖子上的柴刀,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谢善和从坡后跑了出来。 谢善和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娘亲,脸上满是泪痕。 她一边扶起霍棠月,一边说:“你是个好娘亲,你的孩子们有你,是她们的幸运。” 霍棠月闻言,惊喜地扶住了谢善和的胳膊,“姑娘是答应我了吗?” 谢善和一瞬犹疑,下意识看向项容。 项容也看着她,“我很高兴,在我们分别之前,能看到你有一个合适的去处。” 谢善和心中一紧,“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不,应该还能同行一段路,到了庆州,就真的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一说到再见,谢善和又失落起来。 项容想了想,试着安慰她:“你之前说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你看,你遇到了新的人,很自然地就有了想做的事——你很愿意答应这位夫人的请求,是不是?” 谢善和看了看满脸期待的霍棠月,咬着唇喃喃道:“可我自己尚且还要依附你。” “你没有依附我,只是我们一直同行,给了你这种错觉。一旦离开我,你就会发现,你已经变得足够强大勇敢。” “真的吗?” “你总是这样问我,我也还是那句话,不试试怎么知道?” 谢善和沉默片刻,终于转头对霍棠月道:“如果你肯信我,我愿意尽力一试。” 这夜过后,顾家人缀在了项容身后。 之后在路上,项容也一点一滴地搞清楚了顾家的情况。 顾家老爷存在感比较低,大概是因为娶了那么多房妾室,就是生不出儿子来,他受了太大打击。 颇有些看破红尘,不问世事的沧桑感。 霍棠月与顾老爷是青梅竹马,家世相当,嫁入顾家,底气十足,作风比较强势。 对待家中的众多妾室,有身为主母该有的威严,但并不刻薄。 不仅让自己的三个亲生女儿学射箭,妾室生的孩子们也一个没落下。 项容闲来无事,早起时,会循着记忆热热身,打一打军体拳,用来锻炼身体。 霍棠月见了,又放下身段,拿出银钱,请求项容教一教孩子们。 项容觉得在分道扬镳之前,这也是顺手的事。 对于收钱一事,她也从来不觉得不好意思,理直气壮地收了,教起来也更用心。 吃饭时,霍棠月请项容同吃,项容拒绝了,却让谢善和去吃。 早一些融入顾家,对谢善和来说是件好事。 总之,与顾家相处,还算融洽。 炎热的天气也渐渐远去,十天后,已然秋高气爽。 项容一行人也终于抵达庆州。 第100章 岚水城,鸠占鹊巢 庆州与襄州之间有些丘陵山地,项容等人穿过时,山地之中有不少官兵正四处搜寻。 远处隐隐能看到浓烟,像是有人在山中引火。 项容猜测,这山地之中可能藏有逃犯或者隐匿的流民。 果不其然,等她们快下山时,官兵驱赶着三三两两的百姓也往山下走。 一个个的灰头土脸,看起来被浓烟熏得够呛。 顾家夫人霍棠月看得心惊胆战,又鼓起勇气,拿出一块银锭塞给身后的官兵,小声打听起来。 “官爷,我们是从襄州来的,到岚水城投奔亲戚。不知这些人是犯了什么罪?” 其实这些人看着不像穷凶极恶的罪犯,衣衫褴褛、畏畏缩缩的模样,似乎更像无家可归的流民。 霍棠月见官兵用这般恶劣的态度对待流民,心中打鼓,怕岚水城不肯接纳她们这些外来的,要将她们驱赶去别处。 所以借机打听打听。 官兵毫不客气地收了银子,打量了一番霍棠月和顾家人。 然后说:“他们这些人呀,都是从北方来的流民,一开始受了城中救济,之后却不肯服从招募去种地交粮!” “我们府衙拿土地出来给他们种,还给他们耕牛、种子和农具,这是多大的恩惠!他们竟不领情,还偷偷藏到山里来!” “若我们庆州都是这种人,还有什么希望?必须将这些蛀虫抓出来示众!” 官兵说着话,突然来了气,一鞭子甩在前方流民后背上。 把霍棠月吓了一跳。 官兵冷笑一声,接着道:“夫人莫怕,我瞧你出手大方,又是拖家带口的,想来家世不俗,进了城,花点钱买地买房,再去更换一下户籍,很快就能在城中安稳下来。” 霍棠月连声道谢,表示知道了。 项容也在前方安静听着,心想官兵所说不就是屯田? 将流民集中起来,给他们提供土地、农具和种子,由他们开垦耕种,之后获得的收成再按一定的比例分成。 官兵说了一堆,却没说按什么比例分。 也许是过于不公,这些流民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到头来分到的粮食还不够填饱肚子的。 下了山,不远处就是岚水城。 城墙看着挺新的,灰白色,可能前不久才修葺过。 城门处同样有关卡,检验不算严格。 没有户籍的流民单独登记在一处,然后被统一带走了。 项容被查验过户籍后,交了点过路费,顺利进城。 顾家亦是如此,包括谢善和混在顾家当中,作为附庸。 进了城,打眼一看,项容就发现岚水城的建筑别具一格。 白墙黑瓦,屋连着屋,看起来清新淡雅。 “这座城池好漂亮!” 顾家孩子们新奇地东张西望。 霍棠月着急去投奔顾老爷的堂兄,与项容匆匆道别:“项姑娘,我们就此暂别了。若你打算长留城中,欢迎来城南做客!” 项容应声点头,转而看向路上格外沉默的谢善和。 “善和,祝你在顾家一切顺利。若是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 谢善和低头嗯了一声,小声道:“你要保重。这一路走来,谢谢你。” 其实道别的话早就说过了。 包括舆图、城防图那些东西的去留,也商量过了。 还是交给项容,无论项容之后怎么处理。 谢善和不敢目送项容离开,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所以干脆随着顾家先往城南走。 项容见她们越走越远,收回视线,在城中闲逛起来。 先找了个无人的巷子,将板车收起来,接着轻装上阵。 岚水城比桃花镇大得多,逛了半天仍没逛完,眼看天色不早,项容直奔牙行。 先租个房子落脚,若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就先去客栈。 反正她是一点不缺钱的。 牙行人很多,简直是人头攒动的程度,比桃花镇的牙行热闹多了。 项容刚走进去,就听见里面的伙计喊:“都排好队!去陆家的站左边,王家的站中间,章家的去右边。” “要去矿场做工的到后面去。” 项容好不容易挤进去,柜台后的伙计很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都说别插队了!一个个来!” “我是来租房子的。” 伙计闻言,顿时变了个脸色,“哎呀客官里面请!” “想租什么样的房子?租多久?可有早就相中的?我拿图纸给您瞧瞧?” 项容还是秉持着原来的要求:“我家人少,不用太大,要带个后院。” 伙计思索片刻,又在图纸里一顿翻,“城北都是有一处这样的院落。” 伙计先是给项容展示了一番图纸,又主动道:“我带您去看看?要是满意,就早些签契约,您也早日搬进去。” “行,我们走吧。” 项容随着伙计从后门离开。 喧嚣的声音慢慢远去,项容若无其事地问:“方才说的陆家、王家、章家之类都是城里的勋贵人家?” 这话一问出口,项容有种梦回桃花镇的感觉。 她到哪,都得先打听一番当地的情况。 牙行伙计叹了口气,像是半喜半忧。 “从前这城里也没什么勋贵,自从去年他们来了就有了。” “他们呐,是从北方来的豪族,一个宗族,不止上千人,什么都有。有钱有人有武器,牲畜都带上了。” “来了之后,封山占水,买了不知多少田庄、苎麻园。牙行那些人都是去这些人家做工或者当佃客的。” “也有些是要卖身进去为奴为婢的。” 伙计说得隐晦,但项容听明白了。 这些人仗着人多势众,有些强行鸠占鹊巢的意思。 项容奇怪道:“庆州府城放任不管吗?” “他们刚来时,我们也是不让他们入城的,谁知他们直接攻城掠地。” 这些人携带大量的附庸部曲也就罢了,这其中还有不少从洛阳出逃的溃兵。 溃兵和因为战火流离失所的百姓抱成了团,领头的那个,据说还曾在洛阳城守将麾下效力。 暴乱一起,城中不少人慌忙逃窜。 后来府城派了人来,却完全没有将北方人打回去的意思,而是将他们妥善安置,态度极好。 听到这里,项容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大燕舆图的模样。 第101章 白姜、地窖与种菜 岚水城地处庆州西边,与襄州紧紧相邻。 与东边其他的城池比起来,不算庞大繁华。 这里尚且涌入不少北方豪族,那其他地方更不用说了。 府城的人姗姗来迟,且态度极好,可见别的地方也是自顾不暇,只能拉拢安抚那些北方豪族。 当然,也许这其中还有别的缘故,只不过她们这些信息闭塞的底层百姓无从得知。 伙计说着话,时不时张望四周街景。 “他们来了之后,我们岚水城比从前繁华活络了。可是对我们本地人而言,这里好像突然不是我们的家了,不少人都被挤走了。” 伙计领着项容转了个弯,指着前方一处宅院说: “就是那里了——说起来,这户房子的原主人,就是因为外来的豪族,被迫搬走的。” 这户房子的原主人,姓方,本来是岚水城的姜农。 一家人手脚勤快,既种粮食又种白姜,家产和田地越积越多。 本来都要找佃户干活、换个大房子了,谁知豪族陆家一来,就要强行购买方家的田地,方家不肯卖,陆家就日日叫人去方家的田地里搞破坏。 还上门来威逼利诱,拿方家人性命做威胁。 方家被逼无奈,卖了田地,举家搬走了。 这种事,好像历朝历代都有,人人听来都义愤填膺,却偏偏永不消止,层出不穷。 方家的房子比桃花镇的那间更宽敞,后院面积更大,还有个小小的前院。 院中杂草丛生,项容在院中转了一圈,发现后院的东南角,有个类似北方地窖的竖洞。 洞口是圆形的,大概可容一人通过。 项容凑过去,望向洞口,里面比她想象得大。 这地窖应该是倒漏斗状,上窄下宽。 里头的地面不是平的,好像是四周高,中间低。就在洞口的正下方,有一个看起来挺深的小坑。 此刻坑里积了不少水。 应该是此前下过雨,而洞口又没遮盖,雨水都积攒在那坑里。 伙计见项容看得仔细,走过来解释道:“先前同您说过,这房子的原主人是大姜农。这个地窖是用来保存姜种的。” 岚水城自古以来就常种白姜,可能是气候土壤适宜的原因,此地的白姜块大皮薄,汁多渣少,肉质脆嫩,香味浓郁。 秋冬吃来,既暖身又开胃。 而且白姜顺气祛寒,化痰解毒,也是一味良药。 一度作为庆州贡品之一,运往都城。 姜种保存不易,到了立冬时节,就得用荷叶包裹好放进地窖里,再铺上层层茅草。 再到冬至前后,还得烧火保暖,地窖中间的坑就是用来生火的。 只有这样做,才能保障姜种安然过冬,来年方可继续丰收。 “原来如此。” 项容听完伙计的介绍,也算对岚水城的环境与风土人情有了初步了解。 伙计虽然一开始误以为她插队而翻了个白眼,之后却是尽职尽责。 项容对这个房子也很满意,契约签得很痛快。 伙计见自己一番忙活没有白费,也很是高兴,嘴巴和抹了蜜似的,“多谢客官!祝您在岚水城生活顺利。” “好,有劳你了,再见。” “客官若之后仍有需要,欢迎您再来牙行!” 项容心想,她暂时没什么需要了。 自从火山喷发这么少见的事,都能让她遇上,她就觉得这个世界还能再惹出点乱子来。 她早已不奢望能在某个地方长久地定居下去,买地种地也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说句实在的,空间里的银钱首饰其实够她一辈子吃喝不愁。 何况她还有很多蔬菜和主食种子。 说到种菜,项容看着满院的杂草就头大。 她好不容易在桃花镇开辟了一片菜地,现在又要从头再来。 算了不想了,先动手再说。 项容化身勤劳的小蜜蜂,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消毒驱虫。 光是这一项工作,就让她累得直不起腰来,肚子还饿得咕咕叫。 天天在路上啃饭团、喝粥,她也是时候稍微安抚一下自己可怜的肠胃了。 趁着天还没黑,吃食铺子没收摊,项容果断上街,直奔她早就盯上的栗子糕。 九月中旬,岚水城桂花飘香,沁人心脾。 做好的栗子糕上,浇了一层用糖桂花熬成的汁水,远远就闻到了一股清甜味。 项容买了十块栗子糕,拿了一块在手中,边走边吃。 她吃得认真,时不时看两眼栗子糕的“内部构造”,试图还原它的做法。 好像是把栗子蒸熟了捣成泥状,再均匀地铺洒在蒸好的糯米上,然后再盖上一层熟糯米,接着又洒栗子,像玩叠叠乐似的。 从侧面看,白、褐两色交加,顶端又铺了晶莹透明的糖汁,其中还点缀着细碎的桂花花瓣。 简直色香味俱全! 做栗子糕的都是天才! 项容决定要好好锻炼自己的厨艺,在没有物质生存困境的情况下,尽量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栗子和糯米都很有饱腹感,项容吃饱喝足,继续给房子打扫卫生,就当消食锻炼了。 忙到半夜,她才收手休息。 可能因为神经还亢奋着,她一时睡不着,开始盘点空间里有哪些耐寒的蔬菜,可以就九月播种。 小白菜、小油菜、鸡毛菜这些生长周期短,播种后一般一个月内就能采收, 种植也简单,发芽率高。 就是对土地肥力要求比较高,到时候多添些有机肥。 生菜、茼蒿、茴香、芹菜、菠菜和香菜之类也能种。 生产周期长一点,大多能持续到冬季,期间可以间隔采收。 其中菠菜和香菜格外耐寒,播下后五十来天就能吃,秋冬之间还能多次播种,这两种菜可以多种些。 香菜有的人闻都闻不了,但她是爱吃的,多种多种。 还有大白菜、萝卜和芥菜…… 项容慢慢睡着了,第二天天还没亮,醒来两眼一睁接着干。 种菜、收获是一件让人觉得很很满足的事。 在尚且安稳的时候,她要多多从这种平凡的生活里,感受人世间的幸福滋味。 第102章 又开始囤货、打零工 在桃花镇有过种菜的经验,这一次项容做起来就更得心应手了。 照旧是烧草木灰肥地,再洒一点蔬果用的有机肥,之后再播种。 菜地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后院东南角的那口地窖就显得有些扎眼。 大概是强迫症作祟,把地窖旁边的石板冲洗干净后,她打算把地窖里头也打扫一番。 之前收拾房子时,在杂物房里看到了原主人没带走的梯子。 项容借用梯子下到地窖里面,进去了才发现洞口附近整齐地堆砌了一圈石板,应该是防止塌方用的。 项容打捞起中间深坑里的枯枝烂叶,再把里面的积水舀出来。 从空间里取出来的木桶暂时被当成了垃圾桶使用。 空间里还有很多积攒下来的干柴,项容在深坑旁边生了个火堆,拿起一根引燃的木柴,把周围都燎烤一遍,去去湿气和异味。 地窖慢慢变成让她还算满意的模样后,她提上木桶,顺着梯子爬出去。 看天气不错,她便没用一旁的青石板盖住地窖口,而是就这么敞开着,继续通风。 闷在家里忙了六七天后,她终于有完整的时间去探索这座城池。 不管到哪儿,先找到粮铺总是没错的。 此时秋收刚刚开始,新米陆陆续续上市,价格比桃花镇的高一些。 陈米倒是不贵,就是颜色明显发黄,这个时空的卫生水平实在不敢让人恭维,至少在灭鼠防鼠上没做什么工作。 所幸她也不缺钱,没必要为了省那三瓜两枣去买陈米,万一给自己吃出什么毛病来就太不划算了。 岚水城粮铺不少,项容在不同的铺子间辗转。 隔几天,就用不同的妆容与装束出门,穿女装还是穿男装,全凭她心情。 从茶棚劫匪那里弄来的银钱首饰都让她换成了粮食。 买大米的同时,项容也没忘记囤一些熟食和小吃。 这里的吃食花样比桃花镇丰富一些。 此时恰好又是丰收的季节,到处都在刮姜皮、晒姜。 项容买了不少晒好的白姜,回去放瓦罐里,用空间里的糖、醋腌制。 她以前在外婆家吃过这种糖醋的姜。 很开胃很下饭,腌制起来也没什么技术要求。 冬天冷了,还能煮一煮姜汤。 除了白姜,大量成熟的鲜藕也被制成吃食。 项容买了很多蒸熟的藕饼和清甜的桂花糯米藕。 每天除了打理菜地、呵护菜苗,就是在外探索各种吃食。 项容宛如探店博主,一家家地扫荡下来。 有烤制而成的烧饼,表面洒了黑芝麻,口感酥脆,内馅鲜美,香气扑鼻。 还有糯米饭团,里面裹了栗子和一些切好的杂菜,配以葱姜之类的调料,吃起来也很美味。 反正比她自己做的竹筒饭好吃多了。 之前在无名山,被暴雪困住,项容没事缩在山洞里自己瞎做竹筒饭,做的时候信心满满,吃起来才发现淡一块,咸一块。 她的盐和调料没放均匀。 奈何做已经做了,再难吃,哭着都得吃完。 光顾完了城里的小吃铺子,项容开始往大一些的酒楼、饭庄发展。 她没想在这些地方大肆囤货,荷包会承受不住的。 只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特色菜,她好从中汲取一些灵感,回去自己再鼓捣鼓捣,争取让单调匮乏的饮食变得丰富多彩一些。 然而她刚踏进一间看起来生意还不错的酒楼,就有几个大汉怒气冲冲地闯进来。 又是拍桌子又是大声嚷嚷。 “掌柜呢?让掌柜的出来!我们家大公子吃了你们的什么破药膳,回家就吐血了!大夫也束手无策!你们必须赔钱,找大夫把我家公子治好,否则就拉你们去见官!” 里头的客人一哄而散,也有胆子大的留下来看热闹。 项容踏进去的腿,又迈了出来。 她不想凑热闹,但在周围百姓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她大概拼凑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几个大汉是城中陆家的打手,什么大公子吃药膳吃出毛病来都是借口。 就是陆家看中了这间酒楼新改良的药膳方子和各类菜谱,来了套先礼后兵。 一开始老板似乎不同意卖,说是祖传的秘方,卖了没脸去见祖宗。 接着今天就来闹事找茬了。 此类事情,城中百姓早已司空见惯。 在这里,要想安稳过下去,就最好一直低调,别让那些北方来的豪族盯上。 否则什么都会变成他们的。 事实上,这岚水城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这些日子,项容花了不少钱,便忍不住思考能否在城中挣些钱,回回血。 可惜正如牙行伙计所说,北方豪族封山占水,城外山头都是私产,打猎是不允许的。 除了官渡,岚水周边的码头渡口也买了下来。 田产就更别说了,土地兼并情况很严重,其中不乏被强行侵占的。 如果说桃花镇百姓都生活在陈家的羽翼之下,那岚水城就是放大版的桃花镇。 甚至那些北方豪族比陈家更霸道更恶劣。 府衙的话语权十分小,毕竟豪族有大量的家兵徒附,而洛阳及周边的溃兵与流民更是组成了最大的武装势力。 二者联合起来,挤压本地人的生存空间。 所以本地人要么俯首称臣,要么搬去别的地方。 好在项容有足够多的存粮和银钱,不至于要在夹缝中低声下气地讨生活,关起门来照样过她的小日子。 不过,问题也是有的。 在持续囤货的过程中,项容一边满足一边焦虑着。 因为钱流水般地花出去,却没什么进项。 虽然钱很多,并不用为之担忧,但是这种只花不挣的感觉总是怪难受的。 一开始她去布坊打了个零工,天天给苎麻去皮,拿的工钱比在桃花镇的织坊还少。 这些豪族比陈家抠门多了。 后来再去牙行问,伙计说,去矿场的工钱多。 岚水城外,金银铜铁之类的有色金属,储藏丰富。 之前也有官营矿场。 去年北方豪族来了,府城也派了人来,不知道双方私下嘀咕了些什么。 没多久,北方豪族就参与了本地矿场的开采,规模也渐渐扩大。 但项容不想再下矿了,她想做一些比较安全的活。 伙计说那就去砖窑,做搬运的苦力。 第103章 青砖、火炕、雪花 几大家族都在建园林和别馆,还有提前造陵墓的……所以城内的青砖需求日益攀升。 另外,去年豪族们入城后,便在房子里用青砖垒了砖床,底下留出一个洞口,用来生火。 冬天一到,床铺被烘得火热,贵人们赖在床上就不下来了。 伙计感慨地说:“我们这地方说是南方,其实冬天也冷得很,尤其是去年冬天,冻死不少人。那些豪族把他们在北方的生活习惯带过来,倒是过了个温暖的冬天。” “据说今年开春后,他们建新的别院,用的全是青砖,在青砖下面留出火道和固定的生火地点,这样冬天生火后,整个别院都是暖和的。” “城里本地还没搬走的豪商们听说了这个取暖的法子,纷纷效仿起来。” 没搬走的就是已经对北方豪族俯首称臣了,学习对方的生活习惯也算是一种示好。 一时间,盘炕、建火道在城里蔚然成风,稍微排得上名号的家族,都以家中有此为荣。 “这些有钱人可真会享受啊,不过城里的工匠们也因此,能干的活多了起来。” 项容一听,心想这不就是古代版的火炕和地暖。 她在原生世界就是个南方人,一到冬天,就遭受了冷空气的魔法攻击,屋内简直比外面还冷,每天早上起床穿衣服,都是一场刻骨的折磨。 她无比羡慕北方的暖气和火炕。 加上去年在无名山经历的那场寒冬和暴雪,让她多少有点心理阴影。 伙计又说去年岚水城冬天格外冷,谁知道今年会不会更冷? 不如在现在的家中盘个火炕? 颠沛流离的日子太多,她想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让自己的日子尽量舒服一些。 毕竟她生来也不是专门来吃苦的,努力地活着,就是为了让自己幸福。 但抛开材料不说,她自己是没这个本事盘炕的。 她从前甚至没去过北方,没睡过炕,只在视频里见过。 听说盘炕挺有讲究的,要留炕道、炕洞之类的,否则烧起来会烟雾缭绕。 项容仔细思考一番,又向伙计打听了更多的细节。 伙计说工匠的工钱倒在其次,关键是用的青砖,价格十分昂贵,普通人家是绝对用不起的。 项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于是改头换面,穿上男装,进了砖窑干苦力。 在搬运的过程中,借用空间的便利,偷偷藏起来几块。 慢慢积少成多,在砖窑干了一个月后,她总算积累了足够砌个火炕的数量。 工钱到手,昂贵的青砖也到手。 此时已经是十月底,气温明显下降。 尤其是清晨起来,寒风扑面,简直冻得人瑟瑟发抖。 项容不免担心她的菜苗,每天天黑之前,都要给菜苗铺上一层茅草,让它们在温暖中度过漫漫长夜。 好在它们没辜负她的期望,没过多久,她在菜地里收获了第一批成熟的小白菜、小油菜和鸡毛菜。 借着丰收的喜悦,项容请牙行介绍了工匠,到家里来盘炕。 她事先把青砖排列在堂屋,盘炕要用的黄泥,也是她这一个月来,起早贪黑去城外一点一点挖回来的。 仔细想想,她为了盘个炕,也是吃了不少苦。 但愿能苦尽甘来,过一个温暖舒适的冬天吧。 工匠师傅收了定金,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干活。 砌砖围、打炕面、做炕道、修炉灶、修烟囱…… 项容会一旁监工,她看得认真,脑子好像学会了,等师傅天黑回了家,她自己在旁边一琢磨,又觉得无从下手。 工匠师傅是本地人,原来也没干过这活。 在给贵人们做事的过程中,慢慢熟能生巧,手法还是挺利落的。 但因为空气比较湿冷,黄泥干得慢,一整套工序进行下来还是花了些时间。 做完之后,还要晾几天,等彻底干透了,项容才试着往加火口填柴加热。 火炕很快暖和起来,她铺好被褥,迫不及待地体验了一下火炕的效果。 这可是她两辈子第一次睡火炕,值得纪念! 项容在火炕上躺了一会儿,又起身,去灶房揉了面,擀出饺子皮——虽然厚度不一、形状不规则,但她说是饺子皮,那就是饺子皮。 项容把收获不久的白菜和鸡毛菜洗干净,剁成碎末,再打了三个野鸡蛋炒熟,同样切碎,和蔬菜们混合在一起。 加一点盐和生抽调味,饺子馅就制作成功了。 项容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赖,就开始了包饺子的大工程。 她以前在家不怎么吃饺子,都是到了腊月,买些饺子皮回来包。 她图开心,会和爸妈一起包饺子,但她捏的饺子下锅就裂开了,饺子皮和内馅在锅里各过各的。 她们家的饺子都是弯月形状的,项容偏不走寻常路,像捏手工一样,把饺子捏成五花八门的模样。 妈妈虽然嘴上说她添乱,但从未拦着她。 项容想起以前的事,手上包的饺子不自觉地就变得奇形怪状,反正她自己吃,爱怎么捏怎么捏。 她特地多包了些,一顿肯定吃不完,剩下的就存进空间。 一通忙活下来,等吃上热气腾腾的饺子时,时间已经很晚了。 喝完饺子汤,再用热水泡脚,最后爬上火炕,项容觉得自己像个从火炉里钻出来的小火人。 从来没有这么暖和过。 十一月的岚水城,日日寒风呼啸,像鬼哭狼嚎。 项容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风声,只觉得这钱花得真值,也不枉她辛辛苦苦搬了一个月的砖。 炕修好后,项容就不再去砖窑打工了。 气温一天天地下降,她每天都去城外捡干柴。 大概是去年比较冷,岚水城的百姓吃了教训,出来捡柴禾的很多。 幸亏项容在山里隐居的时候,没事就攒干燥的木头、竹子,引火的材料倒是不缺。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岚水城突然下了一场雪。 下雪的那天,早上天色格外阴沉,连日来吹个不停的寒风倒是停了,细小的雪花说飘就飘。 项容去后院,给蔬菜们多加了一层蒲草,顺手给地窖盖上了青石板。 毕竟她费心打扫干净了,不想再看见里面又有积水。 做完这些,她回到堂屋门口,仰头看着柳絮似的雪花,心想,人不可能在同一件事上倒霉两次。 她已经经历过了漫长的雪灾,不可能再经历一次。 如果再经历一次,那折磨她的老天爷未免也太没新意了。 项容这样安慰着自己,当天夜里勉强睡了个好觉。 隔天醒得格外早,迫不及待地去看外面的天气,雪停了,连薄薄的积雪都没有。 项容松了一口气,穿戴整齐,去后院看她种的菜。 第104章 狂风,瓦片、药汤 生菜、茼蒿、芹菜成熟后,项容及时采收了,现在主要剩了些比较耐寒的菠菜和香菜。 中间也采收过,剩下的还在持续生长。 目前看着有些蔫吧,好在没冻死。 雪一停,寒风又吹起来了,虽然太阳也从云层后头钻出来了,但并不觉得暖和。 项容没有挪开菜地上的蒲草,就这么放着。 她回到堂屋,简单洗漱过后,吃了半碗昨晚剩下的饺子。 给水囊灌了热水,加一点老红糖和姜片,接着就出了门。 她想再多收集些柴草。 天色很阴沉,大片的云团聚集,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项容里头穿了保暖内衣和毛线衣,外头套着兽皮大氅,面罩和帽子也扣得严严实实。 之前自制的兔皮护目镜也戴上了。 她迎着风朝城外走去。 城外的野林子有三三两两的百姓正弯腰捡过冬用的木柴。 项容特地朝前走远了些,见周围没人了,她才用斧头砍树。 砍倒的树木直接收入空间,具体的劈柴工作回到家再做,这样效率高一些。 项容越砍越投入,也越走越远。 慢慢地,腰有点酸,掌心也被震得微微发麻。 她直起身,撑着斧头的手柄,缓了口气。 从空间取出水囊,喝了口红糖姜片水。 感觉体力恢复些了,正要接着砍,一阵狂风袭过,树林哗哗作响。 干枯的树枝在风中剧烈颤抖,好似不堪重负,随时就要折断。 落叶和枯草被狂风卷起,在空中疯狂地飞舞,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 厚重的云团被吹散又迅速聚拢,不停地移动着。 砍了这么久的树,此时应该快到晌午了,天色还是晦暗的。 项容看了看在怒吼的狂风中摇曳不定的树枝,快速跑出了林子。 出城时迎着风,就像有一股巨大的阻力挡在身前,走路都艰难。 往回走时,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推搡着项容。 她双手环绕,腰背躬起,以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埋头往前。 走了不到一刻钟,附近的林子隐隐传来咔嚓的声音,接二连三,仿佛某种危险的信号。 随着不断增强的风力,树枝在狂风的拉扯下剧烈摇晃 “啪!”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巨响,树枝终究还是被折断,像一记重锤,砸在地面。 林子中陆陆续续有人往外跑。 也有人跑得不及时,或者被折断的树木挡住了去路,很倒霉地挨了“一锤”。 乱七八糟的声音被肆意咆哮的狂风遮盖了,项容听不真切。 她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伤亡情况,而是把脑袋埋得更低,用手按住险些被风卷跑的帽子,脚下跑动起来。 进了城,同样是乱糟糟,茅草和枯叶在天上乱飞,不少人家的屋顶被吹翻了。 项容顿时想到自己家,虽然主体是木制结构,但屋顶盖的是用泥土烧制的灰瓦。 不会也让大风刮了满地吧?她可不想在露天敞篷房里睡觉。 项容跑得更快了,一进前院就看到满地的草啊叶啊,还有瓦砾的碎片! 她不敢在前院多加逗留,跑到堂屋前的廊檐下,才抬头去观察屋顶的情况。 屋角明显有些松动的瓦片,被风吹得微微翘起,发出 “咯吱咯吱” 的细微声响。 瓦片不停颤动,像在做垂死挣扎。 在大风的猛烈冲击下,很快摇摇欲坠。 项容亲眼看到一块边缘的瓦片是怎么从屋角滑落,“啪” 的一声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扬起的灰尘在风中弥漫,又很快消散。 项容听着那清脆的破裂声,只觉得格外刺耳。 可以了,够了,碎两片意思意思一下就够了! 可恨这个天气,都不敢在室外多待了,更别说想办法修复、加固屋顶。 项容咬咬牙,暂时不管屋顶,回到堂屋,关上门。 堂屋和室外差不多,都是阴冷阴冷的。 项容直奔卧房,先往火炕的灶口里添了柴,让火炕慢慢烧起来。 接着去检查卧房的窗户。 窗户是直棂窗,棂条竖向排列,像栅栏似的。 窗户纸是用苎麻做的,脆弱得很,经不起大风。 昨晚睡觉前,项容就怕风把窗户纸刮破了,已经用粗胶带在窗棂上粘了个“米”字。 但此刻窗户纸还是壮烈牺牲了,项容干脆把纸撕下来,用胶带把棂条之间的空隙填满。 她伸手感受了下,好像是还是有寒风从细小的缝隙里钻进来。 她取出小毛毯作窗帘用,挂在窗户上头,窗帘时不时被风吹得鼓起。 项容又扯了四节胶带,像贴春联似的,把毛毯四边固定在窗户边沿上。 此时火炕烧起来了,多了一股暖意。 项容蹲在灶口,烘了烘手,把之前在桃花镇收获的土豆、红薯取了出来,一个个地塞进灶洞。 她昨天晚上吃过饺子闲着无聊,已经这么烤过土豆和红薯了。 还有不甚饱满的玉米,用削得尖尖的竹节插好,项容化身烧烤大师,耐心地举着玉米烤。 这样能节约木柴,不用再另起炉灶做饭了。 收获的土豆、红薯和玉米,在被放入空间前,就已经清洗干净。 项容感谢之前勤快的自己,否则此刻她还要扒掉土豆红薯身上的泥土,再用水洗一洗。 一边烤着玉米,一边烤着自己,身上的寒气慢慢消散。 项容这才摘了帽子、面罩和护目镜,她抹了把脸,后知后觉地发现太阳穴和后脑仁一阵阵地发胀。 可能还是寒风吹多了,多少有点寒气入体。 项容从灶洞里拽出一根熊熊燃烧着的木头,转去了厨房。 她得多备一点祛风寒的药汤,再多煮一些暖身的姜汤。 项容翻了翻储存的药材,先用白芷、川芎、桂枝、防风、生姜和甘草煮了一锅药汤。 熬煮药汤的同时,项容把生姜切成细丝,备好老红糖,另外还有在离开桃花镇的路上摘的野枸杞。 药汤熬完,先盛了一碗,打算放温热了就喝掉,剩余的倒进瓦罐里存好。 而后马不停蹄地煮姜汤。 在此期间,项容跑回卧房,把烤好的土豆、红薯扒拉出来,存进空间。 往灶洞里添了一把柴后,接着烤剩余的土豆红薯,玉米就不烤了。 她打算用玉米和萝卜煮汤。 第105章 加固屋顶,准备熟食 项容感觉自己忙死了,厨房和卧房两头跑,中间也没忘记把不再烫嘴的药汤喝完,苦得她直皱眉。 还抽空往火炕上铺了一层更厚的羊绒毛毯。 绒毛很深很浓密,摸起来又柔软又暖和。 项容满足地用脸颊贴了贴,正要感叹一句好舒服,外头又传来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她的满足感顿时烟消云散。 到底有完没完了! 大风到底什么时候停! 非要把她家屋顶卷走才满意吗! 项容气得忍不住骂骂咧咧,却不敢贸然出门查看现在的情况,就怕有高空坠物砸她脑袋上。 她尽量放平心态,照旧有条不紊地煮汤、烤食物。 中午又吃了一碗饺子,把饺子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项容舒展了下四肢,打开堂屋大门,一股寒风灌进来,但风力好像小了点。 瓦片摔碎的声音越来越少。 项容朝外张望一番,没急着出去,而是重新关上门,把空间里能用的麻绳、登山绳和钢丝绳都翻找了出来。 有的麻绳和钢丝绳一节一节的,不够长,便牢牢系在一起。 项容不确定之后会不会刮大风,但为了以防万一,她是肯定要加固屋顶的。 毕竟“抬头就能仰望星空”的这种浪漫事,不适合她。 她只想暖和安稳地度过这个冬天。 项容打算等风停了,往主卧的房顶上加铺一层茅草,再将这些绳子交叉缠绕在屋顶上,垂下来的部分,绑在屋顶下方的梁柱上。 所以绳子必须要足够长。 害怕绳子不够,项容又将空间里备用的藤蔓揉搓了一遍,系成长条。 花了半个时辰,项容需要的材料准备齐全。 外面的风好像更弱了些,但仍旧没停。 项容决定再等一等,确保风不会像犯了病似的,突然又抓狂起来。 她进了厨房,在煮完姜汤之后,接着熬其他的汤。 她一共有六个瓦罐,其中两个装了药汤和姜汤,剩下四个还空着。 另外还有一些从户外用品店里顺来的野营锅,尚且没完全拆封。 项容把能用的容器都拿出来,争取多煮些汤。 冬天喝汤很舒服的,仿佛可以从内而外地暖和起来。 就是食材种类有限,她的厨艺也马马虎虎。 项容绞尽脑汁,给她的食材们来个花样的排列组合。 鱼篓里的鱼还剩了八条,可以分别和西红柿、白萝卜组合,炖成鱼汤。 清炖鱼汤里面加些面条,就是鱼汤面;把面条换成拉扯开的饺子皮也不是不行。 把饭团捏碎,混进鱼汤里,就是鱼汤泡饭。 就这么一会儿,项容就整出了五种汤食来——谁看了不说一句她是横空出世的厨艺天才呢? 处理完鱼篓里的鱼,项容接着做排列组合。 玉米和萝卜、菌菇都是好搭档;西红柿更是万能。 项容打算把剩下的西红柿都弄成疙瘩汤。 西红柿切成丁,煮到汤汁浓稠,加入面疙瘩、野鸡蛋、小油菜或者其他的白菜、菠菜等等。 这些食材混在一起,既算汤羹又算主食。 一碗就能让她饱餐一顿了。 项容趁着不好外出活动,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 大概到了傍晚,吹了一天的风总算彻底微弱下来。 项容收起做饭的手,赶在天黑之前去加固屋顶。 上回靠着梯子下了一次地窖后,她便顺手将梯子放入了空间。 此时再借用梯子爬上屋顶。 本以为看到的会是狼藉一片,真正的情况比项容想象得要好一些。 中间的瓦片还牢牢盖着,主要是边边角角,参差不齐。 项容拿出蒲草,先把空隙填补好,剩余的地方,随机铺上蒲草。 接着开始在屋顶布下“天罗地网”。 她从西北走到东南,再从东北走到西南,两条对角线先牵好,再然后是横向竖向的交叉。 项容弯着腰,步伐也不敢太用力,生怕自己把本来就脆弱的瓦片再给踩碎了。 更怕自己一个脚滑跌下屋顶。 最后干脆四肢着地,在屋顶上爬来爬去。 她身上渐渐冒出一点细汗,可衣服是绝对不能脱的。 外面温度很低,时不时地刮着一点点小风,像刮骨刀似的,好像能穿透面罩,割破皮肤。 项容感觉腰酸得直不起来了,就干脆趴在蒲草上歇一会儿,再爬起来继续牵绳子。 铺完绳子之后,她来到屋顶一角,再一次趴下来,将垂下来的绳子绑在梁柱上。 四角都固定住后,项容松了一口气,顺着梯子慢慢往下爬。 下行的过程中,她抬头看了眼屋顶。 不由得感慨地想,她过去逃难的路线,都没这么纷繁复杂过。 要是这样的屋顶还能被掀翻,那肯定得是超级大台风。 但庆州不在海边啊,与大海还隔着一个州呢。 项容觉得,在她的努力之下,她的屋顶还是能保得住的。 加固完屋顶,项容收了梯子,转去后院看她的菜地。 说实话,她都不忍心看。 一些细弱的树木都被折断了,剩下的菠菜和香菜还能存活,那就有鬼了。 果然,往后院一瞧,她的宝贝菜菜们,一个个折弯了腰,塌在泥土上。 好在采收过,不然她真的要心疼死了。 项容把倒塌的菜苗们都收了起来,不让它们继续遭受狂风和低温的欺凌。 整个下午都在忙活,天一黑,项容就觉得饥肠辘辘。 她喝了一碗新鲜出炉的西红柿疙瘩汤,发自肺腑地觉得心满意足。 漫漫长夜,不着急入睡。 项容揉了些面团,准备自己捏包子。 内馅五花八门,主要是前不久收获的蔬菜,统统剁成碎末,用葱姜、盐和生抽调味。 她事实上并不会包包子,只是把蔬菜馅料塞进面皮里,再捏成圆形,就算是包子了。 有的捏得扁了一些,改叫烧饼也行。 反正她就是想趁着时间宽裕的时候,把空间里的生食尽量都弄成熟食,省得临时做饭了。 寒冬的夜很寂静,灶洞里的火苗生机勃勃地闪烁着,偶尔传出一点噼里啪啦声。 项容专注于捏包子,心不在焉地听着这点声音,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好像不是灶洞里传出来的,而是有什么砸在了窗户上。 因为作为窗帘的小毛毯被固定住了,项容不想揭开它,便拿着手电筒去了堂屋。 她将大门打开一条缝隙,借着手电筒的亮光朝外看去。 外面好像下起了雨夹雪,其中不乏一粒粒的小雪籽,难怪打在窗户上,一阵清脆的响。 项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总感觉更冷了些。 她关上门,把剩余的面团和菜馅收了起来,准备明天接着包。 现在先泡脚睡觉。 炕上铺了新的羊绒毛毯,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睡个好觉了! 第106章 降温、速冻、保暖 灶洞里火苗到了后半夜就慢慢熄灭了,项容夜里睡得香,没有起来添柴。 炕上的余温和厚实的被褥足以让她暖和地睡到天亮。 起来喝了半碗温水,先润润嗓子。 一开始项容担心每天睡在火炕上会不会上火,好在岚水城的空气过于湿冷,恰好起到了中和的作用。 项容穿戴整齐,洗漱一番,不着急吃早饭,戴上护目镜,先推开门去了堂屋。 一瞬间仿佛踏入了另一个冰冷世界——堂屋和卧房存在着极大的温度差。 项容打开大门,一股强势的冷风涌进来,她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外面变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 积雪很薄,瓦片、屋檐覆盖着晶莹的雨凇。 门前铺满雪籽,粒粒洁白圆润,宛若新鲜大米。 只站了一小会儿,项容呼出的热气变成白雾,又化成水,沾湿了她的面罩。 护目镜镜面也挂上了水珠。 今天温度又下降了。 因为没有温度计,项容便每天穿着同样多的衣裳,在清晨时分感受一下温度变化。 如果这个时空有天气预报,那么最近一段时间的天气预报大概是这样的: 入冬以来,北方强冷空气持续向南入侵,给南方大部分地区带来剧烈降温、大风和雨雪天气。 南方地区应根据实际情况,启动相应级别的寒潮应急响应…… 项容默默关上门,吃了半碗鱼汤泡饭填饱肚子,松松筋骨后,在堂屋开始了劈柴工作。 室外和堂屋的温度差不了多少,但室外有北风呼啸,即便有面罩,待久了,她的呼吸道和肺管子怕是也受不了。 所幸屋内还是泥土地面,劈起柴来也不怕把地面劈坏了。 在城外砍来的树木长短、粗细不一,短桩型、圆柱型的都好劈得很。 长条型的就用锯子锯成一截一截。 对于项容而言,干这些粗活丝毫不费力。 唯一的问题是,她呼出的热气不一会儿就打湿了她的面罩, 护目镜也变得雾蒙蒙一片。 她时不时就要取下来擦拭,或者换新的面罩。 项容嫌烦,干脆不戴面罩了,护目镜却没舍得摘。 她怕碎柴、木屑蹦她眼珠子上。 一直持续不断地干活,她身上始终暖呼呼的,微微冒了一点细汗。 不知过了多久,项容停下来歇了口气,无意识地用手背碰了下脸颊,才发现整个脸蛋被冻得僵硬。 她用暖和的掌心捂了捂,认命地重新戴上面罩。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里,项容的生活过得单调而乏味。 空间里的木头全部劈完后,除了日常锻炼,她没了其他体力活来打发时间。 只好继续包饺子、做包子、捏饭团。 一成不变的生活里,只有温度在不停地下降。 项容不能确定温度具体下降到了程度,她只知道她家门前铺了一层始终融化不了的冰霜。 慢慢地,冰霜爬到了大门底部。 项容听之任之,觉得有一道冰门或者冰墙御寒也不错。 要是她每天用热水冲开冰霜,在一冷一热的刺激下,她家大门早晚报废。 因为卧房与堂屋的温差,卧房的门槛边也不停地渗出水迹。 整个岚水城好像进入了速冻模式。 在温暖安稳中度过这个冬天,大概率要变成奢望了。 不过项容早就放平了心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怎么活就怎么活。 她照旧锻炼、做饭、吃饭,天地间如何变化、北方是不是有暴风雪、西边那几个州是不是打成一锅粥、岚水城是不是要迎来寒潮都与她无关—— 哦!不对,岚水城会不会迎来寒潮,还是与她有关的。 因为某天夜里,灶洞里的火熄灭了,火炕慢慢失温,项容被冻醒了。 项容爬起来重新烧火,望着熊熊燃烧的木头,她觉得这样不行。 万一哪天她冻得四肢麻木,意识昏沉,没能爬起来重燃灶洞呢? 项容想了想,取出了单人的一体式帐篷。 试着在火炕上撑开,大小刚刚好。 项容记得以前看视频,见过有人拿双层铝膜或者救生毯做保温房。 她没有铝膜建造保暖空间,而这个帐篷本身自带保暖御寒的功能,里面的睡袋也是。 以后还是睡帐篷里,多一层御寒的屏障。 说到救生毯,项容想起空间里有个综合野外求生包。 在原生世界她动过其中的急救包,里面好像是有一张保温毯的。 她记得没错的话,保温毯最好要贴身或者隔着一件里衣使用,才能达到最好的保暖效果。 项容抖开保温毯摸了摸,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太阳穴和后脑勺。 都说头部散热最快,极低温情况下要注意保护头部。 项容决定裁掉保温毯的一部分,当头巾使用。 自从她戴惯了帽子,几乎一刻摘不下来了。 一旦摘下来,就觉得有人拿着鼓风机,对着她的脑袋吹凉风。 随着气温下降,她戴着帽子,偶尔都觉得凉飕飕的。 项容把裁出来一节保温毯沿着额头,往脑袋上绕了两圈,接着再扣上帽子,感觉好像是有点不一样的暖和。 剩下的保温毯,项容打算隔着里衣裹在身上。 火炕逐渐又热起来,她爬进帐篷,钻入睡袋,脱了毛衣,裹好保温毯,又套上毛衣安稳入睡。 隔天早上起来,把放在炕边的衣服一件不落地穿好。 从头武装到脚。 项容现在就是一颗人形洋葱,剥了一层还有一层。 但她不嫌臃肿,觉得又暖和又有安全感。 要是有什么事,她可以立即跑路,到了户外也不会被冻死。 项容吃了早饭,走到窗户边,倾耳听外面的动静。 除了呼呼的风声,隐约还有瓦片崩裂的声音。 对此,项容已经习惯了。 瓦片质量不好,上回加固屋顶时,她就发现不少瓦片上有裂纹。 现在温度一低,雨凇和冰霜盘踞其上,被冻裂也不奇怪。 也许明年开春回温,这些瓦片都已支离破碎了。 到时候还得花钱换瓦片…… 要不干脆换间房子租吧。 项容觉得这栋房子也不太安全,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偶尔她会听见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 可能是因为她竭力保持着卧房的温度,而外头已经冰天雪地—— 两者的温度差以及空气的干湿变化,潜移默化地导致了木头变形、开裂。 房子的强度和稳定性肯定不如从前。 人天天关在家里,太过无聊,难免会天马行空地幻想。 项容越想越觉得这房子好像马上就要倒塌似的,她一瞬间考虑要不要去后院的地窖里避一避。 不行不行,地窖虽说也有保温效果,但那个用来保存姜种的地窖并没有做通风处理。 按照牙行伙计的说法,地窖中间的深坑是用来生火的,入了夜,姜农在里面点了火,放足够多的木柴,便爬出来盖好石板。 里面的温度足以保证姜种安全过夜。 白天挪开石板通风,夜里再烧火,如此反复的程序中,人不会长久待在里面。 而她要想在地窖过冬,仍然需要持续的火源取暖,到时候她没有冻死,也会中毒窒息而亡。 不能再想了!项容收回发散开的思维,去堂屋转了一圈。 她明显感觉到身上的热量在瞬间被带走了一半,衣服表面迅速覆盖上了一层寒气。 轻轻推开一点门缝,大面积的白色当中点缀着一些枯黄。 这种场景看多了,让人不免悲观。 项容不再去看外面的场景,她记着日记,盼望时间走快点,她可以早些迎来春暖花开。 但从寒冬走到春天的路线,就像一条抛物线,气温回升之前,必然要经过谷底。 那天来得也不算突然,是在一月初的一个黎明。 第107章 超级寒潮与春暖花开 项容模模糊糊间,隐约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瓦片崩裂声,也可能是来自这座木头房子的。 下一刻,一股冻得人骨头发疼的寒气犹如一把锋利的刀,一寸一寸地割破空气。 紧绷的神经在这个瞬间彻底苏醒。 项容在睡袋里睡觉也只脱羽绒服,她一睁开眼便把放在一旁的羽绒服穿上,下半身仍旧塞在睡袋里。 脸上扣着面罩的同时,又多绕了一圈羊绒围巾。 撕开几个暖宝宝,塞进裤子、毛衣里。 摸摸脑袋,那节保温毯和帽子都扣得好好的。 帐篷布上不停地有水珠滑落,项容拉开拉链,看见炕沿上同样滴起了一连串的水珠。 毫无疑问,是冷热骤然交汇导致的。 她看不见外面是什么场景,她只看到类似冰霜一样的东西慢慢爬上火炕旁边的墙壁、帐篷上方的屋顶以及周围的地面。 冰霜像无限生长的藤蔓,迅速攀爬、蔓延。 火炕的温度早已流失,灶洞里噼里啪啦的炸响,烟囱可能也被冻住了。 热烟化作水滴流回来,洞里火苗摇摇欲坠。 此刻绝对不能让火焰熄灭! 项容趴在炕尾,保持半截身子在睡袋里的姿势,上身又裹了一床羊绒毛毯。 然后从空间拿出木柴,塞进灶洞里。 她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不停地重复这个动作。 火焰逐渐旺起来,项容的手腕有点酸麻。 她本能地继续着,脑子里莫名想起很久以前看的一部电影,叫《后天》。 是讲气象灾难的,时间太过久远,项容遗忘了很多细节,就记得主角们缩在图书馆的一处房间里,在壁炉中烧书取暖。 外面仿佛魔法世界中的冰雪王国,冰霜蔓延至每一处,在图书馆中快速穿梭,爬上最后一道房门后,戛然而止。 过去天气预报里说寒潮无非是一股强冷空气,而此刻的寒潮似乎有了实体,势不可挡地展示着来自大自然的恐怖力量。 炕尾周围的水珠越来越密集,化成一条条水线,在地面上流淌开。 项容不敢松懈,一直盯着灶洞里的火焰,稍微有些变弱的苗头,她便添柴。 但热气仅供应了火炕,火炕周围的墙壁、屋顶之类依旧被冰霜包裹,没有融化的迹象。 这意味着温度很低,也许远超项容想象之外。 项容不可避免地担忧外面的情况,但她不能离开火炕半步。 在炕上的日子十分难熬,她夜里不再睡觉。 不仅仅是怕灶洞熄灭,还怕会有更极端寒潮突然袭来。 天一黑,项容打开两支手电筒,其中一支的强光对着她半边脸颊,让自己保持清醒。 午间的时候,外头天色会亮一些,她便趁着这个时间补一会儿觉。 因为没有什么体力消耗,项容大多数时候都不饿。 但为了让身体持续产生热量,她依旧定时吃饭,要么啃一个烤红薯,要么吃一碗西红柿疙瘩汤。 后半夜再喝上一碗姜汤,尽量保持稳定的体温。 只要身体状况一直良好,其余的就不是问题。 她习惯了幽闭孤单的生活,除了早已养成的警惕外,精神上并没有大的压力,消极抑郁什么的情绪,更是沾不上边。 项容不确定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结束,但她有足够的生存物资和燃料,更有足够的耐力,熬过这漫漫寒潮。 接下来的半个月,仿佛是一场与大自然的角逐。 项容坚持到了最后,成了那个倒霉又幸运的赢家。 她在一个午后,听到外面传来连绵不断的滴水声。 屋顶、墙面的冰霜正在融化。 她下了火炕,掀开窗户上遮盖的小毛毯,朝外张望。 总是晦暗的天色放晴了,前院湿漉漉一片,像沼泽地似的。 对此情景,项容并不陌生。因为卧房的地面早就泥泞的不像样子。 卧房的温度比外面高一些,所以屋顶、墙壁先一步滴起水来。 幸亏项容早早把被褥都收进了帐篷里,又在帐篷周围摆放木桶、水瓮之类的容器,用来接水。 地面的情况就更不用说了,薄薄的一汪水面慢慢流向门口。 项容穿着防水的雪地靴,推开了大门,阳光照进来的那一刻,有种大梦初醒、重见天日的恍惚感。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些什么。 是先打扫家里的卫生,把融化的积水清理干净?还是在瓦片支离破碎砸到脑袋之前,把屋顶翻修一遍? 再不然就是去牙行,找伙计另租一间房子? 可牙行开门了吗?那些伙计、掌柜度过这次寒潮了吗? 烧制瓦片、青砖的窑坊开工了吗? 寂静了许久的岚水城, 活过来了吗? 答案显然不太乐观。 在冰霜完全融化之前,清理积水无疑是无用功,这事不着急。 于是项容离开家,去了街上,她想看看这座城池怎么样了。 沿街走了片刻, 项容心里就有了数。 大多数人家还是闭门不出,也许是冻死在了家里,也许是暂时不敢出来。 城里死气沉沉的,几乎没有铺子开门。 大概又过了三四天,街上陆陆续续有了动静。 有人打开门,层出不穷的哭声响彻街头巷尾。 衙役和一些豪族的家兵出现在街上,将一具具冻僵的尸体从家中拖出来,集中处理。 气温在缓慢回升,曾经冻僵的尸体会慢慢腐烂,滋生出蚊虫和疫病。 北方豪族强占了这里,掠夺、剥削着一切,却又在一场寒潮之后,不得不收拾起烂摊子。 否则他们好不容易重建的“家园”,会再一次被毁掉。 街上热闹起来以后,项容就很少再出门了。 她专心清理家中的积水,也借着梯子看过屋顶的情况。 铺着的蒲草全烂掉了,瓦片四分五裂,用来加固屋顶的麻绳、藤蔓在急冻之后又被水浸泡,看起来也不再中用了。 来自原生世界的登山绳和钢丝绳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之后收起来还能再用。 收拾完家里,项容去了一趟牙行,果然没有开门。 窑坊之类的地方自然也是如此。 街上见到最多的是尸体,听到最多的是哭声。 项容古井无波地看着这里的人来来往往、生离死别。 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城南的谢善和。 但也只是一瞬间。 在变幻无常的世道里,除了各自珍重,没有谁能拯救谁。 分开之后,就不必再彼此牵挂了,都是徒劳。 只有让情感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项容才能活得轻松自在些。 她快速回了家,又关门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 第108章 双倍工钱、府城来人 超级寒潮之后,是罕见的春暖花开。 后院上冻的土慢慢消融,项容把菜地又翻了一遍,烧草木灰升温肥地。 她已经完全体会到了种菜、收获的快乐。 三月一来,种菜的事立即提上日程。 西红柿、黄瓜是她的心头好,必须种上,再洒些生菜、萝卜、莴笋、四季豆和春芹菜的种子。 毕竟后院菜地面积有限,还要留出一些空地种主食。 除了种菜,便是忙着修复屋顶。 开春之后,下了两场小雨。 项容坐在炕上, 一边啃着自己做的烤包子,一边听着绵绵细雨声,觉得还挺安逸。 冷不丁的,雨滴就落到了她鼻梁上。 她仰头往屋顶看,心想还好下的是小雨,要是外面下大雨,她家里头就得下小雨了。 项容不是没想过换房子,她常去的那家牙行一直没开门。 去了另外一家牙行,对方给她推荐的土房子、茅草房、石头房不符合她的要求,也没有院子。 其他若有带院子的木头房子,同样避免不了在寒潮中被冻变形、开裂。 城里的砖瓦房都是大户人家的,占地面积也大。 且不说不好租,就算租到了,她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交那么贵的租金,太像个冤大头了。 所以项容放弃了换房子的念头,决定把瓦片换了。 不过仍旧不想花钱买新瓦片——青砖怎么弄来的,瓦片也照样那么来。 反正她有大把空闲时间,正好找点事做。 而寒潮过后,豪门的田庄里缺佃户、名下的各种作坊里也缺人。 项容顺利地进了烧制瓦片的窑坊做苦力。 她每天带一些瓦片回家,当天就上屋顶把破碎的瓦片替换掉。 不到半个月,屋顶就焕然一新。 对于“新工作”,她也没有半途而废,坚持做满了一个月。 拿到工钱后,就甩手不干。 坊主却苦口婆心一顿劝,把她留下了。 “给你涨工钱!留下吧!坊里正是忙的时候,缺人啊!你力气大,干事利落,窑坊没你不行!” 要换瓦片的不止项容,烧瓦的人忙得头脚倒悬。 项容干活,一个顶俩,坊主实在舍不得她走。 项容与坊主极限拉扯了一番,最后工钱翻了一倍,她才勉强答应留下。 “先说好,等忙完这一阵子,要是工钱降了,我就不干了。” “不降不降!你就安心干着吧!涨工钱的事别往外说啊,坊里这些人,独独给你涨了!” 不管哪个时空,老板的话术都是一样的。 项容一脸无语地假装信了坊主的鬼话。 干活的时候,还是会顺手装瓦片进空间。 要么留着自己备用,要么无聊时去当贩卖瓦片的二道贩子也不错。 晚上回家,项容抽时间把前院的地也开垦了出来。 到了四月中旬,天更暖和了,她就开始种主食。 日子被她过得又平静又充实。 被寒潮摧残的岚水城好像也在逐步恢复生机,不少闭门许久的铺子、酒楼重新开张。 项容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她出门或者回家的路上,碰到的人多了起来。 甚至有外来的商队在城中出没。 他们不知从哪个方向来的,牵着马匹、骡车,车上整齐摆放着很多木箱,也不知道做的是什么生意。 一开始,项容没觉得哪里不寻常,直到她发现街头巷尾的生面孔越来越多。 商队过路很正常,进城补充生活物资、或者采购倒卖一些货物也很正常。 但这些人停留的时间是不是过长了? 而且他们当中的有些人看起来不太像商人。 手上沾过血、或者常年厮杀拼搏的人,眉宇神情间是会留下痕迹的。 他们与普通劳作的百姓截然不同。 项容心中起了疑心,便在外出时,有意无意地在暗中多观察会儿这些人。 她怕城中再出什么乱子,她又要跑路! 她的土豆红薯才刚刚种下,蔬菜大多还没采收,就连窑坊的双倍工钱也没拿到! 辛辛苦苦忙活这么久,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是真的会爆炸的! 就算天要塌下来,也麻烦等一等。 在项容试图摸清这些人底细的时候,庆州府城上元派人来了。 人挺多,大概百来人,堪称是浩浩荡荡地入了城。 为首的两个官员一文一武,穿着盔甲的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气势磅礴。 文官打扮的那个同样骑着马,虽没有佩剑盔甲,但气场不落下风。 身后跟着数个文吏,再往后是黑甲长靴的士兵。 城中府衙官员跪地相迎,百姓们少有看热闹的,都缩在家中。 不过这热闹也用不着百姓们自己看,第二天,城中大街小巷便贴满了告示。 告示上洋洋洒洒,大多数百姓不识字,有专门的文吏在一旁负责诵读,昭告众人。 在文吏的后面,站了一排杀气腾腾的士兵。 项容站在人群当中,看着这些士兵,想起了城中突然多出来的各路商人。 他们给人的感觉很相似,就像是一个军营里练出来的。 项容暂时没有多想其他,专心阅读告示的内容。 总结一下,主要是三点。 其一,庆州拥立十八皇子楚交为大燕新帝,以上元为都城。 待他日时机成熟,必会随着新帝荡平异族,收复河山。 其二,庆州上下重新丈量土地、核实人口,整顿吏治与赋役; 禁止豪族豪强封固山泽,抑制土地兼并,必还山于民,还地于民。 其三,调整官吏选拔制度,寒门子弟同样可以参加策试,入朝为官。 这一张告示发下来,可以说是改天换地。 平时只关注家长里短、吃穿用度的普通百姓,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十八皇子?是先帝的儿子吗?” “原先就在我们庆州吗?” “不在吧。也许是前年夏天随着北方豪族一同逃过来的。” “真能赶走异族,收回洛阳吗?” “有孙将军在,当然可以!” 项容去年九月中旬来的岚水城,待了这么久,连庆州刺史姓什么都不知道,却在百姓口中多次听到这个孙将军的名号与其生平事迹。 第109章 血气弥漫,回归老本行 孙将军名叫孙峻,上元城人,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十一岁就从军。 今年三十出头,二十年的军旅生涯里,平过多次叛乱,不知杀过多少山贼水匪。 闻名东南各州的庆州水军由他组建。 就在项容来到庆州之前,孙峻带领庆州军队攻下了北边的谯州。 从一个孤儿到战功赫赫的将军,能力、机缘与运气缺一不可。 庆州百姓将他奉为战神,对他的事情津津乐道。 顶层的权力结构究竟是怎样的,项容无从得知。 政治权力游戏,总能被这些人玩出花来。 就好比这个所谓的十八皇子,到底是皇帝还是傀儡,很难说。 但可以确定的是,告示中提出来的各项新政令,显然会触及到城中豪族的核心利益。 尤其是那些自认为高人很多等的北方豪族。 来到这个世界第三个年头了,项容多多少少搞清楚了大燕的政治生态。 这是个皇权旁落,门阀士族凌驾其上的扭曲王朝。 而北方又一贯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那些世家大族自视甚高。 因为战乱,被迫南迁之后,依旧不舍得放弃人上人的地位,排挤驱逐南方本地人。 在庆州极具能力与威望的孙峻,能就这么忍耐下去? 他本来就是贫苦出身,依靠浴血奋杀跻身权力核心,与那些生来便高高在上的门阀士族,有着天然的对抗性。 反正,项容若是穿成了一个有能力、有野心、有威望的军阀,是绝对不会惯着这些人的。 何况将土地、赋税和人口问题梳理清楚,将来各地混战,庆州的兵源、税收和军粮等情况至少不会太糟糕。 且那些有利于底层百姓的举措,还能笼络一拨人心。 至于为什么到此时才对北方豪族下手?也许是之前攻打谯州令孙峻腾不出手。 也或许是顾忌到门阀士族的势力,不想落个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结局。 亦或还有其他顾虑,总之,他在长久的谋划之后,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这场由北向南的超级寒潮沉重打击了岚水城,无疑是天赐的机会。 府城这时候能派人过来,也说明这场寒潮有比较固定的路径,项容不知道哪些城池受了影响。 但总归东边不至于像岚水城这般,元气大伤。 项容想,如果之后她要跑路,可以去东边找个安居乐业的地方。 当然,项容打心底里还是不想跑路的。 但是城中豪族肯定不会乖乖放弃既有利益,一定会利用溃兵、家兵和北方流民组成的武装势力,来加以对抗。 城中多半会打起来。 那些扮做商人的士兵就是为此提前混进来的吧? 也许城外远处还有驻扎的军队。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虽然府城主要为了收拾豪族,可一旦打起来,她们这些小虾米能不能在夹缝中保住性命和钱财,谁都说不好。 项容上午为此担忧,当天下午,那些混进来的士兵就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昨日进城的那两个文武大官带着新帝“圣旨”最先去了豪族陆家。 罪名罗列了一大堆,什么占田逾制、隐藏人口、匿税逃税、放任族人鱼肉百姓、欺男霸女。 以前视而不见的,到了要剥皮抽筋的时候,都是罪行。 陆家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各路家兵、附庸齐齐出动。 宣读圣旨的文官程寒温和一笑,转头问站在身旁的年轻将军:“陆家公然违抗圣上旨意,该当何罪?” 傅淮原倏地拔刀,语气凛冽:“抗旨不遵,视为谋反!统统给我拿下!” 这两人既是孙峻的心腹,又是老搭档,一贯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他们早早商量好,要拿城中豪族之首陆家开刀,今日必是要血洗陆家的。 那些早早混入城中的士兵转瞬之间就将陆家包围了。 血流满地的场景,项容自然没看到。 彼时,她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收进了空间,提前计划好出逃路线,然后依依不舍地与她尚未成熟的菜苗们提前告别。 告别到一半,街上就热闹起来。 项容下意识拔出了枪,推开门一看,是府城来的士兵押着几个中年男人游街示众。 转了一圈后,要拉去城门口砍头。 百姓们兴高采烈地跟去围观。 项容默默收起枪,也混了进去。 据说有的府衙对犯了重罪的犯人施以极刑的时候,会特地叫百姓去观看,有震慑之意,好叫人遵纪守法。 但此刻,跟去的人显然是自发的,一个个拍手叫好。 大概是受了太久的压迫与剥削。 府城来的那群人雷厉风行,提前混入的士兵一直暗中监视着各豪族,提前做了部署。 收拾豪族起来,比项容想象得还要迅速利落。 对豪族的整治如此顺利,显然不仅仅因为他们刚从寒潮中缓过神来。 项容看得出来,那些上元城的士兵与她在襄州、益州见过的兵丁都不太一样。 大概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吧,他们的神情、面貌更为坚毅。 领头的那两个文武大官估计也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他们在城中停留了将近一个月,有半个月,城里都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百姓们丝毫不惧怕,倒是越发喜气洋洋。 整治豪族,对府城和百姓来说,自然是双赢。 将隐匿的私户核查出来,能解决未来的兵源问题, 项容也放下了跑路的想法,慢慢融入了这种氛围。 一来,她种的四季豆和生菜收获了,其他菜苗们也茁壮生长着。 其次就是因为,百姓可以在山中、河间任意樵采捕捞后,她快乐地干起了老本行。 项容在窑坊拿完双倍工钱后,那家本属于豪族章家的窑坊就被抄没了。 赶在“公司”倒闭前,拿到了双倍工资,不知道是多爽的一件事。 项容觉得城外山中的空气格外清新,在山林间逃窜的野兔、山鸡格外可爱动人,她一箭一个! 统统收入囊中。 打猎结束,还能顺手摘一摘野菜。 庆州有不少她在原生世界吃过的野菜。 比如随处可见的马兰头,吃着像凉拌芹菜叶,清香爽口。 还有不少野荠菜,项容拿来做了荠菜蛋饼。 又去岚水河里捞了刀鱼,把鱼肉和荠菜混在一起,包了饺子,吃起来特别鲜美。 项容在山中如鱼得水,日子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 果然,只要熬过寒冬,温暖的春天就会降临人间。 第110章 阳光下的阴影,强行征用 天暖和起来,山中的蛇虫鼠蚁也多了起来。 项容进山打猎时,偶尔能看到白花蛇在草丛间游过。 她便试着用暗器去击打,蛇的游动速度很快,但她鲜少有失手的时候。 她的暗器手法已经越来越迅猛了。 项容高高兴兴地去捡被击晕的蛇,准备下山卖给药铺。 药铺会把这种蛇肉与天麻、薄荷以及荆芥一块研磨,熬成药膏,用来治口歪眼斜,或者疥癣之类的皮肤病。 项容以前是很怕蛇的,后来见多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慢慢就麻木了。 她面不改色地把蛇扔进背后的竹篓里,继续在山间行走。 有时能在草木、树下或者石头间,捡到蛇蜕。 这里患了白癫的病人,会烧蛇蜕取灰,再混着醋调敷,所以蛇蜕同样能卖给药铺。 时不时拔一些季节限定的脆嫩春笋,她吃过油焖春笋,只用油、糖和酱油,做法对她这种厨艺废柴而言很友好。 在山中消磨一上午,下午回家前绕去岚水河,顺手捕捞一些鱼虾,把鱼篓塞满就行。 项容在河边泥洞中还摸到过黄鳝,不过她天生不爱吃黄鳝,也不知道怎么做。 要么卖给酒楼饭庄的后厨,要么卖给药铺。 黄鳝肉能补气补五脏,黄鳝血则是同样能治疗口歪眼斜。 之前的生活是两点一线,在家与窑坊之间来回。 现在就复杂多了,回城之后,还要去一趟药铺或者酒楼。 城门口设了关卡,每日进出都要接受检查,街上也多了不少巡逻的士兵。 城中豪族几乎被连根拔起,但毕竟人数众多,怕有漏网之鱼。 士兵们时不时盘查一些街头看似行迹诡异之人,防止有人作乱。 城门口斩了太多人,附近的土地里至今还氤氲着暗红的血迹,但城里的治安始终算是平稳。 偌大的城池,一边腥风血雨,一边风平浪静,可见上元城派来的人,掌控大局的能力很强。 项容卖了今天所得,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的菜地。 黄瓜、西红柿、萝卜、莴笋和春茄子等相继成熟。 她陆陆续续采收,做饭时绞尽脑汁地想菜谱。 等再过两个月,她的主食也该收获了。 日子充实又规律。 项容有时坐在菜地边,安逸地吃着晚饭,抬头便是璀璨广阔的星空。 她难免会觉得自己能在这里长久地生活下去。 但很快,就有人上门来告诉她,这是错觉。 五月底的时候,一个小吏带着两个士兵上门来核查户口。 小吏看着年轻,眉清目秀的。 之前他们大概是忙着核查被豪族隐匿的私户,花了好长时间一一查清登记入户,如今再轮到别的普通百姓。 他们没进院子里来,就站在门边。 问的也是一些常规问题,姓名、性别、年龄等。 小吏问完,扫了一眼项容:“你本来是凉州人,对吧?” “我已经更改了户籍,现在是庆州岚水城人。” 那张洋洋洒洒的告示贴出来后,诵读的文吏曾提醒过众人,拿着外州户籍的百姓可以主动去府衙更改户籍。 反正之后文吏上门排查都是要更改的。 梳理清楚户籍后,便于人口管理。告示中也提到了正在调整赋税,府城决定取消苛捐杂税,减轻徭役。 但前提是拿着庆州户籍。 项容无所谓自己是哪里人,但既然在岚水城生活,为了生活更便利些,便去更改了户籍。 小吏晃了晃手中的黄色登记簿。 “我知道你已更改户籍。但你从凉州来,且家中只有你一个人,是吧?” 这些信息在入城便早就有所记录。 这小吏为何还要再问? 项容心中浮起疑惑,她点头道:“的确如此。” 小吏又道:“你名下并无田地。” “是。” “那平时靠什么维持生计?” “售卖草药、山货和鱼虾,勉强维持罢了。” “你已到婚配年龄,可曾在城中与人定下婚约?” “未曾。” 小吏忽地合上登记簿,脸上闪过一丝笑,眉眼更显清俊。 他并不像普通小吏,应该也来自上元城。 “这样兵荒马乱的世道,你一个女子,能独自活下来,真是难得。” “主要是上天眷顾,运气不错。” “你从前的确运气不错,往后却未知。你孤身一人,到底独木难支。平常只售卖些山货,只不让自己饿死罢了,若是生了重病,怕是无钱医治。将来要是嫁人,没有些银钱傍身,日子也会难过。” 项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官爷想说什么,请直言。” “城外二十里处的阳陵山新开了一间作坊,正是缺人的时候。” 小吏上下打量着项容,眼神不带丁点邪气,堪称真诚。 “我们在百姓中苦苦寻找合适的工匠,觉得你挺适合。” 她适合在哪里?适合在孤家寡人一个,死了都无人问吗? 项容想起在益州盗墓挖矿的生活,笃定小吏口中所谓的作坊是个危险的去处。 “如果我不想去呢?” “为什么不想去?工钱很多的。干上一年半载,你一辈子不用愁了。” “我怕我去了之后,一辈子会变得很短。” 项容说着话,有意无意地去看门外的街头。 街上时不时会有巡逻的士兵经过。 小吏听了她的话,短暂怔愣之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很聪明,也很警惕,难怪靠自己就能活下来。不过你想多了。我们让你干的活很安全的,甚至不用费什么体力。只要手巧心细。” “那恐怕更要令官爷失望了。我笨手笨脚,且粗心大意。” 小吏像被点了笑穴,笑个不停。 “你还挺有意思。不过我们都找上门来了,你却再三拒绝,那我们多没面子。” “所以官爷是要强行带走我?” 项容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摸到暗器。 小吏止住笑,神情严肃起来。 “我赌你身上有些自保防身的本事,否则不可能活到现在。但我更赌你,此刻若不配合,那么无论你有什么样的本事,都不可能活着离开整座城。” 他侧过身子,让街上来回巡逻的士兵完全展现在项容眼前。 暗器已在项容手中蓄势待发,她盯着小吏:“那你要不要赌一赌,我死之前,能不能把你一起带走?” 小吏又笑起来,丝毫不畏,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普通小吏。 “对你来说,我的命不值什么,你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同归于尽是最亏本的买卖了。” “你放心,你进了工坊,只要小心点,不会死的,还能拿到很多钱。” 项容回忆入城以来看到的士兵巡逻人数与路线,不得不承认,小吏说的不无道理。 好汉也怕群殴,除非她能飞天遁地或者持有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 小吏好似颇有耐心,他抬手指了指门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你既已是庆州人,就该服从庆州的一切调派征用。” 是不是庆州人有什么差别,分明看准是从外州来的,在本地没有亲戚、没有宗族,才来强行征用。 上元城派人来此大刀阔斧地改革,种种措施,无不利民。 然而光鲜亮丽之下,总有些阴暗见不得人的。 项容发现自己,又倒霉地沦为了炮灰。 她已经看开了,形势比人强,半点不由人。 干活就干活吧。 命运推着她往前走,那她就往前走。 走多了,总有生路。 第111章 危险的工坊 项容收起袖中的暗器,面无表情道:“好,我同你们走,但我要收拾下。” “行,你去吧。” 小吏痛快答应,转头吩咐身后的士兵,“你们分头去她家后院守着,倘若这姑娘要跑,叫周围的弟兄务必逮住她。” 吩咐完,见项容还在门口冷冷地站着,小吏偏了下头,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姑娘快去收拾呀,我在你家门口等着你。” 项容捏紧了拳头,转身收拾去了。 其实也没啥好收拾的,就床上的薄被子以及后院菜地尚未采收的少量蔬菜。 主食成熟还早,希望她能活着回来收主食。 项容故意磨蹭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去。 那小吏靠着门框,悠闲地翻着登记簿,见项容出来,他站直身子,照样还是满脸笑容。 “姑娘,你真该庆幸是我登你家的门——我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好。就你先前那推三阻四、毫不配合的样子,换了别人,早就威逼利诱再辅以各种恐吓了。” “你又故意磨蹭,拖延时间,我却仍旧耐心等你,连你家门都不踏进去一步。你说,我的脾性是不是好到罕见?” 项容话少,很怕和这种话多的人打交道,噼里啪啦地听得她耳朵疼。 而且她觉得这人是个很典型的笑面虎,看着眉清目秀,笑容爽朗,说不定突然就翻脸不认人,给你来上一刀。 项容打起精神,嗯了一声,然后道:“我收拾完了,可以走了,请官爷带路。” “不急不急,有些事提前给你说说——工钱嘛,具体数额还没定,总归比城中的作坊高出许多。” “其次,若是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啊,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会另发葬银,以及给家人的恤银。” 项容冷声道:“我没有家人,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麻烦官爷把我的恤银换成纸钱,烧给我,否则我大概会去官爷床头索要的。” 小吏莫名又哈哈笑了起来,然后招了招手,让别的士兵带项容走。 “姑娘跟他们走吧,我还得去给姑娘找工友,忙着呢。” 他扬了扬手里的登记簿,转头走了。 项容再一次确定他不是普通小吏,那些士兵对他的态度很恭敬。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出来工作的,那乐呵呵的模样,倒像出来寻新鲜找乐子的。 …… 项容先被带去了城外的一处草亭。 她到时,已经有些青壮等在草亭之中,陆陆续续地来了更多。 亭子周围有不少士兵把守,几乎围了一圈,还有弓箭手,也有文吏坐着休息。 项容没做妆容上的改变,旁人会忍不住看她两眼,但没说什么,都小心翼翼凑在士兵或者文吏身边,打探消息。 “官爷,咱们具体是去做什么呀?” “问那么多做什么?到了不就知道了?” 也有人像项容一般,安静地坐在角落,神情略显恍惚,手指不停地搅动,看起来很是不安。 过了片刻,人大概是来得差不多了,有文吏开口道:“走吧, 上路。” “上路”两个字听起来怪有歧义的,就很不祥的样子。 没走多久,忽然有人朝两旁的野林子逃窜而去,下一刻,箭矢瞬发而至,逃跑的几人当场毙命。 “跑什么跑,都说了不会亏待你们!你们跑之前,应该为家中人着想——你们好不容易到我们庆州落脚,总要安身立命,现在有难得的挣钱机会,当好好珍惜!” “至于那些没家人的……想活着,就乖乖听话。” 项容垂眸听着,心想,果然又是外州人来先打头阵,当炮灰。 死了人后,队伍安静许多。 差不多正午时分,进入阳陵山。 又走了两刻钟的样子,到了一处大河谷附近。 河谷周围星罗棋布着垒砌的石头房。 因为到时,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于是每人分到了一个野菜饭团,是正儿八经的大米捏的。 这对很难吃到干饭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惊喜。 因为这个饭团,众人安心不少,还啥也没干呢,先发饭团吃,可见不会亏待他们的话不是假的。 不管做啥,能挣钱就行。 富贵险中求嘛。 吃过饭,也没歇息,众人被分成了数队,一队大概十个人,被各自带去某处石头房外,排着队搜身。 什么都不许带,身上的包袱都留在外面。 项容的东西都在空间,只留了一床薄被子和装了两件外衫的包袱。 全部人搜完身之后,开始挨个进入石头房。 项容刚走进去,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她在桃花镇闻到太多次,对这股味道很敏感。 地面很湿润,就像有人特意洒过水,可能是靠近河谷,空气也比较潮湿。 再往里走,一眼扫到房里摆放的东西……项容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硫磺、硝石,木炭,麻杆……麻杆应该是烧成木炭的原料,多了没用完。 所以,这是黑火药作坊? 她被征来手搓火药了? 项容“走南闯北”这么久,没有在这个时空听到过关于火器的字眼。 所以她确定,这个时空如果已经有了黑火药,那么还未应用于军事上。 不过这里的人,至少这里的上层阶级,一定对黑火药有了初步认知—— 大燕各地情况不一,但道教还算昌盛,炼丹的人不少,吃丹药的人也不少。 而黑火药最开始就是脱胎于道士的炼丹炉中,据说有人用硝石将雄黄化水,再凝固,制取长生药,结果硝石和雄黄混合遇高温发生爆炸。 后来再调整配方,加入猪肠和松脂,照样爆炸。 项容记得在将军孙峻的生平事迹中,几次提到过庆州过去道教盛行。 道教首领在民间有极大的威望,教徒甚多,因为痴迷修行和炼丹,不事生产,带来了挺恶劣的影响。 后来庆州抑制道教发展,又不幸遭了灾,道教首领趁机带领教徒发动叛乱。 孙峻投军以后,与这些道教徒作战数年。 至今仍有余孽作祟。 既然炼丹传统在庆州由来已久,那么因为炼丹发现黑火药也是早晚的事情。 再将黑火药应用于军事……在这个时空,算不算开了先河? 项容忽然想到益州的那个“穿越老乡”,他显然穿成了一个地位很高的人,在益州做了那么多事,应该不会忘了搓火药,做火器。 已经运用于军事了吗?益州和雍州打起来后,可曾用上火器? 奈何信息太闭塞,她在岚水城中并未听到相关消息,只知道西边各州打成一锅粥。 电光火石间,项容想了很多。 其余人则一脸懵,也不敢乱碰,就站着不动。 “大家伙儿都打起精神来,不要紧张,你们要干的活并不难,现在认真听我说——” “这些硝石和硫磺,大家应该或多或少都见过,或者听说过。” “这木炭呢,就更寻常了,就是用青麻杆烧成的。” “你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东西磨成细粉,再混合到一起,继续研磨。” “研磨时,时不时加上一点水,摸起来像黏土就行,这样方便我们将其捏成团状。” “捏好后,置于苎麻纸上晾干。” “一开始会有人手把手带着你们做,你们要仔细学习,举止之间务必小心。” “还有来之前,都搜了身,就是防止你们身上带了火折子之类的玩意儿。” “你们都记住了,做工时,身上不许携带任何东西!” 文吏打扮的人一字一顿地说,底下人还是一头雾水。 不过很快,就有人手把手地来教,还是一对一的那种。 教项容的也是个女子,看起来和宋让差不多大。 但显然不像宋让那样话痨爱说笑。 她板着脸,一丝不苟地给项容示范,“看清楚了,研磨时用配好的木制工具,动作放慢放轻。” 项容当然知道要又慢又轻,一旦磨出火星子,大家都得玩完。 不过这些“老师傅”明显有了不少经验。 房内空气湿度很高,给地面泼水,是为了增潮,在研磨的过程中添加少量的水,同样也是为了降低爆炸的可能性。 但不管怎样,黑火药性质终究不稳定。 项容提着一颗心,聚精会神,手下不敢有半分差池。 旁边时不时传来低低的呵斥声,只有她跟着她的“老师傅”,两人一步一步地配合着。 顺利又默契。 朱夏在上元城的药坊带过很多新人,眼前这个姑娘是她见过最冷静,上手最快的一个。 她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但并没多说话,只专心做着事。 到了傍晚,天色渐黑,药坊准时关门。 朱夏走在项容身边,不冷不热道:“你很冷静,手也很稳,在捏药一事上,你很有天赋。” 项容无言以对,心想,这才不是天赋,这是求生的本能! 不冷静,手发抖,那她将来拿的不是工钱,而是葬银了! 朱夏扭头看她,接着道:“难怪玄少爷特地让人给我传话,说招来的人里有个姑娘,让我亲自带你。” “玄少爷?” 项容很快想起那个笑个不停的小吏。 “这个玄少爷是不是有打扮成小吏招摇过市的爱好?” 朱夏微微挑眉:“好像是有吧。传话的人说你叫项容?” “是。” “我叫朱夏,你可以叫我一声夏姐。” 项容点头,开口叫了一声夏姐。 项容神色淡淡,没有不安与惊惧,也没有谄媚。 朱夏又忍不住看她:“本来还想提醒你不要害怕,专心做事就行,现在看来,我不需要多嘴。” 项容语气没有起伏:“还是多谢夏姐好意。” 朱夏看得出来,项容不是心甘情愿来的,但又有多少人是心甘情愿来的呢? 有的是被迫,有的是为了生计。 “既来之则安之,很多事习惯了就好。” 朱夏低声说了这么一句,便走到项容前头,“女子住的地方都在一处,你随我来吧。” 项容出了药坊,在门口的一堆行李中,找到自己的被褥和包袱,跟着朱夏走了。 第112章 不是坐牢,胜似坐牢 项容所在的房里一共住了八个人,都不是很爱说话。 有在别的药坊工作的,也有做后勤的。 晚饭依旧是饭团,内馅还是野菜碎末,不过多了两块指甲盖大小的咸肉干。 在黑火药坊待了两天,项容就大概摸清了这里的情况。 阳陵山中有硝石矿,甚至附近大河边的土壤中就有,花白花白的一片。 山中还有黄铁矿,用来提取硫磺。 烧制木炭用的青麻杆,自不必说,岚水城附近不知有多少苎麻园。 这里原材料丰富,获取方便,难怪要在这里设火药坊。 每天的工作时间很固定,还能午休,颇有些原生世界朝九晚五的意思, 因为捏火药要时刻绷紧神经,很容易感到疲惫,所以给足了休息时间。 这两天里,项容的手一直很稳,从未出过丁点差错。 朱夏偶尔会离开她身边,去指点别人。 旁边没人盯着的时候,项容就装些捏好的火药以及原材料放进空间。 在原生世界捡来的鞭炮正好用完了,“热武器”只剩下了一把微声手枪。 现在趁机多补充些不是坏事。 但是在黑火药坊里待着太没有安全感了,谁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可能会来。 项容仔细观察过,工坊周围的士兵巡逻很严密,从工坊到河滩边同样有两队士兵。 因为河滩边有不少负责采挖硝石的工人。 项容所在的地方大概可以称为“操作间”,捏好的火药放在苎麻纸上,统一运出去,放在外面晾晒。 晾晒的地方又有一批士兵看守。 晒完之后,再在这些人的监督下,运往仓库。 仓库是在东南角,靠近河谷下游。 后勤做饭的地方则是在所有房子的正中间,做好的饭派人送往各个方向。 这里没有所谓的食堂,午饭就在各自的“操作间”外吃掉,早饭和晚饭则是在住处解决。 提供的饭食以饭团和面饼为主,没有汤汤水水的东西。 看得出来,这座火药工坊并非实验性的产品,在别处大概早就建过了,所以管理方式很成熟很严谨。 几乎是流水线式的工作方法,各司其职,减少人群聚集和彼此接触的机会。 工作时要方便的话,也是各自的“师傅”带着去。 回到住处的时候,项容偶尔也会发现朱夏很“关心”她的一举一动。 这种“关心”大概可以理解为监视。 也许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老人”带着“新人”,既有教导指引的意思,也承担着监视的责任。 大概还同时负责“洗脑说服”,因为短短两天,朱夏对项容说得最多的就是既来之则安之,说什么只要小心谨慎,不会有事,还能挣到很多钱。 项容对此既不反驳也不回应,顶多说上一句“知道了”。 看她没有太多交谈的欲望,朱夏也只好作罢——在她看来,项容虽然沉默寡言,但好在做事认真专注。 项容试着在朱夏去方便或者被其他人叫走时,利用休息时间去周围探索,往往没走出去几步,就被士兵拦住。 “做什么?带你的师傅没告诉你,不许乱逛乱看吗?” 被强行征用来的人,活动范围很小。 不是坐牢,胜似坐牢。 第三天一早,有人用骡车和板车转移仓库里的火药,朝着山下走去。 项容当时正从住处里走出来,远远瞧见那些人忙活。 她只在原地停留了一息,朱夏便道:“别发呆,要搜身了,去排队。” 项容收回目光,在“操作间”门前站定,安静地等着搜身。 “程大人,傅将军!您二位何时来的?底下人竟然不提前通报,真是太不懂规矩了!” “无妨,顺道来看看,过会儿便走。” 项容正面被搜完,背过身去,就见到两个有些眼熟的年轻男人站在不远处,火药坊的坊主正热情地同他们说着话。 那两个年轻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好像是从上元城来的两个文武大官。 那日进入岚水城时,两人都骑在高头大马上,并肩而行,同样的气势凛然。 这一眼过后,搜身的人拍拍项容肩头:“没事了,进去吧。” 项容走进“操作间”,身后那两人与坊主交谈两句后,便自行在周围走动起来,仿佛在散步。 名叫程寒的文官看着井然有序的火药坊,似有万千感慨。 “还记得黑火药第一次出现,是在益州与雍州的交战中,一转眼,咱们在阳陵山上也建起了完善的火药坊。” 去年初春,雍州举兵南下,攻打益州的青潭县。 雍州兵能征善战是众所皆知的事,原以为雍州胜券在握,谁知两军交战中,益州使用的弓箭箭簇上裹了一个火药包—— 点燃后急射而出,青潭县外,雍州的阵地很快燃起熊熊火焰。 而青潭县城楼上,益州兵还准备了投石机。 攻城守城中,投石机很常见,只不过从前抛掷的是石头。 益州将石头换成了火药包,城下敌人很快被火海吞噬。 气势汹汹的雍州兵被打得抱头鼠窜,残兵败将仓皇逃回家乡。 此战之后,当地探子很快传回消息。 益州守城时所用的火药,如今在各州军中,早已不是多新鲜的秘密了。 傅淮原作为庆州军中的年轻将领,几乎是当初第一批得知此事的人。 他跟着感慨道:“益州的确能人异士辈出,将来必是我们庆州的心腹大患。” 程寒伸手搭上好友肩头,摇头笑道:“咱们庆州也不赖啊。” 以前庆州道教教徒叛乱,不少人投降,或者被招安,庆州军中不乏擅长炼丹之人。 曾经随着孙峻将军作战时,行军途中遇到山石堵路,军中有人提议将硫磺撒入草木之间,用火点燃,火光透天,硬生生烧开山路。 后来偷袭谯州敌人大营,也是在他们的柴木中掺了硫磺硝石,烧起来紫烟弥漫,火星遍地,敌人叫苦不迭。 他们轻而易举便将敌人拿下。 想到过往战绩,傅淮原忽然又自豪起来:“若不是我们庆州着重于水军,也许早就用上了黑火药。” 程寒又道:“现在也不迟啊,咱们水军厉害,战船多。南方水网密布,将来南下攻城掠地如鱼得水,船上箭矢配以火药,更是如虎添翼。” 说到南下攻略,傅淮原忽然想起什么,垂着眸沮丧道: “过去不久的那场寒潮虽然令庆州境内几座城池元气大伤,可洛阳周边遭了更大的白灾,冻死人畜无数。” “我们明明可以趁机北上,驱逐异族,一雪大燕前耻!可将军却忽然对各地豪族下手,到处扩建黑火药坊……” 傅淮原知道将军用意,黑火药出现以后,各州军中都在筹备扩建药坊,他们庆州自然也不能落后。 只是他觉得错过了夺回洛阳的好机会。 程寒知道好友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他宽慰道:“将军深谋远略,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也从未打过败仗,我们只管追随他便是。” “我明白,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也有知遇之恩,无论何时,我都生死相随。” 两人正说着掏心掏肺的话,一道张扬肆意的声音穿插进来。 “你们这对好兄弟又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让我听听。” 第113章 世上真有如此爱作死之人 两人一同转过身来,看到负手而来的少年,异口同声道:“阿玄?你怎么来了?” 赵玄张开手,挑起眉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某处石头房上。 “闲着无聊,来探望个人。” 程寒与傅淮原想起这几日在士兵中流传起的某个传言,又一次异口同声:“你当真看上某个女子了?” 赵玄一愣,肆意大笑起来:“你们俩是真的心有灵犀吗?怎么总说同样的话。” “别开玩笑,说正经的,你究竟是不是看上谁了?” 赵玄又背起手来,故作思索:“我是碰见个姑娘,冷冰冰的,但讲话挺有意思,胆子也不小,见到我带人上门,还暗搓搓地打算杀了我们出逃呢,真好奇她当时打算怎么杀我。” 程寒与傅淮原对视一眼。 傅淮原冷不丁道:“我听军中兄弟说,那姑娘容貌平平。” 赵玄闻言,表情更浮夸了:“傅哥,我平时看不出来你是这么肤浅的人啊,容貌平平又怎么了,人有趣不就行了。” 傅淮原被反驳得一愣,脸色微微泛红。 程寒笑着调侃道:“你傅哥不是肤浅,只是对男女之事了解甚少,以为男子看上女子,都是见色起意。” 傅淮原理直气壮地反问:“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啊。” 赵玄接话道,“美貌固然重要,人有趣也很重要。美貌会随着岁月而消逝,但若是个有趣的人,那放在身边玩一玩,也是种消遣。” 他眼里冒出一点饶有兴味的光,程寒看着他,提醒道: “你若是想要那姑娘,便将她带走,这里毕竟是火药坊,谁都不能保证一直万无一失,你不要在此多加停留。” “对了,你爹在我们临行前再三叮嘱过,让我们务必看好你,下个月你就得随我们回去。” “到时候再说呗,岚水城可比上元城有意思多了。” 见程寒还要唠叨,赵玄摆摆手,一溜烟跑走了。 ………… 一上午过去,到了吃午饭休息的时候,项容停下手中的活,跟在朱夏身后出去。 后勤的人挨个发饭团,项容照旧排着队。 她目不斜视,垂在身侧的手忽然动了动。 好像有人在盯着她……她有所察觉地扭头去看,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是那个被朱夏称做玄少爷的小吏。 他换了身打扮,变成了常规的公子哥模样,看起来更讨厌了。 见项容看过来,他像是有些诧异,然后索性从角落里走出来,大大方方地走向项容。 “真巧啊,姑娘,又见面了!” 项容面无表情,当做没听见,没理他。 赵玄也不恼,还是笑着道:“你怎么不理人,生我气啦?要是你不喜欢在这里做工,我也可以将你带走,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得答应我。” 项容还是不理他。 周围却彻底安静下来了,发饭团的人都停了手。 赵玄忽地收了笑,抬眸看过去,“发什么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玄少爷。” 这里的“老员工”似乎都认识他。 他不知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总归不低。 项容无意在此时惹恼他,徒增麻烦。 她见好就收,装聋作哑半天,这时开口道:“玄少爷找我有何贵干?” 赵玄又笑了,抬手叫人送来两个饭团,自己留下一个,塞给项容一个。 “咱们边吃边说呗。” 他伸手,示意项容随着他往别处走。 排在项容前头的朱夏忽地出声,语气担忧:“玄少爷……” 赵玄回头看她一眼,道:“别担心,项姑娘虽然不太喜欢我,但不会蠢到在这里对我不利。” “我同项姑娘说过的,同归于尽是最亏本的买卖了。项姑娘也很赞同这句话,否则此刻也不会在火药坊了。” 这人讲话真的很欠揍,项容这么能控制情绪的人,在某些时刻,也很想冲动一回。 她咬咬牙,啃了一口饭团,稳住心态,不声不响地走在赵玄身边。 项容决定见招拆招。 她安心吃着饭,并不主动开口。 赵玄也没急着说话,吃了两口饭团,忽然呸了一声,“这玩意儿真难吃!” 他抬手欲扔,又想起什么似的,冲项容晃了晃啃出个豁口的饭团:“姑娘觉得好吃吗?” 项容垂着眼眸:“还行吧。” “姑娘从凉州到庆州,想必吃了不少苦,一个人怎么活下来的啊?” “我说过,凭运气。” “姑娘同人交往,委实不真诚。” 赵玄吊儿郎当说着话,不紧不慢地将饭团换到左手,空出来的右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向项容的衣袖。 项容反应更快,在赵玄触碰到衣袖的瞬间,手腕上的梅花袖箭瞬发而出! 这是长久的训练中形成的本能。 何况赵玄若是要抢,她是绝对不会给的,若注定被逼入绝路,她并不畏惧同归于尽。 反正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赵玄眼前精光一闪,下意识地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袖箭直直钉入他右肩。 变故突发,一旁巡逻的士兵齐刷刷围过来,拔刀对准了项容。 事已至此,除了拼到底没有别的路了。 项容毫无保留地暗器尽发,周围不少士兵应声倒地。正要拿出手枪,赵玄捂着肩头,顶着满脑门子的冷汗,挥退了其余的士兵。 又哑声对项容道:“我那日便猜到你有本事傍身,原来是暗器……我只想一探究竟,你还真敢射杀我啊!” 他痛得语气微微颤抖,还带着几分抱怨。 项容一瞬间有些无言以对。 这世上真有这么傲慢、欠揍、讨人厌,还爱作死的人啊…… 好吧,那她就成全他。 第114章 毒药、威胁、黑火药 赵玄挥退围上来的士兵,才发现肩头的伤口痛得不正常,像有虫蚁在啃噬血肉。 掌心黏糊又潮湿,他低头一看,见黑色的血液从指缝间溢出来。 赵玄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正经与紧张。 “箭上有毒?” 项容也假装了愣一下,然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点头道:“对,好像是有,太久没用差点忘了。” 赵玄立即伸出手来:“解药呢?给我!” 到了生死关头,赵玄身上那种吊儿郎当、到处寻新鲜找乐子的松弛感没有了。 项容反而放松下来,不紧不慢道:“解药可以给你,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得答应我。” 赵玄觉得这话挺耳熟,这不是他才同项容说过的吗! 他咬咬牙,反问道:“你想离开火药坊?” “是。” “如果我不答应你的条件呢?” “那你会死。” “你威胁我?!” 赵玄被项容过于坦然的态度气笑了,语气愈发咬牙切齿起来:“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项容望着他,忽然展颜一笑:“对你来说,我的命不值什么,你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同归于尽是最亏本的买卖了——这是你那日对我说的话,现在原封不动奉还给你。” 赵玄不由得哑然,伤口痛得他五官微微扭曲,讲话都有些费力。 短暂的对话间,已经有大夫提着个药箱随着士兵匆匆而来。 有人搬来长凳,扶着赵玄坐好,那个大夫小心翼翼地解开赵玄的衣裳,为他处理伤口。 但伤口的毒,就不是大夫一时半刻立即就能解开的,毕竟不知道毒药配方。 赵玄扫了一眼自己肩头的伤口,又看向大夫。 大夫低眉顺眼,幅度很小地冲他摇了摇头,意思是解毒非要解药不可。 赵玄捏紧了拳头,淬火的目光转向项容。 项容任他看,顺便提醒他:“建议你不要考虑太长时间——说实话,我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就毒发了。” 赵玄心口一紧,嘴上却还是很硬:“你吓唬我?” “当日在我家门口,你赌我身上有自保的本事,你赌对了;你又赌我杀了你之后不能活着离开岚水城,你也说得没错;这次再赌一把呗,赌我是不是吓唬你。” 项容岿然不动,赵玄冷冷盯着她,忽然招来士兵吩咐了什么,那士兵朝项容的住处跑去。 接着赵玄又喊来给项容她们搜身的人,二话不说,先啪地一下给了对方一个大嘴巴子。 “你搜的什么身?” 对方仓皇跪下,连连磕头求饶:“玄少爷息怒,小人认真搜了的,她身上的确什么也没有!” 搜身时,项容自然把东西都放进空间。 但搜身结束,她会本能地把常用的暗器回归原位,长久养成的习惯给了她安全感,她总是不厌其烦地这样保护自己。 赵玄闻言,好像更愤怒了,他忍着痛,随手拔下身后士兵的刀,狠狠砍在那人肩头。 “她身上什么也没有?那本少爷肩头的伤是怎么来的?” 赵玄之前突然去摸项容的手腕,是因为笃定搜身之后,她身上没有危险的东西。 他摸手腕的行为,其实带着一点调戏和逗弄的意思,顺便掀开她的衣袖看看手腕上是否有痕迹,或者衣袖上是否有特殊的设计。 强行征用的事情结束后,他的生活又有点无聊了,想起项容这么个人,他来找点乐子。 谁知道搜身的人这般不细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鲜血溅了一地,微微溅射到项容脚面。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平静开口:“玄少爷还是不要生那么大的气了,毒液会游走得更快的。” 赵玄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显然是气极了,大概也想砍项容一刀。 不过他忍住了。 跑去项容住处的士兵这时也回来了,看了看赵玄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她的被褥和包袱里并无任何解药。” 赵玄又给了那士兵一巴掌,吩咐其他人再次去搜项容的身。 “她能藏得住暗器,自然也能藏得住一包药。” 赵玄话音落下,项容便主动从怀中、实则从空间拿出一包药来:“不劳烦各位兵爷动手。” 赵玄有点激动了,这会让他死得更快。 项容拿出来的药能拖延他毒发时间。 在她安全离开之前,这人必须得活着。 项容将药递到赵玄跟前,面不改色地胡诌:“我在箭上涂抹了三种毒药,这是其中一味解药。剩余的两味用完了,我得重新配。” 赵玄现在看她仿佛是看毒蛇猛兽:“你是不是又在诓我?” 项容轻笑一声,露出点无奈的表情来:“玄少爷疑心真重,又想同我赌一把了?拿命赌,是不是玩得太大了?” 赵玄先是痛得五官扭曲,现在是气得。 项容都怕他把牙咬碎了。 一阵咯吱作响后,他猛然拿过药,灌进嘴里,然后又对项容道: “剩余两味解药的药方,你写下来,交给大夫,就可以走了。” 项容偏了偏头,好笑地看着赵玄。 “现在威胁人的人是我,条件也该是我来提——麻烦玄少爷给我准备两匹马,可供两个人吃一个月的干粮以及水囊,还有一千两黄金。” 这句在港片里常见的台词,从项容嘴里说出来,她不免觉得自己真像个亡命徒。 而赵玄像是没听见项容前面提的要求,只捕捉到了最后一句:“一千两黄金,你也不嫌重?” “重不重的,不劳玄少爷操心。” “你别狮子大开口,一千两黄金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上元城派人来大举查抄豪族家产,难道连一千两黄金都凑不出来?还是说,我高估了玄少爷的身份,你的命其实不值一千两黄金?” 项容微微挑眉,上下审视着赵玄。 这种审视估价的眼神,从来都是赵玄用在别人身上的。 第一次有人这样打量着他。 赵玄愤怒的同时,忽然有些后悔。 早在那日去项容家、他察觉到项容有杀他的意图时,就该叫士兵抓住她,让他立即一探究竟。 他不该又一时玩心作祟,故意送她进火药坊,有意磋磨她一番,再来找她的乐子。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身份倒置,他暂时不得不任由项容拿捏。 大概是愤怒导致心绪难平,赵玄觉得包扎好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伤口周围,松口道:“好,我答应你的条件,东西备齐之后,你把药方写好。” “玄少爷别急,条件我还没说完呢。我要你与我一同上路,直到我安全离开庆州为止。你放心,我路上自然有办法保你性命无忧。” “另外,我要一箱黑火药。” 赵玄倏地从长凳上站了起来,“你要黑火药做什么?” 第115章 蝼蚁、傲慢与反抗 黑火药的事是重中之重,他的父亲和孙将军一再强调,不管别州是否已经制出黑火药,都不能让其流出庆州! 更不能让黑火药伤了庆州百姓。 要是庆州境内,因为这箱黑火药出了什么事,那他即便解了毒,他爹也会杀了他以安民心。 赵玄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一扬手,示意士兵们都举起刀,严阵以待。 然后厉声问项容:“你是不是知道黑火药用来做什么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普通百姓尚且不知道黑火药的用途,但项容看起来显然是知道的。 如果她是别州的探子,那么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活着离开庆州。 “我对丹药之术颇有了解,知道黑火药的用途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还知道,火药坊里不能见到一点明火或者火星子。” 项容看到赵玄如临大敌的模样,愉悦地笑起来,就如同他之前靠着她家门框那般,悠闲安逸的笑容。 她从怀里摸出用竹筒包好的火折子,如愿看到赵玄的表情愈发惊恐。 “我能躲过搜身,藏好暗器和解药,再藏一个火折子之类的东西,自然也是寻常。” “你说要是我打开竹筒,吹一口气,火折子燃起,这里的一切是不是统统都要上天啊?” 所有的人在这一瞬间,都下意识地后退,赵玄的语气震颤到飘起来。 “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再磨磨蹭蹭,抓紧时间备好我要的一切,跟我离开这里。” “我答应你就是了!你把那玩意儿收起来!” 项容慢悠悠地冲赵玄抬抬下巴,“我怕刀,见了刀手会抖——麻烦叫你的兵收起手中的刀,退出这座工坊。” “还有,今天天黑之前,我必须要离开这里,迟了我可真就发疯了。” 赵玄一边催促着项容赶快收好火折子,一边赶紧,挥手示意所有人照吩咐做事。 项容把火折子塞回怀里,对他招招手,“玄少爷,咱们找个安静地方坐会儿呗,折腾这么久,也累了。” 项容也不挑剔,两人就近选了个房子。 进去之后,两人各坐一边。 赵玄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弓弦,随时都要裂开的样子。 项容托着下巴,对他笑了笑:“别害怕,你现在就是我的保命符,我肯定不会伤害你的。” 赵玄咽了咽喉咙,一开始没搭话,后来大概是太安静了,反而叫人心慌。 他试探着开口:“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机关?” 项容看似漫不经心地道:“差不多吧,学过一点掩人耳目的戏法。” 赵玄半信半疑,但她经过搜身之后,还又是暗器、又是解药、又是火折子的,事实摆在他面前,容不得他不相信。 赵玄暗暗咬牙,对自己阴沟里翻了船这种丢人事,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早知道上午见到程寒和傅淮原后,他就该随着他们一同下山,回岚水城。 项容见赵玄半低着头,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心中顿时了然他此刻在想什么。 她颇有兴致地问:“你是在后悔强行征用我吗?” 赵玄抬起头,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项容又改口道,“哦,不对,你不是后悔强行征用我,而是后悔当日征用我、察觉到我想反抗时,就该一举将我拿下,对不对?” 赵玄被说中想法,没有辩解,反而冷冷笑了一声:“是我小看你了。” “你不是小看我,是你高高在上惯了,对谁都是俯视的态度。” “我当时意图反抗的模样,落在你眼里,一定很好笑吧。你当时看着我,是不是像看一只在人类指腹之下,努力挣扎的蝼蚁?” 有的贵公子喜欢寻花问柳,有的喜欢养宠斗殴,他们的爱好五花八门,其中不乏扭曲变态的。 他们不必为生存费心,甚至要在过于安逸的生活中,找寻一点刺激。 赵玄与别的贵公子有些微不同,他的爱好之一可能是“体察民情”。 扮做招摇过市的小吏,在强行征用工人的过程中,底层百姓挣扎求生的模样,大概能取悦到他。 也或者是这其中还有别的乐趣,但这对努力活着的项容这一类人而言,是永远想象不到,也体会不到的。 在家门口与赵玄接触的每个时刻,他几乎一直是笑着的。 而她在他的笑容里,看到的是轻蔑的、令人不安的恶意。 他享受着拨弄别人命运的快感,傲慢又狂妄地欣赏着底层人的小心翼翼与惶恐不安。 还要在闲暇之余,试图将她剥得干干净净,好满足他一时兴起的好奇心。 项容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脸,问赵玄:“你好色吗?” 赵玄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问你,你好色吗?” 赵玄见项容神情无异,斟酌着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我要是长得再好看一点,你当时是不是直接就带我走了?” 赵玄忍不住顺着项容的话设想了一下,要是她既好看,又让他觉得有意思,那他好像的确是会…… 但不论怎样,好像最终结局都会是现在这样。 她到底从哪里学来的戏法或者机关术啊! “你是不是就是凭着你的戏法本事,独自一人活着到庆州的?” “差不多吧。” 项容懒洋洋地答,又抬眼看他,“你好像对我的过去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件事,格外好奇。” 赵玄微微扭头,避开了她的眼神,“没有啊,我只是在人口核查簿上看到关于你的记录,觉得惊讶罢了,能在这种世道独自活下来,经历过的事一定很精彩很刺激。” “哦,所以就是你锦衣玉食的生活过得太久,想寻点刺激——百闻不如一见,等你的人备好我要的东西,我就带你上路,让你知道知道逃难的路是什么样的。” 第116章 脑补身份,跟踪盯梢 傍晚之前,赵玄的人已经备好了马匹、干粮、水囊、一千两黄金、以及一箱黑火药。 项容出了房子一看,除了马匹外,其余东西都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辆马车上。 在那辆马车旁边,站着她见过两次的两位文武大官。 赵玄恹恹地跟在项容身后,抬头见到程寒与傅淮原,脸上不由得白一阵红一阵。 他丢人了,还给两位大哥添了天大的麻烦。 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程寒和傅淮原不可能不赶回阳陵山。 见到赵玄那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后,也没多说什么。 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尽量满足项容的要求,保住赵玄的命。 项容注意到这三人之间的眼神与神情变化,再看那些短时间内就全部备起来的东西,她猜测赵玄的身份可能比她想象得还要高。 赵玄的命很重要,所以对方才这么痛快答应她的条件。 项容扭头扫了一眼赵玄,似笑非笑:“看来我运气不错,捡了条大鱼啊。” 赵玄紧抿住唇,像是在控制情绪,过了会儿说:“东西都准备好了,你想往哪里去?” 北边是谯州,去年刚被孙峻攻占,现在也归庆州。 西边各州正在乱战,她好不容易逃出来,自然不会走回头路。 往南是宁州,有个野心勃勃的闻书怀,也早被项容定为不适合落脚的地方。 目前最好的选择只能是继续往东,进入淮州。 现在各州基本处于各自为政的乱象中,庆州的手暂时伸不到淮州去。 重点是,她要如何安全地离开庆州。 方才等待的过程中,项容仔细回忆过舆图,初步选定了一条最短路线。 她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抵达庆州与淮州的交界处。 因为赵玄的命拖不了多久。 赵玄还能活几天,项容就还有几天的时间用来赶路。 项容朝马匹走去,边走边回答赵玄的问题:“跟我走就是了。” 项容没再多说,在一匹骏马左侧站定,与骏马左肩平行。 她试着慢慢伸出手,抚摸骏马的颈项。 骏马呼着气,马蹄轻轻扬了一下,反应并不大,性情算是比较温顺。 “有草料吗?” 项容随口问一旁的士兵。 士兵看了看程寒和傅淮原,得到他们的点头示意后,从马车后面取出草料,交给项容。 项容耐心地给将要骑的马喂起了草料。 临时抱佛脚,刷一刷与坐骑的亲密度,减少路上可能出现的意外。 喂草料的同时,项容也在检查着马鞍和马的肚带是否系紧。 毕竟是这些人准备的马匹,她自然得确认一下安全。 这里的马匹尚且没有双马镫,只有左侧有个单个的脚蹬,是给人借力骑上马背用的。 检查完马匹,项容又去查验干粮水囊以及黄金火药。 对方没有糊弄她,项容微微放心,对赵玄道:“走吧,别耽搁了。” 赵玄还没动作,程寒扬声道:“且慢,还有些事要与姑娘约定好。” 他侧开一点身子,目光投放在傅淮原身上,“我这位兄弟要带上八十士兵,护送姑娘与阿玄上路,以确保路上万无一失。” 项容皱起眉,强硬拒绝:“不行,我要赶路,你们人太多,会拖慢我的脚程。” 程寒面色不变,语气依旧四平八稳:“那就带上三十人,何况这些黄金和火药分量不轻,需要载具运送,你无法随身携带,必须要有马车随行。” 程寒看起来不急不慢,浑身气势却咄咄逼人。 还有那个傅淮原,他和他的兵似乎都蠢蠢欲动。 出于她的立场,她自然是只想带着赵玄上路。 但对这些人而言,这是绝对接受不了的条件。 他们那么痛快地给她钱粮火药,不就是想保住赵玄的命? 要是路上看不见摸不着,他们能放得下心? 他们也不是傻子,不会无脑地答应项容的任何要求。 项容知道,此刻即便再拔出火折子威胁都没用了。 把他们逼得太紧,最后只会落得一个鱼死网破的地步。 那就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项容可不是真的想死。 她思索一番,回道:“三十人也太多,就二十个人吧。” 程寒眉心微拧,还要说什么,项容抢先接着道:“整个庆州都是你们的地盘,你们真需要人,随时从沿路的城池抽调便是了。” “还有,我胆子小,不敢与这位官爷同行。” 项容抬起下巴,点了点傅怀原,“恕我直言,这位官爷长得凶神恶煞,像是随时要把人吃了似的,我实在害怕。” 程寒、傅淮原与赵玄三人再次互相看了看。 最后傅淮原往后退了一步,程寒扯扯嘴角。 “那便依姑娘所言。还有,我要再叮嘱阿玄两句,免得他再不知轻重,在路上又惹恼了姑娘。” 说完这句话,程寒便径直走到赵玄身边。 摆出大哥哥的做派,语重心长道:“你就安心跟在项姑娘身边,等她给你解了毒,我们自然会派人将你安全接回。” 程寒抬手拍了拍赵玄的胳膊,手顺势下滑,往赵玄掌心里塞了个什么。 赵玄脸色还惨白着,忽然一顿,然后握紧五指,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告别到此结束。 项容用前脚掌踩住马蹬,利落地骑上马背,一扬缰绳,踏着灰尘而去。 她看似潇洒,其实心里也是打鼓的。 她从前与父母去北方大草原旅游时,在景点骑过马,但也只有那一次。 所以这一次,是她前世今生第二次骑马! 生怕马匹突然发脾气,将她甩下来。 从她方才检查马匹开始,她就在心里默默回忆当初在景点骑马时,工作人员对她的叮嘱与教导。 从左前方慢慢走进马儿的视线,不要在马儿看不到的地方突然上马,那会让马儿受惊。 骑马时用前脚掌踩住马镫,抓紧缰绳,小腿膝盖和大腿内侧用力,身体略微前倾,不要坐实在马鞍上,减少颠簸造成的疼痛。 项容反复回忆藏在脑海深处的知识,顺利地一次性控制住了马匹。 她觉得自己的心态和运气都挺好,而这一幕却让程寒和傅淮原不约而同地震惊了一瞬。 大燕马匹昂贵,普通人家买不起,也不会花那个冤枉钱买。 即便买了,也很难长久负担起饲养马匹的代价。 大多数会骑马的,要么是北方异族,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天生擅骑射。 要么是高门权贵人家……项容出身凉州,那里虽然自古产良驹,那也是有钱有权的才能接触到的。 就因为骑马这件小事,项容的身份落在程寒与傅淮原的眼里,便是愈发扑朔迷离。 这下好了,出门在外,身份不仅是自己给的,还是别人脑补之后给的。 项容感受着骏马飞驰的痛快,在她的身后,程寒与傅淮原还在嘀嘀咕咕。 傅淮原低声道:“她一定不只是个孤女那么简单。” 程寒点头认同:“她身上绝对有秘密,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庆州。” “方才我和阿玄说话时,已借机将纸条塞给了阿玄,他看过后,自然就会知道我们的计划。” 项容从西边来,那里又正战乱不休,此刻离开,断不再走回头路。 要是往南去宁州,路上要穿过太多城池,路线太长,夜长梦多,她也不会走。 北边谯州也是他们的地盘,她只能往东去——想要走最近的路线去淮州,那么必然要经过两州交界的云钦县城。 在那里,要是项容肯履行约定,乖乖解了赵玄的毒,那么他们将她抓回来后,也许还能善待她两分。 要是她继续耍花样,他们更要不惜一切代价,让她给赵玄陪葬! 眼见项容一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程寒拍拍傅淮原的肩头道: “我已经让人带着项容的画像快马加鞭赶去云钦县城,提前做好准备,同时给沿路各县城下了命令,项容每经过一个城池,便叫人及时传回消息。” 傅淮原整理了一下盔甲,骑上了马,“我也该动身了。” 项容不允许他带士兵跟着,他总不能真就不跟着了。 最多拉开距离,不出现在项容的视野里。 到了两州交界之地,他还是得现身,亲自把她抓回来。 程寒抬头看着好友,又忍不住叮嘱:“叫眼线盯死了项容的一举一动。吩咐所有人,一旦她接近马车里的黑火药,格杀勿论!” 黑火药和黄金是给了,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他们是不可能让她真的把黑火药带出庆州的。 这个叫项容的女子,脑子的确不错,胆子也够大,可惜还是势单力薄,斗不过他们的! 若叫她当真独自一人带着黄金与火药全身而退,那么即便救了赵玄,他们也没脸回到上元城了。 他和傅淮原只能以死请罪。 第117章 别样的逃难路 ,天气不好 离开阳陵山后,项容便一直骑马走官道。 她知道她一走,关于她的画像与各种信息大概就会在庆州境内各城池传达开。 她是注定要活在庆州通缉令上的人。 一开始她打算立即杀了赵玄脱身,至于那二十个人也很好对付。 只要她以方便的借口暂时走远,再偷偷摸索回来,躲在暗处,用暗器和弓箭就能一一解决他们。 或者用一些安眠药也可以。 真正的问题是身后跟着的尾巴。 程寒与傅淮原都是难缠的人物,她不让傅淮原带人“护送”,他们嘴上是答应了,背后一定会偷偷跟着的。 傅淮原带了多少人,跟在多远的地方,项容都不能确定。 其次,沿路的关卡和搜查明显密集频繁了起来。 说是按例询问,分明就是盯着她和赵玄的行踪,好及时汇报给程寒。 项容能想象得出来,这一路上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很有可能在她下手的时候,傅淮原以及其他人便会出现。 到时候项容就真的不能脱身了。 她阴差阳错地把赵玄当成了“保命符”,但这个人身份比她想象得还要特殊,也随之引来了超出她预料的麻烦。 立即杀了赵玄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她必须要想一个更稳妥的法子。 虽然暗中有眼睛盯着叫人厌烦,但明面上跟着的那二十个人倒是让项容逃跑的路多了几分轻松。 他们不仅是免费的苦力,还暂时充当了保镖。 一路见不到马贼匪帮,小毛贼更是不敢靠近。 白天加快速度赶路,夜里则是不得不找地方休息。 因为赵玄现在命悬一线,暗器上的毒药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即便项容写了药方,让士兵在途经的城镇里买了不少草药。 同时挑出补血益气的药来,让人熬成药汤。 项容在药汤里又加了些消炎止痛的药粉,努力用自己有限的医术吊着赵玄的命。 然而毒药对他身体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 加上他又自己吓自己,舟车劳顿之后,总觉得马上命不久矣。 “项姑娘,咱们在前方的官驿歇一晚再走吧。” 日夜兼程的确会要了他的命,那时只怕她还未离开庆州。 项容朝前望了望,点头答应:“行。” 一行人进了官驿,接待的小吏显然也提前得到了消息,态度很殷勤,时不时地偷瞄赵玄的脸色。 “各位请进,房间都已打扫干净。” 小吏想将赵玄引去最好的房间,项容在一旁冷不丁道:“我同他住一间房。” 小吏和赵玄都愣住了。 项容若无其事地往前走:“麻烦带路——时间不早,我们要早点休息。” “这……”小吏有些犹疑地看向赵玄。 赵玄抿住唇,看着项容背影,无声地点了点头。 小吏更懵了,战战兢兢地照做。 他只想着把最好的房间给赵玄,却忘记了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铺。 小吏走后,赵玄望着唯一的一张床,又看看坦然自若的项容,莫名有些不自在。 接着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荡漾! 眼前这个女子明明恶毒狡猾,把他的小命都捏手心里了! 项容在床铺边坐下,对还站在桌前魂游天外的赵玄道:“只有一张床,你打地铺吧。” “我就不能住隔壁吗?” “不行,你得在我眼皮子底下。” “这种事传出去,对你的名节不好!” “你非要住隔壁,就会对你的小命不好。” 赵玄见项容油盐不进独断专行,只能让人进来给他准备地铺。 地铺铺好,干活的人走了,房间里安静下来,赵玄第一次睡地铺,辗转反侧,怎么躺都不舒服。 “睡不着?” 项容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他。 赵玄心想,这种情况下谁都很难睡得着吧? 项容走到他身后,“我帮你,这事我很有经验的。” 赵玄:“……?” 项容抬手,对着他的颈后劈了一个手刀,赵玄脖子一歪,立即昏睡过去。 劈人的手法她从瞿麦身上练熟的,下手快准狠,分分钟包人入睡。 见赵玄晕死过去,项容在门后、以及两扇窗户后各牵了根绳子,把桌椅也都搬过去。 这才拍拍手入睡。 之前但凡逃难,几乎都是露宿在荒郊野岭的树上,这还是第一次睡在柔软清香的被褥里。 项容舒展了一下四肢,没有着急入睡,而是拿出了舆图仔细观看。 她之前为自己设计了一条最近的、去淮州的路线,而这条路线的终点是庆州的云钦县城。 可以说,这里几乎是决定她生死的地方。 她一直往东走,程寒那些人再傻,慢慢也能猜到她在沿着哪条路线走。 程寒一定会在云钦县城布下天罗地网,不论赵玄死没死,程寒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云钦县城太危险了……她现在可以假装是奔着那里去的,但她的最终目的地一定不能选在那里。 项容不自觉地摸索着地图,寻找着更合适的地方。 ………… 第二天清晨,赵玄还睡着,项容已经醒了,她把桌椅挪开,绳子收进空间后,转头叫醒了赵玄。 赵玄觉得头痛得厉害……不,是浑身上下都酸痛无比,像做了一晚上苦力,脖子一动,更是生疼。 他伸手摸了摸,鼓了个大包。 赵玄忽然想起昨晚睡前发生的事。 他抬眸看看项容,嗡嗡地说:“我之后再睡不着,就不劳烦你帮忙了。” 项容看他一眼,没理他,径直洗漱吃饭。 有赵玄这个人形通行证在,接下来的路依旧走得顺利。 反而是天公偶尔不作美起来。 短短十来天里,在路上遭遇了两次暴风雨天气。 都是发生在午后,乌云翻滚,瞬间遮天蔽日。 持续不断的电闪雷鸣中,暴雨倾盆而下,雨势小了一点后,又噼里啪啦地下起了小冰雹。 彼时,项容一行人正在路边的茶棚里避雨。 茶棚看上去搭建起来不久,茶棚里的老板伙计看起来也不是生意人。 项容对此毫不意外,这一路上她不知道看过几个这样的茶棚了——看似茶棚,实则是眼线探子的据点。 每当这种时候,项容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赵玄。 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大有来头。 但她从来没问过。 她并不需要知道赵玄是谁。 无论他是谁,都不妨碍她在利用完他之后,杀了他。 三天后的午后,项容来到了距离云钦城只有二十里的地方。 如果快马加鞭,不用一个时辰,项容就能进入云钦城。 赵玄也变得急切起来,仿佛看到了曙光。 这一路上他喝各种奇奇怪怪的药,简直要喝吐了。 项容怎么都不肯把另外两种解药的配方给他,只用别的药方保全他的性命。 他一路心惊胆战,终于熬到了云钦县——程寒塞给他的小纸条里说了,这是最后一站。 但就在这叫人抓心挠肺的时刻,一直马不停蹄的项容忽然停下了。 “叫人在附近找个干净地方,支起帐篷休息休息吧。” 赵玄有点傻眼:“这荒郊野岭的,哪有干净地方?前方不远就是云钦城了,不如进城休息?” “不,就在这里休息。” 赵玄情不自禁地着急追问:“为什么不?” 项容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因为天气不好。” “天气哪里不好了,这艳阳高照的!” “我说不好就是不好。” 项容在士兵先打扫出来的地方,寻了块树荫坐下,背靠大树,闭目养神。 赵玄:“……” 赵玄觉得之前的他不是瞎了眼,就是鬼迷心窍。 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项容很有趣? 这个人分明刀枪不入、油盐不进、没有情趣、还喜怒无常! 第118章 自由、送行、死路一条 午后的温度有点高,吹拂的南风中和了一点热气。 士兵们忙着支帐篷,项容在树荫下乘了会儿凉后,站起身,对其中一个士兵道: “之前叫你们采买的草药呢?都拿出来,我给你们的玄少爷熬制第二副解药。” 赵玄原本又气又急,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一听此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连忙跑到项容身边,“你说要给我熬解药?当真?” “自然当真。我在此地给你第二副解药,到了云钦县城,便给你第三副。” 项容面不改色地糊弄他,又催促士兵道,“还不快去。” 士兵忙不迭去了。 项容也没有闲着,又吩咐一个士兵生火,她则拿着大瓦罐去水瓮里盛水。 士兵们携带了一个大水瓮,每途经一个城池集镇都要将水补满。 因为这一路,赵玄需要不停地喝药,熬药费了不少水,不得不备好水瓮,随时为赵玄熬药。 加上随着气温的上升,路上更是要时不时补充水分。 项容用瓦罐盛着水,托在瓦罐底部的右手微微张开,掌心里的粉末尽数落入水中。 这粉末中不仅有她研磨好的安眠药,还有之前在益州,用乌头和铁蓖麻制成的迷药。 为了万无一失,项容把这两种药混合到一起了。 她用瓦罐口在水面若无其事地转了一圈,激起一层水纹,又很快荡开,恢复平静。 盛满水后,项容走到火堆旁,开始分拣草药。 赵玄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没有想到项容会亲自给他熬药。 之前他喝的药,都是吩咐士兵熬的,她从来没动过手。 赵玄心口跳了一下,莫名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看着项容专注认真的侧脸,忍不住轻轻走了过去。 他在项容身边盘腿坐下,手撑着膝盖,托着下巴,脑袋偏向项容的方向。 “你亲自给我熬药啊?” 项容心想,是啊,也是时候熬药把你送走了。 嘴上却说:“解药的方子复杂,各味药材的剂量旁人难以把握,熬制的火候和水量也更有讲究,我还是亲自来。” 赵玄看着她每一步的动作,觉得氛围前所未有的平和宁静。 方才是他心急了,不立刻进入云钦县城,在此地露宿一晚也别有情趣。 他想得越多,心思又一次荡漾起来。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又觉得此刻的平和不宜被打破,他便静静地看着项容给他熬药。 士兵们有的支帐篷,有的给马匹喂草料,艳阳高照之下,个个不免热得满头大汗,口舌发干。 休息的时候相继盛些水喝后,再吃点干粮恢复体力。 做完这些琐碎的事后,他们要么就地休息,要么在赵玄周围巡逻。 只不过午后的南风吹得人有些昏昏欲睡,他们又是赶路又是做体力活,难免有点精神不济。 此刻精神不济的不止他们,还有藏在远处树上盯梢的眼线们。 跑腿跟踪与盯梢真是一桩伤身又伤神的活儿。 “头儿,你说这都快到云钦县城了,突然停下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累了,也许那女子心里清楚,到了云钦县,即便她给玄少爷解了毒,她照样跑不掉,所以想拖延一些时间?” 头儿有些不耐地应付着小弟,又问,“派人去将此事汇报给傅将军了吗?” “已经派人去了。傅将军离咱们这儿也不远,估计也快到了。” 头儿烦躁地哼了一声,“都是那女子惹的事!居然还不准傅将军带人贴身跟着,若她不提这个要求,咱们也不必跟着吃苦受累。” “谁说不是呢,这种时刻、这种天气,小风刮着,就该酣然大睡。我瞧营地里有些士兵就困得不行了。” “这群混账惫懒的,等此间事了,看我不向傅将军告他们的状!” 好在快到云钦县城了,辛苦的日子要结束了。 ………… 项容动作娴熟,草药很快在瓦罐里咕噜咕噜煮着,她时不时用木筷拨动两下。 赵玄一直盯着她看,她也没有像之前那般表现出不耐。 赵玄愈发心痒痒,忍不住开口道:“我从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女子。” 项容摸摸耳朵,终于偏头扫他一眼:“这句话听起来好生耳熟——你下一句该不会是,你对我生出了无限的好奇心与强烈的征服欲吧。” 赵玄一愣,没有否认。 经过路上将近半个月的相处,他三番两次地想过将项容留在身边。 她的暗器戏法与医毒之术都大有用场,能为他所用是最好。 他甚至很期待与她发展出别的关系。 赵玄认真道:“我们不如化敌为友吧,我可以不计较你对我做过的事,程哥与原哥那边,我也会去说,让他们不要再为难你。” 项容拨弄药汁的动作一顿,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这番话说出来,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像你这样的人,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和威严——你那日为什么要砍给我搜身的人一刀?你不是责备他失职。而是责备他的失职让你受了伤,让你颜面尽失。” “你现在说什么化敌为友,一旦我臣服于你,他日你翻起旧账来,必定会杀了我泄愤。” 赵玄见项容面露冷笑,方才的平和一扫而空,他急忙解释道:“你误会我了,其实我是真的有些喜欢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伤害你。” 要不是不想临时打乱早已作好的计划,项容真想把烧开的药汤泼到他脑袋上。 项容冷嗤一声,继续熬药,当没听见他的鬼话。 看着项容无动于衷到冷漠的模样,赵玄莫名有点失落: “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为什么?就因为我强行征用你进了火药坊?” “可你已经逃出来了啊。而且我可以带你去上元城,带你回我的府邸,我可以让你荣华富贵的生活。” 项容皱起眉,忽然觉得赵玄挺可怜的。 大概他到死,都会是这样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项容决定看在他快死的份上,多说两句: “在你强行征用之前,我在我家的菜地里撒了种子,长得好的话,下个月初就能收获,可现在我在这里,无论它们长得多好,都与我无关了。” 赵玄懵了懵,不懂项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你、你是说你想要粮食?我可以给你啊,你要多少给你多少!”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项容大笑起来: “果然,你这种人永远无法共情他人,只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要的是可以自我主宰人生的自由——想种地便种地,想收获便收获,想休息便休息。” “你的上元城、你的府邸、你的喜欢,算什么东西?” 赵玄再次愣住,然后不受控制地恼羞成怒起来。 项容的轻蔑与不屑一顾,又一次挑战了他的尊严。 他已经放下了全部的身段,对她不计前嫌,低声下气地哄她,她却还是这般铁石心肠不领情。 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赵玄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被挑起的怒火正翻滚着,项容忽然递了个药碗到他面前来。 “药熬好了,喝吧。” 看着热气腾腾的药汤,赵玄下意识地起了疑心。 项容打量着他的神情,不免觉得更可笑了。 就他这样,还说什么化敌为友,不计前嫌—— 项容站起身,将碗往赵玄手里一塞,“喝不喝随你。反正你不喝的话,那就必死无疑。” 赵玄看看手里的药汤,又仰头看看项容,她还是那副冷漠平静的模样。 她是聪明的,知道自己要想活着离开庆州,就不能此时把他害死。 赵玄按捺下本能的疑心,吹着药汤,慢慢地将药喝干净。 药很苦,赵玄喝完浑身冒出一点热汗。 阳光也很刺眼,他抬手挡了挡,放下药碗,进了帐篷,吃下一块士兵早就备好的蜜饯。 这一路,不管是住官驿、还是客栈,亦或是野外住帐篷,项容都与他同屋而寝。 赵玄实在不懂项容一个女子,怎么能将与男子同寝一事淡然视之。 他差点以为项容也对他生出了一点隐晦的情意。 可是方才项容冷漠无情的话,显然让他知道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赵玄有些愤怒地坐在床铺边,想着之后解了毒,抓住项容后,如何令她向自己臣服! 但他的身体好像有点不听使唤,手脚有些发麻发软,意识也越来越昏沉。 那药……果然不是解药。 好狡猾好恶毒的女人!不该对她生出一丝情意!不该有片刻的心动。 赵玄张嘴想喊人,却发现喉咙灼痛如火烧,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想走出帐篷,更是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拖着笨重的身子努力往外爬…… 项容没有进帐篷,坐在树荫下,观察着外面的士兵。 那些药在一到两刻钟内,就会明显起效。 此刻他们的上下眼皮子几乎都在打架,提不起精神来。 项容悠闲地坐了会儿,估摸着帐篷里的那位快毒发了,这才走进帐篷。 正好看到像一滩烂泥似的、躺在地上的赵玄,他的嘴里正不停地往外溢出黑血。 见项容掀开门帘进来,他眼里露出阴狠的恨意,嘴巴费力地张大,试图发出声音。 黑血回流至他的喉管,险些将他呛死。 项容掩好门帘,在他身边蹲下,拍了拍他不停抽动的脸庞。 “那些士兵很累,正在打瞌睡。你就安安静静地去死,别把他们吵醒,好吗?” 赵玄一瞬间眼睛瞪得更大,毒液在他身体里窜来窜去,痛得他五官扭曲,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项容扒了他的外衣,套在身上。 然后当着他的面,取出各种劣质化妆品和炭笔,涂黑眉毛,改变眉形,胡乱地在五官上打着高光阴影,顺手给自己点几颗黑痣。 用劣质的护肤膏在眼角处涂上厚厚一层,再贴上透明胶带。 齐肩的头发又一次剪成狗啃般的短发。 转瞬之间,她本就平平无奇的容貌变得更加一言难尽。 赵玄的眼睛越瞪越大,好像眼珠子都要蹦出来。 项容顶着乱七八糟的妆容对他笑了笑,“这就是我的戏法,很神奇吧?” 项容一边说着话,一边又从空间里取出长长的麻绳、火药球、以及研磨在一起的硝石硫磺木炭粉。 “这麻绳呢,是我去年冬天用来加固我家屋顶的,绳子很长,由好几根短麻绳系在一起组成的。” “这火药球和原材料粉末则是托你的福,在药坊干活的时候积攒的。” 项容在说话的时候,始终没闲着,她将火药球随意地洒在赵玄周围,然后将粉末撒在麻绳的后半截。 她将麻绳尾端系在帐篷一角的木桩上,前端则被她握在手里,随着她往外走的路线,一路延展开。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赵玄。 “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会用一场盛大的烟火为你送行的。” “对了,说起来还是谢谢你强行将我送进黑火药坊,否则我也不会得到一千两黄金,以及为你送行用的黑火药。” 第119章 星星之火,燎原之势 赵玄无声地龇牙咧嘴,惨白的手指不停地挥向项容。 项容抬脚走了,头也不回,再也没看身后垂死的赵玄一眼。 守在帐篷附近的两个士兵早已呼呼大睡,项容顺手扒下左边士兵的盔甲和头盔,以及他腰间的铁牌、短刀,全都塞进空间。 接着她牵着麻绳,目标明确地快速走向停在营地旁的马车。 她边走还边在路上洒几颗黑火药球,但有意控制着距离,洒到一半就停了手。 与此同时,正在远处树上盯梢的眼线头儿正有些打瞌睡,见有人靠近马车,立即睁大了眼睛。 那黑色衣衫……是玄少爷的。 玄少爷要去马车上拿什么,吩咐人就是了,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不对!身形不对!不是玄少爷,应该是那女子! 女子接近马车了!车里有黑火药! 程大人吩咐过,一旦发现女子接近马车,便格杀勿论! 眼线头儿瞬间精神起来,下意识抬起手中弩箭,然而距离有些远,途中有树木和帐篷遮挡视野。 且就在他反应过来的短暂时间里,那女子已经跳上马车车辕,车厢完全掩盖了她的身形。 能第一时间围攻制服她的,只有营地里的二十士兵。 可那些士兵个个都睡得跟死猪一样! 眼线头儿再笨,也明白了其中缘由,士兵们不是累到午后打瞌睡,而是那女子又耍了什么花样! 他立即一声大吼,叫醒所有昏昏欲睡的小弟。 “去,快去告诉傅将军!那女子偷了马车要逃!” “其余人跟上我,立即追击那女子!绝不能叫她溜走了!” 眼线们迅速动起来的时候,项容正坐在车辕上,将手伸入车厢,把车内所有东西收进空间。 接着她拿出了火折子,将手中的麻绳点燃,随手扔在地上。 然后她猛地挥动缰绳,驱动马匹朝南边奔腾而去。 在她的身后,麻绳不断地燃烧着。 被项容握在手里的前半截并没有洒黑火药粉,可烧到一半,麻绳后半截的黑火药噼里啪啦地炸开! 火焰轰地一下膨胀开,在南风的吹拂下,不停地往周遭蔓延。 项容洒下的黑火药粉和药球相继被火焰吞噬,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浓密刺鼻的烟雾冲天而起,营地中的帐篷被炸飞,破碎的布料在空中舞动。 偌大的营地,霎时间沦陷在熊熊火海中。 试图穿过营地,追击项容的眼线们被突然的爆炸和热浪掀翻,昏迷的昏迷,炸伤的炸伤。 少数落在后面的眼线,看着前方的火海与漫天刺鼻的黑烟,惊恐不定第互相张望,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傅淮原骑着马匆忙赶到。 看到眼前沦为灰烬的营地,他知道自己来晚了! 那一箱黑火药还是在庆州境内爆炸了! 不,不是一箱,如果是一箱的份量,周边不会有人生还。 项容只用了一部分,剩余的还是让她带着潜逃了。 “她让哪个方向跑了?” “往、往南边!” “都给我追!” 傅淮原厉声下令,又吩咐一个士兵立即前往云钦县,将部署在那里的一半人手带上,往南追击,绝不能让项容逃出庆州。 营地火势太大,还时不时地发出轻微的爆炸声,里头可能还有些火药残留。 此时灭火很危险。 至于赵玄……傅淮原比谁都清楚,此刻能在营地中找到的,怕是只有赵玄的骨灰了。 他闭了闭眼,留下一队人:“你们找机会灭火,看营地里是否还有活口。” 他身边的亲信小声道:“玄少爷……” “闭嘴!先追项容,抓到她,我们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项容驾着车,一刻不敢停歇。 营地的爆炸可以暂时拖住暗处眼线的脚步,但傅淮原得了消息,一定会现身,亲自追上来。 没有彻底脱身,项容便不能懈怠。 她在驾车的过程中,掌心不停地漏出黑火药粉,又偶尔抽空往身后的路面扔上一些黑火药球。 反正已经多了一箱黑火药,她便放心地将做工时攒下来的火药统统扔出去。 直到全部扔完之后,项容终于停手,继续驾着马车狂奔。 驶出一段距离后,她扔了个火折子在路边的野草上。 呼呼刮着的南风,是她最好的帮手。 能将她点燃的星星之火,慢慢变成燎原之势。 项容没有特地回头看,她暂时停了车,骑上马背,解开套车的绳子,将车厢收进空间,继续策马而去。 方才留着车厢,是怕身后有没拦住的追兵。 车厢好歹能遮挡她的身形,挡住可能射来的弓箭。 现在她确定身后暂时不会有追兵,她便放心地拆解掉了车厢,让马儿轻松些,跑得也更快。 在她身后远处,傅淮原一马当先地带兵猛追。 追着追着,发现前方又出现了火光,伴随着轰隆的爆炸声。 跟随的士兵懵了懵:“打、打雷?明明晴空万里。” “蠢货!还是黑火药!” 傅淮原看到前方浓密呛人的烟雾在风力的指引下,正往他们这边蔓延。 火势越来越大,持续不断的爆炸像滚雪球般朝他们接近……不好!路上有项容故意洒落的黑火药! “走!往回走!快!” 傅淮原立即调转马头,往来时的方向飞奔。 可他的马儿跑得没有火线和爆炸快。 热浪在不停地逼近,马儿好像被烫着了,又受了惊,发了疯似的嘶鸣。 傅淮原一时间竟然控制不住跟了他许久的坐骑,他被猛地甩下来,狼狈不堪。 正要爬起来跑,眼角余光触及到一个火药球在他身旁滋滋冒烟……下一刻,轰然炸开! 傅淮原又一次被掀翻在地,痛入骨髓的灼烧感遍布全身,眼前的双手血肉翻飞,又很快被高温烤成焦黑。 傅淮原昏死过去的那一刻,突然想起来,他曾经跟着孙将军利用硝石硫磺开山路,直捣敌人大营。 现如今,轮到他被一个女子用火药堵住了去路。 而那火药,还是从他们的火药工坊流出去的。 第120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逃离营地之后,项容仍旧策马狂奔。 只要没离开庆州,她就不算彻底安全。 往东穿过云钦县城离开庆州,本来就只是一个障眼法。 在官驿休息的那晚,她对着舆图仔细研究了一番,给自己设计了一条新的逃生路线。 沿着营地往南,经过松溪镇,再往东,走过一些村落就到了上独山。 翻过上独山,同样可以抵达淮州。 问题是怎么通过松溪镇。 从她离开火药工坊的那一刻起,她的画像和各种信息肯定就已被传达至州内各处。 即便她做了容貌上的改变,也不能像寻常路人一般接受盘查,光是查验户籍这一项,就过不了关。 她必须要做身份上的改变,避开户籍查验—— 确定身后没有追兵追上来,项容在荒凉的野外停下来,给跑累的马儿喂了水和草料。 她随手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个饼子,一边嚼一边脱了外衫,换上从士兵身上扒下来的盔甲。 再戴好头盔,短刀系在左边腰间,右边则佩戴好铁牌。 铁牌上刻着士兵的姓名以及庆州军三个字。 这相当于身份证和通行证。 项容摸摸脸,决定再给自己补个妆。 随手从地上捞一些黄土,用水浇湿,捏成薄薄的黄泥,和大量的粉底液混在一起,最后抹在脸上。 皮肤看起来更粗糙发黄。 眉眼经过炭笔的修饰,还是粗犷的,鼻子上的高光阴影再打一些。 项容吭吭哧哧折腾一阵,虽然达不到换头术的程度,但她也快认不出来自己了。 何况画像就算再相像,到底不是原生世界的照片。 一切准备妥当,项容再次骑上马,往松溪镇飞奔而去。 远远地,她就看到镇口的大道上,设了盘查的关卡。 项容定了定神,脑子里想起了以前看过的古装电视剧。 剧里常常有小兵手里拿着八百里加急的密函,一路狂奔。 他们嘴里的台词一般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开城门!快开城门!报!哪里哪里大捷,某某大军凯旋”之类。 项容清了清嗓子,想好台词,嘴里默念了两句,以防待会儿喊出声的时候卡壳。 练习台词的时候,项容觉得自己真像个演员,就差旁边站个导演,冲她说action了。 不过没关系,没有导演,她自己说。 项容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板,接着一夹马背,马儿加速,朝着关卡飞奔而去。 “报!项氏女子挟玄少爷于清晨再次出逃!方向不明!程大人与傅将军有令,所有人全力搜捕追踪,尤其是年轻男女!” “报……” 项容边骑马边喊,风不停地往嘴里灌,嗓子都要喊劈了,右手还要高高举着铁牌。 奔至关卡旁,她一拉缰绳,勒停马儿。 未曾下马,就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重复了一遍台词,又接着道,“快挪开关卡,我还要前往寿宁县通报消息。” 松溪镇南边的大城池便是寿宁县——此刻,项容再一次感谢谢善和带来的舆图,没有舆图,她都不知道该往哪儿逃。 也无法在此时果断地说出下一个城池的名字,增加可信度。 盘查的衙役仰头看了项容一眼,没有丝毫质疑,只客气道:“兵爷稍等,请容我瞧一瞧您的腰牌。” “看吧!” 项容微微俯身,伸长了手,将腰牌递至他面前。 衙役看到庆州军三字,立即回头,示意其他人挪开当做关卡使用的拒马。 宽阔的大道展露眼前,项容再一次跃马扬鞭,疾驰而去。 在她的身后,衙役们将拒马重新排列好,继续盘查过路的人群。 同一地点,第二天的午时,又有士兵打马而来,嘴里喊着类似的台词: “项氏女子杀人潜逃!程大人有令,所有人全力搜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守关卡的还是那些个衙役,听了士兵通报的话,不由得面面相觑。 “兵爷,昨日已有个兵爷前来通报了,不过他说的与您说的有些微不同,说是项氏女子挟持了贵人,让我们多注意结伴而行的年轻男女。” “什么?已有人来过了?怎么可能?” 南下通往松溪镇最近的路被火海挡住了,火海里还时不时有小爆炸,加上南风吹拂,他们光是灭火就费了好长时间。 被大火和爆炸肆虐过的地方焦黑一片,呛人刺鼻的烟雾久久未能散去,今日南下都是绕了些路的。 傅淮原将军也死在爆炸中,他们群龙无首,不得不派人将消息传给程大人,请他做定夺。 士兵清晨得了命令,便驱马而来,怎么可能有人昨日就抢在他前头! 除非……除非那人是项氏女子假扮的。 士兵慌了神,连忙问:“昨日来通报消息的长什么模样?” “那兵爷长得凶神恶煞的,眉毛很黑很粗,脸也粗糙,黑中泛黄,眼角好像还有道疤,不过叫头盔边沿挡了半截,我看得也不甚清楚。” 总之和画像上的项氏女子没有一点相似,而且也有腰牌啊…… 在衙役有限的想象力里,他怎么都无法想象一个女子能摆脱庆州军的监视与围捕,换上庆州军的衣裳,拿着庆州军的腰牌,大摇大摆地穿过关卡,还顺带散布了一下假消息。 光是想想,就觉得是天方夜谭。 衙役满脸无辜、震惊、疑惑,还有些匪夷所思。 士兵看着他变个不停的表情,在心里骂了一句蠢货,又道:“把她昨日说的话完整地重复一遍,还有,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她说要去寿宁县……” 衙役瑟瑟缩缩地补充,“若她是假扮的,那应该不是去寿宁县了……” “废话,还用你说!” 士兵狠狠地挥了一下马鞭,调转马头,打算将此事汇报给程大人。 转瞬之间又改了主意。 程大人得知项容出逃,玄少爷和傅将军还死在了云钦县外后,发了好大一通火。 现在谁都战战兢兢,不敢触霉头。 他这时回去,再将项容昨日做的事汇报给程大人,无疑是火上浇油,他多半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种时候还是离得远远的比较好。 他看向衙役,“我还有命令在身,需得继续南下,你找个人去永弋县的官驿,向程大人汇报昨日之事!” 第121章 她第一次没赶上灾难的脚步 昨日将近傍晚时分,程寒听闻噩耗,便带人快马加鞭往云钦县附近赶。 奈何路程有点远,他紧赶慢赶都来不及了,只得先在附近县城的官驿歇息片刻。 “淮原的尸体呢?”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暂时就近安置在云钦县内。” “玄少爷呢?” 底下回话的士兵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尸骨无存”四个字怎么都不敢说出口。 程寒一边悲痛不已,一边怒火攻心,情绪激动到已经吐过一次血,在路上更是从马匹上摔下来两回。 他的上官和孙将军几次夸他为人稳重,办事面面俱到,今日竟然沦落到被一个孤女耍得团团转的地步! 还害得他最好的兄弟丢了性命! 还有赵玄……赵玄可是他的上官赵刺史的儿子! 自从新帝楚交在上元城登基,赵刺史也随即被加封侍中,是“新朝廷”的股肱之臣。 赵玄深得他父亲的喜爱。 被养成了傲慢狂妄的性子也就罢了,他的狂妄里甚至带了些天真愚蠢。 大概是众星捧月惯了,做什么都从未吃过亏失过手,便以为这世上之事皆在他掌握之中。 谁知道在小小的岚水城、无意中招惹的一个孤女,竟然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按道理,程寒该及时将此间的事一五一十地传达至上元城,但他现在属实不敢。 就算抓到了项容,他可能也难逃一死。 何况现在项容行踪不明。 程寒焦头烂额之际,又有人来雪上加霜了。 “大人!项氏女子疑似扮做庆州士兵,通过松溪镇的关卡,谎报消息之后,再无踪影。” “再无踪影”四个字宛若一记大锤,重重敲在程寒的天灵盖上。 他喉间一甜,又吐出一口血来,身子跟着一软,昏死过去。 “大人!大人!快叫大夫!” 官驿里再次乱成一片的时候,项容已经穿过数个村落,顺利地进入了上独山。 离开松溪镇后,她便脱了盔甲,换上寻常衣裳,撕掉假疤痕,擦去脸上妆容,戴好面罩。 又将空间里的车厢拿出来,重新套上,架着马车往她设好的目的地赶。 她蒙混过了关,但之后不久肯定会有真正的士兵前来传达消息,与衙役一接头,她瞒天过海的举动马上就会被揭穿。 她必须要再一次改头换面。 这样将来搜捕的队伍来到这附近,询问起周围的村民时,至少不会有村民说见过穿着盔甲的士兵经过村落朝哪里哪里去了。 来到上独山脚后,项容将车厢重新收进空间。 山道崎岖,马儿是骑不了了,只能暂时牵着马儿走。 身后始终是风平浪静的。 项容要谢谢这个落后的时空,不能打电话发消息,也没有天眼和监控。 只要她跑得够快,就能摆脱掉身后的尾巴。 上独山很大,搜寻起来肯定很费力气,但毕竟还是在庆州境内,项容并不想在山中耽搁分毫。 她边走边啃饭团,尽力用最短的时间翻过山,进入淮州地界。 但老天爷总是和她作对。 早晨凉飕飕,不一会儿就烈日当空,快到午后时,又刮起狂风来。 此时,项容快要深入山中腹地,周围树高林密,看起来阴森森的。 她迎着风走,被吹得睁不开眼睛,身子险些稳不住。 马儿也不停地昂头嘶鸣,蹄子胡乱刨着地,本能地转过脑袋,试图顺着风向往回跑。 项容力气再大都有些拽不动缰绳,反倒是差点被马儿给带翻,何况还有大风的阻力。 她的行动愈发艰难起来。 看这情况,可能又是强对流天气。 最好尽快在周边找个山洞避避雨。 项容往身边张望一番,寻了棵最粗壮的参天大树,一边将缰绳系在树上,一边摸着马儿的颈项对它说: “你要乖乖的哦,不然我只能把你做成食物,存进空间了。” 马儿像是听懂了她的恐吓,鬼使神差地安静了下来。 但项容还是担心一根缰绳不够牢固,把空间里剩余的麻绳都拿出来,绕过马肚子,再系到树干上。 马儿被迫享受了一次五花大绑的感觉。 绑绳子的同时,她也没忘记给她的马儿遮遮雨,往马身上铺了一层油布,照样用绳子固定好。 项容又摸了摸坐骑,耐心叮嘱它:“雨披也给你准备好了,你更要乖了哦。” 固定好马儿,项容往周边走去。 她穿行在树木间,一路看到很多一两米高的落叶灌木丛,长满树莓、乌袍之类的浆果。 有的已经成熟了,项容边走边顺手薅进空间。 风越来越大,天色愈发晦暗,有大团的乌云正在集结,云中闪电时不时闪烁。 远处似乎有轰隆的雷声。 项容紧张起来,万一身边哪棵树遭了雷击,连累到她,那可真是太倒霉了。 在艰难的搜寻后,她终于如愿找到了一处山洞。 里面黑漆漆的,内部好似深不见底,站在洞口,都能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霉菌味。 项容捏紧面罩,打开手电筒,强烈的光芒照亮了洞口后方的黑暗。 洞里很宽敞,似乎别有洞天。 项容小心翼翼地往前探索,逐渐看到一些动物的粪便和爬虫,再往里隐约听到了流水声。 洞身中间突然变窄,是一小段狭长的过道,走过过道,便是一汪潭水,水中有鱼。 外面的雷声越来越明显,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恶劣的天气虽然阻拦了她前行的脚步,同样妨碍了那些搜捕她的人。 大雨还能冲刷掉很多痕迹,这么一想老天爷也不算是与她作对了。 反正在洞中闲着无事,项容索性捕起鱼来。 鱼篓越来越满,项容正高兴着,头顶隐约传来响动。 她立即拿起手电筒对头顶照去……下一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头顶密密麻麻漆黑一片,是倒挂着的蝙蝠。 捕鱼的闲适瞬间烟消云散,项容收起鱼篓,转头就走。 她对蝙蝠这种生物,天然地生理性恶心。 穿过狭窄的过道,项容回到宽阔的洞身前方。 倾盆大约已经下起来了,风力比之前还强,雨帘几乎在空中斜飞起来。 项容没有赏雨的兴致,只盼着赶紧雨停。 大雨大概下了半个时辰,很突兀地停了,风力也逐渐转小。 乌云退去,天光重现大地,项容没有耽搁,直接奔向她的坐骑。 马儿避免不了被雨水打湿了一点,好在问题不大,项容拍掉油布上的树叶残枝,解开多重麻绳。 用草料安抚了马儿一顿后,牵着它再次上路。 此时风已经不再成为巨大的阻力,但雨后的山路有些泥泞,项容的速度并没有提升多少。 眼看天彻底黑下来,她不得不在山中的树上过了个夜,第二天清晨才下山。 踏上淮州土地的那一刻,项容松了一口气。 她牵着马,步伐轻松地往前方的村落走去。 然而没走多远,项容就愣住了。 周围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横七竖八地倒在路边,树枝断裂,树叶漫天飞舞, 村中错落分布的房屋犹如被故意推倒的积木,不少屋顶被整个掀翻。 残垣断壁和凌乱的房梁突兀地矗立着,勾勒出一幅惨不忍睹的画面。 空中弥漫着淡淡的腥气,走近了可以听到此起彼伏的哭声。 眼前的破败和荒芜让项容有一瞬间的迷茫。 回过神来后,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有些荒唐——她还没来呢,怎么这里就遭了灾? 她第一次没赶上灾难的脚步。 第122章 长枪试探,你是怎么认出来我的 “现在怎么办呀?府衙会派人来帮我们吗?” “肯定会呀!别忘了。盛三小姐正在城里,她不会坐视不管的!” “就是!大家都别急,阿石已经去城里了。龙王过境不是小事,肯定不止我们这里遭了灾。” “大家伙儿先别哭了,都找找是否还有人活着,受了伤的互相包扎下。” 此起彼伏的哭声中,也有村民在竭力自救。 项容牵着马,没有靠得太近。 她在村民们的哭喊和彼此的安慰中,捕捉到了一些“龙王过境、龙摆尾”之类的关键词。 再根据地表、树木、村庄被破坏的程度来看,这并不仅仅是普通的暴风雨,可能还伴随着类似龙卷风之类的风灾。 “全完了!我家的粮食叫雨水泡了一天一夜,里面还有许多灰尘泥土,还能吃吗?” “筛一筛,晒一晒,再煮熟了总能吃的,难不成要扔了啊?” “衣裳不知道让大风刮到哪里去了,快帮我找一找。” “是夏天的衣裳吧?那样轻薄,还能找到才有鬼了。” “这户籍文书都烂掉了,能去官府更换吧?” “自然能。” “你说咱们都是本本分分的老百姓,怎么能这么倒霉?” “天灾人祸,谁都没辙。命保住了就是万幸。” 往年也有刮过狂风,几乎是摧枯拉朽的架势,房子肯定扛不住。 于是家家户户都挖了地窖,狂风来时,便暂时躲在地窖里,大多能逃过一劫。 但昨日那场龙摆尾,还带来了一场暴雨,地窖自然是不能待了。 幸亏背靠上独山,眼见乌云翻滚,连忙上山,躲山洞里。 每年的天灾有大有小,小一点的,在电闪雷鸣中也就过去了,顶多屋顶的茅草被刮走,屋子里稀里哗啦漏雨。 大一点的,就像昨日,他们也是有好几年都没经历过了。 现在想来还是心惊胆战,一边收拾着家园,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天色。 如果是龙卷风,那周遭的情况可能都不太好。 项容本就无意在附近落脚,毕竟毗邻庆州,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她骑上马,继续赶路。 奈何地面泥泞难行,到处都是拦路的树木残枝。 好在马儿钉了马蹄铁,不然要是踩到什么尖锐的物体,马儿就只能“告老还乡”了。 驾马狂奔是不可能了,项容小心翼翼地避开路上的阻碍。 穿过村外的小道,正要走上相对宽阔的大道,迎面来了一大群同样骑马的人。 领头的是个女子,十分年轻,看起来比项容大不了几岁。 手中提着一杆长枪,身上穿着黑色轻甲。 英姿飒爽,宛若电视剧里的将军。 她身后跟随的青壮们无一例外地都提着长枪。 项容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赶她的路。 然而双方错身而过的时候,有一道劲风从项容面前拂过。 下一刻,那杆黑色长枪,便横挡在了项容身前。 使枪的女子将另一只手伸出来,拽住了项容手中的缰绳,替项容勒停了马儿。 一瞬间,项容什么都没想,先把身上的暗器全部发出去。 寒芒在空中飞过,那些青壮们立即提枪去挡,却还是有人中了彩,低低痛呼一声,从马背上跌落。 那女子反应最快,收回手,身子一矮,翻过马背,单脚踩住马镫,收回来的手拉住缰绳,借用马肚完全遮掩了自己的身形。 项容毫不停歇,正要拿出手枪,那女子大声喊道:“姑娘冷静!是我鲁莽了,但我并无恶意!能否听我说明缘由?” 项容绷着神经,快速地扫过没有跌落马背的青壮。 大约还有二十来个,她的子弹并不够用,何况挨个射击的过程中,她可能已经被打落马下。 此时动用火药,无疑是玉石俱焚。 项容用最短的时间确定了当下的处境,没有立即射击,只是将枪掩在衣袖之下。 然后转头问那女子:“你为什么唤我姑娘?” 在清晨离开上独山之前,项容又一次做了妆容上的改变,恢复了粗犷又略显凶神恶煞的模样。 大多数人见了她,都会觉得她是男子。 可是女子却脱口叫她姑娘。 女子从马肚另一边慢慢直起身来,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项容身上,“因为姑娘没有喉结。” 这话听了好生耳熟。 项容想起来,当初瞿麦就是这样识破她的伪装。 又是一个和瞿麦一样细心的人。 项容同样直勾勾地看着她,衣袖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枪身。 “那又为什么突然袭击我?” “只是想试探一番姑娘的身手。” “为什么要试探我?你在路上每遇到一个人,难不成都要这样试探一番吗?” “自然不是,只是姑娘出现的时机有些不巧。” “什么意思?为何不巧?” 女子没有马上解释,而是转头吩咐没受伤的手下,“你们带着大夫先去观落村和周边的村落。” 手下们看了看项容,好像有些犹疑:“三小姐……” “你们磨磨蹭蹭做什么,让你们去就去!” 手下们不再犹豫,立即打马而去。 看方向,他们去的观落村显然就是项容方才经过的村子。 周围的人一下子少了,处境变了,项容微微松一口气。 不论女子为何突然拦她,她此刻想要脱身就轻而易举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女子让那些没受伤的手下先行离开,也表明了她可能的确没有恶意。 此举大概也有让项容安心冷静的意思。 等那些手下走远,女子才开口道:“我叫盛灵钰,姑娘可是叫项容?” 项容下意识地要否认。 但她很快意识到,既然盛灵钰张口就问她是不是项容,其实就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她否认还是承认都无关紧要了。 现在的重点反而是,盛灵钰是谁?是敌是友?为什么一眼就认定她是项容? 也或者她不该再与盛灵钰周旋,拔枪杀人立即跑路…… 各种想法涌出来的一瞬间,盛灵钰及时强调道:“我知道姑娘此刻在想什么,但请姑娘相信,就算我们不会成为朋友,也绝对不会是敌人。”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庆州。” 项容不确定盛灵钰的话是真是假,她可以不贸然杀了盛灵钰,但也不打算再在此浪费时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走了。不要再拦着我,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姑娘要杀我易如反掌,对此我一点不怀疑,毕竟姑娘甩开了庆州军的围捕、炸死了几十人,还要了赵玄和傅淮原的性命。”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由衷地感谢姑娘。傅淮原是孙峻的得力心腹,从去年冬天以来,时不时偷袭我淮州北部城池,不知杀了我多少淮州军民。” 在岚水城的时候,是听说孙峻带兵到处攻占周围州府的城池。 毕竟是被奉为庆州战神,城里百姓对他打过的胜仗津津乐道。 但盛灵钰怎么知道她在庆州做的事?尤其是炸死了几十人的这种细节……有暗探和眼线! 盛灵钰仿佛与项容心有灵犀般的,项容心里在想什么,她便在嘴上说什么: “各州之间互派暗探和眼线是免不了的,尤其是彼此相邻的州,不多安插些探子的话,只怕等对方打到家门口了才知道。” 其实话说到这里,项容再装傻,就等同于把盛灵钰当傻子了。 属实没那个必要。 她索性也坦诚问道:“你是怎么一眼认出来我的?” 第123章 八卦,我要一份新的户籍 盛灵钰忽然笑起来,眉眼间流露出一点俏皮:“如果我说我是瞎蒙的,你信吗?” 项容轻轻哼了一声,也扯了扯嘴角—— “我逃脱时,是在云钦县城附近,这代表我可能本来就想逃往淮州。在傅淮原死后不久,突然有个人骑着马,出现在上独山下的村落附近,好像是蛮可疑的。” 盛灵钰慢慢点着头,好像很享受与项容的交谈: “还有一点,你不知道,我和我的弟兄们在淮州还挺受爱戴的,我手里的这杆枪是我们盛家军的标志。” “寻常百姓见了我们,大多会热情地打招呼,受过救命之恩的,还可能突然下跪感谢。” “但你遇见我们,并无任何反应,这证明你不是我们淮州人。” “其次,一些胆小怕事、又不认识我们的人,看到我们穿着盔甲、骑着马、提着枪匆匆而来,会下意识避得远远的。” “你却没有特地避开,自顾自地赶自己的路,证明你骨子里并不畏惧什么,是个很有胆量的人,绝非寻常百姓!” “再加上我眼睛好使,脑子又灵光,一眼看到你作男子打扮却没有喉结……很难不试探你一番啊。” 说到这里,盛灵钰小小地得意起来,扬起眉梢,自信又英气。 “我果然没猜错——我刚一出枪,你立即甩出暗器,我就更笃定你是那个在庆州‘声名大噪’的项容了!” “阳陵山的探子说了,你就是用带毒的暗器打伤了赵玄,赵玄不得不……等一下!” 盛灵钰面色突然严肃起来,猛地看向她受伤的弟兄。 “你的暗器有毒!那我这些弟兄不也中了毒?我的天啊,我居然还兴致勃勃地在这里和你聊天!你能不能先给我的弟兄们解毒?” 盛灵钰举起手,做出发誓的手势。 “我为我方才的鲁莽试探给你赔礼道歉,只要你肯救他们,我可以保证你在淮州的人身安全,绝不可能叫庆州的暗探发现你的丝毫踪影!” 除却最开始的试探,项容发现盛灵钰十分直率,且自信张扬。 看得出来,她从小生活的环境、接受过的教育,与这个时空的绝大部分女子截然不同。 项容看着她满脸急切的模样,忽然对着她皱了皱眉:“你的探子难道没有告诉你,赵玄之所以死,就是因为我忘记了解药是什么。” “什、什么?” 盛灵钰愣住了,嘴巴微张,项容说的每个字她都听清了,但连在一起就仿佛听不懂了。 怎么会有人光顾着涂毒药,不备解药的呀? 项容无辜地摊了摊手,“很奇怪吗?暗器加毒药,本就是为了取人性命的,为何还要特地去配解药?” 盛灵钰眨巴眨巴眼睛,回过神来,之前张扬的神情一下子灰暗。 她沮丧又自责地喃喃:“说得有理……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冲动鲁莽了,是我突然试探你……我爹娘平日教训得对,我太……” 她一边说一边跳下马,去看弟兄们的伤口,手上慢慢沾了些黑血。 项容跟着跳下马,不紧不慢地从怀里取出一小包解药: “给,解药——我方才故意吓唬你的。” 在盛灵钰又一次傻眼的表情里,项容伸手敲了敲她的长枪。 “毕竟是你‘吓唬’我在先,咱们现在算是扯平了。” 上回在火药坊用暗器伤了很多士兵后,项容让赵玄的人把铁质袖箭和竹箭都给她回收了。 洗干净后,晚上休息的时候,又给箭簇涂抹了毒药。 因为是新涂抹的,她尚且记得解毒要用什么解药。 否则盛灵钰的弟兄都得和赵玄一样,等着慢慢毒发。 项容看着盛灵钰挨个地给他们发解药,在一旁道:“剩的解药份量不够了,他们分吃了之后,仍有毒性残留,需得在七天内再服用一次解药。” 其实解药多的是,只是项容需要盛灵钰帮她一个忙,习惯性留了个后手。 虽然盛灵钰承诺了会保证她在淮州的安全,但毕竟初次见面,项容无法完全信任盛灵钰。 她只相信她自己。 盛灵钰有时是冲动了些,却一点不笨。 她一听这话,就知道项容是什么意思。 她倒是没有被威胁被拿捏的感觉,反而很理解。 像项容这种在乱世的夹缝中独自求生的人,做事自然多些防备和谨慎。 盛灵钰分完解药,站起身来,主动道:“城中虽遭了风灾,但我们自己带了大夫和草药,你需要的药材应该都有——在你制解药之前,我还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吗?” 项容直接道:“我需要一份淮州的户籍,户籍上要用新的名字。” “这个好办,举手之劳的事!” 项容又朝那些青壮伸出手:“箭矢还我,要回收的。” 拿到箭矢,项容用麻布擦去箭簇上的血肉,盛灵钰在一旁好奇地观看。 项容以为她会和其他人一样,追问她过去的事情,比如怎么学的暗器。 但盛灵钰问的是:“你和赵玄是怎么结上怨的啊?是不是他看上了你,想要强取豪夺,你不同意,于是他强行将你送进阳陵山,让你吃吃苦头,逼你回头去求他?” 她满脸八卦的兴奋,“我听我父兄说,那个赵玄和他爹一样,可好色了,家里姬妾无数,你幸亏没叫他得手!” 说着说着,盛灵钰又仔细盯着项容瞧,“说起来,我的探子传消息时,捎带了你的画像,我看了看,你也不是倾国倾城之姿啊,怎么把赵玄迷得五迷三道的?” 项容把擦好的箭矢塞回怀里(空间),偏头看向因为吃瓜而双眼发亮的盛灵钰。 “这些传言都是你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 盛灵钰点头:“是啊。” “那我建议你换个探子?” “嗯?” “他情报有误,给你传的消息,可能是从哪个话本子上摘抄下来的。” 项容说着话,从左侧上了马,徒留盛灵钰在原地无言以对。 她骑在马上,又道:“你原本是不是要去附近的村落查看灾情?你去吧,我去前方的县城等你。” 盛灵钰看看远处的村落,好似有些犹豫。 那些上独山下的村落比较特殊——以前庆州境内道教徒叛乱,被庆州军打得四分五裂,东躲西藏。 不少人就藏进了上独山里,成了匪患,一时十分猖獗。 那时候她爹娘和长兄带兵来剿匪,山下百姓帮了很多忙。 爹娘和兄长说过,军民同心,淮州才会越来越强大,越来越稳固。 淮州与庆州局势日益胶着,她和父兄们这半年来,大部分时间各自在几个与庆州交界的城池处带兵训练。 她在上独山下的明蒲县,本来一切还算正常,谁知突遭风灾。 灾害过去,连忙出来查看各处情况如何。 盛灵钰想了想,觉得还是正事要紧,她骑上马同项容道别。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去城中的府衙等我!那里就塌了一半,还能住人呢!” 又吩咐受伤的弟兄,“你们随项姑娘同去。” 两人达成共识,各自策马而去。 第124章 路人甲、吃瓜、制武器 明蒲县城也遭了风灾,城中满目狼藉。 入城之后无法骑马,项容牵着马走路,一路上见到不少衙役和盛家军搬运伤员、清理瓦片碎石。 百姓们也不自怨自艾,一边忍不住哭哭啼啼,一边又跟在衙役军人后头扫扫捡捡。 一切看上去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项容被盛灵钰的手下带到城中府衙,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前来接待。 “张叔,这是三小姐刚结识的朋友,劳您安排一片住处。” 管事见他们脸色都不太好,身上好像还有伤,不由得担心地问:“路上没出什么事吧?怎么就你们回来了?三小姐和其他人呢?” “没出什么事,三小姐带着其他人去附近的村落了。” 当着项容的面,他们不好多说什么,连连催促管事去引路。 管事只好不再多问,冲项容客气道:“贵客这边请。” “有劳了,多谢。” 管事以为项容是男子,即便是盛灵钰的朋友,也没敢将她的房间安排盛灵钰附近。 房间处于院落一角,项容倒是落得清净。 她太久没有安生地睡个好觉了。 此刻只想好好洗个澡,换身轻便的衣裳,再呼呼大睡一场。 入睡时,大概是黄昏时分。 睡过一觉醒来,浑身脱胎换骨般得轻松。 外面天光大亮,项容不太确定她到底睡了多久,但肚子饿得咕咕叫。 项容爬起来洗漱吃饭,将放在门口的桌椅搬开,门后系好的麻绳收回空间。 打开门,就见盛灵钰抱着长枪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手上好像还捧了本书。 她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大概是看书看困了。 听到身后的开门声,盛灵钰立即清醒过来。 将书本塞进怀里,转头欣喜道:“你终于醒啦!都辰时啦!你吃早饭了吗?” 项容看着她转瞬间神采奕奕的模样,回道:“吃过了。你什么时候等在这里的?” 盛灵钰掰着手指头道:“我寅时起床,练了半个多时辰的枪,然后吃过早饭,就来这里等了你,大概等了小半个时辰。” “怎么不敲门?” “怕把你吵醒啊,你又杀人又逃难的,肯定比谁都累。” 盛灵钰说着话,很自来熟地去拉项容的手腕。 “先不说这些了,我叫了军中大夫来,给你备好草药,要请你把剩余的解药制好。还有就是,你说换户籍的事,正好在府衙把户籍更换了。” 项容本能地将手腕从她掌心里抽出,点头道:“好,今日便将这两件事一道办了。” 盛灵钰感受到掌心一空,偏头看到项容若无其事的模样,忽然意识到自己过于热切了。 仔细想想,她对项容的好感,纯粹是因为知道项容杀了傅淮原。 傅淮原是淮州的敌人,项容杀了他,就是帮了她们淮州的忙,给死在傅淮原刀下的淮州军民报了仇。 她很自然地将项容归纳为淮州的朋友。 可项容本人是怎么想的呢?很显然,她没有和她深入交朋友的意思。 盛灵钰莫名有一点小小的遗憾。 但这本来也不是可以勉强的事,很快将这个细节忽略过去。 带项容去见大夫、配齐药材。 又紧接着去更换户籍。 “你说你还要换个新名字,想好叫什么了吗?” 项容随口道:“就叫陆壬甲吧。” “陆壬甲?有什么寓意吗?” “没有。” 盛灵钰:“……” 拿了新的户籍文书,项容便信守承诺,要去配解药。 盛灵钰却还跟在她身边,“配完解药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配完应该就走了。” “去哪儿?” “没想好。” 盛灵钰眨眨眼睛,“等初步安顿好灾民,我要带人回越城一趟。你不如再多等几日,到时候我们一起上路啊。” 项容轻拧眉心,正要拒绝,盛灵钰接着道,“我昨日瞧了,你的马儿的马掌该修一修了,否则跑不了多远的。我可以叫军中马夫帮你修。” “再一个,州内本来路况就不好,风灾过后更是雪上加霜,路上全是折断的树干杂物,我们的人正带着百姓沿途清理。你眼下着急走,赶路也赶不快的。” “还有就是呢,你与我们一块走,可以免去集镇与县城的盘查,更不会有歹人敢打你的主意。虽然知道你肯定不会怕那些歹人,但是有不长眼的来碍事,总是叫人厌烦的嘛。” 项容舒展眉头,把原先要说的话咽回去,啼笑皆非地夸了一句盛灵钰。 “将来各州开战,若是有合纵连横的时候,你可以去当说客。” 盛灵钰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吗?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我,我的家人总说我明明不是蠢笨的,但浑身上下细细算起来,就属手里的枪最灵光。” 项容张了张嘴,觉得盛灵钰到底灵不灵光的,既不需要她肯定,也不需要她安慰,于是转开话题道: “你百般留我在城中等你,真正是为了什么?” 盛灵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眉眼弯弯地说:“你能再给我说说是你在庆州经历的事吗?尤其是怎么杀掉赵玄和傅淮原的。我想听细节。” 说来说去,好像还是为了吃瓜。 不过项容隐约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点类似憧憬与向往的神情。 项容无奈道:“你不忙吗?” “忙啊,但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项容哑然。 在盛灵钰灼热又期盼的眼神中,项容忽然反问:“你既然想留我,为什么不将帮我换户籍的事往后拖?” 盛灵钰一愣,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说得是哦!” 下一刻,她又摇着脑袋改口,“不对不对,给你换户籍是希望你为我的弟兄们制解药,我要是拖着,把他们的命拖没了怎么办?” 盛灵钰满脸认真,项容在心里莫名觉得好笑。 其实她方才说配完解药就走,是指离开府衙。 昨日还着急往东走,一方面是因为此地毗邻庆州,绝不可能成为她最终的落脚点。 其次,又见此地刚遭了风灾,她不确定局势如何,所以想离远一些。 但入城后,见城中百姓在盛家军和衙役带领下,按部就班地救灾,她便微微放心。 短暂停留几日并无碍。 于是项容决定抽出时间来,用火药给自己制些武器备用。 她可能需要大量的竹子和竹笼——空间里的竹子不够用了,可以就近去城外的上独山多砍些来。 顺便打打猎,采集一些逐渐成熟的浆果,也算是补充肉类和水果了。 至于盛灵钰劝说她的话,也很有道理。 马掌是要修,再换个新的马蹄铁。 路况暂时不好也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和盛家军同行的确能免去很多麻烦,但到底要不要同行、同行多久,项容都还没想好。 淮州舆图也看过很多遍了,具体去哪里她也拿不定主意。 也许会边走边看,如果遇到一个挺有眼缘的集镇或者县城,就此停下也说不定。 项容自己心里都没有做出最终的决定,自然也没法肯定地答复盛灵钰。 她只能回道:“到时候再说吧,有缘便同行一段路。” 盛灵钰听了这句话,便开心起来。 这意味着项容不会立即就走,她还有机会听些庆州的“故事”。 …… 盛灵钰开朗又健谈,热衷于挖掘项容在庆州杀掉赵玄和傅淮原的种种细节。 项容自然不会说,又忙着配药,总是言简意赅地把她敷衍过去。 她也不恼,等带马夫来给项容的马儿修马掌的时候,她又借机和项容聊天。 短短两天,只要她在府衙,总是围在项容身边问东问西。 项容话少,随便说两句,便引得盛灵钰叽叽喳喳地回应。 到最后,项容发现,自己过去的经历没被盛灵钰挖出来,反倒是她了解了许多有的没的。 第125章 天真的向往、毒烟球,再一次上路 比如,盛家是淮州的一方大族,从盛灵钰的祖父起,便在淮州训练兵马,维持当地安定。 盛灵钰家中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父母恩爱,是有名的贤伉俪。 盛家人人都要习武学枪,免得在战乱中沦为贼寇鱼肉。 项容还知晓了盛灵钰从小到大的愿望。 “我小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一人一马一杆枪去闯荡江湖!” “路见不平事,便挥枪相助!然后低调地飘然远去,从此天下各处都会留下一个侠女的神秘身影!” “可惜我行囊还没准备好,洛阳就沦陷了。天下大乱,各州蠢蠢欲动,我必须要随同我的家族,守护我的家乡。” 说到这里,盛灵钰有些羡慕地看着项容:“你一定走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事,很惊心动魄吧?” 项容该怎么说呢?她见到的是饿殍遍野,满目疮痍。 哪有什么逍遥肆意的江湖? 不同的出身,不同的成长经历,她们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便截然不同。 项容没有接话,盛灵钰便也没有继续问,转而说起庆州。 直到赵玄死,项容都没在乎过他到底是谁。 这会儿倒是从盛灵钰的嘴里知晓了赵玄的身份。 他是庆州刺史的幼子,颇受宠爱。 新帝楚交在上元城登基后,也曾派人传信到淮州,彰显自己名正言顺的正统地位,要求淮州上表称臣。 然而事实是那楚交本就不是个成器的,侥幸在北方的战乱中保住一条命,只想安稳过日子。 却被赶鸭子上架,生生当了傀儡皇帝。 目前所谓的新朝廷,完全由姓赵的和孙峻把持。 盛灵钰托着下巴,真情实感地道:“项姑娘,你一定要祈祷这天下别叫庆州那些人占了去,否则以后你不管走哪,都有抓捕你的通缉令。” 项容心说,可不是嘛。 赵玄是重臣之子,傅淮原是大将军的心腹兼得意门生,她一下子把庆州最有权势的两个都得罪了。 以后等他们称王称帝,她只怕要永远改头换面了。 盛灵钰感叹了一句后,又拍着胸口道:“不过你放心!有我们盛家军在,淮州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落入他们手中!他日庆州来犯,我们必血战到底,寸土不让。” 项容抬手,百无聊赖地给她鼓了个掌,“好,我听到你的雄心壮志了。那么请问这位未来的战神将军,你还要在我这里磨蹭多久?你没有正事要做吗?” 盛灵钰热血的表情瞬间垮掉,“好吧,我这就走了,你忙你的。你之后若是要离开,同我道个别,好歹也相识一场了。” 项容点点头,将盛灵钰送走,同时把换了马蹄铁的马儿牵回院中。 给马儿备了足够的草料和水后,项容出了城,往最近的上独山山口走去。 在府衙休息的这两晚,她把空间里剩余不多的竹子都削成了三寸左右的竹管。 竹管的中间部位用火药包裹,两端各留出一节,一头做手持把柄,另一头则是装引线。 引线则是用现有的麻绳拆成的,拆成一缕一缕,再揉成细细的一段一段,从竹管中间穿过。 将来用时,点燃引线扔出去就行。 像粗制滥造的破片手雷,但有用就行。 项容在配制解药的同时,突发奇想,加了一些毒药粉到火药球中去,主要是麻皮、地枯草之类的药材研磨而成。 这样火药一旦爆炸燃烧,散发出来的烟雾就带了毒。 消耗完空间里的竹子,箱子里的火药还剩了许多。 项容留出来一部分备用,剩余的继续制成杀人、防身的武器。 她在山中多停留了些时日,先砍足够量的竹子,削成竹片,用火燎烤以后,再编成竹笼。 正规的手工艺品项容是编不来的,但她不追求美观与齐整,只是把竹片互相穿插交叠,大概是一个下方比较宽、笼口比较狭窄的竹笼形状就行。 项容把苎麻纸糊在了竹笼底部和竹笼周围,挡住比较大的缝隙。 之前在火药工坊,捏好火药球都是放在苎麻纸上晾干,再包裹好的。 拿到火药后,空间里连带着多了好些苎麻纸,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项容把火药球放入笼子中,再加入一些尖锐的小石子,用揉好的干草或者麻绳束在笼口。 要用时,便点燃笼口的草绳,静待爆炸。 这个适合设置成陷阱,或者是阻拦追兵。 制作简易的火药武器占据了项容大量的时间,只能偶尔去打打猎,捉一些小动物。 灌木丛间成熟的浆果越来越多,但凡瞧见了,项容便摘进空间。 夜里也不回城,要么在树上,要么在山洞间休息。 盛灵钰晚上还想找她聊天,进了她的院子,却只见到她的马,不见她的人。 一开始还有些着急,后来想明白了,马儿还在,证明项容没有走远。 只是她有自己要做的事,所以暂时出门去了。 盛灵钰也不纠结,只是在附近救灾时,越发积极勤快。 生怕时间拖久了,项容无声无息地跑了。 比起好奇,其实她对项容有一种莫名的向往。 她天真地觉得,项容经历过的、在路上惊心动魄的生活,就是她幼时所憧憬过的梦想。 项容身上一定有很多,她在话本子里读过的、热血澎湃的江湖故事。 项容不知道盛灵钰怎么自我勾勒了一番她的过去经历。 她在山中忙前忙后,加上天渐渐炎热,她下山时,整个人明显更精瘦了些。 盛灵钰见了她,惊讶地左看右看,“你消失不见的日子里,去辟谷了吗?” 项容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说:“到了我该走的时候了。” 下山前,她已经备好了装干粮、衣裳和浆果的包袱,此刻牵上马就能走。 盛灵钰笑眯眯道:“好,正等你呢!城中内外初步安定下来了,我昨日就打算带上三十亲兵回越城了!” 项容一看盛灵钰雀跃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贼心不死”,好笑道:“我真的没有什么精彩的故事讲给你听了。” “没关系,我不听故事了——只要我把那三十亲兵忽略掉,和你走在一起,就有闯荡江湖的感觉了。” 项容心里除了好笑,就是无所谓。 反正她可能随时就在哪个地方停下了。 于是,七月初一这天,项容骑上马,和满脸兴奋的盛灵钰以及三十盛家军,往东边疾驰而去。 第126章 烟雨、市井与新的房子 对照原生世界,淮州就很像项容过去的家乡。 有广袤的田野,金色的稻穗迎风飘扬,天气晴好时显得十分壮阔。 此处的山峦不像她之前待过的大山一般巍峨壮观,更像山地丘陵,植被茂密,绿树成荫。 一路走来,项容途经了很多的长河湖泊,水面清澈,碧波荡漾。 盛灵钰对她的家乡很引以为豪,总是兴致勃勃地给项容介绍她们遇见过的山川河湖。 村落前的庙宇也不落下。 “我们淮州自古就是丝绸之府,有很多蚕神庙。到了清明时节,蚕农们就从庙宇中抬出蚕神,供上神台,祈求蚕桑丰收。” 她是出身优渥的盛小姐,但说起来百姓们的农桑活动,又头头是道。 正如盛灵钰自己所说,盛家军颇受百姓爱戴,不论是住官驿、还是住客栈,亦或是借住乡野百姓家,都会得到热情的接待。 这份热情里,比起谄媚殷勤,更多的是真心实意。 在路上不到十天的时间里,项容慢慢理解了盛灵钰那聪明中又带着些天真单纯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 在家中,她得到了无限的宠爱与保护;出了家门,她也能感受到来自百姓们的感激、拥护与善意。 她生活在一个充满美好的世界里。 在战乱与灾难来临之前,她像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憧憬着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乱象初现之后,她又可以放下憧憬,一腔赤忱地守护她的家园。 盛灵钰常常在话里话外羡慕项容过去的经历,可项容逐渐羡慕起她来,也更羡慕过去的自己。 在原生世界的末世降临之前,她的生活也是这样的,宁静祥和。 离开明蒲县的第九天,项容停在了一个叫平萝的县城中。 这里有她很熟悉的白墙黑瓦,脚下踩的是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光滑又温润。 城中河网密布,处处有桥梁,河水清澈见底,能看到鱼儿时而跃出水面,河边有百姓结伴洗衣聊天。 市井气息十足,却不让人觉得喧闹。 项容告诉盛灵钰:“我觉得这里好像还不错,暂时就不往前走了。” 盛灵钰走在她身边,手里牵着马,对于即将到来的分别不再觉得遗憾,反而很与有荣焉地说: “你眼光真好,平萝城里好吃好玩的可多了!你要我给你介绍一下吗?” 她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恨不得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给项容说起。 项容也算是怕了她了,抬手指指天色提醒:“不用了,你抓紧时间出城吧,早些回越城。” 盛灵钰还是一脸不着急的样子,解释道:“我要在城中酒垆买些酒回去,送给我父兄;还要给我娘亲和妹妹带上两盒平萝米糕。” 平萝城的酒,用得天独厚的秀春湖水和上等精白糯米酿制,芳香馥郁,醇厚甘鲜,是别处的酒都没有的味道。 还有平萝米糕,精白粳米磨成米粉,配上适量的丁香、砂仁、白芷、豆蔻、大茴,最后撒一点糖,放到白炭火上烘焙而成。 她和娘亲、妹妹都很喜欢。 盛灵钰光是想想,就馋得不行。 反正从平萝到越城,再赶一天的路就能到,不着急。 盛灵钰对平萝城显然很熟悉,项容正好要先逛一逛,了解一下大体情况,再找牙行租房子,索性继续和盛灵钰同行。 她们没一会儿就走到了盛灵钰要去的那家酒垆。 盛灵钰很快被酒香吸引,忙着品酒买酒。 项容没有等她,说了一声后,便继续探索。 盛灵钰闭着眼品酒,抽空嗯嗯了两声。 过了片刻,见项容逐渐走远,盛灵钰对两个亲兵吩咐道:“你俩去跟着项姑娘。” 两亲兵一愣:“三小姐是觉得项姑娘有问题?” 盛灵钰抬手,给这两人的脑壳分别赏了个板栗。 “想什么呢?项姑娘毕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咱们盛家照应她两分,别叫哪个不长眼的,欺负她面生。” “而且我们淮州要给她留个好印象,她去过那么多地方,可不能叫她觉得我们淮州不如别的地方,那可太丢人了!” “等你们忙完了,直接出城,我们在城门口汇合。” 两亲兵点点头,领了命令,便要匆匆跟上项容。 盛灵钰又道:“别跟得太紧,不要一开始就叫她发现了。” “啊?为何?卑职们也不是要对项姑娘不利。” “你看她像是那种愿意欠人人情的样子吗?” 亲兵默默在心里感叹,三小姐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 他们从小与三小姐一起长大,一块训练,他们家的小姐一贯是心直口快的性子,有时说话把人气得半死,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 项容在城中走走停停,时不时四处张望,很快就发现身后好像有人跟着她。 她一瞬间绷紧了神经,原以为这里有发现了端倪的庆州暗探,再一看,原来是盛灵钰的亲兵。 项容懒得花费时间同他们捉迷藏,干脆走回去,直接问道:“你们在跟着我?” 两亲兵犹犹豫豫点了头,“三小姐吩咐的。” 项容皱眉:“为何?” 两人把缘由说了。 项容心中微微一动,说:“替我多谢你们三小姐的好意。你们回去吧,我不习惯有人跟着。” 两人对视一眼,面露难色,有些祈求地看着项容。 他俩刚跟上项容就被发现,回去了肯定要挨训。 项容想想盛灵钰那张闲不下来的嘴,也不想为难这两个听吩咐做事的亲兵。 便改口道:“要跟就大大方方地跟,别鬼鬼祟祟的。” 太鬼祟了,容易被当成敌人误伤。 …… 平萝城和岚水城面积相当,一时根本逛不完。 途中遇到一家牙行后,项容便顺势走了进去。 每到一座新的城池,总要租房。项容愈发觉得自己仿佛一个不断更新旅游地点的游客,抵达目的地的第一时间,便要找酒店民宿。 项容依旧想要带院子的房子,这一回指定要砖瓦房。 价格不是问题,毕竟她现在有一千两黄金,基本就不用再为钱操心了。 牙行掌柜带项容去看了城中河边的砖瓦房。 “小庭河边风景优美,河面上还有戏台,逢年过节或者初一十五有祭祀的时候,在家中就能看酬神的鼓乐歌舞。” 房子大同小异,只要符合项容的要求就可以。 她痛快签了契约,付了租金。 送掌柜出门的同时,盛灵钰的亲兵还像两个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站在她新租的房子门口。 掌柜先前就注意到了跟在项容身后的盛家军,只是不好开口多问。 此时算是确定了,笑着道:“您原来是盛家的朋友,您在我这里租房子,是我的荣幸!房子住起来若有什么不便的地方,您尽管同我说。” “好,多谢,有劳了。” 项容把掌柜送走,顺带把俩门神也送走了。 接着她关上门,独自一人的生活又开始了。 打扫卫生、清理消毒、收集院子里的枯枝落叶,烧草木灰,翻地肥地,都是项容做惯了的事。 到每个地方刚刚落脚的时候,是她最繁忙、也是最安心的时候。 收拾完新家,她便迫不及待地要种地。 空间里的种子放着也是放着,能种什么便种什么。 项容翻了翻空间,这回种了些空心菜、豆角、南瓜,主食则种了红薯和玉米。 忙着种地,她很少有时间出门,偶尔趴在窗边看屋后的小庭河。 第127章 盛灵钰的来信,风雨欲来 七月十五,有人在河边祭祖、放河灯。 第二天晚上,河上有大型的花船穿城而过,船上有嬉闹的孩童,也有年轻男女,欲语还休。 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故事,可能真的有在花船上上演。 水台上有歌舞鼓乐助兴,唱词听起来很古老很绕口,项容听不懂,但不妨碍她趴在窗口边凑这个热闹。 项容明白了盛灵钰为什么那么热爱她的家乡,因为这里有很鲜活的人间烟火气息。 项容住了短短十来天,就很喜欢这里。 期间,她出过几次门,带着一锭黄金去钱庄换了银子和铜钱。 在剩下的墓葬品里挑挑拣拣,卖了两件首饰。 习惯性地补充了一波粮食。 把在上独山猎来的小猎物处理干净,皮毛堆到一起卖掉了——换来的散碎银钱,项容当天就花了。 给她的马儿买了些豆料,给自己买了些盛灵钰竭力推荐的平萝米糕。 还有类似响铃卷的小吃,用薄薄的豆腐皮包了萝卜丝和切得稀碎的鱼肉,蒸熟了吃。 这里的吃食和岚水城有些相似,鱼虾之类的河鲜很多。 项容入乡随俗,在家闲着的时候就捏鱼肉丸子、晒晒小鱼干。 她享受在家独居的感觉,大概七天出门一次,有的时候实在没什么好买的,便就近在河边捉点鱼虾,买点小吃和粮食。 但她一个人又消耗不完,空间里不知不觉地越堆越多。 以前她还会花时间去盘点物资剩余数量,现在不会了,往往数着数着就乱了套。 项容决定把所有的物资,分门别类整理一遍。 空间里是有货架的,以前收东西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便连货架一块收进来。 大多数的货架都是零零散散地摆放着一些物品。 项容把其中两个清空了,把精米、糯米、面粉一类的生食放在一起。 做好的熟食、小吃则放在另一个货架上。 项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在纸上写上“项容的粮食铺”几个大字,贴在货架上。 她左看右看,忽然来了兴趣,又清出一个货架来,把自己削好的竹箭、毒药、火药武器一一摆放开。 再在一旁贴好纸条,写上“项容的武器库”几个大字。 忙完之后,项容望着自己一时心血来潮折腾出来的“作品”,觉得自己大概是太闲了。 她没有在平萝城里找零工,除了种菜、捕鱼、做饭,就是躺平养老的状态。 有的时候下起绵绵细雨,她可以坐在窗边,看一下午的雨景。 细雨如丝,薄雾如烟,雨中的小庭河,就是诗词描绘出来的水墨画卷。 日子安逸到项容以为自己梦回和平年代。 在上独山上瘦下来的体重好像又回来了一点点。 八月下旬的时候,项容采收了第一批成熟的空心菜。 正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越城那边派人来说,近日也许有飓风来袭,可能还伴随着暴雨雷电。 叫平萝城的百姓注意防范,见天色不对,便不要在外面逗留。 家中房子老旧不坚固的,必要的时候收拾好粮食,去周围山上的洞中避一避。 来传话的人里头有盛灵钰的亲兵,就是当日跟着项容的其中一个。 他特地跑来敲开了项容的门,将一封信交给项容。 “这是三小姐让卑职转交给您的。三小姐还让我问问您,在平萝城一切可好?” 项容捏了捏信,点头道:“多谢你家小姐惦记,请你转告她,我一切都好,也叫她在越城多多保重。” 项容看过舆图,越城大概比平萝城大了三倍不止,东边临海,盛夏时节,有台风来袭的概率很高。 不过见越城能派人作预警提醒,可见早就有应对台风的经验了。 亲兵传了话便走,项容关上门,回到卧房,拆开盛灵钰写给她的信。 盛灵钰的信与她平时的说话风格一样,没有什么文绉绉的客套。 上来便是:项姑娘,也不知道你是否识字,但在我心里,你一定是识字的! 我写信给你呢,是想提醒你,马上要来飓风了! 你从西边来,想必从未见过海,更没见过飓风。 风,飓者,具四方之风也——这是书中的说法,要我来解释呢,就是特别特别大的风! 大到什么程度呢?像你那样精瘦的人,若是在屋外,一定会被飓风卷走的。 不过平萝城终究离东海有些距离,飓风到了你那里,会减弱很多,不过也会带来暴风雨的,还是要注意安全。 越城很多百姓已经提前撤离到城外曹山的山洞之中了。 看到这里,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们怎么能提前预知飓风的到来? 这就是我们越城渔民的生存智慧啦! ——看到这里,项容不奇怪他们怎么预知的,倒是完全想象到了盛灵钰自信又带着点小得意的骄傲模样。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接着专心地往下读。 飓风来临前的四五天里,渔民们在沿海可以听到海吼,嗡嗡的,像远处的闷雷,在深夜尤其清晰响亮。 除了古怪的声音,海水表面会出现闪烁的磷光,时沉时浮,像鬼火一样。 很早以前的渔民们见了海上的鬼火都害怕,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些会发光的海虫、海藻和小虾在上浮,它们先一步感受到了危险,于是四散流窜,聚集在了海面上。 还有就是一些海鸟,本来喜欢在海面上盘旋,飓风要来了,它们便会急急忙忙地往陆地上飞。 飞累了便歇在渔民的船上,渔民驱赶,它们都不肯飞走。 它们往常很怕人的,可是和飓风比起来,人都变得不可怕起来。 这样说,你是不是能想象到飓风很可怕了? 幸亏你没来我们越城啊……不过来了也不用怕,我们有很高很长的防潮堤,修了很多年,很牢固,再大的风浪都冲不垮。 等风雨过后,我又要回明蒲县练兵了,到时候路过平萝城,我去看看你吧。 我还想吃平萝米糕呢。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 盛灵钰没有写落款,而是在信尾画了一片大海,用毛笔勾勒出汹涌的波浪。 海面上,是扭曲旋转的狂风。 她的画工属实不行,项容又看笑了,将信折叠好,原样放回信封。 外头忽然吹来一阵风,将支开的窗户吹得呼呼作响。 项容顺手把信放进空间,收起窗户下的支架,将窗户重新关紧。 天色渐渐暗沉,风雨好像真的要来了。 第128章 进山躲避,风暴来袭 当天下午,下了一场两刻钟左右的疾风骤雨,就像夏日午后常见的强对流天气。 天很快又放晴,艳阳高照。 平萝城的百姓顾不得烈日,火急火燎地开始提前秋收。 其实再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也就该收割中稻了。 提前收割是怕飓风之后,农田积水或者土壤过湿导致稻米减产,甚至死亡。 城中所有能用得上的劳动力,包括少量的盛家军都跑去田地里忙活。 项容也没闲着,在家往窗棂上贴“米”字型的胶带,还想加固屋顶。 但之前杀赵玄的时候,大量麻绳被用掉了,她必须去街上买搓好的麻绳。 上了街才发现,城中虽然少了许多人,却没安静下来,留守家中的人同样在忙里忙外。 和项容比起来,当地人应对风暴的经验只多不少。 他们也忙着加固门窗和屋顶,同时还要收拾粮食、衣裳和细软,备好干粮和水源,随时准备躲到城外的鉴山上。 项容买麻绳的时候,偶尔能听见街坊邻居互相打气安慰。 “瞎担心什么,哪年没有风暴?一般断断续续下两到三个时辰的雨,刮刮大风就过去了。” “了不起把咱们的窗户吹烂,屋顶掀飞,回头再修就是了。” “咱们平萝城算还好了,沿海的人比我们担惊受怕多了。” 越城自然是人心惶惶的,但有盛家这根定海神针在,撤离和疏散的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住渔寮和渔船的渔民们早早就上了岸,渔船停在避风港。 周边的村镇、县城百姓更早一步抢收稻谷,收拾妥当后,由远及近地向曹山撤离。 越城这一带是周边几大江河冲积而成的平原,土壤肥沃,风调雨顺的年月里,粮食收成不错。 东临大海,给了渔民们别样的生存资源。 虽然其中不可避免地夹杂着来自海洋的威胁,但是越城南边,大概十二里处,有一座高大蜿蜒的山脉——曹山。 这座山脉像是天然的庇护所,替越城的百姓们,对抗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盛灵钰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爬了无数次的曹山,看了无数次的日出,也曾日复一日地在山崖边随兄长们练枪。 但她始终没有走遍这座山脉,不管是东西绵延的长度,还是南北横跨的宽度,都在她想象之外。 主峰羊石山大概有两三里高,她爬到过山顶,眺望着东面的大海,听到过海浪拍打在悬崖峭壁上的声音。 山中有很多天然形成的山洞,也有高门大户出钱修建的庙宇。 还有她们盛家祖祖辈辈组织人,建出来的石头房子,专门用来避风暴的。 山与海相依,就好像天无绝人之路。 连绵起伏的山脉总能阻挡来自海面的洪流。 盛灵钰站在崖边,大风吹乱了她发丝,鼻尖萦绕着潮湿的海腥味。 妹妹盛灵锦背着小手,悄悄来到她身后,猛地吓唬了她一下。 “哈!姐姐,你在发呆吗?” 盛灵钰做出被吓到的模样,然后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 “姐姐在想新结识的那个朋友如今怎么样了,可曾收到我写的信。” ………… 项容加固完门窗屋顶,在菜地旁备了两张油布和几块大石头,一旦有风暴来临的迹象,便盖上油布,好歹起到一点保护的作用。 还有马儿,恐怕又得享受一回五花大绑的待遇,还要披上雨披,以免淋成“落汤马”。 平萝城的百姓日以继夜,用最快的速度割完了稻子。 然而令他们畏惧的飓风并没有很快到来,期间又在午后下了两场大雨,都是来势汹汹,又戛然而止。 项容仔细地观察着小庭河的水位,也没有明显的上涨。 但是温度好像在逐渐下降。 一开始的那场强对流天气结束后,太阳一出来,照旧炎热。 后两场大雨之后,晴朗的天气里,温度没有之前那么高了。 项容猜测,越城渔民们看到的海面预警信息不会骗人,也许是台风改变了移动路径,也许还有新的台风正在生成。 在盛家军和府衙的组织下,先把城里城外的老弱幼童送进了鉴山。 鉴山就是个小山包,山洞数量有限,容纳的人数也有限。 此刻让里里外外所有人一同撤入山中,就太拥挤了,在紧张的氛围下,也更容易爆发矛盾与冲突,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平萝城按照往年的做法,先安顿老弱幼童,让他们安心。 其余青壮则留守城中,一起睡在宗族祠堂里。 安排人轮流守夜,一旦发现天气不对,就立即集体撤离。 若是飓风风力没有那么大,那就是万幸,在城中便可以躲避。 等风暴过去,城中积水一退,山中的人就可以回家了。 陆陆续续撤离的同时,盛灵钰的亲兵又来敲项容的门。 “项姑娘,您也随我们一同先进山吧。您孤身一人在城中,万一到时候无人知会您或者掉了队,总是不安全的。” 项容没有谢绝他的好意,转头去盖菜地。 见城中有人带着骡子与牛进山,项容便也把马儿牵上了,到了山中再找棵树牢牢绑好。 平萝城周围的百姓不是第一次在山中避风暴,连山洞都早就划分好了,往年这个村躲在哪个洞,今年就还在那里。 因此虽然人多,却不显得混乱。 项容跟着平萝城的百姓走,他们在哪,她在哪。 盛灵钰的亲兵还想和相识的某户人家打个招呼,让她们暗地里照顾项容一下——这里的人都是拖家带口,多多少少都有血缘联系。 项容孤零零一个人,保不齐有刻薄排外的。 不过不等他打招呼,有个姓云的大娘便冲项容招手,又拍拍自家草席旁边空出来的地方。 “姑娘,到这里来吧。” 项容认得这个大娘,就和她住在一条街上。 她没和这个大娘说过话,却在某次出门的时候,无意中听到这个大娘与别的街坊邻居议论她。 倒不是搬弄是非,只说是街上新搬来了一个女子。 总是深居简出,不爱与人打交道。 项容抬眼看了看云大娘指的位置,在山洞的角落,有些阴暗潮湿。 可能别人不太喜欢,但项容喜欢边边角角的地方,让她觉得有安全感。 她对云大娘道了一声谢,一手提着草席,一手拎着包袱,在大娘身边安顿了下来。 云大娘平时爱说话,说起话来眉飞色舞,此刻却是没有一点要和“新邻居”聊天的兴致。 忧心忡忡地哄着孙儿孙女睡觉。 洞里有一种别样的压抑,即便努力互相安慰着,但没有人开心得起来。 第二天清晨,项容发现气温降了。 也可能是在山中的缘故。 过了半个时辰,城里留守的百姓也陆陆续续上山来。 他们也说天变冷了许多,感觉不对劲。 人一多,洞里变得十分拥挤,只能互相迁就。 没法平躺着睡了,要么是背靠着背,要么就是靠着山洞墙壁,孩子们睡在大人的膝盖上或者怀里。 项容夜里盘着腿,坐在草席里,靠着洞壁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打了个寒颤,睡意被冻得不翼而飞。 她猛地睁开眼,摸摸因为寒意的刺激而竖起的汗毛。 山中夜里本来就冷一点,睡觉前就套着外衫,身上也盖了件衣服。 按理说不会冷,但气温好像莫名其妙地急剧下降了, 项容说不清具体降了几度,就很像是秋雨过后的寒凉。 项容从草席上爬起来,检查了一下裤脚,裤脚还结结实实地扎在袜子里。 接着穿上放在草席尾端的黑色胶质长靴。 在她被冷醒的时候,旁边的云大娘以及洞里其他人陆陆续续也醒了,都在添衣加被。 低而杂乱的交谈中,一道银白的电光划破了夜空,照亮了黑漆漆的山洞。 轰隆隆的雷声穿过呼啸的狂风,传进洞中。 闪电与雷声接连不断,与寻常的强对流天气相比,频繁许多。 天好像一瞬间就亮了,闪烁的电光叫人目眩神迷。 项容觉得不太对劲,又不能轻举妄动,便站在原地,努力朝洞外张望。 眼前忽然一闪,被亮白色球形物体刺了下眼睛。 与此同时,洞里响起尖叫:“那是什么?” 是球形闪电! 也就是所谓的滚地雷。 在雷暴天气里,偶有出现,可以随着气流在近地空中飘飞。 它的速度很快,在项容看到的瞬间,滚地雷撞上树干,靠近的树木眨眼之间被烤黑,窜出火苗来。 项容对山火有心理阴影,心口下意识地一紧。 但随之而来的暴雨立即浇灭了刚冒出来的火苗。 洞里有孩童被吓哭了,大人尽力抱着安慰。 有人哽咽着感叹:“幸亏及时上山来了。” 无论如何,家人们聚在一起,总是多一分安心。 外面暴雨倾泻、狂风大作。 项容在连绵不绝的电光中,想到了盛灵钰。 平萝城尚且如此,靠近海边的越城该是何种模样。 但愿这巨大的风暴能早些离开。 项容默默祈祷着,但她不知道,在遥远的海面上,不止一个风暴团。 第129章 海啸与战乱 其中一个在三天前就形成了,挟着雨水,穿过海湾,坚定而快速地朝着东边的浅滩袭来。 就在它快速行进的同时,东南方突然也多了一个风暴团。 两团风暴的行进路线慢慢交汇,发生剧烈的碰撞,却又逐渐融合,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漩涡。 漩涡中,海浪高度急剧上升,达到了惊人的数十米, 随之而来的恐怖能量引起了海洋的波动,巨大的海浪似乎转化为了海啸。 冲天的巨浪于今夜抵达浅滩,猛然冲上岸来,淹没了码头,摧毁了附近渔寮与桥梁。 岸边有修建多年的防洪堤,很高很长,堤上堆满了沙袋。 沿着防洪堤,有一条宽敞的林荫大道。 越城的百姓与官员尽最大的努力,去建造缓冲带,但滔天巨浪还是冲开了堤口,汹涌澎湃的海水涌进陆地。 沿途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房屋被高涨的水潮灌满,又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坍塌。 漆黑的曹山被漫天的电光照亮,盛灵钰隐约看到深色的海浪被风暴卷起,犹如一堵看不到尽头的高墙。 只是那高墙没有支撑,涌到海岸边的那一刻,便轰然倒下,震动了整片陆地。 震碎了盛灵钰引以为豪又深深热爱的家园。 所有人静静地听着、看着,慢慢红了眼眶,哭声与哽咽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盛灵钰抹了把脸,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父母与兄长。 父亲盛平拍了拍她的肩膀,“爹同你说过的,三十年前,越城经历过这样的风浪,它被打倒过一次,可又站了起来。” “今夜之后还是一样的,我们都活着,越城就活着。” 大概是天快亮的时候,风力渐渐减弱。 雷暴停了,雨还在下,但不凶猛了。 大半个越城成了汪洋大海。 造成这一切的两团风暴没有停下,继续往北移动着。 庆州以及谯州的滨海城池即将迎来同样的考验。 ………… 在鉴山前前后后一共待了六天,期间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场雨,好在雨势都不大。 天放晴后,百姓们没有急着下山, 因为城中肯定有积水,水里不知道有什么尖锐的物体。 等积水退去再回城。 于是又过了两天,项容才随着百姓们下了山。 气温此时已经再次攀升,回到了炎热的夏日。 项容的马儿可能受了大的惊吓,整只马的精神很不好,一直在不安地嘶鸣。 项容不停地安抚着,回到家便给马儿喝了之前在岚水城备下的、祛风寒的药汤。 马儿也是会发烧感冒的,项容不是兽医,只能给马儿喝人类喝的药汤。 菜地上的油布被大石头压住了四角,幸运地没被吹飞,但菜地里还是有些积水。 加固的门窗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屋顶的瓦片就更不用说了。 之前给岚水城的房子修房顶时,还剩下一些瓦片,在空间里存着,回头换上。 项容进了卧房,推开破洞的窗户,看了看屋后的小庭河,水位好像涨了一点。 只要不持续下雨,就问题不大。 项容把门窗和屋顶修复好,就出了家门,把门口街上那一片清理干净。 周边的街坊邻居都是这么做的,自觉地把门前的树枝枯叶、瓦片碎石清扫到一块,再由府衙派人统一处理。 这应该是他们往年就形成的做法。 飓风来势汹汹,走得也快,生活慢慢恢复平静。 项容每次从空间里拿东西,看到盛灵钰写给她的那封信,就不可避免地想到越城。 十月初的时候,城中的盛家军突然匆匆出城。 项容正在主街上买些米糕和小吃——很多吃食铺子也是最近才开门,项容便来补补货。 她看着行色匆忙的盛家军,一眼看到了盛灵钰的那个亲兵,开口喊住了他。 “你们要回越城了?代我给你们三小姐问好,他日你若再回来,同我说一声。” 亲兵看了看项容,犹疑低声道:“三小姐就在城外。” 项容一愣,忽然想起盛灵钰在信中说过,风暴过去,她要回明蒲县练兵。 可盛灵钰也说过,到时候会进城来看她,还要买平萝米糕呢。 亲兵怕落队,又急急忙忙低声道:“庆州派兵南下,三小姐要去北边的平江城打仗了。” 说完,他很快回到队伍中。 项容顿了顿,看看手中新鲜出炉的平萝米糕,快步跟了上去。 盛灵钰带兵在城外不远处,她的长兄已经先一步北上了。 盛灵钰还要召集沿途各城池的少量盛家军,其中不乏主动投军入伍的青壮百姓。 越城的海水退去不久,重建工作还没做到一半,北边传来消息,庆州军意图南下攻城。 那场可怕的飓风也在庆州与谯州沿海肆虐,可他们没有像越城这般井然有序地撤离,死了很多人。 侥幸活下来的流离失所。 眼看要起动乱,庆州忽然收拢流民,随着庆州军南下。 他们给流民发军服,发军粮,告诉他们家园没了,那就去掠夺别人的家园。 内部矛盾不可解决的时候,便索性转移到外部。 项容随着出城的盛家军步伐,很快看到了骑在马上的盛灵钰。 她低着头,不知在沉思什么,听到齐整的脚步声才抬头。 她先扫视过前来汇合的盛家军,最后视线才落到后方的项容。 看到项容,她显然很惊喜,却笑不出来。 张了张嘴道:“本来说好风暴过后,要进城看你的。但是我急着召军,还要赶去北边,没时间了。” “我知道,我听说了。” 项容也言简意赅,不多说什么,将手中还滚烫的米糕递给她。 “祝你凯旋。” 盛灵钰一怔,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眼底却红了。 她接过米糕,说:“我会赢的,会守住我的家乡!绝不让庆州的一兵一卒踏进来。” 她捏紧了缰绳,满脸坚定。 项容想了想道,“庆州有黑火药,你们要小心。” “我知道,从益州和雍州交战过后,黑火药在各州军中已不是秘密了,我们也有的。” 盛灵钰深深吸了一口气,扬鞭启程。 “这一次没有信守承诺,进城看你;等我凯旋,定会去找你!” 项容轻笑着点头,目送她离开。 第130章 喝喜酒、归属感、远来的商队 淮州北方城池开战,平萝城里不少青壮主动投军入伍。 军队开拔之后,城里的氛围又消沉了一段时间。 人心惶惶谈不上,百姓们对盛家军有信心——即便心有不安,此刻能仰仗依赖的也只有他们了。 平萝城被愁云惨雾笼罩一阵子后,下了两场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算是慢慢步入秋天了。 清晨和夜里都有了明显的凉意,项容睡觉前又开始泡脚。 身体别的部位都还好,唯独她那双脚很难焐热。 这具身体的体质多多少有点特殊,到现在为止,例假仍旧不规律,要么半年一次,要么两三个月一次。 时间也不准确。 只要不在路上奔波,过上稳定的日子,项容就会早睡早起,三餐规律,努力把这具身体养得健健康康。 天色渐黑,项容吃过晚饭,在屋前屋后来回缓慢散步,一边消食,一边巡视她的菜地。 七月种下的豆角、南瓜、土豆和玉米相继成熟收获,玉米还是品相不佳,坑坑洼洼的,土豆倒是比之前在桃花镇种下的个头大。 空出来的菜地,项容又撒了些辣椒、莴笋和红菜苔进去。 空间里的蔬菜种类大概就这么多了,翻翻捡捡也找不出其他的了。 散完步,项容回房间泡脚。 坐下备水的时候注意到,水瓮里的水不多了。 她一共有四个水瓮,大小不一,其中比较大的三个装着沿途收集来的山泉水。 在周边环境能即时获取水源的时候,她通常都不会动用这三个大水瓮,算是战略性的备用水。 在平萝城定居后,小庭河就是即时水源。 她之前都是等晚上,河边没人了,直接去屋后提水。 用木桶把常用的水瓮灌满,再直接收进空间。 项容看到水瓮底部晃荡的那一点水,心里不舒服,索性不急着泡脚,果断出了门。 在屋后河边,把常用水瓮装满水,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项容觉得她有一点囤物癖,但不严重,只要别让她看见空着的容器就好。 最近天气凉爽,夜里格外好睡觉。 白天总是精神奕奕的,项容稍稍调整了一下深居简出的生活,提高了出门的频率。 时不时去一趟鉴山,打打猎。 山中的山莓、毛栗子之类的野果都成熟了,来采摘的孩童很多,项容混在他们当中,也摘得不亦乐乎。 她把栗子蒸熟捣碎,试着自己做栗子糕。 关起门来,自己在家鼓捣美食,哪怕做出来的是黑暗料理,都让人觉得幸福。 当然她做的吃食糕点远不如城中的铺子,风平浪静之后,铺子里的吃食种类又多了起来。 还有项容很喜欢的桂花糯米糯。 之前在岚水城买了很多,也消耗了不少。 项容出门的时候,便顺道去补货。 自从和城里百姓一块在山中避过风暴后,街坊邻居与她熟稔了几分。 街上遇见,总会打一声招呼,问项容吃了没。 其中,那位在鉴山中主动照应项容的云大娘,对项容格外热切。 她碰到项容总要拉两句家常,打听她的年龄,问她可曾婚配,还要把族中未婚的适龄子侄介绍给项容。 项容敬谢不敏,每回在街上远远瞧见云大娘,扭头跑得比兔子还快。 十月中旬的时候,云大娘来敲项容的门,说她家的女儿十月十八要嫁人了,请项容去喝喜酒。 “陆姑娘,都是街里街坊的,一定要来凑个热闹!” 项容改了户籍名字后,除了盛灵钰和她贴身亲兵外,别人都以为她叫陆壬甲。 云大娘自然也不例外。 和项容熟悉了几分后,云大娘本来想亲亲热热地叫项容一声“壬甲”,但怎么喊怎么别扭。 想想还是叫她陆姑娘。 云大娘满脸喜气地说:“到时候我族中子侄都来,你若有瞧得上眼的,同我说,我给牵个线;没有顺眼的,你就安心吃菜喝酒。” “我们平萝有个习俗,谁家生了女儿,就要取了秀春湖水和上等糯米,请酒垆的酿酒大师专门酿制,用泥封口,埋入地下,等女儿出嫁时拿出来宴饮庆贺。” “那酒会掺进些新酒,味美甘醇,很好喝的,你来尝尝!” 项容专心听着,心想这不就是原生世界的“女儿酒”? 不过“女儿酒”好像作为嫁妆,一般不在喜庆时饮用,而是长期贮藏,随着夫妻恩爱长久,才启封饮用。 或者作为贵重礼品赠给至爱亲朋。 项容也不是太了解,不过这回她没有拒绝云大娘的好意。 人家家中有大好的喜事,真心实意地邀请她去,她若要冷言拒绝,既不给面子又很伤人心。 总之不能无端叫人家在欢天喜地的日子里添了不高兴。 项容答应了下来,却不知道该随多少礼钱。 云大娘更是压根没想起来礼钱的事。 住在这条街上的,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不是缺钱的人。 何况她是主动来喊项容的,再惦记礼钱的事,就是她不厚道了。 云大娘说完,就欢欢喜喜去了别家。 项容总不好去白吃白喝,只能去问同样要喝喜酒的隔壁邻居。 对方说一般不送礼钱,送些布匹、日用器物,还有送红枣莲子的。 项容有些头疼,干脆学着隔壁邻居的做法,买了两只木盆和一只木桶,里面放了些莲子,送去了云大娘家。 十月十八那天,项容在一阵锣鼓声中醒来。 她快速洗了漱,拿了一块黄米凉糕,边吃边锁门。 出了家门一看,街上围了好多人,新郎官家就隔了一条街,半个城的人大概都认识今日要结亲的新人,全来沾喜气了。 项容靠着自家院墙,嘎嘎啃凉糕,时不时踮着脚去张望。 这里女子嫁人,似乎要先去家庙拜祖宗,男子骑着马,就在街上等着,待女子回来,再进家中接亲。 等待的过程中,接亲的男方身边围满了人,伸手要着什么。 男方家人笑眯眯地给孩童发麦芽糖,再往空中撒一些野枣、栗子、莲子、野核桃之类的果子。 多的是百姓去抢。 项容入乡随俗,一边跳起来去接,一边想这不是洒婚床上的吗?祝愿早生贵子的。 不管了,反正能吃就行。 赶在午时,也就是十一点之前,新郎官要将新娘子接回家。 不少大人小孩们跟着来来回回地跑。 街上挤得很,项容一直靠着院墙,没往人堆里跑。 接亲的队伍从她家门口过,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住了,前方好像迎面来了一支商队。 双方错不开身。 项容听到有人客气地喊:“往日,远来是客;但今日有所不同,新人最大,劳烦诸位让一让啊。” 那支商队也好说话,不停地说着恭喜,同时掉头往来时的路走。 退到街道的岔口,见迎亲的队伍过去了,这才继续往前。 商队人不算很多,前前后后二三十左右,牵着驮满货包的马匹。 走在前面开路的头马系了红绫,颈项上挂着两个铜铃,左右两侧的驮架上则是悬了一面旗帜,上面写着“虞”字。 项容凝神看了一眼,很快反应过来,这些人来自哪里。 第131章 药材与虞州商队 淮州再往南,更准确地说,是往西南,就是虞州,不过这个州府比较特殊。 盛灵钰先前给她介绍淮州时,说到过之前未有战乱的时候,淮州与周围州府都有商队往来。 其中南边的虞州有很多稀罕的药材,他们将药材运往北边,换取粮食、布匹、海盐之类的物资,偶尔也会捎带一些越城的精美青瓷。 虞州地势偏僻,多山多雾,某些地方的瘴疠之气弥漫,宛若妖鬼之境。 据说虞州原住民的祖先,本来居住在如今的庆州、淮州等地,自称东虞国。 后来因为战乱,分崩离析,有部族步步南迁,到了新地方,建立了新的虞国。 前朝末年,各地再起战乱。 虞王曾受恩于大燕的开国皇帝,在各方势力的角逐中,虞国主动出兵相助,又在大燕统一四海后,俯首称臣,甘做附庸。 大燕开国皇帝虽然将虞国纳入疆土,改称虞州,却没将当时的虞王封为一州刺史,而是继续封以王侯。 抛开两人之间的情义不谈,虞州距离中原腹地太远,地理环境又复杂,治理成本高,难度大。 而且风俗文化迥然不同,很难实行编户齐民式的治理。 干脆施行羁縻统治,笼络控制。 一直以来,虞州的存在感都不强,也很少出什么乱子。 虞州的商队很快从项容家门口走过,项容也朝前走去。 云大娘同她说好了,让她先去云大娘家,然后随着云大娘去喝喜酒。 云大娘家里也有好多人,云大娘眼睛红红的,可能才哭过。 见项容来了,她抹抹眼睛露出一个笑:“一会儿就开席了!我给你安排好了位置。” 云大娘知道项容与人打交道少,不是住隔壁,都很难碰面认识。 所以给项容安排的同席的人都是项容的邻居。 坐在她左边的那个大娘,正是她曾经咨询过该如何随礼的人。 对方见了项容,和云大娘一般,热切地攀谈起来。 话里话外也想给项容牵桥搭线。 项容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时空喝喜酒,是非常难得的体验。 喜气洋洋的氛围,让她觉得这里仿佛是世外桃源。 她也是第一次对这个地方生出了归属感。 也许是因为这里酷似原生世界的家乡,亦或是因为这些善良、热情又鲜活的人。 她想在这里长长久久地待下去。 ………… 喜宴过后,温度又降了。 伴随着几场绵绵秋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水腥气。 项容又开始频繁上山,一边打猎采药,一边砍些木头备用。 空间里其实还有不少木柴存货,但她接连遭遇过暴雪与寒潮,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 天一冷,便立即收集木柴。 她还打算再盘个炕。 但是平萝城的工匠应该不会盘炕——北方豪族占了岚水城,将在北方的一些生活习惯带了过来,火炕流行起来,当地的工匠才慢慢琢磨会。 项容仔细回忆了一番当时工匠师傅的盘炕过程,砌砖围、打炕面、做炕道、修炉灶、修烟囱…… 项容眼前一黑。 那时她全程认真观摩了,觉得眼睛和脑子都学会了,信心满满地在工匠师傅走了后,自己研究,然后发现手是一点没学会。 现在让她自己从头开始,会不会太为难人了?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试试?反正空间里还剩了一点青砖,先尝试在旁边空着的厢房里砌砖围吧。 项容想起来,她还得去城外挖些黄泥回来。 给自己安排了个大工程,项容又忙活起来。 她在城中进进出出,抽空顺手把积攒下来的草药卖掉。 很快,她注意到那支虞州商队还没走,甚至在一家药铺碰到过其中几个人。 他们将带来的药材卖掉,同时也会买些药材走。 项容进药铺晚,只听到他们要了酸枣仁、川芎、茯苓、柏子仁之类的寻常药材。 乍一听,都是宁神静气的,可能他们可能他们商队里有人不舒服。 也可能是两州所产药材不同,各取所需?好像也说得过去。 项容恰巧听了一耳朵,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 对方也看过来,冲她笑笑,拎起包好的药材走了。 项容发现,这支商队好像在城中停留了挺长时间。 正常情况下,售空货物就会抓紧时间离开了,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生活成本。 项容莫名想起当时在岚水城,上元城的军队扮做商队先行入城的事……她那潜藏的被害妄想症又发作了。 于是多了个心眼,只要在街上看见,就会偷偷地观察一番,但也瞧不出异常来。 可能是她太敏感了? 项容把握不准情况,回家继续试着盘炕、和泥。 平萝城秋雨多,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水腥气,凉丝丝的。 炕围刚砌了个头,黄泥一直干不了,软塌塌地往下流。 项容有些苦恼,但还是坚持不懈。 她一大清早起来就埋头苦干,隔壁邻居家突然爆发一阵剧烈的争吵,还有砸东西的声音。 叮铃哐啷一顿响,项容手一抖,黄泥洒了满地。 紧接着,粗鲁的辱骂和歇斯底里的哭喊交杂在一起,听着像是动起了手。 项容不由得皱眉。 在她的印象里,隔壁夫妇挺相敬如宾的,隔壁大娘是和云大娘一般的爽快性子,大娘的丈夫话不多,挺温和的一个人。 怎么好端端吵这么凶? 第132章 奇怪的变化、猜测、探查 隔壁吵闹的动静很快将周围热心的街坊引过来,拉架的拉架,劝说的劝说。 项容以为很快就会平静无事,谁知中午吃饭的时候又吵起来,比早上吵得更厉害。 项容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下一刻,隔壁就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 “娘!” 项容立即放下手里的汤碗,跑去隔壁。 隔壁大娘昏迷在女儿怀里,额头边缘不断地渗出血迹 她的丈夫手里拿着根木棍,猩红了眼,疯了一般地还要再打。 女儿连忙背过身来,用后背替大娘挡了一棍子。 项容没有犹豫,上前一脚将大娘丈夫踹倒在地,在他挣扎着要爬起来之前,往他脸上砸了一拳头。 再一个手刀,把他劈晕。 此时,忙着做饭吃饭的其他邻居也应声赶来了。 见到血流满地的场景都吓得不轻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先别管怎么回事了,快去喊大夫。” 大家伙手忙脚乱地给大娘止血,又问大娘女儿,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夫妻俩要闹到这种地步。 女儿哭得神思都恍惚了,磕磕绊绊地说: “我娘最近很思念在北边打仗的哥哥,老是梦见他死在战场上,免不了哭哭啼啼,然后我爹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我娘要是伤心了,他总会安慰的,这回却嫌我娘烦。” “我娘就骂他没良心,自己儿子的生死都不关心。” “我爹辩驳,又说我娘胡搅蛮缠,两人就吵起嘴来,越吵越凶,近几日都不说话的,一开口就是针尖对麦芒。” “我两头劝,谁都听不进去,还骂我。” “我以为气消了就好了,谁知道中午吃饭我娘没做我爹的份,我爹抄起棍子就打……娘!” 姑娘说着说着,又痛哭起来。 整个屋子里,充斥着她的哭声。 如果忽略她的哭声,那么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一股异样的安静与低落。 项容打量着周围帮忙的邻居,发现他们的神情都有一点萎靡。 可能是大娘的女儿提起了战场上的哥哥,令他们想到了自家的子侄兄弟。 其实与庆州开战之后,城里就消沉了几天,但日子还要过的,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后来云家嫁女的喜事又热闹了两天。 可不论表面生活如何,在他们心中,肯定有一份挥不去的忧愁。 阴沉晦暗的天气,更叫人愁上加愁。 自隔壁流血事件之后,城里拌嘴、打架斗殴的人家像雨后春笋似的,纷纷冒了出来。 左右邻居都分不出神来去调解,因为自己家也是一地鸡毛。 闹哄哄的时光里,突然安静了一两天。 东街上有吃食铺子的老板当街杀了食客,起因是食客说豆腐卷里的鱼肉不新鲜,又腥又臭。 老板则说他的鱼买来时都是活蹦乱跳的,说食客没事找茬,想赖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老板用剁鱼肉的刀,把食客砍死了。 对一向有盛家军坐镇的平萝城来说,命案是比较少见的事。 尤其是当街杀人。 府衙被惊动,匆匆派人来处理。 但这件命案仿佛成了个开端,隔三差五,便有人命案子闹出来。 是战乱引起的吗?让这些百姓变得神经敏感,受不得一点刺激? 项容在觉得古怪的同时,发现自己也变得有些烦躁,她不再有耐心琢磨盘炕的事。 之前这样的天气里,晚上盖上一层薄被,最好睡了。 但她最近睡眠质量变差了,频繁做梦,夜里会被热醒。 马儿养在院子里,时不时仰颈嘶鸣,像是有了什么心事。 项容喂它最爱吃的豆料,也爱搭不理。 这种被精心饲养过的马,一旦不吃饭,就掉膘很快,明显瘦了一圈。 项容耐着性子安抚它,反倒被它喷了满脸的热气。 天又下起雨来,以前看烟雨蒙蒙,是一种享受。 现在闻到空气中的水腥气,仿佛闻到了臭鱼烂虾的味道。 项容心中闪过一丝恶心的念头,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住在水边…… 不对! 项容很快切断了自己过于情绪化的念头。 她明明在更糟糕的环境里生活过许久,闻过更多更恶心的气味。 她只会努力保护自己,并不会对外界的环境生出抱怨。 抱怨除了让自己更疲惫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作用。 整座城池的氛围变了,居民受到影响,说明是与所有居民息息相关的大环境发生了一些隐晦的变化。 要么是空气,要么是水源,或者二者都有。 瞿麦送给她的医书里,记载了瞿麦和他师父在宁州的见闻,还有一些瞿麦师父年轻时经手过的古怪病症。 其中倒是有与如今的平萝城相似的情况。 不过现在不是二者对照就能找出答案的时候,项容必须要自己先摸清楚周遭的人与环境。 项容定了定神,推开卧房里紧闭的窗户。 最近空气不好,她不怎么开窗,更别说赏景了。 小庭河上的腥气尤为重,可能因为下雨气压低,经常有鱼浮出水面呼吸。 也有一些翻白肚的鱼漂浮在水面上,可能是缺氧而死,也可能是生了病受了伤,被人捞起钓起,又嫌太小放回河里,最后活不成。 这放在从前,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放在此刻,项容不能不多想。 她戴好口罩出了门,沿着小庭河走了一圈,十分确定河面的死鱼比之前多了很多。 河水颜色没有什么变化,气味除了那股水腥气,也闻不出来别的。 但多出来的死鱼足以证明,水质有改变。 项容仔细回忆了一番给上次给常用的水瓮灌满水的时间,是云家嫁女的前一天晚上。 那个时候小庭河已经被人投了毒? 项容不确定起来。因为她心目中的第一嫌疑对象是那支在城中滞留不去的虞州商队。 毕竟所有的事端都是在他们入城之后发生的。 但他们是在云家嫁女的当天进城的。难道之前已经悄悄派人混进来了? 项容自顾自地猜测,越猜谜团越多,反而险些把自己绕晕。 她收敛发散的思绪,回到家,给自己把脉。 自己给自己把脉,和给别人把脉,是有略微差别的,脉搏的深浅、快慢、软硬程度都可能受影响,产生偏差。 不过项容可以确定的是,她心烦气躁,肝火旺盛。 要改善这种症状,得服一些清火安神静心的药。 不管怎样,她要先调整好自己的身体和心态。 项容在空间里翻拣着药材,准备给自己熬药。 茯苓、当归、酸枣仁、地黄、甘草……项容翻着翻着,忽然意识一停。 这些药,好像那些虞州商人都买过。 他们也受影响了? 也或者他们的确就是投毒者,故意提前买空药物,回头再高价倒卖? 可平萝城毕竟是淮州的地盘,他们买入再高价卖出的行为被各个药铺拆穿,只会让本来就情绪敏感的当地百姓更愤怒。 何况还有府衙在控制大局。 做这种买卖太冒险了。 也许有别的目的。 不管怎样,那些虞州人总是很可疑。 光凭在家猜测是不行的,项容必须得去求证。 目前她身上没有更多中毒症状,但是喝了那些宁神静气的药后,身体就会恢复正常了吗? 项容不确定,她需要一个更清楚的答案。 项容先匆匆给自己熬了药,喝完药后,去了药铺。 铺子里人很多,掌柜伙计却在往外赶人。 “跌打损伤和止血止痛的药还有,清心泻火、安神定志的是真的没有了!需要的话去别家药铺看看!” “别家药铺也没了,才来你家的啊!” “那还真是见鬼了!再等两天,伙计去临近的集镇村庄收货去了。” “掌柜的,店里来了货,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最近夜不安枕,噩梦连连,不吃药实在不行。” “谁不是呢?城里不太平也就算了,北边战事正酣,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大家能不慌吗?” 也有人说:“我们要相信盛家军!” “相信自然是相信,但是打仗的都是自家的父子兄弟,谁能安眠。” 因为战乱,城中百姓给自己的情绪变化,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反而不往别的地方去想了。 项容看了一眼药铺里空荡荡的木架,快速折返家中。 她换了身比较精致的衣裳,做了妆容上的改变。 去了城中的来福客栈。 第133章 蛊毒惑乱,虞州的变化 之前她暗中观察虞州商人时,注意到他们一行二十多人,就住在这里。 项容进客栈的时候,恰好有几个虞州商人才从外面回来不久,伙计正殷勤地送他们上楼。 问他们要不要热水洗澡,可要吃些什么。 各地局势乱了之后,西、北两个方向的商队往来少了许多。 城中客栈的生意一度很冷清。 这些人在店里住了好些天,无疑是店里的财神爷。 客栈上上下下都恨不得把他们供起来,生怕伺候不好,到手的银子飞了。 项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柜台。 柜台后的伙计也正点头哈腰地看着往楼上走的虞州人,见项容走来,便立即热情地招呼上项容。 不待他问项容打尖还是住店,项容便拿出碎银,快速道:“住店,有上房吗?” “有的有的!正好还剩了一间,我这就带您上去!” 伙计带路,项容跟随的同时,注意着沿路的房间。 客栈一共就两层,上层住人,几乎被虞州商人住满了。 他们人多,有的通铺房间应该住了好些人,但并不吵闹。 项容被领进自己的房间时,突然停了下来,往隔壁瞧了一眼。 “我的房间靠着街道,我怕吵,能不能给我换隔壁这间?” 伙计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实在抱歉,恐怕不行。这间住了虞州来的商人,好像是商队的头领,脾气不好,架子大得很。他手底下人住对面,都不敢大声说话,怕吵着他。” 项容哦了一声,痛快道:“那好吧,这间就这间。” 伙计感激地笑了笑,“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 项容又问:“厨房和茅房都在一层后面?” “是的。您饿了吗?想吃什么我这就叫后厨去做。” “不用,我暂时不饿。” 项容让伙计下了楼,关上门,靠在墙边倾耳听了听,没什么动静。 项容也不着急,在桌边坐下,翻看起瞿麦一笔一划写下的医书。 当时瞿麦是因为乐溪县中古怪的“干尸病”,主动去应征治病的。 在那之前,项容提到这件事,瞿麦便说可能是蛊虫作祟,他与他师父在宁州见过类似的病例。 后来瞿麦在医书中详细记下了宁州南边发生过的几次蛊毒之乱—— 凡是蛊毒有数种,皆是惑乱之气,人故造作之,取蛇、金蚕、蜥蜴、蛤蟆、蜘蛛等物,以器皿盛贮,任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独在者,即为之蛊。 亦有飞蛊,即飞虫,来去无踪。 这种飞虫使人中毒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叮咬,其次就是它外表的细绒被人吸入后,同样会使人中毒。 蛊毒先惑乱人的心智,让人心性大变,之后身体慢慢变得虚弱,吐血、昏迷、死亡。 在宁州,养蛊人又叫猎魂者,他们与人接触后,便通过蛊虫将人的灵魂猎走。 把魂魄藏在山林中的岩石,被猎魂的人会开始生病,最后死去。 而猎魂者则因此获得他们的寿元或者其他利益。 后面这一部分,多少有点虚无缥缈了。 项容总结,就是各类蛊虫,包括从蛊虫提取的毒素会影响人的中枢神经系统。 一开始是精神状态不稳,之后是生理性的具体病变。 项容接着着往下看,她记得后面是瞿麦写下的药方。 前面几味药,与她给自己开的安神药类似,多了柏子仁、首乌藤、以及蟾酥和还阳草。 蟾酥是蟾蜍皮肤腺体的一种干燥分泌物,有攻毒拔毒之效。 但也有麻醉致幻、刺激神经的作用,所以有的蛊毒里面也会加上蟾酥。 还阳草则是灵芝的一种,但它和其他一些菌菇汁液混合后,也可能变成剧毒,被加进蛊毒里。 既能制毒,又能解毒……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 项容打住思路,转回当下。 她之所以重新翻开宁州蛊毒这部分内容,不仅仅是城中当下的情况与记录相似。 更因为瞿麦的师父告诉过瞿麦,宁州的蛊毒源于虞州,更准确地说,是当年的虞国。 那是大燕开国之前的事了,虞国人南迁之后,与宁州紧紧相邻,彼此有经济、文化上的往来很正常。 不过大燕开国之后,虞国变成虞州,当时的王侯受恩于开国皇帝,承诺过不会用蛊毒惑乱大燕子民。 既已为臣,再蓄意惑乱,无异与叛国,只会招来兵马平叛,徒生战乱。 这个承诺在很长时间都被很好地遵守着,也许是因为大燕的强大,也许是虞州当地王侯识大局。 但现在,中央朝廷分崩离析,名存实亡,虞州会不会想要重新变成虞国,甚至开疆扩土,都很难说。 项容收起医书,静了静心,然后起身去了一趟茅房。 回来时,途经后厨。 此刻不早不晚的,还不到做晚饭的时候,后厨里没人,不知道在哪里躲懒。 项容手拿水囊,若无其事地进了厨房,直奔水瓮。 用乌头和铁蓖麻制成的迷药用在庆州军身上之后,还剩了一些。 项容把剩下的倒进水瓮里。 空间里安眠药上回用完了——不过好在她当年给原主的祖父一家下药之后,把那缸没用完的安眠药水给带上了,也能派些用场。 项容把安眠药水加进去,然后大大方方地走出后厨,离开了客栈。 她又一次回到家,换了平时穿的衣服,抹去脸上妆容,从空间取出盛灵钰给她写的信,揣在怀里,然后去了牙行。 牙行掌柜正训斥伙计,气氛不太好。 项容咳嗽了一声,“掌柜的,可还记得我?” 牙行掌柜怒气冲冲地看了一眼项容,愣了一瞬。 转而便挤出一抹笑容来:“陆姑娘!自然记得,您是盛三小姐的朋友,当日两位盛家军一直跟着您,我怎么会忘。” 项容客气道:“不知掌柜的现在可有空,想请掌柜的帮个忙。” “你尽管说!” “劳烦您随我去趟府衙,给我做个见证。” “府衙?见证?” “是,我要报案——最近城里不太平,案子多,府衙肯定很忙,未必将我报的案子放在心上,倘若掌柜的证明我是盛三小姐的朋友,也许他们能重视些。” 如果城中诡异的情况真的与蛊毒有关,那么说明那些所谓的虞州商人当中有养蛊人或者制药人。 总归对药物肯定是十分了解且敏感的。 如果她下的迷药被嗅出来了呢? 她有武器和火药在身,留在客栈自保或者对付他们都没有问题,但势必会把动静闹得很大。 这是平萝城中,不是荒郊野外。 她想安安稳稳地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得让府衙来出面揭开这场迷雾。 牙行掌柜当下无事,又想卖个人情,便随着项容一同去了府衙。 路上他好奇地问,“陆姑娘,要报什么案?” 项容淡定地答:“掌柜的知道我住河边的——前几日夜里窗户被风吹开了,我去关窗,发现河边有人鬼鬼祟祟地,像是在往河里洒什么。” “后来河里死了好多鱼,还变得特别腥气,我怀疑有人投毒。” 掌柜的听得一愣一愣的,“我说呢,我也觉得河水变得腥气,我以为是下雨的缘故。谁下的毒啊 ?那么坏!要害死我们全城人吗?” “我看着像是虞州来的商人。在街上我看见过他们好几次,总觉得很像。” 项容没有把话说那么死。 掌柜的却义愤填膺起来,“什么!竟然是他们!就知道他们不怀好意!就是他们来了之后城里才不太平起来,他们卖了货也不走,原来是打着这么恶毒的主意!” 掌柜的情绪轻易就被挑动起来。 看来这几日也是心火旺盛。 项容没再说话,快步往府衙赶。 府衙中人果然忙得焦头烂额。 县令庞昭一听又有人来报案,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又死人了?” “不是不是!来报案的人是盛三小姐的朋友,叫陆壬甲——七月的时候,盛三小姐带人进城过一次,特地派了亲兵来传话,说她的朋友在城里住下了,若有事,请府衙照应一二。” 庞昭脑子里正是一团浆糊,没去细想,只问:“来报什么案?” “陆姑娘说看到有人夜里在小庭河边投毒。” “什么?!” 庞昭一下子像被雷劈中了,神思清明,“快把人带进来!” 项容和牙行掌柜很快被引入前厅。 庞昭脸上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急着求证小庭河投毒之事。 项容依旧说得含糊,只说自己看到了鬼祟之人。 本以为庞昭会将信将疑,谁知他狠狠一拍桌子,骂道,“竟当真如此!” 项容微微挑眉:“听大人的话,大人事先已知晓此事。” 庞昭一时没说话,像在沉思什么。 他捏紧了拳头,又叹了口气,先让衙役将牙行掌柜送出府衙,再对项容道: “姑娘不必带人来证实身份,当初姑娘入城时,三小姐叫人打过招呼的。” 项容完全不知道这一茬,默默将盛灵钰写给她的信,收回空间。 庞昭又道:“其实姑娘即便不是三小姐的朋友,孤身来报案,本官也会信。” “毕竟投毒一事兹事体大,本官相信姑娘犯不着凭空捏造。姑娘的话更是佐证了我们的猜测。” 城里的变化,项容能察觉出来。 府衙的人也不会像个木头似的,毫无所感。 特别是有的人已经发生了生理性的病变,大夫、药铺忙得抽不开身。 一把脉就知道,是中了毒。 “实不相瞒,本官家中老父已口吐黑血数日,昏迷不醒,大夫说是中了奇毒,换了无数药方,也不见起色。” “本官为此夜不能寐,既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全城百姓,却又不敢对外妄言什么,只怕引得更人心惶惶。” 所以府衙内部是有所猜测和调查的。 项容微微放下心来。 庞昭又问道:“姑娘可曾看清投毒的何人?” “天色太黑,我未曾完全看清,但是后来在街上碰见几个虞州来的商人,却觉得与他们有些相像。” “虞州商人?果然是他们!” 庞昭再次激动起来,眼皮直颤。 听这话,就是说府衙的猜测和调查思路基本和项容是一致的。 “就是他们入城后,城里才变得奇怪起来,这些人往常卖了货,就着急往回赶了,这次却迟迟不走,委实可疑。” 项容心中还有疑惑,试探着道:“我听三小姐说,淮州与虞州素有往来,关系甚为不错,为何虞州商人敢突然作乱?” 庞昭顿了顿,说:“既然姑娘是三小姐看重的朋友,有些话本官也不妨直说了。就在姑娘与三小姐入城前,虞州传来消息,老王侯过世了,新继任的是其长子,听说颇有才干。” 油尽灯枯的老统治者过世了,年富力强的新统治者野心勃勃,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正寻找合适的时机呢,淮州风暴之后,北边与庆州开战了。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淮州不是没有盯着虞州是否有异动,只是没料到虞州新王侯迫不及待对一贯交好的淮州用上了蛊毒。 项容想到入城的虞州商队不到三十人,他们来之前,应该抱着有来无回的决心吧? 第134章 火烧客栈,养蛊人,审问 虞州商人在背后捣鬼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庞昭不再耽搁,召集所有衙役,命令道:“前往来福客栈,捉拿虞州奸细!”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该是用晚膳的时候。 客栈二楼的上房内,虞州商人正要吩咐客栈伙计准备吃食。 他们不敢擅自做主,小心翼翼地询问坐在桌边上首的年轻男人:“沈大人,您看您今晚想吃什么?” 沈嘉不耐地摆手:“随便,吃来吃去也就那些花样。” 坐在沈嘉旁边的中年男人郭衡谄媚道:“这些时日委屈大人了。不出三日,我们应该就能离开了。” 如今淮州大部分军力集中在北边,抵抗庆州军。 南边相对空虚。 他们虞州的严茂将军正带兵偷偷赶往两州交界的下闳城,只要偷袭成功,淮州南边必然大乱。 盛家必然要集结剩余可用之人,前去防守。 只怕到时可用之人已经不多。 他们这些肩负重任、冒死混入的“勇士们”,也能趁乱功成身退了。 过了一刻钟,客栈伙计将热气腾腾的饭菜送上来。 沈嘉一脸嫌恶的样子,好像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不先动筷子,其余人也不敢动。 郭衡看他那副模样,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小人得志! 不过是个肮脏的养蛊人! 老王侯在世时,禁止养蛊害人,这些养蛊人便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集中居住在一个村寨里,与寻常人的村落泾渭分明。 若是肆意踏入寻常百姓的村落,不仅要落一身唾沫,还要遭到府衙的惩罚。 养蛊人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生活在阴沟里,不能对外通婚。 这些本生活在阴影里的人群,随着新王侯的继位,慢慢走入了天光之下。 他们被奉为座上宾,替新王侯清除异己,控制人心,成了新王侯宏图大业中的一枚重要棋子。 郭衡心里骂骂咧咧,表面还要好声好气地哄沈嘉吃饭:“大人再忍忍,勉强用些吃食吧。” 沈嘉轻蔑地睨了郭衡一眼,冷哼一声,矜贵地拿起郭衡递过来的筷头。 夹了吃食,正要入嘴,忽然面色剧变,将筷子砸在桌上。 “食物有毒!” 他不确定是什么毒,但有药味,像麻皮和黄丹的味道。 他是养蛊人,也是制药人,从小就与各种毒物打交道,绝不可能闻错。 郭衡大惊,立即从桌边跳起来。 沈嘉掀了桌子,当机立断道:“我们被发现了!通知所有人,带上东西马上走!” 客栈二楼随即骚动起来。 沈嘉一边快速说着话,一边转回床榻边,在床底下摸索出两个小巧精致的炉鼎,塞进怀里。 郭衡着急道:“药材太多了,来不及完全带走。” 沈嘉打开门,步伐匆匆,“那就一把火烧了这里,绝不能把我们花钱买来的药材留给他们!” 他出了门,随手将一根点燃的火折子扔进身后的上房里。 其余人随着他往楼下走,刚走到一楼,大量衙役蜂拥而入,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庞昭身先士卒,拿着佩刀,怒道:“将这些虞州奸细就地擒拿,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话音落下,虞州奸细也纷纷拔刀相向。 双方立刻打作一团。 沈嘉擅蛊,却丝毫不懂拳脚功夫,狼狈躲避的同时,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拿怀里的炉鼎。 只要放出飞蛊和蛊虫,足以干扰这些衙役,为他寻得逃生的缝隙。 只是他刚有动作,两支飞箭便射了过来,深深扎入他两只手的手腕。 沈嘉痛呼一声,双手直颤,因为剧痛,身体不受控制地慢慢瘫软在地。 其余人也自身难保,根本顾不得他。 很快,死的死,伤的伤,侥幸无事的人见状不对,纷纷丢了短刀,跪地讨饶。 其中就属郭衡磕头最响,喊得最大声:“大人!大人饶命啊!我们也是听命令做事,身不由己!” 庞昭满脸愤恨,根本不想听他狡辩,却又不能贸然杀了他。 还有诸多审问之事,他日两州开战,也师出有名,并非他淮州背信弃义在先。 庞昭正要命令衙役将这些人羁押回府,沈嘉咬牙切齿道:“郭衡!你这个贪生怕死之徒!竟然背叛大王!待我回去,定要禀明大王, 将你全家丢入蛊池之中!让他们遭受万毒噬心之罚!” 沈嘉边骂,边忍着剧痛,试图再次用手去摸怀中的炉鼎。 庞昭看到沈嘉细微的小动作,猜测他身上藏着最关键的东西。 只是此刻不是探究的时候,庞昭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将手中的佩刀甩过去。 削断了沈嘉蠢蠢欲动的右手,又吩咐衙役:“把他另一只手也砍了,留口气就行。” 在沈嘉凄厉的尖叫中,二楼逐渐有火光闪烁蔓延。 庞昭一愣,随即大声道:“着火了!这些人好生恶毒!快,将他们带出去!留出通道来,马上救火!” 一直站在客栈门口、只放了两发暗箭的项容也立即加入了救火的行列。 虞州奸细故意逐步买空药材,此时事败被揭穿,带不走全部的药材,便要放火烧干净。 周围的百姓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到这些虞州商人被称为奸细,便立即同仇敌忾起来。 既忙着从自家取水来灭客栈的火,还要顺手抄起手边的东西,对着虞州人又砸又打。 场面又乱又莫名地热血澎湃。 通往二楼的楼梯和走廊上,自发地形成一道人墙,相继传递着水桶木盆。 二楼的火很快被扑灭,沈嘉住过的那间上房烧得最厉害,其余房间尚且良好。 衙役们在房间里一通搜,搜到很多被藏匿起来的药材。 药材和虞州奸细被一道带回了府衙。 项容主动找到庞昭道:“我瞧那个被斩断双手的年轻人甚是狡猾顽固,大约不肯轻易说实话,说不定还要耍些心思误导大人,我略通医术,也许能帮大人一二。” 庞昭正是要人帮忙的时候,越多越好,欣喜道:“那就有劳陆姑娘了!” 庞昭怕沈嘉流血而死,将沈嘉送入府衙大狱后,叫人给他在断手处作了包扎。 沈嘉早已晕死过几回,此时仍旧人事不知。 做完包扎,庞昭命令其他人去审问郭衡等一行人,牢狱里只剩下他与项容。 两人对视一眼后,项容在沈嘉身边蹲下,在他衣襟里摸了摸,取出两只炉鼎和两个小药瓶。 小小的炉鼎中,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像昆虫振翅的声音。 项容没有打开鼎盖,只是细细端详着。 庞昭眉头紧皱,脸色难看至极:“果然是虞州的蛊虫!” 先前在客栈,沈嘉几次打算伸手入怀,原来是要放蛊! 他肯定就是虞州臭名昭着的养蛊人了! 不对!从前是臭名昭着,人人退避三舍。 今时今日,怕是已成虞州新王侯的左膀右臂了。 庞昭气极,端起一旁的木盆,哗啦啦地往沈嘉脸上浇凉水。 沈嘉终于缓缓醒来。 醒来第一时间,本能地去摸怀里的炉鼎。 等他抬起胳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已经没了双手。 而他怀里也空空如也,什么都感受不到。 “你在找这个?” 项容把玩着手里精致的炉鼎,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你养的飞虫?” 沈嘉脸上毫无血色,眼里却要喷出火来,他用尽力气反驳道:“这是飞蛊!” 项容看了他一眼,又轻描淡写道:“这种虫子和寻常飞蛾无异,最是怕火,一把火烧了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因为项容话语中的轻蔑之意,让沈嘉惨白的脸生生被气红了一点。 他拼了命地大吼:“你胡说什么!这是飞蛊!你知道它们是拿什么喂养的?竟然拿一无是处的飞蛾与它们比较!” 沈嘉这人明显极端地自傲自负,也可能是过往受的歧视与排挤太多,所以性情偏激。 一朝得势,便自命不凡。 更容不得旁人贬低轻视他与他的蛊虫。 让这种人破防最简单了,只要让他发现他引以为豪的秘术其实什么都不是,就可以了。 第135章 穷途末路,共存亡 项容在他跟前盘腿坐下,慢悠悠道:“我自然知道用什么喂养它——各种毒液拌以人血罢了。有什么稀奇?” 项容又拍拍另一只炉鼎,“这里是蛊虫?什么蛊?乌蛇?还是金蚕、蜘蛛、蜥蜴?亦或者集万家之长?” 项容没说一个字,沈嘉就情绪激动一分。 他颤抖着嘴唇,张嘴欲说什么,项容却皱皱眉,无所谓道:“算了,也不重要。” “谁说不重要!它们是我的心血!是我最重要的心血!” 沈家目露癫狂,紧紧盯着项容与炉鼎不放,像是恨不得生吞活吃了一般。 项容冲沈嘉轻笑一声,“养蛊果然不是正常人该做的事,把脑子都养坏了。” 她把两个炉鼎推到一旁,开始把玩起两个小药瓶。 药瓶都很轻,其中一个有水液晃动的声音。 “瓶中一个是药粉,一个是毒液?只有这么多吗?更多的应该被你们洒进小庭河了。” 沈嘉还深陷在被羞辱的愤怒中,无法自拔。 他憎恨项容高高在上的蔑视态度,好像什么都知道,好像一切尽在掌握。 怎么还有人敢像从前一样,对他们养蛊人不屑一顾! 沈嘉狠狠盯着项容半晌,忽然狰狞地笑了。 “就算你们什么都知道了又如何?你们没有解药!” 项容不紧不慢道:“我们在你入住的客栈找到了很多药材。” 沈嘉笑得更猖狂:“好啊,那你们就试试!试试用那些药,能不能救这城中的蠢货们!” 项容微微偏头看他:“那些药的确只能暂缓症状,不能根治——但加上蟾酥与还阳草又如何?” 沈嘉猖狂的笑在脸上僵住了,不可置信地张嘴:“你、你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也是虞州人吗?你竟敢叛国助敌!” “你们这些生活在阴沟里的蛇虫鼠蚁,自然不知道郎朗天光之下,多的是悬壶济世的仁医,他们的本事可比你大多了。” “而我,恰好有幸读过一本他们写下的医书。” 沈嘉一瞬间面如死灰。 事情到此,已经明了。 沈嘉虽然嘴硬,始终没有交待入城之后,所做之事的细枝末节。 但还有郭衡等人。 一拿到其余人的口供,庞昭便立即派人送往越城。 一同送去的还有蛊毒解药药方。 遭了毒手的只怕不止平萝城,不待越城回复,庞昭又先后派人将此事和药方秘密送往周围县城集镇。 若是无事最好,若是有事,需得早日解毒。 各府衙之间互通有无,却又默契地未将蛊毒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百姓。 只说虞州心怀叵测,派人投毒,毒也是寻常之毒,有药可解。 蛊毒宛若瘟疫,令人闻之色变,即便吃了解药,也是心有余悸,本就是多事之秋,何必再叫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 雨后天晴,空气中的腥气慢慢消散。 盘桓在庞昭心口的巨石落下,他松了口气,抽出时间来,独自上门拜访项容。 “虞州蛊毒之事多亏了陆姑娘鼎力相助!前几日太忙,没顾得上多谢陆姑娘。” “大人太客气了,我是淮州人,是这平萝城中的一份子,自然该尽一份绵力。” 庞昭目露感激,由衷地叹道:“三小姐所言不虚。” 项容挑了挑眉:“听这话,三小姐除了请你们照应我之外,还说了别的?” 庞昭点头道:“三小姐还说,陆姑娘见识广阔,倘若城中有棘手之事,无从解决,可以请陆姑娘参详一二。不过如果陆姑娘不愿,那也不要勉强。” 项容有些哭笑不得,低声道:“她还真是爱瞎说,怎么还替我吹上牛了……” 庞昭来此,除了感谢,自然还有别的事。 他正色道:“不知姑娘最后是如何处理那两个炉鼎的?” 当日在狱中问完话后,庞昭看着装了蛊虫的炉鼎,很是头大。 根本不敢随意打开,简直无从下手。 项容主动道:“若大人信得过我,可以交由我处理。” 庞昭自然求之不得,他听项容审问沈嘉,便知她懂一些医毒之术。 连忙道:“姑娘是三小姐的朋友,又帮了许多忙,怎么会信不过!那就再次有劳姑娘了。” 于是项容便将沈嘉的“心血遗物”带走了。 能用的时候再说。 此刻面对庞昭的询问,项容面不改色道:“先用艾草、随经草以及雄黄熏晕,再放入土坑里,一把火烧了。” 庞昭放心地点头,又若有所思道:“也不知道周边县城可知如何处理,我最好还是派人将此法告知于他们。” 他喃喃自语片刻,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拍额头懊恼道:“瞧我这脑子,最近忙晕了,倒是忘记说最重要的事了。” 庞昭的脸色变得严肃郑重起来:“虞州用阴毒之计,先乱我后方,其三路大军则暗地集结,赶到下闳县。” “下闳县虽集全城之力抵抗,但目前形势危急,越城传来消息,要召集可用之力量,南下守城。” “我淮州如今前有狼后有虎,福祸难测,姑娘孤身一人,要多多保重。” 庞昭说完,不再多留,按了按腰间近日不离身的佩刀,与项容道别,大步出门而去。 项容忽然叫住他:“大人等等,我还有件事想请大人帮忙。” “姑娘请说。” “我想进城中的仁义堂,还请大人为我引荐一番。” 仁义堂是城中最大的药堂,目前仁义堂正忙得团团转。 事实上城中所有的药堂都忙得团团转。 既要熬大量的药汤,倒入小庭河中,消除毒性;还要诊治尚未完全清除余毒的百姓,尤其是年纪大一些和本就体弱的人。 他们最早出现生理性的症状,抽搐、吐血、四肢僵硬宛若瘫痪……面临着一系列的治疗与休养。 庞昭欣然道:“姑娘懂药理,又有这份心,我自会去说!” 当日午间,庞昭出现在集市高台之上,振臂高呼道: “虞州下毒暗害在先,偷袭下闳县在后,虽然下闳距离我们甚远,但下闳一旦失守,其余县城也必被各个击破歼灭。” “我们当齐心协力,存亡与共!” 底下有人大声响应:“大人说的是!我们淮州人岂是贪生怕死之辈!绝不能坐视敌人践踏我们的家乡!” 今日之后,又一支军队在盛灵钰二哥的带领下,南下了。 庞昭也走了,他懂拳脚功夫,便将城中事宜交托给留守的文官。 出城那日,项容看到云大娘抱着她新婚不久的女儿,痛哭流涕。 她的新女婿是家中幼子,上头两个哥哥都随军打仗去了,现在他也走了。 元大娘的女婿只是一个缩影,这城中的青壮走了很多,已经所剩无几。 城中比之前更安静更消沉。 项容在军队离城的那一日,进入了城中的仁义堂。 把脉、诊治的事有老大夫做,她能分辨草药,便主动承担了熬药这种细致又需要耐心的活。 每天在火炉和药罐之间来回打转,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项容好像打定主意在这里住下去了。 她已经无路可去了。 这好像是世界尽头。 如果这个时空也注定要走向穷途末路,那她就留在这个酷似她家乡的地方,与这个世界共存亡。 第136章 平静的冬天,盛灵钰回城 平萝城入冬之后,天气晴朗。 项容没有修成火炕也不担心,温度大概一直维持在零度左右。 早上起来能看到小庭河结了薄薄一层冰。 往往到了晌午时分,河面的薄冰就碎裂成一块一块,有小鱼从缝隙中钻出水面呼吸。 自从知道小庭河被虞州奸细投了毒,城里百姓一时间不敢再用河水,都是宁愿多走些路,取用城外的秀春湖水。 现在河面的腥气褪去,不再有随处可见的小鱼尸体浮在水面,在府衙的带头下,慢慢又用起了河水。 百姓们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药堂没有之前那么忙了,项容只用打半天的零工,午时左右就可以回家。 回家途中,她会顺路去捕点鱼虾。 明明到处都在打仗,可平萝城有一种难得的宁静。 盛家军与淮州的百姓筑起了最坚韧的两道防线。 但城里也是有变化的,备受赞誉的酒垆最早停业,不舍得再用粮食去酿酒。 接着,好多客栈和酒楼也相继关了门。 最后连项容时常光顾的各种吃食铺子也收摊回家了。 青壮劳力都去打仗,明年的春耕还不知是何种模样,现有的存粮都要省着吃。 不仅给自家省,也给战场上的士兵们省,打仗粮草总是不能断的,否则就不攻自破了。 捕完鱼后,项容回家简单吃个饭团,休息一会儿,下午会去鉴山打打猎。 青壮明明走了很多,山里的人反而多了起来。 很多女子带着孩童在山中挖冬笋、摘野菜。 鉴山上有不少耐寒的野菜,项容摘过乌塌菜回去包饺子,或者做黑菜杂烩汤,里面放上一点鱼肉丸子等,冬天吃起来又爽口又暖身。 最多的应该是地皮菜,像小小的木耳,浑身暗黑色,看起来有毒的样子,其实很好吃。 还有一些面条菜、龙葵菜和野荠菜之类,都是吃嫩芽和叶片,正是鲜美多汁的时候。 项容摘完野菜,会继续往山中深处走,去打猎。 一开始她常常是孤零零的,不知道从哪天起,有年轻的女子背上猎弓,跟随在她身后。 对方可能没有什么打猎的经验,看起来瞻前顾后,大概有些害怕角落里会突然蹿出来什么。 山里灰色野兔最多,看起来对人类没什么威胁,但十分警觉灵敏,新手其实很难捕捉到。 女子几次失手后,不免有些气馁。 羡慕地看了看项容的背篓,转头往来时的路走。 项容忽然轻声道:“家中有捕兽夹或者套猎的工具吗?也或者试着挖些陷阱,用食物诱捕。射杀对新手来说,本就是不容易的。” 女子又惊讶又感激地连连点头:“有的!那我明天再来试试!谢谢你提醒!” 女子第二天兴冲冲地来了。 再往后,有更多的人来打猎。 她们努力地尝试一切方法,猎取肉食。 项容没有再说什么,也不太关注她们。 深冬的时候,她们开始试着砍竹子,做弓箭。 衣裳穿得臃肿,力气也不够,砍起竹子来很费劲。 项容腰后有柴刀,偶尔撞见了,会顺手帮她们劈下竹子。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她不会特意去帮忙做弓箭,更不会像教谢善和那样教箭法。 除了与天赋有关,射箭打猎更是熟能生巧的事。 只能依靠自己长久的身体力行,别人是教不会的。 实践就是最好的老师了。 她们有自力更生的意识与决心,还能有什么做不到呢? 狩猎的队伍越来越壮大,项容依旧独来独往。 只在她们不小心遇到大型的动物——比如野猪的时候,出手帮个忙。 一箭射在野猪的额头上,野猪就很难再支撑多久了。 其实项容本人不会特意、也不喜欢捕猎野猪,那玩意儿有坚硬的毛发、粗壮的身体、锐利的獠牙,不管是猎杀,还是处理起来,都很麻烦。 味道也叫人不敢恭维。 不过捉到这种大一点的动物,每家分到的肉也就多了。 项容帮忙猎杀野猪后,便自顾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她的空间里不缺肉食,不在乎能不能分到一块野猪肉,而且可能是受到原生口味的影响,她一直都比较喜欢吃鱼虾。 同样可以补充蛋白质。 项容很快把这件事忘到脑后,隔天傍晚却有人来敲她的家门。 是一开始想打猎又差点放弃的姑娘。 姑娘手里提着一大块处理干净的猪后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昨天大家伙儿光顾着高兴,分肉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经走了。” “这是该分给你的!不是你,我们也很难制服那头野猪。只是人有些多……你要是觉得太少了,我明日再割些肉来。” 项容看看满脸真诚的姑娘,接过肉道:“不用了,这足够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 姑娘回答说:“虽然没怎么说过话,不过我认得你的。” “你是夏天才搬过来的,当时街坊邻居便说起过这件事;后来虞州奸细投毒,是你发现并去报案的,还随着府衙去客栈捉人,好多人都看到了。” “前不久仁义堂施药,分发驱寒暖身的药汤,我也看见你的身影了。姑娘姓陆对不对?” 项容点头,反问道:“那姑娘贵姓?” “我姓云!城里好多姓云的!” 云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对了,我表姐成亲的时候,我也见过你。我姑母拉着你说话,像是要把你介绍给我的哪位堂哥。” 原来是云大娘家的亲戚。 城中不少沾亲带故的,大概是因为血缘上的联系,城里再消沉的时候,都不缺乏人情味。 这是一个温暖淳朴的城池。 项容希望它可以顺利地度过寒冬,迎来春天。 新年来临时,项容收获了辣椒和红菜苔,莴笋也采收了一些。 菜地空了大半,但空间里没多少菜种了,项容打算等天暖和一些,把剩下的种子都撒了。 刚把菜收好,院门被敲响了。 项容以为是云姑娘又来约她一起进山。 打开门一看,竟然是盛灵钰。 项容一时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有些没回过神来。 盛灵钰难得见到项容愣神的模样,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傻眼啦?是太惊讶了?还是见到我太高兴了!” 她一笑,左边脸颊的狭长疤痕跟着牵动起来。 项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道从鼻翼一直延伸到耳垂附近的疤痕。 看起来有点陈旧。 盛灵钰注意到项容的目光,不甚在意地摸了摸疤痕。 “忘了是什么时候被敌人砍伤的了。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大碍,养了不到十天,我就又活蹦乱跳了。” 她脸上添了道疤,手上也多出不少细小的疤痕和裂口,性子却好像没什么变化。 还是很自来熟地拉着项容进屋,仿佛这就是她家。 “我风尘仆仆,又累又饿,你就让我站在你家门口和你叙旧啊?好歹给我倒碗热水喝嘛?” 听着熟悉的语气,项容笑起来。 第137章 灭世谶言 项容去灶台倒热水,趁着盛灵钰在堂屋转来转去,又拿了一碗黑菜鱼丸汤出来。 “都还是热乎的,喝一点吧。” 看到鱼丸汤,盛灵钰迫不及待地桌边坐了下来,“那我就不客气了哦。”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大快朵颐起来。 舒服地眯了眯眼,忽然感叹道,“这时候再来一份热乎乎香喷喷的平罗米糕就好了……可惜米糕铺子早就停了。方才我进城,看到好多以前眼熟的铺子都不开门了,听百姓们说, 是为了省粮食。” 项容嗯了一声,垂下眼眸。 她的空间里其实还有不少之前存下的平萝米糕。 可她无法拿出来。 她有一个无法与人共享的秘密,注定她无法对人坦诚相待。 哪怕是被她视作朋友的人。 盛灵钰也突然安静下来了,方才还吃得很开心,不知为何一下子没了心情。 项容抬头去看,见她神色沮丧,不由轻声问道:“怎么不吃了?刚刚还喊饿。” 盛灵钰微微低着头,喃喃道:“北边的战事还未停,我回来……是来筹措粮草的。” 战事一直僵持着,你来我往。 她们盛家不能退,退了,身后的老百姓就会陷入水深火热之地。 可是不退,老百姓的生活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仅要担惊受怕,还要忍饥挨饿,把粮食供应给前方,也许最后还要冲锋陷阵。 前方有源源不断的将士死在战场上, 一开始她曾崩溃地问过长兄,“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什么时候才能不死人?” 长兄说,比谁先撑不住。 要怎么才能撑住呢?需要不断地拿人头去填。 盛灵钰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她抹了把脸,把眼底的热意逼回去,生硬地转开话题:“对了,我入城之后听说了虞州奸细下毒的事,多亏你细心,帮了大忙。” “不然我今日回来,也许这平萝城已经没了。” “不会的,平萝城还在,以后也会一直在。” 项容并不擅长安慰人,说出来的话都是干巴巴的。 她之前和盛灵钰在一起的日子里,都是盛灵钰叽里呱啦说个没完,现在盛灵钰话少了,她们之间便只剩下了沉默。 但不尴尬。 只有一股淡淡的悲伤——那是来自盛灵钰的。 项容抬眸看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先什么都别想,把鱼丸汤喝完,不然要凉了。” 盛灵钰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 “好!这还是我第一次尝到你做的吃食呢,我认真吃完!说起来,你手艺还蛮好的嘛。” 项容轻声笑了笑:“你是第一个夸我手艺好的人。” “我是第一个夸你手艺好的?难道有人说过你做饭不好吃?你以前还给别人做过饭?给谁啊?” 盛灵钰的关注重点好像和别人不一样,项容笑得更明显了。 “我没有特地给谁做过饭,只不过当时我煮了豆粥,那人非要凑过来喝。” “豆粥?好喝吗?” “我觉得还行,但她说不好喝。” “她是谁?” 项容不自觉地摩挲着手腕,想起了宋让笑嘻嘻的模样。 她慢慢道:“她是我的一个师父。” 盛灵钰看着项容的神情与语气,便知道这人已经不在了。 她顿了顿,小声问项容:“你很想念她吗?” 项容每次使用暗器,都不可避免地想起宋让。 “她无处不在,我不用想,她很自然地就会冒出来。” 盛灵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埋头喝了一口汤,忽然又问:“以后要是我们没有机会再见了,你会想念我吗?” 项容无奈地皱眉:“不要说这么孩子气的话,等打退庆州军,我们有很多机会再见的。” 盛灵钰眨眨眼,不吭声了。 她专注地把汤喝完。 项容问她还要不要再来一碗,她摇摇头,盯着项容看了半晌。 项容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你看我做什么?” 盛灵钰慢慢从衣襟里摸出一卷折叠好的白纸,“半个月前,原太史令江珥与他座下的上百学生,在秦州的千叶山自焚而亡。” “据说他死前,一直反复念着一段话。” 盛灵钰把白纸递给项容,“你看看吧。” 项容把白纸展开,上面所写短短一节。 “至亿万之年,山一轮,海一竭,鱼蛟陆居,有赤鸟如鹏,以翼覆蛟鱼之上,蛟以尾叩天求雨,鱼吸日之光,冥然则暗如薄蚀矣,众星于雨皆坠。”1 项容很轻易地从这段话里读出了世界末日的意思。 也许是经历过末世的缘故,她读完依旧冷静,心绪没有一丝浮动。 但这对眷恋家乡的盛灵钰而言,无疑是可怕的心理暗示。 项容不能再去加剧盛灵钰的担忧与不安。 她将纸重新折叠好,平静地道:“乱世之秋,这种蛊惑人心、危言耸听之语,总是层出不穷。” 盛灵钰摇摇头:“据说太史令江珥能言未发生之事,辞如谶言。当初他也是因为直言君王不贤,天必降灾于世,被老皇帝一气之下贬为县令,打发回了老家秦州。” “之后不久,辞官隐居于千叶山中。” “他向来盛名在外,无人不知——北方如今盛传,他之所以自杀,就是因为预见了一场浩劫将至,非人力可相抗可挽回。” 北方先后遭受了旱灾、蝗灾和风雪灾,疫病横生,无法遏制。 异族攻占洛阳, 待燕人如牲畜……这也许都是浩劫前兆。 流言在北方连绵不绝,盛家因为各州的探子,先一步得到了消息。 小心翼翼地隐瞒着,不敢叫百姓和士兵们知道,就怕浩劫未至,人间先乱。 可是很快就会瞒不住的。 盛灵钰不知不觉地捂住脸,眼泪滚进掌心,又从指缝间滑落。 “如果这是真的,我不知道我们此时与庆州军作战还有什么意义?” “争权夺利,攻城略地,在灭世天灾面前,都是过眼云烟。如果、如果我们可以放下兵戈,联起手来,也许还能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项容张了张嘴,要说什么,盛灵钰抬手拦住了她,苦笑道:“我知道我是在白日做梦。” 她狠狠抹去眼泪,又道:“父兄让我暂时不要将这则谶言告诉任何人,但我知道,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同其他人说,更不会自乱阵脚。” “谢谢你信任我。” 项容心中动容,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勉力劝她,“也许只是江珥的一场妄言。” 盛灵钰身心俱疲,在项容家中平复了下心情,又擦擦脸,和项容告别。 “不能耽搁了,还有正事要做。不论未来如何,当下我都会守住我的家乡。” 项容肯定道:“你已经做到了!过去四个月里,未曾让庆州军踏入淮州一步。” 盛灵钰勾勾嘴角,站在门口与项容挥手:“我走啦!你在家好好保重,希望我们还有再见之时。” 会有的。 项容在心里默默说,目送着盛灵钰离开。 第138章 天灾灭世 新年过后,温度陡然下降。 小庭河上结了厚厚的冰,晌午时分也不会轻易化掉。 出门、进山的人少了许多,怕在外面感染了风寒,反而得不偿失。 项容又开始独自进山,呼啸的寒风和危险的山林,往往能令她更专注,不会去胡思乱想。 她把生活填得很满,却还是会在睡觉时,不由自主地想起盛灵钰告诉她的谶言。 在项容有限的历史知识里,她记得太史令这个官职好像就是负责编写史书,兼管国家典籍、天文历法和祭祀等。 江珥肯定有丰富的天象观测经验,应该也接触过这个时空的天文仪器。 但他所说的灭世谶言听起来未免太玄学了。 也许是仕途不顺、王朝没落刺激了他; 也或者他所说的众星于雨坠落指的是一场流星雨,只是接连不断的天灾让他往最坏的方向去思考。 项容不知不觉地自言自语着,最后她无奈地发现,无论她怎么分析或者否定这则灭世谶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她开始试着忘记这段话,打猎、捕鱼、做饭、列菜谱、泡脚、睡觉……平常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新年的前六天都安稳地过去了。 “新年新气象!” 正月初七的晚上,项容入睡前照旧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作息规律,生物钟到点就会发挥作用,准时入睡。 因为努力把心态放平,她也很少做梦。 但这一晚,她先是梦见了原主之前常做的那些预知梦,接着梦到了好像已经很遥远的原生末世。 她本能地击杀着凶残丑陋的怪物,恶臭的血液弥漫着整个梦境。 项容仿佛置身于一个暗红色的巨大世界。 很突然的,眼前有炫目的白光闪过,世界被照亮了。 骤然出现的光芒刺激到眼睛,她下意识地闭上。 再睁开,人已经醒了。 她脱离了血红的梦境,却好像在转眼之间陷入了另一场更真实的噩梦。 卧房里明明没有点灯,却亮如白昼。 项容抬手在眼前遮了遮,适应了这诡异的明亮后,她从床上爬起来,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朝外看去。 无数道耀眼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划破夜空。 那光芒如同利剑,将黑暗的天幕撕开一道道口子,亮度远超项容所见过的星辰日月。 看起来是令人惊艳的流星雨,但每一道灼白的亮光后方都点缀着一缕红色,像系紧的火球。 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大地呼啸而来。 白光坠落的速度极快,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好似无数雷暴在耳边同时炸响。 远处的天边,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慢慢升起一团巨大的蘑菇云。 项容脚下的土地一阵颤抖,她的房子好像在摇晃,又很快停止。 耳边充斥着很多声音,墙壁开裂、崩塌,砖瓦石块如雨点般落下、碎裂。 院子里的马在嘶鸣,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 好像有人在惊慌失措中四处奔逃,呼喊声、哭叫声交织在一起。 项容没有动,没有逃,甚至没有从空间里取出一个头盔戴上,保护一下自己脆弱的天灵盖。 她站在窗后,将只打开了一道缝隙的窗户彻底拉开,静静地看着。 一个又一个的光点拖拽着长长的火尾,砸向大地。 项容看到河对岸的一座房屋瞬间被夷为平地,火光与烟雾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绽放出诡异而绚烂的光彩。 周围的草木在瞬间被烧焦化为灰烬。 高温与爆炸好像扭曲了空气,窗前的小庭河也为之震荡。 冻结的冰块裂开,河水如海浪般溅起,又跌入河中,水纹一圈圈回荡。 项容仿佛看到眼前的空气中出现了若隐若现的波纹,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滚烫的气体贴近皮肤,耳膜被震得生疼。 项容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世界变得扭曲变形,原本清晰的景象渐渐化作一片混沌。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项容感觉天旋地转。 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天旋地转。 项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窗台,冰凉的液体从耳中流出。 她咬咬牙,意识清明一些,强悍的身体还能支撑——项容挪动了一下脚步,她还能走。 项容扶着墙面,一步一步地往外挪,鲜艳的血痕不停地从脸颊边滑落,滴入地面。 她走出了卧房,又走出了堂屋,大门早被震开了。 院中的马儿不见了,挣脱了绳子,不知奔向了何方。 收获过的菜地四分五裂,她费心费力挖好的垄沟被碎石和泥土深深掩埋。 院外的世界仿佛波浪般起伏,她走过无数遍的青石板小路延伸出张牙舞爪的裂缝。 巨大的轰鸣声仍旧回荡在天地之间。 项容不再能感受到身体的疼痛,她只觉得疲惫,顺从地闭上眼,放任意识沉入黑暗,身体顺着门框躺下。 周围的喧嚣和混乱渐渐远去。 项容松了一口气。 她好像终于摆脱噩梦了。 在项容安静睡着的同时,这场来自宇宙深处的盛大“烟火秀”尚未结束。 星陨坠入山林,砸断粗壮的树木,山火瞬息而起,火焰在夜风中疯狂摇曳,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 湖泊江海被激起冲天的水柱,水面如烧沸了一般,汹涌澎湃。 江珥一语成谶,星石如雨降落。 打碎了人间所有的野心、谋划与战争。 …… 项容觉得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她是被冷醒的。 睁开眼的瞬间,项容很意外,她没想到自己还活着。 原生末世来临时,她活下来了。 基地爆炸后, 她以为她死透了,结果转眼在另一个世界醒来。 经历陨石坠地之后,她想起了恐龙,那样强悍的生物,在行星撞地球之后,都灭绝了。 她为什么还活着? 放一些小说里,她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幸运的天选之子? 可她只觉得,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倒霉的人了。 此时不知是什么时辰,天很昏暗,云层厚重而低沉。 眼前弥漫着浓稠的烟雾,鼻尖萦绕着硝烟和尘土的气息。 项容从地上爬起来,靠着门框坐下,随手从空间里扯出一件皮毛大氅,把自己裹住了。 身上有不少擦伤和高温灼伤的痕迹,淤青更是随处可见,特意去感受,就会觉得疼。 比起疼,肠胃的饥饿感更叫项容难受。 这具身体大概是被她规律的饮食习惯养得娇气了,过了平时吃饭的时辰,就饿得受不了。 当然,也可能是晕得太久。 项容盘起腿,拿出几块米糕慢慢啃着,时不时喝一点热水,顺顺喉咙。 她靠着门,吃得不急不缓,就好像这世界什么也没发生过。 好像她的砖瓦房没有塌了半截。 好像精心饲养的马儿还在院里等着她喂豆料。 好像努力开垦的菜地也在等着她春暖花开之后撒下新的菜种。 周遭有一种诡异的安静。 项容吃饱喝足,擦去嘴边的碎屑,扭头朝外看了看。 城中有人活着,要么在废墟中奋力翻找着什么,要么抱头痛哭,要么互相包扎。 不说应该很吵闹,起码不会毫无动静。 但她什么都听不见。 项容收回视线,摸摸自己的耳朵,摸到了一点干涸的血迹。 她并不觉得耳朵内部很疼,可能受了一点伤,但主要还是受了外部刺激,导致有一点应激反应,继而暂时性的失聪。 项容不太在意这个突然出现的小毛病,她随手擦掉脸上的血迹和尘土,往外走去。 第139章 古代末世,再次离开 原来的平萝城酷似她原来的家乡。 现在的平萝城则酷似末世降临后的家乡。 总归都是相似的。 项容走在街上,漫无目的。 城中活着的人都很忙,他们有亲人、有家当、有多年的心血需要挽救、收拾。 只有她,“特立独行”,好似无牵无挂一身轻。 偶尔看到被废墟压住的百姓,她会帮忙挪开。 有孩童在街上茫然徘徊,哭着找爹娘,她也会顺手抱起,像个灾后世界的志愿者一般,大声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项容边走边给自己找些活干。 就像是对她“善心”的回报,项容在西街的一处巷子里,看到了她的马儿。 马儿像一个在雨夜离家出走、吃尽苦头、想要回家却迷了路的孩子,缩在巷子里瑟瑟发抖。 项容走过去,安抚地摸了摸它的颈项。 马儿依恋地在她掌心蹭了蹭。 项容低声叹口气:“是我对不起你,都说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 “主人是个倒霉蛋,你也幸运不到哪里去。” “明明都跑了,怎么才跑了这么远,就不跑了?” 项容自言自语,马儿却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般,扭头低哑地叫了一声,马蹄朝前抬了抬。 项容下意识地去看,就见西街的右前方多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不,准确地说,那是一片凹陷的岩浆湖。 地面的青石板与深处的岩石被高温融化了。 里面的岩浆剧烈地翻腾着,冒着气泡,散发出令人恐惧的热量。 旁边的地面被烤得干裂,呈现出深深的焦黑色。 项容扬起眉梢,一边去牵缰绳,一边赞赏地再次摸了摸马儿。 “你还挺聪明,没有像无头的苍蝇般继续往前狂奔。” 项容牵着马,原路返回家中。 她准备把缰绳绑好,看着东倒西歪的房柱,又觉得无从下手。 她索性放弃,对马儿道:“不绑你了,下回你再想跑就随便跑。” 马儿对着她喷热气,不像发脾气,像撒娇。 “饿了吧?给你喂点草料吃。” 项容正要拿草料,忽然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 喉咙里好像有一种灼伤和刺痛感,稍微吸口气,肺管子也不太舒服。 可能是空气中的浓雾导致的。 项容仔细嗅了嗅,闻到了淡淡的、类似二氧化硫的味道。 她想了想,应该是陨石撞击地面之后,一些岩石和石膏等地层在高温下,发生分解,释放出二氧化硫之类的气体。 项容喝了口热水,润润嗓子,又取出工业用的口罩戴上,外面再围一层面罩。 她捏捏鼻梁,开始给马儿喂食,边喂边说:“我要是死了,就没人给你喂草料了,你要是运气好,可能还能找到吃的。” “但你和我一样,是个运气不好的。” “看在你以前驮着我翻山越岭、又陪了我这么久的份上,我尽量为了你努力活久些。” 喂完马,项容开始收拾惨不忍睹的房子。 她习惯性把东西放空间,随取随用,所以原有的东西没什么损失。 她在废墟中翻找,把尚且完整的青砖、瓦片收进空间。 忙完之后,项容上上下下地把自己检查一番。 小片的擦伤涂上碘伏,灼伤的地方敷上药粉,同时涂抹消炎的药膏,防止感染。 淤青就不管了。 项容简单把自己收拾完,好像重生了一般。 她仰头看天,厚重的云层和烟雾,遮天蔽日,让人根本分不清时辰。 但温度又降了一些,应该是临近傍晚。 降温恐怕不是一时的,云团和烟雾不退,阳光难以穿透,照向地面,降温就会持续。 趁着还有亮光,项容又出门了一趟,决定继续做“志愿者”。 她打算做完自己能做的事,就离开这里。 对这个王朝而言,另一种意义上的末世来了。 平萝城活下来的百姓面临着挣扎求生的处境,粮食、低温、干净的水源、赖以呼吸的空气都逐渐成为问题。 他们势必要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 本来其乐融融的城池,在这场天灾之后,会变得面目全非。 项容制止不了,也改变不了。 更不想有朝一日,要对这些曾让她觉得温暖的人拔刀相向。 她已经经历过这样的生活,不想再来一次。 干脆早点离开,把尚且美好的记忆保留住。 项容想好了,她往北边走,顺路看看盛灵钰。 盛灵钰说希望与她还有再见之时。 她就当一回阿拉丁神灯,满足盛灵钰的愿望。 接着去哪儿,项容没想好,哪里有路就往哪里走。 也许能走到秦州,看一看瞿麦如何了。 也或者,她会死在路上。 陨石的坠落只是一个开始,就看眼前这巨量的尘埃,长时间地漂浮在空气中,天气、气候就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生态系统会受到冲击,自然界的食物链可能中断。 项容无法预估未来的风险,也懒得去预估了。 沧海桑田,日升月落。王朝、人或者其他生物都可能退出历史舞台。 唯有所在的宇宙经久不息。 项容知道自己无比渺小,但好歹她尚且能决定自己前行的方向。 第140章 灾后,乌托邦 项容在平萝城停留了小半个月,尽力去清理废墟,救助被废墟掩埋的人。 大型灾难之后,都有黄金七十二小时的说法,过了这个时限,被掩埋的人存活率相对比较低。 陨石天灾后的第五天,她的确很难再挖到活口了。 只能挖出一点粮食、衣物或者细软。 在她尽力的同时,城中活着的文官也迅速召集了其余活着的百姓,以一座尚未坍塌的祠堂为营地,将人与生存物资集中到一起。 “若此时还要各扫自家门前雪,那我们最后都会死!” 这素来是一座温暖团结的城池,灾难之后,亦是如此。 他们互帮互助,竭力自救,祠堂的人越来越多。 温度却一天天地下降。 陨石天灾后的第十天,温度下降了大约二十度。 平萝城的冬天从来没有这么冷过,活下来的很多人一时间根本适应不了这样的严寒。 何况他们不是受了伤,就是在惊惧、伤心中生了病,身体正是脆弱的时候。 “陆姐姐,太阳什么时候出来?还会有太阳吗?” 项容正在给一个孩子更换包扎伤口的布条,那孩子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裳,却还是瑟缩成一团。 他很小声地问,语气里充满害怕,也带着隐晦的期待。 项容的耳朵还没完全恢复,有些听不清楚。 她沉默一小会儿,让孩子再问一遍。 孩子重复了一遍。 项容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又听到了一些字眼,回答说:“等云雾散去,太阳就会出来。” 厚重的阴霾,仿佛就压在他们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云雾多久能散?” 项容微垂眼帘,不用看他的嘴唇,也知道他问的什么。 已经不止一个孩子这样问过她了。 她头也不抬地道:“春暖花开的时候。” 孩子动了动唇,还想再问什么,祠堂门口传来很大的哭喊声。 “大夫!救救我娘,救救她!” 项容听到了一点动静,没有回头看,而是直接抓住身前孩子的肩膀,将他强行转了个身。 “去后面找你妹妹去,她自己待着肯定害怕。” 孩子绷紧身子,肩头一抖一抖,踉踉跄跄地跑走。 项容这才起身走到门口。 一个面色晦暗、骨瘦如柴的妇人靠在一个年轻姑娘的怀里,看上去已经没了气息。 有仁义堂的大夫在妇人身边蹲下,把脉、探呼吸之后,又扒开眼睛和口腔检查。 查完,他叹了口气,与另一个大夫对视一眼,沉痛地摇了摇头。 又一个因为喉头水肿而窒息身亡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类似硫磺的味道,起初熏得人眼睛疼。 后来喉咙、胸口慢慢觉得刺痛,有一股灼烧感。 不少人恶心干呕,一咳嗽,嗓子眼就撕扯般的疼,好像有根鱼刺扎在肉里,咽不下去,拔不出来。 再后来,有人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喉咙肿大、痉挛,彻底无法呼吸。 活下来的大夫们都被视为救世主,是最宝贵的资源之一。 然而他们平时可以救死扶伤,此刻看着一个又一个倒下的人,却无能为力。 项容知道,空气中弥漫的酸雾,正一步步侵入人的肺部,引发各种呼吸道疾病。 她看了一眼那痛哭流涕的姑娘,又仰头看向外面的天空。 除了岩石熔融分解、释放二氧化硫的原因,陨石带来的爆炸与冲击波,会导致大气层的局部温度骤然升高,让大气中的氮气形成一氧化氮和二氧化氮化合物。 氮氧化合物和二氧化硫进入大气层,不仅会破坏臭氧层,一旦和水蒸气结合,大气层中便含有了大量的硫酸和硝酸。 若突然下起雨雪……项容不愿再去细想,她捏紧了面罩,去后方熬药。 熬药的水来自小庭河,同样带着刺鼻的味道,看着有些绿油油的。 除了百姓家中少量侥幸存活的水瓮,目前主要的水源还是小庭河。 河上结了厚厚的冰,有人定时去凿冰取水。 与项容一同熬药的,还有在仁义堂结识的两个小伙计。 他们一边熬药,一边忧心忡忡地说着话。 “河里不会又叫人投了毒吧?” “现在这光景,还有投毒的必要吗?” “那这是怎么回事?水还能喝吗?” “不能喝也得喝,难道等着渴死?” 两人越聊越不开心,便不说话了。 项容静静地拨弄手中的木勺,不由自主地也想到了如今的小庭河。 满是鱼虾的尸体,大量的水草死亡,那些肉眼看不见的浮游生物想必死得更多。 它们的死亡,便是食物链中断的开端。 然而就如那则灭世预言所说,这是人力所不能挽回、相抗的。 空气中的含酸沉降物太多,比如一些灰尘,落在河面,就让河水的酸度日益变强。 这个世界,日复一日地发生着变化,很多地方不会直观而迅速地表现出来。 但温度的下降是可以切身感受到的。 祠堂里需要更多的木柴来生火。 项容与其他捡木柴的人,一同去城外的野林子,看到的是成片枯萎的草木,很多大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 地面有灼烧焦黑的痕迹。 林子里起过火,但火灾显然不是唯一的凶手。 遮天蔽日的烟雾让平萝城陷入了漫长而黑暗的冬天,也让植物的光合作用受到阻碍。 日益酸化的土壤更让植物的根系慢慢吸收着有毒的物质,它们的死亡不可避免。 都说枯木逢春,可春天还会来吗? 项容努力让自己怀揣着希望,可不断丛生的只有绝望。 她想起了在青石山、阴雨连绵的那段日子,因为晒不到太阳,人的情绪不知不觉地变得低落。 沮丧的情绪好像会传染、会恶化。 不知道从哪天起,祠堂变得很安静。 可能是嗓子疼不想说话,也可能是因为食欲下降,没有力气说话。 项容从前很享受安静,现在却渐渐不安起来。 夜里总有很多人失眠,她也不例外。 往往是盘腿倚靠在墙边,坐上一宿。 有时候累极了,会在闭目养神中,慢慢睡着,陷入梦境。 她刚来这个世界时,几乎每晚都做噩梦。 逃过飞鸟峰的山火后,她就不再做梦了。 直到陨石降落的那晚,久违的梦境再次来袭。 她甚至少见地梦到了原生末世。 醒来后,她没有过度地去回忆梦境。 但在那之后的夜晚,只要她睡着,梦里的场景就会交叉上演。 光怪陆离的梦里,偶尔会响起爸妈的声音,第一次听见时,项容惊喜地循着声音的方向去寻找,却一无所获。 就算在梦里,她都看不到爸妈的身影,纠缠她的只有挥之不去的怪物与灾祸。 她独孤地奋力拼杀,短暂喘口气的片刻,好像在梦里出现了幻觉。 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与当下的她穿着同样的衣裳,急切而快速地说着什么。 现实里不灵光的耳朵,到了梦里好像也怎么中用,她听不清梦里的自己在说什么。 因为语速过快,她也无法通过嘴唇的变化来判断。 项容又一次皱着眉从梦里醒来。 原本安静的祠堂此时闹哄哄的。 有人在吵架。 第141章 吵架、赶路,下雨 “那是我家水瓮里的水!你凭什么偷偷喝?” “你还吃了我家的年糕呢!我说什么了吗?陈大人说了,现在所有人要互帮互助!” “那点水是留给我娘的!她生了病,要用干净的水来熬药!” “就你们家矜贵稀罕,现在哪家没人喝药,不都是用河水熬的吗?” “你无耻!你偷水还强词夺理!” 伴随着愤怒至极的骂声,清脆的巴掌声也啪地落下。 吵架的两人转眼动起手来,打得不可开交。 有人拉架,也有人煽风点火,“打得好!用力打!小偷就该打死!” “你说谁是小偷?说好了食水共用,统一安排的!你们家藏着掖着还有理了?” 两个人的打架瞬间升级成两个家庭、乃至两个家族的冲突。 光是动手还不行,有人抄起火堆里燃烧着的木柴,当火把狂舞。 火星子到处飞溅,吓得拉架的人四散避开。 “别打啦!一会儿要把祠堂烧着了!” “快去喊陈大人!” 祠堂里乱作一团。 项容面无表情地看着。 她知道,这世上没有乌托邦。 祠堂只是一时避难的营地,幸存者刚来时,如惊弓之鸟,仍旧战战兢兢。 他们彼此安慰、同情,是境遇相同的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随着时间过去,情绪慢慢稳定,他们逐渐接受了已经发生的事实,开始思考未来。 结果发现似乎没有未来了。 所以祠堂变得安静、压抑。 看似平静的一潭死水之下,却有暗流涌动。 他们不安且敏感,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将他们引燃。 陈大人带着几个衙役匆匆从前院赶来,试着平息事端。 最后双方住了手,不再打架,却没有和好,各自换了休息的地方,离得远远的。 “以后不许他们家人说话!否则我再也不同你玩了!” 项容看到打架的一方事后气鼓鼓地“威胁”朋友。 朋友很仗义地道:“那是自然,我家一贯与你家交好,方才我还帮着下黑手,扯他们家人的头发了呢!” “这还差不多!” 两人勾肩搭背地靠在一块,嘀嘀咕咕。 本来围坐在一起取暖的人,好像很突然地就有了各自的阵营,不约而同地分了开来。 一块铁板,内部出现了缝隙,慢慢就会分崩离析。 后半夜,天更冷了,闹了一通的人们也累了。 他们相继睡着,项容则轻轻起身,走出了祠堂,牵上绑在祠堂门口的马儿,朝城外走去。 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阻止不了一块铁板的崩裂,更不想亲眼见证这个过程。 马儿哼唧了两声,像是在和门口的骡子、驴等其他的同伴道别,然后依赖地往项容的手臂上贴了贴。 项容一边牵着马走路,一边把自制的兔皮护目镜放进空间,换上原生世界的医用护目镜,减轻空气中漂浮的酸雾对眼睛的刺激。 口罩也换了个新的。 从头到脚,全副武装,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善待自己,也不能亏待了马儿。 “这口罩是我特地扯了布条缝制的,你脸长,布条里面给你加了两个口罩。口罩所剩不多,你要好好珍惜,别挣脱了,听到没?” 项容往马脸上绑特制的面罩,嘴里细致地叮嘱马儿。 马儿又哼了一声,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嫌她唠叨。 项容又给马儿的眼睛缠了一圈布条,布条中间划开了一条缝,不遮挡马儿的视线。 给马儿做完防护,项容仔细看看了看马儿的新造型,满意地点头。 嘴上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番:“要是把布条换成铁甲,你就是匹威风凛凛的战马。” 她拍拍马背,在夜色中离开了平萝城。 …… 指南针好像失灵了,项容凭借着当初来时的记忆,分辨清楚方向,然后坚定地一路往北。 路上的集镇、村庄的情况与平萝城大同小异。 项容总是用最快的速度穿过这些地方,从不停留。 但不可避免地,还是见到过村民围绕着一口井,打得头破血流。 在一处光秃秃的林子里,也曾碰到费力捡柴禾的百姓。 听到有人哽咽着说:“多好的杏子林啊,马上就到杏月杏花闹枝头的时节了。” “现在什么都没了,不知道明年春天能不能再开花。” “它们比我们强,明年会再开的。只怕咱们不一定能见到了。” 最后一句话低低的,即便项容的耳朵在逐步恢复,也听不真切。 她也没去细听,脚步依旧很快。 在路上,她舍弃了三餐规律的好习惯,赶路为先,饿了再找地方停下来吃饭。 食物是她最不用担心的问题,她很确定,自己不会被饿死。 三个大水瓮存满了干净的水。 另外一个常用的水瓮只剩了三分之一。 陨石坠落之后,她不再洗脸、泡脚,水的消耗速度大幅度下降。 当初在无名山积攒下来的雪团也剩了好多没用。 每到一个新地方,她能找到水源,自然就不用那些雪团煮水泡脚了。 所以项容也很确定自己暂时不会被渴死。 至于这些存水用完之后,该怎么办…… 项容看看头顶灰蒙蒙的天,好笑地想,她还是等活到水用完的那一天,再来考虑这个问题吧。 夜里也会继续赶路,在无人的郊外打着手电筒,若是周边有成群的村落,便举着火把照明。 后半夜,身体疲倦了,她就停下睡觉。 如果能找到高大健壮、树杈健全的树木,她就还在树上睡觉。 要是找不到,就支起单人帐篷,铺上草席、防潮垫和被褥,铺得厚厚的,避开地面的寒气与湿气。 入睡后还是做梦,同样的梦境不断反复。 她的听力明明在恢复正常,还是听不见梦里的自己对她说的话。 那种近在咫尺,却听不到摸不着的感觉有一点折磨人。 项容常常在烦躁中醒来。 醒来,她便迅速冷静了。 每次回想梦里的一切,她都隐约觉得“烦躁”这种情绪并不属于她,而是梦里的另一个自己。 项容醒了就不打算继续睡了,正要钻出帐篷,收拾收拾继续赶路。 帐篷顶上忽然传来清晰的“啪嗒”声。 是雨滴滴落的声音。 下雨了。 第142章 酸雨 第三次终结 晦暗的夜空中,细密的雨水簌簌落下,带着刺鼻的气味。 落在帐篷上,发出了轻微的“滋”的一声。 项容听到的同时,从空间里取出安全头盔扣上。 因为天冷,她穿得很多,此时再套衣裳也套不上去了。 只在大氅外头套了一件医用防护服,聊胜于无。 手上戴着棉手套,外面加了一双宽大的劳保手套。 项容全副武装好,带着一件盔甲走出帐篷。 之前逃离庆州时,她顺走了士兵的盔甲和头盔。 此时正好把盔甲披盖在马儿身上。 睡觉前,已经在马儿身上披了一层油布,怕后半夜温度太低,所以在皮毛之外,多加一层防寒。 现在看来也稍稍防雨,至少不会让雨滴直接接触到马儿的皮肤。 大概是见过的“场面”够多了,马儿这会儿不再觉得不安,低垂着脑袋,动都不动。 好像司空见惯。 只在项容给它披上盔甲时,亲昵地蹭了蹭项容的手臂。 项容摸摸它,顺手给它喂了一把豆料,轻声叮嘱:“别吃地上的枯草。” 照顾完马儿,项容回到了帐篷里。 小雨还在下,所幸雨势一直没有变大。 帐篷顶上时不时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却始终没有被穿透。 帐篷里面仍是干燥温暖的,没有雨滴落进来。 下了大约一刻钟左右,雨停了。 项容在帐篷里多等了一会儿, 确定雨势没有反复,这才再度钻了出来。 帐篷顶上坑坑洼洼,无规律地排列着不少焦黑的斑点,有的地方还冒着细密的黑烟。 酸雨的腐蚀性暂时还没有项容想象得那么强,可能还是弱酸雨。 项容把帐篷收进空间,转头去看马儿。 马儿多少受了惊吓,精神萎靡了些。 项容安抚它片刻,也没拆掉它身上的油布、盔甲,就这么牵着继续上路。 因为挥不去的阴霾,天始终是阴沉的,很多时候叫人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项容不再记日记,三餐也不按时吃,所以她也不确定在路上走了多久。 接下来几天,陆陆续续又下了三场小雨,都是在夜里。 酸雨浓度没有增强,好似慢刀子,就这么淅淅沥沥地折磨人。 帐篷替项容抵挡了三场来自大自然的化学式攻击,之后宣布彻底报废,烂成了一块一块。 林子里枯黄的树木变得千疮百孔。 树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惨白的木质,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酸雨的暴行。 浓稠发绿的河面泛着酸臭味,漂浮的鱼儿尸体四分五裂,像被人剁碎的鱼肉,糜烂发黄。 沿路看到的村庄大部分都空了,一些侥幸躲过陨石的木头房子肯定再住不了人了。 村民们挤在村口蚕神庙、龙神庙或者其他尚且建在的庙宇当中。 很多庙宇是当地大户出资修建的,用了最好的青砖瓦片——虽然几场雨之后,最好的青砖开始发黑,出现了空洞和缝隙,但至少暂时还能避一避。 有时项容白天在路上, 眼见天要下雨,也会进入庙宇躲避。 大多数时候,村民们都会接纳她这个赶路的过客。 偶尔两三次也有人抗拒她的到来,但与此同时,往往会有德高望重的人说龙神在上,不要放肆。 有意见的人便唯唯诺诺地闭了嘴。 项容也不多停留,雨停下,便立即离开。 她遇到过好心的村民挽留她:“这样的光景,你要去哪里?去哪里都是没用的,不如留下,大家伙儿聚在一起,不管是死是活,都有个照应。” 项容谢绝了村民的好意,坚决上路。 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件事情做。 事实上,她完全可以留在平萝城,不住祠堂,关起门来,独自生活,有吃有喝。 但与此同时,也就意味着,她在看似正常的生活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时空走向覆灭。 她有能力可以让自己继续活很久,可她怕自己生理上还活着,灵魂却死了。 行尸走肉和身死魂灭比起来,说不上哪个更可怕。 项容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继续前行的目标,也就确定了努力活下去的意义。 ………… 大概又往北走了两三天后,项容因为一场酸雨,不得不再次进入路边的蚕神庙避雨。 这是一座比较大的蚕神庙,右半边的院墙坍塌,左半边看着还安然无恙。 大门之后是一节宽阔绵长的走廊,穿过走廊是一处院子,院中放了祭祀用的方鼎。 院子后方是庙宇的主体建筑。 庙里有很多避难的百姓,一个个脸色蜡黄,骨瘦如柴。 三三两两地靠坐在一起,都很沉默。 伴随着项容的进入,偶尔有人抬头扫她一眼,随即又收回视线。 他们显然没心思、没精力去在意外界的人与事。 项容把马儿系在庙宇的门檐下,自己在靠近门口的走廊处寻了个地方坐下。 最近避雨时,有人打马儿的主意,被项容用暗器打伤了之后,也就老实了。 她抱着柴刀,靠着廊柱,短暂地闭目养神。 过了一小会儿,有脚步声接近。 项容倏地睁开眼睛,柴刀挥出去的瞬间,对方惊喜道:“项姑娘?” 对方声音听着很耳熟,项容仔细瞧了瞧来人后,目露诧异:“是你!?灵钰的亲兵?” “正是卑职!” 亲兵黑黄的脸上难掩迫切,指着后方道:“三小姐在后院,项姑娘要不要去见一见?” 项容自然是要见的,只是她的马儿没人看了。 亲兵把身后的同伴拉过来,“项姑娘放心,不会叫您的马儿让人偷了的。” 项容摸摸马儿的颈项,叮嘱它乖乖听话,然后随着亲兵去了后院。 盛灵钰盘腿靠坐在角落墙边,怀来抱着一支枪头,不停摩挲,整个人恹恹的。 亲兵本来还有些迫不及待将项容带过去,见状忽然停下了脚步,哑声对项容道: “一个多月前,庆州军被我们打退,大少爷却不幸战死;后来灭世谶言成真,众多盛家军与百姓死于天灾,我们那么努力守下来的平江城一夜之间毁于一旦,三小姐受了沉重打击,却还要打起精神来收拾残局。” 可惜不管怎么收拾,平江城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下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也不会再到来。 江珥一语成谶,盛灵钰心生绝望。 最后她决定带着长兄的尸骨回越城,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家乡,她牵挂的亲人都在那里。 项容听亲兵说了平江城的事,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独自一人走向盛灵钰。 盛灵钰发着呆,项容在她身边坐下,她才愣愣地回过神来。 不可置信地发问:“你、你怎么在这里?是我眼花吗?” “我进来避雨,你的亲兵凑巧看到了我,便引我来见你。” “你不是在平萝城吗?” 项容张了张嘴,正要解释缘由,盛灵钰忽地垂下头。 “你不必说了,我知道——哪里都遭了灾,平萝城也不会幸免于难。” 盛灵钰吸了吸鼻子,又问项容:“你如今是打算去哪儿?” “我本打算去平江城找你的。” “找我?” “是啊,看看你。你不是说希望我们还有再见之时吗?” 盛灵钰一怔,苦笑着扯扯嘴角,“现在已见到了。那之后要去哪儿呢?” 项容沉默了,心中闪过一丝短暂的茫然。 盛灵钰下意识想问项容要不要和她回越城,又在话出口刹那打住了。 以前她竭力邀请项容去她的家乡,是因为那是一个美好又富足的地方。 她身为东道主和项容的朋友,会照应项容,让她过上平稳安心的生活。 但是现在一切都化为泡影了。 执着去哪儿没有任何意义。 盛灵钰不再问,抱着枪头,和项容一样,陷入沉默。 令人压抑的安静中,外面的雨势忽然变大,稀里哗啦地砸在地面和瓦片上。 鼻尖萦绕的呛人味道变得浓烈起来。 项容与盛灵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 酸雨如细密的箭矢,不留缝隙地落下,与地面一接触,便窜起一小团烟雾。 此刻应该是傍晚,雨一下,天色就完全黑下来了。 雨雾飘进庙堂里,咳嗽声、干呕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此起彼伏。 盛灵钰紧紧抱着枪,看着雨帘,眼眶慢慢通红。 项容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 盛灵钰像牵线木偶似的,呆呆地跟着坐下,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身前。 她无声地哭,项容没有去安慰,毕竟情绪总是需要发泄的。 与之前几场不长久的酸雨相比,今日这场格外持久,没有显露出要停下的迹象。 中途,庙堂里传来惊惧绝望的哭声。 后来哭声没了,除了不可控的咳嗽、干呕与雨声,再没其他声响。 就像暴风雨前的诡异宁静。 这一夜,雨时大时小,时有时无。 没有人再期待它什么时候停下,没有人再走到廊檐底下仰头看天,好似已经看开,随它下。 盛灵钰哭过之后,就没再开口说过话,闭眼靠着墙,好像在睡觉,但时不时有一串泪珠从她眼尾滑落。 项容看她一眼,在心里叹口气,也闭目养神起来。 逐渐轻缓的雨声莫名成了助眠的工具,项容的意识慢慢沉重起来。 半梦半醒间,每夜造访的梦境准时降临。 梦境没有一丝新意,开头永远是曾经梦过无数次的旱灾、沙尘暴与山火。 然后是血腥的原生末世,暗处蛰伏着形形色色的怪物。 项容刚经历过厮杀,站在满是断臂残肢的街道上,警惕地张望前行。 空气中除了血腥与恶臭,似乎还弥漫着酸雨带来的刺激性气味。 就好像梦境与现实交汇了。 项容不自觉地皱眉,那股烦躁的感觉又涌上来。 她试图醒过来,脱离梦境,爸妈的声音传来,她动作一滞,再一次循着声音的方向去寻找。 毫不意外地,和之前的梦境一样,她总是扑空,什么都找不到。 项容情不自禁地越发烦躁,她固执地去找爸妈的身影。 另一个自己准时准点地在身旁出现了。 项容早就确定听力恢复正常了,可她之前在梦里始终不能听见另一个自己说的话。 项容受够这种折磨了,她不再为之停留,冷冷地扫了一眼另一个自己,坚定地去寻爸妈。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有一道声音传来: “大燕王朝要迎来第三次终结了。” ——项容猛地顿住了脚步。 第143章 另一个项容,原生世界末世的起源 她转过身,匪夷所思地看着另一个自己,确定先前那句话就是她说出来的。 她听清楚了。 她可以听见了。 长久以来不曾改变的梦境,会突然改变吗? 这真的是一场梦吗? 项容迅速冷静下来,盯着另一个自己,快速道:“你是谁?什么叫大燕王朝要迎来第三次终结?还有第一次和第二次终结?” 另一个自己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初来这个世界时,为什么夜夜做噩梦?” 项容自然是想过的。 那时候她觉得,缠绕她的梦境要么是原主留给她的警示。 要么是原主经历了梦里的一切,然后时光回溯、世界重置,她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个古代时空。 这是项容根据看过的穿越小说总结出来的定律。 当然,都是她的猜测。 项容找不到途径去验证、探索事实真相,只能务实地让自己努力活下去。 她把自己当成一部穿越小说里的路人甲,来都来了,便借着新的身体再活一次。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进入到这具身体里,原主去了哪里?” 项容也想过。 因为在原主的记忆里,找不到原主死亡的画面,项容便依照梦境的思路思考,原主死在了山火里,死后时间线回溯,项容进入她的身体。 为什么偏偏是项容进入她的身体?项容想的是,因为她们同名同姓。 项容当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在这些想法和猜测上,因为她一来就被天灾噩梦困扰,只觉得如何生存下去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没有过多探究,何况也无从探究起。 后来逃离飞鸟峰的山火之后,那些噩梦不再纠缠,项容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再之后,她便只顾着如何在乱世夹缝中苟活下去。 现在梦里的另一个自己,突然问她原主去了哪里……项容看着眼前的自己,有个答案瞬间呼之欲出。 对方像是与她心有灵犀,在她变幻不停的神色里,点了点头。 “你猜对了,我就是那个消失的原主,我亲手杀了我的父亲,在李家村独自长大。” “后来,犬戎来犯,我死在犬戎的长刀下。” “剧烈的疼痛之后,我又活了。这一次我躲过了犬戎的长刀,早早逃离了李家村,快要走过干旱荒芜的凉州,却死在了飞鸟峰的山火里。” “在被火焰吞噬的痛苦里,我又醒了过来,睁开眼却是在一间明亮温馨的卧房里,床头摆放着一家三口的照片——当然,我醒来时,并不知道那叫照片。” “被一对中年男女拥在中间的女孩,与我长得很相似,但她的皮肤比我的白多了,眉眼间盛满了幸福与愉悦,她脸上的笑容是我从未拥有过的。” “照片里的女孩子,就是你——项容。” 另一个自己,或者说是原主,一字一顿地对项容说着: “从我醒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了你。我接收了你的记忆,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与大燕王朝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里美好安定——但在不久的将来,从地底钻出的怪物会把这个世界摧毁掉。” “你进入我的身体后,时间回溯,我两次死亡的记忆仍旧保留,顺利地让你逃离了凉州;同样的,我进入你的身体后,时间也回溯了,怪物还未出现,你的记忆和空间都保留了。” “我过了一段很幸福的日子,拥有了一对世上最好的父母。” “我为了不让他们发现异常,努力活成你。又凭借他们的疼爱和信任,将关于末世怪物的记忆编成了噩梦,让他们逐渐相信,末世即将来临,又展示了空间的能力后,他们彻底相信了。” “我们开始囤积食水药品和能买到的各种兵器,之后搬去了省会城市,提前在最大的幸存者基地附近租了房子。” “我们避开了你记忆中残酷的死亡,爸妈相继拥有了异能,我的空间也在进化改变,现在已经不是普通储物空间了。我们平安地活了很久。” “然而最终可能还是要迎来终结——目前兽潮爆发,全世界的基地十不存一,幸存者响应号召,前往首都,将最后的力量联合起来,对抗怪物。” 原主……项容觉得这个称呼听着别扭,她还是愿意将对方称作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说的很慢,给的信息量很大。 也就是说,她们彼此在死亡之后,分别进入对方的身体,且时间线都被往回拉了一些。 原先的记忆和金手指都被保留,就好像有什么力量故意给她们开了后门,好让她们在又一次的生命中,活得轻松些。 可事实是,即便开了“后门”,项容还是颠沛流离,安生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 问题没有出在她们身上,而是出在她们所在的世界身上。 世界注定被毁灭——就好比行星的撞击,恐龙大灭绝,气候变化,有新的生物成为世界主宰; 史前大洪水,使文明断层。 但还是有新的文明,在土地上生根发芽,然后枝繁叶茂。 她们只是沧海一粟,在设定好的世界进程面前,除了随波逐流,别无他法。 可既然结局已经写好,何必还要把她俩折腾一番呢? 在一个末世里摸爬打滚还不够,还要送到另一个末世里,体验一番酸甜苦辣。 她俩是犯天条了吗? 哦不对,另一个自己更惨。 细细算来,她死了三次,一次死在犬戎刀下,一次死在山火里,第三次还要和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斗智斗勇。 她们二人似乎真的心有灵犀了。 项容在想什么,另一个自己似乎都知道:“其实折腾一番还是有用的,首都的地下研究所发布了最新消息,解释了为什么怪物会从地底钻出来。” 怪物来自另一个世界。 它们所在的世界没有人类,它们是那个世界的食物链顶端,本来活得很好,但是天灾相继来袭,它们的食物被毁灭。 食物链中断,它们被迫逃难。 但它们不知道,它们逃难的那条路,竟然通往另一个世界。 钻出地面过后,它们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成为了可怕的入侵者。 后来它们发现自己的力量远胜于人类,于是顺水推舟,反客为主,试图取代人类,占据人类的家园。 第144章 回家的路,给你讲个故事吧 项容以前读书的时候,看过一个关于文明大过滤的理论。 大概是说,整个宇宙有千千万万的文明与小世界。 不同程度、不同等级的文明,发展到一个特定的水平或者到达某个节点,便到了过滤的时候,文明和生命会以不同的方式毁灭。 文明所在的星球休养生息。 每个小世界都在不断的毁灭和新生中循环。 彼此基本互不打扰,沉默地进行着自己的历史进程。 就好像她的原生世界曾一直探讨是否有外星文明,始终没有确切的答案。 也许有,只是无法突破星际旅行的技术,彼此无法交流。 直到怪物从地底钻出,证明了另一种文明的存在,也证明了不同的文明世界之间是可以互通的。 而当下,项容与另一个自己在梦境中交流,是不是意味着她可能可以回到原生世界? 另一个自己点头道:“应该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途径在哪里。” 事实上,回到原生世界的意义也不大了。 两个世界都注定走向尽头。 唯一的差别是,只要回到原生世界,她可以与爸妈团聚,至少有机会再看看他们。 以前不知道这一切也就罢了。 现在知道了,项容便不再甘心孤零零地死在这个古代王朝。 见到盛灵钰之后,项容一度在这个时空再次陷入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 眼下立刻有了新的目标。 她要做一回那怪物,不管是穿过地面,还是跨越高山,亦或是潜入海洋深处,她都要试着找到回家的路。 项容定了定神,又问道:“我们为何能在梦境中交流?” “具体的理由和契机我也不明白——只知道兽潮爆发之后,我突然可以在梦中看到你的身影,我几次试着与你交流,你却听不见,直到今天我又一次试着与你说话,你突然有了回应。” 项容想了想,她是在陨石天灾之后,再次频繁做梦的。 也许契机是她们所在的世界都走向了尽头——她们是将死之人,于是某种力量为了让她们死得明白,又给她们开了后门,让她们有了交流机会。 把自己生前死后的事梳理清楚。 这样想起来,那股力量仿佛是“善待”她们的呢。 另一个自己又说:“即便我们暂时可以沟通了,也只能共享信息,依旧不知道两个世界互通的路在哪里。” 项容皱皱眉,意识到一个问题—— 之前她们死了后,时间回溯,世界重置。那么是不是代表她们的死亡,可能是世界重置的启动条件?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是世界的无限重置,导致了她们的无限重生,像地缚灵那般,被困在各自的世界中,反复经历无数次的末世。 这个设想听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项容也从这个可怕的设想中窥到了一丝希望——只要她能无限重生,活得够久,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另一个自己明白了她的期望,笑了笑道:“首都的地下研究所自从发现怪物的来源后,便一直致力于研究世界之间的互通之法。如果我们还能再交流,我会及时把这边的最新科研消息传达给你。” 项容跟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点笑:“谢谢你。” 她停顿片刻,又郑重道:“也谢谢你陪伴、保护我们的爸爸妈妈。” 眼前的身影慢慢淡去,周遭血腥的街道消失。 项容猛地睁开眼,仍旧身处蚕神庙中。 小雨还在下,天边出现了微光。 一夜过去了。 她罕见地睡了一个整觉。 盛灵钰不在身旁,项容揉着酸痛的脖颈,从地上站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很快捕捉到了盛灵钰的身影。 她站在廊檐下,一动不动地仰头看天。 项容走到她身边,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愤怒与质问。 盛灵钰忽然收回视线,看向项容:“天上真的有神明吗?” 项容不知道,无从回答。 盛灵钰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红着眼睛,语气嘲弄地道:“即便有也没用。祂不仅保护不了我们,连自己的庙宇都保护不了。” 盛灵钰伸出脚,越过廊檐的保护,踩向廊檐外的地面。 院子里的地面是青石板铺就的,本就修建得早,又被酸雨侵蚀得坑坑洼洼,石头变得脆弱易碎。 盛灵钰轻轻一踩,便化为支离破碎的粉末。 雨水打在她的布靴上,发出滋滋的响声,每一个雨点落下,便是一团轻烟。 项容出手,狠狠将她拉回来,拉进庙堂中。 “盛灵钰,打起精神来,你还没有带着你的兄长回家,没有带着你的弟兄们回越城。” 盛灵钰的眼泪又忍不住滑落:“越城还在吗?我还有家吗?” 项容笃定道:“你在,你的家就还在。” 盛灵钰想起飓风海啸来袭时,父亲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我们活着, 越城就活着。 项容又拍拍她的肩膀,顺手给她擦去眼泪:“你的家人和越城都在等着你回去。” 盛灵钰吸了吸鼻子,哽咽地问:“那你呢?” 项容沉默一瞬,又靠着墙边坐了下来,低声道:“我也要去找我的家人。” 盛灵钰愣了愣,挨着项容坐下:“你的家人在哪?之前从未听你提过。” 过去庆州探子传消息回来,都说项容是个孤女,大概是消息有误。 项容的声音里带上了淡淡的笑:“他们在很远的地方,类似天涯海角。” 盛灵钰看着她,觉得她前所未有的温柔,“在很遥远的地方的话,应该躲过了天灾。” 盛灵钰说这话,既是对项容的安慰与祝福,也是发自肺腑的期盼和憧憬。 她多希望这个王朝还有一片净土。 项容懂她的意思,自然也不会戳穿残忍的真相,点头应和道:“总有些地方是安然无恙的。” 盛灵钰嗯了声,扭头看外面细细的雨丝。 外墙在酸雨的冲刷下,留下斑驳的痕迹;屋顶出现一道道裂缝,偶尔有雨水顺着裂缝渗入,从屋角滴落。 有人跪在蚕神面前,低声祈祷什么。 也有人无声地掩面痛哭。 更多的人靠坐在一起,沉默到麻木。 项容见盛灵钰转眼之间又低落起来,想了想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盛灵钰一怔:“故事?什么故事?你过去闯荡江湖的故事吗?” 项容摇头笑道:“不是,故事和我无关,是关于一个渔夫的。” 第145章 桃花源、分道扬镳 “有个渔夫出门打鱼,沿着一条小溪划船划了很远,忽然遇到一片桃花林,他穿过林子,看到另一条小河和山口,山口中有光,他舍了船,进入山口,看到了一个特别美好的村庄。” “村民们热情好客,他在那里停留了几日之后,回到家,将此奇遇告诉家乡当地的官员,官员派人去寻,却迷了路,怎么都找不着了。” 盛灵钰安静地听到这里,疑惑地问:“是渔夫做梦,还是出现幻觉了?” “不,渔夫看到的、经历的都是真实的。美好的村庄的确存在,只是通往那里的路不见了。” 盛灵钰若有所思地点头:“也许是后来去寻的官员不是好人,老天爷为了保护那个村庄,便将路隐藏了。” 项容看着她,轻声问:“如果大燕的疆域上真有这样的地方,你会带着你的家人与百姓们前去吗?” 盛灵钰眼里多了些亮光,却又思索着道:“那也得看对方愿不愿意接纳我们。” “是啊,如果强行侵占,再美好的村庄还是毁于一旦。” 盛灵钰的目光飘远:“就像异族非要攻占洛阳,庆州军南下侵犯我平江城,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又低声自言自语了些什么,然后抬头问项容:“这个故事叫什么?渔夫的奇遇记吗?” 项容笑起来:“叫桃花源记。” 盛灵钰重复了一遍:“村庄叫桃花源吗?名字真好听。” 两人专注地聊着天,没有太在意外界。 也是在此时,周遭忽然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 有人大吼大叫着冲进连绵不绝的酸雨里。 雨滴刚接触到皮肤,便发出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灼伤声,仿佛恶魔在低语。 转瞬之间,皮肤变得通红,宛若被烙铁烫过一般。 紧接着,疼痛如电流般迅速传遍全身,那人蜷缩在地上,四肢揪成一团,嘴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酸雨继续侵蚀着,皮肤渐渐变得斑驳不堪,出现一个个坑洼,仿佛被岁月无情啃噬的古老墙壁。 血水混合着雨水流淌而下,在地面汇聚成触目惊心的红色溪流。 头发也在酸雨的攻击下变得枯黄、脆弱,一捋就断,如同失去生机的干草。 其他人因为惊讶和恐惧,呆呆地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但眼睛是最为脆弱的部位之一,空气中的酸性雨雾很快刺激得他们无法睁开眼睛。 视线变得模糊,泪水与雨水交织,世界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之中。 躺在雨中的人彻底没了呼吸。 但他也终于从这种无穷无尽的折磨中,解脱出来。 剩下的人像是突然受了启发,抹了把脸,陆陆续续跟着走入雨中。 以痛苦又决绝的方式,毅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项容忽然想到了她在益州的某片林子里,看到过一排排晃荡的脚。 和眼前的场景大同小异。 盛灵钰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立即站起身来,和其他盛家军一起,将那些要寻死的百姓挨个拉回来。 盛灵钰一把扯下脸上遮挡的面罩,哑着嗓子尽力大声道:“跟我们走!跟我们回越城!我是盛家三小姐盛灵钰,你们从前信任我,如今也请再信我一回!” 众人安静片刻,有人同样嘶哑而沮丧地反问:“回越城有什么用?难道越城还能与这里有什么不同吗?” 盛灵钰心中一痛,下意识地垂下眸去,方才打起的精神又散了。 项容在她身侧,扯了扯她的衣袖,无声地提醒她——桃花源。 盛灵钰眼前一亮,忽地一挥颓丧,又大声道:“就算越城也遭了灾,可这天下之大,总有安宁之所,总有我们容身之处。” “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盛灵钰慢慢想起了父亲在风暴中是如何为越城百姓鼓劲打气的,她学着伸出手,指了指害怕到不敢哭出声的孩子们。 “他们还那么小,你们是要带着他们一起去死,还是要让他们失去所有亲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为了我们自己,为了家人,坚持下去!等雨停,我们便回越城!” 家人和孩童似乎暂时遏制住了众人的寻死之心。 但盛灵钰知道,若是雨再不停,无论她说什么,可能都不再有用。 她默默祈祷着。 好在蚕神在上,并非完全绝情,似乎听到了她的祈祷。 两刻钟后,连绵小雨终于停了。 盛灵钰不敢再耽搁,召集庙宇中的所有盛家军,带上愿意跟她走的百姓,急切而坚定往越城方向赶。 项容也随着她们一道离开了庙宇。 因为太多人在等着,留不出项容和盛灵钰好好道别的时间。 项容一边解开绑着马儿的缰绳,一边言简意赅道:“我要继续北上。” 她可能会去洛阳和秦州。 那个太史令江珥待过的地方,尤其是他隐居过的千叶山,项容都想去看一看。 他能说出灭世预言,总有些根据,或者是窥探天象的途径。 总之,项容想要找到回家的路,就不能坐以待毙。 反正她不畏惧死亡,甚至有些期待死亡。 死了之后,刚好可以验证一下她能不能无限重生。 盛灵钰没有挽留项容,也没有说希望再见的话,只说了保重二字,便要扭头离开。 项容忽然叫住她,递给她一个包袱:“你落在墙角边了。” 包袱里装了些盛灵钰的里衣和两块饼子。 盛灵钰接过包袱,冲项容颔首,咬牙朝前走去。 两人分道扬镳。 晦暗的天空下,彼此的身影越来越渺小。 后来歇息的时候,盛灵钰打开包袱,取出里面的饼子,才发现衣裳底下压了两块米糕。 看着和平萝城的米糕很像,吃起来味道却有差别。 可能是项容自己做的。 盛灵钰轻轻咬了一小口,不自觉地朝身后望去。 项容不知走到哪儿了,会找到她的家人的吧。 第146章 海底的桃花源 回越城的路并不漫长,途中遇到酸雨的频率不高。 但是只要下雨,雨势总是很大,像是要铆足了劲灼烧、摧毁一切。 途经的庙宇坍塌破碎,好不容易找到片砖只瓦遮头,看着磅礴雨幕,持续有人精神崩溃。 盛灵钰不厌其烦地担当着开导、鼓励的角色。 有的时候她也会累会绝望,但项容讲述的那个桃花源记的故事,好像在无形之中支撑着她的意志。 只有活下去,才可能找到一片新的净土。 回到越城的那一天,天是难得的晴朗。 越城里头却是静悄悄的,街面上布满黑漆漆的深坑和瓦砾碎石,沿街的房屋大多只剩下残垣断壁。 看不到活人,也没看到尸体。 盛灵钰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下来。 跟在她身后的人也慢慢停下了脚步,没有嚎啕大哭,而是呆愣愣地就地坐下。 看上去不打算再多走一步。 身侧的亲兵喃喃地问盛灵钰,“我们的家变成一座死城了吗?” 盛灵钰嘴唇微张,说不出话来,颤抖的双手更紧地搂住了怀里的枪头,“先回家再说。” 她要回盛府。 她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目不斜视地朝前走,逐渐小跑起来。 “三、三小姐?” 有人在喊她。 盛灵钰下意识顿住脚步,扭头去看。 有人从路边一座尚且完整的房子里、惊喜地跑出来,“三小姐!真的是您!卑职一直在等您!” 对方也是盛家军,盛灵钰很快将他认了出来:“刘成?是你!你怎么独自在这里?其他人呢?” 刘成眼睛红了,脸上却笑着:“城里活着的人都好好的,将军、夫人和四小姐都好好的!现在在别处安居!卑职奉了将军的命,在此处等您和大少爷、二少爷。” “前几日,二少爷已带不少人从下闳城回来了。” 盛灵钰光是听着就止不住地滚落眼泪:“我二哥回来了?在哪儿?” “与将军、夫人在一处,卑职这就带您过去。” 盛灵钰扭头看身后,“其他人呢?” “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走的。” 盛灵钰想了想,回过头去亲自再一次说服绝望等死的百姓。 眼见他们又站起来跟着走,这才放心地询问刘成:“城里是怎么回事?幸存者去了哪里安居?” 刘成狠狠揉一揉眼睛,朝东边看去,语气有点恍惚:“星陨之后,很多人意图寻死,他们结伴跳海,却没有死,反而在海中看到了一道孔洞,发着一点亮光。” “他们循着亮光游进去,光的另一头……” 刘成忽然停顿下来,抬手用衣袖抹去满面的泪水,又哭又笑地继续,“光的另一头,是个崭新的世界。” 那里植被茂密,满目翠绿;碧空如洗,气候舒爽;有大江大河贯穿,平坦广袤的黑色土地沿着河岸蔓延。 还有他们没见过的小动物自由奔跑而过。 唯独没有与他们相似的人类。 “是上天垂怜,绝境之后,峰回路转。” “寻得新地方的人,一半留守,一半游回来,上岸将此事告知了将军。” “之后,将军带着周围所有的幸存者,把现存的食水、细软等物,一点一点运进孔洞。” “百姓目前都安居在海底新世界,盛家军将死者都安葬好后,陆续也走了,卑职和几个兄弟,轮流上岸值守在城里,防止有别的人进城却不知道这件事。” 盛灵钰听得入了神。 她又想起了项容说的桃花源记。 也许那个故事并非杜撰。 这片土地上大约真的存在着一处桃花源——不,是很多处。 而越城的百姓们幸运地找到了其中一处。 其他地方的百姓们慢慢肯定也会找到的。 项容更不例外。 ………… 与盛灵钰分开之后,项容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她穿过淮州的城池,进入庆州。 庆州早已没了关于她的通缉令,但她还是习惯性地做了妆容的改变,再从头到脚地把自己武装好。 不过再严密的自我防护,也抵抗不了空气中日益变浓的酸性气体。 她的眼睛、鼻腔、喉咙和肺管,不可避免地受到伤害。 食欲逐步下降,明明肚子饿得直打鼓,但就是很难吃得下食物,有一种难以下咽的感觉。 即便是她很喜欢的桂花糯米藕,她都很难闻到清甜的气息。 大概是空气中的刺鼻味太重了,掩盖了任何食物的味道。 但项容觉得自己的精神状况还是良好的,可能是因为她仍可以在梦中与另一个自己交流的缘故吧。 她可以通过对方得知爸妈的境况,听对方讲述过去经历的种种。 她也会将自己在这个大燕王朝经历过的事、认识过的人讲给对方听。 她们更了解彼此。 也许是因为灵魂互换, 她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和共鸣,相处起来很融洽很舒服。 “我娘以前给我取过一个乳名,叫阿福——她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多少字,乳名很简单直白,就是希望我福寿安康。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可惜她与外祖父过世后,再没人这样唤过我。你以后可以叫我阿福。” 某天夜里,另一个自己忽然这样对项容说。 项容一直不知道该称呼她为原主,还是另一个自己。 突然有了乳名可以叫,项容立即试着唤道:“阿福。” 阿福笑起来:“叫我做什么?” 项容摇摇头,又道:“其实按年龄算起来,我比你大几岁。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姐姐。” 阿福嗯了一声,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很小声地叫了一句姐姐。 她听项容说了在大燕经历过的种种天灾之后,莫名觉得很抱歉。 如果她们没有互换灵魂,那么孤零零经历这一切的该是她。 可事实是,她“占据”了项容的父母,得到了他们全部的爱,虽然也在末世沉浮,却是一家三口同心协力,彼此呵护。 她再也不觉得孤独。 看着项容形单影只的模样,阿福很难不觉得难受,“对不起。” 项容哭笑不得地道:“你对不起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反而是我谢谢你,保护陪伴他们。” 阿福抬起眼眸,认真道:“自从能和你交流之后,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将这件事告知爸爸妈妈。” 项容立即摇头道:“不要说。你现在就是我,就是他们的女儿,是他们全部的精神寄托。倘若我能找到回家的路,到时候我们再将全部的事情坦诚相告。” 项容一边说,一边试着抬手去触碰阿福的肩膀——她们在梦里能交流,却无法触碰到彼此、 这一次自然是一如既往地扑了个空,项容却固执地将掌心虚虚地搭在阿福的肩头,微笑道:“等我回去,他们就有两个女儿啦!” 阿福愣了愣,眼睛睁大了点,抿着嘴角点头说好。 第147章 重生无名山,清醒的空气 梦境很快结束,项容从梦里醒来。 她正身处一座只剩了一半的村屋,头顶是稀稀拉拉的茅草。 她靠坐在土墙边,身上裹了厚厚的被褥。 一旁的马儿不断地哼叫,马蹄难耐地在地上刨来刨去。 马蹄铁既有磨损,又被腐蚀,该换了。 但眼下很难找到工具和新的马蹄铁。 项容觉得歉疚,摸摸马儿,从空间里取出一把豆料喂到马儿跟前。 马儿嗅了嗅,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像主人一样,他的食欲也在下降,原本健壮强悍的躯体缩了一圈。 走出庆州的那天,马儿在一条河边倒下了。 项容没有哭,也没有很意外,她预料到了这个结局,每天都在说服自己接受离别。 她就地拿出工具开始挖坑,一边挖一边对马儿说:“你总算幸运了一回,死在我前头,我还能好好安葬你。我死了之后,大概会曝尸荒野,然后被野狗或者我的同类,分食掉。” 项容语气淡淡,坑越挖越深。 她不想立一个太明显的坟包,免得马儿被安葬之后,还要被路过的人给挖开。 好在周边无人,她葬马没人看见。 项容加快动作,葬完之后,取了一抔土,放进空间角落,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不想回头,也不能回头。 她走过平原、丘陵、山地;穿过城池、村落,却始终没有发现所谓的通往其他世界的密道。 探寻的速度日益下降,她的视力变差了,眼球时不时像针扎一样刺痛。 咳嗽也频繁起来,直到有一天她开始咳血。 项容对此并不害怕。 但她和阿福的梦境联系断了。 她努力让自己入睡,却不再做梦。 最后的精神支撑消失了。 项容不让自己多想,她擦去嘴角的血迹,爬起来继续自己的探寻之路。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仰卧起坐,一次次躺下,又一次次起身。 可人类的身体承受能力始终是有限的,项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自己再也爬不起来的。 她躺在没有屋顶的房子里,望着灰沉沉的天空。 忽然想起了原生世界基地的爆炸。 那场爆炸突如其来,没有一点预兆。 她和很多人一样,死得很突然,根本反应不过来。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睁开眼,已经在凉州了。 但这一次,她清晰地感受到了生命力的流失。 身体内部很痛,像火烧一般,神经绷得很紧,像是有人在拉扯。 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忍着痛,很冷静地想,她死了之后,这个世界还会不会重置? 她还能重生吗? 她还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意识越来越散。 渐渐地,连痛感都不再有。 项容最后想,她大概是死了。 但忽然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鼻尖萦绕着很清新的味道,闻了很久的酸臭味不知去了哪里。 隐约有刺眼的白光,照在脸上。 项容下意识地皱眉,抬手遮了遮脸部的亮光,慢慢睁开了眼。 被灼伤、刺激的眼睛此刻并无任何不适感。 这是死后的状态吗? 她来到了什么地方? 项容使劲眨了眨眼睛,望着周遭的一切——她不在那个破房子里了,在一个山洞中。 山洞很阴冷。 但也很熟悉。 是无名山中的那个! 她曾在这里度过一个寒冬,她不会认错! 她死后,时间真的再次倒流,让她回到了这里? 但项容觉得哪里不对劲 。 她当时在洞口用竹子和毛毯,做了简易的门,以便遮挡寒气。 为了防止大雪太厚,她每日都会铲雪,确保有一个供她独行的通道。 但眼下,洞口大开,没有遮挡,外面的积雪又厚又高,像一堵雪墙似的。 明明就是那个山洞,却不像她居住过很久的。 如果是简单的时间倒流,那这里应该有她生活过的痕迹,绝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 项容想了想,立即去检查空间里的物资。 她着重检查武器木架,黑火药制成的武器仍旧摆在原位。 这可是从庆州得来……而无名山的山洞在益州。 如果是时间倒流,这个时候她根本不可能拥有黑火药。 她和阿福之前的推测可能有些片面,项容眼下觉得,她更像是被抓取的一个数据,或者说物体,被随机地投放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某个时间点上。 一旦她死了,便从头再来。 死掉的身体被重塑,之前积累下的物资却没被清空。 就像玩游戏,人物死了能复活,装备还在。 或者说,装备还保持着死前的模样。 比如项容死前,空间里水瓮的水几乎消耗干净,此刻水瓮也是空的。 项容不确定自己的想法对不对,她很快忙着将自己从头到脚检查一番。 依旧是那个强悍的身体,仿佛丝毫没有经过酸雾、雨水的折磨。 咳嗽了一声,喉咙没有感觉。 张嘴大喊了一句,嗓音也不嘶哑。 项容心里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欣喜,能重生就好……她还有机会回家。 项容舒展了一下四肢,望着厚厚的雪墙,拿出铁锹来,开始铲雪。 一边铲,一边把滚落的雪块都收进空间。 铲出一条战壕似的通道来后,项容没急着下山,而是转去山洞右侧的小水潭。 看到眼熟的小水潭,项容再一次确定这就是无名山。 她凿开冰面,先把空间里的容器都灌满潭水。 见惯了绿油油的、布满鱼虾尸体的水面,乍一看到清澈见底的潭水,项容简直太不习惯了。 取水的同时,很多鱼儿争先恐后地涌出冰面,呼吸新鲜氧气。 看着鱼儿张大嘴呼吸的模样,项容也情不自禁地摘掉脸上防风的面罩,狠狠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好久违的味道! 好舒服的感觉! 从头到脚都清透了。 项容任凭寒风从脸上刮过,她丝毫不觉得寒冷,反而觉得如沐春风。 即便之后可能还要面临千难万阻,但就为了这一刻,为了这没有一点浑浊与尘埃、宛若薄荷一般清新湿润的空气,她都愿意努力活下去。 直到找到回家的路。 第148章 手雷,往北去秦州 项容借用潭水,把空间里的容器都灌满;取水的同时抓了不少活蹦乱跳的鱼虾。 接着她继续铲雪,挖出一条下山的路。 下山的山道上没有她从前设置的陷阱,只有一望无际的积雪。 她只有一个人,势必要花很多时间。 但很意外地,铲雪的速度比她预估的要快得多。 她并没有感觉到太疲累,中途甚至没有歇息。 铲着铲着,身上冒出一点细汗,微微觉得热,项容忍着,没有把皮毛大氅解开。 不知过了多久,山道挖通了。 项容下了山,把雪地护目镜换成了自制的兽皮护目镜,不那么惹眼。 她站在山口,朝前张望,仍旧是漫天遍野的雪白。 她还得接着挖路。 项容吸了一口气,吃了一个枣肉饭团饱腹,但吃着有些噎,她想喝水顺一顺,才发现空间里没有烧好的热水了。 这样的寒冬腊月,必然是要准备热水的。 项容索性在山口燃了个火堆,将潭水煮开备用。 熊熊燃烧的火焰让周围暖和了些。 项容看着温暖明亮的火光,下意识地伸手去取暖。 但她的双手本来就是暖和的,身体也同样滚烫。 项容愣了愣,忽地扭头去看她挖好的山道。 上一回在无名山,她每日给山道铲雪花了多少时间? 具体的,项容回忆不起来了,但她隐约觉得她的体力和耐力变强了。 甚至身体没有以前那么怕冷了。 之前她在这里,穿着里三层外三层,最后还要套上羽绒服。 现在远没有那么臃肿,外头套着的还是陈旧、干巴的皮毛大氅,她却没被冻得瑟瑟发抖。 仔细想想,这不完全是干活后的效果。 因为在岚水城经历过超级寒潮,又在陨石天灾后的寒冬里走了很久,所以身体愈发耐寒了? 潭水咕噜咕噜地煮开,项容不再思索推测,她让瓦罐们齐齐上阵。 煮水的同时,她热火朝天地挖路。 仿佛是在测试体力的极限在哪里,她挖得很卖力。 时不时还要回头把煮好的热水收进空间。 两头忙活半天,通往前方村庄的狭窄路径被挖开。 项容看着类似白色坟冢的村庄,想到了那伙以林北为首的、吃人的村民们。 她不清楚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点,也不清楚林北那伙人目前的境况。 但凡碰到,她必须得杀了他们,免得给自己留下什么后患。 项容一边往前走,一边在空间里摸索着她用竹管、麻绳和火药包做好的简易破片手雷。 要是一颗手雷解决不掉他们,那就两颗。 村庄外围被人挖出来一条道路,看方向是通往乐溪县的。 那也就是说,林北可能已经唆使了村民们跟随他,试图攻入县城。 项容正这样想着,就见村民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村子,身上裹着一层又一层的衣裳,背着大大小小的麻袋与包袱。 他们边走边说话,为首的便是林北。 “北哥,我们真要逃啊?” “废话!你没听小木说的吗?雍州兵要打过来了!留在村里等死吗?” 林北唆使村民攻城不成,灰溜溜地跑回了村。 之后在城里大户人家做工的小木通过狗洞跑出来,回到村里,本来是想带着亲人逃难,无意中却把雍州兵南下的消息告知了林北。 在项容之前的记忆里,林北当时杀了小木,紧接着被她毒倒。 而这一回,林北依旧从小木那里得到了消息,因为没有中毒,所以决定带着剩下的村民逃难。 项容看着那群人身上背的麻袋,想到里面的肉是怎么来的,她就果断地从空间里摸出了手雷。 另一只手拿火折子时,有人注意到了她。 “北哥!有生人!” 林北立即转头打量项容,刺目的积雪让他微微眯起眼,“他身上那大氅看着挺暖和啊。” 有人应和:“靴子、帽子看着也是呢。他就一个人,不知道从哪来的,身上也许还有银钱!北哥,我们要不要……?” “当然要!落单的肥羊我们不宰,碰到别人也活不了!与其便宜别人,还是我们自己享受。” 林北一抬手,示意两个跟班去把项容给拖过来。 与此同时,项容往后退了些,吹亮火折子,点燃竹管上的麻绳引线。 然后把自制手雷扔了出去。 她没费多大力气,就精准地抛到那群人当中。 接着,她顺势躲到路边的雪堆后面,趴下。 前方轰的一声炸响了。 为了以防万一,项容又点了一个手雷扔过去,然后再度趴下。 她微微抬眼,看着身前的雪堆,心想她之前觉得挖出来的雪道像战壕,现在真成战壕了。 又是一道炸响之后,项容站起身,隔着雪堆往前看。 半空中黑色烟雾和灰沫扭曲缠绕,雪白的地面被炸得焦黑,汩汩流淌的鲜血也变了色。 林北和他的跟班们缺胳膊少腿,有的被当场炸死,有的倒霉地还剩了一口气,痛苦地呻吟。 确定没有一个站着的,项容这才走过去,挨个补刀。 林北也还活着,看上去奄奄一息。 柴刀落到他面前时,他惊恐地求饶:“能不能别杀我!我们无冤无仇,素不相识啊……” 项容轻声笑了笑:“你错了,我认识你,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你刚刚是不是还想打我的主意来着?现在就别喊冤了。” 和上辈子一样,项容手起刀落,解决了林北。 她跨过满地尸体,向前走去。 上辈子是往东逃难,这回改个方向,往东北。 她想去秦州的千叶山。 江珥的灭世谶言很准确,这个人多少有些本事,或者有些故事在身上的。 这一路刚好也试着找找是否有些别样的通道,通往其他世界。 项容靠着舆图,给自己划定了一条路线,尽量避开大型城池,免得被战乱殃及。 她目前拿着的户籍是淮州的,上面的名字是陆壬甲。 项容梳理未来打算的同时,也在整理着物资。 饭团、包子、蔬菜馅饼之类的干粮装进包袱,背在身上。 被褥卷好,用麻绳捆上,提在手中。 弓箭挂在右肩,柴刀挎在腰后 。 这副模样就很像她在凉州的时候了。 虽然是负重前行,项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就说她的身体素质变强了。 项容边走,边盘点没有拿出来的物资,水饺、西红柿烩面、汤饭之类的食物,不好放进包袱里。 但都是热气腾腾的,夜里休息的时候可以来上一碗。 意识在空间里扫过一遍,在厚厚的医书上停留了片刻。 项容又想起了瞿麦。 在这个重置过的世界里,她直接凭空出现在无名山的山洞中,没有在那片林子里遇到发了病的瞿麦。 没有她,会有别的人打晕他、保护他吗? 他还活着吗? 他可是个在洪水里都能捞到钱的欧皇呀。 没有她,也会有别人救他的吧? 项容保持着乐观的想法,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 第149章 遇故人 她走到了乐溪县外,城门下有不少尸体,无人收拾,城楼上还有弓箭手留守。 项容没有多看,绕向左边的小道。 这个时候,路上没什么人。 可能是因为大多数人选择往南或者往东逃难,很少有人硬着头皮往北的。 项容“特立独行”,路上格外清静,只有她稀里哗啦铲雪的动静。 项容感觉自己真要化身人形挖掘机了。 但重塑过后的身体也是会累的,夜里还是要休息。 项容喜欢找树林作为栖息地。 积雪下的树木虽然是目前是枯黄的,可春天一来,它们就会抽出绿叶,慢慢开花结果。 而不是像被酸雨腐蚀过后的那样,树皮脱落,根茎被毒死。 项容寻了棵粗壮健康的,扫掉树杈间的积雪。 她没急着睡觉,靠坐在树上,吃着热乎乎的菌菇鸡肉汤饭,偶尔仰头看看夜空。 雪后的天气十分晴朗,月色朦胧,星光闪烁。 在厚重的阴霾下走了太久,项容忘记自己有多久没看到这样美丽的星空了。 项容的心情有一点微妙的轻松,入睡之后,却又高兴不起来。 她不再做梦,无法与阿福建立起梦境的联系。 项容觉得,上回她的死亡,可能也意味着大燕王朝的第三次终结。 因为她始终不存在食水上的困境,纯粹是因为外界的环境,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 她的身体相对来说是比较强悍的,她都被摧毁了,其他的普通人的身体更难支撑下去,何况他们还面临着食水物资问题。 她这边的世界走到了尽头,那么原生世界呢? 要是也终结了,阿福重生了吗?重生在哪个时间点? 父母又如何了? 项容的疑问太多,短暂的轻松过后,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所以她睡不安稳,早上醒得很早,匆忙吃一碗水饺就上路。 越往北越能看到雪灾肆虐过后的痕迹。 沿途的村庄被大面积的压垮,随处可见冻死骨。 活着的人都在往东、南跑,集镇之间没有关卡,项容手拿的淮州户籍派不上用场。 重活一次之后,项容又开始写日记。 她不知道具体日期,用重生的第x天来代替。 重生的第十二天,项容进入了一片冷清的集镇。 镇里的人基本跑光了,项容在沿街的铺子里挨个探索,运气好,偶尔能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一些洒落的粮食。 还有少量的柴禾。 大型的木制家具之类,项容没有收。 也许将来逃离的百姓还能回来呢?或者有其他的难民误打误撞地来到这里。 他们也要取暖、也要休息。 在空间里物资并不匮乏的情况下,项容没必要把这个集镇搬空。 探索的过程,让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在原生世界捡垃圾的日子。 繁琐但充实。 走过不少铺子后,项容来到了一处药铺。 药铺的门是关着的,她随手推门,试图进去,结果没推动。 门后像是被什么堵着。 铺子里有人? 可能是没走的药铺主人,也可能是其他的难民。 项容无意主动找事,她准备离开,忽然有两人从一旁低矮的院墙里翻出来。 下一秒,项容就被对方拦住了去路。 “什么人?从哪里来的?想干什么?” 两人看着凶神恶煞的,眉宇间一股凌厉的铁血气息。 腰间都有佩刀,右手已经握在了刀把上,却没有立即对她刀剑相向,而是警惕地打量着她。 项容看着其中一个人,觉得有些眼熟。 相关的记忆迅速涌出来,她看了两眼,便将对方认了出来。 当初她是在一处林子里遇到瞿麦的。 那天夜里,林子里还有一伙人——七个护卫带着个男孩。 后来瞿麦在乐溪县,阴差阳错再次与他们相遇,知道他们是宁州的李家军,便随着他们一同去了秦州,决定当个军医。 而此刻,面前的男人就是与她说过话的护卫之一。 在这里遇到,项容并不意外。 毕竟他们就是奔着秦州去的。 那瞿麦呢?他的人生轨迹变成什么样了? 可项容现在与瞿麦、与这些护卫都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她无法问出口。 而是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我只是个过路人,天气寒冷,想买些驱寒暖身的药材备着。”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没有妄动。 之前来截杀他们的人都是一拨一拨来的,毕竟敌人知道他们七个都是身经百战,不容小觑。 何况项容出现在药铺门前时,他们便察觉了,若是刺杀,没道理是青天白日之下,大大方方地来到药铺门口。 两人没有为难项容,而是敲了敲门,很快有人将门打开。 与项容有过交流的护卫,也就是名叫李岩的男人对里头的人道:“取些祛风寒暖身的药材来。” 里头的人应了一声,关上门,没一会儿就将包好的药材递出来。 李岩说:“这药铺原也不是我们的,我们也是路过取药材,已留了碎银子在货架高处,这些药材算我们同药铺主人买的。” “只是所剩不多,能给小兄弟也只有这些了。” 李家护卫显然道德感很高,大约与他们的军纪作风有关。 项容心中微微一动,接过药材:“那这就算我同你们买的,多少钱?” “不必了,小兄弟快走吧。” 李岩语气温和,眼神却始终警惕,盯着项容的一举一动。 项容多停留一刻,他心里的猜忌与担忧难免多一分。 项容没有多纠结,把药包塞进怀里的同时,取出一个野菜饭团,塞给李岩:“多谢。” 这样的世道,仍有人坚守心底的正直与善良,就值得一个饭团来交换药材。 项容扭头就走。 李岩愣了愣,看看饭团,让另一个护卫留守原地,防止项容折返。 自己则带着饭团翻回后院。 后院生了火堆,正在熬药。 其余五个护卫各守一方。 一个孩童、一个年轻瘦弱的男子则围坐在火堆旁。 如果项容能看到这一幕,她会一眼认出那个瘦弱的男子就是瞿麦。 瞿麦摸了摸孩童的脑袋,温柔道:“洵儿别怕,喝了药,你的身体好得更快。” 名叫李洵的孩子很乖地点头:“洵儿知道的,瞿叔叔的医术天下无双!自从遇到瞿叔叔,洵儿很少发病了。” 瞿麦还是老样子,一被夸就不好意思起来。 “什么天下无双,这话洵儿可不能在别人面前说,否则旁人会说叔叔不知羞的。” 李洵正要点头,见护卫叔叔李岩翻墙进来,立即起身:“岩叔叔,外头没什么事吧?” “暂时无事,是个过路人。不过我们不好在这里多耽搁了,尽快走吧。” 瞿麦接话道:“药也差不多熬好了,可以熄火了。” 有人熄火,有人从药铺的柜子里带些剩余的药材。 瞿麦忍不住轻声道:“不用全拿走的。” 李岩回头笑了笑:“放心,会给后来的人留条活路的。” 瞿麦又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牵紧李洵的手,在其他护卫的保护下,离开集镇。 第150章 偷看,刺客 项容将李岩给的药材放进空间,走过一条街后,继续沿路捡一些逃难的百姓落下的零碎物资。 李岩他们则是沿着主街,迅速往集镇北方的出口走。 彼此一前一后,方向、赶路速度都略有不同,应该不会再碰上。 但是后半夜,项容在一片野林子里落脚不久,他们也随之走了进来。 项容隐藏在树上高处,警惕地观察着林中的动静,然后一眼认出了被几个护卫围在中间的瞿麦。 他看起来依旧弱不禁风,但脸色似乎好看了些。 不像初遇时那般灰黄灰黄的,看着病入膏肓似的。 项容有一瞬间的恍惚,此刻这片林子和上一次相遇时的林子很像。 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命运。 他们相遇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甚至连时间、地点都大同小异。 项容在树上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她看到李岩打头,在周围寻了块相对干燥平坦的地方,开始生火煮水。 他们相继围着火堆坐下,留了四个护卫在附近巡逻。 李岩从怀里取出项容给的野菜饭团,掰开交给了瞿麦:“瞿大夫,麻烦你帮我看看,这饭团是否有毒。” 李岩也不想用恶意去揣测他人,但他带着小公子李洵,路上遇了太多截杀,不得不保持住戒心。 陌生人给的粮食本不该吃,可现在特殊时刻,大多县城、集镇都空了。 干粮更难买到。 李岩实在舍不得将这颗野菜饭团轻易扔掉,只能拜托瞿麦帮他查验。 瞿麦仔细嗅了嗅,又捻起一点野菜碎末放进嘴里尝了尝。 “无毒,就是寻常的野荠菜。李大哥,你从哪里得来的野菜团子?” “一个路过的小兄弟给的,说是交换药材。” 李岩端详着饭团,不由自主地笑了,“也是个难得的实诚人。” 他习惯性地将分成两半的饭团分别交给李洵和瞿麦。 “洵儿和瞿大夫身体不好,将这饭团吃了吧。” 瞿麦连忙推拒,李洵看着火堆上煮着水的瓦罐,忽然把饭团撕吧撕吧,放进瓦罐里。 笑眯眯地说:“岩叔叔,咱们一起吃汤饭吧!” 项容躲在不远处的树上,不太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 只能隐约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 项容看到李岩他们分吃着瓦罐里食物,然后又把巡逻的护卫喊回来,让已经吃过饭的其他护卫去巡逻。 项容无声地看了一会儿,慢慢闭上眼。 第二天醒得早,天没亮就在树上吃了大半碗白菜水饺,然后快速出发。 李岩一行人也醒了。 项容没有刻意避开,也没有主动接近。 她依旧沿着自己早就设定好的路线前行。 项容微微领先,走在前头,天色露出亮光之后,李岩很快就认出了项容的身影。 他先是惊讶,而后是警惕,小声地对同伴道:“这就是用饭团来交换药材的小兄弟,看来他也是要北上。” 同伴提醒道:“岩哥,看他身上的弓箭和柴刀,会不会……” 李岩摇头道:“不奇怪,如今没点自保的本事,怎么敢孤身上路。” 虽然路上再次重逢,出乎李岩意料之外,但他无意进一步试探,徒惹是非。 只严肃叮嘱道:“顾好小公子和瞿大夫即可。” 双方默契地泾渭分明,互不打扰。 瞿麦听着李岩的话,跟着多看了两眼项容。 他脸上露出一瞬间的愣怔,眨巴着眼睛收回视线。 走了一会儿,又情不自禁地去偷瞄项容,鬼鬼祟祟的小模样,像个贼头。 李岩按照惯例四处张望,很快察觉到瞿麦的异常,奇怪道:“瞿大夫,你总偷看那小兄弟做什么?你认识他?” 瞿麦偷看被抓包,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老实地摇头答道:“不认识。” 李岩更奇怪了:“那是为何偷看?” 瞿麦心里闪过一丝迷茫,呆呆地答:“我……我也不知道。” 李岩微微皱眉,压低声音道:“瞿大夫,当日我们说好一起去秦州时,就彼此约定好,要坦诚相待,互帮互助。你若有为难之处,大可告知于我,我们会尽力帮你。” 在这个世界里,瞿麦依旧吃了升仙丸,从灵风城逃出后,在林子里犯了病。 没有项容救他,但当时露宿林中的李岩一行人出手救了他。 之后瞿麦便跟着他们,请求在他发病时护他性命。 瞿麦同样拿了钱作为报酬,李岩没要,而是在得知瞿麦的经历与身份后,请他给身患癫痫的李洵治病。 双方也算达成了交易。 在路上同行的日子里,瞿麦慢慢知晓了李岩等人的身份。 他为报幼时宁州李家军的救命之恩,主动跟着去秦州,立志从此投身军中,做个军医。 在这一世,他未曾遇到项容,未曾在无名山中写下医书,也未曾进入乐溪县治疗干尸病。 但他最后的人生选择始终是一样的。 大概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命运吧。 瞿麦上一世有多信任项容,此刻就有多信任李岩。 面对李岩的询问,他立即道:“我真没有什么刻意隐瞒的事,就是觉得那小兄弟腰后的柴刀看着眼熟,好像我也该有那么一把。” 李岩听了这话,有那么一点无言以对。 想起瞿麦之前病恹恹的样子,怕是连挥舞柴刀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身体好些了,倒是莫名其妙地眼馋上人家的柴刀了。 李岩沉默片刻,又道:“不要再偷看人家了,免得让那小兄弟误以为我们图谋不轨。” 瞿麦慌忙摆手,又连连点头:“我没有恶意的,我不看了。” 他很乖地控制住自己乱飘的视线,再也不看项容。 小插曲一翻而过,项容还是在前方走着,彼此之间保持着让双方都觉得安心的距离。 之后的五六天里,沿途的村庄、集镇一如既往地萧条冷清。 项容就算想捡漏都捡不到太多的物资,食物更是有钱都买不到。 项容偶尔疑惑,李岩那一行人在找不到稳定的食物补充的情况下,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纯靠去小山包打猎吗? 但他们大多时候都是抓紧时间赶路,避免在某处耽误太久,免得夜长梦多。 两天后,一拨不知从何处尾随而来的刺客,解开了项容的疑惑。 第151章 拜师学艺,抵达长安 刺客是在夜里动的手,当时项容露宿在河边,李岩他们距离她不远。 因为有人守夜,刺客出现的瞬间就被发现。 来的人很多,可能是因为比较接近秦州了,要是再失败,往后刺杀的难度会更大。 项容刚从被褥里钻出来,下游就沦为了“战场”。 起先是箭雨扑面而来,瞿麦抱着李洵被围在中心,众护卫拼命抵挡箭矢。 一轮箭矢过后,更多的刺客从黑暗中冲出来。 李岩大喊了一句:“暂时屏住呼吸!” 接着护卫们手里纷纷甩出竹管,竹管里冒出白烟。 项容听到那群刺客当中有人喊:“是宁州毒烟!” 刺客们下意识地后退,李岩等人立即往上游跑。 正是朝着项容的方向奔来。 刺客当中又有人喊:“都不许退,给我追!” 刺客们又追上来,李岩等人边跑边阻挡,让瞿麦和李洵跑在最前方。 与此同时,项容已经拿起了放在手边的弓箭,拉弦射箭,为他们做掩护。 李岩和他弟兄们能护着李洵从宁州至此,可见就不是等闲之辈。 今夜又有项容在上游做帮手,刺客们毫无意外地再次铩羽而归。 不,他们连归都不能归。 大多横陈在河岸边,半死不活。 李岩等人负责补刀和搜身。 项容一边回收箭矢,一边眼看着李岩他们从刺客身上搜出干粮和水囊,顺带将砍到卷边的佩刀换掉。 所以这些刺客不是来杀人的,是来送人头、送温暖的。 路上找不到稳定的食物补充没关系,刺客来了就有了。 项容在回收箭矢时,李岩没有同她说话,而是在打扫完“战场”后,带着两个水囊和一捧麦饼到了项容跟前。 “方才多谢小兄弟出手相助,这些食水是小兄弟应得的。” 项容想了想,没有推拒。 有来有往的关系其实更稳定、更明确。 项容收下食水,整理弓箭和行囊,抄起火把连夜赶起路来。 李岩看了项容一眼,对其余人道:“此地不宜再久留了,咱们也赶紧走,尽快到秀水城。” 到了秀水城就有接应他们的人了。 之后去长安便会更顺利。 经过这一夜之后,项容与李岩等人的距离好像缩小了。 他们明明没有共用一个火堆,不同吃同住,话也说不上两句,但始终一路同行。 项容能闻到瞿麦熬的草药味,能听到他耐心地哄李洵喝药,同时他自己也要皱着眉头喝药。 可能是在修补被升仙丸荼毒过的身体。 休息的时候,项容有时会看见瞿麦一边在竹片上刻着什么,一边轻声给李洵讲一些药理知识。 李洵很安静乖巧地听着,时不时托着下巴说:“瞿叔叔,你可以再给我讲讲你和你师父以前的见闻吗?听起来更有趣一些。” 瞿麦温和地改口,然后说一些李洵想听的。 项容也默默听着,往往瞿麦说一句,她可以在心里接上下一句。 她看过太多遍瞿麦写下的医书。 前世今生,他所说的故事与知识是一样的,只是传授对象换了个人。 快到秀水城时,李岩主动来找项容说话。 “小兄弟,我们是要去秀水城的,不知小兄弟可打算进城?” 项容点了点头。 秀水城已经是秦州地界了。 她知道李家护卫要去长安,找李洵的外祖。 她则是要去长安西侧的千叶山。 只要不刻意避开,其实还会同行。 李岩又道:“小兄弟可是要进城投奔亲人?” 项容想了想道:“兄弟可曾听闻前太史令江珥大人的大名?” “自然听说过。” “我听说江大人如今隐居千叶山中,我对他老人家仰慕已久,想拜他为师,听他传道解惑。” 江珥座下的学生一贯多,千里迢迢慕名而来求学的人也数不胜数。 只是李岩没料到,项容这个看起来一点不好学的人,竟然会在天灾人祸不断的时节里,克服种种困难,奔赴而来。 其好学之心实在难能可贵。 “小兄弟拜师学艺的赤忱之心叫人动容。若小兄弟信我,我到时也许可以为小兄弟引荐一二。” 项容故作不知李岩的身份,诧异道:“难道兄弟认识江大人?” “不算认识,不过家中有些关系,想来江大人愿意卖个面子。” 李岩曾听说江珥辞官隐居之后,性情有些喜怒无常,未必肯收新学生。 而眼前的小兄弟显然不知道这件事。 若是无人帮忙引荐,很可能连江珥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拜师学艺了。 李洵外祖钟大人在朝为官时,与江珥甚有交情,江珥被贬官时,钟大人曾说情。 到了长安,请钟大人写一封信帮忙引荐,不是难事。 李岩心里有盘算,不过暂时未明说,又道:“对了,我叫李岩,还不知小兄弟贵姓。” “我姓陆。” 瞿麦在一旁瞧着李岩与项容说着话,心里闪过微妙的感觉,他也想与项容交谈两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默默地想,李大哥眼神可真不好,那小兄弟分明是个姑娘。 但项容既然做了容貌上的掩饰,瞿麦自然不会多嘴。 他按捺下与项容交谈的冲动,专心教李洵药理知识。 …… 进入秀水城后,李岩等人先去和接应的人汇合。 身后好像还有尾巴跟着,蠢蠢欲动。 接应的人派人去解决,李岩等人安心前往长安。 之前他们是徒步,离开秀水城时,有了马匹。 项容也被分到了一匹,她知道马匹珍贵,想买都不是轻易能买到的。 她摸着温顺的新坐骑,莫名想到了之前陪伴她很久的马儿,轻声道:“我不知马匹如今价格几何,但身上还有些银钱,也许够买下这匹马。” 李岩摇头道:“当初药铺相遇便是缘分,那日兄弟在河边相助我们,更是甚为感谢,一路同行也算是朋友。” “赠远行的朋友一匹马,算不得什么。” 项容还要再说什么,李岩摆手道:“赶路要紧,到长安再说吧。” 有了快马,不过再花三天时间,便抵达长安。 第152章 去往千叶山 李洵外祖钟大人亲自等在城门口,见了李洵便泪流满面,祖孙二人迫不及待地互诉衷肠。 李岩不便打扰,只能对项容道:“引荐的事还请陆兄弟稍微等一等。” 项容点头应下:“有劳李兄了。” 既已到长安,便进城瞧一瞧。 然而这样规模宏大的城池,在战乱末年,都显得满目萧索。 项容很难找到开门的粮铺或者吃食铺子。 瞿麦见她四处张望,却又渐渐目露失望,猜测她是想买些粮食却无果。 瞿麦想了想,鼓起勇气主动同她说道:“听说去年北方夏秋蝗虫猖獗,正是百谷成熟之时,蝗虫铺天盖地而来,庄稼被啃食得干净,不少地方都绝收了。” “又恰逢各州战事吃紧,亟需军粮,所以市面上很难见到粮食了。” 即便有,也是价格昂贵。 项容闻言,侧头看了瞿麦一眼。 同行的一路,只有李岩会与她攀谈两句,瞿麦带着李洵待在其他护卫身边,几乎不会到她跟前来。 项容偶尔能捕捉到瞿麦好奇的、探究的视线。 鬼鬼祟祟的,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一下子就被她抓住了。 项容假装不知,两人便毫无交集。 方才还是他头一次主动与她说话。 项容应了一声,说:“多谢,我知道了。” 入城的一行人很快来到钟大人府上。 钟府已经叫后厨备了食水。 “诸位一路保护洵儿,历经艰险,着实辛苦,先用些汤饭,暖暖身子,休息片刻。” 李岩让项容先安心吃点东西,自己则是单独去寻钟大人,将项容想要拜师求学的事说了。 钟大人很是痛快地提笔写了引荐信。 他将信交给李岩,又忍不住道:“我这位老友近几年性情大变,时常胡言乱语,说我大燕要迎来天罚。” “有人信他所言,随他隐居山中;也有人说他因仕途不顺而疯疯癫癫,蓄意惑乱人心。” “你叫那位小兄弟仔细分辨些,不要‘误入歧途’;若是在千叶山中求学不利,就回长安来。” “他救过洵儿,我钟府感念恩情,必会以礼相待。” 李岩拱手道:“大人费心,卑职替陆兄弟多谢大人提醒。” 项容在前厅吃了饭后,李岩拿了引荐信过来,又将钟大人所说细致地告知项容。 项容感激道:“替我谢谢钟大人,我会小心的。” 项容早就迫不及待,拿到信后便不再耽搁,当即开始辞行:“趁着天色尚早,我打算这就离开。” 李岩没有挽留,他知道项容这种沉默寡言的人,其实心志坚定。 有了要做的事,是要立即去做的。 他笑了笑:“我送陆兄弟出城。” 李岩执意要送,项容也只能随他去。 两人并肩而行,项容手里还牵着马,她又想起先前被李岩岔开的事:“李兄还没说,马匹如今价格几何?” 李岩无奈摇头,想了想道:“陆兄不必急着付钱,惟愿陆兄善待这匹马,倘若他日陆兄下山回长安,还带着这匹马,也算物归原主了。” 项容心想,也许她不会再下山,不会再回长安了。 但李岩坚决不收钱,项容也就不再与他拉扯。 朝着城门的方向走了片刻,项容脚步忽然一顿,李岩也是警觉地握住了佩刀。 两人对视一眼,无声地交流——有人尾随! 两人默契地假装不知,走入街道拐角之后,回头去张望,却见瞿麦有些茫然地街上四处探寻着什么。 项容与李岩再次互相看了看,都有些啼笑皆非。 原来不是刺客或者暗探,而是连跟踪人都跟不明白的瞿大夫。 李岩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莫名其妙。 他悄悄走到还在到处找人的瞿麦身侧,轻轻拍了下:“瞿大夫?给人治病治累了,想改行做暗探了?” 李岩语带调侃,瞿麦一愣,又见到李岩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项容,瘦削的脸蛋立即通红。 把人跟丢了,还被抓包,简直就是当众处刑。 瞿麦摸摸滚烫的耳朵,磕磕绊绊道:“我、我不是……我就是……” 他吞吞吐吐,也没说个明白。 李岩慢慢皱起眉,项容这时轻声道:“瞿大夫是不是有话要单独同我说?” 李岩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在瞿麦和项容之间来回扫射。 瞿麦脸更红了,但他没否认,沉默一瞬后,更小声地说:“是有话说,但可以不用单独说。” 项容不太明显地笑了笑:“那就说吧。” 瞿麦捏紧拳头,吸了口气,第一次不偏不倚地抬眸看向项容。 项容看他做足了准备,一脸鼓起勇气的模样,以为他要来个大的,比如脱口就是一句“其实我也有上辈子的记忆”。 然而瞿麦只是很认真地道:“你说走就走,太匆忙了,我想同你道个别。” 李岩无语地偏头,好像不忍直视。 项容的笑意明显了些,“道吧。” “祝你求学顺利。” 瞿麦说着话,同时从怀里取出一包药。 “山中风大更冷,这是些祛风寒暖身的药粉,希望对你有用。” 项容眼前一瞬恍惚,好像前世今生的记忆交融。 她没有丝毫推拒,接过药,反手把腰后的柴刀抽出来,递给瞿麦。 “这一路上,你盯着我的柴刀看了好多次。你很喜欢这把刀?那就送你,当做你送我药粉的回礼。” 瞿麦莫名地又惊又喜,他嘴上说不会使刀,眼睛却盯着柴刀不离开。 项容将刀把放进他手中:“那是因为你没有刀——有了刀,用过一次两次,慢慢就会使了。” “会自保的大夫才有机会成为一代神医。” 刀把被人抚摸过很多遍,变得很温润。 瞿麦握在手里,脑海中的思绪仿佛一下子被抽干净了。 只有项容说的那句话在回荡。 项容把药粉塞进怀里,洒脱地挥手、转身,“我走了,两位保重。” 李岩也说了一句保重,目送项容走远。 瞿麦还在发呆,李岩不得不轻轻推了他一把:“瞿大夫?你怎么了?怎么像失了魂似的?” 瞿麦回过神来,急切地去看项容的身影,但已经看不太清楚了。 他有些失落,视线落到柴刀上,喃喃道:“她之后的路会很顺利的吧。” 第153章 江珥,所谓预言 雍州和益州应该打起来了,四面八方的流民多了不少。 项容骑着马,一路疾驰,直奔长安西侧的千叶山。 晴朗的天气让寒冬的积雪不断融化,伴随着从早吹到晚的大风,温度没有明显回升。 到达千叶山的那天,是项容重生后的第二十八天。 她站在山口,感受到了阴冷的寒意。 周围没有人把守,看起来出入自由。 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还算宽阔,至少可容一人一马并行。 项容牵着马,开始爬山。 山上各种树木交织在一起,几乎都高大挺拔,直冲云霄。 但也全都枯黄一片。 寒风拂过,地面的枯叶沙沙作响,时不时漫天飞舞。 越往高处爬,视野越发开阔,隐约能听到流水声。 不一会儿,就看到小溪像银色的丝带,蜿蜒流淌。 虽然没有郁郁葱葱的颜色,但这里的风景仍是美丽的,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项容爬了很久, 渐渐接近山顶。 她也终于看到了一排排林立的木屋,由下及上,错落有致。 下方的木屋周围拉了篱笆,似乎是养了鸡。 项容没看到人,试探性地去敲木头栅栏,大声询问:“请问有人吗?” 没过多久,一个青年伸着懒腰推门而出,脸上有点不耐烦。 “谁啊?又是来拜师求学的?这还天寒地冻呢。” 对方骂骂咧咧,然而在抬眼看见项容的那一刹那,眼珠子都瞪直了,所有抱怨的话都戛然而止,整个人仿佛是傻了。 项容微微皱眉,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兄台?” 那人骤然回过神来,像见了鬼似的,连滚带爬地跑回屋中。 声音颤抖地大喊:“师、师兄快出来!师父等的人好像来了!” 转瞬之间,有人接二连三地跑出来,个个见了项容都像见了鬼。 不敢贸然地上前靠近,齐刷刷地看向匆匆而来的一个男子,“师兄,快看!” 被众人唤作师兄的男人仔细地瞧了瞧项容,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幅画,对着项容展开。 “是!果真是!” 他像是不敢置信,却又激动到红了眼眶。 项容扭头一看,那画上画的赫然是她,衣着打扮与她当下一模一样。 脸蛋被面罩蒙着,但露出来的眉宇间的神韵被画得入木三分。 项容也不可避免地一惊——这幅画出自谁手?江珥吗? “师父果然是神仙下凡!果然能言未然之事!” 那位红了眼眶的师兄一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一边拉着项容就往山顶走。 “师弟,快随我来!师父等你好久了!” 他张口就是师弟,后面江珥等了许久的话,更是让项容为之震动。 她隐约觉得,她应该是来对了千叶山。 但这世上真有人能预见未来吗? 那还是个人吗? 无论心中冒出多少想法,项容都暂时按捺住了。 因为她还有种对方在暗她在明的感觉,这让她感到不安。 快速来到山顶之后,项容已经平复了心情。 那位“师兄”带着她走向了一处光照最好的小木屋。 师兄敲门,压着激动道:“师父!您等的师弟来了。” 屋里哐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紧接着,小木门被打开。 项容看到了一个眉目俊秀清澈的男人,年龄也不大,大概四十来岁。 当然,对这个时空的人来说,四十来岁已非壮年了。 他头发有点白,穿着同样素白的长衫,身形和瞿麦一般瘦削。 脸上的神情,则是与他的弟子们如出一辙的激动。 江珥死死盯着项容片刻,最后挥手让大弟子离开,然后很突然地将项容一把拉进了屋里。 屋中挖了火塘,里面正燃着火堆,火堆上方还煮着茶。 进屋之后,江珥仿佛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示意项容在火塘对面的蒲团上坐下,自己则倒起了茶水。 “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来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项容没接,同样平静地抬眼看他。 “江大人,我赶时间,就直入主题了。您既然早预料到了我的到来,那您知道我为何而来吗?” 江珥放下精致的茶杯,与项容对视:“我知道,你在找回家的路。” 项容心里忽然涌出一个荒唐的想法:“您难道也在找回家的路?” 江珥缓缓摇头:“不,这里就是我的家——但我曾误入过别人的家。” 项容闻言,瞬间想起她在梦境中与阿福讨论过的问题。 怪物的出现证明了宇宙中存在着其他的世界,而不同的世界之间有互通的路。 只是尚未被发现。 江珥说他“误入过别人的家”,是不是说他曾无意中踏入过其他的世界。 江珥轻喝了一口茶,娓娓道来: “那是我年少时候的事了,大约就是你现在的年纪。” “当时我与书院同伴在千叶山中踏青办诗会,游走之间不慎迷了路,我穿过一片溶洞,走入了一座雕梁画栋的地宫。” “地宫的尽头是一片光怪陆离的场景,我看到长着翅膀的人类在与高山一般的巨人搏斗厮杀。” “那里血气弥漫,到处都是杀戮,我慌不择路地往回逃,却找不到来时的路,只能躲在角落不敢出声。” “很快我就被发现了,长着羽毛的怪人说我是稀罕的补品,要一口吞了我,然后我被一个看起来正常的人类救了。” “他带着我东躲西藏,他和其他奇形怪状的人比起来,似乎不那么厉害,没多久他就要死了。” 江珥微微垂眸,嗓音沙哑了些:“死前他说他知道我不是他们世界的人,他说他一直在找通往其他世界的路。” “他厌倦了杀戮,他想要去和平安宁的地方生活,他甚至已经找到了通道——就是那间地宫,是他打开了地宫的门,我也因此进入了他的世界。” “他本来早就可以走进地宫的,他喊上了他的同伴,他的同伴又喊上了更多的人,他忽然意识到,他做错了,通道打开,他们世界的杀戮也许会蔓延到另一个世界。” “他说他也许不该告诉他的同伴,但是话已出口,已经来不及了。他不得不脱离了同伴的队伍,隐藏踪迹。” “在那个世界,单打独斗是活不下去的,何况他临时出尔反尔,也被同伴们追杀上了。” “他在躲藏的时候遇到了我——他觉得是他害了我,他说会帮我回家,还叮嘱我,要好好守护自己的家乡,不要变成他们那样。” “我能感觉到他给了我什么,但当时眼前什么都看不清。等我再度清醒的时候,我已经在那片溶洞之外了。” “我的家人、朋友说,我失踪了四天,但我与他的相处却不止四天,也许不同的世界之间,时间流速并不一样。” 江珥又喝了一口茶,嗓音恢复清润:“回来之后,我的眼睛开始能看见未来。” “我看见了连绵不绝的天灾,看见了这个王朝的倾覆,看见了家园的坍塌。” “我努力读书,入朝为官,像诸多文人那般,着学立书,试图把自己眼中看到的一切,写入诗歌与书中,警醒朝廷与世人。” “我在书中说——麒麟斗而日月食,鲸鱼死而彗星出,蚕珥死而商弦绝,贲星坠而勃海决。” “我上表皇帝称——人主之情上通于天,故诛暴则多飘风,枉法令则多虫螟,杀不辜则国赤地,令不收则多淫雨。” “人间君主的性情是和上天相互感应的,刑罚严酷暴风就多;歪曲法令虫灾就多;杀害无辜百姓便生旱灾;政令不合时宜则下暴雨成洪涝。” “但换来的是贬官返乡,世人也说我危言耸听,故弄玄虚。” “我的恩人救了我,送我回家,赐我可视未来之目,助我守护家园,我却辜负了他的期望。” 江珥自嘲地冷笑,“我心灰意冷,隐居山中,一度很想再找到那片地宫,但溶洞之后,地宫已不见了。” 第154章 帮游子回家 江珥讲述的故事并不复杂,反而进一步佐证了项容与阿福的猜测。 宇宙中果然存在着众多形色各异的世界,如夜空中数不尽的星辰。 彼此之间却存在着互通的道路。 江珥的那位恩人因为想要摆脱充满血腥与杀戮的原生世界,千方百计找到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径。 却又为了不祸及另一个世界,而临时改了主意。 江珥误入世界互通的门径,又被送回,并获得了看见未来的特殊能力。 ——项容简单地将江珥所说总结一番,大脑飞速运转着。 江珥说溶洞之后的地宫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还会再出现吗?亦或只是通过某种方式暂时隐藏了? 项容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她迫不及待地追问:“江大人,您所说的溶洞在哪里?我可以去看看吗?” 江珥凝望着项容,忽然轻笑了一声:“我大概半年前就已经看见了你的到来,你难道不好奇我后来有没有再看到过关于你的未来吗?” 项容下意识地攥紧了掌心:“您又看到了什么?” 江珥仍旧带着那抹慈祥的笑:“我看到我送你进了溶洞,过了很久,都没看到你出来。” 没有看到她出来……难道她找到了回家的路? 不,也可能是走入了江珥恩人所在的那个世界。 不论结果如何,项容都要一探究竟。 她好不容易窥探到了这个世界隐藏的一角,不能轻易错过。 项容猛地站起身,不待她说什么,江珥便也跟着站起来。 “走吧,现在就让我曾看到的未来变成现实。” 江珥率先朝外走去,项容连忙跟上。 项容看着江珥平和的侧脸,轻声道:“多谢江大人,有劳您了。” 江珥偏头看她,眼神温润:“与恩人在另一个世界东躲西藏的时候,我也很想回家——虽然我们是初次见面,但也许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一直以来的处境与心情。” 在外的游子,总是思念家乡与父母的。 何况还在外受了委屈,日日颠沛流离,夜夜担惊受怕。 死亡本身并不可怕,但在异地他乡,满怀牵挂与遗憾地死去,就叫人太不甘心了。 前世今生,都有人说江珥因为仕途不顺,受了刺激,变得疯疯癫癫,正常的时候,性情也偏激难测。 可项容看到的江珥,却很是豁达从容,仿佛已超然物外。 走到院门口,项容看到绑在一旁树上的马儿,止住了脚步。 江珥也停住了,“我看到的未来里,你并没有带上它。” “回家的路应该不会很安全,就不让它跟着我冒险了。” 项容抚摸着马儿的颈项,又看向江珥,“还要拜托江大人,照顾它一二。” 江珥点头道:“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它死。” 项容闻言,忽然想到上一世,江珥与座下上百学生在千叶山中自焚而亡的结局。 她沉默片刻,忍不住问道:“江大人曾看见过自己的未来吗?” 江珥一边带着项容往溶洞的方向走,一边淡淡道:“没有。” 为什么没有呢?江珥曾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想,大概是因为他身怀前所未有之能力,应该能完全掌控、把握自己的命运;或者说他的命运与未来应该由他自己一手创造出来。 所以他无需看见自己的未来。 可事实背道而驰。 他的身体没有更多的改变,他还是那个平平无奇的书生。 他还是学不明白拳脚功夫,手无缚鸡之力。 既不能提刀上马杀异族,亦无法举旗推翻昏庸无能之君,更不能扭转乾坤,改变芸芸众生的命运。 除了着书立学,用苍白无力的文字警醒君王与世人外,别无他法。 然而他唯一擅长的,也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而让自己变成了世人眼中的疯子。 他的恩人遇到了一个错的人,他是个无法逆天改命的废物。 一瞬间,项容看到江珥身上流露出了类似自嘲与颓丧的情绪。 但又转瞬即逝。 江珥不再说话,很快将项容带到了溶洞前。 在洞口站定,项容便感受到一股潮湿而微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江珥扫了一眼溶洞,很快收回视线,认真地对项容道:“作为东道主,送客便送到这里了。愿你顺利找到回家的路。” 项容轻轻吐出一口气,鞠躬致谢:“多谢江大人!” 江珥侧身避开,摇头道:“举手之劳罢了。” 项容看着他的眉眼,斟酌着道:“您方才说,回山隐居之后,再找过溶洞与地宫……您是不是也曾想再次去往别的世界?” 江珥目露怅惘,似在回忆:“那时候被贬官,家中父母又相继去世,我一时间万念俱灰,便想离开这片伤心地。” 离开也是逃避,他不想看到家园覆灭,不想看到太多人死去,却无能为力。 “可偏偏那时找不到离开的路了。后来想想,这就是我的家,我是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注定要死在这里的——天道之下,众生平等嘛,凭什么叫我独自苟活呢?我也不想做个孤魂野鬼。” 江珥笑起来,眉目舒展开,有种不符合年龄的蓬勃之气。 “想通之后,我就不再执着于寻找地宫了。” 江珥抬手,轻拍了下项容的肩膀,“我没再找到的地宫,你一定会找到的。天道再无情,想来也不会阻拦一个要回家的游子。” 项容微微抬眸望天:“倘若祂非要阻拦呢?” 江珥也跟着扫了一眼晴朗的天空,沉吟一瞬,然后笑道:“如果此时我嘴里吐出‘那就逆天而行’这句话,我过去四十多年是不是就白活了?傻的像个天真无知、少不更事的稚童?” 项容一愣,也笑了:“不,如果您叫我逆天而行,我只会觉得您瞬间年轻了二十多岁,像个顽强不屈、砥砺前行的热血少年。” 江珥闻言,笑得更璀璨了,仿佛真是个少年。 项容还在抬头看天。 可能因为溶洞之后,便是决定她命运的地方。 她在短暂的紧张与不可思议后,一颗心反而慢慢坦然了起来。 她要直面自己的命运了。 进溶洞之前,她难得很孩子气地在心里默念——帮个忙吧,老天爷。 第155章 到家了 默念完,项容便最后与江珥道别:“我该走了,江大人好好保重!” “去吧!” 项容义无反顾地走进溶洞。 下一秒,江珥又忽然叫住她:“等等。” 项容回身,见江珥从头顶的发髻中拔下一根黑色发簪递给她。 游蛇状的发簪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肉眼看去很是光滑。 “这是我的恩人死前塞我手里的,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 “但我既然决定与我的家乡共赴生死,那么这根发簪最后也会随着我消失。不如交给你吧,若是对你有帮助那是更好;若是无用,也请你好好保管它。” 项容却不肯接那发簪:“您已经帮了我大忙,我本就无以为报,又怎么能再收这意义非凡的发簪?” “谁说你没有报答我?我常常自觉辜负了恩人为我所做的一切,但如果能帮你回家,那你就让我变成了和恩人一样的人,也总算是做了一件有用之事。” 项容不接,江珥便上前一步,自顾自摘下项容的帽子,将发簪插入项容脑后的小揪揪中。 又将帽子原样给她扣上,接着轻轻推了她一把。 “快走吧。” 项容没动,深深地看他,正要弯腰鞠躬。 江珥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爽朗又洒脱地笑,“别鞠了,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命不久矣。” 说完,江珥就率先转了身,往来时路走去。 边走边背对着项容挥手,“我可不想再看见你从溶洞里出来,希望我们再也不见。” 项容也不自觉地挥手,目送江珥走远,她这才转身,正式踏进了溶洞。 洞顶怪石嶙峋,有的如倒挂的钟乳,长短不一。 洞壁上,被水流侵蚀出的纹路纵横交错,宛如古老的壁画,诉说着久远的故事。 时不时有水珠从洞顶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溶洞中回荡,仿佛是项容的心跳声。 溶洞很长很幽深,根本看不到尽头。 项容沿着蜿蜒的通道前行,脚下的地面愈发崎岖不平。 走得越深,洞中越晦暗。 项容不得不取出手电筒照明。 好在溶洞本身并不像迷宫,更像盘山公路。 走过一段狭长曲折的路途后,叫人不清楚下一段路有什么在等着。 脚下的路像是走不完,项容感觉自己走了很久。 慢慢地,她发现自己先前的感受不太对,溶洞里的路不像盘山公路,更像楼梯。 她正在一层一层地下行。 空气没什么变化,她的呼吸一直很顺畅。 温度似乎变高了一点,明显比外面暖和,几乎有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 项容走着走着,身上逐渐冒出了一点细汗,但她没有把身上的皮毛大氅脱掉。 比起凉飕飕的,她宁愿热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洞里更黑了,只有手电筒的那一束光照亮前方的路。 项容的步伐越发小心翼翼。 她好像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 果然,又下行了一段路,一条地下暗河映入眼帘。 河水清澈见底,缓缓流动着。 在手电灯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项容没在河里看到鱼虾,她伸出手,悬浮在水面上,微微感受了下。 没有一丝寒气。 她收回手,用空间里空着的容器盛满河水。 先不管能不能喝,带上一些再说。 装完河水,项容继续沿着溶洞里蜿蜒的道路走,这也是暗河流动的方向。 地下河比她想象的长,汩汩流动的水声与她的脚步声、呼吸声交相呼应,好像是在幽深溶洞中陪伴着她。 但项容的心还是一寸一寸地沉下去。 因为她一直没看到江珥所说的地宫。 所幸溶洞里的路尚且没有走完。 不到最后,项容都不想放弃,或者说不到最后,她都不能死心。 项容吸了一口气,站在原地,给自己喂了两片桂花糯米藕,让甜食安抚躁动的情绪。 然后收敛心思,继续满怀希望地走下去—— 蜿蜒的路戛然而止,眼前出现一道石门的时候,项容想到了那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是不是终于找到了柳树成荫、繁花似锦的春天? 项容压着呼吸,仔细地观察石门,没有门锁。 她取出空间里的最后一把柴刀,试着慢慢将门抵开。 手电筒从门缝里照进去,前方是石板铺就的路,左右两边都是石壁。 石壁看起来有些粗糙,没有奇怪的壁画。 项容将左半边的石门完全推开,再次借用手电将里头扫视一番。 什么都没看到,就是一座空荡荡的地宫。 门后的路像走廊,大约四五米长。 项容在东张西望中,慢慢走过去。 往前,视野开阔了些,走廊两边延伸出更大的空间,看起来像个巨大的、长方形客厅。 屋顶则是圆形的,看起来同样是粗糙的石壁。 四周没有窗户,但此处不像溶洞底部那般漆黑,有一点微弱的亮度,不知道从哪里渗透进来的光。 项容关掉手电筒,这才发现正对面的墙上有一道门。 亮光从门底的缝隙中穿过来的。 项容没急着过去,把周围都看了一遍,确认只有这一扇门。 她不用选,也没得选。 项容走到门边,依旧试着轻轻推门。 没推动。 门的中间有锁。 项容看了看那黑色锁眼,拔出江珥给的发簪,插了进去。 完完全全适合。 项容回想了下,她家大门没换密码锁时的打开方式,好像就是钥匙插进锁眼,顺时针方向转半圈。 她没有犹豫,用同样的手法转动发簪。 锁解开的声音很清脆——项容动作一顿,闭了闭眼。 无论门后什么模样,她都坦然接受。 项容收回发簪,痛快地推开了门。 门后是非常熟悉的街道,在她梦里出现过很多次。 她在这条街上与蛰伏的怪物厮杀,也曾在这里与阿福互通消息。 项容走出地宫,走上街道。 脚下的触感坚硬而真实。 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与恶臭,都在告诉她,这不再是梦境。 她回来了。 她终于回家了。 项容的手微微颤抖。 下一刻,有一道腥臭的阴影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