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甜妻 卷四》 v第01章[03.14] 【正文开始】 威远侯府的书房里,威远侯魏魁手里捏着一把嵌了宝石的匕首,翻转把玩儿间,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站在窗边的两个清客,偷眼瞧着这般,都是越发低了头。 「世子走了多久了?」 其中一个清客想了想,就道,「侯爷,算起来世子爷出门有一月了。」 「哼,逆子!」 威远侯想起上一封信是从丰州送回,忍不住恼的皱了眉头,十日的路程走了将近一月,不必猜他也知道儿子定然在路上吃喝玩乐耽搁了。 另一个清客赶紧劝道,「侯爷息怒,此次世子爷领旨北下巡防,不过是走个过场,即便真有大战,也是明春的事。世子爷历练一场,以后侯爷再把世子爷引入军中,别人就寻不出差错了。」 威远侯想起儿子自小娇生惯养,如今尚且在北地顶风冒雪,心头一软,就道,「罢了,看他本事了。」 「侯爷放心,世子爷虽然贪玩,但将门虎子,待得成长历练,定然会一鸣惊人。」 「他,哼!不给我惹祸就不错了。」 虽然嘴上这般说,但魏魁的嘴角却是翘了起来,却是不知道他方才一语成谶,他的儿子已经惹下了滔天大祸… 冬日严寒,没什么比一壶烈酒,三五好友,七八歌姬,更好的驱寒法子了。 西市里,酒楼林立,各家掌柜眼见喜洋洋生意兴隆,危机意识大涨,也是挖空心思的想法子替自家招揽客人。 今日你推出新菜色,明日我就请了当红的花魁来谈曲,后日他就寻了穿着清凉的舞娘。 如此争斗之下,倒是让众多食客们得了好处,几乎日日笙歌不断。 这一日,醉仙楼的掌柜请了号称「仙音」的清倌人梁小小献唱。 京都的纨绔们闻讯都是上门,一番竞价之后,财大气粗的唐三公子拔了头筹,乐得跟随他而来的狐朋狗友都是狂拍马屁。 「跟着三公子玩耍就是快活!梁小小这样的美人都能请来,我们兄弟可要沾光一饱眼福了。」 「就是,听说梁小小的歌声可是绕梁三日,余音不决啊。」 唐三公子被捧得有些飘飘然,嘴里也就没有把门的了。 他得意的一甩袖子,坏笑道,「唱首歌算什么,本公子还想听听这娘们在床上,哈哈,是不是也让本公子自觉仙音绕耳呢。」 「好品味!」 「哈哈,我也想啊,可惜没有三公子的艳福!」 几个狐朋狗友都是笑闹着附和,谁也没有看见包厢的门已经被打开了,一身素色衣裙的女子,纤长玉手已经在袖子里紧握成拳。 「各位公子,奴家来了。」 美人含笑,走动间香气盈盈,几乎立刻就一众纨绔都是看直了眼睛。 「好,好,这银子没白花!」 唐老三半点儿文雅模样也不肯装,直接扯了梁小小坐到了身边,还想一亲美人香泽的时候,却听得梁小小娇嗔,「公子,您可太心急了,先让小小清歌一曲,给众位公子助兴,然后再伺候您喝酒,如何?」 「就是,三公子,让我们也跟着沾沾光啊!」 「小小姑娘的仙音,我可是盼着多少时日了。」 纨绔们都是吵闹起来,一脸嫉妒的模样,哄得唐老三是得意之极。 「那好,先唱一曲吧。」 梁小小示意跟随进来的丫鬟摆了琴弦,边弹边唱间,美丽的双眸不时扫向众人,惹得纨绔们都是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把这美人抱在怀里蹂躏一般。 曲罢,撤了琴架,梁小小果然重新坐到了唐老三身边,倒酒布菜,殷勤又热情。 众人看的眼热不已,话里话外满满都是羡慕嫉妒。 唐老三欢喜疯了,直觉今日这场酒席没有白来,实在是痛快。 于是,酒水一杯杯灌下肚子,很快他就已是半醉,就连隔壁何时来了别的客人,挪动桌椅的声音,都没人在意。 倒是梁小小借口更衣,想要起身离开。唐老三怎么肯放人,扯了她的袖子,梁小小无法,只能含羞带怯在众人的起哄声里,献上了红唇。 唐老三只觉口鼻间清香弥散,美人舌柔软,晕陶陶,美人已经不见,只剩了一众狐朋狗友都嫉妒红了眼睛,脑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爆开了,让他觉得万般得意自豪。 朦胧间,不知道谁提起了朝政,「皇上圣明,大元歌舞升平,咱们的好日子足够到老了。」 他也不知受了蛊惑,开口就嚷道,「放屁,皇上若是厉害,白草原那些蛮子还能嚣张?世子爷就不用跑去北地喝风了!我是皇上,就发动大军杀个血流成河!哈哈!」 说罢,他就晕在桌子上酣睡不起,却是不知道他说完这话,屋子里除了他的呼噜就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呃,我家里还有些事,先回来。」 「哎呦,我肚子疼,先去更衣。」 纨绔们都是脸色发白,怔愣了半晌,纷纷扯了借口就跑掉了。 留在门外的唐家仆从,眼见陪客都走了,主子还不见声响,就赶紧进门探看。 结果一见主子醉倒,很是抱怨了两句,「这些人,平日跟着我们主子吃香喝辣,主子醉倒,他们倒是先跑了。」 v第02章[03.14] 但抱怨归抱怨,他还是背了主子下楼换马车,一路回了唐家。 唐家夫人最是娇惯儿子,眼见儿子醉倒,很是骂了随从两句,末了让人伺候着儿子睡下。 倒是唐老爷见儿子这般,责骂了几句,可惜被护短的夫人几句话就顶了回去。 唐家因为唐夫人同威远侯夫人是亲姐妹,生意很是受到照顾。唐老爷也不敢回嘴,一气之下就寻到爱妾房里睡了。 不想,第二日日头刚升上半空,就有御林军上门,直接锁拿了唐老爷和唐老三爷俩。 唐家上下顿时乱成一团,唐夫人哭喊着拦阻不成,转而才想起砸银钱问消息。 那抓人的校尉倒也不死板,拿了唐夫人手腕上褪下来的金镯子,这才低声说道,「朝上,有御史奏报说贵府三公子酒后胡言,对皇上不敬。唐老爷是教子无方,这就要压去大理寺下狱。你们府上赶紧想办法吧!」 这话不只唐夫人听见了,已经吓得半疯的唐老爷和唐老三也是听得清楚。唐老爷一脚就踹到儿子身上,唐老三却是懵的厉害,「我没说啊,我冤枉!」 那校尉却是不理会这么多,直接一挥手就把人带走了。 唐老三吓个半死,扯了脖子疯狂大喊,惹得半条街的人都望向了唐家门口,很快唐家少爷大不敬,连累老爹下狱的事就传遍了京城。 唐夫人六神无主,直接喊了跟随唐老三出门的随从到主院,可惜随从昨晚只在门外,哪里知道主子说了什么。结果,被盛怒的唐夫人打了个半死! 唐老大闻讯从铺子回来,眼见家里乱成一团,就呵斥道,「慌什么慌,唐家还没倒呢!都滚回去各安其职,有谁胆敢动心思,直接打杀发卖!」 平日最是沉默隐忍的唐家大少爷,终于在父亲和兄弟入狱后大发神威,很快就把唐家上下安定下来。 唐夫人也没功夫计较这个大儿不是亲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可怎么办啊,你爹和你弟弟都被抓走了! 「母亲不必担心,兴许是一场误会呢,您赶紧去趟威远侯府,求侯爷和侯爷夫人帮忙说项一二。」 唐老大不疾不徐的样子,很是惹得唐夫人恼怒,但她也知道这时候不好再生事,于是喊了婆子丫鬟备车,匆匆赶去了侯府。 唐老大站在主院,环视一周,嘴角轻轻挑起,笑地诡异又神秘… 正值散朝时候,乾坤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上,三三两两的朝臣一边说着话,一边结伴出宫去。 威远侯紧紧皱着眉头,满身都是生人勿进的清冷,旁人见了都是远离几步。 偏偏有人不怕死的跑去捋虎须,「侯爷,对不住了,本官也是职责所在,唐家人言语太过,实在对陛下不敬之极,若是本官听闻而不上奏,实在有愧陛下厚恩。」 威远侯抬头见来人正是先前上奏,转告唐家的御史,于是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何大人哪里话,有错必惩,更何况还是对陛下不敬。别说唐家只是小小的皇商,就是本侯也要受到惩罚。」 「侯爷明理。」 那御史拱拱手,就笑嘻嘻走掉了。气得威远侯额角的青筋狠狠跳了跳,抬头时候,天上的日子好似比之往日都灿烂,晃得他一阵头晕,心底却有寒意渐渐升起。 这几日他总是如此,即便唐家父子被抓,好似应验了这份忧虑,但却依旧不能心安。 到底是什么呢? 他带着这样的疑问,一路回了侯府,却是刚进后院就听得正房有哭声传来,于是皱着眉头走了进去。 唐夫人这会儿已经哭肿了眼睛,一见威远侯进来立刻就跪倒在地,「侯爷,您可要救救我家老爷和老三啊!老三虽然贪玩,却不是没分寸的,一定是有人诬告!」 侯夫人也是赶紧帮腔,「侯爷,您能不能送帖子到大理寺,让人好好查查这事。您也知道,我这妹妹就生了这么一子,其余两个大的,都是不贴心。若是这父子俩有事,她这辈子要依靠谁去?」 听的这话,唐夫人哭得越发厉害了。 威远侯揉揉眉头,接了丫鬟递来的茶水,狠狠喝了一口,这才应道,「早朝御史奏本的时候,早就准备好了。昨晚一同吃酒的几人都是写了供词,尽皆指正老三言语大不敬。这事再无反转余地,还是多使些银钱,把唐顺保出来吧。」 「那老三呢,我儿呢,侯爷,不,姐夫!」 唐夫人是真急了,扑上前抓了威远侯的袖子就不放了。 「姐夫,我就这一个儿子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家平日送来多少银子,这时候,你不管谁敢管啊!」 威远侯瞪了眼睛,一把甩开唐夫人,转身就出了们。 威远侯夫人也是有些恼怒妹子说话没有分寸,有些事能做,但是不能说破。威远侯府给唐家保驾护航,收取一些银子也是应该。如今这般说出来,倒好似威远侯府成了唐家用银钱驱使的奴才。 但眼见妹子哭的不成样子,夫君下狱,儿子马上要没命,她又心软了,于是劝道,「事已至此,还是最最坏打算。先把唐顺救出来,以后…再生一个孩儿吧。」 唐夫人恨得咬牙,那可是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儿,怎么能说的这么随便? 「好,我这就回去,就算唐家被灭满门也不会连累侯府,姐姐放心。」 唐夫人起身就往外走,多年的姐妹,在生死时刻,利益当头,彻底破碎了。 威远侯夫人想追上去,到底还是停了脚步,迟疑了那么一瞬,她才吩咐道,「去书房。」 岂不知,这会儿的书房里,被暴怒的威远侯打砸的如同台风过境。 「逆子!逆子!」 威远侯狠狠摔了手里的砚台,「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他揽下这个差事!大祸临头!」 两个请客不知出了什么事,小心躲避了半晌,终于找到机会问道,「侯爷,到底出了什么事?」 威远侯冲口就要说出去,但却及时合上了嘴巴。 他拿起手里的信纸,又仔细读了一遍,胸脯狠狠起伏了半晌,却是挥手撵人。 「你们下去吧,无事。」 两个清客对视一眼,正要退下的时候,威远侯夫人就到了。 v第03章[03.14] 「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看看你生的好儿子!」 威远侯抬手就扔了一只茶碗过去,威远侯夫人显见伸手不如两个清客利落,躲避不及,正中额头,立时栽倒在地,慌的两个丫鬟惊叫着上前搀扶。 两个清客却是脚下抹油,迅速出了书房… 「哎呦,疼死我了!魏魁,你抽什么风,居然打我?」 威远侯夫人抹了头上的血迹,恼的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出身名门,嫁了侯府即便七年不孕,也没让其余女子剩下一子半女,最后生了儿子,就直接占了世子的位置,之后才允许侯府出了两个庶子一个庶女,可谓是手段了得。如今骤然挨了打,她再好的耐性也爆发了! 「为什么打你?看看你生的好儿子!让他带兵去巡查北地,结果一路吃喝玩乐,如今更是惹下大祸!」 威远侯手背青筋暴起,想起书信里那两个字就分外觉得焦心。 威远侯夫人却是不甘示弱,直接坐在地上哭骂起来,「魏魁,别说你不知道你的儿子什么样子?若不是你执意请了什么旨意让儿子去挨冻,他好好在京都里能犯什么错?都是你,都是你的错!再说了,我儿子也没耽误差事,就是吃喝玩乐怎么了?蛮人打过来了?耽误上战机了?」 女人的嘴巴就是厉害,威远侯府人再好的教养,夫妻吵架时候也是半点儿不让啊。 威远侯被顶的差点儿一口气憋回去,几个丫鬟想劝慰,又怕受连累,都是鹌鹑一样推倒了门边。 威远侯直接挥手撵人,末了低声道,「你的好儿子,在北边惹下大祸了!」 「什么祸?儿子可是受伤了?」 威远侯原本还想同老妻分说一番,听得她口口声声只关心儿子安危,半点儿不顾整个侯府的大局,也就懒得再开口,转身就大步走了出去。 威远侯夫人爬起来追问道,「侯爷,到底出什么事了?」 威远侯却是半点儿不理会,匆忙进了宫。 养性阁里,承德帝冷笑一声扔了手里的奏报,示意路公公给几位阁老传阅。 几个阁老看完都是皱了眉头,原本北下巡查的差事,他们有意派个顶用的年轻将领。虽说白草原上的蛮人不可能在这样的天寒地冻出兵骚扰边境,但多探查一番,对明春部署总有好处。 偏偏威远侯厚着脸皮替自家儿子求了这份差事,他们也不好过分拦阻。毕竟谁家都有几个不成器的子侄,谁都想多看顾一些,这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这威远侯世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枉顾了威远侯的苦心。赶路拖延不说,闹得沿途州府都是怨声载道,如今还病倒在北安州。这般看来,不惩治一番,怕是后人尽皆效仿,长此以往,大元危险啊。 几个阁老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没有开口求情。 正这时候,门外小太监禀告,「陛下,威远侯求见。」 「让他滚进来!」 威远侯脸色苍白,刚刚上了台阶就跪了下来,一路膝行到大殿内,立刻磕头请罪,「陛下,臣教子不严,有负圣恩,死罪!」 「魏魁,你该庆幸如今不是战时,否则你这逆子,死罪难逃!」 承德帝摔了奏折到他身前,恼道,「朕下旨,派他北下巡查,难道是送他去游学?真是比朕出行都要惬意啊?」 「陛下恕罪,臣不敢!」 威远侯深深把头埋在地上,亮闪闪的金砖找出他眼底的复杂和恼恨。皇上不知其中内情,就是再恼怒也不过就是罚俸降爵,但另一位未来的帝皇,恐怕才是真正的死罪难逃。 果然,承德帝骂了几句,就直接喊了太监下旨,威远侯削侯为伯,闭门思过一月。 几位阁老都是起身,「陛下宽仁。」 只有威远侯心头发苦,磕头谢恩之后,小心退出大殿。 不远处,东宫大总管福公公已经等在了台阶下,虽然是一脸笑眯眯,但在威远侯眼里却如同催命判官一般恐怖。 「侯爷,老奴有礼了。」 「不敢,福公公这是…」 威远侯,不,如今的威远伯脸色青灰,但福公公去好似没有看到一般,笑呵呵继续道,「光明殿外有棵桂树,这一年长得太过茂盛了,昨晚风大,吹折断一些枯枝败叶,砸了殿下寝宫的窗子,扰了殿下安眠。老奴正要带人去清理一番。」 威远侯脸色猛然白透,喉头蠕动半晌没有应声。 福公公再次躬身还礼,告辞道,「侯爷若是无事,那奴才去忙了。不过是枯枝败叶,只要不伤树根树干,总会再度长的茂盛。但若是不清理干净,惹恼了殿下,怕是就要连根拔除了。大元这么大,哪里不能挪来两棵好树呢。」 说罢,他也不管威远侯摇摇欲坠的样子,转身带着小太监走掉了,根本无意解释他清理枯枝败叶,怎么跑到乾坤殿前。 台阶上一个小太监把一切看在眼里,迅速跑了回去,午膳时候,承德帝就听到了消息。 「太子还是太过心慈手软,身为帝王,即便厌弃之物,臣子也不可觊觎半点儿!」 「陛下息怒,太子仁厚,也是百官之福。」 路公公劝着,眼见主子放了筷子,就把热汤撤了下去,生怕主子恼怒烫伤了自己。 承德帝却是皱眉,「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才是驭下之道。将来,太子怕是要今日之事吃亏。」 「陛下多虑了,威远侯应该没这个胆子。」 路公公跟在承德帝身边多年,亲厚自不必多说,说起话也就随意一些。 果然,承德帝叹气摆手道,「罢了,民间不是讲,儿孙自有儿孙福,朕也不费那个心了。」 「这就对了,陛下将养好龙体,看着太子殿下日渐成长,就最好不过了。」 京都从来没有秘密,威远侯府倒霉,削侯为伯的消息,尚且不等威远侯到家,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v第04章[03.14] 威远侯府的匾额被换了下来,礼部的一个侍郎刚要带走,就被威远侯夫人拦了下来,「吴大人,我们侯爷到底犯了什么大错?这匾额债不得啊!」 吴侍郎也是有些同情,威远侯不同于别的侯爵,纯粹是靠军功封爵,可谓是真刀真枪,拿命拼出来的富贵。如今就因为教子无方,得了如今下场,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夫人,本官也是奉命办差。您等侯爷回来,自然会知晓了。」 侯爷夫人拦不住人,眼睁睁看着没有办法的时候,威远侯就回来了。 可是不等她问,威远侯又去了书房,几个亲卫把守了远门,无论威远侯夫人如何喝骂都没有开门。 威远侯慢慢磨了墨,手下千斤重,但依旧写了几十字塞进了信封。 窗外的日光透过窗棱,照在他的鬓角上,好似一瞬间白了很多… 几家欢喜几家愁,世间人口千千万,悲欢离合几乎时刻在上演。 西市的喜洋洋酒楼里,今日照旧是人声鼎沸。火锅最适合就是严寒冬日,吃一口,好似从嗓子能一直暖到肚子。 所以,正午饭口时候,无论是大堂还是包厢,都是座无虚席。 陈信在大堂里转了一圈,待得回到后院,脸上的笑就收了起来,眉头皱的厉害。 方才有人在传说,威远侯世子奉旨出京办差,结果却是消极怠工,最后还病倒在北安州。而且唐家三公子也是酒后胡言乱语,犯了大不敬之罪,连累老爹一起进了大狱。 这就有些诡异了,唐家和威远侯是姻亲,同事倒霉,又提到了北安州,让他心里高高提起,怎么都放不下。 正是犹豫要不要去王家打探一下消息的时候,家里的管事居然找来了。 「掌柜的,老家来人送信,瞧着好似是急事!」 陈信心头狂跳,也顾不得应声,接了信就胡乱拆开。结果一目十行看完,他就眼冒金星,差点儿栽倒在地。 「威远侯世子同唐家二子,觊觎种菜法门,强纳小米为妾不成,借口窝藏奸细,发兵围攻老熊岭。为父带人去结解围,若不幸身亡,我儿孝养老母,照料幼妹。爹必定明目九泉!另,报仇谨慎,不可鲁莽。」 北风吹散了他手里的信纸,露出潦草的字迹,可见陈掌柜写信时候,是如何紧急慌乱。 「爹啊,儿不孝啊!」 陈信狠狠一拳头砸在院角大树上,震得几片残余的枯叶飘摇落下。 那管事吓坏了,赶紧问道,「掌柜的,这事可要通知下小庄那边?」 陈信懊恼的拍了脑袋,若是老爹信上说的不错,这会儿怕是老熊岭众人已经死去多日了。 而小庄里的村人更不就不知,相瞒又绝对瞒不了。 「备车,去小庄。」 「是,掌柜的。」 很快,马车就准备好了,陈信跳上马车,催着车夫迅速赶城外赶去。 但京都重地,处处都是贵人,车夫也不敢当真快跑,好不容易出了城门,这才疯了一样甩起马鞭子。 城外二十里的小庄上,如今可不是当初萧条模样。一排排暖房已经掀开了草帘,银白色的海布在阳光照射下,好似白亮亮的湖面,分外惹眼。 暖房里的菜苗很是珍惜这一日里难得的一个时辰,舒展了腰身,极力吸收着日阳的热力,努力生长。 李五爷笑眯眯的在各个暖房里进出,不时指点庄户们浇水或是下种。 这些庄户都是签了死契的,换了主家之后吃饱穿暖,又是伺候这么金贵的菜苗,各个都是尽心尽力。 江大力正在装车,天色冷冽,他生怕冻坏了,每只菜筐外都包裹了旧棉被。翠兰拿了账册跟在旁边嘱咐,「你这次可是记好数目啊,再错了,我可不修改,涂涂抹抹,别人还以为我落下好处了呢。」 江大力哈哈笑着,「自家的买卖,谁能那么想啊,偏你事多。」 翠兰嗔怪的在他腰上扭了一记,笑骂道,「你不做账,怎么知道做账的规矩。」 「好,好,我不懂。等我进城送完菜,给你买盒香粉回来。我瞧城里那些女粉都擦呢!」 「算你有心。」 这夫妻俩正在笑闹,远远见得有马车来,还以为又是那个豪门大户找来买菜的,于是就喊了李五爷出来。 结果,马车上下来的却是陈信。 老少三人瞧着陈信脸色不好,就都有些心慌。 李五爷是个直脾气,开口就道,「出什么事了,酒楼生意不好?」 陈信摇头,想了想就道,「你们先别慌,听我说,家里…出事了!」 「家里?」 李五爷三人听得有些懵,转而反应过来就瞪了眼睛,「老熊岭怎么了?」 陈信咬牙,说道,「我爹来信说,有人觊觎种菜的法子,带兵围了老熊岭,怕是…打起来了。」 「什么?狗日的畜生,居然欺负到老熊岭头上了。」 李五爷暴跳如雷,「大力,翠兰,拿弓箭,咱们杀回去!」 江大力和翠兰也是红了眼,哪里管得到京都离老熊岭远隔千里啊。 陈信伸手抱了李五爷的腰,他心里也是火烧油煎一样,但依旧劝着,「五爷,回去也没用了。这时候怕是大伙都没了!」 v第05章[03.14] 「呜呜,爹啊,娘啊,儿子不孝!」 「啊,娘的狗剩儿啊,怎么就没把你带出来。疼死娘了,疼死娘了。」 江大力猛然跪在地上,冲着北边就是磕头不止。翠兰也是哭的软倒在地,明明出门时候,家里人还笑着说盼他们有出息,儿子还喊着要他们买糖回去,如今才几月,怎么就天人永隔了!没了老熊岭,没了爹娘,他们就没了根。即便再是富贵,也是没了家的野狗,游荡四方… 其余庄户听得动静都是聚了过来,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只要长脑子的,都知道主家怕是出了大事。 陈信摆手示意庄户们帮忙把老少三个抬屋里去,正是忙乱的时候,却听大门外有人喊道,「陈掌柜,东家来了!」 东家? 陈信也是惦记家里老爹老娘,不过是出门这一路就起了满嘴大泡,扭头望去的时候,不小心碰破了一个,却是疼得他钻心。待得看清来人是王家老爷,他立刻就窜了过去。 「东家,我正要去府上…」 「放心,你不必多说,我都知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王东家笑的和气,扫了一眼李五爷几个,也不拿乔,又到,「你们是为了老家担心吧,放心,事情已经处置好了。家里人都平安无事,日子好着呢。」 「什么?」陈信喜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东家,老熊岭…我爹,都没事?」 「你没听错,放心,都平安无事。」 王掌柜亲手扶起有些呆愣的李五爷,安抚道,「老哥,地上凉啊,咱们进屋说。可不好把你冻坏了,这京都里多少人家还指望你的菜过年宴客呢。」 「哦,好,好。」 李五爷尚且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下意识却是跟着王掌柜进了屋子,至于翠兰和江大力却是回了神,吩咐那些庄户帮忙把菜推进暖房子,然后迅速跟进了屋子。 其实,王掌柜知道的也不算太多,只是中午时候外甥特意从宫里出来,拉着他说了几句话,他赶去喜洋洋没见到陈信,就追到这里来了。 「我家那不成器的外甥中午回家来,同我说起,威远侯世子北行,结果一路吃喝玩乐,怠慢了差事,又在北安州得了重病。已经有官文送到朝中了,威远侯被削了爵位,以后怕是圣心懒顾了。其余之事,官文上不曾提到半点儿。陈掌柜,你可明白?」 王掌柜仔细复述了外甥的话,确认没有遗漏,这才端起了翠兰送上来的茶碗。 陈信这会儿终于放了心,所谓关心则乱,若是平日他许是还能多琢磨几分,但涉及到爹娘和老熊岭上下的性命,他就是在外再多历练几十年,也做不到平静以对啊。 再说,威远侯府和唐家同时被惩治,紧接着又家里遭难的消息,他立时就想到这是那人在为家里人报仇。怎么也想不到家里平安无事啊… 「谢东家走这一趟,小人感激不尽。」 陈信起身行礼,真诚道谢。 就是李五爷缓过这口气,也带着江大力夫妻行礼。 王老爷赶紧扶起他们笑道,「过些日子,许是家里就有确切消息送来了。虽然虚惊一场,但好在家里平安无事,也算可喜可贺。」 「正是这话,没什么比平安更重要了。」 李五爷终于露了笑模样,喊了翠兰,「赶紧张罗几个菜,请王老爷和陈掌柜留下喝碗酒。家里带来那罐坛肉也拆开吧,今日不醉不归。」 王老爷倒是没推辞,笑道,「好啊,我就叨扰了。」 翠兰想着儿子照旧活蹦乱跳在读书淘气,心里比吃了仙丹还舒爽,失而复得,再没任何奢求了。 她快手快脚的整治了一桌儿酒菜,末了敬陪末座也是喝了两碗老酒。 众人吃喝说笑,想起先前的惊恐绝望又抹了眼泪,待得王老爷告辞的时候,除了陈信晃悠悠随他进城。李五爷同江大力夫妻都是醉的不省人事。 狂喜狂怒太过伤神,大醉一场倒是个好办法。 果然,王老爷所料不错,家里的平安信就到了。 即便得知家里平安,陈信拿到信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背着人后掉了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为未到伤心处。 爹娘的生养之恩,即便穷尽一生都不能完全报答。哪个当子女的,不能承欢膝下就算了,怎么好听着他们被屠戮?这滋味没有经历过,根本不知道是如何的撕心裂肺。 陈信又去了一趟小庄,李五爷同江大力夫妻也正抓了从老熊岭赶来的后身问个不停。 老少三个化身话痨,恨不得把村里看门的老狗都问了三遍,这才罢休。 那后生眼见陈信到来,一边狂灌茶水一边求救,「陈掌柜,您快救命啊,我都说了一个时辰了,再说下去,舌头都要磨烂了。」 李五爷伸手敲了他一记,笑骂道,「惫懒小子,不过是几句话,至于让你这么抱怨。晚上让翠兰炖两条猪舌头,给你补补!」 「那当然好了,这一路可把我冻死了。」 后生笑嘻嘻,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陈信心里有事,待得李五爷同江大力夫妻都出去了,就拉了那后生话家常。后生虽然抱怨,但陈信问什么也是没瞒着。 「兄弟,家里那祸事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当时特别凶险吧?」 「当然了,你不知道,陈大哥!」那后生听得这话,眼睛都在放光,比这拉弓的姿势,「当时,村子里连同陆先生,还有江大娘她们那些婶子都动了刀箭。那些当兵的,足足二百好包围了山口。那个狗屁将军喊着要把村里人都杀光,别提多吓人了。」 陈信也是后怕,追问道,「那后来怎么就偃旗息鼓了?」 那后生挠挠脑袋,小声道,「是小米啊,她不知道给那个什么校尉和府尹大老爷看了什么东西,他们立刻就走了,在没敢来。」 「嘶,」陈信惊奇的倒吸一口冷气,眼珠飞速转了转 ,却有喜色立刻盖了脸孔,「哈哈,好,好!」 这下可轮到后生疑惑了,「怎么了,陈大哥,你猜到什么了,跟我说说呗。」 v第06章[03.14] 「哈哈,不成,」陈信拍了后生的肩膀,「你还小,这事暂时不知道的好。不过,也用不了多久,到时候你不想知道都不成了。」 「到底是什么啊?」 后生被吊着胃口,还想再问,却被李五爷喊出去帮忙做活儿了。 留下陈信一个人在屋里转悠了半晌,却是连饭都没留下吃,直接回了城里。 绸缎,布匹,茶叶,京都特产,各色点心,胭脂水粉,他带着人置办了足足几大车,连同酒楼和小庄这一个月的收益银票,都让自己送信的管事押送回去了。 至于老熊岭那个后生,见识了京都的繁华,似乎不走了。李五爷也欢喜多个帮忙,就做主把人留下了。 眼见冬日越来越深,大年将至,总有城里的各家府邸来买菜,人手也确实不够。 陈信生怕李五爷这倔强脾气得罪了贵人,就在酒楼后院隔出一半,把小庄的青菜运来,统一售卖,不必说,生意极其火爆。 再说北安州,往年这个时候,只要大雪封山,皮货商人回了南边,官路上上几乎就没什么车马人影了。但今年却是不同,几乎每隔几日,甚至一日两三次,都有南来北往的信使,差官。 这日,难得太阳丢掉了懒惰,跑出来执勤,并不算热烈的阳光照射在房顶和路边的积雪上,晃得众人眼睛生疼。有那贪恋新奇的,盯着雪面久了,眼前就会发黑,但也不必害怕,安静闭眼歇息片刻就好了。 有顽童耐不住寂寞,结伴在街边打雪仗,吵闹吆喝,给沉寂的冬日小小添了那么三分热情。 街边的店铺都开了门,伙计穿了袄裤,手里拿着鸡毛掸子例行打扫卫生,偶尔被顽童们吸引就看会儿热闹,结果被掌柜发现,拎着耳朵扯进去,免不得挨上一顿喝骂。 待得正午左右,一日里最暖和的时候,连北风都歇息了,街上的人也是最多的时候,茶馆里热气腾腾,酒楼里香气浓浓,布庄,首饰楼,杂货铺也都是人来人往。 就在这样的时候,一匹快马从街上穿行而过,吓得路人纷纷躲避。 茶馆里有人见了,就道,「嘿,差官又来了。往年冬日一个也看不到,今年这都是第几拨儿了?」 「哈哈,这是咱们北安州受京都看重了,以后说不得还会降些赋税,给些赏赐呢。」 「做梦吧。」 众人都是笑嘻嘻玩闹,谁也没当真,但还是让人去府衙门前守着,若是得了什么八卦消息,就着茶水议论两句也就消磨一日了。 那差官一路北来,冻得厉害,若不是府衙门前的差役扶了一把,下马就得跌倒在地上。 「多…多谢,兄弟。」 那差官哆嗦着嘴唇道谢,差役赶紧笑道,「别客套,都是办差的不容易。你是送官文的?」 「是,吏部和兵部的官文都有。」 「那你先在门房烤火暖暖,喝口水,我这就去报信儿。」 那差役安顿了差官就往后跑,赵志高这些时日等的心焦,虽然欢喜当初压对宝儿,站在了老熊岭一方,大事没帮上,好在一直都在出力,但事情没有个定论,他还是免不得担心。 他近日最宠爱的小妾,正是眼睛滴溜转,琢磨着找个什么趣事,打发时间也固固宠。 就在这时,前院就报了消息过来,「大人,京都的官文到了。」 「是吗?」赵志高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半杯茶水洒到了衣襟上,他都不曾发现。 「是吏部官文,还是兵部?」 那差役是个机灵的,笑道,「小人特意问过了,两部的官文都到了。」 「好,赏!」 赵志高激动的直接赏了差役,乐得差役眉开眼笑,又讨好道,「小人这就去城北请王校尉回来?」 「对,赶紧去请王校尉。把差官也请到花厅等候!」 「是,大人。」 赵志高忍不住满地乱转,心里越发忐忑,毕竟那官文里可关系着他以后的仕途。到底是平安无事,还是一落千丈? 「老爷,今早妾就听得外边有喜鹊叫,这就来了官文,必定是好事呢。」 小妾也是个嘴甜的,牵了赵志高回屋换了一身官服,几句话就哄得他眉开眼笑。 「好,借你吉言,若是老爷我平安无事,就少不了你的好处。」 赵志高狠狠在小妾唇上亲了一口,末了大步去了前边。 北安州的府衙不大,前衙后院,实在住不下二百精兵,于是,这些时日,除了唐二少和魏得胜两个「病人」,王校尉同二百属下都是安顿在城北城防营的兵栈里。 听得差役去唤人,王校尉嘱咐几句就匆匆赶到了府衙。 那送信的差官喝了热茶,也垫了肚子,恢复了大半精神,说话自然利落很多。 「可是府尹大人同巡查校尉王大人当面?」 「正是。」 赵志高同王校尉都是点头应声,那差官行礼之后就拿出了贴身携带的官文,双手奉上。 赵志高最是心急,三下五除二拆了官文,待得看完,却是突然跪了下来,冲着南方磕了头,感激涕零,「皇恩浩荡,下官定然不负皇上厚望。」 王校尉却是愣了半晌,才慢慢跪了下来,一个头磕在地上,半晌没有起身。 赵志高扫了一眼那差官和几个差役,干咳两声爬起来,想了想又问王校尉,「王校尉,你可是要回京?」 王校尉起身,眼里的红色还没有褪去,语气里却带了三分兴奋,「不,官文里命属…本将军接管巡防任务,继续北下。」 v第07章[03.14] 「啊,」赵志高一惊,转而笑道,「恭喜王将军,连升四级,平步青云!」 原本的校尉,如今直接成了游击将军,这可是从来没听说过的事啊。 若不是魏得胜自己作死,王校尉行事又是可圈可点,无论如何这样的大喜事也落不到他头上。 「本将也恭喜赵大人,心事得解。」 王校尉先前不清楚赵志高为何帮着老熊岭,但这些时日因为闯下了大祸,很是了解了一番,免不得就知道了当初隋师爷同样觊觎老熊岭的事,自然也知道赵志高为何那般「明智」的从一开始就站在了老熊岭一侧。 「哈哈,皇恩浩荡,只本官罚了半年俸禄,留职查看。还是王将军一鸣惊人,很该庆贺一下。」 赵志高客套两句,就高声喊了管家,「来人,准备酒席,本官同王将军庆贺一番,也给差官兄弟接风洗尘。」 那差官猜的他们两人必定是要摸摸京都的底细,也没有推辞。 「多谢大人,多谢将军。」 很快,酒席就准备好了,赵志高感激皇恩,空出了主位以示诚敬,然后同王将军分坐了左右手,那差官敬陪末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差官也在两人催促里打开了话匣子。 京都之大,比之北安州足足十倍之多。每日新鲜事自然不少,那差官说了很多,眼见两人都好似不在意,于是极捡着犯事的几个府邸说,果然赵大人同王将军都是放下了酒杯。 差官想要讨赏,自然是事无巨细,说的清楚明白。 「唐家三公子同友人酒楼喝酒作乐,酒醉之下对陛下不敬,碰巧隔壁坐了御史,一本参上去,唐家老爷同唐三公子就一同被下狱了。原本大伙以为威远侯作为连襟,必定要绑帮忙求情,结果侯爷进宫却不是求情,而是请罪,众人这才知道,侯府世子北来病倒在此。陛下下旨,降了威远侯的爵位。至于其它,小人后来接了差事出京,也就不清楚了。」 赵志高同王将军对视一眼,眼底都是复杂又惊惧,当初若是他们有一瞬迟疑,如今恐怕就是没顶之灾。 堂堂威远侯,赫赫战功,就因为儿子闯祸,受了这样的连累。降爵罚俸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得罪了未来的帝王,以后威远侯怕是想要再得重用是难上加难。 毕竟,那句话说得好,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天下之大,想要在皇上身前露露脸,想要舍命博前程的人太多了。大元既然有威远侯,就能有忠义侯,安国侯… 「两位大人,小人一路兼程,疲惫难熬,这就退下了。」 那差官赶紧告辞退下了,赵志高也不小气,直接吩咐管家给他包了二十两的大赏封儿,乐得差官连连道谢。 待得屋子里丫鬟仆役也都退了下去,借着酒劲儿,赵志高笑着打趣王将军,「王将军这就算入了贵人的眼,以后定然是飞黄腾达,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这份‘携手抗敌’的情义啊。」 「赵大人说笑了,」王将军苦笑,抬手同赵志高干了一杯,羡慕道,「还是大人有福,老熊岭不能挪动,只要大人还在北安州一日,那贵人就不会忘了大人的功劳。」 这也正是赵志高得意的地方,他脸上都要乐开了花儿,嘴上却还谦虚着,「为…嗯,分忧,都是应该,应该的。」 王将军想起还留在这后衙某处「养病」的两人,心里那点儿喜悦也都变成了苦涩。这两人就是烫手山芋,怕是除了送回京都,没有别的办法了。 又说笑几句,酒席就散掉了。 王将军回了兵栈,果然就有亲兵递来了京都的私信…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今冬不同于往年,雪下的格外勤快。昨日刚刚被清扫干净的街路,不过一晚,积雪又没过马蹄子了。 北安州府衙门前,穿了貂绒大氅的赵志高正同王将军告别,台阶下,二百精兵骑在马上,即便心里对于风雪里赶路有再多抵触,眼见周围百姓指点,也都抬头挺胸做了一副凶悍的样子。 一辆马车被兵卒们围在中间,谁也看不清那马车里坐了什么人。但只要有脑子的,不必猜也知道定然是传言里病重的威远侯世子和唐家少爷。 有人就低声笑道,「这两位还把咱们北地当京都游玩呢,如今知道凶险了吧?」 「可不是,京都是人心险恶,咱们这里可是老天爷凶猛啊。」 「你们真是…愚蠢,难道还真以为…」 有聪明人听得议论,想要显摆一下他分外灵光的脑子,却被好心人打断,「都少说两句吧,不管怎么样,都是外人的事,咱们还是想着置办什么年货吧,这眼见再有一月多就要过年了啊。」 「这倒是,我家小子还闹着我带两串糖葫芦回去呢。」 「那同去,同去!」 路人们说着,就散掉了,倒是没人关心,也没敢关心那辆马车。 马车轮子骨碌碌碾压着雪花出了城门,一路钻进了越发猛烈的风雪里。 雪原苍茫,没人知道前路是通往天堂还是地狱… 小刀早早派人守在了城门口,眼见北巡的队伍走远,立刻就跳上马爬犁,一甩鞭子,往老熊岭疯跑。 「小米啊,城里回来人送信,那些瘟神终于走了!」 听得这话的时候,小米正带人青花和青玉两个磨黏米。 上好的糯米掺杂普通粳米,清水浸泡两天,然后上了石磨磨成浆,装进细密的棉布袋子里控出去多余水分,就成了粘面。 或者捏的滚圆,塞了豆馅蒸豆包,或者拍扁下油锅炸成枣红色就是油炸糕。 这是冬日里,农家人最爱的吃食之一。当然,家贫没有银钱,就要把糯米换成粘苞谷,同样做法,却是味道要差一些。 青花青玉听得这个消息,兴奋都是跳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再不会有人来欺负咱们了!」 小米扯出帕子帮她们擦去鼻子上的米浆,嗔怪道,「浪费粮食,以后罚你们少吃一个油炸糕。」 两个丫头难得见自家闺女露个笑脸,就一左一右抱了她的胳膊,不依不饶。 「姑娘,不要这么小气嘛!」 「就是,姑娘,我们一定好好干活儿!」 v第08章[03.14] 韩姨母从灶间出来,见她们这个样子就喊道,「不好好做活儿,做什么怪样子?」 两个丫头立刻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赶紧端了米盆,一个推磨一个舀米,配合的默契又麻利。 众人都是笑起来,这不怕主子就怕教养嬷嬷的丫鬟,还真是少见。 小米喊了送信的后生进屋,问了个清楚明白,这才送他回城。 风雪越发大了,几乎眨眼间,马爬犁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小米望着浑然一体的天地,有些出了神。这些日子,她实在是想了很多,折磨的自己日夜不得安宁。 脑子里好似有两个自己在打架,一个骂着,「你就是矫情!不是说要有权势吗,要保护乡亲和家人吗,这是多好的机会。这是古代,不是现代社会,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别做梦了。」 另一个却是眼泪流成河,「权势重要,爱也重要,但是有些东西比这些更重要。如果不能拥有完整的,纯粹的,不如全都抛掉!」 这样的「战争」,每日都在上演,日夜不停,但最让她难过的,还是心底深处最不愿承认的思念… 一丝丝,一缕缕,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她裹成一个茧子,难以呼吸… 「姑娘,好像有人来了!」 青花久等不见主子回去,就出来探看,结果发现了来客。 小米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那么十几个爬犁正远远冲出风雪,奔着老熊岭迅速跑来。 「给我拿件披风,咱们去看看。」 小米嚷了一声,裹得严实就下了山。那些爬犁这会儿也到了山口,两个村人正笑嘻嘻抬起木栅栏,见得小米就喊道,「小米,陈掌柜送东西来了,说京都运回来的呢!」 小米笑道,「那好啊,正好家里省的置办年货了,陈大哥就是想得周全。」 赶车送货的管事和伙计都是陈家人,听得这话都是心里欢喜,就道,「四姑娘,我们掌柜说了,天冷,他就不来了。您这里若是有什么好吃食,给他带些回去就成。」 小米招呼众人进门房歇息,屋里的大炕烧的热烫,炉子上放了平底水壶,热水咕咕嘟嘟冒着泡,很快就冲了热茶送到众人手里。 小米这才笑道,「家里今日磨米浆呢,过两日蒸了豆包,炸了油糕再给他老人家送去。今日可是没有,他老人家要失望了。」 那管事笑道,「那姑娘就多割些菜,总不能空跑一趟,这雪可是越发大了,以后走动怕是不容易。」 「正是这样,我这就让乡亲们割菜,左右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准备好,大伙儿不如上炕歇歇,一会儿吃炖热饭再回去。」 「好啊,那就叨扰姑娘了。我们掌柜总说您这里的饭食好吃,却不带我们沾光儿,今日我们也厚着脸皮吃一顿,回去同他老人家显摆几句。」 那管事嘴巴巧,平日又得陈掌柜信重,几句话说的众人都是笑起来。 正巧,一个村人推门进来嚷道,「小米,郭叔家里昨晚有只羊跳出草棚,冻死在羊圈角落了。郭叔让我扛来问问你,怎么整治吃吃啊?」 小米拍手笑道,「这可是瞌睡时候来枕头,我正愁整治什么吃食招待客人呢,这只羊就主动献身了。」 说着话儿,她就喊了青花,「给郭叔家送一两银子,累了一年养的羊,总不好白挨累,就当我买下招待客人了。这样的天气,没什么比羊汤大饼更暖肚肠了,咱们今日就熬羊汤。」 「好啊,好啊,老掌柜若是知道今日不出门错过了这样的好事,怕是要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那管事和伙计们都是笑闹起来,显见平日对陈掌柜都很亲近。 小米又说笑几句,出了门还琢磨谁拾掇地上那只用于奉献的大山羊,就见那高壮的草原人走了过来。 他伸手指了指那只羊,比了个手刀的姿势,「杀?」。 小米点头,笑道,「都说你们草原人擅长整治牛羊,不如这位兄弟露一手,帮我把这只羊整治干净了,我要熬羊汤,一会儿大伙儿都喝一碗。」 那草原人行礼应下,一手拎着死羊就去了陆老二的院子,一声呼喝,躲在屋里的人就都出来了,三下五除二,几乎不等闻讯带人赶来的刘婶子烧好水,那只羊就被分割好,甚至下水都拾掇干净,羊皮也挂在了树枝上… 雪白的面粉倒进大盆,掺水揉面,羊肉下锅,葱姜作伴 ,妇人们经历过了先前那场惊险,比之平日,都是少了三分浮躁,多了沉稳利落。 刘婶子眼见村人都是聚到了山下,显见今日这顿饭会分外热闹,于是就去找了小米。 「小米啊,我看大伙儿越聚越多,这羊汤怕是不够分啊。而且先前那事过了,是不是多添两个菜,大伙儿庆贺一下。」 小米一拍额头,很是有些懊恼。若是平日这样的小事,怎么也不必刘婶子提醒啊。就是没有事情值得庆贺,陆家也时常开酒席,就是图个热闹,图个团聚。 如今,祸事过去,瘟神送走,雨过天晴,怎能反倒不庆贺了! 「哎呀,婶子,我这些日子实在是…」 刘婶子赶紧扯了她的手,一边替她吹着发红的脑门,一边怨怪道,「家里家外这么多事,谁还没个疏忽的时候呢。你先前出面把大伙儿的难揭过去了,大伙儿就感激的不成,谁还会怪你没想到这样的小事啊。」 小米生怕她问起当日如何躲过大难,赶紧笑嘻嘻抱了她的胳膊,「婶子,村里谁家的猪够杀了,赶紧宰一头,银子我出。另外,各家有鸡鸭,兔子,干货儿之类也凑一凑,咱们今日就大摆筵席。好好庆贺一下,也让十里八乡看看,我们老熊岭照旧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好,好,就该这样呢。我这就去张罗,你也赶紧让人去报信,陈掌柜是一定要请吧。」 「何止陈掌柜,还有赵家孙家,凡是先前待咱们老熊岭有恩的,都请来喝酒。陈大哥从京都还送了一批好东西回来,我也分些出来,走时给他们再带上。」 「这样好,那我赶紧张罗起来了。」 刘婶子推门就跑了出去,几乎立刻岭下就传来了她的大嗓门,「果子娘,三丫儿,赶紧回岭上去告诉陈三婶子把猪牵下来,各家有什么好的给我拿什么好的,小米要大摆筵席庆贺咱们老熊岭平安呢,还要请你们娘家人来吃酒呢。快去!」 「哎呀,太好了,就等着小米发话呢,我家里的鸡都宰完冻着了!」 「我也是,赶紧回家!」 两个小媳妇儿闻声从草棚里跑出来,笑的脸上都开了花儿,末了一前一后上了山。 很快,老熊岭上下就像一个庞大的机器,浇上了好油,迅速运转起来。 v第09章[03.14] 陈家送货的爬犁不等运菜回去,就又村人借去了,送信的,接人的,采买的,那鞭子甩的欢快,惹得漫天雪花落下的舞姿都更灵动了。 陈掌柜本来也是觉得难得清闲,偷懒一次,结果听的老熊岭这般热闹,立刻带了老妻,装了二十坛子好久,直奔老熊岭了。 火锅楼和杂货铺里,后生们听得消息,也是心里长了草,找到小刀跟前,不等说话,小刀就跳了起来,「哈哈,家里这么热闹,怎么能缺了咱们,赶紧关门,回家喝羊汤!」 于是,日进斗金的酒楼就只拾掇桌子,不接新客人了。有客人忍不住问询,听得原委就换了一家酒楼,消息自然也就传了出去。 待得小刀终于送完了最后一桌儿客人,火烧互撩拾掇东西,准备王家赶的时候。 府衙的新师爷就带着厚礼,代表赵志高上门来恭贺了。小刀拿不定主意,但那师爷放下东西就回去了,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小刀无法,只能一并装上爬犁出发了。 老熊岭西边的赵家院子里,赵家两个媳妇儿正喜滋滋还这新袄,抱了孩儿同公婆上了爬犁。 有邻居出门跑茅房,见到了就上前问着,「这大冷天的,你们一家去哪儿啊?」 赵家二儿媳嘴巴快,立刻就嚷道,「老熊岭摆酒席,请我们去喝酒吃肉呢!」 「哎呀,是三丫儿的婆家?前些日子不是刚刚送了那么多东西来吗,这又请喝酒?」 那邻居大娘羡慕的咋舌,「当初都说老熊岭不好,这会儿看来,三丫可真是掉进福窝了。」 「就是啊,我们小姑可是个有福的。」 赵家老大媳妇儿也是笑得欢喜,赵老太生怕两个儿媳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拦了话头儿,「三丫儿又笨又傻,都是亲家不嫌弃呢。」 赶爬犁的后生听了这话却是笑道,「我们李嫂子可是手巧又能干呢,小米说了,明年作坊再扩大,李嫂子她们可都是管事,每月的工钱就快一两银子了!」 「啊呀,这可太好了…」 赵老太替闺女高兴,但话才说到一半,冷不防那邻居大娘却是抓了后生的手,「哎呀,这后生看着可真是相貌堂堂,不知道成亲了吗?我家虎妞儿过了年就十五了,不如你到家里相看一下。」 那后生被老太太眼里的狂热吓坏了,赶紧甩开他,打马就拉着跑远了。 留下老太太气得跺脚,「哎呀,你跑什么,我家虎妞儿长得不比三丫差啊!」 赵家人在爬犁上,笑成了一团,即便大风大雪,他们也不觉得半点儿寒冷。 那后生耳根子都红了,嚷道,「这大娘真吓人。」 赵老太好心,生怕他真惦记人家闺女,就道,「小兄弟啊,这成亲可是大事,亲家处不好,容易吵架。你还是让你爹娘多挑几家啊!」 那后生笑嘻嘻应道,「婶子,我知道呢,我娘说了,我们老熊岭人手不够,我娶了媳妇,怕是要连岳丈一家都接到岭下住着呢。媳妇长得好不好没事儿,一定要性子好,家里人也心眼儿好。否则就搅和整个村子不得安生了。」 「这话有道理,你娘是个有见识的。」 赵家人都是称赞,后生想起去年春日她娘还犯愁哪里能给他找个媳妇,哪怕眼瞎残疾也成,只因为聘礼少,如今他都有资格挑挑拣拣了,这差距真是让人感慨之极。 「驾!」 后生甩了一鞭子,欢声大喊,「回家喝酒吃肉了!」 陆老二的院子里,陈家的管事和伙计们连同那些草原人都在帮忙。 手臂粗的木杆帮了油毡高高举起,挡住了漫天风雪,待得四角架起大铁桶,扔了木绊子,烧起熊熊篝火,整个院子就从寒冷天地里抢出了小小的一角,分外温暖又热闹。 老少妇人们,坐在院角,切肉,洗菜。院里新砌的锅灶炒菜,草棚里的大锅熬羊汤,陆老大院子的灶间里焖了雪白的米饭,岭上各家则忙着蒸馒头。 老少男人们拾掇好了暖房,地窖和鹿栏,都聚到山下喝茶闲话儿。淘气小子们则院里院外疯跑,不时被担心他们撞了篝火的老娘揪着耳朵拎远一些。 小米安顿陈夫人同几家姻亲女眷在陆老大的院子安歇,本来几家女眷瞧着陈夫人袄裙都是绸缎,金银首饰齐全,还担心她看不起自己。但陈家世代经商,作为当家妇人,察言观色自然是不可或缺的本领,不过是几句话,陈夫人就哄得众人同她亲近起来,再过片刻,更是恨不得掏心挖肺,连邻居媳妇偷鸡的事都说了出来。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头儿放开了,这戏也就更热闹了。 小米请了韩姨母陪客,她虽然以陆家仆妇自居,但却是自由身,而且平日教授女孩子规矩和针线,自有一番气度。 众人先前不知道,后来听了原委,都待她同陈夫人一般客气恭敬。 韩姨母话不多,更多时候都是笑着招呼众人吃点心喝茶水。但暗暗却将众人的言行都记在心里,打算过后同小米好好说说。 毕竟以后这些人家都要搬来老熊岭,若是当真品行不好,相处起来必定麻烦,最好早作防备。 不过,好在,患难时候不忘亲情的人家,品行都坏不到哪里去,除了两个小媳妇儿说话尖利了一些,其余都是本分的妇人。 老天爷许是自觉它再如何努力,也不能把这小小的角落拉回冰冷,于是就放弃了,收了漫天风雪。没过一会儿,居然还有太阳娇羞的露出了脸。 雪后初晴,天地一片亮色。几只喜鹊嘎嘎叫着从东岭飞到西岭,在天空划过几道浅浅痕迹。 众人忍不住都是涌出门,老冯爷捋着胡子都道,「好兆头啊,好兆头!」 陈掌柜也是笑道,「瑞雪兆丰年,明年肯定大丰收!」 有村人凑趣儿,「往年最怕遭灾,如今可是不怕了,家里有底子不说,跟着小米也是不少赚工钱。」 「蠢货!」老冯爷听了这话就瞪了眼睛,小声骂道,「家有万贯,也不顶粮食满仓。真遇到天灾了,银子也买不到粮食。都听我的,别贪财,过了年该收菜收菜,留出地方育苗,都把家里的口粮种出来。」 「是,老冯爷放心。」郭叔刘叔几个年纪大的,赶紧接过话头,生怕气坏了老爷子,末了又撵了说话的年轻后生出去帮忙烧火。 毕竟已经近黄昏了,太阳不过露了半个时辰就落到了山后。 院子里,油毡下,正房,东西厢房,连在一处,足足放了九桌,桌上八菜一汤,凑了个九九事成之意。 老少夫人也上了桌儿,连同淘气小子们都老老实实被老娘夹在腿中间不能动弹。 v第10章[03.14] 老冯爷同陆老爹端了酒碗,站在院子中间,老冯爷想说什么,开口却是掉了眼泪,「好啊,真是好啊!我小时候就盼着不饿肚子,成亲生了娃子,就盼着媳妇孩子别饿死,这辈子也就知足了。不想如今这土埋到脖子,居然还有这样享福的日子!这真是老天保佑啊,保佑我们老熊岭有陆家庇护,有小米这样的好姑娘带着大伙儿发家致富!」 老爷子抹了一把眼睛,几乎是喊了起来,「我再说一遍,老熊岭十八户是一家,为陆家马首是瞻。谁敢不听话,谁敢背叛,就撵他一家出岭,死了也不准脏回祖坟!人活着可以犯错,但不能忘恩负义,否则,老头子我就是见了阎王爷都不会放过他!」 「是,老冯爷放心,我们记着呢!」 「对啊,大伙儿都有良心!谁敢犯一点儿,我就剁了他!」 村人七嘴八舌应着,各个都是凶悍模样,惹得那几家外姓亲家都是看着心惊,脑子里就琢磨回家之后一定要敲打儿女几句,别以为开春搬来山下住着,有活计做就万事大吉了。万一犯了规矩,那好事就变成祸事了。 陆老爹眼见众人这般,就赶紧笑道,「老冯爷也是怕大伙犯错,多说了两句。其实咱们各家从父辈开始就住在这岭上,不同姓但可处的可是比兄弟还亲近,早就是一家人了。昨晚小米还跟我说,年底了,要把生意的分红银子算一算,明年开春要建再建两座院子。 一座是孩子们的学堂,请专门的先生来教孩子们读书,男娃女娃都要尚学堂,到时候细节让小米再跟大伙商量。 另外一座就是祠堂了,供奉各家父辈的灵位,年节祭拜,让后人都记得咱们父辈到此艰辛开山辟岭,才有了我们大伙的落脚地。以后我们老了,牌位也要放进去,享受后人的香火,看着我们十八家的子孙如何长大成人,光宗耀祖!」 不同于先前的立刻应和,这次陆老爹说完,院子里足足半晌没人吭声。后来一个村人突然跪在地上哭了起来,「爹啊,儿子不孝啊,一直想给你供个牌位都不成。如今咱们要有宗祠了,你老人家有香火供奉了,你老人家在天上可得多喝两碗酒啊?」 说这话,他就把手里的酒撒到了地上。 这人叫赵顺,原本是兄弟两个,他们老爹当初也是村里的打猎好手,但他小时候贪玩被狼叼去了,老爹为救他被狼群咬伤,没救过来,娘也改嫁去外地了。他如今虽然成亲生子,日子过得好很多,但老爹始终是他的心病啊。 听说村里建宗祠,父亲有香火供奉了,忍不住就哭开了。 村人受了感染,想起这么多年猎物打了不少,也伤了太多人,就是侥幸没有葬生野兽嘴里的父辈,过世时候年纪也都不大,一身是病,于是都是红了眼眶。 「这一碗酒,敬过世的长辈们,以后保佑老熊岭上下平平安安,邪祟避退!」 陆老爹带头跪倒磕头,撒了碗里酒。小米和陆老二也是连忙跪倒。韩姨母和翠花翠玉,连同红梅,甚至初一都跪倒了。 好在那些那草原人,因为今日有外客,被安排到作坊里另开了两桌儿,否则又该对初一跪倒之事闹起来了。 这一刻,老熊岭上下,无论男女老幼都跪倒在地,呜咽出声。 陈掌柜等其余人等,也是低头行礼,像那些故去的普通猎人,却是舍命为儿孙开辟家园的英雄,致敬。 「好了,都起来吧。」 老冯爷哭得胡子都湿了,他抹干净眼泪,高声呼喝道,「这是好事,是别的村子盼多少年也盼不来的好事。咱们老熊岭上下一心,才有这样的好事。以后大伙儿要尽心尽力,日子一定更好!那时候再不用为填饱肚子犯愁,再不用担心被人欺负!老熊岭…威武!」 这老爷子年纪虽然大,懂的道理不少,却是没读过太多书,关键时候憋了好半晌才憋出最后两个字。 但也这两个彻底点燃了老熊岭所有人骨子里的彪悍之气。 「老熊岭威武!老熊岭威武!老熊岭威武!」 百十号人不多,但呐喊声震天地,山林里鸟雀禁声,北风绕路,积雪崩塌。 人心齐,泰山移,没什么比上下一心更难得,更珍贵。 酒碗重新倒满了,筷子举起来了。大口酒,大块肉,高声酒令,划拳吆喝,这是享受胜利的时刻,这是荣耀的光景。 即便世间险恶,即便前途危机四伏,但所有都有彼此在眷顾,在守护… 这一顿酒席,足足热了三次菜,喝到夜半。所有的男人都醉倒了,所有的外客都做了坐堂客,宿在了老熊岭,倒是初一带了十几个草原人结果了巡逻的重任。虽然如今这巡逻也不过是个摆设了,毕竟没人在老熊岭同二百精兵刀箭相向,而且不落下风之后,还敢上门找麻烦。 第二日早起,抱着脑袋喊疼的男人几乎比比皆是。老少妇人们笑骂几句,递上一碗野蜂蜜水,然后就撵了男人们去暖房浇水割菜了。 本来昨日该送走的青菜,足足晚了一日,再不赶紧张罗,酒楼今日就不能开门迎客了。 陈家的爬犁,载着陈掌柜老两口和一众管事活计,装了包裹严实的大筐青菜,第一个告辞,冲进了茫茫雪原。 其余各家姻亲,方才都是被那些青菜看的眼热,要知道一筐菜几乎就是他们全家半年的嚼用了。 老冯爷一边吆喝招呼着村人套爬犁送客,一边嘱咐众人。 「各位老亲家也看好了,我们老熊岭,赚钱的玩意多,不好让外人知道。大伙儿回去也别多说,毕竟以后你们几家搬来了,也要跟着沾光呢。先前惹了野狗来抢食,被我们打跑了,虽然老熊岭上下一心,不惧这个,但打狗也是个力气活儿,有这把子力气,多种两筐菜,多打两只野熊还能卖银子呢,是不是?」 「是,冯叔说的是。您放心吧,我们都明白。」 几家姻亲,聚一起也有二十几号人了,都是纷纷开口应和。 就像老冯爷说的,他们明春就搬来了,虽然不指望像十八户这般富庶,但跟着老熊岭沾光赚银钱,那是肯定的。若是胡乱在外说话,损了老熊岭的根基,对他们也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小米觉得老冯爷这番警告太直白,很有些过意不去,就笑着喊了青花青玉和韩姨母帮忙把她给各家准备的礼物分了下去。 「各位叔伯婶子,这是我准备的一点儿小礼物。大伙别嫌弃,拿回去做个念想吧。」 「哎呀,这怎么行?」 众人都是推辞,很是惭愧,「上门一次,我们没带什么贺礼,大吃大喝一顿,走时还要拿东西,这也太没脸了。」 「叔伯婶子们不要客套,这是陈家大哥从京都送回来的胭脂水粉和点心,我平日也不擦这些,白放着可惜了。你们捎带回去,帮我分给家里的姐妹们,就当替我分忧了。再说,明年我这里可有好多活计等着叔伯婶子们帮忙呢,不讨好一下,怎么成?」 她这话说贴心又有趣,众人都是笑起来,「那好,我们收了,四姑娘就瞧好吧,明年一定早早搬来给姑娘分忧。」 「那就多谢各位叔伯婶子了。」 众人说了几句闲话儿,就纷纷上了马车。 陆家五匹马,村里又凑了两匹,七架爬犁就这么出了老熊岭。昨日还是热热闹闹的山谷,这般送了客,顿时就显得空荡安静很多。 老冯爷忍不住瞪了眼睛,笑骂一旁的村人,「都加把劲儿啊,多生几个小子出来,咱们家里还是人少啊。」 村人扫了小米一眼,都是嘿嘿傻笑,小米不好多待,赶紧同老冯爷行礼告退。 v第11章[03.17] 老冯爷这才想起小米还在,老脸一红,赶紧摆手,末了敲着后脑勺嘟囔道,「真是老了,眼神都不好用了。」 小米带了青玉进了陆老二的院子,初一正带了那些草原人拆棚子,打扫各处。 将养了这么一段时日,十几个草原人已经没了当初的狼狈样子,如今换了干净的袄裤,洗干净了头发,虽然还是盘成鞭子乱糟糟绑在头顶,但也顺眼很多。若不是他们肤色黑,五官轮廓太突出,倒是可以冒充一下老熊岭土生土长的乡亲。 初一一见小米进来,就要扯了她往屋子去,生怕杆子砖头碰上她。小米却是摇头,「我要回岭上去,过来喊你一起。」 初一咧嘴笑的灿烂,小米习惯性的拍拍他的肩膀我,问道,「过了年开春儿,你可是要同他们一起回草原?」 初一脸上笑意顿时就淡了下来,他扫了一眼紧张望过来的高壮草原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小米心里叹气,那时候她和冯简把初一买回来,那么瘦小的孩子。吃饭的时候,陆老二神经粗,不让人,高人又是个霸道的,她一直担心初一抢不过,总是多留一份给他。百般照顾,真是当弟弟一样疼爱。如今看来,感情多深,分开时候就有多不舍。 「你也别为难,想回去就回去吧。家里这边,你也不用惦记,若是打听到可靠的商队进草原,我就给你捎东西去。」 那高壮的草原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其余草原人低声问了一句,高壮草原人摆摆手,他们也就散去各自忙碌了。 小米带了眼睛微红的初一出了院子,慢慢往山上走。白色的天地里,衬得穿了鹅黄色袄裙的小米,好似新春里第一抹嫩芽,那般灵动又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初一生怕小米跌倒了,扶了她的胳膊。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同时笑了起来,身后的青玉也跟着捂了嘴边偷笑。 远远看去,分外的温暖融洽。 高壮的草原人有些看的呆了,心底隐隐有一丝犹豫,但转而又恢复了坚韧。他悄悄握了拳头,狠狠冲着空气挥了一记,有些仇恨,不可能因为生活安逸就彻底忘记! 小米一边同初一说笑着,一边在心里盘算。当初救了初一之后,冯简带了高仁特意去了一趟草原。原本她猜测冯简家里是商贾,他的借口也是有生意在草原,所以才有那一次出行。 但如今想想那块令牌,他的身份几乎是呼之欲出,那白草原之行的目的,怕是也就没那么简单。 说不定,初一这里他会有别的安排… 她不知道,她马上教授初一的这些,会不会同冯简的安排有冲突,但她却不打算停手。别的不看,只看这一年的情分,她也不能让初一空手回去,面对危险,毫无准备。 初一本以为要回陆家大院,不想小米却拉着他直接去了毕三叔的院子。 这老头儿冬日里不能出去采药,就一头扎到屋子里整理药草,琢磨药性,若不是左邻右舍常常送饭来,他怕是一日吃一顿饭都不觉得饿。 好在昨日全村的庆功宴,他算是没有缺席。尽早爬起来也没露脸儿,这会儿正在房间的小炉子上用瓦罐熬粥。 「三叔,你这屋子都是药味,吃饭时候能吃出香味吗?」 小米打趣,进门顺手就替他收拾那些散乱的衣衫和书本。 毕三叔抬起埋在医书里的头,好半晌才回了神,末了扔了医书,应道,「你怎么来了,小米,可是哪里不舒坦?」 「没有啊,三叔,我好着呢!」 初一极有眼色的接过小米手里的衣衫,继续拾掇,小米则找了勺子一边搅和瓦罐里的粥一边笑道,「我闲着无事就不能来看看三叔了?」 毕三叔被哄得欢喜,但还是硬邦邦应道,「就知道哄我老头子欢喜,说吧,到底什么事,否则我这粥都喝不消停。」 小米拿起一旁的碗,嗅着粥里有羊汤味道,猜的是用昨晚的羊汤熬得,倒也满意,于是盛了三碗,毫不客气的拉着初一一起做了恶客。 毕三叔翻了白眼,假意恼怒道,「上门不给我带东西,反倒抢我的粥喝!」 小米烫的吐舌头,趁热喝了几口,自觉身上暖了很多,这才笑嘻嘻应道,「平日我哪次做好吃食忘了您老人家了,这才喝你一碗粥,就心疼了,小气!」 毕三叔原本也不是当真舍不得,他没有儿女,倒是把小米当了半个闺女,这般斗嘴,心里别提多欢喜了。 「我就小气了,嫌弃了你就别来。」 「哼,你请我来,我也不来,但是有件事要三叔帮忙,三叔若是不答应,那我说不定就长这院子里了。」 小米说着话儿又给初一盛了两勺粥,慌得毕三叔赶紧把瓦罐直接端到了自己旁边。 「快说,什么事?说完赶紧走,别糟蹋我的羊肉粥!」 小米放了碗,笑的越发灿烂,「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初一开春就要回草原了。三叔也知道那地方争斗多,大夫又少,有个头疼脑热,受伤流血的,都不好处置。三叔这一冬若是闲着无事,不如多制一些伤药粉,或者治疗风寒痢疾之类的成药丸,到时候给初一带走。」 「我哪有那个空闲,要处理药材,还要琢磨药方…」 毕三叔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小米却是早有准备,「药材我出,十几个草原人随便你使唤,每日再加一道我亲手做的好菜。如何?」 「呃…」毕三叔眼珠转了转,那药材和人手,他倒是不动心,毕竟药材他存了很多,喊一声村里人也都愿意帮忙,但这每日一道菜,还是小米亲手做的… 「好吧,我可是看在你的颜面上才挨这个累啊。记得多做红烧肉和排骨,还有辣子鸡,羊肉锅…」 「不行,」小米指了指他发福很多的身形,笑道,「这一年您可是胖了太多,山上采药都容易被狼盯上。冬日本就在家不出力,更要少吃肉。」 「哎呀,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啊?我就要吃肉!」 「我不是大夫,但我是厨娘!」 小米得意的拍拍手,笑嘻嘻扯了吃了半饱的初一赶紧溜走了。 「这死丫头,居然管到我头上了!」 毕三叔恼的吹胡子瞪眼睛,但撵到门外却是喊道,「记得让人来取药材单子,没药材我可什么都制不了。」 「知道了!」 北风里传来小米欢快的笑声,惹得毕三叔嘴角也是翘了起来,摇晃着脑袋进了门… 刘家院子里,刘叔正在院角搭起的棚子里敲敲打打,棚子角落烧了炉子,倒也没有多冷。 v第12章[03.17] 小米带了初一进院子,刘叔没发现,倒是抱了小儿子在院子里溜达的桂枝第一个嚷了起来。 「小米,你怎么来了,快屋里坐!」 小米笑着摆摆手,应道,「嫂子,我没什么大事,寻刘叔说几句话。」 桂枝儿赶紧就要去喊公爹,却见刘叔已经抹着额头的汗珠子迎了过来。 小米生怕刘叔吹了风,再染了风寒,就直接进了棚子。 桂枝儿好奇,又因为冬日大半时候在家照顾孩子,不常见小米,就厚着脸皮跟了进去。 小米伸手逗逗白胖的小子,问道,「取名字了?」 「没有呢,平日就叫‘包子’,爹娘说,大名要找陆先生取。」 桂枝儿顺势把儿子塞到小米怀里,眼见她手忙脚乱抱着,就笑道,「让我儿子也沾沾你身上的灵气,长大了好读书考状元。」 「那也该让我家三哥抱啊,我可考不了状元!」 小米哭笑不得,眼见孩子一双大眼圆溜溜,很是灵动,心里喜欢就道,「我还留了几匹特别细软的棉布,晚上让青花送一批过来,给包子做两件小衣衫。」 「哎呀,这可不成,平日不少在你那里的东西了,让我娘知道该骂我了。」 桂枝赶紧推辞,末了扫了一眼公爹,见他脸色不好,就讪讪的接过儿子回屋去了。 「我去烧茶,天凉,喝碗水暖暖身子。」 刘淑眼见儿媳走了,这才干咳两声说道,「小米,你这次过来是有事?」 「对啊,还是刘叔最知道我了。没事麻烦刘叔,从来不过来!」 小米笑嘻嘻自黑了一把,惹得刘叔赶紧摆手,「不麻烦,不麻烦,你有事尽管说,就怕我手艺粗陋帮不上忙呢。」 「也没什么大事,初一开春以后要回草原了,我怕草原混乱,有人欺负他,就想给他和那些族人打制一些防身的东西。我这几日就画了图纸送过来,刘叔看看您不能打制出来。」 小米凑到火炉前烤火,脸上映了一层红晕,「我本来琢磨拿去城里,但是这些防身东西不好流传出去,就过来难为刘叔了。」 刘叔闻言,半晌没有吭声,末了迟疑应道,「这事着急吗?」 「不急,刘叔。初一怎么也要出了正月再回草原,还有俩多月呢。」 「那就成,」刘叔脸色缓了三分,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破败的羊皮纸,低声道,「我家祖上做过铁匠,留下一些手段,先前家里日子过不得不好,只捡着简单的打了几把柴刀。大伙儿上山带在身上,都说比城里那些锋利的多。既然初一要的这些东西不着急,我就再多琢磨一下,兴许还能整出更好的。」 先前村里人但凡上山或者有事对敌都带着柴刀,小米还以为是村里人缺趁手的武器,不想其中居然还有这个因由,这可是意外之喜。 于是就道,「刘叔尽管放心琢磨,咱们村里以后肯定是人家越来越多,也该建个打铁炉,不如刘叔招人帮把忙儿赶紧建起来。需要的铁锭铜锭或者别的什么物件儿,列个单子给我,我让人采买送过来。」 刘叔眼里爆出一抹亮光,立刻点头应道,「这个好,我马上就喊人来帮忙。」 「那好,辛苦刘叔了。」 小米也不多留,几乎是带了初一刚出刘家院子没几步,听得刘叔趴了墙头喊隔壁的江大伯,「老江,明日过来帮我建打铁炉啊,小米让我打兵器呢!」 「你这老小子,以后要忙起来了。成,家里没什么活计,明日就卖给你了,记得管肉管酒!」 「好啊,酒肉管够!」 北风送来两人的笑骂声,惹得小米也是翘起了唇角。她刚要说话却被初一扯了袖子,扭头一见,比之初见时候已经变得高壮很多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眶。 「窝…不,不!」 小米猜得他是想说不回草原了,于是苦笑着拍拍他微凉的脸颊,「说什么傻话,我虽然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流落出来,但肯定有故事。你那些族人还等着你一起回去呢,你怎么好留下来。老熊岭这里太小了,小到…有野心的都留不下,富贵…」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方才还明媚的脸色也暗淡下来。 初一突然特别后悔,怎么就勾起了小米的伤心事。别人不知道,他先前却假意听不懂,反而听了太多。那个离开的人,远在京都的人,那个说会回来却始终不见影子的人… 「我会胡来!」 小米正神游在外,听得初一这么闷声闷气保证,忍不住就又笑开了脸! 「胡来什么,你小子敢胡来就等着我二哥揍你吧!」 小米开了句玩笑,末了扯了初一往家走,「我知道你说你会回来的,这是当然的啊。这里也是你的家,什么时候草原住够了,或者冬日嫌弃那边冷,就尽管回来啊。若是时日久了,你不回来,我兴许都惦记的跑去探望你呢!」 初一猛地扯了小米的胳膊,一脸的期待。 小米被北风灌进了脖子,吸了一口冷气,赶紧保证,「我不骗你,真的,到时候一定去看你。可别跑这里说话了,太冷了,赶紧回家,还有好多事没安排呢。」 初一这才笑的露了一口白牙,侧身替小米挡了北风,然后回了陆家大院。 江大娘正摘着一把菠薐菜,眼见她们回来就把头探出灶间,笑道,「初一这是捡了银子了,笑得这么厉害!」 小米应道,「大娘可提了,这小子看着蔫吧,主意正着呢。对了,菠薐菜焯水放一放,等我过来拌果仁儿啊。」 「好,我一会儿就挑半盘花生出来。」 江大娘应了,回身就对焖米饭的韩姨母笑道,「咱们小米啊,就是孝顺,你看平日同陆先生说不上几句话,这家里陆先生也不管,咱们小米却顿顿都记得给陆先生做个喜欢的菜色呢。」 韩姨母也是笑,她来陆家的日子久了,又一起经历了那场凶险,村里人都把她当成自己人,小米也隐约把半个后院交给她打理。她也是放开许多,说话都不像先前那般谨慎拘束了。 「可不是,四姑娘心细又善良,真是难得的好姑娘。」 「你可不知道,当初小米生病差点儿没了,陆先生爷儿四个,那日子过得,别提多乱了。好在小米挺过来了,也变得聪慧又能干,不知陆家好了,连带着大伙儿都跟着享福了。若是没有小米啊,老大娶媳妇哪有这么风光,老二哪能这么不着家的满山遍野跑,老三读书的银子…哎呀!」 v第13章[03.17] 江大娘说到一半,突然站了起来,嚷道,「小米是不是还没给老三送消息啊!这可坏事了!我得问问小米去…」 小米回到屋里,刚刚脱了披风,正要换了粗布袄裙去灶间,就见江大娘撵了过来,于是好奇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米啊,我突然想起来,咱们是不是没给书院送信啊?老三若是在外人嘴里听说了,是不是要吓一跳?」 「哎呀,真是忘了!」 小米也是急了,袄裙也顾不得换,就喊了青花伺候笔墨,赶紧写了两封信,除了书院那里,南边作坊也要送一封,虽然陈信那里必定送信去了,但看不到家里的消息,陆老大夫妻还是要惦记啊。 这些时日,被那块金牌搅和的,整个人浑浑噩噩,太多细节问题没有考量,也没有安排了。 江大娘见小米脸色不好,赶紧道,「小米,你别着急,我这就去喊老二来,先前还见他在院子里呢,很快就好。」 「好,谢谢大娘。」 小米手下握着毛笔,想着两个哥哥心里不知道多骄傲,她就越是愧疚烦躁。一会儿嫌弃这狼毫笔太软,一会儿又懊恼写不来小楷,一张纸不过几十字就占满了。于是,下狠心要琢磨更方便的纸笔。 她正是发狠的时候,陆老二就带了一身凉风跑了进来,他还是那般大大咧咧的,探手拿了桌子上的点心就塞到了嘴里,含糊问道。 「小米,你寻我有事啊?」 「二哥,吃了午饭你就出发啊,却给三哥…」 小米才说了一半,陆老二就摇了头,嚷道,「又要去老三那里?我可不去,这小半年都跑了几趟了,路上草木都看烦了!再说,书院那里还没有咱们府城热闹呢,没什么玩的!」 小米听得气恼,手下一用力,差点儿写废一张纸,她赶紧耐着性子写完,这才问道,「你确定不去,那我可托付旁人了。这次还要给大哥送信,泉州靠海,听说还有番邦的红毛人,绿眼人,可得找个胆子大的。村里到底谁大胆子大呢?」 说着话,她就扭头吩咐青玉,「帮我请江大娘来,她是村里老人了,定然能推荐个好人选。」 「别啊,小米!」 陆老二一听这话,立刻跳了起来,直接把先前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满村上下就我胆子最大,你还寻别人做什么。我去,我去!」 「你不是说走远路厌烦了吗?我寻个不厌烦的送信去…」 小米也不理会,记得陆老二跳脚,「好妹子,我这不是同你玩笑吗,我怎么可能走烦了,上次去书院还迷路了呢!」 在一旁伺候的青花青玉,都是忍不住偷笑,小米也是被二哥的厚脸皮惹得哭笑不得,又不好让他在丫头跟前太过丢脸,于是就道,「这次还要去大哥那里,路上实在太远,我不放心你自己出门,不如你寻个人做伴儿。我这就给你准备行李…」 「不用找别人,就我师傅了。他老人家前几日还说什么天相不好,要出去走走。我觉得就是手痒痒,打算杀几批山贼好过年了。」 陆老二满不在乎的摆手,叮嘱道,「记得多给我带点吃食,我师傅比我还能吃!」 小米翻个白眼,她对那个夜入闺房的所谓「师傅」是半点儿好感都没有。但自家二哥既然愿意,她也不管了。 「这次出去的急,就不给大哥大嫂带东西了。吃食也没功夫准备了,多带银子,你路上看见什么吃什么吧。」 「好吧,」陆老二失望之极,但想想马上南下,很快又欢喜起来。 「左右家里如今也无事,我就等了过年同大哥大嫂一起回来了。」 「成,你到时候听大哥安排就是。路上不许惹祸,尽早赶到泉州。若是让我听说你惹祸,不办正事,以后你就别想在家吃到一口饭。」 小米瞪了眼睛,对陆老二还是有些威慑的,他赶紧保证,「放心,放心,我送完信再去玩。」 「那你去跟爹说一声,我这里拾掇一下,吃了饭,你就走。」 「好咧!」 陆老二欢喜的一窜三尺高,出门就是一嗓子,「爹啊,我要去南边了!」 小米被吓得手一抖,差点儿装错了信封,惹得青花青玉笑的更厉害了,「二少爷在家,家里就是热闹!」 前院里,埋头书堆的陆老爹也是被儿子吓得回了神,狠狠拍了一巴掌闯进来的儿子,待得听明白事情原委,只是挥挥手撵了人,半点儿没有反对意见。 陆老二也不在乎,笑嘻嘻又跑去村里宣扬了一圈,收获了几个同龄后生的羡慕嫉妒,这才跑回来吃了饭。然后背了小米准备的大褡裢,牵了两匹马就跑的没了影子,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同他那个神秘师傅汇合。 小米暗自祈祷,两个哥哥那里不要消息太灵通,否则又是一场虚惊。 但是老天爷许是因为冬日太冷,这几日都不曾出来值班,自然也听不到她的祈祷。 荒原书院里,这会儿正是哀嚎一片,原因无它,每年一次的冬假,在先生聚在一起商议过后,居然取消了,长达二十日的假期,居然只剩了三日。 别说回家了,就是去百里外的府城,都不够打个来回的。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书生们不敢去寻先生讲理,就把所有怨气都宣泄在了酒菜上,大吃大喝,想尽一切办法寻欢作乐。这倒是让镇上的各家铺子酒楼茶馆欢喜坏了,虽然书院不准许小镇上开青楼,但抱着琵琶唱个小曲的风尘姑娘或者说书先生却也不难找。 于是,往往酒楼的包厢里还唱着风花雪月,楼下就是某个英雄雪夜疾驰,千里救主。 那个热闹,从门外路过都容易听醉了。 陆谦原本是不喜欢这样吵闹的地方,打算这三日躲在房间里温书,这些时日,院长把他带在身边教导,实在是受益良多,有这三日温习巩固一下,再好不过。 但刘不器和程子恒两个却是闲不住,死活扯了他到镇上去逛逛。狗子年纪小,笑嘻嘻翻了新袄套上,也是劝道,「少爷,去走走也好,万一好东西给咱家小姐买一些,过年回去也不能空手啊。」 程子恒抬手敲了他一记,笑道,「还是你小子机灵!」 陆谦见此也就扔了书本,披了披风就要走。狗子却是跳脚不同意,「哎呀,少爷,你看看刘少爷和程少爷都是穿了新袍子,你也不能这么出门啊。」 他边说边从箱子里翻了一件石青色的锦袍,外加一件深青色的披风,「那些小人平日就总说咱家小门小户,如何如何,今日好不容易休沐,少爷也打扮一下,晃瞎他们的狗眼!」 「谁敢背后诋毁德敬,打掉他的狗牙!」 v第14章[03.17] 程子恒挥着胖拳头,很是恼怒好友被欺负,刘子恒也是竖起了眉头。 陆谦赶紧开口转圜道,「不过是几句闲话,理会这个做什么。」 他说着话儿,换了衣衫,又道,「小米这针线越发好了!」 程子恒顺手摸了一把那披风,立刻抗议起来,「小米太偏心,这袍子和披风都加了羽绒啊,怎么没有我的份儿!」 「也没有我的!」 刘不器也是抗议,陆谦笑嘻嘻扯了他们往外走,「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小米女红不好,最是不耐烦做针线,这两件衣衫怕是都缝了半年了。再带你们的份儿,她怕是要缝到明年了。」 程子恒和刘不器都是听得笑了起来,若是小米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聪慧的让人害怕,唯独这女红是短板,可见人无完人啊,老天爷还是公平的。 几人说说笑笑出了书院,寻了个最热闹的茶馆坐了下来,盘算着听会儿热闹就找个酒楼大吃一顿,书院里的伙食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若不是有家里送来的各色吃食做调剂,他们早就疯掉乐。 一壶碧螺春,茶香袅袅,倒是让人在冬日里寻到一丝春日的气息。 三人谈天说地正欢喜的时候,门外进来两个商贾模样的中年人,其中一个风尘仆仆,脸上甚至有几块冻疮,显见是冒着风雪走了远路。 小伙计送了茶水点心,两人就攀谈起来。狗子好新奇,手里抓了一把瓜子坐在桌子边的小凳子上,又离得这俩人近,就多听了几句。 结果不听不要紧,这一听就是猛然窜了起来。 「少爷!」 陆谦正喝茶,被狗子抓了袖子,那茶水就撒在了桌子上。 刘不器忍不住呵斥道,「这小子,一惊一乍做什么?」 陆谦却是瞧着狗子嘴唇都在哆嗦,心头不知为何突然揪了起来。 「狗子怎么了?」 「少…少爷,他们说…老熊岭被屠了!」 狗子脸色煞白,眼泪噼里啪啦的掉,好不容易才把话说明白。 邻桌那两人也是听到了,就皱眉骂道,「谁家的奴才,这么不知分寸,偷听旁人说话…」 可惜,说话的人不等说完,却是被陆谦一个箭步上前揪了衣领,「你说的是真的?老熊岭怎么了?」 「德敬,你快松手!勒死他更听不到真话了!」 刘不器眼见那人被勒的喘不上来气,赶紧上前安抚,程子恒也是帮忙往回扯那说话的人。 至于另一个商贾,早就吓傻了。 陆谦全身的肌肉都绷的咯吱响,眼睛烧得血红,极力忍耐着送了手劲,那人骤然得了空气,咳嗽个不停,末了断续骂道,「你这疯子,我要…我要…」 程子恒也是恼了,暴喝一声,「别说没用的,我们家就在老熊岭,你说明白了,老熊岭到底怎么了?说不明白,我第一个送你见阎王!」 那人哪里想到不过是说个闲话儿,居然碰到了正主啊。他也真怕几个人发疯把他生撕了,于是赶紧捂着脖子应道,「我也是听一个北来的商队说的,说北安州那里有个老熊岭,因为窝藏草原奸细,被奉旨巡查边防的什么将军带着二百精兵包围了村寨,老熊岭的人据说动了刀箭,那将军就下令把人都杀光了,血流成河,连孩子都没放过…」 「哐当!」 陆谦再也听不下去,仰头就倒在了地上。 「德敬,德敬!」 刘不器和程子恒都吓疯了,上前抱了他就掐人中。那说话的人见此,赶紧扯了友人溜走了。 茶楼里本来就是闲人聚集之地,方才他们两桌闹得那么大,自然人人都是关注。 这会儿眼见这般,就再也忍耐不住,轰然议论开了。 「哎呀,这书生真是可怜啊,居然家里人都死光了,还不知道呢!」 「咱们这里偏僻啊,也是不好送信!」 「哼,我听说草原那边好像不太平,若是真藏了草原的奸细,杀了也不多…」 「放屁,你敢再说一遍!」 狗子恨得咬牙,听得有人说风凉话,恨不得窜上去咬死对方。 那人吓了一跳,赶紧缩了脖子,嘟囔道,「我不过说句公道话…」 「疼煞我也!」 昏厥的陆谦终于缓过一口气,挣扎起身,脸色白的几乎同外边的雪一个颜色。 他跌跌撞撞就往外边跑,茶馆外边的拴马桩上不知谁栓了两匹马,他扯了缰绳跳上去就打马冲了出去。 随后追出来的刘不器同程子恒都是急的跺脚,不必猜也知道他这是奔家里去了。 「少爷,你等等狗子啊,你等等狗子啊!」 狗子哭得撕心裂肺,刚要撒腿跑,被刘不器抓回来就扔到了程子恒身边。 「你带了他去寻院长请假,我去追德敬!」 刘不器跳上另一匹马,扔下一句话,也是跑走了。 茫茫雪原,一点青色目标,倒也容易寻找,刘不器很快就追上了陆谦,但却没有劝他回去。这个时候,他都跟着心急如焚,更何况陆谦这个陆家人。老熊岭有他的父亲,兄弟,妹妹,乡亲,有太多不能缺少的的人和物… v第15章[03.17] 程子恒恨得跺脚,不明白出来溜达,怎么就听说了这样的祸事,他扯了狗子就要回书院,却被跑出来的两个茶客拦了路。 「那是我们的马匹,你不能这么走了啊!」 程子恒急的不成,随手解了荷包就扔了过去,「你们去买新马,若是不够去书院找程子恒!」 说着话儿,他就扯着狗子窜出多远了,也不知道他那胖大的身形是怎么做到如此速度的。 书院里,因为大小书生们都出门放羊去了,比之平日空旷许多。程子恒扯了狗子一路找去了院长的小院子,半点儿没有惹人注意。 守门的老仆人开了门,一见程子恒这样的冬日里,居然满头大汗就是一愣,转而说道,「院长正在歇息…」 「老伯,你可要帮帮忙啊!是德敬的事,陆家出大事了!」 程子恒抹了一把汗珠子,添了一句,「好像有人把陆家的人都杀了!」 「什么?」 老仆惊得差点儿扔了手里的小茶壶,他立刻让开了门口位置,「快进来,我带你去寻院长。」 老院长正躺着闭目养神,身下的贵妃榻上铺了狼皮褥子隔凉,然后是一张羽绒垫子,包裹了枣红色的寿字纹锦缎,脑后枕的也是装了羽绒的枕头,宣软的好似像扯了天上的云化成的一般。 这都是一月前过寿的时候,他最小的弟子送来的。相比那些金银字画之类,这些东西根本不值一提,但那些金银字画装了箱子,锁进了库房,这套褥枕却日日伴着他入睡,可谓是舒适贴心之极。 原本不过是应老友之托,没想到却是捡到一个宝贝。 明年大考,若是没有意外之事,没有小人拦路,说不定他又要得个前程无量的举人弟子… 这般想着,老爷子就翘了嘴角,诵起了生平最得意的文章。 老夫人带了丫鬟端着新做的点心从外边进来,见此就笑道,「停了冬假,生员们都是怨气连天,老爷倒好,还这般自在?」 老爷子嗅得甜香之气就起了身,应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还给他们留了三日出去游玩就很不错了。」 说着话儿,他就要洗手吃点心,这点心方子也是陆家送来的,难得的绵软,入口即化,让他们老夫妻俩都是爱的不成。 老两口正是说笑的时候,突然老仆带了程子恒进来,老夫人就皱了眉头,有些怨怪老仆人不曾通报。 程子恒却是噗通跪下了,「院长,方才德敬同学生和刘不器三人去茶楼喝茶,听说德敬家里涉嫌窝藏奸细,被…被巡查边防的一个将军带人把整个村落都杀光了。德敬当时就晕了过去,待得醒来打马就跑了。刘不器追去了,学生特来请假,学生也要去北安州几日。还望院长批准!」 「什么?」 老院长直接扔了手里的点心,老夫人也是惊得捂了嘴,「还有这等大事?」 程子恒生怕院子不同意,赶紧又填了几句,「学生去过陆家,陆家只有一个马童是草原人,当初病的半死,被小米买回来当弟弟养大的。如今根本不知道这窝藏奸细的罪名是哪里来的,而且…听说满村上下,连孩童都没放过,实在太…太惨了!」 「混账!到底是那个将军行事这么狠毒!国有国法,没有京都的官文,居然就屠戮一村百姓!」 老院长气得拍了桌子,末了皱眉说道,「不成,我要去北安州看看。德敬那孩子骤然遭此惨事,一个处置不当,容易连自己多搭进去。」 老夫人下意识瞧了一眼门外的风雪,有心想拦阻,但手里捏着温热的点心,又让她改了口,「我给老爷收拾行李。」 「也不必带太多东西,我立刻就要上路。」 老院长也是急了,毕竟大元太平日久,这样整村被屠戮的惨事几乎是闻所未闻。而京都那里并不曾有消息传来,就证明这事是那个什么将军私自举起屠刀,实在是胆大包天。 老夫人也不敢耽搁,迅速拾掇了一些保暖衣物,再把贵妃榻上的狼皮褥子和垫子枕头铺上车厢,勉强就算齐全了。 倒是狗子听说要同老院长一起回北安州,疯跑回陆谦的宿舍,搬了好多东西到程家马车上。 于是,在书院里大半人都不知情的时候,两辆马车,带了四个护卫,一个老仆一个小童,就这么出了荒原小镇,杀向了北方… 小米送了陆老二出门,整日里核对一下账册,做做针线,偶尔闲不住就进城去酒楼铺子走走,最后到陈家陪陪因为嫁了闺女很觉孤单的陈夫人,再带着大包小包的布料和吃食用物回到老熊岭。 以至于每次跟着韩姨母学做事的闺女们见了她都是眉开眼笑,原因很简单,她是个大方的,城里得来的点心和小玩意儿大半都分了这些闺女。 这日早起,后院刘叔就派了大儿子来请人,「小米,我爹说那个什么铲子打出来了,让你去看看成不成呢?」 「好啊,马上去。」 小米喊了刚刚喂完马的初一,一起去了刘家。 小米前世只是个普通姑娘,若说衣食住行等小事,她懂的还多一些,但对这些杀人的利器了解实在不多。 但没吃过猪腿,总看过猪走路。孤儿院里有个孩子自小喜欢枪械武器,她偶尔也看过两张图片,前些日子就比照记忆力的模样,删减或者添加一番,送了几章图纸到刘叔那里。 刘叔原本就喜欢琢磨这些,如今要人有人,要材料有材料,简直是痛快之极,这些时日里,半夜还能听得见他敲敲打打打的声音,凌晨公鸡不等叫唤,他又开始使唤锤子了。 小米到了刘家的时候,一见他不过几日就瘦的厉害,但眼睛却亮的吓人,很是过意不去,拉着难得在家的刘婶子说道,「婶子,这次可是让刘叔挨累了。过会儿我家江大娘送些肉过来,可给我刘叔多补补。平日你也催着他早些睡,别累坏了。」 「哈哈,你不用惦记,」刘婶子扯了小米进了棚子,笑道,「你刘叔惦记琢磨那个羊皮册子多少年了,家里穷,哪有那个闲工夫啊。如今有你给他撑腰,这几日简直比他年轻时候还能折腾,你别看他瘦了,那嗓门可是大着呢,饭菜不少吃。」 「这样还好,」小米稍稍放了心,正巧刘叔回过神看见她,立刻喜的上前献宝儿,「小米,你快看,这个铲子真是好用,我试过了,院子外边的冻土都能砍开。说是铲子,砍人头也不差什么了!」 「你这老不羞,说什么呢,吓到小米怎么办?」 刘婶子嗔怪的瞪了刘叔一眼,末了端了炉子跟前的一直小木盆,木盆里正用冷水化了两只冻柿子。 微红的大柿子拎出来正好霸占了一个小陶碗,撕开一个小口子,用勺子舀里面的肉吃,相比于新鲜水果有种别样的滋味。 这可是北地孩子独特的零食,小米也最爱这一样。 「哎呀,婶子怎么知道我最近想吃这个?」 「江嫂子说的啊,你还让人进城捎带什么,我闷家里就有,一会儿回去让初一端一盆回去。」 v第16章[03.17] 刘婶子见小米喜欢,喜的眉开眼笑。再看初一,哪里听得这话,早抱了那工兵铲在耍弄了。 小米吃的香甜,正要问问另外那两样兵器打造的如何,却听山下的钟声响了。先前落下的毛病,众人都是下意识抬了头,绷紧了脊背。待得听明白是迎客钟,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是谁上门了?吓死个人了!」 刘婶子热心肠又脾气急,摘了身上的围裙就要下山去看。小米也是不放心,就道,「我同婶子一起。」 说着话,她放下碗就同刘婶子出了院子,初一要跟上来,被她留下了,「你试试这铲子,若是不趁手,让刘叔再改改。」 初一点头,也就留了下来。 今日是雪停的第三日,阳光也算不错,只是北风依旧寒凉。 两人走到村口,小米手搭了凉棚,眯眼避过雪色反射的刺眼光芒,就见山下疯狂跑来的那个影子有些眼熟。 「咦,婶子,我怎么瞧着这人像…」 不等她说完,那黑色的影子已经迅速到了眼前,石青色的长袍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了,藏青色的披风大半裹在脑袋上,小半披在身后,除了眼睛和嘴唇,整个脸孔几乎被霜花彻底覆盖了… 小米仔细分辨了半晌,才试探问道,「三…三哥?」 陆谦跑的太急,终于见到妹妹,一口气梗在喉咙,好不容易才喊了出来,「小米!」 兄妹俩紧紧抱在一起,陆谦眼泪哗哗淌了下来,一路的惊恐再见到家人的时候彻底化成了洪水决堤,「呜呜,小米你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呜呜,是三哥不好,总是赶不上…呜呜,三哥不好!」 小米猜的定然是二哥那个不着调的,定然又钻深山老林迅速什么近路去了,所以才错过了走官路的三哥,白让他担惊受怕了好几日。 她心里气恼,却不好在这个时候骂几句,只能拍着陆谦的后背安慰,「三哥,你别怕,家里什么事都没有。大伙儿都好好的呢!」 陆老三先前在山下就知道家里平安无事了,但如此亲眼见到妹妹才算彻底放心。但一路上提着的这口气卸掉,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小米还要说话,却觉得哥哥倚在自己身上越来越重,于是赶紧喊了一边跟着抹眼泪的刘婶子,「婶子快帮忙,三哥好像不对劲!」 刘婶子慌忙上前帮忙扶了软倒的陆谦,探手一抹,惊道,「哎呀,头上这么热,这是路上染了风寒了!」 小米心疼之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背了陆谦就往家里走。 刘婶子在一边扶着,进院子见了青玉就赶紧撵人,「快去喊毕三叔过来,就说等他救命啊!」 「哎,我这就去!」 青玉抬腿就跑了出去,小米也顾不上多说,一口气把陆谦背到正房西屋,七手八脚给他解去头上的披风,脏污的棉袄,待得脱鞋时候却是忍不住又掉了眼泪。许是路上顾不上注意,陆谦的脚冻得肿起来,胀满了鞋子,想脱下来都费劲之极。 刘婶子想着小米大了,需要避讳就撵了她,「你去打冷水来,给老三敷个湿布巾。」 小米赶紧出门,打了冰凉的井水,不等端进门,陆老爹终于被惊动了,开门出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米鼻子泛酸,应道,「爹,三哥从书院骑马赶回来,冻得厉害!」 「胡闹,这么冷的天,怎么骑马回来的?」 陆老爹也是急了,正要扭头去西屋的时候,毕三叔终于赶到了。 「胡闹,怎么又让小米发热了?不是说了吗,再来两次,她就小命不保…呃!」毕三叔边走边数落,结果抬头就见小米站在院子里,还很是惊疑,「你不是发热了吗?」 小米开口刚要回答,陆老爹却是抢了话头,「毕老三,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赶紧进来,是老三冻伤了!」 「啊,原来是老三啊!他怎么回来了?」 毕三叔背了药箱,扫了小米一样,匆匆进了门。 小米来不及多想,端了水盆也跟了进去。 刘婶子已经帮忙给陆谦换了干净的中衣,雪白的中衣更是衬得他脖子和脸色红的不正常。 毕三叔探手替他把了脉,又看过手脚和脸上的冻疮,骂道,「这小子真是胡闹,怕是一路上日夜兼程赶路了,这可不是风寒冻伤的事,惊厥加忧思过度,这身体可亏厉害了!」 「那怎么办,三叔快开要药方子啊!」 小米急坏了,催促道。 毕三叔却是摆手,「别着急,先让人跟我回去拿药,熬完给老三灌下去,把热退了,然后手脚擦药膏,不能沾水。将养几日风寒退了,多吃些好的补补身体。这不用我交代了吧?」 「不用,不用,以后我下厨,我张罗饭菜。」 小米赶紧把活计揽了过去,毕三叔这才出门,小米生怕青玉这次又说不明白,特意拜托了刘婶子走一趟。 陆老三烧的厉害,不时挥舞双手,好似在拼命同什么撕扯,偶尔还哑着嗓子喊上几声。 小米心疼的厉害,一边给他头上换凉布巾,一边小声劝着,「三哥,你别担心,家里人都好好的人。你看,爹也在旁边呢,大哥在那边作坊,二哥去送信了。我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你不是最爱吃糖醋排骨吗,我顿顿给你做。你别担心啊,快点好起来,你回家了。」 这样,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听得陆老爹坐在一边也是红了眼圈,「老二这家伙,等他回来,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这又跑哪儿去了,早些给老三送信过去,他也不能急成这个样子!」 小米心里正极力压着火气,听得这话忍不住就顶了一句,「爹想打自然好,到时候我给你找棒子,就怕你撵不上我二哥!」 陆老爹听了,讪讪笑着,看看懂事的女儿,病倒的儿子,他好似想说什么,到底也没说出口。末了起身,开门回了东屋。 小米说过就有些后悔,仔细想想,陆老爹虽然不像别人家的爹爹那般强悍,但却也没对她百般束缚,反倒给了她最大的自由,否则谁家能容忍一个闺女这么折腾啊。 但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只能等以后慢慢想办法了。 好不容易,刘婶取了药回来,又熬成药汤,刚刚伺候陆老三喝下去,初一就带了刘不器进门了。 v第17章[03.17] 原来初一从刘家回来,正好碰到上山来的刘不器。 刘不器立刻就放赖了,死活赖着初一背了他进门。 小米惦记三哥路上许是没吃东西,琢磨熬什么粥好,就见刘不器同样狼狈不堪,于是惊道,「刘大哥,你怎么也跟来了?可有哪里不舒坦,我三哥冻病了!」 刘不器这一路本来也是吃苦无数,劝陆谦也劝不住,好不容易坚持到北安州,听得路人说老熊岭平安无事,陆谦不相信,打马跑回来,他实在坚持不住,寻了个饭馆喝了口水,垫了几块点心安慰空荡荡的五脏六腑,这才继续赶过来。 这会儿见了小米,他一肚子苦水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处,「小米啊,你是不知道啊,三日啊,从书院到这里,你三哥就跑了三日,我怕他出事,一直追在后边,真以为要被冻死在路上了。终于回来,终于回来了!再来一趟,我就真不活了。」 小米见他手上脸上也有冻伤,心下很是感激,于是赶紧扶了他进屋,末了喊了初一再去请毕三叔。 不管有没有病,怎么也要先检查一下,万一落了病根,这份情义陆家就承担不起了。 毕三叔背了药箱再次上门,还好这一次没开药方,只是多留一瓶冻伤膏。 刘不器顾不得手上擦了膏药,伸手捏了点心就往嘴里塞,灌着茶水,嚷着,「小米妹子,你可多做些好吃的啊,我要补补,这一路上饿死我了!还有,你三哥水米没粘牙,先顾着他,我吃点心就行。」 「那怎么成,点心吃多了烧心呢,刘大哥少吃几块,我这就做饭去。」 小米嘱咐负责照料刘不器的青玉几句,末了进了灶间,清淡的蔬菜粥,配上金黄的葱油饼,外加四个小菜,先把两个病号招待好,其余自家人就容易了,一锅面条,一陶碗肉酱,几样小咸菜就解决了。 小米来不及吃几口,就同江大娘杀鸡熬汤,前些日子剩下的羊肉也赶紧扔水里化冻。 村里人这会儿也听说陆谦带着同窗友人日夜兼程赶回了,再傻的人也猜到必定是担心村里出事,于是纷纷上门来探看。 我拎一只老母鸡,你带一把干蘑菇,他扯一只兔子,谁都没空手。东西不多,陆家如今也不差这些,但却是沉甸甸的情义。 小米郑重收下了,末了让青花青玉赶紧照料众人喝茶,端了新烤的点心上去。 老冯爷特意进屋看了陆谦,很是心疼的拄着拐棍,「这老二不是去送信了吗,老三这是没接到?可是白遭罪了!」 其余村人也是纷纷开口,「就是啊,这么冷的天跑马,没冻成冰棍就不错了。」 「老三是读书人,本身就不如咱们这些糙汉子扛冻啊。」 陆谦本来就是一股心火,如今到家,知道家里人平安无事,火气卸掉了,又喝了药,高热也就退了。 这会儿再被众人的大嗓门一吵,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哎呀,老三醒了!」 一个眼尖的村人第一个喊出口,惹得众人立刻围了过去。 老冯爷捋着胡子笑道,「好啊,好啊。」 陆谦见大伙儿都在炕下,还想起身行礼,老冯爷赶紧伸手按着他,「都是自家人,你这病着呢,客套什么。」 陆老三挨个把村里人都看了个遍,末了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但声音里的哽咽却是遮掩不了,「老冯爷,我以为…我以为村子没了。」 「傻小子,」老冯爷和村里人都是听得心酸,当初实在太过凶险,就是他们也没想到还能得脱大难,重新过上这样安宁平静的日子。 「这不都是好好的吗,就是什么时候村里真有事了,你也该想着给大伙报仇,而不是疯跑回来差点儿把自己冻死啊。」 「就是,你这体格子从小就弱,记不记得有一次上山,路边有个野鸡飞起来,还把你蹬了个跟头呢!」 不知哪个村人随口打岔,惹得众人都是笑了起来,伤感的气氛一扫而空。 小米在灶间听得三哥醒了,很是欢喜,端了蔬菜粥就要进屋,却被陆老爹拦住了,「让你江大娘帮忙就好,你别进西屋了。」 小米听得怔愣,犹豫的时候,手里的托盘就被陆老爹端了过去。 跟在后边的江大娘见此就道,「也是,小米别进去了,风寒可容易过人,你身子也弱,小心一些好。」 小米没办法,只能又去灶间整治刘不器的饭菜,他虽然没染风寒,但一路上也是辛苦,不好好招待说不过去。 很快,村人都怕耽误陆老三歇息,眼见他喝了粥又睡下,就一起告辞了。 小米留众人吃饭,众人都是笑嘻嘻摆手,结伴走出院门,这个去喂鹿,那个掀门帘进暖房,都是忙碌起来。淳朴勤劳的人家,总是要在确认谋生的物事都完好,然后才有吃饭的心情。 「院长,咱们还是尽快赶去老熊岭吧,您若是饿了,我让狗子去买些吃的来!」 程子恒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的傍晚了。 他一路带着老院长心急火燎赶路,终于到了北安府城,老院长却不走了,还让护卫去打听哪个酒楼最热闹,一副要停下大吃一顿的架势。 他惦记老熊岭上下如今不知埋骨何地呢,急的火烧眉毛。好不容易,日夜兼程赶到了,又停在了咫尺之外。 狗子更是记得上蹿下跳,恨不得长翅膀直接飞回去。 老院长却是笑眯眯抬手敲了狗子一记,末了指了街上来往的人群,教训程子恒说道,「你啊,读书读傻了,你看这些人神色里没有半点儿惊惶,街边还有孩童在玩耍。若是城外有惨事发生,怎会如此安宁?走吧,寻个最热闹的酒楼,歇歇脚,问两句就都清楚了。」 程子恒这才知道老院长停留的深意,深感受教,躬身行礼,「谢先生教导。」 说罢,他亲手关了车门,然后牵了缰绳往城里走去,狗子不懂那么多,担心的凑到跟前,问询,「程少爷,老院长是说我们少爷没事吗?」 「一会儿再说,还要在问一问。」 若说北安州府留如今最热闹最红火的酒楼是哪里,就是孩童都会指向喜洋洋火锅楼。这会儿天色将暗未暗,北风冷入刀,三五好友围着热腾腾的火锅,来一壶好酒,心头就变得火热了。 喜洋洋酒楼了还剩了最后一张桌子,小伙计见得程子恒一行进来,而且门外还有护卫看着车马,就赶紧热情上前招呼,小心伺候着。 老院长瞧着这吃食新奇,扫了一眼旁的桌子,却是突然问道,「这可是叫火锅?我倒是在京都那边送来的信里听说过一次。」 v第18章[03.17] 那小伙计一边擦抹一边笑着应道,「老先生博学,我们这里卖的正是火锅。汤底都是用猪骨羊骨和活鱼熬制的,最是鲜香,再涮些羊肉片,冻豆腐,粉皮,还有最鲜嫩的青菜,那滋味…」 他正说着,旁边桌子点的青菜拼盘就送来了。 碧绿的菠薐菜,芫荽,清白相间的小葱,水灵灵的小白菜,简直看的程子恒等人直了眼睛。 「这可真是大开眼界,冬日居然还有这等新鲜的菜蔬。」 老院子捋着胡子,赞叹出声。那小伙计很是得意,抬起头咧嘴显摆道,「老先生,您是外地人吧,那您来我们这里可是来对了。这样大雪纷飞的时候,能吃到青菜的地方除了京都也就我们北安州了。您不知道,这青菜从城外老熊岭送来,割下来都不超过两个时辰,可是最新鲜不过…」 「你说什么?」 程子恒虽然身体胖大,耳朵可是尖着呢,他一把抓了小伙计的手臂,惊喜问道,「你说什么,这青菜当真来自老熊岭?」 「哎呀,疼,疼啊!」 那小伙计许是被抓疼了,身子差点儿软倒在地,脸孔痛苦的挤在一处,那可怜模样惹得老院长赶紧开口呵斥程子恒,「放手,有话慢慢问!」 程子恒不情不愿松了手,不想那小伙计却是泥鳅一样窜起来就溜走了。 众人都是看的怔愣,老院长当先笑道,「这小子,倒是个机灵的。放心吧,一会儿就有管事过来了,再问也不迟。」 到底姜是老的辣,老院长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小伙计窜到后院就是一嗓子,「掌柜的呢,有人闹事!」 灶间里的人听见这话,几乎瞬间就冲了出来,这个手里擀面杖,那个手里拎着菜刀,都是高声应喝,「什么人闹事,在哪里呢?」 小伙计吓了一跳,刚要指向前堂,就见小刀推门从旁边的厢房走了出来,「胡乱喊什么,出什么事了?」 小伙计吓得缩了一下脖子,但还是应道,「掌柜的,前边来了一个老头儿带着几个人,问起老熊岭呢,我听着口气特别凶…」 小刀皱了眉头,挥手示意众人回去继续忙,「估计不是大事,你们先回去,我去看看。」 「掌柜的,有事你就喊我们啊,可别吃了亏。」 众人倒也听话,纷纷回去继续忙碌了,小刀整了整长袍,抹了抹好不容易留出来的两道小胡子。 那小伙计跟在后边,不时探头指指程子恒等人的位置。 程子恒背对着小刀,自然也看不到,倒是狗子一直站在旁边伺候,这会儿见得小刀,狠劲揉了揉眼睛,待得发现不是幻觉,哭嚎着就冲了上去。 「呜呜,小刀哥!你还活着!我们少爷呢,我们小姐呢,咱们村里人呢?」 小刀本来正打量老院长等人,突然被狗子抱了腰,惊得半晌才缓过来,待得掰起狗子哭花的小脸儿,程子恒也是扭过头来,这才明白,原来是一家人。 「哎呀,狗子,程大哥,你们也来了!」 陆谦同刘不器风雪兼程快马赶回的事,已经是两日前了,小刀自然从送菜的村人嘴里听说了,为此他还特意跑去药铺搜罗了一些温补的药材送回去。 这会儿再见得程子恒和狗子,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他们也是为了村里遭难回来的。于是心头感激之极,赶紧上前抓了程子恒的胳膊,安抚道,「程大哥,你们不要担心,村里都好着呢,什么事也没有。」 程子恒欢喜的不成,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下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狗子跳着脚的问,「我们少爷呢,我们少爷是不是到家了?」 「到了,到了!」刘小刀敲了他的脑门,笑道,「你们那体格子比小鸡子强壮不了多少,路上染了风寒,这两日吃药养病呢。家里不知道你们也来了,否则早就派人去迎你们了。」 程子恒终于想起旁边还有老院长在,赶紧给小刀介绍,但又顾忌旁边看热闹的外人太多,于是就道,「这是我和德敬的…长辈,一路赶来很是辛苦。」 陆家长辈就陆老爹一个,整日在岭上,除了买书很少进城,而且也没听说陆家还有旁的亲戚在外地啊。 小刀心里疑惑,转而却是想到一事,于是立刻弯腰行礼,谦恭之极,「晚辈小刀给先生问安,前堂嘈杂,不如请先生去后院歇息。」 老院长笑眯眯望向大堂里假意吃饭,其实一百个心思都放在他们身上的食客们,于是就道,「子恒同狗子两个一路上差点儿把我这老头子的耳朵磨起茧子了,再歇息怕是他们更要恼我了,不如出城去吧,早些到家,他们也早安心。」 程子恒听得脸红,连连作揖,路上心急,他确实没少催促赶路。 刘小刀哪里敢反驳,赶紧跑去后院嘱咐了几句,又安排人手把两辆马车赶进来,行李之类都转到两只大爬犁上。待得老院长带着程子恒和狗子,以及四个护卫都上了爬犁,他就亲自赶了马出城。 城门口的兵卒,最是会看眼色,老熊岭众人如今进出城门可不用交税了,但小米早嘱咐过,众人也不愿给城里人落下口舌,每次都会给兵卒们带些东西。或者是几个热乎乎的肉包子,或者几块点心,或者一壶老酒,这次走得急,倒是不曾准备什么,值班的兵卒听说是送客人,连检查都没有,反倒搬了一只炭盆放在爬犁上给老院长取暖。 「谢了,兄弟们,改日去我们老熊岭做客吃肉啊!」 「好咧,刘掌柜快走吧,再晚天黑就不好走了!」 马车刚刚出了城,城门就关上了。这样的时节,几乎没人进出城,早早关了门,兵卒们也就躲进城楼去歇息了。 老熊岭上下也是忙碌了一日,家家户户都盖好了暖房的草帘子,炉子里续了大块木绊子,几乎半晚不用再管,很是省心。 妇人们端了热乎乎的炖菜出来,男人们笑嘻嘻在媳妇儿的嗔怪声里倒了一碗老酒,抬起筷子给儿女夹一块肉,自己就着筷子上的肉腥喝一口老酒,别提心里多美了。 山下的门房里,两个值夜的村人带着四个草原人也在吃饭,白菜粉条炖了五花肉,添上一勺辣椒油,喝尽肚子几乎辣的整个人都冒火,这时候光着膀子出去跑一圈都不会感觉冷。荞麦面掺了白面蒸成的馒头,管够吃。 几个草原人即便来了有些时日了,但依旧是吃不够,炖菜盛了一碗又一碗。 有村人就忍不住劝道,「听说你们草原乱着呢,夏日里放牧那么遭罪,冬日里连个扛风雪的房子都没有。你们就别回去了,留在我们这里算了。」 几个草原人明显听懂了,却是傻笑,不肯点头。 另一个村人就笑道,「可不好说这话,你看老熊岭先前多穷,咱们不是也没想着离开吗?如今怎么能劝这些兄弟不回家?想回就回吧,小米把初一当弟弟一样,估计会替他想想办法。总不能让初一回去饿肚子啊!」 「这倒是,初一这小子就在小米跟前才老实,平时可倔着呢,吃不了亏。」 村人们说笑着,偶尔给几个草原人递个馒头,显见都是大方又善良的汉子。 正这个时候,木栅栏外有人喊道,「谁在房子里,快来开门!」 v第19章[03.17] 一个村人闻声跳下地,喊道,「好像是小刀的动静,怎么这么晚回来?」 其余几人也是放了碗筷,纷纷披了大袄,戴了帽子出去探看。 小刀见家里人聚到门前,又是喊道,「快敲迎客中,上山去报信,就说老三在书院的先生来了,让小米准备迎接啊。」 「哎呀,书院的先生?我去,我去报信!」 一个村人撒腿就往山上跑,另一个抬手扯了铜钟就敲了起来。 其余合力抬了木栅栏,待得把马爬犁赶紧山口,岭上各家听得钟声,已经点亮了门前的灯笼,远远看去星星点点。偶尔还有灯火往村口移动,显见是心急的去村口迎接报信村人了。 小刀冻得双手有些麻,眼见狗子扶着的老院长也是有些身形僵硬,就喊了两个草原人,「两个兄弟帮下忙,背了我们的贵客上山去。若是门房里暖一会儿再上山,反倒容易染风寒,不如一口气跑到家再歇息好了。」 两个草原人点头,刚要弯腰去被摆手要拒绝的老院长,那高壮的草原人却是从陆老二的院子赶了过来,见此,直接上前背了老院长,大步就上山了。 那四个侍卫也是冻得厉害,先前眼见草原人上前,本能的就想拦阻,却被老院长一个眼色定在了原地。 刘小刀恍然未觉,搓着手邀请几个侍卫,「几位兄弟,再辛苦一下,马上到家了。」 四个侍卫不好说什么,跟在他后边往山上走。 村人勤劳,即便大雪一场接一场,通往山上的路,依旧打扫的很干净,甚至怕结冰路滑,还撒了沙土。 众人走起来儿也不觉得多难,待得到了村口,早有村人在等着了。 小米原本刚刚准备好饭菜,正带了江大娘等人往上端,突然听得钟声还下了一跳。好在村人急事来报信,已经能够下地走动的陆谦当即就要跑出门迎接,被小米按下裹了一个大袄,这才放他同刘不器出门。 陆老爹难得没有犯别扭,也是跟着出去迎接。 小米喊了村人问个仔细,一头扎进灶间,紧急准备了两样适合老人吃的菜色,这才赶去村口。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陆老爹这样只知道读书,凡事不理的书呆子,在老熊岭都能说一不二,可见老熊岭众人对读书人的崇敬。 如今,陆谦在书院的先生来了,上次他们可是听说了,那是何等大才的人物啊,但凡是他的学生,如今都做了大官,简直是桃李遍天下! 老冯爷紧急被儿子从家里背出来,这会儿迎着北风,激动的手都有些发抖。 几个村人的火把照得有些低,他赶紧呵斥,「还不打起精神来,贵客马上就来了。」 「是,老冯爷!」 几个村人上前几步,照亮了山路,很快就迎了刘小刀一行。 老院长年岁大了,这一路实在折腾的厉害,但这会儿睁眼一扫这般架势,就拍了草原人的肩膀,待得落地,不等他开口,一众村人已经是齐齐躬身行礼。 「先生好,欢迎先生远路而来。」 老院长赶紧扶起年岁最大的老冯爷,笑道,「老哥啊,是我贸然上门,给乡亲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您是老三的先生,就是我们一家人。赶紧回家,这山风冷啊,你在南边过来,怕是受不住啊。」 老冯爷也实在,扯了老院长就往陆家院子走。老院长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痛快迅速的迎接,很是有些哭笑不得,但老冯爷的手掌粗糙,却是热烫,让他有种别样的感受。 没有几步路就到了陆家院子前,老冯爷又开始撵人,「大伙都回去,老先生要住一段才走,时日长着呢。好吃好喝都准备了,明日再来,今日让老先生早些歇息。」 「好,我家里还有雪蛇酒,那个最是去寒气,我先送来给老先生喝一杯再睡。」 「我把家里的熊皮褥子送来,给老先生铺了睡觉。」 村人们纷纷硬喝着,惹得小米好笑,就道,「各位叔伯这是嫌弃我家什么都没有啊,去寒酒送来就饿了,熊皮褥子就不用了,小心拿来我就不还了。」 那村人赶紧喊道,「那可不成,我要留着养老的。」 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末了纷纷散了去。 陆家堂屋里已经摆好了饭桌儿,老院长直接被扶到了上座,陆谦倒了热茶,亲手奉上,然后就跪了下来。 「弟子不孝,连累先生如此天寒时候,还要冒雪赶来。」 老院长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茶水顺着喉咙下肚,终于觉得一路的疲惫消散好多。 他拍了拍陆谦的肩头,眼见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就道,「你平安无事就好,以后记住,凡事越急迫越要冷静,审时度势才是上策,否则于事无补不说,更容易雪上加霜。」 「是,谨遵先生教诲。」 陆谦磕头应下,刘不器同程子恒两个也是弯腰行礼。 待得陆谦起身,陆老爹这才带了小米上前,同老院长见礼。老院长不过同陆老爹客套了两句,但对小米却是笑眯眯极为和蔼,「德敬有你这样的妹妹,实在是他的幸事。不说我这老头子跟着享受孝敬,就是别的先生去我那里时候,也常要问一句,陆家可有吃食送来?」 屋里的灯光比外边要亮的多,小米早偷偷把老院长打量个清楚。虽然早就听三哥说起过,但闻名不如见面。 老院长不愧是大元四大书院的领军人物,慈眉善目,仙风道骨,极有气韵风度,双眼开合间又不乏睿智之意。陆谦能成为他的弟子,实在是幸运之极。 于是,小米真心行礼问好,末了接口玩笑道,「那先生这次可要多住几日,我多做些新奇吃食给先生尝尝,回去之后说起来,也要让另几位先生羡慕才好。」 「好,好,我就是这般想的。」 老院长哈哈大笑,很有些小孩子的顽皮。 如此说笑几句,众人很快坐定,老冯爷和陆老爹一左一右陪着老院长,陆谦同刘不器,程子恒,三个陪了末座。 四个侍卫同远路归来的狗子被单独安顿在一张小桌子上由刘小刀陪着。 v第20章[03.17] 酒菜流水一样端了上来,算不得太丰盛,但胜在小米挖空心思给陆谦和刘不器两个补身体,菜色也没少哪里去。 羊肉豆腐煲,糖醋排骨,参鸡汤,凉拌菠菜,回锅肉,白菜炒了木耳,雪白的米饭。 外加方才紧急蒸进锅的蛋碗,这会儿刚刚出锅,散去热气,金黄滑嫩,撒上一点碧绿的葱花,几滴香油,几乎只看着就让众人寒气顿消,从眼里一直暖到心头。 四个侍卫没想到,他们居然每人分到一碗,待得扫见桌子上除了老院长和老冯爷,旁人都没有,心头就更是感激了。 小米悄悄给狗子多盛了一碗排骨,摸着他的头发,小声道,「路上累了吧,回家就好,多吃点儿,明日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狗子吃的都要把头埋到饭碗里了,听得这话就哭起来,「呜呜,回家真好,我还以为家里没了呢!」 小米赶紧安慰道,「说什么傻话,家里好着呢,赶紧吃饭,有话明日再说。」 「好,好,我路上饿的不行,就想着家里的饭挺过来的。」 狗子抡起筷子,吃的是满脸饭粒,惹得满屋人都笑了。 老冯爷是猎户出身,虽然在客人面前极力不愿失礼,但天性里的豪爽让他大口肉大碗酒,吃喝极是痛快。老院长受他感染,不知不觉也多吃了半碗饭,待得饭桌撤掉,他就笑道,「真是难得吃这般饱足。」 老冯爷有些酒色上了脸,就笑的爽朗,「先生可不要学那些老酸才,什么少食养身,每顿七分饱儿,那纯粹是让自己遭罪呢。真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就知道吃饱饭是多好的事了。」 小米从西屋出来,生怕老冯爷一个兴起把老院长当了村里人一般拍几下,于是赶紧揽过话头儿,「先生,被褥已经铺好了,您远路而来,实在辛苦,早些躺下暖暖吧。」 「好,我这真是老了,一路折腾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老院长起身同老冯爷拱手,「老哥,我先歇下了。」 「好,你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我来陪你到处转转。」 老冯爷也是行礼,末了推门回家去了,小米放心不下,喊了狗子跟去送一段。 老院长确实累了,进屋在刘不器和程子恒的服侍下脱了衣衫,洗漱完毕,几乎是一沾被褥就睡着了。 陆老爹见此也是回了屋子,小米站在门口扫了一眼东厢的南屋,想着那人曾坐在窗口读书的模样,实在不愿意改变半点儿,好似改了一丝,就把那人曾经存在的痕迹都抹掉了一般。 她心头泛酸,却是笑着回身嘱咐陆老三几个,「三哥,你带着刘大哥和程大哥换去东厢北屋睡吧。」 说罢,她又望向几个吃饱饭就守在门外的侍卫,「几位大哥,我们村里人人都会耍弄刀箭,极少有恶人敢上门。你们不必惦记老先生的安危,我让人烧好了倒座房里的大炕。旁边的灶间里还有热水,你们也好好歇息一晚吧。」 几个护卫互相对视一眼,都是行礼,「谢谢姑娘。」 刘小刀见小米安排的如此妥当,也不需要他帮忙,打了个招呼就回家去了。 小米带了青玉青花最后在院子里走了一圈,院门已经关的严实,灶间里也熄了火,她就回了后院。 「青玉,去把西厢房的炕续一洞包谷秸儿,点着了就回去睡吧。」 「小姐还有客人要来吗,怎么要烧西厢房的大炕?」 青玉性子活泼,想到就问出口,惹得青花赶紧扯了她的袖子,果然小米没有应声,直接进了屋子。 青花冲着青玉吐吐舌头,低声道,「姑娘吩咐你就照做,问那么多,小心姨母又罚你。」 「哎呀,你可不要跟姨母说,我赶紧烧炕去,你记得帮我把被窝铺好。」 青玉慌里慌张去烧炕了,一捆苞谷秸秆正好赛了一炕洞,待得点燃,半掩了炕洞口,青玉就跑回去睡觉了。 她根本不知道,半个时辰后,苞谷秸烧尽了,大炕最是热烫的时候,两个平日不露面的「保护者」就到了这个新的落脚地。 寒夜里,冻了一日的身体,好似生面饼一般,在大炕上反复烙着,偶尔听着窗外北风呼啸,心头真是分外的踏实。 玄六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五哥,你说咱们主上到底是什么打算?若是有心,怎么这么久还不把陆姑娘接去京都?若是无心,又给了令牌…」 「主上自有主意,你多什么嘴。暖过来了,就赶紧出去守着,我先睡上半夜。」 玄五性子谨慎,不肯让兄弟多说,恶声恶气撵人,玄六倒也知道他是好意,裹了白色的皮袄,悄无声息出了门,上了房顶。 北风正催着雪花儿玩耍,因为他挡了去路很是恼怒,于是拼了命的堆叠着,很快就把他堆成了一个雪人。夜色里,远远望去,这份无言的守望,莫名让人心安… 冬日天寒,但凡缸里的粮食还够一家人饿不死,就没人愿意出门奔波。 山上的柴火又不要银子,秋日里砍回家,烧热了炕和炉子,一日两顿稀粥就咸菜,肚肠是可怜了一些,但总好过冻死在外边啊。 但老熊岭的冬日却是忙碌又热闹的,天色刚亮,大公鸡就已经站在墙头开始履行它的职责,换了守门的老狗打着哈欠,摇晃着尾巴回了窝歇息。 鹿栏里的大鹿小鹿抻着脖子「呦呦」叫个不停,惹得山林里的鸟雀不时飞过来同它们显摆一下自己的自由。 岭上岭下的房子,渐渐都有炊烟冒了出来,暖房的炉子更是烧的红彤彤,菜苗们揉揉眼睛,伸开手臂抻着懒腰,一切都欣欣向荣。 老熊岭的贵客们就在这样的时候醒来了,老院长眯眼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好半晌才想起来身在何处。侧耳听听,院子里的打水声,灶间里的锅勺叮当,远处的鸡鸣狗吠,陌生又别样的温馨… 门边的陆谦好似听得屋子里有动静,于是就低声问道,「先生可是起身了?」 「进来吧,」老院长干咳两声做了起来,陆谦赶紧开了门,刘不器端了茶水当先进去,程子恒也是屁颠的捧了水盆和崭新的毛巾。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他们两个不是老院长的亲传弟子,但是书院里有一个算一个,所有生员都是盼着把院长当老爹伺候的。 老院长喝了茶,精神更好,就笑道,「山村就是热闹,虽然没有书院那般书生郎朗,但…」 他刚说到一半,院子里就传来了阵阵脚步声,随后,孩童们稚嫩又清脆的读书声就传了进来。 程子恒忍不住笑出了声,惹得老院长瞪眼睛,「你这惫懒子,在笑先生不成?」 「学生不敢。」 第21章[03.20] 程子恒依旧笑嘻嘻,却是讨好道,「先生有所不知,陆大叔在教村童读书识字,就是小米也带着全村的闺女在学记账,女红之类,这村里同咱们书院也没什么分别了。」 「哦,原来如此。」 老院长边洗漱边点头,倒是赞道,「村童读书,这是应该,但教授女子读书记账,这很是难得。」 陆谦听得老院长没有反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便那些豪门贵族都在暗暗教授闺女读书习字,记账理家,但外人问起,也还是要含糊一句,「不过就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而相对来比,事事精通,甚至聪慧的有些怕人的小米就有些太过出格了。先前不过是送些东西去书院,老院长了解不多,如今到了家里,事事看在眼里,他实在担心小米受了训斥。 如今试探两句,他倒是放心很多。 老院长怎么猜不到弟子的心思,一来他本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老夫子,二来他得了小米太多照顾,怎么能睡一觉就忘了。 天生万物,总有那么几个是异常突出的。至于这种突出是好还是坏,看命也看个人的选择。 小米早晨天不亮就爬起来准备早饭了,只粥就准备了四种,菠菜猪肝粥,鸡丝粥,南瓜粥,外加金黄的小米粥,白胖松软的羊肉大葱包子,外加金银双色小馒头,韭菜炒鸡蛋,豆芽炒粉,酱脊骨,还有一盘芥菜炒肉丝。 不过是一顿早饭,就摆了满满一桌子,老院长看得有些皱眉,陆谦开口要解释,小米却是笑道,「先生有所不知,小女子别的不爱好,唯独喜欢整治吃食。民以食为天,一日三餐若是吃不好,哪里有心情去做学问,总不能听着肚子咕咕叫,就写出了锦绣文章?」 她说这话,双手捧上了一碗了金黄的小米粥给老院长,又道,「这小米是先前住在我们家里一位长辈种的,最是养胃,先生尝尝看。」 「就你歪理多,」陆老爹瞪了闺女一眼,假意嗔怪道,「你不过是贪嘴,还说的这般好听。」 小米吐吐舌头,赶紧端了蔬菜猪肝粥给老爹,笑道,「爹,这是给您准备的,明目补血。」 「哼,这还差不多。」 陆老爹满意的接了粥碗,稀溜溜喝了一口,再咬口肉包子,欢喜的眉开眼笑。 老院长看的好笑又羡慕,他家中儿女早就成家,一个都不在身边,好似陆家这般团聚一起的时刻,真是少之又少,更别提同闺女逗趣说笑了。 待得吃过早饭,还不等撤了饭桌儿,老冯爷就来邀请老院长去村里溜达了。先前这老爷子,一眼都不肯让外人探看老熊岭的聚宝盆,生怕人家装进眼睛里带走了。 如今倒是这般积极,惹得小米哭笑不得,可也没有拦着。 以老院长的身份地位,想必也不会觊觎一个猎户村庄的财源。读书人的清高,有时候让人不喜,但更多时候却正气的让人敬畏。 今日日头难得的好,有些手脚快的人家已经要卷起暖房的草帘子和棉被了。 砌成了半平顶的暖房,屋脊上轻易就能站一个成人。 双手前后倒下来,长长的草绳就带着草帘或者破棉被,慢慢卷了起来,露出里面糊了海布的窗扇。 而太阳就透过海布照射到暖房里那一箱箱的蔬菜上,老院长随着老冯爷随意走进一间,虽然早有准备,毕竟他的肚子里还有韭菜没消化呢。 但这温暖如春的碧绿小世界,还是让他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这…」老院长瞠目结舌,小心翼翼摸了摸身旁一棵嫩嫩的叶片,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这简直是奇迹!逆天而生。」 老冯爷心里得意之极,脸上却笑的谦虚,「先生谬赞了,不过是一些小把戏,借点阳光,生炉子取个暖罢了。」 「这哪里是小把戏啊,」老院长苦笑感慨,「之前的多少年,大元多少人杰,也没人琢磨出这样的小把戏啊。」 老冯爷更得意了,胡子都翘了起来,「这才到哪里啊,小米那丫头说了,若是整治的好,冬日吃果子,赏花都很容易。只不过我们这里太冷了,村里人又太穷,种菜方便见利快。」 老院长点头,若是这暖房放在京都,那些富贵之家,怕是种花多过种菜,美则美矣,却失了富民的本意。 不过,若是花农用这暖房种了花,卖出去,兴许获利更多。 老院长这般想着,倒是笑了起来。老熊岭处处透着不同,他不过来了半日,好似僵化的脑子也跟着活络起来。 老冯爷不知道老院长因何发笑,但客人欢喜,自然是主家照顾周到。 两个老爷子就这样在暖房里停留了小半时辰,都是热的额头见汗,待得出了门,冷风一吹,却是都大大打了一个喷嚏,通体舒泰之极。 抬眼望去,远处的山峦尽皆穿了雪色外衣,山林寂静,难得的安宁。 「真是好地方啊!」 老院长夸赞,「老哥,你们真是好福气啊!住了这样的世外桃源!」 老冯爷想起当初的艰难困苦,忍不住叹气,「先生,你是赶了好时候。若是前年这时候过来,我们这世外桃源,还是穷山恶水呢。别说日子富庶,冬日里吃不饱饭,饿死人都常有啊。全靠了小米那丫头,我们全村都把她当恩人看呢。若不是她带着大伙干活儿,想尽办法赚银子,我们也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老院长眼神衣衫,不经意问道,「如此说来,这丫头倒是聪慧。不知道她师从何人,想必又名师教导。」 「哈哈,哪有什么师傅,小米那孩子原本也娇惯不懂事,倒是一场大病…呃,」老冯爷说到一半,突然醒悟这话头儿有些不对劲,于是就尴尬笑着岔了过去,「走啊,先生,我带你去看看蘑菇窖,顺路摘几捧蘑菇回去,让小米中午炒盘肉吃,可是新鲜着呢。」 「好啊,这时节还有鲜蘑吃,我可是有口福了。」 老院长好似忘了方才的疑惑,半点儿没有追问,倒是让老冯爷偷偷松了一口气。 村人私下里也不是没琢磨过小米为何一场大病,突然就变得如此聪慧懂事,免不得也是有些担忧,但全村老少跟着小米过上了好日子,她就是山精妖怪附体,那也是全村的恩人,谁也动不得。于是,外人多半知道老熊岭托了陆家的福气,日子天翻地覆,却多半不知道根由都在小米这个小姑娘身上。 而老院长即便再受尊重,也是不能跟小米的安危相提并论。小米是全村的心肝宝贝,高于一切。 待得老院长笑呵呵用衣襟兜了几丛吹白色的蘑菇回到陆家的时候,小米正同韩姨母在灶间里忙碌。 村里的闺女跟着韩姨母习学了这么些时日,家里如今又有外客,小米就盘算着考一次试,给姑娘们发些小奖励,顺便放几日假。 韩姨母本就有这个意思,听得小米先提起,自然是连连点头。 「有两个丫头有些不上心,让她们看看,眼热一下也好。每日里过来,除了喝茶吃点心,针线做的乱七八糟,账目也是大错小错不断。」 第22章[03.20] 小米倒是难得听到这话,毕竟韩姨母平日沉默寡言,极有威严的模样,青花青玉和村里的姑娘在她跟前都是老实乖巧模样,不想居然还有胆子大的敢偷懒耍滑。 「那好啊,连青花青玉在内,考试第一的给一块布料和一对儿银镯子,第二的姑娘只给一对儿银镯子,其余中间名次的给布料,最后两名什么都没有。小姑娘爱颜面,没有奖励怕是就够她们难受了。」 小米笑嘻嘻定了章程,那模样好似忘了她自己也是小姑娘,惹得韩姨母和一旁忙碌的江大娘都是笑起来。至于青花青玉两个,早就寻了借口跑出去,打算寻了她们的「同学」通风报信去了。 屋子里小米并不知道老院长就站在窗下,又道,「学堂里也该考一考了,等我跟爹爹说说,也设些奖惩,这些小子们即便不是读书考状元的料,督促他们识字看账,总能做个管事掌柜,将来也能养家糊口。」 「正是这话呢,我家二胖儿如今就能帮我算账了。」 江大娘想起家里孙子,欢喜的不成,直道,「过年时候我可得给陆先生做套新衣,谢他把二胖教的这么好。」 「好啊,大娘出手,我可省力气了。好在我不一起考试,否则定然最后一名。」 几人都是笑起来,小米哪里都聪明,就是针线极差,虽然如今也常联系,但依旧算不得好。 江大娘推了窗户摘辣椒,突然见得老院长就笑道,「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 老院长也不进灶间,只把手里的蘑菇捧过去,笑道,「刚回来,摘了蘑菇,我这老头子也偷个嘴!」 小米赶紧接了过去,「这蘑菇裹了面粉炸出来,沾着椒盐吃起来最好,先生先去歇歇,午饭马上就好,家里还有好酒,一会儿同我爹喝两杯解解乏。」 「好,那我就等着吃了。」 老院长摆摆手,笑眯眯回屋去了。 小米赶紧拾掇蘑菇,打蛋搅合均匀,准备热油开炸了,几个孩子放了学,冲着灶间探头探脑,被小米一人塞了一根酥脆小麻花,这才笑嘻嘻跑出门去了。 老院长扭头回望灶间,眼见小米忙碌的身影,心头突然一动。也许老友去信请他照顾陆谦,不是因为陆家如何,而是因为这个姑娘… 但老友也没有子嗣,更别提同这小姑娘年岁相当的孙辈儿,总不至于是老友自己动了不老心? 小米不知道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老院长已经是心头百转千回,她只专注于灶间这个小小的天地。 自从冯简主仆走了之后,陆老大夫妻也走了,家里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每个喜欢做菜的人,其实不是喜欢煎炒烹炸,不是喜欢忙碌的汗流浃背,而是喜欢她最亲近的人吃到饭菜时候的那种满足。 爱的表达方式有很多,也许是守护,也许是严厉,但在她这里,就是无论外边的世界多艰险多困苦,只要你回到这里,就有最美味温暖的饭菜。 不到半个时辰,陆家的大圆桌子再次被摆的满满当当,老少七八口子围坐,地上的小桌儿却只有狗子和青花青玉韩姨母江大娘。至于四个护卫,一早晨被老院长打发下山,据说同村人抓了个迷路的傻狍子,正烧了篝火,等着吃烤肉呢。 陆老爹虽然惦记自己新买的两本书,但终究还没忘了自己是主家,陪着老院长喝了两杯酒,结果老院长尚且声音洪亮同三个学生说起大考事宜,他倒是醉的脸红脖子粗,回屋睡下了。 小米哭笑不得,简单拾掇了桌子,给老院长上了浓茶,然后就回了后院。 针线筐里,放着做了一半的针线,针脚实在算不得细密整齐,但式样一瞧着就是男子的棉袍。宝蓝色锦缎,寸高的立领,雪白的袖口,藏蓝色滚边儿… 小米拿在手里想了想,不等放进箱子,就听得门外有人问到,「小米,可是歇息了?」 「呀,三哥,我还没睡呢,进来坐啊。」 小米慌忙把针线筐藏到了炕桌儿下,末了直接坐到了桌边,挡的严严实实。 陆老三同妹子亲近,进屋也没那么多忌讳,直接坐到炕边,笑道,「这几日家里人多,又累到你了。」 小米笑嘻嘻摆手,应道,「三哥说这些做什么,家里难得热闹几日。再说了,平日刘大哥和程大哥待你都好,院长是你的授业恩师,咱家好好招待都是应该的啊。」 陆老三仔细瞧着妹妹的小脸并没多少疲惫之色,心里的愧疚总算是少了一些。不过想起先前的祸事,他又皱了眉头。 「小妹,我回来就病着,一直不曾问过你。先前官兵围捕,到底因为什么就撤走了?」 小米正倒茶,闻言就是心头一紧,她沉吟着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陆谦却是急了,「小米,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答应外人什么条件了?他们到底逼迫你做什么?」 陆老三生怕妹子一时想不开,为了村里安宁,许出去了她的亲事,或者什么珍贵之物。 他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心里恼怒之极,「都怪我没用,不能护着家里,还要你一个姑娘…」 「哎呀,三哥!」 小米被吓了一跳,赶紧扯了自家哥哥的手臂,「哥,你这是做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哎呀,算了,你等一下。」 小米先前就在犹豫,老爹不管事也好糊弄,村里众人是以她马首是瞻,她不说,大伙必定也不能追着问。唯独三哥这关不好过,但说到底,若是这件事只能同家里一个人坦白,她也会选择这个日渐成熟的三哥。 她起身去了炕尾,开了黄铜包角的红松大柜,又在大柜的暗格里拿出了一只小匣子。 陆谦疑惑,以为妹妹是取银票,不想那盒子打开,却是惊得他猛然跳了起来。 「这…」 金黄色的牌子,足有小儿巴掌大,雕刻极其精美逼真的两条金龙环抱了中间四个大字,「如朕亲临!」 这就是傻子也知道这牌子代表了什么! 但这牌子怎么会出现在自家,怎么会在妹妹的闺房里? 陆谦的脑子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嗡嗡作响,待得醒过神来就是一把关了匣子,再转向苦笑的小米,已经是眼睛发红。 「小米,这是哪里来的?」 小米低了头,下死力扭着手里的帕子,「先前那个巡查将军带兵路过,在村里避风雪,但是他们欺人太甚,想强纳了我做小妾,然后夺了种菜的法子牟利,我自然不肯,村里人也闹起来。正好初一的族人从外地寻来,那将军就诬陷村里窝藏草原奸细,要把我们全都抓去下狱。关键时刻,有人送了这块牌子给我,说是…冯大哥留下的。」 「当真是他!」 看到令牌的一刻,陆谦脑子里就已经有了猜测,毕竟老熊岭都是土生土长的猎户,贫苦艰难,常常三餐无着落,哪里有这样的金贵之物。 第23章[03.20] 而陆家祖父虽然彪悍之极,但给陆家子孙留了一个院子,三十亩地也是极限了。 整个村子里里外外,算来算去,只来过冯简主仆这三个神秘的外人。 气度不凡的公子,武功高强的书童,博学多才的老仆,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 只不过,他想过这主仆几个是京东某豪门的子弟,甚至想过他们是朝廷的观风御史,但怎么也没有想过,冯简的身份这么高,高到全天下都是他家的私产,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他家的奴仆… 陆谦叹了气,重新坐在炕沿上,想起冯简同妹子相处「亲近」,忍了又忍,还是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小米扔了手里的帕子,倒了一杯茶水大口喝了,心头憋闷终于轻了一些。 「哥,我没什么打算。他能留下这令牌给家里解了围,我自然感激他。至于别的…等他来了再说吧!」 「你这个傻丫头,他若是那个身份,怎么可能…」陆谦心疼之极,摸了妹妹的头发,半点儿没有攀上高枝儿的欣喜。 「那个地方,不适合你。」 小米鼻子一酸,抱了哥哥的胳膊,极力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若是旁人,怕是第一件事就把妹妹送去京都了,指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可她的哥哥却把她的幸福放在首位。这就是亲人,血脉相连的兄长! 「哥,我…也不知道。我不喜欢那个地方,但是…」 陆谦心里发苦,妹子即便没有说完,他也猜的出。那个地方再不好,但是有她心仪的男子在,这种选择无疑是个难题。 「暂时还不必考虑这个,那人…是个心有城府的,兴许他有别的安排。过年之后,若是他不来,我去京都大考,必定要寻他问个清楚。」 陆谦揽了妹子在怀里,一如小时候一般拍着她的背,「你别想太多,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往好了说,我这次大考…不必担心暗地里遭黑手了。你哥哥我这般才华卓绝,只要没人下绊子,必定考个状元回来。到时候你就是状元的妹妹了,走路都可以横着迈步了!」 「哎呀,哥!」 小米原本心头还满是郁气,被这话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横着走,那是螃蟹!再说了,过了年大考,你要先考举人,中间还有三月才是会试殿试呢。就你这体格子,还是多吃些好的补补,否则不等上场就累昏…」 小米打趣到一半,突然觉得这话不吉利,赶紧冲着地上吐口水,「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我哥一定能考中状元,我要跟螃蟹一样横着走!」 「哈哈,」这下也轮到陆谦笑起来,「好,哥一定让你横着走!」 兄妹俩这么笑闹了几句,倒是把先前的那些担忧都冲掉了。待得送陆谦出门,正午的阳光虽然不如夏日热烈,但正好当头撒下来,耀的兄妹俩都是浑身暖洋洋。 「小妹,当日娘走了,你也烧的不省人事,毕三叔说你许是挺不过去了。我跟大哥二哥跪在院子里求娘在天之灵开恩,不要带走你,我们会照顾好你。后来你醒了,操持家计,反倒是你照顾了咱们全家。我跟大哥二哥一直很愧疚,我们许是没什么能耐,但你记住,这天下的事,只要你不愿意,我们三个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但若是你愿意,我们三个就一直支持你走到最后。」 陆谦扭头望向再次红了眼眶的妹妹,「只要你欢喜就好,别为难自己。」 说罢,他再次宠溺的揉揉妹妹的发顶,末了大步穿过院子回前边了。 小米极力扬着脖子,闭着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阳光洒在脸上,比之方才又暖了三分。 金银易求,情义无价,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站在路口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人无条件支持你的决定,更让人感动。 感谢老天爷,让她来到了陆家,感谢老天爷,给了她最好的亲人,最坚实的依靠。 岁月流逝,不知不觉中,上天已经为她做了最好的安排… 日升月落,风雪迎了一场又一场,书院跟来的几个护卫原本以为,老院长不过住个两三日就会回返,不想都四五日还没有开口告辞的打算。 他们于是也就放开了玩耍起来,往年大雪封山,若不是家里实在没吃用了,再大胆的猎户也不愿意进山狩猎。 但如今老熊岭来了贵客,人手又多,于是,整日吃饱喝足,自觉满身都是力气却没有地方发泄的村人就拾掇了弓箭,穿了皮袄,带了狗屁帽子,领着四个护卫进山去溜达了。 美其名曰,寻两张好皮子给老院长带回去当年礼。 老冯爷也没拦着,嘱咐了几句别走太远。 许是运气好,猎队进山一日,晚上回来时候,居然带了两只雪狐皮,惹得全村都出来看热闹。 特别是回来取菜的小刀,神色真是羡慕又嫉妒。当初他同冯简打赌,就输在这东西上。若是他有这等好运气… 几个侍卫同上山的村人很兴奋,「这两只狐狸真是狡猾,足足追了大半日,到底还是没跑了。」 「它们命里定了就是伺候老先生的,赶紧鞣制了,直接给老先生做件披风,回去路上也挡挡风雪。」 老冯爷大手一挥就定了两张狐皮的去向,众人都是应和,「好啊,我家还有几块碎狼皮,一同给几个兄弟做了护膝,骑在马上也就不怕风了。」 「我家也有,一会儿就送来!」 猎户们都没读过什么书,热情淳朴却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根本不容易老院长同护卫们客套,事情就定好了。 老院长想了想也没拒绝,就道,「都说礼尚往来,我这老头子也不好白要了大伙儿的披风。这样吧,村里有没取名的娃子,若是不嫌弃我才疏学浅,我就代劳了。」 「哎呀,谢先生,真是太好了!」 「我,我家小子没取名呢!劳烦老先生了!」 村人欢喜坏了,每个孩子都是家里的心头宝,取个好名字,代表了对孩子的期望和祝福。更何况将来说出去,给孩子取名字的是名扬北地的荒原书院院长,这简直是荣耀之极啊。 于是,陆家院子外,淘气小子们都排成了队,甚至还有妇人抱着不足岁的婴孩儿。最让人欢喜的是有人送了家里的女娃过来,显见也盼着闺女有个出息。 当然,这若是放在两年前,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女孩子麻,及笄之后寻个婆家,陪送几床被子,一套木盆木桶就不错了。若是受父亲兄长疼爱的还好,在婆家受了欺负,有人撑腰。若是娘家软弱一些的,那几乎就是注定要吃苦受气一辈子了。 但如今小米「横空出世」,带着老熊岭发家致富,更是找了教养嬷嬷专门教闺女们读书识字算账学规矩,家家户户自然而然也待姑娘更重视了。即便闺女不能都像小米一般能耐,但学到三分本事,将来嫁个好婆家也不错啊。毕竟是亲骨肉,谁能盼着过不好日子呢。 老熊岭这里热热闹闹的,正开展取名大会,北安府城里的闲人们也没一个忘记他们的八卦大业。 什么某家米行的儿子逛青楼被老爹打断腿啊,什么东街的宋阿婆赶夜路撞邪了啊,简直应有尽有,但北安州就这么大,再多的新鲜事也有说完的时候,更何况这个时节,极少有外客经过或者停留。满城都是熟人,恨不得进了茶楼碰见自家二叔,出了茶楼一拐弯又碰到隔壁邻居。 于是这样的情况下,先前到了喜洋洋,并且被刘掌柜亲自护送回老熊岭的老院长一行就格外显眼了。 第24章[03.20] 这些日子,老院长等人的身份被众人竞相猜测,不想这一日居然被府尹赵志高无意间掀了底。 自从王校尉带了魏得胜同唐二少走掉之后,赵志高就像拉磨的毛驴,每日都在家里转上多少圈儿。原因无它,先前不知道还罢了,如今老熊岭就像一只巨大的奶酪,他这只老鼠眼睁睁看着,却不能啃上那么一口。这实在让他百爪挠心,吃睡不香。 但那日小米已经明确吩咐过了,保密第一,不想被打扰。他若是冒然上门,那反倒犯了小米的忌讳,马屁拍不成,更是大事不妙了。 如今老院长一行到来,终于让他自觉寻到一个好机会。 城里那些闲人们除了猜测,没有别的办法,但他脑袋上带着乌纱帽呢,不过是派亲信之人到北来路上的驿站打听两句也就明白了。 天下读书人是一家,圣贤子弟,见师就拜,谁都要赞他一声尊师重道,却不会说出什么趋炎附势之言。 于是,他拾掇了一份厚礼,就派了新师爷到火锅楼寻刘小刀。打算让刘小刀帮忙引荐一番,自然也存了试探之心。万一老院长不愿想见,他这父母官的脸面也不至于直接摔到地上,让所有百姓看了笑话。 可惜,新师爷上门的时候,小刀还在村里看热闹,师爷自然是无功而返。 但是火锅楼里的一众食客把消息传出去,却是惹得全城都更加好奇了。 待得小刀回了酒楼,听得消息,哪里敢做主,又原路返回去报信。 老院长倒是不把一个府尹看在眼里,一来他的弟子如今在朝中得势者颇多,否则他一个老头子出门也不会随身带了护卫。二来,他专注学问一辈子,对于应酬事故本就不喜。但如今带了陆谦等三个弟子明年又都要大考。若是不出意外,必定要步入仕途,提前长长见识倒是应该。 于是,他就点头应了下来,「见见也好,总是来到北安州,客人不见见主家,总是失礼。不过,传话给赵大人,若是不介意就在火锅楼摆酒,我这老头子也尝尝火锅的新奇。」 众人听了都是感激,如此安排,老熊岭不必折腾接府尹老爷的大驾,而且又给火锅楼本来就火热的生意再填了一把火。 「谢老先生。」 第二日正午前,陆谦等三个尽皆穿了新棉袍,梳洗打扮干净,偏偏如玉君子,陪在仙风道骨,儒雅温和的老院长身后,就那么进了火锅楼的大门。 赵志高带了北安州府学的两个教谕等在门前,寒暄过后就上了二楼最大的包厢。 不等包厢里的大铜锅骨汤翻花儿,整个城里就传遍了。 原来老熊岭的神秘来客居然是陆家三公子的授业恩师,荒原书院的院长,桃李遍天下的大儒。 有脑子灵光的人,立刻想到先前老熊岭被围捕,后来官兵突然就撤退了。这会儿看来,哪里是官府宣扬的「误会」两字,恐怕就是知道了陆家有这么硬的后台撑腰,这才知难而退了吧。 这一说法,很快得到所有人的支持,于是一桩悬案也算有了答案。 而过两日,这些传到小米耳朵里的时候,很是让她有些意外之喜。毕竟她最怕有人深究当日的缘由,如今有了这么完美的挡箭牌,她又怎么能不欢喜。 村里人虽然笨拙了一些,心里隐约觉得必定不是这么回事,否则陆谦也不至于吓得魂飞魄散,日夜兼程骑马赶回来。 但小米总是自家人,她不说的事,自然有不说的道理。没人会傻子一样跑去城里辟谣,让城里人跟着又听了新奇。 当然,小米没欢喜多久,又是麻烦缠身。 原因无它,城里那些读书人听得老院长在陆家做客,投了海量的帖子过来,都盼着见老院长一面,就是山口那里也每日都要拦下几个冻得哆嗦的「有为青年」。 若是让人进来,免不得就要被缠上,不好往外撵人。若是不让进,这么冷的天气,还真怕预见那些「心性坚韧」的,万一冻死在门外,老熊岭上下可要被口水淹死了。 无法之下,村人就在山口外又临时搭了一个草棚,烧了炉子,但凡来人,别管是递帖子的,还是求见的,先端一碗热水。唯独没有饭,只喝水不管饱,最后来人也就走掉了。 这般坚持了几日,老院长终于过足了隐居田园的瘾头,一个清晨,顶着风雪,带了三个弟子和老熊岭各家送的几大箱子山货,还有小米准备的吃用之物,踏上了回书院的路。 主角都走了,蜂蛹而来的拜客们也就慢慢散掉了。 老熊岭终于恢复了平静,小米长松一口气,待得把家事扔给韩姨母和江大娘,她才想起做了一半的衣衫。 虽然当日三哥没有说什么,但她如何会不明白,那个人的身边,一定不是好选择。 凡事都有好坏两面,看似荣耀的极致之处,必然也担负这世间的所有凶险冷酷。 她不是不明白,也不是不清楚,但那些相知相伴的日子,就像一只大手,推着她一步步往前走,根本停不下来。 而那些思念,更是让她几乎发疯。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那个扔下一切走掉的人,是不是也同她一般模样。 「可恶!只留了一只破牌子有什么用,吃不得也卖不掉!哼!」 小米狠狠扔了手里的针线筐,筐里的绣线撒在炕上,乱成一团,一如她的心绪… 「阿嚏!阿嚏!」 封泽打了两个大喷嚏的时候,正坐在光明殿里看奏折,突如其来的口水喷的奏折有些晕染。 站在一旁伺候的福公公赶紧上前说道,「殿下,可是身上凉,奴才这就唤太医来…」 「不必,」封泽淡然合上奏折,就好似方才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福公公配合默契的把奏折塞进一旁奏折堆的最底层,心里默默为这位几千字都在歌功颂德的大臣默哀,他怕是白白挨累了… 「天色不早了,都退下吧。」 「是,殿下。」 福公公挥手撵了所有宫女和小太监,但他却还是没动地方,窗子也没有关。 果然,不一会儿主子就敲了桌子上一只小小的铜磬。铃声清脆却不尖锐,在如此的夜晚传出了多远。 很快,就有黑影不知从哪里进了屋子,恭敬跪在桌子前。 福公公越发低了头,悄悄向后挪步,直接隐在了角落里。 封泽手里捏着一只外形有些丑陋的荷包,却是望着窗外走了神,深邃的眼眸里有想念,也有无奈。 第25章[03.20] 「一想二骂…那丫头怕是骂我了。」 玄一侧耳听了听,到底没有听清,犹豫了一瞬就道,「主上,南边有消息传来,两季稻再有一月就能收获,据说产量有增加,但同州一事还是没有什么线索。「 「好,继续查。」 封泽眉梢轻挑,沉吟片刻问道,「北边可有消息传来?」 玄一听得心里发苦,北方的消息谁敢耽误啊,但凡送信立刻就呈上来,但主子依旧日日动问,显见是心里惦记。 可玄五玄六这两个小子,怎么就不开窍呢,事无巨细写下回报就是,偏偏还遵循半月一通信的规矩。 「这个…主上,北地实在太冷了,信鹰难以展翅,可能有所延误…」 「知道了。」封泽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下意识握紧了腰侧的荷包。 倒是玄一想到一事,求道,「主上若是…嗯,可否派高统领走一趟北地。兄弟们…这些时日陪他切磋,伤了好几个,虽然不严重,若是再切磋下去,属下怕没人班差了。」 「这家伙…」封泽皱眉,他如何不知道高仁这般闹着是为了回老熊岭,但如今年关已近,朝中事体最多最繁杂,奖惩臣子,犒劳边军,身为太子,他能躲一年,却是不能连续两年都不露面。 「罢了,喊高仁过来吧。」 「我在,我在!」 几乎是封泽的话声一落地,高仁就猛然从窗外翻了进来。 显见方才他就在窗外偷听呢,而折腾玄冥卫的目的不言而喻,他脸上明晃晃的笑,简直就是打打的「心愿得成」四字。 玄一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给这个「魔星」让路。 封泽却是不说话,冷冷扫了高仁一眼就坐到了桌案之后。 高仁立刻上前倒了茶,双手捧上,「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的肝脑涂地,也要替少爷完成。」 玄一肩膀缩了缩,又往后退了几步。待得想起先前通信时候,玄五玄六捎带来的只言片语,十句话里几乎有八句在炫耀留守老熊岭的任务多幸运,他又忍不住幸灾乐祸。 高仁如今闹的主上受不住,这般被打发到老熊岭,玄五玄六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高仁这般献着殷勤,眼见封泽还是不说话,就忍不住暴躁脾气了,「少爷,小米要是问起京都的事,我怎么说!昨日江南送来的十个采女,听说各个貌美如花,小的带两个给小米做丫鬟,如何?」 玄一听了这话,恨不得直接退出门外去,就是福公公也几乎要把自己塞到墙缝里去了。 这哪里是请示,明摆着就是威胁啊。但凡女子,哪有不喜欢吃醋的,若是知道江南进采女充盈太子东宫,怕是太子以后连老熊岭都进不去了。 封泽也是一口茶水差点儿喷出去,「你这个无赖样子,去了老熊岭,怕是又惹祸事?」 「不可能,我就跟在小米旁边,有人欺负她就直接拍死,哪有什么祸事?」 高仁急的跳脚,「少爷,还有没有有吩咐,没有的话,我可走了!」 「慢着!」 封泽突然有些后悔松口让高仁去老熊岭,明明最想飞过去的是他自己。但想起先前不开眼的那些人,他又忍了下来。 「先准备东西,三日后上路。」 「哪用的了那么久,我后日就走,少爷赶紧开内库给小米挑东西!小米喜欢首饰,喜欢金子,不值钱的不要,我背着累!」 高仁欢喜疯了,噼里啪啦扔下几句就跳窗跑掉了,「我去找老杨!」 封泽实在忍耐不住,狠狠翻了个白眼。正巧福公公抬头见到,到底没控制住,惊讶的倒吸一口冷气。堂堂大元太子,自小习学礼仪,居然做出这等失礼之事… 倒是玄一这会儿淡定很多,毕竟当初在老熊岭,主上可还烧过火,被粪土浇过头呢。若是宫里这些人见了,怕是要大牙掉满地了。 「咳咳,」封泽干咳两声,玄色纹龙袍袖一甩,低声唤回了福公公飘远的灵魂,「去内库看看。」 「啊,是,是!」 福公公赶紧躬身跑去开门,至于玄一早就没了影子。 不说封泽同高仁这对儿主仆如何折腾挑拣金银首饰,只说宫墙外的京都,日复一日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大街上,人来人往,小商贩们扯着脖子吆喝,眉开眼笑送出一只糖葫芦或者一包芝麻糖,换回沉甸甸的铜钱,或者运气好,哪个贵人扔了一块碎银子,那足够他乐上半月了。 但几家欢乐几家愁,原来的威远侯府,如今的威远伯爵府,却是愁云惨淡一片,满府挂白,奴仆穿皂。 几个小厮扛着白色的灵幡,站在府门口,北风吹的他们缩着脖子,没一会儿就都淌了鼻涕。 有一个实在忍耐不住就低声同伙伴抱怨道,「夫人到底要折腾几日才把少爷下葬啊,在这样下去,怕是咱们都要冻死了。」 另一个小厮年纪大一些,又格外机灵,听得这话就急忙使眼色示意同伴赶紧闭嘴。末了待得门里的管事走掉,这才压着嗓音小声道,「你真是不想活了,什么都敢说。这个时候,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小心夫人恼怒起来,真把你殉葬了。」 「啊,不能吧,咱们大元早就不兴陪葬了…」 那小厮吓得厉害,脸色都青了,但还是嘴硬反驳。 提醒的小厮也不耐烦同他较劲,冷冷道,「大元是不让陪葬,但是你自己冻死了,摔死了,主子赏你同少爷一起下葬,谁能说什么!」 那单蠢的小厮脸色青青白白,差点儿软了腿… 内院里,侯爷夫人早没有了当初的雍容贵气,披头散发,衣裙皱的不成样子,她一手抓了茶碗,一手茶盘,满眼血红,疯魔一样的砸了满地的碎屑。 「呜呜,儿子啊,娘的心头肉啊,你怎么就去了,娘也不活了,不活了!」 威远伯也没了勇武的模样,两鬓几乎白头。 惯子如杀子,这一刻他是万般后悔,当初不曾把儿子带在身边教导,夫人老年得子,娇惯的厉害,几乎在京都横行无忌,但凡闯了祸事,总有威远侯府这块牌子顶着。 第26章[03.20] 不想如今,威远侯府的牌子摘了,儿子也… 威远伯低了头,脑袋埋在双手里,掩盖了泛红的眼眶。 「不行,我要给去告御状,我要告那个什么校尉杀了我儿子!就是他,就是他照顾不周,否则我儿子怎么会一场风寒就要了命!我要去…」 威远伯夫人疯了一样就要往门外冲,守在门口的几个嬷嬷死命拦了下来,威远伯拼命抓了起来,几下就把几个老嬷嬷挠得脸上挂了花,头发衣衫都散乱开来。 「够了!」威远伯到底忍耐不住,大步上前扯了老妻直接扔到了地上,也顾不得碎瓷片扎伤了她的手脚,「得胜领旨办差,怠慢延误,病倒在北地,总不能耽误了差事!谁知道回京路上会病情加重,怪就怪…就怪他命薄!」 「啊,我的儿啊,儿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母送子到黄泉,可谓这世间最大的痛。 威远伯夫人哪里听得进去,「都怪你,若不是你替儿子接了送死的差事,他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儿子从小就入不了你的眼,你早盼着得胜死了,给那个下贱的小崽子让路,是不是?我活着一日,就不…」 她说着话又朝着威远伯扑了过去,威远伯生怕她再喊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直接狠心捂了老妻的口鼻,末了喊了几个婆子,「把夫人关去内室,没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啊,是,是!」 几个婆子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头发衣衫也顾不得整理,死命拖着夫人进了内室。 威远伯到底不忍心,又唤了管家,「去请唐夫人,让她来劝解夫人。」 那管家脸色很是尴尬为难,到底还是壮着胆子应道,「老爷,唐家三少爷在大牢里没了之后,唐夫人就再没上过门…」 威远伯楞了一下,无力的摆摆手。 北风出来,呜咽有声,威远伯迎风立了半晌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在风里听到了那句圣贤之言,「子不教,父之过!」 北风越过墙头,吹了某处的雪粒子自由翻飞,很快又到了另一处满是白色的府邸。 唐家上下,奴仆们正忙碌着拆了灵棚,七日前,唐家花了大笔的银钱,终于赎清了不敬之罪,可惜,自小娇生惯养的唐三少却吃不得牢里的辛苦和惊吓,不等出狱就一命呜呼了。 唐老爷带了儿子的尸体到家,唐夫人直接就昏死过去了,唐老爷也是病的厉害。家里上下都是大少爷操持,原本以为二少爷从北地回来能帮把手,哪里想到二少爷居然路上染了风寒,陪着威远伯世子一同…去了。 唐家搭了一次灵棚,出殡了两个少爷,一举两得,实在算得上划算,却是天下所有人都不愿要的买卖。 唐老爷半死不活,唐家大少爷就揽过了家里所有的买卖,虽然被撸了皇商的份额,铺子也少了很多,却因为发令的主子只有一个,反倒迅速恢复过来了。 唐大少爷穿了素色长袍,一路进了二门,先去看过了昏睡的父亲,出门见后母坐在大椅子上,即便日光照在身上,她的脸上依旧一片死灰。 唐大少低了头,上前行礼,问道,「母亲,威远侯府那里,您是不是去看看?」 「哈哈,」唐夫人根本没有抬头看他,诡异的笑得机痛快,「她死了儿子,我也死了儿子,凭什么我去看她。当初那么求她,都不肯救我的儿子,她也有今日!哈哈,哈哈!老天有眼!」 唐大少起身,淡淡扫了一眼有些惊愕的几个婆子和丫头,「母亲累了,煎一副安神的药给母亲服下,好好伺候。」 「是,大少爷。」 几个婆子丫头赶紧应下,就是贴身伺候唐夫人多年的老嬷嬷也是行礼不迭。哪有当初趾高气昂,说一不二的样子。 母以子贵,没了儿子的唐夫人就是没了爪牙的老虎,这唐家以后就是唐大少的天下,谁再敢不敬,那就是自行找死了。 唐大少挑眉,转身出了门,院子里阳光正好,撤去了灵棚,一切都恢复了当初样子。 唐大少缩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常年一团和气的面孔扭曲了那么一瞬。 出水才见两腿泥,岁月经年,这唐家到底还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只不过… 想起过世的亲弟弟,他眼底闪过一抹愧色,转而又迅速消逝。有争斗就有牺牲,谁让他运气不好,跟了魏得胜那个扫帚星。说起来,一场风寒两条命,实在有些蹊跷,但…难得糊涂,他如今只想经营好唐家的生意,这原本就是应该属于他的生意!二弟下了黄泉,平日伺候娘亲,闲来无事再修理一下老三,日子想必也是欢喜的…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大雪封门的时节,即便再辛勤的百姓也懒在家里,难得享受一下清闲日子。 通往北安州官路旁的驿站里,守门的老吏抻着脖子往门外张望了几眼,不想却被如刀北风割的眼睛生疼,于是赶紧缩了脖子,回身吩咐儿子往炉子里加柴火,「这该死的鬼天气,今年怎么尤其冷呢!」 他的儿子憨厚,刚要应声,不想门却被推开了,突然涌进来的风吹得炉子里的烟气猛然冒了出来,腔的他咳嗽不停。 老吏扭头就要骂人,却见门外进来个梳着冲天鞭子的娃子,这么冷的日子,这娃子居然只穿了薄薄的夹袄,好在胳膊下边还夹了个皮帽子,但小脸却是红扑扑的不见半点儿疲惫寒冷之色。 老吏下意识又往门外瞧去,好奇谁家父母这么狠的心,大冷的天居然让孩子跑了出来。 可惜,那娃子直接关了门,走到桌前,大模大样坐了下来。 「赶紧给我上热茶,有赶紧热乎的饭菜给我来一顿!门外的马匹喂草料,我着急赶路。」 「你…就你一个人!」 老吏惊得够呛,就是他的儿子也是跑去门边张望,可惜门外除了两匹马确实再没半个人影了。 老吏瞪了眼睛,问道,「这么冷的天,你家大人…」 「少废话,老子着急赶路!」 那红衣娃子很是不耐烦,直接摸出一角银子就扔到了桌子上。 老话说,有钱鬼推磨,老吏父子被银子的光亮晃了眼,哪里还敢再问,赶紧忙活起来。很快就端了一碗白菜炖豆腐,外加几个荞麦面馒头。茶壶里也烧开了水,扔了一把粗茶。 红衣娃子只出了一口白菜就吐到了地上,恼道,「这哪里炖白菜,你洗菜根泥了吗?也没加骨汤?」 那老吏呵呵赔笑,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小客官,我们这里太偏僻,又大雪封门,没处寻更好的吃食了。这菜是小人早晨炖来自家吃的…」 第27章[03.20] 「行了,行了!」 红衣娃子不耐烦的摆摆手,撵了老吏,就着茶水狠命噎馒头,边吃嘴里还边骂着,「这该死的馒头,真难吃!老子要吃红烧肉,要吃糖醋排骨,要吃浇汁儿鱼,还有炸肉丸子,羊肉韭菜馅的饺子…」 老吏父子远远守着炉火,听得模糊,儿子就悄声问道,「爹,这娃子没病吧?」 「瞎操什么心,这天气敢跑出来,还顺利到了咱们这里的,你以为是普通娃子啊!」老吏倒是看得明白,训了儿子就烤火打瞌睡。 果然,红衣娃子吃完,又塞了两个馒头到衣襟里,末了紧紧后背的大包裹,开门就走了。 老吏儿子赶紧去关门,眼见他骑了马走掉,就回身去喊老爹,「爹,赚了,四个黑面儿馒头就卖了一两银子呢!」 「傻笑什么,这买卖也就一遭了,收拾东西关门了!银子放着,过几日办年货多买一刀肉!」 说罢,老吏狠狠冲着外边的漫天风雪吐了一口口水,「这破地方,一到冬日就没几个人了,若是放在南边,接待那些大官儿收赏银都收到手软。」 当然,北风是不管他的抱怨,照旧呼啸而过,那点儿口水也迅速被冻成了冰珠子滚远了。 这一日,老熊岭里家家户户忙完了活计,正是要吃晚饭的时候,因为连日来的大雪狂风,众人很是担心暖风被吹坏,商量着晚上时候干脆就搬到暖房去睡得了。 虽然有些湿气,但火炉不停的烧,其实比屋子里还要暖和很多。 陆家正房大厅里,也是刚刚摆好饭桌儿,小米眼见初一还没回来就问青花,「看到初一了,回山下了?」 青花正摆筷子,听了这话就道,「姑娘放心,初一就是回山下,闻到饭香也会回来的。」 韩姨母瞪了青花一眼,呵斥道,「怎么说话呢,没规矩!」 青花缩缩脖子,赶紧退到了门边。 小米从来不干涉韩姨母管教村里闺女和小丫头,但又看不得青花那个可怜模样,就笑道,「姨母可知道初一哪里去了?」 「方才我看他在暖房上清雪,许是怕大雪把窗扇压坏了。」 果然,韩姨母话刚落地,初一就带了满身的雪花进来了。 小米赶紧摘了门口挂着的小扫帚给他扫去雪花,又仔细拍打干净他的鞋面,这才嗔怪道,「这么大的雪,天还黑,万一跌下来怎么办,明日再拾掇也不晚啊。」 初一也不说话,咧嘴露着一口白牙,惹得小米气也气不得,只能说道,「赶紧吃饭,今日炖了你最爱的红烧肉。」 初一听了,更是笑弯了眼睛。 可是不等他坐下,门外却是突然窜进来一个人,高声大喊,「哈哈,老子回来了!红烧肉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呀,高仁!」 小米喜的差点儿跳起来,一把搂住高仁,死命喊着,「你怎么回来了,冷不冷?」 说着话,她抬脚又要往门口奔去,不想高仁却是一把扯了她的手,「别去了,就我一个人回来的!」 小米身子一僵,脸上的狂喜如同洪水一般迅速褪去。屋子里一时间惊得落针可闻,青花青玉两个有些不知所措,想要挪动一下身子,被韩姨母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初一半垂了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很快他就端起装了红烧肉的砂锅往碗里拨起来。 「哎呀,小蛮子,你给我放下,那是我的肉!」 高仁突然嚎了一嗓子,就窜到桌边同初一争抢那只砂锅。这好似一只开关儿,瞬间开启了时间停止的房间,众人都是动了起来。 韩姨母撵了青花青玉两个去添碗筷,她则帮忙盛饭。初一同高仁一人扯了砂锅的一边不撒手,闹个不停。 「你撒手,小蛮子,这是我的!」 「窝的!」 初一也是毫不相让,甚至憋出两个字! 「小蛮子,你居然会说话了,那也不行,你都多吃好几个月了,这才回来,这是我的!」 「不!」 两人这般吵闹,终于把小米从恍然中拉了回来。她深深望了冷寂的院子,万般确定不会再有人推门进来,这才低了头关门。 待得再抬头时候,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她笑着上前敲了初一和高仁,夺了砂锅放到桌子中间,嗔怪道,「抢什么抢,让人笑话!家里又不缺肉,明日再做就是了。」 说着话,她拿了碗给高仁拨了满满一碗,高仁立刻欢喜起来,甩开筷子吃的红了眼睛。 「呜,好吃,好吃!路上饿死我了,就等着吃家里饭呢!我们少爷给的两匹破马,还说什么名驹,半路就死了,太不扛跑了。」 陆老爹从屋里出来,一见高仁还以为眼睛太累出现幻影了,待得发觉真是高仁回来了,也没怪他不懂规矩,反倒给他夹了菜,问道,「你们少爷和老杨都好?」 「好,」高仁塞了满嘴的饭菜,抬手扯下后背的大包裹塞给小米,「里面有两本书是给先生的,其余都是你的!」 小米没想到包裹那般沉,差点儿失手把包裹摔倒地上。 于是嗔怪道,「这么远的路,你带了什么,这么沉?」 高仁得意挑眉,头上的小辫子都在摇晃,「你自己看,都是好东西!」 小米还要再问,听说有书的陆老爹却是忍不住了,「快把书拿出来,看看老杨给我带了什么。」 小米没有办法,拾掇了旁边的矮几就把包裹放了上去,待得打开倒也明了,最上面就是两本书,《百草注》和《火神古史》。 《百草注》,顾名思义,一定是药草方面的书,最近一年陆老爹买了太多,小米已经习惯了。但是那本《火神古史》却不知道是什么,她好奇的刚要拿起来,不想陆老爹却是比她快的太多,几乎是抢一样把两本书塞到怀里就直接进了屋子,「你们吃吧,不要理我!」 「哎,爹,没人跟你抢啊,吃了饭再…」 小米哭笑不得,还要再劝书痴老爹几句,却听得青花青玉惊叫起来,「好多首饰啊!」 第28章[03.20] 「太…太好看了!」 小米扭头也是被惊了一跳,原来除掉两本书之外,整个包裹里就在下边铺了一块白色毛皮,毛皮之上堆了满满的金银宝石首饰。有赤金镂空雕龙凤镯子,镶嵌了红宝石的项圈儿,花生米那么大的珍珠串成的项链,翡翠的坠子,羊脂玉环… 这会儿外边天色已经黑透,屋子四角点了蜡烛,算不得光亮的,但这些首饰反射了烛光,却是耀眼之极。 韩姨母自觉见过些世面,也是被惊得够呛。 「这也太多了!」 高仁端了碗,一边美美吃着红烧肉,一边得意显摆道,「小米,我们少爷的内库里最好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那些大的,我没拿,太麻烦。等什么时候你去了,我带你去内库,随便挑。」 女子天生和龙一个属性,对于这些闪闪发光的金银宝石,根本没有抵抗力。小米也逃不掉这个「怪癖」,她伸手摸了摸,扭头却是严厉问道,「高仁,你说实话,这是你们少爷挑拣的,还是你私下拿的。」 高仁眼珠子转了转,还是说了实话,「一大半是我们少爷挑的,有些好东西,他说违制,哼,明明是小气舍不得,我就顺手…」 小米狠狠瞪了他一眼,三两下合了包裹交给韩姨母,「姨母帮我放屋里去。」 「好。」 韩姨母双手托着包裹,脑子里却回荡着高仁嘴里的那两个字,「违制」。 高仁口中的那位少爷,到底是什么身份,会有内库,内库里的东西会违制? 她激灵灵打了个哆嗦,不敢想的太多,快步往后院走去… 大厅里,本来因为陆老大夫妻和陆老二,陆老三都不在,就很是安静的饭桌儿,又走了陆老爹,简直可以用空荡形容。 小米坐下来,一边给初一和高仁夹菜,一边偶尔往自己嘴里送一口,勉强吃了一顿饭。 待得饭桌撤下,小米拍拍初一的肩膀就带了高仁回了东厢房。 高仁一踏进熟悉的屋子就欢喜的上蹿下跳,见得所有物事都没有任何变动,同他们当初离开时候一模一样,他心头又有些酸涩。 「我们不在这些时候,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放心,那些兔崽子一个也没跑了,都去找阎王爷喝茶了。」 小米伸手取了炕边的扫帚,扫干净炕席,末了摸着炕面儿有些凉,就开门喊了青花去烧火。 待得忙完这些,她心里稍微平复了一些,这才问道,「你们少爷最近可好,还有杨伯,身体怎么样?」 「都好,」高仁还想拿个架子,开个玩笑,但眼见小米神色淡淡,他又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只能老实回答,「临近年底,少爷很忙,本来想回来但是走不开。老杨几乎见不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小米听了却是没有说话,依旧那么望着高仁,高仁到底没坚持住,大大翻个白眼,摸出了藏在前胸的信封。 「给你,给你!原本还想换两顿红烧肉呢!」 小米这才露了笑脸,接了信放在袖子里,末了摸摸炕面儿有些温热,就放了被子,嘱咐道,「一会儿洗漱干净再进被窝,晚上别到处乱跑,路上辛苦多歇几日再淘气…」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唠唠叨叨没完,小爷跑了几千里回来也不是为了听你唠叨的,有这功夫给我多整点儿好肉吃。」 高仁一副臭屁模样,挥手撵人,但眼里却是满满都是欢喜,嘴角咧的几乎到耳根了。 小米也没心思再多说,直接回了后院。高仁从窗缝儿里瞄着小米进了院门,立刻低声呵斥道,「还不出来?等老子请你们呢!」 玄五玄六立刻出现在屋角,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绝望之色。来的怎么不是杨伯,这小魔星当家,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小米不知高仁新官上任,怎么折腾玄五玄六两个,她送了韩姨母出门,就坐到桌子对着包裹发呆。 许是害怕这么多贵重首饰丢了,韩姨母一直守在屋子里没敢动。 大炕是烧热的,被褥放好了,桌上纸墨笔砚俱全,油灯也剪了灯花,照的屋子里通亮。 小米微微颤抖着手拿出了那封信,轻轻薄薄的样子,让她预感很是不妙。 果然,信封里就一张纸,十几个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我!」 「这个榆木疙瘩!」 小米恼的一把把信纸揉成一团,扔到了炕上,「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啊,连个恋爱都不会谈,多写几个字能累死啊!」 盼了这么久,居然还是只有这么几个字,就算不说生活琐事,总要说想念和惦记吧。含含糊糊,谁知道你要表达什么! 小米倒了一杯茶灌下大半,其余就倒在了砚台里,挽袖子磨墨,奋笔疾书。小脸上一时恼怒,一时委屈,一时又欢喜掺杂,真是丰富极了,手边的纸张也是一张摞一张,很快就厚厚一叠… 第二日一早,安睡一晚,满血复活的高仁,刚刚迈出门就见到黑着眼圈的小米,很是惊奇,「你这是怎么了,一晚没睡?」 小米根本不答,直接把厚厚的信封塞到他怀里,「送给你们少爷!」 说罢,就去了灶间。 高仁垫垫那堪比砖头的信封,很是为难的裂了嘴。这个东西,怕是累死信鹰也送不到京都,肯定要派人走一趟了… 「小米,小米,我要吃红肠,还有酥脆小麻花,还有糯米团子,肉丸子!」 高仁抬脚追到了灶间,小米正尝着肉粥是不是熟烂,江大娘倒是惊喜的拉了高仁,嚷道,「哎呀,高仁什么时候回来的?真是太好了!你要吃肉丸子,红肠?哎呀,都在库房呢,自从你们走了之后,家里也没断了这几样东西啊,就备着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江大娘不等说完,高仁就避过她还要帮忙整理小辫子的手,扭头就奔去后院了。 江大娘也不气恼,摇头宠溺笑道,「这孩子回来了,以后家里可热闹了。」 小米打了个哈欠,应道,「也别太惯着他,脾气又臭又硬,说不定哪日就闹得上房揭瓦呢。」 江大娘同韩姨母对视一眼,笑着不说话。 陆家上下,甚至整个村子,谁不知道,就小米待高仁最好。高仁再闹腾,也没高声呵斥过一句,从来不曾把他当奴仆看待。这话有别人说的,也没她说的啊。 第29章[03.20] 小米许是也想到这点了,笑的有些无奈。 江大娘赶紧岔开话头儿,说起村里的闲事,「赵老六的大梅还有几日就及笄了,赵家媳妇说要几桌儿酒呢,到时候姑娘去不去?」 「这么快,大梅都要及笄了?」 小米倒是对大梅那个安静温柔的姑娘有些印象,随口应了一句,「提醒我这几日送一只簪子过去做贺礼,但酒席我就不去了,让我爹去吧,他再整日关在屋子里看书,我怕眼睛都不好了。」 「这倒是,」江大娘点头,转而却是想到,「不对啊,小米,你跟大梅是一年生的,我算算啊。这个腊月二十,也是你的及笄礼啊!」 小米原本听个热闹,哪里知道还有自己的事啊。按理说,闺女的及笄礼都是母亲在惦记张罗,但白氏过世的早,小米一直当家,倒是让大伙忘了她的年纪了。 韩姨母显见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生怕小米心里委屈不舒服,赶紧笑道,「这可是大喜事,一会儿问问先生,若是先生没什么吩咐,就开始张罗了。」 「对啊,」江大娘也是笑道,「别的不说,肯定要做新衣裙,添新首饰,簪子,珠钗…」 一旁烧火的青花笑嘻嘻插嘴道,「高仁给姑娘拿了那么多的金银首饰,不用再买了!」 「青花!」韩姨母立时沉了脸,呵斥道,「平日都教你什么了,身为丫鬟,主子不让说的时候不能开口。谁准许你随便说起主子得了什么东西了?出去,跪一个时辰!」 「呜呜,」青花从来没见过韩姨母发这么大脾气,吓得手里的柴火都掉了,小脸上立刻就是眼泪淌成行,但她也不敢反抗,起身委屈应着,「是,姨母。」 青玉同青花一起在外流落,后来来了陆家,情同姐妹一般,哪里看的过青花挨罚,赶紧上前求情,不想韩姨母又添了一句,「谁求情,也出去跪着。」 青玉下意识望向小米,小米却好似没有看到,小心把熬着肉粥的砂锅从火炉上端下来。 青玉眼圈立刻就红了,转身出门,一同跪在了屋檐下。 小米心里当然舍不得,但想起以后她们也许要身处的环境,就不得不狠心。如今不狠心,兴许以后这两个丫头就会因此丢掉性命。 江大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猜的两个丫头许是因为她的话,才遭了惩罚,很是有些尴尬愧疚。 韩姨母却是握了她的手,低声道,「老姐姐,你不要多心。这事不怪你,你听说细说。昨晚高仁回来,给咱们姑娘带了很多首饰。你也知道,咱们姑娘不是小气又心窄的人,要张罗及笄礼,肯定要告诉你和刘家妹子。但两个丫头不经主子同意就把这样的事说出去,万一养成了习惯,岂不是咱们姑娘有个风吹草动,外人就都知道了。所以,我才罚了她们。」 「啊,原来是这样啊。」江大娘长松一口气,末了好气又好笑的点了两个外边跪着两个小丫头,说道,「这两个小丫头,可是该罚。咱们自家人,倒是没关系。这样大事万一被外人知道,起了歹心,可怎么办。」 「就是,身为奴婢,嘴巴严是第一个要守的规矩。」 韩姨母这话说的声音有些高,果然门外跪着的两个小丫头果然把头埋的更低了。 小米到底有些舍不得,待得早饭准备好了,就笑着同韩姨母说,「姨母,不如请刘婶子过会儿来坐坐吧。」 韩姨母怎么不知道小米这是在给两个丫头求情,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无奈。感慨的是摊上这样心软又善良的主子,是她们做奴仆的福分。无奈是这份心善,怕是有一日要吃亏。 但怎么说,这都不是如今该犯愁的事,于是她就冲着门外喊道,「还不去请人,难道等着姑娘亲自去啊?」 青花青玉忙不迭的爬起来,行了礼就一溜烟跑出门了。 几人都是笑起来,端了饭菜摆桌子。多了一个高仁,家里果然热闹很多,初一同他争争抢抢,想安静都是很奢侈的一件事。 饭后,刚撤了桌子,刘婶子就带了桂枝儿上门了。桂枝抱了小儿子,这些日子在家带孩子憋闷的厉害,出来走走别提多欢喜了。 众人坐下小米的屋子里,逗逗孩子,说说闲话儿都是欢喜。 刘婶子这些时日在山下帮忙张罗众人的饭食,对外同各家姻亲打个交道,比之先前行事更圆滑周到很多。 听得小米要及笄,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若是村里别家闺女,那摆两桌酒席就成了,但小米可不能这么委屈。到时候陈家定然是要请的,还有老院长那里,甚至城里的贵人都可能来观礼呢,到时候办置的寒酸了,可是咱们整个老熊岭都丢脸。」 小米倒是没想这么多,听她这么一提醒,想起先前买铁锭给刘叔打兵器时候,铁锭受朝廷管制不好买,结果赵大人不知怎么听说了,直接让人送了很多到火锅楼… 这般殷勤模样,说不定她的及笄礼,这赵大人还要上门,倒是真不好简单办置了。 若是再有意图通过陆老三,搭上院长这条线的,那就更麻烦了。 小米头疼的揉揉太阳穴,问道,「不能不办及笄礼吗?」 「当然不能!」 刘婶子三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反对,末了见小米惊讶,刘婶子赶紧笑道,「姑娘的及笄礼可是大事,及笄之后就够年纪出嫁了。」 出嫁? 小米神色古怪,她本来以为及笄礼是个成人礼之类的,没想到居然还有展现自己,待价而沽的意图在… 刘婶子生怕劝说不了小米,就道,「左右日子还早,准备也来得及。不如过几日请陈夫人来坐坐,咱们同她请教一下。虽然不能像那些官宦人家的样子,但好歹陆家也是书香门第,老三明春大考,说不定也是个进士状元呢。小米的及笄礼,可不好马虎。」 「行,还是刘家妹子考虑周到。」 江大娘同韩姨母都是点头,至于小米,她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 有时候,往往就是这样,事情计划的再好,总是会有些变故出现。 老熊岭上自从传开了小米腊月办及笄礼,家家户户都是暗地里准备开了。 首饰之类,一来小米不缺,二来众人也是自觉买不起什么好的,于是就越了过去,直接把目标放在了新衣裙的布料上。 一家也不多出,只有一两银子,凑在一起十七两,足够买一匹好绸缎给小米做套衣裙了。 身手好的村人也开始在山下转悠,碰到倒霉的野鸡兔子或者傻狍子就捎带回家,置办酒席时候都是一道好菜。 年岁大的老人上不来山,就把压箱底的好皮毛都取了出来,商量着给小米做个什么大毛斗篷之类。 这些事,小米一点儿也不知道,偶尔觉得村人比之前忙碌,还以为是众人攒了力气多种菜赚银子过年呢。 刘婶子张罗着让人进城去请陈夫人,但不知什么原因,天上居然下了大雪,鹅毛一样的雪片被北风吹得仓皇落下,看的人心里毛毛的。 第30章[03.20] 夜里,风雪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收拢了,变得极是安静。 早起不等村人拾掇,大雪就又落了下来。 如此,好似捉迷藏一般,不过七八日,即便最勤快的人家,院子里的雪花也堆得足有一人高了。 家家户户再也不能偷懒,男人们都住在了暖房,随时登上房顶拿了木板钉成的铲子把厚厚的积雪推下去,否则,多耽误一会儿,斜斜安装的的窗扇就会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吱声,好似随时要崩塌下来。 村里几个老人都是皱了眉头,觉得大事不妙。 老冯爷带了老兄弟们四处走走,又翻了黄历,算了好久,末了传信村子各家。 「这天气怕是有大灾难,各家都省着点儿粮食和柴火。若是不够的,赶紧添置。」 众人多年都是听着老冯爷的话过来的,哪有怀疑的,于是赶了爬犁进城的,冒着风雪砍了岭下的枯树回家的,都是越发忙碌了。 老冯爷几个老辈儿人也没闲着,做马爬犁,把先前那几家同村里走动的姻亲家里都走了走,嘱咐几句。一来这代表了老熊岭重情义,二来也是看看有需要帮忙的就赶紧搭把手。 其余几家还好,有镇上的,有官道旁边村子的,只有赵家住的那个村子瞧着不太好。 虽然都是山居,但赵家村的位置却不像老熊岭那般住在高处,而是坐落在一处山崖下。山崖很高,如今落了积雪,更显得巍峨了。赵家村足有三十几户,二百人口,平日守着官路不远,村里日子比老熊岭好些。 老冯爷不知道怎么,瞧着那山崖就是觉得心惊肉跳,于是极力撺掇赵家一起搬去老熊岭。 赵家二老还有些犹豫,毕竟故土难离,虽然已经答应春日搬去老熊岭,但多住一冬也是欢喜。 「老哥,这日子冷着呢,破家值万贯,搬一次不容易,还是开春再说吧。」 赵家两个儿媳先前去吃酒席,很是羡慕老熊岭富庶,村里老少妇人几乎头上都插了银簪,生怕惹怒了老冯爷,老熊岭再不让搬了。于是就撺掇公婆,「爹娘,人家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既然老冯爷说这会儿搬家好,咱们就这会儿搬吧。再说以后离得小姑近了,走动多方便,可不用这样翻山越岭,冻坏了我们外甥。」 赵老头儿还犹豫,赵老太却是惦记闺女,改了主意,「老头子,那就搬吧。」 赵老头儿磕打烟袋锅,皱眉问向老冯爷,「冯叔,您瞧着真是不好?」 老冯爷点头,叹气,「我这几日,觉都睡不好,总觉得心惊肉跳。我记得上一次这样,还是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发了大洪水,原来那个老村子里死了一大半的人…」 众人听得倒抽口冷气,赵老头儿赶紧起身吩咐家里人,「你们拾掇东西,先挑好拿得用的,木器什么的都等开春再回来拉也不迟。我去各家转转,怎么也要提醒一声。」 「好,爹速去速回啊,我们先拾掇着。」 赵家两个儿媳欢喜坏了,忙不迭的开始拾掇东西。 不想赵老头儿很快就回来了,原因很简单,没人相信会有大灾。当然就是相信,这样的大冬日往哪里搬哪里躲啊。索性也就不理会,当个玩笑听了。 当晚,赵家老少就搬去老熊岭。陆老二的院子如今前院住了那些草原人,后院空闲。老冯爷特意同小米打个招呼,借用几个月。 小米自然不会说不好,左右陆老二那个江湖浪子,成亲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呢,院子有些人气也好。 这般,又过了两三日,路上大雪堆积的连运菜进城也有些困难了。新落的雪层太宣,不同于那些被北风和太阳历练过的雪层坚实,马匹踩上去,几乎走不过几步就要「噗通」落下去,雪层直接贴了马肚子。每次把马匹拉出来,车夫恨不得都变成了雪人一般。 这日午后小米正同刘叔等几个村人一起,琢磨着用木板之类仿造滑雪板,到时候派几个胆子大的后生背了菜筐,依靠人力进城。 但不等琢磨出个眉目,就有淘气小子们疯跑来报信儿。 「小米姐,鹿群发疯了!」 众人都是听得惊奇,出门聚到鹿栏前,果然那些梅花鹿好似受了惊吓,躁动不安,奔着高高的围栏跃跃欲试,极力想要跳出去逃离这里。 甚至有一只公鹿因为逃跑不成,伤了蹄子,它依旧没有放弃跳跃。 众人都是不解,纷纷问道,「是不是这些鹿吃了不好的草,听说草原上可是有一种草,牛羊吃了会发疯!」 「不能啊,干草都是秋日时候割回来的。若是有毛病,早就该发疯了。」 小米也是猜不到原因,但心里却是同老冯爷一般心惊肉条起来。 「大叔大伯,帮我把这些鹿套了绳子绑好,倒是不心疼它们跑回山林,就是这般平白伤了腿脚,有些可惜了。」 「成,你放心,这是小事。」 村人们都是拍了胸脯应下,末了一个抓一个绑,抢在太阳下山前,倒也忙完了。 晚饭时候,小米本来还想同老爹说说这事,可惜陆老爹直接把饭菜端进房间去了,根本连头没抬一下。 小米无奈,这会儿别说一个鹿群反常,就是天塌了,老爹估计都不后在意呢。 倒是高仁见小米心不在焉,问了几句,末了嚼着排骨,含糊嚷着,「你怕什么呢,有小爷呢。天塌下来,扛着你就跑,回京都找我们少爷就是了。」 小米听得好笑又害羞,赶紧夹了一块肉堵了他的嘴。倒是初一,依旧什么都没说,却是一直跟在小米身边帮忙捡碗,锁院门,然后直接住在了前院,没有下山。 黑夜为令,风雪再一次停了下来,整个世界好似都安静的诡异。但没了风雪声扰人,众人倒是睡的很安稳。 小米有些翻来覆去,最后好不容易睡着了,似乎刚刚闭上眼睛不久,就有人猛烈推了她一下。 她惊了一下,待得坐起来才发现根本没人在推她,而是整个房子都在颤动! 地震! 小米窜起来就跳下了地,不等扯炕边的大袄,屋门就被踹开了。 高仁扛起她就往外跑,小米赶紧喊着,「我没事,快把我爹抢出来!」 结果,她话音刚落,就在二门上碰到了自家老爹。 陆老爹熬夜读书,根本就没睡,待得发现地震,也是下意识跑来后院救闺女,却不想高仁速度更快。 第31章[03.31] 这时候,韩姨母扯了青花青玉也跑了出来。初一更是干脆,一件小米就穿了中衣,直接回去摇晃的房子里扯了一床棉把小米裹得严严实实。 小米气得跳脚,「你傻了,还敢进去,万一房子塌了呢!」 初一不说话,就是站在她身边。 这会儿,地震居然慢慢停了下来。世界好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摇摇欲坠练习了那么片刻就安静了下来。 村子里诡异的沉默那么盏茶功夫,突然孩子的惊恐声,女人的呜咽,男人的呼喊,就像突然开了闸门的洪水立刻灌满了众人的耳膜。 小米即便披了棉被,依旧被冻得直哆嗦,陆老爹几个也是脸色铁青。小米把青花青玉揽在被子里,狠狠心喊了高仁,「进屋把大伙儿的棉衣都拿出来,但是小心啊,一定小心,有危险就赶紧跑!」 高仁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抬脚就窜进了屋子。小米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若不是院子里老老小小,就高仁身手好,她死活也不能这么说。 好在,高仁很快就出来了,大地也没再有任何颤动。 众人也顾不得避忌,赶紧穿了棉衣,陆老爹直接就出门去看村里各家乡邻了。 小米想了想,还是跑回去把那包首饰连同柜子里的账册和金银银票之类都塞到了一个褡裢里,然后让高仁跳起来挂在了院子里的大叔枝杈中间。 大树根深,就算地震再厉害,总是不容易掘倒,寻起来也方便。 正在这个时候,地震又一次来临了。 这一次没有先前震的厉害,但余音却是轰隆隆长的厉害。时远时近,春日雷声一般。 小米戴了帽子,直接裹了头,也顾不得太多,带着初一和高仁出了门。 韩姨母也不敢回房间,扯了哭泣的青花青玉躲去了灶间。灶间比较小,炉火也挨近门口,取暖方便,跑起来也容易。 村里各家这会儿都是点了火把,暗夜里人影烁烁,好似四处都是慌乱的村民。 刘叔和郭叔几个眼见这样乱下去不是办法,赶紧寻了大石头站上去,高声呼喝村人都聚到跟前。 各家人寻到一起,最后发现有两个村人没了影子。待得去找,倒是很快就寻到了。 原来是地震来时跑得晚了,被倒塌的暖房山墙砸了腿,算不得严重,包扎止血,将养一些时日就成了。 老冯爷到底年纪大了,这次也是吓得厉害,眼见各家都没事,他才放了心。 众人刚要研究安置的时候,赵老爷子却是带了两个儿子从山下跑了上来。 「亲家,大事不好!我们赵家村好像被大雪埋了!」 「什么?」 众人惊得厉害,老冯爷想起那紧挨在山崖下的村子,更是拍了大腿喊道,「地动这么厉害,那山崖上的大雪肯定要掉下来,万一再有山石,那就彻底完了!」 「哎呀,那得赶紧去救人啊!」 猎户们朴实,平日又同赵家村住的近,秋猎时候还喝过一壶酒,吃过一块肉,这会儿听得危难,怎么可能不帮忙? 「妇人孩子都去陆家大院,陆家院子结实,就是再震也不怕垮塌。其余爷们都拿上铲子,抱上棉被跟我来。」 刘叔高声喊了几句,众人轰声应了下来。男人们四散跑回去寻东西,刘婶子也不甘示弱,喊道,「这个时候,咱们娘们也不能干看着啊。孩子都送去小米家里,留几个人照看,其余的都跟我去山下,救了人回来总要有热炕和热水啊。」 「好,婶子算我一个,我下山。」 「我也是,我也是!」 很快,二十几个孩子和姑娘都到了陆家后院。 两次地动,村里各家的房子都有些损伤,唯独陆家只是房顶掉了两捧灰,其余都是好好的。可见当初小米那位祖父是何等的人物,给儿孙留下的家业是如此可靠。 但即便如此,小米也是不敢放松大意,平日做学堂的西厢房大开了门,安顿了孩子们还算宽敞,屋角安了炭盆。 韩姨母生怕再次地动,打翻火盆引燃屋舍,就劝小米两句,小米却是不肯,「没有关系,房子可以再盖,但这个时候不能让孩子们受了惊吓再受冻。」 几个妇人听了都是感激,主动去守了火盆。 小米安排好了一切,依旧满地乱转,总觉得心里不舒坦,到底忍耐不住偷偷寻了高仁,「你能不能带着我去赵家村看看?」 高仁从来都是不怕事大,又仗着自己身手好,自然是点头,「这点儿大雪还拦不住我,我背你去。」 小米比比高仁的身高,狠狠心趴了上去,高仁撒腿就跑出了门。 待得韩姨母看见已经晚了,气得她跺脚,但陆老爹和初一也一同去赵家村救人,陆家根本没人拦的住小米啊。 初一自小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仙丹,力气真是大,背了小米一口气抄近路,直接跑去了山岭另一侧的赵家村。 远远望着火把光芒点点,在最冷的冬日黎明里,显得那般脆弱无助。 老熊岭三四十号人手都扔了爬犁和马匹,拼命用铲子刨,用筒锹挖,或者干脆就用手去捧,但面前的大雪堆,依旧是半点儿不见缩小。 小米到了跟前,跳下高仁的后背就扯了一个村人问,「怎么不救人?雪堆拦住去路了?」 那村人没想到小米能来,但也没功夫估计了,他满脸都是焦急,「不是啊,小米,这雪堆下就是赵家村,山崖塌了一半,都在下面呢!」 「什么!」小米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怪不得她方才没认出来,原来山崖因为地动断了。这可真是噩耗,相比山崖落石,雪崩就是小事啊。 「这可不行,咱们这些人不够用。赶紧派人去旁边村子喊人!」 「哎,对啊,喊人来救命,快!」 几个村人跑下雪堆,打了马爬犁就往旁边几个村落跑。小米眼见郭叔几个挖出了一根房梁却搬不开,就赶紧喊了高仁去帮忙。 第32章[03.31] 高仁难得听话一次,半句都没推脱,上前一个较力,那大陶碗粗细的房梁就被掀起,一个满脸鲜血的男子很快露了出来。 「快来人,一起搬,这里有人!」 村人们用上去,一起用力,很快就把男人从残砖瓦砾和大雪里挖了出来。 赵老爷子凑到跟前,发现这人是个生面孔,很是失望,高声喊着,「哎,兄弟,你快醒醒!这里还有没有人?」 那男子不负众望,伸手指了指了下边就又昏了过去。众人赶紧把他抬去一边爬犁上,小米上前帮忙检查伤处,换了村人再去继续挖。 这个男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即便这样的深夜遭逢大难,依旧穿戴整齐,想必入夜时候就是合衣睡下。这倒是让小米想起了老院长带来的那四个护卫,据村里人闲话儿说起,他们夜里睡觉就不脱衣,随时准备护卫主子。难道这人也是护卫? 男人许是被房梁砸了头,胳膊腿摸着都没有伤处,又第一个被救出来,足够幸运了。 小米想了想,扯了一床素色被子的被里,给他包扎了头上渗血的伤处,别的就真是帮不上了。 她正是琢磨是不是把人送回村里的时候,雪堆上又传来惊呼,「有人,这里有人!」 很快,一老一少两个女子就被挖出来送到了小米身边。 小米迅速帮忙检查了一下,两人都不见什么伤处,但脸色青灰,显见是在雪下闷久了,缺氧加寒冷。 有村人急的喊了小米,「快抓雪给他们搓全身!」 小米却是瞪了眼睛,「不行,那样反倒容易把人折腾死了。赶紧捂了被子送家里炕上去暖着!」 村人还要争论,那边又有人喊着,「快来帮忙,这里也有人!」 村人没办法,赶紧转头跑掉了。 小米七手八脚给三人捂了被子,末了跑去寻了老冯爷嘱咐,「老冯爷,一定听我的,冻坏的人不能用雪搓,那个没用,赶紧裹暖和送回咱家。」 「好,好。」老冯爷两只手萝卜一样冻得通红,哪里有时间问原因。 小米掉头跳上爬犁就喊了初一往家跑,两村本就离的近,不过片刻就到了山门外。 守门的妇人早就合力开了大门,爬犁直接赶了进去。 小米大喊,「找浴桶浴盆,赶紧倒热水,帮我把人泡进去!」 「好,快,赶紧来帮忙!」 妇人们呼喝一声,但凡手里没活计的都跑了过来,七手八脚抬了爬犁上的三个人进了门房。 很快,大盆也寻了来,倒了热水,小米摸了一把不算烫手,就喊了妇人们把两个女人直接扔了下去。那男子穿了棉袄,妇人们迟疑着不好动手,小米急的刚要上前,刘婶子就从外边进来了,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那些没用的规矩,你们都成婚了不动手,还让小米一个姑娘动手啊!」 妇人们都是红了脸,赶紧上手把男子扒的只剩了中衣,然后也扔进了澡盆。 澡盆里的水迅速凉了下去,妇人们又添了热水,始终保持在比体温高一些的状态。 很快,三个人的脸上就退了青紫,恢复了血色。 众人不等欢喜,门外就又有村人送了赵家村的伤者回来。 小米赶紧指挥妇人们把三人捞出来擦抹干净,挪到炕上去继续捂着,澡盆里也续上了冻昏的人。 有些人送来的时候,同那个男子一般,身上还有伤,缓过来之后又要包扎上药,忙的一众妇人们是团团转。 好在,地动再也没有发生。后来留在陆家照管孩子的几个妇人,也把孩子们托给韩姨母,跑到山下帮忙。 这般忙乱着,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外边天色都已经大亮了。 马爬犁陆续送回来的人越来越少,但众人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因为这代表着,生还的人越来越少了。 刘婶子从门房开始清点人数,一直点到陆老二的院子,被送过来的老老少少只有七十几人。其中还有几个冻得太厉害了,不论如何泡水,捂热被都没活过来。 整个赵家村三十几户,二百多人,只活了三分之一… 有妇人忍耐不住哭了起了,「这也太可怜了…」 尤其赵三丫的两个老娘和嫂子哭得最厉害,毕竟一个村子住了这么多年,前几日还一起纳鞋底一起磨豆腐,转眼就都没了。若是她们一家不跟着老冯爷提早搬来,怕是这会儿也死的不能再死了。 屋里大炕上,缓了冻伤的赵家村人,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得哭声,迷迷糊糊想问,又昏睡过去。 正是这样的时候,有人跑来喊道,「小米,那个最先救回来的婶子发热了,好像挺厉害。」 小米一拍脑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骤冷骤热最容易引起发热,这些人缓过来可不是就彻底完事了,还要扛过风寒发热这关才行。 「先把人送到我家去,我随后就到。我家三哥先前发热剩下的药还有,熬了管辖区。」 小米跺脚,难得抱怨,「毕三叔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出门访友啊。」 众人也是叹气,灾难总是在不适合的时候突然来临,真是措手不及。这次地动,城里估计也是乱成一团,想要寻个大夫回来,简直是想都不要想。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刘婶子从外边进来之后就拍着胸脯说,「大伙儿别犯愁,这事我能解决。上次谦哥儿生病,我跟着去抓药,毕老三偷懒,喊着我称药打包,我还记得都是多少份量呢。」 「哎呀,这可太好了!」 众人都是欢喜起来,小米也是扯了刘婶子的手,「婶子带人去抓药,别管是不是已经发热了,大人灌一碗,小孩子减半。」 「成,放心,我这就上山。」 刘婶子说完,风风火火就跑去毕家翻要药库去了。 妇人们也是各自寻了药罐子,重新投入了熬药大业,一时间老熊岭上下都是药味浓浓。 第33章[03.31] 待得所有人都灌了药汤下去,日头也到了东山顶儿,众人都是累的直不起腰。 小米扶着门框,惦记着赵家村里那么多人也是又累又冷了半晚,就要烧水做饭,给大伙儿送些吃喝过去。 可是这个时候,老冯爷就带了所有村人回来了。 青紫的脸色,光着脑袋没有帽子,缺了靴子的脚,结满冰花的衣裤… 所有人都是狼狈之极,冻的厉害,心疼的妇人们立刻忘了所有疲惫,赶紧迎上去拍打雪花,倒热水。有的妇人什么都顾不得,掉着眼泪把自家男人冻红的脚放进怀里捂着,「你就是救人,也要顾自己的命啊。脚冻掉了,还怎么活!」 男人大口灌了热水,勉强好过一些就道,「你是不知道,太惨了!本来雪崩就厉害,地动掉下的石头又砸塌了房子,又伤又冻,有些扒出来时候就死了。有些根本就没找到,只能等春天雪化了。」 「老天爷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呜呜,太可怜了!」 妇人们忍不住跟着抹眼泪,但她们还是外人,两侧屋里大炕上躺着的赵家村人,听得亲人遇难,都是嚎啕大哭。有些拼命的往地上爬,想要赶回去。 原本就是深夜地动,这些人穿的就不多,又泡了水,无论男女老少都有些衣衫不整,这会儿乱成一团,老熊岭众人想要拦阻都不知从哪里下手。 老冯爷气得胡子乱颤,寻了个茶碗重重摔碎,惊得众人都是停了下来。 他才高声骂道,「都闹什么,你们这个样子,家里人就能活过来了?都好好养着,他们的尸骨还冻在外边,无处下葬了呢!」 「呜呜,爹啊,娘啊!」 一个汉子听得这话,直接跪倒在地哭死过去了。还有失了孩子的妇人,烧的脸色通红,依旧疯魔一般要往外跑。 老冯爷无奈,挥手示意郭叔把妇人打晕过去。 刘婶子几个红着眼睛把人抬着又送回了大炕上,小米看得心堵,凑到陆老爹跟前,问道,「爹,这么冷的天儿,这些人怕是没地方去,没饭吃呢。不如咱们收留他们一冬吧,至于以后…再说。」 陆老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本来就心里怜悯,听得闺女主动提起,哪有不同意的。 「成,你看着安排。都是可怜人,碰到了就得搭把手。」 老冯爷在一旁听见了,就道,「也不能让你们一家担着,咱们岭上家家户户能帮什么帮什么。好不容易把命救回来,也不能看着他们再饿死啊。」 「老冯爷别担心,这门房和我二哥的院子倒也能安顿的得下,实在不行把粉条作坊打开,盘上大炕,也能住人,先把这一冬坚持过去就好了。」 小米扶了老冯爷,「忙了一晚,您先回去歇着,咱们这岭上岭下可不能缺了您这定海神针,您老一定要好好养着身体。」 「好,好,」老冯爷虽然累的厉害,但也被小米几句话哄得笑开了脸,「我这老家伙还等着看咱们老熊岭日子更好呢。」 一个村人赶紧过来弯了腰,背了老爷子回岭上去了。 先前没救过来的那几个赵家村人,尸体就停在门房外,小米极力忍着不看,但还是拉了郭叔问,「赵家村那些乡亲的尸首…」 郭叔叹气,摆手道,「已经留人手看着呢,不会让山上野兽祸害了。不过天寒地冻的,也不能挖坑下葬。只能先挖雪坑埋了,轮流守着,等过了年再…哎,惨啊!」 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又担心小米害怕,就劝道,「这事有我们这些人张罗,你不用费心,这些救活的人就够你们挨累了。」 小米点点头,想起昨晚的惊险,又道,「城里也要派人去看看,不知道小刀哥他们怎么样?」 说曹操,曹操到。 小米话音不等落地呢,小刀等人就赶着爬犁回来了。 城里酒楼和杂货铺留的人手大半都是后生,年纪不大,难免在这样的大灾难前失了沉稳。几乎是刚刚冲进山门,跳下爬犁,几人一见外边冻成冰棍一样的尸首,都是扑上去嚎啕大哭,挥着双手拼命抹去尸首脸上的落雪,想要辨认是不是自家爹娘。 众人看的是又心酸又好笑,几家的长辈上前每人拍了一巴掌。待得听说自家人都平安无事,几个后生又哭了起来。 绝望之后的狂喜,除了眼泪,还是没有别的宣泄之处啊。 刘小刀做了这么久的掌柜,平日生怕别人说他不稳重,胡子都留了起来。但这会儿扯了老娘的胳膊,孩子一样不肯松手,惹得刘婶子也跟着抹眼泪,「放心,家里啥事没有。倒是你,城里酒楼没事吧,伤到了没有?」 「没有,没有。」 小刀勉强缓过了神,终于记得自己还是掌柜,赶紧抹了眼泪,同小米禀告,「城里酒楼和铺子都没事,就是有人趁火打劫抢东西,很是乱了一阵子。官府不敢开城门,结果开了城门就听说咱们村子被雪埋了,我们直接就跑回来了,但门户都关了。」 「不关门也没什么,小刀哥你们都平安无事最好。」 小米赶紧安慰众人,惹得小刀皱眉大骂,「不知道哪个傻子乱传消息,城里城外怕是都以为咱们老熊岭…没了!」 「不是咱们家里,是旁边赵家村,整个被雪埋了。」 刘婶子拍着儿子,转而想起什么又赶紧扯了小米嘱咐,「是不是让人赶紧给书院送信啊,别老三再吓得跑回来。」 小米也是想起这事儿,却听得门外有人应道,「别担心,我派人去了。老三也不容易,读个书啊,总跟着家里牵肠挂肚。」 陈掌柜一边拍着身上的雪花一边走了过来,众人赶紧让座见礼。 陈掌柜扫了一圈儿,见到熟识的人都在,这才彻底放了心。 任何时候,家财万贯也没有一条命重要。只要人平安无事,一切就都有希望。 陆陆续续,山门外又有几家姻亲赶来探看,见得闺女和亲家都平安无事,又听说赵家村的惨事,最后都是叹着气回去了。 很快,误会就被澄清了,老熊岭平安无事,相邻的赵家村却是死伤了大半,整个村子都没了。 北安城里,东城西城南城的百姓都没什么死伤,毕竟家境好一些,房子结实一些,除了病弱的老人吓死几个,闹出些公公和儿媳都穿了中衣逃难相见的尴尬之事,再没别事。 倒是城北棚户连绵的贫民聚集地,很是乱了一阵。 贫极恶生,地动来临的时候,很多人下意识都顾着逃命了,但也有人的眼睛却盯在了别人的财产上。于是,闯门抢劫的,抢不过就打,打不过就放火。 第34章[03.31] 火借风势,烧了足足半条街才被浇灭。 赵志高几乎派出了所有捕快衙役,还有城防军也调了二百人的队伍去镇压,才勉强把骚乱按了下来。 赵志高气得跳脚,但到底没有去城北看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从来都是最好的借口,被读书人和官员贵人们用了千百年,依旧是不曾厌烦。 「废物!都是废物!」 赵志高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疼得脸上的肥肉都抖索了一下,但当着属下的面儿也不好喊疼,于是火气就更重了。 「不过是几个地痞青皮,居然就闹了这么大的乱子。最后还一个没抓到?平日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下边垂头做认罪模样的捕快们都是偷偷撇嘴,心里很是不屑。府衙发下来的那么几两银子够做什么,想吃香的喝辣的,谁都要想点儿别的路子啊。那些青皮地痞,多半同他们有些瓜葛,这个时候当然要高抬贵手了。 再说了,也没死伤多少人,往上报个地动灾难,说不定还能得些救灾银子呢。就算没银子,抹上一年的税赋,那也发财了。 赵志高如何猜不到他们的心思,但他苦也是苦在这里了。 老熊岭那位贵人,将来如何他不知道,但如今他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胆大包天也不敢胡乱动手啊。万一传到京都,入了某人的眼,他简直就是把自己放在砧板上了,擎等着杀头呢。 正是心烦的时候,师爷却是匆匆忙忙跑了进来,顾不得下边都是人,师爷趴在赵志高耳边就说了几句悄悄话。 赵志高吓得倒抽口冷气,脸色白的比外边的雪地都厉害。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赶紧派人去看看,到底如何了?」 师爷也不知道内情,只是平日见赵志高待老熊岭不同,先前还要去拜访那位做客的老院长,这才听了消息跑来禀告,哪里想到邀功不成,还被骂了一通。 他不敢抱怨,就赶紧道,「是,是,小人这就去安排。」 城门早就开了,有衙役顶着风雪走了不过一半路程,正好遇到了同样赶去赵家村救人的百姓,问了几句就一切都明了了。 赵志高听得回报,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只要不是老熊岭出事,那就好说。 至于几乎全灭的赵家村,放在以前,倒也不必费心,派人去看看就算尽到父母官的责任了。但如今幸存的村人在老熊岭,他无论如何也要给些交代,即便不能让那位贵人赞赏,总不能留下个渎职的印象啊。 「来啊,备车,去老熊岭看看。」 师爷同一众衙役听得这吩咐,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要知道这位赵大人自从来了北安州,冬日里别说出城,就是府门都极少出。如今居然要去深上老林一游,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志高见众人都不应声,有些恼了,呵斥道,「都聋了吗,赶紧备车!」 「啊,是,是!」 众人吓了一跳,赶紧忙着去准备。 可是城外大雪,马车轮子根本过不去,说不得还是要乘坐马爬犁。 赵志高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体验这等民生必备之物。任凭他穿了裘皮,戴了狐皮帽子,身外又裹了一层棉被,依旧被无孔不入的北风吹得脸上血色全无。 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 有些苦痛,自己没有亲身经历,就不会知道什么滋味。 赵志高冻了这么一路,待得到了老熊岭,僵硬着腿脚下了爬犁,眼见那房侧停着的冻死百姓,难得心头难过了那么一瞬。 但转而看到接出来的小米,他立刻就堆了满脸的笑,「陆姑娘快进去,天气寒冷,可不好这般客套,万一风寒伤了玉体,下官可是百死莫赎。」 小米没想到赵志高会亲自过来,毕竟去年城外流民无数,最后活活冻死大半,也没听说这位父母官看过一次。如今小小地动,赵家村虽说死伤大半,但也是源于他们村子的位置太差,别处村庄几乎都是安然无恙啊。 不必说,这位大人还是因为当初那块金牌,跑来烧她这口热灶了。 这般想着,她心里对这位大人实在生不出什么斑点亲近。于是行礼之后,引了这位大人进门房大厅喝茶,她就老实站到了自家老爹身后,轻易不开口。 赵志高眼珠子乱转,心里着急讨好又不得其法,只能耐着脾气打了官腔,「此次大难,实在是上天不仁。城里大乱,本官措手不及,待得听说咱们老熊岭也遭了难,就赶紧过来了。诸位乡亲,若是有什么难事,尽管提出来。本官一定替你们做主。」 老冯爷人老成精,眼见他不时瞄向小米,心里就有些恼了。山里人就是这么护短,任凭你有千般算计,也别打我们家人的主意,更何况小米可不只是家人,还是整个老熊岭的恩人。 「咳咳,大人的消息许是有些不实。遭难的是旁边的赵家村,我们老熊岭什么事都没有。」 「呃,这个…」赵志高被堵的有些尴尬,但好在他脸皮厚,赶紧改了口,「这倒是本官疏忽了,方才看到门外有百姓遇难,还以为是老熊岭的乡亲。不知乡亲们,可知赵家村情形如何?」 陆老爹历来是书生意气,比老冯爷更是不喜这般弯弯绕绕说话,于是不等老冯爷接口,就道,「府尹大人,赵家村这次死伤大半,二百多口人,只活了七十多。如今都被我们乡亲就回来了,安置在我们这岭下。不知官府有何处置办法,这一冬日还长,没粮没地方住可不成!」 「对啊,我们年年卖皮毛都要交税,可是从来没少过一文钱。如今赵家村遭难了,官府难道没有一点儿救助安排吗?」 「应该有吧,我可听说皇上是明君,待咱们老百姓最是宽和。去年赋税比前年还减了一些,如今地动这样的大难,总不能一点儿不管啊。」 一旁的村人纷纷开口附和,半点儿没因为椅子上坐的是府尹就如何惶恐胆怯。 「这个嘛,」赵志高心里郁闷的不成,本来上门是为了拍马屁,没想到老熊岭老老少少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好似根本不把他这个父母官放在眼里。 岂不知,老熊岭众人从在这岭上落脚就同野兽斗生死,别的不大,胆子却绝对不小。再说他们靠手里的猎弓吃饭,又不靠官府。最重要的是,先前魏得胜带人堵门围杀,最后灰溜溜的退走,给了众人莫大的信心。 赵志高就是再厉害,难道还能比二百精兵厉害,若是厉害,他也就不用这么笑着上门拜访了。 有时候,还真不能说猎户们头脑简单,精明这俩字,谁都不缺啊,只不过平日不愿意调动罢了。 赵志高被众人逼视的有些尴尬,硬着头皮应道,「朝中早有官文,伤亡不过千,非大灾大难不能开仓放粮。赵家村确实让人同情,但本官也不好不尊律令。」 「那就是官府不管了?」 原本在门里修养的赵家村人,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门口,亲耳听得府尹大老爷这么说,本就因为失去亲人和家园的绝望彻底崩溃了。 第35章[03.31] 「呜呜,老天爷啊,你太狠心了。怎么不把我一同收走啊,我的儿啊,娘要跟你去啊!」 一个失了儿女的中年妇人疯了一样就要往门框上撞,好在她力弱,被身边的刘婶子一把扯了回来。 但其余赵家村人却都是哭成一团,「呜呜,真是不如一起死算了。家也没了,人也没了!」 「老天爷,你瞎了眼啊!」 大难逃生,本是件幸运的事。但失去亲人的苦痛不等平复,又听闻今后的生路半点儿没有着落。就是再坚强的人,这会儿也坚持不住了。 赵志高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会陷入这个局面,他死活也不能来啊。拍马屁没拍好,反倒直接撞马蹄子上了。 这样闹了好一会儿,别说着急村人,就是老熊岭众人瞧着赵志高等人的眼神都带了厌恶。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这时候,老冯爷却扯了小米的胳膊肘,低声道,「小米,咱们村里这人手不够,不如…」 他没有明说,小米却是听懂了。她心里默默算了算,赵家村被救回来的人,只有七个孩子,二十一个老少妇人。其余四十人都是青壮,正是老熊岭最急缺的人手。明年开春无论是种地,还是建作坊,多了这批人手都是一大助力。 于是,她轻轻点了头。 老冯爷眼里精明一闪而过,待得再扭头时候,脸上却满满都是沉痛之意。 他手里的烟袋锅重重敲了桌面儿,待得众人都安静下来,就高声道,「赵家村的乡亲们都把眼泪收收,咱们两村做了多年邻居,如今大难临头,官府没有赈济,但我们老熊岭绝对不会看着大伙儿没活路!从此,你们就是我们老熊岭的人,有我们各家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们饿着肚皮!」 说罢,他又转向脸色越发尴尬的赵志高,「府尹大人,既然官府不能赈济,但别的总能帮扶一二吧?我们老熊岭外有片荒滩,大人能不能赏下来?明年开春总要给乡亲们建房子,没有地皮可不成。」 老熊岭山口外是一片小树林,树林前还有那么方圆三四里的荒原,砂石遍地,因为不能种植庄稼,一直也就没在官册上。 如今被问到头上,赵志高赶紧望向新师爷,见他隐蔽的点头,于是赶紧道,「这个本官还做的了主,各位乡亲尽管重建家园。」 听得这话,众人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 一直坐着喝茶的陈掌柜这时候却是开了口,「赵家村乡亲遭逢大难,小老儿心里难过,作为北安州的商户,总要尽一份绵薄之力。小老儿代表陈家布庄捐米十担,粗布十匹,银二十两。」 路老爹太过方正,这时候根本不要指望他顺着梯子爬上去,好在还有老冯爷,老头儿赶紧起身同陈掌柜行礼,「陈掌柜,老头子代赵家村的乡亲谢过您的援手大恩。」 「老爷子客气了,都是北安州的乡亲,这是应该的。」 陈掌柜笑眯眯回礼,末了眼神扫向赵志高。 赵志高心里大骂,却不能失了颜面,赶紧接口道,「陈掌柜高义,倒是提醒了本官。回城之后,本官就倡导商户们捐粮捐物,另外,本官也捐银…二百两,用于赵家村乡亲重建家园。」 「哎呀,多谢赵大人。」 老冯爷起身,喊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赵家村乡亲,「大伙快跟我行礼,多谢大人再造之恩。」 「多谢大人!」 「大人就是青天大老爷啊!」 「大人爱民如子,谢大人!」 赵志高听得脸色潮红,终于找到一点儿父母的威严和骄傲,他亲手扶起了众人,借机赶紧开溜。 「本官这就回城组织商户们捐献,乡亲们宽心,本官在一日,就绝对不会让一个百姓受苦。」 「谢大人,大人慢走。」 「谢大人!」 赵志高又是客套两句,假作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小米,见她脸上带笑,心头一点点郁闷之气立刻就都飞走了。只要这位姑奶奶满意,他的前程就是一条平坦大路啊,今日绝对没有白来… 待得目送马爬犁跑进风雪里,没了踪影,众人都是长舒一口气。有喜欢说笑的后生,忍不住嘀咕道,「这府尹大人怎么好像被狼撵了一样,难道还怕咱们把他吃了啊?」 老冯爷一巴掌拍他后背上,骂道,「还不去帮着烧水,瞎说什么!」 后生缩缩脖子,赶紧跑掉了。倒是小米笑嘻嘻凑到老爷子旁边,伸了大拇指赞道,「老冯爷,您真是厉害!」 陈掌柜在一旁停了,忍不住吃醋,故意装了恼怒模样,「哎呀,可怜我白白递了梯子,都没人夸两句啊!」 「陈伯可是纵横北安州无敌手的大掌柜,不用我这小丫头夸赞,您老也是厉害着呢。」 小米赶紧拍马屁,末了一左一右扯了两个老爷子的袖子,笑道,「过些日子,乡亲们都安顿下来,我亲手坐一桌好菜,请陈伯过来,好好喝一杯,如何?」 「这还差不多。」老人最是喜欢小儿女撒娇,陈掌柜果然立刻就收了装出的三分怒色。 两老一少说笑几句,偶尔见到那几具尸体又收了笑。 「惨啊,老天爷有时候真是不开眼。」 老冯爷叹了气,末了撵了小米,「你上山去吧,这里有刘家媳妇她们呢。你一个姑娘家,少看这些生死,容易惊了魂。有事,自会有人去喊你拿主意。」 陈掌柜也是想起,先前同村人闲谈都说起过小米在白氏过时候足足昏迷了十几日的事,也是赶紧催促,「就是,这么多人在呢,也不差你一个。」 「好,」小米想起家里还住了那有些古怪的主仆三个,也该回去看看,于是就喊了百无聊赖的高仁回岭上去了。 这些时日的风雪太大,即便村人一日两次的打扫,山路上还是留了很厚的积雪。小米脚上的羊皮靴子有些湿透了,冻得结实,走起路来就免不得一呲一滑。 高仁看不过,照旧背了她跑的飞快,惊得小米不是喊出声。 好不容易到了陆家门口,小米头发都要散了,正要扯了高仁的耳朵恼几句,韩姨母却是从门里迎了出来。 「姑娘,你回来了,我正要让青花去山下请您。先前送回的那三个外乡人要见您呢!」 第36章[03.31] 「外乡人?」 小米听得惊奇,手下就失了准头儿,高仁自然泥鳅一样跑的没了影子。 「这小子,看他以后还想不想吃红肉了。」 韩姨母好笑,抬手替小米拍去斗篷上的雪花,又道,「我送药的时候,简单问了两句,据说这三人是路过,因为天寒在赵家村借宿,不想遇到了这场大难。」 「我记得那男子伤了头,还有发热的?」 「对,发热的那位夫人是主子,剩下那对儿那女是夫妻,仆人。男仆伤了头,如今上了要不流血,就是说头晕起不来呢。」 小米琢磨着应该是脑震荡,但毕三叔不在,她也不好妄下论断。 「我去换套衣衫,然后陪我去看看。」 「好。」 小米跟着折腾了大半日,又曾跑过赵家村,衣裙脏的厉害,披风边缘更是看不出原本颜色了。这般见客,倒是失礼。 韩姨母喊了青花儿,这丫头平日打理这小米的衣裙。 很快,小米就换了一套素色衣裙,两根黝黑的辫子上至簪了两只银丝蝴蝶,耳上坠了丁香扣儿,脂粉不施,却更显眉眼灵动。 韩姨母帮忙整理裙角,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她如何看不出,自家主子这是因为赵家村大难在穿素致哀呢。 哪个姑娘不爱俏,这份心思更是难得。 这样的主子,为了不相识的外人尚且如此,待她们这些天长日久生活在一起的仆人就更是不用说了。 显见,世上聪明人并不是只有她一个。 东厢的南屋,平日是韩姨母领着村里姑娘做针线的地方,大炕很宽敞,拾掇的干净,如今外屋的小炕上躺了一个三十左右岁的男子,头上缠了白色布带,眼睛紧闭在养身,听得小米开门的声音,就猛然睁开了眼睛,那眼底的警惕让小米下意识想起了老院长的四个护卫,甚至还要更冷冽。 她于是开口安慰道,「这位大叔,你先好好养伤,我们村里的大夫很快就回来了。他的医术高超,到时候开了药,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那男子许是听得小米声音温柔,又不见什么凶恶无礼模样,眼神渐渐就和缓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候内室里的人也听得了动静,一个脸色苍白的妇人开了门,迅速扫了小米一眼,就低了头请了小米进屋。 小米有些好笑,这夫妇俩的做派,倒让她这个主人有些到旁人家做客的错觉。 她也不是计较的人,点点头就进了屋子。 大炕上铺了被褥,方才开门的妇人同外边的男子年纪相当,容貌很普通,站在炕沿边很是规矩。 炕上的妇人年纪要大一些,五十岁左右,略略有些花白的头发盘在脑后,簪了一根银簪,显见是梳理过得,很是整齐。 只不过,许是还有些没退热,脸色有些潮红,倒是让她原本有些瘦削的脸孔添了三分暖色。 女生男相,性格多半是刚硬又倔强。 小米心里微微有些好奇这老妇人的身份,但想着人家正在生病,又没有表现出敌意,她也不好盘根究底。 于是,她就当先行了晚辈礼,笑道,「这位夫人可是退热了?突然遭逢大难,需要救治的乡亲太多,一时措手不及。若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夫人不要客套,尽管开口。」 方才小米打量这主仆二人,这主仆二人同样也在打量她,特别是老妇人,眼睛扫过小米的衣裙首饰,脸上的刚硬线条都软了下来。 「姑娘多礼了,我们主仆遭难,多亏姑娘援手。大恩不言谢,容老妇后报。」 老妇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小米想也没想就给她倒了一碗温茶捧到跟前,劝道,「夫人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发热的时候一定要多喝水。至于先前的事,夫人不必放在心上,赵家村的乡亲,我们救回了七十几人,也没有单独如何照料夫人,夫人这么说,倒是让我们羞愧了。」 那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头沉默了一瞬,才接过了小米手里的茶碗,大大喝了一口。 小米平日同刘婶子和陈夫人等人相处,时常撒娇说笑,总有些小女儿的娇态,很少有生疏之感。这会儿抬手就又摸了老妇人的额头,自觉有些烫手,就赶紧扭头吩咐韩姨母,「去打温水,准备干净布巾。还有下山去问问老冯爷,是不是派人去城里寻一下毕三叔,找不到人就寻个大夫回来也成啊。可不能再等下去了!」 「好,姑娘,我这就去。」 韩姨母应声,出门喊了青花青玉,支使的她们忙的团团转。 很快,温水和布巾就送来了。那仆妇捏了布巾给老妇人擦抹额头,前胸后背,但她也是死里逃生,刚刚醒来没多久,手上哪有什么力气,没一会儿就自己额头都冒了虚汗。 小米见此,就挽了衣袖帮忙。 老妇人见她言笑晏晏的娇俏模样,心头难得甜暖一片,就道,「姑娘真是个好的,您母亲有福气。」 小米记忆里的白氏早就有些变得模糊,毕竟那就像一场电影一般,总好似有层隔膜。这会儿听得老妇人说,倒也没有多么悲伤,只是应道,「我娘过世有一年多了,倒是我不孝,不曾好好孝顺她。」 老妇人神色一怔,末了没有再开口。 许是温水擦抹起了效果,老妇人的脸色很快就退了一些红晕。 不等小米放下布巾,青花儿就欢喜跑来禀报,「姑娘,毕三叔回来了,已经在山下诊治乡亲,很快就上来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小米简单拾掇了一下衣衫,又披了厚厚的棉披风,这才同妇人行礼,「夫人,我去灶间做些容易克化的粥汤,一会儿毕三叔给您诊治完,您吃一些再睡,保管几日就好利索了。」 老夫人听得她要亲手给自己做羹汤,眼底闪过一抹异色,点头道谢,「劳烦姑娘了。」 待得小米出去,那老夫人就同仆妇使了个眼色。仆妇会意,一边帮着青花拾掇铜盆布巾,一边随口问道,「你们姑娘可真是心善。」 青花连连点头,笑道,「我们姑娘心地最好了,方才还收留了山下的那些赵家村人,以后要把他们迁到山口外建村子呢。」 妇人叹气,应道,「这可真是太好了,这样的冬日,没了吃住之处,就是救回来也活不了多久呢。」 第37章[03.31] 「就是啊,我们姑娘也这么说。」 青花儿端了铜盆布巾,行了一礼就退了出去。 那妇人关了门,转身站到主子旁边,低声道,「夫人,瞧着这家人很是不错,不如多留些日子。您这么多年在外边奔走,也没好好养身体,如今遭逢大难,不如趁机会多修养几日。待得上路之时,多给这陆家留些银子就是了。」 老夫人有心想拒绝,但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小米那娇俏的模样,还有搭在她脑门试温度的小手,就又改了口,「行,你看着安排吧。」 「是,夫人。」 那妇人大喜过望,伸手替主子扯了扯被角,又道,「等高胜能下地了,就让他去寻行李,实在不成拿了令牌去丰州府寻家里铺子,总不会少了陆家的谢礼。夫人,您安心养病。」 「好,你也躺着吧,这次地动太突然,你也受苦了。」 「不苦,跟着夫人呢,黄泉还是人世都没区别。」 那老夫人拍拍妇人的手,转而又道,「方才那小丫鬟说,赵家村要在另外重建,到时候咱们也多出些银子,毕竟收留了咱们一晚。这等惨事,谁也不想发生。」 「是,夫人,我也是这么想的。」 主仆两个这么慢慢说着话儿,正是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青花终于带着毕三叔过来了。 因为三个伤者,两个是女眷。小米就把灶间交给了江大娘,亲自带了毕三叔进后院。 外间的高胜,一如小米猜测的那般,失血过多加脑震荡引起的昏迷,毕三叔开了补气补血的药,留了一瓶好伤药也就罢了。 待得进了内室,不等毕三叔诊治,小米只扫了一眼老妇人又变得火红的脸色就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毕三叔诊脉之后就皱了眉头,「这位…夫人,这么多年应该是不曾好好调理过身体,如今惊吓加者风寒,倒是把身体里积累多年的病气都勾起来了。另外,好似夫人早年还受过…重伤,落过胎,导致元气不足,一直手脚凉,不能吃寒食。老夫说的可有谬误?」 不等那老夫人应声,那妇人却激动的抢了话头,「大夫,就是这样。求您救救我们夫人…」 「风娘,起来吧。」 那老夫人却是一脸的坦然,挥手示意妇人起身,然后转向毕三叔,「遇到毕大夫这样的杏林圣手,是老妇的运气。正如您诊治的一般,老妇身体残破至此,大夫尽管施为,若能一解多年病痛,老妇感激不尽。若是事有不成,老妇也不会心存怨怪。」 毕三叔捋着不多的几根胡子,沉吟了半晌,就问道,「这病诊治起来倒不是太难,但需要的药材珍贵,另外花费时日也长,最少也要三个月。你们…」 那老夫人闻言,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她原本脸上线条很是刚硬,这般倒难得露出三分脆弱,小米不知为何,心头突然有种英雄末路的心酸。 「三叔尽管诊治,需要什么药材就去买,银子我这里有。」 那老夫人主仆听得这话,都是往小米瞧来。眼见她眼神清澈似水,明朗朗一片,没有一丝一毫的算计,纯净之极。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是有些尴尬愧疚。 「咳咳,」老夫人干咳两声,这才应道,「多谢陆姑娘援手,也谢过毕大夫费心,以后几个月要多劳烦二位了。」 「成了,」毕三叔摆摆手,笑道,「你们有闲,小米有钱,这事就好办了。我这就开了药方,让人去城里抓药,估计要两个时辰,你们先用温水擦抹退热,最好吃些东西,最后在吃药。」 说罢,他又笑嘻嘻转向小米,「以后我一日来一次,你可记得但凡做好吃食,都带我一份啊。」 「三叔真是,什么时候做好吃的,忘了您那份儿了。赶紧开药方,不止夫人这里,就是山下乡亲也等着呢。」 小米嗔怪,刚要扭头喊青玉回屋去拿银子,突然想起自家全部家档还挂在树上,于是惊得提起裙子就跑,「高仁,高仁,快把我的银子从树上拿下来啊!」 众人不解,那妇人开了窗子,正好见得高仁叼着鸡腿从前院晃进来,懒洋洋嚷道,「方才要只鸡腿,你都不给我,这会儿喊我爬树了,哼!」 小米半点儿没客气,直接拧了他的耳朵,笑骂道,「一只鸡两条腿,你居然想独吞,别人不吃了?你再这样,以后看我是不是给你做好吃的。」 「哎呀呀,疼,疼!我这就摘褡裢!」 高仁疼得跳脚,猴子一样手舞足蹈,但眼底却半点儿没有恼怒。 他一手举了鸡腿,狠狠咬了一口,也不见如何用力,直接就跳了起来,右手搭了一根树枝,又窜了半丈高,轻松摘了褡裢就落了下来。 小米接了褡裢,拍拍他的脑袋,「这还差不多,我熬了鸡丝粥,初一也爱吃这个,你去喊他回来。」 「哼,你就是偏心,吃什么都想着小蛮子!」 高仁翻个白眼,抱怨连连,显见是吃醋了。 小米也不理会他,边往屋里走边扔了一句,「开春之后,初一就走了。你同他争什么,以后想见面都难了。」 高仁眼珠儿一转,立时欢喜起来。 正好毕三叔背了药箱出来,他就笑嘻嘻招呼道,「毕老头儿,什么时候进城,我赶马爬犁送你啊。」 毕三叔听得好笑,应道,「你这惫懒小子,怎么今日勤快起来了?」 「多干点儿活儿,省的小米说我白吃饭。」 「那你可得忙起来,否则还真不够小米给你张罗那些好吃的。」 「那是,小米待我最好了,等小蛮子走了…」 一老一少说说笑笑出了后院,很快就没了影子。留下那妇人悄悄关了窗子,小声道,「夫人,这陆家…嗯,好像有些古怪,仆人都没什么规矩的样子。」 那老夫人许是烧的厉害,闭了眼睛,但神色却还算平和,应道,「主子宽厚,仆人才如此。」 妇人想了想,也是点了头。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太阳从云层里露了脸儿,原本银装素裹的大地好似被撒了一层金粉,分外的美丽耀眼。 但老熊岭内外却是没人有心赏景,原因很简单,岭下住了无家可归的幸存者,不远处的赵家村外还摆了那么多尸体。 白日还罢了,夜里总有山上的野兽试图靠近,想着让这些可怜人发挥最后一点儿余热,以身喂饱它们干瘪的肚皮。 老熊岭众人轮流看守,点了篝火,拿了弓箭柴刀,若是碰到单个野兽还好,昨晚却被大群的野狼围了起来。若不是村里人听了动静跑来增援,别说死人,就是活人都要被狼群一勺烩了。 第38章[03.31] 老冯爷几个听了消息,自觉不好这么一直抻着,于是就寻了赵家村几个年岁大的村人一起说话。 若是春日,直接挖坑下葬,起个坟头,方便祭拜就成了。 如今天寒地冻,土地硬的同铁石一般,这办法就行不通了。众人商议到最后,只能架火堆把尸首烧了,骨灰装摊子保存,等到开春再下葬。 将养了两日,已经好装很多的赵家村人,听得这个消息,都是忍耐不住。任凭老熊岭众人怎么劝说,都是拖着伤腿,端着缠着布条的胳膊,死命的往外爬。 老冯爷没有办法,就让人把他们裹严实了,放到爬犁上又送去了赵家村原地。 亲人死生相见,阴阳两隔,再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了。 山谷里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先前即便知道,但心里总有一分奢望,还能骗一骗自己说一切都是梦,家里人兴许还活着,但如今亲眼所见,这点儿念想就彻底断了。 震天哭声里,熊熊烈火就架了起来。硬邦邦的尸体抬上去,很快就化了冻,最终被烧焦,只剩了一堆骨灰。 无论活着时候是最厉害的猎户,还是最泼辣的妇人,这时候都变成了过眼烟云,留不下一丝痕迹。 凄厉的哭声,还有冲天的黑烟,在这样难得停了风雪的晴日,即便远在北岸城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茶楼里的闲人们,在经历了地动的惊恐之后,眼见安稳下来,又在家憋闷了两人,忍耐不住出来聚聚,说说闲话儿。 城里各处,除了城北的贫民聚居之地有些狼藉之外,别处都是完好如初,好似当日地动是场梦一般。 当然,有银子到茶楼喝茶消磨功夫的闲人都有些家底,不可能住在城北,于是也就选择性失忆了。 「老人常说,咱们北安是风水宝地呢!这话如今看来真是不假,一场地动,什么事都没有!」 「可不是嘛,地动来的时候,我正在喝酒,听见房子咯吱响,我连动都没动,美滋滋喝了半壶老酒,地动就停了。」 「你就吹牛吧,我怎么听说你连最宠的小妾都扔了,抱了儿子往外跑呢。」 「哈哈,我也听说了。」 众人互相揭短,说笑的热闹,好似当日的灾难当真是一场笑话儿。 正是这样的时候,跑去二楼开窗放烟气的小伙计却是慌忙跑了下来。 「掌柜的,掌柜的!南边山里好像着大火了,好大的烟!」 老掌柜呵斥道,「瞎喊什么,这样的时候,怎么可能着火?」 小伙计却是不服气,嚷道,「真的,掌柜的,黑烟滚滚,瞎子都看得到。」 不等老掌柜说什么,有闲人就当先上了楼,转而喊道,「呀,好大的烟,不会真着火了吧!」 其余人也是跑了上去,紧接着喊道,「怎么瞧着是…老熊岭方向!」 「这老熊岭可真邪性,先前还说地动山塌死了多少人,如今怎么又着火?」 很快就有人派了小厮去府衙打听,毕竟若是着了山火,府衙要派人过去。 很快,消息就传了回来。 「府衙里的人说,不是山火,是…赵家村人在烧遇难乡亲的尸首,骨灰装坛子等着开春下葬呢。」 众人听得一阵沉默,城里的小乱子,他们倒是可以装作没发生,但赵家村死伤大半,几乎全灭,这样的惨事,谁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哎,是有些太惨了!」 「我听说那地方晚上都是狼嚎,怕是尸首都被…唉!」 方才打探的小厮适时又添了一句,「小人还听说,府尹老爷请了很多大商户,打算捐钱粮给赵家村呢。」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知哪个还有些良心的闲人迟疑着问了一句,「若不然,咱们也凑一点儿,当给子孙后代积德了?」 「成,我出二两,给赵家村那些人添件棉袄吧,好不容易逃了命,别再冻坏了。 「我也出二两,给亡者买些纸钱烧了,黄泉路走起来也容易一些。」 有人带头,其余人也是纷纷响应,很快就凑了五六十两。两个平日常在茶馆厮混的熟客,拿了银子,代表大伙儿去了府衙。 别看赵志高在老熊岭那般和气亲民,但回了府衙就是整个北安州的土皇帝。 待得招了几个大商户,也不必遮遮掩掩,大道理一甩,大商户们即便心里万般不愿,也要笑着应和啊。 但谁家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特别是商贾生性趋利,这种见不到任何回报的「投资」,谁也不会喜欢啊。 所以,茶水喝了一碗又一碗,奉承话儿说了一堆,就是没人开口说具体捐献数额。 赵志高正是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师爷来报说,「大人,城里百姓自发捐献银子五十七两,方才已经送到府衙来了。」 说罢,他扫了一眼几个神色尴尬的大商户,笑道,「小人瞧着他们衣着都是普通,能有这份善心,实在难得。」 赵志高也是点头,「可是问过他们在何处听的消息,谁人带头捐献?」 「小心问过了,据说这些百姓在茶楼喝茶,眼见南边黑烟冲天,得知是赵家村在焚烧亲人尸首,心生怜悯,于是自发捐献。」 「我们北地民风淳朴,百姓仗义耿直,实在是大元之福。本官能在此为官,更是一大幸事。这样吧,一会儿本官手书一副字,你亲自送去茶楼,鼓励百姓行善。」 「是,大人。」 赵志高同师爷两人这般一唱一和,让几个大商户再也坐不住了,纷纷开口道,「大人如此为百姓操劳,也是北安百姓之福。小人感念大人如此恩德,愿意捐银五十两。」 「小人也捐银五十两!」 第39章[03.31] 「小人捐银三十两,外加二十匹棉布,百斤棉花为赵家村乡亲做棉衣御寒。」 「小人捐粮食二十担。」 赵志高暗自算了算,足有三百两银子,送到老熊岭已经足够让他在小米跟前再添几分脸面,于是脸上笑得就更灿烂了。 「好,各位的善心,本官替赵家村的乡亲道谢了。」 很快,大商户们捐银捐物的消息,同那副府尹亲手书写的字符,一个大大的「善」字,都送到了茶楼。 众人不过是一时怜悯心起,没想到还得这样的好事,于是欢声雷动之后,又自动发起了为城北乡亲捐粮捐物。 一时间,整个北安城倒是风气大好。 这倒是意外之喜,当然师爷亲自把银子和粮食物资送到老熊岭的时候,很是安慰了幸存赵家村乡亲的心。 亲人逝去,家园尽毁,寄居邻人房舍,这份心酸绝望,即便比之死亡也不会轻松多少。 这样的时候,城里送了东西来。只要熬过了冬日,就有新房子住,有活计做,有新家园要建设,一件件好比一只只强有力的大手,把众人直接拉出了绝望的深渊。 「呜呜,老天爷开眼了!」 「谢青天大老爷!」 这次,赵家村人朝着府城方向跪地磕头,可是诚心很多。 老冯爷当着众人和师爷的面儿,收了银子,点明了数额,还有粮物送进了库房。待得送走了师爷,几个长辈聚在一起商议,棉花布匹让妇人们缝制棉被和袄裤,粮食就直接用草棚大锅烹制,每日吃大锅饭,若是不够就从老熊岭里贴补。 至于银两,封存起来,春日买砖石建房子。 赵家村人吃了定心丸,终于不再眼泪长流。妇人们排了班,轮流做饭或者做针线,照料孩子,男人们则上山砍柴,在土豆作坊里搭了大炕和炉子。 没几日,衣食住行就都安排妥当了。 老冯爷大手一挥,又把赵家村的几个孩子安排进学堂,在赵家村人的感激目光里,轻易完成了融合的第一步。 这些事情有老冯爷几个长辈安排,小米半点儿没有插手,她也实在没有功夫插手。 那日毕三叔开了药,主仆三个喝了两顿,那叫铁牛的很快就好起来了,风娘也是好转明显,只有她们的主子铁夫人却越来越严重。 不但没有退了高热,甚至还添了咳嗽和畏寒。 那铁牛举着还在发颤的拳头几乎要打到毕三叔脸上,被高仁一脚踹了回去。 毕三叔耐着性子,解释了半晌。众人才知道,原来铁夫人身体里存了很多病根,这番要先引诱发作,才好一并诊治。 但道理是明白了,可是眼见铁夫人病重,众人还是担心啊。 风娘是一刻不离的守在旁边,小米亲手整治一日三餐,各种好克化的吃食,鸡汤,青菜粥,蛋羹,骨汤面疙瘩,几乎是调着花样儿的做。偶尔还要换了风娘,帮忙守上一两个时辰。 至于韩姨母同青花青玉两个小丫头,风娘都不放心,惹得韩姨母私下抱怨,这主仆三个好没规矩,把小米当仆人看待了。 小米倒没有觉得自己被看低了,实在是可怜铁夫人遭此大难。出门在外,遇到地动不说,还病的这般厉害。若是家里有儿女,知道母亲如此,怕是不知要多心疼惦记呢。 皇天不负苦心人,这般熬了六七日,铁妇人终于见了好转。但这时候,风娘同小米都是瘦了一圈儿。 风娘还罢了,多年跟随在铁夫人身边的忠仆。但小米可是外人,萍水相逢,不但收留她们主仆住在自家,而且精心伺候饮食,这份善心可就太难得了。 铁夫人吃了金黄嫩滑的鸡蛋羹,自觉精神大好,就拉了小米的手,感谢的话,她也不会多说,只是淡淡问道,「陆姑娘,你可有什么心愿?」 心愿? 小米听得怔愣,转而猜出铁夫人用意,却是笑道,「夫人不必如此客套,我帮忙照料夫人也不是为了什么回报。许是前世我就同老人孩子格外亲厚,这一辈子也最是看不得老人孩子受苦。您既然病倒在我们陆家,就是同我们陆家有缘分,我多帮一些也是应该。」 铁夫人听得心暖,但坚持问道,「你可缺什么,但凡大元有的,你尽管开口。」 小米苦笑不得,拾掇了碗筷,扔了句玩笑,「我缺娘啊,可惜谁也不能让我娘起死回生。夫人好好歇着,我要下山去看看,晚上给夫人炖冰糖雪梨汤喝。那个润肺特别好,能减轻咳嗽呢。」 说着话儿,她就笑着出去了,自然也没看到五官冷硬的铁夫人听了她的话,神色里满满都是伤痛。 「缺娘吗?」 风娘小心凑到跟前,赶紧打岔,「夫人,我方才出去走动,发现这村里居然种了暖房,居然冬日里割青菜呢,怪不得先前陆姑娘端来的饭菜多有绿色。等夫人痊愈了,我扶您出去看个新鲜。」 铁夫人回神儿,却是摇头,「先前府城里就听说了,那青菜卖的极贵,怎么好随便去探看?倒是铁牛做什么去了?」 风娘不过是为了分一下主子的心思,哪里是当真要探看种菜的秘密,听得这话赶紧道,「铁哥今日觉得身上有力气,去山下帮着清雪了。另外还要看看赵根叔家的青哥儿,若是这孩子愿意,铁哥想以后把他带在身边教导。」 铁夫人点头,倒是没有反对。赵根就是她们先前落脚的人家,待她们主仆很是热情,特意让了一间正房给他们住宿,不想遭此大难,赵家只剩了一个小儿子青哥儿。于情于理,他们都该把这孩子安排好,也不枉与赵家结识一场。 正说着话,铁牛居然就回来了。 风娘赶紧迎出去给他打扫干净身上的雪花,这才引进来同主子说话。 铁牛看着就不是个圆滑的性格,又跟着主子多年,有什么说什么。 「夫人,奴才寻了青哥儿说话,他不肯同奴才走,说要留在这里。」 铁夫人皱眉,风娘也是有些心急,问道,「这孩子家里就他自己了,留下可怎么过日子啊?」 铁牛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感慨,应道,「青哥儿说,他以后会在陆家读书,明年开春建房子,也会有他一份儿,他要自己做工赚银子娶媳妇。原来赵家村的位置会起坟头,他要守着家里人不走远。」 铁夫人同风娘都是听得叹气,末了道,「罢了,有陆家在,想必也不能亏待青哥儿。记得以后多关照这孩子一些,别让他受了苦就好。」 正说着话,前院儿的学堂就散学了。孩子们受了一上午的拘束,大呼小叫着跑出院子,给安静的山村平添了三分热闹。某一个许是跌倒了,哭声震天,但不知得了什么好东西,转而又笑的咯咯,跑的没了影子。 第40章[03.31] 主仆三个默默听着,心头忍不住都是涌上一阵暖意。在外走动多年,倒是难得有这样宁静温暖的落脚地。 「夫人,不如在这里住一冬吧,您的身子也该调养好好调养一下。那毕大夫医术倒也高明,就是不知道为何会落脚在这样的乡野之地?」 风娘小心翼翼的提议,末了瞪了铁牛一眼,「记得再见到毕大夫,你要给人家赔罪道歉。没人家,你能好的这么快?当日还要抡拳头打人家呢!」 铁牛尴尬的咧嘴,赶紧点头。 铁夫人看他们夫妻如此模样,心头有些愧疚。这么多年,他们跟着自己,倒是没少吃辛苦,难得安生落脚歇息几月。 于是,就道,「那就住一冬吧,银钱方面…」 风娘会意,为难道,「夫人,瞧陆姑娘的样子,怕是不能收银子。」 「那就看看再说,过几日铁牛去寻一下行李,之后风娘多留意,陆家有什么事咱们能帮忙的就说一声。」 「是,夫人。」 小米并不知道铁家主仆三个正打定主意要报恩,她带了韩姨母在岭下走动。 赵家村幸存的七十几口,三十多男子住到新搭了大炕的作坊里,其余十个住到门房。其余女子和孩子则住到了陆老大院子的东西厢房。陆老二的院子,照旧是前院住了初一和草原人,后院住了赵老头儿一家,也算宽绰。 平日,连同赵老头一家在内,山下众人都吃草棚的大锅饭。 女人们轮流做活儿,米粮就在府城送来的物资里出,每日都要计数。刘婶子几个年岁大些的婶子,每日也都会下来。有大事小情,她们都会调节一下,几日下来,大伙儿都是和和气气。 男人们每日吃了饭就去山口外干活儿,清理干净路上的积雪,就开始清理明年开春要建房子的荒滩地。 荒滩地旁边那片树林,凡是超过碗口粗细的树木都被齐根儿砍断,运回岭下修理干净,阴干,若不是天寒地冻,不好开山,众人恨不得连山石都凿回来,眨眼间就把新家园建好。 这般忙碌,必定疲惫至极,但吃饱就做活儿,做完活儿再吃饭,吃完就睡。固定的节奏,隐隐在望的新生活,倒是让众人渐渐忘了伤痛,隔壁山头下的赵家村终于不再是哭声萦绕了。 这会儿正是做午饭的时候,小米进了草棚,见大锅里是玉米面掺了大米的粥,笼屉上蒸了荞麦面的馒头,另一口大锅里则是酸菜炖了骨头棒,虽然骨头上没有多少肉,但是汤水里泛着油花,也算丰盛,于是就放了心。 赵家村的几个妇人到底同小米不熟悉,这些时日知道了老熊岭里她能当大半的家,更是待她恭敬又拘谨。 好在今日刘婶子轮值,就拉了小米的手笑道,「怎么,你还怕婶子苛待了乡亲们啊,特意来查婶子的差事?」 小米聪慧,怎么会不知道她是在说给旁人听,于是就抱了她的胳膊撒娇,「才不是呢,婶子可是有名的热心肠,我是怕乡亲们还缺什么,明日送菜进城,捎信让小刀哥买了拉回来。」 「你放心,大伙儿都穿了新袄裤,吃的也饱着呢,若是缺什么,不是还有我们帮忙张罗嘛!你放一百个心,过几日把陈夫人请来,可要好好问问及笄礼的事。」 「这个不急,大伙儿的事要紧。」 两人说笑几句,小米就同韩姨母回山上去了。妇人们忙着盛粥捡馒头,有人忍不住就问道,「刘婶子,小米姑娘这是要及笄了?」 「对啊,腊月的好日子。」 刘婶子笑道,「倒是一晃眼的功夫,就成大姑娘了。」 「那小米姑娘可定亲了?」 「没呢,小米聪慧,旁人也做不了她的主。」 刘婶子想起村里人有志一同不在提及的某人,就赶紧岔开了话头儿,「孩子们的书包做的如何了,陆家准备了笔墨纸砚,明日就要送他们去读书了。」 「昨晚就做好了。」 妇人们立刻弃了八卦之心,赶紧应声。无论何时,孩子读书都是大事,特别是赵家村几乎断根儿,如今幸存的十几个孩子就是希望,所有看着他们都跟眼珠子一样。 「那就好,说不定将来这些小子里还要出状元呢。」 「大伙儿谁也没盼那么远,只要能写会算,同刘掌柜一般掌管那么大的酒楼,就是大出息了。」 儿子永远是娘亲的骄傲,刘婶子听众人提起儿子,立时脸上的笑就更灿烂了三分。 「这小子心大着呢,我催着他相看姑娘,成家生孩子。他倒好,非说要先立业。」 「这才是有本事呢,刘婶子好福气。」 众人说说笑笑,活计倒也做的顺利,很快就拾掇干净,做活儿的男人们也都回来了。 一人一碗米粥,两个馒头,一大碗炖菜,孩子们的碗里还能多块骨头。热腾腾,香喷喷,吃下去暖身又暖心,比之原本遭难前的日子真是好过了不知道多少。 这样的对比,倒是让赵家村众人常常有些迷茫,不知道经过这场大难,算不算因祸得福。 原本他们闲谈时候就很羡慕老熊岭的日子富厚,温饱不愁,如今终于过上了这样的日子,却失去了至亲之人。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般无偿,得失不由人,无迹可寻。 陆家的午饭是馄饨,碧绿的蒜苗切得细碎,混了猪肉搅和成馅儿,还有鲜嫩的蘑菇混了鸡肉蓉,包裹在雪白的面皮里,变成元宝的模样。 青花大海碗里加了紫菜,虾皮,碧绿的芫荽叶子,还有几粒辣椒碎,冲进雪白的馄饨和汤汁儿,还不等吃进肚子,只这份色香味就让人垂涎欲滴。 辣白菜,萝卜条,咸黄瓜,芥菜丝,四样小咸菜,外加白菜炒木耳,辣炒狍子肉,两道热菜,一大簸箩葱香小花卷,饭桌儿上堆的满满倒也丰盛。 陆老爹难得这几日越发沉迷在书海,胡子不刮,头发不理,很有些憔悴模样。 小米又气又心疼,就道,「杨伯到底给您拿了什么书来,怎么这般熬心血?您还是少看吧,多出去走动一下,否则眼睛都累坏了。」 陆老爹大口吃着馄饨,不时咬口花卷配咸菜,饭量倒是很好。听得闺女这般抱怨就赶紧岔话儿,「我心里有数呢,倒是后院那位夫人病情如何了?」 「铁夫人已经见好了,毕三叔说过个十日半月就能好利落了。」 小米不容老爹蒙混过关,还要再劝的时候,陆老爹却又抢先开口,「村里的娃子,我只教到年前。年后你记得找陈亲家帮忙,寻个好先生来。」 第41章[04.03] 「这么急?好先生要慢慢寻访,哪里说找就能找到?」 「哎呀,你先找着,我回屋了,你们慢慢吃吧。」 陆老爹不容闺女拒绝,慌忙吃完碗里的馄饨就匆忙逃回屋子去了。 小米气得无法,本来老爹教了村童,还能出屋走走。虽然只是从正房挪到西厢房,但总比整日闷在屋子里强啊。 如今,老爹说撂挑子就撂挑子,倒是让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高仁一口吞了一个馄饨,美滋滋的擦嘴道,「放心,到时候我来教!」 「你教什么,上房揭瓦还是招猫逗狗?」 小米直接舀了一勺子馄饨倒他碗里,成功堵了他正欲出口的反驳。 坐在下首的韩姨母忍不住劝道,「时日还早,捎信请陈掌柜帮忙多留意。或者三少爷那里也有好人选,都不说定呢。」 这话倒是让小米松了眉头,应道,「姨母说的对啊,车道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商量。」 待得饭桌儿撤下,风娘却是来请,原来铁夫人有话说。 小米这些时日同铁夫人相处也算熟识,虽然这老太太不如陈夫人那般慈祥和蔼,甚至性情有些冷硬严厉,但不难看得出,她必定是个有些身份地位的,起码是大户人家的主母,而且嘴硬心软,否则风娘夫妻也不能那般忠心耿耿。 偶尔想起京都的某人,小米就下意识亲近这位铁夫人,好似这般就能学来那份气度和严厉,将来站在某人身边,也不会被人看轻,让他颜面无光… 但什么时候她开始为了站在他身边打算了,难道她真要舍弃自由,一头扎进那个世间最冷酷最肮脏的四方城? 只因为,那里住了他吗? 小米心里矛盾的厉害,直到进了后院,眉头间的轻愁还没有退去,倒是看得铁夫人主仆有些好奇。 毕竟她平日多半时候都是笑的甜美娇俏,好似世间任何悲苦都落不到她身上,只有纯净美好。 「陆姑娘,我这次病倒,体虚不能赶路。若是陆姑娘不介意,我们主仆三个想要在此借着到明年春日。」 铁夫人也不是喜欢绕圈子的人,开门见山直接说了意图,然后示意风娘递上一百两的银票,「这些银子,姑娘随便花用,权做我们主仆的伙食费了。」 眼见小米要开口拒绝,风娘赶紧帮腔,笑道,「是啊,陆姑娘,您的手艺简直太好了,我们夫人方才多吃了半碗馄饨呢。这般下去,怕是一冬日,陆姑娘要破费太多。赶紧把银子收了,我们住着也心安一些。」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啊,」小米很是有些哭笑不得,「后院原本就是我带了韩姨母同青花青玉,空房多着呢,吃食也不是单独给你们张罗,大家吃什么,不过是分一份,没有多费什么手脚。」 「那余下的,就请姑娘买了米粮,送给山下那些乡亲,算是我们主仆尽份心力。」 铁夫人一锤定音,绷着脸,很有些为这等小事推让的不耐。 小米无法,只能把银票接过又递给了身后的韩姨母,「过会儿送去给老冯爷,就说铁夫人给赵家村乡亲买粮的。」 「是,姑娘。」 风娘的面色闪过一抹惊讶,陆家瞧着算不得如何富厚,但小米却好像完全不把这一百两放在眼里,但转而她想起那些隐约透着绿色的暖房,心头又多了三分了然。有这样的通天手段,点石成金一般,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儿银钱了。 小米瞧着铁夫人气色好了很多,就笑道,「夫人既然 打算在家里过冬,那以后就唤我小米,家里长辈都这样喊呢。另外,再有一月多就过年了,总要备套新衣啊。哪日风姨随我进城走走,选些料子和棉花回来。」 风娘望向铁夫人,铁夫人却是摇头,「我们的行李,铁牛已经寻回大半,不用再张罗衣衫。倒是家里有什么活计,你尽管喊风娘去帮忙。」 「好啊,那我就不客套了。家里长辈们张罗给我做及笄礼呢,可能要忙一阵,有风姨帮忙自然是更好了。」 「及笄礼?」铁夫人扫了一眼小米耳边的发辫,问道,「可是请了主宾?」 「没有,」小米摇头,笑道,「我娘过世的早,家里也没谁懂这些礼节,我还要寻个长辈问问。」 铁夫人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道,「若是你不嫌弃我孀居多年,我做这个主宾,帮你张罗这场及笄礼吧。」 小米对及笄礼是半点儿不懂,哪里知道什么忌讳规矩,想请陈夫人来,但天气寒冷,老太太又因为先前地动吓的不轻,已经卧床好多日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想劳烦人家。这会儿听得铁夫人主动开口,就笑道,「好啊,那就让夫人挨累了。我正愁找不到人帮忙呢!」 铁夫人原本话一说出口,就有些后悔,忍不住又道,「你还是问问长辈或者多考量一下吧,我无父无母,无夫无子,外边传言天煞孤星的命格…」 韩姨母听得变了脸色,但小米却满不在乎,毕竟她前世孤儿院长大。若是这般就叫天煞孤星,那她可是见了太多了。 「夫人不要这么说,我没有娘,怕是旁人还要说我克母呢。这等闲话,不必放在心上。」 铁夫人仔细打量小米并不是安慰她,当真是豁达至此,于是难得露了笑脸,点头道,「好,好!」 「明日家里打年糕,夫人若是觉得身上有力气就到前院走走,凑个热闹啊。」 「这么早就打年糕,不是要进腊月吗?」 「家里有两份年礼要送很远,所以要早些准备。」 小米陪着铁夫人说了几句闲话儿就回了前院,她可不是托词,当真是要准备打年糕了。 老院长那里,京都那里,送年礼都是远路。她又准备多折腾些花样,于是就要提早开始。 正好,先前的地动,岭上各家虽然没受什么大损失,但到底惊魂一场。如今热闹一下,也算是安安众人的心。 果然,听得小米要打年糕,预备年礼,村里老少妇人都欢喜起来。第二日一早,前院就聚了十几号,倒是比上学堂的淘气娃子都要多了。 小米见此,索性又添了几样儿,除了年糕之外,再加山楂糕,枣泥糕,糖霜小米糕,炸香油果子,豌豆黄,总共六样,送礼也好看。 这一两年,老熊岭众人常在一处吃饭,妇人们整治个十几桌的席面儿都不发憷,更别说这样的小活计了。刘婶子大嗓门一吆喝,很快就分好了工序。 洗大枣的,蒸山楂的,蒸糯米的,砸米粉的,热火朝天就忙开了。 铁夫人被扶着坐到了廊檐下避风又朝阳的位置,腿上盖了被子,倒也暖和。 第42章[04.03] 众人都知道她是借住赵家村而遭难的路人,心里不免多了三分同情。有心想要搭几句话,又见她神色冷淡,就都怯了脚步。 倒是风娘热情又勤快,很快同众人打成一片。 这些准备工作很是杂乱,刘婶子不愿小米沾手,就撵了她去同铁夫人闲话儿。 一老一少两人抱了红枣茶,太阳虽然不如夏日那般热烈,但这样的冬日里,一丁点儿的温暖都是分外难得。 铁夫人劫后余生,又得了这样的悠闲自在,忍不住感慨,「活着真好。」 小米笑道,「自然,好死不如赖活着呢,所以我特别佩服那些从容面对死亡的大英雄。若是我保管投降敌人,我可有好多首饰没戴,好多吃食没做,好多衣裙没穿…」 不等她说完,铁夫人已经是笑出声,「我同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这么伶俐。我老家是西山府,我娘最擅长做面食,抓了我同她学,偏偏我喜欢舞刀弄剑,如今倒是后悔,怎么就没同娘亲多学两样手艺。」 「咦,这么说夫人还会做花式面食?」 小米惊奇,铁夫人难得骄傲点头,「自然,我可是西山府的姑娘,最简单的几样还是会做的。」 「那太好了,」小米跳起来喊了刘婶子,「婶子,再发两盆面,铁夫人教大伙儿做花式馒头。等咱们学会了,以后过年的贡果也能让祖辈们更喜欢了。」 「这丫头,想要偷师就明说好了,偏偏扯了祖宗们做借口。」 刘婶子笑的爽朗,末了又朝着铁夫人行礼,「倒是给老姐姐添麻烦了。」 「不麻烦,我也多年没动手了,今日跟大伙儿热闹一下。」 铁夫人站起身,很有些指挥千军的将军气势,「我来发面!这面发不好,花样做的再好,出锅都要咧嘴笑啊。」 「好啊,我跟着老姐姐打下手,偷师这事也不能让小米一个人干了,总要合伙啊。」 众人都被刘婶子逗的笑起来,一时间大陶盆摆了上来,铁夫人主仆也是加入了忙碌的行列,陆家大院更是热闹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这会儿皇城里刚刚下了朝,朝臣们三三两两结伴往宫外走,说起方才几件要事,太子殿下提出的解决之法很是新奇又对症,就忍不住纷纷夸赞。 「太子殿下,当真是睿智啊。」 「可不是嘛,咱们大元有福,起码能再得几十年太平。」 「说不定又是一场盛世来临!」 而光明殿里,封泽褪去了沉重的朝服,换了舒适的棉布长衫,坐到桌案后,抬手打开檀木匣子扫了一眼,转而就提笔开始写字。 福公公偷偷瞧了瞧主子微微翘起的嘴角,赶紧又低了头。 前日有个小太监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动了那个檀木匣子,结果立刻就被送去了慎刑司。以至于,如今除了他没有旁人敢拾掇主子的桌案。 不过,那匣子确实也是不能动。原因他倒是知道一点儿,因为匣子里那封厚厚的书信送来时候,他正巧给主子端茶,看到了开篇第一句话,「姓冯的,多写几个字能累死你啊!」 每每想到,他就忍不住心颤,那位陆姑娘到底是什么人,胆敢这般呵斥一国太子。最奇怪的是,太子居然每次看信都会笑的古怪,不但不恼还好似欢喜非常。 难道,太子有传说中的某些怪癖? 福公公倒抽一口冷气,许是声音实在太大,惹得封泽停笔望过来。 他赶紧把头垂的更低,请示道,「殿下,您可要进些点心?」 「父皇那里送了什么吃食过去?」 封泽随口问了一句,福公公应道,「小庄那里割了一些韭菜,添了虾仁和肉,包了馄饨,听说皇上进了一碗,路公公还派人赏了小厨房。」 封泽听得神色更好,「温泉庄子送来的,总是不如小庄那里的新鲜。给孤也来碗馄饨,配两样爽口小菜。」 「是,殿下。」 很快小厨房就送了馄饨来,白白净净的小元宝浮在荷叶绿的汤碗里,赏心悦目。小菜也是荤素搭配,酸甜适口。 但封泽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看的福公公心急,「殿下可是不合口味?」 封泽摇头,摆手示意宫女们把碗筷端下去。末了重新坐回桌案后,提笔写到,「我想吃你包的饺子了,羊肉馅儿的,这样的时节最是暖身。当然,若是你在身边,吃什么都味道好。」 写完这段,他许是有些觉得这话过于甜蜜,尴尬的咳了一声,抬头见得宫女太监都低着头,这才缓了神色,又悄悄添了一笔,「我很想你。」 四个字,却是满满的思念,几乎要浸透纸面。再抬笔时候,那桌面的小铜擎却是突然响了一下。 福公公惊的身子一抖,赶紧摆手示意所有太监宫女退了出去。 几乎大殿的门刚关上,桌子前边就跪了一个黑影。 「主上,北边地动,有百姓伤亡。」 「咔擦!」 封泽手里的白玉笔杆瞬间折断,「伤亡?」 玄一许是跑的太急,续了一口气,赶紧又添了一句,「玄五回报,陆家上下平安无事。隔壁赵家村死伤大半,府城小乱,已平息。」 原本安静的落针可闻的房间,显得封泽呼出的那一口气异常响亮又刺心。 福公公恨得咬牙,偷偷瞪了玄一一样。这样没眼色的奴才,若是落到他手里,怕是要一日修理八遍。 回禀这样重要的消息,居然还敢大喘气,害得主子差点儿暴走,简直是罪无可赦。 封泽却是没有再说话,砚台里的墨汁眨眼间就沾的干干净净,那桌上的信纸却是又添了几张。 玄一心里很是忐忑,好在很快主子就吩咐了下来。 第43章[04.03] 「信送去北地,罚三鞭!」 玄一苦了脸,抬头想求求情,但一见主子还有些泛白的脸色,赶紧双手接了信,转眼就跑的没了影子… 窗外的天空,云层有些厚,想必又是一场大风雪要来临。 冬日就是这个样子,若是无风无雪,那就过于反常了。 老熊岭里,许是老天爷一连折腾了大半月,连地龙都不耐烦的翻了身,它终于良心发现,赏了万物生灵几日晴好天气。 陆家后院里,正房两铺大炕,一铺摆了十几个大盆,一铺则坐了老少妇人们。 宽厚又平展的面板上,铁夫人正细致的给面叶子刻纹路。旁边那完成的莲花馒头,看的众人都是赞叹不已。 刘婶子几个手巧,很快就学了个七七八八,叽叽喳喳笑着上手试做了。当然小米是学的最快最顺利,她的小手也巧,举一反三,还捏了几个红眼睛小兔子,圆耳朵小猪,煞是可爱。 待得妇人们端了盖帘送去前院大灶蒸制,惹得散学的淘气小子们各个脚下都长了钉子一般,死活不愿意动弹。 后来还是小米拿了点心,勉强算是把这些淘气包哄走了。 风娘原本还怕主子疲累,毕竟伤病还没有彻底痊愈。不想,铁夫人居然气色好了很多,可见人就是活着一口精气神儿,被需要可谓最好的良药。 忙了大半日,众人也是成果斐然。红艳艳的山楂糕酸甜适口,金灿灿的小米糕撒着雪白的糖霜,油润的香炸果子,雪白的年糕,软糯的豌豆黄。让早早等在门口的淘气小子,吃的欢呼不已。 小米分了老少妇人们一些,其余就送进了西厢的库房。有高仁这个门神在,就是北风都别想偷嗅一点儿味道。 晚饭过后,小米咬着笔杆子列年礼单子。 去年的陆家,还没有发展成如今模样。年礼只用送村里几个长辈家中,说是年礼,其实不过是茶叶点心酒肉,凑个四样,图个实惠就罢了。 但今年可是不同,陆老大成亲,陆老爹多年的同窗来了几位,怎么说都要备份丰厚的回礼。另外,陈家如今是姻亲了,还有老院长那里,都要实惠又贴心。 而程家和刘家,算是陆家的合作伙伴,又陆谦的颜面在,更是不能让人瞧不起。 这般林林总总算下来,让小米很是头疼。毕竟白氏过世的早,没人教导她这些人情过往的规矩和礼节。 「这也太麻烦了,若是大嫂在家就好了,还有人能商量几句。」 小米一口喝光碗里的温茶,狠狠揉了太阳穴。 倒是寒意米笑眯眯替她续了茶,出主意道,「我瞧着那位铁夫人好似行事不凡,不如姑娘去请教几句?」 「呀,姨母说的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小米喜出望外,很是懊恼怎么把这位现成的先生忘了。她带了纸笔就去了铁夫人的屋子,铁夫人正依靠在大炕上出神,偶尔想到白日里的热闹,忍不住嘴角就带了一丝笑。 风娘喜的不成,手里缝着衣衫,琢磨着是不是也给小米裁条襦裙,权做谢她让自家主子露了笑颜。 小米就在这时候过来请教,惹得风娘赶紧迎了她进门,又在炕桌边摆了垫子,催促道,「姑娘快上炕,地上凉呢。」 小米也不客气,脱了鞋子就跳上炕,笑道,「风姨不让我上炕都不成啊,我要多赖着夫人请教要事呢。」 铁夫人也是喜欢小米这般爱娇的小女儿模样,坐直身子问道,「什么要事?」 小米先给铁夫人倒了茶,这才摊开礼单,皱眉道,「夫人,我要给几家亲友备年礼,但是不知道规矩啊。」 「这个容易,」铁夫人舒展了眉头,「说说看,对方都是什么人家。」 小米赶紧把几家的状况都说了一下,末了补充道,「老院长先前来过家里,有两样吃食很喜欢,我想添进年礼。另外京都那边…」 她想起已是分别许久的冯简,眼神黯淡了那么一瞬,转而又道,「京都规矩更大,陈大哥不能回来过年,我也预备送一份年礼去。」 铁夫人把小米的迟疑看在眼里,心头一跳,猜度了片刻就试探道,「京都的规矩是大了些,吃食最好不送,容易生事端。我记得先前就有某个府邸的妻妾借机下毒手,最后闹得两家姻亲分道扬镳的事。」 「啊,还有这样的事!」小米吃惊,想起那个四四方方的皇城怕是这样的事情更多,于是下意识咬了嘴唇,「夫人,京都里的人都这么坏吗?」 「世家之间盘根错节,争斗起来更是厉害。至于后院之事,多半也是污秽不堪。你若是不厌烦,我就多说几件给你听听。」 铁夫人好似谈兴正浓,如数家珍一般说起京都各个豪门的关系,当然重中之重就是后宅女子的纷争。 小米听了几句,就开始取了纸笔记录,偶尔问几句,引得铁夫人越发把恩怨道理细细掰碎了说个明白。 一老一少这般,一个说一个听写,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这才罢休。 小米忙着去做晚饭,倒是留下铁夫人抱了茶碗润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风娘咬断绣线,小声问了一句,「夫人,陆姑娘这是…」 铁夫人会意,也是叹气,「何苦呢,陈家那个长子已经娶妻生子,她这般聪慧伶俐,以后陷进后宅争斗有些太可惜了。」 风娘生怕主子想起往事,赶紧劝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陆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兴许很快就想开了。」 铁夫人微微摇头,应道,「越是聪明人,越是不容易看开。」 小米这会儿正在前院的灶间里忙碌,根本不知道铁夫人和风娘已经把她心仪之人按到了陈信头上,若是知道,怕是要惊得掉了大牙。 虽说白日里有太阳,但到底是寒冬,冷得厉害。铁夫人守礼,不肯到前院一同吃饭。她就开了最后一罐坛肉,做了豆腐坛肉砂锅,分起来容易,再配上金黄油润的葱花饼,凉拌菠薐菜,韭菜炒鸡蛋。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也不难,但这样的饭菜却是皇上也不见得能享受到啊。 铁夫人主仆三个吃了饭,待得歇息时候,心里就越发不舒坦。这样心灵手巧又善良的姑娘,怎么就这般想不开呢。 到底还要想个办法才行啊… 「夫人,是不是给大公子送个消息?」 第44章[04.03] 暗夜里,风娘的声音听得很是清晰,守在外间的铁牛立刻睁开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但良久,铁夫人的声音才传了出来,「开春再说吧。」 铁牛憨厚的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窗外,两道黑影正悄悄溜进西厢房。骤冷骤热的反差,惹得两人齐齐打了个喷嚏,但又不敢声张,死死憋在嗓子里,最后就流了眼泪。 玄六飞身扑倒温暖的大炕,低声抱怨,「这姓铁的主仆,当真要住到开春?那咱们岂不是要冻上一冬了!」 玄五也是抢了热炕头,舒坦的长松一口气,但嘴里依旧教训兄弟,「你就是贱皮子,原本执行任务,什么时候像这样有吃喝有热炕。如今不过是每日少睡一个时辰,就抱怨没完。」 玄六嘿嘿笑着讨好,道,「我不过就是说说,瞧着这三人不像藏了坏心,要不要禀报主子?」 「不用了吧,左右年后就走了。再说还有高大人呢,他可是不会允许任何人伤了陆姑娘。」 玄五有些昏昏欲睡,随口应了一句,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玄六打起精神,努力听着院里的动静,盼着三更天到来,就轮到他同周公下棋了。 只不过两人不知道,就是前院的高仁都不知道,这次小小的疏忽,招惹了多少后患…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小米抱了从铁夫人那里传授的「真经」,半靠在被窝里,久久不能入睡。 她前世虽然身世可怜,但无论是收留她长大的孤儿院长,还有打工遇到的朋友,都待她很是照顾。社会阴暗面,接触的实在不多。 至于这些勾心斗角,后宅风云,多半是在电视里扫过几眼。 到了大元,陆家虽然不富庶,但父兄待她都疼爱,村人也是淳朴豪爽,哪里用得到动心眼算计。 但以后怕是不接触都不成了,因为走到那个人身边的路,注定泥泞又曲折。 她也想过放弃,只是本性里的倔强,她可以因为不爱放弃,却不能因为困难重重而放弃… 小小的册子,被仔细放到了炕桌儿下的针线筐里,旁边的长袍已经完成了大半… 趁着天色晴好,刘婶子特意找来陆家后院,催着小米赶紧定衣衫首饰。 小米索性开了库房,把这一年收的布匹都搬到了铁夫人的大炕上,高仁背来的那包首饰也被她挑拣了一番,然后抱了过来。 那些布匹里都是上好的绸缎,花色也新鲜流行,其中大半是陈信在京都采购送来的,小半是陈掌柜平日送的,陈家本身就是开着布庄,自然是优中选优。 女人天性就是爱美,即便年老,这份天性也不曾改变。铁夫人同刘婶子,还有风娘和韩姨母,四个人围着小米,不停的打开布匹披在她身上,比对肤色,商量式样,惹得小米木偶一样,被搬过来调过去,折腾的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选定了三套衣裙的料子,小米一屁股坐在炕上,死活不起来了。 「夫人,婶子啊,咱们快歇一会儿,饶我一命吧。别及笄礼没举行呢,先把我折腾死了。」 「呸,呸,呸!」刘婶子赶紧冲着地上吐了口水,嗔怪道,「童言无忌,大风吹去。说什么怪话呢,好好的姑娘家,又嘴上没把门儿的。」 小米吐吐舌头,趴在桌子上装死狗,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刘婶子扯了一块细棉布比量着,要给小米缝中衣和袜子之类,小米实在不耐烦再做衣裳架子。于是赶紧扯了首饰包,招呼众人,「先挑首饰吧,一会儿再继续折腾衣料。」 素色缎子的包裹,几乎是一打开,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即便是第二次看到,韩姨母还是忍不住惊叹。她原本伺候的主子就算是嫁妆丰厚,但首饰匣子里加一起,也没有这三分之一多。 丹心海棠流苏花钗,水滴红宝金花儿,光面儿开口赤金镯子,青石珍珠长链,红玉兰花头银簪,金打花叶嵌珍珠的发钗,翠玉小葫芦的耳坠子,甚至还有翡翠头金身寿字簪… 林林总总,式样繁多,五光十色,上百件首饰就如市集上的白菜一般,堆在包裹里,惹得老少女人们都是心疼得脸皮直哆嗦。 这样的宝贝,不是应该找个最好的檀木妆贺,整齐放起来吗?即便不戴,闲暇无事拿打开看一眼,就会像拥有全世界一般满足… 「这可真是…」 刘婶子惊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啊。 就是风娘同铁夫人也是瞪了眼睛,主仆两个对视一眼,都越发惊疑,但更多的却觉得低估了那位陈家长子。他既然能够送这么多贵重首饰给小米,相比也是待小米极好,而且在京都的买卖做的极大吧… 小米尴尬的咳了咳,有些庆幸方才把那些凡是同龙凤沾边儿,或者式样过于华贵的首饰都挑了出去。 「那个,夫人,我们都不懂及笄礼需要什么首饰,您帮我挑一下吧。」 铁夫人深深望了小米一眼,心里叹气,但手上却是没迟疑,翻检一番,最后挑了一只玉头儿银身的白玉兰簪子,一只八宝如意金冠。 「记得绣一只罗帕,花样儿要喜庆的,一加时候要用。这只簪子和金冠留着再加和三加。」 韩姨母赶紧把簪子和金冠单独放到了一旁,刘婶子也借口应道,「小米一直说我家桂枝儿绣活儿好,帕子就让她绣,正巧她也是个有福气的,爹娘公婆都在,又生了两个儿子。」 「好啊,替我谢谢桂枝儿嫂子。」 小米赶紧道谢,刘婶子笑着摆手,「自家人,不客气。」 铁夫人却没搭话儿,又挑拣了一些小配饰,压裙子的玉环,耳坠子,手镯儿,这才罢手。 刘婶子眼见剩下的首饰凌乱放着,实在忍耐不住,点了小米的脑门儿说,「你这败家丫头啊,这么贵重的东西就这么扔着!哎呀,我还是先回去让你刘叔赶紧赶制个首饰匣子吧,可不好这么糟蹋东西啊。」 说着话,她就风风火火跑没影子了。 本来屋子里气氛还有些诡异,被她这么一搅和,倒是瞬间破冰,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小米抬手捡了寿字簪放到铁夫人面前,笑道,「夫人的簪子先前遗失了吧,想要寻回怕是要到春日了。若是夫人不嫌弃,不如先用这支啊。」 铁夫人听得一愣,眼见小米稀里哗啦把包裹合拢,当真不是小气的样子,这才点头应道,「好,那就多谢了。」 第45章[04.03] 「夫人客气了,我还指望从您这里偷师学艺呢。这就当束修了!」 「束修都给了,还偷师学艺什么?」 铁夫人被逗笑了,抬手把簪子插进发髻,「你想学什么,尽管问就是。」 小米欢喜坏了,「那好啊,以后我就缠着夫人了,夫人可别嫌我烦啊。」 「不会。」铁夫人正色点头,「你既然要学就有个学规矩的样子,若是有怠慢之处,我也会罚你的。」 「啊?」小米装了可怜样子,抓了铁夫人的衣袖,「那夫人要怎么罚?能不能罚我多吃两碗饭,多做两件新衣衫…」 这哪里是惩罚,明明是讨好处。风娘同韩姨母两个都是笑起来,铁夫人也是撑不住翘起了嘴角,「罚什么,到时候再说。」 说笑归说笑,小米却是真有心要学学规矩,有些东西也许眼前用不上,但需要用上的时候,她也不能因此吃亏。 铁夫人客居无事,又喜欢小米伶俐聪慧,教起来极用心。大到拜见帝王的三叩九拜大礼,小到闺秀小聚时候分辨善恶的细节,都同小米说得仔仔细细。 小米生性纯良又天真,学习起来,好像白纸作画,成果斐然。前世读的书,做的事,见到的人,学到的东西,让她总是比这个时空的女子,眼界宽一些,见识广博一些,常常让铁夫人暗自赞叹欢喜。 这般,一老一少在这样的冬日里,几乎日夜黏在一起,渐渐倒有些忘年交的架势。 这一日,时日已经进了腊月,天色刚擦黑的时候,陆家就吃了晚饭。小米惦记着铁夫人白日里布置的那些图谱没有背诵流利,草草吃了一口饭,嘱咐江大娘拾掇灶间,就心急回后院去学习。 但一进了后院角门,高仁就从墙外翻了进来。 小米眼见他鼻头冻得通红,就忍不住怨怪道,「这么冷的天,你又跑哪里去折腾了?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 高仁笑嘻嘻拍拍肩上的雪花,末了从怀里扯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抬手扔到小米怀里,嚷道,「自己看去,饿死小爷了,我都能吃下一锅红烧肉!」 说完,他就窜去前院找饭吃去了。 留下小米拿着手里砖头一样的信封,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待得终于想明白这信封来自哪里,她喜的立时红了脸。 青花烧了西厢房的大炕,出来时候见主子脸色不对,还问道,「姑娘,你是不是发热了?」 发热这个词,在陆家可是大事,特别是小米。她虽然总觉得有些古怪,可也不敢轻易惹出误会,于是赶紧应道,「瞎说什么,我好着呢。去前院忙吧,同韩姨母说一声,今晚不用过来了,我要早些睡。」 「是,姑娘。」 青花生怕再挨骂,甩着小辫子就跑去前院了。留下小米甚至记不得去同铁夫人说两句闲话,就直接回了房间。 脱去衣裙,洗了手,挑亮油灯,端坐桌子前,她才心怀忐忑期待的打开了信封。 厚厚的信纸,密密麻麻的小楷,写满了千言万语。先前被他埋怨话少的心仪男子,好似无师自通,瞬间点燃了话痨本性,大到京都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小到早起厨子送来的肉粥没有她熬的香糯,都罗列了出来。当然最多的还是那三个字,「我想你。」 小米读了一张又一张,一时脸红,一时好笑,一时又忍不住叹气,恨不得立刻生出翅膀,飞到那人身边… 可惜,千山万水易过,有些心结却终究难平… 「姑娘,姑娘!」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一阵呼唤声,粗暴的把小米神游在京都的魂魄拉了回来。 她恼的皱了眉头,问道,「什么事?不是吩咐过无事别来扰我?」 门外的青花儿委屈的憋了嘴,小声道,「姑娘,大少爷回来了,就在山下呢,老爷已经去了,要我来禀报姑娘。」 「啊,大哥回来了!」 小米惊了一跳,下地扯了一件披风就要出门,好在想起还有一块砖头情书没有处置,于是赶紧塞到柜子里锁好,这才匆匆奔了出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的厉害,老熊岭下早就点了无数火把。听得消息的村人们都聚了过去,这个喊着儿子,那个迎回了老爹,无不是欣喜若狂。 虽然离别才不过两三月,但对于亲人们来说,可是度日如年。 特别是经历了官兵围困和地动山塌,如今再相见,人人心里都有些劫后余生的感慨,眼泪也是止不住。 老冯爷接回了一儿一孙,简单问询了几句,老爷子就脸色有些不好,转而招呼大伙儿,「这天太冷了,都别在外边了,有话回家说吧。」 众人自然应是,纷纷帮忙卸了行礼,簇拥着归来的亲人往山上去了。 小米同老爹直接进了生福居,红梅很是勤快麻利,把院落里外打扫照料的很好。 这会儿主子回来,烧了地龙和大炕,再提了一壶热水泡茶,不一会儿,陆家几口就团团围坐在暖和屋里说话了。 陆老二皮糙肉厚,跑了一趟南边,来回一个月,不但没瘦,反倒越发显得壮实了。 倒是陆老大和月仙夫妻俩明显瘦了很多,而且神色里带了浓浓的疲倦,还夹杂了几分沮丧。 沮丧? 小米心头一跳,突然觉得办作坊的事,许是有些不顺利。 果然,陆老大开口就认错,「爹,小米,南边的作坊我做主停了,年后怕是去不了了。家里的买卖,我没打理好,都是我的错。」 「不,不怪夫君,我也有错。是我太计较了…」 不等陆老大说完,陈月仙也抢着认错,倒是听得众人更纳闷了。 「什么你们的错,我可看清楚了。刘家的管事不错,就是程家那小子搞的鬼,他们十八家酒楼,居然能吃下所有的货,简直玩笑一样。就是囤货转手卖高价呢!」 陆老二脾气暴,一巴掌拍了桌子,大骂出声,「程老二瞧着还不错,怎么就有这么个大哥,真是缺德的生儿子没屁眼儿!」 第46章[04.03] 「闭嘴!」陆老爹听不得儿子说话这般粗鲁,更何况还有闺女和儿媳在场,他皱眉呵斥了一句,末了撵人,「这里有你大哥大嫂说话就成了,你上山去吧。」 「知道了,正好我也饿了。小米,家里可留吃的了!」 陆老二也不耐烦说这些琐事,眼见老爹恼怒就转向妹子要吃食。 小米赶紧道,「我不知道你们回来,没准备那么多饭菜。不过这几日包了冻饺子,你让青花青玉多煮些,送两盘下来给大哥大嫂也垫垫肚子。」 「好。」 陆老二起身,开门就跑掉了。再不走,倒是怕陆老爹恼的厉害罚他抄书,这可是比扛着石头跑山更让他痛苦。 小米摇头,起身关严门扇,回身时候见屋子里只有自家几口人。这才问道,「大哥,你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这作坊是同三哥的两个同窗友人家里合作,万一处置不好,怕是影响到三哥那里。」 陆老大听了,神色更是愧疚,他想说但又嘴巴笨拙,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口。 倒是陈月仙把这事揽了过去,「还是我说吧,你大哥多半在作坊忙碌,账目的事都是我在经手。」 「好,让大嫂挨累了。」 「说起来,当初刚到泉州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很顺利。刘家出了地皮,又买了奴仆签订死契,一共建了三个作坊。地蛋便宜又容易收购,那些奴仆给些好伙食又发工钱,做活儿也下死力不偷懒。很快就出了货,比家里这边可是多太多了。 程家酒楼多,开始按照家里带去的那些菜方,推出新菜,带着别的酒楼都开始疯狂买货。不过半月,别的府城就开始有人找来,银钱流水一样收回来。我跟你大哥都欢喜坏了,家里带去的这些乡亲,分在三个作坊礼做管事,也无人惹事,都一心要好好做活儿,衣锦还乡。 但是好景不长,一个月后,我进城去采买日用之物,听路人闲话儿说,几个府城都急缺粉条和生粉,价格已经是二两银子一斤了。明明作坊每日都出货,一两一斤的价格从来没变啊。我就怀疑是程家私下囤货提高了价格,我跟你大哥商量找人查查看,结果不等我们动手,刘家人就寻我们说话,话里话外提起,好似有人要收买做工的奴仆。 这些奴仆都是作坊里的熟手了,不必说对做粉条和生粉的法子极熟悉,买回去几乎立刻就能再建一个作坊。我跟你大哥仔细问了好久,刘家人才说了实话,说买方是程家大公子身边的管事。 三家合伙,咱家出秘法,刘家出地皮和人手,程家出渠道售卖。出了这样的事,又在人家地盘上,对咱家太过不利。我跟你大哥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这作坊怕是做不长。于是就让大伙儿开始日夜轮换,拼命做工,两个月里出了三万斤粉条,两万斤生粉。 二弟过去的时候,刚刚忙完。程家知道我们要拆伙回家,程大少爷还借口销路不好,趁机压价,只给五钱一斤,要把说有的粉条和生粉独吞。我做主要二弟去寻了买家,刘家的两成红利折了货,咱们家的货直接卖掉了。 至于程家的红利,他们最后一笔货款没有入账,正好够两成红利。」 陈月仙说的口干,喝了半杯茶水,这才接过碧荷递来的包裹,递给小米,「小妹,这是所有账册,花销日用都列明了,咱家一共获利不到三万两,我都换了大元通兑的银票收在这包裹里了。我和你大哥实在愧对家里,好好的买卖,最后成了这个样子。」 「不,月仙不怪你,都是我没…」 陆老大还要抢着认错,被小米赶紧拦了下来。再等下去,这夫妻俩又要进入循环认错模式了。 「大哥,大嫂,做生意从来就有赔有赚,这都在意料之中。再说,作坊这生意不出家门,都是咱们自己人当然是容易保密,在南边人生地不熟,发生这些事都是必然。大哥大嫂能在那等情形下给家里带回这么多银钱,实在是辛苦了。」 小米看也不看那包裹,又扭头望向皱眉的陆老爹,「爹,南边作坊全赖大哥大嫂劳心劳力,才给家里赚回这么多银钱。不如分出三千两给大哥大嫂压箱底,剩下的再归入公账,如何?」 陆老爹一向不管家里事,这时候自然不会参合,摆手道,「你大哥大嫂确实辛苦了,怎么分银钱,你看着安排,不必问我。倒是你三哥那里,你想想怎么去信说明。我瞧着程家小子和刘家小子都不错,别因为这等铜臭之事脏了同窗情义。」 小米听得哭笑不得,老爹到底还脱不了酸秀才的清高的本性,要知道没有这铜臭之物,哪来的笔墨纸砚,哪来的古籍字画啊。 但这时候可不能同老爹理论,她赶紧应声,「好,爹放心,有我安排呢。」 「那我回山上了,你也早些回去。老大明早记得进城去给你岳丈岳母见礼,这两月他们也是惦记你们。」 「是,爹。」 陆老大起身送了老爹,留下陈月仙显见脸上就露了喜色。 南下建作坊这事草草收场,她本来还以为会得公公和小姑的埋怨,没想到,公公和小姑一个字都没责怪,反倒开口就给了他们的小家三千两银子做家底儿,这在别人家简直是不可能的。 毕竟陆家三子一女,如今才成亲一子,家中一切收益进项都是公产。 如今不但分了他们如此巨额辛苦费,公爹还准许明日回娘家,这是何等的体贴明理啊。 「嫂子,今晚早点睡,什么都不用多想,明日穿了新衣回去给大伯大娘见礼,也让他们放心啊。」 小米拉了嫂子的手,玩笑道,「你这院子的事,都是红梅在打理,有事你尽管喊她,我可要回去数银子了。」 陈月仙聪慧,怎么听不出小姑再表明没有插手自己这院子的家务,于是投桃报李,笑道,「我原本还在南边张罗了一些好衣料和小玩意儿,想着你帮我照管院子辛苦,送你做谢礼。如今这么说,那我就省了好东西了。」 「哎呀,嫂子可不能这么说啊,我很辛苦,特别辛苦!」 小米抱了嫂子的手臂摇晃,惹得陈月仙赶紧扶了头上的发钗,求饶道,「好,好,知道你辛苦,一会儿就让红梅把东西给你送去。」 小米这才得意洋洋罢手,末了笑嘻嘻抱了包裹出门了。 陆老大正好从院外折回来,见妹妹一人不放心,还要送妹妹上山的时候,初一却从门房走了出来,一声不响替小米接了包裹,跟在了他身后。 陆老大放了心,扭头回屋见媳妇儿抱了茶碗出神,就担心问道,「月仙,可是小妹说什么了?」 陈月仙回神儿,赶紧笑道,「没有,小妹同我亲近着呢。我就是想啊…能嫁进陆家来真好!咱爹明理,二弟三弟也从来不挑拣我的不是,小妹更是同我亲妹子一般,我啊,这是掉进福坑了。。。」 说罢,她又瞟了自家夫君一眼,剩下的半截话已经不用再说。 陆老大听得脸红,干咳两声就喊了门口偷笑的红梅和碧荷,「赶紧摆饭桌儿吧,路上都饿坏了。」 红梅立刻笑嘻嘻走了进来,手里托盘上是热腾腾的饺子。 「姑娘昨日刚带人包的冻饺子,不想今日小姐和姑爷就回来了,倒是赶得巧。」 「好,赶紧尝尝妹子的手艺。出门在外,别的不想,就想妹子做的吃食呢。」 陈月仙同陆老大说着话儿就动了筷子,偶尔问问红梅家里的杂事,倒也其乐融融。 但山上的小米,重新回了闺房,对着油灯和纸墨笔砚却是犯了愁。 陆程刘三家合作建作坊,原本是好事,毕竟陆谦同程子恒和刘不器当真是交好,开春后一同大考,说不定以后一起做官,互相有个臂膀依靠,守望互助,这可是用银子也买不来的情义。 第47章[04.03] 如今闹成这个样子,即便都知道是程家大少爷搞的鬼,但陆家作为最大的受害者,却是不能指责。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伤程子恒的颜面,又把这事圆融开来呢。 小米烦躁的散开了辫子,灯光下映在墙上的影子,很有几分某部武侠小说里女疯子的架势。 青花儿原本守在炕尾,偶尔扭头一见影子,立刻闭了眼睛装睡。今日的主子好可怕,还是赶紧寻周公去下棋,明日得了空闲,就去寻牛胜,看看几个哥哥给她和青玉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这般想着,小丫头就睡得香甜了,小呼噜打的那个匀称,听得小米都嫉妒。 她索性也不纠结了,原原本本把事情写了下来,最后嘱咐了几句,就把信纸塞进了信封。 熄灯时候,她到底没忍住,开了箱子拿了那块砖头情书,放在枕边,嗅着隐约的墨香,慢慢进入了梦乡… 世事无常,很多事并不会按照你的预想发展,但无论是艰难还是顺利,有那么一个人在心里,就好像定海神针一般可靠又温暖,任何风浪都不必害怕… 亲人团聚的夜晚,自然是热闹又喜乐。老熊岭里家家户户都是闲话倒夜半才睡去,早起时候,各家的咽痛冒烟儿却没有晚上半点儿。 就如同冯简是小米的定海神针一般,陆家就是整个老熊岭的主心骨。 就算南边作坊草草收尾,但有陆家在,有小米在,就不会缺了大伙儿的活计,缺了大伙儿的好日子。 果然,吃过早饭,陆老大带了南边采买的东西,坐了马爬犁刚出了山口。 小米就喊了碧荷,一边盘账一边整理记工簿,很快就整理好了村人的工钱。 于是老冯爷一声喊,村人就笑嘻嘻结伴来领银子了。 除了当初陆家应下的工钱,一文不差发到手里,每个跟着南下的乡亲还得了二两银子的辛苦银子。这都是陆家掏的腰包,不在年底分给村里那一成分红之中。 老冯爷拿了账册,一迭声的嚷着,「不成,不成!大伙儿都拿了工钱,年底还有分红银子。这样又多分二两,可是太贪心了。」 小米却是坚持分了下去,笑道,「我得替乡亲们说一句啊,老冯爷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南来北往,餐风饮露的,老冯爷没赶路,可不知道赶路的辛苦。二两银子不多,叔伯哥哥们不嫌少就不错了。」 众人也是凑趣,苦着脸求肯,「可不是嘛,老冯叔,我们别的不敢说,一路上的雪粒子吃了有二斤,这会儿肠子还凉着呢!」 「滚!你们这些懒家伙,这一年让小米惯得不成样子了,做点儿活计就要银子!」 老冯爷也是笑骂,「过一段时日就是小米的及笄礼了,既然拿了小米的辛苦银子,到时候就都多出些力气跟着张罗起来。别给咱们老熊岭的姑娘丢了脸面!」 「老冯爷放心,大伙儿都记着呢!」 众人又说笑几句,就都散去了。小米给老冯爷带了两封南边拿回的点心,待得送了他出门,就赶紧又开始整理各家的年礼。 书院那里的年礼早就备好了,倒是送完京都陈信那里的年礼要再添一些… 江大娘的儿子江大力同儿媳翠兰都在京都小庄,过年时候也不能回来。老太太同老头儿带着孙儿在家,老头儿看着暖房,帮忙喂喂鹿群,孙儿读书,她就一心扑在陆家的灶间。 这会儿听得小米吩咐要包羊肉馅的饺子,就赶紧去刨院角的雪堆。 雪堆就是北地冬季天然的大冰箱,家里有多余的肉吃不完,浇上水冻成冰坨子,扔进雪堆,不怕风干又能保鲜,实在是方便之极。 院墙上的大葱摘下来一捆,调料备好。 倒得小米换了粗布衣衫赶来的时候,却是又喊了青花去自家的暖房里拔鲜葱。 江大娘舍不得,就劝道,「姑娘,就放这秋葱吧,味道也没差多少。」 小米脸红,又不能说这些饺子是要送去给某个人馋饺子的人,于是就含糊道,「家里人都回来了,吃个新鲜,也不差那么几棵葱了。」 但这借口一出,就要多准备一家人的饺子。虽然陆老大夫妻进城了,但有陆老二这个大肚汉,可是不敢少做半点儿。 无法之下,小米就又把战场搬到了后院,铁夫人连同风娘,韩姨母,青花青玉加江大娘,老少女人们齐上阵。剁肉馅的,揉面团的,擀皮的,忙得团团转。 铁夫人同风娘许是故乡在大元之南,吃饺子极少,原本都不会包。但前日同小米学了一下,倒也飞快上手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上午功夫,倒也包了几大盖帘儿的白胖饺子。 小米挑拣了卖相最好的百十个,仔细摆在一处,送到外边冻好,然后倒进了干净的布袋子里,放到了陈家的年礼里。 风娘不小心看到了,待得回报主子,这主仆两个更是坐实了小米心仪陈信的猜测。 于是这顿饺子,小米吃的心不在焉,盘算着再给「京都」的年礼里添些什么,铁夫人主仆就在暗自犯愁小米如此痴情,怕是劝不回转了。 陈家的午饭也因为女儿女婿回门,异常丰盛。饭后陆老大跟随陈掌柜去酒楼和杂货铺走动,就留了陈月仙同老娘说体己话儿。 说起先前老熊岭被兵马围困还有地动的惊险,任凭陈夫人活了几十年,也忍不住同闺女抹了眼泪。 「月仙啊,你不知道,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和你大哥了。老熊岭那次倒是对咱家没什么影响,你爹重情义,把我送去了农庄,然后就带人就去老熊岭帮忙了。带去的那些伙计都给了安家银子,真是奔着拼命去的。好在,陆老三认了个好先生,荒原书院的院长,那些兵痞被吓退,这才保了平安。」 陈月仙早就听小叔说过这件事,当时也是听得一惊一乍,冷汗哗哗往外冒。毕竟这是屠灭家门的大事,若是一个不好,她和陆老大就无家可归了。而她成婚之前就有克夫的流言在身,怕是再背一个克死夫家的名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好在,这一劫难顺利度过了。 她嫁了陆家,知道的实情要多一些,自然不会同老娘一般以为,渡劫的关键是依靠了那位不曾谋面的老院长,但这话却也不能同老娘细说。 于是,她就改了话头儿,「先前地动,家里可受了惊吓?」 果然陈夫人闻言转了心思,「地动倒是没什么,震了两下,在院子里熬了半晚也就罢了。我和你爹倒是庆幸,你和你大哥不在家,倒是免了这场惊吓。只是,让你嫁了陆家,娘这心里有些后悔。陆家是个好人家,但事情一茬接着一茬,娘总怕你受连累。」 陈月仙赶紧拉了老娘的手,笑道,「娘,哪家闺女出嫁,也不能只享福不受苦啊。再说了,我在陆家过得很好呢。昨晚到家,作坊出了这么大的事,公爹和小姑一句怨怪的话都没有。小姑还当场分了三千两银子给我和夫君做私房呢!」 「真的?三千两!这可真是不少啊!」 当娘的,最是欢喜闺女日子过得好,如今听得小米一出手就比闺女的嫁妆银子还要多,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第48章[04.03] 「你婆家真是太明理了!父母在,儿女无私产。别人都是生怕儿女生了外心,陆家倒是这般心疼儿女。」 「所以啊,娘就放心吧,我的日子过得好着呢。」 「哦,你原来是在这里等我呢。真是女生外向,说你婆家一句不好都不愿意啊!」 「娘,你说什么呢!」 陈月仙紧靠着老娘,笑嘻嘻同老娘闹起来。 母女俩说了一阵话儿,待得陆老大回来,两人就告辞回去。 陈掌柜嘱咐,「告诉小米,商队都找好了,明日让她把东西送来,捎去书院和京都都方便。」 「好,谢谢爹。」 陆老大夫妻应了,就回了老熊岭。 小米得了消息,赶紧把东西又归拢了一遍,末了关在屋里写了半晚,蜡烛都换了两根儿… 临近年关,荒原书院外的小镇比之往日都要热闹三分。 原因无它,就是再刻苦攻读的学子们,这时候也要放下书本,到镇上转转,买些土产或者置办一些吃用之物,准备回家了。 镇口的茶棚里,一个穿了蓝色袄裤,胖墩墩的小厮正抱了茶碗,陈长了脖子的往路口张望,惹得守茶棚的老头儿忍不住笑着招呼,「小哥儿,进来坐会儿吧,小心喝一肚子风。」 「老伯,我不冷呢,棉袄厚!」 狗子笑嘻嘻甩甩头上的狼皮小帽子,显摆道,「这帽子更暖和!」 老伯想起家里小孙子的过冬衣衫,倒当真是羡慕,「你啊,摊上个好主家。听说你家公子吃什么,就给你吃什么,还教你读书识字?」 「是啊,我家少爷说家里的奴仆都读书识字呢,我也不能落后。」 狗子抬了下巴,很是得意。却有旁边的茶客,心术不正,瞧着狗子眉清目秀的模样,就调笑道,「呦,有这么可人的小书童,放我身上,我也得这么疼爱啊。」 狗子听出这话里的歹意,回身狠狠瞪了那人一眼,还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茶摊老伯却是指了外边招呼道,「小哥儿快看,那可是北安州的车队?」 狗子赶紧探头去看,然后一脸喜色的跑了出去。 很快,那商队的人就让他坐上了车辕,一同进了镇子。 那心术不正的人好奇,就问道,「这小书童是谁家的,家里还有车队?」 那茶摊眼里闪过一抹嘲讽,嘴里却是客套应着,「客人不知,这小书童主家姓陆,伺候的少爷是院长的关门弟子。」 「啊,原来是这样!」 那茶客神色有些不好,很是后悔方才的话冒失了。 整个荒原小镇都是依附荒原书院而生,得罪了院长的关门弟子,万一人家同他计较起来,这日子绝对不会太好过啊。 「呃,我家里有事,先告辞了。」 茶客尴尬的扔了茶钱,匆匆走掉了,惹得其余几人都是笑起来。 茶摊老伯扫了一眼,笑得更和气了,「陆家少爷可是个好的,每次过来都待我这个老头子客气着呢。若不是今日忙碌,怕是也不能让狗子自己过来。」 「院长的弟子,怎么可能品行不好!」 「对啊,听说院长的大弟子如今都是吏部的大官了。」 「那陆家这少爷可是好运气,有个做大官的师兄,只要中了举,以后岂不是平步青云?」 「就是啊!」 家国天下事,大元又没有禁言政事的法令,所以众人说得兴起,各处听来的消息都堆了出来,热火朝天,那指点天下的架势十足。 不说众人闲话儿,倒是陆谦刚上完早课,听得家里送了年礼来,很是欢喜。 狗子忙着整理箱子,眼见给他们主仆的东西并不多,也没有失望。毕竟再有几日就回去了,带太多东西也吃用不了,说不得又便宜了刘不器同程子恒两个吃货。 倒是给院长的年礼箱子,很是整齐又丰厚。 他抬头就要问主子何时送过去,不想去见主子眉头皱的死紧,神色很是不好,于是就心头狂跳,小心翼翼问道,「少爷,家里可是出事了?」 陆谦回过神,见他的样子,不忍他跟着担心就道,「家里平安无事,我这就去一趟先生那里,你找人帮忙抬了年礼,咱们早些请假回家过年。」 「真的?太好了!」 听得能够早些回家,狗子可是乐坏了,赶紧跑出去寻了一个杂工,给了他十文钱,一辆独轮车就推了两只箱子去了老院长的院子。 老院长正对着院里的一树梅花作画,难得兴致大好,对于老妻的唠叨也是聪耳不闻。 老妻无奈,只能让丫鬟在屋里又添一个炭盆,生怕老爷子画完了梅花,却要喝起了药汤。 正巧这时候,陆谦来送年礼,可是喜坏了院长夫人,直接收了纸笔,撵了老院长到厅里待客。 老院长被打断了兴致有些恼火,但对着最疼爱的弟子也不好发火,待得再看陆家准备的年礼,就眉开眼笑了。 小米心细,又待孩子老人最是周到,这次送来的年礼,倒是没什么贵重之物。但全都是老院长当日在老熊岭喜欢吃的东西,包括各色点心,肉包,干肠,坛肉。甚至还有两只剥皮的狍子,两筐包裹极严实的绿叶菜。外加一套羽绒被褥,两条羽绒棉裤,一顶狼皮的帽子,一件狐皮手筒。 不必说,吃食用物都带了老夫人一份。 原本客人送礼来,只看看礼单就成了,当场开箱子可是很失礼的事。但老院长可是不管那么多,难道陆谦这个做弟子的还敢笑话先生不成。 第49章[04.03] 一样样点心被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老院长忍不住捏了一块年糕送进嘴里,笑道,「小米这手艺真是越发好了,年糕里也能包了豆沙,软绵甜糯,最适合我这牙齿掉光的老人家了。」 陆谦赶紧行礼,嘱咐道,「先生,小米来信特意说了,要先生少吃这年糕,不好克化。」 老院长作势把点心都护了起来,反驳道,「在老熊岭时候这丫头可是没少看着我,如今她不在跟前,我可要痛快吃一回,不受她管了。」 「瞧瞧你这个样子,传出去要让外边那些学生笑掉牙了。小米也是为你好,万一不克化闹毛病,我可不伺候你啊。」 院长夫人嗔怪两句,摸着手筒的皮毛,又欢喜道,「这狐毛可真是不错,摸着比京都带来的那只都软。」 「这是家兄秋日时候在山里亲手猎的,小米针线不好,寻了村里的嫂子缝制的。」 提起妹子的针线,陆谦也是没有替妹妹藏起这唯一的短处,倒是惹得老夫人好笑,「小米聪慧,可不是靠针线过日子的丫头,不会女红也没什么。」 陆谦心里急,同老两口寒暄几句,就道,「先生,师母,家里在腊月二十要举行小米的及笄礼,学生想提前请假几日,早些回去帮忙准备。」 「小米的及笄礼?」 「这可是姑娘家一辈子的大事,我们不能过去祝贺,倒是不能落下小米的贺礼。」老夫人几乎立刻就开始盘算,给小米回些什么东西了。 老院长也是点头,「既然家里有事,也不差这两日,早些回去。只是读书之事,不可懈怠,开春之后就要去京都了。」 「是,先生放心,学生省得。」陆谦躬身应下。 「那好,回去准备吧,一会儿让人送贺礼过去。」 老院长摆摆手,见得陆谦还要推辞,就瞪了眼睛撵人,「给小米的及笄礼,又不是给你,轮不到你推辞。」 陆谦无法,只能跪倒行了大礼,毕竟过年时候不在先生跟前,这般算是提前给恩师拜年了。 待得陆谦走了,老夫人就忙碌开了,库房里选两匹好料子,妆盒里也挑一挑,最后选了一对儿年轻时候喜爱的银绞丝镯子,算不得贵重,但做工极精致,极适合小米的年岁。 老院长则精挑细选了一套文房四宝,外加两本新书。惹得老夫人嗔怪他,「小米是闺女,怎么能同你那些学生一般,送这些东西?」 老院长却是坚持,「小米若是童子,拼了这把老骨头,我也得把她抢回来做学生。」 老夫人无法,只能又添了些土产等物,正好凑了一箱子送去了陆谦的宿舍。 陆谦收了东西,拾掇好了行李正要让狗子去请人,不想程子恒同刘不器两人就联袂赶来了。 「陆老三,你可不仗义了,若不是我听人家说起老熊岭送了兄弟来,怕是你就要独吞了吧?」 程子恒直接抱了陆谦的胳膊,刘不器极默契的去翻箱倒柜。 陆谦哭笑不得,嚷道,「马上要过年放假了,家里怎么可能送太多东西?」 但两人却是不信,正闹着的时候,狗子兴匆匆跑了进来,「少爷,客栈李掌柜说,正好有商队歇脚,一会儿就上路到北安呢。」 程子恒同刘不器惊了一跳,赶紧松了手,问道,「德敬,你这就要走,不是还有几日才放假吗?」 陆谦整理了一下袍子,请两位好友坐在桌前。茶具早就被急于回家的狗子拾掇好锁进箱子了,刘不器同程子恒也没计较,追问道,「可是家里出事了?」 显见先前那次官兵围山,给两人留下的阴影面积也是不小。 陆谦听得心头生暖,于是先前存下的一点儿怨怪也彻底消失了。 「家里确实有些小事,小米要办及笄礼,我总要回去帮忙张罗一二。」 「呀,小米的及笄礼?」 「你怎么不早说,我们都没功夫给她准备贺礼!」 程子恒和刘不器听得都有些急了,他们拿小米就当亲妹妹一般,平日又没少吃小米送来的吃食,这样的时候,不送份贺礼,怎么也说不过啊。 但陆谦却是摆摆手,示意两个好友重新坐好。 「小米不让家里张扬,都是村里的乡亲热闹一下,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他迟疑了一下,拿出两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分别推到两人跟前。 「这是什么?」 程子恒同刘不器好奇,待得拿起来只扫了一眼就是惊得抬了头。 「生粉的方子?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们做什么?」 刘不器心里突然就攥紧了,程子恒也是脸色不好,「对啊,好好的作坊开着,日进斗金,怎么突然把秘方给我们?」 陆谦笑道,「你们也知道我常年不在家,二哥也不理事,我爹又爱书成痴,家里其实就我大哥大嫂能帮上小米的忙。这两月,大哥大嫂在南边,家里就生了很多事端。如今小米要及笄,之后怕是就要谈及亲事,家里越发缺不得大哥大嫂。 而且这两月,作坊获利颇丰,我爹就去信让大哥大嫂带人回家了。但作坊总不能空着吧,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们拿了方子,以后不管是合作也好,还是分别再建作坊也罢,总是一门好买卖。总之我们陆家是不参合了,有事需要帮忙,你们开口就是。」 「这…」 程子恒同刘不器互相对视一眼,都是不知说什么好。 一本万利的聚宝盆,陆谦就同送点心一般送他们了,这实在太让人震惊了… 陆谦也不等两人想的明白,就道,「我不同你们多说,商队不等人,我这就回家去了。明年春暖花开,咱们再见,一起闯荡京都,金榜题名!」 说罢,他就起身同两人行礼,然后带了狗子出门追赶商队去了。 程子恒同刘不器两人站在门前,远望陆谦主仆如此,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喂,胖子,」刘不器拍了程子恒的肩膀,「你说陆家不会真出事了吧?」 第50章[04.03] 程子恒想起自家那个庶长兄,眉头皱的几乎能夹死苍蝇,「不会,我倒是怕我们两家出事。」 「咱们两家出事?什么事?」 刘不器自小家里人口简单,父母恩爱,对于勾心斗角一事,天生就不敏感。 程子恒阴着脸,解释道,「咱们三家合作的买卖,如今陆家主动撤出,而且还这般匆忙。那原因简直太明显了,必定是我们两家让陆家人不舒坦了。咱们都去过陆家,自然清楚陆家人的脾气,所以,恐怕错处只能是咱们两家的。」 「不能啊,」刘不器急了,嚷道,「我娘安排我小舅舅负责作坊,人手也都是签订的死契,怎么也不能…」 他说到一半,终于注意到程子恒脸色越来越暗,于是果断改了话头儿,「先不管什么原因,赶紧请假回家啊,只要到家,就什么都明白了。」 「好,去寻院长。」 两人匆忙寻到老院长的住处,因为他们是得意弟子的好友。爱屋及乌之下,老院长也没为难,准了提前回乡。其实还有三日就放假了,这也不算太过徇私。 两人也来不及置办什么土产,简单拾掇了行礼,带了仆人就上路了。 大路越往南,天气越暖和,比之北地的朔风凛凛,泉州的冬日可是太过温柔了,甚至有些常青树依旧披着绿衣,让人望之就忍不住心情大好。 但两人都无心欣赏,急匆匆到了府城就分道扬镳了。 刘家迎回了久别的儿子,自然是欢喜非常。刘夫人一叠声嚷着要厨下加菜,要丫鬟去拾掇儿子的院子,末了又拉这儿子上下打量,生怕儿子在书院受苦。 刘不器实在忍耐不住,撵了丫鬟仆役,就问起了老娘,「娘,作坊到底是怎么回事?德敬把生粉的方子都给我了,说天长路远,陆家大兄不能离家日久,以后这买卖就给我们刘家和程家了。我同子恒都觉得蹊跷,这才提早回来问个清楚。」 刘夫人眼见儿子疾言厉色,显见是对这事上心了,于是也不啰嗦,直接道,「跟咱们家里没关系,都是程家那个庶长子在捣鬼。你舅舅管着咱们家的人手在作坊做工,可是没耽误一点儿事。至于分红,陆家也是一笔笔算的清楚,早早就送来了。娘都给你攒着呢,将来你娶亲或者走仕途,都不用为银子犯愁了。 但大半月前,有人收买咱们家的人手要盗秘方,我和你舅舅商量了一下,就告诉陆家人了。陆家人好似查账,查出程老大中饱私囊,擅自抬价,昧了足足一万多两。陆家直接就结账,算好分红回乡了。娘想告诉你一声,又怕你读书分心,就想等着回家过年时候再说…」 「娘,你怎么这么糊涂!」 刘不器听得脸色黑透,第一次高声同老娘说话,「这买卖,陆家自己就做得,为什么拉了咱家同程家,那是德敬看重我们同他的这份情义,简直同白送银子一般。如今陆家受了程家的欺辱,您不但不帮手,还坐看热闹,实在是太…哎,我以后可怎么见德敬啊!」 刘夫人被儿子说的脸红,到底落不下为娘的脸面,于是恼道,「你又不在家,娘哪里知道陆家对你这般重要。再说了,程家势力大,娘想帮手也要顾及咱们家啊。」 说罢,她直接起身道,「我去灶间看看菜色,你赶紧洗漱,一会儿你爹回来就开饭。」 刘不器恼的咬牙,但也不能当真对老娘如何,末了如同拉磨的驴子转了多少圈,到底还是心下难平。他也不等家里吃饭,出门就去寻程子恒了。 程家正院里,这会儿也是愁云惨淡。程夫人没有刘夫人那般强势,但抹起眼泪来,对儿子的攻击力也是一等一的强。 「呜呜,子恒,娘知道这事该告诉你。但娘…不出门,也不知道作坊里的内情。等知道的时候,也晚了,那个野种已经闯了祸,我说给老爷听,老爷又护着他…」 程子恒眼见老娘哭湿了半张帕子,神色却是冷漠之极,半晌才幽幽问道,「娘,你是想利用这次机会除掉大哥吧?但你想没想过,这么行事固然能替娘除掉多年的心病,可孩儿呢?孩儿的友人好心带孩儿一起做生意,几乎白白分出大笔银钱,就这么毁掉了。孩儿以后要怎么面对友人?」 程夫人闻言,身子僵了那么一瞬,待得帕子拿下来,她那张柔弱的脸孔上却多了一抹冷厉,「儿,谁都可以怨怪娘亲,但是你不能。因为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不除掉那个野种,这程家以后哪里有我们母子的活路?」 「娘,我会科考做官,我会给你挣回诰命封赏…」 程子恒从来不知道娘亲还有这样的一面,他心下几乎被刀扎一般疯狂疼了起来。 「娘…」 程夫人却是摆手,脸色瞬间灰败下来,苦笑道,「娘等不下去了,油灯枯干,所有的大夫都不敢下药了。」 「娘,您的病不是治好了吗?」程子恒吓得魂飞魄散,跪下老娘跟前,疯了一般摸索老娘的胳膊。 程夫人轻轻拍拍儿子的脸颊,突然笑的灿烂。 「其实,娘还以为见不到你了。等你回来时候,事情也就差不多了。但你居然提早了几日,娘就想着把你骗走。没想到,娘的儿子这么聪明。娘啊,就是身在黄泉之下也放心了。」 「娘,你不要吓儿子,到底怎么了?儿子去找大夫,咱们去京都,京都名医多…」 程夫人摇摇头,她好似有些口渴,端起桌子边上的燕窝汤就喝了下去。末了扯了帕子擦抹嘴角,嘱咐道,「你记得,是那小贱人毒害了娘,那野种要谋夺娘的所有陪嫁铺子,并且私吞了作坊的银子。你爹要两日后才回来,你当场打杀了他,谁也说不出你的错。记得,一定要记得啊…」 程夫人越说越慢,最后擦抹嘴角的帕子上,喜上眉梢的绣纹已经从点点红色变成了血红一片… 「娘,娘!」 程子恒脸色白如雪一般,眼睛几乎要瞪出来,抱了老娘的尸体疯狂大喊。 门外的丫鬟婆子听得声音不对,都是开门闯了进来。结果主母满身鲜血死在少爷怀里,这惨烈的模样,惊得所有人都傻在当场。 到底是在程夫人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嬷嬷,第一个冲了上去,大哭道,「夫人啊,夫人,你方才还好好的呢,这怎么就去了。呜呜,您不是说少爷回来,要亲手给少爷包汤圆吗…」 她边说边望向程子恒,但程子恒傻呆呆抱着娘亲,连哭都忘了哭,老嬷嬷心急,实在没有办法,就抬手端了桌上的燕窝碗,问道,「少爷,这不是二夫人方才送来的饿燕窝汤吗?难道夫人喝了?呜呜,那个该死的贱人,老奴劝夫人要多防备,夫人还说是一家人。不想,呜呜,夫人啊,您的 命好苦啊!」 那瓷碗落地,「咔擦」有声,终于拉回了程子恒游离的魂魄。他慢慢放下老娘的尸体,扭头望向一脸急切的老嬷嬷,冷声道,「唤大夫来!」 程家因为程夫人常年养病,府上养了大夫,但自从一年前程夫人宣称病愈,这大夫就闲了下来。平日偶尔给丫鬟仆役们开两副药,日子很是自在。 如今正在小睡,突然被老嬷嬷带人抓了过来,很是有些忐忑。待得瞧见陆夫人口吐黑血而亡,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于是,瓷碗刚刚递到跟前,他就抽了银针验看,末了赶紧嚷道,「二少爷,是鹤顶红!不是小人开的药方啊,小人冤枉啊!」 程子恒却是不听他说话,回头最后忘了一眼容颜狼狈却嘴角含笑的老娘,末了义无反顾走了出去。 院子里站满了神色惶然的仆役,程老爷不在家,程大少爷也是两日没回来了,如今主母又惨死,谁也不能安心做活儿啊! 「他在哪里?」 程子恒冷冷扔出四个字,目光如同刀子一般扫过众人的脸孔。众人下意识低了头,心里虽然明白这个「他」必定是代表了大少爷,但谁都装了糊涂。这样的时候胡乱出头,万一有错,就真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了。 但有人偏偏不怕,喜子的爹原本被安排进了酒楼后厨,前些日子硬是被程大少揪了个小错撵了出来。如今正牌主子回来了,他可是到了报仇出气的时候了。 第51章[04.14] 「二少爷,老奴知道。大少爷在外边养了个外室,买了西街口一处五进大院子,听说花了三千两银子呢!」 「好,好!」 程子恒缩在袖里的手紧紧握成拳,依旧圆胖的脸庞却是再也没有往日亲和无害的模样。 「二夫人刘氏下毒杀害了我娘,身为人子,不能为母报仇,活之无异行首走肉。今日,我掌程氏家法,惩治元凶。凡跟随我的仆役,每人赏银二十两或者事后赏还卖身契。凡助纣为虐者,发卖盐场!」 一众仆人们听得倒抽一口冷气,有人面色发白,有人眼珠子乱转,显见在寻找脱身的机会,不想参与主子们的斗争。 但老嬷嬷却是不给众人机会,直接托了一只匣子走出来,扬了扬其中的大把卖身契,骂道,「你们这些废物,难道不知道谁是主子?还要认那个贱人和野种做主子不成?」 众人眼见白纸黑字,隐约盖着手印,明晃晃定了他们的生死自由,于是迅速定心站队。 「我们听二少爷的!」 「对,二少爷是嫡子,是程家真正的主子!」 众人都是纷纷嚷了起来,一时间院子里聒噪的额厉害。 但这样的时候,门外却是走进来一个满头珠翠,容貌格外娇美的中年女子,横眉怒骂道,「狗奴才,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家里大声呼喝?」 说罢,她好似才看见程子恒,深色似笑非笑还要开口的时候,程子恒却是一挥手,冷酷吩咐道,「绞死罪妇刘氏,每人赏银二百两!」 二百两? 即便在泉州这样繁华的地方也够一家三口吃香喝辣十年,甚至都能在城外买个小庄做地主。 重赏之下从来都不缺勇夫,当即就有两个靠近门口的仆役窜到了刘氏跟前,一左一右抢着压了她,心急之下寻不到绳子,于是就扯了腰带直接缠了刘氏的脖子,眨眼间就勒得她青了脸色。 刘氏拼命挣扎着,瞪得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她在程家作威作福了二十年,从未想到居然有被人如此轻易了解性命的一日。 她身后的丫鬟早就吓蒙了,待得想起要上前帮忙,却被随后涌上来意图分一份赏银的仆役们,同样按到在地,惹得她们尖叫出声。 程子恒听得杀心大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摆手示意众人送了两个丫鬟一同去黄泉伺候主子。 不过半刻钟,三条人命就这么送到了阎王爷的跟前。 众人眼见三具尸首,都是有些怔愣,连连退后了几步。 但程子恒却是不容许他们有半点儿后悔退缩,直接摘了荷包扔到院子里。 「赏银先收着,随我去西街口,处置了同谋弑母的畜生,每人赏银一百两!」 二百两加一百两,就是三百两! 众人的眼睛再度红了起来,纷纷寻了趁手的棍棒武器,随在主子身后迅速赶去了西街口。 街上有人被程家众人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模样惊得连连闪避,末了自然要问询个明白。 这时候,程家的老嬷嬷就哭着出现在了大门口。 家主和嫡子不在家,庶长子设计谋夺主母的嫁妆铺子,私吞产业进项,眼见坏事要败露,就联手小妾毒杀了主母。不巧被提早归家的嫡子撞个正着,于是杀了小妾为母报仇,如今又去寻庶长子晦气。 这故事简直比说书先生撰写的都精彩百倍,路人是听得惊呼连连,转而又把消息传到了府城各处。 人人都为程家这位柔弱了一辈子,最后被毒杀的主母摇头叹息,没有一个为小妾鸣不平。毕竟,妾者可通买卖,不过是伺候主子枕席的奴婢而已。就算生了庶长子,也是奴婢身,平日主母要打杀,谁也没理由拦着,更何况还犯下如此罪行。 程老大设在西街口的大院,实在是没少花费心思,从门前的匾额,到没进院子的布置,都是精致又贵气。不说这份心思,就是银子也是花费无数。 这外宅里,他可不只养了一个女人,是整整七个。不知道是不是比照七仙女和董永的传说来的,可是董永娶的是第七个仙女,他是把人家姐妹一网打尽了。 先前挤走了陆家,刘家又明摆着不争,整个作坊就落在他手里了。只要过些时日,通刘家买几个熟手奴仆,这门一本万利的生意可就是完全是他的了。 这些暂且不说,就是库房里那存下来的粉条和生粉,如今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他想提价多少都随心意,只有买主求着他的,可不是他挖空心思往外销货的时候了。 做买卖做到这个程度上,也算是足够骄傲了。 这两日老爹出门不在家,他就跑来外宅厮混,有美妾环绕伺候,没有老爹训斥,没有亲娘唠叨,大母虎视眈眈,别提多自在了。 可惜,他正搂着最宠的小妾喝着小酒,听着小曲,院门就被踹破了。 守门的小厮疯跑进来,「大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程大少爷恼的大骂,「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那小厮还要解释,身后的院子里却又是一声巨响,被人再次破了门。 程子恒带了二十几个奴仆,尽皆举着不棍棒,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程大少爷黑了,跳起来就要质问。 但程子恒却是不肯再给他卖弄唇舌的机会,这么多年就因为他的一张好嘴哄的父亲对他言听计从,母亲为此受了多少委屈,他这程家嫡子更是连正眼都得不到一个。若不是他读书争气,怕是程家都没他的落脚西了。 如今,即便是老娘心存报复,自杀身亡,但这母子俩都逃不掉干系。 弑母之仇,夺妻之恨!是为好男儿最不能忍受之仇恨! 「给我上!打折他的狗腿,割了他的舌头!」 奴仆们本来还有些胆怯,毕竟平日被程大少差遣习惯了,积威之下,免不了恐惧。 但程子恒怎么可能让他们这时候退缩,「动手!送大少爷同二夫人团聚!」 二夫人? 第52章[04.14] 想起方才被他们绞杀的二夫人,众人终于定了心,这会儿若是不把大少爷拾掇了,大少爷绝对会报仇,他们根本没有好果子吃。 「上啊,兄弟们,为大夫人报仇!」 奴仆们也不笨,寻了个占据大义的借口,冲上去直接把程大少爷打翻在地,双腿搪在半尺高的门槛上,不等程大少反应过来,一个平日劈柴的杂役就举起手里的棍子,「咔咔」两声让他变成了残废。 程大少只惨叫了一声,就昏死过去,倒是省了第二声了。 程子恒理都不理,直接唤人问了书房的位置,赶去翻出了一堆账册。 许是程大少爷也没有想到会有被破门的一日,书房根本没有做任何防护。那账册就堆在桌子上,有这么多年十几家铺子的买卖账目,有先前生粉作坊的进出流水。 橙子恒只看了几本,就红了眼圈儿。为何老娘会这么决绝,以命相博,原来在他成长的十几年岁月里,娘亲忍了这么多委屈。她从娘家带来的十八家铺子酒楼,日进斗金,居然被程老大娘俩假报帐目,私卖私卖,除了剩个空壳铺子,其余都吞噬的几乎所剩无几。 「该死!」 程子恒装了账册,返回院子的时候,程老大居然醒了过来,即便疼得哆嗦,但他依旧惨白着脸,怨毒大骂,「程老二,你等着!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书院出来的好学生,是杀兄弑母的畜生!你再也别想科考做官,哈哈,你再也…」 「你放心,外边如今传说的是你弑母,不是我。你娘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我杀一百次也用不到弑母这俩字。还有…」 程子恒冷笑,圆胖的脸上狠厉之极,转向众人骂道,「你们都聋了吗,怎么没割了他的舌头!」 众人都是缩了头,显见还是不敢。 程子恒抽了靴子里的匕首,原本是赶路回来时候为了防身预备的,今日却要染血了。 程老大惊恐的张了嘴,还要大骂,却给了匕首可趁之机。 三搅两割,纵横程家上下多年,如簧狡舌就落了地。 这次程老大是彻底昏死过去了,殷红的血液从嘴角流出,一点点也放空了程子恒心里的恨意… 刘不器快马赶来寻好友,到了程家发现正在搭灵棚,问询之下,大惊失色,待得再寻到西街口。 程家外宅门前,已经聚集了几十个看热闹的闲人,指了门里议论纷纷。 「我就说这程家不是好气象吗,平日看那程老爷宠庶子,娇惯的没边儿了。放着好好的嫡子不管,整的家宅嫡庶不分,到底有这场祸事吧?」 「你知道什么啊,我可是听说,当年程老爷喜欢这个小妾,要娶进门做正妻的,结果小妾身份太低微,程家老太爷不同意,这才娶了如今的程夫人。成亲没多久,小妾就大着肚子抬进门了,哎,说起来,真是太乱了。」 「这么说来,程夫人可是太可怜了。」 「可不是嘛,如今还被小妾和庶子合谋毒死了,简直是没天理啊!」 刘不器听得脸上发白,他只不过同好友分开这么几个时辰,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正要上前的时候,院门就打开了,仆役们抬了门板,门板上躺着半死不活的程大少爷,后边还有人抱了账册,显见是坐实了程大少母子,毒杀主母,谋夺家业的传言。 「真是狼子野心啊!」 「畜生一样,这人就该千刀万剐了!」 众人纷纷骂起来,再看跟在后边走出来的程子恒,脸色灰败,几乎摇摇欲坠。谁能不同情呢,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子,只因为提前回家几日,撞破了庶长兄的奸计,但相救母亲已是来不及… 「各位乡亲见笑了,」程子恒哆嗦着嘴唇同众人行礼,惨笑道,「家门不幸啊!」 「二少爷说的哪里话,这事谁也不想发生啊。」 有人开口劝着,程子恒再次行礼,末了训了左邻右舍请托,帮忙去府衙作证这宅子是程老大的外宅。 如今程老大母子是显见失势了,众人一边倒的同情程子恒,于是也没人推辞,呼呼啦啦就一同去了府衙。 泉州府尹碰巧是荒原书院出身,虽然官职不大,却正管了泉州大小琐事。 程子恒当堂写了状纸,呈上了账册,又有邻居作证,程家奴仆说明主母吃了妾侍亲手做的燕窝粥毒发。简直是人证物证俱在,板上钉钉儿的庶子作乱。 府尹当堂就判了程老大流放三千里之外的南疆去开矿,听上去流放比处斩要轻很多,但实际却更残酷。 毕竟程老大折了双腿,这一路要如何才能走去南疆。不如判了斩刑,还能在牢里安生活几月。 于是,程老大昏死的时候,就被定了去阎王爷那里报到的名额。 程老大的外祖一家也是泉州本地人,平日没少从外孙和闺女那里得好处,如今听得闺女死了,外孙也是命不久矣,他们不但不想办法捞人,居然连夜包袱款款跑的没了影子。 待得程老爷风尘仆仆从外边赶回来,家里正要出殡,当然躺在棺材里的是程夫人,那位二夫人早就芦席一卷葬去了场外野地。 程老爷失去了爱妾长子,脑子几乎反应不过来,好似一切都在梦里。 再看神色冷漠的嫡子,跪在灵前烧了纸钱,末了扛起灵幡,如同没有看见他一般越过身侧,带着队伍出门送葬。 程老爷再也忍耐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两坛子老酒喝尽,只剩了空坛子丢溜溜在地上转悠。刘不器同程子恒两个站在窗前,大开的窗户呜呜灌着冷风,但两人好似感受不到一般,只觉满心的燥热。 刘不器扯了领口,低声吼道,「怎么就这样了?到底哪里不对劲?」 程子恒惨笑,应道,「老子也想问啊,但是问谁啊?哪里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我娘…」 想起已经迈进冰冷坟茔里的老娘,程子恒终于忍不住大哭失声。 「我娘怎么就不能再等几年,呜呜,怎么就不相信我会给她挣个诰命回来!一定要这么…」 唐唐七尺男儿,就这般站在风里,几乎滚烫的热泪一流出来就被冻成了冰珠子。 刘不器也是眼圈泛红,但这时候任何话都不能安慰一个失去母亲的儿子。 第53章[04.14] 好在楼下街头,这样的黄昏,行人极少,顶风冒雪赶路又捂严了头脸,并不曾有人注意到楼上痛哭的人。 许是哭的累的,程子恒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一口喝干了碗里几乎冻结的老酒,「不器,我要走了。去京都!书院那里我会写信说明,待得明年春日你同德敬过去的时候,就住我买好的院子。咱们三兄弟,一起闯荡京都!」 「你去这么早,还有三个月呢,再说,马上要过年了…」 刘不器下意识就开口反对,但见得程子恒脸上的苦笑,他又把话头儿收了回来。程家如今的样子,离得家破人亡也差不多了,留下过年实在没什么意思。 「好,你先去打前站,我和德敬过了年就投奔你去。」 「好,咱们荒原三友,京都再相聚。」 人生经历分好坏,但无论好经历还是坏经历,都是难得的成长。 原本还有些玩世不恭的程子恒,不过归家三日就迅速完成了人生的大跳跃,从一株优雅富贵的温室盆栽,彻底挪移到了大自然,从此经受风霜雨雪,成长为注定参天的大树… 陆谦根本没想到,程家会发生如此大事。作为友人,他不成抱怨一句,坦然把财路送了刘程两家,就是不愿意好友因此同家里争吵,惹得他们三人生疏。 但有些事根本没有办法预料,当他收到程子恒和刘不器的书信时,已经是许久之后了。 小米的及笄礼,准备了这么久,终于要举行了。 但陆家却为了正宾的人选犯愁,陈家夫人倒是容易请,可陆家大小算个书香门第,陈家是商贾,总有些不妥。 若是去寻陆老爹那些同窗,又不那么熟识。 当然最合适的就是院长夫人了,可惜天寒地冻,又是近年了,路途遥远,谁也不敢折腾给老太太啊。 小米倒是没那么在意,毕竟身体里装个现代灵魂,对于大元这些俗礼,她始终有层隔膜,好似看戏一般,如今只不过轮到自己演戏罢了。 但陆家父子和整个老熊岭的乡亲却想给她最好的,在所有人眼里,大元的珍宝尽皆捧来送给小米也不多啊。 小米这日中午蒸了一锅山东包子,热气腾腾,如同一个个白嫩小胖子,配上两样小菜,一锅金黄的南瓜粥。这样寒冷的冬日,吃下肚子最是暖心暖胃。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风娘到灶间端饭,就嘱咐江大娘一句,然后亲自送去了后院。 结果进门时候,正好遇到风娘扶了铁夫人出门。 小米把托盘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就笑问道,「夫人,吃饭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铁夫人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闲走,就应道,「整日没有活计,倒是好吃好喝让你伺候着,我都长肉了。正要去院子里转转,权当走动了。」 「夫人哪里胖…」 小米笑嘻嘻扶了铁夫人另一只手臂,正要哄老太太几句,突然听得咔擦一声巨响,她下意识就把铁夫人同风娘推了出去,然后抱头就蹲了下来。 厢房的廊檐并不宽,石阶也只有四级。风娘拼命护了主子,滚落在院子里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受伤,只不过发髻散乱,很是有些狼狈。 小米死死抱了头,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就等着房倒屋塌,结果过了好半晌,预料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她悄悄抬头瞄了瞄,却见一切都完好之极,哪有什么地动。只有院子里跌倒的铁夫人和风娘,两人一脸莫名的盯着她… 「啊!」小米猛然跳了起来,脸红的几乎要爆炸,「我以为又地动了!」 她赶紧跑出屋子,七手八脚扶起铁夫人和风娘,想为方才的冒失道歉,又不知道说好了,「我那个,不是故意的…」 不想铁夫人却是抓了她的手,温声道,「不怕,只是一个旱天雷。」 小米晃晃脸侧的辫子,更是脸红,「都是先前地动吓出毛病了,我听着巨响,就以为…哎呀,夫人没摔坏就好。」 「我还没那么老,不怕摔。」 铁夫人拍了拍小米的背,神色里多了那么一丝复杂之意,她迟疑了一瞬,却是问道,「你父亲可有空闲,吃过午饭,我想同他说几句话。」 「我爹?」 小米心下好奇,但依旧应道,「我爹几乎整日泡在屋子里读书,肯定有空闲。等我问过爹爹,就让青花来请夫人。」 「好。」 铁夫人回了屋子重新梳洗,换掉脏污的衣衫,小米就直接拐去了前院,方才出的糗事,她也不好同江大娘和韩姨母说起,倒是惹得两人猜测她为何去了一趟后院,怎么带了红脸蛋回来? 待得吃过饭,换了绸缎衣裙,重新梳妆利落的铁夫人就到了前院。 小米站在门口请了她进门,陆老爹丧妻,又读了太多圣贤书,还是很重规矩的。屋子里除了小米,还喊了三儿子做陪客。 但铁夫人见了礼之后,开口第一句话却说,「陆先生,承蒙贵府厚待,老妇捡回一条性命,又养好了旧疾,老妇感激不尽。但今日老妇寻先生说话,却是不宜太多人得知,还请先生见谅。」 这是要撵人? 陆老爹听得惊奇,对于铁夫人主仆三个,他一直没有太在意。毕竟有了冯简主仆的事在前,家里捡拾伤者回来,几乎已经成了惯例了。再说了,小米搭理家里大小琐事,铁夫人住在后院,几乎从来不到前边来,若不是午饭时候小米说起,他都快忘了家里还有外人在了。 这会儿听得铁夫人要求单独说话,他就有些皱了眉头。 小米也是疑惑,但瞧着铁夫人脊背挺直的端坐在客位上,相比平日,明显多了几分威严之意。于是就道,「正巧我同三哥有事要商量,爹同夫人慢慢说,屋子里刚少了炭火,有些炭气,正好开门放一放。」 说着话儿,她就扯了陆老三出了门,风娘也是大开了厅堂的门,末了低头守在一旁。 小米兄妹直接进了灶间,守了炉火,偶尔瞄几眼厅堂,心里越发好奇。 「三哥,你说铁夫人有什么事啊?不会是告状吧,我这几日可是很乖啊,她交代的功课,我都做好了。」 陆谦瞧着妹妹甩着小辫子,贼头贼脑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开了脸,玩笑道,「许是要给你说亲呢,及笄礼之后你就是大姑娘了,能嫁人了!」 「呀,我才不要!」 第54章[04.14] 小米红了脸,却是急得连连摇头,「我还小呢,哪有十五就成亲的?怎么也要过了二十啊!再说了,你和二哥都没成亲,轮也轮不到我头上啊!」 陆谦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妹子反应这么大,于是好笑安抚道,「女子和男子怎么能一样?男子三十岁不成亲都没人说闲话儿,但是女子过了十八岁就是老姑娘了,不好挑人家了。不过,咱们陆家就你一个姑娘,总要你欢喜才好,所以不着急,你什么时候想嫁再嫁!」 「哼,这还差不多。」 小米皱皱鼻子,转而又起了调皮心思,缠着哥哥问道,「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温柔的,娇艳的,还是端庄的?」 这下可轮到陆谦红了脸,先不说他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就是考虑过,也不能同未及笄的妹妹说道啊。 「咳咳,这事自有爹做主,我没想过。」 他赶紧扯了老爹出来做挡箭牌,但小米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掰着手指头开始提意见,「大哥性子太老实,娶的大嫂精明又明事理,最合适不过了。二哥…哎,他别娶个女土匪回家就不错了。但是你可要好好挑挑,你将来要做官的。没听过那句话吗,一个好的官员背后,一定有个贤惠的妻子。你就本周贤惠大气的找啊!」 陆谦听得哭笑不得,揉着妹子的发顶,「你这都是哪里听来的怪话啊?谁说官夫人都要贤惠大气了,也有很多成样子的。」 「那是别人,我家哥哥一表人才,又前程无量,总要配天下最好的女子。你和二哥成亲的聘礼银子,我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娶好媳妇回来。你一定要上心啊,不能随便哪个人把闺女许给你,你就同意了。知道吗?」 小米得意的抬着下巴,一副婆婆挑剔媳妇的架势,惹得陆谦笑的心暖又心疼。 若是娘亲还在,妹妹哪里用得着费心考量这些。 「小米,我们跟爹…辛苦你照料了。这个家,若是没有你,怕是早就破败的不成样子了,怎么会有今日这般红火?」 小米本来还想问问老院长可有姑娘未嫁,以老院长的为人秉性,姑娘定然是有才又有德,给陆家做媳妇儿最好不过了。 但眼见三哥神色里添了悲凉,猜得他想起了过世的娘亲,就赶紧笑嘻嘻应道,「三哥说什么呢,这也是我家啊,我可不是为了你们和爹爹赚银子的,我是为了自己。我要穿漂亮裙子,要戴首饰,要做最好吃的饭菜,哪一样没银子也不行啊。」 「好,你就这样最好。等三哥以后做了官,你就只管哄着自己好好过日子,这些东西,三哥给你张罗。」 「好啊,我以后的日子可是幸福着呢。有活计,去找大哥。有谁看不顺眼,就找二哥去打架。有坏人欺负我,找三哥把他扔进大狱。再不济,还有老爹,念书也把坏人念死了。」 小米摇晃着两条小辫子,笑的大眼睛如同月牙一般。 陆谦被妹子逗得笑声朗朗,应道,「好,我们和爹给你撑腰!」 小米随手从灶堂里掏出两个先前埋下的土豆,这会儿烤的正好,兄妹俩掰开一遍趁热吃,一边继续难得的谈心。 「哥,你说咱爹整日读书,按理说也该读圣贤书啊。怎么买回来的都是药经和史书啊。先前杨伯捎带来的那两本,我本来还想看看,刚一开口就被爹撵出来了。」 这事陆谦倒是知道一点,于是就道,「娘当初病逝,爹很伤心,之后就改读了医书。」 小米眨巴了两下眼睛,心里很是感慨老爹的深情,但她依旧心存疑惑,「既然如此,娘已经过世这么久了,爹读再多医书也不能把娘救活了。他怎么还日夜不休的钻研啊,把身体都熬坏了。」 陆谦毕竟是男子,心思不如女子细腻,原本一直的固有印象被妹妹打破,于是就愣住了。 对啊,娘亲已经死了一年多了,爹就是医术钻研的再好,即便做了御医,也不能起死回生啊。难道… 他眉梢猛然一挑,好似被人瞬间攥住了心脏,目光下意识望向妹妹。 小米正剥着烤土豆的外皮,青葱一样的手指被烫的微微有些泛红,白皙的小脸沾了一点儿黑灰,分外俏皮可爱… 「妹妹,你…」 「小米,老三,你们进来!」 陆老爹不知何时站在堂屋门口召唤,陆谦同小米赶紧迎了出去。 陆老爹不知道因为何事,眉眼间居然带了喜色,吩咐道,「让人去山下喊你大哥大嫂,还有你二哥哪里去了,也喊回来。我有事要说!」 陆谦同小米都是听得一头雾水,但难得老爹这般模样,于是赶紧忙了起来。 不过一刻钟,生福居的陆老大夫妻,还有疯玩的陆老二都赶了回来。 陆老二脾气直,进屋给铁夫人行了礼,就问老爹,「爹,我正从达库他们比赛摔跤呢,马上要赢了啊。家里有什么事,您跟小米说就行了,我…」 「闭嘴,滚一边去!」 陆老爹虎了脸,撵了神经粗的堪比藤蔓的儿子,末了望向垂手躬身立在堂屋中间的子女,眼底闪过一抹悲色。最后唤了小米,「小米,上前跪下!」 小米惊了一跳,不明白为何要下跪。 陆老大最是憨厚心实,生怕妹妹闯祸惹了老爹恼怒,开口就要求情,却被陈月仙扯了袖子。 陈月仙精明有眼色,毕竟屋子里还多了铁夫人主仆呢,公爹就是再恼怒妹妹如何不好,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训斥。 果然,小米刚刚跪下,陆老爹就请了铁夫人坐了主位。末了当着众人的面儿说道,「小米,你娘过世的早,你三个哥哥都已经长大成人,我也不再担心。只有你,没人教导,爹怕你将来吃亏。今日铁夫人说起,要收你做义女,爹已经同意了。你…磕头行礼吧!」 义女? 陆家三兄妹连同陈月仙都是听得怔愣,陆老爹对于过世的娘亲白氏,那可真是情深不移。山上的坟茔为何是衣冠冢,里屋的青花罐子里装了什么,很多人都知道。 但如今他居然开口要小米认别的女人做母亲,也就是把白氏疼爱到骨子里的闺女送了别人一半,这简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啊… 陆家三兄弟互相对视一眼,正要开口问询,不想陆老爹已经催促道,「小米等什么,还不磕头!」 小米倒是没有想太多,一来,她的灵魂已经不是原来的小米,待白氏没有那种融入骨血的归属感。二来,铁夫人这些时日对她悉心教导,为人外冷内热,实在是让她亲近又敬佩。本来她还想禀明陆老爹,认铁夫人做个女先生,以后行弟子礼,能照顾的时候,也多照顾铁夫人一二。毕竟铁夫人这般流落在外,不像家里如何显赫,日子美满的样子。她当多孝顺一个长辈,也不是什么负担。 不想,如今老爹居然主动开口要她认义母,倒是同先生没有太大分别,于是迟疑了一瞬,就正色说道,「义母在上,请受女儿三拜。」 说罢,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铁夫人神色很是激动,一向连笑容都少有的脸颊轻轻颤抖着,眼里泪光融融,好似悲喜交加到了极致。 第55章[04.14] 她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只雕纹繁复的玉牌,递到了小米跟前。 小米赶紧双手接了下来,玉牌是羊脂白玉,许是在铁夫人怀里放了很久,带着暖意。玉牌上的纹路是小米从来没见过的,古朴又带了些苍凉的味道。玉牌中间有两个篆刻小字,隐约好似是「康宁」。穿着玉牌的红绳很陈旧,同玉牌的莹莹光泽,形成鲜明对比。 「当年,我家亡夫听闻我身怀有孕,特意寻了玉石,求到南疆一位大师门上,雕了这块玉牌,祈愿孩子康健安宁一世。不想…七月上的时候,孩子没保住,是个女儿。」 铁夫人提起往事,眼泪到底流了出来,哽咽的不能继续。 小米听的心堵,怪不得铁夫人神色里总是含了三分悲苦,原来是丧女之痛。 她赶紧起身,扯了帕子递过去。 铁夫人握了小米的手,顾不得擦抹眼泪,恳切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有我在一日,就谁也欺不得你。绝对不会让你受我当初的那般苦楚。」 这话其实听得有些古怪,但小米也来不及问啊,只能劝着,「义母放心,我泼辣着呢,没人能欺负我啊。再说我不是还有您,还有我爹和哥哥嫂子嘛!」 铁夫人望向陆家父子,陆老爹不知想着什么,已经神游物外,陆家三兄弟却是神色很是不舍,好似被人抢了妹妹一般。 她倒是看得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同小米说的一般,有三个哥哥,如今又加了她,小米怎么也不会同她那苦命的女儿一般。但倒是有件事,她不得不说。 「好,既然你认了我这个义母,那有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 「啊,什么事?」小米很是好奇,赶紧应道,「义母有事尽管吩咐,我一定听话。」 铁夫人点头,斟酌了一下词句,这才说道,「你的亲事,按理说我不该插手,毕竟你有父亲和兄嫂在。但我多嘴一句,你嫁什么人都成,就是不能给人做妾!」 做妾? 小米听得愕然,末了连连摇头。 不想铁夫人见她如此,还以为她不愿听话,急道,「陈家长子即便再好,也已娶妻生子,你怎可屈居人下?」 陈家长子? 这下不只小米,陈月仙都是脚下一软,差点儿跌倒在地。她不过就出门几个月,什么时候小姑和大哥… 陈老大更是嘴巴里能塞个土豆进去,倒是陈老二愣头愣脑扔出一句,「不对啊,小米不是喜欢冯大哥吗,怎么换陈家大哥了?」 陆老爹这会儿,魂魄也收了回来,结果又被「陈大哥」和「冯大哥」搅和的脑子里变了一团浆糊。 陆谦最是清楚妹妹的心思,赶紧开口解围,「夫人误会了,小米当陈家大哥同我们几个熊掌没有区别,绝对没有胖的心思。」 铁夫人扫了一眼众人的神色,又间小米已经脸红的恨不得能滴出血来了。 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她一定是搞了一个天大的乌龙。 「咳咳,我也是随便猜的,这么说来,倒是…嗯,实在对不住小米了。」 小米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当着家里人和嫂子的面,她也不好说陈信如何不好,她的意中人如何人才不凡,只能赶紧扯了个借口,「那个,我去灶间看看,晚上摆酒请村里长辈也来热闹一下。」 说罢,她撒腿就跑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之极,半晌没人说话。 后来到底还是风娘解围,「夫人,奴婢扶您回屋歇会儿吧。」 「哦,好,正好小米及笄的新衣裙还没缝完。」 铁夫人应着,随后起了身。 陆老爹赶紧添了一句,「过几日小米及笄,还要劳烦夫人做正宾。」 「不敢当,这是我应该的。」 两人寒暄几句,就各自散掉了。留下陆家三兄弟,也是默默退了出去。 陆老大回来的时候,铁夫人已经在家里住了有些时日了,平日他们夫妻又在山下,倒是对铁夫人了解特别少。于是这会儿就忍不住问道,「这铁夫人家住哪里,待小米可好?」 陆老二挠挠后脑勺,显见也是不清楚。 倒是陆老三想起老爹的神色,安抚两个哥哥,「爹定然是问过了,所以才让小米认了义母。平日夫人教授小米很是认真,只要她待小米一直这么好,咱们自然要感激孝顺她。」 「正是这样,」陈月仙也是帮腔道,「三弟说的对,不说铁夫人为人行事正派,小米平日同她相处也好。我和你们大哥在山下,二弟三弟和爹爹都是男子,小米有事也不好开口。如今多了铁夫人照料帮衬小米,倒是一件好事。」 这话说的在理,陆家三兄弟都是点头,也放下了心事。 「小米认下义母是大事,我们这就去请村里长辈晚上过来吃酒,做个见证。」 「好,我去老冯爷那里。」 「我去请郭叔和刘叔。」 三兄弟几句话就分好了任务,然后结伴出了门,陈月仙自然是去了灶间帮忙,心底暗暗庆幸。这是铁夫人搞出了乌龙,若是小米真看中了自家大哥,那可真是乱套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陆家的堂屋里又摆了酒席,两张桌子满满都是好菜。 即便先前日子过得不那么富庶,小米准备酒席也是丰盛,更别说如今家底如此丰厚,自然是珍馐美味,恨不能尽皆端上桌子了。 男子那桌儿,老冯爷和陆老爹坐了上首,其余就是村里另外几个老爷子,还有刘叔,郭叔,毕三叔,而陆老大带着两个弟弟坐了下首陪客。 女子这桌儿,铁夫人同陈月仙坐了主位,刘婶子同几个村里有些脸面的妇人做陪客。 倒座房的大炕上还有一张小桌儿,只摆了四个菜,但都是高仁同初一喜爱的,两人也没那么多规矩,不等堂屋里开席,他们就抢成一团了。 第56章[04.14] 陆家经常摆酒,又敬着村里的长辈,几乎是个几日就要开此酒席。所以,众人都不觉如何惊奇,一边笑着闲话儿等陆老爹发话。 陆老爹眼见酒菜都准备妥当,这才同老冯爷几个长辈说道,「各位叔伯,我今日做主让我家小米认了铁夫人做义母。铁夫人出身尊贵,见识非凡,又待小米亲近,以后有她教导,小米定然会更好更懂事。」 这话其实说的有些含糊,既然带了尊贵俩字,到底如何尊贵却是没说。 但陆老爹是小米亲爹爹,必然有所考量才会这般决定,村里人再疼小米也没资格反对。 于是,老冯爷点头道,「你决定就好,小米是个好姑娘,大伙儿自然盼着她更好。」 倒是刘婶子几个,这些时日没少同铁夫人打交道。虽然铁夫人说话行事都很温和,并没有半点儿瞧不起她们这些村妇的地方,但她骨子里带着的某些东西,还是同村妇大有不同。 村里人这两年跟着小米折腾,家家都是大变样子,心里明镜一样,都知道小米不是他们这小山沟能留得住的,将来必然要嫁到富贵人家,要有一番作为。 但娘家就是姑娘的腰,老熊岭众人虽然都愿意舍命护着小米,却依旧心虚,毕竟一群猎户的命也不值钱。 如今小米有个身份尊贵的义母,就是多了一个人护着小米,多一个人给小米撑腰,这可是好事! 于是,刘婶子第一个开口祝贺,「这是好事啊,小米以后可就有娘护着了!铁夫人也有个聪慧乖巧的姑娘孝敬了!可喜可贺!」 「是啊,小米太聪明了,平日有事我们都帮不上,以后有了夫人,我们就放心了。」 其余妇人也是纷纷应和,真心赞成。 铁夫人怎会看不出众人的真心还是假意,眼底暖意更浓,笑着道谢,「多谢姐妹们吉言,能有小米这样的女儿,是我的福气。」 众人听她这般说,更是欢喜,「都有福气,都有福气!」 老冯爷几个长辈也是点头,端起酒碗,说道,「咱们大伙儿敬铁夫人一碗酒,以后就把小米托付给夫人了。夫人多多护着小米,我们老熊岭都感激不尽。」 「各位乡亲严重了,小米今日做了我的义女,以后只要我命在一日,必定护她周全。我不敢夸口,但整个大元能欺负到她头上的,不出五指之数!」 铁夫人端了酒碗,一饮而尽,双眸许是因为酒意,亮的怕人。虽然众人不知道她下了怎样的决心,但却听得出她的笃定和底气。 「谢夫人,以后就仰仗您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家喝酒!」 众人都是痛快干了碗里老酒,末了动了筷子,奔着喜欢的菜色夹去。 这些时日,马山给就要到年根儿,家家户户都要备年货,说起采买,如今手头宽绰,往年看都不敢看的好东西,都是搬到了家里。自然是人人欢喜,待得说起价格大涨的青菜,更是喜笑开颜。 这世上从来不缺有钱人,往年也就罢了,如今有老熊岭的十八座暖房在,若是家里的年夜饭桌儿,或者正月宴客的酒席上,没有几盘绿菜点缀,那可真是颜面无光。 于是,城里的杂货铺几乎各府的采买管事踩低了门槛子。几乎十八座暖房里的青菜都被订了出去,连喜洋洋那里的供应都减半了。 但这些说起来都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还是小米的及笄礼就在眼前了。 听得陆老爹说起铁夫人做了正宾,乡亲们都是点头,白氏过世了,作为义母,铁夫人绝对有这个资格。 但赞者和有司的人选还没有定准,白氏还在的时候,小米被养在家里,别说认识什么朋友,就是村里的姑娘都没有同她玩得好的。白氏过世之后,小米忙着打理家事,带着全村赚银钱,更是没有功夫交好什么小姐妹。 如今事到临头,倒是没了人选。 陈月仙想提议,寻陈家远房亲戚家的姐妹过来帮忙,但想起听说她嫁到陆家时候,那些姐妹的神色,她又把话吞了过去。 小米极有主意又聪慧,万一陈家姐妹过来,反倒惹了小米不欢喜,那可就好心办了坏事了。 众人商议了半晌,也没个好主意。倒是小米不在乎,直接道,「村里这么多姐妹,哪个不能帮我一把。不过是端个托盘,梳个头发,就是错了也没什么。」 众人都是反对,「那怎么成,这可是大事。」 「有什么不成的?」小米笑嘻嘻起身给众人倒酒,「我也不多个鼻子眼睛的,这都比村里姐妹的及笄礼要隆重多了,可不好再折腾大伙儿。放心,就是哪个姐妹梳头发把我扯疼了,我也保管不哭。」 「这丫头,倒是好说话。」刘婶子最知道小米心意,就道,「就听小米的吧,咱们村里的姑娘虽说没见过什么世面,但都是勤快又本分的,也担得起这个活计。」 「好啊,既然小米看的起,我家大妞做这个赞者,她这一年学认字读书,韩家妹子都夸赞她呢,保管不能出错。」 一个妇人当先推荐自家闺女,一来是当真想给小米帮忙,二来也存了私心,毕竟小米及笄那一日要来很多宾客,自家闺女露个脸,说不定会被别看中,结段好姻缘呢。 当然,存了这心思的人不少,赵老六的媳妇也是赶紧接口,「那我家大梅就做那个有司,她先前及笄,小米还送了一只簪子,正该她来帮忙。」 其余妇人想再开口,已经完了,于是笑骂两个姐妹嘴巴太快。 这么说笑着,人选就定了下来。 但是说起小米及笄的新衣裙和首饰,众人可就分歧大了。 村里家家户户早就凑了银子,采买了绸缎,私下给小米做了新衣衫。但陆家这里,不说韩姨母亲手缝了一套,就是铁夫人也缝了,陈家那边也是准备了,加在一处,足足六七套,行礼只用三套,根本穿不了这么多啊。 至于首饰,陆谦早在去年就在荒原小镇摆摊写书信,替同窗代笔抄书,虽然这半年做的少了,但也攒了五六两银子,换了一只式样极雅致的银簪。 村人则是托小刀在城里银楼打了一副银镯子,简单的光面纯银,但内里却篆刻了十八家的形势,意为老熊岭十八家共同祈福,祈盼小米康宁喜乐。 再加上铁夫人送的玉牌,还有京都送来的大堆首饰。 不必说,先前定下的那些,都要重新推翻再搭配筛选了。 世上最难的就是无米之炊,如今是粮食多的不知吃哪样好,巧妇们再犯愁也是甜蜜的忧愁。 于是,妇人们边吃边讨论,末了也不管吃喝的热火朝天的男人们,直接班师到后院正房,挑挑拣拣。 最后,定了村人准备的一套素色襦裙,配了那对儿银镯子,还有金枝儿亲手绣的一方罗帕;陈家的一套曲裾深衣,配了陆老三的簪子;还有铁夫人和风娘准备的一套长裙礼服,料子是院长夫人送来的,配了一套红宝石头面,不必说,肯定出自高仁千里送来的包裹。 第57章[04.14] 妇人们都是兴致高昂,折腾小米把三套衣衫和首饰都换了一遍,末了才心满意足的踩着星光回家去了。 小米累的几句要同小狗一般吐了舌头,被铁夫人照着脑门拍了一记,就赶紧老老实实预习起及笄那日的程序和礼仪。 天上的星星调皮的眨巴这眼睛,不时躲进云层窃笑,偶尔扭头看看依旧灯火辉煌的京都,又被中间那座人家至尊至贵的皇城吸引了目光。 光明殿里,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点了一根又一根,照的角落都是纤毫毕现。 梅兰竹菊四君子式样的花梨木长条桌上,堆满了奏折,不管是六部的,还是内阁的,但凡白日送到养性阁的,晚上都会出现在光明殿。 当然这事,极少有朝臣知道。若是知道了,怕是所有人都会惊讶皇帝待太子如此亲近信任。 封泽揉揉干涩的眼睛,抬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福公公赶紧在屋角的白玉四足双耳貔貅鼎里填了一块冷梅香饼,冷冽的香气慢慢逸散开来。 几个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和宫女,原本有些昏昏欲睡,嗅得香气都是精神一震,悄悄抬头扫了一眼主子并没有吩咐,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却听主子开口吩咐,「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小太监宫女们都是听得一脸感激,福公公瞪了他们一眼,却是摆手示意他们赶紧撤出去,末了关了殿门,小声问道,「主子,奴才给你换壶新茶?」 封泽起身,在地上走了两圈,开口却是问了一句旁事,「今日什么日子?」 「啊,回殿下,腊月十七了。」 「哦,已经十七了啊,还有三日…」 封泽眼底闪过一抹思念,明亮的眼眸里好似映出了心上人的模样,多日没见,也不知道她这会儿在做什么。天气如此寒冷,有没有穿上他猎到的白狐披风。先前的地动,是不是会让她夜里惊醒… 桩桩件件,他恨不得瞬间飞到那座山岭上的大院。可惜,身为太子,身为男儿,身为她的心上人,总有很多事要做,要谋划,要为他们的未来铺下一条平坦大路,要风光接她进京,要她站在他身旁,看看他的江山,他的天下… 「不必了,煮一碗饺子送来。」 福公公赶紧应下,扭头却是苦了脸。前几日外边秘密送来了一箱子东西,除了几件手艺粗陋的衣衫鞋袜,就是几布袋冻饺子。主子宝贝一样让他收起来,每每吩咐厨下煮一碗做宵夜,那就是主子又要熬夜了。 他常常怀疑,这饺子的馅料不是肉,而是提神醒脑的神药,否则主子怎么吃了就疲惫全消,打了鸡血一样。可惜,主子连皇上那里都舍不得送一碗,更别提赏他尝尝了… 朔风送寒归,冰雪迎春到。腊八过了之后,日子就像被猫撵的老鼠一般疯狂乱窜,眨眼间就到了二十。 天色不等大亮,整个老熊岭就都忙碌了起来。 三日前,陆老爹已经发了十几张请帖,尽皆是他当年读书时候的同窗,还有陈家老两口,甚至是府衙的新师爷都请了。之所以没有直接送帖子给赵志高,也是给双方一个缓和的台阶。贴子给了师爷,若是来了府尹,那是陆家脸面大,若是府尹不来,那谁也说不出陆家「高攀不成」之类的酸话儿。 陆老大成亲,还有先前那几场大宴宾客,都是在岭下办置的。如今小米及笄,却是要放在本家宅院。但老熊岭上有太多不能被外人窥探的「秘密」,于是,整个老熊岭的乡亲昨日就分好了差事。 有负责村口引领客人的,负责端茶倒水的,负责看守地窖和鹿栏的,各家暖棚也要留人看管。 当然,最忙的还是陆家大院了。 男子们忙着搭棚子遮风雪,妇人们则准备食材,烧茶,点心。淘气小子们则穿的喜气又干净,跑去村口做引路小童。 各家的闺女们,不管是争没争到赞者和有司位置的,都聚到了陆家后院,一来伴着小米说笑玩闹,二来也打算开开眼界。毕竟农家的姑娘的及笄礼太过简单,日子富庶的,还能换套新衣裙,得一只银簪子,日子贫苦的,不过就是一身干净旧衣衫,给父母行个礼,挽个发髻插上木簪也就罢了。 但陆家怎么说也算是书香门第,日子富庶,小米又是陆家和整个老熊岭的宝贝疙瘩,这及笄礼就不能简略了,置办起来极是隆重。 前院,中门大开,红色的地毡从门外一直铺到堂屋门口,又左右延伸开去,左边就通过游廊到了后院的正房,右边就是到了西厢房。 西厢房里,早就撤掉了孩子们的书桌,只留了那么两章圆桌,放了素雅的白瓷青花茶具,每桌四碟子点心,另外配了十几张椅子,做了女客的暂歇和吃酒之处。 韩姨母带着青花青玉住的东厢也拾掇了出来,摆了新被褥和引枕靠垫之类,里侧放了六扇的花鸟屏风,遮蔽了洗漱和恭桶等物,备着女客们方便和小歇。 岭下山口,后生们穿了新衣衫,合力大开了木栅大门。 达库等十几个草原人如今养得极好,守在大门两侧,彪悍的模样,惹得来客都是多看了两眼。 日上三竿时候,陆家门前已经停了七八辆马爬犁。 风雪天,马车不好行路,能工巧匠们把爬犁上安装了轿棚,倒是同车厢没什么区别。一样的能坐能卧,还放了取暖的炭盆,倒也舒坦。 所以,来客们进门时候,倒是没有什么狼狈之色。 陆老爹迎了男客们进堂屋喝茶说话,女客们就进了西厢房。 陈掌柜老两口来的最早,陆家又没有主母,陈夫人就帮忙招呼女客们。 上门的女客多半是陆老爹同窗友人的家眷,自持家里也是书香门第,带了闺女来观礼,很有几分给陆家颜面的高傲意味。 但从岭下山口进来,到这就坐的厢房,她们都是暗暗有些吃惊。 传言虽多,但对于她们这些不出门的妇人来说,对老熊岭的印象多半还停留在「穷山恶水」四个字上,对于陆家,还只记得陆老爹丧妻,三儿一女没娘,吃了上顿没下顿… 但看看这桌上的茶具,清一色的官窑白瓷,芙蓉花开四瓣,每瓣都摆了一色点心。艳红的枣泥糕,雪白的凉糕,金黄色的酥脆小麻花,紫艳艳的玫瑰松子仁蜂糕,真是色泽明丽又引人食欲大增。 院子里来往的村人也都是穿了新衣,虽然只有少数人着绸缎,多半还是棉布,但那抬头挺胸笑意盈盈的模样,就是瞎子见了,也能猜到家家的日子必定好过。 偶尔有事差遣门口的小童,小童行礼回话都是极伶俐,不似仆役,却比仆役更规矩守礼。 桩桩件件,都是让来客嘀咕不已。陈夫人看在眼里,却装做不知道,偶尔笑眯眯劝了众人喝茶吃点心,若是被拉着探问两句,她就委婉应两声。 好在,不过两刻钟,及笄礼就要开始了。 正是这样的时候,赵志高就带着师爷,还有一车的厚礼上门了。 「哎呀,路上雪大,实在难行,本官没有来迟吧?」 一府的父母官,土皇帝一样的存在,谁当真会开口责怪。 第58章[04.14] 陆老爹亲自迎了赵志高进门,一众惊奇的几乎要把眼珠子调出来的老秀才们,更是诚惶诚恐上前见礼。 早就听说陆家得了三子先生的提携,脱了一场大难不说,还同府尹搭上了线。他们原本是不信的,毕竟陆老爹多清高倔强,他们这些同窗太清楚不过了。 没想到,今日居然亲眼见到府尹上门观礼贺喜,看样子传言果然不假啊。 西厢房里的妇人们问询了几句,也是惊奇的厉害,纷纷探头悄悄望向正堂。 倒是老熊岭众人照旧忙碌,没觉得怎样惶恐,毕竟已经见过两三次,算是常来常往的老熟人了。更何况,这知府每次来对待他们很客气,待小米一家更是巴结厉害,显见有所求啊。谁会惧怕一个求上门的人呢… 后院里,小米的正房,正式热闹的时候。一众闺女们刚刚看过小米的衣衫首饰,都是羡慕欢喜的不成。及笄过了的闺女嚷着要老娘补银簪子,没及笄的闺女则闹着要新衣衫,惹得帮忙的妇人们都是敲了闺女的脑门笑骂。 其实嘴上如此说,哪个老娘不疼闺女,闺女也是同老娘撒娇而已。 小米看的羡慕,许是她没有这个缘分,前世今生都没有亲娘在身边,只能叹气了。 铁夫人伸手拉了她坐到身边,没有什么话,但这种沉默却奇怪的让小米很安心。 「义母…」 「别怕,」铁夫人抬手给小米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神色前所未有的温柔,「有我在呢,你只管拿出陆家闺女的气度来。过了今日,你就是大姑娘了,这天下都去得!若是你爹同意,以后我带你到处走走。」 「真的?」小米听得这话欢喜坏了,一把抱了铁夫人的手臂摇晃,「义母,你真是太好了,我爱死你了!」 刘婶子刚从外边进来,听得最后一句,就赶紧嚷道,「呀,大好的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赶紧准备起来,宾客都到齐了,该行礼了!」 铁夫人再次拍拍小米的脸颊,起身整理了衣裙。大妞和大梅赶紧端了摆好衣衫首饰的托盘当先赶去前院,其余众人也是噤声束手,铁夫人扶了扶脑后的簪子,这才慢慢去了前院。 陆老爹已经等着正堂门口,远远见到铁夫人迈出角门,就躬身行礼。 院子里,彩棚子下,已经摆好了桌案草席和厚厚的羊皮褥子。 坐北朝南的桌案后是主位,西侧是正宾,赞者和有司。南侧的十几个位置则坐了村里长辈,同窗秀才和赵府尹连同师爷这些观礼人。 陆老爹等着众人坐好,这才落座。末了拱手同众人做了一圈儿揖,这才说道,「我陆家有女,自有体弱,一直娇养深闺,多有不足。幸上天庇佑,文曲关照,如今聪慧端庄。今日举行及笄礼,庆贺小女长大成人。感谢各位亲朋不惧风雪,前来观礼。」 小米正坐在东厢,早就换了彩衣,两条辫子只用红绳绑了,听得外边陆老爹同众人说话,忍不住心头跳的厉害,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炕里的矮桌儿。 当初冯简在家里的时候,平日最多的就是坐在这桌边写写画画,即便离开多时,这桌上的笔墨纸砚依旧保留着当初的样子,好似他刚刚起身喝了杯茶,或者去稻田转了转,马上就能推门进来… 可惜,到底只是她的想象,这样重要的日子,他不在她的身边。 「小米,先生喊你出去行礼呢。」 大妞神色紧张的开门进来传话儿,小米赶紧起身,扯了扯衣角,最后望了一眼那张书桌,待得再扭过头去,下巴就微微抬了起来,脊背挺得笔直。 门外,高朋满座,亲友俱在,共同见证她一生中第一个重要时刻。虽然他不在,但她依旧会做的最好,甚至更好,直到能够骄傲的站到他身边… 绯色衣裙,红绳绑了乌黑的辫子,陆家最小的女儿乖巧的随在父亲身边,弯腰同众人行礼间,初初展露深闺的娇羞和俏丽。 众人齐齐点头回礼,目送担任有司的大梅端了第一只托盘,引着小米回了东厢房。 片刻之后,小米第二次走到人前,素白云绫襦裙,没有任何纹饰,腰间系了翠绿的丝绦,手腕上一对儿光面银镯子,耳朵上小小银丁香,发辫向后挽起,罩了一块素色罗帕。帕子上绣纹极精美,好似绣线里掺了银线,冬日并不如何热烈的太阳照射之下,却闪着烁烁银光。 铁夫人待得小米同陆老爹和众人行了礼,这才起身,正色同小米互相见礼。小米跪坐在草席上,铁夫人净了手,然后打开了她的发辫,亲手执起黄杨木梳开始梳理。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小米听不太懂铁夫人在吟诵什么,但却感受得到她满满的疼爱和祝福。 西厢房里,有妇人低声议论,「做正宾的这位夫人是谁家主母?难道是府尹夫人?这气度瞧着就不是普通人啊。」 「府尹夫人好像过世了,没听说续娶啊?」 陈月仙这会儿忙的差不多,正好陪在女眷们身边,听得这话就笑着接口,「这位夫人是我家小姑的义母,先前地动之时路过,因病暂时寄住在我家。平日对我家小姑多有教导和照料,正巧这次我家小姑及笄,就请了这位夫人做正宾。」 她这话里其实根本没说明铁夫人的身份,但大元重孝道,子女待义父义母要同亲生爹娘一般尊重孝顺。这时候众人若是再说铁夫人一句不好,有半个字不敬,那就是同羞辱陆老爹一般了。 所以,众人都是收了话头儿,专心去看院中行礼。结果这一看,却是让女眷们更惊奇了。 这会儿,小米已经挽了双螺髻,插了银簪,回东厢房又换了一套长裙。烟柳色银错金双凤织锦裁剪成最简单的式样,高高的束腰,显得少女的腰肢不堪一握的娇弱,但外罩的木兰青双绣梅花锦缎外裳,却又护住了这份娇弱,多了三分端庄明丽。 娇俏可人,不知世事的少女,瞬间变成了明丽知礼的姑娘。 铁夫人再次净手,重新打散了小米头上的双螺髻,墨色秀发在她的指尖变化缠绕,很快又换成了明月髻,一只累丝嵌红宝的赤金发冠置于正中。 小米起身行礼,转而回去换了最后一套礼服。东厢门扇打开时候,太阳正好悬在天空正中,阳光从彩棚的缝隙投射下来,耀得众人微微眯了眼。 而小米就那么施施然走了出来,大红缂丝织金五彩通袖衣,下边配了曳地百鸟朝凤瞿纹缕金裙,耳朵上是金冠同色的红宝坠子,腕子上却是一对赤金龙凤嵌红宝的镯子。通身的气派,无不在向所有人宣告她已经长大成人。这世间再多风雨,她都无惧无伤,展开翅膀,自由翱翔。 天真烂漫的小女儿,明媚的豆蔻少女,端庄的姑娘,雍容大气的女子。 仿佛被时光打磨掉外边杂质的玉石,最后显露出的是惊人的典雅美丽。 「山村里的金凤凰!」 赵志高忍耐不住,激动地手指头都在哆嗦,低声嘟囔,「不愧是那位看看中的…」 师爷耳朵尖,微微侧头想要听得清楚一些,可惜,赵志高却被后半截话头儿咽了回去。 西厢房里,所有女眷已经是站了起来。男人们还罢了,心粗又不懂这些衣料和首饰。但女人们天性使然,各个都是行家。 先前几套衣衫还只能称上一声好,但最后这套大礼服可是太出彩了。这料子绝对不是随手可得,若不是江南之地直接采买的,就是来自某个富贵人家的珍藏,那几件红宝石首饰更是罕见,红的耀眼通透,绝对不是凡品。 第59章[04.14] 而这样难得的东西,居然出现在陆家小女儿的身上,难道陆家如今已经这般富庶了吗? 随在母亲身边的小姑娘们也是目光热切之极的盯着小米,悄悄盘算着回去之后一定同目前求肯,也打制一套这样的金冠首饰,及笄那日也要这般惊艳。 但几位夫人却是考量更多,有意无意扫过陈月仙的衣衫首饰。陈家本身就是经营布庄,陈月仙作为唯一的女儿,怎么可能缺了好布料,至于首饰,她刚刚从泉州回来,免不得添置了几件新式样,比北地可要精致太多了。 于是,陆家有钱,陆家很有钱,陆家非常有钱,这三点逐一深刻的印在了几位夫人的心上。 家里有儿子不曾定亲的,自然重新开始评估随着父亲给客人们行礼的小米,家里有闺女的,又把眼珠子黏在了站在主位之后的陆老二和陆老三兄弟身上。 当然,陆老二长得不丑,只不过闲不住的跳脱性子,让他更像穿了新衣的猴子,浑身不自在。于是,一旁俊秀文雅的陆老三就承接了所有妇人的目光。 陆老三却是不知道他已经被人家当了未来女婿人选,他这会儿满心里都是酸涩喜悦。当年妹妹落生,他也不过三岁,娘亲抱了妹妹哭泣,嘱咐他们三兄弟以后一定要保护妹妹,一定对妹妹好。一切好似还在眼前一般,不想转眼间已经十五年了。 时光如水,总是这么不经意间就溜走了那么一大截。 陆老大这会儿也是眼圈儿泛红,他是家中长子,母亲过世之后,孝顺父亲,很是辛苦。无奈他算不得聪明,只有一把子力气,再如何勤恳,家里也是慢慢走了下坡路。好在妹妹开始懂事,打理家事,家里才迅速富庶起来,日子也红火。如今妹妹也长大成人了,老娘在天之灵,怕是也会安慰之极吧… 小米随在父亲身后,一一给来宾行礼,脖子被沉重的金冠和礼服压得有些僵直,偏偏她还要端庄微笑,真是分外辛苦。怪不得前世电视上看到那些公主贵妃之类,一直高傲的抬着下巴,这哪里是骄傲,明明是不得不如此才能让脖子轻松一些啊。 好在来宾不多,很快她就被扶回了东厢房,换了一套桃红杭缎面子的掐腰斜襟小袄,配了流云蝙蝠的挑线裙子,头上金冠撤下,也换了一只小巧的累丝含珠金雀钗,耳上是一对儿珍珠坠子。待得要脱下镯子,她却是不舍得,照旧用布条缠得严实。 院子里,已经放了酒席。丰盛的菜色流水一样端上去,堂屋里一桌儿坐了赵志高等几个主客,西厢房是女眷,院子里的散西面则坐了老熊岭的乡亲。 就是跟着宾客们前来的马夫,仆役,丫鬟婆子们也单独在倒座房里开了两桌儿,惹得这些人都是感激不尽。他们是奴仆之身,被慢待轻视几乎已经习惯了。大多时候伺候主子赴宴,都要饿着回府,灶间有剩饭还好,若是没有,就要饿到第二日了。不想今日来陆家,原本以为穷乡僻壤是个苦差事,却受了这等的厚待。 再看他们的菜色同散席上的菜色,半点儿区别没有,他们就更欢喜了。 有丫鬟迅速吃了几口,去换主子身边伺候的小姐妹,结果换回的丫鬟却是惊异,「哎呀,主子桌子上也是这些菜色!」 众人都是愣了一瞬,转而再望向忙碌的陆家人,院子里欢笑的村民,忍不住就觉得羡慕起来。 历来,各家宴客的规矩,酒席是要出个一二三等的,这陆家倒是古怪,不论是主客还是普通村人,亦或者他们这些奴仆,款待的席面居然都相同。 这是陆家不懂规矩,还是陆家把主客和村人,还有他们这些下等人都是一般重要? 真是古怪的老熊岭,古怪的陆家人… 堂屋的主桌儿上,几个老秀才也是筷子夹了菜却找不到嘴了。 本来只是听说陆家因为儿子做了书院院长的关门,陆家很得府尹大人厚待。但今日一看,这哪里是「厚待」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啊。 赵志高根本行的就是晚辈礼,一口一个陆先生,喊得比村里的淘气小子们都恭敬,那模样看过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陆老爹是京都某个一品大员的亲长呢。 若是旁人,他们免不得要猜测一番。但陆家的底细,对于他们这些同窗来说,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 陆老爹虽然有些才学,但中了秀才之后不知为何突然就退学在家了,不久成亲生子,半辈子都蜗居在老熊岭,若不是生了个聪慧的好闺女,带挈着整个村落跟着红火起来,怕是如今连饭都吃不上了,更别说同府尹大人平起平坐了。 难道府尹大人有事被院长的得意弟子攥在手里了? 几个老秀才一边拍着府尹的马屁,一边脑子胡乱转着,直到散了酒席,上了自家的马爬犁走出老熊岭,这才被迫不及待的媳妇儿拍得回了神。 「老爷,你不是说陆家破落的狠吗?今日一见,怕是比咱们家里都要过得好呢!」 老秀才扫了一眼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的闺女,很是有些尴尬,含糊道,「陆家姑娘是个聪慧的,家里生意多半是她打理,了不得。」 「这何止是了不得啊,你不知道及笄礼上,她戴的那套红宝头面儿,一只金冠就够我们姑娘的半副嫁妆了,还有那衣衫料子,都是南边来的好货,上次我去布庄,都没舍得买。」 「是吗?」 这下老秀才也惊疑起来,「陆家的生意怕是真赚了不少银钱,倒是陆文成这家伙心思深,一句没露出来过。」 秀才夫人眼神更热切了,赶紧追问道,「你可看见陆家家三子了,才学如何,听说在书院也很受先生器重,开春一定是榜上有名。以后做了官,又有那么多师兄指点帮扶,简直是前程无量。不知道他定亲没有?」 老秀才先前酒桌上还真同陆谦说过几句话,听得夫人这般打算,就带了笑,「嗯,陆谦自然是个不错的。待我过了年再来探问两句,总能…」 他们夫妻两个说的热闹,就把自家姑娘忘到了一边,那姑娘想着小米的华服首饰,想着隐约扫过几眼的文雅公子,脸红的差点儿把自己塞到座位缝隙里去… 这样的对话,几乎在每一个离开老熊岭的爬犁上发生,当然也有脑子清醒又精明的秀才一口拒绝了媳妇儿的提议,「陆家之事,如今还不明朗,我瞧着那府尹大人都有努力攀附的嫌疑。」 妇人满脑子都是小米的首饰衣衫,哪里是那么轻易放弃的,抱怨道,「你就是清高了半辈子,生怕人家说你攀附权贵,如今倒好,给儿子选个好媳妇,门当户对,你又这么说。」 秀才却是不为所动,坚决道,「说不成就不成,陆家这姑娘是个了不得的,我们这样的人家娶不得。不如退而求其次,老熊岭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了,看看别人家的姑娘,有没有好的。」 「咦,老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方才陆家长媳可是说了,陆家姑娘特意请了教养嬷嬷教导村里姑娘写字盘账,还学规矩礼法,瞧着比普通人家闺女可是强太多了。」 「正是这样,娶媳娶低,嫁女嫁高。你不如多打听几句,家宅安宁最重要。」 「好,老爷说得对。」 北风吹着雪粒子打在爬犁上,沙沙作响,车里车外几乎是两个世界。 但冬日将近走到了尽头,北风总是没那么足的底气了,玩闹两下也就跑掉了。 于是爬犁顺利的被马匹拉着,跑过了茫茫雪原,奔向了并不遥远的春日… 陆家大院里,所有村人都没想到,连同小米在内的所有姑娘后生,都成了布庄里的好料子,被人惦记上了。 小米累的死狗一般躺在炕上,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同韩姨母抱怨着,「姨母,我就换了几套衣衫,怎么这么累啊。我宁愿做一桌子好菜,也不愿意做这样的木偶了。简直…」 「简直什么,好好的姑娘,没个规矩样子!」 铁夫人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嗔怪道,「别人家的姑娘想要如此隆重的及笄礼还不成呢,你倒是嫌弃上了。」 第60章[04.14] 「就是啊,小米,我及笄的时候,能有着一半热闹就行了。」 大妞正帮忙把小米头上的金冠摘下来,满眼都是羡慕。 小米赶紧干笑着坐好,吐吐舌头同铁夫人撒娇,「干娘,我今日做的好吧,规矩没错吧?」 「勉强不错,」铁夫人面色照旧冷冷淡淡,但熟悉她的风娘还是轻易发现主子嘴角翘了起来,于是心头欢喜,就插嘴道,「小姐放心,方才夫人还在屋里夸你呢。」 「哎呀,都是干娘教的好,我又聪明伶俐,这才顺利完成。」 小米越发得意,惹得屋里众人都是笑起来。 铁夫人也是绷不住脸,抬手点了点她的脑门。 「以后是大姑娘了,放在大户人家早早定亲,及笄就该成亲了。」 小米最是怕这个话题,赶紧岔开话头儿,「干娘和大家今日为了我的及笄礼都辛苦了,晚上我下厨,给大家做好吃的,好不好?」 「不好,」刘婶子从外边进来,笑道,「都累了一日了,你也别折腾了。整日在一处住着,哪里差这么一晚。外边都拾掇好了,我们也回去了。歇息几日再聚也不迟!」 这话也有道理,众人又说笑几句就散掉了。 小米实在累极了,嘱咐青花青玉几句,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脑子里隐约盘算着晚上做些什么清单吃食,却突然听得耳边有什么响声。于是下意识睁开了眼睛,低声问道,「谁在外边?」 窗外没有人回话,但又被敲了两下。 小米起身,扫了一眼半昏暗的屋子里没有什么人,于是就披着大袄下了地。 待得开了外屋的门扇,就见初一带了一脸霜色站在外边。 小米赶紧扯了他进门,一边替他拍去身上的雪花,一边埋怨道,「这一日,你跑哪里去了,我二哥那个猴子模样都装了一日乖巧,倒是你不见影子!」 初一却是不应声,扯了小米忙碌的小手,在她手里放了一物。 小米低头一看,原来是一颗动物牙齿,足有小号花生果那么长,白森森的很是恐怖。 「呀,这是什么牙齿啊,好锋利!」 初一许是见小米没有吓得抬手扔掉,很是欢喜,咧嘴一笑,应道,「头狼!」 头狼? 小米惊得瞪了眼睛,伸手想拍他一巴掌又赶紧收了回去,转而上下打量他,「你居然跑山里去猎狼了,你不要命了!伤到哪里了吗?谁跟你去的?」 可惜,初一打定主意不说话,只是显摆着一口白牙,气得小米想要拿锤子帮他把牙齿都敲掉。 初一取过那只狼牙,比了比小米的脚腕,用意很明显,他拼命猎了头狼,取牙就是为了给小米做个脚链。 小米无奈,哭笑不得抢过狼牙,骂道,「你个榆木脑袋,这么锋利的牙齿戴脚上,我岂不是动一动就把自己戳个窟窿?」 初一眼神暗了那一瞬间,急的搓手,小米却打开了腰上的荷包,小心把狼牙放了进去,末了重新系好,笑道,「放心,这是初一送我的及笄礼物,我以后每天都带在身上。」 听得这话,初一原本失望的脸色如同别春日照耀的雪原,迅速换了颜色,那欢喜好似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一般。 小米拍拍他的脑门,拢了拢大袄的衣襟,扯了他出门,「走啊,去前院,在山里跑了一日,你也不怕冷。我给你炖罐鸡汤暖暖胃,以后可不能这样了,留下病根,以后冬天有你难受的。」 初一笑的灿烂,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西厢房顶,两个白白的雪包悄悄往一处凑了凑。玄六小声道,「五哥,是不是给主子送个信儿?这草原蛮子太会哄姑娘了」 玄五也是皱眉头,但想起京都那边传来的消息,又道,「再看看吧,主上有安排。」 玄六叹气,「好在这个草原开春就走了,否则还真说不好,就把陆姑娘…」 「瞎说什么,还不闭嘴,陆姑娘当这蛮子弟弟一样。」 「哼,陆姑娘倒是没什么心思,保不齐这草原蛮子心眼多。」 两人斗了几句,眼见青花青玉开始说笑着进了院子,抱了秸秆烧几铺大炕,就赶紧闭了嘴。想着马上就能睡在热烫的大炕,美美睡一觉,真是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忙碌了一日的陆家,晚饭时候,人人都分了一碗鸡汤粥,配了清淡的小菜,外加几簸箩葱油小花卷,然后就早早睡下了。 不出十日就要过年了,满村上下,男女老少都松了一口气。自觉一年中,最后一个忙碌的日子过去,只剩了欢欢喜喜准备吃喝,过大年了。 却不想,谁也没猜到,老熊岭真正的热闹日子才刚刚开始。 腊月二十三这日,传统小年,早起家家户户吃了饺子,就开始盘算暖棚里的菜色能割出多少筐,分批送去城里。 小刀传信回来说,铺子门槛都被踢断了,定金银子都收了几百两。 村里家家户户恨不得爬到暖棚上边掀草帘时候,都能对着北风吼两声,以宣泄一下心头的兴奋和欢喜。 淘气小子们已经放了年假,得了自由的小鸟一般,把功课都扔到了脑后,整日里在村里四处疯跑,偶尔「坏心眼」把某个胖墩儿埋雪堆里栽葱,惹得胖墩儿大哭,其余小子家里的老娘就会抽空出来照着儿子屁股来一脚,于是伙伴们一人付出一块芝麻糖的代价,哄得胖墩儿露了笑脸,这才继续玩耍。 鸡架里的公鸡母鸡已经过了风声鹤唳的时候,主人已经送了一部分同伴去见阎王爷,它们这些被留下的都是剩余价值很充分的幸存者。 于是,母鸡琢磨着早些下蛋,公鸡就就兢兢业业报晓,不敢稍有懈怠,生怕主人一个不高兴就把它也送走了。 当然,还要防备一种叫「姑爷」的生物,但凡这生物进门,它们就容易被送上断头台。 倒是尽忠职守了一年的老狗,终于盼到了好时候,几乎顿顿狗食盆里都会有些骨头,于是幸福的不时摇着尾巴。 小米虽然过了及笄礼,但是也没觉得日子有什么变化。照旧是每日照料一家人的吃喝穿戴,偶尔核算一下账册,摆弄一番她的首饰匣子。 第61章[04.22] 不得不提一句,刘叔当真是被打猎耽误的全能匠人。不说托付他打制的刀枪如何锋利,就是雕刻个首饰盒子都能雕出花样儿来。 一尺见方的木盒,前后左右雕了梅兰竹菊四君子,盒顶则是盛放的牡丹花,层层叠叠,那个细致的模样,怕是夏日里都能惹得蜜蜂跑来采蜜。 盒子打开,盒盖里镶嵌着铜镜,打开铜镜下边的纽扣,木盒子就分了三层。放戒指的,耳环的,项链,甚至是成对儿的镯子,那只嵌红宝的金冠,都能放置的整整齐齐。 当然,高仁当初打劫主子的内库太过彻底,以至于这样的盒子,小米足足有三只才完全让那些珍贵的首饰,脱离了破烂一般卷在包裹里的命运。 相比于去年,家里多了很多人口,不说吃喝准备多许多,就是新衣都要多备十几套。 铁夫人和风娘夫妻的,自有风娘张罗,但初一那些草原同伴的新衣,还要小米费心。好在村里婶子们都是热心肠,赵家村里幸存的妇人更是感念当初雪崩时候,草原人的援手之恩,几乎是抢夺一般,把布料和棉花,连同他们自己的都拿走了。 如今已经完成大半,想必大年那日,老熊岭上下有一个算一个,不论是外客还是自家人都有新衣穿了。 小米正坐了桌前拨着算盘,一边记账。家里的账册还罢了,赵家村的开销可是一定要算清楚得,毕竟先前捐献的银子都是有数的,陆家可以贴补,却是不能贪渎丝毫,否则施恩不成,反倒留了计较仇恨,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铁夫人坐在炕头同风娘扯了做新衣剩下的布头,闲来无事准备再缝几个新荷包,备着有人送年礼来,赏赐下人。 偶尔抬头见小米咬着笔杆,拨得算盘噼啪作响,铁夫人脸上就多了一分笑。她撑着硬脾气一辈子,不想老了还寻到一个好闺女,这种喜悦简直开口就要溢出来… 正是这样的时候,突然青花跑来禀报,「姑娘,山下来了一支马队,说是给咱们家里送年礼的。大少爷问了几句,那些人只说姓冯,大少爷让人来请您,猜测是冯公子派来的。」 「来人当真说是姓冯?」 小米几乎从炕上一下跳到了地上,慌得青花赶紧寻了鞋子过来,倒是随后进门的韩姨母笑着接了话头儿,「姑娘,确实没错,是冯公子派人送年礼来了,足足十几车。大少夫人不知道如何是好,派人又来催您下山呢。」 「哎呀,取我那件狐皮斗篷来,我这就过去。」 小米的小脸几乎要笑开了花儿,几乎是不等韩姨母给她系好斗篷扣子就冲了出去,但转而又跑了回来同铁夫人说道,「干娘,我去一趟山下,马上就回来啊。」 「去吧,」铁夫人摆摆手,眼见小米如同欢快的小鹿一般跑的没了影子,于是就淡淡望向韩姨母。 韩姨母下意识低了头,心里琢磨着小米许是不会怨怪,于是就简单说道,「夫人有所不知,去年冬日,冯公子因为搭救归家的三少爷受伤,在老熊岭养了大半年,同家里人相处极好。」 铁夫人挑眉,手下慢慢缝着荷包,半晌才问了一句,「这位冯公子可是家住京都?」 「嗯…」韩姨母迟疑了一下,脑海里想起冯简的风华气度,又道,「详细内情,我也不知。只知道冯公子秋末离开时候是去了京都。」 「你也去吧,记得带些赏封,那些送年礼的下人还要打点。小米怕是忘了!」 「是,夫人。」 韩姨母赶紧开箱子取了先前预备好的赏封,赶紧下山去了。 留下铁夫人却是皱了眉头,风娘在一边看着,小心翼翼说道,「夫人,要不要给家里送信,年后请大公子来接夫人回去?」 这话同这会儿的情形,当真是风牛马不相及,但铁夫人却好似想通了什么,点头应道,「去信吧,告诉他过了正月再来,别太早来碍眼。」 「是,夫人。」 风娘眼底闪过一抹喜意,却不敢表露出来… 领下山口,这会儿极是热闹,毕竟冯简当初在这里住了将近一年,老熊领上下早把他当了自家人。 如今听说他走了几月,终于有了音信,而且还是派人送年礼,但凡手里没有什么着急活计的男女老少都聚了过来。 这个拉了马队管事问询,「冯公子身体可好?冬日天寒,伤腿疼没疼啊?」 「对啊,还有杨伯,走的时候也没多带两坛药酒,不知道他能不能抗过这天寒地冻呢。」 马队管事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红色两堂配了大眼墨眉,很是憨厚本分的模样。 他一边同众人寒暄,一边偷偷瞟向查看礼单的小米。 其实他们商行上边那位神秘的东家,突然传信要他置办丰厚年礼,千里迢迢从丰州送过来,这一路他就好奇之极。 即便他这样受器重的大管事,也不过每年才能见到东家一面,东家还是坐在屏风之后,除了是男子之外,一无所知。 平日除了送账册和银子,东家也从来没有额外吩咐,这次突然吩咐下来,整个商行都动了起来,生怕东家不满意。 好不容易准备的年礼尽善尽美,但收礼的人家却不是哪个豪门大户,而是这么一个小村落,更甚者正主还是一个…姑娘。 这事就有些透着诡异了,但又好似隔着窗纸的真相极容易就能看清。 只不过,他不敢… 小米放下礼单,脑子里尚且有些恍惚,倒不是因为年礼如何丰厚,而是冯简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吃喝用物都送来了,唯独没有提及他何时回来。失望像细细的绣花针,扎在心头,没有大量失血,却随着每次心跳都密密麻麻的疼… 「姑娘,我看客人长途而来都累了,不如让厨下安排饭食吧?」 韩姨母眼见小米神游在外,忍不住小声提醒。小米回过神,赶紧点头,「好,告诉刘婶子多做几个好菜。冯大哥可是给咱们每家都准备了年礼,不好好款待他的管事怎么成? 另外再每人备个大赏封,天寒地冻一路辛苦了。」 「好啊,冯公子是自家人。他派来的人手自然也是自家人,好酒好菜管够!」 「对啊,我们这就寻刘婶子商量菜色去,一个时辰后就开饭。」 门口的几个妇人都是高声应和,末了麻利的去准备了。 那管事没想到会有如此热情的招待,很是感激的行礼。 小米开口留人,「这位管事,冬日天黑早,吃过饭怕是再上路有些艰难,不如留宿一晚,明早再回程,如何?」 第62章[04.22] 那管事迟疑了一瞬,就道,「那就劳烦姑娘费心了。」 很快,爬犁就被清理一空,整整十七口红木箱子,除了铜兽锁头,几乎不带一丝花纹,但却装的满满登登。每家男人几乎都是吃足了力气才扛回自家,至于剩下的,不必说都是陆家的。 陆老大同老冯爷亲自陪客,山里人豪爽又直脾气,几碗酒下肚儿,那管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问出了东家同这穷山僻壤的干系。 他聪明的没有再多问半句,麻利的把自己灌醉,彻底体验了一把山里人的热情淳朴。 老熊岭的爷们带着满身酒气,「耀武扬威」回到山上,结果又被家里婆娘抓着欢喜的嚷了一顿。 原来,那年礼箱子里,她们原本以为不过是些点心茶叶或者土产之类,没想到却是出乎意料的丰厚。 压箱底的四匹绸缎,花色式样鲜艳或者素雅,各有不同,显见是考量到了家里老少年纪不同,喜好不同,布匹上边是四只木盒子,每只四种,共计十六色点心。单独拎出一盒子正月里走礼,都是极有脸面的事。 点心盒子上边还是四只藤编匣子,一匣子胭脂水粉,一匣子绣线,一匣子十六件全套纯银首饰,一匣子文房四宝。 简直是吃喝穿戴用,全都考量到了,无所不有。 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都是欢喜疯了,妇人喜爱那绸缎料子,老人喜爱那点心茶叶,孩子们喜欢文房四宝,当然闺女们直接抱了首饰匣子不撒手,惹得家里老娘笑骂不停。 男人们看在眼里,也是笑的爽朗,有些后悔方才应该陪着那些管事伙计再多喝两坛子。 人心从来都是肉长的,接受了人家的好意,自然要百倍回报。 于是家家户户的妇人们都张罗开了,家里熏好的兔子来两只,雪堆里宰杀好的小笨鸡来两只,压箱底的好皮毛舍出两块… 第二日,待得那些管事和伙计捧着大碗喝粥,小心翼翼伸筷子夹着碧绿的有些晃眼的果仁菠菜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带着回礼赶到了。 原本已经清空的爬犁,迅速被重新装满,惊得那些管事和伙计都是瞪了眼睛。 东家吩咐时候可是说了,他们这次送的是回礼。也就是说,老熊岭的年礼,东家已经收过了。如今他们再带这么多回去,可是要被训斥的。 于是,他们忙不迭的推让,但老熊岭的乡亲哪里肯依啊。 推让之间,就有些僵持不下了。 倒是小米听得消息,赶了过来,赶紧打了圆场,「叔伯婶子们,先前我们家里已经给冯大哥送过年礼了,他这次算是回礼。可是不好再收咱们的东西了!再者说,他生意做得大,南北走动,收了这些山货,怕是也不好处置。不如,咱们把东西都收回家,该怎么吃就怎么吃。什么时候他来了,咱们猎新鲜,岂不是更好?」 「那怎么成,你送去的年礼,可不包括大伙的。如今收了冯公子这么厚的礼,我们不回送些东西,那岂不是占便宜了!」 性情耿直的村人都是摇头,不愿意把东西收回来。倒是惹得小米好笑,「大叔说的这话可不对,咱们老熊岭十八家一体,我家送去的年礼,当然代表咱们整个老熊岭了。若是大叔还觉得亏待了冯大哥,等他什么时候来了,单独请他吃顿好野物就是了。」 那村人还要说什么,一直笑眯眯听着的老冯爷却是开了口,「行啊,都听小米的吧。咱们本来送山货是好意,但给冯公子添了麻烦,可就不好了。再说又不是没有相聚的日子,以后有机会再找补吧。」 老冯爷的威信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众人赶紧点头应是。 那管事和伙计们终于长出一口气,连忙同众人告辞。 小米盘算着,管事五两,伙计三两,这般的赏银应该不算少,于是就只把起早蒸好的一筐白面大包子装上爬犁,送了众人路上做干粮。 马队轻车简从,出了老熊岭,迅速就淹没在漫天风雪里。 众人抄起扫帚,照旧开始清理隐没了大半的山路。即便很快山路就会被风雪再次淹没,但过日子就是个心气儿! 可以穷,可以缺吃少穿,但家园不能脏乱,不能懒惰混日子! 达库等十几个草原人,早就拿到了刘叔打造的长刀,这样的天气里,居然就只穿了个汗衫儿,一刀刀劈开寒风。 初一也是同样穿戴,额头隐约蒙了一层汗珠子。高仁嘴里咬着糖葫芦,也不知道在哪个淘气小子手里抢来的。 他不时在队伍里游走,这个踢一脚,那个拍一记,骂道,「蠢货,怪不得你们被卖做马奴!除了有把子力气,别的屁用没有!」 「手抬高,往下砍是不准备要自己脚丫子了!想死就滚回草原去,死这里,还得小米帮忙张罗棺材!」 包括初一在内,所有人都是恨得牙齿痒痒,但技艺不如人,他们打了无数次群架,都没伤到高仁一根儿头发。再者说,高仁虽然嘴上刀子一般锋利,教起他们也是从不藏私,这么不过一个月,他们的保命本事可是长进太多了。 小米远远瞧了一会儿,眼见高仁敲得初一龇牙咧嘴,就忍不住笑个不停。可惜韩姨母咳嗽又咳嗽,她只能回了山上。原来的世界,穿了肚兜上街的姑娘都是一抓一把,更别说光膀子的男人了,可这里是大元,没成亲的女子,看几眼穿汗衫的男人都算失礼… 铁夫人正在院子里走动,见得小米回来就问道,「书信可是捎走了?」 「呀,干娘,这么点儿小事儿,您还信不过我啊?」 小米上前抱了铁夫人的胳膊撒娇,自觉闷在家里有些无趣,就道,「书信已经托付给冯家管事了,他答应一定亲自送到您指定的地方呢。还有,干娘,家里年货还有短缺,不如今日咱们也进城去逛逛?」 铁夫人被她抱的心头又暖又软,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立刻都捧来,只为了换闺女的一个笑脸,跟更别提这样的小要求了。 她正要答应的时候,刘婶子却是突然跑了进来,「小米啊,可了不得了!」 「婶子,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小米下意识直了身子,惹得铁夫人也是问道,「有话慢慢说,天还塌不了!」 刘婶子自觉有些夸张,讪讪笑道,「那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媒婆上门了!」 「媒婆?」 小米随口问道,「难道是给我家二哥三个提亲的,这可不是好时候…」 「不是,是你!」刘婶子急了,「那媒婆是这附近特别有名的王快嘴,我原本还想找她给小刀寻个好媳妇呢,不想她方才上门了,点明给你道喜,那不就是给你提亲吗?」 「我?」 小米皱了眉头,还要再说话的时候,铁夫人却是拍了她的手,阻拦道,「这事,你不必理会。好人家的姑娘,哪有随便让外人见面的道理,就是媒婆也不成。先前你娘亲不在也就罢了,以后你要把规矩立起来。今日这事有我呢,你自管忙去吧。」 第63章[04.22] 「哦,好,干娘。」小米吐吐舌头,生怕铁夫人再敲打刘婶子,赶紧扯了她进屋,不想刘婶子却是摇头,「夫人说的没错,家里是该立规矩了。我们这些婆娘,自然是心疼你的,做多少活计都不嫌累。但有些规矩礼法确实不明白,你将来是肯定不会嫁去小门小户,早点儿学着立规矩,省的让人家欺负了。」 说着话儿,她就走到铁夫人跟前行礼,「多谢夫人教导小米,我们老熊岭乡亲都盼着她好。」 铁夫人微微动容,亲手扶了她起身,正色道,「你放心,她是我闺女,没人能欺负得了她。」 风娘也是笑道,「山下还有媒婆等着答对呢,咱们跟着夫人去看看,到底是哪家后生看中咱们姑娘了?」 「走,去看看。」 三人说笑着,下山去了,小米扶着门框眼巴巴看着她们的背影出了二门,突然觉得头上不知何时罩了个金箍儿,以后怕是不好再随便翻跟头了… 山下门房里,被十里八乡推崇为第一快嘴的王婆子,一边喝着茶水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里里外外,心头忍不住把以往对老熊岭的印象彻底掀翻,又画上了一个重点号。 虽然听说老熊岭日子过得好了,家家户户又都种着日进斗金的暖房青菜,但先前老熊岭上下穷困又野蛮的传言实在太深入人心了。 如今再看看,这门外晃荡的后生,各个都是簇新的袄裤,翻毛的皮坎肩。偶尔有进来送茶水点心的小媳妇儿,头上的银簪子,手上的银镯子都是分外晃眼。就是淘气小子们也拾掇的干净利落,哪里有别的村落那些孩子鼻涕淌成河的脏模样。 这些,无一不显示老熊岭的日子有多富庶,多红火。 她心里暗暗有些激动,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这样的好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好亲事等着她张罗呢,今日才上门,实在是太过怠慢了。这是来的早,若是再晚几日,被别的同行抢了头筹,她真是哭都没有眼泪了。 正是琢磨的时候,门扇「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了开来,随后走进来一个姿态高傲的老妇。 老妇穿了八分新的宝蓝六福迎门团花暗纹大袄,下边衬了蜜合色罗裙,外边罩了玄色八团如意花卉厚锦的披风,头上只简单插了一根银簪,手上耳上也是光光,但偏偏眉眼间那份傲气稳重,让王婆子下意识就站了起来,恭恭敬敬行礼,待得想要开口又不知道要怎么称呼。 刘婶子扶着铁夫人坐好,这才笑着给王婆子介绍,「王嫂子,这是陆姑娘的义母,铁夫人。」 铁夫人点点头,没有开口说话。 王婆子微微有些脸红,自觉方才那般有些失了脸面,于是就干笑道,「老婆子常听说,陆姑娘是个爽快利落的,家里家外都是说了算。还以为,今日有幸见她一面呢。」 这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怪罪小米没有亲自前来了。 铁夫人挑眉,冷笑应道,「陆家书香门第,礼仪规矩多,小米也是知书达理,平日连山门都很少出,倒是不知这位冰人在哪里听说这些闲话儿?」 「呃,」王婆子被堵了嘴,又不好说她来之前特意寻人问了很多传言,于是就岔开话头儿笑道,「我这脑子有些不灵光,怕是听错了。我今日来可是给陆姑娘道喜的,府城城西郑家大公子,可是一表人才,家里只铺子就有七家,这还不算城外的良田百顷,郑大公子听得咱们陆姑娘…」 「城西郑家,可是郑庆?」 陈月仙听得有人给小姑提亲,原本还犹豫是不是过来听听,毕竟她只是嫂子,小姑又是个有主见的,万一好心办了坏事,惹得小姑恼怒,家里可就不和气了。 但红梅报信说,铁夫人下山待客,她就赶紧穿了大袄过来,生怕铁夫人不熟悉这府城左近,被媒婆忽悠了。 果不其然,她刚刚走到门外,听得媒婆提起郑大公子就恼得脸上变了颜色,推门就闯了进去。 王婆子惊了一跳,待得打量陈月仙一圈儿,猜的是陆家新进门没多久的长媳,就干笑道,「大夫人说的没错,就是郑庆郑大公子。」 陈月仙极力忍了怒火同铁夫人行礼,末了坐下冷笑道,「郑家大夫人过世多久了?」 「嗯,这个…郑大夫人身子一直不好,但也没听说过世的消息。大夫人,您可不好这么说啊!」 王婆子还想在言语上抢占个上风,但陈月仙也是商贾家的闺女,别的没学到,这说话的本事可是一等一。 她脸上连半点儿愧意都欠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直接呵斥道,「既然郑家大夫人没过世,你上门来给我家小姑提的什么亲?难道我们陆家唯一的千金,居然要给郑家做妾不成?郑大公子前三月刚刚娶了第六房小妾,真是…你打量我们陆家好欺负不成?」 「不是啊,大夫人,您可不能这么说啊。我也是好心,郑家大公子可是一表人才,家大业大,陆姑娘嫁过去只有享福的,可没有…」 王婆子对陆家这般反应早有预料,毕竟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媒人了,哪次上门提出抬妾的话头儿不被喝骂几句啊,但最后如何,还不是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下动了心,厚厚的赏封落了她的荷包。 陆家虽说有些特别,但总也不过是个山居之民,难道闺女还是金凤凰托生不成? 她正打点精神,准备好好显显本事,铁夫人已经是直接开口了,「叉出去,再上门来打断腿!」 刘婶子和风娘早就气的不成,就是穷苦人家,若不是家里实在吃不得饭,活不下去,也不会把闺女许人家做妾,过着奴仆不如的日子啊。陆家老爹好赖不济是个秀才,陆谦马上要考举人,小米更是手捧聚宝盆,随时扯出个新奇东西就 是一条财路,本身又是聪慧美貌,这样若是还要给郑家一个商贾做妾,那真是全家,甚至整个老熊岭所有人脑子都被驴踢了! 刘婶子自责怎么就把这样的蠢货放了进来,在铁夫人和陈月仙跟前伤了脸面,心头恼怒,分外下了力气,几乎一个人就拖了王婆子往外走。 王婆子没想到一言不合就遭了这样的对待,一手搬住门框就不撒开了,嚷道,「上门是客,你们可不能这么没礼数啊。我也是好心,郑家日子富庶,你们家里姑娘做妾已经是高攀…」 「呸!」 刘婶子狠狠一口口水吐到她脸上,骂道,「我打死你个高攀,我们小米嫁天皇老子都不差什么,你居然要她给人家做妾,瞎了你的狗眼!」 风娘话不多,崇尚的就是能动手就别动口,直接一脚踹上王婆子的手,疼得她一哆嗦,立刻送了开去,于是被刘婶子连拖带拽扔出了木栅门。 几个村人同初一刚刚巡山回来,听得动静就上前问询。 王婆子本来还想再闹几声,但是一扫见他们腰畔的长刀,后背的猎弓,立刻爬上爬犁就催着马夫赶紧跑掉了。 陈月仙气得一口干了满杯的茶水,才觉得心头恼怒轻了一些。待得回过神来,赶紧起身同铁夫人赔罪。 「夫人莫怪,方才我也是恼的厉害了,这才逾越了。」 「不会,」铁夫人点头,神色很是温和,「小米有你这样的嫂子,是她的福气。」 陈月仙脸红,应道,「我能嫁来陆家,才是我的福气。公爹方正,小叔好学,小姑待我也亲近呢。」 说着话儿,她好似还是觉得口渴,又示意红梅倒茶,风娘看在眼里,就是眼神一闪,低声在铁夫人耳边悄悄了说了一句。 铁夫人听得有些怔愣,转而却是吩咐道,「你去回禀小米一声,然后请了毕大夫下山来一趟。」 「是。」 第64章[04.22] 风娘应声去了,陈月仙不知怎么就要请毕三叔,心头忐忑忑, 想问几句,铁夫人却是问起这郑家的底细。 陈月仙方才也是太过恼怒,没有顾忌,这么一想倒是又开始后怕,若是给婆家惹了麻烦,她岂不是罪过了。 就是铁夫人这般问,其实也大半存了指点她的意思。 于是,她把所有听说过的郑家事都说了,末了又道,「我一会儿就让人给我爹送信,防备郑家有什么下作手段。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定然会处置更妥善。」 「好,这才是长媳的气度。小米将来定然要嫁人,陆家有你操持,小米无论嫁去哪里,都不会受了欺负。」 「谢夫人指点。」 「以后若是遇到这样的事,切忌不可多言,三姑六婆之流最是喜好搬弄口舌…」 铁夫人难得多话,同陈月仙很是说了几句。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正是说的热闹,毕三叔就背了药箱进来。 他上下打量了铁夫人几眼,自觉她气色很是不错,就道,「铁夫人可是哪里不舒坦?」 铁夫人对这个替她去除多年顽疾的乡野大夫,很是感激,起身行礼,这才笑道,「我身体已经康复,全赖毕大夫费心。今日劳动您,却是为了月仙。」 「老大媳妇?」 毕三叔眼见陈月仙也是一脸茫然,懒得猜测女人们的哑谜,直接坐到椅子上,交代陈月仙撸袖子诊脉。 陆家小辈儿待毕三叔一向礼敬,特别是小米,常开个玩笑,所以陈月仙也不觉得生分,老老实实任凭毕三叔诊脉。 不想毕三叔没诊上片刻,就哈哈大笑起来,「怪不得夫人这样,原来是大喜事啊!」 铁夫人也是笑了起来,「原本只是猜测,不想成真了。」 陈月仙还不知这两个长辈在说些什么暗语,但心里隐约有些猜测。 果然,铁夫人转向她笑道,「恭喜,月仙,你怀了陆家长孙!」 「长孙?」 陈月仙怔愣了片刻,却是猛然站了起来,吓得差点儿乐疯的红梅赶紧扶了她,「小姐,你快坐,这时候不能乱动啊!」 毕三叔也是美滋滋捋着胡子,「是要小心,但也不必太拘谨。这事我还真不如村里那些婆娘明白,老大媳妇儿多同她们请教几句。还有,记得告诉小米,这次可要谢我十道好菜才行。」 说罢,他就拎了药箱去了隔壁院子。赵家村幸存的那些乡亲,虽然捡了一条命回来,但多少都有些冻伤之处,今日既然下来,就去溜达一圈儿,照管一二。 陈月仙欢喜的脸色通红,下意识伸手抱着肚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分外可爱。 铁夫人也是起身,嘱咐道,「派人给城里送信吧,这时候你娘能来住几日更好。我这就回去同小米说一声!」 「谢夫人!」 陈月仙嘴上道谢,神魂却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倒是红梅扶了她往外走,欢喜道,「夫人,快去跟大少爷说。大少爷怕是要喜疯了!」 「好,好!」 主仆两人说着话就回了生福居,陆老大正愁眉苦脸的核对账册,他本不擅长读书,先前在南边作坊,被逼无奈开始掌管生意,如今虽然有些熟悉了,但依旧觉得不如做些体力活轻松。 眼见媳妇儿去了半晌才回来,他就扔了笔杆子迎上来,问道,「月仙,那媒婆提了哪家后生?可是好人家?」 陈月仙摆手,应道,「不是好人家,铁夫人已经开口把媒婆撵出去了!」 「啊,撵出去了?」 陈老大生性厚道,很少同人争吵,听得这话就觉得有些失礼。 但一边的红梅却实在忍耐不住了,这男女主子说了半晌也没点正题啊。 「大少爷,我们小姐有喜了!」 「有喜?」 陆老大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瞧着媳妇儿眼里隐约有泪,于是一窜三尺高,嚷道,「媳妇儿,你怀孩子了?」 「嗯,嗯!」 陈月仙重重点头,再也忍不住眼泪。第一次失败的亲事,让她好好一个姑娘背负了克夫的名头,多少次她都想一根白绫了断,就是舍不得老父老母。 哪里想到她居然还有嫁进陆家,日子过得平安喜乐的时候。如今更是怀了亲生骨肉,简直是上天的赏赐! 陆老大兴奋的搓着手,绕着媳妇儿转个不停,想要跟媳妇儿说什么,又怕媳妇不高兴,想摸摸媳妇手,又觉得媳妇如今金贵,生怕自己手粗把媳妇儿碰坏了。 总之,这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小心模样,成功哄的陈月仙破涕为笑。 「你可别转了,我看着头晕。」 陈月仙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笑道,「山上那边,铁夫人会跟小米说,但是城里我爹娘那边还不知道呢。你去…」 「我去,我这就去!」 陆老大一叠声的应着,开门就跑了出去。 「哎,我还有事说呢…」 第65章[04.22] 陈月仙追着喊了一句,可惜陆老大已经跑出了院子。红梅笑的不成,拉了同样一脸欢喜的碧荷齐齐给主子道喜,末了安慰道,「小姐放心,家里老爷和夫人必定要来的。」 俗话说出嫁的女人,泼出去的水。婆家明事理,一年还准许媳妇儿回娘家走动两次,碰到那心狠又蛮横的,几年也见不到父母一面。 但陈家先前就同陆家走动的亲近,陆老爹不管家里琐事,陆老大疼媳妇,小米又把陈家老两口当长辈敬着。自从陈月仙嫁来,别说回娘家走动,就是陈夫人也常来小住。 如今,陈月仙怀了身孕,陈夫人就算常住,陆家肯定只有更欢喜的,没有不赞同的道理。 陈月仙安了心,一手下意识贴在肚子上,幸福的长长叹气。活成这个样子,她真是再也没有别的奢求了。 陆家大院外,小米正在鹿栏外边转悠,望向鹿群的神色很有几分舍不得。 这一年家里日子过得好,鸡鸭鱼肉不断,不敢说吃腻了,起码也是不新奇了。 如今眼见过年,她就琢磨着是不是杀两头鹿,给年夜饭桌儿添些新菜色。 难得陆老二今日没跑出去玩耍,同高仁两个,一人一边翘脚坐在木头栏杆上。 高仁那是一百个赞成杀鹿,不时撺掇小米两句,「小米啊,你就别心疼了,赶紧挑大的杀两头。养了它们大半冬了,也该让它们做点儿贡献了。」 「就是,」陆老二赶紧帮腔,「毕三叔前几日不还说药铺的鹿茸太贵吗,赶紧杀两头,鹿茸就给三叔送去,咱们吃肉就行。」 小米瞪了这两个吃货一眼,嗔怪道,「平日喂鹿的时候,你们跑得没有影子,如今轮到吃肉了,都跑来撺掇!」 说着话儿的功夫,初一正扛了一捆干草走到跟前,抬手扔了鹿栏,惹得鹿群立刻聚了过来。 小米帮着初一捡去棉袄上沾染的草棍儿,笑道,「就初一最懂事勤快,等杀了鹿,我给你做鹿肉香菇饺子,那个最是大补。」 初一咧嘴,招牌笑脸一出,果然又得了小米夸赞,「有初一在身边最好了。」 陆老二还罢了,虽然神经粗大,但他可不傻,妹妹平日虽然没少抱怨他,但吃喝穿戴,样样替他准备齐全,可从来没亏待他。不过是说两句,又不会少块肉,他可不在乎。 但高仁就不成了,一切同他争夺小米疼爱的,都是敌人,当然,京都那位主子勉强可以除外。 这会儿眼见初一呲着白牙,同他明晃晃炫耀,恼的立刻跳了起来。 「小蛮子,有胆子跟我比划两下,看小爷不打的你满地找牙!」 在小米跟前,初一哪能认怂啊,两人立刻闹成一团。小米看的哭笑不得,正要劝几句的时候,铁夫人就带了风娘从山下回来了。 对于有媒婆来提亲,小米可是半点儿不担心,别说铁夫人待她多好,就是整个老熊岭都知道,她的亲事,她不点头,就肯定不成。 果然,铁夫人见她迎上来就道,「放心,媒婆撵出去了。」 小米笑嘻嘻,抱了铁夫人的胳膊赶紧讨好卖乖,「哎呀,我就知道干娘最厉害了。干娘一出马,别说媒婆,就是山贼也吓得避退十里。」 铁夫人再冷硬的脾气也被哄得而成了绕指柔,她拍了小米的肩膀,笑道,「你啊,别忙着拍马屁,有事要忙呢。」 「什么事啊,干娘?」 小米不解,就是初一和高仁都停了打闹,望将过来。 铁夫人指了指山下,笑道,「月仙怀了孩子,再有九个月,你就做姑姑了。」 「姑姑?」 小米眨巴两下眼睛,随后一下跳了起来,「我大嫂怀孩子了,我要当姑姑了!」 陆老二也是猛然从栅栏上窜了下来,咧着嘴嚷道,「真的吗,真的吗?那岂不是说,我也要当叔叔了!」 铁夫人点头,「你大哥已经去城里报信了,估计陈家人就快到了。」 「哎呀,高仁快挑两头鹿杀了,我要赶紧加菜!」 小米这会儿哪里还有半点儿舍不得,天大地大,什么也没有她的小侄儿或者小侄女大啊。别说区区两头鹿,就是要星星月亮,她也立刻想办法摘下来! 高仁本来就跟着欢喜,一听终于可以吃鹿肉了,就笑着应了一声,转身跳进了鹿栏。 至于陆老二早就疯跑回家同老爹和弟弟报喜去了。 小米扶了铁夫人刚刚进院子,就见陆老爹同陆老三都是一脸喜色的站在廊檐下,于是就嚷道,「爹,中午加菜,庆贺咱家要有长孙了。」 「好,」陆老爹笑的合不拢嘴,「不如把酒菜送山下去,我同亲家喝几杯。」 「好啊,爹,正好山路滑,不让我嫂子上来了。」 「正是,正是,家里也没什么活计,让她好好在生福居养着。」 陆老爹难得这么欢喜,眼角的皱纹都深了三分。 就是陆谦也是笑道,「爹可要给侄儿取个好名字,咱们陆家的长孙,以后定然有出息。」 这话可是提醒陆老爹了,他赶紧扭头回屋,「我先去翻翻书,别一会儿亲家说起来,我没个应对,好像我们陆家不在意这个长孙。」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向木讷又倦怠的老爹都变得如此人情通透。 陆家三兄妹对视一眼,都是笑了起来。 吃货的力量是伟大的,没过两刻钟,先前还在鹿栏里活蹦乱跳的两头大马鹿,就为了陆家的大喜事勇敢献身了。 小米从来不肯吃独食,一头鹿分割开来,挨家挨户都送了一块,剩下一头割下最近吃用的,其余就扔进了天然大冰柜。 待得毕三叔赶来,看见两只鹿头,恨不得抓了小米狠敲一顿。 第66章[04.22] 「败家丫头,怎么不先喊我把鹿茸割了。这会儿血都流光了,药性跑了太多了!」 小米哪里知道这么多,赶紧讨好老爷子,「哎呀,三叔,这不是我嫂子怀了侄儿,全家都高兴嘛!一时疏忽了,下次,下次一定记得先喊您来割鹿茸!」 「哼,」毕三叔手下忙着赶紧抢救他的药材,嘴里却是嚷道,「你忙活也是白忙活,鹿肉虽然大补,但性燥,你嫂子吃不了。」 「啊,我嫂子不能吃?」 小米失望之极,小脸立刻就皱了起来,看得毕三叔幸灾乐祸笑了半晌,这才道,「你嫂子不能吃,但我们可不忌口。赶紧去多张罗两个菜,最好包点儿鹿肉香菇馅儿饺子,那个味道最好。你嫂子若是嘴馋,吃三五个也成。」 「那好,我这就去包饺子。」 小米回身扯了初一和高仁当苦力,一个去地窖摘蘑菇,一个叮叮当当剁鹿肉。 不提山上大院里如何忙碌,只说陈家接了姑爷报来的喜讯,陈掌柜老两口直接喜疯了。正巧车队从南边运货回来,陈掌柜大手一挥儿,所有管事活计都额外赏了二两银子。 陈夫人更是带着丫鬟翻翻捡捡,足足寻了十几匹适合给孩子做衣衫襁褓的细软棉布。 老两口直接带了大包小裹,做了女婿赶来的马爬犁,火速赶到了老熊岭。 陈月仙欢喜过后,照旧是料理自家小院的杂事,只不过比之平日,行动要小心翼翼了几分。 但是,眼见老娘红着眼眶进了院子,她到底忍耐不住又掉了眼泪。 「娘,我…」 「傻闺女,哭什么!」陈夫人抬手也是抹眼泪,但是嘴里却劝着闺女,「我外孙在肚里可是能听到呢,以后只许笑不准哭。再说了,这是喜事,让外人看了,还以为你不想生呢。」 「好了,外边冷,进屋说吧。」 随后进来的陈掌柜,笑着打量闺女一眼,赶紧喊了老婆子进屋,生怕闺女冻坏了。 他们老两口虽然有孙子,但儿子一家三口都在京都,几年也见不到一次。如今守在身边的闺女怀了身孕,可是实实在在能看得见,抱得到的乖外孙啊。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比当初得知有了孙子还欢喜。 很快,陆老爹听得消息也下山来了。老亲家两个碰面都是喜笑开颜,孩子大名自然是陆老爹取的,乳名就轮到了陈掌柜头上。 他可是想了一路,几乎是张口就道,「乳名叫铜钱儿,外圆内方,长大成人之后处事圆滑,但内里方正。如何?」 「好名字,」陆老爹自然说好,转而又道,「还有一个呢,万一是孙女也该有个乳名啊。」 陈掌柜听得一愣,转而却是真心替闺女欢喜起来。陆老爹这般问,就是陆家待孙儿孙女同样看重。这样他们老两口可就彻底放心了,闺女也能安心养胎了。 「好,好,孙女也好,不如取名福儿,生在陆家就是这孩子的福气。」 「福儿?听着不错,就定这个了。大名我还要好好想想,到时候列张单子出来,咱们老哥俩好好选选。」 陆老爹一口就应了下来,又说大名也要找陈掌柜商量,喜得他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他一辈子做过很多得意之事,但把闺女嫁进陆家,绝对是最得意的决定! 内室里,陈夫人同闺女听着厅堂里的欢声笑语,也是跟着笑了起来。特别是陈月仙,长长松了一口气,怀孕自然是喜事,但若是婆家极力想要一个男孩,她却生了个闺女,那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好在,陆家人明理又体贴。 放下最大的心事,陈月仙也是笑得更欢喜了,肚子里适时响了起来。 陈夫人张罗着要丫鬟开了点心盒子,结果小米就带了韩姨母和青花青玉,拎着大大的食盒赶到了。 两家人相处亲近,又是这般欢庆的日子,于是也没分桌子。 直接一张大圆桌儿,众人团团围坐。 除了陈信远在京都,两家是一个都没落下。 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大碗的好酒,不等吃喝进肚子,就让众人都醉了三分。 新鲜的鹿肉,扒了一盘,又葱炒了一盘子,外加和上香菇馅儿,包了饺子。 众人吃的是赞不绝口,陈月仙一口气吃了五个饺子,还要再夹的时候,却被小米拦了下来。 她有些脸红,毕竟当着长辈的面儿,好似贪吃婆娘一般没个样子。 小米赶紧解释,「嫂子,毕三叔说你这时候不好多吃鹿肉呢,饺子吃三五个就好,等你生完宝宝,我给你做全鹿宴!」 陈月仙听得明白,这才换了神色,笑道,「好,我听三叔的。」 小米抬手给她夹了一块排骨,小声嘀咕道,「方才三叔足足端走一大盘饺子,兴许他老人家是怕你都吃了,他就没的吃了。」 众人都是听得笑起来,陆老爹无奈呵斥闺女,「你毕三叔虽然人是古怪了些,但医术可是好着呢,别背后编排长辈,没个样子!」 小米吐吐舌头,随口问道,「毕三叔这手艺在京都开个医馆都绰绰有余,怎么窝在咱们这小山沟了?」 陆老爹神色一僵,却没有吭声,倒是陈掌柜接口道,「奇人异士多半有些怪癖,不喜喧闹。再说,咱们老熊岭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连我都想过几年搬来常住了。」 「那好啊,」陆老爹笑呵呵同亲家碰了一杯,「这岭下地方大着呢,或者就挨着老大的院子再建一个,走动都方便。」 陈掌柜不过是随口一说,但亲家这般邀请,他还真动心了,儿子怕是要常住京都了,若是伴着小女儿住,女婿还厚道,老来也是个依靠。 「好啊,等开春了,我就张罗起来。」 两家人越说越欢喜,一顿饭吃的是热热闹闹。 第67章[04.22] 山上院子里,铁夫人拒绝了小米的邀请,带了风娘两个吃了一大盘饺子。她平日待小米如同亲闺女一般,但这样两家欢庆的时候,她这个外人同陈家人又不熟悉,避一避是礼数。至于铁牛,伤好之后就搬去了山下,平日同众人同吃同住,有活计就帮把手,也是相处极好。 前院里只剩了初一和高仁,小米特意在灶间摆了一个小桌子,两人一人一大盘饺子,偶尔互相抢起来,打闹的厉害。 江大娘看着笑,也是习以为常了,待得收拾好灶间,就端了小米分给她的饺子也是回家去了。 因为家家都得了鹿肉,饭桌儿上自然少不了这一道肉菜。男人们都整了一碗老酒,女任们忙着往孩子碗里夹肉,一时间,因为英勇献身的马鹿,整个老熊岭的幸福度都提升了一小截…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临近新年,自然更是热闹。 西市街路两侧的铺子,几乎每一个门里,都是人头攒动,小伙计扯着脖子高喊不停,很有些声嘶力竭的味道,但他依旧不敢歇一歇,喝口水。这个时候,几乎一日顶以前半月的生意,年底分多大的红包,全靠这几日的表现呢。 平日常闷在后宅的小姐闺秀们,也难得走出家门,或者去银楼取定制的首饰头面儿,或者买几本新书,偷偷呼吸一下带着冬日冷冽的自由空气。 酒楼茶楼里,照旧是高朋满座,小伙计忙的脚不沾地。 当然最热闹的还是喜洋洋莫属了,奶白色的骨汤在沸腾,碧绿的青菜下进去,薄薄的肉片,别提多惹人食欲大增了。 城外小庄里,众人都收到了来自家里的年货儿,或者是老娘做的烧鸡熏兔子,或者是媳妇儿缝的新袄裤,都带着浓浓的想念味道。 至于他们回报家里的工钱银子还有年底分红,不必他们担心,必定也会在年前送到家里人手里。 今年是第一年在外过年,翠兰采买了很多吃食用物,就等着三十晚上做一桌儿好菜,大伙儿凑一起热闹一下。 每隔三五日,皇城里必定要来人取些新鲜的青菜,李五爷最是人老成精,自从皇城里的人第二次上门开始就单独用秸秆拦出三分之一个暖棚,他亲自播种浇水,伺候打理。旁人谁也不能靠近,包括江大力和翠兰两个。 老头儿想的好,皇城里都是金贵人,万一青菜被动了手脚,到时候降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上门取菜的太监很是客气,同李五爷告辞之后就做了马车轻快的回了城里,一路进了皇城,最后把蔬菜送到东宫小厨房的时候,菜叶上还留着水珠呢。 福公公亲自翻捡看了看,很是满意,笑道,「今日殿下很是高兴,晚饭做的丰盛些,记得再去酒窖取一坛莲花白备着。伺候好了,少不了你们的打赏,都打起精神,好好显显手艺。」 几个御厨都是赶紧应声,末了当真使出十八班武艺,色香味俱全的好菜是流水一样送到了光明殿。 封泽放下手里的书信,又拍了拍桌案上的小小布袋,神色里的喜色掩也掩不住。 南边试种的双季稻米终于收获了,育秧插秧,大大缩短了稻米的生长期,又增强了抗病能力,丰收简直是板上钉钉一样的容易。 过几日,新年夜宴时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前把这份大礼送上,父皇必定龙心大悦。他趁机给陆家要个封赏,定然轻而易举,然后小米就可以入宫为妃了。正巧她也过了及笄礼… 但想起那些藏在阴暗里,他至今没有摸到边际的网,他心头又是一紧,转而却是被思念打破。 他已经一百个多个日夜没见到小米了,那些相处过的甜蜜日子,就像蚕丝,密密麻麻把他裹在其中,呼吸都困难。 他想她站在他身边,想她见证他每一个荣耀的时刻,想带她看看他的天下,他的大好山河,他的百姓… 「来人,摆膳!还有很多奏折要处置,留人值夜!」 福公公赶紧弯腰应了下来,「是,殿下。」 临近过年,还有几日就要封笔了,各地州府都送了奏折,堆积成山,六部都是忙的团团转。但黎明前的黑暗,年后也能歇息半月,看过上元节的花灯,才会开始新一年的活计… 老熊岭里,小米也是忙的厉害。 进京的商队捎回了陈信的得力管事,连同小庄的账册,酒楼的账册,都送了回来。 小刀也凑热闹,送了杂货铺子和喜洋洋的账册… 小米望着炕桌上足足三尺厚的账本,很是叹了口气,末了吩咐青花儿,「给我点两根蜡烛来,否则明早起来,你们就会见到传说中的熊猫了!」 青花儿不知道熊猫是什么东西,但可总在主子嘴里听说,于是笑眯眯赶紧点好蜡烛,小心把烛台放到桌子角,生怕摔倒点燃了账册。 「姑娘,我喊青玉一起来帮您核算账册啊?」 「不用了,你们早些睡吧。这一年,你们不少帮忙,如今到年终了,我总得自己出点力气啊。」 小米摆摆手,吩咐道,「给我来壶浓茶!」 「好,姑娘。」 青花青玉最近同韩姨母再学针线,过年的袄裙都是自己缝制。沏好茶之后跑回东厢房,一见屋子里的油灯昏暗,就笑嘻嘻扯了青玉一起过来蹭光亮。 小米倒也欢喜有人陪,一手算盘一手毛笔,忙碌个不停。 好不容易,熬到夜半三更,一年的红利终于核算完了。 不必说,京都的喜洋洋是大头儿,淀粉作坊也不错,第三就是府城的酒楼,第四是岭下的小作坊。 至于杂货铺原本也不过是为了个乡亲们卖山货寻个地方,利润陆家分文不取。暖房是各家收支自负,蘑菇地窖是小米的私房。 这般算下来,扣除所有成本,一年的红利居然有两万七千两之多。 饶是小米这一年没少过手大笔银钱,也是吓了一跳。毕竟她刚来陆家的时候,家里存银不过二两。如今居然翻了一万倍,而且还将源源不断的翻下去… 「哈哈,我真是太厉害了!」 青花青玉本来困得昏昏欲睡,突然被惊醒,一见主子眉开眼笑就知道家里定然发财了,于是也赶紧打点了精神,「恭喜姑娘!」 「同喜,同喜!」小米拍了两人一巴掌,大方打赏,「三十晚上发红包!」 「呀,谢姑娘。」 青花青玉听得有赏,更欢喜了,赶紧收拾桌子,铺被褥,伺候小米睡下才退出去。 第68章[04.22] 小米想起一事,撵着吩咐,「明日早饭后把老冯爷等几位长辈请来。」 「是,姑娘。」 其实哪里用小米吩咐啊,白日城里送了账册回来,整个村子男女老少就都盼着了。 陆家不是小气的,先前家里的老少爷们无论是留在家里干活的,还是出门做工的,陆家早有交代,除了工钱之外,年底所有生意的红利要拿出一成给众人做奖励,还有一成用来支持孩子们读书和建祠堂。 小米的房间灯火未灭,整个老熊岭都睡不安稳。 就是小米的房间没了光亮,各家的炕头儿也依旧在小声说这话儿,「孩他爹,你说,咱们家里能分多少银子啊?」 「多少都行啊,本来做工已经收了工钱,家里的暖房又日日进银子。如今小米再分红利,纯粹就是看在咱们一村住着的情分了。不分才是应该呢!」 男人是个明事理的,黑夜里也能看的出眼里的感激之意,「想想前年这个时候,家里别说置办年货,能吃顿饱饭就不错了。去年这个时候,倒是能吃饱了,但也不好过。你再看看今年,家里的底子有几百两了,足够咱儿子娶十个媳妇了!」 「可不是嘛,」听得这话,婆娘也是感慨,「我都没想过,这辈子还有能戴上银镯子的时候。如今真是过得太好了,睡觉都觉得会笑醒。」 「那就别多想了,睡觉,明早怕是小米就要喊大伙说话了。」 「好,睡觉,小米先前夸我做的豆腐好吃,我明日再多磨一板送过去。咱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可不是忘恩负义的。」 「好,平日也多去溜溜,陆家有事多帮把手。小米是个金贵人儿,可不好干那些粗活。」 「放心,我有数。」 这样的淳朴又实诚的对话,几句在家家户户都行说起了。 这世上,很多时候,真心真意可能换回的是得寸进尺,但小米无疑是幸运的。老熊岭这群在温饱线上挣扎了多少年的粗豪猎户,几乎用全部心力,回报了她的善良和慷慨。 冬末的清晨,天边刚刚翻出鱼肚白的时候,各家的公鸡就站上了墙头,比赛一样叫个不停。辛苦了一夜的老狗,倒是终于可以好好闭眼眯上一会儿。日子好过的主人,也不会忽视它的忠诚,定然会在早饭后送一碗混了剩菜的苞谷粥到窝前。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早饭之后没多久,青花青玉和初一高仁都被派出来请人。 很快,陆家的堂屋里就坐满了人,门口也围了十几号。 小米张罗着要青花青玉,几乎把所有椅子都搬了出来,依然不够众人坐的。毕竟堂屋地方有限,容下这么几十口,有些苦难。 老冯爷敲敲烟袋锅,朝着小米摆手,末了笑骂那些村人,「行了,小米别忙了,这些混小子怕是惦记你少分银子,特意跑来监管的呢!」 老爷子今年都六十多岁了,放在现代可能常见,但在大元这里却是极难得。如今把村里三十几岁的汉子骂做混小子,谁也不觉得被看低,反倒笑嘻嘻嚷道,「老冯爷可冤枉我们了,我们可不怕小米少分银子,就是家里活计做完了,来凑个热闹。」 「就是,忙了一年,这时候最欢喜了,怎能不来听听?」 「你们这些贪心鬼,放心,少不了你们的银子!」 老冯爷心里也是欢喜着呢,眯着眼睛往烟袋锅里塞了烟丝,一旁的陆老爹帮忙点了火,然后喊了小米,「小米,有话赶紧说,大伙儿家里还有活计呢。」 小米无奈叹气,哪里是村人忙碌,怕是自家老爹又心急回屋去看书了。 但她也不能戳穿老爹,劝也劝不住,只能琢磨最近再想办法多炖点汤,给老爹补补了。 这般想着,她就摊开了账册,把大小作坊和大小酒楼的进出账目报了一遍,村人听得云里雾里,只等着最后的结果。 小米倒也没让他们等的太心急,念完顿了一顿,就道,「这一年,所有生意净盈利是两万七千两有余,零头儿给酒楼那些不是咱们村人的伙计大厨赏下去了,最后剩了一个整数,两万七千两。」 「多…多少?」 老冯爷手里烟袋锅直接掉在了地上,平日看的跟命根子一样,这会儿居然建起来都顾不得了。 一众村人们也是大大张着嘴,轻易就能塞个鸡蛋过去。 这一年,家里每月都有工钱发下来,进了冬日,暖棚个更是出息了几百两。但猛然听到银钱居然要以万两计算了,还是惊得他们半晌反应不过来。 小米偷笑,转而又道,「按照先前同大伙说定的,其中一成,也就是两千七百两,拿出来给老冯爷分配,作为每家的红利。还有一成,也是两千七百两,作为村里建祠堂,学舍,还有修葺祖坟的费用。」 「不行,这太多了!」 老冯爷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激动的老脸通红,「原本大伙以为,一成红利也就一千两银子,每家分一些,再给祖辈们儿修个祭祀的祠堂,给娃子们建个读书的房子,正好够用了。哪想到如今居然有这么多!若是祖宗们知道,居然花费几千两银子建祠堂,怕是都要托梦来骂大伙儿。不成,绝对不能要这么多!」 「是啊,实在太多了。不论是在作坊里干活,还是出门在外,大伙儿都是拿了工钱的,再拿些红利讨个彩头就罢了。这么多就太厚脸皮了,祖宗和娃子们都有安排了,咱们不可能太贪心。」 「是啊,是啊,不能要这么多啊。」 猎户们倒不是不喜欢银子,特别是经历过挨饿受冻,在对比如今的好日子,人人都知道银子绝对是好东西。但总有一些东西,比银子更值钱。比如良心,比如情义! 小米没有想到村里人会推辞,毕竟是事先就讲好的。她一时有些无措,扭头望向老爹和兄长们,却见他们都是一脸的激动莫名。 给钱不要,这是现代人不能想象的。但在大元,在老熊岭,却真实上演了金钱有用,情义无价的人间暖心大戏。 西屋里,陈月仙原本对生意一年的进项有过猜测,毕竟南边的作坊账目是她一手打理的,京都酒楼的进项,她也隐约听说过。 说实话,昨晚她有些没睡好。出身商贾之家,「重利」这俩字几乎是刻进骨子里。即便陈掌柜是有名的慷慨仗义,和气生财,但依旧是以利益为先。 如今,陆家要拿出去四五千两,白白分给村人,又要建祠堂,学舍,在她看来,实在有些没有必要,或者说浪费。 就算老熊岭十八家相处的如同一家,先前又一起经历了诸多艰难,但陆家本来就待众人不薄。种菜的手艺说教就教了,工钱也给的最是丰厚,平日吃食用物更是从来不曾短缺村人半点儿。若是再分大笔银两,怕是有「升米恩,斗米仇」的危险。 但这话,她作为一个新进门的儿媳妇,根本不能说。试探着跟陆老大提了两句,陆老大也没猜出她的用意,扭头就睡着了,她也只能默默放在了心里。 可是这会儿耳里听着村里人高声大气,嚷着不能拿陆家这么多银子,她突然就明白一些什么… 她下意识伸手摸摸还不曾鼓起的肚皮,低声笑道,「儿子,你可是个有福气的啊!」 第69章[04.22] 外边堂屋里,老冯爷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这才转头望向小米,「你也不用再劝,大伙儿不会要这么多银子。以后也把约定改改,大伙儿跟着你们一家做工做生意,年底只要一成分红就行,分红就以两千七百两算。若是少了,谁也不会说什么,若是多了,就卡在两千七百里两,不能再多。 这些银子足够大伙分个大红包,外加祭祀祖宗,供给孩子们读书了。其余不管陆家赚了多少,都是陆家的本事,跟大伙儿没关系。再说了,老三马上大考了,老二也要相看媳妇,小米更是不用多说,嫁妆越多越好。 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能更改。否则就是忤逆,不听长辈的话。」 「不成啊,老冯爷,当初说好的…」 小米还要劝几句,老冯爷却是根本不理会她,直接从桌子上的两叠银票里取了一堆,待得数明白正好两千七百两。就开始分配开了。 「这一千两作为大伙的红包,每家多少,等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一下就发下去。这一千两用来建宗祠和学舍,多买些好木头,砖瓦,最好百年后,咱们这些人的牌位都供进去,屋舍也没有腐坏半点儿。剩下这七百两,就存着做应急之用。谁家娃子出息了,谁家小子为整个老熊岭做了大好事,或者谁家媳妇儿孝顺公婆,都用这个银子做奖励。 大伙儿说说如何?」 「行,都听老冯爷的。」 「对,长辈们说了算。我先前在城里认识一个深山里伐木的匠人,过了年,我就去问问看,有好木头就定下来,一定给祖宗们建个好祠堂,给孩子们建个好学舍!」 「好,我去砖窑问青砖!」 「我去寻石材!」 几乎眨眼间,众人就分配好了活计。对于分红,众人自然喜欢,但最让他们激动的还是建宗祠和学舍。宗祠祭祀祖先,学舍关系到子孙后代成人。都是光宗耀祖,涉及老熊岭百年的大事。 老冯爷胡子都在哆嗦,起身站好,抬头挺胸间,目光扫过每一个村人,末了高声道,「老熊岭的好日子到了,开春之后就动工。不用任何外人,就我们老熊岭的老少爷们,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亲手建下宗祠和学舍,百年后,子孙们会感激我们做过的一切!」 「是,老冯爷!」 「有一分力气就使一分力气,为了儿孙!」 整个陆家大院,差点儿被村人的嘶吼震翻。小米暗暗吃惊,这般群策群力,估计同当年红色军队解放受苦百姓时候也不过如此了。 陆老爹也是连连点头,毕竟村人团结,如此重义轻利,实乃整个老熊岭的福气。 「小米,摆酒席,中午请乡亲们喝酒。」 「放心,爹,早就准备好了。叔伯们该忙就忙,一个时辰后回来吃肉喝酒。」 小米早晨就吩咐下去了,这会儿韩姨母带着青花青玉,江大娘和红梅,甚至风娘都在灶间忙碌呢。 老熊岭十八家,这样商量大事的酒席,按照老规矩是一家出一人,这般下来就是安排两站席面。倒也不用村里妇人跟着张罗,陆家自己就整治妥当了。 老冯爷笑眯眯捋着胡子,点头道,「成啊,倒不是我们这些厚脸皮的,总贪陆家的酒菜,实在是家里的婆娘整治的,就是不如小米整治的好吃。」 小米赶紧笑道,「老冯爷,咱可不带这么偏心的啊。我这么贪嘴,到了您老嘴里还成了好处了。」 「当然是好处,」老冯爷凑趣的瞪了眼睛,嚷道,「你不好整治吃食,哪有的喜洋洋酒楼,村里家家户户哪来的聚宝盆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就是,谁说小米一句不好,你可是亏心。小米啊,样样都好。」 这般说笑几句,众人就都散去了,趁着天色好,暖房要掀开草帘子晒晒日头,火炉也要添柴,院里的积雪要扫,杂七杂八的活计可是不少呢。 过日子嘛,有人奔头,就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有做不完的活计。 倒是老冯爷和几个平辈的老兄弟们,依旧做了陆家的堂屋,喝着茶水,抓了个淘气小子做书记,一般掰着手指头把家家户户的老少几口都算了个遍,最后记下了应该分回去的红利。 待得酒菜摆上了桌子,小米也帮忙把银票换了大筐的银两出来。整整一千两,有大锭的银锞子,也有散碎银角子,也有成串的铜钱,看的村人们都是喘气有些粗。 虽然家里几乎三五日就进个十几或者二十两,但这般大堆的银子成筐的抬上来,还是冲击太大了。 老冯爷高声念了账册,每家都有人上前来灵银子,末了在账册上按了手印儿,很是肃穆严谨的模样。 不必说,家里壮劳力多的,例如冯家,或者有本事的,比如刘家,银子都分得多些。家里多老弱的,自然就分得少些。 但这个少字,也是相对来比。毕竟五十两,这样的数目,放在普通百姓家里,几乎就是三年的进项了。 在老熊岭,只不过是在工钱之外,额外给的分红。而家里的娃子读书不花钱,成绩好了好得赏银,女人做针线赚工钱,山下做饭赚工钱… 很多时候,不怕多想,就怕比较。 山上这般热闹,分银子这等大事,自然山下众人也都听说了。 十几个草原人就罢了,他们开春就要回草原去,铁家主仆三个也是没当回事。 倒是赵家老少,还有那些幸存的赵家村人都是眼巴巴等着消息传下来。 待得听说家家户户都分了百十两银子,甚至开春后还要花费一千两银子建宗祠和学舍,他们恨不得跑去几十年前好好抓了家里的祖辈们,一定要他们早早搬来老熊岭才好。 可惜,时间从来都是往后跑,哪能回头啊。 好在,他们因祸得福,如今也到了老熊岭。 原本有些因为得了捐献的几百两银钱,动了心思的人,见此也赶紧抛下了那些私心杂念。 他们就是每人分了那么十几两银子,出去闯荡,也不过是给人家做工,能不能拿到工钱不说,万一倒霉遇到了歹人,怕是小命都没了。 而留在老熊岭,明年春日建了新房子,跟着老熊岭做工,有吃喝,有工钱,最主要能守着父母家人的坟茔,一点点把日子过起来,把香火续下去,简直最好不过了。 刘婶子负责山下的大灶,早就得了小米的吩咐,即今日的伙食很是丰盛,酸菜炖了粉条和冻豆腐,大片的五花肉,也是铺满了锅口,舀上一碗,点些红彤彤的辣椒油,就着白面的大馒头,吃的众人都是满头大汗。 家里有儿女没有定亲的妇人,心思大的,想着攀些高枝儿,有些心疼闺女远嫁,或者想给儿子寻个省心岳家的,就把主意打到了赵家村这些人的头上。 于是,众人相处的极好,只等着开春之后,一起做活儿,仔细了解一二,就可以「下手」了。 第70章[04.22] 但世人千千万,如同老熊岭乡亲这般厚道的,可当真不算多。 就说先前因为给小米提亲,许了城西正大少爷的王婆子,可是心里十分恼怒啊。 她不想着自己被银钱迷了眼睛,妄想把好好的闺女送进郑家受苦,反倒怪罪陆家不识抬举。 进城之后,有人问起,她可是不遗余力的抹黑陆家。 就是刘婶子气急之下说的那句话,也被她拎了出来编排个没完。 「你们不知道呢,陆家可不比以前了,自认有人撑腰,那眼睛都要长到头顶上去了。我是好心,想着他们家闺女进了郑家享福,哪想到人家居然说,只有皇家人才配得上她们家闺女。你们听听,小山沟里的土鸡,居然还想着飞上天呢!」 冬日天寒,满城的闲人本身就没什么活计,闲的肩膀缝儿都疼。 听得这样的闲话儿,又事关风头最劲的老熊岭陆家,那就犹如一滴水掉进了热油锅,瞬间噼里啪啦爆炸开了。 老熊岭众人早早置办完了年货,根本没进城,而喜洋洋里,因为年底结算,生意也是大火,所有人都忙的脚不沾地,自然也是没心思关注这些八卦。 于是听到风声的时候,几乎已经是年根儿了。 说起来,带了消息来的还是一个机灵的小货郎。 城里生意不好做,同行太多,这小子总听得人家说老熊岭富庶,于是就灵机一动,借了邻居家的毛驴,拉着满满一爬犁的杂货到了老熊岭门外。 老熊岭乡亲因为先前的那些事,待外人很是排斥。但那只是针对有威胁的大队人马,小货郎这种为了赚点儿糊口银子单枪匹马「杀」来的,各家爷们还是很佩服的。 于是,木栅栏大门难得被打开了,迎了小货郎进了门房。 家家户户很快也听到了消息,淘气小子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揣了所有的铜钱,疯跑到了山下。老少妇人们也是相约结伴,笑嘻嘻下山看热闹。 老熊岭这一年日子过得好,家家户户都不缺吃喝用物,但女人天性就是买买买,小货郎的眼光又好,买进的货色虽然算不得贵重,可也新奇又精致。 铜镀银的蝴蝶钗,镂空雕花的银戒指啊,绣工精致的荷包,颜色鲜艳的绣线,打磨极好的绣花针,各色绣花册子,镀金的顶针儿啊,简直是应有尽有。 许是小米也是女儿身的关系,村人待家里女人是越来越看重了,当然她们这一年做工也没少赚银钱,各个手里的私房都不少。又马上到了过年时候,都不差这么点儿铜钱,哄自己欢喜一下。 于是,你买两把绣线,我买一根簪子,她来一块细软的棉布做中衣。几乎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小货郎的东西买走大半。 刘婶子生性热情,见他年岁同小刀差不多,就起了怜悯心,盛了清晨灶下剩的炖菜,热了两个馒头,端给他垫垫肚子。 小货郎走南闯北,吃了无数的白眼和辛苦,却是第一次被如此厚待,于是感激的同时,想起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就忍不住替老熊岭打起抱不平。 「大娘,你们这些乡亲真是好人,不像城里那些闲人说的那么不好。」 刘婶子初始也没当回事,顺口就笑道,「怎么,城里那些碎嘴子传我们什么闲话了,总不会说我们这里各个都是才狼虎豹,见人就咬两口?」 众人都是笑起来,小货郎也是笑着说道,「我家老娘是个瞎字,但她老人家心可不瞎。从小告诉我不能听人家的闲话,要眼见为实。否则我也不敢自己跑来咱们这里卖东西呢!外边人说咱们这里人动不动就打人,说不通道理。还说咱们这里有个姑娘心太高,郑大少爷都看不上,一定要嫁皇家贵人呢。还有…」 「什么?」 小货郎刚说到一半,冷不防被刘婶子高声打断了,「你说谁要嫁皇家贵人?」 「不是我说的,是那个王婆子和郑家,好像是你们这里的陆姑娘,不嫁郑家,要嫁皇家贵人…」 小货郎瞧着刘婶子要吃人的模样,很是后悔不该多嘴,但说了一半若是他敢闭嘴,恐怕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了。 「好个王快嘴,真当我们老熊岭好欺负了。先是打算忽悠我们把好好的姑娘送去郑家做妾,算计不成,又敢这么编排,这话传出去,以后谁还敢给我们给我们小米提亲啊?」 刘婶子气疯了,最主要是,当初王婆子抓了她的话把儿,才有今日这些离奇的传言,若是这事不处置明白了,她有脸面见小米啊。 「就是,这王婆子太不要脸了,当我们老熊岭是什么?不送了姑娘去做小妾,就这么招她恨?连姑娘家的名声都敢抹黑,太缺德了!」 「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对,找她算账去!」 什么时候也不能小看妇人们的怒火,男人再如何恼怒,还会存了三分理智,但妇人却不会,更何况王婆子碰了整个老熊岭的逆鳞,小米! 「套爬犁,走,找王婆子讲理去!」 门房外守着的男人们,原本是被女人们挑挑拣拣吵得头疼,出来躲个清静,待得听得屋子里「热闹」的有些不像话,还想问个明白的时候。 刘婶子却带着妇人们开门闯了出来,这个寻羊皮袄挡风,那个催着套爬犁。 几乎是眨眼间,七八个妇人跳上爬犁就冲进了茫茫雪原。 有人疑惑问道,「难道家里买东西不过瘾,就这么进城继续采买了?」 正巧小货郎走出来,听了这话赶紧告辞。小毛驴自然是没有马爬犁怕的快,但没一会儿居然也见不到影子了。 男人们这才觉出有些不妙,于是追问之下,就在年轻小媳妇的嘴里听说了事情原委…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小米耳朵里,对于自己受了抹黑,她倒是不在乎,甚至还有些好笑这些妇人的好本事,居然随口一说就离事实不远了。 铁夫人想起某事,也是没有理会,她的姑娘找个好婆家简直轻而易举,谁理会一个碎嘴老婆子的胡说八道。 但是旁的村里人却是不这么想啊,在他们眼皮底下,居然让人欺负了自家村子的闺女,实在是噼啪打脸啊。 「再去两辆爬犁,别让家里的婆娘吃了亏就成。至于那王婆子,以后再也别想踏上我们老熊岭的地界!方圆十里,见一次打一次!」 钱是男人腰,许是手握千两银票,老冯爷越发霸气,大手一挥就算定了调子。 老熊岭众人原本也不是肯受欺负的软脾气啊,长辈发了话,那是立刻就跳出来十几号壮汉,坐了马车就冲去了府城。 第71章[04.26] 临近年关,也没什么人家在这样的时候着急给闺女儿子寻亲事,所以,王婆子这一日很是清闲,家里儿子儿媳带了孩子上街,她就自己坐了两个菜,权当奖赏自己一年的辛苦了。 这把喝着酒吃着菜,盘算着谁家闺女儿子还能为她的荷包增肥计划,再贡献一点儿力量的时候,突然听得家里的门板拍得山响。 她也没当回事,晃晃悠悠走去开门,嘴里还数落着儿媳的不是,「放着家里一堆活计不做,跑出去逛游,还有脸让我给开门!」 可惜,门扇打开的时候冲进来的却不是儿子儿媳,而是一票娘子军。 刘婶子仔细瞧了两眼,待得确认就是当日上门的媒婆,于是恼的咬牙喊道,「姐妹们,就是这个老货,给我挠她,包赔银子我掏了!」 说罢,她伸手就在王婆子脸上来了一记九阴白骨爪,「让你抹黑我们小米!」 王婆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脸上火辣辣一阵疼,伸手一摸,居然带了血丝,这才尖声叫喊起来,「救命啊,杀人了,私闯民宅啊!」 不得不说她当真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嗓音这个尖利洪亮啊,硬是在刘婶子几个的围攻下,喊得是石破天惊。 刘婶子几个不愧是猎户娘子,同样奉行能动手就别吵吵的原则,任凭王婆子怎么叫,就是一声不吭,手下专往她身上不容易看到的地方招呼。 比如胸前某处,踢上一脚就会肿上半个月,还不好找大夫诊治。 城里不必乡下住的那般宽敞,王婆子家的小巷里,密密麻麻住了十几家,听得动静自然要出来探看,结果见此就有人上前帮忙打抱不平,「哎,你们是哪里来的恶婆娘,怎么一堆人欺负王婶子一个啊?还不听说,我们可喊捕快了!」 可惜他话音刚落地,巷口就又跑来两辆马爬犁,跳下十几个壮汉,只扫了院门一眼,壮汉们将就直接堵了院门,嚷道,「这王婆子强行劝我们把姑娘给恶少做妾,我们不同意,她就到处抹黑我们姑娘的名声。实在该打!你们若是不服,尽管一起上!」 王婆子平日做下的那些事,邻居们也有耳闻,如今听得而不是寻仇,只是私恨,肯定不会有性命危险,若是出头又要面对这么多壮汉,众人免不得就打了退堂鼓,嘴里勉强劝着,「有话好好说,动手多失礼啊!」 「失礼!」壮汉们脸色很是不好,「她若是要把你家闺女送去做妾,你就不会记得什么礼数了!」 「你…」那邻居被堵得脸红脖子粗,到底也是不敢在说话了。 但他不敢说话,可不能代表所有人,起码刚刚逛街回来的王家儿子儿媳就不能看着老娘被打啊。两人也是聪明的,一声不吭直接就跑去了街上,正巧有捕头路过,很快就到了王家院子前。 「说在闹事?眼里没有王法了吗?」 壮汉们皱眉头,即便他们占理,但和这些差官打交道却是头疼。 好在,听得消息赶来的小刀,及时出现了。路上他就问明白原委了,这会儿到了跟前,直接就扯了那捕头的手笑道,「哎呀,家里出了点儿闹心事,可是惊扰两位差大哥了。」 这么说话的功夫,一只二两的银锞子就那么巧妙的落在了官差的袖袋里。 喜洋洋酒楼如今在整个府城,那简直是首屈一指的酒楼,日进斗金,背景强悍。就是不出门的瘫子都听过大名,过何况还是两个混街面儿的捕头,两人立刻就笑了开来,「原来是刘掌柜啊,我们兄弟也是路过,听得动静就来看看。」 小刀也不啰嗦,直接就道,「差大哥常在外边走动,怕是也听说了吧,这王婆子要把我们村里的姑娘强行说给城西郑大公子做妾,我们村里长辈自然不能同意了。她赚不到谢媒钱,就恼羞成怒了,到处抹黑我们村的姑娘。这可是太恶心了,谁不知道姑娘家最重要的就是清白啊,万一想不开,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再说,当初荒原书院的老院长来村里做客,可是亲口夸赞过我们村里的姑娘聪明贤惠,做的一手好菜,又会算账持家。如今被这恶毒婆子一说,简直是在骂老院长眼瞎啊。 老院长桃李满天下,若是被那些做官的弟子知道了,这婆子还想有命吗? 我家老娘和婶子们也是好心,不过来同她讲讲理就罢了,谁让我们村里一向讲究与人为善呢。 二位大哥说,是这个道理吧?」 两个捕头听着这话,在看院子里那个披头散发,脸上别挠的血葫芦一般的王婆子,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把人教训一顿,还说是出于好心… 谁说老熊岭的人都是榆木脑子的,起码这刘掌柜就是能把死人说活的能手… 「咳咳,既然如此,那我们兄弟也不打扰了。」 两个捕头自觉不是小刀对手,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案子,不过是婆娘们撕扯几下,于是就赶紧告辞了。 王婆子的儿子哪里肯放救兵走啊,上前拉扯却被两个捕头甩到了一边,「以后让你娘把嘴巴洗干净,就不会惹这样的事了!」 王婆子的儿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媳妇儿死死扯了袖子… 小刀笑嘻嘻送了捕头们,又在门口看了好半晌,这才冲着院里喊道,「娘,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家做饭了啊!」 刘婶子狠狠喘了几口气,抬手抿了抿鬓角凌乱的发丝,朝着躺在地上装死狗的王婆子狠狠吐了一口口水,骂道,「老货,今日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知道我们老熊岭的姑娘不是你随便能抹黑的!再有以后,看我不撕烂你的狗嘴!喜欢做妾,让你家闺女侄女去做!再敢打我们老熊岭的主意,我们村里长辈说了,见一次打断一次你的狗腿!」 其余几个妇人也是整理了衣衫,骂道,「我们老熊岭不差银子,当真是好姻缘,十两银子的些媒礼都拿得出!但若是再敢把我们姑娘往火坑推,我们就是豁出命也要把你挠成萝卜条!」 说罢,妇人们大摇大摆出了王家门。 小刀赶紧迎上去,讨好道,「娘啊,各位婶子,累不累,到酒楼去喝口茶吧!」 「哼,等我回家揭了你的皮!」刘婶子顺手掐了儿子一把,骂道,「平日吹得山响,结果自家姐妹被人家说了多少日闲话儿了,也没见你出个头!」 小刀疼得龇牙咧嘴,心里也是委屈,他整日忙着生意,哪有时间理会这些八卦啊。但这会儿老娘在气头上,他也不敢反驳啊,只能陪着笑脸,「娘,您别生气,以后儿子一定多留心。」 「行了,嫂子,咱们回去吧,长辈们怕是还惦记呢。」 「知道了,走,回家!」 一爬犁的娘子军,带了两爬犁的「护卫」,来时杀气腾腾,去时威风凛凛,只留下王家一院子的狼藉,还有脸面丢进的王婆子。 替人保媒拉纤,靠的就是个声名,经过今日这一场闹,不管是谁对谁错,她的名声是毁了… 「哎呀,天杀的母老虎啊,欺负我们王家孤儿寡母,没有天理了!」 王婆子好不容易盼着对头走了,也不装死了,哭天抢地,惹得邻居们都是咧了嘴。 王家儿媳自觉今日也是跟着出了一口气,心头暗喜,嘴里却是跟男人商量着,「咱娘以后怕是要在家里歇着了,但家里总不能不吃饭啊。我看不如去丰州投奔我舅舅吧,舅舅家里有个铺子,没有儿女,一直要我们过去。」 第72章[04.26] 王家儿子没主见,平日被管教习惯了。左右不是听老娘的话,就是听媳妇儿的,于是也就点了头… 小刀当然也不会留下同王家人歪缠,一见家里人走了,就带着两个伙计也回酒楼了。 王家的邻居和一众看热闹的路人,这才轰然议论起来。 「都说老熊岭的那些猎户彪悍,我还不信呢,今日一见,当真是老虎豹子一样。」 「可不是,连婆娘都是一群母老虎啊!王婆子就够厉害了,没想到被他们制的服服帖帖!」 家里有闺女忍不住说了公道话,「也不怪人家找上门,毕竟姑娘家的声名最重要,王婆子这次可有些过分了。那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家不愿意做就算了,她还在外边乱传。放谁家里,也不能善罢甘休啊。」 「倒也是这个话儿,老熊岭那位姑娘据说可是聪慧着呢,若不是女儿身,说不定比她三个兄长都厉害。王婆子惹谁不好,偏偏要送她去给郑大少做妾,人家能不恼吗? 「郑大少?城西那个?」 人群里有吃过郑家苦头的人,听得这话就狠狠吐了口水,「该,活该她被打,助纣为虐饿的瞎眼东西!」 不说众人如何引论纷纷,只说这样的大消息,怎么可能掩藏的住,不过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府城的大街小巷。 有同情王婆子的,也有赞同老熊岭娘子军的,但随着这场打架传开的,还有那十两银子的许诺。 但凡给老熊岭的后生闺女寻了好姻缘,就有十两银子的谢媒礼。 这可是出手太大方了,谢媒礼就有十两,那闺女的嫁妆和后生的聘礼岂不是更多… 没几日,老熊岭家家户户分了红利,而且开春要花费千两银子建宗祠和学舍的消息又传了出来。 不必说,眼馋的团团转的人更多了,但也有些是真正想要谋些生计的。 先前建了生福居和益安堂两座院子的马师傅,领了儿子,置办了一份厚礼去了老熊岭。 很快就带了更丰厚的回礼到家,另外还有开春之后起码七八座院子,外加一座学舍,指导修建祠堂的大活计。 一家人围了一百两银子的定金,简直欢喜的恨不能跳上几尺高。 马师傅也是个心里有数的,抱上老熊岭这根粗大腿,只要尽心做活儿,肯定不会被亏待,于是叮嘱了家里人很多遍,就等着开春化冻就开始忙碌了。 许是马家突然又多采买了很多年货,又许是马师傅父子去老熊岭送礼被人看进了眼里,总之,马家跟着老熊岭发了大财的消息,给先前那些流言来了一次神助攻。 城里那些大户人家还罢了,但小门小户或者城外小镇那些家里有儿女的,可都盘算起来了… 刘婶子等一票娘子军,不过是气头上出了手,回去之后虽然没被长辈们责罚数落,但偶尔还是担心坏了老熊岭的名声,耽误了孩子们的亲事。 不过年后不久,他们这点儿担心就被蜂蛹上门的媒人打破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小年到大年之间不过六日,在炸油糕,蒸花式馒头,打扫屋舍,洗被褥等琐碎活计里,总算到了大年这一日。 一早起来,小米就带了青花青玉和韩姨母忙着一日三餐,江大娘早早被她放了假,毕竟江家也要过年,可不好抓着人家一直在陆家干活。 陆家老少主子就六口,加铁夫人主仆三个,还有初一和高仁,外加带下丫鬟,总共十几口人。 别的不说,只年夜饭的饺子就需要好几盖帘儿。 小米抓了初一高仁和陆老二做劳工,一溜三只菜墩摆开,大有把整个正月需要的肉馅都剁出来的架势。 她忙碌的间隙,偶尔见得陆老三皱着眉头在院子里转悠,就忍不住跟着叹气。 前几日,刘不器的信送到了,信里把程家的事说的清楚明白。陆谦很是自责,虽然他们一家是好心,但如今结果如此惨烈,以至于他多少日都反应不过来。 在他看来,家就是心安的归宿之所。白氏在的时候,不必说,家里慈母严复,一家人日子不富庶,但也温暖平和。后来母亲过世了,父亲不理家事,好在妹子立的起来,把家里经营的红红火火。 一家人有商有量,从来不曾吵过一次架,更别说掐的你死我活了。 突然听说好友没了娘,而且他娘用自己的命报了十几年的仇,给好友抢回了所有产业。他就觉得而不寒而栗… 小米自然也看到那封信了,忍不住吐槽无数次,该死的三妻四妾,毁了多少家庭。若是没有小妾,一家人都是亲骨肉,怎么会过得不好? 但她只是一个小女子,自家一亩三分地都护不住,更别说破除这等积压了多少年的恶习了。 可她不敢做,却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敢做。 中午的饭菜刚刚摆上桌子,虽然不如半夜那顿丰盛,但也有八个好菜。 铁夫人也被请了过来,加上陆老大夫妻,小米三兄妹,还有陆老爹,初一和高仁,尽皆围了桌子安坐,也有八九口呢。 小米帮忙盛了饭,正等着陆老爹动筷子的时候,陆谦却是站了起来。 「爹,儿子有一事想请您准许。」 「什么事,你说。」陆老爹早起被闺女「勒令」不准钻书堆,今日要好好过年,所以难得没有眼睛堪比兔子,头发堪比稻草一样狼狈,换了新棉袍,这会儿很是精神,听得儿子有话说,他也没拦着。 「爹,程家的事,您也听说了吧,儿子这几日想了很多。程家比我们陆家根基深厚,日子富庶,但为什么不如我们家里安宁亲和,根本在于程家妻妾相争,嫡庶有别。若是爹当年也娶了小妾,我即便心里明白道理,但依旧待庶出弟妹不如小米这般亲近,这般疼爱。有差别就会有不平,进而引出争斗,甚至生死。 所以,儿子…」 陆老三说着话,撤开椅子直接双膝跪了下来,「儿子肯定爹爹在家法里添上一条,陆家子不准纳妾,即便膝下无子也要年过四十才可。」 陆家堂屋里,因为这一番话,安静的落针可闻。 陆老爹本以为儿子要说进京赶考,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他本身就是重情之人,即便白氏过世已经一年多,如今依旧是情深不悔,半点儿也没起过续娶的心思。再听得儿子这话,心里不但不恼,反倒很是欢喜。 第73章[04.26] 不过,这事可不是他一人说了算,毕竟陆家有三子。 陆老大瞧着老爹转向他,他下意识往陈月仙身边靠了靠,憨声应道,「爹,我同意三弟的话。我娶了月仙就够了,月仙如今还有身孕,我后继有人,就图个家里安宁。我多给妹子帮忙,供给弟弟读书,成家立业,再孝顺您终老。旁的心思,儿子一点儿也没有。」 这话说的实在,没有一点儿华丽辞藻,却听得一边悬心的陈月仙狂喜之极,眼圈儿直接就红了。 「夫君,你放心,我同你一起照顾弟妹,孝顺爹。」 「好。」 对于女人来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要男人一心一意疼爱她,什么困难都不放在眼里。但偏偏这个有情郎太过难寻,别说普通女子,就是贵为公主,还拦不住驸马收通房小妾呢。 没想到,她一个普通商贾家的女儿居然就这么轻易得到了。 陈月仙再也忍耐不住,扯了帕子边笑边抹眼泪。 陆老大赶紧劝啊,「媳妇儿,你别哭啊,肚里还有孩儿呢,毕三叔说了,你欢喜了,孩子才长得好。」 他们夫妻俩这个模样,不必说,定然是没有任何异议了。 轮到陆老二这里,他对情事根本还没开窍呢,先前待小娥有些不同,结果小娥还走掉了。这会儿听得弟弟提议,直接摆手道,「女人那么麻烦,我娶一个回来传宗接代就得了,谁耐烦整几个回来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啊!」 众人本来还心怀感动,被他这么一打岔,都是哭笑不得。 小米那更不用说,接受了好几十年一夫一妻制的灵魂,恨不得对哥哥这提议,举起双手双脚赞同。 「我也…」 可惜,她才说了两个字,就被陆老三打断了,「这家法只约束陆家子孙,女儿可以遵守也可以不遵守。」 今天废了,儿子闹人,两宿没睡了,我先一更,尽量再写一更,如果写不出来,明天就三更补回来。 小米瞪了眼睛就要反驳,这可是被区别对待,极力要求男女平等。 但转而想起京都里某人的身份,她脸色就迅速暗了下来。 怪不得三哥特意添了一句,她若是极力要求一同遵守家规,恐怕到时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这块石头即便砸不到脚上,怕是也落在她心头了… 「好,」陆老爹心思粗,没有看到闺女的脸色不对,难得大声称赞三个儿子,「你们有这份心思,何愁我陆家没有根深叶茂,光耀门楣的一日。明日一早,就把这一条添进家法,后世子孙必须遵守,否则就逐出陆家。陆家宁愿子孙减薄,也不要搅和家宅不宁的不肖子孙。」 「是,爹!」 陆老大带着弟妹都是起身行礼,陈月仙爷是恭敬随在一侧,心里万分感激爹娘把她嫁进了陆家这样明理的好人家。而这条传出去,不定多少女子羡慕她,然后削尖了脑袋想要嫁进来… 铁夫人主仆在一旁,眼见陆家众人如此,都是神色复杂。特别是铁夫人,她一向刚强,居然直接抹了眼泪。但只不过就容许流了两滴,她就迅速恢复了神色,举起了手里的酒杯。 「恭喜陆先生,有子如此聪慧,不爱色,重明理,陆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老妇敬酒一杯,厚颜恭贺!」 陆老爹赶紧同样举了酒杯,带着儿女一同回礼,「夫人谬赞了,都是一家人。」 陆小米几个也是同铁夫人道谢,一家人干了酒杯,就热热闹闹坐下来吃饭。 陆家早在小米的及笄礼之前就给陆老爹那几位同窗家里,送过年礼了。许是及笄礼那日,众人见识了陆家的巨大变化,之后送来的回礼比往年丰厚许多。 小米不是喜欢占便宜的,又不愿老爹在同窗跟前矮了颜面,于是就盘算着正月拜年走动,再给几家多备点儿上门礼。 陆老爹难得感慨这一年,儿女孝顺,家里日子红火,难得勉励几个儿子几句。 这会儿,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如此,不论一年是辛苦无所获,还是事事顺利,走到了末尾,总要把事情归拢一下。若是有错,明年就不再犯。若是有好事,那就再再接再厉。 即便是皇宫内院,身为天下表率的皇帝也是如此。 御膳房几乎是日夜不熄火的忙了大半月了,今日这场夜宴,对于御厨们来说就是最后的考核。 许是受了喜洋洋火锅的启发,几个大厨琢磨出了小炭炉热菜的妙招。 所以,今年的文武百官以及皇亲们算是有福了。终于不用坐在大殿里,吹着冷风,又吃着冷冰冰的御膳了。 宫门外,不断有马车陆陆续续前来。文武百官褪掉官府,换了圆领棉袍或者锦缎长袍,看上去庄重又不失礼。女人们则是争奇斗艳,最流行的头面首饰,最华丽的锦缎衣裙,惹得男人们目标不时瞄想大殿门口。 大元朝自从二十年皇后病逝,承德帝就在没有立过皇后,可谓长情之极。即便是生了敏慧公主的苏贵妃,也一只坐在贵妃的位置上,从不曾有进一步的可能。 其实对于那位病逝的先皇后,别说民间百姓,就是文武百官也多半不记得她的来处。皇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祭祀庆典上也很少提及她的名讳,好似她的存在除了彰显承德帝的情深痴心,并没有别的用处。 但太子却是这位皇后所出,而且太子还是承德帝唯一的子嗣。 后宫佳丽三千,只得一子,这简直就是奇迹一样。若不是承德帝龙体有恙,那就是他不想别的女人生育子嗣。 但不管哪一种,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帝王,所有人都不曾有半点儿怀疑。 所以,当太子封泽一身玄色金丝绣八龙长袍,要扎金带,头戴嵌宝金冠,脚踩祥云纹短靴,走进大殿的时候,所有人都起身行礼,谦恭的模样比拜见承德帝并没有欠缺半点儿。 封泽笑着亲手扶起几个老臣,这才开口道,「平身!」 低沉浑厚的嗓音,芝兰玉树一般的翩翩模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惹得那些女眷都是忍不住心头乱跳,末了不着痕迹的往上位扫了一眼又一眼。 封泽却是好无所觉一般,低声同几个老臣说话,又问候了几位年长的皇亲。 福公公伺候在一旁,嘴角也是一直翘着,没有落下的意思。 午间时候,南边终于送了丰收的两季稻来。金黄色的稻粒。即便装在布袋子里,也难掩点点光芒。 别看这小小的稻粒如何普通,若是说出去,怕是整个大元都要颤三颤。 第74章[04.26] 原因无它,双季稻的成功,以后推广育苗插秧,南方各州府的稻米产量就会翻倍,甚至最寒冷的北地,也能种植稻米,从此大元再无缺粮的困扰。 想起某一晚小米同他一起在稻田边散步,还曾信誓旦旦的说,北方寒冷江水灌溉种出的稻米比南边州府还要好吃十倍,那时候,她脸上的得意欢喜,他至今没有忘记。 对于大元的帝王来说,但凡能喂饱百姓的粮食都是好粮食,绝无美味与否的区别。当然,谁都喜欢吃进肚里的粮食美味又顶饱。 就是西南西北几个多山地的周福,不适合中稻米,还有地蛋可以填补粮食不足。 有时候,他都忍不住猜测小米是不是真同村人说的那般,是天上财神爷座下的童女下凡,否则在泉州种了几年的地蛋,水都不曾注意,怎么小米就知道这东西高产到吓人,送进作坊简单整治一番,就能变成粉条和生粉? 不过,不管她是普通的农家女也好,还是仙女下凡,都注定是他的女人,是同他一起为了大元强盛奋斗的女人。 有了双季稻的大功,加者冬日种菜,足够给陆家要个与国同修的伯爵,待得春日陆谦再得了功名,小米就有足够的依仗入宫为妃… 大殿里众人眼见太子殿下脸上一直挂着笑,而且还不似敷衍客套,免不得就要猜测起来。难道东宫有了什么喜事?按理说,最大的可能就是得了子嗣。但几乎整个京都人都知道太子不好女色,每年各地送进宫的采女,没有一个能入太子殿下的眼,如今都在做着宫女的活计。 也许以后某一日太子会开窍,广纳美妾,不过如今却是一个都没有啊,自然也没有子嗣了。 若不是子嗣,还能是什么… 养性阁里,路公公正亲手伺候主子穿衣,末了神色复杂的递上了一碗汤药。 承德帝许是喝习惯了,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灌了下去,甚至连过口的蜜饯都拒绝了。 这汤药显见是个霸道东西,不过眨眼间,承德帝略显苍白的脸色就变得红润之极,眉眼间也有了神采。乍一瞧上去,好似年轻了不止五岁。 这般神采,没有人会怀疑眼前的帝王是外强中干,病入膏肓… 路公公眼里闪过一抹痛意,低声劝道,「陛下,您…」 承德帝清楚他要说什么,摆手道,「罢了,朕心里有数。」 他抬眼望向窗户方向,隐约听到前边大殿的动静,笑道,「太子可是准备好了?」 路公公应道,「听说殿下让人准备了丰收的双季稻米,还有几棵青菜和地蛋,想必就等着一会儿献给陛下,讨您欢喜呢。」 承德帝失笑,无奈道,「他啊,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心爱的女子呢,哪里是讨朕欢喜,明明是替自己讨媳妇呢。」 路公公凑趣,笑道,「陛下,太子这般情深义重,可是同你太像了,当年…」 他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这话忌讳,立刻跪地磕头,「老奴有罪。」 承德帝脸上伤痛之色一闪,却是亲手扶了老太监起身,「罢了,你伺候了朕几十年,比朕年岁都要大许多,有些糊涂也是常理。」 「陛下,」老太监感激之极,几乎老泪纵横,「老奴能伺候陛下是老奴的福气,若是有下辈子,老奴还做陛下的小路子。」 「小路子啊…」 承德帝听得这称呼,又想起了当年他出外游历,遇到了女扮男装逃家出来的发妻,两人兄弟相称,带着小路子几乎走遍大元江山,后来机缘巧合发现发妻是女儿身,又费尽了心力才把她接进皇宫。 那时候发妻最是喜欢逗弄小路子,时常把「小路子」三个字挂在嘴边,名为主仆,很多时候倒是把他这个残缺之人也当了兄弟一般。 即便她病逝多年,他们主仆俩个依旧忘不了一分一毫。 每当他自责愧疚,彻夜难眠的时候,想着还有一个人同他一样,记得世界上曾有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子,他心头就会稍感安慰。 「小路子,皇后在天上怕是都要等烦了。朕要加紧,待得替她报了大仇,太子也足矣承担江山社稷,朕就去寻雪儿。」 「那陛下可要带上小路子一起,您和皇后娘娘喝茶下棋,总的有人煮茶啊。」 路公公小心替主子再次整理了龙袍,笑眯眯说着话,好似根本不是关系自己生死,而是一件特别普通的小事。 「走吧,去前边,太子怕是等急了。民间不是有说法,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啊,娶了媳妇儿忘了爹!」 承德帝难得开句玩笑,乐得路公公眼角皱纹都堆在了一起。 主仆两个开门出去,这般难得的欢喜模样,倒是让外边候着的太监宫女们很是惊奇,但转而却也都是心里一阵轻松。伴君如伴虎,大过年的,主子这般欢喜,他们只要不犯错,定然不会受到责罚。 不论主子奴才,劳累了一年,都盼着能安生吃顿饭,歇上那么一会儿… 刚刚下了台阶,远远的,苏贵妃就带了敏慧公主到了跟前。 两人下了轿辇,赶紧上前行礼,承德帝笑着扶起她们,问道,「你们只管自己先去前边就好,等朕一起做什么?敏慧怕是都饿了吧?」 苏贵妃一脸感激欢喜,应道,「陛下,今日可是大年,民间都有团聚的说法,更何况我们皇家?我们来迎陛下,一起去寻太子,我们一家人也团团圆圆过个年。」 一旁的敏慧公主原本还老鼠见了猫一般,待父皇很是畏惧,但是听得母亲提起哥哥,立时眼睛就亮了。 皇家规矩大,母亲又对她看管严格,大哥回来多日,她也不过见了三面,今日过年,终于能好好说几句话,她当然欢喜了。 承德帝笑着牵了苏贵妃的手,目光扫过敏慧的时候却含了一丝复杂。 「走吧,我们去寻太子,他怕是等急了。」 乾坤殿里,即便殿角放了无数炭盆,但因为大开了门户,依旧是冷冰冰。男子还好,无一不是棉袍或者裘皮,但女人们为了凸显美好的腰身,总是不肯穿的太多,于是这会儿免不得就狼狈了一些。特别是眼前还有热腾腾的酒菜,却不能动筷子的时候。 封泽坐在上首,侧对了殿门,比之众人还要冷上几分。但他却始终面带笑意,同众人寒暄,应对自如。看得众人都是忍不住点头,别的不论,只这份忍耐心性,就足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其实,他们却不知道,华丽的八龙袍之下,羽绒棉裤护了双腿,羽绒的比甲护了前胸后背,唯一冷一些的就是双臂了,但这点儿冷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封泽吩咐小太监拿了手炉送进几个老臣的怀里,听得他们感激夸赞,其实心思早就飞到了遥远的北地。这样的时候,陆家的地龙怕是烧的正旺,大炕正热,坐在上边恨不得只穿了汗衫都不觉冷。 一壶老酒,几盘美味的小菜,一家人团团围坐,说说一年的收获,偶尔拉开为了抢吃食吵架的初一和高仁,不知有多热闹呢。 第75章[04.26] 必然,陆家人没有这大殿里的多,酒菜也没有御膳房准备的好,但那份温暖和乐,却是在这皇城里找不到。 不过,以后就说不定了。待小米进了宫… 原本偷偷瞧着太子的各家女眷,特别是年轻闺秀们,突然发现太子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简直可以用灿烂来形容。 于是无数颗芳心,一同狂跳起来。 大元未来的帝王,俊美不凡,文武双全,若是能陪在他左右,得他宠爱,简直是死也甘愿… 不等众女的花痴发完,殿外的太监就是高声喊道,「皇帝陛下到!贵妃娘娘到!敏慧公主到!」 众人赶紧起身整理衣衫,待得承德帝的龙靴踏进大殿,随机一同跪倒叩首行礼,「陛下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敏慧公主千岁千千岁!」 金黄的九龙袍,银红色的飞凤拖曳长裙,几乎并排从众人眼前划过,又撩拨了多少少女心。 承德帝亲手扶起了太子,这才落座龙椅,温声吩咐道,「诸位爱卿平身。」 众人再次山呼,「谢陛下。」 女子们整理发髻钗环坐下,待得再望向上首丹壁,眼底尽皆闪过一抹羡慕之色。 苏贵妃今日着了银红缂丝织锦五彩窄袖对襟袄,百鸟翟纹镂金裙,外罩曳地绣牡丹的披风,头上耳上手上是一套最近京都最流行的金刚石头面儿,偶尔反射了大殿内的烛光,耀得一众女子更是眼红。 后宫三千佳丽,最是得宠的一位,而且一宠就是二十年。虽然承德帝不好女色,一月只有七八日会宿在后宫,但其中五六日定然会在丽秀宫。 京都里早有,为女当为苏贵妃,三千宠爱集一身的说法。可惜,承德帝年老。即便身为帝王,但也没有哪个年轻女子,甘心把十几岁的豆蔻年华放到一个垂老帝王的身上。 于是,年富力强的太子就成了最好的人选,也是天下女子最想飞上的枝头… 封泽正亲手替父皇倒酒,突然觉得落在他脸上的视线热烈的有些滚烫,于是就微微皱了眉。 承德帝只扫了一眼,就猜的其中含义,于是笑的倒是更欢畅了。 吾家有子初成长,得天下女子青睐,作为一个父亲,这绝对是件值得欢喜骄傲之事。 「诸位爱卿,」承德帝端了酒杯,环视大殿众人,高声道,「一年四季,酷暑严冬,你们为大元百姓辛苦所为,朕铭记。新一年,诸位爱卿再续前力,为大元江山稳固昌盛,为大元百姓衣食无忧,同朕携手并进!饮胜!」 「为大元江山稳固昌盛,为大圆百姓衣食无忧!」 丹壁下,众人再次跪倒,不知是做戏还是当真激动,有几个臣子已经是泪流满面,高声应和。 「饮胜!」 一杯水酒下肚儿,承德帝脸色更显红润了,大殿四周儿臂粗的红烛高照,也让众人看的清楚,于是越发心安了。 帝王康健,是国家安宁兴隆之本。 只要国家安宁兴隆,他们这些人的日子自然也会一直富贵下去… 小小的炭炉烧的小铜锅里的汤汁开始沸腾,咕嘟嘟的冒着泡,只看上一眼就让人心头生暖。 承德帝动了筷子,下边众人紧随其后。待得热汤下肚,酒过三巡,众人更来了精神。 这个赋诗一首,歌颂帝王的盖世功业,那个填词一阙,描绘大元千里河山。 承德帝大方赏赐,也让众人更打了鸡血一般踊跃起来。 敏慧公主吃了半饱,听得昏昏欲睡,扭头偷偷望向好似半点儿不曾厌烦的兄长,就小声问道,「大哥,你不困倦吗?这些人真是比上书房的先生还要唠叨!」 封泽轻笑,伸手替妹妹夹了一口青菜放于白玉小碟里,低声安慰道,「一年就这么一次,不要失了皇家威严。」 「知道了!」 敏慧公主笑的欢喜,一口吞下青菜,末了又拉着哥哥说话。 「大哥,你送我那箱子礼物,我都喜欢。前日,九莲进宫寻我,还说那玩偶比她那只都好。还有,大哥在御花园西北建的暖房,我每日都去,坐在里面背书,真是太舒服了,同春日一般无二。」 封泽眼底闪过一抹得意,偷偷拍拍妹妹的肩膀,笑道,「你喜欢就好,那暖房本意是用来种菜,不想最后却都养了花。不过,你喜欢就好。」 「母妃也喜欢呢,还说明年要在丽秀宫也建一座,我就不用往御花园跑了。」 敏慧苦了脸,「到时候,我连出宫门的机会都没有了。」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但丹壁上不过就坐了皇家四口,承德帝同苏贵妃自然也是听得到。 苏贵妃嗔怪的瞪了公主一眼,吓得公主缩了脖子。她本来就穿了高领衫子,这会儿倒更显的可怜兮兮。 封泽笑道,「敏慧稍作,哥哥马上回来。」 说罢,他起身整理袍服,走下丹壁跪倒。 「父皇,今日夜宴,儿臣有祥瑞献上。」 新年献祥瑞,多半是佞臣所为,或者在母猪身上刷了金箔装成麒麟,或者哪个河里捞出一块石碑写了吉利之言。不过讨个帝王欢心,大伙儿一乐也就过去了。 但如今怎么连太子都如此行事,难道真有什么祥瑞发生? 众人全都放了手里的酒杯,专心听着太子奏对,猜测着何等的祥瑞,能入了太子的眼,在这样重要时刻献上来。 只听太子又道,「儿臣在别宫养病后期,自觉恢复康健,就在北地游历了两月,期间得了两样祥瑞可保我大元今日再无一个百姓冻饿而死。」 「哦,还有此等祥瑞,皇儿还不快快道来!」 第76章[04.26] 承德帝同影帝同为帝字辈,演技自然是一等一的好。这会儿满脸都是喜意,催促太子,越发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但就在这样的时候,大殿外却是突然闯进一个太监,高声嘶喊道,「陛下!」 封泽立时皱了双眉,心头好似有什么弦被拨动了。某些然让他不安的事,那张无形的大网好似终于要露出狰狞的一角… 「陛下,拜火教神使玉清霜协二百骑士,三十女使觐见!」 拜火教? 拜火教! 三个字,先是听得众人怔愣,转而却是尽皆变了脸色。 封泽站起身,目光扫过群臣或者激动,或者复杂的神色,转而望向父皇,却是被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仇恨惊了一下。 自小他就听说过拜火教,但每次问及父皇,父皇都会伤怀几日,后来渐渐他就不问了。私下问询上书房几位先生,他们也是含糊不清,藏书阁里更是没有半字都没有提及。慢慢,他也就不在关注此事。毕竟三更睡,五更起,太子的课业绝对不轻松。 可是,今日这三个字代表的势力却是在这样的时候,以一个嚣张的方式打断了他这个一国太子的奏对,牵出了一国帝王的仇恨。 到底,拜火教是什么,谁给了他们如此大的胆子? 还有那些朝臣,为什么少有愤怒,除了神色复杂,甚至有些人还隐约激动之极? 他们到底是大元的臣子,还是什么拜火教的教民… 大殿外,不知道何时起了风。漫天飞舞的白雪里,汉白玉的石阶上,整齐的脚步声声传入众人耳内。渐渐,台阶处露出一袭素色披风,笼罩着袅袅婷婷,身姿娇美的女子。 女子身后是两列着了洁白纱裙的侍女,这样寒冷的冬日,她们却依旧是一身单薄的衣裙,但神色里却不见如何寒冷窘迫。 侍女后则是二百顶盔罩甲的兵卒,其实说是兵卒,又不符实,这些盔甲尽皆火红的兵卒,同样手执长枪,腰玄长刀,但神色却是木然如同傀儡一般,双眼空洞之极。好似灵魂已经被抽取干净,只剩了驱壳在移动。 也不见那领头的神使如何动作,二百兵卒就迅速分列殿门两侧,那些侍女依旧是低眉顺眼。 神使踏过大殿门槛,行至大殿正中,纤长素手掀开了风帽… 「嘶!」 大殿里随处是倒抽冷气的惊奇,天地间居然还有这般绝美的女子。一双眼乌黑明亮,好似世间最好的黑曜石镶嵌其中,双眉柳叶一般秀丽,轻轻颦起,就笼了一汪寒烟。高翘的鼻梁,朱红小口,衬得脸庞越发白皙。 若是这般,也只能说同天下美丽女子一般,不见得多,但也不一定寻不到第二个。 唯一出奇的,或者难得的是,这女子眉宇间的神圣之色。黑漆双眸扫视过众人间,凛然不可侵犯,又肃穆得让人忍不住拜服… 「拜火教神使玉清霜见过陛下。」 清脆凛冽的女声,如同冬日屋檐上断裂的冰凌,激得众人齐齐回了神。于是也就把这神使仅仅微微弯腰,并没有跪地磕头,看在了眼里。 「大胆!」 封泽目光如刀一般刮过女子,暴喝道,「跪下!」 那女子眼底闪过一抹惊异,转而却是兴奋莫名,朱唇轻启,笑得如同春花化雪。 「这位想必是太子殿下,本使玉清霜,来自逍遥岛拜火教教主大人座下…」 可惜,她才说到一半,封泽却是冷冷截断,「这里是大元帝国乾坤殿!」 玉清霜一哽,眼底神色越发复杂,但转而却是挥挥手。她身后的二十侍女尽皆跪倒,然而她依旧不曾矮下身形。 「太子殿下,如此可还满意?」 封泽恼怒更甚,还要开口的时候,玉清霜却是转向丹壁之上,笑道,「苏师姐,别来无恙。」 大殿里,瞬间时光都停止了流动,众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苏贵妃缓缓起身,温柔一笑,右手抚上左胸,「拜见神使,离开神山多年,不知教主大人仙体可还安康?教里姐妹们可好?」 「教主大人安好,今火神有令谕颁下,还望师姐鼎力相助。」 「火神令谕一出,天下拜服,苏梅怎敢不从?」 两个女人,一个尊贵,一个清绝,就这般旁若无人的对答。 文武百官里,年老之人神色很是复杂,年轻之人却同封泽一般惊疑。 到底还是文官之首的苏丞相站了起来,老爷子如今将近六十岁,颚下三缕白须,鬓发也是染了微霜,眉眼间的儒雅睿智,让人一见既生三分敬意。 他干咳两声,这才拱手同丹壁之上神色莫测的承德帝禀告道,「陛下,拜火教神使,时隔二十年,再度降临我大元,实乃幸事。正值新旧交替之日,不如请神使坐下一同庆贺,以扬我大元礼仪之邦的威名。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苏丞相这般说罢,文武百官大半都在点头,不论拜火教来者为何,先礼后兵,可谓上策。 但谁知承德帝却是冷冷应了一句,「既然神使带了令谕,不如宣布之后,再行宴饮也不迟。」 苏丞相面皮一僵,到底没敢反驳,侧身站到了一旁。 玉清霜好似根本看不出承德帝的慢待,轻轻一笑,从袖子里抽出一支非木非金的长条之物,隐约好似有火光在其中流动,很是神奇。 「火神有令!」 玉清霜高举起令箭,众人正屏息等待,不想却有人应声站了起来,走之大殿中间,虔诚跪了下去。 有六部中二品大员,有衣饰华丽的老少女子,有白发苍苍的太学先生,有… 第77章[04.26] 眨眼间,摆满酒菜的几案后,已经空了小半… 封泽暗暗倒抽一口冷气,前所未有的愤怒,让他红了眼睛。 大元的官员,大元的权贵,大元的书香守护者,居然都是拜火教的门徒! 他猛然扭头望向父皇,却见承德帝出奇的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意外,但他却深刻的感受到了那种仇恨,深入骨髓的仇恨… 玉清霜嘴角微挑,眉眼间的神圣之意愈发浓郁,「一月前神谕降临,玉清霜沐浴火神恩泽多年,贞静慧洁,赐大元太子为妃,代传火神神光,泽被天下。另,征集天下纯洁处子,不论贫富,生辰八字为甲子年十月二十卯时,尽皆入教伺奉。」 「谨遵火神令!」 大殿中央跪伏之人,包括丹壁之上的苏贵妃,尽皆恭敬应下。 其余百官好似被突然从海里捞出扔到沙滩上的鱼,心头狂跳,虽然他们不懂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所有本能都在告诉他们一件事,「大元要变天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地动,就这么来临了!」 「咔嚓!」 封泽生生把身前的几案掰下来一块,自小心头竖起的骄傲丰碑,就这么被泼上了一盆狗血,肮脏又可笑。 堂堂大元太子之尊,居然要听从什么狗屁火神令谕,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就能成为他的正妃!大元百姓也同牲口一般,一句话就要被挑拣送去伺奉他人… 拜火教当他是什么,当大元是什么,当百姓是什么! 「散了吧!」 就在封泽动了杀机的关头,承德帝却起了身,「散席,退下!」 说罢,他扭头回了后殿。文武百官沉默了那么一瞬,转而高声应道,「恭送陛下!」 玉清霜笑的越发莫名,待得同封泽双眸对视,她的目光里甚至隐隐透着一分欣赏,「太子殿下,想必陛下龙体不适,才走的如此之急。有句话,本使尚且没有说完,请您代为转达。」 她也不等封泽拒绝,又道,「教主大人交代,大元今年的供奉加倍,另外请大元全力配合神谕执行,毕竟谁也不想五十年前那样的神罚再次降临!」 封泽眼睛极其尖利的捕捉到几位老臣身形有些颤抖,想必他完全不知道的这次神罚定然是悲惨之极。 「哼,孤也有话请神使铭记。这里是大元,不是逍遥岛!」 封泽一甩袖子,玄色绣宝龙长袍漫过丹壁,紧随承德帝而去。 大殿里静默了良久,后来那队侍女里不知谁低声喊了一句,「爹,娘!」 这一声轻喊,好似打破了僵硬的细针,瞬间让整个大殿碎裂开来。 有年长的官员同老妻扑向其中一个侍女,「颖儿,是你吗?」 「是啊,爹娘,女儿侍奉火神多年,如今得教主青睐,赐予太子殿下为妾。」 侍女见到分离多年的父母,忍不住红了眼圈,但更红的却是脸颊,娇羞道,「以后,女儿虽然不能常伴爹娘左右,但总算离得不远了。」 「什么?」 突然团聚的一家人却是因为这所谓的赏赐,更是惊喜不已。 同样的情形,在五六家身上发生。原来这一队侍女,都是当初在大元采选去侍奉火神的女侍。离家时候五六岁,如今年过二十,终于回到大元。除了这几个父亲为官的,其余也都是京都人,只不过家里地位低微,没有资格进宫宴饮。 玉清霜眼见如此,同苏贵妃对视一眼,就吩咐道,「各位妹妹伺奉火神多年,实在辛苦,如今归家,特准七日假期,好好团聚去吧。」 「谢使者。」 侍女们娇声道谢,末了纷纷陪着家人或者单身结伴,就没出了大殿。 殿外风雪更寒,但她们依旧只穿了单薄的白色纱裙,半点儿不觉寒冷,惹得众人更是惊疑不定。 难道这些女子当真沾染了火神的灵力,不惧人间寒冷? 玉清霜笑着同苏贵妃行了一礼,「苏姐姐,小妹却是没处去的,请姐姐收留几日如何?」 「妹妹客气了,你本是火神赐给太子的正妃,虽然没有成亲,但总是我们封家之人,住在宫里正应该。走,这几日委屈你在本宫的丽秀宫小歇。」 苏贵妃眼底的眸光亮的怕人,平日总是温柔笑着,这一刻居然有些凌厉的扫过文武百官。末了牵了玉清霜起身也是走掉了,留下一多半文武和女眷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有个武将脾气急,见得所有主子都不在了,就恼怒问向兵部黄大人,毕竟也算是他们顶头上司,「尚书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劳什子拜火教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送个女子来就要做太子妃,谁给他们的胆子?」 其余武将也是附和,「就是啊,大人,陛下怎么不下命令,末将自请抓了这群狂徒,全都砍头,洗雪我大元的屈辱!」 黄大人却是摆手,起身时候身形晃了晃,到底深吸一口气,吩咐道,「这事自有陛下和太子决断,我们做臣子的,唯有尽忠陛下,尽忠大元而已!」 听得这话,有些人羞愧的低了头。 养性阁里,一众留守的太监宫女,眼见主子居然提前回来,都是本能的觉得事有不妙。 果然,跟去前边的伙伴各个都是如上考妣,脸色清清白白,诡异的厉害。 于是,所有人都缩了脖子,生怕被迁怒,丢了性命。 好在,路公公直接撵了他们都下去,只留了几个心腹太监把手了养性阁四周。 封泽一路被冷风迎面吹着,怒火不但没有熄灭,反倒越少越炽烈。 几乎是一进养性阁大门,他就问道,「父皇,这个拜火教到底是什么来路?您是不是瞒了儿臣什么事?」 承德帝坐在书案后,半垂着头,阴影里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 第78章[04.26] 封泽上前,撩起衣袍跪倒,再次追问道,「父皇,儿臣已经不是襁褓里的婴孩儿!还请父皇告知内情,儿臣堂堂大元太子,不能荣幸大元的尊严被这些神棍践踏在脚下!儿臣的妃子即便有人赐予,那也是父皇,不会是任何人!」 他还想再说,但承德帝却是抬了头,烛光下,原本意气风发的帝王好似瞬间苍老了二十岁,脸色灰白的厉害,但眼底的恨意却是太过明显。 「儿啊,你母后…哇!」 鲜红的血,从承德帝的口中就那么突然喷了出来,血箭正中封泽胸口,好似击中了什么东西,疼得他锥心刺骨。 「父皇!」 封泽一个前扑紧抱了栽倒的承德帝,路公公却是早有准备,不知从哪里摸了一丸药塞到了主子嘴里,又灌了几口茶水。 不知那药丸是什么成分,不过片刻,承德帝居然醒了过来。 他的双眼,生平第一次见了迷茫之色,最后终于定在儿子身上,于是紧抓了儿子的手,「皇儿,你母后不是生你难产而亡,是被毒死的。是朕太无能,不能为她报仇!」 「父皇,不要多说话,您先歇息。天大的仇恨,还有儿臣在!」 父子两个的手握在一处,承德帝感受着儿子有力的手掌,当真渐渐心安下来。 「皇儿…不要怪父皇,去…去找杨先生…」 呢喃中,承德帝慢慢昏睡了过去。 封泽亲手抱了他放上龙床,记忆里高大如山,威严如天地一样的父皇,居然如此轻飘飘,瘦弱枯柴。到底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他无知的岁月里,他的父皇独自承担了什么… 「殿下,不要过于忧心。这药是一位世外高人所配,对陛下的病症很是有效。」 路公公躬身站在床边,低声安慰。 「路公公不必隐瞒了,父皇的龙体…到底如何?」 若是放在旁的朝代,旁的皇家,封泽的这句话足够被扣一个急于争位的帽子,分分钟被砍头。 但这是大元,是历朝历代里,皇家父子最是亲近的承德年。 路公公犹豫了一瞬,想起主子这么多年吃的苦,就哽咽着应道,「殿下,陛下不想您跟着担心。这病症是殿下出生时候就有的,这些年越来越重。发病间隔越来越短…」 「孤…知道了,你好好伺候父皇,孤去去就来。」 「是,殿下。」 昏暗的寝宫,隐约透着淡淡的血腥味,床帐的阴影里,躺着天下至尊的帝王,却是不知道背负多少沉重仇恨的帝王。 封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回身深深望了龙床一眼,原本心里坚定屹立了多少年的大山轰然倒塌了,又有什么悄然生长起来。 隐藏在袖里的拳头,握紧又慢慢松散开来,转而轻轻关了门。 大殿外,不知何时,已经是风停雪歇。但却比落雪时候,更冷了三分。 几个太监冻得缩着脖子,拢着袖子取暖,却是不敢擅自离开一步。 封泽站在廊檐下,伸手接了一片屋檐上被吹落的雪花,眼见它在手心融化,很快没了痕迹,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记得去年这个时候,那个精灵一样的姑娘,曾很认真的给他解释过,为什么化雪比下雪冷。如今他寒彻骨髓,她却不在身边… 原本以为他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给她一片自由又温暖的天地,随她过自在的日子,两人一起白头到老。谁说帝王家无情,柴米油盐的日子在宫里也照样能过得有滋有味。 但如今才发现,他真是自负的可笑,骄傲的可耻! 杀母之仇,逼父之恨,他尚且不能承担,算什么强大! 「老杨,你该有话对孤说!」 门侧的廊柱后,慢慢走出一个老者,正是陪伴了他一年多的老仆。 「是,殿下。」 主仆两个进了偏殿,许是没有料到主子回来的如此之早,又直接撵了所有人。 偏殿里没有茶水点心,只有两个火盆,外加几只蜡烛,安静之极。 老杨一反平日的恭敬,居然当心寻了一个椅子坐了下来。 「殿下,若论血缘,您该唤我一声外祖父。」 外祖父? 封泽豁然抬了头,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电闪而过… 大年夜守岁,不知从何时传下来的规矩,却是被所有百姓遵守,延续了千百年,也不曾更改。 这一晚,子时一到,家里男女老少穿着新衣,给家里供奉的祖辈排位前上了丰盛的祭品,然后磕头跪拜,说说一年的大事小情,再求祖宗保佑新一年全家大小平安顺遂。 别处都罢了,老熊岭家家户户今年同祖宗说的话尤其多。 从春日的包谷苗,夏日的忙碌,说到秋日的丰收,冬日的日进斗金。尤其是娃子们读了书,闺女后生们的嫁妆和聘礼也准备的齐全丰厚。 祖宗们不知是不是听得厌烦,说的人却是欢喜又得意。 待得最后添了一句,「开春就要修建宗祠了,明年这个时候,就要在宽敞气派的祠堂里供奉各位长辈了。」 于是,简单的祭祀终于完成了。 第79章[04.26] 昏昏欲睡的娃子们,在震天的爆竹声里醒了过来,揉揉眼睛就跑了出去,在老娘的笑骂声里,缠着老爹教他放爆竹。 老少妇人们忙着在热水沸腾的大锅里,煮了白生生的饺子。 往年别说饺子,就是桌上能有两个荤菜就不错了。 如今饺子是全肉的,桌子上的鸡鸭鱼肉俱全,甚至还有羊肉,鹿肉。最显眼的就是那两盘青菜了,碧绿的颜色在烛光下越发显得鲜嫩,只看着就让人从心里到外边的透着敞亮。 这可是希望的颜色,全家日子富足的功臣。 待得忙碌过后,老老小小们围坐在一处,说说家常,痛快吃喝,都是心满意足。 待得饭桌撤下,娃子们耐不住周公的召唤,睡的东倒西歪,大人们也是眼皮沉重,靠在炕里睡了一会儿,天色也就亮了。 新一年来临了! 陆家早早开了大门,高仁,初一,还有陆老二,这三个精力充沛的家伙,当真是一夜没睡,这会儿几乎撵着东方的鱼肚白就放起了爆竹。 脆响声声里,各家各户也都被惊醒,动了起来。很快村里的爆竹好似互相应和一般,响的是热闹又痛快。 小米扎了围裙在切冷盘,一边的大灶旁,铁夫人在煮饺子,陈月仙则坐在灶头前帮忙烧火,火光照的她脸色红润,也让小米放心很多。 她如今可是生格做姑姑了,只要一想起来,她不再是陆家最小的,就忍不住眉开眼笑。 「嫂子,你饿不饿,一会儿饺子出来,您先垫垫肚子,别饿坏了我小侄儿。」 陈月仙脸色更红,伸手摸了摸根本看不出什么的肚子,眼里的幸福掩也掩不住。 「我不饿,妹子。放心,这孩子是个懂事的,一点儿都没折腾我。除了那次吐了两口,再没什么不舒坦呢。」 「那也不成,还是先吃两个饺子。等你饿了时候再吃,就该难受了。」 一旁的铁夫人也是劝着,手里的笊篱捞了一碗刚煮熟的饺子就递了过去。 陈月仙赶紧道谢,末了到底坐在小桌边吃了起来。 羊肉芫荽馅儿的饺子,讲究的就是一个鲜字。 微微泛红的羊肉,掺着碧绿的芫荽,包裹在雪白的面皮里,这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陈月仙一口咬下去,不等咽进肚子,却是猛然捂了嘴奔去了门外… 铁夫人同小米都是看的愣了一瞬,转而笑起来,「这孩子,刚夸完他,怎么就折腾他娘了。」 小米放下刀就要撵出去看看,不想刀锋一偏却是割了手背,鲜血立时就顺着刀口流了出来,染红了半个手掌。 小米惊了一跳,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堵得厉害。这兆头是不是有些不好啊… 铁夫人偶尔回头,惊得两步就奔了过来,骂道,「怎么割了手,还不说一声,傻愣着做什么!」 说罢,她就要扭头去喊正房里摆桌子的风娘几个。 小米却是一把抱了老太太的腰,「干娘,我有些怕…」 铁夫人心疼之极,半点没有顾及是不是被鲜血染了衣衫,立刻紧紧回抱了小米,低声安慰着,「小米不怕,有娘在呢!」 陈月仙吐了两口,从外边进来,就见锅里的饺子几乎要煮飞了,但小米却同铁夫人抱在一处,于是就笑道,「这是怎么了,我吐了两口吓到小米…呀,小米怎么流血了!」 她说到一半,终于发现了重点,于是高声朝着院子喊了一声。 「快找刀伤药,小米割到手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大门外的高仁三个,还有陆老爹父子,韩姨母带着几个丫头,都是跑了出来。 「小米伤哪里了,怎么回事?」 小米早就松开了铁夫人,这会儿见大伙如此,赶紧开口应和,「我没事啊,不小心切了手。嫂子心疼我呢,擦点药就好了。」 「什么没事!」高仁眼尖,扯了她的手臂就往堂屋走,果然烛光下那道道口越发显得狰狞,这么半晌,依旧有鲜血往外冒。 「怎么割的这么严重!」 这下连陆老爹都急了,小米其实也是纳闷,她几乎日日泡在灶间,从来没切过手,如今居然大年初一挂了彩。再想想方才那阵没来由的心悸,她就低了头,难得红了眼圈儿。 众人一看,可是慌的更厉害了。 这一年多,家里再艰难的时候,也没见小米掉过一滴眼泪啊。 「是不是疼得厉害了?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快拿伤药,不对,先端水洗干净。」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小米的左手被包的如同粽子一般,想要动一动手指都困难。 小米本来还觉得心头郁郁,这会儿却是被逗得笑了起来。 「不过是道小口子,怎么就包得这么吓人了!」 铁夫人冷着脸,吩咐道,「上元节前,沾水的活计,你都不能碰了。有事吩咐青花青玉,万一沾水,伤口反复,就要留疤了。」 「对,对,家里活计,你什么也别动了。」 一听要留疤,陆家上下都是有志一同的打算把小米当犯人看管了。 第80章[04.26] 小米自然要反抗,「不行啊,二哥大考的行李还没准备,初一的行李…」 「家里这么多人,也不是没长手。你开口吩咐就是了!」 「对啊,你就别费心了,好好养着。」 小米再次被无情镇压了,无趣之下就道,「那我回后院躺会儿。」 「去吧,吃饭时候让人去喊你。」 铁夫人还是不放心,又撵了青花青玉跟着小米,这才重新回了灶间。 小米留了青花青玉在外间烤火,她踢了鞋子上炕,沮丧的瞄了一眼粽子左手,然后开了炕桌上的雕花盒子,取了那封砖头情书,第无数次读了起来。 前世,听人家说过异地恋是如何痛苦,她不曾爱过谁,自然也体会不到是何滋味。 如今终于体会到了,才知道为什么有相思断人肠的说法。 风雪阻心路,千里难相聚。 有的时候,她甚至都快忘了,他的手多温暖,他的肩膀多宽厚,忘了他在身边多心安… 那个位置上,从来没有清闲的人,他必定是忙碌又疲惫的。但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别说见到人,就是书信也是一月没收到了。他就是再忙,难道连写信的功夫都没有吗? 「混蛋!」 小米撒气一般把「砖头」扔进匣子,匣子是上好的紫檀木雕了繁复的花纹,还是院长夫人送及笄礼时候用来装首饰的。 她得了之后就赶紧倒出来装了书信,这会儿书信被匣子边沿磕的散碎开来,一如她的心事。 小米叹了气,到底还是整理了一番,重新关上了匣子。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新一日,新一年已经到来。 小米握了握拳头,恼道,「好,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门外的青花青玉听得模糊,还以为主子有吩咐,就推门进来,问道,「姑娘,可是有事喊我们了?」 小米点头,「打水来,我要重新梳妆。另外,寻我那套桃红织金琵琶裙来。」 「哎,好啊,姑娘。」 青花青玉两个麻利的折腾起来,很快,小米就换了新衣裙,重新挽了头发,又选一套金首饰戴了。 待得再次到了前院堂屋,众人都是看的眼前一亮,就是铁夫人都笑道,「小小年纪的姑娘,就该穿的鲜亮一点儿。方才伤了手也好,不用再下厨,这几日就把好衣衫都找出来换着穿,不用压箱底了。」 「就是,我家妹子长的最好,什么好衣衫都撑的起来。我那里还有做了一半的挑金裙子,等缝完也一并送来配那件石榴红的小袄,肯定更鲜亮。」 陈月仙也是拉了小米,替她扶正微微有些歪的发髻。 这般说笑着,饭菜就端了上来,一家人团团围坐,吃了新年第一顿饭菜,丰盛又团圆,即便是老话有清晨不喝酒的规矩,陆家父子几个也一人来了一小杯。 待得饭桌撤下,陆老爹带了儿子去给老冯爷几个长辈拜年。年礼之前就早早送去了,所以,也不必拿什么,倒是轻松。 铁夫人借口疲惫,回后院歇着去了。她的性情有些冷淡,虽然同村里妇人相处也不错,但到底还是不习惯太过喧闹。 陈月仙带了红梅碧荷和青花青玉,烧茶水,摆点心果子和瓜子花生,准备招待客人。 至于小米,被韩姨母守着,半点儿不能插手。 很快,村里得淘气小子们就蜂涌跑了进来,下饺子一样噗通通跪倒,七嘴八舌给小米磕头拜年。 小米先前做了他们一段时日的先生,受他们这样的大礼也算承得起。于是一人一个装满铜钱的荷包,外加一包各色果干蜜饯,院子里昨日备下的草靶子上,插满了糖葫芦,再跳脚摘下一只,淘气小子们就欢呼着跑掉了。 自然,又去下一家继续「发财」了。 今年家家户户都是没少得银钱,出手红包也大方,少则五文,多则二十文,让淘气小子们几乎红了眼。跑起路来,衣兜里都是哗啦啦响个不停。 第二波上门自然是妇人们,长辈们家里都是老少爷们在磕头,倒是陆家成了女子聚集地。 众人见了小米的手免不得要问几句,惹得小米恨不得把手藏起来。可惜这明晃晃的白色大粽子,哪里藏得住啊。 妇人们见她尴尬,就改了话头儿说家常,倒也热闹。 有小媳妇儿心气高,忍不住就追问,「小米,咱们今年有什么活计要做啊?粉条作坊要秋日才开火,山下的田里,爷们儿就干了,总不会咱们要一直闲着吧。」 「对啊,小米,大伙儿忙习惯了,就怕夏日里没有活计呢。」 另一个小媳妇儿也是笑着附和,却惹得刘婶子点了她们的脑门嗔怪,「你们啊,真是掉钱眼儿里了,小米忙了一年,不能歇歇脑子啊。大初一的,就惹她动心思给你们想赚钱道儿。」 两个小媳妇儿红了脸,笑道,「呀,我们也没想那么多啊,就是赶到这里了,说两句罢了。」 小米赶紧笑着接口,「婶子,嫂子,你们快坐。就是嫂子不问,我也正要寻你们说说呢。 咱们下一批玩偶又要开始缝制了,图纸我都画出来了,过了十六就可以开工了。另外,玩偶虽然价格高,但是销量小,不够大伙儿忙的,我又添了一样新玩意儿,嫂子们给我掌掌眼,看看能不能好卖?」 说着话,她就示意青花去开了箱子,取出一只牛皮背包。 陆家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陆老三的大考。小米一直在做准备,衣食住行,几乎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先前小刀从城里回来,拿过一块牛肉,据说是有耕牛走路不下心摔折了腿,众人才难得有机会打打牙祭。 其实到底是耕牛平地摔了跟头,还是谁肚里馋虫作祟,这都不重要了。 第81章[04.30] 小米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那张牛皮,拖了小刀去问询,当真花了五十文钱买回来了。 待得鞣制好,她就画了图,喊了韩姨母帮忙,废了很大的力气才缝好这只双肩包。 乍一看这双肩包,只是牛皮去了毛,没有染半点儿颜色,淳朴厚重的褐色。 外形方方正正,足有一尺见方,厚度也在半尺。背包下半部缝了两根儿皮带儿,半截包盖上也有两根儿,上下系紧,真是风雨不透。 背包两侧还缝了削薄的皮子,微微外翻的边沿儿,看得出是个装杂物的小兜子。 再打开包盖儿,内里则是用厚锦缝出了两个间隔,其中前后又个缝了几个小袋子,有八掌大小,也有手指粗细的,很是古怪。 小米见老少妇人们都是疑惑,就是帮忙缝制的韩姨母都是好奇,她就笑着要青花去陆老三屋里取了一堆书本和笔墨纸砚出来。 陆老三是个勤快利索的,昨晚写了字,砚台和毛笔都洗的很干净。 小米麻利的把这些东西一样样塞进背包,末了简单整理了一下,这才再次推给众人探看。 众人凑到跟前,都是惊喜道,「哎呀,原来这小袋子是用来放砚台的,还有这毛笔,这么放进去果然利索很多,又不占地方。」 「对啊,这袋子真能装,这么多东西才占了一半地方。」 小米指了另外两个空着的小口袋,笑道,「这两个是备着装墨盒,还有水筒的。」 说罢,她又顺手拿了桌上的点心盒子放进去,然后系了带子,递给刘婶子,「婶子,你试试沉不沉?」 刘婶子自然愿意,就是对着三只宽的肩带,不知道怎么背上去。 这时候,倒是拜年回来的陆老三高声道,「既然是给我的书包,不如我来试试吧。」 说着话儿,他就笑着走了进来,扫了一眼妹子的粽子手,心里的暖意越浓。天下有妹子的兄长还多,但他绝对是最幸福的一个了。 谁家妹子不是缠着兄长买首饰买新衣,只有他的妹妹不但赚银钱供他读书,还千方百计为他操持衣食住行。 若是以后对妹子有一丁点不好,他就真是狼心狗肺了。 他身后跟着村里其余老少爷们,也是面带羡慕的打趣道,「小米这是生怕老三进京被天子脚下的富贵人看轻了,一定要把老三打扮成俊俏公子,说不定还能相个大家闺秀回来做媳妇呢。」 「哎呀,那些大家闺秀可要不得。」 妇人们却是赶紧劝阻,「老三真寻个大家闺秀,大伙儿以后可是不敢登门了。大户人家的闺女规矩大呢!」 小米暗自庆幸,方才人多,屋里吵闹,她就劝了大嫂下山回生福居歇着去了。怀孕的女子,本身就心思敏感,若是这会儿听得这些话,怕是要多心呢。 「我倒是没什么心思,只要我三哥看得中,什么出身的嫂子,我都喜欢。别的不说,咱们村里的大叔婶子,兄弟嫂子们,不都互相扶持着,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小米这话对,两人看对眼,把劲儿往一处使,这日子才好啊。」 众人闲话着,陆老三已经把背包背了起来。 虽然包里装了几本书,外加笔墨纸砚,点心盒子,足有七八斤沉,但肩带够宽,又是双肩分担重量。所以,他在堂屋走了两个来回,半点不觉得累,于是就笑道,「我家小米就是聪明,这背包简直太好用了。」 小米喜滋滋替哥哥放了放带子的长度,让哥哥背着更舒适,末了转悠了一圈儿,瞧着确实没什么太大问题,就道,「哥,你说,这样的背包,在你们书院同窗之中,或者送去京都那里,五两银子一个,可会有人买。」 陆老三沉吟了一瞬,重重点头,「放心,小米,肯定卖的出去。别人不说,就是刘不器和程子恒两个若是见了,定然要买一个到处显摆的。」 「刘大哥和程大哥那里,我自然要送两个过去。哪里用的到他们买了! 小米帮忙把背包卸了下来,正琢磨着是不是还要改进一下,就被刘婶子扯了手臂,「小米啊,你说这背包,多少银子一只?」 「五两银啊!」小米还以为刘婶子是嫌弃价格低了,于是掰着手指头算道,「皮子花了五十文,鞣制,内衬的厚锦,还有人工,加一处也要二百五十文了。卖五两银子,就是二十倍的利润,已经很不错了。」 「不,不,我是说贵了,太贵了!」 刘婶子小心翼翼拿起那背包翻看,咧嘴又道,「这背包,我一日都能缝两个,居然能卖十两银子,实在太贵了。」 小米听得哭笑不得,「婶子,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先前做的那些玩偶,比这个背包更贵。再说了,皮子和厚锦是不值钱,手工也不繁琐。但我的创意金贵啊,除了我,也没人想到用皮子缝背包装书本啊。是不是?」 众人沉默了片刻,转而都是点了头。其实一开始小米折腾的这些东西,无论是玩偶也好,暖房种菜也罢,甚至粉条作坊,都不是什么需要高深技艺的,材料也是随手可得,但偏偏大伙谁也没有想到。 老话说,窗户纸再薄,也需要那根捅破的手指啊。 而小米就是那根厉害的手指,青葱般脆弱,却总是点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为所有人揭开新世界的一角… 「确实,小米的主意最值钱!」 「对啊,牛皮就罢了,咱们平日里见得最多的就是各色皮毛,谁也没想到要做成小玩意儿,要奉承这样的包裹啊。」 小米本意是开个玩笑,但真被这般夸赞,她倒是有些害羞了,赶紧扯了话头儿往回拉。 「叔伯婶子们,先不忙着夸我。说起来毛皮,我还要尝试做些别的漂亮包裹,卖给富贵人家的那些夫人小姐。这个牛皮的背包尚且作价五两银子,那些狼皮,狐皮,甚至熊皮,貂皮,足够作价几十两或者上百两。到时候说不得要大伙儿把压箱底的好皮子都翻出来,支援我一下。」 「这个是当然,」众人都是听得激动,纷纷应声,「你放心,小米,大伙儿存了好毛皮也不过是想着万一有个用处。如今家里不缺银子,羽绒续的棉衣裤又轻又软,谁也不耐烦穿皮袄了。你这里用得着,过会就都给你送来。」 「好啊,皮毛的价格是划在成本里的,一会儿让青玉登记造册。」 小米半点儿没客气,末了又喊了那些跟着老娘来拜年的姑娘们,「大梅,大妞,你们以后就跟着我缝制新包裹。工钱比照玩偶那般,只多不少。另外,桂枝嫂子,你的标记更要多绣一些了,以后怕是要用很多。」 「好,你放心,我别的不成,绣这个拿手。」 桂枝听得小米单独提到自己,自觉被重视,笑的合不拢嘴,一口就应了下来。 不过是绣个布条,虽然绣文繁复了一些,但她一日也能赶出四五个,加一起,工钱最少几百文,比做工的报酬都丰厚。 第82章[04.30] 大梅等几个姑娘也是欢喜的红了脸,她们的嫁妆银子,家里都准备好了,但谁也不嫌银子多了咬手啊。既能参合到小米的生意,又不必憋闷在家里,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倒是男人们,心里滋味很是古怪。原本家里的婆娘跟着小米身后忙乎,很多时候赚回的工钱比他们这些男人都多。以后这利润超级高的包裹生意再开始,她们定然又要尾巴翘上天了。 都说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如今看来,这柱子怕是要给女人让位啊… 当然,这也不过是一时矫情的想法罢了。人都是在吃饱肚子之后,才会考虑到脸面的问题。这足以说明,老熊岭如今衣食了,不必担忧温饱了。 众人说笑热闹了大半个时辰,眼见要做午饭,也就都散去了。 许是已经悄悄感受到了春的气息,天上的太阳好似也温暖了那么一丝。预料到了最终躲不过融化命运的白雪,在阳光下,拼命闪耀着。山林间的鸟雀最是聪明,知道这样的时日,没有人会动它们,于是壮着胆子落进某家院子。 果然,迎接它们的不是网子和弹弓,而是一把小米。 新年,万物的节日,辞旧迎新的最好起点。 身上是最好的衣衫,饭桌上是最丰盛的饭菜,身旁是团聚的嫁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幸福的。 祖辈传下的规矩,正月里逢三逢六逢九才能放水,也就是洗衣。家里人口多的,比如陆家,等到这一日就攒了一大盆的衣衫。 小米伤了手,不能帮忙,就留在屋子里画图纸。 前世,几乎所有女人里,很少有不喜爱各色包包的。斜跨的,手拎的,单肩背的,双肩背的,手拿的,甚至装了轮子推着到处跑的。五花八门,常常让女人们节衣缩食也要买回一个「供」起来。 心烦的时候,买个包包就好了。 工作累了的时候,买个包包就立刻斗志昂扬了。 总之,「包」治百病。 但这个时空里,再尊贵富有的女子出门,也不过是让小丫鬟提个锦缎包裹,软塌塌,滑溜溜,一个不小心就要散开。 若是把那些美丽精巧的包包放到面前,估计没有哪个女人会抵挡得住诱惑。 小米画了一张又一张,眼前的图纸,几乎每张都是银票啊。 帮忙研墨的风娘,眼见她两眼放光的模样,忍不住好笑,扭头示意自家主子看过来。 铁夫人正帮忙整理村人送来的毛皮,不得不说,银钱开路,又关系着新生意。家家户户可真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了,即便先前送给老院长的那些,都不如今日送来的好。 听得风娘小声提醒,铁夫人含笑扫了小米一眼,也是无奈又好笑。 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就这么喜欢银钱呢。生在陆家还罢了,若是投胎在商贾之家,怕是没两年,就富可敌国了。 小米却是不知道自己被抬的那般高,若是知道,她定然要惶恐了。她不过是仗着前世的那些见识,才总有新奇主意。单论能力,可是多有不足。 「小米,你有什么打算?今年…想不想出去走走?」 铁夫人放了手里的火狐狸皮,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放下茶碗就见小米两眼放光的模样,于是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若是走得开,我倒是愿意带着你到处走走。」 「我当然愿意!」 小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京都,这可是她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事。但一想起脾气倔强的老爹,她又蔫了下来。 「就是我爹不会同意啊,否则我早就出去看看了。别说出远门,就是进城,我爹都要恼呢。」 铁夫人倒是没有多想,毕竟姑娘家的名声重要,陆老爹又是个秀才出身,脾气古板,管教闺女严格一些也是应该。 「等等看吧,家里忙过再商量也不迟。」 小米也是点头,再有几日,陆谦就要回书院了,然后随同老院长去京都大考,紧接着是初一回草原… 一想起这些小米的脸色就更暗淡了,虽然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她还是舍不得。自家三哥若是考中,以后就难得回家一次了。至于初一,更不必说,这辈子有没有相见之日都难说。 于是,陆家的午饭桌子就比照着大年的标准,又堆了个满满当当。 高仁同陆老二两个没心没肺的,见得菜色丰盛,只有欢喜大吃大喝,哪会想到其中深意。 倒是陆老三同初一都是心细之人,知道小米这是舍不得他们走呢。 但无论再如何不舍,时日一天天过去,当临时改了箱包作坊的陆家后院出产到第一百只牛皮背包的时候,陆谦就要出发了。 十年苦读无人晓,金榜题名天下知。 多年的辛勤,就是为了这一日。这不仅是陆家的大事,还是整个老熊岭的大事。 即便陆谦考不中状元,哪怕只中一个举人功名,从此以后在北安州也就排的上名号了。 杜有才之流的二世祖,对老熊岭再如何眼红,也不敢轻易欺上门,大军堵门的事更是不会再有。 当然,最重要的是,整个老熊岭另外十七家的田地赋税徭役都可以挂到陆谦名下,以后就彻底脱离苛捐杂税的欺压,做个人上人,自由人了。 于是,陆谦出发这日,整个老熊岭的人倾巢出动,就是襁褓里的婴孩儿都被包得严严实实,抱了出来。 小米带着韩姨母和青花青玉,再次检查了一遍整整齐齐的箱子。确定没有遗漏,这才让后生们帮忙放到了爬犁上。 这次,箱子里装的不只是陆谦的行李,还有五十只背包。这些背包当然不会只是牛皮材质,也没处淘换那么多皮子。最多的是羊皮,还有几只狼皮和鹿皮。 随车的也不只是狗子这机灵小子,还有红姑和两个后生。 小米看中了书院这块大馅饼,又有老院长这尊大佛罩着,她打算在荒原小镇开一个箱包专卖,就做那些读书人的买卖。她就不信落雪的日子,自家哥哥素色长衫,背着书包,撑着油纸伞行走在青瓦灰墙的书院里,旁人还能忍得住不把银子贡献出来。 这般想着,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83章[04.30] 韩姨母和青花青玉都是看的奇怪,明明方才还红着眼圈的姑娘,怎么又突然笑了。不会是难过的疯魔了吧… 岭下山口处,三辆爬犁停的整整齐齐。两辆装了箱子,一辆坐人。 陆谦一身鸭蛋青色棉袍,石青色的连帽连袖披风,衬得他整个人都是清清爽爽。好似冲破风雪,天地间冒出的第一枝芽孢,意气风发又坚韧不拔。 他掀开棉袍,跪倒在雪地上,「爹,各位父老乡亲,陆谦今日离家,定然竭尽全力,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请爹和父老乡亲耐心等待我的喜报!」 「好,」陆老爹神色激动之极,应道,「我儿此去,照顾好身体,大考辛苦,千万不可苛待自己。」 「是啊,老三读书不能太苛刻,身子要紧。」 「家里等你好消息,但你也别太累了。」 村人也是纷纷开口嘱咐,陆谦听得心头暖极,弯腰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小米赶紧帮着哥哥拍去膝盖上的雪痕,小声道,「哥,但凡需要的东西,都给你带了。你只管找狗子,他最清楚。另外,我已经给京都的陈大哥送信了,你到了京都先过去一趟。若是有事,也有个照应。若是银子不够用,自管去支取,不要舍不得花用和打点。」 「小妹,」陆谦心里转了酸涩,很觉对不起这个妹妹。明明才过了及笄礼,却如同母亲一般为他操持一切。 「你记得,任何时候都不要委屈自己。只管做你想做的,你若想嫁人,哥哥们舍命也要护着你平安喜乐。若是你不想嫁人,那这陆家就由你说了算一辈子。」 「好,」小米自然清楚哥哥话里隐含的深意,于是极力忍耐着眼泪,笑嘻嘻应道,「哥放心,我这么聪明,保管不会亏到自己了。」 众人不明白这兄妹俩打的哑谜,都是笑道,「真是没见过这么疼妹妹的兄长,居然还拦着妹子成亲嫁人啊!」 「别说老三,就是我都恨不得把小米一辈子留在老熊岭,可惜,咱们家里没有好后生啊。」 小米一听众人这话头儿都拐到她身上来了,赶紧打岔,「红姑,以后荒原那边的铺子就全赖你费心了。常有商队来往,有什么需要帮忙或者捎带的,就尽管给家里来信。」 「好,姑娘放心,我在杂货铺这么久了,这生意还顶得起来。再说了,咱们的新包裹这般好,傻子都能卖得出去。我总比傻子要强一些!」 红姑本来就是个要强的脾气,先前小米不嫌弃她是个被抛弃妇人,安排她去杂货铺,如今又是托付了新铺子,她心里感激之极。早就下决心要把新铺子打理的妥妥当当,回报小米的这份信任。 再难舍的离别,也总是倔强不过渐渐高升的日头,于是三辆马爬犁,终于在众人的殷切叮嘱,用力挥舞的双手里慢慢走得没了影子。 小米心里空落落,送了哥哥离开,她也不愿上山回家,于是就在山下转了几圈儿。 穷苦人家,几乎很少有偷懒的人。这才刚刚过了年没几日,已经有人给家里留够了农家肥,其余都挑下山,堆在陆家的田里了,只等着天气再暖也一些,就开始堆肥。 赵家村的乡亲,也是开始清理山口外的荒滩地,预备天气转暖,泥水和了之后就要动手建设新家园了。 老冯爷和赵老头手里都有一个本子,先前城里捐来的那些东西和银钱,即便花费一文钱也都记录在案,剩下多少,几乎所有人都能背出来。这就是他们开始新生活的基础,至于想要过更好的日子,想像老熊岭各家一样,那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小米这里看看,那里走走,待得转到陆老二院子的时候,就见那些草原人已经开始打包行李了,显见是急不可耐要回家乡去。 他们来的时候,只带了一张嘴巴,两只手。如今在老熊岭住了一个冬日,一人都得了两身厚厚的袄裤,狼皮的帽子,羊皮靴子,外加一把极趁手的长刀,弓箭。最重要的是,他们各个都从面黄肌瘦恢复了彪悍的体魄。 初一从屋子里出来,见小米到了,就迎了上去,想说什么,但又严严实实闭了嘴巴。 小米扫了一眼神色有些紧张的草原人们,很是好笑。草原人心极少,欢喜还是恼怒都带在脸上,他们这是生怕她留下初一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走吧,上山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行李。选一个天气好的日子,你们也回家乡去吧。」 听得这话,那些草原人明显都是松了一口气,转而好似又挠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毕竟他们主仆十几号在老熊岭将养了大半冬,半点儿忙没帮上,反倒是刚开始上门的时候还惹了那么一大场风波。如今还这般一心要走,实在有些占便宜就走的嫌疑。 小米也没多说,摆摆手,扯了初一就上山去了。 刘叔和毕三叔早早就把小米托付的东西都送了过来,毒舌高仁先前也没有吝惜口水,每日都骂初一一顿,同他打的鸡飞狗跳,顺便也就把那些外形有些古怪的刀枪练得熟识无比了。 但是毕三叔那些瓶瓶罐罐可就比较麻烦了,昨晚小米废了半碗时间,一一标记清楚,这才敢放到初一跟前。毕竟这可是关系着救人或者害人,一字之差,兴许就是很多条性命。 初一虽然常住陆家,但是小米的房间,他也只进来过那么一次。 这第二次进来,还是有些拘谨,坐在炕沿边上,小心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儿。 小小的半间房,不算特别宽敞,但是拾掇的很是整齐。门口放了四折的花鸟屏风隔出了一个相对隐秘的空间,大炕铺了新苇席,中间是一张四方炕桌儿,桌上有纸墨笔砚和散乱的账册。炕尾是两层的炕柜,下边那层多格,放些金贵东西和小玩意,上边则装了被褥和枕头。 地上,靠近门口的角落放了木架子,木架上是水盆等洗漱之物。再往中间则是一溜大柜,柜里许是装了衣物,很是厚重古朴。柜子上有托盘装了素雅的青花茶具,有佛手香薰小铜炉,还有细颈白瓷瓶里插了几根颜色鲜艳的长羽毛。 总之,没有一物奢华贵重,但这小小的房间却偏偏让人觉得舒坦温暖。 初一鼻子轻轻动了动,嗅了一口空气里隐约的浅淡香气,慢慢就红了脸。 小米端了匣子过来,见他这般还以为是屋里热了,就道,「若是热了,就把皮袄脱掉。」 初一赶紧用力摇头,脸色却是更红。 小米也不米也不勉强他,又开了柜子,取出一个比陆老三那只书包更大的背包来,末了一样样往外掏东西。 「这是给你准备的行李,虽说要到春日了,但听说草原还是很冷,尤其是早晚。这一条羽绒裤给你防寒,一套狼皮被褥备着你万一露宿,铺到野地里也不怕凉。两套中衣,两套粗布衣裤留着你换洗。」 小米边说边把这些衣物又塞回了背包里,然后取了一条小儿巴掌那么宽的牛皮腰带。腰带借鉴了现代的卡扣方式,又添加了一个个套隔,每个套隔里正好能塞下一只瓷瓶,不显眼又方便取用。 除了塞瓷瓶的套隔,还有几个插短匕首的位置,设计很是精巧。 小米把瓷瓶一个个拿起来给初一看过,教了他分辨方法,然后又插进腰带,最后又帮着他把腰带扎好。 初一来了陆家这一年,吃喝穿戴从来都同陆家兄弟一般,半点儿不曾亏待,如今已经脱去了孩童的模样,变成了英武的少年。 他的个头比小米还高,肩膀也宽厚了,今日穿了羽绒的马甲和棉裤,外边罩了宽松的练功服,这般扎了牛皮腰带,越发显得威风。 小米想象着他骑在马上,纵横草原的模样,不知何等的意气风发,忍不住也是满意的点头。 第84章[04.30] 「给你准备的这些小东西,是让你随时取用的。剩下大半都放箱子里,瓶子上的标志一样,填补也方便。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你…回去之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小米到底舍不得,重重抱了初一一把,拍了他的后背,「你记得,不论什么时候,老熊岭都是你的家,我是你姐姐。不愿意在草原住了,就回家来。」 她说着话,正要松开手臂,不想初一却是越发用力抱了她。 「好。」 小米轻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之后,无事就练练说汉话,再见面时候装哑巴,我就不给你做红烧肉吃了。」 「好。」 初一慢慢松开小米,抱起那箱子,默默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高仁正蹲在树上啃着一根羊蹄子。北风寒凉,他也不怕灌肚子里冷风,见得初一出来,他扔了骨头,跳下去,扯了初一就往外走。 「跟小爷走,有好东西给你。」 初一迟疑了一下,高仁有些不耐烦,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赶紧走,磨叽什么。就你们这几个人回草原,怕是没几日就被人家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说着话,初一就被他拉着走得没了影子。 小米在屋子里听得动静,撇了撇嘴,她就猜到那人对初一回草原,一定会有安排。但他有安排初一的功夫,怎么就没有空闲给她写封信呢。 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了,一个字都没有。等将来见了面,一定先给他施展一套「二指禅」。 窗外自觉时日无多的寒风,正肆意卷着院子里的落夜和薄雪在飘扬,许是感受到了某个不耐相思苦的女子的怨念,悄然跑得是无影无踪。只是不知道,它会不会把这份怨念捎去京都,捎去那个人的耳边… 正月十五闹花灯,小小的山村,自然不如京都热闹。但老熊岭上下也是灯火通明,小刀回来取菜蔬的时候,给村里的淘气小子和丫头们送了一批巴掌大小的灯笼。 红色的绸布糊了圆溜溜竹篦子,上边扎了红绳,挑了长手柄,下边则吹了金黄色的流苏。 灯笼肚子里则掉了小小的灯座,安了一寸高的小蜡烛。 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的小灯笼,却让满村的孩子们都欢喜的疯魔了,恨不得满天下宣扬一下。 小米正带了村里的妇人们做汤圆,原本北地的老辈人传下来的习俗是吃元宵。但是小米不喜欢元宵的馅料单一,油炸又油腻。于是先前就泡了糯米,准备了豆沙,花生,红糖,甚至还有肉馅儿,带了村里的妇人一起包汤圆。 当然,汤圆要滚一滚,不过条件有限,怎么方便怎么来了。 女人们凑到一起,说几句闲话儿,就是热闹。 特别是正值正月,走亲戚的好时候,若是原来,老熊岭穷困,妇人们的娘家根本想不起还有这个闺女一般,但如今可是大变样了,几乎多少年不见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找到山下了。 妇人们自觉扬眉吐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唏嘘。有些则为了是不是亲上加亲,添了几分烦恼。 大梅的娘是个老实的,原本在娘家很被嫂子苛待了几年,如今见得哥哥嫂子都找了来,痛哭流涕悔过,末了又想要了大梅给外甥做媳妇。她有心不同意,但说不过嫂子那张快嘴,只能虚虚应了几句,想要同婆家众人说又怕挨骂,这会儿就忍不住拉了一众姐妹出主意。 结果,刘婶子第一个就恼了,「平日瞧着你是个厉害的,小米及笄还给大梅整了个赞者的活计,这怎么碰到大梅的亲事,反倒这么窝囊了。」 「就是啊,嫂子,你平日常说你那兄嫂在你爹娘过世后,待你如何不好。显见他们是个狼心狗肺的,你还要吧大梅送进狼窝吃苦啊。你是不是出门时候,有雪落脑子里了。」 旁人也是帮腔,大梅老娘赶紧摆手,抖落了一案板的糯米粉,「大梅是我生的,我当然舍不得,我就是…就是不好开口拒绝!」 「那也不能这么拖着啊,你公婆肯定不会同意把大梅嫁过去的。你这么含糊这,万一你兄嫂把话喊出去了,大梅若是不嫁,那也坏了名声了,以后还怎么找好人几家啊。」 刘婶子狠狠瞪了她一眼,都说女人对娘家都是痴心,若不是当真遇到大事,是不会斩断这根肚肠的。 比如那三里镇吴家,年前年后来找英子可不是一两次,不是哥哥嫂子来哭,就是老娘老爹来哭,无非是说当日不得已才把闺女和外孙拒之门外,如今后悔之类。 但英子硬是一面也没见,当真是断绝的彻底。 吴家没有办法,也就不再来了。 但是别的女人们,没有经历过雪夜奔命,家人却见死不救的惨痛,所以,总是会心软一二。 大梅娘听得这话,就有些慌了,「不能吧,我哥说就是问问,大梅爷爷奶奶不同意,这事就不做数。」 「哼,你就等着看吧,你那兄嫂可不是个善茬儿。」 众人都给大梅娘泼冷水,小米原本怕她脸面过不去,还想帮衬两句,但想想若是这次她不长记性,兴许就要害了大梅一辈子。于是,也就硬着心肠添了一句,「我记得有书本上说,近亲成婚胜出的孩子大半都是傻子呢。」 「什么?这是真的?」 听得这话,别说大梅娘,就是一众妇人们都被惊了一跳。虽然她们这么批判大梅娘,但心里可不是不同意亲上加亲,毕竟大梅娘的兄嫂不好,她们的兄嫂或者姐妹可是不错啊。 若是小米说的不错,那就是娘家人再好也不能做亲了,否则生了呆傻的外孙出来,闺女一辈子就毁了。 「当然是真的,书上写的呢。很多地方还有人,特意从很远娶媳妇,生出的孩子比别人家都聪明。」 小米含糊着没有说哪本书的名字,但她在村里一向有威信,谁也不会怀疑。 刘婶子脑子活,立刻想到了陆谦,于是就道,「小米说得有道理,别的人家不看,就说小米家里。她娘就是远处嫁来的,小米兄妹四个可不就是个顶个的聪明。」 「哎呀,那我赶紧回家一趟。」 大梅娘这会儿也想当初兄嫂的算计和狠毒了,立刻扔了手里的活计就跑回家去了。 刘婶子趁机敲打众人几句,「原来村里日子不好,都盼着闺女寻个婆家只要能吃饱穿暖就好。如今家里都备了丰厚的嫁妆,咱们的闺女可是不能委屈了,一定睁大眼睛,好好找找。就是一时找不到好后生,那就多样两年,左右家里也不缺这口饭吃。倒是小子们的媳妇儿,不拘家里穷富,一定要人品好的,否则搅和家里不得安宁,再护着娘家把咱们整个村子坑了,那可就坏事了。」 「嫂子放心,我们省的。」 「对啊,谁家也不愿意打的鸡飞狗跳,一定好好挑拣着。」 第85章[04.30] 众人都是应声,末了感慨,「这才不过两年啊,咱们居然就不必愁着儿女嫁娶,反倒要挑挑拣拣了,真是跟做梦一样啊。」 「可不是嘛!」 这么说着话,很快汤圆就摆满了大大的浅平簸箩,送到院子里被北风吹上不过半个时辰,汤圆就冻得结结实实。 陆家的大铁锅烧了半下热水,汤圆下锅,轻轻搅和,三浮三沉,也就差不多熟了。 青花瓷碗里,一个个白胖滚圆的软糯团子,安安静静的浮在奶白的汤水里。舀出一个咬一口,黑色的芝麻,眼红的红糖枣泥,金黄的芝麻果仁,真是香的人直接眯起了眼睛。 一众嗅着味道跑来的淘气小子和丫头们,吃的欢欣雀跃。 就是一向无肉不欢的高仁,都对这种香甜软糯的小点心爱的不成。 妇人们尝了个味道就不肯再吃,带了吃饱的孩子,端了小米赠送的一大碗冻汤圆就回家去了。 农家人冬日里没有活计,通常都是两顿饭。倒得晚上睡觉时候,间隔太长,大人孩子免不得肚里都是空荡荡,把汤圆煮上,一人那么四五个,就足够垫个半饱了。然后带香甜的味道如梦,梦里自然也都是喜悦和乐。 出了上元节,几乎这年也就过完了。 即便山林的雪还没有融化,鸟雀也没有飞回,但山下的草原人却是等不得了。 对于他们来说,老熊岭再好也不是家乡。而满是凶险的草原,才是他们的归宿,他们应该奋斗的地方。 小米也没让初一为难,狠狠给他做了三日好饭好菜,喂得他又胖了一圈儿,就痛快放了人。 拔牙拔了个馒头脸,去打针又染了流感,躺了两天,真是交代后事了,以为熬不过来了。早晨四点起来写到现在,才三千字,只能慢慢补了。对不起,期待更新的朋友们。特别累,特别累! 来时,十几个瘦骨嶙峋的人,走时却是马匹,刀枪,匕首,弓箭,全副武装,外加满满一爬犁的行李。 小米把家里能带走的吃食,都装进了箱子。 这次难得高仁没有跳脚,就是陆老二也说让小米多装。 这俩人可真是不傻,他们守着小米,什么好吃食没有啊,更何况初一走了,没了竞争对手,他们的肚肠就更享福了。 但他们却是有些没想明白,不管是什么东西,争抢着才好。 初一不是陆家子孙,却依旧同陆老三一般在陆家门前磕了头,又同村人们行礼。 那些草原人上不得山,就在山下跪成了一排。 村里老少爷们还罢了,把初一当了淘气小子而已。倒是妇人们心疼初一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流落在外,这大半年可是没少照料他。家里有口好吃食,即便没有小米做得好,也不忘初一的那一口。 如今初一要走了,只看他那些草原随从杀气腾腾的样子,就猜得他回去之后必定不会是放羊牧马那么简单。 于是,众人更心疼了,这个嘱咐叮咛,那个塞双鞋子又煮了几个鸡蛋,眼见太阳都快到头顶了,初一还没出了村子。 小米其实才是最舍不得的那个人,初一几乎不说话,却默默陪伴了她很多艰难的时刻,她是真心把他当弟弟疼。 但再如何舍不得,他总有自己的家乡,有自己的事要做。 「好了,初一该赶路了,婶子们把东西都放爬犁上,赶紧让他们走吧。再不走,咱们就得准备晚饭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应道,「初一还罢了,家家都管的起饭,倒是山下那些大肚汉太能吃,赶紧放他们走吧。」 「就是,省一袋粮食是一袋啊。」 小米拍了拍初一的肩膀,嘱咐道,「有任何事需要帮忙都让人捎信回来,以后家里生意做大了,就在边防城里开个铺子,给你送东西也方便。还有,你日子安稳了,也记得跟我说一声,我这里有几个法子能生财,对草原上过安定日子有用处。懂吗?」 初一重重点头,末了再次跪倒同众人磕头,深深望了小米一眼,这才起身下山去了。 山下,十几个草原人正焦急等着他回归,眼见他的身影出现在山路上,都是忍不住欢呼起来。 老熊岭就好比温暖的天堂,没有人愿意离开这里,重新跳进寒冷和仇恨的地狱。 好在,他们没有空欢喜,他们复仇的希望回来了… 间隔不过几日,老熊岭的山门再次大开,一辆爬犁,十几匹快马冲了出去,很快没了影子。 已经隐约有了一些春日气息的北风,调皮吹起马上人帽沿儿的皮毛,露出眼里极力隐藏的泪水… 红烧排骨,糖醋鱼,红烧肉炖土豆,果仁菠菜,软炸里脊,小炒蘑菇。四荤两素,几乎都是陆家人喜爱吃的菜色。 但陆老大两口子在山下单独开伙,铁夫人为了避嫌,在后院摆桌子。 陆老三回书院准备大考,初一回了草原,陆老爹一如既往的钻进了书堆,不知道什么时候垫补一口。 数来数去,饭桌边也就剩了陆老二加小米兄妹,还有一个…高仁。 三人都是吃的心不在焉,有一口没一口的。 高仁初始照旧大吃大喝,但是没人争抢,想吃什么有什么,他慢慢就觉得无趣了,于是恼道,「怎么小蛮子不在,家里空的这么厉害?」 小米给他夹了一筷子排骨,苦笑道,「这就不错了,你们跟着冯大哥走后,家里比这还这还冷清呢。」 高仁眼珠儿转了转,应道,「不如,我去把小蛮子截回来?不就是报仇吗,我进草原溜达一圈就及解决了。」 「不行,」小米瞪了他,难得沉了脸色,「那是初一的事,让他自己解决。你敢不听话,就…就回京都去!」 高仁翻个白眼,对小米的威胁很是不以为然。家里本来已经这般冷清了,再撵了他岂不是更难过。小米不过是嘴上说说,其实才舍不得呢! 他心里得意,一低头却发现最好的软炸里脊,这么一会儿功夫,几乎要被陆老二吃完了,于是恼的赶紧抢了盘子过来,「趁我说话,你居然吃独食!」 第86章[04.30] 陆老二可是不管那些,筷子又准又狠,奔着盘子又抢了一根里脊,含糊应道,「你不是嫌人少吃饭不香吗,我不嫌弃啊。」 「谁说的,谁说的!我还没吃几口呢!」 高仁哪肯示弱,两人到底又抢了起来,筷影来往,很快都抢了个肚皮溜圆。 小米看的哭笑不得,一边拉架一边吃喝,居然也吃的极饱。 一晃儿又过了三四日,不等陆家众人适应清静的日子,北安附近的媒婆没就蜂蛹上门了。 陆老三正考功名,结果不知道,但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能高攀得起的。 小米又是王婆子遭到整治的罪魁祸首,媒婆们都怕同样下场,也没人敢主动找抽。 倒是陆老二成了所有人眼里的香饽饽,身为陆家次子,不用担负养家的重担,但陆家无论有多少家财都不能缺了他一份,这简直是绝好的女婿人选啊。 于是,东边的姑娘,西谷的姑娘,甚至镇里的小家碧玉都盯了上来。 陆老爹因为提亲这事被请下山两次就不耐烦了,直接把这事扔给了小米。小米大半为了看个热闹,小半也存了心思想为哥哥寻个好媳妇,毕竟小娥一走就没有音讯。 可惜,不知道是她眼界高,还是主动提亲的姑娘都太「平凡」,她没有一个相中的,待得想要把这麻烦甩给正主儿的时候,陆老二更是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末了跑上山,好几日没有影子。 小米无奈,她也就不再露面接收那些媒婆好奇的目光,直接刘婶子坐镇山下,来一个拒绝一个就是了。 结果,那些媒婆不愧是见风使舵的好手。眼见陆家这般模样,就改了策略,退一步盯上了老熊岭各家的后生和姑娘。 正好,各家备好了嫁妆和聘礼,就欠一个好女婿和好儿媳这股东风了,于是,两边一拍即合,立刻就热络起来。 有了十两银子的激励,媒婆们简直打了鸡血一般,把十里八乡的好姑娘好后生都搬了出来。 老熊岭只有两个要求,一,人好;二,家里要清静,人口少最好,人口多要和睦亲近的。 媒婆们也算见多识广,什么古怪要求都听过,但老熊岭这般不挑嫁妆,不挑美丑,只论人品和及家庭的,还是难得。 这般的姻缘也是她们最喜欢的,毕竟不用为了多配送两床被子,或者聘礼里少添了一只簪子吵架,她们也觉得琐碎厌烦啊。 可惜,这等好生意,没等她们欢喜,就半路杀出几个「程咬金」。 及笄礼上,来观礼的几家人,都派了媒人上门,要定下他们看好的姑娘或者后生。 这几家虽然免不了有些小算计,但这么多年没有抛弃清高又倔强的陆老爹,依然年节时候有联系,说起来就算很厚道了。 最主要,这几家的老爷也都是秀才出身,算是小小的书香门第,日子过得也很富厚。无论是嫁闺女过去,还是娶了这样人家的女儿都不会被亲家拖累。 这般考量着,村里就有两户人家应了亲事。不过,两家都是嫁闺女,不是娶儿媳。 毕竟,嫁女嫁高,闺女到了婆家有娘家撑腰,就是有什么不好,也不会受大委屈。 但是娶媳妇就不同了,善良本分,肯吃苦耐劳的小户人家姑娘最好了。秀才家的娇气小姐就不适合了… 不过,那几家有姑娘的人家也没气馁,毕竟还有陆老三在呢。万一,这次陆老三落第,闺女进陆家门,岂不是更好。 这般,忙忙碌碌,吵吵嚷嚷里,时日就出了正月。朝阳的山坡上渐渐又积雪融化的时候,村里的喜事也就定了四五个。 小米正忙着筹办箱包作坊,红姑已经送了消息回来,果真如同她所料。陆谦的牛皮书包几乎是在开学第一日就掀起了一股热潮。铺子里的书包被抢购一空,包括那些价格昂贵的让人心颤的,都没挡住学子们的脚布。 如今,荒原小镇里,时刻都能看到背着双肩包在街上乱晃的学子。 茶馆酒楼里,翩然进门,一掀长袍坐下,解开双肩包放到桌上,再来一壶好茶,绝对能收获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 红姑十万火急开始催促发新货过去,这些时日,村里老少妇人们都在赶工。 小米想的更多的则是京都那里,相比于湟源小镇这块小点心,京都才是绝好的大蛋糕。若是不趁着这买卖还是独一份的时候,多抢几块蛋糕出来,之后进入竞争级阶段,老熊岭就只能靠新奇致胜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当小米惊觉的时候,才发现,京都那里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消息了。就算冯简想要把砖头情书变成条石情书,也足够完成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小米心里存了事,就开始心浮气躁,这一日正画着新包的图纸就又走了神,待得回神,眼见雪白的纸上滴了两滴墨水,心里就堵得越发厉害。 她抬手把纸揉成一团,转而出了房间。 陆老爹许是突然想起一点儿什么事,给淘气小子们布置了背诵,转而出了西厢房,结果正遇到在屋檐下徘徊的小女儿。 于是就问道,「小米,你可是有事?」 「啊,爹!」小米正烦恼怎么同老爹开口,总不能说她想冯简想的不成,要不远千里奔去京都见爱人吧。这事就是放现代,女方主动,也挺丢人的,更何况还在礼教如此苛刻的大元,简直是惊世骇俗。 但若是不说出口,她又被思念折磨的吃睡不香。 陆老爹见闺女眉头紧皱的模样,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摆手道,「有话进屋说。」 「好,爹。」 小米跟着老爹进了堂屋,殷勤的替老爹倒了茶水,想要开口又把话堵在了喉咙里。 「到底什么事?可是同你嫂子口角了,还是铺子里有事?」 陆老爹随意喝了一口茶水,也是好奇,什么事把无所不能的闺女为难住了。 小米咬着嘴唇,狠狠心,到底还是试探问道,「爹,咱家的新作坊不是要做新式箱包吗?这东西主要是卖给有钱人,而天下有钱人最多的就是京都了。还有,三哥正好也要进京大考了,衣食住行没有家里人照料,我总怕不周到…」 陆老爹虽然古板又倔强了一些,但却不傻,怎么听不出闺女的意思,于是脸色渐渐就沉了下来。 「小米,你要进京?」 第87章[04.30] 小米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重重点了头,「爹,我想去京都。我不知道您是因为什么原因,一直拦阻我。但我有一定要去的理由,还请爹答应。」 「不行!」 陆老爹一口就拒绝了,脸色黑沉的可怕,眼底甚至隐约有些恐惧的痕迹。 「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能抛头露面在外走动!若是为了生意,那就让小刀去。小刀担不起来,那这生意就不做。若是惦记你三哥,就让你大哥夫妻进京去照料。总之,你绝对不许离开老熊岭一步!」 「爹!」小米想到老爹会反对,但也没想到会这般彻底,简直一点儿机会都不给她反驳。她也恼了,跳下椅子,嚷道,「爹,我虽然是女子,但同样长了脑袋,长了手脚,为什么就不能走出家门?您若是担心我坏了名声,我可以女扮男装啊,再带着二哥和高仁,保证没有危险啊。或者干脆您也一起去京都走走,也行啊!总之,我一定要去京都,您不同意也要去!」 自从小米高烧昏迷醒来,一直待陆老爹百依百顺,即便是家里只有几两存银的时候,都会拿出大半让他去那些烧火都嫌烟大的古籍。毕竟她前世是个孤儿,没人可以理解她对于父母,对于家人的渴望。这样奇迹一样的生还,有了家,她简直比命都看重,都珍惜。 所以,再艰难的时候,她宁可自己想办法,也没违逆过老爹一句话。 但如今她却是忍耐不住了,只是进京走动这么一件小事,为什么就是三番五次拒绝她? 「我说不行就不行!」 陆老爹也没想到闺女会这般坚决要进京,隐约间想起冯简主仆,他有些恍然,转而却是越发严厉,「回屋去,没我的话不准出来!」 「爹!」 小米是真恼了,还要再抗争的时候,在灶间忙碌的韩姨母和风娘等人却是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几人一见陆老爹眼睛都要红了,生怕小米再闹下去被打,赶紧上前扯了她劝着,「小米,有话以后再说,走,先回屋子去喝口水。」 「就是啊,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先静静啊。」 小米鼻子一酸,低头掩下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迅速跑回了后院。 韩姨母赶紧追了上去,可惜小米却是闩了房门,谁也进不去。 韩姨母无法,只能汇合了风娘去寻铁夫人,铁夫人也隐约听得了动静,正要穿了大袄去前院就见风娘进来,于是问道,「出了什么事?」 风娘同韩姨母对视一眼,低声道,「我们在灶间帮忙,也没听清几句,好似是小米姑娘要出门,陆老爷不准,罚了小米姑娘不准出屋子呢。」 韩姨母来了陆家可有些时日了,初始只是为了寻个安身之地,但如今可是真心把陆家当了自家一样。小米平日待她也不似奴仆,同自家姨母没什么分别,她就把自己家放在了后院大管家的位置上,恨不得把所有杂事都接过去,让小米多歇歇。 方才第一次瞧着小米挨训,她这心里滋味不好受,就揉着手里的帕子,恳求铁夫人,「夫人,您去劝劝我们姑娘吧。她性子硬朗,轻易不说什么,但说了就一定要做。这般被老爷回绝,怕是要伤心呢。」 铁夫人微微皱眉,虽然她是小米的义母,但到底不同亲生父母。陆老爹管教姑娘,她也不好插言。 「先让小米静静,晚上时候我再问问。」 韩姨母其实请求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她也是大户人家混迹多年,怎么会不知道方才唐突了,所谓关心则乱罢了。 「夫人,是我多嘴了,您不要怪罪。」 「不会,下去忙吧。不用惦记小米,亲父女没有隔夜仇。」 「是。」 韩姨母回了前院,风娘却是留了下来。 「夫人,信早就送回南边去了,怕是家里也该来人接我们了。不如…您带小米姑娘回南边小住一段时日?」 铁夫人依靠在炕里,合眼没有应声。半晌才道,「家里来人再说吧。」 陆家院里小小闹了这么一场,虽然不算大事,却瞒不过村里家家户户,毕竟那些淘气小子们眼睛和耳朵可都灵着呢。 于是,各家午饭不等上桌儿,就都听说小米被老爹禁足的事了。 妇人们惦记心疼,就要赶去陆家求情,却被家里老人拦了下来。 「小米有分寸呢,平日又要脸面,你们这时候去求情,她反倒更心里难受。不如等一日,陆先生也消了气,寻个借口再帮小米求情,也就过去了。」 「成,那就等等。陆先生的脾气也是大着呢,这时候过去兴许真是让他更生气了。」 村里人这般,也算明理,但偏偏有不讲理的啊。 陆家的午饭端上桌儿,在岭下玩了一上午的陆老二和高仁就回来了。 洗了手,也拿了碗筷,菜色同往日一般丰盛,两人吃了几口,终于后知后觉发现少了些什么。 高仁第一个扭头四顾,一边寻找一边问道,「小米呢,忙什么去了,不吃饭吗?」 陆老二也是扔了手里的骨头,问道,「还有菜没好吗,是不是灶间呢?」 守在门口的青花青玉偷眼瞧着陆老爹的脸色不好,也是不敢说话,齐齐低了头。 高仁立时觉得不好,扔了筷子就跳了起来,嚷道,「小米到底哪里去了?出什么事了?」 陆老爹先前眼见闺女哭着出门,心里就一直难受,这会儿被高仁一闹,就有些恼羞成怒。 「喊什么,我自己的闺女还不能管教了?」 若是旁人听得这话里的意思,也就偃旗息鼓了,毕竟老爹管教女儿,天经地义,谁也阻拦不了。 但高仁是谁啊,整日对着一国太子翻白眼的奇葩存在,这会儿听得小米被「管教」了,哪里还忍得住脾气。 「你是不是打小米了?」 他眼里的戾气,几乎浓郁的都要溢出来,瞪得陆老爹心惊。好似他只要点一下头,立刻就要毙命于此。 第88章[04.30] 关键时刻,还是韩姨母及时赶了过来,开口解释道,「高仁,先生没有打骂姑娘,就是让姑娘回房思过。我刚才去送…」 她话才说一半,高仁就窜了出去。屋子里一时静默的厉害,陆老爹脸面过不去,又心里堵的慌,于是也扔了碗筷,一甩手回了自己房间。 陆老二看看满桌儿的饭菜,再看看空荡荡的堂屋,任凭他的神经可以跑马一样粗犷,也终于觉出有什么不对劲了。 「姨母,帮我装食盒,我下山去寻大哥一起吃。」 「好。」 韩姨母带着青花青玉,手脚麻利的把饭菜装好,陆老二拎了,大步出了院子。 岭下的生福居里,陈月仙这些时日嗜睡的厉害,这会儿刚刚睡醒,红梅做了两荤两素四道菜,还有一罐红枣黑米粥,补血又提气。 陆老大正亲手给媳妇儿盛粥,盼着她多吃,肚里的孩儿也长的壮。 夫妻俩突然听说二弟过来吃饭,都是惊奇,毕竟大院里,小米手艺好,连带着教出来的江大娘和韩姨母都不差,陆老二好吃,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跑过来。 但兄弟来了,当兄嫂的哪有不欢迎的。 红梅和碧荷赶紧帮忙把饭桌挪到厅堂里,加了干净碗筷。 不想,陆老二却是神色怏怏,胡乱吃了几口就道,「大哥,大嫂,爹和小米吵架了,小米被关在屋里呢。你们什么时候去求情,带我一起,我嘴笨,怕爹骂。」 「什么?小米为什么和爹吵架啊?」 陆老大夫妻都是惊了一跳,哪里还肯再吃饭,换了厚衣服就回了大院。 可惜,任凭他们在屋外怎么求情,陆老爹都不肯应声,三人无法只能去了后院,结果,小米屋里居然空空如也。 这下连铁夫人都惊动了,正是琢磨小米是不是离家出走的时候,终于发现桌子上有张字条。 原来,高仁那个暴脾气跑去后院的时候,小米已经好多了,见他进来就懒懒问道,「你怎么跑来了,饭菜不好吃?坚持一下,过几日我能出门了…」 「别跟我装什么欢喜!恼了,你就说!谁欺负你了,我替你教训他!」 小米愣了一下,转而叹气,「你都知道了啊,没事,就是跟我爹吵了几句,我想…想去京都看看,我爹不让。」 「这有什么,我带你去!」 高仁跳上前,扯了小米就要走,小米赶紧拦了他,哭笑不得道,「好了,你可别闹了。我要出门,怎么也要经过我爹同意啊,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真是麻烦,那老头儿不是不同意吗?」 高仁不耐烦的摇晃着脑袋,被小米嗔怪拍了一记,「说谁是老头儿呢,那是我爹!」 高仁撇撇嘴,愈发不耐烦了,「那你就真在屋子里关几天?」 「嗯,」小米顿了一下,心头也是闷得厉害。但是一走了之,她做不出,当真闷着,她也是委屈,于是就道,「山上有个温泉,你可去过?」 「当然,前日我和陆老二还去湖边烤兔子了。」 「那也带我去玩半日吧。」 「成,这就走。」 小米写了张字条,穿了那件狐皮披风,刚一出门,就被高仁背在身上,几个纵越翻出了院子… 于是,寻到小米房间的众人,虚惊了一场。 陈月仙见陆老大脸色不好,赶紧劝慰,「高仁本事了得,带小米去散散心也好,山上那口热泉,我倒也听说过,据说湖边很暖呢。你别担心,爹那里还得交代两句。」 不等陆老大说话,陆老二却是跳了起来,「啊,大哥,你去跟爹交代啊,我去山上寻小米,到时候同她们一起回来。」 说罢,他生怕被大哥留下来听老爹训诫,也是一溜烟跑的没了影子。 众人看的是哭笑不得,倒是铁夫人来到陆家时日短,不知道高仁的光辉事迹,待得陆老大回了前院,韩姨母就简单说了几句,倒是惹得铁夫人主仆惊奇。毕竟小小的孩子,不过七八岁的年级,怎么就如此本事了得?难道从娘胎里就开始练武不成? 不说陆老大夫妻到前院,怎么同陆老爹求情,只说小米被高仁背着跑去了山里。 虽然已经冬末,临近春日,但山林里的积雪依旧很厚,银装素裹的世界,有种别样冷清的美。 去温泉山谷的路,高仁是走熟的,几乎不用犹豫的在树林穿行。 小米伏在高仁背上,偶尔被树枝上落下的积雪惊了一跳,就嚷道,「高仁,慢点跑,好冷!」 高仁却越发坏心的撞向路旁的树枝,惹得小米一手捂了帽子,笑骂道,「惹我恼了,一会儿不给你烤兔子吃。」 「兔子,我都吃腻了,等我去抓飞龙!」 两人笑闹着,没有一会儿就到了温泉山谷。许是有山坡挡了北风,又有温泉逸散出来的热力加持,小小的山谷倒是同春日一般温暖。 虽然还要穿着大袄和披风,但比之外边寒风怒吼,还是要好过许多。 高仁把小米安顿在大石一侧,避风又温暖的所在,然后就跑去抓飞龙了。 飞龙是种特别灵敏又迅捷的飞鸟,即便以他的本事也要耗时很久。 小米无趣,就扯了小石头往温热的潭水里扔。 想起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同冯简一起。 她被水蛇惊得丢了魂,还是他及时赶到救了他。 第89章[04.30] 平日都是稳如泰山的样子,好似天下万事都难不倒,那次却难得见了他脸红慌乱的模样。 情之一字,她本来不知道什么滋味,可是刚刚知道了滋味,动了心神,就是漫长的分离。 再深厚的感情,再坚韧的情丝,也就经不住岁月残酷的考验。 「不成,我还是要去一趟。」 小米狠狠扔了手里的石子,潭水叮咚,溅起高高的水花。 「不管是什么结局,我一定要说个清楚明白。」 「说什么?」 高仁拎了三只血淋淋的鸟从山林里跑了回来,远远听得小米说话,就随口问了一句。 小米赶紧岔开话头儿,「没什么啊,这就是那个飞龙?好吃吗?打算怎么吃?」 好在,高仁是个标准吃货,果然就笑嘻嘻道,「飞龙最好是煮汤,但这里也没什么灶具啊。」 「既然是鸟,那同野鸡也没什么分别,不如就做叫花鸡算了。」 小米解开狐皮披风,小心叠好放在石头上,然后挽了袖子,指挥了高仁去挖泥巴,生火。 高仁为了吃,脾气是相当的好,忙的不亦乐乎。 不过,眼见小米把三只飞龙开了膛,洗净之后只在肚子里塞了些调料,就那么在羽毛上摸上泥巴,最后团成个泥巴团。他还是跳脚嚷了起来,「你知道这飞龙抓起来多难吗,居然这么糟蹋,都是泥巴,一会儿怎么吃?」 小米调皮得冲着他吐舌头,「放心,保管好吃。你不敢吃,那就我自己吃了。」 高仁翻了白眼,「老子连活人都吃过,还怕吃泥巴啊!赶紧烤,我要吃两只!」 小米笑的不成,把三只泥球都扔进火堆里烧起来。 高仁不断添着细木枝,火堆越来越旺,烤的小米脸色通红。 高仁瞧着心情大好,看惯了小米活蹦乱跳的模样,还真是不喜欢她蔫头耷脑。 「你要是恼了你爹,不如就跟我直接去京都算了。」 小米瞪了他一眼,嗔怪道,「那是我爹,我恼谁也不能恼他啊。再说了…」 小米叹气,又道,「你不知道,有爹管教多幸福。真正没人管你的时候,才最可怜。」 高仁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是堵的厉害,冷哼道,「老子自小就没人管,不还是好好的。」 小米抬手敲了他一记,笑骂道,「跟你说,不要总说自己是老子,小小年纪…」 「我不小了!」 高仁不知因为什么,特别恼怒,突然跳了起来,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陆老二却是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 「就知道你们在这里,哈哈,做什么好吃的了,分我一份!」 小米赶紧起身拉了自家二哥,问道,「你怎么来了,二哥?爹可知道我跑出来了,生气了?」 陆老二直接脱了大袄,许是跑的太快了,身上出了汗,被冷空气一激,隐约变成了浅淡的热气。 「没有,放心,大哥大嫂去给你求情了。你就玩够了,再回去。咱爹就是恼了,也不能再罚你,大不了去请老冯爷,咱爹可不敢不听老冯爷的。」 说罢,他又拨弄火堆里的泥团,问道,「这是什么,地蛋?」 高仁最是护食,跳起来就抢了他手里的树枝,「这是我的!要吃,你自己去猎!」 「咦,什么好东西啊,不是地蛋?」 陆老二厚着脸皮,一定要分一份儿,两人免不得就闹了起来。一个跑一个追,围着火堆吵吵嚷嚷,惹的小米哭笑不得,拦也拦不住,就专心烤「叫花飞龙」了。 到得飞龙熟了,到底是一人一只了事。 高仁边啃边瞪着陆老二,陆老二好无所觉,一边嚷着好吃,一边还抱怨,「怎么不多猎两只回来?」 高仁恼得一只骨头就扔了过去… 三人吃饱喝足,又在湖边玩了一会儿,就下山去了。 冬末的白日还不是很长,倒得村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不知是陆老大夫妻求情起了作用,还是陆老爹钻进书堆,根本不知道闺女越狱的事,总之,院子里除了灶间里煎炒烹炸,其余都是静悄悄的。 小米偷偷跑去灶间同韩姨母摆摆手,末了就蹑手蹑脚回去后院,继续禁足反省了。 待得青花青玉笑嘻嘻送了晚饭到屋里,铁夫人也跟了进来。 小米生怕挨骂,赶紧上前抱了铁夫人的胳膊,「干娘,是我不懂事,让你担心了吧?」 「你知道还随便跑出去!」铁夫人依旧冷着脸,可惜小米最是知道她面冷心软的脾气,抱了她撒娇不停,「干娘,我知道错了,就是山上走走,这不是早早就回来了吗?」 果然,铁夫人只点了点她的额头就算了。 娘俩儿坐在一起吃了晚饭,小米躺在铁夫人膝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难道要说,娘啊,我想去见我心仪的男子,他说让我等他回来,但是一等就是半年,我想问问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第90章[04.30] 这般怨妇的模样,不说她也是个硬朗脾气,就是再软弱一万倍也做不出来啊。 但是不说,她心里又闷得慌… 铁夫人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是出了神,手里有一下每一下梳理着小米的头发… 这娘俩各自心思的时候,北安州外的三里镇却是来了十几个彪形大汉,风尘仆仆的模样,一见就是远路而来。 冬日天色黑的早,为了节省灯油,借鉴的人家几乎吃了饭就都睡下了。 三里镇里外都是静悄悄,赶巧的是,镇上唯一一家小客栈的老板回乡探亲,也是关了门。 十几个大汉没有落脚之地,就顺着大路往里走,正好吴家院子还亮了灯。 吴家儿媳红云,已经是八个月的肚子,这些时日恨不得肚子变成一个无底洞,吃下一头牛都不觉得饱。吴家没有什么底子,日子过得紧巴巴。先前还有闺女贴补,如今连过年都没有一块肉一盒点心送来,日子也就越发过得艰难了。 刚刚吃了晚饭,三大碗苞谷粥,四个饼子,就着小咸菜,红云越吃越饿,于是等着公婆睡下,就催着家里男人给他摘了房梁上的腊肉烤两片解解馋。 吴老大生怕老娘明日起来看到要吵闹,很是犹豫,可惜,媳妇吃了两片还要两片,眼见小小一条腊肉有一半牺牲在炉子上了,就小声道,「媳妇儿,别吃了,明早娘看出来…」 「看出来怎么了?」红云憋了一肚子的气,直接摔了筷子,骂道,「我真是瞎了眼了,嫁了你这个窝囊废。媳妇儿怀了儿子,连个饱饭都吃不上。要吃腊肉还得像小偷一样!你看看谁家这样,谁像你这么没用!大过年的,就一顿饺子打发了,连四个荤菜都没凑上!」 吴老大急得搓着手,小声劝道,「你小点儿声,别把爹娘吵醒了。再说了,先前你若是不把英子娘俩赶出去,也不会这样啊。听说别人家都得了二十斤的猪肉,还有…」 「放屁!」 红云恼的直接扔了筷子,哭骂起来,「英子娘俩是我一个人撵出去的吗,你们全家连屁都不放一个,还不是怕被连累。这会儿都推我头上了,就我一个恶人,是不是?」 「我不是,不是…」 吴老大吓得赶紧凑上跟前安慰,手里切腊肉的菜刀也忘了放下,于是红云借机闹的更厉害了。 「呜呜,你拿刀干什么,你要杀我灭口啊?」 正是这样的时候,吴家大门就被拍响了。 吴老大两口子都是吓了一跳,这样的夜晚,谁能上门? 吴老大也不用解释了,直接拎了菜刀战战兢兢凑到门口,高声问道,「谁啊,什么事?」 只听门外有人应道,「老乡,我们路过宝地,能借宿一晚吗?」 「不…」 吴老大松了一口气,刚想要拒绝,只听门外的人又说,「老乡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只要落脚一晚就行,天寒地冻,实在不能外宿。另外,我们给食宿银子,五两!」 五两? 这可足够吴家老少三个月的花销了,不等吴老大应声,红云就挺着大肚子窜了出来。这些银子足够买五十斤肉,吃到她肚里的孩儿出生了。 「好,好,赶紧开门!」 两扇老旧的院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吴老大一见门外影影绰绰足有十几个彪形大喊,吓得恨不能一脚把媳妇儿踢死。 人为财死,不过五两银子,他们一家兴许今晚就要被杀死几遍有余。 好在那领头的大汉虽然长得兄,但手下也不慢,几乎是一跨进院门就塞过来一只五两的银锞子。 吴老大的心这才落下去一半,倒是红云一把抢了银锞子,末了张罗着把大汉们引去空着的东厢房安顿。 吴老头儿和吴老太听得动静爬起来,心惊胆战的扯了儿子问了几句,无法之下,也跟着烧水熬粥,热饼子,烧炕端炭盆。 很快,东厢房的大炕就烧的热烫,金黄色的苞谷粥和饼子,还有几样咸菜配着一盘炒腊肉就端了上去。 吴老大生怕饭菜简单,惹怒这些煞星,小心赔笑,「各位爷,小门小户,日子贫寒,没有好吃食,各位莫怪。」 那领头的大汉一口下去就咬了半个饼子,含糊应道,「老乡客气了,有口热饭吃就成了。」 「好,好,谢大爷不怪罪。」吴老大听这话就要退出去,不想去被那领头大汉扯了胳膊,「别走,老乡,我还有话问你。」 「啊,啊,大爷请说。」 吴老大吓得腿软,极力靠向跟进来的媳妇身边,好似两人在一处就能壮壮胆气。 那大汉皱了眉头,好似想呵斥几句,到底忍了下来,几口又塞了两个饼子,这才问道,「你们知道这附近有个地方叫老熊岭吗?」 吴老大被问的一愣,不等答话,旁边另一个大汉扔了一块腊肉进嘴里,许是咬到了骨头咯了牙齿,恼的扯了刀子出来,直接把腊肉剁了两下,又扔到嘴里吞了下去。 雪亮的刀光晃得吴老大和红云两个差点儿软了腿,吴老大哆哆嗦嗦应道,「各位大爷,我们一家同老熊岭可没有干系啊。」 倒是红云瞧着这些大汉凶神恶煞模样,眼珠儿转了转,生出一个坏主意,跟着说道,「就是啊,那可是个穷山恶水,住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平日为非作歹,没少欺压乡乡里乡亲。」 吴老大听得媳妇儿这话有些不对劲,还要扭头看过去的时候,腰上却被掐了两记,于是就闭了嘴。 那领头大汉却是扔了筷子,瞪着牛眼又问道,「你们说那老熊岭的人不好?到底怎么个不好法,说说!」 红云把吴老大扒拉到一边,就说开了,「各位大爷不知道,这老熊岭的人真不是东西,他们平日强买强卖,以次抵好也就罢了。最坏的就是趁火打劫,他们旁边有个村子,遭了地动,他们把人救回去,要挟签了死契,要那些人做工做到死报恩抵债呢。」 「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领头大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盘都跳了起来。 红云吓得缩了脖子,勉强壮着胆子应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啊,大爷,乡亲们就盼着有哪个英雄好汉出手,除暴安良,那个,替天行道…」 第91章[05.08] 「老熊岭当真挟救命之恩,扣了地动灾民做奴仆?不是有个陆家是书香门第,难道也这般?」 那领头大汉不耐烦,跳下地又问道,红云赶紧点头,「陆家哪里是什么书香门第,家里有个闺女蛮横着呢,所有事都是陆家起头,别人跟着行事,而且他们家里最有钱,听说足足有万两,都是黑心钱。这可不是我说,左邻右舍都知道!」 那大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脖子上青筋绷起老高,转身招呼早就吃完的兄弟们,「今晚不能歇了,都跟我走!」 众人轰然应声,同样跳下地就开始整理简单的包裹。倒是有一个稍微迟疑了一下,问道,「童大哥,是不是等少主到了再说?」 「不行,十万火急就,一刻都不能等,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跟我杀过去,先救人要紧。」 领头大汉却是不肯听,一待众人都拾掇好,就直接出了门,转眼间走了个干净。 吴老大疯跑过去关了院门,末了直接倒在门后,扭头冲着媳妇嚷道,「你刚才胡说什么,万一给老熊岭招祸,怎么办?」 红云却是满不在乎的翻了个白眼,「什么叫我给老熊岭招祸啊,这些人明显就是哪个山头下来的贼人,奔着老熊岭的银钱来的。我就是不这么说,他们也得去老熊岭啊。再说了,难道我说错了吗,赵家村那些人,开春不是要给老熊岭做工吗?本来就是奴仆的活计,还当什么好事呢,见人说话都抬着下巴。哼,过了今晚,看他们还得意什么!」 「你,你…万一英子有个好歹…」 吴老大气得半死,还想说什么,吴老头儿和吴老太却是从屋里出来了,高声问,「客人怎么突然都走了?」 红云生怕吴老大告状,立刻抱了肚子,「哎呦,哎呦,我的肚子好疼啊,肯定是方才吓到了。」 吴老太果然立刻骂了儿子,「还不赶紧扶你媳妇儿回屋,千万别动了胎气。再有人叫门,谁也别开了。」 吴老大无法,只能扶了媳妇儿回屋。 红云暗暗偷笑,手里捏捏袖子里的银锞子,更是得意。 她就说嘛,好事不能让谁都占了,否则就容易招灾惹祸。让老熊岭那些人再嚣张,这就倒霉了吧。不就没请小姑子避难吗,就敢把他们挡在门外,年节都见不到一点儿好东西送回来,这下也别怪她添上一把火了… 小米难得耍了一把脾气,小小离家出走了几个时辰,陆老爹当做不知道,她也不敢当真把老爹气倒,送了铁夫人就乖乖画了几张图纸,然后睡下了。 整个老熊岭私下说起来,都是摇头好笑。平日看小米很是稳重的模样,没想到也这般孩子气,到底还是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这般说过,也就扔到脑后。 家家照旧睡下,明日还要山下田里的粪土翻一遍,马上天气暖了,再有一月多就该耕地了,自然育苞谷苗也该提上日程了。 今年家家户户都有暖房,不用陆家再分出来,听着长辈们的意思,是要多育苗分送十里八村的乡亲。老熊岭富庶了,总不好看着乡亲们还受穷。小米的那些生财法子不好分出去,那就送乡亲们一个丰收的希望,多打粮食,填饱肚子也是好的。 每到这个时候,老老少少还是会有种恍然在梦中的感觉。毕竟没多久之前,他们还在为了一家温饱犯愁,一转眼的功夫,居然已经可以兼济天下了… 带着隐约的骄傲和感慨,山村很快就陷入了梦想。除了村口忠诚的老狗还在顶风竖着耳朵,世界一片安静美好。 但却没人知道,山口外正有十几个大汉,带着除暴安良,拯救主母的决心,悄悄摸了过来。 虽然先前经历了那么两场风波,老熊岭上下都没少跟着糟心,但好处也很明显。就是如今北安州内外,几乎没人敢不开眼的寻上老熊岭找麻烦。 所以,老熊岭一夜两班的巡逻,有些名存实亡。 毕竟山下的作坊已经卖光了存货,而暖房,鹿栏,蘑菇窖,还有新折腾的箱包作坊都在岭上。岭上有陆老二和高仁这两个武发疯子,各家老少也是摸起弓箭就能杀敌的好手… 冬夜的三更天,树上的寒鸦都把脑袋缩在羽毛里,睡得昏天暗地。 老熊岭下的门房,五六个巡夜人也是呼噜山响,哪里知道高高的木栅门已经拦不住有心人。 十几个大汉暗影一样轻飘飘翻了进来,山下各个院落转了一圈儿,再聚齐时候就低声商量开了。 「童大哥,这般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根本不知道老夫人在哪里?要不要抓个舌头问清楚?」 「不成,抓了舌头容易被方发现。咱们侯爷常说那句叫什么来着…」 「英雄难过美人关?」 「放屁!」 「呃,擒贼先擒王?」 「对,就是这个,咱们上山,把陆家的人抓了,有人质在手,不怕他们不放了老夫人。总之先找到人,侯爷随后就到。」 「好,上山。」 十几条人影借着树影的遮掩,很快就摸到了山顶。尽职的老狗几乎是立刻就跳了起来,可惜不等它的「旺」字喊出口,就被一块小石头砸得晕了过去。 最后一个大汉好似有些对老狗的一身肥膘,很是垂涎,忍不住想拎着带走,被同伴狠狠扯了一把,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赶紧跟上了队伍。 老熊岭上十八家,几乎不用指路,外人就能轻易寻到陆家。实在是陆家那位过世的老太爷实在是个厉害人物,修建的院子太过宽敞大气,比之其余十七家,简直是鹤立鸡群。除非是瞎子,否则都是一眼就能分的出来。 两个大汉蹲在墙根儿,双手一搭做梯子,其余人就借力翻过了陆家的院墙。 偏偏这会儿,后院西厢房里,玄五同玄六正交班。玄六舍不得暖和被窝,待得玄五进屋之后又磨蹭了那么半刻钟才出门。 结果,一翻上房顶,他就发现了前院的异样。这般突然之下,他很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极度怀疑是不是还在梦里。 毕竟他们两个留下,也是主子以防万一,实际并没有当真以为,有什么高手对陆家不利。 不想,今晚居然就踢了铁板。十几号人这么摸进来,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儿! 玄六犹豫了那么一瞬儿,还是吹响了胸前挂着的竹哨儿,又一个雪球狠狠砸到了东厢房的门上。 玄五几乎是立刻就窜了出来,兄弟俩多年配合默契,不需要语言,直接就扑向了前院那些黑影,瞬间战成一团。 「叮!叮!挡!」 第92章[05.08] 刀刃磕到一起的清脆之声,在安静的暗夜里几乎比同打雷一般。 东厢房房门一开,高仁也跳了出来,随后是正房的陆老二。 这会儿就是傻子也知道家里进了外敌,两人立刻加入了战团。陆老二虽然不认识玄五玄六两个,但见他们背对着正房,也知道是自己人。 高仁却是气疯了,他整日喊着保护小米,结果被人家摸上门都不知道,若不是玄五玄六发现,他的脸面以后拿去喂狗怕是老狗都要嫌弃了。 「都给我抓活的,我要看看,哪个不怕死敢来冲小爷的霉头!」 他是真恼怒了,身影鬼魅一般飘来荡去,专门往敌人的下三路招呼。 那些大汉虽然刀法狠辣直接,没什么花架子,力气也大,但应变到底不如一日不打架就手痒的陆老二和高仁,几十回合下来就倒下了三四个。 这时候,陆家上下都被惊醒了,后院的刘家和隔壁的冯家人也冲了过来。 紧接着就是其余几家,火把一只只点燃起来,照的整个院子亮如白昼。 众人也终于把这些外敌看个清楚,心头都是沉重。 即便被陆老二和高仁逼迫的险象环生,几乎折损了一半的人手,但剩余的几个依旧顽强冲击着,瞧着倒像是那种不要命的死士。 到底陆家,或者说老熊岭得罪了什么人,招来这样厉害的人物? 小米在后院急的跺脚,隐约听得前院人声鼎沸,自觉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就要开院门过去。 正这个时候,铁夫人也是穿戴好赶了过来。 「干娘,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前边进来人了,危险!」 小米下意识就开口想把老太太撵回去,可惜,铁夫人却是摆手,「放心,我这半辈子什么凶险都经过了,不怕这一次。倒是你,回屋去,不要出来!」 小米哪里肯啊,娘俩拉扯半晌,最后只能一起到了前院。风娘和韩姨母两个撵了吓得哆嗦的青花青玉,牢牢护在了主子身边。 小米心急,开了门就直接走到了人群里,问道,「出了什么事?这些是什么人?」 众人突然听得小米问话,下意识望了过来。高仁自觉愧对小米,更是恼怒,嚷道,「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一会儿就解决了。今日老子不让他们知道厉害,名字就倒着写!」 正同他对战的大汉好似突然发现小米是个重要人物,咬咬牙,一晃身就奔着小米窜了过去。 高仁一惊,想要拦阻却被其余几个大汉缠住了。 小米眼见迎面扑来的人影,汗毛都竖了起来,后悔万分,怎么就脑子进水一样冒然跑了过来。这要是丢了小命,别说闹着去京都,去阎王殿还差不多… 旁边的村人想要救援,可是大汉速度太快了,不等他们反映过来,已经是扣了小米的咽喉,又退了三步开外。 「住手!再不住手,我就杀了他!」 如此经典的台词,恼的小米几乎背过气。自作聪明一世,最后窝囊至此… 高仁恼怒的跺脚,陆老二也是急疯了,「你敢动小米一下,我上天入地也要把你们剁了喂狗!」 那大汉冷笑不肯应声,其余几个没受伤的大汉,迅速拉扯着受伤的兄弟,躲到了他身后。 这下众人更急了,陆老爹方才匆忙出来,棉袄扣子都没来得及系好,眼见闺女被人家如同小鸡一样扣着脖子,他脑里哄哄想个不停,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这会儿什么禁足啊,什么吵架啊,他统统不记得了。 「小米啊,别怕,爹在,爹救你!」 陆老爹手脚并用就要往前爬,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抓着的书本,被他当了砖头一样,死命捏着,好似随时要砸出去,救了闺女回来。 刘叔几个使劲抱了他,高声劝着,「先生别急,小米肯定会没事!」 小米眼泪噼里啪啦掉了下来,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外来的游魂,虽然感激欢喜有了家人,但血脉里有些东西还是感受不到。但就在这一刻,眼见老爹为她不顾一切,拼死也要救她回去,好似有什么瞬间贯通了。 那是她的爹,生她养她的父亲,虽然臂膀并不宽厚,却甘愿为她撑起一片天空,挡住所有风雨的人。 「爹!」 她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开去,那大汉许是有些不耐烦,另一只手抬起就要敲晕她。 千钧一发之际,就听有人喊道,「童庆,住手!」 铁夫人扶着风娘,越众而出,慢慢走到了火把照亮的院子中央。 那扣了小米的大汉愣了一瞬,转而却是放开小米就奔了过去,离得几步就猛然跪倒,「老夫人,童庆来迟,让您受苦了!」 众人被这样突然的变故惊得都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倒是小米跌跌撞撞跑到了陆老爹跟前,「爹,爹,我没事,你别担心。」 她被童庆扣了咽喉太久,多少伤到一些,声音有些嘶哑,听得陆老爹心疼之极,但抬手却是狠狠一巴掌,「你跑出来干什么!你出了事,我怎么去见你娘!」 「爹,我再也不会了!您别生气,呜呜!」 小米抬手擦抹老爹隐约崩裂的眼角,浅浅的血迹落在她手里,烫得她眼泪停也停不下来。 众人赶紧扶了他们父女起身,劝着,「好了,好了,没事了,咱们过后再说。平安无事就好啊!」 另一边铁夫人也是脸色铁青,低声呵斥童庆,「送信要你们来接,为何不光明正大上门?」 童庆挠挠脑袋,偷偷扭头望望恼怒的众人,再看看衣衫穿戴并没有如何破旧狼狈的老夫人,终于觉出闯了大祸。 「老夫人,属下该死。」 第93章[05.08] 「说明白再死!」 铁夫人是真恼了,声音冷得几乎一个字就是一粒冰珠子。 童庆缩了脖子,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那个,侯爷命我们先行探哨,他带着八百亲卫随后就到。我们天黑时候在镇上投宿,听说这里…嗯,还以为您被羁押劳作受苦,一时情急,就想先救了您,再同侯爷汇合…」 「蠢货!」 铁夫人一抬脚,狠狠踹翻了童庆,倒是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平日瞧着铁夫人虽然少有笑脸,但也是和气之极,没想到还有这等威严的一面。 童庆方才被高仁划伤了胳膊,这么一跌倒,伤口流血就更严重了,即便是暗夜里,血光也很是明显。寒风里的铁锈味道,也是越来越浓烈。 但他依旧重新直直跪起,半点儿不敢吭声。 倒是从山下赶来的铁牛,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那些大汉身后,低声说道,「还等什么呢,不知道老夫人的脾气啊!苦肉计!」 那些大汉到底还没傻透气,原本也都在陆老二和高仁手下没少吃亏,甚至这会儿还有几个昏迷着呢,于是也不必装了,顺势跪倒,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老夫人息怒,我们也是被人骗了,以为您遭了难。老夫人尽管责罚!」 说着话,他们就重重磕起了头,院子里安静之极,只有额头敲在青石地板上的砰砰声,偶尔夹杂着闷哼,显见是这些人的伤处都不轻,高仁可不是什么好脾气,方才若不是想着要留活口逼问出他们的来处,怕是直接就下杀手,送他们去见阎王爷了。 特别是小米被扣住之后,他眼睛都红了… 「干娘,说起来都是误会,不如让这些…嗯,壮士先治伤吧,一切等天亮之后再说。好不好?」 小米送了陆老爹进屋,留了陆老大看着,出门见此就赶紧上前同铁夫人求情。 说实话,她方才那般生死关头走一遭,又连累老爹受了惊吓,她心里不是不恼这些人。但一来,这些人是奔着铁夫人的来的,即便犯错也是事出有因。二来,她方才也是太过莽撞,怪不得旁人。 铁夫人黑着脸,依旧不说话。她是个硬脾气,一辈子好脸面,从来不服软,没想到家里来人就这么当头给了她一巴掌,实在是恼怒。 风娘和铁牛也是跪地求情,「夫人,还是先让童庆他们治伤吧,待得小侯爷来了,再行责罚也不迟。」 其余村人虽然也是脸色黑透,但总不能看着这些人当真血流而亡啊,退一万步说,死也不能死在陆家院子里啊。 「是啊,铁夫人,先让他们处置一下吧。大伙儿都吓得不轻,天亮再说吧。」 「对啊,万一这些人有事,可就不好说了。」 这些话算不得好听,但总算没有太刻薄,铁夫人忍了气吩咐道,「起来吧,把伤处置好了,你们侯爷来了,再行发落。」 童庆等人赶紧磕头,末了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妇人心软,本来躲在门外,见此就进来帮忙烧水。 很快,童庆等人就被安顿在了倒座房里,两铺大炕倒也足够他们躺下。 毕三叔也被请了来,刀伤就直接清洗干净,上了药粉,裹缠上白布条。但是那些受了暗伤的人就不好处置了,肋骨断的,胳膊脱臼的,治疗起来可是疼痛之极,好在这些大汉也是硬气,没有一个叫痛叫苦的。 这倒是让老熊岭众人生出那么三分钦佩,忍不住点头,于是脸色也好了很多。 这般忙碌着,倒也没人注意到最开始同童庆等人打斗的玄五玄六两人去了哪里。 岂不知这两人正被余怒未消的高仁,骂的是狗血淋头,若不是这里就留了他们两个同京都通消息,怕是高仁都要把他们直接料理了。 小米这会儿根本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是帮不上忙。实在是因为她也处于水深火热中啊。 陈月仙不顾劝阻,从山下赶了过来,第一次端出了长嫂的架势,冷着脸狠狠训了小姑一顿。一向老好人的陆老大也是发了火,半句没求情,还跟着训了几句。 小米垂着头,可怜兮兮的赌咒发誓,再也不敢莽撞,这才算被放回后院…继续禁足。 当然,山下负责巡逻的村人们也没逃得过,被老冯爷等几个长辈逮到,黄铜的烟袋锅可是绝好的武器,一人赏了满头包,又罚了守夜半月,这才罢休… 山上山下闹了一晚,天色亮起来的时候,当真是人困马乏,但却没有一个人想着回家睡觉。 老熊岭十八家,先前穷的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就以凶悍在十里八乡扬名,后来日子过得好了,添了底气,就更是无所畏惧了。 没想到,老老少少一百多口的骄傲,就这么一次次被踩在脚下。 第一次,杜有才带人来抢山地,第二次魏得胜更绝,直接要抢聚宝盆,外加纳小米为妾。 这两件事说起来,还能寻个借口,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老熊岭再彪悍,也顶不过人家有权势。 但牛胜几个小子摸上门那次,又怎么说? 最让人不能接受的就是昨晚,甚至让人摸到了陆家院子里。如今是确定误会一场,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 万一不是误会呢,万一不是自家人呢? 这会儿,陆家上下是不是已经鸡犬不留了! 再一再二不再三,若是不能警醒,以后老熊岭总有大难临头而不能自救的一日… 更重要的是,这场虚惊居然是被吴家挑唆。在老熊岭上下欢喜日子日渐富庶的时候,到底有多少人背地里红了眼睛,心生不平? 老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一枝独秀不是春。如今的老熊岭,恐怕家就是那个出头的椽子,独自迎春的花… 「老兄弟们啊,咱们怕是要早点儿商量个对策了。」 老冯爷坐在陆家的堂屋里,黄铜的烟袋锅敲打在桌面上,异常清脆,却让所有人都听着分外安心。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若是说小米是全村的领路人,那么老爷子就是那根定海神针,全村的主心骨。 第94章[05.08] 「老哥,你说吧,大伙儿都听你的。」 「是啊,老哥,早前就说要商量一下,年前年后忙着,也就错过去了,如今也不算晚。」 其余几个老爷子也是点头,纷纷开口附和。 老冯爷撸着花白的胡须,皱着眉头想了半晌。 「村里的后生,以后不能都派出去了,哪怕轮换也好,最少留一半在家里。然后寻人回来教授武艺,不求做个什么高手,闯荡江湖,但也要有老二那样一半的本事。平日还罢了,有事时候,总要护着家里老少平安啊。」 「成,这一段也是太忙了,家里人手都在外边。以前咱们虽然穷,但也没人敢欺负上门啊。」 「家里赚钱的路子越来越多,也确实该有个自保的法子,否则就同小孩子头顶黄金过闹市一样,就等着人家来抢吧。」 众人都是应声,但也有人问到,「人手到好说,就是哪里寻师傅教后生们啊?还有,学武艺总要时日,这几年功夫怎么办?」 「这事儿,我会找小米再商量。定然要找个好师傅回来!」 老冯爷显见是心里有底,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末了又道,「另外,明日开始就往外传消息,咱们老熊岭开春之后,田里下种的时候,往外送苞谷苗,谁家想要就上门来报数。去年大伙儿都种了一年,也清楚一亩地用多少,别让人钻了空子倒出去卖钱。还有,记得说明白,是不要钱,送苞谷苗!」 「嘶…」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都是为了老冯爷这决定惊了一跳,心头有些犹豫。他们虽然早知道要送苞谷苗,但不过是以为是送几家亲戚朋友。倒是没想到如此大手笔,这么算了,家里所有暖房都要不停的育苗不说,就是田里怕是也要扣棚子。 这般算下来,起码耽误三茬青菜。 虽然春日里青菜价格没有冬日那么高,可也足够卖个百十两银子了。 男人们还罢了,妇人们都是心疼的搓了手。 老冯爷自然清楚大伙儿心思,他也不讲什么大道理,直接问道,「你们可是心疼了?那咱们说说吧,若是一群人里,都在啃饼子,只有你一个在吃馒头,别人会怎么样?」 「当然是羡慕了,馒头比饼子好吃多了。」 一个后生大声应了,「我娘贴的饼子,我能吃五个,但是馒头,我起码吃六个!」 「哈哈,」众人都是笑起来,指了那后生笑骂,「这个大肚汉,好在家里日子好了,否则你一顿可是吃了一家子的口粮了。」 「就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不假!」 老冯爷眼见话题跑偏了,又敲了手里的黄铜烟袋锅,待得静了下来,这才又问道,「那若是你在吃馒头,别人连饼子都没有,而且还饿了好几日呢,他们还会只是羡慕的看着你吃吗?」 「呃…」村人们互相对望一眼,都是沉默了。 良久,还是那个后生开了口,「怕是馒头要被抢了…」 「对啊,就是这么个道理。如今咱们老熊岭就是背了一包裹的馒头,旁边都是吃不上饼子的人。若是不想办法让这些人吃上饼子,馒头就一个也保不住,兴许还会搭上性命。懂吗?」 「懂了,老冯爷!」 「大伙儿也不是贪财,就是日子刚刚好起来,有些舍不得。」 众人纷纷应声,先前还有些想不开,但老冯爷这般掰碎了道理讲明白,自然也就没人不同意了。 老冯爷点点头,笑道,「当然,咱们老熊岭上下抱成一团,谁想抢咱们的馒头都要掂量一下我们的弓箭。但乡里乡亲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帮扶一把也是应该。」 「好,那把消息先传出去。」 「正好我要走岳家,就先告诉一声。」 「这消息是不是先告诉亲戚朋友,还有临近的几个村子啊。来人太多,咱们总是不能都顾得上啊。」 「那就算算,总共能育苗多少亩,到时候计数的时候也有个底。别答应了人家,到时候再没有青苗。」 众人想通了,你一句,我一句,群策群力开始琢磨如何送青苗,才能把好事做到底,又不伤了和气。 老冯爷等着众人说完了,这才又道,「咱们老熊岭虽然一向让人说起来就是凶悍,但从来都是恩怨分明。送乡亲们一场丰收,是咱们的义气。可有些仇怨,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了。去喊英子和她公婆过来!」 「是,老冯爷。」 有后生应声跑了出去,众人一时都沉默下来。虽然昨晚没有酿成什么大祸,但一想起来还是让人心里打颤。若是陆家让人屠个干净,若是小米有个好歹,老熊岭怕是瞬间就要回到先前赤贫的时候,甚至还会多有不如… 「再去厢房看看,那些人…哪个能说话的,请一个过来问清楚。」 「我去!」 一个村人赶紧跑去了东厢房,片刻功夫就带了一脸羞愧的童庆过来。 正巧,这时候英子一家三口也过来了。 英子家的男人姓赵,这会儿正在京都小庄种青菜,家里只有老实巴交的公婆,听得村人来喊,都是吓了一跳。 众人本来就没有欺压自家人的意思,一见这三口的惊慌模样,于是也没耽搁,直接问了童庆。 「这位兄弟,你说说吧,那吴家人昨晚是怎么同你们说的?照实说,我们不会怪你们!」 童庆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他是个孤儿,自小在街上游荡,被铁夫人捡回府里,后来跟了小侯爷一起长大做亲兵。如今头上顶着个校尉的职司,在南边也是一号任务。 这次听说要接老夫人回家,他直接就求了小侯爷,先行一步赶来迎接,无非是怕老夫人在外受苦。哪里想到,遇到吴老大夫妻这对儿撒谎精儿,他也来不及寻人印证一下,就闯了过来,差点儿酿下大祸不说,一众兄弟们也伤了一半。 就是自家小侯爷到了,怕是也免不得一顿军棍。 这会儿听得村人要他解释,他也没瞒着,一股脑都说了。 第95章[05.08] 「我们入夜时候投宿到吴家,给了五两银子。问起老熊岭在哪里,那吴家的媳妇儿就说老熊岭不是好地方,欺压乡里不说,还趁火打劫把遭了灾的赵家村人都扣下,签了死契,做工压榨。我们惦记老夫人年纪大,生怕有个好歹,这才心急闯了过来。 这吴家实在可恶,明明我们老夫人好好的,不曾受半点儿苦,都是各位乡亲援手之恩。我们没有报答,反倒惹下大祸,实在惭愧之极。乡亲们有任何惩罚,我们兄弟都心甘情愿领罚。」 童庆到底也是在主子跟前厮混了多年,即便脑子不太灵光,但场面话还是能说两句。 果然听得他这般恳切承认错误,众人神色都是好了很多。心里本来就不多的那么一点儿恼怒,也散掉了。 「算了,你们既然是寻铁夫人来的,那就是自家人。这次闯了祸,也是为坏人挑拨,好在没什么大事。」 「对啊,高仁那小子武艺好着呢,你们没伤了性命就不错了。」 老冯爷也是点头道,「这事说起来都是误会,大伙也不是心窄的人,揭过去就罢了。你回去养伤吧,需要什么尽管开口。都是一家人,不要客气。」 「谢各位乡亲高义。」 童庆诚心诚意磕了头,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英子脸色白的厉害,前次遭难的时候,爹娘兄嫂把她们母子拒之门外,虽然让她冷了心肠,再不曾走动,也没有见过面。但说到底那毕竟是她的娘家,是生她养她的地方。 如今做出这等恶毒之事,简直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难道他们就没想到,她也是老熊岭的一份子,老熊岭倒霉了,她能幸存独活? 还是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她死活… 「英子啊,按理说,吴家是你娘家,凡事我们都该礼让三分。但这次的事实在太过了,若是村里不做出应对,以后外人有样学样儿,怕是咱们老熊岭就没有安宁的时候了。」 老冯爷也是叹气,皱眉想了片刻,说道,「吴家留不得了,过两日你回去一趟,让他们搬走吧。否则,就别怪大伙儿心狠了。」 「多谢老冯爷,」英子哆嗦着嘴唇,赶紧应了一句,心里感激不已。这样的结局,当真是村里人宽宏大量了,否则以吴家做下的事,打一顿扭送府衙都要蹲几月大牢,或者干脆打砸一通,传扬出去,吴家就彻底被揭了面皮,子孙后代都别想做人了。 如今只是搬个家,实在是最轻的结果了。 英子公婆也跟着道谢,「多谢老冯爷,有这样的亲家…哎,也是我们家里不走运。但英子可是个好的,平日孝顺我们老两口,照料孩子,什么错都没有啊。」 「不要这么说,大伙儿平日都看着呢,英子是个好媳妇。」 「就是啊,都是一家人,可不要说外道话。」 村人安慰了几句,英子公婆也就放了心,只有英子还是脸色不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那样的娘家,做为姑娘也跟着没脸。好在公婆明理,村里人也宽厚,否则只口水就能把她淹死,以后别想抬头做人了。 小米也是自觉犯了错,老实呆在房间里,这次别说上山烤飞龙,连房门都没敢出一步。 待得刘婶子替老冯爷来问主意,她也是赞同加强村里的防护力量,于是就道,「我二哥的师傅武艺极好,常年住在山上,想必也是孤单。不如让我二哥去问问看,若是他愿意下山来做教头,自然是最好了。」 刘婶子也是喜的拍手,「听说老二的师傅相当厉害呢有他教后生们,咱们村里说不定还出几个高手呢。」 小米倒是又有些犯愁,「只不过,学武艺要时日啊,暂时还要找人护卫村里才行。这要怎么办呢?」 正巧铁夫人过来小坐,听得这话就边应声边进了门,「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啊,干娘,快来坐。」 小米跳下地,扶了铁夫人脱鞋上炕,又替她倒了茶,摆上点心。 铁夫人眼底闪过一抹暖色,本来她还以为惊了先前那凶险,小米会待她有隔阂,没想到她还是这般亲近又周到。 就是跟在主子身后的风娘,也是心里感激之极。 她最是清楚主子待小米同亲生女儿一样,倾注了太多寄托,若是小米就这般离心,主子怕是要失望,再也不会有笑容了。 「干娘,您有什么好主意,快说给我听听啊。」 小米咬了一口核桃酥,细嫩的手指抹去碎屑,笑的一脸讨好,娇俏的小模样,让铁夫人心里更是暖的雪化春泥。 「我路过北安之前,是去了丰州。那里有我一个故交,开了一家镖局,很是有些名气。镖师大半是兵营里退下的老兵,有本事又可靠。若是你信得过,我就去信让他们派些人手过来。这不是押送走镖,也不必太多银钱。十个人,一月有三十两银子,看家护院足够了。」 「真的,这可太好了。」小米欢喜的眉开眼笑,家里如今日子好过,一月三十两雇十个好手,护一村平安,实在太划算了。 「谢谢干娘!」 「谢什么!」铁夫人替小米理了理鬓角碎发,略带愧意的说道,「寻我来的那些蠢货,让你受惊了!」 「干娘,说的哪里话?」小米习惯了铁夫人的冷情,怎会不知她脾气硬朗,极少低头,这会儿说了软话,怕是心里实在不好受,于是赶紧抱了她的胳膊撒娇,「都是一家人呢,不过是个小误会而已,过去就好了。再说,我不是一根头发都没少吗,不怕,不怕!」 铁夫人叹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想起正赶来的某个不孝子,低声道,「成,等你…义兄来了,让她给你赔不是。」 「义兄?干娘的儿子?那我可要狮子大开口了,干娘替我撑腰!」 小米做了贪财模样,小算盘拨弄的噼啪乱响。 「昨晚可是打破不少东西,耽误大伙儿睡觉,还有我的惊吓损失费,禁足伤脸面的心痛费…」 一个个古里古怪的讨债名头,从她嘴里冒出来,听得刘婶子几个都是笑个不停。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了小米啊,实在太金贵了,赔都赔不起。」 说笑几句,刘婶子就回前边传信去了,留了小米列菜单子。不论怎么说,那位未曾谋面的义兄也是客人,总要张罗酒菜招待啊。 不提小米这里如何安排,只说三十里外的官路上,正有一对人马顶风奔跑。八百铁骑,全副武装,全速跑过之时,雷鸣一般轰隆有声,惊得偶尔路过的车马都是避让一旁。 「这是怎么了,难道边城有战事不成?」 第96章[05.08] 「不能啊,白草原那里不是遭灾了吗?那些草原蛮子饿的半死,哪有力气攻打咱们大元啊?」 「是啊,而且有战事也不能只派这么几百人增援啊?」 「别看人少,这气势可是不一般,瞧着像上过战场的,满身煞气呢…」 路人们议论纷纷,马上的骑士们确实没有丝毫停留,会不过一个时辰,太阳到得头顶正中的时候,就到了官路岔口。 当先的两个骑士跑去路旁拦了一个老农,问询道,「老伯,这里可是老熊岭?」 老农被惊了一跳,不等应声,就有两个后生从岔路上跑了过来,高声问道,「可是南边过来接铁夫人的?」 两个骑士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刀柄,那两个后生也不上前,又喊了一句,「童大哥已经在我们村里了,铁夫人要我们帮忙来迎一下。」 「童庆为何不来?」 两个骑士还有些不肯相信,眼神在后生身上梭巡,好似想看出什么阴谋诡计来。 两个后生翻了个白眼,也不见什么惧色,高声道,「他们听了人家的挑唆,昨晚偷偷跑来我们村里,结果被抓到了,伤了一半。这会儿都躺着呢,你们不相信就算了。大不了请铁夫人来迎你们就是了!」 说着话,他们掉头就走,很快消失在树林后。 两个骑士无法,掉头跑回去报信。 那队伍之前有匹毛色纯黑的高头大马,马上之人一身大红锦缎武服,同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抬手间,风帽掀开,惊得远处的老汉倒抽一口冷气,待得醒过神来,生恐惹了祸事,赶紧死死低了头跪在路边。任凭大雪浸凉了膝盖,变得麻木也不敢抬起分毫。 那马上之人微微皱了眉头,慵懒的声音随后响起,「跟上去!」 八百铁骑应声而动,一提缰绳,马队重新奔跑起来,迅速拐下山路,奔着两个离开的后生追去。 那老农这才敢起身,小心拍着胸口,忍不住感慨,「这是哪里来的贵人,长得也太…」 调皮的北风吹散了最后一个字,也留下了无尽的想象… 老熊岭众人得了报信,这会儿已经大开了山门。 虽然早就知道来人是铁夫人的儿子,但听得马蹄声隆隆,所有人还是沉了脸色。毕竟先前那次被围了山门,差点儿全村遭难,实在是印象太深刻了。 兵卒,骑兵,这两个词,在老熊岭绝对算不得什么受欢迎的东西。 有村人忍不住就聚拢在木门两侧,悄悄握紧了手里的刀柄或者弓背。 陆老爹和铁夫人同辈,算是长辈,小米又是女子,而且尚且在禁足,所以,这会儿迎到山下的,只有陆老大陆老二还有一些村人。 远处的门房里,还有草棚里,也有妇人在探头探脑,被男人们一瞪眼,吓得又躲了回去。 渐渐,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也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倒是被抬下山的童庆,激动得挣扎着下了充当担架的门板。 八百铁骑如同黑云一般,迅速覆盖了整个山门,其中那抹红色尤其扎眼。 童庆几乎是跌跌撞撞扑倒了跟前,一个头磕到地上,高声大喊,「禀报侯爷,属下已经寻到老夫人。老夫人平安无恙,身体康健,正在山上陆家等待侯爷拜见。」 那红衣骑士沉默了一瞬,抬手间,身后的八百骑兵已经轰然下马。马匹许是远路奔袭,鼻子喷着白色的雾气,显见有些疲惫。骑士们也是胸脯起伏,却没有一个乱动一步,纪律严明的让围上前的村人都有些心底发怵。 陆老大想了想,也是上前拱手说道,「对面可是铁家兄弟,我姓陆,是老熊岭陆家长子。我家小妹认了铁夫人做义母,说起来都是一家人。这会儿家中已经略备薄酒,请兄弟到家里歇息。」 那红衣人闻声跳下马来,同样拱手回礼,「多谢陆大哥盛情。」 「不客气,走吧,家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陆老大性情憨实,抬脚就要领路上山。不想那红衣人却是又问道,「童庆,你因何受伤?」 童庆咧了嘴,刀伤引起高烧,他这会儿脸色红的厉害,但有一本却是羞愧所致。 不等他应声,陆老二已经是不耐烦了,「是我划了他两刀!」 「哐当!」 八百铁骑闻声瞬间长刀出鞘,惊得童庆赶紧又跪倒在地,「侯爷,都是小的蠢笨,别人挑唆几句,昨晚摸上山惹了一场误会,差点儿酿出大祸。老夫人确实平安无事,正在山上。」 「原地扎营!」 红衣人扔下一句,转而回身同陆老大赔礼,「童庆自幼跟在我身边,亲兄弟一般,还请陆大哥不要见怪。」 「没事,没事,」陆老大摆手,想起昨晚的凶险,平生第一次说了两句重话,「不过以后还是要他们打听清楚再行事才好,昨晚差点儿伤了我家小妹。好在是误会一场,否则这会儿…就是解不开的死仇了。」 红衣人居然没有恼怒,点点头,就随着陆家兄弟上了上,身后除了四个侍卫,当真把八百铁骑留在了山门外扎营。 这倒是让一众村人看得心里生了三分佩服,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人倒是个胆子大的,万一童庆说了谎,老熊岭上下不可信,他岂不是危险了。 这般想着,就有人招呼了妇人们,「老冯爷说了,来者是客,更何况这次来的还是自家人。所以,外边那些兄弟,要热水或者火种,你们都帮一把。很快,山上就有消息传下来,到时候就知道送不送粮食了。」 妇人们赶紧点头,倒是没有多问。 小米这会儿在屋里走来走去,听得前院的动静,心里猫抓一样难受。今早同铁夫人多说了几句话,她本意是问问老太太的身份。不是想要如何沾光,不过是好奇成分大一些。毕竟陆谦随便捡一个断腿的伤者都是大元数一数二的贵人,她碰巧也救一个大人物,自然不是没可能。 铁夫人也没瞒着她,原来铁夫人的夫家当真姓铁,并不是众人一直猜测那般以母族本姓出来走动。 铁家位居大元四大将军之首,统领雄兵十万,世代镇守大元西南,封为镇南侯。同当初那个欺上门来的魏得胜老爹威远侯,还有安国侯,东胜侯,都是天下扬名的角色,大元最忠诚的守护者。 而铁夫人早年丧夫,甚至还暂代镇南大军的兵权十几年,直到几年前才算卸下重担,出来行走散心。 第97章[05.08] 小米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现代时候就有句话叫,战争请女人走开,那般开明的社会,从军对一个女子来说都不容易,更别说这样礼教森严的大元。若要统领一军,守护一方,想必背后吃的辛苦数都数不过来。 当然,铁夫人脾气硬朗,虽然不避讳身份,细节琐事也没有多说。 待得她去了前院,小米就愈发按捺不住好奇心了,极想看看铁夫人的儿子是什么模样。 都说虎父无犬子,这般厉害的娘亲,生出的儿子定然也是不一般。 青花青玉两个年纪小,性情跳脱,眼见主子满地乱转,就撺掇道,「姑娘,若不然咱们去院门那里偷偷看看,不出后院就成了啊。」 小米还有些犹豫,毕竟昨晚已经闯了祸,若是再惹恼老爹和兄长,怕是要禁足一辈子了。 可就在这时候,前院有人突然喊了一句,「铁公子到了!」 她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扯了披风裹在身上就跑了出去。 青花青玉笑嘻嘻随在后边,到得角门前,一个悄悄出门立在台阶上半侧了身子遮挡,一个则小心把角门开了巴掌大的缝隙。 小米偷偷凑到门缝跟前,正好见了自家哥哥引着一个红衣男子走进大门。 冬末春初的太子,比之严冬,多了三分暖意。又正值午时,阳光肆无忌惮照射下来,晃的那男子的大红披风越发耀眼。不知是不是小米的错觉,隐约总觉得那披风上有血色流动,惹得她心头重重一跳。 不知是看到了堂屋里的长辈,还是同样心有所觉,那男子突然停了脚步,抬手摘下了风帽。 一头墨色的长发,随着风帽披散开来,瞬间盖了半张白玉一般的脸孔,遮了一只狭长上挑的凤眼,墨黑的眉,高挺的鼻,甚至是红艳的唇… 男生女相,还是这般出色绝美,无端让人生出几分妖异之感。 众人一时都有些看得呆了眼,直到那根簪了头发的古朴木簪掉在青石地板上,「叮当」一声脆响,唤得所有人瞬间回了神。 自然也清清楚楚听得角门那里的一声惊呼,「啊!」 那男子闻声望去,见得院子角门里躲了一个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比冬日的白雪还纯净,披风的毛领遮了大半面孔,其余看不到什么,只有那双极为灵动的大眼,好似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轻轻转动时,就有四季流转,光阴变换。 他眉梢微微一挑,刚要开口的时候,那门缝却是迅速合上了。 「还不进来,等人请你呢??」 铁夫人端坐在大堂里,望着院子里的儿子皱了眉头,声音比平日还冷了三分。 红衣男子收回目光,再望向大堂却是乍然一笑,「劳烦母亲久等了,孩儿知错。」 说罢,他就大步进了堂屋,一掀袍子跪了下去。 「母亲在上,孩儿迎接来迟,甘愿领罚。」 「哼,你一个堂堂侯爷,独掌大军,怎敢劳烦你惦记我一个无用的老婆子?」 铁夫人端了茶水,喝了一口,好似根本没有让儿子起身的打算。铁公子也不恼不怒,甚至笑嘻嘻应了一句,「母亲说笑了,只要您在一日,铁家就是母亲的铁家。」 「你…」 铁夫人重重把茶碗墩在桌案上,但不等她再说话,风娘已经是壮着胆子开口拦阻道,「夫人,公子远路而来,怕是疲累了。不如让公子洗漱一二,咱们就开酒席吧。小米姑娘忙了半晚列菜单呢,生怕我们把那锅水煮肉片烧坏了,嘱咐的奴婢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果然,听得这话,铁夫人的神色缓和了很多,眼底甚至微微有了一丝暖意,「这丫头,让她禁足,她倒是不肯安生。」 说罢,她转向一旁的陆老爹,又道,「陆先生,按理说小米狠该禁足反省,但今日我这不成器的犬子上门,算起来他也是小米的义兄,不如让小米出来见见吧。至于其余,晚些时候,我再多管教她几句就是了。」 陆老爹心疼闺女,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驳了铁夫人的颜面,于是就点了头。 「让她出来吃个饭吧!」 风娘急于寻小米来帮忙解围,立刻就道,「谢先生,奴婢这就去请了小米姑娘过来。」 可是不等她出门,就见小米从门外走了进来,笑嘻嘻道,「不劳烦风娘走一趟了,我就知道爹爹和干娘最疼我了,所以赶紧跑来,省得干娘太想我啊。」 这话说的太过俏皮了,铁夫人哭笑不得的瞪了她一眼,又点了她的脑门嗔怪道,「让你禁足就这么难受啊,才一个时辰就跑出来了。」 小米赶紧讨好的给老爹和铁夫人倒茶,「我真的好好反省过了,以后不会再惹祸了。这不是惦记义兄来了,做几道好菜给义兄接风嘛!」 说着话,她扭头望向依旧跪在屋子正中的铁公子,又笑道,「这就是义兄吗?」 说着话儿,她就上前扶了铁公子起身,笑嘻嘻摸着他的大红锦缎披风问道,「义兄,你们西南也有这么好的绸缎啊?以后我就是你义妹了,是不是也给我寻几匹做衣裙啊?」 铁公子神色有些莫名,凤眼挑起,不经意扫过小米象牙色的细棉百褶裙,浅碧色的对襟小袄,狐皮披风,知道望进她笑弯的大眼里,那一片如同春日湖水般的纯净,恍然让他失了神。 待得回神时候,小米已经又抱了铁夫人的胳膊,闹着,「干娘,你怎么生了这么好看的儿子啊?以后可怎么办,我这老熊岭一枝花的位置保不住了!」 铁夫人的身子僵了一瞬,到底还是笑道,「胡说什么,你一个姑娘家和他争什么?他啊,旁的不成,也就这模样还算顺眼了。」 众人也是忍不住笑起来,跟着打趣,「谁家不是看自己的娃娃好,倒是铁夫人偏心小米,这心啊,都要长到胳膊上了。」 「可不是,闺女是贴身小棉袄,正好天冷,铁夫人多疼小米也是应该。」 这般说笑几句,屋里一扫方才的尴尬僵硬,倒是缓和很多。 铁公子趁了说话的间隙,跪倒在地给陆老爹行了大礼,脸上不见半点儿轻视或者勉强,好似他当真是陆家世交的子侄,而不是统领雄兵的镇南侯。 陆老爹亲手扶了他起来,又让小米三兄妹过来正式见礼,论过长幼。 原来铁公子,名勒,字无双,比陆老大还年长一岁。 小米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生怕铁夫人又恼了,于是赶紧问起正事。 第98章[05.08] 「义兄,你带来那些人马可有粮草?若是没有,一时进城采买也来不及。不如先用我家的存粮顶顶,过后再补上吧。」 铁无双好似没有想到小米会有心照料他的亲卫军,愣了那么一瞬,笑得邪魅,「那就多谢小妹费心了。」 小米立时小脸通红,笑得春花灿烂一般,「义兄客气了,都是应该的。」 说罢,她雀跃着走去门旁请那四个守在外边的兵卒传信儿,「哪位大哥下山去说一声?让刘婶子开了库房和地窖,取粮食和菜蔬送过去给营里开伙儿。另外,今日安排匆忙,多有怠慢,明日安顿下来,再买两头猪杀掉,请大伙吃肉。」 那兵卒楞了一下,扭头见得自家侯爷点头,这才赶紧行礼,应声下山去了。 小米又喊了江大娘几个,张罗着摆饭桌,开酒席。 村人见此就纷纷告辞,小米赶紧留人,但大伙儿却是摆手,坚持回家去了。 毕竟今日是陆铁两家团聚,怕是还有很多体己话说,他们在场多有不便。更何况,铁家以后是陆家的干亲,自然也是半个老熊岭的人,亲近的日子长着呢,不差这一日。 很快,陆家院子里的人就走了大半,清静了很多。 陈月仙还要去灶间帮忙,却被小米扶着到了西间,单独设了一张小桌儿,由韩姨母陪着吃饭。 小米则跑去堂屋,笑嘻嘻凑在铁夫人跟前帮忙倒酒布菜,实际却是为了…看美人! 也许在大元众人眼里,铁无双男生女相,好似过于阴柔了一些,但是在看惯了漫画的她眼里,这就是妥妥的男神啊,走出去绝对让无数迷妹尖叫的存在。 长身玉立,君子无双。抬手投足间,满满都是风情。 最重要的是,偏偏他眉眼间累积了太多征战留下的铁血气息,半点儿不会让人觉得他女气,反倒有种矛盾的绝美。 这简直是极品美男啊! 小米已经极力忍耐了,但眼睛还是控制不住的望过去。铁无双慢慢吃喝,偶尔同陆家父子敬酒,实际心头也是古怪之极。自小因为这张脸,他已经数不清受了多少嘲笑。即便战场上,他多半时候也会罩了狰狞的面具遮掩。 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一个小姑娘这般…喜爱,对,就是喜爱。不是迷恋,不是嫉妒,不是倾慕,就是那种单纯的喜爱,好似淘气小子看见了糖葫芦,小女孩看见了花色鲜艳的绸缎… 平生第一次,他觉得生了这张脸,好似…也不错。 「小米,我要吃排骨!」 这俩人,一个笑得花痴,一个神色古怪,看得高仁瞪了眼睛,心里无名火起,筷子敲了碗沿儿就闹起来。 「好了,这就给你盛。」 小米也没当回事,抬手给高仁夹了几块排骨,末了又拆了骨头,这才递到他身前。 高仁一口吞了一块,眼角扫向望过来的铁无双,得意的高高抬了下巴。 铁无双凤眼微微挑起,不知为何就起了促狭之心,笑道,「这菜可是小米妹妹亲手做的?味道实在是好,比之那些有名的酒楼还要新奇很多。」 小米听得这夸赞,眉开眼笑,赶紧谦虚道,「铁大哥谬赞了,今日…嘿嘿,不是我下厨,等明日我一定好好给你整治一桌酒菜。听说你们西南气候潮湿,那一定要吃些麻辣口味的菜色,除风祛湿最好不过了。」 说着话,她就给铁无双夹了半碗水煮肉片。 「好,谢谢义妹。」 雪白的肉片,浸染在红润的油汤里,嗅一嗅,扑鼻的香辣之气,不等入口就已经口水泛滥。 铁无双方才也不是客套之言,但吃了这肉片,还是连连点头,「这道菜吃起来已经是唇齿留香了,实在想象不出义妹出手,是何等的美味?」 不必说,小米简直是心花怒放,手里的筷子忙个不停,恨不得把所有好菜都夹到这个长得好看又会说话的义兄碗里。 高仁气得跳脚,不时抗议几句,抢上几筷子。 铁无双也不甘示弱,即便不说话,只是挑挑眉眼,冲着小米笑上一下,就能成功扳回一城。于是,高仁就更是恼了。 饭桌儿上,一时间热闹的一塌糊涂。 陆家人倒是习惯如此了,毕竟冯简主仆都在的时候,一日三餐都是围了满满一桌子的人,高仁加上初一和陆老二,三个吃货,每次开饭都要争抢一通,众人实在是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有些想念。 只有风娘小心翼翼望着主子的脸色,生怕她呵斥少主。但奇怪的是铁夫人居然好似没有看到一般,任凭铁无双同高仁两个,孩子气一般吵闹。没有呵斥,没有惩罚,没有冷脸。 偶尔,小米笑着拿了盘子,把最后两块椒盐羊肋,一块分了高仁,一块分了铁无双,她才恍然大悟… 一顿饭,酒没喝多少,倒是菜盘子空了很多。 众人喝了消食茶,陆老爹就瞪了闺女一眼。小米吐吐舌头,赶紧起身要回后院,不想铁夫人也起身说道,「走吧,我也回去歇息了。」 小米扫了一眼铁无双,见这位义兄嘴角带笑,虽然起身行礼,恭敬有余,却实在亲近不足。 她心里疑惑更深,嘴里却是赶紧交代韩姨母,「姨母,一会儿送铁大哥去东厢北屋安顿啊。倒座房里的药汤要按时送去,还有吃食,做些肉粥之类好克化的。」 「好,姑娘放心。」 韩姨母应下,她是个稳妥的性子,又有江大娘帮手,小米也放心。 「铁大哥,你当这里是自己家,好好歇息。缺什么,尽管同韩姨母说。童庆他们在倒座房养伤,伤势不算重,已经看过大夫了,不出几日就能康复。山下那些兄弟,若是有不舒坦的,你就让人去寻毕三叔,他医术很好的…」 小米还想再嘱咐几句,无奈铁夫人已经出门了,她于是同铁无双笑嘻嘻摆摆手,就追了过去。 铁无双眼底笑意一闪而过,待得同陆老爹行了礼,这才去了倒座房。 童庆几个果然如同小米所说,伤的不算重。倒座房两间屋拾掇的很利落,大炕烧的很暖,被褥很干净,淡淡的药味隐约钻进口鼻,倒是比之兵营的伤号房要好很多。 铁无双忍不住想起那个母亲不知为何认回的义妹,嘴角笑意更深。 第99章[05.08] 这倒是把跪地请罪的童庆几个惊得够呛,难道侯爷又被老夫人训斥了?那他们可要完蛋了… 不想侯爷居然一句都没训斥,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这越发让人毛骨悚然了。 好在,转了一圈,出门时候,那句熟悉又痛苦的话还是出现了,「既然你们有脑子不用,以后本侯就彻底接管了。回去大本营,每日训练加倍,另外抄写军规百遍!」 「侯爷,属下错了!」 「我们再也不敢了!求侯爷饶命啊!」 童庆几个几乎是哭嚎着求饶起来,那表情比死了爹娘也差不哪里去了。 铁无双却是不理,丹凤眼高高挑着,慢步去了东厢房。 几个亲兵还要跟上去,却被眼珠子滴流乱转的童庆一把扯了一个进屋。 「兄弟,咱们侯爷怎么好似心情还不错?难道老夫人没…嗯,那个?」 那亲兵飞快扫了外边一眼,压低声音应道,「我也奇怪呢,以前哪次见了老夫人,咱们侯爷都要黑几日脸的。这次居然没有挨骂,而且侯爷还夸赞了那位陆姑娘的厨艺。」 「这可出奇了,难道老夫人转性了?不能啊,昨日还把我们骂的狗血淋头呢。我以为要连累咱们侯爷,如今倒好…」 童庆嘀咕个不停,惹得那亲兵笑骂道,「你这话让侯爷听到,怕是要罚你抄书一千遍了!」 「不要!」童庆迅速苦了脸,堂堂好男儿,要扎了马步在帅帐外,用簪花小楷抄写军规,只想想他就头皮发麻… 「那就好好养伤吧,侯爷不能久留,过不了几日就要回返大本营了。」 「知道了,放心,这陆家的伤药真是好用,过不了三两日,保管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汉子!」 说笑了几句,那亲兵就赶紧溜去东厢房门外把守了。虽然老熊岭看着不错,陆家也是良善之家,但防人之心还是不能丢,毕竟主子身份太过贵重,若是出了意外,整个西南都要翻天了。 屋子里,铁无双在原木箍成的木盆里洗了澡,披散着头发,坐在暖烘烘的大炕上。面前的红木桌子上,放了一套文房四宝,外加一套茶具,一只点心匣子,可谓是照料周全。 身后已经展开的被褥,不是华丽的锦缎,摸上去轻轻柔柔,不知道内里续了什么奇特的东西,依靠上去,好似躺在云里一般绵软,舒坦的让人不想再起身。 屋子角落的高脚椅上,没放什么熏香炉子,也没有大肚梅瓶,居然是一只种满了蒜瓣的古朴陶盆。 这会儿蒜苗长得正好,这抹新绿好似画龙点睛一般,彻底让整个屋子鲜活起来。 铁无双长长松了一口气,彻底把身体丢在被褥里。 他的脑子走马灯一般把今日所见所闻过了一遍,不等多想,居然就睡了过去… 门外四个亲兵,本来还惦记进屋去问问侯爷有没有吩咐,不想等到的居然是轻微的呼噜声,于是惊疑不定的对视一眼,又分了两个人去窗下。 侯爷不知为何,自小有个毛病,换了地方就睡不好,除了大本营的帅帐,否则就是回去侯府,也常常熬得红了眼睛,偶尔还会犯头疼的毛病。 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路上太过疲累了? 不提几个亲兵如何纳闷,后院里,风娘也在劝着主子。 「夫人,这次本来少爷只派童庆来就成了,但他冒着西南不稳的风险,亲自来接您,可见孝心一片。您就不要恼少爷了…」 铁夫人冷哼一声,扯了脑后的簪子丢在桌子上,重重拆了发髻,脱掉大袄就歪在了被褥上。 风娘心头一缩,很是后悔多嘴了,但话已经说出口,没有办法收回来。 就在她以为主子睡着了,正要小心翼翼退出去的时候,不料铁夫人又开了口,「风娘,我若是同陆先生说,带小米回西南,他会不会答应?」 风娘一愣,转而却是暗暗叹气。看样子夫人是真把小米放在心里了,否则她一向果决的脾气,定了什么事,怎么可能因为为难就这般犹豫,甚至向她问询。 「夫人,奴婢瞧着这陆家待小米姑娘是真心疼爱,不同于那些看轻姑娘的人家。您若是想把小米姑娘带走,怕是不容易。不过,同陆先生好好说说,也不是没可能。至于小米姑娘,能出去走走,怕是要欢喜疯了呢。」 铁夫人一想起小米方才撒娇卖乖,就是为了她一个笑脸,心头甜软之极,叹气道,「她倒是个孝顺又善良的,就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罢了,以后再说吧。」 风娘也没敢问主子含糊过去的几字是什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留下铁夫人想起小米瞧着铁无双的害羞模样,忍不住无声笑了。也许老天爷当真会顺她心意呢,拿走了她半条命,许了她后半生的如意… 风娘小心关了门,正要去前院帮忙,却见正房的两扇门板里,青花儿正拼命冲着自己摆手。 她疑惑的走过去,问道,「青花,怎么了,可是姑娘有吩咐?」 青花连连点头,伸手扯了她就进了门。 风娘微微皱了眉头,想说这般模样有些没规矩,但抬眼却见小米笑着迎了上来。 「风娘,是我让青花请你的。若是你不忙,我有话要问几句。」 风娘赶紧行礼,「姑娘有话,尽管问就是。」 青花青玉这会儿倒是机灵了,赶紧去守了门里门外,惹得小米笑道,「明日蒸蛋糕,分你们一盒子。」 青花青玉笑咧了嘴,讨价还价,「要两盒!」 「好,贪吃的丫头,小心胖成小猪儿!」 小米撵了两个得逞的丫头,末了拉了风娘进了内室。 她也没绕弯子,直接就问道,「风娘,你知道我母亲过世了,铁夫人真心待我,我也想把她当亲娘一样孝顺。但今日你也看见了,干娘似乎同义兄不算亲近。我就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以后是不是需要帮忙转圜一下,或者避开某些忌讳,省的伤了和气。你说呢?」 风娘听得怔愣了那么一瞬,转而却是红了眼眶。 第100章[05.08] 「姑娘,我们夫人能遇到您,真是苦尽甘来,老天爷开眼了。您不知道,我们夫人实在是太苦了,太可怜了!」 小米拉了她坐在炕沿儿上,又倒了茶水,递了帕子。 风娘也是憋闷了多年,以后有心要小米帮忙,于是就半点没隐藏,说了个清清楚楚。 小米原本还喝着茶水,后来就攥了茶杯,心里越来越跟着难过起来。 说起来,铁夫人真是个苦命的人。她的娘家原本是个没落的书香门第,偏偏她自小不喜读书,只喜舞蹈弄棒,钻研兵书,家里管教了多次,见阻拦不了,就干脆借着祖上的名声给她结了一门好亲。 男方就是世代镇守西南边疆的震南侯府少主,大元有名的将门,算是圆了她不爱红妆爱武装的梦。 铁夫人也争气,成亲之后,同新接任了侯爵的夫君一起定居西南边疆,夫唱妇随,很是恩爱。 顺理成章的,某日,铁夫人怀了身孕,侯爷担心西南艰苦,时常有作乱的山民,就派人把铁夫人送回了京都养胎。 说到这里,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只要铁夫人平安生下孩儿,就是震南侯府大喜一件。 但偏偏这世上的事,总是没有完美无缺的。 就在铁夫人怀孕四个月的时候,西南被外敌入侵,侯爷带兵剿灭的时候,不小心中了毒箭。那毒药很是古怪,只有只有一个山族的族长会解。而山族族长答应帮忙解读,却为了全族计,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要震南侯答应纳他的女儿为妾。并且,这次解毒也需要一个处女为媒介。 震南侯初始不答应,但毒发昏迷的时候却身不由己,被属下将领代替应了下来。 后来,怪堵解了,那位美艳的族长女儿也进了门。 待得铁夫人接到家书的时候,随同一并听说的还有夫君纳妾,并且妾也怀孕在身了… 脾气刚烈的铁夫人当即就恼怒羞愤的晕倒过去,肚里六个月的孩儿也滑了胎,是个成型的女婴,眉眼口鼻,手脚都已经长全了,却生生断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生路。 铁夫人心痛之极,任凭任何人劝慰也是不肯吃药,一心寻死。 没过多久,西南居然又送来了消息,这次是…报丧! 原来侯爷惦记夫人不肯原谅,苦闷之下出城去巡视,被先前剿灭的敌人余孽抓住机会,伤了性命。 整个西南就剩了一个大着肚子的美貌小妾,还有没了主心骨,慌成一团的十万大军。 老侯爷和老夫人本就年岁大了,身体不好,心伤于白发人送黑发人,随后相继追赶儿子一起去了九泉。 铁夫人这时候奇迹般的爬了起来,料理了公婆的后事,就快马赶去了西南,直接接管了兵权,重整防务,迎头给了那些听得消息趁乱进攻的外敌重重一击。 有时三日厮杀一阵,有时一日三次提刀上马,血与火中重新立起了震南侯府的威名。 待得一切处置好,朝廷也下了暂代兵权的官文,铁夫人回过神的时候,那小妾已经生产了。 许是年岁小,这些时日没了夫主,心里忐忑不安。小妾这一胎难产了,最后艰难生出一个男娃就一命呜呼了。 这个男娃就是铁无双,带兵习武天赋都随了铁夫人或者说过世的侯爷,唯独长相随了亲生母亲。 男生女相,自小得了所有人的异样眼光,也难得铁夫人亲近。 好在铁夫人是个明理的,虽然不喜爱,却也没有苛待。铁无双自小学文习武的先生教头都是她亲自挑选,甚至亲自教授过冰法战阵。 随着铁无双慢慢长大,铁夫人又把兵权慢慢放到他手里。 若是这般相处下去,母子俩也许也能存下三分亲近。可惜,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小人。 过世的小妾母族耿耿于怀小妾的死,又记恨这么多年,没有得到震南侯府的额外关照,于是寻了一个机会,他们把所谓的真相告诉了铁无双,又送了两个本族的姑娘到震南侯府给铁无双做侍妾。 铁夫人触景生情,大怒撵人,却被同样对亲娘死因耿耿于怀的铁无双拦阻。 母子两个大吵,碰巧朝廷下了铁无双袭爵的圣旨,震南侯府名正言顺由铁无双做主了。 铁夫人直接带了风娘和铁牛夫妻俩就出了门,一直在外游荡了七八年了。虽然偶尔会访友,或者落脚某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但大半时候都在漂泊。 这次也是运气不好,遇到地动,被埋在了赵家村,小米带了人去救援。这才捡了性命,也捡了小米这么个好姑娘… 风娘边说边哭,实在心疼主子,眼泪几乎淌成了河。她说完就「噗通」一下跪在了同样眼泪汪汪的小米身前,磕头恳求道,「小米姑娘,我们夫人怕是当真把您当做亲生女儿了。若是我们那苦命的小姐好好活下来,如今正好同您一般大。不说夫人常常会错觉,就是奴婢也忍不住总是想,您就是上天补偿夫人的宝物。 我们夫人苦啊,当年刚刚小产就要处置老侯爷老夫人的后事,到了西南又开始带兵杀敌,真是顿顿合着血水往下吞饼子啊。这么多年在外游荡,又不能好好养身体,若不是到了老熊岭,有您照料,有毕大夫妙手回春,我们夫人怕是都…」 说着话,风娘又哭了起来。 小米顾不得找帕子,扯了袖子抹了两把眼泪,心里也是堵得厉害。 每个女人其实都不是天生的汉子,若是她变成了汉子,那一定有让她不得不改变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多半是世间最厉的风霜雨雪,无处藏身,又流泪结冰,最后就只能硬挺着把柔软的心罩了一层坚硬的壳… 「风娘,你快起来。」 小米伸手扶了风娘,又到屋角水盆里浸湿布巾,同她分别擦抹干净眼泪,这才说道,「我两世为人,都没有娘亲在身边。如今既然认了干娘,那她就是我亲娘。不论以后什么样子,总有我孝顺她老人家。风娘放心,铁大哥瞧着也不是坏人,想必是受有心人挑拨,如今心里恐怕也后悔呢。干娘又是个硬脾气,俩人都不肯先服软。以后,我定然想办法把这些误会解开。」 「谢谢姑娘,呜呜,谢谢姑娘。老天爷终于开眼了,我们夫人苦了一辈子,终于盼来了您这样一个好姑娘。」 风娘说着话又要跪倒,被小米拉起来,很是劝了几句。 她这才算是彻底放了心,重新整理衣衫发髻,末了赶去前院帮忙。 留下青花青玉眼见她眼睛同兔子一般红,很是好奇,小心凑到门口一见自家主子也是一个模样,于是就老老实实又去守了门口。 小米趴在炕桌上,一会儿感叹铁夫人的苦命,一会儿可惜铁无双白长了一张美男脸,却没有一颗暖男的心。不过归根到底,铁夫人这悲苦的一生,源头就是两地分隔,又有外人插队,好好的夫妻就这么打散了。 而这情形同她眼前的状况也一般无二,冯简走了快半年,消息越来越少,若是这时候他身边再出现旁人,谁也不敢保证他的那句「等我」,当真是要等多少年。 第101章 女人的青春太短暂,要求的爱情又太纯洁专一。一不小心就是彻底粉碎… 但粉碎也要粉碎在自己眼前,莫名其妙就被背起,可不是她的风格。 去京都! 小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下定了决心,就是离家出走,她也要去京都,亲口问问那个人,到底要她等到什么时候。若是两情不能久长,不如放手,给彼此自由… 「刺啦!」 小儿巴掌大小的肉片,裹了水淀粉下进油锅,几乎立刻就漂浮起来,慢慢变成了金黄之色,浓郁的肉香也溢满了整个灶间,又从门缝儿飘出去,引诱的整个院子的人都下意识吞了口水。 高仁几乎是立刻扔了手里的点心,兔子一般窜进灶间,迅速霸占了烧火工的位置。末了眼巴巴的,一眼油锅,一眼小米,来回看个不停。 小米好笑,下了最后几片里脊肉,然后洗干净手,待得肉片都浮上了锅面儿,就用大大的笊篱捞了出来。待得过了第二遍高温油炸,肉片就彻底变成了外焦里嫩的金箔模样。 高仁急的跳脚,叫嚷着,「小米给我尝尝,给我尝尝!」 小米敲了他一记,到底还是夹了一片塞到他嘴里,高仁喜的是眉开眼笑,含糊抱怨道,「你就是偏心眼,前日让你做这锅包肉,你说浪费油。这会儿怎么就不怕浪费了!」 小米也不理会他,只扔了一句,「不想吃,就省下你那份给我二哥了?、」 「吃,谁说我不吃了!」 高仁立刻抗议,转而又赶紧把灶堂下的木头抽了一些出来。锅包肉的酸甜汁儿,可不能大火,容易烧糊,就要那么一点儿油,爆了葱丝姜丝,糖醋,倒了炸好的肉片下去,只那么翻炒两下,一盘最美味的菜色就做好了。 再看案板上,已经准备好的四道凉菜,正在冬日的黄昏里肆意炫耀着它们碧绿或者雪白的衣衫。一旁的小锅灶和炉子上,枣红色的砂锅呼呼冒着热气,嗅着味道,他就猜的出定然是莲藕炖排骨和参鸡汤。 「哼,偏心就是偏心!」 小米正尝着汤的咸淡,听得这话就笑骂道,「你怎么还抱怨起来没完了,赶紧去安桌子,我再炒个双色牛柳和回锅肉就可以开饭了。」 高仁翻个白眼,但还是听话的跑了出去。 正好,铁无双睡了个好觉,神清气爽的走出厢房。本就出色的脸孔,这会儿比之先前更是美艳三分。斜斜上挑的丹凤眼,魅惑之极。 高仁看的牙痒痒,就喊道,「喂,姓铁的,来帮忙安主子,陆家没有不干活就吃饭的道理。」 那几个亲兵自觉主子受辱,开口就要呵斥,却被铁无双摆手拦了下来。 他当真走去堂屋,帮忙搬了桌椅。高仁一副前辈的架势,指手画脚挑拣着,这里少个椅子,那里摆歪了。 小米端了砂锅进来,见得如此,就瞪了高仁恼道,「高仁,你又偷懒,怎么让铁大哥干这些杂活儿?」 不等高仁应声,铁无双已经帮忙接了砂锅放到桌子中间,笑道,「是我主动要帮忙的,不怪高仁兄弟。」 小米被他笑得心花怒放,扭头就敲了高仁的脑门儿,「铁大哥不要替他遮掩,这小子最是惫懒。你先坐一下,马上就开饭了。」 说罢,她就雀跃着去灶间了,留下高仁瞧着铁无双施施然坐下喝茶,气得简直是暴跳如雷。这妖孽到底是哪里来的,他怎么不知道又这么一号人物?难道眼睁睁就要看着小米被撬走了? 很快,饭菜一道道端了上来,沉迷书堆的陆老爹,不知从哪里窜回来的陆老二,还有铁夫人,陆续都围了桌子坐好。 眼见小米笑嘻嘻端了最后一碗参鸡汤放在桌子中间,陆老爹只哼了一声,算是对闺女自动解除禁足的默认。 小米欢喜坏了,冲着干娘吐吐舌头,就坐到了陆老二身边。 两家人坐了一桌儿,小米没有理会发狠啃着骨头的高仁,连连给铁无双夹菜,末了又盛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笑道,「铁大哥,听干娘说你喜欢喝莲藕排骨汤,我胡乱炖了一锅,你尝尝,味道如何?」 铁无双正伸手端了汤碗,闻言就是手臂一僵,下意识抬眼望去,铁夫人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神色淡淡的吃着饭,一如他记忆里的模样,他眼底闪过一抹痛色,转而却是笑道,「多谢小妹费心。」 说罢,他把排骨汤端起,一口喝了干净,又道,「这是我喝过最好的排骨汤了。」 小米笑的虎牙都露了出来,赶紧又给他盛了一碗,「那我以后常炖这道汤。」 高仁实在忍耐不住,嚷着,「我不喜欢喝!」 「不喝就不喝,你喜欢喝西北风正好,家里省柴火了!」 小米难得毒舌一把,惹得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一顿饭,没有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丫鬟仆人环绕照料,但一家人都是吃的饱足又开怀。 铁无双笑着放下了碗筷,心神却是飘回了遥远的西南。自小一个人的饭桌儿,虽然饭菜丰盛,但他却从来吃不出美味。其实他也不喜欢喝莲藕排骨汤,只不过有次生病,这道汤是母亲亲口吩咐厨子炖的,他多喝了半碗… 再抬眼望向笑吟吟拉着小米说话的母亲,他突然觉得,多个妹妹,也算不得坏事…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陆老大要领着侯府的亲兵去城里采买粮食用物,老熊岭众人倒是热情,但突然要供给八百人的吃喝穿戴,实在力有不逮。 陆老爹闲着无事,就一同进城逛逛书店。 至于村里人自觉消息放出去两日足够传扬开来了,于是也陪着英子去了三里镇。 童庆几个自觉难咽被骗的恶气,也是穿戴整齐,飞身上了马,一同出了山口。 三里镇里,一如往日的安宁。不,比之往日,镇口那处要热闹了一些。毕竟已经过完年了,追逐利益的商人总是最勤劳的,这时候已经出发去南边寻找春日最流行的绸缎,首饰,各色用物。 镇口的茶摊为此多摆了几张桌椅,供给来往的客人歇脚喝茶,也聚拢了一些熟悉的乡亲谈天说地,涨个人气。 眼见日头升上半空,火炉上的茶壶呜呜嗡鸣着,冒着白生生的雾气,催促着守茶摊的老汉赶紧上前把它提起。 而老汉显见没有让水壶失望,很快就解救了它烧得滚烫的屁股,末了又把热水挨个灌进白瓷小茶壶,分别送去各个桌上。 这个时节,离得开春还有几日,但又隐约脱离了冬日的严寒,正是难得的焦灼时候,也是乡亲们分外珍惜的最后清闲时光。 第102章 有人手里抱着热乎乎的茶碗取暖,望着远处隐约露出黑色土壤的雪原,就问询旁边的邻人,「老胡大哥,你听说了吗?去年咱们点苞谷籽下田的时候,人家老熊岭是直接种了苞谷苗儿。秋时往家掰苞谷棒子,足足早了二十日,不但没受霜冻糟蹋,收成还高了两成。」 那被问道的邻居明显一愣,转而有些脸红,小声道,「我也是刚听说,还想着同你说说,结果忙了两日就忘了。」 旁边有人快嘴,直接戳穿了这个拙劣的借口,「老胡,你是要自己偷偷跑去老熊岭报名,生怕别人抢了先吧?」 「不是!我跟老熊岭的人也不认识,不沾亲带故的,去了怕是也分不到啊。」 老胡赶紧反驳,众人听了倒是点头。其实这消息谁都听说了,自然是心动不已。 民以食为天,农以田为根。没什么比丰收更让人眼红欢喜了! 但老熊岭放出的消息,只是送给亲朋友人,并没有许诺给外人。他们虽然心动,总不能厚着脸皮上门去讨吧。毕竟老熊岭的暖房也不过那么几座,又能育出多少苞谷苗,够种几亩地。怎么也轮不到他们头上啊… 不过,这般也就越发显出某些人的可恶了。 「你们说老吴家是不是脑子都进水了,这么好的亲家,怎么就得罪了呢?若是我闺女嫁去了老熊岭,我怕是做梦都能笑醒。吴家倒好,生生把闺女推出去了。否则这时候同亲家要几千棵苞谷苗,就是自家不种,送咱们这些邻居也好啊。」 「可不是嘛,这一家子都是蠢的,生生把福气断掉了。我看他们啊,以后有后悔的时候。」 「别说以后,如今就后悔了。昨天那吴家儿媳还打听老熊岭的事呢,不知道是不是要上门去赔罪?」 「谁知道了,她那人是个不安分的,老熊岭的人也不傻,这样的亲戚还不如没有清静呢。」 众人或者嫉妒,或者惋惜,围在一起边喝茶边闲话儿,正是热闹的时候,突然大路上拐下了两辆爬犁,后边还跟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骑士。 有人眼尖,认出爬犁上坐的是老熊岭的人,于是激动的就站了起来,但想要打招呼又有些惧怕后边跟着的骑士,一时间就僵在了原地。 不想,那马爬犁却是停在了茶摊前,赶马的是老熊岭村头的郭大叔,平日也算常在城里走动,这会儿高声问道,「各位乡亲,可知道做泥瓦匠的吴家,有人在家吗?」 吴家? 众人都是听得心头一跳,再看马爬犁上还有哭红了眼睛的英子,顿时八卦之火就点燃了小小的茶棚。 「在啊,我早晨还看见吴家媳妇儿出来买豆腐呢。」 「对,我方才路过门外,他家灶间也有烟火,肯定有人人在家。」 郭大叔一拱手,笑着道谢,「好啊,谢过各位乡亲了。改日有空闲都去我们老熊岭坐坐啊,保管好就好肉好招待。」 说着话儿,他一甩鞭子就要赶着爬犁往前走。 茶棚里的人再也忍耐不住,赶紧上前两个拦了爬犁,讨好笑着行礼,问道,「方才我们大伙儿还说起咱们老熊岭,这好不容易遇上了,不如下来喝口热茶啊!」 「咦,说起我们老熊岭?」 郭大叔好似有些疑惑,转而却是恍然大悟,「各位是不是听说我们老熊岭开春送苞谷苗的消息了?」 「正是啊,大兄弟。你也知道,咱们这里节气太短,秋日霜冻早,累了一年,还要担心收不回几但苞谷。若是能学了你们老熊岭的法子,直接种苗下地,自然就是不怕霜冻了。秋日多打两担粮食,家里的老老少少也能吃几顿饱饭啊!」 「真是这么个道理,我们村里去年秋,只在房前屋后种了那么一亩半亩,收回的粮食也够家里吃半年了,这法子实在是好。」 马爬犁上,有老熊岭的村人也应了两句,这大大鼓励了茶棚里的众人,于是都壮了胆子问起来,「咱们村里可有多余的包谷苗,我们也想跟着沾点光儿啊。」 郭叔想了想就道,「我们村里长辈说了,过几日就不种菜了,所有的暖房都空出来育包谷苗,卖菜固然赚银钱,但这么多年,受十里八村乡亲的照料,总不能我们大丰收,看着大伙儿收不回粮食啊。但是,育苗再多,也真是不够分给所有乡亲。所以,第一批是亲戚朋友们的,第二批才能分给大伙儿。谁家有田,想要苞谷苗,这两日就到我们城里的杂货铺子报个村名人名,一家最多只能送两亩地的包谷苗。大伙儿也别嫌少,多少都沾些光儿。万一排到后边,实在轮不到,乡亲们也别恼,实在是苞谷苗有限。」 「真的?这话可当真?」 「太好了,太好了,我要报名!我家正好就只有二亩地。」 「我也报名啊,排不排的上,管不得那么多,总要试试啊。」 「多谢老熊岭的兄弟们啊,真是够仗义,这样好事都忘不了大伙儿!」 茶棚里,众人几乎是立时欢呼成一片,家里有田的,自然欢喜秋时丰收有望,没田地的,也惦记着回去给有田地的亲戚朋友报个信儿,这样的好事可不能错过。 不过,众人欢喜是欢喜,却还没忘了礼数。有人就高声问道,「兄弟们,你们去吴家这是有事?可要大伙儿给你们帮帮忙?」 郭大叔闻言却是黑了脸,叹气道,「说起来也是气人我们老熊岭自问虽然脾气不好,但平日可是没欺负过一个乡亲啊。偏偏这吴家太可恶了,先前我们老熊岭遭了官司的时候,吴家害怕受连累,连亲闺女和外孙都不让进门。 我们英子是个硬气的,当时就磕了头说断了关系,他们反悔寻到村里,我们也没理会。不想他们一家倒是存了怨恨,前日有人来寻我们地动之时救下的一位夫人。这吴家碰巧留人歇脚,居然污蔑我们老熊岭救人是为了签死契做苦工,结果很是惹了一场大祸,若不是及时澄清了误会,怕是我们老熊岭就又遭难了。 这般行事,实在是蛇蝎一般恶毒。我们今日就是来讨个说法,问问吴家,我们老熊岭到底哪里对不住他们了,要这么坑害我们?」 众人原本还猜测英子是在婆家犯了大错,被撵回娘家,哪里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内情,于是都惊得目瞪口呆。 有人就嚷道,「怪不得吴家媳妇早晨还同我问起,听没听说老熊岭有什么动静?原来是有这样的缘故啊,她可真是不是个好东西!」 「呸,这简直是忘恩负义!」 「就是,咱们都去看看,有这样坏心肠的邻居,以后兴许咱们也要遭殃呢,可不能留了他们一起住了。」 这般说着话,茶棚里的人就都站了起来。 郭大叔赶紧拱手道谢,「谢各位乡亲仗义直言,但吴家毕竟是英子的娘家,我们老熊岭自有处置,各位乡亲帮忙做个见证就成。别到时候传扬出去,又误会我们老熊岭仗势欺人。」 「放心,大伙儿都不是傻子,看的清楚着呢!」 马鞭一甩,马爬犁再次启动,有人前头带路,很快就到了吴家。 吴家院子里, 吴老太正在洗着衣衫,儿媳红云手里抓了一把瓜子,坐在廊檐下一边吃一边琢磨,偶尔见得婆婆望过来的眼神有些不好,就挺了挺肚子,果然婆婆立刻就收了埋怨,低头继续洗衣衫了。 红云得意的继续磕着瓜子,心里却是忍不住有些忐忑,难道那些大汉没有去找老熊岭的晦气?怎么两日了,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第103章 吴老大推门从外边进来,红云立刻站了起来,问道,「怎么样,可是打听出来了,老熊岭…」 她说到一半,想起婆婆还在跟前,就改了口,「走,进屋说,外边冷呢!」 吴老大脸色不好,抬脚要进屋,却被吴老太拦了下来,「你们俩是不是瞒了什么事?我怎么瞧着哪里不对劲,是不是你妹子出了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吴老大赶紧摆手,红云也道,「娘,你听错了,我们就是随便说说。」 「不对,你们赶紧说明白,到底什么事?」 吴老太顾不得洗衣服,拉了儿子问询,吴老大也不好同老娘撕扯,就道,「老熊岭说给亲戚朋友分苞谷苗呢,咱们家…定然是没有,我不过是问问,听个新鲜。」 「分苞谷苗?」吴老太叹了气,松开手应道,「分就分吧,咱家没有田地,分了也用不到。」 「娘说的好听,英子如今可是心硬着呢,根本没想给分给咱家才是真的。」 红云看不得老太太维护闺女,开口就带了刺,老太太也是恼了,骂道,「英子为啥心硬?还不是你这个搅家精,哪天死活不让英子进门,她这是恨上家里了!」 「怎么就怪不我一个,当初你们不是也怕受连累?」 红云不是受气的脾气,一句话不跟让,婆媳两个当即就吵了起来。 吴老头听得动静从屋里出来,骂了两句,也没拦住这婆媳俩,眼见闹得越来越厉害,红云已经坐在地上开始撒泼了。 院子外边却是突然来了很多人,嚷道,「吴老头,开门,开门!」 吴家四口吓了一跳,但青天白日也不怕是什么恶人,于是开了门栓,结果呼啦啦涌进几十号。 红云也顾不得哭闹了,赶紧爬起来藏到了吴老大身后。 吴老头壮着胆子问道,「各位乡亲,突然上门是为了什么啊?」 「我们倒是没事,但是有人有话说。」 说着话,众人让开一条道路,露出了老熊岭的老老少少。 吴老太一眼看到自家闺女,喜的立刻就抢了上去,「哎呀,英子,你回来了!你这丫头,怎么气性这么大,就是恼了家里,也不能当真不联系啊!」 吴老头儿也是脸上带了喜色,跟着附和道,「就是啊,回来就好。」 倒是吴老大有些脸色不好,藏在他身后的红云更是直接软了腿。 英子原本还红了眼圈儿,但瞧着老娘探头探脑望向她背后,好似在找她带了什么东西回家,心里慢慢就凉了下来。 「爹,娘,这次不是我要回来。是村里长辈们,同你们有话说。」 「什么话啊?」 吴老太和吴老头儿后知后觉的,终于赶到事情有些不对劲。闺女回娘家,带了这么多的老熊岭人,难道不是为了赔罪,不是为了同娘家修好? 英子瞪着已经偷偷往屋里退去的大哥大嫂,恼的厉害,直接指了他们骂道,「大哥,大嫂,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有胆子做坏事害人,就没胆子承担后果是不是?」 众人闻声望向吴老大夫妻,眼底都是鄙夷。吴老大怯懦着不敢开口,倒是红云见躲不过,仗着自己大着肚子,站出来回骂道,「哎呦,小姑说的什么话,我可是听不懂啊。你就算如今攀了高枝儿,总是我们老吴家嫁出去的。怎么婆家富贵了,就看不起娘家了。爹娘兄嫂都不要了!就是生个白眼狼也比你有良心啊!」 英子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在被拒门外之后,直接就同娘家断了来往。 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儿,她直接走上前,一把扯了红云脑后的银簪子,说道,「当初,家里日子穷,为了给大哥成亲,才把我嫁去了老熊岭,一身新衣裙,两套被褥就是全被的嫁妆了。反倒是聘礼直接送去了嫂子娘家,我说是被卖出门的也不过分吧!」 吴老头儿和吴老太连同吴老大都是低了头,不等她们说话,英子又扬了扬手里的簪子,「我自从嫁到老熊岭,别的没有,平日的山鸡兔子,年节时候的节礼,从来没差过一点儿,后来我在作坊做工,手头宽绰,更是没少往家里送东西。这簪子就是我给娘买的,怎么戴到你头上的,你心里有数。做闺女,做到我这个程度的,你们摸摸良心,谁敢说我一句不孝顺!」 英子一把甩了手里的簪子,眼泪也是掉了下来。 「但是你们呢,当我是一家人吗?那晚下着大雪,我背着孩子来躲灾,你们是怎么把我撵出去的?都怕受连累,谁怕我跟孩子半路是不是被狼吃了!」 吴老太想辩解几句,嘴唇动了半晌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旁边的邻居,却开口应道,「当爹妈的,真是好狠的心肠,那日我亲眼看着英子用篓子背着孩儿走出镇去的,太可怜了。」 「可不是,虎毒不食子,吴家这事太畜生了!」 英子抹了一把眼泪,高声又道,「这些都算了,我就当这么多年还清了生养之恩,以后同娘家不走动,各自过活就得了。你们待我这样,我认了!可是我们老熊岭哪里得罪你们了,你们要撺掇外人寻老熊岭的晦气,若不是我们老熊岭运气好,这会儿怕是都要血流成河了!你们说,你们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恨,谁对不起你们了!」 站在她身后的郭叔等人,这会儿也是上前,指了吴老头儿骂道,「今日你们吴家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老熊岭拼着不要命了,也要讨这个公道!」 吴老头儿和吴老太这会儿终于害怕了,方才闺女说的再多,也是他们闺女,总不能当真把娘家怎么样。但如今老熊岭出面,这事就大了。 「郭家兄弟啊,这事是不是有误会啊,我们可什么也没说啊。天冷,家里人来门都没出,怎么可能…」 「放屁!」 吴老头儿还要辩解,童庆几个却是忍耐不住,受伤按着刀柄就推开人群闯了进来。 「你们可还认识某家!」 「啊,这不是…」吴老头儿和吴老太都是惊了一跳,突然想起那日这些人来投宿,最后却顶着夜色走掉。他们还疑惑,但是儿子和儿媳说… 「红云,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吴老太急了,上前扯了儿媳。红云扶了肚子,照旧是百试百灵的老办法。 「哎呦,娘,快放开我,我肚子疼。」 果然,吴老太下意识就松了手。毕竟儿媳再错,肚里总还有吴家的孙子。 红云眼底闪过一抹得意,还要说话的时候,童庆几个却是不管这些,直接上前,一脚踹到她腿弯上,直接按着她跪倒在地。 第104章 「泼妇,还不老实交代,当日你到底跟我们说了什么?」 吴老大还要上前去救媳妇,同样被按到在地。 红云杀猪一样嚎叫起来,「救命啊,杀人了,我的肚子啊,我肚子疼啊!」 可惜,童庆几个都是战场上杀了多少个来回的猛人,哪有那般容易心软。 红云本来失了发簪,一头长发披散,抓起来极容易,被童庆扯了头发扬起了脸。 「爷杀人的时候,你还在老娘怀里吃奶呢。你敢撺掇爷犯错,就有胆子承认!否则,爷有一万种法子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说着话,他照着红云的手肘上敲了一下,红云立刻软倒在地哆嗦个不停,片刻就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呜呜,救命啊!啊,疼死我了,饶命啊,饶命啊!」 「英子,英子!」 吴家三口见此,都是吓坏了,他们也不敢寻老熊岭的人求情,扯了英子就要跪下,「英子,你嫂子到底有什么不对?你说,娘打她,但你可不能整死她啊,她肚子里还有你侄儿呢!」 英子硬着心肠把手从老娘怀里抽了出来,冷声道,「娘只知道她肚里有孩子,就不知道我们老熊岭有多少姐妹也坏了孩子吗?她撺掇外人半夜杀上老熊岭,好在后来解决了,是误会一场,否则如今老熊岭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娘,你拿什么给她赔罪,拿什么给老熊岭老少偿命?」 「这…这…」 吴老太答不上来,一屁股坐到地上也是哭开了。 「我也不活了,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郭叔给童庆递了一个眼色,童庆抬手又敲了红云一记,解了她的麻痒酷刑,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郭叔这才说道,「按理说,你们吴家污蔑老熊岭扣押受灾乡亲,签死契,做苦工,更甚至撺掇外人对老熊岭不利。这事告到府衙,你们跑不了要吃官司,做大牢。但英子是个好的,平日勤俭持家,孝顺公婆,我们老熊岭上下没有不赞她一声好的。你们吴家总是生养了英子,我们看在她的颜面上,就不告官了,免了你们的牢狱之灾。但你们吴家却不能留在三里镇了,有远地的亲戚就去投奔吧。否则留了你们在这里,外人见了都会觉得我们老熊岭好欺负,被人家这般坑害,都没有任何反抗,以后岂不是老熊岭没有安宁的时候了!」 「这…郭兄弟,天寒地冻的,一时间…」 吴老头还要求情,童庆已经抽出了腰刀,「少废话,让你滚就滚。别不识抬举!老熊岭的乡亲心肠太软,依着老子的意思,你们敢骗老子犯错,老子杀了你们都不多!」 雪亮的刀光,在日阳下分外耀眼,也冷冽的好似瞬间穿透人心。 吴家四口都是打了个哆嗦,红云却是想起当晚的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胆气,尖声嚷道,「你们这些山贼,明明是你们要去老熊岭打劫,我怕不顺你们心思就遭殃,这才顺着说了几句,凭什么赖到我们头上!」 「山贼?」 童庆脸色铁青,他跟着侯爷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多少年来,还是第一次被人家骂做山贼。 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震南军校尉!当日老子受命先行探路,结果被你这泼妇蒙骗,误把恩人当仇人!若不是你同老熊岭有亲,一个延误军机的罪名就能把你三代诛灭!」 吴家老少倒抽一口冷气,红云更是直接软倒在地,再也不敢吭一声。 英子偷偷抹了眼泪,上前递给老娘一个荷包,「这里有二十两银子,咱家二舅不是在丰州那边吗,你们去投奔吧。以后…就当我这个闺女死了,再也不要来往了。」 「呜呜,英子啊,娘…」吴老太捏紧了荷包,扯了闺女的手,哭着说不出话来。 英子硬着心肠,扭头就走。出嫁的女人,对娘家的痴心,总要适可而止。再热的心,也禁不住娘家人一瓢一瓢泼冷水… 老熊岭众人也是叹气,招呼了童庆几个一同出了吴家院子。 「各位乡亲,扰了大伙儿清净了,改日路过老熊岭,一定到家里喝杯酒啊。」 「好说,好说。」 郭叔同众多看热闹的乡亲,客套几句,就上了马爬犁,一甩鞭子离开了三里镇。 「这老熊岭的人都说蛮横,今日看来,还是很不错啊。这样的大事,就轻轻揭过了。」 「你们不知道,老熊岭最是护短,这是为了英子留了脸面呢。」 「也是,就算同吴家老死不相往来,总是亲爹娘啊。」 「就是吴家太上不了台面了,好好的亲家,好好的闺女,就这么…」 「哎,不说了,脚上泡都是自己走的,怪不了别人。」 众人议论几句也就散了,留下吴家人好半晌没醒过神来。 待得北风吹了几轮,吴老太打了个喷嚏,回身就给了儿媳一巴掌! 红云开口就要哭嚎,结果又挨了两下,直接把她打懵了。 「搅家精!我们吴家就倒霉在娶了你这么一个败家货!」 吴老太爬起身,狠狠拍了几下山上的雪泥,骂道,「收拾搬家,再敢多说一句,孙子我也不要了,一碗药打掉,你也给我滚回娘家去!我再给儿子娶新媳妇儿!」 「娘…」吴老大还要跟老娘求情,后背立刻被老爹蹬了一脚,「不听你娘的,你就跟你媳妇一起滚出去!」 吴老大立刻闭了嘴,红云也终于知道害怕了,两人麻利的爬起来回屋去拾掇细软。至于想要赖着不走的话,是想都不敢想,得罪了自家妹子没什么,得罪了老熊岭肯定大事不妙,如今又牵扯了旁的贵人,不逃命就是傻到家了,更何况,妹子还给了银子,哪里不能安家。 不说吴家这里张罗搬家逃命,也不提英子一路哭着回了老熊岭,只说小米早起送了家里众人出门,就抓了陆老二和高仁几个做力工,剁肉馅灌肉肠,准备铁夫人回家路上带着做干粮。 至于坛肉,肉酱之类,有高仁这个吃货在,家里是常备着的。其余点心烤起来也容易,各色小菜,地窖里也是存了很多。 陆家院子里照旧是一人环抱那么粗的厚菜墩,一字排开五六个。 高仁和陆老二两个极卖力气,手里菜刀飞舞,脑门上汗珠子也是颗颗晶莹。 第105章 铁无双的四个护卫排在他们之后,也是一脸古怪的帮着忙。 他们平日提刀杀人倒是常事,这般剁肉馅做吃食还是洗一次。 小米见肉馅有些多,就琢磨着中午吃饺子,于是和了大盆的面团,结果没揉几下,就没了力气。 正好铁无双开了东厢房的门,一身红衣很是显眼,她就跳着挥手喊道,「铁大哥,快来帮忙!」 几个侍卫立刻停了手里的菜刀,一脸惊奇的望向小米。大元四大侯爷之一,战功赫赫的震南侯,居然有人敢让他帮忙做厨活儿? 而更让他们惊奇的是,铁无双居然没有半点儿恼怒,当真挽了袖子洗手,上前接过了面团… 「小米妹妹,这是要…」 「灌些肉肠,留着你同干娘在路上吃。肉馅有些多,中午包饺子,大伙儿也吃个新鲜。」 小米半点儿不觉得让一个侯爷干活儿有什么不对劲,毕竟当朝太子也给他当了许久的烧火工啊,甚至打手和智囊团。一个侯爷,总比不过太子金贵吧。更何况,这侯爷还是她的义兄。 看看她亲哥哥,还不是进城采买的采买,剁肉馅的剁肉馅,谁也没闲着啊。 「哎呀,铁大哥,不要总揉一个地方啊,要轮换着,揉得圆一些,匀称一些。」 小米从一个侍卫的菜墩上收了肉馅,一边加调料,一边指导铁无双揉面,看的那个侍卫差点儿把自己手指头当猪肉剁了。 铁无双嘴角含笑,丹凤眼一挑,那侍卫立刻低了头… 「铁大哥,你会包饺子吗?」 「不会。」 「那一会儿我教你,其实干娘包的最好,不过她年纪大了。你学会包饺子,以后干娘想吃了,你就包给她吃啊。」 「…嗯,好。」 两人一边说一边忙着,倒是很快就把馅料和面团都准备好了。 铁无双不好去后院,面板就放到了堂屋。 铁夫人带了风娘,小米带了韩姨母和江大娘,外加一个铁无双,倒也热闹。 铁夫人好似有些不赞同铁无双学这些女人的活计,但小米笑嘻嘻在一边教授,她也就没开口。 铁无双实在聪明,不过片刻就学个差不多,包出的饺子有模有样,白白胖胖。 小米拍手笑道,「义兄真是厉害,以后我不在干娘身边,干娘也有饺子吃了。」 铁夫人手下停了一瞬,转而又忙了起来。倒是铁无双丹笑道,「我包的再好,也不如小米妹妹的手艺。不如小米妹妹同我们去南边小住一段时日,如何?母亲有你陪伴,我也放心。」 小米叹气,垂了头,想起先前老爹那般坚决,于是沮丧应道,「我爹不会同意的…」 她这话才说了一半,院门却是突然被推开了。进城逛书店的陆老爹不知道为何早早回来了。 他一见众人都在堂屋,就大步走了进来,「铁夫人,可是最近要回西南?」 铁夫人楞了一下,转而却是应道,「正是,陆先生有事托付的话,尽管直说。」 陆老爹许是走得急,脸色有些红,喘了几口气,又道,「铁夫人若是不嫌弃,走时请带上小米,这丫头在家闲着无事,闹着要出去玩耍,我也拦不住。不如让她跟着您回西南去,时日不必多,半年就好。」 「啊,这自然是好。」铁夫人赶紧点头,脸上都是喜色,「不瞒先生,就是先生不说,我也打算找先生商量一下这事。小米是个好孩子,相处这么几日,我实在同她没有亲近够,若是能带她回西南小住,可是求之不得。」 「那就好,后日是个好日子,铁夫人赶紧带了她上路吧。」 「嗯…好!」 两人三言两语就定了小米的去向,待得小米醒过神来,赶紧跳起来抗议道,「爹,我是要去京都,不是西南啊!再说,家里一堆事情没安排呢,三日后就走,也太急了!」 「我说三日就三日,你若是不想出门就留在家里!」 陆老爹难得坚决一次,一句话就把小米所有抗议都堵了回去。 「哎呀,爹,我没说不想出门啊!」 「那就赶紧拾掇,三日后必须走!」 陆老爹一甩袖子,也不给闺女继续讨价还价的余地,直接回了东屋。 留下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小米满地团团转,念叨着,「哎呀,这么急,可怎么办?箱包作坊才开始,下一季度的玩偶还没准备好,各家育苗也没分配,二哥师傅那里也没去请,镖局护卫也没联系…」 倒是铁夫人很欢喜能带着闺女上路,伸手扯了她笑道,「这些都是小事,提前安排好就成了。镖局那里,你放心,我下午就写信,让你义兄派人快马送去就好了。其余的是,你仔细安排一下,不成就写下来,村里人读书的多,照着做就是了。」 「也只能这样了,干娘,你照料一下前院,我这就去那排。」 小米解开镶花边的围裙,火烧火燎的跑回后院了。 很快,不等陆家的饺子下锅,整个老熊岭就都听说了小米要出远门的消息。 于是,刘婶子等妇人,还有刘叔和郭叔几个,甚至老冯爷都上了门。 小米正好赶了一堆的计划书出来,每人发了一个。 待得饺子上桌儿,众人边吃边说,末了捧了一碗饺子汤,又归纳了一下,倒也把事情安排了个差不多。 第106章 这一冬日,众人照料暖房已经很习惯了,把菜苗改成苞谷苗,简直不能更简单。 鹿群等开春就放出去吃草,晚上赶回来,平日看着别被野兽惊了就成。 蘑菇窖卖过最后蘑菇也就差不多该封了,秋日多在山上背些蘑菇土回来,照样每家再建一个暖窖就又多了一条财路。 毛绒玩偶的买卖,交给刘婶子一家,毕竟那些小配件是刘叔张罗打制的,桂枝儿绣了独特标记的绣纹,刘婶子在村里妇人中又有威信。 至于箱包作坊,小米画的图纸足有半箱子了,扔给大嫂子陈月仙,按照她定的计划书,一点点铺开,想必也不会多难运作。反倒是小米在西南,陈信在京都,都对箱包的推广有帮助。 饺子汤喝完,众人也都分头去忙碌了。 小米长松一口气,又带了韩姨母几个开始拾掇行礼。大到马车的改造,小到各色用物,一切方便又实用的,都统统带走。 但是轮到确定谁跟着出门的时候,小米有些犯难了。 高仁这小子,没了她约束,肯定是要无法无天,留家里就是祸害,不必说,一定要带走。 陆老二虽然也想跟着去,但是一来他要请师傅下山,二来,小米也不放心家里,有他在,总是心里有些依靠。 韩姨母行事稳重,又跟着前任主子住过京都,自然是最好的人选,但她不是家里签死契的奴仆,又同陈夫人是手帕交,还要问问她的意愿,不好勉强。 青花青玉两个年纪太小了,平日做些杂活儿还成,但若是遇事,肯定不知如何应对。而家里就算有江大娘帮忙料理一日三餐,但洗洗涮涮,也需要她们两个帮忙。 这般算来算去,小米很是有些为难。最后还是陈月仙晚上过来对账的时候,主动开了口,「小妹,你出门只带了韩姨母,我总觉得怕是不成。你若是不嫌弃,不如让我身边的红梅跟着去吧。」 「哎呀,嫂子,红梅自然是好的,懂事又稳妥,但你这身子越来越重,我不能留家里照料就算了,不好再抢你得力的丫鬟啊。」 当初路老大夫妻俩去了南边开作坊,留下红梅在家守院子,她的行事很有分寸,小米看在眼里,当然喜欢,但又担心夺了嫂子的人手,让嫂子少人照料。 陈月仙也是考虑良久,才这般提议,毕竟她是做嫂子的,碰上心眼小的人,兴许要以为她有意派人监视小姑行事呢。 但听得小米这般说,她就放了心,笑道,「你出门在外,就是身边一百个人,家里都怕你受了委屈啊。你不必惦记我,只管带了红梅去。我这里,你不用惦记。」 小米想了想,就笑道,「那好,我就不客气了。不过,嫂子,过些日子,你赶紧接了我大娘来山下住着。不用怕外人闲言碎语,你欢喜最重要。」 陈月仙听得心暖,赶紧应道,「你就放心吧,我爹说开春就建院子了,以后他们老两口常住,相处的日子长着呢。」 「那就好。」 姑嫂两个对好家里的日用账目和存银,小米只取了五千两银票,一百两碎银子,其余都推到了陈月仙跟前。 陈月仙却是急了,「小妹,穷家富路,怎么就带这么一点儿银子?不成,都带上,都带上!」 小米听得好笑,坚持把装了账册和银票的匣子塞过去,「大嫂,你这话让干娘听到,怕是要恼呢。我是跟着干娘和义兄出门,就是一文钱不带,也饿不到冷不到啊。再说了,让我做女红不成,论起赚银子,我可是好手,说不定路上顺手捞一把,都比这些银子多。到时候,我让人把银钱捎带回来,你不用惦记我,照管好家里就行。」 若是旁人,陈月仙怕是要笑出来,但小姑这般说,她可是半点儿不怀疑。成亲之初,她和陆老大夫妻夜话,没少说起陆家在白氏过世之后的窘迫,但是小米管家不过一年间,就成了如今这般衣食不愁,家藏万贯的模样。 别人家的媳妇儿为小姑巧夺她的嫁妆而苦恼,轮到她这里,倒是为了小姑太能干而压力山大,说起来倒也好笑。 「好,那嫂子不同你争了。」 姑嫂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儿,红梅就同韩姨母一起进来了,后边跟着红眼圈的青花青玉。 不等小米开口,韩姨母就主动上前跪倒在地,「姑娘,我自从到了陆家已经几月,承蒙姑娘和陆家上下厚待,不曾受过半点儿轻视。若是姑娘不嫌弃我愚笨又命苦,就请姑娘赏我一张契书,我愿意终老陆家,一辈子伺候姑娘。」 「快起来,姨母。」小米跳下地,赶紧把韩姨母扶了起来,「有话好好说就成,行大礼做什么!」 陈月仙也是劝道,「姨母也不是不知道小妹的脾气,最是不喜欢大伙儿跪来跪去。别说您,就是青花青玉两个,她也没当过奴婢对待啊。」 韩姨母却是坚持道,「我知道姑娘心肠最好,但若是姑娘不赏契书下来,我以后也不能理直气壮在姑娘身边伺候。」 小米同陈月仙对视一眼,陈月仙点点头,小米想了想就道,「姨母,这次我出门,想要你跟在身边帮忙。你签了契约也好,以后若是有合眼缘的孩子,你看着收一个,不必写契约,留着这孩子继承你夫家的香火,奉养你终老。当然,若是你不想收,也没有关系。你活着一日,就一日是陆家人,不会缺了你半点儿衣食。」 「姑娘!」 小米这般说,本意是怕韩姨母担心老来无所依,没想到却是触动了韩姨母心底最深的痛楚。她同丈夫也算恩爱,结果实在命苦,丈夫孩子都没了,只剩了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如今小米这般承诺,她收养一个孩子,就是续了夫家的香火,百年之后到了九泉,见了丈夫和列祖列宗,也是大功一件。 「姑娘大恩大德,我必做牛做马回报。」 「哎呀,那怎么成,牛马可不会缝衣衫,做饭菜!你还是做韩姨母吧,我可不要牛马!」 小米受不了这般伤感,赶紧打趣,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倒是青花青玉闹着,「姑娘,带我们一起出门吧,我们一定听话!」 「不行,你们要留家里。替我看着屋子不说,江大娘只管一日三餐,你们还要洗衣收拾院子呢。多听大少奶奶的话,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东西。」 小米敲敲两个小丫头的脑门,韩姨母也是帮腔道,「别以为姑娘走了,你们就轻松了。先跟我下去,有功课布置给你们,等我回来检查,若是完不成,就是姑娘求情,我都要重重惩罚你们。」 青花青玉闻言立刻就偃旗息鼓了,委委屈屈低了头随着韩姨母往外走。小米到底舍不得,嘱咐道,「好好看家,回来时候奖励你们一对儿银镯子。」 「真的?」两个小丫头正是爱美的时候,最是羡慕碧荷有对儿绞丝银镯子,听得主子有赏,立刻就把失望扔脑后去了。恨不得,主子前脚出门,后脚就回来才好… 说来话长,其实三日不过一晃而过。 小米忙的是脚下生风,终于把所有事情都安排下去,也拾掇了厚厚一份行李。 待得刘叔带了几个帮手,加班加点把两辆马车改出来,已经是临行前一晚了。 小米爬上爬下,把行李安置好,陆家大院的送别酒宴也开席了。 村里老老少少,一个没落下,都赶了过来。铁夫人在陆家住了两月,深居简出,村人见的不多,铁无双更是来了没几日,侯爷的爵位,又是带了八百精兵。 第107章 按理说这娘俩的身份,都该让村人拘谨又忌惮。但还有句话叫无欲则刚,老熊岭众人一来不指望求这母子办什么事,二来铁夫人又是他们拼命从大雪下扒出来的。于是,该灌酒灌酒,该说笑说笑,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特别是酒喝多了,越发放得开了。妇人们拉了铁无双就夸起来了,「这后生长大是真俊啊!怕是不好找媳妇儿啊!比你长得美的姑娘,太少了。」 「就是啊,而且长得太招女人了,桃花缠身啊,嫁他的闺女要总吃醋了。」 男人们则没想那么多,直接拎着酒坛子就扯了铁无双开灌,末了大着舌头嘱咐,「铁家小子,你可保护好我们小米啊,让她受了外人欺负,你就别再上门!」 「对啊,我们只有一张破弓,都没让她受过欺负,你手下那么多兵呢,连我们都不如,你这侯爷就让我们做算了。」 铁无双也是醉的厉害,脸色红透,丹凤眼勾起扫向小蜜蜂一般穿梭在酒席间的小米,眼见她从这个妇人手里接过一个荷包,那个妇人手里扯过一条帕子,笑的明媚又欢喜的样子,于是也忍不住翘了唇角。 「各位放心,她是我铁无双的妹妹。这大元敢欺负她头上的人,没有几个!」 「好,够爷们,再干一坛!」 酒坛子举起,清亮的酒水顺着嘴角淌下来,即便初春的夜依旧寒凉,却浇不灭众人火热的心…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待得夜半更深,众人到底散去了。 不过两个时辰,天色刚刚蒙蒙亮的时候,老熊岭下的山口,八百骑兵已经整装预备出发。 小米扶了铁夫人上了马车,待得转身望着老爹和兄长,嫂嫂,还是红了眼圈儿。 「爹,你平日要好好吃饭睡觉,不要钻进书堆就忘了时辰。」 「好,小米…」陆老爹许是一夜没睡,眼睛里红血色遍布,他抬手小心翼翼摸了摸闺女的头发,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嘴边,「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别害怕,爹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你。你不是一直闹着要出去玩耍吗,等你玩耍够了回来,就都好起来了,一定好起来了!」 小米这几日忙的厉害,也没有深想,如今听得老爹好似话里有话,就忍不住问道,「爹,你怎么突然准许我出门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没有,没有,你只管去玩,有事就给家里写信。」 陆老爹抹了一把眼睛,略带慌乱的扭头就往门里走,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别说小米,就是路老大这样憨厚木讷的,都看出陆老爹有些古怪。 但分别在即,谁也不想小米惦记,就劝道,「小米,许是咱爹读书读的太累了。你尽管走吧,家里有我们呢。」 陆老二也是说道,「就是啊,还有我呢,谁也欺负不了咱家。另外,小妹,你若是在外边碰上小娥,若是她过得不好,能不能让她回来?」 即便自家二哥不说,小米也记着这事呢,闻言就压低声音说道,「二哥放心,小娥当初离开,好似是冯大哥的安排,同她家的冤案有关。我这次出去,一定多留意,有了消息就往家里写信。」 「真的?那可太好了!」 陆老二忍不住欢喜,「你也放心,我一会儿就去山上请我师傅下山,他不答应,我就缠到他答应为止。」 「好,」小米点头,想了想她又拉了大哥大嫂到跟前嘱咐道,「当初冯大哥离开的时候,留了两个人手暗中保护我,如今我出门,带走一个,还剩了一个方便传递消息。你们寻个借口把人光明正大带进咱家,照料一下衣食。」 陆老大夫妻听得惊奇,再次猜测冯简是什么身份,居然暗中留了人手在陆家,这么久也没被发现。 倒是陆老二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嚷道,「我说怎么总觉得有人暗中盯着咱家呢,找人还找不到,原来…」 「二哥!」 小米赶紧捂了陆老二的大嘴巴,再次嘱咐道,「总之,有事就让这人传递消息。」 「走了,走了,再磨蹭下去太阳都到头顶了!」 一旁的高仁不耐烦的甩着马鞭子,开口催促。小米瞪了他一眼,到底同兄嫂又嘱咐了几句,这才上了马车。 陆家兄弟深深给骑在马上的铁无双行了一礼,「铁大哥,小米就拜托你照料了。」 「放心,兄弟,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马蹄声声,踏碎了晨光,清冷的雪原上,八百铁骑护着两辆马车越走越远,直到看不到任何踪迹,陆家人才退回了山口。 两辆马车都是特别改装过的,前车车辕上坐了临时车夫高仁和装扮成了小厮的玄六。高仁还罢了,常在外行走,玄六却是难得从暗处走到日头下,而且还是光明正大跟着小米做小厮,别的不说,一想起,以后每顿饭… 「嘿嘿,」玄六忍不住笑出了声,结果被一旁的黑脸高仁,上手就拍了一记。 「笑什么,好好看路!」 本来说好的,让这小子暗中跟着,有事帮忙传个消息就成,结果偏偏小米心肠软,说什么天气冷,暗中跟随,没有热饭菜没有落脚地,太过辛苦,于是就把他拉上车做了小厮。一想起以后,无论什么好吃的都要分他一份儿,高仁就暴躁。 「高仁,别欺负小六!」 小米在车里听见动静,于是抬手车前方的小窗,递了一把糖衣花生给玄六,「小六,先前不方便给你准备棉衣,你若是冷了就进车里暖暖,下个城镇就给你添一套。」 「谢姑娘,属下…不,小的不冷。」 玄六赶紧道谢,末了扭头直接把糖衣花生捧给了一旁脸黑如包公的高仁。 高仁冷冷哼了一声,到底抓了一半过去,咬得嘎巴响。 玄六笑笑嘻嘻收了手,塞进嘴里一颗,甜的眯了眼。 车厢里,小米舒坦的掀开腿上的狼皮毯子,就那么翘着脚,吃点心看书,悠闲自在的模样,惹得铁夫人和坐在车尾的风娘都是笑起来。 「你这丫头,就是心野,人家离开家门都哭得眼泪涟涟,你倒好,跟出了笼子的小鸟一样。让你爹和兄长知道,怕是要伤心呢。」 铁夫人嗔怪的点了闺女的脑门,抬手又替她盖好毯子。 小米凑过去,抱了老太太的胳膊撒娇,「干娘,这车板底下有炭盆呢,热的盖不住毯子啊。再说离家为什么要哭哭啼啼的,又不是不回来?我跟着干娘呢,有什么担心的。」 第108章 铁夫人无奈,掀开狼皮毯子,风娘赶紧接过去卷好,放在了头顶的暗隔里。 末了,她又开了车尾的一个活动木板,露出里面固定好的炭盆,一边把火熄灭了小半,一边笑道,「夫人和姑娘不说热,我还不敢动手呢。这炭盆就在我跟前,热的我都觉得中午不必做饭,直接把我当烤猪吃了算了。」 铁夫人同小米笑的厉害,铁夫人接了小米倒的茶水,应道,「小米就是个不能吃苦的,坐马车赶路哪有这般享受的?居然比家里还暖和舒坦?」 「干娘,你没听说过,懒人推动生活进步吗?若是没有懒人不爱双腿走路,谁研究马车啊?若是没有懒人不爱举镐头,谁研究犁杖啊?所以啊,这天下缺了谁都好,不能缺了懒人啊。有懒人在,衣食住行才能不断精进啊!」 小米得意洋洋,开口就是一套大道理,听得铁夫人忍耐不住,笑的歪道在厚厚的靠枕上,「哎呦,笑死我了,这丫头怎么一肚子歪理啊。好吃懒做,还懒得这么理直气壮。」 正提着马缰绳走到马车旁边的铁无双,正好也听到这么几句,于是露出风貌的半张脸上,僵了那么一瞬,转而却是慢慢翘起了唇角,魅惑之极。 多少年了,他不曾听得母亲如此大笑。好似上一次,还是他八九岁的时候,母亲骑着白马,身穿红衣,两军阵前,一箭射死敌酋首领,整个大军欢声雷动。母亲笑的灿烂又骄傲,简直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可惜,自从他接手了侯府,就再也没见母亲笑过一次。 正这时候,车里又响起的声音,「干娘,中午吃什么饭菜好啊?咱们用炭盆炖个坛肉豆腐吧,加些辣椒油,保管暖和。」 「不成,你不好多吃辣椒,那东西太刺激,你一个姑娘家,脸上起了痘子不好退。万一将来嫁不出去,就该后悔了。」 铁夫人一口拒绝了,末了嗔怪道,「你啊,什么时候让我不操心就好了。带你身边一日,我就没有安生的时候。」 风娘也是笑着插话道,「夫人,奴婢却是要感谢姑娘呢,您这些时日越替姑娘费心,倒是身体越来越健旺了。」 「风娘说的对啊,」小米得了便宜还卖乖,笑嘻嘻道,「干娘,人家都说被需要也是一种幸福啊。若是有两人同时得病,其中一个家里人说,家里什么都好你放心吧。另一个家里就说没了你,家里什么都不成,我们活不了啊。最后放心的那个人去见阎王爷了,另一个操心家里的却活了。您看,我得奔着一辈子不懂事使劲呢,这样干娘为我费心,才能长命百岁,活成老妖精啊!」 「哈哈,咳咳,这丫头真是…」 铁夫人笑的咳起来,手里却是搂着小米不撒手,声音那个洪亮,传出车外很远。 铁无双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空,心头突然就是雪亮一片。 原来如此… 大队人马赶路,虽然一样要经受风霜雨雪,但好处却是不必担心安全。毕竟没有哪处山贼如此不长眼,跑来找死。 一百骑兵,兴许还有欺负一下的可能性。但八百骑兵,挺起长枪,一个冲阵,绝对能踏得满地血泥。 许是同样想到了这样的好处,小米等人出发不到三日,未曾赶到丰州,队伍后边就缀了百十号人马,外加几十辆马车,都是想要求个庇护,一同赶路的商贾车队。 铁无双也没撵人,相反还稍稍放慢了一些赶路速度。这倒是让小米对这个便宜兄长更看好了,冷面暖心之类的,可是漫画里美男的标配啊。 这一日晚上,众人终于到了丰州外三十里的小镇,小小的驿馆根本住不下这么几百号人。小米进驿馆转了一圈儿,最好的天字号房里,被褥是半旧还带着霉斑,她实在没有勇气晚上盖着睡觉,于是就同铁夫人说了一声,晚上继续住在马车里。 八百铁骑在驿馆外避风的位置,安营扎寨,隐约把商队护在了里面。商队管事很是感激,特意进镇子买了一只剥皮拾掇好的羊,小米欢喜坏了,借了驿馆的四口大锅,熬了羊汤。 出门在外,总没有家里方便,调料齐全,但这样的时候,一口热汤,可是比什么都金贵。 风娘,韩姨母连同红梅,都是跟着小米忙碌。一人分管一个大灶,还缺了一人。 结果铁夫人系了围裙,头上包了帕子也过来帮忙。 风娘吓坏了,赶紧上前就要抢夺,小米却是笑嘻嘻塞了一把锅铲过去。 「干娘,这些汤分给大伙也不够啊,怎么办?」 「这事儿容易,多烧热水,一锅汤兑十桶热水,足够盛二百碗。四锅汤足够大伙分了!」 铁夫人倒是经验丰富,一句话就解决了难题。小米眨巴眨巴眼睛,自觉没有别的好办法,也就同意了。 大铁锅底下架了木绊子,很快就烧得汤水沸腾了,渐渐变了奶白之色,汤浓肉烂。香其顺着门窗飘出去,惹得附近的人都是咽口水。 铁无双带了几个副将正坐了帐篷里,拿出干粮,想要就这茶水填饱肚子。 有副将嗅着味道,就笑道,「侯爷,老夫人认下的这位小姐,真是好手艺。先前在老熊岭可是没少听人家说这位小姐聪慧手巧,老夫人瞧着可是笑脸都多了。」 另一个副将也道,「就是啊,侯爷,这也不是行军在外,不必同大伙同吃同住。您去陪老夫人吃饭吧,老夫人在外云游已经几年,您正该在身前多孝顺。」 铁无双皱了眉头,丹凤眼里有些复杂之色,正这样的时候,就听小米在外边喊着,「义兄,我给你送羊汤来了。」 几个副将听的这话,互相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莫名,毕竟这些年,这样出现在侯爷眼前的女子可是太多了。难道这位陆姑娘也有这个念头,抵不过自家侯爷的美色诱惑… 铁无双扫了他们一眼,亲自起身去挑开了帐篷帘子。 结果就见小米同风娘两个抬了一只冒着热气的木桶进来,许是木桶有些沉,小米累的脸蛋红彤彤,脑门上还蒙了一层汗珠儿。 她抬手抹了一记,眼见众人有些惊讶,就笑道,「各位将军也在啊,干娘带了我们熬了羊汤,送一桶来给你们热热肚子啊。」 「呀,还有我们的份儿!」 一个脾气直爽的将军没忍住,冲口就说了一句。 小米听得莫名,点头道,「当然啊,一起出的门,自然是有好的一起吃,有苦一起担了。而且不止你们啊,所有人都有份儿呢。」 风娘也是笑着挑开了门帘,就见账蓬外,很多兵卒正兴高采烈抬了木桶钻进各自的帐篷,显见也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 虽然如今已经是初春了,又是南下,没有北地那般寒冷,但夜宿野外,自然没那么好过。 如今,这一碗热汤,不管能不能分到羊肉,只要把大饼掰碎扔进去泡泡,真是分外的暖心暖胃啊。 小米惦记着给铁夫人年岁大,还要给她下一碗羊肉面,扔下风娘帮忙盛汤,就跑回去驿馆的灶间继续忙碌了。 路上遇到抬着木桶的兵卒,都是行礼同她道谢。谁也不傻,先前虽然将主待他们也是亲如兄弟,同吃同住,从不搞特殊。但今日这样喝口热汤,还只有小米同行之后才有。 老夫人的义女,就是铁家的小姐,镇南军上下都该敬着的贵女,居然亲手下厨熬汤,给他们这些人,这怎么能不让他们感激。 第109章 小米倒是没觉得如何,毕竟老熊岭上下相处亲近,动辄开酒席,就是一百多口。平日她做了什么好吃食,几个长辈家里都不忘了送一份,还有读书的那些淘气小子们也是连吃带拿。她已经习惯有福同享,若是让她喝着羊汤,吃着肉,看着那些兵卒啃大饼,她心里也不舒坦。 帐篷里,众人喝着羊汤,一时都为了方才的猜疑脸红。有副将被羊汤里的辣椒油呛了嗓子,但依旧大口喝着,末了说道,「老夫人带着陆姑娘回西南,可是太明智了。以后,咱们,嘿嘿,也有口福了。」 铁无双放下碗,擦抹干净嘴角的汤汁,想了想就起身去了驿馆后灶台。 小米刚刚盛了羊肉面出锅,奶白的羊汤里飘着细长的面条,各色羊杂,撒一点儿细碎的蒜苗末,简直让人看一眼就口水横流。 小米喊了红梅从马车上搬了几只咸菜坛子下来,红艳艳的辣白菜,深绿色的咸青瓜,白生生的芥菜丝配红油,外加细腻的韭菜花酱,样样儿都是配面条的好东西。 众人围了桌子正要开饭,见得铁无双从外边进来,一时都忙着起身让座。 铁夫人摆摆手,「忙了大半晌了,你们都坐吧。他都吃过了,不必招呼。」 小米生怕铁无双尴尬,赶紧道,「一碗羊汤泡饼,怎么能吃饱?义兄,在吃完面条!」 说着话,她就要取完,铁夫人却是拦了下来。小米实在对着老太太的倔强没有办法,她这一路可是插科打诨,就指望做个和事佬,让这母子俩破冰呢,如今看来任重道远啊。 不想,铁夫人又道,「他不喜欢汤面,煮完过水面吧。」 「啊…」小米愣了一瞬,转而却是笑了起来,「好啊,干娘,正好咱们还带了牛肉酱。」 说着话儿,她就赶紧扯着面板上剩余的一小块面团,擀了一缕面条,下锅不过几个沸腾就盛了出来,过了冷水,面条筋道之极,配上牛肉酱,分外清爽。 高仁眼馋,忍不住抗议道,「小米,我也要吃!」 小米瞪了眼,嗔怪道,「没有了,下次再给你做。」 说罢,就把面碗放到了铁无双跟前。铁无双拿起筷子,丹凤眼扫了高仁一记,这才慢悠悠吃了起来。 高仁跳脚,还要吵闹的时候,小米直接扔了两根肋排到他碗里,于是,风平浪静了… 众人一边说笑,一边吃着面条,屋外渐渐起了风,楼上住了陌生的旅人,但炉灶里烧的红彤彤,家里人围坐一起,偶尔吵闹,却在这样的夜色里,分外显得温暖。 小米吃了一碗面条,自觉饱了,但铁夫人没放筷子,她就捧了碗喝汤,偶尔眼睛滴溜溜在铁夫人同铁无双脸上转转,很是古怪的模样。 铁夫人放下碗,笑骂道,「有话就说,做什么怪样子?」 小米笑嘻嘻赶紧去取了茶壶给老太太换了热茶解油腻,这才问道,「干娘,咱们要一路往西南去吗?」 铁夫人皱眉,应道,「这还要问你义兄,虽然朝中允许大将离营,但最长不得超过一月。如今看来,怕是要加紧赶路了。」 铁无双正要点头,但突然想到什么就笑道,「虽然朝中有这个规矩,但难得母亲配小妹游玩,耽误几日也无妨。」 「那怎么成?」铁夫人当即就开口反驳,「被那些无事也要搅三分的御史知道,怕是又要一场口水官司。」 「无妨,母亲同小妹欢喜最重要。」 「真的?」不等铁夫人在说话,小米已经笑开了花,「那咱们明日到了丰州,先看看我三哥在不在,若是他去了京都…」 「侯爷,有急报!」 小米刚说到一半,突然被外边闯进来的亲卫打断了。 铁无双也是皱眉,立刻站了起来,但想想又坐了下去,「报上来吧!」 那亲卫一愣,但还是低声应道,「大营送来急报,朝中官文要侯爷即可进京述职。」 「述职?」铁夫人同铁无双对视一眼,都是听得疑惑。大元有铁律,驻扎边防四军,没四年回京述职一次,距离上次才不过两年啊。难道朝中出了什么事? 铁夫人微微点头,铁无双起身,吩咐亲卫,「传报下去,明日一早,加紧赶路进京。」 「是,侯爷。」 铁无双低头同铁夫人行礼,「母亲,今晚早些歇息,明日以后怕是要辛苦了。」 「你不必惦记,我这把老骨头,还不怕这点儿路程。」 说罢,她转向小米,「倒是小米…」 「哎呀,母亲,我不累!」 小米早在听说要改路进京的时候,就欢喜的眼前冒金星了。她本来还犯愁寻什么借口脱离车队,转去京都寻冯简呢。不想,瞌睡时候有人送枕头,实在太巧了。 「就是要劳烦义兄派人连夜去荒原书院,问问我三哥是不是出发去了京都?若是他还没出发,就捎带他一起最好了,我担心他路上没人照管衣食。」 「好,这个容易。」 铁无双应下,很快就有三匹快马出了营地。 待得第二日下午,大队赶到丰州的时候,三个亲卫已经等在府城门口。原来,老院长许是惦记让弟子们早去京都,涨涨见识,早在十日前就上路了,如今算来,几乎已经抵达了。 小米没了牵挂,愈发欢喜于改路京都。路上,但凡歇息,都尽可能的准备丰盛的饭菜。好似她从来不会因为赶路疲惫一样,倒是惹得铁夫人疑惑,难道先前小米同她撒谎了,她还是惦记着京都的那位陈家长子?若不然,她这么积极盼望,到底是为了谁? 当然,她这话又不好说出口,只能隐晦的寻了借口撮合小米同铁无双。 南下的路越来越暖和,迎面吹来的风都没有冷厉的味道了。小米也是车里坐不住,总是开了窗户往外张望。 铁夫人就道,「你既然认了我做义母,也是半个铁家人了。铁家世代镇守西南,无一不是文武双全。你这个年纪,又是女子,习武晚了,但最好学学骑马,总不能让外人笑话我铁娘子的女儿连马都上不去!」 小米好动,难得冲破老爹的「看守」出来,又是奔着心爱之人而去,恨不得后背长了翅膀。听得这话,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好啊,干娘!您不说,我也想提出来呢。不说上阵杀敌,碰到危险时候能逃命也好啊。」 第110章 「没出息!」 铁夫人嘴上笑骂,却很快喊了铁无双过来,「行路也是无事,寻个温顺的母马教你妹妹学学。」 铁无双扫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小米,笑的邪魅,「好啊,母亲放心,包管教会。」 原本前来接人的时候,就备了铁夫人和风娘骑的马。这会儿铁夫人坐了马车,倒是正巧给小米练手。 母马温顺,小米又是讨巧的见面就捧了白菜叶子上供,哄得这母马没一会儿就在她跟前低了头,任凭她捋着脖子后的鬃毛。 铁无双扶了小米上马,然后翻身一跃,缰绳一抖,母马就窜了出去。小米惊了一跳,初始还有些尴尬,转而却是觉得有趣。风声在耳边呼啸,道路两侧的田地飞快往两边退去,好似凭空生了翅膀一般。 她忍不住笑道,「好快啊!」 结果一开口,就有风灌进了嘴里,于是呛咳起来。 铁无双抬手扯了披风,替她当了所有冷风。 大红的披风内外,一冷一热,好似两个世界。小米回过神来,嗅着满满的阳刚气息,越发觉得不自在,于是探头出去,瞧着前边好似有个小镇,就抬手掩了嘴巴说道,「义兄,咱们看看前边小镇有没有茶摊,等一会儿干娘他们吧。」 「好。」铁无双极力挺直胸膛,身形很是有些僵硬,正想什么出了神,听得这话就应了一声,抬手给随在后边的十几个亲卫打了个手势。 立刻就有两人加快速度超越过去,先行赶去了前边的小镇。 待得小小米过了新奇劲儿,被颠得七荤八素,终于赶到小镇的时候,两个亲卫已经包下了镇头的茶棚,擦抹好了桌椅。 小米下地时候软了脚,若不是铁无双扶了一把,怕是要立刻同大地亲密接触了。 好不容易坐到长条凳上,她长长松了一口气,苦笑道谢,「谢谢义兄,本来以为骑马简单,没想到这么艰难。」 铁无双扫了一眼茶壶,见擦抹的还算干净,这才倒了两杯。 「你这般,已经算好的了。我第一次学骑马,吓得大哭。」 「真的?」小米差点儿喷了茶水,镇守一方的一品侯,居然学骑马还会哭鼻子,连她这小女子都不如。 铁无双点头,丹凤眼挑起,笑道,「五岁的时候!」 「噗!」小米的茶水到底没保住… 「义兄,干娘不在,你可不能这么欺负我?」 铁无双哈哈笑了起来,邪魅的眉眼难得满满都是明朗。几个亲卫也跟着笑个不停,倒是惹得刚刚窜进茶棚的高仁好奇,问道,「什么好事,你们笑成这样?」 几个亲卫都是看的一愣,倒是小米习以为常,抬手替高仁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小辫子,然后给他到了茶,随口应道,「我跟着义兄呢,没什么危险,你跑来做什么?」 「哼,你骑马跑了,还不准我跟来?」 高仁眼角扫过铁无双,又道,「再说了,这年头坏人多了,谁知道你会不会被卖了还替人家数钱?」 「胡说什么?」 小米敲了高仁一记,从荷包里拿了几块小巧的月饼,赶紧把他嘴巴堵了起来。 果然,高仁有吃的就乖巧很多,凑在她身边不再阴阳怪气。 「义兄,高仁脾气怪,你别同他一般见识。以后相处久了,互相熟识就好了。」 铁无双点头,嘴角勾起,倒是不见被冒犯的恼怒,「无事,不过这位小兄弟好快的脚程。不知师从何人,功夫如此了得?」 高仁双眼微微眯起,手里的月饼捏成了扁扁的饼子,一口吞了下去。 小米好似没有看到,又掏了梳子出来给高仁重新梳辫子,随口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高仁是我…嗯,一个朋友的小厮,平日在家里住久了,我当他是弟弟一样。他脾气不好,可也不随便伤人,是个好孩子。」 高仁听得这话,手背上的青筋慢慢就平复下来,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半眯着眼睛,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吃人猛虎模样,十足的家养狸猫,还是霸占炕头的那种。 铁无双丹凤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心里对小米口中那个所谓的朋友越发好奇。一个小厮都有如此本事,这主人到底该是何等人物? 正是这样的时候,小镇里突然有鞭炮响起,茶棚掌柜家的小儿子悄悄从后门跑了出去,很快就抓了两块点心和几枚铜钱跑了回来,兴奋的同茶棚掌柜嚷道,「爹爹,刘大户家撒铜钱,发点心呢!」 那茶棚老板是个聪明的,瞧出小米一行人身份好似不一般,生怕儿子扰了贵人歇息,赶紧撵了儿子去后边,转而嘀咕道,「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最抠门的刘大户居然发铜钱!」 可惜,他刚撵了儿子,却管不住自家婆娘。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人还没等道茶棚,已经是扯了嗓子喊起来,「当家的,你快去刘家吃喜酒吧!刘家选上那个火神教的侍女了,刘大户欢喜疯了,要开流水席呢。」 说着话,她就进了茶棚,眼见有客人,很是尴尬的住了口,干笑道,「哎呀,有贵人在,我倒是不知道。」 小米自从苏醒过来,就忙着养家糊口,倒是对一些小事没怎么注意。比如这里是崇尚道家还是佛家,这会儿想起就有些好奇,于是接口道,「无事,我们也是路过,听婶子说两句,也是新鲜。」 那妇人扫了一眼自家男人,有些犹豫,不想高仁却是恼了,从怀里摸了一把铜钱就扔到了桌子上。 「让你说就说,等什么呢!」 那妇人吓了一跳,琢磨着这事也没什么大碍,就赶紧收了铜钱,笑着应道,「前几人,官府发了文书,说火神教选侍女,大伙儿本以为这好事轮不到我们头上。不想刘家的打小姐合了八字,报去官府,方才就传了消息,说选上了。让刘家送了闺女去京都呢!」 「侍女?」 小米听得疑惑,追问道,「那个火神教有什么好,怎么做侍女还要如此欢喜?」 那胖妇人平日就喜欢说些闲话儿,又得了赏钱,自然是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小妇人一看姑娘就是个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这外边的事听说的怕是太少。要说这火神教,早些年,还是挺红火的,我小时候,我娘还总上贡烧香呢,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败落了。不过前些日子,官府突然贴了告示,说火神教要选侍女了,大伙儿这才张罗起来…」 小米听她半晌说不到关键,就催问道,「我是问,火神教怎么能让官府贴告示,而且大伙儿还这么欢喜做个侍女?」 第11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那妇人拍手,奉承道,「哎呀,姑娘就是聪明,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您是不知道,这火神教的侍女可是金贵着呢。原本只有京都那些当官人家的闺女才能选的上,而且都是自小就去火神教侍奉,回来之后都嫁了好人家。就是当今贵妃娘娘,也是火神教的侍女呢。皇上专宠娘娘多年,可是人尽皆知。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火神教居然指定了生辰八字,不论出身呢。所以,刘家的小姐才能入选。您说着是不是走了大运,只要去侍奉火神几年,回来之后说不定就入宫…不对,不能入宫,但也能嫁个高门大户做主母呢。」 小米正倒茶水,听了这话,下意识就接了一句,「为什么不能入宫,贵妃不就是侍女出身吗?」 「哎呀,姑娘不知道啊,不是不能,是已经有人占了先。听说火神教的教主把个什么神使赏给太子为妃,已经留在后宫了。说不定过几日就成亲…」 那妇人说的兴起,刚要喊自家男人给自己倒碗茶润润喉,就听得「啪」一声。 小米脸色苍白,脚下的碎瓷片分外明显,「呃,抱歉,我失手了。」 「没事,没事,」那妇人哪敢抱怨,方才得的那些铜钱足够买上十几个茶碗了,「姑娘别动,我这就拿扫帚去。」 说着话,她就要跑去后边,不想又听得一声脆响。 高仁直接跳了起来,骂道,「该死的,早知道他不可靠,我就不出京了!」 小米脑子里轰隆隆响个不停,鼻子里热辣辣的,好似有什么要爆炸一般,她胡乱抓了一只茶碗就张口灌了下去,这才觉得好过了一些。 「高仁,别恼,兴许…」 「兴许什么,那地方的人有几个好东西!」 高仁跳脚,眼见小米脸色白的同纸没设那么分别,他越发好似被人抓了心肝扔油锅里一样,「你等着,我给你出气去!」 「回来!」小米晃晃脑袋,眼前有些发黑,「别闹了!你回去也没什么用…」 「谁说我没用!」高仁还要说话,小米已经是摇摇欲坠,恍然间觉得有人接住了他,抬头时却不是日夜思念的那张面孔,于是极力扶着桌子站直身体,苦笑道,「义兄,方才许是吹了风,有些头晕。」 铁无双好似半点儿没猜出什么内情,点了点头,扭头吩咐亲卫,「去看看车队到哪里了?」 那亲卫应声,不等出门,大队人马终于到了。 铁夫人不见小米迎上来,就有些奇怪,待得见小米被铁无双扶着,脸色前所未有的差,她顿时慌了。 「出了什么事,小米怎么了?」 茶棚老板夫妇眼见车队这般庞大,还以为大生意上门,正是探头出来要打招呼,结果被铁夫人的冷眼一扫,吓得立刻就缩了回去。 铁无双却道,「母亲息怒,我没照料好小米,许是跑马太快了。」 小米强忍了头晕,勉强笑道,「干娘,我怕是学不会骑马了,晕的厉害。」 「不学就不学,身体重要。」 风娘开了车门,帮忙扶了小米上去躺好,铁夫人摸了她的额头没什么热度,就黑着脸问向铁无双,「离的下个城池还有多久?」 「加紧赶路,明日中午就能赶到。只不过今晚要夜宿野外!」 「那就加紧赶路,」铁夫人立刻下了决定,「出门之前,陆先生嘱咐过,小米不能受寒发热。还是尽快赶到州府,万一有事也方便寻大夫。」 「是,母亲。」 马车停了这么一瞬,却是再次上了路,惹得茶棚老板夫妇可惜之极。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即便惧怕铁夫人冷厉,但若是留下这么多客人喝茶,可是比一月赚的辛苦钱都要多啊。 好在,跟在车队后边的商队,听说要连夜赶路,有些琢磨着此处离得京都还有几百里,前路太平,就脱离了队伍,留了下来。 喝茶,打尖,很快就坐满了小小的茶棚。终于让老板一家欢喜起来,忙碌着烧水,沏茶,茶棚里越发热闹了… 小米躺在马车里,随着马车颠簸,脑子里放电影一样,把所有同冯简相处的细节都过了一遍。 那些日子,她做饭,他烧火;她写字,他读书;她闯祸,他收尾… 那些偷偷牵手走过的山路,那些被他拥在怀中的美好,那些被保护被宠溺的甜蜜。 一切都好似就在眼前一样,犹记得他离开的时候,那带了无限留恋的「等我」梁子,那堪比砖头的千里传书。 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相处近一年的相知相爱,都抵不过短短分别三月? 不,她不甘心!她不相信! 即便当真爱已逝去,情也淡了,那也要听他亲口说出来。不过听了几句道听途说的闲话儿,就被打到了,万一最后证明是误会一场,那她可真是把自己坑死了。 原本前世就最讨厌那些误会重重的狗血剧,如今,她怎么也不能主动做个女主角啊… 这般想着,她就挣扎坐了起来。 铁夫人正开了半扇窗户「审问」儿子,脸色黑的怕人,「你们先行一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米怎么就病了?」 铁无双心头隐约有些猜测,但却是太过离奇,不好应声,只能赔罪,「母亲不要着急,小妹许是第一次骑马受了惊吓,又吹了风。过一会儿,就好了。」 「你说的轻巧,万一小米有个好歹,我怎么跟陆家交代!让你教她骑马,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铁夫人是真急了,平日最是讲理,如今心焦找不到发泄口,就拿了儿子撒气。 小米正好听的这句,赶紧给义兄解围。 「干娘,我没事啊,您可别义兄,都是我胆子小,骑马吓到了!」 「小米,你怎么起来,可有哪里不舒坦,赶紧躺下!」 铁夫人扭头见小米醒了,欢喜之极,扶了她又塞回被子里,末了拉了她的手上下打量,许是见得她脸色还好,这才稍稍放了心。 第11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早知道,你害怕骑马,先前就不逼着你骑马了。都是干娘心急了,你义兄也是个粗心的…」 「干娘,」小米眼见老太太这般心疼自己,一声声自责,再也忍耐不住委屈,眼泪噼里啪啦就淌了出来,「呜呜,干娘,我心里疼,呜呜,我疼!」 「怎么了,小米,别怕啊,娘带你去寻大夫!」 铁夫人年轻守寡,带着一个庶子守着镇南侯府,甚至统领十万大军抵抗外敌,外号铁娘子,扬名大元内外,可谓是心硬如铁。但如今抱着痛哭的女儿,她就是一个普通的母亲,急得脸色都白了。 风娘也是急的不行,「这可怎么办啊,要不要先派人寻给大夫来?」 外边车辕上的高仁,已经是直接窜了进来。 「小米,小米!你别哭,走,我带你去找他!他敢欺负你,我就…」 「别说!」小米哭了几声,心里好过很多,抬手捂了高仁的嘴巴,哽咽道,「我没事,到了京都,就什么都知道了。万一真是有什么误会,你这样,就该闯祸了!」 「哎呀,这时候,你还惦记我做什么?」 高仁恼得厉害,但到底也不敢甩开小米的手,倒是铁夫人瞧出蹊跷,问道,「小米,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米心如乱麻,扔下高仁就抱了铁夫人的腰,一头埋在她怀里不肯吭声。 高仁恨得咬牙,扭头就又窜了出去。 铁夫人无奈,只得一下一下拍着小米的背,小米眼泪无声的流着眼泪,哭了个痛快。 待得她爬起来,想要开口的时候,铁夫人却是扯了帕子替她擦脸,「不想说就别说了。」 「干娘…」 小米眼圈又红了,不是她不想说,是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 铁夫人收了帕子,郑重嘱咐道,「别哭,小米,你虽然姓陆,但也是铁家的半女!我的女儿,可以受伤受苦,不能受气。你记着,不论遇到什么事,但凭本心,不要让自己受任何委屈!若是谁敢欺负你,还有我和你义兄,还有镇南侯府,知道吗?」 小米咬着嘴唇,死死忍着眼泪,重重点头,「干娘,不,娘,我记住了。」 「好,累了就睡会儿,马上就要扎营了,加紧赶路,再有四日就到京都了。」 小米眼底闪过一抹暗色,但强自打起精神应道,「娘,我睡了一路了,这会儿不累,一会儿扎了营,我蒸几碗蛋羹,您多吃些。这一日,您跟着我费心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我是你娘,只要你好就行了。」 铁夫人替小米整理了头发,笑道,「待得进京时候,天气也变暖了,娘给做最流行的衣裙,打制新首饰,让天下人都看看,我铁娘子的闺女多漂亮。」 「好,娘,我喜欢蓝色,我要一套湖水蓝的衣裙。」 「一套怎么成,做两套!娘这点儿银子还有,你喜欢什么就作什么。」 马车骨碌碌,往前奔跑着,耐压着渐渐稀薄的雪色,迎着慢慢暖起的春风,奔向了不知明的未来。 生活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远方是什么,但无论是胆怯还是盼望,都不能停下脚步… 不说小米这里加紧赶路,只说提前出发的陆谦,已经随着老院长到了京都。 荒原书院学风端正又自由,并不要求学生们必须跟随师长一同赶路。有些本身家乡就在南边的学生,甚至都不曾返校就直接到了京都。 而书院也不曾把学生圈在一处管束,随便他们互相结伴或者住在亲朋家里。 其实,说起来,这一次大考,也不过就二十五个生员,即便分散开来,有事通知时候也很方便。 但唯独陆谦却被老院长带在身边,一路带到了京都,住进在城南的二进小院子。 前一晚抵达,第二日一早,不等众人歇息过来,就有老院长的弟子前来拜见。 相对于陆谦这个关门弟子的年少,其余几个师兄,都是人过中年,最年长的也留起了花白的胡须。 陆谦亲手沏茶,捧着一一奉上,末了安静站在老院长身后,不卑不亢的模样,倒是让众人的第一印象极好。 有人就问老院长,「老师,这可是您收的小师弟?」 其余人也道,「先前受到老师的信,弟子还不敢相信,今日一见才知是真。」 老杨长捋着胡子,笑眯眯的给陆谦介绍了个遍,最后才指了坐在左上首的一个白面中年人说道,「这是排行在你之上的六师兄刘瑜,如今官拜吏部侍郎,以后你若是走仕途,多半要你刘师兄看顾。」 陆谦上前两步,并没有因为刘瑜的官职最高就先给他行礼,而是依次给几位年长的师兄见了礼,最后才轮到刘侍郎。 「见过六师兄,常听老师提起师兄,也拜读过师兄的文章,很是佩服,以后还望师兄不吝赐教。」 「师弟请起,」刘瑜亲手扶了陆谦起身,笑容里添了三分真诚,应道,「得你唤一声师兄,以后有事尽管开口就是。」 其余几人也是神色亲切很多,「虽然我们没有六师弟官阶高,但总是在京都住了许久,小师弟得闲到家里小住也好。」 刘瑜赶紧道,「师兄们谬赞了,若不是师兄们无心仕途,否则怎会让小弟专门于前?」 老院长瞧着弟子们相处和气,也是心头熨帖,笑道,「你们若是不忙,今日留下陪我多闲话儿几句。几年不回来,这京都变了很多。」 「遵命。」 几人都是起身行礼应下,唯独刘瑜身后站着的一个少年,脸色有些不耐烦,脚下动了又动。 老院长同另外几个弟子,都是装了看不到,继续闲话儿。同样的年纪,但相对于陆谦的谦恭有礼,这少年显见缺了不少东西。 说起来,刘瑜也是寒门出身,考取功名之后,仕途坎坷,才有今日的成就。如今看来,寒门晋为新贵,却扔了寒门的坚韧和骨气。 第11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刘瑜带儿子前来,也是存了三分私心,盼着万一入了老师的眼,偶尔指点教导,就是儿子的运气。哪里想到,他这想法不错,却架不住儿子不成器啊。 「不知道小师弟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刘瑜打量陆谦衣着虽然不算十分华丽,却干净整齐,猜度着不算贫寒,这才如此问道。 陆谦行礼,笑应道,「劳师兄动问,我家乡在北安州外二十里的山村,家父是秀才出身,母亲亡故,还有两兄一妹。虽然山居,但好在山清水秀,民风淳朴。」 刘瑜楞了一下,对陆谦这实打实的寒门出身很是有些出乎意料,不等他开口转圜几句,身后的少年已经是嗤笑出声,「说的好听,不过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俊生!」 刘瑜立刻变了脸色,恼得回头呵斥儿子,「胡说什么,平日教导你的礼仪都学哪里去了?跪下,给你小师叔赔罪!」 那少年许是有些不服气,嘟囔了一句,「我说的是实话,凭什么赔罪?」 但他到底还惧怕父亲发怒,挪步到了陆谦跟前,草草拱手行礼,「小…师叔莫怪,我不该乱说实话。」 陆谦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但还是回了半礼,「刘公子客气了,虽然我有幸同刘大人入先生门下,结为师兄弟,但我与你年纪相仿,还是平辈论交的好。」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刘俊生脸上满满都是得意之色,脚下不曾挪步,只等父亲替他引荐老院长。 众人都是装作口渴,抬手端了茶碗,掩住了眼底的嘲讽和失望。可怜刘瑜才学极好,人情练达,怎么却把儿子教导的如此不堪。 陆谦这般说,表面上听来很是谦恭,不敢做侍郎之子的师叔,但反过去说,他又何尝不是厌弃刘俊生,不屑做他的师叔呢。 刘瑜在官场厮混多年,自然也看出这般,心里不是不恼怒儿子傲慢无礼,但到底是亲生,于是对于陆谦的回击就有些不喜。 人,本来就是自私的,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很是常见。 「老师,这不成器的小子就是学生的幼子,文武皆不成器,但好在性情耿直,这次大考,学生也让他下场一试,还望老师闲暇时候,多多教导。」 「好说,少年人,总是如此。以后课业有疑,让他尽管上门就是。」 老院长倒是没有推辞,刘瑜大喜过望,又命儿子行了大礼。 陆谦仿佛没有半点儿不满,照旧为几位师兄添了茶水,这才趁着说话空闲的时候,上前禀报道,「老师,趁着天色还早,学生这就搬去同刘不器和程子恒同住了。先生有事,尽管差人去寻学生。另外,临行前,师母有交代,要学生提醒先生不能多饮酒,少吃甜…」 「哎呀,好了,好了。」老院长笑着摆手,「我说这老婆子怎么这般痛快就放我独自回京,原来是寻了你门小师弟做‘狱吏’!」 「师母也是惦记老师身体。」 「正是,不知师母她老人家身体可好?」 众人纷纷应声,又问候起院长夫人。待得说过,老院长才道,「德敬去吧,京都不比北地,无事少闲逛,有事就让人来送信。」 「是,老师。」 陆谦恭敬行礼,末了又同众人告辞,这才出了大厅,招呼了拾掇好行李的狗子,去巷子口雇了一辆马车,抬了箱子上车就直奔三条街外去了。 程子恒早就到了京都,租好了院子,大年过得冷清之极,前日盼来了刘不器,两人狠狠逛了一日京都,今日正要出门,陆谦主仆就上门了。 两人一起接到了门前,帮忙抬了箱子去东厢房。西厢房住了刘不器,正房是程子恒,倒座房里住了程家的一房仆人,妇人平日清扫做饭,男人就做个粗活,倒也方便。 小院坐落在巷子最里侧,很是清净,巷口有几棵柳树,倒也雅致。 陆谦很是喜欢,就笑道,「子恒怎么找了这么个好地方,真是再好不过了。」 橙子恒本来还有些尴尬,听得这话就笑了起来,「也是碰巧,这院子的主人投奔女儿去了,着急卖院子,我琢磨着以后要常来京都,就直接买了下来,很是便宜。你们尽管住,当自己家。」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来京都,就直接过来了。」 刘不器哈哈笑的痛快,「有你们两个好友,我可真是走运了。以后来京都又院子住,饿了就去喜洋洋吃锅子,真是给个二品大员都不换啊。」 程子恒同陆谦都是笑起来,「便宜都让你占了,给银子!」 「这怎么成,方才还说不要银子呢。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 刘不器如此卖力玩笑,果然比之方才热闹很多。 待得进了大厅坐下,三人各自捧了茶说了几句闲话,不知为何又安静了下来。 程子恒沉默了半晌,就站起来同陆谦行了大礼,「德敬,作坊一事,不论如何,是我愧对了你同小米妹妹的信任。」 刘不器听得这话也是赶紧一同行礼,「还有我,也是羞愧,真是无颜面对你同小米妹妹。本是好事,不想家里这般…」 子不言父过,虽然作坊散伙一事,他们两人都在外边,但家里人行事种种不妥之处,总是难辞其咎。特别还是好友和小妹的一番心意,被这般糟蹋,让两人这段时日吃睡不香。 君子心纯如羊脂白玉,这件事不说开,就是一抹污渍,以后怕是再难以明心静气。 陆谦起身,一一扶起他们,叹气道,「说起来,倒是我惭愧,虽然出于好意,却是害的子恒没了母亲。若是让我选择,当初实在不该提议合伙买卖。」 「这不怪你,德敬,」程子恒想起母亲,心头抽痛,但依旧拉了陆谦和刘不器落座,「即便没有作坊一事,家母也怕是也难以长寿,她老人家隐忍一辈子,这次…」 他到底说不下去,有些哽咽,丧母之痛,又是以那般惨烈的方式离开,任何一个为人子的都难以平复。 陆谦想起自家母亲过世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模样,于是伸手拍了程子恒的肩头。 刘不器不愿好友如此消沉,心急之下就道,「你们同病相怜,以后定然更是亲近,但可不能撇开我啊。我虽然母亲还在,但…我娘偏心我妹妹!」 程子恒同陆谦本来还伤感,听得这话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11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说这话也不亏心,伯母偏心,居然还把你养的如此膘肥体壮,若是不偏心,你怕是都出不了门了。」 到底是年少,笑闹几句,悲伤就被撵的无影无踪。 提起吃食,刘不器就觉得肚子空空,问道,「德敬,你这次出门,小米妹妹给你准备什么好吃食了,赶紧拿出来,咱们三个好不容易相聚,一定要来个一醉方休。」 「这次出门时日长,天气又要转暖,小米不好准备吃食呢。倒是听说喜洋洋生意极好,不如咱们去寻陈大哥凑个热闹。」 陆谦行李里倒是还有两盒点心,但一来就着点心不好喝酒,二来也是舍不得,离家如此之远,任何一点儿家里带来的东西都成了思娘的缩影。 正巧,临行之前小米念叨着要他去喜洋洋看看,顺势就请两个好友一起同行。 「好啊,我年前倒是去过一次,陈大哥还说等你们来了,让我早早送信呢。如今也不必送信了,咱们一同去就是了。」 程子恒喊了家仆吩咐几句,很快就雇了马车,三人带了三个兴奋的贴身小厮,就奔去了热闹繁华的西市。 此时,刚刚出了正月,北地依旧是雪盖满山,但京都这里,许是有高墙阻隔,楼宇重重,北风已经尽数化成了绕指柔,略带了那么一丝暖意在大街小巷游荡,偶尔掀起少年的袍子,略过张扬又肆意的笑脸。 有心急的少女,早早换上了薄绸的裙子,带了侍女出入银楼或者布庄,惹得街上的少年们一路追逐,偶尔某个老者呵斥两句,少年们就一轰声散去了。 若是问他们为何如此,那这涉及到京都人人具备的眼力问题了。胆敢在这个官员多如狗的天子脚下发声喝骂,说不定就是某个一品大员的老爹,或者皇上的三舅老爷,二大爷之类。少看两眼美女,不会少块肉,但若是惹了祸,等待他们的恐怕就是竹笋炒肉外加禁足了。 打一顿也没什么,家里老娘总要护着三分,但禁足这事就太惨烈了。 如此美好的春日就要来临,谁也不愿意错过啊。 陆谦三人坐在马车里,眼见市井百态,人群汹涌,无不为京都的繁华心折。 这就是大元的中心,集天下富贵和权势于一城,怎么是一个小小的州府可以比肩? 车夫听得挤在车辕上的狗子不时大呼小叫,猜的他们是外地人初进京,还特意路过青龙大街外,远远见得气势恢宏的皇宫,果然惹得狗子更是欢喜的手舞足蹈了。 就是车里的刘不器和程子恒也是有些激动,只有陆谦神色有些莫名,不过刘不器和程子恒正是笑着闲话,倒是没有看到。 很快,马车就到了西市,喜洋洋门前已经停了很多车马,车夫就陪笑同陆谦等人说道,「三位公子,车马如此之多,若是靠前,总要耗费一刻钟,不如劳驾公子下车移步,也省得枯坐无趣。」 陆谦等人都不是什么刻薄之人,如此举手之劳,自然不会拒绝。下车刚要付车资的时候,后边却是突然冲来一辆黑漆平头马车,不知是车夫没有看见,还是走的太急,差点儿就撞了陆谦几人。 刘不器当即就骂道,「干什么呢,怎么不看路?」 不想那马车却也停了下来,车门一开,跳下几个华服少年。 其中一个瞧着陆谦,居然嘲讽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穷山恶水出来的刁民啊?怎么,这是出来见识一下京都的繁华?没吓到吧?」 这话说的着实难听,刘不器和程子恒都是恼了,问询陆谦,「这人谁啊,你认识?」 陆谦脸色冷了下来,淡淡道,「这等无礼之辈,我倒是不认识,不过他的父亲是礼部侍郎刘瑜大人,老师的六弟子。」 刘不器同程子恒面面相觑,转而想得明白,却是更恼了,「这么论起来,他还要叫你一声小师叔。」 不等陆谦说话,刘俊生却是嚷了起来,「狗屁小师叔,也不看看自己身份,想要攀上我们刘家,还轮不到你。别以为叫我爹一声师兄,就能仗着我们刘家的颜面到处招摇了。我告诉你,我们刘家可是不认!」 他身后几个少年也是跟着嘲讽,「呦,俊生,这人就是你方才说起的那个土包子,长得还是人模狗样啊!别太过了,让你爹知道,怕是要把你关到大考结束。」 「哼,」刘俊生显见智商有些不够用,听不出这话里的挑拨,反倒更是恼怒了,「我爹碍于颜面不好说,我可不怕这些刁民。」 说罢,他指了陆谦骂道,「识相的,就少打我爹的注意,否则本公子打折你的腿!还有,这喜洋洋可不是你这等贱民能进的,赶紧滚,有你在旁边,老子怕吐出来!」 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陆谦涵养再好,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指着鼻子喝骂,也是动了真火。 「这位刘公子,我是秀才出身,凭借本事考的功名,任何人无故也不能动我分毫。你若是不熟悉大元律法,尽可在家刻苦攻读,如此跋扈招摇,丢的不是你的脸面,还是六师兄辛苦多年累下的威名。」 陆谦冷笑,「还有,这酒楼不姓刘,你能来,我就能来!」 刘不器同程子恒两人对视一眼,眼底狡黠之色一闪而过,转而却是上前帮腔,「就是,这酒楼再出名,可也是开门迎客的,凭什么我们就来不得?说不定这里是按人品才学迎客,反倒是刘公子这样的,进不去呢!」 「放屁!」 刘俊生平日仗着老爹是吏部侍郎,把持着大半官员的考评,虽然官居二品,却掌握实权,免不得处处被人捧着,奉承者,哪里受过这等闲气,于是顾不得街上人来人往,就爆了粗口。 「小爷每次来都是座上宾,你们这几个穷酸,有能耐就睁眼看看到底谁进不去!」 「看看就看看,兴许今日某人就要折戟沉沙,脸面当鞋垫呢!」 刘不器撺掇的很是卖力,程子恒趁机嚷道,「既然如此,这般叫嚣也无趣,不如打个赌,添个彩头如何?」 「这…」刘俊生到底还不傻,突然觉得这事好似有哪里不对劲,但他想打退堂鼓,身后的几个狐朋狗友却是嚷了起来,「俊生不怕他,你爹可是吏部侍郎!」 「就是,不过几个山野草民,还真当京都是他们家村子了! 「对,跟他赌!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儿来!」 刘俊生扫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的行人,就是两侧酒楼和铺子,都有人探头探脑看过来,他一时颜面过不去,就涨红了脸应道,「好,本公子赌了!彩头随你们开,看你们几个贱民能开出什么花样来!」 「好,刘公子够厉害,你等着!」 刘不器同程子恒添了一把火,末了还是回头望向陆谦。虽然他们不怕事,但今日这事到底是冲着陆谦来的,喜洋洋又是陆家的产业,他们不好擅自决定彩头。彩头轻了,出不了心里恶气。若是重了,又怕连累酒楼以后被人找麻烦。 于是,就要陆谦决定了。 陆谦明知今日必胜,但这刘俊生再如何嚣张可恶,总要顾及刘瑜的颜面,于是他就道,「我们陆家虽然出身乡野,倒也不缺银钱,但陆家唯独骨头硬,没有唾面自干的风度。方才刘公子辱骂在先,我难咽这口气。论及公平,赌法由刘公子决定,但彩头却要听我的。谁输了,谁就站在这门口大喊三声,我是蠢货!不知,刘公子可敢应下?」 我是蠢货? 第11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众人都是听的一愣,转而却是哄笑起来,特别是那些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这年头,颜面大过天,若是这样当街喊上三声,怕是整个京都都要扬名了。 「答应他,答应他!」 「对啊,不就三句话,难道刘公子怕了!」 众人都是起哄,连带人群里的美丽小娘子们都是扯了帕子掩口笑个不停。 刘俊生骑虎难下,眼珠儿一转,倒是难得生了急智,「好,彩头儿听你的,至于赌法…就赌谁能进喜洋洋三楼的饕餮阁!」 程子恒早来一段时日,又来见过陈信,自然清楚这饕餮阁,于是就低声同陆谦和刘不器解释道,「饕餮阁是最好的雅间,平日不开,除非是…贵客!」 陆谦同刘不器这才明白,转而却是觉得好笑,刘俊生也不是只长年纪不长脑子,居然还知道留暗手。他怕是以为,即便他进不去饕餮阁,对手也进不去,顶多是个平手而已。 楼上有人听得动静,开了窗子看热闹,眼见这般就笑道,「这刘家小子真是打的好主意,不愧是刘侍郎的儿子。」 其实这话多半带了嘲笑,偏偏刘俊生还以为自己给老爹长了脸,抬了下巴,很有几分得意,丝毫不觉得自己这等小心机只能凸显他的气度不足。 当然,他若是有那份气度,也不至于同陆谦等人争吵了。 刘不器难得坏心肠,生怕刘俊生输了赌约反悔,高声道,「好,刘公子的赌约我们应了,彩头儿也定了。只不过刘公子,不会输不起吧?」 「哼,就怕你们输不起!到时候别求饶!」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两方都是少年气盛,一个比一个声音高,惹得看客们也是跟着嚷道,「我们都作证,谁输也别想赖账。」 说着话,众人就迈步进了喜洋洋的大门。 如今虽然是初春,但火锅依旧受到追捧,大堂里座无虚席,二楼隐约也是人声鼎沸,显见生意极好。 早有胡须花白的老掌柜迎上前来,笑道,「各位公子,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只不过,太过不巧,这会儿正是饭口,楼上楼下都没有位置了。」 刘俊生满不在乎的一摆手,恼道,「谁稀罕坐大堂,赶紧给本公子开饕餮阁!」 其实他这话说的硬气,其实心里也是忐忑,毕竟平日传闻听了不少,喜洋洋开业以来,饕餮阁总共才开了几次,一次还是东宫的几位侍读陪着微服出宫的太子… 果然,老掌柜笑眯眯拱手赔罪,「对不住了,刘公子,我们大掌柜嫌弃饕餮阁的桌椅不够精致,昨日刚刚撤掉,寻人打制新的。这会儿可是不能迎客,不如刘公子下次再来,到时候小老儿吩咐后厨给刘公子上几样最新鲜的果蔬,您看如何?」 「哼,当真?」 刘俊生冷哼一声,心里大石却是慢慢落了下去。既然是没有桌椅,那自然是谁来也不能坐进去,今日这赌约打和就是定局了,可惜没有让陆谦三人丢脸… 「自然是当真,谁敢骗公子您啊!」 老掌柜打躬作揖,很是谦卑的模样,让刘俊生无法再说什么。 这时,陆谦三人走上前,问道,「刘公子,你可是试过了?」 「试过了又怎样?我进不去,你自然也不成。」 「那可不见得。」 陆谦淡淡应了一句,转而扭头同老掌柜见礼,温声道,「掌柜的,陈大哥在吗?」 陈大哥? 老掌柜听得这称呼,眼里疑色一闪,方才门前闹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让人去通知有事回家的陈信,估摸着这会儿也快到了。 他于是就道,「这位公子,您可是识的我们大掌柜,不如稍等片刻,大掌柜…」 「哪位贵客寻我?」 老掌柜的话说了一半,就听得有人边说边从后厨的角门进来。蓝色锦缎长衫,高个头,圆脸笑面,可不正是多日不见的陈信吗? 「陈大哥,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陆谦拱手,不等再说话,已经被惊喜的陈信一把把了胳膊,「三弟,你什么时候到的?不是说让人提前送信,我去城外迎你吗?」 「酒楼生意这么忙,怎么好劳烦陈大哥?我跟着师傅一同坐车来的,今日带了不器和子恒过来聚聚。」 陈信是自家大嫂的亲兄长,陆谦就随着路老大唤他一声大哥,亲近之极,听得陈信更是眉开眼笑。别人不知道,他可太知道陆家的底细了,还有未来不可预期的那份富贵,于是这声大哥也就更重了。 「自家人,如此外道做什么,走,上楼去。饕餮阁还空着,正好咱们安静说说话儿。」 这般说着,陈信就要引着陆谦三个往上走,一旁的刘俊生等人看的眼睛都直了,怎么可能这般容易认输,伸手就拦了他们嚷道,「不行,你们不能上去!」 陈信这些时日在京都,顺风顺水,也算是一号人物,很少又被人这般拦阻的时候,于是脸色有些不好,但依旧客气问道,「这位公子,不知有何事吩咐?」 「我没有吩咐,就是要讨个公道!你们酒楼实在太过屋无礼,店大欺客!方才明明是我先问的,说是饕餮阁没有桌椅,不能迎客。这会儿怎么就改口了?难道是怕我们没有银钱,还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不知这位公子是…」 陈信扫了一眼老掌柜,行礼赔罪,开口问道。 「我爹是吏部侍郎刘瑜,你胆敢如此轻慢小爷,就不怕以后,哼!」 刘俊生黑着脸,狠狠瞪了陆谦几人一眼,拔高了声音,显见是恼的厉害了。 那老掌柜可是知道门前之事,他又是做了一辈子酒楼掌柜,因缘巧合被陈信请回来,这会儿怎么会处置不来这点儿小状况。 第11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于是,他立刻咳嗽着打躬作揖,「哎呀,大掌柜,小老儿年岁大了,只记得昨日撤了桌椅,忘记方才已经让人安置了新的。」 「哦,这样啊,那正好,我带客人上去,你让后厨多安排些好菜,锅底要花椒猪肚鸡汤。」 「好咧,」老掌柜赶紧应下,「小的这就去安排。」 陈信点点头,扭身就伸手引路。 刘俊生得意之极,只觉得满身毛孔都好似往外冒着仙气,抬腿就要上楼的时候,去见陆谦陈信抓了陆谦的胳膊,一副亲兄弟的亲近模样。 他着实愣住了,转而却是跳脚大骂,「狗奴才,你居然敢耍小爷!」 其余几个纨绔也是大骂道,「就是,既然有了桌椅,为什么不给我们坐?难道是看不起刘家,看不起刘大人!」 陈信正同陆谦上了第三层台阶,听得这话就转过身来,笑道,「刘公子误会了,小人并没有看不起刘家的意思。只不过,今日别说刘公子过来,就是…过来,饕餮阁也不能迎客。」 「你好大的胆子,今日你不说出个缘由,我就砸了你这破店!」 刘俊生平日虽然有些无脑跋扈,但还不至于如此在众人面前叫嚣,但这会儿实在是被气疯了。 先前老掌柜扯了借口,不肯开饕餮,也就罢了。但谎言被拆穿,陈信依旧只请了陆谦几个乡野之人,还是不肯让他上楼,实在是欺人太甚! 陈信这会儿若是再猜不出刘俊生同陆谦几个有仇怨,他就白白在京都混迹这么多年了。 于是就笑道,「我们喜洋洋虽然只是一家小店,但还明白主客有别的道理。刘公子也是读书人,怕是也明白喧宾夺主是何等失礼吧。今日就罢了,下次还望刘公子多为家门声命考虑一二。小人要伺候东家用饭,就不送了,刘公子走好!」 说罢,他就转身引陆谦等人上楼。 这一瞬,酒楼上下,不只刘俊生等人,就是所有食客,连同门口的闲人们也都是惊呆了。 喜洋洋作为京都最红火的酒楼,日进斗金的聚宝盆一般存在,背后的东家,一直是所有人茶余饭后猜测的对象。 虽然一直有消息说,东家是东宫侍读的舅舅,但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东宫太子虽然护短,待侍读极好,但众人总觉得,一个小小的王家,还是欠缺点什么,特别是城外的小庄,就是一片肥肉啊,也不是没人打主意,但每次试探都是被神秘力量阻挡。可谓是伸手剁手,探头削首,消息灵通的,都是听说过的。 如今神秘的东家终于亮相,居然是这么几个好不出彩的读书人,怎么能让人不好奇,不震惊?? 难道先前的所有猜测都错了,还是这几个读书人有什么奇特之处? 刘俊生却是不管这些,他只记得今日丢了颜面。别说他爹是侍郎,就是皇上,也没有让人家扔了主家,伺候他的道理。 权势是可以压人,但再厉害,人家不做你生意,你就只能干瞪眼啊… 说起来还是这陆谦可恶,居然引着他打赌,同他这个东家相比,他就是说出再大花样,只要不离酒楼,他就是必赢之局! 哪怕是让厨子光子屁股,绕着西市跑一圈儿,也不难做到,谁让他是东家! 「可恶!」 他狠狠一脚揣向红木打制的前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不想却是撞了大脚趾,疼的一抽冷气,但还是扭头出了大门。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三楼雅间的窗子确实打开了。 陆谦居高临下问道,「刘公子,你可是忘了彩头儿?」 刘不器的大脑袋也是挤进了窗口,嚷道,「对啊,刘公子,认赌服输!」 刘俊生几乎一口血要喷了出来,今日真是吃了个大大的哑巴亏,这会儿他简直把陆谦三个恨到了骨头里。 但有心想要不认输,周围又足足围了百十号看客,认不认输,他都把脸面丢了个干净。 权衡之下,他咬咬牙,到底开了口,「我…我是蠢货,我是蠢货,我是蠢货!」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不妨碍众人竖着耳朵听个清楚,于是尽皆轰然大笑。 刘俊生扯了袖子掩了脸孔,跌跌撞撞跑回车上,也顾不得那些狐朋狗友,催着车夫赶紧掉头回家。 其实他真是想多了,在陆谦打开窗子的时候,他那些狐朋狗友就已经跑得精光了。 有福同享,有难怎么可能同当,平日不过是吃吃喝喝,沾些便宜,这等丢脸之事,自然是要躲得远远… 「这刘公子可是丢了丑了!」 「就是啊,刘侍郎官声不错,就是这个儿子实在是个蠢的!」 「还说虎父无犬子,这话怕是不准啊。」 众人看了个热闹,都是欢喜,赶路的急着回家去说个新鲜,吃饭的就着这笑料又涮了半斤羊肉。 楼里楼外很快就恢复了热闹,倒是饕餮阁里,陆谦起身同陈信行礼,「陈大哥,都是我鲁莽了,给你惹麻烦了。」 「这算是麻烦,」陈信摆手,笑道,「再说了,这酒楼是小米的产业,你自然是东家。我还能帮不帮着东家,反倒帮着外客的道理。」 程子恒同刘不器也是笑道,「这小子很该教训几句,论理还是德敬的师侄呢,居然口出狂言,让他长个记性,省的的以后吃大亏。」 说着话的功夫,那老掌柜就亲自带了伙计上菜了,两个伙计都是村里的后生,同陆谦也算是自小一同长大,只不过家穷,也没有陆谦的天分,这才没有读书。不过如今再酒楼,也算见了世面,说话行事比之先前可是好过太多。 陆谦替两人高兴,说了几句家常,两人下去忙碌,众人才动了筷子,一边涮羊肉,一边举杯喝酒,倒也痛快。 陈信问询了家里众人,借着倒酒的机会,心头有件事萦绕了很久,这才试探问道,「三弟,你来京都,可到处走走了?京都繁华,若是你准备大考不忙,我就带你四处看看。」 「多谢大哥,但老师布置的课业紧,时日又短,怕是没有空闲多走动。正好,子恒租了个院子,很是清幽。下午我们去看看小庄的乡亲,然后明日开始就闭门刻苦攻读了。待得大考过后,再劳烦大哥带我们见识一下京都的风采了。」 陆谦喝了三杯酒,脸色有些泛红,少了几分平日的老成,恢复了三分意气。 第11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刘不器也是接口道,「就是,还是先把大考应付过去,不拿个功名回去,我爹娘怕是要把我圈家里,别说京都,我州府都不让我出了。」 程子恒却是笑道,「我倒是没人管束,不过,功名这东西,有总是比没有好啊。你们两个都是打马游街,我跟在一旁看热闹,这可不是做兄弟的本分。总要走在你们前边,才成啊!」 「哈哈,大言不惭!你这是要比我们考的好啊!」 三人笑闹起来,程子恒被陆谦和刘不器灌了两杯酒才罢休。 陈信在一旁帮忙倒酒,脸上笑吟吟,心头却是轻松了那么一些。 既然不出来走动,陆谦就不会听说那些传闻,自然也不会分了心神,耽搁大考。至于别的,还是等大考之后再说… 酒席散去,太阳已经偏西了,陆谦惦记小庄的村人,于是扯了微微有些醒酒的刘不器和程子恒两人,告辞陈信就去了对面的铺子买了一堆点心茶叶之类的东西,坐上陈信预备的马车,直接出城去了。 城外小庄,虽然没有名字,但在京都众人眼里可是大大有名,几乎没有人不曾听说过。 先前买下的时候,不过是块河滩地,几架茅草房,又小又破。 但如今小半年过去,可是大变了模样。 小庄通往官路的小道被碾压的结结实实,打扫干净残雪,比之城里的道路也差不哪里去了。 远远望去,一座座暖房正在初春的太阳下,肆意的展现着它柔白色的皮肤,期间隐约透出的绿意,更是让人心头熨帖。 各家的茅草房顶都续了新草,院里院外拾掇的干净整齐,偶尔鸡鸣狗吠里,还夹杂着孩子的读书声,一派欣欣向荣。 许是远远见了马车到跟前,有庄户早就迎了出来,但是一见车夫是陈家的熟人,就笑道,「兄弟,上午不是刚取了菜吗,怎么又跑一趟?可是生意太好了?」 「不是,大哥,快去喊李五爷和江管事,家里来人了。」 那车夫也是陈信得用的,知道这小庄里说了算的都是老熊岭人,如今见了自家人必定欢喜,这才高声喊了。 李五爷正好挎了一篮子杂草从最近的一座暖房里出来,听得这话就道,「谁来了?」 这时候,车门打了开来,三个小厮下水的饺子一般跳了下来,之后才是陆谦和程子恒刘不器。 「五爷爷,是我啊,老三!」 「哎呀,是老三!」 李五爷欢喜的扔了篮子就迎了上来,陆谦还要行礼,被他一把就拉了起来。 「客套什么,都是家里人!」李五爷年岁大了,巴掌可是有力的狠,砰砰拍在拍在肩膀上,显见是高兴坏了。 程子恒同刘不器也是笑嘻嘻上前行礼,「五爷爷一向可好,许久不见,您老人家这脸色看着可是更好了!」 「好,好!」 李五爷扯了他们就往屋里走,「整日有吃有喝,活计也不多,怎么可能不好!」 他说罢,又高声朝着暖房里,喊着,「大力啊,翠兰,快出来,老三来了,家里来人了!」 江大力和翠兰正给青菜浇水,听得声音都是跑出来,也是欢喜的不成,扯了衣襟擦干净手上的泥土,就张罗着烧茶水备点心。 很快,小庄里其余几个村里人也都跑了过来。 众人都是出来时日久了,过年都不曾回去,自然是惦记家里人。这个问家里人是不是健康,那个就问大伙儿年过的怎么样。 陆谦一一答得仔细,末了又道,「小米已经找好人手了,开春就要修建宗祠和学堂了,山口外,赵家村的乡亲们也要建房子。有几家长辈也打算在生福居和义安堂两侧建新院子,预备娶新媳妇呢。」 「好啊,好啊。」李五爷捋着胡子,眉开眼笑,「家里的日子这么红火,听得老头子我都想回去了。」 江大力和翠兰也是心痒,就道,「过两月,这暖棚也就种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们陪您一起回去。」 陆谦也是笑道,「家里也是,据说过了二月就不种菜了,长辈们打算育苞谷苗,除了自家亲朋分送一些,其余就给附近的乡亲们。」 「这可是好事儿!」 李五爷拍手赞同,「别说咱们老家那边,就是这京都附近,偶尔有的年头,也是不等收了苞谷就下冻呢。若是直接栽了苞谷苗,那可真是保证有个大丰收了。」 江大力也是点头,「咱们这个小庄,听说原本也是好几年没有好收成了,以前的主家这才转手卖掉。」 陆谦心头一动,想了想就道,「过几日有空闲,我同陈大哥商量看看,若是大伙儿不嫌累,酒楼那边也没有影响,不如咱们这里也育些苞谷苗分送附近的乡邻吧。」 「真的?」 翠兰平日常同周围的乡邻打交道,听得这话就笑道,「那消息传出去,咱们的门槛可要被踩烂了。都说京都繁华,其实不过是那些富贵人家好一些,普通老百姓同咱们北安也没好哪里去。秋时多收一些粮食,大伙必定欢喜呢。」 众人这般说笑了片刻,眼见天色要暗下来,翠兰就张罗着做晚饭,打算留了陆谦三人喝酒过夜。 但陆谦三个中午时候就没少喝,惦记明早起来读书做功课,就极力谢绝了。 翠兰过意不去,总觉得亏待了自家人。 好在,李五爷发了话,「老三又不是过几日就走,日志还长着呢。让他先好好读书,等金榜题名,咱们一定好好庆贺一下。」 翠兰等人听了这话才算罢休,但打听得程家家仆照料他们一日三餐,于是就往车上装了些青菜,还有两只庄子里养的母鸡。 陆谦几个告别众人回了程家院子,简单吃了一碗热汤面,待得再捧了热茶喝着,中午那点儿残留的醉意也彻底散掉了。 这时候,刘不器同程子恒都有点后悔今日把刘俊生得罪狠了。 「德敬,你说刘俊生这小子会不会背地里给咱们下绊子啊?那刘侍郎看着为人如何,不会护短吧?」 第11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就是,我瞧着刘俊生走的时候,脸都青了。」 陆谦抬手替他们倒茶,想起某个人,心里滋味有些复杂,但依旧笃定说道,「你们放心,这届大考一定是最公平的,只要咱们有本事,肯定不会被埋没。」 刘不器还是有些担心,但突然想起一事,就笑道,「哎呀,是我魔障了,怎么就忘了?这届的主考是李御史啊,咱们同他相识,他又最是铁面无私,就算不给我们行方便,总也不会帮着别人下绊子啊?」 「那咱们要不要去拜访一下?」 程子恒也是露了笑脸,备考大树好乘凉,他们不想搞特殊,但现成的人脉也不想浪费啊。 「我看不用去了,这个时候,李家怕是要闭门谢克,以证公平。」 陆谦乐得两个好友拎出了李林这个挡箭牌,「咱们早睡吧,明日开始论题动笔,先生后日要检查。」 「好啊,只要别人不使诈,就论做文章,咱们怕过谁啊。」 「就是,睡觉,早起读书。」 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儿,末了就各自回了房间,当真早在歇下。 但不远处那座老院长居住的小院儿,这会儿却是正热闹。 师生多年未见,加上闻名起来拜见的其余官员,还有太学的教授,学子,聚了足足四十几号。 老院长直接让老仆人去酒楼要了五桌酒席,摆满了小院子。 刘瑜作为老院长最有出息的高徒,自然是受到了所有人的恭维和礼敬。 刘家也是寒门出身,读书时候吃苦无数,如今当着师长的面前,刘瑜大有衣锦还乡的荣耀之感。 他心里得意之下,就多喝几杯,正是微醺惬意的时刻,却有家仆赶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刘瑜还以为自己醉的厉害,听错了,低声又问了一句,「你说的什么?」 那家仆没有办法,只能又重复了一遍,「老爷,三少爷先前在喜洋洋酒楼前遇到了那位陆谦陆公子,两人起了口角,定了赌约和彩头。结果,那陆谦居然是喜洋洋的东家,少爷免不得就输了。但那陆谦欺人太甚,逼迫少爷在大街上喊了三声…‘我是蠢货’!少爷气疯了,正在家里发脾气呢,夫人急的不成,差遣小人来请老爷,早早回家。」 这仆人本来就是伺候在刘俊生跟前的,说起话来自然带了个人喜好,偏向了自家少爷,句句都在指责陆谦以大欺小,手段卑劣。 刘瑜虽然明知儿子有些不成器,到底是自己亲生,护短的脾气上来,就有些脸色不好。 旁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进退,甚至有些人登门之前已经听说过那场赌约,这会儿免不得神色里就带了那么几分古怪。 刘瑜猜出,脸色就越发不好了。 老院长笑眯眯同几位太学的老友说着闲话儿,偶尔看到得意弟子这般模样,就喊了老仆问询。 老仆几句话说的明白,老院长忍不住挑眉,心头几分好笑。 他这最小的弟子,平日最是恭谨周全,今日这般尖锐,一出手就拿了师侄当骇猴的公鸡,倒是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最让他失望的还是刘瑜。 金钱迷人眼,权势腐人心。 京都混迹多年,寒门子弟也终究变了模样… 刘瑜这会儿却是丝毫没有发现,老师对他有些失望。脑子里都是愤怒,想他堂堂吏部侍郎,居然被一山野小二扫了颜面,以后还如何在京都行走? 「老师,弟子不省酒力,今日就先告辞了。改日老师得闲,弟子再来拜见。」 老院长摆摆手,倒也没留人,应道,「回去吧,大丈夫,修身齐家是根本,改日你教一篇文章上来。」 刘瑜听得一愣,转而却是神色越发不好,但依旧低头应道,「是,老师,弟子告退。」 说罢,他就快步出了小院。 众人都是聪明人,就算清楚其中缘由,也没谁当真说出口。 这个说起京都的趣事,那个说起太学里不成器的学子,很快,院子里又热闹了起来。 但宴席总有散去的时候,随着宾客们归家,刘侍郎护短被先生训斥的流言就传遍了京都。 自然,陆谦这个喜洋洋的神秘东家,老院长的关门弟子,也一夜之间被众人熟知。 众说纷纭,有人说陆谦不敬师兄,不尊礼法。也又说陆谦锋芒毕露,少年锐气的。 但无论他们说什么,陆谦都不知道了,每日关在程家小院子里,除了三餐和睡觉,就是刻苦攻读。 程家家仆出门采买,就是听得风声,也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来,让主子们分心。 更何况,自从陆谦主仆住进来,每日里喜洋洋的活计都会送了青菜和肉,点心干果等物更是多不胜数。 程家省了一大笔的开销不说,他们这些家仆也跟着沾光儿。自然,人人都希望陆谦安心读书,多住些时日才好。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再说刘瑜憋了一肚子气回家,眼见妻子坐在大厅里哭哭啼啼,就恼的训斥道,「哭什么,你养的好儿子,文不成,武不就,除了给刘家丢脸,还会什么?」 刘夫人闻言,哭得更是厉害了,「老爷说这话,亏不亏心,您平日都在外边,什么时候有空闲管过儿子?我不管,难道让他自生自灭啊?如今儿子被人欺负了,你不给儿子撑腰就罢了,居然还帮着外人骂亲生儿子…呜呜,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刘瑜懊恼的解了领口的盘扣儿,想再骂几句到底舍不得,妻子是他贫寒之时下嫁进门,这么多年除了溺爱孩儿,并没有什么差错,他也不好太过严厉。 「罢了,你去告诉那个逆子,让他大考之前就留在家里读书,再敢出门丢人,我就打折他的腿!」 说罢,他一甩袖子去了后院厢房,温柔可人的小妾,这时候才是安抚怒气的最好人选。 第11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刘夫人听了丫鬟禀告,气得扯了帕子,但到底替儿子免了一场好打,她也顾不上旁的,赶紧去了旁边的院子。 刘俊生屋子里,这会儿同台风过境一般,被砸得是乱七八糟。 他出生的时候,刘瑜已经做了官,所以懂事起就没吃过苦,后来更是被狐朋狗友们捧着过日子。虽然有时候也知道老爹不过是个三品官,相比于那些真正的皇亲国戚,他连纨绔都算不上。但他玩耍的小圈子里,他绝对是老大。 不想今日,居然被一个乡野刁民打了脸,颜面尽失。一想起以后出门就要被人嘲笑,他就恼怒的额头青筋暴跳! 「儿啊,你怎么还没消气啊。」刘夫人心疼的扯过儿子坐到床上,又喊了丫鬟拾掇屋子,这才安慰道,「方才,你爹回来了,娘同你爹说过了,别怕,他不会请家法!」 刘俊生本来听说老爹回来,眼底还有些惊惧,但老娘这般护着,他又倍觉委屈。 「娘,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那就好好读书,等你考了功名,再有你爹给你撑腰,你还踩不下他一个乡野小子?」 慈母多败儿,刘夫人可是从不觉得自家儿子有什么不好,一心帮着儿子出主意。 刘俊生自觉心里的气也撒的差不多了,再闹下去,怕是老爹就真要行家法了,于是不情愿的算是应了老娘的安抚。 但他心里到底存了恼怒,总惦记着什么时候报仇雪耻… 京都之大,人心也繁杂。 刘家这里自然是怒火冲天,但却有一家听了这件趣事笑声哈哈。 李家老宅里,李林刚刚办差回来,妻子马氏就赶紧张罗着安了饭桌儿。 李老太坐了主位,李家一儿一女陪在最下首。 李林孝顺,平日常给老娘说些外边的趣事,权且博老娘一笑,也多吃半碗饭。 这会儿,他一边给老娘盛汤,一边就道,「娘,你可记得老熊岭的陆家?」 「陆家?」老太太很是欢喜儿子孝顺,笑眯眯接了汤碗,就道,「你快坐下吧,这些事儿那事你一个大男人做的。」 末了又道,「我可没老糊涂,怎么就不记得陆家了?坛肉铺子的方子不还是陆家的小姑娘给的,你还说过陆家的小子今春也要来大考呢?」 「还是娘记性好啊,」李林捧了老娘一句,果然见得老太太笑的更开怀了。 「就是那个陆家小子来京都了,今日在大街上同人打赌,很是张扬,逼着对方当街喊了三遍,我是蠢货!」 「什么?」老太太听得愣了一下,转而却是笑的哈哈有声,「那人到底怎么惹到陆家小子了,居然逼他想住这样的赌注??」 「娘,你这可是偏心?您怎么就知道对方有错,难道不觉得陆家小子得理不饶人?、」 李林故意跟老娘唱对台戏,结果惹得马氏嗔怪道,「老爷,你不讲就算了。怎么讲了一半,还吊娘和我们的胃口啊。不说旁的,陆家这个秀才公子当初可是飞马寻到你,替家里人伸冤。过后没送金银,只送了咱娘喜欢的吃食方子。可见陆家行事极有分寸,若不是被人家逼得急了,相比也不会这样大庭广众,给人家没脸啊。」 「就是啊,儿媳说的对。」 老太太笑着同马氏点点头,笑道,「赶紧说,再不说,不许你吃饭。」 「是啊,爹,快说啊,那陆家哥哥到底为什么同人家打赌啊?」 李林的一儿一女也是催促,兴致勃勃等着老爹讲故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对方是吏部侍郎刘瑜的幼子刘俊生,论起来,刘瑜同陆谦是师兄弟,这刘俊生要叫陆谦一声师叔。 但刘俊生许是看不起陆谦山野出身,说话刺耳,都是少年人就斗气赌了起来。正好两人赌注是关于火锅楼,那是陆家的产业,陆谦怎么可能输,所以刘俊生就倒霉了。」 「刘俊生,我知道啊,平日行事最是嚣张了,书院里很多人不喜他。」 李林长子插嘴说话,却被李林瞪了一眼,「不可背后论人短处,既然知道他行事不妥,你吸取教训,不要重蹈覆辙就是。」 「是,爹。」 老太太心疼孙子,生怕儿子再训斥,赶紧就道,「我就说,陆家小子不可能无故欺负人嘛。不过刘家小子真是心胸窄的,如此丢了颜面,会不会找陆家小子的麻烦啊?」 「是啊,老爷,明日请陆三公子来家里吃饭吧。我家兄长拿了方子开铺子,如今可是生意越来越好了。咱们于情于理都要谢谢陆家啊…」 马氏也是帮腔,几月前,她碍于李林是御史,不好亲自行商贾之事,就同娘家兄长合伙开了铺子,名义是说她赚些银子添置胭脂水粉,其实都贴补了家用。 一家老小的新衣,饭桌上的荤菜,还有人情过往,几乎每样都因为这份进项而改善良多。 作为不在因为没有米而为难的巧妇,她自然也是最感激陆家。这会儿就琢磨着回报一二… 李林却是摆手,「我如今担着考官的职司,请他做客就是把他往风口浪尖上推呢,等大考过后,他拜座师的时候,自然就上门了。」 「也只能这样了,」李老太太点头笑道,「只要你主考时候,秉持公平二字,就是对陆家小子最好的关照了。」 「还是娘看的最通透,以后娘可要多指点孩儿几句。」 李林再次装了傻儿子,果然哄得老太太更乐呵了。 马氏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心头一动,突然想起一事来,「陆三公子可曾婚配?若是没有好姻缘,不如我替他一门亲事,如何?」 人老了,多半喜欢牵个红线,点个鸳鸯谱。 李老太太被儿媳说的也是动了心,笑道,「我看这主意,咱们京都不是常有榜下捉女婿的笑谈吗?我瞧着可是不好,不知底细,不知人品,若是陆家小子真被捉走,就可惜了。我们先帮他挑挑,有好姑娘就定下来,总比盲婚哑嫁要强很多啊。」 「娘说的对,」马氏想起街上最近的热闹,又道,「如今很多家里都盼着姑娘选上火神教的侍女呢,要我说啊,女人一辈子就相夫教子,伺奉神灵,怎么比得过一份好姻缘?」 「就是这个道理啊,那些人家无非是瞧着贵妃娘娘尊贵,想着…罢了,咱们不说这个,吃饭吧,明日咱们娘俩有空闲再商量。」 第12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老太太说了一半,想起两个孙儿孙女在一旁,就收了话头儿。 倒是李林想起火神教最近的所作所为,微微皱了眉头。 在他看来,大元是大元百姓的大元,是大元皇家的大元,从来都不是火神教的领地和附属。 一个从未露过面的教主,居然胆敢用赏赐两字给太子安排妃子,简直是大元朝堂的奇耻大辱。 「老爷,您怎么不说话?对门赵大人家的长女如何,赵夫人是个爽快的,赵大人官职不算高,但可有实权,足够配得上陆三公子了。」 马氏见自家男人脸色不好,猜得他必定是朝堂上惹了什么闲气,就扯了话头儿说起来。 果然,李林立刻就反驳道,「不成,赵大人这几日同礼部王大人走得近,怕是有意做儿女亲家。」 「这样啊,那就算了,我再找找别的好人家吧。」 「对啊,好姑娘多得是,总会有一个配得上陆家小子。」 老太太也是附和,末了给儿子夹了一块肉。 李林心头暖极,大口吃了,拾掇心情重新同家人边吃边说些闲话儿… 日子临近春日,总是过得飞快,好似一夜之间,天气就变暖了很多。 山坡向阳处开始有积雪融化,京都路边的屋檐上也是水声滴答,常常沾湿了路人的衣衫,惹来一两句笑骂。 这一日,京都之外的官路上远远行来一队人马。八百铁骑,三辆马车,行进时候威势十足,惊得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好在,铁骑队伍并不蛮横,旗帜挥舞几下就四排并做两排,给行人让出了足够的空间。 行人自觉难得,免不得就多看几眼,待得认清那旗帜上大大的「铁」字,恍然大悟。 「原来是镇南侯到了!」 「大元戍边四军,终于全到齐了。」 「可不是吗,不过,镇南侯府可是空了几年了,不知道这次回来的是谁,侯爷还是铁夫人?」 「你这眼睛难道长着是喘气的,没看见前边那红衣将军吗?镇南侯嗜穿红衣,当然是侯爷回来了!」 「那马车里是谁?」 众人眼见马队走远,重新挑起了担子,一边走一边议论纷纷。 前方,马队却是临近京都巍峨的城墙。 小米忍不住掀开了车窗,努力张望。岁月从来都是最好的工匠,无论在坚硬的城墙,都会被它刻的斑驳又沧桑。墙头插着旌旗,随风猎猎作响。偶尔闪烁着的寒光,是守卫兵卒身上的铠甲和刀枪。 高大的城门洞子足有三丈宽,三丈高,朱红色的大门四敞大开,进出行人和车马分成两路,被兵卒吆喝着检查或者问询。 「呀,干娘,咱们终于到了!」 小米扯了铁夫人的手,欢喜嚷着。 铁夫人嗔怪的瞪了她一眼,想关了窗子,到底舍不得扫了闺女的兴致,于是也是凑到窗口,眼见京都繁华依旧,也是感慨道,「四五年没回来了,京都还是这么热闹啊!」 「干娘,我想去喜洋洋看看,陈大哥还不知道我来了呢。还有我三哥…」 小米兴奋极了,哪里还有先前病恹恹的模样,但是铁夫人却是关了窗子,把她重新按到柔软的靠垫上。 「不成,你随我去侯府将养一段,身体彻底好了,再出门也不迟。若是想你三哥了,让人去请他到侯府陪你一起住。」 「那怎么成啊,干娘,我三哥肯定跟程大哥他们一起读书呢,让他知道我发烧了,怕是要分心…」 「既然知道,你就老实跟我回府,什么时候养好了病,什么时候出门。」 小米若是出笼子的小鸟,那铁夫人就是无情的网兜,直接抓了她又塞回了笼子里,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小米郁闷极了,虽然明知道铁夫人是好意,但还是蔫头耷脑,没了兴致… 铁夫人忍着心疼,硬是没有改口。 毕竟先前小米病倒的太突然了,走前陆老爹又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小米发烧,否则有性命危险。她不知其中内情,但总觉得不能轻忽。 她们母子虽然常年不在侯府,但侯府里却有供奉的老大夫,医术也算高明,不给小米调养一段,她怎么也不放心。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稻香甜妻》卷一 作者:谷幽兰 02、《稻香甜妻》卷二 作者:谷幽兰 03、《稻香甜妻》卷三 作者:谷幽兰 04、《稻香甜妻》卷四 作者:谷幽兰 05、《稻香甜妻》卷五 作者:谷幽兰 06、《稻香甜妻》卷六 作者:谷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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