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稻香甜妻 卷三》 v第01章[02.07] 【正文开始】 老熊岭的清晨一如既往的,来临的相当早。 勤快的村人,因为着急起暖棚,几乎天色没亮就开始干活儿了。 陆老大把孩子们交给赶来做饭的刘婶子,然后回了自家。 小米昨晚睡得不好,眼下有些发黑,一边帮着江大娘擀面条,切肉末打卤,一边偷偷打着呵欠。 江大娘忍不住就是笑道,「年纪小就是觉多,我这老婆子反倒是一晚只能睡两个时辰,其余时候就是瞪眼睛数房梁了。」 小米揉揉眼睛,应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估计是要下雪了,才更困乏呢。」 「这倒是,老冯爷说了,再有半月就差不多了。」 江大娘家里的暖房子还没建好,对下雪这事很是惦记,小米就安慰道,「如今一日一栋暖房,怎么也在下雪前建完了。」 说罢,她扭头瞧见陆老大站在门口,一副想进来又不好进来的模样,就笑着迎上去,直接说道,「大哥,你回来这么早啊。正好我有件事同你说呢!」 陆老大脸色一僵,很是为难,但依旧抢了话头儿说道,「小妹,我也有事说。山下那几个孩子,我想留下,实在不成,从我的口粮里分给他们,他们实在太可怜了。」 小米听得哭笑不得,赶紧应道,「大哥你说什么呢,家里养几个孩子又能艰难到哪里去?怎么就要分你的口粮了?原本我就想着月仙姐姐在娘家有丫鬟仆役伺候,到了咱们家里没人帮手,怕是不习惯呢。不如给你们院子添几个人手,正好这些孩子撞了来,又不愿意走,那就都留下吧。以后牛胜几个帮你跑腿儿打个下手,丫头们就做丫鬟。不过,咱们家里可是好多东西都不能泄露,他们最好签份死契。若是不愿意签,那就不能留!」 陆老大听妹妹说的合情合理,又照顾周全,很是有些脸红。他只是心软,不忍心这些孩子继续流落,倒是没有考量过会不会给家里带来什么祸患,实在有些… 「小妹,我…」 小米猜的几分,哪里愿意自家最老实单纯的大哥尴尬,于是俏皮的拍着他的肩头,打趣道,「不过,你的院子以后是要月仙姐姐说了算的,这般添人进口的大事,你是不是先同她说一声啊?万一月仙姐姐有别的安排呢。」 若是一般男子,听得这话必定要拍着胸脯把这事定下,以便彰显他的男子气概,一家之主的威严。偏偏陆老大不懂这些,立刻就道,「啊,你今日不是要进城吗,我赶车一起去,顺路问问…恩,问问陈家有什么安排。」 小米咧咧嘴,应道,「好,大哥看着安排吧。」 陆老大看不出妹妹的神色古怪,兴奋的跑去洗漱了,琢磨着吃了早饭就进城。 留下陆小米长长叹了一口气,瞧着从外边走进来的冯简,半是吃味半是无奈,道,「我大哥啊,成亲之后保管是个妻管严!」 「什么是妻管严?」 冯简听得新奇,挑眉问个清楚。 小米气哼哼应道,「妻子管的太严!简称妻管严!」 「哈哈,原来如此!」 冯简朗声大笑,末了应道,「我也喜欢做妻管严!」 小米猛然红了脸,兔子一般跳进灶间,惹得冯简笑的更是爽朗。 老杨推开东厢的窗子,很是疑惑主子为何心情如此好,要知道过几日就该上路回京了,离别时刻,难道不是该沉重又伤怀? 倒是井台边洗脸的高仁支着耳朵,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撇嘴翻白眼,末了把水盆里的水扑腾的四处都是。 大盆的肉酱打卤面,外带几样或酸甜或者鲜香的小菜,喂饱了陆家老少七八口之后,这一日的忙碌也就开始了。 小米眼见冯简换了衣衫,猜的他是要陪自己进城,很是欢喜。 不想进了城门,冯简就下车另行走动去了,惹得小米很是撅了嘴巴。 但冯简平日虽然不曾多说,她也知道他必定有事再忙,于是就勉强收拾心情,随着陆老大去了陈家。 北安州的街路,许是因为皮货生意到了最后的尾声,反倒有些反弹之势。扛着猎物的猎人随处可见,皮货行的门前更是人头攒动,茶楼酒馆里坐满了等待的管事,但凡有小厮跑来报信儿出现了好皮毛,就立刻赶过去争讲一番。 原本也有人取巧去城外的村庄收购,但先前有人不地道,狠狠骗过猎户一次,于是折损了所有的信任。猎户们宁可把猎物远远送进城,也不愿意卖在家门口。 毕竟,谁也不傻,很多人争抢才能卖个好价格,又不容易被骗。 陆老大赶着车,绕过热闹的商街,直接去了后巷的陈家。 未来的女婿上门,陈家人自然欢喜又热情。 陈月仙正好带了丫鬟也在前厅,见了陆老大兄妹上门,红着脸就要退下去。 小米赶紧开口拦人,笑道,「月仙姐姐别忙着走,我们今日过来正好有事同你商量呢。」 陈月仙好奇,就忍了羞意望向爹娘。 陈掌柜进出陆家,同小米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倒是隐约有些后悔这么多年把闺女养在深闺有些可惜了。若是多带在身边教导,兴许聪明干练都不输小米呢。 更何况,以后闺女进了陆家要做长子长媳,多几分本事也多几分站稳脚跟的底气啊。 这般想着,他就开了口,「月仙就留下坐吧,早晚都是一家人,不必理会旁人闲话儿。」 倒是陈夫人想要反对,却也不能开口了。 陈月仙见此,就大大方方坐了下来,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正好就在陆老大的对面儿。 两人偶尔对视一眼,都是脸色更红。 v第02章[02.07] 陈掌柜捋着胡子笑的欢喜,转而问小米,「你们今日不过来,我也要上门去了。既然粉条生意这般好,不如在城里开个铺子吧。一来售卖方便,二来也免去了我家换门槛的麻烦。」 小米笑嘻嘻应道,「我也这么想着呢,不如大伯这两日就替我寻个铺面,租金最好便宜些,能住人能存货,到时候我让刘家的小刀哥带人来打理,除了粉条和生粉,再卖些皮货山货,也算在城里扎条根儿。」 「这个倒是容易,牙行里那些人最是清楚,不过去问一声就是了。」 陈掌柜大手一摆,就把事情揽下来了。 小米瞧着自家大哥只顾了脸红,根本忘了要说何事,无奈之下只能代劳,「月仙姐姐,我们家里昨日收留了几个流民孩子,七个半大小子,两个小丫头,我想着新院子里还没有人手帮衬,不如就留给你过门之后使唤。你觉得如何,或者有什么别的安排?」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闺女受婆家厚待,更让父母欢喜的事? 小米的话音落地,陈掌柜同陈夫人脸上眼见就喜色更重了。 陆老大也总算想起这件正事,添了一句,「你若是不喜欢就说,我再想办法。」 小米听得真是想要翻白眼,原来自家大哥也是这般见色忘义的人,早晨回家寻她那架势,恨不得她不答应留人就不活的架势,如今就看了没过门的媳妇一眼,就把什么都抛到脑后了。 陈月仙脸红的更厉害了,但依旧抬了头,干脆说道,「我会从家里带两个自小伺候我的丫鬟过去,那两个小丫头留给妹妹打下手吧。至于其余人手,平日怕是要跟着你做事,你决定就好。」 「那好,那好。」 陆老大脸上简直要开了花儿了,还想说什么,但当着岳父母的面儿,还是吞了回去。 陈夫人见闺女和女婿有商有量,而且显见女婿还是听闺女的话,她心里简直比吃了蜜糖还要甜,忍不住起身说道,「我家信哥儿从京都捎来好几盒点心,听说京都正流行,还有两匹好绸缎,我拾掇一下,小米拿回去做套袄裙。」 小米也不客气,笑嘻嘻应道,「谢伯母,我就不客套了,到时候做了新袄裙,来给伯母显摆一下。」 这样乖巧又伶俐的小姑娘,是不喜欢啊。 陈夫人笑的不成,带着丫鬟赶紧去后院拾掇,琢磨着再添上两盒绣线,这架势倒是真把小米当自家小闺女心疼了。 陈月仙本来也要随着母亲下去,却听小米又开了口,「陈伯,如今看来,粉坊的生意着实不错,但家里土豆不多了,粉条的存货也有限。冯大哥给我建议说,先前同三哥一同来家里小住的两位同窗,家里都在南边,若能合作在当地办粉坊更好。我也觉得这办法好,但我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手,所以想问问大伯可有好管事,借我一个。」 陈掌柜没有多想,倒是欢喜小米对陈家的信任,于是笑道,「这几日我琢磨一下,既然要派到外边,总要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手。」 「好啊,那就劳烦大伯了。」 小米又同陈掌柜说了几句闲话儿就要告辞,毕竟家里正在大生产,倒是不用她干什么活儿。但她却是众人的主心骨,没了她总觉得心里没底。 听得消息,陈夫人赶紧过来留人,但小米又惦记不知道转悠到哪里的冯简,于是一定要走。 陈夫人没有办法就只能让丫鬟把点心盒子和绸缎放车上,送小米兄妹走了。 陈掌柜喊小厮拿了帽子,就要出门去走动,寻牙行问铺面,还要掂量一下自家人手。 说起来,他也看得出陆家的亲家是不管事的,小米再能干,那也是个闺女,将来要出嫁的,陆家的产业大半还是陆老大同陆老二的,陆老二又是那么个性子,说到底,陆家以后就是闺女和女婿的,他如今出力,也是应当应分。 陈夫人也是精明,自然猜的老伴的心思,笑着给他抻了衣衫,戴正了帽子。不想月仙却是在旁边说了一句,「爹,娘,我…有话要说。」 陈掌柜夫妻都觉好奇,眼见闺女一脸认真,就挥退了所有丫鬟小厮,只是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坐了。 「闺女,你有什么话说?可是觉得陆家哪里不合心意?」 陈夫人以为闺女犯了什么小心思,拉了闺女的手劝着,「娘跟你说啊,陆家当真不错了,待你也足够尊重,你还没嫁过门,就这般跑来问你的意见,就是怕你不舒坦啊。我跟你爹看着欢喜,你可别…」 「娘,我不是…」 陈月仙心急,难得打断娘亲的话。她咬咬红唇,突然扔出一句话。 「爹,娘,我想提前嫁过去!」 「什么?」 陈夫人被闺女一句话说的呆住了,原本她还以为闺女是恐婚,没想到是恨嫁。 倒是陈掌柜琢磨着闺女是个有主意的,不可能无缘无故这般,于是就道,「月仙,你说说为何要提前嫁过去?」 「爹,方才小米说陆家要在南边同人家合伙办粉坊,没有可信的人手。我想…早些嫁过去,然后同夫君一起去南边。」 「不成!」陈夫人听得这话立刻就出口反对,就是因为舍不得才把闺女嫁在眼皮子底下,即便不能日日回娘家,起码通个音信也方便。若是闺女当真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让她这个当娘的如何放心? 「你先听月仙说说理由,」陈掌柜皱了眉头,拿出我一家之主的威严「震慑」老妻,惹得陈夫人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记。 月仙生怕父母吵架,赶紧又道,「一来在南边开作坊,事关秘方和进项,与其用管事,不如自家人更放心。二来,陆大哥…总要有个做兄长的样子,为家里出些力气。三来,我也想找点儿事做,小米能做到的,我也想试试。」 陈夫人还想说话,陈掌柜却是当先拍手笑了起来,「好,好,这才是我的闺女,有志气。先前爹还后悔把你关在家里娇养,如今这样最好。若是旁人家里,怕是要忌讳女子出头,但陆家本就是小米当家,肯定只有欢喜没有阻拦的道理。你放心,安心待嫁,这事爹先应你了。」 「不成,那也不能提前嫁过去啊,人家都是冲喜才…」 陈夫人气急败坏的拦阻着,但月仙已经带了丫鬟溜回了后院,陈掌柜也是干脆,直接扔了一句话,「你想闺女以后挺起腰来做陆家的当家主母,如今就要舍得她吃苦!」 陈夫人被噎个正着,再回过神时候,陈掌柜已经出门去了。 她气得跺脚,恼了半晌到底还是叹了气,罢了,女大不中留,闺女还没嫁就已经事事为陆家考虑了,她再拦着兴许就要成仇了。 「来人啊!」 门外应声走进一个贴身伺候的婆子,陈夫人扶了她的手往库房去了。 v第03章[02.07] 既然闺女要提前嫁人,总要再理一下嫁妆啊。 小米在城门口的茶馆里汇合了冯简同高仁,眼见他们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也就没问什么。 结果马车刚进了老熊岭没有多久,陈掌柜随后就撵了过来。 小米惊了一跳,还以为托付的事情有了什么变化,就赶紧接了老爷子进屋说话,「大伯,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铺面不好找,还是没有可靠的人手?」 陈掌柜摆手,一口喝干茶水,就冲着冯简笑道,「让冯公子见笑了,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这才赶着撵来。」 冯简点头,应道,「一家人,不必如此客套。」 小米也道,「对啊,大伯,有事您尽管说啊。」 「那就请亲家出来坐坐,我有事说。」 虽然陆老爹平时不管事,但涉及儿女亲事,还是要他决定。 陆老爹就在旁边屋子,几步路就出来了。 许是书堆里泡的久了,眼睛有些花,很是揉了揉才看见陈掌柜,上前见礼,末了问询来意。 陈掌柜见到陆老大,小米,冯简都在,也不啰嗦,直接道,「我今日来,是想同亲家商量一下啊,把两个孩子的成亲之日提前,挪到最近。不知,亲家意下如何?」 提前成亲? 众人都是听得惊奇,倒是冯简猜到几分,转而笑着望向小米,说道,「这般,你倒是不必犯愁人手不足了。」 小米聪慧,经他一点拨,也是立刻想出了根由,于是拍手笑道,「这可是太好了,有大哥大嫂去南边办作坊,可比任何人都放心啊。」 陆老爹是脑子还放在那堆古书里,陆老大是老实太过,都没猜的出来。 这事又不能让陈掌柜解释透彻,小米只得掰碎了说的老爹和大哥听。 果然,两人都是欢喜起来。 「好,亲家放心,月仙如此为我们陆家考虑,我们陆家必定不会慢待于她。以后她就是陆家长媳,早些帮着老大把家业撑起来最好不过了。」 陆老爹连连点头,在他看来,只要不打扰他读书,什么事都成。更何况陈家提早嫁女,确实是为了陆家好,他只有感激的,怎么能拦阻呢。 陆老大更是红了脸,低了头不肯吭声,但那模样,谁看不出他心里早就一百个一千个愿意了啊。 陈掌柜很是欢喜陆家如此承情,说上两句,他就赶紧回去寻人看日子了。 当晚,陈家小厮就送了消息过来,再有三日就是难得的好日子。 小米正带了两个小丫头摘菜,晌午时候九个孩子就签了死契,从此成了陆家的仆役。生是陆家人,死是陆家鬼,可谓是把自己卖个彻底。而且还没有卖身银子,只求温饱。 即便如此,他们也是欢喜的磕头不已。毕竟以后再也不用睡屋檐桥洞,不必饿得头昏眼花,不必担心随时都会被寒风和大雪夺去小命。 有时候,自由和尊严这些东西,再重要也要看同什么相比。在性命面前,一切都可以退让。 牛胜几个直接归了陆老大指派,平日负责山下院子的洒扫,跟着陆老大出门跑腿儿,晚上就直接住在院子的倒座房,倒也安稳。 两个小丫头因为陈月仙拒绝,小米就带回家里,准备教导一番,做个小帮手。 两个丫头年纪不大,但是勤快又有眼色,很得江大娘的夸赞,这会儿眼见有人来,就接了小米手里的菜篮子,跑去了灶间。 小米也是个急脾气,若是三日后成亲,家里可有很多事要安排。 她打发了陈家小厮,就喊了刘婶子等村里几个年长的妇人帮忙参详。需要添置什么,需要准备什么食材,什么规格的酒席体面,林林总总,真是让人头大如斗。 但老熊岭最近两年都没有喜事,这次成亲的又是陆老大,平日最是勤恳善良的人,村里老老少少都同他亲近。自然,这热闹也是恨不得更大一些。 于是,男女老少除了建暖房的人手,都是停了活计,帮忙张罗开了。 因为山上有太多秘密不好落入外人的眼睛,于是喜宴就设到了山下的新院子。 如今天气寒凉,但两座大院外加门房,还有平日做大锅饭的草棚,也足够折腾了。 陆老大的院子,陆老爹特意取了个名字叫生福居,陆老二的院子,顺带也得了一个「义安堂」。 老熊岭上最是手巧的刘叔拦了小米让人去刻匾额,直接接了这个活计,在家加班加点,叮叮当当忙开了。 陆家算不得交游广阔,陆老爹当年的同窗也少有联系,老熊岭上下更是几乎自成一个小世界,排外又警惕。 所以,这次亲事,除了陆老爹送帖子请了那么四五个外客,几乎都是自家人。 但该有的热闹还是不会缺,陆老大的院子,眨眼间就撒扫的干净整齐,屋檐下挂了红灯笼,树上用绸缎扎了花球,彩棚也搭得高大气派,远远看去就觉得喜庆之极。 待得,刘叔终于把匾额刻出来,挂上了两座院子的门楣。所有该忙碌的,也就都准备齐全了。 陈家那边也是忙得人仰马翻,陈夫人恨不得抓了陈掌柜一日数落个七八遍,想起闺女眨眼就要嫁出去,变成人家的媳妇,她就抓心挠肝的烦躁。 陈掌柜自然也清楚,于是笑眯眯的,从来不回嘴,态度好的令人惊奇。 陈夫人再看闺女一脸娇羞的整理嫁衣,慢慢也就想开了。 陈掌柜见此就拉了老伴儿劝慰,「你就放心吧,陆家离的这么近,什么时候想月仙了,你就去看看,也容易着呢。」 v第04章[02.07] 「那怎么成,嫁去了陆家,她就是陆家人了,娘家总去人,让陆家怎么想?」 陈夫人说道一到,见陈掌柜笑的促狭,哪里会不知道掉进了老伴儿挖好的坑,恼的还要嗔怪两句的时候,却听得丫鬟欢喜进来禀报,「老爷,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什么?」老两口喜的立刻就站了起来,往外迎。 虽然他们都疼爱小女儿,但却怎么也越不过长子陈信。毕竟他可是后半辈子的依靠,养儿防老,一点儿也错不了啊。 更何况陈信自小就争气,半点儿没靠家里,在外边闯了一片天地,做父母的怎么会不骄傲欢喜。 陈信大步从外边进来,只扫了一眼,见父母好似比上次回来的时候气色还要好,心头就是一松,赶紧说行前跪倒行礼。 陈夫人一把扶了儿子,喜道,「我的儿,你怎么回来这般快,你爹的信不是才送出去吗?」 陈信听得一愣,却是应道,「我没有收到信啊,正好京都的差事不忙,就打着寻皮毛的幌子回来看看。」 说罢,他又指了装扮喜庆的院子,问道,「这是什喜事,如此热闹?」 「后日月仙出嫁啊,走,进屋说。」 一家人进了屋子,坐下喝茶的功夫,陈信就听得清楚明白,末了安慰娘亲,「娘,这是好事,月仙只要跟着妹夫在南边把作坊撑起来,就算在陆家站稳脚跟了,到时候再生个孩子,无论陆家以后如何发达,都不会错待了月仙。」 都说,儿子就是娘的心头宝。这话真是一点儿不错,同样的话从老伴儿嘴里说出来,陈夫人就手指头痒痒,极想施展一套九阴白骨爪,但是儿子这般说,她就觉得很有道理,心里踏实之极。 「是这么个道理,月仙以后的日子错不了。」 陈掌柜不满的干咳两声,转而岔开话头儿,「京都的差事做着还算顺心? 陈信点头,笑道,「爹放心,东家极明理,从来不胡乱插手生意,有事又能替儿子撑腰,难得的好人。」 「那就好,遇到这样的好东家不容易,平日尽心一些。在京都历练两年,不论是回家来,还是自己开铺子,都便宜。」 「是,爹。」 陈信同老爹闲话儿,其实肚子里却有很多疑问没有说出来。他的新东家,待他何止是厚道和明理可以形容的,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或者隐约间有些敬畏在其中,但是「敬畏」这俩字又太可笑了。 毕竟,哪有东家待管事会用上这个词的? 他想来想去,总觉得从他回到京都开始,卖玩偶遇到贵人相助,走出唐家,又得新东家赏识,一切都顺遂的有些过分,好似有人在前边提携,但这人又看不到摸不着。 某日他梦里惊醒,突然就想起一个人,那个站在陆家姑娘身后的人,虽然不曾说过几句话,但是本能里就是让他对这个人有种警觉。 这次回来,他也是想趁机再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那只看不见的大手。 当然,这些他不好对父母提起,毕竟只是猜测中的事。而且若是猜测不错,他就更不能说了。一来,这事对他没有坏处,二来,捅破别人隐藏的秘密总是不智之举。 「爹,那位冯公子,还住在陆家吗?上次闲谈很是投缘,好似他对京都也熟悉,我还想着再去拜访一下。」 「冯公子啊,」陈掌柜也没多想,就道,「他还在陆家,这些时日,小米的生意,他倒是不少帮忙,我瞧着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留在陆家常住?」 「能为了什么,英雄难美人关啊。」陈夫人插嘴,笑道,「我瞧着他倒是对小米很是不错,小米那姑娘真是老人嘴里说的金凤凰,老熊岭关不住,将来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那个冯公子…」 「好了,不说这些,陆家的事自然有陆家决定,咱们还是先说说后日送嫁吧。」 陈掌柜见老伴儿如此,倒是不愿意她说出什么话传到陆家耳朵里,惹了陆家恼怒。 他可是看的出,整个陆家虽然都是小米在支撑,好似陆家父子四个没什么作为,但小米就是他们的底线,若是有人触及,必定暴起伤人,家猫变老虎。 陈夫人也是觉得方才话多了,于是就道,「我在去看看下人们可是把东西都拾掇好了。」 「去吧,让灶间做两个好菜,我同信哥儿喝几杯。」 陈掌柜笑眯眯嘱咐老伴儿,正好陈月仙听得哥哥回来,难得忍了羞意从后院过来,听得这话就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当日招待那些酒楼掌柜,她特意跟小米学了几手,如今派上用场。 吃饭时候,一家四口,难得聚齐,想着月仙出嫁就是陆家人,于是感慨两句,多饮几杯,倒是都有些微醺。 第二日,陈家来人安床,雕花繁复,做工精巧的拔步床,让小米着实大开眼界,围着转了好几圈儿,惹得冯简笑道,「你若是喜欢,找木工打制一张也好。」 小米却是摇头,笑嘻嘻应道,「这床看着还好,睡起来怕是不舒服,闷气。我还是喜欢大炕,随便踢被子,随便翻滚。」 说罢,她才想起这话却是不好同男子说,于是羞红了脸,扔下一句就跑了。 「我去粉坊看看,也不知道翠兰他们是不是把门窗都遮挡好了。」 虽然酒席放在了山下,保住了山上暖房之类不落人眼,但山下的粉坊却是不能整个搬走。好在土豆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地窖一盖,粉坊门窗锁好,草帘子遮挡一下,总能避避人眼。 冯简笑着抬脚要跟上去,却见陈信从外边进来。 原来他琢磨着今日无事,跟来陆家看看,一来仔细看看妹妹以后的住处,二来也惦记探探冯简的底细。不想居然就这么巧,同落单的冯简走个对面。 他也不敢托大,赶紧弯腰行礼,「冯公子,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冯简点头,淡淡应道,「听说陈管事换了东家,可还顺意?」 陈信心里一跳,微微弯了腰背,恭敬应道,「劳烦冯公子惦记,东家很是宽厚,一切都好。嗯…」 他沉吟了一顺,还是添了一句,「多谢冯公子关照…」 冯简面色平静,没有因为陈信试探恼怒,只回了那么一句,「不必客套。」 v第05章[02.07] 四个字,陈信就是再傻也听出其中的用意了。 他下意识把腰背又弯下了三分,新东家的外甥是东宫太子的伴读,平日在京都不说横着走,起码也是无人敢欺,所以,唐二少对于他的离开记恨不已,却从来不敢有什么的动作。 而冯简能使唤新东家,他的身份…非富即贵,甚至可能比猜想的更厉害! 小米在外边转了一圈儿,见冯简没有追来,就扭头回来看,见得陈信就招呼道,「哎呀,陈大哥回来了,陈大伯同伯母可是没少念叨。原本还以为提前婚期,陈大哥赶不上热闹了呢!」 「这么大事,我怎么也不好错过。以后月仙来了家里,还望四姑娘多多照料。」 陈信正色行了一礼,惹得小米赶紧让开,「陈大哥说哪里话,都是自家人,以后我还指望嫂子照顾我呢。」 两人客套几句,小米提起玩偶生意,又道,「箱子都准备好了,陈大哥若是不回来,我就想托陈大伯找车队送去京都呢。」 「我也是惦记这个生意,才回来看看,正好赶上家里热闹。」 说话的功夫,陈家的喜婆已经带人安好了拔步床,又铺上了喜被,账幔一类,床上也撒了枣子栗子等干果。 众人都退了出来,陈家的两个丫鬟守了房门,一直到明天成亲拜堂之前,这里就不能进外人了。 陈信也没留下吃饭,早早就带人回去了。 小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拉了冯简问道,「冯大哥,陈信大哥是不是有事说啊,怎么古里古怪的?」 冯简笑而不语,小米果然立刻就敲了自己脑门道,「估计是我忙糊涂了,赶紧把大哥的亲事忙完,有嫂子帮我分担,我也歇歇。」 「老气横生!」 冯简玩笑一句,眼底却有些晦暗之色,可惜小米不曾看的出来。 唢呐声声,鼓乐齐鸣。陈家嫁女,陆家娶媳。 城里城外不过二十里,倒也便宜。 日头西斜之后,陆老大才在村里众多后生陪着,带了花轿进城接人。 城门的兵卒早就得了陆家的喜饼和喜钱,自然不会找茬拦着,接亲队伍顺利进了城。 两家即便不曾结亲之前,也是相处极好,没有半点儿矛盾,如今亲上加亲,都是欢喜。陈家除了舍不得闺女之外,在没有半点儿不满,自然也没有为难女婿。 于是,陈月仙一身正红喜服,戴了金丝绣盖头出来,低泣着同陈掌柜夫妇拜别,然后就趴上了陈信的背,一步步出了陈家门,上了陆家的花轿。 陆老大同陈信郑重行礼,这一次倒是干脆,「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对月仙好的。」 陈信心里酸啊,他比妹妹大了五六岁,自小也是待妹子千娇百宠,原本想给妹子寻个京都人家,没想到妹子看中了陆老大。 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拦阻不了,但心疼肯定是有的。 他开口想应一句,严厉嘱咐几句给妹妹撑腰。但眼见陆老大浓眉大眼,憨厚本分的模样,又觉得这话有些多余,于是只拍了拍妹夫的肩膀就退到了一旁。 陆老大咧嘴笑的欢喜,翻身上马,带了队伍轻松出城,直奔家里。 老熊岭上下已经是等待良久,早起杀猪宰羊,炖骨头烀肉,褪鸡毛烫蘑菇,忙的所有妇人团团转,也馋得淘气小子们口水连天。 陆老爹刮了脸,戴了方巾,穿了长袍,难得的精神抖擞。 他的几个同窗接了帖子倒是都赶来道贺,几人坐在益安堂的大厅里,一边喝茶一边说着闲话儿,小米带了丫头端着前几日新烤的小月饼送进来。 正巧,听得有人拉了陆老爹抱怨,「文成啊,当初你可是咱们书院里难得的才子,若是能继续科考,如今许是官居三品,怎么就突然退学归乡?可惜啊,可惜啊!」 「正是,文成兄归家后三月,先生还时常提起,捶胸顿足,感慨美色误人。若是你不…」 另一人也是满脸遗憾,说的陆老爹神色暗淡,但抬眼见得闺女进来,他就赶紧打断了老友的话头儿,笑道,「这是小女,极擅厨艺,做的点心也是城里铺子多有不及。你们回去时候,提一盒,尝个新鲜。」 虽然中秋早就过了很久,但先前城里点心铺子因为得了月饼方子可是红火了很久,所以众人倒也识得月饼模样,只不过没有陆家这般精致小巧罢了。 于是就有人问道,「我倒是听说这月饼出自陆家,难道这个陆家就是文成兄…」 陆老爹神色里添了三分得意,点头道,「正是,小女贪嘴,一时琢磨的点心,不想倒是讨了巧。」 小米赶紧同众人见礼,这一年她虽然费心操持家里的生计,但不缺吃穿,又有众人娇宠,却是比原来的病弱苍白模样好上太多。脸庞圆润,面色红润,大眼灵动,难得的聪慧又讨喜模样。特别是这般行礼,半点儿不见粗野,也不忸怩,几乎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好感。 有人心思细一些的人,想着方才见到的光景,陆家庄园的雏形已经出来了,如今也是声名在外。于是就是心头一动,眼见小米换完茶出去就假作不经意的问道,「文成兄,令爱可是有婚约了,听说你家三郎在书院读书,就没有替令爱寻个好人选?」 陆老爹许是单纯之极,倒是没有想到这话别有用意,就摇了头,但刚要应声的功夫,冯简却是从外边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了一件石青棉布长袍,领口袖口绣了暗纹,头上简单插了木簪,周身朴素又简单,但却偏偏衬得他眉眼越发比平日更冷肃威严了三分。 众人不知为何都是看的心头一紧,不知如何称呼的时候,陆老爹已经是解了尴尬。 「这是我一个世侄儿姓冯名简,游学在外,留下小住几月。」 这话其实很是含糊,但众人也不好追问,眼见冯简只是简单拱拱手就落了座,心头就更是古怪了。 冯简却是笑着问询陆老爹,「大叔可是同诸位叔伯谈及明春大考,小侄儿倒是隐约听到一些消息。据说考题涉及‘礼’字…」 「啊,此话当真?」 「冯公子哪里听得的消息?」 v第06章[02.07] 众人都是多年不第的老秀才,若是科考,实在有些年岁大了,若是不考,又不甘心,卡在门槛上,一脚门外一脚门里,实在扯得慌。 突然听得冯简这般说,就都是有些惊了,纷纷问询出口,盼着他说的详细些。 可惜偏偏冯简只喝茶不说话,好似方才挑起的话头儿同他半点儿干系都没有一般。 众人也都不是傻子,眼珠儿一转就猜出了其中因由,于是一同望向先前提起小米亲事的某人。 那人有些尴尬又恼怒,但还是忍耐着说道,「先前说起儿女亲事,总要慎重。书院学子虽说才学都好,但人品总要多考量一番。文成兄,令爱如此聪慧灵秀,更该多留几年。」 陆老爹不知道是揣了明白装糊涂,还是当真不清楚,倒是点头应道,「正是这个道理。」 说话那人气结,又不能发作,只好端了茶一口引尽。 冯简眼底闪过一抹冷色,垂了眼眸同样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说道,「京都太学七月后,每半月必定留一篇关于礼的论题,听说学正大人最是崇礼,明年的大考,他是主考官…」 「啊,原来如此,还有这般底细。」 「这确实不知,若不是冯公子说起,怕是没人注意这等细节。」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有心急之人立刻就觉屁股下边坐的不是椅子,而是砧板,恨不能立刻跳起赶回家去,翻烂了所有礼记文章,攀上登天的青云路。 正这时,有人来请陆老爹,迎亲队伍还有二里就要到家了,他这做父亲的,一定要接受信任跪拜。 陆老爹笑眯眯同众人告辞,然后抬步走了出去,冯简也是点点头,起身相随。 一老一少了出了院子,陆老爹突然回头问了一句,「贤侄,明春大考当真同‘礼’字相关?」 冯简神色极无辜,应道,「我没同陆谦说过。」 陆老爹愣了愣,转而却是哈哈大笑,宽大的袍袖一甩,迎着将落的夕阳进了生福居。远处,已经远远有喜人的唢呐声传来,淘气小子们争先恐后的涌到了山口… 小米忙得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眼见老爹笑的厉害,就拦了冯简问道,「冯大哥,你说了什么,惹得我爹这么开怀?」 冯简笑的神秘,胡乱应道,「许是欢喜今日家里添人进口?」 小米哪里猜不到他敷衍,瞪眼还要再问的时候,迎亲队伍已经进了山口,只得抬胳膊撞了冯简腰侧一下,就提起裙子跑走了。 冯简扭头望向益安堂,再看看小鲁班跑远的少女身影,心里突然有种煎熬的急迫感。 归期,已经不能再拖了。短暂的别离是为了更好更长久的相聚,这个道理他懂,却是难以践行… 陈家只有月仙一个闺女,又是家境殷实的,陪嫁自然丰厚。长长的三十六抬嫁妆队伍,几乎看呆了老熊岭的男女老少,要知道他们家里娶儿媳,能得个十二台的嫁妆就算不错了。 待得嫁妆一路抬进生福居,放在院子里晒一晒的时候,有妇人忍不住伸手在装满衣料箱子的壁板摸进去,惊得更是咋舌不已。 不同于一般人家为了面子上好看,上边几块布料,下边都是腾起的空处。这箱子里边简直石头一般,密密实实塞的都是绸缎,若是松一松,再匀几箱子也轻松容易。 这就是说,陈家看着是送了三十六抬嫁妆,实际却是五十抬都不止啊。 陆家这媳妇儿娶的真是赚了,想想平日,陆老二是个凡事不理,除了回来吃饭,大半时候不着家,陆老三读书在外,小米更是说一不二,当家理事,就陆老大一个最是憨厚沉默,若是不注意,都差不多要忘了他是陆家长子,板上钉钉的未来掌家人。如今倒是觉得他才是最有福气的一个… 屋子里,陆老大正激动的满脸涨红,手里红绸牵着媳妇儿走到香案前,一拜天地,二拜老爹,三拜彼此,然后在村人的起哄声中走进了洞房。 院子里,连同东西厢房都已经摆了桌椅,大碗肉大碗酒,毫不吝啬的端了上来。 放在别人家里,女方送嫁的仆役丫鬟婆子,不过是拿了赏钱就要回去的。 但陆家不同,赏钱给的丰厚,还特意在院子里开了几桌酒席,特意请他们吃完喜酒再走。这可是有些特殊,但偏偏又让人觉得受了尊重,很是体面。 于是,众人互相看看,在陈家管事的示意下就坐了下来。 老冯爷等几个长辈做了堂屋的主桌儿,其余各家的当家男人又坐了东西厢房的两桌儿。 后生们本来想去益安堂的东西厢房,但被陆老二带着同陈家的仆役管事们拼起了酒。 这些仆役也不全是陈家之人,毕竟陈家生意再大,想找出七十二个年轻后生抬嫁妆也是不容易。所以,这些人手里更多的还是附近交好店铺里借来的伙计,甚至左邻右舍,远亲近朋。 这般,待得热热闹闹的酒宴吃完回去,人人都是对陆家赞不绝口。 以至于,小刀进程打理杂货铺子之后,半点儿没觉艰难,凡事总有人帮忙,抬头就能遇到「熟人」。 当然,这是后话了,也是小米没有料到的意外之喜。 陆老爹陪着老冯爷几个喝了几杯就去了益安堂,那几个同窗虽然有些让人不喜,总是赶来祝贺,礼数不能缺了。 几人倒是没挑理,实在也是顾不上。关于「礼」字的论题太多了,足够他们讨论上几日夜了。 至于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月上柳梢头,却是没人约在如此寒凉的黄昏后。 陆家院子里,灯笼摇曳,照的四周都是红彤彤亮堂堂,众人推杯换盏,高声说笑,渐渐吃饱喝足。 主桌上的老人们首先散席,各自被没有醉倒的后生背着送回了山上。 有喝得半醉,平日同陆老大交好的后生就嚷着要闹洞房。 于是拥着不情愿又紧张的陆老大往后院走,但是刚过远院门儿,不等倒得喜房门口,就见丫头和小花两个穿的红彤彤很是喜庆的小丫头,分左右把守了台阶。 v第07章[02.07] 两个小姑娘在陆家住了一些时日,平日吃饭都是在灶间,小米真是有什么好的,都先堆满她们的碗,有时候让高仁嫉妒的嗷嗷叫。 这般突击将养着,倒是真胖了起来,胆子也大了,说话脆生生很是好听。 「我们姑娘说了,各位哥哥若是不闹洞房,让大少夫人和大少爷好好歇息,明日我们姑娘就做红烧肉做谢礼。」 「哈哈,」后生们都是听得笑起来,小刀第一个嚷起来,「那可不成,红烧肉不够吃!」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都是笑嘻嘻应道,「我们姑娘说,若是哥哥不同意,那就让高仁明日找哥哥们切磋拳脚。」 「啊,小米太狠了!」 后生们听得鬼叫一片,他们宁可同陆老二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想招惹高仁啊。那孩子脾气极暴躁,虽然不伤人,但是出手极刁钻,疼得他们说都说不出,打也打不过,实在是个「可怕」的对手。 「咱们还是吃红烧肉!」 「对,大盆的!」 「白面馒头,要求管够。」 小花儿笑的眉眼都挤在一起了,很是可爱,猛点头应道,「我们姑娘说话从来都算数。」 「你才来几日啊,小丫头!」 小刀瞧瞧两个小丫头的脑门,末了笑嘻嘻推了脸色红透的陆老大一把,「大哥快进去吧,嫂子等你呢,今日有小米保驾,我们就不闹你了。下次…」 「哈哈,你是想让陆大哥娶小啊?」 小刀说错话,惹得后生们笑的不成,推搡他,他赶紧改口,应道,「我是说老二成亲的时候,咱们一定要大闹一场。」 「这个好,下次谁拦着,咱们都要闹一场。」 后生们说着话,到底互相说笑着走掉了。 陆老大长松一口气,转身拍拍两个小姑娘的脑袋,笑道,「谢谢你们,以后给你们买糖吃。牛胜几个在到倒座房里也有一席,你们去一起吃吧。」 「谢大少爷。」 两个小丫头笑嘻嘻行了礼,就蹦跳着跑走了。 留下陆老大又紧张起来,六级台阶上上下下七八次,都不敢推开房门。 到底还是屋子里的陈月仙听得脚步忍耐不住,恼道,「你到底进不进来,凤冠霞帔太沉,我脖子要断了。」 「哎,哎,这就进来。」 陆老大听了这话,哪里还敢停留,抬步就上了台阶。隐约间,他好似听得哪里有闷笑之声,扭头却是没有找到,于是就赶紧推门进了屋子… 院角的大树上,冯简用披风揽着小米,低声道,「看过就放心了吧,回去吧,山风寒凉。」 小米笑的不成,伏在他怀里抹眼泪,「我家大哥这性子啊,真是让人担心。如今好了,娶了厉害的嫂子,以后我就不用同他费心了。」 冯简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脑门儿,心头滋味复杂之极。 小米也是心有所感,突然问了一句,「冯大哥,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冯简手臂一僵,还想说话的时候,牛胜却是手里抓了馒头跑进来,喊道,「姑娘,姑娘,老爷喊你呢。」 小米生怕扰了屋子里的春宵,赶紧示意冯简待她下去。两人轻飘飘落地,很是吓了牛胜一跳,但他手里的馒头依旧抓的紧紧,大眼睛里却满满都是惊奇羡慕。 小米敲了他一记,低声问道,「什么事?」 「益安堂的客人要回去了,老爷问礼盒准备好了吗?」 小米赶紧道,「准备好了,我这就带人送过去。」 「好咧!」 牛胜应了一句就跑掉了,留下小米也顾不得再接先前的话头,同冯简摆摆手匆匆出了院子。 冯简扭头望向此刻必定春意盎然的房间,心头难得升起一丝嫉妒。不知何时,他才能抱得美人归…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昨夜的欢喜热闹,随着新一日的太阳升起,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昨晚还醉的不成样子的村人,依旧早早爬起来去帮忙建暖房,妇人们重新开了粉坊,同最后的几十袋子土豆奋斗。孩童们空着肚子坐在学堂里,摇头晃脑诵读着新近学习的文章,偶尔嗅得灶间里飘出来的香气,就忍耐不住的开开小差儿,揉揉造反的肚子… 陆家堂屋里,陆老大正带了妻子双膝跪地同老爹行大礼。 陆老爹昨晚还没觉得如何,今日再看儿子儿媳双双对对,就想起了过世的发妻,若是她还活着,不知要如何欢喜呢。 三子一女,虽然他们夫妻最是担心疼爱小女儿,但儿子为陆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却是要更看重几分。 如今长子成亲了,过些日子给老二也定了亲,老三得了功名就算都有了着落,唯一就是小女儿… 陆老爹望着坐在末位的闺女,一时出了神,眼底有怜惜,疼爱,更多的则是急迫… 冯简偶尔抬头见了,心头又是一跳,先前曾出现过的诡异之感再次光临。到底是什么事,惹得陆老爹时常如此,难道小米身上有什么古怪,让他急于解决… 小米也是好奇老爹为什么不接兄嫂的茶水,反倒盯着她发呆,于是清咳两声,提醒道,「爹,大嫂敬茶呢。」 v第08章[02.07] 「哦,」陆老爹回身,眼见儿媳高举茶杯的手臂都有些哆嗦,心生歉疚,赶紧接了茶杯,一口喝干,末了拿起小米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了过去。 陈月仙早换了妇人发髻,穿了大红的夹袄,金线绣花纹的裙子,脚上绣鞋依旧顶着她最爱的珍珠,眉眼间初为人妇的羞涩,让她更是美了三分。 方才公爹不接茶水,很是让她担心,但这会儿拿着沉甸甸的荷包,才算稍稍放了心。 她又献上了准备好的一套衣衫鞋袜,倒得陆老二那里就减了一等,只要一套衣裤。陆老二昨日见大哥成亲,自然想起不知身在何方的小娥,很是把自己灌了个不省人事。这会儿刚刚醒酒,接了衣衫,胡乱行了个礼道谢就算了。 陆老三不在家,他的衣衫,月仙却是没有落下,直接放到了桌子上。倒是小米的衣裙,她准备的格外用心,料子好,做工精致,甚至还有同样花色的荷包,帕子。 小米很是喜欢,拉了嫂子的手道谢,「嫂子,谢谢你,早就知道你针线好,却不知道这般出色。以后家里的穿衣用料可都归你管了,让我歇歇。我下厨还成,一动针线就头疼。」 月仙笑着应下,「好,以后都交给我。」 说罢,她又示意家里跟来的两个丫鬟上前,笑道,「这是碧荷和红梅,以后妹子有活计也尽管差遣她们去做。」 两个丫鬟应声跪倒,给小米磕头。她们可是经过陈夫人指点多次的,对于陆家实际谁当家很是清楚明白,无论如何也不敢在这一刻表现出一点儿不恭敬。 小米不着痕迹的打量两人,都不是狐媚之色,双眼也是清明,心下点头,伸手扶了她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你们可不要拘束,伺候好你们小姐就好,另外若是有空闲替我教教丫头和小花两个,我一来没有空闲,二来也不知如何教导。」 「姑娘放心,奴婢定然尽力。」 小米见两人进退有度,应对得宜,更是喜爱,就拉了陈月仙撒娇,「嫂子,你帮我给丫头和小花儿也换个名字吧,不求像碧荷和红梅这般雅致,起码也要朗朗上口。我取名实在头疼,为难好多日了。」 陈月仙瞧着她不像说笑的模样,也就没有推辞,就道,「妹子平日擅厨艺,不如叫…」 「红烧肉和糖醋鱼!」 依靠在门口的高仁,突然插了一句,惹得众人沉默片刻转而哄堂大笑。 唯独丫头和小花儿极力忍着,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毕竟没有谁家的丫头叫这名字啊,还不如他们的本名呢。 小米也是笑的不成,指了高仁嗔怪道,「你喜欢吃就罢了,怎么还欺负两个小丫头?」 高仁撇撇嘴,满不在乎的扬了脖子,「那就叫锅包肉和鱼香肉丝!」 这下子,众人笑得更是厉害了。 小米哭笑不得,嚷着要冯简给她撑腰,「冯大哥,你快管管高仁了!」 「你知道,他一向不听我吩咐!」 冯简难得玩笑一次,耸肩做了无奈模样,惹得众人更是笑个不停。 小米无法,只能央求嫂子,「嫂子赶紧给我出个主意,否则一会儿两个丫头,怕是就要改红烧猪蹄,熏兔子了。」 陈月仙也是忍不住笑,手里拿了帕子掩了半张脸,却是应道,「我先前说你喜爱厨事,不是要给两个丫头取个菜名,而是琢磨着她们不如唤做青玉和青花。青玉盅澄澈透明,盛汤最好。青花盘雅致,摆凉拼最清爽。最主要听起来也顺耳…」 「好,这名字好。」不等月仙说完,小米已是满意叫好,两个小丫头也机灵跪倒磕头,从此她们就是陆家的丫鬟青玉和青花了。 她们年纪还小,虽然不能理解小米要陈月仙取名的苦心,却是欢喜终于在陆家扎了根儿。 众人说笑了这么半晌,都是饿了,小米带了青花青玉去灶间,陈月仙想要帮忙,却被小米拦了,最后只能派了碧荷和红梅过去。 很快,早饭桌子就摆好了,陆家老少四口,冯简主仆三个,外加初一,还有新进门的陈月仙,也不过九口人,坐满了桌子。 碧荷同红梅眼角瞄着小米给冯简夹菜,待初一和高仁很是照顾,心里就暗暗记了下来。 陈月仙默默坐在陆老大旁边,小口喝粥,心底再次庆幸当初她难得为自己做了一次主,选了陆家嫁进来。 婆婆早早过世,小姑虽然精明厉害,但待她还好,公爹和小叔都是不理事的。所以,这样的早晨,她能安静坐下吃饭,不必立在婆婆身后,伺候汤水茶饭… 饭后,大小丫头们捡碗,小米拉了嫂子去了她的后院,直接把家里日用账册一推,笑的欢喜之极,「以后,这些都要劳烦嫂子了,我只想办法开财源,至于怎么当家理事,都归嫂子了。」 陈月仙却是惊奇笑道,「小米,你忘了吗,我同你大哥过些时日要去南边建粉坊,这账目就是给我也管不了多久啊…」 「啊,我怎么忘了这个,我还以为从此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小米懊恼的皱紧了眉眼,那模样就像风干的橘子,很是可爱,惹得陈月仙笑的不成,只得改口,「左右还要一些时日,我先熟悉一下,让小妹也轻松几日。」 「这还差不多,走,我带嫂子去村里走走。」 小米倒也放得下,扔了账册就领了陈月仙出去逛。 村里家家户户的暖棚已经建好了将近一半,每座都是二十四尺长,五尺宽,座落在宽敞又朝阳之处,惹得男女老少们望过去,总是忍不住笑成一朵花。 陈月仙早就知道老熊岭种冬菜的事,毕竟陈家去年因为这事着实热闹了一番,门槛几乎都要被那些酒楼掌柜踩平了。 但她可是第一次见到暖房,忍不住就都看了几眼。 有妇人拎了茶水给干活儿的男人们解渴,家里的孩子却是缠了腿哭闹,月仙顺手就接了茶壶,挨个往大海碗里倒茶,然后又让红梅和碧荷送过去给众人。 众人看在眼里,都是笑着点头。原本以为陈家是城里人,又家境殷实,娇养长大的陈月仙许是不好相处,如今看来倒是很亲近,同村里普通的小媳妇儿没什么分别。 有妇人就上前同陈月仙攀谈起来,这个问问城里的新鲜事,那个问问流行什么新式样的衣衫,一时间倒也很是热闹。 小米见此,嘱咐青玉留下听吩咐,然后就带了青花去了鹿栏。 今年落雪晚,也成全了众多猎户,山上的次数多了,猎物也丰厚。自然,陆家的鹿群也是日益壮大。 v第09章[02.07] 村头的郭大爷今日当值,见小米来了就迎上来笑道,「小米放心,早晨刚喂完,这些时日看着这些牲口可是胖了不少。」 「都是叔爷们看顾的好,若是小刀哥他们可没这个耐心。」小米对老人孩子从来不吝啬,笑嘻嘻应了两句就哄得老头儿眉开眼笑。 「家里还有两坛老酒,一会儿我让人送来,叔爷们晚上守夜时候喝两口暖暖身子。」 「好,好,这会儿还算不得冷,你不用惦记。」 老头儿指了不远处的地窖问道,「倒是你去看看那地窖子,小刀爹带着石头可是忙活好久了,不知又鼓捣什么?」 小米却是一拍脑门儿,懊恼道,「呀,这是我托刘大叔准备的,倒是忘得干干净净了。」 说罢,她就赶紧同老头儿告辞,转而跑了过去。 老头儿笑眯眯拍拍凑上跟前一只小鹿,笑道,「这丫头,不知道又琢磨什么好东西了。罢了,左右不是坏事。还有你们这些畜生,可是享福了,今冬不用在山里挨饿受冻了。记得好好长肉,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呢。」 小米没听到老爷子的唠叨,倒是趴在地窖口往里探看,问道,「刘叔,你们怎么不歇一日,这么早就来了!」 刘叔正在用铜丝把铁皮炉筒子吊起来,一旁的刘大石则提了水桶往装满黑土木床上喷洒。 父子俩听得动静都是扭过头来,刘叔抹了一把脑门的汗水,问道,「小米,这炉子可是生了一晚了,这地窖里热的不成,你到底要做什么用啊,就是种菜也太热了。」 刘大石头也是扯着衣领煽动,笑道,「就是啊,小米妹子,这黑土里都是烂叶子,怕是不成吧?」 小米却是没答话,笑嘻嘻顺着梯子爬下去,探手摸了摸黑土都是浇过透水的,就欢喜道,「石头哥做事就是可靠,以后这地窖就交给石头哥负责好了。工钱同先前一般,年底我再包个大红包。怎么样?」 刘大石不像弟弟小刀那么性子活泛,又不擅长打猎,倒是同老爹一般喜欢钻研些木工之类小手艺,听得这话自然欢喜,就道,「妹子看中我,我自然尽力。就是这活计,我不知道怎么下手,你可要多指点。」 「当然了,石头哥放心,这小小的地窖若是看顾好了,出产说不定顶的上两个暖房呢。」 「当真?」 刘大石惊喜却也有些不信,小米倒没想着隐瞒,「这些土都是淘气小子们从上山背回来的,里面有蘑菇种呢,只要地窖里够暖够湿,过不了几日就能长出新鲜的蘑菇。我有大用场,保管卖的比青菜贵。」 「呀,蘑菇居然还能这么种?」 山里人家,夏日里吃个蘑菇最是便宜了,漫山遍野都是,只要确定没有毒,几乎是一捡一筐。但冬日里自然是没有这般容易了,干蘑菇扔到鸡肉里炖一炖,自然也是美味,却是不及新鲜的口感好啊。 刘大石兴奋不已,越发拉了小米问了又问,小米也是知无不言,末了嘱咐刘大石有事一定去喊她,就怕家里事情多,又把这摊子事忘记了。 刘叔在一边听得眉开眼笑,家里两个儿子,小儿子已经定了进城守铺子,以后前程自然是只有一个好字。原本以为大儿愚笨木讷,没想到小米又教授了这么一条生财的法门。 「小米,你放心吧,还有我看着呢,大石和小刀谁敢不尽心,我就揍他们!」 「哈哈,可不能这样,刘叔。小刀哥以后是我的掌柜,大石哥也是管事了,以后归我管,你可不能随便打。」 「这么说,我儿子还不归我管了,真是白生了,白生了。」 刘叔作势摇头叹气,惹得几人都是笑起来… 忙忙碌碌里,老熊岭上的日子又过了两日,陆老大带了陈月仙回门,小米特意准备了丰厚的回门礼,还有穿了新衣的牛胜和三胖两个小厮跟随,倒也气派,看的陈家远亲近朋都是不敢小瞧。 最主要是陈月仙脸上的娇羞红润,就算瞎子都看的出来,陆家待她极好,陈夫人彻底放了心,陈掌柜父子也是大喜过望。 于是,酒席摆了开来。陈老大不省酒力,勉强趁着清醒时候算是同舅兄转达了妹子的话。 「大哥,我家小米说请你明日去家里坐坐,她有生意要同大哥商量。」 「好,我明日一定过去。」 陆老大还要再说话,就被陈家两个表弟拉了过去,这个敬一杯,那个灌一碗,很快就彻底宣告投降了… 陆家的暖房第一个建起来,如今也有十日了,小米早早就让初一生了炉子,又泡了菜籽在暖房里发芽,如今撒下去不过三日,就冒出了细小的菜苗,虽然只有两三片叶子却是骄傲的招展着手臂,很是得意自己成了冬日里第一抹希望。 正值晌午,天窗全都被打开,阳光透过海布照射进来,冷风却被阻隔,整个暖房里最是温暖又明亮,倒是同秋日没什么区别。 小米让初一帮忙搬了桌子,冯简坐了对面读书,她则琢磨着给三哥写信,外加核账。陈月仙打定主意同陆老大一起去南边粉坊,家里的账目当真是一手不插,小米无奈只能继续操持。 这会儿刚刚写好信,放下笔,她抬头就见冯简望着自己出神,于是就脸红道,「冯大哥,你想什么呢?」 冯简眸底一暗,迟疑了一瞬,还是应道,「过几日,我要回京都了。」 小米正拿了墨快研磨,听得这话,手头一松,墨块就掉了下去,溅起的墨汁落在她象牙白色的袖套上,慢慢晕染开来,如同斑驳凋零的花瓣,很有些让人心酸的模样。 「哦,你也出来很久了,是该回去了。」 小米淡淡应了一句,重新拾起墨快在砚台里画着圈儿,好似方才失态的是旁人一般。 冯简蓦然就是一缩,冲口而出,「我会尽快回来!」 小米却是苦笑,上次去了草原,这次又是回京都,即便她想骗自己,也清楚知道眼前这个男子小小的老熊岭能留住的。他偏居在此一年多,已经是极不容易了。 而他从未说过他的来处,他的家世,他… 不信任也好,不方便说明也罢,总之,有些东西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没有办法阻拦,也不想阻拦,甚至不想问出口,万一听得那些让她苦痛的答案,莫不如就这么结局也好。 「冯大哥行走天下,本来也不该在一处多停留。若是再路过老熊岭,一定来家里坐坐。我们若是去京都,冯大哥方便就见一面,不方便也就罢了。」 v第10章[02.07] 「不是,我…」 冯简皱眉,小米瞬间的疏离,让他的胸口好似被压了大石,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不能说。 那张摸得到却看不见的大网,如今还没有查到源头,有些事说出来就是害了陆家,害了心爱的姑娘。可若是不说出来,这一年多的相处就会化成最锋利的刀,割伤彼此… 「冯大哥哪日走,我好准备路上的吃穿用物。你倒是罢了,高仁年纪小,杨伯身子不好,多备些东西总不会错。」 小米扯了一张白纸,当真写写画画列起了要准备的用物单子,好似当真对离别混不在意。 冯简堵了一口气,极力忍耐着想要再说的时候,高仁却是从门外窜了进来,嚷道,「小米,陈家老大来了,喊你去说话呢。」 「好,这就去。」 小米起身,简单拾掇了一下,走到高仁身边时候替他顺顺头上有些散乱的小辫子,顺口说道,「你记得想想要吃什么,我这几日就准备出来,留给你路上垫肚子。」 「路上?」高仁望着小米出了门,扭头望着主子的神色有些不善,「你同小米说要走了?」 冯简不应声,惹得高仁暴跳如雷,「你一定说了,小米伤心了!要走你自己走,这么扔下小米,她肯定…」 「啪!」 冯简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声响之大,惹得门外不远处的初一都探头进来好奇探看。 高仁咬牙瞪眼,扭头就扯了初一摔门出去了。 剩下冯简一个,还不等收回发麻的手掌,老杨又进来了,默默在桌上放了二百两的银票。 「少爷,这是小米姑娘方才托我拿给少爷的。少爷要用银钱?」 冯简狠狠闭上了眼睛… 「小米,我后日就要回京都,到时候我把玩偶带回去,银钱再让商队捎回来。就是不知你这里还有什么要嘱咐?」 陈信山上之前,先去生福居坐了一会儿,眼见妹子在家做着针线,日子过得安宁又舒适,彻底放了心,自然也更是感激陆家。于是,这会儿待小米越发亲近,说是半个亲妹子也差不多。 若是往日小米自然笑吟吟应几句,但这一刻手里拎着茶壶倒茶,却是走了神。 眼见茶水溢出了杯子,流得满桌都是,陈信赶紧起身提醒道,「小米,小米,茶溢出来了!」 「啊,我…」小米回过神来,懊恼的厉害,好在一旁的青玉同青花两个小丫头眼疾手快的寻了粗布,赶紧把粗布擦抹干净,又换了茶杯。 「小米,是不是这几日家里忙碌,歇息不好。不如明日我再来拜访,左右城里城外离得也不远。」 陈信自小在外做事,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见小米神色不对,就直接提出告辞。 但小米却是苦笑着留了他,「陈大哥,你坐,我只是有些事分了心神。咱们先说生意,原本还有些…如今看来,确实有实行的必要了。」 「好,你说。」 陈信扫了一眼门外,眼见冯简从大门进来,脚步好似停留了一瞬,转而却是进了东厢房。他下意识就是心头一提,猜得了小米行事反常的原因。 小米背对门口倒是没有瞧见这般,她索性也扔了茶壶,示意青花替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口喝下,这才说道,「陈大哥,我想在京都开个买卖。最好是酒楼,卖一种新菜式,要用到家里的青菜和粉条,只要经营得当,想必会财源滚滚。但我们家里在京都没有…熟识之人,不好冒然行事。所以,今日请大哥来,就是想问问大哥的那位东家可是合作的好人选?」 陈信继承了老爹的精明,经商天分很高,若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独自去京都闯荡。听得小米这般说,他立刻欢喜起来,追问道,「小妹,要经营什么新菜式?京都里酒楼林立,即便来自西疆的菜式都有人经营,难道小妹这里还有什么新奇之物?」 小米听得他改了称呼,也笑道,「陈大哥放心,家里青菜还小,有一物也在准备,明日…不,后日,请大哥再来家里做客,我准备一桌儿践行宴,大哥品尝之后就知道了。」 「好,方才月仙那里的小点心就味道极好,听说就出自你的手。小妹有心,就算在京都开不得酒楼,只开个点心铺子也能红火。」 陈信倒是真心夸赞,惹得小米也是笑道,「那我多准备两盒,后日给大哥带回去留着路上垫肚子。」 「那我就不客气了。」 陈信拱手道谢,末了想了想就道,「不瞒小妹,我那东家的外甥在东宫做太子伴读,京都之地不说无人敢欺,也是不惧麻烦。而且为人行事极圆融,暂时看可为合作之人。但还要我回去后,再行商量。如今不好答应下来…」 「大哥不必多心,这道理我懂。」 小米同陈信又说了两句,陈信就起身告辞了。 小米送了他到门口,正好刘小刀从门前经过,小米就喊了他,开口道,「小刀哥,你这会儿忙不忙?若是不忙,正好同陈大哥一起进城,一来看看陈大伯帮忙选好的铺子,二来帮我买三扇猪肉回来,若是有好的棒骨也多买些。还有羊肠…」 小刀听到惊奇,就道,「妹子,你不去看铺子,我自己如何看的好?再说,前日郭叔不是才送了一头小野猪,怎么还买猪肉?」 小米心烦,极力压了心浮气躁,解释道,「以后这铺子要你经营,你看好就成了。至于猪肉,我自有用处。早去早回啊,我等着用。」 陈信瞧着小刀有些被堵的脸红,赶紧开口替他解围,「小刀兄弟有所不知,小米打算要开新酒楼呢,这些吃用之物怕是要做新吃食。走,咱们早些进城,那铺子我这知道,我带你去看看。」 「好,谢谢陈大哥。」 小刀听得欢喜,也没多问,跳上车就同陈信进城了。 小米吐出一口气,抬手拍了自己一记,转而回了院子。 高仁东厢房出来,小脸沉的好似能刮下二两霜花,小米努力扬起笑脸招呼道,「高仁,我要做晚饭了,你想吃什么,来,尽管说!」 「不吃!」 高仁却是难得拒绝,一跺脚直接上了房顶,几个起落没了踪影。 v第11章[02.11] 江大娘从灶间探头出来,疑惑笑道,「高仁这孩子怎么了,平日一听开饭,恨不得千万里都要赶回来。今日怎么转性了?」 小米心下叹气,苦笑道,「怕是挨了训斥吧。」 说罢,她打点起精神笑道,「先前家里人忙,大伙儿都没吃好,这几日饭菜要丰盛些,都补补力气。晚上,就做八个菜吧。加个糖醋鱼,孜然排骨…」 说着话,她就挽起袖子进了灶间,很快,小小的灶间里就变得热气腾腾,一时有油炸的吱吱声,一时又是木铲敲击锅底的乒乓声。 香气渐渐逸散开去,被北风吹了极远,也勾回了散落各处的「吃货」… 初冬的寒凉,黑夜即将降临,没有什么比一桌热腾腾的饭菜,比家人围在一起,更让人觉得温暖了。 陈月仙初始嫁到陆家,多少还有些不习惯,但不过几日就爱上这热闹的饭桌儿。 即便小米曾提起要每顿饭让丫头送了食盒到生福居,或者在生福居另外单开火,她都没有答应。 当然,因为这个陆老大更欢喜了。在于他看来,他并没有因为娶了妻子就离开了家。 小米也很是喜欢嫂子的聪慧,待她自然更好。 今日的饭桌儿比之往常丰盛,众人都是奇怪,纷纷打趣。小米脸上笑嘻嘻,却是不肯说。末了又央求嫂子明日带了红梅和碧荷来给她帮忙,家里要烤点心,走油炸丸子,还要做肉肠。 陆老二难得聪明了一把,开口嚷道,「是不是又要我带去给老三啊,那小妹多做一些,我路上也要吃。」 「好啊,你可记得路上不要都吃光了,三哥在书院吃不好,耽误读书呢。」 「你就是偏心,哪次陈家有车队出城,你不给老三捎吃食啊。上次他回书院,更是把家里都搬空了。」 「你还说,你一顿就能把家里吃空了,居然还好意思跟三哥比。再说了你是当哥哥的,也不怕人家笑话。」 他们兄妹斗嘴,惹得众人都是想笑。这倒是显出冯简同高仁主仆的脸色不好了,难得陆老爹都发现了,关心道,「是不是天气凉了,腿伤旧伤发作,要不要喊毕老三来看看?」 冯简扫了一眼放下碗筷,假意去灶间忙碌的小米,苦笑摇了摇头。 腿伤旧伤怕什么,若是眼前之事处置不好,怕是「心」伤够他治一辈子了… 第二日一早,陈月仙带了两个丫鬟早早就来了,即便这样依旧是起个大早赶了晚集。 昨日小刀帮忙买回来的猪肉早就去了皮,切成了豆腐一样的大块,散落扔在长长的案板上。 陆老二同初一,还有被临时抓了劳工的刘大石,在晨起的寒风里,只穿了夹袄,两手的菜刀起起落落,对所有猪肉块发起了进攻,不把他们斩成肉泥不罢休。 江大娘轮换着揉三大盆发好的面团,累的也是满头汗珠子。 青花青玉两个剥葱,削姜,也是团团转,恨不得小腿打了后脑勺。 陈月仙主仆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架势,很是有些惊奇。 小米却是没空闲同她们多解释,干脆分配活计。 「嫂子,赶紧帮我过来捣红豆。还有把这些干果也捣一下!」 「哦,好,好!」 陆老二剁了半个时辰,胳膊酸疼,见了高仁抱着胳膊倚在厢房屋檐下,就嚷道,「高仁,你小子不想吃肉丸子,赶紧来帮忙!」 「我不吃!」 高仁恶声恶气应了一句,惹得陆老二跳脚,「有能耐你就真不吃,我看到时候谁争抢!敢说话不算数,就打一架!」 高仁正是有气没地方撒,听得这话直接就挽了袖子,「现在就打!」 「打就打!」 陆老二也不是自小吓大的,他连袖子都不用挽,跳出去就同高仁斗在一处。 陈月仙有些吓到了,小声问小姑,「小妹,他们…」 「无事,嫂子别担心,以后饿他们两顿就好了。」 小米忙的顾不过来,随口应了一句,惹得陈月仙更是好笑。这屋里屋外,锅里盆里,哪样不是吃食,一日三餐更是恨不得把桌子压塌,哪里是饿两顿的架势,不撑死就不错了。 月饼烤了十炉,豆沙,五仁,枣泥,各色馅料都不缺。 金黄色的酥饼也烤了七八炉,糖心儿的,芝麻酱的,花生酱的,椒盐的,也是五花八门。 甚至还有满满一大盆的小饼干,多亏了后院刘叔有双无所不能的巧手,先前那么精细的饼干模子送来的时候,连小米都惊叹不已。如今刘叔正在同两只黄铜火锅奋战,就是不知道又要让众人如何惊喜称赞了。 坛肉那东西,不是一时就能做好的,虽然短暂,但也要经过岁月的沉淀才能拥有那个醉人的味道。 于是,小米退而求其次,只能多做肉肠。家里不缺淀粉,直接混上肉馅,加进各色调料,塞进薄薄的羊肠子里蒸个六分熟,然后就扔到烧了果木炭火的炉子里熏,只熏得整个老熊岭都被烟火笼罩才算罢休… 忙碌整整一日,众人累的是人仰马翻,午饭和晚饭时候,江大娘和陈月仙就提议说吃个打卤面之类,对付一口就成了。 但小米却是不肯,坚持还是六个菜一个汤,累的满头大汗,也不愿敷衍。 众人都是不解,转而想起她平日别的爱好没有,就愿意捣鼓吃食,也就没有多想。 累了一日,天色一暗下来,陆家大院就都熄了灯。后院里,小米听得青花青玉两个躺在炕尾睡得打着小呼噜,却是瞪着大眼睛,直到夜半才睡去… v第12章[02.11] 第二日就到了陈信上门做客的日子,小米早早就爬起来,扔了猪骨牛骨和一只整鸡进大锅,足足熬了大半日,那香味馋的脸色一直不好的高仁都是绕着灶间走个不停。更别说一众淘气小子们,读书时候因为嗅着香味分心,挨了好几下戒尺。 小米这次没有让嫂子帮忙,撵了她回去好好梳洗打扮,毕竟陈家人要来做客。虽说十年媳妇熬成婆,没有进门的媳妇儿不做厨活儿的,但哪个亲娘当真见到也是不舍得啊。 好在如今家里也不缺人手,青花青玉两个年纪小,最近同牛胜几个都同村里淘气小子们一起读书,但两个小丫头勤快又有眼色,做活可是不慢,江大娘也是熟手了。 小米大半时候只用动动口,食材就都处理好了。 待得太阳西斜的时候,陈家的马车终于到了。 陈信扶了老父老母出来,正好见得陆家老少迎出来,于是赶紧互相行礼。 陈夫人是第一次到陆家做客,很是好奇,瞧着院子算不担心,拾掇的很是干净,就拉了小米很是夸赞了几句。 白氏过世的早,没人陪女客,小米就把陈夫人同嫂子安顿在自己的后院,然后忙着继续整治酒席。 陆夫人拉着闺女很是说了几句体己话,待得到前边入席的时候,再看陆家人简直感激的不成。 为这闺女先前的那门亲事,市井里的那些流言,她暗自流了多少眼泪。如今闺女终于寻了好归宿,公爹方正,夫君疼爱,小姑小叔又好相处,没有一处不舒心,简直比她美梦里设想的都好。 别说今日陆家盛情款待,就是给她吃树叶子,她也觉得美味至极。 可是,话是这么说,待得看清桌子上那只古里古怪的黄铜锅子,她还是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可是要在屋子里煮菜吃?」 众人都是笑起来,陈掌柜应道,「可不是,我也猜了半晌了,小米聪慧,说不定又是什么好东西,等着咱们吃惊呢。」 陆老爹赶紧摆手谦虚道,「这丫头整日里不爱女红,就喜欢鼓捣这些怪东西,陈老弟和弟妹不笑话就好了,可不能再夸赞了。」 「陆大哥,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有这样的闺女,我怕是做梦都能笑醒。你若是嫌弃,不如送我们陈家好了,我定然把小米当眼珠子疼。」 陈夫人难得爽快玩笑一次,惹得陆老爹脸红。虽然嘴里说的好似闺女千般不好,其实心里又何尝不是如珠如宝。 正好小米从外边进来,倒是碰巧给老爹解了围。 她手里端了大大的托盘,上边摆了六七只盘子,盘子里装了切得薄薄的肉片,白生生的鱼肉丸子,黑漆漆的木耳片,细细的粉条,金黄色的豆皮,还有碧绿的青菜苗,最主要还有一盘嫩生生的蘑菇… 先前几样都不值什么,如今这个季节,青菜苗可是少见了,蘑菇更是都被风干成了黑褐色,哪里有这个诱人模样。 冯简眼见她小小的个子,好似随时要被托盘压倒,赶紧起身接了过来,帮忙一样样放到桌子上。 小米眼底一闪,却是扭头笑着望向陈家三口,「今日大伯和伯母来做客,我可是拿出压箱底的本事了,这菜苗和蘑菇也是方才摘下来的,就为了这火锅宴。大伯和伯母可要多吃点儿,还有陈大哥,这就是我说的新买卖,你看看到底成不成?」 陈信举起大拇指,笑道,「不用尝味道,只这新奇的锅子摆上去,青菜和蘑菇摆旁边,怕是立刻就会客似云来。」 小米怎会不知道,他这话里含了一半夸赞奉承,但她也不戳破。有些东西,只有尝试过才知道啊。 随后跟进来的青花青玉和江大娘也都没少端盘子,冻豆腐,土豆片,毛肚丝儿,干豆腐,海带根儿,白菜心儿,五花肉,虾肉球,爆浆肉丸子,鱼豆腐,鸡肉丸,应有尽有,看的众人是眼花缭乱。 小米又去灶间取了两大碗蘸料,今日人多,分了两桌,调料也分了辣料和不辣两种。 大桌上,陆老爹同陈家父子,连带陆老大和陆老二兄弟,还有冯简主仆三个和初一,九个人坐的满满当当。 小桌上,陈夫人同陈月仙,加上小米,江大娘同青花青玉,倒是松快一些。 小米揭开了黄铜火锅口的盖子,铜锅下边的炭火接触到空气,迅速燃烧起来,很快就把锅子烧的半红,于是里面装的半下的骨汤锅,眼见就沸腾了。小米站在桌子边夹了一片肉在热汤里涮了涮,待得熟透捞起时,犹豫了那么一瞬,就放到了冯简的碗里,「冯大哥,你沾了酱料,尝一尝味道如何?」 冯简眼底闪过一抹喜色,众人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毕竟小米站在冯简同高仁中间,就近让他先尝尝也是应该。总不能让高仁一个小孩子吃第一筷子吧。 冯简依言动作,末了仔细尝过,真心赞道,「吃法新奇,味道很好。」 小米吐吐舌头,扭头望向众人,「好了,看冯大哥的样子,应该是没毒,大伙儿可以吃了。」 这是把冯简当试毒的人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转而却是提了筷子,夹了自己看中的菜色赶紧扔锅里去涮。 熬制了大半日的骨汤早就成了奶白色,即便不加食材进去也是鲜香之极,更何况还添了肉片肉丸,青菜蘑菇… 一时间,金光锃亮的铜锅里,肉片翻滚,肉丸颤动,青菜畅游,只看着就是食欲大增。 待得熟透,加出来在酱料里滚一滚,送进嘴里,立刻就被那种别样的热烫香浓,彻底征服了身心… 「好吃法,有这样一锅肉菜,再冷的冬日也不怕了。」 陈掌柜碗里倒得是辣料,几口下肚就是大汗淋漓,但还是不肯停了筷子,末了兴起嚷道,「小米,这锅子是不是要配烈酒才更够味道?」 「大伯真是行家,火锅配烈酒,再没有比这更好了。」 小米放了筷子,从桌子下扯出一坛子好酒。高仁立刻就接了过去,拍开黄泥封口,却是最普通也最烈的苞谷酒。 大桌儿上的众人,不管老少,上至年岁最长的老杨,下到初一,都是满了一碗。 女子这桌儿却是一坛子南边运来的果子酒,酸甜味道同果汁儿没什么区别,倒是让小米动心想要自己酿些葡萄酒。但今年已经错过了季节,只能等待明年到来了。 众人都是举杯,欢声庆贺相聚。男人们喝的是红光满面,女人们也是如同擦了胭脂一般,脸色艳如桃花儿。 陈信最是兴奋,他先前还真是有几分奉承客套,如今才知道,小米出品,必属精品。 人家想要在京都开酒楼,是当真有闯荡京都的底气。 v第13章[02.11] 京都那些喜好热闹新鲜又不缺银钱的贵人,只要宣扬手段得当,这火锅怕是没几日就能红透半边天,到时候他就是想把银子拒之门外都不可能。 他漂泊京都这么多年,一直给人家做管事,不是能力不够,就是缺这样的机会。 不想,如今妹子嫁了个好人家,居然还连带送了他一架登天的梯子… 这般想着,他就端了酒起身,特意同小米敬酒。 「小米妹子,先前是我这做兄长的看低了这份买卖,都是我的错。今日我当着家里人的面前,跟你郑重承诺,我会尽所有力量,一定把这酒楼开起来。必定不后悔让你失望,否则我陈信就白在外边闯荡半辈子了。」 他这话说的实在,半点儿没有客套,小米倒是听得顺耳,起身同他碰了一下酒碗,笑道,「那以后就仰仗陈大哥了,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只求明春我家三个进京赶考之时,有个自家的地方落脚歇息。至于其他…」 小米下意识冯简一眼,又道,「至于其他都好说,陈大哥尽管放手施为。」 「好,好,德敬有你这样的妹子,真是羡煞天下读书人了。妹子放心,今日酒醉,明日咱们再详细说说。」 「好,辛苦陈大哥了。」 小米虽然比陈信小上很多,但言谈间却是不落半点儿下风,看的陈月仙羡慕,心里盘算着,以后过去南边开作坊,一定要打点所有精神,不能搞砸了买卖。 众人说笑吃喝,越来越欢喜,屋子里因为烧着黄铜火锅,也是越来越热,初一同高仁两个已经脱了夹袄,只穿白色中衣,甩开膀子,吃的大汗淋漓。 两个人又都是肉食动物,青菜虽然金贵,他们却是没动一口。小米看不过,走到跟前,一人给他们烫了一碗青菜豆腐和木耳之类。 若是平日,高仁绝对不会吃,但这会儿却是乖乖接了过去,大口往下吞咽。 初一看的惊奇,没办法也只能皱着眉头,吃药一般吃起来。 小米敲了他的脑袋,笑道,「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以后想吃就有,高仁想吃却是不容易了。」 陆老二也是吃的肚子溜圆,但依旧舍不得停筷子,听得这话随口就问了一句,「高仁要去哪里啊?」 「回京都!」 高仁闷闷应了一句,惹得众人都是望过来,「回京都?」 冯简不好再沉默,放了筷子,平静应道,「是,我们出来日子太久,家中老父惦记,所以…」 「哦,是该回去了。」 陆老爹听得冯简家中有老父,下意识应了一句,父母在不远游,一个「孝」字,从来都排在诸事之首。但说罢,他突然想起什么,又望想了自家闺女,嘴巴动了动,到底还是收了回去。 小米低了头,好似在认真烫着羊肉片,半点儿不曾因为冯简的离开伤心。但偏偏她这个样子,让众人更是心头酸涩。 「冯大哥,你们什么时候上路,吃食用物,我都准备好了。」 「啊,」冯简喉头一哽,慢慢说道,「明早。」 「好啊,趁着天上没落雪,赶路容易。」 小米放下手里的筷子,把半碗肉片放到冯简跟前,「多吃点,路上想吃热饭菜就难了。」 「好。」 一只青花碗,两只难舍难离的手,你送过来,我接过去,那一瞬间的挣扎,又怎么是笔墨能形容出来… 夜风渐凉,孤月悬在天空,无精打采的望着清冷的大地。 火锅依旧在翻滚,但众人却半点儿吃不出方才的香甜。 陈家三口都是精明人,适时提出告辞。这样的时候,进城是不成了,于是,陆老爹就邀请他们住去生福居。 陈家三口自然欢喜,能够就近看看闺女平日的住处,总能更放心些。 小米带了江大娘同青花青玉拾掇桌子,陈月仙还要帮忙,却被小米撵了回去。她也确实惦记父母兄长,于是就红着脸先走了。 待得收拾妥当,送了江大娘,小米关了院门,扭头瞧着东厢房窗子上映出的影子,却是良久没有说话。 青花小心翼翼等了半晌,就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小米回过神,点点她的脑门,叹气道,「没事了,回去睡吧。」 主仆两个顺着游廊,穿过角门,进了后院,青玉已经铺好了被褥,打好了洗漱的温水。 小米拾掇干净就进了被窝,本以为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没想到却是沾枕头就睡着了,这倒是让青花青玉两个都很惊奇。 她们虽然年纪小,来陆家日子也不长,但经历过逃难,家人亡故,流落市井,林林总总,所有磨难加一起,让这两个孩子比平常孩子要更会看眼色。平日,主子同冯公子出入必定在一起,相处极亲近,如今突然要分开,在她们看来定然会偷偷哭泣或者难过不已。但如今看来,主子怎么好似有些古怪… 大人的世界,她们表示不懂… 两个小丫头凑在一处,很快就睡的香甜了。 前院东厢里,高仁一会儿窜上柜子,一会儿吊在房梁,暴躁的如同一只被抢了猎物的老虎,老杨照旧笑眯眯看着,不劝也不动。冯简坐在窗前,手里的书虽然没翻过一页,但好似沉浸进去,身形没有动过半点儿… 高仁忍耐不住,咣当一声冲出去,直接踢开了对面房间的门。 初一正头上顶着一只碗扎马步,突然被惊了一跳,那碗就落了下来。高仁顺手接了,然后扯着他坐在的大炕上。 好半晌,他才瓮声瓮气说了一句,「明日我就走了,家里就是你护着了。尤其是小米,谁也不能欺负她,你懂?」 v第14章[02.11] 初一望了他一眼,昏暗的油灯,映得他眼睛如同草原狼一样幽深。他抬手在脖子上切了一记,惹得高仁终于笑起来,「好,就这么办。」 他伸手在自己怀里摸出三个小瓷瓶,推倒初一跟前,嘱咐道,「白色瓶子里是毒药,份量足够毒死十几人。红色瓶子里是易容药,吃下去,脸上会起豆子一样的斑点,一月后自然恢复。黑色瓶子里是一粒药丸,危及时刻吃下去,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续命三日。记清楚了吗?」 初一摆弄了一下小瓶子,点了头。 高仁不放心,暴躁的扯了两把头上的小辫子,末了又指了瓶子挨个问了一遍,直到确认初一真的记熟了,这才罢休。 「你给老子记住了,小米做什么好东西都有我一份,敢独吞,等老子回来揍死你!还有,只有老子能揍你,别人敢动手,你就往死里揍!」 初一咧着嘴,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末了突然一巴掌拍在炕沿边上,那根支撑房梁的碗口粗柱子颤动,居然应声掉下一个油纸包,里面装了两根暗红色的干肠。 高仁一把抓了过去,笑骂道,「你小子,居然偷藏好货!我还以为是玄…嗯,别人偷去吃了,原来是你这小子!」 高仁一把揽了初一的脖子,两人一人一根干肠,也不觉得硬,就那么嚼着吃掉了… 再漫长的夜都有过去的时候,来临的就是冷入骨髓的清晨。 陆家大院开了门,众人忙碌着搬东西。 冯家主仆三个,来时一辆青布小马车,如今离开,依旧是那辆马车,只不过拉扯的老马换了两匹更强壮的黄骠马,行礼也多出了十倍不止。 老杨眼见他平日铺盖的狼皮褥子都被装了箱子,再望向陆家院子,神色里也是多有不舍。这小小的院子,给了他们太多的惊喜和温暖,即便在他漫长的人生里,经历了无数凶险和荣耀,但这一年,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待得东西装好,众人围了冯家主仆三个说话,自然都是舍不得。 只有冯简望着院门,沉默的让人难过。 谁都知道他在等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劝说。 好似过了一个春秋那么久,门里终于有人出来了。却是青花和青玉两个小丫头,她们手里抱了一大两小,三个包裹。 眼见众人都望过来,两个小丫头有些紧张,磕巴应道,「我们姑娘说…说天冷,她就不出来送别了。这大包里是给冯公子准备的衣物,两只小包里是高仁和杨伯的。」 冯简半垂了眼眸,任谁也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良久冲着院子拱拱手,低声道,「替我谢谢你们姑娘。」 末了,他郑重同陆老爹等人行礼,「这些时日,多谢陆叔同众位父老照料。今日一别,后会有期。」 「去吧,」陆老爹叹气,摆摆手,「路上小心。」 众人也道,「冯公子若是得闲,一定回来看看啊。」 「我一定会回来。」 冯简声音低沉,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笃定,但离别终究在即… 陆老二牵了两匹枣红马,两匹马的马鞍旁边都装了大大的柳条筐子,隐约的香气从筐子里透出来,惹得枣红马不时喷喷响鼻。 他这个急脾气,不耐烦跟着冯简主仆的马车同行,于是就嚷道,「你们先说着,我走了,一定早去早回,告诉小米,回来时候我要吃火锅!」 说罢,他翻身上跳上一匹马,一甩鞭子就没了影子。 留下众人都是好笑,纷纷同冯简主仆道别。 冯简最后忘了一眼陆家大院,抬步上了马车。 老杨笑眯眯同平日几个老友拱拱手,也是上了车。 高仁不情不愿的扬起鞭子,马车终于吱吱呀呀转着轮子,离开了这个外人看做穷山恶水刁民遍布,实际却是热闹淳朴,欣欣向荣的世外桃源… 山下岭口,早有后生守了门,放了马车出去就合上了两扇沉重的木栅栏。 高仁鼓着腮帮子,不肯说话,老杨也是坐在车厢角落闭目养神。 冯简一时猜的小米是不是在后院抹眼泪,一时又怕她当真半点儿不在乎,心里真是油煎一般。偏偏自小受到的教导,又要他喜怒不形于色,于是忍耐不住的时候,双手就抚上了那只包裹。 入手的一处很是有些硬梆梆之感,他愣了一瞬,转而就拆开了包裹。 一条羽绒棉裤,一双鹿皮靴子,一件青色缎面儿披风,都是崭新的,想必原本就备好给他过冬的。 只有那藏在披风里的小荷包是新东的针线,不同于衣物上的细密针线。荷包缝的有些歪扭,针脚很是…随意,甚至角落还沾了一点点黑色的灯油。但偏偏这个丑陋的荷包在冯简眼里比天下最好的绣品都金贵,他手下攥紧,满脑子都是心爱姑娘对着油灯同作怪的针线奋战,不时皱眉懊恼的模样… 「呵呵,」冯简忍耐不住笑出声来,惹得老杨同高仁都是不解望过来。 他也不解释,只是问道,「玄冥里留了谁下来?」 「玄五,玄六!」 高仁冷哼,半个字都不想多说。倒是老杨笑眯眯添了一句,「他们轻身功夫最好,若是有事传个消息定然不会又差池。」 冯简点头,轻轻舒了一口气,再望向窗外,良久吩咐,「加速赶路,尽快回京!」 高仁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应道,「不是正在走吗,也不能飞回去啊!」 老杨伸手拍了他一记,出门在外还好,主子宽厚,不会多计较,但若是带回家里去,这一句话就容易送命… 老熊岭上,小米早早去了生福居,陈家三口吃过早饭就在等小米过来。 陈信昨晚可是没少琢磨,这会儿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就问道,「小米妹子,若是在京都开酒楼,生意定然会红后,但具体如何行事,还要妹子说个清楚。」 v第15章[02.11] 「我是这么想的,」小米拿了几张纸,前世带来的好习惯,凡事她都要写个计划书,看着清楚明白又不容易混忘什么重要的东西。 「玩偶若是同去年一般进项,将近两千两,足够在京都找个铺面了,厨子之类,请一个负责凉菜,一个负责面食。其余伙计等人,必须买人手签死契。蘸料和汤底都有配料方子,找信得过的人掌握就好。」 陈信点头,小米能想到这些,在他看来已经不容易了,但还有些细节需要填补。 「都在京都买人手,万一这些人抱成团,容易瞒骗主家,不如在家里也寻几个人手。另外,最好也是家里人握着配料方子,防备外人觊觎。」 「好,还是陈大哥想的周到。」 陈信笑了笑,又问道,「虽说火锅不用厨子,方便又容易,但青菜和蘑菇这类配菜却是不容易得到。小米可有办法?」 「陈大哥,若是可以,我想在京都外买个小庄,那么十几亩地就可以。咱们岭上之人最近都要开始种菜了,不是什么艰难的活计,几乎几日就能学会。到时候送人过去,直接建两座暖房,用不了半月就有青菜上桌了。至于蘑菇,这个…我在想办法,总能运送过去的。」 「好,就这么办。」 陈信拍了手,最后问起最重要之事,「妹子,想如何同我们东家合作?」 「酒楼暂时挂在大哥名下,对外则要借用你们东家的名号。盈利分红,大哥三分,你们东家两分,我们陆家五分,如何?」 小米随口就应了一句,倒是惊了陈家几口,「这可不成,实在太多了。」 无论是京都还是北安州这里,多有人家不善经营,在外雇请管事或者掌柜的,一般红利都是一成。小米开口就给了三成,这可是太多了。 倒是陈信东家那两成,很是公道,毕竟不用出一分力,每月坐收银子就好。 「不多,这都是陈大哥应得的,倒是我们陆家只出方子和本金,平日不必费心,很是过意不去。」 小米直接拍板定了下来,「陈大哥不必再推辞,若是你不收,这酒楼也不必开了。旁人,我可信不过。」 「好,小米妹子爽快,那我也就不客套了。」 陈信自觉被信重,自是豪情万丈,起身同小米行礼,郑重承诺道,「妹子放心,我必定全力以赴。」 「辛苦陈大哥了。」 「我明日就回京,抵达就开始张罗,随时通信。妹子也要准备好人手等物,眼见天气就凉了,京都落雪之日开业,保管酒楼直接红透半边天。」 「好,陈大哥放心。」 两人说的热闹,惹得陈掌柜也是心头火热,但同陆老爹去假意抱怨,「亲家,我们如何会不老啊,孩子们如今都成了家里顶梁柱了。」 「一把老骨头了,难道你还要折腾几年不成?老实家里歇着吧,身体好就是给孩子们省心了。」 陈夫人插话,说的众人都是笑起来。 陈信盘算着一堆事情要准备,就有些坐不住,于是陈家三口早早告辞了。 粉坊如今因为没了原料,已经停产好几日了,因为先前之事,陆老大专门嘱咐牛胜几个小子看守。 牛胜几个上午去岭上大院读书,下午做些杂活儿,帮忙跑跑腿儿,晚上就轮班看守,倒是兢兢业业,很是认真。 小贼变成了守门人,角色对调,很是让村人看了就笑上一回。 虽然还没有落雪,但天色却是冷下来了。早起地上都能看得见一层白刷刷的霜冻,原本还倔强挺立的枯草都被冻得蔫了下来。 田里的荞麦早早收回去,如今都变成了面粉,偶尔会掺着细面蒸馒头,村里家家户户都分了那么一袋子。 许是见到了土豆的大丰收,村人深刻理解了粉料的伟大用途,如今攒上一两月就要把「五谷杂粮轮回处」拾掇一次,运到田里浇上土,堆起来。 远远望去,左一堆右一堆,倒是星罗棋布,很是有趣。 可惜小米却是笑不出来,悠悠逛逛大半日,怎么也不愿回到山上去。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但是院子里的人… 初一静静跟在小米身后,半句不吭声,却也不肯离开一步。待得小米回神发现,他已经不知道陪了多久了。 小米心头一暖,给他拍拍落在棉袄上的灰尘,叹气道,「走吧,回家。」 初一咧嘴一笑,标志性的白牙在阳光下闪耀,看的小米到底也跟着笑起来。 忘记了前世在哪里看过一句话,忙碌是忘记伤痛,抛去烦恼的最好办法。 一来小米有心忘却一些事,二来,也确实到了忙碌的时候。 城里的铺子已经定了下来,小刀额外从小米这里拿了五十两银票,带了两个平日交好的后生直接住到了铺子里。 这铺子是陈掌柜帮忙看过的,虽然不时坐落在最繁华的商街上,但也离的不远。前边是两间门面,后边院子倒还宽敞。左右各是两间厢房,存货或者住人都方便。最重要的是院角有一口井,不必去邻居家里担水。 小刀很有志气,修葺,打扫,运货,记账,这些都是他带了两个后生亲力亲为。但凡有不懂的,他就往陈家跑,边问边学,忙碌的好似雨季前的蚂蚁一般。 这般几日过后,再回到村里,很是惊了小米一跳。 原因无它,下山时候是三个壮实后生,回来时候居然变了瘦猴。 正好刘婶子给小米送些山货,见了儿子这般,心疼的不成。小米问了原因,小刀倒是满不在乎,应道,「旁的还好,就是没人做饭吃,我们三个捅咕一口,不是糊了就是没熟!」 小米听得愧疚,她这几日虽然极力让自己忙碌起来,但心思还是没有全放在家里,如此,就免不得思虑不周了。 v第16章[02.11] 「这样吧,村里有没有哪个婶子大娘,家里没什么挂念的,去铺子里给小刀哥他们洗衣做饭,工钱可以比照山下草棚做活儿的嫂子们。」 刘婶子原本想说自己去,但家里儿媳刚刚生了小孙子,大孙子在读书,男人和大儿子也都忙得脚不沾地,她实在走不开。听得小米这话,她就琢磨开了。别说,还真被她想到一个人。 原来,村头郭家有个闺女叫红姑,十几年前嫁出门,生了孩子却在八岁上夭折了,婆家给男人买了个小妾,她一怒之下和离回了老熊岭。虽然兄嫂待她很好,但这红姑是个硬气的,上山打猎,下河抓鱼,种田都是一把好手。唯一就是不爱说话,不愿见人。即便如今岭上岭下这么热闹,她也不曾参合。 小米听了原委,倒是同情,就道,「去了铺子里倒是不需要露面,只要照料好小刀哥他们的衣食住行就好。不如,婶子去问问吧?」 「好,我这就去。」 事关儿子的吃饭穿衣,刘婶子哪里不着急,立刻就找去了郭家。 小米一向待人宽厚又大方,很得村人信重,而且铺子里也都是村里后生,没有外人,郭家上下都听着欢喜,红姑也痛快应了下来。 待得她到了铺子,果然做饭洗衣服,拾掇屋子,打扫院子,甚至还管着整理库房,很是帮小刀几个分担了一些活计。 村人眼见陆家开作坊仓库,运去了粉条和生粉,也是纷纷拿出了自家压箱底的宝贝。 你家一张白狐皮,我家两张紫貂,他家的狼皮,干蘑,山木耳,各色核桃,榛子,松子,但凡能想到的,统统拾掇了送去铺子。 说起来,这铺子可是同自家的买卖没什么分别。以后进城再不必栓个牛车都要受人家白眼,直接送去铺子后院,草料齐备还给水喝。万一天色晚了赶不回,还能在铺子睡一觉,安心又踏实。 老熊岭上的暖房,因为全村老少的努力,已经彻底建好了。 一时间,家家户户都多了一个冒烟的烟囱,多了一座温暖如春的小房子。 女人们心细,又停了粉坊的活计,于是就跟着小米学种菜。 如何配底土,如何育种发芽,如何浇水,当真如同小米所说,只要有心也够勤奋,很容易就能学会。 男人们眼见如此,就聚在一起商量,趁着还没下雪,赶紧再进山围猎几次,打了皮毛送去铺子,给小刀几个撑撑门面,也给家里添些进项。 最主要是找找他们作为家中顶梁柱的存在感,当然这话没人说出口,实在太丢脸,毕竟同娘们争高低,本身这是就是落威了… 不说老熊岭如何忙碌,如何齐心协力奔向致富的康庄大到,只说陆老二打马跑去荒原书院。本来就是两匹马换成,他又带了家里的吃食,夜里困极了就找个树洞眯会,连借宿都不去,这般居然没用两日就到了。 这日不是书院休沐的日子,天气也是寒凉,荒原书院外的小镇就有些冷清。 陆老二打马过去,很是惹了众人好奇探看。 他到了书院的侧门,开口就要嚷起来,但突然想起小妹的嘱咐就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递了过去。 「这位小哥儿,我家弟弟姓陆名谦,是你们山长的关门弟子。我家中有事赶来相告,劳烦小哥帮忙传个消息。」 他平日粗豪惯了,难得这般文绉绉说了一番话,看门小厮没觉得如何,倒是把他别扭的够呛。 那小厮既然守了门,自然对书院内外很是熟识,怎么会不认得山长的关门弟子,于是赶紧收了铜钱,笑嘻嘻应道,「这位大哥放心,我这就去通报。您尽管牵马去后门外的茶摊坐坐,那附近打尖住店都方便。到时候我让陆公子去那里寻你就是了。」 「好啊,多谢了,小哥儿。」 陆老二咧嘴一笑,牵马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书院后门。 陆谦不知为何,来的神速,居然已经等在门口了。眼见二哥风尘满面,憔悴的不成样子,他很是吓了一跳,想起上次杜有才那事,于是开口就道,「二哥,可是家里有事?」 狗子也是担心的上蹿下跳,「二少爷,就你一个来的?」 陆老二摆摆手,嚷道,「家里好着呢,赶紧给我整口水,渴了一路了。」 陆老三扯了他坐在茶摊的木桌儿旁,要了一壶温茶,陆老二咕咚咚喝个痛快,末了道,「没有小米折腾那个大枣茶好喝。」 路老三听得哭笑不得,但也算是放了心,既然二哥还有心品尝茶水,这次来就不是什么坏事。 狗子鼻子灵,扯了两匹马,拍拍马鞍两侧大大的箩筐,笑嘻嘻问道,「二少爷,小姐又让你带吃的给我们少爷了?」 「可不是嘛,」陆老二抱怨,「足足装了四筐,路上我吃了半筐,剩下都在这里了。」 狗子咧嘴,不知道是吃惊陆老二如此能吃,还是心疼那些葬送他口中的好吃食,但想到书院里另外两个吃货,他立刻提议道,「少爷,您同二少爷坐着,我先把东西搬进去啊。」 「去吧,」陆老三怎么会不清楚这小子的心思,好笑着摆手,倒是陆老二嚷着,「给我留点儿,回去路上还要吃呢。」 可惜,狗子这会儿耳朵里塞了鸡毛,根本半个字也听不见。 陆老二笑骂几句,也就算了,他是做哥哥的,对弟弟自然也是疼爱。 陆老三瞧着茶摊上,除了卖茶的老汉,并没有什么外人,这才问道,「小妹有什么事,大老远让二哥又跑一趟?」 陆老二解开背后的包裹,取出一直贴身保管的信封给了弟弟,「你自己看,我说不明白。」 陆老三拆信看了一遍,却是露了笑脸,「咱家小妹真是可惜了,若是男子,怕是陆家定然靠她光耀门楣了。」 「女子怎么了,如今咱家也全靠小妹呢。」 陆老二满不在乎,仿佛小妹当家天经地义,很是没有做兄长的自觉。 陆老三也不同哥哥争讲,想了想就道,「这事,我要安排一下。二哥,你先在附近住下,我晚上再来找你。」 陆老二记得书院是不准许生员在外留宿的,弟弟这般说,倒是证明他平日在书院过得很是不错。 于是,他一指对面叫做平安的客栈,说道,「我就住这里了,小妹给我带银子了,你不用管。去忙你的吧!」 v第17章[02.11] 「好。」 兄弟俩分开,陆老三径直回了他的宿舍。 狗子正忙得满头大汗,家里这次送来的吃用之物很多,衣物还好,谁也不好分走,但吃食就不行了,容易招狼啊。 他忙里忙外,恨不得都藏起来才好。 陆老三扫了一眼地上的四只柳条筐子,见得点心有四五种,干肠也不少,但坛肉却只有两坛子,猜的小妹必定是顾忌着路上不好带。于是沉吟了一下,就道,「点心装一盒,干肠一盒,再加一罐子坛肉,我要送去孝敬先生。」 狗子闻言就苦了脸,心疼的不成,但他也知道这事躲不过,于是就磨磨蹭蹭开始准备。 陆谦敲了他一记,笑道,「别做这个怪样子,赶紧准备。另外,小米定然也准备子恒和不器两人的了,你别贪心失了礼数。」 「是,少爷。」 狗子脸色更苦了,手下去不敢停。 如今离得明春大考还有几月功夫,但凡应考的生员,已经没有固定的课业了,多半是先生出了论题,他们做了文章交上去,先生再指点,倒是自由随性很多。 陆谦昨日才在山长这里受教,今日又上门,惹得看门的老仆很是奇怪。但见他身后小厮手里抱了东西,就笑了起来。 「陆少爷赶紧进去吧,方才老爷还念叨你呢。」 陆谦笑着行礼,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鲁伯,我家小妹送了一些吃食过来,这是单独孝敬你的几块点心,请您不要嫌弃。」 这老仆是老院长从本家带来的,据说在身边伺候了多少年,很得老院长的倚重,平日也不曾因为陆谦出身寒门而怠慢,于是陆谦就把当了家里的杨伯一般,很是敬重。 「呀,还有我的份儿啊,那就谢谢陆老爷惦记了。」 老仆笑眯眯接了油纸包,末了引了陆谦主仆进门。 老院长正同两个老友一起闲话儿,老友也是饱读诗书,在书院做教习,平日近水楼台,就常常聚在一起,谈诗论画,打发个清闲时光。 这会儿见得陆谦进来,免不得就要都打量几眼陆谦这个关门弟子。 毕竟当初老院长突然收下他这个寒门子弟,让很多人惊掉了大牙。人人都好奇,陆谦到底有哪里出众,让老院长如此破例。 老院子心里清楚,却是没有多说。 陆谦进门,见得有其余先生在,赶紧见礼,之后没有任何委婉客套,直接说道,「先生,今日家兄来探望学生,带了幼妹亲手做的一些吃食。记得先生曾夸赞坛肉味道好,学生特意送来一坛孝敬先生。」 「哦,原来如此,真是太好了。」 老院长本来还半眯着眼睛,听得这话却是坐直了身体,笑的好似见了芝麻糖的孩童。 陆谦回身接了狗子手里的东西,尽皆放在桌子上。 老院子俯身嗅了嗅,更是欢喜,「就是这个味道,既然你兄长远路而来,就准你一日假,明日早些回来。」 陆谦道谢,脚下却是不肯动步。 老院长于是笑骂道,「还有何事?」 「先生,学生想恳请先生同样准了程子恒同刘不器,一同外宿一晚。学生家中有事,需要他们两位援手。」 「哦,可需要老夫帮忙?」 「多谢先生,学生还能处置。」 「好,去吧。」 陆谦再次道谢,末了又同两位先生行礼,这才告辞而去。 不等走出院子,就听得老院子欢声喊了老仆,「鲁忠,快去搬坛莲花白,如此美食当前,怎么可以无酒作伴儿?」 鲁伯同陆谦笑笑,示意他自己出门,然后就喊了一个小厮同他去拾掇碗筷,酒坛酒杯。 两个老先生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老院子如此模样,都是有些惊奇,忍不住就问道,「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让院长如此喜爱,我们可要讨杯酒吃,也跟着开开眼界。」 老院子做了一副肉疼模样,但还是让老仆赶紧张罗酒桌儿。毕竟家里老伴儿出门去做客,若是在家,怕是又要拦着他喝酒吃肉,毕竟年纪大了。 两个老先生见他如此,玩笑一样,更是要分一杯羹。 当如同麻将块一般大小的褐红色肉块盛到白瓷小碗里,筷子几乎刚碰到就碎了两半,送到嘴里,那个软糯咸香,滋味真是说不出的好。再配上一口莲花白,简直给个神仙尊位都不换啊… 这下,两人不必劝就吃个不停,心疼的老院长赶紧让老仆人把剩下的半坛子抱了下去。 两个先生不满,嚷着老院长小气,但也没办法,玩笑几句就算了。好在,还有老仆准备的其余下酒菜。 三人吃喝说笑,难得的欢喜,酒过三巡,说话也就少了顾忌。 其中一个老先生就对老院长说道,「若说诗词文章,老夫半点儿不服你。但论道看人的眼光,我不如你良多。君实如今已经升至吏部侍郎了吧,当初也不过是个寒门小子,谁想到会有今日?」 「是啊,当初若不是你抢了他到门下,如今就是我的学生了。」 另一个老先生也是玩笑,惹得老院长吹胡子瞪眼反驳,「当初可是你们不看好君实,老夫看着可惜,才收了弟子。不过他有今日也是吃尽辛苦,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他也是苦尽甘来。」 两个老先生都是点头,想起书院里先前的拣选,明春的的大考,忍不住感慨道,「如今天下太平日久,虽然当今皇上竭尽全力想要在豪门和寒家之间,做到一碗水端平,但总是…哎,寒门子难出头啊。」 v第18章[02.11] 「就是方才那陆谦,品行出众,才学也尽有,名春大考却…没有靠山,就大半要看运气了。到时候,不如让他早些进京。」 老院长听得两位老友如此说,只端了酒杯一饮而尽,没有接半句话。但他嘴角的笑却隐约寒了三分神秘… 再说陆谦回了自己的宿舍,不等拾掇好东西,刘不器同程子恒两个就寻了过来。 「德敬!听说二哥来了,你怎么不说一声,我可是许久未见二哥?」 「就是,二哥自己来的,没带什么吃…嗯,没带家里人?」 两人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是在屋子里梭巡,狗子得意的用袖子掩了嘴巴偷笑。还好他动作快,早把东西都拾掇好了。 陆谦好笑,招呼好友进门,然后敲了自家小厮一记,「别调皮,快把东西拿出来。还有正事呢!」 狗子也不恼怒,笑嘻嘻挠了挠后脑勺,转而却开了床边的大箱子,取了两只包裹出来。 「两位公子,这是我家小姐特意让二少爷给你们捎带来的。」 「呀,真有我们的份儿!」 程子恒和刘不器简直喜出望外,不枉他们一听说陆家来人就扔下书本赶紧跑过来。居然真的有自己的礼物,简直寒冬一炉火,夏日半杯茶,太过欢喜了。 两人迅速拆了包裹,露出一只大盒子和一件折叠好的衣物。 盒子上细心的贴了名字,写了内里装的点心名字,都是当初在陆家,两人喜爱吃的东西。 下边的衣衫抖开,更是让感动的差点儿热泪盈眶。 记得有次众人聚在一起喝酒谈天,两人说起陆谦如何小气,那件轻薄又分外暖和的披风,从来不肯借他们穿一下。 不想,小米就记在心里了,居然就这么远隔千里的送了来。 「小米真是…哎,我多不知道说什么了。」刘不器小心翼翼放下自己手里的披风,生怕剐蹭到哪里抽了丝。 陈子恒也是连连点头,应道,「就是,小米以后就是我亲妹子,她以后成亲,我一定要送她半副嫁妆。」 狗子在一边偷笑,极力忍耐着没有告诉两人,他也收到了自家小姐准备的新袄裤。 陆谦瞥了他一眼,转向两个好友却是说道,「小米是我妹子,嫁妆自然有我准备,就不劳你们费心了。传扬出去,怕是先坏了小米的名声。不过,小米另有一件重要的事托付你们。」 「小米也是我妹子,给她准备嫁妆怎么就不成了?」 程子恒心粗一些,还要再说,却是被刘不器打断了,「小米可是遇到了难事,什么事要托付我们到我们头上?」 陆谦不肯多说,毕竟这里是书院,门外人来人往,于是就道,「走吧,去外边找二哥一起说。」 程子恒和刘不器瞪眼睛,还想抱怨几句却是突然反应过来,一左一后死死搂了陆谦的脖子,恶狠狠道,「院长的关门弟子就是颜面大,平日都是翻墙出去,今日就跟着你威风一把!」 三人说笑着,一路穿过书院,出了后门找到平安客栈。 陆老二自小在外边游荡,睡在树上,山洞里,都是家常便饭一般。如今有床有被褥,即便没有家里舒坦,但也不耽误他歇息。 陆谦三个找来的时候,他正睡得呼噜山响。 陆谦心疼哥哥赶路辛苦,就吩咐店小二备了酒菜,然后同两个好友边吃边低声说了起来。 说起来,刘不器同程子恒家里都有妹妹,自小关在深闺,走一步都要考虑再三,若是放在别处,那是文静知礼,但是两人见过小米之后,就常常忍不住叹气。 女孩子爽利一些,脾气泼辣些,真是没什么不好,起码生命是鲜活又有趣的。 相比精灵一般的小米,他们的妹妹就是瓷娃娃一般,美则美矣,就是缺了那种灵性。 而且自从认识陆谦,两人就没少的小米的照料,更不用说先前去陆家做客,吃在嘴里的,穿在身上的,哪样不是小米在照料。 两人是真心把小米当半个亲妹子看待,先前听陆谦说小米有事托付,他们就都有些心急。 这会儿再看陆谦慢悠悠的倒酒夹菜,程子恒就心急了,圆胖的大手一把抢了酒壶,问道,「德敬,你倒是说啊,到底小米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 「就是,万一是急事,我们好趁早安排下去。」 陆谦见他们如此,不但不生气,反倒欢喜自己有如此挚友。于是放下酒杯,笑道,「不是什么急事,你们也知道家里那座粉坊早就开工了,而且出产的粉条等物卖了一两银一斤,生意很是红火吧?」 「知道,那粉条虽然不顶饭吃,但味道实在不错,又是咱们大元头一份,生意红火是应该的。」刘不器接口,倒是程子恒开口就改了话头儿,「是啊,说起来,这次小米捎没捎些粉条来啊?」 刘不器狠狠瞪了他一眼,直接问道,「小米可是遇到外人刁难了?」 他这么问也是依据,毕竟当初因为山地被抢,他们三人可是快马赶去告状,如今粉条生意算是独一份的暴利,被人觊觎也是情理之中。当然,他们想不到的是,小米身边有个最坚实最厚重的靠山,这事从来都不用考量。 陆谦听两人越说越偏,于是也不再逗弄他们,仔细说道,「不是这般,小米让二哥捎了信,家里没有地蛋了,南北运送又太过麻烦。索性不如在海州和泉州附近盛产地蛋之处建个粉坊,她知道你们的本家正好就在海州和泉州,就起意同你们两家合作办作坊。」 陈子恒同刘不器闻言都是有些吃惊,忘了陆谦好半晌,刘不器才问道,「德敬,小米…这般,就不怕我们两家做大,反抢了她的买卖?」 「你们会这般做吗?」 陆谦笑着反问了一句,果然刘不器同陈子恒都是用力摇头,「当然不会。」 三人平日厮混在一起,陆谦对刘家同程家的底细也清楚,于是就不客气的继续说起来。 「那就好了,我们说说如何分工吧?子恒家里酒楼多,不如负责售卖这一块,不器家里庄园有好几处,就出地皮和人手建作坊,我家兄嫂会带着少量人手赶过去,具体如何实施就听我兄嫂的安排。至于红利,我家四成,你们两家各三成。如何?」 v第19章[02.11] 程子恒同刘不器两人同时皱了眉头,异口同声反对道,「不成!」 程子恒抢着说道,「我家酒楼到时候要推出新菜,生意肯定会更好。售卖粉条,简直是容易之极。这般算下来,一成红利就好,三成实在太多。」 「我家也是,只我娘名下的庄园就有三四处,随便一处就足够建作坊了。家里仆役也多,送去百十人也容易。这般平白拿了三成红利,实在太多。」 刘不器更是高声反对,惹得床上酣睡的陆老二都是皱眉翻了个身。以他自小练武的警觉,早就听得陆谦三人进来,但都是家里人不需要防备,他又不耐烦参合这些生意之事,索性就继续睡大觉了。 刘不器压低了声音,依旧摇头,「不成,小米这不是白白给我们两家送银子吗?」 程子恒也是点头表示赞同,即便三人是挚友,但涉及到三个家族,利益和感情不能混为一谈。再者说,人心不足,他们也怕家里因为被暴力染红了眼睛,不如一开始就定了主从位置,也免去很多麻烦。 陆谦想起小米信里的另一个方案,就点了点头,笑道,「既然你们不赞同这般,小米还有一个主意。就是你们两家都拿两成的红利,我们陆家占六成。但两年后,我兄嫂直接回北安,粉坊就送于你们两家。」 送粉坊? 程子恒同刘不器对视一眼,都是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的含义。这哪里是送粉坊,明明是把独一份的财源送了他们两家分享。 「这不成!」 但不等他们再反对,陆谦却是摆了手,「粉坊本来就没多少秘密可言,若是外人有心,怕是很容易就能学过去。即便你们两家不要,两年后怕是也有别家参合进来。不如你们痛快应了,到时候有事多照料一下我兄嫂就是了。若是你们还不同意,小米就要寻别家合作了。」 刘不器同程子恒沉默了良久,倒是明白陆谦说的有道理。但这等一本万利的好事,小米想找人合作实在太过容易了,如今找上他们,一来是信任,二来也是有陆谦这层关系吧。他们若是再推辞,就显得不爽利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起身郑重同陆谦行礼,「我们代家里谢过陆家信重,我们定然不负德敬同小米的这份心意。」 「好了,不要如此客套。」 陆谦赶紧扶了两人重新入座,三人边吃边喝谈论起如何建作坊,人手如何管理。虽然三人都没做过买卖,但书中自有黄金屋,又长了优秀于常人的大脑,倒是很快就商量妥当了。 刘不器同程子恒当即就找小二要了纸笔,想着给家里写信托付。但想了想又觉得事关重大,生怕家里有些差池,于是就直接赖上了陆谦,要他帮忙找院长请假,日夜兼程回家一趟。 不说他们这里如何折腾,只说小米在家中带了女人们也是忙个不停。 若说时间最公正的一物就是种子了,只要你付出了辛苦,浇灌以汗水,就能见到喜人的收获。从不曾让人失望,也容不得人偷懒耍滑半点儿。 老熊岭上虽说是猎户出身,但家家户户平日也中粮食和青菜,毕竟不能吃根儿韭菜都去山上寻啊。 所以,众多妇人们本来都是熟手,只不过换做冬日天寒,在暖房里种菜多少都有些不适应罢了。 填底土,育种,播种,盖土,浇水,烧火控温,开窗晒太阳… 一步步忙下来,日子也是一日日过去,家家户户的暖房里,木箱中,就渐渐见到了绿色。 那小小的菜苗羞答答的挤在箱子里,欢喜的人心都要化成一滩蜜了。 妇人们恨不得日夜睡在暖房里,生怕菜苗受到一点儿委屈。 当然,意外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悄然发生,并不因为人们的盼望而心软半点儿。 郭家的媳妇儿许是白日里太累,一时疏忽,窗子没有关严,而家里男人上山打猎,晚上也没人去暖房探看。于是调皮的冷风吹开了草帘子,吹开了窗子,撕裂了海布的接口… 早起时候,郭家媳妇发现霜色挂满了暖房内外,清脆的菜苗已经彻底蔫倒… 「呜呜,这可怎么办啊,没法活了!」 凄厉的哭声打破了老熊岭的平静,众人都是早起去暖房往炉子里续木绊子,听得声音都是聚到了村头儿。 待得看清出了何事,人人都是心急起来。 「快去喊小米来,看看能不能把菜苗救活了!」 「小米是聪慧,但也不是大罗金仙啊。菜苗都冻脆了,怎么可能救活?」 「那可怎么办,这些菜最少是几十两银子啊!」 众人七嘴八舌,听得郭家媳妇儿哭得更厉害了。 郭家老太太抱了孙子孙女有些傻眼,想劝几句,眼泪却是吧嗒吧嗒掉个不停。两个孩子平日最喜欢在暖房里写字,见得这样也是哭个不停。 小米赶过来的时候,也是看的心里一疼。 她这些时日,一来为了忘记某些伤心事,二来也是真心想要带村里人发家致富。家家户户的暖房,她几乎是每两日就要走一遍,生怕出了什么差错,没想到今日还是这般,实在有些恼怒,但郭家老少的模样,又不是故意如此。 她只能上前安慰,「嫂子别哭了,这个时候哭也没用,不如尽早把箱子拾掇干净,赶紧再育种拨下去,再有半月也就能卖钱了。」 半月? 明明再有三四日就能收获了,如今突然一文不剩,郭家媳妇怎么接受的了,哭得抱着箱子不肯起来。 小米头疼,想了想就喊道,「高仁,过来给我帮…」 喊到一半,她才突然反应过来,高仁早就走了,跟着那个人走了,连同笑眯眯的杨伯都不在了。莫名的伤心惹得她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来眼泪来。 但这个时候,众人都看在眼里,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软弱,于是打点精神笑道,「哪位哥哥给我帮个忙儿?」 村里老少男人们几乎能上山的都上山去了,倒是跟着小刀进城的两个后生因为回来取货住了一晚,这会儿正在老弱妇孺群里,听得这话就赶紧上前。 「小米,什么事?」 v第20章[02.11] 「去我家里搬两箱子菜苗过来,记得喊青花青玉准备棉被,路上别冻坏了。」 「这…」 听了小米的话,别说两个后生,所有村里人都是愣了一下,转而却是齐声反对,「这可使不得!」 今年的青菜肯定没有去年那般金贵,但也绝对是高价。两箱子青菜,可能就是十两银子。小米虽说平日大方,大伙也不能看着她这般吃亏。 「不成,我们不要,我们家里重新再种。」 郭家婆媳也是擦了眼泪,赶紧起身推辞。 不等小米再说话,老冯爷却是带了儿媳和孙媳妇,抬着一只包裹严实的大箱子挤进了郭家暖房。 老爷子一挥手,箱子上的破棉被掀开,露出里面碧绿的菜苗,在晨起的阳光里,显得颜色分外清翠。 众人一时看的有些傻眼,老爷子却是笑骂道,「都傻了,还不赶紧关窗子,给炉子续柴火,想要再冻死一箱子金菜苗啊。」 「啊,赶紧,快帮忙!」 众人醒过神来,都是跟着忙乱,很快就关好了闯下大祸的箱子,烧旺了奄奄一息的炉火,暖房里很快就暖了起来。 老冯爷干咳两声,望向众人说道,「咱们老熊岭十八家,从来都是进退一体。如今郭家遭了难,我们卖菜的时候,让郭家老少看着,这可不是一家人的样子。老头子我做主把家里的菜苗分了一箱子来,给郭家淘气小子卖个纸笔银子。将来小子们考了状元,给老头子我买几斤烟丝就成了。」 老爷子这般说纯粹就是宽郭家妇孺的心呢,他如今已经快六十的年纪,就是再长寿也不过十年八年光景,怎么可能等到郭家小子考状元。 但众人都是听得眼圈儿泛红,鼻头酸溜溜。 先前几年陆家没有小米掌家的时候,自然没有这么多工钱好赚,没有时不时的好饭菜给肚子填油水,各家日子过得紧巴巴,但凡遇到艰难的时候,都是互相帮扶着撑过来的。 如今想来,好似就在眼前一般。倒是这会儿,眼见日子过好了,但这份情义却是绝对不能丢弃啊。 「我家也送一箱子菜苗。」 「我家也是,马上就抬过来。」 「我家也是!」 妇人们虽然没有男人在家做主,但都是开口喊了出来。末了纷纷扭头回家,不一会儿,就或抬或抱了菜箱子又聚回来。 老熊岭十八户,陆家多出了一箱子,总共就是十九箱子。虽然没把郭家的暖房装满,但也是放眼望去,大半都是绿色。 郭家婆媳和孩子已经哭得不成样子,跪倒就要给众人磕头,老冯爷却是亲手扶了她们起身。末了望向老熊岭众人,一双老眼不再同平日那般昏沉,别样的明亮。 「记住了,老熊岭十八家,同进退,永不相负!」 「是!」 众人无论男女老少,齐齐低头应下。 小米同样束手低头,这一刻宗族的力量深深印在了她的心头。 金钱惑人,但有些东西比金钱还要珍贵很多… 哪里跌了跟头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对于猎户来说,尤其如此,毕竟刀口上挣命,今日犯错侥幸逃了性命,可不见得下次依旧幸运。改正错误是唯一,也是必然的路。 郭家的事给所有人都提了一个醒,众人聚在一处直接商量扩大了巡夜队伍。 晚上不只要巡查老熊岭下的院子,作坊,就是各家的暖房也要多走两趟。万一有事,也能及时照料。 暂时家里男人们不在,妇人们就把事情扛了起来。总共分了两队,每队六人,再加两个老爷子,拿着柴刀防备遇到野兽,看上去也有些威势。 可惜,巡逻队伍成立没两日,进山的老少爷们就回来了。 女人们争先恐后讲起她们的壮举,自然得了男人们的一致赞同。 而郭家老少男人们则是感激的不成,挨家挨户道谢了一番。 这一次进山,也许是最后一次狩猎,男人们很是卖了力气,待得把猎物送去城里铺子,很是惹了一番热闹。 小米自从铺子交给小刀,除了收银子和核账册,其余是万事不理,小刀没了依靠,就逼迫自己迅速成长起来。 如今面对那些即将南归,却没有收到多少皮毛的客商,他心下虽然虚,但打起精神全力应付,倒也没有吃什么大亏,很是顺利的把猎物卖了出去,而且还捎带着卖了很多山货,让各家又多了几百文的进项。 这一日,陆老二打马赶回,天上却是突然落了雪,惹得他很是抱怨了几句。 「我紧赶慢赶,还想着进山猎几只黑熊呢,如今倒好,到底晚了。」 这个时候的黑熊马上就要冬眠了,若是被惊醒,那可不是一般的凶险。小米生怕这个粗神经的二哥真跑去搏命,于是赶紧岔开话头儿,「落雪也没什么不好啊,这样天气最适合吃火锅儿。正好小刀哥送了半只羊,咱们晚上就涮了吃。」 「好啊,」果然陆老二眼睛亮的厉害,欢喜道,「高仁那小子不在家,这次可是没人跟我抢了。」 小米神色暗了暗,扭头去了灶间。初一狠狠瞪了陆老二一眼,也是跟了上去。 留下陆老二莫名其妙的挠着后脑勺,很是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 虽然已经过去好几日,但饭桌上加了陈月仙也勉强坐满了大半,众人想起以前的热闹都是有些没胃口。 后知后觉的陆老二也是放了筷子,懊恼道,「怪不得初一瞪我,没了高仁抢吃食,还真是没味道。」 v第21章[02.14] 小米心头一酸,手下的筷子把一块冻豆腐插的细碎,而也没有送一点儿进嘴里。 陈月仙见此赶紧问道,「小妹,三弟那里怎么说?我同你大哥何时动身合适?」 小米打点精神笑道,「三哥的两个好友程大哥同刘大哥已经动身回家去安排了,大哥大嫂过两日南下就好。家里诸事不用惦记,人手方面,大哥大嫂随便挑。另外,陈大伯那里能调一个得用的管事更好。我大哥心软,此次南下还要大嫂多费心。」 陆老爹也是接口道,「小米说得对,钱财不重要,只要你们夫妻平安无事就好。」 「是,爹。」陈月仙同陆老大起身,齐齐行礼,心下都有些激动。 陈月仙自小长在商贾之家,耳闻目染,就遗憾自己必须锁在深闺,如今嫁人之后反倒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恨不得立刻飞去南边才好。 陆老大更是因为性格原因,从来没独自担纲做过生意,如今接了这么大一个差事,真是忐忑之极。 但无论夫妻两个如何想法,南下已经注定要成形。 陈掌柜第二日听了消息,直接把手下最忠心勤恳的管事派过来给闺女帮忙。 陈月仙和陆老大倒是不忙着拾掇行礼,就是为难带多少人手南下。 牛胜几个半大小子上蹿下跳,嚷着一定要跟去。陆老大自然答应,陈月仙也是赞同。虽说他们年纪不大,但市井里混迹过大半年,又签了死契,关键时刻兴许能有出其不意的作用呢。 但只靠几个半大小子,当然也不成。 小米盘算着陈信那边估计也要有消息传回来了,到时候也要分人手过去种菜之类,于是就让人请了老冯爷几位长辈,商量如何分配人手。 如今家家户户已经都学了种菜的本事,水平自然有高有低,但也差不了多少。京都那边到时候派一对儿年轻小夫妻,再加两个后生就好。 而南边的粉坊,涉及红利太多,三家合作又免不得一些麻烦,所以,多带些人手总没坏处。最后就定了三对儿小夫妻,外加六个后生,连同牛胜几个半大小子。 这些时日小刀带着两个后生在城里经营铺子,众人看在眼里都是羡慕。尤其是其余十几个后生,只要没有活计恨不得就要跑去溜达一圈儿,若是帮着卖些皮毛山货,回来就能兴奋的讲上好半晌。 如今听得可以去南边州府开粉坊,甚至进京种菜照管酒楼,那简直各个如同打了鸡血,恨不得头上长只角,直接扎进几个长辈的心里,立刻拎了他们出去。 小媳妇儿们也是兴奋的脸色通红,女子不同于男人,即便出身贫寒,也要受礼教束缚。很多人,别说出远门,就是进城怕是一年都轮不到一次。如今能够随着陆家去看看外边世界,繁华都城,自然也是欢喜雀跃。 老冯爷同几个老兄弟商量半晌,又征询了各家的当家人,最后定了人手。被分去京都种菜的小夫妻都是稳重又可靠的脾气,两个后生却是机灵的很。若是有事,互相帮忙不成问题。再有陈信在旁边照料,肯定万无一失。 跟随陆老大去南边的小夫妻,媳妇泼辣,男人力气大,几个后生也是打猎好手。路上遇到凶险,起码能够护着陆老大夫妻平安。甚至同陈刘两家起了冲突,也能全身而退。 小米在一旁端茶倒水,并没有多说什么话。虽然说生意是陆家的生意,但如今老熊岭十八家已经是抱成一团,这样安排人手交给长辈们决定最合适。 一来,长辈们威信在那里呢,村人更乐意听从。二来,陆家是最大的受益者,有些事做不好容易引起误会。 当然,陆家也不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待得名单公布,小米才站出来说道,「多谢各位长辈和叔伯思虑周到,如此照拂我们一家。这生意是我们陆家挑头儿,但更多要仰仗乡亲援手。我先前同爹爹商议过了,村里叔伯兄嫂们这次出门,除了工钱之外,年底还要从生意的分红里拿出一成做红利,按劳奖赏。」 众人都是听得欢喜更甚,京都的酒楼生意如何,大伙儿虽然有信心,但暂时还看不错。不过粉坊整日里流水一样进银子,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绝对错不了。 南边的作坊又大,还有本地的大家族合作,怕是进项更多。一成的红利,怎么算都有一千两吧。 分到每人头上,最少也要二三十两,足够后生娶个媳妇回家,或者给家里的闺女置办一副丰厚嫁妆了。 老冯爷几个长辈也是满意点头,村里人之所以如此死心塌地跟着陆家折腾,除了多年情义,更看重的就是陆家行事大方厚道,从来不曾亏待村人。 两好合一好,这才是天长日久,厚意长存的相处之道。 「好,老头子我就代村里父老把这成红利接了,到时候我这老骨头若是还没被阎王爷收走,就由我来分银子,我看看谁敢贪心,谁偷懒还敢厚着脸皮领银子!」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老爷子这般说,就是把陆家摘出去了,到时候如何分配红利,就是有人不服气也怪不到陆家头上。 小米心里感激,赶紧笑道,「老冯爷,您们几位长辈可是咱们老熊岭的不老松,好多事等着您们给大伙拿主意,撑腰呢。阎王爷最是欺软怕硬,见到咱们老熊岭刀剑锋利,可是不敢来请您们几位老人家。我爹说有几个淘气小子灵性足,是读书的料子,说不得过个几年都要去书院读书,考状元做官。所以,年底生意的红利,额外还要拿出一成,用于支持孩子们读书。」 「啊,还要拿一成?」 众人听说这话,都是有些替陆家心疼,赶紧推辞,「这可不成,家里日子好过,如今孩子读书也供得起。再说,将来真是要出去读书,考状元做官,没银子了再借就成了。兴许那时候家里银子也够呢。」 「对啊,家里有暖棚,年年种菜就发财了。」 老冯爷却是捋着胡子沉默半晌,末了摆手示意众人闭嘴,然后问像小米,「这事,小米定然有章程,不如仔细说说。」 小米看了看自家那个不知道又神游到何处的老爹,只能继续说道,「我一直想同长辈和叔伯们说一说,如今村里日子好过了,将来孩子们的出路定然更好。不论是科考做官,还是自己开铺面做生意,或者…是姑娘们嫁人兴许都要选个大户人家,这样,是不是要早做些准备?小子们,讲不了要偏重圣贤书,但姑娘们认字,学个简单的写算,将来出嫁在婆家也定然更受看重啊。」 「这…」 众人都是有些迟疑,女子读书那都是书香门第或者大户人家的事,小门小户的闺女,做一手好针线能够贴补家计,会数几十个铜钱就成了。 如今小米突然提出要闺女也整日同小子一般读书,这就有些跳出世俗规矩了,让人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小米见此,沉住气又劝道,「如今家家日子过了,也不差绣鞋垫手帕卖的那么几文钱补贴家计。再说,以后有生意分出的一成红利,孩子们读书不用自家买笔墨纸砚,一日有两顿点心,甚至每隔三月还有一次小考,考好了还奖励衣料用物。年底的大考,奖励最重,学的最好的学生十两银子。说不定,谁家闺女聪明,不必娘家出银子,自己就把嫁妆挣出来了。」 「哎呀,给这么多银子?」 「这可真是…」 村里人没想到小米会如此认真,这么算下来,孩子们只要读书,几乎吃喝穿戴用就都不用家里出了,兴许还能给家里赚银钱。这可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好事了! 但陆家如此卖力气,到底是图的什么呢? v第22章[02.14] 到底还是老冯爷解了众人的疑惑,「先前各家都是刀口上讨生活,后生们会开弓射箭,猎了皮毛养家糊口就不错了,闺女们也是能找个人家嫁了就成。但如今可不是了,小米折腾的生意多,信得过的人手却少。咱们自家人有心帮忙,但不识字不会算账,只会添麻烦。如今小米拿了银钱这般支持娃子闺女们读书,大伙儿也别犹豫,将来就算不科考当官,给小米做个管事也是好事。闺女就更好了,在小米身边帮手两年,学到一两样本事,也足够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这倒是实话,村里家家户户可是眼见小米如何掌家,把一个吃不上饭的陆家,变成如今这般红红火火的模样,哪有不羡慕的,若是闺女也这般本事,岂不是做爹娘就等着坐家里数银子了。 「好,既然小米这般说了,大伙儿再不同意就真是不是抬举了。别的村里,这样的好事盼还盼不来呢。」 「送,都送来,左右在家里也是招猫逗狗,没有个老实时候。」 「可不是,送来让陆先生头疼好了。」 小米见此就笑道,「这事还不忙,再等几日,小子们还好说,姑娘们却是要请个好教习嬷嬷,写字算数我还好,但针线和规矩之类,我还不如郭婶子家的三丫呢。」 郭婶家的三丫是村里有名的笨丫头,学了三年秀活儿,还是能把鸳鸯修成胖鹅,常被村里的婶子婆娘们打趣。 于是,众人都是笑起来。又说了几句闲话,老熊岭的村民大会也就算是过去了。 家家户户都开始给出行的后生或者儿子儿媳拾掇行李,陈月仙到底舍不得爹娘,毕竟这一走最少要大半年,于是就同小米说了一生要进城。 小米直接喊了自家大哥作陪,要他们夫妻住一晚再回来,顺路请陈夫人帮忙寻个教养嬷嬷,最好能住到村里的,人品可靠又行事端正。 陈月仙很是欢喜,出嫁闺女若不是路远,一般是不能在娘家留宿的,更何况还是带着夫君一起回去。这般同爹娘住一晚,就是有再多体己话也说完了。 于是,她满口答应下来,提着小米装好的点心盒子就进城去了。 第二日回来时候,居然马车上就多了个妇人。妇人大约四十几岁的年纪,眼角眉梢的皱纹显见是岁月的馈赠,衣裙虽然是细棉,但针脚细密,领口袖头这些细节之处很见功夫。头发微微发白,梳理的一丝不乱,站在小米面前时候,微微垂着眼眸,带了三分恭敬却又有三分不容人小觑的三分气度,这般神色倒是给她有些普通的容貌添了三分风韵,让人无端生出一种亲近之意。 陈月仙同小米使了个眼色,小米就喊了青玉青花送妇人去后院厢房寻个房间安顿。 妇人行礼道谢,拎着包裹出门时候也没有四处张望。 小米心里满意,却是不得不打听妇人来路。 「嫂子,你怎么这么容易就寻到了人?」 陈月仙喝了一口茶水,赶紧同小姑解释,她也不是不清楚老熊岭上太多事情不能落入外人的眼睛,这般突然带个人回来,怎么也有些冒失。 「小米,这个姨母姓韩,是我娘小时候的邻居姑娘,后来举家搬到京都去了。听说嫁了个大户人家的管事,后来又跟着那家小姐做配房到了另一户人家。但那小姐命不好,生产时候死了,他们夫妻被人家排挤,男人被抓了错处…总之是没了,她好不容易求了出府,娘家兄嫂又不容留,无法之下就回到了北安,我娘在街上见她就请回家里住了几日,正好我回去说寻人…」 小米听得明白,倒是有三分满意。陈夫人本身就是稳妥的,这韩姨母若不是人品靠得住,也不会让闺女带回来,毕竟韩姨母做出任何对老熊岭不利的事,陈家都要落埋怨,陈月仙在陆家也会没了脸面。若是从教导村里闺女方面说,这韩姨母能跟着大户人家小姐出嫁,定然也是有些本事,起码能写会算,懂规矩礼仪,足够胜任教习嬷嬷一职了。 姑嫂两个说了几句闲话儿,韩姨母安置妥当就随着青花青玉转回来了。 她许是也听陈夫人说起过陆家的大体情况,方才又看了一圈儿,这会儿神色里又多三分安心,待小米越发恭敬。 小米想了想,请她坐在客位就道,「韩夫人,既然我家嫂子唤你一声姨母,我以后也随着嫂子唤您韩姨母。您想必也知道,我请教养嬷嬷的目的主要是教导村里的姑娘写算,针线女红,最好还要有些待人接物,出门在外的行事相处之道。韩姨母若是觉得可以胜任,以后就拜托了。」 韩姨母起身,再次行礼,低声道,「姑娘放心,小妇人在先前就在主家小姐身边伺候笔墨,后来陪嫁出门又做了内宅管事。姑娘所提这些,小妇人足可以胜任。」 小米听她说的实在,并没有如何夸耀,就更满意了。 「那好,以后就拜托姨母了。我们陆家不要求你签死契,但出行必须打招呼,而且老熊岭看到的一切不能同任何人透露。至于工钱,一月二两银子,吃住全包,一季两套新衣。若是村人另有馈赠,也都是您的,陆家不会沾染半点儿。你看,这般如何?」 韩姨母许是有些吃惊,毕竟先前主家那般富贵,她的月银也不过一两,没想到流落到如此穷乡僻壤,本意是求个温饱,居然得了翻倍的工钱。 但她也不是多话的人,更何况还是有心落脚在此的时候,于是她直接跪地磕头,说道,「姑娘如此厚待,小妇人无以为报,今后一定全力教授。姑娘但凡有事,尽管吩咐。」 「姨母请起,倒是我以后有事,兴许还要姨母多指点呢。」 小米亲手扶了她,笑眯眯吩咐一旁的青玉,「去灶间告诉江大娘一声,中午多备一桌席面,我要在后院给姨母接风。」 「是,姑娘。」 青玉笑着应了,蹦跳着跑了出去。韩姨母微微挑了眉头,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说道,「若是姑娘信得过,这两个小丫头也交给我调教几日吧。这个年纪是学规矩最好的时候,以后定了性子就不好改了。」 小米倒是没想那么多,平日多半也把青花青玉当成跑腿小丫头了,这会儿再想想嫂子跟前的红梅和碧荷,确实是得力又懂事,于是就点头道,「那就麻烦姨母了。」 留在门口伺候的青花瞄了韩姨母一眼,下意识就缩了脖子… 天下女子,无论老幼,无论富贵还是贫穷,无一例外都长了一颗八卦的心。 先前,陈月仙带了韩姨母进门,被后院桂枝儿看到了,就说给了隔壁邻居嫂子听,邻居嫂子家里有两个女孩,都要送去陆家读书的,自然关心先生如何模样。于是又告诉了其余家里有闺女的妇人,众人聚在一起,笑嘻嘻聚到了刘家。 刘婶子猜的她们的心思,笑骂了两句,「你们惦记看看先新先生如何,就自己去陆家看啊。小米肯定不会恼了,我家里又没闺女,何苦跑来寻我出头?」 「婶子家里是没闺女,但您可是把小米当半个闺女的,小米待您也倚重着呢。」 「对啊,这事您不替我们出头,我们寻谁去?」 妇人们叽叽咋咋说笑,哄得刘婶子心花怒放,就琢磨着寻个事体往前院走一趟。 正这个时候,青花就气喘吁吁跑来喊人,「婶子,我们姑娘喊您过去陪新先生吃酒席呢!」 「呀,青花快来,新先生怎么样?厉害不?有本事不?」 青花苦了脸,小脑袋点的如同小鸡雏琢米粒,「厉害,还同我们姑娘说,要教我和青玉规矩呢。」 「是该教你们两个规矩了,」刘婶子点点青花的脑门儿,笑道,「你看红梅和碧荷两个,那才真是懂规矩的呢。」 说罢,刘婶子就撵了妇人们回去,「你们都回去等消息,晚上再来说话。若是家里不过日子,就尽管在我家耗着。」 v第23章[02.14] 妇人们都是嘻嘻哈哈笑起来,纷纷起身回去。毕竟家里还有老老少少等着她们照顾吃喝,暖房那里也是一刻都离不开人。 刘婶子换了一套新袄裙,打扮干净周正就去了陆家。 陆家的二进院子,原本正房东屋住了小米和青花青玉,西屋留着来个客人留宿。东厢房三间做了库房,如今拾掇一间带大炕的给韩姨母,西厢房三间以后就做姑娘们的学堂了。 刘大石昨日就带了两个邻居,快手快脚在外墙上开了一个角门,以后村里姑娘门出入不必从前院路过。 如今就在混在了泥水味道的寒风里,后院正房摆了一桌儿酒菜,算不得特别丰盛,六菜一汤,却是精致美味。江大娘,刘婶子,红梅碧荷,作为陪客,请了韩姨母入席。 刘婶子特意要了一坛酒,盘算着劝韩姨母多喝几杯,酒后吐真言,也看看这人的真性情。 结果… 夜色降临时候,众多妇人们左等右等都没有消息,就又扔下锅碗瓢盆跑去刘家,见到了醉酒的刘婶子。 桂枝儿抱着小儿子,笑着同众人解释,「我娘回来就说了一句,‘韩家妹子真是个厉害的’,然后就睡着了。」 众人沉默了一瞬,都是笑了起来。 「能把婶子灌醉,这新先生确实够厉害。」 「行啊,小米眼光错不了,咱们婶子也不好糊弄,应该是不错的人。」 「看以后吧,只要把我家闺女教的精明一点儿,我就谢谢她。」 「我也是,不盼着孩子如何出息,就是多学点儿东西,赶上小米一半,以后就真是不用惦记她吃亏了。」 众人说笑几句,也就散去了。 第二日,各家姑娘们陆续上了门,小米也没有多理会,当真是全都交给了韩姨母教导,不曾多嘴半句。 韩姨母放了心,也就自在多了。 小米实在也是顾不过来,因为陆老大夫妻在这一日出发去泉州。一千几百里的路程,虽然有村人同行,有陈家管事听用,也找好了搭伴的车队,但她还是免不得惦记。 吃穿用物,盘缠银子,林林总总加一处也是繁琐又复杂。 村里各家各户也是如此,爹娘拉了儿子的手嘱咐了又嘱咐,直到后生们恨不得捂了耳朵。 直到日上三竿,不得不离开的时候。陆老大夫妻跪在院门前磕了头,其余后生也是同样跪倒,惹得家里父母长辈抹了眼泪。 陆老爹扶了长子,拍拍他的肩膀,只说了一句,「去吧,多写信回来。有事多听你媳妇的,家里有小米呢。」 小米也是拉了嫂子的手,很有些舍不得。 陈月仙早有安排,低声道,「我留了红梅看院子,平日你就让她过来伺候,有事还是比青花青玉两个顶用些。」 「好,谢谢嫂子。」 再不舍的离别,还是到了分开的时候。 待得送了车队离开老熊岭,村里好似一下就空了很多,清静的有些让人不能适应。 村头老狗的叫声都能响彻整个村庄,爱热闹的鸟雀都不愿飞来村里捡食… 倒是南下的车队里,后生们欢喜的不肯坐车,骑着马前后跑动,欢快的犹如得了自由的小鸟。 而泉州那边,刘家也早就迎回了多日不曾回家的长子。 刘家人口简单,一家四口,刘老爷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当然夫妻恩爱是主因,但夫人陈氏娘家也是门第高,亲兄长是泉州府尹,无人敢欺。 听得长子说起要同好友家里合办作坊,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却只换了个举人功名赋闲在家的刘老爷就要呵斥,但刘夫人却极力支持儿子。 于是,这事就定了,无论是人手还是银钱都是要什么给什么,生恐儿子在好友跟前落了脸面,也盼着儿子因此懂些俗务,不要同父亲一般只知诗书,离开家族庇护就要饿死。 刘不器有母如此,实在是幸运,但程子恒那里就有些水深火热了。 他原本兴冲冲回家送信,劈头盖脸就被父亲骂了一顿,不等解释,庶长兄就笑眯眯扶了父亲,劝道,「父亲,读书辛苦,二弟许是一时耐不住,这才回来小住几日。你放心,我这几日带二弟到处走走,多备些吃用之物,再好好送他回书院。」 果然程老爷就收了怒色,但扫向嫡子的眼神还是含了几分不愤,「你啊,要是你有大哥三分懂事,我也能多活几年。」 儿子气死爹,这罪名可是有些太大了。 程夫人当时就抹了眼泪,「老爷,您可不能这么说啊,子恒也是您的儿子啊,他若是不孝,怎么会跑去那个苦寒之地读书,明年就要大考了。您这话传出去,他就是中举也要背个不孝的名头。」 程老爷也是觉得方才失言,犹豫了那么一瞬,想要转圜两句,长子又跪倒磕头了,「都怪我不争气,只会打理生意,与铜臭为伍,否则我去读书,二弟就不必受这个苦了。」 程老爷一把扯了最疼爱的长子起来,恼道,「说什么傻话,你整日打理生日,付出辛苦,家里上下谁人不知。你二弟读书花费都是你赚回的银钱…」 程夫人气得两手颤抖,开口要骂却被程子恒拦了下来。 他出奇的没有如同之前很多次一样暴跳如雷,惹得老爹动家法,这一次他起身同父亲行礼赔罪,末了才道,「父亲,儿子先前不懂事,惹您跟着费心。如今儿子长大了,家里生意虽然不好亲手打理,同大哥分担一二,但儿子也要力所能及帮衬一把。我在书院有一同窗好友,家里有独门手艺,用地蛋制作一种干货吃食,正风靡整个大元。听说如今京都已经开始火爆售卖,将来必定是获利颇丰。但北地缺地蛋,儿子好友就同儿子商量在泉州另建作坊。另一个好友家里出地皮建作坊,咱们家里酒楼铺子多,就负责售卖,红利分两成。儿子觉得这是个好生意,于是才特意回来一趟。若是父亲觉得这事错了,儿子这就立刻回书院…」 「慢着!」 不等程老爷开口,程老大已经是焦急的拦了话头儿,「二弟说的可是那个…粉?前几日有人从北地回来,带了一些,在会宾楼里摆席面,听说很得夸赞,难道就是这个地蛋…」 程老大很是激动,双眼盯着程子恒,就怕他开口否定。 v第24章[02.14] 程子恒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这才点头,「大哥说的不错,就是地蛋制作的粉条和生粉。咱们这里地蛋一文钱五斤,八斤地蛋一斤粉条或者生粉,而一斤粉条或者生粉的售价都是一两银。大哥说,这利润如何?」 「一本万利,简直就是一本万利!」 程老大身形高大,很有些翩翩君子的模样,但唯独一双眼睛有些小,这会儿小眼睛里的精光和贪婪已经装不下了。 他生怕老爹拒绝,赶紧回身去求,「父亲,这生意咱们家一定要应下,一年不用多,产十万斤,就是九万两银子的利润,不出几年,程家必定是泉州首富…」 「大哥,你是不是忘了?这是陆家的生意,我们程家和刘家只是携手合作,红利两成…」 程子恒冷笑,同他平日笑呵呵的模样,很有些出入。 程老大不耐烦的摆摆手,多年来被父亲宠出来的骄横,让他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二弟就不要参合了,生意的事,有我呢。你就好好读书吧,必定不会让你缺了读书的银子就是了。」 程老爷也是开始撵人,「行了,听你大哥的吧,你下去歇着吧。」 程子恒也干脆,起身行了礼,最后一次说道,「父亲,大哥,绝对不要招惹陆家,不只是陆家子同儿子情谊深厚,陆家也有让人招惹不得的本事,若是最后生了什么难堪之事,别怪儿子没有把话说在前边。」 「行了,合作生意而已,各凭本事,不会让你难做人。你赶紧歇着去吧,我同父亲商量生意,你也不懂。」 程老大急不可耐的赶人,那架势好似他是这府邸的主人一般。 程子恒沉默扶了老母亲到了后院,程夫人气得抓了儿子的手掉了眼泪,「儿啊,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娘…」 程子恒心下叹气,他的娘亲当年也是十里红妆,带了十八家铺子风光嫁进程家,只以为书香门第的程家新晋秀才会同她恩爱一生,结果呢,没几日藏在外边的妾室就大着肚子进了门,她连气带病,好不容易生了嫡子就卧床多年,十八家铺子落到了妾室手里,如今妾室死了,又到了庶长子手里… 「娘,铺子的契纸,还在你手里吗?」 「当然在,这是娘的嫁妆,都要留给你的。」 程夫人不知道儿子要做什么,但当娘的,没有什么不能给儿子,「还有铺子里的人手,这么多年,那贱人母子千方百计换掉了,但娘又花钱买了他们的身契。」 程夫人冷笑,「那贱人母子从来不知道送到他们手里的账册,还有一份送到我这里。她们吞进去的银子,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娘,这事不要插手,让大哥去折腾,我自有安排。」 程子恒嘱咐老娘,「家里损失银钱不要紧,但是一旦大哥怠慢了陆家和刘家人,娘一定要立刻派人告诉我。」 程夫人刚要应声,突然想起什么,小声问道,「儿啊,这陆家是不是有好姑娘…」 「哎呀,娘,你可别乱猜。我同陆谦是好友,陆家确实有小妹,但…总之,我是当她亲妹妹一样看待,您看我身上的长袍,就是她给陆谦送东西的时候,给我和刘兄一起捎带过来的,很好的姑娘。」 但凡是母亲,听得人家待儿子好,怎么会不会欢喜,再看儿子神色里却是没有羞涩之意,就猜的儿子确实没那个心思,于是就忍着那么一点儿淡淡的失望,笑道,「好,将来有机会见到这个陆姑娘,娘一定好好谢她。」 「好,娘你也要保重身体,不要同父亲争吵。以后…都会有结果的。」 母子俩又说几句体己话,程子恒就辞了母亲走回自己的院子。 虽然是嫡子,但父亲硬是说庶长兄平日要结交生意朋友,最好要体面,于是把最大的院子给了庶长兄,他从未说过,即便那些本属于母亲的嫁妆也被叔长兄巧言拿了过去。 但积蓄了多年的力气,他如今终于等到了机会,拿回一切,也让每个人回到原位的机会。 心腹小厮眼见主子站在廊檐下,不肯进屋,就小心劝慰道,「主子,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回书院呢。」 程子恒胖大的身子却是没动,半晌吩咐道,「喜子,我明日同母亲说,把你爹和兄长都安排去酒楼,以后让他们给我盯紧了,有事尽早禀报给我。」 「是,少爷放心。」 喜子赶紧应下,末了见得主子还是不动步,也是不敢催促。 程子恒确实望着天上的月亮出了神,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好多时日了。这个时候陆家院子里怕是又开了晚饭桌儿,那些香甜的饭菜,热闹的家人,真是分外让人怀念啊。 再看看,自家冷清的院子,时刻需要防备算计的家人,真是天差地别一样。 若是让他选择,他宁愿做个陆家人,哪怕是初一哪样的马童,也比生为程家子要幸福自在的多… 正如程子恒想的那般,陆家这会儿正吃晚饭。虽然陆老二回来了,但是走了冯简主仆三个,外加陆老大夫妻,饭桌儿还是安静的厉害。 韩姨母同江大娘红梅都是守着仆役的本分,不肯上桌子,连带着青花青玉两个,都是在灶间开了小桌子单独吃了。 整个堂屋就剩了陆家老少三口外加一个初一,小米强打精神给几人夹菜,轮到自己却是数着米粒下肚儿。 其余人家也是如此,平日里嫌弃儿孙们吵闹,恨不得把人撵出去清静几日,如今倒是想儿孙想的抓心挠肝。 别说家里老狗日日守着门户,盼着主子人们突然回来,就是母鸡们都感受到了家里的低气压,少了生蛋的热情。 老冯爷几个凑到一起,说起这事,都是愁眉不展,算来算去,老熊岭还是人少啊。 总共十八户人家,加一处也不过一百多人。分走这么三四十号,都是壮劳力,开春之后活计都上来,怕是更舍手呢。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人多力量大。过日子过得就是人啊,没人就没一切。 既然没人,那就一个办法了。 生,生孩子,多生孩子! 于是家家户户老人都同儿子儿媳隐晦下达一个任务,多做夜间运动。 左右冬日了,白日里落了第一场雪,打猎已经到了尾声,田里也是连鸟雀都没一个。夜里除了做些少儿不宜的运动,也再没有什么别的活计好做了… v第25章[02.14] 晚上如此辛苦,白日里免不得要打个哈欠,偷个懒,小媳妇儿们凑在一块就要打趣几句,闹得脸皮薄的小媳妇儿脸蛋红的同晚霞一般。 好在众人还记得小米是个没出嫁的闺女,从来不在她跟前说起。 小米倒是不知道这些琐事,她如今脑子里就俩字,「银子!」 京都里卖玩偶的银子给了陈信开酒楼,怕是只有不足,没有剩余。家里的存银,她又几乎都给大哥带去了南边。毕竟出门在外,穷家富路,虽然有刘程两家合作帮手,也不能用一两银子都同人家借吧。 这般算下来,陆家铺了这么大的框架,居然钱匣子空空。 好在粉坊里还有几百斤粉条和生粉,若不是怕彻底断货影响大,她早就放出去了。 当然,她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聚宝盆。 暖房啊,满眼新绿的暖房,是陆家,也是老熊岭所有人的希望。 这一日,小米带着刘婶子几个挨家暖房走走一圈儿,人人都是眉开眼笑。 菜苗是最知道感恩的东西,只要你够勤快,烧的暖,浇够水,拔了抢夺土壤的野草,它们就会疯狂生长。 如今菠薐菜和芫荽已经半尺高了,韭菜和小白菜也是绿的喜人,更不要说墙角位置的葱栽子和蒜苗,更是一尺高,茁壮之极。 吃菜就是就是吃个新鲜,秋日已经过去,冬日刚刚来临,这样的碧绿就分外金贵了。 众人走了一圈儿,坐在郭家的屋子里歇脚儿,有个小媳妇儿忍耐不住就问小米,「四姑娘,这青菜是不是能卖了?」 刘婶子见小米正喝水,就插嘴笑道,「怎么,你心急了,打算买簪子回娘家显摆去?」 小媳妇儿笑嘻嘻点头,「可不是嘛,我娘家弟弟成亲,我这做大姑姐的,也不能让弟媳妇儿看扁了啊。」 「你就不怕人家缠了你,死活要了你得簪子去啊。」 「不怕,咱们老熊岭的媳妇儿哪个是好欺负的啊。」 小媳妇说的一脸骄傲,原来回娘家可是没少让外人笑话,如今有衣锦还乡的机会,不炫耀怎么能一吐多年的闷气? 众人都是笑起来,末了望向小米,不想小米却是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出了神。 刘婶子轻轻推了她一把,笑道,「小米怎么还拿乔了,你没看你几个小嫂子都红眼了?」 小米回过神,赶紧笑道,「我下午就让人去告诉陈大伯,明日就开始卖菜,等拿了菜金,别说银簪子,就是金簪子都能卖一把回来。」 「呀,太好了,我做梦都想卖菜收银子呢。」 「我也是啊。」 正是说笑的时候,不想有后生来报信,「四姑娘,陈掌柜来了,还带了大包裹,说是给你送东西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小米赶紧起身,嘱咐道,「嫂子们拾掇筐篓刀头儿,明日就开始割菜了。」 「好,」小媳妇儿不知道曹操是谁,却把那割菜俩字听得清楚明白,各个都是忙不迭的回家准备去了。 果然,陈掌柜见了小米第一句就是,「小米啊,这天儿都下雪了,青菜还没下来吗?城里好多酒楼都上门来问了?」 「大伯放心,明日就割菜,大伯帮忙安排一下,每日出多少菜合适。这一次十八个暖棚,出菜多,肯定价格要降下来,但也不能太低。」 小米亲手给陈掌柜倒茶,又道,「大伯也带带小刀哥他们,以后这活计也交过去,您老人家平日把把关就好了。」 「我倒是不觉得累,不过你这里得用的人手是不多,带几个出来,你也有个帮忙的。」 老掌柜前几日铺子里查出一个假公济私的管事,再看看老熊岭倾全村之力帮扶陆家,就免不得羡慕,「还是自家人用起来放心,外人始终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小米听得疑惑,但也不好多问,于是就指了老爷子手边的大包裹笑道,「大伯这是给我拿的好东西?怎么瞧着这么大,难道是棉衣?」 陈掌柜恍然想起,赶紧把手边的包裹推了过去,笑道,「这是冯公子当初托付我这老头子的,如今绣庄里缝制好了,我特意去取了,给你送过来。」 「冯公子,冯大哥?」 小米眼里爆出一团亮色,脸上喜意满满,想起之前冯简同小刀打赌的那只白狐狸皮,于是赶紧解开了包裹。 包裹里是一件披风,不同于大元这里的普通披风只在脖子上系个带子,风大时候恨不得能被勒死。 小米这件披风是当初随手画过的一个图样,类似于清宫剧里的款式,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冯简拿了去。这披风有风帽,甚至两只袖子,大红的缎面儿,里面衬了白狐皮,帽沿儿,袖口和衣襟位置都露出了白绒绒的狐狸毛,细腻又温暖。 红的似火,白的似云,红白相间,映得小米眼睛酸涩,极力忍耐才没有掉下泪来。 那个人已经不在身边,但他用心为她置办的披风却姗姗来迟… 陈掌柜人老成精,怎么会猜不出小米这会儿眼圈儿红的原因,但他只能装作不知道,转而岔开话头儿,「天色晚了,我赶紧回城去了。明日我让小刀回来取菜,菠薐菜韭菜蒜苗多一些,芫荽大葱有个三五筐就成啊。」 「好,大伯慢走,我这就去安排。」 小米拾掇了心绪,赶紧送陈掌柜出门,回身时候才发现自己手里居然还抓着披风没放下。 傍晚的寒风吹来,凉的人打哆嗦,她下意识把披风裹到了身上,瞬间的温暖激的她又是鼻子一酸… 「人走了,披风送来了,这到底算什么?」 初一正好从马棚出来,见了小米站在风口,就拉了她进灶间。 v第26章[02.14] 小米生怕披风沾染了油烟,赶紧脱下来抱在怀里。 韩姨母正帮着江大娘准备晚饭,扫了一眼那披风,瞳孔一闪,赞道,「姑娘的披风真是好,这样好的狐皮难得一见。」 江大娘同青花青玉也是围上来探看,突然想起那个赌约于是问道,「可是冯公子猎回来的那条白狐皮?」 小米点头,又不愿多说这个,就小声问道,「大娘,可是还丢吃食吗?」 江大娘立刻警惕的左右看看,见得确实没有外人,这才压低声音神秘说道,「丢呢,姑娘,虽然五十个包子只丢了两个,但是肯定是丢了。我原本以为初一偷吃了,但这次已经嘱咐过了,还是丢了。」 初一无辜的翻了个白眼,不得不说这是从小米这里学去的坏习惯。小米好笑的敲了他一记,心里也是有些纳罕。 原来,几日前开始江大娘就发现灶间总丢吃食。或者是昨夜剩菜,或者是整好等着第二日早晨热一热的包子馒头之类。 而且丢的不多,好似小贼只小心翼翼拿了那么一点点尝个新鲜。初始将大娘以为是初一或者青花青玉两个,但是问遍了,三人都不承认。而且陆家宽厚,即便是小厮丫鬟也当他们是家人孩子,从来不苛待,跟着主家一样吃喝,不能亏嘴到需要偷吃啊。 江大娘也是有心的,昨晚同小米说过之后就偷偷在剩下的包子笼屉上做了记号,果然早起看到笼屉被动过了,包子少了两个… 这虽然不是大事,但这种自家地盘却有东西不受掌控的感觉,实在让小米难受。 她心里隐约有些猜测,却不好说出来。于是就同众人道,「辛苦你们准备晚饭了,我先去后院把披风放下。」 「姑娘客气了,我们应当的。」 韩姨母应了一句,转而示意青玉跟上去伺候,小米却是摆手留下青玉,自己回了后院。 待得关上院门,她沉默了片刻就轻声问向四周,「喂,你。。。是不是冯大哥留下的人手?」 昏暗的夜色,冷冽的寒风,安静的院子,不曾因为她的问话有任何改变。 小米皱了眉头,到底不死心,眼珠儿一转,又说道,「不论你们是什么人,这般暗中偷食总是不好,而且冬日天寒,总要吃些热饭菜。不如我以后让灶间的人留好饭菜在炉子上,如何?」 夜色里依旧安静,但是隐约好似有些什么在涌动。小米嘴角一翘,笑道,「就这么说定了,但不知道你们几个人?我要准备几分?一份就够?」 这次不等她话音落地,就有两颗小石子从莫名角落射出,骨碌碌滚到她脚旁。 小米笑得更甜,伸手捡起石子颠了颠,心里万般笃定是冯简留下了两个人手,于是更是欢喜,嘱咐道,「今晚开始,我让人在灶间留饭菜,倒座房的大炕也每日都烧。你们若是想要歇息落脚,就去那里吧。还有…多谢!」 说罢,她就快步回了屋子。 院角里隐约有嘻嘻索索的声音传出,很快又没了动静… 原本陆家上下只有小米一个操持,那时候特别希望有人帮手,但如今家里有江大娘,青花青玉,外加红梅和一个勤快的韩姨母,凡事都不用她动手,还真是有些清闲的不自在。 晚饭的时候吩咐了一声,即便江大娘疑惑,还是留了两碗米饭,米饭上盖了满满的回锅肉片,然后放进了炉子上的笼屉。 青花青玉两个也是抱了苞谷秸秆塞进倒座房的炕洞,点燃之后,不过半个时辰,大炕就热的烫手了。 待得夜深人静,整个老熊岭都做完了运动,陷入沉睡之时,两个人影悄悄溜进了陆家的灶间。 笼屉里的饭菜被一扫而空,待得再开了倒座房的门,躺上热乎乎的大炕。 两人都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其中一个踹了另外一个,「老六,今晚你先值夜。」 老六懒洋洋回踹一脚,恼道,「凭什么我先值夜?」 「因为你比我排行小。」 老六痛苦的在大炕上翻滚了几圈儿,无奈起身出去跳上了房顶继续狂喝西北风。 倒座房里很快就响起了极轻微的呼噜声,这些时日餐风露宿,疲惫让极度警觉的人也失去了一切防备,尤其在这样的冬日,这样的饱食之后,这样的滚热的大炕上。 玄六抿紧了棉袄,悄悄摸去了后院,跳上了大树。正房里的灯火还没有熄灭,单薄的人影映在窗子上,却让玄六觉得分外温暖。 主子的眼光就是好,这么好的姑娘,绝对不能放过啊。他们可是要打起精神,替主子照顾好了,万一被不开眼的抢走了,不等主子惩罚,他们自己都要懊悔的活不成。 小米忙了半晚,想着明早要早起割菜,于是就拾掇了炕上的素色棉布,铺了被褥,吹了灯睡下,想着外边某处有那个人留下的人手在守护,她睡得又额外踏实… 夜里,天上又飘起了雪花。不同于先前那场米粒碎雪,这一次终于变成了鹅毛大雪,飘飘摇摇从天空上落下来,分外悠闲又美丽的模样。 放在往年,这就是猫冬的信号,众人要藏了猎弓,储备好柴火粮食,准备同野兽一般蛰伏了。 男人们聚一处烤火吹吹牛,女人们坐一起绣个鞋垫,打个绦子,贴补一下家用。 但今年这场大雪却是让全村分外欢喜,原因无它,雪越大,天越寒,各家种出的青菜才越金贵。 你家两筐菠薐菜,他家两筐小葱,我家两筐韭菜,不过是半个时辰就都割好了,草绳子把菜苗扎得整整齐齐,如同被检阅的士兵一般,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陈掌柜派了最稳妥的一个管事,外加笑嘻嘻的小刀和两个后生,四个人赶了两辆马车,直接把菜筐装进去,剩余的空间还能装两个炭盆,免得路上把菜冻蔫了。 末了,马车就在村人满眼的期盼里,走进了漫天风雪。 这一上午,村口的大树下就没断了人。一向自诩稳重的老冯爷都吧嗒着铜烟袋锅「顺路」走过两趟,惹得村人都是笑个不停。 好不容易盼到中午,有淘气娃子们高声大喊,「回来了,小刀哥回来了!」 整个老熊岭都因为这句话炸翻了天,吃饭的扔了碗,烧火的扔了烧火棍,无论男女老少都是裹了棉袄出了家门。 小米家里也在吃饭,听得淘气小子们疯跑进来报信,小米就直接让青花青玉赶紧撤了饭桌儿,换了茶水上来,至于点心,家里常备着酥脆小麻花,各色小月饼,倒是比城里点心铺子卖的还好吃。 v第27章[02.14] 果然,不一会儿,老冯爷几个长辈就到了。 小刀也被村人热情的推进了陆家院子,许是他来路上赶的急,眉毛和鬓角还有初初冒出来的胡须上都挂了霜花,显得有些狼狈。 但这却不妨碍他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他解开后背的褡裢充着小米嚷道,「小米,卖菜的银子拿回来了!」 小米赶紧挥手让他进屋,笑着埋怨道,「就是心急也要坐马车回来啊,骑马也不怕把脸冻坏了,婶子还指望你娶个俊俏嫂子呢。」 众人都是哄笑起来,小刀也不在乎,挥手抹去脸上的霜花,又抢了一碗茶水喝了,这才指了桌子上的褡裢说道,「那些酒楼的掌柜都是老狐狸,不知道在哪里听说咱们老熊岭今年种菜多,死活不肯给去年的高价,但陈大伯太厉害了,居然说要把菜运到青州和丰州去,他们才急了,给了去年的八成价格。总共三十六筐菜,卖了七百二十八两银子。我没要银票,都是银锞子,全在这里!」 村人的眼睛随着小刀的手指望向褡裢,火热的几乎要把褡裢烫出几个窟窿。 老冯爷干咳两声,笑道,「行了,别做这个丢人样子,让小米分银子吧。」 众人都是不好意思的笑起来,眼睛却始终离开褡裢。 小米接过小刀从胸口又拿出的账册,一边翻看一边吩咐青玉,「去下一碗面给小刀哥。」 刘婶子在一边听了,心里感激,她这个做娘的也是只顾着看褡裢了,忘了儿子这个时候肯定还不曾吃午饭。 她赶紧随了青玉出去,左右家家户户的菜筐都缠了写着编号的布条,斤数错不了,银子纠错不了,不会因为她不在就少给一文钱。 小刀笑嘻嘻摊开褡裢里的银锞子,小米念到一个村人的名字,他就交付了银钱。 一村老少十八家,眨眼间就银子分了个精光。 但屋子里却是诡异的沉默了下来,十两的大银锞子,几乎比淘气小子们的拳头还大,每家都分了三只,加上散碎银子,家家户户都是三四十两银子。沉甸甸的放在手心,也压在了心上,慢慢化成最狂热的岩浆,烫的所有人都是鼻子发酸,嘴巴发干… 「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知道谁轻轻问了一句,却好像引线一样点燃了整个屋子。 「哦,发财了,发财了!」 「呜呜,卖银子了,终于卖银子了!」 女人们欢笑着,男人们极力克制但也嘴巴咧到了耳根,淘气小子们更是拍着手喊个不停。 有了银子意味这什么,意味一家人不必在挨饿受冻,儿子有了娶媳妇的聘礼,女儿有了丰厚的嫁妆,老人能够安养晚年,孩子能够读书上进… 银子不是万能的,但银子却能够解决绝大部分的难题。 这是谁也不可否认的,没人听说银子多了压死人,却听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冯家今日送走的是一筐菠薐菜外加一筐韭菜,比葱蒜的价格高很多,所以得了四十多两银子。 老冯爷眼见儿孙捧上来的银锞子,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老爷子就起了身,直接跪倒了小米身前。 村人们看的愣了愣,转而也是呼啦啦跟着跪了下来。小米吓得差点儿扔了手里的茶碗,赶紧去搀扶老冯爷几个长辈。 「老冯爷,刘爷爷,郭爷爷,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啦啊!折煞我了!」 「不成,小米啊。」老冯爷却是不肯怎么也不肯起来,说着话甚至红了眼睛。 「老头子儿今日带着村里老少这一跪,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谢你教授大伙儿种菜,有了这等传家密技,以后再也不必为子孙生计犯愁。你是我们老熊岭上十七家外姓的恩人!」 暖棚种菜在现代简直是最普通的农村人都知道一二,小米潜意识里也没把这事当做什么大秘密,不过是聚财快,拿了它曝露,缓解陆家的窘迫局面。 至于教授给村人,大伙都是一村住着,村人又待陆家如此厚道,陆家怎么也不能独自发财,却眼睁睁看着村人受苦受穷啊。 没想到这事在村人眼里却上升到了子孙生计的高度,倒是让她很有些心虚,毕竟这种菜没什么难度,怕是没两年就被旁人学去,根本不能作为传家宝遗泽子孙啊。 「老冯爷,您快起来啊,大伙儿的谢意我领了,咱们还有大事要说。」 无论小米怎么劝,老冯爷坚持带着村人给小米磕了头,末了起身回望村里老少,冷声说道,「以后老熊岭上下以陆家马首是瞻,执半个奴仆礼,谁敢背叛或者对陆家有一点儿不利,立刻逐出老熊岭,生不回村,死不入祖坟!」 落叶归根,无论在外富贵还是落魄,世人都盼着死后葬入故乡祖坟,算是一个最安心的归处。 如今老冯爷这般说,可谓是最严重的惩罚了,一众村人们心里都是吊着一根筋,连连点头,「老冯爷放心,大伙儿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小米生怕他们再跪下去,赶紧请老冯爷几个长辈坐了。然后笑着望向一旁大口吃面条的小刀,嗔怪道,「小刀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给我?」 小刀挠挠后脑手,笑嘻嘻又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应道,「我不是琢磨着你另有用处,这才想着以后再给你。」 「我不小气,你倒是替我心疼了。」 小米玩笑一句,末了又转向好奇的村人,「各位长辈叔伯婶子,大伙如今也算种过菜了,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不过是要细心勤快,加者一些小技巧罢了。我怕外人琢磨一段时候也要学会了,到时候种菜这事怕是不能再带来如此丰厚的回报。」 「啊,那可如何是好?」 「对啊,咱们已经封了岭口,还有人能偷学去吗?」 村人都是心急,这就好比他们刚刚踏上财路,却有人突然告诉他们这财路到头了,实在是不能接受啊。 小米赶紧挥挥手里的荷包,笑道,「不怕,种菜即便被人学去,咱们还有别的生路。先前我让淘气小子们从山里背回的蘑菇土,如今在大石哥的照料下已经长出了蘑菇,这荷包里的银子就是卖蘑菇所得。虽然有了青菜,蘑菇售价不高,但只要各地的火锅楼开起来,绝对也是个抢手货。」 老冯爷听得连连点头,捋着胡子帮衬了两句,「大伙儿都放心吧,有小米在呢,只要大伙儿心齐,什么时候都不怕没有银子赚。」 「对,就是谁说小米是送财童子转世,我也信。谁家随便收两筐土回来,都能在这样大雪天里长出蘑菇啊!」 v第28章[02.14] 「对,咱们老熊岭真是祖上积德了。」 众人七嘴八舌,赞起小米是不遗余力,听得小米脸红,生怕再说下去,她就被神化了,于是赶紧招呼道,「叔伯婶子们不要哄我了,这怎么说着,我都不是人了呢!」 众人都是笑起来,小米小手一挥,笑道,「今日应该庆贺一下,我们家里准备酒席…」 「不行,今日这酒席不该陆家准备!」 刘婶子难得插一句,回身招呼各家妇人们,「这一年都是小米家里在准备酒席,大伙儿谁都没少吃。如今赚了银子,咱们也出把力。一家两个菜,摆一桌儿百家宴席,怎么样?」 「好啊,刘婶子说的对。咱们也准备一次!」 「我家还有腊肉!」 「我家有…」 妇人们打了鸡血一般,纷纷应和刘婶子,不大一会儿就分好了菜色,风风火火回家下厨去了。 小米算计着村里一百多人,除去出门的,也就剩了这么五十几口,家里勉强坐的下,于是就安排青花青玉开了东西厢房的门。 孩子们平日读书的西厢房还好,桌椅往角落里推一推,足够放下一张桌子,但东厢房里却处处都是冯简主仆的痕迹。甚至炕上小桌儿上还放了不曾收起的笔墨纸砚,想起冯简日日临窗而坐,或者奋笔,或者读书,小米就心头酸涩不已,转而却是什么都不曾挪动,直接锁了南屋的门,只留了堂屋待客。 猎户娘子旁的本事没有,做菜兴许也是粗糙,但胜在麻利两字。 不过一个时辰,陆家正房和东西厢房里都摆好了酒席。 家家端来的菜都装在小陶盆里,可谓是实在之极。 韩姨母带着青花青玉几个把菜分盘送上酒席,又盛好新蒸的雪白米饭,然后不顾小米挽留就带了她的十几个「弟子」去了后院单独摆出的小桌儿吃饭。 小姑娘们爱热闹,免不得就露出些沮丧神色,但韩姨母也不曾松口。 一众妇人们不但不心疼闺女,反倒纷纷给韩姨母行礼,谢过她尽心教授孩子。 虽然才短短几日,但自家闺女的改变可是家里老少有目共睹。 先前风风火火的丫头变沉稳了,大字不识一个的,会写名字会算私房钱了,就是最笨拙的三丫都捏着针线绣了个猪肚子荷包。 当然,眼见这些,最欢喜的可是她们这些当娘的。 韩姨母并没有因为妇人们如此就如何激动,只简单回礼,然后就带着小姑娘们走掉了,惹得妇人们又是一阵议论,自然都是盼着闺女学到韩姨母三分本事,以后也不怕嫁出去受苦了。 第一次卖菜就有如此丰厚的回报,每每想起家里暖棚里依旧是满眼的新绿,无论老少就心头火热的厉害。 于是,手里的酒碗也就端的勤快。 一顿饭吃下来,男人们醉倒大半,就是老冯爷几个也是说了醉话。 先前被家里人强硬留在家里的几个后生,这时候可派上了大用场,背了老爷子们回家,又要帮着老娘搀扶老爹。 待得陆家上下拾掇了残羹冷炙,洗涮干净碗筷,天色已经黑透了,院门口的红灯笼在寒风里摇曳,投射下一片艳色光晕。 小米拢紧身上的锦缎小袄,挥手示意青花青玉直接回去歇着,然后进了自己的屋子。 那只装了披风的包裹端正放在炕柜里,她忍不住又拿了出来,伸手轻轻抚摸那没有一点儿杂色的皮毛,还有大红金端上隐约用银线绣出的谷穗,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酸涩。 人家女孩子的衣衫绣的都是各色花朵,她这里居然绣了谷穗,谷穗成熟敲打,再舂出来就是小米,她的名字。 那个人吩咐绣娘的时候,怕是也受了很多疑惑的目光吧。 这样的寒夜,不知道他宿在了哪里,带的吃食够不够,可穿了新披风,冷不冷… 平生不懂相思,才懂相思,便害相思。少女的心思,酸酸甜甜,如同秋日的刚落枝头的果子,让人贪了新鲜却又惧于那份酸涩… 而这一刻,京都北面的承德门上,守卫的兵卒们裹着冰冷的盔甲,手里抱着长枪,腰上挎着朴刀,正是苦苦挨着冬夜。 虽然京都比之北地要暖和许多,但这样的夜晚依旧是冷的人心肝跟着打颤。有聪明的老兵偷偷从怀里摸出一只小葫芦,抿上一口老酒足够让整个身子热上那么一刻钟了。自然这事被上司发现会免不得一通好骂,甚至还要挨军棍,但大元几十年太平日子过下来,军纪早就没有那么严厉,更何况这样辛苦的时候,上官尚且都在城楼里吃喝烤火。 于是,眼尖的兵卒发现就会缠上去分一口,低声说下几句,倒是让冷清的城墙热闹了三分。 正是这样的时候,突然远处官路上跑来一队人马,黑夜里看不清,只听马蹄声声,威势非凡。 有胆小的新兵蛋子吓得跳起多高,就要抽刀的时候,却被老兵一脚踢在屁股上,骂道,「慌什么,不过七八匹人马。」 果然,马队很快到了城门下,躲在城楼里的校尉也赶了出来。方才喝酒正是痛快的时候,这般被冷风骤然一吹,他就打了两个喷嚏,有心想要骂几句,但京都重地,路旁树上掉个树枝都要砸倒几个贵人,他也不敢随意得罪。 于是,他扯了脖子冲着下边喊道,「京都重地,不得纵马!来者何人,若无加急军报,明日请早!」 那城门下的骑士听了这话,却是没有一个出声,各个黑色披风,其中一个个子好似矮了很多,整个人罩在披风里不耐烦的扭动着身子,直到最前之人挥挥手,他才从怀里掏出一物直接扔上了城头。 那校尉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用手里的刀柄把那东西拨出去,却见得火把照射下,那东西金光灿灿。 他慌得差点儿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有兵卒上前问道,「校尉,怎么了?」 「开…赶紧开门!」 「啊?这大半夜…」那兵卒还要说话,却被校尉一巴掌拍子肩膀上,「让你开就开,不想活了?」 「是,是!」 v第29章[02.14] 兵卒们应声都是跑了下去,合力打开了城门。 一人环抱粗细的门闩被抬了下来,城门吱呀呀开了一道三尺宽的缝隙,马队陆续走了进来。 校尉恭敬的双手捧着那扔上城头的令牌,高高举过了头顶。那小个子护卫伸手取过,鼻子抽动两下,冷笑道,「居然喝酒了?」 校尉吓得缩了脖子,不等跪下又听那小个子护卫说道,「没空理会你,再有下次就…哼!」 校尉赶紧跪倒,却见马队再次提起缰绳,轰隆隆跑进了都城… 有兵卒上前扶了校尉,不等开口就被校尉挥手堵了嘴巴,「别问那么多,赶紧关门。」 一众兵卒们再次合上城门,堵住了北风,也堵住了心里的疑惑。只有那校尉望着城里,神色莫名。传言不是说太子殿下体弱,在别宫静养一年有余了,今日怎么突然回来。难道是体弱之症,痊愈了?这消息可足够整个朝堂跟着欢喜了,毕竟当今皇上就这么一个子嗣,又是声名极好,整个大元没谁不希望太子健康啊… 日出东方,光耀大地。一日之计在于晨,即便山林里不曾冬眠的小兽也要出门去寻些冬雪下的草根之类果腹,更别说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 京都九门,负责进出杂事的定和门在子时就开始忙碌了。先出脏物,再进水车,柴车,牲畜肉食,各色车马,甚至是挑着担子的小贩,几乎把城门挤得水泄不通。 绕着城墙再行十几里就是西城第二门永泰门,进出的京都的百姓或者乘着车马的贵人们同样是人头攒动。城防营的兵卒们不紧不慢做着例行检查,惹得等待的人们更是心急,于是不耐之下就要寻些事情做,八卦当然是首选。 有人就道,「听说太子回京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说太子体弱,要静养两年吗,皇上可是为这事没少费心。你没看那些豪门大族连酒席都摆的少了!」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谁知道真假了?」 「那就别乱说,不过太子贤德,几年前开起的百姓药铺每月都在舍药,我娘就是在那里抓了药才好病。听说太子体弱要修养,我娘还特意供了香火求火神保佑呢。」 「这倒是,太子是个好人,咱们大元有福气。」 人们议论纷纷,身为京都人,即便是最普通的百姓,骨子里也总带了三分骄傲,毕竟活在天子脚下,他们茶余饭后的八卦都比外地州府的府尹都要灵通。 坐落在京都最中位置的大元皇宫里,巍峨的宫墙把宫里宫外分成了两个世界。朝臣们天色未亮就进了乾坤殿,大小政务处置完,日头也不过三尺高。 皇上留了几个重臣一同用膳,间隙时候抬头扫向门口伺候的老太监,却见老太监恭敬点头,于是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 越过一道红墙,旁边的宫殿里正是忙碌。 金碧辉煌的光明殿,据说当年因为太子降生,皇上欢喜之极,特意下旨要工部翻新修葺,倾尽世间所有金贵美好之物,只为了这里成为储君成长之地。 如今沉寂了一年,甚至常常以为自己被抛弃的太监宫女们终于迎回了主子,那个兴奋莫名,简直恨不得大叫三声。不说光明殿的金砖擦了多少次,就是门外的白玉阶都一丝灰尘也无。 黑色锦缎长袍,金丝滚边,胸前绣日月,背后山河图,腰缠蛟龙金带,广袖袖边缂丝云纹。 墨发被金冠束起,一丝凌乱都不曾有。身姿挺拔如同五岳青松,负手转身间,墨色双眸里已是装了大元天下。 半月前,还在山岭间行走的游学子弟,如今已经是大元未来的储君。 若是老熊岭众人见得,怕是要惊掉了下巴。 宫女太监们静默了片刻,齐齐跪倒磕头,「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吧。」 门口,同样换了侍卫装束的高仁儿却是翻了个白眼,闪身下了台阶。 东宫太监总管开口就要呵斥,却被太子抬手拦了下来,「父皇可在养性阁?」 「是,殿下,皇上刚刚下朝,正同几个阁老用膳。」 「摆架养性阁。」 「是,」太监总管躬身应下,转而迅速退到门口高声喊道,「太子摆驾养性阁。」 宫殿九十九重,屋宇层叠,却是拦不住这一声吆喝。 大元未来的主人归来,岂是谁都能无视的? 无数宫殿里的主人第一件事就是开了库房,拼命搜寻一切得用之物送去东宫,不求太子入眼,只求太子知道她们这一份心意,待得皇上大行那日,她们的后半生依旧会衣食无忧,直到终老。 其中最华丽的一座宫殿里,装扮贵气逼人的贵妃正扶了老嬷嬷的手站在寝殿门前,望向暗流涌动的皇宫内外,嘴角的笑极温柔,「太子修养回来了,不知道身子恢复如何?」 「听说太子晨起进了两碗粥,还有四块点心,胃口很是不错,想必已经恢复了。」老嬷嬷躬身应的不紧不慢,显见在主子跟前极受信重,也要几分脸面。 「那就好,惠敏呢?」 贵妃突然想起亲生的公主不在身旁,老嬷嬷这次却是赶紧应道,「公主殿下想必是想念兄长,方才出去了。」 「胡闹!」贵妃却是变了脸色,转而觉得语气不好,又改了回来,「太子刚回来,很多政事要忙,她去添什么乱。如今她也是大姑娘了,合该少出去走动。」 「是,娘娘,老奴会好好规劝公主殿下的。」 贵妃闻言却依旧脸色不好,微挑的凤眸扫过垫钱伺候的宫女太监,转身回了寝殿。 风从龙,云从虎,太子出行,行走间,太监宫女跪倒无数。晨起三竿高的日阳照射在白玉台阶上,分外耀眼,黑缎鞋上绣了金线,黑白分明,闪过太监宫女的眼角,于是他们的头也就压得更低了。 上位者的威势,不是任何人能够轻易抵挡的,当然也有例外。 一个穿了粉色宫装的高挑女孩欢笑着迎了过来,声音有些低沉,但却不失磁性,「大哥,你回来了!」 v第30章[02.14] 太子闻声望去,眼底温柔一闪而过,「敏儿,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惠敏公主抬脚走动间许是觉得宫装裙摆太长,干脆拎了一半在手里,奔到了大哥跟前,惹得一众太监和宫女都是低声惊呼。两色面色严肃的教养嬷嬷更是气急败坏的撵上前规劝,「公主,您怎么能拎起裙摆?这不合礼数!」 惠敏公主一手扯了太子的衣袖,满脸的可怜巴巴模样。太子心头一软,伸手半护了她,回头淡淡问向两个教养嬷嬷,「方才可有人看见公主失礼?」 在皇宫里生存的第一个需要牢记的规矩就是,不该看的不看。太子这话问出来,不等两个教养嬷嬷答话,一旁的太监宫女们已经是跪地磕头,齐声应道,「奴婢(奴才)没有看到。」 两个嬷嬷又羞又恼的满脸通红,犹豫了一瞬也低了头,「是老奴失礼了。」 「嬷嬷年岁大了,回丽秀宫多歇息几日吧。」 太子一挥袖子彻底给两个老嬷嬷禁足了,两个老嬷嬷脸色死灰,万般后悔方才一时忘形,太子离开一年,居然就忘记他最是护着公主的事了。如今事已至此,只能等着自家贵妃娘娘开恩了,她们是公主自小就陪在身边的教养嬷嬷,贵妃一定不会让她们彻底没了脸面。 「是,老奴告退。」 眼见两个老嬷嬷灰头土脸离开,公主欢喜坏了,扯了太子的袖子,跳着笑道,「大哥回来就是好,我…哎呀!」 她欢喜太过忘了脚下,一时踩偏了台阶,就要跌倒。太子一把扯了妹妹到怀里,末了扶她站稳,点了她的额头,恼道,「怪不得嬷嬷方才严厉,你确实该学学规矩。」 惠敏公主摸摸被大哥戳过的额头,很有些不习惯。 「大哥,你去别宫修养一年,好像…」 「好像如何?」 「不如何,」惠敏公主原本想要说话,但是眼角瞄着皇上身边的路公公走了过来,赶紧要走,「大哥,我先回去,记得来看我。」 惠敏这个唯一的妹妹自小就怕父皇,太子也是清楚,于是也不多留她,「好,我给你带了礼物,晚上让人送过去。」 「好,谢谢大哥…咳咳,谢殿下。」 惠敏公主摆摆手,拎起裙摆迅速溜走了,惹得太子好笑。 路公公自然也把兄妹的样子看个清楚,但这会儿却装作半点儿不知,笑着行礼道,「殿下终于回来了,皇上可是念叨好几次了。」 太子点头,应道,「劳父皇久等。」 说着话他就在路公公的引领下迈进大殿,但心头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下意识伸手摸摸胸口,却转而把心里的一点儿疑惑扔去了脑后… 养性阁里,宫女们刚刚撤去午膳,几个老臣陪着皇上喝茶说些闲话。 当今国号为承德,承德帝是守成之君,这些年又是年纪渐长,行事仁德温和,很少龙颜大怒,惩戒大臣也极少,倒是让百官多有拥戴,除了政事,偶尔也说些市井琐碎,哄承德帝笑几声,难得的君臣和乐,其乐融融。 这个时候,太监高声禀报太子求见。正午的日阳光,从大殿门外照射进来,封泽就踩着耀成金色的汉白玉地板走了进来。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光环之中,玄色袍子上绣的金龙好似要飞出盘旋一般,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眉眼间退了原本的傲气尖锐,换成了五分沉稳五分内蕴的霸气,惹得年过半百的承德帝激动得暗暗握起了藏在袖里的拳头。 「儿臣给父皇请安,儿臣不孝,修养一年,累父皇惦记。」 「好,好,快起来。」承德帝伸手扶了太子起身,仔细打量儿子好半晌,点头笑道,「这一年修养,太子进益良多。」 有个老臣就顺着夸赞了两句,「太子殿下自小聪慧,文才武略,样样精通。这次归来,更是内蕴大成。」 「正是,老臣原本还想着明春大考,无人主持,不如恳请皇上派太子做主考官,如何?」 另一老臣也是笑眯眯开口,原本明春大考就是世家,新贵和寒门的角逐地,僵持几月都不曾决出胜负,如今太子归来,直接送出来做个顺水人情,倒也是个最好的结果。 虽然父母嘴上永远挂着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好,但自家孩子却是心头宝,即便笨拙也笨拙的可爱,更何况太子确实优秀,作为父亲的承德帝,他听得老臣如此说,神色里显见就带了笑意。 那老臣自以为马匹拍的成功,嘴角也翘了起来。 不想太子同几位老臣行了半礼,坐下之后却是连茶水都没喝一口,就拒绝道,「儿臣自认才学有限,不能服众,明春主考一事,实在不能胜任。不过,儿臣倒是听说副考官里有巡风御史李林,李大人为官清廉,秉性耿直,若是做了主考,定然能为大元甄选出德才兼备的人才。」 几个老臣有些意外,李林官职三品,当年也是状元出身,但这几年一直在外行走,很少在京都混迹,严格说起来,他算是寒门一派。 太子今日刚刚归来就如此提议,究竟有何用意?难道这是寒门要崛起的征兆? 承德帝扫了儿子一眼,却是把「爱子成魔」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既然太子提议,那明春大考就由李林做主考吧。听说李林老母已是年过花甲,守寡多年抚育儿子成才,实为大元妇人效仿楷模,传旨赐封二品夫人,赏金一百两,银二百两,锦缎八匹,珍珠一斛。」 有守在大殿角落的秉笔太监上前跪倒领旨,然后起身迅速书写了圣旨,请承德帝过目之后用印,即刻送出了宫门。 几位老臣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有些羡慕李林的好运气,但更多的是把太子在心里的分量又加了三分,毕竟这一切都只因为太子一句话。 几人也是人老成精,赶紧该换了话头儿。 承德帝只有太子和敏慧公主两个子女,方才夸赞了太子,这会儿自然也就轮到了公主。 其中一个老臣兼着上书房的教习,忍不住说道,「敏慧公主前日读书,听老臣夸赞太子十岁时候就把《元史》倒背如流,也是熬了一晚,早起就能背诵了,实在是勤奋聪慧。可惜,公主身为女子,否则必定是太子的臂膀…」 「咳咳,」一老臣听得同伴越说越激动,赶紧干咳两声提醒,那上书房教习先生及时住了口,醒过神来就发现承德帝低头喝茶,神色显见没有先前那般温和,于是就后悔起来。 都说父母待儿女总有偏爱,如同五根手指一般不能等同长短。别看承德帝待太子是百依百顺,视如眼珠一般,待惠敏郡主确实疏离之极,常让人误以为这公主不是皇帝亲生一般。若是放在平常的多子多女人家也就罢了,但皇帝只有这么一儿一女,这般样子就有些诡异了。 好在,太子很是疼爱妹妹,公主之母也占了贵妃之位,天下人才没有议论纷纷。 太子笑着开口解围,同承德帝说起归路上的见闻,末了道,「今年各地粮食丰收,儿臣路上还置办了些粗陋的吃食用物,待得晚些时候献给父皇。」 「好,太子有心了。」 承德帝的脸色重新变得和煦,也让一甘提心吊胆的老臣松了一口气,赶紧起身告退。 v第31章[02.18] 待得出了养性阁,下了汉白玉石阶,几人互相看看都是点头,低声赞道,「太子归来,实在是喜事一件,将来…」 剩下半句话没有说完,但是谁都知道,帝王仁厚就是百官和天下百姓的最大福分。 养性阁里,路公公早就撵了伺候的太监宫女,然后关了门默默守在门外。 封泽重新跪地给父亲磕了头,末了坐在父亲身边,如同平常父子一般,叹气道,「父皇龙体可还康健?冬日天寒,咳疾可曾犯过,孩儿归来匆忙,不曾看过太医院的脉案。」 比之一年前,皇帝两鬓又白了很多,作为儿子,很是心疼。 承德帝也放松了身体,依靠在明黄色的锦缎靠垫上,神色添了几分疲惫,「父皇无事,倒是你先前伤了腿,如今如何?」 「早就伤愈了,当初父皇说起民间卧虎藏龙,孩儿还不以为然,如今出去游走一年,当真明白很多。孩儿的腿伤就是山野村落的土医治好的,半点儿没落病根儿。」 「那就好,」皇上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很是欣慰,「杨老信中曾提起你亲自下田,打猎?」 封泽心头一跳,原本以为杨伯不过是父亲送到自己身边的老仆,如今听得称呼居然是这两字,倒是没想到这老仆当真有些来头。 他有心探问两句,但想起北边山岭的心爱姑娘,却是难得犯了急躁,改口道,「父皇,孩儿在北地…」 皇上却是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笑道,「你刚回来,有事也不急于一时,回去歇着吧,闲暇时候再说不迟。」 封泽一愣,还想开口但见皇帝眉眼间疲惫之色渐浓,于是就起身告退了。 见得儿子出了门,脚步声渐远,皇帝重新坐起了身,沉声换了一句,「请杨老!」 门外的路公公赶紧应了,亲自跑去偏殿请了依旧衣衫朴素的杨伯进门… 东宫里,因为主子归来,太监宫女们都分外兴奋,太监总管福公公难得的高声大气呼喝众人忙碌,突然见主子早早回来,很是吃惊,赶紧迎上前伺候。 不想封泽却是挥手撵人,末了喊了一句,「高仁进来!」 高仁正蹲在假山上啃着鸡腿,听得这话就一个窜身进了大殿。 福公公极有眼色的示意太监宫女都撤了出来,一队亲卫立刻守在了台阶下。 大殿里,高仁一脸嫌弃的扔了手里只啃了几口的鸡腿,恼道,「少爷,咱们什么时候回去?这么大的皇宫连点儿可口吃食都找不到!小米这时候怕是都开始杀羊熬汤了!」 封泽心头发燥,抬手喝了一杯温茶才觉舒服几分,开口问道,「玄冥可送了消息来?」 高仁翻了个白眼,虽然知道刚进宫就要回去老熊岭不可能,但依旧恼的窜了出去。 没一会儿,玄一扮成的小太监就小心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主上,您吩咐的事情查出一些眉目了。詹士王璞虽然畏罪自尽,他的亲随也都被灭了口,但他在城里私藏的外室小妾招认曾见他同苏家旁支三房子弟来往,而且很频繁。」 「苏家?哪个苏家?」 封泽挑眉,一时有些疑惑。 玄一低头,多说了一句,「主上,是贵妃娘娘的母族苏家。」 封泽眼底闪过一抹恼色,原本以为查到了栽赃陷害他的幕后黑手,就能撕开笼罩他头上,隐约收紧的无边大网。没想到却是越发深陷泥潭… 苏丞相为官多年,声名极好,曾七次主持大考,门生官员遍布朝野,却从不曾仗势跋扈,忠心耿耿。苏贵妃更是教导惠敏公主,代掌后宫,从未听说有错处。 若说苏家有反意,怕是天下无能能信。毕竟苏家没有半点儿反叛起兵的缘由,难道要拥立惠敏公主做女帝不成? 事已至此,就如同走进了死胡同,反倒没了希望… 「继续查,此事定然有蹊跷。」 「是,主上。」 玄一躬身退了出去,留下封泽沉默了半晌,唤了福公公,「本宫带回的行礼在何处?」 福公公心里万般庆幸先前没有把那些看着「粗陋」的包裹扔掉,赶紧应道,「奴才已经放进寝殿,殿下容奴才去取来。」 「不必,先把私库账册送来。」 福公公心头好奇之极,不明白一向不关心银钱的主子,怎么突然要查看私库账册,但还是赶紧让小太监跑去取了来。 这一年虽然太子不在东宫,但四时节日和生辰,谁也不敢怠慢,照旧是礼物流水一样献上来。私库里早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各色玉器玩物堆成了山。 封泽翻看着账册,末了圈了几样,起身去了私库。 福公公赶紧让小太监把几样东西都按照编号找出,呈了上来。 双鱼比目玫瑰佩,碧玉藤花玉佩,朝阳五凤挂珠钗,金嵌米珠喜在眼前珠花,蓝宝石蜻蜓钗。 许是这些首饰出自江南之地,山清水秀出巧匠,几件首饰是一样比一样精致。 封泽挨个拿起仔细打量,末了沉思片刻选了一只金嵌米珠的珠花,想起它的寓意,眼角就含了三分温柔。 福公公眼见主子把那只女子珠花放进了袖筒,心头的好奇简直到了极致,难道主子在别宫修养一年,遇到了心仪的女子。那以后岂不是东宫要多一位侧妃主子? 身为太监总管,主子去别宫修行却把他扔下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他若是不能想办法「固宠」,这总管的职司怕是随时都要拱手让人啊… 这般想着,他就笑道,「殿下,剩下这几样首饰也着实不错,不如奴才单独放起来,以后主子要取也是方便。」 v第32章[02.18] 果然,封泽点了头,嘱咐道,「不只这几种,年轻女子的首饰用物和锦缎布匹,都单独找出来,妥善放置。」 福公公自觉猜到了主子心意,很是欢喜,连连应下。 高仁不知从什么时候摸了进来,扫了一眼托盘,再看看偌大的私库,琳琅满目的珍宝,撇嘴翻了个白眼,冷哼道,「小气,这么多好东西只给…一件。哼,亏得她对你那么好。」 封泽淡淡一瞥,却是没有接话。 福公公吓得恨不能把高仁的嘴巴赌上,虽然他不知道主子这个贴身小童的来历,但先前在宫里也伺候过几月,还算懂规矩,如今怎么从别宫回来倒是整日言行无状,偏偏主子还不恼… 高仁许是终于意识到身在规矩森严的皇宫里,不耐烦的扯扯头上的小辫子,禀报道,「殿下,带回来的东西,被路公公取走了。听说杨伯在皇上那里…」 「知道了,」封泽想起先前父皇的模样,倒是不介意老杨做个先锋军,毕竟从外人嘴里说出来,父皇更容易相信。 「小福子,寝宫的行李里有一只红色金角箱子,送去灵秀宫给公主。」 「是,殿下。」 福公公扫了一眼在私库里上蹿下跳的高仁,生怕他碰碎了什么宝贝,但主子吩咐,他还是赶紧退了出去。 灵秀宫里,一众宫女太监跪在大殿外,都是心里暗暗叫苦。 公主殿下偷跑去见了太子,他们作为奴才,如何拦得住。但主子犯错,奴才遭殃,几乎是天经地义之事,如今贵妃奶娘只罚跪,没有打骂,实在算开恩了。 只求公主殿下,以后更守规矩,他们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 寝殿一脚的高脚凳上,一只长颈仙鹤熏炉里正缓缓逸散着青色的百合香气,贵妃眼见跪在身前的女儿倔强的挺着脊背,却不肯低头,心里又气又疼。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少去你父皇跟前,少去见太子。你…」 「母妃,儿臣知道避忌父皇,但大哥远路归来,儿臣只是想同他问个好。」 公主的肩膀有些宽,这会儿许是因为心头不平静,微微颤抖着,看的贵妃心里更是愧疚。但眼底的软弱只是那么一瞬间,就立刻变得冷肃起来。 「你要明白,终究有一日…」 「娘娘,东宫福总管求见。」 贵妃说到一半,听得门外有老嬷嬷高声禀报,于是眉梢一挑,伸手拉了公主起身坐到了自己身旁。 福公公进来跪倒行礼,末了让小太监把箱子抬了进来,笑道,「贵妃娘娘,公主殿下,我们殿下让奴才给公主殿下送来一箱子小玩意。」 公主脸上顿时布满了喜色,抢先应道,「我还以为大哥是哄我的,没想到真有礼物。」 福公公听得嘴角翘起,显见对公主这般欢喜的忘了自称本宫,很是满意。 贵妃眼底闪过一抹轻蔑愤恨,但脸上却笑着嗔怪公主,「你啊,待太子殿下可是比本宫这个亲娘都亲。」 说罢,她又转向福公公,笑道,「待本宫谢谢太子殿下,如今殿下刚回宫,若是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地方,尽管让人来禀报。」 贵妃如今掌管后宫,说起这话倒也合适,福公公赶紧应下,末了领了赏银退了出去。 贵妃望着渐渐合拢的殿门,神色很有些莫名,扭头见得公主从箱子里取了两把雕工精致的木刀耍弄,于是眉梢一挑,直接夺了下来,捡起一旁白胖绵软的毛绒玩偶塞到了她怀里。 公主开口想要抗议,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怏怏不乐的捏紧了玩偶。 一旁的教养嬷嬷见此,赶紧上来帮忙转圜,「这毛皮玩偶真是逗趣,比之先前长公主府送来的那只兔子还新奇呢。」 贵妃却是没有应声,起身带人走了出去。门口守着的公主贴身老嬷嬷躬身行礼,待得贵妃娘娘走远,她就开始撵两个教养嬷嬷,「两位老姐姐去歇会儿吧,公主这里有我呢。」 两个教养嬷嬷自觉也在公主身边伺候几年了,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很是不服。但没办法,这老嬷嬷醒苏,是贵妃娘娘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自梳之后就把公主从出生伺候到如今,但凡公主贴身之事,从来不假他人之手,时刻跟随身边,相当于半个娘亲。她们就是嫉妒,也没有办法。 公主无精打采的摆弄着手里的玩偶,眼睛却是飘向箱子里的木刀木剑,苏嬷嬷无奈叹气… 不说皇宫里如何因为太子归来,热闹的厉害。 只说,李林自从交了巡风使的职司就一直赋闲在家,五日一期的大朝会才会进宫点个卯。虽然俸禄照旧发到手里,但这般模样却是大有被皇帝望在脑后的危险。 这一日午后,一家人吃了午饭,孩子们退下读书,李林连同妻子马氏陪着老娘闲话儿。 马氏出身也不高,但性情泼辣又有主见,这么多年李林离家在外,她奉养婆母,教导儿女,撑起了李家整个门户。所以,李林待她喜爱之上还有三分敬重。李老太太更是半点儿毛病不曾挑拣儿媳,很是和气。 马氏这会儿眼见丈夫慢悠悠喝茶,同婆母说些市井闲话儿,就忍不住心急。 「老爷,您不去吏部那里走走?卸了差事也有一段时日了,您是不是也该继续办差了?」 李林抬手给老母换了一杯热茶,又要给妻子换的时候,却惹得急脾气的马氏恼了,「老爷,妾身同您说话呢?文哥儿眼见都十二岁了,再过三年就要议亲,就是娇娘也八岁了…」 文哥儿同娇娘是李家的一对儿女,眼见一年长过一年,马氏免不得心急。毕竟京都这地方,没有权势,别说儿女结亲,读书科考,几乎是寸步难行。 李家老太太想起自家乖巧懂事的长孙,难得接口道,「还是去问问吧,听说明春就是大考,你这副考官也该有差事了吧?」 李林不好同老母和妻子说起大考这条河有多深,如今世家,新贵和寒门,三方几乎抢的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他就是想参合也不敢参合啊,他是顶着清正耿直的名头,可也不是鲁莽蠢蛋一个。 上有老下有小,他总要考量到其中的危险… 「你们不必担心,我自有主意。」 马氏听得这话,瞪眼就要发作,结果就听外边有门房老仆急慌慌跑来禀报。 v第33章[02.18] 「老…老爷!圣旨到!圣旨!」 「什么?」李家三口都是惊得站了起来,即便当初被皇帝选为巡风使,也是吏部下了官文,不曾接过圣旨啊。 如今这般,到底是福是祸? 关键时刻,还是李老太太撑得住,直接吩咐儿媳,「大开中门,准备香案,接圣旨!」 马氏连忙迎了,李林也是赶紧出去迎了宣旨太监进来… 一刻钟后,丫鬟仆役们忙碌着拾掇院子里的香案,各个脸上的喜色掩也掩不住。 奴仆依附主家生存,主家兴旺,奴仆自然也是大树之下好乘凉啊。 如今主子受了封赏,眼见李家就要被前来贺喜的人踩破门槛,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李家管家是个胖墩墩的中年人叫李庆,这会儿乐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呼喝丫鬟小厮忙碌,声调恨不得比歌姬都婉转。 大厅里,李家三口望着桌子上的金银绸缎都是有些发懵。 马氏完全忘记了先前还催着自家男人去要差事,这会儿突然被硕大一个馅饼砸脑袋上,她又开始害怕了。 「老爷,明春大考,你是主考官,那些人…嗯,可怎么办啊?」 倒是李老太太笑道,「儿媳放心,这是圣心独断,旁人即便有不满也不敢拿咱家撒气。只要听从皇上的话行事,旁人都不必顾忌。」 「娘说的对,」李林也是笑着安抚妻子,「只要我忠心办差,谁也挑不出错。你前日不是还犯愁没有银钱置办冬衣,如今皇上赏了这么多金银,足够了。」 妇人到底是心思浅,听得婆婆和丈夫这么说,马氏也欢喜起来,「皇恩浩荡,真是及时雨,解了家里拮据了。给母亲做套出门的大袄,给老爷和明哥儿做两套锦袍,去年的衣衫都旧了,特别是明哥儿,长身体呢,衣衫已经放到最长了。还有,让肉铺送两扇猪肉来,那个坛肉的方子也该试试,若是好了,过年时候走礼也是好着呢。」 马氏念叨着,就匆忙出门去了。 李老太太见儿媳走远了,这才望向一脸沉思的儿子,「儿啊,今日这事你可是有什么章程?」 李林知道老娘担心自己,又不好糊弄,想了想就说了实话,「娘,儿子许是遇到贵人了,今日之事,一来皇恩浩荡,二来许是有贵人援手。」 「儿啊,这贵人是不是对你有所求啊?」 人老成精,天下没有白给的午饭,李老太太可是清楚这个道理,闻言更是担心了。 李林赶紧安慰老娘,「娘,你放心,这人不会害儿子。」 李老太太不好参合儿子的差事,她虽然守寡二十年,一手撑起李家门庭,但如今年老,到底还是以儿子为主。 「你自己考量吧,只要忠于皇上,总是没有错的。」 「好,儿子谨遵娘的教诲。」李林嘱咐伺候老娘的婆子几句,就告退去了书房,撵了小书童,他亲手烧水泡茶,慢慢脑子彻底清明了,这才越发肯定今日的圣旨是有人推动的。 不可否认,皇帝对他信重有加,先前每份密报,但凡弹劾哪个官员,只要证据确凿就会降罪。可以说,这也超越了信重。 唯一,北安州府府尹尸位素餐,纵容师爷鱼肉百姓,那本折子被皇上以龙体欠安的名义留中未发。 而牵出这本折子就会让他想起那些奇特的陆家人,还有那个掌握了他行踪,提点陆家人找到他跟前的神秘人。 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他冥冥中就是有种直觉,今日李家的这份荣耀就是同陆家和那个神秘人有关。 他还要再琢磨的时候,门房却是来报,有客人登门道喜。 李林放下茶杯,笑的无奈又讽刺,先前赋闲,家里门可罗雀,如今不过才一个时辰不到,就要变得宾客盈门了。 权势,果然是惑人心神的好东西… 大树若想枝繁叶茂,必定要深扎根。同样道理,家族要繁盛,必定也要有足够身后的根基。 这根基是什么,就是读书的子弟。读书得功名,入仕为官,一重重壮大,家族自然兴旺。 但读书的弟子要夺取功名,有脚踏实地的路,也有捷径。 而李林这个大考的主考官,就是捷径的门户… 不说李家这几日如何没人踩坏了门槛,不管平日是不是相熟的人,都蜂拥而至,马氏整日对着厚厚一叠礼单发愁,想收又不敢收,实在是甜蜜的折磨。 就说这样热闹的时候,京都之北的永泰门外,远远行来一队车马。七八辆马车,三十几匹马,马匹不是极好,但在京都这里也算难得了,毕竟这里不是挨近白草原的州府,马匹贩卖过来,层层加价之后,绝对不是普通百姓买的起的。如此,虽然马上的人风尘仆仆,衣着普通,也没人敢轻易欺辱。 当先马匹上的后生见得巍峨的城墙,很是兴奋,打马跑了一段又折回去,冲着第一辆马车说了什么。 很快,车队就靠在路边歇息,有个管事模样的人跳下车,打算徒步进城。 就在这个时候,城门外的茶摊上却是站起主仆两人,正是陈信带了贴身的小厮。 原本他估计日子差不离了,出来碰碰运气,不想还真赶上老熊岭众人抵达。 众人见得熟人都是欢喜起来,纷纷同陈信见礼。 陈月仙也是忍不住打开车窗喊了一声,「大哥!」 陈信正同陆老大说话,问询路上可还顺利,听得自家妹子说话,就赶紧摆手,末了直接关了窗子。 「城门之外,人来人往,不要惹事。」 v第34章[02.18] 陈信嘱咐陆老大,「你们夫妻先同我进程回家里歇息,其余乡亲直接去我买下的小庄,以后种菜也在那里,算是咱们自家的地盘。」 这次老熊岭跟来的村人里,绝大部分都是年轻后生,长途跋涉,好不容易见到京都,却听得不能立刻进去逛逛,都是有些扫兴又气闷,一时就没有应声。 这时候就显出老辈人智慧的时候了,先前出发时,老冯爷临时又给队伍里加了一个年纪刚过五十的李五爷,就是怕后生们出门在外不服陆老大支使。 李五爷家里的孙儿和孙媳妇也在队伍里,他身子也硬朗,家里老伴儿去年没了,这才跟着出来见见世面。 这会儿眼见后生们如此模样,他就扯了嗓子喝骂道,「都打起精神来,做什么怪样子。京都就在这里,今日不进去,难道它还能跑了啊。该安顿就安顿,明日睡醒有力气,随你们把京城地板跑烂了。」 果然,后生们一听这话都觉有道理,笑嘻嘻挠着后脑勺调转马头随着陈信的那个小厮往二十里外的小庄赶去了。 陈信满意一笑,他是常年行商的人,方才自然也看的出来一众后生的心思,但他就是没开口,原因无非是想试探一二,京都这样的地方,可不是北安州里。一个不好,惹祸上身,兴许就要连累很多人不得活命。 好在,老熊岭的后生彪悍,却也算明事理。以后支使起来,想必不会太难。 他跳上车辕,一边同陆老大说话一边到了城门口。这会儿正是中午饭口,城门处进出的百姓不多,就是兵卒都没有几个。 陈信平日常行走,自然有些手段,笑嘻嘻寒暄两句,塞了点儿银钱就顺利进了城,并没有让妹子经受下车检查的规矩羞辱。 陈信在北安成了亲才出门闯荡,站住脚就把妻儿接了过来,所以,虽然在京都住了多年,陈信之妻冯氏也没什么傲气,更何况今日上门的还是自家小姑夫妻,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 位于城北铁匠胡同的陈家二进小院里,早就摆好了丰盛的接风宴席。 陈信的长子冬生有八岁了,几乎年年都能接到姑姑缝制的衣衫鞋袜,甚至北安的各色小食玩意儿,所以初见姑姑,却极亲近,喜的陈月仙抱了他走在旁边一边吃饭一边说笑。 陆老大沉默不善言谈,但举手投足间待媳妇很是照顾,让原本有些觉得小姑低嫁的冯氏,很是改观很多。 饭后,陈信夫妻留妹妹一家小住几日,陆老大却生怕耽误了建作坊的大事,于是难得开口说明日就走。 陈信舍不得,但也知道这时候不好拦阻,就道,「先前运回的玩偶已经卖掉,种菜的小庄也买了,就差同主家禀明这事。不如我这会儿就去看看,若是有了确实消息,月仙和妹夫南下也心里去件心事。」 陆老大赶紧起身道谢,「谢大哥辛苦奔走。」 「不辛苦,自家的买卖,我不出力还指望谁呢。」 陈信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换了衣衫坐上马车去了城南的王家。 王家老爷今年四十有一,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家里世代经营杂货铺子,但因为没有靠山,很是受了一些刁难欺辱,就是唯一的亲姐姐夫妻也出门时候染了时疫过世了,留下嗷嗷待哺的外甥,怎么是一个惨字了得。 但上天终是仁慈的,楚原长到六岁读书居然过目不忘,很快扬名京都,后来微服游玩的太子看中,带进东宫做伴读。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王老爷也因此彻底挺着了腰板,没了外人欺辱掣肘,他凭借多年练就的眼力,南下海泉两周,北上白草原,很是折腾了几年,家业越来越大,如今也有了那么七八间铺子,日子很是富庶。 不必说,他们全家待外甥自然是眼珠子一样重视。 今日外甥午饭时候过来,王老爷陪着吃了饭,舅甥两个坐在书房里,书架上摞着崭新的书册,显见是王老爷买来装点门面的,除了贡献一些墨香,倒是不曾被打开半次。 若是平日,爱书成痴的楚原定然要翻检几下,挑几本带回去,但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 王老爷看在眼里,自然心急啊,就追问道,「原哥儿啊,你可是哪里不舒坦?还是谁欺负你了?」 楚原本就同舅舅亲近,哪里舍得他着急,又琢磨舅舅经事多,或许能帮他出出主意,就道,「舅舅,别急,我不曾受什么委屈。就是…今日太子突然问我,京都可有做新鲜吃食的酒楼,若是有,生意好不好?」 王老爷也是听得疑惑,很有些摸不到头脑,追问了一句,「难道太子殿下要你请他吃酒席?」 楚原一愣,却是摇头,「我看着不像啊,太子刚刚回来,难道想要出宫走走?但皇上给了腰牌,别说宫门,就是整个大元都随他自由行走啊。」 「那我也不知道了,贵人的心思,许是有别的用意吧。」 「舅舅都猜不出,我更是猜不出了。」 楚原有些懊恼,若论诗词歌赋,山川地理,亦或者史实,他都极擅长,唯独不懂猜度人心,更何况那个人还是未来的帝王。 「原哥儿也不必心急,只要你忠心,好好辅佐太子,咱们家里也不惹祸招灾,贵人总不会突然降罪。」 王老爷心疼外甥在东宫,即便太子是出名的仁厚,但总不如在家里自在,很是不愿他回来一次还要费心这些事,于是就劝了几句。 楚原听得心暖,刚要岔开话头儿,就有小厮来禀报,「老爷,陈掌柜求见。」 陈掌柜? 楚原听得有些疑惑,以自家舅舅待他的重视,这样说话的时候,轻易不会让人打扰的。但既然小厮能进来禀报,就说明这个陈掌柜是舅舅极看重之人,偏偏他又没有半点儿印象。 王老爷看在眼里,很是有些担心,这外甥真是读书读傻了,这么多年没在宫里出事,实在是贵人们仁厚了。 「原哥儿,你忘了,这陈掌柜还是你来信要家里收下,照料一二的?」 当初外甥突然送信来,要他收留一个掌柜,他还很是奇怪,毕竟自家的生意用人,都是签了死契,这样用起来放心又可靠。 即便需要外雇管事和掌柜,那也是在外地的生意。但既然外甥开口了,他也就收了下来。这么一段时日看下来,陈信却是相当不错,眼光准,处事圆滑,是个好人手。 不过,铺子里生意都不错,今日这般突然寻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呢? 楚原这会儿也是终于想起陈信这人了,当初他整日泡在藏书阁里,有一日遇到福公公,听他说起一个远房晚辈在京都没有营生,他虽然脑子里装了九成的文字,却还算懂得一份人情世故,于是就说把人介绍到舅舅的铺子里做事。 福公公之后倒是在吃穿用度上很是照料,其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渐渐也就把这事忘记了。 不想今日居然见到了陈信本人,倒是要看一看这个福公公的远方晚辈是何模样了… v第35章[02.18] 陈信进门,好似没想到还有外人在,迟疑了那么一瞬,就恭敬行礼同东家问好。 待得听说,楚原就是东家在宫里做太子侍读的外甥,又是一番见礼。 王老爷摸不清陈信的来意,又有些怪他耽搁同外甥说话,于是没有寒暄几句就开门见山问道,「可是铺子里有事?既然都交给你打理,你尽管放手施为就是,不必事事禀报。」 陈信最善察言观色,进来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了。但家里妹妹夫妻在等着消息,而且合作开酒楼这事也算好事,说给王家送银钱也差不多,他倒是不怕东家恼怒。 「东家信重,小人却不能不守本分。不过,今日小人来,却不是因为铺子里的生意,实在是有一事同东家商量。」 「什么事?」王老爷问询,楚原也是端了茶水慢悠悠喝着,耳朵却是竖着。 陈信斟酌了一瞬,就道,「小人先前回去老家那边,见得亲家姑娘做了一样新吃食,极新鲜又特别,不说京都,就是整个大元也不曾见过。最主要是味道极好,于是就想着在京都开家酒楼,但又恐怕外人觊觎,这不,就求到东家头上,盼着东家入一成干股,也给小人壮壮胆子。」 「新吃食?」 王老爷同楚原两个闻言,都是齐齐问出口,待得对视一眼,心头莫名都是一紧。 太子刚刚问询京都有没有新吃食,这陈信就来商量开新酒楼卖新吃食,难道是巧合? 不,世上哪有这么巧合之事?恐怕这陈信也不是福公公口中的远房晚辈吧? 那他是谁,或者说谁能支使福公公… 舅甥两个越想越惊疑,但有一点,他们却在对视的一瞬间达成了一致意见。 那就是,这陈信说什么都要答应,而且要全力以赴的支持… 「好,这生意肯定错不了。」王老爷干脆一拍手,眼睛都不眨的应了下来,末了甚至又道,「这一成干股也不必了,不过是挂个名头避忌一些宵小。实在算不得大事,只在不用如此客套。」 这下却是轮到陈信吃惊了,若不是他也出来闯荡多年,有些定力,怕是都要惊得张了嘴巴。 若是在别处还罢了,在京都做买卖,最重要的不是货品好不好,铺子位置旺不往,而是挂谁家名头。 若是没有背景硬一些的主家支撑,货品好,铺子旺,那就是等着被狼生吞的肥肉。没见城南的吴记烧饼,就因为地痞三天两头去「讨要」银钱关门了吗,若是不给银钱,今日某人吃坏了肚子告去衙门,明日又门前被扔了死猫烂狗,手段简直不要太恶劣啊。 当然这个主家也是冒着风险,万一生意上惹了麻烦,主家可是第一个受连累。 说起来是互利互惠,但也需要「谨慎」二字啊。 原本陈信以为王家即便答应也要考量几日,哪想到王老爷居然一口就应了下来,而且神色里隐约还带了喜色。这就有些诡异了… 但他心里嘀咕,脸上依旧恭敬,「东家能够答应挂在名下,给小人些许庇护,小人就感激不尽了。这一成干股,无路如何也要东家笑纳,否则小人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王老爷还要推辞,楚原却是难得机灵一次,开口劝慰道,「既然陈掌柜如此说,舅舅就收下吧。不过,我记得家里在西市那家云来客,生意实在不好,不如就转给陈掌柜吧?」 这话是问句,但谁都听得出里面的坚定。王老爷会意,立刻就道,「原哥儿不提,我倒是忘记了。这般最好,对外也不必说出兑一事,又省了麻烦,真是再好不过。」 陈信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他给王家做事,自然清楚王家的几个铺子,这云客来虽然不是同名字一般客似云来,但生意也过得去啊。如今王老爷说出兑就出兑,简直就是在他瞌睡时候送了枕头,好大一份人情啊。 他心头有些忐忑,总觉得有些不踏实,但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一事就把要冲出口的推辞收了回来,勉强打点精神笑道,「那就多谢东家援手,以后小人定然不负东家如此厚爱。」 「哈哈,陈掌柜言重了,倒是有你帮手,我也清闲很多。」 又是客套寒暄几句,陈信极有眼色的起身告辞了,王老爷同楚原一直送到门口,惹得远处伺候的小厮都是好奇,不明白同样都是仆从的陈掌柜到底有何金贵之处,居然让主家如此厚待? 待得书房里只剩了舅甥两个,沉默了好久,楚原到底还是嘱咐了一句,「舅舅,今日这事…」 「我懂,今日什么事都没有。陈掌柜这酒楼生意好了,家里也多一份进项,好事一桩。」 楚原听得这话就彻底放了心,低声道,「贵人心思,我们猜不准,但以后…许是慢慢就知道了。」 不说这舅甥两个如何私语,只说陈信坐了马车走在路上,打开车窗望望街上人来人往,心头却是无比踏实。 有些时候,有些事,他说不出,但冥冥中就是觉得有种力量在他身后,无比的坚实又强大… 陆老大夫妻听得陈信说起东家答应合作,酒楼也寻了个好位置,只等青菜长出就能开业,两人都是欢喜,放下心之后就惦记早些去泉州建作坊,于是提出第二日就告辞。 陈信舍不得妹子,就笑道,「你们就是心急,也要照顾一下村里后生啊。他们第一次来京都,若是不到处逛逛,你们怕是落埋怨。」 陆老大一听是这么个道理,也就安心多留一日。 第二日陈信赶车到了城外二十里的小庄园,其实说是庄园,不如说就是一个小村子。那么五六户人家,十几亩旱田。因为座落在一处河道常年冲击出的沙洲之上,土质极差,种什么都收不成。唯一的好处是四面没有树林,阳光极好又不缺水源。 这小庄原本的主家是个四品小官,被人家参了个老家族人欺压乡里,于是罢官归乡,就以极低的银钱卖给了陈信。 陈信早就让佃户们准备了土坯,木窗,芦苇帘子,各色需要的用物。 昨日下午刚刚抵达的后生们,只喝了一碗热茶就甩开膀子建暖房了。 陈信出来的晚了一些,到小庄的时候,暖房居然都起了一半了。 但凡做掌柜的,哪有不喜欢勤快又主动的人手,若是这些活计不是分内之事,就更惹人感激欢喜了。 于是,老熊岭的后生们换了衣衫进了一趟京都,每人都得了一样看中的小东西,远远膜拜了大元皇宫,甚至还在酒楼里吃了酒席,虽然人人都说没有小米的手艺好,却并不妨碍后生们各个都是欢喜的眉飞色舞。将来回乡,想必足够他们吹嘘多年了。 如此吃喝玩乐了一日,第二日,陆老大夫妻就带了大半人手继续南下了。 留下李五爷带着一对儿小夫妻,两个后生,马不停蹄开始建暖房,钉木箱,配底土,浸种发芽。 v第36章[02.18] 一切都在冬雪终于来临的京都郊外,悄悄又火热的进行着。 京都作为大元的都城,每日的新鲜事简直是数都数不过来,谁会在乎郊区这里多了一个窗子多了一些,样子稍显古怪了一些的土坯房子呢… 可惜没人知道这座毫不起眼的土坯房子,在不久之后给了天下怎样的惊喜。 王家既然知道了陈信背后的「靠山」,别说怠慢,恨不得眨眼间就把自家酒楼腾空献出来。 这边刚刚去府衙换了契书上了档子,那边酒楼的老掌柜就已经红着眼睛开始吆喝厨子和伙计们拾掇东西了。东家发话,酒楼生意不好,要换个营生,自然要换新掌柜,新人手,他们都准备各自回家,各找各娘。 好在陈信赶去及时,拦了众人。都在王家做事,平日也有见过,众人对他倒是不陌生。 「诸位,我新接手了这铺子,但依旧要做吃食的生意,可缺不了诸位帮手。诸位家里若是想同王老爷请求换个活计,我绝对不拦阻,但若是不想换,不如留下来帮衬我一把。我同王老爷商量过了,工钱照旧,若是生意好,我还给大伙儿分红利。不知大伙儿意下如何?」 众人都是同王家签了契约的,即便不是死契也是十年的长契,毕竟酒楼卖的是吃食,牵扯太多,没有约束,哪个主家也不敢放心用人。 原本以为这次不知道要被分到哪个铺子去,重新熟悉新地方,伺候新掌柜,众人都是忐忑沮丧。 突然听得陈信这般说,立刻都是欢喜起来,纷纷举手应和起来。 「我想留下,这里离我家近!」 「我也想留下,铺子里忙久了,离开实在舍不得。」 「你是舍不得对面铺子的刘二娘吧!」 众人都是放了心,忍不住又打趣起来,一时很是热闹。 倒是几个厨子心思深一些,凑到陈信跟前问询了新吃食为何物之后,两个大厨干脆跟着原本的老掌柜去王家等着东家新安排地方了,留下两个擅长配菜的二厨犹豫了一会儿,就留下了。 陈信盘算着把老熊岭的两个后生喊来,扔去大堂做伙计,他这几年着意培养的两个心腹管事,一个负责采买,一个负责后厨,这新酒楼就算是把架子支起来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黄铜的火锅打制好了,好好的红木桌子中间也挖了洞,烧起来不飞灰的银丝炭买回来了,小庄里又建了带草棚的围栏,买了大垛的包谷秸秆,养起了羊群… 一切都在飞速准备着,几乎是万事具备,就欠暖房那里出来的鲜嫩东风了。 终于,半月后,京都的天气阴沉的不成样子,显见有大雪就要落下。百姓们脚步匆匆,惦记着家里的米缸是不是装满了,取暖的柴火够不够烧。 富贵人家则忙碌着准备炭炉,又散开挡风的厚棉布围了亭子,准备温酒赏雪了。 李五爷就在这样的时候进城到了西市,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篓子里,放了一把碧绿的蒜苗,一把菠薐菜,一把小白菜,一把芫荽,难得居然还有韭菜。 不得不说,这几样小青菜都还弱小,如同初生婴儿一般细嫩,再过些时日定然比这会儿要茁壮很多。但却也因为这样,更是让人惊喜,让人「疼爱」… 两个二厨,虽然当日听得陈信说起新吃食是水煮肉片和青菜,但他们多半以为是这个菜指的是干菜,添个青字不过是为了好听。 哪里想到,青菜居然真的是青色的菜。 这样马上就要大雪封门的时候,还能见到这般鲜嫩的青菜,简直就是奇迹一般。 别说普通百姓,就是宫里的贵人们饭桌上怕是也没有一把儿吧。 这若是酒楼里推出去,别说放在骨汤里煮,就是洗干净蘸酱都能卖出个天价来啊。 发了!这次是真发了! 两个二厨捧着黄金一搬捧着小把青菜,激动地手臂都在发抖。 李五爷在一旁笑眯眯看着,下巴不自觉的又抬高了几分。 天子脚下怎么了,京都贵人怎么了?还不如他一个老头子见得市面多呢,不过是一把小青菜就这么激动了,若是他们知道他家里的娃子不下菠薐菜都不吃面条,他们不得嫉妒死啊… 陈信把老爷子的神色瞧在眼里,很是好笑,但转而想想又觉得有些忐忑起来。 虽然说物以稀为贵,但如今这个样子,一座暖房似乎有些不够啊。而且财路太宽,财源太旺,引来的觊觎是不是就更多。 单单只靠一个王家,一个东宫侍读,能不能保住这生意,还真是不好说。 不过,事情到了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暗暗咬牙,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最后还能借机让他看看到底猜测的那件事,到底是不是正确呢… 「五爷,劳烦您老回去再带人建一座暖房,我瞧着这生意要火爆,青菜少了怕是不够卖。需要的东西,我让人准备,尽快送去。其余事情就要您老多挨累了!」 「不累,不累!」 李五爷听得生意要火爆,欢喜的眉开眼笑,摆着手道,「辛苦什么,家里活计比这重,何况还有人帮手呢。」 说罢,他就要回去,陈信赶紧喊了小伙计到对面点心铺子买了两盒子点心给老爷子带回去,果然老爷子笑的更欢喜了。 他倒不是贪图这点儿小便宜,毕竟在村里时候,小米每次做点心,从来不会落下他们几个长辈的份儿,味道自然也是点心铺子的好。但他欢喜的是陈信这份心,不论什么时候,他没有轻看老熊岭,同样敬着老熊岭的长辈,这就错不了。 猎户有猎户的骄傲,老小孩儿也有老小孩儿的脾气啊。 就在城外小庄悄悄又起了一座暖房的第二日,取名叫喜洋洋的火锅楼,就在一串鞭炮声里特别低调的开张了。 京都之地,作为整个大元的中心,一直自诩是文人墨客的集中地,权贵的大市集,什么东西不怕贵,就怕不风雅。 青楼里的花娘取的名字秀气些,都能多的二两赏银呢。 v第37章[02.18] 所以,但凡铺子的名字也脱不开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点心铺子取名叫心味斋,杂货铺子叫南风北韵,恨不得倒便溺的都叫夜香客。 而就在这样的京都,最热闹的西市,突然冒出一个酒楼叫喜洋洋,就有些鹤立鸡群,怪异的扎眼了。 对,欢喜的喜,喜气洋洋的洋洋。 揭开匾额,鞭炮烟气散尽的时候,左邻右舍连同行人都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末了忍不住笑开了,很是鄙夷了酒楼东家的粗俗。 若是肚子里没有墨水,那就抱起砚台喝个够,怎么也不能这般丢人啊。 但酒楼里,上到笑眯眯的年轻掌柜,下至跑堂子的小伙计都是稳如泰山一般,该干什么干什么。对于没有客人登门,谁也不着急。 直到… 两个后生抬了一只大竹筐慢悠悠从远处走来,到得酒楼门前时候,许是盖在筐上的油毡没有绑严,居然被风吹了下去,露出里面绿莹莹的青菜。 绿莹莹? 青菜! 原本还在瞧热闹的行人和左邻右舍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们,都是瞪大了眼睛,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 毕竟天上那鹅毛一般飘落下来的,可是雪啊。 严寒冬日,白色主宰天地,什么时候绿色也来抢占地盘了… 但眼前那绿莹莹的,绝对是青菜不假啊。 有人忍不住就喊道,「这位掌柜,酒楼里是卖什么吃食啊,怎么还有…青菜?」 陈信走出来笑眯眯给众人行礼,末了高声应道,「各位高邻,各位贵人,小铺今日新开张,做的生意叫火锅,是种大元独一份的新吃食,味道如何我不好自宽,但唯独敢保证俩字,新鲜!肉鲜…」 他骄傲的一指筐里的青菜,「这菜更新鲜,刚摘下来不过半个时辰!若有想试试这份新鲜的贵客屋里请,今日开张,小铺子打九折,可不是我小气,实在是这青菜太金贵了!」 说罢,他伸手在框里拿了一把菠薐菜晃了两下,那菜叶在飘扬的雪花映衬下,越发晃眼。寒风吹过,菜叶颤了两下,也心疼的众人跟着肝颤… 「掌柜的,快把菜筐抬进去吧,可别冻坏了!」 「就是,这到底是哪里…嗯,太金贵了!」 有人要问青菜的出处,毕竟皇上要吃口青菜也要从南边州府快马运来,一筐烂的剩不下两成,偶尔赏给重臣那么一两把,简直就是莫大的荣耀了。 如今这小小的酒楼居然出了青菜,如此新鲜,谁若是吃了,岂不是比皇上还… 「咳咳,何兄,今日出来闲走,难得遇到这样的趣事,不如给掌柜的捧个场吧。」 两个穿了学士袍的中年人,忍不住青菜的诱惑,第一个说笑着进了酒楼。陈信恭敬迎了,让小伙计引着安排座位,客套道,「两位老爷是喜洋洋第一位客人,小铺额外赠送菠薐菜一盘。」 世人历来有从众的习惯,有人带了头,之后的事就是水到渠成了。 很快,酒楼里就坐了半满。没有全满的原因很简单,谁都知道青菜的价格不会便宜… 小伙计奔忙着点燃了桌子下边的炭炉,后厨里也开始准备配菜,喜洋洋终于拉开了火爆的序幕。 就在这个时候,楚原带了那么七八人赶了过来。 其实说是友人,只有那么两个同他一般是太子侍读,其余五个只是东宫侍卫。 但凡是能在宫里伺候的,家里那要普通的。 两个侍读家中都是大元有名的书香门第,清贵之家,家中长辈不是国子监祭酒,就是太学的先生。几个侍卫更是出身公侯伯爵府邸的庶子或者旁支,平日穿上甲胄是侍卫,脱下甲胄就是京都里的纨绔一族啊。 原本他们同楚原这个出身贫寒的同僚,相处算不得亲近,毕竟楚原平日都泡在藏书楼里,但毕竟都是伺候太子的,而且近日太子待楚原很是亲近信重。 所以,今日楚原一提起家里酒楼开业,请大伙值之后来吃个新鲜,他们都是痛快答应下来。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个新鲜俩字却是实打实的「新鲜」。 眼见小伙计端来的青菜鲜嫩的几乎都能滴出水来,众人都是惊奇不已。 「楚兄,你家这酒楼可是要火啊。就是这盘青菜…咱们日日见面那里都不见得有啊。」 「就是,银装素裹的时节,居然惊见一抹新绿,那些酸秀才可是有写诗论词之处了。」 「那咱们赶紧吃吧,否则我头疼,就没胃口了。」 这说话的是一个侯府的庶子,平日最是头疼读书,否则也不会被老爹花了大代价送进皇宫做侍卫。 两个侍读本来还真是有感而发,准备作诗两首,听得这话也是哭笑不得,赶紧提起了筷子。 但一锅翻滚的奶白色骨汤,周围盘子里有宽粉,木耳,冻豆腐,几样青菜,各色肉丸,甚至还有红呼呼的血块,黑乎乎的肚丝… 一时间,众人还真不知道如何下手,到底是陈信听得楚原带人赶来捧场,殷勤过来伺候,见此就当先问询了楚原是不是吃辣。 楚原笑道,「倒是能吃一些。」 陈信赶紧亲手在他面前的酱碗里加了半勺红通通的辣油,末了夹了薄薄的羊肉在翻滚的黄铜锅里涮了那么几下,然后放进了酱碗。 v第38章[02.18] 楚原会意,沾了酱料送进嘴里,眼睛就是一亮,赶紧招呼同僚们,「各位都尝尝,味道真是不错。」 众人早就好奇,闻言都是动起手来。 不到片刻,褐色的肉丸,嫩绿的青菜叶,黑漆漆的木耳,金黄的冬豆腐,白生生的鱼丸,甚至透明的粉皮就飘满了黄铜锅子。 吃火锅之所以热闹,就是因为自己动手,你一筷子,我一勺,想吃什么涮什么。 窗外大雪纷飞,窗内热气腾腾,香气缭绕,再配上一杯烈酒,那滋味简直是说不出的爽快啊。 包厢里的众人吃的开怀,大堂里的客人也是兴致十足,虽然那青菜实在贵的离谱,但是这般好吃食,多少年来可是有银子也买不到。更何况,京都这地界,什么都缺,就不却有钱人啊。 待得第一批客人红着脸膛,踩着虚浮的步子出了酒楼。 喜洋洋得名号就传了出去,有人甚至直接就让下人去请了亲朋友人,直接又开了一桌儿… 当然,把喜洋洋彻底推上风口浪尖的还是第二日黄昏那桌儿客人。带路的依旧是楚原,侍卫还是那么几个侍卫,宽袍大袖的侍读多了两三个,但被围在正中的人却是谁也看不清楚。 陈信这个掌柜也被直接排除在外,根本连雅间的门口都没进去。若是这般还拆不出楚原带了大人物过来,陈信这脑子也就该送去喂狗了。 他亲自去后厨监督厨子配菜,半途也不假人手,直接端了送去二楼。 偶尔抬头的间隙,他好似看到一个孩子侧坐在楼梯木扶手上冲着他笑,头上的红绳分外显眼。他顾不得多想,待得忙儿了一日,晚上回家睡到却是突然惊醒。 「哎呀,原来是他!」 冯氏还以为自家男人梦魇,很是安慰了几句,陈信却是瞪眼睛望了房顶半晌没有合上,末了又疯狂大笑,差点儿惹的冯氏要去请大夫… 京都大,不是任何一个州府能够比拟的。京都贵,随便一个小院子兴许住的兴许都是当朝二品大元。 当然,京都最有名的就是钱多。权贵们兴许还有估计,是商贾富豪可是最喜欢大把撒银子抬抬身份了。 于是,在传出太子吃过喜洋洋都称赞的流言之后,喜洋洋就红透了半边天,当真是客似云来。 别说二楼的包厢雅间,就是一楼大堂都是一桌儿难求。 城外小庄送来的青菜,简直是按棵卖了,那也不够疯狂的食客们抢夺。 陈信每晚盘账,有时候都不敢看那数字,实在是太惊人了。 而所有厨子伙计更是打了鸡血一般,早起晚睡,半点儿不觉累。即便他们最后分不到红包,那也不会沮丧半点儿,实在是白日里被那些商贾富豪们打赏的手软啊。 西市繁华,酒楼饭馆扎堆儿,大伙儿生意虽然也有差别,但总差不了太多。 喜洋洋这般如同抢钱一样日进斗金,免不了就犯了「众怒」,扎了很多人的眼。 主家查账的时候,掌柜哭诉两句,罪名也就顺理成章的落到了陈信头上。 有那嚣张成性的权贵,让人查了查,自以为夏洋洋背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东宫侍读,虽然放出的话是太子都来捧场,但多半不过是个噱头罢了。 这样的对手若是不除掉,岂不是没有各家的活路了。当然,这片肥肉能落到嘴里,吞下肚子就更好不过了。 于是,暗流涌动之下,一些自认有些身份的纨绔们就骑马直奔郊外的小河滩了。 京都哪里有消息闭塞的门第啊,几乎是这些不入流的纨绔一出城门,消息就传开了。 当真清楚内情的人,都是笑的诡异,等着看笑话呢。 但是不入流的纨绔们却是哪里知道这些,纵马呼喝着跑在官路上,简直是雄赳赳气昂昂,气势比之得胜归来的大将军差不到哪里去啊。 小庄里,第一座暖房里青菜被割了大半,续种的也已经三寸高,倒是第二座暖房里,木箱里的黑土湿润,刚刚撒种没过一日,正是希望孕育的关键时候。 李五爷欢喜的背着手出了暖房,即便迎面吹来的冷风寒凉,也抹不去他眼角眉间的笑意。 天气越冷越好啊,这般才显得暖房里的青菜金贵,酒楼的生意也就更好啊。听说每日里都有一千两银子的进项啊,这般算下来,一个月是多少,几万两? 那能买多少粮食啊,多少棉花布匹,盖多少院子,攒多少闺女的嫁妆,多少后生的聘礼啊… 留在小庄种菜的正是翠兰和江大力夫妻,许是因为江大娘在陆家帮佣的关系,老冯爷特意派了她们过来。 江大力勤快,翠兰也是种菜,做饭,缝衣,甚至还会简单记几笔账目,实在是能耐。 这夫妻俩待李五爷也家里长辈一般,很是孝顺。 这会儿翠兰刚做好饭菜,喊了李五爷和自家男人上桌儿,肉片炒木耳,香油拌豆干,甚至还温了半壶老酒给爷俩暖身子。 但不等开饭,就听得外边突然乱了起来。有佃户疯跑过来报信儿,「五爷,外边来了贵人,一定要进暖房,说是要买菜!」 「什么?」 李五爷同江大力立刻就恼了,虽然隔山不同音,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但再迥异的差别也打不过「法礼」俩字啊。 上门买东西,不通过主家就擅自进门,这岂不是同抢夺没什么区别? 「抄家伙!」 李五爷呼喝了一声,就同江大力摘了墙上的弓箭出了门。 翠兰咬咬牙,也是抄起门后的柴刀跟了出去。 v第39章[02.18] 第二座暖房因为建的晚,倒是占了小庄口的位置,纨绔们方才踹翻了守门的佃户后生,开门就见了整齐的木箱子,黑黝黝的土坷垃,哪里有青菜的影子。 待得再要去掀第一座暖房,李五爷等人已经赶来了,「你们是什么人,到底要做什么?」 几个纨绔扭头,一见来人只有一个老头儿,外加一个男人,一个年轻女人,手里居然还提着猎弓和柴刀,于是就哈哈大笑起来。 「哎呦,快看看,这些贱民这是把咱们当贼了?」 「可不是,小爷踏上你们这破烂地儿就是给你们脸面了,居然还敢撵人不成?」 有的纨绔心性狠毒些,扫了那柴刀和猎弓,眼珠一转就道,「京都重地,这些贱民居然私藏武器,是不是要报去京兆尹,抓了他们拷问看看,说不定审出什么来历,咱们还是大功一件呢!」 「哈哈,这主意好,咱们今日出门实在是吉星高照!」 纨绔们都是高声应和,半点儿没把李五爷三个放在眼里。 在他们想来,他们虽然没带护卫,但给李五爷等人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伤他们啊。更何况,这反倒摘掉了他们仗势欺人的名头,多了个「正当防卫」的完美借口啊。 可惜,他们却是不知道李五爷三个出自哪里? 老熊岭! 豺狼虎豹都要乖乖献上毛皮,悄悄去寻阎王爷报道的地方,讲理多奇葩,彪悍才是日常啊。 更何况,陈信早就送了消息过来,但凡有欺负到头上的,不必「娇惯」,保管平安无事。 李五爷这暴脾气哪里还会惯着,抬手就只利箭射了过去。 当先的纨绔惊叫一声,抬手抓住了散乱的头发。 原来李五爷的箭头射断了他头上的发簪,这等箭术,实在惊到了一众纨绔。 「哎呦,贱民,居然真敢动手?」 「给我打,打死算我的。我倒要看看,这京都谁敢保下他!」 纨绔们叫嚣着就要上前,虽然心头也是畏惧,却依旧咬定李五爷不敢当真伤人,否则刚才中箭的就不是发簪,而是眼睛或者咽喉了。 李五爷咬咬牙,待得再要拉开弓的时候,就听远处有个奸细的声音笑道,「哎呦,杂家多少时日不出来走动,这偶尔出来一次,还碰上热闹了!」 众人闻声望去,都是吃了一惊,原来方才两方对峙,谁都没注意。不知何时,小庄门口停了一辆黑漆平顶的大马车,车辕上的两个赶车人,连同车后骑在马上的都是侍卫装扮。只要那刚刚跳下马车,满脸笑眯眯模样的来客手拿拂尘,头戴高帽,显见是宫里的太监模样。 纨绔们都是自觉不好,纷纷跳下马来,有平日见过这太监的,赶紧上前弯腰行礼,「李公公,您怎么出宫来了?这…」 「杂家不出宫怎么成?再来晚一会儿,兴许来菜叶也带不回去一份,那陛下同太子殿下的午膳可就尝不到新鲜了。」 李公公斜挑了眼睛,脸上带着笑,但说出的话却吓得纨绔们又把脑袋低了三分。 别说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庶子旁支,就是家里的老太爷也不敢同皇上和太子争抢一分一毫啊。 全天下,不分百姓还是权贵豪门,都是皇家的奴才。胆敢同主子争抢东西的奴才,还没听说谁能好好活着呢。 「不敢,不敢。李公公,今日这事就是…嗯,巧合。」 「对,我们也是出来游玩,听说这里有青菜,就想着买一些献上去,孝敬皇上。没想到李公公亲自来了…」 纨绔们吓的半死,七嘴八舌开始辩解,可惜李公公根本不听,冷哼道,「太子殿下前几日吃过那火锅就惦记献给皇上尝个新鲜,今日早早就派了杂家来采买青菜,倒是杂家有事耽搁了,不想差点儿连菜叶都捞不到一棵啊。」 纨绔们闻言,膝盖又软了三分,直接跪倒在地,「李公公,我们真是一片忠心,求您回去一定替我们美言几句。」 李公公却是不理会他们,转头笑着同呆愣的李五爷行了个礼,很是和气的问道,「老人家,听说你这里的青菜种的极好,杂家今日奉太子口谕,过来采买一些回宫。不知老人家可能每种青菜割个二三斤下来,让杂家回去交差啊?」 「啊,啊!」 李五爷激动的脑子都在轰轰作响,先前进京之前,他倒是想得到青菜种出来肯定会惊动整个京都,毕竟冬日青菜,哪里都是稀罕。但他可没想到,居然会有皇宫的采买过来,买了他种的青菜给皇帝和太子吃。 那可是皇帝和太子啊,整个大元最尊贵的人,居然要吃他种的青菜? 这简直是天大的荣耀,家里祖坟怕是都要冒青烟… 「好,好,小老儿原本割好要送酒楼,都给皇上带回去。」 李五爷也不会文绉绉的应对,真是有什么说什么。他扯了同样激动的脸色通红的江大力,跑进暖房直接抬了装好的菜筐出来。 满眼的翠绿,足以让所有人垂涎。有几个纨绔,眼神很是有些恼怒愤恨。 这样的肥肉,偏偏被李太监拦了一道,若是他们今日得手,学了这种菜之法,给家族开了财源,以后岂不是… 李公公看在眼里,心头冷笑,但扭头却是冲着马车边的小太监摆摆手。 小太监迅速上前半挡了众人的视线,手脚飞快的挨个菜筐检查了一番。末了才每样青菜挑了两把,装进了一只雕花极精致的箱子里。 李公公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李五爷,「老人家,这是菜金。」 「啊,不敢,不敢!」 李五爷带着江大力夫妻直接跪了下来,惶恐道,「我们农家人没有别的好东西,就是几把菜,孝敬皇上和太子殿下,怎么能收银子?」 李公公却是上前把银票塞到李五爷手里,笑道,「皇上平日常说民生艰难,于是不喜与民争利。你们种菜辛苦,得些菜金也是应该。」 v第40章[02.18] 说罢,他瞟了一眼脸色瞬间惨白的纨绔们,随意一拱手,直接上车走掉了。 来时悄无声息,走时乘风匆匆,若不是雪地上留下的车辙,众人怕是都要以为方才是一场梦。 当然,纨绔们是这么希望,但偏偏他们难以实现啊。 与民争利! 皇上要吃青菜,尚且要付菜金,不愿与民争利,那他们呢,区区三流纨绔,难道比皇上还要霸道,还要强势… 「走,回城。」 不知谁说了一句,纨绔们神色各异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爬上马,很快就跑的没了影子。 李五爷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方才太过惊险,尚且没有感觉,这会儿突然就觉得遍体生寒。 若是没有方才那太监来买菜,是不是今日就要保不住暖房了? 京都之地,果然人人都比野兽更凶残! 「五爷,这会儿怎么办?」 江大力上前扶了老爷子,神色还是担忧。 倒是翠兰很有主见,干脆道,「左右也要送菜进城去问问陈掌柜,这种菜的法子既然早晚要被抢去,还不如献给皇上呢,起码以后别人也不敢欺负我们了。」 「翠兰说的对,装车,我这就进城。」 这会儿陈信正美滋滋站在柜台后核账,不过几日功夫,喜洋洋已经火遍了整个京都。客人是一日比一日多,先前那么多不肯正眼瞧他的豪门权贵家的管事,如今都是陪着笑脸来托人情,无非就是求个雅间包厢而已。 做生意到这个地步,整个京都怕是也没有第二份了。 当初小米提议开酒楼,他还百般怀疑,如今想来真是好笑。 这位亲家姑娘,有时候看上去许是折腾的厉害一些,但仔细想想,她当真是财神座下童女转世吧,随便一个主意就是财源滚滚。 以后,不管别人怎么样,他是打定主意就抱这条大腿了。更何况,这条大腿背后还有一条更粗的… 他正是傻笑的时候,小伙计突然来禀报说李五爷来送菜了。 陈信赶紧收拾了账册,起身去了后院。 李五爷心头忐忑,也不敢耽搁,一见陈信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陈信听得是又惊又怒,但末了听李五爷说要把种菜的法子献给太子,他神色又古怪起来。 「这个…」 李五爷还以为他是贪财,舍不得这条财路,就有些心急了,「陈掌柜,当初老头子我出门的时候,小米可是交代过得。不管什么时候,钱财都不重要,种菜的法子献上去,也省了那些没脸没皮的畜生继续闹事…」 「五爷不要着急,这事儿,我已经在着手处置了。」 陈信怕老爷子急坏了,赶紧安慰两句。李五爷会错了意,还以为陈信已经通过王家把种菜法子献上去了,于是放了心,眉开眼笑道,「怪不得今日来的那个公公很是客气。」 说着话,他就把怀里的银票拿了出来,「这是那公公给的菜金,可要单独放好,以后拿回村里要供起来的。这可是皇上给的菜金啊,整个老熊岭的荣耀。」 「好,五爷放心。」 陈信笑着接过银票,「我今日就给家里写信,正好把这银票一同捎回去。」 「好,好。」 李五爷眉开眼笑,彻底放了心。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先前纨绔出城市后还惹得四方窥视,如今灰头土脸跑回来,自然人人好奇。 于是,不出一个时辰消息就传开了。 太子仁孝,念着给皇上换换口味,派人去买青菜,居然正巧遇到纨绔们强买,「与民争利」四个字的大帽子扣下来,任何一个豪门权贵和世家大族都担不起。 不必说,就是冬日种菜这块肥肉再大再诱人,谁也不敢打主意了… 再说李公公带着青菜回了公,他赶紧去找福总管禀报详情,不必说得了几句夸赞。 「算你小子机灵,咱们殿下可是看重楚大人。这种菜的法子,咱们殿下都不曾进献给陛下,他们几个兔崽子算什么东西也敢打这主意。」 李公公赶紧附和两句,很是为自己的机智得意,先前接了差事的时候,他眼见福公公的神色就暗自揣摩,太子殿下一向仁厚,先前微服出去游玩,还特意去吃过火锅,很有些为自己的侍读捧场的意味。如今再让他去买菜,一个「买」又说明了太多东西。 于是,遇到纨绔们为恶,他就出头庇护了那么几句,果然拍马屁拍对了。 养性阁里,宫女太监都被撵了出去,只有路公公同福公公两个伺候。 皇上同太子父子二人,一如普通人家的父子一般,围坐在桌子旁边。上好的黄花梨木桌子中间掏了个洞,放了一口黄铜小火锅,桌下烧炭,锅里骨汤沸腾,一如喜洋洋里的火锅模样。 先前从小庄里买回的青菜,已经洗的干干净净,如今正顶着水珠儿摆在白瓷盘里,更显得青翠喜人。 加者微红的羊肉片,黑色的木耳,各色肉丸,五颜六色,很是惹人食欲大增。 太子涮了羊肉涮青菜,涮了青菜涮鱼丸,眼见父亲吃的额头见寒,脸色红润,甚至脱了外边厚重的龙袍,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 v第41章[02.22] 皇上自然清楚儿子的心思,也是心情大好笑骂道,「太子笑什么,这般好东西不早些献上来,难道还等着朕出宫去那个什么酒楼?」 太子半点儿没有惶恐模样,示意路公公过来伺候,转而自己烫了肉沾了酱料送进嘴里,却是微微挑了眉头。 一样的青菜肉片,一样方子熬出的骨汤,一样的酱料,偏偏味道就是比在老熊岭时候吃的差了很多。 也许,这不是因为菜方里缺了什么调料,而是缺了那个人亲手准备羹汤的那份温柔和欢喜… 「孩儿吃过比这更美味的。」 皇上扫了一眼酒壶,路公公赶紧放下筷子,轻手轻脚在皇上同太子的白玉杯里注满了十年陈酿的莲花白,这酒性烈,皇上平日轻易不会喝一口,但今日欢喜,特意吩咐换了上来。 太子双手端起酒杯,诚心说道,「祈愿父皇龙体安康,如意顺心。」 皇上笑着点头,轻轻同儿子碰杯,末了一饮而尽。转而随口问道,「今日朝议江南水利防汛一事,你怎么看?」 「儿臣认为,堵不如疏,趁着冬日百姓活计不多,起徭役,另加少量钱米,兴工修建,否则明年春日再开始,恐怕来不及。」 太子有什么说什么,在皇上面前根本没有任何顾忌。若是被朝臣们看见,怕是都要惊疑不已。 君臣父子,帝王家不同于普通百姓,君臣先于父子,涉及朝政,即便帝王再荣宠信重,太子也不能如此轻易开口,免不了越权的嫌疑。权柄这个东西,能让人一步登天,也能让人瞬间打落地狱。 但无论是布菜的路公公,还是守在一旁的福公公,两人神色都是没什么异样,显见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毕竟太子从八九岁开始,皇上就同他私下这般相处,说话从来不避讳。什么权柄,什么帝王猜忌,什么父子相疑,半点儿不存在。皇上好似随时都准备把皇位传给太子,之所以他还安坐一日,就是等着太子多成长一日。 父子两个说了半晌政事,也都吃的饱足,酒劲上了头,皇上眼前有些模糊,朦胧中见儿子的侧脸,棱角分明,眉眼同他年轻时候一般模样。 他就是在这个年纪遇到了最心爱的女子,虽然不能白头,却是一生都在用心相守。 这般想着,他心头就软了下来,低声问,「太子,你心仪陆家女?」 太子楞了一下,却是郑重点头,「是,父皇,孩儿愿同她相守一生。」 「不会反悔?」 「不,只要有她在身边,盛夏无酷意,严冬不觉寒。」 想起出宫这一年的日子,那些相守的安宁欢喜日子,太子神色越发温柔,「孩儿原本不知情爱滋味,还成羡慕您同母后,如今才知,没了那个人,日月无光,寝食难安。」 皇上神色一暗,皇后病逝后,他也曾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但身为帝王,后宫同前朝干系千丝万缕,岂止是在身边放个女子那么简单。 陆家,身份还是太低了些。即便陆家女封侧妃都不容易,更何况以太子的模样,怕是还要… 皇上开口想说话,但是扫到桌上沸腾的火锅,又顿了一下。吃人嘴短,这话放到皇上身上也一样啊。 许是心有灵犀,太子淡淡添了一句,「我让人在御花园西北角辟出一块空地,准备建个暖房,父皇过些时日想吃青菜可以亲手采摘,说不定过年时候还能看到桃花开。」 「好,太子有心了。这种菜法子倒是百姓冬日谋生的一份好活计。若是下边有意进献…明年冬日,整个京都就不缺青菜吃了。」 皇上又夹了一棵菠薐菜烫了烫,末了送进嘴里,任凭清香滋味在舌尖蔓延。 罢了,有些事三分天意七分人为,陆家女到底坐上什么位置,看她本事了。兴许真有出人意料的结局也不一定呢,他倒是很期待… 翻滚的骨汤,因为炭火的蒸烤已经去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大半依旧散溢着香气。 这香气顺着开了一条缝的殿门,钻了出去,随着冬日的微风飘过整个皇宫。 丽秀宫里,贵妃正同公主用膳,七八个美貌宫女伺候这主子用菜,漱口,小心又仔细。 但公主不知想些什么,有些心不在焉,抬手间打翻了汤碗,吓的一众宫女都是跪倒在地。 「公主恕罪!」 惠敏公主扫了一眼脸色严肃的母妃,沮丧道,「起来吧,不是你们的错。」 贵妃放下碗筷,淡淡吩咐,「都下去吧。」 宫女们如蒙大赦,迅速退出了大殿,只留了苏嬷嬷伺候。 苏嬷嬷看出公主尴尬,上前帮他擦抹衣襟上沾染的一滴汤水,笑道,「公主,可是这汤不合口味?老奴让御膳房再呈一盅…」 「不用了,」惠敏公主难得打断老嬷嬷的话,抬头望向贵妃,期期艾艾说道,「母妃,听说太子哥居然从外边买了青菜,还吃那个火锅,城里酒楼可红火了…」 「不行,」贵妃好似没有看到女儿眼里的期待,直接拒绝道,「你父皇同太子有政事要商量,你不好去打扰。还有,这几日你的功课怠慢很多,今日起开始苦读。本宫已经请了兵部曹尚书,尽早给你讲解《兵道古谈》。到时候,本宫三日一查问,你若是不能学有所得,就不必再出丽秀宫门。」 「母妃!」 公主急了,站起身想要辩解两句,贵妃却是脸色更沉,「下去吧,此事绝无转圜余地。」 公主无奈,黑着脸行礼,转身快步出了门。 贵妃随手扔了筷子,恼意更甚。 苏嬷嬷小心上前扶了贵妃坐到窗前软榻上,低声劝道,「娘娘,公主还小,您不必如此心急。」 v第42章[02.22] 「本宫怎么能不急,那个日子…」贵妃说了一半却是及时收了口,「总之,看好公主,不准去光明殿。既然她生为本宫的孩儿,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但将来某日,她定然会感谢本宫今日所为。」 「是,娘娘,公主必定会感恩您的一片苦心。」 贵妃疲惫的闭了眼睛,就在老嬷嬷以为她睡了的时候,却听她又问了一句,「太子买菜,到底是何事?可有蹊跷?」 苏嬷嬷赶紧低声道,「听说是东宫侍读楚原楚大人家里有个管事,北地老家琢磨出了暖房种菜的法子,特意献给主家开了酒楼,生意火爆。太子微服出宫时候去捧过场,今日派人又去郊外的暖房买了青菜,在养性阁开宴,先给陛下吃个新鲜。听说,皇上龙颜大悦,赞了太子孝顺。」 「哼,」苏贵妃冷笑,眸底的神色晦暗不明,「好个父慈子孝。」 老嬷嬷不敢接口,只能又道,「太子一向善待东宫众人,这事倒也看不出蹊跷。」 「无论如何,把东宫盯紧了,有事随时报上来。」 「是,娘娘。」 苏嬷嬷又是安慰几句,就开了殿门,宫女太监们鱼贯进来,悄悄拾掇了桌子,墙角的金蟾蜍熏炉点起了冷冽的梅香,很快就掩盖了一室的沉闷… 冬日的黑夜来的越来越早,不过是申时中,天地就都笼罩在一片暗色了。 好在先前下了两场积雪,反射了月亮的光亮,也算是给归家的路人行了方便。 西市里,这个时候却最是热闹。 青楼里,依旧穿的清凉的花娘在媚笑着招揽多情人,酒楼饭馆里也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最为荣升京都酒楼领头羊的喜洋洋火锅,自然更是人满为患,人声沸腾。 各个桌子上的铜锅翻滚着奶白或者红彤彤的骨汤,蒸汽汇聚,让大堂里热的如同春日一般。 陈信忙着穿梭在客人之间,偶尔遇到熟识之人说笑两句,游刃有余的模样,不知让多少同行羡慕。 王家的小厮找来的时候,好不容易等到陈信回了柜台,这才凑上前把自家主子的口信低声说了一遍。 陈信听得眼里精光爆闪,脸上的喜色简直要化成岩浆淌出来。 种菜之法献上去,这事回来之前,他同小米就商量过。不必说,这事躲不过。唯一需要争取的就是在这之前,多把这条独门财路攥在手里一些时日。 如今,上边既然要明年推广种菜之法,那么就是说今年这个冬日没人敢争抢,只能眼睁睁看着喜洋洋日进斗金… 「好,好!」 陈信越想越欢喜,直接抓了一把铜钱赏赐了王家小厮,转而也顾不得招呼客人,直接喊了心腹管事安排起来。 不过三日,城外小庄的两座暖房旁边又多了八个伙伴。李五爷同江大力翠兰夫妻,忙的脚不沾地,带了陈家送来的奴仆开始大面积种菜。 至于城里,喜洋洋也迅速开了分店,甚至还多了一项「外卖业务。」 毕竟男子们出入酒楼方便,那些后宅妇人和闺秀们想要出来一次却是千难万难。这般把火锅连同各色菜品送上门,不管是围炉赏雪也好,闺秀小聚也罢,可是新鲜又火热啊。 正巧这个时候,同陆老大夫妻赶去泉州建作坊的陈家管事也送了第一批粉条和生粉过来。 借着喜洋洋的势,粉条和生粉也红火起来。 一时间京都的酒楼里,各家都推出了新菜谱,倒是惹得无数食客很是议论了几日。 这一日,北地边城有奏报呈到京都,朝堂上文武百官商议了半上午,都觉得白草原好似有些异动,于是齐齐奏请派人巡视边关,查探异情。 但在这人选上就有了分歧,查探不是出征,没什么性命之忧,却极容易混点儿功劳。 若是查出异情,大功一件,查不出什么,也有苦劳一份。实在是个好差事,所以很多人都有些心动。 不过这些人都是武将,文臣一来是不管边疆防卫之事,二来也是不把这样的小功劳放在眼里。毕竟写上一片好诗词,兴许都能让皇上龙颜大悦,提个一品的官职。 但武将就不成了,功劳马上取,这些年大元没有战事,武将世家几乎是名存实亡,如今这样的功劳虽小,但蚊子腿也是肉啊,聊胜于无。 于是,平日里团结之极的武将们,这时候都亮出了吵架的势力,脸红脖子粗争到最后,还是年老威望重的威远侯得了胜利,威远侯世子被皇上赏了一个游击将军的名头,奉命巡视北地边防。 众人即便心有不甘,但事情有了定论,也就不再计较了。倒是无人注意坐在龙椅左下首听政的太子,眉梢微微挑起,嘴角喊了一抹轻蔑之色。若是真等这些尸位素餐的武将们发现什么军情,怕是大元都亡了一半了。 当然,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多个幌子在外面,私下派遣的人手也好行事。 威远侯心情大好,下朝回了府邸,正好见得儿子一身红缎长袍,头戴金冠从二门里走出来,身边跟着的唐三儿却是一身翠绿长袍,宽幅大袖子,脸上敷的白粉恨不得有二指厚,俩人站一处,怎么看怎么是大写的两字,「蠢货!」 威远侯立刻沉了脸,手里马鞭一甩怒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威远侯世子魏得胜本来欢喜同表弟一起出去吃喝玩乐,迎面见到老爹,恨不得大喊一声倒霉,想要逃走已是来不及。 再看一旁的唐三儿更是腿肚子转筋,直接就要跪下的模样,他偷偷翻了个白眼,末了努力扯了个笑脸迎上去,行礼问好,「爹,您怎么这么早下朝?」 「哼,晚回来就堵不到你出门,是不是?」 老侯爷冷眼瞥了一记唐三儿,吓得原本准备壮着胆子上前的唐三立刻又软了膝盖。 威远侯世子还算有些义气,见此赶紧开口讨好求情,「爹,表弟说我这几日练武辛苦,要请我去吃酒。京都新开一家酒楼,不如,我们伺候着爹一起去尝个新鲜?」 唐三努力想要直起身子,听得这话恨不得堵了他的嘴,侯爷平日见他都恨不得抽几鞭子,掐半只眼睛都看不上。若是一桌儿吃饭,还有他的活路吗? v第43章[02.22] 结果,威远侯没有应声,反倒惦着手里的马鞭,吩咐道,「今日朝堂之上,本侯给你争了一个巡查北地边防的差事,五品的游击将军,可带二百精兵,明日就出发。既然你同唐三相处如此投缘,就带他一起上路吧。」 说罢,威远侯就大步去了书房,半点儿不理会这个消息会惊到多少人。 世子如同被雷劈了一般,足足站了好半晌,他才指了自己的鼻子问唐三,「方才,我爹是不是说让我带人去北地巡防?」 唐三儿苦着脸,差点儿没哭出来,「还有我…」 「娘啊!」 世子掉头就往后院冲了过去,唐三也是磕磕绊绊跟在后边,两人如同丧家之犬寻了主人去告状,直接找到正在喝茶的侯爷夫人哭诉个不停。 侯爷夫人当年嫁进侯府的时候,威远侯在外征战,一年不过回来那么一两月,她顶着二十三岁「高龄」才生下这么一个儿子,正巧又赶上侯爷得胜归来,于是取名得胜。 这个儿子可谓是她的眼珠子一般,自小含在嘴里怕化了,平日威远侯呵斥一句,她都要心疼好久。 如今听说儿子居然要在这样的严冬,去北地巡视边防,这简直是要心疼死她啊。 万一儿子遇到什么凶险,或者就是风寒发热,不在家中,吃了辛苦,要如何是好? 当即,她就抹着眼泪赶去了书房。 「你们等着,我去寻侯爷说话。」 魏得胜一见老娘这般出门,立刻就放了心,二郎腿也翘起来了,喝茶吃点心,很是放心。末了还安慰唐三,「来,喝杯茶,等我娘解决这苦差事,咱们就去喝酒。我听说有家酒楼叫什么羊,名字粗陋但东西好吃。这些时日被我爹拘在家里耍弄那些片刀木棍子,可憋死小爷了,咱们今日要好好乐乐!」 唐三多少还有些心眼,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毕竟朝堂上决定的事,难道还能撤销? 果然,没片刻,威远侯妇人就红着眼睛回来了,裙摆上显见还有未干的茶水痕迹。 这是威远侯砸茶碗发火了? 唐三彻底绝望了,魏得胜也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威远侯夫人很是难过,拉了儿子和外甥的手,安慰道,「侯爷说,兵部那里已经下了官文了,不能改换。明日就要出发,娘一定给你们多准备吃食用物,还有二百兵卒保护,想必没什么的大事。到时候,娘在让家里管事一路提前给你们打点投宿,保管你们吃不到苦。」 魏得胜虽然没有继承侯爷老爹的魁梧身形和胆气,但到底对老娘还有几分亲近,勉强提了精神应道,「娘,我知道了。您一定让爹再给我派几十护卫啊,否则万一有事,娘科就见不到我了。」 「呸!呸!」 事关儿子安危,平日一向自诩端庄的威远侯夫人也同农家妇人没什么两样,狠狠吐了两口口水,末了嗔怪儿子,「童言无忌,可不好说这样的话。」 说罢,她转向唐三儿,「带你表哥去好好玩玩,你家里姨母让人去送信。」 「是,姨母。」 唐三同表哥出来,想着自己这场无妄之灾,怕是躲不过了,于是就有些蔫头耷脑。 倒是威远侯世子总有一分武将世家的底气,想着吃一月辛苦,回来之后,他就有个实职将军的头衔了,于是揽着表弟的肩膀笑道,「走啊,明日就要出门了,咱们今日要玩个痛快!银子带足了吗,没有就赶紧让人回家去取。」 两人一起吃喝玩乐,一向是唐三出钱,毕竟唐家以侯府为依靠,每年的生意可是不少赚银子,孝敬这么几百两也不多。 唐三儿听得这话更是苦了脸,跟着出门顶风冒雪不说,还要被掏光荷包儿。 正这个时候,他突然见到前边走来一人,正是青色长袍,头插玉簪,明明是商贾,偏要做了学子打扮的唐二少。 于是,他眼珠一转儿就计上心头,高声喊道,「二哥,这么巧,我跟表哥明日要出门办差,正要去吃火锅庆贺一下。二哥,一起去?」 唐二脸上笑得和煦,心里却是把弟弟骂的半死,小狐狸精养的废物儿子,平日装扮的同青楼妓子一般,见他都是抬着下巴说话,何时会这般客气喊哥哥。 还不是要他掏银钱,当冤大头? 但他心里清楚明白,却是不能收出来。毕竟整个唐家都依附与威远侯府,就是不看唐三,也要看侯府世子的颜面。 「既然有这等好事,那今日我做东,权当给世子爷壮行。」 「那走吧!」 魏得胜得意一笑,倒是不排斥多个掏银子的「跟班」。 这个时辰,稍微过了中午饭口的忙碌,喜洋洋里却依旧是人声鼎沸。 这个桌子吆喝,「伙计,来盘菠薐菜!」 那个桌子喊,「伙计,添汤!」 七八个蓝衣小活计,肩头搭着雪白的布巾,忙碌的好似花丛里的小蜜蜂。 威远侯世子带着唐家兄弟下了马车,走进酒楼大门,陈信一眼就见到了,神色里有什么一闪而过,转而却是笑着迎了上去,「哎呀,原来是唐少爷大驾光临,真是荣幸之至。 唐三儿也是第一次过来,突然见得掌柜居然是自家二哥的旧日仆从,也是惊奇,但这样的好机会在眼前,他怎么会放弃嘲笑自家二哥。 于是,他手里的扇子搭在陈信肩头,笑道,「哎呦,原来是陈掌柜啊!怎么,离开我们唐家门下,居然发达了?」 「不敢,不敢,三少爷抬举了。」 陈信好似没有看到肩头的扇子,笑的越发热情恭敬。 v第44章[02.22] 威远侯世子开口问道,「三儿,你认识这人啊?」 「怎么能不认识,这人就是当初卖了那些女孩子玩意儿进公主府,被我二哥撵出唐家的陈掌柜啊。」 唐三直接挑破了当日之事,惹得站在后边的唐二少脸色更是不好。 昔日仆从,还是以那种让他愤怒的原因离开手下,如今却是如此风光,反倒是他跟在人家身后,丧家犬一般被呼喝嘲笑。 「陈掌柜,别来无恙,还没恭喜你生意兴隆呢。」 唐二少忍着气,拱拱手,勉强维持着和气的模样。 陈信赶紧行礼,借机卸掉了唐三的扇子,「二少爷折煞小人了。世子爷,还有二少爷三少爷来小店,实在是小店的荣幸。正巧城外送了一筐新割的青菜,楼上还有一间最清净的包厢,这就让人准备着?世子爷楼上请?」 「好,算你机灵。今日我们也尝尝这新鲜吃食,若是不好,别怪小爷砸了你的招牌。」 威远侯世子横行京都习惯了,最近不在外边走动,又没有听说那些传言,开口就是往日一般没有顾忌。倒是听得门口那两桌儿客人忍不住偷笑,待得他们三人上了楼,就有人撇嘴道,「都说虎父无犬子,我看啊,这话也是多又不实啊。」 「可不是,大元太平二十年,多年无战事,威远侯自然勇武,但是这世子…呵呵。」 「来,吃肉,咱们干一杯。这样的天气,赏雪,看街景,喝酒涮火锅,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啊。」 客人们偷偷议论两句,到底也不好多说,于是又重新吃喝起来。 二楼包厢里却是没有这般热闹了,一来能进包厢的人都是有些身份,自持肚子里墨水多,知礼又风情。二来,多了间隔,声音不掺杂,就显得雅致很多。 唐三儿同魏得胜两人划拳吃喝,把陈信派来专门伺候的小伙计耍的团团转。唐二少看在眼里,虽然同样吃喝,不时陪个笑脸,但心里却是压了一座火山。 但欺软怕硬,从来都是人类的劣根性,他恨急了唐三儿和魏得胜,却是动不得两人,于是就把所有的恨意都转到了楼下的陈信头上。 若是他当日没有进公主府卖东西,他怎么会被公主府厌弃,怎么会被老爹除去一半的铺子掌管权,怎么会成为继母和弟弟嘲笑的对象,怎么会这般仆役一样伺候在酒囊饭袋世子身后… 这般想着,他手下的酒杯也是频频举起,待得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壶酒进肚儿。 而另一边叫嚣着要去寻美人听曲的唐三儿和魏得胜,更是走路打晃儿,说话都大舌头了。 唐二少结了账,送了魏得胜回侯府,末了又带了唐三儿回了自家府邸。 喝酒爽快,醒酒难。 待得夜色深沉的时候,唐二少头疼欲裂的从床上爬起来,得宠的小妾小意殷勤的赶来送汤水,嘘寒问暖,正让他觉得心头郁气稍解的时候,内院的老嬷嬷突然来请人。 唐二少瞧着老嬷嬷神色算不得欢喜,就猜是那位继母又生事端了,赶紧穿了衣衫往后远走。生怕耳根子软的父亲,又灌了满脑子的枕边风,让他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可惜,他无论再快,也快不过枕边人。 主院大厅里,身形胖墩墩的唐老爷正气得满面通红,身穿大红缂丝衣衫,头插金簪,装扮极尽富贵之能事的唐夫人哭得泪人一般。 她也眼尖儿,见到继子过来,恼的立刻就砸了一个茶杯过去。 「呜呜,狠心的白眼狼,害了你弟弟,居然还敢过来?呜呜,我儿子万一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唐家都留给你们,省的我们娘俩整日在家里碍眼!」 「哎呀,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唐老爷这么多年被枕头风吹习惯了,又靠着继妻娘家的势力做生意,哪里敢让她受委屈啊。于是一边伸手去扶,一边呵斥唐二少跪倒,「还不跪下,逆子?」 唐二少恨得暗暗咬牙,但也跪了下来,一脸的惶恐,「爹,到底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你若是想要跟随世子去北地巡防,分些功劳在身,你可以直说。偏偏心里记恨,表面还装着好哥哥模样,生生灌醉了老三,回来路上还开了车窗,到底把他冻病了,这会儿烧的身上都红了。你真是好手段,好狠的心啊!」 唐夫人抢着接话,拉着唐老爷哭得更是厉害了,「我也跟我儿子去了吧,让我也冻死吧?」 唐二少冷笑,原来这出戏,不过是为了躲避出门吃辛苦啊。这般推倒他头上,既做了受害者让人同情,还卸了苦差事。 「母亲怎么如此说,三弟先前在车上还好好的呢,怎么这么快就病了?请的是哪个大夫,可要换个再诊诊脉?三弟还小,许是怕去北地辛苦也说不定。父亲母亲可要劝劝他,跟着威远侯世子出门,怎们也不会缺了衣食,若当真得了功劳,三弟即便是白身,也好买个虚职。到时候成亲也体面…」 他这般说的诚恳,完全就是为弟弟打算的好兄长,听得唐老爷沉吟起来,唐夫人也有些迟疑。 躲在内室听动静的唐三儿忍耐不住开门走了出来,「胡说,顶风冒雪走上俩月,还不见得能沾到功劳的边儿呢。二哥既然觉得好,二哥明早就跟着表哥去吧!」 「呦,三弟,你这…不烧了?」 唐二少也不跪了,起身似笑非笑的望向自家弟弟,这会儿就是个傻子也看出唐老三装病了。 唐老爷瞪了眼睛就要发火,那边唐夫人却到底是舍不得儿子的心思占了上风,扯了唐老爷的手臂就闹开了。 「老爷,儿子还小啊,这次风寒是轻了些,但北地那么冷,染上风寒可是要命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若是他有事,我怎么活?老二常年在外行走,最是有本事,就让他代老三去吧!」 唐老三也终于想起自己是个病人了,一手扶了脑袋,嘴里哎呦着装了昏迷就歪道在椅子上。 唐老爷被妻儿缠的没有办法,只能指了二儿子,「你就跟着世子跑一趟北边吧,好好伺候着。就像你说的,若是侥幸分些功劳,爹去侯爷给你买个虚职。」 说罢,他就烦躁的一甩袖子,扔下妻儿走掉了。这样的时候,继妻心里有愧,总能让他松口气,抱着下丫鬟喝杯小酒,也不会转天就见小丫鬟死尸抬出后门。 眼见正主儿走了,唐三儿也不晕了,跳起来拍拍手,得意的扶着老娘,假惺惺安慰脸色青黑的唐二少,「二哥,北地风冷雪大,你可保重身体,多带棉衣啊。」 唐夫人是干脆都懒得理会继子了,握了儿子的手心疼道,「儿啊,赶紧回去再躺会儿,方才不还头晕呢吗?」 v第45章[02.22] 唐二少恨得咬牙切齿,拳头握的手背青筋暴露。 总有一日,这唐家会彻底属于他,他要这母子俩冻饿而死,以报他今日被欺辱之仇。 当然,这个时刻,不管他如何愤恨,都要在第二日天明随着威远侯府的队伍出发。 魏得胜一见唐家来人不是表弟,很是抱怨了几句。不说唐二少装了一肚子的火气,还要好言赔罪,众人如何奔赴北地。 只说陈信昨晚见到昔日东家,很有些扬眉吐气,夜半酒楼关门之后,回家还喝了几杯,惹得冯氏笑着嗔怪他好半会儿。 他就着酒劲核了这么些时日的账目,虽然小庄里又建了八座暖房,城里又开了分店,花了一倍分银钱。但是喜洋洋就是一头吞金子的「羊」,这点儿银钱不算什么,账目上剩了足足万两之数,而且每日还在哗哗增长。 他盘算着老熊岭上十八家的青菜必定也下来了,倒是适合在府城里也开个火锅店。毕竟这独门财源只有一年,抢银子一样,下手绝对要快啊。 他连夜整理了银票,写了书信,派了信得过的管事也在第二日天明时候出了城。 威远侯世子一行,打着巡查边防的名头,实际却同游玩没什么区别,每到一处州府都要歇两日。如此停停走走,就让陈家管事赶到了前边。 老熊岭上,这段时候几乎每日都有十几款菜从岭上云锦城,银子也是哗啦啦往各家的荷包里淌。上到老人,下至淘气娃子,都是喜的眉开眼笑。老人换了锦缎荷包做烟丝袋子,淘气娃子手里的点心花样儿多了,小媳妇儿头上的簪子换成了纯银,男人们忙了一日晚上也有一碗老酒解乏了。 当然最欢喜的还是家家户户的老狗,破陶碗里日日都有先前过年时候才能见到一次的大骨头… 自从下了雪开始,陆家的几匹马就不用撒出去了,初一少了很多活计,就常跟在小米身后,倒是比青花青玉两个更像小丫头。 小米也是把他当弟弟疼爱,又念着他听不懂话,倒是越发愿意同他多说几句。 这日天色有些阴沉,即便到了正午,各家各户的暖房都没有掀开草帘采光。小米带了初一各处转了一圈儿就下了养蘑菇的地窖。 刘大石惦记家里小儿早起有些发热,就趁着这个功夫回去探看。 小米借着炉火和油灯的光,一边细细往蘑菇土上洒水,一边同初一唠叨。 「初一,你说高仁他们走了也有好多日子了,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送回来啊。是不是路上碰到什么事了?也不对啊,高仁那么厉害,冯…冯大哥也是一身本事,谁能欺负得了他们啊。就是杨伯年纪大了,兴许禁不起旅途辛苦。」 初一伸手帮她提了一下裙摆,免不得被泥水蹭的脏了,小米也没有指望他回应,又叹气道,「初一,有时候我真想念先前那些日子。家里多热闹啊,吃饭都是一桌子人。如今做饭都没有兴致了,若是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没有分离多好啊。」 说罢,她突然有些心虚,扭头拍拍初一的肩膀,笑道,「说起来,这些时日我打不起精神,也辛苦你给我做跟班了。下午我把那条五花肉炖上,做一锅红烧肉感谢你,好不好?」 初一许是听懂了红烧肉三个字,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的小米也跟着欢喜起来。 两人正一边忙碌一边说笑,突然陆老二打开了半敞开的地窖口,招呼道,「小米,陈大伯来了,寻你说话呢。」 「哎,来了,陈大伯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儿,也不到结算菜金的日子啊?」 小米疑惑,先前村人因为卖菜突然得了银钱,几乎都欢喜疯了,每日就盼着城里送菜金回来。后来时日久了,钱匣子里有了底,就觉出有些麻烦,于是就同城里三日一结算。 有时候是小刀几个送回来,有时候就是陈家管事来取菜帮忙捎带。 昨日刚刚结算完,今日陈掌柜又上门,显见就是有事要商量了。 小米匆忙洗了手,留下初一看地窖,然后就回了自家院子。 难得今日陆老爹出来走走,没有埋在他的书堆里。这会儿陪着陈掌柜说话,两个老亲家说起去南边建作坊的儿女,都是惦记,又互相安慰,倒也其乐融融。 小米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了,眼见这老哥俩儿说的痛快了,这才插口问道,「大伯是不是知道我一会儿要炖红烧肉,这才上山来了?」 陈掌柜哈哈大笑,也不应声,末了从袖子里去处一只信封,神神秘秘问道,「你猜,我送什么来了?」 小米眼珠儿一转,惊喜问道,「是不是京都那里来信了?」 说罢,她就要上前取信封,可惜却被陈掌柜一手盖住了。 小米嗔怪跺脚,「大伯,你怎么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啊?方才是侄女失礼了,一会儿炖上一锅红烧肉,再给大伯热一壶好酒,同我爹好好喝几杯,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陈掌柜最是喜欢逗弄小米,如今女儿出门在外,越发把小米当自家闺女,见她这个样子也就松了手。 小米赶紧拆开信,一目十行看完,又捏着厚厚一叠银票,简直欢喜的要蹦起来,「都说京都那里,遍地都是金子,原来真没说错。这酒楼开了才几日啊,居然进项这么多。不过还是我陈大哥厉害,能在京都站稳脚跟,不知多谢辛苦呢,等过年时候聚一起,我一定好好敬陈大哥一杯酒。」 天下当爹的,哪有不喜欢儿子被夸赞的。更何况儿子独自出门闯出一片天下,一直是陈掌柜的骄傲所在。这会儿听得小米这么说,更是欢喜的合不拢嘴。 「哎呀,自家人不要客套。还是你这种菜法子新奇,即便是京都那里的贵人也挡不住整日吃肉腻烦啊。火锅又是新奇美味,生意怎么可能不好?」 小米扬着手里的银票,笑道,「陈大哥就是及时雨,这几日我还想着只卖青菜给酒楼有些不合算,最好是也开个火锅店。不想陈大哥就送了本钱来,陈大伯这几日可要帮我再找找好铺面,咱们也尝尝日进斗金是什么滋味。省的陈大哥过年时候回来同咱们显摆,咱们也同他比赛看看。」 「好,有志气。」 陈掌柜自小经商,对于赚银子这事已经成了一个爱好,听得小米这般说,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昨日还真听说一家酒楼要出兑,本来他们生意就一般,如今各家都采买咱们岭上的青菜,他们买不起,生意就更差了。不如我去谈谈,盘过来开火锅店正好。」 「呀,大伯,不急这一会儿,等我炖红烧肉,您同我爹喝一杯再走不迟啊。」 小米留人,喊了江大娘帮忙准备五花肉,着急赶紧下厨。陈掌柜却是等不得,摆手道,「红烧肉什么时候都能吃得上,好铺子可等不了。我这就回去了,哪日火锅大卖,咱们再喝庆功酒。」 「好,那我让二哥送你回去。」 v第46章[02.22] 小米见留不住人,就喊了陆老二穿了大袄赶车送陈掌柜回去。路上因为感刚刚落得一层小雪,必定难行走。陆家赶车的是个小厮,年岁小,万一路上坏了车轮之类就麻烦了。 陈掌柜也没拒绝小米的安排,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喜欢小辈儿贴心又孝顺。 老熊岭十八户是一家,小米也没有特意瞒着,所以,晚上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京都那里的酒楼赚了大钱,小米要在府城里也开一家卖火锅的酒楼。 于是,先前被父母留在家里的后生都活了心思,凑上门来问询。 小米先前一边炖红烧肉一边就琢磨人手的事,新酒楼若是兑下来,肯定不能完全用酒楼的原班人马。做生意亏本,可能有多方面原因,但人员肯定是问题聚集之地。 若是都留下,一来怕这些人奴大欺主,二来也怕不好的而习惯延续下来,给生意带来隐患。 但也不能一个人手不留,毕竟新兑的铺子没人熟悉。 这般合计下来,就最就是酒楼人手挑拣好的留下,自己再填补一部分了。 小刀这些时日开了杂货铺子,历练下来,很有几分掌柜模样了,送去打理酒楼倒也勉强胜任,当然平日还要陈掌柜多帮手,至于大堂伙计和后厨也要有自己人看管。 这般算下来,总要送四五个人去新酒楼。 正好上门来探消息的后生足够,小米见他们望着桌子上的红烧肉笑个不停,就让江大娘取了大陶碗,末了装了白米饭,浇上几勺子红烧肉,请他们边吃边说。 这一年后生们除了种庄稼,就是修水渠,建院子,守山门,一直吃陆家的大锅饭,这会儿倒也习惯了,推让两句就抱着大碗开吃。 待得吃饱喝足,来不及抹去嘴角的油花儿就眼巴巴望着小米,生怕她不准他们去新酒楼。 家家户户都有当家人,小米哪里好越俎代庖,就道,「若是家里叔伯们都答应,几个哥哥就进城去帮小刀哥开酒楼好了。」 几个后生欢喜的欢呼,忙不迭扔了陶碗就往家里跑。 世人皆有私心,而且老人年岁越大越喜欢把儿孙留在身边。先前村里分人手去南边建作坊,去京都种菜开酒楼。这几户人家舍不得儿子,把儿子留在了家里。 如今眼见京都里酒楼大火,南边的作坊听说也是顺利开办,这几户人家就有些后悔了。 玉不琢不成器,好后生不经历风雨怎么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于是,后生们回家一说,立刻得了爹娘的支持。 他们甚至等不得第二日,当晚就扛了包裹踩着夜色,赶着最后一刻钟进城投奔小刀去了。 这左一波,右一波的往外分人手,村里免不得更安静了。淘气小子们,平日招猫逗狗,还要被老娘拍几下屁股。如今老娘都恨不得他们整日闹出点儿动静才好呢。 好在,村里还有几个闺女在,每日都有一上午到陆家跟着韩姨母学针线,记账,偶尔也说说大户人家的规矩和阴私乱事,这倒是让单纯的猎户姑娘们很快成长起来。 陈掌柜本就是商贾出身,陈信又没少写信同老爹说京都的生意,几乎府城里的酒楼就照着京都的喜洋洋扒了下来。 不过七八日就开张了,同京都那边初始没人捧场不同。如今老熊岭的青菜,陈掌柜的脸面,可都是府城的金贵之物。 听说陈掌柜帮着陆家开了酒楼,不说别人,一众同行掌柜就先来打探虚实了。 不必说,一顿饭吃完,待得出了酒楼的门口,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摇头叹气。 这个冬日,怕是他们各家的生意要大打折扣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论聪明,他们不如陆家人,论吃食也没人家新奇美味,不甘心也得退让啊。 好在,有新菜品加持,生意再差也比以前要好一些,最重要的是,火锅这吃食也是季节性生意,冬日红火,到了春日就要一落千丈了。毕竟没人在大夏日里,喜欢汗流浃背的守着炭盆吃饭。 这么一想,众人也就心理平衡了。 于是,很快,新酒楼就风靡了整个府城,虽然比之京都那里的日进斗金,稍有不足,但也绝对算是好买卖了。 如今,各家暖房都被老少村人们当眼珠子一样伺候,地窖蘑菇有刘大石照顾,作坊停了产,酒楼有陈掌柜和小刀。淘气小子们跟着陆老爹读书,闺女们则有韩姨母教导。 倒是把小米闲了下来,常常是家里无数去村里转悠,村里无事又回家里溜达。 忙起来的时候,小米还曾想着睡几日懒觉,如今这般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当然,她不想承认,她是孤单了。 因为孤单,越发疯狂想念那个人,那个一走就没有音讯的人。 但一个姑娘家又不能把男子挂在嘴上,于是就越发沉默了。 猎户们自来就是心粗,怎么会么明白姑娘的心事,眼看小米日渐蔫下来就撵了毕三叔给小米开药,惹得小米哭笑不得。 陆家除了整日泡在书堆的陆老爹,就剩下神经粗大的能跑马的陆老二,时不时还要钻进了山林里去同师傅祸害冬眠的野兽。小米不用惦记他受伤,或者冻饿到了就不错了。 而青花青玉年纪小不懂事,唯独江大娘和韩姨母猜出一二,但身为两个雇工也不好多劝。 于是,小米眼见就瘦了下来… 这一日,天色黑沉的很早,不必说晚上又是一场大雪要落下。 小米拾掇了灶间,回去后院的身后,突然觉得身周不对,就停下了脚步,想了想低声问道,「可是有人?」 v第47章[02.22] 院子里静默了片刻,不知道哪里钻出一个黑衣人,恭敬跪倒小米身前,双手呈上一只小匣子,转而磕头瞬间没了影子。 小米惊了一跳,手里捏着匣子又觉得好笑,对着空院子添了一句,「灶间笼屉里留了麻辣兔揉,你们记得早些吃。」 说罢,她也不等回应,就快步回了屋子,待得韩姨母听得动静开门出来,院子里除了北风再没有任何动静了。 正房的大炕上,青花青玉已经帮着铺好了被褥,雪白的被里,素锦绣了大朵山茶花的被棉,同色的羽绒软枕头,看上去干净又不带了三分少女的热情活力。 被褥旁边安了一只雕花小方桌儿,桌上纸墨笔砚齐备,翻开的账册,还有一只长颈仙鹤烛台,一只蜡烛正点燃着,隐约冒着袅袅的青烟。 小米借着烛光,打开小盒子,手指都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一只赤金嵌米粒珍珠的珠花,那么娇羞的出现在烛光下,小小的珍珠因为烛光的映照,闪烁着点点光芒,好似夏夜里最璀璨的繁星。小米几乎一眼就爱上了,拿起来仔细打量,又觉得这珠花有哪里古怪,但她前世挣扎求生存,哪有机会接触珠宝,这一世也没逛过银楼,对于首饰的名堂是半点不懂。 好在,她知道送来这珠花的人是谁,这就足够了。 小米解开了辫子,快手快脚挽起一个小髻,小心把珠花插上,对着镜子照了半晌,这才打开了匣子底下那封信。 轻轻薄薄的重量,好似没有几页纸。果然,信封里只有一页纸,纸上也只有一行字。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十个字,墨色隐约透过纸张浸透了桌面,页脚零星一点点的墨迹,直接把写字的人当初那般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落笔的模样出卖的清清楚楚。 小米鼻子一酸,红了眼圈儿。 平生不识情滋味,才知情滋味,就一一尝遍。 吃饭的时候,不自觉会夹起他钟爱的那道菜。睡觉的时候会翻来覆去夜不成寐,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某个房间,不会因为风吹草动,立刻赶到。走路的时候,身边没了人。说话的时候,没有那个人接口。不说话的时候,也没了那个人一个眼神就明白一切。 生老病死,爱憎恶,生离别,求不得。 如今就是生离别,不会痛彻心扉,却在心底藏了一张针毡,只要心动,就会密密麻麻的疼,说不出,道不明。 「噗」,蜡烛被轻轻吹灭。屋子里突然陷入了黑暗,夜风偶尔吹打着窗棱,不但没有显得热闹,反倒添了三分寂寥。 小米手里握了珠花,想念着同样寒夜里,不知在何处的那个人,慢慢睡了过去… 陆家的早饭桌儿不知何时又恢复了简单模样,软糯的红枣粥,白面馒头,三四碟子酱菜,就是全部了。 别说在山林里跑了好几日的陆老二,就是对饭食一向不在意的陆老爹都觉得有些没地方下筷子。 小米却是毫无所觉,夹了一根芥菜条半晌也没放进嘴里去。 陆老二忍耐不住抱怨道,「小米,以后早饭也炒两个菜,或者来盆肉酱面啊。这根本吃不下啊! 小米被惊了一跳,扫了一眼饭桌儿,也觉得有些心虚,但依旧反驳道,「这几人太累,早起就不爱折腾盆碗了。再说了,以前家里没银钱的时候,白面馒头都没有,你不也裹了。这会儿挑拣什么?」 陆老二闻言,老实的低了头,一口口咬着白馒头,很有些可怜模样。 果然小米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又填了一句,「你今日有空闲就进城一趟,采买一些东西回来,以后我多做就是了。」 「好,正好很多日子没看到小刀了,我也去酒楼转一圈儿。」 陆老二眉开眼笑,也不嫌弃馒头没味道了,几口就进去一个。 但小米依旧没有胃口,琢磨一晚上的话在嘴边含着,还是期期艾艾说了出来。 「爹,我想…嗯,去趟京都。一来,冬日清闲村里没有大事,二来,我也惦记看看京都的酒楼…」 可惜不等她说完,原本默默吃饭,温和得好似绵羊一样的陆老爹却是突然变身虎豹,大发雷霆。 「不行!你哪里也不能去!」 小米其实也没指望老爹一口答应,但这般一巴掌被拍回来,也同样不再她预料啊。 她心里一时委屈,就顶了嘴,「为什么不能去啊?爹!家里如今也不缺人手做饭洗衣,村里也没什么事?你若是怕我自己出门不安全,我可以让二哥跟我一起进京啊?」 陆老二听说有出门游玩的机会,自然也是欢喜,赶紧给妹子打帮手。 「是啊,爹,我师傅那里最近也没事,家里活计也用不上我,不如我带小米…」 「闭嘴!」陆老爹待闺女还容忍几分,待儿子哪里还需要客气,直接一巴掌拍到了陆老二的脑袋上。 末了气呼呼扔下碗筷就回屋去了,陆老二皮糙肉厚,被打一下倒不觉得如何疼,但老爹这般发脾气还是很少见的,于是小心翼翼望向妹子,「小米啊,若不然就在家里猫个冬,明年开春,就算爹不同意,二哥也偷偷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米一口气堵在胸口,鼻子酸的厉害,极力压低眼帘才算把眼泪咽了回去。 相思成灾,一日如隔三秋都是短的,度日如年才是真。 她也不确定进京就能见到冯简,但就是想要离他近一些,看看他自小长大的都城是什么样子,也许在某个街头就会见到他的飘扬的青色衣袍… 她以前从来不觉想念是这么可怕的东西,无论再多人在身边都会觉得缺了那个人,就缺了整个世界。 她想忙碌起来,一点点收回这分心,填补这块缺失。但发现越是努力,那缺失却大。 原来有些东西,给出去了,就再也收不回来。 v第48章[02.22] 比如,爱和真心… 陆家的早饭桌儿第一次不欢而散,青花青玉两个小丫头低眉顺眼的捡了碗筷去灶间,偷偷扯了正吃饭的韩姨母同江大娘,小声说道,「姑娘同先生吵架了,姑娘要进京呢,先生不准。」 江大娘扫了韩姨母一眼,虽然韩姨母住在陆家,但时日尚短,村人还是当她是半个客人,这会儿江大娘就怕「客人」笑话自家人,于是赶紧应道,「小米这是惦记京都的生意吧,不过,陆先生定然是担心她身子不好,先前两场发热,实在让大伙儿吓坏了。」 韩姨母也是笑道,「这些生意都是四姑娘张罗起来的,惦记去看看也是应该。我原来的主家夫人也是一个月必定要到店铺里巡看的,就是天气不好,路途遥远,出门太辛苦了。」 「可不是,当爹娘的啊,最怕儿女受苦了。」 两人说了两句,也就把话头儿差了过去,韩姨母帮忙洗了碗筷,喊了青花儿,「昨日鹿栏那里不是说搭了新棚子挡雪吗,不如你陪着姑娘去看看。」 青花儿年纪小,心性活泼,最是喜欢小动物,听得这话就道,「对啊,我去寻姑娘说一声,昨晚剩下的白菜根儿正好拿去喂小鹿。」 小米本来百无聊赖的翻开账册,却一笔账也没核对,听得青花儿来说去鹿栏,就穿了挡风的大袄出了门。 这一个秋日,老熊岭的叔伯兄弟们,外加陆老二,初一和高仁,只要上山就会带回一两只活鹿,有些伤了腿,止血敷药,不过几日就活蹦乱跳了。 如今齐齐聚在鹿栏里,足足三十几头,大大小小,倒也和乐融融。 冬日天寒,负责照料鹿栏的几个老爷子很是尽心,生怕之前搭起的草棚不够鹿群挡雪取暖,昨日又搭建了一间,虽然只是木栅栏外围了草帘子,棚顶多压两层,但确实比站在风雪里要暖和许多。 有两只小鹿见小米手里拎了白菜根儿,就冲破父母的阻拦,无知无畏的跑了过来。 小米一手喂它们吃白菜,一手摸着它们的耳朵,自觉手心痒痒,就笑了出来。倒是让跟在后边的青花儿,很是欢喜。 见惯了自家姑娘笑眯眯的样子,她这几日突然沉着脸,就好像老熊岭的天都阴了。 别说村里老少,就是淘气娃子下学都不敢去灶间要点心吃了。 果然,几个老爷子远远见到也是笑得眯了眼,一边吧嗒着烟袋锅,一边踱步过来,问道,「小米,有只公鹿性子太强,圈了这么些时日还是不服帖,眼见快瘦成骨架了,不如杀吃肉算了。」 「是吗,还有这样烈脾气的鹿?」 小米顺着老爷子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草棚角落里单独关了一只很雄壮的公鹿,头上鹿茸如同树枝一般很是漂亮,显见已经在山林里活跃了几年了。就是不知道,这次怎么栽到了老熊岭的叔伯手里。 许是已经少进食水有些时日了,这会儿雄鹿瘦的厉害,几乎就是皮包骨了。但它依旧高抬着头颅,望向小米的眼神有种愤怒和倔强。 小米不知为何心头一缩,好似看到了先前的自己,虽然她平日捣鼓种菜啊,建作坊啊,扩山庄啊,有主见又自由。但这自由还是有所限定。 她能进城,却不能留宿,她能开铺子,却不能抛头露面去经营… 雄鹿被鹿栏限制了自由,她被规矩礼法限制了自由。不同的身份,同样的境遇… 「咱们家里如今都不缺肉吃,这雄鹿也实在瘦的厉害,不如就放它回山林吧。」 听得小米这么说,几个老爷子互相对视一眼,想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打开了鹿栏。 雄鹿仿佛猜到了它获得自由这个事实,支撑着爬起来,迅速出了鹿栏,撒欢跑向远处的山林。 小米眼见它的影子彻底消失,缓缓呼出一口气,笑道,「今日立冬,我回家包饺子去,等下让初一送过来,几位爷爷多吃点儿啊。」 「好,我们今日有口福了。」 几个老爷子笑眯眯摆摆手,待得小米回了院子,就叹气道,「那雄鹿走路都打晃儿了,就是咱们不吃,放回山林怕是也要进了大野兽的嘴。」 「这倒是啊,不过小米这些日子也没个笑模样,难得她说话,就当哄她笑笑了。」 「可不是,这丫头平日带着大伙折腾赚银钱,想必也是累厉害了。」 小米不知道她好心办了坏事,回屋子换了衣衫就兴致勃勃钻进灶间和面,调馅儿。韩姨母本来带了几个「弟子」在做针线,听得青花儿报信儿就道,「你们家里也少做饺子,今日赶得巧,不如帮着姑娘动动手,也学样儿本事。」 姑娘们都是欢喜的连连点头,小米做吃食味道好,满村里谁不知道啊。若是学到三分,将来总有好处就是了。 小米听了韩姨母过来请示,也是欢喜有人免费做「劳工」,于是就多合了一盆面,填了两盆馅料,打定主意让姑娘们一次学会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小姑娘们即便没嫁人,但天生里也带了八卦技能,平日虽然喜爱羡慕小米,但少有接触的机会,这次聚在一起,围坐在大炕上,眼见小米笑嘻嘻的样子很是亲近,慢慢就放下了羞涩,叽叽咋咋说了起来。 「小米姐姐,城里的酒楼听说生意很好?」 「对啊,我哥哥说那些贵人打赏都不给铜钱,都给银角子呢。」 「我怎么听说是金豆子啊?」 「小米姐姐,你的珠花是城里银楼买的吗,好漂亮!」 「我出嫁时候,让我娘也给我买一只。」 「好不羞,没定亲就想嫁人了。」 韩姨母同江大娘帮忙摆饺子,不是手把手教小丫头们捏个花边饺子,偶尔抬头见小米笑的眉开眼笑,都是心头熨帖。 明明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平日就是老成的厉害,比之那些大户人家的主母还要费心思。这般笑着多好,才是青春年少的样子。 人多好干活儿,说笑间姑娘们已经包了十几帘子饺子。 陆家摆饺子的帘子是刘叔用高粱杆上最细的一截串成的,直径足有两尺,摆一百多饺子不在话下。 v第49章[02.22] 小米算计着足够众人吃一顿,就让青花青玉去烧水,预备留姑娘们吃了饺子再回家。 前院淘气小子们嗅到了香气,下了学都是磨蹭了不肯走,结果被家里姐姐们拎着耳朵,「平日就见你拿了点心回家馋我,今日也该你们淌口水了!」 「哼,我回家告诉娘去!」 淘气小子揉了耳朵,屁颠儿跑回家去了,惹得众人都是笑。 大锅烧水,翻滚时候下了饺子,一只只小白鹅一样在水里嬉戏。待得熟透盛进白瓷盘,哪怕不吃,只这么看着,也让姑娘都是笑开了脸。 小米生怕小姑娘们抹不开脸面,特意在自己屋子里开了一桌儿,笑着招呼她们,「趁热赶紧吃啊,凉了味道就差很多。等过些时日,我再请你们吃火锅,那个冬日吃最好了,再让小刀哥捎一坛果酒回来,咱们也偷偷喝一杯。」 「呀,真的?」 「我们可等着了,小米姐,说话算数。」 「当然算数,」小米正夹了一个饺子,不等送到嘴边,却听得前院有人高声嚷着,「陆先生!小米!」 小米一个手抖,饺子掉到了碟子里,溅起的老醋沾染到衣襟上,晕染开来,有些晦涩。她没来由的就觉心头一紧,但见得姑娘们都是停了筷子,就笑道,「估计是城里又来催青菜了,你们吃,我去看看。」 小姑娘们都是单纯,平日又听爹娘长辈嘱咐了太多次听小米的话,于是就放了心,照旧吃喝说笑起来。 小米披了一件大袄,开门去了前院,却见两个后生神色有些惊慌,陆老爹和路老二也是皱了眉头。 她就问道,「出了什么事?」 两个后生一见小米过来,如同抓到了主心骨,赶紧说道,「小米,我们守着山口,但是官路上好像有一队人马,直奔我们这里来了。我们怕…就赶紧来报信儿!」 小米猜的是上次杜有才抢山头儿那事,在村里人心里留了阴影,特别是如今山庄里赚钱的买卖越来越多,村人戒备心就更重了。 「看清多少人了吗?」 「没看清,远远瞧着可是不少,应该有一二百人。」 一个后生应声,转而道,「小米,怎么办啊,这会儿怕是人都到山口了。」 「先去看看再说,兵来将挡,谁来土掩。」 这次开口的是陆老爹,他平日凡事不理,都有闺女费心操持,但遇到家里有事还有个当爹的样子。 陆老二也道,「对啊,小米放心,有我在呢,敢来欺负咱家,我就打死他。」 陆老爹瞪了儿子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出了门。 村人这会儿也听得消息了,都放了饭碗赶来,正好随在陆老爹身后下了山。 小米放心不下,喊了青花取件连帽披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撵了上去。 老熊岭山口,这会儿果然围了很多人,正是威远侯世子魏得胜同唐二少带了二百精兵,组成的巡防队伍。 自从出了京,停停走走,遇见城池就小歇两日。当地官员看在威远侯的颜面上,招待酒席,甚至还预备美人伺候,照料周到的让魏得胜后悔怎么没有早些出来。 若不是带队的校尉多次催促,他甚至想要把十几日的路程抻到俩月,连边防军城都不去了,直接回返京都最好。 但威远侯深知儿子不成器,这次派出来的校尉是个极得力的,面冷又耿直,不论魏得胜如何呵斥,坚持一日五十里的行程,勉强没有耽搁太多。 越往北地走,城镇越少,魏得胜是叫苦连天,今日走到老熊岭附近死活嚷着头晕,不肯前进半步。 校尉没有办法,同唐二少商量几句就拐下官道,奔着老熊岭来了。 他们倒也不知道这条山路通往哪里,但是瞧着修整的很是平坦,别处堆积厚厚白雪,这山路上却打扫干净,定然通向之处是个百姓勤快的村落。 不想,如今站在山口,众人抬眼往里一张望,还都有意外。 没想到这居然是一处山庄,三面半环山,正南的山岭上隐约有屋宇院落,这会儿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青烟,甚至风里还能嗅到饭菜的香气。 两侧的山岭下,西侧建了一排屋舍,门前架着一列列木杆,不知有何用处。东侧很空旷,却能见到一眼眼石井,双龙戏珠一般排布着,环抱着山谷中间的几十亩良田。 北边山口两侧则建了两座二进院子,簇新的样子显见才落成没有多少时日。另外还有三间土坯房守在栅栏口,两个穿着袄裤的后生,手里拎着长弓,神色紧张却没有半点儿惧怕。 这还是冬日,若是夏日里山岭上开满花,绿如树荫,良田里庄稼旺盛生长,就是一个安静的世外桃源啊。 放在南边州府,或者京都附近,这样的山庄很常见,但放到贫瘠荒凉的北地就有些难得了。 不等那校尉上前问话,站在车辕上看得更远的魏得胜却是不耐烦了,呵斥道,「还等什么呢,赶紧叫开门,本少爷要洗漱换衣,让这些贱民准备最好的房间,最好的饭菜!」 唐二少没有应声,半垂的眼帘下满满都是不屑。 那校尉也是皱了眉头,却依旧上前客套的同两个后生拱拱手,「两位老乡,请问你们这是村落还是谁家庄园?我们将军奉命巡边路过此地,天寒地冻,想要借宿一晚。不知能不能通禀乡老或者主家?」 不等两个后生应声,魏得胜却是大大打了个喷嚏,催促骂道,「跟他们废什么话,赶紧把栅栏打开迎本将军进去啊!」 那校尉实在忍耐不住,回头应道,「将军,军规有秋毫无犯这一条,若是村落,还好借宿,若是私产庄园,不经主家同意,咱们不能进。」 「屁!穷乡僻壤的,本将军落脚是他们的荣幸,谁敢把本将军拒之门外。你们手里刀剑都是拴着好看的?」 魏得胜这话说出来,别说那校尉,就是一众兵卒们都是脸色不好。他们虽然身上没有官职,却是城防营的精锐,若不是威远侯厚着脸皮同兵马司调人,他们还不愿跟着这酒囊饭袋世子走一趟呢。 v第50章[02.22] 如今他们的刀剑没有砍刀敌人身上,反倒要拿大元百姓练手了? 两个老熊岭的后生更是黑了脸,别说开门,恨不得在门上再加一道门栓才好。 正是这样的时候,陆老爹带着村人终于赶到了。 两个后生憋了一肚子气,半点儿没隐瞒,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老冯爷拍拍两人的肩膀,示意他们退到后边,然后望向陆老爹父女。 如今老熊岭的山地都被陆家买下来了,这处说是陆家的私产也没错,但老熊岭却是在府衙上了档子的村落。 这般,山庄里有村,村外有山庄,实在不好界定是私产还是村落啊。 若是放了官兵进村,那就是上了山顶,还不如让他们在山下的院子投宿了。 那校尉见众人犹豫不定,生怕魏得胜再惹了众怒,赶紧上前抱拳又道,「老乡,我们有军规,秋毫无犯。今日也是无奈到此,眼见天色就黑了,还望老乡收留一晚,明日我们就开拔进城。」 虽然大元二十年没有战事了,但百姓对于保家卫国的兵卒,始终都怀着三分敬意。再者猎户本性就是热情好客,倒是少有撵了上门客的事情发生。 于是,老冯爷就道,「不如让他们在山下歇一晚吧?」 陆老爹虽然瞧出魏得胜不是相处的,但这校尉行事有礼,众多兵卒也并没有一个聒噪,算是纪律严明,于是就点了头。 「那就开门吧,」说罢,他回身吩咐小米,「来者是客,找刘婶子她们帮着烧热水,做饭。」 「是,爹。」 小米平日当家,但老爹只要开口,她却从不反驳,更何况还是这样当着村人和外人的面前。 两扇厚重的木栅栏被四个后生抬着,慢慢打开。 那校尉拱手道谢,末了示意一队兵卒先行进谷简单看了一圈儿,其余之人这才护着马车行进来。 陆老大已经成亲,院子里还有陈月仙的嫁妆,平日红梅和小厮三狗子守着,自然不能给外人借住。 好在,陆老二的院子同样宽敞,虽然没什么木器用具,但前院后院,东西厢房都有大炕,铺上草席,烧的热烫,足够睡个五六十人了。 加者门房还有两铺大炕,这么算下来,也够兵卒们轮歇息了。 那校尉眼见刘婶子带了七八个妇人从上山下来,进草棚就忙碌着刷锅烧水,还有后生送了粮食和白菜萝卜一类,猜的众人是要做饭招待他们,于是脸色就又和气了三分,同老冯爷道谢之后,又拿出二两银子,算作他们的吃住费用了。 老冯爷自然要推辞,主家留客,哪里能要客人的银钱? 「官爷,这银子不能要,粗茶淡饭,我们这乡野之地还请得起。」 但那校尉却是以为老冯爷嫌少,很有些尴尬,毕竟二百人,才给二两银子,平均每人十文钱,怎么算都不够。 但出门时候按照人头领的饷银,却因为路上耽搁,浪费大半,如今想多给一些也是没有了。 「老丈,银子实在不多,您不要嫌弃,还是收下吧。」 老冯爷人老成精,见此也就留了银子,末了喊着刘婶子,「大石他娘啊,炖菜里多放些肉片啊,还有炸些辣油,给这些冰爷暖暖肚肠。」 「好咧,老冯爷放心,小米早就吩咐了,半扇猪肉呢,足够了。」 刘婶子大嗓门,笑着应了一句,让听得的兵卒都是对晚饭期待起来了。 这一路上,魏得胜和唐二少是吃喝玩乐,他们却是吃的包谷饼子就凉水,若是有口热汤就算万幸了。不想如今借宿在一个小山庄,还能有肉吃,实在是意外之喜。 「这就好,小米一向大方。」 老冯爷撸着胡子,还要同校尉说几句的时候,却有兵卒推开了门房的屋门,许是瞧着老冯爷在,低了头没有说话。 老冯爷见此起身就要避一避,没想到却听陆老二的院子闹了起来。 「这什么破茶,也敢给本将军端上来,换好的来!」 茶碗摔在地上的清脆之声,在渐渐暗下来的夜色里分外清晰,兵卒们许是司空见惯了,又难得有热炕暖和,都是眉头都没皱一下。但老熊岭众人却是停了手,客人摔了主家的茶碗,这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友好吧。 那校尉暗暗咬牙,这会儿不必兵卒私下禀报,他也知道是何事了。 他大步出了门,待得进了陆老二的院子正房,果然魏得胜满脸嫌弃的吐着口水,正吆喝唐老二,「怎么就没采买些好茶带着,害得本将军要喝劣茶,万一喝坏了肚子…」 唐二少低头站在一旁,一副小意赔罪的模样,看的校尉一阵气闷。他实在忍耐不住,上前低声在魏得胜耳边说了句。 魏得胜听得脸色变了又变,末了咬牙问道,「我爹真这么说?」 那校尉退后两步,沉声应道,「属下不敢欺瞒将军。」 「哼,晾你这狗才也不敢。」 魏得胜骂了一句,好似这般就能勉强出一口气一般。末了他恼的起身,扔下一句就进屋了。 「抬水进来,我要洗漱!」 唐二少见此,这才一脸无奈的转向校尉,「王校尉,辛苦你了。」 v第51章[03.01] 王校尉拱手,叹气道,「二少爷也辛苦了,坚持一月,待得回京都交差就好了。」 不远处的草棚里,刘婶子带了几个妇人都是脸色不好,低声同老冯爷抱怨,「这些官老爷也太不是东西了,我们好心迎他们进来,怎么还摔茶碗?嫌弃我们老熊岭穷苦,怎么不进城去歇脚?」 「就是,我们扔了家里跑来烧水忙活儿,难道还伺候出错来了。」 老冯爷摆手示意妇人们停口,嘱咐道,「不管怎么说,已经开门迎客了,你们辛苦一下,把饭菜做好就回山上去。这里有我带着后生们守着,省的再多生事端。」 妇人们听得变了脸色,都明白这是怕兵卒们吃饱喝足犯了「色戒」。 于是,她们也不再抱怨,快手快叫的切菜,烧水,忙个不停。 二百人的饭菜,说起来也真是不少。现发面已经是来不及,刘婶子就把荞麦粉掺在苞谷面里,大铁锅里扔了猪骨头,炖上白菜萝卜,三那么一层肥肉片。锅边贴饼子,锅上架秸秆帘子,再蒸上一层两合面发稿,也算勉强够吃了。 正是犯愁做什么饭菜,送给那个难伺候的官老爷的时候,江大娘就端了一盖帘冻饺子从岭上下来了。 「这是小米晌午带着姑娘们包的,本来留了一帘子给初一和老二半夜饿了煮着吃。这会儿送来应个急!」 「还是小米想的周到,」刘婶子冲着陆老二院子正房撇嘴,「那位官爷是个难伺候的,我还怕给村里惹祸呢。」 江大娘点点头,又道,「小米说,让你们忙完就赶紧回山上去。」 「这个我知道,老冯爷嘱咐过了。」 刘婶子应了,棚子角落烤火的老冯爷也是点头,江大娘这才回山上传信儿了。 很快,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饭菜终于准备好了。 夏秋时候,老熊岭建院子,打水井,修水渠,每日都有一二百口吃大锅饭,倒是不缺桌椅碗筷。 但如今外边寒风怒吼,倒是不好把桌子放在外边。 好在那校尉极有眼色,挥手命令一队兵卒帮忙帮了桌椅进屋子,除了吃饭之用,晚上炕上睡不下,还能趴在桌子上打个盹儿。 所有兵卒一人一只大陶碗,碗里盛了热气腾腾的炖菜,洒了一层红彤彤的辣油,手里的筷子上插了两大块面饼,有的坐在桌边,有的上了大炕,有的干脆蹲在地上,就那么唏哩呼噜吃喝起来。 窗外寒风呼啸,而手里的碗烫、汤辣、菜香、饼实,让所有人都觉得分外满足,头部抬眼不睁的,满心都是这一顿难得的晚饭。 当然,也有人不知足,陆老二院子正房,魏得胜换了赶紧衣衫,正吃着饺子。酸菜猪肉馅儿,虽然在北地很是普通,但小米从来不在吃食上吝啬,搅馅儿的时候添了猪油和骨汤。饺子煮熟是一咬开就满口的油润鲜香,让魏得胜和唐二少都有些意外这样的穷乡僻壤还有这样的好手艺。 但人心不足,唐二少没说什么,魏得胜吃的半饱,又开始不满没有配菜和好酒。开口骂着要护卫来寻王校尉,王校尉气的一口喝干碗里的汤,辣油不小心窜进嗓子,呛得他疯狂咳嗽起来。待得去寻老冯爷要酒水的时候,老冯爷见他眼睛通红,二话不说就让人回山上搬了一坛…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起,小米爬起来预备好好做顿早饭,但开门瞧着院子里突然厚了很多的白雪,就皱了眉头。 老话说,天留客,主不留。 昨日是魏得胜这位娇娇将军吃不得辛苦,碰巧借宿,按如今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这么大的雪,已经没过战马膝盖了,行路艰难。 就是老熊岭的乡亲合力把山路铲除来,官路也是南行。总要等着府城征徭役,发动百姓清雪才行。但如今路上没有多少车马,府衙会不会下令还不一定呢。 也就是说,山下的客人怕是要多住两日了。 显见刘婶子也想到这个问题了,很快就敲响了陆家的大门。 小米正在熬粥,听得声音就过去开了门,嘱咐道,「婶子,山下客人的饭菜就按照先前建院子那时的大锅饭准备,至于那两个当官的,我这里做好就让初一送去。」 「成啊,那最好不过了。我瞧着那当官的可不是好东西,你就别下去了,知道吗?」 刘婶子爽快应了,末了匆匆下山去了。 山下的兵卒眼见大雪留人倒很是欢喜,这一路吃苦无数,有这么一个好地方歇几日,谁心里都是一百个愿意。 唯独魏得胜很是恼怒,后悔昨日不该犯懒,否则尽了府城,这会儿定然是吃喝玩乐,比这穷山僻壤好过许多 早饭,刘婶子准备的是苞谷面粥,两合面的馒头,还有芥菜条炒了肉末。 兵卒们直接把芥菜肉末倒进粥碗里一搅拌,喝一口粥,腰一口馒头,都是幸福的眉开眼笑。 有职司的穿了盔甲守卫在外,不当值的人就赖在大炕上不动了。说说一路见闻,想想京都这时候是不是开始冰嬉了,很是热闹。 正房里,魏得胜和唐二少的桌子上则放了瘦肉粥,腊肉炒了蘑菇,一盘干肠切片,还有一盘子油煎饺子。 两人睡了一宿大炕,倒是没有抱怨,吃饱喝足喊人的时候,却是王校尉带人拾掇的碗筷。 魏得胜还没觉得如何,唐二少却是冷笑,他常在外边走动,怎么会猜不到王校尉这是防着他们同村里女子有什么冲突呢。 他忍不住心下不屑,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女子,难道还能比京都的花魁更惹人动念啊? 刘婶子正带了几个大娘在草棚里忙着切菜,兵卒们人数多,可不是说吃饭就能立刻端上去的,准备工作总是繁琐又劳累。 今早,她本来还想通知各家出几个同年岁的婶子下山,没想到家家户户也都想到了,不必她说,晚上回去的是小媳妇儿,早晨再出门就是婶子婆娘了。 妇人年岁大了,说话行事都不像小媳妇那般羞涩,手里做着活计,嘴里说笑着,偶尔见到过往的兵卒年岁小,穿的薄,还要拉着念叨几句,甚至回家翻件半旧羊皮袄。倒是把这些兵卒当自家儿孙疼爱的架势,很快草棚里就挤了十几个兵卒烤火,妇人们直接填一把山栗子到灶堂里,砰砰响个几声就掏出来塞给兵卒们当个小零嘴儿了。 饱暖思淫欲,魏得胜吃饱喝足,在屋里转了几圈,自觉无趣,走出来听得草棚里热闹,可惜他不等走近,众人就都不说话了。 他倒也有些侯府世子的傲气,扭头就拐走了。 v第52章[03.01] 冬日里,老熊岭在没有夏日的葱茏美景,东西两侧山岭都是光秃秃,只有南岭因为昨晚落雪,退掉了昨日的阴沉,这会儿远远望去炊烟袅袅,白雪皑皑,偶尔屋宇的一角露出云端,反射这太阳的金色光芒,很有些宁静安详的味道。 魏得胜心头一动,就道,「走,上山去看看。」 唐二少也是无趣,不愿意时刻对着这么个酒囊饭袋,听得这话乐得走一走,就道,「好啊,瞧着山上倒是比山下热闹。」 那王校尉带着二十兵卒正跟在身后,听得这话倒是想拦着,可惜魏得胜已经难得勤快的抬起了脚步。 他想了想,也就没有开口,不过是个村子,走一圈也不会生出什么乱子。 但是,往往火山喷发的原因就是一次小小的震动开始的… 老冯爷昨晚在山下熬了一宿,早起撑不住就回去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儿刚下山,正好迎面见得魏得胜一行人往上走,于是皱了眉头上前行礼,问道,「贵人,这是想要去哪里?」 「哪里?当然是山上了。」 魏得胜半个眼神都没落到老冯爷身上,继续抬步往上走,老冯爷恼的要开口,唐二少却笑眯眯添了一句,「这位老爷子,山上这老熊岭也是大元地界吧?」 「是,」老冯爷被堵了嘴巴,忍气应了一句。王校尉一把扶了他的胳膊,小声劝慰道,「老爷子放心,过会儿就下山了。」 老冯爷眼见魏得胜已经到了村口,他还能说什么,赶紧挥手示意村口的娃子们回去报信。 娃子们今日不上课,难得出来淘气,见此冲着魏得胜等人做个鬼脸,就疯跑回家去了。 很快,各家院落的大门就关的严严实实,女子都进了屋子。只留了男人们在院子里扫雪或者劈柴,冷漠扫着魏得胜一行人。 谁也不是傻子,即便魏得胜不算聪明,也感受到了老熊岭乡亲的冷漠。他在村里四处逛了逛,自觉无趣,就要下山去。 不想这时候,却是突然听得最大的院子一侧传来鹿鸣声。 于是好奇之下,抬步就走了过去,结果草棚遮挡下的鹿群就露了出来。 魏得胜喜得哈哈大笑,「方才还遗憾不能上山狩猎,没想到这里居然就藏了这么多活鹿。」 说罢,他扭头吩咐王校尉,「进去逮一头健壮的,一会儿烤了吃!」 王校尉扫了一眼老冯爷瞬间黑透的脸色,咬牙上前低声劝慰道,「将军,这是村里百姓圈养的,不是山上的野物。军律第十八条,不准扰民,不准…」 「闭嘴!」 魏得胜已经闹得挑起了眉头,「本将军堂堂威远侯世子,难道还不如你懂军律?扔几两银子,买一头不就得了!」 说着话儿,他就喊了两个兵卒,「赶紧进去抓一头!」 两个兵卒有些迟疑,老冯爷却是忍耐不住了,「贵人,住手!这鹿栏是我们村人圈养的,即便您要买去吃肉,也总要经过主家的同意才好。否则再多银钱,也不能称为买,那是抢!」 他这话可是有些不好听,魏得胜就要恼怒发火,老冯爷却是不管他,直接喊了身后的村人,「去问问小米,鹿栏里的鹿卖不卖?多少银钱一头?」 那村人应了一声,扭头就往陆家走,不过是几步的距离,结果正好见得小米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村人就道,「小米你快去看看,山下那些杀才要吃鹿呢!」 「我知道了,淘气小子们来报信了!」 小米也是脸色不好,这些鹿原本她也是打算卖肉的,但一来养的时日久了,总有感情,就不愿看它们饮血刀下,于是琢磨着开春时候割鹿茸卖也成。 不想如今鹿茸不等割,倒是招来了「饿狼」。 正这么个时候,青花从后院疯跑出来,「姑娘外边冷,你穿件披风啊!」 小米一瞧这丫头怀里抱的居然是那件白狐披风,想来是她昨晚拿出来把玩,忘记放到箱子里,这丫头一着急就直接抓了出来了。 这时候也没有功夫回去换了,她于是就伸手穿上,戴了帽子挡住墙头上被北风吹下的雪粒子,然后出了大门。 魏得胜正依靠在鹿栏上,不时指点着哪头鹿适合烤来吃。鹿群都感受到了他的满满恶意,齐齐把小鹿藏到了草棚最里侧,剩下的公鹿半低着头,高高的鹿角对准了栏杆,隐约刨起了蹄子。 魏得胜不屑的撇嘴,扭头想要说话的时候,正好见得小米远远走来。 今日小米照旧是一身象牙色小袄,柳绿色百褶裙,衬得少女的身形婀娜之极,一头乌黑的长发隐藏在风帽里,只露出一张白净的笑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帽檐那圈儿雪白狐毛的衬托下,越发显得黝黑深邃。 若说京都的女子美艳带着三分风尘,那这山野之处的少女就是自然的精灵,极是鲜活。 魏得胜眼睛就是一亮,下意识站直了身体,随手整了整衣衫,但不等他开口,小米已经同王校尉行了礼,「校尉大人,小女子姓陆,承蒙众位乡亲抬举,又念在我家父兄都是秀才的颜面上,平日被称我一声四姑娘。早知将军到了山下投宿,但家父重礼法,小女子不好下山见礼,还请大人见谅。」 那王校尉扫了魏得胜一眼,赶紧回礼应道,「四姑娘客气了,是我们突然来此,给各位乡亲添麻烦了。」 「校尉大人这么说就是折煞我们了,大元历来重军,各位勇士保家卫国,才有我们百姓的太平日子。如今各位勇士远路到此,我们自然要竭力招待。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大人不要客气,尽管直说。」 小米做足了姿态,先前那番话点名了陆家不是无名小卒,家里父兄有功名在身,这地界虽小,但是陆家说了算。而这几句话就是占了道德高地,主家已经如此全力热情相待,客人若是再有无理要求,就真是颜面无存了。 王校尉听得脸红,心里暗暗佩服这姑娘说话高明,但回身瞧瞧神色不好的魏得胜,他只能硬着头皮引荐道,「四姑娘,这位是我们的将军…」 「哦,原来将军大人在上,小女子孤陋寡闻,以为将军都是穿着盔甲,倒是不知道大人喜欢着长袍,一时怠慢了,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魏得胜再傻也知道小米这是在讽刺他不像个将军,他隐隐有些脸红,第一次有些后悔脱了铠甲,原本出门时候老爹就曾喝骂训斥过,但行路艰苦,穿着冰冷的盔甲顶风冒雪,他哪里吃得消啊。于是就被小米抓了把柄,上来就弱了三分名头。 「哼,」他冷冷笑乐一声,也不接话,直接指了鹿群,「本将军看中这鹿了,姑娘既然如此知礼,就舍一只招待本将好了。」 v第53章[03.01] 说罢,他就似笑非笑的的瞧着小米,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唐唐侯府世子,统领二百精兵的将军,这是在找百姓讨…吃食? 王校尉同身后的兵卒都是低了头,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就是唐二少都是忘了远处的房舍一动不动,好似没有听到魏得胜说了什么的样子。 小米也没想到这人如此厚的脸皮,皱眉还要说话的时候,却被老冯爷扯了袖子,末了示意她看向鹿栏一侧。 腰疼坐不久,小歇两天,明天恢复两更。 原来,昨日放走的那只公鹿不知道何时跑了回来,不过是一日功夫,它的后腿就受了伤,这会儿已经结了血痂,但瞧着它歪道在鹿栏外边,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显见也是要活不成了。 怪不得方才鹿群突然叫个不停,原来是见到同伴濒临死亡。 老冯爷低声道,「小米,不如…」 小米聪慧,自然猜的出他的意思,于是就点了点头。 「我们山里人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来者是客,宾至如归,这八个字,还是明白的。既然将军要吃鹿肉,那就杀头鹿好了。」 说着,她就喊了两个村人,「李叔,刘叔,帮忙把那头逃家的大角鹿送下山去。」 两个村人应声,抬起大角鹿就往山下走。 方才大角鹿一直半趴在鹿栏边,谁也没有多注意,这么一抬出来,众人都看的清楚。 它本就绝食饿的瘦弱,这一日的自由行,又带了伤,很是狼狈,自然不如鹿栏里的同伴们看着精神健壮。 魏得胜瞪了眼睛就要发火,倒是王校尉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低声道,「将军,侯爷吩咐出门在外,请您一切多思虑,回京之后,什么都有。」 身为客人,得了主家的照顾,不但不感激,反倒挑三拣四,这就已经很无礼了。如今又死活要吃主家圈养的鹿,更是没脸没皮,再嫌弃主家舍出的鹿瘦弱,那真不如羞愧的一头碰死算了。 要饭还嫌嗖?天下哪里也没这个道理! 魏得胜却是犯了世子爷的霸道脾气,一把甩开王校尉就要发火,不想却听唐二少惊奇问道,「咦,这孩子喂大角鹿吃了什么?」 众人闻声看去,就见一个淘气小子正往大角鹿嘴里塞着什么。 大角鹿许是也知道今日难逃一死,抱着破罐子破摔,死也不做饿死鬼的想法,正翻着上下嘴唇,努力撕扯着淘气小子手里的绿色物事。 淘气小子眼见被发现,很是害怕,猛然向后一退的功夫,手里的东西就掉了出来,那是一颗碧绿的菠薐菜。 这样的寒冬里,小儿巴掌大小的叶片,小指粗细的菜茎,落在雪白的地面上,分外显眼。 那淘气小子的老爹恼了,上前就给了儿子一脚,末了扯了他的领子骂道,「谁让你偷菜出来的?还不滚回去!」 「呜呜,」淘气小子还不知道自己惹了祸,只以为老爹心疼菠薐菜,于是哭道,「呜呜,大角鹿要死了,我就喂它吃两颗菜。我就拔了两颗!」 老爹实在气不过,又给了儿子一脚,直接把他踹出了人群,「还不滚回家去!」 淘气小子哭咧咧跑走了,留下众人都是有些沉默。 小米眼见唐二少眼里精光闪烁,魏得胜等人也是满脸好奇,她心里暗暗叹气。有时候事情就是计划没有变化快,村人极力想要掩藏,却还是出了意外。 但能怪谁呢,怪老冯爷没拦了这些恶客上山?还是怪孩子的心太柔软了,不该给将死的大角鹿一口断头饭? 她慢步走上前,捡了菠薐菜喂到大角鹿嘴边,大角鹿立刻就吞了下去。 小米拍拍它的脑门,低声道,「你啊,知道自由的代价太大了吧?安心走吧,下辈子别做鹿了。」 说罢,她冲着两个村人摆摆手,两个村人抬起大角鹿就下山去了。 「将军,各位勇士,鹿送下去了,各位也请移步吧。山上都是老弱妇孺,不好招待各位。」 小米说着话就退了两步,村人也紧紧跟从,眨眼间就让出了一条路来。 这是撵人了? 魏得胜开口就要骂人,不想又被唐二少抢了先,「四姑娘,北地寒冷,万物蛰伏,不想贵地居然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出产青菜?要知道,即便在京都,这青菜也是极难寻到。在下对如何种菜很是好奇,能不能请姑娘帮在下解个心疑?」 「不能。」 小米脸色也是沉了下来,拒绝的干脆又利落。 「这位公子既然出身京都,想必也知道,瓜田不提鞋,李下不伸手的规矩吧。您说为了解心疑,但难免有偷师学艺的嫌疑,我们村里依靠这门手艺养家糊口,不好担半点儿风险,所以,还请公子收回好奇之心,下山烤鹿肉去吧。」 唐二少本以为小米即便拒绝也会委婉一些,他怎么也能寻到话里漏洞,逼着她点头同意探看菜棚。但没想到小米如此干脆利落,甚至还挖好了坑,他若是坚持要探看菜棚,那就是明摆着觊觎老熊岭种菜的秘笈了。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觊觎整个村落的秘笈,他们立刻被撵出去,也不会有人替他们说半句话。 他心头发急,想起京都喜洋洋的人来人往,陈信的得意笑脸,他暗暗咬牙,扭头望向魏得胜「劝」道,「将军,军律写着夜宿村路秋毫不犯,既然乡亲们不愿意,咱们也不要强求。原本还以为这样的天气,给将军张罗一顿火锅,涮些鹿肉,再填盘青菜,来坛好酒,最是解乏去寒。没想到…只能等到回京再好好招待将军了。」 魏得胜这一路上无数次被「军律」二字约束,不想如今到了穷山僻壤,当着一群贱民的面儿,还是事事不成,这简直是彻底伤了他的颜面。身为威远侯世子,京都西市里几乎横着走,什么时候吃盘鹿肉,吃盘青菜还需要如此「低三下四」求肯啊。 小小的老熊岭,弹丸之地,不但不敬着他,反倒事事为难,这岂不是看不起他这堂堂威远侯世子? v第54章[03.01] 方才要头鹿烤肉,结果抬下去一头半死不活皮包骨的! 这会儿要吃青菜,居然还要被拦阻,难道当他是好欺负的不成? 「不行,小爷今日就要吃火锅,涮鹿肉青菜,少一样都不成!」 魏得胜手一挥,吩咐那些兵卒,「给我翻,今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青菜找出来。」 那些兵卒迟疑着看向王校尉,不等王校尉说话,魏得胜却是恼的厉害了,伸手摘下腰侧的兵符骂道,「到底谁是将军?你们敢不听将命?」 黑底金字的木牌,看着不起眼,却是调动三军的信物。兵卒们哪里敢抗命,紧了紧手里的长枪就要散开满村搜寻。 老熊岭众人见此也是又恼又急,见过不要脸的客人,但也没见过这么强盗的。 自从入冬第一次卖菜到如今,几乎每日都有银钱进账,一日顶以前一年,老熊岭家家户户都欢喜疯了。暖房就是所有人的命根子,发家致富的聚宝盆,关系这整个老熊岭的兴旺。 如今居然有强盗当着他们的面前要窥探种菜的暖房,但凡有点儿血性的人都是不能忍啊,更何况是刀口舔血,以收割野兽性命为己任的猎户们。 「乡亲们,抄家伙啊!有人要抢青菜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就好似春日的雷声,惊醒了整个大地,唤起了蛰伏的万物生灵。 老熊岭十八户人家,十八座院子,几乎是一瞬间就涌冲了无数男女老少。 男人们成拉开了黝黑的猎弓,举起了雪亮的柴刀,女人们则是左手菜刀,右手木棍,就是淘气小子们手里都攥了石头。 小米被护着直接退到了墙角,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就不是她一个姑娘能左右了。这是整个老熊岭对外敌的战争! 老冯爷伸手接了村人递来的猎弓,伸手拨了一下依旧韧性十足的弓弦,末了对准神色惊惧又恼怒的魏得胜,冷声说道,「老头子我已经十年不动弓箭了,但今日为了子孙后代,我也免不得大开杀戒了!将军和各位勇士贵脚踏贱地,我们老熊岭上下竭尽所有招待各位,自问不曾怠慢,但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到我们头上,就别怪我们如此了。」 一众兵卒们早就在村人亮出刀箭的时候,就下意识举起了手里的武器。魏得胜扯了几个兵卒挡在自己身前,壮着胆子骂道,「贱民,好大的狗胆!老子吃你们的东西,是给你们脸面。你们如此不识抬举,别怪我下令屠你们满门!」 老冯爷虽然人老成精,但嘴巴总是不那么利落,而且骨子里对权贵的敬畏让他还是有些顾忌,但小米却是不同。 她直接掀开了风帽,高声反驳道,「好啊,将军下令好了。大元律法说了,杀强盗无罪!我们老熊岭好好过日子,你们突然上门,百般挑拣,强抢活鹿,甚至觊觎我们全村的活命财路。你们敢动手就放马过来,看看最后是我们老熊岭的箭快,还是你们的长刀锋利?我们老熊岭即便战败,只要有一人逃出性命,就会去京都告御状,让全天下都看看大元的勇士不去守卫边防,驱除外敌,只会杀自家百姓,真是好大的威风,好大的英雄气概!」 一番话说罢,对面的兵卒们都是有些羞愧,举起的长枪下意识都垂下了半寸。 王校尉也是脸色通红,呵斥众多兵卒,「把枪都放下!」 兵卒们就缺台阶下呢,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一路走来也就在老熊岭吃到热饭,睡到热炕了,妇人们把他们当自己子弟一样嘘寒问暖,如今刀枪相向,谁心里也不好受啊。 这会儿一听命令,赶紧都是收起了长枪,但他们也不敢离开,隐约挪步把魏得胜同唐二少围在了中间。 魏得胜跳脚,伸手就给了王校尉一巴掌,那响亮的声音差点儿惊落了树梢的积雪。 「狗奴才,连小爷的命令,你也敢不遵守了?到底你是将军,还我是将军?」 王校尉忍着疼痛,走到魏得胜跟前,极力压低声音说道,「出门前,侯爷吩咐属下,若是将军行事有不妥之处,要属下直接打晕将军关在某处,待得巡完边防再送将军回京。将军,您可是想要在这里‘常驻’?」 最后两个字,王校尉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他能够坐上御林军校尉的位置,也是家世拿得出手,文才武略都说得过去的。 如今被魏得胜当奴才一样使唤,甚至挨打受骂,他心里如何能舒坦? 魏得胜自小被老爹管教,也不是没有吊起来挨鞭子的时候,老爹在他心里积威极深,听得这话下意识就打了个哆嗦。犹豫再三,到底还是装腔作势的开口道,「哼,不就是一盘青菜吗,当本将军没吃过啊?走,下山杀鹿,烤肉!」 说着话儿,他一摆手就要下山,却在刀箭齐备的村民面前停了脚步。 老冯爷同小米对视一眼,也是一摆手,村民并不曾放下刀箭,只是后退两步让开了道路。 魏得胜壮着胆子走了过去,明显加快了脚步… 王校尉带着兵卒们却是行了,见得村人没有说话,就要低着头离开,老冯爷却是开口,「校尉大人,我们老熊岭偏僻穷困,自问慢待了各位贵客,不日明日一早请各位贵客移驾到府城去吧。」 说罢,他也不等王校尉说话,直接就吆喝村民们,「都回去吧,看好家里门户,别让豺狼钻进来!」 「是,老冯爷!」 众人都是纷纷应了,末了护着小米进了院子,这才掉头回家去了。 留下王校尉带着一众兵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下山去了,不知是积雪太厚,还是他们的脚步太沉重,山路上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脚印。 山下院子里,魏得胜自觉脱离了凶险,又来了大少爷脾气,恼的砸了一套茶碗,还是恼恨的满屋子走来走去。 他眼见唐二少坐在门口椅子上,不动不言语,就骂道,「你怎么不说话?平日不是讨巧卖乖,一个顶两个吗?这会儿眼看小爷吃亏呢,心里偷着乐呢,是吧?」 唐二少半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轻蔑,但抬头时候却是苦了脸,起身行礼赔罪,「世子爷息怒,我们唐家同侯府可是一体同枝,世子爷受了慢待,小人怎么能欢喜?实在是有些事情要琢磨一二,琢磨明白了,再对付这些贱民就是易如反掌。」 「到底什么事,快说说。」 魏得胜果然追问出口,唐二少却是迈了个关子,笑道,「世子爷稍等,小人出去一趟,回来时候再同世子爷禀报。」 说这话,他也不等魏得胜应声就开门出去了。 院子里,兵卒们因为天气好,都是出来走动,见唐二少纷纷行礼,唐二少摆摆手,笑眯眯拎起门外的茶壶去了草棚。 草棚里,刘婶子等一众妇人正是烧火炖菜的时候,方才山上闹成那样,她们自然也是知道了。有个妇人抱了盐罐子,狠狠抓了一把要扔下锅,但扭头瞧瞧外边顶着北风站岗的兵卒,到底又松松手落回一半到罐子里。 v第55章[03.01] 刘婶子瞧见就低声道,「这就对了,说到底也是那个狗将军不是东西,不干这些当兵的事。他们啊,也是有爹有娘,只不过吃了这碗饭,出来受这个嘴。」 那妇人放了罐子,用勺子搅动锅里的炖菜,叹气道,「可不是,我也这么想的,否则啊,真想齁死他们算了。」 「就是,咱们好心好意招待他们吃喝,他们居然还要抢咱们种菜的法子,真是太不要脸了。」 「好在这两日雪大,陈掌柜和小刀都没让人送菜,否则这些不要脸的东西看了,怕是更眼红了。」 妇人们都是气恼,嘴巴也就没了遮拦,毕竟家里的钱匣子都是她们管着呢。每日进项多少,花销多少,攒下多少给儿子娶媳妇,给闺女置办嫁妆,甚至将来孙儿考状元的银子都指望暖房呢。 这倒好,兴冲冲迎进来的客人居然是财狼,想要叼走她们的聚宝盆,这简直比杀人还招恨啊。 草棚外,唐二少听了好半晌,嘴角翘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转而走了进去,却是笑的温和又知礼。 「各位婶子,不知有没有热水,可以给小生一壶吗?先前在家里读书,只知道北地严寒,却是不知道如此艰苦,一路过来,脚上生了冻疮,实在难过。」 妇人们听他说话文绉绉,又如此自称,就以为他是书生,下意识心里就存了三分恭敬,刘婶子行了个礼,笑问道,「先生,脚上生冻疮,可是涂药膏了?那东西虽然算不得大伤,但痒起来也挺难受。」 唐二少脸上有些红,回了个礼,含糊应道,「是有些不舒服,但是还能忍受。」 他这个样子,倒是同妇人们所想所见到的年轻秀才一般模样了,都是喜爱读书又不通世事的无害。 于是,有人就道,「我家里还有药膏,不如我喊淘气小子们回去取来,先生洗了热水脚,抹一抹,不出几日就好了。」 「怎么好劳烦婶子,我忍一忍就过去了。以前出门时候,我娘也是给准备的,后来…哎,我娘过世也就…」 唐二少脸上依旧笑着,说出的话却有些悲伤,这般也就让一众妇人们更是母爱泛滥。 「哎呀,这才多点儿小事啊,我闷家里淘气小子们哪日不抹一层啊。先生等着,我这就喊人去取来。」 「就是,先生不要客套。来,先生坐这里,这里离火塘近,烤烤手。手可不能再冻坏了,还要读书写字的。」 妇人们麻利的拿了板凳,招呼了唐二少坐下,末了又用陶碗到了热水递到跟前。 唐二少双手接了,笑着道谢。半点儿没有因为板凳太矮,锦缎长袍的衣角都垂了地,或者陶碗粗糙,就有任何嫌弃不满。 一众妇人们看在眼里的,待他也就更亲近了。 倒是刘婶子心头总觉得有些疑惑,方才山上那事闹起来,这人也在场呢,虽然没听说他如何作恶,但也没听说他像王校尉一样开口拦阻,于是她试探道,「这位先生同里面那位将军一样,都是从京都来?您这是行军参事?」 唐二少喝了一口热水,好似暖了肚肠也打开了话匣子,就道,「小生家里也在京都,家母过世的早,继母是侯府夫人的姐妹,这次世子爷北来巡防,继母惦记世子爷…嗯,就让跟来照料一二。」 这话细究起来,什么都没说,但却让一众妇人们自动脑补出一个继母苛待长子,大冬日撵出家门的剧情。他又是一副心里苦透,脸上却依旧笑着的模样,惹得妇人们更是心疼之极。 「哎呀,这可是…真是,好狠的新。」 「就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就是不心疼啊。」 就是刘婶子也是听得心酸,大宅门看着富贵,其实内里的事多着呢,还不如普通百姓家里,起码孩子有爹娘老子疼。 唐二少把众人神色看在眼里,自觉铺垫差不多,就道,「各位婶子,咱们不远处的那个府城叫北安?这倒是让我想起一事来,我家原本有个管事叫陈信,平日同我相交极好,我恍惚记得他说老家在北安州,先前从京都回来时候,还听得他说惦记家中父母。我就琢磨若是地方不错,就寻机会去陈家拜访。」 「哎呀,先生居然认得陈管事?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可不是,早知道是一家人,昨晚就该把您让到生福居去住,省得受那狗将军的气。」 「对啊,先生不知道,生福居是陆老大的院子,陆大嫂陈氏就是陈管事的亲妹子。我们同陈家是姻亲呢!」 唐二少放下手里的陶碗,很是惊喜的模样,「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哪里知道居然真是自家人。」 「你若是能在这里多住两日,都不用去陈家拜访就能见到陈掌柜了。这老爷子三天两头就要来一趟的!」 「可不是,如今陆大嫂去南边了,陈掌柜把小米当亲闺女了,几日看不到就要来转转。」 众人说的热闹,唐二少听得欢喜,适时候插了一句,「我出门时候,还去喜洋洋吃了火锅,陈兄那生意可是做的太好了。不说火锅这吃法多新奇,冬日青菜就是独一份儿。听说太子爷都派人去种菜的小庄买青菜孝敬皇上呢。」 「是吗?皇上都吃我们小庄种的菜?」 「太子张什么模样啊,太子怎么知道小庄种菜了?」 「这真是天大的喜信儿啊,晚上一定要告诉老冯爷去!」 妇人们欢喜的都炸了锅,北地贫瘠,历来都听说江南何物送进宫做贡品,从来没有他们北地的份儿啊。如今村里人去京都种菜,居然送到了皇上的嘴边,这简直是让整个老熊岭欢腾的荣耀啊。 消息传出去,青菜的价格不翻一倍,起码也让买家跟着骄傲,他们可是同皇帝一般待遇。不,应该说比皇帝还好。 皇帝尚且刚刚吃到,他们可是去年的冬日就下享受过了。 「我也是替陈兄高兴了,还想着同陈伯父说几句,让他老人家也跟着高兴,毕竟这青菜可是他老人家种出来的。但是我在山上见到了青菜,又觉得那里不对劲,难道这陈伯买来专门种菜的?」 唐二少满脸疑惑,神色里满是羡慕。 妇人们哪里忍得住,连连摆手,反驳道,「可不是先生想的那个样子,这种菜是我们小米琢磨出来的,陈掌柜帮着卖菜呢。陈管事在京都那里的酒楼也是和小米合伙的,小庄里种菜的都是我们村里乡亲…」 正说到这个关键的时候,韩姨母正好从外边进来,听得热闹就道,「嫂子们,再说什么呢?」 众人想起她也在京都住过,就拉了她笑道,「韩家妹子,你不知道呢,这位唐公子是京都来的,说咱们村人种的菜,皇上都吃到了呢。还说认识陈管事,原来是自家人。」 v第56章[03.01] 唐二少也是起身同韩姨母点点头,温和有礼的模样,惹得家里有孩子读书的妇人,都暗暗盼着将来孩子也能长成这般如玉君子。 倒是韩姨母回礼之后,再望向唐二少眼底有丝戒备之意,「这位公子来自京都唐家,可是西城玄武街上的唐家?」 唐二少眼神一闪,笑意不变,点头道,「正是。」 韩姨母也是笑道,「原来是唐二少爷,先前常听人说唐二少自少年行走大元南北,唐家的生意有大半是二少在打理,如今一见,才知二少果然是一表人才。」 唐二少得笑脸有些僵硬,待得扫了一眼众人,就猜的今日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于是就道,「婶子夸赞了,叨扰半晌,我就不耽搁婶子们准备饭食了。」 说着话,他抬步就走了出去,冷风吹起他的锦缎长袍,很有些冷酷的模样,仿佛方才那个无害又腼腆的书生是众人的错觉一般。 「这…」 「咱们是不是被骗了?」 妇人们到底没有傻透气,在京都里掌管家族大半生意的人怎么可能是温和又无害的?但他装作这个模样同大家说了半晌,到底是为了什么? 刘婶子越想越有些心惊肉跳,回身吩咐妇人们,「你们继续准备饭菜,我跟韩家妹子说说。」 众人应了,勉强打点精神烧火炖菜,贴饼子。 刘婶子拉了韩姨母的手,仔仔细细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担忧道,「方才还不觉得,怎么这会儿越想越不对劲啊?这人是不是在刺探咱们种菜的事?」 韩姨母皱着眉头,很是为众人如此没有警觉懊恼,但转念一想,众人也没在大宅门里讨过生活,平日相处直来直去已经成了习惯,如今被人套话也是意料之中,于是就安慰道,「想必也没有什么大事,我一会儿回去跟四姑娘说一声。老冯爷说了,明早就撵他们进城呢。」 「那还好,赶紧让他们走吧,真是一群祸害,没有一个好东西。」 刘婶子也是恼了,怪不得都说大地方的人没有好的,如今想来真是这般,她们当人家是亲人,人家当她们是傻子! 韩姨母也是难得下山一趟,若不是小米嘱咐她过来带红梅上山,她整日里就守在陆家院子。 老熊岭的日子虽然没有先前那般富贵,但胜在安宁,村人淳朴热情,不想她今日还遇到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唐二少。 她也觉得这事有些不妙,赶紧去寻了红梅,不等她推脱,直接扯了她就往山上走。 红梅原本还放不下院子,但眼见韩姨母神色不好,倒也没挣扎。 小米也被早晨的事气到了,中午没有胃口,就让江大娘擀几碗面条对付一口,左右山下那些豺狼已经塞了一头鹿过去,用不到再送饭了。 韩姨母赶回来把事情一说,小米也觉得唐二少套话儿没什么好事,但一时又没什么把柄,只能安慰众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日一早就撵人,管他们什么阴谋诡计,再不放人进来就是了。」 「好,就这么办了。这面也擀完了,韩妹子你烧水煮了,我去各家走一趟。」 江大娘在陆家做工日久,倒是一改先前不善言辞的模样,很多时候到做了小米的传声筒。 韩姨母点头,接手了活计。 面条没等煮好,陆老二就盯着一脑袋雪花儿跑了进来,「饿死我了,妹子什么时候开饭!」 小米大大翻了个白眼,这个哥哥真是让她无奈至极,上一刻还说就在家里呆着呢,下一瞬就跑山上找师傅去了。若是当真应了「食言而肥」这句话,他怕是都胖的门都出不去了吧。 但先前这些事,她也不好多解释,万一这莽撞二哥一怒之下抛下上,之前一切就都白隐忍了。 「打卤面,马上就好。这几天家里许是有事,你可不能再走了。若是让我知道你又不听话,以后就别回来吃饭。」 「好,好,我不过就是去山上溜达一圈儿吗,我还给你带了一窝子雪兔呢!」 陆老二委屈的嘟囔几句,到底屈服在妹子的「威胁」之下。 不说陆家如何,只说唐二少出了草棚,越琢磨越是兴奋。 先前在山上看见青菜,他就琢磨这老熊岭同陈家有干系,没想到居然是姻亲,最重要的是冬日种菜还是源于这老熊岭一个小姑娘,不是出自陈家! 京都那边,虽然隐约传出风声,皇上不肯与民争利,给陈家让出了一年的独门财路,但也只是约束京都众人不能动手,却是没说不能另辟蹊径。比如从陆家姑娘这里下手… 姑娘嘛!总不能一辈子在娘家,嫁人是必然之事。但嫁给谁,这就要琢磨一下了。 而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人都嫁了,任何独一无二的财路法门,自然也就是夫家的… 唐二少这般想着,眼睛都隐隐发了红,脸颊上的肉也是跳个不停,但突然一阵冷风吹到他脖子里,冻得他激灵灵打个冷战,又是恢复了三分冷静。 当然,这事谋划好了,自然是一本万利。但若是有个差池,这后果怕是也不好磨平。毕竟如今陈家仗着王家的势力,而王家外甥又是太子的侍读。 事关东宫,大元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帝,谁敢撸一下虎须,可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但送到嘴边的肥肉,又顺便给陈家填个堵,这样的好事,他怎么好轻易放过? 他皱了眉头,正是懊恼的时候,就听得正房里魏得胜已经在嚷了,「人呢,到底杀没杀鹿呢?想饿死小爷啊!」 唐二少眼睛立时就是一亮,威远侯府这绝好的盾牌,他怎么就忘记了… 几个兵卒黑着脸,正是嘟嘟囔囔迈出院子,眼见唐二少过来都是行礼。唐二少低声道,「将军心气不顺,你们多担待。赶紧去把鹿杀了,记得混两碗鹿血酒送来,将军这里有我劝着呢。」 「那就多谢二少爷了,将军又砸了茶碗,我们都没法找人家刘婶子她们讨要了。」 几个兵卒都是无奈,听得唐二少接手伺候魏得胜都是感激之极。 v第57章[03.01] 唐二少客套两句就进了屋子,魏得胜恼的厉害,冷笑道,「你到底做什么去了,来说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唐二少好似听不出这话里的鄙夷轻视,笑眯眯道,「世子爷,您方才瞧着这陆家姑娘如何?」 「陆家姑娘?」魏得胜想起方才小米的灵秀,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虽然有些青涩,但勉强还入得了眼。」 「哈哈,世子爷有所不知,这姑娘聪慧着呢。我方才听说,这冬日种菜的法子跟陈信那狗奴才没关系,是这姑娘琢磨出来的。就是京都那座火锅楼都是这姑娘的买卖,您说这这事奇不奇?」 「新奇,当然新奇!」 魏得胜听得来了精神,直起腰身嚷道,「谁能想到京都最红火的酒楼,出自这等穷乡僻壤的村姑之手。」 「就是啊,世子爷,这种菜的法子可是一本万利,不说卖新菜,就是喜洋洋一日就是一千两的进项。王家背景还差,若是归到世子爷名下,扔给我们唐家打理,怕是一日一一万两都打不住。」 一万两? 魏得胜倒抽一口冷气,他一个堂堂侯府世子,平日被母亲娇惯,但月银也不过千两。若是一日一万两,那会如何,简直是挥金如土,酒池肉林,从此就是横扫京都,想要哪个花魁,都不必点点手指,人就直接扑上来了… 「你有什么主意,赶紧说!若是强抢可不成,事情不等发作,我爹就能打杀了我!」 魏得胜到底没被银子冲昏头脑,虽然眼睛都在冒金光,但依旧不肯轻易涉险。 唐二少心里暗骂,脸上却是笑的更热情无害。 「这陆姑娘还没有许人家,世子爷您介意后院多一个小妾吗?」 「小妾?」魏得胜眼珠转了转,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隘,于是拍手大笑道,「好计,好计!这样的小妾自然是越多越好。」 「我已经让人准备鹿血酒了,世子也一会儿多喝两杯,晚上就等着做新郎官了。」 唐二少弓着腰,低眉顺眼,一副忠心为主的奴才样子。 魏得胜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夸赞道,「还好,这次是你给跟出来了,若是我家表弟,怕是早就闹起来了。哪里还会帮我出主意?」 唐二少眼底闪过一抹寒意,嘴上却是笑道,「若是我家三弟知道世子爷出来一趟,得了这样的好事,怕是要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哈哈,你说的对!」 魏得胜得意的哈哈大笑,根本就不觉得他们这个想法是多一厢情愿。 毕竟一个小小农家女子,即便父兄都是秀才又怎么了,给侯府世子做小妾,怎么看都是陆家高攀了。即便不感激涕零,也不会有任何反抗啊。 但是他们却忘了,一般的女子,谁能把生意做到京城去,谁能琢磨出冬日种菜这样逆天的生财路… 大公鹿渴望自由,却最终还是主动逃回了它先前万般厌恶的「牢笼」,依旧重复了死亡的命运。 热腾腾的鹿血酒,很快就送去了正房。魏得胜喝了两碗,立时觉得自己有力拔山河之气,万夫不挡之勇,恨不能光着膀子去外边跑几圈儿。 待得炭炉子送上来,巴掌大的鹿肉被烤成褐色,滋滋冒着油花儿,唐二少殷勤伺候着,吃的魏得胜饱足之极。 末了开口喊了门外的兵卒,「来人!」 兵卒们本来嗅得屋里的肉香,酒香,却半点儿吃不到,肚子里就馋虫泛滥的咕咕叫。这会儿听得酒囊饭袋将军喊人,就更是苦了脸。 于是,某个倒霉蛋就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将军,有何吩咐?」 「去,上山,把那个陆家姑娘唤来。」 魏得胜极是随意的摆摆手,就如同小米是他家中丫鬟一般。那兵卒愣了愣,想了想就问道,「将军,陆家姑娘若是问起何事…」 魏得胜正是头上冒汗,直觉全身热力上涌,某处已经难受的不成,哪里还耐烦听他啰嗦,一个酒杯就砸了过去,「让你去就去,啰嗦什么,赶紧滚!」 那兵卒无法,赶紧退了出来,为难的问询同伴,「校尉大人呢?」 「大人带人去巡查了,东西山岭走一圈儿,估计也要半个时辰回来吧。」 「那可没法子了,咱们去山上走一趟吧,看看能不能把人请来。」 兵卒们没有办法,列队上了山,虽然只有那么七八个人,但黑色的盔甲行走在银装素裹的山林里还是极其醒目。 草棚里,刘婶子等人马上就要做好饭菜,远远见得这个模样,到底放心不下,就道,「你们看着火啊,饭菜好了赶紧开饭,伺候这帮人吃了,明日赶紧送走,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好,知道了,你快去看看,我们也悬心啊。」 妇人们都是应和,难免声音大了一些,惹得草棚外闲话儿的兵卒们都是互相看看,回了睡觉的屋子。 原本好好的日子,村人淳朴热情,他们也是宾至如归,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了。 有人望着正房,听着隐约的喧闹说笑,于是偷偷吐了口水。流年不利,跟了这么一个上官出门,早知道宁可挨军棍,也要装病不出来啊。 不说山下如何抱怨,只说那队兵卒一路到了岭上,敲开陆家大门的时候,老冯爷等十几个村人正在堂屋里喝茶。 山下住了豺狼,而且还是差点儿咬人的豺狼,他们如何能安心,在家闲着无事就过来坐一会儿,说说话,顺带商量看看,以后任何人上门都不能放进来了。 否则,财帛动人心啊。如今种菜一本万利,保不准就哪个坏心眼,害得老熊岭上下都不得安宁。 v第58章[03.01] 正说到一半,那队兵卒就来了。众人都有些脸色不好,但到底没有彻底撕破脸,说起来这些兵卒也没有大错。 于是一个村人就开口问道,「各位兄弟,这是有事?」 领头的兵卒上前行了礼,吞吞吐吐应道,「各位乡亲,我们将军…嗯,请陆家姑娘下山说话。」 「小米?」 「下山说话?」 众人都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即便山里姑娘不必大家闺秀金贵,为了生计也有出门走动的,但男女大防还是要守的。毕竟女儿家的清白名声要紧啊! 这魏得胜如今指名要小米下山相见,不说有什么事,起码就占了「无礼」俩字! 「岂有此理!他当我们小米是什么,他家丫鬟啊?」 一个暴脾气的村民当先恼了,大手一挥,「不去,他要说话,让他上来!不,直接滚出去,哪有这样的客人,好心好意招待他,还把自己当皇上了啊。所有人都要供着他啊!」 这话说的可是有些犯忌讳,老冯爷赶紧拦了他,问向那些兵卒,「你们将军可说有什么事?」 那兵卒低着头,应道,「将军没说,本来在屋子里烤肉吃酒,突然就传了命令。」 「喝酒?」 老冯爷同几个老兄弟对视一眼,都觉得那里不对劲,转儿想起那只公鹿,老冯爷直接就站了起来,「那只鹿杀了?」 兵卒头低的更厉害了,却是不肯应声,随后跟回来的刘婶子却是高声接了话,「那公鹿早就杀了,还要了鹿血掺酒!」 老冯爷顿时气得就咳嗽起来,吓得旁边的村人赶紧帮忙拍背,他却是一把推开。 「走,都跟我去看看,看看这位将军到底要同小米说什么话?难道我们这些村人就听不得?」 村人们听得莫名其妙,但是老冯爷一向有成算,他们即便想不明白,跟着他老人家去做就是了。 众人起身,一齐往外走,惊得东屋里埋头书堆的陆老爹都出来探看。结果正好看到众人的背影,于是拉了同样闻声从后院走来的小米和路老二,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啊,爹不是同叔伯们说话吗,您也不知道?」 陆老爹干咳两声,他看书正看到关键之处,方才不过说了两句话就回屋去了,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米无奈,她本来在堂屋伺候茶水的,但是库房里装茶叶的箱子不知道怎么打不开了,就喊了二哥去帮忙,不想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闹出了动静。 她只穿了个小袄不好出门,就推了陆老二一把,「二哥快去看看,有事听老冯爷的。」 「好咧!」 陆老二撒腿就追了上去,很快就撵上村人,守在了老冯爷身边。 村人见此,心里又是踏实很多。陆老二虽然「耿直」了一些,但战斗力可是全村数一数二的。 魏得胜这会儿已经热的连长袍都脱了,只穿了中衣坐在炕上,脸色潮红的厉害,吹嘘起京都各家花楼的花魁,他都做过入幕之宾,这个温柔,那个身段好,那得意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指点江山呢。 唐二少心里鄙夷,脸上却笑得谄媚,不是奉承两句,惹得魏得胜更是焦躁。 「这些该死的狗奴才,怎么还没把人带来?」 魏得胜一口灌了半碗烈酒,直接扯开了中衣的领子,恰好这个时候门扇被敲响,「将军,人到了。」 「哈哈,赶紧进来,不知道小爷等着做…」 魏得胜哈哈大笑,可惜门扇一开,走进来的却是穿着羊皮袄的老冯爷,紧接着就是凶神恶煞一样的陆老二,外加一众村人,足足十几号,但怎么瞧都没有一个姑娘的影子。 他顿时就恼了,骂道,「人呢,让你们去叫陆姑娘,怎么来了一群贱民!」 那兵卒站在一旁刚要说话,老冯爷却是抢了先,「将军,老头子带了村人就是来问问,您为何要唤我们家姑娘下山?将军出身京都威远侯府,想必自小就读圣贤书,难道不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将军若是有事,尽管同我这老头子说,老熊岭的事,老头子还能做得了主。」 「放屁,小爷乃堂堂侯府世子,还需要你一个贱民教导!」魏得胜本来就是欲火难耐,眼见到嘴的「肥肉」没来,只有一群老少爷们,他立时火冒三丈,「赶紧把那个陆家小娘们儿喊来,小爷今晚要纳她做妾!只要她伺候的好了,小爷带她回京都…」 唐二少也是没想到,老熊岭的人会如此警觉,在他以为只要先把小米骗来,生米煮成熟饭,就是谁再恼怒也只能眼看着,拦不住了。 可惜,事情倒是出乎他的衣料,若是放任魏得胜再骂下去,怕是事情半点儿成功的希望都没了。 他赶紧扯了魏得胜的衣袖,转向老熊岭众人和颜悦色解释道,「各位乡亲,我们将军酒醉,有些口无遮拦。其实,我们将军府上在各地都有产业,眼见咱们老熊岭只在北安这偏僻之地种菜,进项实在有限,就想招陆姑娘过来商量一下合作事宜。许是传令的兵卒没说清楚,这才引出这场误会。还望各位乡亲不要怨怪…」 若是先前韩姨母没有回岭上通传,众人兴许还能信几句,但如今人人都知道这唐二少扮猪吃老虎寻了妇人们套话儿,存心不良,村人们就待他再没有半点儿好印象了。 「你这是把我们当淘气小子们哄骗呢,」一个村人瓮声瓮气嚷道,「我们老熊岭都不贪心,卖菜够家里吃喝就行,不打算发财,不劳烦将军费心了。」 「就是,我们有小米打算呢,不劳你们打主意。」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有时候老实人说话往往最伤人,聪明人还知道委婉一些,但老实人真是哪里疼往哪里扎啊。 魏得胜根本没受过这个气,跳起来就居高临下的骂开了,「贱民,小爷想纳个村姑做小妾,还需要你们同意?让她带着生意进门是看得起她,伺候不好,直接扔去花楼,兴许你们进京时候,还有机会去尝尝什么滋味!」 这话实在说的太恶毒了,加者他这般在炕上张牙舞爪,那身下的东西也越发明显了。 v第59章[03.01] 陆老二再迟钝,也听明白眼前这个什么将军要欺负他妹妹了,他猛然窜起来就扯了魏得胜的衣领,手下一用力,就把人举了起来。待得还要狠狠惯在地上的时候,却被老冯爷拦了下来。 「老二,放手!」 「不行,我要杀了他!」 陆老二眼睛都红了,虽然平日吵吵闹闹,妹妹好似待他没有那般亲近,但身上穿的衣裤,无论何时回来灶上都有的热饭菜,哪个不是妹妹费心照顾。可以说,娘亲没了,妹妹就担起了半个娘亲的角色。如今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外人欺负她! 「老二,放开,咱们回家说!」 老冯爷给村人使了眼色,众人虽然恨不得立时踹死魏得胜,但到底惧于他的身份,七手八脚把陆老二拉扯开来。 魏得胜一口气好不容易喘上来,还要再骂的时候,老冯爷却是拱手说道,「将军稍等,我们随后就来。」 说罢,老爷子带了众人就退出了门外,眨眼间走得没了影子。 魏得胜晃晃晕眩的脑袋,问向唐二少,「他们这是答应了?」 唐二少皱着眉头,总觉哪里不妙,但他却是不能说,只好笑道,「将军威武,这些贱民哪敢反抗?」 「贱民!」魏得胜懊恼的抻平被陆老二攥皱的前襟,骂道,「算他们识趣,惹恼了小爷,有他们后悔的。」 不过,想起小米那灵秀模样,他又是心头火热,「穷山恶水出刁民,但是也出美人啊,这次没进府城,停在这里也算不亏。」 「来,将军喝酒。」 唐二少刚拿起酒壶,突然听得不知哪里想起了钟声,「咣!咣!咣!」 三声钟响,传遍了冬日寂静的山林,也传遍了岭上岭下。 整个世界都好似安静了那么一瞬,然后又猛然躁动起来了。 草棚里的妇人们二话不说扔下盛了一半的炖菜,起了一半的饼子,打水的村人扔了水桶,守山口的后生也是钻出了门房。 眨眼间,岭下的村人就汇聚在了一起,虽然人人眼里都有些惊疑,但却谁也没说话,沉默又迅速的跟在老冯爷身后上了山。 岭上,家家户户已经打开了门户,孩子们被藏进了地窖,其余连同各家的闺女都是穿戴利落,抱起了家里的猎弓和柴刀,木棍,菜刀! 山门口的铜钟,自从牛胜等几个小子跑来偷粉条开始,就定成了整个老熊岭的传信之号。一声钟响开饭,二声钟响迎客,三声钟响全民皆兵,抵抗外敌。 如今三声钟响,即便不知出了何时,所有人却都行动起来。 待得老冯爷带了村人们上山,见乡亲们都是守在村口,就是陆老爹都手里拎了一根烧火棍,他就挪开了目光,望向小米同众人。 「咱们村里这次可是开门迎了豺狼进来,山下那位狗屁将军方才让人来喊小米,是要今晚纳小米为妾…」 不等老爷子说完,村人就彻底炸了。 「老子一箭射死他个狗官!」 「欺负人到咱们家门口了,剁碎了他扔山沟喂狼!」 「就是,当咱们老熊岭是什么,他家后花园吗,咱们都是他家奴才!」 村人们几乎是立刻扬起了柴刀,恨不得立刻把魏得胜抓来斩成肉泥。 小米也是气得脸色通红,她想过唐二少会生事,去还是低估了人心险恶,没想到对方谋财不算,还要人财两得,当真是无耻之极! 「这天下还没有王法了!」 陆老爹也是恼的眼睛发红,一脚踹上了二儿子的屁股,「你是死人啊,刚才怎么没把这畜生扔去山上冻死!」 陆老二有些委屈,「我要摔死他,老冯爷不让!」 老冯爷赶紧白手,劝道,「陆先生,这事说起来可不是你们一家的事。那狗屁将军说了,要小米带着种菜的法子嫁过去,这是明摆着奔着咱们整个村子的聚宝盆来的。小米更多的是受了连累,若是不带着大伙种菜赚银钱,也招不来这些财狼。当初大伙种菜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事太招人眼红,怕是有人要打坏主意。如今这就来了,没说的,大伙家里都交代明白了吗?」 「交代明白了?」 众人都是齐声应和,「老冯爷,您就吩咐吧!」 「那好,」老冯爷紧了紧捆着羊皮袄的腰带,手里接过孙子递来的雪亮柴刀,冷声道,「既然豺狼进村了,不吃肉不走,我们能做的就是把它们打出去!让他们知道,我们老熊岭不是他们随便撒野的地方!」 「打出去!打出去!打出去!」 老天爷许是也感受到了老熊岭上下的愤怒,不知道何时本就淡薄的太阳也缩紧了云层,天色暗淡,好似随时都要塌下来一般。 老熊岭上下,六七十口,除了几岁的孩子,但凡能拿得动刀剑的人,包括韩姨母,一众闺女,青花青玉,红梅,江大娘,各家的妇人和老爷子,都是一脸决绝的握紧了手里的武器,杀气腾腾涌下山去了。 王校尉昨晚值夜,偶然听得东侧山岭有异声,听着不像黑熊,倒是野猪的动静,于是就动心带人巡查看看,若是碰到野猪,打杀了带回来,也算作送给老熊岭众人的谢礼。不说这几日给村人添的麻烦,就是每日的吃食也不是那几两银子就足够的。 他的运气也实在是好,东岭没碰到野猪的面儿,居然在西岭偶遇了。 他带了欢喜的兵卒们悄悄围了上去,眼见就能把认真拱雪寻草根的野猪抓到,却突然听得钟响。 野猪受惊,掉头就跑掉了,气得一众兵卒都是骂个不停。 倒是王校尉眼皮狂跳不止,寻个高处望望,岭上岭下好似有什么不对劲,他带了人就往回赶。 v第60章[03.01] 山下的兵卒原本见到村人们都回了山上,还有些担心,但这会儿已经过了晌午,草棚的大锅饭也做好了,众人耐不得饿,就抄起碗筷,自己分了饭菜。 正是蹲在地上稀溜溜大吃的时候,老熊岭的「大军」却是杀到了。 有相熟的兵卒站起身,惊疑问道,「刘婶子,你们这是…」 可惜,刘婶子却是没有答话,手里的烧火棍一挥,痛快砸掉了他手里的碗,炖菜撒了一地,圆溜溜的饼子也咕噜噜溜去了地垄沟。 「我做饭是给人吃的,不是给畜生吃的!」 刘婶子一向当小米是闺女一样的,先前生出那么多事,他们一家只有愧对小米的,小米从来没有计较过,还是一样的信任一样的亲近,如今听说有人要抢小米做小妾,她真是豁出命去了。 「滚出去,好吃好喝招待你们,还要糟蹋我们家的闺女!我打死你们!」 「对,滚出去,滚出去!」 妇人们发起狠来,真是比男人还要厉害。刘婶子带人抡起木棒,别说饭菜碗盆,连同铁锅都凿了,直接把草棚掀翻在地。 兵卒们都傻眼了,有聪明的听出村人话头儿不对,立刻就往院子里跑去报信儿。 可惜,村人已经冲进了院子。 陆老二这次可没有留手,直接把醉的厉害的魏得胜,还有惊恐的唐二少从炕上扯下来,扔到了院子里。 两人被冷风一吹也是清醒过来,魏得胜大骂道,「贱民,你们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们闯进我们村子,强抢吃喝用物,如今还要糟蹋我们的闺女,大元根本没有你们这样的兵!你们就是山匪!」 「滚出去,滚出去!」 村人们弓箭上弦,柴刀雪亮,连女人们和半大小子都是满脸凶悍,这彻底吓到了一众兵卒。 都知道猎户彪悍,却不知道如此彪悍! 早有妇人冲进屋子把魏得胜和唐二少的箱子包裹拎了出来,统统扔到了地上。 有从外边赶回的兵卒不明白事情始末,眼见村人如此无礼就要上前喝骂,却被同伴扯了手臂低声说了几句,于是兵卒的神色就变得尴尬又恼怒,末了也是扭头装作看不到,眼不见为净了。 王校尉下山赶来的路上就问了个清楚,这会儿脸色也是实在不好,他进院子扫了一眼村人,就直接占到了魏得胜身前,魏得胜这时候终于记得这位一路同他作对的属下的好了,几乎跳起来怒骂道,「王校尉,给我杀了这些贱民,居然敢如此无礼!我要他们千刀万剐!」 听得这话,村人们迅速聚在一处,刀箭朝外,陆老二更是游弋在人群之外,随时都要抓了魏得胜或者唐二少做人质。 如此凶险,好似一触即发。 王校尉恨不得想要把魏得胜的嘴巴堵上,他强忍着怒火同老冯爷行礼,「老人家,我们明早就…」 「滚,立刻滚!老熊岭不欢迎畜生!好吃好喝招待,居然还要糟蹋我们的姑娘,当我们是什么!我们就是贱民,也是大元的贱民!我们没犯任何律法,谁也不能欺到我们头上!」 老冯爷是半点儿脸面都不留,根本不给王校尉缓和的余地,王校尉上前两步还要劝说的功夫,却是露出了身后的魏得胜,老冯爷冷笑点了点某处,「王校尉,若是你家进了一只野兽,保不齐夜半就要糟蹋你的姐妹,你还会心软多留它一晚不成?」 王校尉下意识顺着老爷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结果立时脸色窘的厉害,原来魏得胜的某个器官越发「斗志昂扬」,这个样子,今晚怕是不找女人纾解就要出问题。 「全体整队,进城!」 兵卒们得了命令,纷纷开始行动起来,他们不过是每人带了一只小包裹,装了一些换洗衣物,几乎不用拾掇。倒是魏得胜和唐二少两人的东西都在院子里,胡乱塞进箱子也就罢了。 魏得胜脑子里一阵阵轰隆作响,某处涨的难受,眼见王校尉回来,不给他撑腰,反倒要带队走人,他气得一耳光就扇了上去。 「狗奴才,连你也敢违抗命令不成?」 王校尉脸颊立刻就肿胀起来,他却是忍着不吭声,一挥手喊了两个亲兵,直接架了魏得胜,连劝带求上了马车。唐二少狠狠扫了老熊岭众人一眼,也是上了马车。 王校尉也没有再说什么,迅速又利落的带人出了老熊岭的山口。 村人们合力关了沉重的木栅门,横放了大陶碗口那么粗的门栓,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末了对着在风雪里龟行的队伍狠狠吐了一口口水。 小米一直被众人护在人群里,方才戴了风帽,穿了普通的袄裙,倒也没让魏得胜认出来。 她这会儿眼见远去的队伍,怎么都觉得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于是拉了老冯爷几个长辈进了门房。 「老冯爷,这事虽然我们老熊岭占理,但官字两张口,有些时候就怕说不清。我看还是要早做准备!」 「我也这么琢磨呢,」老冯爷点头,想要点锅烟丝,手还是有些抖。虽然方才声色俱厉,但到底做了一辈子的老猎人,大元最底层,面对魏得胜这样的豪门公子,骨子里还是有种恐惧。若不是为了护着小米,护着村人谋生改命的财路,他老人家也没有这样的勇气。 小米接过烟袋锅,替他续好烟丝,笑道,「倒也不是一定会有麻烦,但是这人得罪了,咱们做些准备总没错。」 陆老爹方才也是平生第一次同人动手,这会儿腿软,坐在椅子里摆摆手,「小米,你有话就说吧,村里也没人比你鬼主意更多了。」 「爹,哪有这么说自家闺女的啊!」 小米听得哭笑不得,不知道老爹这算不算夸奖。村人都是跟着笑了起来,倒是把方才满屋子的凝重笑的融化开了。 小米借机赶紧说道,「我是怕这些人进城后去酒楼和铺子找麻烦,不如通知小刀哥他们把买卖都停了。若是有人问,就露个一两句,起码先让城里人知道咱们老熊岭是被欺负的一方。」 「这话对,什么时候也不能让那些畜生颠倒黑白。」 村人都是点头,但也有人问道,「然后呢?」 v第61章[03.04] 屋子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好半晌小米才道,「走一步算一步,大家放心,咱们老熊岭是福地,必定逢凶化吉。上次杜有才跑来抢山头,最后呢,不也是折戟沉沙。」 她本意是给村人一点儿勇气,却没想到村人纷纷应道,「说起来,上次好在有冯公子和高仁呢。」 「对啊,也不知道他们回乡之后过得如何,我还怪惦记的慌。」 「就是啊,高仁那小子脾气不好,一身本事可是比老二还厉害,不知道是不是从娘胎就练起来了。」 陆老二不服气,嚷道,「谁说他比我厉害了,我是看他年岁小,让着他!」 「去,你就说大话吧,有能耐等高仁再来,你们比试一下。」 老冯爷扫了一样神色有些暗淡的小米,心里却是猜着她必定有后手,于是腰背也就又挺了起来。 「那就按照小米说的办,老二腿脚快,赶紧进城同小刀和陈掌柜说一声。让他们也别忙着回来,先在城里探探情况。万一有事,也好赶紧回来报信儿。」 「好,我就去。」 陆老二跳起来就要出发,小米不放心,嘱咐道,「二哥,路上别分心啊,早些进城。」 「哎呀,你放心,累死那些畜生也抢不到我前头。」 陆老二不在意的摆摆手,抢了一个村人的皮帽子扣在脑上就开门冲进了已经暗下来的夜色里。 这个时候,乡村里都是准备吃了晚饭睡下了,城里的商街却正是热闹的时候。 花楼里,莺声燕语,酒楼里,觥筹交错,人声鼎沸,街上不时有马车行过,惹得兜售小玩意的行贩高声吆喝,希望再收摊之前再做成几笔生意。 而新开了没几日的喜洋洋,作为最红火的酒楼,简直忙的不可开交,大堂里, 每张桌子都坐满了客人。腾腾升起的蒸汽后,隐约露着一张张或者酒醉,或者精明,或者含笑的脸孔。 而后厨里,捡菜洗菜的,切堆儿装盘的,熬汤的,还有准备各色爽口凉菜的,这会儿也是人人忙得脚不沾地儿。 小刀如今大小也是个掌柜了,这些时日跟着陈掌柜可是认识了不少北安城里的头面人物,这会儿一身锦缎长袍,笑眯眯的穿梭在大堂里,偶尔喊着小伙计给哪桌儿添个菜色,很有那么几分油滑模样。 有个客人拉了他笑道,「刘掌柜,过几日我家中老母生辰,到时候还要劳烦你派人到我们家里摆一桌儿,给我家老母尝个新鲜。」 「哎呀,原来过几日是老夫人的寿辰,这可是大喜,放心,到时候我一定让人回岭上去割最新鲜的青菜,熬最香的汤底,一定伺候老夫人吃的舒坦。」 小刀笑着打躬,说话亲近又欢喜,哄得那客人眉开眼笑。 正是这样的时候,突然有伙计赶来趴在小刀耳边说了两句话,小刀眉头皱了起来,急忙辞别众人去了后院。 陆老二跑了一路,正端了大陶碗咕咚咚喝茶水,眼见小刀进来,他也不避讳,开口就是一嗓子。 「小刀,赶紧把酒楼和铺子都关了,家里出事了。」 后厨里忙碌的人,虽然大半都是老熊岭的后生,还有陈家的人手,但依旧有几个城里雇来做杂活的妇人。 大伙儿心气都是极高,一来小刀秉持了猎户热情厚道的脾气,平日吃食用物从来不苛待,二来,酒楼开张的时候,东家就说过,每月的进项里要拿出一部分给大伙发红封。众人私下都是盘算过,说不得红封里的银子要比工钱还多。 于是,平日做活儿都极勤快,盼着酒楼恨不得日夜都开张才好。 结果,陆老二上来就一句要关门,自然是人人惊疑不定。 小刀一把扯了陆老二的袖子,恼道,「你这憨货,瞎说什么呢,好好的生意关什么门,小心我回去找小米告状。」 他这般说着,就要拉着陆老二寻个空房间说一说。 但陆老二却是同他挤挤眼睛,一抬手挣脱了他的拉扯,又道,「我是说真的,老冯爷让我来传信。前日咱们村里来了一伙儿当兵的投宿,说是从京都来的将军带人过来巡查边防。咱们村里留了他们在山下大院,好吃好招待,结果那狗屁将军上山去看到了鹿栏,硬抢一头鹿去吃了,然后看到暖棚,知道咱们村里种青菜,就要强纳小米做妾,让小米带着种菜的手艺进门,而且还说以后要把小米卖到京都的青楼里去!」 「什么?还有这种人?真是畜生不如!」 「忘恩负义!」 不等陆老二说完,老熊岭的几个后生已经跳了起来,纷纷抄起手边的菜刀等物,看那架势就要立刻杀回家去替小米报仇。 小刀也是急了,问道,「小米呢,这会儿怎么样了?」 陆老二想起魏得胜那副德行,也是恼的一拳头砸在菜板上,「大伙儿自然不干啊,老冯爷带着乡亲们把他们都撵出来了,我先赶来报信,怕是他们还要半个时辰就要到了。老冯爷说,让咱们把生意都关了,小心这些人挑衅报复呢。」 「让他们来,砍死这些该死的畜生,居然敢欺负到我们老熊岭头上了!」 「对,小米怕是吓坏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几个后生又是骂了起来,年轻人本来就好斗,怎没听也忍不了。到底还是小刀这些时日长了见识,成长很多。 他扫了众人一眼,吩咐两个后生,「你们分头去一趟杂货铺和陈家,把事情说明白了。明日一早,让红姑他们先回村去,万一有事也搭把手儿。酒楼这里,大家也赶紧拾掇一下,我去前边说一声。」 「是,掌柜的。」 几个外边雇来的妇人有些慌张,拉了要出门的小刀,问道,「掌柜的,我们呢?」 「几位婶子,这事…也是事出突然,酒楼怕是要关一段日子了。你们的工钱一会儿,我全都结算了。你们回家听消息,酒楼什么时候开了,我再让人去寻你们。这事…哎,好好的日子,我们老熊岭自问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怎么就摊上这样的祸事了。」 几个妇人听说这话,都是红了眼眶,她们家里若不是日子艰难,也不必出来做工。好不容易寻了个好差事,居然又遇到这样的事。于是,一边帮忙拾掇后厨,一边把那缺德的京都将军骂了个狗血临头。 再说小刀去了前边,扫了一眼热火朝天的大堂,心里也是不舍之极。 v第62章[03.04] 但老熊岭的人,穷的有名,但也彪悍的人人皆知。如今这既然被人欺负到头上了,就没有舍不下银子而卑躬屈膝样子。 他一步步走去了大堂中心,拍手示意众多食客们看过来。末了躬身行礼,转而高声说道,「各位贵客,我们酒楼因为一些急事,今日要立刻关门,实在对不住了,各位的饭食银子一文不收。改日,待得我们酒楼过了难关,刘某定然登门致歉,再大摆酒宴,给各位贵客赔罪。今日,就请各位先回吧。」 「这是什么话?」 一众食客都是听得突然,有些还以为自己酒醉出现了幻觉,待得见旁边同伴也是一脸莫名,这才嚷了出来,「刘掌柜,到底出了什么事,大伙儿吃的正热闹呢?」 刘小刀不肯说话,只是苦笑着同众人行礼赔罪。末了又上了二楼,挨个包厢赔礼道歉。 众人没有办法,酒楼要关门,他们也不用付银子,就只能带着一肚子好奇散伙了。 很快,原本在冬日里也大开了门窗的火锅楼,就在众人的指点议论中,直接关了窗子,上了门板,遮挡的严严实实,好似今日根本没有开门做过生意一般。 世人皆有好奇心,很多人都不明白日进斗金的生意,怎么就说关就关了。难道嫌弃银子咬手? 有些人也不回家了,直接去了对面的茶楼,一边闲话一边派了家里的小厮随从去打探下消息。 小厮随从们也是无法,喜洋洋前门进不去,他们就守了后门,果然很快几个妇人就哭啼啼走了出来。 几角碎银子塞过去,本来就一肚子恼怒的妇人们就把陆老二的话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末了还骂道,「你们说京都来的将军也太不是东西了,到人家做客居然还要糟蹋人家姑娘,抢人家的活路,这也不要脸了!」 「就是,不许他欺负自家闺女,他还要把人家卖去青楼做花娘呢。还说让陆家人去嫖,哎呀,简直比畜生还不如啊!」 小厮和随从们听了这么劲爆的消息,哪里还忍得住,几乎一路小跑回了茶楼。 很快,这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茶楼,又慢慢往全城扩散开来。 老熊岭,这两年一直就是北安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主角啊。毕竟原本的穷山恶水,没有姑娘愿意嫁的山沟沟,居然眨眼间翻了身。听说岭上家家户户都有活计做,顿顿有肉吃,淘气小子们读书别说束修了,连纸墨笔砚都不必家里买。就是姑娘们,都有专门的教养嬷嬷教写算,教规矩。 秋日时候,城里风靡的那个粉条宴,就是老熊岭的作坊出产的。一两银子一斤,简直抢钱一样。 如今,更是家家户户种菜,喜洋洋酒楼多红火,大户人家的饭桌儿上有多少绿色,老熊岭就有多少银子收进钱匣子。 不知道多少姑娘盯着老熊岭的后生呢,媒人每日都要跑一趟老熊岭,可惜人家根本不收外人。后生们也没有娶媳妇的心思,都一门心思学手艺,跟着陆家做生意呢。 结果,这好日子才开始,怎么就又遇到难事了? 有人好奇,有人唏嘘,有人幸灾乐祸,当然更多的人选择观望,看个热闹。 但却没人想着落井下石,人心从来都是欺善怕恶,毕竟有隋师爷那事在前,老熊岭也不是好欺负的。谁知道这事最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众人都在翘首以盼,盼着那队给「京都」两字添了一分无耻色彩的兵卒进城。 可左等没有人影,右等没有消息。眼见就要到宵禁的时刻,众人就都带着一肚子好奇回家去了。 酒楼里,陈掌柜听得消息也是赶了过来,小刀让人烧了茶水,点了蜡烛,都是聚在大堂里等消息。 这会儿也是纳闷,难道那魏得胜突然醒悟,带着人马改道了? 其实是陆老二高估了京都「精兵」们的本事,北地人常在风雪里行走,家里有马匹的就赶了爬犁,嫌弃麻烦的,也要再鞋子底下绑两块木板啊,这般不容易掉下雪坑,行走更方便。 但京都来的精兵们却是不懂,魏得胜坐的马车,数次陷进雪坑,兵卒们连抬带拉,眼见天色黑透了,王校尉无法,只能提议弃掉马车,徒步进城。 魏得胜冻得鼻涕眼泪一把,某个器官即便这般也没软弱下去,他恼的是破口大骂,最后还是屈服了,裹了棉袄和披风上了马背,一路差点儿冻成冰棍,这才见到了北岸城的城墙。 但这时候,城门已经关了。守城门的兵卒可没有京都城防营那般纪律严明,早不知道躲哪里取暖喝酒去了。 王校尉带人砸了半晌,才有人哆嗦着从墙头探出脑袋,问了一句,「谁啊,大晚上敲什么敲?」 王校尉也是火冒三丈,直接喊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们奉旨巡查边防,还不赶紧开门!」 那兵卒举了火把,睁开半醉的眼睛看了半晌,却是又没了影子。 好在,很快又有更多的人聚了过来… 待得城门吱呀呀打开,二百精兵已经冻成了死狗一般。众人七手八脚把这些可怜的同僚塞进城楼里烤火取暖,另一边就飞跑去府衙报信。 府尹赵志高自从那次踢了隋师爷背锅,就一直提心吊胆过日子,生怕哪一日官文下来,他的好日早就到头了。 这样久了,他免不得就有些暴躁,今晚寻了个看顺眼的小妾,喝酒寻欢,正是芙蓉帐暖,被翻红浪的时候,突然被管家拍门唤醒,惊得他立刻就雄风不在,缓了好半晌才穿衣开门,劈头盖脸就问道,「京里来官文了?」 管家听得怔愣,末了赶紧禀报,「不是,老爷,京都来人了!」 「蠢货!」赵志高惊恐之极,一巴掌就拍了过去,「京都来人和官文到了不是一样的吗!」 管家特别委屈,捂着脸颊含糊辩解道,「老爷,京都来人不是送官文,是巡查边防的游击将军,带了二百精兵。」 「什么将军?」 赵志高听得同他没干系,好似从地狱突然被提到了人间,顿时来了精神,「人在哪里?」 「听说是威远侯府的世子,如今是游击将军,在南门呢,马上就要过来了。」 赵志高一拍脑门,想起前一阵子确实接了一封官文,但魏得胜边走边玩,时日拖得太久,他早就忘去脑后了。 v第63章[03.04] 「那快去准备客房和酒席,开门迎接。」 那小妾知道老爷有正事,也是下地帮忙递了衣衫鞋袜,伺候着赵志高穿戴整齐,这时候门外已经有人来报,「魏将军到了。」 赵志高一路迎接到大门,正好见到二百兵卒护着自家府衙的马车,马车们开了,跳下一个狼狈之极的公子哥儿,也没着盔甲,腰上没有佩刀,倒是让他一时有些发懵。 不想那公子哥儿却是恼得大骂,「穷山恶水,可气死小爷了!」 王校尉赶紧给赵志高递了台阶,上前行礼,「府尹大人,这位就是我们魏将军,奉旨巡防而来。路遇风雪,迟到几日,还望大人勿怪。」 「哎呀,世子爷,快里面请。」 赵志高醒过神来,赶紧补救,魏得胜却连一句话都没有,一甩袖子就进了门。 威远侯位居一品,身份尊贵,又曾为大元立下赫赫功劳,赵志高自然是尊敬的。但魏得胜不过是个世子,借着老爹的余荫才得了诸多照顾,实质不过是个小小的游击将军。 而赵志高却是北安州的府尹,一方父母,他这般放下身段,恭敬出迎,不想却得了这么个大大的没脸。 不必说,赵志高的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但到底是常在官场打滚儿,他立刻又掩盖了下来,请了唐二少同王校尉进府。 其余二百精兵,早有小厮引着去安顿了。 短短十几里山路,却是众人北行以来最艰难的一段,兵卒们盔甲也歪了,耳朵冻麻了,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这会儿心里恼怒的恨不能大骂几句,但又不知道骂谁。 是骂贪心好色的上官,还是骂彪悍守护自家姑娘的老熊岭村民? 魏得胜却是不管这些,平生第一次被狼狈撵出门,而且还是受了贱民的「慢待」,让他自觉是奇耻大辱。 几乎是被管家引进大厅的时候就立刻摔了一个茶碗,正好砸在赵志高的脚边,惹得他眼底的恼怒之色更重了。 他忍了又忍,到底还是问道,「不知下官何处做的不妥,惹得世子爷如此大怒?」 魏得胜愣了愣,才想起这不是自家,倒是随后进来的唐二少赶紧开口帮腔,「赵大人误会了,世子爷方才因为一圈贱民,受了很多苦楚,这会儿正恼怒,倒不是对赵大人如此热情相待有何不满。」 「贱民?」赵志高心里暗爽,脸上却一副惊奇之色,「不知是哪里的百姓,惹了世子爷如此恼怒?可是路上出了山匪?」 「不,」唐二少也是累的厉害,方才路上的冷风几乎要吹透了他的骨头,这会儿眼见丫鬟上了热茶,就先端起来喝了一口,可是不等他继续说,那边魏得胜已经抓了丫鬟的手。 「难受死我了,赶紧寻个屋子给我泄泄火。」 丫鬟吓的睁大了眼睛,好半晌才想起惊叫,「啊,将军放手,奴婢不是…」 「不是什么?你也想反抗我不成?」 魏得胜自小被老娘千娇万宠长大,顺风顺水,先前受了老熊岭的「欺负」不说,如今又见一个小丫鬟都敢不从,就彻底暴怒了。直接扛了挣扎的丫鬟,踹开旁边内室的门扇就… 赵志高听得屋里的各种声响,惊怒的嘴巴半晌没合上。这到底是他的北安府衙,还是威远侯府? 难道他赵志高是威远侯府的奴才,伺候世子爷是千该万该,根本没有任何脸面可言? 唐二少眼见赵志高手背的青筋暴起,心里也是大骂魏得胜烂泥扶不上墙,但凡再忍一会儿,应酬几句之后歇息,赵志高但凡长了一点儿心眼,也会安排人伺候枕席啊。这般,传扬出去,可就是威远侯世子强行侮辱赵家丫鬟了。虽然不至于治罪,但到底太过难听了。 再看王校尉低着头,身为魏得胜的下属,他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屋子里实在坐不得了,于是起身扔了一句,「属下去安顿兵卒。」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留下唐二少干咳两声,眼珠一转儿就问道,「赵大人,不知您可知道城外有处叫老熊岭的村落?」 赵志高勉强缓了一口气,极力压抑着恼怒,应道,「这倒是知道,这个村落以打猎为生,最近听说在种青菜,城里卖的很是红火。怎么,唐少爷为何特意动问?」 唐二少自然不好说真话,僻重就轻应道,「我们前日因为风雪暂时落脚在老熊岭,但那里的村民实在无礼,慢待了世子爷,世子爷这才恼怒之下连夜进城。」 赵志高也是官场老油条,怎么可能相信这话?先前隋师爷那事,陆家也只是看着杜有才受了惩罚,却不曾追着隋师爷一家不放,甚至对他伸过去的「橄榄枝」,碰都没碰一下,行事算得上仁义又冷静。 如今唐二少却说老熊岭慢待了他们一行,加者魏得胜这般「猴急」模样,他若是还听什么信什么,就真是白在官场打滚这么多年了。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世子爷如此恼怒。」赵志高脸上有了笑意,好似已经原谅了魏得胜方才的言行,他站起身,「不如唐少爷也歇息一下,一会儿下官摆酒席给世子爷和您接风洗尘。」 「好,劳烦赵大人了。」 唐二少也是少有如此狼狈,自然想洗漱一番。 赵志高摆摆手,管家赶紧带了丫鬟小厮开了另一侧内室的门扇,抬热水的,捧着干净衣衫的,张罗茶水点心的。 很快就把唐二少伺候的舒舒服服,前院里,赵志高却是拉磨的老驴一般在书房转来转去。 方才他已经派了亲信常随去陈家报信,虽然老熊岭只是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子,但上次隋师爷一事,偏偏让他有种奇异的直觉,也许他被李林参的那本奏折,最后落在哪里,兴许决定权就在老熊岭这处。 按理说一个小小的猎户村子,再彪悍也不过是群贱民。 陆家再兴旺,也不过一门双秀才,算不得多金贵。 但这个想法就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正是这样的时候,不想派出去的亲信常随居然很快又转了回来。 「老爷,老爷!」 「你怎么回来了?去过陈家了?」 v第64章[03.04] 「没有,老爷,小的路上听说一些消息,赶紧回来报给老爷知道。」 那常随也是平日得用的,眼见主子脸色不好也不害怕,反倒上前低声把见闻说了一遍。 赵志高听得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却是忍不住笑道,「你说的当真?」 「老爷,小人骗谁也不敢骗您啊。如今街头巷尾都传遍了,那刘掌柜当着所有客人的面前倒是没说什么,但拿几个后厨的妇人可是没藏着,据说那位在老熊岭吃喝了两日,又看中陆家姑娘了,想要强纳为妾不说,还打起了种菜法子的主意。老熊岭那些人本来就是连老虎黑熊都说杀就杀的主儿,哪会娇惯他啊,直接把人撵出来了。」 那常随比手画脚,绘声绘色说完,听得赵志高抚掌痛快大笑,「撵的好,撵的妙!小小的游击将军,脾气恨不得比太子都大。哼,也让他知道威远侯府的名头不是哪里都好用!」 那常随小声附和道,「就是啊,大人,那陆家可不是好欺负的,这事啊,说不定还没完呢。」 赵志高望向客院方向,冷笑,「自然是没完,如今就是他想息事宁人,老熊岭也不见得会善罢甘休。」 说罢,他的一双小眼睛眯起沉吟半晌,这才示意常随上前吩咐了一番。 常随连连点头,但是耐不住好奇,还是问道,「老爷,火锅楼都关门了,显见刘掌柜已经得了消息,咱们还去送心,怕是…」 「蠢货!他们得了消息是他们的,你去送信却是本官的好意了,老熊岭自然要领下来。以后,说不定就是本官的…」 他说到一半却是摆手撵人,「说了你也不懂,赶紧去吧。」 「是,老爷。」 那常随别的没琢磨明白,却是弄懂了自家主子要交好老熊岭的本意,于是也不敢耽搁,直接到了西市,待得敲开喜洋洋的后门,他也没敢摆什么架子,行礼打躬,很是客套,末了在小刀等人的惊疑目光里,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道,「我们老爷说了,世子爷恼的厉害,还请老熊岭的乡亲多加小心。不过,我们老爷向来行事公平清正,若是世子爷强加罪责,我们老爷定然会‘秉公处治’。」 小刀到底历练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倒是陈掌柜笑着谢了常随,末了从荷包里掏了一只银锞子塞了过去。 「多谢兄弟走这趟路,天冷买杯热茶喝。另外也请兄弟给赵大人带句话,我们老熊岭上下都感念大人的援手之恩。」 「陈掌柜客气了,小人一定如实带到。」 那常随暗中颠了颠银锞子,笑着告辞了。 待得送了人出门,一个后生立刻问道,「这府尹大人难道没听说咱们关门的消息?怎么还让人来送信?不是多此一举?」 「笨小子,」陈掌柜敲了他的脑袋,笑骂道,「你知道什么,府尹大人这是同我们老熊岭示好呢。这次送来的消息虽然没什么用,但那个世子爷可是住在府衙里,下次保不齐就有用了。而且这个时候,他能说出‘秉公处置’四个字,就是偏帮我们了。以后记得同小米说一下,这赵大人…倒是欠了他一份人情。」 后生听得半懂不懂,刘小刀却是点头,「如此,咱们倒也不用太多担心了。我带着一个兄弟留下听消息,其余人手明日都回村去,如今家里都剩爹娘长辈,可是不成。」 「好。」 陈掌柜也是点头,「小刀说的是,明日一早我就让人去京都送信,看看这事我家信哥儿能不能从根子上处置干净。」 众人心里多少有些底气,脸色都是好了很多。陆老二艺高人胆大,又常跟着师傅没少「劫富济贫」,可是不惧城墙高耸,跟众人打个招呼就直接窜进了夜色里。 老熊岭里,家家户户也是睡不着。先前虽然仗着一股子彪悍之气,恼怒之情,撵走了魏得胜一行,但过后想想都是有些后怕。 那可是侯府世子,游击将军,万一不管不顾闹起来,老熊岭上下,这会儿怕是当真血流成河了,就算外边的村人必定会替他们伸冤报仇,但死了就是死了,不能在看见亲人,也不能再上山打猎,不能再享受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日子… 但若是重来一次,他们依旧会选择拿起刀箭,护着自家的聚宝盆,护着小米。 老冯爷直接把村里的老少爷们多编入了巡逻队,两个时辰一班,岭上岭下走一趟,末了就歇息在山口的门房儿。别说有人打杀过来,就是雪兔都跑不进来一只。 陆老二顶了满身的风雪,好似深山里跑出的雪怪,刚刚翻过木门,不等落地,就被巡逻的队伍抓了个正着。 有村人太过紧张,还要敲响手里的铜锣,却被陆老二抢了过去,「别喊,是我啊!」 「啊,老二啊,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明早吗?」 「对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那个狗屁将军找酒楼麻烦去了?」 村人都是关心,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陆老二不耐烦多说,就道,「没有,大伙儿别惦记,如今城里的府尹老爷都向着咱们说话呢。我先去寻老冯爷和小米啊!」 「小米和老冯爷都歇在生福居呢,这狗屁将军害得全村都不能安生。」 村人给陆老二指了路,末了又继续去巡逻了。 方才那般动静,老冯爷同小米本来就没睡实,这会儿已经起来,待得聚到正房大厅,一直守着灶间的红梅烧了热茶,陆老二抱了大茶碗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老冯爷欢喜的捋着胡子,笑道,「这倒是能放心一些了,起码那些人有什么事,咱们都能知道一些。」 小米也是点头,「原本他们就不占理,咱们只要守好本分,不让他们抓了把柄,这事也就过去了。既然是奉旨巡查边防,总不能一直留在咱们北安不走吧。」 「是这么个道理,」老冯爷嘱咐陆老二,「这事说起来也不能传出去,省的连累了府尹老爷,你去跟村里人都说一声。」 「成,我这就去。」 陆老二大口灌下一碗热茶,就出门回了岭上。 岭上各家几乎都没有歇息,听得他带来的消息都是欢喜,末了放心睡下,睡梦里还不忘提醒自己,小心谨慎,这些时日可不要让人家抓了尾巴。 但世事从来都是这般,有时候怕什么,偏偏来什么。有些灾祸,躲也躲不过… 不说老熊岭众人如何收起利爪,静待事态发展,城里一众闲人也是整日留恋茶楼,等着看热闹。 v第65章[03.04] 只说魏得胜住在府城后衙里,也是难得聪明的派人出去打探,恨不得挖地三尺,哪怕找出任何一点儿老熊岭的过错,都能借机会整治一番,出一口恶气。 但老熊岭多年行猎,虽然穷得厉害,民风也是彪悍,人人都知道不要招惹他们,偏偏要具体说出老熊岭欺负过谁,做过什么恶事,还真是找不到把柄。 魏得胜气得摔了多少茶杯,倒是唐二少提议翻翻府衙的卷宗,看看有没有别的地方下手。但赵志高却拦了一道,借口府衙卷宗曾被火烧,找也找不全。 魏得胜自然又要骂一通,赵志高脸上笑着赔礼,心里却是不屑之极。还指望威远侯府这块牌子给他顶雷呢,万一让他们知道先前之事,他们收手了,他怎么有机会同陆家示好啊。 就这般拖了两日,就在王校尉催着魏得胜继续北行的时候,却有监视老熊岭的兵卒来报,「将军,有一队进了老熊岭,瞧着像白草原那些蛮子的装束。 「什么,白草原?」 魏得胜几乎立刻跳了起来,难得脑子精明了一次,「小爷这次被扔出来巡防,就是为了白草原异动。哈哈,居然不等到边城,就见到了敌踪!真是天助我也!」 唐二少也是笑着附和,「如此,若是事情处置得当,说不定世子爷都不必再北下,就得了大功一件。」 赵志高听得心头乱跳,猜得这两人是要给老熊岭按个通敌的名头了。若是其余还有转圜余地,但「通敌」罪名只要一定,任何人都不敢沾边儿了,否则就是叛国。 他心里有些责怪老熊岭为何如此不小心,这个时候还闹出这样的岔头儿,但这话可不能漏出半点儿,于是就小心翼翼劝道,「将军,我们北安州临近白草原,多有马贩走动,不只贩卖马匹,有时候也会有马奴。这些蛮人,说不定是老熊岭买回去做奴仆…」 「放屁,大冬日的谁家买马?再说了,就是买马奴也不过一两个人,谁家要这么多?」 魏得胜居然越挫越勇,难得把脑筋转的飞快,「传令下去,包围老熊岭,本将军要抓细作,若有反抗,皆以通敌罪就地格杀!」 「将军!」王校尉上前两步,礼都来及行一个,就高声拦阻道,「通敌之事太过严重,不如仔细调查,再做决断!」 「姓王的,你想抗命?」 魏得胜自觉在赵志高面前被卷了颜面,直接扯出兵符拍在了桌子上,「到底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 王校尉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差点儿破口大骂。他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佛,要被派了这么个倒霉差事,伺候这么一个脑子进水的蠢货将军! 上天何其不公!他要文能文,要武能武,就因为没有一个做侯爷的爹,就要被这样的酒囊饭袋当狗一样呵斥,使唤! 魏得胜眼见王校尉脸上红红白白,心里得意,大手一挥,「滚去准备,耽误了大事,唯你是问!」 王校尉转身就走,出门时候眼角扫到魏得胜的模样,心里把诸天神佛求了个遍,盼着这个蠢货跌个大跟头才好。 赵志高眼见事情不可转圜,也是赶紧扯了个借口出了门,末了寻了管家火速给火锅楼那边传了消息。 火锅楼里只剩了小刀带着一个后生,听得消息,小刀立刻套上羊皮袄就出城去了。 他心里急的恨不得生出翅膀,一下飞回老熊岭才好。 老熊岭,这会儿正是热闹。 这两日魏得胜没什么动作,众人提了两日的心稍稍放下,种菜的种菜,养鹿的养鹿,倒也还算安稳,结果今早日头升上山头的时候,守山的村人却是发现远处来了个十几人的队伍。 远远看着,也看不清模样,倒是不像那些被撵走的兵卒。但谁也不敢怠慢,火速传了消息,山口就聚集了二十几号人手。 待得那队人走进,村人们都是有些吃惊。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人啊,头发凌乱的结着发辫,齐齐绑在头顶,高鼻梁深眼窝,红脸膛,眼珠颜色焦黄,身形虽然魁梧,但却实在有些瘦弱不堪。 若是问为何能在冬日看出这些人瘦弱不堪,那就更让村人心酸了。因为这样大雪纷飞的冬日里,他们居然没有棉袄,单薄的粗布衣衫外,有的裹着草席子,有的绑着油毡,实在是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那领头的人最是高大健壮,他走到老熊岭山门口,四下望了一圈儿,末了警惕的盯着村人手里的弓箭,开口吐出一串话,有些绕口含混,但勉强还是让村人听懂了其中几个字。 「马上…孩字…」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到底一个年岁最长的村人琢磨着自己村子这个时候不好再节外生枝,于是就挥手撵人道,「我们听不懂你说什么?你如果是讨要一些吃食棉袄,我这就让人送来,你们拿上就赶紧走吧。」 那人听得皱了眉头,伸手在身侧比了一个高度,又问道,「海子!海子!」 村人这次更是发发懵了,凑一起商量了一下,想强硬撵人又觉得这些人实在太可怜,于是就让人往岭上送消息。 小米正在拾掇账册和银票首饰一类的细软,前日那般紧急的时候,她什么都来不及,如今想起来就整理一下。家里现银不过一百多两,其余都是银票,大半是京都陈信送来的。银票她收在了贴身的荷包里,银子就按照家里人头分好。 陆老二和陆老爹都是缝在棉袄角上,一人两只十两的银锞子,初一也是同样,青花青玉和韩姨母则是两只五两的,缝在袖子里。至于红梅,早就让人连同陈月仙的金贵嫁妆细软,一起送回陈家去了。 红梅不愿回去,被小米吓唬了一通,最后安了一个替大房保住家底的名头,她也就不得不掉着眼泪走了。 青花青玉年纪小,红着眼圈有些害怕,毕竟先前家里遭难,父母家人都没了,她们流落在外,很是吃了些苦头,如今刚刚在陆家落脚,主子和善,她们过得欢喜又安宁。哪里想到又要准备这样逃亡的事… 小米瞧着她们脑袋,笑道,「哭什么啊,又不是家里当真会有事,咱们也是以防万一。记得啊,到时候别乱跑,跟着韩姨母走。」 两个丫头扯了她的袖子,点头不止。韩姨母话不多,想起当初主家的破败,也是神色暗淡,但还是牵过两个小丫头,说道,「姑娘放心,我带她们下去缝衣衫。」 小米点头,收拾好零碎东西,再摸摸手挽手行的镯子,头上的珠钗,轻轻叹气。 那个人,这一次会不会依旧像上次一般,天神一样出现在她眼前,展开宽厚的臂膀,把她护在身后? 恐怕是不能了吧,京都那么远,就是他有心,也远水解不了饥渴了… 她抬手拍了拍脸颊,抱了缝好银子的棉袄准备去前院父兄和初一,不想刚出门就见陆老二大步迈进来,「小米,山下来人了,听说是些不认识的草原蛮子。你要不要去看看?」 「草原蛮子?」 v第66章[03.04] 小米惊奇问道,「哪里来的?怎么到咱们老熊岭了?」 陆老二也是挠头,耸肩道,「我也不知道啊,山下这么传的消息。是不是来讨饭的啊,听说挺惨的。」 「知道了。」 小米把棉袄往他怀里一塞,「你跟爹先把棉衣换上,别忘了还有初一…咦,初一!」 小米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初一可是草原人,当初买马的时候,把他一同买了回来。如今相处了大半年,这小子同村里孩子一半穿衣衫,挽发髻,倒是忘了他不是大元人了。 马棚里,初一正在替枣红马刷毛,即便冬日里他也每日把几匹马牵出去溜达一圈儿,平日照料很是细心。 枣红马低头吃着草料,不时回头亲昵的用鼻子碰碰初一的胳膊。 小米进来时候,初一扭头见了,欢喜的立时扔了枣红马,然后拉着她避到门口通风处,生怕那堆没有拾掇的马粪熏到她。 小米替他摘去肩膀上的草梗,换了缝好银子的新袄,末了才道,「初一,山下来了很多草原人,不知道什么事。我猜着山上就你一个草原来的,兴许是找你…」 初一眼睛顿时瞪了起来,不等小米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小米的手还举在空中,半晌才哭笑不得骂道,「这小子,难道能听懂我们说话?那先前…」 她气得跺脚,也是赶紧出了门。 老熊岭下山口处,村人同那队草原人已经「对峙」好半晌了,村人虽然不确定他们的来意,但总是心软,看不得他们脸色青紫,瑟瑟发抖的样子,于是跟着木门扔了两件旧皮袄出去。 那些草原人也是迟疑了好久,才捡起皮袄给年岁最轻的两个同伴裹在了身上。 村人忍不住就是嘀咕,「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啊,也太可怜了。好像先前城外那些流民,真是遭罪啊。」 「就是,没听说草原有什么灾啊。」 正是说着话的时候,初一就从山上疯跑了下来,那身形高大的草原人顺着木栅栏缝隙看到了,几步窜上前,疯狂拍着木栅栏大喊。 「阿礼古那!」 其余草原人听得这话,也是疯了一般往上涌。 村人没有看到背后的初一,反倒被突然躁动起来的草原人吓了一跳,待得举起刀箭的时候,却觉背后一阵冷风吹过。 初一已经是板着他们的肩膀,直接翻出了木栅栏。 那个高大的草原人,顺手拖了初一一把,待得把他放到地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半晌,末了红了眼眶。 「阿礼古那!」 草原人尽皆跪倒在地,以额头触地,万分愧疚又诚服。好似最虔诚的信徒见到了信奉的神灵,立刻奉上声名都是心甘情愿。那高大的草原人更是以唇亲吻初一的鞋尖… 老熊岭众人看得是目瞪口呆,即便以前拜火教最盛行的时候,大元百姓也只是把自家最贵重的东西献上去,甚至送了儿女去做神奴,但也没眼前这些草原人一般,如此卑微,如此虔诚啊。 「初一不是小米在马市买回的马奴吗?这怎么好像什么头领啊?」 「呀,可不是嘛!方才这些人说的是不是‘马市’和‘孩子’啊?」 这时候,小米也终于赶到了,初一已经是蹲下身同那些草原人哭成一团。 小米只能说道,「看样子是初一的族人找来了,当初他差点儿病死,我看不过才和冯大哥把他买了回来。原本还以为没有什么亲人了,没想到…」 众人眼见那些草原人哭嚎的凄惨,都是跟着心酸,于是问道,「小米,那…开不开门啊?」 若是平日,不必小米拿主意,众人就开门了。山里人家最是热情好客,打猎时候遇到还要互相换个干粮,共喝一壶酒呢,如今相处一年的孩子家人寻来了,怎么也要迎进来招待几日。 但先前魏得胜那些人,算是让众人寒了心,戒备之意简直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这会儿也就犹豫了… 「开门吧,既然是初一的族人,那就算是自家人了。喊刘婶子她们给这些人整治一些饭菜,家里有旧袄裤的,也都寻些过来。待得过年时候,让小刀哥买些新棉花布料回来,谁家这会儿送了袄裤,到时候多补一些。」 小米仔细安排嘱咐了一番,村人们都是习惯听她指派,立刻就忙碌开来。 开门的开门,去喊人的喊人,回岭上的也是跑的没了影子。 很快,两扇沉重的木门就被打开了。方才还痛哭的草原人,却不知道为何突然起身把初一围到了中间,警惕的望着老熊岭众人。 小米慢慢走了出去,神色淡淡的看着初一。初一低了头,偶尔抬眼扫向小米,又飞快低了下去,那模样好似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忐忑无辜。 小米又上前几步,一如往常拍了他的肩头,低声道,「你居然骗我,能听懂我说话,还装作听不懂。」 初一急的猛然抬了头,伸手比划着想要辩解,「不…说,听…听!」 小米猜得他的意思,又见他脸红脖子的模样,就忍不住笑了,「好了,我知道。先带你的族人进去吃东西换衣服,咱们以后再说。」 初一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瞳孔深处的喜悦好似要把冬日都点燃了。 小米习惯性敲了敲他的头,还要再说话的时候,那高大的草原人却是抬手挡了小米一记。 小米差点儿被推了一个跟头,晕头转向间就见初一劈头盖脸给了高大草原人一耳光。 老熊岭众人也是火冒三丈,扶了小米就要动手。 小米赶紧拦了众人,「我没事,他许是以为我对初一…不恭敬?」 v第67章[03.04] 恭敬? 村人都是面面相觑,一个小小的马童,平日不是喂马就是劈柴挑水,别说小米今时今日在老熊岭的地位,就是他们这些村人也不觉得要如何敬着他啊。 「他们没有恶意,先进去再说吧。」 小米笑着朝初一招招手,却是不再想上前了。 初一眼底闪过一抹惶恐,扭头同族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末了才带了他们在众人复杂的神色里进了门。 刘婶子几个早就下山来了,又不知方才门外的情形,倒是对这些神色狼狈的草原人怜悯之极。 烧水洗漱,换袄裤,待得整理干净,虽然还是面黄肌瘦,但是这些草原人抱了大碗蹲在地上喝粥吃馒头,还是看上去好过许多。 许是肚子里有了热食,力气也足了。那高大的草原人听得小米拉了初一在一边问起他们的来处,就上前行礼,磕磕绊绊用大元话说了起来。 小米连猜带想,好容易才弄明白大半。 原来当日他们是被下药导致昏迷之后,分散随着马匹卖到了南边的一个州府去了。 待得缓过来,又在一次马主们组织的马赛上相见,约定好逃跑,最后寻到那个马贩子,再找到老熊岭,几乎用了大半年时间。 因为语言不通,身无分文,他们只能上山打猎,乞讨赶路,说起来真是历尽辛苦。 说到最后,这高大的草原人又跪了下来,再次亲吻初一的鞋尖儿。 其余草原人不论吃没吃完饭,都是扔了饭碗,聚到跟前,跪在高大草原人身后,满脸愤恨的喊着什么。 初一也是眼睛通红,拳头握的死紧,但望向小米的时候却是神色里流露出一抹犹豫。 老冯爷先前听得消息也下了山,这会儿抽着旱烟,青白色的烟雾却挡不住他眼里的了然。 「小米啊,」老头儿示意小米上前,低声道,「这初一…怕是在草原上也是个有身份的,虽然不知道先前为何流落到咱们这里来。但如今,怕是要回去了。你看,是放还是不放啊?」 小米苦笑,心里不舍之极,但还是应道,「我也是这般猜测,人家毕竟都寻来了,怎么能不放初一回去?不过…这冬日天寒,若是他们能住到明日再回去更好。只是,如今家里这种情形,又怕连累他们。」 「你不如问问初一,他也算是咱们老熊岭的人,兴许你这会儿撵他走,他都不愿走呢。」 老冯爷果然老道,小米喊了初一,几乎没说几句,他就连连点头,嘴里含糊嚷着,「不…兵…打!」 小米知道他是惦记魏得胜那些人,心头熨帖,敲了他的脑门,笑道,「算你有良心,我倒是不指望你们帮忙。就是太冷了,你们这时候上路太遭罪。不如安生住到开春儿,我给你们准备一些吃用之物,到时候再走也不迟。」 「肉。」 初一这个字倒是说得清楚又明白,听得老冯爷都笑起来。 「这小子,什么时候也忘不了吃啊。」 小米也是笑道,「成,给你做个几十罐坛肉带回去。最近大伙儿都忙着巡逻守门户,你带着你的族人就住去义安堂好了。过些时日歇息好了,也分些活计做。吃饭等事,我让刘婶子安排。」 初一连连点头,末了同族人说了一通。这些草原人颠沛流离半年之久,丧家之犬一般,如今听得能留下住一冬,又是寻到了初一,都是分外欢喜,齐齐右手抚胸同众人道谢。 倒是那个高大的草原人看向小米的神色有些古怪又复杂,惹得小米不等多琢磨,却是听得铜钟猛然响了起来。 众人静默了那么一瞬,骤然如同爆发的火山,轰然四散,寻了趁手的武器就奔了出去。 那些那草原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是赶紧把初一围在了中间。 初一急的跳脚,说了一通,末了带着他们也是跑了出去。 老熊岭的木门开了一条缝儿,小刀扶着一个村人的手臂,眉毛和鬓角都染了霜色,脸色更是白的怕人。 村人见此都是提了心,果然他开口就道,「快!府衙有人到酒楼送消息…说,说咱们老熊岭通敌,收留草原细作,马上就要发兵过来了。」 「什么?」 众人都是听得大惊,「通敌」这罪名可是太大了,而且初一带着族人十几号,确实就在自家地盘上,想要辩驳都辩驳不了啊。 但是大元北地几州,几乎家里有马匹的富户,就差不多要养一个草原马奴,也没听说人家被安个通敌的名头啊! 「该死的,一定是那个畜生打的坏主意!」 「肯定是他,白眼狼,早知道当初就让他们冻死在雪地里好了。」 村人纷纷破口大骂,老冯爷却是拉了小米同几个村人紧急商量起来,「这次恐怕那些人不能善罢甘休,赶紧想个对策。」 小米也是心头狂跳,她下意识握紧了手腕上的镯子,大脑疯狂转动。 「既然他们说咱们通敌,那先把这个名头摘下来。让我二哥带着初一他们躲去山里。到时候就算他们要进门搜人也住不到把柄,另外,为了以防万一,把各家孩子都送走。有亲戚的投奔亲戚,没有亲戚的就一起送山上去。至于暖房…不用动,顶多损失一些青菜罢了。」 「好,就这么办。凡事先谋退路,才能安心。赶紧山上传信,时辰不多了。」 村人们轰声应诺,神色里虽然慌急,但就如同悬在头上的利剑终于落了下来,危险但却有种诡异的踏实之意。 小米来不及同初一多说,拉了他就塞到了陆老二手里,「二哥,带他们上山,越快越好。」 陆老二跺脚,这样危急的时候,他居然不能守在父亲和妹子身边,这实在让他暴躁。 v第68章[03.04] 小米只能安慰道,「估计还有几个孩子呢,不安顿好,大伙儿怎么对付外人?」 陆老二无法,只能扯了初一就走。初一方才没有听说详情,只知道他的族人惹了麻烦,这会儿想要留下来,可惜被陆老二钳制着根本动弹不了。 大个子草原人见状,立刻带了族人追了上去… 整个老熊岭如同被惊醒的黑熊,男女老少尽皆露出了彪悍的模样。 老爷子老太太和男人们拿起了弓箭刀枪,小媳妇儿们则穿了大袄,背了柳条筐,筐里装了懵懂不知的孩童,迅速翻过左右山岭,绕着弯子的奔向了她们的娘家。 老天爷偏偏在这个时候凑热闹下起了大雪,平日几乎从来没进过山林的小媳妇儿们,咬着牙,拄着棍子,握着柴刀,浅一脚深一脚走着,偶尔眼泪流出来冻结在脸上,针扎一样疼,她们也顾不得擦抹,只记得一件事,把孩子送出去。 万一老熊岭出了大事,孩子就是大伙儿复仇的根苗儿… 三里镇,因为离得北安州南门三里之远,因而得名。平日南来北往的商队,还有进城的百姓,多半愿意在此喝杯茶水,歇歇脚,倒也热闹。镇上人家多半没有田地,但擅长泥水瓦匠,木工花匠,日子清苦一些,还算过得去。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飘起了雪花儿,除了摆茶摊的人家盼着有人路过添上几文铜钱进项之外,其余人家都关门闭户,守着火炉,享受难得的悠闲日子。 镇西的吴家这会儿正在做午饭,吴老太摘了房梁上的腊肉,笑眯眯切下两片,再挂上的时候又犹豫了,想起挺着肚子,马上就要省下第二个孙儿的儿媳,老太太又切了两片。 若是以往,她可舍不得这般浪费,但如今闺女的日子好过,不说年节都有东西送回来,体己钱也不少贴补家里。家里可是不差这么两片肉了! 吴家儿媳红云从外边进来,故意挺着还不算太大的肚子,笑嘻嘻道,「哎呀,让娘挨累了,我这一胎上身怎么就比老大那时候能睡多了,恨不得走路都能睡着。」 「孩子和孩子可不一样,你愿意困啊,是孩子也在睡觉长身体呢。」 「是吗,那我一定给娘生个大胖孙子。」 红云神色好似有些不对劲,试探着开口想要问几句的时候,却是听得有人拍响了远门。 吴老太扔下洗了一半的白菜就走了出去,「谁啊?」 门外传来细细的声音,「娘啊,是我,开门啊。」 「呀,英子?」 吴老太欢喜坏了,三两步上前开了门,却见闺女冻的脸色通红,头发上甚至还结着冰霜,身后背着大大的柳条筐。这同平日回家来时的穿戴大相径庭,老太太惊了一跳,伸手扯了闺女就嚷道,「闺女,你这是怎么了,和小宝子他爹吵架了?」 英子眼睛一红就要抱了老娘掉眼泪,可柳条筐里却是先传出了孩子的哭声。 英子赶紧放下柳条筐,抱出里面八个月大的孩子,虽然包裹的很是厚实,但孩子长久没活动手脚,显得有些木讷,哭声都不那么响亮。 老太太心疼坏了,赶紧接过外孙就要往屋里走,「你这死丫头,怎么这么冷的天,背了小宝出来,万一冻坏了呢!」 英子抹了眼泪,还想说话的时候,红云却是冲出来直接拦阻在了婆婆身前。 「娘,这孩子不能饱进去!」 「为什么?」老太太惊了一跳,疑惑道,「你说什么怪话呢,这是你妹妹的…」 「娘,我说不行就不行!」 红云挺着肚子抢上前两步,压得吴老太和英子就退到了门口,谁也不敢推开她,万一摔倒滑胎可不是闹着玩的。 吴老太也是有些恼了,正这时,屋子里的吴老头和吴老大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眼见闺女冒着大雪,这般狼狈的回来,两人也都是惊奇。 「英子这是…」 「哎呀,宝柱他爹啊,可怎么办啊。我方才出去窜门听人家说老熊岭得罪了大将军,马上就要被抓去下狱了。我原本还不相信,结果英子就孩子躲回来了!我可是听说老熊岭是通敌叛国,都要杀头的。英子这是…这是要坑死我们一家啊。万一让官府知道咱家藏了老熊岭的小崽子,那不是…」 「什么?」吴老太老两口连同吴老大都是惊得长大了嘴巴,吴老太扯了闺女问道,「英子,这事可是真的?」 英子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想起家里不知道生死的男人和老少,哽咽道,「娘,是那个将军欺负人,要抢我们种菜的法子,还要纳小米做妾!村里人这才…」 「你就说,是不是那个将军要杀人,要把老熊岭全都下狱!」 红云扶了肚子,声音更是尖利。 影子肩膀瑟缩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就是老冯爷怕出事,让把孩子送出来…」 「爹娘,老大,你们都听见了,这老熊岭纯粹是害人呢。先前发财时候怎么不想着带咱们一块种菜,连上山一趟看看都不行。这会儿倒霉了,想起拉着咱们一起了。」 吴老大听不下去,呵斥道,「你闭嘴吧,这时候说这个…」 「我怎么不能说?我就不是这家的是吧?我是为了谁啊,我肚子里怀的谁的种儿?你要想害死你儿子就直说!我们娘俩一起去死,不用下大狱让人家折磨!」 红云也是豁出去了,抱着肚子就要墙垛上撞过去。 吴家三口哪里敢让她有个好歹,慌忙去拦阻。 英子目瞪口呆看着平日待自己嘘寒问暖,恨不得亲姐妹一般亲近的嫂子,想不明白她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甚至她先前攒了体己银子买的银簪还插在大嫂脑后,如今倒是成了扎在心头的利剑… 吴老太要去扶儿媳,弯腰时候就压到了怀里的外孙,孩子再次哭了起来,吴老太烫手山芋一般把外孙送到了闺女怀里,转而又有些尴尬。 「呃,英子…」 v第69章[03.04] 英子紧紧抱了儿子,双眸从父母兄嫂脸上掠过,将他们的惊恐,犹豫,看的清清楚楚。奇异的是,她居然不怕了,往后退了几步到门边,低声问道,「爹娘,大哥,你们不让我们母子进门了,是吗?」 吴老大手里扯着半躺在地上的媳妇儿,怯懦着没有说话,吴老汉蹲在地上抱了脑袋,吴老太红了眼圈,哆嗦着嘴唇,「闺女,娘…」 红云生怕婆婆当真把小姑留下,给家里招祸,尖声哭喊道,「哎呦,我的肚子好疼,我的儿子啊,你可不能有事啊!」 吴老大吓个半死,吴老太也是慌忙上前帮忙搀扶,一时间有意无意,一家人都把闺女和外孙「忘」在了脑后。 英子狠狠闭了眼睛,末了抱着儿子跪下磕了三个头。 吴家四口都是望过来,神色里有愧疚,却也没人动脚步。 「爹娘,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从此以后,我就是老熊岭的人了,再不是吴家的闺女。你们放心,这次的祸不会连累你们半点儿。但若是老熊岭挺过这一劫,你们也不用再上门了,当我今日死在门前了吧!」 英子一字一句说完,起身把儿子放进筐子,扭身就冲进了风雪里… 「闺女啊!」吴老太到底心疼闺女,想要追上去却被儿媳扯了袖子,「娘啊,我肚子疼,你孙子保不住了!」 吴老太赶紧回身,生怕孙子当真有事… 英子顶大雪走出了镇口也没见娘家人追来,心里彻底凉透了,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路边草棚里卖茶的老汉,远远看着,就喊道,「吴家闺女,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啊!」 英子抹了眼泪,笑着行了一礼,转身就走向了老熊岭。既然无处可去,既然亲人尚且不容,那就回家!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卖茶老汉叹了气,给炉子里添了两根木头,听得喝茶的几个闲人议论,「听说老熊岭得罪了人了,这次怕是不行了。」 「估计是啊,否则吴家也不能把闺女撵出来。」 「他们一家平日可是不少吹嘘闺女孝顺,这时候居然…」 「大难临头,夫妻都各自逃命,更何况一个嫁出去的闺女呢!」 「可不是…」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同情,有的幸灾乐祸,不一而足。 大难临头见真情,大浪淘沙显真金。 世事从来都是如此,但也有例外。 老熊岭往西翻过两个山头,有个赵家坳,也是同老熊岭一般秋时打猎,春夏在山坡上种点粮食养家糊口,日子过得清苦,勉强活命。 这一日风雪重,家家户户都是关门烤火。冬日没有活计,一日两餐,这会儿老少都是勒紧了腰带,听着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有个淘气小子忍耐不住就想跑出去扯窗棂下的菜干,磨磨牙,也安抚一下肚子。开门却是看见自家姑姑远远赶来,于是回身扯脖子就喊,「奶奶,姑姑来了!」 赵家人都是涌到门口,赵老太眼见闺女和外孙冻得厉害,很是惶恐狼狈,就一把扯了闺女进门。 一家人围着火炉子说了半晌话,赵老头儿就开了地窖把闺女和外孙藏了进去。末了带了两个儿子拿上弓箭和猎刀,穿了老皮袄翻山越岭赶去打探消息了… 老熊岭忙的是鸡飞狗跳,各家少了媳妇和孩子们,山下少了初一等人,一下子好似少了很多东西。但城里酒楼和杂货铺的人手却也撤了回来,倒是难得团聚在一处了。 老熊岭的大门口,两扇由整棵松木截段儿钉成的大门里,又被村人们堆了长条青石。当初修建水渠时候曾从外面收购石料,后来水渠修建完了,依旧有人送来,小米心软,不忍心那些乡亲白白出了力气,就都让陆老大买了下来。 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直接把山口堵得更严实了。 忙完这些,刘婶子也喊着开饭了。 白菜粉条炖了猪肉,雪白的米饭或者大馒头,众人甩开腮帮子就吃。 老冯爷敲着手里的碗,不时吆喝两句,「七八分饱就行啊,万一打起来,闹了肚子疼可就吃亏了。」 「老冯爷放心,敢欺负到我们老熊岭头上,谁来就把谁射成刺猬!」 「就是,让老子没有好日子过,谁也别想好过!」 众人想起山上的暖房,家里红红火火的日子,心头就是恨得厉害。 孩子送走了,钱财也都藏起来了,消息也送往京都的路上了。这般没了后顾之忧,那就不必留手了,但凡事情不可转圜,那就要拼命了! 果然,众人的饭碗刚刚放下,门口的铜钟就猛烈响了起来。 这次不用数几声,众人齐齐拿起武器就冲了出去。 左右山头放了几个人巡逻,其余老少尽皆围到了山口。 其实这个时候,山林的雪极深,没有急事,寻常山里人都不愿意走动,更别提那些京都来的「精兵」了,但该有的防备还是不能缺少。 「这该死的鬼天气,冻死小爷了!等到杀了那些贱民,一定把他们挂出去冻成肉干!」 吸取了先前乘马车掉雪坑的教训,魏得胜这次让赵志高准备了轿子。他坐在里边抱了手炉,脚下还放了炭盆,即便如此他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轮流抬着轿子的兵卒,深一脚浅一脚,心里把这个草包将军恨到了极点。若不是他贪心不足,怎么会惹怒老熊岭那些人,大伙儿好吃好喝还有热炕头,谁想造这个罪? 轿子后边骑在马上的赵志高和王校尉脸色也是不好,王校尉恨不得立刻飞回京都去寻威远侯告状,赵志高则想着今日这事,是不是要赌一把,死保老熊岭。 v第70章[03.04] 先前即便给老熊岭通风报信,但总是背了人眼,他还能随时改换立场。但这会儿发兵而来,他无论如何也要选择一方了。 倒是唐二少虽然也是冻得厉害,却是半点儿不后悔,想起京都喜洋洋的盛况,老熊岭上那些座暖房,他心头火热,若是能把这等财路掌握在自己手里,即便只有半冬的功夫,也足够他让暖房在大元遍开花,到时候银子必定流水一样… 更重要的是控制了那个小丫头,以后说不定还有更大惊喜呢。这两日没抓了老熊岭的把柄,但有用的消息,他也问出不少,比如风靡京都贵女间的毛皮玩偶,一两银子一斤的生粉… 这般想着,他甚至觉得迎面吹来的冷风都热烈起来。 「大家加快赶路,老熊岭就在前边了。抓了那些贱民,找出外敌奸细,将军重重有赏!」 兵卒们骑在马上,缩着脖子,极力躲避着风雪,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不屑回答,山林里除了马匹不满的喷着响鼻,再没有别的声音。 唐二少挑挑眉头,眼底闪过一抹冷色。 山路再艰难,总有走完的时候,尚且没到山口,就听得钟声,王校尉咬咬牙,挥手下了命令,「包围山口!」 兵卒们赶紧催动座下战马,踉跄围住了老熊岭的大门口。 木门里,老熊岭老老少少已经严阵以待。 老冯爷站在大石头上,顶着冷风,脸色冻得通红,但老爷子却是半点儿畏惧之色都没有。 「当日一别,老汉说过老熊岭不欢迎各位,如今各位再次上门,到底所为何来?」 唐二少眼珠子转了转,提马上前几步,就要开口。他虽然没有带过兵,但瞧着老熊岭众人的模样,显见是有了防备。不知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还是提放他们报复早就有了这样的安排。显然,强硬突破会有些麻烦,不如先把老熊岭众人安抚住,骗开门。 待得下了他们的刀剑,绑成一串,到时候岂不是就随他摆布了。刀锋架到脖子上,他就不信问不出想要的东西… 可惜,他的打算很好,却偏偏没人愿意按照他的剧本走。 老冯爷身后的一个汉子,瞧不惯魏得胜坐在轿子里的瑟缩模样,很是不屑的小声添了一句,「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哪座山头的畜生不吃人,说的再好听都白搭!」 他本来没上过什么学,难得甩一句谚语,自己都被自己惊艳了,倒是忘了他的声音粗重,即便小声,其实也足够传到门外去了。 魏得胜本来还绞尽脑汁,想要一展「将门虎子」的本事,排兵布阵,结果一听猎户骂他是夜猫子和畜生,哪里忍得住,甩了手炉就跳了出来。 「贱民,你们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魏得胜扯下一个兵卒,翻身有些艰难爬了上去,自觉居高临下有了气势,又骂道,「小爷当初投宿在你们这个破村子,本来以礼相待,结果被你们撵了出去!小爷当时就觉得蹊跷,没想到啊,哈哈,你们居然勾结白草原的奸细,叛国通敌!怪不得不敢留小爷长住!识相的,你们就赶紧开了门,跪地磕头,让小爷绑了下狱,小爷万一心软,还留你们一个全尸!否则,小爷就屠你们满村,烧光你们的破山沟!」 他是说的痛快,门里门外所有人却是都黑了脸。 唐二少心里大骂蠢货,又不敢拦阻,倒是赵志高终于算计明白得失,小心反驳了一句,「将军,事情还没问清楚,不能随便定罪!」 至于门里的老熊岭众人,虽然明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但心里始终还盼着万一这些兵卒只是进门搜查,搜不出也算了。可这会儿听了魏得胜的话,众人都是握紧了手里的刀箭。 这门,一定不能开! 只要开了,被人家抓了下狱,那全村老少任凭人家揉扁搓圆,就真是一点儿活路都没有了。 甚至人家写了罪状,剁了他们的手指按上去,那些在外的乡亲想要给他们报仇都没有办法了。 「老冯爷!」 众人都望向石堆上的老冯爷,老冯爷却是望向了小米。 小米也是被北风吹得脸色通红,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她极力压下心头的狂跳,高声道,「乡亲们,是我考量少了。只想着带大家种菜过好日子,却没想到是肉就能引来豺狼。但如今说这个也晚了,豺狼已经到了门前,我们能做的就是举起柴刀,拿起弓箭!大元律法分明,没有人能随便闯进私人庄园,即便他们给我们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昭昭日月,朗朗乾坤。今日只要有人胆敢冤枉我们,胆敢踏进来一步,就杀了他!就算我们最后都被杀死了,这些大元勇士顶着杀敌的名头,给自己脸上贴了金,那也不怕!有人会提我们报仇雪恨!」 「小米,不怪你!谁家发财了都要有那些不要脸的想来抢!」 「对,我们今日就是死了,也不能让人骑到头上!」 「来啊,大元勇士,杀了我们去邀功!」 老熊岭众人伸手扶了老冯爷下石堆,然后迅速占领了各个有利位置,刀出鞘,弓拉开,眼睛死死盯着门外众人。 他们都是猎户,山上的老虎黑熊被盯上,尚且要胆寒,更何况是魏得胜这个酒囊饭袋。 他吓得赶紧缩到了王校尉身后,许是觉得安全许多,又是大骂,「贱民,你们这是找死!」 说罢,下令给一众兵卒,「杀进去,这些叛国通敌的贱民,一个不留!」 那些兵卒都是原地没动,尽皆望向王校尉。 王校尉这一次终于没有听命,甚至连头都没回,应道,「将军,恕属下不能从命!此次奉旨巡查,意在边防。侯爷交代不准节外生枝!」 魏得胜一脚就踹到了他腿上,王校尉踉跄跪倒在地。 「狗奴才,你想抗命不遵?」 魏得胜掏出兵符,红着眼大吼,「我是将军,不是我爹!」 但王校尉却是梗了脖子坚持,「将军怀疑此处有奸细,尽可问询调查,但是杀人屠村不成!没有证据,大元战士怎么屠杀百姓?」 赵志高借着这个话茬儿,赶紧也是壮着胆子劝道,「将军,此事却是有些证据不足。不如本官派人送官文进京…」 「放屁!」 v第71章[03.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魏得胜真是恼的厉害了,抽了兵卒的刀骂道,「等你拿到京里官文回执,都要过年了,草原奸细早就跑光了!」 这点儿他倒是说的没错,初一确实带了族人已经躲进了深山。 可惜,老熊岭众人怎么可能有人夸奖他聪明? 魏得胜一举长刀,高声下令,「给本将军…」 「杀」字不等出口,却又一支箭擦着他的脸颊射了过去,魏得胜惊得哎呀一声,直接翻落马下。若不是雪后,王校尉又托了一下,他怕是大牙都摔掉了! 木门后,村头郭大叔冷哼一声,抬手又重新搭了一支箭,轻蔑喊道,「不要命的,就尽管上来!」 「贱民,你们敢!」 魏得胜藏在马后,嘴里骂着,却到底不敢再出来。 赵志高赶紧架起了梯子,「将军,老熊岭的猎户彪悍,这般冲杀怕是伤亡太大了,不如…不如让她们考虑两个时辰。若是能把奸细送出来更好,若是不送出来那…那也再攻打不迟啊。」 唐二少总觉得老熊岭众人的箭头有一半冲向自己,于是下马挪了两步也是藏到了马猴,劝道,「世子爷,赵大人的话没错,先假意让他们送奸细出来,到时候人赃并获,再杀进去就什么都不用顾忌了。」 魏得胜自觉丢脸,一巴掌扇在唐二少脸上,骂道,「狗奴才,先前你怎么不说,这会儿才想起来。纯粹看小爷出丑是不是?」 唐二少心里恨急,脸上却依旧勉强笑着赔罪,「世子爷别急,我也是刚想起来…」 赵志高生怕魏得胜变卦,赶紧起身,两手摆动示意老熊岭众人他没有刀箭,末了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说道,「陆姑娘,我把魏将军稳住了,你们快想办法吧,只有两个时辰啊!」 老熊岭众人先前听小刀说了府衙送信儿的事,箭头都是挪开几分,但神色依旧不好。 小米割了木门和石堆同赵志高点头道谢,同样低声应道,「多谢,必有后报。」 赵志高眼里顿时有了笑意,这般大风大雪跟着出门,又要伺候魏得胜这个蠢货,他为了什么,不就为了这句话嘛! 魏得胜眼见她们嘀嘀咕咕,有些恼了,装起胆子喊道,「识相的就赶紧把人交出来,小爷饶你们不死!两个时辰后,你们不交人,就等着…」 不知道哪个村人坏心肠的弹了一下弓弦,吓得魏得胜立刻老鼠一般缩回了洞里。 老熊岭众人都是轻蔑嗤笑,反观那些兵卒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去。堂堂游记将军,居然被弓弦吓破了胆子… 村人们穿了老皮袄,有些隐藏在雪地里的甚至还在身下铺了狼皮,半点儿也不觉得冷。 老冯爷就没撤人手,嘱咐几句就带了小米等人回了门房。陆老爹是名副其实的手无缚鸡之力,村里半大小子都能斗他两个来回,于是方才就被关在了屋里。 这会儿突然见老冯爷等进来,气得就是大骂,「到底如何了,你们就是不让我杀敌,总要放我去寻同窗想办法告状啊!」 众人都是心情沉重,也没人安抚他,反倒左一眼,右一眼的扫向小米。 老冯爷干咳一声,刚要开口的时候,门外却是响起孩子的哭声。 很快,刘婶子等人就扶了一个几乎变成雪人一般的小媳妇进来,正是投亲不成的英子母子。 「小宝他娘,你不是回三里镇了吗?」 英子的婆婆方才送了热水进来,突然见得儿媳和孙子也顾不上了,扔了水壶就奔到了跟前。 英子抱了婆婆的胳膊放声大哭,众人再是愚笨,这时候也猜得英子娘家必然是怕惹祸上身,不能收留了。 陆老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骂道,「虎毒不食子,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英子婆婆也是抹了眼泪,狠狠咬牙拍了儿媳的后背,「英子不怕,咱们是一家人,好日子一起过,有难也一起担着。别怕,还有我跟你爹呢!再大不了,小宝他爹还在外边,他会…」 提起远在京都的儿子,老太太也是哽咽说不下去了。面对生死,即便不害怕,总有很多遗憾之事。 屋里众人都是沉默,不等把英子扶起来,门外又是一阵哭声,其余两个小媳妇儿也是被娘家撵了回来。 老熊岭十八家,八家孩子送去了山上,十家投奔外祖,居然被拒绝了三家。众人都是心头气恨又沉重… 「罢了,大难临头才见情义。这次咱们老熊岭过了这个劫难,自然是有恩必报,至于那些…也就不必联系了。」 老冯爷摆了手,末了又吩咐小米,「老二回来了吗,若是回来就再跑一趟,把这几个孩子也送山上去。他那个师傅虽然没在村里露过面,却听说是个厉害的。想必能护得住这些孩子周全!」 小米点头,笑道,「老冯爷放心,我二哥的师傅功夫了得,如今又是大雪封山,门外那些人绝对不敢进山去抓人。」 众人都是点头,脸上的暗色总算是轻了一些。但想起门外那些虎视眈眈的外敌,心头依旧沉甸甸的。 「好在提前封了门,否则真让他们进来搜查,怕是就彻底受人家摆弄了。」 「就是,京都来的人就是心眼多。」 京都? 有脑子活络的村人忍不住望向小米,想起了先前回京都的冯简主仆。渐渐众人都是反应过来,满脸小心翼翼的望向小米。 小米其实比任何人都想念冯简,想念那个在危难时候一直为她指路,护佑她平安的男子。 但是,她心里当真是没底。毕竟京都太远了,他留下的人手许是能保护她不受伤害,但村里人怎么办,难道要她独自逃走?眼睁睁看着所有亲人被践踏杀戮? 不成! v第72章[03.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小米深吸一口气,但不等说话,老冯爷已经皱了眉头呵斥村人,「你们别为难小米,冯公子远在京都,他就是大罗神仙也不能立刻飞来解救老熊岭。再说了,遇到一点儿小事就要寻人帮忙,以后还怎么粗声大气训儿孙。都抬起脑袋,挺起胸脯,老熊岭只有站着死的爷们,没有跪着活命的软蛋!」 「老冯爷说的是!老子当初被狼群围了也没害怕过啊!」 「就是,那些小子出去闯荡,回来时候不知道怎么吹牛呢,老子也得告诉他们,老子在家也是好汉一条!」 老冯爷的话有些糙,甚至可以说粗鲁,听得妇人们都是脸红,但老少爷们却是被点燃了斗志,恨不得挥着棍棒刀箭,立刻出去同魏得胜打一架。 小米站在门口,正好看了陆老二带着村人迎着夜色跑了回来。小米赶紧开门把他们迎了过来,几个村人都是冻得嘴唇泛紫,围着炉子好半晌没有手滑。 倒是陆老二这家伙好似天生天养一般,这么大冷的天儿,跑了一趟山里,居然半点儿没有冻伤,反倒热的脑门冒汗儿。 「哎呀,我们回来了!我师傅说了,那些淘气小子就放他那里了,不会有事。」 陆老二伸手捡了一块点心塞到嘴里,含糊问道,「门外那些人怎么样了,这是害怕了,还没打进来?」 小米怕他噎到,赶紧倒了茶水给他,末了指了屋里的三个孩子说道,「家里你不用管,一会儿赶紧再去一趟山里,把这三个孩子也送过去。」 「啊,怎么还有三个?不是送去山外了吗?」 陆老二苦了脸,但他也不算笨,转而就明白了事情原由,于是狠狠骂了一句,「这些狼心狗肺的,你等老子以后…」 「行了,先送孩子要紧。」 小米拦了他骂人,催着几个妇人赶紧把孩子包裹好重新放进篮子。 陆老二后背大柳条筐,左手小柳条筐,装了三个孩子就重新冲进了风雨里。 小媳妇儿们生怕这一分别就是生死,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小米心里火烧火燎一般,想了想就同众人招呼一声回了岭上。 老熊岭上,往日这个时候正是鸡鸣犬吠,村人们忙碌喂鹿,忙着给暖房盖草帘,如今男女老少都去了山下,倒是寂静的可怕。 鹿群饿的哕哕叫个不停,小米抱了两捆干草扔进去,鹿群立刻就围了上来。 几头公鹿霸道的拱开母鹿和小鹿,大口享用干草,小鹿急的乱跳,却也不敢上前争抢。 小米苦笑,赶紧又扔了两捆进去,小鹿和母鹿这才有饭吃。那也要时刻盯着公鹿,生怕它们突然抢夺。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往直白里说,就是拳头大的才能活下去。 老熊岭但凡有一点儿权势,哪怕陆老三做个七品芝麻官,今日也不至于被人这般逼迫。那些眼睛红透的财狼总要顾忌几分,老熊岭何必要送走孩子,老少齐上阵,拼死抵抗。 即便最后,在外的村人告状成功,给老熊岭找回了公道,那么,死掉的人呢,会重新活过来了吗? 不能! 权势,当真是不可或缺! 小米死死握了拳头,末了扭头望向安静的有些诡异的村子,大声喝道,「出来,我有事要说!」 冬日的冷风好似停顿了那么一刻,转而就重新恢复了冷冽。 一个全身着白衣服的男子不知如何出现,直接跪在了小米身前五步远。 「陆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小米下意识握住了手腕上的镯子,沉默半晌才深吸一口气问道,「冯大哥,如今在哪里?」 「回陆姑娘,在京都。」 跪地的玄五几乎额头都贴在了白雪上,实在有些纠结。 小米却是不管那么多,直接问道,「冯大哥走时候有什么吩咐?」 玄五眼珠儿转了转,立刻就明白没说完那半句话的含义,于是赶紧应道,「主上说,任何时候保护陆姑娘的安全,不惜一切。」 小米心头一暖,开口却依旧没有迟疑,「你们总共留下几个人?两个?」 平日灶间的吃食,多半是小米留下的,一直猜测着冯简留下的人不多,但这个时候,她多少还是生出几分奢望,万一留下了几十人呢… 可惜,玄五直接点了头,「是,陆姑娘,属下玄五,还有一个玄六。」 希望破灭,小米眼底闪过一抹急迫,「山下的情况,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 「知道了,姑娘放心,属下绝对不会让姑娘受半点儿伤。」 「就算我没有半点儿损伤,但村里老少伤到一个,我也不会活得好。」 小米眼见玄五的手指有些紧张的抓进了雪里,但依旧没有停口。 「老熊岭就是我的根,没了根,我活着也没有必要了。」 玄五的肩膀抖了一下,想说什么,小米又追了一句,「高仁最是喜爱在村里闲逛,到时候见得断壁残垣,怕是要恼怒了。」 果然,玄五的身子又趴低了一分。 v第73章[03.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小米自觉时机成熟,就要把镯子卸掉一只,让玄五作为信物送去京都,请冯简救命。 胳膊拧不过大腿,别看老熊岭众人这般坚决的抵抗,赵志高同王校尉也都是反对大开杀戒,但魏得胜手里握了兵符,最后说不得还是要打起来。老熊岭众人下狱拖延一些时日是最好的结果了,到时候,所有人的性命就要靠冯简了。 可是,她的镯子不等摘下来,玄五却是从怀里摸出一物,双手捧了起来。 「陆姑娘,主上走前留了这块令牌…」 玄五抬起头,眼见小米的动作,瞬间明白过来,待得想要收回牌子的时候却是晚了。 小米眼疾手快,一把抓了牌子在手里。 「哎呀,姑娘,这个是主子留下保您性命的,轻易不能动用!」 「都什么时候了,现在就是生死关头!」 原本想要钓鱼,不想拽上来一只座头鲸,这就是小米这会儿的感觉,实在太惊喜了。她就猜测这冯简不可能一点儿后手不留嘛! 但当她低下头,借着黄昏的太阳余晖看清了那令牌的模样,却是瞬间把心头的喜悦跑个精光,只剩了孤零零的一个「惊」! 赤金的令牌,即便黄昏有些昏暗,依旧是耀的人眼睛发疼。 「如朕亲临」四个大字,篆刻在金牌中间,隐含的威严霸道,好似让令牌重如千金。 即便小米没见过实物,但前世太多的电视剧里这东西都作为至高无上的信物出现过多少次了。 但凡出现,都是跪倒一片,可谓万能神器。 只是,这令牌怎么会出现在冯简手里?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京都权贵之子,亦或者功臣之后,还是他根本就住在那片四方天地里! 小米后脑勺一麻,双膝一软就要倒下去,好在及时抓住了鹿栏… 「陆姑娘…您,哎呀!」玄五急的跳了起来,想要搀扶小米又觉得身份有别,只能前倾着身子随时准备救护。 小米摆摆手,狠狠喘了一口气,努力站直身体,低声道,「你不必说,我知道,这令牌…暂借我用一下,用完还你,不会曝露你们主子的身份。」 玄五尴尬的摸摸鼻子,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嘱咐道,「主上出来行走,不好曝露行踪身份,还请姑娘小心使用。」 小米苦笑,枉她无数次猜测过冯简的身份,不想真相居然如此惊人,这一刻她倒是宁愿自己愚蠢又鲁钝,那么大约心头滋味就不会如此复杂,一定是只有被馅饼砸中的狂喜… 「小米!小米!」 玄五生怕小米不知其中凶险,还想再嘱咐几句的时候,小刀却是从山下跑了过来,「小米,快走!那些人不耐烦,要开始破门了!」 小米惊了一跳,来不及看清楚玄五藏到了哪里,提起裙子就要往山下跑,不想小刀却是拦腰扛了她。 「小米,大伙儿豁出去了,但是你不行!你是贵人,以后要嫁好人家,以后要发大财,以后要…」 小刀一边往山上跑,嘴里一边念叨着,好似给自己鼓劲儿也劝慰小米一般。 小米急的脑门冒汗,想说金牌的事,又觉得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情急之下,只得高喊一句,「玄五!」 她的话音刚刚落地,小刀就觉腿弯一疼,踉跄跌倒在雪地里。 小米胡乱爬起来,也没工夫理会小刀,扔下一句就往山下跑。 「小刀哥,快跟上来,我有办法护着大伙儿!」 小刀哪里肯信,全村人束手无策这么久,小米就喂了一会儿鹿就解决了? 若是这么简单就可以,鹿群早被撑死了… 但他不信归不信,眼见小米跑远,只得一瘸一拐追了下去。 山口外,魏得胜虽然给了两个时辰的功夫,但他们一行人没有帐篷遮身,没有热水热饭,顶着风雪不过坚持了有一歌时辰就彻底崩溃了。 有兵卒烦躁的跺着发麻的双脚,马匹都喷着响鼻,就是魏得胜躲在轿子里也是冻得不成,于是恼怒的跳了出来,大骂,「小爷不等了,不识抬举的贱民,给小爷杀进去!」 人性自私,先前众多兵卒即便再同情老熊岭众人,但同活活冻死自己相比,谁都知道怎么选。 于是,刀出鞘,弓绷起,终于听从了「将军令」。 老熊岭的铜钟再次被敲响,所有人同样拿起了武器,不用老冯爷再安排,男女老少没有盔甲罩身,没有兵卒那般锋利的武器,但依旧神色决绝的堵在了大门口。 身前是敌人,身后是汗水建造的家园! 若想坏我家园,只有一个办法,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赵志高想要阻拦,但哆嗦着开不了口,好不容易挪动了脚步又被唐二少扯了大氅的衣襟。 「赵大人,唐某知道你爱民如子,但军令如山,赵大人还是不要做无谓之事了!」 赵志高迟疑了一瞬,心头交战的厉害,直觉里告诉他偏帮老熊岭肯定有利,但眼前的情形又实在没有下手之处… 就在这样千军一发的时刻,小米终于赶到了。 v第74章[03.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住手!」 疯狂的跑动,散开了小米的发辫,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几乎要炸掉她的五脏六腑,往日最珍爱的白狐披风甚至都被刮开了一道道口子,实在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但所有人心头都是奇异的升起一种感觉,今日这事好似就要有个分晓了。 小米喘匀称了气,这才走到拿了一把猎弓的老冯爷身边,低声说道,「老冯爷,护住我,我要到门口。」 「不成,太危险了!」 老冯爷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小刀那个没用的东西,不是让他带你走了吗,怎么这点儿事都办不好!」 小米没有时间多解释,扭身踩着石头就到了木门右侧的栅栏空,老冯爷一把没扯住她,只能喊着,「保护小米!」 村人立刻分出十几个护在了小米周围,猎弓时刻瞄准小米身前的兵卒,万一谁敢动手,立刻就要招呼上去。 好在那些兵卒没有动手的意思,扭头望向王校尉同魏得胜,明显在等候进一步的命令。 魏得胜恼的厉害,还想要大骂的时候,小米却是抢先开了口,「请王校尉和赵大人上前说话,小女子有下情回禀!」 王校尉同赵志高都是听得一愣,疑惑间,小米已经是冷笑添了一句,「若是堂堂校尉和府尹大人,居然惧怕我一个小女子,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将来,抄家灭族的大祸降到你们头上,你们可不要后悔今日这般胆怯!」 王校尉是个武将,怎么愿意被一个小姑娘鄙视嘲笑,赵志高心里也是有底,先前帮过陆家,自觉应该不会有危险,于是就第一个挪步到了栅栏前,王校尉皱着眉头也跟了上去。 魏得胜想要拦阻,但许是想起这一路王校尉事事同他作对,于是冷哼一声,反倒盼着王校尉若是被小米伤了性命,他就更有借口冲杀进去了。 倒是唐二少右眼开始疯狂跳了起来,突然有种大难临头的错觉… 小米站在石堆上,眼见两人走进就蹲了下来,顺手用披风挡住了左右两侧众人的目光,末了慢慢拿出了那块令牌。 赵志高离得最近,倒吸一口冷气就软倒了下去。 王校尉还以为他被小米使了什么手段,下意识扶了他一把就要发怒的时候,却是突然愣住了。 「这,这…」 「二位大人,要不要验一下这物件的真假?」 小米冷笑,心头大石终于落了地,「若是二位大人没有异议,那就立刻退兵!它日,还有转圜余地,否则…哼!」 王校尉缓起一口气,也顾不得赵志高,把他往旁边一放就抢了上前,「陆姑娘得罪了,我要验看一下!」 小米猜着他不敢抢夺,但却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于是就道,「王大人尽管看,但这东西的主人不希望曝露行踪。」 王校尉神色里更添了三分恭敬肃然,小心接过牌子就挡在了披风之内。 他仔细验看过正反两面,确定不是造假之后,双手就有些哆嗦的送回了令牌。 赵志高眼前金星乱跳了好半晌,心头狂喜的恨不能仰天大笑。他本来不过是想赌一把,哪里想到回报是如此巨大。 若说方才小米自觉钓鱼吊了座头鲸,那他纯粹就是吊了整个大元上来啊。 他好不容易压下脑里的眩晕,挣扎着跪倒就要高喊,却被王校尉一把捂了嘴巴,「陆姑娘有话尽管吩咐。」 「我不管你用任何办法,保证老熊岭不受任何侵扰!至于后事,自有牌子的主人处置。」 小米其实很想直接把魏得胜一巴掌拍死,但想起京都那人也许会有别的考量,就按捺了脾气,只要保住老熊岭安宁就好。 王校尉深深望了小米一眼,仿佛想要看透她这话的真假,但见小米眼底确实没什么阴狠之意,反倒含了三分疲惫… 王校尉垂下头,低声道,「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你们走吧!」 小米收了令牌,仔细藏在怀里,末了转身下了石堆,安静站在老冯爷身旁。 村人迅速转回原来的警戒位置,不明白小米方才做了什么事,老冯爷开口想问,却见门外的王校尉放开了赵志高,直接走到了魏得胜旁边,「将军,属下要立刻撤兵回城!」 「什么?」魏得胜恼的一巴掌扇在王校尉脸上,大骂,「狗奴才,那小娘们儿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居然…」 可惜,不等他说完,王校尉已经沉着脸转向一旁的兵卒,「出京之前,本官得了侯爷密令,若是世子爷‘病重’,不能带队上路,那就由本官代为号令。全队都有,收兵器,远路返程!」 兵卒们听的有些怔愣,按理说魏得胜有兵符,又是正牌的将军,应该听命于他。但他们在京都就是归王校尉统领,一路北来,魏得胜只知吃喝玩乐,依旧是王校尉在掌兵发令,听从已经成了习惯,这会儿即便心里有疑,也放下了武器,调转了马头。 「狗奴才,你是想兵变造反!」 魏得胜气疯了,他上门找老熊岭的晦气,结果晦气没找成,反倒被属下夺了权,这简直是抬脚踹人不成,反把自己腿跌断啊。 他自小跋扈惯了,怎么会忍受这个,抽出一个兵卒的长刀就要往王校尉头山砍去。 王校尉眼底闪过一抹恼恨,半点儿不客气,劈手就夺了长刀,又一脚把他踹翻,末了喊着看傻眼的亲卫,「世子爷疯病犯了,拿绳子绑了,立刻回城!」 有兵卒慌忙送了绳子,王校尉也不用别人上手,立刻把魏得胜邦成了待宰肥猪一般。 唐二少眼珠子乱转,实在猜不出陆家姑娘到底使了什么妖法,居然让王校尉当场「反叛」。他下意识望向赵志高,却见他红光满面,好似遇到了天大的好事,欢喜的不辨东西南北了。 他咬咬牙,上前劝道,「王校尉,世子爷脾气暴躁,待你许是有些简慢,但你这般,就不怕回京之后…」 v第75章[03.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王校尉起身,长舒一口气,自觉憋闷了一路的怨气都散掉了,这才回身冷冷看着唐二少。 若说魏得胜是狼,那唐二少就是狈,他一路为了讨好魏得胜,可是没少折腾他们这些兵卒,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更何况今日这祸事,有大半原因是他撺掇魏得胜才惹下的。 王校尉想起他被威远侯挑出来,跟随魏得胜北来巡查边防,就算是绑到了威远侯的战车上。如今看来,威远侯好日子已经到头了,倒是可怜他满心保家卫国的壮志,就这么毁了… 「来人,把他也绑了!立刻回城!」 「什么?你敢!王校尉,你不怕…」 唐二少吓得厉害,梗着脖子还要虚张声势骂上几句,却早有兵卒上来,麻利的把他也绑了,送去同魏得胜做了伴儿。 来时坐了一人的轿子,如今搬出炭盆,正好塞了两人。 王校尉远远同老熊岭种人拱手行礼,高声道,「今日误会一场,还望各位乡亲不要怪罪。从此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说完话,他立刻带队就开始返城。赵志高晕陶陶的冲着大门里也是行了礼,末了催着跟随的衙役赶紧牵马,追上队伍一起走进了已经半黑的夜色里。 陈掌柜带着家里的管事和活计小厮,刚刚坐了马爬犁拐下官路,远远看着对面影影绰绰的大队人马,老爷子心疼的差点儿没一脑袋扎雪地里。 他藏好了老妻和家财,又砸银子安排了管事和伙计们家属的后路,这才带了他们赶来,想着就是不能帮着老熊岭同官兵对战,起码在老熊岭战败后,给乡亲们收个尸,不能没了下场。 万一官兵迁怒,他这把老骨头也不要了! 都说越老越怕死,这话不假。大儿子在京都也算事业有成,小闺女也寻到了好夫婿。忙碌了一辈子,正是享福的时候。谁愿意这么舍生忘死,跑来招灾惹祸啊,说不定整个陈家都要被被连累。 但有些事,即便害怕也要做。生命和情义都无价! 可如今,他还是来晚了吗,老熊岭已经被攻破了,是全都被抓了,还是杀光了? 想起娇俏的小米,书痴亲家,淳朴的村人,陈掌柜眼前金星乱冒,几乎要吐血。 好在,有管事眼神好,很快就拍了他的后背嚷道,「掌柜的,掌柜的,好像只有官兵,没有别人。」 「什么?」陈掌柜直接从爬犁上站了起来。这时候前边的队伍也是离得近了,暗夜昏沉,但借着雪色,众人还是看的清清楚楚,这些官兵没有半点儿曾经交战的模样。 难道,两方没打起来? 「快走,快走!」 陈掌柜一叠声的催着赶马的小伙计,绕过官兵的队伍,疯狂赶去了老熊岭。 王校尉骑在马上,扭头望了一眼,心里叹气,嘴里却呼喝着,「加快速度,尽早进城!」 再说老熊岭众人,眼见王校尉反叛,直接拿下了魏得胜,几乎转眼就走的精光。大门外,除了北风呼啸,再没有半个人影儿。 若不是门前石头堆,他们手里的弓箭,依旧在暗示着方才的凶险,他们甚至以为是整个村子做了一场噩梦。 「走了?真的撤兵了?」 不知道哪个村人哆嗦着嘴唇问了一句,却好似引线一般,彻底点燃了整个老熊岭。 「呜呜,撤兵了,撤兵了!」 「啊,谢天谢地,老天爷保佑!」 众人都是扔了手里的武器,纷纷拥抱欢呼,有人甚至跳上石头堆大喊。 这些时日,大难临头,众人吃睡不香,好似头上悬了利剑,时刻要落下来一般。 如今终于雨过天晴,再也不必提心吊胆,不必担心屠村灭族,他们如何会不欢喜! 老冯爷也是扯了袖子抹眼泪,「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他家儿孙都跟去南边建作坊了,当真赶回来看到他已经饮恨黄泉了,那该是什么样的撕心裂肺啊。 如今大难消退了,老爷子强撑了几日也觉得腿软了。 正在众人狂喜的时候,陈掌柜一行就感到了,老远听着这里的动静,他就猜出了三分,但还是忍不住大汉喊,「亲家啊,亲家,可是事过去了?」 「过去了,过去了!」 不等陆老爹应声,村人就是七嘴八舌喊了起来,「陈掌柜那些官兵内讧,绑了那个狗屁将军走了,走了!」 「内讧?」 陈掌柜听的惊奇,但这时候可不是计较的时候,「快开门吧,这一路冻死人了,咱们一会儿好好说。」 「对,赶紧来人搬石头,开门!」 「去山上接娃子们,还有外边的…」 有村人说到一半,却是下意识望向小米,「这些官兵不会再回来了吧?」 他们不知道小米到底同王校尉和府尹老爷说了什么,如今突然就害怕事情有反复。 v第76章[03.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小米不知在想什么,虽然神色里带了几分轻松,却在欢呼狂喜的村人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村人看在眼里,就越发忐忑了。 小米回过神,见此赶紧笑道,「大伙儿放心,这事就过去了,官兵绝对不敢再回来了。」 「真的?太好了!」 这么一年多来,小米带着村人发家致富,把一个穷的吃不上饭的破山沟,硬是变成一个聚宝盆,众人对她的信服已经深入骨髓,听得这话,半点儿没有质疑,立刻又投入到忙碌之中。 一块块条石被搬开,沉重的木门「吱呀呀」欢叫着被抬开。 老熊岭再次打开了门户,迎接着漫天风雪,也迎接着世事无常… 老熊岭深处二十几里处有一座山头,不算高,山顶尚且有一片空地,许是夏日胡乱种了一些苞谷,秋日掰去了苞谷棒子,如今只剩了一些秸秆迎着北风在哗啦啦唱歌。 但它们唱的再欢实,也不如旁边两间草房里热闹。 外屋子里的火炉边,一个中年人正黑着脸烧水,眉头皱着几乎都能夹死苍蝇。 内室的门被小心翼翼打开,一个七八岁的淘气小子探出头来,问道,「师傅,水开了吗,狗蛋儿哭得厉害!」 中年人眉梢跳了跳,伸手拎起水壶就递了过去。淘气小子却是不接,「太热了,要找碗倒出来。」 中年人脸色更黑,吓得淘气小子赶紧缩了回去。不曾关严的门扇里,能够清楚看见,十几个小孩子挤在炕上,大的五六岁,小的才刚刚会坐。 许是身边没有熟悉的父母亲人,几个小孩子哭得鼻涕眼泪一把,大孩子还算懂事,虽然神色惶恐,但依旧把小孩子都搂在怀里,学着平日娘亲的样子,一下下拍着小娃的后背。 「松子,不哭,娘马上就来接咱们了。」 「狗蛋儿,等回家给你糖吃。」 可惜,小孩子们那里听得懂啊,扯着脖子哭得更是撕心裂肺。 就在门外的中年人实在忍耐不住的时候,他的耳朵却是突然动了动,转而一把开了门扇。 倒霉的陆老二送了两趟孩子,刚刚跑回岭上居然发现风平浪静了。就好像用了全身力气,却一拳头打空气上了。 陆老二恼的厉害,跳脚嚷了两句,就让欢喜的陆老爹一巴掌拍的带人又来接孩子了。 这会儿眼见师傅脸色黑如锅底,他难得机灵的赶紧讨好笑着上前,「哎呀,师傅,山下的祸事过去了。我们这就把娃子们接走啊!」 中年人摆摆手,甚至连屋子都不进,直接指了指门口。 陆老二赶紧带人进门,跟来的村人几乎都是娃子的爹,几乎是一进屋就得到了娃子们的热烈欢迎。 这个笑着喊爹,那个扯了嗓子哭,好不容易把孩子们装在柳条筐里,包裹严实,已经是小半时辰后了。 陆老二生怕师傅拿他撒气,赶紧带人跑路。好在他还有良心,大老远扔了一句,「师傅,屋里给你留了两坛子酒,还有我妹妹熏得兔子和鸡啊。哪日我来,再给你多偷点儿!」 中年人本来听得前几句,神色还算不错,但是末尾那个「偷」字却让他又黑了脸。想起当初,他平生第一次被人骂出门,心头就火苗窜起多高。 「咣当!」土坯房的两扇门紧紧关了起来,好似这般就能把那些丢脸之事扔在外边,被风雪彻底吹走一样… 老熊岭西的赵家,也是刚刚关上院门,赵老头儿带着两个儿子都是冻得脸色青紫,想要脱下羊皮袄,双手却哆嗦着不会动。 赵老太同两个儿媳心疼的不成,赶紧上前递了酒壶,末了又帮忙扒下皮袄。 赵老头大口灌了烈酒,又递给了两个儿子。 老太太推了他到火炉边,这才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样啊,老头子,咱们三丫她婆家…」 老太太最是心软,说到一半就叹了气,虽然问出口,其实是心里是不报什么希望了。几百号精兵攻打,老熊岭那些人就是再彪悍,怕是也扛不住啊。这会儿血流成河,尸横遍地了。 不想老头儿却是摆手,吩咐道,「赶紧把三丫儿娘俩叫出来吧,老熊岭没事了!」 「没事了?」 两个儿媳听得好奇,追问道,「那些官兵不是说抓叛贼吗?先前在房后,我可看到他们过去了,那些刀枪,太吓人了。」 「是啊,怎么回事?」 老太太还是担心,「是不是老熊岭使了银钱?还是让三丫儿娘俩再藏两日吧,万一那些官兵再跑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老大憨厚,赵老二嘴巴利索,就给老娘说了半晌,末了道,「我们是听着老熊岭那些乡亲欢呼,然后还有人去山里接人,这才转回来的。娘放心,快把妹妹叫上来,地窖里也不暖和呢。」 「哎,好,好!」 老太太听得老头儿和儿子都这么说,也就放了心,赶紧跑去外边把闺女和外孙喊了上来。 果然,地窖里虽然有火盆,但还是懂得闺女和外孙脸色青紫。 一家人还不等多说几句,就听得门扇被敲响。 赵老大小心问询了两句,这才开了门。 刘婶子带了两个村人走了进来,眼见赵三丫儿娘俩平安无事,这才同赵家道谢,「三丫他家男人和公公都跟去南边建作坊了,她婆婆虽然惦记,但年岁大了,就托我来接人。亲家可别挑理,改日安生了,再让三丫儿娘俩回来。」 v第77章[03.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赵家见老熊岭众人这么看重闺女和外孙,欢喜都来不及,哪里会挑理,很是亲切寒暄了一番。 刘婶子看着那桌上的弓箭和皮袄,免不得多问了几句。听得赵家小儿媳说起方才赵家男人翻山去老熊岭探情况,刘婶子和两个村人眼里都是有感激之意。 「赵老哥,这份心意,我们老熊岭承下了。今日来匆忙,改日再来道谢。」 「自家人,这时候帮一把是应该的。更何况还没帮上!」 赵老爷子本分,眼见闺女归心似箭,就道,「先回吧,大伙儿都没事就好。」 刘婶子带了三丫娘俩上了爬犁,两人村人赶了马匹,很快就走掉了。 这样的事,这一晚陆续在北安州外几个村落和镇子发生。逃难来时匆忙,回去时候也干脆。 倒是迅速的让人只以为一切都是做梦一般。 而连夜赶回州府的巡查队,也挑拨的整个北安州百姓的好奇心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但出城出不去,谁也不敢跑去府衙问问这些兵卒,到底杀了多杀老熊岭的猎户。 这一晚,不知道多少人家没有睡安生。 第二日一早起来,各家茶楼就开始爆满,特别是府衙对面的那家。 无论何时何地,八卦的力量都是强大的。自持府衙里有内线的,早早寻了借口派人进去打探。而没有势力,但家里不缺人手的,居然顶风冒雪去了老熊岭外探看。 很快,各方消息就汇总到了一处。 「老熊岭上家家烟筒都冒烟呢,看着同往常一样啊,不像遭过兵祸的样子啊!」 「老爷,小的问过府衙里的小吏了,他们说那个世子爷和唐家公子突然病重,所有兵卒都听那个校尉指挥呢。但是赵大人瞧着倒是很欢喜,昨晚抱着小妾胡天胡地,早起居然就摆了酒席。」 众人都是听得疑惑不已,「这…这是什么原因呢,难道老熊岭的人使了什么邪法或者巫术,直接咒病了世子爷?」 「那赵大人这么欢喜,到底怎么解释?」 「你问我,我哪知道啊!」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间吵得茶楼里差点儿被掀了房顶。但老掌柜却是半点儿也不恼,喊着小伙计上茶,忙的是不亦乐乎,心里盼着老熊岭一定别消停了,多折腾几次这样的大事,自家的生意就更上一层楼了。 待得中午,就在众人自觉猜不出缘由,纷纷起身要回家的时候,居然又有消息传来。 「听说,老熊岭的人到处送礼呢?」 「送礼?难道是怕世子爷解了咒,找他们算总账?」 「不是,听说收礼的人家都有闺女嫁到老熊岭,而且昨日收留了闺女和老熊岭的娃子。人家老熊岭这是报恩呢!」 「啊,原来如此。不过,老熊岭既然开始送礼了,是笃定自家不会再有事了?到底昨日那事如何解决的?」 到底还是有能人,花了大把银子,终于从府衙里又打探了消息出来,原来府尹赵大人亲口同下边人说起,「都是误会一场,老熊岭并没有窝藏奸细。世子爷同唐公子自觉出了差错,惹了这场风波,很是愧疚,又经不得天寒地冻,染了风寒,病倒在床了。」 这句话虽然不能解释一切,却总算合情合理,又出自北安州最高父母官之口,倒是让平息众人的好奇心。 当然,这可不包括那些聪明人。但想要打探更多,府衙里却是再也没有半点儿风声了,甚至两个在府衙前后门探问的随从还被兵卒们打了一顿。 于是,这事就彻底揭了过去。 老熊岭躲过一劫,这事有人好奇,有人欢喜,也有人后悔不迭。 刘婶子昨晚回去之后,把赵家爷三个的义举说了个清楚明白。整个老熊岭上下才知道,昨晚他们居然还有援兵在左近。这让所有人都是感激莫名,毕竟这世上锦上添花太多,雪中送炭的太少了。 这日一早,小米接了初一同他的那些族人,他们躲在当初洗澡溺水的那处温泉旁边,倒是没受什么罪,一顿饱饭吃下去,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小米撵了他们去山下,照旧住了陆老二的院子,平日帮忙巡逻守山口,也不用闲着无趣。 村里人对这些草原人虽然没有什么亲近的心思,但也没把这场大难算在他们头上。毕竟魏得胜和唐二少大半缘由是觊觎暖房这个聚宝盆。 山里人没读过什么书,却是恩怨分明。 小米亲自带着韩姨母在库房里挑拣了一些物件,分装妥当,然后送了几拨村里人出门。 昨日出去躲灾的娃子,爷爷或者爹爹在家的,都是亲自去谢亲家收留。 赵家这里,则是老冯爷带人亲自上了门。 两匹绸缎,两匹细棉布,两盒点心,两条肉,两坛子,两包茶叶,外加十两银子,整整齐齐放到赵家的桌子上,惊得赵家人连连推辞。 「不成啊,老冯叔,不说三丫儿是我家闺女,就是左邻右舍住着,有事的时候,帮一把也是应该。」 老冯爷捋着胡子笑呵呵摆手,「那可不是,患难见人心啊,这次大祸倒是也有几家亲家行事让人心寒,倒是你们一家厚道仗义。这些谢礼,是我们老熊岭上下的心意。你们收着!」 赵家日子过得清贫,两个儿媳眼见那绸缎花色鲜亮,做成小袄必定好看,那细布也细密柔软,给孩子做衣裤最适合,还有那肉足够吃上两月,特别是那十两银子啊,整整是家里一年的花销。 她们就忍不住一直盯着公爹和婆婆,生怕他们真的把这份厚礼推出去。 赵家老两口对视一眼,都是起身同老冯爷行礼,末了也就不再推辞。 不想老冯爷又道,「我们小米说了,明年初日还要建鸡场,猪场,还有多种土豆漏粉条呢,这些都需要人手帮忙。但你们也知道,我们村里的后生大半都去南边了,实在忙不开。你们一家若是不嫌弃老熊岭吵闹,不如就搬去岭下同住。房子,大伙儿搭把手,几日就能建好,家里的小子和媳妇儿做工也好,种田也好,都有工钱,娃子还能读书,笔墨纸砚都是村里出,不用家里花钱呢。」 v第78章[03.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什么?」 赵家人听得愣了好半晌,末了都是惊喜的站了起来。 平日里相隔不过两个山头住着,闺女又常回来走动,老熊岭的日子如何过得风生水起,赵家是再清楚不过了。先前两个儿媳就动过心思,想让小姑帮忙说项几句,把兄长带去做工。但赵老头和老太太把这事压了下来,毕竟老熊岭的独门财源太多,又很是排外,外人轻易都别想进岭。万一,到时候有个什么差错,那就伤了两家的和气,也让闺女没法做人了。 如今,老冯爷这位老熊岭的大当家,居然亲口邀请他们一家,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一般啊。 「爹,娘…」 两个小媳妇儿也顾不得礼数,死死望着公婆,生怕他们不答应。这会儿就是把那些绸缎酒肉都拿走,她们也不在乎,只盼着公婆点头。 一家人进了老熊岭,都能做工赚银钱,娃子还有书读。就是做梦也梦不到这样的好事啊。 赵老头儿当然想答应下来,但他们不过是拿着弓箭去山里溜一圈儿,也没帮上什么忙,如今就得了老熊岭这样的厚报,让他很觉受之有愧。 老冯爷却是不等他拒绝,就笑眯眯站了起来,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过了年就给你们张罗新房子。」 说着话,老爷子就带人走了,待得赵家人追出去,已经没了影子。 赵家兄弟都是笑得咧了嘴,平日偶尔有个口角的妯娌两个这会儿也亲密极了,挤到一间房里商量给自家儿女做新意和书袋,明年家里就要出读书郎了。 赵老头和赵老太见此也就罢了,说到底他们也是欢喜的。再想起闺女,虽然受了这么一次惊吓,但带着全家的生计都有了着落,这实在是因祸得福。 老熊岭确实缺人手,因而这样的惊喜就不止只落在赵家院子。 欢喜最是能够感染人,又最是容易传说开来。 不过大半日,老熊岭厚报恩人的事,就几乎人人皆知了。 三里镇头上的茶摊里,众人也是议论的热闹,正好吴老大路过,居然有人特意喊了进去喝茶,自然也把事情说了一遍。 吴老大想起昨晚妹妹说的话,就觉屁股底下的凳子反钉了钉子,火烧火燎告辞就往家里跑。 众人忍不住嘲笑道,「看他们吴家这个心狠啊,连自己都不心疼,硬是顶着大雪把娘俩撵出去了。这会儿后悔了吧,活该!」 「就是,老熊岭的人凶是凶了一些,但办事可是不差。如今对恩人这么百般照顾,待那些…哼,大伙儿瞧好吧,不折腾他们吴家就不错了。」 吴老大自然听不到这些,跑去家里见了爹娘和媳妇,一字不漏说了个遍。 吴老大媳妇儿当即就坐到了地上,哭骂道,「哎呀,英子真是好狠的心啊,投奔娘家也不说个明白。早知道这样,咱们怎么也要留她住一晚啊。」 吴老太本来就惦记闺女和外孙,一宿没睡好,这会儿听不下去就话都没说,转身进了屋子。 吴老头也是默默起身出了门,只留下吴老大想骂媳妇又估计她肚子里的孩子。 吴老大媳妇儿却是越想越不甘心,老熊岭富厚,先前求了小姑几次,小姑连帮忙问一句都不肯,如今别人家倒是轻易进去了,他们一家反倒要受人嘲笑。 她抱了肚子就喊个不停,最后到底逼着吴老大去了一趟老熊岭。 可惜,原本待娘家极痴心的英子,却是连面儿都没露,直接要守山的村人帮忙带了一句话,「我昨晚说过,以后就是老熊岭的媳妇,不再是吴家的闺女。」 吴老大无法,在村人鄙夷的眼神里怏怏回转。 有时候就是这般,情义两个字深厚,却也极度脆弱。身后的足以让人赌上性命,脆弱起来又可能因为关键时刻的一瞬犹豫就断裂… 太阳东升西落,日子忙碌中还藏了清闲,老熊岭上下因为这场大难,空前团结起来。 男人们白日忙碌,晚上巡夜,半点儿不肯躲懒。女人们们操持家务,照料老人孩子,就是淘气小子们读起书来都是分外认真,家里老爹说了,他们将来要做大官,就再也没有人敢来欺负家里了。 整个老熊岭就像握紧的五只,变成强有力的拳头。暖房里照旧出菜,城里的酒楼和杂货铺也是生意红火。好似一切都因为这次再难,得到了洗礼。 唯一,只有小米,却是越发沉寂了。 这日午后,韩姨母同江大娘在灶间忙碌,眼见青花苦着脸进来,就问道,「姑娘吃了吗?」 青花摇头,「以前姑娘最爱吃红枣银耳羹,说是对身子好,如今一口都不动了。饭也吃的少了,觉也睡不好,眼见就瘦了,这可怎么办啊?」 江大娘也是叹气,「可不是,以前姑娘还喜欢下厨做菜,这几日也是提不起兴致了。」 韩姨母眼神闪了闪,心里隐约有些猜测,就道,「兴许是姑娘有什么事想不通,咱们都别多话,过几日姑娘缓过来就好了。」 众人只能点头,毕竟自家姑娘非常聪慧,若是她都想不通,她们这些外人就更没办法了。 小米坐在炕上,手里的笔擎着,半晌没有落下。墨水一滴滴掉落在白色的信纸上,慢慢晕染开一块块暗色,就如同她的心,斑驳又沉重。 没有那个女子不希望自己心仪的男人是个伟丈夫,是个顶天里的好男儿。欢喜了,在他怀里嬉笑,悲伤了,在他怀里哭泣。无论世界多可怕,只要有这个人在,就不必恐惧,日子永远是安乐美满。 但若是这个臂膀注定要有很多女人依靠,要撑起她之外的很多东西,甚至也许因为那些东西,甚至不能保证是不是会牺牲她。 那这个男人,还值得爱吗,或者说,还敢爱吗? 夜夜青灯,猜测着他睡在哪个男人身边? 日日自省,只为了不在比人嘴里他们不相配? 四方天空,宫门一重重,从此自由成了奢望? v第79章[03.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些,都因为一个「爱」字就要忍受一辈子! 不,这代价太大了,她承受不了。 但若说放弃。那些心动的瞬间,那些相伴的日子,又成了最锋利的尖刀,扎满了心田,疼得他眩晕… 屋外,房顶上,玄五同玄六凑在一处,一边躲避着北风吹起的雪粒子,一边小声商量着。 「五哥,我怎么觉得小米知道了主上的身份,有些不对劲呢?难道欢喜傻了?」 玄五眯着眼睛,沉吟着摇头,「不对,我瞧着咱们住上怕是有麻烦了。小米姑娘同别家姑娘不同,怕是…不喜欢咱们主上的身份尊贵。」 「什么,怎么可能?难道咱们主上当真是个猎户,她更欢喜?以主上的脾气,她以后怎么也要封妃,不比在这山沟要好得多?」 「谁知道了,我就是觉得这姑娘如果同别人一般,咱们主上也不能看中。」 「那我们怎么办?」 「不怎么办,消息早送出去了,等主上的命令就好。」 「也只能这样了。」 调皮的北风偷偷听了半晌,也没听得明白,于是恼怒的卷起一蓬雪花儿浇下来,成功让两人缩了脖子,这才呼啸着跑远了。 冬日的京都,虽然没有春下那般热闹,但作为大元的都城,自然也不会安宁。 东西两市里,酒楼林立,茶馆爆满,就是街路上也满售卖小食的商贩在卖力的吆喝。去岁时候,从北边流传过来的糖葫芦,再次受到了欢迎,特别是孩童们,手里拿着一串边走边舔,即便沾染的脸颊上如同花猫一般也不曾停口。 而京都正中的那座代表大元最高权势的皇宫里,这会儿也是忙碌。皇上刚刚下了朝,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午膳时候,必定要留内阁几位大人一起用膳。 膳房里不敢怠慢,前些日子,太子孝敬的火锅得了皇上的喜爱,御厨们就挖空心思仿照出各色砂锅煲,端上去也是新鲜热烫,很是得了皇上的赏赐。 于是,御膳房从上到下打了鸡血一般,更是顽空心思折腾起来。 但光明殿里,今日的气氛却有些诡异,甚至最后太子殿下信重的福公公都被撵了出来,更别提那些宫女和小太监了。 一个小太监仗着平日被福公公看中,凑到跟前小声问道,「师傅,殿下这是怎么了,方才好似气得摔的茶碗?」 福公公本来抄着袖子,好似在打瞌睡,听得这话却是慢慢抬了头,眼里精光耀得小太监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 「师傅,饶命!」 福公公却是抿抿嘴角,挥手招了两个侍卫上前,直接堵了小太监的嘴巴就拖了下去。 「哼,擅自揣摩主子心意,失了奴才的本分。」 其余宫女和小太监都是吓得更加低了头,生怕也犯了忌讳,得了同样的下场。 福公公满意的点点头,还想再敲打几句的时候,殿门却是打开了。 封泽一身玄色绣龙袍,双龙戏珠金冠束发,耀着他尚为褪去怒色的面庞,就连福公公都不敢多看一眼。 「殿下,有何吩咐?」 「养性阁里都有哪位大人留下了?」 「几位阁老都在。」 「好,走吧。」 光明殿里,几位阁老同皇上说起政事,都是有些忧心。 「陛下,今冬天寒,白草原上畜生必定冻死大半。明天春日,怕是那些马背蛮人要南下犯边,不得不防啊。」 兵部尚书姓黄,年过六十,一向稳重,说话不疾不徐,却不容忽视。 「是啊,」户部尚书倒是年轻,正值年富力强,也就锐气更胜,「等巡查边防的奏折递上来,若是当真不可避免交战,那臣就立刻准备粮草事宜。」 承德帝满意的点头,朝堂上的臣子形形色色,免不得有贪腐或者阿谀谄媚之徒,但几位尚书阁老都是忠心为国,也是他留给太子最好的班底。 「好,各位爱卿如此尽心尽力,朕心甚慰。」 「为陛下效力,臣等职责所在。」 几个阁老都是起身行礼,但免不的心头都是有骄傲。帝王的夸奖,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父皇,孩儿求见。」 正是这样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浑厚的话声,即便不听其意,但不同于太监的尖利,也让众人立刻知道来人是谁。 承德帝神色里立时添了两分喜色,笑道,「太子今日可是没上朝听政,不知又去哪里闲逛?」 几位阁老听了,都是应道,「太子勤勉聪慧,定然有正事要做。」 果然,承德帝摆手示意太监开门放了太子进来,当先就笑道,「你这小子,今日太过惫懒,到底去了何处?」 「回父皇,儿臣是为父皇分忧去了。」 v第80章[03.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好啊,那你就说说,到底为朕分了什么忧。不要说,你又去寻了美食,替朕尝了个新鲜?」 难得承德帝玩笑,几位阁老都是捧场的笑了起来。但心里却对皇家父子的亲密更多了三分了解,去年有个御史不知脑子出了什么毛病,上本弹劾太子穿衣违制,皇上一怒之下上次了太子八龙袍,就比龙袍的九龙少了一条,末了又发配了御史一家去边城喝西北风。 在那以后,谁也不敢挑拨皇家这对父子的干系。 其实,但凡心头有些计较的人都不会做这样的蠢事,皇家血脉只有太子一条,板上钉钉的下任帝皇,若是当今皇上年富力强,许是还对儿子有些猜忌,但皇上恨不得让太子一日就把所有朝政都学会,那架势好似随时准备禅位一般。众人是还敢怠慢太子,怠慢下一任帝皇。 更何况,太子也真是个争气的。吃喝玩乐女色,几乎都不喜欢,政事处置极利落,也让满朝文武信服。有这样的太子,大元最少还能兴盛三十年。 路公公亲自到门前引了太子进来,众人都是起身行礼。 封泽虚扶众人,寒暄几句,这才在皇上左下首的位置上坐了。 他也不啰嗦,直接就道,「父皇,听说今日朝堂议事,提起白草原了?」 「是啊,皇儿可有办法?」 承德帝笑眯眯示意路公公把他身前的点心放到太子手旁,那模样一如百姓家老爹疼爱幼儿,哪有半点儿帝王的样子。 几位阁老赶紧放了茶碗,恭敬等着太子发话。 封泽喝了一口茶水,又咬了一口点心,这才应道,「父皇,咱们大元若是一户人家,那白草原就是家门外的野狗,但凡腹中饥饿就要来家里偷食,实在可恨。这般下去,边防不安,耗费极大。以儿臣之见,何不舍出少量钱粮,另养一条野狗帮忙看守家门。让两只野狗在家门外争斗,无论如何不会祸及大元。若是天长日久,野狗养熟了,兴许还是一大助力。」 几位阁老都是听得眼睛发亮,户部尚书因为掌管钱粮,养了个小气的性子,听得这法子不必多少钱粮就能解决外患,比大军出动抵御镇压要便宜很多,于是立刻起身道,「陛下,太子殿下可谓是金玉良言,堪称对外良策啊。」 「是啊,陛下,若是此事运作得当,以后白草原就再不是大元的祸患了。」 但也有阁老提出了异议,「正如太子所说,以蛮治蛮,是个好办法。唯一可虑的是万一后来这条狗养不熟,反咬了主子,要如何是好?」 封泽想起某日,那个姑娘同他说起草原之事,眼底闪过一抹温柔,从容应道,「白草原之所以屡次进犯,同食物紧缺有极大干系。既然要养狗,自然要驯养同赏赐同时进行。先期支援兵器粮食,勾起草原纷争,两方势均力敌之后,收购草原物产,药草以及奶制品,支持定居,教授羊毛织毯,收购牛皮和马匹,常年累月下去,不再游牧,贪恋安定的蛮人,再不是蛮骑。我大元边关就可熄烽火,战事不起。」 他这番话其实算不得仔细,很多只是一个构想,但却是让几位阁老耳目一新,历来都是强盗进门就打出去,倒是没有收服强盗为己用的先例。 不过,说到底,这事操作繁琐,若是成功,自然是以绝后患,若是不成,照旧还是要出兵,也没什么损失。 于是,几个阁老都是点头,「陛下,太子殿下的法子倒是值得一试。」 承德帝笑着应下,神色里一副「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得意和欣慰。 「好,这事就由太子全权处置。」 对于天下的父亲来说,没什么比儿子出息了,更让他高兴的。皇上虽然高高在上,却也是一个父亲。 于是,午膳时候多用了半碗鲫鱼豆腐汤,赏了御膳房,这愈发刺激的御膳房上下挖空心思琢磨膳食了。 封泽陪着皇上多说了几句家常话,末了告辞回了东宫。承德帝脱了龙袍预备午休,路公公小心翼翼伺候着,果然就听得承德帝问道,「北边可有消息?太子今日有些反常。」 路公公赶紧应道,「陛下,您先前吩咐探探陆家的底细,因为陆家主母白氏的身世一直晦暗不明,所以,人手还未曾撤回,倒也凑巧看了场热闹。密报传信,威远侯世子同唐家二子觊觎老熊岭冬日种菜,起意纳陆姑娘为妾,陆家拒绝,威远侯世子恼羞成怒,借口老熊岭窝藏蛮人奸细,带兵围杀,后被陆姑娘化解。」 「哼,」承德帝冷哼,眼底神色冷冽,即便他不赞同儿子要纳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农家姑娘,但这不代表他能容忍奴才觊觎儿子的「东西」。 「太子提出以蛮治蛮,其中想要驯养看家护院那条‘狗’,可在陆家?」 「陛下真是好记性,正是那个叫初一的马奴。虽然他的身世还没查出来,但寻到老熊岭的那些人瞧着像是王帐勇士。先前太子曾去草原探查过,相比更清楚。可要老奴请太子过来?」 「不必,这大元以后都是他的,如今不过一个白草原,随太子安排吧。」 承德帝躺上龙床,许是一口气不顺,居然剧烈咳嗽起来,路公公脸色大变,立刻递上了金痰盂,承德帝却是勉励把嘴里的咸腥又咽了下去,惹得老太监眼睛都红了,「陛下,还是告诉太子殿下吧,殿下出去游学一年,奇遇很多,兴许有…」 承德帝无力摆摆手,待得喘息平稳才无力道,「朕心里清楚,不必多言。」 「是,陛下。」 路公公放下床帐,刚要轻手轻脚退去屋角守着,却听得承德帝又道,「岛上的东西,送去了?」 「回陛下,送去了。」 「那就好。」承德帝声音里带了一丝古怪,随后却是没有再说话。路公公依靠在屋角也是闭了眼睛,他身旁的三足镂空香炉里袅袅散着清甜的安神香,安了这主仆的神,却没有办法让整个京都的人安神。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稻香甜妻》卷一 作者:谷幽兰 02、《稻香甜妻》卷二 作者:谷幽兰 03、《稻香甜妻》卷三 作者:谷幽兰 04、《稻香甜妻》卷四 作者:谷幽兰 05、《稻香甜妻》卷五 作者:谷幽兰 06、《稻香甜妻》卷六 作者:谷幽兰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