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稻香甜妻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大元最北有安州,安州城外山脉连绵,山高林深,野物众多,自然也是猎户聚集,几乎大元每年所用毛皮,大半出自这里。 安州府城不大,每年也只在秋日热闹那么三个月,如今还有一月多就要过年,商队尽皆南归,免不得城里城外都冷清下来。 距离府城之北三十里有个村寨叫老熊岭,据说很久之前最得黑熊的喜爱,常有出没,后来有英雄好汉出手,几年间灭了十几头黑熊,岭上得了安宁,也招了很多猎户定居落脚。 岁月静好,如同小河一般慢悠悠流过,村寨渐渐壮大,凑足了十八户人家。 人多了,自然矛盾也多,但老话说的好,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 猎户们都没读过什么书,结伴打猎时候也互相照料。所以,即便姓氏不同,祖籍也是天南海北,但平日相处倒是如同一家人一般。 老熊岭的十八座院子,大半都是木屋,取材容易又便宜,远远望去倒是淳朴粗犷。 但是岭上最高的一座院子却是砖瓦结构,前后两进,院墙砌的坚实,灰瓦也看着干净,很是有些鹤立鸡群的傲然。 陆小米苦着脸折断手里的枯枝塞进灶堂,末了第一百次探头望向院子门口。 今日,陆家老大第二次拉了家里的粮食进城去粮油铺子换钱。日头不等出山就走了,这会儿太阳已经过午还没回来,实在让她担心。 正房屋子里,年过中旬的陆老爹正一手旧书一手支着下巴,望着天空发呆,许是又想起了过世没多久的发妻白氏,也就是陆小米的亲娘。 陆小米原本想喊老爹给炭盆里加点儿炭,眼见他这样也就把话咽了回去,低头把树枝当了莫名的敌人奋力折断再折断。 「我不郁闷,我要知足,知足!」 说起来,她来到陆家也有两月了,不,准确说,应该是「借住」在陆家两个月了。 前世里,她是个被扔在孤儿院门前的弃婴,好不容易长大成人读完大学,刚刚工作得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正兴冲冲赶回孤儿院,买了老院长的药,弟弟妹妹们的文具,鞋袜,没想到一场车祸,睁开眼睛就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成了陆家最小的女儿。 好吧,她自小没有亲人,如今多了记忆,多了一个爹三个哥,有人疼爱也不算坏事。 但是,这爹和三个哥哥真是拥有随时随地让她火冒三丈的本事! 陆家老太爷,就是那位让黑熊闻风丧胆的英雄,几乎是踩着黑熊的血泪建起了这座大院,山下也开了三十亩肥田,只要陆老爹不是傻子,就能保证一辈子吃穿不愁。 可是,偏偏如今陆家就是硬是过得差点儿喝西北风了。 陆小米初初醒来时候,甚至都没来得及多梳理几日原主的记忆,就开始接手了陆家大院的日常。 原因无它,她既然幸运获得了再活一次的机会,总不能没几日就饿死啊。 雇人抢回了田里的可怜巴巴的一小堆苞谷棒子,两垛高粱,十几袋子小麦,冬日就已经来临了。 陆老爹自告奋勇去交税粮,顺便卖点儿钱回来居家度日,没想到最后只带回一本古籍。 陆小米气得半月没跟不靠谱的爹说话,今日又分了全家三分之一的口粮,让大哥进城了。 事关家里整个冬日的油盐酱醋,棉袄棉鞋,她怎么可能不惦记? 许是老天爷到底愧疚把陆小米扔到了陆家,大发慈悲早早让陆家门外想起了马蹄声。 陆小米立刻扔了「热情」的灶火,奔去了院门口。 「大哥,你回来了!怎么样,卖了几两银子?」 陆老大天生一副红脸膛,浓眉大眼,身形魁梧,典型的庄稼院憨厚后生,是那种农家妇人一见就要拉回家做女婿的好形象。 可是,这会儿眼见妹妹一脸期盼的看着他,他却缩了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 「那个,小米啊,我那个…」 陆小米极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咬牙问道,「大哥,你别说一整车粮食,连一文铜钱都没卖回来?」 「没有!没有!有八百文呢!」 陆老大赶紧从怀里把带着体温的铜钱串子扯了出来,讨好的塞到妹妹手里。 可惜,陆小米脸色却更难看了。 「一车粮食,高粱谷子对半分,按照如今的粮价,最少也有二两银子。大哥,你说怎么会是八百文?」 「呃,小米啊…」陆老大眼里满满都是愧疚,大手下意识搓了搓,「那个进城的时候,看见那些流民太可怜了,我就…嗯,送了他们半车。」 「可怜?」陆小米再也忍耐不住,恼的跳脚喊起来,「陆老大,你知不知道这是家里的口粮!咱们家里冬天都要饿肚子了,你还有心情可怜人家!你是不是要把整个陆家大院也换粮食救济流民啊!娘的忌日,让流民整治祭品?三哥的束修也让流民出?一家五口的棉衣,要让流民去缝?是不是!」 陆小米是真生气了,自从做了陆家小女儿,她是禅精竭虑算计过日子,可是这陆家父子四个半点儿帮不上忙,还就知道拖后腿。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气得她要跳楼! 陆老大眼见小妹扯了旧袄的袖子抹眼睛,立刻慌了神。原本家里日子还好,但是先前娘亲和妹妹都生病,花光了家里积蓄,娘亲过世之后,老爹又执意大半丧事,更是雪上加霜。 否则也不必妹妹如此操心过日子,原本他也想帮忙,盘算着卖了粮食给妹妹扯几尺好料子做个新袄,可是那城外的流民实在太可怜,他一心软… 「小米,你别哭,哥错了,哥下次再也不敢了…」 陆老大急的团团转,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只要妹子能止住眼泪。 屋子里的陆老爹这会儿终于收回了不知道云游到哪个世界的心神,扔了书本刚跑出来,就听见院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爹啊,大哥二哥啊,快来帮忙啊!」 第02章 声音不等落地,门外就窜进来一个身穿蓝色棉袍,头扎方巾的年轻秀才。同样的浓眉大眼,但身形却是瘦弱,比之陆老大却多了几分书卷气,但也让人一见就知道是陆家的种。 陆老大欢喜的拉了年轻秀才,嚷道,「三弟,你回来了,我还想着明日去路上迎一迎你呢。」 不错,年轻秀才正是陆家在外地书院读书的老三,陆谦。 陆谦这会儿也顾不上跟大哥叙旧,赶紧求助,「大哥,我回来路上遇到山贼了,多亏冯大哥救命。但是冯大哥受伤了,我带他们一起回来了。」 「啊,人在哪里,快把人请进来啊。」 陆家几口都涌到了院门外,就见门口停了一辆青布小马车。马是老马,车是破车,甚至窗帘上都开了几张「大口」在欢快喝着北风。 但车门旁却站了个红衣小童,七八岁模样,白白胖胖,头顶扎着朝天辫,若是忽略他脸上的桀骜不耐,倒是个可爱的孩子。 车里一个穿了灰袄的老仆,正扶了年轻的主子下车。 年轻的主子约莫二十岁左右,身穿靛蓝色锦缎袍子,木簪束发,斜斜伸出的右腿上,大片干涸的血迹很是惹眼。 许是下车碰到了伤口,他微微皱起了剑眉,黝黑的眼眸里闪过痛色,双唇紧抿,但依旧能看出他眉宇间残存的一丝痛色。 陆家人许是没想到陆谦带回的救命恩人居然是如此人物,一时都有些愣神。 倒是陆小米仔细看了看年轻公子腿上胡乱绑着的布条字,赶紧推了陆老大一把,「大哥,你快去请毕三叔,他最擅长接骨。记得告诉他带上最好的伤药,若是他喝酒不肯来,你就说以后我卤了鸡脚再也不送他下酒了。」 说罢,她又撵了陆老三,「三哥去把你住的东厢打开,被褥铺上,预备让这位公子歇息。炕是早晨烧的,你再把堂屋火盆挪过去。我去烧水,一会儿毕三叔来了要用。」 「好,我这就去。」 陆老大应声就跑去了岭下,陆谦也是赶紧转身进院子。 一番分派,利落又干净,比厉害的当家主妇也不差什么了,倒是完全让人想不到是出自一个小姑娘之口。 别说那灰袄老伯,就是疼得皱眉的年轻公子都有些好奇抬头。 可惜,陆小米已经甩着两根辫子匆匆跑去了灶间,只留给众人一个细瘦灵巧的背影。 陆老爹上前给年轻公子行礼,谢他救了自家儿子,末了帮忙把这主仆三个让进了东厢房。 这几日备着陆老三随时休冬假回来,陆小米提早烧了大炕,早起塞几块木绊子,这会儿大炕正是热的滚烫。 依靠在宣软带着皂角气味的被褥上,身下热力传来,冯简苍白的脸色很快就缓过来几分。 灰袄老伯也是侧身坐到了炕沿儿,至于红衣小童早就不客气的上了炕。 陆小米端了热水,夹了一卷白棉布进屋的时候,陆老大正背了半醉的毕三叔赶到了。 待得剪开染血的棉裤,翻卷的皮肉,还有隐隐露着白茬的骨头就露了出来。 陆家几人都是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村里人打猎总有损伤,陆家老二也是个习武的,但是这么重的伤,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这么年轻的公子,看穿戴也是个富贵人家出身,到底是多坚韧的心性,居然能忍了这么一路… 这伤势也是出乎毕三叔的意料,本来迷糊的脑袋立刻就清醒了,但他也没忘了讨要「诊金」,「四丫头,你可看见了,这人伤不轻,我今日出手可是耗神着呢。你可记得多给我做几次卤味补补啊!」 「知道了,毕三叔你快点儿开始接骨吧,伤药也要好的,这位公子是我三哥的救命恩人!」 陆小米实在不敢看血淋淋的伤口,一边催促毕三叔赶紧接骨,一边四处张望。 冯简因为伤口被翻动,脸色比先前又白了几分。出门不过半月,就受了这么重的伤,可谓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实在让他懊恼。 陆小米正好看过来,神色里更添了几分感激。就算这个时空流行路见不平,人心比之前世淳朴又善良,但因为救一个陌生人而忍受断腿之痛,实在让人佩服之极。 这般想着,她就投了一个温热的布巾坐到冯简身边给他擦抹手脸。 「公子,若是你不介意,我就同三哥一样喊你冯大哥了,这次真是太感谢你出手相救。你放心,毕三叔是我们这里方圆百里内最好的接骨大夫,去年后院的小刀哥也是断了腿,就是他给接好的,如今小刀哥照样打猎,一点儿都不耽误呢。」 冯简忍痛忍的额头冒汗,想要说话却怕开口就会惨叫出声。这会儿被温热的布巾擦去额头的汗珠,双手,让他舒服很多,眉头都松了一些,也下意识望了过去。 小姑娘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柳叶眉,双眼大而灵动,秀气的鼻子小嘴儿,皮肤白皙,算不得如何美貌,但这般一边柔声说话一边忙着照料他,居然有种别样又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温柔。 可能是穷人孩子早当家,先前院门外听她分派,显见陆家也是她在操持家务吧。 他这般分了心神,倒是觉得腿上痛楚又轻了一些。 毕三叔手脚很快,仗着伤骨完整,没有粉碎,所以比想象中要容易很多。 很快,他就把伤骨重新接好,烈酒擦洗干净,撒药缠好白布条,末了寻了几根木棍固定。 「成了,先养三日,然后我来换药。记得去城里开几副药给他喝,好的就更快了。」 冯简松了一口气,拱手行礼同毕三叔道谢。 「劳烦你了,大夫。」 「不劳烦,」毕三叔笑的同叼了母鸡的黄鼠狼一般,摆手示意冯简不必谢,末了望向陆小米。 「四丫头,我可等着你的卤味下酒了。」 「三叔再叫我死丫头,别说卤味,连卤汤都没有!」 陆小米一边嗔怪抗议,一边端起水盆送了毕三叔出去。 第03章 陆老爹带了儿子嘱咐冯简主仆好好歇息,然后转到了堂屋。 陆小米琢磨着冯简主仆肯定是没吃饭,就端了陶盆去耳房里取荞麦面。路过堂屋正好听见自家三哥手舞足蹈同老爹和兄长吹嘘他如何不畏生死,同冯家主仆一起大战十几个山贼。 陆老爹读书读得半傻,陆老大又憨厚老实,跟着听得是惊呼连连,后怕之极。 倒是陆小米从中挖掘出了陆老三作为累赘,严重拖累了冯简主仆的事实,于是对冯简也就更加愧疚了。 大铁锅里的水哗哗翻着花儿,陆小米两手捞起切好的荞麦面条抖了几下,这才洒了进去,水花儿立刻就平静了下去,但是灶堂里木绊子烧的红火,很快就又沸腾了。这一次白色的水花翻滚着浅淡黑色的面条,颜色分明,又奇异的有些和谐之美。 陆家剩下的唯一一块腊肉掉在灶间屋梁熏了好久,这次也被陆小米狠心摘了下来,切成细丝,扔进另一口小锅里爆炒,添上葱姜丝,一瓢水,末了再把八分熟的面条挑进去,最后点些细盐,几粒葱花碎,热腾腾的热汤面就算出锅了。 屋子里,陆家父子早就没了闲话儿的心思,三双眼睛齐齐望着院角,那处香气逸散的源头… 「放桌子,吃饭了!」 「好咧!」 方才还一直沉默的陆家大哥,笑得咧着大嘴,好似瞬间从炕头上的老猫进化成了猛虎,跳起来就跑去了隔间,眨眼就搬出来一个丈许宽窄的松木方桌。 就是陆老爹也赶紧扯了屁股底下的椅子,直接霸占了主位。 陆老三陆谦眼见老爹和大哥如此,很有些吃惊。 于是,陆小米端了面条进屋的时候,就见父兄三个同猪圈里等待喂食的小猪一般,满脸渴盼盯着她手里的陶盆。 陆小米就是生气都没力气了,也不管父兄们如何分面条,赶紧又回灶间端了托盘去了东厢房。 烧的暖融融的屋子里,冯简主仆都脱了棉衣,老仆人居然在看书,红衣小童则上蹿下跳,好似要找出陆家深藏的秘密或者宝藏… 眼见陆小米进来,冯简冷冷扫了红衣小童一眼,小童不服气的翻了个白眼,但到底老实了下来。 陆小米倒是没有生气,忙碌着摆上炕桌,撤了托盘,想了想又郑重行了一礼。 「冯大哥,多谢你救了我三哥一命。如今天寒地冻,冯大哥又行动不便,若是不嫌弃我家贫苦,就在我家养伤,可好?」 冯简受伤如此之重,出门的时候又只拿了十两银子,路上早就花用的所剩无几,如今不在陆家养伤又能去哪里? 虽说救命之恩大过天,陆家替他治伤,供给吃食用度都是应该。 但陆小米这般主动留人,就是知礼又周到。 「陆姑娘客气了,我们正巧也是无处可处,以后就要多叨扰一些时日了。」 冯简语声淡淡,但神色里并没有异常。 陆小米双眼随意在屋里转了转,又替冯简挑了一碗面条,这才退了出去。红衣小童却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后悄悄开门跟了上去… 冯简好似没有看到,慢慢端起面碗。浅黑色的面条沉淀在汤里,褐色的腊肉,浅黄的姜丝,碧绿的葱花碎,就那么安静的躺在青花大碗里,简单又透着香气。 一口面汤下肚,鲜香适口,多日奔波的寒苦,好像就轻易随着这口汤散掉了… 堂屋里,陆家父子刚刚放下碗筷,见得小女儿进来陆老爹赶紧招呼,「闺女,还给你留了一大碗,赶紧吃了吧。」 陆小米懒懒应了一声,手里筷子挑着面条却是没有什么胃口。 陆老爹有些担心,就问道,「闺女,怎么了,是不是冯公子那里说什么了?事是你三哥惹得,一会儿让他过去照应就是了。」 陆老三正抱了碗喝面汤,听了这话也是赶紧道,「冯大哥发火了?可是腿疼?我一会儿就过去!」 陆小米放下筷子,摆摆手,给神经大条的父兄们「上课」。 「冯大哥没说什么,就是因为人家没说什么,我才犯愁。人家是为了救三哥受伤,在咱家好好养伤是应该的。但是,今日大哥就拿回八百文,抓药怕是都不够呢。再说了,我看冯大哥他们没带什么行礼,这铺盖的被褥,袄裤鞋子,都要添置…甚至,家里粮食怕是都坚持不到过年了。难道,大过年的,村里都是大鱼大肉,咱们带着客人一起喝西北风?」 一席话说的陆老爹带着俩儿子都是面面相觑,转而有些脸红。 陆老大低了头抠着桌子缝儿,很是后悔今日心软送了大半粮食。 陆老爹也是尴尬的干咳两声,狠狠心应道,「那…明日把我那本书拿去当铺换银子吧?」 陆小米这次连叹气都没力气了,说起来陆老大先前去卖粮是第二次了。第一次,足足两车粮食卖了四两银子,她就去买了二斤细盐的功夫,陆老爹就把四两银子换了一本古籍。 她当时气的半死,可也不能打老爹一顿出气啊。 但如今急用钱,当真把古籍送去当铺,恐怕就是「破书一本,铜钱一百」了。 「爹还是留着吧,我再想想办法。」 果然,陆老爹听了这话立刻就笑了起来,「啊,好…」 说到一半他突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又赶紧改了口,「我是说,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陆小米草草扒了几口面条,剩下半碗吃不下,被陆老大接过去打扫了。 陆老三生怕妹子责怪他,抢着要帮忙洗碗,可惜上手就碎了俩… 陆小米忍无可忍,撵了哥哥出去,末了把锅碗瓢盆当做父兄堵塞的脑回路刷了又刷… 一夜北风紧,原本初雪就蓬松又轻浮,这般被北风吹过,只余下了三分之一的顽固分子,倒是让原本已经穿了白色素衣的山林又露出了大半本来面貌。 陆小米早起见灰袄老仆主动帮忙扫了院子,很是过意不去,待得打听昨晚冯简不曾高烧,就赶紧做了早饭,然后催促着陆老大进城去抓药。 第04章 昨日天晚关城门也就罢了,今日再不赶紧喝药,冯简的腿伤万一严重就麻烦了。 陆老大也知道轻重,抓了两个苞谷饼子就进城了。 陆小米熬了小米粥,凑了几样小菜,又把苞谷饼子切开用菜油煎得金黄,这才喊了陆老三送去东厢。 一家人正要就着剩粥对付一口的时候,院门又被拍响了。 后院的刘家后生小刀,连同几个伙伴笑嘻嘻问向开门的陆小米,「小米妹子,你二哥呢,老冯爷说这天气怕是有两三日不会下雪,我们打算再上山去碰碰运气,过来喊你二哥一起啊。」 陆小米听了这话,暗暗咬牙,真是恨不得把自家二哥暴揍一顿。自小他跟了山上那个什么高人习武之后,就时不时消失几日,美其名曰行侠仗义。 先前正是秋猎圈钱的时候,他就不在家,若不然家里也不能一点儿余钱都没有。如今是大雪封山前最后一次机会了,他居然还是不在家!」 「小刀哥,我二哥出门了,你们自己去吧。」 陆小米鼓着两腮,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应了一句,这模样倒是同秋日里偷了粮食的老鼠没什么分别,惹得几个后生都是笑起来。 「妹子别生气,等我碰到雪兔打两只送你缝个手筒子。」 先前的陆小米被陆家上下娇惯的刁蛮又傲气,很不得村里人喜欢,如今大病一场,母亲又没了,倒是知道管家照顾父兄了,所以村里人也开始怜惜她一个没娘的小丫头,平日里多有照顾。 刘家同陆家前后院住着,自然也就更亲近些。小刀一向拿小米当妹子,这会儿也不觉得送两张雪兔皮有什么不妥。 陆小米原本要拒绝,但是突然想到厢房里的冯简,立刻就应了下来。 「谢谢小刀哥,手筒我倒是不用做,但家里来了客人,我想给客人做些用物。你也知道我二哥整日里到处疯跑,指望他去给我打两只雪兔,还是小刀哥更实在。」 小丫头说话脆生生,神色里带着对自家哥哥的气恼,惹得几个后生都笑起来。 「那妹子你在家等着,我们这就走了。」 后生们说着话,摆摆手就走掉了。初冬日头短,不抓紧功夫上山,怕是天黑都走不到村人惯常狩猎的地点了。 陆小米关了门,眼见最后增加一点儿进项的机会都错过了, 实在有些沮丧。 她去不知,方才的一番对话早被东厢房里的主仆三个听得清清楚楚,毕竟习武之人,没有几个耳目不清明的。 冯简放下手里的筷子,扫了红衣娃娃一眼,随口说了两个字,「去吧。」 红衣娃娃很是不满,想要反驳几句,不知想到了什么,到底还是跺跺脚,摔门出了屋子。 老仆笑呵呵上前拾掇碗筷,嘴里劝慰道,「少爷,高仁就是这个脾气,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冯简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转而拿起了出门时候唯一带着的一本书。行动间不自觉又动了伤腿,剧烈的疼痛惹的他闷哼出声,额头上也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 老仆人不放心,又道,「少爷,要不要同家里传个消息,送个大夫过来?」 冯简皱眉忍过了剧痛,却是摇头,「既然出来游历,这样的事也是难免。不要传信回去了,以免打草惊蛇。这山村偏僻,大夫医术还算不错。」 老仆人闻言,眼里闪过一抹赞许,快的几乎捉不到。 「是,少爷。」 晌午刚过,陆老大就从城里赶了回来,先前卖粮食唤回的八百文钱,又换成十几包药材。 陆小米心疼的嘴角直抽抽,双眼冲着自家三哥「嗖嗖」甩刀子。陆老三心虚,扯了个借口赶紧躲回房里读书去了。 小小的陶罐坐上炉子,咕嘟嘟炖了一个时辰,倒得晚饭后,冯简终于吃上了第一碗药。 陆小米很是愧疚,好在冯简身体壮,硬生生扛了一日,不曾发烧不曾痛叫。否则有个好歹,他们陆家一辈子都别想良心好过了。 但陆家就是这么穷困,倒也不是不愿意尽心照料冯简,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又是一晚过去,早起陆小米见得院子里被风吹来的薄雪上踩了一行脚印就猜得是陆老二回来了,于是伸手团了两个雪球就冲去了正房西屋。 正房东屋住了陆老爹,西屋原本住着陆老大和陆老二,如今老三的东厢房让给了冯简,兄弟三个也就像小时候一般挤在了一个炕上。 这会儿天色刚刚亮,外边寒风凛冽,被窝里暖意喜人,正是好睡的时候,陆家三兄弟都是睡得香甜。陆武在外边跑了几日,餐风露宿,疲惫至极,这会儿更是呼噜震天响。 陆小米狠狠心,抬手就把雪团塞进了二哥的被窝。 陆武光着膀子,突然被冷得打了一个哆嗦,一翻身就跳了起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陆老大和陆老二听得动静也惊醒过来,纷纷起身四下探看。 陆小米叉着腰,手指点着二哥胳膊上的肌肉疙瘩,恼的更厉害了。 「陆武,你吃着家里的粮食,长了一身的肉,居然天天往外跑。秋猎秋收都错过了不说,昨日小刀哥他们最后一次进山,你也不在家!你说,咱家要你什么用,你还不如住在外边别回来了!」 「哎呀,小妹,你别生气啊!」陆武被妹子数落也不恼,一连声的笑着赔罪。 「秋猎秋收时候,我被师傅抓去办点事儿,实在赶不回来。但是二哥可不是不顾家里啊,这几日我跟师傅劫了一个贼窝,脏银本来分了府城外的流民,但我偷偷留了一块给你买了件新袄呢!」 说着话,他赶紧讨好的抓过炕头的小布包,七手八脚扯出里边一件桃红色缎子小袄,显摆道,「妹子你看,这可是锦缎啊,颜色多亮,你穿上一定好看。」 陆小米忍了又忍,才把几欲喷薄而出的一口老血咽了回去,「二哥,娘亲百日还没过呢,你确定我可以穿桃红?」 「呃…」陆老二楞了一下,顺口应道,「我忘了…」 第05章 这次不用陆小米出手,陆老大和陆老三齐齐抬起了拳头,打定主意帮着神经宽的可以跑马车的老二长长记性。 陆小米也不拉架,抱着肩膀看热闹。 结果,热闹没看一会儿,就听自家远门被拍的山响。 陆小米赶紧去开门,陆老大三个也是穿了衣服撵出去。这么一大早上门,怎么想也不会是哪家婶子大娘来闲话儿。 果然,陆家院门一开就涌进来七八个后生,打头的正式刘小刀。 不等陆家三兄弟开口,刘小刀已经是兴奋的大声招呼,「快跟我去扛猎物,你们家的客人打了黑熊和老虎!」 陆家兄妹都是惊得倒吸一口冷气,虽说老熊岭带了一个熊字,这些年却是很少有人猎到黑熊,更别提还有老虎了。这个时候野兽刚要冬眠或者猫冬,最是野性暴躁的时候,不是四五个老猎人聚在一块,轻易都不敢尝试。 「我家的客人…」陆小米一脸疑惑,赶紧摆手澄清,「小刀哥,我家来的客人受伤了,走动不方便,可能是哪里弄错了吧?」 「不能啊,那位高人确实是从你家门里出来的啊…」 几个后生也是有些懵,好在很快远门外又进来一个人。 正是冯简身边的红衣小童,这会儿他小小的肩膀上正扛了一头大马鹿。这马鹿很肥壮,几乎把他的小身子都淹没了,远远看去,倒像是马鹿自己在行走。 陆小米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怪不得昨晚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原来是没看到这个红衣小童。 红衣小童把马鹿重重摔在地上,末了扫了一眼呆愣的众人,翻了个白眼,嚷道,「还不快去把村口的猎物扛回来,等着别人偷去啊?」 「啊,好!好!」 陆家三兄弟连同小刀几终于回过神来,一窝蜂似得跑了出去,留下陆小米上上下下打量了红衣小童好半晌,最后憋出一句,「娃娃,你受伤了吗?要不要去喊毕三叔?」 小童好似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是关心之言,很是别扭的摇摇头,转身回了东厢。 很快,众人就扛了猎物满载而归了,后边跟着闻讯出来看热闹的村人,老老少少足有几十口。 陆小米围着那毛色金黄的老虎,还有小山一般的黑熊,肥壮的马鹿,还有一只野猪,一堆雪兔山鸡,兴奋得满眼都是小星星。 原本还犯愁怎么给冯简这个病号补补身体,这么重的伤,只喝汤药哪里成?方才去折腾自家二哥也是想撵着他进山,不想冯简的小书童就突然变身超人,光芒万丈的带着猎物回来了。 村里人也是啧啧称奇,纷纷议论着,「这老虎毛色可真好啊,一定能卖个好价!」 「就是啊,你看这黑熊掌多厚实,怕是熊胆也大,毛皮不算,就这两样儿,最少也要几两银子。」 几个妇人倒是瞧着那野猪眼热,虎肉熊肉都不中吃,野猪却是全身都能吃,特别是肥肉榨油,比菜油香了十倍不止啊。 孩童们更是欢喜的连连拍手,村里人相处亲近,一般打了野猪之类的好猎物都是要吃顿大锅饭热闹一下的。 陆小米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猎物是冯简的小厮打回来的,她也不好擅自做主啊。 正是这样的时候,冯简的老仆人却从东厢里走了出来。 老头花白了头发,身形很瘦弱,许是有些怕冷,穿的棉衣也厚实,但举手投足间却隐隐带了几分书卷气,惹得村人都是把目光从猎物上挪开,齐齐望向了他。 老头儿笑的随和,拱手同众人行了礼,末了转向陆小米,「陆姑娘,我们少爷说以后留下养伤,最少也要几个月,免不得劳烦姑娘帮忙张罗吃食用物。我们出门时候又走得急,不曾带银两。这些猎物随姑娘处置,所得银两,若是不够用,尽可让高仁再上山去猎。」 「高人?」 不等陆小米应声,众人倒是先笑了起来。原来先前那个恶声恶气的小童叫高人啊,明明没有三尺高,却得了这么个名字,实在是好笑。 陆小米眼见红衣小童正探头从东厢望出来,很是恼怒得瞪了眼睛,显见不喜欢众人拿他的名字取笑,赶紧开口揽过了话头儿,「我猜着应该是仁义的‘仁’字吧?若我说啊,倒是应该叫高手才是,毕竟这老虎和黑熊可不是谁都能猎回来的。」 「这倒是,高手这俩字名副其实。」 花花娇子众人抬,一通马屁拍下去,果然新冠名的「高手」虽然下巴抬得几乎上了天,却是没有什么怒色了。 陆小米偷偷一笑,转而就赶紧开始分派了。 既然冯简说了猎物由他做主,老仆人也说了,以后还要相处几个月呢,伺候病号要操心事情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她如今就不可客气了。 「二哥,你带着小刀哥几个把野猪赶紧剥皮割肉,中午留大伙吃肉热闹一下!熊掌不许动!老虎也不许动!明天就送进城,若是碰到迟归的皮货商,兴许能卖个好价格呢。刘婶子,张嫂子,王大娘,劳烦你们帮我烧水切酸菜等着炖肉!」 少女欢快又清脆的声音听得众人都笑起来,村人们几乎都是以打猎为生,性情豪爽之极,「客套」俩字自然是不会写的。 陆家既然请客,这些猎物,自家孩儿多少也算出过力气抬回来,分几碗炖肉吃正应该。大不了,以后家里猎了野猪再回请陆家人就是了。 于是,众人呼啦啦涌进了院子。男人们去了堂屋喝水,说说这趟行猎的过程。女人们则挽起袄袖,帮着陆小米烧水点火,准备大锅炖肉。 北风吹过陆家院门,调皮的掀动东厢房的窗扇。冯简慢慢挪动伤腿,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耳里听着外边的说笑声,眉眼间又舒展很多… 陆家的堂屋里,火盆里的炭火正烧的红彤彤,全村老少爷们几乎都挤了进来。平日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很是熟悉,也没什么嫌弃一说。 一个大陶碗装了热水,这个一口,那个一口,倒也分享的亲近又热闹。 糙汉子说话可不懂什么细声细气,各个都是高声大嗓门,恨不得吓死几个小娃娃。待得听说高仁一箭射杀了已经冬眠又被惊醒的黑熊,几拳打晕老虎,都是跟着连连叫好。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陆武天生喜武又年轻气盛,免不得就有些不服气。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在高仁身上转了又转,很有些当场就要比试一番的想法。 幸好陆小米进屋送茶水,一见哥哥模样哪有猜不到的,直接抓了他去劈柴干活。倒是高仁那里,被她悄悄塞了几块芝麻糖。 在陆小米看来,高仁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既然是孩子就没有不爱吃糖的,为此,她还顺手给高仁重新绑了绑头上的冲天辫。吓得刘小刀几个差点儿扔了手里的水碗,万一高仁一个翻脸,那打虎的拳头招呼到陆小米身上,她的小命可就没了。 但不知道高仁是被芝麻糖黏住了嘴巴,还是顾忌着主子要在陆家养伤,他的两只小拳头握了又握,却是没有挥起来… 第06章 高仁猎回来的野猪不是当年的小猪,起码也活了两年以上,很是肥壮。如今被剥皮分肉剔骨,皮子挂起来阴干,大块肉分肥瘦切开,而大骨棒就直接扔进大锅,连同大块的生姜,大葱,八角花椒,一起熬汤。汤水泛起第一次水花儿,切好的大盆酸菜,还有打成小块的冻豆腐,连同几条子五花肉也被送下锅,凑了个热闹。 劈成后生手臂粗细的木头板子在灶堂底下熊熊燃烧,烤得一众妇人们都是红了脸,有的甚至脱了大袄,只剩里边的衫子。 五花肉熟透就被捞了出来,厚背刀起起落落,肥瘦相间的肉片就雪花一般堆叠满了大陶盆。 酸菜锅里铺一层,剩下的大半,配上蒜泥就是一道最解馋的荤菜,蒜泥白肉。 陆小米忙碌的额头都是汗珠子,但脸上的笑意却从来没收起过。 她一边可惜猪血太少不能做血肠,一边盘算着这些猎物能卖多少银子,够不够给冯简买药补身体,顺便再给家里人添些棉衣,置办个肥年。 陆家的两张桌子都被摆了出来,所有条凳也都扯出来见世面,左右邻居家里的桌椅兄弟赶来助阵。 到得开席的时候,男人们坐满了堂屋和东西卧房的大炕,女人和孩子们则霸占了灶间。 有好酒的猎户吆喝着儿子回去搬了几坛子烈酒,众人齐齐满了大碗。不必说,第一碗是要敬给打虎英雄高仁的。 陆小米本来还想拦着,毕竟高仁才八九岁,这么一大碗烈酒下肚儿不得大醉几日啊。 没想到,高仁根本不在乎,端起大碗一仰脖子,「咕咚咚」,酒干碗净! 「好!」 「是个爷们!」 「就是啊,好汉子就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对,就是这话儿!来,走一个!」 一众猎户们本来敬酒也是有玩笑的成分,没想到高仁这么痛快,他们免不得都是高声叫好起来,心里因为他年纪小而生出的那么一点儿轻视都散去了。 桌上的菜色很简单,一个蒜泥白肉,一个酸菜粉条炖冻豆腐,一个大骨棒,还有一个凉拌白菜丝。 可谓是简单之极,但是每样都是装在足可以给娃娃洗澡的陶盆里,就很是壮观了。 高仁是酒来就喝,肉来就吃,半点儿不拘束,就是说话总是带了些傲气。 但他有本事,自然就是骄傲的资本,众人也不介意,反倒说笑起来更是热闹了。 陆小米瞧着高仁脸色都没变,猜得他是不怕喝酒的,于是也就放心去了东厢房。 冯简有伤在身,又喝着药汤需要忌口,陆小米方才特意做了一份小灶。 一小陶罐瘦肉粥熬得软糯又香浓,配了一碟芥菜丝,一碟酱瓜条。旁边是一盘回锅肉,没放辣椒,但嗅起来鲜香诱人,还有一盘凉拌黑木耳。 虽然吃食简单,但荤素搭配,一见就是用了心思整治的。 冯简即便因为腿伤疼痛,心下烦躁,但是一口肉粥下肚儿也舒坦很多。 「多谢陆姑娘。」 「冯大哥客气了,」陆小米怕杨老伯吃不饱,又拿了两个饼子给他,顺口问道,「冯大哥,明日我要跟着进城去卖猎物,不知道你可有什么想要添置之物,我一同买回来。」 冯简垂着眼眸没有开口,倒是老杨应声道,「我们出门匆忙,不曾带行囊,姑娘多给我们主子添置些换洗衣物吧,我和高仁都好说,不必多破费。」 「那怎么成?」陆小米却是不赞同,「我们这里冷着呢,别的都能节俭,这穿戴可是不好简薄了。冯大哥伤了腿,不好出门,但老伯和高仁却要出去走动,一人一身羊皮袄,可是缺不了。另外还有羊皮靴,絮些乌拉草,走多远都不怕脚凉,还有…」 陆小米掰着手指头算起要添置的物事,倒是越算越多,她也是个急脾气,转而扔下两人就道,「我先去列个单子,一会儿怕是都忘了。杨伯记得把碗筷帮我送去灶间啊!」 说着话,她开门就跑掉了。 老杨堵好露了缝隙的棉门帘,笑道,「这陆姑娘真是个爽快又伶俐的。」 冯简点点头,待得吃完一碗肉粥,吩咐道,「明日你跟着去一趟府城。」 「是,少爷。」 老杨应了下来,笑眯眯喝了剩下的半罐肉粥,还有剩菜。末了,端了碗筷盘子送去灶间。 陆家的灶间里,妇人孩子们也没什么讲究,桌椅不够,灶台就充当了饭桌儿。 这个娃娃喊着要喝汤,那个娃娃闹着要啃骨头,妇人们说着闲话,无非是谁家婆婆厉害,谁家媳妇儿手巧,甚至是谁家后生对谁家闺女有心,说到兴起,也是哈哈大笑起来。 这般,差点儿把陆家的灶间房顶掀起来,比之堂屋里还要热闹三分。 自从小米娘亲走后,刘婶子因为离得近,总是多照料小米几分。 这会儿小米不在,刘婶子就充当了半个主人,笑着招呼妇人们,「大伙可别客套啊,放开肚皮吃,等再下了雪,彻底封山,就没这好机会了。我记得,那边案子上,小米还藏了半坛酒,你们不怕醉就赶紧搬下来喝一碗啊。」 「哈哈,那可太好了,赶紧趁小米不在,咱们解解馋!」 北地苦寒,无论男女都好酒,妇人们一听这话都是欢喜起来,寻了酒坛子出来就每人分了一碗。 刘婶子眼疾手快,赶紧把锅里最后一根大骨头捞出来藏到大碗里,预备留着给小米吃。 旁边的小娃许是早就盯着这块骨头,见此咧了嘴巴就要哭。刘婶子赶紧夹了一片五花肉塞进他的小嘴,那张小脸立刻就笑了起来。 正是这样的时候,杨伯端了碗盘进来,免不了就要被天性爱八卦的妇人们拉住闲话几句。 老熊岭虽然离得安州府城只有几十里,但中间隔了几道山岭,也算偏僻。平日里连货郎都少有人来,更别说什么贵客了。 第07章 今日高仁这个冯家小厮又露了这么一手,自然惹得众人都对冯简这个主子的身份更好奇了。 老杨许是看出众人没有恶意,就含糊着说了几句。 「我家少爷觉得家里气闷,就带我们出来游历。路上,碰巧高仁去办事了,结果遇到了大股山贼,这才受了伤。如今天寒回不去,倒是要叨扰众位乡亲了。」 众人先前是听过冯家主仆是为了救陆老三受伤的,如今再听了这么几句,脑子里自动就补了无数好戏。例如嫡母苛待庶子,或者嫡子受后母刁难,家里不得存身,负气带了仆人出来,却因为行侠仗义受伤。 这故事怎么想都带了那么几分可悲可叹,妇人的心本就柔软,当下众人就齐齐拍了胸脯同老杨保证,「你们就放心在村里住着!别说你们救了俺们老熊岭的人,就是赶路留下歇歇脚,那也是我们老熊岭的客人。这方圆百里,谁也不敢欺到我们老熊岭来!」 「就是,毕老三说冯少爷的腿伤可是不轻,我家还有一瓶虎骨膏呢。虽说,今日猎了老虎,但虎骨膏可不是立刻就能熬出来的。让小米把老虎整个卖了,也多卖几两银子,我家的虎骨膏拿来给冯少爷用!」 「哎呀,老嫂子就是心善又大方,来,咱姐俩喝一个!」 妇人们解了心疑,也就不再缠着老杨了,转而商量起明日都把家里的干菜或者攒下的鸡蛋之类送些过来给冯简补身体。 老杨站在门外,听得门里说的热火朝天,也是咧嘴笑了起来。 世人都说猎户粗鄙,多半不通礼数。却是不知道,越是礼数周全之辈,兴许越是心狠手辣,而这样偏僻又穷苦的山村,村人们倒是淳朴又良善的让人心安… 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男女老少才算酒足饭饱,心满意足的回家去了。 一众妇人们也都是利索能干的,七手八脚帮忙刷洗了碗筷,顺道夹着自家的桌椅,顶着西斜的略显青白的日头回家去了。 陆小米列了长长的采买单子,兴致勃勃盘算着明日进城卖了猎物就开始大采购。 晚饭,她也没有心思仔细琢磨。如今杀了猪,不缺肉,直接下了一锅热汤荞麦面。 自然,冯简那碗是用细面,也就是小麦面做的。 放在前世,荞麦是种有利于健康的粮食,很多人喜欢食用。 但是放在安州这个地界,荞麦却是穷苦人家的主食,不想饿死,就要顿顿吃。 原因无它,安州这里苦寒,作物生长期短。很多时候,不等庄稼成熟,就被早早赶到的霜冻打得蔫头耷脑,自然也活不下去了。 荞麦是生长期最短的,只要种下去,没有多少时日就可以收获,自然不必担心绝产。于是,多半人家田里都是种了这个,也是活命的希望。 但猪肉却绝对是个好东西,恨不得树叶子炒肉也能成为一道美味佳肴。 虽然陆家人吃荞麦吃到厌烦,但面汤里加了很多的肉片,也就吃的很是高兴。 夜里,北风不知为何越刮越大,不安分的雪粒子被吹起砸在窗棂上,扑簌簌作响,越发衬得山村静谧安宁… 若说这世上女人有什么共通之处,那除了逛街,没有别的答案。 虽然老熊领上的家家户户几乎都在先前置办好了年货,但第二日一大早,妇人们依旧一边穿上最好的袄裙,一边催促着自家男人拾掇了马爬犁,早早赶去陆家大院门口集合。 对于女人来说,逛街这事,从来不在于买什么,而在于一个逛的过程。 陆家原本有匹黄骠马和桦木爬犁,加上冯简主仆带来的枣红马,又从隔壁邻居那里借了一辆爬犁,倒也把需要带进城的猎物,还有陆武陆小米兄妹,外加老杨都装下了。 陆老爹带着陆老大和老三,眼巴巴望着小闺女一早晨,到底没得到一同进城的准许,很是有些委屈的模样。 陆小米强忍着没有点头,倒不是她心狠,实在是父兄们太不争气。 若是带了陆老爹进城,怕是又要买回几本不当吃喝的古籍。 陆老大更不用说,兴许半路上就把猎物送给哪个「可怜人」了。 「爹,大哥,你们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我做好了午饭温在锅里了,大哥记得中午给冯大哥端过去,骨头汤也送一碗。」 陆小米仔仔细细嘱咐了几句,这才在妇人们的催促声里上爬犁走人了。 陆家两架马爬犁,加上村里四架,一路走在被白雪覆盖的山路上,倒也显得浩浩荡荡。 前几日的大雪,虽然被北风搜刮的没剩下多少,但笼罩个田垄平原还是足够的。 偶尔有些田垄倔强的挺起黑漆漆的脊梁,颇有些不屈的意味。 相比于马车,爬犁确实是雪上行走的好工具,速度快又平稳。 老杨生平第一次乘坐,很有几分新奇,倒没觉得北风刮在脸上如何冷冽。 陆小米披着陆家老爹的皮袄,头上也扣了一顶皮帽子,原本就不大的脸孔更是衬得小巧,两条辫子黑黝黝的,大眼眨巴着,偶尔有马蹄带起的雪花飘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之后就变成了水雾。这般模样倒是不同于平时的伶俐泼辣,平添了几分娇俏柔弱。 陆武虽然平日是个贪玩又心粗的,但对自家妹子那也是一百一千个心疼。 一路上,不时挪动身子,严严实实挡住了吹向妹子的北风。 陆小米正琢磨着一会儿要如何把猎物卖个好价格,待得终于发现自家哥哥的「保护」,脸上也是带了笑。 平日她即便被陆家老少爷四个气得鼻孔冒烟,却也不是当真就如何厌烦他们。为的就是回报这份疼爱,也许对于别人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但对于前世做了二十几年孤儿的她来说,实在太珍贵了… 此事,正值农历十月,离得年关还有不到俩月。 安州这里素来有雪乡的美称,虽然先前那场雪不算大,但说不定哪日一早醒来就发现天地一色,大雪封路,寸步难行了。 所以,每年这个时候,皮货商人们也就走的差不多了。 陆家爬犁上的老虎和黑熊,陆小米嘱咐过家里人不曾剥皮切割,就是为了保持最新鲜的模样。若是卖到皮货行,说不定不会多卖钱,还要搭上几百斤虎肉熊肉。她昨晚怎么琢磨都是整个拉进城的好,当然要想卖个好价格,还要另外想个办法… 第08章 老熊岭距离安州府城也不过是几十里,马儿拉着爬犁飞跑,不过是一个时辰就到了。 远远见到城门,陆小米就喊着陆武停了马车,村里人撵上前,陆小米随口扯了个借口让大伙儿先走了。 众人猜的是冯家主仆有事,也没多说什么就笑嘻嘻进城去了。 陆武脾气急,跺着脚催促道,「小妹,怎么不进城?上午是周扒皮把门,下午可就是刘三尺了,到时候怕是还要多交一半铜钱呢!」 不等陆小米应声,一旁的老杨却是问道,「安州的进城费怎么收取?」 「官府是说一人五文,马车十文,但也要看周扒皮和刘三尺的心情,有时候还要翻倍!」 陆武显然对进城费很是不满,说起来半点儿不客气,「万一哪日这俩畜生想着吃桌好酒菜,说不定就要收银子了!」 老杨眼里闪过一抹惊色,追问道,「这实在太贵了,京都也没有这么高…」 陆武不等他说完,不屑的摆摆手,「杨伯,你怕是不常在外边走动吧?皇上老儿的眼皮子底下,谁敢动手脚啊。倒是我们这里,山高皇帝远,就是皇帝老儿知道了我们这里如此不公平,难道还能为了特意跑来看看安州进城收几文钱啊! 再说了,咱们好赖还能拿出这么几十文钱,你看那边还有人连城都进不去呢!」 他这话说的极为不恭敬,老杨脸色更是不好,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顾不得计较一句了。 老熊岭位于安州南边,自然也是从南门进城。冬日里常刮北风,这处城门左右也就成了最避风的所在。 如今,城墙下不知什么人用树枝草席搭建了一片棚户,偶尔有淌着鼻涕的孩子和神色麻木的妇人进出,很是凄凉冷肃。 「这是…」 「流民!」陆武想起前日之事,赶紧借机拉着小妹给大哥平反。 「小妹,你看他们也实在是可怜,你就别再生大哥的气了。大不了,明年再卖粮食,我跟着大哥一起过来就是了。」 陆小米根本也不是心狠之人,这会儿别说还埋怨自家大哥,就是她自己都要把爬犁上带的干粮送过去了。 但是想想这棚户里怕是要住了几百人,几个馒头饼子只是杯水车薪啊。 「我知道,二哥别说了。我也是生气大哥只可怜人家,不记得咱们家里也是艰难。算了,明年家里农活忙不过来,到时候过来雇两户老实人好了。」 「哈哈,我就说嘛,我家小妹最善良了。」 陆武见妹妹不再生气,立时眉开眼笑起来。 「二哥,你先跟留下看着爬犁,我同杨老伯进城寻找买主,若是顺利,多卖几两银子也给山上的师傅做件新袄。」 陆武自小跟随深山里的一个隐居江湖人习武,虽然陆家人从未见过这个江湖人,但多年下来也看得出这人待陆武不错,于是一年四季的衣衫也替这位师傅准备一份。 「哈哈,新袄倒是不用,师傅最近总念叨你做的烧兔肉,到时候给他炖一盆就成了。」 他们兄妹俩说的热闹,老杨却是插话儿道,「陆姑娘,还是让二少爷同你一起进城吧,我这老头子上了年岁,不爱走动,留下看着爬犁更好。」 陆小米迟疑了一下,也没有坚持,倒是陆武听得能进城很是欢喜。 缴纳了二十文铜钱,陆家兄妹就一同进了城。 陆武性子跳脱,这里看看,那里站站,很是耽搁功夫,惹得陆小米扯了他的袖子。 「二哥,商街那头有几家大客栈,还有一个很热闹的茶楼,听说南边来的皮货商人最喜欢聚集在那里,咱们挨家问问,万一碰到大主顾,咱们的猎物肯定比卖去皮货行要赚多了。」 「好,那就去商街。」 安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因为地处大元之北,每年一半时日天寒地冻,出产的粮食只勉强够安州百姓果腹,朝廷也没指望这里上缴。好在,这里的皮毛很是不错,商税上总能有些收入。 陆小米圈定的几家客栈都是平日皮货商人们喜爱喜爱落脚的,如今落雪入冬,人去楼空,进入淡季,很是有些冷清。 突然见得有客人上门,无精打采的小伙计各个都是打了鸡血一般窜上来。 可惜,陆小米只是想问几句话,免不得让人失望。 好在,陆小米也不小气,当先塞个十文八文铜钱开路,倒也顺利。 只不过,几家走下来,也没什么收获。 待得到了最后一家茶楼,终于有了转机。 陆小米照旧塞了几枚铜钱给小伙计,还不曾开口问询,就听得窗口那桌上有客人再同友人道别。 「赵兄,虽然我此行不曾寻到好皮货,但承蒙王兄盛情款待,实在感激不尽。」 那友人赶紧劝慰,「王贤弟不必客气,明年早些过来就是了。我到时候也提前给贤弟多留意一下好皮货,放心。」 陆小米听得眼睛发亮,顾不得小伙计问话,三两步就凑了上去,笑问道,「这位大叔可是要寻好皮货,我家正巧刚猎了老虎和黑熊,不知大叔可要看看?」 那两人听得话声,回头一瞧,原来是个俏生生的小丫头。于是被打断谈话的恼怒就收敛了几分,那王姓皮货商随口应道,「小姑娘,我收皮货是预备送礼,隔年的皮毛可是不能要。」 「大叔放心,我家昨日刚猎的老虎和黑熊,整只拉过来,还不曾剥皮,简直不能更新鲜了!」 陆小米笑得灿烂,也喜的那皮货商立刻就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他这话问向陆小米,但双眼却是望着陆武。毕竟相比一个小姑娘,他更相信明显年纪更大一些的男子。 陆武点头,赶紧替妹妹打了证言,「猎物就在南门外,不信你就先去看看。」 第09章 「哎呀,真是太好了!」 那王老板拍手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今日真是走了好运!放心,若是猎物足够好,银钱方面我一定不会亏待。」 那赵姓友人也替他欢喜,「赶紧去看看,晚了小心被人捷足先登。」 「对啊,对啊!」 王姓皮货商扔下一角银子,火烧火燎的催着陆小米赶紧带路。 就如同村里老人说的,晴好的日子真的只有三日。这会儿还不曾到正午,天边已经又有黑云堆积,眼见风雪就要再次卷土重来。 陆小米一行终于赶到的时候,老杨正往城门处探望,见得他们出来就露了喜色。 「要变天了,我还惦记你们在城里有事耽搁了。」 陆小米来不及解释,直接招呼陆武把蒙在爬犁上的草席掀开。这是出门时候特意准备的,一来不愿路上惹人眼,二来也是防备守城门的那些兵痞打什么坏主意。 如今突然掀开,那只毛色花纹极漂亮的老虎,和胸口白毛处还插了半截箭头的黑熊就彻底露了出来。 这会儿的日头没有那么热烈,但也足以给两只大野物的皮毛蒙上那么一层浅浅的光辉,惹得众人都是赞叹不已。 历来买家都要贬低货物,以便于压价,但这么好的东西,王姓皮货商实在是不能违心说出半点儿不好。 加者旁边已经有路过的马车远远见着,打算停下来,他生怕被人劫了胡,赶紧手忙脚乱重新盖上草帘,末了扫了陆家众人一眼,极其精明的选定了陆小米谈价格。 「陆姑娘,说实话,这两只野物都是好东西,我肯定要买下来。价格方面,先前各处交易,一张好虎皮开价是八十两,黑熊皮是六十两。我再填个零头,凑足一百五十两,如何?」 陆武先前也进城卖过皮货,听得这价格却是比送到皮货行要好很多,于是开口就要应下来。 不想陆小米却是变了脸色,干脆恼道,「这位大叔,早知道你如此不实诚,我就不带你过来了。先不说,这个时候还能见到如此猎物是多难得,就说这老虎和黑熊可是整只运来的,不是只有一张皮!老虎身上除了虎皮,还有虎肉虎骨,哪样拿出去不是好东西?更别说黑熊还有四只熊掌,一挂熊胆了!您不买就赶紧让让,我们另外找人!」 说着话,她就一边吆喝一边去掀草席,「大伙儿都来看看,刚猎回来的老虎黑熊,骨肉皮齐全,送礼佳品,进贡好货…」 所谓无奸不成商,多赚差价几乎是所有商人的本能,王姓皮货商没料到陆小米拒绝的如此干脆,吓得死死抓了草席,生怕猎物被人抢了。 他那个好友也是个有眼色的,赶紧开口帮忙圆场。 「哎呀,王兄,我知道你这次过来,银子带的不多,但是碰到这样的好皮货可不能错过啊。不如这样,我先替你周转一些如何?」 说罢,他又转向陆小米,笑呵呵安抚道,「陆姑娘,你们也是远路而来,再寻买主怕是还要耽搁功夫,我这好友也是诚心想买,不如再商量一下吧。」 陆小米自然借坡下驴,收回冻红的小手,撅着小嘴应道,「那大叔再重新开个实在价吧,若是还当我们好骗,我们就直接把东西卖去皮货行了。」 一听这话,王姓商人彻底收了占便宜的心思。只要这两样猎物进了皮货行,他想再买到手怕是价格要翻几番,而且还只能得到一张皮毛… 「那好,陆姑娘,先前也是我心急了。这样吧,这只老虎我出价一百二十两,这只黑熊一百两,总价二百二十两。你看看如何?」 说罢,他好像生怕陆小米又嫌弃价格低,赶紧又添了一些,「我从南边来的时候带了一批棉布,还剩了五六匹,姑娘若是不嫌弃,也可算作搭头儿。」 陆小米听得眼睛发亮,这个价格比她预计的高一些,毕竟送去皮货行,她同样要受剥削。更何况人家还添了几匹棉布,虽说不多,买下来也要几两银子呢。 「那好,稍晚恐怕要下雪,我们也急着回去。这两只野物就卖给大叔吧!」 「太好了,姑娘爽快,走,咱们赶紧进城!」 王老板这次可没有再小气,就连进城税都是从他荷包里出的。 本来城门口的兵卒还想掀开草席,看看有没有便宜可占。好在那个赵姓友人家里有些根基,抱了个府衙师爷的名字,兵卒就麻利的收回了「爪子」。 一行人很快到了王老板下榻的客栈,卸去野物的时候,另一只爬犁上的马鹿和雪兔山鸡又被客栈掌柜看在了眼里,一番讨价还价卖的爬犁上空空如也。 但是陆小米的荷包却是前所未有的饱涨起来,她生怕丢了,王老板给的银票被她小心叠好包在帕子里,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塞到了陆武的怀里。 剩下客栈掌柜给的那么十几两碎银子正好拿去买东西,老杨自愿留在暗巷里看守马爬犁和王老板搭的那几匹棉布。陆小米则抓了陆武做劳工,四处扫荡购物去了。 昨晚就列好的采买单子,这会儿直接拿出来迎风一展,兄妹二人就「杀气腾腾」冲去了各处杂货铺,粮油铺… 原本进入冬季,城里还好,还有人出来走动,城外各村落家家户户几乎就是媳妇孩子热炕头,天塌下来也不出头的状态。所以,冬初这个时候,各个铺子的生意最好,毕竟家家户户都要买下足够的粮食用物,储备过冬,甚至过年。 但杂货铺掌柜见多了大买主,今日还是被陆小米的疯狂吓了一跳。 上好的粳米六十文一斤,顶上二斤猪肉了,她足足买了一百斤,就是糯米也要了二十斤。白生生的细面一百斤,外加素油五十斤,灯油十斤,细盐十斤。各色调料也是样样都要,酱油醋更是成坛子买。昂贵的糖霜同样来二斤,更别提那些大小陶罐,砂锅,碗盆了。 买到最后,杂货铺掌柜都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多加几块火石,还有几颗拳头大的圆球。 「这位姑娘,送你几个地蛋尝尝新鲜。」 结果陆小米看都没看火石一眼,倒是抱了那几个圆球不松手。对于她来说,碰到这东西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运气。 别人不知道,她对这个小圆球可是太熟悉了。这哪里是地蛋,这就是前世最普遍的一种蔬菜,马铃薯,俗称土豆! 原来的陆家幺女是个不爱读书的,她霸占了人家的肉身之后忙着填饱肚子,操心家中里外,更是没工夫研究一下这个大元帝国到底是什么来路,到底是同前世的某个历史岔路发展而来,还是平行空间的镜像倒影。 但这会儿想来,既然西域的黄瓜,东南的辣椒,这里都有的种,再看见土豆也就不稀奇了。 「掌柜的,这地蛋怎么卖?我想多买些!」 陆小米欢喜之极,一连追问掌柜。 那掌柜有些迟疑,这地蛋是先前一个南边来的客商作为搭头给他的,算不得金贵,据说南边多山地的府城都有种植,遇到丰年恨不得拿来喂猪。说起来,全卖掉他倒是没什么不舍。但陆小米这般两眼放光,总让他怀疑这地蛋是不是纸皮一层皮,里边藏了金子… 第10章 陆小米这会儿也明白她着相了,于是收了笑意又道,「掌柜的舍不得卖就算了,我不过是想多买些,明年春日试种几垄罢了。这样,我去别家看看吧。」 「哎哎,别走啊,姑娘,我不是舍不得卖,家里总共也就一袋子,既然姑娘喜欢,就都卖给姑娘好了。」 掌柜一听这话,可是不愿意得罪陆小米这个大主顾,赶紧拦人,也没多敢多要银子,直接算了个零头,连同先前那些米面之类,收了个整数十四两。 陆小米乐开了花,特意要陆武扛着装土豆的袋子。陆武还有些不乐意,陆小米直接甩了一句,「不背算了,做了好菜你别吃!」 陆武立刻死死抓了土豆袋子,一副扞卫大元领土的英雄模样,「小妹放心,就是把我丢了,这袋子都不会丢。」 陆小米捏了捏干瘪的荷包,果断去钱庄换了一张银票,又杀向了路旁的布庄。 家里老少都要添置新棉衣,棉被因为冯简主仆三个到来也是不够盖了,还有鞋袜,枕头,零碎小针线,可又是一笔大支出。 但那只老虎和黑熊实在贡献巨大,她也不心疼,棉花四十斤,细布粗布各五匹,锦缎也挑了两匹,绣线两盒… 林林总总实在太多,布庄掌柜是个会做买卖的,直接使唤小伙计把东西送到了暗巷爬犁上。 本来陆武还吵着要去酒楼大吃一顿,但天上居然落下了雪花。 顶风冒雪赶路可不是闹着玩的,兄妹俩不好耽搁,加紧又添置了一些东西就赶紧去寻老杨,一起出城汇合了。 一同进城的村人们早就等在了城门口,见得陆家众人如此大包小包赶来,都猜的猎物买了个好价格,于是都替他们一家欢喜。 来时雄赳赳,归去气昂昂,满载来去,苦了两匹老马,但却笑了陆小米。她终于不是没米下锅的巧妇了! 倒是老杨,眼见城墙外的棚户区眉头依旧皱着。 另一个爬犁上的刘婶子许是肚子饿,掰了一半饼子,趁着两个爬犁交错的时候递给陆小米。 「小米饿了吧,先吃个饼子。方才你大叔要把干粮都给那些流民,好在我留了一块。这肚里没东西,就是不抗冻。」 陆小米笑着道谢,那赶车的刘大叔却是回头望了那些棚户叹气,「都是些可怜人,这个冬日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怕是不好熬啊,听说去年足足冻死好几十人呢!」 众人七嘴八舌说起来,都是一脸的悲色,虽然同那些流民不是沾亲带故,但都是贫苦人家,总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说安州,道安州,安州是个好地方啊。天高皇帝远,当官手臂长。山上猎野兽,野兽把人尝!」 刘大叔苦笑叹气,转而唱起了安州这边特有的一种长调。 风雪越来越大了,虽然未到黄昏,但天色却暗的厉害。 苍凉的歌声穿暮色,风雪,飞向远方的群山,惹得众人都沉默了。 无论何时何地,对于百姓来说,活命都是个艰难的问题。 老熊岭上,因为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人进城,所以,这个时候村口聚了很多老人孩子。老人惦记儿女安危,孩子则盼着老娘老爹会不会大方一次,买些糖果吃食回来。 好不容易盼着马车到了村口,众人几乎是立刻围了上来。这个喊,「狗娃子,给我买烟叶了吗?」 那个喊,「娘,我要吃芝麻糖!」 一时间,鸡飞狗跳,热闹之极,倒是把先前的那点儿郁闷冲的彻底散掉了。 陆小米不愿自家这般大采购扎了众人的眼,催着陆武直接回了自家大院。 陆老大和老三,简直见到救星一般从堂屋跑出来,忙里忙外从爬犁上往家里倒腾东西。 陆小米琢磨着大伙儿都饿了,正该做些方便又迅速的吃食垫垫肚子。 但前世最爱米饭的她,自从到了陆家居然从来没见过米粒,肚子里的馋虫早就暴动了。这会儿大米买回来了,怎么也忍不住,更何况还有土豆这个最好的下饭菜。 索性,她也不理众人折腾东西,一头扎进灶间就忙碌起来。 大盆洗米,大锅烧水架好木格楞,直接坐上开蒸。 刚买的土豆,忍着肉疼削上七八个,昨日剃下的排骨洗干净也不用焯水,直接下锅炒得出油,葱姜爆锅,酱油花椒大料凑个热闹,添热水炖上一刻钟,再把土豆扔进去,撒两截红辣椒增色。一锅土豆炖排骨,眼见就要出锅了。 肉末切一碗,白菜片得薄薄,大火炒的白菜边缘金黄,烹上糖醋,一点儿酱油,一点儿盐,酸甜香气直接把高仁勾引进来,死活不出去了。 陆小米抓了他看着添柴,转身又把昨晚剩下的一条八分熟五花肉切片,加上酸菜粉丝,爆炒一盘。 只有菜,没有汤,稍微有些单调。 一把紫菜,一个鸡蛋,一把小葱花,清淡又养胃的紫菜鸡蛋汤就搞定了。 陆小米一把拍掉高仁偷肉片的黑手,想了想就撵他,「高仁,去问问冯大哥,若是他不介意,今晚的饭桌就放在东厢房吧?天气冷,饭菜不多,分出来太麻烦,也容易凉掉。不如一起吃,还热闹一些。」 高仁偷肉不成,转而又抓了一块排骨,末了晃悠悠出了灶间。 没一会儿,老杨就开了东厢房的门,喊着陆小米,「陆姑娘,我们少爷说一起吃饭也好,人多热闹。」 「好咧!马上开饭啊!」 陆小米欢快应了一声,早早等在堂屋门口的陆家兄弟赶紧跑过去帮忙端饭菜。 很快,东厢房的大炕上,那张原本陆老三用来读书习字的方桌儿摆的端端正正。热腾腾的饭菜一样样端上来,陆家的晚饭终于好了。 三菜一汤,有排骨有肉,有菜有汤,若是比之富贵人家的酒宴自然多有不足,但在陆家却是难得的丰盛。 第11章 陆小米眼疾手快的端了盘子,每样菜色都夹了几筷子,转身递给坐在炕头的冯简,转而又添了一碗汤,一碗饭,一起送到他手边,这才招呼众人。 「忙了一日,赶紧吃吧。」 陆老爹第一个动了筷子,陆老大等哥儿三个紧随,高仁和老杨也没落后多少,六双筷子瞬间就把排骨和回锅肉夹空一半。 倒是陆小米抱了饭碗,专门夹了排骨锅里的土豆,吃的是一脸满足又欢喜。 冯简偶尔看到她如此模样,筷子就也夹了一块土豆送进嘴里,末了有些惊讶的挑眉。 「这地蛋如此烹煮倒是美味。」 「咦,冯大哥你是在哪里看过这地蛋啊?卖给我的杂货铺掌柜很小气的模样,我还以为这地蛋是稀奇之物。」 陆小米捞起一只干净木勺子又舀了几块土豆回身送到冯简碗里,冯简点头道谢,末了应道,「地蛋在大元南方几州都有种植,只不过多半用于喂牲畜。」 陆武正一口一块土豆吃的欢喜,突然听得这话,差点儿被噎着,脸色很是古怪,不知道是该咽下,还是该吐出来。 陆小米抬手给哥哥拍背,嗔怪道,「穷讲究什么,山上哪个兔子野猪不吃野菜,你不是也照样吃了好多年,也没见你就变成兔子野猪啊?」 陆武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冲着妹妹讨好傻笑,转而筷子越发往土豆上招呼。 「这地蛋吃法多着呢,又耐储存,可惜我就买回来一小袋,还要留出一大半,春日做种。」 陆老大想问问妹子,就算有了地蛋做种,但是没人会栽种也是难事儿。但是眼见二弟把最后几块土豆都要抢光了,也就把这事扔去脑后了。 吃过饭,众人拾掇了桌子,陆小米送了一套白底青花的茶具和半包茶叶过来,就兴致勃勃去拾掇她今日的战利品了。 高仁吃饱喝足,直接上炕睡了。 倒是老杨一边沏茶一边说起了城外见闻,末了叹气道,「听说去冬就冻死了几十,今冬怕是更多…」 冯简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冷声道,「前年秋,南方三州流民北下,朝廷曾有文书发到各州府,就地赈济安置。如今怎么滞留在最北的安州?」 老杨没有应声,这话虽然是问句,但主仆两个却是都知道答案。说不得是各州府都舍不得钱粮,不断驱赶流民北下。若非安州再往北就出了大元地界,怕是这里也看不到一个流民,一派歌舞升平吧。 「玄冥可有消息?」 冯简压了怒气,转而问起另一件事,老杨点头,低声应道,「有,据查探那些山贼当日路过破庙也是巧合,背后无人谋算。」 冯简脸色终于缓和一些,待得低头扫过伤腿,眼里懊恼之色又翻涌上来。 「既然要在此地暂留,就让玄冥多探查一番。」 「少爷放心,明日就让高仁跑一趟。」 睡在炕头的高仁翻了个身,呼噜声随后又响了起来,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他们主仆的对话,但两人却也不担心… 陆小米不知道东厢的主仆如此忧国忧民,就是知道也无心顾及。 这会儿,她刚刚把各色烹调配料分别放进小陶罐,米面都入缸,末了依次盖上盖子,笑的见牙不见眼。 这就是老人常说的,缸里有粮,心中不慌吧。 今日添了这么多细粮,加上先前留下的高粱米,黍米,还有半缸荞麦面,半缸苞谷,这个冬日,全家人终于不怕挨饿了。 陆老爹和陆老大父子原本跟在一旁帮忙,见得自家小闺女这里摸摸,那里瞧瞧,欢喜的好似要飞起来。父子俩个对视一眼,都是摸了摸鼻子,心里又添了三分愧疚。 身为陆家闺女,摊上他们这样的父兄,真是不走运。以后可一定要长记性,即便帮不上什么忙,总不好再拖后腿啊。 当然,他们的决心是下的很坚定,但还有句老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陆小米过足了「有粮巧妇」的瘾头,就催着陆老大帮忙把白日买回的布匹和棉花等物都送去了她的后院。 那个皮货商送的几批棉布搭头,果然如他所说一般,质地很是不错,只不过颜色有些老气,两匹石青,一匹烟灰,一匹藏青,还有两匹象牙白。 不过,白氏过世才三月,陆家上下都要守孝,这颜色倒是正合适。 买棉花的时候,她又添置了几匹颜色鲜艳的缎子,准备给冯简主仆缝被褥和新衣衫。 这般林林总总加下来,布料和棉花堆了半铺炕。 忙碌了一日,这会儿银子到手了,东西也置办回来了,陆小米着实松了一口气,疲倦也就潮水一般涌上来了。 她索性也不拾掇了,直接在炕头放了被褥睡下。左右,第二日刘婶子几个还要来帮忙,这时候拾掇好了,最后也要拆开。 果然,第二日吃过早饭,刘婶子带着几个交好的邻居妇人,不等陆小米去请人就主动上门了。 陆小米笑嘻嘻迎了她们进来,玩笑道,「婶子们是不是知道我今日要炖小鸡蘑菇,所以早早跑来堵我被窝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刘婶子点着她的脑门嗔怪,「好心来帮你做针线,还被你编排,下次就让你自己做针线,看谁哭得眼睛跟桃子似的?」 「哎呀,婶子,我错了!」 陆小米自小不擅长活计,如今换了「芯子」自然更加笨拙了,听得这话,赶紧抱了刘婶子撒娇,「婶子不帮忙,我就跟到婶子家里去哭!」 「好,好,这还被你赖上了!」 刘婶子没有闺女,这会儿见陆小米如此爱娇模样,喜的不成。 众人说笑几句就扯出布匹和棉花开始翻检,小米当先把那些准备给冯简主仆缝制被子和衣衫的料子指了出来,嘱咐道,「婶子,这块褐色隐花绸布给冯大哥缝一件长衫,袖口紧一些,方便他过些时日下地走动。这匹烟灰色的棉布再给他做两套中衣,还有这个象牙色的棉布,包四斤棉花儿做内胆,外边我想套个被罩,就用这宝蓝色的缎子,绣只展翅雄鹰,一定漂亮着呢!还有这个藏青的棉布,给我爹做套袄裤,这匹石青给我二哥做个棉袍,这个…」 第12章 陆小米早起就爬起来列单子,对所有料子和棉花都是心里有数,这会儿说起来半点儿不磕巴,安排的明明白白。 一众妇人们听得是好笑又心疼,像小米这个年纪的闺女,家家户户都是疼爱着呢,偶尔跟着娘亲给自己绣条裙子就算极能耐了。只有小米,操心着整个家里,上上下下的吃喝穿戴,怎么是辛苦两字能形容的了的。 这就是没娘的闺女,必须吃的苦啊。 刘婶子自小没了娘,这会儿更是心里酸的厉害,一把抓了小米的手嗔怪道,「你这孩子,我怎么听了半晌,这些衣衫被褥都是做给别人,你一件都没有?」 「就是啊,眼见过年了,你如今就算在守孝,也该裁剪一件新袄裙啊。花骨朵儿一样的小姑娘,可不好委屈自己!」 别的妇人也是劝,陆小米这几个月到底是紧紧巴巴过日子习惯了,昨日真没想起来给自己买块料子做新袄,更何况银子还是人家高仁打猎所得,就算冯简发话说全权交给她分派,她也不好厚着脸皮给父兄做完衣衫,自己也跟着浪费银钱啊。 「没事啊,婶子,我原来的袄裙还都八成新呢,再说我二哥前日给我买了一件新袄呢,我不缺穿的。」 可惜她才说到一半,就有眼尖的小媳妇儿伸手把那件桃红小袄扯了出来,笑骂道,「你家老二抡拳头是好手,但这过日子细节却是半点儿不通啊。」 「就是,这袄子只能出了孝穿,怕是还要等两年,到时候就小了。」 刘婶子伸手打开象牙色的棉布比了比,拍板定了主意,「我看这匹布也用不了,不如给小米裁件小袄,绣几朵浅色小花也不算坏了规矩。若是石青和烟灰两色料子也有剩余,就拼条裙子,说不定还能再做个鞋面,凑一套呢。」 「婶子这主意好,咱们先把尺寸量了。」 一众妇人们都是做活儿的好手,几个年轻媳妇儿脱鞋上炕铺棉花,隔壁的王大娘去给陆老爹父子量尺寸,小米则带了刘婶子去了东厢房。 「杨伯,冯大哥醒着呢吗,我带刘婶子来量尺寸,预备做新袄呢。」 小米话音落地没一会儿,老杨就笑呵呵挑开了门帘,屋子里残存了几分药气,但却拾掇的很干净,炕上的小桌儿刚倒好两杯茶。冯简略显苍白的大手握了一杯,听得门帘响动就望了过来。 刘婶子自从听说陆家来了贵客的时候就惦记着看个究竟,倒不是她如何想要看个新奇同村里妇人闲话儿,纯粹是心疼小米。陆家毕竟只有她一个小姑娘,父兄又是个心大的,万一遇到那心思不好的恶人,故意坏了小姑娘的名节可就坏事了。 不过,这会儿她却是彻底放了心。 所谓相由心生,不见得说心思龌龊之人一定生的獐头鼠脑,但冯简这般五官俊朗,眉宇间隐含贵气的人,却绝对不会是阴险尖刻的恶人。 「冯少爷,小米托了老婆子给您做衣衫,怕是要冒犯您量量尺寸。」 「不会,劳烦婶子了。」 冯简放了茶杯,语气淡淡,却半点儿不会让人觉得受到轻视。抬手投足间,很是恰到好处。 另一边小米也在给杨伯量尺寸,一边忙碌一边念叨着,「杨伯,我让嫂子们给你的棉被多絮了二斤棉花,你睡炕梢儿,就是后半夜炕凉一些也不怕。另外,羊皮靴子要多等几日才能做好,你早起就别扫院子了,凉了脚容易生病。左右我二哥早起要练拳,让他扫就成了。」 「好,谢谢陆姑娘。」 老杨眉眼都笑弯了,一张老脸皱褶堆叠,显见是很欢喜小米待他如此贴心。 一旁的冯简也是听得多看了小米几眼,小米毫无所觉,待得问起不见踪影的高仁,就问询刘婶子,「婶子,你也见过高仁,尺寸比量着王大娘家的狗娃就成吧?」 「我看也差不多,咱们先缝着,过后不成再修改。」 两人商量妥当,就回了后院。 这年头,可不流行去铺子里买成衣,但凡家里有女人的都是亲手缝制衣衫鞋袜。 刘婶子几个都是做活儿麻利又干净,不过是一个时辰,就把所有衣衫和被褥都裁剪大半了。 珠玉在前,陆小米可没有丢脸的打算,送上茶水,还有城里买回的几样点心,外加一盘瓜子一盘花生果,她就果断钻进了灶间。 前日高仁猎回的山鸡和兔子,家里也留了六七只,自觉犯错连连的陆武早就拾掇好,冻在了雪堆里。 先前小米取了两只山鸡和两只兔子化了冻,这会儿一只整鸡放在沸水锅里焯去血水之后,另外换了陶罐添大半清水,加了大枣枸杞和毕三叔那里要来的几根野参须子,直接大火煮开又小火炖煮。 剩下一只山鸡直接切块,加上秋日时候采回晒干的蘑菇,也一起下了锅。 小米在装了土豆的袋子前转悠了半晌,还是狠狠心又拿了几个土豆,削皮切块扔进了大锅。 至于两只野兔,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加了红辣椒,麻椒八角做了一锅麻辣兔肉。 米缸的盖子也被打开了,满满一瓢白莹莹的粳米倒进陶盆,洗涮干净又倒进炉子上的陶瓮了煮到水花翻响片刻,再重新捞进陶盆。小鸡炖蘑菇的锅里支起木格楞,陶盆坐上去,鸡肉炖熟的时候,米饭也就蒸好了。 灶间外边窗下冻了一排白菜,都是秋日里选了没有菜心的劣品,但这会儿冻得硬邦邦,却很好的保持了菜叶里的水分。摘下几棵切碎,冲洗干净,扔进热水锅煮熟沥干。 再炸上一碗鸡蛋酱,就是下饭的最好搭档。 高仁在外跑了一上午,跳进院子嗅着香气就直接进了灶间。 小米正好从锅里往外盛兔肉,手下直接捏了一块塞进高仁嘴里,忍不住埋怨道,「天气这么冷,你又跑哪里去了?村里溜达几圈儿就算了,可不能再进山!先前有小刀哥他们带路,雪又小,如今山里可是凶险着呢!」 高仁低着头啃着兔肉,眼神闪了闪,却是没有应声。 小米前世管教众多弟妹也是习惯了,抬手就敲了他一个爆栗子,「问你话呢,怎么不应声?再跑出去,我就跟冯大哥说一声,回来不给你饭吃。」 高仁吐了兔骨头,脸上戾气骤起,猛然抬起了手,「你…敢打我?」 陆小米正弯腰掀开炖了鸡肉的大锅,半点儿没发现身后的凶险,嘴里依旧嗔怪着,「打你,我还想饿着你呢!这里是老熊岭,可不是府城,周边深山老林凶险着呢。你若是不听话,以后我做好吃的,可不带你份儿了!」 大锅的木盖子很是严实,这般突然被打开,憋闷了好久的香气突然有了宣泄之处,几乎是撒着欢儿的逸散开来。 肉香,蘑菇的山野清气,掺杂着米饭的甜味,真是难以形容,又让人分外陶醉。 高仁的肚子立刻就咕咕叫起来,他下意识收回了手,再望向前边忙碌的小姑娘,就翻了个白眼。 第13章 看在美食的颜面上,就暂时饶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命好了… 没有什么比美食更能安慰疲惫的身体,刘婶子几个忙碌了一上午,见得小米端上来的饭菜如此丰盛,都是欢喜坏了。 身为猎户,山鸡和兔子倒是不算稀罕,但那白生生散发着甜香的米饭可就太难得了。 毕竟六十文一斤,平日谁家趁着手头宽绰称个二斤回来,也都是留着老人孩子不舒坦的时候熬碗粥。哪有像陆家这样直接装了大盆端上来的啊! 有的小媳妇儿只看了一眼就咽起了口水,「小米妹子,这也太浪费了!这些粳米掺了高粱或者黍米,足够吃半月了。」 陆小米笑嘻嘻让众人赶紧上桌儿,招呼道,「大娘婶子们帮我做针线,自然要好好招待了,否则以后没人帮我,我可没地方哭去啊。」 可惜听了她这么说,妇人们还是踌躇着不肯上前。 倒是刘婶子猜出众人的心思,干脆开口,「小米,你这份儿心意大伙领了,但是家里老人孩子都吃高粱饭,啃饼子呢,你让她们这些当娘的,当媳妇儿的,大口吃白米饭,谁心里也不落忍。不如这样,你寻几个大陶碗,把饭菜给我们分一下,我们端回去吃。正好这些针线也不是一日就能做好的,我们也分一下,一起带回家,过几日做好了再送回来。」 小米听得心酸又脸红,倒是她考虑不周了。 想起前世,几个好友拉着她去改善伙食的时候,她也是一直想着孤儿院里的弟妹们,这都是同一种心情吧。 「好,就听婶子的。」 小米赶紧去灶间寻了七八个大号陶碗过来,每只碗盛了大半下米饭,用木铲子压了又压,然后再盖上一层小鸡炖蘑菇,一层麻辣兔肉。 每个妇人都分了一大碗,乐得合不拢嘴,又有些羞愧。邻里之间帮个忙,吃顿便饭也是应该,但这般把饭菜端回家去,倒是有些脸皮厚了。 但是想想家里的孩子见到白米饭不知道欢喜成什么样子,她们也就把那点儿羞涩都掀开了。 停了有半日的雪花,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飘落了。 妇人们同小米告辞,末了用棉袄罩着大碗,一手拎了装着布料包裹的棉花匆匆回家去了。 小米目送众人远走,刚要关大门的时候,不想刘婶子又拐了回来。 「小米,方才忙乱,倒是忘了问你点儿事?」 「什么事,婶子尽管问啊。」陆小米拉了刘婶子到门里避风处,好奇她有何事。 刘婶子也是爽快脾气,开口就道,「你娘的忌日是不是快到了,按照你爹的脾气怕是还得大办吧?」 陆小米苦笑,应道,「我还想着跟我爹商量看看,到底怎么办娘的百日祭呢。虽说先前卖猎物得了银子,但到底是冯大哥的,不好太过铺张。」 「这话对,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刘婶子怜惜的替小米掖掖领子,劝慰道,「你也别上火,跟你爹好好说说。到时候,记得喊了婶子来跟你一起忙。」 「好,谢谢婶子,我自己还真忙不过来,少不了要劳烦婶子。」 「客套什么,你娘在的时候也没少帮我的忙。如今她不在了,我多照管你也是应该。你娘啊,若是在天有灵,看你如今这么懂事,也要欢喜坏了。」 刘婶子又说了几句,终于快步回家去了。陆小米关了院门,一路进了堂屋。 陆老爹正同三个儿子大口吃饭,见闺女进来就把堆满了鸡肉的饭碗推过去,讨好招呼道,「小米啊,快吃,一会儿饭菜都凉了。」 陆小米拿起筷子,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爹,过几日就是娘亲的百日祭了。先前因为我病着,娘出殡又是大葬,家里底子都掏空了,如今百日祭是不是简单祭奠一下。等明年家里日子好过了,再给我娘…」 「不成!」不等小米把话说完,一向好脾气的陆老爹却是发了火,「你娘的忌日一定要大办,绝对不能轻慢!」 说罢,他饭也不吃了,直接扔了碗筷转身进屋去了 陆小米自从在陆家醒来,还是第一次受到老爹呵斥,很是有些委屈,眼圈儿忍不住就红了。 陆老大带着陆老二老三都是放了碗筷,赶紧上前哄劝,「小米,你可别恼了啊。爹也不是故意凶你的,他也是惦记咱娘在那边过得不好。」 「是啊,当初出殡的时候,你还病着,爹甚至要卖了家里的地凑银子,还是老冯爷他们拦着,这才勉强罢休。如今…虽然是百日祭,不比出殡,但也不会简慢了。」 陆小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送出去的却是一声叹息。 她虽然接收了原来的记忆,但那些记忆更多的是像电影一样,她看过,也明白理解,却没有多深刻的感受。 记忆里,白氏待女儿真的是疼爱之极,但有一段记忆却是空白的。 「大哥,我先前病糊涂了,有些事情忘了很多。爹说我跟娘去了外祖家,回来路上染了风寒,娘过世了,我也病得厉害。但是我怎么不记得去外祖家在哪里,都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听娘说过吗?」 陆老大皱眉想了想,摇头应道,「娘带你走得时候,我们三个要跟去照顾,娘恼了,死活不答应,只带了你一个上路。我们问了去处,娘也不说,倒是爹那时候也不愿意让娘回去,为此还跟娘怄气了,你们走的时候,爹都没出屋。我们也不敢多问啊,好不容易盼着娘带你回来,结果没到半月娘就过世了,我们也没机会问询外祖家的事。」 陆武也是挠着后脑勺,无奈道,「我也没听娘说过,倒是你啊,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还以为你做那些新奇的饭菜,会管家,都是在外祖家里学的呢。」 陆小米听得心头一跳,生怕牵扯出「换芯」的事,赶紧把话头收了回来。 「我当初烧的厉害,脑子都糊涂了,也是想不起来了。娘的百日祭,我再想想办法吧。」 小米摆摆手,饭也不吃了,转身回了后院。 陆家三兄弟互相对视一眼,都是叹了气 。作为兄长,还要妹子操心家里的生计,这实在让他们愧疚之极。 陆老三想了想就道,「左右明年秋日才大考呢,书院那里我先休学半年,等明年夏末再回去也不耽搁。」 「那怎么成?」陆老大和陆老二都是异口同声的反对,「娘还在世的时候就说,家里再困难也要供你读书。将来你出息人了,还要护着家里和妹子呢。」 陆老三苦笑,「别说护着小米了,我听着实在脸红,如今是小米在费心照料咱们呢。」 第14章 「那你也不能不读书,明日我就上山去打猎!」 陆老二一巴掌拍在陆老三肩膀上,疼得他差点儿掉下凳子,这事也就定下来了。 小米不知道三个哥哥刚进行完一场「民主」会议,这会儿她正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翻检着先前卖猎物的几张银票。一百五十两,外加三十几两碎银子。 虽然冯简已经说过这银子归她支配,但人家为了救陆老三受伤,如今又自己打猎赚银子用于养伤,说出去陆家就已经很失礼了。若是再拿这银子去给白氏做百日祭,给陆老三做束修,陆小米想想就觉得脸红。 但如今陆家的境况实在太窘迫了,不打这些银子的主意还真不成。 陆小米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拿了银票去了前院儿。 东厢房里,高仁不知道在哪里得了一把枣子,正一边吃一边吐得满地都是枣核,老杨笑呵呵的拿着扫帚在清扫。 冯简依靠在窗户边,顺着轻启开的窗缝望着远处的山峦。昨日的大雪,执拗的终于给所有山林换了素衣,如今风停雪住,别有一番安静的美丽。 陆小米从后院角门绕过来,素袄蓝花的小姑娘,刚刚抽条的身形有些细瘦,两条黑黝黝的辫子摆动,衬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儿更白皙了三分。只是眉眼间却少了往日的灵动,蒙了一层愁绪… 冯简挑挑眉,回身问道,「陆家可是有事?」 不等老杨应声,高仁吐出一个枣核,撇嘴应道,「那几个蠢物要大办祭礼,为难那小丫头呢!」 他还想说几句,却听小米在外边扣门问道,「杨伯,冯大哥醒着吗,我有事要说。」 冯简冲着老杨点点头,老杨赶紧开了门,笑呵呵迎了陆小米进来,应道,「方才我还念叨要去寻姑娘呢,我们少爷伤腿该换药了。」 「杨伯,我记着呢,早晨已经让大哥去唤毕三叔了,午饭后就过来。」 陆小米说话干脆又利落,家事也安排的妥当,特别是对冯简主仆的事很是细心,听得老杨笑的更欢喜了。 「那好,劳烦陆姑娘费心了。」 「杨伯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这都是应该的。」 陆小米坐在炕沿上,扫了一眼炕桌儿上的笔墨纸砚,这是她先前进城特意给冯简添置的,备着他平日书写之用。没想到今日她先派上用场了。 冯简瞧着陆小米进屋不曾说话,先望着笔墨纸砚,眼底闪过一抹疑惑,开口问道,「陆姑娘可是要用纸笔?」 陆小米赶紧收回心神,笑道,「许是一会儿要用,我有事先同冯大哥说一说。」 「好,陆姑娘尽管说。」 「嗯,冯大哥这几日住下来,想必也猜得出我们家中窘迫,否则也不会让高仁跟着小刀哥他们去打猎。如今我们家中又要给母亲准备百日祭礼,我三哥也要交束修了…」 陆小米前世即便日子再艰苦,她宁可一天打四份工也没开口同别人借过钱,不想如今到了这里,有家有亲人反倒要厚着脸皮开口,一时间很是有些尴尬,话才说到一半,手里已经把衣角揉的不成样子。 冯简双眼在陆小米通红的耳根上划过,难得打断她的话,「若是家里银钱不够,明日让高仁再上山一趟。」 高仁翻个白眼,冷哼一声,却是没有拒绝,反而舔着嘴唇琢磨着,先前那红烧排骨真是好吃,若是上山,一定再猎头野猪回来。 陆小米却是变了脸色,赶紧摆手拦阻,「不行!冯大哥你不知道,山上已经落了第二场雪了,彻底封山了。在山下猎些雪兔野鸡还好,若是上山就危险了。高仁就是功夫再好,也容易冻死在山上呢。」 这般说着她也不好再磨蹭了,赶紧又说了来意,「我今日过来,不是要高仁再去打猎,反倒是要跟冯大哥谈个买卖。」 「买卖?」 冯简挑眉,就是老杨和高仁也好奇望过来。 陆小米郑重点头,「冯大哥,明年开春,我打算沤肥耕种家里的田地,看看能不能让庄稼早些收割。另外,还有几样小东西也要试做,也许都是财源。但是,我手里一两本钱都没有。所以,才来寻冯大哥说说。先前卖猎物剩下的那一百八十两银子,可不可以借给我?待得明年秋末,我愿意双倍偿还。口说无凭,我可以立下字据。若是明年秋末,我还不上欠款,嗯…我做饭的手艺还算不错,到时候我愿意跟着冯大哥做个厨娘,用工钱还债,直到还完为止。」 最后四个字,陆小米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自由,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之一,若是有一点儿办法,她也不会赌上自己的自由,但事急从权,她要发家致富,要周全陆家老少好好活下去,要替原来的陆小米报母恩,就只能这么办了。 冯简其实真没把这一百多两银子放在眼里,更何况先前又已经说过银子归陆家支配花用。如今听得陆小米说完,他皱眉就要开口,却见杨伯在陆小米身后轻轻摇头。 他愣了一下,转而再望向陆小米梗着的细白脖颈,突然明白了什么。 「好,就按照陆姑娘所说立字据吧。明日秋时,我让高仁再过来一趟。」 「好,谢谢冯大哥。冯大哥放心,我明年秋日一定能还清。」 陆小米欢喜之极,巴掌大的笑脸就像钻出层层乌云的太阳,微微有些耀眼,惹得冯简也跟着翘起了嘴角。 老杨帮忙拿了笔墨,见陆小米字迹很是清秀,赞道,「姑娘写的好字!」 「都是我娘教的,」陆小米仔细写好借据,最后想了想,又沾着墨汁按了个手印,嘱咐道,「过几日就是我娘忌日,家里要操办一下,到时候许是有些吵闹,怕是要扰到冯大哥清静了。」 「不会。」 冯简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暗了暗,「到时候,容我也上一炷香。」 「多谢冯大哥。」 陆小米达成了心愿,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出门去了。 「穷人孩子早当家,这陆姑娘是个有骨气又懂事的。」 老杨低声赞了一句,高仁却是把枣核当了暗器到处弹玩,反驳道,「死丫头,敢小瞧爷爷,明日…」 「明日不准上山!」老杨难得冷脸呵斥,「先前若不是你擅自离开少爷身边,少爷怎么会被山贼伤了!你再敢如此,莫怪我不留情面。」 第15章 高仁被骂得脸色涨红,窜起来就要回骂,甚至动手,但到底还有顾忌,最后一巴掌劈开窗户跳了出去。 老杨神色淡淡的关了窗子,好似对于这样的事习以为常,再看冯简也是倚在厚厚的棉被上合眼养神… 再说陆小米回屋再拿起那几张银票,心里滋味真是又复杂了三分。 这些银票,以后就是她发家致富的本钱了,也是她肩头沉甸甸的负担。 若是传扬出去,怕是整个老熊岭的乡亲都以为她疯了。 不过,压力也是动力,如今这般,她可是没有退路了,只能绞尽脑汁儿想办法赚钱了。 到底有什么买卖,见利快,还不需要投入多少本钱呢,最好人工都不搭… 冬日的太阳,没有了夏日的活力,每日出来就是应付一下。中午刚过,就有气无力的躲进云层,打算彻底偷懒了。 毕三叔背着药箱拍响陆家院门的时候,陆小米正在灶间里忙碌。 生气跑掉的高仁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照旧扎进灶间里,打着帮忙的名义,行偷吃的小目的。 今日倒是反常,就是陆老二也堵在门口探头探脑。 听得有人拍门,陆小米赶紧擦了鼻尖上的汗珠子,一手一只糖葫芦塞到陆武和高仁手里,撵了他们出去。 「一定是毕三叔来换药了,快去开门,给冯大哥报信儿。」 陆武和高仁得了觊觎已久的吃食,都是眉开眼笑,一边撸着山楂一边出去了。 毕三叔迈进院门,一见陆武啃着亮晶晶的山楂串子,猜着又是小米做新奇吃食了,就一伸手抢了过去。 陆武跳脚,抗议道,「三叔,灶间里还有,你怎么抢我的?」 「你自己再去拿,不知道我忙着吗?」毕三叔半点儿不客气,边吃边点头,「这山楂漫山遍野都是,怎么小米一拾掇就好吃多了呢!去,再给我拿两串。」 小米在灶间里听说,就跑到门口笑嘻嘻招呼道,「三叔喜欢吃就好,回去时候多拿几串。」 「好啊,家里几个孩子,怕是更喜欢这小玩意儿。」 毕三叔说着话就进了东厢,陆小米不好进去,就站在门外听动静。 冯简有习武的底子,身体比常人要好得多,这几日吃喝都精细,三顿药汤不离口,腿伤恢复自然很快。 众人都是跟着欢喜,毕三叔也不客气,走时一手拎着卤好的猪肚,一手捏着几串糖葫芦,也是喜得眉毛胡子满天飞。 老熊岭本就不大,淘气小子们从来也没有因为大雪就改了贪玩的脾气。毕三叔一路捏着糖葫芦招摇,自然也就把陆家做了好吃食的消息传了出去。 于是,陆家的院门口很快就挤满了小脑袋。 陆小米也不小气,一人一串糖葫芦,打点的孩子们笑嘻嘻跑掉了。 东厢房里,冯简因为伤腿被挪动,疼得有些烦躁。老杨瞧见就出了门,很快就拿了一串糖葫芦进来。 冯简倒不是嘴馋,下意识里就是想找什么事转移一下痛意,但是一口咬下去,满口的酸甜冰凉之意,口水瞬间泛滥,就是满心的烦躁都好像散了很多。 老杨瞧着主子神色带了惊奇,就笑道,「陆姑娘怕是要卖这小玩意赚银钱呢!」 冯简点头,慢慢吃完,虽然很是喜欢,但心里实际上很有些不以为然。这样的小吃食就在于新奇两个字,仿制起来根本没什么难度。若是想长期做这个买卖,根本行不通。 陆小米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根本没打算长期经营。 晚饭时候,陆小米实在没有空闲准备精细饭菜,就擀了热汤面。几瓣独头蒜,外加两样酱菜就对付一顿了。当然,冯简那碗是用鸡汤做了底子,又暖又补。 众人照旧聚在东厢一起吃喝,陆武刚要开口说他明日上山,陆小米就抢了话头儿,「二哥,你一会儿去寻小刀哥他们,最好凑齐十个人。明日帮我进城去卖糖葫芦,还有,赶着让刘叔今晚加紧扎十个草把子出来。一会儿我给你图纸,特别简单。」 陆武吸溜溜喝了一口汤,疑惑问道,「小妹,你要卖今日做的那个山楂串啊?能卖的出去吗?山楂可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你不是也很喜欢吃吗?怎么卖不出去!再说了,山楂不值什么,顶多搭二斤糖霜进去,不试试怎么成?你就别管了,帮我把这两件事办好就行了。」 陆小米没心思同哥哥多解释,胡乱吃了几口面条就又跑回灶间去忙碌了。 若是只卖山楂糖葫芦,还是有些单薄了,她准备多琢磨一些花样儿。 做买卖从来都是,人无我有,人有我精,总保持在领先位置,哪怕坚持不了多少时日,进项也定然很可观。 第二日一早,刘小刀几个敲响陆家门的时候,小米忙碌了一宿,实在懒得回后院睡觉就依靠在灶台上睡了一个时辰。 众人进来见她鼻尖上蹭了黑灰,都是笑起来。 「小米昨晚是给灶王奶奶帮工去了吗?」 小米胡乱用袖子抹了抹,也没工夫开玩笑,直接取了糖葫芦,每人发了一根儿。 「小刀哥,你们尝尝,这是我做的糖葫芦。今日要劳烦你们进城帮我叫卖了,一根糖葫芦三文钱,若是有人买的多,可以十文钱四根儿。当然,进城一次冻个半死,我也不好让你们白挨累,一日给你们二十文的工钱,怎么样?」 一众后生们啃着糖葫芦都觉得新奇又好吃,原本他们以为白帮工,没想到还有工钱,于是就赶紧推辞,「小米妹子,都是一个村里的,帮点儿小忙,可不好要工钱。回家说出去,我们怕是要挨藤条!」 「哥哥们放心,还有我呢。这糖葫芦也不是卖一日,若我估量不错,怎么也要卖上半个多月。哥哥给我帮忙,耽误家里活计,我怎么好不给工钱。哥哥们别嫌少,攒起来,过年时候也给没过门的嫂子们买朵绢花戴。」 一众后生们倒是大半都成亲或者订亲了,听得这话就都红了脸笑起来。 他们也没在推辞,平日打了猎物也常进城售卖,倒是不打怵沿街吆喝,再说了,若是糖葫芦不好卖,他们不要工钱就是了。 第16章 这般想着,众人就麻利的帮着把糖葫芦插上草把子,陆武套了爬犁。冯家的枣红马又被借用了,两辆爬犁坐了一群后生,浩浩荡荡进城去了。 北风调皮的在爬犁上飞过,带了丝丝酸甜香气吹回老熊岭,惹得孩童们又跑去陆家门口张望。 可惜,陆小米耐不住困倦,草草做了早饭就回房睡得昏天暗地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做了该做的,至于小小的糖葫芦能不能卖个开门红,就真的要看运气和一众后生们的本事了。 再说,陆武和刘小刀等人进城时候很因为这十几草把子的糖葫芦惹了些热闹。 守门的兵痞子们见过无数运货进城的,轻的重的,长的短的,活的死的,但是这样插的跟刺猬一般的草把子,还是第一次见。 刘小刀是个机灵的,每个兵卒送了一串。小小的糖葫芦,兵卒们一人三五口也就撸完了,算不得多喜爱,但他这份眼色和谦恭却是让人受用,于是破天荒的,众人居然没花一文钱就进了城门。 风雪新停,城里也算热闹,特别是商街左近,女人们出来买块料子做新袄,男人们逛个茶楼听个曲儿,住在两侧巷子的孩子跑进跑出玩耍儿,倒也热闹。 后生们聚在一处商量几句,就分散开去,有的站在了茶楼下面,有的去了街头,有的去了点心铺子门前。 待得吆喝声一起,红通通晶晶亮的糖葫芦就引来了众人的注意,特别是女人和孩子。 待得听说只要三文一只,很快就有人买去尝尝。 酸酸甜甜的味道,隐隐还带了一点儿蜜香,这味道不得守门兵卒的喜爱,却受到了所有女人和孩子的欢迎。 三文钱,只能买一个肉包子,甚至交个进城税都不够,但买了糖葫芦,小小的红果子拿在手里新奇又漂亮。偶尔咬上一粒,酸甜儿,满口生津,滋味真是美妙。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个买的人,就有第二个,第一百个。 十只草把子,每只一百根儿糖葫芦,总共一千只,不过两个时辰居然就卖光了。 一众后生们都是欢喜的不能相信,陆武眼见天色到了正午,还要张罗着买些干粮垫肚子,却被刘小刀扯出了城。 来时速度就不慢,众人急于报喜,回去一路更是风驰电掣一般。 陆小米睡到日上三竿,等着城里的消息,总是有些患得患失,于是耐着性子把昨晚发好的面揉出来,准备包酸菜肉梭子馅儿的包子。 先前那头野猪,请客那日吃了四分之一,昨日卤了下水做谢礼给了毕三叔,剩下的肥肉,她就割出来炸了半坛子荤油。 荤油里捞出来的油梭子,多少还含了一些油脂,咬一口喷香,混上剁碎的酸菜包包子,最是美味不过了。 陆老大在院子里劈柴,大冬日的居然热的满头大汗。陆老三也没有如同往日一般苦读,跑来灶间帮着妹子干活儿。 可惜,他一个男子,自小也没下过厨,哪里是帮忙,简直是捣乱来了。 陆小米当然能猜得出两个哥哥是因为昨日之事愧疚,有心想拒绝,又怕他们更难过,只能撵了大哥去挑水,三哥去烧火。 陆老爹在屋子里听得动静,却是伸手关上了小小的窗缝儿。陆小米手下照旧忙碌,好似没有看到,其实心里却已经叹了气。 有些事,有些深情,她理解,但却还是忍不住埋怨… 都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第一锅酸菜大包子出锅的时候,陆武就带着一众后生们得胜归来了。 黄橙橙的铜钱装了满满三布兜子,待得哗啦啦倒进柳条簸箩里,陆小米差点儿喜疯了。 「呀,居然卖了这么多钱!」 一众后生们都是抬了下巴,挺着胸脯,笑得合不拢嘴。 「那些人都说糖葫芦好吃,有人都三五串的买回去。有没买到的,还问我们明日去不去呢!」 「去,当然去了!」 这簸箩铜钱,不足三千文,兑成银子也就三两多 ,但却是陆小米醒来之后第一次利用前世的记忆赚到的第一桶金。 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这么看来,她剩下的那些安排必定也会顺顺利利。 这个好兆头,让她脸上的喜色怎么也落不下去。于是,白嫩的小手一挥! 「二哥,带着小刀哥他们去洗手,我煮个紫菜鸡蛋汤就吃饭。酸菜油梭子馅儿的白面包子,管够吃!」 「呀,居然有包子吃啊!」 「太好了,刚才在城里还馋人家卖的包子,不想回家也能吃到啊!」 一众后生们都是欢呼起来,争抢着去井边打水洗手。 冬日的井水凉的刺骨,但是傻小子们本来就火力旺,又急着吃包子,哪个也没感觉到冷意,甚至有两个淘气的还互相甩了两把在脸上。 陆家的院子,也因为多了这些后生热闹起来。 老杨掀开门帘看了一会儿,回屋笑呵呵同主子报喜,「少爷,陆姑娘的糖葫芦都卖出去了,好似生意很不错。」 冯简点点头,眼底也是添了三分欢喜。不被困难吓倒,敢于尝试的人,从来都更容易获得别人的尊重。更何况,还是一个小姑娘… 陆小米不是小气的人,包出来的包子也极实惠,每个都同小海碗一般大小。后生们也不见外,大手抓了包子吃的是热火朝天。 陆小米忙着又烧了一锅热汤给他们分了,然后才把陶罐里焖煮了一上午的骨汤粥,连同包子和几样酱菜送去了东厢。 她也来不及同冯简主仆闲话几句,就赶紧跑去寻了麻绳串铜钱。 二十文一串,总共十串,刘小刀那串额外多给了二十文,算是谢刘叔的草把子。 第17章 很快,后生们吃的饱足,又喝了汤溜缝儿,几乎都撑得不会走路。 待得拿上小米给的工钱,人人都是有些脸红,想推辞又觉得舍不得。好在,小米又嘱咐他们明日早些过来。 于是众人纷纷拍着胸脯保证明日一定卖更多糖葫芦,这才欢天喜地回去。 陆老大和老三听着陆老二说起白日里的好生意,都是起意明日一同进城。 陆小米胡乱吃了两个包子,却是死活不同意陆老三进城卖糖葫芦。 虽然她并不觉得卖东西有什么丢人的地方,但商贾在这里却是贱业,若是被陆老三的同窗遇到,恐怕他以后在书院要遭人背后鄙视诟病。 不必说,这一晚,陆家的灶间又是灯火通明。 好在,这一次陆家三兄弟都来帮忙,陆老大老二串山楂,陆老三帮忙烧火熬糖浆,不到夜半就又蘸了一千多串糖葫芦。 第二日一大早,后生们就早早聚来了,各个都是一脸喜色,怀里还揣了老娘或者媳妇儿给准备的干粮。 村人们淳朴,在他们看来,后生们已经是赚了陆家的工钱,就不该再吃陆家的饭,否则就有占便宜的嫌疑了。 陆小米列了单子,仔细嘱咐陆武回来时候买齐全,这才送了他们出门。 这一日,众人照旧是正午就赶回来了,又是一簸箩铜钱进账。 但第三日却是拖延到太阳将要落山才回来,第四日干脆人人都扛回了半把子糖葫芦。 陆小米早有所料,迎了众人进来,笑嘻嘻问道,「今日生意不好?可是有人也做了糖葫芦在卖?」 后生们原本觉得拿了小米的工钱,却没有完成任务,都是有些愧疚,听得这话就嚷道,「小米,你怎么知道有人抢生意?好多人买了糖葫芦回去,偷偷照着样子仿造出来了,满大街叫卖,比咱们的糖葫芦还便宜一文钱!」 「是啊,我们不愿降价,就被抢了很多生意。」 陆小米摆手,安慰众人道,「哥哥们放心,糖葫芦拿几串回去给家里人吃,剩下的明日再卖。」 这一次众人接过工钱的时候,都更是尴尬了。 后院的刘婶子耐不住脾气,当晚就抱了加紧赶出来的衣衫来了陆家。 许是见得小米脸上并没有什么哭过的痕迹,这才放心回去了。 小米把衣衫送去东厢,冯简试了新袄,眼见围着他忙来忙去的小姑娘,忍不住也添了一句,「若是有事需要帮忙,就尽管开口。」 陆小米惊讶抬头,对上那双深黝的眼眸,却是笑了起来。 「放心,冯大哥,我心里有数。」 冯简不知为何,喉咙突然有些痒,干咳两声就收了话头。 倒是高仁,跳着脚在一边喊着,「明日我也进城,打死那些抢生意的蠢货!」 陆小米敲了他一个爆栗子,末了扯了他换新袄裤,「小小孩子,别总把打杀放在嘴边。再说了,都是辛苦求生的穷人,顶风冒雪的赚点儿辛苦钱也不容易。糖葫芦又不是什么好玩意,凭什么我能卖,人家就不能卖啊!」 「哼!好心当做驴肝肺!」 高仁气得翻白眼,手下却是没有推开替他系扣子的陆小米。 生意遭到冷遇,一众后生们都是没有睡好,早起再赶到陆家的时候,各个都带了黑眼圈儿。 但是看到陆小米搬出的草把子,却是人人都欢喜起来。 「呀,小米妹妹,这也是糖葫芦?怎么不是山楂串儿?」 陆小米笑的得意,晃着两条小辫子,应道,「谁规定糖葫芦只能串山楂?」 说着,她指着草把子上五颜六色的糖葫芦,一一嘱咐。 「这小黑枣儿糖葫芦两文钱一串,这个山楂蒸熟撒芝麻的糖葫芦还是三文钱一串。这个山葡萄的太难得,家里就冻了那么一篓子,所以卖五文钱。这个橘子瓣和苹果块,卖八文钱…」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摩拳擦掌预备着再次进城「大杀四方」,让那些抢生意的对手都看看。他们就算跟风仿制,再如何都跟不上他们创新的速度。 果然,这一日商街上已经占好地盘的糖葫芦小贩,见到「陆家军」如此出奇出新,都是郁闷。有那聪明又脸皮薄的,主动扛着草把子穿街走巷叫卖去了。别说,两文钱一只,倒也有很多人家经不住孩子吵闹,买回去很多,生意实在算不得差。 陆家的糖葫芦,这一次重新独占了商街的鳌头。山楂毕竟酸涩,虽然挂了糖浆,但除了孩童们喜欢一边酸的挤眉弄眼一边啃个不停,大人们却是尝过新鲜就罢了。 不过,那些黑枣,山葡萄,还有橘子苹果糖葫芦,保留原本的果香,又添了几分甜意,就真是老少咸宜了。 逛街的女子,出门采买的丫头婆子,酒楼里的客人都是纷纷掏出了荷包里的铜钱。 后生们再一次带着空把子归来,惹得整个老熊岭都是热闹起来。 虽然不是自家的买卖,但赚回来的工钱却是实实在在的。再说,老熊岭就这么十几户人家,谁家有点儿什么事业存不住。陆小米挖空心思赚钱,为了给老娘办百日祭的事,早就传的人尽皆知。 这般孝顺又懂事的小姑娘,谁能狠心盼着她的小买卖赔钱呢。 不过,这般欢喜只持续了两日就又消失了,原因无它,仿造者们紧跟了陆家的脚步,如今扛着草把子大街小巷里游逛的小贩们也卖起了杂果糖葫芦。 小米果断收了小生意,招待后生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至此,就算彻底收手了。 后生们每人赚了一百多文工钱,吃了几顿好饭,倒是没什么不知足的。唯一就是替小米可惜,若是没人跟风仿制,这小生意红火一冬,进项自然更多。 小米虽然早有预料,多少还是有些遗憾,不过看了满满一箱子的铜钱,她又笑开了花。 第18章 人活着,贵在知足,只不过熬了几晚,就有这么多进项,可不好再贪心了。 山楂是秋日山上捡回来的,山葡萄是自家冻的,采买小黑枣儿和苹果橘子,糖霜,蜂蜜,总共用了一千多文钱,工钱付出去一千二百文,其余零零总总再扣去几百文。 这次牛刀小试,总共赚了一万八千文,城里钱庄是一两银子兑换铜钱九百文,就是足足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 陆小米忍不住抓了铜钱,欢喜的满炕打滚儿! 「俺赚钱了,赚钱了!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俺赚钱了,赚钱了,今日买新衣,明日买朵花儿!」 二十两银子也许对于富贵人家来说,只是一桌儿酒席或者一罐好茶叶的价钱,但对于陆小米来说却是一份希望。 对,就是希望。 她在这个时空,凭借她的记忆和才智,带着一家人过上富裕生活,衣食无忧,吃穿不愁的希望! 陆老爹站在风雪里,眼见小女儿映在窗棂上的身影,一会儿翻滚,一会儿手舞足蹈,难得的活泼,神色里就添了几分欢喜,但转而又都变成了深深的悲伤,复杂之极。 北风好奇的掀起他的衣襟,雪粒子灌进他的领口,到底催促着这个执拗懦弱的老书生,悄悄抬步回了前院。 屋顶上,高仁缩在新皮袄里,一边啃着手里的糖葫芦一边撇着嘴,「什么血缘亲人最麻烦了,还不如我孤家寡人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可惜,他话音刚落地,就听老杨在前院喊着,「高仁,回来打水,少爷要洗漱!」 高仁咬牙,恨恨嘟囔了一句,到底扔了手里的木头签字,翻身下了房顶… 时日如同偷了母鸡的黄鼠狼,窜的飞快。 眨眼间,陆小米重生醒来也快三个月了,而娘亲白氏也过世有九十几日,再有几日就是百日祭。 依照陆老爹的想法,陆家三兄弟的默许,百日祭要大办。 陆小米出师大捷,手里终于宽绰了那么一点儿,也就打定主意好好张罗白氏的百日祭,算是补偿她占了人家闺女身躯的愧疚。 一家四口的孝服都存在箱子里,陆家也没什么亲戚,白氏那边的亲眷更是连个消息都没有,算下来,百日祭需要准备的就是祭品,酒宴,外加各色烧纸了。 陆老二同陆老三带着妹子画好的图纸,跑了一趟城郊专门扎纸活儿的匠人家里。原本准备的二两银子,居然一文都没花出去,又原样带了回来。 原来,那匠人见得新奇,居然要求把陆小米的几张图纸作为报酬,陆老三自觉吃亏,有些犹豫,陆老二却是一口就答应了。 陆小米就是再贪财,也没想在这些纸活儿上赚钱,摆摆手就开始列单子,末了求了左邻右舍几个叔伯帮忙进城采买。 村里辈分最高的老冯爷那里,她也送了两封点心,两坛老酒,请他老人家百日祭那日到陆家来坐镇。 至于村里各家的妇人们,这几日内陆续来送衣衫的时候都说了,到时候必定早早赶来帮忙。 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陆小米一通分派下来,操办这个百日祭倒是比想象中简单清闲很多。 东厢房里,冯简主仆三个都换上了新被褥。 新棉花被缝在粗布里做了棉胆,虽然有些素,却分外显得干净。棉胆外边不是普通的被里被面,居然套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布袋子,边角上绑着几根细布带,换洗时候把棉胆直接拿出来,很是方便。 冯简那床被子的布袋是象牙色细棉布缝成了下边大上边小的回字形,中间部分镶嵌了宝蓝色的缎子,缎子上用金黄色和褐色绣线绣了一只展翅的雄鹰。 这刺绣出自刘婶子家里大儿媳桂枝儿之手,难得的好手艺,雄鹰栩栩如生,双目锐利的让人见之望而生畏。 杨伯的棉被厚了三分,多了二斤棉花,分外厚实。被套也是象牙底子,绣图却是寿星捧桃子,桃子粉红,寿星笑呵呵,看着就喜庆。 倒是高仁的被子,绣了一个踩着祥云的孙悟空。这穿了虎皮裙子的猴子,居然遭到了高仁的嫌弃,一直嚷着让陆小米换了。 陆小米无法,简单同他讲了讲孙悟空的「光辉事迹」,结果高仁立刻喜欢上了这个同样喜欢「大闹天宫」的猴子。一直吵着要陆小米多讲几句,就连陆小米抓了他帮忙烧火都没再反抗。 很快,百日祭前一日,陆武带着后生们出了三辆爬犁取回了扎纸。 不得不说,这个时空的匠人真是有本事的。 陆小米不过是照着前世所见,还有一些想象,画了些简单的图形,却收到了大大的惊喜。 匠人不知道怎么处理了纸张,前后三进的砖瓦院子扎得只有方桌那么大,红墙灰瓦,看上去比陆家还要干净大气。小巧的八角亭子,精致之极,甚至能看到亭子上刻着的匾额。 八男八女的纸人仆役,两匹枣红马拉着马车,还有各色首饰,春夏秋冬四季衣裙,成箱子的金条,元宝… 村里的妇人们原本赶来帮忙整治祭品,切菜,打扫,见此都是围上来看热闹。 有年纪大的,甚至忍不住羡慕叹气,「小米娘真是个有福的,先前见小米不懂事,我还背后念叨过几句。如今看看,小米真是个好闺女。」 「可不是,先前有娘亲在,小姑娘免不得有些娇气,如今倒是一把管家好手。」 「别的不说,赚钱更是厉害。我家栓子跟着卖了几日糖葫芦,拿回来的工钱足够给自己做身新袄了。可惜就是没有合适的闺女,否则趁着这时候相看一个,明年就能成亲了。」 妇人们聚在一起,多半就是这些家长里短,男人孩子不离口。 说起儿女亲事,自然更是热闹。 陆小米不好插口,就笑着去开耳房,招呼人手帮忙往外搬猪头等物。 有那精明的妇人远远看了,就心头一动,琢磨起自家儿子能不能娶了小米回去。 第19章 但陆家虽然也住在老熊岭,平日乡里乡亲相处也亲近,但陆家有宅院有田地,陆老爹和老三又都是读书人,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考个官身,光宗耀祖了,怕是舍不得小米嫁给猎户。 更重要的是,白氏才过世三个月,小米要守孝二十七个月,还剩了整整两年。 如今说亲,实在是太早了,不是好时机啊。 这般想着,这些妇人也就转开了心思,说起了旁的闲话儿,手下也忙碌开了。 陆小米不知道她已经被众多妇人划上了儿媳名单,这会儿她正犹豫是不是要多替白氏攒些福德。 先前家里添了粳米和细面,留下的苞谷面和荞麦面就有些吃不完了。 与其留到明年春日,又怕受潮,又怕生虫,不如都贴了饼子舍给城南的流民,也算是做桩好事。 妇人多心软,先前进城时候又见过那些流民的可怜模样。这会儿听小米说要舍饼子,几乎所有人都嚷起来。 「好,小米出粮食,咱们出力气。」 「对,这可是积德的好事。」 半缸苞谷面,半缸荞麦面,倒出来,足足装了五只大陶盆。 刘婶子带着老少妇人们,整治完了祭品,就开始发面预备贴饼子。 灶间里的活计,算不得重活,就是琐碎又麻烦。 这一晚足足忙到三更天,妇人们回家去好似才打了一个小盹,天色就亮了。 陆家三子一女,说起来也算很多了。但本家和外家都没有人,外甥外女堂兄堂妹一个晚辈帮手都没有。 好在这次是百日祭,在院子里摆了灵位,烧了扎纸就好,不必跑去三里外的陆家祖坟。 说起来,陆小米倒是对那位踩着「熊尸」,打下陆家这份基业的祖父很好奇,原本还想顺路拜祭一下。后来听得刘婶子说,百日祭不必去坟头,遗憾的同时,也庆幸差点儿没闹了笑话。 陆家院子本来很是宽敞,正房加东西厢房,还有两间做了灶间的倒座房,马棚,耳房俱全。 但这一日聚了整个老熊岭的人进来,就显得有些狭小了。 一张松木大案漆成了红褐色,放在了院子中央,大案上摆了白氏的灵位,灵位前的三足黄铜香炉里插了香,袅袅烟气被北风追赶着,逃的四散。 大案下还有长条桌儿,这会儿已经堆叠满了祭品。 先前高仁猎回来的野猪猪头,拾掇的白白净净,放在中间做了主祭品,左侧是羊头,右侧则是一只全鸡。细面馒头点了红点也堆了两大盘,其余大枣,柿饼,城里买回的各色点心,还有几个苹果,橘子,林林总总又凑了十几样儿。 有不懂事的孩子,咬着手指躲在老娘身后,偷偷咽着口水,直等着陆家祭奠完了,分食祭品。 多日不曾露面的陆老爹,换了一身孝服,孝服里是前些时日做好的新袄裤,早起洗了头发,刮了胡子,这般拾掇下来,比之平日倒是多了三分儒雅,少了几分颓废。但他眉眼间的憔悴,还是轻易就让人看出了他的脆弱。 少时丧母,中年丧妻,老来丧子,可谓人活在世不能承受的三大苦痛。 先前陆老爹同白氏如何夫妻恩爱,如今就是多难过悲伤。 陆老爹当先上了香,陆家三兄弟带着陆小米也是跪倒磕头。 小米半点儿没躲懒,磕头磕得真心实意,细瘦的身体跪在青石地面上,很快额头就见了红。 如此大办了白氏的百日祭,磕头谢过她的养育之恩,以后再周全陆家父子平安富足度日,她心头也不再存了亏欠,可以安心过日子,享受她重生一世的幸运和福气了。 她心里这般想,旁人却是不知道。 刘婶子几个看在眼里,心疼的不成。这般小小的姑娘,放在谁家里都是心头宝一样疼爱着呢,如今没了娘,还要操持家里家外,实在是可怜之极。 不等拜祭完毕,刘婶子就伸手想要搀起了陆小米。 「地上凉,你娘生前最是疼你,若是见你这般模样,怕是在下边也不安心。快起来,去灶间暖暖。这里有我们呢!」 陆小米早起忙碌,没有吃早饭,这会儿又磕了头,当真有些头晕,但她却推开了刘婶子的手。 「婶子,我多跪会儿是应该。你先帮我照应这灶间,我这里马上就好。」 前边的陆老爹本来听得动静已经冷了脸,见闺女拒绝,眼底神色更是复杂,好似有些埋怨又有些心疼。但他还是没有开口让闺女起身… 刘婶子无法只能退回了妇人们中间,她家的大儿媳感激当日那碗白米饭,又念着家里剩下的碎布给儿子做了件小袄,就悄声替小米抱起了不平。 「人家说有后娘就有后爹,陆大叔没续弦,怎么就不疼给闺女了。小米若是再病了,看他急不急?」 其余妇人也是点头,望向陆老爹的眼神多半带了责备。 但她们心里腹诽归腹诽,总不能开口拦着,毕竟闺女归娘亲是天经地义的事。 就在这样的时候,东厢房的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冯简一手扶着杨伯,一手支着手杖,皱着眉头挪出了房门。 好不容易站稳,他抬了双眸扫向院中众人,神色淡淡。 老熊岭上人人都知道陆家住了一位贵客,因为救了陆老三免于丧命山贼之手,却因而断了腿,一直在养伤。 但是一直听说有这么个人,除了刘婶子和毕三叔,却是没人见过颜面。 如今,冯简终于露面,众人却是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要在「客」字前边加一个「贵」字。 眼前的男子长身玉立,英俊挺拔,即便因为受伤,脸色有些苍白,但却分毫不减他眉眼间隐含的尊贵大气。 第20章 那双黑黝黝的眸子只这么淡淡扫过来,但凡同他目光相触的人都是下意识低了头。 「哒哒!」手杖轻轻敲击在石头地板上,青色的棉披风擦过薄薄的雪面,不快也不慢,却像百兽之王漫不经心的走过山林,自有威仪镇百兽… 「陆大叔,可否容冯某上一炷香?」 陆老爹正盯着牌位不知道想些什么,听得这话,愣愣的点点头。老杨立刻点了三支香送到自家主子手里,冯简郑重拜了几拜,老杨又把香插进了香炉。 就在众人以为冯简要返身回屋的时候,他却站在到了陆小米身侧。 村人下意识闪开,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冯简低头扫了一眼陆小米,她正半垂了头,微微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完全不同于平日的泼辣伶俐,更似受伤的小兽般倔强防备又脆弱。 他心头不知怎么突然一软,伸手解开棉披风就披到了她的身上。 陆小米正在怔愣出神,不知是不是眩晕导致出现了幻觉,还是寒风冻得她发了烧,方才脑海里好似多了一些记忆,或者说只是几个简单的画面一闪而过。她想抓住,最后却是徒劳。 但这记忆带给她感觉却萦绕在心头,久久不去。 那是一种冷,冷到绝望,即便前世自小被抛弃,她也不曾如此绝望,到底真正的陆小米经历了什么,她又忘记了什么… 突然,一件带着淡淡暖意的棉披风落在身上,挡去了冷风,也把她好似正慢慢坠入冰窟的心一把提了出来。 她下意识抬头望了过去,冯简那双深黝的眼眸依旧平静无波,但她却从其中看出了一点点不同… 北风依旧,吹着扎纸烧过后的黑灰,满天飞舞。天空之下,小小的院落里,因为燃烧的火苗,或者还有别的原因,隐隐有了一丝暖意。 这正应了那句话,冬天来了,春,还会远吗? 烧过纸扎,村人们纷纷上前烧了拿来的黄表纸,算是尽了邻里的情分,这忌礼终于结束了。 陆小米强撑着起来,揉揉发麻的膝盖,转而开始给众人分祭品。 猪头羊头和整鸡直接送去灶间,下锅卤煮,煮熟切盘就是压桌儿大菜。 剩下的果子和点心分了村里的老人,那些点了红点的馒头却是重中之重。 老话儿里传下来的规矩,祭礼上的馒头,小儿吃了可免惊吓,也就是不受那些看不见的生灵骚扰。 陆小米倒是不知道这话准不准,但她也不至于小气到舍不得几个馒头,直接分了村里年纪小的孩子,刚好一人一个。 孩子的娘亲们都是喜的连连道谢,帮着整治酒席也更麻利了三分。 正房堂屋,东西屋子,加西厢房,总共放了四张桌子。后院小米的房间放了两张桌子,加灶间一张,倒也勉强把众人都安顿好了。 先前卖糖葫芦赚回的二十两银子,陆小米都拿出来采买了食材等物,加上扎纸省了二两,酒席上的菜色也就更丰盛了。 雪白的米饭,大片的猪头肉,小鸡炖了蘑菇,羊脸肉炒了辣椒,白菜木耳,骨汤炖了豆腐,酸菜粉条五花肉… 外加大坛的烈酒,一口喝下去,从嗓子眼一直辣到肚肠。稍微脸嫩一点的后生,几乎是一碗就醉倒了。 陆老爹一反平日的沉默寡言,酒来碗干,大声说笑,好似要尽扫丧妻的悲伤,努力打起精神奔向新生活。但偏偏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坚强外壳不过是纸糊的,一捅就破… 果然,不过两刻钟,陆老爹就醉倒了,眼泪混着鼻涕,狼狈的一踏糊涂,即便被扶着躺在炕上,依旧摸索着翻出柜子里的一只青花罐子不撒手。 众人就是傻子也猜出了罐子里装了什么,怪不得平日不见陆老爹常去坟头,原来他把…留在了家里!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说到底,人家的媳妇儿,人家愿意怎么葬就怎么葬,愿意留家里就留家里,与他们有什么干系。 但这是毕竟还是有些犯忌讳,正好也是吃饱喝足,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告辞家去了。 陆小米在灶间忙碌,见众人这般还有些莫名。 刘婶子从自家男人那里得了底细,悄悄同小米说了几句。 陆小米没有说话,最后还是烧了一碗醒酒汤让三哥送了过去。至于为什么不是陆老大,因为他去南城门外舍饼子了。 果然,夜色黑透的时候,陆老大赶着爬犁带着帮忙的刘小刀回来了。 陆老大走时穿着羊皮袄,带着狼皮帽子,外加一双棉靴子,回来时候只剩了一件夹袄… 面对冻得半僵,舍东西舍到差点儿把自己搭进去的大哥,陆小米实在是没力气再说话了。 曲总人散,白氏的百日祭,终于体面的办完了。 陆小米拾掇完厨房,喊了杨伯把熬好的药汤端回去,待得再去关院门,突然有股疲惫涌上心头。 记忆里莫名诡异的一段空白,迂腐古怪的老爹,过于善良的大哥,空有蛮力的二哥,酸秀才一枚的三哥… 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在慢慢织网,而她就是那张网极欲想要捕捉的猎物。 风雪不知何时又飘了起来,鹅毛一样的大雪片从天空慢慢落下,从容又优雅,可惜被蛮横的北风一吹就乱了节奏,狼狈的落在尘埃里。 陆小米握紧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前世那般艰苦,她都挣扎了出去。这一世有亲人,有淳朴善良的乡亲邻里,有前一世的记忆做依靠,一个小小的糖葫芦就赚了家里半年的日用,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无论是什么,都不能阻挡她发家致富,吃香喝辣的伟大目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东厢房的窗子不知道何时开了半扇,映出的灯光,正好照着少女握着拳头向天挥舞的倔强模样。 高仁蹲在窗口翻着白眼,嗤笑不已。 第21章 冯简扔了书,关上窗子,随口吩咐道,「睡吧。」 老杨自然应下,高仁却是瞧瞧主子,再扫一眼窗缝儿,眼珠儿滴溜溜转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鹅毛大雪下了一夜,这句话很多人听过,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若是家里房子矮一些,一夜鹅毛大雪过后,几乎就要推不开门了。若是房子后边碰巧长了两棵树,拦阻了北风吹拂,那么房顶到地上这段距离窝下的积雪就足以成为淘气小子们滑行小爬犁的赛道。 托那位陆家祖父的福,陆家大院是老熊岭上最气派最结实的,自然没有这个忧虑。 但陆家上下却也不省心,原来陆老三的冬假过了,又要回书院去读书了。 说起来陆老三就读的荒原书院在整个大元也算有名,位列四大书院之一。当然其中也有它是北地唯一书院的原因,平日里文名也算不错,先生也都是饱读诗书之辈。 陆老三自小极有读书天分,三年前,以十二岁稚嫩之龄,连过童生秀才两关,明天秋日就要参加举人试了。 如今正是关键时候,自然不能放松。原本因为白氏的百日祭已经耽误了六七日,再不尽早赶回去,耽误课业不说,各位先生那里也容易留下一个怠慢懒散的评语。 所以,昨日刚过了百日祭,陆小米就开始给三哥收拾行李,预备让皮糙肉厚耐冻耐寒的陆老二同行送去书院。 虽然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放年假,这次回去在书院很快就会再回来,但陆小米却给哥哥准备了很多行李。 她本身对大元这个国度是俩眼一抹黑,半点儿不了解,可是无论什么时候,财富都要有权利保驾护航,否则就是待宰的肥猪,财富积累越多就是死亡越近了。 将来,她的发家致富计划若是顺利实施,不敢说成为大元首富,但在小小的安州城必然会首屈一指。免不了就要被宵小觊觎,陆家没人功名加身,再无人依靠守护,怕是就麻烦了。 如此算来,陆老三的学业就是陆家所有事里的重中之重了。 当然,抛开这些不说,作为妹妹,为出远门读书的兄长多费心准备也是应当的。 天寒地冻出门,最怕的就是薄衣和寒食。 陆小米针线不好,无法之下只能又求到刘婶子头上。先前杀鸡宰兔子,羽绒和毛皮都存了下来。 羽绒难得,三十几只野鸡才凑了那么一斤多,陆小米很是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决定做两条羽绒棉裤,一条给冯简,一条给自家三哥。 至于兔皮就不算稀罕东西,十几张拼在一起就是一件披风,就算加了帽兜儿和两只袖子,也不超过二十张就够了。 陆家后院只有陆小米一个住,刘婶子也不用避嫌,干脆带了儿媳桂枝儿一起搬了过来。 这婆媳两个都是做活儿又麻利的,一个做棉裤,一个做披风,不过是一个多时辰就大致完成了。 织得细软又密实的象牙色棉布包裹了羽绒,仔细缝成了小儿巴掌大小的方块,一丝羽绒都钻不出来,拎着又轻又软,外边罩上石青色的裤棉,更是齐整。比之又厚又沉的棉裤,真是分外惹人喜爱。 刘婶子爱不释手的看来看去,笑着夸赞道,「小米就是聪明,用鸡毛代替棉花做棉裤,这么巧妙的心思,亏她想的出来!」 刘家两个儿子,桂枝儿嫁了老大大林,平日也同婆婆相处亲厚,但只要是人就都有私心,她最近一直听着婆婆夸赞小米,猜的她是准备把小米娶回去给小刀做媳妇,心下就有些不喜。毕竟有小米这样的妙人儿进门,她再是勤快贤惠也要被比的成了笨蛋。 但这会儿她可不能傻的直说,于是抬手咬断手里的线头,抖抖兔毛披风也是笑道,「就是啊,娘,你看这披风比城里卖的式样都好。帽子还戴抽绳的,系上之后护着整个脑袋呢,还有这袖子和前襟的扣子,包裹的太严实了,再大风雪都不怕了。」 刘婶子也是扯了披风过去看,嘴里更是啧啧有声,「对啊,就是城里富贵人穿的那些披风也不过是一根带子系着,碰到风大的天气,不拢着前襟,都容易把人勒死。还是这个好!」 「家里也有兔皮,明日我给爹和大林小刀都做一件儿。」 桂枝儿笑眯眯接口,果然婆婆连连点头,满意之极,「好,还是你孝顺,想的也周全。」 陆小米因为劳烦刘家婆媳连夜帮忙赶工,很是觉得过意不去,方才去灶间下了几碗面疙瘩。 这会儿端着正好进来,听得这话就笑道,「婶子,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刘婶子赶紧帮忙接了她手里的托盘,应道,「我们娘来在夸你聪慧呢,这披风实在太好穿了,桂枝儿琢磨把样子偷回去也做几件呢。」 「我也是随便想出来的,怎么就用嫂子‘偷’回去了?说出去人家还当我小气,嫂子看中什么,随便拿!」 「呀,妹子这么大方,那我看看你的钱匣子呗?」 桂枝玩笑,小米自然知道,却是双手一张,一脸「气恼」的护着身后的柜子,嚷道,「那可不成!婶子快把嫂子带走!」 刘婶子笑的东倒西歪,伸手点了点儿媳和小米,「你们凑在一起可真是淘气!」 小米和桂枝儿也是笑起来,三人闹过了就洗了手吃宵夜。 小米平日照料冯简的吃食很是尽心,几乎隔两日就要熬一锅肉骨头汤,盛在陶罐里放在角落。冬日天寒,肉汤凝固,不会腐坏也冻不结实。待得做饭的时候,挖上两勺子,无论炖菜还是煮面都极香浓。 就如同今晚这几碗疙瘩汤,温水浇在细面上,拨出一个个指甲大小的疙瘩,大锅里烧开水,添两勺凝固的如同果冻一样的肉汤,一把葱碎姜丝,一把白菜丝,点两滴香油。 在这样的冬夜里,喝进肚子里,就是对疲惫最好的回报了。 刘家婆媳免不得又夸赞了一番,吃完就发力把针线活儿都做了。末了,三人草草躺在热炕上打了一个盹儿,天也就亮了。 刘家婆媳告辞回去准备一家人的早饭,小米则更忙碌,还要给陆老三准备带走的吃食。 正房屋檐下挂着的红辣椒摘下半串儿,剁得细碎。猪肉挑偏瘦的一块切成黄豆粒大小,葱姜切末。各色调料罐子都搬出来,一一排队列好… 陆家父子还有东厢的冯简主仆,尚且没有醒来就隐隐嗅得一股香辣之气,很是霸道的把他们从美梦里拉了出来。 高仁儿第一个就开窗窜了出去,惹得刚刚起身的冯简被吹了一头一脸的残雪,倒是把些许残存睡意激得瞬间没了踪影。 老杨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手下却是赶紧关了窗户,「陆姑娘这是又做了什么好吃食?这般住上几月,怕是老头子都要胖的走不动路了。」 冯简嘴角不自觉就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以前忙碌的时候,从来不知道这般一夜好眠,醒来就有美味可期待,是这般幸福的一件事。 第22章 灶间里,陆小米一手叉腰一手拎了高仁出门,恼怒嗔怪道,「不洗手就跑来偷吃!赶紧去洗漱,否则今早不给你饭吃!」 高仁暴跳如雷,晃着头顶松散的冲天辫,恨不得抬手就把这个胆敢冒犯他的小丫头捏死,但是偏偏拳头握了又握,就是没有挥下去。 他狠狠嗅了一口灶间里的香气,恨恨转身跑去了井台边,也不管冬日的井水凉的刺骨,提起一桶就稀里哗啦洗开了。 哼,吃过这顿早饭,一定要给小丫头一点儿颜色看看!不过,听说中午要吃冻豆腐,难道还要再拖一拖… 陆小米眼见高仁把脑袋都浸进了水盆,替他大大打了个冷颤,赶紧返身去盛面条。 老杨穿了棉袄,擦了一把脸,出门到灶间帮忙的时候,被两大陶盆的面团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陆姑娘,你这是要…擀面条!」 陆小米抹了一把脑门的汗珠子,笑道,「也不是啊,我准备多包些饺子和包子,让我三哥带去书院,晚上读书累了就热几个垫肚子。」 老杨忍不住又扫了一眼那两盆足有几十斤的面团,很是为这姑娘对兄长的照顾有加而感慨。 这么多面,怕是一整日都包不完吧… 「姑娘若是信得过,不如饭后喊我们一起帮忙吧。」 陆小米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点了头,「好啊,那就劳烦杨伯了。」 老杨眼珠儿转了转,却是又笑道,「我们少爷也有双巧手,如今腿不能动,动手包饺子也是个打发时辰的好事儿。」 陆小米倒是没有多想,端起面条盆应道,「好啊,那咱们先吃饭吧。」 自从进了陆家的大门,好似一晃眼的功夫就已经过了小半月,冯简也习惯了一家子人聚在他的房里吃饭。这会儿若是再让他像先前二十年一般独自用饭,反倒提筷无味了。所以说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不过,这会儿眼见众人面前的大碗里都是白生生的面条浇了红艳艳的肉酱,碧绿的葱芯儿碎,细细的酱瓜丝,还有金黄的蛋饼条,颜色鲜艳,极尽诱惑之能事。而他的碗里也算丰富,唯一缺了那勺辣酱。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端了碗学着陆家三兄弟的模样用筷子拌一拌,但眼神却是不时往众人碗里溜一圈儿。 陆小米自然发现了,赶紧解释道,「冯大哥,这肉酱里放了一半辣椒,你腿伤还没好要忌口,只能委屈你了。」 冯简眉梢挑起,显见很是不喜。 高仁不知到底有什么依仗,还是脑子被熨斗熨得没了皱褶,从来都是跟主子唱反调。这会儿眼见主子被区别对待,简直乐得差点儿跳起来。一边大口吃着面条,一边摇头晃脑大声夸赞着,「这肉酱真香,太香了,比京都刘家老店的招牌肉酱可好吃太多了!」 果然,冯简的脸色明显又黑了一分。 陆小米狠狠瞪了高仁一眼,「好吃就赶紧吃,故意显摆什么,再惹事,中午不给你饺子吃!」 高仁恼的鼓着腮帮子,瞪了眼睛,手下越发狠狠夹了面条往嘴里塞。 陆小米手里拌着面条,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软,到底还是舀了半勺肉酱盖在了冯简碗里。 冯简抬头,眼里亮色一闪,晃得陆小米有些脸红,低声道,「只能吃半勺,再多了就不成了。一会儿还要吃药呢,必须忌口。」 冯简点点头,低头时候,嘴角却是高高翘了起来。 小小的肉丁被炸去了少量的油脂,有些焦香,混合了辣椒的辛辣,葱姜的鲜,豆瓣酱的咸,统统包裹在筷子粗细的面条上,一口下肚儿,仿佛人间所有美味都被肠胃据为己有,当真是满足之极。 高仁气恼的瞧着主子吃得一脸满足,抬手又狠狠挖了一大勺肉酱… 一顿早饭吃光了一大盆水煮面,老杨帮忙撤去碗筷,却是没有搬动桌子。 陆老三要动手,却被他笑呵呵拦住了,「三少爷,小米姑娘要带着大伙儿包饺子和包子给您带去书院呢。」 「包饺子?」 出乎老杨的意料,听说要动手做厨活儿,刚要出门的陆老大和陆老二立刻就转了回来,不但不恼,反倒欢喜之极。 唯有陆老三皱眉问道,「我回书院不过一月多就又放假了,准备这么多吃食,是不是太多了?」 陆武却是搓着手笑道,「不多,不多,小米调馅儿最好吃了,你嫌多,路上我帮你多吃点儿就是了。」 陆老大拍了粗神经的二弟一把,还要说话的时候,小米却端了面盆进来了,后边跟着端了肉馅儿的老杨。 冯简本来已经靠在棉被上,手里抄起了书,见此微微皱了眉头又放下了。 陆小米招呼众人洗了手,就开始张罗着揉面,揪剂子,擀皮儿。 连同高仁在内,老少爷们儿围坐在桌子边,人人手上都托了一张圆溜溜的饺子皮,一脸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 陆小米抄起猪肋骨磨制的扁匙子挖了一勺油润的酸菜猪肉馅儿抹在面皮上,十指灵巧翻飞,眨眼就捏出一个漂亮的元宝饺子。 众人看着都觉还算容易,但自己动手时候却发现,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看花容易绣花难啊。 「哎呀,漏了,漏了!」 「妹子,面皮太小了,装不下啊!」 陆小米变身救火队员,一会儿给二哥手里的大肚子饺子减肥,一会儿又拍开高仁偷吃肉馅儿的小爪子。 好不容易总算教得众人都勉强上手了,回身时候才发现,冯简身前已经放了两个饺子。虽然没有她包的那般漂亮,但也算的上整齐。 于是她忍不住笑道,「呀,冯大哥好巧的手,怪不得早晨杨伯还夸呢!」 众人闻声都是看过来,自然免不得表达一下羡慕嫉妒之意。 第23章 冯简没有应声,但耳根儿却是蒙了一层红色,眼角眉梢都带了几分得意,手下也越发力求完美了。 人少好吃饭,人多好干活儿。陆小米负责擀皮,众人动手包饺子,一上午包出的饺子就摆满了六只大高粱杆儿盖帘。原本陆小米还想分一半包包子,见众人好似对饺子更偏爱也就没开口。 灶间里最大的铁锅烧了大半下热水,水花儿翻滚的时候,饺子就下了锅,一只只沉浸在水里,片刻又翻出来挤在水面,好似一只只可爱的小白鹅。 高仁蹲在灶前,美其名曰烧火,实质上不时从锅里抓只饺子尝尝生熟,惹的陆小米惊呼不断,最后却发现他的手居然不曾被热水烫到半点儿。 待得饺子上了桌儿,众人早就舀好了蒜酱等候多时了。 就连几日不曾出门的陆老爹都在座儿,虽然他神色还是憔悴,下筷子的速度却是丝毫不落后。 陆小米心里欢喜,连连招呼众人多吃。 老熊岭上家家户户都习惯在八月末或者九月初的时候腌渍酸菜,人口多的人家常常要腌满两口最大的陶缸,人口少的也是一小缸。 这会儿,酸菜腌渍发酵了两个多月,最是口感爽脆的时候。冬日新鲜菜蔬太少,白菜萝卜包饺子味道都太寡淡,所以陆小米昨晚准备馅料的时候,犹豫了半晌还是捞了酸菜。 先前卖糖葫芦的时候,犒赏一众后生们,已经把油梭子都包了包子,如今只能多挖几勺荤油,多添几勺骨汤冻了。 不想,饺子出锅之后,咬一口却是喷出了烫人的汤汁儿,倒是同南边的灌汤包很是相似。 劳累了一上午,众人享受着劳动果实,都是异常满足。 陆小米瞧着高仁不时探头探脑望向外边经受风霜塑形的几盖帘饺子,赶紧吃了碗里饺子就跑去把冻结实的饺子尽数装进了布袋子。气得高仁翻着白眼,扫光了桌子上所有剩饺子。 酒足饭饱,众人都是不想动,空空的碗盘就继续霸占了饭桌。 正是这样的时候,家里却是来了客人。 刘小刀抱了一只黑乎乎的铁家伙进了院子就喊道,「小米妹子,看我给你送什么来了。」 陆小米从耳房出来,只扫了一眼就笑着嚷道,「哎呀,小刀哥,刘大叔这么快就把炉子打好了?」 「当然,我也在一边帮忙了。」 刘小刀笑的一口白牙在寒冬稀薄的日阳下隐隐发着光儿,看得开窗探看的冯简突然就觉得有些刺眼。 好在陆小米围着黑疙瘩转了几圈儿,又道,「这只炉子先给我三哥带去书院,剩下那只要安在冯大哥屋里,倒是不那么着急,小刀哥回去告诉刘叔一声,别太累了,过几日打好也没关系。」 说罢,她就跑去灶间端了一碗饺子塞到刘小刀怀里,「家里煮饺子,方才我还想着给刘婶送过去呢,小刀哥来了正好,省着我跑腿儿了。」 刘小刀乐得眉开眼笑,抬手又把背后的大柳条筐摘下来嘱咐道,「铁筒子在这里,有不合适的地方赶紧拿去让我爹改。」 「好。」 送了小刀出门,陆小米就兴致勃勃喊着二哥帮忙组装铁炉子。 铁炉子不大,上下细中间粗,有些大肚汉的模样。下边有小童拳头大小的灶眼,上边有四层圈盖儿,后边还有抻出的圆筒,连接了几节铁皮筒子,掀起一格窗棱纸伸出去。 待得塞了茅草和树枝到炉子里,点火之后没一会儿就烧的红彤彤。 陆小米又拎了那只配套的平底铁锅直接坐到炉子上,很快就烧了半锅热水,末了笑道,「刘叔真是巧手,这炉子正合我意。」 不必多猜,这炉子就是后世东北农家多见的铁炉子,冬日里取暖或者烧水很是方便。 但在土生土长的大元众人眼里,这炉子却太新奇太实用了。 相对于炭盆来比,这炉子自然是更暖和。特别是小小的铁皮筒子导出了烟气,更是安全之极,再不必担心睡梦里被炭气熏得早早去寻了阎王爷。 而那个平底锅也是神奇,炒菜或者烧水都极容易。 「好,这铁炉子如此简单,却是有大用。」 老杨第一个赞出口,冯简也是连连点头。 大元铜贵铁贱,这么一个铁炉子造价不过三百文,却绝对是北地百姓过冬的好帮手。 若是能推广开去,绝对利国利民。 陆小米正低头仔细查找平底铁锅有没有漏水之处,末了满意的拍手笑道,「刘叔真是好手艺,过几日我得找他说几句,今冬就算了,若是开春儿开始就打制铁炉子,到了明年初雪时候进城售卖,一定会发笔小财。」 「那可太好了,到时候我进城去卖!」陆老二大包大揽,扬着巴掌把自己的胸口拍的砰砰作响。 陆老大也是笑着点头,倒是陆老三没想到妹妹会为他出行如此费心准备,甚至连取暖的炉子都安排了。他心下几乎被愧疚淹没,作为兄长,不能担起家里的生计,照顾妹妹衣食无忧,反倒要妹妹事事打算,实在是枉为男儿! 「小米…」 陆老三有些哽咽,看得小米怔了一瞬却是立刻醒过神来,笑嘻嘻岔开话头儿,「三哥可是舍不得家里,放心,我一定留着好吃的等你回来再吃!」 众人都是笑起来,也是凑趣道,「那可坏事了,这一个多月我们要怎么熬啊!」 即便再是不舍,再是准备齐全,陆老三还是在第二日天亮时候坐上了马爬犁。陆武天生是个喜动不喜静的浪子,手下甩起鞭子,不等众人多说几句话就兴奋的催着枣红马跑出了村子。 安州多雪,即便天上没有落雪,北风催着残雪也常常到处肆虐。 很快,陆家兄弟的身影就被雪原吞没了。陆小米惦记着三哥书呆,二哥鲁莽,很怕他们路上碰上什么祸事,但又不能跟着上路,只能勉强收了心事回转。 没过几日,刘小刀又把第二只铁炉子送了来,陆小米把先前准备好的木架子扛出来,指挥大哥一并安放在东厢里。 铁炉子烧起来,屋子里暖和许多,冯简下了地,穿着轻软的棉鞋,扶着围拢在屋子四周的木架子,慢慢在屋里走动起来。 第24章 许是终于能够站着看世界,盘亘在他心里多日的郁气一下子就散掉很多。 待得看见陆小米抱了新作的披风和羽绒棉裤进来,剩下那么几丝也都消失无踪了… 陆小米一手搅着陶碗里的鸡蛋,站在门口笑着望向已经扶着杨伯转战到院子里的冯简,「毕三叔的药膏真是好用,这般下去,用不了过年,怕是陆大哥的腿伤就好了。」 冯简闻言脚下一顿,老杨赶紧问道,「少爷,可是腿伤又疼了?」 冯简点头应了一句,「还是吃不得力。」 「那赶紧进屋去歇着,我这就炖蛋羹,冯大哥吃了睡一会儿,睡觉对养伤最好了。」 陆小米赶紧回了灶间忙碌,倒是没看到冯简脚下如何不能吃力… 这一日,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在为下一场大风雪养精蓄锐,居然难得的出了太阳,照在雪面反射回来,田野山林村庄,一片亮晶晶,刺得众人睁不开眼。淘气娃子们再也忍耐不住,堵着耳朵隔绝了老娘的喝骂,疯跑出家门凑在一起打爬犁,抽冰尜,热闹呼喊的震天响。 陆小米正在院角推磨,打算把浸泡几日的黏苞米和糯米磨成浆,待得控去多余水分就成了黏面子,包上豆馅儿下锅蒸,就是北地最有名也最常见的吃食,粘豆包。 虽然这种吃食不容易消化,却最顶饿,也最方便。前世小米所在的孤儿院经常吃,她常跟着老院长没日没夜的包豆包,对于这套活计熟练的闭眼睛都能做好。 刘婶子带着几个年轻小媳妇上门的时候,小米已经磨好了一桶浆水,想要倒进布袋子里又力有不逮。 刘婶子赶紧上前帮忙,嗔怪道,「你这丫头,怎么不找你大哥搭把手儿,小心抻了腰。」 「就是啊,你们家里若是你倒了,可就没人做饭了!」 几个小媳妇也是七手八脚接过陆小米手里的袋子,搬桶的搬桶,撑袋子的撑袋子,眨眼间就装好了米浆。 末了,一个推磨,一个放粮食,又帮着开始磨浆水,真是麻利又干脆。 陆小米推不过众人好意,赶紧进屋去拿了茶水和点心招待众人。 「婶子和几位嫂子今日怎么来窜门了,家里都不忙?」 刘婶子是个脾气爽直又不爱啰嗦的,平日同小米也最是熟识,这会儿见几个小媳妇儿都笑嘻嘻不说话,于是就开了口。 「眼见就进腊月了,家里怎么可能不忙。但是再忙也不能耽误正事啊,你几个嫂子求我来帮忙说和呢。」 「什么事啊?」陆小米听得一头雾水,心里琢磨着是不是众人看上了她的某样吃食方子,或者衣衫式样?难道是想借银子? 好在刘婶子没有吊她胃口,直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村里人眼见着你大病一场之后如此聪慧能干,都是羡慕。想要家里孩子,特别是小丫头们也读书认几个字,所以才寻了我一起来问问。」 「读书学认字?」陆小米下意识望向正房东间,陆老爹许是还没有走出丧妻的苦痛,这些时日一直很安静。 她犹豫了一下就道,「我爹最近身体不好,饭菜用的都少,我怕…」 「哎呀,不是,你想岔了!」刘婶子赶紧笑着摆手,「陆先生的学问自然是好的,但村里孩子,谁也没指望将来能像谦哥儿一样考功名光宗耀祖,不过是学几个字,能写信,卖皮毛能算个银钱,别被人家骗就成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陆小米如释重负,笑道,「婶子这么说,那我就可以胜任啊。」 「傻丫头,就是来找你的。」 听得陆小米这般说,一直提着心的小媳妇们都是欢喜起来,推磨的两个也放了手里活计围过来。 「我家三丫聪明着呢,我就想着她学个写算,将来找婆家也比人家容易。」 「就是,我家狗剩儿也不笨,跟他爹学剥皮,一学就会呢!但当猎户有什么出息,若是学的好了,将来去城里铺子做个学徒都好啊。」 众人七嘴八舌,说起儿女都是一脸的期望,看得小米很是羡慕。不管什么时候,有娘的孩子都是个宝儿。 还是刘婶子人老成精又心疼小米,立刻摆手止住众人的话头,笑着拉了小米。 「小米啊,大伙儿知道你家里事都是你在张罗,很少得了空闲。你也不必整日教孩子们,每日抽出一个,不,半个时辰也成。你这些嫂子们都是做活儿好手,你这里有什么活计,让她们帮你做。每个月每个孩子再给你交十斤苞米面儿做束修,你看成不成?」 「呀,当然不行。一个村里住着,平时婶子和嫂子们可是没少帮我忙了,怎么能教娃子们几个字还收束修?」 陆小米极力摇头拒绝,「左右冬日也是没什么大活计,不过是一日三餐算不得忙碌。明日我就把西厢房收拾出来,让我大哥搭个土炉子,烧的暖和就能让孩子们来识字了。刚开始学写字也不必用笔墨纸砚,树枝和沙盘就行。不过,我家倒是没有多余桌椅,嫂子们谁家有多的,搬来暂时用用就好。」 众人听得小米几句话就安排妥当,更是欢喜,自然更不好要她白辛苦,于是纷纷开口,「桌子好说,谁家都有。但是束修可一定要收,否则把孩子送来我们多亏心啊。」 「就是,就是,跟着师傅学个箍桶还要白做三年活计呢,娃子们学的可是写字,怎么能不交束修?」 陆小米被几个小媳妇吵得头疼,心里一琢磨倒是灵光一闪。 「对了,我还真有一样东西想要,若是嫂子们坚持想给束修,不如就用那样东西顶了吧。」 「什么东西?」众人都是听得好奇,有心眼多些的小媳妇甚至悄悄摸了头上的银簪,猜测着小米是不是想要金银首饰。 结果小米开口吐了两个字,却是惊得众人都是瞪眼张嘴巴,十分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米扯了扯自己的小辫子,笑嘻嘻又道,「嫂子们没听错,我就是要粪尿做束修。别管是猪粪,还是人粪尿,统统给我拉来就成。」 「这个…小米啊,这粪尿也太脏了。平日家里孩子爹拾掇茅房,我都嫌弃的不成,不让他里外洗干净就不能上炕。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要这东西做什么?」 「就是啊,这也太脏了!若是你不愿要苞谷面做束修,那换成粳米或者皮毛都成,怎么也不能是那腌臜物啊!」 小媳妇儿们也是七嘴八舌,很是不理解陆小米为什么要这么古怪又脏污的粪尿做束修。 一个女人顶一百只鸭子,被七八个小媳妇儿包围的陆小米被吵得脑袋嗡嗡响个不停,赶紧举手投降。 「嫂子们,我错了,都怪我没有说清楚。」她借着给众人倒茶的功夫,赶紧钻出了包围圈,「嫂子们不要误会,粪尿是脏了些,但我在书上看到过,粪尿整治好之后最是肥田。开春之后,我打算试试。但是我家里就这么几个人,马粪又性热,容易烧庄稼根须,我才开口同嫂子们讨一些呢。」 第25章 「真的?」 众人还是不信,陆小米实在没办法拉了刘婶子帮忙,刘婶子想起先前的糖葫芦,还有陆家常有的新鲜吃食,倒是对小米的聪慧有些信心,于是迟疑着劝说道,「行了,小米聪明着呢,怕是讨要粪尿真有大用处。左右咱们家里也没用,就都给她算了。若是春日里,小米拿这粪尿没用处,咱们再装了苞谷面送来就是了。」 这话很是有道理,众人互相对视一眼也就应了。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儿,小媳妇们就纷纷告辞回家了。 孩子读书,在任何家庭来说都是大事,特别是身为猎户,更盼着儿女能学个一字半句,万一能脱离刀口舔血,整日同野兽斗生死的命运就更好了。 自从家里媳妇儿出了门,老少都抻长了脖子等着,好不容易盼回了人,免不得就要拉着仔细问问。 于是,陆小米讨要粪尿做束修的事,没有片刻就传遍了整个老熊岭。 有性子急的汉子已经是指了媳妇儿骂开了,「是不是你又小心眼儿了,不愿意给陆家粮食做束修,小米一生气才要了这些脏东西?」 「不是,小米真的就要粪尿做束修,不信你们去问刘婶子!」 小媳妇儿们委屈的掉了眼泪,拉了男人去刘家找刘婶子打证言,不必说,刘婶子因为热心肠,在村里人心里还是很有些份量的,很快给小媳妇儿申冤昭雪了。 不说脾气急的汉子回去的路上,被媳妇儿在腰上软肉招呼了多少次,只说小米忙碌着拾掇西厢房。 前世她几乎是从小学二三年级就开始教孤儿院里更小的弟妹写字数数了,这会儿要教十几个村童,倒也不打怵。 西厢房里打扫干净,烧热大炕,空了许久的房间也就有了几分生气。 东厢房里听得动静,杨伯就穿过院子里赶来帮忙。 小米哪里好意思让老人家干活儿,拉了他在热炕上坐了,一边忙碌一边说些闲话儿。 杨伯许是先前听了几句,这会儿就忍不住问道,「陆姑娘,那粪尿脏物真能肥田吗?不知你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小米早就想好了借口,听得这话半点儿没有迟疑,开口就应道,「我好像是在一本旧书上看到的,具体是什么名字,我也忘记了。可惜我娘过世的时候,我爹烧了很多书给她,许是就是其中一本,否则还能找出来给杨伯看看呢!」 老杨好似也没什么怀疑,笑着点头道,「我家里也有几亩薄田,也做过农活儿。若是陆姑娘不嫌弃我这老胳膊老腿儿帮倒忙,到时候就喊我一声搭把手。」 「好啊,杨伯。粪尿看着脏,其实沤成肥料对庄稼特别有好处,秋天时候多收粮食,这么想想也就不那么脏了。」 一老一少说的热闹,忙完出来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小米拎了水桶正好见到陆老爹站在堂屋门口,于是就走上前把答应教授孩子们读书的事说了一下。 果然,陆老爹没有反对,只是微微点头就回屋去了。 他原本就有些消瘦的身形,这几日更是又缩水了一圈儿,石青色的棉袍随着走动晃动,如同挂在衣架上一般,很有些可怜模样。 陆小米张口想说几句,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即便她不能感同身受,但是记忆电影里那些夫唱妇随的恩爱场景,还是常让她羡慕。对于陆老爹来说,若不是记挂这几个儿女,怕是早就追随爱妻去黄泉双宿双飞了吧… 第二日早起,天上又飘起了不知道入冬之后的第多少场小雪。早饭刚刚端上桌子,送弟弟去书院的陆武就赶了回来。 他原本带了满身的寒气,直接被一碗肉粥驱的无影无踪。 陆小米本还想抓他问问书院的事,结果各家各户就送了孩子们。 先前来探陆家的口风,可以是女人们开口,毕竟爷们更要颜面一些。 但如今陆家应下了,孩子们以后就要拜在陆家门下,身为一家之主再不出面,就是待陆家不够尊重了。 于是,男人们押着自家的鼻涕娃子们同陆小米磕了头,或者憨厚笑笑,或者吓唬娃子们几句,然后就被听得动静接出来的陆老爹迎去堂屋喝茶了。 陆小米猜得这些当爹的必定惦记看看孩子们如何读书,于是简单安排了孩子们坐下来之后,就开始了陆家识字班的第一课。 「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性相远。」 稚嫩的童声钻出厢房的窗棱缝隙,隐约传到堂屋里。 男人们齐齐闭了嘴巴,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这是自家的淘气小子和丫头的读书声吗,真是从未有过的清脆好听,惹得他们胳膊上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至此,他们的孩子虽然不能说完全说脱离了成为猎户或者猎户娘子的命运,但起码读过书了,识字了,已经比他们更能耐了。若是祖坟冒青烟,兴许也能考个功名,光宗耀祖! 陆老爹眼见坐在旁边的狗剩儿爹,捏着他最爱的青花杯子都已经指节发白,生怕再等下去,杯子就要粉身碎骨,赶紧干咳两声,劝道,「来,喝茶。不要惦记孩子们,小米那丫头不会亏待他们的。」 「那是,那是,小米可聪明着呢,我家丫头要是能学到小米半分,将来就不愁嫁人了。」 应声的是家里有闺女在西厢房的,平日听自家媳妇儿念叨多了,如今一开口就盼着闺女嫁个好人家。不要因为出身猎户被人嫌弃粗鄙,嫁去婆家也被轻看。 狗剩儿爹终于放下了茶杯,也是瓮声瓮气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当猎户的虽然比种地少受管束,但也是靠天吃饭,刀口舔血,谁知道哪日就被野兽吃了。万一狗剩儿有几分小聪明,多学些写算,将来进城做点儿小买卖或者当个学徒也比在家有出息。」 「就是,就是啊,学了写算就是不进城,起码卖皮子的时候也不会被人家骗了银钱。上次,珍宝阁的那个冯扒皮,欺负我不会算银钱,硬是少给我一百文。」 这话倒是勾起了猎户们不曾读书,不懂写算的悲惨过往,众人纷纷义愤填膺说起来,倒是让屋子里又热闹了起来。 陆老爹这里招呼众人喝茶,陪着众人说笑,倒是没有多留意自家闺女教了孩子们什么。当然就是发现,他也没有心思多琢磨。 倒是东厢房里,杨伯正搀扶着冯简扶着木架在屋里走动,听得读书声传来,初始也没在意,但不过几句,两人却是齐齐停了脚步。 冯简眼里闪过一抹惊奇,开口却是淡淡,「杨伯,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启蒙书?」 老杨皱着眉头想了想,末了应道,「不知,老奴自问读书也是不少,但陆姑娘今日所教却是从未听说。‘人之初,性本善’。三字一体,朗朗上口又蕴含深意,给孩童启蒙,倒是很合适。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第26章 冯简点头,没有再多说,重新上炕,轻轻把窗扇推开了一条缝隙。 对面厢房里,小米根本不知道她正在教授的三字经,是这个世界里从未出现的书籍。 一来陆老三已经在准备考举人,这些启蒙书籍早就卖回书画铺子换成了别的书籍,她昨晚死活没翻到半页。二来前世的老院长最是喜爱国学,孤儿院的弟妹们就是用三字经启蒙,她简直是倒背如流,今日也就顺手拿来先顶一下了。 学习最忌讳贪多嚼不烂,特别是对于几岁的淘气孩子来说。 陆小米带着孩子们读了一遍三字经,简单给孩子们说了说其中的道理。末了就开始教每个人写名字,狗剩儿,二丫,桃花,铁柱子,小栓子… 爹娘们的愿望从来都是儿女平安健康长大,所以遵循着老人们「贱名儿好养活」的规矩,给自家儿女的名字都取的很…朴素! 但写起来却是不容易,陆小米把着孩子们的手写了几个,就觉得很累。于是琢磨着,哪日是不是请老爹给孩子们都取个大名。 她教起来容易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小子们还好说,丫头们若是长大了,嫁人生子了,难道还要被人喊着「二丫头」,「傻妞」之类,那可就太尴尬了。 这般想着,她也没犹豫,直接同孩子们说了几句,果然,孩子们都是兴奋嚷起来。 「小米姐姐,我要叫美玉,首饰铺子里的玉镯子最漂亮。」 「我要叫将军,我爹说将军最威风!」 孩子们七嘴八舌吵成一团,陆小米挥手止不住,就直接拍了手里的戒尺。 这戒尺可是方才猎户们亲手递给他们的,淘气小子丫头们都知道,戒尺打身上,家里不但不会心疼,反倒回家还要挨揍,就立刻都安静下来。 陆小米眼珠儿转了转,果断放弃了教写字,跑回后院搬了零钱匣子,每个孩子发了二十文铜钱。 用铜钱学算术,就如同幼儿园里用水果一般。孩子们还从未经手过这么多钱,都是兴奋的小脸通红。 小米带着他们从头数起来,做些简单的加减组合,待得每个孩子都学会十以内的加减法,天上的太阳已经到了头顶。 陆小米又取了点心盒子,每个孩子发了一块桂花糕做奖励,打点的孩子们喜滋滋下课回家了。 喝了一肚子茶水的汉子们领了儿女走在寒风里,忍不住问起了今日所学。孩子们藏不住话,都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汉子们都是听得欢喜,末了又开始犯愁,陆家待孩子们如此重视,又是取名又是教读书习字,最后还送点心。他们若是真的只用家里的粪尿做束修,是不是有些太吝啬太不近人情了。 于是,几个汉子凑在一处商量了半晌,到底琢磨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开春之后替陆家种地。 身为猎户,除了会射箭剥皮,就剩了一身力气。 先前陆家农忙时候都是在城外招了闲汉做工,据说那些闲汉欺负陆老大心软,很是糟蹋了不少庄稼。 今年陆家是小米张罗管家,还要了粪尿做肥料。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怎么能接触这些赃物,不如他们这些人帮着处置就是了。也不怕做错,多问问,多听小米的话就是了。 众人打定了主意,回家把娃子们扔给惦记了一上午的妇人们,就直接去了茅房或者猪圈。 冬日天寒地冻,刨起茅坑自然是要多花费很多力气,但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味道小。 很快,家家都有汉子挑了旧箩筐,快步出村往老熊岭下陆家的田地走去。 每家负责二亩地,陆家的三十亩旱田也就被瓜分一空了。 陆小米还不知道家里多了十几个帮工,这会儿刚刚端了饭菜上桌儿,就同陆老爹说起帮孩子们取名字的事。 陆老爹听了居然难得打起了一些精神,应道,「这是正事,只要娃子们家里应了,我倒是不介意帮忙取几个。」 「那好,爹吃过饭不如翻翻书,估计明日就用得到。」 陆小米欢喜给老爹多夹了两块肉,琢磨着是不是以后要多给老爹寻些事情做。也许忙起来就没闲暇想念过世的白氏,自然也就不会再颓废消瘦下去了。 老杨在一旁听着父女俩说话,一脸羡慕,望向小米的时候目光也更柔和了。这样的好闺女,托生在谁家就是难得的福气。 倒是冯简还记得启蒙书之事,难得破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开口问道,「陆姑娘今日教授的那三句一体的诗文,出自哪一本书?」 小米听得停了筷子,下意识反问道,「三字经啊,你启蒙时候没读过?」 问完,她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这其中的「凶险」,立刻找补道,「我也忘记了在哪里看来的,只是觉得朗朗上口又简单,很适合教孩子们识字,于是就顺手拿来用了。」 冯简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却是让陆小米更提心吊胆了,暗暗敲打自己,以后一定要更小心。一个谎言就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小心最后谎言多到连她自己都记不过来了,那就麻烦了。 倒是陆老爹听得闺女说出「忘记」俩字,微不可觉的变了脸色,干咳两声岔开了话头儿。 冯简同老杨对视一眼,都是没有再说什么,但神色里的疑色更浓了。 原本以为陆家不过是个普通农户,若说有些什么不同,那也就是闺女聪慧了一些,娇俏了一些,让人忍不住多疼惜一些… 但如今看来,陆家倒好像蒙了一层又一层面纱的美丽少女,很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惹人想要探寻… 第二日,淘气孩子们被老爹领着上门的时候,都是得了一个文雅或者寓意美好的名字,喜得粗豪的汉子们搓着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而陆小米也知道了自家田里已经多了十几个粪堆。 于是,午后,她赶紧带了陆老大还有一身蛮力无处发泄的陆老二去了地头。老杨见了,也是披着羊皮袄跟在后边。 堆肥可不是简单的把粪尿混合一处,特别是猪粪要混合了黑土,碎干草之类一起发酵的。人粪尿还好说,只加了黑土风干就好。 至于马粪,只能用来细秧苗的时候隔凉,撒进田里就要烧的庄稼烂根子呢。 不提家里这边,陆小米如何兴致勃勃盼着开春堆肥种田,只说一百里外的荒原书院。当初书院初建的时候,取学子们「不畏艰难,勇攀书山」的寓意,选址当真在一处荒原。 第27章 书院占地足有二百亩大小,书楼,学堂,宿舍,甚至还有亭台楼阁,流水处处,也算是样样俱全。 但书院外边却因为荒僻,怪石嶙峋,而人烟稀少。 不过,随着岁月轮转,某些书生的家仆,或者做些小买卖的商贩,先生的家眷,慢慢聚集,如今也在书院外形成了一个还算繁华的小镇。 这会儿,正是午后,阳光虽然算不得暖,也聊胜于无。 小镇唯一的一间茶楼上,几个书生身着锦袍或者裘皮,也不惧怕寒风,就倚在窗口一边喝茶一边高声谈笑。 今日是书院每七日一次的休沐之日,这样的书生到处都是,走出书院花些银钱改善一下伙食,或者干脆寻些乐事,发泄一下在书院憋闷多日的郁气。 这个时候也是小贩们最欢喜的时候,无论卖小食的,还是卖小玩意的,甚至茶楼里唱曲的小姑娘都能多赚几文钱。 茶楼拐角,不知道何时安了一个小小的桌子,桌子上笔墨纸砚俱全,有个穿了披风的书生正在替老大娘写信。 老大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那书生一直笑着边听边写,偶尔还要把砚台放在黄铜手炉上烤一烤,省的墨汁结冰。 待得送走老大娘,得了几文钱他就塞进荷包,笑的一脸满足。 楼上几个书生见了就忍不住露出了不屑之色,闲话儿道,「陆谦那家伙,难道放假时候被家里的毛驴踢了脑子不成?居然摆摊子给贱民写信,真是有辱斯文!」 「就是,他也算是个读书人,正该远鲍厨,远铜臭。平日里常在宿舍捣鼓吃食就算了,如今居然又为了几文钱出来卖字,实在是…自甘堕落!」 「先生们也是瞎了眼,先前就一直夸赞他文章好,这些时日越发挂在嘴边上了。」 楼下的陆谦却是没有听到这些话,当然就算听到了他也不会在意。 偶尔伸手摸着荷包里硬邦邦的铜钱,他就忍不住笑起来。 虽然不多,但每个休沐日都能赚上百十文,积攒在一起,回家时候也能给妹子买支银簪了。待得明年妹子及笄时候,挽起头发,正好得用。 正是这样的时候,茶楼里跑出个笑嘻嘻的小伙计,手里拎着小茶壶,到了书桌跟前,快手快脚倒了一杯热茶给陆谦。 「陆公子,您今日生意很好啊!我们掌柜说了,让您一会儿进去吃饭呢。」 陆谦喝了一口热茶,拢了拢身上那件看着轻薄但却异常暖和的羽绒披风,虽然他并不觉得冷,但依旧开口道谢。 「谢谢小哥儿跑出来给我送茶,也替我谢谢洛掌柜。至于午饭,我就不吃了。若是厨下有空闲,替我把带来的吃食煮一煮就好了。」 「今日是饺子还是冻面条加肉酱?」那小伙计喜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每个休沐日陆谦过来摆摊子,都会让他帮忙热饭。偶尔分他两个饺子,有时候也会赏他两文钱,总之很是客气。 陆谦从桌子下拿出一只小布袋子,眼里有些不舍。 虽然离家时候,妹妹没少给他准备吃食,但架不住狼多肉少,同宿舍的两个好友自从跟着吃了一次之后,就整日盯着他的饭碗。 如今,肉酱已经彻底被瓜分没了,擀好冻成一块块的面条也吃光了。只剩了这么十几个饺子,吃过这一顿,再就要回家才能吃到了。 正这个时候,茶楼里又出来一个老掌柜,身形微胖,笑得也和气,他先是撵了小伙计去煮饺子,末了好似不经意扫了扫周围,这才把手里的银票塞给陆谦。 「陆公子,老朽派去南边两城的人回来了,方子卖的银钱不多,这是您那一半,正好五十两。」 陆谦眼里闪过一抹喜色,开口道谢,「辛苦洛掌柜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这里今日也开始做糖葫芦了,明日这街上就有卖的了。没想到不起眼的一样小吃食,获利倒是颇丰。以后再有这样的好生意,陆公子可一定想着老朽啊。」 洛掌柜摸了两把胡子也是眉开眼笑,当初陆谦拿着方子来找他的时候,他也没想到会当真赚银钱。 不过是听着陆谦说,只派个精明伙计去南边两城,每家茶楼或者点子铺子卖张方子,只收二两银子就成。 他壮着胆子试试,没想到就真收了一百多两银子回来。扣除伙计的盘缠赏钱,一家分了五十两,实在是意外之喜。 若不是陆谦在书院读书,走动不便,又不好顶着秀才的身份做买卖,怕是也不会把这样的好事分他。 「这不过是家里人平日琢磨出来的小吃食,以后若是还有,自然还要劳烦洛掌柜。」 陆谦不愿妹妹传出个贪吃的名声,含糊应了几句就改了话头儿。老掌柜有心再问问那肉酱的方子,先前后厨给陆谦煮面条时候,他可是尝过一次的,味道实在不错,若是能买下来,再开个面馆定然生意兴隆。 可惜,陆谦这里不松口啊。 很快,小伙计就送了饺子出来,洛掌柜不好再耽搁就进去了。小伙计收了陆谦的赏钱也笑嘻嘻走了,留下陆谦一个人就着寒风,吃着饺子,当真是幸福。 当然若是能把宿舍里的铁炉子搬来就更好了,不过,自家妹妹明年冬日还要卖炉子赚银钱呢,他倒是不好拿出来惹人眼。 街上人来人往,偶尔有顽童滚了雪球互相打闹,没有人知道这街边坐的书生,怀揣巨款,心早就飞回了百里外的山村… 风雪不知时日,山林却知岁月流转。 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越临近过年,越是轻易能发现春日的隐约踪迹。 安州城里的大街小巷,安静了大半个冬日,慢慢又开始热闹起来。 街边的店铺,小伙计们穿着厚厚的棉袄,顶着冷风卖力吆喝着,「南边新来的锦缎啊,京都最流行的花色!都进来瞧,进来看啊!」 扛着草靶子的小贩也是到处晃着,草靶子上一支支晶亮的糖葫芦惹得淘气孩子们跟在不远处不时咽着口水。 陆小米拉着陆武走在街上,半点儿不曾把目光放在布庄或者首饰楼上,只挑着杂货铺和粮油铺子钻来钻去。 眼见没有半月就是过年了,家里一群大肚汉居然把先前备下的粳米和细面都吃没了,那头野猪也几乎没剩下几斤肉了。 高仁和陆武倒是张罗着要上山再去猎一头,但是冬日大雪封山,野兽踪迹难寻,而雪下危险重重,她死活拦着,没让这两个艺高胆大的吃货去送死。 第28章 但过年总不能饭桌上空空如也啊,就只能再办一次年货了。 进城一次不容易,村里照旧又是来了四五辆爬犁。陆小米也不怕买太多拿不回去,只管挑拣,末了统统扔给陆武。 肉铺门前,有父子俩赶了三头猪要卖给屠夫。屠夫嫌弃其中一头瘦小,出不了多少肉膘,倒是陆小米欢喜买了下来。 有了先前那头野猪垫底,家里众人肚子里都有了油水,如今倒是对瘦肉更青睐,菜盆的肥肉倒是常常剩下。这头猪,倒是正合适。 屠夫也是爽快的,接了陆小米给的二十文钱就直接把猪赶去后院,一刀下去给阎王爷送个猪魂,然后扒皮抽骨,麻利的把猪肉切成规整的长条。 听得陆小米要猪血和下水,他虽然好奇也没多问,反倒把另外两头猪的血和下水也一起送了。 于是陆家的晚饭桌上,就多了一道血肠。猪血里混了葱花,姜末,盐和一点儿胡椒,灌在薄薄的猪肠子里煮熟,切成厚片,夹上一片送进嘴里。猪血嫩如鸡蛋羹,猪肠不但没有臭味还带着一种韧劲,让一众原本还有些嫌弃的吃客都是赞不绝口。 高仁更是拨了半碗,拌了米饭一起往嘴里扒拉。 陆小米惦记三哥,算计着日子就催陆老二却接人。 陆老二背足了路上的干粮,穿得暖和,这才上路。没几日就接了陆老三回来,一家人再次团聚,自然更是热闹。 当晚,吃了丰盛的晚饭,陆老三就去了后院。 陆小米见了银票很是吃惊,第一反应是拉了陆老三问道,「三哥,你可是做了什么坏事?哪里来这么多银子?」 陆老三好笑又得意,低声把自己同洛掌柜合作的事说了。末了又道,「那洛掌柜据说有个远房侄儿是太子东宫舍人,平日的声名也不错,我这才找了他合伙,没想到还真卖了银子回来。」 说罢,他突然想着这事没经过妹妹同意,赶紧小心翼翼瞧着妹妹脸色,又道,「这方子,我卖出去没关系吧?」 「当然没关系!」陆小米笑的脸上都开了花儿,自家这书呆子三哥突然开窍,再没有人比她更欢喜了。 在她看来,陆老三将来是一定要走仕途的,心思活络一些,总比倔强木讷要好很多。 「我原本也想着要把方子卖去南边,但大哥心软,二哥脾气急,都不是出远门的好人选,这事也就耽搁下来了。不想三哥倒是把事情办了!」 陆老三得了妹子的夸奖,笑的更是欢喜了。 「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三哥,这事以后你还是少参合,万一传出去一个贪财,不务正业的名声就不好了,你如今读书考个举人给家里撑门面才重要。当然,你也别太累,就是不读书考举人,咱们兄妹联手做生意种粮食,说不定没几年,咱们陆家就成大元首富了。」 「好,三哥什么时候不想读书了,就给你打下手!」 陆老三倒是没有文人那种对商贾农人的轻视,应的很是爽快。陆小米小心收起银票,预备以后给三哥做束修,或者等他进京赶考的时候做盘缠。 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 整个老熊岭上喝过了腊八粥,家家户户即便没有肥猪可杀,也都忙碌起来。 冬日的风雪隔几日就要下上一场,但男人还是把房前屋后都扫的干干净净。 女人们则拆洗被褥,蒸豆包馒头,擦洗木器,忙的不可开交。 淘气孩子们因为去了陆家学堂,每日上午都不在家里,倒是让妇人们做起活计来更专心跟更顺手了。 出于感激,众人忙的差不多就结伴去了陆家。 陆家两进院子,房间比谁家都多。小米正犹豫是不是拉着父兄一起帮忙,见得妇人们上门,分外欢喜。 她也不客气,分派了活计,就去灶间蒸三角红糖包,末了每家塞个三四个,哄得妇人和孩子们都是笑嘻嘻。 冯简养了俩月,如今不必扶着木杆也能走上几步。这会儿正走到灶间门口,被陆小米拉着塞了一个糖三角,他犹豫了一下就趁热吃了一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就道,「陆姑娘,晚上不如包些饺子吃吧!」 「冯大哥想吃饺子了?」陆小米手里忙着揉面,家里人多,她打算再炸一些麻花,肉丸和干果,备着待客或者过年守岁时候垫垫肚子。 冯简这是第一次开口要求吃食,她自然不能拒绝,笑着应道,「好啊,正好前次进城,我还买了半斤虾米回来,不如就包萝卜猪肉海米馅儿的吧。」 冯简点头,又是低头吃糖三角。冬末的太阳从他身侧照过来,映着他的半边轮廓都蒙了一层光晕,越发显得挺拔俊美。 陆小米手下一顿,心里猛然跳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那次百日祭,他披在自己肩头的披风。 前世一直忙着填饱肚子,忙着赚钱拿回孤儿院养弟妹,实在是没心思也没时间谈恋爱。如今两世加一起足有三十几岁,居然对一个二十岁的男子动了心,这实在有些…可笑! 陆小米慌忙扭过头,拿起水瓢舀水就要往锅里倒。 冯简看到却是变了脸色,顾不得腿疼,一个箭步冲过来,猛然把陆小米扯进了怀里。 水瓢里的水受不得晃动,大半撒到了两人身上,但免不得有几滴还是调皮的跳了出去。 于是,烧了半下热油的铁锅里就热闹开了,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陆小米吓得傻了眼,若不是冯简拉了她一把,一瓢冷水倒进油锅,她这会儿怕是都被炸成爆米花了吧? 「小心一些!」冯简也是吓得不轻,想要呵斥几句,但眼见陆小米脸色泛白,出口就成了这么轻飘飘的四个字。 陆小米回过神来,赶紧跳开去,伸手就去摸冯简的伤腿,「冯大哥,你腿疼不疼,要不要找毕三叔来看看?」 冯简感受着腿上那只软软的小手摸来摸去,足足僵了好半晌才干咳应了一句,「无事。」 说罢,就一瘸一拐回东厢房去了。 陆小米看的更是后怕,万一方才连冯简一起被热油溅到,那就更坏事了。 第29章 不过,这么危险,他难道不怕,怎么还把她护在怀里? 陆小米拍拍猛然红起来的脸蛋儿,转身越发把案板上的面团揉来揉去。 一旁铁锅里的热油这会儿也停了吵闹,安静的冒着青烟,若是不仔细,谁也看不出平静的油面下蕴含了怎样惊人的热情… 许是有了前例,众人又都心疼小米,只要吃饺子,面盆和馅料儿就会送进东厢房。众人团团围坐,一边闲话儿一边集体包饺子。 陆小米一时兴起,卖弄好手艺,教众人包花样饺子。出乎众人意料的,倒是冯简学的最好,包出的麦穗饺子居然比小米还要好。 小米自觉失了颜面,撅着小嘴改回了元包饺子,倒是冯简不知存了什么心,只包麦穗饺子。 一时饺子包完,下锅煮了一半,剩下动起来留着以后给冯简做宵夜。 但是,第二日早起却是出了怪事。 冻在院里石磨上的半盖帘饺子居然没了踪影,陆小米围着石墨转了好几圈儿,死活没找出到底是黄鼠狼干的好事,还是家里遭了贼。 陆老二再次背了黑锅,被窝里又被妹妹塞了雪团,凉得跳起来之后,大喊冤枉。 「不是我干的,我昨晚吃饱就睡了,才没半夜偷饺子吃!」 陆小米显见是不信的,手里最后一个学团也砸了过去,「谁说你偷吃了?定然是你拿去山上了!再要拿吃食送去给你师傅,就大大方方跟我说,再当小偷,我就让爹爹请家法!」 陆老二气得跳脚,好在他心粗,眼见妹子走了就抖搂了被窝里的雪渣子就继续同热炕亲密接触了。 左右不过是半帘饺子,也不值什么钱,陆小米还是同兄长玩闹的成分更大。这会儿,不管兄长说的是真是假,就忙着去灶间走油儿炸吃食,彻底把这事扔到了脑后。 新年在满村淘气孩子们的盼望里,终于来了。陆小米在小年那日就给淘气孩子们放了假,让他们疯玩几日,过了正月十五才继续开课。 淘气小子们回家,给爹娘表演了一下歪歪扭扭的书法,写了自己的名字,又背了一遍三字经,拿着铜钱加加减减,惹得全家都跟着骄傲的不成。 于是送到陆家的年礼也就更大方了,你家送三只兔子,我家就多添几串干蘑菇,这般下来,陆家做了库房的耳房里又堆了半满。 陆小米也不是小气,但凡上门的人家,都回送一盒子麻花和干果。至于肉丸,不是她不想送,实在是家里吃货太多。高仁和陆老二守着肉丸子,比小狗对待肉骨头都上心,她想大方也不成啊。 这般忙忙碌碌,到了年三十除夕那一日,陆小米早起就开始忙碌,早饭午饭都是草草对付了一顿,到了晚上,饭桌儿上丰盛的菜色几乎要把桌子压塌了。 麻辣兔肉,小鸡炖蘑菇,四喜丸子,红烧排骨,清蒸鱼,溜肥肠,蒜泥白肉,萝卜肉丸汤… 满眼都是肉,乐得陆家上下都是举着筷子不知从哪里下手。 陆武跑去山上给师傅送新衣和酒菜,待得回来,第一个就抓了鸡腿大啃,被陆老爹狠狠敲了手背,也掀开了陆家的年夜饭的序幕。 陆小米笑嘻嘻抱了一坛子烈酒出来,众人连同冯简在内都满了一碗。 陆小米还要看热闹,高仁却闹着给她也倒了半碗。 陆小米也是欢喜,这是她在这里过得第一个新年,有家人陪伴,于是也没拒绝。 众人酒来碗干,边吃边说笑,分外愉悦。就是冯简,借着酒意,同陆老三都对了十几副对子。 待得还要做诗词诵风雪迎春的时候,陆小米却是歪在炕里,枕着冯简的被褥打起了呼噜。 少女白嫩的脸颊,这会儿因为醉酒带了红晕,健康又可爱。不知道梦里见了什么,她不时撒娇般嘟起红润的嘴唇,好似等待采撷的花朵。 冯简垂了眼眸,悄悄侧身挡了刺眼的烛光,末了又扯了披风盖了上去… 天下同夜色,大元同迎春。这样的时刻,家家户户都在团聚,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远处的某个城池里,某个铺设很是豪华大气的屋子里,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人,正对着一碗白生生的饺子发怔。 象牙筷子翻了翻边沿锁成麦穗一般的饺子,中年人嘴里骂道,「臭小子,出去游学,本事没学到,倒是学了这样的妇人本事。」 但说是这般说,他的嘴角却是慢慢勾了起来,眼里暖色涌动。 象牙筷子起起落落,没有片刻就把饺子吃光了,露出底下白瓷盘上精美的折枝花儿… 辞旧迎新的爆竹在夜半准时响起,惊醒了陆小米,也让昏昏欲睡的淘气小子们重新精神起来。 小小的老熊岭上,到处都是提着小小的纸灯笼到处乱窜的孩子,正拿了叉子挑着爆竹的汉子们,难得没有呵斥儿子闺女,反倒笑呵呵嘱咐道,「玩一会儿就进屋,你娘煮饺子呢,早起去给你们先生拜年磕头。」 「好啊,爹。」孩子们嘴上应着,双脚却是不肯听话,到底玩个够,才被端了饺子的老娘喊回去。 陆家东厢的残席早就撤了下去,陆老二和高仁醉的东倒西歪,陆老爹被陆老大扶着送了回去。 倒是陆小米猛然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冯简身边,盖着冯简的披风,很有些反应不过来。捶捶混沌的脑袋,这才勉强想起一点儿。 于是,她抬手在高仁白嫩的小脸上掐了一把,这才红着脸匆忙下地煮饺子去了。 一旁的冯简慢慢睁开眼睛,嘴角勾了起来。 酸菜猪肉和豆腐鸡蛋粉条馅,陆家的饺子包了两种,一荤一素。 先前只顾喝酒,众人也没吃太多菜。这会儿抱着热腾腾的饺子碗,大口吃了起来,倒是比平日胃口更好。 陆老大端了回去同陆老爹一起吃了,陆小米想起先前同冯简睡在一处,怎么都害羞得抬不起头,匆匆吃了几个饺子,末了交代陆老二拾掇桌子,也回屋睡去了。 早起天色刚刚亮,村里的娃娃们就在老爹的陪伴下赶来磕头拜年。 第30章 陆小米早有准备,杂货铺买回的红纸裁成了一个个小红封,装了十文铜钱,喜得孩子们差点儿一蹦三尺高。要知道平日爹娘难得给个零花钱也才两三文,如今一下就进账十文,怎么可能不欢喜? 汉子们已经是打定主意把陆家的农活承担下来,也就没矫情推让,这自然更让孩子们惊喜,悄悄退出去就一窝蜂似的跑回去,预备把铜钱藏起来,等着过几日就会有货郎来村头售卖小吃食,到时候他们就能买可心的东西了。 老熊岭上家家户户都是门户大开,陆小米眼见陆老爹招呼众人,就准备去给毕三叔和老冯爷拜年。这两位一来年长,二来平日对陆家没少照顾,这样新年伊始,去探望一二实在是应该。 可惜,不等她出门,腿脚麻利的妇人们就上门了。 女人们磕着瓜子,榛子,吃着点心,喝着茶水,闲话儿起来热闹又冗长,陆小米想了想,就喊了大哥二哥先出门。 冯简在厢房听了,也是吩咐老杨跟着一同去道谢,特别是毕三叔那里。先前还以为乡野村医,医术不好,没想到却是妙手回春的高人。如今他虽然已经能自行走动,但还不能走太远,只能让老杨代替他去道谢… 初一拜年,初五送年。 热闹又悠闲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好像眨眼间,年就被众人撵着跑的不见了踪影。 淘气孩子们收了玩心,被老娘关在家里抓了树枝在沙盘上写写画画,争取把那些就着猪肉和饺子吃进肚子的字再抢救回来。 孩子爹爹们则背着手,顶着依旧寒冷的北风在村头和山下等地转悠。 今年雪下的不算多,越冬的野兽日子好过,春时再多繁育一些幼崽,秋时就是他们这些猎户大显身手的好时候了。 若是运气好,也打头黑熊或者老虎回来,家里孩子的纸墨笔砚就有着落了。 毕竟读书习字,也不能总用树枝和沙盘对付啊。 陆家大院里,陆小米也是心里猫抓一样的急躁,吃过早饭就抓了陆老大去了岭下的旱田。 老杨见了,照旧是跟在两兄妹身后。 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小米今年打定主意要好好折腾一下家里的三十亩旱田。这里是大元,可不是物质极度发达的现代社会。 关键时候,金子银子都不顶事,还是要家里有粮才成。 特别是陆家,陆老三走的是科举仕途,注定陆家做买卖只能小打小闹,或者假借别人的名义,总之绝对不能担个商贾的名头。 不说同外人合伙多不容易,就是寻到那么个值得信任的人,也得功夫啊。 至于同村里人一般打猎为生,也是根本不可能。就算陆武武艺高强,总不至于总是能猎回老虎和黑熊吧。到时候要供给陆老三读书,进京赶考,给陆老爹养老送终,三兄弟还要娶媳妇,甚至小米自己也要出嫁… 这些林林总总算下来,负担不可谓不大。 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陆小米算来算去,发家致富的希望大半还要落在这三十亩的旱田里。 前世她倒是同老院长一起种过菜,玉米之类。但如今是在大元,安州又是大元最北,气候时节如何,她几乎是半点儿不知。 什么时候育苗,什么时候起苗,什么时候下地,若是衔接不好,可就麻烦了。 好在陆老大虽然心软的有些懦弱,但干活却是好手。他一路带着妹妹在田里走动,但凡被问到就回答,能多仔细就有多仔细。 老杨跟在后边,不时也插言几句。 陆小米手里捏着眉黛石,不时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终于把自家这三十亩旱田完整的装进了心里。 安州的冬日长,别处出了正月就是春耕种,但这里却要等到二月末,生生晚了一整月。 秋时霜冻又常常早早光临,于是粮食生长期不够,就会减产或者干脆绝产。 说到底,缩短生长期,或者琢磨早熟良种才是根本解决办法。 但是,陆小米不是农业大学毕业,对于育种是半点儿不知,就只能在缩短生长期上多费心了。 而缩短生长期的最好办法,就是提早育苗,这在现代社会几乎人人皆知,无非是扣大棚而已。她在孤儿院和老院长早就折腾过了,院里弟弟妹妹碗里的蔬菜多半出自她的小菜棚。 陆小米心里有数,也就放了心。 回家照旧给预备回书院的路老三准备行李,吃食和用物。陆老三生怕有人偷瞧了铁炉子,害得妹妹失了生意,于是死活不肯再把炉子带去。 陆小米骂了两次,见哥哥还是不肯,无法之下只能厚着脸皮去村里各家「借」了很多羽绒,做了个毛垫子。到时候垫在褥子下边,也能填几分暖意。 老熊岭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秘密。先前小米给陆老三和冯简用羽绒缝了披风和棉裤又轻又软,家家户户的妇人们羡慕,过年时候杀鸡宰鹅,就把绒毛都留了下来。不想还没凑起来做件衣裤呢,就被杀上门来的小米借走了。 猎户人家,哪里有小气的,况且眼见开春也用不上厚衣衫了,所以,家家妇人都应的很痛快,甚至刘婶子又上门帮着缝了毛垫子。 陆小米很是有些不好意思,琢磨着以后一定要回报一番。 这一次陆老三要在书院住够大半年,直到秋收时候才能回来。陆小米恨不得把家里所有东西都给哥哥带走,不说衣衫鞋帽准备齐全,就是肉酱都带了三坛子,但饺子和面条却是不成了,毕竟天气越来越暖,一旦腐坏,陆老三吃下肚子就遭殃了。 即便再不舍,分别的时候总是来临了。 陆老爹拉着儿子嘱咐了几句好好读书之类,陆小米则直接给三哥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里面有束修,还有他足够零用的银子… 家里突然缺了一个人,特别是饭桌上少了一个主力军,很是让小米有些不习惯。 但她可没有功夫多感慨,实在是陆家识字班又开课了。 孩子清脆的读书声再次在每日上午准时传出陆家大院,听得出门转悠的男女老少们都是蹲在墙外,一边高高支起耳朵,一边笑眯眯沐浴着依旧寡淡的阳光。 小米上午教孩子们读书,下午就忙着拾掇后院的东西厢房。 第31章 许是建房子的时候,考虑到子孙后代成亲时候再重新间隔装扮。陆家后院的东西厢房都是空旷一片,开门进去,除了支撑房梁的十根松木大柱子,再没有别的东西。 这倒是极合陆小米的心意,只要把存在房间里的杂物搬出去,就能直接做育苗的温室了。 其实,这样的好房子做温室,实在可惜了。毕竟湿气会腐坏门窗房梁立柱,但是眼下,实在没有更好的地方了,也就只能忍痛割爱了。 温室育苗,最重要的是取暖,温度达不到,什么苗也长不出来。 小米拿着本子进进出出,画了平面图,计划在东西厢房各搭两个土炉子,就是用土坯代替青砖,散热自然是差了一些,但剩在不需要花费什么本钱。 不过,送烟的炉筒子却依旧要用铁皮,说不得还要劳烦后院刘叔。 除了土炉子,还要添置木架木箱子。 东西厢房地上铺的都是青石,根本不可能育苗。索性不如在屋里搭上木架子,木架子上摆木箱子,箱子里下种育苗。这样更合理利用空间不说,由于热气上走,也更便于保暖。 两个厢房加一处,足有二百平,需要的木箱子和木架子,实在不少。 于是,小米第二日过了午就拎了一盒子油炸糕跑去后院寻刘婶子一家。 刘家大儿媳桂枝儿正在院角喂鸡,身形比之去年冬日胖了不止一圈儿。 小米笑嘻嘻在外边拍门,嚷道,「桂枝儿嫂子开门啊,我给你送好吃的来了!」 桂枝儿扭头见了她,立刻就笑起来。如今她的大儿子可在小米跟前读书呢,昨晚趴在她怀里背书,听得她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会儿见得小米上门,她怎么可能不欢喜? 「呀,小米,快进来!方才我娘还说要去前院看看你呢,不想,你倒是先来了。」 陆小米进了院子,抬手把盒子递给她,俏皮的眨眨眼,笑道,「我炸了一些油炸糕,正热乎呢,嫂子赶紧吃,到时候生个白胖的淘小子!」 桂枝年前查出了身孕,这个时候刚刚过了孕吐,就好像肚里一夜间就冒出个黑洞,填多少吃食也填不满。刘家虽然因为刘叔什么杂活都会做一些,平日常有额外的银钱进项,但也没有奢侈到整日给儿媳吃大鱼大肉的地步。 于是,桂枝儿就盼着去小米家里走动,每次都能得些吃食,安抚一下肚里的馋虫。 这会儿眼见小米又送了油炸糕来,她就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但公婆在堂,她一个儿媳也不能擅自独吞好吃食啊。 这么犹豫的时候,刘婶子就迎了出来,见此怎么会猜不出。于是挥手撵了儿媳,「小米给了,你就收着回屋吃去吧,一会儿大柱回来,你就更舍不得了。」 说罢,她笑着拉了小米进屋。 小米扫了一眼屋里没有人,就笑问道,「我刘叔和小刀哥呢,这么早就上山了?」 「没有,山里还被大雪封着呢,怎么可能上去?你刘叔去溜达窜门了,小刀也跟着一起。」 两人闲话儿几句,小米也没啰嗦,直接说了来意。 刘婶子听得自家男人又有活计赚外快,自然欢喜。刘家没有地,一年的嚼用都靠打猎,虽然一家人饿不死,但也富庶不到哪里去,如今儿媳又怀了身孕,马上添人进口,正是该多赚些银钱的时候。 不想瞌睡时候送枕头,小米就上门了。 「成啊,一会儿你刘叔回来,我就让他去你家量尺寸。」 她的话音刚落地,屋门就被打开了,正巧微微有些驼背的刘叔回来了。 听得小米又来找他做活计,闲了一冬的刘叔哪里还等得了,直接拿了木尺就同小米回去了。 出门时候,小刀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回来,不必说,去陆家的队伍里又多了一人。 若是放在大户人家,闺女的院子轻易是不能让外人进来的。 但刘叔几乎是看着小米长大的,小刀也算青梅竹马,这次东西厢房要改温室育苗,总少不得人进进出出,也就顾不得这些规矩了。 再说了,山村人家,本就没那么多规矩,女人上山打猎,夏日结伴去河里洗澡都有,更何况只不过是开个院门。 不过,这事落在东厢房主仆眼里,却是另一番心情了。 老杨咳嗽了两声,笑道,「少爷,我去帮着陆姑娘搭把手。」 冯简却是下了地,穿了披风应道,「一起去。」 老杨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抬手推开了门。 陆小米正跟在刘叔身后在东西厢房间走动,虽然天气尚且寒冷,她却忙碌的鼻尖见了汗珠儿。 刘叔手巧,几乎老熊岭里有什么杂活都要寻他帮忙。先前连姑娘的嫁妆箱子都打过,如今不过是些装土的简陋木箱子,还有土坯砌成土炉子自然也难不倒他。 倒是陆小米说起的育苗,让他很是好奇。不过人老成精,他心里再如何嘀咕也没有问出口。 小刀到底年轻,一边帮着老爹量尺寸,一边笑嘻嘻问着小米,「小米妹子,你真要用箱子装土种什么苗啊。没有太阳晒,能成吗?」 小米刚要应声,不想刘叔却是一巴掌拍到自家儿子头上,骂道,「你当小米同你一样不长脑子呢,老实干活,到时候就知道了。」 小刀揉揉后脑勺,扭头同小米扮了一个鬼脸,惹得小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冯简正好进了角门,见此脚下就是一顿。 第32章 陆小米眼尖,赶紧跑出来笑道,「冯大哥,你怎么过来了?这院子雪还没清,小心滑倒啊!」 说罢,她又赶紧替他扯扯被北风掀开的披风。小姑娘黝黑的头发,好似昨晚洗过,这会儿尚且残留了一丝淡淡的花香,灵巧的钻进冯简的鼻孔里,惹得他脸色立时就暖了起来。 「屋子里憋闷,出来走走,正好听得你这里有动静就来看看。」 「那快进屋吧,我正好请刘叔钉箱子,准备育苗呢。」 陆小米一手扶了冯简的胳膊,把他搀进厢房,问道,「冯大哥,你们从南方来,可是见过有人育苗。我也是在杂书上看过,不知道能不能成,心里没底啊。」 冯简听得好笑,应道,「南方天暖,不必育苗。」 「啊呀,可不是吗,我又忙糊涂了!」 小米也反应过来,忍不住同样笑了起来。 两人站在一处,男子俊美挺拔,女子娇俏如花,看的老杨眼里带笑,但刘小刀却是心里有些不舒坦。 他还要找个借口喊了小米过去,心急的老爹却是喊了他匆忙告辞回家准备木料去了。 小米送了父子俩出门,又嘱咐了一通,这才放了心… 北地的春日即便来的很迟,但终于有到来的时候。 好似一晃儿的功夫,正月就要到了尽头。天上的太阳洒下光辉,照在大地上,依旧算不得暖和。但北风却渐渐变的温柔了,吹在脸上没有那种刀割一般的痛意了。 刘家父子忙碌了半月,终于把陆家后院的东西厢房砌好了土炉子,也搭上了木架子,整齐摆满了木箱子。 陆老大和陆老二,这几日累的半死,刨开依旧冻得石头一样坚硬的田垄,挖了很多黑土回来。直到黑土足足堆了半院子,小米才开了金口,让他们停了手。 可惜,两兄弟没歇上一日就又被派了另一场艰巨的活计,掏茅厕。 陆老二直接在当晚跑的没了影子,不必说,定然是躲到山上那个小米从未见过的隐居师傅那里去了。 好在,陆家还有一个任劳任怨的顾老大。 这一日,冯简也是破天荒没有到后院来,惹得小米哭笑不得。 其实混合了黑土,里外倒换几次,农家肥并没有太大的味道。但是放在箱子底部,做基础肥料却是最有养分,最旺秧苗。 待得土炉子点起来,小儿手臂粗细的木绊子很快就把东西厢房烧的温暖如春。 陆小米也没有避讳冯简主仆,先前准备种子的时候,还是杨伯帮忙做的记录。 芫荽的菜籽泡在水里浸了两日夜拿出来,包在布袋子里又发了五日,如今已经冒出了小小的白芽,看着脆弱之极。 青瓜,也就是后世的黄瓜比之芫荽还要容易,只泡在温水里一日夜,就出芽儿了。 至于小白菜和菠薐菜,还有数量最多最重要的苞米种子,连生芽儿这一步都省了。 东西厢房里,所有木箱子都装满了黑土,浇透了水,待得水落下去,各色种子就细细密密撒了一层。 一粒粒小小的种子落在黑色土面上,颜色分明,看的众人都不舍得把干土再覆盖上去。 这般忙了足足两日,所有的箱子里都种上了「希望」。 小米虽然忙里忙外,指挥众人干活儿,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气。前世多半是跟在老院子后边搭把手,这般做主心骨还是第一次。 万一不成,岂不是白忙活了。 更重要的是浪费银钱啊,这些木架木箱子还好,都不是什么好木料,连人工在内,刘叔一家才要了二两银子,实在是便宜的很。 但为了节约地方,育出更多的苞谷苗,点籽的时候太过细密,后期怕是还要分一次青苗,那就需要在外面扣棚子了。 大元没有塑料布,就算找出替代品,怕是价格也不会便宜。 不过做都做了,小米也没有后悔的余地,只能更加兢兢业业的守着两处厢房,守着陆家致富的希望。 老熊岭上众人从刘家人或者自家孩子嘴里,听得小米把好好的房子折腾着种庄稼,都是替陆家心疼。 有老人聚一起蹲墙根儿闲话儿,就免不得说起陆家太娇惯闺女,陆老爹怎么就不拦着。 但小米用的是陆家的房子,花的是陆家的银钱,外人说几句就罢了,却没有拦阻的资格。 小米也不傻,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但她实在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在意这些。 温室里的箱子里,不过几日功夫已经开始有小苗长了出来。特别是那几箱子芫荽,也就是香菜,还有小白菜,菠薐菜,远远望去已经能看出淡淡的新绿。 只不过,屋子里见不到太阳,菜苗没有足够的光照,像营养不良的小娃,很是有些娇弱。 陆小米无法之下,就只能带着家里众人倒腾木箱子。上午时候,把西厢房里的木箱子轮流搬去窗前晒太阳。下午时候又把东厢房里的箱子轮流倒换一遍。 这般折腾下来,实在累死人,但好在小苗们长的越发好了,也算是辛苦有回报。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就在陆家上下都为了温室忙碌的时候,天上的太阳终于开始变得热情起来。 北风许是已经预见了即将离去的事实,留恋的吹拂着山林,比之先前又温柔了三分。 山林里阳坡儿的积雪已经开始慢慢融化,山林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有心急的小兽也开始钻出了洞穴。 第33章 陆小米偶尔被屋顶落下的雪水滴在了脖子里,凉的蹦跳起来,这才发现春日就要来了。 于是又赶紧张罗着要大哥赶紧平整陆家院子外边的大半亩菜园,清了积雪,埋下烧好的干马粪隔凉,上边盖上半尺后黑土,最后拱上棚条,盖上棚膜,就可以把东西厢房的几样小菜挪出来了。 饭桌上儿,冯简听得陆小米要进城,就道,「我也一同去走走。」 陆小米琢磨着他这些时日,走路倒是同常人无异,于是也没拒绝,随口应道,「好啊,陆大哥,你要买些什么,可要我给你备些银子?」 「不用,就是随便看看。」 冯简不想多说,陆小米也没有多问。第二日一早,陆老二套了马车。进城的路,因为走得人多,积雪化的最快,如今坐爬犁,反倒没有坐马车快了。 有耐不住兴奋的鸟雀,在尚且覆盖着白雪的田野间飞舞,寻找着露出雪面的草籽或者秋日里掉落的粮食颗粒。 也有府城附近村落的匠人,挑着担子,一路疾走,打算进城找些活计,抢在春日来临前,先赚一点儿银钱。 青黄不接时候,正是穷人最艰难的日子。 不同于富人们盼春日的美景,穷人更多的是盼着山上的野菜发芽,盼着河里的鱼浮出水面。 冯简主仆带来的枣红马,连同陆家的黄骠马,这两兄弟联手,虽然马车上坐了五个人,速度也没有慢多少。 太阳不过半人高就到了安州府城门口,城墙下的棚户区里,多半人家的草棚都被吹得七零八落,看不出还有人生活的迹象。谁也不知道原本住在里边的流民哪里去了,或者说,心里明白却不忍心说出来。 陆小米偷偷叹气,低了头不敢多看。 偏偏今日守门的兵卒,不知道是不是过年花光了存银,入城的人头税居然提到了二十文一个,五个人加马车,足足花了一百五十文,心疼的她直咬牙。 「这帮看门狗,越来越不是东西了。有这些铜钱,买了饼子舍给流民,兴许还能救几条性命呢!」 「妹子别生气,等晚上我…」陆老二拍着胸脯刚说了一半,就被陆小米直接封了嘴巴。 「二哥,你可别给我惹祸了。有话回家说!」 他们兄妹俩在前边快走,倒是没有看到后边冯简同老杨的脸色都蒙上了一层怒意。至于高仁,早被打发去看马车了。当然代价是回家后小米给他做一盆他最爱的麻辣兔肉,他一个人吃,谁也不给! 买完吃穿日用,小米就开始在各个杂货铺子和布庄里游逛,但怎么找都没有找到可心的东西。 首先,要代替薄膜扣棚子,必须保暖,否则小苗直接被冻死了。第二,就是要透光,光合作用,促进迅速生长,否则不如还放在屋子里算了,省得挪来挪去。 但是要满足这两个条件,可不是一般的艰难。 市面上卖的油纸很便宜,也不透气,很保暖,但是太厚,根本不透光。 布庄里寻到了白娟,透光性极好,可惜不保暖,价格也贵的让小米想杀人。 一行人走得腿肚子转筋,小米总算想起来冯简腿伤刚刚痊愈,羞愧的慌忙找了家茶楼歇息。 茶楼里人很多,点心和茶水也算不错,众人都是疲惫,吃点心垫了肚子,又拿茶水溜缝儿,这才勉强缓过一口气。 冯简悄悄捏一捏隐隐作痛的伤腿,再看向小米,这小姑娘早就没了往日的精神奕奕,好似被风霜打蔫的小花儿,惹人怜惜。 他皱眉想了想,刚要开口,不想茶楼外边却是突然跑来一个蓝衣小伙计,窜进大堂瞧了一圈儿就一脸喜意的朝着小米等人奔了过来。 「哎呀,太好了,陆姑娘你们还没出城呢。」 小伙计摸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笑道,「我们掌柜让我来追姑娘,说是刚刚从南边运来一批布料,有一种叫海布的,许是能合姑娘心意,请姑娘回去看看呢。」 「真的?这可太好了!」 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就是如此了。陆小米本来都要放弃了,没想到事情居然出了这样的转机。 她欢喜的站起身就要走,但是想起冯简的伤腿又停了下来。 「陆大哥,不如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了,买完东西再来接你一起回家。」 本来她以为冯简不会同意,结果冯简却是轻易点头就迎了下来。 「好,我正巧也有一些事要处置。」 陆小米听得愣了愣,转而却是笑道,「那好,冯大哥,一会儿见。」 陆老二自然是要跟着妹子的,小伙计前头带路,很快三人就钻进了人潮汹涌的大街。 陆小米想了又想,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不舒服,于是开口问道,「二哥,你说冯大哥有什么事要处置?他跟你说过吗,在安州城有朋友还是有生意?」 陆武惊奇得瞪了眼睛,很不明白一向聪明的妹子怎么问出这样的傻问题。 「当然是准备回家的事情了!他的腿伤好了,当然要回家或者继续游学了,难道要一辈子住在咱家吗?」 陆小米脚下一绊,心里好似有什么突然就沉了下去。 相处这么几月,她早就把冯家主仆三个当了家人,怎么就没想过他们终究会离开?特别是那个人,好似任何时候,她只要回身都会看到他在身后,在窗内… 离开? 这两个字,真是陌生又冰冷… 「陆姑娘,到了,请进吧!」 第34章 蓝衣小伙计高声招呼,终于让小米收了心神,勉强打点精神进了布庄。 布庄老掌柜是个身形瘦弱,长了一把山羊胡子的老头儿,眼见小米被自家小伙计追了回来,很是欢喜。 上前拱手行礼,笑道,「陆姑娘,方才南边有批货到了,中间夹了那么几匹海布,我瞧着倒是同姑娘要找的东西很像。这才冒昧请姑娘回来再看看!」 「真是劳烦陈掌柜了,」陆小米先前在这家布庄买过棉布,倒也算是认识老掌柜。 「陆姑娘客气了。」陈掌柜笑眯眯引着众人去了后院,果然如同小伙计所说,马车上的箱子才刚刚落地,有些开了盖子,正有伙计往库房里搬送布匹。 其中一只大箱子锁的严严实实,由陈掌柜亲自打了开来,露出里面象牙色的布匹。 陆小米上前,托起一匹布细看。 前世她没有机会接触这些锦缎之类,但自从来了大元,逛了几次布庄也认识了很多绸缎种类。可是手里这匹布却有些特别,材质同素绢差不多,但其中好似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似油非油,似胶非胶,低头嗅嗅,带了浓重的海味。 再扯开一块对着日阳照了照,果然阳光很容易就透了进来。顺风吹上一口气,布下也是半丝都感受不到。 果然是好东西! 陈掌柜人老成精,扫了一眼小米的神色,就猜的她对这布匹很满意。 于是笑着又加了一把火,「陆姑娘许是不清楚这海布的来历,说起来,这海布只在南边月牙海滨出产。当地的渔家姑娘们一边刷鱼胶一边织布,据说这样的布沾了海味,男人们穿了出海,会受到海神保佑,平安归来。平日轻易收不到这样的奇货,我家那小子在京都给大户人家做大掌柜,常跑南边,这次碰巧遇到了,买了一批回来,分了我这里几匹。姑娘也是运气好,再早几日,或者晚几日怕是都遇不到呢。」 陆小米如何不知道老掌柜这般说也是在提高这箱子海布的身价,但所谓奇货可居,这批布合了她的心意,又是急用。陈老掌柜就是直钩钓鱼,她也得自己跳上去啊! 「陈掌柜,这些海布我很满意,开个价吧!」 「好,陆姑娘年纪不大,但做事真是爽快。」陈掌柜笑着捋着山羊胡,顺口夸赞了一句,就报了价儿。 「这些布匹来的价格就不低,一路从月牙海滨运来,路上人吃马嚼都不便宜…这样吧,一匹布,我算姑娘十一两银,如何?」 陆小米挑眉,这个价格实在有些高,毕竟一匹上好的蜀锦也才八九两银子。但有钱难买合心意,蜀锦不能用来扣棚子,这海布却能啊,就是再贵也得买。 「陈掌柜,这箱子海布总共多少匹,长宽都是多少?」 「这箱子总共十匹,幅面四尺宽,三丈长。」 陆小米算了算,长宽正合扣棚子,于是就咬咬牙道,「这些海布,我都要了。但也请洛掌柜帮个忙,以后见到这种海布,都给我留下来。也不必太多,三四十匹总是要的。」 「好,好。」陈掌柜本来留了陆小米还价的余地,没想到她这般大方,于是眼珠儿转了转,又道,「陆姑娘这般爽快,我这老头子也不好一点儿不让。这样吧,我再送一匹细棉做搭头儿,眼见开春了,陆姑娘也做两件新夹袄。」 买家爽快,卖家大方。这生意谈的是皆大欢喜,陆小米挨个检查了布匹,然后就付了银票。 先前在冯简那里得来的借款,花用了一冬,如今只剩了一百六十两,这般一下就去了大半,她心疼的恨不得心头滴血。 但想想以后的回报,也就咬牙坚持了下来。 陆老二有的是力气,本想自己扛了布匹回茶楼,但陈掌柜却是极有眼色的派了个小伙计帮忙,哄得陆老二不时同妹子夸赞老掌柜会做生意。 陆小米倒也真心跟着应和了几句,虽然都说无奸不成商,但陈掌柜这般和气又精明的,还是让人生不出厌烦的心思。 冯简也不知道处置了什么事,脸色算不得好,见得小米兄妹回来,就起身同他们一起出了茶楼。 高仁不知道在哪里得的银子,买了很多吃食,左手烧鸡,右手点心,正坐在车辕上吃的不亦乐乎。 陆武平日同他打打闹闹,早就熟识了,见此也不客气,上前抢了一只鸡腿就吃。末了想起妹子,又抢了另外一只。 可是小米想起先前的谈话,却是没有胃口,垂着眉眼递还给高仁。 难得高仁没有接手,有些别扭的劝道,「你吃吧,我吃饱了!」 小米却是转手又给了陆武,「我也不饿,回家一起吃吧。」 这下别说高仁,就是老杨和冯简都看出小米有心事了。 冯简扫了老杨一眼,老杨会意,快走两步跟在陆武身边,问道,「东西不是买到了吗,怎么小米姑娘闷闷不乐?」 「是吗?」粗神经的陆武正同鸡腿「搏斗」,听得老杨问话,回身扫了妹子一眼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原因,「啊,没事,她估计是在琢磨给你们准备什么吃用的东西。高仁说你们要走呢!」 老杨眯了眼睛,转而却是笑道,「我们少爷的腿伤还是没好利索,而且小米姑娘琢磨育苗,正需要人手帮忙,我们怕是还要多住些日子。」 「真的?」陆武不是小气的人,家里热闹他也欢喜,听了这话就回身大着嗓门喊道,「妹子,你别上火了,冯大哥他们暂时不走呢!」 「真的?」陆小米坐在车上,无精打采的翻捡着海布,听得这话下意识就抬了头,一脸的惊喜。 冯简本来也正在打量那些海布,听得声音也是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陆小米立时红了脸。慌乱间想找借口遮掩一二,可惜脑子又罢了工。 于是,她的脸色就如同夏日天边的晚霞,红的越发灿烂,越发娇艳… 马蹄声声,踩在路上,铃铛摇摇,清脆悦耳,归家的路,真是轻快又欢喜… 许是知道小米要移苗,这几日的天气特别晴好。赶在一个正午,小米带着众人开始给棚子扣海布。 陆老大虽然心软又稍显懦弱了一些,但做活却是把好手,仔细又周到。 棚条和棚条之间的距离几乎都是一致的,而且插得又深又稳。 陆小米到底心疼海布太贵,连夜把海布两侧缝了油。这样油纸埋入土下固定,全部海布都覆盖在棚子上,也能多装两排青苗。 第35章 老熊岭实在不大,十几户人家分在山岭之上方圆三里的平坦之地,又因为陆家老太爷当先建了大院子,其余人家再建木房或者草房的时候,隐隐就把陆家围在了中间,暗含了拱卫之意。 如今,陆小米这里一动作,素色的海布一展开,覆盖在半边棚子上,就如同给陆家大院围了一条白色披肩,很快就惹得村里老少都跑来看热闹。 陆家东西厢房的木箱子都被挪了出来,上边两层木条一拆开,丝毫不废力气就把根须纠结在一起,犹如地毯一般的菜苗们起了出来。直接挪移到棚子里,浇一层透水,盖上剩下半边海布,用黑土掩盖好边沿儿保暖。 这般,一口气挪了三个棚子,村里人眼见着活计简单,就纷纷上手帮忙。 当然,也实在是因为陆老二毛手毛脚,常把黑土扬在海布之上。 那么干净的布料,如此轻易就被弄脏,真是心疼的村人们恨不得打陆老二几巴掌。 要知道,这样的好的白绢,贫苦人家轻易都见不到,就是偶尔侥幸得了一块,也是要给新生婴儿或者出嫁的女儿做里衣的。怎么就这么直接埋进土里呢,实在是太糟蹋东西了! 旁人还罢了,刘婶子等几个妇人仗着同小米熟悉,趁着不忙的间隙,拉了她唠叨个没完。 「小米啊,你怎么把这么好的绢布埋土里了,真是糟蹋好东西啊!」 「就是啊,我也就是在成亲的时候,我娘才舍得买了一块素绢放进嫁妆里。你这整整十匹啊,怎么就…」 妇人们心疼的说不下去,嘴里啧啧有声,全是心急恼怒之色。 陆小米知道她们也是好心,被劈头盖脸埋怨了一通,她也不生气,反倒笑嘻嘻应道,「婶子,嫂子,你们这是不信我呢。我什么时候糟蹋过好东西啊!这不是素绢,是一种特殊的布料,特别适合扣棚子,保暖又透光,我也是好不容易找到的!」 刘婶子小心翼翼摸了一把海布,却是依旧眉头皱的紧紧,「就算不是素绢,怕是也不便宜!」 「哈哈,婶子们既然猜到了,平日可要捎带着帮我多看几眼啊,否则丢了一块,我够买十块细布了!」 陆小米哪里还敢多说,寻了个借口就跑掉了,留下一众妇人猜的这海布几两银子一匹,心疼的直拍大腿。 但小米不是从她们肚子里蹦出来的,再如何心疼也没有办法,只能又去寻了家里的男人,平日无事,让他们也来菜棚这里看看。万一被野兽或者哪个贪心的糟蹋了这些棚布,可就太可惜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过是十个棚子,两炷香的功夫就扣好了。 菠薐菜,芫荽,小白菜,还有发的春韭,这四种小菜凑了三个棚子,其余青瓜,紫茄和豌豆三种蔬菜的秧苗又凑了一个棚子,其余,六个棚子则都是苞谷苗。 如今刚刚从日照极少的厢房挪出来,幼苗们很是娇嫩,惹得所有人都担心这些小苗能不能扛得过冬末夜晚的寒冷。 好在,小米早就有准备。太阳西斜之后,立刻就在棚子上盖了一层厚厚的茅草帘子。村人们看了,倒是勉强收了一些担心。 也许,陆家并不是一时新奇糟蹋东西玩耍,准备这般周全细致,说不定还真成事。 带着这样的疑惑和好奇,之后的时日,村里人只要闲着就会到陆家菜棚周围转转。 日上三竿帮忙揭开草帘,日头西斜又帮忙盖上草帘,那个勤快模样,惹得小米心头暖极,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般一晃过了五六日,小米趁着日头最好的时候,揭开了一段插着香菜标牌的棚子。 原本细瘦又娇弱的黄色菜苗,每日晒饱了太阳,完全大变了模样。 棚子里满眼都是翠绿,三寸高的香菜挤满了所有空间,在这样的冬末,实在是看得人愉悦之极。 小米压下满心狂喜,轻轻摘了折了两棵,一棵身旁的冯简,一棵送进了自己嘴里。 鲜嫩的口感,清新的香气,让先后尝得如此美味的两人都是笑了起来。 「冯大哥,我成功了!」 小米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抓了冯简的胳膊就欢呼起来。 冯简手里捏了一片香菜叶子,眼里三分喜意,还有七分复杂。 虽然他一开始就支持小米折腾这些菜棚子,但多半是出于宠溺,实际上并没有相信她一定会在这样寒冷的北地,提早将近俩月种出青菜。 要知道,这样的时节,就是江南怕是也没几家能吃上青菜。 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姑娘,一个聪慧的有些怪异的小姑娘,偏偏顶着所有人的议论和不信任,就这么成功了… 「妹子,你别吃独食啊,快给我也摘一棵尝尝!」 陆家众人和村人们站在后边,听得小米这般说,都是心急往前凑了凑。陆老二更是跳着脚,闹着要一起尝尝。 「二哥,你不是不吃香菜吗?」 小米嘴里嗔怪着,但手下还是贴着棚子边沿摘了一把,大方分给所有人。 陆武直接把香菜塞进嘴里,一边大嚼一遍咧嘴大笑,「哈哈,真是太好了。也不枉老子跑了多少趟府城,顶风冒雪的,到底还是…」 不等他说完,闻讯赶到的陆老爹就挥起大巴掌拍上了儿子的后脑勺。 「你是谁老子?满口胡话的东西!」 陆武扭头一看自家老爹的黑脸,嘿嘿一笑,拔腿就跑。 正月十五开了课没几日,小米就借口活计太多忙不过来,把识字班交给了陆老爹。 陆老爹十六岁得了秀才功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不曾再科考,但学问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村人们自然不会反对,反而悄悄盘算着是不是儿孙因此考个功名更容易些。 第36章 倒是淘气娃子们,因为陆老爹教课没有小米那般生动有趣,很是嘟了几日嘴。最后在爹娘的巴掌,还有陆老爹的戒尺下屈服了。 果然就像小米盼望的那样,陆老爹有了事情忙碌,留在屋子里擦抹青瓷罐子的时候就少了,眼见人就胖了起来,气色也好了很多,这倒是让全家都跟着欢喜起来… 见得陆老爹赶来,村人们嘴里叼着半截香菜,都是围上去夸赞个不停。 「先生,小米真是厉害,这菜还真种出来了!」 「就是啊,大伙本来还以为她是瞎折腾,糟蹋好东西呢!」 「如今还是天寒地冻,这些青菜若是运进城里,怕是要卖个好价钱呢!」 众人七嘴八舌,免不得说的乱糟糟,但陆老爹却是听着难得脸上见了笑,「她也是瞎折腾,能把本钱收回就不错了。平日也是没少劳烦大伙儿帮忙!」 小米也是个伶俐又聪明的,见老爹同村人这般,适时插话儿道,「如今还不到时候售卖,不过再有几日也差不多了。到时候我进城去寻买家,不管卖多卖少,一定多整治几桌酒席,请大叔婶子们来家里热闹一下啊。」 「哈哈,那自然是好啊!」 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众人同陆家都在老熊岭上住了多年,特别是最近半年,更是没少走动,相处的亲近之极。 这会儿听得小米开口邀请,有酒有肉,自然欢喜应下。 有人忍不住又问道,「小米啊,这青菜挑进城,怕是谁见了都要买二斤!你还特意去找什么买家啊?」 小米不好多说,就含糊应了一句,转而扯开了话头儿。 冯简站在一旁,扫儿一眼小狐狸一般笑得狡黠的小姑娘,也是翘起了嘴角… 虽然辛苦有了回报,陆小米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山上刚刚越冬醒来的野兽嗅着味道糟蹋了菜棚子,晚上就让陆老二裹了羊皮袄去院外菜地里守着。 村里后生们都是同陆老二自小一起长大,光腚子娃娃的友谊还是很经得住考验的。左右家里也没事,都是揣了半葫芦老酒跑来陆家菜园,同陆老二一起吹吹牛皮,打闹玩笑,倒也让陆老二觉得守夜这活计没那么难熬。 至于白日里,陆家根本不用派人照管菜棚子。村里老少只要出门,双腿就自动走到陆家来。别说鸟雀小兽,就是来个老虎黑熊也被吓跑了。因为这些平日拿起弓箭就是杀神附体的汉子们,对待棚子里的小苗笑的那个憨厚喜庆啊,实在是…让「兽」太难以适应了。 虽然进步不大,但阳光总是一日比一日更暖一点。 眼见菜苗已经是半尺高,小米就预备第二日进城找买家了。 不想,这日刚刚吃过午饭,已经是七十岁高龄的老冯爷就佝偻着脊背,手里托着黄铜大烟袋上了门。 这老爷子可是村里年岁最大的长辈了,生平也是没少经历苦难,村里人有事时候都愿意找老爷子给出出主意,威信很高。 如今这般亲自上了门,惹得陆小米赶紧跑出来扶了他进屋,又是张罗点心茶水,好好把老爷子安顿坐在了最宽敞舒服的一张太师椅上。 陆家父子听得动静也都聚到了堂屋,陆老爹亲手给这个同陆家祖父一辈的老爷子倒了茶。 末了开口问道,「老叔,这路上雪还没化,您怎么来了?有事让娃子们喊一声,我过去就是了。」 老冯爷笑眯眯看着陆家众人为他忙碌,好似很满意,脸上皱纹都多了几条。 他也不急着说话,手里的烟袋在椅子腿上磕打两下,又重新续了金黄色的烟丝,点燃抽了两口,这才慢悠悠开口道,「小米啊,你那菜棚子里的青菜是不是该卖了?」 小米没想到老爷子开口就是冲着她,心下很有些疑惑,但还是笑着应道,「冯爷爷说得对,是该卖了,我明日就要去城里寻买家呢。」 老冯爷点点头,抬眼望望外边的天色,却是扔出一句话,瞬间炸翻了陆家上下。 「今晚怕是有大雪呢,很大的雪!」 「什么?」急脾气的陆武第一个跳了起来,「那可不成,菜苗冻死就白忙这么久了!」 陆老大也是急得搓着手,「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只有陆小米虽然变了脸色,却没有惊慌失措。 老冯爷暗暗点头,倒是替陆家欢喜。 他原本同陆家老太爷很是要好,多少年前也曾一起进山打猎。当然,他的本事比陆老太爷要差很多,自然没有赚到陆家这样的家底,但也是在老熊岭上生儿育女,平安无事活到如今这个年纪。 先前他还看不过陆老爹不如老友那般勇武,嫌弃他读书读得傻了。白氏过世后,陆家更不像样子了。 好在陆家最小的闺女还不错,聪慧懂事,小小年纪就把陆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如今更是带着兄长们折腾着种菜赚银钱,陆家倒是慢慢显露出一股兴旺之气,惹人羡慕。 所谓家和万事兴,陆家这个模样,就是碰到一点儿难事,怕是也不会有妨碍。 果然,小米的眉头皱了一会儿,却是慢慢松开了。 她摆手示意两个哥哥安静下来,这才扭头望向老冯爷,「冯爷爷,往年咱们老熊岭上,是不是也常在冬末春初的时候下大雪?」 「是啊,几乎每年这时候都有场雪。但也有例外的时候,不多。」 老冯爷点头,又道,「不过这场雪来的快,化的也快。之后,天气就一日比一日更暖了。」 小米听得这话,神色又轻松几分。 「那就好,谢谢冯爷爷特意赶来告知。我这就去安排一下,冯爷爷多坐一会儿,灶间大锅里,我熬了骨头汤,一会儿您喝两碗,热热身子再回去也不迟。」 「好,老头子我就不客气了。」 第37章 老冯爷倒是没有推辞,笑眯眯点头应了。 小米不敢再耽搁,招手带两个哥哥就跑了出去。 高仁这个专业听墙角的,早就把老冯爷的话传到了东厢房。 冯简穿戴整齐,已经等在院子里。 「可有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陆小米虽然想到了对策,但面对突然袭来的灾难,还是心里忐忑难过。 但这会儿冯简就那么站在身前,肩膀宽厚,身形挺拔,神色平静,仿佛一座最坚实的山岳,轻易就能帮她担负起一切。 不知为何,陆小米心头又狂跳了起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道,「我需要棉被棉袄,或者一切能够御寒的东西。草帘子挡不住大雪骤冷,只能用更厚更保暖的。」 冯简点头,扭头扫了一眼老杨。老杨立刻转身回屋去拾掇他们三人的棉被褥。 小米张了张嘴,想要拒绝,但是她的被褥连同父兄的,不过五套,勉强也就遮得下两座菜棚子,实在是杯水车薪。 这时候,能多一分帮助总是好的。 「谢谢冯大哥,过后我给你再做新被褥。」 「自家人,不必客套。」 冯简摆摆手,说出的话却是让小米红了脸。但她也没有功夫多顾及什么,赶紧分派活计。 「大哥,二哥,你们去村里各家问问,谁家有旧棉被,旧棉袄,或者破皮袄都成,暂时借来盖几日棚子。大伙儿若是问起,就实话实说。」 「好,我们这就去。」 陆老大和陆老二赶紧冲出了家门,陆小米收拾了全家的被褥和旧袄。冯简主仆帮忙抱了,一同到了墙外的菜地。 陆家这么热闹,老熊岭上自然很快就都听了消息。 十座菜棚,小米投入了多少心力和银钱,家家户户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突然听说要下大雪,马上就能换钱的菜苗可能要被冻死,男女老少们都跟着着急了。 妇人们立刻开了仓房的破木门,翻拣的烟尘滚滚,吓得老鼠们都搬了家。 你家一套旧被褥,我家一件破棉袄,他家甚至拿出了两张狼皮。 这般,众人迅速凑了一堆东西,待得送到陆家菜园,居然正好把剩下几个棚子遮盖的严严实实。 待得再把草帘子重新覆盖在最上面,压了木棍石块防备大风掀开菜棚,众人都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陆小米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带了两个哥哥给众人行礼,真心道谢。 「多谢各位叔叔婶子们帮忙,陆家上下感激不尽。」 「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说外道话。」猎户们都是直来直去的脾气,小米这般郑重道谢,反倒让他们觉得生份,不自在。 有人就笑着嚷道,「就是啊,等小米发了财,多买几坛酒给大叔们喝个够就行了。」 「好啊,大叔放心,等卖了菜,大块肉大碗酒,管够!」 小米应的也是爽快,末了又道,「那今晚还要劳烦大叔们帮着我家二哥守夜啊,若是雪太大,怕是要不时打扫一下,否则容易把棚子压塌了。」 「好,这是小事。」 「我家里还有两坛子酒,先取来,今晚点几堆篝火,咱们先喝着!」 猎户们闲了一个冬日,对于聚在一处喝酒熬夜,各个都很是兴奋。于是,纷纷回家去穿上最厚的羊皮袄,抱着狼皮褥子,准备酒葫芦,倒是有几分预备上山行猎的架势。 妇人们也不拦着,帮着又检查了一遍菜棚是不是遮盖的严实,这才结伴回家去了。 果然,不久之后,天色就阴沉了下来,空气暖的有些不真实。紧接着就平地刮起了北风,云层越来越厚。 不等天色彻底暗下来,鹅毛般的大雪就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若是平日,这样难得的雪景,小米一定会站在廊檐下接几片玩耍。 但今日却是没有了这样的心情,毕竟承载了她大半希望的菜苗们实在太过脆弱。若是躲不过这场大雪,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没过两个时辰,菜园里已经点起了几堆篝火,从树枝到木绊子,烧的越来越旺。猎户们刚刚扫了一遍菜棚身上的积雪,于是裹着皮袄,挤着坐在狼皮褥子上,不时传着酒葫芦,分享一样的烈酒,很快就各个都是红光满面了。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远远望去,怕是还要吓出个好歹,以为菜园里什么时候聚了这么多「大野兽」? 陆家灶间里灯火通明,一口大铁锅里正翻滚着猪骨汤,熬煮了足足半日,让汤色已经有些奶白,表面浮着淡淡的油花儿,馋的高仁一直在锅边转悠。 小米把大盆里切好的白菜丝和冻豆腐都统统倒了进去,待得烧开锅,尝尝味道,又放了一把大粒盐。 「高仁儿,赶紧帮我烧火,一会儿给你捞冻豆腐吃。」 自从冯简伤了腿,住进陆家,陆家的骨头汤就没断过。陆武被打发进城,最多的原因就是猪骨头用没了。 以至于城里的肉铺屠夫,把骨头都积攒下来,就等着陆武去取。虽然总共加起来也没有多少钱,但平日里都是扔弃的东西,如今卖了铜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陆家众人跟着冯简整日喝骨头汤,是不是当真补钙,没人知道。但陆武和高仁可是整日上蹿下跳,也不见半点儿疲惫。 第38章 高仁也是奇怪,这骨头汤里也没加什么好东西,怎么就是喝不够呢。 就像这会儿,明明心里不愿意被小丫头支使,但手里却已经拿了树枝塞进灶堂了。 难道这丫头是南疆蛮人出身,悄悄给他中了什么蛊? 陆小米可不知道高仁在心里给她按了这么个极具武侠风格的身份,她正忙着揉面。 村里人如此下力气帮忙,陆家暂时别的回报不了,供给一碗热汤,几个白馒头,还是应该的。 本来白日里发了面,她是打算烙馅饼的,突然出了众志成城抗雪灾这事,下午时候就又添了面,直接发成两大盆,准备多蒸馒头。 后院刘婶子猜得小米一向大方懂事,怕是要给众人准备饭食,于是安顿了家里的孙儿睡觉,就寻了过来。 小米正累的手臂酸疼,见得来了帮手很是欢喜。 娘两个干活就快多了,没用一个时辰,就蒸出了一百多个白馒头。 小米当先掰了一个给刘婶子,两人吃个大半饱,这才赶紧把骨汤炖白菜豆腐盛进大木桶,馒头装进新的柳条筐。 正要出门时候,冯简带了老杨走进来,老杨拎起了木桶,冯简也要搬动柳条筐。 小米赶紧拦了下来,「冯大哥,你怎么还没睡?若是饿了,我灶上给你留了一份呢!」 冯简淡淡一笑,坚持搬了柳条筐,「别的不成,这样的活计,我还帮得了。」 小米也没坚持,笑眯眯跟在他身后赶去菜地。 刘婶子看的皱了眉头,总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小米却是突然想起,转身跑回来,麻利的给她捡了几个馒头装在小盆里。 「婶子,你晚上别跟着熬夜了。这馒头拿回去给我桂枝嫂子和大柱吃啊!」 刘婶子回了神,也没有客套的推辞,跟着他们一起出门了… 男人们本来嗅着陆家院子飘出来的香气,猜着晚上有顿宵夜吃,但也没想到这么丰盛。 要知道,一斤细面可是丁七八斤苞谷面了。平日家家户户不是过年时候,谁也舍不得买啊。 但是今晚,陆家居然蒸了这样的大白馒头,而且还添了炖菜。 「小米,你这也太客气了。这么多馒头,要多少细面才能蒸出来啊!」 众人咽着口水,嘴里却是客套着。 「大叔们帮我守夜,挨冷受冻的,不给大叔们准备点儿吃喝,我哪里过意得去。」 小米麻利的给众人盛菜,装馒头,笑嘻嘻招呼着,「大叔们别嫌弃简陋就成,等青菜卖了银钱,再请你们好好喝顿酒。」 「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都是乡里乡亲,以后有活计,尽管喊一声就是了。」 村人们大口咬着馒头下肚儿,含含糊糊应了几句就只顾着埋头大吃了。 陆武用筷子串了三个大馒头,一边咬着一边在菜棚间乱窜,突然大声嚷道,「哎呀,雪停了!」 众人听得这话都是抬头望天,果然没有雪花再落在脸上,于是纷纷欢喜嚷道,「可不是吗,真是太好了!」 「咱们吃完赶紧再多点几堆火,左右也不缺柴。雪停了才是最冷的时候呢,多给菜苗暖暖。」 「对,就是这话。」 众人手里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扒光了炖菜,塞了几个馒头下肚儿。末了,再次忙碌起来。 小米到底惦记菜苗,揭开最外一座菜棚,伸手摸了摸里面的菜苗,虽然凉了一些,却也没有冻冰的模样,于是稍稍放了心。 再黑再寒冷的夜晚,总有过去的时候,待得东山上露出隐隐的阳光,困顿厉害的众人都是长长伸了懒腰笑起来。 「这场雪真是过去了!」 再看四周,原本已经露出半边本来面目的山林,再次被大雪覆盖了,家家户户的房顶也是积了半尺厚。 只有陆家菜园,菜棚上没有一点儿雪花,就是空地也因为点了很多篝火,熏烤的积雪化尽。就如同白色冰雪世界里的一粒黑珍珠,黑的耀眼… 小米昨晚也没心思回后院睡觉,一锅一锅烧着热水,往菜园里送。最后实在太累,就依靠在灶台上睡着了。 突然听得院外动静,她惊得醒了过来,却是发现身上不知何时盖了披风。而冯简正拿着枯树枝塞进灶堂,许是从未做过这样的杂活儿,他的脸上抹了两道黑灰,但灶堂里却是没有半点儿火光。 他皱了眉头,低头把树枝扒了一个洞,想要低头吹一吹的时候,却听得灶堂里一声巨响。 「咚!」 塞得满满的灶堂,因为终于透了气,猛然喷出一口黑烟,呛得他大声咳了起来。 小米赶紧扔了披风上前扶人,「冯大哥,你快喝点水,把烟气咳出来就…」 冯简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抬起头刚要说话,却见小米神色很是古怪,脸颊鼓了起来,嘴唇抿的紧紧… 「怎么了?」 他疑惑问道,却是换来小米的放声大笑。 第39章 「不行了,我实在忍不住…太…咳咳…」 冯简下意识抹了一把脸颊,却是被手上的黑灰惊得瞪了眼睛。 他顺手揭开水缸盖子一看,水面上立刻映出一个满面黑灰,头发倒竖,眼下还有两道明显泪痕的…丑八怪! 活了二十年,冯简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他伸手想要抹干净水面,毁灭犯蠢的证据,却猛然想起这于事无补,于是又要寻了盆子舀水洗脸。 待得转身见到笑得直不起腰的小米,他难得来了孩子脾气,伸手在自己脸上擦两下,然后直接抹上了小米的脸颊。 小米哪里想到,她上一刻还在笑话人家,下一刻自己也成了小丑。 于是伸手赶紧擦抹,却是越擦越脏。原本只有脸颊染了黑灰,最后却成了包家后代,彻底成了黑脸姑娘。 「哈哈!」冯简忍耐不住,也是哈哈大笑起来。 小米气得跳脚,末了瞧着冯简,也是笑得不成样子。 小小的灶间,藏了两个黑面神,却是没有半点儿阴森的味道,反倒让笑声传了出去,撕裂了天边残留的云朵,使得太阳越来越亮了。 春日,终究是越来越近了… 陆老二从院外跑进来,一脸的疲惫,听得动静就跑来灶间问道,「妹子,不用准备早饭了,大伙儿都回去…呃!」 结果说到一半,见得陆小米和冯简的模样,着实惊了他一跳,转而却是笑的惊天动地。 「哎呦,笑死我了,你们这是怎么了,钻灶堂里打滚儿了不成?」 这样暧昧的样子被人看个正着,小米羞的脸色红透,好在她这会儿满脸黑灰,也看不出来。 她快手快脚的从锅里舀了温热的水,催着冯简洗干净,末了又自己洗了。这才鼓着两腮,问向陆老二,「大伙儿走了,你不会拦一拦啊!冻了一晚,总要喝碗热粥再回去。」 「我哪里拦得住,到是你们怎么蹭了刚才那个模样?」 陆老二神经粗的根本看不出两人之间的暧昧,反倒是好奇两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小米恨得咬牙,敷衍道,「柴火太湿了,灶堂喷烟了呗!一会儿进城,回来之后,你别忘了把烟筒通一通。」 陆老二终于后知后觉发现妹妹恼羞成怒了,一边笑着一边跑去套车了。小米撵着到门口又嘱咐他保密,也不知道这家伙听到没有… 陈记布庄,就是上次小米买了海布的地方。不知这布庄背后是什么人做靠山,大大方方占据了安州府城唯二的两条商街上最好的位置。不但店面大,而且左右都是胭脂铺子,首饰楼之类,邻居间互相照顾,生意都是不错。 小米先前也猜测这陈老掌柜的底细,但想着人家对陆家没有恶意,她若是特意打探,反倒好似存了什么坏心思。 这次进城寻找买主,她路上想了好久,就琢磨着先去一趟陈记布庄。就算新生意不成,也不耽误再买些布料和棉花回去。 村里人昨晚拿出了自家的被褥和棉袄,眼见大雪彻底融化还要几日,到时候,总不能让人家把沾染了泥土雪水的棉被褥,再原样拿回去吧。 索性,不如把旧的都留下给菜棚做保温被,每家送块布料,几斤棉花,让妇人们自行缝了新被褥,算是陆家小小的补偿了。 春日将近,虽然天气还很冷,天地间尚且没有见到一点儿绿色,但天生喜爱装扮的女人们去是按捺不住了,纷纷结伴上街去寻新绸缎料子,寻亮色的胭脂,寻新式样的首饰… 不必说,商街上显见就热闹起来了,比之腊月时候也是不差什么。 陈老掌柜穿了一身烟灰色暗花锦缎夹棉袍子,还是那么笑呵呵的站在铺子里同客人闲话儿,不管客人如何难伺候,脸上都是笑意不减,当真把「和气生财」四个字做到了极致。 眼见陆武同小米兄妹俩进门,陈掌柜脸上立时笑意就更浓了,他喊了小伙计引着陆家兄妹去后院小坐,手里却是加紧给客人找料子。 小米不过喝了半盏茶,陈掌柜就赶了过来,远远拱手赔礼,「哎呀,真是怠慢陆姑娘了!」 「陈掌柜客套了,咱们常来常往,多等会没什么,可不好怠慢了别的客人。」 小米很是善解人意,这话听得陈老掌柜心头熨帖,赶紧问起正事,「陆姑娘家中怕是很忙吧,今日到我这小铺子可是有事要交代?」 「倒是没什么大事,家里需要一批棉花和棉布做新被褥,就来劳烦陈掌柜了。」 陈掌柜听的生意上门,赶紧把手边的点心又往小米面前推了推,「多谢陆姑娘照抚老朽的买卖,这是早晨新买的点心。你尝尝,咱们边吃边说。」 陆小米捡了块核桃酥咬着,笑着把需要的棉花和布匹数量说了。 陈掌柜听的眉开眼笑,想了想就道,「姑娘若是做了被褥自家用,棉花当然要用好的,但布料就不用了吧?我这库房里还有些去年存下的棉布料子,做被褥也是极好的。姑娘先看看如何?若是看不中,我再给姑娘寻新式样。」 「好,劳烦掌柜了。」 陈掌柜喊了小伙计,很快就搬来四五匹棉布。小米上手摸了摸,布料很厚实,但却不硬,花色虽然不流行,也称得上精美,给村里各家做被褥倒是足以胜任了。 「行,陈掌柜,这几样布料一样给我来两匹,外加八匹象牙色做被里,一百斤棉花。」 「好,好。陆姑娘收了老朽这些旧布,可是帮了大忙。老朽投桃报李,只收姑娘个本钱就成了。」 「那就谢谢陈掌柜了。」 陆小米笑着道谢,转而示意陆武把手里的两只小柳条篮子分了一只递过来。 「陈掌柜,先前在您这里买了海布,我回去之后派上了大用场。这是家里新割下来的青菜,送一篮子给您尝个新鲜。」 「青菜?」陈掌柜连同正拾掇布匹退出去的两个小伙计听得陆小米这话,都是好奇望了过来,猜度着她是不是说错了。 小米笑的狡黠,也不解释,直接掀开了篮子上包裹的小棉被。 第40章 小小的柳条篮子里,塞了一把宽叶韭菜,一把大叶菠薐菜,一把小白菜,仔细探看又发现这两样中间还夹了一缕小叶芫荽。 四种菜,模样不同,但却有一点儿出奇的一致,那就是颜色。 那种翠绿的颜色,映在门外照进来的阳光里,好似浓郁的要滴出来一般。在这样漫天遍地都是白雪的世界季节里,颇有些傲世独立的清姿… 陈掌柜主仆三个下意识深吸一口气,仿佛肺腑里都因为沾满了菜香的空气而清新许多… 「这…这可才出了正月,哪里来的新菜?」 陈掌柜伸手想要去摸菜叶,又觉唐突,很是惊奇的望向小米。 小米直接摘了一片菜叶放到老掌柜手里,「老掌柜尝尝,这是我耗时许久才种出来的。今日还是第一次带出来见人,出了掌柜这里,我打算去各家酒楼走走,寻个好买家呢。」 陈掌柜把菜叶放进嘴里嚼了嚼,熟悉又陌生的清新香气,让他激动得更是连连惊叹。 「这真是太让人难以相信了,这个时节,怕是皇上他老人家也吃不到这么鲜嫩的青菜啊!陆姑娘真是…太厉害了!」 小米听得心里得意,脸上不但没有露出来,反倒做了着急走掉的模样。 「陈掌柜既然喜欢,改日我进城,再给掌柜带一篮。过些时日,家里的青瓜紫茄和豌豆怕是也能采摘了。我这就告辞了,还请陈掌柜赶紧结算。」 「哎,哎,不忙着结算。」 陈掌柜的一双老眼放出的精光,几乎都要把一篮子青菜烫熟了,这哪里是一篮子青菜啊,简直就是聚宝盆。若是这生意运作好了,可是顶的上几百匹布料的利润了。 「那个…陆姑娘,老朽如今虚岁也有五十多了,托个大,也算把姑娘当家里晚辈看待。这会儿就跟姑娘多说几句,」老头儿暗暗在袖子里搓着手指,笑的也更是慈和,「这城里的酒楼,背后都是大户人家在撑着,甚至还有府衙那位老爷的亲眷。这青菜在这会儿可是新奇,若是冒然送上门去,兴许生意谈不成,还要落个被巧取豪夺的下场。」 「巧取豪夺?」不等小米说话,陆老二却是听明白了,「掌柜的是说,有人要抢我家的青菜!谁敢?我拍碎他的脑袋!」 陆老二点心也不吃了,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震得茶壶茶碗都跳了起来,直接滚到地上摔个粉碎。 陆小米恼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二哥,这不是在家里,你给我老实点儿。」 陆老二扫了一眼地上的茶杯尸体,脸上尴尬了一瞬,但还是坚持道,「我知道!但是谁要抢咱家的菜,绝对不行!」 小米拿他没办法,赶紧给陈掌柜道歉。 陈掌柜眼角瞄了瞄明显塌了一块的红松木桌面,嘴角抽了抽,很是庆幸自己这辈子坚持公平买卖,不曾欺负了陆家,否则他的骨头可没有这红松硬啊。 「没事,没事,方才也是老朽没有说明白。」他挥手示意伙计赶紧拾掇了碎瓷片,末了又给小米倒上新茶水。 这次他没有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不瞒姑娘,这生意我想接下来。姑娘有所不知,我那犬子在京都唐家做二管事,唐家是北地最大的布商,唐家主母是威远侯的姨母,满京都也没人敢欺负。 我沾了儿子的光儿,开了这家铺面,这安州城里上下也卖唐家的颜面,所以才安稳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平日自觉也识得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姑娘信得过,不如把这青菜交给我来售卖如何?」 陆小米先前只是考虑到挨家酒楼问询,客户分散太麻烦,倒是没想到可能被人强抢的问题。毕竟她以前所在的社会,即便也有很多不足,但强买强卖的事,还是极少发生的。 陈掌柜这番话给她狠狠提了个醒儿,也庆幸自己想要偷懒,先寻到了陈家布庄来… 「陈掌柜这话有理,那我们来谈谈如何合作吧?」 小米如此爽快应了下来,倒是让陈掌柜很意外,他愣了好半晌才是拍手大笑。 「好,好,陆姑娘就是爽快,咱们这生意做得!」 既然订了合作,一老一少两人就开诚布公谈了起来。 小米说了家里的菜量,预计收割的日期,老掌柜则列举了熟悉的几个酒楼,还有大户人家,末了说起府衙里的那位老爷要开诗会迎春,这青菜若是送上去,必定立时被追捧,再不愁买家上门。 小米越听越欢喜,果然没有选错人,陈掌柜经商多年,确实比她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假商贾要好太多了。 两人足足说了一上午,末了陈掌柜直接扔下铺子里的生意跟着小米去了老熊岭。 待得把各色青菜都割了一篮子,老掌柜又风一般上车返回了城。 他这般来无影去无踪,除了陆家上下,连村里人都没听得半点儿消息。 晚饭时候,小米同陆老爹还有冯简说了合作卖菜的事,两人倒是赞同。陆老爹生性迂腐,怎么会希望闺女抛头露面去卖东西,先前那次卖糖葫芦,若不是村里后生出面,他怕是也要拦着的。至于银钱,他一向不放在心里的。 但是,冯简更多的却是自责。 眼见小米吃过饭就去分拣买回的布料和棉花,琢磨着给一家人做新被褥,他微微垂了眼眸,暗暗决定以后但凡小米进城,一定要陪在左右。 想起她因为辛苦所得被抢走而哭红眼睛或者求告无门,他心里就是疼得一缩,怒气直接攀到了头顶。 这天下,果然如同父亲所说,并不是他自小看到听到的那般太平无事,这乾坤也不是郎朗无暇… 山村的夜晚总是来临的特别早,为了省些灯油,家家户户没有什么重要事就都早早睡下了。但长夜漫漫,总躲在家里做那些阴阳调和,延续后代的大事,也是无趣。于是常常三五家要好的聚在一起,点一个油灯,男人们说说闲话儿,吹吹牛,女人们就围着油灯做针线。 一家老小的所有衣衫鞋袜,几乎大半都是这般一针一针缝出来的。 这一日刚吃过晚饭,女人们拾掇了碗筷灶间,还没出门,就有娃子们疯跑回来,嚷着,「娘,娘,小米姐姐要你去大院拿棉花。」 「棉花?」妇人们都是听得一头雾水,难道先前遮盖菜棚的那些棉被褥不够,陆家又打算做什么新奇东西? 左右也无事,妇人们就拿了针线筐和疯完一半的衣衫鞋袜聚去了陆家。各个心里盘算着,有事就帮陆家一把,若是没事就做会儿针线。陆家有炉子,烧的暖,灯油也不缺。 这般想着,很快,陆家后院就聚了十几个妇人,还有死皮赖脸跟着老娘跑来凑热闹的娃子们。 第41章 陆小米前世带了那么多弟妹,这一世又做了一月的小先生,自然不会厌烦孩子。 她先取了一包城里买的芝麻糖分给孩子们,这才搬了新布和棉花出来。 刘婶子第一个扯了布匹细看,喜爱的不成,「这花色真好啊,摸着又软又厚实。」 末了,又问道,「小米,你不会是打算用这么好的棉花和棉花缝被褥盖菜棚吧?」 「对啊,实在有些糟蹋好东西了。」 众人也是七嘴八舌,一脸心疼的摸着棉布。若是秋时收获好,皮毛贵,过年时候,家家户户才能买几块布料做新衣衫。老人要孝顺,孩子要疼爱,男人常出门要穿的体面,轮到自己身上,妇人们就是能省则省了。一件衣裙破旧的不成,还要缝缝补补,这里绣朵花,那里缝几针,再对付穿两年。 如今眼见这么好的布料就要做被褥,扔去菜园沾染泥水,她们真是心疼的五脏六腑都在火烧火燎。 小米笑嘻嘻听她们数落,也不恼,末了应道,「这些布料和棉花确实是做棉被的,但…却不是要遮盖菜棚。这是分给婶子嫂子们的,先前你们家里的送来的旧棉被棉衣遮盖菜棚正合适,我不打算还你们了。 这些棉布和棉花,你们分一分,一家做套新被褥。若是我这里占了便宜,你们也别跟我讲道理啊,我可小气呢,东西都拿来给我盖了菜棚,就别想拿回去!」 「什么?给…给我们的?」 众人都是听得惊愕,转而却是兴奋起来,「这么好的布料和棉花,居然是给我们的吗?」 小米点头,「我是按照棉被四斤,棉褥三斤,让布庄准备的,你们看看,若是不够,明日再让我二哥进城去补买。」 「哎呀,够了,够了!」 「对啊,足够了,四斤的棉被盖在身上,再冷得天也不怕。」 倒是刘婶子扫了众人一眼,干咳两声,待得小媳妇们都安静下来,这才拉着小米劝道,「小米,婶子知道你懂事又大方,不肯占村里人便宜。但先前大伙儿拿出来的那些破棉被棉袄,平日都是压在仓房里的,于其看着发霉捂烂,拿出来盖菜棚也算有个好去处。但你这般送新布料和棉花,顶了那些破烂,岂不是大伙儿占了你的大便宜?这不妥!」 小媳妇们当然也知道占了陆家便宜,但女人哪有不爱美的,这些新布料和棉花若是到了她们手里,给家里人缝棉被,或者给孩子做套新夹袄,甚至节省一点儿还能给自己做条新裙子。她们实在太想要了,也就昧着良心没有提起。 这会儿听得刘婶子几句话挑开了,于是都有些尴尬,怯懦了半晌,才纷纷说道,「对啊,方才只顾高兴了。这布料…不能要,我家送来的就是一个破羊皮袄,都被虫子蛀过了…」 「我家也是,破被里的棉花都弹了三四次了,糟烂的快要拎不起。」 小米赶紧摆手,笑道,「婶子,嫂子们听我说。先前那般紧急的时候,是婶子和嫂子们毫不犹豫的拿了家里的东西来帮忙。东西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如今我给嫂子们买些布料棉花,那新旧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我谢婶子嫂子们的援手大恩!」 她这话说的真诚,没有半分客套模样,听得小媳妇们反倒更愧疚了。 刘婶子也是心里暖和,拉着小米一再轻拍她的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懂事呢。你娘若是还活着,怕是不知要多欢喜呢!」 「我娘不在了,不是还有婶子和嫂子们心疼我吗?」 小米生怕扯出白氏,众人再说起她那段记忆空白,被人发现了「换芯」的端倪,于是赶紧岔开话头儿,「嫂子们也知道我针线不好,还要你们搭把手,把我家那几套被褥也缝了。这几日,连同冯大哥他们都是睡在光板炕上,烧得再热也是不舒坦呢!」 「好,这是应该的,包在我们身上了。」 这样顺手的小事,小媳妇儿们哪有不应的,私心都放在一边,开始叽叽咋咋配花色,先给冯简主仆定了式样,然后是小米自己的,陆老爹父子四个的。 这般忙完,众人才把剩下的料子和棉花分了。 有人家里棉被够用,就要了块鲜亮的料子做衣衫,有的嚷着要给孩子缝夹袄,甚至有的最后收了碎布头回家做鞋面。 总之,所有棉花和布料,都被彻底瓜分一空,半点儿没有浪费。 小米点了三盏油灯,通长的大炕上,处处都能借上光。 妇人们直接抄起剪刀,就把各自的布料裁剪了出来。待得回家时候,就是婆婆有什么不同意见,也是没办法了。 冬末的月色算不得明亮,照射在未曾融化的白雪上,又分外清冷。但是小媳妇们却是管不得这些,各个都是脚下轻快,欢喜的要飞起一般。 待得回到家,家里大半人都睡了,只能同男人挤在一个被窝里说起。 男人们听说自家借了破烂给陆家遮盖菜棚,陆家却还了新布料新棉花,都是忍不住感慨叹气。 「这陆家,真是个大度又仁义的。以后人家有事,咱们可要多多帮忙。不说一个村里住着,就冲人家对咱们这群刀口舔血的杀才这般看重,咱们就不能不上心。你们女人家也是,小米年纪小,你们平日多去走动,有活计就多干点儿。」 「看你说的,」小媳妇儿嗔怪道的掐了男人腰上软肉,小声抱怨,「好似你们男人都是有情有义,我们这些妇人就没心没肺一样。小米待咱们这般好,谁不记在心里啊。陆家的八床被褥,我可接了两床回来做呢!」 「嘿嘿,我媳妇儿心眼最使了!」 男人被媳妇儿掐的心里痒痒,忍不住就凑上来想要亲近。 可惜,不老实的大手立刻就被拍了下来。 「我跟你说,小米给的布料,我做了一条裙子,给咱家大闺女也做了一套新衣。明日娘若是问起来,你可得替我说几句。小姑出嫁是得攒嫁妆,但真让娘把布料又藏起来,可是不好。毕竟小米指名道姓说料子是谢我的,我也不好连半根儿布丝都不上身啊。」 「好,知道了,知道了。不就一块料子吗,眼见就开春了,等我打回好皮子,多换几块回来就好了。」 男人的大手终于得了逞,窗外的冷风偷偷听了听,就羞红了脸色跑远了。 这样的对话和场景几乎在老熊岭上大半人家都上演了一遍,第二日早晨起来,自然免不了一番婆媳斗法。 但婆媳这两种人,就是无事都互相看不顺眼的,更何况还有鸡毛蒜皮参合。众人都习惯了,不过是互相吵两句,日子还是照旧要过的。 陆小米却是不知道这些,当然,就是知道也没办法。现代那些金牌调节节目,全国人民跟着讲道理摆事实,都整不明白的家务事,她更是不成了。 她如今一心在盼着陈掌柜的消息呢,虽然老头儿有些人脉,做买卖也是精明之极,但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她这心还是放不下来。 第42章 这般过了两日,早起吃过饭,眼见阳光暖了很多,陆家人同往日一般,聚在菜园里掀草帘和棉被,阳光必须直射到菜棚上才能透进去,暖着小小的菜苗,也催着他们快快长高。 刚刚忙到一半,村里的小媳妇儿就聚了过来。 小米看的奇怪,就问道,「嫂子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帮忙啊,昨日狗剩儿他爹回去说,这些盖棚子的破被破袄,都太零碎了,掀起来盖上去太麻烦。我们这就拿了大针和麻绳过来帮着缝一缝!」 「呀,还是嫂子们想的周全。我只觉得麻烦,却是没想到把这些零碎被褥缝起来呢!」 「你的脑子留着琢磨赚钱的法子就好了,这些小事,有我们呢!」 妇人们说笑几句,就两人一座棚子,掐头儿开始缝起来。 虽然有太阳晒着,但也算不得暖和,小米生怕众人冻着,回家烧了热水,不时分众人喝一碗。 冯简帮着陆老二铲土压好翘起的油纸,眼见如此,神色有些羡慕之意。老杨端了热水上前,笑道,「少爷,这老熊岭虽然偏僻,但民风淳朴,倒是难得。」 冯简点头,淡声道,「这般不必防备,不必猜疑,日子过得倒是轻省。」 老杨刚要应声,就听高仁在地头儿高声喊着,「小米,小米!陈老头儿来了!」 「真的?」小米惊喜的立时跳了起来,跑到地头时候还不忘了敲高仁一记,「记得叫我姐,还有,那是陈掌柜,年纪做你爷爷都够了,不许无礼!」 说罢,也不理会跳脚儿的高仁,远远迎向了陈掌柜的马车。 陈掌柜等在马车旁,根本没有进院子的意思,眼见小米从菜园出来,也是疾走两步,上前极力压低声音,欢喜笑道,「陆姑娘,大喜,大喜啊!」 虽然不知道如何个喜法,但小米心里大石头却是迅速落了下去。 「同喜,同喜,全赖陈掌柜辛苦奔波!」 陈掌柜笑的眉眼都挤在了一起,「前日那几篮子菜都送去府衙,那位老爷果然大喜,说是应和了迎春俩字,特意赏了银钱下来。昨晚,就有人寻到我那铺子要高价预定了。我今早把人都叫到一起喝茶,争抢之下,最后定了价格。菠薐菜,韭菜,是一两银子一斤。香菜和小白菜便宜一点儿,只有八百文。」 「这么高?」小米惊得瞪了眼睛,要知道她也了解过这里的菜价,据说最贵时候,菠薐菜也不过十文钱一斤,便宜的时候,甚至一文钱二斤都有。这般直接翻了百倍,实在是同抢钱没什么分别啊。 「物以稀为贵!」陈老掌柜得意的捋着山羊胡,「就是这般,我还不准备把菜都卖在安州城呢。正好开春了,城里多有车队去南边。我准备让人带些青菜送去邻近的青州和丰州两城,说不定赚头儿更多。」 「好,我这里只管把菜种好,至于卖到哪里去,价格如何,都是您老说了算。您老的两成银子里,包括运送的车马费,我这八成里还包括本钱。到时候做到账目清楚,不至于为了银钱吵架就成。」 「那是,姑娘放心。」 一老一少说完,也就进了菜园。众人听得要割菜,送给陈掌柜带走卖进城,于是,都盯着老掌柜上下打量。那眼光里满满都是质疑和防备,恨不得把老掌柜里外透视个清楚,生怕小米被他骗了。 陈掌柜也是人老成精,姿态放的极低,当先给众人做了个罗圈揖,笑呵呵自我介绍,「各位父老乡亲好啊,我是陈记布庄的掌柜,大伙儿叫我老陈就好。先前陆姑娘来我家铺子买布料,相处熟识,正巧陆姑娘这几日说要卖菜,我又认识几家酒楼的掌柜,就把这活计接了过来。以后,怕是要常来咱们老熊岭,还望各位乡亲多多照拂。」 「陈记布庄,是不是商街中间那家?」 「对,就是那家,我还进去买过一块料子,价格公道。走时候,小伙计还搭了我一块布头,给狗剩儿做了一双鞋面儿。」 不等男人们说话,常逛街的妇人们却是想起了陈记布庄是哪家。陈掌柜这么多年做买卖的好名声,这时候终于派上了大用场,迅速卸掉了妇人们的防备。 男人们听了这些话,脸色也好很多。毕竟人家有铺子在城里,万一胆敢骗小米,他们拿上弓箭去讨公道也能找到地方。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是这个道理。 陈家跟来的小伙计,这时候也送了柳条筐来,柳条筐里边早缝了一层薄棉被防冻,待得打开,先掏出来的却是几包点心和几包松子糖。 陈掌柜笑嘻嘻散给娃子们分了,并不因为娃子们拖着鼻涕而嫌弃半点儿。众人见他想的如此周到,渐渐也就把心全都放下了。 一两银子一斤的青菜,实在太金贵了。小米撵了要帮忙的陆老二和凑热闹的高仁,亲自动手割菜,可惜她也不算熟练。 陈掌柜心疼的不成,好在刘婶子几个很快接了过去,割的是又快又好。小米脸红,跟在一边卷了草绳打捆。 陈掌柜虽然精明,做买卖确实也是公道。他特意让陆老大帮忙打了一桶水,青菜捆好就拎起来轻轻在桶里把菜根上的泥土涮洗干净,这样看着更赏心悦目,也不占买家一丝一毫的便宜。 众人见此,都是觉得这老头儿厚道,也就更热情了三分。 老掌柜这个法子倒是让小米想起了一个简单的保鲜法,就像鲜花插在水瓶里能多盛开几日一般。青菜多留一截根须,整齐码在装了少量清水的木盆里,也是能多保持几日新鲜。 她趁着空闲把这事同陈掌柜说了,老头儿自然更是欢喜了。 陈家的马车装了满满的菜筐,就连陈掌柜都坐在车辕上,一路笑呵呵回城去了。 村里人有心问问这青菜什么价格,但琢磨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第二日,陈掌柜赶着日头好的正午又来了。这一次,他带了两辆马车,还有十几个菜筐。 小米猜着这是要割菜预备送到临近府城了,于是掀开长势最好的一个菜棚子。 先前清空的两个棚子,已经被去了菜根,翻整过了,今日正好把温室后续的第二批幼苗挪过来。 田里众人在忙碌,陈掌柜就同小米进了大院儿结算菜钱。 正好冯简从东厢房出来,小米就喊了他一起。陈掌柜很是好奇冯简的身份,毕竟菜金可不是小数目,怎么好轻易让外人看到。 但他眼见小米待冯简亲近又熟悉,也就没有多嘴。 前几日送去府衙的青菜算是敲门砖,就算那位老爷赏了银子下来也被陈掌柜给了帮忙的管事,真正需要分配的菜金就是昨日的几筐青菜。菠薐菜六十斤,韭菜五十斤,小白菜和香菜都是五十五斤,加一处卖银一百九十八两。 第43章 陈掌柜的两成,应该是三十九两六,小米随手给凑个整数,四十两。 陈掌柜欢喜的眼睛眯了眯,倒不是这四钱银子如何多,实在是看重小米的性情,没有女子的斤斤计较,如此大方,很是难得。 小米更是欢喜,第一次卖菜就进账一百五十八两,实在是太多了。 要知道,改建温室,买海布扣棚子,这次种菜的成本全加一起也不过一百三十几两银。 如今一次回本,之后再卖菜,不管多少都是利润了。 当然,随着天气渐渐转暖,这般高价肯定保持不了多久,但待得别人家青菜下来,陆家菜园里的青瓜,紫茄和豌豆也能摘了。 时刻奔跑在众人的前列,是赚钱的不二法门。 冯简扫了一眼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儿的小米,忍不住也是笑了起来。他本就俊美,这般笑起来,更是耀眼,惹得陈老掌柜又多看了几眼。 小米收了银票,正要给老掌柜再倒杯热茶的时候,院外的菜园里却好似吵闹起来。 陈老掌柜听得有自家小伙计的声音,就赶紧起身出门。小米也是翻个白眼,因为吵得另一方,她也听出来了,除了陆武那个莽汉,还有谁! 果然,菜园里,陆武正同小伙计吵得脸红脖子粗。 「我说不让你割菜,你非要割!你看,好好的菠薐菜,就这么废了一刀!这一刀就是半斤,五百文钱,太糟蹋东西了!」 小伙计心疼的差点儿哭出来,他这几日跟着老掌柜后头跑,老掌柜可是说了,到时候做完这单买卖,要拿出一部分菜金给他们包红封的。陆武割废了青菜,就是同糟蹋他们的银子一般啊。 「我家的菜,我割废一刀怎么了!别说五百文,就是五百两…呃!」 说到一半,他终于后知后觉听明白这一刀青菜五百文意味着什么了。 旁边一个正拿着草绳捆菜把的小媳妇儿更是惊得手一松,掉了一地的青菜,慌忙还要再拾掇起来,又扎着手不敢动了。 一刀菠薐菜半斤重,能卖五百文,也就是说一斤就卖一两银子! 这可是一两银子啊! 买了粮食够一家五口吃两月,买了布料够做上下全新衣衫两套,够买两坛子好酒外加两封好点心… 菜园里一片安静,除了北风吹着草帘子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再没有旁的声音。 那菜棚里的菜苗,一棵棵正迎着风小心翼翼打量这个世界。它们原本翠绿的颜色,如今在众人眼里已经变成了金黄。 对,就是黄金那般的颜色。这哪里是青菜,就是金子打成的宝贝啊! 正这个时候,陈老掌柜和小米都赶了过来。 没心机的陆武第一个跳上前抓了妹子的胳膊,焦急问道,「妹子,咱家的青菜真的卖一两银子一斤?」 陆小米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众人,有心想要含糊混过去,无奈自家最没心眼的二哥提了话头儿,而且这事以后许是要从城里传回消息,也不好一直瞒着。 于是就点头道,「这是头一茬青菜,吃个新鲜,价格自然是贵了些,过些时日肯定要下滑。」 村里人听得这话,虽然没有明确承认,但也足够他们明白了。 先前还曾私下说起小米种菜是在瞎折腾的人,这会儿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谁瞎折腾能折腾出一斤一两银子的金菜,赶紧给他家来一打儿! 几乎是二十斤青菜,就够一家老少舒舒服服活一年。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谁能相信? 但如今这事就清清楚楚放在眼前,羡慕吗,嫉妒吗? 当然有一些,这么好的闺女,怎么就偏偏没有生在他们家里… 小米这会儿同菜棚里的青菜感受一致,实在是要被众人灼热的目光烫熟了。 她干咳两声,赶紧岔开话头儿,「又空出两个菜棚啊,一会儿,大叔婶子们帮我再挪一批菜苗出来。另外,再割些青菜,每家拿二斤回去,尝个…」 「哎呀,这可不成!」不等小米把话说完,一众妇人和汉子们几乎是跳起来嚷道,「这么贵的菜,可不好再割了!」 「对啊,还是留着卖银子啊!」 「又不是没吃过青菜,过几月怕是要天天吃到吐!这会儿金贵,怎么好随便糟蹋了!」 说着话,几个小媳妇生怕小米坚持,直接动手把菜棚都盖了起来。 小米看的是哭笑不得,想了想只好喊了小刀几个后生,「小刀哥,等我列个单子,明早你们帮着我大哥进城去采买一些酒肉回来。」 小刀几个后生自然眉开眼笑应了下来,「放心吧,小米妹子,保管给你办的利利索索!」 小米谢过他们,又转向所有人,「婶子大叔们,我们家里种点儿青菜,从开始就折腾大伙儿跟着费心挨累。如今卖了菜金,本钱也收回来了,正该庆贺一下。明日中午,大块肉大碗酒管够!大叔婶子们可一定要来啊!」 「小米太客气了!」 「好啊,咱们也跟着沾沾喜气。娃子们也都去,万一学了小米一点儿的灵气,家里也不用愁他们的出路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倒是都痛快应下。 多日辛苦终于见了成果,小米心里的欢喜几乎要溢了出来。看见日头想笑,看见山林想笑,看见锅碗瓢盆想笑,总之,翘起的嘴角就是落也落不下来,甚至走路都带着风一般。 第44章 她这般心情大好,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陆家的晚饭桌子,再一次差点儿被压塌了。 过年时候剩下的年货儿,都被一股脑做成美味菜色端了上来,吃的众人再次肚皮圆滚滚。 小米刷洗了碗筷就要去列单子,按理说,如今家里青菜收获,老冯爷和毕三叔那里都要送一些青菜去做谢礼。但今日村里人知道了青菜的价格,怕是送去也要被两位老人家数落。莫不如,明日采买一些烟叶或者点心茶叶一类的东西,看着整齐,也拿得出手。 她正盘算着,就见陆老爹在堂屋门口招手。 这些时日,陆老爹做了满村淘气娃子的先生,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了娃子们的活力,饭量好了,精神也难得健旺很多。小米看着欢喜,就笑嘻嘻奔了过去。 「爹,你喊我有事啊?」 陆老爹神色有些复杂,引着闺女进屋坐下,甚至还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末了才说道,「小米啊,爹知道,为了这个家,实在是辛苦你了。」 小米听得儿一愣,一向不靠谱的老爹,几乎就是不食人间烟火,不理俗事的典型,怎么突然想起表彰她这个言行出格的闺女了?难道有什么事不好开口? 她这般想着,就小心翼翼应声,「爹,我不辛苦,都是应该的。」 陆老爹干咳两声,手里的青花茶杯转了又转,这才说道,「那个,小米啊,你看这段时日,村里人实在没少帮咱家的忙。那个,圣贤有言…」 「爹,」眼见老爹又要长篇大论,小米赶紧抢着打断了话头儿,无比真诚的说道,「您有话直说,我能答应的,一定答应。」 「好,那就好。」陆老爹没听出闺女话里留了余地,明显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是说啊,村里人先前没少帮忙,你是不是把种菜的法子也教他们一下啊。你看,咱家卖了那么多银子,都住在一个村里,人家心里必然不舒坦。天长日久,人心不足,容易生出一些贪念。况且,咱家…将来许是还要仰仗这些乡亲帮忙。你…」 「爹,原来是这事啊。你放心,就是您不说,我也打算在明日的酒席上同大伙儿说说呢。若是谁家想要学种菜的法子,我保管绝不藏私。就是这种菜的成本太高,别的不说,就是海布,一匹都要十两银子。怕是他们有心,也无力张罗。」 对于传授种菜法子这事,小米早有打算,这会儿听老爹原来是要说这个,当即就放了心,好好应了下来。 「是不是有心无力,那是村里人的事。教不教,却是咱们陆家的事了。总之,你一定要待村里人好一些,将来,兴许还要他们帮忙护着你呢。」 陆老爹生怕闺女敷衍他,又是嘱咐了一通。 小米听得好笑,「爹,看你说的,谁还能跑村里来抢我回去做媳妇儿啊!放心,你闺女聪明着呢,不会随便惹祸。家里这些事,有我操持呢。爹就好好养身体,有功夫进城去溜达一下,会会同窗好友。我这里有银子,爹见到喜欢的古籍,就买一两本。」 「好,好,我早就想去书铺走走了。上次还是去年秋日…呃,」许是想起上次花了家里卖粮的钱买书,陆老爹红了老脸,赶紧补救,「那个,我这次一定不买贵的。」 小米听得心里又酸又疼,赶紧劝道,「爹,家里如今日子好过了,你就是花个十两八两,闺女也拿得起。不过,你最好同杨伯结伴进城,杨伯虽然是奴仆,但极有学问,又通世情,你们一起进城去逛,我也放心。」 「好,我明早就同老杨说。」 「家里中午要开酒席呢,爹可别逛太久,最好同大哥一起回来。」 「好,好,一定早回。」 陆老爹得了闺女的同意,又想着明日就能抱回几本最爱的古籍,难得欢喜的眉开眼笑。 父女俩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小米进里间替老爹铺了被褥,又摸了摸炕面热不热,这才转身出了门。 院角的两棵大杨树下,冯简正站在晕染了整个天地的黑暗里,许是已经要睡下又出来的关系,长长的黑发没有束起,被调皮的晚风吹起,张扬又肆意。 前世,小米最讨厌长头发的男人,偏执的认为,长发就是女人的专利,男人留了那么长的头发不够清爽和阳光。 但这会儿,暗夜里,只有清冷的月光照着眼前的男人。黑直浓密的长发不但没有损毁他的俊美,反倒添了三分邪魅,实在太过诱人… 「冯…冯大哥!」小米极力压抑着自己狂跳的心,轻声唤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冯简没有说话,抬手招了招,待得小米上前,他的双眸转动,仔细打量了她并没有哭过的痕迹,这才淡声说道。 「若是你不想,这天下就没人能拿走你的东西。」 「啊?」陆小米愣了愣,转而心头却突然好似被人撞了一下,鼻子酸的厉害。 虽然三个兄长事事听她安排,从来不会违背她的话。陆老爹干脆是放羊吃草,直接让闺女当家,她好似拥有了这个时空所有女子都羡慕的自由。 但是,没人知道,她一个人支撑起整个陆家,心里有多惶恐。 对于这次种菜,她费了多少心血,担起了多少忐忑。 如今辛苦有了回报,老爹一句话就要送出去,没有考虑过她的辛苦和付出,她虽然也早就想到了,但还是有些委屈。 而所有人都没有看出来,但眼前这个男子,严格意义上说还是陌生人的男子,只有他看出了她的委屈,甚至如此坚定的告诉她,只要她不想,就可以不必做! 「冯大哥放心,我早就想好了,我爹就是不说,我也想把这种菜的法子教给村里人,甚至整个安州和大元所有想学的人。」 小米努力拾掇了所有委屈,重新笑了起来。 「先不说村里人这些时日帮我太多忙,平日一处住着,乡里乡亲,怎么也不可能我家发财,却看着村里人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有句话叫‘不患寡,而患不均’。天长日久,总是容易出现矛盾。 再说,北地贫瘠,冬日里百姓几乎没有别的谋生手段,若是学会了种菜,多个进项,总能养一家人温饱。 大伙儿都吃饱穿暖了,就不会起恶念,这天下也就平安无事了。到时候我就是赚回金山银山,也不怕世道不太平,反倒因为富庶而为家里招来灾祸。」 冯简耳里听着,眼里看着说得兴奋而小脸通红的姑娘,心里突然就生出一种陌生的情绪。好似想要抓住什么,又在怕些什么。 他自出生起就一直在忙碌,读书识字,学礼仪,学处理事务,甚至习武射箭,几乎人人称赞文武全才。 女人,他也见过无数,环肥燕瘦,但多是端庄又沉静,美丽温柔。 说的难听一些,就像一只只美丽的花瓶,美的没有生命。 第45章 而眼前的姑娘则不同,她鲜活的好似聚集了这世间所有灵气。她不需要男子保护,不会因为困难就哭泣,不会因为委屈就萎靡下去。 反倒像一个精灵,时而化成慵懒的猫咪,时而聪慧的像只小狐狸,更多时候却是坚强的好似笔直朝着天际生长的白杨。 这样的女子,如何叫他不喜爱… 爱? 冯简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想起某些时刻的某些谈话,脸色渐渐有些复杂… 陆小米见了,还以为他是冷到了。于是赶紧停了话头儿,伸手替他拢了拢披风,然后扯了他往东厢房走。 「陆大哥,你腿伤虽然好利索了,但毕三叔说伤了气血,还是要多养一些时日。晚上天寒,你少出来走动啊。若是有事,你就让高仁去喊我。他年岁小,不怕出入我的院子。」 正说着这话,高仁就开了门,惹得小米又敲了他一记爆栗子。 「你们少爷出门,你也不知道烧个手炉给他抱着。明日再做好吃食,不带你的份了!」 高仁真是被敲习惯了,挠挠头顶,翻了个白眼就跑掉了。 小米无法,只能再嘱咐冯简,「冯大哥,你早点儿睡,明日家里人多,怕是要闹腾一整日呢。」 冯简不知道在想什么,点点头就进去了。 陆小米眨眨眼睛,好似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想起明日的忙碌,也就没心思多想了,转身跑回后院列单子去了。 毕三叔和老冯爷那里要送谢礼,后院刘婶子那里,她也想偷偷贴补一点儿。还有明日酒席的菜色,总要凑够六个大菜,烈酒也要买上二十坛子… 第二日一早,陆老大带了足够的银钱,同小刀几个赶了马车,载着兴高采烈的陆老爹和老杨进城去了。 陆武本来闹着一起去,小米早起炸了肉丸子,直接装了小半篮子,外带两只熏兔子,就撵他去山上见那位隐士师傅。 自从年后家里忙着种菜,陆武进山少很多,他这个心粗的不觉什么,倒是小米很是过意不去。 就算隐居之人再安于平淡,总是会寂寞吧。偏偏收了陆武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徒儿,估计没少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所以,只要力所能及,小米总是多给老人家送些吃食酒水,算是谢他照管自家这个智商只有「幼儿园大班水平」的二哥。 平日人来人往的大院子,突然就剩了陆小米一个,她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不,东厢房里倒是还有冯简主仆。但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冯简今日没有出门,连早饭都是杨伯端进屋吃的。 小米还想去门口问问的时候,刘婶子就带着一众小媳妇儿们赶来帮忙了。 妇人多的地方,一向都是最热闹的。刷碗洗盘子,切酸菜熬骨汤,众人忙的不亦乐乎。 小米虽然只是打个下手,但也是陀螺一样团团转。 待得日升三竿,出门采买的马车终于回来了。 淘气娃子们早就聚到了村口,盼得脖子都抻长了。几乎是一见到马车的影子就疯跑回来报信,妇人们笑骂了几句就接去了门口。 陆老爹喜滋滋的当先跳下车,那身手没有半点儿平日的弱不禁风,很是矫健。他甚至没有同闺女说话,一路护着手里的布包就奔去了屋里,再没出来。 小米看的好气又好笑,谢过了杨伯就去查看采买回来的东西。 陆老大和小刀几个正往下倒腾筐篓,见小米上前,就笑着显摆道,「小米,你快看看我们买到什么了?」 小米嗅得鱼腥味,扒开篓子上的草盖子,低头一看,忍不住惊喜道,「呀,哪里买来的大鱼,这么鲜活?」 刘小刀笑的见牙不见眼,应道,「我们去市集的时候,正好碰到城北三合庄的人,他们昨日把镜湖砸了个冰窟窿,捞了不少大鱼,我们就抢着买了十来条。」 说罢,他又指了旁边的柳条筐,「还有,市集上有人家卖大鹅呢,许是这个时候家里没有东西喂了。我想着野鸡太柴,就买了三只回来。」 刘婶子在一旁听了这话,抬手就拍了儿子一记,嗔怪道,「小米赚银子不容易,你花起来倒是不心疼啊!」 刘小刀笑嘻嘻也不回嘴,倒是憨厚的陆老大在一边帮忙讲情,「是我让小刀兄弟买的。」 小米也是赶紧笑着挽了刘婶子,撒娇道,「婶子,我还没谢过小刀哥考虑周全呢,您倒是打他做什么,以后我再有事要帮忙,都不好同小刀哥开口了!」 「呀,我也是怕他糟践银子啊。你可别客套,有活计尽管喊他就是了。」 刘婶子真是恨不得儿子多跟小米亲近呢,听得这话立时改了口,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小刀也是脸红,赶紧扯了一块颜色晦暗的干海带说道,「小米妹子,这个海带也买回来了。不过人家都说这东西不好吃呢!」 「买回来就好,这些是留着以后吃的。我家先前就吃过,今早也泡了一盆,一会儿我下厨做给大伙儿尝尝。若是觉得好吃,以后大伙儿家里也常吃几顿,吃了这东西,不得粗脖根儿病。」 安州地处北地,不知道粗盐细盐都是从哪里运来,好像不含碘,先前进城时候,她就看到过有人得了粗脖根儿,如今趁着这个机会,赶紧给村里人科普一下。 村里人本来还没当回事,但是听得这话倒是都放进了心里。 男人们自然是聚到堂屋去喝茶歇息,女人们就涌进了灶间,催着小米赶紧动手。 小米好笑,也不拿乔,直接把早晨洗净切好的海带丝,放进沸水锅里煮了一会儿,尝着微微有些脆就盛出来,用井水冲凉,控出水分。然后撒上盐,糖醋,蒜末,一点儿酱油,香油,还烧了两勺菜油炸了碎辣椒,最后还有一小把香菜切断扔了进去。 妇人念着香菜的价格,都是心疼的嘴角抽抽。 小米怎么会不知道,但在她看来,这东西再金贵也是为了调味,自家都不舍得吃,那还种它做什么。 第46章 如此制作简单的小菜,美味却出乎妇人的想象。海带特有的鲜,糖醋的酸甜,辣椒油的焦香,还有香菜的清香点缀,在这样的冬日里,实在是清爽之极。 小米趁机又加了一把火,「这么一大盆海带丝,才用了一条干海带,不过十文钱,特别实惠!」 「这么便宜,一家子吃一顿才两文钱不到,太便宜了!」 「就是,明日咱们也买些回来拌一下试试。」 「哎呀,咱们怎么试,也不会有小米做的好吃。这香油,这香菜,实在太金贵了。我看咱们今日还是抢着多吃几口吧!」 众人都是笑起来,末了分头忙了起来。 大鹅杀了退毛,鹅绒留起来,拾掇干净剁成大块,小米舍不得放土豆,就添了干蘑菇一起炖。 买回来的鱼,切成大块,混上豆腐炖得奶白,有营养又美味。 昨晚就熬进锅的骨汤,下了酸菜和冻豆腐。 年前留下的猪肚儿猪肺等下水,添了红辣椒炒的喷香。 最后再爆锅加汤,把早起炸好的肉丸子倒进去,扔上两把菠薐菜,可谓老熊岭上有史以来最丰盛的酒席就准备好了。 妇人们先前还没看见,待得端菜时候才发现,肉丸汤里的飘着的菠薐菜,心疼的嘴唇都在哆嗦。这么金贵的菠薐菜怎么就这么糟蹋了,若小米是自家闺女,她们真是要抡起笤帚疙瘩好好教训她一下,什么叫节俭! 可惜小米姓陆啊,她们也不好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倒是刘婶子仗着平日小米待她亲近,很是在小米额头点了两下。 有了白氏百日祭的先例,陆家正房照例开了三桌儿,坐了老少爷们同陆家几口,还有冯简主仆。 小米的后院也是三桌儿安顿女客,几个小媳妇儿留在灶间也开了两桌儿看着淘气娃子们吃饭。 酒坛子一只只被拍开了泥封,酒香立刻就溢满了院子。 菜色丰盛,烈酒也够醇厚,几乎让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陆老爹举起酒碗,文绉绉说了一通,谢过乡亲照拂陆家。村人虽然听不太懂,但也都觉心里熨帖。 刀口舔血的汉子,没那么矫情,就是在意个颜面。 平日不过是帮些小忙,陆家就这般开酒席款待,郑重道谢,这让他们自觉很受尊重,如何会不欢喜。 陆老爹放下酒碗,一直沉默的冯简又端了起来,自然先敬的是毕三叔,这些时日他进出陆家给冯简治疗伤腿,确实没少出力。 这半大老头儿没有家小,大约十年前到了老熊岭落脚,平日进山采药,偶尔给附近十里八村的百姓看看病,收些诊金,日子过得逍遥,也没人听说过他的底细和来处。 但作为大夫,他极为称职,很得村人敬重。 这半大老头儿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美食,倒上二两烈酒,就能喜的好几日走路哼着歌。 先前小米病重,也是他给下的药,之后冯简又在陆家养伤,所以,但凡小米做了什么好吃食,都是要送去毕家小院一份。 毕三叔很是满意,怎么会计较冯简是不是怠慢。 他爽快喝了酒,嚷着冯简再有毛病一定来找他,包治百病。 众人都是听得好笑,这般说着岂不是咒人家冯简再病一场吗? 但眼见冯简没有什么恼色,众人对这个平日寡言少语的外来贵客也就多了三分亲近。 酒桌上,历来是最容易拉交情的地方。 三碗酒下肚儿,划拳,吹牛,勾肩搭背,再清冷脾气的人也要变个模样。 冯简一反平日的节制,酒来碗干,眨眼间就喝了半坛子烈酒,惹得猎户们都是高声叫好,拼起酒来更卖力了。 老杨在一旁瞧着不好,扯了个借口出门去后院寻小米。 女人们不喝酒,吃饱喝足,正撤了桌子在说闲话儿。 小米眼见老杨在外边招手,想了想就笑道,「婶子嫂子们,正好我有件事要同大伙儿说说,不如咱们一同去前院凑个热闹啊。」 「什么事?家里有活计要大伙儿帮忙,那你尽管说就是了。」 众人好奇,纷纷问出口,但小米笑嘻嘻不肯说,起身出了门。 老杨见她走进,低声说道,「陆姑娘,我们少爷不知为何,喝了很多酒,这会儿已经醉了,你能不能…劝劝?」 「冯大哥?」陆小米听得惊奇,冯简平日饮食都偏清淡,行事很是克制,今日怎么这般放纵,难道有什么事心烦,借酒消愁? 这般想着,她就快步进了前院堂屋,果然,冯简的脸色已经变了,眼神有些迷蒙,但一手还扶在酒坛上。 陆小米看得担心,但开口却是笑着问道,「各位叔伯可是喝得尽兴?若是还算尽兴就暂时停一停,我有几句话要说。」 老杨趁机上前扶了冯简,也是笑道,「我们少爷醉了,我先伺候他回去歇息,不耽误陆姑娘同各位好汉商议大事了。」 说着话,他们主仆就出去了。 众人有心想拦,又好奇小米要说什么,于是就轻易放走了冯简这个酒友。 第47章 小米眼见冯简进了东厢房,这才站到自家老爹身后,说道,「先前我折腾着种菜,没少给叔伯婶子们添麻烦。如今看来,结果还不错。昨晚我同爹爹商量了一下,以后若是叔伯婶子们不怕麻烦,也想试试种早菜,尽可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众人听得都是班上没有说话,互相瞧了又瞧,到底确定自己没有因为喝了太多烈酒而出现幻听。 「小米,你是说要教大伙儿种菜?」 「对啊,是冬日种菜的法子,不是别的?」 「是啊,」小米笑的真诚,看不出半点欺骗和勉强,「咱们老熊岭上十八户是一家,怎么能吃独食发独财?只要叔伯婶子们想学,我一定教。」 说罢,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叔伯婶子们也知道种菜这东西,就怕天灾,本钱又高。万一将来不但不得利,反倒受了折损,叔伯婶子可不要怪我啊!」 「那当然了,怎么可能怪你!」 「就是,这般发财的法子,你能教给大伙儿,就是天大的恩德,谁若是敢做白眼狼,我就一箭射死他!」 男人们都是激动坏了,纷纷拍着胸脯保证。 妇人们则是欢喜的差点儿抹了眼泪,为人妻为人母,没有谁喜欢男人和儿子上山打猎,同野兽搏命。先前淘气娃子们在陆家学习读书习字,将来就多了一条路,一条不再做猎户的路。 如今,小米又亲口说要教大伙冬日种菜的法子,这可是把聚宝盆送到了他们的手里。 别说家里的男人和儿子,就是子孙后代都会因为这个法子受益。 这是什么恩德啊,简直是一家子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小米,你真是太好了。我们…」 几个小媳妇儿拉着小米的手,哽咽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小米最受不了这个,毕竟她这般做,也不是没有私心。这个时空可不同于前世,没有宗族,没有乡亲的庇护,富有就是催命符。 若是老熊岭十八户都是同富贵,同进退,起码有外人觊觎的时候,百十把弓箭上弦,自保是足够了。 「哎呀,嫂子们,你们可别外道了。若是你们真感谢我,以后多帮我做做针线就好了,你们知道我最头疼这个。还有,待得天气好了,家里房前屋后再开块空地出来。我挪到菜园里那几棚子包谷苗,到时候各家都挪回去一亩的数量,秋时收获也够半年口粮了。」 「什么,还有苞谷苗?」 这下众人更是激动了,纷纷站了起来。 种菜这法子,虽然是个聚宝盆,但今年已经来不及了,种苞谷可是近在眼前。 往年,开春转暖的太慢,秋时霜冻又太早,苞谷常常绝产或者减产,家家户户开出的那么二三亩荒地多半是种了荞麦。如今突然听得小米送包谷苗,怎么不欢喜? 要知道菜棚里的包谷苗已经有五寸高了,过些时日栽下去,平白就比人家点籽早了一个月啊,就算秋时霜冻来的再早,也足够收获金黄的大苞谷棒子了。 「那,小米啊,苞谷苗分了我们。你家田里种什么啊?」 众人到底没有喜的彻底晕了头,有人高声问出口。 小米摆摆手,「我拜托陈掌柜在南方给我买了些地蛋种,秋时看看能不能再开个作坊,琢磨条新路。兴许明年春日,各位叔伯连苞谷都不愿意种,改跟我种地蛋了呢。」 「啊,那还好,可别为了我们这些杀才,耽误了你们家里的收成。」 「就是啊,别管你种地蛋赚了多少银子,大伙也不眼红。你送了大伙儿这些苞谷苗,就是半年的口粮,大伙儿都念你的好。以后有活计,尽管开口。山下的三十亩旱田,我们包了。」 「对啊,对啊,家里今年就别招短工了,那些人都太奸猾,不实在!」 众人七嘴八舌说起今年的安排,都是兴奋的拎了酒坛子当水喝了。 没过一会儿,男人就东倒西歪,被嗔怪恼怒的妇人们扶了回去。 淘气小子们端了大陶碗,装了剩菜,足够一家人明早热热,又是一顿好饭。 小米忙着给老冯爷和毕三叔带了一份谢礼,虽然是些烟丝和茶叶等普通东西,但还是打点的两人眉开眼笑。 刘婶子同桂枝儿婆媳留到了最后,帮着小米拾掇了灶间,洗刷了碗筷。 小米也不必想办法避讳旁人,直接塞了她们一块大红色的细棉布。 刘婶子还要推辞,但这料子是小米特意嘱咐陆老大买的,细软之极,颜色也鲜亮,极适合给小孩子做小衣和包被。她到底舍不得,很是过意不去的收下了。 热闹忙了一日的陆家大院,送走了最后的客人,终于安静下来。 小米倚在门口望着夜色里越走越远的乡亲,听着晚风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嘴角忍不住也是翘了起来。 自此,老熊岭所有人算是心甘情愿,绑上了陆家的战车。 只要有人敢伤害陆家的利益,敢觊觎陆家的东西,那就是挖了老熊岭所有人家的活路。 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陆姑娘,我们少爷有些醉得厉害,能劳烦你烧一碗醒酒汤吗?」 陆小米正在望着夜空出神,突然听得有人说话,吓了一跳,待得回过神见是老杨,就赶紧应道,「啊,杨伯,醒酒汤太难喝了。我家还有毕三叔配置的醒酒药丸,不如我取一粒,你喂冯大哥吃下吧。」 老杨却是苦了脸,手下揉着肚子央求道,「陆姑娘,我这肚子有些不舒坦,要去趟茅房,高仁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还要劳烦你给我们少爷送药了!」 说罢,他也不等小米应声就急急奔去了茅房。 第48章 小米眨巴了两下眼睛,总觉得这老头儿有些想要偷懒的意思,但又想想,不过是送粒解酒药,也没什么矫情的。毕竟先前冯简行动不便的时候,她还架着他满屋子里溜达过不知道多少圈呢。 若是真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她怕是都要被浸无数次猪笼了。 这般想着,她就跑回后院取了药丸,转去东厢寻冯简。 东厢房内间里,冯简已是脱了外衣,散了头发,这会儿脸色红得很是厉害,额头上满是汗珠子,显见醉的厉害了。 小米赶紧去屋角水盆里投了湿布巾,替他擦了手和脸,末了又喂他吃了药丸和半碗温水。 待得起身的时候,不想却突然被抓住了右手。 男子的大手许是没有做过什么粗重活计,并不如何粗糙,反而宽大又温暖,手心甚至隐隐有些烫意,一如小米想象中的模样。 她前世忙着生存,忙着照顾孤儿院里的弟妹和年长的老院长,从来没谈过恋爱,也没那个多余时间。 偶尔在电影或者电视里看到甜蜜的情侣,她也不是没羡慕过。 若是有一日,有那么一个人爱她,愿意为她遮风挡雨,愿意接过她肩头的重担。那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躲在怀里痛哭一场。哭什么呢,哭她的委屈,哭命运的不公… 可是,如今跨越了时空,终于有这么一个男子握了她的手。 这个人长得英俊,读过书,人品也好,待她也好,但为什么她心里却越悬越高,吊在半空中落不下来,忐忑又恐慌。 好似随时都要摔下去,把一颗心碎成一块块,再也无法拼成完整形状… 「你到底是谁呢?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就像一只自由的鸟雀,停留在我这根树枝暂时歇息,还是打算再此筑巢安家?」 小米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冯简的睫毛动了动,手指慢慢握成了拳,却是没有说话。 小米的心一点点落了回去,嘴角的弧度也松了开来,轻轻的叹息在房间内响起。 「晚安,好梦。」 许久不曾浇过油的门轴有些涩,往日没有觉得,但今夜,这般的「吱嘎」之声,听在小米耳朵里,却好似哭泣一般伤怀。 房顶上,高仁望着穿过角门,背影落寞的姑娘,恼怒的瞪着身下的屋脊,狠狠踢碎了一片灰瓦。 老杨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闪了出来,很是无奈的叹气。 究竟是他低估了陆家姑娘的心胸和气魄,还是高估了屋里那位的勇气? 夜,安静又沉默,白日里已是有些温暖意味的北风,重新变得冷酷起来,呼啸着吹过山林院落。 乍暖还寒,说的就是这样的时节吧。原本坚信春日已经到来的小兽和草木,被迎头的冷风一吹,再次缩了回去。 还是再等等吧,等到这春风当真变得暖透,不再有半点儿改变的时候… 不论夜晚经历了怎样的伤痛和冷酷,白日到来的时候,世界依旧是车水马龙,崭新一片。 陈掌柜让人送来了二十几匹海布,顺带又割走了一棚青菜,结算的银子据说勉强够换这些海布。小米倒是不心疼,待得传出消息,安州内外都知道海布是扣菜棚的关键,怕是海布就要涨到一个让人惊恐的高价。 如今屯一些存起来,无论是自家用,还是留给村里人用,都是极好的。 但小米抱了算盘噼里啪啦算了半晌,发现即便自家菜园接连不断的卖菜赚银子,账目上的存银还是没见增长。 第一批菜金是种菜投入的本金,第二批菜金买了海布,第三批菜金下来,怕是又要付采买土豆种的银钱。 也许第四或者第五批菜金就是盈余了,但形势多变,谁知道菜价是不是突然就落了下来,或者天上再降一场大雪绝了所有菜苗的活路啊。 总之,还是要另辟财源。 当然,她是不会承认,她多半是要忙碌起来,不想脑子想太多无用的东西… 但赚钱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而且以陆家如今的状况,还要投入少,收益高,又不惹眼的买卖。想要符合这些要求,简直太难了… 午饭桌上,小米一直在皱着眉头扒米饭,忘了夹菜。 晚饭桌上,小米在夹了她几乎从来不碰的盐水豆子,没吃一口饭。 早饭桌上,小米端了粥盆,没有拿勺子,待得去取勺子,顺手把筷子又送回了灶间… 如此,即便心粗如陆武这样的人,也发现了她的异样。更何况人精似的冯简主仆,还有陆老爹和陆老大这爷俩儿了。 这日,又是吃过午饭,眼见小米撤饭桌,端了碗盘差点儿送去茅房,陆武再也忍不住了。 他大步追上妹子,瓮声瓮气嚷道,「妹子,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说,二哥给你出气!」 说着话,他的目光就恶狠狠瞪向刚刚走出堂屋的冯简主仆。 别以为他平日贪玩心粗了一些,就当他是傻子。 这几日妹子不对劲,这小子也是神色不好,往日碰到好菜,这小子虽然没有高仁抢的凶,但筷子也是下的又狠又准。这几日却是明显吃的少,说话也少。 怎么看都是他心虚,不是他欺负了自家妹子,又是哪个? 第49章 冯简却是好似没有看到陆武的意有所指,他只那么静静站在廊檐下,任凭阳光照在他的脸孔上,神色莫测。 陆小米只看了一眼,心里就骤然缩成一团。有些委屈有些倔强,但更多的是茫然… 「二哥,你想多了,哪有人欺负我。我是在犯愁怎么多赚银子呢?」 「赚银子?家里不是有菜园吗,怎么还缺银钱?」 陆武听妹子这么说,为难的挠挠头。打打杀杀他擅长,但是论到赚银子,他唯一想到的就是,找个山寨黑吃黑一把… 「天气越来越暖,菜就没那么贵了。」陆小米笑嘻嘻打趣哥哥,「再说了,多赚银子总是有用处的,大哥和你不科考,总要给我娶个好嫂子回来,生几个小侄儿小侄女玩啊。」 陆武听得红了脸,连连摆手,「这事去找大哥,他最大,自然是他先娶媳妇,我…我还没玩够呢,可不想找人管着。」 说罢,他好似生怕妹子立刻就塞个媳妇儿给他,飞一般跑掉了。 留下陆小米慢慢收了脸上的笑,望向廊檐下的冯简,轻轻点了头算是打招呼,转而出了门。 陆家墙外的菜园里,早有勤快的村人溜达过来,帮忙打开了草帘子和棉帘子,象牙色的菜棚,在晨光里很是惹眼。 小米挨个掀开菜棚的一角,探看菜苗和苞谷苗的长势。天气越来越暖和,地温升高,加者最下边的土层铺了马粪,即便在晚上,小范围的降温,青苗们也不怕。 再过些时日,太阳最足的正午,甚至可以掀开海布,让青苗们直接来个日光浴了。 村人们跟在小米身后,初始有些扭捏,但几句话说开,打开了话匣子,就七嘴八舌问起怎么种菜。 小米也不藏私,从怎么育种,到播撒,底土配比,到最后海布的价格,都说的很是详细。 村人一边欢喜于种菜不如他们想象中麻烦,一边又犯愁海布太金贵,家里的存银加一处也不见得能买一匹回来。 小米虽然家里囤积了几十匹海布,却是没有说起为众人准备这事。 老话说,升米恩,斗米仇。 有些好,若是任凭索取,就会被当成习惯,最后若是有一次不顺了心意,怕是先前所有的好也都没人记得了。 不论前世今生,人性都是个复杂的东西。一百减一,很多时候不是等于九十九,而是等于零。 当然,陆家库房里的海布,最后还是要分给村人的,但怎么分,是签借条,还是村人种出的菜卖了银子分陆家几成,这就要等到明年正月再琢磨了。 果然,有那平日脑子活络的小媳妇儿犯愁了半晌,就开始左一眼右一眼的瞄着小米的脸色,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却被男人瞪眼吓唬回去。 小米好似一无所觉,正好翻捡到苞谷苗的棚子,她就笑道,「苞谷苗长势真好,再有半月就能栽下地了吧?也不知道陈掌柜那时候能不能帮我把地蛋种买回来?」 有人好奇就问道,「陈掌柜从哪里运地蛋回来,很远吗?」 小米点头,「很远啊,听说从京都南边的东洲运过来。在东洲当地,这地蛋也算不得贵。但一路车马花费都算进去,一斤地蛋平均也要十文一斤了。」 「这么贵?」 村人惊疑,掰着手指头算道,「三十亩地要用多少斤地蛋种啊,一斤十文,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今日是陆家识字班的休沐日,一月只有这么三日,淘气小子们难得不必早起背书,正跟着爹娘屁股后边笑嘻嘻玩耍。这会儿眼见老爹掰着手指的模样,实在很糗,于是就闹着帮忙算账。 小米自然说好,一边忙碌一边说给他们听。 一亩地最少要三百斤土豆种,总共三十亩地,每斤土豆种十文钱。 淘气小子们折了个树枝,蹲在地上写写画画,不时为难的挠挠后脑勺,看的众人都是笑起来。 好在,他们到底没白读这么些时日的书,憋了足足一刻钟,终于算了出来。 「九十两!」 「对,就是九十两!」 村人听得都是瞪了眼,下意识望向小米。 小米笑着点头,「算对了,下午我炸麻花,一人奖励你们一根儿!」 「谢谢小米姐姐!」 「谢谢小先生!」 淘气小米们欢呼着,各个喜的不成样子。 村人们互相对视一眼,神色里却是有些愧疚。陆家的包谷苗给了他们,才需要额外采买地蛋种,一下子就要拿出去九十两银子啊! 这菜园总共十个菜棚,四个替他们种了包谷苗,一个钟了青瓜豌豆等的秧苗,只有五个菜棚子有出息。就是价格再金贵,也禁不住这么花费啊… 他们有心说不要苞谷苗了,但又开不了这个口,毕竟这可关系这全家老少半年的口粮。 正是这样的时候,菜园外边却是哭啼啼跑来一个小姑娘,平日因为长的白净可爱,读书识字又快又好,很得陆小米的喜爱。 这会儿眼见她小辫子也散了,哭得两眼通红,小米立刻就站了起来,正好拥了冲过来的小姑娘。 「二丫,怎么哭了,可是狗剩儿他们不带你玩了?」 「呜呜,小米姐姐,呜呜,我娘抢我的兔子,兔子!」 第50章 兔子? 小米听得迷糊,转而却是突然想起,先前还是她教授孩子识字的时候,二丫每日都是学的最好的,正巧她那时候为了练习针线,就用兔子皮缝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彼得兔,最后送了二丫做奖励。小姑娘很喜欢,几乎日日抱在怀里。 这会儿,小姑娘虽然穿戴很整齐,但怀里确实没了兔子。 「二丫不哭,以后小米姐姐再给你缝一只啊!」 「不要,我就要我的兔子!」 小丫头上来了倔脾气,无论小米怎么哄,都是哭个不停。惹得周围的村人都是冲着随后撵来的二丫爹娘玩笑,嗔怪道,「你们怎么看的孩子,小米整日都够忙了,还要替你们哄孩子啊!」 二丫姓冯,是老冯爷最小的孙女,她的爹娘却是老冯爷的长子长媳,平日在村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如今这般被闺女抹了颜面,很是懊恼,上前强硬扯了闺女,恼道,「这死丫头,不过就是个兔子吗,回家再做一个就好了,怎么就要死要活一路从城里跑回来!」 二丫被老娘抓着手腕,小身子却依旧在地上使劲翻滚,「呜呜,你还我兔子,兔子!你把我的兔子卖银子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二丫的娘叫翠兰,听得闺女揭了老底,很是脸红,还想打闺女两把的时候,村里人却是好奇问开了,「翠兰,到底怎么回事?那兔子可是小米做给二丫的,你怎么给卖了?」 「是啊,谁要买只假兔子啊,山上活兔子可是到处都是!」 翠兰被众人问的无法,这才说了实话。 「我今日带二丫想回她姥娘家串门,进城买东西的时候,一个富家小姐看中我们二丫手里的兔子,给了二两银子,硬是把兔子买去了。我也是没有办法,不好得罪人,就…」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人人都猜得出来。 二两银子,足够一家人吃饱穿暖一月了。若是采买东西送回娘家,也是颜面有光。而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只丑兔子。这事放到谁身上,怕是也要卖了… 但二丫却不是这么想,这兔子是先生因为她读书好给的奖励,她平日抱着在玩伴之中,收获了无数的羡慕。如今被老娘一句话就卖了,她怎么可能不委屈? 众人都是望向小米,指望她说句话劝劝二丫,但小米却蹲在地上出了神。 有小媳妇想要扯小米一把,却被旁人拦了。 果然,没一会儿小米就欢喜的一蹦而起,嚷道,「真是瞌睡送枕头,太巧了。我正犯愁银子不够用,就有这样的好生意上门。」 「什么生意?小米快说说!」 众人都是好奇,纷纷问出口。 小米却是笑着摆手,「这会儿还不能说,晚上吃过饭,嫂子们带了家里的兔子皮到我院子来一下,到时候咱们再细说。」 说罢,她就领着二丫出了菜园,直奔后院。 二丫也不抹眼泪了,论起信任,小丫头信任小米可是比父母都要强多了。 小米姐姐教她写字,奖励她兔子,常给她好吃的。但爹妈却常说她是赔钱货,好吃的都给哥哥,最可恶的就是今日,哪怕她哭得半死,也要卖了她的兔子… 小米给二丫拿了点心,答应明日就还她一只更可爱的兔子,然后就抓了纸笔开始画图。 若不是陆老二跑来敲门,嚷着肚子饿,她甚至都忘了做午饭。 陆家上下虽然不知道小米又要忙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却是欢喜她又活蹦乱跳折腾开了。 老杨笑眯眯问了几句,高仁也嚷着要帮忙,只有冯简依旧沉默。 小米该给他夹菜就夹菜,该盛饭就盛饭,好似那晚什么都不曾发生。 众人谁也没有看出有何异样,唯有冯简眉头皱的越来越深,目光不时扫过放在菜盘边沿的「公筷」,眸底有抹晦暗。 以前她夹菜给他,可是用自己的筷子。到底还是疏远了吗… 村里各家各户也因为小米先前的话,热闹了大半日。如今小米的招财童女形象可是深入人心,既然她说是好买卖就一定是好买卖,而妇人们给她帮忙,怎么也不会空手而回就是了。 于是,吃过晚饭,各家的婆婆们难得接过了碗盘去洗涮,撵了儿媳早早赶去陆家。 妇人们看的好笑,拾掇了库房里存下的兔皮,用包裹拢了,一路去了陆家。 小米屋里的大炕早烧的热乎乎,茶水也沏好了,桌上和窗台上分别点了两盏油灯,照的各处都是清清楚楚。 没有婆母在旁边看管,没有孩子叫嚷,妇人们都是欢喜得了这样的悠闲时刻,于是直接脱鞋子上了大炕。 刘婶子带了桂枝儿,小米特意给桂枝儿端了一盘点心,这才扬着手里的图纸说道,「婶子,嫂子们,今日二丫的兔玩偶被城里人强买了去,我倒是突然想做这个生意呢。正好陈掌柜门路广,常去南边进货,到时候玩偶做好了,我托他送去南边几城售卖,说不定价格更高!」 众人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买卖,听得这话就有些失望。但接过图纸一看,都是惊呼起来,「哎呀,这是兔子吗,太有趣了!」 「就是啊,这兔子怎么还穿衣服啊!」 「这个一定是公兔子,这个穿裙子戴头花的是母兔子!」 前世,小米忙不过来的时候,可是没少哄弟妹们看动画片。对于这些动画玩偶的经典形象,已经是烂熟于心。 如今随手画上几张就足够用了,不过她却是不准备一次消费,细水长流才好。最重要的是,这个时空虽然商贾也是足够精明,但眼界还是过于极限了。 这次制作售卖玩偶,她准备学学前世商家那些办法,若是能经营出一个小品牌,也是条不容小看的财路。 「来,嫂子们,听我再说几句。」 小米拍拍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又道,「嫂子们知道,但凡做生意就有风险。这事是我挑的头,自然也是我担着风险。今日用了多少张兔子皮,各家多少,刘婶子帮我记一下。我出的价格比照市面高两成,毕竟是各家留下的好皮子,毛色好很多。另外,一只兔子按照图纸缝出来,手工钱我给二百文。兔子穿的小衣衫,一套是五十文。嫂子们觉得如何?」 第51章 「什么?」 妇人们原本还笑嘻嘻,听得这话却是坐不住了,纷纷摆手嚷道,「这可不成,这可不成!」 「就是做套大人衣衫,手工也不过几十文钱啊。缝只兔子怎么给二百文,太多了,太多了!」 「就是啊,兔子的衣衫能用几根线,可用不了那么多。」 「嫂子们听我说,」小米倒是知道众人好心,不肯占便宜,但她却是打算把有些话说在前头。 「从来都是一分价钱一分货,我付高价工钱,自然也要求嫂子们精益求精,活计一定要好,否则别说我不给工钱,还要嫂子们返工,甚至陪我材料钱。要知道,这些玩偶,我也许要送去京都呢,给那些贵人小姐们抱在怀里玩耍的,做工差了,人家可是要笑话的。 你们只看了兔子的衣衫觉得小,但可不简单,衣襟上的一道绣文都不能歪,不能少。 若是嫂子们存了轻视的心思,或者糊弄一下就算了,那嫂子们还是别接了,我宁可再多花银钱进城去找好绣工。」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想了想都是难得认真起来,再仔细去翻看那些兔子和衣衫的图纸,这会儿才发现,确实如同小米所说,有些物件虽小,却是一道工序也没省,有些甚至还比成人衣衫更繁复,怪不得要给这么多工钱… 刘婶子要过众人手里的图纸挨个看了一遍,还是开口说道,「小米,就算工序再多,再繁复,总是些小东西,不费什么功夫,你这工钱还是给的多了。」 「不多,」小米笑嘻嘻抱了她的胳膊,玩笑道,「到时候,我真把这些玩偶卖了高价,嫂子们别说我贪心,分你们少了就行。」 「那怎么会,这好活计哪里去找啊。」 「就是,你就是卖个金兔子的价儿,也是你的能耐,我们就能做些针线,自然就收个手工的工钱。」 小媳妇儿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拍着胸脯保证。 北地民风淳朴,老熊岭上的村人尤其实诚,倒是也不至于为了银钱打红了眼睛。 但小米也不准备因为银钱,坏了团结的大事。 于是,她又扔出几颗「甜枣」,「若是这买卖不赚钱就算了,若是赚了大钱,到时候扣除成本,再拿出一成利润给嫂子们买胭脂水粉或者布料,算是我谢嫂子们辛苦的。」 「哈哈,好啊,跟着小米就是有肉吃,有新衣衫穿。」 「小米妹子放心,我们别的不会,你吩咐什么,我们做什么就是了。」 众人叽叽喳喳说的热闹,末了纷纷拿了图纸,按照自己放分到的兔子模样翻检同样毛色的兔皮。 小米随手扯了张纸,又开始列单子,绸缎,绣线,甚至还要绘画的颜料,都需要采买。 既然决定走高端路线,就要精益求精,起码要让人看一眼就心甘情愿掏银子,再配上周边产品,一炮打响就最好了。 不过,这个时空的女人,可是不同前世那般内衣都要去商场买。这里,女人的基本技能就是针线活儿。 就算刘婶子等人做的再精细,只要价格好,怕是立刻就有人能仿制出来。 说到底,琢磨一个别人不能仿制的标志最好。 但什么标志好呢… 小米在屋子里一边转悠一边琢磨,众人习惯她这般模样,也不打扰她,继续说笑忙碌。 不想小米却是突然抓了桂枝儿手,指了她手里的布条问道,「嫂子,你绣工这么好,可会什么独特的绣法?就是那种大元就你一个人会绣的,复杂一些,别人不好模仿的?」 桂枝儿被吓一跳,差点儿扎了指头,听得这话就道,「我家祖母据说是南边的人,后来遭了水灾逃荒过来,嫁了我祖父。我小时候倒是跟着祖母学过一种绣法,祖母说是她自己琢磨的,绣了帕子送去布庄,人家掌柜说丑,不收呢。后来倒是教给我了,只不过确实有些丑。」 「丑不怕,就怕人家轻易学了去!」 小米方才不过是看着桂枝绣工好,这才问一句,没想到当真捡到宝了,她当即就让桂枝儿绣了一个字。 果然,如同桂枝儿说的,这绣法要把绣线堆叠在一起,如同一个个鼓起的小疙瘩,凑成一个字,又有些歪扭,实在算不上漂亮。 但小米琢磨着配上同样有些抽象拟人的彼得兔,倒也相得益彰,于是就道,「嫂子,你以后就帮我做这绣活儿吧,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但是你要保证,这绣活儿只给我做,不能教给任何人这种绣法。」 桂枝儿被她这般郑重,吓得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倒是刘婶子在一旁嚷道,「小米放心,这绣法既然你能用的到,又出了工钱,自然就是你的。谁也别想偷摸儿学走,一切有婶子呢。」 「好,我信婶子和嫂子了。」 先小人后君子,订了工钱和细节,众人都是忙碌起来。这一晚,就选出了十几只兔子的皮料。褐色五只,白色五只,还有黑白花色的三只。 刘婶子见小米没准备棉花,就道,「小米,是不是没有棉花了,我家还有几斤新棉花,不如先拿来用啊!」 「不用,婶子,棉花塞兔子里,时日久了容易压扁,不如放羽绒,抱起来又暖又轻。」 小米早就盘算好了,直接取了二两银子给刘婶子,「明日还是要劳烦小刀哥带人帮我去别的村寨走走,这些银子收十斤羽绒回来就行,其余都算哥哥们的工钱。」 羽绒这东西,还是因为小米先前给冯简和路老三做披风和棉裤,村人才算知道好处。当时不知道什么原因,谁也没有传扬出去。 若是小刀带人去别的村寨收购,别说二百文一斤,怕是二十文就有人卖。怎么算,这都是个大赚特赚的好买卖! 刘婶子自然不好占这个便宜,极力推拒,「哎呀,不成,不成!不过是跑个腿儿,怎么好要工钱!」 「婶子,你就拿着吧!你也知道我家二哥玩心重,这样的事,我也不敢托付他,没办法就只能让小刀哥几个挨累了。婶子若是心疼我,就帮我把收回来的羽绒洗干净拿来吧,我家里也没个帮手。」 「好,这是小事儿,婶子保管给你拾掇的干干净净拿来。」 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儿,眼见月上中天,就纷纷告辞回家。 第52章 当然,毛皮和各色用物还是留在了小米这里。以后每晚都要聚过来做针线,带来带去多麻烦。 妇人们到了家,免不得又要被盘问一通。 待得听说,小米给了那么高的工钱,不过是做些针线。老太太们嘴里说几句败家,心里却是也极想去参一脚。 小媳妇儿们私心里却是不想婆婆也跟去陆家大院,毕竟她们一日里难得清闲那两个时辰。 更何况小米可说了,万一这玩偶卖了高价,还要给她们买东西做谢礼呢。就是工钱,除了交给家里,也能多少剩一些做私房。 若是婆婆也跟了过去,一切都在婆婆眼皮子底下,可不是半点儿自由都没有了。 于是,她们添油加醋把小米的严格要求说了一通,老太太们自然就打了退堂鼓。这么大年岁了,她们的绣工又没有年轻媳妇们好,万一被要求返工,这脸面可是丢尽了。 不说家家户户如何闲话儿,只说小米第二日吃过饭就带了自家二哥这个「挑夫」进城采买去了。待得冯简主仆听到消息,兄妹俩已经走远了。高仁跳脚嚷着小米不仗义,不带他进城去逛,好久没吃城南老店的烧鸡,他正馋得慌。 老杨却是扫了两眼主子黑沉的脸色,赶紧扯走了馋虫造反的高仁。 好在,小米惦记家里的大事小情,太阳不等升到头顶就回来了。 许是远隔几十里,她就感受到了高仁的怨念,居然当真带了城南老店的烧鸡。陆武累了一上午,不等卸车就同他抢起了鸡腿,两人吵吵嚷嚷间,陆家大院又热闹起来。 冯简正坐在窗前写些什么,听得院子里的动静,就顺手推开了窗扇。 小米拎着两只装满绸缎布头的包裹,笑颜如花,就那般突然映到他的眼里,也再次刻到了心头。 有些事就是这般,越想远离,偏偏就是越把这事放到了心上。也许凑的越近,反倒越生疏。 他沉默了几日,到底还是没想明白要如何待这个精灵一样鲜活的姑娘。 自私占有,还是忍痛放手… 小米眼见杨伯站在廊檐下,就同他笑着招呼,「杨伯,我给你买了半斤烟丝,还有黄铜烟杆,晚上让嫂子们再给你绣个荷包装烟丝,以后你就不用害怕老冯爷递烟了。」 杨伯连连点头,喜的见牙不见眼。老熊岭的人热情又朴实,自家觉得什么东西好,就一定要请客人或者好友尝尝。 他这些时日常在村里转悠,有时候同老冯爷几个老头儿蹲在一处闲话儿,总是要被塞上烟杆抽两口。 按说,烟丝真是个好东西,抽上几口就觉得精神健旺很多,写文章都更顺利了。只不过,这烟杆从人家嘴里拿出来,再塞到他嘴里,他怎么都觉得别扭。 不想,小米居然发现了这件事,不但置办齐全,还想得这般周到。 「多谢陆姑娘,老头子感激不尽。」 「杨伯客气了,都是一家…呃,我先去后院放东西,一会儿还要杨伯帮我烧火做饭啊。」 小米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含糊岔开了话头儿就回了后院。 留下老杨回头瞧瞧合上的窗扇,很是无奈的叹了气… 晚上时候,妇人们又聚了过来,待得看见满满两大包裹各色绸缎布头儿,都是欢喜坏了。 「小米,这是在哪里寻来的布头儿,花色这么多?」 「嫂子忘了,陈掌柜就是开着布庄啊,我给了二两银子就把所有布头儿都包回来了。」小米张罗着点油灯,随口应了一句。 「这也太合算了!」 「就是,这块素缎都够做一套小衣了。」 女人爱美是天性,见到好布料,免不了爱不释手的挑挑拣拣。 还是刘婶子及时招呼她们回归正题,缝兔子的,裁剪小衣衫的,都是忙碌起来。 小米则趴在桌子上,单独点了一盏油灯开始画连环画的草稿。 虽然前世彼得兔的故事,她特别熟悉,但很多情节在这个时空根本说不出去,还需要适当改换一下。 她这般边想边写,累了一晚,也不过画了几十张。后来累的厉害,索性就开始画些迷你小篮子,小桌椅,小床,碗盘之类,琢磨着给彼得兔子配一套过家家玩具。 她就不相信,风靡前世的玩具,就俘虏不了这里常年关在后宅的千金小姐… 冬末春初的天气,就像老冯爷预见的那般,最后一场雪融尽之后,迅速温暖起来。 山林终于露出了全貌,隐隐有心急的小小芽苞儿钻出了枝头。 鸟雀成群结队飞过田野,留下春日即将来临的讯息,也扯开了新一年的序幕。 这一日,小米做好早饭,甚至都没有心思吃几口,只忙着把成型的彼得兔分类装箱,搭配相应的小玩意儿。 陆武端了饭碗,一边扒着鸡汤粥,一边围着箱子转悠。他一个习武的汉子,自然不喜这些小女孩玩意儿,不过扫了几眼就钻屋里同高仁抢那碟麻辣小银鱼去了。 小米撵着喊他,「二哥,你赶紧吃完饭套车啊!」 话音刚落,不等陆武应声,冯简却是收拾利落从东厢房走了出来。 「我同你一起进城。」 「啊,」小米听得一愣,还要开口拒绝的时候,冯简却是走向了马棚,解开了枣红马的缰绳。 第53章 老杨也整理了车头的绳子,显见这主仆是打定主意一起进城了。 小米无法,她同冯简之间的尴尬说不清道不明,细究起来还是她在闹别扭。这般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是个事啊! 顺其自然吧,说不定哪日突然因为什么事就彻底解决了。 陆家的青布小马车本来就不大,如今装了十六只一尺见方的箱子,就挤得没什么空间了。 老杨同陆武坐了车辕,剩下小米同冯简在车厢里对坐,实在有些尴尬。 小米别扭的动了动身子,抬手打开箱子挨个检查。 冯简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古怪的兔子玩偶,想了想就也拿了一个,问道,「这兔子做的真是逼真,只不过样子怪了些。」 小米带着老少妇人们忙了七八日,只本钱就投了快二十多两,怎么能接受这样的评价。 于是下意识就嗔怪反驳道,「什么怪啊,这是萌,多可爱啊!」 「好,是可爱。」冯简见她应声,心里一颤,又添了一句,「这兔皮里包了什么,不像是棉花?」 「是羽绒,你那件披风和棉裤里都是添的这个,又软又轻快呢。」 小米顺手捏了个小小的草编篮子,很是满意的晃了晃,笑道,「刘叔的手艺就是好,你看这个篮子,彼得兔平时出门去野餐,拎着点心和水果,多可爱啊。但凡是小女孩,怕是就没有不喜欢的。」 「你准备卖多少银子一套?」 「嗯,五两?」 小米有些拿不定主意,虽然她信誓旦旦要走精品路线,但想想这个时空,尚且有无数人吃不饱穿不暖,一个玩偶兔子若是卖出几百斤粮食的价格,会不会遭天打雷劈啊… 「五十两!」 不想冯简却是给出了一个十倍价格,小米反驳道,「虽然都说大元南边几州富庶,但也不会有人花五十两银子为孩子买个玩偶吧。若是五两银子太低,不如定价十两。一套玩偶的成本不到二两银子…」 「不,既然要送出去售卖,不如直接送去京都。那里富贵之家最多,越贵反倒越好卖,若是定价低了,反倒卖不出去。」 冯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晦暗。小米正琢磨他说的话,倒是没看见什么,末了咬咬牙,小手一摆,「好,就这么决定了。若是卖不掉,大不了拿回来送二丫她们一人一套。」 村里的几个小丫头,前几晚偶尔同娘亲来陆家后院,见到完工的彼得兔,比之先前二丫那只,可是精致太多了,各个都是羡慕的恨不能直接把兔子装眼睛里带走。 不必说,最后被老娘几巴掌拍灭了幻想,好在老娘到底还是心疼她们,用碎毛皮拼了一个小号兔子。 若是能得到一套精装彼得兔,怕是小丫头们欢喜的睡觉都能笑醒了! 两人这般说说笑笑,倒是好像回到了当初的日子。待得小米终于后知后觉想起「尴尬」这个词的时候,城门也就不远了。 不知道是不少老天爷开了眼,守门的两只「扒皮鬼」,居然一个都没在,留下一些小兵卒极好打点,老杨帮忙塞了几十文铜钱也就过去了。 否则,这么一车货,加四个大人,没有一二百文是别想进门。 「呀,好兆头,好兆头!说不定,我的彼得兔子还真能卖得顺利呢。」 小米笑眯眯合上箱子,财迷的模样,惹得冯简也是翘起了唇角。 小米脸红,嗔怪道,「有什么好笑的,你是债主,我是欠债的,不赚钱,拿什么还欠账啊。」 春日临近,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陆武跳下车辕,牵着马缰绳,一路到了陈记布庄的后院。 平日常来往,小伙计听得动静就直接开了门。 不等陆武把箱子卸下来,陈掌柜就迎了过来。 「陆姑娘,今日来的巧啊,我正要去村里给你送菜金呢。」 「那个不急,陈掌柜一向守信,多隔几日再结算也没关系啊。」 小米喊了二哥搬上一只箱子,末了同冯简一起随着陈掌柜进了旁边厢房的小厅。 陈掌柜被小米赞的有些得意,捋着胡子却是说道,「陆姑娘有所不知,这青菜如今可是抢手货。若不是我这几个小伙计每次去村里拉菜都是避了人眼,怕是早有人跑村里抢生意去了。我再拖欠了菜金,到时候岂不是自己把买卖断了。」 「哦,这是好事啊。可惜青菜就这么多,我想卖给外人也没有啊。」小米神色里也不见什么惊讶,还是笑的那么娇俏。 陈掌柜原本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眼见小米这般,心里终于踏实许多。 虽然早有约定,但是小米若是因为高价就把青菜转卖旁人,他也没什么办法。 小米问了几句何时再去割菜的事,也没有多啰嗦,就喊了二哥把箱子搬到了桌子上。 「陈掌柜,我这几天做了些小玩意,想要您帮忙捎去南边售卖呢!」 「哦,什么好东西,快给我看看。」 陈掌柜这些时日可是因为卖菜赚足了人脉,银子也是哗哗进账,几乎认准了小米是个聚宝盆。 这会儿听得她又琢磨了好东西,兴奋的立刻放了手里的茶碗就站了起来。 正是这样的时候,挡着屋门的帘子却是被人掀了起来。 一个年约三十许的青衣男子走了进来,他的长相同陈掌柜有五分相,唯一差别就是双眼精光外露,过于着相了。 第54章 「爹,我从外边回来,听说家里来了客人,就过来打个招呼。」 果然,这人开口唤了陈掌柜一声,坐实了众人的猜测。 陈掌柜只有一儿一女,这儿子几乎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很得他器重喜爱。 这会儿见他冒然闯进来也没恼,反倒替他开口引荐。 「陆姑娘,这是老朽的犬子陈信,常年在京都做事,这几日正好回来走动。先前你不是托我寻些地蛋种吗,这次就是他带人运送回来的。」 「哦,那还要多谢陈公子了。」 小米起身行礼,神色落落大方,并没有普通女孩见到外人的惊慌扭捏。 那陈信这几日常听老爹提起小米,方才也是听伙计说了,一时好奇才进来探看。没想到,小米如此年幼,比之家中幼妹还小上一两岁的模样。可是,她却琢磨出了冬日种菜的法子,实在难得。 「陆姑娘客气了,都是应该的。」 说着话,众人都重新坐了下来。陈信偶尔扭头见得坐在小米身旁的冯简,却是下意识直起了腰背。 这人是谁? 一身褐色暗花的长袍,做工算不上精致,式样却有些特别,竖起的半寸领子,反衬着男子的五官更刚硬俊美。最重要的是,眉眼间遮也遮不住的贵气,连平日他跟随伺候的少主也多有不如。难道这位是哪个公侯世家出来的贵人? 冯简慢慢啜着手里的茶水,双眸仿佛不经意间扫了陈信一眼,那眼底的冷意和疏离,顿时让陈信把要出口的问话又吞了回去。 另一边,小米正同陈掌柜说起托卖玩偶。陈老掌柜听说小米要把这些兔子送去京都,很有些犹豫。 在他看来,这些玩偶确实很可爱,小姑娘见了定然能喜欢。但五十两银子一套,还是有些太贵了,就算京都王爷多如狗,一块砖头砸去都能倒下十几个官,但谁也不是傻子。 五十两银子,可是一个三品官一月的俸禄,用来买只兔子几乎是不可能。 但小米依旧给了两成的润手儿,他怎么都要试试。 「好,陆姑娘,这买卖老朽接了,自然一定尽力。若是当真不成,老朽也担一半成本。」 「那怎么成?」小米摆手,却是笑道,「不过是我闲极无聊折腾的小玩意,就是不成也没什么。陈掌柜跟着费心就够过意不去了,怎么好让您跟着分担成本?」 陈掌柜想了想,也没再坚持。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约定了明日请陈掌柜多雇几辆车把地蛋种送去老熊岭,小米等人就告辞了。 陈老掌柜送了客回来,见儿子依旧坐着,动也不动,就上前问道,「怎么了,老大?可是你瞧着陆姑娘有什么不对劲?」 「不是,」陈信摇头,问道,「爹,这陆姑娘看着是个精明又懂事的,难得的好姑娘。但是…」 「但是什么?」 陈掌柜被儿子吞吞吐吐的模样搅和的心里七上八下,忍不住催促道,「有话你就直说。」 「陆姑娘旁边那人是什么来路,我瞧着有些不一般。」 「你是说冯公子啊,」陈掌柜皱眉,「这人据说是大户人家出来游学的子弟,先前因为在山贼手里救了陆家老三而伤了腿,一直在陆家养伤。至于他来自哪里,没人知道。」 说罢,陈掌柜很是担心,压低声音又问道,「老大,你是说这人不是好人?那我可要提醒陆姑娘几句…」 「不是,」陈信赶紧拦了老爹,「爹想错了,我是瞧着这人气度不凡,好似出身富贵。爹以后想着,千万别惹这人恼怒,能敬着就多敬着些。」 「哦,这样啊…」陈掌柜倒是相信儿子的眼光,毕竟儿子平日再京都混迹,若是没这点儿本事,怕是早就回老家了。 「我知道了,放心。」 陈信见父亲听劝,也就不再多说,待得再看向桌上的玩偶套装,眼珠儿转了转,又道,「这些箱子,我带回去京都,想想办法,若是能卖个高价,也算同陆家结个善缘。」 陈掌柜欢喜应道,「好啊,我看这陆姑娘有些奇特本事,说不定陆家以后就发达了。」 不说陈家父子背后如何闲话儿,陆小米众人买了些日用之物,就直接回了家。 第二日不到正午,陈掌柜就带着雇佣的车马到了陆家。总共大大小小,几十麻袋的地蛋种,看着倒也很喜人。 小米不好让外人进温室,就许了一盆麻辣兔肉,撺掇着高仁和陆武来回搬运。 冯简掖起了长衫前襟,也是上前帮忙。 可惜,他到底没做过什么粗重活计。前襟掉落,很快就被麻袋剐蹭的抽了丝。 小米心疼得不成,不时撵着给他掖起来。正巧后院小刀听了消息赶来帮忙,见得两人模样,二话不说,掉头就走了。 小米自然没有看到,倒是老杨笑眯眯举起了铜烟袋,美滋滋吸了一口… 夜色降临,忙碌了一日的陆家大院终于安静下来。妇人们不再上门做针线,小米难得早早睡下。前院正房里,陆家兄弟俩已经是呼噜震天,只有陆老爹屋里点着灯,窗棱上映出的的背影不时摇头晃脑,显见,他老人家正沉浸在书海里,难以自拔。 东厢房,冯家主仆三个也是洗漱,上炕了。高仁没有老实的时候,窜上房梁吃了最后一块点心,这才跳下来钻进被窝。 老杨笑眯眯问了一句,「你不漱口了?小米可说了,小孩子吃完点心不漱口,容易烂牙!」 「老子才不是小孩子!」高仁狠狠翻了个白眼,很是凶戾的模样。老杨也不管他,慢悠悠叠好棉袄,躺了下来。 高仁瞄着老杨和主子确实都闭上了眼睛,犹豫了那么一瞬,迅速端起茶壶对着嘴就灌了一大口,末了直接吹了油灯,掀起棉被严严实实盖了脑袋。 第55章 黑暗里,老杨同冯简都是勾起了唇角,仔细看,神情居然有三分相似… 「高仁,明日传信玄冥,帮陈信一把。」冯简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更加低沉,但闷在被窝里的高仁却是听得清楚。 他扭了扭身子,闷闷应了一句。 「知道了!」 后院的小米正睡的香甜,根本不知道有人已经张开臂膀把她纳入了一个最宽阔最温暖又最安全的怀抱。 她的梦里,难得都是美好,于是白净的小脸上也就笑的越来越甜… 再说陈掌柜拉着儿子嘱咐了又嘱咐,到底还是在黎明,城门初开的时候,送了儿子归京。 唐家的招牌即便在安州这样的偏僻州府都好用,守城门的小校尉根本没敢收一文钱。 倒是陈信想着爹娘还在这里讨生活,很是客气的坚持塞了二两银子,乐得小校尉把他送出城门多远。 安州离得京都,少说也有一千里,一路上风餐露宿,不必细说。 半月后的午后,车队终于进了京都的北门。早有唐家的小管事前来迎接,陈信仔细问了主家大宅里,还有各家铺子并不曾在他走后发生什么大事,这才放了心。 唐家大宅门前照旧是那般热闹,投帖子的文人,盼着得到唐家老少主子青睐,引荐到威远侯跟前的。也有全国各地铺子进京送货,赶来孝敬主子的掌柜。总之,形形色色,但无不卑躬屈膝,为权势折了腰。 陈信从侧门进了前院,正要回屋换身衣服就去寻主子回话。不想,迎面却是见到三少爷手拎马鞭走了过来,身后小厮牵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头大马,很是威风。 陈信眼里精光一闪,赶紧避让到路旁,弯腰行礼。 唐三少平日读书不成,习武不成,做生意更是只会赔银子,偏偏自诩风流,穿衣宽袍大袖,极尽艳丽不说,脸上还要敷上铅粉,美其名曰效仿古人。 若是白日还好,晚上突然撞见,怕是胆小的都要喊上一声,「鬼啊!」 陈信肚子里腹诽,脸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半点儿。 可惜,唐三少却好似长了千里耳,听到了他肚子里的声音。走到他身前时候就停了下来,冷笑一声问道,「呦,这不是二哥手下最得力的陈大掌柜吗?出门回来了?下次可不要走这么久了,没了你帮手,我们唐家的生意差点儿都经营不下去了!」 这话可是太恶毒了,唐家生意做得大,大少爷和二少爷手里都握了很多,大小掌柜也足有一百之数。若是被别的掌柜听到,他岂不是成了出头鸟,以后再想替主子办差事,别说外人,就是同他一起听命二少爷的同僚都要给他下绊子了。 「三少爷谬赞了,奴才愚笨,不过是做些分内事,绝对没有其他掌柜得力。」 那唐三少冷哼一声,还要再说话的时候,后边却是又走来一人,玉簪束发,锦缎长袍加身,五官普通但神色却极和善,「三弟,你不是说要去给姨母请安吗?怎么还没出门,再过一会儿,怕是侯爷都下朝了。」 「谢二哥提醒!」 唐三少的亲娘是威远侯夫人的亲妹,也是唐老爷的续弦。而唐大少和二少的娘亲则是唐老爷过世的发妻,所以,唐三少自然常出入威远侯府。但威远侯身为武将,却不喜欢他这般女气,见一次骂一次,逼得他倒是如同耗子怕猫一般,常要躲避。 这会儿听得二哥揭了他的短处,恨得咬着后槽牙应了一句,却也不敢发火,毕竟唐老爷最看重儿子们一团和气,若是他敢吵架,先前被扣去一半的月例,怕是就彻底没了。 但是这火不发又实在难受,于是他抬手一鞭子抽向身后的小厮,「死奴才,给你脸了是不是?还不快走!改日一定扒了你的皮!」 不知是有意还是很无意,他抡起的鞭梢儿居然「路过」了陈信的左脸,立刻就现出了一道血檩子,分外显眼。 偏偏唐三少这会儿眼瞎,好似根本没看到,骂咧咧走掉了。 唐二少眼底闪过一抹厌恶,示意陈信同他进了偏院的书房。很快就有小厮送来了伤药,陈信自然要推拒,但唐二少却坚持亲手替他抹了药,末了甚至起身道歉,「常仁,让你受委屈了。平日帮我辛苦奔走就罢了,如今还要担着奴仆的名头…」 「二少爷严重了,当年一同路遇劫匪,虽说是小人侥幸替二少爷挡了一刀,但之后全赖二少爷提携,就是我家老父的小铺面,也没少受二少爷的照拂,小人感激不尽。」 陈信可不是十岁小孩子,当真相信这些做主子的会把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当做朋友,神色还是那般恭敬,半点儿不曾怠慢。 果然,唐二少很是满意,抬手替他倒了一杯茶,这才问道,「家里老人身体还好?」 「托二少爷的福,我爹娘身体都好。这次还念叨着要小人好好伺候二少爷呢!安州荒僻,没什么好东西。去年冬日,我爹碰巧收了两只雪狼皮,纯白之色,没有半根儿杂毛。一会儿小人就送过来,二少爷看看如何?」 「还有这等好事,雪狼皮可是难得,过几日就是侯爷的寿辰,正好拿去做了寿礼。」 「都是托二少爷的福,小人已经请老父继续留意收购好毛皮,待得秋日还会送来一批。」 「好,越多越好。倒是辛苦你家老爷子了,皮毛价格比照市面高两成。」 「谢二少爷。」 陈信犹豫了几次,到底没有把那些玩偶的事说出来。 说来也是惹人叹气,当初他出了家门做个行脚商人,不想遭遇凶险,碰巧救了唐二少,本以为两人做个友人,有唐家依靠,他也能做番事业。哪里想到,这些富贵公子,又怎么会同他一个商贾之子称兄道弟。明面儿敬着,实际还是把他当仆人用了。平日无事还好,若是将来唐家三兄弟争产,他怕是第一个被推出去挡灾了。 他有心想离开,但又不能得罪了唐二少,惹来什么祸事,于是就一直这么僵持不下。 不知为何,先前只见了冯简一面,他就好似着了魔,总觉得这人不简单,也许就是他打破眼前僵局的一个契机。 这般,陆小米托付他带来京都售卖的玩偶,最好就不能让唐家先知道了。 如此想着,又说了几句闲话儿,陈信就告退出去了。 待得处置完带回的货物,他难得有了空闲,于是就换了一身衣衫,打算出去走走,逛逛各大银楼绣庄,顺带琢磨一下怎么把那些玩偶卖出去。 寄卖自然是最省心,但他总觉得不妥。 京都作为大元的京城,自然最是繁华热闹。即便天色将晚,街市上依旧人潮汹涌。 第56章 听说皇宫里那位至尊,因为小公主学会了写诗,特意下旨取消宵禁三日。可谓历代帝皇里最宠女儿的一个,但偏偏待唯一的儿子太子最是严苛,就算陈信这般不愿意八卦的人,都随口可以列出一堆。 当然,天家事与他一个平头百姓,总是太过遥远,他还是在发愁怎么把玩偶卖出去,而且要卖个高价。 可惜,走了大半时辰也没有好去处,最后只得进了茶楼落脚歇息。 这家茶楼不大,但胜在清静。一楼没有那些吵闹的戏台子,二楼都是小包间,直接带了窗子可以看夜景,端一杯茶吹吹转暖的春风,倒也惬意。 陈信正是倒茶的时候,隔壁的包厢居然也迎进了客人。包厢的间隔不是砖石,只是木板拼接,辅以盆栽妆点,自然隔不住什么声音。 于是,陈信的清闲时光就到了头儿。 隔壁两个客人好似是某个府邸的采买管事,一边抱怨主子难伺候,一边说起京都不如江南繁华,采买不到好东西。 陈信嫌弃吵闹,皱了眉头听了半晌就想走。 结果,隔壁两人又说了一句话,却是直接把他留了下来。 「你说小郡主能喜欢什么寿礼呢,听说去年有人送了贡缎,结果被这小丫头直接告去了皇上跟前。那人不但没得好,还被撸去了皇商的帽子。」 「是啊,五六岁的小丫头,刁钻又泼辣,偏偏得了皇上和小公主的喜欢,平日就够难伺候了。后日寿辰,再寻不到好东西献上去,咱们怕是也要丢了差事了。」 两人说着话,都是愁得拿了茶水当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不想,这时却是有人敲门,两人不等问询,那门又被推开了。 陈信厚着脸皮走了进去,连连行礼道歉,「两位大哥,小弟实在失礼,打扰了,打扰了!」 两个管事皱着眉头,有些不喜,但依旧问道,「你是何人,有什么事?」 陈信随手关了门,这才笑着继续说道,「两位大哥有所不知,我就在隔壁喝茶歇息。方才隐约听得两位大哥说起要给小郡主找生辰寿礼,正巧我在北地带回来一件精巧玩意儿,恐怕最合适不过了。这才鲁莽敲门,实在太失礼了!」 那两个管事对视一眼,都有些吃惊,但事以至此,又确实寻不到好东西做寿礼,于是就抱着试试的心态请了陈信坐下,攀谈两句。 结果,越问两人越放心,唐家虽然是商贾之家,但因为威远侯府的关系,在京都也算有几分脸面。陈信既然是唐家的店铺管事,那就不怕他起什么歹心。毕竟唐家在那里放着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陈信也是欢喜这两个公主府的管事还算好说话,又寒暄了半晌就喊了小伙计给二人新换了茶水点心,然后迅速出了茶楼。 他先前多长了个心眼,进城时候就打发跟车的小伙计把那十六只箱子送回了自己的私宅。并没有送到唐家前院临时落脚的倒座房,如今取起来也方便,很快就带着家仆搬了一只箱子到茶楼。 两个管事倒也算有些眼光,开了箱子都是面露惊喜,仔细检查其中并没有什么不妥,互相商量了几句就收下了。 其中一个管事掏了荷包扔出十两银子,陈信却是拦了他。他不耐烦的摆摆手,恼道,「我们公主府什么时候也没欠过外边银子啊,既然多了,就当赏你的了!」 不想陈信脸色极尴尬,小声应道,「不是,两位大哥,这玩偶我也是代人家售卖的。卖家说了,这么一只箱子,嗯…少了五十两绝对不能出手!」 「什么,五十两!」 两个管事都是瞪了眼睛,实在很想大骂几句。别说一只兔子玩偶,就是真兔子,再名贵也不值五十两啊。 但他们先前已经把大话吹出去了,加者这次是替驸马给闺女寻寿礼,银钱上也没那么吝啬,于是就咬牙又掏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那锭十两的银锞子,也赌气不收了。 「走,回府!这玩意若是不入小郡主的眼,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两人喊了小伙计帮忙抬了箱子,一路回公主府去了。 陈信抹抹头上的汗珠子,捏了捏手里的银票,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有时候机会背后,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幸运还是霉运,但若是不抓住,怕是就要后悔… 一日夜极短暂,但在陈信的忐忑惦记里,却变得极长。 好不容易盼到小郡主寿宴的早晨,陈信实在耐不住烦躁,就去了他打理的布庄,带着伙计盘点一下库房,又伺候几个上门的熟客选了几匹绸缎,日头就升到了头顶。 陈信饿的前胸贴后背,正要去对面面馆儿垫垫肚子的时候,唐二少却是突然冲了进来。 「陈信,快给我滚出来!」 小伙计自然是认得唐二少的,赶紧跑去后边寻陈信。陈信匆匆到了前堂,不等说话,就直接被甩了一巴掌。 「狗奴才,你到底怎么得罪了公主府?快说,若是你敢连累我们唐家,就想想你一家老小!」 陈信被打的晕头转向,再听得这话,心里恼怒的恨不能跳起杀人,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他只能忍着气,跪倒磕头,「二少息怒,可否把事情说仔细一些,容小人慢慢禀告。」 「好,方才公主府派人来家里,点名宣你去回话。我买通了传话的太监,才探出话头儿,说是小郡主因为一件寿礼,大发雷霆!那寿礼就是公主府的管事在你手里买的!」 唐二少越说越恼怒,抬脚又踹了陈信两下,这才压低声音骂道,「狗奴才,你说,到底卖了什么给小郡主?」 陈信这会儿脑子里的念头急转了无数圈儿,怎么也想不出那软绵绵的兔子玩偶,外加一箱子小木器和草编,到底如何惹到郡主了。按照他的猜测,小郡主就算不喜欢就罢了,也不至于大发雷霆啊。 「二少爷,小人先前从安州回来的时候,受人之托带了一些毛皮玩偶回来,那日正巧听说公主府的管事在找寿礼,就卖了他们一只。实在不知,这毛皮玩偶到底哪里惹怒了小郡主?」 「好,你在我唐家做事也有十年了,私带货物售卖,这是大忌。你该知道怎么做吧?」 唐二少神色里有些犹豫,但眼角扫到门口比着手势的小厮,到底还是狠心撵人。 陈信脸色一白,虽然他早就料到此事怕是有些波折,但也没想到会丢掉做了十几年的差事。 第57章 但即便是个掌柜,他也不是没有半点儿傲气。 「好,我陈信犯了唐家规矩,自愿辞去唐家掌柜的差事,以后生死福祸,再与唐家没有任何干系。这么多年,感谢二少照拂,容陈信后报。」 唐二少摆摆手,「你平日还算行事稳妥,账册也不必查验了。出了这个门,就好自为之吧。」 陈信起身,拍打一下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慢走了出去。 门外,公主府的太监带着两个小厮已经是等的有些不耐烦。眼见陈信这个狼狈模样,倒是有些惊了一跳。 但不等他说话,唐二少爷却上前笑道,「高内官,真是劳烦你久等了。这狗奴才本来是我早年在路上遇到的,因为看着还算憨厚就留在铺子里做活儿,并没有签卖身文书,就收进唐家。哪里想到他居然私带货物售卖,惹了小郡主不快。我已是把他撵出唐家,请您一定带话给公主殿下,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不用顾念唐家。」 那太监听完,神色很是有些古怪,好似想笑又转成了怜悯。但他终究没有说什么,点点头就带了陈信走了。 唐二少不知为何,突然心头狂跳起来。难道他犯了什么大错? 一旁的心腹小厮忍不住上前问道,「少爷,虽然公主府很得皇宠,但我们唐家可是威远侯的姻亲,怎么也不至于这般惧怕公主府…」 「闭嘴,蠢货!」唐二少恼得瞪了眼睛,压低声音骂道,「唐家是威远侯的姻亲,但威远侯夫人只是老三一个人的姨母,不是我的!若是得罪了公主府,威远侯夫人怎么会出面保我?不踩一脚,替老三清除对手就不错了!」 小厮吓得缩了脖子,赶紧老老实实躲去了后边。倒是唐二少又开了口,「去,滚去公主府外看看陈信是个什么结果,速速回报!」 「是,少爷。」 不说这主仆两个如何安排,只说陈信一路跟着高内官赶去公主府,眼见高内官问话很是和气,并不像要打杀他的模样,心里就犯了猜疑,弯下的腰背也慢慢直了起来。待得还想打探几句的时候,却是进了公主府。 小郡主是大长公主的幺女,因为极得皇帝的宠爱,自然寿辰之日,聚了京都一众权贵为她贺寿。 公主府张灯结彩,宾客满堂,宫女太监来回奔走,热闹之极。 陈信因为是外男,带进后宅的时候,被蒙了眼睛,实在有些晕头转向。 好不容易停下,跪倒,没有等上片刻就听得身边突然热闹了起来。 不知哪里来的少女们,叽叽喳喳围着他问个不停,「这就是那个卖兔子的商贾?好似也不算粗鄙?」 「当然了,能琢磨出那般新奇有趣的玩偶,怎么可能是个粗鄙之人!」 「哎呀,你们都在说什么呢,赶紧问问他,那兔子还有没有,我一定要一套。」 「我也要,我也要!」 「第一个给小郡主啊,她那套被九莲郡主踩脏了,正恼着呢!」 陈信的双耳几乎竖成了兔子一般,待得听完这些话,却是彻底放了心。 果然,少女们没吵几句,就被一个慵懒的妇人之声拦了下来。 「怪不得花厅里没了声音,原来都跑这里来了。」 少女们纷纷行礼,末了撒娇,「公主殿下,我们就是羡慕郡主的兔子玩偶,想看看什么人寻了这么有趣的寿礼,这才…」 「你们啊,好在高内官准备周全,都坐下听听吧。」 「谢公主。」 陈信听得屋子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停了下来,赶紧磕头,「草民陈信给公主殿下和各位贵女请安。」 「免礼,」公主的声音听着依旧温和,但问话却很犀利,「我们府里的两个管事找了许久也没有合适的寿礼,倒是在你这里得了,说起来也是缘分。不过,本宫瞧着这玩偶很精巧,倒像是女子的手艺?」 「公主睿智,这玩偶有个名字叫彼得兔,是草民回安州探望老父亲的时候,偶然所得。据说是猎户村路的少女琢磨出来的。草民瞧着还算新奇,做工也精致,这才带来京都售卖。能有幸遇到公主府的两位管事,献到郡主眼前,实在是草民的荣幸。」 「哦,猎户家的姑娘?倒是好巧的心思!」 公主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惹得陈信只能更小心,半点儿不敢说假话。 「是的,公主殿下。那家人实际也不算是猎户,虽然满村住的都是猎户,但这小姑娘的父兄都是读书人。小姑娘在母亲病逝后,就接过了家事,父兄一心读书,难免照顾不到家计,小姑娘平日就多费心琢磨些小东西卖些银钱,贴补家用。」 「呀,这般说,这还是孝顺孩子。」 公主不知道是当真听得感慨,还是不好放着无数宾客空坐,终于替心急的贵女问了一句,「这样的玩偶箱子,你手里还有多少,都送过来吧。银钱就按照双倍算,也是赏了那个孝顺姑娘。」 「谢公主殿下厚赏,草民当初一共带来十六套,一套献给了郡主,还剩十五套,过会儿就马上送过来。」 公主满意了,起身扶着宫女的手出了门,留下一群闺女立刻丢了娴淑安静的模样,变得活泛起来。 「哎,你这管事,方才说的是真的吗?只有十五套?」 「对啊,这也不够分啊!」 「就是,若不然咱们找人照着缝几套!」 陈信听得这话,想起陆小米同父亲说起的那些细节,也顾不得很多,赶紧插话儿道,「各位小姐,容草民多说两句。这彼得兔的玩偶,每只尾巴的隐蔽处,都有一个小小的绣文标记,证明出自安州那位姑娘之手。别说大元,就是整个天下只有这么十几套。也就是这样稀罕之极的玩偶,才衬得上小姐们的尊贵。 另外这玩偶的箱子里只有一本画册,不是彼得兔的全部故事,后续还会有画册送来,当然这画册只送十五套,也是天下唯一的十五套。那位姑娘还说了,每一季度还会有新品玩偶推出,比如开地猫,米老鼠。小人也不知都是什么,但想来也定然同彼得兔一样可爱,故事一样精彩。」 「哦,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郡主喜爱,被踩了一下就恼了,原来这箱子里还带了画册啊。彼得兔的故事是什么,有趣吗?」 第58章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即便她们身份再金贵,也是吵得陈信头疼,于是磕头又回话道,「各位小姐,因为这稀罕玩偶只有十五套,小人哪敢随便打开箱子啊。不如草民这就回去取了箱子,马上送来给小姐们细细查看,可好?」 「好,你还不赶紧去!」 「对啊,磨磨蹭蹭的,一会儿万一被铺子里不懂事的小伙计把兔子卖了就遭了。」 陈信心里苦笑,同这些身份尊贵的小姐们真是没有道理好讲,他只能赶紧站起身,晕头转向摸索出了门,笨拙的模样又是惹得小姐们笑个不停。 好在,很快就有人扯了他,待得出了内院就卸了眼罩。陈信也不敢耽搁,几乎是一路飞跑回了自家,带着小厮赶着车,把剩余十四只箱子都送到了公主府侧门。 先前那茶楼遇到的一个管事正等在门口,因为这兔子得了小郡主的青睐,他已经被驸马重赏过了,兴许过些时日,就要荣升二管家。这会儿正是春风得意,见得陈信这个「贵人」,自然也是眉开眼笑,同他勾肩搭背,亲亲热热说了好久,这才把银票塞给他,末了押着箱子进了后院。 陈信尚且来不及查看银票是多少,就被人围了起来。那些想攀上公主府这棵高枝儿的读书人,商贾,甚至还有些品级很低的小官。 方才瞧着陈信同公主府的管事如此熟识,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纷纷上前打探消息,攀交情。 陈信惶恐了那么一瞬,转而却是更加了小心,什么也不肯多说,虚应几句就看中一个机会溜之大吉了。 当然,比他跑的更早的,还是唐家的小厮。 唐二少听说陈信不但被公主府放了出来,甚至还送了十几只箱子进去,就知道事情不好。 他赶紧厚着脸皮,借口有事寻父亲,好不容易进了公主府,却听说后宅里,各家小姐们为了分几只兔子差点儿吵起来。若不是长公主发话,怕是宫里那位深受皇上疼爱的小公主都分不到一只。 「陈信,你这个狗奴才!」 唐二少不觉自己如何绝情绝义,倒是把满腔怨恨都撒到了陈信头上。这等好机会,若是交到他手上,得到的何止是几百两银子! 公主府是什么地方,几乎是固若金汤一般的城堡。若是公主不发话,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唐二少这番失态,自然在晚上被报到了公主跟前。高内管在一旁,少不了又说了说白日之事。 公主听得冷笑,一边亲手摘了头上的凤钗,一边说道,「唐家虽然有威远侯府依靠,但到底还是根基差了些,养出的孩儿又能好到哪里去。改日,唐家人再上门就挡了吧。」 「是,主子。」 待得过了几日,唐夫人跟随威远侯夫人一起到公主府走动的时候,却听说公主不在府里,被挡了驾。 但是威远侯夫人独自上门的时候,却极顺利,公主也热情相待。 这般两三次过后,唐夫人就是再愚钝也明白了,公主不待见她的事实。 对于一个混迹于权贵阶层的商贾之家,惹了深受皇宠的公主厌恶,这绝对是件关系到家族存亡的大事。 于是,很快,唐二少撵了陈信,甚至追去公主府发怒的事就被查了出来。 唐夫人正愁找不到这样的机会,火上浇油几句,就让唐二少被抽了一顿藤条,除了一半铺子的管事大权。 唐三少顺利上位,春风得意,日日在府里耀武扬威。恨得唐二少立刻找人去寻陈信,想要出一口恶气。 哪里想到,陈信居然又找到了差事,在另一家布庄做了掌柜。若是布庄的东家是普通百姓,唐二少也不惧,偏偏那布庄的东家有个外甥是东宫太子的陪读。 打狗看主人,如今已经失势的唐二少连公主府都不敢招惹,又怎么敢招惹东宫太子,大元未来的主人。 于是,他这口气就生生憋了下来,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当然这些京都的热闹事,远在安州老熊岭的小米是不知道的。 这些时日,她也是有些心烦。 倒不是家里如何缺了银子,还是父兄几个闯祸,实在是被外人所扰。 陈掌柜那里虽然做足了防备,但依旧有消息流传了出去。 几乎每日都有几拨人马找到陆家大院来,有高价利诱的,也有好语相求的,更有直接放狠话威胁的。 高价利诱的,自然要拒绝,虽然小米是女子,但信义两个字还知道怎么写。好语相求的,小米耐着性子笑眯眯听半日也能打发了。至于那些叫嚷着要陆家如何凄惨的人,就直接交给陆武和高仁。 这两个吃货加闯祸精,整日里精力多到无处发泄,不时惹得村里鸡飞狗跳,如今有人送上门同他们「玩耍」,自然是欢喜之极。 小米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同客人们玩耍的,总之以后再没见到那些人就是了。 这般闹了几日,城里那些动了心思的人都明白了陆家守诺的决心,也就偃旗息鼓了。 陈掌柜再次笑眯眯上门取了一车青菜,留下了一笔沉甸甸的菜金。 小米本以为能松口气了,没想到,老熊岭上的家家户户却几乎都有亲戚来访。 老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如今老熊岭出了个招财童女,冬日里种出了金菜,可谓是名声在外。免不得就惹人好奇,有妇人想娶了小米回去做儿媳,有心思深沉的想看看出产金菜的棚子。当然也有想把闺女嫁进老熊岭,将来最好能从陆家分一杯羹的,真是什么奇葩打算都有。 各家各户初始并不知道,后来看明白了,也就把这些七大姑八大姨打发了。 但有些人还真是不好打发,小米就是有心躲出去也不成。 那一日,小米正在灶间扎了围裙忙碌。原因很简单,陈掌柜准备送一批菜去丰州,正巧路过荒原书院。她就琢磨着给陆老三送些吃食用物过去。 自从过完年,陆老三也走了快俩月,怕是先前带去的肉酱之类早就吃完了。 第59章 虽然嘴上平日总是数落父兄,但小米却是个实打实的豆腐心,陆家上下,连同冯简主仆,各个都被她装在心里呢。 如今虽然天气转好,到底还不算太暖。除了肉酱,还可以带些不易腐坏的吃食。 小米昨晚发了面,早起又剁了肉馅儿。准备炸麻花和肉丸子,一起放在筐子里送去书院,陆老三只要扔笼屉里蒸一蒸就能吃了。 正是忙碌的时候,桂枝却是带了一个小姑娘上门了。 小米赶紧迎了人进来,又寻了凳子搬到跟前请两人坐。 桂枝是常来走动的,同小米也亲近,直接坐到灶堂前帮忙烧火。 小米瞧着那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面色枯黄,身形瘦弱,身上的衣衫瞧着也像桂枝穿过的,就猜着是桂枝的娘家人。 于是就笑道,「嫂子,这是你娘家妹子啊?」 不想,桂枝没等说话,那小姑娘却是先抢了话头儿,「我可不是,我是俺姑的侄女。」 小米听得一哽,不明白她嘴里说的姑姑是谁,再看小姑娘的两颗眼珠子一个劲儿乱转,最后停在她耳朵上的银丁香狠狠剜了一记,好似想把银丁香直接挖走一般。 她本能就有些心下不喜,但还是笑着应道,「这个妹子是刘婶子的娘家人吧?」 桂枝儿生怕小姑娘再失礼,赶紧应声,「对,这是大柱他爹的表妹,叫招娣儿,今年十五岁了。原本我娘让小刀带着她到处走走,结果小刀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想着过来借一缕绣线…」 桂枝儿说的含糊,其实她很不喜欢这个表小姑。 先前刚来家里,招娣就说她的衣裙好看,公婆都在跟前,她只能装大方,把自己的衣裙取了一套给招娣。招娣儿不但不感谢,还挑挑拣拣,硬是要了一套八成新的穿上了。 刚才听说她要来陆家,眼见陆家院子盖的气派,招娣硬是跟了上来,真是讨人嫌之极。 小米哪里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再说总是别人家的事,她不好参合。 于是主动捡了一碗肉丸子递给招娣,末了又寻了别的闲话儿同桂枝说起来。 两人一个往油锅里下丸子,一个烧火,倒也说的热闹。 待得盆子里的肉馅儿都炸没了,小米就停了手,打算捡一碗热乎的,同桂枝一起垫垫肚子。 不想,旁边盛肉丸子的陶盆里居然只剩了浅浅一层,其余丸子不翼而飞。 桂枝儿也是惊奇,顺口问道,「咦,丸子呢,难道高仁又…」 但说到一半,她却是猛然红了脸。 原来招娣儿正捏着一个丸子努力往嘴里塞着,小小的肚子鼓的高高,那模样好似走动一步就要立刻吐出来… 显然,高仁受了冤枉,丸子真正葬身之处的是招娣的肚子。 农家人即便直爽朴实,但去别人家做客,也很少放开肚皮吃东西。第一是谁家都知道粮食金贵,你若是吃个饱足,兴许人家老少就要喝几日稀如清水的苞谷粥了。第二就是礼数问题,再粗鄙的人也知道要脸面。 但偏偏招娣就是那个不懂事又不要脸面的,足足半盆肉丸子啊,五斤肉外加两瓢面,都被她不声不响的吃了进去。 而且还是在主人家没有准许的前提下,这真是…太丢人了! 桂枝儿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她站起身,一连声的同小米赔礼,「小米,真是对不住。这个…招娣,哎呀,我…」 「行了,嫂子,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可别着急。」 小米其实也很生气,倒不是多心疼那些猪肉,实在是过会儿陈掌柜来取菜的时候,就要把这些东西取走。这般被招娣儿吃了个干净,又来不及再准备,自然就没了陆老三的份儿。 但桂枝儿挺着肚子,吃了肉丸的又是刘婶子的侄女,她也不好发火,反倒还要劝着。 招娣好不容易塞进去最后一个丸子,撑得差点儿翻了白眼,最后狠狠打了个饱嗝儿,才算缓过这一口气。 「撑死…我了,真香,我打小也没吃过这么多肉!」 招娣嘴里赞着,眼睛还盯着盆里剩下的丸子,很有些想打包带走的模样。 小米实在怕她撑死过去,或者吐出来也是够恶心的。 显然,桂枝儿也想到了这点儿,急忙忙扯了招娣儿告辞了。 「哎呦,我的肚子,你慢点儿,我走不动!」 桂枝儿心里有气,难免手下力气就大了些,扯得招娣有些踉跄,抱怨连连。 「赶紧跟我回去,真是…太…气死我了!」 桂枝儿这辈子从来没丢过这样的脸,气得眼泪都在眼睛里含着了。 不巧出了灶间,正遇到冯简推开窗子换气。 他不知道正专心写什么,手里执着毛笔,眉头微微拧着,沐浴在初春的日阳里,有种别样的高贵儒雅。 招娣儿下意识就要奔过去,却被桂枝儿死命拉住了。 「你拉我干什么,我要过去说句话!」 「你说什么?快跟我回家!」 第60章 桂枝儿急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顾及,死死把招娣扯出了陆家的大门。 冯简抬头望去,眉头皱的更深,转而问向出了灶间的小米,「可是有事?」 小米有气无力的摆摆手,本来想说忙了一早晨的肉丸子都进了别人的嘴巴,但又怕冯简觉得她小气,只能独自心疼了。 高仁和陆武从外边跑进来,嗅着院子里的香气,都是欢喜之极,疯跑进灶间,结果一见浅浅的一层肉丸,都是嚷起来,「怎么才炸这么点儿丸子?」 小米翻了个白眼,干脆也不说了。 「二哥,去菜棚割一把菠薐菜,中午做肉丸汤,再烙盆葱油饼,这肉丸啊,也不给三哥送了。」 「好啊,一会儿我跟着陈掌柜一起去书院,到时候路上给老三再买些烧鸡什么的,他也喜欢吃。」 陆武心粗,听得妹子安排也没多想就跳去割菠薐菜了。倒是高仁眼珠子转了又转,手里捡了几个肉丸子塞嘴里了。 再说桂枝儿哭着回到家的时候,刘婶子正在院子里喂鸡,刘叔带着大儿子大林在琢磨小木器。虽然小米那里说暂时用不到,但左右闲着无事,多备一些总是好的。 众人突然见得桂枝儿红着眼睛回来,都是一惊。 特别是大林一个箭步就窜到了媳妇儿跟前,很是担心的先瞄了一眼她的肚子,这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桂枝儿不等说话,招娣儿已经扶着石桌坐了下来,撇嘴嘟囔道,「谁知道她了,就是娇气,哭咧咧的也不怕晦气。」 桂枝儿一肚子话被堵了回来,气得眼前发黑,捂着肚子就叫了起来。 「我疼,气死我了,我肚子疼!」 刘家人吓得慌了神,七手八脚把她扶到躺椅上半靠着。刘婶子生怕未出世的小孙子有个好歹,伸手替儿媳轻轻揉着肚子,安抚道,「桂枝儿,你可别气,你肚子里还有孩儿呢,有事你说,娘给你做主。」 桂枝儿忍着肚子疼,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哭得更厉害了。 「人家小米一句难听话没说,倒是招娣路上一个劲儿骂小米小气,连个肉丸子都舍不得。那哪是一个,是满满一陶盆,是小米要捎带去书院的。呜呜,我真是没脸见小米了!」 刘家人都是听得脸色发黑,虽然平日没少得小米贴补,但他们可是付出辛苦的,绝不是乞求施舍。有时候生怕外人说闲话,甚至还抢着多做些活计。 没想到,今日却是被招娣儿把这点儿坚持了许久的骨气砸的是干干净净。 招娣儿尚且不认错,揉着自己高高鼓起的肚子,嚷道,「她家住的院子那么大,她耳朵上还带着银丁香呢,怎么会差这么几个肉丸子。怪不得我娘说,富贵人家就是小气。」 「你给我闭嘴!」刘叔发了火,但到底不好喝骂一个妻族的外侄女,于是狠狠扔了手里的器物进屋去了。 大林也是扶了桂枝儿回屋了,一时间院子里就剩了刘婶子和招娣儿。 刘婶子也是气得不成,刚要训几句,招娣儿却是哭开了,「呜呜,姑姑,我就是想吃肉!在家时候,没有一顿吃饱过,我娘就顾着我弟弟,恨不得把我饿死。那个什么小米也没说让我吃多少,我就多吃了几个。姑姑,我真不是故意的,呜呜,我饿,我想吃肉!」 招娣家里姓王,三个闺女才得了一个儿。招娣爹爹好赌成性,平日极少做活儿,招娣娘也是个不着调的脾气。一家六口原本靠着老人留下的微薄家产度日,但几年前家产就卖完了。于是,家里就吃了上顿没下顿,艰难起来。 原本,他们一家同早早嫁出去的姐姐也没什么来往,偶尔听说老熊岭有招财童女降世,带着家家户户发达了,这才猛然想起这个姐姐就住在老熊岭。 当年,王家几乎是半卖半嫁把闺女给了无父无母的打猎小子,之后一直不闻不问,如今再上门实在有些抹不开脸面。但不想有人这时候上门,给他们一家添了一把柴火,越发烧的抓心挠肝,于是,把招娣撵了来探探虚实。 没想到,招娣还是这个招人厌烦的模样,连亲姑姑都看不下去。 「行了,你也别哭了。以后长点脸,多大的姑娘了,去人家做客怎么就做出这样的丢脸事…」 刘婶子还想说几句,教教侄女做客的规矩,可惜招娣儿一听说不追究了,立刻站起来拍拍屁股问道,「姑,咱们中午吃什么啊?」 刘婶子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儿也伸手捂了肚子。可惜,她肚子里却是没有小娃娃,只能狠狠喘着粗气进屋去了… 前院里,小米本以为招娣儿不会再来了。 没想到,当真出乎她的意料,晚饭时候,她刚刚把肉粥盛到盆里,再去端蛋羹的功夫,招娣儿又站在灶台边流口水了。 「小米啊,我在外边闻着香味,实在饿得走不动了。我姑说你最心善,家里也有银子,你不会不舍得分我一碗粥尝尝吧?」 小米实在想说,「我跟你不熟啊,随便跑人家讨东西吃,你不脸红啊?」 但是,刘婶子一家平日待她实在不错,她就是看在她们的颜面上,也不好说的难听。只能拿了个大陶碗盛了肉粥,「你吃完赶紧回去吧,这会儿饭口,刘婶子怕是找你呢!」 「好,好!」 招娣儿也不要勺子筷子,端了大碗站在门口,一边顺着碗沿儿稀溜溜舔着肉粥,一边转着眼珠儿瞄向东厢房。 小米看的实在是反胃,一再提醒自己,招娣儿走后,那只碗就拿去喂鸡。 可惜,招娣胃口实在不小,吃完肉粥,又盯上了蛋羹。 小米实在怕不分她一碗,那蛋羹会被她的眼神烤糊… 陆家的晚饭桌儿一向是人口最齐全的时候,大伙儿说说白日的事,听小米指派一下明日的活计,最是方便。 但今日每人身前都有蛋羹,唯独缺了小米那碗。 冯简挑挑眉头,想起方才出门那个眼熟的背影,大约有些明了,伸手把自己那碗送到了小米跟前,「我胃口不好,吃不下。」 小米其实也被招娣儿惹得胃口不好,蔫蔫应道,「我也胃口不好。」 「咦,你们都不吃,那我吃啊!」 第61章 陆武虽然习武,崇尚力量,但偏偏最爱吃的就是滑嫩软绵的蛋羹,这会儿平白多了一碗,欢喜的不成,张开大嘴就倒了进去。 小米无奈,扯了帕子替他擦拭掉落的蛋羹。 倒是陆老爹难得开了口,「小米,今日来的小姑娘是刘家的亲戚?你平日难得有个同样年纪的小姐妹,可要好好相处着。」 小米强忍着没有翻白眼,难道要跟老爹说,这个小姑娘是个没皮没脸,特别讨人嫌的性格吗? 她还做不到背后说人长短,更何况还有刘婶子一家的颜面呢,只能闷闷应着,「知道了,爹。」 好不容易吃了饭,小米端了碗筷去灶间,高仁儿随后跟了进来,笑嘻嘻竖起一根手指头,「我帮你把那个小丫头收拾了,只要一盆麻辣兔肉,如何?」 「千万不要,人家小姑娘不过是路过,碰巧进来看看。明日就不会来了,你可别随便动手。」小米可是太清楚高仁的手段了,上次来家里威胁要买菜的那几个地痞,如今怕是已经变成了爬行动物。若是让高仁去处理这事,肯定要出大事。到时候怎么跟刘家人再相处啊! 「你想吃兔肉,我给你做就是了。你可别瞎参合!」 「好吧!」 高仁应的有些不情不愿,小米生怕他嘴上答应,背地里行事,只能使出撒手锏,「麻辣兔肉怎么做都股土腥味,不如我明日给你做红烧肉好了,保管你爱吃。」 「当真?那个肉当真好吃?」高仁欢喜的一蹦三尺高,小米趁机抓了他的劳工,「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赶紧帮我剁肉馅,我贪黑再炸一盆肉丸子。好在今日陈掌柜有事没来,还来得及捎带去给三哥。」 有了美食做动力,高仁还真没偷懒,剁了足足半盆肉馅儿。小米忙碌半晚,终于炸好了肉丸子,直接端去了后院凉透装了筐子。 末了钻进被窝时候,想想自己这般防备人家一个小姑娘,倒好似真有些小心眼了。明日不如先送些吃食去刘家,隐晦提醒一下刘婶子。毕竟这般赖在人家讨吃食,太过失礼。她们陆家日子好过,不差这一口吃食,旁的人家却是不成。万一因为招娣儿这般行事起了口角,刘家就尴尬了。 她盘算的倒是很好,但偏偏招娣儿吃香了嘴巴,又认准小米心软好欺负,早起陆老爹一开了大门,她就钻了进来,直接在灶间翻开了。 小米洗漱好,刚到灶间就看她上蹿下跳翻捡筐篓,于是再也忍耐不住,冷声问道,「招娣儿,你在做什么?若是我没记错,这是我家灶间吧!」 招娣儿吓了一跳,不情不愿收回手,尚且抱怨道,「我不过是嗅着有肉丸子的味道,翻翻放到哪里了。」 说罢,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又问道,「早晨吃什么啊?昨天那个肉粥不错啊,我还想吃!」 小米狠狠翻了白眼,真是不想再跟这种人费心了,直接指了门口,「你是自己出去,还是我去喊刘婶子带你回去?」 招娣儿显然没想到小米会这么说,愣了一愣,才嚷道,「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不就吃过你一碗粥吗,干什么撵人?你家里有钱了不起啊,住大院子了不起啊! 「对,我就是了不起,我就是看不起你!」 既然撕破脸了,小米也没打算再留手,憋了几天的郁气怦然爆发,「我家有银子是我的事,我家住大院子也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我家有肉粥,我不愿意给你喝,怎么了?我是你爹娘啊,我凭什么养着你!给我出去!」 招娣儿黑了脸,开口还想骂什么,却是突然收了回去,转而哭哭啼啼出了灶间门。 小米皱眉,跟着招娣儿走到门口,这才发现冯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东厢屋檐下,晨光替他披了一层浅黄色的光晕,越发丰神俊朗。许是听见了先前的吵闹,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很是有些不耐的样子。 招娣儿还以为冯简如此是替她抱不平,冲上前,哽咽抹着眼泪。 「公子,奴家实在是饿的受不了,听说陆姑娘最是善良不过,就来讨口残羹剩饭,哪里想到,她…呜呜,并不如外边说的那样…呜呜,可怜奴家…」 小米听得差点没吐出来,实在没想到这没脸没皮的丫头片子,还是个心机婊。 方才还自称「俺」,叫她小米,转眼功夫,她就成了陆姑娘,人家也成了「奴家」。这画风也转变太快了,妥妥的英雄救美或者怜香惜玉节奏啊。 可惜,冯简显然不打算配合演出,冷了脸,直接甩出一个字,「滚!」 末了,慢慢走去灶间,问询同样有些惊愕的小米,「早上做什么,我来烧火。」 「哦,好。」 小米扫了一眼站在院子里被晨风吹得凌乱成狗的某个可怜女子,再也忍耐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包馄饨吃吧。芫荽猪肉馅的,特别鲜亮!」 「好。」 招娣儿僵硬的转过身子,眼见灶间里的两人,一个烧水一个和面,配合默契,欢声笑语。 她的脸色是红了白,白了黑,最后一跺脚,恨恨跑出了院子。 冯简眉梢挑了挑,把手里的干柴扔进灶堂,劝道,「没必要为了这样不相干的委屈自己。」 小米心里一暖,停下手里揉着的面团,甜甜一笑,「好,我还以为你会嫌弃我小气。」 「我说过,是你的东西,就是你的。若是你不愿意,这天下就谁也拿不走。」 「好,我记着呢。」 门外的春风,悄悄凑过来听了几句,到底害怕被满屋子的甜蜜味道沾上身,以至于飞起来太沉重,于是半是羡慕半是羞涩的跑掉了… 一张方方正正的面皮,裹了肉馅儿,那么一对折,再一捏合,一只元宝馄饨就包好了。 锅里的骨汤煮的繁了花儿,下了馄饨,撒了紫菜,虾皮,还有少少的盐,滴两滴香油,难得的美味就可以出锅了。 陆家老少围着桌子吃的是心满意足,陆武即便吃饱了了,又狠狠添了一碗,一边吃一边抱怨,「我今日去寻老三,来回七八日,少吃多少好东西啊。」 说罢,又嘱咐妹子,「小米,做好菜,一定要等我回来!」 「好,好。」 第62章 小米对贪吃的二哥一向当弟弟疼爱,自然无有不应,免不了又嘱咐几句路上小心,别管闲事之类的。 陆武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小馄饨却是一个个进了肚子。 小米无奈,只能琢磨着一会儿好好托付陈家管事一路照应了。 不说陆家这里吃喝的热闹,只说后院刘家这会儿也正热闹,但同样的字词,却表现的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桂枝儿这几日实在是看不上招娣儿,但作为刘家儿媳,她又不好说什么。于是昨晚就同大林说了一下,想要带着柱子回山下镇上的娘家去看看。 大林惦记媳妇儿肚里的娃子,舍不得她被气到,于是就打算饭桌儿上同老娘说说。 可是不等上饭桌儿,桂枝儿开了箱子取私房钱,盘算着给爹娘买些东西的时候,却发现箱子里的那几十文钱没了踪影,就是当初娘家陪嫁的那对儿银镯子也不见了。 她当即就哭了起来,要知道为了这对儿银镯子,她娘把家里的秋粮卖了一半,惹得嫂子吵闹了半个月。 每次回娘家她都要带去让家里人看看,一来证明刘家不曾贪图她的嫁妆,二来也是让外人知道她过的好。 没想到,一年戴不了两次,压在箱底的宝贝居然不翼而飞了。 「大林,大林!呜呜,怎么办?」 桂枝儿跌跌撞撞就跑了出去,差点儿绊着门槛摔进院子。 大林一把扶了媳妇儿,不等问询,刘婶子已经骂了起来,「到底怎么了,一大早就闹起来,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你当自己呢,折腾什么!」 桂枝儿听得这话,知道婆婆对自己不满,更是委屈,大声哭了起来。 「娘,我的银镯子不见了!那可是三两银子买的!」 「什么?」 这下刘家人都着急了,纷纷问着,「怎么就丢了,你是不是忘了放哪里了,快好好翻翻。」 「我就一只嫁妆箱子,布料早给大林和柱子做衣衫了,就剩一个布包裹着镯子,一开箱子就看到了。」 桂枝儿哭得打嗝,不知道怎么同娘家交代,刻薄的嫂子还不知道怎么嘲讽她呢。 刘家人也是脸色不好,传扬出去,怕是还以为他们贪图儿媳的嫁妆,「丢」字是假,偷偷卖掉才是真吧。 刘婶子烦躁的一摔手里的抹布,恼道,「哭什么,还不好好找找去。家里也没来外人,怎么就丢了?」 「谁说没来外人?」小刀硬邦邦扔下碗筷,冷笑道,「娘的侄女不是在家吗?」 「什么我的侄女,」刘婶子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脑勺,骂道,「那是你表妹!」 「什么表妹?」小刀也火了,跳起来就嚷开了,「就是个破落户,先前多少年怎么没听说有这门亲戚,这时候跑来打着什么主意,娘别说不知道!我是豁出去了,娘,你别管怎么安排她,别往我跟前塞。我就是打光棍,也不会娶她!」 「死孩子,你说什么呢?」 女子偏向娘家,这几乎是本能。刘婶子这几日听招娣诉苦,很是有些心疼,先前要小米做儿媳的心思就有些动摇。一来小米越来越能耐,好似连粪球都能变成金子一样,她有时候也怕儿子配不上人家。二来,招娣儿是娘家侄女,做了儿媳,总好过外人。但这毕竟只是她偷偷琢磨,没敢跟家里说一个字。 如今被儿子当场戳破,她很是心虚,赶紧找补道,「你舅舅说不定都给招娣儿寻婆家了,你想娶,人家还不嫁呢!」 「那就好,娘你可记住了,到时候别怪我不孝顺!」 小刀可不是好哄的孩子,直接把话头儿按死了。 刘婶子还想再打儿子两巴掌,找回当娘的权威。 不想,这时候,招娣儿却是揉着肚子进了院子。 「姑啊,早饭吃什么,饿死我了!」 刘家人都是嫌恶的扭了脸,倒不是招娣这些时日吃了家里多少粮食,实在是吃相太差了,但凡菜盆里有一片肉,她都要翻个底朝天,根本不理会自己是客人,不理会长辈在旁边。可谓是半点儿礼数都不懂,惹人讨厌。 但桂枝儿却是顾不得这么多,嚷道,「招娣儿,你是不是进过我的屋子?你拿了我箱子里的银镯子吗?」 招娣儿脚下一顿,眼珠子滴溜溜在众人脸上转了半晌,这才梗着脖子应道,「嫂子说什么呢,我知道你嫌弃我来做客,吃了家里的粮食,但你也不能把我当贼啊!」 说完她又转向刘婶子就抹了眼泪,「姑姑,我是住不下去了,我这就回镇上去了。我爹娘虽然常打我,不给我饭吃,但也没把我当贼骂。我走了!」 她抬腿就要往院外走,连平日半讹诈半搜刮的那些衣衫鞋袜都不准备要了。 刘婶子还以为侄女是气急了,桂枝儿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于是一咬牙豁出去了,上前扯了招娣的袖子就闹开了。 「你不能走,你还我的银镯子!」 「哎呀,你放手!」招娣儿也不是善茬,死命的往回扯袖子,甚至抬脚还要去踢桂枝儿的肚子。 这下大林可是忍不住了,上前护了媳妇儿,也加入到了拉扯的行列。 桂枝儿有了男人帮手,越发扯住招娣不放了。 「咔擦!」 招娣儿的袖子终于禁不住桂枝儿夫妻的「热情」挽留,突然断裂开来,闪的桂枝儿夫妻一个趔趄,也掉落出来一个鼓囊囊的布包。 小刀眼尖,窜上前就扯开了布包。 第63章 一对儿银镯子,外加几十文铜钱,就这么沐浴在晨起的阳光里,分外刺眼… 「招娣!」 刘婶子气得两眼发黑,奋力吼了一嗓子。 招娣眼见事情败露,没有办法就耍了赖,「我没偷,我是在院子里捡到的。」 可惜,刘家众人谁也不是三岁的傻孩子,哪个会相信这借口啊。 刘叔直接摆了手,「拾掇拾掇,送她回去,以后别再来了!」 桂枝儿拿了布包,扶着大林的手,又扯了儿子大柱直接回了房间。 小刀这次倒是积极,直接操起院角的弓箭,嚷到,「我去送,回来路上说不定还能打只兔子。」 刘婶子在家里人面前丢尽了脸面,对招娣也是失望之极,「走吧,别再来了。」 招娣儿一见姑姑都不帮着她了,终于慌了神。 「姑姑,呜呜,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招娣死死抱了刘婶子的大腿,差点儿把刘婶子掀倒在地,吓得小刀赶紧上前帮忙,但他一个后生,怎么也不好拉扯表妹,只能扎着双手一个劲儿的嚷着,「你快放开我娘,快放开!」 招娣却是不肯,眼珠子狠命转了半天,终于想到个缓兵之计,「姑姑,你就让我留下多吃两天饱饭吧,我后日早起就走,一定走!」 刘婶子死命扯着滑落的裙子,实在没有办法,又急又气,只能答应着,「行,行,你快放手!」 招娣如愿了,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讨好道,「姑姑,我帮你洗碗去啊!」 说罢,一溜烟钻进了灶间。至于是洗碗还是偷吃,就没人知道了。 小刀气得跺脚,刘婶子也是脸色不好,但终究是她娘家人,于是劝道,「算了,再忍一忍吧。左右就一日,也惹不出什么祸事来。」 小刀不好对娘亲发了脾气,拿起弓箭就去寻山上那些兔子山鸡的晦气去了… 时日即便过得再慢,终是一步步向前走着。 眼见天色越来越暖,整个老熊岭的男女老少都忙碌了起来。 家家户户恨不得一日三次去看陆家菜棚里的苞谷苗,哪里舍得好好的青苗栽进新开的荒地,都是倒出了最好最肥的一块好田。 末了,选个日头最足的晌午,才把一箱箱苞谷苗拉回家,坐了一瓢水,栽进了地里。 而小米堆在温室里的那几千斤土豆种,因为温度湿度适中,也是长出了白生生的细芽儿。 昨日贪吃的陆武出发去给弟弟送吃食了,留下高仁也不消停,抱了几个生芽的土豆要放进锅里炖肉,吓得小米打算寻了村人帮忙,把土豆种按照芽眼儿切成块儿。 要知道,发芽的土豆可是有毒的。为了防止这个吃货把自己小命搭上,还是早日种到田里才放心。 山下的三十亩旱田,地头地尾都堆了很多粪堆,整个老熊岭,十八户人家,一冬日的「五谷轮回成果」都在这里了。 经过北风和日光的照料,如今这些「成果」已经风干了。村里的汉子们用叉子挑开,混上黑土再攒成堆。如此折腾几次,就能直接扬到田里做底肥了。 小米烧了茶水,晾得温热,就拎去田间给众人解渴。 冯简换了粗布衣,正同村人闲话儿,有心想要学学这沤肥的活计,又实在过不了心里的关卡。 正是犹豫的时候,小米就笑嘻嘻到了。 一身水绿色的棉布衣裙,袖口和裙角绣了鹅黄色的迎春花,趁着她白皙的笑脸,更显娇俏了。 冯简眼里笑意更深,迎上去接了沉重的茶壶。 小米抹了抹额头细密的汗珠子,笑道,「冯大哥,这么脏,你怎么还过来了?」 「我想学学沤肥。」 冯简倒也不瞒着小米,「若是这农家肥之法传出去,变废为宝,多收粮食,可是造福天下的好事。」 「当然了,多收粮食就能多养活几个人啊。不过,我也是瞎琢磨的,还是先在我家这三十亩旱田试试,若是秋日收成当真不错,就是咱们不想往外说,怕是别人都要千方百计来打探了。」 「倒也是这个道理,」冯简点头,末了扭头望向远处的山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长舒一口气,又道,「仓禀足而知礼仪,百姓吃饱了,安居乐业,天下也就太平了。」 老杨拎着铜烟袋走了过来,笑着插话道,「就是这苞谷苗培育起来太难,否则当真都像岭上人家一样直接栽了青苗,可是太节省时日了,秋时北地必定处处丰收啊。」 「对啊,就是海布太难得,价格也高。若是能普及,天下农家都会受益。」 小米抬手给冯简倒了一碗茶,刚要抬脚去寻村人,就听老杨说,「小米姑娘,你说若是把稻种培育成秧苗再下水田,是不是也能缩短成熟时日?」 「啊?」小米听得一愣,好奇问道,「难道你们这里不育秧,都是直接把稻种撒在水田里?」 你们这里? 老杨和冯简都是敏锐抓到了她话里的蹊跷,但却谁也没有表现出来。 老杨笑呵呵说道,「是啊,南边的十几个州府都是把稻种直接撒水田里。」 小米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很是觉得自己方才的问题有些蠢笨。既然这里人不知道用海布扣棚子种反季节蔬菜,自然也不知道扣棚育秧了。 第64章 「那南边州府的稻米是一年几熟?」 「天下的稻米不都是一年收割一次吗?」 这次倒是轮到冯简和老杨惊疑了,四季轮回,春种夏长秋收冬藏,难道不对吗? 「你们不知道庄稼能轮种吗,或者说稻米一年两熟?」 小米想了想,好似也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危险,于是扫了一眼远处的村人,开始打着哈哈想要蒙混过去。 「嗯,那个我也是乱想的,做不得数啊。我先去给大伙儿送茶水…」 可惜,老杨和冯简两人四只眼睛却是紧紧盯着她,不催促也不责怪,却让她觉得压力山大。 说话说到一半就停口,确实不厚道。小米突然想起前世她也曾咒骂那些无良作者,如今怎么也做了同样的事。 这般想着,她就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个,我也忘记从哪本书里看到的。虽然节气不好改变,但是可以适当的加以利用。比如在相对暖和的州府,可以在种过苞谷之后,再播种一茬冬小麦,小麦雪下越冬,春日里生长,大约四月收割。然后再种苞谷…」 小米越说越是小声,实在是因为杨伯和冯简盯着她的目光太吓人了。 「苞谷是三月播种,晚了一个月,秋时赶不上成熟…」老杨说了一半,却是猛然扭过头去。 在他的身旁,就是陆家的苞谷地。村人分走了绝大部分苞谷苗,剩下的只够陆家种两亩,昨日晌午刚刚种下,如今已经缓了过来,正迎着春风舒展手臂… 原本骇人听闻,匪夷所思的轮种,若是有了扣棚育苗帮忙,还有什么实现不了的。 三月苞谷可以扣棚育苗,四月收了小麦直接栽苞谷苗,还有什么来不及… 「两熟的稻米,是怎么回事?」 小米既然说了苞谷小麦轮种,这两熟水稻也就没什么好瞒着了。 「湖广以南更暖和的州府,可以把稻种像菜籽一样扣在菜棚里育苗,等到稻苗有五六寸高了,再分成两三棵一组,隔半尺栽倒水田里,省过了稻种在田里自行发芽的功夫,自然就熟的快了,而且产量也高。一年种两次,收两次,很容易啊。」 老杨同冯简对视一眼,都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米说的很容易,他们听了也很简单明白。但偏偏这些道理和方法就像一层窗户纸,未曾捅破之前就是没人知道… 小米生怕两人再问她什么不好回答,就蹑手蹑脚打算偷溜儿。 不想两个淘气娃子,趁着众人没看到,偷了木锹跑附近的粪堆倒土玩,一时兴起就当这是秋时扬谷子了,手下没个准头儿,那两锹粪土就奔着小米三人甩了过来。 冯简下意识一转身,张开臂膀就把小米护在了怀里。 老杨用袖子挡了大半,末了笑骂两个闯祸的小子,「二娃,狗剩儿,还不道歉?明日让你们先生加功课,看你们还有没有功夫出来淘气!」 两个淘气小子挠挠脑袋,都是傻笑着上前行礼。 可是冯简却没有如同往常一笑而过,他侧头死盯着肩头的某片物事,脸色变换,实在诡异。 小米顾不得害羞,扫了围过来的村人一眼就跳出了冯简的怀抱,还不等说什么就见冯简一歪头,大吐特吐起来。 老杨眼疾手快,赶紧替他拍去肩头的「不明物」,开口想要劝什么,却生怕出口的是笑声。 小米也是上手帮忙拍去其余灰土,极力压低着脑袋,生怕做了「出头鸟」。 但高仁可是不管那么多,从远处窜过来就嚷道,「哈哈,少爷,你被粪土浇头了!放心,粪尿都干了,不臭! 这话听着是劝慰,但偏偏他脸上的幸灾乐祸,连天上飞过的鸟都看的出来… 「那个啥,冯大哥,你好点了吗,回家去洗个澡吧?」 小米好不容易忍了笑,生怕村人们粗豪,拿了冯简开玩笑,惹他恼羞成怒,赶紧拉了他往回走。 果然,没走多远就传来村人的笑声。 「冯少爷一定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沾点儿粪尿就受不了了。」 「是啊,老子当年还掉进过熊洞呢,那个味道啊,顶风臭十里。回家之后,我媳妇儿硬是让我去河里泡了大半日,晚上还不让我上炕呢!」 「哈哈,老子倒是被狐狸崩过一屁股,别提了,那个骚臭啊!」 众人七嘴八舌说的热闹,小米已经是不敢看冯简的脸色了。 冯简顾不得仪态,边走边脱了外衫,还想脱中衣,却顾忌着小米在身旁,死死忍住了。 小米红了脸,冲进灶间就开始舀水。好在家里大锅时常备着热水,这会儿倒是方便。 即便这样的时候,冯简也没忘记照顾小米是个姑娘,等在灶间门口,一见水桶舀满,就直接提回了东厢房。 东厢房内间用屏风隔出了一个小小的洗漱空间,放了澡桶和马桶,平日洗澡和冬日晚上出恭都方便。 小米帮忙又送了一桶冷水,听着房里的水声,就赶紧退去了灶间。原本中午准备做炸酱面的,但这会想想炸酱面的颜色,实在和某物很相像,没办法只能临时改一改。 昨日陈掌柜上门的时候,送了一小块牛肉,可谓是意外的惊喜。 大元王朝,极度缺少耕牛。一头耕牛的价格足够一个小户人家攒二十年了,就是小米这样的「富婆」再问了价格之后也打了退堂鼓。 听说每头耕牛在府衙里都是登记在案的,无故杀害或者损伤一头,都要吃官司的。 第65章 小米来到陆家这么久,爱做美食,又爱吃,却还是第一次见到牛肉啊。 她原本还舍不得吃,这会儿冯简「受了委屈」,就需要牛肉安抚一下了。 不过,安州地处北疆,临近外蛮,马匹价格倒是不高,也许以后可以试试训练马拉犁杖,起码比人力要效率高吧。 她一边琢磨着,一边揉了早起发好的面,剁肉馅,切小葱,忙的不亦乐乎。 结果,肉馅也包进了面饼里,正躺在案板上,等着进油锅镶金边儿的时候,却是听得院子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 小米惊了一跳,扔了手里的面碗就跑了出去。 招娣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院子,这会儿正仰面倒在地上,胸口一只湿淋淋的脚印儿,沾在浅红色的纱裙上尤其显眼。 「这是怎么回事?」 小米皱了眉头,不等上前再问,尚且在晃动的东厢门又打开了。 冯简的头发湿透散落在肩上,身上的外衣虽然系好了带子,却还是能看出狼狈模样。 他眉头狠狠拧着,目光冷得吓人,不等抬脚出来,招娣儿已经是缓过一口气,尖声惨叫起来,「救命啊,姑姑救命啊,我要被打死了!救命啊!」 老熊岭本就不大,为了防备野兽,各家的房子也挨得很近,否则平日也不能陆家有什么事,大伙儿很快就赶来帮忙。实在是十八家一体,同生活在一起也没什么区别。 这会儿,招娣叫的惨厉,各家准备午饭的妇人们,还有慢悠悠往岭上走的男人们听得清清楚楚,于是扔了叉子木掀都是跑进了陆家院子。 可是,所见之事并不是他们想象里的野兽进村或者外人欺压,反倒很是有些诡异。 招娣儿虽然没来几日,但人人都是认识的,原因自然不用多说。 但这会儿她不在刘家呆着,不顾春日寒凉就穿得如此单薄,甚至湿了前襟,躺在陆家院子里,到底怎么回事? 再看东厢房门口脸色黑沉的冯简,同样狼狈半湿的衣衫… 有脑子活络的人就猜出了大半,正想跑去找刘婶子一家的时候,刘家人终于赶到了。 若是平日,刘家必定是第一个赶到的。但先前招娣儿惹下的事,刘家人都觉得在小米跟前有些抬不起头,有事也就不好往前凑。 方才又没听出招娣儿的动静,后来还是桂枝儿做好饭回屋,瞧着自己箱子又被翻开了,闹起来才让众人想起招娣儿不见了,而陆家正巧闹出了动静… 果然,一家人跑来一看就见招娣儿穿了桂枝儿的夏衣,如此狼狈,丢人现眼! 刘叔恨得咬牙,但刘婶子是招娣的姑姑,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问道,「招娣儿,到处喊你吃饭,你怎么在这里?快跟我回去!」 招娣一见来了自家人,叫喊的更尖利了,她也不吝惜身上的衣裙,直接滚到姑姑脚下,伸手就抱了她的大腿。 「呜呜,姑姑,你要给我做主啊!我的清白毁了,我不能嫁人了,我还不如去死啊!」 说着话儿,她就拿脑袋撞地,手里却是依旧抱着姑姑的大腿不撒手。 刘婶子被闹的慌了手脚,即便再不喜欢这个侄女,但清白对女子来说可是天大的事。若是处理不好,她那个破落户兄弟和弟媳妇儿怕是也要找来闹一场。 她瞧了半晌不知道问谁,最后就抓了小米问道,「小米啊,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家,你可看到了?」 众人也是望向小米,冯简是陆家的贵客,招娣儿是刘家的侄女,这两人之间闹起来,还在陆家的院子,问询小米这个主人自然最稳妥了。 小米就算没谈过恋爱,但是那部红遍大江南北的宫斗剧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没想到这样的好戏,如今就在她的眼前上演了。 她不是不相信冯简的人品,但这个时候,多一点儿倾向都容易让人家误会是偏帮,不如实事求是,只说看到的,听到的。 「方才冯大哥在地里沾了粪土,我帮他烧了热水送去东厢房,原本我还想送壶茶水,但听着里面有水声,我就去灶间准备烙馅饼。刚忙到一半,招娣儿就在院子里惨叫,我出来一看,就是这个样子了。」 众人扫了一眼她手上半干的细面,对她的话半点儿都不怀疑。 刘婶子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望向冯简。 「那个冯少爷,这…」 冯简不等她说完,就冷冷接口道,「我正洗澡,身后有人搓背,我回身见是这贱婢,开口撵人,她不出去。我披了外衣踹了她出门!」 「什么!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自甘下贱,做出这样的事!」 「就是啊,刘家家风不错啊,怎么有这样的侄女?」 「瞧着这姑娘还不错,居然是这样!」 老熊岭上多少年也没见过这样的丑事,众人即便还记得给刘家留脸面,但还是忍不住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刘叔父子几个气得脸色红透,恨不得羞恼的找块石头碰死! 招娣儿偷偷趴在地上,原本还存了一丝侥幸,这会儿一见众人这般,也是急了。 家里好赌的老爹已经卖光了所有能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她了。老娘也是不着调的,整日里说起隔壁孙家在花楼做丫鬟的闺女得了多少赏银,那模样怕是准备把她也送去。 她原本来姑姑家,是存了心思要嫁给小刀的,但小刀却不好笼络,怎么都不肯看她一眼。倒是冯简看着就不是普通人,夜里偷听姑姑和姑父说话,也都猜测他身世尊贵,今日就咬牙冒险拼一把。若是成了,她兴许从此就过富贵日子了。若是不成,有姑姑一家在,总不至于送命吧… 「呜呜,不是这样。冯少爷,你不能这么害我啊。是你说喜欢我,要收我在身边,我这才舍了脸面,伺候你沐浴。呜呜,我一个姑娘家,你不说,我怎么敢。呜呜,我以后嫁不了人了,只能死啊!」 「呃…」 第66章 众人正说的热闹,突然剧情如此反转,就都闭了嘴,眼神莫名的望向冯简,还有小米… 虽然猎户们天生莽直,但多少看得出,陆家这个贵客对小米很是不同。偶尔晚上躺在被窝里,两口子闲话儿也说起过。 小米这般聪慧能干,就算不是财神座下童女降世,那也是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村里这些后生再好,怕是也娶不得她。将来不知道要便宜哪个大户人家,兴许就是陆老三高中之后,嫁个官家公子也说不定呢。 但冯简腿伤养好了,却留恋不去,众人再傻也看出点儿端倪。 如今,不管是招娣自甘下贱,还是冯简主动勾引,这事都不光彩。那小米会如何… 陆老爹同陆老大父子倒是没有村人想过这么多,实在是不愿意小米多听多看多参合到这样肮脏的事情里。 陆老爹摆摆手,示意陆老大把小米带去后院。 冯简眼见小米半垂着眼眸,看不出神色如何,心里急迫,恼意翻涌,再望向招娣,眼里闪过一抹杀意。 「好,你既然说我答应收你在身边伺候,那就签卖身契吧。」 他的话音落地,众人都是惊了一跳,实在没料到,方才还是暴怒,怎么这么快就改了主意。 再看半躺在地,胸前衣衫半透的招娣儿,也还算有那么几分颜色,于是众人,特别是男人们对视一眼,都自觉猜到了原因。 大户人家收妾室,若是女子娘家身份高还好,直接一顶小轿子从后门抬进去,若是女子身世卑贱,就会签个卖身契做奴婢,伺候在屋子里,待得怀孕或者寻个借口再抬成妾室。 这招娣儿家里太上不得台面,自然要先做奴婢了。 显然招娣也想到了这些,她脸上的狂喜掩也掩不住。 「好,我签,我签!」 倒是刘婶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开口拦阻道,「招娣儿,这事以后再说,你还是跟你爹娘商量…」 「姑姑,就算我平日不得你喜爱,你也不能拦着我过好日子啊。以后我有了银钱,一定加倍还给你!」 招娣儿正忙着爬起来整理衣裙和头发,哪里听得进去,气得刘婶子跺脚。 笑眯眯的杨伯倒是个快手快脚的,进屋不过片刻就拿了一张写好的契纸出来,墨迹新鲜。 招娣儿偷偷瞄着脸色莫测的冯简,心里一丝犹豫都没有。她娘说了,男人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就算她今日惹恼了他,过后只要撒个娇,掉几滴眼泪,多说几句倾慕他,想要跟着他,实在无奈才出此下策,这事也就过去了。 等着她的是山珍海味,华衣美服,荣华富贵… 她激动的手指都在颤抖,也不怕疼了,咬破食指就按了上去。 老杨仔细看了看并无不妥,就收了契纸,扭身问道,「少爷,这奴婢要怎么处置?」 冯简双眸冷冷扫过众人,慢慢吐出几个字。 「以下犯上,杖毙!」 杖…毙! 众人都是齐刷刷打了个哆嗦,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贪图招娣的美色才买了她做奴婢,准备抬姨娘吗,怎么转眼就要打死了? 难道签了契纸,就是为了名正言顺打死招娣… 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窜到众人头顶,下意识退了又退。 平日瞧着这冯少爷话不多,待人也和气,就把他当普通人了。但大伙儿都忘了,富贵人家出来的,有几个是好相与的… 高仁在一旁看着,早就觉得无聊,这会儿听得主子亲口下令打杀招娣,喜的一蹦三尺高,拖着墙角寻来的一跟手臂粗细的树枝就到了招娣跟前。 许是嫌弃树枝太长,有碍施展,他直接抬脚踩了上去。 咔擦! 那树枝应声而断,露出中间白刷刷的茬口,一如招娣的脸色。 「啊!救命啊!」 她尖叫着躲去刘婶子身后,没命的喊了起来。刘婶子也是吓傻了,这会儿反应过来一把护了招娣。就算侄女再不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乱棍打死。 「冯少爷,招娣年纪小,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她吧。我们不卖身了,不卖了!」 冯简仿似没有听到一般,转身回屋去换衣衫了。今日这般形容狼狈,可谓是他平生之耻,更何况还是在心爱的姑娘面前… 刘婶子还要上前求情,老杨却是拦了她。 「刘婶子,你既然知道侄女不好,就该严加看管。这些时日,怎能让她不分早晚,日日跑来这院子呢。」 「啊?不能啊,招娣儿每日都在家…」刘婶子下意识分辨,却是惹得旁人插嘴道,「原来招娣也来小米这里了,我还以为她就去我们那几家了呢。每次都赶上饭口,桌子上有肉,她就吃,我们还以为在…嗯,吃不饱呢…」 「不是吧,她也来我家了,足足吃了一只山鸡呢,急的我家虎子哭了半晚。」 「这么说,她是家家的饭碗都端过了,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不知礼数,怪不得让冯少爷厌恶,原来是早晚都往小米这里跑啊。」 「也是,小米是出了名的会整治吃食,招娣没肉都不下筷子,来这里最多也不稀奇。」 虽然这两月有小米带着众人赚了些日用零钱,平日里吃食用物也不少贴补大伙儿,但家家户户的日子同原来也没好过太多。 第67章 桌子上好不容易有个肉菜,除来孩子,大人都舍不得吃。但偏偏村里来了个招娣儿,进门也不客套,见到肉菜就上桌抡筷子,不管不顾吃饱喝足就走人。留下哭闹的孩子,就好似同她没干系一般。 妇人们心眼小,多少都有些不满,这会儿听得满村都是受害者,就忍不住议论起来。 刘家人这才知道一到吃饭时候就找不到的侄女去了哪里,羞恨的真想抢了高仁手里的棒子,直接把她打死。 冯简换了干净衣衫出来,扫了一眼高仁,冷声道,「动手!」 「好咧!」 高仁眼里嗜血之意渐浓,舌尖舔了舔嘴角,一个闪身就冲了上去。 招娣儿吓得抬手护着脑袋,张嘴想要尖叫,但不等出声,就觉左臂剧痛,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啊!」 满院众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气,惊得愣在当场。 高仁举了棒子还要再落下,却是被刘婶子生生抱住了。 「饶命啊,饶命啊!」 她也是吓得狠了,只记得说这一句。村里人犹豫了那么一瞬,到底不好眼睁睁看着招娣被打死,毕竟平日同刘家处着也不错。于是,都要上前帮忙拦一拦。 高仁却是不管这些,还要再挥棒子的时候,手臂却被小米拉住了。 招娣儿只昏了那么一瞬就醒了过来,她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五岁,这会儿被打断一条胳膊,疼得钻心,下意识望向站在台阶上一脸冷漠的冯简,终于明白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呜呜,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不要打死我!我不想死!」 招娣儿挣扎着爬起来,疯狂磕着头,「我爹娘要我卖去窑子,我害怕,我不想去。他们说学了种菜法子,就给我爹银子,我娘就给我找好婆家。可我学不会啊,我不想死啊,饶命啊,饶命啊!」 她是真的吓疯了,嘴里颠三倒四说了一大串,末了抱了刘婶子的大腿又求起来,「姑姑,我嫁给小刀哥,我一定好好干活,我不馋了。姑姑救我,我不想死!」 村里人原本听着还觉得可怜,但后来就有些觉得不对味了。 小刀生怕老娘真把招娣给他做媳妇,急的跳脚,「娘,你要是把她娶回来,我就去死!」 刘婶子不等发飙,小刀后脑勺已经被人拍了一巴掌。 老冯爷扶着大儿子的手,沉着脸色走上前,看向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的招娣,开口问道,「丫头,我问你话,你只要老实说明白,我就替你求情。」 「啊?」招娣认出老冯爷是村里年岁最大的老头儿,若是有他求情,她活下去的希望自然更大,于是赶紧点头,「我说,我什么都说。」 「你说有人给你爹银子,要你来学种菜的法子?」 「是,是,有一个人穿着绸缎衣衫,晚上来我家,说我姑姑家里发财了,冬天能种菜,若是学会了,就一辈子吃穿不愁。还说,我爹要是不愿意种菜,就把法子卖给他,他给二十两银子!」 说着话儿,她又哭了起来,「我娘说,实在不行就嫁给小刀哥,以后慢慢学。呜呜,我不想被卖去窑子,我想天天吃肉…」 众人听得都是变了脸色,小米说过,种菜的法子要教给大伙儿,甚至平日做活儿的时候,她也传授了不少。 有了这样的法子,以后老熊岭上家家户户的子孙,就是不上山打猎,也足够养家糊口,生儿育女了。 如今,种菜的法子,已经不是陆家的,而是整个老熊岭的。 他们尚且没有学会,没有防备,外人却早早起了觊觎之心。 招娣儿是年岁小,这些时日去了菜园几次,看不出什么门道,就想着攀上冯简这棵大树,同样能过上好日子。没想到走捷径不成,这才露了本意。若是没有这事,是不是村里人要等着明年冬日外人种出了青菜,才知道他们的聚宝盆被人家盗走了… 「真是该死!」 「谁敢背后捅咕,老子打死他!」 男人们立刻就恼了,抡着拳头恨不能抓了那觊觎之人,直接砸成肉泥。 女人们原本围了刘婶子同招娣,还想帮忙求情,但这会儿也散了开来。 大伙平日相处是不错,但刘家的侄女如今可是涉及到盗取全村的聚宝盆,这却是绝对不能姑息的。 老冯爷捋着胡子想了想,转向小米,「小米啊,这事怕是要大伙儿一起商量一下了。」 小米听得出老爷子意思,心思转了转就走到冯简身边低声道,「冯大哥,刘婶子一家平日帮了我很多。虽然招娣行事不妥,但她已经折了一只胳膊,就算惩罚过了。这事…就算了吧!」 冯简没有应声,眼眸里神色莫名,良久低声反问道,「你是信这贱婢的话,还是信我的?」 小米愣了愣,下意识应道,「当然信你的!」 简单几个字,就像一朵小小的火花点燃了冯简的整个眼底世界。小米这种全然的,没有丝毫迟疑的相信,立刻驱散了他心里所有的阴霾… 「好。」 冯简摆摆手,老杨笑着瞄了小米一眼,直接撕碎了手里的卖身契。 没了卖身契,招娣就不再是冯家的奴婢,自然冯简也没了随便打杀的权利。 招娣自觉逃过一命,一屁股坐到地上起不来了。 小米对她是又可怜又觉得可恨,但这会儿不好说什么,就低声劝着冯简,「冯大哥,你进屋看会儿书吧。一会儿开饭,我喊你。今日烙牛肉馅饼,煮土豆丝汤,保管你爱吃。」 第68章 「好。」 冯简深深望了她一眼,带了老杨进了屋子。 院子里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虽然冯简不曾动手,但他这种眨眼间治人于生死之地的手段,确实让人太过忌惮。 「走吧,今日这事要好好商议一下。」 老冯爷一挥手,众人就跟着他出了陆家院子。几个强壮的妇人听了男人们的吩咐,也不管招娣儿喊着手臂疼,架了她就走。 刘婶子匆匆同小米道谢,转而也是追了上去。 刘叔叹气,撵了儿子儿媳回家,这样丢人的事,就别抢着去露面了。 可惜,他却是躲不过,即便再不情愿,招娣儿都是刘家的亲戚,总要给大伙道个歉。 众人来的快,去的也不慢,眨眼间,陆家院子就空空如也。 陆老爹想了想,嘱咐大儿子,「你也别跟着参合了。」 「是,爹。」陆老大笑的憨厚,拿了扫帚去打扫马棚。先前半点儿用处没有的马粪,如今可是好东西,都要晒干攒起来,明年再扣菜棚还要做底土隔凉呢。 陆小米也是回灶间继续烙馅饼,还想喊着高仁烧火的时候,却哪里也寻不到这小子的影子,倒是冯简扔了书出来帮忙。 小米自觉方才没有第一时间站在冯简身边,给他支持信任,很是有些不该。冯简则觉得方才的事太丢颜面,也不愿多说。 两人有志一同做了选择性遗忘,再次说起田间轮作种植,还有水稻育秧的事。 小米其实懂的不多,前世她所在的孤儿院在一个镇子边上,院外就是居民们种的水稻田,平日耳濡目染学了那么一点儿。很多关键之处都是一知半解,但这些对于冯简来说,却还是太过惊喜新鲜了。 两人边说边烙着馅饼,待得满屋子都是香气的时候,高仁就跑了回来。 小米见他一头的汗珠子,就扯了帕子给他擦抹,嗔怪道,「又跑哪里去了,寻你烧火都找不到人。」 高仁笑嘻嘻抓了一个馅饼,一边烫的吸气一边大口吃着,很是享受这般被宠溺的模样。 冯简在一边看的心头冒火,手里的木棍捏的噼啪断裂,落进灶堂烧成了灰。 偏偏高仁还气死人不偿命,摇头晃脑,指挥小米继续擦擦抹抹。 小米看着冯简脸色不好,还以为他不喜高仁到处玩耍,就推了高仁出去,「你快去安桌子,一会儿就吃饭。」 末了待得高仁出去,她又劝着冯简,「高仁就是个小孩子,你也别太严厉了。」 「以后离这个孩子…远一些!」 冯简一口气哽在喉咙,眼角都在抖个不停。 孩子… 到底谁是孩子? 小米却是无奈,本以为二哥走了,就没人同高仁一起吵闹了,没想到冯简却加入到了「吃醋」的队伍。 吃醋? 小米猛然红了脸,赶紧含糊迎了一声,就端着馅饼跑了出去… 美食从来都是治愈最好的良药,没有什么是一个牛肉馅饼,一碗热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么就吃两个! 陆家老少吃的满嘴流油,一会儿赞馅饼好吃,一会儿赞土豆汤清爽。小米给这个夹馅饼,给那个添汤,笑的合不拢嘴。 高仁吃饱喝足想起方才去偷听,于是就说道,「那些人说怕外人来偷学了种菜的法子,要在山口搭窝棚呢。轮流去守着,不认识的外人一个也不准进来。刘家因为那个丑侄女,比别人家要多守一个月。」 陆老爹和陆老大都是心软,忍不住叹气道,「刘家是个好的,倒是被外人连累了。」 小米倒是欢喜,老熊岭既然叫岭,自然地势有些高。岭上住人,岭下就是她们陆家的三十亩旱田,岭坡上因为土质不算太好,又存不住多少水分,所以,村人胡乱开了些地,种点荞麦之类。如今种的都是苞谷苗,日日都有人在地里走动,生怕被野兽糟蹋了。 若是真的同高仁所说,村人在岭下山口盖个草棚值守,那外人真是一个都别想进来。 到时候,她不管是试种新粮食,或者干脆把旱田改了水田,育秧种水稻,都不怕有人来去看在眼里,招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这般想着,她就开口劝道,「爹,咱家的地都在岭下,村里人这般守了山口,几乎就是在给咱家守地盘呢。不如,咱家出银子和粮食在谷口建两座土坯房子吧,值守的人少遭罪不说,将来万一家里来客人,也有住处。」 陆老爹从来不管家计,琢磨着也花不了多少银子,自然应道,「好,一会儿我就去说。」 「那我去给老冯爷装几个馅饼,毕三叔那里也让高仁送两个过去,省的他又生气。」 小米麻利的安排妥当,陆老爹就端着盘子出门了。 冯家院子里的人还没散去,突然见得陆老爹上门都是忐忑起身,暗暗猜测着,陆家是不是要反悔,收回教授村人种菜的承诺。 没想到,陆老爹提都没提,只说众人出力守村寨就好,陆家出银钱米粮建房子。 村人听得羞愧,都道陆家仁义,纷纷道谢。老冯爷就着茶水吃着馅饼,笑的也是老眼眯成一条缝儿了。 老话说的好,一个好汉三个帮,好虎架不住群狼。只要村里人有良心,记得陆家的好,团结一致对外,老熊岭早晚都会发达起来,子孙后代的日子是不用愁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老冯爷慢悠悠擦了嘴,又把没吃完的馅饼给了小孙子,为今日之事下了个决断,「今后老熊岭上,有一个算一个,不管是小米琢磨了什么新奇东西,还是村里人跟着种了什么,都不许漏出一句。若是谁家里,有一个不听话的,就全家撵下岭去,永远不能回来!」 第69章 「是,老冯爷放心。」 「对,谁也不是没良心的。」 「都看好家里媳妇儿,只要她们不回娘家胡说,就没什么大事。」 「还有城里的货郎就别让进村了,这些人走村串寨,最是碎嘴。」 众人都是七嘴八舌应和,转而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就散掉了。刘家连半个时辰都没耽搁,直接就把招娣儿送回了家。刘婶子顺带把兄弟骂了个半死,狠狠抓了弟媳妇个满脸开花,这才回了老熊岭。 第二日小米寻了众人切土豆种,如同往常一样,第一个喊了刘婶子和桂枝儿婆媳,闲话儿时候又把过些时日众人建房子时候的一日三餐交给刘婶子负责。 这份信任让刘婶子感激的偷偷抹眼泪,村里小媳妇儿们见了,也就抹去了那么一点点隔阂,重新待刘家婆媳亲热起来。 几千斤土豆,听起来很多,但十几个妇人围在一起,边说笑边用小刀掰起来,也不过一日就忙完了。 第三日一早,村里的汉子们就到了陆家,两人一只犁杖,一人前边拉,一人后边扶着,另外还有一人挎着篮子往犁杖豁开的垄沟里埋土豆种块。 这相比栽苞谷苗可是个费工夫的活计,妇人们眼见这般,也是取了筐露帮忙埋土豆种。 小米带着刘婶子在山口和地头交接之处转了好半晌,选了个平坦又遮风的地方,喊了村里后生帮忙先建了两间草棚。 不过是木杆子埋进地里做支撑,左右和后侧用木板围住,棚顶蒙一层厚油纸和树枝,遮挡日头和风雨,不过半日,草棚就建成了。 一间装粮食菜蔬和杂物,一间搭两个土灶,安上大铁锅,以后建房子或者秋收时候都能在这里张罗饭菜,省的岭上岭下来回折腾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里取水不方便,山上倒是有小溪流淌下来。但那只是雨水丰沛的夏季,其余三季,窄窄的河道都是干涸的。 解决办法也简单,就是挖井。 小米是个直爽又不拖泥带水的脾气,宁可晚建几日土坯房,也要把水井先挖出来。 于是,田里栽完土豆之后,刘叔就同陆老大去镇里请了一个小包工队回来。带队的老头儿姓钟,看着很是老迈,头发都白透了,但实际年岁却没比陆老爹大多少,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的困苦和艰难。 小米心软,谈价格的时候,不但包了三餐,还多给了五百文工钱。 钟老头儿带着几个子侄,很是感激,连连保证一定把水井挖深挖好。 小米把挖井的事托给了刘叔,做饭的事托给了刘婶子,再有陆老大时不时帮把手,若是还不够,还有杨伯和冯简更是整日去田里转悠呢。 这般下来,她倒是难得清闲了。偶尔算算账,练习一下针线,甚至还把菜棚里的豌豆苗和青瓜,紫瓜秧都挪去了山下特意留出的一片菜田。 日子过得平顺,她就惦记起了去给书院送东西的二哥怎么还不回来。 不想,二哥没盼回来,倒是陈掌柜兴冲冲上门了。 小米还以为老掌柜又来割青菜,很是有些后悔。当初一是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二来也是海布太贵,总共也没种几棚子青菜。 时日越久,离得春日越近,青菜价格越是掉的厉害。所以,几乎菜苗不到五寸高就割掉卖了,而新播的种子还不曾长出来,倒是有些青黄不接了。 「陈掌柜,怕是您今日要白跑一趟了,青菜这两日割不下来。」 不想,陈掌柜却是摆手,笑道,「不是啊,陆姑娘,我今日可不是来割菜的,是另一件大喜事。」 「大喜事?」小米疑惑,但转而却是想起先前送走的毛绒玩偶,于是惊喜问道,「可是那些彼得兔卖掉了?」 「对,对,就是那些兔子,简直卖疯了!」 陈掌柜多年经商,自问也见过大场面,不至于为了一桩买卖就欢喜的如此失态。但小小几只兔子,卖出了天价,还是让他忍耐不住,几乎是一接到儿子的信,就立刻赶了过来。 小米也是欢喜,跑去门口高声喊了高仁,「快去田里请冯大哥回来,就说我的兔子卖掉了!」 这几日,陆老爹不知道在哪里寻了一本古籍,拉着杨伯夜夜研读到很晚。小米就琢磨着给他们做些好克化的点心,夜里饿了就垫垫肚子。正巧,村里小媳妇儿们念着孩子们每日在陆家都要得些吃食,就合伙送了一篮子鸡蛋。她就蒸了最简单的白蛋糕,绵软又香甜,几乎立刻得到了全家的喜爱。 特别是高仁,怎么吃也吃不够,今日更是从蛋糕一上蒸笼就守在灶间不肯动地方。 这会儿听小米支使他跑腿,他自然有些不情愿,低了头装作听不到。 小米好气又好笑,赶紧利诱,「快去,一会儿多分你两块蛋糕!」 果然,高仁的听觉立刻就恢复了,一溜烟跑出门去了田里。 很快,冯简就回来了。初春的暖风吹起了他的衣角,那般施施然迈过门槛,就如同从阳光里走出来一般。 小米欢喜的扑了上去,嚷道,「冯大哥,我的兔子卖掉了,卖掉了!」 「好,恭喜你还卖了个高价!」 冯简扫了一眼堂屋里的陈掌柜,极力忍耐着没有把欢喜如同精灵一样绕着他飞舞的小米抱在怀里。但开口时候却是出了纰漏,惹得小米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是高价,我还没问陈掌柜呢?」 冯简眉梢一挑,赶紧补救,「当然是猜的,若不是高价,陈掌柜也不至于特意赶来报喜。」 两人说着话,已经进了堂屋。陈掌柜起身同冯简行礼,笑眯眯接口道,「冯公子猜的不错,犬子特意谴人送了书信说的明白。他运了那些兔子回去的时候,正好碰巧赶上大长公主府上的永宁郡主生辰,犬子费了一番功夫献了一只箱子上去,结果那些赴宴的贵女们都看中了,把剩下十几只箱子一抢而空。长公主也被惊动了,听说陆姑娘苦心操持家务,供给父兄读书,很是赞赏,特意多给了一倍银子做赏赐。」 说着话儿,他就掏出了一只方方正正的荷包,荷包微微鼓起,装了厚厚一沓银票。 「十六只兔子,第一只卖了五十两,其余都是一百两,总共一千五百五十两。我换了大通钱庄的银票,都在这里了。」 小米看着银票,怔愣了好久,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她也不是没想过,这些毛绒玩具也许会大卖。但多半猜测买家会是家境殷实的大户小姐,却从来没想过,这小小的兔子会杀进公主府,跳进那些郡主闺女的怀抱。 第70章 随手做个小东西,就能得到推崇喜爱,这剧情不是那些玛丽苏穿越文的节奏吗?她一个老老实实种田的,就打算吃穿不愁,小富即安,怎么也乱入了一把? 「这…实在太吓人了!」 「哈哈,可不是嘛,我刚接了信,也是吓了一跳。」 陈掌柜眼见小米惊得张口结舌,心头倒是莫名舒坦很多。本来就是嘛,一个小姑娘即便聪慧了些,总是历事少,怎么可能比他一个老商贾更沉稳? 「不过,这可是大好事啊,陆姑娘。你看,是不是趁着京都那边大卖,咱们再缝制一批?」 即便先前早有约定,陈掌柜也明白物依稀为贵的道理,但白花花的银子实在诱人,谁都想多赚一些啊。 小米却摇头,坚持道,「陈掌柜,你也知道京都那些贵女,之所以追捧咱们的玩偶,多半是因为新奇和稀罕,若是卖得人手一只,怕是到时候就没人喜欢了,自然也不会有这样的高价了。」 陈掌柜心疼的嘴里啧啧有声,到底还是忍痛叹气道,「好吧,姑娘别忘了早些把那些画本画出来,我家那小子还眼巴巴等着呢。若是不能按时送去,怕是那些贵女都能让人打上门去了。」 说罢,他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我家那小子已经不在唐家做事了,换了新东家。不过因为这兔子卖得好,我家小子也因祸得福,在京都认识了很多人,以后姑娘有事,尽管开口让他去办。」 小米听得疑惑,还要再问的时候,冯简却是岔开了话头儿,「京都可还有旁的大事发生?」 陈掌柜摇头,「那倒是没有,咱们这位君主英明,边境又是多年无战事,自是政通人和。太子又在太庙祈福,学习帝王之道,京都很是安静。」 冯简眼底闪过一抹莫名,脸色却是和缓很多。 小米数了四百两银票出来,推到陈掌柜跟前,「按照约定,这是掌柜该得的辛苦银钱。」 「哎呀,多了,多了,只要三百两就好。」 陈掌柜见多了几十两,赶紧推拒。 小米却是坚持,「掌柜的不要客气,多出那几十两银子就置办一些土产给陈大哥送去,算是我谢他辛苦奔走了。」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陈掌柜这才笑眯眯收了,转而夸赞道,「陆姑娘就是大方,若是身为男儿,怕是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要退避三舍了。」 「不会,姜是老的辣,我还指望您老人家多提点我呢。」 小米笑嘻嘻捧了一句,哄得陈掌柜眉开眼笑,随后又问道,「陆大少爷呢,我方才瞧着豌豆青瓜那些秧苗都栽下地了,若是大少爷不忙,带我到处看看,可好?」 「这有什么难的?您稍等!」 小米出了堂屋,正好见到自家大哥从院外进来,于是喊了他,嘱咐几句就送了陈老掌柜同他去了菜园。 没了外人,小米立刻卸掉了沉稳的模样,捏了银票,小蜜蜂一般欢快的满屋乱飞。 「哈哈,发财了,发财了!这可真是一本万利啊,早知道我就缝一百只兔子了,一只一百两,就是一万两!」 冯简笑的翘起了嘴角,脸上刚硬的线条软的不能再软,脚下不着痕迹踢开挡路的小物件,生怕绊了她,口中打趣道,「你如今再缝也不晚。」 「哎呀,不成,真送一百只兔子去,怕是就卖一两银了,太亏,太亏!」 小米也不过是说着玩儿,哪里就真那么贪财。 「一会儿提醒我啊,请陈掌柜回去之后送些衣料来。先前不知道兔子卖这么多银子,给嫂子们的工钱太少了。如今怎么也要补一些,正好春日来了,每人给块料子做新衣最好。」 冯简最爱小米这个大方爽朗的脾气,心善又不心软。有了好东西,从来不会忘掉给予她帮助的人,遇到恶人也不会委曲求全。 「好,你自己也多做几套好衣裙,买些首饰。」 「我看看再说,倒是你和我爹他们都该添薄衣衫了。还要添一套粗布的,下地走动时候方便…」 两人这样边笑边商量,倒是同普通人家的小夫妻话家常,没什么两样。 偏偏两人都没什么知觉,倒是惹得跑来催促开锅的高仁翻着白眼又跑掉了。 这时候,再贪吃也不能进去,主子的眼刀太吓人,毕竟小命还是比蛋糕重要… 陈掌柜是个精明又本分的,带上一盒子小米准备的蛋糕,回城之后,才过午后就让小伙计送来了几只箱子,各种花色的布料塞得满满当当。绸缎颜色艳丽一些,细棉布就偏于素雅,但看得出都是好东西。 小伙计笑嘻嘻行礼,说道,「陆姑娘,我们掌柜说了,请你用多少记个数目就好,剩下就等我们下次来运菜时候一起带回去。」 「好,替我多谢陆掌柜。」 小米本来就觉得料子有些多,这会儿听说陈掌柜是存了让她挑拣的心思,自然欢喜。记得去年秋日,她还为了家里没有余粮犯愁,如今不过半年,居然就如同大户人家一般,居然可以足不出户,坐在家里挑拣布料了。 有时候想想,真是恍然如梦一般。但她却并不觉得哪里忐忑,或者不踏实。这样的日子是她一步步走来的,是她竭尽全力拼出来的! 「杨伯,帮我给这位小兄弟取两块蛋糕路上垫肚子。我先选选料子,咱们全家都做两套新衣。」 「好啊。」 杨伯笑眯眯拎着烟袋锅带了小伙计出门,从护食的高仁手里抢了两块蛋糕,送走了满脸惊喜的小伙计。 陆家老少听得消息,正好天色也将近黄昏就都凑了回来。 小米如同春日里的蝴蝶一般,上下翻飞,这匹布料给老爹比比,那匹铺到冯简身上量量,忙的满头汗珠,依旧笑嘻嘻的不肯停手… 陆家的晚饭,难得擀了面条,简单配了肉酱就糊弄了一顿。 但却没人抱怨,就是高仁都是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任凭小米在身上比来比去,不时参合几句。 第71章 「我不要领子太高的!」 「我要大红!」 可惜,最后都在小米的「爆栗子」下,被无情镇压了。 「老实呆着,又不是成亲,整天穿什么大红色,春日了也穿点儿鲜嫩的,这个荷叶绿最好,做条裤子也耐脏。」 一家子吵吵嚷嚷,倒也热闹。 陆老爹一手拿着书,却是不肯进屋去看,不时扫两眼众人,脸上笑的欢喜。 老杨更是笑眯眯的,嘴里吧嗒着烟袋,吐几个惬意的烟圈儿… 待得全家都量好尺寸,又定好花色,天色已经都暗了下来。 想起出门在外的陆老二,还有书院的陆老三,小米很是惦记,但陈掌柜已经答应再去丰州的时候顺路打听一下了。本身陆老二又是个武艺高强的,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倒是不用担心他被人欺负。 于是,这事也就被她扔去了脑后。 自从进了春日,天色就一日比一日长。虽然山林里已经重新热闹起来,但猎人们却是遵循祖上传下的规矩,绝对不在这个时候进林子。 因为春日野兽繁衍,若是大肆捕杀绝了根儿,暂时是富庶了,却也绝了子孙后代糊口活命的根基。 好在,今年有陆家帮扶,家家户户的田里都栽了包谷苗。男人们白日里去帮陆家做活儿,又带出去一张嘴,孩子们在学堂也是常常吃饱肚子回来。这么里外一算,家里粮食就省下很多,老人和女人们也就能放心吃饱了。 这般下来,整个老熊岭的男女老少,不但没有如同往年春时苦熬的干瘦,反倒各个红光满面,胖了许多。 年轻小夫妻免不得夜里就多「活动」一下,于是,年后村里已经接二连三听得很多次好消息了。 小米还是在喊了老少妇人们来家里分布料的时候,听得刘婶子说起的。 原本这话不该跟她一个小姑娘说,但陆家没有女主人,小米又是掌家的,平日聪慧的不像小姑娘,刘婶子也就同她说说,备着到时候走个礼之类。 小米倒是替那怀孕的两个小嫂子欢喜,转而想起自家没成亲的三个哥哥,算起来,陆老大已经有十九了,足够成家立业了。 虽说要守娘亲白氏的孝期二十七个月,但农家一般过了半年就允准儿女成亲的,毕竟亡者已逝,活人还要继续活着啊。 小米心里把这事划了一笔,眼下却不是着急这事的时候。 「嫂子们,今日寻你们过来,是有件大好事要说。那些送去京都售卖的兔子,卖了个好价钱。我当初说过,要给嫂子们分些布料做新衣裙。今日陈掌柜那里派人送了不少绸缎,花色特别好,你们赶紧选选。春日了,咱们都做套新衣裙穿!」 「哎呀,兔子卖出去了!」 「昨日我们闲话还说起,就怕兔子卖不出去,可惜小米妹子投进去那些本钱了。不曾想,真卖出去了,太好了!」 「就是,就是,昨日我家狗剩儿爹抓了一只活兔子回来,我还念叨呢。一只兔子的本钱都够买十只活兔子了!」 妇人们没有一个问起兔子卖了多少钱,倒是都替小米没有折了本钱欢喜。 这就是淳朴的乡情,无时无刻不让人心暖,也是小米有了什么好事都愿意拉着老熊岭家家户户的原因。 她伸手打开地上的几只大箱子,招呼道,「嫂子们别只顾说话,赶紧上手。我家里需要用的,我都挑完了。嫂子们喜欢哪个花色的料子,尽管拿。怀了身孕的嫂子多拿一块细棉给没出世的小侄儿做包被,算是我这个当姑姑的提前疼他们了。」 屋子里照旧点了两盏油灯,很是明亮。这会儿照在满箱子的布料上,五颜六色,喜得老少妇人们都是激动起来。 「哎呀,这么多料子!」 「这花色真好啊,我前日进城看一个富家小姐穿了这样的裙子!」 「这怕是要不少银子吧,」有小媳妇儿特别懂事,犹豫着不肯伸手,「小米,你留着自己做衣裙吧,我们都有衣衫穿,再说平日已经没少得你的贴补了。」 「嫂子们,我让你们拿,你们就尽管拿。我可是小气着呢,若是不赚银钱,怕是你们先前的工钱,我都要讨回来,哪里还能给你们分布料做新衣!」 小米笑的得意,伸手扯了一块松花绸缎往刘婶子身上比量着,「婶子,这料子你做件衣衫,下边再配条棕裙,出去走动时候穿着,保管体面。」 刘婶子摸着顺滑无比的绸面,哪有不喜欢的,忍不住感慨,「咱们京都那位皇上最是开明,早年下旨,不分贵贱,均可穿绸缎。否则就是小米有心,咱们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小米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也不好多问,暴露自己不是「土着」的秘密。于是,笑嘻嘻拉了小媳妇们选料子。 猎户们都是日子过得紧吧,平日去布庄多是选便宜的粗布料子,如今这么多绸缎和细棉放在跟前。 爱美的小媳妇儿们都兴奋了,叽叽喳喳讨论着配色,绣什么花纹,做什么式样的衣裙,真是比过年都热闹。 小米挑了一块天水碧的料子打算给自己做件衣衫,配一条白底撒花裙子。 桂枝儿直接把料子抢了去,笑道,「你可别糟蹋好料子,还是我来做吧。」 「好啊,嫂子手艺好,以后我出料子,嫂子出手艺,你肚里小侄儿的衣衫我也包了。」 小米也不客气,直接当了甩手掌柜,听得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嚷着,「哎呀,这样的好事,我们也要分一份。」 说笑了一阵,料子也分好了,就有心思活络的小媳妇儿试探问道,「小米,既然兔子卖了好价钱,咱们是不是多做一些啊?」 「不用,咱们的兔子卖给了京都的贵人,她们喜欢的就是‘稀罕’俩字,若是满大街卖的都是,人家以后也不买了呢。」 小米拾掇着箱子里剩余的布料,笑着应道,「我同那边的商家约好了,每三月出一种新式样的玩偶。这样算下来,针线活也不算太多。以后嫂子们,每隔三日的晚饭后,聚到我这里来,咱们一起做做针线,说说闲话儿,也就足够把活计都忙了。」 「好,左右家里也没有活计,大长夜的,一起做活说话最好了。」 第72章 「哎呀,你可别说晚上没活计。若是都闲着,你那肚子是怎么鼓起来的?」 小媳妇儿们玩笑惯了,说着话儿就打闹起来。 小米假装听不见,笑嘻嘻不肯应声。倒是那个口无遮拦的小媳妇儿被刘婶子狠狠瞪了一眼,捂了嘴笑个不停。 很快,夜色就深了,众人纷纷告辞。 临出门前,小米每人又塞了一样东西在她们手里,悄悄笑道,「这是贴补嫂子们的,怎么用我可是不管的。别人问起,我也不知道啊!」 众人听得疑惑,但是夜色黑沉,来不及仔细探勘,倒得家里借着昏暗的油灯,这才发现,居然是一串铜钱。 数一数,足有一百之数。 已是睡了一觉的男人们被吵醒,含糊问道,「怎么还不睡?可是小米又寻你们帮忙做活儿了?」 「没有,」小媳妇儿赶紧把铜钱串子藏到了暗处,笑着应道,「小米的那些兔子卖出去了,一人分了我们一块料子做新衣衫呢。」 「卖出去就好,快睡吧。」 「好。」 小媳妇儿麻利的把铜钱藏进箱子,躺在炕上悄悄盘算着,改日回了娘家,就把铜钱带去。自己日子过好了,总不能忘了受苦的爹娘。 这般想法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几乎没几日,老熊岭上的小媳妇儿都提出要回娘家。 没有公婆的还好些,男人们那里打个招呼就成了,有公婆的自然要费一番口舌,但也终于成行了。 老熊岭先前实在太过贫穷,能嫁到这里的姑娘通常都是娘家吃了上顿没下顿,或者在家不受重视,没人疼爱的孤女。 如今这般穿了新衣裙回娘家,或者拎着点心烟叶酒坛子,或者干脆塞了私房钱给爹娘。 即便她们记着村里的规矩,不肯多说半句,但总免不得让老熊岭发达的传言更盛了。 很多事情,若是敞开了大大方方邀请人来看,兴许还没人感兴趣。但越藏着掖着,神神秘秘,反倒越多人想要一探究竟。 之后,老熊岭这个名字在十里八村算是彻底红火了一把。 往日,半个人影儿都找不到的山路上,居然繁忙了起来。 赶来拜访亲家的,探望闺女或者姑姑姨母的,或者挑着担子叫卖点心小食和针头线脑儿的小贩,还有眼睛像钩子一样的媒婆,都是聚到了老熊岭。 可惜,不管什么人,尽皆都被挡在了老熊岭的山口。 钟老头儿带着子侄儿忙了这几日,对陆家可是感激的不成。以往给别人家做工,别说供给饭食,最后不克扣工钱就算厚道了。 但陆家呢,早饭是粥和两合面儿馒头,中午晚上还有炖菜,菜里甚至有肉片,吃的他们老少几个,即便整日累得挥汗如雨,居然眼见着都胖了起来。 人与人相处,从来都是两好合一好。陆家如此厚道,钟老头儿爷几个越发想把活计做好,恨不得把井壁青石都雕出花儿来。 这一日正是歇晌儿的时候,村里两个后生用筷子穿了馒头,端了菜碗,一口馒头一口菜汤,守了山口说笑。 结果,外人都聚在山口的时候,他们就有些拦阻不住了。 钟老头儿一见这样,赶紧撵了小儿子去岭上报信儿,然后饭也不吃了,带了其余几个儿子侄子赶过去帮忙儿。 待得岭上人家得了消息,老冯爷喊了一众汉子,亲自赶到了岭口。 尚且离得很远,就听得一个老婆子扯着脖子叫嚷,「怎么的,我们家闺女嫁了过来,我这当娘的来看看都不成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把我闺女怎么着了?不成,我就是要进去!」 老冯爷听得眉头紧皱,回身问一众村汉,「这是谁家亲戚?」 有个中年汉子站出来,黑着脸应道,「是我们亲家,石头媳妇翠兰的娘。」 「去喊翠兰来!」 「好。」 那中年汉子拔腿就往回跑,很快众人就到了谷口。老冯爷到了地头儿,一改往日的慈和模样,直接拱手同岭口外几个陌生人行礼,末了冷淡说道,「各位,不知有何贵干?我们老熊岭虽然是山野之地,可也不是谁都能来撒野的地方!有话赶紧说,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哎,你这老头子,怎么说话呢?我闺女嫁过来了,我这当娘的来看看,还不成啊?」 那一脸横肉的刁婆子第一个开了口,翻着白眼的模样,很是有些讨厌。老冯爷没理她,又看向另外几人。 另外几人却是没那婆子刁钻,或者说是货郎,或者说是来买毛皮。 老冯爷这才恢复了笑脸,同几个外来人寒暄,「多谢各位有生意的时候,想着我们老熊岭。但是,大伙儿可能也听说了,我们岭上正种着春菜,如今别说外人,就是娃子们都关在家里,不许随便行走。 说起来也是丢人,穷日子过怕了,突然有个好日子的奔头,大伙儿也是小心加小心。所以对不住了,几位爷们,今日让你们白跑一趟了,待得秋时丰收了,爷们不嫌麻烦就再来一趟,必定大碗肉大碗酒,一道邀请你们喝个痛快。」 老头儿说的直白又坦诚,礼数也不差,那几个小商贩不好再勉强,毕竟他们的双脚还踩在人家地盘上呢。 于是,纷纷草草回了礼,就挑着担子,或者牵着驴子走掉了。只留下那刁钻老婆子带着个眼珠儿乱转的儿子,见此,她倒是把脖子梗得更直了。 「正该这样呢,他们都是外人,我可是自家人啊。我能进去了吧,我闺女听说娘和兄弟来了,怕是欢喜坏了。」 说着话儿,她就要往里走。不想老冯爷身后的几个汉子都拦了她,「不行,你不能进!」 山里汉子,打猎为生,各个都是五大三粗,鞋底当旱船,手臂能跑马的彪悍模样,这般恶声恶气一喊,倒是吓得老婆子后退不迭。 第73章 「你们干什么,我是翠花的娘!」 几个汉子还要说话,翠花终于从岭上跑了下来,远远就气急败坏喊着,「娘,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不让你过来吗?」 老婆子有些心虚,干咳两声,这才强装硬气骂道,「死丫头,我想你了,来看看你还不行啊!」 「我前日刚回家去,你不是看到我了吗?再说,我嫁来两年,你都不想我。怎么如今刚两天,你就想的撵来了!」 翠花也是气得厉害了,前日回去明明给家里说过了,不要来人,有事捎信儿,她回去就是了。 没想到,这样的时候,偏偏老娘和哥哥跑来给她添堵。再偷偷瞧瞧村里众人的脸色,她恨不得急的撞墙。这以后,让她怎么在村里人跟前抬头做人啊? 「娘,你赶紧回去!」 「凭什么回去啊,我还没听说嫁了闺女不能探望的。亲家呢,赶紧出来,怎么老熊岭还没发达,就不认亲戚了?」 老婆子被闺女下了脸面,也是有些恼了,张罗着找亲家。 可这个时候,谁出面不是擎等着吃挂落儿吗? 翠花儿婆家人根本一个都没来,翠花气得跳脚,但老娘就是不听劝。 到底还是老冯爷不耐烦了,摆摆手,说道,「这位老妹子,我们村里如今就是不准进外人。你有事以后捎信来告诉翠花一声就成,自然没人拦着她回去。但是你若是强硬要进村,那定然是想闺女厉害了,不如你直接把翠花领回去,住上几年都好,老熊岭保管没人去接。」 说完,老爷子背着手,拎着铜烟锅,转身就往回走。 几个汉子分了一个跟着,另外几个还是虎视眈眈望着老婆子。 翠花眨巴两下眼睛,终于听出来老冯爷这是要撵她回娘家,吓得立时就哭着骂起了老娘。 「娘,你赶紧回去!我都说什么了,不让你们来,你偏来!好,我被休了,你就高兴了!」 刁钻老婆子也是有些傻眼,没想到老熊岭这般硬气,当初求取翠花的时候,她可没少要聘礼,据说老熊岭有一家算一家都给翠花婆家凑了东西,这才把翠花娶回来。这怎么才两天,就敢说休了翠花的话。难道真是发达了? 那可不能让翠花回家了,如今进去看看,也不定能看出什么门道。还不如等一等,也许能拿到的好处更多。毕竟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闺女,她过了好日子,娘家总不能半点儿好处捞不到啊… 「行了,行了,你也别哭了。娘就是想来看看你,难道还来错了。我回去了!你可好好的,受了欺负就捎信回家,娘给你撑腰!」 老婆子说了几句,甩了几个白眼,到底带着儿子走了。 留下翠花儿低着脑袋,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后跟在众人后边悄悄回岭上了。 老冯爷早派人等在村口,直接喊了几个汉子去了自己家院子。先前因为帮着陆家种土豆,打井,耽搁了时日。如今看这形势,守山口的土坯房还是要尽早建起来。 不只这样,就是东西两座山头,平日无事也要让后生娃子们不时去溜溜,一来防野兽下来糟蹋青苗,二来也防着外人从山外过来。 陆家院子里,刚刚吃了午饭,正是歇晌的时候,安静的不能再安静。就是陆武和高仁两个,不知道跑去哪里疯玩儿了,回来时候说了岭下的事给小米听,小米这才知道。 随后,刘婶子就过来借簸箕,顺带说了说村里人明日就开始建土坯房的事。 小米自然点头应下,粮食用物早就备好了,到时候有什么短缺再进城去添就是了。 刘婶子本来借簸箕就是个幌子,目的达到也就回去跟众人报信儿了。 第二日一早,村里有一个算一个,老少爷们都扛着木掀,镐头,拎着土坯模子聚到了岭下山口。 小米带着刘叔走了一圈儿,最后到底没有把房子建在山口,毕竟那两座山不是陆家的。万一有人挑事,说不定房子还要扒了。 倒是穿过山口那小片树林之后的大片旱田是陆家的产业,而且只要大元不灭亡,就不会变主子。所以,房子建在上边最稳妥了。 地方定了,村人也就动了手。 一半人手挖地基,一半人手挖土和泥掺麦秸摔土坯,刘婶子带着几个小媳妇儿在不远处的草棚里,刷锅烧水,切菜蒸馒头。 钟老头儿带着子侄儿在砌最后的井口,眼见众人忙碌的如此热闹,很是羡慕,忍不住感慨,「人心齐,山岳移。老熊岭的好日子真是要来了,可惜,咱们一家不住这里。」 他的几个子侄倒是没那么多想法,只是可惜,「咱们这马上就要完工了,以后可吃不到带肉的炖菜了。」 钟老头儿气得笑了,一巴掌拍在小儿子后脑勺上,教训道,「你好好做活儿,以后吃肉的时候多着呢。」 小儿子还想反驳两句,但是眼见老爹的白头发就把话咽了回去。 小米既然把灶间交给了刘婶子,就绝对信任,每日同冯简到工地走动,从来不进两间草棚,就是刘婶子赶来闲话,也只是问问粮食够不够,嘱咐一定要让大伙吃饱吃好。 惹得村里人一边摔泥坯,一边笑着应和道,「小米就别惦记了,我们这一冬,肚里没少攒油水,不缺力气!」 小米笑嘻嘻给大家倒茶,玩笑道,「叔伯们多吃才能更有力气啊,别的不说,秋时打猎,我还指望叔伯们多给猎些好皮毛回来做玩偶呢。到时候卖了银子,大叔们一冬的烈酒,我都包了!」 「哈哈,还有这样的好事!」 「可是占便宜了,小米放心,你要白皮毛,我们绝对不猎黑的!」 众人说笑的热闹,太阳上来的时候,有人就脱了外衣,只穿了汗衫。虽然只露了两条胳膊,但小米一个姑娘家还是不好多在跟前。 正巧钟老头儿来请,要验看水井。 冯简就招招手,示意她一起去。 钟家人自觉得了小米的照顾,做活儿很是用心。 第74章 水井挖的直径足有三尺,从地下到地上一尺,都用小块请石砌了起来。不知道中间用了什么粘合石头缝,居然半点儿看不出渗水的迹象。 小米小心探头往井中看了看,这处位置选的极好,水面很高,硬着蓝色的天空,很是纯净。 「钟师傅真是好本事,这水井看着就整齐。」 「是啊,」冯简站在小米身后,隐隐把她半环在怀里,随时备着她摔倒时候拉一把,「就是不知道井水味道如何?」 钟家小儿子抢着说道,「我们早就喝过了,甜的!」 钟老头儿瞪了儿子一眼,赶紧解释道,「陆姑娘,老熊岭这里实在是风水宝地,我这些年也打过几百口井了,但出水这么甜,水量又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见。」 「真的?」小米欢喜起来,远远见着翠花在草棚里进出就喊了她拿些陶碗,末了把井台上的连绳木桶扔下了井。 前世,孤儿院即便穷困,用的都是自来水,到了陆家,有三个哥哥在,也轮不到小米打水。导致的结果就是,小米扯了绳子半晌,那木桶就是飘在水面上不肯倒下。 倒是冯简虽然也没打过水,但是瞧了几眼就看出了门道。 他接过了绳子轻轻一抖,木桶就倒了下去,井水入桶,木桶立刻下沉。 「哎呀,冯大哥,你真聪明!」 小米兴奋的帮手,同冯简一起把水桶拎了上来。 翠花儿正巧送了碗来,一人舀了半碗,喝完都是更欢喜了。 「这水真是甘甜!」 「可不是,比岭上还好喝。」 「可惜,咱们村里不酿酒,否则说不定还要出个名酒呢。」 一旁忙碌的村人,听得消息都跑来凑热闹,一人一碗井水下肚以后,也是赞道,「以后不用烧茶水了,直接喝井水就好了,又凉又甜!」 末了又朝着早就混熟的钟家人比起大拇指,「老钟,你们一家真是好手艺!」 老钟难得直起了微微驼着的脊背,略带骄傲的应着,「我打了一辈子井了,这样的好井水也没见过几次,还是老熊岭风水好。」 这话果断取悦了所有人,纷纷嚷着以后打井就找他们一家。 小米也是笑着嘱咐,「这些时日辛苦钟师傅了,中午留下好好吃顿饭,下午结算了工钱再回家也不迟。」 「好,谢陆姑娘,那我们就厚脸皮再蹭顿饭吃。」 「钟师傅客气了,应该的。」 众人说笑几句就散了过去,钟家人也不闲着,都是帮着建起了房子。 小米被钟师傅说的起了野心,拉了冯简在旱田边上游走,双眼打量着整个老熊岭,越看越是满意。 老熊岭其实不单单指十八户人家建宅子所在的山岭,还包括东西两侧的矮山,北侧的山口,外加中间被山林环绕的一块平地。 如今平地被陆家开垦成了良田,占了中间最好的位置。四周若是再拾掇一下,边边角角还能再添二十亩良田。两侧的小山不高,一侧山林茂密幽深,一侧却是长着矮松和灌木,若是改种果树,再放养些家禽最好不过。 至于北侧山口的位置,投些银钱建上围墙和木门,那老熊岭就真的如同城堡一般,水泼不进,安全之极了。 到时候,她想琢磨什么新奇东西,种什么「古怪之物」,都不怕被外人看去大惊小怪了。 冯简站在小米身侧,一时见得她皱眉沉思,一时又兴奋莫名,分外鲜活有趣,忍不住心头更软。虽然不想打断这一时一刻的甜蜜,但日头渐高,总不好一直让她晒着。 于是,他就笑道,「想到什么,这般欢喜?」 小米双手一拍,喜滋滋把方才琢磨的城堡计划说了个彻底,末了问道,「冯大哥,你说我这主意怎么样?」 冯简听得也是双眼发亮,环顾老熊岭,笑道,「若是真如同你所说,老熊岭倒是同世外桃源一般了,可惜没有桃花。」 「那有什么难,山脚栽几株桃树,春时赏花,花落吃桃子,最不济,桃子吃不完还可以酿酒啊!」 小米越想越欢喜,「明日我就进城去问问,若是银钱不多,就把这几座小山都买下来。万一被别人捷足先登,就坏事了。」 冯简扫了一眼山下的苞谷田,提醒道,「买卖田地山地,府衙要派人实地勘察走动。」 「啊,」小米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了,沮丧道,「那好吧,只能再等两月,到时候苞谷苗不那么扎眼了,再去府衙问问。」 冯简眼见她的脸色冷落落,小嘴撅着,肉嘟嘟,粉嫩嫩,娇俏可爱之极,忍不住心头越发火热。待得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高仁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小米,咱们中午吃什么,我饿了!」 「没大没小!叫我姐姐,小心我不给你饭吃!」 小米上前敲了高仁一个爆栗子,转头喊了冯简,「冯大哥,咱们回家啊!出来之前桂枝嫂子送了一篮子野菜,不如中午吃春饼,把野菜也拌一拌,尝尝春日的味道。」 冯简甩了高仁一记眼刀,扎得他莫名奇妙,这才上前同小米并肩往回走。 「好,我给你烧火。」 「不用,不用,还是让高仁来吧。你身上这件暗花袍子,上次被火星溅了两个小洞,还是桂枝儿嫂子帮忙缝补的呢。」 小米手里折了一根儿树枝,边走边欢快的挥过路旁的草木,根本没看到冯简尴尬的脸色和高仁偷笑的得意… 第75章 待得吃了午饭,小米下了一趟岭,亲自谢了钟家人,结算了工钱,末了送了他们出山口。 钟老头儿人老成精,低声同小米保证不会把老熊岭所见之事告诉外人。 小米喜他知趣,自然也承诺以后再打井,一定找他们一家。 山路旁的树林和草丛,好似几日前还枯黄晦暗,但如今已经透着新绿了。 草丛里嫩嫩的草叶,已经快要把那些枯黄之色彻底掩盖掉了。而树林里,枝头更是热闹。蛰伏了许久的芽苞都已经施施然抻开了懒腰,望向了阔别一冬的蓝天。 春日啊,终于彻底来临了,世界在一片新绿里,热情呼吸,好似风里都满是欢喜之意… 小米忍不住伸开手臂,松松拢住了这片安宁又自在的天地。 远处的山林,好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也许是哪个淘气的小兽,也许是斑斓的飞鸟… 钟老头先前赞老熊岭是风水宝地的时候,多半是存了奉承的心思,但老天爷却真是顺了他的话头儿,当真变得风调雨顺。 自从陆家的旱田栽种下土豆之后,不过三四日就下了一场透雨,之后太阳更是勤快的早起晚归,晒得大地暖洋洋。 陆家菜园里的菜苗,拼命疯长几日,如今豌豆的藤蔓已经爬满了架子,黄瓜更是开了小小的花儿,茄秧虽然只低调的长了几片叶子,却也偷偷积攒了开花的力气。 土豆田里,也有小小的芽苗儿钻出了土面,春风吹拂,太阳关爱,就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长的飞快。 村人们刚刚建完两栋土坯房,土豆田就已经是不起垄不成了。 照旧还是两人一张犁,一人拉,一人扶,吃力之极。 但陆家伙食好,大伙儿惦记秋时丰收,冬时种菜,都觉得日子有奔头,自然也没感觉到累。 小米偶尔站在岭上望着自家田里几乎汇聚了老熊岭所有青壮,为的不过是给三十亩旱田起垄,就皱了眉头。 若是放在前世,一台四轮农用车就连种再耕都搞定了,可惜这里生产力还是太落后了。 最重要的是,她没学过机械,完全不能做机械改变时代的金手指情节。于是,她只能寻找最笨也最实用的方法了。 当初,老院长带着她们这些孩子开荒地种菜种粮食的时候,旁边镇上的农人看到也曾来帮忙。 她记得那人赶着马,拉着犁杖,那马很温顺,犁杖中间弯的同弓一般,比起这里直来直去的笨拙家伙,破开土层的时候,显得更轻盈省力。 也许,这事值得琢磨一下。 晚上吃过饭,又是妇人们聚来做针线的日子。小米也不参合她们那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儿,闷头画了又画,终于在刘婶子回去的时候,请她把图纸带回去给刘叔。 结果,第二日一大早,陆老大一开院门就见刘叔等在外边,头发上都是露珠,显见是等了一阵子。 陆老大吓了一跳,「刘叔,您这是有什么急事?怎么不拍门?」 「不急,不急!」刘叔憨厚的搓着手,末了从怀里小心取出两张图纸,「我是来问小米几句,这图纸有不明白的地方。」 「那快进屋子!」 小米正好梳洗完,从后院出来,眼见刘叔这么早来也是惊奇。待得听他说起缘由,倒是有些脸红,她前世见过自然觉得简单,人家刘叔要凭空想象,怎么可能看一眼图纸就做出来。 这般想着,她就把刘叔让进了屋子,然后麻利的做了早饭,留着刘叔吃了早饭,末了才擦抹干净桌子,同刘叔一点点讲解起来。 两人如此模样,众人自然都知道小米又琢磨什么新奇东西了。 陆老爹一向不管闺女的,拿了书本去看着淘气娃子们读书,陆老大照例去了山下。留下冯简主仆都是围在桌子旁,小米顿觉亚历山大。 「我也只是瞎琢磨的,不见得能好用,就是请刘叔先做出来试试。」 老杨笑眯眯不说话,心里却是腹诽,自从来到陆家,陆小米琢磨的任何一样东西可都没有玩闹的,或者用于生财,或者实用。若不是他不信教,怕是都要相信这丫头是传说中的智慧圣女下凡了。 冯简也是笑的宠溺,安慰道,「不怕,做出来再看。」 刘叔终于弄懂了图纸的每一处细节,匆匆打个招呼就回家去了。 留下小米想了想,还是道,「就算新犁杖不好用,家里也要买几匹马顶耕牛用了。总不好让村里人拉着犁杖满地跑啊!」 「进城?」 冯简隐隐翘了唇角,果然小米立刻笑着应和,「好啊,好啊!」 老杨忍不住也是笑起来,「我去喊高仁,你们尽管迟些回来,家里有我呢。」 小米听着这话别扭,倒像长辈鼓励小儿女约会的模样。 她腾的红了脸,赶紧遮掩道,「那我去换衣衫!」 先前陈家送来的布料,早被巧手的妇人们裁剪缝制好了。 小米同冯简两人身上的,都出自桂枝儿嫂子之手,最是精致合身。 小米穿了天水碧色的对襟衫子,袖口和衣襟没有绣什么花色,反而绣了两只小巧的黄色翠鸟,黑色的眼珠儿,暗红色的嘴巴,活灵活现。下边配了一条象牙色的百褶裙,裙角绣了小小的桃花朵朵,衬得她多了几分少女的柔美,又不失灵秀可爱。 冯简则是一身宝蓝色绸缎长衫,白色袖口外翻,领口衣襟都镶嵌了金色的牙边儿。他本就身形挺拔,气度非凡,这般拾掇整齐,更是丰神俊朗,看的小米红了脸。 两人正要欢欢喜喜进城去,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第76章 陆老爹许是尿急,嘱咐了淘气娃子们写大字,出来时候见得闺女这般盛装打扮,又听说是去城外马市买马,直接就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不成,绝对不能去!马市那地方龙蛇混杂,偷摸拐骗什么都有,你一个姑娘家去了做什么。万一被人家欺负了,坏了名声,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小米如同秋日被霜打的茄子,顿时蔫了。 她只顾着同冯简出门「约会」,倒是忘了这个时空的诸多规矩。 冯简见不得她如此可怜模样,开口帮忙说情。 「陆叔,有我在一旁,小米不会受欺负。」 高仁也是跟着拍胸脯,「有人欺负小米,我一巴掌拍死他!」 但陆老爹还是不松口,有次他进城听说有女子在市集被无赖摸了屁股,回家耐不住邻里指点嘲笑,没几日就吊死了。 即便冯简和高仁都是武功高强,但谁也保证不了意外发生,他可不想闺女出事。 小米眼见老爹如此坚持,也是有些泄气,但转而又想起一个好办法。 「爹,不如我换了男装再去啊?这次家里要买几匹马,不亲眼看着挑选,我不放心。」 陆老爹皱了眉头,没有吭声。 小米赶紧再接再厉,「还要,我还打算买个人手回来帮我做粗活儿。平日洗衣做饭,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陆老爹原本还有些迟疑,听得这话,再看看闺女的小身板儿,心里倒有些愧疚了。 陆家就小米这么一个闺女,其余都是糙老爷们,砍柴挑水还成,但做饭洗衣这些细致活却要落在闺女身上。她不过十四岁,确实有些太辛苦了… 「那早去早回,不准四处游逛。」 「好,爹,你放心,我保准办完事就回来。」 柳暗花明又一村,小米欢喜的直接跳了起来。但家里又寻不到瘦小的合适男子衣衫,无奈之下,只能跑去村里借了一套。 待得终于出了村口,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小米长出一口气,拍着胸口,末了假装捋着胡子的老者模样,瓮声瓮气说道,「吓死老夫了,出门当真不易啊!」 众人都是听得笑起来,高仁更是躺在车厢里直打滚儿,冯简抬手拍拍小米扎成一束的黑发,「一会儿先买套男子衣衫,以后怕是常穿。」 小米笑嘻嘻点头,脱了衣裙换成男子衣裤,确实走动方便许多。 许是两匹老马也知道今日要给他们添兄弟,脚步很是轻快,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城外。 高仁看了马车,小米同冯简进城去买了一套衣衫,待得出来寻高仁,又到了城北半里处的牛马市。 说是市集,其实不过是一个宽阔平坦之处,建了一处露天市场,市场周围搭了一圈草棚,晴日遮阳,雨日遮雨。府衙派了小吏守在市集门口,摆了桌子茶具,不管是谁,但凡要牵牛马出去,都要上一笔牛马税。当然,耕牛金贵,很少有买卖,多半从这里出去的都是马匹。 小米被冯简和高仁夹在中间,在市集里走动,倒是觉得大开眼界。 安州地处大元之北,西临西疆,北靠白草原,都是出产马匹的好地方。 如今又是春日好时候,出行的人多,马贩子抓住时机也送了很多好马过来。 小米初始只看着那些高头大马,两眼放光,但站在人群外听了几句闲话儿,倒是长了经验,开始搜寻那些矮壮又性情温和的母马。 冯简倒是懂马,初始见小米高兴就没有多说,这会儿见她转醒过来,就更不用开口了。 大元暂时没有人同小米一般「异想天开」,打算用马匹拉犁,所以矮小母马多半要卖给妇人。 但这个年代,有几个妇人能顶着众人的白眼和指点骑马招摇啊。于是,整个集市就没有多少。 小米寻来寻去,终于在市集一角见到四五匹母马,一时欢喜就忘了买卖之道,走上前直接问道,「这马匹怎么卖?多买又是什么价?」 那马贩子正在吃肉饼,许是味道不好,眉头皱的厉害,见小米穿着粗布衣裤,身后的冯简却是锦缎衣袍加身,就以为她是小厮。 于是,他扔了肉饼就跳了起来,眯着眼睛,藏了烁烁精光,笑着招呼道,「呀,这位公子要买马吗?不是跟您显摆,这几匹马可是我从西疆赶来的,正经的滇马,最是温顺,力气又大,最适合家里夫人小姐骑乘了。价格吗,别家都是二十两,我这里只要十八两银子。」 小米挑眉,方才明明听人家说这样的马匹只要十五两。显然,这马贩子见她要买,存心坑一笔好银子。 她自然也不是好欺负的,前世哪有几个女孩子不会砍价啊。一百的牛仔裤,她曾经杀到十八,马贩子这点儿小心眼还真不放到眼里。 「十八两,方才那家只要十五两啊。不如我回去问问,买上四五匹,肯定还会再便宜一些。」 小米说这话就干脆转身要走,冯简同高仁都是笑笑跟了上去,留下马贩子有些傻眼。 从来都是奴才跟着主子伺候,什么时候当主子的,给小厮当跟班了… 「哎,哎,小兄弟别走啊,一切好商量,好商量!」 马贩子赶紧拦人,好说歹说把小米三人拦了回来,末了也不敢再耍心眼,说了实话,「我这一批赶了三十匹马,别的都卖了,就剩这么几匹矮马。不如本钱卖给小兄弟,一匹十三两,四匹马共收五十二两,如何?」 「再抹个零头,五十两还差不多。」 小米又杀了一刀,马贩子苦了脸,犹豫了那么一会儿还是同意了。 「成啊,你们验马吧。我这也是着急赶紧再回西疆,否则这个价格真是不能卖!」 第77章 无奸不成商,小米怎么会相信他的鬼话。于是笑嘻嘻也不接话茬儿,只跟在冯简身后,挨个看他掰开马匹的嘴巴检查牙口儿。 冯简见小米亦步亦趋的模样,倒是同乖巧的小厮一个模样,他心里好笑,就低声玩笑道,「以后你倒是可以常穿男装出来,很少有人发现。」 小米眨巴了两下大眼睛,抗议道,「冯大哥,你是说我长得像小子…啊!」 她刚说到一半却是突然惊叫起来,冯简正在检查的马匹受惊,抬起前腿,呜溜溜就嘶鸣起来。 冯简变了脸色,电光火石间搂着脸色苍白的小米就闪到了一旁。 高仁也是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死死勒住马笼头。 那马匹愤怒的刨着蹄子,想要再跳起,却是被压的抬不起脖子,于是只能喷着粗气,半晌才平静下来。 马贩子吓得目瞪口呆,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就上前喝骂道,「瞎叫什么,惊了马要踢死人了!」 小米惊魂未定的死死抓了冯简的衣袖,冯简冷冷甩了马贩子俩字,「闭嘴!」 马贩子还想再骂两句,却是被冯简眼里的凌厉吓得硬生生咽了回去。 「别怕,我在!」 冯简的大手一下下拍在小米背上,温暖又有力,一点点拉回了小米几乎跑光的三魂七魄。 「冯…大哥,有人…有人抓我的脚脖子!」 冯简眉梢一挑,怪不得小米无故尖叫惹了这场虚惊。 这间马棚面北朝南,里侧实在有些昏暗,两人围着马匹走动,自然也没有看脚下。 那马贩子却是变了脸色,突然大步走去马棚里,伸手拎出个黑乎乎的人形,「噗通」一声扔到地上。 那人形低弱的呻吟了一声,慢慢抬起了头,露出一张黑乎乎的脸,还有一双黑白分明,填满了愤怒绝望的眼眸… 「啊!」小米忍不住又低低惊叫了一声,其实方才她也不能确认抓着她脚脖子的是人,隐约猜测是不是绊到绳子上了。 但这会儿当真看到罪魁祸首还是吓了一跳,她前后两世都不是养在温室的富贵花,活着困苦的人,她也见过很多。比如年前府城南门外的流民,可是相比这人来,那些流民都要幸福很多。 这人看着年纪不大,身高同她差不多,满头的小辫子,瞧着应该是个女孩子。但后背许是被鞭子抽打过,血肉模糊又发了炎,脓血染透了衣衫,脏污的看不出颜色的双脚那么裸着,实在太惨了。 「这人是怎么了,谁打的?」 马贩子听着小米的语气有些怨怪,心里很是不以为然。方才冯简那般护着小米,让他终于看出这小厮是假,怕是谁家的小姐改装跑来看新鲜是真。 老话说,最毒妇人心,但最好骗最心软的也是妇人… 马贩子眼珠子滴溜溜转悠了几圈儿,笑得谄媚,「这位小哥儿,对不住啊,方才就是这个马奴让您受了惊。这该死的东西,我这就打他一顿给您出气。」 说着话,他抽出后腰别着的马鞭,照着那奴隶就噼啪抽了起来。 小米哪想到他说打就打,惊的愣了半晌才高声喝止,「住手,快住手!」 马贩子心里暗喜,还要惺惺作态再抽几鞭子,不想鞭梢却是被冯简一把抓住引向一旁,倒是差点儿甩了他一个跟头。 小米扯了帕子,慌手慌脚替那个奴隶擦抹着背上重新渗出的鲜血,入手的滚烫,让她更是变了脸色。 「冯大哥…」 「好!」不等她试着商量,冯简已经是点了头。他眼里全然的信任,包容,让小米鼻子喉头一哽,鼻子泛酸。相对这垂死的可怜马奴,她真是幸福的不能更多。若是再有所求,就是贪心了吧… 马贩子本来还有些气恼,但见两人模样,却是喜得不成,开口就要了十两的高价。 小米恨得咬牙,但还是点了头,连同四匹马,一同付了银票。马贩子验看了银票,也交付了马奴的身契和马匹。 冯简抬手帮着小米把马奴抱上马背,匆匆出了市集,赶往城里的医馆,好在门口的税官晒太阳晒得惬意,没有为难他们,要没多收税银。 小米跟在冯简身旁匆匆走着,眼见一滴滴血从马背上滴下来,忍不住骂道,「那个马贩子真是该死,怎么能把人往死里打!」 「放心!」 冯简只简单说了两个字,小米听得疑惑,结果进城寻高仁的时候,却是不见了这小子。 小米正是急的慌,高仁却是笑嘻嘻赶了马车过来。 「马棚塌了,折断了一条腿。」 「做得好。」冯简难得夸赞高仁一句,小米惦记救人,起初没有在意,待得到了医馆,老大夫给马奴看了伤,又让药童抬去后边处理伤口,她才突然醒转过来,抓了冯简的衣袖,兴奋的低声问道,「冯大哥,方才高仁留下是去…」 冯简轻轻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忧色。小米却是喜的握拳挥了一下,「高仁真是个好孩子,回去给他做卤肉!」 冯简眼里的忧色迅速散去,剩下是全然的欢喜。心善,却又不会不分是非,这样的姑娘,让他如何不喜欢。 小米被他看得脸红,赶紧寻了话头岔开,「虽然今日花了很多银子,但救人一命…」 不等她话说完,那去了后院的药童却是突然奔了出来,恼道,「这位小哥儿,你方才不是说伤者是个姑娘吗,我特意喊了隔壁程大娘帮忙,结果…那是个小子!」 小子? 小米惊得张着小嘴半晌没合上,明明满头都是小辫子,而且同她身形差不多,怎么可能不是姑娘?她本来藏了些私心,还想着救人回家,以后有个帮手洗衣做饭。如今真是泡汤了… 第78章 「对不住,我方才没问清楚。还请继续救治,药费我们一定出。」 陆小米拾掇了满脸惊讶,很快应了一句。 药童有些脸红,扫了一眼冯简并没有反对的模样,就行了一礼跑回后院去了。原本他看着那垂死之人长的很不错,还以为小米几人是贪图人家美貌才救人。 没想到王大娘却说是个小子,他生怕小米等人贪图不成,就改了主意,到时候药铺找不到人要银子,掌柜的可要打杀他了。 结果,小米等人确实是善心,反倒显得他刻薄又恶毒了。 马童的伤虽然重,但多半在伤口发炎高热,未曾伤到筋骨和内脏,处置起来也不算难。 很快,马童就被从后院抬了出来,甚至还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衫。 小药童送上了几包药材,末了笑道,「我瞧着这位小哥的衣衫太脏,容易再染了伤口,就寻了一件旧衣给他换了。」 小米付了药费,额外又赏了药童十几文铜钱,打点的他笑嘻嘻帮着抬了马童上车。 车轮碾压在青石板路上,车厢轻轻晃荡,小米耐不住好奇,悄悄拨开马童的头发,露出一张古铜色的脸孔,双目凹陷,鼻梁高挺,颧骨高,嘴唇厚,虽然还有些年幼,但轻易就能看出典型的草原男子模样。方才若不是他伤重,又满头的小辫子,她也不至于错认。 冯简见小米盯着马童看个没完,心头有些古怪的酸涩,开口岔开了话头儿。 「下次寻人牙子给你买个教好规矩的奴婢。」 小米点头,顺口应道,「好啊,冯大哥。我倒也不是真要什么帮手做活儿,不那般说,老爹不能放我出来。不过,这些人家里到底过得多艰难,要把这么小的孩子卖出来,受这样的折磨。」 「白草原之人多半放牧谋生,许是去岁雪大,牲畜遭损多才…」 「不会啊,」小米却是反驳道,「我听陈掌柜说,草原上去岁雪不大,城里商队开春还运了很多粗盐和茶砖去交换呢。」 冯简闻言,眼里眸光一转,和声安慰,「兴许这孩子家里遭了旁的难事。」 小米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自然没有继续。 山路一程程,马蹄一声声。青布小马车里,两坐一躺共三人,马车后栓了四匹马。这等架势回到老熊岭,怎么会不惹人注目。 男人们围了新马查看牙口儿,议论几句,女人们则帮了小米把依旧昏迷的马童搬去了屋里。待得听说马童的来历,心软的女人们一边骂着心狠的马贩子,一边忙着煎药烧水。 倒是小米,麻利的跑去同老爹说了马童一事。陆老爹即便不管事,也是陆家之主,这种添人进口的大事,怎么也要知会一声。 陆老爹正搬了梯子,翻检他那一屋子旧书,灰尘四起,呛的小米咳嗽不停。 「爹…咳咳,我在马市救了个…咳咳,马童,本来以为是女孩子当丫鬟…结果是男的,咳咳…」 「行了,你快出去吧,家里事你做主。」 陆老爹不知道找到了什么好书,不耐烦的摆摆手就撵了闺女出去。 陆小米好笑又无奈,出门就钻进灶间忙着张罗午饭去了。 先前冯简养了那么久的伤,她倒是做惯了病号饭。自家人吃米饭炒菜,马童就得了一罐肉粥。 许是嗅到了香味又饿得狠了,即便后背有伤,即便入眼之处太过陌生,但马童依旧大口喝下了所有肉粥。 小米拾掇了碗筷,眼见马童受惊小兽一般极力把自己缩起来,万般防备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前世孤儿院里那些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心头酸软,于是伸手解开他头上的辫子,轻轻梳理,束好。 末了轻声安慰道,「别怕,我已经把你买下来了,你以后就在我们家里做活儿吧。只要你不惹祸,就没人会打你。吃得饱,穿得暖,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马童好似听不懂大元话,神色有些怔愣,死死盯着小米手里的梳子不说话。 小米看的莫名,想了想就把杨木梳子放到了马童枕旁,转而端了碗盘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马童终于慢慢松开了绷紧的身体,好半晌,他慢慢伸出手,握了那只木梳塞进了怀里… 陆家东厢房分了南北屋,南屋住了冯简主仆,马童如今占了北屋养伤。小米惦记着高仁那个霸道孩子,怕他会欺负马童,就想寻他嘱咐几句。无奈到处也找不到人呢,倒是老杨笑眯眯应了一句,「少爷派他去办事了。」 小米好奇冯简有什么事要处置,但这疑问却只在她心里转了转,并没出口。 正巧冯简从外边回来,双手上沾了泥土,显见去了菜园。 小米走去井旁,帮忙打水,招呼道,「冯大哥,这里洗手!」 冯简笑着伸了手,小米替他挽好衣袖,两人配合默契,看着是那么自然亲近,惹得老杨笑眯眯冲着蓝天吐了个烟圈儿。 「小米,你先前说北地也能种稻米,如今这个气候可还来得及?」 冯简三两下洗去手上的泥土,比之平日的从容,神色里多了几分郑重。 小米把脏水泼到院子角落,边走边应道,「来到是来得及,就是水田要近河,便于灌溉,咱家可没有好位置。」 不想冯简听了却是没有放弃,又问道,「若是只试种半亩,挑水灌溉又如何?」 小米迟疑了一下,到底点了头,「也成,只不过辛苦一些罢了。」 「明日我同你一起下种细秧苗。」 冯简的语声不高,但却有种不容更改的力量,小米耸耸肩,应道,「我先喊二哥在菜园边上再开一块地。不过,怕是城里没有稻种。」 「稻种之事,我来想办法。」 第79章 「好。」 简单几句话,两人就定了一件对于大元来说足以惊天动地,造福子孙后代的大事。 小米没问冯简为何对种稻如此急迫和执着,冯简也不曾说,但小米却是笃定,一个能在马蹄下拼却受伤,却把她护在怀里的人,怎么可能轻易伤害她。 当然退一万步来说,若是最后结果是残忍又痛苦的,那也只不过损失了一种种稻的法子,而她因此看清了一个人的本相,还是赚了吧? 春来万物生,大地彻底回暖,几乎每次太阳重新升起,天下都是另一个模样。 草丛疯狂生长着,山林也对茂盛痴心不改,鸟雀飞来飞去寻了草根枯枝,筑了更温暖坚固的巢,然后小心翼翼生了几枚蛋,兢兢业业呵护着,直到新生命的诞生… 陆家菜园边,不过半日功夫,就开出了一块三丈见方的小块田地,土块敲打的细碎之极。村人好奇,见得冯简亲自挽了裤腿挑水泡田,都更是瞪了眼,于是不到半日,村里老老少少就都跑来看新鲜。 有人耐不住好奇想要问几句,无奈冯简当日处置招娣儿实在给人印象太过深刻,即便他在那之后并不曾待众人如何冷漠疏离,但众人在他面前,还是下意识恭敬很多。这会儿自然也不敢缠着他问询,这一池烂泥是做什么用的。 而小米又忙着泡稻种,细秧苗,更是让人抓不到踪影。 直到半月后,细细小小的秧苗如同草皮一般被起出暖棚,送到水田边上,村人才问明白,这是要种稻米。 安州地处大元最北,贫寒人家兴许一辈子都见不得几次粳米,更别提是亲眼见得稻米如何栽种。 村人虽然已经习惯了小米的奇思妙想,但这事还是太过惊悚了。 老冯爷听得村人报信,亲自赶了过来。老爷子蹲在田埂边,一边吧嗒抽着旱烟,一边盯着田埂里刚刚安营扎寨的秧苗。 三寸一株,六寸间隔一垄,如同士兵一般排列整齐的秧苗们,在已经暖的让人沉醉的春风吹拂下,小心翼翼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悄悄的伸开手臂,贪婪的吸取着阳光和水分。那般脆弱,又好似蕴含着无尽的生命力… 老冯爷眼神莫名的凝重,末了抽完烟,磕打干净烟袋锅,沉声嘱咐村里人,「都给我听好了,秋日之前,任何外人不能进村。特别是小米的这块菜园,把淘气娃子们都赶远点儿,谁敢动一根手指头,别怪我心狠撵他滚出老熊岭!」 众人本来就看个热闹和新奇,没想到老爷子这般看重,虽然好奇,但还是纷纷应了下来。 「老冯爷,你放心,大伙儿都清楚着呢。」 「是啊,您不嘱咐,我们也不会出去瞎说,谁知道小米又整出什么好东西,万一被外人知道了,说不定又来争抢。」 远处,冯简双脚踩在烂泥里,因为长时间弯腰插秧,头脸充血有些泛着潮红,头发被汗水湿透,紧贴在脸颊旁,衣裤上更是泥水点点,实在有些狼狈。但他却是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神色甚至隐隐透着一丝虔诚和盼望。 小米蹲在田埂上,原本想要下田插秧,但是不等脱鞋,就被所有人喝止了。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光天化日,光脚在人前进出。更何况还是踩在脏污的烂泥里… 小米无奈,想要试试抛秧,但又被老杨死活拦住了。即便一棵棵仔细栽种,他尚且担心秧苗会耽误成活,哪里又舍得小米这般糟蹋。 小米想说前世就有一种抛秧技术,但她也不过是听说,真分辨起来,绝对说服不了老杨,只能偃旗息鼓了。 眼见太阳越升越高,小米跳起来,打算回去烧些茶水给众人解渴。不料,马童却是拎了水壶转过墙角赶来了。 这小子养了半月伤,许是看出陆家都是好人,第二日就卸掉了防备,给药就喝,给饭更是吃的一干二净。草原人本就如同野草一样长的粗糙,这般养下来,即便后背的伤口刚刚结痂就能下地了。 小米寻了陆老二的旧衣托刘婶子改了改,给他替换着穿,教着他帮忙做些活计。许是草原同内地生活习性不同,马童初始显得很笨拙,但很快就学的八九不离十,惹得小米一个劲儿夸赞他聪明。 陆家的六匹马被他照料的妥妥帖帖,马棚也打扫干净,真是比不靠谱的陆老二和贪吃的高仁要勤快太多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这孩子不懂大元话,害得小米每次同他沟通都要手舞足蹈,远远看去还以为两人在吵架。 好在,相处久了,默契慢慢增长,渐渐容易许多。 小米接了茶壶,同马童比了个大拇指,但揭开茶壶盖子,她还是好笑的叹了气。 满满一壶水,只放了十几片茶叶… 草原上的茶叶是多金贵啊,以至于她告诉了多少次,马童都不肯在水里多放一点儿茶叶。 可惜,夸赞已经送出去收不回,她只能抬手敲敲傻笑的小子脑门儿。 马童咧着厚嘴唇,露出两排白牙,怎么瞧着都有些得意的模样。 高仁不知从哪里窜了过来,重重一巴掌拍在马童后脑勺上,嚷道,「喂马小子,又跑这里装傻是不是?哼,再敢抢蛋糕,老子就打的你满地找牙!」 马童被打的痛了,窜起来就去追高仁。高仁有武艺在身,猫逗老鼠一样在前边跑跑停停,但马童就是追不上,气得他直接拔了路边的一株小树做棍棒,朝着高仁扔了过去。 村人见了,都是惊奇道,「这马童的力气也太大了!」 「可不是,他们草原人同咱们吃的不同,听说那些东西都长力气呢!」 小米也是看得傻了眼,好半晌才想起开口拦阻两人。 高仁在陆家住了这么久,到底性子没有先前那般怪异狠辣了,否则一巴掌早把马童拍死了,哪里会给他拔树投掷的机会。 「高仁,初一,别闹了,都过来一下!」 初一是小米给马童取的名字,实在是因为语言不通,不知道马童的真正名字,她就随手拿了他到陆家的日子做了名字,倒也好记又好听。 马童初始听不懂,但小米唤的多了,也就知道这个名字代表自己了。 这会儿听得小米召唤,他哪怕气得不成,也是迅速跑了回来。 高仁撇撇嘴,无趣的扔下树枝,也是懒洋洋走了过来。 小米拍了初一的脑袋,转向高仁的时候,就开始利诱,「高仁啊,你看初一到了咱家,也是咱家的一份子了。以后他要照料家里的几匹马,免不得上山下河的,万一碰到野兽怎么办?不如你平日无事时候教他几招防身,然后…嗯,我每日给你做道菜,随你点。好不好?」 第80章 高仁眼珠儿转了转,不知道是小米话里那「咱家」俩字取悦了他,还是被美食诱惑,居然轻易点头应了下来。 这下倒是轮到小米惊奇了,要知道高仁平日可是最古怪,有时候冯简吩咐,他还要偷懒糊弄呢。没想到如今倒是应的痛快,难道是看出初一有什么天赋…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初一学些武艺,以后冯简主仆走了,陆老二那个不靠谱的,就算不在家,有个人可以少少依赖一下也好。 初一还记着方才的事,倔强着不肯同高仁行礼,小米好笑,还想压着他低头,却是高仁跳起来又给了初一一巴掌,初一恼的厉害了,拔腿就追了上去,两人很快就跑的没了影子。 小米苦笑摇头,这就是俩孩子,她方才还想着给家里填个助力,纯粹是想多了。 冯简插下最后一棵秧苗,累得直接坐在田埂上了。抬眼望去,小小的水田里,黑色的泥土里插着嫩绿的秧苗,衬着点点水色,更是显得脆弱三分。 但这小小的水田,却关系重大,大了说,关系着整个天下人的性命,小了说,就是陆家的一块踏脚石,他心爱的姑娘稳稳踩着,就能站在他身边… 小米正倒茶水,见他望过来,笑得很有几分调皮,根本不知道,这个没有被文武艺难倒,如今却累瘫在田埂上的男子,已经开始为她们的将来谋算… 老杨记下最后一个字,放下纸笔,也是长舒一口气,脸上笑得开了花。若是知道出来行走,会遇这样的大机缘,他怕是早就出来了。 老冯爷凑了过来,笑着问道,「杨老弟忙完了,来,抽一锅儿!」 说着话儿,他就递上了装烟丝的荷包。老杨腰上也栓了这样的荷包,自然不缺烟叶,但这会儿却是笑嘻嘻接过了老冯爷的,麻利的塞了一烟袋锅,点燃之后,两个老头儿就蹲在田埂下一起吞云吐雾。 「老弟,你说这稻苗能活吗?」 老冯爷到底还是问出了口,老杨怎么会猜不出他话里隐含之意,想了想这事关系重大,还是要多说几句才好,于是就压低了声音笑道,「老哥,你有所不知,若是这半亩稻苗种成了,咱们北地以后就能种稻米了,而且南边也从一年收一次稻米改成两次。你想想,若是天下的粮食凭空多出一大半,那大元要少饿死多少人啊。」 「天下的粮食多出一大半?」老冯爷惊得手里的烟袋锅都差点儿掉地上,下意识望向水田里娇嫩的稻苗。方才他隐约猜出一些,却没想到这稻苗如此重要。 「那…」 他还想问什么,却一时堵在嗓子眼出不来了。 老杨拍拍他的肩膀,劝慰道,「老哥,你也别急,左右这稻米是种在你们老熊岭,只要成了,泽被整个老熊岭,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但如今稻苗还小,说不得就要老哥多费心了。」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老冯爷激动的手指头都在哆嗦,想起方才对村人嘱咐的话,还是太过随便了。于是赶紧起身走了过去,高声吩咐村里人。 「三娃儿他爹,大林,石头,你们几个赶紧去给我割柳条子,把这水田边上围起来。记得一定要结实,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进来。」 说罢,他又转向看热闹的妇人们,「你们也听好了,家里的鸡都给我圈好了,敢跑来祸害水田,见一只杀一只!」 妇人们都是吓了一跳,家家户户的老母鸡都是宝贝,几乎家里一年的灯油盐巴等日用都是从母鸡屁股里抠出来的,平日轻易都不舍得杀一只。恨不得人饿着肚皮,母鸡也要吃饱。如今听得这话,妇人们麻利的扭头回家寻母鸡去了,宁可圈起来瘦一圈儿,也比要了鸡命强啊… 老杨笑眯了眼睛,还想再抽一锅烟丝的时候,高仁却是不知从哪里窜了过来,伸手塞了他一只竹管,不等再说话,初一就气得脸色通红,双眼圆瞪着撵了过来。 高仁笑嘻嘻骂了一句,就跳脚跑掉,继续溜傻小子去了。 老杨低头一见竹管的颜色,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抬头扫着小米拎了茶壶正往大院走,于是就赶紧凑到了主子跟前。 「少爷,玄冥那里传了消息。」 冯简点点头,洗去脚上的污泥,穿了鞋袜,这才应道,「上次进城,马市里草原马奴买卖兴盛,就让玄冥查了查。」 老杨听得这样的小事就放了心,亲手拆了竹管,但只扫了一眼,他却是变了脸色。 「少爷,草原有变!」 冯简墨眉一挑,抬手接了纸条,却是沉了脸色。 「少爷,是不是去草原走一趟?」 老杨试探着问出口,神色里带了一丝莫名之意。 冯简扭头望向隔壁的陆家大院,小米已经生了火,灶间的烟筒里有青色的烟气正慢悠悠往外冒着。许是过一会儿就有丰盛的午饭端上桌子,一家人不论跑的多远,不论因为何事忙碌,都会准时聚回来,一边吃喝一边说笑… 他的眼里不舍之意越来越浓,但开口却道,「好,你留下照料稻田,我带高仁走一趟。」 老杨听得这话,神色里那丝莫名立刻消失无踪,甚至隐隐换了几分欣慰之意。 「是,少爷。」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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