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命冤家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贵妃宫中,周明隽携孟云娴一并向贵妃谢恩。 贵妃抱着六皇子周明阳,周明阳手里拿着个皮影人咿咿呀呀的学着唱戏师父的腔调,显然是喜欢极了王妃嫂嫂的这个礼物。 见他二人神情肃穆跪姿笔挺,贵妃轻笑出声。 「你们两个照照镜子,知道的你们是来给谢本宫相助之恩,不知道还以为你们两个来给本宫上坟呢,赶紧起来。」 周明隽起身,又立刻去搀扶孟云娴起身。 贵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无声垂眸。 孟云娴其实完全没有想过贵妃会在那个时候毅然决然的站在周哥哥身边,在她的印象里,自从周哥哥记在了贵妃名下之后,贵妃对他更像是放养的态度,只要周哥哥不给贵妃惹麻烦,贵妃也不会对他诸多挑剔。可是这一次,完全颠覆了孟云娴对贵妃的印象。 然而震惊之余,她还是很奇怪。 贵妃如今有了亲生儿子,与周哥哥之间的亲疏之分根本是不言而喻,她为什么要这样冒险大闹,力保周哥哥呢? 「如今你已经是昭王的身份,经此一役,至少眼下是再没有人敢拿你的生母来给你泼什么脏水。本宫还是那句话,你如今是本宫的儿子,走出这寝宫,该以如何面貌示人,你们夫妇二人心中需要有一个衡量。本宫不想后悔这一遭相救,明白吗?」说这话时,她多看了周明隽一眼。 两人齐声称是。 谢恩之后,贵妃全然没有要拉着他们话家常的意思,抱着周明阳去午睡了。与殿上那个拼出位分也要护着儿子的贵妃母亲判若两人。 孟云娴看着贵妃离去,笑了一下。 周明隽惩罚似的捏了一下她的手:「你还笑得出来?」 孟云娴今日在殿上演了大喜,又哭又笑,情绪跌宕起伏,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周明隽与她说话,她就顺势嘻嘻哈哈起来:「讲真的,贵妃母亲在朝堂上又哭又吼,像是亲儿子被污蔑的样子真是吓坏我了。你早就知道贵妃母亲会来吗?」 周明隽此刻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在看到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时,怒火占据了所有的情绪,他冷不防双手捧住她的脸狠狠揉捏起来,疼得她嗷嗷乱叫,一旁的宫人看到,阻拦也不是,离开也不是,惶恐又呆愣的看着他们二人。 「你再叫大声些,最好吵到贵妃!」他捏她,还不忘记威胁她。 孟云娴叫了一声就不敢叫了,可怜呜呜的摇头求他松手。 松手?他现在恨不得将她倒吊着打二十大板! 他松开手,将她带离贵妃宫中,从宫道上一路往宫外疾步离开。 一直到两人上了马车,他才转过身正对着她,严肃道:「今日的事情,是你安排的是不是?」 孟云娴躲到角落,双脚抬起来抱膝缩成一团:「你的表情有些可怕,我不想和你说话。」她的语气不太愉快,大有「我辛辛苦苦帮你,你却骂我」的委屈。 周明隽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能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来,试着朝她伸出手。 「是我莽撞了,你不要生气。我只是被你吓到了。」 孟云娴盯着他看了一瞬,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周明隽顺势一带,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将连埋在她的肩窝,一次次的深呼吸,感受着她身上令他安心的香气,哑声道:「你不需要做这些的。」 孟云娴任由他抱着,还分心玩起他的衣领,「为什么我不需要做这些?」 周明隽松开她,与她双目对视:「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已经成了一个只能任人欺负,毫无反抗之力的废人,所以需要你多方招揽周旋,又是哭又是痛的来为我伸冤?」 孟云娴神色古怪的盯他:「所以,你这样生气,是因为我多管闲事的抢了风头让你丢脸吗?」 周明隽差点气的扬手打她:「我是在说风头的事吗!」 一双温暖的小手捧住了他的脸。 孟云娴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歪歪脑袋看着他,一字一顿说的极其认真:「周哥哥,你可是那个教我在被别人欺负的时候要立刻捡石头砸回去的人,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任人欺负,不管你的筹谋是什么,我都支持你呀。难道今日的事情将你的什么计划打乱了吗?」 周明隽被反问住了。 不是的,她非但没有捣乱,还帮他省了一大笔力气。 周明隽的眼神渐渐温柔起来,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云娴,我娶你为妻,更想让你做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孟云娴,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喜欢的事情,就算想要再次游山玩水,等我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我愿陪你一起。我并非是责备你,只是……你做的越多,便越让我觉得愧疚。」 他的脸在她的手中轻轻摩擦:「你本该过得开心些的。」 「才不呢!」她精神奕奕,双眸放光:「如今对我来说,能保护周哥哥不被人欺负,就是最开心的事情。」 「你……」周明隽看着她的小样子,再多的情绪都化作了此刻这个哭笑不得的叹息。 周明隽将人拥入怀中,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个个疑问。 不错,田允然和田允修都被鲁国公府放出去历练,哪怕田允然真的认识几个吴国旧人,也绝对不可能对吴国皇室乃至于曲氏一脉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 第2章 难道……是侯爷告诉她这些? 「这一次,是不是该好好地谢一谢你的表哥?」周明隽好半天才说出这句话来。 孟云娴在他怀里点头:「对呀,表哥仗义相助,应该请他好好吃一顿。不如就等王府落成之后,我们自己在家里摆一个席面请他们来吃好不好?」 「他们?」 孟云娴点头:「对呀,这次其实不止是表哥,你以为为何我们能那么快知道往年贡品的事情呀,是因为还有山人相助呀!」 「谁?」 「四殿下!」 周明誉? 孟云娴也不是什么都想得通的:「周哥哥,你这几年与四殿下有什么交情了吗?原本我和表哥只是有一个猜想,想从这火纹入手,没想到四殿下主动送来了那些册子,还专程将重要的给我们挑出来,我还是因为他的提醒,才想到当年那个盆景宝石的事情。」 周明誉的生母是奴婢,如今记名在淑妃名下,淑妃出自小官之家,没有什么底气,膝下只有一个和她一样胆小懦弱二公主,周明誉做了淑妃的儿子之后,也一样的沉默寡言,时常因为淑妃病重,与二公主一同照顾在侧,时常缺席朝会亦或是其他的重大场合,也没有人会问及。因为他从来不被人看好。 就连这些年,他有心想做些什么,父皇也只是给他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打理,其中一个就是整理宫中近年来所有的文书册子,监督太监么整理库房。 所以这一次找到吴国进贡时候的那些记录册,甚至是从库房中翻出带有印记的贡品能这么顺利,周名誉的确是出了一份力。 他将怀里的人拢得更紧了些,温声道:「表兄也好,皇兄也好,你要请便请吧。」 孟云娴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他:「周哥哥,没想到贵妃母亲会这样帮你,我瞧着镇国公府那几位好像也是帮你的态度,我们要邀请他们一起来家里吃锅子吗?」 周明隽笑了一下,把她的脑袋重新按回怀里。 「镇国公府就不必了。他们护的是贵妃与六弟,并不是我。」 「……哦。」孟云娴打了个呵欠。 呀,今日发挥的太猛了,她现在有点乏了。 周明隽拍拍她的背:「累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她顺从的点点头:「到了记得叫醒我哦。」 「嗯。」 …… 五殿下被封昭王的事情当日就传开了。 这令人猝不及防的情节发展让很多人都目瞪口呆。因为这件事情自掀起开始,就是冲着让周明隽舆论缠身再无立足之地的目的去的!无论他是谁的记名儿子,他身上一半的吴人血脉是铁一样的事实,只要事情与吴国乱党扯上关系,他应该是怎么都撇不清的! 没想到事情的结果,他不但撇清了,还给那些传播和深信谣言之人一个响亮的耳光,最重要的是,从前只是皇子,如今竟然成了昭王殿下。而皇帝给他这样的封号,打的就是论功行赏的旗号。 功从何来!? 那自然是昭王妃三年来在外面游历,与昭王殿下遥相呼应一同协助平乱的大功绩!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毕竟这是第一次听说放出未过门的儿媳在外面拼命救人助力,自己留在京城心安理得当皇子的。 可是细细琢磨,也不是毫无道理。所有人都知道,昭王殿下在过去的三年,在工部与族学中积攒了不小的成绩,以他对巧匠之技的掌控,于工部中总揽大权造出的几个新玩意,以及支持工学一科从设立到壮大,都不是其他几个皇子能比拟的。 这样一想,昭王殿下与昭王妃不正是这样相互配合了三年,得到如今的荣耀吗? 事到如今,连之前所谓的五殿下被逃婚的说法都被颠覆了——这哪里是在逃婚?分明是昭王妃替代在京中忙于公务分身无暇的昭王殿下前去冒险,若非彼此情深厚谊,又各怀仁义之心,又哪里能做出这样的惊人之举!? 先时二人顶着这样多的流言,却从未出来解释过一句,如今真相大白,也未见他们耀武扬威。 所以流言这个东西,逆境时瞬息间要你命,顺境中转眼被捧上天。 随着新的昭王府落定,京城之中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昭王殿下与昭王妃这一对佳偶的传奇故事,且越传越烈,越说越真,瞬间衍生出好几种说法,唯一相同的是,这些说法都不约而同的将两人盖上了「仁义谦厚」的印记。 如今的孟云娴和周明隽除了有盛禧园作为大婚时候的上次,还有了一个按照规制给她们准备的王府大宅。与盛禧园离得很近,也借了馥园的光,又大又漂亮。孟云娴喜滋滋的在王府摆了一个家常宴席,忙前忙后的准备招待客人。 经过这次的事情后,周明隽已经重新回到工部做事,因为昭王殿下的这个新身份和他身上被赋予的功绩,工部之人根本不敢轻视,甚至有人开始重新望风,在稳坐东宫的太子殿下和扶摇直上的昭王殿下之间开始徘徊。 绿琪陪着孟云娴去厨房研究即将准备用来招待客人的菜色。 「王妃,如今殿下再也不会为自己的身份所困,您总该放心了。」 孟云娴偷了一根春卷美滋滋的持着,悠然的笑意淡了几分,她捻着春卷,语调冷静笃定:「还不够。」 第3章 绿琪笑笑,静默不语。 曲夫人的身份,已经给周哥哥带来了太多的苦难。 如今不再因为这个身份招惹麻烦,只是她要做的第一步而已。 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新王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孟云娴一手操办,周明隽原本还担心她忙不过来,没想到她竟然能打理的井井有条,有条不紊。无论是请工匠修葺王府还是大大小小的装饰摆件,她处理的游刃有余,俨然是一副主母的做派。 因为地方一下子变得很大,原本成亲时候安置的人手多半留在了盛禧园那边,所以王府这一头的人手还要置办。就在孟云娴张罗着让绿琪去选一些新的仆役入王府的时候,宫中忽然送来了一批婢子,上至年资极高的老嬷嬷,下至娇俏可人的小婢女,无一不是勤快能干又回来事儿的妙人。 孟云娴有点意外,当即让绿琪去打听这件事情是谁操办的,绿琪回来的时候,神色有些复杂。 这批奴婢,是皇后在得知昭王府落定之后,亲自在宫中挑选过来的,全都是会做事的人。名义上,皇后是觉得昭王殿下在这次的事情里受了委屈,事事仔细一些体现出一个用心,但其实…… 绿琪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 孟云娴正坐在桌前看账本,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呀,怎么不说了?」 绿琪:「王妃,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呀。」 孟云娴一脸的莫名其妙:「你都还没说,怎么知道我会生气。」 绿琪有点忍不住了:「皇后安排的,是宫里的人,奴婢是从宫里出来的,最清楚那腌臜的招数和那些人的心思。奴婢听到一个不好的说法……」 孟云娴拧眉:「你这么拖拖拉拉的,一点都不爽快了。」 绿琪像是被人打开了什么开关,一下子将事情全都吐了出来,原来,她在打听消息的时候,意外听到了一些传闻——有人说,皇后娘娘之所以安排这么多的人,是因为五殿下陡然从皇子变成了昭王殿下,这皇子妃的身份也跟着变了,之前住在盛禧园,还能当做是皇上赏赐一个住着玩的别苑,但现在的昭王府,是完全不同的地方,昭王妃兴许……力不从心。 昭王府一旦落定,那就是一个从内到外都需要打理的清清楚楚,不可出乱子的家宅。昭王妃自然就是这宅子的主母,需要帮助昭王殿下操持好内务,还要懂得与别府的来往与交际。如今的昭王妃自小长在村野,庶女出身,记名之后又撒野在外,能做好一点就已经不容易,要做的面面俱到,简直难如登天。 「虽说这话不是奴婢亲耳从皇后口中听到,可是近年来太后身体每况愈下,又对皇后深信不疑,不是住在寺庙就是深居简出,所以后宫之中都是皇后说了算,若今日是公主招驸马开府,皇后恐怕恨不得将大半个皇宫都搬进去公主府,对奴才们一定是耳提面命的让她们不能懈怠,又怎么可能让质疑主子的流言滋生?」 孟云娴婉转着手里的笔:「所以,你的意思是,皇后派出这些人的同时,又散播了流言?周哥哥现在得了昭王的封号,就连舆论也不能再轻易将他拉下水,所以她现在开始将矛头对准我了?」 绿琪艰难道:「五殿下是除太子之外,众皇子之中第一个封王的皇子,哪怕他自此开始游手好闲,也能安享荣华,在这京中占据一席之地,更何况他现在还掌着一些大事,如果说之前太子强势介入几乎将他的所有职权架空,俨然有赶出工部的趋势,那么现在他便是凭着自己的实力回到原本的位置上,背靠着贵妃一脉,国公府、侯府,与太子分庭抗礼。」 「您从前最担心殿下的出身会给他带来麻烦,所以一直在殿下的出身上做文章,力图让他不受其所困,能稳稳地于京城立足,可如今……」 孟云娴有些失神:「如今,是我的身份开始给他惹麻烦了吗?」 绿琪赶紧否认:「当然不是!是有人存心找麻烦,吹毛求疵,刻意闹出些流言来搅人安宁!」 别人不知道,绿琪自然是知道的。王妃本来就是荣安侯府的嫡女。当年是因为事情牵扯到了曲夫人和那些舞姬,荣安侯不欲此事的真相揭露之后,让郑氏被推到人前,再有好事之人顺藤摸瓜查出什么端倪来,将当年行宫的行刺事件变得更加复杂,从而影响到五殿下往后的人生。 所以到了最后,王妃只能通过记名的法子成为名义上的嫡女。 但是记名的始终是记名的。就好像五殿下是记在贵妃名下的,所以旁人从来不觉得贵妃倾心对五殿下有什么付出,若非此次贵妃主动出面不惜大闹朝堂也要维护昭王殿下,旁人才不会因此开始忌惮他。 现如今,好不容易在昭王殿下的身份上稳住了局势占领了高低,这些人又开始拿王妃的身份使绊子。 见孟云娴陷入沉思,绿琪心里一阵阵的酸楚:「王妃,您放心,这些老东西小婢子即便真的进了府里,奴婢也一定会擦亮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她们,但凡她们出言不逊又或者怀了旁的心思,要将她们定罪赶出去,不过是小事一桩!」 在孟云娴出神间,一个高大的人影无声的离开。 闵祁拿着一个盒子走过来,见周明隽往反方向走,疑惑道:「殿下不是要去见王妃吗?王妃此刻正在账房,您为王妃带的小礼物铺子已经差人送来了,就在此处。」 周明隽伸手拿过闵祁手里的盒子,打开盖子。 第4章 里面躺着一支金簪。样式精细,工艺卓绝,他瞧见时便觉得她会喜欢。 这个小丫头,在外面长了见识,也渐渐财迷了,上回翻库房时她便捂着心口一副随时会晕过去的样子,叫人好笑。所以这个她一定喜欢。 可是话说回来,这段时间搬进王府,她前前后后的张罗,令周明隽再次想到了霍家兄弟。 三年…… 他们相处了近三年。 或许这三年,她就是像这样与她的义兄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慢慢的被训练成外长见识内掌家务的大女子。 可偏偏这样一个本该出生即享荣华的小姑娘,因为他受了太多太多的苦难。这些苦难有直接的,也有间接地,都是他无法弥补的伤痛。 即便到了今日,她还在想着怎么样让他安稳的活在这个地方。 闵祁将东西给了周明隽后,立刻道:「此外,殿下,那件事情已经有音信了。」 周明隽抬眸,眼中的柔情瞬间消散,多了几分冷冽。 …… 账房。 孟云娴从出神中清醒过来:「绿琪,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绿琪满以为孟云娴沉浸在对身份一事的回忆里,一下子被问愣了。 「王妃……你说什么呀?」 孟云娴放下笔,靠在椅子上:「按理来说,周哥哥只是一个地位低微的五皇子,就算有贵妃做母亲,我也总觉得他们之间少了些母子间的真感情,别看贵妃在朝堂上护着周哥哥,但其实私底下也少有亲和之态。相反,皇后娘家势强,太子多年来稳坐东宫,就算太子自己不属于天赋异禀什么都会的人才,可是他在用人上的能力毋庸置疑。」 「二哥和三哥是我的义兄,还是我起先想要引荐给周哥哥的人,就这样的人,太子爷敢用,且当真凭着二哥的本事在皇上面前揽了不少的功劳,也笼络了不少朝臣的心。」 「最重要的是,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若非我早有准备,周哥哥到现在都还处在舆论之中,你也看得出来,周哥哥从来没有反抗的姿态,甚至从不针对太子。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周哥哥都威胁不到太子的东宫之位,为什么皇后一次又一次的要针对我们,针对周哥哥?」 绿琪被孟云娴点醒,陷入沉思,然后想起什么似的,露出恍然的神情:「王妃可还记得昇阳郡主对您说的事情?」 孟云娴刚好也想的这里。昇阳在周琏过继之时,曾经告诉她当年行宫行刺曲夫人的主谋就是扈王。扈王全府因为此事收到牵连,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周琏何尝不是觉得曲夫人和周哥哥是害他家破人亡的原因!? 所以周琏仇恨当年那些吴国来的人,一点也不奇怪。 正因为这样,她才要联合昇阳一起,有了昇阳,就等于有人盯着了周琏。 这一次的舆论事件,周琏当然也帮着散播了一些,可惜他没能扳倒周哥哥,现在一定很懊恼。 可是从头想一想这件事情,周琏回到京城之后,看似是被皇上弥补一般的对待,但若非太子真心接纳任用,周琏怎么可能这么快站稳脚跟呢? 周琏要对付周哥哥,孟云娴可以理解,如果皇后和太子也一样的不断针对周哥哥,大有让他在京城无法立足风雨飘摇,那她们一定要有一个合理的动机。 比如说,扈王其实并非唯一的主谋。 正如周周哥哥和昇阳的母亲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所以昇阳保周哥哥等同于保自己一样,皇后这边,会不会也和周琏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若皇后也参与了当年的行刺事件,那她也等同于周哥哥的仇人。 孟云娴不确定周明隽现在对从前的事情知道多少,但长此以往,若是周明隽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难保不会对太子发难,即便他无心皇位,无心夺权,仅仅只是要报复太子和皇后,那他也足够成为一个威胁。 所以皇后才会缕缕针对他! 孟云娴失神片刻后,忽然笑了一下。 昇阳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们这条路,坎还多着。 从前她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做一个准备。猜测周哥哥会不会想要得到更多,想要争取更多,甚至是坐上那个位置。 直到如今,她忽然想明白一个事实。 若皇后这样咄咄逼人,十有八九是因为她参与了当年的事情,那么周哥哥……或者说是昭王府与东宫之间的抗争,便是再也无法抹去的事实。争夺,可能会变成唯一的出路。 …… 昭王府宴请宾客这一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孟云娴早早起身,兴致很高的打开盒子拿出周哥哥刚刚送给她的金簪,对着铜镜比对簪子怎么戴比较好看。 「怎么这么早?」床榻上传来了男人慵懒的声音,孟云娴回过头,就见床帐子已经撩开一边,周明隽单手支颌,笑看着她。 她笑着跑到他身边:「这个簪子好看,可是要怎么戴更好看呢?」 周明隽笑叹一声,道了句「稍等」,然后随手拎过来一件衣裳披着起身,按着她的肩膀坐到铜镜前,亲自给她挽发。 孟云娴大吃一惊:「你、你什么时候会挽发了?」 周明隽淡定自若的一圈一圈将她的长发挽在自己手上,一转一别就是一个花样。 第5章 是女式的发髻! 「唔,很难吗?只准你会梳男式的,我不能梳女式的?」 孟云娴下意识要转头盯他,结果被他按回去:「别动,马上就好了。」 他亲自给她挽了一个别致的发式,孟云娴对着镜子转脑袋,很是满意。 刚巧一个家丁进来送热水,孟云娴看了那家丁一眼,家丁却像是见了鬼似的赶紧跑了。 孟云娴拧眉:「我、我的样子很吓人吗?」她继续对着镜子照:「挺好看的呀。」 周明隽走过去拧了帕子,转回来给她擦脸:「你这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什么?我怎么没看出来那家丁是被你吓到了?兴许他是想到了什么着急的事情要去做。」 孟云娴张口就想辩解,忽然意识到一个奇怪的事情—— 「不对呀,近几日伺候你的怎么都变成男家丁了?宫里不是送来一些婢女吗?听闻都是训练极好的。」话刚一问出来,她就自己猜起了答案:「你、你总不至于我会吃几个婢子的醋吧。」 周明隽笑了一下:「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做什么了?」 「可、可是……」 「府里的事物都是你这个主母指派的,下面的人相互协作相互照应,可能婢女有别的事情在忙,所以就换了男家丁。若是你喜欢婢子,明日专程调一个过来伺候就是。」 周明隽的这个表情实在是态自然了,自然地根本看不出破绽。 孟云娴心里狐疑,嘴上念念有词的转过身继续臭美,并未看到周明隽脸上一闪而逝的笑容。 今日请的都是相熟的亲朋好友,所以席面摆的没什么大讲究,旨在一起吃吃喝喝,畅谈一番。 不过在此之前,孟云娴为了表现诚意,几乎每日都要扎根在厨房和厨子讨论食材的问题,这些日子王府的菜色每日一变,味道一道比一道好,看起来她是吃过不少好东西,加之昭王殿下又疼爱王妃,要什么给什么,所以刚刚上任的厨子们几乎使出了十八般武艺来满足王妃的苛刻要求。 客人来之前,孟云娴又溜到厨房督工,可是奇怪的是,以往对她笑眯眯的厨子和打下手的小工,今日格外的紧张严肃,连笑都不笑了,且比从前加倍认真,孟云娴的话,连一个感叹词都不敢漏听。 孟云娴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觉得有点怪怪的。 「都准备的怎么样了?」昭王负着手踏入厨房,吓得一厨房的人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磕头行礼。 孟云娴目瞪狗呆的看着他:「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明隽无比自然的和她并肩而立,双手环胸:「你来得,我来不得?」 「我只是很好奇,你每日扎根在厨房里,上菜之前到底偷吃了多少东西。」他转过头对着她一笑:「听说这样吃东西比较香?」 孟云娴干笑两声,送了一枚温柔的白眼。 另一边,一个模样精明的家丁小跑着找到绿琪。 「绿琪姐姐,打听清楚了!」 这小家丁是宫中奴婢入王府之后,绿琪安置进来的眼线,就是想盯着那些婢子们。 「绿琪姐姐,事情和您猜的差不多,那些婢子入府之后,正如花枝招展,花蝴蝶似的想往昭王殿下身边扑,加上宫里来的几个老嬷嬷有手段也有眼界,府里自己招的下人都拧不过,被治的服服贴贴的。这之后,老嬷嬷也会安排婢子们去伺候侯爷。」 绿琪气的死死握拳。 那几个老东西,在王妃面前一个个笑脸相迎老老实实的,没想打暗地里这么的不老实! 「那昭王殿下呢?他也让那些婢子近身伺候了?」 「让啊,殿下除了每日上值,回来之后要么是和王妃待在一起,要么是在书房看图纸读书,婢子们就是这个时候去伺候的,殿下都让了。」 「怎么会这样!」绿琪气的不轻。 「绿琪姐姐,你听小的说完,还有后话呢!」 「后话?」 「是啊,您难道没有听说这件事情吗?好多下人都知道呢!您可记得有一日昭王殿下在书房读书读得有点晚?」 「记得。」那一日是王妃第一次一个人入睡。 「就是那晚,一个婢子穿的松松垮垮,还披散着头发,端着糕点进了书房,结果……」 小家丁神神秘秘的凑近:「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那婢子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结果被殿下发现他有一根头发掉在糕点上,殿下勃然大怒,把那婢女剃了个光头!」 「光、光头!?」绿琪倒抽一口冷气。 女子头发如生命般宝贵,殿下是怎么做出来的!? 「婢女大喊冤,可殿下一口咬定她是要用头发毒死他,还叫了大夫来验糕点,结果……竟然在糕点里查出了……那种药!」 绿琪此刻仿佛在茶楼听说书一样,很想掏一把瓜子催讲:「那个贱人想……想那什么殿下?」 小家丁一摆手,笑道:「咱们的殿下英明神武,怎么可能被那样的妖冶贱货迷惑!可是就有人这么不信邪,还往殿下身边撞,结果……连好几个婢女,要么是汤水里掉了头发,要么是其他地方掉头发,殿下只要看到长头发,立马就叫人来剔,如今吓得这些婢子恨不能用巾子包着头出门,唯恐自己掉了头发被剃头!」 第6章 绿琪早呆若木鸡。 小家丁还没说完:「还有一个最狠的!绿琪姐姐你记不记得有个叫春兰的婢女!」 绿琪僵硬的点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思考。 小家丁口中的春兰,也是宫里婢子堆里出来的,绿琪从未见过她主动巴结殿下,反而是处处巴结着王妃。 后来她曾跟王妃说过,这个婢子道行很高,是要反其道而行。 如果有人想往殿下身边塞人是不可避免的结果,身为王妃,当然希望塞进来的人是自己可以控制,或者说是自己人呀! 所以这个春兰,一直在努力的成为王妃的「自己人」,对王妃十分忠诚。绿琪早就让王妃防着那个小妖精了! 可是最近春兰也不见了,早上换成了一个男家丁来伺候,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小家丁的眼神都变成彩色的了,绘声绘色道:「春兰姐姐就狠了!」 他咽咽口水,压抑着一种莫名的狂喜道:「有一日,竟然有人在春兰姐姐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封情书!」 绿琪倒抽一口冷气。 小家丁重重点头:「没错,就是春兰姐姐写给王妃的情书!春兰姐姐……竟然是那个!她……她竟然垂涎王妃!」 昭王殿下瞒着王妃把这件事情处理了,也让所有的下人都看在眼里,王妃就是昭王殿下的命,不管是男是女,但凡垂涎王妃半分,直取狗命! 绿琪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小家丁眼疾手快,将手缩进袖子里用自己的手臂撑住绿琪。 「好姐姐,你也震惊了是不是!很刺激是不是!」 绿琪咽咽口水,忽然想到了自己这些年来和王妃朝夕相处情同姐妹的日子…… 她会不会也变成昭王殿下的眼中钉!? 好可怕…… 她是不是嫁个人再回来伺候会比较安全!? 好半天,绿琪才缓过神来。 早知道这些婢子嬷嬷们不简单,来者不善,她自恃清楚这些腌臜内幕,早早防备。 直至今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宫廷高等教育出身的身份和手段,在昭王殿下这些手笔的对比之下…… 简直弱鸡。 因为这次的宴席是孟云娴精心准备的,所以阿远和阿茵早早的就来了王府,两人转悠了一大圈,直道王府的景色怡人风水极佳。 孟云娴见到他们两个心情就好:「这还不简单,等我将这里里外外全都规整好了,给你们一人留一个院子,有空的时候来这里小住,也算是陪陪我。」 阿茵嗷嗷叫着很是开心,可是一旁的阿远看着长姐的眼神有些复杂,好像想说什么,但又不敢说出来。 孟云娴没有留意到阿远的眼神,却想到了父亲:「说起来,今日也邀请了父亲,可是母亲说要陪着父亲在府里休养,只有你们来了,上次在朝堂上的时候,我就觉得父亲的身体不如从前了,咳症也一直没有好,太医到底怎么说的?」 阿茵的笑容凝固了一下,想到了愁事。 近来王家那位小哥哥凶猛的很,大有要直接来府上提亲的样子了,从前长姐还没回家的时候,母亲心里总是记挂着她,所以阿茵能在长姐的福荫之下过几日安稳的日子。可是现在,五殿下都封了昭王,长姐也是昭王妃,两人的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她这个妹妹自然就被推到了台前,成为了母亲的主要目标。 虽说母亲表明,只要她不愿意,便会与王家好好说清楚,可是她到底是说亲的年纪,族学也结了业,如今每日都跟着母亲学一些后宅之道,今日若非长姐邀请,她还没这个机会出来玩呢。 也正因为这样,她其实很少单独见到父亲。 阿茵哼哼着稍后就让婢女偷偷回去给她打个小包袱,她就住在王府不走了,要在这里逍遥一阵子再回去。 孟云娴拿她没办法,转攻阿远,阿远如今是侯府世子,只等族学结业之后就要开始谋仕途,父亲一定会好好的培养他,若说阿茵现在接触更多的是母亲,阿远必然更熟悉父亲的情况。 阿远端端站着,表情淡然:「其实……我也很少见到父亲,父亲只是每日黄昏,多半时候他都在房内休息,汤药膳食也都是母亲准备的。平日里看着……还好。」 孟云娴想起上次两人对她说的话,只道父亲这辈子一直宠着母亲,现在迷上了被母亲宠着。当时这话听着觉得好笑,可是已经过了好些日子,依然是母亲在照顾父亲。 这不像是父亲的作风。 孟云娴莞尔一笑:「我会抽空回去看看的,你们平日在家不要惹爹娘生气,多听话知道吗?」 一双弟妹都笑起来,乖觉点头。 气氛很快变得热闹起来,因为鲁国公府的表哥们来了。 田允然最为活泼,这些年来,饶是阿远这样的小男孩都越发稳重,唯有二表哥还是如同当年一样,没个正型。 大表哥田允修拧着眉头训斥他几句,他也一脸的无所谓,冲着孟云娴眨眼坏笑。 相比之下,田允修就更注重礼数了。小表妹早就不再是当年的小表妹,而是昭王妃,在身份上比他们更加尊贵。然周明隽还是在田允修行礼之前将他拦住了:「今日是家宴,云娴回京之后,一直都没有机会与姊妹们好好相聚,此次图腾一事,又劳几位表兄操心冒险,理应是我们好好招待。若此刻还讲什么礼数,就生分了。」 第7章 田允然在一边哈哈笑:「就是,表妹夫都比大哥看的通透。」 田允冀实在是看不下去,轻咳一声,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上:「昭王殿下,王妃,这是一点薄礼。」 孟云娴这才留意到这个一直以来都沉默又低调的表弟。几年的时间,田允冀长高了不少,模样也俊俏,只是年岁渐长,性子也更沉稳安静,他明明年纪最小,应该最活泼的。 「都说了不要这样客气了,之前阿茵说你喜欢吃蟹粥,这个我今日也准备了,你可要多吃些呀!」 田允冀变得有些局促,不似刚才那样稳重,「多、多谢表姐。」 表姐。 孟云娴心头一动。 这好像是田允冀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喊她表姐。 孟云娴的心情大好,激动地恨不得给田允冀立刻发个红包。 刚这么想,一旁的周明隽忽然朝着田允冀递了一枚玉佩。 田允冀一愣,傻傻的望向周明隽,周明隽表情自然:「小辈里头我以为只有阿茵和阿远,没想冀表弟的年岁比云娴要小,那也就是我的表弟,一个小小的见面礼而已。」 孟云娴的眼神在那块玉上扫来扫去。 嗯,又是一块很值钱的玉佩呢! 田允冀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兄长们。 二哥是不用指望了,好在大哥明白道理,赶紧阻止:「哪里能收这个,昭王殿下太客气了,这个三弟是万万不能收的。」 周明隽想了一下,含笑望向田允修:「难不成我也该给大表哥准备一个改口礼?」 改、改口礼? 不是只有新娘子嫁入了婆家,婆家的人才会给红包礼物当做改口礼吗? 孟云娴咂摸着这几个字,扑哧扑哧笑出声来。一旁的阿茵和阿远也看着热闹咧着嘴笑。 田允修简直拿这个表妹夫没办法,哭笑不得,老老实实的喊了一声「表妹夫」,然后望向三弟,眼神里写满了「自己看着办」吧。 田允冀的表情很是复杂丰富,犹豫半晌后,他艰难的伸出手接下自己的「改口礼」,喊了一声「表姐夫。」 正说着,又有贵客上门。 竟是四殿下周明誉。 不等周明隽看向孟云娴,她已经自己凑过来,不安的和他咬耳朵:「四哥好歹也帮了忙,应该请他吃好吃的,可惜我打听不到他的饮食喜好是什么,当年见到他时只见他躲在假山后头吃干粮,所以我在城里转了好几圈,买了最美味的糕点招待她。」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似的,眼神里放着得意的精光。一声声「四哥」喊得熟稔亲热。 周明隽赞赏的拍拍她的手:「做得很好,他会喜欢吃的。」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哦!」 「不骗你,不信稍后你问他。」 周明豫来的时候刚刚好,绿琪已经将宴席张罗的差不多,过来催他们入席。 等人都上了桌子,便是孟云娴的主场了。 她说摆席面招待,就是真的很用心的准备席面。无论是表兄还是弟妹的饮食喜好她都了解的清清楚楚,她不仅准备了他们喜欢吃的,还准备了很多自己在外面吃到过的美食,满满一大桌子的菜,喻示着她对「请客吃饭」这件事情的诚恳之心和认真态度。 即便是周明隽,看着这认认真真的菜色,也忍不住泛起笑意。 这真是京城中最实在的席面了。 阿茵和阿远最为捧场,率先攻向长姐为他们准备的最爱,孟云娴还不断地为他们布菜,满眼闪光等着表扬,两个小的果然捧场,吃的津津有味大快朵颐,孟云娴立刻高兴起来。 周明隽将她的开心看在眼里,对这一桌子的男宾只字不提那些场面话,率先提起筷子:「诸位不要客气,先吃饱再说。」 几个表哥是知道孟云娴的性子的,又是自家亲戚,这些还是云娴表妹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遂纷纷拿起筷子开始用饭。若说起先是出于礼貌,那么一口下去后,几个表兄弟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艳的表情,尤其是田允冀,看着眼前的蟹粥,像是再看什么神作一般,连着舀了好几勺吃下。 「从前在宴席上我也吃过这道翡翠珍珠丸,可是今日的格外鲜美!」田允修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道菜的喜爱,出口夸赞。 当大家都开始动筷子用餐的时候,一旁的周明誉显得格格不入。 孟云娴一早就盯上他了,她指着一些他乡特色菜,「四哥,我不晓得你喜欢吃什么,那些糕点都是京城里司空见惯的,不如你尝尝这几道地方菜,这些都十分的好吃,我一个人一道菜就能就好几碗米饭呢!」 田允然一边吃一边抬头数落:「难怪,我觉得你现在圆了不少。」 孟云娴惊恐的望向周明隽,周明隽从容的给她夹了一条酥炸小黄鱼:「圆一些更好看。」 孟云娴瞬间有了底气似的,夹起小黄鱼当着田允然的面嗷呜咬下一大口! 田允然捂嘴一笑,差点将嘴里的菜喷出来。 周明誉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一桌别具一格的席面,心中说不震惊是假的。 应该说,从小到大,他从未吃过这样的席面。 这种……真的是认真吃的席面…… 第8章 「四哥,此次的事情多亏你相助才能这么快解决,云娴今日是诚心请大家吃席面,若是这里没有四哥喜欢的,可以让厨房现做,只要和四哥胃口就好。」 周明誉有些惶恐,他赶紧解释道:「不不不……我……我只是……」忽然觉得此刻饭桌上气氛正好,他说些有的没的有些破坏气氛,遂道:「只是美食实在太多,都不晓得先吃哪一道了。」 「那就一道一道慢慢吃,又不用着急。」孟云娴弯唇一笑,恍若春花烂漫。 周明誉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族学湖畔,娇俏的少女明明看穿了他被欺负,只能躲在假山后面吃干粮,却只字不提,还为他找体面地理由请他吃东西。 没想到多年不见,她在请人吃东西这件事情上还是这么执着。 周明誉心中莫名一暖,提起筷子:「那我便不客气了。」 一场风卷云残的进食之后,所有人都吃撑了。就连沉默的周明誉都打了几个不体面的饱嗝。 田允然一边剔牙一边笑道:「表妹,王府的厨子都是大师傅啊,不吹牛的说一句,这大概是我这两年来吃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了!」 他与田允修这几年都在外奔波,且是为了实实在在的学东西,自然受累。孟云娴热情的很:「表哥什么时候想吃了,尽管来,别的不敢保证,饭菜定是管饱的。」 田允然:「我比较想要你府上的厨子。」 孟云娴立刻翻脸:「这可不行,这是我重金请来的!」 其他人都笑起来。 认真的吃完这顿饭,周明隽总算是拿出几分一家之主的做派,邀几位兄弟往偏厅饮茶消食,想也知道她们接下来多少会聊些朝中的事情,孟云娴也不闲着,想亲自带阿茵和阿远去逛王府,顺便问问他们喜欢哪一处,劈出来给他们做小院。 没想阿远严肃正经的占到了姐夫那一头。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再跟在姐姐屁股后面跑了! 孟云娴虽然有一点点失落,但是阿茵很快抚慰了她,她们姐妹二人要去聊姑娘家的私房话! 周明隽笑着将阿远一并带走,剩孟云娴和阿茵往花园的方向去。 阿茵吃的又饱又开心,天晓得母亲为了她定亲之前有好的仪态,连每日的餐食都把着关,她笑言,若是今日母亲知道她是如何大快朵颐的解决了三个酱肘子,一定会气疯的。 孟云娴跟着笑起来,「其实若是能寻到一个真心待你好的夫君,什么模样都是好的,何必刻意规制呢?」 阿茵有些遗憾的摇头:「可是并非所有人都有长姐和姐夫这样的情意,男子多看皮相,听说就连当年母亲也是靠着出挑的颜色与不俗的品性吸引了父亲呢!」 姐妹二人就这样想到什么聊什么,花园中笑声不断。 忽的,绿琪行色匆匆的自后门的方向赶来,趁着阿茵不备的时候使了一个眼色。孟云娴笑容一滞,示意她先退下,绿琪点头,默默地从另一边离开。 而另一边,男人们吃饱喝足,终于开始说起了正经事。 周明誉原本有些想要规避告辞的意思,但是周明隽一点也不介意,说话间更是毫无遮掩,他这才留下来。 而周明隽的态度,也让几个表兄弟明白了周明誉的立场和态度。 话头是田允修挑起的。他本就睿智,看的出来经过这件事情,五殿下封王,那么曲氏之子的身份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再给他带来什么麻烦,至此之后,他能专心的继续做之前的事情。 「昭王殿下许久未回工部,可知道如今发生的一件大事?」 周明隽挑眉:「大事?」 田允修点头:「是,这件大事,或许是殿下的喜事。」 事实上,与其说是太子轻易的架空了周明隽在工部的种种职权,不若说是从周明隽自皇上那里拿到准确的婚期之后,就主动放下了手里的事务专心准备婚事,太子之所以那么轻易的揽权,又顺利的安插了许多自己的人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周明隽从一开始就没有反抗的意思。 虽然中途周明隽曾经丢过去一张改良后的风力水车图,但是他仅仅只是画了一张草图,连详解都没有,这草图最后自然还是让太子借机发挥,又笼络了一片臣服之心。 就在不久之前,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也是田允修偶然通过一个好友那里得知的,就因为这件事情,工部官员碍于太子的颜面秘而不宣,如,今田允修向周明隽提起,见他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件事情还要从年前随地方驻军一同前来的友国使臣说起。」田允修喝了一口茶,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以羌国为首的邻国使臣这次来到大禹,除了与往年一样奉上本国礼品,再卷走一批,借着就是整日游山玩水欣赏大禹风光之外,还带着一个很重要的目的而来。因为大禹的几次乱事都有友国相助,所以崇宣帝这次有心对代表友国的使臣们表示感谢,就在大禹准备以礼回赠的时候,以羌国为首的使臣提出,既然各国之间都是邦交,那就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他们大可以不要任何的礼物,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在过去的几年,他们曾经听闻大禹的工学一科发展的十分迅速,一些原本不起眼的小农具经过不仅能在农田水利上起到很大的作用,就连日后的开山凿渠一事上也能颇有助益。上一次出现这种局面的时候,还是吴国尚在的时候。 第9章 可惜吴王野心深重,国中曲氏一脉又助纣为虐,不满足于眼下的一切,竟暗中开始制造用于战场的战车与机括,欲起硝烟挞伐九州,得一个天下霸主的称谓,幸有大禹国君及早洞察了吴国的野心和阴谋,联合多国诛灭之,才有了如今的太平盛世。而吴国精湛之技,为由落在大禹国君这样的明君手中,才真正得以造福万民。 所以他们想要对大禹这几年的成果小小瞻仰一番,尤其是掘水灌溉之技和一些地势勘测的法子,作为交换,他们也愿意奉上本贵的一些宝贵经验,是一个互通有无只说。 使臣的要求提的不算过分,而且希望学习的也是一些有利于农户百姓的巧工,又主动奉上了自己的技术,大禹是风范大国,这个时候藏着掖着,还没有人家小国来的爽快,容易失了颜面。遂选了一个日子领着使臣们一一欣赏。 这事情是太子去操办的,皇上那头也知情。在皇上看来,太子自掌事以来,事事亲力亲为,虽然自己懂得不多,但善于用人,且任人唯贤,好比那霍家兄弟,听闻与昭王妃是义兄妹,可是太子殿下并未因为这是五殿下的人,便胡乱处置,相反的,霍家兄弟的才能都在太子这里得到了极大地发挥,足见太子之才。 所以,此次太子自荐领使臣观摩大禹之成就,皇帝也有心让太子在使臣面前长一长脸,给大禹挣颜面。 没想到事情就出在带领使臣参观的事情上。 一行人原本是开开心心的去,结果当太子将大禹这几年的成果摆在这些使臣面前的时候,却并未收到使臣们惊讶乃至于惊艳的眼神,相反的,原本兴冲冲前来的使臣们在看了一眼之后就,便败兴而归,好在知道自己是客人,皆是礼貌退场,让原本想要威风一把的太子殿下十分尴尬,却又不知道他们败兴之故。 当天晚上,羌国使臣代表各国使臣一并送上了文书,是准备辞行了,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羌国使臣字里行间都透着对大禹皇帝赏赐宝物的感激之情,又道各国既是友邦,守望相助是常理,受此大礼,实在汗颜。 太子整个人都看蒙了。 不知说帮助大禹不要什么赏赐,只想看一看大禹巧夺天工的技术吗?为何看完之后又开始感谢国君赏赐了!?这是不是代表他们不看了,选择之前的选项,要谢礼!?之前说好同时奉上自己国家的技术互通有无的呢? 太子当日气的饭都没吃,召集一群谋臣分析这件事情,其他人心知肚明却缄口不言,还是霍昂一给了太子一个明确的答复:没错,对方好像就是反口了,不看咱们的东西了,要之前的赏赐,什么互通有无大概也不想继续了。 霍昂一的直白,顺理成章的换来了太子的雷霆之怒,虽然想不通对方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是太子还是勒令所有人将这件事情压下来,暂时不需让皇帝那边受到一点点的风声。 可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田允修这边不久很快知道了消息么。 听完田允修的叙述,四皇子周明誉很是震惊:「这件事情田大人是哪里探听来的?为何宫中一点消息都没有?」 田允修笑道:「今年负责接待使臣的人,都是太子殿下安排的,再加上昭王洗脱冤屈又得荣宠,如今没有生母带来的干扰,回到之前的位置上继续就任也是顺理成章,且工部那些人都是见风使舵,他们不敢得罪太子殿下,也不敢轻易再招惹昭王殿下,最好的做法就是都当做不知道这件事情。既不丢太子的颜面,也不给昭王殿下反击的机会。」 年纪最小的孟竹远皱起小眉头:「这也太奇怪了,为什么这些使臣会有这样的反应?大表兄的消息准确吗,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田允冀忽然道:「我觉得表兄说的不会是假的。」 田允冀比孟竹远又要年长一些,族学的其他课业都已经结业,随着近几年工学壮大,他对这个颇有兴趣,这也是他没有像其他两个兄长一样被派出去的原因。 「前些日子,族学里好几个工学的先生都被宣进宫里,那几日的图纸都没能暗示批阅被延后,先生们回来之后,神情凝重,大哥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我们曾经在宫中打听过,那一日见先生们的并非是皇上,而是太子。」 田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你们这是在愁眉苦脸的干什么?这件事情难道还不好解释吗?要我说,原因再简单不过——别看人家只是小国使臣,可是人家根本看不上咱们的东西,是失望了!」 「这不可能!」孟竹远目光坚定地望向自己的姐夫:「虽说如今是太子掌权,总揽一切决策,可是这之前整个工部的发展壮大都是靠着昭王殿下一手带起来的,殿下的本事和天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不可能是因为对方瞧不上!」 田允然当即「哟哟哟」的揶揄起他来。 这小东西,从前还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表哥长表哥短的嚷嚷,现在有了姐夫,姐夫最好了是吧? 孟竹远的确是很护短,昭王殿下是长姐的夫婿,如今工部和族学里大部分东西都是姐夫带起来的,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小国使臣看不起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周明隽倒是很气定神闲,由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惊讶,他望向田允修,一针见血:「表兄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又说这是我的喜事,还请表兄道明话中真意,这喜从何来?」 田允修其实一直觉得这个表妹夫是有本事的,宠辱不惊,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永远能在旁人的话里面找到最重要的部分。 第10章 他坦言道:「若是我话语过重,还请昭王殿下不要见怪。」 周明隽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表兄但说无妨。」 田云修这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诚如二弟说的那样,田允修也相信这些使臣之所以能表现出这个模样来,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大禹如今的技术并未惊艳到他们,同时,也表明这些看似国土窄仄的小国可能真的拥有比大禹更加精湛的技术,这才让他们败兴而归,觉得一个大国的风采还不如他们自己的,自然失望。 周明隽的神情逐渐深邃起来。 田允修也终于说到了重点。 「殿下虽然天赋异禀,在工学一事上无师自通,但是殿下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世上真的还有比殿下天赋更高,技艺更精湛的人?」 在场的人忽然都安静下来。 周明隽看着田允修,忽然开口,缓缓道:「表兄说的,莫非是吴国灭亡后消声灭迹的……曲氏传人?」 周明誉十分惊讶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五弟。 「曲氏传人?」 关于当年吴国曲氏的人,田允修就知道的不多了,他抓头望向身边的田允然:「话说回来,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对旧时吴国的私密知道的这么清楚?那当年那些曲氏旧人你可知道一二?」 田允然掏着耳朵,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哦,那个啊,稍微知道一些吧。不过……你们真的想知道的话,我觉得还有一个人或许会更清楚。」 这时,坐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周明誉主动接话:「田大人所说的那个人,难道就是昭王妃的父亲,荣安侯?」 …… 周明隽有些意外的看着周明隽:「四哥何出此言?」 今日周明隽对周明誉算是十分的友好,周明誉在渐渐地熟悉之后,一改宫中的疏离姿态,好像忽然就与周明隽交心起来,说话时一片诚恳之态:「五弟,既然你喊我一声四哥,我便是有什么说什么,若我说的不当之处,也请五弟不要见怪。」 提到荣安侯府的时候,孟竹远已经擦亮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四皇子,唯恐他说出什么离心的话来。 周明誉垂下眼眸,谁也不看,兀自道:「说出来也是可笑,我在宫中多年,少得父皇的重用,经手的多半都是一些杂碎的事情。但其实这些杂碎的事情里面,也能知道一些旁人无法知道的事情。」 「国库之中,藏有许多许多旧时吴国的珍宝,我从一个年长的老太监那里听说,当年吴国覆灭之后,一干重臣全都被诛杀,无论臣服于否,皆无活路,能活下来的,恰恰是旧吴时候那些无能的庸官。庸官最擅口舌之长,能将死的都说成活的。」 「其实对于一国百姓来说,打不打仗,比谁来做皇帝更重要。同样是臣服为民,他们更倾心于不让他们遭受战火之灾的帝王。吴王野心膨胀,主动挑起战火,甚至联合曲氏一脉的人暗中制造兵器战车,在百姓心中早已经是一个残暴之君。再加上父皇一向施行仁政,对百姓的冷暖尤为在意,所以大禹多年来国泰民安,少不得政策上的人心归拢之效。」 「荣安侯,便是助父皇笼络旧吴人心的最大功臣。如今宫中年资已高的宫人谈及当年荣安侯的风采时,皆是钦佩连连,直道无人能出其右。」 周明誉娓娓道来,声调平和像是在将一个无关痛痒的故事,「方才田大人说对方可能是旧吴时曲氏的传人,我直言说一句,无论是吴国的国君重臣,还是曲氏的传人,当年早就被荣安侯悉数诛杀,因为他们助纣为虐残暴不仁,若是今朝,还有曲氏传人一说出现在大禹的国土,那当年又该是谁失职?」 全部…… 诛杀。 周明隽的眼神一垂,眼底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 一旁的田家兄弟和孟竹远都呆愣当场。 周明隽所说之事实在令人震惊,毕竟当年吴国归降的细节,多半都是记录在史册之中,这里面的一些细节,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朵听,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孟竹远第一个不服气:「此事怎么能这样算?一国归降是大事,从百姓到土地再到整个吴国的财富,岂会是我父亲一人能全部掌控的,当年吴国自知不敌,连曲氏的新门主都送到了大禹,那剩下的曲氏门人肯定早就听到了丰盛,逃出几个也不奇怪。不能因为这样就料定是我父亲失职,这太武断了!」 他定定的看着周明誉,正色道:「更何况,表兄们说的都是道听途说,凭一二线索加以猜测,根本不能证明使臣忽然变卦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曲氏传人什么的,根本是无稽之谈!」 「怎么吵起来啦!」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谈话,孟云娴和孟云茵一起带了许多切好的瓜果送来,「殿下在与兄长们聊什么?一个个的都聊得笑意全无,苦大仇深的。」她指了指果盒里切好的果子:「尝尝果子吧,每一个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可甜可脆了呢呢!」 田允然挑眉:「我喜欢吃口感绵面一些的!」 孟云娴当即捧出一小碟糕点来:「有哇,这个杏梅糕口感绵面,十分细腻,表哥要不要尝一尝?」 田允然冲着孟云娴笑了一下,很给面子的开始吃东西:「还是表妹想的周到,知道我们一群大人们枯坐闲谈很是没有风味,嗯,这个口味不错!你这里还有没有!」 第11章 「有呢!」孟云娴热情道:「表哥今日吃的,看上什么就跟我说,我可是花了小半个月来准备这些,足够给你们带回去了!」 因为孟云娴这一咋咋呼呼的插话,气氛缓和了不少,孟竹远委委屈屈的坐下来,心事重重。 孟云娴来了就不走了,带着阿茵一起坐下:「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孟竹远闭口不言,很是伤心的样子。 周明隽吃着她送来的果子,饶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只是表兄说进来逗留于大禹之内的别国使臣有些奇怪,我们正在说这件事情。」 「奇怪?」孟云娴露出好奇的表情:「有多奇怪,可以告诉我吗?」 田允然吃了她的杏梅糕,立马就向着她了,不等大哥和四皇子阻止的眼神抛过来,他已经把羌国等几个使臣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孟云娴一边听一边和阿茵对视,阿茵也听得津津有味。 等到田允然说完,周明隽接话:「其实也没什么,表兄只是猜测,这些使臣之所以不惊讶于大禹的巧工,是因为他们有更加高超的技术,所以想问问我,是不是可以借着这次的机会,在父皇面前崭露头角,若是能以此为国争光,兴许能算是功劳一件。」 孟云娴立马来了精神:「好呀,为什么不好。」她冲着周明隽一笑:「殿下的本领众人有目共睹,还能怕了几个使臣不成!」 阿茵原本还因为这里多是男宾有些尴尬,但是看着长姐精神奕奕的样子,她也跃跃欲试,踊跃发言:「其实我觉得表兄的猜测没什么不对,换做是我,第一时间也会猜测对方一定是有更好的,才不会对我们的感到惊艳。不过……若是对方真的有强手,姐夫这样贸贸然接招,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若是姐夫能凭真本事比过那些小国伎俩,那自然是荣光一份,可是……」 阿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孟云娴的一记眼刀杀得闭了嘴。 她十分机警的改口:「但是我觉得姐夫一定是十拿九稳的!」 孟竹远抬眼看了看自己的两位姐姐,眼神更复杂了。 另一头,田允修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了。 他一开始提出来,的确是考虑到对方这样有底气,可能真的是因为他们手里有人,可是根据过去的史册记载,多年来为由吴国最擅巧工,而当年吴国灭国归降后,一些重要的人肯定会有一些特殊的处理,至于曲氏一脉的人,其实并没有很严谨的记载。 田允修的想法是,若当年真的有曲氏门人四散至别国,各自营生,那么如今的昭王殿下就是当年曲氏一脉最后的门主的儿子,凭着这样的身份,或许昭王殿下能将从前的曲氏门人都召集起来,想个办法洗清之前助纣为虐的罪名,成为被昭王带领,崭新的曲氏一脉,自此为大禹效力,为万民谋福祉,这里面,昭王殿下自然是举足轻重无可替代。 太子之所以能这么快架空昭王殿下的权利,是因为他会用人,而昭王殿下现在,就需要有这么一些人,只能为他所用。 可是田允修并没有想过,这件事情竟然牵扯的那么深远,还联系到了当年吴国灭国之事。且这件事情中,姑夫荣安侯参与其中,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若曲氏门人真的还存于世,作为被迫成为大禹质女的曲夫人之子,只要昭王殿下愿意站出来表态或者是争取什么,将会是他们最好的庇护伞,但与此同时,荣安侯也是曲氏门人最大的仇人之一。 田允修觉得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毕竟谁能想到,最适合做曲氏门人庇护伞的那个人,却成了曲氏门人仇人的女婿? 但愿是他想多了,那些使臣只是因为别的原因所以才露出怠慢姿态,纵然他们也有能工巧匠,未必就和曲氏门人有关系。 最好是这样。 周明隽看了一眼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梦云娴身上,笑容随和从容:「我看你是闲不住,什么事情都想掺和一脚,这件事情到现在为止都只是猜测,太子带领使臣参观之时是不是发生了别的事情令使臣不快谁也不知道,你倒好,先拍板定案了。这个果子是什么?我尝着味道不错,再来两个。」 孟云娴片刻被带歪了注意力,脆生生应下,忙不迭去给他拿更多的果子来。 田允然让阿茵跟着过去,帮她包一点杏梅糕。阿茵点点头,紧跟着孟云娴离去。 周明隽这才道:「多谢几位表兄的提醒,但是此时至今秘而不宣,定是有什么缘由,若我们做了挑起之人,反倒容易招惹是非,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且行且看吧。」目光一转,又落在孟竹远身上:「阿远也是,无论表兄说什么,四哥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回府之后也不要跟岳父询问什么,他正在养病,你身为人子,该懂得都要懂得。」 孟竹远看着姐夫,心中生出几分感动来。 他方才就很怕姐夫真的因为父亲做过的事情有什么迁怒,将好不容易得来平静再次搅乱。 一旁的周明誉见周明隽这样冷静,总算放心了一些。 然而,他们还是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这些造访大禹的使臣还没回国,一位贵客就大张旗鼓的来到大禹,将太子好不容易抚平的是非之水搅得一片浑浊…… 馥园中花开的最好的一个园子被清出来留给了使臣中的贵宾。 昇阳窝在一间雅致的小阁楼里面听曲儿看图纸,隔着窗户望出去,就瞧见下人馥园的仆役进进出出,似乎是在布置准备。 第12章 伺候的丫鬟见郡主注意力转移,赶紧道:「郡主是不是嫌吵?奴婢这就将窗户关上。」 昇阳抬抬下巴:「那是什么人?」这么兴师动众的。 「听说是羌国公主。」 「羌国公主?」昇阳随手将图纸放到一边,拿起茶杯轻呷一口:「好好地公主跑来这里做什么?羌国使臣还没离开大禹境内?」 婢女想了想,道:「若是往年,都过了元宵佳节,怎么样也该走了,可是今年好像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奴婢听闻,皇上好像有意将一位公主送往羌国和亲。羌国是近几年强盛起来的,奴婢听说羌国人尤善买卖交易的营生,他们的乞丐都三餐温饱。」 昇阳哼笑一声:「乞丐都温饱,还叫乞丐吗?」 奴婢浅浅一笑:「说起来也十分的有意思,咱们大禹的商贾,能攀得上权贵的,金山银山的往外送,攀不上的,便将目光定准了那些寒门仕子,即便到了最后叫他们攀附上了,也是叫人瞧不起的身份。不晓得羌国之内又是怎么个模样。」 见昇阳还看着外面,婢女贴心道:「奴婢知道的也不多,若是郡主有兴趣,奴婢立马就去打听。」 昇阳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拿过一旁的图纸继续研究:「罢了,都是旁人的玩意儿,与我何干。」 婢女看着郡主,心中犯嘀咕。 真是奇怪了,从前她们从未见过郡主看什么图纸,好像去了一趟归元寺之后,就被开了窍似的,忽然就对这些东西开始感兴趣。 如今郡主见到皇上时,还会被考问几句,她自然对答如流,越发得皇上的喜欢。她们这些跟着郡主做奴婢的,自然也脸上有光,简直比公主身边的婢女们更风光。 …… 当昇阳优哉游哉的泡在馥园里偷得浮生半日闲时,朝堂上已经因为这位公主而闹翻了天。 崇宣帝脸色阴沉的坐在龙座上,盯着面色难看的太子:「事到如今,你还不准备说实话吗!?」 太子几番启唇,仍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太子党自然为太子极力辩驳,可是如今的事情,还真不是几句辩驳就能了事的。 原本崇宣帝有意与羌国联姻,也是想谈一谈羌国的虚实,没想到联姻的事情还未提上日程,这位羌国公主就率先来到大禹挑起了一番风雨。 事情还要从太子隐瞒使臣参观大禹巧工败兴而归的事情说起。因为昭王殿下的缘故,官员们已经是谁都不敢得罪,所以太重要隐瞒,他们就跟着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本来这件事情可以就此揭过,只等使臣离开,太子自己赠一些好礼,彼此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没想到这位招呼都不打的羌国公主来大禹第一日就要求使臣带她去看大禹的巧工,大概是被使臣拦住说了之前参观的事情,这位公主非但不失望,还很生气——她将本国使臣们的都痛骂一顿。 大禹是九州大国,怎会在这种事情上落后?那一定是将好的都藏起来了!你们这些笨蛋,被人糊弄一下就全都相信了,准备带着这样的结果回羌国被嗤笑吗? 然后羌国公主直接让使臣引见,亲自见了崇宣帝。 崇宣帝听闻是羌国公主,心中不免生出一计来——皇后如今闹得正凶,就是不希望音儿作为和亲公主远嫁羌国。 没想到羌国还有一位公主,这公主竟然还来了大禹之内,若是能让公主嫁过来,自然也能对羌国有所了解,甚至是制衡。心念一动,崇宣帝就看重起这位公主了。结果,崇宣帝被这位羌国的焕玥公主打的措手不及,无法接招。 他这才知道,先时太子领使臣参观之事的真相。 焕玥公主绝非什么刁蛮公主,相反的,她虽一言一行显得张扬,但却是那种极有个性又有分寸的张扬,只会让人喜欢,不会让人觉得跋扈没有教养。 她一口咬定大禹就是有更厉害的东西,可是因为瞧不起她们羌国,不屑于拿出来。 不等崇宣帝喘口气儿,焕玥公主立马又道出许多珍奇,表示若大禹能诚心以待,羌国愿意拿出更多的诚意来。还很贴心的说,大禹这样的大国当然不稀罕这些玩意儿,可是这是羌国最大的诚意了,若大禹是在是瞧不起,她也无能为力。 这话一说,好像大禹若是真的不拿出什么有看头的东西来,就等于瞧不起羌国,这于两国交好很是不利。 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崇宣帝试探了一番焕玥公主。焕玥公主果然坦白道来,她说之前使臣们在大禹见到的那些灌溉水车,什么勘测山体的玩意儿,根本就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这些东西在羌国,只要是干相关营生的都会,她满以为此次来大禹能见识到许多巧夺天工的技艺,一颗心虔诚无比,没想到人都来了却给他们看这些。 得知这些,崇宣帝再也坐不住了,终于有了当堂质问太子的这一日。 之前,太子党乐于架空昭王,事事亲揽,尤其是霍昂一跟了太子之后,引荐了不少这方面的人才,对之前工部既有的成果又做了一番改进,直接替代了昭王殿下的位置,甚至拿着这些成果在皇帝面前邀了不少的功劳,在现在想要一推四五六,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根本不可能。 况且使臣的反应,太子一早就知道,却选择隐瞒下来,这才是让崇宣帝最为恼怒的地方。 第13章 「如今羌国公主的巴掌都打到朕的脸上来了,你们还准备继续当做不知道吗!」 刘炳良站出来,定声道:「皇上,此事蹊跷,小小羌国随意几句话,怎能当真?太子殿下之前劳心劳力,所成功绩有目共睹,怎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公主胡言乱语就全部抹杀呢?」 田允然看了一眼刘炳良,凉声道:「刘大人还是谨慎些,万一这位羌国公主所言非虚,真的拿出比我大禹更了不得的巧技来,那时候刘大人是准备应战吗?」 刘炳良狠狠地瞪了田允然一眼,并不敢把话说绝。 的确,他并不能确定,但是此刻平息皇上的怒火,保住太子才是正经。 二殿下周明文道:「父皇,事到如今,问题并不在于追究太子殿下的功过,太子殿下虽然总揽工部大权,但是他辅佐父皇,每日要阅历的公文涉及全国上下大小事宜,自然与五弟之前专攻工部不同。」 周明文的一席话,为太子党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甩锅理由—— 「二殿下所言甚是,太子殿下每日要批阅的公文涵盖全国大小事宜,工部的事情仅仅只是其中一环,还请皇上明鉴。这羌国公主的话的确真假难辨,若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存心想给我们难堪,故意刁难,将那些巧技说成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皇上如今这样斥责太子,岂不是上了他们的当吗!」 崇宣帝冷眼看着这些人,哼笑一声:「看来众位爱卿对太子为什么隐瞒使臣参观态度一事很是体谅理解,那么朕现在就问你们,若羌国乃至于其他友邦的的确确有超出大禹之能的巧技,你们又该如何应对!?是站出去告诉他们,大禹乃疆域大国,每日要处理的事情方方面面难以囊括,所以在工科一事上落后些也是常理是不是?」 皇帝直接气笑了:「爱卿们有这样的胸襟气度,朕可没有!」 台下一片沉寂。 的确,崇宣帝一直死死地抓着要点。 羌国为什么看不起大禹的技术,他们是不是真的有更厉害的本事。 如果他们有,大禹又该如何应对。 在朝堂上一向是指挥自己的人去争执,自己从不开口的刘充破天荒的进言了。 「皇上,工学一事,从一开始就是昭王殿下在负责,所谓术业有专攻,昭王殿下天赋异禀,将大禹的工学从族学中初设立时的空白一片,演变成了如今已成体系的学问门道,臣以为,术业有专攻,且不说羌国这位公主所言真假,即便是真的,微臣相信有昭王殿下主持大局,大禹工学一脉绝不会落后于人。」 都说贤妃与母家从无权利纷争的瓜葛,如今看来是真的,周明文前脚才帮太子殿下说了好话,这母家的祖父后脚就将昭王殿下奉上神坛。 叫人完全看不懂他们到底是站哪一边的。 但也因为刘充这番话,不少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安静立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的昭王殿下。 的确,周明隽当初授命于崇宣帝时就坦白过,他对这些也是一片空白,只能从头摸索,可是他的从头摸索,愣是将自己摸索成了大禹工学一脉的第一。他是在刚刚将这一切构建的有模有样的时候被太子夺了权,之后又为了成亲的事情耽误了许久,如今想来,有这个本事,或者说有这个潜力扳回一局保住大禹颜面的,也只有这位昭王殿下了! 低调的昭王殿下,再一次被朝臣们默默地推到了风口浪尖。 消息很快传到了荣安侯府之中,孟光朝当日就让人往昭王府送了消息,名以上说是带这云娴回来吃锅子,待到人一来,借着孟云娴在田氏房里说话的功夫,将周明隽叫到了书房说起这件事情。 孟光朝虽然足不出户,甚至根本不上朝不务工,也并不耽误他知晓朝中大小的事情:「这群老东西,都是老狐狸,当初撺掇着太子将你的权利架空,什么好事都赶着让太子顶上,现在忽然出了问题,一个个将黑锅往你身上甩,那个羌国的公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路数,你心里可有底?」 周明隽神色如常,很是淡定的样子,好像完全不为所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这位羌国公主真的能拿出强于大禹的实力来,我们自当应战,以更强的实力令其臣服。」 孟光朝的眼神透着几分疑惑:「你有把握?」 周明隽坦承道:「没有。」 孟光朝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有你还挺理直气壮的! 「但是小婿这里,听到了一则趣闻,也是一个猜测。」 孟光朝眉毛一挑:「趣闻猜测?」 周明隽缓缓抬眼望向孟光朝,定定道:「有人猜测,羌国之所以能这样大放厥词,对大禹步步紧逼,并非是所谓的激将法,想要借此见识到大禹的实力,相反的,或许他们真的有足够的实力来比拼,而他们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实力,是因为……当年吴国覆灭之时,有曲氏门人逃离到了边陲各国,隐姓埋名各自求生,现如今,为羌国助长声威的,也是这些侥幸逃生的曲氏门人。」 周明隽几乎是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咬的清晰明了,唯恐荣安侯病中听不清。 孟光朝的脸色随着周明隽的话,一点点的沉下来,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的女婿。 周明隽的语气非常的正常,从头到尾好像完全没有夹杂任何私人的感情,只是就事论事的在讨论一个可能。 第14章 「听闻当年处理这件事情的是岳父大人,不知对于这个传闻,岳父大人如何来看?」 孟光朝盯着周明隽看了看,忽然轻笑一声,又带起几声咳嗽:「殿下这是询问,还是质问?」 书房中静默一瞬,周明隽眸色沉静,听到荣安侯的话之后,添了几分笑意:「小婿自然是将心中疑问不解说与岳父大人来听,想听一听岳父大人的高见。」 孟光朝沉默了一下,笑道:「能有什么高见?当年吴国空有野心,实力不敌,只能奉上曲氏质女作为缓兵之计,却并未停下他们的野心,这之后再掀战火,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曲氏门人都不蠢,眼见吴国势弱,却还不死心,自然有人悄然离去,想要为自己留有一线生机,逃出去一两个曲氏门人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你说的,羌国公主底气十足,俨然是有备而来,即便真的是有曲氏门人在背后帮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皇上仁慈,时至今日,吴国消亡,大禹国泰民安,若他们能安分下去,无谓在这个时候给他们治什么罪。况且,曲氏门人当年也是受制于吴国君主,若是能转而为大禹效力,那他们同样能在大禹安家立业。」 孟光朝说到这里,表现出了和田允修之前一样的态度。 如果对方真的是曲氏门人,周明隽身为曲氏门主之子的身份其实是大有裨益的。假如羌国公主手里真的拽着当年的曲氏门人,那就代表这些逃出生天的人并不甘于平淡,依旧想要靠着一手巧技来打下一片天地。 可是如今的大禹,无论是比之多年前的吴国还是如今的羌国,都强盛百倍,若是依靠大禹,自然比依靠任何人任何国家要有前景。 周明隽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他毫不遮掩的说:「大禹灭吴之时,连同曲氏一脉都一并诛杀,他们即便再有野心,再有志向,恐怕也难投靠一个曾经想要将自己赶尽杀绝的国家。」 孟光朝不怒反笑:「时移世易,岂能同日而语?殿下聪慧过人,更应懂得共生共赢的道理。或许曲氏门人对当年的事情仍有介怀,但人总要向前看,我相信以殿下的才华与人品,足够令他们信服。如此以来,殿下会成为最适合保护他们,最容易得到信任之人,同时,他们的存在,也会为殿下带来一份无可替代的意义。一切,就要看殿下怎么做了。」 周明隽坐在那里,手掌一翻,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了一块墨玉在手里。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玉牌,嗤笑一声:「所以,这是岳父大人与父皇的计划吗?」 他抬起头来,眼神里有一闪而逝的悲凉:「早在十多年前计划,不惜牺牲一切,为我留下的活路吗?」 孟光朝看着那玉牌,起初是震惊,等到这短暂的震惊之后,又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来:「你已经知道这是什么?是云娴给你的?」 云娴? 周明隽心中骤生疑窦,继而脑中惊雷一闪,所有的事情都在一瞬间串联起来,将原本想不通的疑惑冲破,整个人恍然明白过来。 难道……是因为这样? 他不自觉地紧握住手里的玉牌,在谈及曲氏门人与当年恩怨时的尚能淡定自若悉数破碎,情绪略有起伏。 一旁的孟光朝对他这一番异常感到疑惑。 他手里的玉牌,是云娴大婚之时他亲自送过去做了新婚贺礼的。 这的确……是他与皇上为他留下的后路,也是当年曲夫人不惜用死换来的请求。 玉牌的玄机,他原本是想要等到时候到了的时候再告诉周明隽,但也猜测时机将至时周明隽会自己先明白过来。 「殿下……」 「岳父大人。」转眼之间,周明隽已经压下胸口的那番波澜,换上了冷淡的面容,他看着孟光朝,直言道:「小婿有一问,还请岳父大人解疑。」 孟光朝点头:「你说。」 周明隽的呼吸不稳,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站在小婿的立场,岳父大人于小婿,恩重如山。无论是当年答应我母亲的承诺,还是之后费心费力的周旋筹谋,甚至是这掩埋了十几年的计划打算,小婿这一生都难以回报。但……」 他抬眼望向孟光朝时,眼眸里多了几分凌厉:「作为和云娴一同长大的兄长,也作为她的夫君,小婿想替云娴问一句,即便是承诺的信守,是为人臣子的忠义,却要以亲生女儿作为代价,用整个侯府的安宁来冒险,岳父大人可曾后悔过?」 孟光朝呆愣了一下,转而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似的笑起来,他摇摇头,无奈道:「本侯真的搞不懂,为何你们都要问本侯这样的问题。」 「殿下,诚如本侯所说,凡事都要向前看。执着于某一刻的抉择,就等于停滞不前。」 「停滞不前,未必就比狠心决断的后果要美妙多少。殿下的问题,本侯不知道如何回答。」 周明隽好像并不意外听到这样的答案,他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荣安侯的答案,还是在笑自己。 「小婿想去拜见岳母大人,先行告退。」 他向孟光朝一拜,转身准备离开。 「隽儿。」孟光朝忽然叫住他。 周明隽站定,没有回身。 孟光朝默了一下,方才道:「方才你说,我对你有恩。其实是你母亲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报这个救命之恩。对我,你自不必有什么亏欠的意思,但对云娴……若你觉得,是为了护住你,才害了她,往后余生,愿你对她好一些。」 第15章 屋外,绿琪看着止步不前的孟云娴,想要提醒她殿下就快出来了。 「走吧。」孟云娴转身离开。绿琪不敢耽误,快步跟了上去,又随手扯了一个婢子,让她去请侯爷和昭王殿下前去饭厅用饭。 往饭厅的路上,绿琪不断地打量着孟云娴的神色,一直未敢开口。 方才夫人虽然强撑着笑容,但是当王妃旁敲侧击的问起侯爷的身体时,王妃眼中一闪而逝的担忧根本骗不了人。 侯爷如今的身体,每况愈下,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因为孟云娴回来,所以侯府准备的晚饭是她最喜欢的锅子,孟云娴一到饭厅就像是变了个人,握着筷子激动不已的看着锅子,那样子惹得田氏不断发笑,直道她做了王妃也没有样子。孟云娴做出一副怕了田氏的样子,机智的捉住曹婶婶的肚子转开了话头。 曹婶婶的肚子已经凸显了。二叔一家回来的时候,孟云娴还未大婚,孟光朝当时就以她大婚为由令二弟一家留在京城,眼下大婚已过月余,孟光辉的去留又成了一个争论点。 「婶婶有孕在身,即便是在府里养着都难保有差池,更何况一路颠簸?」孟云娴主动提出,也希望曹婶婶能安心养胎。 孟云芝见孟云娴开口,紧随其后:「其实我和爹爹也觉得娘不适合颠簸,即便是要跟着爹爹,我一个人也行,可是娘就是执意不肯,好似我们离了她就吃不上热饭似的。」 曹氏被说得脸一阵烫红,不满的盯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孟云娴笑言:「二叔与云芝自然是饿不着自己,可苦了婶婶。女子有孕最是辛苦,不仅仅是身子的辛苦,心里也苦,稍有不慎便会出大乱子,这个时候是婶婶需要你们的时候。」 孟云娴一番话说得动容,令一旁的田氏颇感欣慰。 「是啊,弟妹如今怀着身子很是艰难,二弟何苦要在这时候离开呢?」 孟光辉仿佛一瞬间成为众矢之的,为难道:「大哥,大嫂,并非是我想要离开,只是先前曾遇到一位前辈高人,愿意在技法上做一二指点,这种事情此生可遇不可求,我实在是……」孟光辉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占理,但是内心又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孟云娴忽然扭头:「技法……高人?」 孟光辉虽然是孟云娴的长辈,但现在孟云娴的身份远比孟光辉尊贵,他自是不敢怠慢:「是,这位高人从不收徒,即便有所指点,也是有偿的,听闻她从不开山立派,倒是极懂得用一手的本事做生意。好比近几年在边境州县发家的商贾来说,都极其愿意找技艺高超的工匠来为自己府上修葺密道和密室,一旦发生动乱,人和财物藏进那里面,半分损失都不会有。即便真的能闯进来,也躲不过那些精妙的机括,家家户户都有。」 阿茵听得好奇又觉得有趣:「二叔不是喜欢做一些小木雕和小玩意吗?这也是你喜欢的吗?」 不等孟光辉解释,孟云娴先笑起来:「这就是你不懂了,匠人一行,从无真正的门类划分,唯有技艺打底,日积月累,基础越是扎实深厚,手艺越能造化无穷。正如厨子学艺,并非先挑菜色,再研磨功底,相反,都是从基本功开始学起,掌握好了火候刀工,想要学哪一地的菜色,只是一个选择而已。二叔说的高人,就是那种功底深不可测,技艺深厚的大手,大到密室机括能做到精妙无双,小到雕件玩意也能栩栩如生强于许多人。」 阿茵张大嘴巴:「长姐,你好像很懂这个啊。」她望向二叔,孟光辉也这么觉得:「听王妃话中之意,莫非也曾结识过这样的高人?」 孟云娴愣了一下,张着嘴巴竟不知如何作答,还心虚的看了一眼周明隽。 周明隽正在挑鱼刺,低着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她这一头的发言,孟云娴赶紧收回目光,笑道:「我哪里懂这些,只是道听途说。不过二叔说的这位高人,好似并不是什么清高之人,其实凡事能有个价钱衡量,反而会变得简单些。」 她收起笑脸,严肃的看着孟光辉:「二叔这位高人既然能出价,这就不是难事,我不信向这位高人讨教的价值,会比曹婶婶腹中的孩儿更高。」 孟云娴这一席话,令席间无端沉默一瞬。 孟云芝和曹氏都看着孟云娴,颇有动容。 孟云娴一字一顿,说的很认真:「虽然我不懂像二叔和那位高人心中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日二叔为了高人指点,将曹婶婶和肚子里的孩子放下,兴许根本来不及补偿这一遭,又再遇更高的高人,二叔是不是会继续选择抛弃妻儿,只为求技?技艺无穷竭,人命有尽时,若二叔心中清楚明白的知道什么更重要,这番话就当做我没事说过,但凡二叔还没有清楚的衡量过,我以为是不必着急这一遭分离的。」 孟光朝一直在一旁听着女儿的话,末了,他不自然的低下头抹了一把脸,低笑道:「二弟,云娴这孩子说话一向直率,你不要往心里去。」 孟光辉回过神来,眼眶微微发涩。他带着几分恍然的模样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女,挤出一个生硬的笑来,思绪却陷的更深。 田氏看着孟云娴的眼神尽是温柔,见气氛冷下来,她温柔一笑:「听听这话,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孩子,没想有朝一日,她竟也能滔滔不绝的说出这些大道理,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做了母亲呢。」 第16章 阿茵和阿远的眼神一亮,整齐划一的望向孟云娴的肚子,就连曹氏和云芝都露出讶然的神情来。 「云娴……难道你……」 亲娘的一击,令孟云娴措手不及。 她是在说二叔的事情呀,怎么忽然扯到她身上了? 一块剔好刺的鱼肉放在了孟云娴的碗碟里,孟云娴顺着送鱼肉的手望向坐在她身边的夫君,眼神里透出了求救的意思。 解释呀!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的! 周明隽双目含笑,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样子,继续夹鱼肉挑刺。 丈夫是不顶用了,孟云娴赶紧自己解释:「自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云芝却注意到了昭王殿下送的鱼肉,笑道:「姐姐在外数年,身子怕是也养的不好,昭王殿下细心周到,定能将姐姐的身子调养到最好的时候,那时候再孕育生子也不迟。」 孟云娴无力的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是在帮我吗? 但云芝的一番话确实说到了田氏的心坎里。 云娴身上的病好像也未见痊愈,如今昭王殿下还面对着一些麻烦,这个时候有孕,只怕云娴不能安心养胎。 最终,话题从孟光辉到底该不该离开,直接转到了孟云娴的身孕一事上来,可以说是十分现实的引火烧身了,孟云娴说二叔时尚能侃侃而谈,结果一说到自己有孕,便像是被人扇了两耳光似的,红着脸半天说不清一句话来,不住地往周明隽那头丢眼神,想让他来挡一挡。 可是周明隽沉迷挑刺无法自拔,一直没有帮她回应,唯有上扬的嘴角弧度越发明显。 回了一趟侯府之后,周明隽依然没有在意朝堂上的那些事情,反而是开始张罗着府里给孟云娴安排更加合理的膳食。 孟云娴看着饭桌子上一天比一天丰富还不重样的膳食,忽然明白什么似的扬手指向他:「你现在是不是在秘密谋划什么!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我今晚就去客房睡!」 周明隽给她布菜,无比自然道:「你若能直着走进客房,就算我输。不要闹了,过来吃饭。」说着,顺手把她指着自己的手握住,将人拉近一些。 孟云娴只觉得被握住的手掌温热干燥,小心脏忽然就扑通扑通起来。 算一算,他们的确成亲月余,这段时间一来,周哥哥无心工作,倒是在闺房乐事上一天比一天有想法,这么羞人的事情她当然不会到处乱说,但是……万一呢…… 「周哥哥……若是我们有了小宝宝,该要如何?」 周明隽停下手里的动作,偏头看她。 孟云娴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一直知道他长得好,成亲之后,因为关系亲密了,她反而很少去凝视他的脸,可是今日与他这样对视,她觉得自己快醉了。 周哥哥一直这样好看呀。 「有了小宝宝?」他微微挑眉,带着温柔的笑意:「自然是生下来,怎么你还有别的处理小宝宝的方法吗?」 孟云娴眼神一滞,变得有点不对劲。 没等她开始胡思乱想,一只手越过她的后背,将她轻轻往怀里捞:「不要胡思乱想,无论有没有孩子,都有各自的过法,这种事情顺其自然,若是真的有了,近十个月的时间,足够我们做好完全的准备来迎接他,除了孕育分娩时你要多出一份力,多吃一些苦,其他的事情,你完全不用担心。嗯?」 最后一个字撩起的尾音,给了孟云娴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感觉。 她冲着他一笑,认真的点点头。 她没在怕的! 周明隽的笑意加深,凑到她耳边:「所以,你方才是在提议,今晚去客房试一试吗?」 孟云娴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一旁的绿琪看着两人吃个饭都能打情骂俏,大发慈悲的谴退了周边的下人,又拎走了铁杵一般立在那里的闵祁,将饭厅留个这两个吃甜言蜜语就能果腹的人。 仿佛是因为提到了孩子的事情,周明隽放在孟云娴身上的目光越发的集中起来,开始花精力在喂养她这件事情上,全然不顾朝中大臣是多么诚恳的力荐由昭王殿下重新总揽大权,对羌国作出回应。 万万没想到,就在朝臣们将目光落在昭王殿下身上,企图让昭王殿下去打头阵逼退那个嚣张的羌国公主时,这位羌国公主很有眼光的与另一个人先挑起了战火,险些将馥园闹得鸡飞狗跳。 淳王府内,周琏气冲冲的破门而入找到昇平:「你可真是有个好妹妹!」 昇平正在作画,闻言连头都没抬:「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 周琏之前就吃了昇阳的亏,因为昇阳弄得什么风力水车,让他在太子这一端坐了不少冷板凳,如今又来! 「昇阳和羌国的焕玥公主起了争执,如今都要摆擂台比试了,你说怎么了!」 昇平笔下一顿,颇为意外的抬起头来。 昇阳……对上焕玥公主? 昇平陷入深思。这个丫头,又想要做什么? 昇阳郡主和焕玥公主的恩怨,还要从馥园的风筝说起。 近日来气候回暖,春风拂面,不少姑娘喜欢去馥园放风筝。原本这是件十分惬意的事情,没想却被人给破坏了。 羌国公主命人一个等人高的风筝,风筝人物用的是羌国舞姬的模样,舞姬裙带纷飞,乘风而上,又因为风筝做的大,所以风筝线比一般的线要粗上许多,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总是用自己的大风筝打别家的小风筝,但凡风筝线缠到一起,必然是被焕玥公主的大风筝给绞断线,落个败兴而归。 第17章 馥园被圈起来的园子是给了大禹贵宾的,这些官家小姐们纵然心里不舒坦,也没谁敢真的较劲,没想这一日,舞姬风筝独霸的空中忽然出现一长串大雁风筝,这风筝十分的特别,并非单个单个的风筝,而是由一条粗粗的风筝线串起来的风筝联,明明是风筝,却能在空中并行并列不断地变换队形,还将焕玥公主等人高的风筝给绞落。 焕玥公主愤怒的顺藤摸瓜找上门,碰上了正在放大雁风筝的昇阳郡主,两人因此结下梁子。 焕玥公主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昇阳郡主曾经发明过一个风车,能吸取地下水源,还能助农田灌溉,一下子就来了兴趣,直言道大禹国君果然是将好东西好人才藏着不肯示人,之前给他们看的,就是在糊弄。 既然求得求不到,不如就用战的。 很快的,焕玥公主以羌国名义,向昇阳郡主递交了一份战书,要和她选个题目进行比试,赢的人可以向输的人提出一个条件。 周琏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皇上那边早就得到了消息,竟然还同意了。 「之前太子隐瞒了使臣参观时候的态度,已经惹得皇上不悦,现在都传言那羌国是有真本事,摆明了要来挑衅,若大禹此刻退缩亦或是强硬镇压,便会成为众国之笑柄。若是真的接受挑战,大禹只能赢不能输!」周琏气得不轻:「太子因为之前的事情,一直对淳王府颇有微词,如今昇阳再挑战火,你可想过淳王府以后的境地?」 周琏哼笑着看昇平:「你们都是淳王的女儿,你更是嫡出之女,如今不仅被一个庶女压了一头,身份地位不如她,就连待人处物上也更似一个缩头乌龟!」 「啪!」昇平将笔重重的放在桌上,冷艳望向他。 周琏冷笑:「怎么?我说错了?」 昇平看着周琏的眼神很冷淡,没有一丝的情谊,「你最好搞清楚,你之所以能成为淳王府的继世子,是因为淳王府需要你肩负责任,传宗接代。你这样的能力,付出十成都不比昭王的两成天赋,就不要出来嚷嚷,自取其辱了。」 周琏被戳中痛脚,狠狠地砸了手里的杯子。 昇平看着地上碎裂的杯子,忽然一勾唇角,绕出来走到周琏的面前,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不仅吓坏了一旁侍候的奴才,更打蒙了气势汹汹的周琏。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昇平,狂吼道:「你敢打我!?」 昇平反手又是一个巴掌,周围没有一个奴才敢上前阻拦,周琏看着这些奴才,心里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地位。 昇平冷然道:「父亲病重,我得圣上特许,能回娘家照顾父亲,所以我不想再看到你像一条疯狗似的扰人清静。」 她朝他走进一步,身上的冷冽之气令周琏不寒而栗。 「我原以为你纵然天赋不高,好歹上进肯努力,勉强做我淳王府的继子,也不算有辱王府门楣。可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能力不足,怨天尤人。太子固然有机会成为君王,可淳王府,再也不能是倚仗君王息怒存亡的地方。既然你回来了,就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她直直的盯着周琏:「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是,我帮你对付周明隽,而你,要帮我守住淳王府,若你不懂得什么叫做王府颜面,我不介意此刻换一个人来,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已经坐稳了淳王府世子的位置,可以为所欲为了?那你就错了。」她微微一笑,带着一种让周琏看不懂的情绪:「昇阳还在看着你呢,你最好不要让我后悔,更不要让我觉得,当初昇阳的坚持才是对的。」 周琏的呼吸紊乱,看着眼前的女人,忍不住提醒她:「你才应该弄清楚,昇阳现在是和昭王府联手了,她做所的一切,都会给周明隽带去好处。」 昇平看着周琏的眼神,渐渐地透出失望来。 的确,周琏上进有余,可是天分不足,他只有用几倍的努力来换取皇上的目光,可却难有周明隽甚至是太子的一分天赋,更不要说是她的亲兄长,那个已经亡故的兄长。 周琏,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昇阳笑了起来。这笑容看的周琏毛骨悚然,他不定道:「你、你笑什么。」 昇平平静的目光望向他,摇着头缓缓道:「我早就输给昇阳了,你说得对,哪怕我是正室嫡出,也比不上她一个庶出来的有本事,因为我将淳王府的荣誉当做第一要事,她将淳王府的一切,视为己命。你根本不了解她,你连她半分都不如!」 周琏看着这样的昇平,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婢女战战兢兢的端着熬好的药送进来。 如今王爷病入膏肓,卧病在床,昇平县主对淳王的事情大大小小照料细致,就连汤药也要再三检查才会送过去。 今日也是一样,确定了药膳没有任何问题,昇平再不看周琏一眼,端着汤药往淳王的卧房走去。 周琏看着昇平的背影,眼神阴毒。 还没走进房间,昇平已经听到了父亲的咳嗽声。她整理了一番心绪,笑着走进去。 淳王与其说是病,不若说是毒伤,当年宫中遇刺,他为了保护皇上,半条命都搭了进去,也用着半条命换来了淳王府多年的荣宠,换来她和昇阳的尊贵。而他如今苦苦支撑,不过是因为还未看到昇阳的终身大事落定。 进了房间,隐隐有一股味道。 第18章 昇平低声道:「打扫房间的人呢?」 「县主,今早王爷说房内的香闻着不舒服,便叫人撤了。」 「那就换一种来!今日必须换!」 「是!」 昇平端着药走到床前,轻声道:「父亲,您听得到我说话吗?」 淳王缓缓张开眼,气若游丝:「哦,是昇平啊。」 昇平半跪下来,端着药碗:「父亲,汤药已经好了,您先服下吧。」 淳王点点头,很是配合的借着她的手坐起来一些,靠着枕头用药。 「昇平啊,方才你是不是又发脾气了?」 淳王眼眸半阖,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昇平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吹着汤药送到他嘴边:「没有……」 淳王好像有点糊涂了,笑笑:「怎么没有,我都听到你和昇阳又吵架了……」 「你们……别总是吵架。」 昇平的手一抖,扭过头去。 淳王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看到昇平哭了。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昇平,你和昇阳都是我的女儿,你们是亲姐妹。若是有一日,父亲不能再护着你们,你们可不能再吵架了。」 「父亲知道,其实你一直都是听话的孩子,不管是父亲,还是你早逝的兄长,每一句话你都记着,你只是不喜欢落在人后头,所以总是跟她争,跟她比。」 淳王的手落在昇平的头上,就像是哄孩童时的她一样:「你也受了委屈……就当是父亲的错,别再吵架了。」 昇平死死咬着下唇,重重点头。 「父亲,我们不吵架了,你先喝药好不好?」 淳王的眼神往边上瞟了一下,有些失落:「昇阳呢?」 「从前她和你吵架……都是岔着时间来……怎么现在你不来的时候,她也不来了呢。」 从前,昇阳和昇平一样紧张淳王的身体,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定是亲手过,绝不假手于人,可是自从昇阳封了郡主之后,在王府的时间反而更少,总是在馥园中消遣,甚至还惹上了那个羌国公主。 昇平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声音颤抖:「她……她在做很重要的事情。父亲,您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有我和昇阳在,尤其是昇阳,淳王府永远都不会落寞,您不要再操心了,我们再也不需要您用自己的康健去换什么安宁,我们先喝药好不好?你……你喝完药,我就去将昇阳找回来。」 淳王的思绪有些混乱,这会儿又跳到别处。 他固执的不肯吃药,道:「你不用骗我……她是在气我……气我让琏儿入了淳王府。」 「她啊……是个固执的孩子。她就是不想让琏儿,代替了你们兄长的位置……」 昇平捂住嘴,狠狠掉了几颗眼泪,又无声的放开手,平稳气息道:「父亲,她没有生气,你先吃药,只要你吃完了,我就将她找回来,我再也不和她吵架了,我们天天陪着您,和您下棋,听您说以前的故事……」 淳王的状态重新变得浑浑噩噩,没有再回她的话。 昇平缓了一下神,收起眼泪,给他喂了药,又督促着下人换了别的香,这才差人来询问。 「昇阳人在哪里?」 「郡主在馥园。」 又在馥园…… 自从淳王病重后,外面早有说法,都说昇平县主温柔孝顺,即便出嫁,依然想着病重的父亲,甚至请命回府照顾淳王。相比之下,昇阳郡主非但没有床前侍疾,还整日留恋馥园赏玩耍乐,实在不像话,大有得了封号之后得意忘形有违孝道一说。 可是昇阳是什么人?从不会为这样的流言困扰,每日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 馥园。 昇阳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窝在躺椅里侧头看风景。 「郡主,您真的要接下那焕玥公主的比试吗?如今题目还没定下,万一她存心刁难,您岂不是给自己惹祸吗?」 「惹祸?」昇阳笑了一下。 「比试无论输赢,皇上都会对我感激涕零,何来惹祸一说?」 她从椅子上坐起来:「之前太子人参观一事早就人尽皆知,羌国此次死咬不放的举动实在是奇怪,不像是诚心开眼界,更像是攒着什么底牌来挑衅。如今的境况,与十几年前大不相同,皇上不会对羌国做出什么强势的镇压,若焕玥公主真的向皇上,乃至于大禹的工学发出挑战,才是麻烦。」 「但若只是两个小女子之间的纠葛和比试,事情的影响就会降得很低。」 「她最好是拿出最难,最刁难的题目来,一次闹个够。」 「我不过是借一个身份出来,完成这个比试。前前后后自然不需要我操心破局。即便输了,也只是两个小女子小打小闹的败局,皇上这时候站出来判我输,还能显得一个大国风范,无论旁人怎么奚落我,在皇上,在大禹面前,我都是功臣,我的功劳,自然也是淳王府的功劳。若是赢了,好处自不必我说,名利双收。所以这个赌局我为何不开?」 说到这里,昇阳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我倒是觉得,这个气势汹汹的羌国公主,可能和我一样。」 婢子一怔:「和郡主一样?」 第19章 昇阳点点头:「或许,也有人想要借她的身份来挑这个局。否则,她们怎会有如此怪举?」 「郡主猜测是何人?」 昇阳无所谓的摇摇头:「这个人是什么人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冲着谁来的。」 话毕,又轻笑起来:「若真有这个人存在,也肯定不是冲着我来的。既然答应了应战,这些日子就留在这里吧。」 「虽然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是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就在昇阳准备去用膳的时候,昇平带着人杀了过来。 门被破开,带着初春的微寒席卷入室。 昇平冷着脸走到昇阳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窝在椅子里的她,冷冷道:「很悠闲嘛。」 昇阳歪着头看她:「姐姐哪里看出我悠闲了,殊不知我此刻要去用饭,完了回来还有不少课业要补,工学博大精深,巧技学无尽路,实在是费神。」 昇平懒得听她这些,单刀直入:「我不管你又在和谁计划什么,难道就必须一直留在这个地方吗?你到底知不知道外面的人如何说你?不错,你是加封郡主位在我之上,可是这并不代表你就有权利将孝道抛诸脑后!父亲卧病在床,你非但不留在府内,还整日在这里消遣耍乐,你不要脸,淳王府还要脸,今日你必须回府!」 「姐姐。」昇阳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那些流言,难道不是姐姐放出去的吗?」 昇平一怔,竟不知辩解。 昇阳起身,与她面对面。 「我敬你是姐姐,是我识礼数。姐姐若是也识礼数,就该知道你现在的身份,对我这样大吼大叫,其实不太合适。」 她笑起来:「姐姐还真是辛苦,一方面要散出流言,显得我忘恩负义,然后凸显自己的孝顺伟大,一方面又要做出姐姐的姿态来请我回去。您放心,我暂时还不会回去,所以姐姐大可继续心安理得的享受美名。否则等我回府,姐姐就无法做病床前的孝女了。」 「你……」昇平被昇阳怼的无话可说,她怒指着昇阳,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 昇阳已经穿上外披准备去用膳,「还是说,姐姐也饿了,想蹭我的饭?」 昇平终于气的拂袖而去。 等到昇平离开,昇阳的婢女忍不住道:「郡主,虽然县主多年来与您不睦,可是这一次,奴婢觉得县主只是想刺激您,让您回府见一见王爷。」 昇阳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从前我与她轮流侍奉于父亲的病榻前,也不曾见父亲有好转,如今是关键的时刻,有她就够了。反正……」昇阳的眼神闪过一丝落寞:「在父亲的心里,总是更偏向昇平的。」 正如昇阳所料,这场所谓的比试,以小姑娘家小打小闹的场面拉开,表面上看起来,登不得台面,更不用上升到两国颜面的高度。 但是在这层外衣之下,却是上至皇帝,下至族学工科,都十分重视的一件事情。 孟云娴这段日子都带在王府里面吃吃喝喝,好似完全不关心外面的事情,只等每日周明隽下值回来,在睡前与他闲聊,这个时候,周明隽便将白日里的事情细细道来,权当帮她催眠,她也很配合,听着听着就能睡着。 这件事情关乎大禹的荣誉,在朝臣的力荐之下,果然还是将周明隽这个昭王殿下推到了最前面,希望由昭王殿下总领这些匠人来迎战。可是太子这一边的人又不愿意太子完全被隔离在外,所以依旧将太子请到了这件事情中,虽然是昭王殿下负责,但是太子殿下需要时刻知道事情的进度。 孟云娴忽然翻了个身,睡意全无,瞪大眼睛看着他:「那怎么办呀。」 周明隽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给她拨弄碎发:「什么怎么办?」 「这些人怎么这么讨厌,有好事情永远想不到你,一有麻烦就第一个推你去背黑锅。」 周明隽看着怀里的人,生出几分感慨:「比起背黑锅,难道不是另外一件事情更加让人头疼吗?」 孟云娴歪头,一副很好奇的样子:「什么事情呀?」 周明隽保持着笑容,语调悠长:「一个约定,和一个考验。」 孟云娴身子一僵,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周明隽从她的反应看到了自己要的答案,他将人抱得紧了一点,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不用这么紧张,等到这个约定之后,我会慢慢听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不用着急现在解释什么。」 孟云娴怔怔的:「周哥哥……」 「不要胡思乱想。」周明隽温声安慰。 「云娴,每个人能做的事情都有限度,你已经把事情做到了最好,所以接下来,不要再操心任何事情,如果到了现在,我还要让你来保护,那你也把周哥哥想的太懦弱了。」 在孟云娴紧张起来之前,周明隽及时稳住她,平心静气的说:「所谓真相,有时候除了伤人,也能让人清醒。」 孟云娴还是慌了:「你都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难道是我说漏嘴了吗?」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她一直都很小心,绝对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说漏嘴的! 周明隽的眼神渐渐地变得幽深,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无谓再瞒她。 「很早就知道了。」 第20章 很早,早到……还没有遇见她之前。 什么野心窜某,什么战场杀器,不过是为了制造混乱,师出有名的谎言而已。 若是他并非被这件事情牵涉的人,那么这件事情不过是一个君王为了坐稳江山而施展的谋略。 但他偏偏是母亲的儿子。 那这份谋略,与他而言,也是仇恨。 当年,大禹还没有如今的强盛和辽阔。而与大禹接壤,相距最近的,便是吴国。以当时的情势来说,一旦吴国率先联合他国对大禹发动攻击,大禹的地势极有可能处于被包围的境地,十分不利。但是反过来,若是大禹能先行占领吴国,扩大疆域,对大禹来说是增强实力,对他国来说亦是震慑,一旦吴国纳入大禹版图,便能为大禹构建一个十分完善的防御视角。 荣安侯孟光朝年少时游历吴国,结识曲氏之人,意识到以曲氏为首的手工行业在吴国举足轻重闻名遐迩的地位,科举高中之时,他便已经是崇宣帝稳固江山大计中的一个棋子。于是有了之后多年的蛰伏。 无论是放出风声,让各国都知道吴国的野心和手段,还是夸大曲氏一脉的厉害程度,让吴国陷入被迫备战的境地,都只是为了让大禹的「反击」显得合理且正义。而这之后,处理吴国的一切,甚至是归拢百姓的心,也是由荣安侯全权负责,这才是他真正成为功臣的原因。 在这当中,荣安侯唯一失算的,就是当年游历吴国时救他一命的曲世女,会变成之后吴王慌忙向大禹求和送来的曲氏质女。 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可是家国天下,也一样责任重大。 孟云娴一下子从周明隽的怀里拱出来,扑上去将他压倒,「谁告诉你的!说!」 周明隽被她小老虎似的威风给惊到了:「激动什么?」 激动什么?这还用说吗?她自然是要去将那个告知秘密的人嘴巴撕烂! 叶姑姑临终之前,把那些事情都告诉了绿琪,是想让绿琪转告给孟云娴这一切,她不希望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知道真相,但她更不希望周明隽为此去报仇。周明隽对孟云娴的关心,她看在眼里,也认为这世上唯有孟云娴可以作为这个知情人,一直陪着周明隽。 她们的恨,是真恨。可是仇恨带来的结果,只有无穷无尽的伤害,伤害别人,伤害自己。 所有的仇恨,到她们这里就够了。 得知这些的时候,孟云娴固然是震惊,但是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担心。 无论如何,她并不希望周哥哥在知道这些真相之后去报复,去做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但是经历了这些事情,她又觉得谁都没有资格去左右别人的爱恨。 所以她只能尽可能的去做准备,在三年之后赶回京城。 自回京以来,他们经历了很多的事情,几乎是每一次发生什么事,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周哥哥,害怕他不知道从那间事情里面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从而变得可怕,被仇恨支配理智。 可她哪里想得到,周哥哥一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她的脸上浮出担忧的神情来。周明隽任由她压着,伸手捧住她的脸轻轻的揉捏:「所以,这才是你最担心的事情吗?」 她嗫嚅一番,没有明言。 周明隽笑了起来,一个翻身把她抱在怀里,她露出惊惶之色:「做、做什么?」 周明隽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从前你以为我不知道,所以作出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可如今我知道,为何你什么都不问?」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鼓励她问出口似的,孟云娴唇齿微启,声音很小:「周哥哥,你心里会因为这件事情,恨他们吗?」 周明隽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把她睁的大大的眼睛给蒙起来:「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她刷的睁开眼睛:「是你叫我问的,我问了你又不回答,那你还让我问!」 周明隽轻笑出声:「我让你问,又没说你问了我一定会回答,你这样是不是强人所难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答?」她追问:「是因为你还没有想好答案,还是你已经想好答案了,但是因为那个答案我不喜欢,所以不说?」 周明隽微微蹙眉,做出一副很费解的样子:「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问题?是饭不好吃还是果饮不好喝?看来府里的膳食还做得不够好。」 「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妻子了吗?」 周明隽换了个姿势抱着她,笑着说:「我倒宁愿你只会吃喝玩乐。」 再这么争论下去实在是耗神,周明隽起身将灯火全部吹灭,只留了一盏暗暗地小灯,回到榻上将她抱住:「当初我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时候到了自然会告诉我。」 「现如今,我也是这样说。」 他从她身后抱着她,闭上眼睛:「等时间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的。」 孟云娴想,她其实早就知道了。周哥哥的答案,无非那两个,无论是哪一个,只要是他选定的,她都会尊重他的选择。 困意袭来,孟云娴心里的紧张因为周明隽的坦白,反而散去了。 明日的事情,睡醒再说。 …… 羌国公主很快将题目递交给了昇阳,昇阳看完题目,二话不说就让人抄送给了崇宣帝。 第21章 题目一惊公开,满朝文武皆震惊不已。 这位羌国的焕玥公主,竟然要在馥园中建造一座了望台。然而,这了望台又不是一般的了望台,是人马了望台。 「人马了望台,此为何意?」崇宣帝看着昇阳送来的题目,疑惑不解。 刘炳良第一时间将话头推向昭王殿下:「不知昭王殿下有何见解。」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昭王。 题目传到了周明隽的手上,他阅览一番,沉着道:「以焕玥公主所给出的题目来看,或许是要建造一座可以行走的了望台。」 可以行走的了望台? 众臣纷纷咋舌诧然。 「了望台若要建筑,自然要讲究一个根基稳固,若有行走只能,如何根基稳固,又如何做了望之用?」 听到这样的要求,众人都觉得可笑又不可思议。 了望台若是能长脚自己走,那为何不直接长一双手臂上战场杀敌!?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了望台根深固稳方能成其效,这摆明了是刁难。」 刘充闻言,慢悠悠的提醒众人:「诸位切不要忘了,这并非是什么刁难,而是羌国公主提出来的比试题目,诸位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但是羌国公主一样要搭建出这样的了望台。」言下之意是说,若是羌国搭建出这样的了望台来,大禹就要甘拜下风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望向昭王殿下。 这可是个难题,昭王殿下招架得住吗? 最终,迎战的事情还落在了周明隽的身上。在朝臣的建议之下,太子周明赋依然全程紧盯,了解事情的进度。换句话来说,脏活累活都是昭王殿下干了,监工督促的活儿就由太子殿下来负责,最终若是败了,昭王殿下负主要责任,若是胜了,两人皆有功劳。 「能占着身份的优势,果然是比较占便宜。」昇阳得知这件事情之后,也只是给了这个简短的评价,孟云娴受邀来馥园同她一起吃茶,听着她的调侃,倒显得很平静。 「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呀。」孟云娴低头剥着杏仁,一颗一颗往嘴巴里喂:「这件事情满朝文武都束手无策,谁都知道这是羌国公主的刁难,就算周哥哥做不出来,也没人能断言是他无能。」 「可是你的周哥哥会因此失去一次树立威信的机会,往深了说,或许连你爹还有皇上为他铺下的后路,也没办法走下去了。」 孟云娴诧异的望向她:「你怎么也知道这回事了?」 昇阳笑起来:「你吃喝玩乐之际,还是稍稍关心一下朝中的事情吧,你难道不知道,认命的调令一出来之后,已经有人往工部送帮手了吗?」 孟云娴理直气壮:「不知道呀。」 昇阳:…… 往工部送去的人手,是崇宣帝这边以相助昭王殿下早日赢得比赛为名,命人暗中搜罗民间的能工巧匠,为的是早日完成羌国公主题目中所谓的「人马了望台」。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是在喧闹。孟云娴起身走到窗边探望,只见使臣下榻的园子有不少异国服饰的人把守着。 「那就是焕玥公主的园子吗?那约定好要比试的地方在哪里?」 昇阳跟着走到她身边,指了指另一处的空旷之地:「听说了望台要建造在那一处,这几日那羌国公主神神叨叨的,将自己下榻的园子全都圈了起来,还派了自己的人守着,你方才听到的声音,大概是馥园的仆役,又或者是心怀不轨的人想要混进去,被赶出来了。」 孟云娴眼眸一亮:「这个羌国公主这么厉害吗?」 「是啊,厉害着呢。」昇阳懒懒道:「将园子圈起来,只看到人进去,没见过谁出来,连饭食都是他们自己在园子里开火,做的也是自己国家的食物,人家对咱们的东西可是一点都不感兴趣呢。」 「比赛的地方在那边,他们整日关在园子里是为了什么?」 昇阳懒得想:「谁知道呢,不是要造人马了望台么,说不定那日,这了望台就自己从那园子里走出来,朝着那地方去了,他们神神叨叨的,说不定真能造出来。」 人马了望台。 孟云娴微微蹙眉。 「我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孟云娴望向昇阳:「那羌国公主和你比试的时候,我满以为只是比试一些小玩意儿,当场比拼三局两胜,哪晓得她竟出这样的题目。人马了望台,我听都没有听过,了望台真的能自己长脚走吗?况且这是搭建了望台,与放风筝,甚至是风车都不一样,周哥哥现在一筹莫展,那羌国公主送来的题目里面甚至都没写清楚以多少日为期,这是什么路数?」 孟云娴的话提醒了昇阳。 的确,这个焕玥公主随性的很,丢过来一个题目,连赛期都不写明白。而且造了望台可不是什么小工程,「人马了望台」这个东西,谁也没见过,虽说是比试,他们也要拿出相同的东西来,但是如今他们又鬼鬼祟祟的将自己圈在那个园子里严防死守,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那你以为,羌国此行到底是什么意思?」 昇阳问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带上了不可察觉的探究。 孟云娴气定神闲,半分破绽都没有:「羌国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之前传言说羌国此次之所以这样有底气,是因为他们背后有曲氏门人撑腰,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此次的比试,等同于周哥哥与曲氏门人的比试,曲氏门人自小研习工匠巧技,周哥哥却是个半路出家的,若真是曲氏门人作祟,还望他们能公平些,不要太欺负周哥哥了。」 第22章 昇阳笑了起来。 「是是是,这世上就你的周哥哥最可怜,最招人疼,最好谁都不要欺负她,我在这里预祝昭王殿下旗开得胜。」 孟云娴与昇阳吃完茶,回到王府的时候,闵祁前来告诉她,今日昭王殿下可能会很晚回来,若是实在忙不完,兴许就不回了。 孟云娴:「他还在工部画图纸吗?」 「是。此次赛事事关重大,皇上不仅为殿下寻了人才,除太子之外,其他皇子也都留在那里听候差遣,殿下身上也有很大的压力,王妃请见谅。」 「什么见谅不见凉的。」孟云娴嘀咕了一句,领着绿琪前往厨房,「再忙也要吃饭呀。」 在厨房捣鼓了一阵子,出来时绿琪手上提着一个食盒,又让下人套了马车,扑棱棱的往工部去了。 而此刻的工部,氛围有些严肃。 因为周明隽根本就不知道所谓的人马了望台要怎么做! 周明赋急了:「此事是父皇交托给你的,你怎可束手无策!?」 周明隽答得理直气壮:「即便是当着父皇的面,我也说了此事只能尽力而为,太子何以认为我胸有成竹?」 周明赋无可奈何:「那你要如何应战?难道真的要输给羌国这么一个小国?」 周明隽:「若是羌国真的有这番实力,我们甘拜下风也不算丢人。」 「荒谬!」周明赋厉声道:「大禹乃疆域大国,不知道是多少个羌国,堂堂大国竟然被一个小国的题目给难住,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无论如何,此次比试只可胜不可败!」 「太子。」二皇子周明文和三皇子周明轩纷纷站出来劝解,「五弟的确说过自己未必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只需尽力而为。」 周明文对着周明隽和声道:「五弟,即便没有十足的把握,你此刻可有什么初步的想法?父皇不是还派了一些民间高手来给你助阵吗?或许大家可以集思广益。」 正说着,一个侍卫走到周明轩身边低声耳语。 周明轩的脸色都变了。 周明文察觉:「怎么了?」 周明轩正色道:「太子,五弟,我们派了探子前往馥园的羌国人下榻之处,可是人根本还没进去,就被识得,赶出来了。」 周明赋微微蹙眉:「谁让你们派人去打探的!?」 周明隽扫了一眼两人,眼中划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周明轩与周明文露出尴尬之色,周明文解释道:「太子,此事不能按照常理来看。」 周明赋:「我自然知道不能按照常理来看,常理上谁能造出什么人马了望台?可如今不是在别处,是在我大禹国度,羌国本就是客场,你招呼都不打就派人去打探消息,即便我们真的赢了,造出这人马了望台,也会遭人诟病,认定我们是作弊之流!」 周明文赶紧道:「太子放心,我们的人只是乔装成馥园的杂役前去探听消息。可惜这个羌国公主实在是太狡猾了,一眼就认出来进去的不是他们自己的人,这才赶出来的。」 「去了就去了。」周明隽慢悠悠的打断周明文的话:「当真这么快就被赶出来,即便是看到羌国公主手底下的人一张图纸也好。」 周明文见周明隽变通许多,即刻道:「没能瞧见,若是有任何的线索,我自会拿来给五弟瞧的。」 几兄弟围在一起,一直没有突破,周明隽更是连一个基本的草图都没画出来,说是一筹莫展也不为过。 恰好这时候,孟云娴来了。 「昭王殿下,昭王妃来了。」 周明隽一怔,忽然急急起身外出相应。 周明赋看在眼里,透出了不满之色。 一旁的周明文和周明轩相视一笑,透出几分无奈。 「太子,五弟与弟媳新婚燕尔,正是难舍难分之际,五弟为了这件事情忙的不入家门,弟媳自然坐不住了。」 周明赋冷笑一声:「不成器的东西!」 周明隽赶到门口时,果然见到孟云娴下了马车,一脸好奇的东张西望,瞧见周明隽时,她骤然露出一个笑来。 今日的烦忧悉数消失,周明隽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你都不回家,我自然来找你呀!」她笑眯眯的,还挺得意。 周明隽无法,带着她往里走:「如今这里人多又杂乱,你不要往这边跑,这几日没有头绪,所以会忙一些,等到最大的问题解决了,我会立刻回府的。」 「可是这里的饭食哪里有王府的好吃呀,左右我闲着也没事,来送一送餐食有什么关系呀。」 周明隽轻轻一笑:「也对,没什么关系。只是怕你跑的累。」 她猛一摇头:「我不累!」 绿琪和闵祁站在后面,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咬耳朵说悄悄话,早已经是泰然处之。 可是对别人来说,这个画面就过于刺眼了些。 孟云娴一进来才发现几位皇兄都在,赶紧向他们行礼。 周明赋负着手,对孟云娴摆不出好脸色,可是孟云娴也不在意这个,转身去找周明隽,又招呼他们一同来吃点心。 周明隽神色自如的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孟云娴献宝似的将糕点拿出来,「快尝尝。」 第23章 周明赋冷眼看着他们,终于拂袖而去,准备找其他的人一起商量这图纸该怎么画。孟云娴见到二皇子和三皇子还在,热情的招呼:「二皇兄和三皇兄要一起用一些吗?」 周明文率先摇头,和蔼一笑:「五弟如今身负重任,的确应该好好补一补,我们只是从旁协助,又怎么敢用弟媳专程准备的美食?五弟,我们就不打扰你与弟媳说话了,至于太子那边,你不必介怀,他只是有些着急。」 周明隽微微颔首,继续吃东西。 孟云娴双手托腮看着他,积极道:「多吃些!」 周明隽看了她一眼,顺手给她也喂了一口。 「这几日住在府里若是觉得无趣,可以回侯府住一阵子,等我忙完了,我就去侯府接你。」 孟云娴苦着脸道:「你真的要忙这么久吗?」 「人马了望台的确有些难度,如今我们连第一步都没有突破,是在不容易。」 孟云娴眼神一动:「周哥哥,为什么比试会出人马了望台这样的题目?既然是比试,为何不选轻便一些的玩意儿呢?」 周明隽失笑:「你问我?那我要问谁?」 孟云娴有点苦恼:「周哥哥,那个焕玥公主给出这样的题目,她们真的能做出来吗?」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很难说。」 周明隽吃完了最后一口糕点,主动将碗筷收拾好:「东西都吃完了,可以先回去了吗?」 孟云娴不舍的点点头,乖乖的站起来收拾东西。周明隽含笑看着她,等她收拾完了,亲自送到门口,扶她上马车。 …… 周明赋站在隐蔽处看着这一幕,冷笑一声:「都说五弟与孟家千金情比金坚,还真是羡煞旁人啊。」 刘炳良站在周明赋身边,忽然一笑:「太子殿下,这昭王殿下长了一副好皮囊,自然得女子欢喜。」 周明赋:「是啊,我们这几个兄弟里,论到皮相,的确是老五更占上风。谁让他有一个祸国倾城的母亲呢。」 「殿下,下臣有一言,不得不说。」 周明赋:「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刘炳良看着周明隽返回的身影,低声道:「太子殿下难道没有从这件事情中,看出什么门道来吗?昭王殿下前脚刚刚揽下这次的重任,皇上就立刻送来了自民间搜罗的高手来助阵,下臣隐隐觉得……此事不简单。」 周明赋的神情渐渐地深沉起来。 「父皇,自然是想保他。」 刘炳良恍然,看来太子并非一无所知,也对,有皇后在,太子极难被欺瞒什么。 周明赋露出不屑的神色来:「你以为,本太子看不出这件事情的端倪吗?好好地一个羌国,竟然敢这样理直气壮的挑衅,期初我便觉得奇怪,加上这连日来的传言与父皇的举动,来龙去脉,不难弄清楚。」 多年以前,崇宣帝灭吴,又令荣安侯处置了曲氏一脉。可是如今来看,曲氏一脉可能根本就没有被灭口,相反的,他们还被皇帝藏了起来,甚至是保护着。为的就是让他们的实力,成为如今周明隽赖以生存的底牌。 「什么人马了望台,根本是天方夜谭的鬼话。当年他们能在曲氏一脉上做手脚,如今联合羌国来做戏一点也不奇怪,父皇怕是要借着这个机会,让老五站稳脚跟,剥去一部分权利牢牢掌控在手中,无论这件事情以何为结局,父皇一定会护着老五,你且看着。」 刘炳良急了:「殿下,您能有此猜测实在是令下臣拜服,可是殿下真的准备听之任之吗?这昭王殿下居心叵测,未必不清楚皇上对他的保护,若他真的知道这些,又心安理得的接受,不正是证明了他心中有所求,有所想吗?」 周明赋没说话。 刘炳良一开始只是猜测皇上是想借这件事情护住五殿下,可是一听到太子的分析,瞬间大悟。 半晌,刘炳良心生一计:「殿下仁慈,不欲对手足同胞做出不利之事下臣都明白,可是昭王殿下已经得了爵位,若是此次再争权,未免风投过盛,下臣倒是有一计,此计未必会要了昭王殿下的性命,但若是顺利,即便我们赢了,也能让昭王殿下半分风头都挣不到。」 周明赋眼神一动,好奇的望向刘炳良:「说说看。」 刘炳良垂首一笑:「应战羌国自然是当务之急,可若昭王殿下夜不归宿,并非是在此挑灯夜战,而是……红袖添香,夜夜笙歌。一旦传出去,即便昭王殿下真的赢了,旁人又会如何看待他呢?」 周明赋咂摸一番,忽然笑了。 「谴个婢子过来。」 刘炳良摇头:「殿下,若要将事情闹大,还得选个合适的人。」 「合适的人?」 刘炳良:「宫宴之时,不是已经有人自荐了吗……」 孟云娴回到王府的时候,兴致有些低落。绿琪看出她是舍不得昭王殿下,主动道:「王妃,不如我们就回侯府住一阵子吧?你呆在王府里头百无聊赖的,又不能总去找殿下,殿下知道你一个人无趣,说不定还要分心。正好您不是担心侯爷的身体吗,咱们回去几日,也不耽搁的。」 孟云娴沉默的思考了一下,点点头。 绿琪收拾衣裳的时候,她在一边抱着床杆小声感叹:「绿琪,我如今只要一想起自己之前在外面的三年,便十分的钦佩我自己!」 第24章 绿琪忙着,头都没抬:「为何这么说。」 孟云娴皱着小脸:「如今我们才分开一个晚上,我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哪怕我是一方砚台也好呀,就摆在他的书桌上,光是盯着他就能安然入睡了。」 绿琪扑哧一笑,「都说小别胜新婚,您这是新婚加小别,自然比旁的要更想念一些。奴婢对殿下可是一万个有信心,您还担心什么呀,您就安心的回去陪侯爷和夫人几日,等到殿下忙完了再来接您,两全其美嘛。」 在绿琪的安慰之下,孟云娴回了侯府。 见到女儿回来,田氏一万个欣悦,就连孟光朝都是亲自出门来接的。 夫妻二人将女儿迎进府内,并未询问什么比试什么应战,而是仔仔细细的帮她收拾院子让她住下。 「也好,你一个人在王府里,隽儿又不回府,你回来是对的。」田氏拉着她的手,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孟光朝在一旁看着,安静的笑。 因为孟云娴回来了,晚上的饭菜都丰盛许多,阿茵恨不能给孟云娴跪下来磕个头,长姐回来,她便能从母亲日日督促的纤体菜谱中解脱出来,真是上苍之恩! 阿远俨然像个小大人似的,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吃饭,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疑问,他十分想知道姐夫如今的状况如何了,到底有没有信心,可是每次想问出口的时候,就被父亲一个眼神给顶回来。 他有点委屈,这件事情即便不提也不会就这样结束呀,为何不能跟长姐询问这些呢? 好想知道啊。 用完饭,孟光朝与孟云娴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便回院子了,田氏一面担心他,一面又想与女儿多处一处,孟云娴主动提出去田氏的院子,说一会儿话再回自己的院子,田氏欣然应允。 「父亲晚上不用药吗?」 田氏被问到这个,表情有些不自然,「自然是用的,不过他近来睡得晚,晚一些再用,夜里能睡的安稳些。」 孟云娴望向母亲,忽然道:「是因为周哥哥的这件事情吗?」 田氏怔愣一瞬,旋即露出温柔的笑容来:「你父亲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吗。他心中系着家国天下,自然事事操心,何止是昭王殿下的事情,你别看他闲赋在家,实则一双耳朵灵得很,什么都知道。」 孟云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娘,爹的病一直没有好,不该这样操心的。」 比起从前的焦虑和担心,如今的田氏反倒看开了似的:「由着他去吧。」她温声道:「他心里牵挂着事情,人也会精神几分。」 正在说话间,张嬷嬷过来了,说是侯爷快要歇下,是不是可以准备汤药了。 「我来吧。」孟云娴下意识站起来,语气里有几分恳求:「我会熬药,让我来熬药吧。」 张嬷嬷无措的看了田氏一眼,田氏先是惊愕,再是惊喜,继而又有些眼眶发红的感慨,她起身:「难得你有心,我陪你一起。」 因为孟云娴的主动,主院的小厨房里,母女二人一同帮孟光朝熬药。 味道里都带着苦涩的汤药,让孟云娴皱起眉头。 「娘,你知道我第一次见父亲,是在什么时候吗?」她看着咕咚的汤药,低声与田氏说起话来。 田氏微微一笑:「你爹与我说过,当年你出府,险些遭遇不测,哪知道你机灵很,小猴子似的翻上马车,把他吓了一跳。」 「真的吗?」孟云娴有点惊喜。 田氏垂眸:「是啊,人老了,好像总是容易回忆当年的种种。何止第一次见面,就连当年你去穆阳侯府,考族学,准备体学考试,好多好多,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时常与我念叨起来,念完了,就再从头念一遍。」 孟云娴往药锅里慢慢加水,声音很轻柔:「我记得第一次见到爹爹的时候,他坐在马车里,窗口忽然掉进个人来,他也毫不慌张,得知我有难,他便立刻与我开始演戏,后来我们追到了那些绑匪的老窝,爹爹担心我会被吓到,还用手遮我的眼睛。」 她用力的吞咽,忍着情绪:「自我回来之后,总能听到旁人夸赞爹爹有多么的能干,肯谁能想得到,如今他每日也要饮下这样苦的汤药。」 田氏眼神四处转换,露出笑来:「若他知道今日的汤药是你亲手熬得,必然喝得甘之如饴。」 汤药既成,孟云娴倒进碗里给孟光朝送了去。 孟光朝沐浴之后,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原以为是妻子来送药,却见到了孟云娴。 孟光朝的脸上有受宠若惊的表情,主动伸手去接。 「汤药还有些热,放凉一些再喝吧。」 孟光朝立马就收回手,乖乖的等放凉。 田氏见这父女二人欲言又止,索性找了个借口离开。孟云娴感觉到了母亲的用意,主动搀扶着孟光朝去床榻上卧着。 孟光朝轻笑一声:「我还没到七老八十的地步,路还是走得稳的。」 孟云娴没说话。 孟光朝何等聪明,他默了一瞬,低声道:「云娴,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孟云娴缓缓抬眼,紧盯着孟光朝的眼睛。 孟光朝看着她的脸,不免感慨起来。当年她刚刚回府的时候,就有人说过她长得与他相像。可叹十多年来,因为郑氏的关系,他从未去看过她一眼。 第25章 「若是你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大可先回去歇着,左右也不是回来一两日……」 「云娴有些疑问,既然父亲尚未就寝,能否为我解答疑难?」孟云娴突如其来的发问,打断了孟光朝的话:「所谓的曲氏擅工,制造兵器一说,是你们在吴国甚至其他国家放出的风声,让所有人误以为吴国野心勃勃,所以纷纷开始防御甚至出兵试探,吴国无端端腹背受敌,只能寻求大禹相助,还送上了流言中的罪魁祸首曲氏女以表诚心。可是得到曲世女的大禹,才是真正的野心勃勃,父亲在这当中,没有一刻停歇吧。」 孟光朝怎么都没想到孟云娴会在这时候问出这样的话来。 他咳了几声,黯然失笑:「这些年,我总是想着,等到你准备的足够充分时,必然是要来对我有一番质问。你我既然为父女,自是有相似的性子,所以你迟早还是要将当年的事情开诚布公的说清楚。为父曾想过许多你会问的问题,却唯独没有想过你会问这个。」 孟云娴眼眶湿润,眼神却坚定:「难道不是因为,这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因父亲与皇上的这计划而始吗?你们只是要权利而已,只是要家国天下而已,为什么偏偏要用这种方法!?」 「云娴。」孟光朝的声音发沉:「古往今来,为巩固江山的君王,能做出的尔虞我诈之事远胜当年的计谋。即便他日是昭王殿下登上这个位置,一旦遇上同样的麻烦,他的手段也未必高明!帝王之业,你不能轻易评断是对是错。」 孟云娴的呼吸微微急促,比眼泪先来的是无声的笑:「难怪……难怪她们会这么恨你。」 因为恨你,所以才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报复。 孟光朝押下涌上喉头的咸腥,哑声道:「当年的事情,为父已经做到了所有力所能及的地步……」 孟云娴凄然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曲氏擅工,所以你们暗中留下曲氏后人,再造势让他成为收揽曲氏一门不可替代的人,以为这样就可以保住周哥哥了吗?」 孟光朝脸色有些涨红,但依然坚持道:「看来隽儿已经猜到了……不错,他是收揽曲氏门人最合适的人选,没有曲氏门人相助的时候,他已经做得很好,若有曲氏门人加持,便会成为顶梁支柱,只要多挣功绩,至少与你们来说不会再被谁轻易威胁到!」 孟云娴忽然激动起来:「你们以为、你以为……这天下的事情难道都被你荣安侯一人算准了吗!难道你们从来没有想过,会有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让你们所谓的盘算全都付诸东流吗!」 孟云娴的声音惊动了田氏,她慌张的赶过来,却在进门的那一瞬间,看见面色红得异常的孟光朝呕出一口鲜红来。 「侯爷——」 孟云娴大惊,跟着冲上去扶住孟光朝:「父亲!」 …… 夜色渐深,原本因为昭王殿下还在挑灯夜战,其他人都不敢下值,又因为这么长时间,他们连所谓的人马了望台的草图都没见着,心里生了些怨念。 还是太子殿下站出来做了决定,命其他人都按时下值,明日准时上值即可。饶是众人感恩戴德,却并不赶真的有所行动,毕竟太子殿下,众位皇子,甚至是昭王殿下都在这里熬着,他们哪里敢走? 周明赋见众人不散,便派人临时准备了一些床铺,同时也给几位兄弟都准备了,命他们早些歇息,如此一来,众人才惶恐的打着呵欠去歇息。 周明隽到底不是铁打的,又因为这了望台的搭建实在是毫无头绪,茶水饮下非但不提神,海越发的困顿,这才离开案前,往临时准备的房间歇息去了。 黑暗之中,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溜了进来。 「县主,咱们还是回去吧,要是让郡王知道,奴婢肯定会没命的!」 端宁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披,遮住里头半露衣扇的身子,压低声音道:「你给我闭嘴!若是坏了我的好事,我比爹先要你的命!」她左右看了看,勒令道:「在这里守着,哪里都不许去!」 说完,端宁悄悄地溜进了周明隽的房间。 婢女原本是在外面守着的,没想片刻后里面竟然传来了男女之间的响动,她羞红了脸,同时也越发害怕有人过来。 …… 「侯爷,快将药喝下,喝了药就好了!」田氏的眼泪争先恐后涌出,端药碗的手都在发抖。 孟云娴吓坏了,她看着父亲口中流出的血,早就忘了质问。 「大夫……快请大夫!」她六神无主的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外跑,还没走出去,就见到阿茵和阿远领着府里住着的大夫赶过来了。 大夫拨开围绕着孟光朝的人,拧着眉为他诊脉。 「侯爷内疾复发,急血攻心。」大夫的脸色并不算好看:「夫人,之前在下已经说过,侯爷现在需要静养,积劳成疾之症,非一日而成,亦非片刻能解,若是侯爷再这样操劳忧心,即便是神仙在世也救不回来!」 因为孟光朝突然病重,侯府上下在大晚上的折腾起来,孟云娴和一双弟妹被母亲田氏带到院子里。 孟云娴察觉阿远比阿茵要更加淡然处之,好像完全不因今夜的事情而惊讶,相反,阿茵的态度与她差不多,都被那个场面吓到了。 「云娴,是不是吓到你了?」田氏温声安慰。 孟云娴摇头,「是我说话太重,刺激到了父亲。」 第26章 「长姐不必这样自责。」阿远冷静的开口:「父亲的情况在于静养,喜怒皆伤身,是我们没有照顾好父亲。」 田氏因为阿远的一番话,倍感欣慰,她打起精神,温声道:「好了好了,这与你们谁都没有关系。你们的父亲本就是这样,他即便真的有什么,别说是你们,就连我也一并瞒着。今日的事情发生的突然,你们也都吓坏了吧,赶紧回房歇着吧,这边有我守着就够了。」 三人哪肯离去,执意陪着,孟云娴更是由始至终都格外的沉默。 …… 工部官署忽然闹腾起来的时候,几乎将睡在这里的官员都惊醒了。 因为声音的来源是安排给昭王殿下的房间,众人匆匆的批了衣裳往那边赶,原以为是了望台的事情有什么进展,结果赶过去一看,就看到了端宁县主衣衫不整的捂着脸,身边的婢女不断地驱赶着被惊动后赶来的侍卫,而本该留在房中的昭王殿下,变成了四殿下周明誉。 「四殿下……端宁县主……你们这是这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人衣衫不整姿态暧昧,摆明了是刚才在房中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周明誉比端宁更无措,相较于端宁的激动愤怒,他更多的是恍惚,且这恍惚的样子十分的真切,差点跌倒在地,不像是装的。 当着众人的面,周明誉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额头:「端宁,你怎么会跑到我的房间里来?你给我闻了什么?我的头好晕……」 端宁恨不得冲上去撕了他:「你不要胡说八道!这里明明是明隽哥哥……」 「县主!」婢女慌乱无比,飞快的打住端宁的控诉。 可是仅仅是这样,一旁的人便已经看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孟家的姑娘没有回京之前,端宁县主就已经十分的喜欢昭王殿下,缕缕凑上去,可惜昭王殿下心中只有如今的昭王妃,这端宁县主自然没有占得上风,没想到今日竟然主动献身。 看看四殿下这个神志恍惚的样子,好似被下了迷药,怎么也不像是他对端宁县主用强。 「都在吵什么?」太子冷着脸走了过来,人群因他而渐渐退开,没想周明赋之后跟着的,竟然是本应该在房中的昭王殿下! 这里一个个都是久经朝堂的老狐狸,是非的味道令他们鼻尖大动,一个个屏息看戏。 端宁看到周明隽跟太子在一起,整个人呆若木鸡:「你……你们……」 周明赋的脸色阴沉的能凝出冰来,但此刻他只能厉声道:「这里是做正经事的地方,你们两个在做什么!?老四,你太让人失望了!简直有伤风化!」 没想周明赋话音刚落,周明誉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四殿下……」闵祁飞快的冲过去将周明誉搀扶住,简单的为他号脉,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周明隽道:「王爷,殿下好像是中了药,浑身异常滚烫,脉搏异常。」 闵祁一番话,等于坐实了端宁给周明誉下药的事实。 端宁哪里还有脸在这里呆半刻!她扭过头,狠狠地瞪了周明赋一眼,看也不敢看周明隽,带着婢女飞快地跑了。 毕竟不是什么好看的事情,周明赋命手下将所有人遣散,且不许他们将今夜的事情随意乱说。 二皇子和三皇子留下来,想要一探究竟。 周明文:「到底是怎么回事?端宁和老四怎么会在这里?」他的话是问周明隽的。 周明隽沉着道:「晚一些的时候,四哥来寻我,帮我送了些母妃做的糕点,我让人分一些出来,准备给太子还有几位兄长送去,四哥因被淑妃娘娘传染了风寒,无法参与工部事宜,心中一直有愧,所以今日他帮忙走这一趟,没想风寒太重,有些不舒服,我便让他在我房中歇息,我先去给太子送糕点。」 周明隽的语气里还带上了一点猜测:「想来端宁县主就是这个时候追来的。剩下的事情,我便不清楚了。」 周明隽用了一个「追」字,摆明了就是在说端宁是跟着周明誉来的,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周明文狐疑道:「五弟,旁人都知道端宁县主一直倾心于你,如今你说她跟随四弟来此胡闹,只怕旁人也不会相信!」 周明隽无辜极了:「今日这么多人看在眼里,难道他们不信自己的眼睛,要信那些流言!?我从不知端宁县主对我是什么心思,但却知道这姑娘家的心思一日变一次,难以捉摸。难道几位兄长知道什么内情,肯定端宁县主就是冲着我来的?」 「我……」周明文兄弟二人被问的哑口无言,他们不会傻到去认定端宁是冲着他来的,否则事情演变成这样,不是在暗指是他们安排的吗!? 「都说够了没有!」周明赋终是忍不住了,对周明文和周明轩道:「这里没你们两个的事情,滚回去!」 周明文与周明轩对视一眼,无声的离开。 周明赋又看了周明隽一眼,冷笑道:「还没有炫耀够吗?」 周明隽双手抱胸,冷然道:「太子想做顺水人情,给了端宁县主这个机会,却不知道今夜之后,延平郡王还能不能平心静气的向太子俯首称臣,尽职效忠?」 「周明隽,你不要太得意!」周明赋气得不轻,「那你呢?此事你也利用了老四!」 话一问出来,周明赋就觉得自己太过愚蠢!老四娘家无势,淑妃又整日病恹恹,京中贵女哪个愿意做他的皇子妃?若是延平郡王真的会因为这件事情将女儿许配给老四,根本就是老四捡了便宜! 第27章 他没想过此事会发展成这样,周明隽此人果然是警惕非常,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一旦延平郡王恼羞成怒,端宁县主又不肯就范,将此事归罪在他的头上,那他今日实实在在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 所以此刻,他还得先去处理这个乱子。无论是老四那里还是延平郡王那里,都要妥善处理。 周明赋双拳紧握,冷着脸准备离开。 周明隽忽然伸手掐住周明赋的脖子,周明赋大惊,伸手抵挡,周明隽的招式没什么花架子,只讲究快准狠,周明赋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反按在书桌上。 「周明隽,你敢对我动手!你好大的胆子!」 周明隽冷冷一笑:「该说的,我都与太子说清楚了。太子针对我,我无话可说,见招拆招便是;但若太子还要再做这些会令我的夫人不愉快的事情,那即便是鱼死网破,我们也要斗一斗了。」 「五弟,你这是干什么!」去而复返的周明文和周明轩破门而入,不等他们动手招架,周明隽已经冷笑着松开手。 周明赋飞快的站直,冷怒道:「周明隽,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拂袖而去。周明文对周明隽道:「你与太子说了什么,怎么闹得这样严重?端宁县主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周明隽对他们同样没有好脸色:「真这么好奇,还是去问问太子殿下吧。」 …… 闵祁处理好了周明誉的事情之后回来向周明隽回禀情况。 「他状况如何?」 「四殿下中了迷药,送回去的时候惊动了贵妃娘娘,这事情应当压不住了。」 「我问的是四哥如何了。」 闵祁恍然,摸摸头:「四殿下说他好得很……」 好得很…… 周明隽忍不住嗤笑一声。 「传信给王妃,让她得了空准备一份贺礼。」 「贺礼?」 周明隽眼尾一挑:「是,贺四哥新婚之喜。」 堂堂一个皇子,和县主在官署之中做龌龊之事,是足以治大罪的。 可是周明誉被带回去之后,一直到第二天早晨都没有任何的风浪掀起来,昨晚亲眼目睹那些场景的朝臣们心中虽然好奇,可是没人敢这么大胆的主动提出,是以纷纷默契的保持沉默。 殊不知,这天下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四殿下于深夜从工部官府被带回时,身中情药神志不清一度丧命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原本男子身中迷情之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可偏偏四殿下因为照顾病重的淑妃娘娘,也感染了风寒,一直在服用治愈风寒的汤药,和迷情之药撞在一起之后,这才出了乱子。 宫中的人都知道,四殿下是个孝子,即便是记在了不得宠的淑妃名下,也从未因为淑妃娘娘不得宠而对母妃生出什么怨怼,淑妃娘娘卧病在床之时,也是他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从未有过半分的懈怠;又因为淑妃娘娘是个不惹是非之人,所以宫里的人对淑妃娘娘和膝下的公主皇子,谈不上喜恶,唏嘘更多。 四殿下虽然不受到皇上重视,但到底是皇上亲生的皇子,且一直以来稳重识礼孝顺有加。任谁也不相信四殿下会在那样的地方那种时候和端宁县主胡来。再加上有人透出消息,他们两人胡来的地方,原本是昭王殿下歇息的房间,于是乎一个完整的说法便诞生了—— 端宁县主因为昭王殿下成亲,一直愤愤不平,所以如今竟然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勾引昭王殿下,还想在那样的地方献身,没想阴差阳错的,害的四殿下遭了一回罪! 短暂的平静之后,是疯传的流言。 延平郡王当日就坐不住了,气势汹汹的入宫想要讨一个说法。可是等到他跟着宫婢前往御花园的时候,准备好的满腔说辞尚未说出口,就被贵妃先拦下来了。 --贵妃抱着六皇子在玩耍,对着延平郡王笑道:「延平郡王这样火急火燎的,是要找谁兴师问罪去?」 延平郡王不欲与贵妃多说,他如今是要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不想在这里节外生枝。 眼看着延平郡王又要走,贵妃悠悠道:「本宫曾听闻,延平郡王爱女情深,为了能让端宁县主顺利入族学,更是想尽办法的为她铺就前路。明知圣上最恨人徇私舞弊,依然坚持如此。实在是令人感动。」 延平郡王止步,若有深意的看了贵妃一眼。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非是凑巧在这里碰到贵妃,更像是皇上让贵妃来这里先挡着他。 「延平郡王若是不着急的话,不妨稍作等待,本宫这里有几味不错的点心,听闻端宁县主喜欢点心,延平郡王不妨为县主带一些回去。」 延平郡王沉下起来,慢慢的走到贵妃的面前:「小女虽好口腹之欲,但也不敢让给贵妃娘娘操心。」 六皇子歪歪脑袋好奇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叔叔,一双眼睛乌黑明亮。 贵妃莞尔一笑:「本宫多年来膝下无子,唯有昭王这一个孩子,还省心的很。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我们阳儿,心里总是忐忑得很。儿女珍贵自不必说,可是做父母的,溺爱有时候等于捧杀。自以为为他们争抢的东西,到头来可能都成了一场空。本宫这些日子听着姐姐们的育儿经,心里真是忐忑得很。」 贵妃慈爱的望向自己的儿子,明明已经是三岁孩子的母亲,但容颜依旧明丽。 第28章 「若是这孩子自己争气些,本宫倒也没什么担心的。就怕他自恃出身高贵,连礼义廉耻都不懂得。」 「到那个时候,本宫这个做母妃的如何丢脸不打紧,可若是让皇上丢了颜面,就是大罪。」 「无需等皇上惩戒,本宫定然第一个重罚,半句求情都不敢说。」 延平郡王的脸色一点点的阴沉下来。 他听懂了贵妃的话中之意。 贵妃将周明阳放给乳娘带着去远处玩,又拿过早已经打包好点心的食盒,亲自走到延平郡王面前:「延平郡王似是要去见皇上,本宫虽然不知道是为何,但本宫还是要跟王爷赔个不是。」 「四殿下是个孝子,为了照顾淑妃,自己都累病了。没想昨夜替本宫跑了一趟腿,回来之后便突然发作命悬一线,此刻皇上正召集太医会诊,在为四殿下着急呢。郡王爷也是做父亲的,这份心情您该是最清楚了。这糕点是本宫的赔礼,还请郡王不要嫌弃。」 延平郡王愣了一下:「四殿下当真命悬一线?」 贵妃一脸的愁苦:「可不是吗?好好地孩子,怎么忽然就倒下了?皇上现在正在追查这病症的源头,四殿下的母亲虽然早逝,淑妃又终年养病,可是四殿下怎么都是皇上的亲骨头,若有人暗害他,他自然不会轻饶。」 延平郡王犹豫片刻后,破釜沉舟般沉下起来,与贵妃打开天窗说亮话:「贵妃娘娘聪慧过人,想来很清楚本王为何来见皇上。外面的流言都已经传成什么样子了,难道娘娘从未听过吗?本王即便再势弱,也绝不能让旁人对小女这样说三道四,这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端宁县主不一样也差点要了四殿下的命吗!」前一刻还温柔浅笑的贵妃,转身之间已经笑意全无,眼神凌厉,清冷疏离。 她站在三阶之上的亭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延平郡王:「本宫方才也说了,即便真的是自己的孩儿,若犯下大错,一样不能姑息。延平郡王以为端宁县主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还是觉得本宫此刻在仗势欺人?王爷错了,本宫恰恰是在为王爷着想。」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多少人看到了真相,而真相又与宫中以讹传讹的流言相距多远,甚至四殿下之后到底情况如何,王爷恐怕一样都没有调查清楚,仅仅凭着端宁县主几颗眼泪就要来兴师问罪。换做平常,本宫原本可以不理会的,但昨夜是本宫让四殿下前往工部送糕点,难辞其咎,不得不插手过问。」 「本宫好心劝一句,延平郡王这兴师问罪的模样冲过去,还真讨不到好处。若是王爷不像真的让端宁县主身败名裂,不妨先耐心的等一等,求佛拜神祈祷四殿下身体康泰安然无恙,到时候再低调的来商量,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最后,延平郡王命手下收下贵妃的糕点,黑着脸出宫了。 处理完了一桩事情,贵妃伸了个懒腰,转身就要去找儿子,没走两步,只见阳儿正被他的兄长抱着。 周明隽看到贵妃,微微一笑:「母妃。」 贵妃走过来,不冷不热:「喜欢孩子就自己去生一个,来与本宫抢儿子算什么。」 周明隽轻轻地将弟弟放下,温声道:「六弟生的乖巧聪明,难怪父皇喜欢。若是往后儿子有了儿女,能有六弟一半聪颖便足矣。」 贵妃的笑意渐渐加深,她伸手扫了扫周明隽的肩膀:「你我母子连心,阳儿又是你的亲弟,你的孩子,自然不会差。」 周明隽望向延平郡王离开的方向:「端宁县主的事情,连夜麻烦了母亲,儿子实在有罪。」 贵妃收回手,一脸的生无可恋:「快别提了,你这个好弟弟,这几日睡得晚,总是闹腾的我,我左右也睡不着,算不上打扰。」 周明隽恭敬道:「还是麻烦母亲了。」 贵妃:「既是母子,就不算麻烦。」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延平郡王回去做了一番逼问,让哭哭啼啼的端宁县主终于肯说实话,左右这一次之后,他再也没有进宫来搞什么兴师问罪。反倒是皇帝这一头,因为周明赋这一病,他头一次对这个儿子投入了这么多的关注,甚至往淑妃的宫里去了几趟。 万万没想到,这一去之后,崇宣帝竟然下旨,让四殿下周明赋与二公主周玉枫搬到贵妃的宫中。 消息一出,全宫上下一片哗然! 这贵妃是生了孩子之后母性大发,还是原本就有认儿子女儿的爱好?先是昭王殿下,现在又变成四殿下和二公主了吗? 好在众人很快就知道了原因。因为就在皇帝将淑妃膝下的皇子公主送到贵妃宫中之后,淑妃就以养病为由,离开了皇宫,前往归元寺清修。 淑妃一直体弱多病,生下二公主之后更是耗尽了元气,甚至有人猜测,这淑妃娘娘能不能活着顺利走到归元寺,更别提什么清修了。 随着事情的发展,崇宣帝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一下子就明了—— 就在四殿下刚刚康复没多久,崇宣帝就为四殿下赐了婚,将端宁县主指给周明誉做侧妃,又为二公主寻了一个驸马,大有要为这一双儿女凑成姻缘的意思。 淑妃的身体很不好,若是她此刻有什么三长两短,作为她的儿女,定然要受到影响。二公主多年来不被重视,胆小怕事唯唯诺诺,若是没有一个强大的母亲做她的靠山,即便成了亲,也会过得很艰难。 第29章 所以,这八成是淑妃对皇上的请求了。 宠妃宫中饭菜都更香,也难为贵妃娘娘带着六皇子,顾着昭王殿下,现在又添一双儿女。 另一边,延平郡王气的在府里砸了好些东西,可是圣旨已下,木已成舟,饶是端宁在府中哭死也无济于事! 那么多人看到她和四殿下出现在原本昭王殿下下榻的屋子,四殿下又是明明白白的中了药,结合之前端宁不顾身份廉耻追着周明隽做的那些事情,但凡是个好事之人都能从中圆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 这事情细细追究起来,太子殿下和昭王殿下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一个引诱端宁去做那样不像话的事情,一个竟然能下这样的狠手,让端宁当众出丑! 然而眼下端宁嫁给四殿下,等于站在了贵妃那边,以后想要有好日子过,他还不能与周明隽硬着来。至于是否能借着四殿下的关系,挑拨贵妃与昭王的关系,又或者有什么其他的报复之法,只能是后话,眼下延平郡王无处安放的怒火和委屈,只能无声无息的在太子的头上记了一笔。 因为端宁和周明誉这件事情,周明隽顺势就在工部官署立下了规矩,即日起,除了接触核心要务的官员、皇子和其他协作之人,其他人一律不可轻易在这里随意走动。他不仅说,还立刻开始实行,大有要做出与馥园中那些羌国人一般的做派,严格限制进出,门禁森严,以防有人进来探听。 周明文和周明轩对此举是赞不绝口。 其实一开始他们就赞成杜绝无关人员随意进出。既然羌国人能做的这样绝,他们也应该防备起来。可是太子一直觉得这样有损大国风范,而且他们是主场,羌国是客场,在别人家做客,小心翼翼些本没有什么,主人家却做得如同惊弓之鸟,实在可笑。 而现在,周明隽直接以那夜发生的事情做理由,名正言顺的清理了围绕在这里的人,即便是周明赋也没办法在这时候还拿什么大国风范来做说辞,只能默默咽下这口血,看着周明隽慢慢的将这件事情的所有决策权握在手里。 …… 端宁的事情自然没有逃过侯府的耳朵,孟云娴在事发的时候就知道了。 阿茵这段日子与她在一起的时间多,几乎是立刻就猜测端宁不安分,想要去接近昭王殿下,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最后端宁接近的变成了周明誉,但是却十分肯定这事儿少不了她的作妖。 「姐姐就该每日往工部走一趟,将那些不怀好意的小妖精们都震一震!」 孟云娴无奈一笑:「周哥哥是去做正经事的,这不是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吗?不要担心,只要等他忙完了,就回来接我的。」 阿茵看着她的笃定和淡定,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很羡慕的感觉来。 是那种拥有对一个人无条件信任与倾慕,又得到了同样回应的羡慕。 比起周明隽的事情,孟云娴这段日子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孟光朝的身上,无论是研究药房还是找更好的药,她都亲力亲为,但是没有再与孟光朝说什么。 也因为孟光朝病重的消息再也压不住,孟光辉终于放弃了此刻离开侯府。 无论是为了妻儿,还是为了照拂他们一家多年的兄长,此刻他都不能离开。 因此,侯府里终于迎来了几年来最为热闹温馨的日子。 和昇阳说的一样,所谓的比试虽然是她和焕玥公主的比试,但是从接下挑战书的那一日起,她就悠闲的令人发指,自己玩的没趣了就找孟云娴玩,孟云娴留在侯府无暇玩耍,她便直接找大公主玩。 淳于皇后近来为了太子和挑战的事情不断费神费心,一时之间顾不上大公主,便随了她去。 一转眼,接下战书都过去了十日,周明隽留在工部也已经十日,这十日的时间,馥园那边很难打探到任何的动静,倒是能听到里面哐哐的有声响,奈何焕玥公主严防死守,谁都无法一探究竟。 反观周明隽这边,时日的时间,才刚刚在清空的院子里搭建出了一个雏形。 在这个过程当中,不少人都看出来昭王殿下的能力,皇上为他派来的人一个个都是民间高手,同样是第一次配合,昭王殿下显然更懂得怎么将每个人的作用发挥到实处,相较之下,原本就顶着监工的名义出现在这里的太子殿下,就显得尴尬很多。 比起围观太子的表情,大家更好奇这个雏形要怎么变成题目中的人马了望台,而这个结果,只能等着昭王殿下来揭晓了! 工部的进度赶得如火如荼,昇阳郡主带着大公主在馥园转悠的十分惬意。 「虽说此事是由昭王殿下与工部全权负责,可是到底是以你的名义接下,你这样悠哉耍玩,会不会不大合适?」周玉音对这件事情多少有些了解,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昇阳忙着煮茶,分神道:「即便将我送到工部,我也帮不上什么样呀。」 周玉音若有深意的看了昇阳一眼:「可是你好歹挂了个名义,若是让人瞧见,尤其是羌国那位公主,你就不怕节外生枝,哪怕真的赢了,也会生出什么乱子?」 昇阳煮茶的动作挺了一下,玩味一笑,望向周玉音:「公主不会是想在我这里试探什么消息吧。」 周玉音的笑容僵了一下:「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第30章 昇阳复又笑起来:「我也觉得公主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公主。」 周玉音笑了一下,垂下眼眸等着她的茶。 「公主可收到我的琴了?」昇阳低着头随口一问。 周玉音点头:「收到了,是一把好琴。」她今日恰好还带了,「这琴实在难得,得亏你能找到。」 昇阳来了兴趣:「公主既然喜欢,不知道能不能赏脸雅奏一曲?」 周玉音论到琴艺,从来都是信心满满:「当然可以。」 婢女们为周玉音布置了一番,将琴摆好。 周玉音的琴技十分出众,昇阳眯着眼睛喝茶挺琴,好不自在。 「小楼生雅韵,琴音绕茶香,都说馥园之中景色最佳,如今看来,少了这样精妙的琴音,都不能称之为十全十美。」 昇阳缓缓睁开眼,起身走到阁楼的围栏边。 她们此刻呆着的地方是一处小阁楼,并不高,下面的人说话,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几乎是话音刚落,周玉音的琴音便止住了。 昇阳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趴在栏杆边上看的笑呵呵的。周玉音心下好奇,跟着走过去往下瞧,目光下移之时,与阁楼之下的男子撞了个正着。 裴原在府中养了一段时日,近来终于能出府走一走。 大夫也说,他的伤势不能靠卧病在床,得稍微活动筋骨。整个京城之中,最适合的地方莫过于馥园。 没想刚进来这里,就走到了这一处阁楼,听到了如此脱俗的琴音。 只是那阁楼之上探出头来的女子,其中一个好像有些眼熟,裴原还来不及细看,就被第二个女子吸引去了全部的目光。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新科状元呀。伤势是大好了吧,今日都能出来踏青了。」 裴原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京城的是非,昇阳县主……不对,如今是昇阳郡主了。 他正欲向昇阳行礼,眼神却不由自主的往昇阳身边的那个女子多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那女子竟面色铁青,扭头就转进去了。 裴原闹了个莫名其妙,不解的看了昇阳郡主一眼。 昇阳意味深长的看着忽然生气的大公主赌气似的坐回琴前,却又无心再奏,又扭头看看站在下头一脸无措的裴原,眼神里慢慢的溢出一个笑来。她给身边的婢女使了个颜色,婢女会意,悄悄地离开。 她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慢悠悠道:「公主何必生这么大的气,裴原不知者无罪,公主纵然无辜,他又何尝存心侮辱呢?」 道理都明白,可是被男子这样拒绝,谁能真正的心平气和? 「你不必多说了。」周玉音双手交握,神态明显的有些恼怒的样子,「我到底是一朝的公主,虽然母后不想让我远嫁,但要我这样去为难一个男子,做我的驸马,我宁愿像你这样!」 「我这样?」昇阳挑眉:「我觉得我这样很好呀。」 周玉音正要说话,外面的婢子来回话:「郡主,有一位姓裴的公子求见。」 周玉音立刻望向昇阳,「昇阳,你……」 昇阳双手一摊:「公主方才不是还说,宁愿像我一样吗?要是我我就见了,既然公主与我站在一处,想来公主也想见。」不等周玉音回应,昇阳扭头对婢女到:「将人带进来。」 …… 周明隽已经在工部呆了十多天了。 这十多天,孟云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 绿琪去打探消息,可是结果并不算好。 直到现在,他们好像都没能突破难关,昭王殿下整日都关在房间里研画图纸,可是还是做不到。 而这些日子,孟光朝的身体总算有了一些好转,就像是大夫说的那样,他如今不能再过分操劳,一旦再次像上次那样急血攻心,可能就直接救不回来了。田氏听得心惊胆战,每日陪着孟光朝,说话赏花,唯恐他会再次激动地发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父亲病倒,孟竹远以肉眼可见的变化成熟稳重起来,在功课上他比从前更加认真,甚至能学以致用,对政事分析的头头是道。孟云娴对这些不了解,可是看到请到府中的先生对他赞许有加,连连点头的时候,她心里觉得踏实很多。 即便父亲自此真的闲赋退隐,但有阿远在,侯府还垮不掉。 眼看着侯府渐渐安顿的差不多,孟云娴的精力,越来越多的回到了周明隽的身上。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他了。即便见不到人,她也依然能想象得到他坐在桌前认真又严肃的模样。 王府的书房,满地的图纸,还有他疲惫的倦容,刻画在她的脑海里,一幅一幅的浮现变换。 馥园之中,羌国公主的人依然留在那方寸之地,从不外出,也从不让人见到她们在里面做什么。 孟云娴站在视角最好的阁楼上眺目远望,却看不出任何的门道。 「王妃,霍大人求见。」 孟云娴回过神来:「二哥?」 绿琪顿了顿,「是三爷。」 孟云娴回到屋内坐下:「快请。」 绿琪出去将霍烨请了进来。 霍烨今日穿了一身练装,进来的时候,额上还有些许汗珠,看起来更像是刚刚在馥园中狩猎过,知道她在这里才过来的。 第31章 「三哥。」 霍烨坐下,熟稔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今日怎么过来了?是想看看那边的动静?」 孟云娴笑了一下:「我在府里待得久了,觉得有些无聊,今日气候好,便出来走一走。」 霍烨看了她一眼,开门见山道:「在担心昭王殿下吗?」 孟云娴摇摇头:「他一定能做好的,这个我不担心。」 霍烨眼神低垂:「你对他还真有信心。」 孟云娴:「三哥今日是出来玩的吗?」 霍烨换了个坐姿,语气里带上无奈:「是啊,遇上这精力旺盛的小姑娘,怎么都拗不过。是我老了。」 孟云娴愣了一下,偏头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隐约能听到外面传来女子欢笑的声音。 孟云娴赶紧道:「三哥若是还有事情的话,就先忙吧。我不会在这里呆很久,坐一会儿就回了。」 霍烨显然没有多留的意思:「你也的确不适合在外面留太久,下次若要出来玩,等周明隽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让他陪着你。」 孟云娴认真点头:「多谢三哥。」 霍烨轻笑起来:「谢什么,我又没有帮什么忙。」说着,他又喝了一口茶水,站起来准备离开。 走出去几步,霍烨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这几日兴许天气不大好,没事就不要外出了,在府里呆着吧。」 「……好的。」 等到霍烨离开之后,绿琪机警道:「王妃,这霍三爷好好地来见您,又没说什么,他这是要做什么呀?奴婢要不要跟着三爷探探究竟?」 孟云娴一笑:「为什么要跟着呀,这么久没见了,见一见说说话也很正常。三哥的事情,我们不要插手。他说得对,近来还是说出来吧,先回去吧。」 孟云娴刚回到侯府,阿远就急急地来告诉她一件大事,今日工部那头有了很大的进展,只要按照这个进展下去,昭王殿下很快就能完成任务回来见她了。 孟云娴面露喜悦:「当真?」 阿远重重点头:「没错,昭王殿下他们已经突破了难关,如今只等建造完成了!」 绿琪一听也开心起来:「太好了,王妃,咱们今日要不要去瞧瞧昭王殿下?您都好久没有看他了。」 阿远在一旁笑起来:「长姐,您不用担心了,消息是闵祁传来的,看起来已经没有了前几日的紧张,说不定姐夫今日就能来看你呢。」 孟云娴的心情从紧张到心悦,忽然又有些不安:「之前不是没有任何突破吗?怎么忽然就有进展了?既然他今日能派闵祁过来送消息,为何之前这么多日什么消息都不送来。」 话音刚落,一个疲惫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这么生气,不给你打一顿,怕是消不了气了。」 孟云娴眸子瞬间盈光,循声望去,在看到一俩疲惫的周明隽时,眼眶都要红了。 周明隽还穿着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时候的衣裳,孟云娴扑棱棱冲过去要抱住他,周明隽含笑看着她,竟然没有张开手臂迎接她。 就在孟云娴差他两步远时,步子猛地顿住! 「你……」孟云娴飞快的捂住鼻子,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周明隽好整以暇的挑眉:「我怎么?」 孟云娴忍无可忍了:「你……你好臭呀!」 …… 侯府的大厨房开始烧水,一桶接一桶,听到昭王殿下亲自来侯府,下人们干活都格外的精神。 孟云娴的小院的澡房中,热气氤氲。 澡桶边沿搭了厚厚的毛巾,周明隽坐在澡桶中,懒懒的趴在桶边闭目养神。 孟云娴苦兮兮的拿着澡巾一下一下给他擦背。 下人都被遣出去了,因为冷傲的昭王殿下不要别的婢女来服侍,只要昭王妃亲自服侍。 孟云娴挫的手都酸了,可怜巴巴的:「周哥哥……好了没有啊……」 周明隽闭着眼睛,懒懒道:「唔,你闻闻香了没。」 孟云娴一把丢掉巾子,凑到他面前倾身讨饶:「香了,特别香!」 周明隽掀开眼皮瞟了她一眼,弯唇一笑,什么都不说。 孟云娴的委屈劲儿上来,抓起巾子狠狠地砸在他的背上:「你这么多日不回来,一回来就欺负我!」 周明隽顺势握住她的手,将他拉到面前。 他是真的累极了,拉她并未用很大的力气,孟云娴稍稍挣扎一下,感觉到了他的虚力,便没有再挣扎,乖乖的被拉到面前。 周明隽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时,看着她笑了。 「还是这样好。」 孟云娴一愣:「嗯?」 周明隽重复道:「还是听到你这样聒噪的声音比较好。」 没等孟云娴发作,他顺着握住她手的力道站了起来:「擦擦。」 孟云娴觉得自己好像总是在极端跳跃,要么就是好多日见不到他,结果一见面就见的……这么坦诚。 饶是已经有过亲密之举,陡然这样面对面,她涨红着脸拉过厚厚的巾子将他裹起来。 周明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小妻子的照顾,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扶着他出来,将袍子往他身上套,穿的松松垮垮。 第32章 周明隽反手将她紧紧握住,直接往床边托。 「你……你不是很累了吗!」孟云娴大惊,跳起来打他的手,周明隽轻笑着,直接将她扛起来丢到床上,不等她跑开,人已经压了上去,手臂一锁将人紧紧地箍在怀里,喟叹一声。 「娴娴,我是真的很累了,这些日子要么是趴在桌上睡,要么是在临时搭建的床铺上睡,没有一日睡得好。」 他在她的肩窝蹭蹭,嗅着她的香气:「还是这样睡最舒服。」 孟云娴有心问问事情的进度和接下来的情况,可是抱着她的人是真的很累了,所有的疑问到了嘴边,变成了小小的一声:「那我陪你睡一会儿好啦。」 周明隽笑着点点头:「嗯,好。」 周明隽一觉睡到了天色暗黑,孟云娴原本不困,被他带的困了,跟着一起睡。 工部官署放置了望台雏形的院子,霍昂一陪着太子前来视察。 「这东西怎么还摆在这里?」周明赋不满道:「不是说已经有了新的图纸吗?这东西与我上次见到的没什么差别。」 霍昂一双手交握放在身前:「昭王殿下只画出了图纸,听闻明日才会正式开始动工修改。」 周明赋扫了一眼院中的庞然大物,冷笑一声:「但愿他真的能做出来。」 回来短暂的休息了一日之后,周明隽又要回工部了。孟云娴赖在床上依依不舍的抱着他的胳膊,撒着起床气不许他走。 周明隽失笑,凑在她耳边哄她:「不会很久的,马上就能完工,到时候我就来接你回家。」 孟云娴翻了个身,有点不高兴:「之前你也说几日就回来接我,这都多少日了!」 周明隽连连道歉:「等忙完这一阵子,一定会好好的补偿你。」 她委委屈屈的,还是撒手放他走。 周明隽离开之时,让绿琪好好地照顾她,自己则是早早地赶回了工部。 周明隽已经画出了图纸,今天起将要按照他的意思来开始搭建。但是一些关键的位置,比如如何让搭建出来的了望台能够顺利一动,这就变得非常困难啊,周明隽也没有一次性的将所有的图纸公布出来。 「昭王殿下,这是昨日选好的木料,请您过目。」皇帝给周明隽派来的助手里,又以这个吴子与最为通晓道理,知道的也更多,所以周明隽很多事情都是和他一起商量,昨天周明隽画好图纸之后,第一时间找吴子与一起商量,今天他就把所有的木料都选好,还带了料子过来给他看。 「好,今天让工匠们都准备一下,如果料子不合适,要立刻换新的。」 因为有了图纸,大家心中都信心倍增,做起事情来也格外的有干劲,半天的时间,已经把了望台的基座进行了一番整改,期间,太子和其它几个皇子都在一边看着,因为这件事情他们实在是插不上手,所以也只能干看着。 「二哥,你说这了望台,真的能自己长脚走吗?」周明轩轩看着院中忙忙碌碌的身影,总觉得不靠谱。 周明文笑了:「三弟,这就是你不懂了。听说五弟专程研究了人的骨骼构造,那是跟着极有资历的跌打大夫将人骨都摸了个清楚,大抵是要仿造这样双腿出来,若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东西来,不仅仅是这次的对局,往外传去,那都是一份极大地荣耀。」 周明赋在一旁听着,不做言语。 吴子与试验之后,对周明隽做了回禀,这一次挑选的木料非常合适,可以开始做第一个雏形。因为周明隽拍板,工匠们都开始全力以赴,正式开始赶工。周明文对周明赋道:「太子,这里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先去歇着吧?」 周明赋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让周明隽掌握全部的局势,现在周明隽连图纸都敲定了,他整日就如同一个闲人一样留在这里,如何能受得了? 「荒唐!我是太子,更是父皇钦定来负责这件事情的人,要休息你们去休息。」说罢,周明赋往正在搭建的院中走去。 就在周明赋刚刚走近时,正蹲在地上的一个工人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抱着木料就直接站起转身,周明赋一个不妨,被木料打的朝旁边跌撞而去,周明隽正在交代接下来的搭建流程,目光一偏时脸色大变:「小心!」 随着周明隽的大呼,所有人望向周明隽,然后顺着周明隽的目光望向已经撞到雏形了望台,随着一声「咔嚓」脆响,不知道是那个地方不稳,原本好好伫立的了望台竟然轰然崩塌,直冲周明赋而去…… 孟云娴早上在床榻上赖了很久,始终起不来,不知道为何,身上酸酸软软的,怎么睡都睡不够,明明白日里什么都不干也谈不上累,可就是想要睡觉。好不容易起来了,绿琪送来早膳,她还没吃几口就开始反胃。 绿琪察觉不对劲,赶紧去告诉夫人。 田氏听闻这件事情,心里一咯噔,赶紧来到孟云娴的院子,询问起她这段日子的状况。 孟云娴一脸迷茫的顺着母亲的答案一一回答,田氏听着听着,越发的惊喜。 「云娴……你……」 「不好了!母亲!出大事了!」阿远从外面急急地奔进来,因为现在孟光朝正在休养,所以田氏下了命令,所有府里的事情都先告诉她。 「工部那边出事了,太子殿下受了重伤,此刻正被送回宫中,皇后娘娘都急疯了,当即下令将所有人都捉拿起来。这些人急了,便一口咬定所有的事情都是昭王殿下负责的,就算了望台真的出了问题,也是昭王殿下的责任,此刻正在喊冤,工部都闹成一团了!」 第33章 孟云娴当即就呆住了,下一刻,她慌忙的要出去,田氏直接拦住她,「你急什么,事情才刚刚传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还没弄清楚你就开始着急,能有什么用?」 孟云娴笃定道:「周哥哥绝对不可能伤害太子殿下,可是如果皇后迁怒,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 「就算一发不可收拾,也总会有收拾的法子,你此刻冲上去什么都做不了,只会让隽儿担心你!」 田氏在这个时候拿出了十足的魄力,坚决道:「绿琪,将王妃好好看住,不许她出府!阿远,你去你父亲那头看着,别让他为这件事情操心!」 田氏见孟云娴实在是着急,心软了一些,道:「你放心,还有你表哥和外祖父他们,我此刻就让允然他们去打探一下消息,宫中还有贵妃,隽儿如今贵为昭王殿下,贵妃必然看重,否则上一次贵妃也不会那样袒护。」 孟云娴心里虽然一百个着急,但是她也清楚自己现在焦躁不安没有任何的作用,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头:「我知道娘,我会好好等消息的,但是不管是什么消息,你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要瞒着我!」 田氏温柔一笑:「傻孩子,我瞒着你做什么,那是你的夫君啊。我觉得这事情一定是误会,你安心等一等就是。」 暂时控制住了侯府的局面,田氏开始捎信去鲁国公府,想让几个侄儿打听一下这次的事情。 但是此刻,宫中已经乱成一团了。 太子被送回宫中的是时候,身上全都是血,淳于皇后当场就昏了过去,就连崇宣帝也吓得险些站不稳,就算他再疼爱看重昭王殿下,太子也是他与皇后的嫡子,是要继承这万里山河的第一人选。现在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淳于皇后都吓昏过去了,甚至连他派去帮隽儿的人都一口咬定此事是隽儿一个人全权负责的,与其他人无干。 皇帝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工部中的那个小院子已经被圈起来,任何人不得擅入,他又派人去调查那坍塌的了望台雏形,没想到竟然真的查出了端倪—— 在了望台断裂的地方,木料曾被人涂了木僵水。 所谓木僵水,是一种处理木材的特殊药水,是玩木艺的初学者用来偷懒耍滑的小伎俩,只要涂过木僵水,不管是什么材质的木料,都会在一夜之间变得脆生易碎,别说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形撞上去,就算是用小指去抠,也能抠碎。 此事一经查出,朝臣哗然,以刘充为首的内阁大臣和以刘炳良为一派的太子宠臣纷纷站出来给昭王殿下定罪,认定了此事一定是昭王殿下想要谋害太子的证据! 崇宣帝大怒,可是怒火并未朝着周明隽去,而是朝着这些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朝臣,他的确有心借着这个机会让隽儿能站稳脚跟,没想临到头来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烦忧不断之下,崇宣帝竟支撑不住一并倒下了。 但即便如此,朝臣也没有准备放过这个机会。眼下崇宣帝虚弱,力有未逮,正是他们对付昭王殿下,铲除异己最好的时候。为了让事情不被崇宣帝以病重给打断,刘充与刘炳良直接请出当时也在场的二皇子住持大局。 周明文受宠若惊,连连推拒,可是朝中的声音难得的一致——如今与平时不同,他们还担着和羌国的比试。如今有外宾在此,朝中却出了这样的事情,虽说不愿,但若真的发展到最坏的地步,那边是皇上和太子都无法主持大局,二皇子此刻不站出来帮忙镇住局面,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的确,如今他们的比试还没有结束,若是此刻乱了阵脚,或者是爆出什么丑闻,那等同于让别国使臣看了笑话。周明文当机立断,名所有人将消息严防死守,半分都不能透露出去,可是不知为何,消息还是走漏了。 一时之间,国君病重,太子重伤不治,怕是危在旦夕,而最大的嫌疑犯就是昭王殿下的说法瞬间在京城中席卷开来,馥园那一头到底有没有听到消息,尚未可知。 事情发生的第二日,关于皇上和太子的情况已经被封锁起来,暂时清醒过来的淳于皇后接受了让周明文暂时主持大局的建议,自己竟奉国玺上殿,大有要亲自参与此案审问的细节。 大殿之上,周明文穿着朝服坐在龙座一侧,皇后则是坐在另一侧,手中捧着国玺,神情肃穆中又带着愤恨。 自她做了皇后,一直以来都是顺风顺水,又有太后支持,更是生下一子一女,周明赋毫无悬念的成为了当朝太子。她不屑于做贵妃之流的那些举措,自己生不出孩子来,便将旁人的孩子拉到自己名下做皇子。她所有的心血都投注在了周明赋的身上,且认定他就是大禹未来的君王。没想到竟然有人恶毒至此,竟然对她的儿子下手。 那她自然要千百倍的奉还! 被软禁的昭王殿下和当日工部中所有的人全都被带上了大殿,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吴子与为首的几个帮手终于跪地认罪,表示愿意坦白。 「皇后娘娘,二皇子,草民冤枉啊!此事……此事都是昭王殿下指使的,草民只是奉命行事!」 随着吴子与的当庭喊冤,矛头一下子又集中在了周明隽的身上。 周明隽淡淡的看了吴子与一眼,什么都没说。 皇后勃然大怒:「竟是你这个逆子!」 周明文平日里在工部就格外的维护昭王殿下和太子之间的和平,是个两边不得罪的中间人物,而今日他被群臣临时推到这个位置上来主持大局,见皇后怒不可遏,终是不再像从前那样维护周明隽,而是沉声道:「昭亲王,父皇如此看重你,信任你,不仅将工部的大权都给你把我,甚至还为你寻得了无数的帮手,连我们与太子也从旁协助,你怎可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第34章 皇后忍着胸口翻涌的气血,眼神阴鸷的盯着周明隽:「昭王,你还不认罪!」 周明隽低头笑了一下:「吴子与,你这样言之凿凿,可是要有证据的,你怎么证明这件事情就是我指使的?」 吴子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一闪而逝。 他急切的望向皇后,朗声道:「皇后娘娘,草民的证据,就是昭王殿下根本做出人马了望台的图纸!草民实在是冤枉,草民根本无意伤害太子殿下,但因昭王殿下做不出图纸,又迫于压力,所以暗中吩咐草民们将了望台动动手脚,只要这里发生事情,造成伤亡,说不定能借故再多争取几日,否则的话,昭王殿下拿不出图纸来,害怕被皇上和大臣们追责。」 原来是这样!? 淳于皇后怒目而视:「昭王,到底是不是这样!」 周明隽没说话。 吴子与顺势而上:「皇后娘娘请明察,草民们就算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太子殿下不敬,这是死罪啊!昭王殿下还说了,如今别国使臣还留在大禹之内,若是以毫无头绪做不出图纸为由,一定会被别国嗤笑,传出去大禹的颜面尽失,草民也是为了大禹的颜面考虑,但是万万不敢说是要伤害太子殿下啊……」 这吴子与说的有理有据,周明隽低垂着眼神,叫人看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周明隽缓缓望向吴子与:「吴子与,虽然你是父皇派来相助于我的帮手,但是我与你非亲非故,毫无瓜葛,为何我会让你做这样的事情?」 吴子与就像是在等这句话一样,他对着淳于皇后和二皇子一拜,「启禀皇后,二皇子和各位大人,草民的确是皇上指派给昭王殿下的帮手,可是并非是无缘无故指派!草民和一干兄弟,正是当年被皇上大恩大德放过的曲氏一族!」 朝上顿时喧哗起来。 吴子与趁机道:「草民的母亲曾是曲氏门人,如今所剩不多,皇上得知昭王殿下遇到困难,便想到了草民们,当年的曲夫人是曲氏最后的门主,我等只要活着一天,就一天都要追随昭王殿下,将曲氏一门发扬光大!」 淳于皇后终是忍不住了,对周明隽也再无客气的态度:「周明隽,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曲氏门人并没有在当年被赶尽杀绝,现在竟然还被招来给周明隽做了帮手!?这是要让周明隽带着曾经的曲氏门人,在工部站稳脚跟!? 若皇上真有这个意思,那么周明隽野心膨胀想要趁机对太子做出不利的事情也说得通了! 朝堂之上的氛围忽然间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都盯着周明隽。 淳于皇后厉声道:「周明隽,你真的根本没有做出图纸!?你只是想故意破坏来拖延时间?还是你以拖延时间为借口,装作无意伤害太子为真!?」 …… 田允然的人赶到荣安侯府说了这次的事情。 如果只是意外受伤,是个无心之失,这也就算了,可是现在俨然成了一个天大的阴谋,又是曲氏后人又是刻意做出意外,现在皇上病重,太子伤重,淳于皇后自来对昭王就十分的不顺眼,眼下极有可能借着这个机会对付他。 来的人是田允然的心腹,他直接找到田氏,刻意强调:「这也是昭王殿下的意思,希望昭王妃能好好地留在侯府,不要惊慌。」 田氏当然想要瞒住孟云娴,她恨不得女儿什么都不要知道,安安心心的在侯府等待消息。可是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根本瞒不住! 「母亲!不好了,长姐说什么都要出府,要进宫去!」阿远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显然是没拦住孟云娴,过来求助了。 田氏一慌,赶紧追出去绑着阻拦。 她早就知道,现在的云娴,哪里是当初刚刚回府时候的小姑娘?她只怕早就有自己的消息探子,看似乖乖的住在侯府,实则对昭王殿下每日的事情都清清楚楚。 她现在要去宫里,一定是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可是现在不行,太子和皇上若是没什么事情,尚且有回缓的余地,一旦太子受伤严重,有了什么其他的岔子,这个罪名,就不是几条人命就能担下来的,或许整个昭王府,荣安侯府,甚至是鲁国公府都担不起! 田氏追到门口的时候,孟云娴果然已经准备出门,她冲上去将人拦住,急切道:「我与你说的话你都忘了是不是?你只是个女流之辈,现在即便追过去,恐怕也只能跟着一起被治罪,你哪里都不能去,留在侯府!」 比起田氏的急切,孟云娴的眼睛里反而透出了镇定又坚毅的目光,她定定的看着母亲,一字一顿道:「娘,我不是在意气用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古怪,我要去查清楚。」 「你要怎么查!我问你你有什么法子查!」田氏气的都快跺脚了:「此刻是宫中最乱的时候,若太子真的有三长两短,皇后能立刻要了你们的命!」 「所以我更要去!我不能留他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情!」 田氏的眼泪涌了出来,近乎嘶吼:「我不会让你去的!现在他身陷囹圄,你去了就会是送死!」 「你是我的女儿,是我拼死生下了你,如今你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你要我看着你去死吗!不要说是我,你的父亲,甚至隽儿他自己,都不会赞成你这样做!」田氏扯着她的衣袖,撕心裂肺。 一声沉响,孟云娴跪在田氏的面前,险些将田氏一并带倒,满院子的人全部屏息凝神。 第35章 孟云娴仰头看着心痛窒息的母亲,声音低沉却认真:「云娴一路走到母亲面前,的确山长水远,道阻且艰。」 「母亲生我,有生育知恩;郑姨母养我,有养育之恩;但生而为人,从不是生下来,活下去,一生就能平顺无忧。须得配作为人,懂得为人,遇难不屈,遇困不惑,永远不将自己往绝路上推,不做有愧于心之事,方能畅快无憾的走这一生。」 「可是教会我这些的并非母亲,也非郑姨母啊……」 「谆谆教诲,是培育之恩。多年相伴,是深情厚谊。」 眼泪无声的滑下来,她捏着拳头跪的笔挺:「若没有他,或许我根本无法走到母亲面前,即便依照郑姨娘的安排回到母亲身边,也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那时的孟云嫦,活着也与早死无异,不是吗?」 反握住她的手一并跪下来,她拼命地摇着她的手臂,似是想要将她摇醒:「你是糊涂了,你就是糊涂了!你此刻去了什么都做不了,只会被他一起连累,云娴,你信母亲,你安心的留在侯府,就算是隽儿也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母亲为什么断定我一定是去送死?」孟云娴的思路清晰,情绪冷静,「我不信这样荒诞愚蠢的事情会是周哥哥做出来的,如今他受千夫所指,被皇后敌视,还有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无名小卒污蔑他,我是他的妻子,不能总是他护着我,我也要护着他。」 田氏哭急了:「你、你拿什么护着他啊!」 孟云娴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有人……有一个人一定可以帮他!」 她膝行退开一步,对着田氏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母亲,周哥哥是我的丈夫,我仰慕他,依赖他,敬他,爱他,我从不知道没有了他的余生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 「那我呢?」田氏指着自己:「我是你的母亲,我该在哪里呢?」 孟云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她将母亲搀扶起来,抱着她的手臂轻轻蹭蹭,似撒娇又似安抚。 「母亲在我心里啊。」 「周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在哪里,母亲都在我的心里。」 田氏悲恸的看着孟云娴,就在孟云娴试着松开她离开的时候,田氏再次变卦。 「不行!你不能去,这一次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胡来!」田氏一改对她的呵护和顺从,大有要让人将侯府看守起来,不许孟云娴离府的意思。 一旦蓄意谋害储君的罪名落在了周明隽的头上,那就是大罪…… 即便是让隽儿与云娴在此刻彻底的撇清关系,只要能保护女儿,她也能做的出来!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门口的喧闹。 孟光朝一张脸苍白的异常,他在管家的搀扶下,慢慢的走了出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孟云娴。 孟云娴的心里忽然就不安定起来。 她没办法留在这里心安理得的被保护起来,她答应过绿琪和叶姑姑,一定要陪着周哥哥。 他已经受了太多的委屈和不公。 若是此刻孟光朝都下了命令,她就真的要留在侯府任凭周哥哥在外面一个人顶受风雨。 「侯爷,快拦住云娴,她这是去添乱,是去送死!」 孟光朝让张嬷嬷扶住田氏带到自己身边,又对孟云娴说:「你……随我来。」 「侯爷……」田氏不安的看着孟光朝,不断的摇头。 孟光朝这一次竟没有看田氏,而是让人将田氏和孟云娴都带到自己的房里,关上房门。 孟光朝握着田氏的手坐下来,自手掌传来的力道安抚着田氏的情绪。 他向孟云娴招招手:「孩子……来。」 孟云娴深吸一口气,走到孟光朝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 这个角度,很像她第一次见到父亲时的角度。 那时候,他还是风度翩翩的侯爷,时光荏苒,如今再这样看他,他却少了许多恣意优雅,眉宇间尽是疲惫与老态。 「我就知道,这孩子迟早还是要遇上这些麻烦的。」孟光朝无力一笑,一手握着田氏,一手握着孟云娴。 「云娴,你知不知道,谋害储君是什么罪名?你又知不知道,若是太子殿下真的因为这次的事情有什么折损,皇上与皇后要怪罪,这个罪名会有多大?」 孟云娴挺直了背:「我知道。但这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孟光朝笑了一下,点点头:「可是云娴啊,若是父亲告诉你,你的周哥哥曾亲口嘱咐父亲,若是往后余生,你们再遇上什么什么祸事,那么这一次什么都不要考虑,一定要先保住你,你还要去吗?」 孟云娴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她死死地咬着牙,直直的看着孟光朝。 田氏略有意外的看着孟光朝。隽儿……竟有过这样的意思?难道今日的事情,真的是他蓄意要做的?那云娴往后该怎么办? 孟光朝加重了握着孟云娴手的力道,眼中带了潮意:「十多年前,我保住了五殿下,却引来郑氏憎恨,让你过的那样辛苦;数年前,贾氏被算计向侯府报复,又伤了你,而今五殿下陷入险境,为父是不是应该遵循当日的承诺——这一次,不必再管任何人,一定要保住你。」 第36章 孟云娴无声的摇头。 孟光朝自嘲一笑,眼泪抖落:「云娴……父亲这一生,做了很多很多后悔的事情,父亲太清楚这后悔的滋味留在心里,有多么的折磨人。」 田氏低下头,轻轻捂住嘴巴。 「将你扣下,或是直接与昭王殿下断清关系保你一个周全,或许的确是遵守了我与他的约定,却难保这会成为你心中最大的憾事,一生后悔。」 孟云娴隐约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微微有些激动。 孟光朝伸手揽住妻子的肩膀,对着孟云娴蔼声道:「父亲这一辈子,并非没有违背过与旁人的约定,却从未认认真真的为你做过什么,如今,又怎么能再让你去做会后悔的事情呢……」 田氏一惊,拼命地摇头:「侯爷……不可以……不能让她去……」 孟光朝单手搂住妻子,将她稳住,又让管家取来一个盒子。 他接过盒子,伸手递给了孟云娴。 孟云娴擦干眼泪,接过盒子,忽然感觉到一只手落在自己的头上。 孟光朝轻轻地摸着她的头。 「还记得你母亲刚刚怀上你的时候,我便说,若是他日生下一个女儿,定要好好地教养,好好地宠爱着。可惜父亲从来没有这个机会。今日,你是否一定要去昭王殿下的身边?」 孟云娴抱住盒子,点头,又有些犹豫看了一眼母亲。 「好。」孟光朝含泪一笑:「既然是我女儿决定的事情,即便全天下的人反对,我也要护着你往前走。拿好你手里的东西,你……且去吧。但要记得,怎么去的,便怎么回来,若忽然发现,局势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又或是被谁欺负了,便回来告诉父亲,父亲帮你教训他!」 孟云娴抬起袖子擦干脸,破涕为笑:「此事当然不简单,也一定会有很多人欺负我和周哥哥,父亲如今这个模样,恐怕还斗不过他们,所以父亲和母亲在府中好好等着,将身体养好,若是女儿力不能敌,父亲才好为我挡刀挡枪。」 孟光朝与她对视,终于露出一个笑来。 孟云娴握紧手里的东西,忽然凑上前将孟光朝紧紧抱住,又松开。 在田氏的慌忙与孟光朝的错愕中,她吸吸鼻子,弯唇一笑。 「父亲说的很对,你还欠我很多很多,还有很多很多悔事没有弥补,所以你若敢再这样病下去,这后悔的滋味会被带到下辈子,下下辈子!」 「这辈子了结之前,您才是哪里都不能去!」 她说完,站起身,再次对父母一拜。 「不只是我,我与周哥哥都会好好回来。娘,记得准备我喜欢的锅子,我们回来时,要吃府里最拿手的锅子。」 「你……」田氏没想到孟光朝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放任女儿胡闹,可是孟光朝已经发了话,她已然转身离去。 「侯爷!云娴只是个女子,她能去做什么呢?为父喊冤吗?」 不知为何,孟光朝觉得心中的气血好像忽然就通畅了,他看着哭泣的妻子,前所未有的平静。 「夫人,云娴是我们的女儿,她说会好好回来,就一定会。」 …… 孟云娴直奔出府,上了马车却不急着敢去皇宫,而是先转道去了馥园。 等她到馥园的时候,才发现原本被羌国圈起来严禁外人进出的地方,今日竟没了往日的森严。 「我要见公主!」 她亮出王府的牌子,直奔目的。 奈何这里只剩几个羌国的杂役,掌事的告诉她,公主今日一早就出去了,此刻谁也不知道在哪里。 孟云娴脑子飞速旋转,转身离开:「进宫!」 不料刚走出一步,天旋地转。 绿琪飞快的扶住她:「王妃,你没事吧?」 孟云娴强行镇定下来:「没事……走……」 …… 关于周明隽的指控,因为有了吴子与透出的惊天秘密,越发让人觉得此事与周明隽脱不开关系! 没想这时候,周明誉忽然来到殿上,身后还领了一个人。 来的是一个女人,她各自高挑,身形纤细,一双手上带着模样很奇怪的手套,一袭枣红色的掐腰长裙,头上斗笠垂下的纱帘遮住了脸。也不知道她和四殿下到底在外面站了多久,但这女人显然是听到了吴子与刚刚的话。 淳于皇后此刻只想立刻给周明隽治罪,她要让周明隽连带着荣安侯府都再无翻身的机会! 「大胆,进了殿内还掩面不示人,此乃大不敬!」刘炳良急得不行,这马上就能给昭王殿下定罪,下狱处置了,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女人! 从女人走进来的那一刻,周明隽的眼神就变了,他眼神深邃的打量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人的脾气不坏,从容的摘下斗笠,露出了一张精致的容颜来。 「民女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见过几位殿下。」 淳于皇后不耐道:「四殿下,此为何人?」 周明誉站在周明隽身侧,「皇后娘娘,这位姑娘,是来证明吴子与胡言乱语的证人。」 话音刚落,吴子与的眼神就一僵,狐疑的看着那个女人。 女人扫了一眼殿上的人,也对上吴子与的目光,她眼中透着冷笑,朱唇轻启:「敢问这问兄台,你方才,说你是什么人?」 这突然出现的女人,让不少人都竖起了观望的态度。 第37章 就连淳于皇后看着女人的眼神都变得深邃起来,她的眼神不断地在女人和吴子与以及周明隽之间徘徊,似乎也在等着这女子的下文。 吴子与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略有些紧张:「我是何人?真是笑话,这里的人,都知道我是何人!你又是何人!?」 女人不慌不忙,望向周明隽:「这位,就是昭王殿下吗?」 周明隽对着她唯一拱手:「正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女人不答反问:「这位兄台说,这里人都知道他是什么人,所以昭王殿下能否在说清楚一些,他是什么人?」 周明隽微微敛眸,沉思片刻后,他的唇角微微一弯,目光望向淳于皇后,声音更是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吴子与父皇派来完成了望台的帮手,本王与吴子与由此相识,他从前是什么人,本王并不清楚,但方才众位以及皇后娘娘应当也听清楚了,吴子与称,自己是曲氏传人。」 若是换在从前,早就有人再次站出来拿着昭王殿下的生母说事儿了,可是之前才刚刚发生过那件事情,此刻谁也没敢站出来顺着周明隽的话,再将他生母的事情提一提。 吴子与既然是曲氏传人,那么他就有和昭王殿下同流合污的可能。就算是吴子与说的那样,昭王殿下只是想要将赛事延期,用正当的理由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这也是大罪。他明明没有做出图纸,却放出消息说已经有了图纸,这是欺瞒之罪,为了给自己找台阶,毁坏了望台雏形误伤太子,这也是蓄意伤害之罪,无论如何他都逃不掉的! 忽的,女人垂眸浅笑起来,口中喃喃的咀嚼着几个字:「曲氏传人……」 说时迟那时快,当女人再抬起头时,眼中明明还带着笑意,却又徒增了些冷冽与狠意,她的动作快如闪电,拔下头上金钗,不晓得波动了什么机括,簪尖随着一声金属脆响,竟与簪身分离,呈箭尖状直射吴子与,吴子与猝不及防,被簪箭射中大腿,痛呼一声,单膝跪地,他下意识要处理伤口,却见入肉的簪头后面系着一根极细的,泛着银光的丝线,一直连到女子手中的簪头。 「大胆!」淳于皇后厉喝一声,当即唤来侍卫要将那女子捉拿:「你敢在大殿之上动武,立刻将她捉拿处斩!」 「都住手!」一个沉声传来,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随着几声轻咳,崇宣帝在孟云娴的搀扶下走进大殿,眼神阴沉的扫了扫殿内的人,「都在闹什么!」 淳于皇后和二皇子当即起身,上前相迎。 孟云娴主动松开手,退到了周明隽的身边。 周明隽看到她来,眼神里果然浮起了担忧:「你来这里干什么?」 孟云娴没有回答他,而是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还擒着吴子与的红衣女人。 淳于皇后很是担心:「皇上,您此刻病重,怎么起来了?」 崇宣帝摇摇头,好像是因为疲惫,并不想多说一句话,他坐到龙座上,一眼就看到了红衣女人。 「这是在干什么?」 淳于皇后立刻道:「皇上,四殿下带了这个古怪的女人上殿,她竟然在殿上公然动武,还伤了您派给昭王的人,实在是胆大包天。」 崇宣帝的眼神落在那女人身上,慢慢的,又转移到了她手中的金簪。 吴子与痛苦的大喊:「皇上救命啊……这个女人是个疯子!快快将她拿下,否则她极有可能伤害……啊啊……」女人手里的力道紧了一下,嵌进他肉里的倒钩撕扯着他的大腿,吴子与顾不上求救,嗷嗷的叫起来。 这下旁边的人也看不下去了。 「大胆妖女!还不快住手!」 女人笑了一下,随手丢掉手里的金簪,吴子与恐慌的连连后退,再不敢靠近她。 女人缓缓开口,声音清脆冷冽:「外行看热闹,我不与你们计较,只是这位兄台,打着我曲氏传人的旗号招摇撞骗,难道我为师门清理门户,也不可以吗?」 曲、曲氏传人的……旗号? 这里的人都不是傻子,女人的一句话,摆明了是在指控吴子与所谓的曲氏传人是假的。 吴子与当即与她争辩起来:「你、你简直血口喷人,你说我不是曲氏传人,你有什么证据?」 因为崇宣帝的出现,其他的朝臣更不敢随意开口,此刻屏息以待,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女人回身,自地上捡起刚才丢掉的金簪头,吴子与以为她又要故技重施来撕扯他的伤口,忍不住嗷嗷叫起来。 「叫什么,我都没动手呢。」比起女子的淡然,吴子与简直像个笑话。 女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曲氏匠人,巧技包罗万象,变幻无穷。不妨告诉你,刺中你的金簪,机括的关键在于‘曲针法’,此刻你只要不带出一片血肉,将刺入你大腿的簪箭拔出,我就当你是曲氏门人。」说吧,她直接将手中的金簪丢给他。 吴子与慌忙接住,脑子里回想起女人刚才拨动机关的样子,暗自沉下起来,在金簪花头这一边找起机括来。这上头一定有机括,只要拨动,簪箭就会收回。 殊不知,在他研究起簪花头时,女人已经轻蔑一笑,不再看他。 她扫视朝上群臣,最后的目光落在崇宣帝身上,忽的,她撩起裙摆,对着崇宣帝跪下,重重叩头:「曲氏七代门主曲侗之孙曲昙桦,叩见皇上。」 第38章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在这里的很多人并不知道什么六代七代,也不清楚曲侗是什么人,可是这句话连在一起,便是表明了她的身份。 这个女人,是曲氏后人。 淳于皇后脸色大变,当即望向还在苦苦寻找机括救自己的吴子与,下一刻,她听到曲昙桦厉声道:「民女今日斗胆上殿,与任何人都无关,只是民女背负曲氏一脉的冤屈多年,如今如论如何,也要讨回一个说法。」 这……这算怎么回事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奈何曲氏已经随着吴国覆灭,消失了太久太久,除了留下一个可以诟病的昭王殿下,其余的谁都不了解。 当年曲氏助纣为虐,帮助吴王图谋大禹江山,难道还是被冤枉了? 淳于皇后隐隐觉得事情要被脱离到不可控的地步了,好在她脑子清醒了一些,并没有被曲昙桦牵着鼻子走:「本宫不关你是曲氏门人还是什么门人,今日要审理的,是昭亲王欺瞒皇上还连累害了太子的案子,岂是你在这里大声叫冤的时候!」 刘充看了一眼着急的皇后,难得的帮衬这说话:「不错,这位姑娘,无论你是带着什么冤情而来,今日昭王殿下的事情必须有一个说法。」 曲昙桦丝毫不慌,她走到吴子与身边,吓得吴子与连连退缩,只见她伸出手来,「簪箭埋毒,除非拔除,否则将于打开机括的一刻钟之后散开。」 吴子与一听,当即要用蛮力把簪箭拔出。 曲昙桦又道:「蛮力拔出,连筋带肉,血流不止,若再感染什么别的,我可不负这个杀人之罪。」 吴子与的脸色都白了,他的眼神下意识的望向龙座的方向,又惶恐的缩回头来。 曲昙桦:「曲针法为曲氏一门暗器的入门法则,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敢称自己是曲氏门人?」 吴子与眼神一慌,反驳道:「我从没听说过什么曲针法直针法,你做了一个暗器来暗算我,现在还想污蔑我,皇上,此女定然心存诡计!」 曲昙桦直接绷紧了手里的丝线,吴子与慌得不行:「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求你绕我一命。」 曲昙桦懒得再和吴子与废话,只见她取下手中材质特殊的手套,露出一双明明很美,却伤痕累累的手来,她的中指带着一枚红宝石戒指,也不见她怎么操作,只见丝线在她指尖绕了一圈,发出嘣的一声响,直接断开成两截。 曲昙桦看也不看吴子与:「现在可以拔了。」 吴子与迟迟不敢动,他刚才往外拔过,太疼了。 曲昙桦冷笑一声,弯腰捡起刺进他大腿的簪箭连着的丝线,轻轻一抽,竟然拔出了! 吴子与看呆了。 不可能的,簪箭入肉有倒钩,为何将丝线剪短之后,倒钩就不见了!?拔出时站的近的人都看到了,那哪里是什么簪箭,就是一只尖直的簪头,根本不见什么倒钩的痕迹。 即便金簪簪身呈扁身,但要这么不漏痕迹的装上作为倒钩的两翼,收放自如,实在是太过于精妙了! 咣当。曲昙桦丢掉了手里的金簪,好像那不是金簪,而是废铁。 「方才皇后娘娘所言,民女毫无异议,更不敢耽误皇后娘娘主持公道,但于民女来说,维护师门名誉同样刻不容缓。」 「曲氏一脉,奉鲁、墨祖师,不专一派,后更合百家所长,发展至今,方才有独属于自己门派的技法。不重墨家机关兵器的研究,更擅农具水器开山凿渠之法,可没想自十几年前起,竟有冒充曲氏门人者,号称擅长攻城兵器机关暗算,为国君所用,令真正的曲氏门人被定为藏技不施,遭到打压;十几年后,又有人冒名顶替,竟打着曲氏的名号作奸犯科,栽赃嫁祸,此刻民女若是还不站出来澄清,难道要继续纵容他们吗?」 众人都愣住了。 难道说…… 这个吴子与是冒名顶替的? 曲昙桦冷笑起来:「这位兄台,你练曲氏门人入门的小机括都不懂,难不成是因为瞧不上这简单玩意儿?这好说,你尽管说个别的,若是我解不出来,我也不为难你。」 二皇子看着吴子与,终于发话了:「曲姑娘,你怀疑吴子与是冒名顶替之人,那你又如何证明你自己的身份?总不能靠着你说出的几个招数,就定论谁真谁假吧?更何况吴子与等人是父皇亲自为昭王殿下寻来的,你说吴子与冒名顶替污蔑他人,难道是想指父皇识人不清,还是父皇专程找了这样的人来污蔑昭王殿下?」 「二殿下!请你慎言!」淳于皇后看着皇上的脸色沉下来,当即呵斥起周明文来。 曲昙桦轻轻一笑:「二殿下怎么会有这么糊涂的疑问?」 「若吴子与真的是有心冒名顶替,那也是他欺君犯上,皇上虽为九五之尊,但关心则乱,在这个时候被卑鄙小人蒙骗,也是吴子与犯了欺君之罪,又何来皇上蓄意刁难一说?二皇子此言,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周明文脸一红,急急辩解:「你莫要污蔑我!」 「民女无意污蔑皇上,更无意污蔑殿下,只是想让这个冒名顶替之辈,得到应有的惩罚。此外——」曲昙桦的尾音拉长,缓缓道:「方才皇后娘娘明言,要为此次的事情讨一个说法,可是一个冒名顶替欺君犯上之人说出来的证词,当真能信吗?」 第39章 淳于皇后脸色一沉,下面的大臣们也是神色莫测。 刘炳良忍不住道:「这位姑娘,且不论你在这里如何高谈阔论什么曲氏巧技,你说吴子与不懂曲氏真正的巧技就是招摇撞骗,难道仅仅因为你懂一些,便能证明你就是曲氏门人?若你的身份也不可信,又如何能证实你对吴子与的指控便是真的?你们二人即便有一真一假,也该有真凭实据!」 「这位大人难道觉得,那个姓吴的是大禹皇上找来的,身份就一定可信,我羌国国君敬重有加的曲氏门人,就一定是招摇撞骗之人?」 一个高大的男人自殿外而入,侍卫尚未来得及阻拦,昇阳郡主已经亮出了先帝手抄经文,大有奉经文闯朝堂之意。 今日的事情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者竟然是羌国国君之子,羌国王子邬哲,跟在他后面的,便是挑起此次比赛的羌国焕玥公主,任谁都没想到,带着他们进来的,竟然会是昇阳郡主。 崇宣帝曾经见过羌王的这个王子,还是几年前的事情,没想那个文文弱弱的男子,竟然生的如今这般孔武不凡俊朗高大,「邬哲王子何时抵达?朕尚未派人相迎。」 邬哲于殿中一站,对着皇帝行了一个礼:「皇上,本王此次前来,全因小妹胡闹任性,在大禹闹出这样的乱子,是以特来赔罪。」 焕玥公主跟着上前,对着崇宣帝一拜:「皇上,焕玥任性胡闹,给您添麻烦了,若是您是在恼怒,便责罚焕玥一个人就是,不过焕玥此番一闹,只是为了帮助曲姐姐找出毁坏她门声誉的坏人,若是皇上能相助,焕玥就算是把命赔了,也心甘情愿!」 堂堂一国公主,于大禹来说是贵客,又岂能说什么赔命之词? 邬哲瞪了焕玥一眼,「莫要胡言!还没闹够吗?」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让不少人都从中窥伺出一些门道来。这里面难道是做了什么圈套? 崇宣帝也感觉事情不对劲,他沉住气问道:「邬哲王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邬哲对着崇宣帝一拜,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焕玥公主此次之所以这样反常的挑起事端,并非是因为真的想挑衅大禹,而是因为曲姑娘的关系,她想帮曲姑娘找出正在大禹境内招摇撞骗假毛曲氏后人的那些人。曲氏姑娘是曲氏门人,更对羌国有恩,就在这几年,曲姑娘意外地发现真正的曲氏门人总会惨遭毒手,悄无声息的消失,这令她很不安。 随着昭王殿下声名大振,很多人都知道了他就是当年那位曲夫人的儿子,所以曲昙桦担心,曲氏门人发生的不幸,会不会与这位昭王殿下有什么关系,又或者是有谁想借着这个机会,借着这个身份来接近昭王殿下。这才有了焕玥借机向大禹的昇阳郡主发起挑战的事情。 邬哲说到这里,恭恭敬敬的向崇宣帝表达了歉意。 淳于皇后先坐不住了:「混账!大禹待列国使臣,向来是以礼相待,唯恐怠慢,你们却做出这样的戏码耍弄我们!」 面对淳于皇后的斥责,邬哲半分都不曾畏惧,他笑了一下,按住忍不住想要解释的焕玥公主,用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的调子朗声道:「皇后娘娘,此举唯一不妥之处,就是我等事先未能向皇上和各位言明,但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能找出哪些人冒充了曲氏门人来招摇撞骗。曲昙桦姑娘,乃是实至名归的曲氏门人,不仅是她,她手底下还有诸多曲氏门人,本王愿以羌国王子的名义为他们作保,若是各位不信,大可再作调查。」 邬哲眉眼一厉,望向早已经面色惨白的吴子与:「这位吴先生,号称是曲氏门人,又以这样的关系,道明自己之所以对了望台做手脚,全是源自于对五殿下的一片赤诚之心和对大禹威望的保护,可若他本就是个假的,甚至连皇上都敢欺骗,有哪一位能站出来像本王为曲姑娘作保一般为他作保,本王不介意让他与曲姑娘之间,真正的来战一次。」 先是曲昙桦金簪袭人来了个下马威,紧接着又是昇阳郡主带着羌国王子和公主前来镇场子,这吴子与本事敌不过曲昙桦,此刻更无人站出来,像邬哲王子为曲昙桦作保一样为他作保,那么吴子与的可信度就不高了。 一个自己都有问题的人,又如何指证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听从了昭王殿下的命令? 曲昙桦的一番话,更是帮崇宣帝也洗清了关系,直接将崇宣帝当做了一个不知情的被骗者,如此一来,吴子与对崇宣帝的欺骗就是欺君之罪,接近昭王殿下,以昭王殿下授意一说对了望台动手脚误伤太子,也变得不太可信。 若吴子与是受人指使,那么他利用这个身份接近昭王殿下,做了手脚又将罪名全都嫁祸给昭王殿下,就说得通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那些没有急着开口的人早已经拍着胸口暗自庆幸了! 这样的场面,是多么的熟悉啊! 想当初,昭王殿下尚未被封王,还是五殿下的时候,可是被人扣上了谋逆之罪的,那时候的五殿下也是这般淡定自若,连一句辩解都没有,可是到头来,流言就是流言,是非总归是是非,只要遇到真凭实据,抽丝剥茧,真相总会坦露出来。 这一次也是一样,昭王殿下从头到尾不慌不忙,连一句多余的辩解都没有,比起这个一会儿变脸色一会儿猛求饶,号称曲氏门人,是受到昭王殿下授意才那么做的吴子与,简直是天壤之别! 第40章 这样临危不乱稳如泰山的气度,何人能比!? 然而淳于皇后依旧没有准备就这样放过周明隽,当着满朝文武,她再一次揪住不放:「邬哲王子,焕玥公主,本宫虽然不知道你们的什么计谋,也不清楚什么真假曲氏门人,可昭王没有真正的图纸,却对外宣称自己做出了图纸,难道不是存心欺瞒吗?难道你们要说,这要是一开始就与昭王殿下串通了,对工部的其他人都产生了怀疑,所以要做出试探吗?」 皇后眼中划过一丝冷笑,她望向周明隽:「所以,昭王殿下之所以这样淡定,是因为你宁愿相信羌国王子公主,也不愿信处处为你寻觅帮手的皇上?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是羌国为了赢得比赛做出来的计策?你甚至不曾找你的父皇商量过这件事情,更不与你的兄弟们商量过,如今太子变成这样,你敢说自己半分责任都没有吗?」 皇后到底是皇后,句句见血,这是摆明了不准备让周明隽全身而退,只要他不解释自己为何撒这个谎,那这个伤及太子的意外,他便逃不开。 焕玥公主忍不住了,站出来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拖延时间的并非昭王殿下,而是我们!这个人马了望台,根本就是我们胡诌的,别说是曲姐姐,就是曲老门主在世也未必能做的出来……」 「焕玥!」邬哲皱着眉头将焕玥公主斥退。 这丫头不会说话就不要张口,将局面越搅越乱! 果然。 淳于皇后抓住焕玥公主这个话柄,冷笑道:「人马了望台竟是胡编乱造的东西?这么重要的事情,昭亲王如果知道,为何不与皇上还有太子言明,难道太子和皇上都得不到昭亲王的信任吗?若昭亲王未曾与王子和公主们串通来演这一场戏,又何故要撒谎说自己已经做出了图纸?」 崇宣帝看着皇后的眼神十分复杂,虽然皇后一直抓着周明隽不放,不肯轻易让他脱罪,可是皇后所说的事情,并非是胡编乱造。 此刻,隽儿承认知情,那就代表他不信任皇上和太子,才不愿坦白相告,若是他表示不知情,那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谎称自己已经画出了图纸,一样有欺瞒之罪。 所以,周明隽此刻必须得做出解释。 「周哥哥……」孟云娴紧张的看着他。 周明隽慢慢的望向她,眼里是一览无余的平静无波,迎上她略显不安的眼神,他低声道:「已经说了这么多次,可你还是时时刻刻的担心着。」 「我……」 周明隽牵着她的手轻轻一捏,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 此刻众人都等着周明隽拿出一个结果来。 他神色淡定,望向龙座之上的崇宣帝,「父皇,儿臣并不清楚羌国王子与公主联合曲氏姑娘的计谋,更谈不上对父皇与太子有什么质疑和不信任。」 崇宣帝自然是万分不愿相信周明隽是存着什么异心的,听着儿子的这番话,他竟然有些激动:「那……那你是画出图纸了?」 周明隽眼神一动,半晌,他才缓缓道:「邬哲王子,焕玥公主,虽然此次的比试与你们来说,是配合曲姑娘的一场戏,但是本王很想请教曲姑娘,所谓的人马了望台,当真只是一个刻意为难人而设下的难题吗?」 曲昙桦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外的深色:「昭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周明隽笑了一下,朗声道:「本王不同于自小生于曲氏门中修习巧技的门人,对过去的事情,也只是有些耳闻。但是对于一门技巧而言,一旦掌握了要点,想要推行到方方面面,发展壮大,是一个万变不离其宗的道理,曲姑娘设下的这个人马了望台,是要令在旁人眼中稳扎稳打固定不动的死物活过来,有行动之能,关键之处在于控制这些行动部位的机括。」 「曲姑娘又言,曲氏师承鲁、墨二师,那自然也该听过能飞三天三夜的木鸟传说,结合曲姑娘设下的难题,更让本王想起了另一个传闻中才出现过的妙物——木甲艺伶。听闻木甲艺伶以木为身,却能像人一样斟酒服侍,但是千百年来,无人能参透这到底真的是一门神乎其神的巧技,还是仅仅为一个神力传说。」 「曲姑娘给出的人马了望台,的确是一个难题,但未必无迹可寻。本王思索良久,有了一个答案,却在要不要将这个答案公诸于世而犹豫,这才叫旁人误以为,本王手中无图纸,却声称有图纸。」 就在周明隽说这番话的时候,曲昙桦的眼神变了又变,从狐疑防备,到意外惊叹,再到最后的了然与叹服。 就在周明隽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贵妃派人送来了那个令所有人都很熟悉的东西。 当年的曲夫人在行宫中花了三年时间做出来的宝石盆景。 孟云娴看到那宝石盆景的时候,眼眶湿润,紧紧握住了周明隽的手。 当盆景宝石放在众人面前时,周明隽才继续说道:「人有奇经八脉,四肢百骸,本为活物,所有的言行举止自然顺畅无阻,但以木为身做出来的东西,即便成了人形,仿了四肢百骸,也难动弹。而此刻能令这死物活动的关键,便是类似于筋脉的钳制与操控。」他指向盆景宝石。 「此盆景宝石,乃曲氏前门主曲梵音,以三年时间制出。操控机括,能使所有枝头的花苞一一绽开,栩栩如生,犹如活物。若本王没有猜错,在总机括之下操控着的,就是无数条控制每一片宝石花瓣的丝线。花瓣被嵌在每一个量身打造的特殊位置上,环绕成花,所谓的绽放,是以特设的机括为它们限制的活动路径。如实能将同样的道理用在一双腿,甚至是一整个木偶身上,或许就能实现曲姑娘所设想的这个难题。」 第41章 周明隽的眼神渐渐地深沉起来:「只可惜,本王只能靠着猜测和有限的阅历知晓这些,真正要完成曲姑娘的难题,唯一的方法,就是将这盆景宝石全部砸开,将花茎全部剪开,方能研究个透彻。但……这是……曲夫人在世上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本王……不愿损毁。」 周明隽用一种留恋的眼神看着那宝石盆景:「没想在我犹豫之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崇宣帝直接红了眼睛,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淳于皇后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反转,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反驳回去。 不错,之前大家都见过,这神奇的宝石盆景,竟然能随着操控机关纷纷绽放,这工匠的巧技的确就是一理通百理明,如果能从宝石盆景入手,再深入研究和改善,说不定真的能做出可以一双能行走的了望台脚,可是这是人家的生母留在世上最后的遗物,因为之前的风波,贵妃站出来为昭王殿下说话,使得昭王殿下如今连「生母」二字都晦涩难言,现在想要留下母亲最后的东西,再合理不过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淳于皇后:「我才不信将这东西敲碎了,就能研究出什么人马了望台!周明隽,这不过是你的说辞,你就是害了我儿的凶手!你……」 「住口!」崇宣帝冷声呵斥,「你究竟是真的想为赋儿讨一个公道,还是因迁怒一定要拉一个人陪葬!?」 「皇上,娘娘一心关心太子,只是想为太子找到害他的真正凶手。」皇后的母家看不下去,站出来为她说话。 崇宣帝冷笑一声:「难道今日的事情,你们还看不明白吗?」他冷眼望向大势已去的吴子与:「只因此人骗了朕,让朕误以为他是可以帮到隽儿的人选,这才将他送到了工部相助,没想他竟然对了望台的雏形动了手脚,造成事故,更伤到了太子。吴子与既然不是曲氏门人,却谎称是,谋害昭王殿下之心昭然若揭,昭王并非没有图纸,只是因为……这图纸不是画在纸上的,而是放在诸位面前的生母遗物!如此,还要被定为存心谋害太子吗?!」 皇后之前咬的是这些,随着周明隽的解释,她咬的这些都变得合乎常理,甚至还让人对周明隽生出了同情,她又气又急,直接在朝堂上昏了过去。 皇后的贴身宫女和奴才都慌了,咋咋呼呼的命人来将皇后送走。等到皇后离开,事情还并未停歇。 周明隽眼眸里泛起冷光,主动道:「父皇,儿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一些机敏些的朝臣瞬间警惕起来,他们隐隐觉得……昭王殿下要开始反击了。 周明文不安的看着周明隽:「五弟,此事如今已经解释清楚了,你莫要因此生了委屈,又要出些什么乱子。」 周明隽看都没看他,只是等着崇宣帝的示意。 崇宣帝的眼神在盆景宝石与周明隽身上来回逡巡,末了,他点点头:「你说。」 周明隽自袖中掏出了一个东西,用帕子包裹着。 「方才曲姑娘说,如今有人公然谋害曲氏门人,甚至还有吴子与这样冒充之流,儿臣身为曲夫人之子,从不能为曲氏门人做任何事情,甚至连半点精湛的技艺都不曾学会,所以此事,儿臣不能不管。」 孟云娴紧跟着道:「父皇,方才曲姐姐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了,所谓曲氏一脉助纣为虐护吴王攻打大禹,实乃曲氏门内的纷争内讧,而当年帮助吴王的人,根本就不是曲姐姐之流,曲姐姐身负绝学,手下带着一批同样颇有本事的门人,却被不知名的人暗杀陷害,所以她才要冒着风险来讨一个公道!既然曲氏一脉本属无辜,臣媳恳请父皇,允殿下住曲姑娘重整曲氏一脉,将那暗中害人的黑手给捉出来!」 此刻的风向已经完全变了,曲昙桦有羌国王子公主作保,昭王殿下也以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了自己并非弄虚作假,这个身份可疑的吴子与更难与昭王殿下扯上关系,原本是皇后娘娘为太子殿下讨公道捉凶手对昭王殿下的审判,转眼间就变成了昭王殿下为曲氏一脉沉冤做主。 田家兄弟趁势开始助攻—— 田允然:「皇上,眼下最为可疑,最容易切入的,便是这个吴子与,他的这点伎俩根本不是曲氏门人该有的风范,臣以为,应当将他言行拷问,问出背后到底是谁指使他冒充曲氏门人,陷害昭王殿下,甚至谋害太子殿下!」 随着田家兄弟出手,贵妃母家明国公府的人也开始帮衬了。 仅仅这两家就已经不是一般的朝臣敢惹的,原本的太子一派还能因为皇后在场叫嚣一番,但此刻皇后都昏过去了,皇上又明显因为这盆花,生出了对曲夫人的思念,偏向了昭王殿下,所谓大局已定,不过如此。 崇宣帝沉思片刻,并未直接回应周明隽,而是先想着解决羌国的事情。 「邬哲王子和焕玥公主此次亲自前来,也是为了曲氏的事情?」 邬哲王子定定道:「不错,即便皇上不允许昭王殿下将这件事情追查下去,我羌国也不会允许我国贵客的族人被不知名的人暗害!」 崇宣帝笑了一下:「那……焕玥公主与昇阳郡主之间的赌约……」 焕玥悄悄地看了一眼带他们进来的昇阳,却见昇阳从头到尾根本不废话,此刻更是没有接话的意思。 「是我们输了。」答话的竟然是曲昙桦。 第42章 曲昙桦的眼神里染上了几分暗光,她无力一笑:「皇上,民女自小修习曲氏的巧技,却始终难登高峰,不及当年的曲夫人半分。昭王殿下自小生在禹国,从不接触这些,却能从曲夫人的遗物中看出比试取胜的门道。」 「昭王殿下慧眼如炬,民女佩服,他至仁至孝,民女拜服。若是昭王殿下真的能狠下心将曲夫人的遗物损毁,他定能从中窥伺出门道,而这门道,是民女全然无法招架的。既然如此,胜负早已分晓。」 曲昙桦的眼神明明是看向周明隽,却从周明隽身上微微一偏,落在了他身边的人身上。 她淡然一笑:「此次比试是公主与郡主的约定,若无论如何都不能当做儿戏作罢,那该是我们输。」 焕玥瞪大眼睛还想辩解什么,却被邬哲拦住。 这时候,昇阳缓缓开口了:「皇上,其实这事情本就是因为昇阳和焕玥公主发生口角闹出来的纷争,是太子殿下见昇阳求助无门,才在工部招揽了人才,甚至请了昭王殿下来帮忙,说到底,是昇阳不懂事,还请皇上治罪。」 事情到了这里,当初为什么以昇阳县主和焕玥公主的名义对战就显而易见了,若想要两国都保全面子,又心照不宣的把这件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归咎为两个小姑娘的小打小闹最为合适,至于工部如何如何,太子殿下和昭王殿下又如何如何,自然而然也能被归为两码事。 至少打赌对战这件事情,可以平息了。 邬哲给曲昙桦的靠山实在是太硬了,而且曲昙桦自从出现之后,无论是出手还是谈吐,都能看出她很有本事,而且她手底下还有一群技巧高超的匠人,如果因为邬哲王子的力挺,让曲昙桦直接带着人王羌国去了,那不是给他人做嫁衣吗? 田允然率先站出来,请皇上允许昭王殿下彻查此事,又强调昭王殿下总归与曲氏有缘,如今更与曲姑娘不打不相识,定能全力以赴,今早将这个幕后黑手抓出来。 其他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的确,从名义上来说,昭王殿下比什么羌国王子更有立场来做主,若是昭王殿下能因此安抚曲昙桦和她手底下那帮人,那不就等于帮大禹握住了一大批有用的人才吗!? 其实仔细想一想,羌国之前那么嚣张真的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曲昙桦因为感激邬哲王子这次的仗义相助,真的带着人留在羌国成了他们的帮手,那羌国的壮大是迟早的事情!往严重了想,谁能保证羌国不会变成第二个吴国呢? 这么一想通,大家就积极起来了,当即表示此事只能让昭王殿下来做主! 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吴子与敢欺君犯上谋害黄处,陷害亲王,保不齐他背后的人还要指使更多的人干更多龌龊的事情! 查,必须查! 这一波阵仗被带起来,崇宣帝终于不再犹豫,吴子与被带了下去,关押进天牢。他允许周明隽主理此事,务必查的清清楚楚! 孟云娴终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她手里还握着父亲给她的黑匣子,想要将东西交给他,不料还没开口,整个人倒了下去。 「云娴!」 周明隽的脸色都变了,再也顾不上任何人,抱着孟云娴就往殿外冲。 「快,送入贵妃宫中!」皇帝也吓坏了,赶紧命人去带路。 随着周明隽的离开,吴子与的关押,这个早朝终于走到了尾声。 崇宣帝命人招待了羌国的贵客,散了群臣,自己则是先往贵妃宫中去。 他还没走到,一个喜讯就传开了—— 昭王妃有孕了! 太医确诊了孟云娴的脉象时,她与周明隽纷纷怔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不过顷刻之间,在朝堂上备受质疑都淡定自若的男人竟红了眼眶,惶惶不安的凑到床头,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竟有孕了。 孟云娴触到周明隽的手,方才稍稍回神,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细细去看时,能见到她指尖的颤抖。 「我、我有孕了……」孟云娴怔怔的,小声的与周明隽说话。 绿琪喜极而泣,当即要回府向侯爷和夫人回禀这件事情。 周明隽将其他人都谴退出去,只身一人陪着她。 孟云娴巴巴的往他怀里钻,一直没掉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掉了下来。 周明隽五味陈杂,轻轻吻她的发丝,哑声道:「都让你在府里等我,只要事情完结了,我就会去接你,为什么不听话?」 周明隽握住她放在小腹上的手,想要狠狠苛责,又怕伤到她,遂这个苛责十分的低调隐忍:「我一直教你如何让自己平稳安顺的过下去,往日都学会了,怎么偏偏这一次学不会了?你知不知道离开侯府来我身边,稍有差池,可能会被牵连? 孟云娴享受着这个久违的怀抱,喃喃道:「这里有你,我来也甘之如饴,外面没有你,我出去也只觉得孤身一人,再无乐趣。」 「正因你教我许多,我才不能做一个事事都要依靠你的废物。你自然是希望我留在侯府的,我被扣在那里,你若真的保不住自己了,一纸休书便能将我撇的干干净净,是不是?」 周明隽失笑,情绪复杂的温声哄逗:「我怎么舍得。」 孟云娴忽然伸出手,反握住他,紧紧地握着。 第43章 「周哥哥。」她仰起脑袋看着自身后抱着她的他,一字一顿,说的极其认真:「我们因为同一桩恩怨,被送离这个地方,又因为这桩恩怨带来的纠葛,被一同送了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总是会在是非定论之前先选我,但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你时时刻刻的保护,所以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不要在第一时间想着如何将我推开,而是我们一起想如何解决,好吗?」 周明隽抱着她,无声的点头。 孟云娴说一不二,当即紧张兮兮的询问起这件事情之后的解决方向。周明隽尚未从她有孕之喜中缓过神来,此刻见着她虎着一张小脸严肃的分析着局势,竟然有些想笑。孟云娴生气的睹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虽说皇后能直指他的罪证都已经撇的七七八八了,但是吴子与的事情还没有了结,而且曲昙桦那边所言也是真的,有人在暗中谋害曲氏真正的后人,从而侵占曲氏的一切,来假冒成曲氏门人,吴子与就是其中一个,现在揪出来一个吴子与,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人。若是想要过上真正太平的日子,这一次绝不能逃避,而要调查到底! 周明隽被她虎头虎脑的样子给逗笑了,思及她如今不好再分心忧愁这个,他认输般的将人抱住:「稍安勿躁,等了这么久,今日这么一闹,自然有人坐不住了。」 孟云娴挣扎着要继续问,周明隽已然恼火的将她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你给我听好,从此刻开始,半点心思都不要放在这上头!你也说我是你的丈夫,若我连这件事情都解决不了,又如何保护你和孩子一生平顺?」 周明隽略重的语气里透着恼怒,是真的不希望她再插手这件事情。 孟云娴委屈巴巴的撇嘴,他又立刻心软自责起来。 「人力有尽时,我们无法将所有的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即便全力以赴,也只是坚定自己的决心,而不能左右别人的决定。」 「可是若不掌控大局,你便会被别人左右,上一次是叛军,这一次是谋害皇储,下一次呢!?」孟云娴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下来了:「你总是让我不要担心,可是我怎么能不担心?你了解我,我就对你一无所知吗?你心里就没有委屈难过,又或是失望吗?」 「他是你的父亲,却永远只选择压抑你的法子来保护你,你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也不是你求着他生下你来做这个皇子,可是他从未有一次真正的站在你的立场为你出头!」孟云娴激动地哭起来,抽抽搭搭,她认认真真捧着他的脸:「周哥哥,等到我们将这里的麻烦都解决了,我们便回云县吧,与你分开这些日子,我总是梦到小时候的事情。若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兴许我早就嫁给你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周明隽握住她的手,终于轻笑间再次落泪。 「好,我们先回王府,等到这里的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就回云县,你想做什么我就陪着你做什么。」 在贵妃宫中稍作歇息后,周明隽甚至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打招呼,带着孟云娴回到了王府。 宫中的微观山亭中,贵妃牵着小皇子一步一步登上顶端,看着周明隽离开的人影,对着周明阳笑道:「看,那是你五哥。」 周明阳很喜欢五哥,也很喜欢五嫂,开心的笑起来,喊着「五哥」。 宫婢疾步从假山下冲上来,对着贵妃一阵耳语,末了有很不放心的加了一句:「娘娘,此人怕是不可信。」 贵妃带着和蔼的笑逗儿子,漫不经心道:「可不可信,都威胁不到本宫半分,本宫有何所惧。良禽择木而栖,他们二人是聪明人。」 「可若是那几个人不上钩呢?」 贵妃摇摇头:「曲氏女显然是有备而来,她躲得过追杀,自然也学得会反杀,现在还有隽儿撑腰,顶着皇命为自己的门人讨回公道,庇护于麾下,被揭穿是迟早的事情。若他们真的这么沉得住气,本宫不介意帮一帮他们,叫他们明白,什么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在这时,闵祁也过来了,他对着贵妃一拜,送上两样东西。 是两个木匣子,一个是黑木,一个是红木。 贵妃看着觉得有趣:「这是什么?」 闵祁道:「回娘娘的话,此乃昭王殿下与昭王妃命属下交给贵妃之物。黑木匣子由荣安侯爷所赠,红木匣子,是殿下要给娘娘之物,如今昭王妃有孕,无论是昭王殿下还是荣安侯爷,都再精力理会其他,此物,交给娘娘最为合适。」 贵妃将其中一盒盒子打开,随意翻看了一下,眼中笑意渐浓。 「隽儿这个孩子,本宫说过多少次,来就来,不必带这些虚礼。这一次,本宫暂且收下,你回去告诉他,若是下次再这样见外,本宫就要生气了。」 「是。」 「对了,昭王妃有孕,立即备下厚礼送往昭王府。」 …… 早朝的事情已经落定,很快就有了具体的说法传出来。 被众人所知的一个说法就是——焕玥公主与昇阳县主这场代表羌国与大禹的对战,结局为平局。 起因是因为羌国的那位焕玥公主在使臣前往大禹之时,被不懂事的官员怠慢,由此认定大禹是藏了巧技不肯示人,这才用了激将法,找了一个传说中才有的玩意儿当做挑战的名头,结果别说是大禹,就连羌国自己都做不出来。 第44章 羌国王子邬哲听闻妹妹这番闹腾,不远千里前来大禹,亲自向国君赔罪,又因皇上本就仁慈开怀,此次事件说到底只是两个小女子之间的胡闹,双方一笑泯恩怨,此事就此作罢,结果因为这件事情,再次落实了皇上欲与羌国联姻的说法,事情远远没完,据说此次的挑战虽然只是小女儿家的淘气闹剧,但是却牵扯出了一宗「冒名顶替」的案子。传闻多年前的吴国,曾有能工巧匠曲氏一脉,被定为辅助吴国国君侵犯他国疆土的帮凶,却不知当年的曲氏门人早已经分裂成两派,那些主张战乱的门徒早就被逐出师门,也随着吴国覆灭被一网打尽。剩下一些专注于农工水利开山凿渠的匠人们,不仅被当时的吴国国君打压,还在吴国覆灭之后,被不知名的人追杀。 那些冒名顶替的人,都冲到皇上面前谋前程了,真正的曲氏门人,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眼看着无数珍贵的匠人巧技要随着曲氏门人的被害而消失,皇上万分痛心,令昭王殿下务必将这件事情彻查清楚! 之前叛军一事,所有人都知道昭王殿下乃是曲氏前门主的儿子,放眼当今,再无人比他更有立场和身份来为这些曲氏门人做主。且昭王殿下现在不仅有爵位,还有贵妃母家相助,与从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且昭王殿下若是能在这时候为当年的曲氏门人讨回一个公道,又为现在的曲氏后人撑起一片太平,兴许就能留他们为己所用,大禹的工学将会比过去的三年发展的更快,成为令所有国家都仰望的大国。 就在这些事情被众人传的沸沸扬扬之时,孟云娴已经在田氏的欣喜若狂与孟光朝的紧张不安下,被扣在了侯府。 饶是王府有足够的下人,但是周明隽现在要查谋害真正曲氏门人的事情,定难兼顾云娴这一头,女子怀孕头几个月最是重要,田氏已经在孟光朝的做主之下放孟云娴走出侯府一回,此刻是怎么都不会放她走了。 「侯府的院子都是我亲自给你打理的,大大小小的东西我都清楚得很,王府的下人再好,也是刚刚派过去的,哪里知道什么轻重?你尽管好好的养胎,其他的事情由我顶下!」 孟光朝也一反常态,不似前一刻那样大大方方让她出去,希望孟云娴能听母亲的话,留在侯府养胎。他想的自然更深一些。如今周明隽身上还担着重任,要分心去查案子,而太子到底还在重伤,皇后将太子当做自己的命,一旦太子这边再出什么乱子,保不齐皇后要倾其全力再次针对周明隽,这时候云娴留在王府,一旦周明隽顾及不到,出了闪失,后悔都来不及。不过,这些事情他未曾明言。 周明隽对岳父岳母的坚持没有什么异议,甚至是很赞同孟云娴在父母的照顾下安心养胎。 孟云娴一个人反对根本毫无用处,这一次,她只能顺从。 万没有想到,就在孟云娴于侯府养胎之时,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先是贤妃娘娘因谋害皇室子嗣被打入冷宫,再有二皇子和三皇子被送往寺庙,剃度出家! 此事一出,整个朝堂哗然。 首辅刘充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为女儿喊冤,为自己的两个外孙喊冤,没等到皇帝的一面,却等到刘氏子弟打着皇妃与皇子旗号在外面为非作歹的种种罪证。这些罪证是随着贤妃被处置,皇子被送走之后送到崇宣帝面前的,崇宣帝气得不轻,率先将这些罪证甩到了跪地不起的刘充面前。 刘氏一时间腹背受敌,少了一个宫中妃嫔和皇子,顶多是少了在朝中站稳脚跟的支柱和内应,但若是自己的足下生了虫,自己都站不稳了,那是真的要完。刘充再顾不上管宫中这母子三人,转而去查探到底是谁在此刻落井下石,想要对他们不利。 贤妃娘娘在宫中一向颇受敬重,如今摊上这样的罪名,很多人都不敢相信。 孟云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将参汤给喷出来。 「怎、怎么会这样?」 将消息告诉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孟光朝。 和她猜的一样,孟光朝虽然人在家中坐,但是很多事情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孟光朝也同样了解自己的女儿。当日昭王水深火热之时,她说什么都不要被庇护,选择站出去和他共同进退,如今昭王殿下身上的麻烦还没有完全解除,想让她安心的养胎,实在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想来你也知道,皇后因为太子殿下受伤的事情,一直针对着隽儿,即便是皇上也无力左右。当日在大殿之上,左一言右一语的,隽儿已经为自己洗清了嫌疑,可是了望台的事情始终是隽儿主理,他没办法完全脱开关系。或许是皇后自己心虚,所以一直认定了隽儿就是那个凶手。若是这时候太子殿下出什么意外,为父敢断言,皇后娘娘哪怕是弃尽了她母仪天下的风范,也要让隽儿来赔命。」 「赔命」两个字,荣安侯说的轻飘飘,却让孟云娴的心头狠狠一震。 与此同时,孟光照的这番话也透露出了许多的消息。她一一分析,眼珠子瞪得老大:「爹,你与我说实话,皇后娘娘和太子一直这样针对周哥哥,真的是因为她们和扈王刺杀周哥哥母亲的事情有关吗?」 孟光朝失笑:「傻姑娘,事情的关键,从来就不在于皇后娘娘到底有没有参与扈王刺杀一事,而在于,无论她做或者没做,她都会将隽儿当做一个顾忌,因为在她看来,只要隽儿稍稍出类拔萃一些,必怀不轨之心,而心思之起,自然是他生母在禹国遭受的一切苦难。」 第45章 「所以,她认定的是——隽儿必定将她当做了杀母仇人之一。她身为皇后,他朝为太后,太子便是她的命,自然不会允许有半分意外出现。处决一个五殿下,对她来说只是多一重保障。」 孟光朝与她一起喝参汤,幽幽道:「这样的心思,一旦被人知晓,掌握,甚至利用,便能直接挑起东宫与五殿下之间的矛盾,若是顺利,不仅能借五殿下之手除了太子,甚至连皇后也能逼死,你说这样的招数,巧不巧妙?」 孟云娴大惊:「所、所以那个幕后黑手……是贤妃娘娘?还有二殿下和三殿下?」 孟光朝给她添了一碗汤:「云娴,无论家国,继位之法,讲究嫡庶有别,除非没有嫡庶之分,才会是长幼有序,你明白吗?」 这一句话,令孟云娴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怪不得…… 怪不得自从周哥哥在朝中掌管一些事物之后,频频与太子和皇后发生矛盾。之前的流言也好,之后的污蔑也罢,皇后和太子本就对周哥哥的才能心存顾忌,贤妃和二皇子掌握了这个心思,只要稍加挑唆,就能帮皇后和太子把周哥哥逼到绝境。 周哥哥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一旦他开始反抗,将矛头对准皇后和太子的时候,就等于帮贤妃和二皇子除掉太子和自己,让他们渔翁得利。 一旦太子殿下无能力再继承大宝,二皇子就是名正言顺的人选…… 「那之前所谓的乱军……周哥哥的那些流言……」 孟光朝笑了一下,帮她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这些的确都是贤妃和二皇子挑起的,二皇子周明文一直处在太子和昭王殿下之间,看似谁也不得罪,但其实他是为了让这两人能真正的斗起来。 孟云娴咬咬牙:「所以,那些背地里暗害真正的曲氏门人,逼得他们走投无路的,也是贤妃和二皇子的人?」 说到这里时,孟光朝有些愧疚唏嘘。 当年,他为崇宣帝处理吴国覆灭之后的大小事宜,在处置曲氏门人的事情上,选择了留一条生路,他也曾向皇帝言明,曲氏一脉贵在巧技,若是人死了,这些手艺极有可能就会失传,若是留下他们,好生的藏起来,甚至助他们继续将这门巧技延续下来,等到五殿下长大成人之后,便是最有资格统领他们开大禹工学先河之人。 崇宣帝当时也很清楚这个儿子的处境。母亲的身份与他来说,随时都会是一道催命符,他需要一个更合适的机会,在大禹站稳脚跟。 可是无论是崇宣帝还是他这个自负聪明的荣安侯都没有想过,这些留下来的人,竟被人暗中追查杀害不少,若非那曲昙桦机警,领着人逃出生天,今日的曲氏一脉只怕早就被贤妃等人牢牢握在手中,用自己的人学他们的东西,然后完全取而代之,接着,他们不仅可以利用这一点来陷害五殿下,还能凭着他们从曲氏这里得到的东西,代替五殿下掌控大禹的工学。 此次吴子与的事情,本该做的滴水不漏,太子殿下已经重伤,周明隽的嫌疑最大,只要成功,一次就除掉了两个。 先时为了主持大局,不已经将二皇子推到了龙椅边上吗? 只可惜忽然杀出来一个曲昙桦,让吴子与无所遁形落在了周明隽手里,甚至牵扯出了曲氏门人被追杀的案子来,还让周明隽亲自来查,对贤妃和二皇子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威胁。 唯一不让周明隽顺利查下去的办法,就是即刻让太子毙命,皇后暴怒,会第一时间将矛头对准周明隽,即便不要他死,也不会让他好过,二皇子做不了皇上,还有三皇子,怎么都轮不到周明隽。 他们急了,便不择手段,关键时刻又不放心别人,索性铤而走险借着探望之故亲自下手,却怎么都没想到,对外宣称伤重难治的太子殿下,正守在东宫,守株待兔,人赃并获。 「爹,你等一等!」孟云娴有点转不过弯来:「太子殿下不是重伤?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话说到这里,饶是孟光朝也只能拍脑袋了:「为父不是活神仙,知道的不多,但若是让为父来猜测,许是有人早已经与他通了气儿,什么被了望台砸伤重伤难治,恐怕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吓唬人的说法,为的就是让真正害人的人误以为自己成功了,这才好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孟云娴整个人都不好了。 「您的意思是……这是周哥哥和太子的……戏?」 孟光朝催促她喝汤:「此事不是我说的,不过是个猜测,若是你真的好奇,就喝完这碗汤,等着你的夫君亲自来答疑吧。」 孟云娴当然想立刻找周明隽问个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和太子通气儿的? 太子有皇后言传身教,皇后那样防备周哥哥,又怎么会允许太子和周哥哥做这样的戏码呢?一旦太子不信任周哥哥,又或者是提前让二皇子或三皇子知道了这事情,岂非是功亏一篑? 可惜周明隽并未在身边,此刻,他正与皇后和太子同在崇宣帝的御书房。 太子周明赋的确没有受重伤,只是骨折,此刻他的腿被夹板裹着,行动不方便,但是脸上的神情却是精神又认真的。 淳于皇后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不止一次的问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别处受伤。太子不厌其烦一次次的表示自己真的只是轻伤,淳于皇后如鲠在喉,即便望向淳王殿下的眼神依然冷漠,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第46章 一直以来,她都将贵妃看做自己的劲敌,又因贵妃迟迟没有子嗣,将周明隽记作了自己的儿子,而周明隽的母亲死于当年的刺杀,她身为皇后,难保不会成为这对母子的敌人,所以她才这般忌惮。 如今,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一直忌惮的人,竟然与亲生儿子联手,将背后捏着她的心思暗中挑拨作乱的黑手给引了出来。 而今,淳于皇后心中只剩阵阵后怕。 当时太子传出伤重,她六神无主,招来的御医全都束手无策,太子又多在昏睡,她便顺理成章的将怒气全都堆到了周明隽的身上,就连朝臣在刘充等人的暗示之下,让二皇子来住持大局都未曾有半点防备。 当真是因为贤妃在宫中多年来都低调无声,她竟忘了,刘充乃是贤妃的母亲,刘氏是贤妃的母家,他们为何要在东宫与五殿下的事情中掺和? 再细细往回想,之前周明隽无论做成什么,都会得到大肆的吹捧,然后风向慢慢的就变成了周明隽与太子的比较,她身为皇后,当然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落后,这才有了那些争斗,却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是被牵着鼻子走的。 反观周明隽,他一早洞察真相,却心知她这个皇后必然防备他,所以一直隐忍。若是他也像他们一样,被那母子暗中挑唆,可能真的会因为母亲的仇恨和自己收到的委屈来进行报复,哪怕是玉石俱焚,也不会让太子好过,这样一来,贤妃母子不就是坐享其成吗? 「父皇,母后,儿臣令你们担心,实在是不孝。」 淳于皇后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看了一眼周明隽,「所以,这个计划,是昭王殿下出的?」 崇宣帝沉默不语,看着两个儿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明隽垂眸一笑,低声道:「儿臣与太子殿下不似自小一同长大的亲兄弟,多少疏离了些。但即便不亲熟,儿臣并非看不出太子殿下在皇后的教养之下生成的脾气秉性,太子殿下连儿臣妻子的义兄都能大方任用,足见殿下是知人善任之人,儿臣斗胆说一句,为君着,未必无事不通,但必定慧眼如炬。善于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比自己精通擅长更加有用。」 「太子稳坐东宫,文韬武略,从未叫人失望过,儿臣实在想不出太子会咄咄逼人的理由,但观先时许多事情,儿臣与太子总是莫名其妙的被放在了对立的位置,这令儿臣十分不解。」周明隽微微抬眸,目光平静无波的望向皇后:「难道儿臣与皇后、太子之间,有什么必要的仇恨吗?」 皇后的心中狠狠一震,她隐隐察觉,若是她与昭王此生还有开诚布公讲话说明白的机会,也只有今日了。 淳于皇后暗暗舒了一口气,沉声道:「昭王你与太子合谋做了这样一场戏,虽有欺瞒之罪,但能将真正图谋不轨之人捉出来,本宫可以既往不咎。借着今日的机会,能说清楚,自然是最好不过。本宫以为,无论是本宫还是太子,从未有对不起昭王殿下之处……」皇后说到这里时,看了皇帝一眼。 「昭王殿下与太子同为皇室血脉,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本宫相信,今日昭王殿下能这般隐忍蛰伏,帮太子除掉恶贼,他日,也定能以一己所长,匡扶社稷。」 一直沉默的太子周明赋忽然抬头,望向崇宣帝。 「父皇。」 崇宣帝眼神微动,神情里尽是疲惫和伤痛。 当日,是二皇子周明文按耐不住,借着探望太子之机想要下毒手,然后将这事情归为被了望台砸伤之后的重伤不治,让皇后失去理智去针对周明隽,从而自救。事情发生之后,崇宣帝雷厉风行的将事情做了一个了结,担这并不代表他不心痛。 贤妃陪伴他多年,周明文与周明轩怎么说都是他的亲儿子。 他明白这种心情,所以到了最后,答应了贤妃的要求,让贤妃自己背负了所有的罪名,只是将两个儿子送去剃度出家,美其名曰为皇室祈福,为母亲赎罪。可是经此一役,他终究是大受打击。 他以为自己的孩子不会发生当年一样的纷争悲剧,没想皇位始终是皇位,对所有人的诱惑力,都是一样的。 周明赋似是经过深思熟虑,缓缓开口:「之前,儿臣受到了二弟和三弟明里暗里的挑唆,从未能真正看清五弟的为人,此次五弟不计前嫌,帮儿臣避过了奸人的陷害,令儿臣十分愧疚。儿臣的确因为之前的流言和舆论,对五弟生出了忌惮之心,但如今想来,的确是儿臣心胸狭窄,担不起五弟口中知人善任的美名。」 「五弟从未修习过曲氏的巧技,却能天赋异禀的令大禹工学从无到有,平地而起。过去几年造出的器具,为大禹造福良多。曲氏门人自小学习这些,所附本领定然更加超凡卓越。若此刻能让五弟来将他们约束管教,为大禹效力,当是最好的选择。」 周明隽也望向崇宣帝,主动开口:「父皇,儿臣有一想法,请父皇恩准。」 崇宣帝的声音沙哑:「你说说看。」 周明隽沉思片刻,直言道:「当年的曲氏门内纷争如何,如今早已无处对证。唯一能知道的是,我的母亲为平息战火,被国君送往大禹作为质女,曲氏一脉中,也并非人人好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母亲算救了她们一命。儿臣望父皇恩准,撇去母亲大禹皇妃的身份,为她正曲氏门人的身份,儿臣可以不做这个昭亲王,只愿能做母亲的儿子,为她将曲氏一脉传承下去。」 第47章 此话一出,皇后和太子的脸上都出现了震惊之色。 皇后下意识道:「昭亲王,你此番言论,贵妃可曾知道?当日在大殿之上,贵妃曾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认定你这个儿子,如今你却要奉生母为尊,你就不怕贵妃多想?」 周明隽面不改色:「若是父皇愿意为母亲正名,儿臣自会向母妃解释清楚,即便母妃有怨有气,也该是儿臣一力承担,绝不会牵连他人。」 周明隽的这番话,着实让皇后和太子震惊不小。 若说之前他们还顾忌周明隽手握曲氏的巧工,背靠贵妃这座大山,那么现在周明隽等于自断后路!得罪了贵妃,等于是去了母家的支撑,他独自握着曲氏一脉想要发展壮大,还能投靠谁!?自然是投靠太子,投靠皇后! 这是他在求和? 周明隽的这个提议,对皇后和太子来说没有任何的威胁,甚至还有利处。 御书房内一片沉默。 皇后和太子都不做声,等着皇帝来做决定。 他们此刻已经能确定,周明隽根本没了争斗之心。 也对,昭王妃现在已经有了身孕,他当然要照顾到妻子,此刻主动卸下身上的光环,再不招惹风波,是聪明的做法。 良久,崇宣帝终于发话了:「你是朕的儿子,是大禹的昭亲王,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至于你母亲,也该有属于她的身份。」崇宣帝缓缓抬起头来,眼神里似乎下了什么决定:「曲氏一族的安置,朕现在全权交给你。曲氏门人被暗害的事情,也由你来追查。只要你做好这件事情,朕自会为你母亲加封,稳定曲氏门人的心。」 这、这是同意了? 皇后不可置信的看着这父子二人达成一致,心中的一颗大石不知该不该落下。 原本最为忌惮的周明隽,当真要这样退下?他为了生母舍贵妃这个母妃,等于在打贵妃当日为他出头的脸,难不成是因为他如今已经得了爵位,便要过河拆桥? 想到这里,皇后忍不住暗笑一下。 若真是如此,那周明隽自然有贵妃来对付了。 事已至此,皇帝不愿意再对这件事情过多的追究。 周明隽担下了重任,在离开皇宫之前,去了一趟贵妃的宫中,听说他进去之后,二话不说,先在宫门口跪了下来。消息传到皇后的耳朵里,皇后越发觉得自己从前其实高看周明隽了。 他愚不可及,胆小如鼠,丝毫没有国君的高瞻远瞩,只在乎眼下的儿女情长,小意温存。 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 孟云娴站在侯府的小楼上眺望京城街道的方向。 这里永远是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对百姓来说,安居乐业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无论是从前的吴国,还是现在的禹国,百姓并不在乎谁做皇帝,他们只在乎,跟着哪个皇帝能过更好的日子。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的时候,绿琪来给孟云娴通报。 孟云娴心下一松,提着裙子就要往门口跑,田氏差点被吓的跪下,死活拉着她不许乱跑,周明隽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母女二人一个训斥一个撇嘴。 他微微一笑,走过去将孟云娴护住,聆听岳母大人的训斥。 孟光朝听到声音,也探出头来,见此一幕,不由得笑了。 周明隽将对曲氏门人被害的事情做彻底的追查,接下来的时间应当还会忙一阵子,所以他依然让孟云娴住在侯府,自己每日都来侯府陪她。 放眼整个皇室,嫁给了皇子,因为怀孕就能回娘家享福的皇妃,也只有孟家千金一个了。 贤妃和二皇子等人的事情很快被掀开。不仅是她们有谋害太子之罪,就连以刘充为首的刘氏族人,多年来大大小小犯的事儿都被查了出来,包括他们得贤妃的命令,暗中寻找当年被皇上和荣安侯保护下来的曲氏门人,进行追捕,追捕之后再套曲他们的本领,最后诛杀的事情,也被吴子与这个阵脚全乱的叛徒给曝了出来。 这些全部端上来,够他们喝上好几壶。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凡是在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宗族中狐假虎威犯些大小事儿再被压下来,根本是数见不鲜,就连皇后娘娘的娘家人,也未必全都清清白白,那些得了爵位的外戚,不一样在地方上耀武扬威无恶不作吗? 这摆明是有人一早盯上了刘氏,盯上了贤妃这条线,对症下药的去抓症结,这才让贤妃阖宫帆船之后,被打压的难以翻身。 因为牵扯的人越来越多,审理完所有的案子,将刘氏阖族定罪入狱,几乎用了小半年的时间。 这半年的时间,曲昙桦从最初的防备,到最后的信任,对周明隽已经完全有了不同的看法。直到曲氏门人的冤屈和命案都得到了平凡之后,皇上亲自为曲梵音正了名,昭告天下,曲氏一脉最后的门主便是曲梵音,如今门主已去,由昭王殿下承袭母志,重新掌管曲氏门人。 等到圣旨这一日,周明隽将宝石盆景接到了王府,欲亲手将它送给曲昙桦。 「曲氏的巧技,本王只是略懂一二,与曲姑娘不可同日而语。有了这道圣旨,只要本王在一日,曲氏门人都不会受到任何的欺压,但若要真的让曲氏重新发扬光大,靠的不是本王,而是曲姑娘。」周明隽诚恳而认真,顿了顿,他淡淡一笑:「或许,本王该从王妃,称曲姑娘一声‘姐姐’。」 第48章 曲昙桦面露诧异,但又像是想明白了:「是那丫头告诉你的?」 周明隽笑着摇摇头:「云娴从不肯告诉我,她为何要让我苦苦等上三年才肯回京。可是看到大姐,看到大姐鬼斧神工的巧技时,我才从猜测,变成肯定。」 曲昙桦,便是孟云娴和霍家兄弟的大姐。 曲昙桦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这话,你说对了一半。不知霍老二可曾将信物交给殿下?」 周明隽从袖中摸出一对玉佩,是一对墨玉。 「这对墨玉,是我与云娴成亲之时,由岳父荣安侯与霍二哥分别相赠。若我没有猜错,这玉佩便是曲氏门主的信物。是我母亲一分为二,一份留给自己,一份留给了当时吴国剩下的曲氏门人。」 曲昙桦点点头:「不错。我原以为你是曲夫人的儿子,应当知道以你的身份,加上信物的号召,必能引来曲氏门人为你效力。没想到这东西到了你手上,竟是今日被我催出来的。」 周明隽苦笑了一下:「信物是死的,人心却是活的。我不认为,以大禹亲王的身份,有这个资格去让受尽苦难的曲氏门人为我效力。而这,应当也是姐姐的考验吧。」 无论云娴是因为什么原因和这些人成了结拜的兄妹,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认可的只有云娴,并没有他。云娴定然知道曲昙桦的身份,也知道曲氏门人遭遇的一切,所以她或许是为了救他们,或许是因为别的,一直耽误着没有回来。 而曲昙桦如他所说,并不信任他。之所以埋藏在羌国人的庇护中,又是送信物,又是出难题挑战,不过是想看看他是不是一个急功近利不择手段,一心只想用曲氏门人的长处为自己牟利,巩固地位的人。 若是他得到门主信物时便急急地去寻找曲氏门人,意图控制他们,又或者在接到挑战时便不择手段的想赢,甚至毁掉母亲在世上最后的遗物,那么曲昙桦根本不会出现在大殿上,将吴子与指正出来。 曲昙桦已经对周明隽有了一些了解,此刻看到这个男人神情自若,从容有度,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小丫头即便拼了命的做那么多。 「你说的不错。我与小丫头打了赌,赌你到底值不值得她做这一切。」曲昙桦伸出手,却只拿走了信物的一半。 「当年曲夫人将信物一分为二,也是为了之后曲氏剩下的人能凭借这个信物得到庇护,殿下已经说了,如今我们想要安安逸逸的过好日子,就得靠着您的庇护,而曲氏一门真的要发扬光大,为大禹做出贡献,却要靠我。」 「我与殿下缺一不可,此为互助。我既与殿下合作,便代表我与小丫头的赌约,是我输了,此后,曲昙桦并所有的曲氏门人,只听殿下差遣。」 曲昙桦看了一眼那宝石盆景:「这是夫人留下的,我以为,当年夫人能凭一己之力做出这些,今以我多年的修习,只要多加钻研,未必不能青出于蓝,更胜夫人的宝石盆景。时间长短而已,我曲昙桦不争朝夕,这东西,殿下还是好生保管吧。」 周明隽并未追问孟云娴与曲昙桦之间的瓜葛,他唇角微微上扬,对着曲昙桦一拜:「多谢。」 「云娴的月份已经大了,是不是快要生了?」话题一转,曲昙桦的语调轻松起来。 谈到孟云娴,周明隽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温柔:「是,姐姐不妨在大禹多留些日子,若是能瞧见孩子出生,云娴定会十分高兴。」 曲昙桦望向一旁,语气不明:「再看吧。」 而另一边,皇后并未因此后顾无忧。 因为太子的伤过了小半年,还是没有完全痊愈。 因为周明隽与太子事先有了协议,所以太子当时也是有防备的,并不存在会被周明隽暗算的说法,受伤之后,太医诊断的确是轻伤。但是到了今日,太子一走路就会腿疼。 这让皇后更慌了,一国之君,绝不能是有顽疾之人,太子必须是完好无损的太子,否则将来一定会被诟病! 一旦皇上没了,必要有新君继位,皇后每每思及此,都忧心忡忡。 已经过了半年,恩怨都在当初了解,此刻皇后根本无暇找周明隽的麻烦,认为一定是宫婢们在照顾上出了问题,每日都要发脾气严审,崇宣帝的身体在担心之中每况愈下,不过是小半年,人就已经有了弥留之象,与此同时,大禹与羌国确定了联姻的政策,只是这个结果令人咋舌。 联姻的不是大公主,而是一直备受宠爱的昇阳郡主。 定下昇阳郡主之后,崇宣帝当即册封昇阳为公主,以大禹公主的身份嫁给羌国王子邬哲。 几乎是圣旨刚刚落定,宫人就如火如荼的开始准备,眼下天气渐渐寒冷起来,不等冬至,昇阳公主就要随羌国使臣出嫁了。细心的人发现,虽然前朝也有和亲之举,但是昇阳公主的和亲嫁妆,竟然是从前的两倍! 一些知情的人都明白,这是皇后的授意。 因为若没有昇阳公主挺身而出,和亲的人就是大公主了。如今太子有隐疾,若是女儿都去了异国他乡,皇后难免会伤情。所以皇后对昇阳公主,自然是十分感激的。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和亲这件事情,昇阳公主本尊尚无什么激动之情,反倒是毋原侯夫人,淳王府的昇平县主更为激动,在得知圣旨之后,竟然前往宫中跪到皇上面前,求皇上收回成命。 第49章 这个就十分有意思了,谁都知道,昇平县主多年来和昇阳公主不和,就连当日王府过继子,两人也争得不可开交。怎么这会儿求皇上收回成命的反而是昇平县主呢? 秋末初冬的风已经带上了寒意。 婢女红着眼睛求道:「县主,您回去吧。皇后娘娘已经不悦了,皇上身体不适,此刻不可能见您的。圣旨以下,没有用的!」 「你滚开!」昇平县主挣开她,毅然决然的跪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你还要在这里丢人多久?」 昇平身子一震,回过头,看到了昇阳。 因为成了和亲的公主,昇阳理所应当的住在宫中,只等大吉之日到来,随和亲的队伍出发。 「昇阳……」昇平的眼睛瞬间红了,因为跪的太久,她几乎站不起来,只能狼狈的坐在地上。 昇阳的打扮一如既往的精致,与她想必,简直是云泥之别。 她走到昇平的面前,半跪着蹲下,像是在看一个笑话:「这个场景,真叫人似曾相识啊。」 昇平愣了一下。 她其实是知道的。 当日王府过继子,昇阳也曾像现在这样到宫中求情,不惜自毁羽翼,让皇上生出不满,也要据理力争。 「昇平,你自己说过的话,难道都忘了吗?圣旨是什么?是开玩笑吗?圣旨已下,再无回还的余地。你现在又在这里做什么?」 当日,昇平也是用这样的话来嘲笑她的执着。 今日,却成了昇平自己犯傻。 昇平忽然抓住昇阳的胳膊,一字一顿:「你到底知不知道和亲意味着什么?你虽然被封为公主,可是却要背井离乡!为了两国和睦,个人的委屈要忍着!你这样的性子,若是在那里受了什么委屈,能忍得住吗?和亲意在维系和睦,一旦两国之间出现什么罅隙,你便是最危险的!」 昇阳无所动容,反倒笑了一下:「我没听错吧,你不是在担心我吧?」 昇平愣了一下。 昇阳轻轻地挣开自己的手:「我是个女人,生为女子,便始终比不上男子的身份。即便我拼尽全力为王府,也不及一个外人。你说背井离乡,我将王府当做自己的家时,你们何曾将我当做过真正的家人?如今我愿意离开,并非被强迫,你与周琏好生的维系王府的一切吧。我有点累了,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昇平忽然落下泪来,她执着的重新抓住她:「你是因为周琏是不是?好,我这就将周琏驱逐出王府!这下你满意了吗?你还要我怎么样?对……我不争了,我再也不与你争了,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昇阳……别走……」 一旁的婢女看的鼻子发酸,想要阻拦,但是陷入情绪中的昇平根本不管不理。 她此刻哪里像是在谈判,根本就像是乞求。 或许她自己都想不到,这个被她当做敌人对待了小半辈子的庶妹,竟成了她难以割舍之人。 昇阳伸手扶着她站起来,她站不稳,便由婢女和随从搀扶着。 「宫中人来人往,你这样做,实在有损王府颜面。不要胡闹了,我只是和亲,又不是送死。早些回去歇着吧。」说着,她转身要走。 「昇阳——」 昇平在身后喊她,声音带上了哭腔。 昇阳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对不起……」昇平泪如雨下,看着她的背影,喃喃的致歉。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大哥……我才是最该死的人。」 她哭的声音都变了:「大哥已经走了……父亲也病重了。如果连你都走了……我守不住的……」 昇阳只沉默了一瞬,复又转过身朝她走过来。 昇平心中升起了希望,紧张的看着她。 此刻她的心里有一个明确的声音。 只要她不走,她就一定有办法!她要留下来,若是连父亲都走了,她就真的只有她这一个妹妹了。 昇阳在昇平的面前站定,低声道:「我早就说过,靠周琏是不行的。他居心叵测,根本不会为了王府尽心尽力。若你真的有心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便将你的长子送入王府,做新的继世子。和亲一事,皇后与大公主都欠我一个人情,若你能下定决心,皇后定会助你。」 昇平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昇阳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要夺毋原侯府的第一个小世子,好似有些不讲道理。」 昇平的声音有些轻飘:「你……早就安排到这一步了?」她的眼泪无声滑下:「昇阳……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昇阳垂眸一笑:「这只是一个建议而已。若姐姐依然认定周琏,我无话可说,左右我身在异国他乡,无力左右。只是觉得,如果是姐姐你的孩子,我自然信赖万分,那是十个周琏也比不上的。你我本就是淳王府的血脉,你的孩子来延续王府的香火,最合适不过。」 她抬头看了看天:「近来天气变凉了,此去之后,山长路远,还请姐姐代为床前尽孝,好好照顾父亲。」 说完,昇阳缓缓转身离开。 昇平站在原地,低头哭起来。 …… 第50章 外面的纷纷扰扰一日复一日,并不能影响荣安侯府和昭王府的热闹。 眼看冬至将临,孟云娴的肚子已经圆滚的不得了,有足月之相,可是孩子还没出来,田氏越发担心。 这肚子怎么这么大呀,生起来怕是要十分吃力了。 田氏是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的,所以吸取了自己的经验,越是害怕云娴有闪失,这段日子以来,一些事情她能不让云娴知道就不让她知道。 万没想到,在昇阳县主出嫁的前一日,孟云娴还是听到了风声,一不小心动了胎气。 田氏吓坏了,连带着荣安侯府和昭王妃都乱了套。 很快,曲昙桦闻讯而来,还带了一个人来。 娇俏的少女一头小辫子,眼神稀奇的看着侯府的摆设。 「大姐!你看这个池子挖的真好!我回宫了也要照着这个挖一个!呀,金色的鲤鱼!」 曲昙桦瞥了她一眼,她才安静下来。 府里的人都在,见到来人,饶是孟光朝都愣住了。 这……不是那个羌国的焕玥公主吗!? 周明隽扶着妻子出来,孟云娴一看到焕玥公主,整个人急了:「米齐娜丽,你给我过来!」 焕玥公主眉眼一亮:「咦,你终于读对了一次我的名字呀。」 这一次就连周明隽都愣住了:「云娴……这是……」 米齐娜丽也是焕玥公主的本名,在曲昙桦的介绍之下,周明隽才知道,这结拜的兄妹,不是四人,而是五个人。 羌国公主来到大禹之后,化名「刘焕玥」学别人行商挣钱,与孟云娴不打不相识,成了最小的老五。 这才是羌国会为曲昙桦作掩护的真正原因! 「和亲的人为什么会变成昇阳?」孟云娴好不容易稳下来,便急急询问。 焕玥一脸不满:「你这是什么表情!嫁到我们羌国很委屈你们的公主吗!?我们羌国好得很,你们才不懂呢!」 「你先回答我!」孟云娴很执着。 她很清楚昇阳对王府这个家的执念,她怎么会和亲离开呢? 可是这个焕玥公主自己也很迷:「好了,你这个大肚子看着真吓人,我说还不行吗?」 「你可记得,当日我与大姐前来禹国,和你们那个什么郡主打赌的事情吗?虽然赌局只是个局,我们也没有要真刀真枪的比试,可是大姐偏偏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认我们输了,快把我气死了!就在我气死之前,你们那个什么郡主就找上门来,说我和她的这个赌局,因为大姐认输,所以算我也输了。」 说到这里,她有点不自然的扣扣指甲:「那什么……赌局之前我们下了约定,要是谁输了,就要答应对方一个条件。她就说了呀,她的条件是,一旦皇上要和羌国联姻,就要我兄长娶她!对,你没听错,是她自己主动要求和亲的!算她有眼光。」 孟云娴的情绪顿时消下去一大半…… 「是昇阳自己要求的……」 曲昙桦看着小妹似乎有些愁绪,终于开口:「即便昇阳公主真的嫁到羌国,你也不必担心。我可以担保,她在羌国不会受到半分委屈。」 焕玥也不甘示弱:「你放心吧!当日你为了安置被救下来曲氏门人,让他们混进难民里面住到归元寺,也多亏了那个郡主还是公主的帮忙,这才彻底的避过了那个什么贤妃派出来的杀手。她对大姐有恩,就是对我有恩,我听说她脾气不好,你放心,我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的!」 …… 昇阳公主出嫁这一日,自皇宫到城外都隆重的布满了红彩。 刚刚从归元寺祈福回来的大公主听说这个消息,立马去找昇阳。 得知父皇有和亲之意,她伤心欲绝,便与裴原想约在归元寺度过最后的一段时间。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尚未等到父皇召她回宫的旨意,却在找上门的昇平口中得到了昇阳和亲的消息。 母后因为忙着照顾太子,又见昇阳已经顶上这个空缺,索性没告诉她。 看着一身鲜红嫁衣,容光焕发的昇阳,周玉音却红了眼睛。 「公主气色不错,看来归元寺的确是个养人的地方。」 周玉音有些难受:「昇阳,对不起……」 昇阳淡淡一笑:「公主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和亲的人……本该是我。」 「是吗?」昇阳摇头:「可是我觉得,我比公主更合适。」 吉时已经快到了,周玉音匆匆赶回来,根本说不上几句话。 临别之际,昇阳走到周玉音面前,难得的放柔了声音。 「公主,此去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昇平是我姐姐,往后的日子,还请公主与皇后娘娘,对淳王府多番照拂。」 她说着,对周玉音正经的行了一礼。 「我自幼与姊妹一起进宫,公主明知我是利用公主的身份地位为自己寻觅庇护之所,却从不戳破,甚至为我出头,任由我狐假虎威,如今公主寻觅了自己的所爱,昇阳自当成全,也算是报答了公主于幼年时的庇护之恩。」 「淳王府因父亲病重,大哥逝世后继无人。周琏有心无力,恐难成事。他日若是姐姐欲以自己的子嗣过继于淳王府,还请公主与皇后帮衬一些。」 第51章 周玉音泣不成声:「那你呢?报答我……顾虑王府之事……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多糊涂的事情,和亲的公主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昇阳一点都不在乎,她了然一笑:「当年,我曾劝过一个身陷苦境的小姑娘,若是眼前这个地方待不下去,不如就离开。等到时间与距离拉得足够长时,或许你能瞧清楚到底什么在你心里才是最重要的。其实,这也是我想对自己说的话。」 「我曾想为王府做些什么,可是王府并不需要我,既然如此,不如以我有限之力,了一些欠了许久的恩情。」 「我在这个地方困得太久了,或许离开,能见到一些不一样的风景。」 礼官已经来催促,昇阳再对着周玉音行礼,转身走了出去。 …… 昇阳离开这一日,孟云娴想要送送她,没想刚走到门口,竟破了羊水,有分娩症状。 侯府早已经有了万全准备,立刻将人带回去准备生产。 剧痛袭来之时,孟云娴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她看着自己的肚子,又看看母亲和迟迟不愿出去的周明隽。 周明隽忽然福至心灵,上前握住她的手,在她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孟云娴的表情终于有了片刻的松懈。 不知道是谁传了消息出去,曲昙桦竟带着霍家兄弟赶来了。 今日羌国迎亲,焕玥公主身为羌国公主,须得同行离开,只带了话来,愿四姐平安。 侯府的外院,荣安侯和一双儿女焦急的等待着,周明隽更是听不得里面惨叫的声音。 曲昙桦没有生过孩子,不懂得这是什么滋味,安慰也是徒劳。 霍烨拧着眉头顶着产房的方向,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当中,为由霍昂一神情自若的走到了周明隽的身边,淡淡道:「昭王殿下不必担心,小妹吉人自有天相。」 周明隽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语。 霍昂一笑了一下:「空等无聊,不如下官与昭王殿下说一说云娴在外面的故事吧。」 周明隽这才敛了神情,无声望着他。 霍昂一看向产房的眼神终于多了几分柔和:「不要总觉得我这个妹妹看着软软弱弱,但其实只要是她认定了要去做的事情,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做好。她救下我兄弟二人,与我们结拜时是这样;与大姐相识,察觉出大姐的吴人身份,又在大姐和门人深受迫害之时,毅然决然的要救下他们所有人时,亦是如此。」 「那时我与老三都反对她去与大姐结交。因为大姐的身份太复杂,我与老三只想安安心心的做生意,可是最后,我们只能因为这份救命之恩,跟着她去救大姐和她的门人。」 「我一直不懂,为何她喜欢找麻烦。出门在外,总是求越顺越好。她倒好,那里有麻烦就往哪里钻,拉都拉不住。」 「直到有一日,我才晓得,她做这些,皆是为了一个人。」 「她说,大姐和她的门人,对一个人来说很重要,所以拼了性命也要救。」 霍昂一说到这里,望向周明隽:「殿下以为,这样历经生死的小姑娘,还能被生孩子难住吗。莫要做出这幅紧张难受的样子,我妹妹瞧见了会不开心的。」 霍昂一和霍烨如今已经极其受重用,只怕再过几年,霍昂一会爬的比现在更高。 周明隽的神色变幻莫测,最终依言放松下来:「多谢二哥提醒。」 霍昂一保持着笑容:「你都说了是提醒,我不妨再提醒一句。」 「当日,云娴想将大姐带到京城,找一个合适的法子藏起来,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带出来为你作证,从而找出那个对曲氏门人下毒手的幕后黑手。又想让我兄弟二人进京为你所用。可是我们都不同意。」 「毕竟,我们信她,却不信你。不信你值得她这样颠簸。」 「本与她约定数月为期,等我们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再去京城寻她,但其实,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过是我们与大姐的计划,与她完全无关。她大致是猜到我们对你不信任,尤其是大姐,有心先试探,所以即便我是我与三弟违反约定投奔太子,她也未曾有什么表现。」 「她一直都相信你能经受得住考验,被我们所接受。」 「但今日,我不妨与殿下交代清楚。」 霍昂一的眼神渐渐的凌厉起来:「我也好,三弟也好,的的确确是为了谋前程而来,谁值得效力,自然向着谁。昭王殿下从一开始就无野心,焉能让我兄弟二人跟随?」 「我们只认老四这一个妹妹。殿下今生待她真心真意,我们未必会成为朋友,但若殿下辜了她,定然会多几个敌人就是。」 周明隽的神情渐渐地松懈下来,甚至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多谢提醒。」 当产房中传来孩子的哭泣声时,霍烨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生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几道鲜明的哭声上,张嬷嬷喜极而泣的从房中冲出来。 「王妃生了!生了!是龙凤胎……一双儿女!」 龙凤胎…… 孟光朝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明明是要笑的,却红了眼睛,老泪纵横。 第52章 周明隽当即要往产房里闯,结果被张嬷嬷拦下来。 「昭王殿下莫要紧张,等下人收拾完了再进去也不迟。」 周明隽哪里等得及,没等多久就先冲进去了。 孩子洗捡干净,放到了孟云娴的身侧。 孟云娴看着两个孩子,眼泪滑了下来。再看到周明隽时,眼角带着泪,邀功似的道:「我一刻也没有闭眼,我是看着他们出生的。」 田氏在一旁听着,心中大动,默默地去了外厅。 生产之时,云娴忽然变得很害怕,她不懂这是为什么,直到她每次到了最崩溃最艰难的时候,眼睛却瞪得老大,像是不认识身边的人了似的,警惕的防备时,田氏忽然明白了。 她只是在害怕而已…… 怕这个孩子会从她眼底下被谁换走,又是颠沛数十年。 周明隽看着孩子,却先抱住她。 「何止是你,我也看着。」他轻轻吻她汗湿的额头:「我一刻也没有离开,这里的人谁都无法带走他们。」 孟云娴累极了,听到周明隽这番话,明明都松懈下来要睡过去,却还坚持着与他说话。 「周哥哥……往后……真的会好起来吗?」 她听着孩子的哭声,喃喃问道。 孩子出生之前,她还没有这样明确的感觉,直到看着这两条鲜活的小生命,她忽然正视起自己的担忧,不安的询问。 从今日起,他们是不是真的就能远离那些纷争了? 周明隽没说话,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多年前在贵妃宫中的那番对话。 有孕在身的贵妃扶着自己的肚子,温声道:「隽儿,你知不知道,本宫为何不着急孕育子嗣,而选择过继你呢?」 「孩儿不知。」 贵妃莞尔一笑:「宫中的孩子,不是生的越早,赢得越快。相反的,生的越早,死的越早。本宫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受这么多的波折,若是能有一位兄长为他遮风挡雨,披荆斩棘,本宫一定感激不尽。」 当贵妃终于诞下子嗣,有了六皇子之后,他便成了这位为弟弟披荆斩棘的胞弟。 「大禹国君继位,讲究嫡庶有别,但若是没有了嫡子,大家都是庶子,自然该按照长幼秩序来。有些人暗中蛰伏多年,如今快要等不及了,你这么聪明,应当知道如何做的。」 长幼有序。 他本无惧与做这个披荆斩棘之人。 但是他不愿将一切附注在这上头。 他最是厌倦这些,厌倦皇位,厌倦这些厮杀,若要做这盾牌,定然也要走上最高的位置,在打下一片江山之后,再让给这位弟弟。 他不愿做,自然需要一个新的人来代替他的位置,替他去做披荆斩棘的兄长。 周明誉多年来低调隐忍,但极有谋略想法。 让他来替代自己去做贵妃的盾牌,是两厢情愿之事。所幸他极其聪明,当即从淑妃名下易到了贵妃名下,几番配合与相助,证明了他的心意。 至于周明隽,只要处理完贤妃党派的事情,便能功成身退。为母亲正名,脱贵妃一党,也是让出位置给周明誉的做法。 周明隽低头亲亲她的脸。 「放心吧,从今日起,那些纷争便于我们再无关系。」 疲惫至极的孟云娴尚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已经睡了过去。 饶是崇宣帝已经病入膏肓,仍旧在孟云娴生产之后下了圣旨。 册封昭王长子为王府世子,女儿为乐嘉郡主。 冬至宫宴之前,一直因旧伤处隐隐作痛不得痊愈的太子殿下忽然觉得腿部剧痛,待御医来查时,方才道太子殿下之前重伤之时并未治愈,落下了病根,这病根日复一日伤着腿,如今旧疾复发,腿骨俨然有坏死之相。 腿骨坏死,就代表未来的储君会变成一个残废。 太子大受打击,于宫中发疯时不慎将行宫点燃,虽然从大火中被救了出来,嗓子却不能用了,就连身上和脸上也有轻微的烧伤。 帝后双双受创,崇宣帝更是卧床不起,命悬一线。 皇后在这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危险。 二皇子和三皇子已经废了,若是太子也废了,就只剩四皇子,昭王殿下和六皇子了。 可是这三个皇子,有两个都握在贵妃手里。 皇后害怕了,当下只想到要保住皇上的命,只要皇上还在,新帝就无法继位,太子若是再救治一番,未必没有机会。 可是国不能一日无君,在太子和皇上都无法出面之时,冬至宫宴破天荒的由贵妃和四皇子住持。 崇宣二十五年,皇帝驾崩。太子重伤不治,于同年薨逝。 皇后欲将四殿下记在自己名下,由四殿下继位,没想一直以来低调的贵妃竟然与皇后展开了一场争夺之战,却没想以延平郡王为首的一干外戚竟跳出来拖了后腿,挖出不少其他外戚的乌遭事,令皇后的声誉受损,夺嫡之路屡屡受创。 她这才想到,当年太子受教唆设计过昭王殿下,最后让延平郡王的爱女遭了秧,不甘不愿的嫁给了当时默默无名,根本不被重视的四殿下,结果成了如今四殿下的助力! 而之前最得重用的霍家兄弟果断倒戈,向贵妃那边递交了不少外戚的罪证,成了整顿这次纷争的功臣。 第53章 皇后幡然醒悟,意识到这都是贵妃的计谋,她分明是处心积虑,自己竟然未曾看清,一直将周明隽当做了最大的敌人! 次年,周明誉登基为帝,国号永庆,奉明贵妃为皇太后,淳于皇后同为太后,迁居益康宫颐养天年。 永庆元年,淳王薨逝,昇平县主与毋原侯和离,在淳于太后的帮助之下,携长子回淳王府承袭王爵,再不外嫁,后因心病缠身病逝。临终之时,她紧紧握着当年与昇阳县主一同被封为县主的圣旨。 昭王殿下在曲氏门人的帮助之下,缕建奇功,永庆帝有意嘉奖,可是昭王殿下却以岳丈身体不适为由,想要携妻一同带着他外出寻医,实则根本就是想领着公家的皇粮带着岳丈一家出去游山玩水! 永庆帝看破不说破,在皇太后的默许下,恩准了,后又命荣安侯爷的胞弟,孟光辉和霍昂一共同主理工部之事。 这件事情在京城中引起一阵议论。堂堂亲王,竟然放着大好的荣华富贵不要,竟然对妻子和岳丈一家这样挖心挖肺,荣宠至极。这昭王妃真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才遇上这样好的夫君! 话头落在了昭王妃身上,有些人便开始站出来挖昭王妃的往事,这一挖,竟得知昭王妃原是侯府的一个庶女,后来因为主母记名,这才成了侯府名义上的嫡女。 都说嫡庶有别,京城中庶出的姑娘更是多如牛毛,真要说那些事值得称道,有本事的,在大禹之中只有两人。一个就是当年淳王府的昇阳县主,另一个,便是如今这位昭王妃。 云县的小山村。 重新搭建起来的屋子比从前的茅草屋不知道精致了多少倍。 孟光朝早上刚刚睁眼,就闻到了饭菜香。 屋子小就是有屋子小的好处,一览无余,香飘四溢。 这一头吭一声,那一头的夫人便能应一声。 「隽儿和云娴呢?」起身披衣,孟光朝只觉得神清气爽。 云娴寻来的这位神医当真有本事,如今他只觉得气血活络,连咳嗽都减少了。又或者如神医所说,心中包袱放下,比什么灵丹妙药都重要。 田氏在侯府,做的最多的仅仅是下厨,如今也一样。 端着汤药和早饭进来,她没好气道:「一早就带着羽哥儿和莳姐儿出去了,说是要瞧日出,若非你这个老头子还睡着起不来,鬼才愿意留下!」 孟光朝摸摸鼻子,又笑起来,拉着妻子到身边,语重心长:「年轻人不懂得审美才看什么日出,你且等着,今日天气好,我们赶不上日出,就去看日落,更符合我们的身份。」 田氏被逗笑,轻轻推了他一下。 …… 熟悉的山头上,孟云娴与周明隽各自抱着一个孩子坐在那里看着日出。 孟云娴忽然觉得,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瓦一木,都随着这个日出,重新在脑海中鲜活起来。 「周哥哥,你说若是将他们两个放在这里养大,会不会很有趣?」 周明隽笑而不语。 孟云娴知道这不可能,但是这地方对她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总是要带他们常回来走走的。 周明隽单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搂住她。 「他们往后会有他们的路,我们左右不了太多。但我能向你保证,他们定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孟云娴看着熟睡的孩子,轻轻点头。 这是她和周哥哥的孩子。 无论从前如何,无论她的身份如何。 如今,他们是昭王府的嫡子,嫡女。 天边泛熹光,周明隽提醒她看,女儿周莳忽然咿呀一声,睁开了眼睛。 「周哥哥你看!」 周明隽看着女儿,温柔一笑:「她倒是会选时候。」 「不然我们改个名字吧?不要叫周莳了,叫周日!」 周明隽:…… 「不然叫周光?」 「周熹也可以的呀!」 周明隽:…… 「你怎么不理我呀,好还是不好说说话嘛。」 「闭嘴!吵到儿子又要哭闹,我不会帮忙的。」 孟云娴小脾气立马上来了:「你也有份生,怎么算帮忙呢!」 周明隽冷笑一声,两人竟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起来,一如当年那双打打闹闹的少年和少女。 熹光之下的身影,经过一轮轮春秋,从两个变成了四个。 却并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一个崭新故事的开始。 【番外一】 霍昂一第一眼看到孟云娴的时候,就知道这丫头不简单。 穿着不俗,专人保护,她身边那个婢女更是教养有方,十分得体。偏偏她生的萌动可人,看什么都稀奇,眸子闪着光,然而媚眼流转间,又会流露出让人看不懂的低沉来。 「怎么不点东西吃?」霍烨收完了一笔账,饿得不行,坐下来时有些不满。 霍昂一咧嘴一笑,挑眼示意他看过去:「给你看个宝贝。」 霍烨只是顺着他的眼神看了一眼隔壁桌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便立刻收回目光,给了霍昂一一个警告的眼神。 他们在外面闯荡,最不喜招惹麻烦。 第54章 「把你的眼睛给我收一收。」比起霍昂一流露出来的情绪,霍烨就显得淡定的多。 霍昂一似笑非笑的,没有应答。 两人的东西刚刚上齐,霍烨又皱眉头了。 「你点这么多干什么?」 霍昂一像是没听到,继续吃。 霍烨放下了筷子。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记住?」 霍昂一直接扭过头不看他,一边欣赏着街景,一边哼哼的吃东西。 「嘭!」霍烨一声拍桌,吓得本就是强弩之末的霍昂一抖了一下。 霍昂一僵硬的转过头来,慢慢的放下手里的食物,悄悄坐正:「咳,吃饭就吃饭,发什么脾气嘛……嘿嘿。」 霍烨的脸色阴沉,不悦的看着他:「先时我说的话,你当做耳旁风了是不是?」 霍昂一的确很会做生意,尤其擅长周旋交际,三寸不烂之舌,能将死的说成活的。偏偏他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旦正经起来,会叫人觉得意外又精细,好似在这番对比之下,他严肃起来做什么都是有章法,有道理的。 可是除此之外,他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整日不着调,日子过得颠三倒四,喜欢胡闹,最重要的是,赚多少就花掉多少,毫无计划。 虽说他们兄弟二人从会赚钱开始,过得每一天都比从前要强了千百倍,但是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总觉得心里头发虚。霍烨从来都不是等着坐吃山空的人。哪怕兄长只愿今朝有酒今朝醉,他却不愿意如此。 原本是想着早些成家立业,他们也能早点安定下来,可是他们的出身,高门大户只能入赘,小门小户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全家上下眼神里透着的贪婪和筹谋。他不愿与兄长入赘高门大户,想来想去,他便自己背负起了为兄长和自己积攒家业,筹谋未来的艰巨任务。 而要做到这一点,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这些年来恣意挥霍胡闹养出来的坏习惯给别一别。 换做别人,未必能治得了霍昂一,可是霍烨不同,他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霍昂一有几根毛霍烨都清清楚楚,霍昂一唬别人是一套一套,但在霍烨这个弟弟面前,只能怂。 见霍昂一老实下来,霍烨免不得要开始说教:「做生意之时,你即便再怎么胡闹,也知道一诺千金,怎么到了自己的身上,总是无法安耐性子好好地去做呢?」 霍昂一笑的吊儿郎当:「我又不跟自己做生意。」然后在霍烨的脸色再次沉下来之前,立马乖巧做好继续听弟弟的指示。 霍烨习惯了他这个调调,不与他一般见识,忽的,他目光一偏,与一双瞧瞧投过来的眼神装了个正着。 小姑娘生的好看极了,唇红齿白,星眸闪烁,一看便不是出自普通人家,大概是被他刚才拍桌子的动静吓到了,她正睁大眼睛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打量。 霍烨微微蹙眉。 他和霍昂一之所以能这么顺利的走上商路,除了能说会道之外,好的皮相也是至关重要,原本霍烨也没觉得女人有什么大麻烦,向来都是来者不拒,且绝不主动,可是经过县令千金这件事情,霍烨深深地觉得,女人有时候就是一个大麻烦,尤其是有来头的女人。 所以,面对小姑娘意味不明的眼神,霍烨回以一个绝对冷漠的眼神。 可是让霍烨没有想到的是,他自以为冷漠的回应,却让小姑娘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好像再看一个熟人似的看着他。 霍烨心中一动,几乎要以为这个小姑娘是他们从前结识过得谁。 下一刻,小姑娘已经收回了眼神,低着头开始吃身边的婢女张罗开的食物。 真是奇怪。 霍烨收回心思,划掉了一些还没有上的菜色,对霍昂一道:「吃多少点多少,你若实在要吃,我也没有意见,但是一口都不许剩。」 霍昂一面露菜色,整个人蔫儿了。 一旁传来了轻笑声。 霍烨忍不住再次望过去,方才那个小姑娘正捧着一块糕点,边吃边往这边偷看。 她显然是听到了他的话,正在偷笑。 霍烨没说什么,对霍昂一说了句「快点吃」,便不再搭理。 霍昂一知道弟弟的性子,做出一副投降的表情,赶紧开始吃东西。 两人很快用完了饭,给钱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霍烨刚刚走出酒楼,脚下的步子猛的一顿,下意识的望向二层阁楼的方向。只见一颗探出来的小脑袋嗖的一下缩了回去。 又是那个小姑娘。 霍烨心里觉得好笑。 她这么喜欢偷看? 这件事情之后,霍烨没有将那个小姑娘放在心上。因为他要开始琢磨购置房产的问题。 买宅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按照大禹的律法,购置宅子,卖方须得征得左邻右舍的同意,若是一些世家大族的房产,还得由族中的长辈允首,绝非一两日能拍板的。好在他们二人周旋的不错,目前已经有三栋宅子可以选一选。 即便接下来还要走南闯北四处漂泊,最起码有个地方是他们兄弟二人的家,无论走到哪里,总有固定落脚的地方。 比起霍烨的操心,霍昂一的任务就简单多了。 第55章 在霍烨收回前一笔生意的帐时,他已经开始了下一笔生意。这一次是走药材的生意,一个大买家需要货物,刚巧他认识手里有货的人,所以他要负责两边的接头工作,以及规划此次货物运输的路线,等到银货两讫之时,他也能得一笔钱。 原本这只是小生意,换在平时,霍昂一必定不看在眼里,但是这次的买家是京中官员的姻亲,说不定是帮助他们将人脉延展到错综复杂的京城的一个最好的时机。 所以霍昂一乐得成全这桩生意。 这次他会被一个县令的女儿整的束手无策,不就是因为他们兄弟二人没有更强大的靠山吗?若是能在京中都打响名号,岂会再受这样的侮辱? 这样想着,霍昂一就坐不住了,懒得和霍烨去看什么宅子,开始捉摸着这批药材要怎么走。 药材都是晒干处理过的,若是走水路,极易发潮,稍微出点什么乱子就毁了,所以陆路最为合适,也更快。可是问题在于,最合适的几条路上,近来并不是很太平,走这些路,有点铤而走险,但他之前牵线许久的一宗生意也要进入正题了,若是因为这宗小生意耽误太多的时间,目的又是尚未落定的机会,孰轻孰重,的确要好好地掂量。 霍烨选定了一间宅子,两个院子,一个花园。 正准备下定金,屋主的一个随从前来对屋主说了什么,屋主听完立刻脸色一白,对霍烨道:「这位公子,实在是对不住,这宅子咱们暂时不能卖了。」 霍烨神色如常,只是笑容里透着几分冷意。 坐地起价的事情,他看得多了。 这并不代表他能被这样的伎俩吓唬住。 然而,让霍烨没有想到的是,屋主并未在于他周旋耍花腔,得到下人的消息之后,竟然耿直的把他请走,又是道歉又是赔罪,还设了酒席。 这是真的不卖了。 霍烨意外至极。 屋主没有过多的解释原因,酒席布置的也算诚心,但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之前三个院子放在一起的时候,不分上下,可现在选中的这个院子买不了,霍烨便觉得这是三个里面最好的。 房屋本就不必太多,他与霍昂一两个大男人,各住一个院子便够了,但是那花园是真正的别具风味,坐在席间,霍烨越想越不甘心,遗憾之际,他开始有些好奇到底屋主为何不卖了。 他派人去告诉了霍昂一,没多久霍昂一也来了,万万没想到,他来时竟然是满脸的怨气,愁容满布。 「怎么了?」 霍烨给他倒了一杯茶。 霍昂一低骂一声:「被一个无名小卒摆了一道。」 霍烨倒茶的手一顿,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原来,霍昂一原本牵线的药材生意,被人截胡了。 原本的买家与另一人对接,那人也认识手中握有大批上等药材的卖家。原本霍昂一都要开始规划路线了,对方说什么都不要了,且付了一些赔偿金,算是慰劳霍昂一这些日子以来的奔波。 霍昂一当时就气炸了。 他是缺那点小钱的人吗!? 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狗东西,霍爷的生意也敢截?! 霍烨和兄长一路走来,不敢说一路顺风,但是那些恶意打压挑唆之辈,到最后无一不是被收拾的服服帖帖。即便真的有人要对付他们,他们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诡异,接二连三的受阻,说背后没有人故意为之,他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稍后你不要说话,我来应对。」 霍昂一眼睛一眯,发现事情不简单。 等到屋主回来之后,霍烨开始套他的话,一边套一边灌酒。屋主对他们二人的出价十分满意,也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来头,如果这次顺利,往后还能算一条人脉能相互帮忙,好好地宅子忽然不能卖了,他也遗憾的很,所以霍烨三言两语,他就说了实话。 原来,这宅子今日被一个京城来的官爷给租下了。 对方来头很大,又不许多问,屋主也是第一次和这样厉害的人物打交道,对方按照正常的租金给了钱,也表示等到人走了之后,他可以再卖。 对屋主来说,现在卖,和先租出去,收完了租金再卖,自然是后者收到的更多。虽然霍家兄弟这个买主他很满意,可是凡事不是死的,不管屋主自己是怎么想的,他一推四五六的将责任都丢给了那个京城里来的大人物,只能表示自己是无奈之举。 京城,官爷。 霍烨微微眯眼,他和霍昂一一直都是从商,目前为止,还没有接触过京中的大官,虽然霍昂一有心把脉络发展到京城,但是如今还未付诸行动。 这么想来,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无奈之下,霍烨只能自认倒霉。虽然他心里看那个宅子越看越满意,越想越不顺气。 生意受挫,宅子落空,霍昂一有点燥。 他咬牙切齿:「让我知道是哪个小崽子抢了老子的生意,老子非扒了他的皮!」 霍烨心中一动:「你可有详细的询问?」 「问什么?」 「那个截胡的人是什么来头?」 霍昂一嗤笑一声:「我能碰一次壁就溜回来吗?等等……」他的表情变得莫测起来。 第56章 「不对啊,咱们的宅子被京里的人抢了,生意……好像也是被京里的人截胡了,那老板也没说对方是不是有来头,只说是京里的人,我当是什么无名小卒,这会儿觉得有点不对。诶你说这京里的人是不是都有病啊,都往这里来扎堆了?」 霍烨没说话。 这事情太凑巧了,肯定有问题。 一旦产生了怀疑,若是没有明确的说法,两人心中的疙瘩是过不去的。所以接下来,他们继续住在租的小馆里,到处打听那个截胡的「京中人」是什么来头。 药材牵线的生意顺利的完成,令霍昂一和霍烨咋舌的是,药材就是从霍昂一原本要规划的路线走过来的,之所以这样顺利,是因为他们有军队护送! 这是什么来头的人,做个生意还能跟军队扯上关系? 听闻药材收购的老板想要邀请那位牵线人吃席,两人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探一探对方的虚实,便守在药材商的府上守株待兔。 最终的结果,他们没等到那个「京里人」,却等到了一个打马而来的男人,手里捏着今日席面的请帖。 霍烨哼笑一声,摇摇头:「咱们等不到人了。」 霍烨了然,附和着「恩」了一声,眼神却留在那个男人的脸上,眉头越来越紧。 他见过这个男人。 是那天在酒楼,那个奇怪的小姑娘的护卫。 「走吧。」霍烨放下马车帘子,示意车夫驾车离开。 霍昂一有点扫兴:「咱们还查不查?不然算了吧,咱们手里生意不止这一桩。」 霍烨笑了一下:「只怕这件事情不弄清楚,你接下来的生意还能被搅黄。」 霍昂一的神色凝重起来:「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吗?」 霍烨没有解释,抱着试探的心态,他让车夫驾车前往珍宝店买了些上门的赠礼。霍昂一看着他的大手笔,不免咋舌:「你这是要去看谁?」 霍烨一言不发的把东西丢给他拿着,一行人又驾马车抵达了之前霍烨瞧中的那个宅子。 霍昂一有点摸不清他的路数:「喂喂喂,到底要干嘛啊!」 霍烨正准备下车,动作忽然顿住。霍昂一顺着他惊讶的目光看过去,也愣住了。 这宅子里走出来的小姑娘不是在酒楼见过的那个小姑娘吗? 霍烨眼神深沉,没有说话。 只见那小姑娘一出来,身后便是呼呼喝喝一群人,还有那个练家子婢女跟着。 霍昂一一下子就理顺了:「等等,所以那个截我胡,又截了你胡的,都是这个小丫头!?」 霍烨这才给了一些反应:「恩。是她。」 经过县令野蛮千金事件之后,霍昂一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我那天就看了她几眼,不会这也能招惹麻烦吧。」 霍烨脑子里想到的,是那天小姑娘看自己的眼神。 「走,跟上去。」 霍昂一差点惊掉了下巴:「跟谁?」 以往有女人贴上来,弟弟虽然是来者不拒,但是从不主动。事实上,他也没有对哪个女人动过真心。 现在他们两个大男人尾随一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两人一路跟着小姑娘和他的婢女来到一间茶楼,犹如上次一样,小姑娘新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但是时不时的又会露出几分幽深的愁容。 霍烨理了理衣衫:「走吧,上去。」 霍昂一觉得弟弟应该有什么想法,一时半会又不好细问,索性一言不发跟着走。 霍烨同样挑了相邻的座位坐下,小姑娘眼神扫过来,轻轻地「咦」了一声。 这一次,霍烨没有冷淡对之,而是在她发出了一个小小的惊叹音之后,顺势看了过去。 霍烨的眼神沉静又冰冷,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霍昂一多精明的人,立马感觉到弟弟和这个小姑娘之间有故事,他轻笑一声,主动打招呼:「这位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她目光一偏,也看到了霍昂一,抿唇一笑时,若隐若现的酒窝透着几分醉人的可爱。 她也认得他们。 霍昂一的脑子飞速旋转,慢慢地将生意被劫,宅子被抢的事情联系起来。 难道这个小姑娘是冲着他们来的? 看这来头,不比野蛮千金差,只可惜那野蛮千金相貌太差,脾气又怀,最糟糕的是做人的德性和品性,简直不值一提。与眼前这个小姑娘比起来,天壤之别。 霍昂一甚至带着点戏谑意味的想,若是眼前这个小娘子主动,他还挺乐意。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霍烨竟然主动搭讪。 霍昂一瞪大眼睛: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弟主动搭讪女人。 以往那些莺莺燕燕,他来者不拒,也食髓知味,可是从来没见他对谁上过心,主动过啊! 小姑娘重新望向霍昂一,笑着摇头:「不是。」 「来这游玩?」 几乎是霍烨话音刚落,小姑娘身后的婢女已经审视起他们来。 果然不是个善茬。 奇怪的是,小姑娘对这个问题回答的很吞吐。霍烨淡淡一笑:「在下霍烨,这是家兄霍昂一,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第57章 婢女轻轻碰了碰小姑娘,大有让她防着点的意思。 不想小姑娘坦然道:「我姓孟,孟云娴。」 孟云娴。 名字还挺好听。 「孟姑娘租下了多庆街的宅子是吗?」 霍烨竟然直接发问,这路数让霍昂一措手不及,都不知道要怎么帮着出招。 果不其然,不等孟云娴回答,她后面的小婢女已经面露凶色:「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洞悉我家小姐的行踪。」 孟云娴对婢女的凶悍显然有些无奈,又对他们歉意一笑。 霍昂一觉得霍烨今天有点不一样。平常这厮除了跟自己这个哥哥,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怎么今儿个话这么多了? 他带着狐疑的眼光沉默起来,作壁上观。 霍烨弯唇一笑:「实不相瞒,霍某已经用了十数日的时间来挑宅子,作定居之用。若是没有姑娘,该是霍某买下那宅子才是。如今多日的功夫打了水漂,有些遗憾罢了。」 孟云娴露出了意外的表情,看了一眼随行的侍卫。 那侍卫也是前往药商府上传话的,此刻被孟云娴盯着,有些紧张的解释:「姑娘,小的并不知有这么回事。」 霍烨淡淡一笑:「姑娘不必在意,霍某只是十分喜欢那个宅子,偶然见到姑娘从宅子里走出来,觉得眼熟,这才想起来与姑娘有一面之缘。」 孟云娴眼里的笑意淡了一些,垂下眸子好像在思考什么,并没有再和霍烨说话的意思。 霍烨也未有异色,收回目光继续喝茶,这就让霍昂一看不懂了。 老弟好不容易出一次手,对方怎么是这么个态度!? 不太对劲啊。 霍昂一眼珠子一动,笑着说道:「孟姑娘,还好有你租下这宅子。说起来也是我们兄弟流年不利,与本地药商郑老板谈的生意,都快要结款谈成了,忽然被人截了胡,没了银子,宅子买不了也好,哈哈……」 霍烨抬眸看了他一眼,霍昂一笑声爽朗,完全没有和稀泥的自觉。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后,孟云娴的沉思转而变成了不悦,这一次更是带着明显的责备意味望向跟着自己的人。她身后的婢女仿佛知道点什么,没了刚才的锐利和底气,看着孟云娴的眼神发虚。 可惜霍昂一这番话也没有激起孟云娴的谈兴,她小坐了一会儿,主动与霍家两兄弟告辞,便离开了茶楼。 霍昂一挑着眉毛向霍烨发出疑问:这是什么意思? 霍烨喝着茶,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想当天晚上,孟云娴身边的那个侍卫主动找到了兄弟二人租住的小馆。 「两位公子,之前有些误会,耽误了两位公子的事情。在下向两位陪个不是。我家姑娘已经将小馆腾了出来,只要两位公子愿意,随时能够买下宅子,再不会有人阻挠。」 「另外,我家姑娘了解情况,得知二位的确已经谈了那笔生意,的确……是我们横涉一足,望两位公子见谅。此处是这笔生意的酬金,我家姑娘说,若是两位公子收下,这事情便算揭过了,若是二位不愿收下,我家姑娘愿意再引一单生意给二位公子。」 「多有得罪,望二位公子海涵。」 霍昂一和霍烨同时呆住了。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温温吞吞的小姑娘,做事竟然这般果断。 把酬金送过来是什么意思?不差钱的意思吗? 这小姑娘别是个傻子吧。 这个孟家小姑娘的做法实在是太奇怪了,饶是霍烨也没能想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人赶到宅子的时候,那地方早已经人去地空。 霍昂一摸着脑袋,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怎么还会有这么傻的丫头?」 霍烨看着手中的酬金,无声的笑了一下。 「出身富贵之人,自然不会为这点小钱失了姿态。」说着,他将手里的银钱随手丢在桌上,转身离去。 「哎,你也被那个小丫头给教坏了是不是?到手的钱你都不要了!?你还有脸教训我,你这个败家子!」霍昂一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将钱袋子塞进袖子里追了出去。 「这宅子咱们还买不买?」 霍昂一跟在弟弟后面不断地追问。 霍烨面无表情的走着,没有回答。 等到两人回到自己的小馆,霍昂一拦住他:「你倒是说个话啊。」 霍烨摇摇头:「随你吧,你喜欢就去买,不喜欢的话我们再看看。」 霍昂一嗤笑一声:「两个大老爷们儿的,住哪里不是住,你之前不是挺喜欢那个地方吗?哎等等……」 霍昂一眯起眼睛,狐疑的盯着他:「这事儿不对啊,之前我还以为是我们被那小丫头盯上了,她故意做这些来引起你的注意,现在想想事情好像不是这样啊!」 霍昂一嘿嘿笑起来:「该不会是你背着我,盯上这丫头了,结果被别人给排斥了吧?」 霍烨好气又好笑:「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霍昂一:「我胡说八道?你看看你自己这个样子,简直不正常。」 霍烨立即道:「我只是在想接下来要看哪个宅子。」 第58章 霍昂一眉毛一挑:「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告诉我,让我来决定,怎么一转眼又是自己在想了?老弟,你就承认自己现在被小姑娘冷遇了,心灰意冷了,做哥哥又不会笑话你。」 霍烨直接回房,懒得理他。 人已经走了,他们没道理纠缠。霍烨选来选取,还是买下了那个宅子,和霍昂一很快搬了进去。 一直以来,他们两人走南闯北,从未真正的在什么地方定居,之所以选了这个地方,是因为它远离纷乱之地,山好水好,景色尤佳。住进来之后,许多东西都要添置,人手物件一样都不能少。 霍昂一借口说还有事情没有昨晚,自己溜走了。霍烨也不管他,独自外出去采购。 这几日外面十分的热闹,似乎马上就是当地一个风俗节日,别处都没有,这一日许多人都会外出游玩。城门之外的广场上还有许多的赛事,一些见机牟利的人,会趁着这个机会开设不少赌局,大家凑个热闹烘托节日气氛,也算是个乐子。 不过今日外面十分的热闹,比以往更加热闹。 因为城外有一场建球赛,还是女子的毽球。 此处风气十分的开放,又以商贾聚居为多,所以女子之间的赛事,也从不遮遮掩掩,只会将整个场子用绸布围起来,只要是有本事有资格进场观看的都可以去大大方方的看,剩下的人就算进不去,挺挺热闹也十分有意思。 霍烨本不想凑这个热闹,直到他先是看到霍昂一带着一位新晋花魁笑眯眯的走进球场,再是看到球场之外站了一个俏生生的少女,似是想要混进去时,终于停下了步子。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霍烨忽然出现在身后,将孟云娴吓了一跳。 见她呆愣的样子,霍烨觉得好笑,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轻柔:「往常你出来,身后总是呼呼喝喝的一群人,你的小丫头呢?你这样乱走,她会着急的吧。」 她有点心虚的样子,小声的说:「绿琪去买糕点了,我是被人群挤到这里的。刚才有好多人……」 霍烨轻笑一声。 她倒是没说谎,很多人赶着快要开始的时候才赶过来,会出现人潮。 「你想进去看看?」霍烨指了指里面。 孟云娴的眸子亮了起来。 这是很想去了。 没等霍烨回应,绿琪小姐姐已经火速冲过来了:「小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吓死我了!」 孟云娴扯扯绿琪的袖子:「绿琪,我们进去看看吧。」 绿琪得知里面是各种赛事,还有建球赛,不得不想到另外一些人,目光里多了几分忧愁,她看着孟云娴,唯恐她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又或者是在思念什么人了。 「小姐……」 「我带你们进去吧。」 绿琪的犹豫在霍烨看来,更像是无能为力的样子。这种地方他随时都可以进去,带两个小姑娘进去不是什么麻烦事。 孟云娴瞪大眸子看着他,对他的亲切很是意外。 「可以吗?」她不确定的询问。 霍烨有点想笑,但又僵硬住表情:「当然可以。」 她骤然露出笑颜,对身边的婢女眨眼:「绿琪,我们进去看看吧。」 所谓一物降一物,这小婢女一身英气,自行走的姿势来看,身手也不容小觑,但是对着这个孟云娴,便要温柔许多。 「小姐,您真的想去看吗?奴婢马上去安排。」 「不用这么麻烦了,里面人多口杂,绿琪多番安排,浪费了精彩的部分不说,也让你家小姐变得扎眼,在下看来,孟小姐应当是自己外出游玩,这个时候,应当是越低调越好吧。」 霍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热情和耐心,可是孟云娴看他的眼神,好像变得淡了。她礼貌的道谢,然后满心的期待都扑在了观看赛事上。 在霍烨的安排下,他们很快进到了赛场里面。 孟云娴的眼神左看右看,好像对什么都很好奇。 就在他们刚刚走进来的时候,霍昂一已经看见了他们,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细看,终于确定这的确就是自家死小子和那个神秘的小姑娘,连花魁喂酒都忘了喝。 「霍公子!」一个扮相清丽的女人一眼就看到了霍烨,满含期待的朝着他走了过来。她的衣衫略显暴露,虽然妆容清丽,但是与正经人家的姑娘站在一起,区别就立刻显现出来了。 霍烨微微蹙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 那女子也终于发现霍烨不是一个人来,而是带了一个姑娘,这姑娘穿着打扮不俗,想来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思及此,女子目光一暗,有些卑微的退开一步。 没想这一步,险些撞上另一路来人。 一只手狠狠地将那女子推倒在地,紧接着是一个斥责声:「你这腌臜货,连我家小姐也敢冲撞!」 孟云娴在一旁看着,绿琪唯恐她多管闲事,瞧瞧拉住她的手。 刚才和霍烨打招呼的这个女人,八成是个青楼女子,她险些撞上的那位小姐不是别人,正是县令的千金,她打扮出挑,姿态高傲,对霍烨和这个青楼女子同时流露出了鄙视之情。 「有些人啊,瞧着清高,可骨子里跟那些下贱胚子一样,什么光风霁月翩翩公子,我呸,一个个都是贪恋这些下贱媚骨的东西,跟她们一样下贱!」 第59章 霍烨流露出了不悦的神色,眼神阴寒,又下意识的看了孟云娴。 县令千金的眼神顺势就盯上了孟云娴,讥讽之意更甚:「原来又看上了新的货色,这个端着姿态,还是那么回事儿,不知道是哪个楼里的新姑娘啊?」 「你放肆!」 「赵小姐请慎言!」 前一个是怒气冲天的绿琪,后一个是怒火中烧却隐忍的霍烨。 县令千金见两人恼怒,越发得意起来:「怎么?被我说中了痛脚,所以心虚了?」 「哟,这是在干什么呢?怎么吵起来了?」霍昂一领着花魁缓缓走来,看到县令千金的时候,眼神里满是戏谑。 县令千金一看到他,越发的恼火,竟扭头就走。 霍昂一瞟了一眼县令千金,又无奈的看了看霍烨:「事情都过去了,往后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小姐……」绿琪觉得这些人身份关系复杂来历不明,扯了扯她的袖子:「咱们去前面看比赛吧。」 孟云娴歪歪脑袋,没说什么,注意力显然更多的放在激烈的赛事上。 她向霍家兄弟打了照顾,便一个人蹦蹦跳跳往前走了,好像完全不受刚才那个县令千金的影响。 霍烨的眼神追随者她,心中复杂之情越发浓厚。霍昂一只是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早说你要来,咱们就一起来了,怎么,是担心我跟着,坏了你和小姑娘幽会?」 这句话令那个靠近霍烨的青楼女子脸色发白,咬着下唇默默地看着霍烨。 霍烨抿着唇,并未理会那女子,更没有理会霍昂一,跟着孟云娴过去了。 人是他带进来的,他有必要保证让她顺利进来,平安无恙的出去。 他追上去的时候,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霍昂一身边的花魁显然认得那个青楼女子,她轻笑了一声,低语道:「不自量力。」 霍昂一自然也听到了,他的笑容收敛几分,默不作声的一起跟过去。 赛场十分的热闹。 孟云娴的注意力全都融进了鼎沸的人声之中。 她的眸子晶亮晶亮的,心中仿佛蹿了火苗似的跃跃欲试。 直到看到女子的队伍出现在赛场里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笑声的询问在:「女子也可以踢比赛吗?」 霍烨耐着性子跟她解释起了比赛的相关细则,然而孟云娴似乎只听取自己想听的——女子也可上场,赢了便能赚钱。 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晶亮的眸子盯着自己的婢女,赶在她阻拦之前毅然决然的将怀中的钱袋子拿了出来,往她手上一送:「绿琪,全下了!」 霍烨听到婢女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呀。」 他心下好奇:「你想好选哪一个赢?」 她一脸振奋模样望向他,细长白嫩的手指头坚定的指向自己。 霍烨:…… 当孟云娴退出场外换上婢女准备的束装走进来的时候,霍烨的眼神都呆了。 他从不知道,这娇俏软绵的小姑娘换上一身装束,竟然像是换了一个气场似的,前一刻还小心翼翼,后一刻便这般英姿勃发。 「小姐……」她的丫头绿琪似乎很是担心的样子,再顾不得其他,凑到了场前为她呐喊助威。 「是她?」看台上的县令千金一眼看到了刚才跟在霍烨身边的小丫头,不由得冷笑一声:「为了吸引男子的注意力,她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难怪霍烨会看上她。」 身边的丫头一样嫌恶的看了一眼场上热身的孟云娴,心生一计:「小姐,咱们搓搓她的锐气吧?她就是想在霍家兄弟面前出风头,咱们狠狠地下一下她的威风,她自然丢脸到家,再也不敢这样张扬的跟小姐抢人!」 县令千金剜了她一眼:「跟谁抢人?」 婢女自知失言,赶紧道:「小姐赎罪,这霍家兄弟不识好歹,小姐才看不上他们呢!」 县令千金冷哼一声:「既然她想上场卖弄,自然应该奉陪到底。你去安排安排,我要她知道,本小姐不要了的东西,也不是谁都能轻易得到的!」 …… 霍烨看着孟云娴认真热身的样子,好奇的问了绿琪一句:「你家小姐会踢毽球?」 绿琪不友好的撇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霍昂一搂着美人,乐得看笑话。 弟弟啊弟弟,你也有今天。 场上一共六个人,三人为一组,是女子赛事里的小型赛事,孟云娴对这一切显然都不陌生,热身完毕之后,乖乖的站在自己的位置等着开赛。 就在这时,霍烨眼尖的发现,孟云娴对面的场子上的几个女子被一个小丫头招走,凑在一起说了什么,然后不约而同的望向对面场子的孟云娴。 霍烨心道不好,那小丫头就是县令千金身边的婢女,此番他们定是要密谋来对付孟云娴。 他蹙起眉头,有心要提醒,却又在开口之前,忽然发现自己今日的行为实在是异常的很。 论起来,他其实和这个小姑娘没有半分情谊,可为什么总是会插手她的事情呢? 且他很清楚,即便自己现在真的好意提醒让这婢女将她家小姐请下来,必然也会被当作自作多情。 第60章 双方的人已经到齐站定,得到了指示的几个女子盯着孟云娴,露出几分坏笑。 随着裁判挥旗发号施令,发球的女人直接对准了孟云娴那一头发去。 孟云娴飞快退后几步,以膝盖接住,稳了方向后,她一个飞踢将毽子踢了回去。 霍昂一唏嘘一声:「踢得不错嘛。」 霍烨完全没有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都在哪些随时会使坏手的女人身上。 就在这时,三人像是配合好了似的,前两个调整方向,最后一个挑起踢杀球,竟是照着孟云娴的脑袋踢过去的。 绿琪练过功夫,也懂得看穿招式,当即大喊:「小姐小心啊!」 然孟云娴像是在那一瞬间陷入了某种奇怪的境地中,一动不动的看着那球向自己袭来,嘣的一声砸在她的脑袋上,她身边站着的两个队友都眯起眼睛替她疼了一把。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样戏弄我家小姐!」绿琪气不过,当即要去为孟云娴讨一个公道。 霍烨忽然伸手一拦:「绿琪姑娘,稍安勿躁。」 绿琪被拦着,很是不悦,可顺着霍烨的眼神望向自家姑娘时,她也跟着愣了一下。 孟云娴捧着砸到头的毽球,既没有哭着逃跑也没有恼羞成怒,而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已经有人对她的慢吞吞很是不满,高声催促,她这才抬起头,表示自己可以继续。 「小姐……」绿琪远远地看着她,低声呢喃。 霍烨和霍昂一对视一眼,霍昂一笑呵呵的不甚在意。 即便有人针对那丫头,也不是他授意的,她若是撑不住逃跑就是,可是现在又没有要逃跑,难不成他还要因为这个自责什么? 霍烨也懂霍昂一心里在想什么,目光一偏,迎上了县令千金远远投来的目光。 县令千金冷笑了一下,眼神里尽是看好戏的期待。 霍烨冷漠的收回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局开始以前,孟云娴忽然将其他两个队友拉到身边低声说了什么,后又跟裁判做了一个请示,走过来找绿琪说话。 绿琪早就等不及了,气呼呼的:「小姐,那人是故意打你,你……」 「绿琪。」孟云娴将她拉近,低声耳语几句。 绿琪脸上的焦急渐渐转为震惊,而后又变成了坏笑。 吩咐完毕,她转身回了赛场。 主仆二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绿琪很快就溜出去了。霍烨心情复杂,什么都没说,转身往投注台走去。 霍昂一看着这群男男女女,心里觉得好笑。 都是什么事儿啊。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局开始,那个被踢了脑袋的小姑娘像是忽然间发了狠,完全变了个人,哪哪儿都不踢,专照着对方的脑袋踢。论说这些上场的姑娘们都是一把好手,毕竟没有些斤两,谁也不敢上这里来抛头露面,可是孟云娴如有神助的脚法简直然让她们崩溃至极,偏生被打了脑袋还不能闹得太难看,否则只会被别人笑话。 霍烨回来的时候,霍昂一连美人都懒得理了,双手抓着横栏整个身子都探出去,全神贯注的关注赛事:「踢得好!再来一个!再来一个!来人!本公子要下注!快去跟注!」 霍烨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赛场都沸腾了! 明明走之前,这里时不时的还有笑声,而此刻竟然整齐划一的变成了呼喝声。 原本焦虑的小丫头绿琪此刻正领着一批护卫挨个的宣传:「诸位,你们想瞧我家小姐踢哪个,若是踢中了可是要给赏钱的!」 「小姐下一个踢中对方蓝衣,本公子加注一百两!」 「对面那个红衣的厉害点,小姐踢中红衣,本公子加注两百两!」 孟云娴对面的几个姑娘都是本地大商贾的女儿,生意场上难免与官家打打交道混个方便,所以与县令千金也有诸多来往,平日里没少奉父亲的命令送礼讨好,今日县令千金亲自发了话,要给对面的小姑娘好看,她们哪里敢怠慢,可是现在她们全都成了活靶子,是活生生的笑话,站在这里挨打不好看,落荒而逃更是不好看。 县令千金也没有想到,本是一场羞辱那女子的赛事,竟成了她一人的修罗场,偏生观赛的人都是没心没肺的,嚷嚷着将气氛吵到了最高,让那。来路不明的女子赚足了脸面和银子! 「老弟,你回来了!」霍昂一兴致勃勃的拉着他一并观赛:「乖乖,这丫头今日可是扮猪吃老虎?竟然这般生猛,你没瞧见她踢人,一踢一个准!」 霍昂一的激动是不掺假的。 像这种类似的比赛,往年也有,掺杂了各种注水作弊手段的事情也不在少数,所以有时候输赢都未必是靠实力。 但是这种女子自发报名的赛事,极少会出现什么腌臜的作弊手段,各家小姐为争风头,将自己的身段儿身手亮出来,都是使足了力气的,岂有不好看之理。 而今日,这不知道哪家来的小姐,身段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指哪儿踢哪儿,对方还是当地颇有名望的几位富商的千金,平日里被其他人追着碰着都来不及,现在竟然被人踢的傻子似的无法还手,越发令人热血沸腾。 「啧,这丫头拉到专业的队伍里踢,说不准能踢成个头牌呢!」霍昂一啧啧称奇,大开眼界。 第61章 这丫头深藏不漏,以为是只小绵羊,转眼就成小豺狼,有点意思。 霍烨不可置信的看着场上宛若换了一个人的少女,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十分的可笑。 他目光一偏,望向那个婢女绿琪。 方才还面露担忧的婢女,此刻正兴致勃勃的开了个小注台,想看她家小姐踢谁的就给钱,小姐若是踢不中,她们赔钱。 这玩法实在是前所未有,简直是用实力赚钱,惹来的关注瞬间就超过了正经开设的下注台,男男女女都凑了过来。 一场建球赛踢完,三个对手哭着跑了。 和孟云娴组队的两个姑娘方才看的时候觉得解气,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要是再这么嘚瑟下去,没准会给家里找惹仇家,这才与她道别退下。 她跑过去找绿琪,想看看自己赚了多少钱。 绿琪好气又好笑得将兜里的钱给她看,她立马两眼放光,很是高兴的样子。 这个样子被霍家兄弟收入眼中,顿时觉得很有意思。 之前把宅子和药商的钱退回来的是她,今日抛头露面,不惜得罪大商户的千金,赚了钱之后兴奋不已的还是她。 想来她并非不慕钱财,可之前送还东西又算什么事儿? 生意场上从没有什么谦让一说,她既有本事截胡,他们未必没有这个心胸接受。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孟云娴这边自然是喜气洋洋,可是县令千金气得不轻,脸色阴寒的离开了。 霍烨冷冷的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眼中忧虑更甚。 …… 孟云娴满以为自己赚了很多钱,可是她和绿琪却被拦了下来。 一群面露凶相的大汉让她们给税金。 绿琪当即与他们争执,眼看着要动手,霍烨忍不住上前。 不料这一次霍昂一抢在前头拦住他,只说了一句「我来」,便撇下身边的美人前去解围。 霍昂一吊儿郎当是真的,但是说话做事一旦正经起来,判若两人也是真的。 「姑娘,这场地是人家借的,注台也不是谁都能开的,既然要在这里坐庄开台,拿点税金给人家,也是个买路钱。」 绿琪气的不轻,这分明是她们自己赚回来的,为何要给这些人? 「真是好大的口气,我与小姐在京城之时也见过不少蹴鞠场,就没见过谁敢像你们这样抢钱,今日这钱我们姑娘就是不给了,不怕拿脑袋来换的,尽管来抢!」 绿琪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就连外面也隐隐有人冲过来,可是这些要钱的人根本没有半分惧色,甚至还哂笑起来。 一袋钱自霍昂手中丢出来,抛给了他们。 霍昂一微微一笑:「几位,这是霍某京城里来的妹妹,自小养的天真了些。这税金她不晓得,我便替她交了,可是方才几位喊的价钱似乎也不实在,这里的注台该交多少,诸位也清楚,这里面的钱既能交差,也不会亏了几位,还请几位给霍某些薄面,下回妹子懂事了,自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几个人这才正眼看了霍昂一,对着他拱手抱拳,转身离开。 霍昂一转头,就看到孟云娴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他觉得好笑,收起玩笑的嘴脸,正色道:「小妹妹,我虽不知道你家底有多身后,背后又是什么人,可若是连点道上的规矩都不懂,这一趟出门就没有乐趣了。」 霍昂一已经可以猜到,这个叫孟云娴的小丫头在毽球场上大出威风之后,会被怎么针对。 先时他与霍烨前来此地,因过于高调,被那县令千金给瞧上了。她使尽各种手法要将他兄弟二人占为己有,更是搅毁了他们的几场姻缘,手段霸道蛮横的很。 所幸他与霍烨从这一桩事里看到了女人的麻烦,终于放弃了靠成家立室安定下来的想法。 可是这县令千金咄咄逼人的姿态实在让人恼火,他们不得已动用了一些关系,这才让县令意识到不可让自家女儿胡闹,压下此事,还了他们兄弟二人的清净。 这县令千金是个任性刁钻还残忍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小娴儿落在她手里,会有多惨。 万万没想到,不出七日,县令贪赃枉法,欺压良民,纵女行凶的罪证就被揭露出来,昔日在城中风光无限的母女带着枷锁游街之时,霍昂一在人群中看到了孟云娴和她的婢女。 他觉得此事蹊跷,赶紧找到霍烨询问因由。 霍烨的神色复杂,坦白承认此事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霍昂一先是松了一口气。 他差点以为自己这个傻弟弟看上了一个小姑娘,然后不惜自会羽翼跟一个县令作对,愣是将人扳下来了。刚松了一口气,又生了疑惑:「那县令的事情……」 霍烨的表情变幻莫测,他无声的笑了一下:「大哥好歹也是在外闯荡多年的人,不可能看不出,孟云娴并非普通人家出身的姑娘吧。」 霍昂一略显迟疑的点了一下头。 霍烨的笑容中多了几分无奈,「县令的女儿暗中找人想要将她变卖勾栏,没想被她周围的暗卫抓了个正着,随后太守与地方驻军都来了人,几番调查之下,找出了元凶,顺道牵扯出了县令多年来干的脏事儿,便一并端了。」 第62章 他定定的望向霍昂一:「所以,咱们遇上的,是京城中荣安侯府的千金小姐。」 京城,荣安侯府。 霍昂一对荣安侯府并不陌生,自崇宣帝登基开始,荣安候便是一等一的宠臣。 听闻他不但文采过人,自小便周游各地,见多识广,与一般的书呆子不可同日而语,更有甚者,很多次与官商之间的酒席,他都听过那些官员讨论到朝中这位人物。 而今,他们竟然招惹到了这个大人物的女儿? 所以这一次,是县令自己倒霉,被女儿给坑了? 霍昂一的脑子里一瞬间生出了不少的想法,他一把拉过霍烨:「老弟,这可是咱们兄弟两个最好的机会了!」 他们的打拼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难道真的要在这商场之中沉沉浮浮没有尽头吗? 朝中本有捐官一说,只要他们家业足够丰厚,人脉足够广阔,待到时机成熟,谋个一官半职,何愁没有发展之路?如今皇天不负苦心人,送了一个侯府之女到他们面前。 这小姑娘看着就呆呆傻傻的,好骗的很,若是与她有点交情,甚至是拜个把子,好日子不就跟着来了吗? 霍烨对霍昂一的宏图大志毫无兴趣,且有些心事重重。 霍昂一当即派人去打听孟云娴的动静,得知她暂时留在这里之后,越发觉得这是上天给的机会,是恩赐! 他派去的人给的消息很快就让霍昂一摸索出了门道——这个出身名门的小姑娘,好像对做生意十分的感兴趣? 仔细一想,最初打交道的时候,她截了胡拿走了他的药草生意,却在得知自己胜之不武之后,又巴巴的给送了回来,还赔礼道歉,实在是可爱的紧。 后在毽球场上,她同样对下注赢比赛很感兴趣。 琢磨一番,霍昂一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执着于自己赚钱。 霍烨直接泼了他冷水——人家是侯府的千金,缺那三瓜俩子儿的吗? 可是霍昂一就是很笃定。 「不如我们两个打个赌如何?哥哥我可比你更懂女人。越是出身高门名门的人,越是有一些奇怪的癖好,放着荣华富贵不去享受,就喜欢给自己找弯路走!」 「我看这个丫头也差不多,她把药商钱退回来就是最好的证明,她的重点压根儿不在钱上,而是在赚钱的快乐上,啧,你真的不懂女人!」 霍烨觉得他很无聊,与此同时,也越发沉默,整日不知道在想什么。 相较之下,霍昂一就很有行动了,他最擅长的就是做生意,和人打交道。小丫头若是对这个感兴趣,他当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事实上,霍昂一还真没猜错。 小丫头真的在想尽办法的凭自己的实力赚钱。 可是她也不想一想,士农工商之中,商人一向是被低看的。她出身高门,已然拥有许多人打拼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现在却巴巴的来寻最不衬身份的事情做,家中之人又岂能真的坐视不理? 所以她身边的婢女才会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得知她想做生意想赚钱,也处处都打点好,只愿她安安稳稳的等到最后数钱就好了。 绿油湖畔,小丫头坐在湖心亭中发呆。小小一只,屈腿抱膝,看起来委屈极了。 她身边的婢女还带了护卫守在一边,将她看得牢牢地。 霍昂一走近的时候,护卫的眼刀已经砍了过来。 「公子止步,此处已经被包场,公子若是要游览景色,还请移步往别处。」绿琪见过他,想也知道他是要接近小姐,她当然不能答应。 说话间,亭中的少女已经看了过来。 真是奇了,小小年纪未经风霜的,眼里竟然带着那么沉重的神色,像是经历了什么人世沧桑似的。 霍昂一单纯的理解成这是京城的千金时兴的风格,为赋新词强说愁嘛,他懂得。 迎上小姑娘的目光,霍昂一坦荡一笑:「孟小姐,霍某今日专程来求见,不知道孟小姐能不能屏退左右,借一步说话?」 绿琪自然要阻拦,但孟云娴制止了她,请了霍昂一进亭中说话。 霍昂一对着绿琪略一拱手,风度翩翩的入了亭内。 周围又重新被把守起来,隔绝了其他游人的叨扰,却没能隔绝他们好奇投来的目光。 霍昂一在距离孟云娴几步之外就站定了,他本就没打算遮掩,所以正正经经的向她行了一个礼,也表明自己知道了她的身份。 孟云娴真是个十分绵软的小丫头,说话都是温温润润的,配着她灵动出挑的样貌,是叫人看一眼都忍不住心生好感的美。 「霍某听闻,孟小姐不日前险些遭遇不测,所幸被搭救及时,否则真是令人痛惜。」 孟云娴清澈的眼睛望向他,忽然道:「你是来跟我道谢的吗?」 霍昂一愣了一下:「什么?」 她是个有一说一的性子,既然是因为县令千金暗害从而插手这件事情,要知道他们和霍家兄弟的恩怨一点也不难。 只见她低垂着眼眸,认认真真道:「先时那县令千金曾倾慕你与霍公子,好似使了不少手段,她对付我时,也让我离你们远一些。」 「若她是真心倾慕也就罢了,可是上回在毽球场上,她对霍二公子并不尊重。我知官商有别,想来她可能给你们找了许多麻烦。」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霍昂一失笑:「孟姑娘说的没什么错处,所以,霍某是不是该跟孟姑娘道个谢?」 孟云娴浅浅一笑,乖得让霍昂一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 「收拾他们的时候,我听说了两位公子的名号,既然这之前你们能摆平麻烦,定然无惧于他们,听说你们做生意的人都讲究‘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想来当是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那姑娘动了歹念,被教成这样,她的父亲怕是好不到哪里,我的婢女也说,这样的人继续留着只会为祸一方,这才找了人将他们收拾了,哪里需要霍公子的道谢。」 霍昂一脸上玩味的笑意渐渐地浓厚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小丫头说话真舒服。 明明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却完全没有咄咄逼人的感觉,好像天生就懂得怎么站在别人的角度想事情,说话时调子软软的,模样又乖巧,恨不得她说什么都点头赞同,再摸摸她的头。 对了。 宠物。 像个血统高贵的小宠物,想揉一揉抱一抱再宠一宠,无关男女情爱。 气氛进行到这里有一种莫名的融洽,霍昂一也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知道孟小姐能不能告知霍某,为何想要学做生意?」 孟云娴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霍昂一觉得自己好像犯了错,问了不该问的话。 他正准备自然的将这个话题掩过去,就听到她用小小的声音说:「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她因为一些放不下的仇恨,辛苦的活了很多年。后来我才意识到,她兴许是靠着做生意来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撑下来。」 「因为一些原因,我也想靠自己的双手赚钱。不是凭借家中的安排和旁人的照顾,是完完全全用自己的双手赚回来的,即便丢到火里烧也能挺直腰杆的那种。」 霍昂一差点笑出声来。 他不认为这么大的小姑娘,又是出身高门的,能经历什么挫折,难道比他和霍烨还惨? 可是看着她这么认真的说出理由,霍烨赞同的点点头。 「你这个想法没错。」 孟云娴倏地抬起头来,晶亮的眸子带着意外的喜悦。 她再次笑起来,小小的梨涡让人看着暖心:「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 霍昂一觉得很有趣,一撩衣摆坐了下来:「孟小姐很有慧根,还没学会做生意,就已经懂得了一个至真至纯的硬道理。」 她露出疑惑之色:「硬道理?」 霍昂一娓娓道来:「其实,银子比权势更有包容力。争权夺势的斗争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旦站定了立场,就再难改变,等于定下后路。可是银子不同,生意场上,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为了一桩生意化敌为友共谋赢路的多不胜数,你说,是不是银子更有包容力?」 孟云娴被他逗笑了,也坐下来,保持着刚才屈腿抱膝的动作,像是听故事似的听他继续乱侃。 这是霍昂一最拿手的,他从生财之道说起,继而挑了几个有趣的事情与她讲。孟云娴越听越觉得有趣,还主动追问起来。 两人一聊就忘了时间,眼看着天色渐晚,绿琪在一旁不断催促,孟云娴还舍不得结束话题。 霍昂一知道分寸,主动起身告辞。 「原本我们兄弟二人就准备在此落居,若是孟小姐有兴趣,我们可以改日再聊。」 孟云娴睁大眼睛看着他:「会、会不会耽误你的生意呀。」 霍昂一轻笑起来,张口就要回应。 若是按照他平日里哄人的把戏,定会说:只要是孟小姐想听,即便舍了生意又能如何? 可是不知怎么的,话到了嘴边,竟变成了实话:「生意重要,日子也不能尽被这些占了去。」 孟云娴更开心了:「那下次再见。」 霍昂一点头:「再会。」 作出这番约定的时候,霍昂一心里飘乎乎的,暖烘烘的。 带着这种奇怪的心情回到府内,他还来不及消化,就撞上了霍烨冰冷的俊脸。 霍昂一的表情吃了屎一般:「怎么别人长了一副好皮相,就能人见人爱的,你这幅皮相也不差,怎么看着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呢?」 霍烨不用问都知道他去见了哪个「讨人喜欢」的主。 「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这人不是我们能招惹的,你不要生别的心思,这与那县令和县令千金不同。」 霍昂一一听就不乐意了:「我怎么了?霍烨,我是你哥,你怎么能这么看我?」 他忽然就觉得当初娘不应该生个弟弟给他,要是个妹妹该多好! 霍烨没有再解释,霍昂一也觉得最近几日他沉默许多,心事重重的,现在又来这番警告,忽然生出玩笑心思:「阿烨,你该不会是对那小金主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霍烨脸色一沉:「即便你是兄长,也该慎言。」 霍昂一无所谓的笑笑:「你知道我是你兄长,就该有对待兄长的态度。至少我是什么心思,我自己清楚,可你是什么心思,只有你自己清楚。」 他清清嗓子,故意道:「啧,难怪这些小姑娘讨人喜欢,笑一笑求一求,即便是不要这嗓子也恨不得把故事讲个尽兴,我得泡杯茶润润嗓子……」 第64章 …… 这之后,霍昂一和孟云娴碰面的机会渐渐地多了起来,孟云娴很喜欢听霍昂一讲生意经,更喜欢听他老气横秋的告诫与经验,好像那是很涨姿势的宝藏。 孟云娴的婢女起初对霍昂一很是戒备,可是一段时间下来,她应该是对霍昂一做了一番调查,警惕心渐渐地就松懈了。 相约一个月的时候,霍昂一大胆的邀请孟云娴过府小聚,且坏心眼的没有告诉霍烨。 这日气候极好,早起指挥奴仆打扫庭院的老奴甫一开门,就见到一个俏生生的姑娘领着婢女上门拜访,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两位老爷有女访客。 匆匆忙忙的去请示了两位老爷,没过多久,霍昂一和霍烨就出来了。 兄弟二人一个笑嘻嘻,一个神色凝重。 孟云娴见到霍昂一本是十分开心的,但转眼见到肃穆的霍烨,步子都不敢迈了。 霍昂一把冲到自己前面的霍烨往身后一拉,不满道:「吓到人家了!」 孟云娴在霍烨这里小心翼翼的神情,到了霍昂一这里的时候便成了一个甜甜的笑:「霍大哥。」 「哎~」霍昂一当着霍烨的面承下这个亲切的称呼,亲自领着孟云娴进去了。 绿琪恭恭敬敬的向二人行礼,远没有当初那样的防备。 霍烨这才知道霍昂一早就邀了人来,脸色顿时更黑。 霍昂一像是看不到他的尴尬一般,该怎么招待就怎么招待。 这次小聚,全程都在霍昂一的侃侃而谈,孟云娴的热情捧场以及霍烨的冷面无声中度过。 也因为这一聚,孟云娴对他们就更加亲近了,连她身边的婢女都不再说什么,除了不许他们与孟云娴单独相处,其他的已经不做阻拦,甚至到了最后,连随行的护卫都少了。 这之后,霍昂一再次提出了新的想法——他马上要前往梧州做一单生意,若是孟云娴有兴趣,可以一同前往。左右她是自己出门的,应当无所谓在哪里。 孟云娴当即呈现出极其浓厚的兴趣。 霍烨同时提出反对。 「他是去做生意的,你跟着做什么?一个姑娘家,早些归家便是,在外面瞎折腾什么!」 孟云娴的脸色都白了,霍昂一看着不忍,对霍烨一通教训,然后让孟云娴不要理她,与她敲定了出发的日期。 孟云娴期间不断地看霍烨的脸色,连回答都不敢大声了。 等到把人送走,霍昂一玩味的看着脸色不佳的霍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你觉得不觉得,小丫头好像特别怕你?你一训她,她吓得跟什么似的。」 霍烨更不开心了。 真是见鬼了,他最近好像很容易就不开心,那丫头和霍昂一亲近的毫无隔阂的时候,尤其不开心。 为什么她对着他的时候,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真的有那么吓人? 这个疑惑,霍烨很久以后终于得到了答案,那时候他忽然觉得,还不如不知道…… 孟云娴真的跟着霍昂一去梧州了。 正是桑蚕丝生产的时候,霍昂一小半年前就联系好了,如今只需要将这批蚕丝运送出来,制成成品,就能卖个好价钱。 也是这个时候,孟云娴才发现,原来霍昂一正经起来是这个样子。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他是从来不会笑的人。 再说那做生意的门门道道,和京城里的那些人事诡谲相比起来,半分都不逊色! 起先,孟云娴不过是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霍昂一身后,对霍昂一的生意经连连赞叹默默偷师,到了最后,她成了个货真价实的小跟班,开始给霍昂一打起了下手。 霍昂一惊讶于小丫头的好学和聪明。 别的不说,那些弯弯道道处处能设陷阱的生意文书,与她讲过一次要点,她便能自己摸索着自己起草,提过的要点一个都不少,跟过目不忘似的。 她虽然看似单纯呆傻,可是心思全然不同那些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即便因为不懂太多人情世故犯什么错,只要与她说清楚,她便会立刻改了,且时时刻刻的记在心里。 大半个月过去,孟云娴基本上就摸清楚了霍昂一的生意套路,他的习惯招数,甚至还能默契的跟他做个配合。 以前听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霍昂一还会贱兮兮的往歪处想,等到和小娴娴合作之后,他才终于明白小丫头这甜甜的笑脸比霍烨那张死人脸好用多少倍。 这一日,他带着她往饭局走一遭,其实他也不想来,连日奔波加上操劳,他多喝一口都能要老命。 万万没想到,席间她眉头拧着,眼珠子里的水光闪着,竟巴巴的在边上小声念起了医嘱,几个没脸没皮的老东西愣是没好意思继续灌酒。 当然,有他在,他们更灌不到她。 霍昂一看着她小陀螺似的张罗张罗的小米粥,心情复杂。 联想一下霍烨那个死小子,哪一次不是冷着脸坐视不理!? 他从未跟小丫头说过劝酒的问题,没想她自己已经无师自通。 这算哪门子的亲弟弟! 喝完那小碗的小米粥,霍昂一觉得心情大好,见小丫头累了,缩在一边不说话也不喝酒吃菜,小脑袋一栽一栽的,想也不想就拎着她先行告辞。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回程的马车上,霍昂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你可知道,霍烨好歹是我的亲弟弟,可是他就从未有过这样的贴心和默契。我忽然后悔了,若是当年我娘给我留的是个妹妹该多好。」 周围不再乌烟瘴气嘈杂不堪,她反倒精神起来,歪歪脑袋,又是那副让人很喜欢的认真样子:「霍大哥,你的肠胃不好,往后还是少喝酒为妙。」 霍昂一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小丫头忽然无师自通的劝酒,并不是福至心灵的默契,而是她知道他肠胃不好。 「这话怎么说?」 她继续道:「我从前贪嘴吃坏了肠胃,曾经三天三夜下不了床,也没有人管我,是一个邻家的哥哥照顾我的。每一日他都只给我和小米粥,什么味重的食物都不许吃,我便是这样才养好的。」 她说着说着,脸上带上了一种暖暖的笑容:「后来我觉得我好了,因为我只要身体康健,便会大吃大喝,可是他不许,还……」她忽然露出难为情的样子来,低声道:「还说,我嘴里的味道没散,这是胃疾尚未痊愈的征兆……」 霍昂一整个人一僵,他自诩纵横商场多年,早就练得桐皮铁骨,此刻竟然如同一个半大的小伙子似的,难为情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有味道吗?很难闻吗? 孟云娴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没有这么严重的,霍大哥。」 霍昂一没准备把手放下来。 他悄悄地将马车窗户掀开一个缝缝,凉风略进来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的脸烫的可怕。 等等…… 霍昂一这才意识到孟云娴说了什么,「等等……你方才说什么?」 孟云娴还未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被问得呆住了:「什么?」 霍昂一正色道:「什么叫你病了三天三夜没有人管你?」她不是侯府的千金小姐吗?怎么会没有人管她,又怎么会是什么邻家小哥哥照顾她呢? 孟云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但是很快就恢复过来,低低的笑了一声,说:「我自小生长在外面,是后来才回到府里的。」 霍昂一多年来和霍烨没有和权贵打太多的交道,并非因为他们无计可施,仅仅是因为,赚钱这种事情,如果只是为钱会很简单,可一旦沾染上权贵之间的利益纷争,就会变得复杂很多。 他们现在还没有完全的准备,不会轻易踏出这一步,不过这并不代表霍烨对后宅那些事儿一无所知。 姑娘被养在外面,要么是外室生的不能登堂入室,要么就是原本生在府里,后被接回去。原先就长在外面,还无人照顾,后又被接回来……莫非是因为府里有什么腌臜事,又或是更复杂的情况?」 孟云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眼神有些闪躲。也正因为这个表情,让霍昂一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对,这小丫头虽然是个又甜又软绵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时常笑着笑着,便露出那种复杂又悲伤地表情,没人发呆的时候也是如此。 结合她今日所说,难道她身为侯府之女,却一反常态的不去做自己的千金小姐,而是带着会功夫的婢女全天下乱跑,也和自己的身世有关? 霍昂一第一次意识到,小丫头对他的饮食习惯一举一动代表的意思都摸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对她,似乎还一无所知。 这个发现令他觉得很好笑,也挺新鲜。 且他忽然就产生了一个浓厚的兴趣——想认真的了解一下这个小丫头。 …… 霍烨觉得,自从孟云娴跟着霍昂一去了一趟梧州之后,两个人之间就变得十分亲密了。 不对,与其说是亲密,不如说是默契。 知道的是她为了长见识看稀奇,跟着大哥去了一趟梧州,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哥在梧州做生意,顺道拎了一个小丫头回来做婢女。 「婢女!?」霍昂一接过霍烨手里的酒杯,挑眉笑着:「别说是教的最好的婢女小厮来换她,就是你……」 霍烨给了他一个警告的冷漠眼神:「我怎么?」 霍昂一的求生欲令他及时止步,嘿嘿一笑:「你是我亲弟弟,谁都不换,我就是觉得,要是当年娘给我们再添个妹妹。日子保不齐比现在要过得更加有趣些。」 霍烨不这么想,他冷笑一下:「添个妹妹?跟着我们受苦,遭白眼吗?你我尚且遇到了那样不讲道理的女子,若是真有一个妹妹,恐怕在我们有能力自保之前,已经被抢走,过上了更糟糕的生活。」 霍烨这个死孩子,总是煞风景。 霍昂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他默默地喝了一口酒,再不提什么添妹妹的话,反倒将自己发现的异常说了出来。 「她若是一般的侯门小姐也就算了,那可是荣安候啊。荣安候如何风光,自然不需要我跟你多说,以她的年纪,怎么样都应该留在侯府里面乖乖的等着成亲了,怎么可能有机会这样乱跑?」 霍烨静静地听着,也闷了一口酒。 忽然想到什么,霍昂一道:「对了,这次小丫头跟着我去梧州,帮了不少忙,若是将你的那份分一成给她,你觉得如何?」 霍烨一皱眉:「你要分就分你的,为什么分我的?」 霍昂一朗声笑起来:「我还没说完呢,我的那还一份,也分一成给她。」 第66章 霍烨眼神微动,「随你。」 一成的数,不多不少,真的给了,她果然如预想的一样,视若珍宝般捧在手里,不可置信的拿给身边的婢女看。绿琪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向霍昂一和霍烨投来了感激的眼神。 无论是之前的药商生意还是之后的毽球场,她似乎很执着于自己赚钱,霍昂一觉得自己应该是做对了。 从这之后,虽然没有主动邀约和主动请求,霍昂一却开始默许孟云娴跟着的他一起谈生意。和之前在梧州一样,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孟云娴已经完全摸清楚了霍昂一的路数,比霍烨还老练。 霍昂一有了更贴心的小帮手,十分开心。 霍烨可以抄着手在一边坐着收钱,十分开心。 孟云娴终于可以凭自己的努力挣到银子,十分开心。 马上就是端午节,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粽子。 孟云娴很馋粽子,绿琪买了不少给她解馋。 霍昂一见此,将她叫过去,把生意场上的朋友送的佳节礼物全都给她了。 「这里的口味都不同,你全吃完也好,每个尝一口也罢,别糟蹋了粮食。」 孟云娴双目放光,「真、真的吗?真的都给我吗?」 霍烨正好从书房过来,手里拎着一壶酒,看到她时眼神暖了几分,认真又戏谑:「平日里蹭饭也就罢了,如今连旁人送的礼都不放过了吗?」 孟云娴极力辩解:「胡说!这是霍大哥送我的!」 时至今日,孟云娴与他们已经十分熟稔,在兄弟二人之间,孟云娴因为和霍昂一的合作更多,所以与霍昂一更亲近,但是看到霍烨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小心翼翼和恐惧了,像这样,时不时地还能回几句。 霍烨似笑非笑:「吃呗,我又没说不让你吃,这东西放在我们这里,每年也只有生霉的命。」 孟云娴眉毛一拧,看看两人:「往年你们都不吃粽子吗?」 霍昂一笑笑:「就我们两个,哪里吃得了那么多。」 孟云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霍烨忽然道:「你出门多久了?」 「恩?」她一怔:「我?」 霍烨毫不掩饰的点破:「算起来,你在这里逗留了许久,认识我们之前,应当早就离家了,难道你连端午这样的佳节都不回家吗?年节呢?」 孟云娴被问的哑口无言。 绿琪在一边小心的打量着孟云娴的表情,没有擅自开口帮小姐解释。 霍烨的问题,其实也是霍昂一的问题。 好半天,孟云娴小声的说:「自然是要回的,可是不是现在。」 霍昂一和霍烨对视一眼,十分妥帖的不再追问。 她此刻回去也是一个人,霍昂一邀她一同过端午。她立刻晴朗起来,还十分乖巧的抱着霍烨带来的坛子帮他们斟酒。 喝着小丫头倒得酒,霍昂一笑了一下。 该怎么说呢? 若是放在往日,他兴许会生出诸如:我或某人已经混到能让侯府千金为我斟酒的地步了! 但是现在,他完全没有这种身份的差距造成的嘚瑟,相反的,那个曾经生出过得感觉越发的浓厚——若是母亲当年还多添了一个妹妹,如今他有了栖身之所,也有求生之能,妹妹也会像现在这样,乖乖的抱着酒坛子给哥哥们倒酒吧。 阿烨的话说的很在理,可是此刻的霍昂一却觉得,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妹妹,他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着她一起走过来。 三个人第一次聚在一起过端午节,霍烨和霍昂一饮得尽兴,却按着孟云娴的脑袋不许她喝酒。 孟云娴几度挣扎未果,便气呼呼的抱着酒坛子坐到角落不理他们,又趁他们不注意偷嘴。 霍烨和霍昂一正直微醺,两人对视一眼,再看看缩在角落的人,纷纷笑了起来,假装不知。 仿佛是因为有了酒液的温润,霍烨也没有了往日的高冷。 霍昂一喝完了酒,嚷嚷着让她倒酒,可是缩在角落的人迟迟没有动静,霍烨发现了孟云娴的异常,起身走了过去。 他将她埋得深深的脑袋推起来,看到了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眼泪。 她的酒量并不好,霍昂一和霍烨又喜欢那种劲酒,此番她脸颊绯红,双目湿肿,活像是被欺负了小兔子。 「你、你哭什么?」霍烨的一声惊呼,让霍昂一吓了一跳,看稀奇似的凑过来:「哟!怎么哭了!?」 绿琪一惊,立马跑过来:「小姐!?」 孟云娴略显游离的眼神在霍昂一和霍烨之间游走,在绿琪凑上来之前,她终于绷不住,一把抱住霍烨的大腿,扬声大哭起来。 霍烨吓坏了,当即弯腰去掰她的手,却因为这个动作,让她顺杆往上爬,直接改为抱着霍烨的腰身哭。 绿琪当即要将孟云娴扒拉开,然而孟云娴酒劲儿上来,越扯她哭的越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霍烨是她的什么至亲,此刻要永久分离了。 「绿琪姑娘……」霍烨的声音低哑:「你这样强拉会弄伤她,府内有厢房,不如让她去房中休息吧。等睡一觉酒醒了就好。」 绿琪当然不愿意:「这……不合适吧……」 霍昂一的眼神从幽深变得淡然:「有什么不合适的,难道我们兄弟二人还能吃了她不成。绿琪姑娘也看到了,这丫头不知道发什么酒疯,你这样硬拉,唯恐激的她行为更加古怪。我与二弟不会趁人之危,更不会伤到她,还是让二弟带她去厢房歇息吧。」 第67章 孟云娴哭的正凶,不肯让霍烨离开。绿琪硬着头皮点点头:「那……那就劳烦霍二爷了。」 霍烨点点头,打横将人抱起来往厢房走,孟云娴对这个姿势好像很熟悉,十分自觉的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手还圈着他的脖子,低声呢喃着谁的名字。 霍烨的动作微微一僵,很快恢复正常,带着她走了。 绿琪准备跟上去,身后响起霍昂一的声音。 「这丫头出门多久了?」 绿琪回头看霍昂一,小声道:「很久了。」 霍昂一坦然一笑:「绿琪姑娘不必这样戒备,我无意打探什么。」 他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只是觉得,这小丫头与一般的侯府姑娘不大一样,你们京城的千金小姐,不会被放出来这么久吧?是她不想回去?」 绿琪低着头不说话。 霍昂一本来就没想从绿琪的嘴巴里面问出什么大事来,但是该说的他还是要说:「绿琪姑娘,我们和小娴儿相识一场,若是她真的有什么难处,我们能帮的定会帮一把。」 「小娴儿一个姑娘家,还是高门大户的千金,这样一个人在外面游走实在是很奇怪。她迟迟不愿意归家,究竟是无家可归,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绿琪还是无动于衷。 霍昂一一点都不着急:「小娴儿回回有什么突发奇想,绿琪姑娘都跟着操心。想来若是小娴儿能乖乖的回家,绿琪姑娘也能轻松许多。」 终于,绿琪低声的开口。 「我们小姐……有暂时不想回家的原因。多谢霍爷的关心,奴婢私心想着,等到小姐足够释然的时候,定会回去的。」 霍爷心中小半部分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孟云娴离家,果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也不是荣华富贵过厌了,出来找什么新鲜感。 「绿琪姑娘。」霍昂一不开玩笑的时候,十分的严肃。 「我只是个外人,不敢站在小娴儿亲人的角度指点什么。但是霍某知道,若是一个人存了心结,不用正确的方法去解决,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伤痛只会越藏越深。」 「小丫头从前应该也是个乖巧可人的主,说实话,她那个样子,并不适合愁眉苦脸的表情。」 绿琪干笑了一下,向霍昂一行了一礼,转身想去找孟云娴。 没走两步,她忽然转身,眼神里有几分恳求。 「霍爷,小姐因为一些事情,暂时不想回到府中见家人。她出门之时就想凭自己的能力赚钱,虽然小姐说赚钱是为了分散注意力,就像是外出散心,但是奴婢总觉得,小姐好像还有什么心事。」 她咬咬牙,对霍昂一提出请求:「霍爷带着小姐做生意,她十分的开心。若用自己的双手赚钱是小姐现在唯一的心愿,不知霍爷能不能帮她?」 现在孟云娴跟着嚯嚯,分的都是蝇头小利,可是她还是很高兴。 若是真的让她跟着霍家兄弟学做生意,赚得钵满盆满,那时候小姐是不是就能回府了? 霍昂一静了一瞬,摇摇头。 绿琪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的确,小姐分的钱少,是因为霍家兄弟觉得她有趣,在逗趣,正经的生意人,哪里能带着小姐胡闹呢? 然后她听到霍昂一说:「绿琪姑娘说的不对,并非是我们帮小娴儿。」 他重新露出笑容:「分明是小娴儿在帮我们。看来小娴儿是嫌自己的酬金太少,拐着玩儿的让绿琪姑娘来提醒我们了?也罢,为她涨一涨酬劳也没什么。不过,还请绿琪姑娘告诉小娴儿一声,要赚得多,往后出力的地方,也会跟着多起来的。」 绿琪骤然一笑:「奴婢代小姐谢过霍爷。」 …… 这一头,孟云娴的醉酒状态并没有减轻。 她很少这样大饮,霍家兄弟喝的又是烈酒,此刻躺在床上,从喉咙口到肚子活像是火烧一般难受。她哭了起来,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嘴里喃喃的喊着一个名字。 霍烨将人放在床上,站在床边久久没有动静。 他终于听清楚她喊得名字了。 周哥哥。 忽的,她转身时睁开了眼睛,一双醉眸异常的水亮。她对着霍烨伸出双手,撒娇似的:「疼……」 霍烨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在说,他该离开了。 可是脚尖方向刚刚一转,她就察觉了他的动向,呜呜的哭起来。 离开的方向立马就转到床的方向。 霍烨坐在床边,根本不用他怎么招呼,她已经小猫儿似的凑了上来,大喇喇抱住他的大腿,脑袋枕上来。 霍烨仅有的一些经验让他十分的清楚,她的接触和其他的人的接触,带来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枕着他大腿的人再无其他的动静,像是安静的睡过去了。 霍烨试着靠向床架子,让自己放松下来。 「周哥哥……我好想你……」 霍烨伸手帮她捋碎发的手顿在半空中,很快又继续伸过去,帮她把黏在脸上的头发拨弄开。 这个动作好像令她十分受用,她喃喃道:「周哥哥,我肚子又疼了……想吐……」 霍烨叹了一口气,借着这个莫名其妙的身份开口:「想吐还喝,你自己没有酒量吗?」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立马哼哼唧唧的卖惨:「你别吼我呀……」 霍烨整个人都处在一个十分奇怪的状态里,她明明没有任何强迫他的能力,却能靠着三言两语控制他。 她说别吼她,他连声音都放轻了。 「一个姑娘家在外面,还敢这么喝酒,若是你的家人知道了,定要将你吊起来打。」 吊起来打几个字很有威慑力,她抱得更紧了,还一个劲儿摇头。 别打她。 霍烨心中一动,忽然道:「孟云娴……你知道你抱的是谁吗?」 她像是睡了,又像是没睡。 闭着眼睛,抱着他腿的手却啪啪的在他腿上打了两下。 霍烨觉得好笑。 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绿琪和霍昂一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不堪的场面! 绿琪立马要将孟云娴和霍烨剥开,没想安静的醉猫一下子炸了毛,哭的跟骨肉分离似的,死死抱着霍烨的腿不许他走,一边抱着还一边喊:「我不吃糖了……我不弄坏你的毛笔了……别走……」 绿琪的脸色一僵,尴尬的看向霍烨。 霍烨也了然,绿琪应该知道她说的那个人是谁。 最终,绿琪点了孟云娴的昏睡穴,把她从霍烨的身上扒拉开,又对着霍烨连番道歉。 霍烨起身整理自己的衣物,淡淡道:「她醉着,就让她在这里睡吧。这里东西都齐备。」 这一次,绿琪没有再拒绝。 霍烨走出房门,霍昂一正抄着手靠在门口。 「哟,舍得出来了?」他一扫霍烨的腿:「还能走吗?」 这是调侃他,被姑娘抱得腿软。 霍烨:「在梧州的时候,她也这样喝过?」 霍昂一:「有我在,能让她喝醉了?」 霍烨无形的松了一口气,往自己的房间走。 「阿烨,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 「你想带着她一起?」霍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 霍昂一点头:「别看她长得一副很好骗的样子,其实精明的很。这些日子我瞧着她足够细心,也足够努力。听绿琪那丫头说,她要靠自己的双手赚钱,我起先觉得这就是个说法,不过现在,我很好奇。」 霍烨:「好奇?」 霍昂一笑了:「不错,好奇。不知道等她真的赚够了钱之后,会做些什么呢?」 霍烨没说话了。 带着她一起做生意? 他与霍昂一是兄弟,那她又是什么身份? 「我劝你不要一时头脑发热在这里异想天开。她是侯府之女,是千金之躯,和我们两个大男人走南闯北做生意算是怎么回事?这事情若是传到她家里,等到她回京的时候,会被如何议论,你可都想过?」 霍昂一哈哈一笑,就连霍烨都看不出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等到她回京的时候,咱们当然一起跟着呀,这可是侯府的千金,咱们手把手的教她如何走出阴霾解开心结,说不定还会变成侯府的座上宾,哈哈……」 霍烨听到重点:「心结?」 霍昂一摆摆手:「不用问我,我也不知道这小丫头年级轻轻地,能有什么心结。可是她的婢女说了,她就想赚钱,就想用自己的双手赚钱,我捉摸着我刚好也会赚钱,带着她一起,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霍烨皱着眉头,不再发表任何的意见。 端午之后,霍昂一很是正经的叫来孟云娴,跟她拟定了一分文书。文书的内容主要是关于她跟着霍家兄弟一起做生意之后的分成内容,还包括一些她的日常工作,换句话来说,霍昂一要聘她做帮手,一起做生意了。 孟云娴正在为自己醉酒失态的事情烦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霍家兄弟,此番见他们绝口不提当天的事情,还提出了这么棒的建议,她当即开心起来,一口答应,又问起做这些需要先准备着什么,她怕自己做不好。 从孟云娴的积极来看,她是真的很凭自己的努力做好这件事情,也十分珍惜这个机会,但是在霍烨看来,这越发的成为了一个谜题——她到底为什么想要凭自己的能力赚钱,等赚到这些钱之后,又要拿去做什么? 从这以后,孟云娴真的成为了一个合作伙伴一样的人物。 她不仅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学会了生意场上的门道道,甚至还主动负担起了这两兄弟的日常起居,将他们照顾得妥妥当当,从前霍昂一和霍烨两个大男人,过得并不怎么细致,但在有了孟云娴之后,这一切好像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是女子会想得到,男子却难以想到的。 又或者说,他们好像终于感受到,家里多了一个女人之后是什么感觉。 孟云娴原本住在自己租的宅子里,时间一长,她索性搬到了霍家兄弟的宅子。 这里房间本来就很多,也够住,霍烨把自己住的院子腾了出来给了她一个人,自己则是去了霍昂一那边,随便找了间房间,张罗了床铺就住下了。 有了这段时间的相处,绿琪几乎是完全放下了最开始的戒备,甚至觉得自家小姐有点鸠占鹊巢的意思。 孟云娴也觉得不妥,但是霍烨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让给她住就是给她住,不接受反驳。 第69章 此事令霍昂一酸了很久。 他悄悄告诉孟云娴,之前霍烨明明说好买下宅子之后自行选院子,他看中的其实是霍烨的院子,方位和光照都更好,奈何霍烨就是不让,自己住进去了,他为此生气了很久。 「哥哥果然不能跟姑娘比,你一来,这院子就是你的了。」 彼时,孟云娴正在厨房里面学做菜,闻言只是笑嘻嘻的,半点娇羞都没有。 霍昂一看在眼里,疑在心里。 他自己是真的将小丫头当做了妹妹一样的存在,可是霍烨那小子,太不正常了,做了这么多年的亲兄弟,霍昂一要是猜不出来霍烨的小心思,那实在是白活了。 若是小丫头能做了自己的弟妹,那也是一件好事。再说了,霍烨长得很好,遇见小丫头之前,是因为他这个兄长带着他胡闹开了些荤,可是他这个弟弟也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如今更是洁身自好的很,从未有过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 若是他们兄弟二人以后身家丰厚了,再谋个一官半职,和小丫头配一配,勉强够格。 霍昂一到底不是一个凭想象做事的人。他自问对小娴儿的性子也有些熟悉了,更清楚这男女情感的事情,只要真的两情相悦,纵然一开始会有些阻碍,最终都能终成眷属的。 所以撇开什么身份低位不说,小娴儿的心意更加重要。 可是让霍昂一失望的是,小娴儿对自己和阿烨的态度日趋相同。 他分明记得刚刚相识的时候,她看着阿烨的眼神总是不大一样,也格外的怕他。就连那次醉酒,她也是先看看他,再看看阿烨,然后选了阿烨来撒酒疯。 按理来说,阿烨对小娴儿来说应该是不同的。 可是现在,趋同了, 霍昂一是个勇于挑战的人,虽然小娴儿现在对阿烨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态度了,但是只要他在一边渲染渲染氛围,为他们制造制造机会,总能促成好事的! 可惜,霍昂一还是失败了。 因为他发现,阿烨这个小混蛋也变了。 从前他虽然也冷冰冰的,但是有情绪,有想法,活的很有烟火气,在他这个兄长的带领下,更是做过几回英勇的男人。可是现在,他活的越来越没有烟火气了! 明明之前是他催促他要有积蓄,有银子存下来,现在他反倒成了毫不在乎的那个人,也不管霍昂一怎么折腾了。 霍昂一觉得这事儿和小娴儿有关,越发的好奇两人之间是不是早就背着他这个哥哥有了什么不一般的关系。 但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小娴儿都从一个商界小白兔变成了商界小狐狸,这种关系依旧没有变成霍昂一期待的那种。 到最后,霍烨不仅生意管的少了,家里管得少了,人都沉默了。他时常窝在房间里面看书练字,孟云娴给他送点心送吃的,他便吃几口,闲聊几句,若是霍昂一拎着酒去敲门,他门都不开。 …… 发现小娴儿其实一直都在写家书的时候,霍昂一很是意外震惊。 在他的认知里面,小娴儿一定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有家归不得。没想到小娴儿真的像是一个远游的游子一样,时不时地寄回家书。 「你一直都给家里寄家书?从前你如何我不知道,但是现在看你的样子,也不是不想家,为什么不回去?」 霍昂一和孟云娴一起挤在庭院的角落,席地而坐,好奇的捻着她手机的小玩意儿左右翻看。 孟云娴刚要张口,霍昂一就淡淡的提醒她:「又想说什么赚钱回家吗?小娴儿,哥哥我不曾亏待你,如今你认真的根和我们一起做生意,我也是认真的分了你银子,算一算,你攒的也不少了。我有时候都想不明白,是银子还没赚够,还是你只拿这个当幌子啊?」 孟云娴的动作和笑容都顿住了。 霍昂一把话说开了,人也舒坦了:「若是银子还没赚够,你不妨说个数,咱们干票大的,兴许你就赚够了。若只是个幌子……你介不介意与哥哥说一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孟云娴低下头,闷着将新的家书整理好,交给绿琪送出。末了,她才用一副思考了很久的表情问霍昂一:「霍大哥,养一个孩子,需要多少银子呀?」 霍昂一被问住了,下意识道:「你有孩子了?」 碰! 一旁传来了一声巨响,连个人循声望去,只见霍烨手里端着的甜汤连盅带盘的掉在地上。 孟云娴赶紧找来下人收拾这里,又关切的望向霍烨:「二哥,你没有烫伤吧?」 霍烨是给她送甜品来了。 「没有。」霍烨生硬的收回手,望向她:「你们在聊什么?什么孩子?」 霍昂一反应过来,笑嘻嘻的把他们两个都叫过去,于是,三人并着肩席地而坐。 霍烨好像对「孩子」两个字格外的在意,不断地看孟云娴的侧脸。 孟云娴抿着唇想了好久,才小声的说:「不是我有孩子。我只是很好奇……养一个孩子,需要多少银子。」 霍昂一:「你要帮人养孩子?」 她摇头。 霍烨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很好笑:「我们两个大男人,没成亲没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自己养自己,这种问题你们我们,我们能问谁?」 第70章 霍昂一则是比较直接:「小娴儿,你不回家,和养孩子需要多少钱有什么关系?」 孟云娴沉默了一下,慢慢的说:「我欠一个人一些银子,我想,若是还上这些银子,兴许就能与她再无瓜葛了。」 一个侯府千金,会欠人钱,这怎么听都觉得匪夷所思。 霍昂一还在思索这事儿的离奇程度时,霍烨已经冷不防发问了。 「还差多少银子?」 霍昂一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霍烨。 「你们两个莫不是疯了吧!?小娴儿,你一个没成家的小姑娘,出身也不差,生养孩子需要多少银子是你操心的事情吗?还有你!」他又开始对准霍烨发难:「你也是,她不懂事你也跟着瞎胡闹是不是?」 霍烨完全没有理会霍昂一的指责,重复的问了一遍:「云娴,还差多少银子。」 孟云娴愣愣的看着霍烨,眼中那种趋同的目光,好像又开始变得不一样。 霍昂一摇摇头:「没救了,都没救了。」 孟云娴回过神来,小小的摇头:「我……我不知道……」所以她很好奇养大一个孩子到底需要多少银子。 霍烨思索片刻,直接拉着孟云娴的手腕往书房走:「这个问题不难,算一算就出来了。」 「哎哎哎……你们两个……」霍昂一看着单独离开的两个人,好气又好笑。 「莫名其妙。」 孟云娴怎么都没想到,霍烨是真的很认真的为她解答这个问题。 他铺纸提笔,十分认真的询问:「养大一个孩子也分不同的人家,你想问的是哪种人家养孩子?」 孟云娴坐在书桌的对面,双手托腮看着他。 霍烨微微一笑:「看着我做什么?我在问你话。」 孟云娴抿了抿唇:「自从我出门之后,就只有绿琪知道我的想法,然后是大哥和你。你是第一个这样认真问我的。」 霍烨见她神情复杂,开始列出目录,说道:「有时候,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能不能做到。虽然我不清楚你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但是既然决定这样做,就认认真真的去做。」 他不再废话,比对着列出来的花销目录开始一一询问。 孟云娴似是被霍烨的那番话触动了,再不作其他的胡思乱想,回忆起小时候的吃穿用度,开始一一的回答。 霍烨会根据她的回答,一一折算成银子。 然而,算着算着,他忽然无奈的笑了一下。 孟云娴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吗?」 霍烨放下笔:「不用算了。」 「不用算了?为什么?」 霍烨:「农户的银钱花销远比一般的城镇人家要少得多,几两银子就够一个四口农家花上几个月。以你所说,连夜间的油灯都按照分量算的清清楚楚,这种养活方式,一个姑娘家长到十三四岁,百两尚不足两。」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事论事。相较之下,孟云娴的眼神就变得暗沉了许多。 书房中有一瞬间的寂静。 霍烨忽然抬起头:「所以,你就是这样长大的?你要攒钱,是为了还给那个曾经养育过你的人?」 孟云娴低着头,双手搅在一起,指甲轻轻地抠着。 没有否认,就是默认了。 霍烨扯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再次提笔。 孟云娴顺着他的动作望向他的脸。 霍烨一改平日里的冷漠与寡言,此刻尽是温柔与耐心:「即便是银子也分贵贱之时,从前这人用多少银子养育你,如今咱们再翻个倍,也不算是占了便宜,你觉得如何?」 孟云娴竟听出了这话中的安慰之意。 她乖乖的点头,却把眼泪点出来了:「好呀……好歹过了百两。」 那一瞬间,霍烨清晰地感觉到了心口的抽痛。 他飞快地按下这种陌生又不好的感觉,认真的为她算起来。 其实,这种感觉他是明白的。 他与兄长一路走来,相互扶持,也会有磕磕盼盼矛盾丛生的时候,霍昂一对着外人挺能唬人,但关起门来吵架时,幼稚的像个傻子一般,他也说过诸如「我将你拉扯大花了多少多少银子」这样的话,可是他们本就相差无几,这种话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霍烨不知道她心底耿耿于怀的这个人到底是谁,这个人令她记挂至今,可两人之间的能断清的唯一羁绊,只剩不过百两的养育银钱。 霍烨帮她把能想起来的花销全都算了一遍,再按照近年来金银值得升降翻了个倍,给了她一个具体的数字。 孟云娴不想哭的,可是看着这笔账,她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段日子,她跟着霍昂一前前后后的忙活,赚得早已经是这笔帐的许多倍。 她身为侯府之女,也并未与侯府斩断关系,可是她并不想用侯府的钱财来还上,只想用自己赚得钱来还上这笔钱,大抵是因为这笔钱对那个养育她的人来说,也是这样凭自己的本事赚回来的。 嘤嘤的哭泣声实在是令人不爽快,霍烨望向窗外,轻声道:「你与大哥学了这么久,他连最基本的道理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似乎是在等待下文。 霍烨慢慢望向她,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背井离乡时,就已经将在意你的人都丢在了身后。你的喜怒哀乐,只能左右在意你的人。眼泪冲不开独行的前路。」 孟云娴的哭声慢慢的停了下来。 她拿起霍烨为她算好的账单,对着他盈盈一拜,转身离开书房。 当天晚上,孟云娴拿出了自己这么久以来所赚,悉数换成了数十张不同面额的银票。 她用烧黑了的木柴在地上写了一个名字,又将名字画了一个圈圈。 听说只有在这个圈子里烧东西,才能精准的送到阴曹地府,你想送的那个人手里。 霍昂一和霍烨闻风赶来时,孟云娴点燃了第一张银票。 霍昂一不瞎,看到这丫头烧的不是纸钱,而是实实在在的银票,他吓了一跳,当即就要冲上去。霍烨一把拦住,示意他不要去捣乱,霍昂一指着她的方向:「那是银子!」 「让她烧。」 霍烨盯着那团带颜色的火,答得很是淡定。 孟云娴一张一张的烧,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一般人给先人烧纸,总会絮絮叨叨说很多,但孟云娴烧真金白银,却一句话都没有。 绿琪在一边看着,也不拦着。 「绿琪……」孟云娴很小声的喊她。 「奴婢在。」 火光将孟云娴的眸子照的莹亮亮的。 「我不欠她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孟云娴忽然抱过箱子,把所有的银票全都丢到火里。 绿琪这才慌了:「小姐,够了!够了!」 碰! 孟云娴将箱子狠狠地砸在地上,对着那团火和火底的名字大喊:「我不欠你了!我再也不欠你了!」 「你从未将我当做女儿……还利用我做这些事情……如今时过境迁,这些便算是了结。」 「我本该恨你,可你的的确确将我养大。」 「如今我将你养育我的银子,成倍的还给你!从今日起,我不再欠你的,只剩你欠我的!」 嘶吼到最后,眼泪也涌了出来。 「你以为死就完了吗!?没有!你今生做的一切,来生都要还给我!你别想就这样解脱,更别想轻易与我脱了干系!」 斜里冲出一个黑影。 在绿琪反应过来之前,霍烨已经拉着孟云娴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死死地抱住。 孟云娴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不断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不欠你了……」 「可你还欠我……」 霍昂一站在原地,看着那团渐渐熄灭的火光,神色晦暗不明…… 第二天一早,兄弟二人是在一阵阵香味中醒来的。 孟云娴已经在厨房里面忙活开了,早晨的风将香味全带去了卧房的方向,霍昂一和霍烨几乎是同时走出卧房,朝着厨房的方向过去。 「小姐,粥温的正好,是不是可以叫两位霍爷起来啦?」 「让他们再睡一会儿吧,我们本就起得早,若是真的凉了,放进蒸笼里温一温就好了。」 「温什么温,味儿都把人勾起来了,赶紧上桌!」霍昂一忽然从厨房窗户边上冒出来,笑嘻嘻的。 「咦,你们起来啦?」孟云娴媚眼明朗,冲着他们二人直笑。 霍烨抱着手臂跟在后面,若有所思的看着格外活泼的孟云娴。 她的眼睛还有未褪去的水肿,显然是被昨夜的眼泪泡发的。 「啧,你还愣着干什么?」霍昂一用胳膊肘拐了拐霍烨:「人家一大早起来忙里忙外,你好意思在边上瞧着?」说着,自己先撸起袖子去帮忙了。 孟云娴赶紧去拦:「都已经准备好啦,霍大哥你去等着吧,早饭马上就送过去啦。」 霍昂一「嘿嘿」一笑,打趣道:「每回这个时候,都让人觉得还不如让我娘生个妹子。」 孟云娴的眼神亮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要说,又忍住了,这个细小的神情并未逃过霍烨的眼睛,他敛眸沉思,笑了一下,转身往饭厅去了。 昨夜让她抓着哭了半宿,肩膀连胳膊都湿了,就这样她还能喊着旁人的名字。 爱谁谁帮,左右他不帮。 饭食上桌,孟云娴积极主动地为他们布碗筷,霍昂一盯着她这个小样子,忍不住笑道:「小云娴,你来这里这么多日,怎么今天才想起来要给哥哥们准备饭菜呀?」 孟云娴有点不好意思。 她声若蚊蝇:「昨日的事情,叫两位大哥见笑了,还请两位大哥不要见怪。」 霍昂一一反常态,渐渐收敛了玩笑的姿态,盯着孟云娴上下打量。 原本出身侯门的小姐,应该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年级差不多了就遵照家里的意思嫁掉,可是她偏偏离经叛道,一个人跑出来,竟然还要学着做生意,不对,经过昨日那件事情,霍昂一方才知道,她其实是想自己赚钱。赚回曾经被养育过的银子,还给养育她的那个人。 霍昂一曾经与霍烨提到过孟云娴的事情。起先,他总觉得孟云娴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名门千金,被放任自由这样胡闹,更想不明白她这样好的出身,为何时不时地就露出那样的表情。 第72章 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一直与亲弟扎根于世道的最底层摸爬滚打走到今日的霍昂一打心眼里瞧不起这样酸溜溜的愁绪。 可是经过昨日之后,他才忽然明白,这世上最苦未必苦于贫。更何况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过去的十多年里不比他们兄弟二人逊色多少。 她懂贫苦,更懂人心。 远比他曾见过的那些富家小姐权贵千金要更合他的胃口。 霍烨低头喝粥:「既然你都提了,记得帮我将两件衣裳洗干净。」 孟云娴的脸更红了:「其、其实……」她等不及用完早饭,让绿琪去把她准备好的礼物带过来。 绿琪一个人拿不下,还叫了好几个人帮着一起抬过来。霍烨看到她准备的衣裳吃食甚至是依照他们兄弟二人准备的礼物,心头隐隐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她吸吸鼻子,认真道:「说是想要靠自己的能力赚钱,但若真的是我独自出来闯荡,只会经历更多险恶,懂得不多,还想要靠自己的双手赚银子,恐怕三五十年也难如愿。幸得两位大哥相助,教我揭开了一个郁结多时的心结,此事是最重要的,也是云娴最感激的地方。」 「此外,生意上的事情云娴有自知之明,那点微薄之力,哪里能拿这么多。昨日……还了我该还的,手头还剩下一些银子,便为你们准备了些礼物,你们瞧瞧喜欢什么样的,尽管挑,若是不够我还能再添置些,也算是临别增礼了。」 霍昂一眉毛一挑:「你要走了?」 霍烨的脸色沉了下来。 孟云娴摆手,一本正经的纠正:「不是要走了,是要回了。」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一下:「此趟出来实在耽误许久,连婚期都搁浅了。再逗留不归,实在是说不下去。」 「婚、婚期?」霍烨愣了,结结巴巴的问出这句话来。 孟云娴粲然一笑:「其实我已经定亲,若是没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如今早该成婚,与周哥哥在一起的。好在现在为时不晚,应当及早赶回去。」 霍昂一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你、你定亲了?怎么从未听你说过!?你、你这个女娃娃也太不像话了,哪有定了亲还在外头乱跑的!」 霍昂一敏锐的察觉到霍烨的沉默,眼珠子一转,正经道:「小云娴,我要是你夫家,肯定早就不要你了!若你如今赶回去,他却佳人别抱,你该如何是好?」 这话说得很是到位,她笑容都褪了一半。 霍烨微微拧眉,有些不悦的看着霍昂一。 霍昂一可管不了那么多,他好不容易瞧上这个小丫头,想撮合一番,没想到小丫头一早就是有主的,怎么着也得狠狠地打击一番,然后想办法把人和二弟绑在一起。 霍烨的心思他老早就看清楚了,兄长的用处必须在此刻体现出来。 事实上,孟云娴只是默了一瞬,很快恢复笑容:「怎么说都是我先抛弃周哥哥一个人跑出来,在此期间,他若真的与别的姑娘两情相悦,我自然也只能诚心祝福。不过……」她真诚道:「若是我能顺利举行大婚,两位大哥可愿前往京城一趟,吃一顿喜酒?」 霍昂一笑了一下,懒洋洋的靠向椅背:「这个……你说不准能不能成婚,我们自然也说不准能不能去。等你真的能成再找我们也不迟。」 婚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是人是真的要走了。 霍烨用完朝饭之后,并没有看她准备的那些礼物,以睡眠不足为由回房休息了。 霍昂一与孟云娴坐在一起翻看礼物,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罢了,活该我们两个天生命里无妹,原本以为老天爷发了好心,要送我们一个贴心可人的妹子,没想到还是要走,也罢,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孟云娴:「怕两位大哥觉得突兀,所以才提前说的,如今整顿归家,不好空手回去,也想为他们带点什么,算一算,大抵还要十来日才能启程呢。」 霍昂一默默地算了一下日子,挠挠头:「啧,这也没多少日子了啊。」 孟云娴:「总比临行前再说要好一些。」 霍昂一觉得这丫头实在是呆傻又可爱,忽然伸手捞住她的肩膀,「小云娴,咱们怎么说也是相识一场,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哥,我也该尽到做哥哥的责任,这段日子你跟着我们,不能说是微薄之力,反正我觉得和你一起,比和我弟弟要痛快顺利得多,你此番回去呢呢,咱们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最后这几日,哥哥就将这些年在江湖上闯荡的绝学都传授给你!希望你以后顺顺当当,慧眼识人,不会被别人欺负。」 霍昂一虽然总是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样子,但是孟云娴能感觉得到,他是认真的在与她道别。 接下来的日子,孟云娴一面让绿琪做回家的准备,一面帮着霍昂一处理最后的一些事情。霍昂一利用这个机会,与她讲了许多自己经商时候遇到的事情,如何看一个人,如何得知对方的意思是真是假,什么样的小动作代表什么意思,他都倾囊相授。这些东西对孟云娴来说未必是什么必学的生存技能,但是的确很令她大开眼界,尤其是霍昂一讲到各地人情风土的事情时,简直是信手拈来。 这段日子,霍烨很少出面,霍昂一说他有些咳嗽,得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否则等到孟云娴回京城之后,就没有人帮他的忙了。 第73章 孟云娴挠挠头,有些苦恼。她也不能不回家啊。 时间一晃而过,在孟云娴离开的前一日,霍昂一这边接到了一单大生意,是刚到本地的一个大富商,听闻霍家兄弟在此,有心想请他们牵线一单大生意。孟云娴知道霍家兄弟手上的人脉资源十分广,生意也不尽相同,不是她十天半个月能见识完的。霍昂一原本想要带着霍烨一同前去,可是孟云娴考虑到霍二哥还要休养,便自荐前往。 霍昂一其实真的挺舍不得她,一想到这之后再也没有小丫头屁颠颠在后面细心善后处理小事,要回去跟别的男人成亲,心就酸啾啾的,没怎么多想,就让她跟着一起去了。 孟云娴不是第一次跟着霍昂一去谈生意,加上这段时间被他抓着耳提面命了许多道理,她也机警很多。 这次赴宴,她的感觉很是不好。 孟云娴必须承认的是,这世道对女子有些不公平。同样是做生意,若是男子做的好,那就是本事过人,若是女子出类拔萃,那必定是手段肮脏,以色侍人。而像她这样跟在霍昂一后面的,十次里面有十一次都被当做了霍昂一的宠妾,哪怕猜测她是妹妹也好呀。 可也正因为这样,她才更加意识到自己这样外出闯荡,是多么不合适的事情,因为在世人看来,真正好人家的女儿,正经教养长大的,才不会这样抛头露面,所以他们一眼就认定她是妾侍,而非姊妹。霍昂一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从那以后,只要是带着她出席,他必定是格外尊重她,照顾她的情绪的。 生意场上讲究的是一团和气和察言观色,因为霍昂一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所以其他人也会对孟云娴做出尊重之态。 但是这一次的不一样。这位姓胡的大商贾别说是对她,就连对待霍昂一也难有尊重之态,因为宴席设在画舫上,周围是一片酒色笙歌,实在是惹人厌恶。孟云娴有心提醒霍昂一,诚如他所教导的那样,哪怕对方是有权有势富可敌国的合作伙伴,若是从一开始他们就处于下风,甚至是不被尊重,那么之后都会陷于被动。 可是不知怎么的,几杯酒下肚的霍昂一对她的提示全然不理,满不在乎,她想单独与他说话,那位胡老板已经不悦的骂开了:「男人酒桌子上的事情,你们女人家捣什么乱!霍老板,这女人可宠不得,打才最有用,越打越听话,越打她才越舒坦。」 孟云娴拧了拧眉头,悄悄去看霍昂一,可是霍昂一非但没有管她,还与那胡老板相谈甚欢。 孟云娴没来由生出一股火起来,起身就离开了。 胡老板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盯着她的背影直笑:「霍老板,这妞儿还真辣啊。」 「砰!」霍昂一重重的放下酒杯,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客气和热情,冷冷道:「胡老板,她是我一个很重要的妹子,还请胡老板慎言。」 胡老板微微挑眉,若有深意的哼笑一声。 孟云娴带着这种奇怪的感觉回去,遇到了霍烨。 他在房中呆的久了,出来煮点粥喝。 「我来吧。」她撸着袖子就准备带绿琪去准备吃的。 「不必了。」霍烨的态度有些冷淡。孟云娴有点不适应:「霍二哥?」 霍烨径自往厨房走。 孟云娴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一横喊住他。 她急急地冲上去,说起了今日在画舫上见到的那个胡老板。对方财大势大,看起来很不简单。而且为人很不客气,不是那种江湖上大老板的豪放不拘小节,而是连基本的尊重和礼仪都不懂,粗野的匪气。若是泛泛之交也就罢了,万一有什么大生意要交手,一旦出什么问题,对方可能会不道义。 「孟小姐。」孟云娴喋喋不休的说了一通,霍烨的态度却很淡很淡。 孟云娴:「霍二哥,我……」 「孟小姐是侯门千金,回到侯府之后,成亲生子相夫教子一生,这外面的事情与你再无关系,我兄弟二人要如何营生,更是我们的选择。还是孟小姐觉得……」他缓缓转过头来,用一种孟云娴觉得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你已经很了解我们了?若是我说,我与大哥本就是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看人下菜碟,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孟小姐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一直到霍烨消失在眼前,孟云娴都没能说出话来。 「小姐……」绿琪陪着孟云娴回房,小声的说:「其实两位霍爷也不是存心像这样的。」 孟云娴的脸上半分委屈都没有,她抿着唇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绿琪,我这样一走了之,是不是有些伤他们的心啊。」 绿琪有点意外孟云娴会想到这一点,同时又十分欣慰:「其实两位霍爷的确不是什么坏人,奴婢之前对他们也诸多防备,可是相处下来,他们在商场上如何应对是一回事,私底下对待小姐的态度和他们自己的为人,又是另一回事。况且两位霍爷的态度变化源自于小姐您要启程回京开始,奴婢觉得小姐想的可能没错。」 「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小姐也不能让五殿下无限期的等下去呀。您如今对过去的事情有了些释怀,早些回去面对局面是好事,奴婢觉得小姐不宜再耽误了。」 孟云娴点点头:「是,虽说我也有些舍不得两位大哥,但是周哥哥和侯府那头也不能一直逃避。至少如今我能不再整日郁郁寡欢,比先时强多了,也该回去。」 第74章 当夜霍昂一回来的时候喝得很醉,霍烨的屋子与他离得近,听到声音出来时,哭笑不得。 霍昂一竟然窝在孟云娴平日里最喜欢呆着的角落发酒疯。 他生的人高马大,将自己缩在那里显得格外的滑稽。霍烨心知肚明,却并未挑破,走过去伸脚踹了踹他。霍昂一迷迷糊糊的,身子一歪,彻底的睡着了。 「看来我是你弟弟,真的很让你失望啊。」霍烨轻笑一声,无奈的摇摇头,找人过来把他拖进房里睡觉了。 与霍家兄弟二人告别这一日,霍昂一早早地就出门了,只剩霍烨留在府里,仿佛在等着她过来。 「都收拾好了吗?」霍烨看着她小小的包袱:「不是说要给家人带东西吗?怎么行李就这么点?」 绿琪主动解释:「霍二爷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就是因为准备的太多,未免路上太过招摇,已经将要送给家人的礼物托给镖局,咱们自己轻装上路。」 霍烨了然,又问:「之前保护你们的人呢?回程的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孟云娴对着他一笑:「放心吧霍二哥,都会一起上路的,明处暗处都有。」 霍烨浅浅的笑了一下:「看得出来,你家里人十分的在意你。」 她赞成的点头:「所以要回家了。」 「那……保重。」 孟云娴的眼神往边上看了看,霍烨贴心道:「胡老板设宴,大哥先过去了,我知道你今日要来道别,所以我在等你,送你离开之后,晚一些我也会过去。」 又是那个胡老板。 但一想到之前霍昂一和霍烨的话,孟云娴决定不再多管闲事。 回程的路上,孟云娴与绿琪靠在一起回忆这一年来的所见所闻,最后十分一致的觉得,遇上了霍家兄弟之后才真正有意思起来。 「之前我总是闷闷不乐的一个人到处晃悠,可是认识了两位兄长,才觉得学会了许多,懂得了许多。无论如何,无论我回去之后能不能顺利成亲,总要请两位大哥前往京城玩一趟的。」 绿琪很赞成,她甚至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小姐,其实两位霍公子都是极有才能之人,能白手起家混到如今的地步,是十分有能耐的。您别瞧着两位公司好似居无定所,又无实业,但其实他们手中掌握的人脉遍布全国,往夸张了说,去哪里都能吃的上饭,且他们的生意与开张店铺不同,他们做的是人脉生意,牵的是原本构不成的关系,空手套白狼,全凭一张嘴。若是入朝为官,定能将死的说成活的!不说官拜一品,至少在与那些愚顽的老臣争辩之时,也能辩得对方七窍生烟!」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孟云娴想了一下,喃喃道:「如果有机会的话……」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乱了起来。 绿琪敏感的进入了戒备状态。孟云娴紧张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车夫惊呼的同时,绿琪吹响口哨,顷刻之间,在暗中保护孟云娴的人全都出现,外面很快开始交战。 这是孟光朝答应孟云娴外出的条件。无论她在哪里,身边绝对不能没有人保护,这些护卫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小半刻之后,外面的声音停下来了。 绿琪让她坐好,自己出去查看,孟云娴没忍住撩起车帘子查看窗外的景象,不由得一愣。 好六七个练装蒙面的大汉被打倒在地,被护卫用刀指着头,动都不敢动。 这些人是那个姓胡的大商贾派来的。 孟云娴大惊不已。 这些人都是跟着胡老板胡作非为的,谈不上什么绝对的忠诚,稍微严加拷问就和盘托出了—— 胡老板看上了孟云娴,以为她是霍家兄弟的妾侍,得知她今日独自上路,便派人来想把她捉回去。这不是那个胡老板第一次强抢民女,所以他们不过是按照以前的方式来。 「那个胡老板,不就是这次和霍家兄弟谈生意的那个老板吗?」 孟云娴拧紧眉头沉思片刻,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妙:「不行,我们得赶紧回去!」 「小姐,我们回去干什么呀?」 「我早就觉得那个胡老板来者不善了,他现在都敢对我下手,难保不会对他们下手!」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绿琪忍不住小人之心了一下:「可是小姐,万一……万一是他们伙同这个胡老板,那又怎么说?」小姐是侯府千金,难保不会有人起歹心。 孟云娴哭笑不得:「霍家兄弟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若他们和胡老板合谋,会只带这么一点人来,当场被制服然后和盘托出吗?」 绿琪再无话可说。孟云娴不敢耽误,一方面让其中一人拿着自己的金牌前往最近的府衙请帮手一起折返,另一方面,她派人拷问了这些手下关于胡老板的日常,得知胡老板因为埋下了一搜画舫,喜欢在画舫上玩乐,所以谈生意多半也都在那里,又因为他是初来此地,带着的人都在船上,他的宅邸到底在哪一处还无从得知。 孟云娴和绿琪悄悄地回到城内,绿琪去打探一番回来,发现霍家兄弟果然都不在宅子里。 孟云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霍家兄弟出事了。 胡老板的主要活动地段在他的画舫上,孟云娴没有查到霍家兄弟的下落,又担心胡老板派出去的人迟迟没有把她带回来会生出什么怀疑,紧迫之际,她想到一个很冒险的方法——假装被抓进去,只要知道两位大哥的下落,立刻就可以营救。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绿琪第一个反对。 她绝对不会让孟云娴这样冒险。更何况那个什么姓胡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一旦这里面出什么差错,小姐有什么闪失,她一万颗脑袋都赔不起。 可是孟云娴不这么觉得。她现在的确可以带着人直接冲进去,但是同时两位大哥也会成为胡老板手里的人质。胡老板派出来的人已经被擒获,找几个身手好的乔装打扮假扮他们,等同于是她带着人大大方方的混进来,这些人随时保护左右,剩下的人随时戒备,她只需要打探出他们的下落即刻脱身,只要把握的好,会比直接冲进去更合适。 绿琪承认这段时间霍家兄弟对小姐诸多照顾,得知她想要赚银子,便一半玩票一半认真的带着她,原本绿琪怀疑过这两人的用意,毕竟踩着小姐这个关系,能搭上不少他们穷尽一生之力都难搭上的人脉,可是临近分别之时,两人非但没有做出亲昵挽留的模样,对小姐的态度反倒冷淡起来,绿琪忽然就觉得,这两位未必是真的要利用小姐什么。 可是这只是萍水相逢的情意,真的要用自己女儿家的安危来做赌注吗? 绿琪最终还是拗不过孟云娴。她知道孟云娴的性子,看似软弱娇憨,实则决定了什么事情,九头牛头拉不回来。现在她是铁了心的一定要救这两位萍水相逢的大哥,她是拦不住的。 最终,孟云娴让手下的人做了特殊的装扮,易容扮作了胡老板派出来的人,「押」着她回去复命。 重新登上这条船,孟云娴并未见到两位大哥的身影,反倒是那个胡老板看到她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好、好。很久没有见过长得这么水嫩的妮子了。」胡老板见孟云娴全无惧色,连眼泪都没掉:「这是吓傻了,还是跟着霍家两个把胆子练肥了?」 孟云娴心中一动,忽然露出无所畏惧的表情来,硬朗道:「你劝你最好赶快放了我,我两位大哥如果知道你抓了我,他们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胡老板一听,顿时大笑起来:「你两个兄长?他们现在自顾不暇,你信不信老子让他们拿你当做保命的筹码,他们能立刻将你洗的干干净净送到老子的床上来?」 孟云娴丝毫不害怕:「你尽管吓唬我,我难道是吓大的?我看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山野莽夫,我两位兄长厉害得很,你也就只有在女人面前耀武扬威的本事,真的被我两个兄长找麻烦的时候,就等着下跪求饶吧!」 「死丫头!」胡老板忽然一把捏住孟云娴的下巴:「牙尖嘴利的,倒真像你那个能说会道的哥哥。你不信是吧?哈哈哈……来人,把她跟那个贱女人先关在一起!等老子把那两个短命鬼给收拾了,让她们两个一起伺候我!」 他要先去处置霍家兄弟了!? 她的人和绿琪都已经随时准备,只要有人现在往霍家兄弟那边去,就能即刻营救出来。 孟云娴被带到了船舱下面看押起来,押送她的人混了几个自己人进来,等到胡老板的人离开之后,他们又悄悄潜回来。 「小姐,咱们的人已经和绿琪姑娘跟着去了,只要见到人就能立刻救出来。属下们会护在门外,周边的小舟和岸上也有我们的人,小姐莫要害怕。」 孟云娴一点都不害怕,还激动得很。她乖乖的坐回原来的位置,这才发现这里还关着一个人,一个昏迷过去的女人。难道她也是被抓过来的?刚才那个姓胡的说什么「两个一起伺候」,难道另外一个指的就是她? 孟云娴暗暗地想,只要等霍大哥和霍二哥被救出来,这个姓胡的绝对不能放过。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还没等绿琪那边传来消息,孟云娴这一头就发生了意外。 姓胡的气势汹汹的带着人下到船舱之内,命人将那昏迷的女人弄醒。 孟云娴心头一跳,尽量往边上缩,不让自己被盯上。 凉水泼在女人的身上,她轻吟着缓缓转醒,胡老板一脚踩在她的心口:「贱女人,居然敢跟老子下套!玩阴的老子还没怕过谁!说,那个机关到底该怎么打开!」 女人刚刚醒来便面临如此痛苦,整个人几乎无法呼吸。 「说不说!不说的话……」胡老板的眼神在女人曼妙的身子上打量着:「老子多得是办法让你开口。」说着,他大手一挥,身后几个手下上前来将她架起来,直接撕了她的衣裳。女人拼死挣扎,但是根本没有用。 孟云娴整个人紧绷着不敢呼吸,这种恐惧终于取悦了胡老板,他笑起来:「怎么了?看着着急了是不是?别紧张,老子一样疼你!」说着,要让人来动她。 孟云娴浑身紧绷,偷偷地握紧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时刻准备反抗。没想到这些人并未对她动粗,而是捏着她的下巴塞进来了一颗药丸。 孟云娴挣脱不开,只能被迫咽下去。 胡老板笑的无耻:「老子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等药力发作你就知道这是在疼你了。」 说着,那些人将她丢在了地上,转而围住一旁的女人。 孟云娴不知道自己吃下去的是什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眼神顺势望向身边这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刹那间,她双目圆睁,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女人的肩膀上熟悉的纹案。 这个纹案她曾经见过。 周哥哥的那张人皮纹案,还有……郑氏姨母身上。 第76章 这个人是……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乱了起来,似乎是有人在交手厮打。 「老板,外面有人忽然闯进来,还有官兵!」 「怕什么!」胡老板大喝一声,「不是都打过招呼了吗!」 孟云娴心中一动——这个胡老板能这么胡作非为,果然是因为背后有人保驾护航!? 「老板,是姓霍的两个小子带人来了,他们逃出来了,官兵是帮他们的!」 胡老板大惊,立刻望向孟云娴:「是来救你的?好啊,有点本事。」 孟云娴暗道不好,果然,胡老板立刻要擒住她作为逃生的人质,孟云娴身边几个护卫立刻展开架势将她团团护住,胡老板意外不已,这丫头的人竟然已经混进来了! 局势紧张一触即发,胡老板试图让人捉住孟云娴带走,奈何她身边有四个护卫保护,外面又有人杀进来,他此刻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损兵折将,胡老板当即让人收手从他们的逃生道撤离,只带走了那个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还无法行动的女人。 「云娴!」半掩的小门被狠狠地踹开,霍昂一和霍烨身上狼狈,脸上带上,此刻无比焦急愤怒。 孟云娴正想应答,却发出一声让自己都陌生的轻哼,同一时间,那种燥热和奇怪的感觉席卷全身,下一刻她已经被霍烨抱在怀里。 绿琪吓得半死,带着人杀了进来,胡老板一面撤退一面派人抵抗,奈何外面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没能顺利的逃跑,转身又回来了,直奔孟云娴和霍家兄弟缩在的船舱底部。 「小姐,您怎么了?」绿琪发现了孟云娴的异常,霍昂一拧着眉头观察起她的脸色:「他们给你吃什么了?」 霍烨只觉得怀里的人身上越来越烫,他赶紧将人送到了绿琪的怀里,「先带她出去!」 霍昂一看了霍烨一眼,从他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心头越发的恼火,新仇旧恨全都堆在了去而复返的胡老板身上,直接捡了一旁的刀开始与返回的人开始搏斗。胡老板也是急红了眼,此刻只想带着人尽快逃离,没想到霍家兄弟像发了疯似的反击,他也豁出去了,挥舞长刀开始砍杀。 霍烨和霍昂一固然心中愤怒,却始终不敌胡老板这样的练家子,几招下来已经落了下乘,胡老板一脚踹开两个护卫,提刀直冲霍烨身上砍去。 霍烨和霍昂一被抓住之后已经被折磨了一番,此刻凭着愤怒爆发出的力量无法持久,已然乏累,看到刀朝自己招呼过来,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霍昂一本能的就要扑过去为霍烨挡下这一刀,却不料一个小身影快他一步,直接将霍烨扑倒往旁边一拽,胡老板砍了个空,顺势抽刀,孟云娴抬臂挡刀,刀刃直接从她的胳膊上划过。 冰冷的感觉和渐渐加重的疼痛感让身体里面那种奇怪的燥热有了一瞬间的冷凝,孟云娴忍不住痛呼。 「云娴!」霍烨吓愣了,方才的疲乏早已经消失,整个人又重新警惕起来,伸手捂住她的伤口带着她往后退。 绿琪看到孟云娴受伤,直接冲上去挡住胡老板的攻势。 霍昂一冲到霍烨和孟云娴身边:「快带她走啊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霍烨第一次表现的这么焦急和害怕,孟云娴的伤口在胳膊上,看到那不断涌出的鲜血,他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只知道用力的捂住她的伤口,不让血液涌出。 霍昂一想要给她找布条包扎伤口,一低头,眼泪竟落了下来。 很快,绿琪找来的人手顺利登船,胡老板见霍昂一和霍烨分心注意着孟云娴,终于不敢再继续厮杀,带着那个昏迷的女人冲向另一个机关道,离开了这里。 「不好,有水进来了!」胡老板是真破釜沉舟,连这艘画舫都不要了,绿琪赶紧让所有人离开,霍昂一和霍烨不敢耽误,一起将孟云娴带出了船舱底。 等到所有人都上了小舟之后,画舫紧跟着毁了。 小舟靠岸,霍烨抱着孟云娴飞快上岸,「哥,大夫!」 霍昂一衣裳头发全都乱了,急的跺脚:「我不知道要找大夫吗!」没想他平日里对城内东西南北了若指掌,今日竟方向都分不清。 霍烨半刻都等不了,饶是身上也全都是伤痛,依旧要抱着她找医馆。 怀里的人迷蒙呢喃:「周哥哥,你没受伤吧……」 孟云娴被带到最近的医馆包扎伤口,好在两人动作都很快,孟云娴的伤口不算很深,上药包扎之后没多久就止住了血。 胡老板霍昂一确定孟云娴没问题之后,将绿琪带了出去。 绿琪原本很担心孟云娴,但是霍烨什么事情都想得周到,况且孟云娴此刻昏迷着,她也只好先去收拾一下残局。小姐这次临时调派了太多人,万一消息传到侯府,让侯爷和夫人知道小姐受伤了,再让五殿下知道,恐怕要天下大乱。 包扎的差不多了之后,霍烨抱着孟云娴离开医馆,找了一家最近的客栈安置她。 她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濡湿了,身上烫的可怕,方才他实在受不了她的折腾,无奈之下将人给敲晕了。可是以她现在的状况来看,霍烨又后悔了——还不如让她叫唤两声,好好发泄出来才是正经,若是这样昏睡着憋着憋坏了怎么办!? 霍烨从未像现在这样这般痛恨过这些乱七八糟的药丸,只能打来凉水不断地给她擦手擦脸。 第77章 霍昂一的确是带着绿琪去善后了,回来的时候孟云娴还没醒过来。 绿琪这会儿慌了:「小姐到底怎么了?怎么还昏迷着呀,霍公子大夫怎么说的?」 霍烨神色尴尬轻咳一声,霍昂一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表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霍公子,到底怎么回事啊!」绿琪一个头两个大,「不然有什么法子先让小姐醒过来?」 霍烨眼神闪烁:「不然……你让她睡几个时辰吧。你们一路赶回来应该也累了。绿琪姑娘你放心,大夫说过了,她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伤口也已经包扎完毕,我们都会在这里守着,你也休息休息吧。」 没想霍烨话音刚落,孟云娴转醒了。她身上的药力正是最有效的时候,所以人已经无法昏睡。 当听到孟云娴发出的声音时,绿琪整个人都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霍家兄弟:「小姐她……」 霍烨立马道:「她的应该是刚刚发作时便被我们救出来了,此刻药效还没有过去……」 饶是绿琪从未被喂过那种药,此刻听着这怪异的声音也知道那姓胡的狗东西给孟云娴吃了什么,她气的要去杀了那亲手,霍昂一拦住她,郑重如起誓:「绿琪姑娘你放心,云娴对我们来说有救命之恩,我们绝对不会放任姓胡的逍遥法外。」 绿琪无法,只能忍下来照顾孟云娴。 孟云娴这样叫了一个多时辰,嗓子都嘶哑了,绿琪唯恐被更多的人听到这声音,好在霍家兄弟想的更周到,确定了宅子那边无恙之后,带着孟云娴从人少的地方回了宅子里,宅子的位置比较安静,隔绝旁人的同时,也将她这声音凸显的格外明显。 可是无论是霍昂一还是霍烨,并未因为这声音而有半点异样,两人脸上皆是散不去的怒意。 事实上,孟云娴的这一夜过得很是煎熬。 因为她不断地穿梭在各个梦境里,真真假假都分不清楚,直到最后她整个人窝在那个带着熟悉味道的怀抱里,看着眼前的男人慢慢凑过来亲吻她时,她的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非常明确的想法。 想要他。 不是兄妹之情的思念,而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占有。 夜里,她好像流了很多汗,有人在帮她擦手擦脸,可是她最热的不是手和脸,便不老实的去拉扯自己的衣裳。她听到绿琪连声阻挠的声音,还有人打她的手,每次被打,她就会老实很多,过一会儿再继续躁起来,再被打。 睁眼时已经是天亮,绿琪紧张的凑上来:「小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孟云娴整个人烧了大半个晚上,现在浑身上下都不舒坦,人也晕晕乎乎的:「绿琪……」 霍昂一进房看到她这个样子,顿时心烦意乱:「绿琪,热水已经准备好了,给她收拾收拾。」 孟云娴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绿琪按到澡桶里洗刷了一便,等到沐浴更衣之后,她终于感觉清爽了不少。霍烨那边连饭食都准备好了,霍昂一过来让绿琪带她出去吃饭。 孟云娴砸逐渐清醒之中,隐约觉得霍家兄弟好像都不跟她说话。 霍烨准备了许多的饭食,菜色以清淡为主,孟云娴觉得嘴巴里面一点味道都没有,可是面对一桌子的菜也没有胃口。 「你们准备这么多,我也吃不下啊……」 咚。 霍烨冷着脸将最后一碗青菜粥重重放下:「吃不下也要吃。」 孟云娴苦着脸去看霍昂一,往日里嘻嘻哈哈的人,今日也一副很不好说话的样子,根本不容商榷。 孟云娴无法,只好乖乖的吃,可是没吃多少,整个人开始反胃干呕,冲出去将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原本已经空荡荡的五脏庙更加干瘪了。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她可怜巴巴的蹲在那里,半天都站不起来。 面前蹲下来两个人,她缓缓抬起头,就看到霍昂一和霍烨蹲在她面前。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的将她叉回了房间,给她灌了一碗药让她休息。 孟云娴刚才还觉得自己清醒了,结果吐完又喝药,人一下子就迷瞪起来,昏昏入睡。 这一觉又睡到了晚上,她没有做任何梦。 睡醒的时候,身边坐了一个人。 她吓了一跳,险些看错成另外一个人,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是霍烨。 「霍二哥。」 霍烨一直靠坐在她的床边沉思,听到动静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把她扶坐起来。 「醒了。」 「你一直在这里吗?」 「你知不知道,你睡觉一点都不老实。」 孟云娴还真不知道,心想就算守着也该是绿琪在这里守着,怎么是霍烨呢? 但是她很快就明白了,霍烨有话要说。 他见她清醒过来,简单的说了一下胡老板那一行人的情况。无非是那人如何黑吃黑,想将他们兄弟二人控制起来,拿走他们手上的所有人脉关系,甚至收他们为己用,他们一时不备,这姓胡的又太不按照章法来,所以着了道。 「那你们也太不小心了。」孟云娴靠在床边,小声嘀咕。 霍烨听着,无奈一笑。 的确。这一次无论是他还是大哥,都太大意了。换在从前,霍烨也不会相信霍昂一会被胡老板这种人给糊弄了,但是直到他们兄弟二人都被丢在密室里看押的时候,才忽然明白过来他们这一次一起翻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第7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原来那个絮絮叨叨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竟在无形之中然他们产生了这样浓厚的依赖与不舍。 两个大男人会依赖一个小姑娘,说出来都很可笑。 但是事实的确如此。 他们从不是对女人一无所知的男人,也并非没有女人在身边逗留过,可是历经了那些年少轻狂,见惯了世态炎凉,他们齐齐的被一个小姑娘打动了。第一次有了若是母亲再生一个妹妹该有多好的想法;有了因为一个人不被尊重,就像是自己被轻视一样的愤怒;想到她在家中屁颠颠的张罗饭食,外面再多的热闹与繁华都变得不重要,只想早早完成手里的事情赶回去吃上一口热饭,饭后乘凉赏景,看她吭哧吭哧的抱着酒坛子倒酒伺候。 就在他们自欺欺人的以为这种生活能继续下去的时候,她竟要回家了。 回真正属于她的家,和定亲了的青梅竹马成亲生子。 为了斩断这份可笑的情谊,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同样的方法——刻意的冷漠疏远,强行让自己不将这份感情看得太重。 没想到,他们用了太多的精力来掩饰这份感情,就连最基本的敏觉都失去了。 这个姓胡的有来头,连官府也有自己的人。霍昂一与霍烨困在一起,自嘲的笑道:「早知道,就早点利用这个小丫头的关系谋个一官半职,也比死在这种人手上要强得多。」 霍烨闻言只是笑,笑自己,也笑他。 然而,就在他们自救无望之时,绿琪竟然带着人杀进来救他们了。 「小姐带着人假装被胡老板擒获,已经上了画舫,好不容易套出了你们在这里的消息,我要赶紧去救小姐!」绿琪匆匆解释几句,却不想刚刚获救的两个人已经更快速度的赶往江畔。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会转过头来以身犯险救他们。 船舱之内,看到胡老板提刀砍向霍烨,霍昂一整个人都僵住了,可是当孟云娴想也不想的扑倒霍烨的身上帮他挡了这一刀时,他好像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瞬,回过神来时,填满全身的是一种要将那狗贼千刀万剐的愤怒。 这么多年,他们之间只有彼此,重重险阻,皆是他们二人相互搀扶着走过来。霍昂一一直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弟弟更重要的人,但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有了唯二个要真心对待的家人。 霍烨请了大夫过来给孟云娴把脉。 大夫说孟云娴身上的药力已经完全过了,因为她是中了药又受了刀伤,伤口极易因为药力发作的原因恶化,现在药力过了,也催吐清空肠胃,接下来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 看着小脸发白的人,霍烨低声道:「不是要回去成亲吗?现在将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要怎么做新娘子?」 霍烨的这句话提醒了孟云娴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她忽然问道:「那个姑娘呢!?」 什么姑娘!? 霍烨和霍昂一完全不懂。 孟云娴半刻都坐不住,让绿琪去找那个被胡老板一起关起来的姑娘。 绿琪奉命去找了一圈,回来却告诉她,姓胡的人都被抓起来了,但是没有看到什么姑娘。 她跑了。 孟云娴沉思片刻,想去亲自审问那个姓胡的。 霍昂一和霍烨全然不懂她的路数,拦着她询问因果。 孟云娴的神色变得很复杂,她说:「我不知该怎么解释,但是我一定要确定那人的来历和境况。」 霍昂一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强行问,果断将这事情包在自己身上。很快,霍昂一带回了审问出来的结果——那个女人姓曲,是为大户人家做密室机关的游商工匠。姓胡的对这个女人知道的不多,之所以抓她是因为之前在道上收到了悬赏令,只要抓住这个女人,能得一百两黄金,捉住这个女人的党羽,每个人头一百两白银。 孟云娴听得心惊肉跳。 悬赏,党羽…… 那个女人做密室机关的生意……是和周哥哥是有联系的,为什么会被追杀呢? 道上的悬赏令。 绿琪查看着孟云娴的伤口,有点发愁。这回去肯定会被发现的,也不知道侯爷要怎么责罚她,还有五殿下…… 想想就很可怕。 「小姐,不然咱们稍微休养两日再上路吧?」绿琪帮她掖好被角,小心翼翼的提议。 「绿琪。」孟云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定定道:「绿琪,我们暂时不回去了。」 那一瞬间,在一旁假忙活的霍昂一和霍烨都顿了一瞬,望向孟云娴的眼睛里带着隐隐的笑意。 自欺欺人也无所谓了。 至少这离别又推迟,就是老天的赏赐。 【番外二】 自从昭王府添了一双龙凤胎,就没有一日消停过。 荣安侯府和鲁国公府每日都有人来,田氏更是恨不能将行李全都搬到昭王府里头,日日照顾女儿。 周明隽饶是再无所不能,在带孩子这件事情上始终是个生手,动辄就要请御医,可是田氏不同,孩子打一个喷嚏,田氏就能断定是鼻子痒痒还是风寒,孩子哭起来,她抱在怀里把一把就知道是为什么哭,这本领看的周明隽和孟云娴佩服不已。阿茵帮忙叠小侄子和小侄女的尿布,笑言:「长姐你不晓得,爹爹都说娘若要做神仙,那一定是床头婆婆,专程照看孩子的。」 第79章 床头婆婆。 孟云娴双手垫着下巴看着母亲恬静的侧颜,笑了起来。 田氏没好气的瞪了阿茵一眼:「你姐姐刚刚做母亲,什么都不会,我自然要来帮衬帮衬,你此番要打趣我是不是?那好,等你成亲生子的时候,我这床头婆婆便不凑热闹了。」 阿茵立马双手合十连连叨扰,抱着田氏的胳膊轻轻蹭:「那可不成,我也什么都不懂呀,母亲也要教我。」 田氏被逗的连连直笑。 周明隽端着一盆水进来,神情紧张的放在盆架子上,用毛巾打湿拧干:「母亲,这个温度可以吗?」 田氏伸手试了试温度,点点头:「对,就用这个温度给他们擦身子,然后要用吸水一些的干巾子擦干剩下的水,如今这气候乍暖还寒,否则捂着容易起疹子,凉了又容易生病。」 周明隽一丝不苟的按照田氏指导的方法给两个孩子处理小身子,阿茵瞪大眼睛悄悄地溜到孟云娴身边。 如今孟云娴还在月子里,不能洗漱又忌口,阿茵看着她都觉得难受,一想到自己以后也要这样经历一遭,顿时觉得后脖子发凉,见此情景,她忍不住凑到孟云娴身边感叹:「长姐,若是我成亲之后,他也能像姐夫这样无微不至就好了。你瞧瞧,自你生产之后,姐夫别说是忙什么公务,就连上值都免了,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府尊荣不减,就连太后和镇国公府那边都送了厚礼过来,你都不晓得京城女子有多少人羡慕你。」 孟云娴只是笑,心里却苦着,她现在哪里顾得上什么羡慕不羡慕,能让她痛痛快快的吃一顿饭没有忌口,舒舒服服沐浴更衣,才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呀。 帮着田氏将几个孩子清理了身子之后,周明隽已经是满头大汗,坐到孟云娴身边,跟练了一上午拳似的疲惫。 孟云娴用帕子轻轻给他擦汗,小声道:「很累吗?」 周明隽失笑:「主要不是累……」他无奈的看着孟云娴,十分诚恳:「是怕。」 孟云娴扑哧笑出声来。 是啊,怕,真怕。他一只手就能将两只小东西一起拎起来。 那么小的身子,在他的大手掌之间抬起又放下,握着小胳膊时手都在发抖。 他的指甲早已经修剪的圆润无棱,还是怕哪里弄伤了他们。偏偏他们不老实,自己的指甲又薄又利,时常会抓伤自己的脸。 先时,周明隽已经下了命令,伺候的人必须时时刻刻盯紧郡主和小王爷,下人们自然是不敢怠慢,可是孩子抱到孟云娴这个亲娘面前时,她自己反倒疏漏,叫莳姐儿和羽哥儿齐刷刷在自己脸上抓了几道伤痕,周明隽甫一看到,脸色阴沉的全府上下大气都不敢出,最后这锅还是孟云娴自己坚强勇敢的背起来,靠着撒娇卖惨扑灭了周明隽的怒火。 田氏这次来,给两个孩子做了手套,可以将孩子的手包起来,在不影响手掌伸展的情况下,还能避免他们抓伤自己。周明隽对田氏郑重其事的谢了又谢,转身就让王府的人照着样子多做一些。 周明隽几乎大包大揽的拿下了不少照顾孩子的活儿,大抵除了喂奶之外,没有什么是他不会做的。尤其田氏来的时候,他虚心求学的态度格外虔诚,让田氏唏嘘不已——孟光朝若有这女婿一半强,兴许当初都不会出那样的事情。 这念头田氏自己想一想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在孟光朝准备在云娴出月子之后把她接到家里好好住上一段时间时,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意思无非是——你这个亲爹未必有人家亲相公一半贴心。 孟光朝,爆炸了。 他连病都顾不上生,整日谋划着如何将妻子和孩子抢夺回来,甚至不惜与多年抗衡的鲁国公府老岳父做了一番深入的请教,没想鲁国公半分面子都不给他,直接往昭王府去了。 总而言之,孟光朝在这番战役中,败的毫无悬念。 夜里,周明隽陪着孟云娴给两个孩子喂完食,用新学的法子将他们哄睡之后,便回来陪她。 孟云娴之前都十分的配合,毕竟她整日只能窝在这房间里哪里都去不了,能有人陪着说说话是极好的,可是这几日,她就不那么乐意了。 周明隽亲着她的额头闻声询问,她犹豫几番,嗫嚅道:「我都好多日没有……」 周明隽顿时明白过来。她自从生产之后,田氏几乎不让她沐浴,唯恐她受凉得月子病,她觉得难受的很,可是拗不过他们。 他笑着将她抱住,凑在她耳边调侃:「我没遇见你之前,你不也好多日不洗澡?那时候怎么不见你难为情。」 孟云娴被说的面红耳赤,根本无力反驳。的确,以前郑氏不管她,她个子小力气也小,烧水烧的多,柴火就不够用,为了省柴火省力气,她好几日才洗一次澡,又或者是郑氏回来的那一日洗澡。 后来认识了周明隽,他便嫌弃她是个脏兮兮的小姑娘,踢毽球也罢,蹭饭也罢,若是叫他察觉到有一点点不干净的,便连门都不许她进。 兴许是那时候太凶了,才让她现在为自己不能好好洗白白而感到难受吧。 「没关系。」他低声哄逗,「不然下回我被两个小东西屎尿一身,便不换衣裳,这样是不是就会与你比较般配?」 她终于展颜,推开他的脸:「不要。」 周明隽顺势握住她的手,轻吻她的掌心:「别多想,快睡吧。」 第8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孟云娴点点头,乖乖的睡下。周明隽躺在她身边,两个孩子的摇篮便设在床前的屏风后,才刚刚躺下没多久,不知道哪一个忽然吭哧起来,周明隽飞快起身,绕过屏风去查看两个孩子。 孟云娴已经熟睡了。 周明隽看到小周莳还醒着,微弱的壁灯将她的眼眸衬的漆黑莹亮,他心中柔软,弯腰抱起周莳到院子里散步。 周莳比哥哥更乖巧,白日里再怎么折腾哭闹,一到了晚上很少会吵得母亲睡不着,周明隽带着她溜了一圈,看着她慢慢合上的眼眸,一如见到了当年那个在病中抱着自己的胳膊缓缓入睡的小姑娘。 他和她的幼年时期,都欠缺了许多许多。有时候他会觉得,正因为失去过,才知道什么更重要。 「咿呀。」周莳似乎是听到了他心中所想的声音似的,叫了一声,周明隽温柔一笑:「嗯,你也觉得父亲想的很对是不是?」 周莳格外的精神,小脑袋转悠着,萌动可人,周明隽一颗心化成一团,继续抱着女儿满院子转悠。 房间里,孟云娴扒拉着摇篮,伸手逗弄另一个已经清醒过来的小东西,忍不住轻笑:「好偏心哦,为什么不带你一起玩呢。」 羽哥儿的大眼睛提溜转悠,完全没有被父亲抛弃的悲伤。 孟云娴弯腰把他抱起来回到床上。 「让他们转吧,娘亲陪你睡觉。」 羽哥儿顿了顿,忽然打了个呵欠。 孟云娴乐了,掖好被角,挨着儿子慢慢睡过去。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庶命冤家》卷一 作者:甘棠 02、《庶命冤家》卷二 作者:甘棠 03、《庶命冤家》卷三 作者:甘棠 04、《庶命冤家》卷四 作者:甘棠 05、《庶命冤家》卷五 作者:甘棠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