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命冤家 卷四》 v第01章[03.19] 【正文开始】 凉秋之后,气候很快就入冬了。 监学寺中响起了散学钟,学生们鱼贯而出,纷纷奔向监学寺大门。 工学课下,负责教学的许博士将学生功课里几分较为出色的图纸取出来折好,放进卷轴筒中,自监学寺连着的宫道直接往宫中疾步而去。 刚刚行至五殿下的行宫外,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住他:「许博士?」 许博士回头一看,立马作礼:「端宁县主。」 端宁县主看着他手里的卷筒,笑道:「博士是来给明隽哥哥送图纸的吗?真巧,我也要给明隽哥哥送披风,不如我帮你送进去吧。」 许博士微微蹙眉:「恐怕不太合适,如今工学的事情都是由殿下在掌管负责,这些图纸交上去,还要向殿下细细说明构造与用处,再得殿下批示优劣……」 「我也会呀,我帮你问清楚,完了我再告诉你就是了。」 端宁执意要代劳,许博士执意不肯,还是宫中的掌事嬷嬷走了过来向二人作出解释——殿下今日不在宫中,公事也好,探望也罢,怕是都见不到殿下了。 端宁拔高调子:「我方才还在监学寺瞧见了明隽哥哥,他没有回宫吗?那他去哪里了?」 老嬷嬷:「殿下的行踪,从来不会向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交代。」 端宁有点不高兴,一跺脚走了。 许博士想了一下:「烦请嬷嬷将这个送到殿下案前。」 老嬷嬷接过,许博士也跟着离开了。 今日风有些大,许博士拢了拢披风,今年冷的可真早啊。 淳王府。 刚刚煮好的香茶暖烟袅袅,棋盘两旁,周明隽与淳王正执子对弈。 周明隽再不似当年初入王府时候的谦逊低调,如今与淳王下棋,几乎是每下一次都要暴击淳王一次。 可怜淳王每每以为自己研究出了新的棋招,结果都是被反杀。 每一次输完,淳王都要坐在棋盘边上沉默坐许久,吃不下睡不着,一副被杀到怀疑人生的模样。 一回两回昇阳还没留意,可是时间长了她就看出门道来了,周明隽哪里是来下棋的,根本是来刺激她爹,报复她当年劝说孟云娴离开的大仇。 真是一个锱铢必究的小人! 棋下的差不多时,闵祁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书信和一大堆叮呤咣啷的小玩意:「殿下。」 周明隽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到了?」 「是,刚到了侯府,四小姐就要差人送,属下截下来,告诉他们殿下早已出宫等候书信,也免了他们入宫时的重重繁琐。」 周明隽抬手落子,迅速结束战局:「王爷,承让。」 说完,拿过闵祁手里的书信就告辞了。 淳王愣愣的看着他最后落子而成的定局,默默地捂住心口调整呼吸…… 「母亲,长姐的书信。」阿茵小跑着去了田氏的院子,手里拿着一封厚厚的书信。 田氏正在亲手做披风,闻言直接扎了手,疼的眉心一蹙,却笑了起来:「我就觉得今日一定能到。」 阿茵和田氏坐在一起拆信,刚刚打开信封,就落出好多特别好看的干叶子书签,上头还提了诗。 田氏无奈一笑,「又来这一套。」 阿茵跟着笑起来,然后跟田氏念信。 孟云娴自从离开之后,每两个月就会送回来一封书信。 起先,田氏沉浸在离别之苦中,都是流着眼泪读的,且大半年都没有给孟光朝好脸色。云娴的信起初很厚很厚,基本上是所到之处的所见所闻,不知道是无别的话可说但又必须说点什么,还是她眼里的确都是这些景色,诚心的想要分享分享。那些伤感交心之词,是从来没有的。 后来,同样厚的信封,她开始塞一些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进来,看着满满厚厚一封,实则说的话根本没有多少,信上的内容都变成了报平安和嘱咐身体安康,祝愿弟妹学业有成的措辞。 田氏的从最初的愧疚和痛苦,渐渐地变成耐心的等待和享受来信这一刻的喜悦。 虽然孟云娴写的东西少了,但是田氏总能感觉她眼里看到的东西更多了。 她离开的第一年,本该在京中为她举行及笄礼,田氏想借着这个理由让她回来,结果根本抓不住她的行踪,最后她来信主动提及了及笄礼一事,说这及笄礼不过是个形式,若不办及笄礼一辈子都过不了十五,那她还是不要办好了。 田氏气的险些撕了书信,刚要动手,又气呼呼的把信纸和之前的收在一起,把这件事记在小本子上,等着她回来时一起收拾! 她离开的第二年,田氏想装病骗她回来,想方设法的与她取得联系,稳住她的脚跟送去了家书,结果没多久,女儿没盼回来,却盼来了周明隽和太医院的太医。 v第02章[03.19] 周明隽一脸无奈,道:「云娴说,每半个月让太医为您号一次脉,然后将结果告诉荣安侯。有荣安侯在,您不会有事的。」 她又气的当晚就将已经熟睡的荣安侯打了一顿,再次拿出自己的小本子记下。 第三年,田氏什么都不盼了,听闻她所到之处竟然都有不大不小的动乱,她吓得好几天都没睡着,唯恐她在外头这些年胆子大了,手里还有金牌和护卫,什么都敢干,即便她玩野了不肯回来,最少要保证自己的平安! 没多久,就收到了她大打折扣的书信和翻倍的伴手礼。她在信上说,去那些地方不是为了干什么,她去的那些地方都有十分地道的美食和小玩意,刚好这些地方有些乱罢了。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就在前不久,她的书信里终于提及了回京的事情,全家人都开心的不得了,阿茵和阿远一直念着她回程的时间,自那之后,孟云娴每往回走一段,就寄一封家书汇报一下行程,也好让他们知道归程的时间还剩多少。 她还是会在信封里塞一些所到之处的小玩意,这一次塞得是她随手压干的树叶书签,都是挑形状最独特,脉络最清晰好看的来做的。 阿茵面露喜色:「母亲,长姐已经到定州了!」她放下书信,将田氏收藏在房中的羊皮地图取过来。 不知道这是田氏什么时候准备的,但是每一次长姐报信回来告诉她们自己在哪里的时候,母亲一定会在地图上细细的找这个地方,盯着看许久。 田氏激动地点着定州的位置:「是这里了!是这里,她是怎么回来的?」 「应当是马车,长姐说会赶在冬至宫宴前回来的!」 「马车……冬至宫宴前……」 田氏差点哭出来,她握着阿茵的手,激动道:「很快了,不到十日就能回来了!」 周明隽是将信封揣在怀里步行回宫的。 宫中的桌案上堆积着许博士送来的图纸。他将信封放在一边,率先拆开了图纸,一张一张认真的查看,等到他全部看完点评完,天已经全黑了。 伺候的宫奴送来的食物早就凉透,他也不再传膳,只是拿着那封信走到自己的寝殿,从靠着床头的一个木柜里头搬出一只大木箱子。 打开木箱子,里面满满当当,全都是孟云娴三年来送回来的信件和伴手礼。 那些礼物无非是她所到之处瞧见的一些极具特色的小玩意儿,不值钱,但是有趣。 至于这些信件,从一年多前起,他就再不拆开来读了。每两个月等回这一封,便连同那些伴手礼一起,悉数锁进箱子里。 放好了信封,他又转身去将图纸拿来反复翻看,以防有批注错漏的地方,这一忙,就到了深夜。 第二日一早,周明隽早早起来,梳洗一番后直接拿着图纸前往监学寺。 孟云娴走的第一年,他便提前从族学中结业,他的成绩早已经得到所有先生的认可,之后族学大改,他又最擅工科,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便直接与工部一同,从工学里面找出处理农田水利问题的好办法。他天生对图纸很有兴趣,再复杂的构图也能一眼看出关键,甚至触类旁通,崇宣帝对这一点十分意外,几乎将这些全部交给他掌管。 这个时辰早已经是监学寺上课的时间,所以里里外外很少有人能随意走动,路上洒扫的人见到他,无一不恭敬行礼。周明隽来时许博士正好没有上课,他便将昨日他送去的图纸都给了许博士。许博士十分惊讶,他本以为要等好几日才能拿到这些。 这只是学生们自己画的图纸,未必能用到实处,殿下能这样及时处理,难怪圣上如此看重五殿下。 「今年的寒气似是来的格外的早,殿下勤于工务是好的,可是还得注意自己的身子。」 周明隽看着园中枯败的枝叶,淡淡一笑:「今年的冬天来的好像格外的早,往年这个时候还没有这样冷的。」 许博士深有同感:「倒也不冷,只是这风,厉害时能将人纸片似的往前吹。」 周明隽:「但愿这风是从外头吹往京城的。」 许博士怔愣一瞬,周明隽已然同他告别。 又是一年冬至宫宴,各宫都要为了这宫宴忙碌打点,贵妃这一头也不例外,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回宫陪着贵妃。 三年之前,贵妃终于有孕,后诞下一个皇子,圣宠更浓,如今满心满眼的都扑在了孩子身上,连宫中很多事情都不上心,可是唯独他的事情上,总能分一分心来处理。 那些险将宫门门槛踩烂,只为给哪家姑娘说媒提亲的命妇,贵妃都替他挡了回去,其他的什么都没问,包括孟云娴究竟还会不会回来。 周明隽去贵妃那一头时,贵妃正在哄逗孩子,见到他来,贵妃让乳母将孩子带走,笑着招呼他。 「今日得闲了?」 「得不得闲,母妃也是要探望的。」 「可别。」贵妃一笑,「紧着你自己的事情先做吧。」 周明隽看出贵妃似乎有话要说,果不其然,几句寒暄后,贵妃单刀直入——他如今的年纪,早该成亲生子,从前他的确默默无闻无人看好,可是没想到他这样争气,也叫人看进了眼里。之前挡了许多次,都是之前的事情,但凡有心之人,一定会趁着这一次的元宵宫宴再一次把成婚的事情拿出来说。 周明隽听着,淡淡一笑:「我早有婚约,为何还要提成婚一事?」 贵妃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懒得揭穿。 「我只是给你做一个提醒。但凡遇到宫宴这样的场合,最是容易下套的时候,我只是怕你毫无准备,一不留神就失了坚守的立场。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明隽笑了一下,不再提及这件事情。 …… 另外一边,自从收到孟云娴抵达定州的信之后,就再无受到任何信件。田氏越来越慌,每日无事就要坐在正厅里探着头等。 v第03章[03.19] 阿茵见母亲这样,除了陪着她一起等着也别无他法,只能在心里乞求长姐平安无事抵达京城,最好能赶上元宵宫宴。 可直到冬至宫宴这一日,依然没有车马停在侯府门口。 孟光朝心疼田氏这样翘首以盼,索性安排人到城外去等着,一旦见到云娴,立马将人带回来。 阿茵也安慰她,按照长姐给的日子,左右就这两天了,今日不回明日一定回,总不能误了宫宴。 田氏无法,只好先行前往宫宴。 同一时刻,燕京城外十里的茶寮,几个流星轻骑正聚在一起吃酒说话。 流星轻骑是负责传递各地情报的传信士兵,基本上有军队驻扎的地方就有流星轻骑。 流星轻骑里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大捷消息传达时,皆会有临时的赏赐,这里面,又属传紧要军情至京城御前的流星轻骑油水最为肥厚。 若是遇佳节传大捷消息,这赏钱说不定还能翻倍。 这几个轻骑是分别从永州,营州和宣州而来的,于京城十里之外碰上,立马心照不宣的痛快喝酒畅谈,丝毫不着急的样子。 他们知道今日宫中有宫宴,自然是最和乐的时候,他们传信的,也要挑时候去,等到宫宴开始,他们再赶着去传捷讯,最容易得厚赏。左右最要紧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这消息的传达,早一刻晚一刻都不会死人,他们自然要掐着时间去。 聊得正开心,一个好听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几位可是要前往宫中传递捷讯的轻骑军爷?」 几个人的谈话戛然而止,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貌美的少女背着手站在他们面前,黄昏时光,她一身黄裙格外的亮眼,如瀑青丝悉数束于脑后,同色发带系之。一颦一笑间尽是飒爽之态。 「是,姑娘是?」 黄衣少女璀然一笑:「我瞧着几位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如传捷讯一事由小女代劳,各位就在此畅谈个痛快,岂不是美事一桩。」 为首的一个轻骑皱起眉头:「哪里来的小姑娘,敢拿军爷们开涮,不想活了是不是!」 黄衣少女收起笑容,面露遗憾慢悠悠道:「看来军爷是不愿意将肥差相让了,无妨,那——就比一比谁更快吧。」 只见另一个绿衣姑娘牵来两匹马,黄衣少女牵过自己那一匹,翻身上马一气呵成,格外潇洒。 她握着缰绳,对三个轻骑朗声道:「若是我先到,这肥差可就归我了!」 今年的冬至宫宴虽然一样热闹,但真要论起来,还是几年前那一次的宫宴最为壮观,也是五殿下刚刚回朝那一年的宫宴,灯海璀璨,美不胜收。 今年的宫宴比往年更加热闹,多了不少人,宫道前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有序而入,一次下车步行入宫。孟云茵刚刚搀扶着田氏下马车,立马有人过来打招呼。 「孟妹妹。」阿茵转头,就见工部侍郎家的小公子王元翰正殷切的走过来。 阿茵赶紧给他回了一个礼。王元翰越发紧张起来,眼神不断地往阿茵身上飘。 「听闻荣安侯夫人前几日偶感风寒,如今气候无常,夫人一定要保重。前几日晚辈寻了一条十分珍贵的人参,择日就送来侯府。」 田氏一惊:「无端端的怎能收这样的礼。」 王元翰赶紧道:「怎是无端,夫人抱恙,阿茵妹妹便整日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她心里十分紧张夫人这个母亲,晚辈自然要略尽绵力。」 田氏看了阿茵一眼:「是你找人家要的?」 阿茵惊讶又委屈:「自然不是!」又望向王元翰:「元翰哥哥,多谢你的关心,可是母亲如今已经无恙了,不必大费周章送这样珍贵的东西,你还是留着吧。对了,时间快到了,我们先走了。」 看着阿茵逃也似的拉着自己走,田氏终究失笑。 王元翰这个孩子她记得,阿茵入族学前,就因为侯爷的缘故,两家有些来往,入族学之后,阿茵曾经有一段时间一直跟着王元翰后头跑,后来王元翰结业,云娴又回了府,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也没见阿茵再提王元翰这个人,直到阿茵及笄之后,王元翰忽然就往侯府跑得勤了。 看着阿茵却惊吓连连,田氏猜测两人有什么,但也并不多问。 她相信自己的女儿是个有决断的孩子。 和往年一样,田氏还是带着阿茵和其他女眷一起前往后宫的主子,孟光朝则是带着孟竹远前往庆和殿。 一路上,阿茵搀扶着田氏,心似有些失神。 田氏留意到她情绪低落,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阿茵的目光一闪,摇摇头。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可是田氏心中了然。 她应当是想起云娴了。 在得知所有的真相,又经历了贾氏的事情之后,孟云茵的心里一直耿耿于怀。 原本这一切可以不关她任何事,可是贾氏的那一选择,让她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田氏还知道,得知孟云娴可能在宫宴之前赶回来,阿茵怕她离开多年之后不再熟悉那些繁文缛节,早早地就开始温习那些规矩,做了好些功课,想要一如当年云娴刚刚回府时一样守在她身边。衣裳也要做连套的,想与姐姐穿一个花样。可是所有的准备与激动,都在云娴的杳无音信中落了空。 她明明比谁都失望,却先藏起情绪安慰起田氏这个母亲。 v第04章[03.19] 田氏和孟云茵抵达时,贵妃已经来了。身边围绕着不少的命妇,一个个笑靥如花,即便不走近都能猜到她们在说些什么。 以五殿下如今的才能,受到重用是早晚的事情,即便无法继承大统,也能担任要职,侯爷用一个婚约捆着五殿下,女儿却消失无踪,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荣安侯夫人怎么现在才来,再晚一些,怕是有人要误会夫人不敢来了。」穆阳侯夫人孙氏看着田氏,十分得意的落井下石。 穆阳侯府这两年也算是如鱼得水,虽说吴美人诞下的是公主,但是她当初怀孕的时候就是沾了五殿下回宫的光,借着这个机会得了不少亲近皇上的机会,十分讨圣上喜欢,生产之后便进封为贵人。紧接着,穆阳侯就趁着这个热乎劲儿,给吴宛珊也寻了一门好亲事,是工部侍郎府上的嫡次子。 近几年随着工学纳入族学范围之内,皇上又看中五殿下的才能,大禹无论是在水利造船还是开山屯田上都有极大地成就,工部之职大热,即便对方不是嫡长子,对于穆阳侯府来说已经足够。 田氏对付这些人尚且游刃有余,四两拨千斤的给应付了,孙氏到底只敢言语上酸一酸,意思到了就够了。 若说女眷里面提及这门婚事多半是酸言酸语唇枪舌剑,那么荣安侯这边当属一个暗潮涌动防不胜防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五殿下根本是不待见荣安侯,别说半点小婿见岳丈的姿态,就是正眼都没瞧一眼。这态度也是让很多人断定这门婚事不成的依据之一。荣安侯是宠臣又怎么了?能比亲儿子更宠? 孟光朝这几年也不如从前那般春风得意,寡言少语许多,还时常告病。有人曾亲眼见到太医院的太医一次次登门,熬汤药水的也连绵不断,这孟光朝的身体是真的不行了。若是他那个小儿子不成气候,荣安侯府的荣光,差不多也要到头了。 这一边,孟竹远也在自己的小圈子说话… 「下个月我长姐成亲,我爹让我给长姐守住房门,我非得趁这次机会,狠狠敲我那姐夫一笔!」 「我看就该从族学里选几个游戏,好好为难新郎官一番,这银子还能翻倍!」 「没错,是个理。」 其中一人望向淡定旁听的孟竹远,嘲讽一笑,道:「啧,你们几个忒没出息,就差长姐成亲这几个钱么?要我说,还是孟贤弟最惹人羡慕,即便姐姐迟迟不归来成亲,也从来没见过他差钱啊……哈哈哈……」 孟竹远眼观鼻鼻观心,认真道:「我姐姐只是在外游历散心,她会回来的。」 旁人只是笑,也不听他解释。 不多时,宫宴开席的时间到了。 周明隽伴在贵妃身边,食物还没吃两口,已经有人按耐不住了。 刚刚到京城没有多久的延平郡王起身,对着崇宣帝一拜:「得皇上隆恩,令臣等由此荣幸入宫参宴,臣之女端宁也能得以入族学,今日端宁准备了一个助兴的小节目,只愿能博得皇上与娘娘一笑。」 崇宣帝一听就来了兴趣:「这丫头,多年不见,鬼主意是一个胜过一个,今儿个又准备了什么?」 延平郡王立马击掌,示意宫奴开始准备。少顷,只见四个太监举着竹竿走了进来,四根竹竿只见以红绸相连,四角及中间的位置都坠了小灯笼。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这不是长姐曾经……」孟云茵几乎是立刻认出来,这是孟云娴当年体考跳那支舞时的布置,除了将红木柱换成了四根举着竹竿,几乎一模一样! 周明隽的眼神在看到这布置时一下子就变了。 端宁的脸通红,目光直白又灼热的望向周明隽。 这一下,有心人都明白了。 原来人家是冲着正主来的。 「端宁曾听闻,皇上当年坚持设立族学体考,全在为后生晚辈的体质着想,历代君王多重江山社稷铁马山河,难有像皇上这般处处现仁心之细,是在令人感动又钦佩。端宁无才无德,只在族学中学了这一支舞想要先给皇上与诸君,若是跳不好,还请诸君口下留情。」 说完,她又双目含春的看了一眼周明隽。 然周明隽的眼神早就淡下去了,几乎看也没看她,然而在场的人谁能看不出来门道? 跳这支舞,摆明了是要把孟云娴这个人提出来,再借以表示自己和孟云娴不相上下,全然可以有替代之姿,皇上和荣安侯府多次找借口避而不谈,可人家现在就是要当众让他们无法回避。 在座之中,唯有昇阳县主听完这番话后低声嗤笑:「蠢货,学人家的舞就罢了,拍个马屁都要拾人牙慧……」 贵妃无奈的看了一眼周明隽。 左右她已经给他提过醒了,仁至义尽。只怕端宁县主心思昭然若揭的一曲舞罢,延平郡王就该单刀直入拉郎配了。 皇帝也没想到延平郡王来这一招,早知道端宁跳这个,他才不会让人出来。 可是人家都准备好了,此刻谴退,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随着乐曲响起,端宁已经翩然起舞。 在座有人曾见过当年孟家二姑娘那一支舞,最妙之处在于四角的击中与中间花瓣球的惊鸿一踢展现英气刚劲与柔美舞姿体现出的仙气相结合。 端宁学的已经足够八成,不敢说是一模一样,但也十分惊艳。 忽的,鼓点一转,端宁的柔美变作了刚劲,手中坠着镂空金丝球的缎带随着一脚飞踢直冲东北角的灯笼,只听到咚的一声,灯笼散开,落下花瓣的同时,还有横幅坠下。 这里显然是端宁做了改动,当年在考场上坠下的是一串金玲,在风中奏出天籁之声,不过今日是冬至宫宴,红幅题字,也应一个喜庆的景。 旁人已经被端宁的英姿征服,纷纷喟叹,可是昇阳却眯起眼睛,留意在站在四角的小太监身上。 她方才明明看到,端宁做踢出的动作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只看到金丝球的飞出的路线,却没有瞧见那一角的小太监举着竹竿的手悄悄腾出一只,像是牵着什么似的往下一扯。 v第05章[03.19] 是风筝线。 昇阳忍不住笑了。 「要么学个全,要么就不学,学不会还要作弊,丢不丢人啊。」 她伸手招来自己的婢女,对着她耳语几句。 端宁连中四发引来满堂喝彩。 崇宣帝看的津津有味,眼光也开始往周明隽那边瞟。饶是崇宣帝也没想到孟侯的女儿迟迟不归,否则当初也不会帮着圆谎,说什么奉旨游山玩水。如今所有人都明里暗里的提及隽儿和孟府的婚事,或许今日再给隽儿多添一位,说不定能堵住悠悠众口,也不算委屈了隽儿。 端宁已然跳到了最后一段,只差最中间的花瓣球,就在她踢出那一脚时,原本负责这一处机关的小太监忽然被什么砸了腿,双膝下意识一弯,整个顶都被他带的歪了一下。 吧嗒,金丝球落地。 端宁踢空了。 殿中方才还热闹的鼓掌喝彩,在此刻竟然默契的静了一瞬。端宁怎么都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意外,又羞又恨的看了一眼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慌了,焦虑的神情透着解释三连:不是他,他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不明物什自殿外飞驰而入,精准无误的砸中了最后一只花瓣灯笼,蓄满力道的一砸成功的将大灯笼里面的花瓣和最后一幅卷轴踢落,端宁吓得「啊」一声,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这不明缘由炸开的灯笼。 咚! 砸中灯笼的凶手落地,竟是一个绣了花的钱袋子。 随着花瓣纷纷落下,不等太监通传,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流星轻骑孟云娴,携永、营、宣三州捷报觐见,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吧嗒。 谁的酒杯滑落,溅了一身湿。 荣安侯一家听到这声音时,几乎都忘了这里是庆和殿,尤其是田氏,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探身去看那信步走进来的黄裙少女。 崇宣帝端起来的酒都忘了喝,他看着双手捧着金牌走进来的少女,脑子里隐隐约约勾勒出当年那个小丫头的模样。 三年的时间,她长高了不少,从前分明是个瘦瘦巴巴惹人怜爱的小姑娘,如今一身劲装黄裙,身形饱满纤秾合度,手腕束带,乌黑青丝束成一把直直垂坠脑后,说不出的娇媚飒爽俏皮灵动。 「长姐……」阿茵激动地抓住孟竹远的手:「阿远……这是长姐吧……我没有看错吧……」 孟竹远也很惊喜:「是,是长姐。」 孟云娴手捧金牌对崇宣帝再次行跪拜礼:「臣女孟云娴,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宣帝愣了好一瞬,忽然将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放:臭丫头,终于舍得回来了! 随着崇宣帝这一声重掷,沉浸在惊讶中的众人皆回过神来,自内心炸开了锅—— 不是说毁容了吗!? 不是说缺胳膊少腿了吗!? 不是说要么就是和野男人私奔要么就是死在外面了吗!? 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之前完全没有收到任何风声,也没人说过宫宴有这个环节啊! 孟云娴一个大礼行的规规矩矩恭敬非常:「承蒙皇上厚爱,臣女方得圣恩游历大禹壮阔山河,见好景无限,亦见太平盛世下百姓安居乐业,深感皇恩浩荡,感召天道,今发于营州之地动、宣州之匪乱及永州之冻雨,得地方官员与各州驻军支援,灾民已救,乱民已镇,难民已置。臣女不敢耽误,特此赶回报捷。」 她倒是很会给自己赶回来的时间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可是崇宣帝不买她的帐,悄悄地看了一眼自家的老五。 周明隽自听到声音那一刻起,便滑了手里的酒杯,借着擦拭衣裳的动作,全然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崇宣帝哼笑一声:「你方才叫自己什么,流星轻骑?就你这样还当流星轻骑?哪有人报捷似你这样只挑漂亮话说的?受灾具体为何地,百姓及财物损伤多少,哪处派多少人赈灾平乱,为期几许,哪一个重点你说到了?」 孟云娴莞尔一笑,直挺挺的跪着,从容道来:「捷报捷报,自是先告之捷讯,再细细报来。皇上想听,臣女道来便是:营州地动灾害位置偏西南地带,盖通县、范县、蔚县三地,因地动前天相显地动云,百姓得地方官及时告知,早有准备,虽不至于毫发无伤,但此次地动灾害非大禹史上最小程度,却是营救最快,死伤最少的一次,具体伤亡人数……」 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将崇宣帝提到的所有问题全都回答了一遍,不是取巧卖乖,不是含糊其辞,而是精准无误的报上了所有数字,又因为这些动乱灾害的影响程度不大,的的确确处理的非常快,说完之后,她又对崇宣帝的圣明往死里夸赞,措辞不带一个重复,听得满座无一不暗中竖起大拇指,啧啧惊叹。 这是个吃人参精长大的吧。 就在孟云娴刚刚说完所有的细节时,真正的流星轻骑带着各地官员呈上的文书抵达。可是这几人都被拦在了殿外,不得进殿内面圣,文书是由宫人送进来的。崇宣帝想都没想将文书拿过来翻阅一边,整个人露出惊讶之态。 小丫头说的,和地方官员上报的竟然丝毫不差。 崇宣帝沉下脸来:「好你个孟云娴,地方驻军送来的都是军机要情,也是你能窃取都看的!」 第06章[03.25] 众人再一次清醒过来。 大抵是因为孟家这个姑娘的归来方式实在是太亮眼,听到崇宣帝这么一说,立马有人生了找茬的心思,不错不错,任你再得圣宠,再能恣意妄为,军机就是军机,窃取偷看就是死罪! 崇宣帝话音未落,孟云娴就慢吞吞的从衣襟里掏出几封书信,少了几分明朗,多了几分委屈:「先时臣女游历,曾因缘际会与几位驻军的将军见过几面,灾乱发生之时,臣女揣着皇上御赐的金牌,狐假虎威的帮过一些小忙,事后军民皆对皇上感恩戴德,臣女便斗胆请求几位将军,待到事情完全解决,劳烦他们修书一封告知详情,臣女也好彻底放心,回头有人说臣女滥用皇权,好歹也有个正经说法不是……这也算臣女窃取军机啊?」 真是再没有人比她更委屈了。 崇宣帝盯着她看了一阵,终是崩不住大笑出声:「真是越大口齿越伶俐!入座吧!」 孟云娴一点都不着急,收起金牌,双手并着往前一伸:「多谢皇上。」 崇宣帝:? 众人:? 孟云娴一脸的理所当然:「臣女虽不是正经的流星轻骑,可好歹快马加鞭的回来传讯,不是有什么赏赐的么。」 端宁没忍住,轻轻嗤笑一声。 这吃相,哪里有荣安侯府,未来皇子妃的仪态! 崇宣帝微怔,当真好气又好笑,忽的,他看了一眼周明隽,收起笑容,轻咳一声正色道:「自然是要有赏的,待到宴席散去,自去找五殿下领赏。」 「……啊?」这回论到孟云娴愣住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尴尬自她的眼中滑过,她慢吞吞的转过头看了一眼周明隽。 然则周明隽由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崇宣帝的这个意思简直太明显不过了,之前还有小心思的人,早已经因为这个从天而降的孟云娴而被当场打脸,端宁更是羞愤的离开之后再没回来过。 孟云娴起身入席,田氏差点哭成了泪人,待到她走近就一把拉着她的手怎么都不放开,阿茵和阿远都围了上来,挨着她坐下。 孟云娴任由田氏握着,看了一眼弟妹,笑道:「几年不见,都长这样大了。」 阿茵也哭了:「长姐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这重逢的场面眼看就要一发不可收拾,孟云娴做出投降的模样:「母亲,阿茵,这里到底是庆和殿,有话回府再说。」又看着田氏:「母亲这样抓着我,我可没法吃饭了,这一路风餐露宿的,早就饿惨了。」 她并不似田氏和阿茵这样感触动容,语气稳当得体,还带了些安抚的意思在里头,田氏闻言立马松开了她的手,不断的给她布菜:「是是是,你多吃些。有话回府再说,慢慢说……」 阿茵怔怔的看着她,满腔的话语像是被活生生梗住一般,沉默的低下头去。 如今的长姐,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谨小慎微温和单纯的二姐姐。 孟云娴坐定,眼神终究忍不住往周明隽那处看了一眼。 可是这样远远的隔着,他又坐在那里低着头,孟云娴实在无法从这匆匆一眼里看出他有什么变化。 怎么办,皇上怎么让她去跟他拿赏赐呢? 真是的,这赏赐还能不能要啊。 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孟云娴味同嚼蜡般吃完了这顿宫宴。散席之时,她悄悄地将绿琪招来,准备让绿琪去拿赏赐免了尴尬,没等绿琪去,闵祁就先来了。 「孟姑娘,殿下已经准备好您的赏赐了,请随属下来。」 孟云娴有点慌,看了一眼绿琪:「怎么办?」 绿琪握拳给她打气:「小姐,别怕,奴婢在远处等你!有事大喊!」 「你!」孟云娴差点扬手给她一个爆栗子:「别以为我瞧不出你想看我的笑话!」 绿琪:「小姐,早晚都是要面对的。」 孟云娴咬咬牙,跟田氏打了招呼之后,就和闵祁走了。 闵祁并没有把她带到周明隽的寝宫,而是把她带到了当年办元宵宫宴的那个园子,那里有一个仿照太傅府做的微观山亭,孟云娴一看到这个似曾相识的山亭,立马按下一些不好的回忆,就着手里的灯笼上了山亭。 皇宫的山亭更加宽敞气派,进来时,周明隽坐在那里,目光低垂,面前的圆石桌上放着一只大木箱子。 孟云娴一下子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坐吧。」周明隽十分的冷淡疏离。 「……哦,好。」她同手同脚的走过去坐下。 气氛,有些尴尬。 孟云娴有点悲伤。 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这世上,她最不愿意和他形同陌路。 第07章[03.25] 早知道就不该写那种信了! 周明隽把面前的大箱子推给她:「这是你的东西,拿走。」 孟云娴以为是赏赐,「这、这么多啊……」多不好意思啊。 周明隽冷笑了一下:「你自己送回来的,自己心里没数吗?」 孟云娴心里一咯噔,这箱子里……是她三年来寄回给他的信件和伴手礼? 就听到周明隽道:「不敢劳你费心牵挂,这些书信和小玩意儿我用不上,你拿回去吧。」 这……这是要彻底和她断了关系? 孟云娴藏在桌子下面的手紧紧抓住裙子,镇定道:「既然五殿下不喜欢,我自当拿回去。」 周明隽点点头,起身离开,边走边道:「你传讯的赏银,闵祁会送给你。」 他就这么走了。 三年时间,她巴巴的送了这么多的信件与小礼物,到头来,他原封不动的还给她,如今相逢更是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孟云娴觉得心尖儿的位置有点扎扎的疼,可她并未掉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绿琪不放心追过来了,一看到孟云娴独自坐在里面,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五殿下呢?」 孟云娴呆呆的,怅然若失道:「绿琪,我好像真的搞砸了。」她看了一眼面前的大箱子:「我将我们的关系捅破……可惜他终究是想明白,再也不会待我如初了。」 她忽然很苦恼的抓头发:「你说我好好地喝什么酒,写什么情信啊!」 那是一年半以前,也是她离开了京城一年多以后。 她原以为,真正意义上的离开,能让她想清楚自己和周哥哥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可是她好像把这份感情想的太简单了,也把自己想的太理智了。 她根本来不及想清楚自己的心意,就已经被铺天盖地要命的思念淹没。 什么经历都会想到他,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玩意都会想到他。遇到难处时,会想若是他该怎么办,遇到开心时,会遗憾他不在身边。 直到某一个契机,她终于幡然醒悟,自己……可能动了心。 她根本是喜欢死了那个总是给她一个大棒,然后给两大块糖糕,让她心甘情愿去挨第二大棒的冷面哥哥。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她人仗酒势,竟给他写了一封长达数千字的告白情信,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还写了一首艳词进去,当真是个女流氓的做派! 她在信中写道,会在那里等他的回信,以两个月为期。 最后,两个月过去,都到了她写下一封家书的时间,依然没有等回这个回信。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永远失去周哥哥了,她更不知道回去之后该怎么面对周哥哥。好在天不亡她,叫她得了一个暂时还不能回家的好理由,她便试着放下一切,又在外霍霍了一年半之多,前前后后加起来,三年未曾归家。 回来之前,她做过无数的设想,或是作出潇洒大方的模样和他心照不宣继续做友好兄妹;或是开诚布公坦坦荡荡的诉清心意,然后释然的抱拳道谢此生能相识便足矣…… 这些设想里面,唯独没有冷漠绝交。 「小姐……您别伤心了……」绿琪难过的打开那些箱子,愣了一下。 孟云娴怎么不悲伤,她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我为什么要写这些,把感情藏在心里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如今可怎么办好?他一定是顾及我的面子才没有说婚约的事情,毕竟他当初要娶我也是为了护着我,让我走出那段阴霾。没想到我的一场倾诉竟将他吓得连好脸色都没有了。他如今这样绝情,根本就是不想再和我有任何瓜葛!」 绿琪的声音忽然变了:「小、小姐……您还记得那封信是什么时候寄的吗?」 孟云娴悲伤的报出一个时间。 这个让她后悔终生的日子,根本忘不掉! 绿琪的调子古古怪怪的:「小姐……您确定……五殿下真的知道你的心意吗?」 「您这封信,五殿下根本没看啊!」 周明隽真的没有看她的信。 而且就是从告白情信开始,后面的每一封都没有看过。 她记得那是离家的第二年。母亲千方百计的绊住她的脚步,来回几封加急书信开之后,她就料定母亲是用装病来骗她回家。那时候她已然经历一些事情,自问对从前那些不愉快都能淡然处之,可偏偏一颗复苏的少女之心无处安放,她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明明知道有父亲在,肯定不会任由母亲出事,偏偏还要专程修书给周明隽你,劳烦他往侯府走一趟,有种想方设法要与他扯上关系的心机在里面。 那也是她离家之后第一次收到周明隽的回信。 信上的每一个字刚劲有力笔走龙蛇,她竟不由自主的想象他坐在书桌前姿态端正的写回信的模样,脑子里顿时乱成了一片浆糊。适逢手里的事情刚刚解决,几位好友邀她喝酒。 对,喝酒。 第08章[03.25] 她从前从不喝酒,没想到出门后不久就有了这个恶习。 对,恶习。 若非半醉不醉,自以为清醒实则糊涂写下这个,她也不至于忐忑失望悲情至今。 可谁能料到,她一厢情愿的纠结多时,这一头根本毫不知情! 这种感觉就像是放榜时的仕子查看自己的考卷成绩,从头看到尾都没看到自己的名字,自觉已经毫无希望,却忽然被告知考官改漏了一份。 究竟是该将试卷拿出来郑重其事的重新递交考官,还是心虚又谨慎的拿回来,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呢…… 「不对呀。」孟云娴拧眉:「既然不是因为我说了这些胡话惹他不开心,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那他是为何冷淡至此?」 绿琪则是将书信都收进箱子里,一把抱起:「小姐,侯爷他们还在等着呢,咱们边走边想吧。」 这倒也是,孟云娴点点头,与她一起离开了假山亭,朝宫门口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忽然,孟云娴兀自乐了起来,握拳抬腿一阵欣喜,宛若癫狂。 绿琪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小姐……您受刺激了?」 孟云娴挑眉:「刺激?这分明是上天对我这个痴情姑娘的馈赠!」 绿琪抽抽嘴角:「是哦,那上天馈赠什么了?」 孟云娴摊手:「他既然不是因为那封信生气,也不是因为我对他有了邪念才冷淡疏离,那理由不就只剩一个?」 她神神秘秘的凑近,伸出食指说道:「他还在因为我当初不辞而别生气!就像你说的,他时时刻刻是为我着想,我却自作主张的做了那个决定,纵然我自己觉得是在为所有人留余地,留时间,可是他难免会生气嘛,易地而处,就像如今我回来要帮他什么,他却因为过不了心结擅自就走了,我也会生气的!」 她双手击掌交握,绘声绘色:「这样一想,是不是思路就十分清晰了——」 「他只是在气我当初不告而别,那就先哄着嘛!哄好了之后……」 她的脸热了一下:「只要他不是因为我的心思而疏离,左右婚约还在,我再努把力……努把力……」 继而又深沉道:「若是这样面对面的努力他都不动心,想不明白我们是可以有男女之情的,那我再认命也不迟!」 绿琪听着孟云娴的话,忽然陷入沉思。 孟云娴察觉她的异常,「怎么不说话了?你不同意我这样做吗?」 绿琪的唇瓣动了一下,小声道:「小姐……你怪奴婢……等了那么久才跟你说那些事吗?」 孟云娴脸上的明媚慢慢淡去,明亮的眸子渐渐地沉了下来,她背着手,一步一步往前走。 绿琪赶紧道:「其实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兴许只是姑姑多虑,我再不提了……」 「叶姑姑没有多虑。」孟云娴淡淡的打断她:「父母为子女的设想,只有周全,没有多虑。」 她看着周边的宫灯,平和道:「你之前不告诉我,是因为我自己的心情都一团乱麻。那时候我只想逃离这里,你的这些话,会让我生出压力,最后极有可能为了周哥哥,逼着自己留在这里。留下来,我只是个依附侯府的愧疚与周哥哥的呵护走出来的娇娇女,若我自己都经不起风浪,又凭什么来承担叶姑姑的嘱咐呢。」 「啊——」她忽然做恍然状,眸子重新明媚起来,贼兮兮的盯着绿琪:「我说你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你分明是想提醒我,回来之后要做正事不要沉迷儿女私情,是不是!」 绿琪被她的跳脱弄得直接岔开了思绪:「奴婢没有!」 「你看你眼神都瞟了,就有!」 绿琪百口莫辩。 她就没见过谁吵得过二小姐,吵得过的,也赖不过。 孟云娴忽然大喇喇勾住她的肩膀,一副称兄道弟的做派:「绿琪琪,凡事讲究劳逸结合。正事,当然是要做的,可周哥哥呢,也是要哄的——」 绿琪被她半唬半哄的,一下子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话了。 …… 田氏在宫门口等的着急,若孟云娴再晚一点出去,她都要怀疑今日她回来是不是在发梦。 回去的路上,田氏还是抓着她的手不断地说话,一会儿说她如今院子的翻修情况,一会儿又说接下来要准备些什么,唯恐她回来了之后有哪些是没有准备好的。 孟云娴一直很耐心的听着,时不时地还会给一些回复,饶是如此,田氏已经心满意足。 刚一到门口,府里已经张罗开了。 孟云娴曾经两次这样回到侯府。 三年多以前,她是带着惴惴不安与彷徨未知而归,是全府上下都防备轻视的庶出二小姐。 三年后,她乘着夜色归来,侯府却灯火通明,府里的人几乎都惊动到了,一眼望去,仿佛所有人都因为她回府而欣喜不已。 「长姐,我带你去看你的院子!」阿茵一路上都在心里默默地排练这句话,力图做到自然又亲切,而非被三年的时间与距离拉开丝毫的生疏和尴尬,可惜话语说的流畅,伸出来的手却因为那几下明显的卡顿暴露了她心中的忐忑与不安。 第09章[03.25] 孟云娴看破不说破,在阿茵尴尬的瞬间,主动伸手握住她的手:「好啊,一起去看看吧。」 阿茵怔愣了一下,然后重重点头,拉着她往院子那边跑。 「你们慢点!」田氏还在嘱咐张嬷嬷送热汤过来,一转眼两个孩子跑的没影,她好气又好笑,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走在最后面的两父子动作一致的双手拢袖。 孟竹远望向身边的孟光朝:「父亲,长姐这一次回来,不会再走了吧?」 孟光朝无声一笑:「这个,你要问她了。」 他瞥了一眼儿子,「怎么你连姐姐的一半热情都没有?不喜欢长姐回来?」 孟竹远想了一下,振振有词道:「长姐是回家,又不是来做客。安排周到和开心是应该的,可是过了头的热情,和招待客人有什么不同。」 孟光朝觉得孟竹远心里想的远远不止这些,笑了笑,没有深究。 从前郑氏的院子早就被完全翻修,田氏平日里想到什么都会加进来改一改。她再不必对着一个牌位寄托哀思,却将对云娴所有的思念和期盼,都融入了这个小院子里。 阿茵唯恐孟云娴看不出来这方院子的一花一草融入了多少心血,忍不住要细细说道,结果被田氏拉住。 她笑着对孟云娴道:「今日很晚了,你这样奔波早该累了。先歇下,若是缺了什么需要什么,就让府里的奴才去置办。」 阿茵会意,跟着道:「是啊长姐,你这一回来,肯定有许多人都知道,接下来热闹的日子还多着呢,此刻好好歇息才是正经。」 孟云娴始终带着笑,闻言点点头:「好,母亲也早早歇息吧,还有阿茵也是,我本给你们准备了些礼物,可是赶着回来,便将礼物丢在后头,自己先回来了,等过些日子应该会到。」 田氏连连点头:「好,我让府里的人留意着。」 …… 孟云娴的院子是特别布置过的,仅仅是灯盏的数量都格外得多,灯座的雕刻还选了她的生肖,灵动活现。 她的被褥没有纷繁复杂的绣纹,但轻盈又保暖,是大冬日里钻进去了就不想出来的暖窝。 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布置无一不体现着田氏的细心。 绿琪打了热水进来时,孟云娴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的放下水盆,走到孟云娴边上悄悄地观察她睡得深不深。 这一路的归途,对她们而言并不算顺畅,像是有谁在刻意为难似的到处都不顺利。可就因为已经修书回家告知大约的时间,她宁愿绕远路,丢下行礼马不停蹄也要赶路。晚上不能骑马,打着灯笼走一段歇一段,明明又累又疲倦,却还要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绿琪叹了一口气,认命的拧干热帕子给她擦手擦脸,准备直接扛了丢到床上,没想她忽然醒了。 困得睁不开眼,还让绿琪去准备热水泡澡。 绿琪无奈:「我瞧着您都累,用热巾子先擦一擦,等睡好了再起来好好泡澡,省的泡清醒了。」 孟云娴很坚持,一定要泡澡。 绿琪:「一连半个月不泡澡不换衣裳灰头土脸也是过来了的,果然一回来就矫情起来了。」 孟云娴反腿就是一踢,绿琪笑着跑开,去给她准备热水。 新的院子灶房小厨房都很完备,还有还有下人等着吩咐,不稍多时,孟云娴就如愿进了澡盆,但是她并没有多么享受这个过程,趴在澡盆边眯得没了意识,差点滑下去淹死。 绿琪吓得赶紧拿大巾子将她一裹,用力拔山河的气势直接扛起丢到床上,孟云娴沾到被子时,终于露出舒坦的表情,手掌眷恋的摸来摸去。 绿琪在给她掖被子,看着她闭着眼睛,一边摸着床褥,一边喃喃道:「这样就不会弄脏了……」 绿琪怔了一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掖被子的动作最后一下格外用力,「好好睡吧。」 …… 孟云娴回京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第二天一早,她人还坐在厅里吃东西,府里的下人已经呈上来好几份帖子,都是约她见面的。 算一算,当年和孟云娴一起在流辉苑读书的女眷,如今差不多都已经结业嫁人,即便没有嫁人,例如阿茵这样的,也已经过了及笄礼开始由母亲教导后宅事物,准备物色郎君嫁人了。 孟云娴随手翻阅一番,对着田氏无奈一笑:「接下来几日恐怕都要忙于应酬了。」 田氏嗔道:「赶日子应酬么,既然都回来了,有的是时间一个一个见。」 田氏的话似嗔似怒,却又浮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唯恐她回来了要还再走。 孟云娴笑了一下,接过绿琪手里得帕子擦擦手:「既然不着急,自然该先陪一陪母亲和弟妹。」 田氏忽然瞥了她一眼,神色有点复杂,话语也十分含蓄:「你真要陪,也不是急着陪我和你的弟弟妹妹。」 阿茵立马会意,同款复杂的神色盯着孟云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孟云娴回了京城,首要一个要面对的,自然是那份要命的婚约。 第10章[03.25] 不想孟云娴捧着茶杯嘬了一口,一语道破:「母亲说的是五殿下吧。」 这样的直白和坦率,反让田氏和阿茵都愣了一下。 就听她又道:「五殿下对我多番照顾,一别三年,自当好好相聚,哪里需要母亲多说,今早五更我就让绿琪去送帖子了。」 田氏和阿茵双双望向绿琪求证。 绿琪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不错,小姐的确……哈……记挂着五殿下。」 阿茵的眸子蹭的一下亮了:「长、长姐,那你和五殿下是不是……」该考虑成亲了? 没等孟云娴做出回答,闵祁就亲自来了。 他递回了孟云娴给的帖子,礼貌又从容道:「孟姑娘,殿下今日要去族学阅卷,之后还要去工部查看最新的造船进度,最后还要去贵妃宫中请安陪伴贵妃与小皇子,实在是抽不出身来与姑娘见面。」 说完,闵祁利落的离开。 田氏和阿茵都愣住了,尤其是阿茵,几乎是立刻解释:「长姐,五殿下很忙的,你回来之前,每一次寄书信的日子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比我还清楚呢。想来他定是十分想与你见面,是真的抽不开身而已。」 田氏跟着紧张点头。 她对云娴能不能做皇子妃一点也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女儿的心思,若她与五殿下是有情谊的,成其好事是好的;但凡不是那样,她要做的就是妥善处理好这门婚事,不要让五殿下和侯府两边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尴尬。 虽然五殿下关心云娴,云娴也与他走得近,但只要不是真心相悦,有相伴一生的感情,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孩子。 不料孟云娴轻笑起来:「阿茵说的对,他其实十分想与我见面,稍后我就出门堵他去。」 田氏被孟云娴完全改变的做事风格惊得说不出话来。 阿茵以为自己听错了:「长、长姐要去堵五殿下?这不太好吧,五殿下说了今日不能见的。」 孟云娴挑眉:「真的不能见就直说不见呗,仔仔细细的道出自己的行程,这不就是在鼓励我去堵他嘛!」 说着,她自己啧啧摇头,「我还看不明白他么。」 田氏失笑:「我怎么没听出五殿下是这个意思,我看是你想事情越来越随心所欲,殿下如今身负重担,忙一忙是正常的,这番解释正因为他做事认真细致,你不要胡闹,这事情不急于一时。」 阿茵重重点头,赞成母亲的看法。 孟云娴想了一下,忽而眸子一亮,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不然我与母亲打个赌,就赌我能不能顺利堵他吃一顿家常便饭,赌金五十两!」 田氏、阿茵:…… 刚用完早膳,孟云娴就借着堵周明隽为由出门了。 她今日换了正经的打扮,衣裙清丽整洁,妆容精致娇媚,除了有绿琪跟着,田氏还很不放心的给她派了两个护卫,又叮嘱她若是五殿下太忙就不要打扰,早些回府。 一出门绿琪就忍不住了,说道:「奴婢觉得夫人就是害怕小姐忽然又不见了,患得患失。小姐真的要这样着急的去找五殿下吗,今日在府里陪一陪夫人和阿茵小姐也是好的。」 孟云娴的眼神到处转悠,漫不经心道:「我自然也知道陪一陪母亲和阿茵是好的,可是在她们心里,我回来了之后,牵挂我就不再是头等大事,这门婚事才是当务之急。我解她们所急,不是比留在府里让她们干着急,又不好直截了当提出来要好得多吗。」 绿琪:「那小姐真的要去堵五殿下?奴婢怎么不觉得五殿下是小姐想的那个样子?你在夫人面前委实有些皮了。唯恐夫人不会细思您这些年在外头到底经历了什么似的。」 孟云娴步子一顿,颇带威胁的眼神盯了她一眼。 绿琪脖子一缩:「小、小姐看着我做什么。」 孟云娴微微一笑,「你不提,我不提,过去永远是个谜。」 绿琪:…… 三年的时间,监学寺内的树木郁郁葱葱,比从前茂盛许多。 从前熟悉的面孔早已经换新,一路走进来竟然一个都不识得。 「我还记得从前每日上学,都有学监站在这里检查学生的仪容,做的不好的,当场骂的你面红耳赤,那时候脸皮薄,怕极了。」 绿琪看了她一眼,「小姐是想说自己现在脸皮厚的很,所以并不担心会被学监骂的意思吗?」 孟云娴温柔一笑:「你可闭闭嘴吧。」 刚走了没两步,一个年轻的小郎君冲了过来,厉声道:「你们是哪里来的,监学寺重地,非族学学子不得擅入。」 绿琪对着小郎君行了一礼:「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我们家小姐是族学出来的,如今回来想要探望恩师,不知小郎君可否找人通传一声?」 小郎君皱眉:「结业了?你们可有带牌子?结业的学生也有结业牌,既然你们有心回来探望,不会不知道这些的。」 孟云娴坦荡道:「这个……我中途辍学,也没有正经结业,并无什么结业牌子,这样就不能进了吗?」 小郎君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大抵他们从未听说过有人敢从组学里面辍学吧。 第11章[03.31] 在小郎君纠结的眼神里,一个清朗的女声从一旁传来:「既然是辍学,就等于没有结业,没有结业就该继续上课读书,这个时间你跑来跑去,可是要受罚的。」 小郎君看到来人,立马露出恭敬的姿态:「许师姐。」 孟云娴也看到了她,果然是个熟人。 许茹兰抱着几本书走过来,谴退了小郎君,亲自招待孟云娴:「先时我就想,孟小姐这一回来定有故人相邀,我这帖子送出去,不晓得几时才有回音,能排个日程,没想此刻就见到了。」 孟云娴满脸笑容:「如今也该称许姐姐一声傅夫人了。姐姐大喜未能到场恭贺,理应前来赔罪的。」 许茹兰半真半假的吓唬她:「若要这样论,你要赔的罪可不止我这一处了。」 孟云娴从善如流:「那就挨个挨个的赔,着急也没用。」 许茹兰看了她一眼,忽道:「你来这里,本该好好招呼你,奈何此刻我手里有些事情……」 孟云娴即刻道:「不敢叨扰姐姐,我自己走一走便回。」 「这可不成。」许茹兰:「不如你先去我的小舍歇一歇,喝口茶,稍后我再来找你,与你说话。」 许茹兰实在是热情,不等孟云娴拒绝就将人给带到自己休憩的小舍,奉上茶点:「你且坐一坐,我稍后就回来。」 绿琪上前给孟云娴添茶:「小姐,您不去找五殿下了?」 孟云娴安心喝茶:「许姐姐怎么说也是故人,今早递来的帖子就有用她的,总该好好见一见。周哥哥一个大活人还能飞了不成,即便真的要飞,我也早早地堵在前头张嘴,只等他……」 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周明隽手里拿着几本册子走了进来。 孟云娴的语调染了藏不住的笑意:「……飞到我嘴里来。」 周明隽看到她,先是退出去看了一眼房门,确定这里是许茹兰的憩舍,然后拧眉:「你怎么在这里。」 孟云娴立马乖巧坐好,伸出小爪子挥挥,笑眯眯的:「我在等你呀。」 绿琪见鬼似的看了她一眼。 周明隽的脸上浮出了一丝冷笑般的神情,他走进来,将手里的书册放在桌上:「这是许茹兰要的书册,我放这里了,你告知她一声。」 孟云娴眼看着他要走,立马提着裙子追了上去:「周哥哥,这就走啊。」 周明隽:「嗯。」 她伸手一拦,「很急吗?不如坐下来吃块点心呀。」 他推开她的手,作势要走:「不吃。」 她再往前一探继续拦:「喝茶!」 他直接越过:「不喝。」 她一个快步上前,用自己的身板挡住他:「久别重逢,说说话也好嘛。」 周明隽站定,眼神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视之情:「孟云娴,你是跟谁学的这套地痞流氓般的做派?」 孟云娴怔了一下,打量一番自己这样以身挡人的姿态,不自然的放下手臂,退开一步。 「明隽哥哥!」端宁拿着自己被批改过的图纸,兴冲冲的找他,一看到他和孟云娴站在一起,顿时心头一沉,越发要过来搅和。 说时迟那时快,孟云娴两眼一翻白,直接晕了过去。 「云娴!」周明隽吓了一跳,飞快的接住她,轻轻摇晃:「云娴?云娴!」 「小姐——」绿琪听到动静追了出来,「早了,小姐一定是旧疾发作,五殿下您快带小姐去歇一歇,她为了早些赶回来这几日一直没有睡好。」 周明隽不疑有他,抱起孟云娴就走。 「明隽哥哥!」端宁追了过来,狠狠地瞪了绿琪一眼,正要追上去,绿琪不慌不忙的伸脚,端宁被绊了一跤,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贱婢!你敢绊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摔疼了的端宁当场哭了出来,恶声道:「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绿琪莞尔一笑:「奴婢不知道姑娘是谁,但是瞧姑娘眼熟,是冬至宫宴上学我家小姐跳舞跳砸了的那位舞姬吧。」 「你!」端宁被揭了短处,越发羞愤:「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奴才。」 绿琪面不改色:「奴婢这个狗奴才不配扶姑娘起来,姑娘自便吧。」说完,直接跨过端宁跟着一起走了。 端宁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从跟着父亲回到京城,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被对待过。看着绿琪离去的背影,端宁大叫一声:「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周明隽焦急的抱着她走,走着走着,怀里的人忽然笑了起来,他步子一顿,低头看去,就见到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盯着他看。 孟云娴窝在他的怀里:「周哥哥,我演的好不好?」 第12章[03.31] 周明隽愣了一下,眼看着青筋都要气浮起来了,抱着她的好像下一刻就要把她丢出去,孟云娴忽然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来闭上眼睛:「丢吧丢吧,我知道你又生气了,反正小时候你也不是没有摔过我打过我,不、不过别往石子路上扔啊,那个太疼了,劳烦你找个草从厚实点的再扔。」 周明隽抱着她,一时之间竟没了动作,便保持着这样抱着她的动作。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 孟云娴见他不扔,索性心安理得的窝着:「周哥哥不是让闵祁来告诉我,你早间要来一趟族学吗?我知你忙碌,便想来碰碰运气,没想竟真的这样凑巧,嘿嘿嘿嘿……」 周明隽看着她,忽然问:「刚才真的全是装的?」 孟云娴诚恳道:「不全是,连日来赶路,哪是一觉能补得回来的……有点晕……真有一点。我就是借机发挥,你骂我好了。」 周明隽沉默一瞬,直接抱着她继续走。 「去、去哪?」 「送你回府。」 孟云娴咋舌:「这就回了?你不忙了?」 周明隽:「不然你下来自己回去?」 「要死要死……又晕了……」 周明隽嗤笑一声,并不拆穿她,带着她回了荣安侯府。 即将到正午,两辆装满了货物的镖车停在了荣安侯府门前。 因为田氏早有交代,小姐的行李还在路上,所以看到有镖车停下来,李良立马带人出来清点。 「这里是荣安侯府孟家吗?我们振安镖局的镖师,这里是孟家小姐的镖货,劳驾来对一对货物。」 李良正准备拿着夫人给的清单对数目,两个尾随镖车一路跟来的青年男子突然出现,拦住了李良。 其中一个青年男人双手叉腰,看着气派的侯府,朗声大笑:「老四没骗人!她真是京城大户人家!」他看着管家李良:「老人家,孟云娴是不是你们府上的?」 李良一愣:「两、两位公子找我家小姐?」 青年哈哈大笑:「没错,我找她!告诉孟云娴,我霍昂一带着被她始乱终弃的男人来找她了!」 「咚——」 刚刚出马车的孟云娴一脚没踩稳,直接从踏板上摔下来。 霍昂一顺着动静望过去,看到摔了个狗吃屎的孟云娴,顿时眼前一亮,张开双臂:「老四!哥哥们来啦——」 孟云娴哪里有空理这两个人,她僵硬的回过头,就看到还没来得及下车的周明隽脸色铁青,原本伸出来扶她的手,紧握成拳…… 「老四,你家真大啊!刚才那个壁照雕工讲究,气派得很呐!」 「这是庭内引水吧,水源哪里来的?」 「老四你家的水沟居然有锦鲤!老三快来拜拜!」 霍昂一从来不是个安分的人,他像是浑身长虱子似的,不安分的窜来窜去,看什么都新鲜。 绿琪将煮好的茶奉上,孟云娴赶紧伸手接过,亲自递给面色发青的周明隽和一脸惊魂未定的田氏。 她对着霍昂一喊了一句:「二、二哥……喝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喊「二哥」的时候,总觉得有两道眼神冷冰冰的戳向她。 孟云娴硬着头皮给性格相对安静很多的霍烨递了一杯茶:「三哥请喝茶。」 霍烨生的面白如玉,俊逸清秀,比起霍昂一那个跳脱的性子,他沉静内敛许多,接过茶杯时,许是察觉到田氏的震惊,他将霍昂一叫了过来,分明年纪较小,却更有兄长姿态:「突然造访,惊扰夫人,还请恕罪。」 田氏回过神来,摇头:「怎是惊扰。照云娴所说,她外出这几年,得几位公子照拂,还结为异性兄妹,应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表示感谢才是。既然到了京城,不妨多住几日,侯府自当好生招待。」 霍昂一坐了回来,一摆手:「夫人不必这样客气,我兄弟俩来了就不准备走了,我们是要做大事的人,不在意这些小嬉小闹。」 孟云娴干笑道,对着母亲和周明隽解释:「二哥比较不拘小节,母亲不要见怪。」 田氏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既然在外认识了朋友,又约好了要来京城,怎的不早说一声,我也好早做准备替你招待。」 孟云娴简直有口难辩。 她根本不知道两位义兄会尾随她雇的镖车来京城。 说好等她回京之后处理完所有的纠葛,再给书信他们安排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霍昂一嘿嘿一笑:「老四当然不知道,她就是想甩了我们,这可不行!当年要不是老四冒死相救,我们兄弟二人早就没了清白之身,老四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就认她!」 说着,他一把捞过霍烨的肩膀,直勾勾盯着孟云娴:「老四,来对我们负责吧!」 第13章[03.31] 孟云娴忽然「啊啊啊」的叫起来,试图盖过霍昂一最后一句话,紧接着笑得比哭还难看,对田氏和周明隽解释道:「周哥哥,母亲,你们不知道霍二哥,他就是这么个爱开玩笑的性子。其实这次我回京,一早就想向父亲引荐霍二哥,霍二哥很早就与霍三哥出来闯荡,他们兄弟二人无依无靠,却有一身的好本事,尤其是霍二哥,天文地理无所不知……」 「哎哎哎!」霍昂一谦虚的摆摆手:「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好比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二哥我就很不懂。」他手一指身边的霍烨:「放着我这么好的弟弟你不负责,偏要回京城来跟什么青梅竹……」 「霍二爷!」绿琪飞快打断霍昂一的话,「您的茶凉了,绿琪给您换一杯。」 霍昂一被打断,摸摸头:「哟,这是绿琪琪吧,回来这么一打扮都不认识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入京谋官职!对,谋官职!」孟云娴接话,转而对田氏一笑:「母亲,我听闻朝中对有才之士有破格录用的先例,只要有人引荐,且通过考验即可。女儿深知引荐一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只是霍二哥与霍三哥对我有恩,也有真材实学,若是可以的话,不知能不能让父亲代为引荐一番,成与不成都看两位义兄自己的本事,再无需其他相助。」 「既然是云娴的义兄,想来自有过人的本领,我很乐意为二位引荐。」一直沉默的周明隽忽然发话,听得孟云娴背脊发凉。 霍昂一乐了:「这位就是荣安侯吧,失敬失敬!」转脸对着孟云娴挤眉弄眼:「老四,你爹可真年轻啊,都不显老的。」 田氏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 孟云娴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赶紧伸手给母亲拍背。 绿琪都快跟着急哭了:「二爷,这位是五殿下!」 霍烨忽然将手中的茶重重一放,冷冷的瞥了霍昂一一眼:「眼睛若是瞎了,就不要到处乱看了。」继而对田氏深表歉意:「侯夫人莫怪,家兄素爱玩笑用语,不懂规矩。若是冲撞了夫人还请见谅。」 紧接着,霍烨起身对着周明隽一拜:「不知是五殿下尊驾,还请恕罪。」 霍昂一听到「五殿下」三个字的时候,眼神里已然升起了玩味儿的笑意,瞥了一眼自家快燃起来的老四,他嘿嘿一笑,抱拳道歉:「眼拙眼拙,我四妹一直说五殿下是个心胸宽广之人,肯定不会和我们这些乡野草民一般计较。」 周明隽不怒反笑:「看来云娴在外面还是十分记挂我的,竟与几位义兄提过我?」 再让霍昂一说下去实在不妙,孟云娴果断的掐断了他的话头:「绿琪,带两位义兄去厢房休息!」然后求救般的眼神望向霍烨。 霍烨无声一笑,给了霍昂一一个眼神。 果然,霍昂一老实了一点,乖乖的跟着绿琪下去了。霍烨起身与田氏和周明隽一拜,领着霍昂一走了。 茶桌前只剩下田氏和周明隽。 田氏一脸愁容的看着孟云娴:「外出三年,你可真是不得了。」 孟云娴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尤其是在碰上周明隽的眼神时…… 「吓到母亲了吧。」 田氏更忧愁的看了看周明隽,清清喉咙:「吓到不至于,只是没想到如今你是真的大了,还张罗起招揽人才这种事了。左右这不是我这个后宅妇人能做主的,你父亲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朝中许多事情都接触的少了,你不妨问问五殿下,你这两位义兄有什么本事,能谋个什么差事吧。」 她有意让孟云娴自己跟周明隽解释,免得闹出什么误会,便将这里留给他们两个人。 此刻的孟云娴是半分恣意潇洒都看不到了,一脸做错事,委屈又无奈的样子,竟让周明隽看到了几分从前那个孟云娴的模样。 他忽然惊觉,自相识以来的抗拒和堵在心头的这口气,竟是来自于她脱胎换骨般的变化,更是对这三年未知的抗拒。 「怎么没听说过你在外头还有了义兄?」周明隽率先打破了此刻的沉默。 孟云娴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她刚才怕极了他一怒之下转身就走,对所有的解释都「我不听我不听」。 她紧张兮兮的凑了过去,窸窸窣窣的响动将长裙裹得皱皱巴巴:「周哥哥,你生气了?」 周明隽气笑了:「我生什么气?」 她一本正经的分析起来:「你不要以为我不懂,我知道。人的心思有时候就是一样的,并非身为男子就格外的大度。自与你相识,我便跟在你屁股后头周哥哥长周哥哥短;如今我认了义兄,你定会因为我也跟在别的兄长后面喊哥哥而吃醋,是不是!」她说这话时,格外认真的观察着周明隽的表情。 周明隽的嘴角抽了一下,差点忍不住给她鼓个掌。 「你竟连这也懂?」 孟云娴吃惊捂唇:「那你是真的醋了?」 周明隽神情冷漠,立刻否定:「没有。」 孟云娴看着他,表情变得古古怪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明隽咬牙,忽然转过头来追问:「方才你那番奇思妙想,是你自己想明白的?」 哥哥,义兄,吃醋…… 真是了不起啊,出门三年,连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都能分析的透彻了? 孟云娴诚实的摇头:「不是……霍二哥说的。」 「霍二哥……」周明隽咀嚼着这个名字,忍不住轻笑出声,可是这笑声怎么听怎么渗人。 「仅凭这样的金玉良言,便能知道这位霍二哥绝非池中物,不是说要为他引荐吗,你大可放心,我定会好好安置你的霍二哥、三哥。」 周明隽冷冷的放下这番话,起身离开。 第14章[03.31] 「周哥哥!」孟云娴叫住他,在他顿步回首间,一脸堆笑友好道:「要不要留下来用饭?」 周明隽唇角一勾,冷漠拒绝:「不必,饱了。」 又走了几步,周明隽忍不住回头问道:「这么说,你们上头还有一个老大?」 孟云娴有点沮丧:「是大姐。」 是大姐,还好不是霍大哥,不然就不是饱,是撑了。 周明隽没再说什么,情绪不善的离开了侯府。 安置完两位霍爷的绿琪小跑着回来,见到屋内只有孟云娴一人,紧张地问道:「小姐,五殿下呢?你解释清楚了吗?」 孟云娴沮丧更重,双手托腮:「只怕是不能更清楚了……」 「什、什么意思啊……」 孟云娴抓住绿琪的手腕同她分析:「绿琪,换做是你,原本有一个巴巴跟在你后头的弟弟,你们亲密无间感情深厚,忽然有一天他又有了别的姐姐,你会吃醋吗?」 绿琪点头:「会的,小没良心,他只能有我一个最亲的姐姐。」 孟云娴:「若是他成了你的夫君,又有一个亲姐姐般的长辈呢?」 绿琪一愣:「这又是另一回事了,若真的亲如姐弟,他的姐姐不也是我的姐姐吗。不过小姐,我不会跟自己的弟弟成亲啊……」 孟云娴如遭雷击。 「方才我解释清楚了,本想试探一下周哥哥会不会吃醋,虽然他辩解,但我还是觉得他醋了……」 「你说他醋什么嘛,两位兄长都是我的义兄,就是嘴欠了些,他还醋,不正是说明他只想做我的兄长,吃的也是身为兄长的醋嘛!」 绿琪一脸迷茫:「奴婢……实在是不懂这些,帮不上小姐了。」 沮丧归沮丧,孟云娴还是很快振作起来:「罢了,原本也是想回来稳定下来后就将二哥和三哥接到京城引荐给周哥哥,如今不过是提前了,世事难如意,走一步算一步。」 …… 孟光朝当晚就知道孟云娴义兄的事情了。 人来了京城,自然该以礼相待。 「夫人睿智,此事交给五殿下处理,会更加妥当。」孟光朝对田氏温和的恭维。 如今田氏对孟光朝的态度已经缓和了不少,道:「从前我还觉得自己懂孩子的心事,事事都能做个开导,可现在我是越来越不懂孩子们到底在想什么了。但愿云娴和五殿下的事情能不再生出事端,即便不能百年好合,也能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孟光朝低声呢喃,忽而一笑。当年五殿下的态度,他到今天的刻骨铭心。 「云娴此刻在何处?」 「亲自给她的义兄准备了些日常用品后,就一个人回房了。」 孟光朝若有所思。 义兄…… 简直是不可思议。 这丫头到底在外面都经历了些什么? 「夫人没有觉得,云娴此次回来变化很大吗?」 田氏自然觉得。 孟光朝正欲说什么,整个人都猛咳起来,田氏吓了一跳:「怎么又咳嗽起来了,药喝了吗?」 孟光朝笑着摆摆手:「无妨,老毛病了。歇息吧。」 …… 因为两位义兄的突然出现,孟云娴的步调被打乱,计划着第二日带两位义兄在京城里面转一转梳洗一番。 刚一开门,瞧见了站在外面的孟云茵。 孟云茵起得很早,穿戴妥帖光彩照人,见到她时立马露出一个笑:「长姐你醒了。」 孟云娴:「你这是多早就来了。」 孟云茵摇头:「我许久不睡懒觉了,母亲说往后做了后宅主母睡不得懒觉,所以我平日里也是这样起的。」 「你找我有事?」 孟云茵其实是听说了孟云娴义兄的事情,猜到孟云娴肯定会尽地主之谊,又担心她离开三年不熟悉京城的变化,所以今日是来自荐引游的。 第15章[03.31] 「说起来,当年长姐和五殿下同一时间回京,不也是我和阿远引游吗。」她提起从前的事情,总会带着亲热与缅怀。 不想这时候绿琪小跑着过来告诉孟云娴,两位霍爷一早就出门了,留下纸条说要自己逛一逛,就不带着孟云娴玩了,也无需担心他们,更不用等饭,他们会自己解决。 孟云娴和孟云茵面面相觑。 孟云茵率先笑起来:「无妨,长姐想不想去哪里玩?我今日得了空,正好能陪着你。不如再叫上阿远吧。」 孟云娴笑了一下:「不急,时候还早,阿远定是在懒睡,你要不要进来说说话。」 孟云茵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姐妹二人在房中坐着说话,绿琪奉上了茶点。 「你今年已经从族学结业,母亲似乎也在教你一些后宅之道,可是已经觅得了好良缘,好事将近了?」 孟云茵笑容一滞,微微垂眸:「长姐想多了。」 她抿抿唇,试着道:「先时我及笄之礼,总以为长姐无论如何都会回来观礼,后来才想明白,长姐连自己的及笄礼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旁人的,我便与几个好友下了赌咒,若是长姐不回来,我便永不行成婚大礼,又何须急着找什么夫婿呢。」 这话有点赌气的意思在里面,但她说出口,总是真切又诚恳。 孟云娴眼神玩味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孟云茵涨红了脸:「姐姐笑什么!我是认真的,总归我这辈子是欠了姐姐的,我……」 「阿茵。」孟云娴忽然收起笑容,严肃的打断她的话。 她起身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从下方的柜子里翻出一只锦盒,走回到她面前坐下:「我记得你曾说过,你想要一个不骂你不指责你,你做什么都觉得你是对的姐姐。无论从前发生了什么,我也从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 「当年我们同时遇险,若选择在我,我也会选救你。可是贾氏玩了一个把戏,将选择权交给不明真相的父亲,现在来看,父亲只是跟我做了同一个选择而已,这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再也不要说你欠我什么,我也从未对你有过什么情绪。」 阿茵有些哽咽:「既然姐姐说的这样洒脱,当初又为何要走?你对我没有情绪,总归对谁有情绪的,你也不听解释,我都快急死了……」 孟云娴重展笑颜,摸着她的脑袋:「看你急成这样,不拿点好东西哄一哄你是过不去了,我知道你气我没有在你的及笄礼赶回来是不是,可是当时我的确是有要事在身,事后也为你寻了礼,只是这一路我不放心,总想着哪一日回来时亲自带给你。快看看你喜不喜欢。」 盒子被打开,里面是金块。 阿茵张大嘴巴:「这、这个……」 孟云娴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左右义兄无需我操心,不如我们此刻就去首饰铺子掂掂料子,看看这能打些什么首饰,我呢是中意一整套纯金首饰,也给你出嫁时增添一份体面,若你想日常用也无妨,待你出嫁再给你寻更好的。」 阿茵的注意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容易被带偏:「这么多能打一整套了!二姐姐你何时这么有钱了!」 孟云娴拍拍她的肩膀,正色道:「不错,我就是这样有钱,往后做了谁家的主母,往死里给我争面子,叫人知道你是个有后台的,后台还都是金子打的,知道吗?」 阿茵呆若木鸡。 孟云娴说干就干,带着她出了门,孟竹远听说姐姐们要出门,立马跟上来。 比起三年前,他少了几分稚气,看着孟云娴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的思考,孟云娴只当不察,带着他一并出门。 今日的天气极好,姐弟三人是套了马车出门的,这一路上,阿茵与她说了不少京城的变化,第一个就说了二叔孟光辉的事情。 从前,孟光辉只要外出,二婶婶曹氏和云芝姐姐都是留在府里的,可是自从孟云娴离开之后,曹婶婶和云芝姐姐就都变了,只要二叔出门,无论去哪里,无论风餐露宿还是河岸酒家,她们必然左右相随,如今二叔一家就在滇州,恐怕要过了年才能回来。 孟云娴对这件事情十分的意外:「从前她们不是十分不喜欢吗?」 孟云茵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或许是二婶婶和云芝姐姐终于明白,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永不分离!」 孟云娴被她逗笑了。 这个鬼丫头,真是处处点题。 孟竹远乖巧的坐在一边看着两人谈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抵达京城招牌最老的收拾铺子时,这里的生意好的过了头,人有些多。 「如今快到年底了,想来是各家各户添置行头准备过年的时候,这金银首饰自是女子少不得的,不如我们改日再来吧。」 孟云娴无所谓,这也不急于一时。 谁料就在她们准备调转车头去护城河边上小座吃茶时,原本闹哄哄的店铺突然炸开了锅。 「把他给我丢出去!」 掌柜的气呼呼的叉腰,几个伙计直接抬着一个青年男人丢了出来。 男人一身青衫在地上滚了一圈,满是狼狈。 「穷酸样,敢来我们这里找茬,下次再来,来一次打一次!」 青年男人坐在地上双手叉腰,神气的哼哼:「我就来!」 第16章[04.08] 孟云娴的表情一瞬间变冷了,吓了孟云茵和孟竹远一跳。 「停车。」孟云娴冷冷的喊停,不等弟妹们反应过来,已经起身下车。 孟竹远有点蒙:「二姐,长姐要做什么去?」 阿茵拿不准:「赶紧跟上!」长姐才刚回来,千万别出乱子啊。 孟云娴下了车,走到首饰铺子门口,看着坐在地上一身狼狈却一脸傲娇的霍昂一,忽然就觉得脑仁隐隐作痛。 「发生什么事了?」她看了一眼店铺招牌,又打量起那个气势汹汹的掌柜。 霍昂一一听到这声音,猛地扭过头来,看着孟云娴的脸沉浸在逆光的阴影之中,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倔强,一双大眼立马盈满了委屈,「老四!你们京城人怎么这么粗鲁!是你说这里所有人都亲和又讲道理的,如今证实你说谎了!给我盘了这家店——」 孟云茵和孟竹远追着孟云娴下马车过来一瞧,就见到地上的青年男人一手抓着长姐的裙角,一手指着店铺掌柜极力控诉。 孟云娴丝毫不乱,甚至面不改色,只吩咐绿琪将那青年男人搀扶起来。 「我不起来!」霍昂一拒绝了绿琪,指着掌柜的道:「他把我扔出来的,要扶也要让他来扶!」 此时,一个伙计打扮的小伙凑到掌柜的身边低声耳语几句,掌柜的在看到孟云娴的眼神就变了一变。 在京城里面做买卖,货品好坏是其次,眼睛擦不擦的亮,认不认得人,才是存亡关键。 「小人不识荣安侯府孟小姐,实在该死。可是小人打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和气生财,这位客人行径刁钻,实在是逼的小人不得不出此下策。」 孟云娴:「老板有话可以好好说,直接将人丢出来,到底是为了和气生财,还是店大欺客?老板觉得我这位朋友行径刁钻,不妨当着众人的面说一说,他如何刁钻了?」 霍昂一一听就乐了,「对呀,你刚才怎么说的!现在大家都在,说呀!」 就在看客们等着店掌柜说法的时候,已然有人被这里的热闹吸引了。 「我还以为是谁在这里闹事,原来是你啊。」人群错开,华衣美服的女人被簇拥而出,比起几年前,她更添几分成熟韵味。 孟云娴和一双弟妹见到来人,立刻行礼。 昇平看着这阵仗,嗤笑一声:「孟云娴,你怎么还跟从前似的,一回来就喜欢闹腾,这又是怎么了?」 孟云娴一笑:「昇平县主误会了,我也想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正在与店家询问。」 昇平挑眉:「是吗?该不会是走了几年性子野了,仗着身份,在欺负小老百姓吧?到底怎么了?」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掌柜的说的。 掌柜的得知昇平县主来,更是不敢怠慢,也拿出了几分委屈:「县主,咱们都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可是今天这位客官一进来就胡搅蛮缠的,影响了好几单生意了,我们好言相劝他也不听,只好将人赶出来,刚巧碰上侯府小姐为他做主,咱们也是冤枉啊……」 霍昂一眼睛一瞪:「嘿你个小老头……居然有两幅面孔!」 孟云娴沉声道:「二哥!」 「二哥?」昇平微微眯眼:「孟云娴,看来你离开这几年,在外头十分恣意潇洒啊。可怜五殿下痴痴等候你归来,没想你在外头和旁人一起,倒还挺开心的?」 后面的阿茵一听就觉得不对,这个昇平县主向来看戏不怕台高,他们如今正愁着长姐和五殿下的婚事呢!她这样不负责任的胡说一通,旁人该怎么想长姐!? 她下意识就想为长姐说话,却被绿琪暗中拉住。 昇平的挑衅和暗示丝毫没有影响到孟云娴,她微笑道:「得遇知己本就是乐事,无关于在哪里,缘分罢了。」然后便望向店掌柜:「掌柜的直说吧,若真是我的义兄胡搅蛮缠失了道理,我亦不会偏帮。」 霍昂一双手向后撑地,吊儿郎当的跟掌柜的说:「喂,你不说,我就说了啊。」 掌柜的无法,只好将前因后果道来。 伙计从店里取出一块纯金如意牌,如意牌以金链相连,多用于女子出嫁时长辈赠予晚辈的礼物。 掌柜的告诉孟云娴,霍昂一一进来就看中了这块如意牌,想让店里的老师傅在如意牌上刻字,以作祝语,原本都说得好好的,正要付定金,他又反口了。 「这位公子说,要刻就要刻个全的,如意牌要刻字,如意牌上的金链子也要刻字……」掌柜的越说越为难:「这如意牌的链子是以一毫粗细的金丝成细环,环环相扣而成,要在这上头刻字,这不是存心找茬是什么!」 孟云娴一听掌柜的这么说,就若有深意的看了看霍昂一。 霍昂一可没空看她,他正抱着手臂听得连连点头,深感自己的这个想法颇具心意。 掌柜的一说完,就迫不及待的望向其他人,目光转了一圈,落在昇平县主的身上:「县主,咱们家的店可在这燕京城里开了许多年了,从来都是童叟无欺,货真价实,若非这位公子提出这样的要求刁难我们,我们何故将人丢出来呢。」 昇平伸出手来,已然有人将如意牌送到了她的手上:「刻字我倒是见过……可是这金链子……」青葱玉指滑过链身:「链身细长,这要怎么刻字啊,别是怕旁人以为自己没有见识,刻意刁难显得自己能耐吧?」 霍昂一一听就不乐意了:「没见识就没见识,说几句酸话就显得自己有道理了?」 「放肆!」昇平县主眸子一厉,「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 眼看着昇平要找人来严惩霍昂一,孟云娴忽而道:「此事尚未解决,孰是孰非还未有定论,县主何必这样着急的要封口呢?」 昇平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孟云娴。 不过三年时间,这个小丫头遇事越发镇定,性子也变了不少。从前她总爱躲在周明隽亦或是昇阳的背后装可怜,如今倒是不装了,也越发讨人厌了。 第17章[04.08] 「封口!?简直是笑话,此人出口狂妄,还藐视本县主,我不罚他天理难容,我今日还非要将这个莽夫捆了好好教训!」 「谁敢!」孟云娴厉声呵斥,还没将昇平的人给吓到,就先将孟云娴和孟竹远吓到了。 他们从未见过孟云娴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 「孟云娴,你这是要为他撑腰到底,一起藐视本县主吗?」 孟云娴:「昇平县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方才掌柜的也说,是因为我义兄请他刻字在先,他们做不到恼羞成怒在后,这才将我义兄丢出来。倘若小物件的确能这番精细作业,是不是就证明这家店明明尚有不足未能称业内顶尖,却唯恐被旁人晓得再不好吹嘘,这才心虚的将我义兄驱逐?」 掌柜的一阵心虚。 方才霍昂一在店里要求在金链子上刻字,因为做不了,他便咋呼开了。好几个客人听说能在小物件上做花样,纷纷与他搭讪,他越说越有劲儿,好几单生意都快交钱了,活生生被他说的搁浅下来,掌柜的这才将人丢出来。 孟云娴全说准了。 「即便如同孟小姐所说,这位仁兄也着实不厚道,不错,我们小店是做不出来,可这位仁兄也未必做得出来,他揪着这一点在小人店中嚷嚷捣毁生意,摆明了是刻意为之,存心捣乱!」 霍昂一哼笑:「老四,都听到了吧,这群乡巴佬。」 孟云娴再淡定也顶不住霍昂一这份傲娇,她缓缓蹲下来,皮笑肉不笑,嘴角上扬从牙缝里蹦出字来:「二哥,适可而止吧。」 她主动伸出手来,眼神里满是催促的意思。 霍昂一看着她渐渐焦灼的模样,终于大发慈悲准备顺着她给的台阶下来。 没想手才刚伸出去,就被另一只手给捉住手臂,直接提了起来。 孟云娴看着这只不速之手,顺着手臂往上看清了它主人的面貌。 「周、五殿下……」 周明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里,他将霍昂一拉起来,面无表情的甩开手:「看来霍二爷还不太习惯京城的风土人情,若要长久的待下去,这样易燥易怒可不成。」 霍昂一眉毛一挑,看了一眼孟云娴:怎么回事儿?这是在教训我? 可是孟云娴哪里有空管他,自看到周明隽起就乱了手脚。 昇平一看到周明隽,顿时幸灾乐祸起来:「来的巧啊,莫不是瞧见自己的未婚妻维护外男未果,所以也要来帮一帮忙?可真是感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孟云娴觉得昇平对周明隽带着些若有似无的敌意。 周明隽负手而立,身后跟着闵祁与两个随从,随从手里已经抱了不少的东西。 「昇平县主有所不知,这位是即将任鸿胪寺丞的霍先生。霍先生走南闯北,学识丰富,自然知人所不知,他不过是说了实话,而这家店也的确力所不及,又何罪之有呢?」 孟云娴和霍昂一几乎是同时望向周明隽。 昇平县主更是讶异:「你是不是疯魔了?这样的草莽,竟然能任鸿胪寺丞!?鸿胪寺自来接待外宾掌朝会宴飨,让这样的人去丢大禹的脸吗?」 周明隽目不斜视,「京城虽是皇都,但也只是大禹一隅,正需要霍先生这样见多识广之才,才能让更多人真正了解大禹的风土人情,好比这金工技艺上的精细程度,京城之内无人能成之事,在旁的地方却卧虎藏龙,便是最好的说理。」 昇平的眼神在周明隽和孟云娴之间来回扫视,忽然冷笑了一下:「我当孟妹妹是出门游山玩水,没想到出门在外还不忘为自己的夫婿寻觅人才与助手,看来两位好事将近,我也该准备贺礼了。掌柜的,就将这块如意牌包起来,此刻就要。」 昇平摆明了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周明隽既然摆明了要护住这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得了引荐要新官上任的,她此刻闹腾,只会尴尬收场。首饰铺的掌柜一次见了这么多金贵的人物,哪里敢再硬气,赶紧挤着昇平的这个台阶一起下,转身亲自去打包如意牌。 霍昂一叉腰:「这是我看中的呀……」在昇平变脸之前,他又哈哈一笑:「算了!看半晌才看这么一款稍微能入眼的,不要也罢,老四,哥哥回头整块金子给你现打一个独一无二的!」 昇平的手死力握拳,拂袖离开,只留了一个奴仆等在这里拿东西。 人群开始疏散,这闹剧也到了尾声,孟云茵心有余悸的凑到孟云娴身边,低声道:「长姐,你吓死我了。」 孟云娴看着她一脸的惊魂未定,捂住心口一本正经悄悄的说:「我也吓死了。」 孟云茵好气又好笑,刚才是谁冷冰冰的喊停下车,又一副护犊子的模样冲过来撑腰顶撞的? 那个样子可没有半分受惊的样子! 霍昂一嚷嚷起来:「没意思没意思,本来准备出来给老四新婚买点什么的,可惜没一个像样的,老四,你怎么来了?」 孟云娴听到「新婚」,差点没冲上去撕了霍昂一的嘴,更是看都不敢看周明隽,赶紧道:「这不是要问二哥你吗?听闻我的两位义兄来了,阿茵和阿远都想好生招待一尽地主之谊,没想到两位兄长比谁都要急躁,早早出府,我便与他们单独出来走一走了。」 霍昂一闻言笑的没心没肺:「果然走得早不如走的巧,啧,这不是你三哥嘛,说什么已经在侯府寄住,就不要太打扰了,我就不喜欢跟他一起玩,还是老四你合我心意!能逛能抗,任劳任怨,哪像他,走两步就累了,自己找了个馆子喝早茶,我只能自己逛了。」 周明隽意味深长的看了孟云娴一眼。 孟云娴觉得,今日的周哥哥并不像起初那样,怒意和酸味都快溢出来还嘴硬,但这样更糟——似笑非笑,眼神深意,也不知道他是看开了无所谓了,还是气疯了…… 孟云茵尚且懂事,对孟云娴道:「二姐姐,首饰的事情不着急,还是先招待霍家两位哥哥吧,方才不是说霍三哥哥在茶馆么。正好我们也走累了,不如一起去吃茶吧,趁着这个功夫商量商量哪里有趣儿,咱们就直接去,也省得无头苍蝇似的乱逛,白费体力。」 霍昂一眼神一亮:「老四,这是你亲妹子吧?」 孟云茵忽然被点名,赶紧给霍昂一见礼。 第18章[04.08] 「不错不错,颇有你当年的乖巧。」霍昂一越发欣赏孟云茵,连带着对孟云娴都嫌弃起来:「不像你,现在大了有主意了,哥哥们都敢抛弃!」 孟云娴撑起笑脸,直接跳过霍昂一的话,建议道:「那就一起去找三哥,喝点茶吧。」然后带着些期待的望向周明隽:「周哥哥,你……」 周明隽:「一起吧。」 霍烨喜静,更会享受,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也坚持找临河的茶馆,最大的包间,窗门大开明亮干净,茶水煮的咕咚翻滚,他闲闲靠在木榻的无脚椅背上,长腿曲起,一只手搭着,借着茶楼的位置极目远眺,见远处江面波光一片。 周明隽一进这里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霍烨。 那一瞬间,他心里有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却又说不出这感觉到底因何而来。 原本舒适的一方净土忽然围坐一圈的人,霍烨屈起的腿不自然的放下,改为盘膝,坐姿都正了些,目光望向孟云娴,似乎是在等一个解释。 孟云娴竟然心有灵犀的答了:「我带着弟妹们出来散步,刚巧碰上了二哥,便一起来了。哦,五殿下是偶然碰上的。」 周明隽看了她一眼。 偶然碰上。 很好。 霍烨听完解释,垂眸一笑:「果然是赶早不如赶巧。我们并非有心避开,只是四妹妹也清楚,我们自在惯了,不想乱了什么规矩,给四妹妹添麻烦。」 孟云娴不这么认为,「怎么会是麻烦呢。」 孟云茵也跟着解释:「霍三公子言重了,有朋自远方来,自以客为重,又岂能用什么规矩来将人框住呢,我长姐是诚心招待,侯府亦是无任欢迎,说起对京城的熟悉,我要比长姐更清楚呢,若非两位兄长今早走得急,此刻也该安排到馥园了。」 提起馥园,孟云娴恍然拍脑。 那里够大够美,玩乐一应俱全,小住不在话下。比起在侯府里生出的拘束,在馥园更合适! 孟云娴对阿茵的态度很是欣慰:「果然是你更懂一些,我险些忘了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因为孟云茵这番话,成功的引起了霍家两兄弟的主意,霍烨更是毫不掩饰的看向孟云茵,那双沉静的眸子竟将孟云茵看的脸红耳赤,紧张道:「我、我就是随口一说,若两位义兄有自己的打算或是想去的地方,大可直说,侯府这厢再做安排。」 霍昂一凑到霍烨面前,「老四这个妹妹就很不错,比现在的老四强多了!」 霍烨收回自己的眼神,垂眸轻笑:「是四妹妹的亲妹,自然乖巧可人。」 孟云茵因为「亲妹」二字而窝心,更因「乖巧可人」四个字变得更加紧张,与此同时她又很不懂自己为什么紧张。 霍烨话锋一转:「可是孟小姐是闺阁千金,岂能随我们游山玩水,即便侯府深明大义热情待客,也不能叫旁人对孟小姐生出非议来。若是孟小姐真的这样熟悉京城风情,我等倒是想劳烦孟小姐给我们理一个方向出来,想必按照孟小姐的指点游玩,也能省下不少多余的脚程。」霍烨这番话,拒绝了一半,又应承了一半,为阿茵考虑的同时,也给了阿茵足够的面子。 孟云茵岂会想不到这一点? 她心中对霍烨的好感立刻上涨,遂粲然一笑:「包在我身上。」 霍烨微微颔首,眼神流转间不经意的与周明隽的目光对上,周明隽的眼神比起阿茵的,称得上是冷漠至极,霍烨也不介意,顺势别开目光,继续欣赏江景。 孟云娴这才察觉到周哥哥好像被遗忘了似的,她赶紧将霍昂一被推举的事情说了出来。 霍烨一怔,又看了周明隽一眼。 严格论起来,他和霍昂一来到京城不过一日的功夫,虽说表明来意,希望能有人代为推举入朝为官,可是不管从什么方面考虑,都不该这样快。 所以这位五殿下是前脚得知了有他兄弟二人的存在,后脚就亲自做了推举? 不等孟云娴多说,周明隽已经把刚才跟昇平说的那番理由又复述了一遍:「自然,除了见多识广之外,若是能懂多地方言,甚至是别国用语,自然又是一个优势。鸿胪寺掌宾客凶仪之事,论熟知国礼与规矩之人不少,但对大禹多境的风土人情都了若指掌的,就少之又少。我私以为,云娴口中的霍先生,足以胜任此职。即便无法一击即中,这来日方长,不妨在各个位置多磨合磨合,总能找到最适合的。」 这包含深意的一番话,让霍烨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周明隽的确是立刻就做了引荐,这份信任的基础,不在于多方查探与核准,而在于孟云娴口中的那番介绍。 他信的,是孟云娴。 霍昂一听着周明隽的话,颇为玩味的笑着:「好,有五殿下这番话,霍某一定不负所托,不给你丢份儿。」 谁料周明隽话锋一转:「云娴出门在外,受到二位诸多照顾,如今还结成了义兄义妹,我与云娴一起长大,云娴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云娴的义兄自然也是我的义兄。推举只是举手之劳,更不敢让二位准备什么贵重的成亲礼。只要二位能莅临婚宴,我与云娴便心满意足。」 咚!孟云娴手里的杯子一滑,茶水抖出来,她手忙脚乱的擦拭。 霍烨将她的慌乱看在眼里,眼底滑过意思复杂的情绪。 周明隽伸手掏出一块帕子,语气无奈又宠溺:「原想你出门三年,能老成稳重许多,结果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看来这三年,没有少折腾两位义兄。」 孟云娴看着这帕子,一时间有些晃神。 她好像见过这个帕子。 脑子里忽的闪过一些画面。 很多年前,她因为许家姐妹的事情茫然无措,便暗中帮助许家姐妹,没想被人家抓了个正着,她独坐在酒楼的包间里抹眼泪,他赶到后递的就是这快帕子。 第19章[04.08] 还有当年在监学寺,她因为眼疾的事情躲在丛林后哭,也是他出现,用这块帕子擦掉她的眼泪鼻涕,结果她哭的太汹涌,直接用上他的衣裳…… 见她迟迟不动,周明隽晃了一下手里的帕子:「烫傻了吗?」 孟云娴如梦初醒,伸手要接帕子,结果周明隽又收回了帕子,顺手藏好,转而对其他人道:「抱歉,她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如今天气冷,这茶水浇到身上太凉,我带她去买一身新的衣裳。」 说着,人已经站起来,看着仍坐在那里发愣的孟云娴,扬声道:「走啊!」 这一声,呼吁中带着几分命令,命令里又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宠溺。 孟云娴一下子都忘记自己是谁,下意识乖巧听话,手忙脚乱的牵着裙子站起来:「哦哦哦。」刚刚站定,她反应过来,又小小的抱怨一句:「吼什么嘛……」 周明隽冷然道:「不然你这个笨手笨脚的样子,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情吗?」 孟云娴:…… 有那么一瞬间,霍昂一和霍烨的眼里同时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几年前那个孟云娴的模样—— 以为是个乖巧又胆小的姑娘,实则满心的原则和主意,可就在你对她改观之前,她又缩回角落继续乖巧胆小,像一只小兔子。 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改头换面。 他们以为她做到了。 但其实所谓的改变,根本唬不了最亲近的人。 周明隽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把人带走了。 阿远有点慌,小声的跟阿茵咬耳朵:「二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原本是跟着长姐出来的,现在长姐走了,换他们顶上吗!? 孟云茵哪里还顾得上害羞,长姐走了,东道主的责任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收起那些小鹿乱撞般的情绪,挺直身板坐的端正,脸上满是诚意的笑容:「二位是想要租一艘画舫去游船,还是去馥园赏玩?」 …… 孟云娴跟着周明隽出来,立马就被提溜上了马车。 绿琪很自觉的和闵祁一起坐在驾车的位置。 「回侯府。」周明隽直接发号施令。 孟云娴瞅了他一眼。 周明隽直接瞪回去:「有问题?」 孟云娴小心试探:「不买衣裳啦?」 周明隽弯唇一笑:「你觉得,你缺的是衣服吗?」 孟云娴的笑脸慢慢消失。 理智告诉她这句话不能接。因为以周明隽的德性,但凡她顺着问自己缺什么,他一定说不出好话来。 她攒着股劲儿整理自己的裙衫,扬声道:「绿琪,将车赶快些。」 绿琪探头进来:「小姐,怎么了?」 孟云娴歪在座椅里,哼哼:「再慢点,衣裳都要干了。」 绿琪咽咽口水,谁也不敢看,安静的坐回去认真赶车。 周明隽与她对坐着,迎着她的眼神,一副很好商量的样子:「既然衣裳都干了,我送你回酒楼如何?」 孟云娴忽的抬眼,黑亮的眸子直直盯着他不说话。 周明隽竟没有避开她的眼神,而是坦荡的迎上去,只与她安静的对视。 孟云娴藏在广袖中的一双手早就死死地握拳,掌心都发汗。 忽的,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正色道:「方才在酒席上,周哥哥说什么‘婚宴’的,是、是我想的那么回事吗?」 周明隽的眼神闪过一丝意外,表现出来的态度倒是坦然,「我不太清楚你想的那回事是哪回事,不如你说说看?」 孟云娴忽然觉得周明隽这个人真是太奸诈了! 她这样说,就是为了将话头丢给他,可是他一句话又丢了回来。 「就是……成亲什么的。你刚才在茶楼里说的婚宴……是怎么个说法。」 周明隽想都不想就回道:「我身上的婚事,难道还有第二个说法吗?」 孟云娴:「所以,你的意思是……」 第20章[04.08] 「既然你已经回来,婚约自然要继续。虽然你晚了几年,俨然成个老姑娘了,可婚约就是婚约,必须履行。」周明隽说出这番话,还很欠嗖嗖的补了一句:「若你还没有在外面野够也无妨,这一次我可以陪着你走。」 孟云娴一双眼睛瞬间瞪得老大,犹如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炸毛,声音都拔高了八个调子,只听到那一个重点:「老姑娘!?」 周明隽扫了她一眼,调子拉的长长的:「嗯——老姑娘。」 孟云娴气的「嚯」的一下起身,结果脑袋咚的一声撞到车顶,把车身都撞的震了一下,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周明隽神色紧张的起身扶住她:「撞疼了吗?」 确实很疼,但是比脑袋疼更揪心的,是他刚才说的那些话。 她将方才攒的劲儿全部用在了此刻的宣泄上,「疼死啦——」 这一声嚎,跟骂人似的,周明隽怔愣片刻,忽然轻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孟云娴羞愤的质问,手还捂着自己的脑袋。 周明隽笑声更明朗。 孟云娴恼羞成怒,直接上脚去踹,周明隽一把抓住她的脚腕,拉着她在狭窄的空间里几番跳脚保持平衡,最后他一个使劲儿,孟云娴直接掉了个个儿,摔坐在他的身边,两人直接靠在了一起。 孟云娴恼火的扭过头准备跟他再战,却不料肩膀被一条手臂圈住,周明隽毫不客气的将脑袋送过来,直接枕在她的肩膀上。 孟云娴像是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任由他用自己明显高大一截的身躯赖在自己的身上。 「周哥哥……」 周明隽手臂收力,孟云娴的身子被转的面向他,同一时间,他抬起另一条手臂,双臂齐上阵,将她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两人坐在同一边的位置上,侧身面向对方抱在一起。 马车里变得安静起来,只有车轱辘的声音清晰又吵人。孟云娴唯恐贴的太近,会让周明隽察觉到自己快跳封魔的心,有点心虚的想挣开,但诚实的身体根本不许她这样做。 好半天,她听到周明隽低沉似呢喃的声音。 「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刚回到京城不久时,你曾经问过我,回家之后习不习惯这里的一切,过得到底开不开心,与兄弟姐妹又是否融洽。」 孟云娴很快记起来。那时候周哥哥刚刚回到京城,好似和兄弟处的不怎么样,所以住进淳王府,与堂姊妹开始联络感情。可是昇阳县主不知道为什么十分不喜欢他,还让她去拦着他,后来她便与他呆了一个下午,这才说到这些。 「那一日我没有正面答复你。许是因为这样,所以你并不知道,自回来之后,我过得一点都不开心。我并不喜欢这里,也与兄弟姊妹处的不怎么样。在旁人看来,能做皇子,本就是一件莫大的喜事。不再为衣食贫苦烦忧,有无上的尊荣与体面。但只有孟云娴才会问,回家之后过得开不开心。」 孟云娴僵直在半空的手终于顺从心意,轻轻抱住他宽大硬朗的后背。 「周哥哥……」 「可是这样的孟云娴,竟然招呼也不打就一走了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生气多伤心。比让我再做几辈子这样的皇子要更伤心。」 周明隽的话让孟云娴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你不看我的信呢?」 临走之前,她都在信里写的清清楚楚,之后的信件若是他都看了,兴许不会气成这样,也能清楚她的归期。 周明隽无声的笑了一下,语气变了:「我为什么要看?」 一句话说的无比坦荡,无比自然。 孟云娴原本激起的一点孤勇,被他这番态度给削了一半。 若非他忽然不看她的信了,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也早就有了结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半忐忑一半侥幸,连当初写下这封信的勇气也早就烟消云散,再不敢问出口。 她挣开他的怀抱,按着他的胸口与他对视:「即便后面的信不看,第一封信……你总该看过了。」 她为什么要走,都在里面说的清清楚楚,他们虽然亲密无间,但这并不代表两人就能做很好的夫妻,能幸福的在一起。一旦他们谁想清楚了,就立刻告诉对方,这样便不会耽误彼此。可是她一直没有等到他想明白,在她想明白后给他送去书信,也没有等到回音。 周明隽看着她,身子慢慢的移开,懒懒道:「喔,那封信,我烧了。」 「你烧了!?」孟云娴瞪大眼睛,拔高调子质问。 周明隽淡淡道:「唔,一手拉拔大的小姑娘本来要做自己的新娘子,结果连个准备都没有,就用一封书信打发我,换你也得烧。」 「可、可是我解释了呀!」孟云娴有点着急,「我都说的清清楚楚,我以为你的一定会看会明白,你……」 「啊——」周明隽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打断了孟云娴着急的辩解:「原来你在那封信里解释了?那就可惜了,我一个字都没看,左右是你写的,不如你亲口来解释解释?」 「我……」孟云娴被堵的无话可说,她忽然想起回来的那天收到的大盒子,里面都是她寄给他的信,她只记得前面一部分的信都看过,没有留意临走时的那封信到底在不在里面。 他真的烧了? 亏她洋洋洒洒写了那么多,又因为即将准备离开,几乎是一边哭一边写,只觉得这是世上融入了最多感情的一封信了,结果……他竟然烧了。 「那好歹是我送你的临别之物,你再生气也不用烧了啊……」 第21章[04.15] 周明隽的眼神慢慢的深邃起来,方才苦衷肠的柔情悉数消失,像是换了个人,「原来你知道我那时候会生气,那你还做那样的事情,所以你是故意惹我生气?知道我烧了那封信,你是不是也生气了?」 他挑衅似的往前倾,「我就是烧了,你想怎么样?」 想将你揉成狗头! 先是临别的解释信件,再是中途的告白情信,你怎么专挑重要的不看呢! 孟云娴的表情瞬息万变,从惊讶愤怒到委屈不甘,最后再到一脸憋屈的假笑,硬生生将十万丈急火压成一个温柔的回答:「我能怎么样呀,烧了就烧了嘛。」 周明隽慢慢的靠坐回去,笑起来:「你真的不记得了?还是里面说了什么不好当面说的话?其实没有大碍,毕竟我们都这么熟了,我又不会笑你。」 孟云娴一个咯噔,有点发怵。 有些事情,用写信的才说的出口,因为不用面对面,好像什么都能挖出来说个清楚,还能适当的孟浪一番,可是面对面的时候,这种潇洒就能大打折扣直至消失。 此刻的她就是这样。 孟云娴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太久了,我忘了。」 周明隽半信半疑:「忘了?」复又一笑:「忘了就忘了吧。」 孟云娴眼神闪烁的飘向他,试探道:「周哥哥,那你现在还为我离开的事情生气吗?」即便你没有看那些信。 周明隽的眼神慢慢的认真起来:「那你还会再不辞而别吗?」 「不会!」她一字一顿道:「即便要走,也是带着你一起走,反正你在这里也不开心,不如带你出去开心开心。」 开心开心…… 周明隽侧过脸笑起来。 孟云娴看着他的侧颜,不知道在想什么。 马车很快到了侯府,绿琪在外面催促。 孟云娴手脚麻利的下车,周明隽却没有急着下车,今日他出来本就是有事在身,只是偶然碰上她,才临时岔开了去揪人。 他坐在马车里,撩起车帘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婚宴的事情有的你忙,若一定要招待你的义兄,我可以安排,你就不要东奔西跑了。」 今日,孟云娴已经听到不止一次「婚宴」的说法了,她舔舔嘴唇,忽然扬起头与周明隽的目光对上。 「周哥哥,我们真的要成亲吗?」 周明隽果断的回答:「对。」 「就是……做夫妻的那种成亲?」 周明隽笑的露出一排阴森的白牙:「难道是做义兄妹的那种成亲?」 孟云娴脸一红,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周哥哥,我离开已经三年了!」 周明隽眸光一闪,慢慢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走了三年。」 她的语气有点紧张:「所以……这一次是真的要成亲的!」 周明隽:「我也并没有哪一次是在说笑。」 孟云娴飞快的舒了一口气,像是成交了一个买卖是的,正色道:「一言为定,成亲吧!」 很多年以后,周明隽都忘不掉这个场景。 少女明媚的脸迎着阳光,眼神里带着期待和紧张,偏偏说出口的话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绝。 跟他成亲,是要去死吗? …… 孟云娴像是放下了心头大石一样的轻松。 绿琪不明所以,「小姐,您怎么这么开心?」 孟云娴对着镜子傻笑:「绿琪,我终于下定决心了。」 绿琪:「啊?」 孟云娴抱起镜子,说的有板有眼:「三年前,我不敢让自己走进周哥哥给的呵护里,因为我怕靠着他的呵护走出过去的阴影,便会依赖他的这份呵护。偏偏他待我实在太亲密,我甚至从未见过他对别的女子这样。当时听到成亲,我其实有些害怕。」 「我怕这只是周哥哥为了便于一直照顾我的权宜之计。更不希望在我活成非他不可离他即死的模样时,他忽然拥着另外一个姑娘来告诉我,他们才是男女之情,对我只是兄妹之谊,那真是能立刻要了我的命。」 「原本我一年多以前就该归家,却因为一些事情耽误,整整三年,他竟然都没有改变心意另觅新欢,还那么凑巧的,几封关键的的书信他都没有看过,如此说来,只能是天意了!」 绿琪一愣一愣的:「天、天意?」 第22章[04.15] 孟云娴笃定道:「我都给了他三年时间了,三年之后,他依然坚定初心,那就注定我们该结为夫妻。即便他此刻真的与我没有男女之情,他也没有机会与旁的女子谈情说爱许诺什么位置了!这个正妻之位只能是我占了!」顿了顿,她又小声嘀咕:「没有又怎么样,且看我身体力行的教他什么叫做男女之情!」 绿琪看着她的眼神,顿时无比崇敬。 心里打定了主意,孟云娴又开始抱着镜子看,嘀咕道:「绿琪……我是不是真成老姑娘了。」 绿琪:「小姐怎么会是老姑娘呢,还没有十八呢,况且咱们大禹越是身份贵重的女子,越是嫁的晚,好比公主和郡主,还有二十多才出嫁的呢!」 「那怎么能一样呢……」孟云娴可没那么好骗。 大禹的公主到县主,但凡是有身份的女子一般出嫁都晚,越是有地位的越是如此,那是因为她们的婚事多半用来与外邦和亲,又或是笼络重臣,而非普通的嫁娶。她们的身份本就是一种体面,足以掩盖一切,只要在需要和亲的时候有一个能满足身份的女子就好,年岁根本不重要,也没有人敢拿她们的年岁来说道。 可是正常人家的姑娘,十五岁就可以定亲,十七岁都能嫁人了,双十年华早已经是孩子的母亲。 「周哥哥今天叫我老姑娘了……」孟云娴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能经得住事儿,可没想到只是这样三个字,在脑子里根本挥之不去,「在外奔波,果然很容易显老啊……」 绿琪实在很不懂。 怎么小姐一遇上五殿下的事情,就完全原形毕露什么都顾不上了呢? 她放下一切先回来解决婚事的决定果然是对的,如今的小姐只怕连正经的思考都很难,除非与五殿下的事情能顺利解决,否则这前面的打算就都白费了。 到了黄昏时候,阿茵和阿远带着霍家两兄弟回来了,想来他们在馥园玩的十分不错,霍昂一已经搓着手准备认阿茵做另一个妹妹了。 霍烨倒是先想到孟云娴,刚巧绿琪听到消息出去,正好碰到。 「四妹妹今日不是和五殿下一同离开的吗,他们没去游山玩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绿琪笑道:「五殿下好似有事情要忙,送小姐回来就走了,小姐回来嘀咕了一番,就去睡觉了,此刻还没醒呢。」 霍烨:「去把她弄醒,此刻睡了,晚了又睡不着。」 绿琪刚准备转身去叫人,霍烨又叫住她:「我记得四妹妹之前就说,她此次回来,除了之前商量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要将身上的婚约给处理好。她的婚约就是与五殿下的婚约,是吗?」 绿琪:「是。」 霍烨沉思一番,又道:「所以,那个与她同村长大,又颇有渊源诸多纠葛的,也是那位五殿下?」 绿琪提及往事,有些感触:「是……」 霍烨了然一笑:「所以从头到尾,她都是为了他?」 绿琪终于看了霍烨一眼。 霍烨的表情很淡然,并不像是在遗憾什么又或者是纠结什么。 她想了一下,道:「小姐和五殿下的点点滴滴,奴婢未能亲眼所见,无论是小姐刚刚从云娴到盛京城,还是事发之后五点下的照顾,他对小姐的用心至真至诚,即便小姐为了为他做什么,也再正常不过。」 霍烨听着绿琪的话,浮起一丝笑来:「你像是想对我说什么。」 「奴婢怎么敢。」 霍烨也不解释什么,径自离开。 绿琪看着霍烨的背影,心里开始琢磨。 纵然当初小姐和霍三爷造出个婚约,只是为了救他们的权宜之计,可是难保三爷会生出什么不一样的心思来,如今小姐终于不再纠结什么男女之情兄妹之情,大有要将五殿下拿下的决心,可千万别再出乱子了。 …… 孟云娴坚定了决心,第二日就主动找母亲田氏旁敲侧击这件事情。 田氏因孟云娴的主动吃了一惊:「成、成亲?如今就可以准备了吗?」 孟云娴十分「含蓄」的说:「是周哥哥主动提及的,女儿拖了这么久,也该给他一个交代才是。」 田氏想的更周到:「云娴,我知道你与五殿下感情深厚,非一般男女能比拟,可是成亲是大事,不能儿戏,做了夫妻,与兄妹是截然不同的,你身上也会有担子和责任。」 孟云娴认真的回答:「女儿明白!」 田氏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云娴,你刚刚回来,也不至于太忙,能不能抽点时间出来,与我去一个地方?」 孟云娴不解:「出门?」如今年节将至,大家都在往家里赶,为何现在要出门。 田氏低头一笑:「就当是陪陪我,我不及你走得远,你就当我陪我出去。」 孟云娴没有多想:「自然没问题。母亲告诉我日子,我准备好就出发。」 田氏神情复杂的笑了笑:「好,也别耽误其他事情,就这几日吧。」 田氏要与孟云娴外出几日的事情并未在侯府掀起什么议论,就连孟光朝和阿茵几个听到了,也只是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多一句都没有问,孟云娴觉得大家好像都心照不宣的淡定着,心中更是好奇——母亲要带她去哪儿? 因为田氏定的急,孟云娴让绿琪给周明隽和义兄那边捎了口信,飞快的整理了一些出门的行李,与田氏一起上了马车外出。 第23章[04.15] 与此同时,霍昂一因为有周明隽的引荐,顺利的进入鸿胪寺做了一个寺丞,原本是与霍昂一一同等待被举荐的霍烨,却以水土不服为由,暂时静待不动,每日只是游览着京城风光,并不着急立刻入朝为官有所建树。 谁料就在孟云娴离开的这几日,霍昂一就实实在在的通了一个大篓子,直接给引荐他入朝为官的周明隽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一时之间群臣奋起,那些已经站队,又对周明隽如今的锋芒十分忌惮的大臣入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仅仅是参他的奏折都能围着勤政殿三圈…… 霍昂一扰出来的这个乱子,罪过大小不好定论,但实实在在是个麻烦。 这些日子,鸿胪寺并不轻松,先是驻军在外受封的将领要道京城面圣谢恩,从确定品级册封到之后大大小小的事宜都需要安排清楚;此外,因大禹这些年大的纷争没什么,小乱子倒是多处频发,能快速平定纷乱,一来是因为地方官与军队行事效率极高,而来则是因为得到了边陲友邦小国的相助,如今正值大禹年节,招待国宾的诸多事宜也是鸿胪寺负责。 鸿胪寺忙的不可开交,也是霍昂一能够快速上任的原因之一,毕竟缺少人手调度。 随着霍昂一上任,又熟悉大禹民土风情,对周边别国都有了解,所以主要与鸿胪寺少卿一同接待国宾。 可没想到他为人太过自负,只认定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大概又以为仗着五殿下的举荐做了个寺丞,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官职,傲慢无礼,自负又无知,当日就得罪了羌国贵宾,直接引发口角之争。 恰逢驻军将领回朝往鸿胪寺走了一趟,碰上了这争执,虽说是友邦,可是在这些身负军功的将帅来看,这友邦臣服皆来自于大禹军力的震慑,遇上纷争自然要出来调停。 结果口角之争变成了大打出手,不仅伤了友邦和气,扰了册封吉利,还误伤了今年的新科状元。 新科状元,正是淳于皇后为大公主物色的驸马之选。 淳于皇后一生只育有一双儿女。 长子周明赋已是太子,还迎娶了内阁大臣之女为太子妃,只等今上退下,周明赋就是未来的新帝。长子的前途一片大好,淳于皇后自然不忍心长女用作和亲。 和亲和亲,名义上说得好听,那是国嫁,去了番邦小国,代表的是大禹的尊贵,可是那样远的地方,亲人全都不在身边,真的有了委屈,何尝不是将国家大义放在前头隐忍下来!? 所以淳于皇后一早就做出打算,不准备将大公主远嫁,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快为她招婿。 淳于皇后自然不会给大公主找一个废物驸马。裴原是小官之家出身,满足公主招婿的条件,年纪轻轻高中状元,足见才智过人,人中龙凤。 奈何大禹早有规定,公主若不作和亲之选,便只能选平民小吏之家的男子做驸马,驸马本人及近亲皆不可入朝为官议论国事。 也正因如此,但凡有些血性的男儿,都不会愿意做驸马,渐渐地,公主招婿的例子就越来越少,历朝历代的公主都从小金贵的养着,无论养到多大,只要有和亲的需要,便直接送出去嫁掉。 裴原小官家出身不假,可他十年寒窗勤奋苦读,金榜题名后带着一腔热血要报效朝廷,如今要是做了驸马,就等同于一切努力都白费功夫,往后要做一个看妻子脸色做人的粉面软男,他如何能答应!? 此次裴原出现在鸿胪寺,正是因为圣上听闻他会多国方言,一并调过去做帮忙的人手,结果被误伤,卧床不起,别说是做驸马,就是正常任职也要养个一年半载。 这消息一经传出,知情人都觉得裴原是故意想要受伤的,此等行为,等于是用一个最决绝的方法告诉了皇后,他宁愿不做官,也不会做驸马。 于是,所有的事情兜兜转转,最后全归咎到了霍昂一的身上。 自负无知,傲慢无礼,不识大体,有辱国风,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罪过,还直接得罪了淳于皇后这一脉。 又因为人是周明隽引荐的,两人好像自动自发的就被拉上了关系,七嘴八舌的一番奏论,原本是霍昂一身上的罪过,逐渐一一引到了周明隽的身上,继而有人开始挑出周明隽这几年行事作风里面的漏洞,也是想着法儿的往那几个罪名上靠。大有其身不正,其下自歪的意思。 所以说,流言蜚语最是不负责任,但效果也是最好的,不过顷刻之间,整个朝中的风向就变了,这说法慢慢的就变成了——「五殿下不甘庶子出身,招揽朝臣党羽,占据重要职务,如今门下走狗也开始狗仗人势,这恐怕又是一轮储君之争的前兆」。 消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崇宣帝听到这个说法后大发雷霆,直道朝中的流言蜚语简直无法无天,当日就发了话,若是有谁再传这样的话,即刻治罪。 此话一出,朝臣疑惑,近几年崇宣帝对五殿下的器重众人都看在眼里,如今这样的事情都不作为,难道是默许!? 没想第二日,崇宣帝先是派太子亲赴鸿胪寺,领着霍昂一亲自将纠纷的事情处理清楚,绝对不能伤了友邦和气,然后又郑重的任命太子总揽工科一事,换言之,从前是擅长此道的五殿下周明隽总领全局,如今不是了,太子殿下才是总领之人,五殿下只是从旁协助,给出建议,真正做出决策判断的,变成了太子殿下。 由此,许多人的心一下子就稳了。 太子到底是太子,正宫嫡出,从小到大都给了最好的,又岂会是一个自小养于宫外山野的庶出皇子能比的? 即便有惊天之才,也只有辅佐之用。 转眼间,周明隽身上的光辉仿佛一瞬间卸下去许多,不少人嘲讽他此次暗部党羽是看错了人,找了霍昂一这么个眼高于顶的草包,等同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霍昂一竟然有一身化险为夷转危为荣的好本领。 原本他是那个罪魁祸首,崇宣帝让太子殿下领着霍昂一去解决,也是为了从根本上化解矛盾,没想到这一趟回来,太子竟向崇宣帝道这霍昂一只是一时之过,乃大才者,又道有才之人总会傲慢些,而且他始终是五弟引荐的人才,今日若是严惩了,等同于打五弟的脸,让五弟十分难做。 前有流言,后有太子这番宽容又大度的求情,孰高孰低一下子就比较出来了。 太子若是真的因为忌惮那些流言,紧张兮兮的打压异己,严惩了霍昂一,崇宣帝说不定会对他颇有微词,毕竟他东宫稳坐,只因一些流言蜚语就乱了手脚,又如何稳坐江山? 但是他这一番求情就不一样了,这只表明他根本没有把那些流言放在眼里,担得起一个沉稳之说。 因着对太子表现的满意,崇宣帝竟然真的没有为难霍昂一,只是提出条件,让太子好好地教一教这个霍昂一,若是下一次再出这样的乱子,便严惩不贷! 于是,霍昂一直接从五殿下引荐的人才,变成了太子的狗腿,非但没有收到鸿胪寺风波的影响,还越发的红光满面,俨然是要跟着太子好好干的样子。 因为这件事情,霍烨与荣安侯府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恰好霍昂一找到了新的住处,派人来请他迁居新所。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田氏和孟云娴都不在府里,很多下人都知道霍家兄弟是大小姐在外面认得的朋友,回京之后特地让五殿下引荐的,现在霍家兄弟放任五殿下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毅然决然的投奔到了太子殿下的麾下,简直是就是白眼狼! 霍烨离开侯府的时候,有下人直接嗤之以鼻,阿茵知道这件事情,有些焦急的找到霍烨想问个明白。 「霍三哥,你和霍二哥是我长姐的义兄,又对她颇为照顾,我相信你们不会做出伤害我长姐和五殿下的事情,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若是有,一定要说清楚才好!」 霍烨看着一脸焦急的孟云茵,无奈一笑:「二小姐,我与二哥前来燕京城,本就是为了谋一官半职,官场之上原本就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有时候不能凭情分来表明立场。」 第24章[04.15] 孟云茵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意思?」 霍烨淡然一笑:「等到四妹妹回来的时候,事实是怎样,你且与她直说便是。」 阿茵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你们……你们……」 霍烨定定的看着她,又是一笑:「二小姐其实和四妹妹很像。」 霍烨忽然岔开话题,成功的让一向容易被带偏的阿茵愣住了:「我和长姐像?」 霍烨从容的点头:「三年前的四妹妹。」 三年前…… 霍烨伸手在袖子里掏着什么:「三年前的四妹妹,是个胆小又善良的姑娘,从不以恶意揣度他人,信任多过疑虑,但正因如此,最是容易被无情所伤。」 他竟掏出一块帕子,递到了阿茵的面前。 「姑娘家在外闯荡,若是那个样子,根本就活不下去,所幸四妹妹很聪明,学任何东西都快,她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遇到任何的事情时,都不要流眼泪。因为哭解决不了问题。省下流眼泪的力气,说不定能想到别的出路。」 阿茵怔怔的接过帕子,「您、您是让我不要哭吗……」 霍烨摇头轻笑:「我原以为,像四妹妹那样的姑娘,坚韧些会走得更好,却从未想过,当她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再流眼泪时,竟是那么的惹人心疼。倒不如将她抓到身边,任由她哭个痛快才好,就像二小姐这样。」 阿茵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你、你们都是这样,总觉得我好骗是不是,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瞒着我,若我追问便顾左右而言他,我哭又怎么了?我哭并不代表我软弱无能,哭过之后,我也能帮着想办法!」 「如今五殿下深陷舆论,水深火热,霍二哥又……说的直白些,你们这叫陷五殿下于不义!你们明知道长姐要和五殿下成婚了,那是她十分重要的人,难道你们是为了惹长姐哭才这样做的吗!那你们也太……太无聊了!我不管,你不能这么一走了之,你一定要给一个交代,否则长姐回来,我也不知道如何交代。」 霍烨垂眸,「若不知道怎么交代,就不要交代了。」 「若是我们能惹得她哭一场,倒也不错。」 眼看着霍烨负手离去,阿茵死死地忍住了眼泪。 长姐在外多年,一定对这两位义兄交付了真感情,她的性子自来如此。当年回到侯府,也是因为真的将她们当做了家人,才会交付真心,才会在揭穿真相之后伤的那么深。 难道霍家兄弟真的只是知道长姐的身份,想借着长姐作踏脚石才跟着到京城谋一个官运亨达,如今一有问题就翻脸不认人的吗!? 如果是这样,长姐知道该多难过! 混蛋,都是混蛋! …… 当京城因为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时,孟云娴随着田氏在外赶了两日的路,于第三日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皇城之外一个景色怡人气候极佳的山城。 这座县城还有一个特别的称呼,叫做安息城。 因为它四面环山,风水先生勘测了不少的风水宝地,变成了阴宅的不二之选。 孟云娴不明所以的跟着田氏一起换上素白的衣裳,徒步登山。 「母亲,你大老远的带我来这里,不为省亲游玩,就为了穿的这样素雅来登山吗?」 田氏无奈一笑:「你的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着急了,放心吧,就快到了。」 孟云娴很快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坟堆被打理的一丝不苟,坟头前的墓碑上刻着一个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名字。 郑妙岚。 孟云娴猛地扭过头望向田氏:「母、母亲……这是何意?」 田氏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痛恨与疯癫。虽然她心里对郑妙岚的恨意没有一丝减少,但是对孟云娴的牵挂却是与日俱增的。 「你误会了。我这样恨她,又怎么会为她挖坟立碑呢。是有人告诉我,当年郑妙岚接到了接你回侯府的消息,竟无声无息的在家中悬梁自尽,而你归家之时,整个人都吓傻了,抱着她的尸身一个人呆了许久。若非他及时发现,还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之后,他刚你一起火化了郑妙岚的尸体,又帮你一起埋葬了她的骨灰坛。可是没过多久,他就身不由己的离开了你。」 「他说,云娴是个极其记仇的孩子,有些事情哪怕再诚恳的说‘过去了’,实则早就扎根在心里,一辈子都忘不掉。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忘记养母郑氏,又怎么会不在意他的不辞而别呢?」 「所以你不辞而别,他权当是抵了当年他不辞而别的那一回,你们两人抵平了,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原谅的事情,因为你一定会回来。」 孟云娴伸出手,轻轻地扫开墓碑上的枯叶,眼睛有些发涩。 「他的事情能抵了,但郑氏养母的事情,会在你心里永远也无法消磨。所以你一定会因为我这个母亲,因为侯府的其他人,借着离开再回来,做出一副坚强长大忘却前尘的模样来。这样的模样,才不会再让牵挂自己的担心。」 田氏走到孟云娴面前,轻轻握住她的双臂,声音有些颤抖:「可是云娴啊,我是你的母亲啊。」 她渐渐红了眼眶:「你不必因为我,因为阿茵,因为父亲而掩饰你心里的想法。坚强是做给外人看的,若是有委屈和伤心,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能说,又要说给谁听呢?」 第25章[04.15] 孟云娴捏着拳,低垂着眼眸,田氏看不清她的眼神。 「五殿下知道,在你的心里,永远都不可能断了和郑氏养母的羁绊,因为你就是这样的性子,哪怕你还记得她对你所有的好,也会在我们面前冷淡视之,装作不在意,又或是恨极了的样子,你只是不敢让我们知道,你并没有那么痛恨她。时至今日,郑氏的所作所为,真正伤的最深的,是你,所以你心里比任何人都难过矛盾。」 「你会骂她恨她,再不探望她一次,将她视作一个仇人。但或许多年之后,会因为此刻决绝的恨意而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来。所以五殿下将郑氏的骨灰移到了这里,也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了我。他愿替你将想要去尽,又因为恨意与顾忌不愿去尽的孝道都尽了,当你为她做的足够多时,便在不会为了这所谓的养育之恩而煎熬伤心。」 田氏抹了抹眼泪,握住孟云娴的手,如起誓舨郑重:「云娴,我不恨了。这世上再没有一个母亲能像我这样幸运,失而复得。我再没有什么遗憾了。母亲不需要你做出如今的样子来证明什么,母亲只希望你难受时会哭,开心时会笑。你已经回家了,再也不需要将在外头时候的样子拿来对着至亲。无论你是怎么想的,我们都能理解,你明白吗?」 「我对你的确有亏欠,可也有身为母亲的关心与担心。因着这些亏欠和关心,我不放心将你交给任何人。我怕他们不能真心真意的待你。可当你说出要与五殿下成亲之时,我心中竟是无比放心的。」 田氏抹去眼泪,露出一个慈祥的笑来:「云娴,母亲已经帮你把关,认下了这孩子,母亲放心把你交给他。」 孟云娴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又渐渐松开。 抬眸时,她黑白分明的眼眶里满是泪水,终是绷不住伸手抱住田氏。 「母亲……」才喊了一声,便哑声哭了出来。 像是积攒了许久的眼泪,都在这一日悉数涌出。 母女二人索性坐在那墓碑边,田氏任由孟云娴窝在自己的怀里宣泄心中隐忍的情绪,心中逐渐的释然。 是啊,不该再恨了,哪怕何时提起,都只有恨意。 对于周明隽重新为郑氏造墓的事情,孟云娴说不震惊是假的。 待发泄完情绪,两人携手下山准备打道回府之时,孟云娴忽然道:「母亲,有一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经此一役,田氏明显感觉她不再如离开时的疏离,也不似归来时的佯装,事实证明她带她来这里剖白心事化解前情并没有走错。 「你问。」 孟云娴犹豫了一下,小声的问:「五殿下的事情,一直都是父亲一力引导。郑氏养母的所作所为,也与多年前行宫失火,曲夫人身亡的事情有莫大的关系,母亲你知道……曲夫人真正的死因吗?」 田氏被她问的愣住了。 「为什么忽然提这个?」 孟云娴的眼神变得深沉。 「周哥哥现在是皇子,是皇帝的孩子。这个身份看似显赫尊贵,实则风雨飘摇前路难测。且周哥哥的母亲和所有的皇子的母亲都不一样,我担心将来会有人那这件事情做文章,陷他于不义。」 田氏想了一下,正色道:「云娴,你可是担心与五殿下成婚之后因为这件事情受影响?」 孟云娴坚定地摇头:「我不怕。」 两人在山道上站定,孟云娴眺望着燕京城的方向。 「母亲,周哥哥为我做的已经太多了。你与父亲,阿茵与阿远都是我的亲人,但唯有他,是我要即便豁出去命也要护住的人!」 田氏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什么豁不豁出去的!不错,五殿下虽然是皇子,眼下无论是出身还是呼声,都无争夺储君的资格,但这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历朝历代,也有王爷颇有建树,一生荣耀的。你既然定了与他厮守终生的心,尽管放心走下去,母亲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母亲倾尽全力也会帮你们!」 孟云娴一听这话就笑了。 她回握住田氏的手,眼神里带上了一种莫名的光彩。 「不,母亲。」 她笑起来,眼睛都弯弯的:「这一次换我护着周哥哥,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他,即便天下人抛弃他,我也不会。正因我被过去的事情伤过,更不能让他也受这样的伤。母亲请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所有人都会好好地。」 这样的神态,这样的语气。 「真是像极了我当年为了你父亲不顾一切的模样。」田氏伸手点点她的鼻子,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孟云娴来了精神,拉着田氏蹭蹭:「娘,你与我说说,当年你是怎么将我父亲那个孤傲清高的男子拿下的?」 夕阳西下,母女二人拾级而下,闲扯着过去的往事。 「这个啊,就说来话长了……」 孟云娴与田氏回府的时候,是孟光朝亲自来接的。 孟云娴看到这个时候还在府里的孟光朝,有些诧异:「父亲如今很少上朝吗?」 孟光朝笑了一下,「辛劳了大半生,也该光明正大的发一发惰性。」 倒是田氏对她仔细的解释了一番。 原来,孟光朝这几年的身体格外的不好,随着五殿下步上正轨,越发有作为的同时,他也像是放下了心头大石一般,加上手底下的几个学生也各自有了起色,他便有退隐之相。 凭着荣安侯府这一爵位,倒也能安安稳稳的过下去。孟云娴在外的几年,他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可是心里是牵挂的,所以孟云娴回府之后,他索性直接告假,在府中呆的时间更长。 田氏其实是隐隐希望孟云娴能放下过去的种种,看在孟光朝垂垂老矣,对一些事情渐渐力不从心的份上,能够好好与他这个父亲相处。毕竟她婚事在即,出嫁之后回府的次数寥寥无几,如今算是最后的陪伴时间了。 第26章[04.22] 孟云娴听着母亲的话,眼神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回府之后,她自然要问起两位义兄的事情,孟光朝原本就没打算跟她说这些,可是阿茵已经急急地赶过来,迫不及待的说出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末了还有些着急:「长姐,这里面若是有误会,还是尽早说清楚才是,眼下五殿下正处于水深火热的境地,该怎么办呀。」 「阿茵!」孟光朝呵斥一声,「你长姐和母亲才刚回来,你说这些做什么!?」 田氏没想到这几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她不满的望向孟光朝,赶在孟云娴多想之前呵斥道:「不说这个说什么!?你又老毛病犯了当自己能耐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们是不是,若你真的能一手遮天,我也就不说什么,可是如今你也无能为力,还不叫我们晓得,你这又是做什么怪。」 孟光朝被田氏吼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从前在朝堂上多么骄傲风光的一个人,如今只因为一身疲态与病态,竟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老头。 孟云娴握住田氏的手,温声道:「母亲就不要指责父亲了,父亲自来是这样,只是不希望你担心而已,义兄的事情我此刻就去问清楚。」 「云娴。」孟光朝略有些紧张的看着她,欲言又止。田氏眼神一动,找了个借口带着阿茵走了,只留孟云娴与孟光朝单独说话。 孟云娴看出母亲的用心,也不着急去找人,在孟光朝身旁坐下。 「父亲有话要说?」 孟光朝的手不自然的交握在一起,轻轻搓了几下:「云娴,你在外三年,看不得出来的确是长进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父亲并不想干涉你与什么人结交,但今日父亲想告诉你,你还年轻,在这个年纪里交到什么样的朋友都是有可能的。勿要因为一两次的交心便认了死理,更不必处处防备令自己辛苦,此外,官场上的事情更是谲诈多变,顺其自然才是正道。」 孟云娴看着荣安侯时而交握,时而又握拳的手,几乎能感觉到他说这番话时快要溢出来的小心翼翼。好像一旦说错什么,就会伤了她似的。 孟光朝说完,生硬的笑了一下:「之前我听你母亲提过,你回来之后,与五殿下的婚事会照常进行。所以,你是想明白了?」 孟云娴毫不犹豫的说:「想明白了。」 孟光朝了然的点点头,低沉道:「这些年,我一直希望五殿下能有所作为,即便没有争储的能力与资格,至少不会成为一个任人拿捏的软弱之辈,好在他上进,这几年并没有叫人失望。但凡是总会有两面,他有了能力的同时,也有了威胁。云娴,若换做是你,你更愿意让他成为一个软弱无能,根本不被视作威胁,但易被人拿捏之人,还是希望他有能力自保,出类拔萃,却成为他人的威胁呢?」 「父亲。」孟云娴并未因为孟光朝的这个提问而生出丝毫的困惑模样来:「五殿下就是五殿下,他如今是什么模样,就该是什么模样,我们该做的,只是好好想一想在这个模样的前提之下该如何去应对以后的事情,这个时候再想换做别的模样会不会有别的出路,实在是庸人自扰,没有必要。」 孟光朝被孟云娴清晰利落的回应惊讶了一番,然后又自嘲的笑起来。 「是、是……」 孟云娴起身,对着孟光朝一拜:「女儿明白父亲的意思。霍二哥和霍三哥的事情,我总要弄个清楚地,无论如何,我不会因为任何结果而做什么傻事,父亲说的道理女儿都明白,恕女儿失陪,此刻要去找两位义兄问清楚事情的因果。」 孟光朝抹了一把脸,点点头:「好,去吧。让绿琪跟紧了你,若有人为难,回来告诉父亲。」 孟云娴垂眸一笑:「自然不会叫人随意为难,否则荣安侯府的脸面该往哪里放。」 孟光朝坐在那里,看着孟云娴果决离开的背影,一双眸子渐渐地泛起红来。 带着清香的帕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孟光朝怔了一下,就发现田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一副看戏的表情,似笑非笑。 孟光朝立刻收敛情绪,并未接那帕子,好像接了是什么可笑的事情似的。 田氏也不勉强,捏着帕子走到孟云娴刚才的位置缓缓坐下:「这话都到了喉咙口了,又给咽了回去,难不难受啊。」 孟光朝嗤笑了一下。 田氏叹了一口气。 饶是在美的女子,也终究在历尽风帆后显了老态。 孟光朝喟叹道:「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我们这些老东西多说几句,反倒显得多虑又愚蠢。」 田氏也笑了:「可不是么。她是你孟光朝的长女啊,从前年纪还小就有了满肚子的主意和原则,如今大了,还风风火火的在外头闯荡了几年,更不得了,放眼整个燕京城,有哪家的女子像她一样?」 不知怎么的,田氏的这番话,竟说出几番骄傲的味道来。 孟光朝一改方才的感慨,忽然乐了,深有同感道:「可不是吗,她是我孟光朝的女儿。」 张嬷嬷奉了热茶过来,田氏亲自端到孟光朝面前:「喝茶吧。」 孟光朝顺着茶杯望向妻子的脸,两人相视一笑。 …… 孟云娴得知了霍家兄弟如今的新宅邸时,几乎是第一时间找了过去。 一路上绿琪愤愤不平。 「简直岂有此理,小姐您当初坦诚告知身份,看成一个赤诚相待,没想到他们根本是一早想将小姐您当做踏脚石来戏耍。原本还以为他们见多识广,又颇有能力,来到京城谋个一官半职还能帮一帮五殿下,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白眼狼,一不留意就咬人一口投奔新主!」 「想也知道,在侯府客居哪里比得上有自己的新宅来的风光,可是他们竟然这样投奔太子,真是忘恩负义!小姐您当初就不该救他们!」 孟云娴任由绿琪数落,脸色深沉的抵达了目的地。 崭新的霍宅,乌木底金漆字,风光又气派,仿佛在嘲笑孟云娴的单纯无知。 「小姐,我去叫门。」绿琪撸起袖子就要去拍门找人,不想刚拍了没几下,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将孟云娴和绿琪上下打量一番,彬彬有礼道:「二位找我家主人?是来送礼的还是已经递了拜帖约定好时候的。」 第27章[04.22] 绿琪气得不行:「拜帖?真不要脸!见他们还要递帖子吗,递刀子还差不多!背信弃义的狗东西,让霍家两兄弟出来!」 来人一看绿琪来者不善,姿态也硬朗起来:「抱歉,姑娘,我家主人近来应酬频多,若是两位没有邀约,还请递了帖子得了邀约再来。」 因为绿琪的呼和,来往已经有人朝着她们看。 绿琪快被气死了,眼看着就要往里面闯,霍府下人面露恐惧,对着街上的方向喊:「军爷!军爷!救命啊——这两位要硬闯府邸!」 绿琪愣了一下,回头一看,街上正好有几个军伍打扮的人走过。 听到有人呼救,他们自是注意到这边。 「呼呼喝喝干什么呢!小爷们又不是京卫队,咱们打仗杀敌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做梦呢,整日没个消停!」这一行人不是别人,正是此次从各地驻军赶往京城,为此次受封面圣谢恩的几个年轻将领。 他们将脑袋挂在腰带上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没想到这天子脚下的贵胄之地竟然全是鸡毛蒜皮的纷争,一想到他们拿命护着的竟然是这些人,就很恼火。前有鸿胪寺之事,现在更好,他们又不是县衙的衙差捕快,这街道邻里的事情也归他们管了吗? 其中一人倒是看得开:「若是有难,自该相助。」 他走了过来,扬声道:「发生何事了!」 霍府下人指着绿琪和孟云娴抖声道:「军爷,这两个姑娘蛮横无理,竟然要硬闯我们府上找我们的主人……」 「哟,京城里还有这儿剽悍的姑娘!?莫不是你们家公子长得俊俏,逼的人家来硬抢吧!」 从军的人从来不拘小节,玩笑也是随便的开,绿琪听得都脸红,一跺脚:「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孟云娴也回头看了一眼这些人,不料在与为首的青年对上目光时,竟怔了一下。 那青年看到孟云娴,也呆住了。 纵然已经过了许多年,可是有些人总是能一眼就熟悉,然后认出。 青年一脸的不可置信:「孟、孟妹妹?」 孟云娴因为这一声称呼,越发的确定了他的身份。 「子腾哥哥!?」 孟云娴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武子腾。 说起武子腾,那还是她在云县的山村时遇见的另外一个小哥哥。与她不是同村,是偶然在后山相识的。 武子腾性子明朗又是个爽快人,当年孟云娴与他一处的时候,就觉得这子腾哥哥简直是个周哥哥反着长的。没有周哥哥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既大度又会照顾人,她十分的喜欢。 有一阵子,她因为子腾哥哥的大方喂养,近乎背叛性的抛弃了周哥哥,整日与武子腾腻在一起吃烤鸡野味,整个人吃胖了三圈,结果终于在某一天把自己吃坏了,一顿病痛折腾,瞬间回到胡吃海塞前。而在她病倒的这段日子里,一直都是周哥哥在照顾她,等到她活蹦乱跳时,早已经忘了消失很久的武子腾哥哥,又回归了周哥哥的喂养生活,还吃上了汤冻子这样的人间美味。 她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两人会在京城的大街上相识,而且如今的武子腾俨然军伍出身,小有成就。 武子腾呢?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旁几个兄弟面面相觑,有点闹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武子腾走了过来,站在孟云娴的身边,望向霍府下人的时候明显凶起来:「吵什么!?」 霍府下人觉得苗头不对,狐疑的小眼神在孟云娴和武子腾之间飘来飘去。 孟云娴心下了然,既然两位义兄已经准备了一个下人来挡她们,那这一面恐怕是不会再见了,又加上在这里忽然遇见故人,她便歇了闹下去的心思,赶紧道:「子腾哥哥,没事的,只是个误会。」 她将绿琪叫到身边,又对霍家下人道:「既然见两位公子需要递帖子约定时间,我自会回去准备拜帖,到时候还烦请阁下代为转交。」 霍府下人得知这女子不再闹腾,眉毛一挑,轻哼:「那是自然。」 绿琪有点摸不着头脑。她不认识武子腾,并不知道孟云娴从前与他相识。 「小姐,我们不找他们了!」 孟云娴释然一笑:「他们的府邸都落在这里了,还能跑怎么的。左右已经成了定局,即便今日真的见到了也改变不了身。」她转而望向武子腾:「今日出门一趟,最大的收获竟是遇上子腾哥哥,该我做东招待才是。」 「啊!?」绿琪一个头两个大。 这边霍家白眼狼还没解决啊! 看着这个有些粗鲁的男人,绿琪心里忧心忡忡。 小姐出去几年,性子变得活泛开朗,难道已经学会背着她这个忠仆结交男女关系了吗!?这个男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如今小姐正要与五殿下谈婚论嫁,可不好有人杀出来搅局啊! 孟云娴让绿琪去安排地方,主动邀请武子腾,绿琪一脸纠结,最终还是不能违抗,乖乖的去安排。 武子腾受宠若惊,在身后几个兄弟贼笑着要凑过来时,他立马反应过来,亮着拳头无声威胁——有点眼力劲儿的早点滚! 男人之间的默契使他们一个劲儿的坏笑,倒也没有硬凑上来,挤眉弄眼的边笑边走远。 第28章[04.22] 武子腾被他们闹了个大红脸,拢着拳头轻咳一声:「孟妹妹,我的兄弟们都是粗人,你别被他们吓到了。」 其实从刚才起孟云娴就一直在打量他们,此刻见到他的兄弟们走远,她才倏然一笑:「若是我没猜错,子腾哥哥是从的宣州军吧。」 武子腾大惊:「你、你怎么知道!?」 孟云娴抬手一指他所着军装的手臂处,「据说,宣州军中有一位齐将军,不仅自己是将门出身,就连夫人也是巾帼之后,两人成亲后夫人为他守家持家,亲手在他的战袍肩膀的位置绣了一只大雁的纹路。」 「雁有仁义情义,更有信义,行军打仗,所有兄弟都是同甘共苦的生死之交,自当一同来,一同归,是对自己的许诺,更是对家人的许诺。久而久之,大雁绣纹成为了宣州驻军的一个标志,就是你这件衣裳的这个位置。」 武子腾咋舌:「你、你竟然连这个也晓得?」 孟云娴歪歪脑袋:「一国行军战袍皆由兵部一并制作派发,私自改动战袍又是极其敏感的大罪。但齐将军与贤伉俪保家卫国的传奇故事早已经家喻户晓,所有驻军中独他们一份儿有这样的特权,驻宣州军更成为所有招募时期里最热门的军队,但凡心怀热血包报国的男儿,自然都愿意入有情有义之行列,我说的可有错?」 武子腾简直惊呆了:「一字不差,正是如此!」 所以,能成为齐家军,也是如今的驻宣州军,是一件极其值得炫耀的事情,齐将军骁勇善战,兵法诡谲,是实至名归的常胜将军,又不吝提拔下属,但凡是真的有本领,挣军功受册封绝不是白日做梦。而武子腾正是在此次宣州动乱中表现突出的先锋军,被封为昭武校尉。此次进京是为了谢恩。 孟云娴愣了一下:「就是你们?那你可知道鸿胪寺风波一事?」 武子腾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为何多年不见,孟妹妹什么都知道!? 孟云娴觉得这事情着实凑巧到玄幻,等绿琪订好了位置之后,她立马邀请武子腾移步小聚。 武子腾因为今日与孟云娴的不期而遇,不自主的想到了自己多年来的军伍生活,一时之间感慨万分,险些热泪盈眶。 他一个青春正茂的少年郎,放着好好地年纪不娶媳妇不好好生娃过日子,整日跟一群大老粗霍霍在一起,并非是因为他对女子没有兴趣,而是因为当年他情窦初开,刚刚以为找到了一生的挚爱,就立刻被人夺走了,他伤心绝望的样子令老父亲十分嫌恶,只觉得生了个儿子竟然是个毫无担当经不起事儿的窝囊废,一怒之下就把他丢去军队历练,一练就练到了今天。 带着军功与成熟男子的稳重自信,武子腾忽然感谢老父亲当年的一丢之恩,如今的他,自然是比当年那个小白脸强上了千万倍,而孟妹妹根本就还是姑娘家的打扮,男子汉大丈夫,果然是应该先顶天立地,才能守护心爱之人。 武子腾的初恋旧情,单方面的复炽了。 这一路上,他忍不住偷偷看孟云娴,如今她打扮不俗,清丽中带着贵气,相遇之地又是在这京城里,他难免生出好奇。 等到了酒楼的雅间,武子腾终于忍不住问道:「孟妹妹,你不是在云县吗?怎么到京城里来了?难道你有京城里的亲戚,投奔到这里来了?」 他又有点狐疑。 酸酸年岁,孟妹妹也不小了,怎么还没成亲呢? 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好狐疑的,这不正是上天对他这个英武少年最好的奖赏吗! 原来这才是他京城一行的最大意义! 绿琪看不下去了:「武校尉,虽然您军功在身,是大禹的功臣,可是我们小姐到底是荣安侯府的嫡长女,您这样一口一个妹妹,似有轻佻之嫌,还请武校尉慎言。」 绿琪端起架势的威风,比起当年出身宫廷高等教育带出来的气势是有增无减的。 武子腾一张嘴张的两张大:「荣、荣安侯府!?嫡长女!?」 孟云娴轻咳一声:「子腾哥哥,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她觉得自己的事情实在是太难解释清楚,想借着敬酒来糊弄过去,毕竟现在鸿胪寺的风波是她更想知道的事情。 「子腾哥哥,过去的事情都不重要,我敬你一杯!」说着,她就先干为敬了。 「不是,怎么就不要紧了!」武子腾脑子里一万个问号:「你是侯府的千金小姐,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深想一下更不对:「不对不对!你不是周兄弟的童养媳吗!?」 「噗——」孟云娴刚刚饮进去的酒悉数喷了出来。 武子腾身手敏捷的躲开,绿琪吓得赶紧给孟云娴递帕子。 孟云娴强装镇定的用帕子揩嘴,被酒液浸泡过的嘴唇格外的鲜亮红润。 「你、你说什么?」她双眼茫然的看着武子腾,有点不太确定自己刚才听了什么。 武子腾也被她吓到了,惊魂未定的坐回来,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但是结合孟云娴此刻的姑娘身份和当年的情况,武子腾忽然生出一股怒火,猛地拍桌:「我懂了,姓周的那个小子骗我!」 「当年跟在你屁股后面的那个姓周的小子,他一定是知道自己争不过我,仗着与你同村的熟稔,竟然编谎话骗我,说你是她的童养媳……还……还说……总之还说了一些不知廉耻的脏话,我真是傻,竟然就这样相信,傻傻的再不敢去见你,为此伤情了许久!」 武子腾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探过桌子一把握住孟云娴的手:「孟妹妹,是上天怜悯我一番真情,叫我再不许错过你,如今我是下了决心了,再不会被人三言两语的骗过放弃你,孟妹妹,是我对不住你……」 孟云娴:…… 绿琪:? 就在这时,雅间里响起一个冷冽的声音:「劳驾,将你的手从我未婚妻的手上拿开。」 滚开的茶水咕咚咕咚翻腾不息,似是在催促煮茶人。 第29章[04.22] 绿琪低着头将茶壶从炉子上拎下来,仅仅这一个凑近的动作,险些被孟云娴用眼神钉死。 她有点委屈。 暗中给五殿下送信让他过来,完全是出于一个忠仆对主子的关心与担忧。 这小将来历不明,即便真的是小姐从前的同村好友,这过了多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这人有没有长歪?霍家兄弟尚且还是与小姐共患难,小姐对他们还有救命之恩的义兄妹,如今不照样是借着小姐做了踏脚石,成了太子的走狗吗!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她可不敢让小姐再跟杂七杂八的人称兄道弟了! 为三人斟好茶,绿琪屏息退下。 周明隽伸手捏起茶水滚烫的杯子,从容一笑:「多年不见,武兄弟竟有此成就,实在令人钦佩不已,我以茶代酒,敬武兄弟一杯。」 孟云娴咽咽口水,微笑着柔声道:「不、不烫吗……」 周明隽回以一个温柔的眼神:「我再来晚一步,恐怕心都要凉透了,何惧这点水烫。」 孟云娴的表情十分复杂:「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武子腾的脸和心都开始疼了,他纠结又复杂的看着孟云娴:「如此说来……孟小姐是荣安侯府的嫡长女,周兄弟是当今的五皇子?」 周明隽见他无意饮茶,好心的补充:「武兄弟说漏了一句,我与云娴早已经定亲,如今正在筹备婚事,只待完婚。」 孟云娴以手扶额,自诩见过大场面的她,竟然觉得此刻才是人生最难收场的尴尬局。 武子腾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当他重新开始迷茫于这一趟京城之行的意义到底在哪里时,周明隽立刻给了他答案——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都在京城相遇了,看来是上天安排,希望武兄弟能参加我与云娴的大婚,如此甚好。」 武子腾双手扶着桌沿,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是这样呢? 周明隽一笑:「武兄弟也在我们高兴吧。」 「五殿下——」孟云娴保持着微笑,眼神焦虑,自牙缝里蹦出一声哀求,只希望周明隽能适可而止。 周明隽显然已经刹不住脚:「以武兄弟如今的年纪,只怕未满而立就能独当一面,届时封侯拜相,恐怕往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何止是成亲宴,他日我与云娴孩儿的满月宴,百日宴,周岁宴,武兄弟可一样都别错过,不然就是不将我与云娴当做朋友看了。」 「五殿下……孟小姐……」武子腾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我方才想起来还有一些军务在身,此刻恐怕不能陪二位饮茶了,后、后会有期……」说完,武子腾直接抱拳起身,再也不看孟云娴,扭头就走。 「哎哎,子腾哥哥,鸿胪寺的事……」孟云娴跟着起身想要挽留,最重要的事情她还没问啊! 「砰!」周明隽终于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放在桌上,发出好大一声咚响,颇为不满的盯着孟云娴。 「武兄弟有军务在身,这是大事,若想要小聚,往后多的是机会宴请,云娴,不要不懂事。」 绿琪笑脸相迎的将武子腾送离此地,直到武子腾的影子也看不见的时候,孟云娴挫败的坐回自己的位置,对着周明隽一阵嚷嚷:「你干嘛把他赶走嘛!」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赶他走?分明是他自己主动要走的。」 孟云娴好气又好笑。 她找武子腾难道真的就是为了叙旧吗!?此次的事情就是因为鸿胪寺那一闹而起的,义兄不肯见她,她自然要想法子弄清楚,说不定能想出什么逆转局势的法子。刚巧这回京受封的人里头就有武子腾,是打听这件事情的最好人选。 她的确没想到武子腾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若是此刻硬着头皮将话题打开问清楚也就罢了,可偏偏周明隽把人吓唬跑了,她想再见武子腾,恐怕也没有合适的机会了。 真是气死人了! 周明隽无声的看了她一眼:「像是真的生气了?我只是觉得你与武子腾单独见面不合适,我说过以后都不能见面的话吗?大不了我在帮你约回来就是。」 孟云娴忽然想起了武子腾刚才说过的话—— 童养媳。 她的心忽然就紧张起来,慢慢的琢磨起一个问题:童养媳的事情,要不要问一问? 难道周哥哥那个时候就对她产生邪念了吗!? 当年认识子腾哥哥,她算是半个天真稚子,之所以说是半个,无非是因为她看懂了子腾哥哥的心意,生出拒绝之意,却一直没看懂自己的心意,或许正是因为她和周明隽实在是太熟悉,熟悉到对男女大防的意识都模糊的地步,这才叫这份男女之情这么晚才被察觉。 那周哥哥呢? 他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他是否也有什么心意? 想到这里,孟云娴心一横,沉声道:「子腾哥哥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哪里需要你这样防着,我看你才是该防着的人。我当年那么小,你竟然随随便便就当着外人说什么童养媳,我、我不要面子的吗?你这样简直是在毁我的清誉。」 周明隽像是听到笑话一样,指尖轻轻叩响桌面:「孟云娴,你若是真的忘了,不如让我帮你回忆回忆——你可还记得,有一年你被郑氏丢在家里,结果被村里的孩子推进河里,爬起来浑身都湿了,连衣裳都不会换,卷着被子发起热来的那回事吗。」 第30章[04.22] 孟云娴的脑子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画面,忽的,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跳起来就去抓自己的鞋子往脚上套,匆忙的像是要逃走:「我、我不记得了!」 她穿的很不利索,毫不同意套上,还穿反了,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直冲冲的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上哪去?」 孟云娴走出几步,被叫住后,身板挺得笔直:「回府!」 周明隽幽幽道:「原来,你就这么想单独见子腾哥哥啊,看来我真是搅局了,无妨,不如我帮你再邀请一次如何?只以你的名义,让你们再单独见一次。」 孟云娴又气又急,眼看着她继续迈步离开这里—— 「就写信吧。」调侃中带着冷意的调调,成功的定住了孟云娴的步伐。 写、写信? 信!? 周明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写信便不用当面来说,免了尴尬和局促,比较好发挥。或者你嫌我写不的好,不如你自己来,左右你最擅长躲起来写信给别人,什么骚话脏话都敢写。」 「不过话说回来,真正见面时,信里有多奔放,面上就多拘束,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你写的。」 孟云娴此刻犹如被一把大锤子兜头砸下来,晕晕乎乎间,周明隽的话也被砸的支离破碎,只剩下几个关键字在耳旁回荡—— 写信……脏话……骚话……奔放……拘束…… 她觉得周身都开始发热,尤其是背后,像是针扎似的又热又痒,头都不敢回。 「周、周哥哥在说什么呀,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她背对着周明隽,笑容很僵。 周明隽「哦」了一声:「看来你的确有写完就忘的习惯,我记得还有首诗,什么‘碧玉破瓜时,相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难,回身就抱郎’……」 「啊啊啊啊啊——」孟云娴忽然大叫起来打断周明隽的污言秽语,捂着耳朵转过身。 她满脸通红,神色惊惶无措,说话结结巴巴:「你你你你、你闭嘴!」 周明隽从容淡定的换了个坐姿:「我是念错了哪个字?」 「你还说!」她凶神恶煞的吼他,可是效果甚微。 听到声音的绿琪赶了回来,慌张的看着屋内的两人:「小姐,您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孟云娴根本不敢看周明隽,大喊一声:「回府!」然后拔腿就跑。 绿琪看看羞愤远去的孟云娴,又回头看一眼笑出声来的周明隽,完全闹不明白现在是怎么回事:「五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今日那个武子腾,真的只是和小姐偶遇,您千万不要误会什么。小姐这几年的脾气是渐长,可她的性子还是那样,她只是想知道鸿胪寺的事情而已,您千万不要和她在这件事情上闹什么不愉快啊!」 周明隽因为将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给宣泄出来了,心情十分不错,「绿琪,代我给你家小姐传个口信。」 …… 孟云娴几乎是逃命一样的离开了那酒楼回到侯府,谁都没打招呼就直冲自己的房间,倒水喝的时候,一杯水撒了半杯,剩下的半杯喝进嘴里还呛到了。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周哥哥不是没有看信吗!? 他怎么会知道她写给他的那封情信里面的艳诗? 「长姐?」阿茵知道孟云娴回来,背着手踢踢踏踏的走过来想与她说说话,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孟云娴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转来转去,脸颊通红,看的阿茵吓了一跳。 「长姐,你怎么了?」阿茵走进屋里来,想到孟云娴应该是去见了霍家兄弟,遂心头一沉:「是不是霍家两兄弟真的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你伤心了呀!?长姐,你千万别伤心,更不要觉得此事会影响侯府和五殿下,换了是我,我也会识人不清的!」 孟云娴的脑子已经是一团浆糊,她一把握住阿茵的手:「阿茵,你、你可有什么青梅竹马吗?」‘「啊!?」孟云娴的话题跳的方向不明,孟云茵准备好的安慰顷刻间消失,有些不解的看着她:「长姐,怎么忽然这个?这与霍家兄弟有什么关系吗?」 孟云娴轻咳一声,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镇定:「不是……我此刻并未因为霍家兄弟担心什么,就是……就是与五殿下婚事在即,所以难免会胡思乱想!」她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理由,笑着点头:「对,胡思乱想。」 阿茵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嗯!」孟云娴郑重的点头,「就是因为这个!」 「可是长姐为什么要胡思乱想呀?你既然要与五殿下成亲了,自然是大喜一桩,虽然五殿下如今遇到了点麻烦,但是反过来看,皇上也并未因此绝了对五殿下的宠爱,这成亲之后,你们相互扶持一起走下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孟云娴干笑道:「是、是啊……会越来越好的。」 阿茵见她笑了,自己却愁了。 「长姐与五殿下的婚事,实在是令人羡慕,你们一个想嫁,一个想娶,不似我,差点没被吓死。」 孟云娴一愣:「吓死?这是什么说法?」 孟云茵这事儿估计没和别人说过,又在心里憋得难受,此番孟云娴一问,她就立刻打开了话茬:「这件事情我只与长姐你说,旁人你可千万不要说!」 第31章[04.26] 好像还挺严重的!? 孟云娴收敛神色,严肃道:「你放心说就是!」 孟云茵舒了一口气,拉着孟云娴在一旁坐下:「说起来,我也有一个自小玩在一起的小哥哥,小的时候我与表哥们玩得好,所以也知道男子们喜好什么,如此一来,与这位小哥哥相处时也是十分自然,多年过去,各自长大有了男女大防,我也就收敛了。可不知道为何,近些日子他竟吃错药似的缠了上来,不似从前那般亲切自然,反而处处……处处……」 孟云娴拧眉,冷声道:「他占你便宜了!?」 「当然不可能!」孟云茵极力否定:「我怎是那样不知自爱的女子!我将他当做青梅竹马小哥哥,他却对我起了男女之心,还说是什么早已倾慕痴恋!天哪……我再回想起从前相处的点点滴滴,所有的感觉都变了!简、简直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无法面对!别说是再与他亲昵,我即便是对他笑一下,都觉得自己出格的很!」 不知自爱。 阿茵的话犹如在孟云娴的心口捅了一刀。 她舔舔嘴唇:「那、那他可有给你写什么情信呀?若你真的只是将他当做兄弟看了,却发现他对你有邪念,真会这样恶心吗?男子总是奔放些,若是他给你写艳词艳诗,你……」 「他敢!」孟云茵瞬间涨红了脸:「太、太不要脸了!」 噗呲—— 孟云娴的心头列了个口子,飙出血来。 孟云茵觉得孟云娴脸色不对头:「长姐,你怎么脸色发白啊?」 孟云娴陷入沉思,半晌道:「我的意思是说……若他对你有这样的表示,你都知道了,可转过头来你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呀?」 孟云茵当即道:「还能因为什么?我们虽然不成,但不至于因此决裂,不说穿,只是给彼此保持颜面罢了。不过长姐,你怎么老是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呀!?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孟云娴有心逃避一下这个问题,奈何老天好像完全没有让她逃避的意思,绿琪很快追在她后面赶了回来,转达了周明隽的话:「小姐,您怎么走那么快啊,五殿下话都没说完呢!」 孟云娴条件反射的拒绝:「没说完就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绿琪完全不受影响,直接转达:「五殿下说,他在馥园包了一个园子,邀小姐去吃喝赏玩,就在今晚!」 「今、今晚?」 一旁的阿茵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小嘴张得老大,惊讶的看着孟云娴:「长姐,你们的感情很好嘛。」 孟云娴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几乎快要支持不住。 她略显虚弱的对绿琪道:「你可有替我婉拒!?」 结果绿琪和阿茵异口同声:「为何要婉拒?」 为这份默契,绿琪和阿茵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对方的意思,同时一点头。 阿茵嗖的一下站起来:「长姐现在和五殿下是未婚夫妻又是久别重逢,即便有约相见,旁人知道了也说不得什么,长姐,不是我说你,你回来之后又是陪我和爹娘,又是忙着你义兄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和五殿下好好地单独相处过吧,正好娘给你做了好几间新衣裳,绿琪,赶紧拿出来,我们给长姐好好装扮一下!」 绿琪得令,转身去帮孟云娴选衣服首饰,于是乎,孟云娴在二人合力之下,打扮的明艳动人后被推进马车,绿琪亲自打马驾车,直奔馥园。 这一路上,孟云娴看着自己的一身装扮,手抖就没停过。 怎么办怎么办!? 如今的局势,和想的完全不一样了。周哥哥为什么明明看了那封信又当做没看到? 果然还是因为假装不知道这份情谊,能给彼此少一些负担吗? 她之前已经信誓旦旦的说出了成婚的话来,如今想要反口怕是不能了,那他此刻邀约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呀? 在绿琪的视监下,孟云娴连一个退缩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被推到了周明隽的面前。 房间内煮了锅子,飘香四溢,隐约还有酒香。这种美食的诱惑一下子就将原本紧张的气氛给掩盖了几分。 孟云娴进屋内之后就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周明隽,然后她听到一个戏谑的声音:「你准备穿成这样华丽吃锅子吗?」 她下意识抬头,忽然愣了一下。 周明隽竟做成了从前的打扮。 分明是在雅致的馥园,他只穿了最简单的粗布棉衣,一如从前在云县的每一个冬天,她在母亲离开时跑去周哥哥家吃果子的情形一样。 那时候他便是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站在面前垂涎三尺不断搓手的她说:「你准备让整个锅子都沾满你的口水吗?」 反应过来之后,孟云娴赶紧将最外面的广袖外披褪下,可是这一脱,周明隽看的愣了一下。 心机琪为她选了一身时下最得年轻女子喜欢的裙子款式。 因为冬日穿的厚实,许多女子不喜欢臃肿姿态,所以如今京城盛行内里夹棉绒压薄的束身长裙,掐腰束胸还格外保暖,外面搭配宽松厚实的广袖外袍,见外人时自是穿的端庄得体,入了屋内,又或者见夫君时,便宽了外袍,只剩一身婀娜身姿摇曳眼前,冬日里也不会显得臃肿。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干瘪的小姑娘。 如今这一身裙子明明捂得严实穿的端庄,可是那匀称的身材与突出的优点,竟胜过半遮半掩的俗媚,好看的让人不敢直视。 第32章[04.26] 孟云娴手忙脚乱的在周明隽的对面坐下,爪起桌上的杯子就灌了一口,喝下去才发现这不是凉茶,是一大杯酒。 周明隽眼里闪过讶异,紧接着是质问与生气:「几时学会喝酒的?」 她放下酒杯,轻咳两声:「早、早几年学会的。」 「早几年?」周明隽笑了一下,哪壶不开提哪壶:「早几年是哪一年?是你学会写那种信之前先学会喝酒的,还是学会写那种信之后才学会的?」 孟云娴慌得下意识抬头,结果不偏不倚的迎上了周明隽似笑非笑,很不正经的眼神。 她的嘴张张合合,委屈的像个小哑巴。 周明隽也不着急,好整以暇的给她布菜斟果饮,似是等着她先开口。 孟云娴藏在桌子下的手死死捏拳,半晌,声若蚊蝇道:「你明明看了信,为什么当做自己没看到?」 周明隽涮菜的动作一顿,慢慢放下筷子。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为何信中敢写的,当面却不敢说呢?」 有时候,想明白一个问题其实只需要只言半语的提醒,当周明隽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脑子里劈过一道闪电,眼神中带着茫然抬起头来:「难不成……难不成你装作自己根本没有看过信,是故意逼我着急,逼我想方设法的把信里要说的话,当面跟你说?」 周明隽眼里渐渐盈满笑意,情生意动:「若我说是,你要怎么样?」 孟云娴像是被抽走了一半的魂魄,茫然道:「为、为什么要这么做呀?」 周明隽垂眸想了一下,复又笑起来:「因为唯有你告诉我,你心里喜欢我,是女子爱慕男子的那种喜欢,我才能立刻回应你我心中的答案。」 他凝视着她,认真的说:「孟云娴,我也心悦你,是像男子心悦女子一样的爱意;是想迎娶为妻疼爱照顾,相互扶持走完一生的那种感情。」 锅子里的肉片已经煮的熟透入味。 周明隽说完那句话之后,竟然开始心无旁骛的吃东西,他径自尝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正准备催促她赶紧吃的时候,对面传来了可怜巴巴的呜咽声。 周明隽按下心中的笑意,作出凝重的样子看着从小声抽泣到哭的稀里哗啦的孟云娴,耐心询问:「怎么了?」 怎么了!? 他竟然有脸问怎么了!? 孟云娴只觉得自己像是从天上到地下的被连甩了好几轮后的感觉,晕晕乎乎,不知身在何处,周明隽的话和从前的点点滴滴交织在一起,一次一次的对比,一遍一遍的回想。 那个孤高冷清的小哥哥,总也学不会用温柔的方式来教她活下去的方法,总是先狠狠地伤她一边,叫她知道痛了,见到棺材掉泪了,他再稍微露出几分友温柔好意,而这份温柔好意,最后却成了令她无比珍惜无比感激的好意。 因为一个机缘巧合,她终于发现对他的情意早已经超过了兄妹之间的感情,却也同时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纠结与折磨中。而这种纠结折磨的来源,不过是因为对他心意的揣摩和猜测。 于是,又是写信又是等待,从一字一句的揣摩到一日一日的期盼,她几乎想用这辈子剩下的运气来换这段情意。可惜天不遂人愿,她没有等来消息,也只能带着忐忑回到京城,硬着头皮面对他。 结果老天像是玩她似的,告诉她周明隽根本都没看着这些信,给她强行撑起来的佯装击得粉碎,又在一堆碎末里滋生了新的希望。而这个希望,却在他今日告知的真相里成了一个大笑话! 她气的恨不能冲上去痛踩他一顿,可又因为他最擅长给的那块糖糕而百感交集,不知道应该先开心一下,还是先继续生气。 这复杂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叠加在一起,全都凝成了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涌。 周明隽哭笑不得,捏着筷子诚恳的建议:「我听你这个哭声好像还没有到最厉害的那个点,不然我们先吃个锅子,我保证你吃完这个锅子之后能比此刻哭的更带劲。」 「吃锅子?!」孟云娴以为自己听错了,脑袋左右瞅瞅,想找个趁手的凶器,最后她抄起面前的筷子,绕过煮锅子的矮桌扑了过去:「我让你到此刻还想着吃锅子!」 周明隽一惊,当即伸手去挡她的攻击,可是孟云娴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直接使出一记小擒拿,周明隽哼笑一声,道了句「可以啊」,便再不与她客气,两个前一刻还在浓情蜜意互诉衷肠的未婚夫妻,这一刻已经扭打成一团。 画面与记忆里的一次次打架重合在一起。 两人仿佛回到了过去的孩童模样一般,毫不客气的跟对方动手。 孟云娴恨不能找个绳子先把他捆起来再痛快教训一顿,偏偏如今的周明隽早已经是力大无穷的男人,轻易就能碾压她的身板与并不浑厚熟练的小擒拿。 最后,孟云娴一双手被他单手擒着别向身后,双腿被他死死地夹住,她因为扭动,前面的身子不断地往外送,让周明隽再次意识到她和从前的大不相同。 只是一个恍神间,被困住四肢的孟云娴忽然张嘴一口「嗷呜」咬住他的耳朵。 周明隽闷哼一声,耳朵的疼痛袭来时,他终是忍不住低吼起来:「给我松口,松口!」 孟云娴因为咬耳朵的动作,龇着牙,还颇为挑衅的够着眼神传达一个「超凶」的意思。 门外,绿琪早就听到了打斗声,她吓了一跳,想进去看看,却被闵祁拦下来,闵祁有些难为情道:「五殿下说,无论里面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许进去,孟姑娘的事情他自来心里有数。」 绿琪小声的说:「可是里面这分明是在打架呀!」 闵祁很坚持:「绝不是打架,五殿下不会真的对孟小姐动手的。」 屋内,周明隽用另外一只手抓住孟云娴的长发,狠命往外一拉拔—— 孟云娴疼的双目圆瞪呜呜痛呼,直接导致周明隽被咬着的耳朵连着脑袋跟着一起往外送,疼得他的帅气都变了形。 第33章[04.26] 「你再不松口,我就不客气了!」 外面,绿琪觉得不对:「刚才我好像听到我家小姐在吼什么,闵侍卫,你不知道我家小姐,她和从前可是大不相同的!她这些年在外面可厉害着呢,性子也比从前火爆些,我觉得刚才听着就像是在争吵,这可不得了,我得看看!」 「绿琪姑娘!」闵祁直接伸手去拦,「殿下有交代,在下绝对不能放你进去,否则的话在下也失职了。」 绿琪美目一横:「你想跟我动手!?」 屋内,周明隽松开了孟云娴的头发,开始在她的腰上咯吱痒痒。孟云娴反应极大,被擒着双手无法挣扎的她犹如一条活鱼般在周明隽的压制下强行扭动,下意识的松开了口,放走了周明隽的耳朵:「哈哈哈哈——周明隽你太卑鄙了哈哈哈哈!」 她的脚不慎踢到矮脚方桌,连桌子带锅子给踢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响,就算是闵祁想掩盖也掩盖不住了。 绿琪趁其不备,一手打开他的阻拦,嗖的一下推门而入,直奔煮着锅子的矮塌。 「小姐,有话好好说,千万别……」话音戛然而止。 绿琪犹如被当场点穴,愣在那里。 地上是翻了的锅子和桌子,矮榻上,是两个交叠在一起,正亲吻的忘情的人…… 孟云娴受到了极大地惊吓,扭动着脑袋想要躲开,奈何周明隽已经压着她,令她动弹不得。 孟云娴的扭动和挣扎令周明隽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之色,他用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继续攻城略地,又腾出一只手来,对着绿琪的方向嫌弃的摆了摆,是个驱逐之意。 尾随而来的闵祁看到这一幕,第一反应是一只手捂住绿琪的眼睛,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连声道:「殿下恕罪,我们只是听到响声,唯恐有什么意外,属下这就退下。」 这一次不需要闵祁多说,绿琪已经配合着闵祁遮挡的手乖乖的退下。 心里又很震惊。 娘欸,如今这小小调情都能掀了桌子和锅子,往后要是还有什么大动静,岂不是连屋顶都能掀了? 「慢着。」亲的正愉快地周明隽直接用双手捧着某人的脸作暂停状,于百忙之中抽空抬起头对闵祁道:「一刻钟之后,再送一个新的锅子进来。」 「是……」 …… 一刻钟后,随着馥园下人进来收走了地上的残渣之后,一桌新的锅子和菜肴摆放在了凌乱的有些异常的矮塌上。 周明隽和孟云娴于矮桌两边相对而坐,高洁又严肃的神情简直神圣不可侵犯。 然而,周明隽的头发乱了,一丝不苟的发型硬生生的被挑出几个鼓包,还垂下几缕,对面的孟云娴衣裳皱了,原本是贴身合体的衣裳,怎么看怎么凌乱不端庄。 待到酒菜上齐,绿琪和闵祁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周明隽露出一个自然地微笑:「方才一番耽误,孟小姐可饿了?」 孟云娴回以一个端庄的微笑:「有些饿了,可是晚上不可多食,我便赔殿下小吃几口。」 周明隽轻笑起来:「孟小姐身姿窈窕纤秾合度,无需学那些妖冶女子,若是想吃只管吩咐闵祁,孟小姐怎么样都好看。」 孟云娴以手捂唇,「嚯嚯嚯」的笑声略显做作:「五殿下真会开玩笑,绿琪,快给殿下斟酒。」 绿琪&闵祁:…… 绿琪咽咽口水:「小姐,奴婢先退下。」然后不等闵祁多说,直接拽着人走了。 两个仆人离开后,孟云娴做作的笑声骤然收起,提着裙子往角落一缩,仿佛一个被侮辱了的良家妇女般,一手抓衣领一手指向他,悲情控诉:「你不要脸!」 周明隽也从刚才正直硬朗的坐姿改为一个吊儿郎当的坐姿:「下回我就将你惊讶中带着惊喜,惊喜中还融着迎合的样子画下来,你就知道说这句话的才是不要脸。」 孟云娴瞪大眼睛:「你胡说!我是被吓到了!」 周明隽嗤笑着拿起筷子,将头在桌面上「笃」、「笃」、」笃」三下怼齐:「多吓几次就习惯了。」 孟云娴正要发作,周明隽适时的提醒:「最后一个锅子了,再掀就真没了。」 她硬生生的止住。 这一番闹腾,着实有些饿了。 看着她不情不愿的理好裙子坐下,周明隽的嘴角终于忍不住上扬。 原来这滋味竟然是这样…… 这样美好。 孟云娴拿起筷子,看着空空的碗和对面大快朵颐的男人,越发悲从中来:「你不要以为我还是那个年纪小不懂事没见过世面的傻姑娘,旁人谈情说爱,花前月下,那都浓情蜜意的跟一幅画似的岁月静好,可你呢!」 周明隽包着一口羊肉,挑眉以示询问:我怎么了? 第34章[04.26] 孟云娴甩了筷子,几欲崩溃的拍着矮塌:「就你弄得跟暴徒进村似的!」 噗—— 周明隽险些一口肉喷出来。 孟云娴更难过了:「我算是想明白了,你根本从一开始就是想捉弄我,从小到大你都捉弄我,哪怕你明明也喜欢我,却就是要看着我不明真相急得转圈圈,就是想让我来巴着你,你……你怎么这么阴险啊!」 周明隽咽下食物,用帕子揩嘴:「先吃,吃完了我们再来试试你说的那种浓情蜜意岁月静好的。」 他神色严肃起来,一如平日里冷冽果决的那个五殿下周明隽:「你想怎么来,我们就怎么来。」 孟云娴愣了半晌,发现自己又被套路了。 「我什么时候说又要来了——」 绿琪发现,自从馥园那一晚之后,五殿下对侯府发出的邀约越来越多了。 原本侯爷和夫人也不是在意这些小事的人,毕竟大小姐离家多年,如今既然要与五殿下成亲了,自然是能多聚一刻培养感情就多聚一刻,免得婚前再生出什么乱子。 可是…… 给孟云茵打的首饰完工后被田氏得知,田氏觉得孟云娴实在是破费。想要带着两个女儿一起外出,以母亲的身份给孟云娴多添置些嫁妆和首饰时,孟云娴不在府里。 荣安侯近来闲的时间多,迷上了亲自下厨。在得知长女最喜欢的食物是一道叫做汤冻子的东西时,跃跃欲试的想要亲手做来给她尝一尝,只道若是云娴喜欢,成婚之后大可每日回来品尝,可惜汤冻子的用料做法无人得知,荣安侯想去找女儿套一套话了解一下汤冻子的来历时,孟云娴不在府里。 鲁国公府外派出去历练的两位表兄收到了小公子田允冀的家书,趁着年节马不停蹄的从外任之地赶回来,一心想见一见消失多年的表妹时,孟云娴依然不在府里。 孟光朝终于坐不住,「这样不可。男女成婚之前原本就是该避险减少见面次数的,他们这样实在是太胡来了!」 田氏连连点头。 多见几次,培养感情这没什么,可是眼看着出嫁在即,真的做了别家的媳妇,等于一只脚迈出了门,再想像做姑娘时在家中就不成了。府里还专程为她翻修了院子,为了就近瞧见云娴,连院子的走向都改道了,只希望她多留在府中一刻,多陪伴一刻。 阿茵正色道:「下回长姐要再出门,我就拦着她不许出去,就说是爹娘的意思!」 田氏这一次不偏帮了:「不错,五殿下那一头也要说一说,云娴早晚是他府中的人,他失去她三年,我们何尝不是,在这个时候跟我们抢,委实说不过去了!」 但其实…… 周明隽发现,孟云娴与他的邀约小聚越来越心不在焉。 小舟游湖林湖垂钓时,她在想两位义兄的事情。 小楼赏景品味佳肴时,她在想太子参与工科事宜后造成的利弊。 清晨爬山强身健体时,她在想此番流言的化解之法。 最不能原谅的是,他情生意动捧着她的脸想要重温那份美好时,她连眼神都涣散无神,叫人兴致全无。 周明隽捧着她脸蛋的手,从温柔变得暴戾,直接揉了一顿。 她呜呜的求饶,末了捂着自己的脸还委屈的很。 对于她这样的心不在焉,周明隽面上什么都不说,但是心中难免有些疑问。太子执掌和工部的工科一事,在他来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左右他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耗费精神。她有关心和担心可以理解,但是如今这副模样,分明比他更加紧张担忧,就有点奇怪了。 更令人头疼的是,当他再送孟云娴回府的时候,并未能像从前那样看着她回了府就径自离开。荣安侯府像是派了人在门口暗中观察,等孟云娴刚一进去,李良就过来恭敬的请他移步小厅,只道侯爷想与他小酌几杯。 这一边,孟云娴一回来就瞧见母亲田氏和妹妹阿茵坐在她的房间里,有点守株待兔的样子。 她吓了一跳:「母亲,阿茵,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阿茵鼓着腮帮子,不满道:「姐姐总是一早出门,迟迟归来,我与母亲想与姐姐说个话都找不着人,索性来这里等着了。」 孟云娴干笑一下:「我也并未每日都出门呀,我明日就不出门了。」 田氏到没有阿茵这般小情绪,她沉思了一下,正色道:「云娴,母亲与你商量一些事情。」 …… 荣安侯的茶水已经倒满,周明隽微微挑眉:「侯爷的意思是,在成亲之前,暂时不要与云娴见面?」 荣安侯「唔」了一声,嘬一口茶:「大禹本就有规定,成婚之前新人双方最好不要频繁私下相见,原本我们是怕云娴外出三年,与你情意生分了,想着你们多熟悉熟悉也是好的。可如今看来你们熟悉的过了头,这丫头整日瞧不见人影,实在不像话。」 周明隽细细琢磨着荣安侯这番话,轻笑一声:「想来,侯爷这番话应当也会对云娴说的。」 荣安侯哼笑一声:「你当我孟光朝是什么人,你们二人既然互通了情意,我们还能做什么小动作不成。不过是因为我与夫人都想岔了,这云娴若是嫁给你,迟早是你府上的人,时时都能处在一起,可她离家三年刚刚归来,该用出嫁前的日子好好与家人团聚才是,往后你少递帖子,本侯见一张烧一张。」 周明隽慢慢收起笑意,也给荣安侯斟了一杯茶:「侯爷快人快语,那小婿也有一句心里话想要问问侯爷。」 「小婿」二字,让孟光朝听着有些扎耳朵。 「你问。」 第35章[04.26] 周明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声线低沉:「侯爷是云娴的生父,无论当年发生任何事情,小婿愿意相信侯爷的人品和信誉。可是无论是当初贾氏的报复,还是郑氏的报复,亦或是这三年的分离,侯爷可曾有一刻后悔过?」 气氛陡然沉重起来。 孟光朝伸手去摸杯子,却不慎碰倒了杯子,淌出来的茶水烫了手,他略显局促的拿帕子擦拭,擦了几下,索性直接将帕子一并丢了,差下人来收拾。 周明隽别开目光不去看孟光朝的异样,喟叹一声:「小婿闲来思索,总觉得世事十分难料,侯爷为了报恩,所以多年来不惜一切的保住了我,也牺牲了云娴小半生的幸福与安稳。可也因为这样,我才能遇见云娴,与她相伴七年一起长大。站在小婿的立场,的确怀感恩之情,可是站在云娴的立场,始终意难平。」 「我本以为自己该是最懂她,最能照顾她的人,却不知自己早已经参与这场当中,令她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五殿下。」孟光朝打断了周明隽的话,「过去的事情,请五殿下不要再提。如今你与云娴能修成正果,正是上天最好的安排,世事兜转无常,唯有你与云娴真的好,侯府和在天有灵的曲夫人,才能真正宽心,了无牵挂。」 「侯爷可知道,此次霍家兄弟的事情还有工部的事情,都令云娴忧心忡忡,久不能忘怀?」 听到霍家兄弟,荣安侯其实和周明隽一样并不在意:「云娴还小,自以为自外面结交了什么生死之交,又见其有才,所以想要引荐入京,我想她最初的意思,定是希望能有人在朝中相助你。」 周明隽颇为赞同的点头:「侯爷说的不错。她在外几年,竟然也懂了朝中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这一套,真是不得了。」 荣安侯颇为不屑:「定是霍家那两个小子唆使的,他们都将她教坏了!其实本侯觉得,趁着年轻时经历些风浪,多见些败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吃一堑长一智,她往后自不会再做这样的蠢事。」 「侯爷会错意了。问题从不在这件事情的谁身上,而是在云娴身上。」 孟光朝终于疑惑了:「云娴身上?」 周明隽有些迟疑,「不知……侯爷可曾与云娴说过我母亲的事情?」 孟光朝略显震惊:「曲夫人的事情?不可能,云娴不可能知道这些。」 「侯爷没有说过,不代表郑氏从没有提过,也不代表她身边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与云娴在一处,总觉得她心里想着这件事情,她比所有人都在意,也比所有人都小心翼翼。」 孟光朝有点说不出话来。 周明隽索性继续说下去:「侯爷,小婿十分感激侯爷多年来的照顾与提拔,小婿以为,侯爷所做的,早已超出了母亲当年力所能及的一个救命之恩。侯爷曾为了大局,为了救命之恩,被引入毫不知情的圈套里,不得已的放弃过云娴一次。这圈套带来的伤害,兴许会让侯爷与云娴之间永远存着一个心结。」 「如今,云娴应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小心翼翼的护着我,唯恐我被谁伤害。可我是要做她丈夫的人,又如何能让她豁出去来保护我?」 周明隽起身,对着荣安侯正经一拜。 孟光朝有些无措:「殿下这是做什么?」 周明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字一顿说的极为认真:「云娴是侯爷的女儿,也是小婿心爱之人。小婿为满一己私欲,明知自己一路坎坷颠簸,依然想要迎娶云娴为妻。可如今山雨未来,已经让云娴这个小傻子操碎了心,所以,小婿只想求侯爷一件事情。」 「凡事总该有一个最坏的打算。年幼之时无力左右,只能任人安排,才造成了那样的结果;但若有朝一日,小婿无力再保护云娴,身陷囹圄无法自救,请侯爷不要有任何的犹豫与迟疑,只将守护云娴作第一选择,再无二选。」 孟光朝猛地咳嗽起来,这阵咳嗽劲儿将他的眼眶和脸颊都带起血丝与异样的红潮。 周明隽直起身子,淡然道:「就当……是侯爷欠她的。」 周明隽离开的时候,孟云娴出来送他。 她凑到他身边,一副想要与他商量什么事情的模样,周明隽推着她的脑袋离远了些:「侯夫人是希望出嫁之前你能多留在府中吧。」 孟云娴:「你知道啦?」 周明隽:「侯夫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会即刻向父皇请婚,将成亲的日子定下来,在成亲之前,你大可安心的留在府里与她们相聚,虽说同在京城,但是出嫁和待嫁还是不同的。」说到这里,他似恐吓又似诱惑:「成亲了你就知道了。」 孟云娴失笑,伸手把他往外推:「您走好!」 周明隽对未婚妻的动手动脚很是受用,任由她亲手驱赶着上了马车,还恋恋不舍的撩起车帘子:「说起来,近来的宴席也多,若是在宴席碰面,不算私下见面是不是?」 孟云娴此刻为了打发他走什么都能说:「是是是,我这就回去翻一翻黄历,哪家有宴席我就去哪家,尽己所能的与殿下偶遇!」 周明隽笑的十分开心。 回宫之后,周明隽立刻向崇宣帝奏请了此次成亲的事情。崇宣帝看到他时,只见他态度恭敬用语周到心态平和,完全没有因为太子取代他执掌一切而生出什么怨怼的姿态来,倒是满心思扑在了这门婚事上。 说起来,其他几个孩子都已经婚配,只有老五,一心念着侯府的那个姑娘,端宁那样明示暗示也不为所动。 或许是因为年轻时候在曲氏这里的一茬,让崇宣帝打心眼里不愿意再在婚事上委屈了周明隽,且周明隽已经请示了荣安侯,双方都达成了共识,这门婚事完全没有必要再拖延了。 于是乎,五殿下与荣安侯府的千金将于正月之后完婚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算起来,孟云娴回到京城才大半个月,刚回京城时就被周明隽拒不看信的行为以及两位义兄的突然出现折腾的十分焦灼,好不容易定下了成亲的决心,又与母亲离开了京城数日,等回到京城,歪打正着的与周明隽落实了这段情意的归宿,她自己觉得自己整日忙前忙后焦头烂额,可是在外人看来,她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寻不到人影也猜不透踪迹。 到出正月的日子,加起来也就一个多月,侯府嫁女,皇子娶妻,可有的忙了。 消息传开,原本给孟云娴送拜帖的也不送了,直接改为送贺礼,往贺礼里面夹香笺,恭贺邀约都写在里头,她自能一一看到。 然而,在她赴这些约之前,淳王府率先迎来了一件大事——扈王之子将过继于淳王府,成为淳王府世子。 孟云娴之前的话很快得到了应验,淳王府大摆宴席,邀宗亲大臣及亲眷过府吃酒席,大有当年荣安侯府记名礼的阵仗。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孟云娴正在对镜梳妆,惊得珠钗都滑落了。 第36章[05.03] 「扈王之子?」 绿琪捡起她的珠钗,小心的别进她的发间:「是,扈王是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算起来比淳王都亲一些,早在十多年前被谴去了一个贫瘠之地,具体的缘由说不上来,自古以来皇室的秘辛多不胜数,扈王的这个错,大抵是错了但又罪不至死,所以才被赶出京城,可惜扈王一家上下都是在京城过惯了金贵日子的,受不了永州那要命的气候,从结发妻子到一双儿女全都病死了,只剩一个妾侍陪伴着,结果妾侍在生产时血崩而亡,留下如今这个独苗苗,周琏。」 「周琏?」孟云娴咀嚼着这个名字,扬唇一笑:「这个扈王起名字的本事还真是不错,这不是明里暗里的向皇上示意,他们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兄弟么。」 「可不是嘛,小姐有所不知,奴婢打听到,这淳王府的过继一事,其实都争执了好几年了,自小姐离开之前就有的事情。这件事情是圣上先提出来的。今上的性子小姐您清楚,那是他的亲兄弟,即便犯了再大的错,这么多年也受到了惩罚,即便扈王罪不可恕,那周琏是无辜的,恰好扈王也病重不治,周琏过继到淳王府的事情越发起了争议。」 孟云娴:「你说是争议,自然有不同的意见,这么说有人赞同,也有人反对?」 绿琪:「小姐英明,虽然圣上主动提了,但是他绝不能让人觉得自己强人所难,为了保住自己兄弟的血脉就乱来,所以明面上还是做出尊重淳王意思的样子来,本以为这件事情顺水推舟的就做了,没想到昇阳县主竟十分的反对,小姐有没有觉得如今的昇阳县主没有从前那样的气焰了?」 「说的难听些,昇阳县主这样的女子,荣与辱都是靠着皇家的宠爱,她讨人喜欢时,自然是做什么都有特别的照顾;不讨人喜欢时,做对也是错。」 做对也是错。 孟云娴扯扯嘴角,苦笑了一下。在她的记忆力,昇阳是一个最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她一直很明白自己要什么,而要这些须得怎么去做。正因为她做的好,才会成为京城里的传奇女子,为人称道。 可是如今,她不惜触怒今上,也要忤逆他的意思,这种坚持与倔强到底是为了什么,孟云娴觉得自己或许知道。 「小姐,您怎么了?」绿琪很久没有看到孟云娴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了。 好像忽然回到了当年得知真相之后消沉的日子一般,让绿琪有点害怕,又有点不愿意接受。 小姐还是像她们在外面是那样,开开心心,大大方方的好。 孟云娴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周哥哥和昇阳县主其实很相似。」刚说完,又改口道:「不对,应当说,依仗天子喜怒来生存之人,都有相似之处。」 …… 王府的请柬自然也送到了荣安侯府,以往这样的时候,孟光朝必定携妻女参宴。但是这一次,孟光朝让孟竹远携两位姐姐同行送去贺礼,算作荣安侯府的应贺。 孟云娴此刻才意识到,父亲的身体好像越来越虚弱,从前只是偷懒在家不上值,如今俨然是告病在家,就连普通的应酬都去不了。她有心向田氏询问,但田氏只是笑而不答,催促着他们快些出门。 「父亲若是病了就该问医抓药,避而不出是什么道理?娘你也由着他。」 田氏苦笑:「云娴,你可知道这人老了,总是会讳疾忌医,你放心,你父亲的身子由我看着,不会出大事的。」 孟云娴急了:「娘您分明是纵容,明知讳疾忌医还由着他!」 「都说了不是什么大病,我好歹还能将症状告知太医,如今药已经开了,只是每日要哄着用药罢了。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做的,从前那么恣意潇洒一人,如今别扭的像个孩子。况且府里还要准备你成亲的东西,时间不长,我恨不能再多一个月给我准备,如今又哪里走得开呢。」 听着母亲的温声宽慰,孟云娴心头沉甸甸的。 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当年与父亲的第一次见面——她为了摆脱歹徒攀马车翻窗而入,见到的那个荣安侯爷是多么的风流潇洒。可是如今,他也悄生白发,成了一个别扭拧巴的,要妻子哄着用药的小老头。 去淳王府的马车里,孟云娴问阿远和阿茵:「父亲病了许久,你们不担心吗?」 不料两人都是一脸轻松。 「长姐,那是父亲故意的!」阿远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全无担忧之色。 阿茵也笑了,笑容里又有几分无奈:「长姐,其实娘都告诉我们了,父亲近年来不再插手许多事务,是有心闲赋了。既然不想操劳,又不能忤逆圣意,告病是最好的法子。」 「有心闲赋?」孟云娴不懂。 阿远正色道:「长姐,若是你嫁给五殿下后,就是五殿下的皇子妃了,正因为父亲光芒太盛,若有了这层姻亲关系,他日父亲做什么,都有可能引申到你与五殿下的身上,说得难听些,他即便做的好,也会被人当做是在为五殿下争宠,做对也是错。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我倒是觉得,父亲年纪渐长,早该享一享荣安侯的清福,无需那样劳累。」 做对也是错。 怎么又是这句话。 阿茵见她若有所思,赶紧宽慰道:「长姐,阿远说的严重了,虽说你和五殿下的婚事重要,但我觉得父亲其实就是腻着娘。这么多年来都是他惯着娘,宠着娘,没想病了一次,竟会被娘好生照顾呵护着,嘿嘿,他一辈子都没享受过这样的滋味呢,如今是上瘾了,不肯好了。」 孟云娴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太扯了,但是想一想,又觉得真的会是孟光朝做得出来的事。 「可是……父亲褪去职务,纵然有荣安侯府的荣华摆在前头,对你们多少也会有影响吧?」无论孟光朝这样消颓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在外人看来只会觉得荣安侯府再不复从前风光,她自是不会在意,但是阿远和阿茵兴许会听到什么闲言碎语。 阿远当即道:「长姐此言差矣,我巴不得父亲能早早退下来在府中逗鸟听戏。比起旁人质疑荣安侯府风光,我更不愿意听到旁人说我是靠着父亲挣得政绩的,我自要凭自己的实力做出成绩来,这样旁人才真正的不敢看轻我。」 阿茵眨眨眼,紧跟着道:「我就更不必担心了呀,我有金子做的后台呢!」 孟云娴的担忧直接破功,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淳王府。 淳王府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孟竹远代表荣安侯府,带着两位姐姐前来参加宴席,果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荣安侯孟光朝从前是多么风光的人物,近几年他全然不似从前那样深得圣上关心,还时时告假,也不知道是真的身子不好,还是拿这个当借口。 可是荣安侯府毕竟还有鲁国公府这个大靠山,即便荣安侯现在风头消弥,孟竹远这唯一的小世子又毫无建树还在读书,连个功名都没有,但是鲁国公府里近几年深得重用的两位小公子不可小觑,有荣安侯夫人的关系在,荣安侯府的兴败尚未可知。 第37章[05.03] 孟云娴原本有点不放心孟竹远一个人应对这些老狐狸,嘱咐道:「这些人嘴上说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他们探听侯府虚实居多,你可别被激着了。若实在应对不来,便找个由头传话过来,我倒是要瞧瞧哪个这么不长眼!」 孟竹远非但不畏惧这事,还反过来调侃孟云娴:「长姐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你现在是准五皇子妃,身上的风波是非可比荣安侯府还要多,这几年也不曾在京城里,这种场合如何应对恐怕早就生疏了。二姐,若是长姐应对不来,你们便来给我口信,即便我应付不过来,还有五殿下呢,我倒是要瞧瞧那个这么不长眼!」 孟云茵笑着应下,冲孟云娴眨眼,一副与阿远看法相同的模样。 孟云娴觉得自己所有的忧虑和担心都能被他们三言两语的给霍霍光,索性不再胡思乱想。 与孟竹远分开两路,孟云娴和孟云茵还没到花园,迎面几个奴才已经向她二人行礼。 「三皇子妃听闻孟家姑娘赴宴,特派老奴前来迎接,还请两位孟小姐随老奴走,几位主子娘娘已经都来了。」 孟云娴与阿茵对视一眼,颔首回礼,孟云娴笑道:「有劳嬷嬷领路。」 继续往园子走的时候,孟云茵怕孟云娴稍后应付不过来,遂小声与她通气。 「姐姐还不知道三皇子妃是谁吧?」 「谁?」 「说起来姐姐应当认识,就是那位翰林千金,孙娉婷。」 孙娉婷? 孟云娴猛地想起这号人物来:「不对啊,我记得当年孙娉婷不是被尚书府看重,欲聘为沈复为妻的那位千金小姐吗?」 说起沈复,孟云娴才猛然想起来回京这么久都没有听说过他的事情。 孟云娴解释道:「近几年大禹无大乱,小地小乱倒是不少,和平盛世难出英雄,今上又重民生讲仁义,所以如今风花雪月的才子都被当做绣花枕头,真正懂民之生以民为本的少年才俊才最受看好,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各府有意培养入仕的子弟,都纷纷向圣上请命,将人打发出去三五年的,国公府几位公子便是如此。」 阿茵这么一说,孟云娴就懂了。这种派去地方做官的贵族子弟和寒门出生的父母官不一样,背靠大树乘凉,要的只是一个说法,无需和普通人一样耗费年华熬资历,但凡有了成绩,就能立刻变成升官晋级的踏脚石。 所以沈复也是被派出去历练了? 「孙家小姐若是嫁给沈公子,就要跟着去外头历练当芝麻小官吃苦头,她哪里吃得了这个苦呀,所以姐姐你离开的第一年,孙家小姐便入了宫,做了三皇子妃。说起来,如今除了五殿下和贵妃所出年纪尚幼的六皇子,其他皇子都以婚配,姐姐你再晚回来几年,五殿下就要成为皇子里的笑话了!」 孟云娴诚恳道:「我实在是混账,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补偿他的。」 阿茵眨眼坏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呀,五殿下自然不会放过你。」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花园。 正中央被众星捧月的一圈,便是孟云娴与阿茵要去的地方。 人是孙娉婷去请的,此刻也是孙娉婷先看见她的:「总算是将人盼来了。」 孟云娴借着走近的功夫,已经将这里的人都扫了一圈。 昇平县主已经婚嫁,今日大抵是借着王府的喜事回来,是一副主人家的做派,而昇阳县主并不在列。 做了皇子妃的孙娉婷果然雍容华贵不少,比起从前做姑娘时多了几分稳重妩媚,好像完全忘了从前和孟云娴是有过节的。 既然孙娉婷在座,那么与她处在一起的,当是其他几位皇子妃,而另一边,以眼熟的三公主周玉沁来看,当是几位尚未出阁的公主。剩下依次坐开的,便是其他府里的姑娘了。 让孟云娴意想不到的是,昇阳竟然不在这里。 今日王府过继子嗣,还宴请宾客,她无论如何都不该躲着的。 随着三皇子妃孙娉婷的一席话引导,已经有不少人望了过来,瞧见孟云娴时,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开始明里暗里的打量她。孟云娴目不斜视,并着阿茵一起进来向位分高的几位行礼。 太子妃忙笑道:「孟妹妹就不要见这些虚礼了,说起来,再过些日子,本宫也该称呼孟妹妹一声弟妹,既然是一家人,又都是贺王府之喜而来,就不要客气了。」 太子妃一席话,俨然已经给孟云娴划分了行列。 京城贵女亦有三六九等,能嫁入皇室的,自然是贵中之贵,只要太子登上大宝,如今的太子妃就是后宫之主,是能让天下人高呼千岁的皇后娘娘,孟云娴既然与五殿下定了亲,马上就要成婚,她们未来也是皇室妯娌的关系,此刻亲昵些无伤大雅,但是在有些人看来,就酸了。 「太子妃就是这样亲和,叫人瞧着就想亲近,不似有些人,无视皇家威严任意妄为,出身不高还缕缕有出格之举,再添多少高贵的身份也掩不住那一身的寒酸,唯有太子妃这样的女子,才能成为天下女子的典范。」端宁眼里根本就看不到孟云娴,笑眯眯的看着太子妃。 很多人都知道,端宁县主作为延平郡王的掌上明珠,随父亲回京后,在族学中对五殿下一见钟情,痴缠了一年多之久,奈何五殿下心系佳人,与端宁就连半点暧昧都没生出来过。等到孟云娴一回来,五殿下就一改对旁的女子的冷漠疏离,又是请婚又是花时间陪伴,心意明明白白,算是狠狠地打了端宁的脸,让端宁这么久以来的痴缠都变成一个笑话。 原本当天冬至宫宴是个最好的时机,所有人都知道孟云娴三年不归家,荣安侯府在这件事情上早就不占理,皇上虽不明言责怪,但对此事必然心有芥蒂,当日那种安排,端宁有很大的机会趁势而起,再不济也会是个侧妃,可是孟云娴的归来,简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事到如今,端宁会针对孟云娴是意料中事,旁人看在眼里,简直是一出好戏。 孟云娴觉得阿茵这几年真有长进。当年在族学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对姐姐说三道四,便能像个小炮张似的冲出去干架,如今是老成稳重了。 端宁这番话连阿茵都气不到,更别提孟云娴了。 她对着太子妃含羞一笑:「我与五殿下才刚刚订了婚期,距离成亲一月尚有余,太子妃再这样打趣云娴,该叫人难为情了。」 酸话气人,蜜语酸人。 可是端宁非但没能用酸话气到孟云娴,反倒被孟云娴这番话狠狠的酸了一下。 第38章[05.03] 太子妃闻言笑了起来:「都说孟家小姐游历四方,性情爽朗大方,当日宫宴上更是让本宫惊鸿一瞥,没想遇到自己的婚事,照旧逃不开小女儿情态。」 此话一出,旁人都跟着轻笑起来,端宁更难受了。 昇平命人给孟云娴看座,就孟云娴坐下的位置来看,即便没有成亲,俨然也是皇子妃与的待遇了。 因孟云娴到来带起的一阵骚动之后,重心又回到了今日的主角,淳王府继世子周琏的身上。 太子妃提到周琏时赞不绝口:「前些日子,父皇考问太子与其他几位皇子,连太子都没答上来的的题目,竟叫世子答了出来。父皇也夸他颇具慧根,只可惜从小生长在苦寒之地,没能好好地养育,如今回了京城,前途不可限量,是王府之福。」 昇平很开心旁人夸赞周琏,道:「琏哥儿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哪里能与皇子们相提并论,太子妃过誉了。」 就听孙娉婷道:「此言差矣,父皇考问一事我亦有耳闻,其实父皇考问的题目是与地方气候有关,起因是永州冻雨,太子生长在京城,京城少有冻雨之象,但世子身处实境,自然懂得更多。太子殿下是要担大任者,眼中观的是全局,心中念得是万民,大禹养臣下无数,越是细致之处,越该是为臣者需要去做的,又怎能以此定太子之长短呢。」 孟云娴看了绿琪一眼,又看看别人身边的茶杯,绿琪会意,默默地退开一些。 太子妃那番话固然有夸赞的意思在里面,但在座之人又岂会真的因为王府喜事捧王府踩东宫? 孙娉婷一手马屁拍的恰到好处,既替淳王府表了一个对未来储君的臣服之心,又将太子的位置往上捧,太子妃如何能不高兴。 端宁的眼神往孟云娴那里一瞟,顿时生出主意来,她笑道:「说起永州冻雨,我倒是想到孟小姐回京入宫那一日,替永州驻军传捷报之事,孟小姐对这些事情似乎十分上心,听说还帮了不少忙,恐怕地方百姓都对孟小姐感恩戴德的很呢!」 孙娉婷刚刚才说太子心系万民,这端宁转眼就说孟云娴在百姓面前积攒好感,还用了「感恩戴德」这四个字,她即将是五殿下的皇子妃,感恩她就是感恩五殿下,大有孟云娴帮五殿下争夺民意之嫌,言语间的挑唆之意俨然明了。 气氛忽然变得微妙,昇平在一旁作陪,看好戏似的等着孟云娴的回应,就连太子妃也漫不经心的看了孟云娴几眼。 就在这时,来给孟云娴和阿茵奉茶的婢子忽然手一滑,直接将滚烫的两杯茶水往孟云娴的衣裙上泼去。 好在现在是冬日,茶水再烫也伤不到皮肉,倒是绿琪惊呼一声,一边连声责备那笨手笨脚的婢子,一边惊魂未定的将孟云娴搀扶起来心疼道:「呀,衣裳都湿了!」 阿茵也吓坏了,飞快拿出自己的帕子帮孟云娴擦拭。 一旁传来轻笑。 昇平不冷不热的将那下人责备一番,孟云娴笑着帮忙说了几乎好话,紧接着话锋一转:「于诸位面前失礼实在抱歉。可否劳烦县主指一方便之处,让我烘一烘衣裳?」 昇平隐约觉得刚才那茶水泼的离奇,倒像是孟云娴的婢子故意为之。 她忽然就高兴起来。 这孟云娴到底没有从前的嚣张与气势了,和昇阳那丫头一样,如今太子势头正好,她自知敌不过,这是在狼狈的逃离战场,旁人抛的招,稍微敏感些都不敢接了。 愉悦的心情让昇平变得很好说话,她立马让人准备客房,又要了碳炉和熨锅给孟云娴烘衣裳。 孟云娴撤出来时,把阿茵一起带走了。走出一段距离,她拍拍阿茵的手:「你且在别处玩玩,和平日里有交情的好友说说话,那边的是非少沾染,我去去就回。」 阿茵不肯:「我陪你。」 「这里有绿琪呢,我不过湿了衣裳,姊妹们都跟着,搞得像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平白显得侯府的做派不大气。」 阿茵觉得有道理,「那我就在旁边寻个清净的地方等你。」 孟云娴点点头,带着绿琪去烘衣裳。 绿琪不放心道:「小姐,那丫头没有烫伤你吧。」 孟云娴喘了一口气:「无妨,衣裳厚着呢。」 绿琪有点无奈。方才那些话实在是太过了,简直是存心要将五殿下与太子殿下对立起来,难不成是要借太子的手对付五殿下和小姐吗? 还没走两步,她们就被堵住了。 周明隽刚握住她的手臂时就皱了眉头:「衣裳怎么湿了?」 不等孟云娴解释,他已经强行将人拉到没人的地方要检查身上。 看着他袭来的手,孟云娴面无表情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打住!」 周明隽脸色阴沉:「谁泼的?」 孟云娴痛快的出卖了绿琪,抬手指向她。 绿琪一愣,赶紧道:「五殿下,奴婢错了。是奴婢不小心手滑,奴婢这就带小姐去烘衣裳。」 孟云娴赔笑,作势要溜,周明隽一脸无奈的按住她的肩膀,把人又按了回来。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此刻去园子那边问。」 孟云娴一听就不乐意了:「你一个大男人往女眷堆里走做什么,几年不见你竟然这么没有体统了!」 周明隽气笑了:「跟我贫是不是?」 她诚恳的说:「真的是绿琪不小心泼的,你瞧,眼下别人没对我怎么样,倒是你把我拦着,我顶着这身湿衣裳才真是要受风寒了。」她可怜兮兮的缩缩脖子,还抖了一下,周明隽纵是有滔天的情绪也只能化作青烟。 第39章[05.03] 「你去哪里烘衣裳?我在外面等你。」 孟云娴正色道:「殿下,你此刻应当在前厅那边与人谈笑风声,尽显皇族风范,而不是守在房间外等我烘衣裳,像个守妻奴。」 周明隽作出很好商量的样子:「要么,我在屋外等你烘衣裳;要么,我去屋里亲自动手帮你烘衣裳。」 孟云娴的态度水平转换:「有劳殿下在外等候了。」 昇平给孟云娴找了一处厢房,碳炉子和熨锅子很快备齐,孟云娴的外披只有袖子湿了,奈何里面贴身剪裁的夹棉长裙湿了整个前面,湿哒哒冰凉凉的,要全脱下来给绿琪慢慢熨烫。 冷意令她抖了一下,绿琪赶紧拿房中的被子给她裹起来。 「先别熨了。」孟云娴打断绿琪:「去差个下人问问昇阳县主在不在府里,我觉得八成躲在房里呢,说不在你也悄悄探一探,见到人就说我想找她借身衣裳。」 绿琪这才反应过来:「小姐不是为了躲开刁难才出此下策,是想借机见昇阳县主?」 孟云娴裹着被子,「我原以为她只是暂时势弱力不能敌,没想到她竟然直接避而不出。你信这是昇阳吗?」 「昇平一个出嫁的姑娘尚且做出主人家的姿态,她现在躲着不仅成了一个笑话,还亲自为自己与继世子日后的相处下了一个绊子!几年不见她竟然能蠢成这样?你只管拿出最难听的话来激她,就说我不是找她借衣裳,她如今这样的窝囊,亲自给我送衣裳我都要考虑穿不穿!」 半刻钟后,守在屋外的周明隽看到了面色不善杀来的昇阳。 见到周明隽时,昇阳冷笑了一下:「不错啊,都会使唤我了。」 周明隽不明其意,昇阳也不和他废话,径直入内。 门被哗得推开,不得不说是昇阳有意为之,想吓唬吓唬孟云娴之余,再冻一冻她。 「快关门,别凉着她。」周明隽看不过去,呵斥一声。 昇阳像是没听见,转身冷脸关上门。没想进了屋内,见有些人用厚厚的被子将自己裹得像蚕宝宝,非但没有被吓到的样子,还颇为舒坦的自被团里伸出一只手来与她挥挥。 「昇阳县主,别来无恙。」 说起来,昇阳上次见孟云娴还是在宫宴上,见到人回来,她也送过帖子,没想这之后王府过继一事迅速被定下来,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没心思张罗什么久别重逢的小宴,一直斗争至今,结果惨败。 昇阳没心情和她笑,抓过婢女手里的衣裳照着孟云娴的脑袋砸过去:「你要的衣裳。」 孟云娴一歪,像个不倒翁躲开攻击,末了又歪歪倒倒的竖回来。 见昇阳转身要走,孟云娴冷不防道:「来都来了,不准备找我哭一哭发泄发泄吗?」 昇阳背对着她没有回头,像是听了个笑话一样哼笑起来。 孟云娴伸手拿过衣裳,招来绿琪给自己穿上,期间,昇阳并未离开。 「没想到县主的衣裳我穿着竟然十分合身。」孟云娴颇为满意的对着绿琪转了个圈圈,望向昇阳的背影一笑:「多谢县主。」 昇阳县主低声道:「这样的衣裳我还有很多,想要的话自己去拿吧。」 孟云娴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华丽,敛去笑意:「难不成县主决定这一辈子都不打扮,只想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不见人吗?」 昇阳沉默。 孟云娴绕到昇阳面前,凝视着她:「都说昇阳县主自小得圣上与后宫娘娘宠爱,庶女出身堪比嫡出,是京城唯一一个做到与嫡出平起平坐得尊号的女子,又说你活的通透明白,永远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得到什么,就连当年对我讲的道理也是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她的眼神里带上几分鄙视:「没想到竟会变成今日这幅挫败消沉的鬼样子。难道你的通透都是装的,道理也只有讲给别人听时才硬气,到了自己这里就毫无作用了吗!?」 昇阳的确没了往日的朝气,纵然孟云娴这样刺激,也只是动了动眼神,眼里的嘲讽更像是对自己的。 「我明白。」孟云娴慢慢点头:「你没有争过皇权,没能斗得过圣意,你明知道你的荣宠来自于谁,却因不想让兄长在这府里最后的位置都被别人占据而去与那个能给你荣宠的人抗争!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现今失败了,便觉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兄长,也对不起淳王府,你心里难受,所以我来了呀!你大可以宣泄一番,我这个人嘴巴紧,不会告诉别人昇阳县主也能哭的像一条落水狗。」 「落水狗」三个字犹如咒语开启,昇阳的眼睛变得通红,她慢慢的伸手捂住脸,无力的蹲下去,轻声哭起来。 昇阳的婢女看着不忍,蹲下时也开始掉眼泪,一旁的绿琪一面觉得自家小姐变得无情残忍,一面又不相信这是昇阳县主。 孟云娴走到绿琪身边,让绿琪带着昇阳的婢女去外面盯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就连五殿下也带的远一些。 绿琪硬着头皮拉起昇阳的婢女,二人出去了。 看着索性跌坐在地上痛哭的昇阳,孟云娴觉得世事真是一个轮回。 她撩起裙子坐在昇阳的身边,耐心的等着她哭完。 不知道过了多久,昇阳的哭声终于渐渐小下去,因为哭的太用力,昇阳不断地吸鼻涕,声音也嗡嗡的:「你此刻是不是在想,我的模样挺可笑的。」 孟云娴看着前方,果断的摇头:「我再想,等你宣泄完之后,若是能比从前的昇阳更厉害嚣张些,我这一趟也不算白走。」 点燃的碳火小声的炸了一下。 孟云娴和昇阳就这样毫无形象的盘膝坐在地上,一个狼狈,一个发呆。 「喝酒吗?」昇阳率先打破沉默。 第40章[05.03] 孟云娴摇摇头:「方才我还奇怪怎么这么容易把你弄哭,现在闻闻你身上的味道,恐怕这些日子没少酗酒,淳王知道你这个样子没有气到病重吗?」 昇阳笑了一下:「他的身子……怕是也没什么继续病重的余地了。我做得好,做的不好,都不能让他多康建一些。」 气氛无端端的变得沉重。 孟云娴不知道该怎么说此刻的感受。 昇阳的语气里,让人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亏欠感。 她忽然生出一个很大胆的猜想——淳王会不会早就知道长子离世的真相。 这个猜想让她心头一惊,有点不敢往下想。 说到底,昇阳只是因为庶出身份,所以想要挣个前程,活的像个样子,之后发生的事情,哪怕毫不知情,伤害也因她而起。 孟云娴忽然想到了父亲孟光朝。 从前种种,他都是豁出去一般去做,哪怕毫不之情,伤害也因为他的所为而起。看着昇阳的模样,她忍不住想孟光朝是否也曾像昇阳这样,活在矛盾的煎熬中。 孟云娴没有点破这件事情,转而道:「昇阳县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昇阳双目无神的和她一起直视前方,没有搭理。 孟云娴不在意她的沉默,径自道:「如今昇平县主都已经出嫁,为何你还迟迟不说亲?莫不是你以为迟迟不嫁留在王府,就能代替世子成为王府的支柱吗?看起来你好像一直在维护淳王府的声誉与荣华,可是仔细想一想,是王府绝后要靠过继子嗣来传承血脉像笑话,还是让你一个大龄未嫁女自梳成女户更像一个笑话?」 昇阳的眼神陡然变了一下,似是有些不悦听到这些。 孟云娴歪歪脑袋:「我听阿茵说,如今京城有一个十分有趣的风气,要打磨自家的孩子,让他们有更好的仕途,便将他们送出去历练吃苦,努力做出有资格担当大任的模样,三五七年都有可能,可同样是外出游历,同样是增长见闻磨砺成长,我走了三年,在旁人看来却是天大的错误。你说这世道对女子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孟云娴的话让昇阳清醒了一瞬,她破涕为笑,伸手抹了一把涕泪。 「你说得对,这世道,的确是对女子更为苛刻。」 孟云娴点点头:「王府过继新世子像是对前世子的一种背叛,你呼天抢地痛彻心扉,不惜自毁羽翼也要抗争反对,可到头来没有人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所以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哪怕是你诚心相待的兄长此刻出现,又会支持谁呢。」 昇阳听得惊愣,半晌,她无声的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比孟云娴更了解兄长,所以孟云娴可能说了一个真相出来。 这个真相,让一直沉湎在愧疚与不安里的昇阳忽然想明白了一个更深的道理。 孟云娴的语调低沉下来:「我养母的事情,你知道一些吗?」 昇阳虽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还是分神做了一个回应。当初周明隽为了请她去安抚孟云娴,曾经说过这里面的纠葛。 孟云娴玩着衣裳的系带,哑声道:「我自小与她生活在一起,以为她就是我的亲生母亲,为了让自己好好地活着,哪怕她给我十顿打,打完了再抱一下,我都会因为这个拥抱忘记十顿打的痛。因为我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她就是我最亲的人了。但其实真相揭开,她并没有像我那么珍惜她一样珍惜我,不能说她对我毫无情意,但是这份情,在她的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因为我得到的太少,所以才对得到的一切倍感珍惜,在没有人的地方将这些好无止境的美化,润色,当真相揭开,润色的情感有多纯粹美好,受到的伤害就会翻倍多少。」 昇阳张口就想反驳,但在对上孟云娴的眼睛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想告诉她兄长对她与郑氏对她完全不一样,至少兄长对她没有恨意,可是当她想找出兄长待自己最特别甚至胜过昇平的地方,借以说服孟云娴时,根本想不到任何的实例。 那个一视同仁的兄长,永远温和敦厚,在骤然失去他的无数个日夜里,她终究还是在无数次美化与润色中,将他想象的独一无二,甚至弱化了他对昇平的好,下意识的认定他对自己最好。 但其实不是。 他对她好,是因为她也是王府血脉,并非因为她是父亲小妾的女儿,是周玉雁。 一个兄长的怜爱与照顾,其实并不等于信任与支持。 饶是她愿意牺牲一辈子来撑着淳王府,不计成本的赢得今上的喜爱,用尽全力维护它的荣耀,或许都不及过继一个罪王小妾之子来的有用。 这也是为什么她摆尽道理,苦口婆心,自毁羽翼,依然讨不到好一败涂地的原因。 皇上未必就是强人所难,父亲和昇平未必不愿意。 孟云娴感慨一声:「用小半辈子换回来的荣宠,全耗在了这件事情上,非但落不得好名声,连之后的路都堵死了,我原以为你在自寻出路上很有一手,原来在自毁出路上也毫不逊色。」她站起来理裙子:「在这里与你耽误了不少时间,我先走了。」 刚走到门口,昇阳忽然说:「你真的以为,我接受这件事情,和周琏和平共处,就等于爱惜羽翼相安无事了吗?」 孟云娴开门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向她。 虽然眼眶和鼻头还因为哭过之后泛着异样的红,可是她的眼神已然变了。好像瞬间又变作了那个喜怒无常,叫人摸不清楚想法的昇阳县主。 「什么意思?」 昇阳坐在地上并没急着站起来,懒懒的换了一个坐姿:「扈王之所以为罪王,你以为罪从何来?」 孟云娴眼神一沉。 昇阳慢慢道:「多年前,今上执意接回曲夫人另行册封,可是扈王认定这个女人是祸国妖姬,不惜派人刺杀也要除掉曲氏。没想刺杀出了乱子,竟混入刺客连着圣上一并刺杀,曲夫人为救皇上中箭身亡,最后所有的罪名都落在了扈王一个人的身上。」 第41章[05.08] 「扈王计划此事,淳王府是知情的,可是扈王并不知,淳王府还有我母亲这样一个人,父亲碍于母亲的关系,暗中修书告诉了荣安侯这件事情,原本是希望荣安侯能明白个中利害关系,想救曲夫人,就不能让她进宫。可惜最后,荣安侯一个也没有救到,皇上知道扈王的意图,明明心中愤怒,却又不能将所有的事情摊开来论罪,便找了一个由头将扈王全家遣出京城,去了苦寒之地。」 说到这里,昇阳自嘲的笑了一下:「大概是因为男女情爱终究会淡去,骨肉亲情才叫人割舍不断。扈王一脉受了这么多年苦,所以皇上现在后悔了,想补偿他们。但你想一想,周琏真的没有恨意吗?其实不只是周琏,还有昇平。昇平恨我,恨我母亲,所以一样恨当年自吴国送来的所有人,这里头,包括你的周哥哥。」 孟云娴恍然大悟。 难怪当日回京城之后遇到昇平县主发生矛盾时,她会那样剑拔弩张处处刁难,就连见到周哥哥也是冷漠的很。时至如今,昇平县主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孟云娴喃喃念叨:「所以她极力主场周琏成为王府世子,难道是为了……」 昇阳从盘膝改为抱膝,泪痕消退,她露出了看不出情绪的笑容:「孟云娴,你和周明隽的坎,还多着呢——」 孟云娴望向昇阳,几分打量后,她正色道:「你与周哥哥是一条船上的人,护他就等于护你自己,反过来也是一样。」 昇阳眼中划过一丝惊讶,或者说是惊艳。半晌,她捂着肚子笑起来。 「孟云娴,你现在照镜子吗?」 孟云娴不答。 昇阳笑的泪花都快出来了:「京城真是个厉害的地方,你终究还是变了,你的周哥哥会喜欢你现在满心打算筹谋的样子吗?想想当年你那小白兔的模样,真是判若两人。」 孟云娴想了一下,都走到门口了又折返回来,在昇阳面前蹲下,眼神沉静的看着她,一字一顿:「我觉得你这句话说的不对,从来不是因为京城让人改变,人活于世,无论在哪里,只要不是一帆风顺,都会变。若你抗拒改变,可能根本活不下去。我当年年纪小不懂事,差点就被你唬住了,你现在又想唬我吗?」 她笑着向昇阳伸出手来:「红尘一遭不过百年,不如一起入世随俗?」 昇阳的眼神慢慢的变了。 那最后一丝的脆弱与柔情,伤心和绝望,都在这份邀约中渐渐淡去,直至消失。 啪。 纤长白嫩的手打开了孟云娴的手。 昇阳理着裙子自己站起来,连着往日里那令人熟悉又怀念的气势也一并回来了。 孟云娴还蹲着,手被打偏,昇阳用居高临下的角度俯视她:「我以为你真的这么好心来安慰我,说实话吧,其实你是因为敌人太多,力不从心,所以来找帮手了吧?将我和周明隽捆在一条绳子上,让我和你一起保护周明隽?真亏你想的出来。」 话落,昇阳又主动伸出手,「不过我可以考虑一下。」 孟云娴觉得她真是一点都没变,别扭又要面子,偶尔示弱一下,被人拉一把又怎么了? 她握住昇阳的手,被昇阳拉起来,眼神露出几分狡黠,故意道:「我以为你真的是因为和兄长的感情才抵触周琏,其实你是怕周琏跟昇平联手对付你,所以才不喜欢周琏吧?」 她十分江湖气的拍拍昇阳的肩膀:「放心,你帮我一起保护周哥哥,我保护你!」 两人的对视里,昇阳的笑容越发明艳:「胡说,我从来没怕过,只是她们两人联手的话,就太闹腾了,我想过清净日子。」 孟云娴只听自己想听的:「这么说你是答应了,那我们就立刻开始这段合作吧!」 她神情郑重:「眼下有一件大事,只有你能帮的上忙。」 淳王府的宴席之后,周琏就正式的成为了淳王府的继世子。 也许昇阳真的说中了,崇宣帝对待周琏根本不像是在对待罪王之子,比起当年周明隽刚刚回朝时的亲热态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直接免考,为周琏在族学里面安排了最好的先生教导学问,还时不时地将他叫到宫中考问学问,唯恐他学得吃力又不肯直说。 偏偏周琏这个人十分的争气,认真又刻苦,不仅当日所学皆能融会贯通,还格外的增加了许多课业,是以在学问上能突飞猛进,对答如流。崇宣帝十分的看好周琏,加上太子如今已经帮忙着手一些政务上的事情,崇宣帝有心帮太子寻找一些得力的帮手,周琏就成了一个十分不错的人选。 随着周琏被看中,整个淳王府都跟着沾光,在过去的多年里,淳王府的不少荣光都是昇阳县主讨来的,这也是多年来昇平自觉不如昇阳,处处被压一头的原因,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淳王府再不需要她一个庶出的贱婢来支撑,加上昇平的夫家毋原侯府也是一个助力,一时之间,但凡关于淳王府的消息,几乎与昇阳县主没了关联,皆是这位新世子与昇平县主的风头。 而昇阳县主在周琏的过继宴之后,就去了城外的国寺中祈福。 之前过继的事情,谁都知道昇阳县主反对的最厉害,现在她以祈福为名义暂离王府,在旁人看来就是为了避免与周琏的正面冲突,避免尴尬。 从前不可一世风光无限的县主如今沦落到佛寺避风,实在是叫人唏嘘又好笑。 但另外一位更加叫人唏嘘的,就是这之前还炙手可热颇受重视的五殿下了。 在过去的几年,由五殿下纵览全局的工科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无论是在工部的各项实施还是族学里的工科教学都开始有成绩和人才冒尖儿,就因为五殿下引荐人才一事,直接替太子殿下做了嫁衣。虽然名义上说五殿下是依然做之前做的事情,只是没有了决策权,顶多提一些意见给太子参考,但实际上,几乎要被太子党挤兑的没地方站了。 先说这霍家兄弟。自从他们成为了太子的人之后,便像是被佛祖开了光似的,完全变了个人! 孟云娴没说谎,他们走南闯北,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奇门遁甲,十八般武器全都了解,之前崇宣帝还以周明隽深谙工科一事,有天赋才能为由将他安置在这个位置,他也没有令人失望,可是霍昂一在太子执掌大权之后,转身就引荐了几个新的人才,竟然也是对工科一事颇有研究,懂得不止是农田水利,甚至还有机括兵器造甲,如此一来,周明隽不声不响的就被架空了。 霍家兄弟割据席位之后,又有周琏凑上来,他和周明隽一个相似之处就是自小长在外面,而且也曾外出游历过,因他本就带着增长见闻的心态去,每一趟都收获颇丰,被崇宣帝金口玉言放在了太子身边后,越发的成为左膀右臂,开始发光发热,随着周琏这一站队,等同于将整个淳王府和毋原侯府的立场摆在了太子的这一头。 有人猜测周明隽此刻应该是懊恼的要死,之前荣安侯还是个宠臣,一路迎他回朝,好似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没想到先是未婚妻跑了,等了三年之后,荣安侯府落寞,回来的未婚妻也间接造成他如今这样的局面,可谓是一波三折。说不定这门婚事成之前又要出什么意外。还不如一开始寻一个靠得住的亲事,有一个能扶持他的岳丈,也好过今日被排挤成一个闲散皇子。一旦太子继位,他可能连京城的站位都没有了。 殊不知,周明隽此刻的确是懊恼的要死。 大婚将至,他整日有核对不完的清单和大大小小的安排,竟然没能拗得过孟云娴,被他拉到了这荒郊野外,美其名曰冬游。 一个时辰了,她和孟云茵、孟竹远凑在一起商量着那个捕野笼子该怎么布置,已经争执了一个时辰了。 第42章[05.08] 孟竹远如今还在族学,也接触过工科事宜,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一定能做好这个捕兽器,奈何开口精粹出手就废,迟迟做不出来,处于苦思冥想中,阿茵就比较干脆了,亮出一早备下的弓箭射杀了一只养在围场里的兔子,拎着尸体直接丢进那捕兽机关里,那笼子都能完美的避开目标扑歪扑空。 在阿远的表情变得更凝重之前,孟云娴严肃的开口了。 她表示,和养母郑氏还生活在那个小村子的时候,自己其实学了两手,在这方面有不为人知的惊人天赋,最后证明了自己其实拥有惊为天人的打脸天赋,在于一双弟妹争执不下之时,缕缕将可怜的眼神投向坐的远远地,不参与纷争胡闹的未婚夫那里。 周明隽出来还不忘记带着礼单和账册,看的很是认真,直接无视孟云娴的求助。 眼看着在弟弟妹妹面前的威信即将崩塌,孟云娴趁她们不备溜到周明隽身边。 她乖巧的蹲在周明隽身边,扯扯他的袖子:「周哥哥,你会做捕兽器吗!」 周明隽头都没抬,「不会。」 「骗人!你肯定会!」 周明隽很坚持:「不会。」 孟云娴眼珠子一转,轻咳起来:「也是……说起捕兽吃野味,还是子腾哥哥更拿手,我记得他们此次回京受封之后还要运送一批新粮去宣州,可是许家姐姐说这批新粮最早也要元宵节之后才能拨出来,算起来现在还没走呢,不知道我现在去邀请来不来得及……」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转回到周明隽的身上,果不其然,刚才还在忙着看各种清单的男人,此刻面色不善的看着她。 孟云娴轻咬下唇,冲他无辜眨眼。 「别咬。」周明隽伸手,用拇指轻轻将被她的贝齿抵住的下唇解救出来,煞白瞬间被血红填充,周明隽不自然的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远处还在争执的姐弟二人,终于认输。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往那一处走去。 孟云娴得逞,冲着一旁的闵祁一笑,喜滋滋的提着裙子跟在后面。 周明隽仔细查看他们破绽百出的机括,连嘲笑都欠奉,二话不说动手帮他们完善。 孟竹远张大眼睛认真的看着,时不时地了然点头。等到周明隽做完了,放了食物诱饵,将弟弟妹妹们拉一边,示意奴仆放猎物,在周明隽的亲自操刀下,顷刻就收获满满! 阿远啪啪啪的不断鼓掌,「姐夫太厉害了!」 周明隽的脸上溢出一丝笑容来:「别拍马屁,以你现在的成绩,还不合格。」 阿茵趁机道:「姐夫说的不错,光是书读得好有什么用,身为男子娇娇气气的,就该让姐夫将你拉出来多历练几次!」 孟云娴忍不住给弟弟妹妹们鼓个掌。 会说话就多说几句啊! 这几句脆生生的「姐夫」的确让周明隽十分受用,连表情都温柔了:「阿茵的弓箭也可以改一改,用更轻盈更韧的材质,加上机括,拿起来时轻便,也避免了女儿家力道不够折损箭力,这种园子猎物都是家养,着实没什么意思,改日寻个野生之地,用这个才有意思。」 阿茵和阿远立刻吃了姐夫这一套安排,纷纷露出期待的模样。 周明隽转头看了一眼孟玉娴,只见她站在他的身边,双手合十无声的啪啪鼓掌,面露喜色,忍不住加深了笑意。 「我忙的恨不能劈成两个,你倒是觉得自己能跟阿茵他们一样闲是不是?」 孟云娴见势不对,赶紧躲到阿茵和阿远的背后:「这个不能怪我,我是奉母之命好好陪阿远和阿茵玩的,白日里我们玩够了,晚上回去再一起陪陪爹娘,我也很忙的!」 周明隽并未真的要抓她一起来操心那些琐碎事宜,嗤笑一声,嘱咐道:「那就走远一些玩。」 说罢,他折身回去继续核对清单。 阿茵看着未来姐夫的细致,有些感慨:「我听说,成亲的事情大大小小姐夫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全是他经手的,长姐你今日有没有瞧见闵侍卫带的那个大包袱里还有请柬的模板样子?我从未见过男子成亲会细致到这个地步,我看姐夫八成要自己选好看的帖子,亲自动笔写呢。」 阿远有点担忧:「姐夫现在闲成这样了吗……」 话音未落,就接收到了长姐凶狠的眼神提示与二姐姐的捂嘴封口。 阿茵抢先道:「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就叫闲的?身为男子,能这样细致是因为看中与长姐的婚礼,你急不懂不要乱说!」 孟云娴这一次没有帮孟竹远,和阿茵坚定地站在一个阵营:「就是!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就回家告你的状,再去族学告你的状,让先生们给你多布置课业!」 阿远:…… 不远处,闵祁看着姐弟三人的暗中交流,不免失笑。 他一个下人都看出来,未来的五皇子妃好像有意拉着五殿下出来,一路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必定拉着一双弟妹对他无线吹捧,唯恐五殿下对自己的能力做出什么怀疑。 这样努力维护夫君的行为……有点幼稚,但又有点暖心。 「殿下,您没有告诉过孟小姐您的打算吗?」 周明隽动作未停,轻笑道:「你不觉得,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捧着我的尊严,处处吹捧的样子十分可爱吗?」 闵祁艰难道:「您还觉得十分受用是吗?」 周明隽毫不掩饰道:「是啊,苦心培养的童养媳终于长大了,懂得疼人了,为何不开心?」 「可那边的事情……」 第43章[05.08] 周明隽不甚在意:「如今只是刚刚有了苗头,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查慢慢找。况且那一头心急的占据一切,我倒是很好奇他们还能再做什么。算起来,现在刻不容缓需要立刻处理的,是我与她推迟了三年的婚事,其他的事情先别拿来烦我。」 闵祁:是…… 即便外界对荣安侯府和五殿下的这桩婚事诸多猜测风言风语,可是到了当事人身上,几乎是一丝不漏的全部被隔绝开来,完全不受影响。当周明隽一门心思的准备成亲事宜事事亲力亲为时,孟云娴在侯府的生活也是充实得很。 除夕前一夜,孟光辉携妻女回府了。 这是孟云娴时隔几年之后第一次见到二叔一家人。 在记忆里,除了总是难见人影的二叔之外,曹婶婶总是一副小心翼翼又主意很多的模样,云芝就更不用说了,脾气不算好,小酸话还一箩筐。可是孟云娴记忆最深刻的是当年白府那一日,她一眼就看出木轮椅的构造不合理,还翻出了能给袁蓉定罪的最佳证据。 如今重逢,二叔还是那个谦和低调逢人微笑的二叔,但是云芝和曹婶婶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云芝比从前更高,更瘦,也更黑。即便离开京城,她也并未长成一个不懂礼数的丫头,进门时便向荣安侯与田氏行了大礼,见到孟云娴时,她先是一愣,然后不太自热的喊了一声「长姐」。 当年的事情,想来在他们离开侯府的时候早已知晓,孟云娴颔首一笑,算是回应。 至于曹婶婶,除了眉眼间多了几分温柔与笑意,没了从前的忧愁和心事重重,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她微微凸起的小腹。 曹婶婶有孕了。是回来之前察觉的,二叔怕婶婶舟车劳顿,所以这一路走的十分的慢,掐着这个日子回来的。 田氏知道这件事情,当即命人准备好房间,又是炖补品又是送吃的用的,像变了个人似的严肃起来,只道曹氏不该这样在外面跟着奔波,又道孟光辉实在是不像话,往年一个人怎么奔波就罢了,现在怀了孩子能一样吗!? 孟光辉只管站在一边挨说,一点要反驳的意思都没有。 孟云娴看的有点吃惊,耳旁就响起了父亲孟光朝的轻笑声:「早些习惯吧,他朝你出嫁有了身孕,五殿下若有哪里没有做好,她隔日即便是将王府的屋顶给拆了也要给你讨一个说法的。」 孟云娴望向身边的父亲,与孟光朝对视片刻。她抿唇一笑,低声道:「若真有那一日,哪里能麻烦母亲,我自己便闹腾起来要差屋顶了。」 孟光朝轻笑起来,做出惊奇又惊喜的样子:「你这么能耐?」 孟云娴竟还认真的想了一下这番话,露出几分严肃的模样:「虽然我只是个姑娘家,但是说不定哪一日父亲会觉得我十分能干呢。」 孟光朝收起玩笑的模样,也认真的看着她,低声道:「何须再等到那一日,你如今就很厉害。」 说话间,云芝从房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好些打包精致的东西,她见孟云娴与孟光朝站在一处,便主动走过来,先福身行礼,然后才道:「侯爷,这是给您带的年节礼。」 孟光朝笑着亲手接过:「回来就好,还带这些东西做什么?也不怕一路行李繁重么。」 云芝甜甜一笑:「这能重到哪里去。」然后望向孟云娴,笑容变得不太自然:「娴姐姐,我们在外头的时候收到家属知道你回来,这是给你准备的年节礼。」 孟云娴面露惊喜,笑道:「我也有啊?」 不等绿琪来接,她已经主动接过,「巧了,我这次回来也给你们带了礼,只是回来的时候你们还没回来,如今东西还放在我房里,云芝你若是方便,随我一去拿吧。」 孟云芝有些无措的看了侯爷一眼。 孟光朝抱着自己的礼物,平和一笑:「云芝啊,云娴也是一番心意,你就不要客气了。」 孟云茵见到这边热闹,也凑过来:「对呀,长姐也给云芝姐姐带了礼物,我都还没瞧过呢,走吧走吧,一起呀!」 说着,她倒是推着两个姐姐一起去了孟云娴的院子。 孟云娴的确给二叔一家也备了礼物,但是起先她并未想到,曹婶婶和云芝会随着二叔一起远游,所以她给二叔准备的是一块上好的沉香木,给曹婶婶和云芝准备的,是一只品相极好的玉镯和一颗圆润光泽完美无瑕的黑珍珠。 阿茵一看到这些,就想到自己收到的那扎实的一整块金子,自然,这金子如今变成了一套纯金首饰。 她忽然很好奇,长姐到底是哪里赚的这么多的钱? 云芝这些年跟着父亲和母亲外出,虽然不比在侯府里面吃香的喝辣的,但是无论眼界还是礼数都懂得不少,孟云娴出手就是这样贵重的东西,她手都不敢伸。 孟云娴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也是,婶婶是长辈,应当我亲自送到婶婶那处的。阿茵,帮我拿着一起送给婶婶。」 阿茵看出云芝姐姐不敢要这些,可是这是长姐的心意,拒绝反倒显得生分,遂很会来事儿的应下,不等云芝阻拦就捧着盒子往曹氏那边走。 云芝慌了,拉住孟云娴急急道:「娴姐姐,这使不得呀!」 孟云娴顺手握住她的手:「使得还是使不得,你是晚辈说了不算,走,一起过去吧。」 阿茵捧着礼物杀回来的时候,田氏还在房里嘱咐下人给曹氏布置,曹氏整个人坐立不安。 她握住田氏的手,「嫂子,实在不用这样,我哪里有那么娇气!」 田氏很坚持:「你不要,孩子也要。」 曹氏失笑。 这么多年来,或许很多事情都变了,就连她们自己都变了。但是田氏这万事以孩子为先,紧张孩子的心却是从来没变过的。 再一见到阿茵手里捧着的贵重礼物,说是孟云娴给她们备的,曹氏直接坐不住了:「这、这怎么使得呢!」 田氏看到孟云娴准备的礼物时,心里其实是欣慰多过惊讶的。云娴能这样认真细致甚至说是妥帖的准备这些,是心意,也是态度。 第44章[05.08] 曹氏说什么都不肯要,见到一并过来的孟云芝时,甚至露出了责备的神情:「云芝,你也太不懂事了。」 孟云芝哭笑不得:「娘……」 孟云娴:「曹婶婶,这礼是我要送的,怎么怪起云芝来了,还是婶婶不喜欢我的礼?无妨,等到婶婶的孩子出生时,再换个更好的。」 曹氏为难的看了看田氏,可是田氏现在摆明了和女儿站在一边,没有要阻止的意思,曹氏一双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大概是见到母亲难为,孟云芝忽然站出来,恭敬地接下孟云娴送的礼物,「娘,这是娴姐姐的心意。」 曹氏有些不赞成孟云芝的做法,可是当着田氏和孟云娴的面儿,却不好多说,否则真的生分了。 因为二叔回府,侯府里一下子变得更加热闹了,田氏特地让厨房加了好几个菜,饭菜摆了满满一桌。孟光辉去后院给已经病重卧病在床的老母亲告了平安之后,便携妻女一同入席。 这一顿算是接风宴。如今是真正的一家团圆,孟光朝的兴致十分的高,与孟光辉说了不少的话。期间,田氏也一直在询问曹氏的身子。算起来曹氏比田氏没有小很多岁,虽然不算没办法生育的年纪,但是到底不如年轻时候身体底子好,还是在外面怀的孩子,既然决定了要生下这个孩子,那么之后的照顾一定要越发的细致。 期间,田氏询问起孟光辉接下来的打算。 孟光辉的笑容一滞,有些犹豫的望向妻子曹氏。 曹氏如今的态度十分的坚定:「你一个人在外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没有一个女人帮你收拾着,你就比叫花子多了几分体面的衣裳。」然后对田氏一笑:「嫂子过于担心了,从前我在侯府里呆着,整日懒懒散散,骨头架子都松了。这嫁鸡随鸡,我早该跟着他去外头走一走的。」 唯恐田氏不信,曹氏又道:「嫂子以为我为何敢生下这孩子?自然是因为我跟着在外头走了一圈,身子骨都练好了,不比那二十出头的姑娘差,我心里有数。」 孟光朝的笑容淡了几分,可是并没有说什么。 孟光辉多年无建树,只痴迷于木工,从前曹氏带着女儿一起住在侯府,一面贪恋着侯府的种种荣华,一面又很不踏实的接受这一切,所以才活得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直到当年府里发生那样的大事,瞿氏母女都被处置,给了曹氏很大的震撼,也让孟云芝惊讶又意外,这之后,她们决定跟着孟光辉一同外出,如论如何,一家人在一起,只要相互照顾自食其力,每一步都是踏踏实实的。 孟云芝放下筷子,认真道:「侯爷,夫人,其实你们过于担心了,若是母亲在外面受苦,我与父亲反而不会让她怀着这个孩子,你们别看父亲总是沉迷木工,可他有真本事的,外头不少老店铺都想聘他,可他偏是不定心,更喜欢游山走水,这才叫你们误会了。」 曹氏一听这话轻松了不少,绽开笑容连连点头。 孟云芝并未夸大其词。从前曹氏之所以会嫁给孟光辉,除了因为他长得好,也因为他认真时的模样格外的迷人,之后这么多年的隐忍等待,是她想等一份踏实的荣华。直到现在跟着丈夫带着孩子一起,她忽然又回到了当年痴迷孟光辉的那个时候。 就像云芝所说,孟光辉随时能在一个铺子里做到大师傅的位置,工钱也不低,再夸大些,朝廷里那些制造司里的官员,涉及到木料木工一事的恐怕还比不上孟光辉的一半。他确实只是因为不喜欢那样复杂的环境,所以从不涉足。 「锅子都滚了,还是先用饭吧。」孟云娴适当的开口,招呼着曹氏用饭:「婶婶,侯府的锅子最是好吃,您应该也想这口了吧。我都想大婚那一日将宴席上摆满我们府里做的锅子,大家一定都喜欢。」 曹氏笑着点点头:「是啊,一路上都想着呢。说起来云娴你也要成亲了,我们该再备一份成亲的贺礼才对。」 田氏看着孟云娴无奈一笑。孟云娴这一席话就是想说二叔一家刚回来,也不急着走,从现在道正月之后还有大把的时间,没必要在此刻计较去留。 一家人再不说什么打算,专心的开始吃饭。 用饭之后,孟云娴和绿琪摸着圆滚的小肚皮往自己的院子走,还没走两步,闵祁就过来送书信了——周明隽约她明日去刚开的一家店吃锅子。 孟云娴愉快地接受邀请,正准备送闵祁出门,就撞上了孟云芝拿着锦盒往这边走,她遥遥打了一声招呼,原地站定。 绿琪看出云芝有话要跟孟云娴说,所以主动帮孟云娴送闵祁出去。 孟云娴招呼云芝去自己的院子,云芝怕麻烦她坚持不肯,孟云娴就寻了一处石桌石凳,与她坐下说话。 孟云芝将盒子往前推:「娴姐姐,原本这是你的一番心意,我们不该推拒,否则就是不识时务,可是这东西实在太贵重,我与母亲如今也用不上,这东西放在我们这里就是糟蹋,所以你还是收回吧。」 刚才在众人面前,云芝主动接下,现在又主动还回来,大概是不想让她尴尬难做吧。 孟云娴盯着那个盒子,居然什么都没说,爽朗一笑,伸手拿回来:「既然你们不想要,那我也不勉强。」 她半句客套都没有,让孟云芝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释然一笑,就在孟云芝觉得完成了任务准备与她告辞的时候,孟云娴又叫住她。 「没想到几年不见,妹妹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可爱了。」 孟云芝对这份夸奖有点意外:「我?」可爱? 孟云娴把玩着手里的盒子,又推了出去:「老实说,此次回来我也不知道曹婶婶有孕在身,只给你们准备了礼物,并未给未出世的弟弟或者妹妹准备什么,既然这东西你们要不起,我便收回来,现在我当做给未出世孩子的礼物。」 「这……」孟云芝对孟云娴的操作完全不懂。 孟云娴莞尔一笑:「除非这孩子亲自走到我面前告诉我他也不想要,否则,在这之前你们就当做是代替他收下的。这个我是认真的,不带客套。若你还要拒绝,就是不给我面子。」 在孟云芝犹豫间,孟云娴已经把盒子塞回了她的手里,歪头一笑:「厚颜的说一句,我此次大婚有些兴师动众,听闻皇上会为五殿下开府,府内所有的家居用品都要重新置办。」 「床柜桌椅都要用最好的料子来重新打,我又不想铺张浪费,最好是选用那种金贵又耐用的,派头有了也能用许多年,听闻这木料行里的水又深又浑,虽说不差钱,但也不想被人当傻子骗是不是?这事儿恐怕还要向二叔多请教请教,我怕打扰到二叔。」 孟云芝一听这话就笑了:「既然是姐姐府邸需要,我爹自然能帮则帮,只是给一些意见能算什么麻烦。若是要我爹亲自动手帮姐姐府上添几个摆件,那就要另算工钱了。」 这可真是一段舒爽的对话,孟云娴越发开心,将盒子按在她手里不许退:「原先我还没想到这茬,算妹妹做了提醒,那这个就当做定金吧,未出世小侄子的那份,等他出世了我再补。」 孟云芝哭笑不得,最终还是放弃扭捏,收下了这份贵重的礼物。 事实证明,孟云娴完全没有开玩笑,第二日用完朝饭,她拉起孟云芝就往二叔那边跑,剩下孟光朝和田氏面面相觑,一脸疑惑的问阿茵:「她们做什么去?」 第45章[05.08] 阿茵吃的两腮鼓鼓:「长姐说想跟二叔学点干货。」 「学、学干货?」孟光朝听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什么干货是她二叔能教,他这个做爹的不能教的?她还能学当个木匠不成!? 田氏看出孟光朝吃味儿,忍不住笑起来。自从顶了婚期,云娴也不到处乱跑了,侯府上下好像都心照不宣的开始珍惜这段女儿出嫁前的最后时光,尤其是孟光朝,对云娴的事情越来越关心,大事小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是女儿总是要走的,田氏有时候视而不见,也是不希望把孟光朝那股劲儿带起来,到时候真的舍不得女儿出门,那才会被人笑话。 结果,孟云娴这一去就没从二叔的院子出来,孟光朝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有点按耐不住,看到张嬷嬷送点心过来,假模假样的问了一句有没有往二弟的院子送,然后不等着张嬷嬷回答,嘴里碎碎念什么「这种糕点孩子才喜欢吃」,然后默默地给田氏留了几块,假装很自然的端着糕点往那边走去。 张嬷嬷像是见了鬼似的看了一眼田氏。 田氏窝在美人榻上看书,头都没抬,抿着嘴角摇摇头。 没救了,别管了。 孟光朝一路往孟光辉这边来,还没进屋里就听到了孟云娴捧场的鼓掌声,她这个长姐简直是带气氛的好手,好像不管什么事情,一旦她开始感兴趣,总有办法叫周围的人都开始感兴趣,此刻她就领着阿茵还有云芝这个二弟的亲女儿给二弟捧场,掌声不断传来,屋里热闹得很。 曹氏送糕点的时候看到了鬼鬼祟祟的孟光朝,差点没吓出胎气来,孟光朝赶紧让她不要声张,端着架势进去送糕点。 不得不说,这里面还真挺有看头,在孟云娴的要求下,孟光辉就地取材,用筷子做了一个简易的风车轮。这风车轮能随风而动,且每一根枝节端都用绳子垂了一个小木板,上面放置了小蜡烛,若是放在晚上,晚风袭来,这就是一盏会动的风车灯。 孟云娴看的双目发光,恨不能跪下来给二叔磕头的那种痴狂。 孟光朝眼观鼻鼻观心,说了一句「吃糕点」,结果热闹的氛围里,只有云芝注意到了侯爷的举动,伸手接过糕点给两位姐姐送去,孟云娴一看到糕点就来劲了,她把风车轮上的小蜡烛全都撤下来,挨个放置了糕点,然后一脸期待:「二叔,若我坐在那里不动,张着嘴,是不是糕点就能随着风车轮转动一块一块送到我嘴边呀!」 孟光辉被她逗乐了,看着孟光朝连连摇头:「谁碰上这丫头,都只能甘拜下风。」 孟光朝这才知道,一开始孟云娴只是要一个风车,孟光辉顺手就做了,然后她突发奇想觉得这个转动的风车似乎可以装点,然后就想到了在风车轴每一根支柱的末端垂坠小木板放灯,现在居然想到用来喂食。 孟光朝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 这丫头什么时候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了? 以从前的经验来看,孟光朝不免要多个心眼来猜测她是不是又想干点什么,可是眼下只见她玩心正浓,更像是小姑娘家家在胡闹耍玩,再加上她大婚将至,也不该有多余的心思精力去折腾什么。 最重要的是,随着这段婚约定下,她就是未来的五皇子妃。 从前她只是侯府的女儿,做事讨巧争风头,说到底也是侯府的风头,可是做了五皇子妃,背后的立场就不一样了。 之前的霍家兄弟,可以理解是她为了帮未来夫君寻找帮手上的一时失误,但现在大婚在即,她若再办错什么事情,只怕会对往后的日子有影响。 正担心着,孟光朝就看到孟云娴果然张着嘴巴让风车把东西送到她嘴里,样子别提有多蠢。 他忽然觉得自己想多了。 罢了,随她闹去,毕竟这样无忧无虑的闺阁生活,也没剩几日了。 事实上,孟云娴的大婚还隔着一个年节,年节是一年到头来最热闹的最繁忙的日子,无论宫里宫外都有走礼设宴的安排,因为孟云娴即将是五殿下的皇子妃,就成了自家人,所以今年年节的皇家宫宴,荣安侯府有幸一并入宫参宴。 皇家的年节宫宴的规模自然比宫外的要气派许多,而今年不仅有孟云娴回了家,还有淳王府添了新世子,等于喜上加喜,崇宣帝的心情十分的不错。就在这时,宫人忽然小跑着来传话,说昇阳县主自归元寺归来,如今正要进宫。 崇宣帝笑了一下:「这丫头也回来了,赶紧让她进来。」 宫人咽咽口水,谨慎道:「回禀皇上,昇阳县主请回了归元寺的高僧,据说……还、还带回一份贵重的礼物。」 大禹若是有祭祀或是祈福的仪式,多半都是在归元寺中进行,就连太后也时常去归元寺祈福。据说归元寺中还奉着一份先帝手抄的经文,这份经文也赋予了归元寺大禹国寺的身份待遇。 崇宣帝从小被先帝倾心栽培,因为敬重又感激先帝,所以崇宣帝也十分看重先帝曾在传位之后暂居过的归元寺,至于手抄经书,说是国宝也不为过。 归元寺中都是得道高僧,世俗名利早已置之度外,从未因为归元寺在大禹的地位而生出什么功利之心,每日照旧诵经念佛参悟佛法,如今昇阳不仅回来了,竟然请到了归元寺的高僧,又说带了礼物回来,这自然是一件十分引起人注意,尤其是引起崇宣帝注意的事情。 昇阳进来之前,太子端起酒杯对淳王敬酒,淳王身体不适众所周知,今日也是在昇平的监督下,以茶代酒,崇宣帝也未曾说什么,一杯下肚,太子周明赋笑道:「昇阳从小到大都是个聪明又孝顺的姑娘,听闻她此次前往归元寺,是为了给王爷祈福,希望王爷早日康复,她自来主意多,此次说不定有什么惊喜。」 淳王谦和一笑,「太子殿下过誉了,昇阳这孩子总是想到一出是一出,本王为此头疼得很,若是太子再夸赞,她恐怕要更加无法无天了。」 贤妃微微一笑:「淳王此言差矣,昇阳这孩子性子耿直,相貌端庄出挑又懂规矩,是京城中少有教养上乘的姑娘,这样的姑娘,百家求娶,真要头疼,也是为昇阳挑选合适夫婿而头疼。」 贤妃是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生母,二皇子和三皇子多年来承袭母风,极为低调,为人谦和有礼,勤奋好学,深受皇上喜爱,但也正因为从没有特别出挑的地方,所以谈到他们是多半只是赞赏,没有惊叹。 此番贤妃一句话将话头转到了昇阳的婚事上,原本正在努力吃菜的孟云娴不动声色的抬头看了贤妃一眼。 绿琪已经打听过,据说今年使臣来朝,除了是往年惯例之外,还因为今年频发于边境之地的小动乱,皆有这些邻邦小国相助,维持两国邦交,有时候仅仅靠金银钱财并不够,还需要一些特殊的关系来维系。 所以,这一次会被送往和亲之路的,极大可能就是大公主。 这也是为什么淳于皇后急于将大公主的婚事定下来,这样一来,只要大公主已经有了婚约,皇上看在淳于皇后和太子的面上,定会另觅人选。 「发什么呆。」周明隽夹着她喜欢的菜送到了她的碗里。 因为荣安侯府是因为孟云娴这个未来皇家儿媳的身份受邀,所以位置也和周明隽的挨在一起,孟云娴更是在崇宣帝的默许之下,与周明隽同桌用饭。 第46章 孟云娴看着前面的一片热闹,压低声音:「你说贤妃娘娘是不是故意的?」 周明隽看了她一眼,一样压低声音,严肃道:「吃东西的时候胡思乱想,会掉头发的。」 孟云娴立马飞了一个眼刀给他。 从小到大,他不知说过多少这样的话恐吓她,什么站着尿尿会劈叉,玩火之后会尿床,她从前无知才会屡屡被骗,如今哪里是这么容易被哄的。 她再也不理周明隽,继续认真吃东西,边吃边想。 既然是和亲之选,为了彰显和亲的诚意,要么是身份上拿得出手,大公主正宫嫡出,自然不用说;第二种,就是饱获美誉,在大禹名声响当当的女子,好比昇阳县主。 二公主周玉枫是淑妃所出,奈何淑妃是众妃之中最低调最没有背景的一个妃子,孟云娴还记得淑妃也记了一个皇子在名下,就是四皇子周明誉。 当年孟云娴曾在族学对周明誉有一面之缘,对这个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假山中偷吃干粮的那一幕上,现在对上淑妃这个母妃的性子来说,周明誉可能没少被宫人欺负,被族人瞧不起,所以才会有那样阴晴不定的性子。 今日家宴,连她这个未过门的儿媳都受邀在列,淑妃却告病在身,周明誉与他的皇子妃也在寝宫中相伴照顾,并未出席,对此,崇宣帝完全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或者说是并不在意。 所以,二公主周玉枫不占身份优势,也没有什么美誉,重要的和亲未必会落在她身上,这名额说不定会顺延到三公主的身上。 三公主…… 孟云娴抬头看了一眼周玉沁小孔雀般的姿态,再想到她与她母妃的出身,默默摇头。 若说排开大公主之后,剩下的两个公主都不合适,要么就是继续坚持大公主和亲,要么……就是从臣下中挑选合适的女子和亲。 孟云娴一咯噔,一个不好的预感在心里滋生——难道贤妃是想将和亲的任务往昇阳县主的身上送? 这可不成! 正想着,昇阳县主已经入了大殿。 比起孟云娴上次见到她的样子,今日的昇阳简直是容光焕发,更添光彩。她身后跟着的是归元寺僧人,并非一般的高僧,而是归元寺的住持大师,只见住持大师亲自捧着两个一大一小叠放在一起的锦盒走进殿内。 崇宣帝大吃一惊,论起来,这一任的住持大师,还是先帝在归元寺参禅之时与老住持钦点的,不由地亲自起身相迎。 事实上,不止是崇宣帝,在座的人无一不暗中惊讶。 住持大师多年来潜心修佛,早已不问世事,即便是亲访归元寺,也未必能见得到一面。 结果昇阳非但见到了,还将人都请来了,这是个大本事。 崇宣帝命人给大师看座,然住持大师并不专注于俗礼,开门见山道:「皇上,老衲此次前来,只是守一个约定。」 崇宣帝不解:「约定?」 在座的其他人相互对视,从彼此的眼神里探寻深意,就连孟云娴都忍不住探身相望,结果被周明隽不动声色的拉回来:「吃你的,凑什么热闹。」 孟云娴做出好奇的样子:「周哥哥,你说昇阳县主又要做什么呀。」 周明隽果断的掐断她的好奇:「做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 孟云娴撇撇嘴,安静下来。 另一边,住持大师奉上了手里的物件。 崇宣帝身边的大太监恭恭敬敬的接过盒子,面向崇宣帝将盒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份盖了先帝私印的经文,和一颗舍利子。 经文自然是先帝手抄,而舍利子则是前住持所留,这两样东西在归元寺皆被奉为至宝。 「先帝曾于归元寺中参悟佛法,佛法无边,普度众生,是以大禹国君皆有一颗勤政爱民的仁义之心。先帝与先师同时留下这两物,曾有言他朝大禹宗室之中若有慈悲为怀的大德之人,便可以以此物相赠,以彰示其功德。」 崇宣帝看了一眼昇阳,诧异道:「大师所说……莫非是……」 住持道:「昇阳县主慈悲为怀,大德大义实至名归,老衲此次前来,便是想在圣上面前,将先帝所留手抄经文与先师所遗舍利子亲自赠予昇阳县主,也算是老衲完成了先帝与先师的遗愿。」 殿内有了些小骚动。 谁都知道,今上是先帝早早定下一力扶持登基的真命天子,所以今上传习了先帝许多的惯例,先帝手抄的经文等同于今上御赐的一张金牌,非但如此,还有归元寺主持的舍利子,如今的住持大师一句大德大义的夸赞,简直让她瞬间风头倍增,只怕这之后她就要变本加厉,比从前更嚣张了! 难道昇阳不是因为周琏的事情心灰意冷跑到城外的山寺里面去避风头了吗!? 她到底做了什么!? 事实上,住持大师来这里只是为了完成这个交接仪式,还请了皇帝做见证人,别说是其他人,就连崇宣帝自己都处于震惊之中,眼看着住持将两件宝物送给了昇阳。直到住持想要告辞时,还是淳于皇后先反应过来,提醒了崇宣帝,崇宣帝这才拦下大师,只道大师难得下山,理应好好招待,也想向大师讨教佛法。 可惜住持大师很是坚持,交付完了两件宝物就坚持赶回归元寺,原因是因为寺中尚有许多事务,片刻都耽误不得。 此时此刻,并没有人知晓昇阳到底做了什么才得了这两件宝物,可是待到大师离去,昇阳昂首挺胸的抱着这两件宝物对着崇宣帝莞尔一笑时,崇宣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直接给昇阳赐了一个十分靠近自己的位置,扬声道:「小丫头,你可别急着走,朕非得问清楚你又在外头作了什么妖!」 昇阳笑容明艳,一如往昔的俏皮:「皇上可冤枉我了,昇阳何时作过妖,分明是给您积德做善事去了!」 第47章 崇宣帝大笑起来,碍于此刻是年节宫宴,也没细问,然而一旁的听者有意,从昇阳这几句简短的话语,他们觉得这事情不简单。 孟云娴原本都低下头了,没多久,她的脑袋忽然一转,望向身边的周明隽,就发现周明隽正阴森森的盯着她,似笑非笑。 眼神对视上的那一刻,周明隽用眼神发出询问的意思。 孟云娴很默契的赔笑:「不要这样看我,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哦。」 周明隽十分心机的反问:「我问你这个了吗?你这么不打自招,还觉得自己很聪明是不是?」 孟云娴一愣,瞬间板起脸来不再理他。 这一头,昇阳已经款款落座,目不斜视,姿态优雅。昇平暗中握紧了拳头。周琏看到昇平的反应,轻咳一声,昇平似是被点醒,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不太自然的抓起杯子喝了一口凉水。 因为昇阳这一次回来的太过高调,就连刚才提起了昇阳婚事的贤妃此刻都安静下来,老神在在的饮茶。 太子周明赋看了昇阳一眼,笑道:「昇阳,方才还说你此次去归元寺是为给王叔祈福,看来这一趟收获颇丰。」 昇阳主动端起酒杯敬他:「太子过誉了,祈福是儿女应尽的本分,至于收获,如今还不敢妄言。新春佳节讲究一个团圆,就算是前面有千难万险,昇阳也要赶着回来的。不过,太子这般赞赏,昇阳还是要敬上一杯的。」 周明赋与她对饮一杯,酒杯刚刚放下,太子妃赵珈蓝望向孟云娴:「好在昇阳回来的及时,等正月一过,就是五弟与孟姑娘的成亲大喜了,若是你那时还不回来,可就成五弟和孟姑娘的遗憾了。」说这话的时候,赵珈蓝的眼神漫不经心的在孟云娴和昇阳的身上打转。 她早就在三弟媳孙氏那里听说过,这个不可一世的昇阳县主曾经在孟云娴体考的时候,为她买下过所有的舞衣料子,周明隽回朝之后,也与淳王府走得近,这样分析,昇阳和孟云娴的关系肯定匪浅,原本昇阳都消沉下去了,怎么突然又搞这样的大动静出来? 上次在王府宴席,她也是有心试探孟云娴的底子,眼看着她就要撑不住,该开始反击表明态度了,竟然临场逃走,虽说大家以后都是妯娌,可是之前老五抢了太子不少的风头,父皇也喜欢老五,太子虽然是太子,但大局未定,凡事都要防备。 正如其他几位弟媳所言,孟云娴之前举荐人才给老五招了灾,弄巧成拙,如今即将成皇家儿媳,肯定上蹿下跳的想要为老五挽回名声,或者是再争个什么功劳,也能让自己体面。真的和昇阳联手做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孟云娴并没有给太子妃什么反应,她只是憋红了脸,笑着不说话,纯粹的一副小姑娘害羞的模样,一旁的周明隽倒是客气的应了几句。 随着周明隽开口,太子周明赋笑了起来:「父皇,儿臣看五弟现在是仗着新婚之礼,明目张胆的渎职,这族学和工部都好些日子没去了,前几日差人去寻五弟,您可知道他在做什么?」 崇宣帝的笑容若有深意,顺着太子的话问:「哦?他在做什么?」 太子笑了一下:「五弟对这位未过门的弟妹可真是用情至深,不仅大事小事悉数包揽,就连发放出去的帖子都是他自己亲手一笔一划写的。这诚意感人至深,想必荣安侯府一定十分放心嫁这个女儿。」 崇宣帝的笑容淡了几分,只挑自己想听的:「隽儿已经好几日没有去族学和工部了?上次的龙骨水车图可改好了?朕这里还等着看呢。」 孟云娴皱皱小眉头。 这个周明赋,明里暗里联合众人架空了周哥哥,如今又反过来咬周哥哥一口说他玩忽职守! 她正想反击,就见一旁的父亲起身开口。 孟光朝对着崇宣帝恭敬一拜:「皇上,老臣嫁女之际,心中百感交集,云娴这丫头在外头游历几年,回了家还学旁人水土不服,适应好一阵子不说,大病小病也未断过;老臣只望五殿下能多多照顾小女,殿下也体虚老臣爱女之心,所以婚前的琐事上过于细心了些,若是殿下因此故疏忽职守,罪责当归在老臣身上。」 一直在逗儿子的贵妃忽然笑道:「皇上只是随便问问,换在从前,侯爷哪里会这样认真的解释,姑娘大了要嫁人,哪有做父母的能无动于衷的,要本宫说,侯爷就该好好地考验考验隽儿,但凡哪里做得不好的,大婚那一日就不要开门送女儿,叫他一个人着急。」 贵妃本就生的明艳动人,生下孩子后越发的魅力无边,崇宣帝如今对贵妃和小儿子注意的更多,此番听她一说,崇宣帝立马笑起来,气氛瞬间缓和。 「说起来,孟侯指不定还赶在朕之前嫁女儿,这滋味朕尚未体验过,但见孟侯这般,想来不是什么好滋味。」 孟光朝摇头轻笑:「禀皇上,的确不是什么好滋味,所以皇上大可将几位公主多留几年。」 周明赋带起的话头,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带偏,聊到了别处。孟云娴偷偷看了一眼孟光朝,还没来得及生出什么感慨,手就被人偷偷握住了。 她转过头,只见周明隽右手还拿着筷子一本正经的吃东西,左手却不动声色的握住了她的手。 「你握着我,我都不能吃东西啦。」她小声的控诉。 周明隽这才看了她一眼,眼里嘲讽意味明显:「成婚之前,你还是少吃些吧,礼服为了做的好看,穿着可不舒服。我也是为你好。」 孟云娴立马甩开他的手以示断交,哪里还有心思感慨。 整个宴席上,昇阳都表现的很从容,旁人想打听她到底怎么得到这两样东西的时候,她都一笑而过。 太子夫妇时不时地就将话题往周明隽身上引,无非是要在公务上做一番文章,奈何有荣安侯和贵妃,这文章也做不开,两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如今周明隽拿着婚事当挡箭牌,将自己藏得太深,他们再怎么试探也没有用。 且等着吧,等到周明隽成亲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幌子了,到时候他会如何面对如今的局面,会是何等的态度,甚至说会怎么耍花招来反击,全都一目了然。 太子妃还是很在意昇阳,前住持的舍利子顶多是个与佛有缘,挣个好品性,可是先帝盖印的手抄经文,意义可就重大了,说是免死金牌都不为过。 至于孟云娴,她觉得这样的宴席委实难受,还不如在府中吃馒头,这一边吃一边见招拆招,吃下去的东西都消不了食。一旁的周明隽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宴席刚刚结束,孟光朝要携妻女回府之时,周明隽主动站出来表示想带云娴散散步消食,晚一些亲自送她回去。 孟光朝蹙眉不乐意,倒是田氏体恤这对小鸳鸯,只道让孟云娴早些回府,又留了绿琪伺候,便不再多说什么。 孟云娴就这样被周明隽拉走,往微观山亭去了。 一上到这里,孟云娴就乐了。她盯着亭子里的石桌石凳,哼哼道:「有些人啊,在这还演过戏呢,演得跟真的一样。」 后来她仔细研究过那些信封,还是研究不出来到底拆封过没有,转念一想,周哥哥也是个手艺人啊,想在这上头瞒天过海还不简单?他能道出信中内容,那就是看过了,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周明隽没有丝毫局促之相,撩起衣摆坦然的坐下:「与你说两句话就送你走。」 第48章 这话的语气有点公事公办,孟云娴跟着坐下,趴在桌上双手托腮:「你这语气可不像要花前月下的样子。」 周明隽笑着看了她一眼:「花前月下确实做不到,坦白从宽倒是可以试试看。」 孟云娴觉得不对劲,一下子坐直了:「怎、怎么了啊。」 周明隽沉默了一下,好半天才说:「云娴,今日的话我们只说这一遍,是第一遍,也是最后一遍。」 气氛无端端的紧张起来。 孟云娴有点不安,捏住他的衣袖晃晃:「你怎么了啊?」 手被反握住。 「云娴,你觉得侯爷和夫人的感情如何?」 孟云娴想了一下,点头:「感情深厚。」 周明隽握着她的手,拇指不断地在她娇柔的皮肤上摩挲:「三年前发生那样的事情,若说你是伤心,那我就该是愤怒。对侯爷与夫人,我曾带着自己的情绪说了些冲动的话,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侯爷为了夫人着想,很多真相从未告诉过她,夫人心有坎坷,在侯爷的一次次隐瞒中生了顾虑,因为两人相互隐瞒,才生出更多的麻烦来。」 「那时候我并不懂侯爷的做法,还以为换做是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愿意让妻子知道,只要两人之间足够的坦白,一定能避免很多事情的发生。」 孟云娴心虚的舔了一下嘴唇。 周明隽假装没看到她的异常,轻笑一下:「可是我没有想到,等我真的要娶你为妻时,竟生了和侯爷一样的心思。」 孟云娴讶然看着他。 周明隽笑的很淡很轻,但是握着她手的力道却不容挣脱。 「原来我根本是恨不得你从来没有长大,从来没有改变,还像以前那么好骗,害怕所有的鬼魅,只认识一个周哥哥,只有一个对你不冷不热的母亲。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扛着,你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孟云娴索性趴在桌上歪着脑袋看他:「怎么忽然说这些呀?」 周明隽的笑容深邃:「因为我忽然发现,其实你也有事情瞒着我,还瞒的挺深挺周全,是不是?」 孟云娴从小就觉得,要在周明隽面前撒谎,是有些难度的。 因为被拆穿这件事情,从来就不是从开口说谎起的。 周明隽这样的人,若是有什么猜测假想,会一直暗中观察分析找证据,他若是不提出来还好,一旦这样正经的提出来时,就代表他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此刻就是冲着来跟你将这件事情理清楚的目的开口的。换句话说,这个时候就没必要装疯卖傻了。 孟云娴心虚的看他一眼,见他目不斜视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小眼神立刻飞开,转悠一阵后,又在某种无形的魄力下转回来与他对视。 周明隽一直看着她,好像连眼都不眨似的,孟云娴与他对视片刻,诚恳的建议:「不然你眨眨眼?我看着难受。」 周明隽从善如流的眨眨眼。 孟云娴:……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山亭中死一般的寂静,孟云娴其实从来就没有想刻意隐瞒什么,但是一来,她曾经许下过承诺,对自己知道的事情守口如瓶,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告知半分。二来……如今告诉周哥哥,也并不会有多大的作用,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 在这份沉默中,周明隽由始至终都显得很平静很从容,忽的,他握住孟云娴的手,「走吧。」 孟云娴慌了,改为双手拖着他:「去哪儿啊?」 周明隽无奈一笑:「我只向侯爷讨了你片刻,你这一阵沉默,浪费了不少的时间,我该送你回去了。」 孟云娴真的慌了,她小跑着冲到周明隽面前,急急地抵挡住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周明隽很随和的微笑:「我没有。」 他迈出一步,她跟着抢先一步再挡:「你肯定生气了。」 周明隽无奈的笑出声来:「那要我怎么让你相信,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生气?」 孟云娴紧追问道:「那又要我怎么相信,你明知道我有事情瞒着你,你还不生气?」 她张开双臂拦着他不许走的样子逗笑了周明隽:「明明是我先问出来的,按照正常来说,该是你逃我追,如今这个是不是反过来了?」 孟云娴完全没有被他带偏,双臂越发有力的伸展着阻挡他离开,可是真的要她解释什么,她又说不出来。 周明隽决定不再为难她,他双手捧住她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 「起初我的确不太愿意接受,也有点生气。若非你心里藏了想法,有了主意,当年也不会在听信了昇阳的建议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燕京城,连我也不要了。好不容易把你等回来,等到婚期定下来之后,我好像又回到了当初那个紧张又不安的状态。」 「人不都是这样吗?越是到了关键的时刻,越是害怕有意外发生。说出来你兴许会觉得周哥哥很没有出息,但此刻与你成亲,将你变成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比什么事情都重要。所以在知道你又藏了什么心事的时候,我只是有些不安罢了。」 「云娴,嫁给我,是不是让你害怕了?」周明隽的眼神很温柔,语气也很温柔,这个问题不知道在他的心里盘旋了多久,直到这一刻才小心翼翼的问出来。 周明隽的声线低沉温柔,唯恐大声会吓到她似的:「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没有母族根基撑腰,也非正宫嫡出。我的生母是亡国余孽,我比出生一般的皇子还要低贱。如今你这样聪明,自然看得出东宫那一头事事排挤针对,若是你嫁给我,成为五皇子妃,或许并没有旁人想象的那种威风。」 孟云娴眨眨眼,张口就将话头扯得十万八千里远:「胡说八道,你当我瞎了是不是?那个端宁县主看到你的时候眼睛都发绿光!若不是我及时赶回来,她说不定要吃了你哦!」 第49章 她喜滋滋的抬起双臂圈着他的脖子:「你如今是皇子的身份,所以整日都被藏着,不能示众,若是将你拖出去,不知道还有多少姑娘要眼馋你呢!」 她还挺得意:「我若能做你的妻子,不就是顶风光的的一件事情吗!?够我威风好久了!」 周明隽失笑:「我与你讲的是一回事吗!?」 孟云娴摇头,眸子澄亮亮的:「没什么差别呀。是一回事吧。」 一回事…… 狗屁的一回事。 周明隽再展笑意,正准备松开她的脸,却被她握着手又给按回去。 孟云娴认真的看着他:「周哥哥,我从来没有因为要嫁给你担心什么,能嫁给你,我很开心。」 周明隽还是第一次发现,她讲起这些甜言蜜语来已经到了游刃有余的地步,连脸红都没有,明知道她是在顾左右言他,故意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他还是忍不住弯起嘴角。 他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明白未来的境遇,所以考虑到她时,总会多一份顾虑。却没想到,一别三年,她竟然也成了一个有打算的小姑娘,无论为他寻找帮手还是拉拢阵营,又或是明里暗里对他的维护和考虑,所有的举止都是在告诉他,她不是从前那个只能被他照顾的小姑娘,如今的她,也会为他筹谋了。 只是…… 周明隽笑脸一沉,改为捏她的脸蛋,孟云娴立刻疼的哇哇叫。 「看来我是将婚事揽得太细,才叫你有闲工夫在我背后做这做那。从明日开始,你哪里都不许去,乖乖的待在府里,直到成亲那一日,听见没有!?」他眼里带着笑意,捏着她鼻子的手轻轻动了动,温声道:「走吧,送你回去。」 孟云娴扒拉着他的手,追问道:「周哥哥,你不问其他的了吗?」 周明隽任由她握着手,无奈道:「我问了,你就坦白吗?」 她闭嘴了。 周明隽主动牵住她:「走吧,送你回去。」 「周哥哥。」孟云娴拉着他没动。 「嗯?」 孟云娴咽咽口水,认真的说:「虽说有些事情我做了许诺此刻不能说,但是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明白的。」她努力扬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你所说的意思,我和你绝不会像父亲和母亲那样,我也想做你的妻子,只要你对我好一点就好啦,至于其他的,我都没在怕的,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周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无论前路如何,你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我也可以帮你撑,等我也撑不住了,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周明隽看着她的笑脸,心里最后一丝阴霾都尽数散去。 他想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是她隐瞒之内,他了解之外,但是无论如何,他懂得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也对,我们来日方长,往后多得是机会来慢慢听你坦白。」 这明明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孟云娴却听得心跳如擂鼓,脸颊烫如火。 …… 因为宫宴上昇阳的事情太过震撼人,所以很多人都去打探昇阳到底做了些什么,没想到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直接传开了。 据说,是因为今年边境小乱频发,天灾也好人祸也好,总会所以一些流离失所无亲无故的人,都会在艰难的时候往寺庙那里求生,可惜小寺庙的容纳人数终究有限,所以他们只能一路往繁华的大城镇走,归元寺自来是香火最鼎盛,寺僧最为和善的地方,有些难民逃到这里,都被归元寺安置在了寺庙里。 没想到消息传出去,跑到这里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些是流离失所的人,甚至混入了在周边乞讨的叫花子,至少能在这里讨生活,比在外面受人白眼要强得多。 消息总是越传越离谱,归元寺瞬间就变成了一个无尽收纳吃穿不愁的欢乐窝,这可愁坏了寺中的僧人。 归元寺就算再普度众生,也经不住这样无穷无尽的施舍,就在这时候,昇阳县主竟帮了归元寺这个大忙。 归元寺历史悠久,占据的山头基本上都是归元寺的范围,但因为多年来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修葺寺庙佛身上,所以其他地方还有很大一片荒废着,至于开垦的田地种下的菜,只要能满足消耗就够了。 昇阳自掏腰包,只要是来这里的难民,报上自己的籍贯出身,画押确定身份,就算是与她签订了临时的契约关系,每日以自己的劳力换取粮食,主要的任务就是帮归元寺开荒。 这一下等于不要钱帮归元寺招揽了一大批的劳力。昇阳向来雷厉风行,从来没有那种优柔寡断的善心,因为这事儿她出面做了,所以舆论也只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好坏都有她担着,她从不解释什么,可是寺中的僧人却看得明明白白。 然而,开荒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适合开垦出来成为田地,除了日照之外,水源也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且荒山野岭的,仅仅是开路都很难,更何况开荒!? 可是昇阳还真的办成了。在她的规划之下,所有牵过契约之人,但凡有力气,无论男女老少,都前去开荒,很快就在合适的位置开出了大片的梯田,暂时先种了一些好养活的时节菜。 这里的田地和归元寺的是两种情况,归元寺的僧人自给自足,够吃就行,可是这里是流离失所之人为换一口饭奋力垦出来的,几乎改变了半个山头的样貌,变得整齐有序。 菜是种上了,可是从种下到丰收,还有一个过程,也有很多的问题。 好比如今大禹的农田多用龙骨水车来帮助灌溉,是通过类似龙骨骨脊的工具,靠人力和畜力来引水。但是龙骨水车多用于平原之地,是直接在水源地就近取水,取上来的水也是分流引流进入田地里。 归元寺山上有水源,若要用龙骨水车引流灌溉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从水源地到田地的引流设施会非常的庞大,且维护的钱,会比建造的钱更多。 山上的气候不比山下,早晚的温度很低,现在又是寒冬,引流的水槽道极有可能被冻坏冻裂,甚至连水流都会一同结冰,无法达到龙骨水车灌溉的效果。 归元寺的僧人将挑水都当做了修行,这点小操劳不算什么。可是眼下是大片大片的田地,足够养活好多口人,所以,灌溉问题成了一个更累的活儿。 第50章 谁都没想到,昇阳在这里竟然出了一个奇招——用风车来灌溉。 如今正是寒冬,无论人力,畜力,甚至是水流本身的力量,都在这个时节被削弱,且那寒风若是厉害些,人都不想出门,一出门脸就像刀子割似的。 昇阳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从归元寺水源处到开荒田地中建造了许多的风车,连接这些风车的并非龙骨水车那样的木槽,而是一种又软又韧的材质,这东西不暴露在外,而是埋于地下,顺脉络而走,直接延伸到了开垦的田地处才冒出头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直接将水源引到了田地,在通过对风车转动的控制,来决定引水与否,引水多少! 这不可思议的风车只要转动起来,水就会被送过去,惊呆了不少人。大家都围过去议论纷纷,因为谁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这山上的冬日,除了寒风就是寒风,谁能想到风车也能引水?有了这东西帮忙浇水,便省了他们用人力去一点点的灌溉,最神奇的是这么远送过来,水完全不会被冻住,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连归元寺的僧人都赶过来看热闹了。 然而,昇阳的动作显然没有结束,她亲自向住持求了一个人情,希望住持能放开山上其他荒芜之地,就让这些无家可归的人自己在这里建立新的山村,只要他们愿意,大可自食其力重新生活。地皮的钱她可以买下,至于现在开垦出来的田地,大可当做归元寺借给他们耕种的,可做字据立下。 一旦他们能借此营生,有了盈利,可以将一部分的钱当做香油钱捐给归元寺。归元寺再详细记录每一笔钱的花销,如此一来,所有的难民有了归属,归元寺也不至于无尽损耗,是一举两得之法。 归元寺开山数百年,多少年来也只占据这一部分,剩下的地方虽然属于归元寺,但是并未被十足利用起来,昇阳的提议不算过分,且她愿意主动出钱买下一块地给难民建造新的家园,也不算是强取豪夺。 归元寺住持除了惊讶于昇阳此次的慷慨解囊,更对她在短短时间之内开垦荒地,搭建风车灌溉感到十分的震惊,常人根本无法想象,这是一个姑娘家能想出来的法子。 她的种种举止与那些一般闺阁千金开个粥棚施舍一些衣物的善举全然不同,解得绝非一时之急。 就在住持虚心请教这种闻所未闻的灌溉之法时,昇阳也毫无遮掩,大方告知,甚至表示在农耕上的学问还有许多,不止这一处。不仅是这里的难民,只要是农户所需,她都可以倾囊相授。正是此举,让住持对昇阳彻底的刮目相看,认定了她的大德大义之举。 归元寺正式的开始收容所有的难民,再无后顾之忧。 昇阳也得到了住持亲赠的经书与舍利子。 事情传开之后,崇宣帝整个人都坐不住了。如今工部这一头关于农耕上的器具研究,还仅限于对龙骨水车的改造,如今更因为周明隽为了成婚不务正业,迟迟没有突破。 昇阳这一出,直接打破了工部中的僵局,崇宣帝即刻就拉着昇阳见了工部的人,希望昇阳能将风车的道理说的清楚些,若是能通用全国,推而广之,于大禹的农户而言是福气。 原本因为周琏而被抢走所有风头的昇阳县主,再一次成为淳王府中唯一被瞩目的人,谁都没想到,昇阳县主这样的金枝玉叶,竟然还会这些。 事情很快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投奔归元寺的难民都将昇阳当做了活神仙,令昇阳名声大振。 周明隽在看到那风车灌溉之后,当日便提笔一挥,将原本的龙骨水车发力的地方增添了一个风车。继人力和畜力之后,新的风力水车被呈到了崇宣帝面前。 崇宣帝看后龙颜大悦,当即论功行赏。 昇阳此次的风车灌溉立了大功,又有住持亲自上殿奉上的宝物,难民的感激,崇宣帝亲下圣旨,封了昇阳为郡主,易封号,为昇阳郡主。 另一边,周明隽改的风力水车十分的精妙,能为农耕一事省下不少的力气,崇宣帝当即赏赐了他一栋与馥园相连的大宅,贺他新婚之喜,周明隽因此成为皇子中唯一一个成婚之时,得皇上亲允宫外开府的皇子。 馥园是什么样的地方? 山水缭绕景色怡人,馥园之内更是奢华无比,甚至是大禹专用来招待外宾的人。 就在外面的人为昇阳郡主和五殿下的风光震惊不已议论纷纷之时,孟云娴正在自家的小院子晒冬阳享受日子。 孟光朝亲自来送糕点,就看到绿琪站在一个大风车边上,风车轴上挂着许多的小点心,在二叔孟光辉的改造下,绿琪可以通过手动摇风车轮轴让风车转动。 孟云娴窝在美人榻上,风车头挂的小点心正好能落在她的嘴边。 于是,绿琪一边摇转风车,一边往风车上空了的地方添糕点。 孟云娴拿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嘴里吃完了,转头一叼,就又能叼走一块糕点。 孟光朝沉着脸走过去:「起来!像什么样子!」 孟云娴懒懒的睁开眼睛:「父亲怎么来了。」 孟光朝重重的将手里的糕点放下:「都快要嫁人了,要吃糕点就坐起来用筷子好好的吃,这样像什么样子!」 孟云娴不以为然,坐起来笑道:「父亲都没试过,怎么会知道没意思,来来来,父亲也来试一试……」 孟光朝非常抗拒,他觉得这样子实在是太蠢了! 可是孟云娴哪里能放过他,直接按着人躺上美人榻,笑眯眯的放上新的糕点,让绿琪摇转。 风车将糕点送到嘴边,孟光朝的嘴角抽搐一下,迟迟不动。 孟云娴绘声绘色手舞足蹈的教他怎么用嘴叼起糕点,「转头啊爹,舌头伸出来,一叼就走了!」 孟光朝几番犹豫下,扭头叼了一口。 没想到这位置还刚刚好,风车真是将糕点送到了嘴边…… 「你们这是做什么!?」田氏的声音响起,孟光朝老脸一热,赶紧坐起来,局促的咽下口中的食物。 孟云娴欢天喜地的跑过去将田氏拉过来,炫耀般的说连父亲都喜欢点心风车了,田氏像是看傻子似的看了一眼孟光朝。 如今云娴出嫁在即,他一天比一天古怪也就算了,如今这个样子,真是蠢死了! 第51章 因为太生气,田氏忍不住嗔道:「你要再这么蠢下去,送亲那一日不要与我站在一起!我嫌丢人!」 说完,拉着云娴就要回房:「快来试试,你的嫁衣都做好了。」 听到嫁衣二字,孟云娴的眼神满是期待,兴冲冲的跟着田氏进房了。 孟光朝坐在榻上,看着母女二人的亲昵,心里的感情十分的复杂,末了,他又哼哼着躺了会去,扭头对绿琪道:「继续摇,放一块那个紫色的。」 绿琪:…… 得知昇阳县主已经是郡主的身份,孟云娴略显意外,相比起来,绿琪反而平静很多。 她告诉孟云娴,昇阳县主本就是王爷之女,又因为王爷身体的缘故自小养在宫里,受宠程度位同公主,从前她因为受宠,就能从庶女的身份变成记名嫡女,还册封县主,如今她可不是靠着什么投机取巧,而是实实在在的解救了万千灾民。 非但如此,若是风车灌溉的法子能推广出去,大禹就能开垦更多的农田,到时候百姓丰衣足食,这功绩就不是赈济灾民,而是造福天下了。皇帝的宠爱本来就没道理,喜欢你时能把你捧上天,郡主之名而已,她担得起。 听完这些,孟云娴笑了笑,不再追问什么。 她现在可没有心情管这些。 因为她的婚期终于到了。 成亲之前,什么牛鬼蛇神都先边上靠一靠。 再没什么比跟周哥哥成亲更重要了。 二月初五,宜嫁娶,祭祀,订盟。 年节的爆竹声尾音刚落,自荣安侯府响起的爆竹声接踵而至,将燕京城内外都炸出一片喜庆热闹。关于这位五殿下与荣安侯府大小姐的姻缘故事,早已经传遍了城中大街小巷。 有人说,孟小姐因为揭穿了早已不复存在的平城伯府的杀人凶手,被当时的平城伯夫人报复,受了很重的伤,外出颐养三年。这三年的时间,五殿下从不介意两人的婚事被耽误,一直在京城里等着她回来。 又有人说,孟家小姐其实根本就是侯府丢弃在外的一个庶女,还是一个手段比如今的昇阳郡主更厉害的小庶女,不但挣到了记名的嫡出身份,还借着自己和五殿下年幼都被流放在外的出身刻意接近,成了如今的五皇子妃。什么情深似海,不过是她一手策划,步步为营。 然无论流言如何,到二月初五一早,京城东南西北四门皆开设棚发放喜饼与喜钱,无论是城中百姓还是偶然路过的商贾游客,都被冲入了这喜庆的氛围之中。 周明隽虽然不是贵妃亲生,但是并不代表贵妃不看重,贵妃的娘家是镇国公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贵妃的授意,周明隽得了宅邸分身不暇顾及不上宅邸的装点修葺,是镇国公府出面帮他处理了宅邸修葺布置大大小小的事情。 此外,田氏的娘家鲁国公府也不输于人,几位表兄表嫂乃至于小侄子都被派遣过来帮忙,尤其是表兄们,都是摩拳擦掌的要帮小表妹守门,不叫那周明隽轻易带走荣安侯府的宝贝姑娘。 孟云娴很早就被叫起来,面对满满一屋子女眷的忙前忙后的折腾她,她端正的背脊都僵硬了。 一只手轻轻地覆在她的背上,带来一阵暖温。孟云娴怔了一下,偏头望向身边的女子。 这是孟云娴第一次正式跟大表嫂郭氏见面。 大表嫂郭氏是御史千金,虽然大表哥田允修成家立室之后,被鲁国公府外放历练,但是郭氏并未放弃就此与大表哥分别两地,想都不想的与大表哥一同外任,因为事务繁忙,回朝之后还要先向述职,并未能得闲。 「是不是很紧张!?」郭氏弯腰在她的耳边低声询问,唯恐她紧张,问的很小声,有种说不出来的体贴。 孟云娴冲她笑了一下:「表嫂。」 郭氏温和一笑:「不要紧张,我成亲那一日也被折腾的不像话,可是过了才晓得,那一日的热闹与开心,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次,所以别只顾着紧张。莫等到多年之后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这一日只顾着紧张和发呆了。」 郭氏的话让孟云娴紧绷的身子稍微放松了一些,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郭氏知道孟云娴这些年在外面的时间比较久,便说起了自己与田允修上任之前图途径过的地方,这些地方孟云娴果然都清楚,两人一下子就聊开了。 郭氏不好与她说太久,没多大会儿就被田氏叫过去帮忙了。郭氏前脚刚走,孟云芝后脚就来了,她带来些做的很精致小巧的糕点:「娴姐姐,饿了吗?」 孟云娴连连点头。 她一大早就被拉起来沐浴更衣梳头,从内到外都换了新的,无论妆容还是发式都比从前复杂好几倍,她别说是吃东西,就连动弹一下绿琪和母亲都要紧张半晌,又是补妆又是重新整理衣裳。 孟云芝还是第一次见到孟云娴这样局促又紧张,忍不住笑起来:「我娘特地将点心做的很小,姐姐吃下也不会乱了妆容,只是稍后得吸些水漱口,否则见到了夫君,张口就是点心味儿,是不是不太好呀。」 两人笑起来,孟云娴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糕点张口吃掉。 正吃着,孟云芝忽然道:「姐姐,大表嫂是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孟云娴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望向她:「怎么忽然问这个?」 云芝抿唇笑了一下,语气里有点愧疚:「姐姐还记得楚绫吗?」 楚绫…… 孟云娴吃东西的动作变缓,语气未变:「嗯,记得。我回府之后,祖母已经卧病在床多时,王氏去世,只有这瞿氏母女,没有人向我提过她们的去向,不过我也不怎么想知道,都是过去的人了。」 孟云芝沉默了一下。 当年的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她们一家得知真相回过神来时,瞿氏母女都被关在了柴房里,不管韩老夫人怎么求情都没有用,王老夫人好像是知道了什么,当时就一病不起。 再之后,孟云娴离家出走,主母田氏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格外的冷漠可怕,将楚绫母女被赶出了家门,王老夫人因为心病缠身,很快就没了,老夫人韩氏也是受了惊吓,所以卧病不起。 第52章 但是这一切并未就此落幕。 之后又发生了许多许多的纷乱,让她和母亲都深受震撼,这才决定彻底离开侯府,跟随父亲远走他乡,无论如何,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新房里的热闹声重新充斥在云芝的耳边,她一扫刚才的阴霾心事,重展笑颜:「是啊,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提起她,只是因为想起从前的一桩旧事——」她莞尔一笑:「姐姐可知道一个秘密?其实楚绫……」 「楚绫倾慕大表哥。」孟云娴脱口而出。 孟云芝吓了一跳:「姐姐怎么知道?」 孟云娴笑了:「我也是偶然得知的,不过未曾证实过,因为当时楚绫明明一心想做母亲的女儿,不管她是楚绫,还是荣安侯府的记名嫡女,都不可能成为鲁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嫡媳,所以我当是自己瞎猜。」 孟云芝忽然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说出来不怕姐姐笑话,当初我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也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可是从头到尾,我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过。甚至觉得只有楚绫这样的善解人意之人才适合大表哥,谁家的姑娘都配不上大表哥。」 「可是如今看到表嫂,看到他们二人不畏艰难苦困一路同行的样子,我才晓得自己当初有多么愚昧无知。」 「好比如今姐姐和五殿下的事情,其实真正知道你们所有故事的人也寥寥无几,是不是?世上总是有那些自作聪明,唯恐天下不乱的无聊之人,姐姐只管记得,姻缘既成,那就是天造地设,是谁都没办法用一张嘴来抹黑评断的。」 孟云芝情绪波动的来源让孟云娴瞧不太清,她原本没有怎么胡思乱想,但是仿佛每一个大婚的姑娘都会在这个日子变得格外的敏感,听着云芝的话,她渐渐有点酸酸的想哭的感觉。 此刻若是哭了,母亲怕是要怒砸梳妆镜了,孟云娴忍下情绪,故作轻松道:「莫不是你以为从前对我冷眼相待就将我伤的难受,所以如今不明真相的外人对我和五殿下的事情指指点点,我也会躲在角落伤心吧?」 云芝被她的直白震慑,有点尴尬道:「娴姐姐就别说出来了吧……」 孟云娴笑意加深:「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百无禁忌,什么都可以说。」 事实上,云芝也没有机会再说,阿茵发现孟云娴在偷偷吃东西,吓了一跳,紧张的凑过来看她的妆容有没有花掉,然后咋咋呼呼的叫来田氏。 田氏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里忙慌的和郭氏一起冲了过来,就见云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端着一盘糕点无处躲藏,云芝忙着解释自己送糕点的事情,阿茵一蹦三尺高,呼呼喝喝的要给云娴重新上妆。 郭氏忍不住笑起来。 田氏从今天一早起就忙的像个陀螺没有停过,今日侯府来了许多宾客,侯爷在前厅招待,所有人都忙的晕头转向。但此刻田氏看着云娴半晌,忽然就静了下来,她走过去,倾身问道:「饿了?」 孟云娴咽下口中食物,心虚道:「方才有一点,可是现在已经不饿了,多亏了云芝给我送的糕点……娘别担心,我这就去补妆。」 「补什么妆。」田氏伸手按住孟云娴,转头对张嬷嬷说:「让厨房准备饭菜过来,多备几份碗筷。」 田氏的命令让在场的几个人都傻眼了,阿茵急的跳脚:「娘,现在哪有时间吃饭呀。」她赶紧望向孟云娴:「长姐,让绿琪带些小点心吧?你这妆容得一直保持着,吉时一到就要去行拜别礼了。」 郭氏也跟着道:「是啊姑母,今日云娴是和殿下成亲,成婚大礼皇上皇后都在,新娘子吃得太饱,乱了仪态不说,身上带着食物的味道也不好。」 「急什么!」田氏的表情沉了下来:「这不是还没到吉时吗。」她对着云娴露出一个微笑来,温柔又耐心的说:「云娴,饿了就先吃饭,是母亲想的不周到,我们先用饭,吃饱了再忙别的。」 郭氏从前只听婆母与老夫人说过这荣安侯府的姑母在府里是怎么样一个权威,今日是真的见识到了。 她第一次看到,府里嫁女儿不紧着等候吉时,让嬷嬷重复教导温习行礼的各项规矩,反倒和女儿一起同桌用饭,不急不缓的。 饶是郭氏自己出嫁那一日,父母也不曾这样惯着。 毕竟这大婚礼上若是丢丑,可是要被人笑话小半辈子的。 姑母好歹是鲁国公府出身,不该连这些都不知道。可是郭氏眼睁睁的看着饭菜放在矮脚小圆桌上被端进来,就放在孟云娴的床榻上,碗筷备了好些,菜色不多不少,三荤两素一汤。 田氏坐在另一边,拿着筷子递到孟云娴面前:「吃吧。」 孟云娴定在那里没动,眼眶微微泛红,语气里带上无奈:「娘——」 田氏直接抓起她的手塞进去筷子:「饿了就吃饭,你在侯府的最后一日,母亲怎么能不让你吃饱了就出门。」 「娘……」孟云娴的情绪疯涌上来,有些无措的看着田氏。 田氏低头抿唇,见孟云娴不动,索性亲自拿起碗筷夹了一些她喜欢的肉食和蔬菜,起身绕到她的身边坐下,笑道:「是娘想的不周到,你这一身装扮,做什么都不方便,你想吃什么,娘喂你吃。」 孟云娴顿时哭笑不得,她吸吸鼻子,妄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此刻渐渐溢出来的悲伤:「娘,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喂什么呀。」 没想这一句竟戳到了田氏的痛处。她端拿碗筷的手有些颤抖,声音的调子因为压抑情绪变得怪怪的:「你还是个孩子,还要我亲自喂的时候,并不在我的身边,我没有那个机会。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却已经是个要出嫁的大姑娘。今日再不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有机会了。」 说到最后,田氏已经忍不住哭起来。 在场的人都慌了,孟云娴红着眼,赶紧张嘴:「娘,你喂你喂,你要是哭花了妆,旁人看到要笑话你的,你等会还要出去招待宾客呢!」 云芝和阿茵都围过来一阵安慰。阿茵直接撒起娇来:「娘偏心,不能喂姐姐你还可以喂我嘛!今儿个是姐姐的大婚,你尽说这些招大家的眼泪,等会新郎官来请新娘子,咱们都该被捆在一块被笑话了!」 别说阿茵和云芝她们,连郭氏都被带的有点伤感了。 她是经历过这一遭的,知道这里头的难舍难离,伤感之余,她又有些惊讶。听闻孟云娴只是姑母记名的嫡女,是从前府里一个刁钻小妾的孩子,没想到她外出几年,还能与姑母有这样好的感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母女。 因着这番感慨和惊讶,郭氏笑着凑过去,跟阿茵等一起安慰田氏,让她莫要再哭了。 田氏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越安慰越压不住。 就在这时,孟云娴主动伸手握住母亲的手,操控着母亲的手舀起碗里的一颗肉丁,低头吃了下去。 第53章 田氏怔愣了一下,看着面前径自吃起来的女儿,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孟云娴在她之前压住了自己的情绪,此刻已经神色如常:「母亲快喂,我也好快些吃,吃完了我要赶紧嫁人,眼下我们谁都安慰不了母亲,等我出门了,让父亲来安慰母亲最是合适。」 说着,她又低头吃了一口。 田氏好气又好笑,挣开被她钳制的手,故意舀了一大勺准备往孟云娴的嘴里塞,孟云娴很从容的张大嘴巴,一副完全不担心妆容会花的样子。 田氏破涕为笑,将勺子里的食物抖出来一半,一股脑全塞进了她的嘴里。 孟云娴吃的津津有味,母女二人就这样你一勺我一口,吃掉了三分之一的饭菜,看的一旁帮忙的下人和喜娘嬷嬷们目瞪口呆,又无可奈何。 郭氏到底还是有分寸的,掐着时间,看孟云娴吃的差不多了,赶紧让妆娘重新上装,又让云芝拿些香露过来,给孟云娴的身上多放一些,新娘子还是应该香香的,一身饭菜味道实在不像话。 云芝帮忙收拾了一番,就和阿茵一起给孟云娴洒香露了。 可是孟云娴这一顿吃下来,还是将自己吃的小肚子都撑起来。 所以说,做新娘子的这天几乎吃不到东西是有道理的,为了好看,也没有人会像孟云娴这样大吃特吃毫无节制。 田氏看着孟云娴的一身嫁衣,陷入沉思。一旁的阿茵心里一跳,她忽然觉得,要是长姐现在说一声穿的不舒服或者不好看,母亲当场让人剪了嫁衣重新缝制都有可能! 母亲好像完全不想让长姐顺利嫁人! 念及此,阿茵赶紧跳出来道:「长姐,不然你到处走走消消食儿?这身嫁衣实在是太繁琐了,等会你还要站座跪拜,此刻也好熟悉熟悉。还有母亲也是,咱们是不是要再去点一点长姐的嫁妆!?啊对了,你的红包包好了吗!?不是说给姐姐准备了礼物吗,咱们去点一点。」 田氏被阿茵叨叨的没完,情绪总算是收住了,她神情复杂的最后看了一眼孟云娴,转身去继续忙了。 孟云娴又如何看不出母亲今日的紧张和异常? 显而易见,今日容易情绪敏感的并不止她一个人。 吃饱之后,嫁衣的确撑起来了,十分的难受,好在这广袖外袍能遮挡一些,不至于那么的明显,接下来的时间,她便安心的消食补妆。 郭氏和妆娘在一旁帮她一起补妆,郭氏忍不住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出嫁在即有母亲这样做的。」 孟云娴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郭氏继续说着,语气也认真起来:「女子出嫁,不仅是自己的人生大事,一言一行更是代表一府的颜面。然姑母看重妹妹,更重于侯府的颜面。」 孟云娴看了表嫂郭氏一眼,她隐约感觉到,这像是郭氏在提醒她什么。 她身份的事情,好似并未跟鲁国公府那边坦白。因为考虑到了郑氏养母身份的问题,所以要避免旁人通过这件事情追查当年的事情,将当年的曲夫人和与曲夫人有关的一切人事物挖掘出来。 这也是在保护周哥哥,不让他再被推入风口浪尖中。 所以在表嫂看来,她身为一个非亲生的庶出,却被母亲这样对待,是应该感激于心的。 孟云娴点点头:「母亲对我好,我会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 郭氏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过严肃,赶紧笑道:「今日是你大婚,我不该说这些的,对了,嬷嬷们教的礼仪都学会了吗?若是有不懂得,我再陪你演练一遍。」 孟云娴点头:「好啊。」 …… 圣上所赐的府邸并未以周明隽的身份做府邸名,而是御笔亲提书「盛禧园」。 今日的流程,是迎亲的队伍将孟云娴接到宫中,周明隽将会和她在宫中行成婚礼,由帝后主婚,而大婚的宴席则是摆在盛禧园,礼成之后,他会和孟云娴一并到盛禧园,再去亲自招待宾客。 就在周明隽换上一身喜服整装待发时,一个不速之客在寝宫外求见。 「都说五殿下与孟家小姐情深义重,成亲之礼事事亲躬,仔细认真得很,没想到殿下这样宽宏大量,给我们兄弟二人也赠了喜帖。」霍昂一的姿态与当初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判若两人,自从做了太子的谋臣之后,他仿佛终于得到了大展拳脚的机会,直至今日,虽然因为孟云娴这层缘故,让霍昂一无法成为太子最信任之人,可是他的才能和本事所有人有目共睹,如今步步高升可谓是实至名归。 「说到人逢喜事,我恐怕比不上霍大人。论心胸豁达,我也着实算不上。至于请柬,也是是云娴坚持发的。」周明隽表现的很客套。 「我并不清楚两位大人与云娴到底经历过什么,但我清楚云娴的为人,她未必会轻易与旁人结交什么情义,可一旦认定了这份情谊,便再难拔除,一生都会留在心里。如今这情义在功名利禄前变得一文不值,无谓分辨什么对错,若两位大人能来简单吃一杯喜酒,想来云娴也会很高兴。」 霍昂一的态度很平静,他双手交握放于身前,始终保持着淡淡含笑的表情。 听完周明隽的话,他笑着摇摇头:「殿下到底为何觉得自己了解我那傻妹妹?不妨告诉殿下,她的确一心为殿下着想,在知道我兄弟二人有心谋仕途后,便一门心思的想留住我们为殿下效劳。」 「可惜了,照时势来看,殿下应该知道自己不占优势。我们与四妹的情意是一回事,功名利禄又是另一回事,四妹依然是我们的四妹,所以我与三弟特地为她准备了一份新婚贺礼,贺殿下与四妹新婚大喜。」 周明隽摆摆手,闵祁上前接过了那盒子。 霍昂一似笑非笑的看着周明隽,忽然道:「若下官斗胆说一句,其实四妹当针对我三弟动过心,不知会不会影响五殿下今日成亲的心情呢?」 周明隽与霍昂一对视,眼眸渐渐溢出笑意:「大抵会开心些吧。」 霍昂一挑眉:「此言何解?」 第54章 周明隽眼眸冷厉:「我也敢问一句,霍大人觉得,那是动心,还是将霍三爷当做了谁的替身,做出的胡闹之举?」 霍昂一渐渐笑不出来了。 霍昂一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他和霍烨送的礼。周明隽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块墨玉佩。 他拿起玉佩细细的摩挲一番,脑子里不自觉地想到了当天在临江河畔见到的霍烨。 看到那样的霍烨时,周明隽发自内心的第一反应是排斥,他并不喜欢那样的霍烨,尤其是当那个丫头一口一声三哥绕在霍烨的身边,与霍烨表现出一种不一样的默契时,他的这种厌恶和排斥上升到了一个顶点。 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那个他捧在手心里照顾着长大的小姑娘,也会将萍水相逢的男人当做兄长,还生出了他自以为只有他们之间才会有的默契。尤其是像霍烨那样的聪明人,他拒而远之时,会是一个很难接近的人,但是当他认可了什么,愿意来接受的时候,他会用做有效的方法来亲近。 有那么一瞬间,周明隽仿佛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看到了从前的云娴和自己。 他将她放在眼里看的重。 她将他放在心里藏得深。 或者说,从前的云娴对待周明隽,恰如如今的孟云娴对待霍烨。 所以他也曾经陷入某种不可自拔的矛盾中——傻子才想吃兄长身份的醋,他吃了。 他明明不希望她将自己当做兄长一般看待,而是当做一个可以成为丈夫的男人,可是当她真的这样做了,他却因为她将别人看做和他一样的兄长而嫉妒的发疯。 所以,他要做她唯一亲近的兄长,和唯一亲密的夫君。 霍家兄弟良禽择木而栖,投奔东宫,这样很好。 「殿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出现在殿内。 周明隽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人时,不由得一笑:「二位舟车劳顿,辛苦了。今日已经安排了宴席,二位只管吃酒便是。」 来人,是多年来照顾周明隽的李老头,和当初在村子里的那个老秀才。 李老头自从周明隽回宫之后,就养老归田。他在云县住了七年多,早就习惯了,便一个人回了云县。至于那个给年幼的孟云娴和周明隽提供了太多相处时间的老秀才更是敲破脑袋都没想到自己到底带了两个什么孩子。 周明隽对老秀才十分恭敬,此次将他秘密请到京城来,也是希望他能喝上一杯喜酒。 老秀才后知后觉的拍脑袋:「你这个臭小……」又觉得自己失礼,笑道:「不说也罢,不说也罢……草民失礼了。」 臭小子这个称呼,让周明隽赶到十分亲切,并未有什么责怪。 老秀才面上不说,心中却感慨—— 正是这个小子,整体凶巴巴冷着一张脸,瞧着还以为他怎么欺负了那个小丫头,可其实,每回小丫头出什么事情,都是他暗中帮忙。 小丫头被村里的人打骂欺负,他冲出去就是一顿教训,原本以为他要哄一哄小丫头,谁料他比那些人更凶,逼的小丫头起来反抗他,反抗那些欺负她的人。 小丫头丢了钱被母亲责罚,臭小子就请他出面,假意说有大户人家要找人抄经文,还要对生辰八字,一个不合都不要,硬生生给她抄了五两银子的经文。 小丫头生了病,臭小子一个连火都不会生的少爷,竟学着认药材采药材,在他那里把医书都翻了个遍。无意中得知女子长到一个年纪就要来小日子,长得好一些的十二三岁可能就有了,他一边恶狠狠地道她那个娘亲肯定不会在意她这些姑娘家的小事情,一面又默不作声的去学小日子到底是什么病,该怎么治。 老秀才一生孤苦,仕途不顺,临老便开始破罐破摔过些自在日子,看着这两个孩子整日闹腾,也觉得日子多了些乐趣。 谁能想到,当年两个孤苦相依的孩子,会有这样显贵的身份? 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来到他们的婚宴? 正想着,宫人的唱音以响起:「吉时已到——」 …… 「夫人,吉时已到,小姐该去前面拜别礼了。」张嬷嬷急匆匆的来告知田氏,让她去前边。等到小姐这一头拜别了父母,接亲的队伍也到了。 房内一下子紧张起来,喜娘们将孟云娴团团围住,不断地与她将稍后每到一处都会提醒她,她不必紧张。孟云娴原本并不紧张,反倒被她们的弄得紧张。 姊妹与表嫂们都与她说了好多的吉祥话,孟云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浸泡在了这些对叠起来的祝福之中,心底最后的理智也被冲灭,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无比的英勇无畏,前路会像她们所说的那样,美好到让人只知道不断地笑,笑完了又有点想哭。 喜娘搀扶着她走出自己的屋子,一路去了前厅跟父母拜别。 身上的喜服层层叠叠,精致繁重华丽无比。每走一步,身上穿戴的金饰都会碰撞发出声响,喜娘就着这声响也能说出一连串的吉祥话,借以让孟云娴放松心态,不要紧张过了头。 可是孟云娴却想到了别的。 这样的路程,她好像还走过一次,上一次这样走过去,是在自己的记名礼上。那一日,她是抱着离开这里的心情走完这条路的,这条路之后,就是一个人的路。 而这一次,她依然是要离开这里,可是这之后的路,再不是一个人。 正厅坐上,孟光朝和田氏早已经坐在上座,等着女儿前来拜别。从内到外满眼的喜庆,让田氏有一瞬间的恍惚,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脑子里浮现出自己当年成亲的样子来。 那一日,她欢欢喜喜的穿上了自己亲手缝制的喜服,衣裳的一针一线,都是她对这门婚事的期盼。 第55章 拜别父母时,父亲也是端坐在那里,可是素来严厉正经的神情里,融满了不舍的温情。母亲也如她今日一样,哭的眼泪收不住。明明没有走多远,明明想见还能见到,可是经过这个仪式之后,总归是与从前不同了。 初次有孕时,她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是他先察觉出来。她在惊诧与狂喜中明白过来,自己要当母亲了。 可是在这份喜悦中,又充斥着太多的担忧和不安。 她要做母亲了,可是她还有很多地方做好的不好,她害怕自己身上任何一处不好的东西会被带给这个孩子,因为他比世上任何宝贝都要珍贵。就在她陷入这份自己带给自己的不安中无法自拔时,便窝在夫君的怀里哭的伤心。 那时候,她会一点点的将心里的害怕小声的说给他听。 他轻轻的摸着她的肚皮,同样小声的安慰她:「你是第一次当娘,我也是第一次当爹。小家伙会明白的,若我们做得不好,等他长大告诉我们,我们改一改便是。」 她怀着所有的期待等着这个孩子的降生,愿意将自己得到过的一切,翻新再翻倍的给她。 他却颇为严肃的摇摇头,将她抱住:「可惜了,我成亲之时发过誓,此生最宠的只能是你,儿孙自有儿孙福,且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她半真半假的生气耍性子,对他软磨硬泡,他求饶似的苦笑:「若生出个男孩子,还是打磨打磨的好,像个姑娘家娇滴滴的,怎么做国之栋梁!?不过若是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小姑娘,便好好养起来。你宠着她,我宠着你,好不好?」 她终于露出笑容,又故作不解道:「大夫说肚子里只有一个,又说姑娘又说男娃娃,我一定要生那么多吗?」 他也笑,在她耳畔说羞人的话,逗得她将那些阴郁一扫而光开怀轻笑,他就是这样,用一句一句温柔的开解,抚平着她所有的不安和害怕。 电光火石间,田氏的脑子里想起了很多自己几乎已经遗忘的记忆。 那时孟光朝刚刚上任,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他忙的脚不沾地,可是只要知道她不开心,不论多困多累,都会装出精神百倍的样子与她说悄悄话。 他其实是一个极有野心之人,心里有着超出常人的抱负,他也为自己的满腔抱负不遗余力的去努力。就是这样一个人,会亲自跟自己的弟弟学做一些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小木剑,小木马,雕花臂的小摇鼓,可是他做的一点也不好,还被她笑话,在朝堂上恣意潇洒的人,却在给孩子做玩意的事上局促又笨拙。 他一直很宠爱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抛开郑氏的事情不谈,他的耐心和细致都用到了极致,可是有孕之后,他其实并不似从前那样毫无原则的宠着她,那些强势的安排和坚持,不仅仅是对她的照顾,也是对孩子的照顾。 然而,在以为失去了这个孩子的那一刻,她忘记了这近十个月里他所有细小而无声的付出,抹杀了他所有身为父亲的期待,又因为郑氏的事情,第一次对他生出了排斥的心。 她曾厉声控诉这个将自己疼爱入骨的男人不配做父亲,不配做夫君;她曾毫不考虑他的感受,断言他从未真正理解孕育一个孩子的心情,她甚至断言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做丧女之痛,她沉浸在痛苦里,所以要将原本想把她拉出去的他一并拉进来,和她一起痛苦。 他们曾经都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有着无限的期许和展望。 可是天意弄人,他们所有的期许,都无从实现。 田氏的心头忽然猛地疼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望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孟光朝。 他真的老了。 细细追溯起来,好像从云娴离开的那一年起,他就迅速的衰老起来。他再也没有了从前潇洒恣意的模样,也不如从前那样干练受宠,斑白的鬓发,和脸上渐渐深邃的纹理,这些她从来不敢想会出现在他身上的老态都一一显现了。 孟光朝注意到了田氏的眼神,也转过头来看她,露出一个令她心安的笑容。 田娇现在才发现,曾有无数次,当她望向这个男人时,他总是先对她笑,先对她温柔。 孟光朝朝着田氏伸出手来,田氏鼻子一酸,率先哭起来。 「别哭了,闹得孩子都不能安心成个亲。」孟光朝还像是当年哄小姑娘似的哄她。 田氏伸出手来与他交握,就听到他一声低低的叹息,低喃道:「这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此刻竟然紧张起来,方才我还苦恼这手该放在哪里……」他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还是放在这里叫人安心。」 田氏低下头,很小声的说:「我早说了,你这样子,也就唬唬外人,真不晓得为何那么多人怕你。你就是个没用的老头。」 话音未落,一身红色嫁衣的女儿已经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孟光朝慢慢的挺直了背脊,低声一笑:「是啊,我就是个没用的老头。万幸还有夫人陪着我,不嫌弃我。」 两人双手交握,看着孟云娴一步步的走到面前。 孟云娴在喜娘指的位置站定,慢慢跪下扣头。 阿茵和云芝分列两边站着,一个手里捧着母亲准备的礼,一个捧着父亲准备的礼,叩拜完毕,两人分别上前将礼物递给孟云娴。不等孟云娴去接,绿琪和喜娘们已经帮着接过去。 孟光朝和田氏一起将她搀扶起来。 迎亲仪的队伍已经到了侯府之外,守门几个表兄弟已经吆喝起来。孟光朝亲自拿过一旁的喜帕,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失笑道:「活到这个年纪,上一次碰喜帕,还是揭开你娘的红盖头之时,没想到这一次,是为女儿亲手盖上。」 田氏心头一酸,没敢说话。 孟云娴看着父亲,微微一笑:「有劳父亲。」 孟光朝轻笑一声:「这有什么劳烦的。」说着,他双手将帕子盖在了孟云娴的头上。 她的脸被遮住的那一刻,田氏默默地流下眼泪,越发紧握孟光朝的手。 礼官高喝一声,外面越发的热闹了。 喜娘搀扶着孟云娴,只等外面新郎官攻克重重放手进来迎走自己的新娘子。 第56章 事实上,明贵妃的娘家镇国公府十分能撑场面,几个小公子拥簇着周明隽,很快就攻下了表哥们设下的难题,一路势如破竹的杀了进来。云芝和阿茵两个跟其他的女眷们闹开了,纷纷去讨要红包。孟云娴就是在这一阵热闹高过一阵的声潮中被二表哥田允然接了出去。 就在孟云娴刚刚走出大厅的时候,孟光朝的脸色忽然变得异样的红,猛地转身疾步往后屋走。田氏见状觉得不对劲,三两步冲上去搀扶住他,还没开口,孟光朝猛咳一声,这一咳劲头太大,直接变成半呕状,田氏吓坏了,赶紧掏出手帕给他擦拭,孟光朝下意识夺过手帕捂住口鼻,闷咳一声,手帕慢慢的被血液染红。 「侯爷——」田氏吓坏了,她连连查看孟光朝的状态:「你怎么样了?怎么会咳这么多血!你不是说一直在吃药吗?你不是说已经好了吗!」田氏有些崩溃,想要为孟光朝找大夫。 孟光朝用力将妻子拉了回来,也注意和她保持距离,怕会过给她。 他的眼睛已经充血泛泪,气息微喘:「不要折腾了。让云娴安心的成个亲,让孩子们也好好地乐一乐。」 田氏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又气又急:「你又骗我了是不是!?云娴的事情之后,你答应过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瞒着我了!难怪你总是一个人躲到书房看书到深夜,你就是怕我发现你根本还没有好是不是!」 孟光朝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恢复了常态,他将染血的帕子揉成一团紧紧握在手里,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看你说的,本没有什么,活生生被你说的命不久矣了似的。」 「你不要胡说八道!」田氏生气的呵斥。 孟光朝舒了一口气:「娇娇,别吼我。我就怕你吼我。」 田娇无奈道了极点,她很清楚此刻流眼泪生气都无济于事,便也努力平静下来:「我带你去休息,外面的事情不要担心,阿远和阿茵都还在。」 可是孟光朝很坚持,「不行,我没什么大不了的。你陪我去歇一歇,我缓过来便出去。云娴大婚,我们做父母的缺席,这样不像话。」 「可是你……」 「好了。我说没什么就没什么。走吧……」 …… 周明隽今日一身大红色的新郎礼服,衬的他红光满面,英俊挺拔。 「新娘子来咯!」 喜娘背着同样一身新娘嫁衣的孟云娴缓缓走出来,周明隽微微抬眸,就看到了那个匍匐在喜娘背上,盖着红盖头的小姑娘。 眼前惹眼的红,激起了脑海中无数的画面交织在一起。 从相识到相伴的每一日,都鲜活有色彩,从未有一日在记忆里消退过。 接亲的队伍随着新娘上轿缓缓出发,孟云娴坐在轿子里,怀中抱着的是父亲和母亲所赠的礼物。 母亲田氏赠的是十二副金钗,与她送给阿茵的金钗十分的相似,无论用料还是做工都差不到哪里去。至于父亲孟光朝,送的是一块墨玉佩,虽然不及金钗来的绚丽,但玉佩的成色和雕工当属一流。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流程,在今天之前,她早已经演练过了无数次。因为记忆力好,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忘记什么细节,甚至觉得喜娘的提醒十分的多余,可是当鼓乐奏响,盖头遮住视线之时,她才明白过来自己在这一刻除了心跳如雷股,手脚冰凉发麻,什么都做不了。 有限的视线里,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周明隽隐忍着笑意低声说:「你继续僵硬在原地,这婚礼就没办法继续办了。」 孟云娴怔了一下,立马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周明隽飞快的收拢五指,紧握住她的手。 精致的宫殿里,红绸掩金辉,古乐绕梁音,孟云娴被周明隽牵着一步步走近行礼的大殿时,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心中喜欢的,当做了男子倾慕的,并非是霍三哥,而是周哥哥呢? 也许,是在中了药,浑身发热百爪挠心,只想找一处沁凉的地方好好发泄,挣开迷离的双眼,眼前出现的是周哥哥的脸时。 也许,是在离开了京城很多个时日,被思念牵扯的无心往前,眼前的一切都拉扯出无限的回忆,忽然见到了外表冷清内心柔软的霍三哥时。 也许,是当她沉浸在真相的痛苦之中,而他义无反顾的要娶她为妻,全心全意的照顾她时。 也许……是更早的时候。 素衣白袍的少年,清隽高洁,落入她眼中的衣角干净清香到不敢用手去碰,他蹲下捏住她的下巴,告诉她,既然长了一双眼睛,就该学会看明白谁是真的喜欢你,谁是真的讨厌你。 后来,她用这双眼睛努力的去辨认爱恨憎恶,也终于瞧清了自己心里不知何时埋下的爱意。 礼官宣读文书时,一双新人竟开起了小差。 「在想什么。」周明隽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低声问她。 半晌,她说:「在想以后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不敢欺负我。」 周明隽捏捏她的手,轻笑:「我能欺负你什么?」 她认真道:「别的不好说,宅子里的水井得先填起来!」 周明隽笑了起来,越发握紧她的手。 随着礼官宣读完毕,新人正式开始行礼。 第57章 龙座之上,崇宣帝看着已经长大承认的周明隽,目光却透过他看到了更遥远的过去,和那个已经淹没在是非尘埃中的人。 若一早知道那惊鸿一瞥会让他一生难忘,他绝不会选择那样的方法坐稳龙位。 可是身在帝位,本就不是真正的顺从心意,委曲求全,有口难言的时候是在太多太多了。 崇宣帝搭在龙座扶手上的手无声的紧握,摁住了张扬舞爪的龙头。 淳于皇后的目光从周明隽的身上转移到了崇宣帝这个细微的小动作上,眼中产过一丝沉冷。 这么多年,他从未忘记过她。 纵然不甘心又有什么关系。 男女情爱,从来都只是江山社稷万千山河中的一抹尘土,连踏脚石都算不上。 她失去儿女情长,却能得到母仪天下,这很公平。 礼拜完成,礼官扬声高喝:「礼成——」 夜色渐渐地暗下来,红绸缭绕,囍烛摇曳。 盛禧园的宴席设在离新房略远的地方,这也是周明隽的安排。 在房中等待的时间,绿琪不止一次的进来看她,问的最多的就是她肚子饿不饿。 「小姐,您真的不饿吗?」绿琪乖巧的蹲在她的身边,说的严肃又认真:「今日的大礼都行的差不多了,再晚一些殿下就要过来了,您可不能饿着,得有点力气才行。」 孟云娴摸摸肚子:「今日在府里吃了不少的东西,十分顶用,我此刻一点都不饿。」说着她一愣,反问道:「为什么我得有力气才行?你刚才说大礼都行的差不多了,还有什么礼?」 绿琪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目光在孟云娴的身上扫来扫去,笑容暧昧:「小姐都是大姑娘了,在这种事情上装傻充愣,不合适吧?」 她还很贴心的提醒了她一番:「难道小姐忘记,当年在扬淮园里头中了那种药,是怎么度过那个晚上的吗?」 绿琪回忆起那个晚上,不由得「嘶」了一声:「别的女子情窦初开,靠的是情诗一首,惊鸿一瞥这种寻常见惯了的法子,可是小姐不一样呀,小姐的爱意迸发的毫无预兆又热烈狂放,喊了一个晚上,被角都快被您给撕碎了……」 「你再说一句,我保证你的嘴会比被角碎的更稀烂一些!」提到那个羞耻的晚上,孟云娴直接扑过去堵住她的嘴,龇牙咧嘴凶相毕露:「此事我们都说好了一辈子都不许提的!你怎么还提!若是让我知道你告诉了谁,就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绿琪完全没再害怕,笑着要跑走,孟云娴心虚不已,爬起来就要去抓,没想到两人刚走出屏风之外,就见到那一身新郎喜服的高大男人双手环胸,倚着一个博古架,不知道进来站了多久。 「娘呀!」孟云娴吓了一跳,连绿琪都忘了抓了,看着醉眼迷离的周明隽尖叫出声。 绿琪已经愣了。逗一逗小姐就算了,要是真的让殿下知道小姐曾经身处险境,还吃了那样的药,肯定会扒了她的皮的! 最重要的是,殿下进来怎么没有声音啊! 虽然慌张,可是良好的出身训练让绿琪在最快的时间内镇定下来,她立马福身,对着殿下说了一箩筐的吉祥话,什么好听说什么,末了低下头作羞答答状:「愿五殿下与皇子妃早生贵子,百年好合。奴婢告退。」 周明隽一直噙着笑看这主仆二人,此番绿琪很有眼力,他很满意,遂点点头:「出去之后,找闵祁领赏钱,另外让所有人都走远一些。」 「是!」 绿琪逃出生天,愉快地帮他们关上门。 周明隽放开手,转身一步步的走到门口,咔哒,门闩落下,将房门锁上了。 他缓缓回过身,因为喝了酒,脸上泛着醉红,眼角眉梢都带着让人发狂的笑意。 周明隽慢慢的走到孟云娴的身边,弯腰自宽大的广袖中找到她的手,牵着走到拜访了点心果酒的圆桌边坐下。 孟云娴觉得周明隽的手像是被火烤过一样,烫得不得了。 「周、周哥……」 「谁是你哥哥。」 孟云娴:「……」 重整心态后,她声若蚊蝇:「夫君。」 面前的小姑娘面若桃花,含羞待放,紧张与期待里,还残有一丝刚才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惊吓。 周明隽双手捧住她的手,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然后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喟叹一声:「这一句称呼,真的等了好久啊。」 孟云娴从来没有看过他喝了酒是什么样子。 眼下,男人浑身上下火一样的滚烫,醉眼迷离里满是浓情蜜意,一个微笑的动作都能让她脸红心跳不能自抑。 绿琪有一点说的很对,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大人该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 可是一想要和周哥哥做大人的事情,还是很紧张啊! 第58章 手心被他贴出了汗,孟云娴不自觉地动了动手指:「周哥哥……」 周明隽缓缓睁开双眼,直勾勾的望向她,看的孟云娴心头一跳。 他染上情欲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模样,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暗示了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周明隽松开了她的手,单手扶着桌子站起来,对着她微微一笑,抬手张开手臂。 孟云娴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就站起来,倦鸟归巢似的扑棱棱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脸颊还在他的胸口轻轻蹭蹭。 孟云娴的内心:这、这就要开、开始了吗! 然而周明隽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低低的笑起来。 「你的发冠戳到我的脸了。」 孟云娴认命的闭上眼睛,怂怂的松开他。 周明隽拉着她走到梳妆镜前,按着她的肩膀坐下,无比从容的站在她的身后,帮她一点一点的卸掉头上的冠钗。 这一卸,孟云娴才察觉戴了这一整日的钗饰,几乎将头皮都扯下来。 今早刚刚洗过的黑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发间藏着的花香味一并发散出来,疯狂四溢闯入周明隽的嗅觉之中,令他的喉头不自然的滑动一下。 「啊……」孟云娴舒坦的扭了一下脖子,「好舒服。」 铜镜里映衬着身后的男人脸,孟云娴看到他再一次笑着张开手臂,她粲然一笑,起身扑进他怀里将他抱住。 周明隽忍着笑意,低下头在她的耳畔说:「是让你宽衣,我的皇子妃。」 孟云娴的身子一僵,红晕悄悄地爬上脸颊。 隔着红帐的烛火染出了迷人的情香,窸窣声中,宽大厚实的红色喜袍一件一件的落在地上。周明隽是个很公平的人,她帮他脱一件,他就帮她解一件,待到两人都只着单衣之时,周明隽猛地打横将她抱起,大步走向那宽敞又松软的床榻,将她轻轻地放在上面。 冰凉的空气透过单薄的衣裳沁入肌肤时,孟云娴浑身上下浮起鸡皮疙瘩。 背后迎上来一个温暖的怀抱,孟云娴被他从身后抱住。 电光火石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段几乎被遗忘的记忆。 那时候,她因为落水而浑身发热,生病时只能卧床缩成小小的一团,在被子里捂汗,可是她只知道捂汗,并不知道要防止寒湿着凉。结果刚刚捂汗后消退的热,又在湿凉中再次拔高,反反复复,险些要了她的命。 迷迷糊糊中,是一个怒不可遏的小哥哥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踢开了潮湿的被褥,又扒掉了她身上半湿的衣裳,换上他自己干净清香还带着竹叶绣纹的衣裳。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这个记忆,周明隽抱着她,双手绕到她身前锁住,低笑道:「看都看过了,便没什么好害羞的吧。」 孟云娴一个激灵,活鱼一样从他怀里钻出来,抱着被子缩到一边:「你……你果然……」 周明隽衣裳半敞,单手撑着床笑的丧心病狂:「我果然什么?」 所以记忆这个东西,忘记的时候千万不要慌,因为它一定会在关键觉得时刻积极主动的涌上来,给你一个措手不及的惊喜—— 【当年跟在你屁股后面的那个姓周的小子,他一定是知道自己争不过我……说你是他的童养媳……总之还说了一些不知廉耻的脏话……】她脸颊涨红,愤愤道:「当、当年你都跟子腾哥哥说什么了!」 周明隽的笑容变得玩味起来:「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谈别的男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孟云娴羞愤欲死,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扑上去将他压倒,发出好大一声「咚」响,凶狠狠地指着他的鼻子:「说不说!不说你就……你就死定了!」 周明隽对小妻子的投怀送抱很是受用,双手张开摊在床上,一副任由她为所欲为的样子,轻笑出声:「哦,那个啊……我本就脱过你的衣裳,将你那干瘪似豆芽菜的身子看了个全,事实而已,怎么就成了脏话了。」 身为一个成熟的大姑娘,孟云娴被他气笑了,瞬间听到了重点:「你说谁是豆芽菜!」 周明隽染着醉意的眼神渐渐迷离,只是看着她笑。 孟云娴的凶神恶煞瞬间化为乌有,被他看得浑身发软,根本凶不起来。 周明隽一直笑,忽的,他的手摸到了一块什么东西,单手拆开,送到孟云娴的眼前。 孟云娴看着他手里的半指长的芝麻花生糖,仿佛看见一片青山绿水中绽放的红绿相映—— 村里办了喜事,所有人堵在新房门口,要看新郎官给新娘子喂糖才肯让喜娘送新娘子进洞房,新娘子羞的人都不敢见,捂着脸一直躲。 扎着花苞头的孟云娴躲得远远的,偷偷看人家成亲。 她们家是村里唯一一户什么喜事都没有的人家,名声也不好,所以村里做亲做寿的,家家户户都送东西走人情,唯独不会给她家送,哪怕一个红鸡蛋一块糖也不会送。 即便是同样不会办事的周家,也因为有李老头的多番打点,令村里很多人都喜欢周恪,觉得他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巴结巴结没错,时常给他家送东西。 「字写完了?又在偷懒。」冷清的少年双手拢在袖子里,披着厚厚的披风,不期然的出现在身后。 孟云娴吓的小身子一抖,张着嘴百口莫辩。 第59章 踢踏着鞋子跟着周哥哥回他家学写字,孟云娴的情绪很低落。 「这东西怎么还放在这里。」明明是跟一边的李老头说的,周恪却抬手将桌上用红油纸包着的花生糖推向她。 孟云娴猛地抬起头,双目放光—— 这个是花生糖,可香了,吃上一片能顶小半天的饿! 她闪着奇异光芒的眸子期待的看着周明隽,没关系啊她可以负责全部吃完。 可惜周哥哥完全没有接收到她的意思,转身去练字。 「周哥哥!」她的脑袋从他的桌子前沿突然冒出来,像一颗长在桌边的小蘑菇,「我们来玩呀。」 周恪头都没抬:「不玩。」 「玩嘛!」她一把抄起那些花生喜糖,「我有一个好主意,我们来玩成亲的游戏吧!」 周恪笔尖一顿,一滴墨水滴在了刚刚写好的字上,晕开一片。 少顷。 李老头哭笑不得的看着并肩坐在床榻上的两只小孩,在孟云娴的引导下说:「新郎官给新娘子喂糖咯——」 一脸期待的孟云娴嗖的一下扭过头,毫不矜持,目光灼灼的盯着周恪哥哥……手里的糖。 周恪的嘴角抽了抽,冷然道:「你像新娘子吗?根本就是饿死鬼——」最后一个「鬼」字时,他恨铁不成钢的把糖块塞进她的嘴里。 等她愉快地吃完。 李老头又喊:「新郎官又给新娘子喂糖咯——」 周恪咬着牙,又给她塞了一块。 整个成亲游戏……他们不断地重复喂糖这个环节…… 画面慢慢的被溶解,变成了眼前的周哥哥和那块糖。 周明隽的指尖摇了摇手里的糖:「新郎官要给新娘子喂糖了。」说着,他慢慢将半块糖含在嘴里,笑看着她。 孟云娴忽然觉得眼眶发热,有点想哭,但是此时哭起来未免煞风景,她吸吸鼻子,趴在他身上笑起来:「这次还一直玩喂糖的游戏吗?」 周明隽含着半块糖,竟然也能清晰的吐字发音,「这颗糖就是你这辈子最后一颗,好好品吧。」 孟云娴笑起来,主动凑上去嗷呜一口咬掉半边的糖,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周明隽舌尖一卷,将剩下的半块糖吃掉了。 「云娴……」周明隽的声音变得低哑。 「……嗯?」 「有个问题,我很不解。」 「什么问题?」 「行礼之时,你说嫁给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将府里的水井都封起来。那如果老房子着了火,都没有水井,该用什么灭火呢?」 老房子?着火!? 这是什么问题。 不等孟云娴想明白这是什么路数,男人身体的变化让孟云娴整个人措手不及,想要逃开的时候,他摊在两边的手臂猛地将她抱住收紧,一个翻身改变了局势。 孟云娴的身体紧绷起来,呼吸不畅的看着慢慢逼近的脸。 周明隽满含笑意的眸子盯着她,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只能麻烦你亲自来灭了。」 …… 盛禧园的红烛,燃到深夜也没有熄灭。 霍家的书房,同样灯火通明。 霍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夜不能寐。 霍昂一打着呵欠,被逼无奈的陪他下棋到半夜。 「太子就不觉得奇怪吗?」霍烨落下一子,终于先发问。 霍昂一随意落子,下的很心不在焉:「奇怪什么?」 霍烨:「太子真的觉得,风车这玩意儿,是昇阳郡主能造得出来的吗?」 第60章 霍昂一哈哈一笑:「三弟,在你眼里,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霍烨抬眸看了他一眼。 霍昂一撒了手里的棋子:「不下了不下了,我可手里的差事是一日比一日多,没这个闲工夫跟你浪费时间。」 霍烨笑了一下:「这么说,我该恭喜二哥深得太子信任?」 霍昂一往椅子上一靠,笑起来:「老三,一个人用不用你,其实和信不信你没什么必要的联系。」 霍烨跟着笑了起来:「和不是对手的人下棋的确无聊,二哥,一起喝一杯吧?」 霍昂一果断的从下棋和喝酒两个选择里选择了后者。 乍暖还寒的小院子里,兄弟二人靠在椅子上,看着院中夜景。 「可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学喝酒的时候?」霍昂一突发奇想,追忆起往昔来。 霍烨淡淡一笑,他当然记得。 从自小只学读书写字的文若公子变成一无所有的乞丐,咬着牙去学生存之道,从乞讨来的第一个铜板,到学会第一口酒,再到穿行于商场与官场中游刃有余全身而退,在醉生梦死中犹如黄粱一梦,那时候他常常想,会不会有一日醒来时,便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往昔斑驳而苍茫。 霍昂一看着夜空,忽然笑起来:「老四那个死丫头成什么亲呢,哥哥们在这里喝酒,她就该乖乖的在一边斟酒,老老实实的坐在……坐在……」霍昂一四处看了看,选定一个角落:「对,就坐在那个角落,动也不动跟个受惊吓的兔子似的,最有意思了。哈哈……」 霍烨顺着霍昂一指的方向望向角落,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熟悉的画面来。 鼻头红红的小姑娘吸着鼻子,抱着一个大大的酒壶站在他们的中间,吃力的倒酒。倒完了,就一个人怀着心事坐到角落,不像别的刻意接近的姑娘那样懂得讨人欢心,却让人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望向她。 她好像藏着许多的事情,可一颦一笑又那样的简单。明明是出身大户人家的模样,却能懂他们所有的苦困与艰难;明明比他们还要小,却能说出令人意外的道理来。 霍烨这一生从未遇见过任何难题,唯独在看懂她的这件事上屡屡受挫,等真正看懂的时候,她已经决意离开,回到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霍烨忽然望向一旁的下人,做了一个吩咐的手势。 片刻后,宽敞的院子里竟然摆满了烟火。 霍昂一喝酒的动作都愣住了:「你哪里搞来的这些?」 霍烨看着暗沉的夜空,淡淡道:「买的。」 霍昂一差点呛到:「老三,你不会要放这些吧!?」 霍烨:「嗯,忽然想放放看。」 霍昂一失笑:「我只见过男人哄女人放这玩意儿的,咱们两个大男人放这个干什么?更何况这里是京城,不是那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你就不怕前脚放了这些,后脚咱们两个就被京卫抓走吗!」 霍烨懒懒道:「二哥现在是太子的宠臣,我有什么好怕的。二哥,咱们去馥园放烟火吧。」 霍昂一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有病。」 …… 烟火被点燃的那一刻,整个馥园上空几乎都被烟火照亮。 绚烂的烟火之下,霍烨仰起头看着它们,脑海里会想起那张满是惊讶的小脸和连绵不断的惊叹欢呼声。 那是相识之后的第一个元宵节,她兴致勃勃的邀请他们一起办灯会,还能猜谜拿奖励。好巧不巧的,那一晚刚巧有商会办宴席,因为他们牵线的一宗生意谈的十分顺利,所以也拿到了请帖。 她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丝毫不介意要自己一个人过元宵节,摆着小手让他们多吃酒,与姑娘们玩的开心些,她一个人也能办灯会。他什么都没说,脸色自然不好看。 宴席到一半,他不顾霍昂一的不悦率先离开。 她一直是自己一个人都能玩的风生水起的性子,好像从来不会寂寞,她说要自己办灯会,他就信了,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回到家里时,院子里根本一盏花灯都没有。 昏暗的院子里,仆人拿着一只光线微弱的蜡烛在放天灯,一盏又一盏,在小院上空稀稀落落的飘荡。 发现他忽然回府,坐在昏暗角落的她吓了一跳,惊惶走动时脚下一绊,吓得他赶紧冲上去接住她。 她有点慌张喊他,他却意外的发现她看不见东西。确切的来说,是在黑暗里看不到东西。 他知道这种病症,是雀蒙眼,光线昏暗时便如同眼盲。 他将她带到灯火通明的房间一通责骂:「看不见为何不早说!院子里为何不多点灯?你准备摔成傻子才告诉我吗!?」 他自认为很凶狠的骂她,可是她却自顾自的笑着。所以他从来都看不懂她,明明对她并不温柔也不亲近,可是她好像从来都不会觉得受伤难过。 他兵败如山倒,懒得与她较真,看着放过的天灯,好奇的问她为何从办等会改为放天灯。 她走到窗边看着已经飘远的天灯,眼神微微一变。 「小时候,有一个哥哥给我放过。我从来不敢夜里出门。可是他带我出门,用蜡烛点了长长的一条路引,带我看天灯。那是我第一次在夜里出门也不害怕。」 第61章 他看着她骤然温柔起来的侧脸,忽然笑了一下。 不多时,院子里摆满了从商会的船上买来的烟火。 他牵着有些紧张的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暗黑的院子,等到烟花绽放之时,院子的上空被悉数点亮,在她的星眸中炸出一朵朵惊艳的色彩。 「好、好美啊!」 他看着她,轻轻一笑:「能将夜色点亮的,不止是天灯,这个是不是比天灯更好看。」 她想也没想的点头:「好看!比天灯还亮!哇,三哥快看那一朵!」 在那个小院子里,他同样让她在夜色中看到了最美的景色。可是他终究忘了,烟火之美,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并不能让黑夜永远都明亮。 精疲力尽的孟云娴在眼花炸响之时竟然醒了。 醒来时,身边的人还没有睡,好像一直这样含笑看着她。 她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周明隽慢慢凑过来:「被吵醒的?」 她点点头。 馥园一直是个热闹的地方,夜里炸烟花也曾有过。 周明隽帮她捂耳朵:「睡不着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兴致勃勃的想去推开最近的一扇窗。 周明隽按住她的手,自己起身去推开窗户,刚巧能瞧见外面的烟火。 她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是烟火啊……」 周明隽重新躺下来,将她拉到怀里抱住:「是不是很吵?」 「才不会!」她立马反驳,又笑眯眯的够着脑袋去看烟火,半个肩膀都露出来了。 周明隽用被子把她裹住,有点生气:「着凉了!」 她不甘心的缩回来,在床上扭来扭曲,终于找了一个好位置,又能躺着又能看到烟火,可是她终究是累了,看着看着,就在连连不断的烟火声中睡着了。 烟火连绵,终有尽时。 窗外吹进冷风,她在睡梦中皱眉缩了缩,周明隽叹了一口气,起身重新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明亮的日光悄无声息的从窗沿爬上书架,将整个卧房都照亮。 周明隽撩开厚密的床帘,只着一身白色中衣起身。回望床榻上的人,香肩半露睡意正浓,他无声一笑,起身时候又将床帘裹得严严实实,不让日头晒进去。 门外已经恭候了一片奴仆,绿琪对着周明隽行礼:「奴婢叩见殿下,热水已经备好,殿下与皇妃可要现在梳洗?」 周明隽活动了一下脖子:「把东西都放进去,其他人都散了吧,又吩咐再过来,绿琪去准备一些清淡的吃食。」随着周明隽的吩咐,下人们各自开始忙碌。 回到房内的时候,床帘莫名的动了一下。周明隽笑着走过去,撩开帘子钻了进去。 孟云娴已经醒了,刚刚起床的茫然令她顶着散乱的长发,裹着被子呆坐在那里。 「醒了。」他屈腿坐在床边,单手撑着身子看着她。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阵,周明隽率先败下阵来,笑道:「你准备和我一直这样盯多久?」 孟云娴把被子裹得更紧了,「好冷哦。」 娇娇软软的声音一如昨夜的轻吟,周明隽不由自主的凑了过去,浅笑道:「我帮你把衣服拿去烘一烘,热乎了就穿上好不好?稍后还要去给父皇和皇后请安,还要去见母妃。」 孟云娴也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同,她在被子里滚来滚去的哀嚎,「你说我们若是从未回来过,如今在云县应该过得十分的逍遥自在吧。」 周明隽直接扑上去将她压住,在她放大几倍的哀嚎声中轻啄她的脸蛋:「何止是逍遥自在,孩子都该打酱油了。」 孟云娴忽然停止哀嚎,正经的盯着他,眸子忽闪精亮:「周哥哥,你想过回云县生活吗?」 若是此刻能有一面照镜子,她就能看得到自己眼中闪着的试探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与她对视片刻,周明隽点点她的鼻子:「回哪里生活都是后话,此刻你要知道的是,若是请安晚了,我也保不住你。」说着,他起身去收拾她今日要穿的衣裳,拿到刚刚放进来的炉子边上烘烤温暖。孟云娴缩在被子里,看着给她暖衣裳的周明隽,心底划过一丝忧虑。 这是她第一次问他这样的问题,可是他好像并没有要正面回答的意思。 周哥哥……还是很珍惜这个皇子的位置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从前如何,皇帝总是他的生父,且在他回朝之后一直多番照顾,甚至明里暗里默许父亲荣安侯对他诸多照拂,在他心里一定能明白皇帝的用心,也敬他这个父亲。 可如果他知道了以前的事情,还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做他的五皇子吗? 第62章 他会不会因为怨恨去做些可怕的事情? 有时候,她其实更希望当年叶姑姑临终前告诉绿琪的那些事情是叶姑姑自己编纂的。她们只是只因为痛恨皇帝,所以才造出了那样的假话。可是绿琪的转述里,从未透出半点仇恨的味道。叶姑姑只希望在往后余生,有人能陪着周哥哥,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陪着他。 若她早一些知道这些,未必会不顾一切的离开这里。可偏偏在她知道这些的时候,又无法立刻赶回来。 但愿从今开始的陪伴并不算晚。 眼前忽然一黑,脑袋跟着一沉,然后是一个低笑着的质问:「你每日起来都这样发呆吗?」 带着温香的衣裳兜头盖下来,周明隽往床边一坐,含笑看着她。 孟云娴从沉思中回神,拧着眉头将脑袋上的衣服拿下来,不满的看着昨日还温声哄逗她的男人。 周明隽果然还是周明隽,并不因为从周哥哥变成了夫君就有哪里不一样,他还是从骨子里喜欢欺负她,半点温柔都不懂! 「哪有你这样扔衣裳的!这衣裳有多重你知道吗!」她气呼呼的将衣裳抖开,往自己身上套。 周身的温暖让火气消退了些。套上了第一件也就完成了寒天起床的第一步,她低着头开始认真的一件一件穿起来。 如今她还是新妇,所以绿琪准备的衣裳都是以红色为主,只是皇妃的服制比起做姑娘时候的要隆重复杂的多,穿起来很是累人。 周明隽并没有在一边干看着,她捞起一件衣裳时,他就顺手挑起腰带绕着她的腰帮她穿戴,嘴里还时不时地蹦出「转过去」,「抬手」这样的词儿,孟云娴乖乖的接受他的帮助,衣裳穿的顺利许多。 绿琪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悄悄地站在一边,看的心里有些莫名的暖意。 算起来,今日是新婚的第一日,可是他们两人的相处,更像是在一起许多年的夫妇一般,自然又默契。 在周明隽的帮助下,孟云娴穿戴整齐的坐到梳妆镜前,让绿琪梳头净面上妆。 周明隽这才招来宫奴开始整理自己,目光时不时地会往她那边看一眼。 「绿琪。」周明隽叫住绿琪,「换那只金钗。」 绿琪怔愣一瞬,赶紧将珍珠簪换成了金钗,金钗配一身喜气的红衣,果然更衬托气色明艳。 绿琪笑道:「殿下好眼光。」 孟云娴对着镜子左转右转,「差不多就好了,头发都梳起来真不习惯,感觉脑袋都重了。」 周明隽正张开双臂让宫奴系腰带,闻言瞥了她一眼:「我扶着你的脑袋走可好?」 孟云娴忍不住扭过头斜了他一眼。 周明隽刚好转过身,并没有接收到她这仇视的目光。 绿琪忍俊不禁,小声提醒:「皇妃,您要不要帮殿下束发?」 虽说相熟,但是多一些夫妻间的亲昵总归没错的。 周明隽穿戴完毕,也要开始束发,结果转身就看到一手拿牛角梳子一手拿发冠,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小妻子正等在一边。 在孟云娴的自荐下,周明隽被按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她抓着头发开始认真的梳理。比起惊喜和愉快,周明隽更多的是皱眉和狐疑:「你还会帮男子束发?」 孟云娴:「这有什么难得,你别看我这样,我梳的可好了。」 周明隽从铜镜里冷视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事实上孟云娴并没有吹牛,她挽发束发的手法都极为熟练,三两下就帮他全都整理好了,带上白玉冠用簪子别好,她从他身后凑到前面,笑嘻嘻的:「怎么样,梳的很好吧。」 周明隽通过铜镜与她对视半晌,冷笑一下,直接起身去洗脸。 孟云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这忽然冷淡下来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她试着喊他几声,可是他一副冷然的模样让她有点生气,啪的一声将梳子摔在梳妆台上,吓了绿琪一跳。 绿琪的本意是希望皇子妃帮殿下梳头,增加一些小夫妻的亲昵,感情浓厚了,这孩子也来得快,可怎么好好的就发脾气了呢。 「小姐,您怎么摔东西啊。」绿琪小声的询问。 孟云娴扭过脸去:「不要理他,他从前就是这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最讨厌了。」 绿琪苦笑:「哪里有人是真的喜怒无常呀,殿下这样疼爱您,一定是有原因的。」 孟云娴摸摸下巴:「难道是我梳的不好?从前我们两个女扮男装不都是这样梳头的吗!你还说我梳的好呢。」 绿琪福至心灵,看了一眼背影冷漠的五殿下,小声的凑上去与孟云娴咬耳朵。 「啊?」孟云娴忽然疑惑一声,那一头冷漠梳洗的人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啊什么?」 第63章 孟云娴脑子里思索着绿琪的话,理都没理周明隽,拉着绿琪走到角落小声嘀咕:「不会吧?他竟然能小气成这样?」 绿琪立马帮忙说话:「皇子妃说什么呢,这样怎么算是小气呢,男子若是连这点醋意都没有,那也算不得紧张您了。」 孟云娴唏嘘不已:「这种紧张的路数,还是少来几条为妙。」 主仆二人躲在一边说小话的背影让周明隽很是不开心,遂站的远远地呵斥:「有完没完,再不出门就迟了。」 绿琪感觉周明隽是真的不开心了,赶紧催促着孟云娴动作快些。 两人出门时,马车已经准备好,奴仆跪地参拜。 孟云娴在绿琪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很快周明隽也坐了进来。 马车往皇宫走的时候,车内一片沉默。 周明隽顶着一头的乌云坐在那里闭眼养神,孟云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往很远的地方重重坐下,深怕他察觉不出来,还双手环胸轻哼了一声。 假寐的人忍不住睁开眼睛:「坐那么远干什么?你是怕马车急刹之时你掉不出去是不是?」 孟云娴不理。 周明隽直接伸手将人拎到自己身边做好。 孟云娴一副随你怎么样的态度,被拉过来也不反抗,但就是不理他。 周明隽有点绷不住了,他侧身正面她,冷笑道:「谁惹你了?」 孟云娴伸出右手,蹭的一下弹出食指,毫不客气的指向他。 周明隽气笑了:「我惹你?」 她扭过头来,正经道:「好心好意帮你梳头,不满意就直接说,不管是盛禧园还是皇宫,多得是心灵手巧的丫头,你做出这幅嫌弃的模样干什么,劳驾放一百个心,往后你求我给你梳头我都不梳!」 说完,还轻哼着扭过头不看他。 周明隽也较真了,双手捧着她的脑袋强行转过来,「好啊,你不给我梳头要给谁梳头?你觉得自己梳的很好是不是?还是谁曾经昧着良心夸过你?」 孟云娴在他双手的揉捏间艰难的辩驳:「我本来就梳的好呀!往年我与绿琪女扮男装出门,我梳的可比她好!殿下的脑袋是比较金贵,我不碰就是了!」 周明隽被这一连串的话打的措手不及,手都忘了动作,脸上更是露出难得的窘迫之色:「你……帮自己梳男装?」 孟云娴趁机打掉他的手:「不然我帮谁梳!」 周明隽怔愣一瞬,忽然露出尴尬的神色来,他看了一眼刚才狠狠揉她脸的手,不自觉的握拳,又放在唇边轻咳:「我就是不想太过表扬你,免得你失了分寸,得意忘形。」 这句话完全起不到缓和氛围的作用。 周明隽内心开始生出懊恼。 谁家的新婚第一日似他们这样? 本来好好地,怎么说不愉快就不愉快了?只是因为猜测她曾经也这样给她的三哥梳头? 「其实……也没那么差。」周明隽又补了一句,但并未看她,或者说是不敢看她。 孟云娴半晌都没有动静,周明隽扭头看了她一眼,心头一跳。 坐在一旁的女人带着一脸戏谑的笑容,仿佛将他看穿了一般,且随着他的扭头逃避执着的追上来。 这一次换孟云娴双手捧着他的脸强行转过来,毫不留情的搓揉,还带着疑惑的目光不断打量:「殿下早晨是用陈醋净脸漱口的吗?」 她凑近用力的嗅嗅,又移开继续疑惑:「怎么这么酸啊。」 她故作疑惑的语气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周明隽单手擒她双手,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将人与自己贴近,顷刻间两人便在这狭小的马车里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相贴,呼吸交融。 「知道这样故意说酸话气我的下场是什么吗?」 孟云娴死猪不怕开水烫:「难道要被按进有水鬼的水井里吗?」 周明隽露出阴森森的笑容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是做你昨日求着我把你按进水井里也不要再继续的事情。」 怀里人的身子,僵了一下。 孟云娴立马乖巧起来,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透着纯净的光芒,再不敢提什么酸味臭味,软软道:「周哥哥。」 周明隽轻笑一声,松开她让她坐好,但这一次却主动牵了她的手,双手包裹住轻轻地搓揉。 身边的人忽然发出扑哧的笑声。 周明隽惩罚似的捏了一下她的手心,仿佛是在提醒她不要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第64章 可是孟云娴显然不准备这样放过他,还悄悄地朝他挪了挪,贴在一起坐着,一副打商量的语气道:「周哥哥,下次你要吃醋的时候,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一声?我好先捋一捋到底有没有这门醋能给你吃呀,你说你又板脸又生气,到头来吃了一场飞醋,亏得慌呀。」 周明隽慢慢转过头,对着她温柔一笑,可出语如冰:「闭嘴。」 有了路上的这么一段插曲,孟云娴觉得进宫谢恩都不那么紧张了。周明隽自觉理亏,一路握着她的手进宫。宫人瞧见他们二人,皆是恭敬请安,又偷偷看两人紧握的手。 皇帝已经下了早朝,听闻老五携妻前来谢恩,心情颇好的往皇后那边去。 然皇后宫中此刻并不算安宁。 大公主周玉音近来的行为举止令淳于皇后十分的不满,正在训斥。 「我知你并不想和亲,母后又何尝想让你去和亲?可是你身为公主,仪态礼仪都要端庄,你是公主之首,失了仪态便是个笑话,母后苦心培养你多年,为的是什么?」 周玉音低垂着眼眸聆听教诲,自小在她身边伺候的嬷嬷连连求情:「皇后,公主只是无心之失,您要怪就怪老奴,老奴见公主实在心情不好,这才想让公主散散心。」 淳于皇后怒道:「你以为本宫不会罚你吗!」 周玉音见母后是动了真格,这才抬起头正色道:「母后为何要迁怒嬷嬷,儿臣散心贪玩,耽误了练琴的时候,母后责罚便是。」 淳于皇后恨铁不成钢,正与发作,皇帝来了。 五皇子刚刚大婚,今日该进宫谢恩,想起这件事情,淳于皇后让嬷嬷将周玉音搀扶起来,又吩咐道:「将音儿的琴拿过来。」 皇帝走进大殿的时候,正好听到周玉音的琴乐声。 「音儿在练琴啊。」皇帝笑着走进来,淳于皇后起身相迎。 周玉音正欲停下时,皇帝摆摆手:「别停下来,朕好久没有听到音儿的琴了,继续奏吧。」 周玉音温婉应下,坐下继续弹琴奏乐。 皇帝看着女儿奏琴的模样,十分的欣赏:「这宫里论琴,各宫妃嫔都不比音儿的琴艺好,还是皇后教导有方。」 淳于皇后温婉一笑:「皇上谬赞,臣妾只是一个小妇人,除了养育一双儿女,也未能做出什么大事。」 这话实在是过谦了,自从立后以来,皇后执掌后宫有条不紊,几乎从未出过什么岔子,她自来恩威并施,养育一双儿女也是冲着让他们以做表率的目的来教养,比任何一宫的妃嫔都做得更好。而这一双儿女,作为皇子之首,皇女之长,也从未让人失望过。 正因如此,如今羌国有联姻之意,音儿又年华正好,是联姻首选。皇后生不舍之心,有挽留之意,皇帝也是看在眼里,哪怕知道皇后对裴原的施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裴原誓死不从,宁愿将自己弄伤了也不肯做这个大驸马,若是让皇后继续胡闹下去,最后丑的还是音儿的名声。堂堂一个大公主,竟然强迫朝廷命官为驸马,传出去实在是不像样子。 「皇后劳苦功高,朕一向记在心里,如此自谦大可不必。」 话音未落,周玉音的琴忽然断了弦,飞弹的琴弦划破了周玉音的手指,她低哼一声。 淳于皇后赶紧过去查看,握着她的手指顿时无限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 周玉音也没想到琴弦会断,此刻只觉得指尖生疼,眼泪不由自主的往外冒。 皇帝也紧张了一番,又是宣太医又是温声呵护。 他上前查看了一下周玉音的琴,琴已经很旧了,在淳于皇后的安排下,周玉音每日都要花时间练琴,这门功课从来没有落下过。 「这琴已经很久了,改日朕为你寻一个新的来。」 周玉音起身行礼:「父皇国事繁重,无需为了这等小事费心,况且这琴是儿臣学琴起便用着的,早就习惯趁手了,父皇的美意,儿臣心领。」 没有哪个父母不喜欢礼数周全识大体的女儿,皇女之中,皇帝也的确最喜欢周玉音,此番见到她这样懂事,对她的伤口也越发心疼。 周明隽与孟云娴刚好在这时到了皇后的宫门口,宫人来通报。 皇帝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一些,与皇后一同上座等着一双新人进来,周玉音则是跟着太医去了后殿包扎伤口。 走进殿内时,周明隽依然握着孟云娴的手。皇帝在看到他们时,不由得有一瞬间的失神。皇后转头时,恰好看到了皇帝短暂的失态,她眼眸低垂,无声的收回目光。 两人双双叩拜帝后,以谢赐婚主婚之恩。 皇帝和蔼一笑:「都起来吧。」 周明隽率先起身,弯腰去搀扶自己的妻子。淳于皇后笑起来:「云娴你一走就是三年,隽儿也坚持不懈的等了你三年,如今见你们二人如胶似漆,恩爱有加,也不枉这么多年的坚守。本宫愿你们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说着,皇后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金镯子,让人送到了孟云娴的面前。 孟云娴宠辱不惊的接下,言行举止都十分的到位。 皇帝从前就喜欢孟云娴这个小丫头,现在她做了老五的媳妇,也是老五自己选的,他自然越看越喜欢:「丫头,你如今可是做了朕的儿媳妇,若是再像从前那样胡闹,朕可由不得你了!」 孟云娴莞尔一笑:「金牌已经完璧归赵还给了父皇,臣媳纵然有一万个胆子,都没有父皇的金牌来的让人安心。」 她小的时候生的萌动可人,更似荣安侯的长相,但现在张开了,像是慢慢的开始融合了荣安侯与其夫人的所有美貌,一颦一笑皆动人心,是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第65章 「这话说得,好似做朕的儿媳赐,你得长一万个胆子才能安心?」 嗯?她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就见崇宣帝重新拿出了那块跟随了她三年的金牌。 「你拿着它时,山高皇帝远也没捣什么蛋,如今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想来也翻不出什么浪花,若是能给你涨涨胆子,踏踏实实的陪着隽儿,也算是物尽其用。」 皇后不安的看了皇帝一眼。 孟云娴则是吃惊的看向周明隽。 周明隽冲她一笑:「既然是父皇所赠,你收下便是。」 孟云娴从不是扭捏之人,赶紧谢恩:「多谢父皇。」 淳于皇后有些忍不住了:「皇上,金牌一物贵重非凡,有金牌可畅行宫中内外,是不是……」 「皇后。」皇帝低声道:「朕心里有数,无需惊讶。」 皇帝看着愉快手下金牌的孟云娴,略有感慨:「听闻营州地动之时,所有难民都为挣活命之机往外跑,只有一人,带着大批的医药拼死赶往灾害之地,赠医施药,于那危机之地与黑白无常抢人,挽回数百生灵;宣州动乱,也是有人提前知晓了消息,乔庄商旅传信于驻军,因信报及时,才能令宣州军早有防备,及早平乱;至于永州冻灾,自州县散出的棉衣与粥粮虽只能解一时之困,但就一己之力而说,已经是功德无量。」 皇帝看着孟云娴的眼神渐渐地复杂起来:「皇后觉得,若是这些事情皆是由一个小姑娘一力为之,又该如何论功行赏?」 淳于皇后眼中闪过讶异,下意识的看了孟云娴一眼。 所以皇帝的意思是,这些事情都有孟云娴掺和其中,还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金牌并非大婚谢恩的赏赐,而是对她为大禹立下的功劳给出的嘉奖。此事皇帝从未对外宣扬过,却是等到了周明隽大婚之后作为奖赏送出金牌,这又是何意? 皇帝看着周明隽,略有感慨道:「隽儿,朕的儿媳,出门在外可从来没有丢过皇家颜面,哪里像你,为了一桩婚事便将自己的职务抛诸脑后,实在不该。若你再不勤勉奉公,就该被云娴笑话了。」 其实,自皇帝数论起孟云娴在外的丰功伟绩时,周明隽已然讶异。 他早就猜测到她在外头不会安分,回朝之时又是假扮流星轻骑又是传喜报,一定多少掺和了一些,可是他从来没想过,她是如此认真的去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像从前那样浅尝辄止要一个说法一个名声,而是几乎赌上了命奔赴而去。 孟云娴听到皇帝这样说,立马就开始护食:「父皇此言差矣。臣媳遇事尽一己之力,全因心知若是殿下处在那个境地,一定也会这样去做,还会比臣媳做的更多更好。人之大义,臣媳孤陋浅薄懂得不多,只能从殿下的心胸中窥伺一二,谨记于心。斗胆说一句,与其说臣媳是不敢丢皇家颜面,不若说是不敢丢殿下颜面。若臣媳是一个贪生怕死见死不救之人,也不配做殿下的妻子,更不配做父皇的儿媳。」 她主动双手奉上金牌:「臣媳所做皆是奉行父皇与殿下的心中大义,且因一己之力浅薄,并未能扭转全部局面,真正能得以解决,全凭大禹君民上下一心,金牌贵重,臣媳受之有愧。」 淳于皇后眼神深沉的看着这个能说会道的小姑娘,心中冷笑。 皇帝果然很吃孟云娴这一套,当即命她将金牌收好。 「你是女子,若是男子还能加官进爵论功行赏,如今这金牌赠予你,也是朕替大禹的百姓对你的感激。」 孟云娴的眼神在皇帝与周明隽之间流转,莞尔一笑:「可是此乃殿下教臣媳的道理,如今赏赐都归了臣媳一人,不大合适呀……」 皇帝和周明隽同时笑起来。 皇帝:「朕相信,隽儿既能教你这些,也定能比你做的更好。」 周明隽抬眼望向皇帝,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握拳。 谢恩之后,两人便去了贵妃那一处。 淳于皇后对皇帝赠金牌一事还是有些不赞同:「纵然孟氏有功,但她始终是女子,如今还是皇媳之一,皇上这样重赏,要让其他的皇媳如何做想?」 皇帝轻笑起来:「如何做想?她们无功无劳,于京中安享荣华,还能怎么去想?」 「可是孟氏如今是隽儿的妻子,是五皇妃,她的作所作为无需她那些滔滔言论,旁人自会归咎到隽儿身上,难道旁人皇上不怕旁人对隽儿多加议论吗?」 淳于皇后的语气太急,几乎毫无顾忌的就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皇帝若有深意的看了皇后一眼,竟道:「皇后究竟是担心流言蜚语影响了隽儿,还是担心这些对隽儿的褒奖,会影响了太子?」 皇后一惊,赶紧起身跪下。 「皇上明鉴,臣妾不敢妄议前朝之事。」 皇帝笑了一下,伸手把她扶起来:「皇后的意思,朕明白。」 刚巧这时候周玉音的手已经包扎完毕,从后殿过来,皇帝顺势岔开了话题,询问起了女儿的伤势,周玉音温声道自己是小伤没有什么大碍。 等到周玉音离开,皇帝便吩咐太监去库房寻一把上好的琴送到大公主那里,另外告诉大公主,伤好之前就不用练琴了。 皇后在一旁听见,出声阻止。 「皇上,音儿是一个念旧的人。这琴从她学琴起就一直陪伴左右,琴弦也换了多次,她从未想过用旁的替代。」淳于皇后眼波流动,低声道:「用惯了的琴,便不会舍弃,一如住惯了家里,难适应他乡。」 皇帝沉默片刻,对太监道:「给公主送一把最好的,她从不去试,又怎会知道新的不好。」说罢,他便离开了皇后的寝宫。 第66章 「皇上!」淳于皇后还想再求情,可皇帝显然不想再听。 「皇后娘娘……」嬷嬷心疼的搀扶住她:「您别着急,现在一切尚未定下,公主未必就要去和亲……」 …… 这一边,孟云娴出来之后就跟周明隽去拜见贵妃了。 贵妃正抱着儿子在玩拼板。 拼板上绘制了大禹的地图,地图在十六宫格中被分成十五宫格,空一格可以活动拼板。打乱图板顺序后,通过移动小版块将地图复原。 周明阳已经三岁了,生的白白胖胖很有福相,说话走路都练的很好。 这是贵妃第一次正式见孟云娴,对她十分亲切,还教周明阳叫人。 听着周哥哥名义上的弟弟奶声奶气的喊她皇嫂,孟云娴喜欢极了,命绿琪拿出一早备下的礼物。 礼物一事,是周明隽意料之外的。他一直以为绿琪手里捧着的盒子是要送给父皇的。 盒子打开,竟然是二十四幅皮影。 「儿媳得父皇之恩,能见大禹山河美景,一心想为这三年的时间留下些什么,恰逢京中有手艺极好的皮影师父,便绘制了自己最喜欢的二十四处人文与美景,每一处都有一个故事,还请了最有资历的皮影戏人,只要母妃与六弟想看,随时可传唤入宫为母妃与六弟表演这些皮影故事。」 贵妃对这份礼物爱不释手,意外又欢喜。 「好好好,本宫就喜欢这些。」贵妃一把拉住孟云娴直接坐到自己身边:「你是不晓得,自从生了阳儿,这赏赐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可这些赏赐,都不能帮本宫哄住阳儿半刻,你这个礼本宫喜欢得紧,阳儿自小喜欢听故事,为了给他讲故事,本宫将儿时度过的书都要翻烂了,你这个好,极好!」 孟云娴跟着笑起来:「六弟要听故事还不容易,儿媳这里可攒了不少的故事,只要得了空便来帮母妃给六弟讲故事,保准他不出皇宫半步,都能知晓半个天下事。」 贵妃看着她的眼神都变了,转而对周明隽唏嘘道:「难怪这孩子苦等三年也要等你回来,依本宫看,什么端阳端宁,都不及你半分。本宫喜欢你,往后一定多进宫来陪陪本宫和阳儿。」 说着,贵妃大手一挥给孟云娴赏了一整套金饰,从头到脚加起来有三十六件,纯金打造宝石镶嵌,奢华无比。孟云娴当即就不敢收了,贵妃却不以为意:「这都是本宫入宫时娘家的陪嫁,如今本宫带着孩子,半根簪子都不敢多戴,这些物什闲着也是积灰,你不嫌弃就好。」 孟云娴哪里敢说半个嫌字,在请示了周明隽的意思之后,谢恩收下。 最后,他们今日这一趟谢恩,回去的时候绿琪和闵祁两个加起来都拿不完那些赏赐。周明隽让他们两人用来时的马车将东西送回去,自己则是牵着孟云娴的手准备步行回盛禧园。 「你是何时准备那么多的?」走着走着,周明隽忽然蹦出一句话来。 孟云娴出了宫就不老实了,走在他身边一蹦一跳的,「又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顺手就准备了呀。」 顺手准备的吗? 他可不信。 无论是在皇帝面前的那番话,还是在贵妃面前的讨好,她都将五皇子妃的身份做到了极致。 像是为了什么而专程准备的这些。 周明隽握紧她的手,避免她跑开。 两人正走着,一个娇媚的声音由远及近:「明隽哥哥!」 并肩而行的两人同时顿住,回身望去。 端宁县主从马车里下来,犹如一个被情郎狠心抛弃的可怜女子,红着眼睛跌跌撞撞奔赴过来,她像是看不到孟云娴似的,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周明隽,于一步之遥时不舍得停下脚步,凄楚的看着他:「明隽哥哥大婚……端宁本该献上贺词,奈何端宁近来大病一场,未能亲自恭贺……」说着,兀自咳嗽起来。 端宁本就生的娇小,这样可怜巴巴的在大街上冒着寒风咳嗽,不断惹人侧目。 孟云娴面无表情的看了周明隽一眼,被他握着的手狠狠地捏了他一把。 周明隽接收到了她的信号,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 端宁因对前两人的眉目传情越发伤情,眼泪都要滑出来了:「明隽哥哥,端宁不会忘记这三年与你的情意,我会时时刻刻念着你对我的好,还有族学中你对我的照顾。」 周明隽对端宁的态度很冷淡:「我对你从未有过什么情意和照顾,端宁县主还是不要说这些令人误会的话,既然病了就赶紧上马车吧,站在这里,对病情无益处。」 端宁忽闪着眸子激动地看着他:「明隽哥哥你是关系我是不是?我……」 孟云娴两眼一翻白,再次晕倒。 好在周明隽牵着她的手,飞快的将她拥入怀中。 「云娴,你怎么了?」 端宁县主看着眼前突发的变故,忍不住咬牙。 两次都用这种招数,未免太小看她了! 「明隽哥哥,快将皇子妃放到我的马车上,我送你们回府。」说着,她竟主动上前与周明隽一同搀扶孟云娴。 第67章 孟云娴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她怎么忘了小绿琪此刻正在吭哧吭哧般金子呢! 这戏码没了小绿琪配合,便乱了套啊。 最终,孟云娴上了端宁的马车,靠在周明隽的怀里,周明隽一脸无奈的单手搂着她,好气又好笑。 端宁完全不放过任何和周明隽在一起的机会,不断地与他说话,说族学的事情,说自己家乡的事情,每说一句,都要凄楚哀怨的看一眼周明隽。 周明隽由始至终都很冷淡,回答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好不容易等到马车抵达盛禧园,端宁主动帮周明隽搀扶孟云娴,却「哎呀」一声,没站稳的直接跌进周明隽怀里,周明隽没料到她来这一招,手上一滑,孟云娴朝一边歪去,咚的一声撞了脑袋,发出好大一声响。 「明隽哥哥……」端宁害怕的抓住周明隽的袖子,死活不让他去扶孟云娴。 这样了还能演下去,孟云娴觉得自己都能升仙了。 她缓缓转醒,冷冷的盯了周明隽一眼,二话不说直接下车进门。 周明隽见她走了,再无什么好脸色,直接将端宁丢到坐上,飞快下车。 「明隽哥哥!」 「县主无事的话还是早些回去养病吧,多谢县主相送。」说完,周明隽直接追进去,盛禧园还很应景的关上了大门。 端宁坐在马车里,狠狠地甩下车帘子。 「有了正妃又怎么样?我想得到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 周明隽追上孟云娴,一把拉住她:「你这是干什么?」 孟云娴的肺都快炸了,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哼!」 周明隽看着她的小样子,笑了起来:「天地良心,你可见过我对她有过半分温柔情意?你这脾气可发的毫无道理。」 孟云娴当然知道! 若是周明隽真的想有什么,能等到现在吗? 可是…… 「哼!」 就是很生气。 周明隽微微倾身,直勾勾看着她,慢慢笑起来:「下次你要吃醋的时候,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一声?我好先捋一捋到底有没有这门醋能给你吃呀,你说你又晕倒又哼哼,到头来吃一场飞醋,亏不亏得慌呀?」 绿琪很是不懂,为什么出门之前是殿下在生气,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皇子妃在生气呢? 闵祁从厨房溜出来,对绿琪道:「殿下在帮皇子妃准备汤水,绿琪姑娘,你能不能帮忙让皇子妃消消气?」 绿琪摸着下巴:「消气?意思是让皇子妃不再跟殿下置气?」 闵祁点头:「正是。」 绿琪莞尔一笑:「这还不简单。」 房间里,孟云娴气呼呼的双手托腮看着镜子里发脾气的自己,绿琪小心翼翼的奉上一杯热茶:「皇子妃,您是怎么了?」 孟云娴撇撇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绿琪明知故问:「难道殿下还在为您会梳男子的发式生气吗?」 孟云娴哀嚎一声,趴在桌上很是愁苦,她拉着绿琪将端宁县主向周明隽投怀送抱的事情小孩告状似的说了个全。 绿琪越听越想笑,她眼珠子一转,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认真道:「小姐,奴婢知道你和五殿下是一起长大的情意,感情深厚,可是五殿下到底是五皇子,您细细想一想,如今除了年幼的六殿下,其余几位殿下除了正妃之外,都有侧妃或妾侍。」 「尤其是侧妃,四殿下成婚之时,是同是册封的正妃和侧妃。那位侧妃您或许还认得,就是穆阳侯府的那位吴小姐。」 孟云娴愣了一下。她差点忘了,绿琪自小长在宫里,见惯了皇帝后宫佳丽三千,皇亲贵胄妻妾成群。多女共侍一夫在她看来,应当才是最正常的事情。 「殿下痴情,旁人看在眼里,所以成亲之前,殿下执意等着您,旁人不好自讨没趣。可是现在您和殿下已经完婚,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旦太子继承大统,殿下要在京城立足,少不得要多建立一些关系,最简单的莫过于姻亲。到时候无论是侧妃还是妾侍……小姐……应该早些做好准备才是。」 孟云娴在绿琪的话中渐渐沉默起来。 年幼之时的兄妹之情可以不参杂任何贪心的欲念,可是做了夫妻,有了男女之情,那种霸占的心思就浓厚了,至少在孟云娴的心里,就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这一点。 绿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语气依然认真严肃:「皇子妃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奴婢只是想让皇子妃明白,这新婚夫妇的日子最是甜蜜无忧,不该用在小事上置气。若有朝一日殿下身边也有了侧妃和妾侍,皇子妃想起与殿下单独相处的日子是全都在置气,岂不是很可惜。」 「什么很可惜?」周明隽端着汤盅走进来。 绿琪即刻住口,对着孟云娴使了一个眼神,然后很懂事的退下了。 第68章 周明隽对绿琪的眼力一直都很满意,他把汤冻子放到桌上,转身走到孟云娴面前蹲下,顺势握住她的手,忍俊不禁道:「不吃醋了好不好?换吃汤冻子。」 孟云娴的脑子里盘旋着绿琪的话,终是将那点酸意给压下去,被他牵着走到桌边坐下,直到盅子的盖子打开,香气扑鼻时,自第一次吃到汤冻子的惊艳再一次复苏,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飞醋陈醋,立马要舀一勺尝鲜。 「在外面过年的时候我就特别想这一口,馋死我了。」她享受的吃起来,美滋滋的眯眼。 周明隽在一旁陪着她吃,「既然想,为什么不回来?」 孟云娴的眼睛刷的睁开,撞上他的目光时,有点不自然的避开。 瓷白的勺子舀着鲜香的汤水,少顷,她俏皮一笑,用骄纵的模样道:「若我就是故意不回来,想看看你到底能等我多久,会不会趁我不在的时候收她七八个偏房妾侍,你要如何?」 周明隽笑了一下:「还没有等到我把持不住收七八个偏房妾侍,你就先把持不住回来将我霸占,很不甘心吧。」 孟云娴失笑:「我才没有不甘心!」 周明隽:「嗯,你没有,是我不甘心。若你再不回来,我哪有闲工夫娶什么妾侍偏房,当务之急是出去抓你。」 汤水将她的唇瓣润的红润光亮,周明隽说话时一直盯着,最后还是没忍住,凑上去轻轻啄了一口。 她愣愣的:「嗯?」 「尝尝咸淡。」 不等她再反应,周明隽已经伸手在她的头上扫了扫:「有胡思乱想的功夫,不如多吃点好吃的,回侯府看一看。」 提到侯府,孟云娴的表情怔了一下。 「怎么了?」周明隽给她盛了第二碗汤冻子。 孟云娴看着放到面前的汤冻子,若有所思道:「忽然想起来出嫁之前的那段日子,父亲时常告假,不上朝也不上值,称病待在府里,时不时地给我们做吃的,与我们说话。你知道吗,他竟然还研究起汤冻子的做法,可惜他的手艺比不上你万分之一,即便是老谋深算聪明绝顶的荣安侯,在厨艺上实在笨拙了些。」 周明隽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盅盖子:「侯爷这几年的身体每况愈下,可是他自来示人都是半真半假,原本我都以为他是真的病了,如今看来,只是为了偷懒耍滑,在你成亲之前多争取一些与你相处的时间。毕竟你一走就是三年,带着当初并未化解的恩怨的和误会离开。即便你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用重逢的喜悦和思念冲淡过去的事情,可你觉得荣安侯这样心如明镜之人,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孟云娴低着头搅动勺子,并没有答话。 周明隽的声音低醇温柔:「若你不想将过去的事情扯开来说清楚,并没有人会逼你这么做,可是云娴,正如父亲与母亲对待孩子时的方式从来都不同,为人子女,也不该以为解决与他们之间的矛盾是一件一劳永逸的事情。」 「对于母亲来说,离别之后的重逢之喜或许能冲淡那些远久记忆带来的伤痛,你们一同珍惜当下过好余生。失而复得,可以让她们再也不计较任何事情,只求眼前的安稳和平顺。但父亲未必如此。」 孟云娴忽然松开勺子,发出一声脆响。她抬眼望向他时,笑容明朗:「从前你就喜欢对我说教,现在还没改了这个毛病呀,难道我在你眼里还是那个只要没被你点拨,就想不明白事情的小傻子吗?」 周明隽哼笑一声,不发表意见。 「这几日我还能陪着你,想一想回府时能带些什么,等到你回门之后,我会有些忙。」 「忙什么?」 周明隽抬手揉了揉眉心,苦恼道:「我的皇子妃,为了这场婚礼,我可是放了许久的公务,比起你英勇奋战不畏艰辛立下的功劳,为夫真是汗颜的很,如今娇妻在怀,若是还要继续旷工,岂不是会被人耻笑。」 孟云娴笑着去搓揉他略显疲态的脸:「那可真是要辛苦你了——」 周明隽飞快捉住她的手,将人往自己的怀里一带。孟云娴遭过一回殃,现在鸡贼的很,感觉到他眼神都变了的时候,她立马想逃开,可惜周明隽没给她这个机会,抓着领子就往床上拖。 「周明隽你适可而止呀!」她扒拉着落地的灯架。 周明隽将灯架移开,继续拖。 「呜呜呜,人家还很累啊……」她跪在床边不肯上床去。 周明隽直接弯腰把她抱起来,直接丢。 「改日!改日!」她手脚并用往床下爬。 男人的身体已经覆盖上来,将她压住,温热气息喷涂在她的耳畔:「想得美。」 在她又羞又愤的挣扎中,周明隽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这应该是阻止她胡思乱想最好的法子了。 …… 虽说周明隽厚着脸皮声称自己如今是在享受和朝中官员一般的结亲休值日,但是他留在府里时并不是无所事事,只会寻男女之乐,孟云娴甚至很佩服他的体力,前脚刚刚折腾完她,后脚就能精神奕奕的穿戴好去书房看图纸,反倒是她,翻个身就熟睡了。 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孟云娴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舒坦的午觉了,可想而知今晚恐怕又要彻夜难眠了,做点什么好呢? 「殿下呢?」 「殿下自皇子妃您睡着之后就去书房了。」 第69章 孟云娴穿好鞋袜,又整理了一下仪容,快步往书房去。 盛禧园的书房是刚刚收出来的,几乎是确定了要在盛禧园住下之后,闵祁就张罗着人把五殿下的书册和图纸全都搬过来了。孟云娴一路小跑到书房门口,正准备敲门,却被闵祁拦了下来。 闵祁示意孟云娴小声一点,静悄悄地请她移步到窗边,把半掩的窗户打开。 孟云娴从窗边看进去,刚好能看到周明隽的书桌。 黄昏的夕阳将书房染成一片橙红,周明隽面前的桌子上摆了厚厚的一沓图纸,他身上披着一件衣裳,应当是正在看图纸,却不胜疲劳的睡过去了,倚着靠背的身子微微倾斜,手落在身前,手里的图纸滑落在了地上。 闵祁将孟云娴请到一边,这才低声劝和:「殿下为了准备婚事,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他亲自过目的。皇上指责殿下不务正业,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殿下是真的紧张与皇子妃的大婚,所以根本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这几日殿下一定是累坏了,所以若是与皇子妃闹出什么不愉快,还请皇子妃念在殿下的一片真诚之心,不要与殿下置气。」 孟云娴偷偷的给绿琪传递了一个眼神。 绿琪会意,立马将闵祁拎走,边走还边斥责:「你胡咧咧什么!皇子妃何时就跟殿下置气了,你一个打单棍的不懂夫妻间的小情趣就不要胡说!」 孟云娴见提着裙子悄悄地溜进书房。 这个时节气温都还没有回暖,稍有不注意就会着凉。孟云娴弯腰将地上散落的图纸捡起来,粗粗的扫了一眼。 工部涉猎之多,她也未必全都懂。但见这图纸早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什么机括构造,更有河道整治,开山采石提脂的粗略图,便知道这些事情没有一样是省心的;而河道挖掘、山石石脂一类的开采,又讲究一个勘测。她曾见过有专程用来勘测山体各种特质的工具和机括,的确一个个都是构思精良闻所未闻,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发明这样的东西。 曲氏一脉曾是吴国最有名的匠人,巧夺天工的秘技根本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奈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孟云娴小心翼翼的将图纸一张一张整理好,无声的放在桌子一角,看着周明隽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疼。 什么天赋异禀才能过人,即便真的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若无勤勉上进之心,如何能有条不紊的掌控全局做好这些事情? 世人只见他风光无限巧技夺宠,又何曾想过其实他也是从无到有,日复一日的研读图纸典籍呢。 孟云娴凑到他的身边,看着他闭眼时垂下的长长睫毛,又借着夕阳看他呼吸间鼻下微动的细微汗毛,忽然觉得这样看上一整日都不会腻。 心道:若是你永远这样睡着也很好,不必操劳,不会伤心,也不用担心谁会针对你暗害你。我便可以一直在这里瞧着你睡觉。 你问我会不会心怀怨恨,那你呢? 这样不顾一切的上进努力,究竟真的想要夺回一些小时候失去的父爱,还是……想夺得更多的东西? 其实想夺也没什么,本就是他欠你的。 不止是欠你,还欠你母亲,欠整个曲氏一族。 只是…… 那时候的一切会不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打头一个,就是你不再是谁独一份所属了。 憋着想了想,孟云娴忽然笑起来,她很大胆的伸手去摸他的头。 碰了一下便狂喜着缩回手,像是得了一个很大的逞一样。 「没关系呀,这一次,本就是换我来护着你。」 「只要是你决定的,我都支持你。」 周明隽沉沉的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从前的小山村那个时常与她一起看日出日落的山头,她穿着最喜欢的竹青色带绣纹的裙子坐在那里,笑着朝他招手。 「又不穿鞋子!」他发现她光着脚,立马皱眉斥责,想要拉她回去。 「等等呀周哥哥,我们看日出呀!」她拉着他不许走,一定要看日出。 「看什么日出,你瞎了吗?看不到那一大片黑云?」 随着他这句话,原本只是稍微阴沉的天空瞬间凝成一片可怕的黑云,狂风大作,甚是骇人。 「走啊!走!」他伸手去拉扯她,却没想原本轻松就能提起来的人竟然重如磐石,怎么都挪不动,她也发了狠,抱着他的胳膊不许他走,一定要留下来。 黑云欲摧,连他都生出了恐惧。 「周哥哥,马上就到了,再等等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声音太过明亮,就在他心生恐惧之间,忽然间风停云散,自厚重的云层间竟裂开一道口子,落下天光。 周明隽慢慢的睁开眼睛,却被光刺到了眼睛。 孟云娴手里的宝石反射的光芒还在他的脸上游走,见他醒来,收起宝石调皮的凑到他面前:「你醒啦!?」 第70章 周明隽睡眼惺忪,抬手揉了一下眼睛。直接把她拉到身边坐在自己腿上,宛若抱了一个大枕头一样舒适。 「好哇,你口口声声说是来办公务,根本就是偷偷躲着睡觉!你是不是故意在我面前装出一副精力百倍的模样,其实根本体力不济!?」她贼兮兮的凑过来,坏笑着看他。 周明隽刚睡醒,精神头都没恢复过来,听着这话,他闭着眼睛笑了一下,把她箍得更紧。 「我刚刚睡好了,现在精神很不错,我估摸着你也睡了不少时候,你最好不要挑衅我。」 关于回门这件事情,应该是孟云娴出嫁之后最快要面对的大事。 出嫁之前,父亲孟光朝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家里,而这段时间里,他只做两件事情,一件是动辄就来她的院子里面晃悠,一件就是与母亲田氏凑在一起,对着她的嫁妆添添补补,经常想到什么,说话时聊到什么,他便恍然大悟起身离去添嫁妆。 她原本没想要那么多,怎么也得给阿茵留一些,可是母亲说阿茵的早就备下了,她也不好推拒。反过来想,若说在父母来看,能安心让她出嫁的方法是添置丰厚的嫁妆,那么她在回门之时带一些体面地礼物,是不是也能证明她在周哥哥这里过得很好,且手上十分富裕!? 这么一想,她就认真起来了,准备拉着绿琪去外头逛一逛。 还没踏出房门,就被自书房归来的人拦住了。 周明隽手里握着一卷书,状似无意的问道:「哪儿去?」 孟云娴笑眯眯:「随便逛一逛。」 周明隽点点头,随手把书丢给闵祁:「我陪你一起。」 「不用!」孟云娴阻拦:「你先时还说回门之后就要忙起来的,总不能真的等到那一日再忙吧,如今有什么事情要准备的,你尽可去,不必管我。」 周明隽一脸的无所谓:「喔,前一阵子我以为会忙,不过如今看起来,我应当会很清闲一段时间。」 孟云娴的眉头瞬间拧起来,连语气都严肃了:「什么意思?」 周明隽笑了一下,顺着她的话回答:「就是会很闲的意思。」 孟云娴可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她直接望向闵祁:「为什么殿下不忙?是出什么事了吗?」她知道他之前将工部的事情全放下了,可不管是不是拿成亲当借口,如今大婚已经完成,他已经没有挡箭牌,谢恩之时连崇宣帝也三令五申让他不能再怠工的! 闵祁为难的看着她:「皇子妃,您还是问殿下吧。」 孟云娴立马看回周明隽身上,几步走到他面前逼视他:「说!」 周明隽笑容轻松,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奈何她比他更紧张,他无法,只好拉着人进屋慢慢说话。 这事情还要从他送那个风力水车的图纸去工部说起。他改一个风力水车,大笔一挥而就轻轻松松,可是这就代表工部这边要立刻赶制出一个风力水车来供皇帝检阅。随着近年来多地频发小动乱,皇帝也越发重视民生之事。风力水车若是能为农户减负,若得以推广,便是极好的仁政之举。 皇帝如今不算衰老,可是到了这个年纪,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突发什么状况而无力主张朝政,且太子已经辅政多年,东宫地位稳固,淳于皇后娘家在朝中的势力不比贵妃的娘家镇国公府弱小,换言之,太子如今随时可以登上皇位主持大局,不会有任何的意外发生,登基的迟早,不过是看崇宣帝支撑的时间长短而已。 可是风流水车是周明隽信手画成,并不像之前的图纸那样,寸许之长也能分解成好几张详细的图纸解析,所以他猛然丢一张成品图纸到工部,仅仅是剖析里面的门道就要用许久的时间,更别说开炉造具。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子派人去了工部将周明隽的图纸拿走,于周明隽大婚后的第一日,连着旧图纸一起送回了一大堆的新图纸。竟然是对周明隽图纸的详细剖析。 工部其实并非都是庸才,之前也对周明隽的图纸做了一番剖析,迟迟没有开炉造具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有几处存在争议,因为水车一旦造好,消息肯定是瞒不住,不管造几次,失败几次,都是要如实告知皇帝,虽然皇帝从未说过要一击即中,但是屡屡失败,难免让人怀疑他们的能力,所以他们也力求一次到位,不敢真的敞开了一次次的去试验。 可是太子殿下送回来的图纸,非但将之前工部不确定的位置做了一个解析,还详细论述了为何是这样做而不是那样做,道理明确十分可信,令工部的人豁然开朗,对太子更是不要命的吹捧。 事情很快就传开,且引起了一个不小的轰动。 原本太子就是正宫嫡出,在身份上毫无质疑之处。可偏偏五殿下一个亡国之女所出的皇子,却因为天赋异禀的掌握了那样的巧技而被皇帝赏识,连连重用,给了一些不长眼的人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这样的人能对东宫造成什么威胁,无论太子殿下是知人善任还是本就天赋过人后来居上,当他破开周明隽图纸的那一刻,就已经代表周明隽存在的意义不再独属于他一人。 之前工部不断的来催促叨扰,就是为了水车的事情,如今已经有人来取代他,他们自然不会再上门,所以今日周明隽看的是书,而不是图纸。 孟云娴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味儿。 这事情发生的时间实在是太紧凑了! 风力水车的图是大婚之前周哥哥送去的,东宫送图纸去工部的时间,是他们大婚后第一日,也是他们进宫谢恩的日子。 前头那么长的时间,没见太子去要什么图纸作剖析图,偏偏在他们面圣谢恩,被皇帝催促尽快复工之后送图纸过去,分明是知道了皇帝还准备将周哥哥放在工部的位置上发光发热,所以才有此一举,借以暗示周哥哥的位置并不重要,随时可以取而代之,这不是摆明了在挑衅,在排挤周哥哥吗!? 「太过分了!」孟云娴的脾气说来就来,小炮仗似的,她拉着周明隽的袖子摇来摇去,好像被排挤的那个是她一样。 这个小样子成功的取悦了周明隽,他摸着下巴打量她:「你这是在气什么?」 这还用问吗?孟云娴张口就想为他出气,结果就听到他慢悠悠道:「霍大人足智多谋,见多识广,随手一招便是成群的擅工之人,看来这次献计之后,霍大人的仕途是直冲青云了。」 孟云娴犹如被人兜头砸下巨石,表情僵硬,再没了刚才的同仇敌忾。 周明隽笑起来:「现在想带我出去逛一逛了吗?」 又是二哥三哥…… 孟云娴换了一副艰难的表情看着他:「周哥哥,我……」 周明隽直接打断:「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出去?」 第71章 这个时候,还是换个话题会比较开心。 孟云娴一改刚才的抗拒态度,热情的表示自己在选回门的礼物。 周明隽忽然露出一副疑惑的神色来:「回门礼?」 嗯嗯!她点头如捣蒜,一副乖巧到家了模样。 「你的回门礼,难道不是我该准备好的?」 「你、你准备?」 周明隽答得理所当然:「你为母妃准备了那样好的礼,我自然也该将你的回门礼准备妥当,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 孟云娴按下心中的羞耻,没好意思将话讲明白。她这次想要送一些比较体面的回门礼,就是出手就让人觉得自己十分富有的那种感觉。这样父母瞧见了,也会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让他们担心在夫家没有钱持家的孩子。 周明隽更疑惑了:「你这个怪模怪样的是作甚?有话直说,看着不舒服。」 孟云娴眼眸一转,亲热的抱住他的手臂:「原来你都准备好了,这样很好哇,可是也不耽误我多准备一些嘛,所以我可以出去看看吗?」最后一句染上了小心的试探。 也正是因为这份试探,让周明隽慢慢的眯起眼睛打量她。 「你该不会是担心……」他拉长尾音缓缓开口:「我准备的回门礼不够体面,丢你的脸吧。」 孟云娴:…… 此刻她是应该先为周哥哥的敏锐鼓个掌呢?还是先为了自己的性命摇个头呢? 周明隽笑意加深,慢慢凑到她耳朵边上吹气:「你这个表情,是我猜对了啊。」 在孟云娴的生死抉择中,周明隽直接拎着她往库房去。 「也对,孟小姐是见多识广的人,东西得先给您掌掌眼,若是不好,你再去添置吧。」 事实证明,周明隽不仅猜对了她的心思,扼住了她往后无数个夜晚的咽喉,还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准备的回门礼从库房里掏出来摆放到她面前时,她长大的嘴巴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先前她知道贵妃得子,对这唯一的孩子教养一定用心。所以特地备下的皮影山水故事算是投其所好。 可是相比起周明隽为她准备的回门礼物,就是九牛一毛了。 上到父亲,下到二叔一家,他为每一个人都准备了回门的伴手礼。 尤其是母亲和阿茵,竟是两块极品祖母绿宝石。 东西拿出来的时候,孟云娴两眼放光,转身抖着手找绿琪要手帕,拿着绿琪的手帕把手前前后后擦得干干净净后,又用自己的手帕小心翼翼的取出祖母绿在日头下反复赏玩。 周明隽抱着茶杯倚在门边,冷笑着看她。 她不止是看,还碎碎念,隔近一点听,说的竟还是行话,大约是在评估这块祖母绿。 周明隽微微偏头,回想她刚才的那番模样,脑子里第一个映射出来的人,是霍昂一。 三年时间,到底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周哥哥,你是哪里弄到这样品相的好东西的!」孟云娴小心翼翼的把宝贝放回去,激动地挥着小手帕冲到周明隽面前一阵狗腿。 不仅是这对祖母绿宝石,还有给父亲准备的书画,给二叔准备的上好木料,甚至是给二婶的补品,给远弟准备的珍本古籍,全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简直不能用粗俗的金银来比拟。 周明隽慢条斯理的用盖子扫了扫茶叶,低头轻呷一口:「这点东西怎么够,皇子妃还是好好掌掌眼,若是差什么,我们今日就去添置。」顿了顿,他认真道:「不好叫你嫁给我了,还要在这种事情上失了体面是不是。」 孟云娴连忙摆手:「不必不必了!」她笑眯眯的装小扮乖:「周哥哥,是我浅陋了。」 贵妃赠了她一套三十六件金饰,可是周哥哥准备的这些,能抵好多个三十六件了。 很阔绰!很有派头! 周明隽垂眸看着黏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脑袋:「孟小姐怎么会浅陋呢?」 孟云娴坚定摇头:「浅陋,非常浅陋!」 他将手里的茶水递给她,孟云娴立马化身小茶馆儿,恭敬的接过,还学着客栈里的小茶馆儿喊话,听得周明隽连声轻笑。 小傻子。 回门礼已经完全不用操心,可是孟云娴对周明隽还有点心虚。 周哥哥虽然是个皇子,但是皇子也不是谁都富可敌国。她再三思考,觉得这些最有可能还是皇帝赏赐给他的,毕竟这些年来他勤勉奉公,成绩斐然,皇帝看在眼里,给这些赏赐很正常。 第72章 可是…… 「周哥哥,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好东西?该不会是你全部的身家吧?」她其实可以自己准备的,如今周哥哥这样出血,她有点心疼。 周明隽拧眉:「孟云娴,我只是个普通的皇子,你见过哪个皇子富可敌国的。」 孟云娴怔怔的:「……哦。是啊,很有道理。」 他说的振振有词:「如今为了你的体面,我都将家底掀出来了,接下来自然该我理直气壮的吃你这份口粮,有问题吗?」 孟云娴好半天才确认,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的人,就是她的周哥哥没错。 可是她一点都不生气,咧嘴一笑勾住他的脖子,积极道:「好呀好呀!吃我的!管够!」 周明隽与她相视一笑,忽然弯腰将人扛上肩膀,大步流星往房间走:「那我就不客气了。」 孟云娴一僵,旋即犹如一条活鱼一样在他的肩膀上乱弹,掩上的房门都闷不住她的辩解—— 「不是吃我啊——」 回门这一日,也是他们大婚后的第三日。 对于工部的事情,孟云娴只字都没再提,带着丰厚的礼物回到侯府,田氏喜极而泣,明明只有几日没见,她却像是几年没见似的,拉着孟云娴前看后看,好像不看出个所以然来就不罢休。 比起那一端的母女情深,这一边的孟光朝在收下周明隽准备的礼物之后,神色有些复杂。 「回来看看便好,这些贵重的礼物,放到府里也是积灰,不比你们这样年轻,往后的路还长,手里没拽着些家底,像什么话。」孟光朝嘴上是这么说,但是收拾字画时小心翼翼的动作暴露了他的喜欢。 周明隽淡淡一笑:「或许旁的事情还要有劳岳父岳母操心,可是吃穿用度和家底一事,绝不是二位需要操心的。」 孟光朝扯扯嘴角:「那就好。」 周明隽察觉到孟云娴的眼神不断地往孟光朝这边扫,遂道:「岳父的气色瞧着并没有从前好,可是哪里不适?」 「不适」两个字,让孟云娴嗖的一下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因为她这个动作,田氏的注意力也被拉过来了。 「父亲身体不适吗?可有请过太医?」 孟光朝笑笑,一脸无所谓的摆摆手:「我身子健朗得很,还没到要你们操心的年纪。都回来了,就别站在这里说话了,你母亲一早就起来准备了好些糕点,都是你喜欢的。今日你要敞开了吃,再拿些回去。」 田氏拉着孟云娴的手,赶紧道:「拿什么拿。若是想吃了,差绿琪回来说一声,现做了给你送去。」 孟云娴的鼻子立马就开始发酸。 还是阿茵眼睛尖,赶紧打岔:「长姐,你这一身衣裳真好看,你从前就是穿的太素了,娘您看看,长姐是不是这样穿比较好看!」 孟云娴的注意力被拉开一些,在田氏的打量和点头中无可奈何道:「服制如此,我也是无可奈何。从前的衣裳怎么了,那才叫轻便舒服。」 这么一说,田氏又张罗开了,说要给她选府里的好料子,按照她如今的服制做一些轻便,穿戴容易的款式。 孟云娴简直哭笑不得,相比较之下,孟光朝反而看得开一些:「云娴,由着你母亲去吧。她就盼着这一日,注定闲不下来。你不妨跟着一起去瞧瞧,遇上喜欢的就拿。你母亲会帮你安排好的。」 阿茵一听,笑着拉孟云娴跟上田氏。 等到女人们都离开,前厅只剩下孟光朝和周明隽,并着一个最小的孟竹远。 孟光朝盯着孟竹远看:「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孟竹远叹了一口气,「爹爹要与殿下说话,直说就是,可别打发我去母亲那边一起看布料。」说着,他老气横秋的背着手离开了。他如今这个年纪很是愁苦,一边是脱离了跟着姐姐屁股后头的幼齿年纪,一边又还没达到被父亲认可,可以承担大任的年纪。 好想快些长大呀! 孟光朝看着他的背影,哼笑一声:「臭小子。」很快又是一阵咳嗽,还咳得有些厉害。 周明隽意识到自孟云娴回府到现在,他一声都没有咳过。 「岳父,若是身体不适,还是今早就医,讳疾忌医最是要不得。」 孟光朝摆摆手:「都说了不要担心我,如今已经有人对你出手,你到还坐得住。」 周明隽态度很平静:「小婿记得,侯爷当年曾说过,让我回朝,并不是为了让我争什么,只是母亲留有遗愿,希望我能好好地,即便不是万人之上,也该是一个不被人随意捏死的蝼蚁。若小婿如今这般不堪,侯爷也不会将云娴嫁给我,既然小婿已经做到了母亲希望的样子,又还有什么坐不住的?」 孟光朝目光深沉的看着他许久,沉声道:「只怕山雨欲来,殿下却没有做好应对之举。」 周明隽随和的过分了:「该来的总会来,局势总是瞬息万变,所为应对不过时对自己的安慰。」 孟光朝忽然觉得,他有点看不懂周明隽了。 其实一直以来,周明隽只是一味的沉默顺从,却从未说过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他真的愿意遵照母亲的遗愿,就这样安稳的过一生吗? 第73章 从前的事情,他又知不知道什么? 回门这一日,孟云娴扎扎实实的陪了田氏和孟光朝一整日,不仅吃了许多田氏亲手做的菜,还很大方的让周明隽告诉孟光朝汤冻子的秘方,听得孟光朝连连点头拿笔记下,还扬言他日一定要与周明隽较量一番。 回盛禧园时,田氏不顾孟云娴的阻拦,为她装了比来时还要多的东西,布匹,补品,恨不能把整个侯府都搬到盛禧园。 孟云娴哭笑不得的挨着周明隽道:「有没有觉得我家底殷实,可以很安心的跟着我吃一辈子?」 周明隽中肯的点头:「真是娶值了。」 …… 回门之后,周明隽真的没有如他所说那样忙碌,除了和其他皇子一样,每日跟着上朝听一听政事,他闲的令人发指。 然而,这闲情还没有延续多久,就被一桩意外给打乱了。 宣州的匪乱已经基本上处理的差不多了,武子腾作为宣州军中平乱成绩出挑者,也在回朝之后得到了应有的封赏。因为他们要运送一批新粮,所以一直等到周明隽大婚之后才离开,可是就在宣州军前脚刚刚运送了新粮离开之后,一个消息后脚就在京城中炸开——宣州军此次平乱的匪徒身份已经查明,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是吴国余孽! 吴国余孽四个字,犹如四个重磅炸弹在朝堂上炸了个底朝天。一瞬间,关于五殿下身份的议论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 之所以能证明这些人是吴国余孽,是因为吴国擅工,国中七成人口靠工活养家糊口,便有了开炉祭火神的传统一说,传说吴国的图腾,是一个状似火焰的图文。而这一次擒获的匪徒身上,就有类似火纹的图腾。 当年,崇宣帝为了吴国妖姬不惜屡次破例也要将她纳入后宫,曾掀起过一阵风浪。 先是宫中出现刺客,宫廷大火死伤无数,紧接着又劳民伤财的为她修建行宫,而行宫也在一次刺客行刺中被大火烧毁,前后两次大火,都说明了这妖姬不利于大禹。 如今火图腾重现,无端端的就为当年宫内和行宫之中的大火增添了一些神秘的色彩,也将曲夫人拟作了一个妖邪般的存在,好似那连着的两场大火,更像是吴国对禹国的一个诅咒。 种种的不利直冲周明隽而来,直到这一日早朝,有谏官毅然决然请命,希望崇宣帝能废除五殿下的皇子身份,令皇室血脉不被吴国余孽玷污! 废除五皇子的说法提出时,周明隽俨然立于侧列。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的往他身上投来,他却只是低垂眼眸,将那份嘲讽的笑意暗藏眼底,连一个辩解都欠奉,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些事情。 崇宣帝自是勃然大怒,当即罢免了那糊口乱言的官员,且于殿外杖责二十。 可即便是这样的惩处,也并不能压下众臣对五皇子的抵制。那官员的直言不讳或许不会一击即中真的让崇宣帝废除周明隽的身份以求安稳,但是却如同一根毒针扎根在朝堂之上,也预示这这只是一个开始。 如今是乱军里面出现了吴人,这时候还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唯一能知道的事,但凡是与吴国沾一点点的关系,都能顺理成章的推到五殿下的身上,一旦所有的事情堆积到一个制高点,那么周明隽就是百口莫辩,再无退路。 宫中小路上,嬷嬷行色匆匆的入了寝宫宫门,对着座上一身华服的女人叩首回话。 「娘娘,皇上在朝上大发雷霆,将那直言要废除五殿下的李大人罢官惩处。」 座上女人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执花,慢条斯理的修剪着花枝。 「这样就够了。」 嬷嬷面露焦虑:「可是皇上有心维护五殿下,此事未必会顺利。」 女人轻笑出声:「凡事哪有那么容易一击即中。他到底是皇上的亲儿子,皇上又对那个女人痴缠难忘,怎么可能凭着几个乱军就将罪责归咎到周明隽的身上?」 嬷嬷不懂了:「那娘娘为何要让周琏散播这些流言?」 女人渐渐收起笑意:「谣言不是说给皇上听得。对于皇上来说,没有什么比江山社稷更重要。所以,这些流言蜚语,从一开始就是说给那些朝臣听得,说给天下万民听得,你觉得,若是百姓得知今上的五皇子是一个不祥之人,是亡国妖姬的孽种。而带给他们这些灾难和痛苦的,都是亡国余孽,你说他们还能容得下这样的人存在吗?」 她将花枝插入花瓶,十分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次这样,皇上可以凭一己之力,一朝天子的龙威将其压下,可是两次,三次,十次,即便是他是皇帝,也再难左右。」 …… 龙座之上,崇宣帝目光深沉的看着众臣:「诸位爱卿,难道也以为此等荒诞之事有可信之度?吴国亡国十数年,百姓归顺天下太平,仅凭一个纹案便做此言论,就不怕贻笑大方吗!?」 「依微臣拙见,居庙堂之高反难查细微秋毫,诸位大人若是再这样人云亦云偏听偏信,恐怕才是真正的大禹之难。」 一个爽朗的声音自殿外而入,田允然一身整齐朝服显一番器宇轩昂,时隔多年,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咋咋呼呼的少年郎,可是言行举止间,还是脱不开着一副吊儿郎当。 「皇上,田大人耽误早朝,未得圣上传召便擅自入殿,还在此大放厥词,简直是藐视朝堂!」太子太傅刘炳良厉声呵斥,目光悄然飘向一旁鲁国公府的人身上。 鲁国公如今年事已高,早已不问朝政,可是他府里的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此次开凿运河之事,鲁国公府不动声色的放出几个小辈,以历练为名,没想他们悄无声息的就将运河开凿一事摸了个底,掀起运河贪污一案,将所有涉案官员搅了个天翻地覆,最后的结果是所有官员重新任命,再设运河监察御史,很是折腾了一段时间,田家几个小崽子在这里头混了不少的功劳。 荣安侯迎娶了鲁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又记了孟云娴为嫡女,如今孟云娴是五皇子妃,鲁国公府即便从未表明自己的立场,在这个时候也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田允修拧起眉头有点担心,却见田允然对着皇帝一番叩拜,又道:「皇上,事急从权,待微臣将前因后果道明,任凭皇上处置。微臣得知进来有些荒唐的说法针对五殿下,未免这样的荒唐愈演愈烈,微臣特地将此事做了一番仔细的彻查,今日迟来,也是因为等待证据花了些时间。」 崇宣帝眼神一变:「爱卿所指,是关于吴人乱党一事?」 田允然一笑:「正是。」 就在这时,大太监悄悄地走到崇宣帝的身边低声耳语几句,崇宣帝露出几分震惊之色,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殿外的方向,但一颗心却是落在了实处。 「田爱卿若是有什么证据,大可直接言明。」 太子周明赋往霍昂一这边看了一眼。霍昂一由始至终都老神在在毫无惧色,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田允然会说出什么惊天之言。但在察觉到太子的眼神之后,霍昂一闭了一下眼睛以示太子勿要慌张。周明赋见霍昂一如此,也镇定下来。 第74章 倒是天家这边,田允修根本不知道田允然会来这样一出,早晨他还嚷嚷着要告病在家,怎么此刻杀过来了? 五殿下的事情与任何事情都不一样,因为云娴这层关系,他们再怎么说都有姻亲关系,所以无论说的有没有道理,在旁人看来难离开脱维护之说,更何况快刀斩乱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稍有漏洞,就会被抓住痛脚然后引出更多的麻烦来。 并非田允修不愿意帮孟表妹和姑姑,只是因为这事情来的突然,他根本毫无准备,一时冲动惹了更大的祸事反而不妙。而此刻,他对田允然就是这样的担心。 田允然气定神闲的站在中央,朗声道:「律法从来都是公正严明,微臣斗胆妄言,倘若今日真的是五殿下勾结逆贼参与其中,只要证据确凿,微臣半句求情的话也不会讲,律法该如何判,就如何来判。反过来,若只凭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造谣生事,以舆论与流言来定罪,律法与笑话有何异?」 太子太傅刘炳良冷笑一声:「田大人好大的口气,看来田大人对图腾一事全然不信?既然你一口一个证据,不知要如何用你的证据,为五殿下辩白呢?还是说田大人就只会红口白牙一张合,说那图腾是假的?」 田允然低头一笑:「刘大人好生犀利,句句见血。」 崇宣帝冷眼看了看刘炳良,又看了一眼站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太子一眼。 周明赋感觉到了皇帝望向他的视线,几番犹豫之下,出列道:「五弟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也是大禹名正言顺的五殿下,废除皇子乃是大事,自然应该证据确凿了才能做决定,诸位大人不妨听一听田大人到底有什么高见。若是五弟此次真的受了冤屈,儿臣第一个不放过那些造谣生事之人。」 田允然对着周明赋一拜:「有太子殿下这句话,想来事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至于是哪些人散播谣言,也很快能够知晓。」 刘炳良:「田大人还是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不是说有证据吗!?大人不断地顾左右而言他是为了什么?还是尽快将证据拿出来吧!」 田允然笑了一下,向大太监做了一个请示的眼神,大太监了然,「将殿外的证物都传上来。」 话音刚落,就有宫人抬着好些箱子从外面进来,渐渐将为数不多的空位都占满。 田允然站在箱子后,随手打开一个,里面放着的是书册,再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放着的是物品,看储存的样子,更像是贡品。 「此次吴人叛军一事,证据在于从叛军身上发现的火纹图案,是吴国最尊贵的图腾。然吴国已然灭亡十数年,敢问各位大人,有谁敢站出来说一句,对吴国之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田允然这样发问,谁敢回话?虽说如今一些位居高位之人从今年虽资历来算,入仕之时吴国都尚未灭亡,可是这么多年了,谁会将一个亡国记挂在心上? 霍昂一看着田允然,忽然笑了一下,主动出列:「启禀皇上,微臣自小周游各地,听闻当年吴国战败,土地人口尽归大禹所有,大禹仁义,百姓得安康之所,百业盛兴,无不对新王感恩戴德。微臣曾结识过一些旧吴后人,不敢说对吴国旧俗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但若是有人想要以此唬人糊弄,也没有那么容易。」 田允然对霍昂一道:「都说太子殿下的近臣霍大人才能过人见多识广,这么多朝中元老都不敢夸得海口,霍大人却敢夸,果然叫人钦佩。」 霍昂一笑容不变:「田大人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将证据摆出来吧。」 一直沉默在列的四殿下周明赋忽然站出来,对着皇帝一拜:「父皇,若要论及对旧吴熟知者,其实还有一人,相信此人应当比霍大人更有权威。」 皇帝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不止是皇帝,很多在堂的朝臣对周明赋今日的主动也感到很意外。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周明赋一直都是一个寡言少语的沉默之人,空有一个皇子的身份,却因为一个不受宠的母妃和一个懦弱的妹妹,活的还不如一个宠妃身边的奴才来的风光。一个从来不招惹是非之人,今日是吃错药了? 「皇儿所言何人?」 周明赋正色道:「荣安侯。」 荣安侯!? 朝中隐隐响起一些议论。 这话不假,听闻荣安侯年轻之时也似霍昂一这样曾经周游列国,而吴国是他最熟悉之地,那时候吴国还没有灭亡,与大禹之间甚至都不存在谁臣服于谁,臣服一说,是后来发生的。而在今上登基之后的很多事情里,都有荣安侯的身影,就连当年与那质子夫人来往最密切的,也是荣安侯。 有周明赋这一提醒,皇帝立刻同意:「不错,荣安侯的确熟悉旧吴之事,来人,去传荣安侯上殿。」 孟光朝抱恙在身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而且现在他天天告假在家,挂着一个职位却不谋其政,皇帝从来都不说什么,大有念他一生辛劳,也不差这几个俸禄给他的意思。 事实上,孟光朝比想象中来的更快,好像一早知道今天会有这样的事情,所以早早的准备好了要来似的。 等到荣安侯上殿之时,人还没进来,就先传来了几声咳嗽,紧接着,众人才看清楚,搀扶着荣安侯走进来的,是荣安侯府孟云娴,如今的五皇子妃。 不少人偷偷地打量孟光朝的起色,只见他面色发白,偶有咳嗽,看起来是真的病了。 皇帝看了一眼到场的荣安侯和陪伴他来的孟云娴,沉声道:「田爱卿,现在人都到齐了,你能开始说了吗?」 田允然一拜,正色道:「皇上,既然此次的事情是因乱党身份引起的,微臣今日便有必要对这乱党的身份做一番确认。众所周知,乱党身上的文案是一个类似火形的图案,而火形图案又是吴国最尊贵的图腾,所以认定这些人为吴国余孽。可是微臣所知,与流言所说的好像不大一样。」 皇帝:「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田允然目不斜视,「吴国多匠人,但能工巧匠却少有,这当中,唯有曲氏一脉异军突起,成为令吴国国君都另眼相看的大族,颇受重用。曲氏一脉最为风光之时,吴国甚至有宁做门徒不做官一说。仅凭一门巧夺天工的手艺,便能在工匠大国之中得到无上的尊荣。世人皆以为吴国擅工,尊火为神,视以为国之图腾,后有其传承。其实——恰恰相反。」 「吴国在多年以前,只是默默无闻的小国,它是先因工巧而盛,再有国君重之,所以与其说火纹图腾是吴国的图腾,确切的来说,其实是曲氏的图腾。曲氏一脉在吴国地位不凡,能工巧匠辈出,到了最后,几乎是一代君王一代匠的传承,这也让曲氏的图腾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里面——一旦王朝更替新王登基,曲氏一脉也会相应选出新的家主,换上新的图腾。」 「曲氏的家主中,为由曲夫人是一个特例,她的家主身份,并非因为王朝更迭而生,仅仅是因为当年吴国进献质女,为显得曲氏女之价值,才给了她家主的身份,让她来到大禹。」 「简单来说,各位所谓的那个能定身份的火纹图腾,如果说是真的,那它就说明了两点——第一,这些吴人极有可能是曲氏后人;第二,他们身上的图腾,应当是吴国灭亡前最后一任家主的图腾。一旦不符合这两个条件,大家不妨猜测一下,为何有人要假造吴人印记,来掀起这番风浪呢?」 随着田允然这番话说出来,在场许多人都倒抽一口冷气,紧接着,他们又赶紧去看荣安侯和霍昂一的态度,以他们对吴国的了解,若是田允然此刻是胡说八道,一定能指正出来。 没想到两人都只是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第75章 太子拧眉低声询问霍昂一:「到底是不是这样?吴国的火纹图腾代代更替是真的吗?」 霍昂一双手交握放于身前,含糊其辞:「殿下稍安勿躁,咱们先听田大人说完吧。」 周明赋强忍住不满,道:「若他有半句胡说八道,即刻指出来。」 霍昂一从善如流:「是。」 田允然说到这里,意思就很明白了——如果那些人真的是吴国余孽,他们的年龄和身上的印记都要符合时间条件。否则就是假的,一旦证明这是假的,加上如今这番流言,很明显是有人在针对五殿下。 而田允然很快给出一个有力的证据。 「因事发突然,微臣以用飞鸽传书,拿到了在叛军身上发现的火纹图案。诸位请看——」田允然将图案给众人展示了一遍。 在乱军身上发现的火纹图案,就是类似于一个火焰的红色印记。 所有人都在张望这图案的时候,只有周明隽神色不安的望向站在荣安侯身边的孟云娴。孟云娴心有灵犀的也望向他,当即朝着他露出一个微笑来,仿佛是在告诉他,一点也不用担心。 周明隽不再看她,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云娴看了一眼身边的父亲,就听荣安侯清清嗓子,低声道:「皇上,允然说的一个字都没错,皇上应当也记得,曲夫人被送往大禹之时,已然是曲氏一脉的新门主,所有曲氏门人皆听曲夫人差遣。」 「所以依照允然的话来说,当年曲夫人身上也该有这样的图案,同时,也是与历代家主不同的一个新图案,以示更替之意。老臣听闻,发现图腾的乱党年岁均双十出头未过而立,这样算起来,他们若真是吴国曲氏余孽,辈分当在曲梵音之后,如果是五殿下暗中勾结他们,他们身上的图腾纹案也定该是自曲氏这里传下来的,与曲氏相同。」 皇帝沉默着伸出手来,大太监会意,赶紧让人去将那图纸呈上来,拿到图纸之后,皇帝的神色一松,竟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他冷笑一声,命人拿来朱砂笔,提笔在既成的火纹之下,加了一个类似于双手托着火苗的笔画。 「这,便是当年曲夫人身上的纹样。」 皇帝沉声开口,看了一眼沉默不言的周明隽,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田允然接过皇帝修改过的图纸,再一次跟众人对比。 这一次,发话的是内阁重臣刘充:「皇上,臣斗胆问一句,时隔多年,皇上真的确定这是曲夫人身上的图腾?」 崇宣帝露出不悦之色。 刘充这是摆明了怀疑崇宣帝在包庇曲夫人和她的儿子周明隽,刻意添了一个旁的图腾来证明曲夫人和那些所谓的乱党没有关系。而刘充的质疑,自然也是朝臣们的质疑。若事情没有被捅破,大家顶多在流言蜚语中心照不宣的会意,但现在既然已经说破,若不抓住这个机会来问清楚,也就没有机会了。 且刘充的这个疑问相当的刁钻。 少有的知道内情之人才明白,曲梵音未必就是最好的家主人选,可是当年吴国势弱,急于在最短的时间向大禹求和,所以赶鸭子上架似的让曲梵音做了新的家主,临时换了新的图腾,这之后,曲梵音就和一众舞姬,还有吴国准备的金银珠宝一起送来了。 曲梵音来大禹没多久,吴国禹国正式开战,在曲梵音入住行宫那一年灭国。 换言之,即便真的换了新的图腾,那样仓促的时间里,恐怕根本没有机会用上,除了曲梵音自己的身上。 若能证明曲梵音的图腾与那些小乱党的不同,那事情自然与周明隽无干。偏偏旧吴留下的物件上的图腾,与乱党相同的有之,与崇宣帝所绘相同的,几乎没有。 难道皇帝真的为了包庇旧爱与亲子,捏造假的图腾来蒙骗众臣? 就在气氛即将陷入僵局之时,孟云娴忽然撒开手站出来,对着皇帝跪下。 「父皇,臣媳有证据!」她底气十足,掷地有声,唯恐旁人没有听见,她又重复一遍:「臣媳有证据,可以证明乱党一事与曲夫人,与殿下没有任何关系!」 孟云娴忽然站出来,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同时又很狐疑,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知道什么证据? 孟云娴却是十拿九稳:「父皇可还记得,多年以前曾经赏赐给穆阳侯府一个盆景宝石?」她镇定道:「听闻曲氏夫人入宫之后,用三年时间做出了那尊盆景宝石,宝石花瓣可自行开合,巧夺天工,算起来,那应当是曲夫人做了曲氏一脉门主之后所出的第一件物什,这件东西上,极有可能留下了独属于她的印记。」 崇宣帝缓过神来:「对!对!来人,去贵妃那处将盆景宝石寻来!」 说起来,当年吴美人有孕在身,因为与五殿下回朝时间相同沾了光,皇帝十分的喜欢她,一连往穆阳侯府赏赐了不少的宝物,里面就含有这么一个盆景宝石。 崇宣帝是后来才想起来那是曲梵音所做的盆景宝石,一时间懊悔不已,恰逢穆阳侯府发生了一些小意外,令宝石盆景被人为给破坏,后来皇帝索性借着这个由头将宝石盆景收回了宫中,为此穆阳侯府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笑话里。 宝石盆景收回宫中之后,就转而放到了贵妃的宫中。至于为什么会是贵妃,理由可想而知。 不稍多时,宫人将那盆盆景宝石搬了过来。不得不说,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孟云娴再见到它时依然觉得惊艳。当年告诉她盆景宝石秘密的人并不是周哥哥,那么极有可能就是贾氏。而贾氏之所以知道这些,或许是因为郑氏养母在告诉她自己在宫中有眼线时,也曾拿知道盆景花秘密做了自己的筹码,以增加贾氏对她的信任,偏偏这么凑巧的,这盆花会在她回府之后与她产生交集。 盆景花是曲氏亲手所做,就在花盆边上暗藏机括的浮雕字体旁,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图案,状似火形,火焰之下,有一只双手一样的图案拖着这个火焰,俨然与崇宣帝所绘制的曲夫人身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孟云娴在看到那个图案时,心中的大石才真正落下。其实她也不确定,只是想赌一把。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这上面找不到任何图案而已。 「大家都看到了!曲夫人任新门主之后,图腾的确有所变化,这才是曲夫人的图腾!宣州叛军所现之图腾,根本与曲夫人毫无关系!所谓的火焰图腾,要么,就只是一个巧合,要么,就是有人故意诬陷!诸位请想一想,若殿下真的要生乱,火纹一旦被发现,第一个牵扯到的就是他,他何苦要留下这样的证据来对自己不利!?」孟云娴极力将盆景举起来,力图让每一个人都看清楚。 她一边给所有人看盆景上的图案,一边极力解释,周明隽凝视着她,久久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的确,如果周明隽现在要以亡国遗孤的身份来组织从前的曲氏门人生乱,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将母亲的图腾拿出来,更是曲氏门人对门主效忠的一个象征,若周明隽是故意这样做,用前代图腾来混淆视听,他大可直接在用母亲的图腾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换一个崭新的图腾,这样也更加安全,怎么会傻到用前代的图腾,给别人怀疑自己的机会,这不是傻子吗? 田允然看着这样的小表妹,唇角微微上扬。 第7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多年不见,她果然比从前更勇猛了。 田允然望向众人,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渐渐消失,变得犀利冷然,慢悠悠道:「话说回来,之前哪位大人言之凿凿说这图腾一定是吴国图腾的?既然乱党身上的图并非吴国曲氏最后一代的纹样,而个别大人又一口咬定这纹案是真的,这下官就很费解了——到底是什么人将前代的图腾,纹在了匪徒叛军的身上呢?」 他挨个扫了一眼,扬声道:「皇上,方才微臣已经说过,吴国匠人手艺超群,尤其是曲氏一脉,图腾因曲氏一脉而生,曲氏所出之物,皆为国宝之列,绝无大量流落民间一说。即便吴国尚在之时,这些东西都是藏于皇都国库,算起来,这些宝物最终都入了我大禹国库。倘若这些乱军真的只是凑巧有这么个纹身,那也就罢了……」 「可若是有人暗中操作,那么微臣是不是可以怀疑,这个存心污蔑五殿下之人,是知道吴国有图腾一说,见过吴国之物刻有图腾标记,却了解不深,只是知道个大概?如此一来,手里多少攒着几件出自曲氏匠人之手宝物的人,是不是最有可疑?」 荣安侯轻笑一声,接话道:「诸位大人之前那样较真,怎么此刻没有声音了?可是没有想到法子?其实本侯有个不错的法子。严格说起来,正因曲氏一脉巧夺天工的手艺,真正能出的稀世珍宝并不算多,饶是当年的曲夫人,也是花了三年的时间,造出这一盆能控制花开花合的宝石盆景,既然东西入了大禹的库房,初入自有记录,这些年来,谁得了什么赏赐,这赏赐里有吴国珍宝的,一查便知。哪些人附和小侄所说的那一列,哪些人就有嫌疑。不知本侯这样分析,各位大人可有异议?」 其实在田允然说出图腾代代不同时,已然有人去翻找这些吴国旧物,似乎是想对比一下。 也是这时候才发现,皇帝的那一笔朱砂是红色的,所以加上一笔显而易见,偏生火纹这种纹路,是一种条缕向上的纹路,如果是同色,其实很难分辨出哪一个多了一笔,哪一个少了一笔,但若是将各自的图案拓印下来,将几张纸重合在一起,对着光来分辨时,那多的一笔和少的一笔就显而易见了。 所以,吴国的火纹图腾真的是随朝代更替改变的! 若是有人污蔑五皇子,只知道他是吴国妖姬之子,又见吴国之物有火纹图案,随手就利用了,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和暗藏的玄机,那么的确是有可能犯下这种错误,叫知道门道的人一眼就看出端倪。 从前一个荣安侯已经足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他身体保养,又蹦出来一个什么都敢说的天允然。 他到底知不知道好歹!? 若说是知道一些吴国事情却有了解不深的人都有了嫌疑,真的彻查下去会有多大的麻烦他难道想不到吗!? 这一个姑父一个侄儿,联手打的人措手不及。 然而,令人措手不及的不止是孟光朝和田允然。 咚,孟云娴忽然放下手里的盆景,直直的跪了下来,双手奉上一枚金牌。 众臣看的眼愣——这不是五皇子妃外出游历时皇上所赐的金牌吗?她归来那一日已经奉还了金牌,怎么现在又到她手上了!? 孟云娴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泪眼汪汪,她哭着道:「父皇所赐金牌时,曾说过殿下是一个知仁义识大局之人!臣媳只是一个小女子,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是靠着殿下悉心的教导才能明白那么多的道理。诚如臣媳所言,无论是匪乱还是天灾,臣媳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殿下!因为若是殿下处在那个位置,瞧见百姓受苦,天灾害人,绝不会坐视不理!即便臣媳死在乱地,也对得起殿下的这份情谊。」 孟云娴哭着说出这段话时,霍昂一慢慢的转过头不去看她,一旁的田允然竟跟着红了眼眶。 孟云娴将金牌高高举起:「臣媳不敢多替殿下说什么,正如殿下从未给自己辩白过半句。殿下总以为,日久现人心,他如何待人,如何处事,总能在漫长的岁月里对父皇有一个交代,对所有人有一个交代,没想流言蜚语如疾风暴雨,根本不给任何证明的时间和机会。」 她的神情里透出几分不一样的坚毅,就连语气都硬气起来:「金牌贵重,殿下与臣媳无福领受。请父皇明鉴——荣华与富贵,殿下一分都不会贪图;莫名的冤屈,殿下半分也不能背负!」 半分都不能背负! 孟光朝看着女儿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当年云娴被从破庙里救出来,身心俱伤。一个少年不顾一切的将他与夫人拦住,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狠,但是话中对她的维护之意,却是一句比一句浓。 无论是非,无论对错,不过是因为在这个时刻里,他只想着她,再无其他个顾及罢了。 兜兜转转,一个轮回。 这一次,轮到她了吗? 孟光朝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一笑,竟将鼻头笑的发酸,眼睛笑的模糊。 女儿大了,困不住了。 崇宣帝仿佛被震慑住似的,下意识望向周明隽。 可是此刻的周明隽眼里哪里还看得到别人。 他慢慢走出去,走到孟云娴的身边,伸手拿过她手里的金牌,弃之如敝屣一般丢在一边。 金牌掉在地上,发出铿锵一声响,大太监瞪大眼睛:「大胆——」 崇宣帝慢慢抬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周明隽双手将她搀扶起来,又弯下腰将她膝上的灰尘掸了掸。 「周哥哥……」孟云娴有点拿不准他此刻的心情,心里有些打鼓。 就在这时候,几个内侍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皇上……皇上……」 今日的朝堂注定是无法安宁了。 崇宣帝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是那种堵在一块发泄不出来的憋闷叫他十分难受,此刻内侍在朝上放肆,他当即怒吼:「混账东西!这里是什么地方,一个个都没有数了吗!」 内侍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当即跪下来高呼:「皇上,贵妃娘娘一定要进来为五殿下讨一个公道,奴才拦都拦不住啊!」 随着内侍声音落下,一袭华服的贵妃自殿外稳步而来,她目不斜视,只是盯着龙座之上的人,更像是——来找麻烦。 朝堂上轰的一声炸开。这时候换做是别家的女儿擅闯朝堂,其他人早就抱在一起花式弹劾了赐罪了,可是明贵妃的娘家……是镇国公府啊。 第7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不少人悄悄地转过头去看镇国公府的人,结果无论是镇国公还是贵妃的侄儿们,皆是老神在在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他们的表情好像在说——很想瞧瞧哪个不要命的想出来讨教几招。 若说皇后的娘家皆是掌握着朝中权势的重臣,那么镇国公府就是手握兵权越战越勇的锋刃。镇国公府出来的几位将军都是手握兵权不能得罪的人物,也极为照顾贵妃这个胞妹,多少年了,大家都期盼着镇国公府阴沟里翻船,可惜宫里头这位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安静度日,从未折腾过谁,谁也别想折腾到她,宫外的几位屡立战功还懂得分功避芒,大禹能屹立于此多国来朝,他们功不可没。 「贵妃,这里是朝堂,你岂可擅闯!」崇宣帝被贵妃今日的举动气到了,语气有些不善。 贵妃虽然出身高,但在宫中从来不是什么骄纵欺人的主,更以皇后为尊,如今这是做什么? 贵妃的内侍怕皇帝没听明白重点,赶紧又重复了一次——贵妃是要为儿子讨说法呀! 随着内侍这一划重点,令朝堂上不少人都在心里默默打了个寒颤。 他们好像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五殿下是曲梵音所生,有一半吴人之血没错。 可五殿下如今,是宫中那位贵妃的儿子。 或者说,在五殿下记名贵妃那一刻开始,他身上一半的曲氏血脉,也该抹掉的。 如今所谓的证据根本站不住脚,早些时候还坚定地要整垮周明隽的朝臣,此刻安静如鸡。 果不其然,就听贵妃理直气壮道:「皇上,臣妾入宫多年,膝下无子,可是臣妾从来都是规行矩步半点不敢逾越,当年殿下将隽儿送到臣妾宫中,臣妾便拿出了满腔真情对待隽儿。隽儿于臣妾来说,即便没有那玉碟上的一笔记载,也早就是亲生儿子一般的存在。」 贵妃声泪俱下,看的镇国公十分心疼。 下一刻,贵妃抹掉眼泪,眼神锋利的扫了一眼朝上的人:「隽儿是本宫的儿子,如今竟有人说隽儿勾结乱党,母亲还是亡国妖姬。本宫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有人指认本宫是亡国妖姬!?」 「贵妃,不得胡言!」崇宣帝一个头两个大。 流言蜚语所说的自然是五殿下的生母曲氏,可没想贵妃直接跳过这个人,将自己放在生母一样的位置上反问众人。 不等皇帝说什么,贵妃忽然望向崇宣帝:「玉碟清楚记载,隽儿就是臣妾的亲儿子!皇上是人中之龙,各位大人更是朝中栋梁有大智之人,仅凭着风言风语就将本宫护着的儿子说成旁人的儿子,还用那些可笑的玩意当做确凿的证据,臣妾敢问皇上,玉碟只是个摆设,是个笑话吗!?」 忽的,贵妃将头上的冠钗一把抓下,举着这些华丽的首饰扬声道:「臣妾的儿媳已经说得很明白,流言蜚语从来都不会给人自证的时间与机会,隽儿既然是臣妾的儿子,臣妾理应与他同进退。正如云娴所说,荣华富贵,隽儿可以一分都不要,但莫名的冤屈,隽儿半分都不能背!臣妾今日就算是不做这贵妃,也绝不叫隽儿受半点委屈!」 说罢,贵妃将手中的金钗头饰尽数摔倒地上,钗饰散落一地,与周明隽丢弃的金牌凑在一起,堆成了一个决绝的姿态。 周明隽的手忽然被握住了。 他望向身边的孟云娴,只见她哭过的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但目光却明亮又澄澈。 她小声的说:「周哥哥,没事了。」 贵妃出现的这个时间可谓是不早不晚,刚刚好。 田允然前脚刚刚将所谓的证据贬的毫无可信之度,孟云娴后脚便将作为嘉奖的金牌奉还以示冤枉,所谓夫妻一体,她拼命挣来的功绩都会在成婚之后顺理成章的绑到周明隽的身上,孟云娴此举就是要让所有人看清楚他们口口声声所说的亡国余孽是怎样尽心尽力为大禹百姓苦心操劳的,连她一个枕边人都被感动,只愿做他喜欢的事情,借以加深周明隽在这件事情中的无辜与冤屈。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占了上风,贵妃的出现,等于是在最好的时候反将一军——皇家的玉碟早已经写的清清楚楚,周明隽的母妃是当朝明贵妃,母家便是镇国公府。既然如此,就不该再说什么生母什么血统一事。她就是最亲的母亲,说亡国妖姬,便是再说她,说篡谋作乱,就是在污蔑国公府,污蔑她为大禹江山奋洒热血的兄长们! 且此刻田允然已经狠狠打了那些拿着吴国印记作证据的人响亮的耳光,若他们还要一口咬定这是篡谋作乱,那作乱的就不是周明隽,而是另有其人,这一场风波,就是一场带有明显目的的污蔑!顺着这样的动机查下去,不知道要拉出多少的腌臜事情。 情势急转而下,随着贵妃这决绝的一个态度,周明隽早就不再是争议的重点,此刻的他只是心怀赤诚,却身披冤屈的可怜皇子。 现在问题,不再是周明隽到底要不要处置,而是这个污蔑的大罪该谁来背! 贵妃,荣安侯,鲁国公府,镇国公府,一个个立在这朝堂之上坐等结果,大有支持将这件事情彻查到底的态度。 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若真的要追查真相,不是没有方向的——之前那些人口口声声所说的吴国图腾不就是最好的追查方向吗? 真正印有这些图腾的,都是珍宝,珍宝岂会被人随意得到?多年来宫中赏赐皆有记录,存于文室,一笔一笔都清清楚楚,或许真的可以看看哪个宫里,或者是哪些臣子曾经得过这样的赏赐,而这些旧吴珍宝上的印记又与乱军身上发现的相同,这些人便都是有机会制造这场乱事的嫌犯。 孟云娴扫了一眼安静的众人,又要上前。周明隽反应很快,紧张的握住她的手臂,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凡事都有一个尺度,方才贵妃母亲已经将局势推到了不能再胡来的地步,即便他们真的占了理,若是此刻还要胡闹,可能会适得其反。最重要的是,他并不希望她再去操心这些事情。 可是孟云娴哪里是坐得住的。 她心里急得很,事情在贵妃母亲的帮忙下到了这一步,简直让局势突飞猛进,眼下就差临门一脚了! 可是周明隽换擒着她,根本不让她再掺和。 田允然将一切看在眼里,暗笑一声,又暗叹一声,主动站出来。 「皇上,贵妃娘娘只是为了给五殿下要一个说法,讨一个清白。微臣斗胆猜测,若是这次不落下一个实实在在令人信服的说法,草草了事。那么下一次——再来一队乱军,再生一场人祸,再发现一个信物,是不是又要将罪责全都推到五殿下的身上!?」 孟云娴感激的望向表哥。 这正是她想说的! 田允然收到了她的目光,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来。 第7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 「皇后娘娘,贵妃大闹朝堂,和荣安侯府,镇国公府还有鲁国公府一同为五殿下洗刷冤屈。」内侍慌慌张张的前来禀报消息,惊得皇后险些没有保住手里的茶杯。 「什么?贵妃?」皇后一听到她,立刻就坐不住了。 「她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趟这趟浑水?她是为周明隽喊冤去了?」 「正是。贵妃当堂卸了钗环,扬言……扬言即便今日废了妃位,也要为五殿下讨回公道。」 砰! 皇后将茶杯重重的放在一旁:「简直反了!她一个后宫妃嫔,竟然敢闯到议政的朝堂胡闹!?皇上呢?难道皇上也由着她胡闹吗!?」 内侍一万个胆怯,哆哆嗦嗦道:「回皇后娘娘,据说是鲁国公府的小公子找到了证据证明了五殿下的清白,贵妃得知此事,坚持要为五殿下要一个说法,否则就要彻查下去。」 皇后怒极反笑。 真是好一个贵妃。她果然还是将这个女人想的太简单了,满以为她年纪轻轻被送进宫中,只是因为依靠母家的实力得宠,之前她一直膝下无子,皇后曾经猜测是不是皇上对她有顾及防备,加上她多年来安享贵妃之荣从未闹出什么大乱子,所以皇后顶多是看不上她在皇上面前一副狐媚子的模样,没想到她突然就有孕,直接诞下了六皇子周明阳。 现在更是厉害,竟然敢为了一个记名的儿子大闹朝堂? 笑着笑着,皇后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找人去打听,一旦出了结果,立刻回禀。」 皇后与内侍说话之时,大公主周玉音一直在一旁听着,等到内侍退下,周玉音亲自将打理好的花瓶放到案台上,走到皇后身边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母后息怒,若五弟真的只是被冤枉,能洗脱这些冤屈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若五弟真的做出那样的事情,最后伤心的还会是父皇。」 皇后忽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拂袖甩开她的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周玉音眉眼低垂,沉默不语。 皇后最讨厌看到她这个样子:「从小到大,本宫一直都在告诉你,你是皇长女,就该拿出皇长女的模样来!你与你皇兄都是本宫所出,无论后宫有多少皇子多少公主,都与你们不同!因为你们是正宫嫡出!」 皇后越说越恼火:「让你读书学艺,是为了让你明事理显出挑,没想你该学会的不学,尽学会了你父皇空口白话的那些仁义道德!怎么,你也如贵妃一样将他当做了你的亲弟弟是不是?你也要为他抱不平,然后让他在你父皇面前大显风头一番重用,成为你兄长的威胁是不是!」 周玉音低声道:「五弟出身不高,又无母家支撑,若他的确从未做过那些事情,真的该为上一辈的恩怨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吗。」 「砰!」皇后本就被贵妃之举气的坐不住,眼下周玉音又专挑她不喜欢的话来说,她气的抓起一个杯子狠狠地砸在周玉音的脚边,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身。 「娘娘息怒啊……公主可有烫伤?」嬷嬷慌忙上前来收拾,将周玉音拉来了一些。 皇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气笑了:「你聋了是不是?难道你没有听到,如今周明隽的母亲是贵妃,整个镇国公府都是他的靠山!照今日的趋势,连同荣安侯府和鲁国公府也都摆明了要护着他!」 刚好去探听消息的内侍又回来几个,想必是这事情有结果了。淳于皇后对周玉音摆摆手:「退下退下!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周玉音对着皇后行了一礼,默默地退下。 内侍与皇后低语着什么,周玉音回头的时候,看到皇后的表情不是很自然。 看来这件事情的结果,并不是母后喜欢的。 周玉音刚刚从皇后这里离开,婢女就来通报——昇阳郡主今日进宫了,还专程来探望大公主,此刻正在御花园中等着。 「昇阳来了?」周玉音笑了一下,当即前往御花园,见到了昇阳。 比起周琏入淳王府那一阵子,如今的昇阳可谓是容光焕发神采飞扬。比起周玉音这个大公主,昇阳反倒更有公主的贵气与做派。 「今日怎么有空来见我了?」 昇阳对她一笑:「听闻伴随公主多年的琴坏了,正巧我近来寻了一把难得的好琴,所以给公主送来。」 昇阳让下人送上古琴来给周玉音长眼,周玉音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笑道:「多谢。」 这不似平日里她见到喜欢的琴时候的模样,昇阳眉毛一挑:「公主好像兴致不高,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周玉音看了她一眼,笑笑不说话。 她越安静,昇阳就越积极:「说起来,前阵子我也觉得浑身不舒坦,又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后来去寺庙住了一阵子,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不如改日我陪公主去上上香?对了,过段日子天气暖了,百花竟开,是景色最好的时候看,不如由我来安排,咱们就去馥园吃吃酒赏赏景如何?」 唯恐大公主会不感兴趣亦或是推拒,昇阳又接连说出许多不同的安排,每一样听起来都十分的有意思。 「昇阳。」周玉音轻声打断她。 在昇阳望向她时,周玉音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如今的我恐怕还不及你的半分,你是在没有必要再在我身上花费什么心思。」 此话让昇阳愣了一下。 「公主何出此言?」 宫奴们都站的远远地听候差遣,御花园的小亭里,只有昇阳和周玉音两个人说话。 周玉音的声音轻盈而温柔,一如她多年来温婉的模样。 第7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自你和昇平被送到宫里的第一日起,你就懂得谁才是能保护你,能给你好处的人。我是皇长女,即便骄纵如玉沁,对我亦是恭恭敬敬。所以你总会逗我开心,让我护着你。那时我是真的喜欢你,觉得你天真烂漫像个开心果。」 「等大一些,你总会在我这里打听父皇喜欢什么,偏生又有许多巧妙地心思来讨他的开心,得了县主的册封,多年来风光无限,得天独厚,唯一叫你失了准头的,大抵就是王府过继了扈王之子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瞧见你一蹶不振的模样,还吓了一跳。」 周玉音缓缓地说着:「原来我认识的那个无往不利的昇阳,也会有颓败的时候。可是当时很不懂,为何你要这样做。」 「王府后继无人,即便你与昇平的封号还在,终究没了王爵的庇护,若是周琏将这个空缺补上,对淳王府对你,都是有利的。你自小懂得讨人喜欢,没道理无法与周琏共存,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单纯的讨厌周琏,不愿周琏占了位置。」 「结果就在我为这件事情苦思冥想的时候,你竟然再次翻盘,如今的地位已然越过你的嫡长姐昇平。你受册封之时,许多人都不信那能助引水灌溉的风车是你做出来的,各种各样的猜测层出不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信你能做到。」 昇阳脸上的热情早就散去,眼神玩味的看着这个一向温婉娴静的大公主。 真是有意思,一个深居宫中被当宝贝养着的金枝玉叶,即便从未参与任何的纷争,却将一切看的明明白白。 「原来公主早就看透了我的本性。我是不是让公主很失望?」 周玉音带着不赞同的表情摇头:「我为什么要失望?」 她望向远处蠢蠢欲动的早春景色:「生于深宫,即便有母后的保护,依然能看到很多龌龊肮脏的东西。你虽然利用了我的身份给你带来便捷,但时移世易,我成了一个为和亲所困,连自己一生都不能做主的哑巴公主,你却成了靠一己之力为自己打下一片繁华的昇阳郡主。你早就不用再仰仗我这个公主的身份来保护你,却依然如从前一样的来看我,要带我去玩,这大抵是你为数不多的良心之一吧。」 最后一句话,周玉音的调调带上几分俏皮的味道,成功的将昇阳逗笑了。 「为数不多的良心……」她无奈的看着周玉音:「公主这损人的话是跟谁学的?」 周玉音微微一笑,故作神秘的靠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特别喜欢躲在御花园里听太监宫女背地里骂自己的主子,说出来的脏话竟能不重复,还有妃嫔之间唇枪舌剑的场面,特别有趣。」 这一次,换昇阳震惊了。 大公主自小到大都是被皇后悉心教导,一言一行都是皇族贵女之列的典范,因为东宫势力稳固,大公主又格外争气,所以是当之无愧的皇长女,一众公主无一不服气。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女子,喜欢躲在假山后面听人骂人!? 周玉音眼中的促狭一闪而逝:「我只告诉你,记得帮我保守秘密。」 昇阳看着周玉音的眼神渐渐地认真起来。 周玉音被她看的有点不自在:「我说的话吓到你了吗?」 昇阳冷不防道:「公主,你想和亲吗?」 周玉音怔愣一瞬:「怎么忽然问这个?」 昇阳:「裴原的事情,虽然皇后极力压下,但是并非密不透风无人知晓。皇后心疼公主,不愿意公主远嫁他乡,公主自己是如何想的呢?」 周玉音的神情中染上落寞。 其实,母后为了她的婚事一改多年来的循规蹈矩,不惜逼迫那个叫做裴原的男子做驸马也要将她强留在身边,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昇阳,公主的身份生来尊贵,但其实也简单得很。公主的婚嫁,无分美丑,不计年龄,只要我是公主,只要我身在闺中,就有和亲的价值。而一个和亲公主,唯一要做的,就是紧守着这个身份,来维系两国的姻亲关系。母亲从小就教我,身为公主,就要有公主的姿态,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身份,可是直到今日,却又是她亲手来打破我这个身份唯一的价值。」 「皇后是为了您好,是心疼您。」 周玉音摇摇头:「母后未曾插手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是公主,有公主需要履行的责任。可若我身为皇长女,却不必和亲,而是将这个责任甩给其他的妹妹,我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还有什么样的责任,还要为什么而活着。」 昇阳听着听着,忽然笑起来,越笑越厉害。 周玉音有点尴尬:「你笑什么。」 昇阳抹着眼角的眼泪:「我笑什么?我自然是笑你庸人自扰,身在福中不知福!贵为金枝玉叶,从小被呵护备至,如今连这个身份唯一的桎梏都有人为你去拆除,你说你还剩什么?」 她的眼中透着惑人的光芒,一字一顿敲击在周玉音的心头:「若是有朝一日,你不必履行这些狗屁责任,余下的人生大抵也穷的只剩荣、华、富、贵,为、所、欲、为。」 在周玉音的震惊中,施施然起身准备离开:「都说皇后娘娘教女有方,却不知将一个身份顶尊贵的公主,教成一个连活都活不痛快的蠢货。」 周玉音回神,加重语气:「昇阳,你失言了。」 昇阳一笑,歪歪脑袋:「不然,你也写一本奏折参我?」 分明已过双十年华,她却始终如同初见时的那个少女一样明朗活泼,丝毫不见长进。 周玉音看了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另一头,五殿下周明隽的事情也有了结果。 这事情的开端,是因为在匪徒乱军身上发现了火纹印记,继而又联系到吴国余孽,才引火烧上五殿下。 可是现在既然证实了五殿下与这些人无关,那么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污蔑之举,是个阴谋。 一个,是这一切都是巧合,是误会,那火纹根本不是什么吴国图腾,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选了一个图案,恰好和吴国图腾相似罢了。 第8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若是选择前者来深究,那么最有可能联想到的莫过于宫中的几位,又或者是之前在朝政上缕缕针对五殿下的几位,讲究的是一个动机。 所以,这一场因舆论和流言而起的污蔑,到了最后被定为一场误会。 崇宣帝坐镇于朝堂之上,冷眼看着下面的朝臣达成一致,朗声道:「这么说,众爱卿也认为,这件事情没什么好深究的?」 刘炳良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踟蹰着站出来,道:「五殿下乃皇上亲生子,贵妃长子,心系万民仁德为怀,是微臣浅陋听信谣言,请皇上治罪。」说罢,又立刻对着周明隽下跪磕头。 直到这时候,周明隽才终于缓缓开口。 他的语气很平淡,「刘大人不必这般,流言本就惑人,我也从不是第一个受流言所害之人。只是经此一役,我希望各位大人能在往后引以为戒,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样的流言,都能足够理智的去分析,去找证据,而不是只因舆论盛起便自以为占理。如此行径,恐怕也难做大禹栋梁。今日的事情到此即可。」 周明隽的平静和贵妃的霸道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将这场抑扬之战打的十分漂亮,此刻这些人,即便是赔罪的话也没脸讲了。 皇帝沉默许久,忽然起身顺着台阶走下来。 众臣肃然分立两侧,大太监关注着皇帝的一举一动,眼看着皇帝要亲自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立马就凑上去要代劳。 皇帝飞快的抬手拦住他,亲手将地上的金钗和金牌一并捡了起来。 他走到贵妃面前,见她嗔怒的模样里也带着娇俏,忍不住笑了一下,就这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帮她将头饰带上:「往后不要这么胡闹了,你是贵妃,这样成什么体统?」 贵妃眉眼低垂,瞬间收了那张扬跋扈的气势,好像从头到尾受委屈的那个是她一样。 皇帝将金钗复位,又握着金牌走到了周明隽的面前。 朝堂之上再无之前的争论之声,所有人几乎都是屏息以待,准备听皇上对这件事情做总结陈词。 皇帝看着周明隽半晌,又转过头望向孟云娴。 比起周明隽的冷淡,孟云娴的眼神要更加灼热,甚至护犊子似的微微向前一步,将自己的胳膊挡在周明隽的胳膊前,就差喊一句:你们不要欺负他。 皇帝忽然失笑,他什么都没说,握着金牌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龙座。 「今日之事,于众位爱卿,甚至于朕来说,都是一个教训。田爱卿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今日的事情揭过了,他日若是再来一次人祸,再发现什么所谓的蛛丝马迹,你们是不是又要将今日的笑话重演一遍?无证无据,仅靠着舆论就想置人于死地!?」 一片垂首沉默的身影之中,鲁国公府,荣安侯府并着镇国公府的几位,都是带着戏谑的笑容站的笔挺。 田允然作为此次事件的发起者,此刻更是十分专注的看东宫那些狗腿子们汗颜,恨不能当场叫个画师来为他们作画留念。 皇帝举起手中的金牌:「今缕发于边境的动乱,为五皇子与五皇子妃协力相助平定,隽儿为人谦和恭谨,从不争这些虚名,可是朕不能视若无睹,方才以金牌赐之,以示嘉奖。没想今日,隽儿竟因这份谦和与低调,惹来这样的非议。简直可恶!未免往后再有此等言语祸乱朝堂,五皇子与皇子妃在平乱中的功绩,理应论功行赏,以示天下!叫所有人都看个清清楚楚,你们口中污蔑的,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 「传朕旨意,五皇子周明隽即日起封为亲王,封号为昭,皇子妃孟云娴为昭王妃。」 上一刻的鸦雀无声顷刻间变作了满堂炸乱。 别说是其他的朝臣,就是侯府和国公府的几位,也对这事情的转向感到震惊万分。 孟云娴在听到皇帝的话时,竟舒出一口气,紧跟着涌出眼泪。 手被人捏了一下,她转过头,望向身边的男人。 周明隽眼中翻波的情绪不必她来的势弱,但最后都被一个浅浅的笑压在了黑瞳的最深处。 「昭王,是不是沉冤昭雪的那个昭?」 孟云娴回握住他的手,与他紧紧牵手。 她吸吸鼻子,认真的摇头反驳:「是金昭玉粹,昭如日月的那个昭。」 金昭玉粹,昭如日月。 周明隽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 原来,看似可怖的山雨黑云之后,真的是金光破晓。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庶命冤家》卷一 作者:甘棠 02、《庶命冤家》卷二 作者:甘棠 03、《庶命冤家》卷三 作者:甘棠 04、《庶命冤家》卷四 作者:甘棠 05、《庶命冤家》卷五 作者:甘棠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