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命冤家 卷三》 v第01章[02.06] 【正文开始】 那时宫宴散去,田氏因为平城伯夫人的而生的警惕,都因为孟云娴在比赛中的表现被冲淡,刚巧就是那时候没有留意平城伯夫人的动静,今晚的事情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 田氏握紧拳头,吩咐绿琪好好照顾孟云娴,自己去找了孟光朝。 此刻孟光朝的心情也不佳,当时正是宫宴散场宫门大开之时,进出难免有混乱,现在来查根本无从下手,见到田氏过来,孟光朝露出关切:「云娴怎么样了?醒了吗?」 田氏的神情有点冷:「侯爷当真不觉得奇怪吗。」 孟光朝一怔:「我在问云娴的事情,你在说什么?」 「我也在说云娴的事情。」 孟光朝沉默。 田氏深吸一口气:「想来侯爷还记得,当日在穆阳侯府的时候,云娴因为一盆宝石盆景被推到人前,那一日,有人赶在我之前告知了云娴这件事情让她得以解围。侯爷曾说,或许是五殿下的照顾,但我并不这么认为,今日的事情更是证明,有除了五殿下之外的第三人在盯着云娴。若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那宝石盆景的事情会不会与他有关,是他告诉了云娴盆景宝石的秘密?此人会不会又与当年的曲夫人有什么关系?」 「曲夫人与侯爷的同窗同日暴毙,侯爷指天誓日的告诉过我,这里头没有什么误会与尚未解开的恩怨,侯爷更是问心无愧,未曾在里头扮演任何角色。但会不会……这里头有什么连侯爷都不知道的秘辛?」 孟光朝觉得田氏有些咄咄逼人,直接转移怀疑的方向:「她今日夺了大赏,风头正盛,兴许是有人妒忌对她下手,未必是因为牵扯了什么恩怨。」 「可是云娴的衣裳凌乱,圣上御赐的金牌却安然无恙的挂在她身上,这又是何解?真的因为诗词比赛的事情妒忌,直接盗走金牌,让云娴被治罪不是更直接?」 「又或许……」 田氏:「又或许来人是想要侮辱云娴毁了她的名声?」 她轻笑一声:「此人身手了得,身上带着武器还伤了五殿下,可见绝非一时见色起意,更像是有备而来要毁云娴清白,既然如此,为何选偏僻无人的冷宫?真要毁一个女子的名声,只要扯烂了衣裳趁着她昏迷之际丢在有人来往之地,纵然五殿下有心搭救,稍有不慎还会被牵扯到这是非中来,叫人以为是他欲行不轨,一箭双雕,以云娴今日得到的风头,风言风语顷刻间就能传遍京城,凶手为何舍近求远?」 田氏的咄咄逼人令孟光朝心乱如麻,电光火石间,一个奇怪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生出,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若……他是想在云娴身上找什么东西呢?」 既然是找东西,自然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细细翻查…… 田氏哑然一瞬,竟没有做出回应。 孟光朝又否定摇头:「说不通说不通,那丫头身上能有什么?」毕竟连御赐的金牌都安然无恙。 田氏沉默一瞬,忽然道:「先时我心中有疑问,侯爷斩钉截铁的做出了回应。我知侯爷是一个不屑于欺骗妇孺的君子,但今日的事情,凶手行为成疑意图不明且绝非善类,叫我不得不多一个心眼,或许有些事情,是连侯爷也不知道的。云娴是我荣安侯府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有人要对她下手,我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情,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揪出背后的那个人。」 孟光朝看着她,最终没舍得反驳。 …… 周明隽的伤势并不严重,也没准备惊动任何人,只让闵祁来上药包扎。 但是闵祁很敏感的察觉,五殿下周身都透着寒冰般的冷意。 原因并不难猜。 有人竟然偷袭了孟家的二姑娘。 那时宫宴散去,五殿下心情颇好的想要找孟二姑娘说话,便没有让他紧随,不想孟二姑娘竟然被人掳走,五殿下慌得连人都没喊,自己一个人追了上去,拼死与凶手缠斗时,让自己受了伤。他若是晚一步赶到,五殿下用自己的身子抵了那利刃也未可知。 「查,定要将这个人给我查出来。」周明隽握拳之时,伤口再度溢血。 闵祁点头:「属下明白。」 就在这时,宫人快步进来通报:「殿下,贵妃娘娘来了。」 周明隽给闵祁使了个眼色,闵祁飞快的将这里收拾一番,又让人取来厚重的披风给周明隽披上,遮盖住药材味与血腥味,这才退下。 贵妃缓缓步入殿中,周明隽起身给她行礼。 贵妃淡淡一笑:「今日本宫夜不能寐,想来隽儿也未必有倦意,不知隽儿有没有时间,陪本宫好好说说话?」 「本宫膝下无子,所以对孩子的心思总是格外的不懂。今夜思及隽儿之举,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这么晚了来打扰隽儿,是想让隽儿给本宫解惑。」 周明隽忍着伤痛淡然道:「母妃请讲。」 贵妃看了一眼他包在披风里的身子,「这屋里冷吗?穿的这样厚实。」 周明隽:「方才宫人开了窗,受了些寒。」 贵妃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这宫里,的确很容易让人受寒,从身寒到心寒。」 周明隽神色不动,等着贵妃娘娘继续说下去。 「先时你曾主动询问本宫,如何能顺利的与自己心仪的女子在一起。当时本宫体谅你一片真心,又不愿意棒打鸳鸯,所以给你想了一个法子。现在看来,隽儿的心中所属应当就是那一位了。可是本宫不明白,体考之后,你的目的已经达成,在皇上心中,只要你不是喜欢不该喜欢的人,纵然身份差一些也没关系。她是荣安侯的女儿,皇上当着众人的面多次夸赞她,你以为真的纯粹是出自喜欢吗?」 她轻笑一声:「你以退为进,已经让你父皇在心中接纳了孟家这个姑娘,以她现在的身份只能做个侧妃,可你父皇有意抬举那孩子,不就是为了给那孩子面子,抬一抬她的身份吗?即便你父皇无动于衷,你做了本宫的孩子,只要你真的喜欢,本宫有一百种法子叫你顺利的娶到那位小姐做正妃。」 v第02章[02.06] 她的神色带上打量的味道:「可是事到如今,隽儿好像忽然就停滞不前了。究竟是因为本宫从一开始就会错了意,还是……隽儿如今又生了什么旁的心事,或者瞧上了旁的人呢?你毕竟是皇上金口玉言记在本宫名下的长子,所本宫自要来关系关心隽儿心中所想。」 说到这里的时候,贵妃忽然神色一凛:「这是什么?」 有血滴到了地上。 宫人小声惊呼,被贵妃厉声呵斥住,谴退了出去。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拿来药箱帮他重新包扎上药。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受伤的?」 周明隽面不红心不跳:「练功时受伤的。」 贵妃不是傻子:「练功时上真刀真枪?你且在宫里搜一搜,瞧瞧你能不能搜出一把开了刃的兵器来!难不成你是被手下砍成这样的?你将人叫来,本宫亲自审问!」 「母妃。」周明隽轻轻抬手挡开还在整理他伤口的宫人,「伤口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惹得母妃动怒,才是明隽的罪过。父皇将明隽记到母妃名下时就曾说过,母妃是个性子简单,又不善忧思之人,又道明隽自小到大都是不需要长辈操心的孩子,到了母妃宫中,定能母慈子孝,不为母妃添任何的麻烦。」 「母妃无子嗣,不过是缘分未至,明隽理应在母妃自己的母子缘到来之前替这孩子尽孝,也请母妃不要为明隽的小事操心。」 「若是你的生母还在世,看到你身上的伤之后会觉得只是小事?」贵妃冷不防蹦出这样一句话。 周明隽神色一动,有了些不一样的情绪。 果然…… 贵妃不知该为心中的猜测得到了答案松一口气,还是因为这个答案又重新提心吊胆。 周明隽回宫,荣安侯出力最大。可当年他母妃之死,荣安侯多多少少牵扯在里面,且自那以后加官进爵,一度成为皇上的宠臣。 臣子拥护皇子本就是一件敏感的事情,荣安侯毫不遮掩,对他倾力相助,这孩子自小命途坎坷,对荣安侯起疑并非不可能的事情。贵妃甚至忍不住猜测,周明隽表现出对孟二有兴趣,究竟是真的有男女之情,还是想借孟二来试探荣安侯,接近荣安侯,一窥当年自己生母之死的真相。 否则他不会在皇帝有心抬举孟二凑成与他的姻缘时,又做出不为所动的样子。 贵妃的眼神一点点的冷了下来:「皇上既然让你做了本宫的儿子,你就该知道本宫最讨厌旁人给我惹麻烦。以你我如今的母子关系,即便你真的无心牵扯本宫,一旦有出格之举,本宫亦难辞其咎。」 「你身为皇子,无需本宫多说,应当晓得皇室的争斗有多残酷,可是无论是你父皇还是你生母,都不希望你卷入这是是非非的斗争中来,本宫不妨直白的告诉你,以你的出身,争不到任何东西,不过是那些用心待你爱你的人,希望你能瞧清楚如今的局势,自立自强,不至于大势已定后,成为旁人轻易就能碾死的蝼蚁。」 「在儿女情长的小事上,本宫不介意帮你一把,为你凑一个圆满,但若是还有别的想法,闹出什么乱子,休怪本宫今日没有提醒过你。」 …… 闵祁再回来的时候,贵妃已经离开了。 周明隽衣衫单薄的坐在殿外的园子里,周身冰凉,宫人也都被遣散。 闵祁看着不忍,为他取来了披风:「五殿下身上带着伤,若是受了风寒发热,对伤口愈合会有影响的。」 周明隽看了看他。 当年他离开皇城,到小地方隐姓埋名生活,随行的除了李老头,还有闵祁父子,闵祁的功夫也是他父亲教的。漫长的岁月里,并非是一帆风顺无波无澜。 在他们到云县的几年后,忽然爆发了山匪动乱。大大小小的村子皆人心惶惶,连上山捕猎都不敢。直到他们村子被袭击之时,所有的村民终于团结一致抵御外敌,而闵祁的父亲就是在那时候与山匪同归于尽。 后来的许多年里,闵祁秉承父亲的遗志,勤练武功护他周全,一晃就是这么多年。 周明隽看着净黑的夜空,呓语般喃喃道:「此刻真想见见她。」 闵祁知道这个她是谁。 「你说,若是她瞧见我的伤,会不会急哭?她其实十分的关心我……」 闵祁失笑:「这……」 周明隽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他继续道:「没想到如今我竟也有这样的困惑,我想不明白一份关心与紧张真的这样难以启齿,需要拐弯抹角大费周章才能传达到当事者面前吗?平白多搅进一个人来对这所谓的心意作解释提点,就能让这份心意变得更珍贵了吗。」 闵祁觉得今日的五殿下有些奇怪,好像忽然间变得感性许多,也脆弱许多。 男儿顶天立地,应当无畏无惧,不被小家情绪牵绊,更何况他是皇室子弟。 「殿下,世上诸事万般无奈,有时候不明说,并非是因为不愿意说,或许是有什么苦衷。重要的是殿下明白了这当中存着关心与爱护,说不说其实并不重要。」 周明隽自嘲的笑了一下,他像是没有听到闵祁的话,自言自语的叫人不明白:「竟真的叫她一语成谶。」 闵祁看着出神的周明隽,终于决定问出心中的疑惑。 「五殿下既然思慕孟家的二小姐,为何不趁热打铁向孟家求亲?如今的局势,即便是身份有别,皇上也一定能答应。」 「还不行。」周明隽从方才短暂的回忆中清醒了过来,又恢复成了那个冷静睿智的五殿下。 「先时是我迷了心,太急进了。」他缓缓起身,清俊英挺的身子在夜色中独显孤寂。 「贵妃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以我的出身和背景,根本争不得什么,还要学会自保,最好是如淳王那样,在一个合适的契机,用半条命换淳王府永生永世的荣华富贵。这才是属于我的归宿。」 v第03章[02.06] 「我可以不争什么,只求一个自保。但今日无论是谁,都不该对她动手。」 闵祁心中一沉:「殿下……」 周明隽微微一笑,冷漠又狠厉。 「若是因为我表现出些许对她的在意,就为她惹来了这么多的麻烦,那总该让这些人瞧清楚,我若想争,也并非争不到。」 …… 孟云娴是在田氏的怀里醒来的。 那舒服的香气让她忍不住用脑袋又往她怀里蹭了蹭。 眯眼养神的田氏惊醒过来,低下头就对上了她清澈黑亮的眸子。 「你醒了?」田氏微微一笑,用手将她脸上的碎发拨弄了一下。 孟云娴看清了田氏,然后才回忆起失去知觉之前的事情:「我……」 田氏忽然露出一副似嗔似怨的神情来:「你这个丫头,简直是得意忘形,你知不知道你险些丢了大丑!?」 「啊?」孟云娴的思路被打断:「丢、丢大丑?」她活动了一下,忽然觉得身子古怪的很。 腰腹之处又酸又疼,格外的难受。 「我……我是不是被人掳走了?我记得……」 「你今日来了小日子。」 「小、小日子?」孟云娴一脸茫然。 田氏至此才晓得,这是她第一次来小日子。 算算年岁,也差不多了。在孟云娴一无所知的眼神中,田氏耐着性子,用最温柔的声音告诉她女子的小日子是什么,来了的时候又该如何。若是自己不算好日子,仔细的察觉到身子的不适,大庭广众之下污了衣裙,可不是丢大丑的事情吗? 孟云娴看着她,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你这孩子,竟一点都察觉不出来吗?至少该有些不适的反应的。」 孟云娴无奈道:「兴、兴许是因为今日发生了许多事情,宫宴的比赛时我又格外紧张,即便真的有什么反应,也全当做是紧张引起的了。」看着田氏好气又好笑的样子,她赶紧保证:「我往后一定会注意的。」 田氏把汤婆子往她小腹处拢了拢:「这么冷的天,来了小日子切忌受冻,腰酸腹痛这些都是正常的,这段日子就老实的窝着,饮食清淡些,忍几日就好了。」 「我……我不是被人偷袭了吗?」孟云娴抹着自己的脖子,下意识检查手脚。她怎么记得当时有人冲上来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她就失去意识了? 田氏回答的很自然:「没有的事,当时你与昇阳县主在说话,有一个路过的老嬷嬷瞧见你身上有血污,见你要往外跑,这才冲上去拉着你,没想到你自己吓了一跳叫出声来,老嬷嬷慌了神才捂你的嘴巴,没想尚未跟你解释,你就这么昏过去了,还吓到了人家嬷嬷呢。不信的话你问绿琪,又或者去找那位老婆嬷亲自求证。」 孟云娴恍然的点点头,伸手摸自己的脖子:「难道是我在做梦?我梦到有小鬼掐我的脖子,还要找我索命呢。我被捂着嘴巴喊不出声儿,被掐着脖子无法呼吸,可怕极了。」 田氏看着怀里的人,忍不住一笑:「索命?难不成你还害了谁的性命?」 她认真的想了一下,忧愁起来:「我从前抓了不少野鸟田鸡家禽河鱼烤了吃……的确担着不少血债……」 田氏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就少胡思乱想,好好歇着!」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陌生但并不抗拒。或许是田氏太温柔,她身上的味道太惹人喜欢迷了心神,孟云娴忽然伸出手抱住田氏的腰身,仗着满身的不爽利,小狗儿似的整个人都往里钻,田氏被她突如其来的依赖与亲昵惊得愣了一下,但很快,她无声的笑着,伸手轻轻拍她的背,似安抚又似哄逗。 孟云娴将脸埋住,声若蚊蝇,可田氏还是听清了。 「我自小与生母的相处,并不似和您这样的,所以许多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它竟是那样的意思,虽有父亲指点了我,才叫我略懂一二门道,不过也不能保证自此之后不再犯同样的糊涂,若是我再有,您可不可以直截了当的告诉我?做得好的也说,做的不好的也说?」 田氏心头一酸,下意识的伸手回抱住她:「怎么忽然这样说?」 「当日您说我从来只唤您嫡母,不讲您当做母亲来看待,可是自我进侯府开始,所有人耳提面命的都是规矩,处事的规矩,与人相处的规矩,一样都不能怠慢。对您的称呼,是我对您的规矩,并不代表我就将您看做了一个路人。」她头一次带了些怨念的看着田氏:「您冤枉我了。」 「父亲说,我明知您是为了我,却碍于身份不点破,用行动表达了对您的不满。反过来,您心里希望我怎么做,同样不点破,又身体力行的表达了对我不这样做的愤怒。您看,这就是藏着掖着的后果。」 她又说:「您对我好的地方,就该直接让我晓得,这样才能叫我懂得这份好,希望我怎么做,也该明说,这才不会让我会错意,您能这样对我,我也会这样对您的。所谓良苦用心,终归是因为掺杂太多的思虑与苦衷,方才让赤诚的心意变成苦心。所以心意这个东西,其实直白时最动人心。」 田氏简直快被她说服了,她自叹不如的摇摇头:「我说不过你。」 孟云娴睡够了,精神也足,眸子里闪着狡黠:「那我以后唤您嫡母,您还生气吗?」 田氏挑眉看她,底气也上来了:「为何要生气?这是规矩。」 孟云娴一笑,安心的在她怀中闭目。 田氏看着她的睡颜,心中有些不镇定,酸楚的情绪一阵一阵往上翻。 若她真是她的女儿,那该多好啊。然又觉得自己贪心,分明已经有了阿茵和阿远那样好的孩子,竟还想要更多。 v第04章[02.06] 其实为她换一个称呼,换一个身份,她便是她名正言顺的女儿。 可是现在还不行,至少要将那个幕后黑手先抓出来。一日不理清这当中的原委,她一日不能安心。 【小番外——回忆篇「一语成谶」】 当孟云娴意识到邻家那位孤冷不近人情的小哥哥实则是个大别扭时,他们已经相处数年。她开始主动去识清身边的人,对不该沾染的是非退避三舍,也不再整日被母亲的怨怼影响,只想多挣些钱好好地和母亲一起活下去,让她早日打开心中的心结,更会在被人欺负的时候,主动捡起地上的石头反击回去。她的毽球踢得格外好,喜欢漫山遍野的跑,性子逐渐开朗,还意外的结实了住在邻村的一个小哥哥。 小哥哥是邻村鳏夫的儿子,父子两以打猎采药为生,山贼作乱后,官府开始大肆搜山以求平定民心,那段日子父子二人便开始顺着河流摸鱼果腹,又养了些家禽,父亲在河边捕鱼,他便挂着个篓子在田地里找虫子喂家禽,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她们村子的后山。 小哥哥有父亲没有母亲,她只有母亲没有父亲,这谜一样的互补使他们十分合拍,加上她生的萌动可爱十分出挑,小哥哥一下子就迷失在了她的笑容里,每日都带她去山上玩,教她抓野味烤着吃,一连多日她玩得很开心,吃的也很满意。 也是这段日子里,她去周恪那里的次数变少了。 一日黄昏,她蹦蹦跳跳回家,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影子,周哥哥正站在自家门口看着她呢!她这才恍然自己这几日很少去找周哥哥,她绝不是一个喜新厌旧之人,只是因为田鸡太香啦! 忽视了周哥哥而生的愧疚感让她奋力跟那个人影招手,没想到周哥哥一身冷漠,转身进屋。 她提着裙子追过去,结果连人都没见到,李爷爷说周哥哥这几日感染风寒,进房歇下不想见人,若是她想探望,明日就早些来。 她有点为难,因为明日一早小哥哥说带她认药草,他爹爹打猎也会受伤,所以他认得药草,她很想学,这样就能帮母亲采药草了。 第二日一早,孟云娴去找了小哥哥。她与周哥哥并无探望的约定,与小哥哥却是一早就约好的。见到小哥哥,她请他教她采可以医治风寒的药草。这一日,她在小哥哥意犹未尽的眼神里果断挥手告别,提着药草跑去了周哥哥家里。 万幸的是周哥哥今日没有睡下,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李爷爷将做好的饭菜呈上来,见她来了很是高兴,留她用晚饭。她献宝似的将自己采的药草拿出来,扬言这个可以治好周哥哥。 「小阿娴是去给恪儿采药了?真是个有心的孩子。」 她挺起胸膛,觉得十分受用,不料一旁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药草还是毒草,我可不敢喝。」 她皱起小眉头,有点不高兴。 周恪却上纲上线起来,他冷笑着将嘲讽开到最大:「懂点药草就跟人卖弄,只有傻子才会被糊弄。」 她气的两腮鼓鼓,极力与他争辩:「我才没有卖弄!」她是好心给他采的药草。 周恪冷着脸不说话,直到饭菜上桌。 孟云娴被小哥哥喂得有点挑食,偏爱吃肉,筷子刚伸出去,就被狠狠地打回来。 「连着吃了多少了,你要不要把脸埋进去吃?」周恪嫌恶的看着她,好像她吃一口肉是多么的罪大恶极。 李爷爷赶紧笑着打圆场:「云娴,你周哥哥并不是舍不得你吃,不过你最近的确吃的太多肉了。」天天跟着那小子吃肉,把周恪气坏了,须知这饭菜得荤素适当,即便没吃坏肚子,也不好被喂的偏食。 周恪瞪了李老头一眼,原本是在生气,忽的又觉得自己刚才的确太凶,他按下心中的烦躁,夹起一筷子的青菜准备送到她碗里。 孟云娴放下筷子,忍着情绪:「李爷爷,我不吃了,我先回去了。」然后看也不看周恪,扭头就走。 刚出大门口,忽然传来了碗盘摔碎的声音和李爷爷的安慰声,孟云娴忽然觉得周哥哥真是喜怒无常脾气极臭,与小哥哥的温柔细心想比根本是天壤之别! 她不要和他做朋友了! 孟云娴有点放不下周哥哥这边。 前一日她觉得自己有点无礼,第二日早早地去找他讲和,他却冷笑道:「好啊,你三年不吃肉,我们就讲和。」 她学起他的调调:「好哇,你三年不沐浴,我就答应三年不吃肉完成讲和。」 讲和这件事顺理成章的……谈崩了。 再放不下也先放一放吧,把肉吃痛快再说。 某日,小哥哥精心准备了一道烤鸡十八吃。这是个特殊的日子,他决定勇敢的说出自己的心意。 孟云娴双目放光的看着被做成十八种吃法的烤鸡,眸子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我、我可以吃吗?」 小哥哥重重点头:「这就是为你准备的。」 她欢呼一声,立刻开始大快朵颐。 小哥哥紧张的坐在她身边搓手:「娴妹妹,这段时间我十分的开心。」 她啃着烤鸡点头:「我也十分开心!」 小哥哥:「我只有我爹一个亲人,并未和女孩子耍玩过,可是认识你之后,我觉得每一日都是笑着醒来,笑着睡着的,我从未这样欢喜过!」 她含着烤鸡腿,回应的同样认真:「子腾哥哥,实不相瞒,与你相识之后我也十分开心,学会了不少本事,我如今每日都是笑着醒来,饱着睡过去的,我和我娘也不会挨饿了。」 小哥哥忽然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一把握住她刚刚抓起烤鸡的油手:「我、我的意思是,若是我们能一起,往后我会照顾你,也帮你照顾你娘,我……我一辈子都不会让旁人欺负你!」 v第05章[02.06] 孟云娴愣住,舌尖舔了舔泛油光的嘴唇,诧异的盯着小哥哥。 小哥哥的脸已经十分烫红,他想与她定下亲事,等到长大之后就迎她过门,可是她是怎么想的呢? 「娴妹妹,你……你呢?你愿意吗?」 孟云娴的脑子有点懵:「啊?」 小哥哥涨红了脸,准备孤注一掷的将话讲明白,却被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孟云娴,你的小哥哥意思已经这么明白,你还傻愣愣的做什么?」 孟云娴嗖的转过小脑袋,惊讶的看着如神兵天降般的周哥哥。 「周、周哥哥,你怎么来了?」 周哥哥? 武子腾小哥哥警惕的望向忽然出现的少年。 周恪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好几个人,他微微一笑,心情不错的样子:「今日天气好,我来踏青,这么巧。」 来田里踏青? 孟云娴摇摇小手:「周哥哥,要一起吃吗?」 周恪带着高冷的微笑,施施然坐在随从带来的摇椅上,几个打下手的开始搭建火烤架子,顷刻间就搭了一个比孟云娴这边更大更漂亮的火烤架子,且搭上了一整只肥羊。 烤全羊!孟云娴的眼睛都发光了。 武子腾还握着她的手,方才的话也只说了一半,气氛有些僵硬。 武子腾:「娴妹妹……」 周恪忽然笑道:「孟云娴,这就是你嘴里时刻挂着的小哥哥?」 孟云娴的目光从烤全羊上收回来,终于想起来给彼此介绍:「周哥哥,这是我教我认药草的武子腾哥哥,子腾哥哥,这是我的邻居,周恪周哥哥。」 两个少年的眼神交汇一瞬,武子腾忽然生出防备,宣告一般紧握住孟云娴的手,「原来是周兄弟。」 周恪的眼神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弯唇一笑:「云娴,刚才你子腾哥哥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啊?孟云娴回过神来,转头望向武子腾。 「子腾哥哥……」孟云娴觉得自己的手被抓的有点热。 武子腾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娴妹妹,你愿不愿意……」 一个声音砍断了武子腾的话:「你的子腾哥哥想和你结拜,做感情深厚的兄妹,你怎么还听不明白一副傻样呢,娴、妹、妹。」周恪幽幽的开口,最后三个字,咬的格外的意味深长。 孟云娴一副被点醒的样子,咧嘴一笑:「当然愿意!子腾哥哥,我们就对着这只烤全羊结拜吧!」 武子腾:…… 周恪别开目光,笑的很开心。 那一日,武子腾走的很是落魄,周恪以他精神不佳为由,亲自叫了一辆马车把他送到路口,孟云娴吃了太多,慢吞吞的在后面走。 两个少年似乎谈了些什么,武子腾上马车前,转过头神色复杂的看了孟云娴一眼,恍若诀别。 送走武子腾,周恪慢慢踱回来,「怎么,舍不得?」 孟云娴精神恹恹,刚准备开口说话,忽然干呕起来,又从干呕变成呕吐。 周恪神色一变,搀扶着她:「怎么了?」 孟云娴,终于把自己吃出事了。 那日是郑氏外出的日子,孟云娴缩在床榻上,生不如死。 周恪满头大汗的请来大夫给她治病,大夫号完脉,摸着胡须摇头——这是短期内饮食油腻无节制引起的虚火旺盛,脾胃失调。 当天晚上,她哼哼唧唧,时不时地就要吐,周恪被她折腾到大半夜,第一次显得狼狈。 喝下药吐了好几次,她有气无力的趴在床头,气若游丝:「周哥哥,谢谢你。」 周恪冷笑:「谢我什么?」 「谢谢你照顾我,也谢谢你……呕……帮我解围。」 他有点意外:「我给你解围什么了?」 「就、子腾哥哥呀……我真没想到他竟然想求亲。」 v第06章[02.06] 她竟然知道了? 「你不是挺开心的吗?嫁给子腾哥哥做媳妇不好?」 她迷迷糊糊的像是要睡着了,说话似梦呓:「子腾哥哥好呀,可是……呕,我不能嫁给他。况且我娘不好相处,她一定不会允许的……」 周恪愣了好半天,一直没说话。 她又开始自言自语:「周哥哥,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呕……就是太别扭了。」 周恪的嘴角抽了一下。 「吃东西也是,学本领的时候也是,还有照顾人的时候……也是。」她因为难受,眯着眼睛,像是个醉汉在说醉话。 周恪看着她,神色难辨。 「你凶的时候,我会真的以为你在生气,你数落我的时候,我就很难过。可事后自己体会,加上李爷爷的解释,我才晓得你是为我好,可是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他换了个姿势靠着墙,语气冷漠:「你以为谁都似你的子腾哥哥那般俗气?若连这些都感觉不出来,你的良心大抵也被狗啃得差不多了。」 她换了个姿势缩着,喃喃道:「可是对一个人好,不就是要直接说出来吗,往里头放那么多的顾忌思虑,弯弯道道的到你面前,是极其容易被误解的。好比子腾哥哥,我也不晓得他是那个意思,现在回想,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是那个意思,却因为我并没有感觉出来,误认为只是普通的兄妹情谊,忽然揭开时,惊吓比惊喜更多。」 周恪越听越不是滋味,「孟云娴,你的意思是,若他一开始就表明是要你做童养媳你就答应了?你就嫁了?说话,说话啊!」他用手去戳她,摇她,逼她回答。 一个不慎,她又吐了。 极度恼火中,周恪恨不得把她丢出去:「孟云娴,你就是个……混蛋!」 折腾了三日,她终于养的稍微好了些。郑氏回来的时候她基本在睡觉,走时也浑然不觉。能下床那一日,她立马开始去周恪面前晃来晃去,极度殷勤。 「你又干什么?」对方很冷漠。 孟云娴丝毫不被影响:「从前都是你教我道理,如今我也教你一个。要对一个人好,就不该别别扭扭的东躲西藏,你救了我,如今是我报答你的时候,大大方方的报答你!」 她神神秘秘的凑近,下降头似的真诚道:「等你明白‘心意’这个东西该直接表达的时候,就知道你那别别扭扭的模样有多讨厌了!再多的好心也能被误解成歹意。」 周恪的脸色十分复杂。 孟云娴真的如她所说,开始无微不至的钻入周恪的生活,帮他缝衣裳,整理书架,从不藏着掖着自己对他的好。周恪一开始表现的很烦躁,但是渐渐地,他开始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在面前花蝴蝶似的飞来飞去,到最后,她不在时,他总会盯着她触碰过的东西发呆。 又一日,李爷爷过来探望孟云娴,亲自邀请她去那边吃饭。 她刚进屋,立马就闻到了十分香的味道。 「这是什么呀?」 周恪端着一碗汤在她面前坐下,「这是用鱼肉和猪皮还有特殊的材料与香料熬出来的,叫做汤冻子,你尝一尝。」 她浅尝一口,所有的味蕾瞬间复苏。 「真好喝!」 周恪看着她,忽然正色道:「是我向大厨学艺,亲手做的。这个养胃。」顿了顿,又补一句:「比吃肉好,冬日吃暖身子,我给你做了许多。」 孟云娴捧着汤碗,好半天才傻愣愣的点头:「哦、哦。多、多谢啊。」 周恪神色淡然,桌子下的手却因紧张死死地拽着衣摆:「客气了。」 至此,孟云娴还未意识到武子腾哥哥已经很久没有来找她玩了。 【番外完】 孟云娴被偷袭的事情,经过田氏的润色与打点,已经被彻底的掩盖下来,连孟云娴自己都以为是有人要提醒她的小日子才拉她走。 不过……女子的小日子也太痛苦了。 她自诩不是什么软弱娇气的人,可是这几日里,她完全不想动弹,身上十分难受,坐着,站着,躺着都难受,坐久了起身时最是要命,绿琪神神秘秘的告诉她,那种坠痛感再放大数十倍,就类似生孩子的感觉! 孟云娴的脸色都白了。 元宵之后最后的假期,都被她用在养小日子上,等到小日子告别之后,立马就是流辉苑开学的日子。 开学之前,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插曲。 族学里的三位体考先生同时给孟云娴发出了邀请,都要收孟云娴做关门弟子。 这消息一经传出,立马就让孟云娴彻底的在族学中声名大噪,不过这名气……有些不同寻常。 自族学设立以来,各科请来的先生无一不是眼高于顶的大才,拜一位师父要过五关斩六将,十分的不易。 体考的设立,和当初那位谏官的神来之笔有莫大的关系,旨在让学生体质强健,更好的做学问成大才,换句话说,体质好不好,成了入族学的一个基本门槛。 v第07章[02.06] 但即便是这样,所有想利用做关门弟子这个法子入族学听课的人,都不会选体育学的老师。 道理很简单,体考又不是武举,即便是足尖起舞,闭眼踢球,拔尖上了天,那也没什么用处啊?去做舞姬还是踢黑球队挣钱?体考仅仅只是踏入族学的一个踏板,谁会在这上头下苦工做什么关门弟子?简直是笑话。 孟云娴同时被三位老师看重,这难得一遇,可是再听到是三位体考老师,就值得咂摸了。 绿琪第一时间给孟云娴分析了里面的利害关系,「小姐,这会不会是有人刻意要刁难羞辱小姐,所以才跟体考的几位先生都串通了?」 孟云娴双手垫着下巴,看着摊在面前的三份帖子,脑袋一歪:「还有这种事?」 绿琪神色一凛:「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小姐风头太盛,难免有人要刁难,小姐切莫拎不清,这体育学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啊!」 另一边,孟光朝和田氏也收到了消息。 据说,毽球的先生觉得孟云娴在体考时那几脚踢得很有天赋,要收她做关门弟子;京鼓舞的先生则是觉得她在起舞时鼓点掌握的极好,是个可造之材,云仙舞的先生最为直接,孟云娴抽取的就是云仙舞试题,不管跳的是什么,都该是她云仙舞一科的关门弟子! 其实这三位先生同时向孟云娴发出邀请并非没有缘由。前几日,族学的入学考试成绩已经出来了,孟云娴的文科成绩的确不拔尖,正如圣上所说,她的文章没有棱角,属于中等,可是她的体考成绩已经冲破天际成为历年之最,更有传言,下一届的入学考试说不定会改换体考的题目,新题目就是从孟云娴那支舞得到的启发。 这简直是改变历史的伟大创举。 体育学一直不被族学重视,被视为鸡肋的一科。旁人不知道,孟光朝和田氏却很清楚,这体育学的几位先生,有从前在宫中教舞坊风风光光做尚工的女官,也有身负战功却落下残疾的战将,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时,要风光有风光,要抱负有抱负,被拎到这么个位置上做了体育先生,风光和抱负都没了,还要整日受到学生们扎小人诅咒的待遇,自然意难平。 在朝为官,有些道理大家都明白——你的想法旁人理不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坐在最上头的那个人理不理解。 体育学苦等多年,继难以拿下的昇阳县主之后终于迎来了第二个奇迹,自然是要立刻下手的。孟光朝丝毫不怀疑,这三位先生最直接的目的,就是利用云娴在皇帝面前的眼熟,为自己争取露脸的机会,做得好了,兴许能得到机会迁出族学,往更高处走,不再任体育先生,重拾昔日的抱负与风光。 田氏原本还在苦思冥想怎样抓出幕后的凶手,没想到这入学三连,直接将她打的措手不及,这三位虽然在族学里显得鸡肋,却是不折不扣不能轻视的人,若是因为此事得罪了人,只怕云娴在族学里难以顺利结业。 毕竟体考也是结业考的一科。一旦被使了绊子,努力就白费了。 思来想去,两人将孟云娴叫到了面前,想问问她的意思。 孟云娴疑惑道:「不能三个都选吗?」 孟光朝一副脑壳仁疼般的扶额,田氏好气又好笑:「你当自己有三头六臂是不是,将阿茵和阿远叫来,你该问问他们族学的学业有多重,三门都选……你可真是说的出来。」 闻讯而来的阿茵小脸严肃,低声道:「二姐姐,各科除了每日都有课业要完成,还有先生随时的考问,若不用心答不上来的,是要扣学分的,你拜一位体育先生,那就是正经拜师入门,理应分时间在师父这里深造,试想一下,旁人读书用功的时间,你在踢毽子亦或是跳舞,等到旁人完成了一日的课业,您还要多花时间将这些补起来,由此可见,一门体育就够呛了。」 孟云娴扭头望向父亲和嫡母:「可是……选哪一个也是个难题吧。」 孟光朝瞧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终是不忍心,笑着安抚她:「云娴,其实事情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若实在不知道选哪一位,你就选你最拿手的,我记得你毽球踢得很好是不是?」 孟云娴迟疑的点点头。 孟光朝爽快挥手:「那便随意吧。」 孟云娴:…… 这一次换田氏脑壳仁疼般的扶额了。 孟云娴见两人苦恼不已的样子,微微一笑:「父亲和嫡母还是不要再为我的事情烦恼了,其实……我已经想好怎么解决了。」 夫妻二人齐齐望向她:「你知道怎么解决?」顿了顿,又齐声问:「你要选哪一个。」 孟云娴被两人的紧张震慑了一下,继而笑道:「且先卖个关子吧。」 「小姐,奴婢都打听清楚了!」绿琪仰头喝了一大口水,一边揩嘴一边回话。 「现如今女学体学的三位先生,一位是曾经的教舞坊尚宫韩氏,一位是已故的平威将军副将,在战场上落了残疾的葛先生,还有一位是同为教舞坊出身,身份也有些微妙。」 孟云娴:「怎么个微妙法?」 「这位先生姓朱,也是教舞坊出身,当初还与韩氏同争一个教舞坊尚宫之位,结果落在韩氏的下头,算是争败了。没想风水一转,刚刚做了尚宫的韩氏被派到这里做体学先生,教授云仙舞,朱氏是个十分有个性的人,当即请命来了这里,同为体学先生,教授京鼓舞。」 孟云娴的笑容渐渐消失。 她无力的趴在桌上:「绿琪,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京城之中暗潮涌动,处处都透着斗争的酸臭味,我此刻有些头疼。」 绿琪担忧的看着她:「有劳小姐先坚强些,奴婢还有别的发现。」 孟云娴改为双手交叠垫着脑袋,「你说吧,我撑得住。」 「三位体学的先生同时收徒,在旁人看来兴许是因为先生们瞧见了小姐在圣前得宠,想借小姐这个踏脚石重振自己的前程,但奴婢觉得,小姐的猜测兴许更有可能些。」 孟云娴蹭的一下坐直了:「真的有人暗中点拨示意他们来收我为徒?」 绿琪耐心道:「这么多年来,虽说体学不受重视,那只是私底下的态度,若是真的捅到今上面前,就是怠慢之罪!同理,几位先生纵然再嫌弃这座小庙,也是一丝一毫的心思都不敢表露出来的,哪怕他们真的将小姐看做了踏脚石,也万不会在知道另外两位也有这个意思的时候,毅然决然的插一脚进来把事情搞得这样轰动。稍有不慎,心思暴露得不偿失,触怒龙颜啊!」 绿琪舔舔嘴唇,用一种凝重的表情作出结论:「奴婢仔细的盘查过三位先生的背景,也略略了解他们往来的圈子,葛先生是男子,又是军伍出身,在女学中本就尴尬,素来不与朱、韩二位先生来往,而朱、韩二位先生有旧怨,更不可能有人同时与她们二人交好还为之出谋划策,换言之……这三人背后,极可能另有三人,分别为他们出了同一个主意!」 孟云娴差点没坐稳一屁股滑倒地上。 v第08章[02.06] 若她们的这些猜测属实,那么一贯低调的三位先生此刻就该知道自己被暴露了小心思,若是顺利收徒,加上孟云娴备受关注的加持,说不定还有个出路,一旦没抢到失败了,那就真是族学里的笑话了。 她倏地坐正,有点生气:「元宵宫宴上我又是绞尽脑汁又是舌灿莲花,好容易哄来一块金牌,就是希望入学之后能用这块金牌少些麻烦,可没想竟然有人直接跳过了这块金牌的威慑,兜头给我这么大一个棒槌,路子委实野了些。」 绿琪倒是想的另一层:「小姐,奴婢觉得您现在得想个法子拖一拖,否则,不管您选谁,或是都不选,没被选上的先生面子上都过不去,往后受到的任何委屈嘲笑与不公,恐怕都要记在小姐身上,这才是麻烦。」 孟云娴摇摇头:「罢了,这些都还是我们的猜测,若想要知道更多,且等明日入学之后再谈吧。正如你所说,先拖一拖。」 绿琪心疼的看着多灾多难的孟云娴:「小姐不要怕,绿琪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孟云娴一笑,下意识的伸手想摸她的头,伸出手又顿住,嗖的一下缩了回来:「不成,我们绿琪也是要面子的。」 绿琪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选先生的事情还未落定,孟云娴就迎来了开学之日。 大清早的,孟云娴换上了新做好的院服,族学中杜绝攀比奢靡之风,入学者着统一服装,每日还有着装检查,这一点上十分的严格。用完早膳,她便与其他姊妹一起上马车往族学的方向走。 孟云芝早就听说了孟云娴的事情,险些没被笑死,孟云娴体考的时候不是出尽风头,御笔钦点入族学吗?当初有多风光,此刻这砸在脚上的疼就该有多疼。族学中大多数学生都讨厌体学的几位先生,严苛不近人情也就罢了,若是有学生体质不好体考不通过,他们还像是很开心似的,简直有心疾! 被这样的人收作弟子,定会变得跟他们一样讨厌。她早就说了,流辉苑的水深得很,孟云娴不过是得意一时罢了。 看到孟云娴上马车,孟云芝本能的就想奚落两句,没想孟云娴刚一落座,就将腰间的金牌稳稳地放在腿上,笑着望向孟云芝,「怎么了?云芝妹妹好像有话要和我说。」 孟云芝就这样将话头咽了下去。 算了,自有人收拾她! 大抵是有田氏的吩咐,所以阿茵几乎做了孟云娴第一天入学的向导,且从头到尾没有追问过关于选先生的事情。 族学的位置设在监学寺的南边,设正门,入门便是圣贤人像,又有圣上亲手题字悬于门楼牌匾之上。往里是狭长的绿荫道,左右种植花木,过二门时,便瞧见雕刻于石碑上的院规,所有入学者皆受院规约束,意在令学子求学之心虔诚认真。一边,有两位身穿官服的学正正在逐一检查学子的穿衣打扮,凡遇过于华丽张扬不合要求的,会当面呵斥,搬出条条道理,训得人仿佛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似的。 监学寺很大,除了教舍之外,还有直接通往宫廷与各司官署的宫道,整片气氛皆是肃穆又庄严。孟云娴曾听阿茵讲族学里这样那样的趣事,又道有许多激动人心的赛事,总以为该是一个活泼热闹学风开放之地,真正见到了,才感慨不愧是由圣上亲自下旨监督建造的学府,堪称大禹之最,是半分都不容亵渎的。 族学之中,皇子与公主是另设教舍上课的,贵族子女则是根据考试的成绩分布在甲乙丙丁四院,出挑者,女学入流辉苑,男子入明心堂,皆由学识最渊博的先生上课,放在外头那是千金难求。 正往教舍走着,一个姑娘忽然横冲直撞气势汹汹的从孟云娴身边擦过,径直撞上走在前面的一个姑娘,将那姑娘撞倒在地,看都不看一眼便往前走去。 人摔在孟云娴面前,她自当一扶,没想还是个熟人。 袁蓉看到她很惊喜:「孟姐姐。」 「是你啊。」孟云娴把她扶稳:「方才那人也太蛮横了。」 阿茵拧着眉头:「那人我好像也没见过。」 「那是穆阳侯妻妹之女,不提前才回到京城。」 阿茵顺着这个声音望过去,热情一笑:「芙姐姐!」又赶紧给孟云娴介绍,「二姐姐,这位是白太傅的孙女,蔓芙姐姐。」 白蔓芙走到阿茵身边,与她淡淡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但目光落到孟云娴身上时,淡漠了不少。 孟云娴只当未察觉,福身见礼。 白蔓芙:「族学之中只有师兄妹,我比孟妹妹早入学两年,唤一声师姐便好,这些礼节,待到我们在什么宴席上见面时再行也不迟。」 孟云娴:「是,白师姐。」 阿茵:「芙姐姐,你怎么认得方才那位的?」 白蔓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她误了考期,之所以能顺利进来,不过是我祖父看在自己学生的面子上,给她寻了一个门路。」 她显然不是那种喜欢废话的人,与阿茵点头致意后先走一步。阿茵向孟云娴解释:「其实芙姐姐人很好,就是性子冷了些。」 孟云娴没所谓,想了一下,对阿茵道:「族学到底是要我自己来上,你不必时时刻刻记挂着我,平日里怎么样,今日就怎么样。」 阿茵受教的点点头,目光落在了袁蓉的脸上,微微一惊:「袁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大好看呀。」 孟云娴扭头,袁蓉果然脸色苍白,她有点担心:「是不是撞到哪里了?」 袁蓉咬唇:「我没事、没事……」挣开了孟云娴飞快的进了教舍。 孟云娴:怪怪的…… 正如孟云娴所预料的,流辉苑统共不过二十来人,高傲者有如白蔓芙那般,本不是好事之人,而好事者如孟云芝,因孟云娴有圣上的特许在手,即便有心也不敢随意的惹她,以免自讨没趣下不来台,毕竟谁也不想被她坑着做三个月的书童,所以这第一日的课,她学的十分顺利。 上课之时,下人们都是在规定的地方等候着不许乱窜,更不许陪在一边,所以孟云娴一直等到午饭时才见到绿琪,而绿琪从下人扎堆的地方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闻。 据说,穆阳侯夫人孙氏有一个嫡出的妹妹,姑且唤作小孙氏,当年为了家族利益下嫁给一介商贾,生有一女名顾佩儿,年前那商贾忽然暴毙,小孙氏拿出了一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毅然决然的带着顾佩尔投奔了穆阳侯府,结果在之前穆阳侯府的宴席上,神不知鬼不觉的与平城伯爷看对了眼儿。 如今平城伯夫人刚刚扶正,平城伯就要纳了小孙氏,大大方方的讲关系捅破了。 v第09章[02.06] 孟云娴恍然,这么说,早上撞了袁蓉态度不是很好的那个,就是小孙氏的女儿顾佩儿了。 但是比起这件事情,她觉得绿琪说的绘声绘色激动不已显得更有趣。 绿琪很懂规矩,更不招惹是非,这不太像她。 「你怎么对平城伯夫人的事情这么在意呀?」 绿琪脱口而出:「因为宋……」说出口才觉得不好,赶紧刹住:「因为平城伯夫人虽为妾侍,却是京城中少有被颂赞的,奴婢为她抱不平罢了。」 孟云娴缓缓点头:「哦,这样啊。」 同一时刻,田氏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平城伯夫人卧病在床?」 张嬷嬷道:「是,老奴的消息不会错,那小孙氏是铁了心要与平城伯一起,恕老奴多言,平城伯夫人是京城中唯一一个病逝的正室红口白牙要求家主抚为续弦的妾侍,人前人后皆是亲姐妹一般的称赞,可见其品行端正,恪守妇道,而今平城伯爷色令智昏,竟有此荒唐一举,身为女子,无不为平城伯夫人感到心寒。」 田氏微微眯眼:「恪守妇道……让正室亲口命她做续弦?我记得平城伯爷的正室是郝家的嫡女,性子不是能容人的。」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 田氏忽然眸色一利:「这个贾氏看起来并不简单,之前我一直让你去留意她的举动,竟是我考虑的浅薄了,张嬷嬷,你此刻就去打听贾氏过去的事情,出身、来历,所有的事情我都要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知了袁蓉的遭遇,所以后半日,孟云娴每每瞧见她的侧脸时,总会觉得格外的苍白。 她谨记着绿琪的告诫,切勿插手别家的是非,便没有主动搭话。 一日时间晃眼而过,下学的时候,监学寺外头已经停了许多的马车,孟云娴刚出教舍,猛然瞧见有两个人影朝着僻静处走去,细细一看,像是顾佩儿拽着踉踉跄跄的袁蓉。 「小姐,快走吧,马车停在外头。」 「绿琪,那是不是平城伯府的两位……」 绿琪沉下脸来:「小姐,您忘了奴婢的提点吗。走吧!」 绿琪不容置喙的拉着她走,孟云娴原本是想看一看的,毕竟早上顾佩儿那样趾高气昂,袁蓉的脸色也不好,她会不会欺负袁蓉啊。 但转念一想,说不定她又会因为多管闲事闹出什么乱子,便硬下心肠离开了。 刚一回府,孟云娴就觉得府里的氛围有些沉重,可是问谁都说没事。 晚膳照常用完,田氏问了问学里的事情,她照实回答,田氏听完便让她早些歇下,毕竟学业是一日比一日重的。孟云娴带着复杂的心情往自己的院子走,走到一半,碰上了像是一早等在那里的楚绫。 「二小姐。」楚绫对着孟云娴微微一笑。 孟云娴:「楚绫,你在等我?」 楚绫笑着道:「原本以为二小姐今日的心情会很不好,所以奴婢想来瞧瞧二小姐,没想到二小姐并没有被流言困扰呀。」 绿琪:「楚绫,二小姐要回房歇着了。」 楚绫垂眸:「小姐如今吃得香睡得着,还不是因为侯爷与夫人为小姐挡下了那些流言?小姐一舞成名,却又厌弃体学先生,不过得了些许赞赏便忘了本,高傲的对先生们的诚恳不屑一顾,楚绫是见小姐之前那般辛苦,不忍见到小姐成于此又败于此。」 孟云娴:「你什么意思?」 楚绫眉眼婉转:「楚绫出身卑微,若是能得到夫人的半分垂帘关爱,都要感恩戴德不敢怠慢,可是二小姐呢?得到越多的宠爱,就越是得意忘形,要让夫人为您操那么多的心,二小姐您于心何忍啊?」她对着孟云娴盈盈一拜,道:「楚绫不打扰二小姐安歇了,毕竟这侯府的主子,恐怕只有二小姐您能睡得着。」 「你……」绿琪要与楚绫争辩,却被孟云娴按下:「算了。」 楚绫走远了,孟云娴带着绿琪回院子。 「绿琪,如今我更觉得拜师的事情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了。」 绿琪也这么觉得。如果真的只是三位先生凑巧的同时想收了二小姐做弟子,那是美事一桩,对小姐来说唯一的苦恼就是选了一个,会让其他的难堪,往后难免被穿小鞋。 但是现在,从拜师的消息传出来,到认定她「高傲忘本不屑师长」的流言传出来,时间未免也太快了,好似根本不允许她拖一拖,一定要立刻做一个抉择似的。 若说不是有人背后主导流言,她不信。 「小姐,您……要选吗?奴婢担心您再拖下去,这流言会越演越烈的。旁人怎么传是旁人的事,可若是传到圣上跟前,就不妙了。」 绿琪到底是在深宫中多年的,她深知龙座之上的人,喜怒哀乐有时候可以很简单纯粹,喜欢一个人时能将她捧上天,一旦不顺心,随时跌倒地底。二小姐先是一舞成名,再是元宵晚宴出了风头,让皇上喜欢不是什么怪事,但那是日理万机的真龙天子呀,他哪里会有什么闲情去探究一个侯府的小庶女品质优劣?流言听得多了,假的也当成真的。 况且孟云娴此刻手里还握着钦此的金牌,一旦皇上那边都认定了二小姐是个失德之人,这原本用来避祸的金牌,随时能变成招灾的催命符。 正在孟云娴皱眉想事情的时候,绿琪忽然神色一凛:「什么人!」 她动作极快的闪到窗边,以外的发现窗户上有飞钉,后面还系着字条。 「是五殿下?五殿下邀小姐子时出府相见。」 v第10章[02.06] 「这么晚?」孟云娴拿过字条,确认了这的确是周恪哥哥的字迹。 「听闻五殿下这些日子都在与侯爷忙着招待馥园的贵宾,有时候宫门下钥了,他便去淳王府。想来今日是在淳王府,所以才能随意出来。」 孟云娴若有所思,然后做出了就寝的样子,等到时间到了,由绿琪带着她悄悄从后门出府。 出府没多久,闵祁出现,将她们带到了一辆马车上,周明隽正坐在里面闭目养神。 孟云娴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朝服,加上他最近正忙的事情,她猛然意识到周哥哥可能是在忙完了一整日的事情之后又来找她的。 她一进车内周明隽就醒了,见到她是,笑容里有没来得及散去的疲惫。 「五殿下,怎么这么晚了找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周明隽捏捏鼻梁上的穴道,唤醒了一些精神:「今日的时间不多,所以我与你长话短说。」 「是因为收徒的事情?」 「不错。」 果然。 周明隽:「原本我也以为这只是族学的先生们偶然为之,但你迟迟未选,流言传开,今日父皇说起荣安侯这件事情的时候,明显有些不悦。你可知国事繁忙,父皇还问起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 孟云娴:「或许……或许是因为皇上以为我心中不屑体学,却又为了考入流辉苑,在体考上格外下功夫?是个两面三刀之人?」 周明隽欣慰的笑了一下:「不止如此,父皇曾多次当众夸赞你,一旦你德行有失,叫人抓出什么把柄,等同于你亲自打了父皇的脸。」 孟云娴完全不理解:「可、可是我知道这件事情到现在,统共才几日啊?难不成我连犹豫选择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吗?皇上连这个也想不到吗?」 周明隽轻笑,双肘撑着膝盖凑近了一些,看着他的小姑娘无奈道:「所谓流言,就是能离真相十万八千里却又有叫人信服的能力,你以为的‘短短时日’是必要的考虑时间,殊不知早已经有人编排出了千百种说法,将你在父皇面前的好印象生生扭曲。」 孟云娴咬着唇沉思了一下,忽然道:「周哥哥,其实我今日与绿琪也说过这件事情,我们猜测,其实是有三个人同时向三位先生出了这个计谋,这才叫三位先生又做了同样的事情,我本还想拖一拖,把这里头的关系理清楚再做定夺的,没想到根本就没给我这个时间慢慢理清楚。」 「你晓不晓得我为何猜测有三个人?因为这三位先生互不搭理,很难有共同交好,到了能出谋划策程度的人。」 周明隽觉得有点意思:「你竟然还能想出,是有三个人分别向三个先生出谋划策?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三个人同时向三位先生出谋划策,举止整齐划一也奇怪得很?」 孟云娴一愣,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三人背后还有人?」 怎么会变得这么复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时间=不多,所以周明隽没准备跟她绕圈子:「的确,给先生出谋划策的三人,或许毫无交集,但是出谋划策的三人未必也太默契,你只需要明白,无论这中间隔了多少层,到了最后,谋划这件事情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 「不错。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且掩饰自己的身份,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会经过重重关系来递进此事,这个人很聪明,但也有破绽。」 孟云娴精力高度集中,脑袋凑近了几分以示认真,可周明隽却因为这猛然袭来的香气乱了一下心神。 他微微敛眸,强行镇定下来,继续说正经事:「教舞的两位先生分别是韩先生和朱先生,她们二人出自宫廷的教舞坊。」 「我知道,教舞坊嘛,她们二人有恩怨,所以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给她们两个人出谋划策,即便说了,二人也不会毫无察觉的直接这么做,定然会疑心。」她犹豫了一下:「我还知道,玉沁公主的母妃冯贵人……便是出自教舞坊。而韩尚宫能晋升,多少有冯贵人相助。」 周明隽觉得他实在是有些小看她。 他继续道:「两人都是出自教舞坊,那这个人,一定在宫中有些地位,也接触过教舞坊,你说玉沁公主和冯贵人,也有几分可信。但这个破绽,就出在葛先生身上。葛先生只是个战后落了残疾的副将,虽然身负战功,但此生再无机会上战场,等同于是靠战功养着自己的下半生,这样的人,也没什么人会巴结,除了体考上有难处所以巴结讨好的人,但葛先生这样的战将,刚正不屈,最厌恶此类人。」 「那他身上的破绽是什么?」 周明隽:「正因为葛先生是这样的人,所以能接近他,被他接纳,甚至提出建议能让葛先生正视的,就屈指可数了。」 「葛先生曾在战场上救下一个快断气的婴孩,那孩子弱得很,长大了也打不了仗,而平威将军的军队,曾有淳王参战过。后来这孩子就养在了淳王府,做个下人,伺候伺候主子,也算平稳度过一生。」 「淳王?」 等等…… 那一瞬间,孟云娴感觉有什么线索串起来了—— 所以与葛先生接触的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又是淳王府的人。淳王府的县主因为淳王护驾有功,自小都是当做公主一样养在宫里的,与公主自然有交情,那日宫宴她与玉沁公主一面之缘,便觉得玉沁公主不喜欢她。宫宴上她又大出风头,太过张扬。 还有绿琪说过,在她之前,体考最出风头的是昇阳县主,而昇阳县主完全盖过了昇平县主的风头,当时昇平县主点了最好的舞娘教导,结果还是输给了昇阳县主。 电光火石间,孟云娴想起了昇阳县主在宫宴后的最后一句告诫。 周明隽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所以,这一次躲在层层关系之后推波助澜的,大抵就是那位——」 周明隽:「昇阳县主。」 孟云娴:「昇平县主。」 v第11章[02.11] 「为什么是昇平县主?」周明隽并未想到这一层,毕竟于他而言,一开始招惹的利用的都是昇阳县主,与昇平县主并没有什么大的关系。 「这位昇平县主一言难尽,此刻我不好与你解释什么。」 周明隽追问:「你与她有过节?」 孟云娴摆手:「十分复杂,当务之急是将这甩在我身上的烂摊子先解决,至于这两位要命的县主,我会想法子处理好的。」她心疼的看着周明隽,声音软软的:「周哥哥,你还没照过镜子吧,几日不见,你好像憔悴了许多,忙归忙,总不能将身子压垮了呀。」 周明隽靠着椅背笑看着她:「我还不至于轮到让你操心。」 孟云娴有些感动,下意识的伸手想握住他的手臂说点掏心窝的话,没想周明隽敏感的避开自己的手臂,不太想让她碰的样子,孟云娴愣了一下,心想可能是这样有些僭越,两人毕竟不似从前,不能那样随意,便尴尬的缩手握拳,无声的收了回去:「五殿下,时候已经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她笑了一下,起身弓腰准备出去。 「云娴!」周明隽下意识去抓她的手。 猛地被一片滚烫包裹,孟云娴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又故作镇定的回头:「啊、啊?」 周明隽看着她慌乱了一瞬的眼神,原本因她着急离开而生的无措就这样压了下去。 现在还不到时候,不应该心急。 他是想多看看她的,可是真的叫住她,才想起的确还有事情没说完,他轻轻的把人拉回到身边坐下,蔼声道:「在侯府时我曾问过你,你这样拼了命铆足精神往流辉苑里面钻,是不是带着什么目的,你并没有否认。所以如今你能不能跟我说个实话?」 孟云娴咬咬唇,点头。 她的声音很轻,好像是怕周明隽不高兴会反对似的:「许家姐妹想考族学,但因为那件事情封死了门路,即便还有什么机会,也无人帮她们窥探里头的门道,所以我才想尽快入学,集中精力来为她们找寻一个翻身的机会。今日的事情更是让我明白圣上的喜怒无常,所以只要利用得当,即便背负了什么罪名,亦会有大赦之时。等我抓住那个机会,便能为她们达成目的,也算是平了我心中这个坎。」 她神色紧张,十分认真地强调:「但这一次我绝不会鲁莽行事,我发誓,我再不会想之前那样莽撞冲动不考虑利弊,毕竟你们也为我做了许多,若我枉顾这些心意凭着头脑发热去做蠢事,也实在混账了。」 周明隽失笑:「可是谁能想到,花了一番心思用来敲山震虎的金牌还没发挥作用,就先被人将了一军,被流言缠身,是不是?」 孟云娴耷拉着脑袋。 是的。 周明隽忍住笑意:「你这个模样,不去找麻烦也难免麻烦来找你,只怕你还没来得及帮她们争取这个机会,就要先陷在为自己解决麻烦的境地里苦恼许久。」 她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帮许家姐妹争个什么机会,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 孟云娴嗖的一下抬起小脑袋,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周明隽不用问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正色道:「真的想帮谁,不是只有亲力亲为才算帮忙,若有更止损的捷径更快的方法,结果的效用相同,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并非我出了这个主意,就成了你又在依赖我,这事情少不得你出力的地方,若是真的做成了,于你而言是可以放下一桩心事的好处,于我而言,又有属于我的好处,这算是互助,明不明白?」 她似乎是在努力的理解这番话:「互助?」 周明隽一笑:「不错,少不得你,也少不得我,我们各出其力达成目的,各有利益,此为互助。」 孟云娴的眼神渐渐地坚定起来,她咬了一下下唇,也下定了决心:「好!」 周明隽的笑意渐渐地浓厚起来,他慢慢将自己的计划讲出来,孟云娴越听越精神,一双眸子在灯火通明的马车中闪着星子般的光芒,让人一眼就看入了迷。 末了,她对此还有些疑惑:「这样真可以吗?是不是有些冒险啊?你才刚刚回来,这样对你也不好吧。」她虽然不懂朝政,也知道这是一个容易树敌的事情。 周明隽捏了一下她的脸:「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你将自己那一头的事情做好就够了,至于剩下的。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即便你再有心偏帮,那双姐妹自己没有一丝要争取机会的心思,帮也只是解一时之困。再者,之前你不是还夸自己没有许家姐妹一半的努力么,难道你觉得她们会任由自己翻身的机会溜走?」 他有些无奈:「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将你此刻的麻烦解决掉,既然你认定了是昇阳,或许……」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孟云娴陡然激起了精神,兴奋的抓住周明隽的手臂,「周哥哥,你放心,这件事情交给我办,我一定办的漂漂亮亮的!」 周明隽露着笑,什么都没说,等到她急不可待的告辞下马车之后,他才骤然露出几分痛色。 臭丫头,险些将他的伤口都抓裂了。 孟云娴回到府内,已经是全府宵禁悄无声息的时候,两人偷偷溜回房间,孟云娴把和周哥哥的猜测说了出来,绿琪大惊:「是昇平县主?」 绿琪到底深谙此道,对昇平县主隐藏在层层关系之后的做法理解的很透彻,越想越是这么个理。同时她也觉得这两个县主都是麻烦,当真是日子太顺遂了,靠着整人取乐吗? 孟云娴让绿琪准备笔墨纸砚,又搬来不少书册准备,正式开始反击,她一边用笔蘸墨一边嘀咕:「这两位县主实在是让人头疼,这笔账且先记着,等我将眼下的事情全部解决完了之后再与她们好好盘一盘今日的事情!」 绿琪讶然:「小姐已经想好该怎么办了吗?」 孟云娴抚平了面前的纸,冲着绿琪眨眼:「不就是耍伎俩么,我也会呀。」 …… 周明隽的马车缓缓进入淳王府的时候,婢女悄悄地从马房溜到昇阳县主的卧房禀报了此事。 昇阳一身单薄的中衣,长发如瀑披散下来,未施粉黛的脸上有遮掩不住的疲态。 「按照县主的吩咐,已经将小铜锣和葛先生的事情透露出去了,五殿下应当知道了什么,所以连夜去寻了孟家那位姑娘。」 v第12章[02.11] 「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看她自己的本事吧。」 她转过身来,方才还显露的软弱姿态好像忽然间烟消云散了似的,又变成了那个喜怒无常凌厉又妖娆的昇阳县主:「帮我梳洗一下,找件夜里也扎眼的衣裳,我去看看昇平。」 婢女惶恐:「此刻还要梳洗吗?昇平县主怕是已经歇下了。」 昇阳笑了一下:「她哪儿睡得着啊。」 昇阳重新梳洗后,堪称盛装到了昇平这处,正如昇阳所说,昇平还没睡。 幽暗的后廊上,她窝在一张摇椅里,庭院里摆着一盆只有枯枝的盆景,上面连枯叶都没有。 「妹妹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兴致来我这里呀。」 昇阳站在屋内,看着廊上的昇平,凉凉道:「春寒料峭,姐姐不怕受凉吗?」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庭院,「姐姐在看什么?」 昇平看也没看她:「我在看昙花呀。」 昇阳:「如今可不是昙花的花期。」 昇平:「无妨,我不过是好奇,躲在暗处看景色,是不是格外的有趣。」她一笑:「就像妹妹一样。」 昇阳:「好看吗?」 昇平:「好看不好看我不知道,不过挺有意思就是了。」 昇阳:「所以呢?隔了一道道的关系去折腾一个与你无冤无仇的人,很有意思?」 「无冤无仇?」昇平露出困惑的表情:「有什么关系呢,以前没有,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呢。」 「姐姐……」 「昇阳,别怪做姐姐的多事,我是你的姐姐呀,整个淳王府,就要靠我们相互扶持了。荣安侯受宠没错,可他再受宠,也未必能保一个野生野长的皇子登上大宝,我先前听说了一个很有趣的传闻——竟有下人说,那不懂事的五殿下竟然对你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这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再听闻五殿下与孟侯府上的小庶女眉来眼去,你非但不避嫌,还巴巴的掺和进去,实在是太不像你的作风了。」 她直勾勾盯着昇阳:「我的妹妹是什么人啊,那么多的心思,我想一想就害怕啊。」 昇阳气笑了:「我的心思?」 「对,你的心思,我知道的,全都知道!」她猛地抬手指向外面的方向:「你说我是在害她,你错了,我是在救她,我不想看到她与你接触之后变得跟你一样,不择手段的杀人凶手!」 昇阳神色一冷:「你发什么疯?」 昇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扶着摇晃的椅臂坐了回去,低声呢喃:「我是在救她……」 昇阳的情绪慢慢的沉寂下来,懒得再与她多说,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昇平又恢复了正常的语调:「冯贵人当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韩氏扶到尚宫的位置。意在让韩绿南帮她笼络教舞坊里有前途的舞姬。谁知道皇上神来一笔,将人调走。朱氏与她不对付,后脚就跟着韩氏去了族学做任教先生,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将韩氏困在那里,大有她做不了尚宫也不让韩氏得逞的意思,坏了冯贵人的计划。」 昇平笑着说:「那日元宵宫宴,她不是巴结玉沁巴结得很积极么,若是她能选韩先生,又懂得好好表现为韩先生争荣耀,冯贵人就有了机会将韩先生调回去,继续做自己教舞坊的眼线。妹妹看重她,处处偏帮,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要好好照顾她。可是事在人为,我不爱帮废物,所以便多牵几条线让她选一选,试探试探她的眼力。」 「其实这也没什么,就算她选错了得罪了冯贵人和玉沁公主,这不是还有妹妹为她冲锋陷阵挡刀挡枪吗?我开始有点怀念妹妹出手相助的模样了。」 昇阳看着她冷凝的眼睛,忽然一笑:「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去救她?你就不该仅仅只是推波助澜让她被皇上误解遭到厌恶,你该直接派人暗中杀了她呀,那才痛快。」 昇平的笑容有些狰狞:「我偏不。」 她慢慢闭上眼睛,「我等着她的选择结果呢。」 …… 原本一个族学的学生拜师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可是因为有人的刻意安排制造舆论,加上这学生是风头正盛的荣安侯之女,就变得有意思了。昇阳能知道皇上的喜好将一个人捧上去,昇平一样知道怎么利用这喜好秉性,再将这个人拉下来。 舆论已经起来了,那些从前扳不过荣安侯的大臣们,如今捡了一个好机会,将他们父女二人捆在一起弹劾,小庶女不做选择,荣安侯强硬护女,局势眼看着就要拉不回来了。 昇平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匆忙而来的婢女:「怎么了,这么慌张。」 婢女为难道:「县主,事情好像有了变数……」 吧嗒。 昇平县主挑选的金簪掉落在梳妆台上,她皱眉疑问:「书信?」 「是啊,今儿个一早,孟家姑娘郑重其事的向三位先生同时送出了长达万言的书信,三份书信一模一样,不知道怎么的,这消息并着书信传到了圣上那头,皇上竟提早下了早朝,将孟二与孟侯一并提到跟前问话了,连带着三位先生也被宣进了宫里!」 昇平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个小庶女,还真是有点手段。」她神色一凛:「立刻梳妆,我要进宫。」 「还有……」 「还有什么?」 v第13章[02.11] 「昇阳县主已经进宫了。」 …… 昇平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她进宫的时候,整件事情膨胀开来。 原来,这孟家二小姐收到三位先生的收徒贴子之后,一直闷不吭声照吃照睡,并非是恃才傲物不将体学的先生看在眼里,而是细细思考钻研,给三位先生同时写了一封书信,希望得到三位先生的回答之后,再决定到底选哪一位先生拜师。 恰逢吴美人有孕在身,为了固宠便献上自己的宫女伺候着皇上,最近刚刚得了封,很懂得讨好圣心,荣宠甚重,当时她人就在偏殿里伺候着,一听到这事,得知圣上最近也不开心自己称赞过的人德行竟然有失,自作聪明道:自古至今只有先生收徒弟的,哪有徒弟挑师父的道理呀,先前只是听说荣安侯跋扈惯了,宠得庶出的女儿都骄纵高傲,目中无人,无视先生之心意,现在看来还真有几分可信。结果被皇帝反手扔去一份书信让她先读明白,在她呆愣的瞬间反问三连:识字否?明理否?知规矩否? 这位新封的夫人便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孟云娴规规矩矩的跪着,不显慌乱。 崇宣帝反反复复的读了好几遍,忽然哼笑一声:「《乐道论》?这真是你写的?」 孟云娴抬起头来,郑重的点头:「回皇上,是臣女写的。」 「胡说!」崇宣帝坚定道:「你以为朕没瞧过你之前写的文章?平庸至极,毫无亮点,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 孟云娴小声纠正:「回皇上,这并非文章,这是……小女苦思冥想好几日,写给先生的书信。」 「有书信似你这般洋洋洒洒千万字,半个字不沾对方,皆是在论大道理的吗?」 孟云娴张口就道:「这并非大道理,是赤诚之言,交心之论。」 孟光朝轻咳一声。 孟云娴又缩回去:「回皇上,这是一封融了情谊的书信。」 崇宣帝一点也不相信。 「若是皇上不信,小女写此书信前,自哪本书摘录了哪句话,这书信该怎么写,从起头到结尾,小女便是草稿就有厚厚一沓,若皇上还不信,小女可以口述,自己写的东西,自然自己记得最清楚。」 「你的记性好不好朕不知道?」崇宣帝没这么容易糊弄,可是这语气,傻子都知道不是苛责,已然信了。 崇宣帝转头望向葛、朱、韩三人:「三位先生今日也在场,朕本不欲多干涉先生们的教学之事,可是先生们都知道,这丫头朕瞧着聪明,打心眼里喜欢,想着她入了族学能学点东西,好好的,别丢她父亲荣安侯的脸,既然这丫头口口声声的说是写给三位先生的书信,那三位便给个回应吧。朕也想瞧瞧,她最终到底选哪一位。」 三位先生谁都没开口。 崇宣帝一笑:「孟云娴,你瞧瞧,先生们根本就不懂你的意思是什么,还说这是书信,你且言简意赅些,当面请教先生吧。」 孟云娴喏了一声,起身走到三位先生面前,清清嗓门:「先给三位先生赔个不是,自收到先生们的帖子后,便激动难耐日夜难安,三位先生更是圣上器重的人才,族学缺一不可的先生,云娴一位也不敢怠慢,这几日苦思冥想,心思全都放在了这封书信上,若是让先生们觉得云娴毫无回音是个怠慢的意思,云娴先行请罪。」 几句话,就将之前迟迟不做选择做了一个解释。 三人自然不会在这里追究,更何况人家是实实在在拿出了万言信,足见用心,何来怠慢高傲一说? 孟云娴又道:「文章讲究笔法与用词,又有借喻,引经据典一说,的确是十分复杂,那小女便简而言之。」 「体学一课,自设立便是圣上看重、对学子也格外重要的课业,各位先生出类拔萃,才会被圣上委以重任。冒犯的说一句,小女曾听闻有学生因体考生怨言,不仅是因为规矩苛刻,更因体考的内容既不涉文官学问,又不入武举之列,有些简单寡淡不值得深钻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先生们依然身在其位多年如一日,乐则而忘人之势。即便不渉文政不入武行,甚至于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简单的乐舞游戏,先生们依然勤于本业,一定是因为这对先生们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与道理在里头,非长年钻研参悟不可得,所以才值得先生们这般潜心教学,乐道而忘势,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云娴十分令人敬佩。」 孟光朝心中的小人摇头唏嘘,这吹捧的功力,到底是跟谁学的? 说的这些先生仿佛活这一生就为了在踢毽球跳舞里头钻研出人生的道理,爱死了自己的本业,一句「乐道忘势」,肯定了皇上慧眼如炬任人唯贤的同时,还将三位先生钉死在了这位置上了,无论有没有出挑的徒弟,他们都难再被遣调,毕竟你要想调遣出来,那就是对本业不用心,不用心就是辜负了皇帝的信任。 三位先生的脸色都绿了。 孟云娴又道:「小女学识浅陋,或无知妄言,但纵观古典文集,‘天地君亲师’中,对前四者皆是半点都不可亵渎轻视的忠义之情,唯独一个‘师’,方有良师益友一说。小女初初回京,便已结下许多良师,教导道理规矩的同时,亦如忘年友人般,使得所学之道更加深刻。虽是体学,但小女认为定能从里头学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好比圣上设立体考,难道真的是要让学生们学踢毽子跳舞么?这自然不是,圣上的本意是在令学生强身健体,此为深意。」 「所以小女斗胆,写了这封书信给三位先生,想请三位先生浅谈一番本业之道,虽说族学其他课业繁重,但若三位先生的道理震慑人心,云娴恨不能挨个磕头拜师,即便时间紧迫,不吃不喝不睡,能多学道理也不枉此生。」 几乎是孟云娴一边说,崇宣帝就一边对照她的《乐道论》翻看。果然,里头列举了大批贤士乐道忘势的例子,将这些贤士夸上了天,同时又将先生们与贤士并在一起,认定他们定独属于本业的道,希望他们传授一二,又列举古之贤士与良师亦师亦友相得益彰的例子,大胆的表示也想有这样一位良师,既然要拜师,自然是要从先生们的答案中,了解先生们各自所乐之道,选最为契合的一位拜师。数万字的书信,满是崇敬与期待的情意在里头。 这里头并非没有张扬傲骨之气。 毕竟要与先生亦师亦友,本就是有些傲,但是这个傲,傲中带敬,不是那种令人讨厌的傲,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勇傲,更是一种作为长辈乃至于君王都足以包容的可爱。 可是这让三位先生怎么答? 一个边引经据典一整夜熬制出的浓汤陷阱,另一边是……临场问答。 在三位先生呆若木鸡的表情中,崇宣帝慢慢的把这篇《乐道论》叠好拿在手里,假模假样的训斥:「你这个孩子,讲话一套一套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荣安侯挺了一下腰,哼哼,光荣! 「不然这样!」崇宣帝大手一挥:「娴丫头对三位先生是崇敬有加,三位先生也不要叫一个孩子失望,今日就回去,也给这丫头回一封书信,朕也好奇诸位身在其位多年,是否有一些不一样的参悟,也叫那些眼皮子浅薄的后生们知道,朕要他们强筋健骨,跟着诸位学习,并不是要来听他们抱怨的,若连道理都参不透,族学也不必上了!」 最后一句,带了些震慑,显然是听进去孟云娴那一句「有学生因体考生怨言」。只怕自此以后,谁再有怨言,惩戒之法就该上院规了,即便孟云娴谁也不拜,也算是为三位先生保留了最大的面子与尊严,兴许会比这件事情发生之前要好过更多。 v第14章[02.11] 至此,拜师风波顺利的解决,当日孟云娴被留在了宫里,皇帝颇有兴致的就《乐道论》与她辩论了一番,听闻那一日的偏殿里,时不时传来龙颜大悦之声,甚至有传言,皇帝还很遗憾为何孟云娴不是个男孩子,若是能入仕为官,定是个贤才,又道赐给她的金牌可以作为随时入宫的通行令! 喜爱之情,可见一斑。 第二日,三位先生竟然真的给孟云娴回了书信,想来也知道,这书信不止是孟云娴要看,皇帝也要看,这回信可谓是绞尽脑汁,将自己的本业夸得天花乱坠,生拉硬拽的编写了许多道理在里面。 因为孟云娴给他们盖了「乐道忘势」的帽子,又上了「亦师亦友」的枷锁,他们只能圣洁的表示:族学学业繁重,若她真的感兴趣,闲暇时间随时可去,既然亦师亦友,又何必在意形式呢?学问道理是为了让人生多坦途,平白无故的变成了负累就不好了。 至此,收徒一事再无人提,恃才傲物目无师长的说法,不攻自破。 从另一层意义上说,皇帝并不傻,孟云娴是不是过河拆桥两面三刀的人是一回事,他选的先生是否尊重自己的本业,尊重他这个皇帝的安排又是另一回事。他当然知道这位置不担大任,会有人觉得自己大材小用,所以他正好借了这次的事情,将族学中的体学大抬特抬,给足了先生们面子,是个安抚,而书信一事,也是个震慑——朕知道你们不甘心,但既然被朕用了,就安心做自己的事情,朕不会忘记你们的。谁敢说你们的本业鸡肋,就将这些文章道理砸到对方脸上,朕准的。 是以第三日,孟云娴的《乐道论》被拓印数十份,在监学寺中传阅,且张贴在了文章赏析栏的最上头。 随着一阵摇铃声起,原本书声琅琅的教舍变得热闹起来。 婢女小厮们纷纷上前开始收拾书具。 孟云娴肚子饿的咕咕叫,从绿琪手里接过一早备下的云片糕,乖巧坐在一边等绿琪收拾完。 坐在最前面的两位县主最先离开,路过孟云娴面前的时候,昇阳目不斜视的离开,昇平却停下步子,冲着她温柔一笑:「看把孟妹妹饿的,听说做了费脑子的事情就容易饿着,孟妹妹深藏不露,一手好文章炳炳烺烺一气呵成,也难怪容易饿了。」 孟云娴回了一个认真的假笑:「昇平县主就不要笑话我了,我就是贪吃些。如今刚刚入学,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呢。」 昇平县主笑意渐深,如三月春风般温暖:「妹妹又说笑了。我虽懂得不及妹妹多,但若是力所能及的地方,妹妹尽管来找我。」 和和气气的客气几句后,昇平县主便离开了。 族学的规矩固然是一视同仁,可是有些时候,身份有别,做事情总要多一个心眼。好比下学出教舍,必然是有身份头衔的先走,然后是出身更高的走,那些出身稍微差一些悬殊大的,是万万不敢走在最前头,这算个心照不宣的做法。 眼见着绿琪已经收拾完毕,孟云娴的糕点也吃的七七八八,阿茵来找她一同回府,孟云娴拍拍手:「你且先回吧,我还有点事情。马车你和云芝用,稍后我自会回府的。」 阿茵「哦」了一声,与孟云芝一同回去了。 孟云娴扭头去看教舍里的其他人,不想她这一转头,惊得好几道目光惊慌失措的从她身上移走,唯恐她察觉。孟云娴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和绿琪对视,绿琪抿唇忍笑。 「各位师姐,我先走了?」她提着裙子站起来,与安然坐在位置上丝毫不着急离开的人打招呼。 众人格外热情的回应。 「孟妹妹先走就是,我、我尚且还有些疑问要向先生讨教,不急不急。」 「是是是,我也有文章……啊不,是疑问,想请先生指点。」 孟云娴迟疑道:「如此我便先告辞了,各位师姐明日见。」 「好的好的,你路上小心些呀。」 孟云娴露着笑一路走出教舍,忍不住抖了一下:「你说这也算是热情相待吧?可我怎么觉着那眼神落在身上,跟小刀子似的呢。」 绿琪忍俊不禁:「小刀子落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奴婢不知道,不过奴婢现在算是知道,将‘神气’二字刻在脸上横行霸道是什么滋味了。」 孟云娴不乐意了,调子瞬间拔高:「我几时横行霸道了?」 绿琪示意孟云娴不要发出声响,带着她悄悄折返。 教舍里果然已经炸开了锅。 「真真儿的!她用了那金牌去挑衅她人,听说今儿早上就做她的书僮了!」 「太过分了,纵然有圣上金口许诺,可是意思到了也就够了呀,她竟真的这么做了?也不怕旁人说她恣意妄为再告她一状吗!」 「你们就省省吧,一篇《乐道论》,谁不知道她孟云娴是连体学先生都当做尊师敬仰,你们小声些,当心那金牌下一个指的就是你们!」 「快别说了,我怎能想到她是个这么敢做的,也亏得她有本事将皇上都唬住了,你们是不知道,我总觉得她今日的眼神挑衅的很,深怕被她多看几眼。」 「我也是我也是,那眼神儿,太阴鸷了,万一惹了她,她故意使绊子让我做了她的书童,我的脸也别要了!」 「像她这样的庶女出身,自然满心算计,咱们还是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不至于得罪,但也没必要攀交情。」 「我还是快些回府吧,这一整日慌得我……啊呀!」 刚出门口的侍郎千金邹文晴猛地撞上站在门口的孟云娴,白袜在木地板上一滑,在丫鬟咋咋呼呼的惊吓声中,咚的一声跌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时还抖着手指着站在门边的人:「孟、孟、孟云娴?」 教舍里骤然鸦雀无声。 孟云娴赶紧将邹文晴扶了起来:「邹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邹文晴忍着疼跟着一起笑:「是、是呀,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孟云娴:「我与人有约在监学寺门口见面,不过人还没来,我便想着回来坐坐。」 v第15章[02.11] 邹文晴连连点头:「这样啊,那孟妹妹里头坐着吧,我忽然想起来府里还有事,我先回了。」 随着邹文晴的逃离,教舍里剩下的人也纷纷想到此刻必须回府的理由,匆匆与孟云娴笑言道别。 孟云娴笑着目送她们离开,等到教舍空了,她转身面向绿琪,渐渐失去笑容,指着自己的脸:「挑衅?阴鸷?」 绿琪正准备说话,目光忽然一错,直接落在了孟云娴身后的来人身上:「白小姐。」 孟云娴扭过头,就见到白蔓芙朝着她走过来。白蔓芙是真的十分好学,刚刚一下课就跟着夫子去了后厅请教疑问,算起来她每日都是走的最晚的。 「白师姐。」 比起上一次,白蔓芙这一回的态度明显的有了些变化:「还没回府,是有什么事吗?」 孟云娴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与人有约,人还没来,我便等一等。」 孟云娴目光无意落在白蔓芙的手上,一愣:「这……」 白蔓芙手里拿着的正是一份拓印的《乐道论》。 白蔓芙一点也不介意让孟云娴知道她在读她的文章,大大方方的拿出来了:「你的文章全院传阅,我会读不奇怪吧?」 「不不不。」 白蔓芙微微一笑:「没想到你年纪不大,遣词造句十分讲究,引经据典大谈阔论的文风,真不像是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写得出来的。」 白蔓芙夸得诚恳,孟云娴听得脸热。 白蔓芙不仅诚恳,还很坦白:「我本不信你这篇文章无懈可击,所以想与夫子一同研究研究,瞧瞧哪里有纰漏,我瞧着你那句‘乐则而忘人之势’,便觉得用的不当。」 孟云娴一蒙:「啊?」 白蔓芙的笑容有些无奈:「这句话是你引用而来,原文中称赞的是文人的节气与骨气,是彼以其富爵,我以吾仁义的姿态,自然不在乎权势富贵,专心乐道。在将文人节气与体学先生相提并论,似乎不妥。没想我竟被先生借着这文章点拨了。」 孟云娴二蒙:「啊?」 白蔓芙:「文章总要与形势并论,族学中的确是有许多学生轻视体学,你此番言论,是想要提醒大家,不是只有文人贤士学识渊博之人才配有这样的节气,先生们坚守本道,不在乎外头的权富人势,也该得到同样的尊敬,是不是?」 孟云娴:「是——吧。」 白蔓芙舒了一口气:「所以,先生还夸你了。」 孟云娴:「夸我?」 白蔓芙璀然一笑,意味深长道:「对啊,是个拍马屁的个中高手。」 孟云娴:…… 「另外——」 「还有?」 白蔓芙指了她身后:「你等的人好像来了,我先走了。」 等的人? 她应当不会进来才对啊。 孟云娴扭头一看,就瞧见身穿竹青色院服的沈复站在女学教舍的门口。 「沈哥哥?」 沈复温和一笑:「如今娴妹妹是族学里的大红人,我唯恐来了这里也见不到人。」 孟云娴挠头:「如今大家避我如蛇蝎,恐怕也只有沈哥哥会主动来找我了。」 沈复明知顾问:「是吗?还有这种事。」 孟云娴一笑:「沈哥哥就不怕我找你比个什么?」 沈复眼神深切:「若是真的技不如人,即便做娴妹妹三个月的书僮又何妨?」 咳咳。绿琪轻声咳嗽,打断了两人的深情厚谊:「小姐,还有人在等您呢。」 对了!孟云娴一拍脑门:「沈哥哥,我还约了人见面,改日再见。」 「等等!」沈复抬手作阻拦状,又怕碰到她的身子,硬生生将在半空。 「沈哥哥还有事?」 沈复按下心中的躁动,沉声道:「下、下个旬假我与你表哥约了馥园狩猎,你表哥提议带你们姊妹一起,你可有空?」好像从两人合作夺魁之后,沈复对她的称呼与语气就亲切了不少。 v第16章[02.11] 「不过馥园不是封了吗?」 沈复:「这次使臣来朝好像闹得动静有些大,但是他们近日就离开,等到下个旬假时定然已经开了。」 孟云娴:「若是父亲与嫡母允了,自然是没问题的。」 沈复一笑:「那就这样约定了。」 绿琪将两人的对话看在眼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告别了沈复,主仆二人出了监学寺的大门,许茹心果然已经按时到了。 她恶狠狠的盯着孟云娴,恨不能将她吃了似的。 孟云娴小跑过去,双手合十,啪的一声,歪歪脑袋面露灿烂笑容:「呀,许家姐姐真是守时,比学里的钟声还准呢!」 若是眼神能吃人,孟云娴现在骨头都不剩了。 「孟云娴,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坏成这样!你明知道我和我姐姐都要帮着父亲务工忙的不可开交,你竟然还将我捉来做你的书僮,你……你简直……」她词穷了,索性一跺脚,重复道:「太坏了!坏死了你!」 孟云娴丝毫没有被影响心情,她无辜的摊手:「许茹心,你可别忘了,昨日跃跃欲试鼓动茹兰姐姐用实力将我比趴下的可是你呀。」 许茹心差点跳起来,「我现在回想,总觉得是你故意挑衅我!你就是想侮辱我,让我们做你的书僮,还有,别以为我们没看出来,你就是在做圈套,用自己擅长的跟旁人比,自然你赢面大。」 孟云娴郑重其事的提醒:「许茹心,你可要讲良心呀,昨日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是礼让了三分,改成三局两胜么。还让你姐姐也挑了一个她擅长的么,她是不是赢了?至于第三局,就更公平了,题目抽签,你姐姐输了是实实在在的技不如人。还有,原本你该做我三个月的书僮,可我念在你姐姐赢了一局的面上,给你减了一个月的,你的良心跟着这一个月一并去了吗?」 「你……」许茹心哪里能说的过她。 孟云娴却是不再废话了,将绿琪背上的书具箱递给许茹心,璀璨一笑:「来吧,我的小书僮。」 许茹心狠狠一跺脚,认命的背上了。 绿琪看着许茹心都觉得有点可怜了。 「若非奴婢学过些功夫,练过眼力,也看不出二小姐竟然有那样的手速,二小姐是哪里学的。」 孟云娴的背脊凉了一下,脑子里本能的浮现出一个冷峻的面孔来,她扑过去对着绿琪的嘴巴就是一捂,瞪眼龇牙的威胁:「昨日的事情,你务必烂在肚子里,我抽到是天意,绝非人为,听到了吗!」 绿琪第一次见到孟云娴这种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有多不能说的大秘密,但她还是点点头,用眼神传达了自己的忠诚。 比试收获小书僮的事情,让流辉苑中的人开始忌惮起孟云娴,原来她不是狐假虎威耍威风,她是来真的。 另一边,朝堂上猝不及防的掀起了一个大风波—— 这个乱子发生之后,几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惊动了京中不少大大小小的官员,当有人厚着脸皮来到荣安侯府求见荣安侯的时候,孟光朝直接装病不见,对外宣称是劳累过度卧病在床,实则窝在府里幸灾乐祸。孟云娴也是从他这里得知整个事情的大概。 前段日子,五殿下周明隽与荣安侯孟光朝奉命接待友国使臣。如今大禹国富民强,对方虽说是友邦,但早就有臣服之意。使臣来朝,无非是在进献本国的珍宝之后,再商讨接下来两国互通有无,共同繁荣的大计。按照往年的规矩,大禹作为东道主,理应在正事之余安排使臣入住国驿,同时安排一些游乐赏玩。尽地主之谊的同时,也是在向使臣展示大国风貌与礼仪之邦的姿态。 可是万万没想到,问题就出在这上头。 按规矩,若有一国之宾,安排的国驿需要设立禁制,贵宾出行范围之内,不得有其他闲杂人等出没,力保宾客在禹国的疆土之上毫发无损宾主尽欢。在荣安侯的指导之下,五殿下虽然对这些十分的生疏,但好在上手极快,参照了招待贵宾的对应品级安排和馥园本身的特色,筹划出了一个十分周密的安排,圣上先时也十分认同。 没想到就在按照安排招待贵宾的时候,竟然发现原本安排的地方竟然已经被人占了,占用的人竟然还是一个六品小官的家眷。 其实,在大禹之内,只要是国家设立的驿站,是可以允许上京官员以及家眷凭文书入住的,不过也有条件,便是根据各自的品级享受不同程度的待遇,换言之就是,可以享受,但不能逾制。而在这国驿之中,划分出来招待使臣的地方,六品小官有没有资格都是个问题,更何况是家眷占用? 「地方被旁人占用,饶是你们爹爹我都吓了一跳,无论如何,这是招待使臣的地方,馥园内外全都有告示,京中官员都知晓此事,还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胆子,让自己的家眷占用,你们是没瞧见,那官眷蛮横无理,整个一乡野泼皮,后来查明,还真是刚进京不久,投奔他们刚刚掌了权的官人来的,可是新官府邸未落,几个泼皮不愿住陋室,那刚掌权的小官大抵是要面子,就把人带去了馥园,大概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家那些要上天的官眷竟然占了人家使臣的地方不肯走。」 孟光朝一边剥桔子一边给妻儿将这件事情当做笑话来讲。 他自来就是如此,官场上的事情,或明或暗,都当做床头故事来讲,撇去许多暗黑之处,纯粹为了让他们了解了解外面的世道。不同的是,今年多了一个孟云娴。 孟云娴是三个孩子里最紧张和疑惑的一个:「六品官员……除非有特殊的皇命,否则当是没有资格的吧,家眷又是怎么进去的呢?为何不直接派人将他们轰出去?」 田氏看了她一眼。 孟云娴害怕被看出端倪,缩缩头:「我、我就是好奇……」 田氏无奈一笑:「皇上夸赞你一句,你今日就这样关系政事,明日是不是还得跟着你父亲一起上朝?」 孟光朝嘬了一口小酒,「傻姑娘,那时候哪里能闹?你可知道为父与五殿下接下这个皇命,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那小官家眷是真的无知,还是有人安排,在那个时候谁能确定?稍微有风声走漏,传到了使臣和圣上那里,你可知道我与五殿下要背负多大的麻烦?圣上自来好面子,你忘记在元宵宫宴上逞风头被赞的事情了?这都是一个道理。至于这家眷入住的资格,不急,听为父慢慢道来。」 「你们都得明白,皇命有双刃,做的好无上荣耀,做的不好无间地狱,有时候就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事情,这接待使,是一国的脸面,哪怕你在使臣面前绊一跤,是因为有人故意踢了你,到了今上面前,也只会认定是你失误摔跤,摔了一国的颜面。」 「当时这官眷的事情一出来为父就觉着不简单,无论是谁那里出了岔子,传到皇上那处时,都是为父与五殿下打点不利安排不周。为父这儿正想着法子呢。不料五殿下竟然拿出了第二个计划!」说到这里,孟光朝有点生气。 周明隽的确是很快拿出了新的安排,还是他早就准备的双重安排,压根没跟孟光朝通气儿,自己气定神闲的仿佛什么问题都没发生,带着浑然不觉端倪的使臣把路子一岔,直接走第二种安排。 万幸的是第二种安排十分顺利,可是等到孟光朝仔细对照的时候,猛然发现这一种安排比第一种安排的花销多了整整两倍! v第17章[02.11] 即便是国驿,这安排的游乐赏玩,哪一样都是要花钱的,顶多因为是因国家设下的驿站,费用会稍微低廉一些,可是周明隽因为国驿出了意外,当场另择他选,就代表招待贵宾的花销会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飙升。 这件事情他做的面不改色,一直等到欢欢喜喜送走使臣,顺利完成此次接待的皇命之后,他才将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连带着花销做出的账册一并送到了崇宣帝面前。 周明隽这件事情做的很有水平。同样是国驿出了问题,如果当时闹大,所有的责任都在周明隽和孟光朝的身上,可是周明隽选择按下来,以事先准备好的第二套安排完美的应对了此次的接待任务,只要宾主尽欢,大禹的大国风范依然在风中飘荡,他就算是尽到了此次接待的全部责任。这个时候他再来秋后算账,一点点的找麻烦,那之前是谁的错,谁就得来担,且这错越是荒唐,周明隽的功劳就越是高。 果不其然,看到成倍增长的花销自国库中流失,一国驿站竟然被小官的蛮横家眷当做自家地盘出入,皇帝勃然大怒,立即展开彻查。而周明隽和孟光朝一样,在这个时候以劳累过度抱恙在身为由,安安静静的退出纷争,在宫中休养,坐看外面的风云动乱。 事情越查越深,从而牵扯到了如今大禹之内一个致命的要害,也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麻烦的原因。 「正因为国家稳定繁荣,所以圣上广开教学,崇文之心渐盛,文官数量与日俱增,恩荫授官的,功名入仕的不计其数。为了容纳这些官员,有足够的职位任命,朝中甚至出现将一个官署劈成多个,重新构建新的官员构架,这样便多出了更多的官位来,先时司农寺自户部分离出来,就是一个例子。」孟光朝叹了一口气:「若吸纳的都是贤良之士也就罢了,可惜,都是些贪得无厌的蠹虫。」 孟云娴皱眉:「国驿的事情与这件事情有关?」 田氏又看了她一眼。 这丫头这次索性连伪装都没有了,这紧张的神态,田氏都担心她是不是又往里头掺了一脚。可是看着她与侯爷交谈的模样,田氏心中情绪复杂。她一点也不像郑氏,若真是个男子,那阿远光着脚都追不上。 这事情的确是有关系的。 正因为官员的职位增多,官员数量也多,所以连带着出现了职权混乱的结果。简单说就是一个小官可能因为上头的职能划分混乱掌握了一些有用的实权,而一些品级更高的官员反而管的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那小官是不久前才通过打点入京的,只是个武散官,却在宫门处谋了一个权利,拿的都是宫中妃嫔近身太监宫女的好处,还能收到许多消息,笼络不少人脉,非但如此,他在刑部,京卫署都弄到了虚差,放在前朝,身上担着多少职位,也只拿一份俸禄,今上体恤下臣,可以按照担任的职位分别领取俸禄,所以仅仅他一个人就能拿好几份俸禄。 可是他担着虚差的职位,便不会去干活。 孟云娴猛地明白了什么:「所以好比司农寺从户部分离自成一署,户部明明分派了人手给司农寺,可是司农寺卿劳累的亲身上阵还不够,连他家的姊妹都跟着一起务工!偏生他们老实,不知道哪些人职位低微却手握实权,稍有不慎就能给他们使绊子,所以根本不敢轻易得罪!自己人里面有虚差,而户部那一头说不定有更多这样的蛀虫!如今的确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可是长此以往,国家不就废了吗?到时候便又是风雨飘摇战祸连连了!」 她气愤的样子,让孟光朝和田氏都愣了一下。 孟云娴急切道:「然后呢?现在如何了?」 孟光朝盯着她看了一阵,忽然饶有兴趣的笑了一下:「云娴,你怎么知道还有后文啊?」 孟云娴猛地回神。 完了,她刚才……是不是表现的太明显了? 「我、我没有啊……」 田氏都看出来了:「你真的又掺和进去了?你做什么了?」 阿茵和阿远齐刷刷望向她,犹如仰望神明。 孟云娴:「我真的没有……」她更想知道结果:「父亲,您就别卖关子了,说吧!」 孟光朝捏着酒杯:「这事儿,还真有个有趣的后文——」 他眸子一厉,盯着孟云娴:「云娴啊,许家长女的那篇文章,是不是你撺掇着她写的呀?」 孟云娴这一次还真的没有撺掇谁做什么,只是找了个时间,跟那个许家姑娘比试了一场。 朝臣职权混乱一事,崇宣帝未必就从来都不知道,但是周明隽却是给出了一个极好的入手点,毕竟此次涉及到使臣来朝,关乎到一国的颜面与风范。若非有周明隽临危不乱的应变,指不定会让邻邦都晓得他们大禹满是无赖耍滑的泼皮,朝堂上下毫无规矩,更甚者,是让他们瞧见大禹腐烂的缝隙,若是影响到了这来之不易的和平繁荣,谁能担待得起? 所以,崇宣帝当即做出了决定。大禹所有任职官员呈述职折,内述三年之内的职位升调与掌管职权,以及对应职位的俸禄,京中官员十日内呈上,自京城而下,地方官员作述职折后逐级上呈,所有的折子三个月之内需要全部抵达京城,此事由吏部与户部一同进行,此间会有暗御使监察,但凡有疏漏隐瞒不报或弄虚作假被查出者,当即论罪。 此事一出,将户部和吏部弄得鸡飞狗跳的。 三个月的时间,全国上下都要查遍,他们三个月都不用睡觉了! 就在这时候,周明隽忽然向皇上呈上了一个极有意思的东西。 说是文章又不是文章,厚厚的一沓纸上,竟然写出了京城之中自上而下所有官员的职位与俸禄,甚至有职位对应的职权。 赶在皇帝疑问之前,周明隽先问道:「父皇可还记得之前曾经赐给孟云娴一枚金牌,允她可以随意向人比试,输者做她三个月书僮的事情?」 这自然是记得的,小丫头就是个小机灵鬼儿,想忘记都难。 周明隽向崇宣帝作出解释——这事儿追溯起来,还要说到孟云娴当日的体考。其实孟云娴体考那一日,许家长女许茹兰也要应考,可是许茹兰因为帮助父亲务工,身染风寒,其妹深知长姐又要忙于司农寺的杂活又要坚持念书,十分的辛苦,当日便斗着胆子替考。 许茹心不比许茹兰学得多,无意间捡到了一张条子,恰好还是她擅长的踢毽子,结果被人发现她身上藏了两张条子,细细查认,那张条子是孟云娴的,便有人认定许茹心偷了孟云娴的条子。等孟云娴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事情已经判完,许家姐妹与她便结了梁子。 现在的皇帝已经知道当日孟云娴其实早就和周明隽还有老五准备了那个惊喜,所以抽到的条子是什么对孟云娴来说并不重要。皇帝丝毫不怀疑,孟云娴那丫头说不定拿着条子就扔了,所以才让许家丫头捡到。 周明隽已然了解崇宣帝的性子。作为高高在上的帝王,欣赏孟云娴的同时,早就忘了之前什么许家姐妹张家姐妹,只是在听到「结了梁子」四个字之后,才细细回想。 周明隽继续道,因为有这个前因,前几日孟云娴又碰上了许家姐妹,生出了些矛盾,最后便想与她们比试,最后的结果是三局两胜。 皇帝一听就乐了。孟家丫头那么机灵,竟然能让旁人赢了她一局? 追问之下,崇宣帝方才知道,许家长女赢得一局,就是眼前看到的这些。 两人比的是默写出大禹之内所有的朝臣职位,写的数目最多最正确的视为赢家。孟云娴的记忆力特别好,堪称过目不忘,自回京之后自然没少在家中学规矩认人家,即便没有专门教,她所入的族学里头大多数都是官隽,但凡有接触,听书过都能写出不少,这也不算是刁难。 v第18章[02.11] 结果同样的时间之内,孟云娴虽然写了不少,可是许茹兰不仅写出了职位,还写出了职权以及对应的俸禄,若非有限定时间,她连地方官员都知道不少,熟稔程度简直比户部与吏部的官员更清楚,毫无悬念的拿下这一局。 皇帝知道此事,当即宣了司农寺卿许厚德与许家姐妹进宫。 这一段,外人自然是不晓得,就连孟光朝也是一知半解,顶多是听到许家姐妹才怀疑孟云娴。 众人忽然得知的消息是,在如今这个鸡飞狗跳人人自危的节骨眼,司农寺卿呈上了他任职以来所有官员名录明细,里头还有所有的俸禄细则。最令人没想到的是,许厚德的长女比父亲知道的更多,因她帮着父亲务工,非但知道了最基础的,还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心得,她总结了所有官员的任职时间与俸禄发放时间,大胆的提出或许可以合理错开俸禄的发放时间,这样一来,于一国可以缓解一些压力,于司农寺来说可以更好的调配人手,及时发放所有的俸禄。 许茹兰的这些言论让皇帝十分震惊——这一届的女娃都这样出色吗? 还不止这些,当崇宣帝问起许茹兰何时开始想到这些的时候,许茹兰从容道:「臣女才疏学浅又口拙,自己说不出什么道理,所幸日前臣女得一佳作,名为《乐道论》,读完此文,令臣女略有所悟——人生际遇皆有定数,与其抱怨不满,不如认真去做所有力所能及之事,或许能从这当中瞧见自己所乐之道。臣女身为闺阁女子,却逾越规矩替父亲做起了工务,还请皇上赎罪。」 她完美的蹭了皇帝最近十分欣赏的小姑娘的光。 崇宣帝听完这番话,沉默了很久。 这之后,就是众所周知的结果——皇帝认为,既然让户部与吏部展开清查,不如先将户部与吏部清查一番,将自己整理透彻了,方才能往下去查,结果到了户部这一头,查出不少脏东西,这之后,司农寺重新并入户部,成为其下一门,许厚德尽职尽责,教女有方,升任为新的户部侍郎。 不仅如此,皇帝还专程请了监学寺寺卿,问起了之前体考的事情。 也不知怎么的,最后监学寺卿拿出了「铁证」,证明当日许茹心并未偷盗试题,是在地上捡的。寺卿还亲自向圣上为两姐妹求情,还拿出了许茹兰文考时候的文章,直道此女颇有天赋,是十分用心的,至于许家妹妹替考一事,的确是坏了规矩,可是不懂的规矩的人,不正是要送到族学之中,让她们明白道理是非,教她们懂规矩吗? 善教,方得民心呀。皇帝表现出一副被说服的样子,特赦了许家姐妹,允许她们一同参加下一次的入学考试。 「爹爹说什么?许家姐妹真的可以考试了!」孟云娴以为太激动,撑着桌子站起来的时候将茶杯都撞翻了。 田氏吓了一跳,赶紧让婢女们收拾这一处,又有点恼火:「你这是发什么疯!」 孟云娴真的像是疯了,一会儿呆愣,一会儿又吃吃地笑,笑得劲了,捧着脸在原地又蹦又跳。 「疯了,真疯了。」孟光朝挑眉望向妻子,在田氏无奈的笑容中,告诫两个小姐:「万不可学你们二姐姐。」 阿茵和阿远纷纷笑起来。 院中顿时一片笑声。 楚绫站在角落处看着那一家人,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 孟云娴,你不会得意很久的。 …… 几日后,孟云娴得了允许,在表哥的邀约之下和阿茵阿远一起到馥园玩耍,来的还有沈复和许书言。 田氏知道今日她们要学打猎,一早就备下了新的束装还有女孩子适用的弓箭。 早春时节,馥园这个风水宝地已经开了些不知名的花儿,自出门时孟云娴就激动得很,事实上她这几日都很激动,身子里像是窜了一股劲儿似的,就想发泄发泄。 她指着稍后要进去打猎的山头,「表哥,这山有没有可以爬山的山道?」 田允然愣了一下:「你、你要爬山?」这可厉害了。 孟云娴点头:「是呀,想爬。」 沈复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这山瞧着低矮,可不好爬的,你当心冲上去没力气下来,还要叫人背你。」 开什么玩笑,她从前可是跑山能手,这哪够看的。她心情极好,叉腰挑衅:「可有人要与我比一比?」 这个要求很新颖了。 足不出户的闺阁千金就是出门都要乘坐小轿,更别提爬山了。 「我与你比。」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孟云娴一个激灵,惊喜的望过去。 「周……五殿下!」她眸子闪亮,看着不远处同样束装打扮的周明隽。 沈复微微皱眉,道:「我也与你比。」 「可否算我一个?」 今日这馥园真热闹了,许茹兰和许茹心竟然也来了。 比起之前见到的,这一次她们的气色明显好多了。许茹心看着孟云娴的时候,似乎有话要说,又硬生生的憋回去了。 既然大家都有兴致,便算是一拍即合。只有田允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一早就安排好的节目怎么说歪就歪了? 一行人笑闹着朝山顶冲去时,不远处的雅间有婢女推开了窗户,似乎是来查看喧闹声从何而来。 「县主,好似是鲁国公府田家和荣安侯府孟家的人,往山上去了。」 昇阳走到窗边,手里拿着一只酒杯,无声一笑:「年轻几岁,还真好。」 v第19章[02.11] …… 没有人猜得到孟云娴竟然是个小炮仗,点燃就往前冲,沈复不断地喊她保留体力,免得冲到前头没力气伤身子,可是他们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孟云娴直接冲到他们都看不见影子了…… 孟云娴是真的开心,像是想要将心中堵了许久的一口气全都发出来似的,她竭尽全力的爬上山顶,在近乎虚脱的喘息中,双手笼着唇对山下大声嘶吼:「我赢了——」 吼到没气时,她叉着腰笑起来。 「你冲上山顶,就是为了发这个疯啊?」 「周哥哥?!」孟云娴弯着腰看向慢慢走近的人,喘息道:「你……」 周明隽在她面前站定,明明差不多到山顶,他只是微微喘息,对着她勾唇一笑:「我也不赖,是不是?」 孟云娴迎着他的眸光,开心的笑出声来。 周明隽深深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孟云娴调整呼吸,站直身子。 当日昇阳县主的尖锐话语,好像终于在这一刻从脑海悉数散去了,连带着心中郁结的那个坎,也一点点的被抚平。 她望向碧蓝的天空,一番话没头没脑:「因为——我护住了。再没有人去护,我也护住了。就算我护不住……」她璀璨一笑,伸手拍在周明隽的肩膀上:「我的靠山也会帮我护。」 她的眼眶开始泛红:「长这么大,从未这样痛快过!」她怕周明隽看出什么,扭头假装欣赏起景色。 周明隽没说什么,只是与她并肩站在一起欣赏山顶的景色。 过了一会儿,他说:「云娴,下山吧。」 孟云娴看了一眼来的路,还没有人上来。 周明隽:「那边还有一条路,只是有些颠簸,我们走那边好不好?」 她是无所谓的。 谁料一动脚,在歇息之后的双腿竟然无比的酸软。 「周哥哥,我好累啊,不然我们再歇一会儿吧。」 周明隽很坚持:「我背你。」 孟云娴愣了一下:「不、不好吧。」 周明隽露出一副好笑的表情,微微倾身凑到她面前,开始细数:「将要去市集偷盗的人拽回来时、上山去接和别的小哥哥玩的走不动的人时、被母亲打的奄奄一息求人找大夫时,那么多次,你以为是谁背的你?如今才想起来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晚了?」 孟云娴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七年的日子,他背的还少吗? 可为什么唯独这一次,竟然让她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我、我自然是不与你客气的。可、可是从前背我的是周哥哥,你亲口说了,再没有什么周哥哥,只有五殿下哒!」怪了,她结巴什么呀! 周明隽转过身在她面前蹲身弯腰:「孟云娴,做人要讲良心的。你可知道五殿下这些日子有多奔波劳累么?再强的靠山也不是让你这样无休止的靠的。今日且让他歇一日,让周哥哥陪你,行吗?」 背后没有声音。 就在周明隽准备继续谆谆善诱时,一个脆亮的声音传来,一如从前的每一次—— 「周哥哥,接住我呀!」 哒哒的小跑俯冲,少女猛地扑了上去。 周明隽被这熟悉的力道撞得往前冲了好几步,好不容易稳住,咬着牙道:「孟云娴,你胖了不少啊。」 她熟门熟路的在他背后找好位置,脸更热了:「我、我回府之后锦衣玉食,自然吃的比从前好,我没有长胖,我这是正经的长身子!」 她有点慌,直接勾着他的脖子依偎上去假寐。 周明隽却在那一瞬间被她胸前隆起之处带来的触感刺激了一下。 若孟云娴此刻绕到前头来,便能瞧见万年淡定的小哥哥,脸颊谜一样的泛红。 唔……也、也该长了。 下山的路果然很崎岖,可是孟云娴窝在周明隽的背上,十分的安逸。 「周哥哥,朝廷闹这样大的动静,能将这些问题全都解决吗?」背上的人忽然小声发问。 v第20章[02.11] 周明隽看着脚下的路,笑道:「若我说并不能解决,又或者经过这段时间的风声鹤唳,往后的情况会变得更加意想不到,你相信吗?」 背上的人没有说话。 周明隽慢慢道:「朝廷更像是一棵百年大树,往下根基深渊,千根万须,往上枝繁叶茂,遮阴避雨。百姓们依靠着这棵大树,方能安安稳稳有所依靠。树上生了虫,用筷子一条一条的挑不切实际,可是将有虫眼的枝干都砍掉,树或许会更快的消亡,即便是损坏的枝干和干枯的叶子,也能多遮一滴雨多挡一阵风。」 孟云娴迟疑道:「可是这一次,你一定得罪了许多人。我记得你曾说过,世上并没有真正的蠢人,很多事情大家都能看到本质,既然避而不谈假装不知,一定是因为有更大的顾忌在里头。如今朝中的局面,不是谁在短时间之内就能造成的,也不是只有这次的使臣来朝能将矛盾捅出去,可是你却捅了。若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等到复苏的时候,你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呀。」 周明隽沉默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你这脑子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们会复苏,我就会止步不前吗?我会在他们复苏之前,变得让他们更加忌惮。」否则,又要怎么做你的靠山呢。 孟云娴歪歪脑袋,咕哝道:「周哥哥,你好像变了。」 周明隽:「怎么变了?」 「如果是从前的你,一定不会这样说。」 周明隽明知故问:「那我要怎么说?」 孟云娴想了一下,然后学着他的腔调:「你会说——云娴啊,即便死而不僵卷土重来又有什么关系呢?日子本就是一半平顺一半磕碰,没有谁能一路坦途。即便躲开这个问题,还会遇上那个问题,所以我们应当为提前知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感到庆幸,至少没有在未知之中等着问题上门。」 周明隽朗声笑起来。 孟云娴被他笑的不好意思:「你、笑什么嘛,本来就是这样。」 眼看着剩下的路不多了,周明隽放慢了脚步:「那——你会因为我有所改变而不高兴吗?」 孟云娴脑袋往前一探,看着他的侧脸以及长长的睫毛:「我不会。就像周哥哥你说的那样,你并不会因为我变成什么样子而生气,因为不管什么样子,都不会让你觉得陌生。我对你也是,即便察觉到你有变化,也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人本就是活着活着就变了,变着变着就老了,若是时时刻刻计较这些,那不是活的太拘束了吗?只要不是为非作歹,违背良心,适当的变一变也是好的。」 她兀自笑起来:「书中说‘居移气,养移体’,你从山野少年变成了五殿下,吃穿用度,待人接物与从前全然不同,所以呀,你是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皇子了。」 周明隽心中一动,忽然岔开话题:「云娴,自从你回到侯府,与荣安侯夫妇相处的应当十分融洽吧?」 这话其实很多余,之前拜师风波的时候,荣安侯夫妇力挡流言,若非孟云娴及时破势解难,他们兴许会一直维护着她。 「是啊,父亲和嫡母都很和善,弟弟妹妹们也很好相处,怎么了吗?」 周明隽的喉咙有些干,他舔舔嘴唇:「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们相处融洽,他们又是真心对你,或许……可以给你记名在正房名下,虽然是名义上的嫡出,可是……会比现在好。」 孟云娴怔愣了一下,表情变得淡了些:「哦……这样啊。」 周明隽觉得这事情得跟她说清楚:「你不要想的太复杂,你上头没有生母,更没有其他娘家的兄嫂近亲,在京城里,姑娘家这一生有许多重要的仪式,好比你明年就该及笄,再晚一些还有、有定亲成亲的大事,这个时候若是没有母亲,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母亲为你主持和送嫁,说法上会有些不好听。」 孟云娴坚定道:「嫡母一定会为我主持的,她对待孩子十分的细心,好多都是我没有想到的。」 周明隽有点头疼。 到底该怎么让她明白,重点不在于有没有人给她主持,而是要将自己的身份好好的抬一抬呢? 他可以不在乎那些虚名,可是她既然也回到了这里,他不想让她平白受什么议论。 末了,他又觉得自己好像逼着她了。侯府和郑氏之间的关系特殊,若非她以赤诚之心待人,也未必能得到侯府的善待。他不该让她去下功夫的。 「是吗,那就好,是我想多了。」周明隽及时止住了话题。 与其让她去烦恼这些,不如等他找到合适的机会,拥有绝对的实力。到那时候,自然没有人敢多说她半句。 快到山脚的时候,周明隽把她放了下来,又掏出一个钱袋子给她。 孟云娴睁大眼睛:「你、给我钱?」 周明隽一笑:「是你的钱。」 她的疑问拔高了一个调子:「我的钱?我怎么不知道还有钱在你那里?」 周明隽告诉她,这是元宵宫宴上,他押宝赢回来的,直接押了第一名,一局翻数倍,直接赢了一千两。 孟云娴目瞪口呆。 周明隽微笑道:「因为我是下的注,所以我们对半分,这里是五百两的银票。」 孟云娴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立马化身贪钱娴,追着他索要余款:「胡说,那是我绞尽脑汁赢来的,你不过是下了个注,为什么拿那么多!顶多二八分,剩下的钱呢!」 周明隽一脸无赖,捏着她的手指头嫌弃的往边上一扔:「你脑子清醒点,千里马没有伯乐能当成驴使,若没有我看好你,你连五两都没有。」 说完,他大步向前,她小跑着追要,「那、那就三七分?四六呢?嘤嘤嘤——」 两人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下来了。 田允然累的快断气了,一看到孟云娴和周明隽是从另一边下来的,他眼珠子瞪得老大:「你、你们真的爬上去了?」 沈复也看了过来,他盯着孟云娴,见她脸不红气不喘,心里一沉——她不像是自己走下来的。 v第21章[02.15] 「表哥你们好快呀!」孟云娴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对着田允然一顿夸。 田允然的表情十分复杂。 阿茵一边扇风一边说道:「二姐姐,你是在太快了,我们根本没追上,中途就下来了。」 阿远更是惊讶:「二姐姐,你是从另一条道下来的呀,那条道中间没有路口,必须是从山顶那边下来,你好厉害呀!」 孟云娴乐了,一边催促他们去换干净的小衣一边笑道:「就你们这样,还想跟我学踢毽子吗?若是真的想学那些绝招,就每日绕着族学里的山坡跑十圈再谈!」 阿茵和阿远闻言,纷纷哀嚎起来。 沈复心事被孟家三人的闹腾给冲淡了。他看着孟云娴,心里忍不住想,若是有朝一日与她朝夕相处,他的人生是不是也会变得热闹起来。那一定非常有意思。 正想着,沈复神色一凛,望向一旁的周明隽,冷不防对上周明隽略显冷淡的眼神。 沈复与他点头致意,很快就别开了目光,他忍不住想——好几次五殿下都帮了云娴妹妹,他们之间的情意会不会更深一些了? 自许家姐妹的事情之后,孟云娴放下了心头大石,便开始专心的钻研自己的功课。她本就是个十分认真的人,做起事情来更是一丝不苟,加上她是后入学与师姐们一同学习,所以但凡遇到先生讲的不会的,她回头就找来许多的书册与文章细细品读,成绩突飞猛进,但凡出自她手的文章必定上赏析栏供众人品读,无论逻辑条理还是遣词造句都有明显的提升,不过月余的时间,已经让几位先生赞不绝口,尤其是文才有女状元之称的裴氏先生,格外的喜欢孟云娴。 入春之后,京中下了一场难得的春雨,田氏携了一些好茶好礼前往监学寺见了学监,吃茶之余,学监便说了说孟家几位公子千金的近况,田氏也得知了这些。 「不过话说回来,孟二姑娘虽然文章写得犀利漂亮,颇有乃父之风,可是在诗文的情才上似乎薄弱了些,我曾听闻孟二姑娘在诗文辞海的比赛上以所填之词另成文章,可是入学以来,她能得以张榜的皆是文章,作出的诗词几乎没有。」 学监也不是一味地捡好的说,孩子哪里好哪里不好,都是要说清楚的。 田氏含笑道:「这个随她,诗文本就是个怡情的东西,也不只这一选。我听说有大臣谏言,或许可以在族学中多开科目,不只是体学,学生求知明理之时,也应学一些旁的东西,增长见闻怡情修性,不知学监可晓得这些新设科目的先生可都定下了?」 学监顿时明白了荣安侯夫人此次前来的意思。其实也不只是田氏,但凡关心子女的,总会在收到什么风声的时候前来摸个底子,尤其是每一科的先生,是有交情的还是有恩怨的,造成的结果都可大可小。 学监笑着摇头:「不瞒侯夫人,整个大局开拓尚且还在争论之中,倒是有乐,书,数,棋,花这几门已经定下来,先时在课上已经向学生们提过这件事情,学生们心里应当都有了盘算,夫人大可去问一问他们心中所想。」 正说着,一个小书僮打扮的少年急匆匆捧了香炉来,一脸歉意:「小人该死,惊扰了大人与夫人说话,只是小人忙晕了头,竟不记得漏送了大人要的香,瞧见后便送来了。」 田氏垂眸一笑,广袖轻掩口鼻,学监向田氏表示歉意,转头对小书童道:「你是真的忙糊涂了,这熏香你早先就送来了,是侯夫人受不得这香味的浓重,这才移了出去。」 小书僮愣了一下,一拍脑门:「小人竟忘了,该死该死,小人不打扰大人与侯夫人了。」说完,捧着香炉又跑了。 等到小童跑走,学监再次致歉:「小儿笨拙,前脚做的事后脚就忘了。」 田氏:「无妨。」 晚饭之后,田氏将几个孩子叫到了偏厅。以往这时候他们都是各自回院子歇息的,今日因为族学设置新课业的事情,她想问问他们的想法,这一说话就说的有点晚了。 孟竹远朗声道他选了数理,这里头的学问包罗万象,他十分感兴趣。 孟云茵选了花道。 「花道十分的抢手呢,有人瞧见后山被垦出一片花田,还聘请了知晓百花事的花妙先生,听说因为花妙先生任教,亲自将自己种出来的许多名贵品种都送进了监学寺里,好多人都没见过,十分的长见识。大家都想去。」 田氏笑了一下,望向孟云娴:「云娴呢?」 孟云娴的表情从被留下那一刻就有些不自在,干笑一下,道:「我、我选了棋道。」 阿茵和阿远同时扭头望向她。 阿茵十分的不理解:「二姐姐,你为什么选棋道啊?那个十分的无聊,动辄坐几个时辰都结不了一局!花道多好呀,咱们女孩子无论是女红绣样,还是插瓶赏玩游园小聚,对花事熟知了解很是必要的。虽然咱们府里也能请,可是那是花妙先生啊,若非皇命,恐怕也请不来。」 田氏看着孟云娴,总觉得她的样子很怪,遂道:「是啊,并非舍不得这个银钱给你们请先生,花妙先生教得好,懂得多,总比自己请的先生好。」 孟云娴舔舔嘴唇:「可、可是我还挺喜欢棋道的。细细钻研能发现不少乐趣,我喜欢安静些,琴乐嘈躁,数理复杂,其他的我也不擅长,就想选棋道了。」 田氏浅笑一下:「是这样吗,那随你。」 天已经黑了,孟云娴主动表示要回房歇息。阿茵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道:「二姐姐,你且等一下。」她转头望向田氏:「母亲,您不是说今日……」 田氏一摇头:「罢了,不急。」 在孟云娴疑惑的眼神中,田氏温柔一笑:「过几日再找你说话,你既然累了,就先回房歇着吧。」 孟云娴不疑有他,行了礼后快步回房。 孟云茵托腮:「母亲不是说……今日想让二姐姐与我们一起去跟长姐说说话吗?」 田氏看着孟云娴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我想起今日还有些事情,改日再叫上云娴一同去见你们的长姐。」 等到孩子们都回房了,田氏也在张嬷嬷的搀扶下往自己的院子走,前头两个丫鬟掌灯。 张嬷嬷不解道:「既然夫人已经接纳了二小姐,甚至愿意让她去与大小姐说话,怎么忽然改了主意?可是有什么顾及?」 田氏看着渐渐暗下的天色,又看了一眼周遭婢女提着的灯笼火光明亮,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天色暗了。」 v第22章[02.15] 张嬷嬷没弄明白。 田氏又道:「我如今才发现,云娴这孩子,每日是最早回院子的,除了之前几次她有事来我房里寻我说话,我好像极少见到她在晚上出院子,即便是阿茵楚绫她们,也有夜游纳凉赏景的爱好。」 张嬷嬷愣了一下:「夫、夫人这是何意呀。」 田氏:「若说是刚刚回府,处处谨慎守规矩,时辰到了便回房待着也没什么。可是这孩子性子活泛,胆子也大,精力尤为旺盛,数月如一日天未全黑就一定回房歇下这一点,叫人有些意外。且你有没有发现,天黑的越早,她回的也越早?」 张嬷嬷心里咯噔了一下。 也难怪夫人会有这样的发现,夫人从前不也是这样么。 只是多年来夫人一直用药,对外也瞒的好,病情早就好了不少,现在只要灯掌的足够,便没什么问题。 「许是……许是二小姐之所以生龙活虎,就是因为歇的早。」 田氏正欲说什么,一婢女快步过来与她低声耳语几句。 田氏的表情沉了下来:「查贾氏的人回来了。」 …… 同一时刻,和孟云娴一起回院子的绿琪表情有些古怪。 她手里提的是三并排的帘灯,比独灯的光照更广更亮,也是孟云娴指明要这个的。加上回廊边隔一段挂一盏的灯笼,走路尚且顺畅。 「小姐。」绿琪忽然站定,不再往前。 孟云娴跟着停下来,回头看她:「怎么了?」 绿琪咬咬唇,忽然问道:「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奴婢?」 孟云娴心里一跳:「什、什么事情啊,没有啊。」 绿琪正欲说话,忽然眉头一皱,望向一旁:「什么人?」 一阵草木动荡,然后跑出一只猫来。绿琪沉思片刻,并不与孟云娴在这里浪费时间,而是直接搀扶着她快步回了院子。 角落里,楚绫捂着唇心惊肉跳。 她应当没有被发现吧? 她刚才听到绿琪在问孟云娴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情。自从小丫头香莲死了之后,就是绿琪在身边伺候了。绿琪是主母派到孟云娴身边的,严格上来说,并不完全是孟云娴的人。 她到底发现什么了?孟云娴果然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吗? …… 绿琪几乎是将孟云娴叉回去的。 进了房间,灯火通明,孟云娴才镇定下来,捂着胸口后怕道:「你、你干什么呀,怪吓人的。」 绿琪看着孟云娴,直直的跪了下来:「奴婢自从跟随小姐以来,不敢说是披肝沥胆鞠躬尽瘁,可是也从未做过伤害小姐的事情。诚然,奴婢是主母自宫中选出来送到姑娘身边的,不似旁人家的千金小姐,身边的丫头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可是奴婢的姑姑教过奴婢,奴婢最起码的道理还是懂的。夫人的确是会问及小姐一些日常起居的习惯,又或者是小姐身上发生但不好对人言的麻烦,初衷只是为了小姐好,若是小姐因此生了罅隙,大可不必。」 孟云娴赶紧去搀扶她:「你、你怎么忽然说这些话了,我没有怎么想你,你快起来。」 绿琪很坚决:「可是小姐还是瞒了奴婢什么事情吧?」 孟云娴伸出来的手僵了一下,有些慌乱。 绿琪低声道:「自奴婢跟了小姐以来,小姐的为人秉性奴婢是再清楚不过的,奴婢希望小姐能越来越好,若是小姐真的有什么难处,奴婢拼了命也要为您想法子。奴婢希望小姐坦诚,并不是为了探得什么消息,只是怕小姐有所隐瞒,奴婢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言行会坑害了小姐。」 见孟云娴犹豫,绿琪索性挑明:「小姐——是不是眼睛不大好?」 孟云娴的表情回答了这个问题。 绿琪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更紧张。 「小姐白日里全无异样,但是到了夜里总是很谨慎,几乎从不外出。若有不得已外出的时候,小姐一定是往最明亮的地方走。可是上一次五殿下夜里送来书信,小姐必须外出相见,又因为府里宵禁,奴婢带您往外走时,越发觉得不对劲。小姐一向对夫人敬爱有加,方才夫人明显还有话要对小姐说,可是小姐自饭后被留下来说话起就显得很不安,像是时刻想要逃走似的,小姐,到底有什么您就说吧。」 孟云娴的手将衣角捏来捏去,好半天,她才重新弯腰搀扶绿琪,见绿琪不肯起来,便索性撩起裙摆坐到地上。 绿琪忙不迭的要扶她,可是她自己都没站稳,最后是两个人靠在一起席地而坐,她也终于听到了孟云娴低沉语气里藏着悲伤的过去。 「我小的时候,总是被、被姨娘单独留在家里。姨娘不给我留灯火,起先我只是在暗处看东西模糊,可是年岁渐长,渐渐就变成只要在暗处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若是在暗处待的时间过久,即便到了明处也会失明片刻,然后才恢复。」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嫡母失去第一个孩子,是与我的生母有关的。」 绿琪露出了比知道她有眼疾还要惊讶的神色。 孟云娴低下头:「我承认,自我回府之后,其实是有意讨好嫡母的,我想给自己谋一个出路,想好好地活下去。」 v第23章[02.15] 「不想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我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留恋那种被人心疼的感觉。嫡母对我很好,也给了我许多亲生母亲都不曾给的温暖,我像是迷上了,贪心的真的想把她当做母亲来敬爱,所以才会越来越害怕。」 她有些惶恐的拉住绿琪的手:「绿琪,你可不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听说若是女子身上带着病,便不会有人要了。我……我怕嫡母会嫌弃我,怕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 绿琪听着就急了:「我的小姐,之前发生这么多事情,你都能理智地解决,怎么到了您自己身上就糊涂了呢!奴婢只是您的贴身婢子,稍微留意就发现了端倪,这往后去,与小姐您亲近的人会越来越多,越晚说出来,造成的伤害就越大,退一步说,即便小姐您真的瞒住了,您也会过得很辛苦。」 孟云娴垂眸。 绿琪心一横,话也说得重了:「奴婢很了解小姐的心情,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忽然得到了,总是会患得患失。可是小姐您想一想,未来您要成亲生子,你会从侯府去另一个新府,难道您想从入府的第一日起,就是带着隐瞒和欺骗开始的吗?这段时间发生这么多事情,小姐很多地方都让奴婢敬佩,可是为什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就显得自私了呢?就像您说的,女子身上带了病,就容易遭到嫌弃,您隐瞒不提,那谁又活该被小姐您拖累一次呢!」 「拖累?」孟云娴整个人一僵,震惊的神情下藏着难过:「竟、竟这样严重啊……」 绿琪感觉自己的震慑有了作用,趁热打铁:「方才是奴婢说的重了,小姐是侯府的千金,咱们自然要向着自己人。小姐现在跟夫人坦白,夫人一定会帮您想法子,即便真的医治无果,也好过小姐您自己勉励支撑隐瞒不提啊。」 孟云娴沉思许久,慢慢道:「绿琪,我……我可以多想想吗?我不是不说,只是……我想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去说……也好准备一下。」 绿琪有些心疼这样的孟云娴,可是这件事情,的确不该隐瞒,如果二小姐真的将自己当做了侯府的孩子,就该坦白这些,否则到最后,结果会更严重。 「小姐想要考虑清楚怎么说,奴婢自然只能听小姐的,左右小姐能考虑的时间也没有多少了,等禁火节时,京城内外不可生火煮食,家家户户需将所有火种全部熄灭,行‘新火礼’,以钻木取火重新点灯,且灯盏要减少到平日里的一成,隐约有光影即刻,之后还有祭祀仪式,稍有怠慢,便是对火神不敬,小姐恐怕再不能找理由像之前一样早早地逃回院子了。」 孟云娴一惊:「禁、禁火节?」 田氏派出去的,是鲁国公府安排在她身边保护她的暗卫。 「贾氏是楚州人士,是老伯爷夫人的娘家亲戚,禹灭吴时,楚州位于边界地带惨遭殃及,贾氏一家在投奔到京城的路上遭遇劫匪,贾氏是九死一生到了平城伯府,当时的袁雷并未承袭伯爵之位,已经迎娶了郝氏为妻。袁雷与贾氏年幼时有几分情意,贾氏也颇有手段,很快成为了袁雷的妾侍。」 「之后袁雷成了平城伯爷,郝氏与贾氏一直在争宠,但因为郝氏的出身更高,也更懂得里面的门路,竟然主动给平城伯爷找了更多的侍妾,这些是侍妾都是郝氏娘家一早安排的,都是郝氏的人,所以才会联起手来,彻底绝了贾氏的恩宠。贾氏兵败如山倒,吃了几次大苦头之后,就从一个颇有手段的姨娘,变成了连下人看到都觉得可怜的女子。」 田氏手里捧着茶,直到放凉都没有喝上一口。 「消息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暗卫道:「那郝氏并非善类,纵然姬妾都是娘家找来的,等到除了贾氏这个与伯爷颇有情义的妾侍之后,郝氏又担心这些姬妾有人生二心,便快刀斩乱麻,寻了个由头将她们都打发了,奴才找了许久,方才得知伯府从前的一个下人颇得管事的照顾,赚够了钱赎了身,救了其中一个险些被卖到楼里的姬妾,做了自己的侍妾,这些都是那位侍妾说的,她提及郝氏时咬牙切齿,说到贾氏时委婉叹息。」 打听了这么多,田氏依然想不明白贾氏如何跟曲夫人扯上关系,她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当日在侯府宴席上给云娴传递消息的人并不是贾氏。但转念一想,贾氏安插人到侯府是不争的事实,宋嬷嬷就是她的人。如果连曲夫人这一层关系都断了,那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张嬷嬷听得觉得奇怪:「这不对,你查的这些,从没有人提及过。相反,提到这贾氏都是一片美誉,她甚至是郝氏亲口点的续弦人选,伯爷还应下了,这又怎么说?」 暗卫顿了一下,「这个……」 田氏的注意力被拉回来:「的确,你说的贾氏,与京城人所认识的贾氏相差甚远。即便他们之前真的有这样大的恩怨,又是如何让郝氏对她有这样大的改观?」 只听暗卫道:「因为在十几年前,贾氏曾经有孕。她本可以凭着一个孩子在伯府站稳脚跟,谁料……」 田氏不自觉地转了转手里的茶杯:「怎么了?」 「平城伯在那时无端端惹了仇家,遭到报复,将郝氏年仅五岁的女儿和田氏刚刚出生的女儿一起掳走了。他们以巨额的赎金要求平城伯去换人,结果发生了意外——当时两个孩子都被束着,绑匪为了给自己留下逃离的时间,竟然事先准备好了炸药,拿到钱之后便点燃了炸药,时间仓促,贾氏想也不想的先救下了郝氏的孩子,牺牲了自己的孩子。因为事情发生的还挺大,所以伯府老奴都记得,是十四年前,六月初八。」 砰! 田氏手中的茶杯没拿稳当,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夫人——」 「六、六月初八?」田氏的声音都在发抖。 张嬷嬷跟着一僵:「这、这不是大小姐……的日子吗」 田氏扶着桌子方才站稳,整个人有些慌乱:「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只因为当初宝石盆景的秘密牵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让我下意识觉得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一定和曲夫人有关,而这个人在试图接近云娴。」 「我错了……」 「我不该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上头。」 「夫人……」田氏这个样子让张嬷嬷很害怕,她想到了当日大小姐死去后的田氏。 田氏忽然望向暗卫:「与云娴关系最直接的是郑氏。再去查,贾氏是否曾经和当年的郑氏有过接触,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可以放过!」 「是。」 张嬷嬷将田氏搀扶着坐下:「夫人,您不要慌,这事情还没有明了,您不要自乱了阵脚呀。万事还有老奴陪着您呢。」 田氏看了她一眼,慢慢的吩咐道:「今日的事情,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暗卫查到的消息。」她的语气慢慢的稳下来,忽然又加了一句:「也不要再跟楚绫多说什么。」 张嬷嬷一怔,立马跪了下来:「夫人……我……」 田氏看着她,语气很低沉:「张嬷嬷,你是我的陪嫁仆人。这么多年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一直都有你陪着,我心中很是感激,也早就不将你当做一般的奴人。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你生出什么别的心思……」 田氏很多事情都知道,只是她不说而已。 张嬷嬷慌了:「夫人,老奴伺候您多年,自然是一心为着您着想的。楚绫这孩子,老奴高看她,是因为她的确一心向着夫人您,也用了心。」 v第24章[02.15] 田氏这一次终于不再避而不谈:「若我并非荣安侯府的主母,张嬷嬷觉得楚绫还会这样用心吗?」 这是张嬷嬷第一次听到田氏说这样的话。一直以来,田氏都对孩子十分的照顾,她真的以为田氏能看在这孩子努力的份上给她一个机会的…… 田氏看着张嬷嬷,严肃道:「楚绫并非侯府血脉,甚至不属同宗。当年我知道你们一心为我好,我也知道楚绫她认真勤奋,所以我即便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知道你对她格外照顾,也愿意给她一份脸面。我不喜欢看到孩子失望。我知道倘若我真的要认楚绫,侯爷定然不会说什么,但我身为侯府的主母,岂可以乱了侯府的血脉?更何况那时候侯爷外面还有一个亲生的云娴,让外人知道我们将自己的血脉赶出去,将不相干的孩子记了名,那旁人要怎么议论侯爷?」 「你也瞧见了,云娴是侯府的孩子尚且被轻视,难道还指望楚绫像真正的闺阁千金一样被对待吗?」 张嬷嬷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田氏明明照顾楚绫,却从未提过记名。 因为楚绫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 「老奴错了,是老奴想岔了……夫人您别生气,老奴做了一辈子的奴才了,是老奴生了私心,觉得奴才之间该有些体恤,所以才格外抬举了楚绫那孩子,可是那孩子怎么比得上夫人您呢,过去是老奴不懂夫人的意思自作聪明,但往后绝不会了!求夫人恕罪。」 田氏终究还是将她搀扶起来。 「我今日与你说这些,不是怕你如何,而是怕你给了那孩子太多的希望,反而将她引上了歪路,她越是殷勤用心,我就越是担心。你明不明白?」 张嬷嬷赶紧道:「夫人请放心,这件事情老奴一定会处理的妥妥当当。夫人,您刚才的脸色特别不好,可千万别再生气了。」 田氏只道张嬷嬷的,有些话她不说,她便只能猜,可只要她说了,她就不会再犯糊涂。这一点张嬷嬷还是拎得清的。 「还有一件事情。」 张嬷嬷:「夫人您说。」 「当年,郑氏陪着王氏来到侯府,王氏曾经真的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儿媳,她也没想到郑氏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现在仔细想想,郑氏的出现实在是有些突然,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是真的亲近过郑氏这个人,或许只有王氏了。」 「云娴刚刚回府的时候就遭到意外,侯爷原本十分愤怒,可是查到一半却不了了之,只将罪名落在那几个匪徒身上。」 张嬷嬷点头:「老奴记得这件事情,夫人暗中追查,应当是王氏做的。」 田氏点头:「可见王氏是真的恨云娴,恨郑氏。因为郑氏不忠。所以她才会针对云娴。」 张嬷嬷:「所以,夫人是想……」 田氏冷着脸,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袖:「她做了那事之后,至今悄然无声,随着云娴渐入佳境,她更不敢动作了。你找个机会,捏着这个痛脚去打听打听。」 「打听郑氏?」 「是,我要知道郑氏的来历。」 …… 张嬷嬷带着复杂的心情从田氏房中出来,刚走了没两步,撞上了急急忙忙来找她的楚绫。 「张嬷嬷,我有事情想跟夫人说。」 张嬷嬷拦住楚绫,低声道:「楚绫,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楚绫不明所以,心里还是着急的:「张嬷嬷,我听到消息了,二小姐真的有问题,她……」 「楚绫。」张嬷嬷用一种十分冷漠的态度对楚绫道:「无论我之前与你说了些什么,但有些事情你一定要清楚,二小姐始终是二小姐,她是主子,我们是奴才。你在府里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夫人都看在眼里,想来等到你年纪到了,夫人一定会为你做主,保证你下半辈子不会再像你娘那样颠簸,侯府永远都是你的一个家。从今往后,你也多为自己打点打点,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在忙了。尤其是二小姐那边,有夫人照看着,就不必你了。」 楚绫怔愣了好久,有些戴讷与不解:「张、张嬷嬷,这是什么意思啊?」 张嬷嬷却是不愿再与她多说,言尽于此,她细细思虑定会明白的。 看着张嬷嬷决然离去的背影,楚绫一个踉跄靠在了红木柱子上,不过顷刻间,眼中盈满了泪水,又哼笑起来。 「这算什么?」她极力忍着眼泪,有些摇晃的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既然根本不给我想要的结果,又为何要给我希望?」 楚绫走进房间,瞿氏正在铺床,看到她回来,笑着让她吃掉燕窝粥,是厨房熬了给老夫人的,她特地去偷了点出来留给她。 楚绫看着那碗燕窝粥,忽然冲上去抓起来朝着地上狠狠地砸。 碰的一声巨响,瞿氏吓了一跳:「你、你发什么疯!」 楚绫红着眼看向母亲:「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是乞丐吗!?只是吃个燕窝而已,还要用偷得这样下作吗!」 瞿氏心疼死了燕窝了,当即甩了楚绫一耳光:「你这个混账,你可知道娘偷这些出来,有多不容易?你是在发什么疯话,你从前不是也这样吃的吗!」 「我不要吃偷来的!我要正大光明的吃燕窝,我要正大光明的做这侯府的小姐!」 楚绫猛地推开瞿氏,瞿氏一个不稳,跌进了椅子里。 「女儿,你到底怎么了。」瞿氏有点怕了。 楚绫的表情太过阴鸷。 v第25章[02.15] 她冷冷的看着母亲,用力的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母亲,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来了侯府这么多年,始终不被真正的接纳,与这侯府的主人做真正的亲人吗?因为我们之间有着无法磨灭的隔阂,那便是血缘。无论我们多费心,我们永远只是这里的下人。」 她笑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桌边坐下,把玩着茶杯:「她孟云娴也一样。」 「她和主母之间,一样有着永远都无法磨灭的隔阂。不过是因为在这一派升平之下,她们没有察觉到罢了。可是……我能瞧见那条引子。只要我将引子点燃……她孟云娴终有一天会知道,我得不到的东西,对她来说一样是奢望。」 …… 周明隽的前殿中,灯火依然通明。 闵祁站在他的面前,说着连日来的调查:「殿下,属下已经将那一日所有的地方都进行了排查,也暗中安置了几个眼线,虽然所获甚微,但属下认为还是有迹可循。」 周明隽看着手里的小荷包,轻轻地摩挲着:「说说看。」 「官隽入宫参加宫宴,即便有足够的品阶带护卫随行,护卫也都进不了大内,而是留在制定的位置听候宫宴的进展,等到宫宴结束之时,再与自家的队伍一同离开,当日做了名单上有记录的人,中途从未离开过。」 「此外,殿下被那人藏于身上的武器所伤,属下猜测最大的可能是其身份不适合携带武器,这个黑衣人,可能是个女人,还是熟悉宫中地形的女人。」 周明隽抬起头来:「女人?」 「殿下说她颇有力气,须知若是女人要练出这般气力的功夫,我们就能几本定下她的身形与年龄。这样一来,她有可能是宫中哪位主子的奴才,也有可能……是随宫外哪位夫人小姐进宫的奴才。如果分别去查,范围应当能缩小很多。」 这便是个问题了。 一般女眷带的女使,很少听说谁是会功夫的,若真的哪个女使是练家子,还功夫不差,很容易被看出来。 「当日只有殿下与那人交手,殿下可有其他的线索。」 周明隽想了一下,缓缓道:「我一直想不通她带云娴去哪里做什么,既然她有可能是个女人,就更不可能是侮辱一说。云娴的令牌,其他贴身物都在,她扯她的衣裳做什么?」 「或许,是想做出侮辱的模样来?污蔑姑娘的名声。」 周明隽:「那何苦带到冷宫?找个人多的地方,打昏了扯衣裳不是更直接?」 「这……」 还有那一日的穆国公府宴席,到底是谁给云娴传了消息,让她知道了宝石盆景的秘密?当日宫中袭击云娴的人,和之前的那个人有没有关系? 「闵祁,如今宫中,可还有人对我母亲熟悉」 「这……应当不多了。」 周明隽点点头:「不多,那就是还有……」 「或许,我该想个法子将这些人找出来,也许这样找到答案会简单很多。」 不知怎么的,周明隽的脑子忽然冒出来一个奇怪的想法—— 云娴告诉过他,她的婢女绿琪会功夫,她还跟着学了些。 绿琪就是出自宫中,对这里也熟悉…… 也不对,说不通。 「罢了,你也为这件事情奔波许久,一时半刻恐怕难查清楚,先歇一歇,再继续。」 …… 在听了绿琪那番话之后,孟云娴开始过上了掰着手指头数数的日子。 时间不到一个月。 虽说真的到了禁火节那一天,未必完全没有办法脱身。可是绿琪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凿子凿在了她的心口似的。 如今隐瞒又有什么用?真的能永远不被人发现吗?没有人愿意要一个病躯女子入门,她即便瞒住了,也是在作孽吧。 至于绿琪,她在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之后,果然对孟云娴更上心,她会提早帮她想好理由,避免被任何人发现端倪,维护之心十分明显。 可是她越是这样,孟云娴的心里就越是难安。 「你们听说了吗?平城伯府发生大事了!」一旁有人在轻声议论。 「听说穆阳侯的那位妻妹十分嚣张,已经带着顾佩儿大大方方的住进伯府,全府上下以姨娘身份称呼呢。这小孙氏也着实厚颜了些,纵然平城伯夫人从前也是妾侍,但人家是这京中少有被正室亲自扶上续弦位置的,哪里是她那种大难来时各自飞的腌臜货色能比的。她竟真的捏着这个短处,处处与平城伯夫人比较,平城伯夫人为此都卧病在床了。」 「真是听着就作呕。穆阳侯夫人也不管管吗?」 「哪能管啊,那小孙氏动辄大声嚷嚷,说孙家从前对不住她,即便是穆阳侯夫人也只能闭嘴,反倒做起了她的后盾,这才叫她更嚣张。」 「快别提了,最可怜的是平城伯夫人的千金,等了多年终于成了嫡出,没想到竟然处处被一个拖油瓶给欺负。难道你们没有发现,袁家小姐好久没有来了吗?」 「对外说是不小心摔断了腿,可谁知道呢……」 v第26章[02.15] 孟云娴分散的心神猛地一下被拉拢,望向正在说闲话的几个小姑娘。 她们都是流辉苑下四院的学生,丫鬟奉上的食盒一口没吃,尽在说话了。 绿琪察觉到孟云娴的目光,小声道:「小姐,咱们去另一边吧,这边吵闹。奴婢知道一个清净的地方,您可以好好吃点东西。」 孟云娴喃喃道:「我见到了。」 「什么?」 她收回目光,对绿琪到:「之前我曾亲眼看到顾佩儿生拉硬拽的带着袁蓉往偏僻的地方走,你说是不是……」 「小姐现在还在关心别人吗?」绿琪的话虽然是这样说,但话里并没有什么苛责,更多的是无奈。 孟云娴垂眸:「若真的是我瞧见的那一日,顾佩儿对袁蓉做了什么,才叫她这么多日都没有来族学,那我算不算间接的帮顾佩儿伤了袁蓉?」 绿琪沉下脸来:「小姐,奴婢曾告诉过你,放在任何的主母小姐,哪怕尊贵如县主公主,都明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并非是要你见死不救,而是这地方是非太多,您见死不救了,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你,谁能轻易拿自己的家族名誉前途来逞能呢?况且小姐根本不确定那一日顾佩儿做了什么,跟您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次孟云娴居然不是很抗拒,甚至很平静的接受了。 她整个人都没有了之前的活泼与精神:「你说得对。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太复杂了,每个人……也过得很不容易。」 孟云娴怀着心事,一不留神就感染了风热。 她上一次生病,还是因为体考之后许家姐妹的事情被田氏罚跪感染的风寒,折腾了很久才痊愈。这两日天气回暖冷热无常,她整日心不在焉,穿多了穿少了也不吭声,就这么着了道。 绿琪看着她整日咳得厉害,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还不敢让夫人瞧见自己的病态,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活泼与开朗,心中一千个一万个后悔,小姐忽然变成这样,好像就是从她挑破了眼疾的事情开始。 「小姐,不然咱么明日告假休息一下吧。您这样拖着身子来族学,只怕也会打扰到先生讲课。」 的确,孟云娴今天咳嗽好几次,先生还专门问她是否抱恙,学问非一日能成,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孟云娴捧着饭盒发呆,半晌摇摇头:「在哪里都是一样,难道回府里窝着并就能即刻好了吗?我反倒想出来走走,你放心,我会按时用药的。对了,你瞧见后山的花没有,真好看。」 绿琪按下心中的愧疚与对她的心疼。 不是不想解释宽慰一番,让孟云娴对自己患疾的事情看的开一些,可是那一日绿琪为了让孟云娴跟夫人坦白问题,把话说得太重了,偏偏孟云娴是一旦听进去就在心中扎根立坎的人,绿琪怕自己再作解释,会弄巧成拙,干着急之余,也只能用旁的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希望她心境开阔些,不要让心中郁结加重病情。 「小姐,咱们去赏赏花吧,花香怡人,也能振奋精神。」 …… 正是午间用饭的时候,白蔓芙随意吃了几口糕点便去向裴先生讨教学问。裴先生看到她时,淡淡一笑:「都说学无止境,我只在你身上瞧见了这个道理,初初入学时,你便是随时随地拿着书册来提问的小姑娘,而今一转眼,也是结了学业要成亲的大姑娘了,唯独不变的是这满腹的疑问,难不成到了婆家,你还要回来追问先生疑难吗?」 提到了亲事,白蔓芙羞涩一笑,也有几分感慨:「正因族学几年都是这样过的,充实又有意义,如今问一题,少一题,除非是先生恼了我,厌了我,否则更要用最后的时间,多问问先生,多解一解疑惑。」 裴先生很喜欢这个用功勤奋的小姑娘。说起来也的确令人唏嘘。纵然她有女状元的称誉,只因这个头衔的第一个字,就注定不能和男人一样入仕途,多年来,女子读书总被人看做装模作样惺惺作态,是个花架子,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这些不为仕途不为抱负的姑娘们认真读起书来时,懂得的道理不比男子少,学问见识更不弱于男。 午间的时间不算充裕,白蔓芙不至于完全占用裴先生小憩的时间,问的差不多便告辞离开,刚一转身出了房间,远远地就瞧见沈复抱着书册迎面走来,男学先生休憩之室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与女学先生是隔开的,若说女学中勤奋者有白蔓芙,那么男学中沈复应该就算一个了。尚书府家教严格,沈复也是一个勤奋用功为人刚正不阿之人,白蔓芙光是在教舍里,族学的小道上就听人说起过他好多次。 不少女子都好奇他这样光风霁月的男子对着女子用起情意来该是一副什么模样,也想成为被他温柔以待的人。 白蔓芙已经是定了亲,马上就要成亲离开这里的人,懂得也比年纪小的女子更多。那日孟云娴在族学中等人,而沈复匆忙赶来站在门口遥望孟云娴时候的眼神,她都尽收眼底。 或许,她还真知道沈复这样的人用起情来是什么模样呢。 「沈师弟好。」 白蔓芙大大方方与沈复打招呼。 沈复虽然比白蔓芙还大一岁,但因为他入学晚一年,所以依然要叫白蔓芙一声师姐。 他知道白蔓芙自来勤学好问,先生们赞不绝口,所以面对这位师姐的时候也是带了尊敬的。 「这午间休息的时间,沈师弟还不忘记向先生讨教学问,可见勤奋之姿,只是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好,适逢节气交替,若是一味的苦读劳损了身子可就不值得了。」 沈复愣了一下。 白蔓芙虽然是师姐不错,但是男学与女学甚少有交流,白蔓芙入学这么久,他们也并未有什么交谈,怎么今日一开口就是这般关心? 他自来不喜欢女子主动亲近,加上白蔓芙又是有了亲事的人,现在公然对一个外男嘘寒问暖的,他觉得不妥。 正欲开口时,就听到白蔓芙说:「好比流辉苑里的孟家二姑娘,勤奋归勤奋,这染了病就该好好歇着,否则不止是在折腾自己,也折腾旁人啊。」 沈复一惊:「孟妹妹病了?」 …… 刚刚收拾好东西的小厮吴安看到自己家公子脚下带风的跑回来,有点意外:「公子不是去找先生了吗,怎么回来了。」 沈复取下自己的腰牌:「吴安,你带着族学的腰牌与府里的腰牌从正门出去,买一些染了风热适合吃的东西回来,动作快些!」 v第27章[02.15] 吴安紧张的问道:「公子,您生病了?染了风热?」 沈复轻咳一声:「是、是有点。」 吴安慌了:「还买什么吃食啊,咱们赶紧请大夫看一看啊,要是让夫人知道您病了,那可是要急死的!」 沈复有点头疼的拉住他:「你、你慌什么。其实也不是我,是一个同窗。既然在同一个族学读书,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难道要等到对方病情加重,过给了身边的人才罢休吗?」 吴安在刚才那一瞬间有点呆愣:「公、公子是要买给别人?」 沈复的表情有些古怪:「嗯,是许书言,他最近病了。」 沈复并不知道,他话音刚落,许书言刚好就从他后面的道上路过,脚下生风步履稳健,神采飞扬的直奔教舍,半分病态都没有。 吴安艰难的干笑:「公子您这么紧张,许家少爷怕是病得很重吧……」 沈复不想和他多说:「让你去买就赶紧去,哪里这么多的话,午间休息结束之前赶回来。」 吴安带着满腹的疑惑出去买东西,等回来的时候,沈复竟然都在门口等着了,这个时候不是下学时间,监学寺大门口都没什么人。吴安还没走进来,沈复已经一把拿过东西转身就走。 吴安:…… 因为花妙先生在后山种了许多花田,用完饭之后,大家都喜欢往后山的花田走,花间见君子,真是不错的消食选择。 孟云娴也转到了这里,她看着那些形态各异娇艳欲滴的花儿,眼神卷帘又珍惜。 其实她也喜欢花道的。 花色或鲜艳或淡雅,花开或张扬或含蓄,都让人新生喜爱。 可是自从她发现自己会看不见东西之后,就开始努力的用其他的地方去感知事物,越是在黑暗的夜里,就越是对味道格外的敏感,好比第一次和周哥哥在皇宫重逢,她被拉近假山里的漆黑过道时,第一个闻到的是周明隽身上惯有的香气。就算换了地方,换了衣裳,那都是他的气息。 花枝固然值得欣赏,但是混杂了过多的花香在一起,会熏得她头疼,那种感觉十分的不好。她曾经有过闻了太多混杂的味道,结果鼻子都不好使甚至幻嗅的经历,若有朝一日她醒来之后再也看不见东西,成了一个瞎子,还得靠眼睛之外的其他地方去感知一切,所以她十分爱护自己的鼻子耳朵,同理,作为初学者学琴时要命的杂音,也不适合她的耳朵。 思来想去,还是棋道最好,盯着棋盘认真思考就好了,左右这双眼睛也是个残次的,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劳累了。 「大家都在花田周围赏花,怎么孟妹妹一个人躲的这么远。」沈复提着一只小食盒走了过来,话语打断了孟云娴的沉思,她赶紧起来见礼。 「孟妹妹抱恙在身,不必这样客气了。」 绿琪警惕的看了沈复一眼。 小姐是那种生了病唯恐被人察觉的性子,绝对不可能主动跟沈复说这些。 再一想今日在课上小姐咳嗽了好久,难道是教舍里的谁告诉沈复的? 「孟妹妹,听闻你最近身感不适,是风热所致,恰好不久之前我也感染风热刚刚痊愈,听说吃这些会爽利不少,我便拿来给你。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喜欢吃的,我下次一并送来。」 若是放在平常有认识的兄长友人送吃的,孟云娴兴许就笑呵呵的接了,可是今日她盯着那小盒子许久,抬头对沈复歉然一笑:「沈哥哥,有劳你送这些东西过来,不过我除了风热,还有些脾胃不适,大夫说先忌口一段时间,所以我每日吃的不多,也不饿。」然后话锋一转:「原本应该收下这些,毕竟是沈哥哥的好心,可是收下了也吃不完,那就是糟蹋食物了,既然沈哥哥也是大病初愈,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沈复自然感觉到孟云娴今日的疏离。可是他觉得没有什么。人生病的时候总会和平常不大一样的。 「是我想的不周到,没考虑到你的情况便擅作主张,既然已经有医嘱了,那孟妹妹务必好好照顾自己,等你好了,我们再去爬山。」 爬山…… 孟云娴忽然想到周明隽了。 自上次爬山之后,好像又有一段时间不见。听说因为此次官员职权清查的事情闹得有些大,周哥哥又是捅破这件事情的人,皇上对他赞不绝口之余,还亲自交给他一些事情去处理,大有培养之意。 这些都是孟光朝回府之后咕哝着说的,孟云娴听得七七八八,只知道周哥哥这段时间在忙。 绿琪见孟云娴沉默着,赶紧对沈复笑道:「沈公子有心了,我家小姐病了的时候会迟钝些,主要是精神不济没有休息好,还请沈公子不要见怪。」 沈复摇头:「哪里的话,自然是病者为大。」他望向绿琪,「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绿琪福身:「是。」 他又望向孟云娴:「孟妹妹,这里风大,你稍微透透气就好,不要呆的太久,马上午间休息也要结束了,还是尽早回去吧。」 孟云娴微微一笑:「多谢沈哥哥提醒。」她痛快的向沈复告辞,和绿琪一起离开了。 沈复站在原地,打心眼里觉得她还是活泼些比较好。 …… 往教舍的路上,绿琪小心试探:「小姐,沈公子……好像对你格外关心呢。」 孟云娴看着脚下的路,走的没精打采,闻言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个眼神让绿琪有点怔愣:「小、小姐怎么了。」 孟云娴似乎是认真的想了一下,才慢吞吞说:「这种话往后不要随意乱说。」顿了顿,又补充道:「连你都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嫁给谁就是拖累谁,别说我没想法,即便真的有,我也并不敢想。若是传出去被旁人知道,兴许还会给沈哥哥造成什么麻烦。」 v第28章[02.15] 绿琪压在心底的愧疚与心疼一下子冲了上来:「小姐,奴婢当时……」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孟云娴按住她的手,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来:「话之所以不好听伤人,多数时候是因为它们都是实话罢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我现在要做的,是好好想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绿琪小声道:「若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呢?」 她深吸一口气,又悉数吐出来:「如果别人真的不能接受真相,我就努力让自己接受事实。」继而又对绿琪露出一个更深的笑容来:「好了,我还没愁眉苦脸呢,你就先皱着了,实在是太影响我的心情了。你若是这样,明日我就换个丫头,换个比你笨的,我就不怕了。」 绿琪鼻子一酸,头一次硬气起来:「小姐尽管换好了,换了奴婢也跟着您,您去哪里都跟着您。」 孟云娴总算轻松的笑了一声,进教舍了。 一天课时结束,云芝主动来找阿茵和阿远回府。孟云娴看着马车里面三个弟妹,忽然道:「阿茵,你们先回吧,我想走一走。」 阿茵一把拉住她:「二姐姐这几日都咳嗽了吧?今日更严重了,你赶紧上来,我们回府请大夫。」 孟云娴按住她的手:「阿茵,别闹,我也不晓得我的病会不会传染,若是将你们一起染病,我可担待不起。」 绿琪道:「是啊四小姐,您先回去吧,二小姐……多走一走透透气也好,若是二小姐累了,会另外叫车回的。」 孟云芝忽然笑了一下:「二姐姐莫不是觉得马车里又有主子又有奴才的,太挤了吧?也是,二姐姐最得喜欢,自然要一个人坐一辆马车啊。」 阿茵看了孟云芝一眼:「三姐姐,二姐姐不是这样的。」 孟云娴忽然就懒得解释了,她拍拍阿茵的手,带着绿琪自己一个人走了。 孟云茵见她走的坚决,便不再说什么,回了马车里启程。 「小姐……」绿琪跟在孟云娴身边:「这样走回去,天色就暗了。」 孟云娴步子一顿。 绿琪又道:「奴婢知道,您不想一路上咳嗽让几位小姐少爷们被影响,毕竟马车里也不宽敞……奴婢这就去另外叫一辆车好不好?」 孟云娴对着她笑了一下,轻声道:「好啊,那劳烦你了。」 这里多是各府接自家小姐少爷回府的马车,绿琪一时间还不好叫车,只能往车道外头走,又怕监学寺门口的车马撞到她,便让她进去找个地方坐下来等。 孟云娴乖乖的点头,往监学寺里头走,她左看右看,选了一处偏僻的竹林丛,在边上的石阶上坐下,低着头看自己露出来的鞋子。 自从绿琪挑破眼疾的事情之后,她无端端就变得有些慌乱,这慌乱的出现,不过是因为她从最初只想安安稳稳的走下去,变成贪心的想要与侯府的人做真正的家人,想得到的更多。 从体考到宫宴,再到之后的拜师风波,还有许家姐妹的事情,险些让她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人定胜天,可以力挽狂澜。直到绿琪戳破这一切,将道理摆在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当父亲说出嫡母的用心良苦后,她越发的努力去当好一个女儿,试着与田氏倾心相待。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暂时忘记了自己还有眼疾,是个有缺陷的人。想了许久,她甚至可以猜到,此刻告诉嫡母自己有眼疾,还可能会瞎,嫡母一定会为她找大夫,好好医治。 若能医好是万幸,如果医不好呢? 久病床前,久贫家中,最是煎熬人心。 二叔是父亲的亲弟弟,却因为多年无所建树,让曹氏这个枕边人都对他颇有微词,亲生女儿云芝甚至是瞧不起父亲。 一旦她的眼疾被侯府的家人知道,又迟迟治不好,一年,两年,十年……她是不是都要留在侯府里一直耗着他们?会不会有朝一日,他们会对她露出嫌恶的意思来? 她的鼻子一酸,险些要忍不住,脑子里下一刻就想到了周哥哥。 周哥哥在干什么呢?他还在忙吗? 她真的好想好想云县的村子啊,只要走出家门,往西跑到头,就能对着院门大喊一声:「周哥哥,你在吗?我是云娴呀。」 什么都可以告诉他,什么都能被他挡下来。 先时分明是她雄赳赳不要做事事靠旁人照顾呵护的废物,如今算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吧。 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厉害。 眼泪吧嗒吧嗒的滴出来,将裙子晕染出一朵一朵泪花。 她缩在那里,拽着拳头,小声的说:「周哥哥……你在吗,我是云娴啊……」 无声的流泪,变成了小声的啜泣。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来。 「在呢,只是许久没有瞧见你哭过了,十分怀念,不好打扰你。」 周明隽当着孟云娴的面脱下外套时,孟云娴窝在榻上,含着一块云片糕,羞愧的低下小脑袋。 厚实的外衣上,自肩膀到后背的位置,已经糊满了鼻涕和眼泪。始作俑者在一通发泄似的哭嚎之后,终于哭饿了,正在一边安静的吃东西。 周明隽慢条斯理的叠好外衣,还很贴心的把那湿哒哒黏糊糊的补分露在最上面,拿过去放在她的脚边,像一个温柔的提醒。 v第29章[02.15] 王府的下人来敲门,闵祁打开门,让下人们将饭菜全都摆在桌上,等到人都出去了,再一盘盘的摆到屏风后的小榻上。孟云娴看着眼前美食如山,咽下口中的云片糕,小声道:「这么多,只有我们两个吃吗?」 周明隽坐在她的对面,摇头:「都是你的。」 她的鼻头、眼眶甚至脸颊都是红通通的,此刻露出惊讶的表情,显得格外的滑稽:「这么多吗?我吃不完……」 周明隽理着袖子换了个坐姿:「无妨,以你方才的气势来说,兴许还没发泄完,不吃东西哪有力气发泄,你先吃一些,没准稍后还能哭的更痛快些。」 孟云娴拉下脸来:「这在笑话我吗?」 周明隽慢慢倾身,单手支颌:「不然你躲在竹林后面哭的像三天没吃饭的野狗似的,是什么值得歌颂的事情么?」 孟云娴的表情立马像是吃到了屎。 与此同时,一个清晰念头在她的脑子里喊出声音来——孟云娴,到底是什么样的误会,才让你在刚才想到要跟他诉苦嘤嘤? 再仔细想一想,他其实从前就是这个模样嘛! 一次又一次,她并非是被别人欺负而奋起反抗的,相反,她是被他更夸张更不留情面的欺负,冷脸,恐吓逼到反抗,直到她反抗成功之后,他又露出让人舍不得生气的笑容说,看,反抗的感觉还不错是不是。 一次又一次,当心境改变时,那些欺负的恨,都变作了他的好。 忽的,孟云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因为眼疾而做出的猜测明明都还没有发生,她便已经十分害怕看到侯府的人会露出嫌弃的样子,而眼前的人不止一次的对她显露过嘲讽与嫌弃,她却从来没有一次会觉得害怕与不安。 就连这一次也一样。 这样的调调,欠揍的神情,几乎让她忍不住想扑上去抱一抱他,感慨一句「真好,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最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与他在一起,之前那些胡思乱想和顾虑都变得淡了,虽然还存在,可是并不像刚才那样几乎要吞噬她的心了一般可怕。 该不会是眼疾恶化,连脑子都坏了吧。还是因为他其实比那些顾虑更可怕呢? 在孟云娴变幻莫测的表情中,周明隽从容的递给她筷子:「这段日子我在善后一些事情,实在是有些忙,直到今日还没用饭,我也饿得很。」 孟云娴将思绪拉回来,伸手接筷子,还没挨到边,手猛地收了回去,捂着嘴巴一阵咳嗽。 周明隽抬眸看她,微微皱眉。 在监学寺时,才刚刚与她说了一句话,她哇的一声就哭了。他吓了一跳,趁没有人看到把她从后门带上马车,直接来了淳王府,住进他这段时间在这里留的院子,她索性放开了哭,什么也不说,就从后面抱着他的左手臂哭的惊天动地。 他原以为是她哭的太狠才不断咳嗽,此刻听这声音,更像是病了。 「怎么了?」周明隽慢慢收回拿筷子的手。 孟云娴咳了几声,勉力缓和下来:「对哦,周哥哥,不然我用小盘子夹一些吧,我这几日不大舒服,是染了风热,不好过给你。」 话音未落,周明隽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被放下。 他脸色不大友善的看了她一眼,冷声叫来闵祁。 「把这些东西都撤了,找个大夫来。」 「不、不用啊,菜我还没有沾到,都是干净的……」孟云娴就这样眼看着满桌子的美食全都被撤走,只剩下周明隽那张谁都欠他银子似的脸。 「这是做什么嘛!」她一拳头打在软垫子上。 周明隽理都没理她。 不稍多时,王府里常年为淳王诊病的张大夫被请了过来。看着五殿下沉重的表情,张大夫还以为是什么无力回天的奇难杂症,他不敢怠慢的去给那位姑娘号脉,然后神色复杂的看了周明隽一眼,淡淡道:「哦,风热,最近气候冷热交替,小姑娘没有注意吧。」 孟云娴乖巧的点头。 周明隽给了她一个眼刀:「你还挺得意的?」 孟云娴张口就想反击,结果引出一阵咳嗽。周明隽有心再说她几句,此刻也说不出口了。 因为淳王的身体抱恙,所以淳王府常年不仅有大夫,还有药草。大夫开了药方之后,周明隽立刻吩咐闵祁去煎药。 孟云娴目送大夫离开,压低声音:「这里是王府吧,你是不是太不客气了些?」 周明隽睨了她一眼:「你连自己的身子都管不好,还想来管管我?」 孟云娴缩了回去,满脸写着委屈。眼前的人着实算不上什么温柔的小哥哥,现在天色也晚了,她早该回府了才是。 「五殿下,多谢你今日的帮忙,这衣裳我会帮你洗干净还给你的,那……我先回府了。」 她窸窸窣窣的探身去够自己的鞋子。 一条长腿从榻上伸出来,抵在了她整齐靠在一起的鞋子上,脚趾隔着白袜夹着鞋边,脚掌一勾,一双鞋子小鸟儿似的飞出去了。 孟云娴猛地扭头看他——你有病啊! v第30章[02.15] 就看到周明隽老神在在的收回腿,手掌一翻,屈起中指敲了敲榻上的矮桌:「大庭广众之下,你不由分说就抓着我一通哭嚎。孟云娴,那里可是学子云集的监学寺,你说若是有人在刚才瞧见了那一幕,该以为我对你做出了怎样禽兽的事情呢?」 他神色认真道:「旁人问起来你为什么要哭,我总要有个说法是不是?所以,你方才为什么哭?」 孟云娴看着自己飞出去掉落在角落的鞋子,死心的坐回来。 有些事情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明明前一刻还悲伤到滔天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都淡了,她试着把前因后果整理了一遍说出来,虽然仍有不安和担心,但是真的没有刚才自己一个人缩起来想的时候那么可怕了。 周明隽的表情就更淡了。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她的眼疾被曝光似的。 只是在孟云娴说到事情一开始是绿琪揭穿的时候,他多问了一句:「绿琪就是外面那个丫头?我记得你说过,她是侯夫人从宫中给你挑的丫头,你还跟着她学过功夫,这件事情也是她先发现的?」 孟云娴点头:「即便是嫡母也不会日日与我在一起,绿琪算是与我最亲近的了,我们性子合得来,她即便发现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你决定如何?是说还是不说?」 这个语气太平淡了,平淡的孟云娴有点伤心。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有七年的同村情谊,这终究是我的伤心事,你问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含蓄一些……」 周明隽竟然笑了一下。 他果然根本体会不到她的难过! 「云娴,你担心的永远都是最坏的答案。那我们就说说这个最坏的答案。如果此刻被荣安侯与侯夫人知道,他们未必会立刻嫌恶你,又或者说是赶你出府,是不是?毕竟你之前努力的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他们更多的应当替你惋惜,极力救治,是不是?」 孟云娴点头。 的确,此刻坦白,他们一定不会不管。 「你担心的,是眼睛永远都治不好,你会留在侯府变成一个老姑娘。如今他们有多喜欢你,有多以你为荣,时间长了,就会有多嫌恶你。因为长年累月的照顾,最能磨掉一份感情,是不是?」 周哥哥总能简明扼要的将她心中所想抽丝剥茧,捉住最敏感的一丝情绪。 「……嗯。」 周明隽默了一下,忽然挪动身子到了她的身边。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即便你的眼睛真的治不好,又或者哪一日再也看不见,那就离开侯府。」 平平淡淡的一席话,让孟云娴身子一震? 周明隽噙着笑看她:「找一个不错的夫君嫁掉,不必成为他们拖累,在他们最喜欢你的时候,痛痛快快的离开这里,这样,他们会一辈子只记得你好的地方。」周明隽的声音变得很淡:「就像我母亲一样,她在最美的时候离开我的父皇,所以父皇只记得她最好的地方。」 孟云娴飞快地摇头:「不,不行的。留在侯府会成为拖累,嫁给谁就不是拖累了吗?我一样是个有隐疾的人,我不能……」 「我娶。」 孟云娴的声音戛然而止,伴随着心头的猛震,她略显僵硬的转过头看他。 果然,她想的一点都没错,他总是在先露出让人讨厌的冷漠嘴脸之后,又相继露出叫人喜欢的笑容来。 周明隽一字一顿,笑着说:「周哥哥娶你,好不好?」 好半天,孟云娴听到自己说:「我嫁给别人是拖累,嫁给周哥哥就不是拖累了吗?」 周明隽笑容加深,耐心倍增:「拖累我?那你说说看,你要怎么拖累我?若你真的能拖累到我,就算我输,罚我照顾你一辈子。」 「我……」孟云娴被他的逻辑搅得有点语言失调。 周明隽轻笑:「说不出了是不是?因为在你心里,还没有彻底的绝望。」他伸手在她的眼角轻轻勾勒:「我们云娴的眼睛长得很漂亮,老天不会舍得让它就这样看不见。你总是往最坏的方向想,不过是希望当最坏的结果应验的时候,自己不至于太失望伤心,继而无法应对了是不是?」 孟云娴握紧拳头,眼眶重新泛红。 下一刻,她的手被周明隽握住,周明隽轻轻地把她紧握的五指一点点的掰开,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看,即便在这个时候,你想的依然是让自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应对一切,而非放弃一切。明明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又有什么好担心这五成的威胁?」 他将自己的手指伸向她的指尖,收拢五指时,便是十指交握。 「云娴,能治好眼睛的五成机会,由你来期待迎盼。治不好,结果会变得糟糕的那五成机会,周哥哥来对付。」 他煞有介事的凑近,严肃道:「你仔细想一想,是那五成机会的威胁比较可怕,还是嫁给周恪被按到有鬼的水井里比较可怕。」 孟云娴扑哧一下破涕为笑,喷了周明隽一脸的唾沫星子,令他拧着眉头紧闭双眼。 真好,所有的烦恼都变得不重要了。 她抽出自己的手,拿出手帕展开,两只手一起捧着将他的脸推得远远地:「都十分可怕,我都不要!」 周明隽全无反抗,任由她推着他的脸蹂躏。 v第31章[02.19] 伸手撤下脸上的帕子,周明隽的表情很轻松,「所以,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知道吗?」 孟云娴的心已经稳定了。她咬咬嘴唇,弯唇一笑:「周哥哥,你方才的话让我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 她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坐好:「其实……如果一开始我根本没有回侯府,这一切就都不会有了,我的确是得到的太多,所以变的贪心,想要的也太多。直至此刻,我依然觉得若是我一辈子瞎了,会成为他们的拖累。可我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前提是我根本没有想过主动离开他们。你说的很对,与其留下来让他们渐渐生出厌烦,不如我先行离开。」 她低下头,声音地沉沉的:「我想回云县。我得回去看看我娘了。若是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回侯府不过数月,便挖心挖肺的想与别人的母亲膝下承欢,她能气的再死一次。」 周明隽对郑氏的感觉很淡,甚至说是冷漠。 那样对待自己女儿的人,再死一次也不足惜。 她仰起头,笑着说:「没什么好怕的了。我只是想要的太多了。人果然不能贪心。」 周明隽看着她的笑脸,并没有追问她是不是真的忘了可以嫁给周哥哥这条路子。但是这条路子,已经成为了一颗定心丸落,在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内心深处。 心情豁然开朗,孟云娴精神大好,五脏六腑都开始复苏,她舔舔嘴唇,「周哥哥……还吃吗?」 刚好下人熬好了药过来,周明隽让人将药碗放到桌上,点点头:「吃吧。」 她急急解释:「不、不是这个,我有些饿了,你有没有什么吃的呀。方才拿下去的那些,随便上一点也好呀。」 周明隽低头折叠手里的帕子,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那些东西太过油腻,不能吃。」 哪里油腻了! 她瞅他一眼,忽然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我本来吃不吃都无所谓的,可是周哥哥你不是最近都很忙,今日还没吃饭吗?可不好因为我,叫你饿着了。」 周明隽冷笑了一下。以她的德性,无论话说的多好听,但凡盘子端上来了,她能立马恶狗扑食的给舔干净了。 「哦,方才我离你太近,此刻好像被你传染了,有点难受,我也不能吃了。」 她一惊,正要张口争辩,周明隽忽然做出难受的样子,按着太阳穴离得更远:「啊——你一靠近就更难受了,离我远一点。」 最后,当孟云娴气鼓鼓的捏着鼻子喝完一碗苦兮兮的汤药之后,看到了下人端过来的青菜粥。 孟云娴:…… 青菜粥吃完的时候,已经十分的晚了。孟云娴看着外面的天色,像是鼓足了什么勇气似的准备回府。 「今夜就在这里宿着吧。」 孟云娴不解:「为什么呀?」 周明隽穿好鞋子站在她面前:「不然你照照镜子?」 孟云娴领悟过来。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此刻肯定眼中充满血丝,方才哭的太尽兴,她现在连声音都怪怪的。 现在已经很晚了,虽然刚才绿琪先回府告知过父亲和嫡母,但是她现在再回去难免会被二人问上几句,若是察觉她不对劲,说不定还会引出什么误会。 「可是我宿在这里,是不是……」 「理由不用你担心,只管好好地宿在这里。我去跟绿琪交代。」说着,人已经出去了。 绿琪原本很担心小姐,可是经此一役,她好像再次确定了第二件不得了的大事——二小姐和五殿下,仿佛有什么。 「绿琪姑娘。」周明隽主动与她打招呼,绿琪赶紧行礼。 周明隽以昇阳县主邀约下夜棋为由,留孟云娴留宿,明日一早直接去族学,让她回去带话。 不等绿琪先发出疑惑,周明隽便主动向她摊牌—— 「绿琪姑娘,孟二小姐的事情,我或许比旁人知道的多一些,我不是多嘴多舌之人,究竟是坦白还是隐瞒,我想还是她自己做主更好。」 绿琪赶紧跪下:「五殿下,奴婢只是希望二小姐好。」 周明隽淡淡一笑,将她扶起来:「云娴是个聪明的人,她会知道怎么样才是最好。」 绿琪一愣,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这之后,她去了一趟侯府传话,又很快的赶回来,表示一切办妥,孟云娴不是第一次来王府,又是昇阳县主相邀,本没有什么大事。 等到绿琪再见到孟云娴的时候,心中不免咯噔。 二小姐好像忽然间就变回原来的样子了,生龙活虎爱笑爱说话,让绿琪感动不已。 沐浴之时,绿琪忽然道:「二小姐,若是您真的要选夫婿,沈公子和五殿下,你选哪一个?」 孟云娴正在玩花瓣,闻言抖了一下,快速道:「我哪个都不选。」 v第32章[02.19] 绿琪一笑:「若是二小姐选的话,奴婢更赞成二小姐选五殿下。」 「为什么呀?」 「奴婢虽然只是个婢子,可是婢子也爹生娘养,不敢要什么多的恩典,被记住一个名字也是恩赐。沈公子固然处处优越无可挑剔,可他既然关心小姐,却连小姐唯一的近身奴婢叫什么都不知道,五殿下虽然看似高冷,却对奴婢并不陌生,想来是爱屋及乌,由此看来,是不是五殿下更得人心呢?」 孟云娴干笑一下。傻绿琪,那是因为我在他面前提过你呀。 …… 孟云娴是住在周明隽的院子,整个院子好几间厢房,他安置好了就往自己的主卧方向走,刚一转弯,就看见前方双手拢在袖子里,倚着红木珠的昇阳。 昇阳冷笑着:「先是夺了膳房做给我的晚饭,一口没吃放凉了又给我送去了,现在分了我沐浴的花瓣,稍后是不是连着洗澡水一起还给我?周明隽,这里到底是王府,你们这样光明正大的又吃又兜连拿带抢,还要脸吗?」 夜已深,田氏并不在房内,因孟光朝不喜欢房中呼呼喝喝一片人,所以时间到了,便都会打发回房,只有一个张嬷嬷住在不远处的小房间听候差遣。 孟光朝转了一圈没看到人,拿了一件厚薄适宜的披风,往佛堂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前脚刚出房门时,一个黑影后脚就溜进了房间里。 田氏自从知道孟云娴今晚宿在淳王府之后,就来看大女儿云嫦了。 她在这里已经待了好些时候,一边轻轻描绘「孟云嫦」三个字,一边口中说着府内进来发生的事情,说的最多的还是孟云娴。 好比今日阿茵回来的时候说孟云娴没有和她们一起乘马车回来,要自己走一会儿,又说她今日在课上咳嗽越来越严重,先生的讲话都被打断好几次,还劝她在家中多歇息几日,让她着实担忧起来。 先是让张嬷嬷去请了大夫回府,又特命大灶房那边晚一些熄火,虽说是感染风热,但是各人的体质不同,还是要让大夫当面诊治一番才好,没想在前厅左等右等,结果等回来绿琪的两次传话,说是人去了淳王府,今夜都不会回来了。 她气闷郁结,全都说了出来。 田氏的语气有些不悦:「你这个二妹妹,是个不省心的小姑娘,看似天真单纯,实则太有主意。有时候娘总是会想,若是早几年把她接回来,会不会有多不同。若是你愿意的话,就帮娘入一入这二妹妹的梦里,问一问她是怎么想的。」 披风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田氏转过头,看到来人时神情一软:「侯爷。」 孟光朝握住她的手,无声一笑:「我就知道你又来了这里。」 其实孟光朝心里有点打鼓。 虽说这么多年来,妻子对着孩子们时,总是笑着说起长女云嫦,但是等到只有她一人时,又是另一个模样。没想到今日她竟然会对着牌位说起云娴的事情,眼角眉梢间不似从前那样哀怨悲伤,更像是跟女儿话家常说心事一样,或许,她真的看开了许多。 田氏的情绪很平和,声音尤其温柔,像是怕吵到谁似的:「这段日子为其他几个孩子操心的太多,总不好冷落了大女儿,叫她误会做母亲的忘了她。」说着,她轻轻地将牌位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孟光朝轻笑:「你真怕她误会,还让她入云娴的梦?你就不怕她吃味儿?」 田氏笑了:「吃味儿那更好,最好是闯到我的梦里来,也不能总是我对着她说一通,她却从不给我什么回应吧。」 孟光朝确定她今晚没什么异常,一颗心也放了下来。两人陪着云嫦说了会儿话,一起回了房间。 田氏晚上等了很久,之后又一直跟云嫦说话,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很累了。 刚一进房间的时候,她的眉头皱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味道。 「侯爷,是您身上的味道吗?」 孟光朝是沐浴更衣了的,穿的都是府内的常服,此刻一脸莫名:「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他看了一眼尚未掩起来的房门,笑道:「是不是外头哪里传来的?」 田氏若有所思的摇摇头,走过去将房门关了起来。 她又嗅了一下,刚才那种奇怪的香味已经消失了。 孟光朝已经走到屏风后头宽衣解带,田氏脱掉身上的披风,过去帮他脱衣裳。孟光朝看着面前为自己宽衣的妻子,脑子里忽然就想起她年轻时张扬跋扈活泼灵动的模样。那时他身负重任,只能暂时放下一切心无旁骛。看着她伤情的模样,也只能狠下心不去理会。可没想她屡战屡败,越挫越勇,这世上哪一个男人能抵挡这样鲜活的爱恋? 万幸的是,他这一生没有错过她。 可也是他,在她原本鲜活的心头划下了最深的一刀。 孟光朝双臂忽然缠上田氏,眼神渐渐迷离起来:「娇娇……」 「侯爷……」 孟光朝忽然打横将她抱了起来,直接往床铺上去。田氏没想到他会忽然这样热情,一时之间没能招架得住,入睡时已经是精疲力尽。殊不知,这一番香闺之事,被人在外面听了个全,直到风停雨歇,那黑影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然这一觉,田氏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面的画面乱七八糟,十分混杂,甚至会让她在某一瞬间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她的故事还是别人的故事,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母亲……」 v第33章[02.19]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前面的迷雾中传来,田氏一惊,然后不由自主的往前冲,挥动着双臂试图驱散迷雾,极力看清楚到底是谁再喊她。 忽的,面前忽然掉下来一个绳套,在她惊愕的片刻,绳套仿佛活的一般直接套住了她的脖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将她吊了起来! 窒息逼仄的感觉迎面扑来时,迷雾忽然消散,也露出了前方的人。 孟云娴和她一样,也被掉在一条绳子上,两人彼此看着对方死命挣扎。 「云娴——」田氏惊坐而起,黑暗自四面八方将她包裹,眼前一片黑暗,一丝光都看不到。 孟光朝睡得死沉,连身都没翻。 田氏忽然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她抖着手去拉扯床头的铃绳。 铃绳一直通往张嬷嬷的房间。田氏犯病最厉害的几年,夜里时常惊醒,若是夜灯意外熄灭,眼前便会一丝暗光都看不见,情绪一度崩溃。所以张嬷嬷都是宿在房里的屏风外侧的,但是孟光朝不喜屋内有旁人,也更愿意亲力亲为的照顾田氏,所以张嬷嬷就回了自己的房里宿着。以防万一,孟光朝还是给田氏装了一条铃绳,只要拉扯绳子,挂在张嬷嬷房中的铃铛就会响起来。 不稍多时,张嬷嬷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她唯恐又是田氏梦到了云嫦小姐,侯爷也应对不来。可是等到她冲进来的时候,却发现侯爷一反常态的酣睡,夫人也并未显得多神色慌张,反倒冷静的让她过去。 房里的夜灯早就熄灭了,张嬷嬷转身就要重新续上:「夫人莫慌,等奴才将灯火点起来夫人就能瞧见东西了。」 「等等。」田氏极其冷静的呵斥住张嬷嬷。 张嬷嬷动作一顿,万分不解:「夫人……怎么了?」 田氏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极力的让自己冷静。她摸索着伸出一只手来:「先别点灯,我此刻看不见东西,你来扶一扶我。」 张嬷嬷不明所以,过奖田氏搀扶下床。 田氏抚着她的手臂站稳,弯腰摸索到床边轻唤孟光朝。张嬷嬷渐渐看出端倪来——侯爷向来紧张夫人的,若是晚上夫人哪里不安生,侯爷一定是第一个先醒过来的,这也是为什么扯了她房里陪寝的原因。 「侯爷今儿个是累了吗?怎得睡得这样死沉?」 田氏摇晃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直起身子:「侯爷平日里也有亲热之举,然今日格外孟浪,事后也比平日更加精疲力尽。」她忽然话锋一转,冷冷道:「今晚的香有问题。」 张嬷嬷闻言,赶紧道:「夫人的香是御医混了药炼制而成,气味微薄特殊,凝神安息,珍贵非常,老奴就算有一万个胆子都不敢随意触碰啊。」 田氏没说话,摸索着走到燃香的位置,让张嬷嬷揭开盖子。 张嬷嬷:「夫人,要不然先点点灯?」 「不必,把香炉拿起来我闻一闻。」 张嬷嬷依言照做,田氏稍微凑过去嗅了一下,立马皱起眉头。张嬷嬷赶紧盖上盖子。 「方才傍晚何人进过房里?」 张嬷嬷细想了一下:「今日三小姐说二小姐要晚一些回来,又说二小姐害了病,夫人因为担心一直没有回房,后来得知二小姐今夜不归,便直接去了佛堂,一直到侯爷回府之前,奴婢都在房中打点,安神香是奴婢亲自去了放进去的。夫人也知道,侯爷素来不喜欢房里有旁人伺候着,只想与夫人单独说说话,凡事亲力亲为,所以奴才得知侯爷回了,便回自己房里了。」 可是孟光朝回房之后见她不在,算算日子猜出来她去了小佛堂,所以一并跟着去了。 那么对这个香动手脚的人,应当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你从后门出府,去常太医府上将人请来。」 常太医就是为田氏治病制药的御医。田氏出生后有眼疾,除了鲁国公府的人知道,就只有常太医知道了。之后与孟光朝成亲,也曾坦白此事,孟光朝自己丝毫不介意,唯恐事情传出去,有人对她有什么非议,平白添些烦恼,索性遵照她的意思,对所有人隐瞒了这件事情,平时也小心谨慎的很。 常太医来时没有惊动任何人,田氏披着孟光朝的外衣去了他的书房,将香炉给了常太医,让他闻闻这香。 常太医钻研片刻,神情渐渐复杂。 原本用来安息凝神的香上,又混入了一些男女之事上助兴的药。 张嬷嬷脸色一白,不安的看着田氏。 田氏的反应极快,她对着常太医淡淡一笑,也不扭捏遮掩,只道想与侯爷多多维系夫妻关系,讲究一个阴阳协调。只是如今到底不比少年时刻,所以才冒然用了些别的香。请太医来,主要是想知道,这香与田氏的安神香混在一起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田氏面不改色的应变,让张嬷嬷找回了几分神智,赶紧顺着田氏的话说下去:「是是是,常太医,我们终究是着紧侯爷和夫人的身子,今夜不过用了一次,夫人便睡不好,时时发梦,若这里头有什么相克的药性,我们立马就换了。」 常太医明显有些不高兴:「夫人若真的担心,就该先问清楚再用。夫人的安神香并非一般的安神香,乃是混入了治夫人眼睛的药香,更注重安息凝神,夫人唯有夜里睡得好,合理饮食,方能缓解病症。无论是何种助兴香,都是刺激,会领体内精神亢奋龙精虎猛,即便不懂药理,从作用来看夫人也该知道二者相克,怎么会这样糊涂!」 他多年为田氏诊治,是用了心血的,光是制这种香就耗损精力,结果患者自己胡闹,如何不生气? 田氏连连赔不是:「今儿个就换,往后也不用了。」 常太医多少也懂得这些侯门后宅的事情,田氏三十出头的年纪,虽说早已经过了一般女子孕育子嗣的年纪,但也并非绝无可能,只是需要更加谨慎小心。田氏是不是还有怀孕的打算常太医不知道,但是最起码的嘱咐还是要有的,他最后告诉田氏,若一定要用,也最好不是田氏用药,可以让侯爷多饮鹿血等大补之物,也能达成所愿。将相克的香料混在一起的做法,万不能再有了。 客气的送走了大夫,田氏的脸色冷了下来。 张嬷嬷立马跪下:「夫人,奴婢真的冤枉,这真的不是奴婢做的。那药性相克,夫人不过一个晚上便睡不安稳,这人是要害夫人啊!」 v第34章[02.19] 田氏坐到椅子上,忽然道:「你真的觉得,这人是为了害我吗?」 张嬷嬷这会儿再怎么也不敢继续糊涂了,她接连办了蠢事,不敢再让夫人对自己失望,此刻便冷静下来思索这件事情。 有人往夫人惯用的香里投了男女助兴的香,从最直接的做法来看,是要让夫人与侯爷成好事,但从长远来看—— 张嬷嬷一惊:「莫非、莫非此人是想让夫人再次有孕?」 田氏冷冷的笑了一下。 张嬷嬷遍体生寒。 「先时我曾让你去打探王氏老夫人的口风,还没有结果吗?」 张嬷嬷:「夫人难道怀疑是王氏又动手了?老奴这几日的确有意向王氏套话,可是王氏只要一提到郑氏,便是咬牙切齿十分不齿。可如今二小姐有夫人和侯爷的看重,就连韩老夫人都不敢再挑刺,王氏就更加没有立场。」 「老奴只打听到郑氏是自报家门找上王氏的,当时王氏丧子之痛未过,本就孤身一人十分可怜,忽然来了一个姑娘愿意为她养老送终,又熟悉自己的儿子,时常宽慰她,她曾一度将郑氏当做亲生女儿看待。由此可见,郑氏对王氏也是真心相待。所以之后郑氏勾上侯爷这条线,才会让王氏深恶痛绝。」 田氏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云娴是郑氏的女儿,郑氏自戕而亡,她回府后便没有生母,最大的希望,便是依靠我这个嫡母。你说,若是我此刻有孕,第一个被影响的会是谁?」 张嬷嬷被点醒:「是、是二小姐!」 没错了,若是夫人此刻再次怀有身孕,自然要集中精力养好身子,别说是二小姐,恐怕连四小姐小少爷都无暇顾及,更会在第一时间提醒所有人一件陈年往事——当年侯府失去大小姐,夫人失去第一个孩子悲痛欲绝,郑氏的从中作梗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入门之后缕缕作妖,闹得家宅不宁,才让夫人在孕期心神大乱,气血两亏,备受刺激后产下死胎。 所有人在精心照顾夫人的同时,都会对二小姐防备起来。 她始终是郑氏的女儿。 当年郑氏便厚颜无耻的与有孕在身的田氏争夺侯爷的宠爱,反遭侯爷厌恶。 所有人都会猜忌,若是田氏再度有孕,谁知道孟云娴会不会与这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争夺起田氏的关注与宠爱? 张嬷嬷在田氏的提示下抽丝剥茧,渐渐地明白过来——这人看似是在对田氏下手,实则针对的根本就是二姑娘啊! 非但如此,方才常大夫也十分隐晦的指出,田氏几番生育,虽然说再次孕育子嗣并非完全不可能,但是会比之前更加困难,要更加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田氏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 张嬷嬷想都不敢想事情会被闹成什么样子。 田氏的食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此人的用心,着实歹毒。」 张嬷嬷看着田氏:「夫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田氏的眼神冷冽:「府里有别人的眼线,也住着一些有旧怨的人,这一时半会,我也猜不出下手的人到底只是因为自己的私人恩怨,还是另外与人勾结。若是此刻将事情捅破了,兴许就会打草惊蛇,让那些刚刚放出网的人及时收起自己的狐狸尾巴,不知道下一次出手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我何时才能把这些想不通的地方全都查清楚。」 张嬷嬷若有所思:「那夫人的意思是……」 田氏弯唇一笑:「既然对方都将东西送上门了,我们也只能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往后每日多检查一道香炉,除了香炉之外,其他地方也要更加留心,若有异常之处,不要声张,先告知于我,再作处理。」 「那侯爷那一头……」张嬷嬷还是有点担心。毕竟来人歹毒,万一伤害到夫人,她们如何向侯爷交代? 田氏微微扬起下巴:「既然做戏,就做全套。」 孟云娴第二日是直接从淳王府去监学寺的。 昇阳与昇平两位县主有自己出行的安排,周明隽也如他所说的忙碌,早早地离开王府,只给孟云娴留下了一辆安排好的马车送她去族学以及一碗温度刚好的汤药。 孟云娴还在咳嗽,但精神已经大好,没了前几日的闷闷不乐。看着绿琪前前后后又提了十几包药,她小脸一拉:「这是……」 绿琪一笑:「自然是五殿下为您准备的。」她神情中带着狡黠,补充道:「对了,五殿下让奴婢转告小姐一句话,若是小姐不按时吃药,下一次见面之时还未康复……」 孟云娴机警的缩脖子:「还未康复……要怎样?」 绿琪:「小姐要听原话吗?」 孟云娴歪头质问:「不然你另外拓写成千字文章?」 绿琪赧然,其实二小姐有时候与五殿下真的有些神似,冷不防蹦出的几句话,简直是一个调调。 她清清嗓子,学着五殿下的调调:「五殿下的原话是,若下次见面小姐您还未康复,咳个不停让人听来心烦,后果……」 孟云娴「嗯嗯」着点头,人都不自觉的凑近了几分。 「后果……你懂的。」 孟云娴:? 绿琪:「就是你懂得的啊!」 v第35章[02.19] 孟云娴:…… 短时间之内,他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 孟云娴到的时候,刚巧就碰到了沈复。 「孟妹妹!」他直接扔下小厮吴安,一路小跑着追上来,眼神紧张的打量着孟云娴上下:「孟妹妹今日好些了吗?」 经此一役,孟云娴再一次深刻的感受到心情好坏有多影响身子。只因她怀揣心事,又处处往坏处想,本是一个小小的风热咳嗽,竟折腾的像是要把半条命都搭进去了似的,缓过来之后,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个样子。昨日她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怎么拧巴的恨不得离所有人都远远的,今日见到沈复的关心神情,心里有些愧疚难安:「有劳沈哥哥挂心,我已经大好了。」 沈复见她精神状态不似昨日,神情带笑眸光颇具神采,也感觉出她好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对昨日的事情更是丝毫不在意:「孟妹妹还是康健时更惹人喜爱些,往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今日虽然觉得好了,药也别落下。」 「什么药?」田允然突然出现。 「表哥!?」 田允然脆生生的回应:「嗳——」 哪怕只是应了一声,孟云娴都感觉到田允然的心情好像很不错,「表哥好像心情不错?」 田允然觉得孟云娴是个知音,所谓知音,就是彼此的心情能轻易地了解。 「表妹。」田允然神神秘秘的凑近:「难道你还没有收到消息吗?咱们族学往后可有大乐子了!」 「乐子?」孟云娴疑惑地看了沈复一眼,之间沈复无奈的摇头,想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是乐子。 「工学,工学你知道吗?最近有消息,咱们族学里要开工学了!」 孟云娴又看了沈复一眼。 沈复大抵感觉到她的莫名其妙,将田允然拉远了些,言简意赅的解释——近来族学的一件大事就是新课业的安排,不知怎么的,一番争论之后,竟然有人提出了开工学一科。 「工学?」 沈复:「孟妹妹还记不记得元宵宫宴时用以展示卷轴的那个大圆台?」 她记得。 沈复:「今上不好战,但也不得不承认,曾经吴国用于战场上的机关兵器都格外精良,那大圆台是从一个弓弩传箭的机括改造而来,所以有人提出,即便大禹不为造兵器机关而设工学,自这些机关里提炼出的精妙设计,同样可以用于许多地方,农田水利,房屋建造,都是学问。」 田允然激动不已:「表妹,你不知道那个多有意思,好比这么大的弩,无需你手动发,只要装上弓箭,站的远远地,用一个小机括就能将数箭齐发!」 孟云娴忽然晃神了一下。 脑子里忍不住想到了几年前那场山匪作乱。 那一次她实在是吓坏了,她长那么大才知道,山匪烧杀抢掠时有多残忍多疯狂,自临县逃难而来的人几乎都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所幸他们村子早早地就做了防御,又有官兵及时赶到,这才幸免于难。 还有那个可怕的晚上—— 她和母亲只身躲在村子外面一处山脚的位置,看着前面的火光越来越近。 母亲神色冷冽,动作飞快的将竹子搭建成奇怪的形状,还放上了削尖的利刃,她被母亲按着趴下,母亲犹如野兽捕食般蛰伏在草丛里,眼看着四五个满身染血的大汉挥舞着大刀在草丛里疯狂的挥砍逼近,她吓得几乎要昏了过去。 忽的,母亲扯了个什么,随着几道破风之声,几个大汉全部中箭身亡。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那一次村子能幸免于难,是因为她性子冷淡脾气不好的母亲以一人之力诛杀了数十山匪,火焚成灰。 「表妹?表妹?」田允然在她面前挥手:「怎么啦?傻了?」 沈复皱着眉头把他的手打开,不悦道:「孟妹妹感染风热身体不适,你不要逗她。」 「表妹你病了?」田允然紧张的看着她:「怎么这么不小心。」 学正开始敲钟,孟云娴来不及与他说太多,匆促的与他们道别,朝着教舍小跑过去。 田允然一扭头,就看到沈复意犹未尽的眼神,他眉梢一挑。 等等,好像有点不对头。 孟云娴一进教舍就发现袁蓉今日竟然来了。 她的打扮十分素雅,与一座之临的顾佩儿相比,她简直不像是伯府的嫡出小姐,更像个病恹恹的丫头。 这段日子平城伯府的事情基本上都传遍族学,可是小孙氏和顾佩儿有穆阳侯府做靠山,穆阳侯府上头还有一个身怀龙嗣的吴美人,一旦吴美人生下皇子,那就是极大地荣耀,小孙氏只会更加趾高气昂。至于贾氏,她一个家道中落没有背景的妾侍,靠着多年的美誉被过世的正室扶正,与平城伯来说早已经是人老珠黄的旧人。贾氏母女二人,根本争不过小孙氏母女。 可即便如此,也不会有谁对袁蓉表示同情,又或者为她说什么话。 她本质上是庶出,不过母亲被扶正才有了一个嫡出的名义,平城伯爷无大建树,贾氏更无娘家做靠山,并不值得旁人趟这趟浑水。 v第36章[02.19] 孟云娴还记着那日亲眼看到袁蓉被顾佩儿拉扯的场景,她走到袁蓉面前:「你好些了吗?」 袁蓉惨白的脸蛋浮着意外,好像很惊讶于孟云娴的主动搭讪,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有、有劳孟二小姐挂心。」 孟云娴记得前几次见到袁蓉,她总是自来熟的喊着姐姐妹妹的,那时候她有些排斥,但见今日的袁蓉疏离有礼,她之前的那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顾佩儿冷冷的看了孟云娴一眼。 孟云娴毫不客气的迎上她的眼神。 顾佩儿一震,不甘心的收回目光。 确认过眼神,是惹不起的人。 到底不算是有深厚的交情,孟云娴嘘寒问暖两句,便回了自己的位置。 前排位置,昇阳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接下来的课堂上,顾佩儿作为一个新人,表现的极其认真积极,让孟云娴意外的是,她并非是只顾着卖弄,而是真的做了许多功课,有些底子的,相比之下,袁蓉就更显落寞了。 恐怕平日在平城伯府里,她们的日子更不好过。 直到午间歇息,绿琪过来给她送饭,袁蓉和顾佩儿的丫头也来了。 「咦,这是我爱吃的酒酿丸子,娘果然给我准备了。」顾佩儿开心道。 「小姐,这是伯爷亲自吩咐厨房加的菜呢,小姐多吃些,这样才有力气读书呀。」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袁蓉顿时没了胃口。 「二妹妹。」一个柔柔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顾佩儿和袁蓉一起转过头。 顾佩儿立马热情的站起来,「长姐来了。」 袁蓉的右脚缠着纱布,不方便站起来。 来的人是袁雅,平城伯爷正室郝氏的长女,也是伯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女。袁雅长袁蓉四岁,郝氏离世之前已经为她找好了人家成了亲事,如今已经是许家长子,许侍郎之妻。 袁雅看着袁蓉,笑容温柔:「二妹妹腿脚不便,且坐在那里。」然后看了顾佩儿一眼:「顾妹妹最近可好?」 顾佩儿的笑容僵了一下。 旁人看在眼里,明了于心。袁雅是郝氏的女儿,郝氏认准了贾氏,袁雅自然也尊重贾氏,若说贾氏母女现在在府里还有什么立足之地,那大概也只有郝氏留下的一双儿女对她的尊敬了。 袁雅来了之后,顾佩儿明显收敛,直接跑出去了。袁蓉看着袁雅,默不作声的掉眼泪。袁雅温柔的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子:「看你,抱恙在身更要心情愉悦,你若总是不好,我与母亲该心急了。」 「长姐……」袁蓉感动的握住袁雅的手。 孟云娴看到这里,径自出了教舍,绿琪收拾吃的跟了出去。 孟云娴走到一处人少的坡上,看到监学寺后门处正忙忙碌碌的搬什么东西,正如田允然所说,监学寺定下了工学之后,如今正在准备课上需要的东西,以木料居多。她看着远处的景,想着的却是袁家的事,还有早间不期然想到的母亲。 贾氏夫人与母亲同为侍妾,贾氏夫人能贤德到让主母临死之时亲口要她做伯府续弦,嫡出子女亦对她们母女照顾有加,可是她的生母郑氏却一生都活在愤恨与怨怼里。究竟是怎样的原因,让她变成了这样? 她分明是个坚贞刚烈的女子,如果进了侯府之后能好好过日子,那么时至今日是不是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绿琪:「小姐,您在想什么?」 孟云娴舒了一口气,「我在想——同位,不同命。」 绿琪不解,也不多问。 下学之前,阿茵坚持拉着她一起乘马车回去。 「二姐姐上回说要自己回去,耽误了多久,母亲就担心了多久,一直在正厅坐着等你回去,你今日万不可再说什么自己走一走的话了,下学了就该立刻回去!阿远,来帮我拉二姐姐上车!」 阿远机灵的跳下车,两人合力把她拉上去,孟云娴无奈一笑,她本来也没想自己走啊,她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孟云芝坐在一边看着,表情像是吃了一个青皮生桔子。 回府之后,四人刚刚下马车,张嬷嬷就急急地迎了出来:「小姐少爷们回来了?赶紧进来吧,夫人有话要说。」 张嬷嬷的样子有点严肃,孟云娴小声问阿茵,阿茵也不理解。 孟云芝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一行人进了正厅,猛然发现府里的人都出来了,连侯爷都被早早请回来了。 孟光朝同款疑惑脸,等着听到底是什么事。 v第37章[02.19] 田氏坐在位上,看到孩子们回来,微微一笑。 孟云芝亲热道:「婶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们吗?」 孟云娴、茵、小弟:这个笑容,不简单。 果不其然,田氏在所有人到期之后,宣布了一件事情,禁火节祭祀之前,她准备顺便宴请京中德高望重的耆老前来侯府做一个见证,要正式为孟云娴做记名礼,自此之后,孟云娴便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小姐。 此话一出,全府上下无不震惊——果然,这一日还是来了,二小姐还是拿到了这个机会,现在看来,楚姑娘是真的没戏了。 瞿氏脸色复杂,楚绫则是垂眸站在那里,看不出情绪。 孟云芝像是吃了十个青皮生桔子。 相比之下,孟光朝就很淡定了。 「就为了这事儿?」这不是一早心照不宣的么? 田氏不悦的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小事吗?」 孟光朝:…… 夫人今日好像不大对劲。 田氏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自二小姐回府,府内上上下下总有一些不一样的声音,我不管你们是如何想的,但我今日将话放在这里——二小姐记名一事,务必做的风风光光,无一错漏!届时请来的都是德高望重的贵客,容不得半点怠慢!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因为心里怠慢了谁,连带着怠慢了贵客,侯府便再养不起你们这样的奴才,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道:「是——」 别说是旁人,孟光朝都觉得格外的奇怪。夫人这是怎么了?以她的性子,即便是记名,即便要请贵客,也不会这样张扬。难道真的是要给足云娴的脸面? 小丫头竟然厉害成这样,叫夫人这般喜欢? 孟云娴: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日之后,府内上下真的都忙起来了,头等大事就是修葺院子。 孟云娴直接从原先精致的小院子被请了出来,进了从前郑氏的院子。 孟云娴现在才知道,当年母亲离府之后,做妾侍时住过的院子一直封着,并没有其他人住过。当初她回府的时候就该住进去,可是那时候已经年久失修又从无人打理,也没有专门为了她翻修的心思,所以耽误到现在。她本就是郑氏的女儿,侯府的血脉,如今将这个院子修葺一番,作为她的新院子,也是合情合理。 田氏不是随口说说,因为翻修的院子是给她住,又不想她被生母曾经的名声所影响,所以从家具到摆设,田氏不惜一掷千金给她全换了新的,且每一样都是拉着她的手让她亲自挑选的。 孟云娴在田氏措手不及的攻势之下,糊里糊涂的就给自己选满了一整个院子的装饰摆设。 也正因为这样,全府上下都得到了一个警醒——夫人是真的要将二小姐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了。 谁料,就在院子即将竣工之时,工匠拿着图纸来,对着田氏欲言又止。 「怎么了?」田氏问道。 工头挠挠头:「夫人之前吩咐我们,说要为二小姐在整个房间里装上连通小灶房的火墙,用于冬日取暖,可是这院子已经荒废了太多年,许多地方都积尘积灰,师父合计之后,计划将墙面与地上都重新撬开铺一遍,没……没想到……」 田氏一脸的莫名其妙:「没想到什么?」 工头急了:「侯夫人,咱们都是实实在在的工匠,做工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更未损毁过东家的物什,也不知道为什么撬那砖墙之时,地上竟然塌陷下去好大一个洞,黑黝黝的,足能容那一人,我们……」 「你们说什么?」田氏的惊讶不亚于他们。 几个工匠挤眉弄眼,提示工头赶紧解释清楚,千万别让人误会是他们弄得。 工头赶紧道:「我们也是措手不及,所以想来请示夫人,是不是房里还有什么密室,不小心被我们敲了……我们有多年经验的老师父也说这是挖了多年的洞,真的不是我们撬塌的……」 田氏早已经一阵风似的冲去了郑氏的院子。 和工头说的一样,郑氏卧房的牙床下头,塌陷了好大一个洞,不是密室,更像是密道。 张嬷嬷慌了:「这、这什么时候有这个的!」 田氏盯着那大洞,呼吸渐渐急促,忽然就迈步下去了。 「夫人小心呀!」 田氏并没有走多远,这个地道被封死了。 「张嬷嬷,想办法查,给我查清楚这条地道到底通向哪里!」 「夫人,老奴请了京中资历最深的老师父,以给二小姐打一段通府内冰窖的地道,让夏日凉爽为由请老师父做了一番勘察。」 好好地侯府忽然出现密道,若是传出去不知道要传出什么留言来,这件事情在查清楚的同时,也要想一个法子遮掩。京中本就有许多权贵人家在自己的宅邸打冰窖,更有甚者,是将自己的房间与冰窖直接打通,夜里太热夜起时,直接从房内入冰窖取冰。 田氏没说话,闭着眼睛皱着眉头。 v第38章[02.19]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 她与侯爷成婚一年之后,终于有了身孕,然就在她刚刚过了前三个月时,郑氏与侯爷的事情紧跟着被揭穿。 当时,王氏和韩氏都厌恶她,不要她进门。可是孟光朝不知怎么想的,还是将她收入府中。 而后郑氏入门,非但没有做小的自觉,还处处与她针锋相对,原本侯爷是要将她和王氏一起安置在一个很小的院子里,她却趁着侯爷不在,主动找上门来,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自己的房间与地窖连通。这样炎炎夏日时,她伺候侯爷,两人也不至于在屋内憋闷,末了,她媚笑着补了一句,兴许直接从房里到地窖行男欢女爱之事,还更有趣。 这样露骨的言语,让田氏动了胎气。 后孟光朝得知此事,二话不说将她打发到了这个最偏远的院子里来,还告诉她,这里最偏僻清幽,站在院子里喊一声都未必有人能听见应一声,即便夏日也清冷的很,就不需要什么地窖地道了。郑氏竟也没有再折腾,就安心的在这里住下来。 当时府里有人瞧不起她,只当她是为了给自己挣一个大院子胡搅蛮缠,却不知这院子规格上是大一些,却那么偏僻,侯爷会去才怪呢! 如今想来,只怕是另有内情。 张嬷嬷:「这地道的走向,不通府内任何一处要紧的屋舍地窖。且从挖掘的痕迹与土灰的境况来看,已有十多年的时间,老师傅只以为是侯府挖凿时错了向的地道。还有一件事情,老师傅说了一嘴,可是老奴听着不对劲,没敢多嘴说什么,只符合了几句……」 「说。」 「那老师傅看了一眼挖掘的痕迹,顺口就赞道当初打出这条地道时所用的法子十分高明,是用了开采山石和石脂这一类的法子,若非人为填塞,是绝不可能塌陷堵路的,若是府内还要继续打通向地窖,可从这里继续开凿,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田氏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我竟还不知道,郑氏有这样的本事。」 田氏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奈何汹涌的心绪像是载着什么还未想到的东西正在胸腔里头疯狂的翻腾:「就算再精妙高明的法子,地道岂是说凿就凿的?地势勘探,土层的分辨判断,凿石之难易,哪一个不是问题。从郑氏作为妾侍搬进这个院子到她被逐出府门前前后后不超过五个月,这条密道多长一寸,都要多花许多时间,若不从她做妾侍开始,从她与王氏住进侯府开始,那……那岂不是说明,这是她蓄谋已久的计划?」 田氏细思极恐,越发觉得不对劲。 她没有告诉张嬷嬷的是,郑氏当时是陈晟的未婚妻,而陈晟与质子夫人情谊匪浅,当侯爷作为陈晟唯一知交,对外解释陈晟是因为郑氏这个未婚妻败坏了名誉,不堪受辱才自焚而亡时,她根本不信。可事实就是,质子夫人与陈晟相继身亡后,郑氏以遗孀自居伴随王氏入住侯府,由始至终陈晟没有与质子夫人有半点牵扯,世人皆以为这位才气能与侯爷齐名的新秀,是被一个舞姬毁了名誉,毁了仕途。 可真的是这样吗? 云娴口中的郑氏,活在怨恨当中,恨上天夺她所爱,恨侯府的一切。 这样的动机,这样早的谋划。 所以……她并不是带着对侯爷的爱意入了侯府,她是带着恨来的? 张嬷嬷:「这……郑氏离府后,她的院子再无人踏足半步,大家都厌恶这里,一直都是封着的,咱们一时半刻还查不出这密道是何时挖掘,又是何时填封,夫人现在下定断也太早了,或许我们可以问问侯爷,说不定这是侯爷……」 「此事不许让侯爷知道。」田氏冷静的打断张嬷嬷。 侯爷从来不肯告诉她当初质子夫人之死的真相,只保证自己无愧于心,哪怕他是在那之后才加官进爵,一跃成为宠臣。如今去问,兴许会让侯爷更加警惕,再不让她知道的更多。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云娴是郑氏的女儿,还有外人在府内安插眼线意图不明,她不怕再受什么打击,而是怕在自己一无所知之时,毁了侯府多年来难得的平静。 张嬷嬷忽然想到另外一点:「如今夫人要将院子重新修葺给二小姐住,夫人觉得……二小姐她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田氏愣了一下。 如果这里真的是郑氏做的,云娴是她的女儿,又知不知道这件事情?不得不承认,云娴也是她的一个顾忌。数月的相处,这孩子处处透着让人喜欢的地方,可是如今有这么多的怪事,让田氏忍不住猜测,那个暗中在侯府安插眼线的人,是不是要将云娴也卷进什么恩怨与风波里。 知道的事情越多,田氏越觉得大家都身在一张早早织就的大网里,犹如飞虫般被困在这里,不知道哪一日,就会被蛰伏在暗中的凶手吃个干净。 「这个院子先封起来,所有人不得入内,对外就说要给二小姐挖冰窖道,若是工匠们不懂,就去找懂土壤的行家来,既然这是人为填上的,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 「是。」 田氏又道:「让你传出去的事情都传了没有?」 「传出去了,京城里该有风声了。」 田氏记孟云娴为自己名下的嫡女,一反常态的大力操办,恨不得全京城都知道,所以即便不用宋嬷嬷通风报信,那位也该知道了。 无论是那位平城伯夫人,还是府内的黑手,关注点都在云娴的身上,而她这个主母又牵着她的荣辱。即便真的入了网,她也必须得在这张网上做出点动静,才能判断有没有回音,又是从哪里传来回音。 …… 孟云娴新院子的修葺时间忽然就被无限期拉长。 一开始只是说给她重新修葺外院,房间里面就将陈设装饰全都换掉很快就能住,然后又变成要给她重新修小灶房以令冬暖,现在又要凿冰窖道以求夏凉,整个院子都被围了起来,谁都不能靠近。 哪怕她再怎么诚恳的表示,原本的小院子住的就很好,嫡母赏赐新院子也很开心,但是实在没有必要这样铺张浪费,可是田氏左耳进右耳出,全然不当一回事,她越是推辞就给的越多。 全府上下都叹息不已——二小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母亲做了那么多膈应人的事情,还间接害了主母,竟能由此殊荣。若是她还不懂得感激怀恩,那就太不是人了。 非但如此,早间出府前,田氏竟然直接道,今日会将她的所有东西都搬到主院去,新院子修葺完毕之前,她都住在主院,房间几乎是挨着田氏的。 孟云娴略有点不安。 绿琪和她走得近,所以轻易地发现了她的不正常。如今她竟然和嫡母住的这样近,那要给她的小院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竣工,她在想想不要今日下学回府就跟田氏坦白病情。 v第39章[02.19] 绿琪很意外,小姐之前分明还在为这个事情伤神苦恼,现在竟然想通了吗? 「那自然是最好的,小姐能跟夫人坦白,也是对夫人一片赤诚,奴婢一百个支持!」 有之前周哥哥的开导,又有绿琪的支持,孟云娴决定今晚回去就跟嫡母坦白自己的事情。是好是坏,总要有个结果。即便真的医治无果,她就想法子离开侯府,后半生回到云县安安稳稳的过也是不错的。 作出决定,她十分欣悦的多吃了几口饭。 正欲往回走的时候,前面忽然变得热闹起来,不少人围观。 「二姐姐!」阿茵看到她,笑着对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孟云娴走了过去,阿茵抱住她的胳膊:「有好戏呢。」 好戏? 她顺着大家看的方向看过去,竟然看见顾佩儿正举着香炉跪在石子路上,因为体力不支又被围观,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孟云娴十分惊讶:「发生什么事了?」 阿茵神秘一笑,与她咬耳朵说出原委。 其实,袁雅也是族学里的学生,她比大家长几岁,如今已经成亲。虽然她在学期间从未有过孟云娴这样突出的表现,可是她依然让族学的先生们印象深刻。据说她总是来得最早,走的最晚的学生,趁着没人来之前帮先生将今日讲课的桌子收拾好,下学之后,又将旁人因为走得急摆歪了的桌椅顺手正一正。 就这些都是族学里扫洒的小童子无意间发现的。许多人谈到袁雅,都觉得她是一个性情极其温和,又亲切和蔼的姑娘。 这段日子,平城伯夫人卧病在床,平城伯宠爱新妾与继女,袁蓉摔断了腿也不见他怎么着急关心,贾氏母女日子更不好过。袁雅便每一日都来族学,亲自给袁蓉送午饭,每一日都不重样。 顾佩儿在府里与袁蓉争风吃醋,撒娇每日的饭食不好吃,想吃别的,平城伯拗不过小孙氏,便让下人们给她开小灶。为此她还炫耀了好久,结果这些到了袁雅送来的食物面前,都黯然失色。 如果说之前顾佩儿还存了讨好的心思,想要连嫡长姐一并从贾氏母女身边抢走,那么现在她算是看出来袁蓉与袁雅多年相处的情意并不是她能轻易破坏的。既然当不了朋友,就当敌人。 顾佩儿酸溜溜的讽刺起来,什么羡慕袁蓉有个好姐姐,什么袁雅即便嫁人了还每日都用夫家的饭食补贴婆家的姊妹,也不怕旁人误会了平城伯府连家里人的饭菜都供养不起。袁蓉立马吃都吃不下了。 诚然,姐夫宠爱长姐,也不在意这一顿两顿的,可是偏偏顾佩儿要挑出来说,明白道理的自然不会如何,万一被那些有心人传开,父亲恐怕会更生气了。 袁雅倒是好脾气,还能笑着与顾佩儿回话,殊不知袁雅是实实在在绵里藏针的主儿,三言两语,直接将顾佩儿套进圈子,让她气的口不择言,说袁蓉嫁了人家就该安分守己的在夫家过日子,现在夫君还在呢就巴结娘家,要是做了寡妇,还能安于室吗?这世道有几个安分的寡妇啊! 此话一出,倒是把她自己的母亲讽刺了一遍。 小孙氏不就是在夫家亡故之后带着女儿投奔到姐姐的夫家穆阳侯府吗? 顾佩儿发现自己上当,被周围人当做了笑话,更加气恼了。听到袁蓉解释自己也不全是为了妹妹,而是怀念族学里头的氛围,也想回来走走,她立刻回击,认定袁雅是沽名钓誉,读书就是为了个好名声,否则怎么没见她像人家孟府姑娘一样出众? 阿茵本不想凑热闹的,就因为听到有人点了她二姐姐的名,便勇敢的参战表示孟家不与你为伍,反手就给顾佩儿抛了个话套子,顾佩儿再次上当,嘲讽的说道,女子既然已经得了名声顺利出嫁了,就不要装模作样的说什么缅怀族学了,读几本书难道还真是为了考状元么? 结果,顾佩儿这番话同时被女学的两位女先生听到了。 一位就是亡夫死于战场的才女文先生,一位是有女状元之称的裴先生。 这之后,就是顾佩尔举着香炉罚跪石子路的事情了。 罪名是轻视师长,嚣张跋扈,口不择言,扰乱学风。 「那个顾佩儿太坏了,定是她上次见到二姐姐你对袁蓉嘘寒问暖了几句,便将你归到了袁蓉的阵营,与袁雅姐姐争辩之时,用二姐姐你来对比袁雅姐姐,说话就说话,好好地夹枪带棒就不对了。这样的人,定要给些教训!」 孟云娴还是第一次看到阿茵这样勇猛机智,忍不住夸赞她几句,但也对袁家嫡女的作为十分感慨。 袁蓉与袁雅同样是庶出与嫡出,袁雅出了嫁也对这个妹妹颇为照顾,而她呢?在府内有嫡母捧上天一般的照顾,在府外有阿茵英勇的维护,她的确该更用心才对。 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了,没想到下学的时候,孟云娴忽然被人叫住了——袁雅竟然在等她。 「袁雅姐姐。」孟云娴让阿茵她们稍后,去与袁雅打招呼。 袁雅听到孟云娴主动与自己打招呼,对自己并不陌生,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学里都说,孟二姑娘有过目不忘之能,果然是好记性。」 孟云娴:「袁姐姐人美心善,自然让人容易记住的。」 袁雅神色一松,语气也轻快起来:「我只有一个妹妹,自小母亲多病,是贾姨娘……不,是母亲照拂我与兄长,补足了生母缺漏的关心,如今母亲陷入困境,做子女的自然应该多多费心。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并不期望有什么大本事,能照顾好妹妹与母亲,操持好自己的内院,便是最大的满足了。」 孟云娴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袁雅回来跟她说这番话。 不管顾佩儿是带着什么意图,在话语间将她们二人作比较来讽刺袁雅,袁雅此刻来的意图只是示好。与其说她不希望自己与孟云娴生出误会,不如说是不希望孟云娴与袁蓉生出误会。孟云娴是族学里谁都不敢惹的风头人物,若是她也欺负袁蓉,那袁蓉就真的没有出路了。 难怪别人都说她心细如尘,温柔善良。 孟云娴与她笑笑,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各自道别。绿琪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小声提醒:「小姐,您千万别掺和到别人府里的事情,这位袁姑娘看起来的确被欺负了,可是哪家都有难念的经。后宅女子的一举一动,也有可能牵扯到主君在朝中,在同僚里的处境。」 孟云娴摊手:「这一次实在是你想多了,袁家姐姐那样护妹,可是从头到尾都没跟旁人求过什么,就算是客套上的相互照顾之类的话也不说,我觉得跟她说话时很轻松,她很体贴很好,是个不轻易给别人负担的那种人。」 …… v第40章[02.19] 今日教训顾佩儿的事情只是个小插曲,可是阿茵万万没有想到母亲竟然知道了! 才刚刚下马车,张嬷嬷就站在门口沉着脸问起这件事情来,还说夫人十分的不开心。 阿茵怔愣了一下。诚然她今日是说了顾佩儿几句,可是坑挖好了,跳不跳是她自己的事情,算是咎由自取,母亲不至于这样生气吧。 孟云娴一样的警醒。如果阿茵今日真的因为说了几句话就被罚,那她难辞其咎。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袁雅的影响,孟云娴心里生出一股孤勇,想要护一护四妹妹。 几人之中,唯有绿琪最明白了。 这为平城伯夫人不知道为什么安插了宋嬷嬷在府上,夫人又按兵不动的留着宋嬷嬷。绿琪从未听说过伯府与侯府有什么恩怨,可是这件事情着实奇怪。绿琪甚至怀疑夫人之所以这样大动干戈的生气,是因为今日对方就是平城伯府的人。夫人是因为二小姐,因为宋嬷嬷的缘故,所以不想与伯府扯上关系。 怎么办……她是不是该宋嬷嬷的事情告诉小姐? 孟云芝在一边看好戏,反正没她什么事儿。 孟云娴左思右想,决定带着妹妹去见田氏。 田氏今日的气色不太好,明明之前见到孟云娴都是喜笑颜开,可是今日脸色沉得很。 「还舍得回来?」她重重放下手里的茶杯:「与人斗嘴有趣吗?」 阿茵对母亲今日的反常很是疑惑:「母亲,我没有斗嘴……」 孟云娴抢白:「嫡母,今日的事情的确不是我们挑起的,我们……」 「让你们上族学是为了求学明理,现在非但学会了跟人斗嘴,还学会了顶撞我这个母亲吗!我……」田氏一激动,竟然昏了过去。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手脚,孟云娴更是无措的看着田氏被抬进卧房。 主母忽然昏厥,惊动了全府上下,没多久楚绫就搀扶着老夫人韩氏,并着王氏一起过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消息传得特别快,等大家都知道的时候,说法就变成了——孟云娴在族学中与人起了矛盾,自己不分辨,竟然让阿茵这个妹妹帮她吵架斗嘴,闹得十分难看,主母气不过,忽然就昏倒了。 楚绫焦虑的对孟云娴道:「二小姐,夫人这段时间为了您的新院子和记名礼,忙前忙后脚不沾地,您怎么还这样惹她心烦生气!」 王氏冷冷的看着孟云娴:「四小姐是主母手心儿里长大的明珠,你自己惹了麻烦不知道自己去分辨,竟让四小姐去为你挡刀子?你还有没有良心!?」 孟云娴并不想与她们争辩什么,看着阿茵一脸焦急的要解释,她飞快的拉住她,微微摇头。 今日的事情好奇怪,明明只是族学里的一个小事,而且前前后后阿茵说的那几句话也无关痛痒,怎么忽然间就在侯府里传开,变成大罪过了? 就在这时,里头的张嬷嬷欣喜的开门走了出来,千恩万谢的将大夫送走了,韩氏和王氏见到张嬷嬷一脸欢喜,有些不解。 不是说人都气昏过去了吗? 张嬷嬷对着两位老夫人行了个礼,万般激动道:「夫人、夫人有喜了!」 有喜了? 韩氏:「有、有喜了?」她愣了一瞬,立马欢心起来:「快,快去派人告诉侯爷!快呀!」 楚绫看了一眼呆在原地的孟云娴,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笑容,低头福身:「是,我这就去告知侯爷!」 孟云娴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嫡、嫡母有喜了?她有身孕了? 韩氏忽然望向孟云娴,手里的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杵:「孽障东西!你母亲为了你操碎了心,你的回报就是惹得她动了胎气吗!你和你那个狠毒无耻的娘一样恶毒!」 阿茵急了:「祖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韩氏一把拉过阿茵,指着孟云娴痛声道:「阿茵,你可擦亮眼睛认清楚这个孽畜吧!当年就是她的生母,活生生将你母亲气的生下了死胎,是她母亲害死了你的长姐!你可曾见到过你母亲为了你长姐伤心欲绝的模样?她当时恨不能随着那孩子一并去了!后来有了你和远哥儿,你母亲才勉强有了精神,你怎么能跟这个恶女人生的孽畜姊妹相城,这般维护呢!」 绿琪快气炸了:「老夫人,我们家小姐对主母一向敬重爱戴,何曾像您说的这样?您莫要污蔑小姐!」 「放肆!」韩氏厉喝一声:「你这个小孽畜,身边的丫头也刁钻的很!竟敢顶撞我?来人啊,将她拉出去打板子!」 孟云娴忽然握紧拳头:「谁敢动她!」她努力稳定心神,望向韩氏:「祖母……」 「呸!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女!」 孟云娴深吸一口气:「老夫人,今日我无意惹嫡母动了胎气,是我的过错,是要发罚就罚我,与我的丫头没有关系。」 「小姐!」 「好!你当我不敢罚你吗!滚出去,去佛堂里跪着,就当做是为你那个恶毒的母亲赎罪!」 韩氏只是一个出身寒微的小老太太,寡母育儿,好容易等到长子金榜题名步步高升,迎娶了家世显赫的贵女为妻,也算是熬出头了。她一个小老太太,根本不敢和鲁国公府的嫡女衡量,加上当年那件事情一闹,她实在是被儿子的疯给闹怕了,再不愿意承认,也必须承认,那田氏就是儿子的命,疼惜的很。 若非老大日日陪在田氏身边,将她呵护的滴水不漏,陪着她走过那段肝肠寸断的日子,又哪里会有之后的阿茵和远哥儿?别说是孩子,恐怕田氏没了的当下,鲁国公府就要孟家全家偿命了。 所以听到孟云娴将儿媳气的动了胎气,她继上次刁难未果后再次发威,一定要办孟云娴。 v第41章[02.27] 府中人何其清楚,纵然二小姐再得宠再有本事,那也要有侯爷主母的抬爱才有前途,若是二小姐真的伤了主母,只怕要与之前那位被赶出去的妾侍一个下场了。 所以此刻韩氏要罚,没人敢拦着,只是冷眼看着孟云娴。 孟云娴也爽快,转身就去佛堂了,绿琪心急如焚,小跑着追上去。 看到孟云娴离开,韩氏在得知田氏有孕之后的喜悦也淡了,而在喜悦之下,是一层浓厚的忧愁——田氏已经过了生育子嗣最好的年龄,这个时候有孕在身,恐怕会更危险。虽然如今老大已经十分有出息,但听说鲁国公府出来的几个小公子更是厉害,万一儿媳有什么闪失,坏了国公府与侯府的和气该怎么办? 很快,韩氏就有了法子。 这不是有现成的解决方法吗? 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孟云娴那个丫头身上! 她是那个贱婢生的,定然和那个贱婢一个性子,今日她不就气的儿媳动了胎气吗? 这么一想,韩氏立马就在府内张扬开了,她不断将拐杖重重杵地,痛心疾首道:「天道轮回,我们侯府到底是造了什么罪,十几年前被那个小娼货害了,如今竟然要让她的女儿回来继续害人吗!」 主母还在房中昏睡着,侯爷尚未归府,阿茵和阿远被韩氏拘着,一时之间府内上下全都知道孟云娴害得主母动了胎气,和她娘当年害主母动胎气生下死胎一模一样! 一片混乱之中,有人悄悄地从侯府后门溜了出去,上了一辆马车。 …… 贾氏自从小孙氏进门之后,就一直对外称病卧床不起。 她身边的彭嬷嬷为她端来了一碗汤药,贾氏拿过那药,转身就倒进了痰盂里。彭嬷嬷面不改色的站在那里,继而道:「夫人,宋婆子有消息了。」 贾氏冷笑了一下,「叫进来吧。」 宋嬷嬷被带了进来。 「不是让你往后传信儿就好了,不要直接过来了吗。」 宋嬷嬷:「夫人,此次的事情有些大。」 贾氏:「什么事?」 「之前奴才已经跟夫人通过消息,侯府的主母要给二小姐记名了,此外还有许多旁的照顾,俨然是当做了亲生女儿似的,不过今日,发生了些变数。」 贾氏:「变数?」 「侯府的主母,有孕了。」 贾氏猛地抬眼,露出惊诧之色:「有孕?」 「是。」 「因为有孕,还十分不凑巧的被孟二小姐激的动了胎气,结果府中的人纷纷说起了当年郑姨娘将主母气到诞下死胎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矛头直指二小姐。」 贾氏听完,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有孕?她居然在这个时候有孕了?哈哈哈哈——」那诡异的笑骤然一收,贾氏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郑氏这个贱人,骗得我好苦。」 自从宫宴之后,她幡然醒悟,将那些疑惑与不解串联起来,隐约生出了一个猜想来。这个猜想越想越是那么回事。 她伸出手来,彭嬷嬷赶紧搀扶着她起身。 贾氏走到宋嬷嬷面前:「我记得你曾说过,府里还有姓楚的姑娘?她本是侯府的老太婆准备了要给田氏记名的人,如今如何了?」 宋嬷嬷恭敬道:「已经定了二姑娘记名,楚绫没了胜算,在府中撑死也是个颇有地位的奴婢。」 「奴婢……」贾氏低头一笑:「奴婢好啊,奴婢……更想往上爬。」她将宋嬷嬷拉到身边,低声耳语。 宋嬷嬷一阵惶恐:「这……夫人,办完这些,老奴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还有老奴的孙儿……」 贾氏笑了一下:「自然,等办完了所有的事情,我就让你去见你的孙儿。」 送走宋嬷嬷之后,彭嬷嬷看着贾氏苍白的脸色,终是忍不住道:「夫人虽是因为不愿与那贱人正面闹腾所以才称病不出,可是宫宴之后夫人的确是生了一场病,至今刚刚好转,夫人您还是多多歇息。」 贾氏回到床边躺下,笑容里掺杂了一些疲惫。 当年她几乎拼了命给自己造出一个生机,也落下病根,又哪里差这一次两次的病痛呢?不过是在元宵宫宴上,她才终于明白自己太过于轻信那个贱人,犯傻了这么多年。 「我不会让她们好过的。我一定要报这个仇!」贾氏握紧拳头,阴狠尽显。 外头忽然传来了乒乒乓乓的闹腾声,贾氏神色一松,皱眉:「怎么了?」 差人来问了问,下人回话说是顾小姐在闹,要跟伯爷告二小姐一状,二小姐和大小姐伙同外人一起欺负她,让她在族学受辱。 「二小姐呢?」贾氏问道。 「二小姐身子不利索,已经回房歇息了。」 v第42章[02.27] 贾氏忍下心中的火气,舒了一口气:「给二小姐送一碗参汤过去,另外不许任何人去打扰二小姐养伤。若是伯爷问起,来找我便是。」 下人出去之后,彭嬷嬷无奈道:「夫人,恕老奴多嘴,正因为孟府这件事情牵绊着您,才叫您一时疏忽,没留意小孙氏那个狐媚子钻了空子。如今他们仗着穆阳侯府撑腰,又有伯爷宠爱,根本不将您和小姐放在眼里,小姐的性子自来闷一些,受了委屈也不说。您如今是正经的当家嫡母,应当为小姐撑腰的。」 「这个没用的东西,我还能指望她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她就是恨不能有人帮她将前路收拾的一片坦途,她就是没用!枉费我教了她这么些年,到头来稍微遇到个娇纵跋扈些的,她反倒要靠雅姐儿来维护,真是个废物!」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贾氏发泄完一通,自己给自己顺气:「伯爷自来就是这个德性,这对母女要拿捏也简单,眼下我却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否则,我可真得要烂死在这伯府里头了。至于小姐那头,只要小孙氏母女不做更过分的事情,且先让她们风光两日。」 「是。」 贾氏靠坐着继续歇息,想着宋嬷嬷的话,哼笑起来:「有孕?真是有意思。」 …… 孟光朝收到消息的时候吓了一跳,当即打马归来。田氏还在昏迷着,孟光朝就只能从母亲韩氏这里得知事情的始末,韩氏气急败坏的让孟光朝好好教导孟云娴。若是她学她母亲做出那种事,那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够! 孟光朝听到这话便沉下脸来:「母亲,云娴不会做这种事。」 韩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糊涂了吗!?她是那个郑姨娘的女儿,她会害死儿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提到孩子,孟光朝很疑惑。 诚然前几日他情不自禁闹过,可是如今号出喜脉,怎么也应该有三个月了,可是娇娇上个月分明还有……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且娇娇已经不是生孩子最好的年岁,他根本不需要她再生养什么孩子。若是误诊最好,若真的有孕…… 不对,还是不太可能。 听说云娴正跪在佛堂,孟光朝决定去看看她,刚走几步,张嬷嬷来传话,说是夫人醒了,孟光朝的方向硬生生一转,先去了田氏那里。 …… 孟云娴闷不吭声的跪在佛堂,绿琪几乎快急哭了。 这到底算什么? 无论是白日里的争论还是回府之后的意外,小姐从头到尾根本什么都没做,并非她主动起头要去跟顾佩儿争执,更不是她有意要气夫人?府里的人根本是对小姐有成见,因为小姐是那个郑姨娘生的孩子,所以小姐做得好的无人赞赏,稍有不慎就是罪大恶极! 绿琪出自宫中,的确见多了宫中的权势欺压,可是现在不同,她实在是心疼小姐,不希望小姐被这样冤枉。 「小姐,您一点都不生气吗?最起码……最起码你应该解释啊!」绿琪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孟云娴端端的跪着,缓缓道:「绿琪,我回府的时候,曾经听说了我母亲曾经在侯府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她真的……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但是我的的确确因为是她的女儿,所以对嫡母生出了很重的愧疚。或许母债女还,就是这个道理。」 「这与您有什么关系!?您简直是糊涂了!」 「还有,我有眼疾的事情,不能告诉嫡母了。」 绿琪越发不能接受:「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尽早向主母坦白吗?小姐您不是都想明白了吗?难道是因为府中这些人的话,让你担心主母会对您有成见?」 孟云娴渐渐激动起来:「今日回来只因为这件小事,嫡母就已经气的动了胎气。难道你忘了,我刚才就说了,我母亲在府里的时候,总是做一些事情让嫡母生气动怒,她是因为这样才气血失调,产下死胎的!」 她急促的呼吸着,忍下心中的难过:「她是个对孩子极好的母亲,若是她因为我的事情多一份操心,就对她的身子多一分损耗!此时此刻,我万万不能说!」她压下情绪,又开始安慰绿琪:「你放心,孩子怀胎不过十个月,等到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之后,我再坦白,好不好?」 绿琪咬着唇,猛地扭过头去,肩膀微微抽动。 好在没过多久,孟光朝就过来了。他的态度显得很平静,让绿琪搀扶着孟云娴回去休息。 孟光朝神色复杂的看着孟云娴的背影,心里叹息,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绿琪原本是要搀扶着孟云娴回主院,没想到还没进去,忽然被楚绫拦了下来。 「你们两个来这里干什么?」楚绫干脆连往日的客气都不维护了,淡淡道:「二小姐暂时还是回原来的小院子住吧,侯爷说了,谁都不能打扰到夫人休息。任何人都是。」 绿琪气急:「我们小姐已经搬到主院了,是夫人然她搬来的。」 「今日二小姐惹了主母动胎气,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我此刻将二小姐放了进去,主母再动胎气,我担待得起吗!」 楚绫扬声说话,周围的人都听得到,且纷纷向孟云娴露出警惕的神色。 「算了,绿琪。」孟云娴对着她笑了一下:「我也觉得自己的小院子住得比较好。」 这样也好,反正已经决定瞒住眼疾的事情,借着这个机会搬回去,也能避免被嫡母发现。 万事等孩子平安降生再说。哪怕是帮母亲还债,她也要帮嫡母护住这个孩子。 孟云娴转身往自己的小院子走,绿琪一时间没跟上去。 「楚绫,你只是一个奴才,就算我们小姐被人误会,你依然是个奴才!做奴才就要有做奴才的姿态。」绿琪放下一句狠话,也要离开。 「绿琪姑娘。」楚绫轻飘飘的喊她,笑的很开心:「您真的以为,二小姐就是什么千金小姐吗?她惹了夫人,夫人又有孕在身,她不被追究已经是大幸,难道还以为自己能被记名成嫡出姑娘吗?」 在绿琪震惊的神色中,楚绫笑着离开。 v第43章[02.27] 或许孟云娴并不在乎,可是绿琪不能不在乎。二小姐有时候实在是过于单纯,所以根本不懂得为自己争取什么。 她既然跪过二小姐表过衷心,那么此刻即便是死了,也要为二小姐争一个清白! …… 田氏坐在榻上喝茶,张嬷嬷给她盖了盖毯子:「夫人,您这么说,侯爷会信吗?」 田氏一笑:「他只会当我是耍性子试探云娴,不会深究的。」 「那二小姐那边……」 田氏叹息一声:「只能暂时先委屈她了。宋嬷嬷是不是又出门了?」 「是。」 田氏轻笑一下:「果然。我与云娴的关系既然是她回府之后最要紧的事情,这一亲一疏之间,或许能让背后的人露出破绽。」 正说着,绿琪忽然闯了进来,对着田氏直直的跪下来。 张嬷嬷忙不迭的去关门:「绿琪,你这是干什么?」 绿琪的眼泪没忍住,对着田氏先磕了一个头:「绿琪罪该万死,扰了夫人静养,但请夫人让绿琪将话说完,待说完了,夫人就是要奴婢此刻去死,奴婢也无话可说。」 田氏和张嬷嬷对视一眼,张嬷嬷出去查看周围有无人偷听,剩下田氏与她道:「有话就说,你是为了云娴来的?」 绿琪心一横,决绝道:「奴婢自从被夫人指派给了二小姐之后,是将二小姐看的最清楚的一个人。奴婢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插手,但若只是做二小姐的婢子,奴婢无论如何也要为二小姐喊一声冤枉。」 田氏心下了然。 绿琪是她精心挑选的,当时便觉得好,她现在向着云娴,又对她这个主母坦白,是她所希望的。 「若是为了今日的事情,你且回去告诉云娴,不要胡思乱想。」 绿琪流着眼泪:「夫人,即便有恩怨,也是过去的恩怨,这与二小姐有什么干系呢?她那么好,那么惹人爱,您是都看在眼里的呀!」 「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哪怕是被全府的人误会,呵斥,责罚,二小姐只想夫人您好,所以她全忍了。因为怕动了您的胎气,所以她受了委屈不说,眼睛有眼疾也不说!」 「夫人,您还不知道吧?二小姐生来就有眼疾,一到晚上无光就瞧不见东西,她想了许久才决定向您坦白,哪怕被侯府嫌弃是个有隐疾的姑娘也不想对您有所隐瞒,可没想到您在这个节骨眼有了身孕,就因为怕您操心,她宁愿住回那个小院子也不打扰您,这样的姑娘,又怎么会害您呢?!」 啪的一声,田氏手里的杯子碎了一地。 张嬷嬷本是在外头驱人守门,猛然听到里面有响动,赶紧冲了进去,惊吓不已的冲上去拉扯搀扶田氏:「夫人,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啊!」 田氏正抓着绿琪的衣领,全无平日里的优雅高贵,色厉内荏的不断质问:「是不是谁让你说这些的?谁让你们拿这个来设计的?这又是在演什么戏?这又是什么阴谋!说啊——你快说啊——」 绿琪早就被吓傻了。 田氏一直是个睿智冷静的主母,在绿琪看来,哪怕二小姐作为一个庶出的姑娘回到府内后夫人对她多有试探和观察,可是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夫人对她的维护也是发自真心。 今日的事情让绿琪十分的不安,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那个郑氏竟然给侯府留下了这样重的阴影,以至于能轻易的抹杀掉小姐所有的好。 须得趁着事态没有变的更严重之前坦白清楚,否则后面若是再发生什么对小姐不利的事情,那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可是她更没想到的是,夫人呆愣沉默了一阵子之后,竟然会突然癫狂起来,样子让人害怕。 「夫人!夫人——」还是张嬷嬷急中生智,说道:「您是要将全府上下都招来吗?是要将侯爷吓死吗?您到底怎么了?您先把手松开再说呀……」她转过头瞪绿琪:「你这个混账东西,到底说什么了!」 绿琪早就被田氏的状态吓坏了,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和张嬷嬷一起把她扶到了床上:「夫人,奴婢错了!是奴婢的错!您千万不要着急伤了身子,这都是奴婢一个人的错,您处罚奴婢就是。」 等到田氏坐下,张嬷嬷赶紧将田氏紧抓着绿琪的手给松开,紧紧地握住:「夫人,夫人您冷静点。」 田氏在张嬷嬷的声声唤喊中慢慢的冷静下来。 她看着张嬷嬷的眼神渐渐地清明,神色也慢慢的淡下来。 「是个圈套,这一定是个圈套。一定是有人故意让她像云嫦的……」 「夫人?」张嬷嬷没听清。 田氏开始低声呢喃,她眼神涣散闪烁,像是在逃避什么:「郑氏这个毒妇,她太了解我了,这一定是个圈套!」 她望向张嬷嬷,反握住她的手轻笑起来,似颠似狂:「郑氏是在布局,她是在骗我。我才不会那么容易上当!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不会的。谁都可以,但不该拿云嫦跟我开玩笑。」她一边笑一边摇头,宛若一个疯妇。 「还有你!」田氏忽然看向绿琪,抽出手来指着她:「你……将孟云娴带过来!现在就带过来!」 绿琪:「夫、夫人……」 「我让你把她带过来!不对……我自己去找她,我要问清楚!」她想要站起来,结果刚一用力,腿就软的又跌坐回去。 张嬷嬷见状不对,赶紧道:「绿琪,将二小姐带过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v第44章[02.27] 绿琪跌跌倒到的站起来,连连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张嬷嬷……」田氏像是想给自己找一个支点一样握住张嬷嬷的手臂,她情绪紊乱,话语急促:「这是圈套,这是一个圈套,我早说了郑氏是要报复侯府,她一定是想带着云娴一起回来报复,云娴一定也知道什么。你、你现在就去叫人来,带着家法和绳子,若果她不说,即便言行逼供我也要她把实话吐出来!对,逼出来……我一定要知道是谁敢这样拿云嫦跟我开玩笑,都该死,该死!」 张嬷嬷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跪在田氏面前一叠声的安慰:「您到底是听到什么了?您要审问谁老奴去,您不要这样……老奴、老奴真的看着害怕……」 田氏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喃喃自语。 「她知道……所以才这样设计……这一定阴谋,是阴谋……」 不多时,孟云娴被带来了。 她尚未察觉绿琪没有跟着自己回院子,等绿琪回去找她三言两语说了刚才的事情,便又气又急,什么也不顾上的冲过来了。 她进来便拉着绿琪一起跪下:「嫡母,是绿琪胡说八道,如果冲撞了您,您就罚我,我再罚她。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田氏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孟云娴,直白而凌厉,像是想将她整个人看穿看透一般。明明方才连站都站不稳,此刻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甩开了张嬷嬷的搀扶,一步一步往孟云娴面前走。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不温柔也不体贴,不会抱着我说什么悄悄话,更不会唱腔调婉转的小曲儿……她还是一文钱一文钱的赚回来将我养大。】【侯府的书信传来,她转身便自尽了。可能是因为她终于忍不住,又觉得我多少有了栖身之所,所以解脱了吧……】【你一直喊我嫡母,在你心里只有你的生母才配你喊一声母亲,而我永远都是你嫡母,于你而言自然没有什么情分可讲。】【您对我好的地方,就该直接让我晓得,这样才能叫我懂得这份好,希望我怎么做,也该明说,这才不会让我会错意,您能这样对我,我也会这样对您的。所谓良苦用心,终归是因为掺杂太多的思虑与苦衷,方才让赤诚的心意变成苦心……】走近之时,田氏忽然一把抓住孟云娴的衣领,动作之果断,让一旁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小姐!」 「夫人……」 孟云娴的第一反应是看田氏的肚子,未免她用力过猛,她顺着田氏的力道站了起来。 「嫡母……」 田氏就这样抓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力道从重变轻,直到手颤抖起来,松开了她的衣领,以一个极其轻柔的力道轻轻地落在孟云娴的眼角。 瞬间的功夫,孟云娴几乎以为自己刚才看到的冷漠只是幻觉。 田氏的眼睛充斥着血红的丝线,语气轻的仿佛怕下到了她:「眼睛不好,怎的都不说呢。」 张嬷嬷愣神道:「眼睛?」 孟云娴沉默了一下,轻声回答:「嫡母,我没有想瞒着的。您别怪绿琪,她只是担心你生出什么误会恼怒伤身,况且我这个也不打紧,并不耽误看东西,夜里早点睡也就没什……」 田氏忽然将她抱住,越抱越紧。 「嫡……」 「是,不打紧!有什么好担心的,谁能没个病痛呢?稍后我们就找个大夫来看一看,京城的大夫特别的多,别担心,好不好?」田氏极力用轻快地语气来掩盖什么,眼泪却不断地涌出来:「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是啊是啊。」孟云娴一叠声的应和,伸手在她的背上哄小孩似的拍:「嫡母,您别哭了,要是让父亲看到我把你惹哭,一定会生气的。」 「云娴……」田氏的力道似乎是要将她揉进身子里去似的,心中涌动着的滔天情绪令她哽咽难言:「我该早点知道的……」 孟云娴鼻子发酸,认真的安慰她:「嫡母,真的没事,您别再哭了。先坐下来歇一歇。」 田氏的情绪,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起伏极大,转眼之间,她已经收敛了情绪,缓缓松开孟云娴,转为紧紧握着她的手,哑声让张嬷嬷去请常太医。 张嬷嬷从刚才就听得懵懵懂懂,现在又是请常太医,纵然心里憋了一万个不解,此刻也只能先去将人请来。 田氏拉着孟云娴往走到榻边坐下,比方才更平复些后,对着孟云娴僵硬一笑:「女子有孕在身的时候,总会情绪激动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是不是吓到你了?」 孟云娴回神,飞快摇头:「没有。」她悄悄地看了一眼田氏抓着自己的手,全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嫡母,我想我还是搬回我的……」 「不是让你搬到旁边的屋子吗?你现在住的院子太小了,不合适。」田氏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此话一出,从刚才就一直悬着心头大石的绿琪终于松了一口气。 无论旁人怎么诋毁污蔑,夫人也该知道二小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夫人没有因为府里的这些流言对二小姐产生什么误会,那就是万幸。 「我会跟下人交代下去,你就住在这个院子里,等到你的院子竣工,你再搬过去。」 孟云娴看着自己被握着的手,在心中斟酌了一番,鼓起勇气道:「嫡母,你真的让我住在这里吗?」 田氏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 「若是要我住在这里,那也让我照顾您吧。」 「什么?」田氏怔了一下。 孟云娴却是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我说——我住在院子里,便可以帮忙照顾您和未出生的孩子,我一定会照顾的很好的。」 绿琪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她大概能明白孟云娴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只要夫人在侯府里头有什么闪失,所有人一定是最先怀疑二小姐,认定是二小姐做的,所以她干脆大大方方的和主母待在一起,亲自护着这个孩子顺利降生。 可是这太冒险了,根本防不胜防。 v第45章[02.27] 绿琪忍不住去观察田氏的表情。然而田氏今日的神情实在是难以捉摸,她方才发起疯来揪着她的领子说什么阴谋什么算计,她一个字都没听懂。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和二小姐有关吗? 面对孟云娴的自荐,田氏只是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指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半晌,她才轻笑一声,声音暗哑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能懂得怎么照顾孕妇么?这里有婆子奴婢,你还是好好读书为重。莫不是想借着照顾为名,偷懒为实?」 孟云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这样轻易的被打消了一半,然后就听到田氏道:「不过你住得近,得了空的确是该来陪我说说话。我有孕时情绪总是不好,从前阿茵和阿远就是这样陪着我的。」 孟云娴下意识再看田氏的时候,田氏正好垂下眼眸,错开了她的目光,又紧了紧握着她手的力道。 她豁然一笑:「好啊,我每日下学就能来陪您。」 田氏喉头滚动,隐忍的轻笑一声,复又点点头。 两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直到常太医被请来给孟云娴看诊,田氏才在张嬷嬷的提醒下局促的松开握着孟云娴的手,不甚自然起身走到孟云娴身边。 常太医并不算是孟府的常用大夫,仅仅只是田氏一个人用的大夫,而今他被请来给一个小姑娘看诊,略有些意外。 可是给小姑娘看诊完了之后,常太医越发意外的看了田氏一眼。 孟云娴的确是患了雀蒙眼。 兴许来的路上张嬷嬷已经嘱咐过什么,所以常太医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在收到了田氏暗示他不要声张的眼神之后,了然于心,问起了孟云娴发病的年纪和病情的变化。 孟云娴不由自主的看了田氏一眼,田氏紧张的走到她身边挨着坐下,神情关切:「怎么了?」 孟云娴摇摇头:「没事。」然后才回答了常太医的问题。 常太医镇定自若的听完阐述,不紧不慢道:「小姐的发病年纪较早,听起来早些年在饮食作息上也不曾注意过,索性如今开始医治并不算晚,不过此事并非一日能就,还请小姐在这过程中勿要自暴自弃,配合大夫,谨记医嘱。」 这个问诊结果说的含含糊糊,孟云娴听不出来到底严不严重。 诊断完之后,常太医开出了一些药来,「小姐不仅有眼疾,近来的风热应当还没好全,季节交替的日子,更应当注意。」 「是。」她除了乖乖点头也做不得什么别的了。 看诊完毕,张嬷嬷带着绿琪一起去送常太医,屋里只剩下孟云娴和田氏。 「你的病从前可有看过?大夫怎么说?」 孟云娴的病还真看过,是周恪帮她请的大夫。可惜她那时候还小,大夫一样是含含糊糊说了一通她听不明白的,还是周哥哥亲自送大夫走了之后才回来告诉她,大夫说她这个没什么大害,可以养好的。 因为这事情不好隐瞒,所以孟云娴只是撇去了周恪的身份,只说是被邻家的哥哥发现她晚上一暗就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帮她请的大夫是这样说的。 眼看着田氏眼眶又红了,孟云娴赶紧打住:「嫡母,您总是动不动红了眼眶,叫旁人看见了我就是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楚。」她苦口婆心的劝道:「这个真没有妨害,我夜里本来就睡得早,实在要活动,只要点足了灯火也没关系。算我求您了,您千万别再掉眼泪了。」 田氏头一次在孟云娴面前表现的这样尴尬不自然,她低头整理情绪,立马又笑起来:「那……你生母没有带你看病吗?」 忽然提到了生母,孟云娴的笑容僵了一瞬间。 「我娘……我姨母她整日都很忙的,她是个十分能干的母亲,家里的钱都是她挣得。我当然跟她说过,只是我刚才也说了,这病症并不妨害,所以姨母会给我带一些药草,她将我照顾得很好。」 田氏眼神闪烁垂下去,略显浮躁的捞过茶杯喝了一口:「那就好……」 绿琪随张嬷嬷回来之后,请孟云娴先回去歇着,毕竟主母今日也折腾许久。 孟云娴不疑有他,说好明日再来看田氏之后便离开了。 等到二人离开,张嬷嬷趁着孟光朝过来之前跟田氏说了实话。 「常太医说,小姐的病比夫人发的年纪更早,且多年来并没有坚持医治,若非及早告知,小姐很有可能从夜间无光无法视物,变成夜间视物范围越来越小,直至失明。自然,如今常太医开始为小姐问诊,定是能够缓解的。」 田氏:「绿琪那边交代好了吗?」 「交代好了,老奴已经嘱咐过,今日的事情绿琪不会乱说。」 田氏死死咬着牙关,终是忍不住低下头缩成一团。 「夫人……」张嬷嬷跪在田氏面前凑近,田氏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全是泪痕,可是她极力的忍着,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那种痛彻心扉的窒息感让她不得不握着拳头一下一下的捶向心口。 张嬷嬷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这样折腾,她望向她,满怀希望的对她说:「张嬷嬷,张嬷嬷,她是云嫦……她是云嫦是不是?她怎么会得跟我一样的病呢?她长得那么像侯爷,一定是侯爷的孩子没错,可是郑氏没有病的,郑氏没有!是我过给她的,所以她就是云嫦,她是云嫦!」 张嬷嬷觉得这件事情太不可思议了。 当年大小姐的死几乎让夫人崩溃,如今好不容易让夫人知道大小姐还活着,怎么又死而复生了? 不仅是这样,张嬷嬷真正担心的是有人借着夫人在乎大小姐这件事情,利用二小姐来使什么诈,做什么圈套。想来夫人也是有此一想,所以在震惊过后,第一时间是怀疑质问。她一直以来都太过被动,种种迹象有标明的确有人在谋划什么,但若是用大小姐来做套,那对夫人来说就太残忍了。 v第46章[02.27] 再者,对夫人来说,她心底里一定是希望大小姐活着的。 当年夫人首次有孕,小心翼翼不敢怠慢,甚至主动请了常太医询问,常太医曾经明确的表示,因为鲁国公夫人患有此疾,但几个子女之中,唯有幺女田娇过了此疾,可见并非一定会过给孩子。 夫人便整日惴惴不安,求神拜佛希望孩子不要得到这样的病。 「雀蒙眼有母子相传的病历,云娴不可能是别人的孩子,郑氏没有这种病,还能是谁过给她的。」 张嬷嬷叹了一口气:「可是这孩子长大中,自己患上雀蒙眼的也不是没有,万一是那郑氏作怪,让二小姐患上雀蒙眼的呢?她就是希望咱们侯府家无宁日!」 田氏自然考虑到这一点。 仅仅凭着雀蒙眼,还不够完全证明云娴就是云嫦。毕竟常太医也说过,这种病会有种种病因,并非只有母婴之间过病。 张嬷嬷道:「夫人,如果二小姐就是大小姐,那固然是最好的,可不管如何,都要等查清楚了,有十足把握了再行事,无论您此刻有多忍不住,那也得忍住,此事可大可小,您又不愿意让侯爷知道,要自己去查,您可不能先乱了阵脚。」 张嬷嬷说的田氏都懂。 的确,哪怕云娴真的是云嫦,此刻也不是说穿了对峙的好时候。更进一步说,如果云娴真的是云嫦,那就等同于坐实了有人在暗中操控,在谋划着什么。云娴在郑氏身边多年,会不会被教唆了什么?郑氏为什么要在回府之前自尽?如果对方本就是在等着她发现端倪后冒然认了云娴,再使什么计谋,然她失而复得再得而复失的呢? 等等…… 田氏怔愣了一下:「张嬷嬷……如果当年那个婴孩不是云嫦,又该是谁?」 孟云娴一早起来梳洗完毕去饭厅,刚一出门就撞上了一脸阴沉的父亲。 她茫然的捂着被撞的脑门:「父亲竟然还没有上值吗?」 孟光朝没好气的哼哼一声:「你还知道关心我这个父亲?」 孟云娴这才发现孟光朝的眼下乌青,像是没有休息好。 「父亲昨日没睡好吗?」 没睡好? 他压根就没睡。 昨日事发突然,因为有田氏解释了,孟光朝才晓得她其实并未有孕。 她的说法是,因为记名礼近在眼前,她想最后再试探云娴一次。只要过了这最后一关,她往后就将她当亲女儿对待,再无他想。 当年郑氏在田氏孕期将她气坏了身子,是生下死胎的主要原因,若说云娴回府之后和夫人还隔着什么恩怨,那也只有这一桩。田氏是真的喜欢孩子,云娴回府之后的表现也可圈可点,如果经过这一次的试探能让大家彻底揭开心结,真心接纳,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这件事情,有点对不住云娴这个孩子。所以孟光朝决定这件事情之后好好地补偿补偿她。 结果还没等他想出来怎么补偿,田氏就一反常态的彻夜难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孟光朝有心询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便被子一卷往里面睡,拒绝交心。 近来五殿下的举动已经让他十分头疼,夫人又为了云娴的事情频出怪招。 他觉得自己的日子很艰难。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刚刚升职,夫人待产,朝中忙碌的苦日子。 一个是自己要救的孩子,一个是自己要娶的媳妇儿,只能自己容着了。 不过,夫人的事情尚且可以先由着她胡来,可五殿下这边就有些棘手了。 近来有眼线告诉他,五殿下竟然在查七八年前的事情。足见他仍旧对当初的事情抱着极大的怀疑。想来也是,曲夫人死时他虽然年纪尚幼,可是在行宫给他母亲守孝的那几年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不会在那之后自请离宫,隐居山野。这孩子自从官员职权事件之后,越发得到皇上的器重,如今连族学里的新工学课的安排,甚至一些基本的朝政都会找他来跟进亦或是考问。若他能把事情想明白那是最好,若是想岔了……那也够头疼的了。 这孩子如今可是朝中的风云人物,不亚于孟云娴在族学中挣的风光。纵然是他这个荣安侯,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正想着这事儿,路过孟云娴的房前,她正好出来,两人便撞上了。 瞧见她,孟光朝忽然多了一个想法——从之前的种种情况来看,云娴似乎真的和五殿下交情匪浅。再细看一下,他这个女儿长得有几分姿色,姑且算是萌动可人。也不晓得这个傻姑娘能不能去跟五殿下套套近乎,问问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轻咳一声,和孟云娴并着往外走,「云娴啊,你有多久没见过五殿下了?」 孟云娴缩了一下脖子。 怎么回事,难道父亲知道上次在淳王府和周哥哥见面的事情了吗?可上次是打着昇阳县主的幌子呀,应当没什么破绽吧? 「好、好些日子了。」 孟光朝「嘶」了一声,开始认真的教育她:「五殿下从前对你也算是诸多照顾,所谓得人恩果千年记,你也委实没有良心了。」 孟云娴觉得父亲话里有话:「若是五殿下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女儿自当全力以赴以报恩德,可是五殿下是皇上的儿子,身边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成群的奴婢为他操心,我能做什么呢?」 孟光朝挑眼看她:「能做什么?先时你们一同又是跳舞又是斗诗,还有户部的事情,要说你不知情没参与,为父的名字就倒过来写!你能做什么?你能做的多了!」 孟云娴咯噔一下。 v第47章[02.27] 平日里父亲好像也不曾关注她什么,怎么到头来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那……五殿下如今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吗?」孟云娴觉得孟光朝或许是在暗示她什么。 果然,孟光朝「啧」了一声:「你这孩子,何时成了个死心眼了?旁的不说,就说五殿下回来之后,过得好不好吃的惯不惯,他长年生存在外,如今与这些兄弟姐们相处起来到底融不融洽,你可曾关心过?」 孟云娴:问过呀。 他又道:「还有前不久的官员职权清查案,五殿下借着使臣来朝的时机将事情直接捅了出来,之后的善后是否复杂,会不会招惹什么仇家,你可曾问候过?」 孟云娴:问过呀。 见她一脸无动于衷,孟光朝忽然觉得自己利用孩子去接近孩子,实在是有些无耻,只是眼下五殿下再挖下去,不知道又要出什么乱子,兴许还会比当年更加难以控制。这么一想,他的头又疼了,摆摆手一个人落寞的往外走。 孟云娴看着老父亲的背影,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缕缕提及周哥哥,但是算一算,上次周哥哥开导她让她豁然开朗之后,的确又是好些日子没见了。 看着父亲愁容满布,孟云娴忍不住猜测——周哥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呀。 …… 孟光朝趁着朝饭的时间,给全府上下强调了一番昨日下的命令——所有人不得将夫人身怀有孕的事情外泄,若有谁说漏了嘴,最好保证事情不会传到不该传的人耳朵里,否则的话就家法处置。 这一点韩氏表示很理解,她觉得自己明白儿子的用意。儿媳现在年纪不合适,胎相也不稳,说的难听些,若是这个孩子悄无声息的流掉了反而更好,一来是减少了接下来数月的提心吊胆,避免有什么闪失被国公府找上门来问罪,二来儿媳也能少吃点苦。所以现在瞒着不宣扬出去,万一孩子没了,也没有外人议论指点的机会。真的等到胎相稳了,孩子能顺利生下来,那时候再说。 是以,等到孟光朝上值,孩子们都去了族学之后,韩氏作为老夫人,再一次耳提面命,不许将消息传出去。 …… 去族学的路上,孟云娴一直在想父亲的话。 其实现在细细分析一下,那一日在监学寺遇上周哥哥,他是存了安慰的心才带着她去淳王府的。说了一晚上的话,她的心结全都解开了,却没有问一问他是不是也在为什么事情烦恼,所以才会忙成那样。 她确实挺没良心的。 周哥哥会不会以为她有了母亲就不管他了? 进了监学寺,孟云娴忍不住观察起这里的地形,听说皇子公主都是在别的教舍里面上课的,且那教舍挨着前往宫门的宫道,所以下学之后,别的学子是乘马车各回各家,皇子公主们则是直接乘坐步辇小轿回宫。 生了想见一面的心思,待到午间休憩的钟声响起时,孟云娴提着裙子凑到了昇阳县主的面前,甜甜一笑。 昇阳县主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半句话不说,起身就走。 外面站了三个奴婢,手里提着的全都是食盒,孟云娴顿时想起了之前在淳王府那些没机会吃到的美食。 原来昇阳县主每一顿都这样奢侈吗? 「县主。」回过神来,孟云娴想到自己的初衷,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拦住准备用餐的昇阳县主。 昇阳看了一眼自己的食盒,又看她,冷笑:「你总不至于这样厚脸皮,又要我请你吃饭吧?」 「又?」孟云娴有点摸不着头脑。 昇阳懒得和她废话,毕竟午休时间宝贵:「让开。」 孟云娴伸手拦住她:「昇阳县主,你知不知道圣德堂往哪边走?你能不能带我去?」 昇阳哼笑了一下,伸手在她腰间一撩,露出藏在她裙摆间的金牌:「这个东西可比我好使呢。」 对吼!她有这个! 孟云娴拿起自己的金牌:「这、这个可以直接过去吗?听说那里都是皇子公主读书的地方,我这样闯过去不会越矩吧?会不会把我赶出族学啊?」 昇阳像是在听一个笑话似的,叉着腰嗤笑一声:「小傻瓜,你听我说,拿着它,你就算是直接走到皇帝面前也没有人敢拦着你,明白吗?」 话毕,昇阳县主对着她翻了一个白眼,领着婢子们快步离开。 孟云娴看着手里的金牌,试着去找圣德堂。绿琪捧着她的食盒跟在后头。 她不太认得路,本想找几个面善的问问路,可是她举着金牌走过去还没搭讪,那些人便纷纷脸色一白逃难似的跑了,好像她是会吃人的恶鬼似的。 因为圣德堂这边是皇子们上课的地方,即便是午间休憩的时候也没有人敢随意往这边走,甚至连一个学正和小童子的影子都瞧不见。 「小姐!那里有人!」绿琪敏感的察觉到雕刻了诗文的假山后面有动静,护在孟云娴面前。 「你不要紧张,这里是监学寺,进出都有禁制的,不是谁都能进来。」她扒开绿琪,往假山那一处走:「请问有人在那边吗?我是一旁流辉苑的学生,敢问一句圣德堂要往哪个方向?」 假山后面的人似乎想跑,绿琪眼疾手快,施展了自己矫健的伸手,一把将人拦住:「你是何人!鬼鬼祟祟的!」 话一出口,绿琪就后悔了。 她赶紧跪下来:「四殿下恕罪,奴婢不知四殿下在此。」 v第48章[02.27] 孟云娴十分护犊子的冲上去将绿琪挡在身后,脑子里已经在短时间之内飞快的想出无数辩解的说辞来,她甚至福至心灵的想通了刚才那些人为什么躲着她,是因为他们怕她主动要求比试,如果这人为难绿琪,她就跟他比试,除非他放过绿琪,不然他就要做她的书童! 还没开口,主仆二人就先后将假山里的男子吓得连连后退。 唔…… 绿琪刚才喊的是四殿下没错啊,为何这四殿下这么畏畏缩缩的。 飞快的分析了局势,孟云娴镇定下来:「小女见过四殿下。」 她见礼时,露出了金牌。 四殿下一看到金牌,立马就道:「你是孟云娴?」 孟云娴讶然抬头,一个清隽温润的男子便入了她的眼。 「是,小女正是孟云娴。」 周明豫好像不大习惯被人叩拜似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生硬道:「你、你无须多礼。」 就在这一起一站间,孟云娴发现他在这里干什么了。 地上掉了些干粮的碎屑。 周明豫显然是注意到了孟云娴的眼神,他的神色越发慌张:「我、我今日胃口不佳,便寻了这一处纳凉,没想到碰到孟师妹。你……你方才说自己要去圣德堂?」 孟云娴感觉到四殿下有些遮掩,便主动不再看那些食物碎屑,笑道:「时,我想去找五殿下。」 「你找五弟?」周明豫似乎是为了化解尴尬,主动岔开话题:「无妨,我带你过去吧。」 孟云娴怎么都没想到,这皇宫里面还有这样和蔼可亲的殿下,比起周哥哥那样冷冽孤高的,这个四殿下生了和周哥哥相似的外貌气质,却有着本质上的内核差别。 周明豫把她带到了圣德堂前,自己先进去找周明隽,没想周明隽并不在此,他无奈道:「五弟最近都十分的忙,父皇也器重他,想来他就算是午间小憩的时间,也要忙许多事情的。」 「这、这样啊……」 绿琪小声催促:「二小姐,咱们的时间也不多,不然先找个地方用饭吧,时间过了就不好了。」 周明豫十分和蔼:「我知道有一处地方,可以给孟师妹作用饭之地,也不是很远,不如孟师妹先去那一处,等五弟回来了,我让他去寻你。」 孟云娴爽快的答应。 原来,圣德堂这便另有一方天地。皇室子弟总共就这么几个,却享有这样精致宽敞的园子,戒备森严下又是另外一套规矩,难怪走半天瞧不见一个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安静,往这湖心亭一站,孟云娴听到一声十分清晰的:「咕——」 周明豫的脸一下子红了,轻咳一声准备离开。 「四殿下!」孟云娴主动叫住他,转身从食盒里面掏出一碟点心来:「我今日来找周……五殿下,是因为上次他曾借过我一册书,我十分感激,刚巧府里做了一份味道十分好的点心,就想拿来给五殿下作赠书的谢礼。没想还这样叨扰四殿下,实在是有罪,若是小女以点心作领路的谢礼,不知道四殿下会不会嫌弃。」 周明豫看着点心,原本温和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不必,你在这里等五弟吧。」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等到人走远了,绿琪才敢开口。 「小姐,四殿下就是这种性子,你不要放在心上。况且,您刚才这样做,是个男子都会觉得自己颜面尽损的。」 孟云娴扭头看她:「你知道他?」 「听我姑姑说过,其实他的境遇与五殿下相似,如今的淑妃娘娘不是他的生母,他早年在宫中也不好过,性子十分的敏感。总之不管小姐您是出于好心还是如何,往后还是少这样发善心了,不领情就罢了,若是多生出什么别的想法误会了那就亏大了。」 孟云娴叹了一口气。 哪里都是事儿。 「吃个糕点而已,就这么损面子嘛?面子重要还是肚子重要。」说着,她咬了一口糕点。 「我看你在这里吃吃喝喝挺自在惬意的,倒不像是在苦等。要不要给你再上一壶茶?」 周明隽听到闵祁说看到一个和孟姑娘相似的身影与四殿下走在一起,立马收拾了一下出来,刚好碰上周明豫,方才得知她在这里。 「五殿下。」孟云娴拍拍手里的糕点碎屑,起身迎他。 周明隽低声交代了闵祁什么,自己一人走了过来。 孟云娴顺口就问他吃了没,周明隽顺口就答自己没吃。绿琪心里一咯噔,深怕自家小姐再用自己的饭食招待男子,抢先道:「不知五殿下可有备饭食,没有的话奴婢这就去准备,时间也还来得及。」 周明隽随手一拦,复又指着孟云娴的食盒,客气的像自家人似的:「不必麻烦了,我随便吃点就行。」 绿琪:? 可、可这是我们家小姐的饭食啊! v第49章[02.27] 绿琪无助的望向孟云娴,却见孟云娴正冲她眨眼,亮晶晶的眼眸像是在告诉她:你看嘛,不是所有男子都在意这些小颜小面的。 绿琪:…… 就着湖心亭中的小石桌布了饭菜,绿琪在周明隽平静无波的眼神中咬着牙退了出去,只剩下孟云娴和周明隽两人一起用饭。 周明隽一看她的饭菜,忽然问道:「最近眼睛又不好了吗?」 「啊?」孟云娴正在用自己的小饭碟子给他分饭,没回过神来。 周明隽指了一下桌上的饭菜。 孟云娴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嫡母给我准备的饭食,周哥哥你吃不惯吗?怎么又问起眼睛的事情来了。」 周明隽狐疑道:「侯夫人是不是知道你眼睛的事情了。」 孟云娴倒抽一口冷气:「你、你怎么知道的。我父亲还说你忙的脚不沾地,陀螺似的,没想到这你也知道。」 周明隽皱眉:「她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孟云娴刚要张口,然后马上发现自己好像被周哥哥套话套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知道眼疾的起因,是因为嫡母有孕在身府里对她闹出了误会,绿琪忍不住才说出来的。就在孟云娴犹豫间,周恪忽然放下手里的筷子,单手支颌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不着急,慢慢想才能把谎话编的像样一点。不过,若是我瞧出一丝破绽,我们就连着你这许久不能痊愈的风热好好算一算帐。」 孟云娴的笑容渐渐消失。 她端正了一下坐姿,神色严肃的试图与他讲道理:「眼疾的事情我是不该说谎,可是这与我的风热又有什么关系,你忙的心烦意恼我可以理解,但找着茬儿的想拿我出气就不对了。」 周明隽的表情略有些不悦:「你也知道我忙着?那你久病不好还分吃的给我,将病症过给我怎么办?良心不会痛吗?」 孟云娴反唇相讥:「这是我主动要给你吃的吗!」 周明隽应对自如:「难不成是我主动来找的你?」 「我……」孟云娴如鲠在喉,完全招架不住。 思维这样敏捷的与她拌嘴,可见并没有忙的晕头转向嘛! 口舌之战胜负已分,周明隽重新拿起筷子:「说吧。」 如果说刚才孟云娴还有一丝体谅他忙碌不想说一些烦心的事情让他分心,那么现在她根本……不想和他说话。 周明隽吃的十分文雅,语调平静无波:「孟云娴,此刻不说,回头就不要再躲在犄角旮旯可怜巴巴的哭着喊什么周哥哥啊。」 孟云娴:你闭闭嘴吧! 她暗暗地用眼神对着他放小刀子,暗爽一番后,慢吞吞的说出所有的实情。 周明隽听着听着,就停下了吃饭的动作,无声的看了他一眼。 孟云娴说完,他立刻问道:「谁说你什么了吗?欺负你了?」 孟云娴立马否认:「当然没有!我到底是侯府的小姐,又并未作出伤害嫡母的事情,他们纵然因为我母亲的缘故对我有些成见,可又没什么证据,顶多只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她还挺有想法:「想想从前村里的同龄,一旦排挤你瞧不上你,什么难听的词儿都跟乐子似的喊,欺负人时更是没有分寸。比起他们,现在府里这些碍于规矩和主子,只敢暗地里耍嘴皮子的,就不不算什么了。」 周明隽没好气道:「你就这点出息?」 「可现在并不是我追究这些的时候呀,若要根除病源,就该找到关键,只要我诚心待嫡母,好好陪着她照顾她,直到她生下这个孩子,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而破,这不是很好吗?」 周明隽听着她语气轻快的分析,眼神却沉了下来,忽然道:「你会怨你的生母吗?」 孟云娴的明朗与轻快,在这里有了一丝裂痕。短暂的怔愣后,她低头一笑,温声道:「周哥哥,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一句话。你说,被亲生母亲责罚千百遍都不会有一次能致命,而在别处,一次阴谋就够死无葬身之地。从前我便是这样想的,来到京城之后,发生了很多的事情,见到很多的人,你说的这句话,越发的在脑子里变得清晰。」 「直至今日,我想到她时,第一个蹦进脑子的并非她凶狠的责备模样,而是她日复一日离开村子去做工的背影。她明明还可以有很多的路走,但这十多年里,她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靠自己的本事将我养大。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五两银子被偷的事情?那一次母亲生了好大的气,我觉得自己做错了,所以到处找差事想要赚回五两银子,你知不知道我将银子赚回来给她的时候,她做了什么?」 她捂住手臂,神情中多了些确幸:「她竟轻轻地抱了我一下。」 「从那时起我忽然明白,她并非真的没有温柔的一面,只是她太忙了,没有那个时间与精力来温柔相待。女子在外面营生,本就是一件很容易吃亏的事情,因为是女子,所以要越发的冷静果断,还得有脾气和手段。想来她总是在外面,回了家里也难改脾气,自然就那样了。但其实,她还是挺喜欢我的。」 周明隽冷笑了一下:「她泉下有知,你这个做女儿的非但无怨无悔,还绞尽脑汁的帮她编理由想苦衷得理解他,也该感动不已了。」 「我没有!」孟云娴忽然厉声反驳,一字一顿不知道是在说服周明隽还是说服她自己:「她就是这样的。」 她的表情十分严肃,好像这是一件不容亵渎的事情。 周明隽因为她的态度颇感意外,又很快明白过来她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次,他主动做小伏低的求和:「是是是,这一次是我说的不对。」作势张开手臂:「不然,周哥哥也抱抱你赔偿一下?」 她立马又笑起来,好像刚才那个据理力争神情严肃的人不是她似的。 周明隽转了话题,与她说了说自己最近做的事情,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从他口中说出来都变作了饭后闲谈,给她当个乐子,打散方才的沉重气氛。 v第50章[02.27] 听着听着,孟云娴觉得周明隽越来越厉害了。从前他在村子里时就是书读的最好,长得最好看,永远临危不乱有主意的小哥哥,现在想一想,还是屈才了,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要将这样好的儿子扔在那样的地方不闻不问。 见她听得认真,似乎没有再想生母的事情,午间休憩的时间也快到了,周明隽主动结束了闲谈,催促着她快些回教舍。 孟云娴应下,笑着与他道别,步子轻快的回了自己的教舍,就在她回到流辉苑时,闵祁追了上来。 「孟姑娘。」闵祁手里捧着油纸打包的点心:「五殿下说今日分了您的饭食,这是赔给您的。」 糕点是孟云娴喜欢的云片糕,她笑着接下,与闵祁道谢。 绿琪看着这份糕点,再看看自家小姐开心的模样,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位五殿下。 …… 周明隽一个下午都有点心不在焉,夜间回宫之后,闵祁来与他禀报调查的进展。 「殿下,之前属下曾经推测上一次袭击孟姑娘的人极有可能是一个女子,那一日宴请百官,随行的女眷与婢子虽然都名录在列,但她们中并非全都熟悉宫中地形,所以属下选择先从宫中的宫女开始排查。原本属下是想先从宫女的名册籍录里查一些蛛丝马迹,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周明隽:「什么?」 「收录宫女名册的文室中,属下发现有几册名录十分奇怪。工整非常,纸业都未曾泛黄,不似其他一笔一笔记载翻页而成的册子那般起毛角泛黄。而且这几册,是将近二十年前的册子。」 周明隽眸色一紧:「近二十年前的册子?」 「是,宫女名录都是由掌事官一一记录,上面有宫女的出身籍贯,附带文书证明,记录完毕后由宫女画押确认,册满便封存于文室,等同于民间奴仆买卖的卖身契,直至宫女年满出宫亦或是主子安排嫁娶时才取出。」 「近来是有几位到了年岁的姑姑自请出宫,所以掌事官翻出了这些册子为她们做文书证明,这才叫属下发现,同样是十几二十年前的册子,这些册子之所以格外崭新,是因为它们是后来补上的。原因是文室走水,虽然不严重,但依然损毁了一些册子,清查了许久,方才统一补录,装订了新册封存。」 周明隽的眼神慢慢的沉下来。 二十年前,吴国为求自保,将当时国中地位举足轻重的曲世女并着二十多个舞姬一起送来了大禹,之后就是强行封了曲氏为夫人。 此举有些荒唐,朝臣一直反对,直到不久之后,今上遇刺,淳王以命相救,身受重伤,命悬一线。有人上表怀疑刺客就是吴国送来的那些奸细,恳求圣上惩办所有吴国送来的人,没多久,宫中大火,竟将吴国送来的除曲夫人之外的人全部烧死。 那时候,母亲曲梵音来禹已经一年多,且已怀有身孕,在朝臣极力请求废除不祥妖姬的呼声越来越重之时,崇宣帝排除万难,将母亲送到了宫外为她建造的行宫,让她避开朝臣与后宫的攻击。 大火烧死吴国舞姬的时间,与闵祁发现的文室走水烧毁宫女名册的时间,几乎就是一前一后的事情。 「你是想说,有人冒名顶替,死里逃生?」 闵祁并不肯定。 宫女不是那么好冒充的。真的要冒充,从相貌,出身,籍贯,甚至是入宫的荐举人与领路人都是要盘问清楚的,除非有人为她们安排,否则很容易被发现。再者,烧死吴国那些人的大火的确莫名其妙,谁也不能保证是否全数歼灭。 所以他只是略有怀疑,回来禀报给周明隽。 周明隽自然也明白个中的道理。若当年那些跟随母亲来大禹的人真的是刺客,又真的死里逃生,在宫中隐姓埋名,那么他们一定知道当年的事情都有哪些人参与,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 荣安侯在曲夫人去世不久之后便加官进爵荣升得宠,云娴又是荣安侯的女儿,有人要对云娴动手……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再者……若猜测属实,那么身怀武功,熟悉宫中地形,这些就都对上了! 如果能证实这些人的存在,是不是就能真相大白? 「册子没有取来吗?」周明隽直接问道。 如今正值贵妃宫中婢女换选之际,周明隽以亲自为母妃挑选人选以示孝心为由,理由怎么都说得过去。要查宫女的出身与明细,自然是为了她们能更好的伺候贵妃,顺理成章。 闵祁皱眉:「属下查询宫中的宫女册子时,刚巧看到这一册想要拓印一份,可是管事的十分强硬的收回了册子,言辞间略有闪烁,属下这才觉得奇怪。如今殿下风头正盛,但凡是懂得做人的都会想尽办法讨好殿下,这个掌事的态度着实不大寻常。所以属下才怀疑,当年如果有人顺利逃脱,是否有人保驾护航作出安排,方能令她们顺利的改名换姓,重新做人。而今这管事的,恐怕也是有人提点,所以才态度谨慎,保管严密。」 周明隽沉吟片刻,道:「诺大的皇宫,每一日都有很多事情发生,你能想到这一点,着实不易。但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也可能真的只是凑巧,可以作为追查的方向,但不能确定那一日袭击云娴的,是当年跟随我母亲来大禹的人。这件事情我需要好好查证,有另外一件事情,你即刻去查。」 「殿下请吩咐。」 「你可还记得,当年在云县时,孟云娴的那个母亲郑氏?」 「属下记得。」 在云县多年,闵祁和父亲仅仅只是暗卫,但那个小山村的确隐蔽又安宁,五殿下又不喜有人随时跟着,所以他和父亲就在附近落居,一旦有意外,也能即刻赶到五殿下身边。闵祁知道孟云娴,也知道五殿下在那个山村的七年,只有孟姑娘相伴,她那个母亲,实在没有印象。 「我要尽快知道云娴这个母亲的来历。」 闵祁不解:「殿下,夫人的事情已经查到这个地步,线索冗杂繁琐,理应尽快理清,或许从那管事的下手也是个不错的法子。荣安侯似乎已经察觉殿下的动向,若我们不加紧时间,被荣安侯干扰……」 「我已经离开了七年有余,谁想遮掩什么,早就有足够的时间。眼下,查清楚郑氏的底细对我来说更加紧迫,去办就是。」 等到闵祁离开之后,周明隽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先前,他之所以不担心云娴的眼疾被人知晓,不过是因为若谁知道了她有隐疾便退避三舍,反倒是成全了他。 可是她生母带来的麻烦与眼疾是不一样的。 v第51章[03.03] 他太了解她的性子,有时候执拗的让人生气,须得想个法子将这些对她不利的言论压下去才是。否则她这样努力挣来这一切,结果却被莫须有的污蔑给抹杀,对她也太不公平了。 …… 孟云娴忽然发现自己的饭食好像被严格的管起来了。 晚饭也不在小饭厅吃了,而是和阿茵阿远他们去母亲房里一起吃。 饭食都是按照个人的量分开的,孟云娴的格外不一样。阿茵瞅着她面前的菜,笑道:「二姐喜欢吃鱼吗?」 不等孟云娴回答,田氏已经镇定的代答:「如今正值季节交替,你们冬日里借着暖身为由胡吃海塞的,我也不说什么,马上过春入夏,重新裁衣,你们一个个吃的圆滚滚的,不是体态全失么。尤其是阿茵,下巴都变成两个了!所以从今日起,你们的饭食由我把控,多吃一个,仔细吃板子!」 阿茵惊恐的放下筷子去照镜子,阿远好奇的凑上去看,结果在看到阿茵挤出来的双下巴时,一边笑一边学着她挤。 孟云娴没有被田氏的恐吓吓到,反倒被弟弟妹妹的模样逗乐了,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她们耍宝,轻笑出声。 往日在外面吃饭的时候,虽然都是一家人,可是她只顾着赶紧吃完了回房,其他人也都十分有规矩仪态。 如今大不一样了。 田氏的目光在孟云娴的身上。看着她眼中的笑意,田氏只觉得心头像是一万根针扎着似的,疼痛星星点点,慢慢连成一片。 待到孟云娴收回目光时,田氏飞快收拾情绪,又恢复成方才的严肃模样。 趁着两个小的还在闹,田氏低声对孟云娴道:「至于你的饭食,都是对你的眼睛好的,不要馋嘴,如今喝着药,稍后还有常太医为你看诊针灸,切记忌嘴。」 孟云娴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嫡母准备的菜……是对眼睛好的吗?」 田氏按下心中涌动的情绪,强行平定道:「往年你不曾注意过吧?今后可不能这样了。」 孟云娴晃了一下神,心中冒出一个声音。 往年吗? 自从和周哥哥认识之后,只要母亲不在家,周哥哥的外祖父就会邀她一起吃饭。她什么都不想,蹦蹦跳跳的就去了。今日,周哥哥只是看了一眼她的饭食就问她眼睛好不好,所以……周哥哥很清楚哪些食物对眼睛好? 可叹她从前缺了个心眼,再好的记性也记不住从前吃了多少周家的饭,只记得当时周哥哥家的菜色十分丰富,凭着新鲜的缘故,她也能吃的很开心,很长见识。 正出神间,下人来报,说侯爷传了话回来,此刻正在淳王府与淳王下棋,要晚一些回来。 田氏听得莫名其妙。 近来不是很忙吗?怎么还有闲工夫跟淳王下棋? 用完晚饭,阿茵和阿远在婢子嬷嬷的带领下各自回房。孟云娴也终于能放心大胆的沐浴睡觉了。 原来绿琪说的真的没错,早早地坦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有些事情之所以止步不前,都是夭折在了自己想象出来的恐惧里。不大胆的往前探一步,怎么都不会知道前方是怎样的海阔天空! 她的心情好了,沐浴也格外的享受。 不料刚刚光溜溜的滑进去,田氏就来了。 孟云娴吓了一跳,缩在澡盆里:「嫡、嫡母?你、你怎么来了……」 田氏的理由很充足:「这段日子你患了风热,折腾了许久,想来也是自己不知道冷热。这沐浴之时尤其容易着凉,我不放心,就来瞧瞧你。」 「瞧?瞧我?」孟云娴圆睁着眼睛和绿琪对视一眼。 绿琪赶紧道:「夫人,这浴桶周围都是水渍,脏了您的裙衫,又或者是滑着了,小姐和奴婢都担待不起,您快些回去歇着吧。」 田氏已经挽起了衣袖:「无妨,我来帮你。」 「帮我!?」孟云娴险些惊声尖叫出来。 田氏点头:「嗯,我帮你擦擦背。」说着,已经捞起澡巾要开刷了。 「等等等等……」孟云娴缩在里面,面色涨红:「怎么能让嫡母帮我沐浴呢。我……我身上干净的很,每日都沐浴,不用擦的!」 田氏被她害羞的样子给逗笑了,目光往水里落时,看到了她干净的身子。 忽然,田氏笑容一滞。 当初抱着那婴孩时,她不愿相信云嫦就这样走了,也是亲手为她擦干净身上的血污。 那婴孩的腰际,好似有一块暗色的胎记…… 明明已经入春,可是到了夜里还是难免寒凉。 v第52章[03.03] 淳王的身体每况愈下,太医早已经嘱咐过要多多休息,可是这一次竟然与素无什么来往的荣安侯下了半宿的棋。几乎是淳王熬到什么时候,昇阳就跟着熬到了什么,荣安侯刚离开,昇阳立刻叫人将煲好的汤水盛起来去了淳王那处。 下棋的位置在偏厅,此刻人去棋散,淳王坐在棋盘一侧,看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父亲今夜下棋到这么晚已经有违医嘱,此刻还不准备歇着吗?」昇阳亲自伸手去将淳王面前的棋盘端走,准备用来放汤水。 淳王忽然伸手按住昇阳的手:「不急,且放在这里吧。」 昇阳看了一眼棋盘,黑子满盘皆输。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歇着。」淳王低笑着说:「是不是又与昇平闹了别扭,正在赌气?」 昇阳平静的笑了一下:「自来只有姐姐与我生气,我哪里敢与姐姐闹别扭。」 淳王的笑容顿了一下,缓缓道:「日前皇上曾提过,扈王薨,尚留一幺子。或许……」 「扈王是戴罪之身,皇上不过是看在兄弟情面与他当年一时之差的糊涂才留了他的性命,以迁居西南封地为名,画地为牢异地处刑为实。扈王薨,其后依然是罪臣之后,此生此世都该留在那清苦之地,继续恕罪。」昇阳直言不讳的打断淳王的话,有些冷然:「父亲若真的想要过继一个子嗣,京城中何愁寻不到合适的人选?扈王之子不算上选。」 淳王沉声笑起来:「是不是上选,又哪里是我们能做主的呢。你不是最懂天家的意思吗?总归是天家在为王府的将来考虑。待到本王百年之后,你们姐妹二人连个撑腰的娘家人都没有,岂不是会被人笑话。」 「昇阳不需要什么撑腰的娘家人,父亲的身体坚朗,也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她神色一凛,显然没有被淳王刻意挑起的话题给岔开思路,尖锐的问道:「父亲向来喜欢钻研棋艺,京中少有敌手,即便荣安侯才高八斗,也从未听说对棋艺有什么研究,难道父亲是因为在想着王府子嗣过继之事,才会输给荣安侯?」 淳王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手落在棋盘边,指尖轻轻地点着。 昇阳沉下气,直言道:「荣安侯并非清闲好逸之人,此次前来可是与父亲说了什么?」 淳王并不是很想继续说下去:「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 昇阳执拗道:「父亲也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如今膝下只有我与姐姐二人,父亲有话不与我们说还要与谁说?荣安侯自极力主张五殿下回朝之后,便舆论缠身质疑不断,昇阳只记得父亲曾说过,王府的安宁与荣华来之不易,切记爱惜羽毛不沾惹是非,若父亲真的只是与荣安侯随意说几句话,何来这样的沉痛之色?」 「你闭嘴!」淳王忽然大怒,手劲一扫,将棋盘棋子全都扫落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动。 「父亲——」昇平刚好也带着糕点过来,听到响动飞快的冲了进来,在看到昇阳时,脸色一冷:「你怎么在这里?」 昇平赶紧让下人收拾了这里,和声道:「父亲,夜色已经深了,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吗?昇阳自来就是这样,若她口无遮拦,我稍后就罚他,您千万别动怒伤了身子。」 淳王方才只是情绪激动,此刻已经按捺下来,他无力的摆摆手:「不早了,你们去歇着吧。」说完,看也不看她们二人,径直离开。 待到淳王走后,昇平冷着脸走到昇阳面前,一字一顿:「若是再让我看到你这样冲撞父亲,我就要你好看!」 很快,偏厅只剩下昇阳一人。贴身的婢女温声道:「县主,您别放在心上,王爷就是累了,所以才躁了些。」 昇阳笑了一下,语气平淡:「什么时候开始,我都需要你来安慰了。你去吩咐一声,今夜父亲歇的晚,明日一早叫太医来瞧一瞧,再熬些补元气的汤。」 「是。」 就在昇阳准备离开的时候,淳王的近身侍从又回来了:「县主,淳王请您过去一趟。」 …… 昇阳来到了淳王的卧房,房内冷清又暗沉。 自从王妃因生昇平时难产而亡,淳王便再无续弦,只有侍妾,就是昇阳的母亲。可是没多久,昇阳的母亲也去世了。 淳王自从救下皇上,旧伤一直未愈,所以在昇阳的生母去世之后,王府再无任何新人。两位县主与世子三人一起被送到了宫里,受宫中嬷嬷教养,与公主一同享帝后与娘娘们的恩宠。 在京城中,之所以人人都觉得昇阳厉害,是因为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小小的王府婢女,出身不明,身份卑贱,她却可以凭着一己之力,与自己的嫡长姐平起平坐,甚至同享县主的封号,风头更胜于嫡长女昇平。这样的努力,不是一般的眼界与手段能做到的。 方才那一通毫无预兆的脾气,果然让淳王露出疲态,此刻见到昇阳来了,他无力一笑:「方才吓到你了。」 昇阳平静道:「父亲有此一举,不过是再次证实了父亲的确藏着心事未曾言明,而这心事可大可小。如今王府只有我与姐姐。而姐姐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如今也在筹备此事,并不适合被其他事情打扰,父亲有什么,大可与昇阳说。」 淳王慢慢看向她:「你自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有什么路要走。决绝果断,雷厉风行。像极了你的生母。」 忽然提到生母,昇阳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好好地,父亲怎么说这些?」 淳王笑了一下:「比起昇平的争强好胜,你更有主意。若是今日不与你说清楚,你心里怀揣着疑虑,也一定会去查清楚荣安侯忽然登门到底有没有什么目的。与其让你无头苍蝇似的浪费时间,不如我此刻告诉你。」 昇阳心下了然。荣安侯果然是有目的而来。 淳王撑着身子站起来,步子缓慢的走到博古架边,自最上层取下一只锦盒,「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不懂,为何你母亲会突然暴毙,留下你一人独木难支。」 淳王坐下,将盒子放在手边的矮桌上,示意昇阳走近。 昇阳上前接过盒子,慢慢的打开。 里面是一块皮纸,上面刻画着一个特别的花纹。 v第53章[03.03] 「你母亲永远不能做王府的主母,更没有资格上玉碟,想要让你名正言顺好好地活着,她只能去死,让你过继易母。」 …… 自从田氏有孕的消息在府中传开后,韩氏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将郑氏的孽种打压打压。原本借着当年的事情,是一个最好的理由,可是不知道儿媳到底是怎么想的,非但不防备这个这个小孽畜,竟然还像是宝贝疙瘩一样带在身边,也不怕这个小孽畜起了歹心伤到自己。其实不止是韩氏,就连之前对孟云娴议论纷纷的家奴,都不理解主母这番作为到底是为什么。 她真的这样信任二小姐? 真的完全不在乎二小姐是那个郑姨娘的女儿吗? 「如今夫人正是稳定胎相的关键时刻,竟还不肯放下二小姐记名的事情,禁火节之后,便要立刻宴请耆老当堂作证。等到这之后,府里恐怕更加无人敢拿她的身份说事儿了。」瞿氏叠着衣裳,看着自己粗粝的手,苦笑了一下:「咱们娘俩将这一屋子的主子当佛陀似的供了小半辈子,到头来竟然什么都没捞到。现在想来,为娘早该有自知之明,侯爷那样光风霁月的男子,又怎会瞧得上我们这种出身的。」 楚绫坐在一边刺绣,眼神冷冷的:「可是当年,不是韩老夫人亲口许诺,母亲来了侯府后,先将我记名到主母名下,再纳母亲为妾吗?」 瞿氏嗤笑一声:「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韩氏就是个没用的婆子,她一个寡母带大两个儿子,除了一口饭食,她对侯爷的仕途没有一丝帮助。别说是鲁国公府的嫡女,就是人家打发一个婆子来,她都要热脸相迎。谁让侯爷有这样厉害的岳家呢。主母看似对我们母女亲热,可从来没有当做过一家人。是咱们自己妄想了。」 楚绫慢慢的收起针线,和瞿氏交代了一声,往厨房去了。 厨房正在熬制送给老夫人们的汤水,另一边则是要送到主母院子的安胎药。 下人们见到楚绫,虽然没有了以往的恭敬,但对她抱有同情之心,便没有改变什么态度。 炉子边上的灶台摆放着要盛汤水的盅子,楚绫冷笑了一下,从腰带里摸出一个小药包来。 你们婆媳二人不是自诩关系融洽各自相安吗?那如今也一起吃一吃苦头吧。 她的动作极其自然,一丝慌张都没有,结果就在她要下手的时候,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取走她的药包,顺手捏碎。 宋嬷嬷笑看着她:「楚姑娘看起来挺忙的,要不要老奴帮帮忙?」 「宋嬷嬷,你干什么?」楚绫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宋嬷嬷抓了个正着,可是她不是孟云娴院子里伺候的人吗?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宋嬷嬷对着楚绫一笑:「老奴如今是个不得主子任用的奴才,每日在府里混一碗饭吃罢了。哪里有楚姑娘的风光。」 这话里讽刺意味十足,楚绫心有余悸的看着宋嬷嬷碾碎的药包:「我……我刚才只是……」 宋嬷嬷眉眼一挑:「楚姑娘,若是老奴真的想拆穿你,方才你就被拿下了。」 楚绫背后生了一层冷汗,人也终于冷静下来:「你想要挟我?你要什么?」 宋嬷嬷摇摇头:「楚小姐在府里多年,下人无一不夸赞你的。可到头来,竟然被一个冒名顶替的丫头给抢了所有的风光。老奴都为您可惜。」 楚绫抓到了里面的关键:「冒名顶替?你什么意思?」 宋嬷嬷神色一正:「楚姑娘,老奴一直在二小姐的院子伺候,不久之前,竟然得知一件天大的秘密,如今楚姑娘被小人欺压,应当用一件大事来扫除之前的阴霾,重新在侯府得到一席之地。不知道楚姑娘愿不愿意出力,为侯府除害?」 楚绫的心跳加速:「除害?」 …… 白蔓芙马上成亲的事情很快在流辉苑里面穿开,时间就在五月。 上学路上,阿茵悄悄地扯孟云娴的袖子:「二姐姐,白姐姐大婚,你想送个什么呀?」 原本白家有喜,早就给荣安侯府递了帖子,是一定会去的。但是按照大禹的规矩,女子出嫁之前,女方会宴请京中的女眷办一个小宴,所以这个小宴是白蔓芙亲自给她们送的帖子,孟云娴和阿茵都有份。 孟云娴还有点感慨。 刚刚回府的时候,她还绞尽脑汁的想结识些可以走礼的手帕交,充充门面也好,不至于太难看。转眼间,她也有了出挑的师姐亲自给她送帖子,写着她的名字。再想到从前的那点小想法时,多少有些无知可笑。 「芙姐姐喜好读书,想来即便嫁了人,这个爱好也去不掉,若她要忙于操持家务,那能闲暇读书的时间,一定都是在平日可以休息的时候,或许可以给芙姐姐送一盏遮影纱做的屏风。」孟云娴说着说着,想到之前的趣事,嘿嘿一笑:「不过不能要刺绣的。」 「啊?」阿茵不太明白里面的典故,只道:「遮影纱的屏风的确是不错,可是到底是贺大婚之喜,遮影纱多为素色,是不是不大喜庆呀,咱们就不能送点热热闹闹的礼吗?」 孟云娴中肯的点点头:「你说得对,咱们得好好想想。」 到了流辉苑,白蔓芙早已被众人围着道喜。成亲之后,她在族学也该结业了,小姑娘们坐在一起,免不得有些羞人的调侃,饶是白蔓芙这样正经的人,也被说的脸热。 不知谁忽然将袁雅给扯了进来,笑道:「咱们流辉苑的风水极好,结业出嫁的姑娘都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就说袁姐姐的夫君,对她也是疼爱得紧呢!」 袁雅正陪着袁蓉用饭,闻言愣了一下,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红着脸笑了一下。 一旁的顾佩儿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一直以来都被袁雅保护的袁蓉忽然笑着开口:「是呀,姐夫的确疼爱长姐,我的身子不利索,姐夫知道长姐每日都要来看我,唯恐她府里族学两头操心,亲自为她挑选趁手的下人帮忙,就怕她累坏了身子。」 众人立马连着袁雅一并艳羡,因为袁蓉这一开口,姐妹二人也被拉过来一起说话,谁都没有理顾佩儿。顾佩儿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排挤了,气呼呼的出去吃饭了。 阿茵看到顾佩儿走远了,幸灾乐祸的笑了一下,孟云娴抽她一眼:「你笑什么?」 v第54章[03.03] 阿茵眨眨眼:「二姐姐还不知道吧,你觉得为何有人忽然提起袁雅姐姐的夫君?」 孟云娴不解:「这里头还有什么缘由?」 阿茵撇嘴一笑:「那顾佩儿着实过分,只因着袁雅姐姐摆足了护庶妹的架势,她竟在袁雅姐姐携夫君回府的时候对着袁雅姐姐的夫君献媚。」 孟云娴一惊:「谁告诉你的?」 「早间袁蓉来得早,一个人在偷偷抹眼泪,白姐姐最近人逢喜事,见不得旁人掉眼泪,便问了一句,袁蓉才说的。白姐姐也瞧不上那个顾佩儿,方才这番谈话,大抵也是有意要怼一怼顾佩儿的意思。还有哦——」她凑近了些:「我不服气,把先时我与顾佩儿拌嘴,结果连累二姐姐你受罚的事情一起告诉白姐姐了。听闻白姐姐连小宴的请帖都没发给她呢!」 孟云娴看了一眼被众星拱月的白蔓芙,谨慎的点了一下阿茵的婢子:「闲人是非,离得越远越好,白姐姐现在要办大喜事,平白说这些给她听做什么。」 阿茵吐吐舌头:「我以后不说就是了。」心中却忍不住想——还好二姐姐是这样的二姐姐,若是像足了顾佩儿那样的,当真家无宁日了。 孟云娴想了一下,神态认真的对阿茵说:「从前我听你在族学里动辄打听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本没有多想,还有些羡慕你认识那么多的人,有许多好友;换做是我,也乐得听一听趣闻。可现在看来,你不止是好奇这些,遇上机会还掺和一脚,这样就不对了。」 阿茵皱皱眉头:「上次我是因为二姐姐你被那顾佩儿有心利用了,我是在帮你!」她何时就是一个好勇斗狠喜欢凑热闹的人了?亏她还时时嘱咐阿远也要像她一样护着她,没想到了人家眼里,是自己多管闲事! 看到她有点不高兴,孟云娴静下心同她讲道理:「一来,若真的事情摊在我的头上,应当我自己解决,若我实在解决不来,定然会求救;二来,你不期然的掺和一下,很有可能从一个人的麻烦变成两个人的麻烦,最终弄巧成拙。我并不是指责你做得不对,只是……」 「我知道了!我再也不多管闲事了!」阿茵的小脾气忽然上来,打断孟云娴的话,扭过头不理她了。 不识好人心! 孟云娴被她这一动静弄得愣住了。 这好像是她回府到现在,阿茵第一次跟她发脾气。她本想解释,但是休息的时间已经到了。 阿茵的脾气一上来还不小,一直到下学都没说话。孟云娴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问题,都不晓得该怎么哄,就这样尴尬的坐着回了府里。阿茵怀揣着委屈,一下车就往母亲院子跑,看到田氏时,她小鸟儿似的扑过去,小声的说了今日的事情。 孟云娴猜到她过来了,紧跟着过来,结果还没进门,就看到阿茵半跪在田氏的榻前,委屈巴巴的撒娇。田氏听完前因后果,非但不生气苦恼,还十分的开心。 「母亲觉得我做错了吗?」阿茵执着的追问。 田氏摇头:「没有,阿茵没有做错,同为侯府血脉,理应同气连枝,怎可任由外人算计。」 「那二姐姐做错了吗?」 田氏:「二姐姐……也没有做错。」 阿茵不高兴了:「哪有都对的。」 田氏摊手:「你们本来就都对呀。」 阿茵的思绪一下子被带偏,开始跟田氏争辩凡事总是对错先后,没有都对都错的说法,田氏不遑多让,与她辩了起来,最后演变成母女二人嬉笑打闹,若非阿茵顾忌母亲怀有身孕,还能更闹腾。 「二小姐……咱们要进去吗?」 绿琪小声的问。 孟云娴瞬间回神,轻手轻脚的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她觉得眼睛发涩,伸手揉了揉。真是怪了,为什么最近总是频频的想起母亲郑氏呢? …… 另一边,闵祁告诉周明隽,昇阳县主想要见他一面。 彼时,周明隽已经在藏书阁里面呆了许久,不知道在翻找些什么。藏书阁的外侧设有茶座,供临时翻看小座用,昇阳进来后,他便引她在这处坐下说话。 昇阳的脸色不太好,她将手里的一只锦盒拿出来放在桌上,单刀直入:「昇阳今日来找五殿下,是想问一问五殿下最近正在查的事情。」 这个话问的过于直白,不似她以往说话藏一半露一半,打太极似的风格。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既然我这么问了,你就该知道我不是在套你的话。」今日的昇阳,凌厉的不太寻常。 周明隽换了个坐姿,神情淡淡的:「莫不是淳王府收到了风声,今日要来作解释?」 昇阳慢慢摇头:「看来五殿下的确是在查自己的生母曲夫人之死。不过昇阳今日来,并非是要辩解什么,而是想告诉五殿下一个真相。」 周明隽挑眉一笑:「哦?真相?」 昇阳深吸一口气,镇定道:「当年曲氏夫人来禹之时,随行之人里的确有一批舞姬,她们也的确懂得一招半式,她们入宫不久,今上偶然遇袭,朝臣便将所有的矛头指向吴国来的这些人,就连曲夫人也被诬陷在内。宫中氤氲谲诈,你不会比我知道的少,曲夫人一舞惊鸿,令今上痴迷不已,就注定了有人要针对她。」 周明隽冷着脸,并没有要发话的意思,就这样静静的听着。 昇阳第一次没有了往日的镇定与风采,情绪有些急躁:「是、是我父亲救了她们。」 周明隽眼皮微抬,似乎是对昇阳这样急躁的坦白感到惊讶。 v第55章[03.03] 「她们收到消息,知道自己要被处决,知道皇上要保也只会保曲夫人。所以想尽各种办法为自己求生。这不是很能理解的事情吗?谁知道自己要死了,不会给自己寻找生路?所、所以我父亲一时不忍,救了她们,仅此而已。」 昇阳这话很没有逻辑。淳王身为亲王,没有道理冒着这么大的险救敌国的舞姬。且不止一人。 纵然听出她有意隐瞒了一部分,周明隽还是不点破,只问自己想知道的:「这些人,还有谁留在宫里?」 昇阳很肯定:「没有。当年名册造假时,也为她们造假了年纪,都是按照即将放出宫的年龄写的,她们都出宫过普通的生活了。我父亲只是为她们打点一切,做好安排,仅此而已。」 说着,她将面前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张皮纸一样的东西。 昇阳的手有些发抖:「不过……那些舞姬里,只有一人没有走远,她留在了淳王府……生下了我。」 周明隽怔了一下。 他没想到昇阳会说这个。 昇阳并不敢看那东西:「这是我母亲……身上揭下来。她入王府后,未免给父亲带来麻烦,便将身上的纹样活生生的撕下来。我今日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骗你,所以……能不能请求你不要再追查这件事情。我知道你在查曲夫人的死因,可是她是死于宫中权势斗争,与这批离开的舞姬没有任何关系,也与皇上没有关系!」 昇阳的眼眶开始泛红盈泪,语气也激动起来:「周明隽,我不仅仅是在维护淳王府,也是在提醒你!一旦你揭露了出当年是我父亲救了这些舞姬,等同于告诉所有人,你在怀疑自己母亲的死因,你在怀疑怀疑皇上!这件事情的结果,并不只有淳王府落难,连你今日所得的一切都会失去!那样,你可能再也护不住你心爱的孟云娴了!所以……请求你,不要再做这种事情。」 她用了请求二字。 昇阳敏锐的察觉到周明隽的眼神动容,立马又道:「我母亲的死,换回我平步青云的机会,因为她想要我好,不愿拖累我。那你就没想过,曲夫人当年或许也是这样为你着想的吗?如今我知道真相,便更要护住淳王府,护住父亲、昇平、还有我自己。你呢?你真的要孤注一掷,不惜冒着毁了曲夫人拼死为你留生路的用心,也要追查这毫无益处的真相吗!」 周明隽眼神深沉,伸手拿过那盒子,看着里面的人皮。 昇阳压下情绪,站起身:「所以,我今日只是想来告诉你,你自以为查到千条万绪,不过是在庸人自扰。既然回来了,就做好你的五殿下,挣一份前程,方才不负曲夫人十月怀胎,生你一场的辛劳。」 昇阳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那个盒子。她留下这个,似主动将淳王府的一个把柄放在他手上以示自己的诚意,更似一个忠告,告诉他即便拿着这个将事情接发,自己的意图也会暴露,一损俱损,所以她并不怕这个东西留在他手里。 若真要问周明隽信不信昇阳的话,那也是一半信,一半不信。 昇阳其人,功利心太重。平步青云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可是一步一步走来,当中的算计与争夺只有她一人知道。瞧她今日的模样,惊惶之中情绪不稳,与平日里的样子相差太远,倒像是刚刚知晓自己生母的身世。 若她真的是刚刚才知道母亲的身份,第一反应就是拿着证据来阻止他继续查下去,不惜将所有的事情摊开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她的确比他想象的更加爱惜羽毛,她清楚自己有如今的地位靠的是什么,便也会维护什么。 但若她早就知道,只是得知了他在查这些,才主动上门说这些,背地里又有什么别的安排,那她的演技也着实太好了。 事实上,周明隽并非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人阻止他继续查下去。 吴国送来的人,未必有昇阳所说的那么无辜。 当时两国还未开始交战,可是吴国因为野心勃勃,早已经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向大禹献上能工巧匠曲氏族人与珠宝美姬,是一个求和与投靠的意思。可是人刚入宫就发生了行刺事件,淳王护驾身受重伤。 周明隽能做出的猜测,大概是那时候两国尚且没有到撕破脸正面交战的时候,所以,因为刺杀的事情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也好,因为皇帝本就对这些人有戒心不愿养虎为患也好,她们都是留不得的。 那时候,皇帝已经看上了母亲曲氏,且强行占有,便将除了母亲之外的其他人全部暗中诛杀,面上还要做出是意外的样子来。 而这个时候,淳王出面救下了当中的几人,还帮她们顺利的逃出了宫外,其中一人去而复返,留在淳王府做了淳王的妾侍,生下昇阳。 这之后,母亲受千夫所指,被皇帝送到了宫外的一处别院行宫,让母亲成了一个皇家外室,在那里生下了他。 没多久,吴国覆灭,皇帝收拾完战后残局,平定人心稳坐龙椅之后,终于要以母亲曲氏孕育龙嗣有功为由,亲自将她接回宫中进行册封。 然而,母亲并没有等到这一日。 行宫大火之时,尚且年幼的他被嬷嬷强行锁在了密室之中,也将他追寻了多年的真相隔离在那道石门之外。 之后,母亲死了,荣安侯成为了护驾有功的重臣,他懵懵懂懂,穿着不合身的孝服,守着冷清无人的灵堂,只有一个姑姑陪着他。 行宫因为大火残破不堪,也并未有人来修葺,皇帝一直没有将他接回宫中,只有按时派送到行宫的宫人伺候他。再懂事一些的时候,他才得知,宫中的奴才都将派遣行宫当差当做了苦差事,没有油水又冷清孤寂,谁倒霉谁才去。在他们的恶言恶语之中,他渐渐地知道了一些从前不知道的事情,也在心中埋下了一个疑惑。 直到他四岁那年,行宫被彻底的拆除,他依然没能回到宫中,而是在李老头与闵氏夫子的陪伴下,从行宫搬到了京郊,没两年又从京郊搬到了远一些的县城,十岁那年,早已经在颠簸中麻木的他,住进了一个偏远安宁的小村子里,这一次再没有离开过。 昇阳说的不错,母亲可能仅仅只是死于宫中的权谋争斗。她是吴国的重臣之女,又肩负曲氏一脉巧夺天工的手艺,若有作为,将会成为很多人的威胁。 可是,也许还有别的可能。 为何处境最为艰难的时候,皇帝次次都保住了她,等到时过境迁,他已经有了足够的理由与能力接回她时,却没有保住? 是不是因为到了那个时候,母亲也如当初那些舞姬一样,让皇帝生出了戒心?他是皇子,所以一定要保,但母亲却不能再留了…… 当年的事情,荣安侯定有参与。他已经知道离京那一年是荣安侯多番周旋从中安排,让皇帝将他送走,或者说是藏起来。多年之后,又是荣安侯极力主张,要将他迎回宫中。 凑巧的是,云娴竟然是他的庶出女儿。京城之人都说荣安侯是如何的光风霁月人品高洁,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个被他遗弃在外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姑娘,若不是遇上了他,会成为什么模样? 这样的人,不配为人父,他又如何能信? 昇阳的确很会抓人心。 v第56章[03.03] 对他而言。母亲死的真相是要知道的,可是云娴,也一样要护着。 一旦他今日的行径被皇帝察觉,曲解恶化,或许他再难有能力护着她,同样,母亲死的真相也无法知道。 母亲已经死了,她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阿茵是个不跟自家人记仇的孩子,前一日还在为小争执不高兴,第二日就能欢欢喜喜的勾着孟云娴的胳膊一起上学,坦然的道歉了。 「二姐姐,对不住,昨日我不该与你那样置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保证,以后一定不胡来,若要做什么也一定让你晓得!」她举起几根小指头作出发誓的样子,可爱的惹人发笑,孟云娴即刻表示并不在意,她说话也有不妥当的地方。姐妹二人就这样和好了。 孟云芝缩在一边,面色复杂的看着二人,从前几人坐在一起,她还会嗤之以鼻似是想引起谁的注意似的,可自从孟云娴记名礼定下来之后,她便沉默了很多。 「二姐姐,贺礼的事情你想到没有?」 孟云娴:「还没有。」 阿茵眼珠子一转:「我倒是有个想法,白姐姐这次是与卫国公府的嫡子定亲,卫家的嫡子卫绍尧在边境平乱,屡立战功,是个年轻有为的少年战将,与白姐姐一文一武十分般配,是不是可以从这里入手来送个般配的礼?」 孟云娴一笑:「是个好主意,容我想一想,或许可以想个大礼,你我合在一起送,也是个心意。」 阿茵爽快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等到了流辉苑,孟云娴又听到教舍里有人在议论那一日定制了什么样的新衣裳,新首饰,说得最多的还是那一日要送的礼,有意思的是,这你来我往的闲聊里全是探问,好似得先弄清楚对方要送什么,这颗心才能安定下来。 她心中一动,准备去请教一下自己的军师,便在午间休息时,熟门熟路的前往圣德堂寻找周明隽。 闵祁将她带到了藏书阁。 自从之前昇阳县主来了之后,闵祁就发现五殿下的情绪格外的低沉,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他没敢让贵妃的人知道,唯恐那边发现什么,只能自己干着急。 看到孟云娴主动找来,闵祁觉得或许五殿下有救了。 「周哥哥,你在这里干什么呀,你怎么又不吃饭呀!」孟云娴拖了鞋子,提着裙子往藏书阁里走,绿琪忙不迭的跟在后面。 孟云娴冲进来的时候,周明隽第一次有些措手不及,没来得及将面前的人皮收起来。 「你是不是躲起来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孟云娴的目光落在他面前的桌上,看到了锦盒以及里面带着图案的人皮。 「这是……」 周明隽立马要收起来,孟云娴却眼疾手快的抓起来,表情慢慢的凝固,伸手拿出了里面的人皮,但并不知道这是人皮。 「周哥哥,这个是哪里来的?」她低声发问。 周明隽伸手夺了过来,眼神有点乱,「没什么,这只是我随意找的一个图腾,准备用来雕刻装饰。」 「图、图腾?它有什么寓意吗?」 周明隽:「没什么意思,你来找我干什么?」说着,他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带她出去用饭。 「我见过这个图案。」孟云娴小声嘀咕了一句。 周明隽的动作猛的一僵,脑子里似乎划过了什么念头,一闪而逝。他起身一把握住孟云娴的手腕,语气有些着急:「你见过?什么时候?」 孟云娴被她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什么时候见到的!」周明隽近乎呵斥的催她回答。 孟云娴一万个不解:「这个东西怎么了嘛?我、我娘身上……我在我娘身上看到过这样的图案……」 周明隽如遭雷击,整个人呆愣了一瞬。 孟云娴的生母,就是荣安侯的侍妾……刺客……舞姬……王府……侯府…… 周明隽甩开孟云娴的手,快步离开了藏书阁。 「周哥哥!周哥哥!」孟云娴怎么喊都没喊住他,完全闹不懂情况,回头看了绿琪一眼,吓了一跳:「你又怎么了?」 绿琪的脸色煞白,提着食盒的手紧紧捏着提篮,冷汗滑腻,像是收到了惊吓似的。 「没、没什么……小姐,奴婢有件事情一直没敢跟您提。」 「什么?」 「奴婢的姑姑病了好几日了,奴婢自小养在宫里,就是跟着姑姑长大的,奴婢可不可以回去探望一番。」 孟云娴一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只管去好了,我无妨的。」 v第57章[03.03] 「……是。」 周明隽今日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以至于孟云娴并没有察觉出绿琪有什么不对劲,且这个图形,再一次让她想到了生母郑氏。 她忍不住摇摇头,仿佛是要扫清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但又很疑惑,她最近好像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想到生母。莫不是到了此刻,她才终于从母亲离世的事实里缓过神来,开始思念母亲了吗? 周明隽的第一反应是,昇阳在骗他。 若之前的确是伪装成舞姬的刺客先对皇帝下了手才被暗中诛杀,那么淳王将她们救出之后,她们岂会善罢甘休? 继而想到的就是宫宴之上对云娴下手的人。这个人是不是知道了云娴是郑氏的女儿,所以带着什么目的而来? 很多地方都说不通,甚至涌出了更多的谜团。 闵祁将查到的郑氏的情况禀告——郑氏是十九多年前出现在京城最大舞坊的舞姬,后认识一个叫做陈晟的男人,与他私定终生。陈晟曾经是荣安侯的同窗好友,也是颇有才名的一个人,却因为郑氏舞姬的身份,败坏了自己仕途的名声,不堪受辱,自焚于家中。郑氏以陈晟遗孀身份入侯府,在荣安侯成亲第二年,做了荣安侯的妾侍,之后便是被赶出侯府,在外头的村子里生下孟云娴。 周明隽飞快的分析着闵祁这些信息。吴国送人来禹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之后没多久,发生刺杀事件,继而行宫走水淳王救人,从时间上来看,对的上舞姬出逃之后改头换面的时间。所以这个所谓的京城舞姬身份,极有可能是郑氏出宫之后的新身份。 这些烟花之地本就三教九流汇聚,人的身份也是真真假假,她本也是以舞姬身份来到大禹,在这里掩藏身份最是合适不过。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奇怪了。 昇阳说过,她的母亲在离开皇宫之后,就留在了淳王府,做了淳王的侍妾,或许当初淳王愿意出手相救,是因为与这个女子有什么关系,但无论淳王与这个女人之间有什么,她了结自己给昇阳一个没有阻碍的前程,所作所为意图都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云娴的母亲又是为了什么? 先是与荣安侯的同窗搅在一起,接着又做了荣安侯的侍妾,若真是想本分的度过余生,何以会落到带着云娴一起被赶出府,住在那样的小山村的下场?且她对云娴冷淡的很,半点骨头亲情都瞧不出来。与昇阳母亲的行径全然不同。 还是说,郑氏原本也想要重新生活,却因为那位同窗之死里面,和荣安侯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才会以遗孀身份与荣安侯凑到一起,挤进了侯府。 如果将郑氏的种种行为都以报复来定论……或许有些地方能说的通。 那云娴又算什么? 只是这一场报复里的算计? 郑氏报复在了哪里? 这个报复是多年前就已经应验了,还是时候未到? 如今这个时候,他必须将那些人的踪迹都找到,哪怕只找到一个,也能知道的更多。且这个人若是存在,上次在宫中对云娴下手的人极有可能是她,须得确定下来,才能保证云娴再不会有什么危险。 周明隽整理了一下紊乱的思绪,先找到了昇阳。他要明确知道当年到底有几个人出逃,之后的身份是什么,他要知道的清清楚楚。 昇阳没想到他这么决绝:「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当初送她们出去本就是为了让她们自己重获新生,再无重蹈覆辙的可能,他们死里逃生过一次,哪里还会继续回来?」 「我不管这些。」周明隽神色严厉,「若是县主不能给我这个名单,或许我可以去找淳王问个清楚。」 昇阳立马警惕起来:「可以将补上的册子,和当初负责掌事的老太监给你招来。你不用去找我父亲,即便你找了他,他能给的也只有这些。周明隽,凡事适可而止,若你一定要鱼死网破,我也不会任由你拉淳王府下水。」 周明隽很快就拿到了册子,也见到了当初受淳王吩咐安排宫女的老太监。 可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老太监早就忘记了那些宫女的身材模样,连名字都是假的,且她们都是死里逃生,出了宫自然都逃得远远地,纵然有这册子,也恐难有用处。 周明隽想到那一日对孟云娴下手的人是有功夫的。 他问老太监可有身手好的老嬷嬷和宫女。可是老太监只负责宫女身份造册这一部分,进了宫到了各司各所,便是各人的造化,且在这皇宫大院里,即便真有身手好的,多半时候都是藏着,免得招惹什么麻烦。 周明隽思索再三,第二日等在侯府门口拦住孟云娴。 孟云娴对他急忙慌样儿感到很奇怪:「周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明隽单刀直入,「你的婢女呢,今日怎么没有来?」 孟云娴:「她姑姑病了,她便回宫探望了。」 「她姑姑是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周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明隽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慌乱无措的感觉,有些怀疑,一旦成型便无法磨灭,此刻他要是不能查出到底有没有一个谁都没察觉的人藏在宫中,还曾经对云娴动过手,他便一日难安。 既然知道绿琪,总能找到她的姑姑。 周明隽没说上两句就要走,末了又嘱咐道:「绿琪不在你身边,我不大放心,我派闵祁保护你。」 v第58章[03.03] 孟云娴一听就愣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你的护卫保护我呀?而且我每日上下学,府里和族学两点一线,也不曾去别的地方,嫡母又有孕在身,我自然时时刻刻要陪着她的,你现在忽然放一个人在我身边又算什么?周哥哥,你脸色不太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明隽在她一连串的解释和发问中总算清醒了些。 也对,他只凭着一个怀疑就开始安排一切,未免有些过了。 他镇定下来,温声道:「不管怎么样,你自己万事小心。没有婢女在身边,也不要自己随意乱跑,知道吗?」 孟云娴也是第一次看到周明隽这样六神无主。 他明明从来都是淡定又从容,好像什么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太像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还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拍拍胸脯作保证:「你放心吧周哥哥,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周明隽看着她的笑容,想到了之前的猜测。 郑氏如果真的要报复,那么她的目的是已经达到了,还是依旧在等待时机?她虽然已经死了,但会不会还有人躲在暗处,帮她实现那个报复? 从前他年幼无知,没有能力与机会保护母亲。可是如今,他一定要护住她,委屈也好伤害也罢,都不该让她来承受。 「我这几日会很忙,等我忙完了就来找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等我忙完了好好与我说,好不好?」 孟云娴歪着脑袋看他,弯唇一笑:「好呀。」 …… 目送周明隽离开,孟云娴转身往回就发现了等在门内的田氏。 「嫡母……」 田氏看着外面离开的马车,拧眉道:「是五殿下?」 「……是。」 田氏:「你与五殿下私交甚好,很谈得来吗?」 孟云娴:「许是因为我们都回京不久,所以相处更自在些。」 田氏见她不欲多说,也就不追问。她并非反对云娴和谁来往,可是……五殿下到底是曲夫人的孩子。她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当年的事情有异样,五殿下会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如果侯爷真的做过些什么,谁能保证五殿下此刻的接近是发自真心,没有别的目的? 对于周明隽的异常,孟云娴唯一的理解就是他应当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可是她相信他能办好,所以在此之前,她乖乖的等着他回来就好了。 此间,绿琪给她送了书信来,只道是姑姑病重,要带着她出宫休养。田氏并非不近人情之人,只是孟云娴身边不好没有人伺候。没想这个时候,楚绫主动站了出来。 她仿佛完全褪去了往日的态度,变得格外谦恭亲和,让田氏都意外了一回。 「一来,二小姐身边总要有伺候的人,侯府的千金小姐,哪能独来独往的进出?二来,绿琪姑娘照顾完了姑姑总会回来,我只是顶替一时。」 一直以来,有关于楚绫会被记名做侯府小姐的说法在下人间流传,田氏有心纠正这个说法,又怕做得太过让楚绫这孩子难做,没想到今日楚绫竟然主动提出这样的建议,可以说是十分贴心了。 这样一来,府里的孩子各自都在什么位置,一目了然。 孟云娴看出嫡母有这个意向,虽然她之前和楚绫有点不对付,但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握手言和,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至于针锋相对,也点头同意。 「那就委屈楚姑娘几天了。」 楚绫和气一笑:「二小姐言重了。」 …… 白府的小宴如期而至。这日一早,楚绫就殷勤的为孟云娴准备热水与新衣裳,她不愧是在府里做了多年丫头的,这种事情做的熟练无比,比绿琪还要精通。 如果不是自己亲身感受过,打死孟云娴都没办法将之前的楚绫冷漠挑衅的模样安放在此刻的楚绫身上。 简直是判若两人。 楚绫也绝口不提之前的事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孟云娴和阿茵合起来给白蔓芙打了一对儿纯金坠牌,上面刻着白蔓芙与她未来夫君的名字,又带上了许多祝福恭贺的词儿,以红绳系之,算作成亲礼。 两人抵达白府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宾客。原本田氏是想一起来的,可是韩氏说什么都不准。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田氏因为这个肚子,怎么都不能走这一趟了,遂让两个女儿转赠礼物,顺便与白府主母解释清楚,只说她病重,正在休养。 白夫人是个知书达理的人,白蔓芙更不会在意这些,收下了孟云娴姐妹二人的礼物,又问候了田氏一番,白蔓芙便亲自带着她们去花园。 刚一进花园,孟云娴猛然扫见两个眼熟的人。 是顾佩儿和袁蓉。 v第59章[03.03] 孟云娴想起来之前阿茵说过,白蔓芙是没有给顾佩儿发帖子的,她怎么还会来这里?白蔓芙注意到孟云娴的眼神,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侯夫人来不了也没什么关系,今日本就是各家女眷的小聚,你们来了就好,好比平城伯夫人,也是卧病在床许久,发给平城伯府的帖子是那位妾侍收下的,便遣了她的女儿来。」 白蔓芙只是简单的阐述,但是孟云娴听明白了。 袁蓉手里有白蔓芙为表心意发的请帖,但是顾佩儿用的是发给平城伯府的帖子。 小孙氏做了平城伯的妾,自然没资格代替主母来这里,可她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让伯爷允了那个没有亲缘的继女跟着袁蓉一起过来。 「不必理她,她们母子那点事儿谁都知道,你们只管吃吃喝喝。」白蔓芙显然是不待见那几位,将孟云娴带去了热闹的地方。 「真是怪了,往日里最能凑热闹的两位县主今日一个都没有来。白姐姐可是亲自给县主递过帖子的。」 「别说这个了,难道你们没有察觉,昇阳县主前几日都缺课没有来吗?」 「还有几次走的格外的早,脸色也不好。」 「你们没有听说吗?淳王府……好像正在烦恼过继的事情。」 「昇阳县主再离开,也做不了女户呀,淳王府岂不是成笑话了。」 「错了吧,我怎么听的是招婿入赘?」 …… 孟云娴和阿茵坐在一边吃点心,听着这些是是非非,忽然就有些头疼。 整个京城,果然处处都没有消停。 一点点的举动,都会变成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即便不知道真相,也能自以为聪明的抽丝剥茧,实则编的面目全非。 「阿茵,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 阿茵因为上次和孟云娴的小摩擦,经过自我反思,也觉得自己并非全对,乖乖的点头和孟云娴到别处走走。楚绫和阿茵的婢女顺势跟上。 白府的园子很大,布置的也很雅致。 两人散着步没走多远,碰上了袁蓉和袁雅。 袁蓉出门的时候坐的都是木轮椅,此刻袁雅正推着她逛园子,显然也不想袁蓉听那些是非。 孟云娴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顾佩儿虽然一直被排挤,但是锲而不舍的往热闹的地方扎堆,越挫越勇…… 「袁雅姐姐,那边人多更热闹,还有好吃的,怎么到这边来了。」袁雅在族学中的美誉早就溢出来了,出嫁之后还能这样对待自己庶出妹妹的,是独一个,仔细想一想,这也是平城伯夫人贾氏的福报。她也是京城中独一个正室临死要求被扶正的侍妾。 袁雅温柔一笑:「阿蓉在府里已经足够闹心,出来了还是适合到清静的地方呆着。你们可晓得白府有一处微观山亭,和宫中的假山亭十分的相思,站在上头几乎能瞧见整个白府,里面还有一个了望镜,听闻是白妹妹的夫君行军作战时会用到的,赠予她做了个小玩意儿,她便放在了微观山亭里。」 或许是因为袁雅的精心照顾,如今的袁蓉气色好了不少,话也跟着变多了,「长姐,走了一圈我有点饿了,我们去前边吧。」 袁雅拧眉,做出不满的样子:「啊,方才是谁说前头吵闹喜欢清幽雅致的?竟也是个馋嘴的,是听到孟家妹妹说前头有好吃的,清幽雅致也敌不过美食在前了是不是?」 袁蓉吐吐舌头,俏皮一笑。 袁雅哪里是真的生气呢?她神色缓和,轻笑道:「知道了,走吧。」 姐妹二人与孟云娴二人道别,往花园热闹的地方去了。 阿茵看着二人的背影,眼珠子一转,故作一番语气:「哎……阿茵要是有这样的姐姐就好了,不骂我不指责我,阿茵做什么都觉得是对的。」 孟云娴笑着望向她,龇牙咧嘴装模做样的要捏她的脸:「那你可就想多了,你只能被管着束着,做不好就打屁股——」 阿茵叫着躲开,孟云娴紧追不舍,好一番小闹。 不多时,有婢子过来请她们二人去院子那边,要启封白蔓芙的送嫁酒,那是白蔓芙出生时就埋下的,今日热闹,白夫人便做主取出一些来,招待今日来的客人。 阿茵能吃酒,当即拉着孟云娴过去,孟云娴被她拉着跑还不忘记嘱咐:「稍微尝一尝就好,不要吃多了!」 「知道啦!」 两人赶过来的时候,白夫人已经将酒拿出来准备启封,一旁摆了数十个小酒杯,孟云娴忽然就觉得自己想多了,这样珍贵的酒,大抵也只能浅尝一番,是个意思。 她拉着阿茵找位置,两人刚一转身,就看到原本乐颠颠在这里找人说话的顾佩儿怒气冲冲的往微观山亭的方向走。 「她又要作什么怪。」阿茵靠着孟云娴,小声嘀咕。 孟云娴:「别管她就是。」 酒已经启封,下人开始装酒送来给女客,孟云娴和阿茵在一边等着也不着急,目光流转时,忽然看到远处的花道边上,袁蓉自己吃力的滚着木轮椅往这边走,目光不断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起身过去与她说话。 v第60章[03.03] 「蓉妹妹你在找什么?」 袁蓉看到她们,越发焦急:「方才长姐带我去园子转悠,头上的金钗不知道何时滑掉了,那是她成婚之时姐夫送她的礼物,我们回去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后来长姐让我等着她一个人去找,这都许久了一直没有来……」 孟云娴安抚道:「想来也是对院子不熟悉,没什么关系,此刻白夫人正在分酒,下人看到有宾客在别处,都会上前请邀领过来的,你……」 孟云娴的话没说完,白府的下人惊声尖叫着冲过来—— 「杀人了!杀人了!」 园子里的热闹被打断,白夫人一个不慎,手里的酒勺掉在地上,里头的酒洒了一地。 顾佩儿双手沾血被堵在了微观山亭下,白夫人在白蔓芙的搀扶下,和听到风声的女眷一起赶了过来。 顾佩儿正被家丁擒着,疯急道:「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不对,不是我……不是我!」 白夫人抖着手让人去微观山亭看看情况,白蔓芙率先站出来:「所有人都不许动!」她冷冷的看了一眼顾佩儿:「将她押好!」 白夫人拉住白蔓芙:「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你这是要干什么!不许沾染这些!」 白蔓芙拧着眉头挣开白夫人:「有人敢在我们白府做这种事,我必须查明白!」话语间,白蔓芙看到了孟云娴。 「孟姑娘!」 孟云娴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叫我?」 白蔓芙出奇的冷静:「素闻孟姑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知可否与我一同上去看看上面的情况,此刻没有仵作与官差在,上头是什么样子,有劳孟姑娘陪我瞧一瞧记一记,以免仵作查验时有什么出入。」 阿茵惊恐的拉住孟云娴:「不、不行啊二姐姐,上面不知道什么样子,万一很吓人怎么办!」 孟云娴刚才听到下人说杀人了,又想到袁雅温柔的模样,她沉住气挣开阿茵:「没关系,我不怕死人。」说着,她当真与白蔓芙一起上去查看情况。 白夫人怎么都没想到这样的好日子,白府竟然沾染了血光之灾,也不知道亲家那一头要怎么想,整个京城的人要怎么议论。 从微观山亭的阶梯上去,孟云娴发现这里十分的窄,两边还有花草延伸出来,需要十分小心的上来。 山亭的样子和宫中那个很相似,但其实是皇上看中了白家的这个设计,所以在宫中仿了一个更气派的,还没走进小亭子,孟云娴的步子猛的一顿。 是血腥味。 白蔓芙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是不是害怕,方才我只想着你能帮我记住现场的模样,没考虑你能不能……」 「无妨,我可以。」孟云娴镇定的打断白蔓芙:「走吧。」 两人抵达小亭时,就看到袁雅倒在地上,原本捂住伤口的手沾染着血垂落在地上,双目圆睁,她的勃颈处几乎被金簪戳的千疮百孔,最后那一下,金簪扎在她的脖子里。 孟云娴险些腿一软跪下来,是白蔓芙扶着她才幸免于难。 「太残忍了……」孟云娴的声音近乎颤抖。 白蔓芙的眼神很冷。 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好日子被人搅乱而开心的。 「的确残忍。孟妹妹,我跟你说一些,你与我一同核对记忆,到时候再与仵作核对——脖颈上的伤处一共八处,凶器初步推断为金簪,尸体……」 …… 「顾佩儿——」袁蓉面色煞白的看着挣扎的像一个疯妇的顾佩儿:「你……你到底对我长姐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袁蓉因为太激动,往前的时候碰到伤处,直接跌倒在地上。 孟云娴和白蔓芙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白府里面的丫鬟也可以作证,顾佩儿怒气冲冲的找袁雅,后来得知袁雅上微观山亭了,她就跟着上去,此刻正是白夫人启封送嫁酒的时候,院子里的婢女瞧见了客人都会客气的请她们移步过去尝酒,有婢女远远看到顾佩儿直冲冲的上山亭,便跟了过去。 没想到上去之后,就看到顾佩儿身上沾些,惊惶未定的坐在地上,面前的袁雅已经死了。 之后婢女吓得喊了人来,下人将带着血渍的顾佩儿捉拿住,也引来了所有的女眷。 白夫人已经去通报了主君,主君立马报了官,今日宴请的都是女眷,陡然看到官差带着寒意冲进来时,纷纷退避。 从种种迹象来看,人极有可能就是顾佩儿杀得。可是顾佩儿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孟云娴看着袁蓉双拳紧握,死死咬牙盯着顾佩儿,似是想冲上去杀了她似的。 孟云娴忍不住走过去想把她扶起来,袁蓉双目充满血丝,眼泪夺匡而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握住孟云娴的手臂,颤声道:「孟姐姐……我长姐……我长姐被她害了……你们要为我长姐做主,为我长姐伸冤报仇!你们看到顾佩儿气势汹汹的去找我长姐的,她是凶手她是凶手!」 孟云娴的眼神微微一变,转过头对阿茵道:「帮我把她扶起来。」 阿茵赶紧推着轮椅过来,跟孟云娴合力搀扶着袁蓉坐上去。 说起来,袁蓉的腿好像是顾佩儿给弄断的。 v第61章[03.10] 阿茵愤愤道:「这个顾佩儿太不是人了……」 孟云娴默不作声的扯了一下阿茵的袖子,将她拉到人群之外。 官差已经来了,不想没过多久,白蔓芙的未婚夫卫绍尧竟然直接带着大理寺的人过来了,看到白蔓芙时,卫绍尧的神情才得以松懈,他以为是白蔓芙出了事。 白蔓芙简短的对他做了安抚,转身便与随性而来的仵作说起了上面的情况,还没等顾佩儿说完,已经有流辉苑里面的同窗忍不住发话了—— 「一定是顾佩儿杀人灭口!」 「不错,顾佩儿平日里就与袁家姐妹针锋相对,袁家姐姐又一力袒护,早已经结下仇怨,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心狠手辣。」 袁蓉痛哭起来,恨恨的看着顾佩儿。 顾佩儿惊慌的看着大理寺的人,「不是……我、我只是想教训她一下,我没想到她……不是,我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真的不是我……」 「你还狡辩!你和你母亲不知廉耻,你更是禽兽不如心狠手辣!袁姐姐刚刚出嫁,夫妻和顺,你还想勾引袁姐姐的丈夫,结果被人家冷回来了,你还说你不是嫉恨袁姐姐!」 「不错!你之前欺负袁蓉也就罢了,还把她的腿弄断了,现在杀了袁姐姐,你就是凶手!」 就在所有人声讨顾佩儿时,一个厉声高吼:「袁蓉!」 悲痛中的袁蓉下意识的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孟云娴手里拿着护院的棍子,直直的朝她挥过来,动作之迅猛,吓得袁蓉尖叫一声,本能的站起来逃开。 孟云娴这一棍子虽然势头很猛,但根本不是朝着人去的,随着袁蓉跑开,棍子打在了她的木轮椅上,直接将椅子打翻了…… 整个院子骤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看着袁蓉用夹板固定着的那条断腿,神色微妙。 袁蓉知道自己上当了,在怔愣一瞬间之后,她做出痛苦的样子,跌倒在地。 可是这一装,根本无人相信。 孟云娴像是证实了什么,丢掉手里得棍子,心中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伤。 「袁蓉,你的腿根本没有断。」 袁蓉惶恐的看着孟云娴:「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院子里悄然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出其不意的孟云娴,连白蔓芙都忘了继续说下去,震惊的看着孟云娴和袁蓉。 孟云娴走到袁蓉跟前,伸手指向她:「刚才我靠近你的时候,闻到了你的发间有血腥味,而袁姐姐的手掌也有血渍,我本来不想多虑,因为袁姐姐死在微观山亭中,你的腿断了,仅凭这一点,你都不可能杀人。直到你刚才说出那句话——」 孟云娴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中混乱的情绪:「我记得我和阿茵去园子吃酒时,你并不在场,你说你和袁姐姐去找金簪,找了一会儿让你在原地等着,你等的急了,才从花道那边过来,可是你却对我说,我和阿茵是看到顾佩儿怒气冲冲的走掉的……我忽然很疑惑,你是在哪里看到的。此刻是白夫人启酒的时间,宾客都在往这边走,自然不会去微观山亭。」 「你不在现场,却能看到这里的景象,那是不是……在微观山亭里,用了望镜瞧见的?」 袁蓉的声音彻底的小了下去,她死死地看着孟云娴,眼神阴毒。 孟云娴低声道:「我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袁雅姐姐一心为你,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谁都可能杀她,唯有你不可能。所以……我想证明一下。只要证明你是真的受了伤,那你就绝对不可能在微观山亭里杀了袁雅姐姐。」 孟云娴说出的这些话着实令人震惊,方才还在声讨顾佩儿的人,此刻都不可置信的看着袁蓉。 人群中,站到阿茵身边的孟云芝皱着眉头看着被孟云娴打翻的那辆轮椅。 孟云芝的父亲是个喜好木工之人,最喜欢做这些小玩意。她虽然生气父亲为了这些毫无上进之心,但是从小也是耳濡目染的听了许多。木工机括最是讲究木料的切分与组装,这个木轮椅下面多出来的一部分实在扎眼。她慢慢的从人群中走出来,小声地喊:「二、二姐姐……」 孟云娴回头看她。 孟云芝带着惊吓,慢慢的指向轮椅:「这里……好像有点奇怪。」 袁蓉的眼神一沉,就看到孟云娴走过去,对着轮椅底部的那一部分摸索一番,忽然摸到了机括,从里面掉出一件带血的披风来! 白蔓芙看到那披风,几乎是立刻厉声道:「将袁蓉抓起来!」 袁蓉大势已去,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我……我是冤枉的……」 可是没有人再相信她了。 白蔓芙走了过来,看着这件带血的披风,摇头:「顾佩儿身上沾了血,才会被发现,被怀疑,顷刻间将事情闹大,她还真是心思缜密,胆大镇定。」 孟云娴心里难受极了。 袁蓉为什么要杀了对她那么好的袁雅姐姐? 随着袁蓉和顾佩儿被带走,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片疯狂的议论之中,人群里,楚绫仓皇的退了出去—— …… v第62章[03.10] 贾氏今日没有去白府,而是留在伯府里与彭嬷嬷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元宵宫宴之后,她终于知道了郑氏当年骗了她。 十五年前,她作为平城伯袁雷的妾侍,被正房郝氏缕缕欺压。郝氏霸道且狠心,她不仅仅是要夺了伯爷对她的宠爱,还要她在伯府永远无所出。 被诊断出有孕时,她害怕多余喜悦,因为她知道,无论是男是女,恐怕都难逃郝氏的毒手。可是她能怎么办?郝氏的娘家为她撑腰,无所不用其极,她却是一个逃难而来的远房亲戚。 那时候,她认识了荣安侯府的郑妙岚。其实她之前就知道荣安侯府有这样一个人,本是侯爷同窗的未婚妻,却爬上了侯爷的床。所有人都看不起郑妙岚,更遑论结交。 贾氏反而很能理解郑妙岚的无助。她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只是想有所依靠,即便用了手段又如何? 可那时候的贾氏怎么都没想到,在寺庙的一次偶然相遇,竟然牵扯出了许多事来…… 与郑氏相识时,贾氏刚刚有孕三个月,郑氏做了荣安侯的妾。 贾氏因为有孕,情绪格外的敏感,她对郑氏不排斥,甚至有同病相怜的苦楚,就在郑氏得知了她的境遇之后,竟给出了一个大胆的提议。 她希望贾氏能跟她配合,把自己的孩子给她抚养。 郑氏说的有理有据。 她只是一个妾侍,与侯爷总共只有那一夜的风流,如今主母已经有孕三个月,等到生下孩子,那她就更没有立足之地了,所以她必须借着那一夜的事情有一个孩子。 贾氏在伯府举步维艰,这个孩子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一个未知之数,哪怕是为了孩子,也该破釜沉舟一回。 可是贾氏还有顾忌,即便郑妙岚真的想方设法被诊断出有孩子,那月份也差了,迟早要露出破绽。 但这并没有难住郑妙岚。她只道会在府中闹得鸡犬不宁,想方设法离开侯府,只要她有孕,侯爷就不会真的对她下手,她就可以妾侍身份去外面养胎,先躲一阵子。出生之时月份足不足尚能看出来,可是只要养个一年半载,谁能看的出来? 在贾氏犹豫间,郑氏信誓旦旦的告诉她,侯爷爱夫人没错,但是侯爷更是一个为了孩子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此刻侯府正房的夫人若是因为她这个妾侍遭了什么罪,侯爷最大的愤怒不过是和她老死不相往来,可是仅仅只是她而已,但凡她手里还有侯爷的孩子,这个孩子总有一日能回到侯府,到时候她在想办法赔罪,一起回来并不难。 试想一下,一旦回到侯府,那就是侯府的孩子了。贾氏刚刚来到京城,为什么会被郝氏欺负的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不正是因为她独木难支势单力薄吗? 待她郑妙岚带着孩子重新回到侯府的时候,她得到的一切,都会成为贾氏的助力。这个孩子是贾氏的,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背靠着侯府,还愁没有前程么?那个时候,她会努力的牵线,让这个孩子亲近贾氏,贾氏若是能给出这个孩子,不仅仅是保了这个孩子的命,更等同于保了这个孩子的前程。如果贾氏担心她出尔反尔,大可此刻立下契书,签字画押按手印,只要她违反了今日的约定,贾氏随时可以拿这个去拆穿她。 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贾氏动心了。 郑氏如她承诺的那样「怀」着孩子离开侯府,贾氏也找了一个机会,借口搬到了庄子上。 计划一旦开始事实,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贾氏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郑氏是一个极其厉害的人,她在宫中有眼线,还教会了贾氏怎么用这个眼线,她甚至为贾氏设计好了这个孩子该如何去「死」,死后,贾氏要如何继续在伯府活下去。 然后就有了平城伯爷平白惹了麻烦的事情。 贾氏放出风声,让京中的人都知道平城府草菅人命,正室要害死妾示的孩子。 贾氏是妾侍,正室要怎么对待怎么安排都是名正言顺,但是孩子不一样,只要是伯府的血脉,正室也要好好对待。在她和郑妙岚的计划里,贾氏果然挑了一个日子,带着女儿一起来接她,结果一行人全都按照计划被绑架。从这里起,她何时要做好准备生产,在何地引平城伯来交赎金,怎么将孩子换成一只用布层层包裹的假人,事后的逃跑路线,都在郑氏的安排里。她细致到连匪徒称孩子吵闹喂迷药让她安静这一点都想到了。 当时的郝氏早就被吓傻了,年纪尚幼的袁雅也只知道哭哭啼啼,没这个脑子想那么多。 这之后,匪徒以人质作威胁,拿到钱后又引燃了火药四下逃窜,危难之时贾氏想也不想冲上去救下袁雅带着郝氏一起逃出来,让自己的「孩子」与那山间破庙一起被炸的粉身碎骨,烧成灰烬的种种安排,都成为了贾氏在伯府站稳脚跟的奠基。 她因产后一番大起大落,足足病了大半年。又因为郝氏和袁雅的态度大变,她反而不敢轻易的去探寻郑氏那一头如何了。 计划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继续走下去。 约莫一年后,贾氏终于在伯府有了自己的人,行动也更方便,第一次得到了郑氏送来的消息,之后的一次次消息,一点点的安抚了她最后的躁动与不安。 这时候,她有了袁蓉。这一次,蓉儿的出生不再受到任何的威胁,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只是没想她的身子实在是太弱,生袁蓉这一胎耗损的更加严重,休养的时间更长。 非但如此,郝氏虽然待她从前不同,但她始终是主母,她在一日,蓉儿就永远是庶出。所以,她开始专心致志的想方设法除掉郝氏这个障碍,成为平城伯的续弦,让郝氏的两个孩子视她这个姨母为生母,视蓉儿为亲姐妹。 她是多么的信任郑氏,多么信任那份可笑的契书,她收着郑氏时不时传来的消息,安心的等待郑氏带着孩子回侯府的那一日,又怎么想得到,郑氏在回府之前竟然自尽身亡,而那个回府的孩子,根本不是她的孩子! 郑氏骗了她。孟云娴与荣安侯这样相似,怎么可能不是侯府的孩子,那她的孩子呢?她可怜的孩子到底被郑氏抱去了哪里!? 元宵宫宴后,她气的卧病在床,竟然让小孙氏母女钻了空子。 而她为之打算了小半辈子,拿命来护着的亲生女儿,竟然懦弱到要靠嫡长姐的维护才斗得过那个拖油瓶。 可是没关系……完全没关系。 她手里握着侯府最大的秘密,还愁搅不乱侯府的一池净水? 这个仇,她一定要报,要知道自己女儿的下落。 小孙氏母女再嚣张,也厉害不过郝氏嫡出的一双儿女,而这双儿女最重视她这个继母,根本不急于应对。 v第63章[03.10] 贾氏正在吩咐彭嬷嬷一些细事,婢女忽然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不好了夫人!有人来伯府传话,说白家宴席出事了,二、二小姐……二小姐杀了大小姐。」 …… 白府的事情当天就传开了。袁蓉和顾佩儿当场被扣押,但是从种种证据来看,袁蓉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她的目的,就是嫁祸给顾佩儿。 谁都知道白府是要做喜事的,竟然有人在人家做喜事的宴席上杀人,凭这一点就足够引起白家人对平城伯府的仇怨,且这桩杀人案简直是匪夷所思,有太多重不可思议。 平城伯续弦是京城中颇享美誉的妇人,谁能想得到这样的女人会养出一个杀人凶手?且外人都道袁雅与嫡长子袁易风与继母关系融洽宛若亲生母子女,袁蓉为何要杀了一直对她照顾有加的嫡长姐? 贾氏失魂落魄的赶到大理寺时,白家的人和侍郎府的人都赶到了,平城伯和长子袁易风的脸上竟然挂了彩,跌倒在地十分狼狈,小孙氏哭的凄惨无比,抱着瑟瑟发抖的顾佩儿缩在角落。 平城伯看到了贾氏,几乎是立刻跳起来,狠狠地给了贾氏一巴掌,紧接着是拳打脚踢—— 「这就是你养出来的畜生!她要毁了我们伯府才甘心是不是!」 「伯爷!伯爷您住手啊,事情都还没有要查清楚,夫人还病着啊!」彭嬷嬷拼死护住早已经呆滞的贾氏,也挨了平城伯几下。 小孙氏母女险险的从这次的风波中脱身,哪里能让脏水沾染到自己身上?此刻正是她和顾佩儿翻身的好时候,她立马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出——袁蓉可不仅仅是杀了自己的嫡长姐,还想污蔑到无辜的顾佩儿身上,这不是胡说,在白府的人全都可以作证! 其实不需要小孙氏多说,事情早已经有了指向,可是袁蓉自从被抓了之后,就一言不发十分不配合,大理寺卿告诉贾氏,人证物证具在,袁蓉根本跑不掉,若是贾氏能劝说袁蓉承认罪行,或许还能减免一些酷刑。 有人上前拉来了平城伯,领贾氏往牢房去。 贾氏根本就没从这一系列的变故中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样? 她比谁都想知道,蓉儿为什么杀雅儿! 锁链被取下,牢门打开。袁蓉看到母亲来时,终于一反刚才的沉默,流着泪冲到贾氏面前:「娘,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承认,你快点想想办法,我不能就这样被定罪,我不能啊!」 她说了一连串,唯独没有说自己冤枉。 贾氏颤声问道:「阿蓉,为什么?」 袁蓉的眼神空洞了一瞬,然后笑了起来:「娘,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您真的要看着我去送死吗?我是你的亲女儿啊,你不能就这样不管我!我这么做……我这么做是为了我们啊!」 「啪!」贾氏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袁蓉被打倒在地,她捂着脸笑的浑身颤抖:「娘,自从你做了平城伯夫人之后,我一直以为我可以过不一样的日子了,可是小孙氏母女入府之后,她们那样的欺负我,你问过一句没有!她们不将你当做主母来看待,你惩治过一次没有!你只会让我忍,我忍不住时,你便责备我懦弱!真正懦弱的是你!平城伯府怎么会有你这样懦弱的主母!」 「你给我闭嘴!」贾氏冲上去握住她的肩膀:「你懂什么!?你这个混账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糊涂的所作所为,将母亲半生的心血都毁了!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你的长姐!」 袁蓉痴痴地看着母亲,笑着流泪:「长姐?母亲说的是袁雅……还是那个早死的长姐?」 贾氏如遭雷劈。 袁蓉挣开她的钳制:「你根本不管我过得有多痛苦,我是个庶出的女儿,京城这些嫡出的贵女都看不起我!好不容易……你做了继室,我成了名义上的嫡出,可我依然是这些人眼里的笑话!」 「袁雅有什么了不起?就因为她是嫡出,所以就配得到那样好的丈夫,那样好的姻缘,而我是你生的,所以连小孙氏的那个拖油瓶都能欺负我!杀了袁雅……只要让顾佩儿变成凶手,她们母女就能立刻像过街老鼠似的被赶出伯府,然后马上去死!而我……我就是唯一一个被大哥疼爱的嫡出妹妹。」 袁蓉跌跌撞撞的跪到贾氏面前。那张总是温顺乖巧我见犹怜的脸上,充斥着狰狞的笑容:「娘……您总说您教我的都白费了,所以这一次,我就是跟着您学的呀。你可以杀了我的姐姐,换取自己在伯府稳固的地位,我为什么不能杀了我的姐姐,换取我们母女的安慰的下半生!袁雅本来就欠我姐姐一条命,现在是她还回来的时候,她不死谁死……」 贾氏忽然暴起,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地掐住袁蓉的脖子,把她抵到了墙上,袁蓉凸出的眼球透着惊恐的求救,贾氏却不为所动。 「夫人……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呀……」彭嬷嬷赶紧过来分开袁蓉和贾氏,贾氏跌坐在地上,仿佛被人抽空了魂魄。 完了……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袁蓉显然是被贾氏刚才的举动吓坏了。她跪行着来到贾氏身边,乞求道:「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好不好。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承认,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孟云娴……都是那个孟云娴套我的话!是她陷害我的,是她说杀害了我姐姐,娘、娘你救救我……或者……或者让孟云娴改口供,让她闭嘴,让她帮帮我们好不好?」 孟云娴…… 贾氏猛地抬头,无声的看着袁蓉。 孟云娴……郑妙岚……侯府…… 哈。贾氏笑了一声,慢慢的,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不断地笑着,看着十分可怖。 牢房的门被重新锁上,袁蓉趴在牢门边哭喊着母亲,求她回头,求她救她。 贾氏在彭嬷嬷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出牢房。 贾氏的脸上挂着凄然的笑,心里一点点的明了。 救不了了,谁都救不了了,都完了。 v第64章[03.10] 郑妙岚,若你真的从一开始就引我入了局,事到如今,这一局诛心棋,我只能陪着你走下去了…… 平城伯袁雷是再容不得贾氏这个丧门星了。 杀人罪啊! 当场被抓证据确凿,竟是袁蓉那个小贱人杀了雅儿,那是他和郝氏的女儿,是伯府的嫡出女,是侍郎府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别说他不能放过贾氏和袁蓉,就是雅儿的夫家,还有今日的白家都会把这笔账算到平城伯府的头上!因为袁蓉这一举,便让平城伯府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她不该死谁该死! 从牢里出来,平城伯上来就要动手,仿佛此刻将贾氏一起打死,所幸有大理寺的人拦着,长子袁易风也没有从这样的变故里回过神来,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贾氏。 贾氏一直都对他和妹妹极好,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可是她的女儿袁蓉,竟然亲手杀了雅儿。袁易风一开始是怎么都不相信的,得知证据确凿的之后,他的脑子都蒙了。 紧接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脑子里面滋生——也许,贾氏根本不是他们所见到的那样。所以她才会教出袁蓉这样的女儿。 如果贾氏多年来都是在演戏,那是不是代表还有很多事情是他们不知道的? 彭嬷嬷趁着伯爷没能动手,飞快的将贾氏带出来了。 「夫人……咱们现在回府吗?」彭嬷嬷惴惴不安的问。 贾氏仰起头看着暮色将至的天空,凄然一笑:「如今,我是再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早知今日会有这样的境地,当初就该连我自己一起了结。这是报应……」 彭嬷嬷忍着泪:「夫人,您别这样说,小姐是一时糊涂,您不能倒下啊。」 「彭嬷嬷,你去找楚绫。」 彭嬷嬷吓了一跳,「夫人,现在咱们不能再管侯府那边了,我们……」 「你错了。」 贾氏无力一笑,「现在才是找侯府算清这笔账的时候。你快去吧,时间不多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就在这时候,两人的背后出现了一个人:「二位留步。」 贾氏回过头,微微蹙眉:「你是何人。」 来人笑了一下:「元宵宫宴上,夫人不是曾经找过我吗。」 …… 白府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侯府,田氏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听说当时孟云娴指出了嫌犯,她吓得当即要见到孟云娴问个清楚。可是最后回来的只有阿茵。 因为事发突然,又是孟云娴揭穿了袁蓉,所以她要先去大理寺,和白蔓芙一起配合查案,这之后还有官员要录下她们的口供,不仅袁蓉要为自己的罪状签字画押,孟云娴和白蔓芙作为证人之一,也要为自己的口供签字画押以示负责。 田氏的心忽然就变得很乱,她赶紧让张嬷嬷派人去大理寺等着,只要事情结束了就立刻接云娴回来,不要在外面耽误。 阿茵一听就安慰道:「二姐姐就是怕母亲你知道事情之后慌张,所以让我先回来的,二姐姐记挂着母亲你有孕在身,唯恐您不安心。你只管等着,二姐姐忙完了会马上回来的。」 田氏听完却是更加不安心。 等到阿茵去换衣服的时候,张嬷嬷忍不住帮孟云娴说话。 「夫人,您这‘身孕’的事情,是不是可以跟二小姐坦白了?此次平城伯府发生这样的大事,贾氏就算是手眼通天,也再翻不起什么浪花了,只怕她前脚回府,后脚就要被平城伯打死。至于二小姐,老奴看的出来她是真的关心您。其实真相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您即便不知道这些,不一样是准备将她当做亲女儿一般的对待吗?若是让二小姐知道您将计就计假孕,反而要伤了感情的。」 田氏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可是宋嬷嬷和贾氏的存在总是让她觉得不安心。 但是现在不同了,平城伯府出了这样的事情,贾氏以后只怕难以活下去。 「贾氏自然是不足为患了,但是宋嬷嬷还留在府里,想把她赶出去,总要做的合情合理,才不会引人怀疑。我这肚子,自然要留给宋嬷嬷。」 张嬷嬷立刻明白了田氏的意思。 让宋嬷嬷出错,田氏借口没了孩子,左右侯爷是知道真相的,不会真的杀了宋嬷嬷,但是会把人赶出去,这样,侯府就真的清净了。 对二小姐那边,也算是有了合理的解释。 …… 大理寺这边,孟云娴和白蔓芙一起等了很久,两人等的无趣,开始说起话来。 孟云娴最多的还是安抚白蔓芙,谁办喜事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不会开心。 可是白蔓芙竟然很看得开。 「还好我请了你,但凡今日是在别处发生这样的事情,恐怕就要有冤假错案了。」 孟云娴挠挠头,她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忽然觉得很奇怪,忍不住想试探。 「其实袁蓉的计划真的不算精妙,但她的心是真狠。袁雅姐姐那样维护她,谁能想到她会动手杀人……」 v第65章[03.10] 白蔓芙摇头:「她并不需要多么精妙的计划,全院的人几乎都知道她们府上的这点事儿,恐怕是她一早做出来的样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顾佩儿的动机彰显无遗。她只是给顾佩儿算好了一个时间而已。她的目的根本不在袁雅,而是在顾佩儿。杀了袁雅,就是铲除小孙氏母女最好的办法。」 孟云娴有些怅然:「小孙氏母女固然嚣张,可是一定有很多办法的,为什么……」 「世事总是难料。」白蔓芙对着孟云娴一笑:「人一旦陷入某种困境,便会失了高瞻远瞩与权衡度量,总觉得只要完成眼下这件事情,所有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所有的心结都能因此解开,我见过许多命案,得出感悟莫过于,杀人凶手不需要理由与理智。」 孟云娴听着白蔓芙的话,忍不住道:「所以你才不怕死人,那样英勇的就上去查看了?」 白蔓芙摇头:「我的未婚夫是一个骁勇善战的战将。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保家卫国,他手下的人也是一样的浴血奋战。他们挣回来的盛世太平之下,却有为了私利与仇怨随意伤害人命的事情发生。我不能上阵杀敌,但若是能凭一己之力阻止这样的命案发生,也算是帮他一起护着这盛世一个真正的太平。可惜……我并没有能力阻止,所以我只能尽力的去求一个真相。」 她偏过头看着孟云娴:「你呢?方才你说你不怕死人,你又是为什么?」 孟云娴怔愣了一下,脑子里突然回忆起那一日回家,见到了母亲悬梁的场景。她曾经就是这样陪伴着母亲的尸体,一直到周哥哥出现,和她一起埋葬了母亲。 白蔓芙一笑:「还是说点别的吧。」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有衙差过来分别给她们录证供。 白蔓芙刚刚出去,一个妇人打扮的人进来给孟云娴送茶水。孟云娴轻声道谢,也着实被今日的事情惊吓的口干舌燥,没有细想大理寺哪里来的妇人伺候茶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白蔓芙录完证供回来,并没有看到孟云娴人在哪里,询问来往的官差。 「那位小姐?她好似因今日的事情感到后怕,坐着都吓昏了,被她家老嬷嬷搀扶着去歇息了。小姑娘遇上这种事情总是格外的受惊,大人说可以等孟姑娘缓过来之后再录证供。」 白蔓芙听得莫名其妙。今日从案发到破案,再到今日来到大理寺,孟云娴感慨有余,但并未有什么惊恐之色,怎么会忽然吓昏了过去? 到底还是年纪小吧,强装镇定。 …… 因为事情闹得太大,连皇帝都惊动了。荣安侯还没到下值就回了侯府,但是只有阿茵在,得知孟云娴还留在大理寺,孟光朝又马不停蹄的追了过去。 田氏一直没等回来孟云娴,就在孟光朝刚走,楚绫就回来了。 楚绫神色不安的找到田氏,欲言又止。 田氏自刚才起就有的心慌,一下子又复苏了,「楚绫,你不是陪着云娴的吗?怎么自己回来了,云娴呢?」 楚绫咬唇,神色复杂道:「夫人,今日二小姐本是在大理寺等待录证供的,可是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奴婢在二小姐待过的房间里看到这张纸条,有人说二小姐是和一个人一起离开了。」 田氏接过一看,字迹并不认识,上面写着:酉时,安禅寺。 「奴婢想着,是不是有谁约了二小姐,可是又想不明白谁会在这时候约二小姐……」楚绫咬唇,眼神里闪着盈盈的光芒:「夫人,二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呀,这是不是谁约二小姐见面的地方?」 「贾氏呢?你可有看到平城伯夫人贾氏?他们应当都去了大理寺才对!」田氏劈头盖脸的质问。 楚绫对答如流:「对了,我想起来了,这件事情在大理寺闹得太大了,平城伯爷在伯夫人赶到之后还大打出手,说要让伯夫人去安禅寺好好忏悔,为袁蓉恕罪!怎么也是安禅寺啊?难道是伯夫人约了二小姐?」 田氏觉得自己一时半刻都等不了了,她命张嬷嬷亲自去大理寺,见到侯爷之后先确定云娴还在不在大理寺,她则是往安禅寺走一趟。 张嬷嬷觉得不妥:「夫人,万事等侯爷回来了再说。」 「我怎么等!」田氏焦虑的反驳。 自从知道云娴的眼疾之后,她就一直带着一个不安的揣测,因为害怕得而复失而不敢确定,又因为心中的侥幸希望自己的猜测是真的。这样犹犹豫豫的,她变得十分的被动。原本以为贾氏兵败山倒,该是再翻不起浪花的,可她怎么不去想,贾氏若要破釜沉舟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呢?袁蓉那样小尚且能杀人,贾氏会做出什么?! 她一定要去,哪怕真的是圈套,也不能再一次任由她的孩子被别人带走! 「母亲要去哪里?」阿茵关切的问道。 田氏握住阿茵的手以示安抚,对张嬷嬷道:「安禅寺就在城郊位置,乘马车过去不到一个时辰,且安禅寺向来香火鼎盛,此刻赶过去也不算晚,此外我再带四个护院一起。你不要啰嗦了,先去大理寺跟侯爷一起确定云娴的位置,若她真的离开了大理寺,你就立刻和侯爷一起去安禅寺同我汇合,动作要快!」 说着,田氏松开阿茵的手,让马房套马准备出门。 阿茵感觉楚绫握着拳头呼吸急促的样子是一种莫名的兴奋,不解道,「楚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楚绫安耐住心中的激动:「谁知道呢,二小姐形迹可疑,今日动向不明,好像与谁约在安禅寺见面。夫人心里担心二小姐,可是夫人自己行动也不方便,四小姐要陪着一起吗?」 阿茵一脸的莫名其妙,二姐姐明明留在大理寺等着录口供的,怎么会又往安禅寺跑呢?她知道安禅寺在哪儿吗? 这样想着,阿茵执意阻拦。 「母亲现在身子不便利,一定要去也该我去!」 田氏立马否定:「不可,你不能去!」 「那母亲更不能去,若是母亲肚子里……」 田氏心急不已,一把捂住阿茵的耳朵,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阿茵当场怔愣。 v第66章[03.10] 田氏转身要走,阿茵在茫然中回过神来,不容分说道:「母亲到底在做什么?这又是什么意思?」二姐姐知道这件事情吗?难道这是为了试探二姐姐? 楚绫追过来:「我也陪着你们一起去,纸条是我发现的。」 此刻时间紧迫,田氏拗不过阿茵,便带着她和楚绫,连同骑马的护卫和赶车的车夫一起往安禅寺去了。 一路上,田氏心里惴惴不安,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除非现在立刻看到云娴安好的站在面前,否则根本无法安心。 车马出城之后,就上了通往安禅寺的车道。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马儿嘶鸣的声音,马车骤然叫停,原本坐在赶车位置的车夫忽然往后一倒,半个身子都倒进了马车内。 血从他的背后流了出来,阿茵尖叫着捂住眼睛,楚绫更是吓得瑟缩起来。 田氏看的心惊胆战,伸手将两个孩子护在自己身后。 忽的,马车摇晃一下,似是有人跳上了车。 …… 孟云娴慢慢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废弃的庙宇里。 残破的大殿里,没有佛陀,只有竖着的木杆与天顶瓦片破损露出的黄昏暗光。 贾氏察觉她醒过来,枯败的身躯又渐渐地将生命融回:「你醒了。」 孟云娴自从回到京城,统共没有见过贾氏几次,上一次见她,她还是一个过于亲切的长辈,但今日,她形容枯槁,笑容阴森,让孟云娴警惕的往后退了退。 「孩子,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贾氏慢慢站起来,走到孟云娴的面前蹲下。 孟云娴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袁夫人……今日的事情并非我有意要针对袁蓉,是因为……」 「因为证据确凿,她罪有应得。」贾氏淡淡的接下孟云娴的话,语气平静温柔,神情却冷如鬼魅。 「没关系,云娴。母亲不怪你。」 母亲? 孟云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贾氏:「袁夫人,你在说什么啊。」 贾氏握住她的双肩让她不能躲开,激动道:「云娴,这么多年,郑妙岚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你真相?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生母,根本从未与你父亲在一起过,她从未有孕,又怎么会是你的生母呢?你的生母……是我啊!」 孟云娴有些慌了,她奋力的将贾氏推开:「你、你疯了是不是,你在胡说什么!」 贾氏跌坐在地上,又笑着爬起来,犹如女鬼一般,越是推脱她越是缠上来。 「害怕了是不是,没关系,我这里有证据。」 贾氏将当年的那张契书递给孟云娴:「看……这就是证据。你认不认得你那个‘生母’的字迹?」 孟云娴抖着手将契书打开,事实上,无论是字迹还是手印,她此刻都无法确认,但是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让她心惊肉跳。 这个叫做郑妙岚的女子,在十五年前与面前贾氏签订了契书,待到贾氏生产之时,将孩子抱给她抚养…… 郑妙岚,便是她相依为命了十多年的母亲。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孟云娴将契书狠狠地摔在地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我和你无冤无仇,请你放我回去。」 「袁夫人?」贾氏低头一笑,「我说了,我是你的母亲。当年是我配合你的母亲,亲手把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交到她的手上,如今,她带着你回到了侯府,你就是我的女儿啊!」 「云娴,不要相信她!」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外头的田氏忽然冲了进来,惊惶的将孟云娴拉倒怀里死死抱住,警惕的看着贾氏,还未开口,眼泪已经先涌出来:「她是骗你的,我才是你的母亲,我才是你的亲生母亲!」 孟云娴这才发现,不止是嫡母来了,几个拿着刀的大汉将阿茵和楚绫一并押送进来。 「二姐姐——」阿茵跟着跑过来,无比庆幸:「还好你没事。」 这里面最弄不清楚情况的就是楚绫了,为什么主母说自己是孟云娴的亲生母亲? 她站出来大声道:「主母,您被骗了!孟云娴是郑氏从贾氏那里拿来的孩子,郑氏从头到尾都没有怀孕。」她急急地望向贾氏:「袁夫人,您不是说今日要当着大家的面揭穿孟云娴吗?」 田氏讶然的望向楚绫:「楚绫……你……」 贾氏笑了起来:「吵死了,让你办点事情就叽叽喳喳个没完,把她给我捆了丢到一边,等事情处理完了,交给侯夫人带回去慢慢处置。」 田氏恍然:「楚绫……你居然跟外人勾结骗我们?」 楚绫惊恐的挣扎:「不是的……主母我没有……是她……是她说孟云娴是假的,我只是……唔唔……」 楚绫被捆起来丢到一边,田氏跟着被捆在了椅子上。 孟云娴和阿茵奋力去救,阿茵直接被按在地上,孟云娴虽然跟绿琪学过一招半式,但是在这些魁梧的大汉面前,依然只能被按着跪在地上。 v第67章[03.10] 「呀,真是好感人啊。」贾氏坐在椅子上,明明在笑着,眼神越发的死寂。且刚才田氏的话,越发让她证实了另一件事情。 孟云娴望向贾氏:「贾夫人,如果你是因为袁蓉的事情所以要报复,那就冲着我来!这和她们都没有关系!是我察觉到袁蓉杀了袁雅姐姐……」 「云娴,你不要说话!」田氏不安的呵斥她,唯恐贾氏真的对她做什么。 贾氏伸手,一个大汉递上了一把弩。 贾氏把玩着弩,话是对着田氏说的:「我曾经听闻,侯夫人早年因为与妾侍不和,导致夫人产下死胎。我猜夫人的那个孩子……身上有一个暗色的胎记是不是?」 田氏浑身一僵,为数不多的理智让她明白了什么,她很快反应过来:「不是!我不知道什么暗色胎记……」 贾氏突然抬手对着孟云娴射出一箭。 「不要——」 田氏撕心裂肺的叫起来,可是已经晚了,箭射在孟云娴的左肩。 剧烈的疼瞬间席卷而来,一旁的阿茵当场吓得面色煞白。 「二姐姐!」 「到底有没有?」贾氏追问,弩又对准了阿茵。 「有!有!」田氏拼死挣扎,可是她被捆在椅子上,根本是无用功。 贾氏的一颗心沉了下来:「所以……夫人是十四多年前,六月初八生产,至于时辰,约莫在黄昏时分,是不是?这个问题很重要,夫人好好想想。」 「是、是——」田氏拼命点头,忙不迭的回答,唯恐贾氏听不到答案,还要再做什么。 贾氏:「夫人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日生产?这实在是太巧了,我跟夫人……是同一天生产的。」 田氏此刻哪里还有思考的能力,她只想两个孩子平安无事。 「这不应该啊……」贾氏做出困惑的样子来:「那孩子,我生下来时还好好地,这才不过是转眼的功夫而已,怎么到了夫人手里,就成了一个死胎呢?」 田氏小心翼翼的辩解:「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她们也什么都不知道……」 贾氏做出理解的样子,点点头:「我知道,是郑妙岚。」她笑看着带伤的孟云娴:「云娴,我刚才是在同你说笑,我并不是你的母亲。这一位——荣安侯府的夫人,才是你的亲生母亲。郑妙岚在你出生的时候就将你从产房偷走了……她不仅偷了你,还将我刚刚出生健康活泼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死胎送到你母亲手里……变成了一个死胎……」 贾氏说着说着,兀自笑了起来。 孟云娴如遭雷击。 她仿佛都忘了身上的疼,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人。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孟云娴的困惑与痛色成功的取悦了贾氏,原来将痛苦分出去一些,真的能舒坦许多。 她实在是太享受这个一刻的愉悦了。 贾氏慢慢的走到田氏的面前:「我听闻侯夫人近日好事连连,又有喜了是不是?」 不等田氏作答,贾氏抄起一根废旧的木棍,直接对着田氏挥过去。 「母亲!」阿茵尖声惊叫起来:「老妖婆你住手,快住手啊!」 孟云娴也回过神来,她看着贾氏的棍子下去,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量,猛地翻身倒地,一脚一踹,狠狠地踹翻钳制她的人,冲上去握住贾氏的棍子把她连人带棍子推开,转身跪在田氏面前紧紧地抱着她的腰,护着小腹的位置。 「云娴……云娴……」田氏泪如雨下:「你别动,你身上在流血,你别动……」 贾氏厉声让人拉开孟云娴,可是孟云娴就是死死地抱着田氏,死都不肯松手,这些人一阵气恼,竟然去抓孟云娴身上的箭,用脚踩她的腿。 田氏嘶吼起来:「别动她的伤,别动她——」她又低下头对孟云娴喊道:「松手!松手——」 孟云娴死咬着牙,就是不松手,她眼神发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用自己的身体挡着田氏的肚子。 阿茵慌了,脱口而出:「二姐姐,母亲没有怀孕,她没有孩子,你快松开啊!你会被打死的!」 那一瞬间,田氏慌乱了一下,心里生出一股的不好的预感,她感觉到孟云娴在听到阿茵的话之后,身子微微一僵,立马就被这些人给扯开了。 贾氏也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云娴……」田氏紧张的看着被重新拉回去按跪在地上的孟云娴,「伤的深不深,疼不疼?」 孟云娴的脸上透出茫然与不解,她的唇瓣颤了颤,小声问:「没、没有怀孕?」 田氏忍着心痛赶紧道:「云娴,你听我解释,我……」 v第68章[03.10] 「把她的嘴巴给我堵上!」贾氏忽然发令,直接封住了田氏的解释,她笑着走到孟云娴的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很惊讶是不是?我也是。可是刚才我忽然想明白了,孟云娴,侯夫人早就知道你是她的女儿了,你刚才也看到了,她冲进来抱着你时就说了,她才是你的亲生母亲,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贾氏的笑容透着嘲讽:「你可是被郑妙岚带走的,你是被那个恶毒的妾侍养大的孩子,即便知道了你是亲生的,她敢认吗?她敢把你当成亲生的来疼爱吗?你仔细想一想,她对待你和旁边这个不一样吧……」贾氏指向阿茵。 阿茵立刻反驳:「不是的!二姐姐,不是这样的,母亲不知道的,我们都不知道,她是在故意刺激你,是在挑拨!」 「挑拨?」贾氏扬声一笑:「那你母亲为什么要假装怀孕?」她撒开孟云娴的下巴,一字一顿,仿佛是要将这些话钉在孟云娴的心头。 「孟云娴,因为荣安侯夫人怀疑你,所以她要用这个孩子来试探你,来看看你是不是跟你那个恶毒的养母一样会杀了她的孩子!又或者……她根本不敢认你,她想设计陷害你,让你被所有人认为重蹈了你母亲的覆辙,名正言顺的把你赶出侯府!哈哈哈哈……你刚才用命去护着她,可是她在试探你!在骗你!」 「你自以为的生母,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你回到侯府,和你的亲生父母相互折磨,她等着我来揭穿这个真相,接下来便能瞧见他们对你的防备和猜忌,甚至是排挤和放弃!你还活着又怎么样,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们真正的女儿!」 贾氏露出同情的表情来,蹲身捧住她的脸:「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还不如我做你的亲娘更容易接受些?来,叫我一声母亲,我就帮你把她们都杀了,让她们再也没办法欺负你,骗你!」 田氏被封着嘴不能辩解,只能拼命地流泪摇头。 孟云娴眼神黯然,低垂下来。 就在这时候,守在外面的人察觉到山道上有火光,还有官兵,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夫人,咱们只是帮你把人带到这里来,怎么会有这么多官兵?这里的是什么人?」人都是贾氏出钱临时找来的混子,买卖黑货,绑人勒索,拿钱办事而已,可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贾氏的神色只慌了一瞬,很快就平静下来,此时此刻,她好似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她望向一旁拼命挣扎无法言语的田氏,哼笑一声:「侯爷与夫人果然是情比金坚,方才我还奇怪,侯爷怎么会允许夫人一个人来此,后一想,也无所谓,来一个也好,来一群也好,我们该如何解决,照旧如何解决。人越多,越热闹。」 贾氏漠然的收回目光,神色淡然的对这些人道:「我要的东西,你们都带来了吗?」 「带来了带来了,都是顶好的货,都在后头,一个也不少。」 贾氏伸手指向孟云茵和孟云娴:「把这两个丫头给我绑起来,按照我的吩咐做,我会将逃生的路指给你们。」 一行人哪里敢耽误,无暇理会田氏拼命地呜喊声,开始忙活着准备收工逃命。 …… 周明隽自从知道了郑氏的来历之后,就将注意力都放在找到当年逃生的人这件事上,然而正如管事老奴所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这些人当初就逃出去了,即便真的有人本事滔天的潜回来,这么多年各宫调派,升迁贬谴,底子早就不知道洗了多少遍了,蛛丝马迹都难找到。 至于这宫婢是否有功夫底子,那只有自己的主子知道,这是保命的底子,也是主子们放在身边的一个保障,谁还能敲锣打鼓的到处去说呀。若是只想从名册或者管事的这里打听,等同于大海捞针。且他当真这样查下去,就过了为贵妃母亲挑选趁手奴才这个理由的范围,迟早被崇宣帝看出问题来。 这时候,他才终于决定当面询问侯夫人。 无论侯府知不知道郑氏的来历,当初在宫宴上对云娴动手的人至今没有线索是事实,若是不将这弄清楚,难保不会再有第二次。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在他专心致志的查这条线索时,云娴赴宴的白府竟然发生了杀人命案。 他赶到侯府的时候,荣安侯已经整顿人马要奔赴安禅寺。 周明隽得知云娴和侯夫人都不在府内,又见荣安侯这样的紧张,当即表示要一同前往。 孟光朝此刻已经急疯了,哪里管的上什么五殿下四殿下。 一行人打马出城,刚上山道没多久,就发现了堵在山道上的人。 前面竟然有人死了。 孟光朝下马查看,脸色都白了。 马车是侯府的,随行的四个护卫和车夫都死了,显然是中了埋伏,身上有暗器和刀伤,马车里面的人也不见了。上下山的马车堵在这里,已经叫来了官差。 周明隽忽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孟光朝快疯了,他即刻勒令所有人分头寻找,一定要找到夫人和小姐。 就在这时,一道破风之声传来,周明隽大喝一声「小心」,拉着孟光朝躲过暗器。绑着纸条的飞刀钉在了树干之上。周明隽四下查看,可是根本看不到是谁发出暗器。 闵祁为防有诈,用布料包裹着飞刀将其拔下,慢慢展开里面的纸条。 「安禅寺旧址。」 燕京城之外有许多的寺庙,安禅寺只是其中一间,据说十几年前,安禅寺旧址那一处竟然发生了山崩,似是因为附近有人引了火药,当时就炸塌了好大一片地方,后来才选了如今的地方安置,那一处便成了荒芜的旧址,从山道上过去并不远,只是因为旧路年久失修,走到一半就变成了小路,并不好走。 周明隽和孟光朝都走在最前面,全然不怕前面有什么埋伏。 「云娴和夫人当真被掳劫来这里?侯爷可有线索猜出是哪些人。」 孟光朝:「今日云娴在白府上指出了平城伯府二小姐杀人的罪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说,有可能是贾氏为了报复在大理寺把人劫走了,夫人带着府中护院先行来此查探,这本是个猜测,可是看山道上的情景,兴许真的是贾氏报复也说不定。」 v第69章[03.10] 周明隽的心头狠狠一沉,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之前道别时她笑嘻嘻的样子。 孟云娴,这就是你的保证吗? 「殿下,前面的废庙火光强盛,应当是有人在里面。」闵祁先行上前探路,转回来通报。 孟光朝拦住周明隽:「五殿下,此事是侯府的事情,烦请殿下在此等候……」 「这都什么时候了,先找到人!」周明隽厉声呵斥,带着闵祁继续往前。 就在他们穿过山门即将通往正殿的时候,一眼看到个三四十岁的妇人站在路中央,像是在等着他们。 妇人梳着髻,一身练家子的束装,腰间别着的暗器囊只剩下最后一枚暗器,周明隽几乎可以肯定在山道上放暗器和发书信的人就是她。 「云娴在哪!」周明隽站了出来,目光直直的盯着这个妇人。 几十个官兵将废庙的出口死死堵住,妇人面无惧色,「都说荣安侯爱妻如命,如今尚且没有亲眼看见人被绑在这里,已经能亲自带着人来,岚姐姐泉下有知,大抵也会为这一生的算计而欣慰吧。」 孟光朝的脸色变了:「你、你是……」 「将她拿下!」周明隽没有这么好的脾气,当即让闵祁上前拿人,然而这妇人半点要挣扎的意思都没有,被闵祁钳制住时,她反倒笑了出来,就在荣安侯急忙忙冲进去与她擦肩而过时,她忽然道:「岚姐姐说,若是侯爷想不通为何会有今日的境遇,且想一想您从前做过的事,对她说过的话,便能想明白了。」 孟光朝的步子生生止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妇人笑,「若侯爷连自己做过的事情都能轻易忘记,过得毫无愧疚与罪责之心,那么岚姐姐的所为能帮侯爷多记起一些,也是值得的。」 孟光朝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明隽先按耐不住,作势要往里面走。 闵祁轻忽:「五殿下小心!」 没有人注意到妇人的神色一怔,急切地看了周明隽一眼。 破旧的门被推开,残破的殿内涌出强盛的亮光,周明隽站在门口,眸色一惊。 孟光朝从过去的回忆中清醒过来,转身要往殿内冲,却被周明隽拉住:「侯爷!」 充斥着火油味道的殿内,孟云茵和孟云娴被封住嘴巴捆着双手吊起来,阿茵似是昏了过去,脑袋耷拉着,孟云娴虽然清醒,可是身上带了伤。 田氏被捆在椅子上,同样封着口不能说话,看到孟光朝的时候,她忽然激动起来,不断地挣扎。 贾氏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弩,站在孟云茵和孟云娴的中间,她自己的身上也缠着炸药,悠闲地等着人来。 「所有人全部后退,将火拿远!」孟光朝的声音近乎颤抖,发号施令避免误燃,此刻这个正殿极其危险。 「云娴……」周明隽一眼就看到孟云娴染血的肩,下意识就要往里冲。 「诶——」贾氏慢悠悠的拉长声音,晃悠了一下手里的火把:「五殿下这么慌干什么呢?人还没死呢,若吓到了我,手里的火把掉下来,这里顷刻就是一片火海,转眼就能被炸成一片废墟,那时候,大家都要变成死人了。」 周明隽的步子硬生生止住,目光没有一刻离开孟云娴。 孟光朝终于镇定下来,「袁夫人,你想怎么样直说,只要你能放了我夫人和孩子,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我还可以帮你救袁蓉!」 听到袁蓉的名字,贾氏笑了一下,她慢慢后退,背靠着供奉佛陀的香火台座,举起手中的弩:「救?阿蓉她可是杀了人啊。救出来又能怎么样?纵然能逃脱制裁,又能躲得过千夫所指吗?救出来,也只是一个累赘而已。」 孟光朝:「既然你也知道袁蓉罪有应得,又何故做这样的报复?这与本侯妻儿又有何干?」 「那你们荣安侯府自己的恩怨又与我的女儿何干?我只是想保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骗我、害我,为什么还要杀了我的女儿?!」 贾氏双目通红,忽然激动起来,她晃动着的火把让所有人心惊胆战,声嘶力竭:「都是因为你们,一切都是你因为你们!是你们孟家先是害我女儿,害我乱了方寸,才让小孙氏母女钻了空子,才逼的蓉儿做了那样的傻事,一切都是因为你们!我的两个女儿都是被你们害死的!」 孟光朝神色一愣,理解一番立马道:「袁夫人,袁雅是被袁蓉杀害,袁蓉也是咎由自取!若你此刻执迷不悟,别说是袁蓉的最后一线生机都没有了,就连平城伯府也难以幸免于难!」 孟光朝的话非但没有震慑到贾氏,还让贾氏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她慢慢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看了一眼旁边的田氏。 田氏顿时明白过来她想干什么,整个人僵了一瞬。 贾氏慢慢收敛情绪,重新握紧了手里的弩和火把:「荣安侯,我忽然觉得你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既然你今天来是为了救她们出去,你大可放心,我绝对不伤害你想救的人,就连角落的那个叛徒丫头,我也能一起放了。」 「可是呢……」贾氏的火把点了点被吊着的两人。 「两个孩子,你只能带走一个。」 周明隽抬手指向被吊着的孟云娴:「我换她,我来换孟云娴!」 孟云娴的眼睛忽然动了一下,望向周明隽。 田氏泪涌而出,她被死死地捆着,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挣扎摇头。 v第70章[03.10] 孟光朝愣在原地,一时之间没有说出话来。 贾氏摇摇头,话是对着周明隽说的:「这可不行,换了你,那还有什么好选的。」 她重新望向孟光朝,也握紧了手里的弩:「荣安侯,我根本没想活过今日,只想趁着自己落到最糟粕的境地之前,再为我无辜的孩子做点什么事情。」 「蓉儿做了那样的事情,我大半生的心血都成了一个笑话。我的孩子没有一个顺我的心意,可是您府上的姑娘就不一样了,你看她们,活泼可爱,灵动可人,我现在可以把所有人都放走,只留一个陪着我上路,陪我一起去下面照顾我可怜的孩子,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吧。」 孟光朝声音颤抖:「我再说一遍,此刻将人放了,你和袁蓉都还有生机,我可以保证,若你担心你们母女二人的前程,我以荣安侯的身份保证,可以让你们一生衣食无忧!」 贾氏的回应是直接抬手朝着孟云茵的后背发出一箭。 箭身入体,昏迷中的阿茵皱了皱眉头,似乎是要转醒。 「疯妇!」孟光朝看着孟云茵,恨不能冲上来杀了贾氏。 「这两个都是你的女儿,很难选吗?」贾氏笑了起来:「选!我只给你十个数的时间,若是荣安侯实在选不出来,那就带着全家,还有这位五殿下一起,陪着我上路吧。」 「十——」 「不能选!」周明隽极力阻止,他不安的去看孟云娴,唯恐她多想什么。 可是孟云娴却闭上了眼睛。 「九——」 孟光朝不安的望向田氏,可是田氏除了摇头,什么都不能说。 当年云嫦离世,他曾答应过她,陪着她一起走下去,他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他再不会让他们的孩子有任何的不测。 「八——」 周明隽急红了眼:「袁夫人,凡事都有商量,你担心袁姑娘出来之后的身份与前途是不是?我救她,我娶她!只要你放了云娴,所有的条件我都答应你!」 「七——」贾氏在恍若未闻,慢慢的晃着手里的火把,以示威胁。 孟云娴睁开眼睛,望向门口的两个男人。 周明隽面色焦急,不断地提出各种条件试图阻止贾氏。 「六——」 孟光朝红着眼睛,正看着她,对上她的目光时,孟光朝哑声道:「云娴……父亲这一生都对不起你。」 周明隽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望向孟光朝,忽然欺身上前狠狠地给了孟光朝一拳,将他打翻在地。 贾氏忽然笑了起来:「选啊!说你救谁!五——」 田氏狠命的挣扎,手腕几乎被粗粝的绳子莫得血肉模糊。她看着重新闭上眼睛的孟云娴,却连她的名字都喊不出来。 孟云娴闭着眼睛,眼前只剩一片黑暗的时候,好似所有的声音都跟着被黑暗隔绝在外,渐行渐远—— 火光……人群……杀戮……嘶吼…… 一如那一年村子被袭击时的恐惧一样。 母亲常年奔走,是她最先收到消息赶回村子,放出消息的同时,带着她去了村外的山洞藏起来。 看着母亲冷静果决的拖出一早准备好的利器,她哭着捏住母亲的衣角,「娘……我怕……」 一向冷漠暴躁的母亲,在异常的冷静与沉默之后,伸手把她拉到身边,低声安抚:「云娴,不怕。」 她哭的泪眼婆娑:「我们会被抓起来卖掉吗?」 郑氏想了一下,忽然拉着她在一边坐下,掏出一条麻绳来:「云娴别怕,娘教你一个本事,只要你学会了,不管被谁抓住都能逃走。」 她让孟云娴把她的手捆起来,然后当着孟云娴的面,变戏法似的挣脱了绳子的束缚。 孟云娴瞬间忘了恐惧,张大嘴巴一脸的崇拜:「娘……你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 郑氏握住她的手:「娘教你。若是有人要绑你,你怎么样都能逃脱,这样就不用害怕了。你一定会活着的,知道吗?」 她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娘也是,我们一起逃走,还有村里的人,教会他们,我们都能逃走了。」 郑氏敷衍的笑了一下。 她学的又快又好,立马掌握了用简单的障眼法给自己留生机。直到母亲要去伏击匪徒,她终于克服了恐惧执意要跟着,郑氏只是犹豫了一瞬就答应了。 她至今都记得,母亲是何等的杀伐果断,临危不乱。 v第71章[03.1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二——」 孟云娴忽然睁开眼睛,手腕挣脱了最后一重阻碍,重获自由。 「一!」 「阿茵,我选阿茵!」 孟云娴抓住绳子猛地发力,借力荡到贾氏身边双腿夹住她的的身子,松手后飞快的抓住火把夺了过来,朝着外面狠狠地扔过去! 贾氏大惊,扔掉手中的弩伸手就将她背后的箭拔了出来,孟云娴痛到几乎昏厥,身上的力气好像也随着这支箭拔出来被抽空。 贾氏握着那支箭向她捅过来的时候,她死死地闭上眼睛,却看到了母亲。 火光冲天的村子,冲进来的官兵将所剩不多的匪徒团团包围,她记得那时候是和母亲一起躲在山洞里,直到风波过去许久才回到村子。 可是这一次,她看见母亲背着她,朝火光最盛的地方一步一步的走去。 她想追上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怎么都动不了,她大声的喊母亲,终于将母亲的步子喊停,回过头看她。 「母亲,我学会了,我都学会了,你回来我学给你看,别往前走,那里危险,你回来啊!」 记忆力总是怒目相视于她的母亲,脸上带着平和的笑。 她从未唱过温柔的小曲儿,但此刻的温柔,胜过小曲儿千百倍。 「云娴好厉害啊。」 「若说我这个母亲此生能教你什么,也只剩这些罢。」 「但愿……你永远用不上这些。」 火舌舔上正殿的房梁时,与十几年前行宫的火势是那样的相似。 那一日,是崇宣帝前往行宫接曲氏回宫的日子,也是他们一早定下假死潜逃计划的日子。 孟光朝带着崇宣帝离开行宫之后,当即返回行宫指挥着人扑火救人,可是等到火势完全下去的时候,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曲夫人的尸体上,还残留着已经被烧掉了木身的箭头,陈晟的尸体却不翼而飞。 再次得到陈晟的消息时,是有人将他乡下的母亲接到了燕京城,结果发现陈晟的屋宅走水,烧死在里面。孟光朝马不停蹄的赶到陈晟的屋宅,见到的是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王氏和陪着王氏的郑妙岚。 陈晟的后事自然是由他一手操办,连同着陈晟家中的孤老也是由他安顿。 孟光朝这才得知,是郑氏主动返回行宫,发现行宫走水,而曲氏与陈晟都遇刺身亡,她知道陈晟的尸体不能出现在那里,否则会牵连更多人,所以选择和其他人三个姐妹趁着火势扰人,一起将陈晟的尸体从密道带走,送到他家中做出自焚身亡的假象。 灵堂之上,郑妙岚以未亡人的装束为陈晟守灵,她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孟光朝,哑声诘问:「奴家此刻依然记得大人当日的许诺——大人说了,只要奴家等在约定好的地方,就能接到夫人与陈公子,我们所有人都能隐姓埋名,再不问家国天下的恩怨情仇。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死?!」 孟光朝看着面前的棺木,低声道:「死者已矣,或许是曲夫人一早就知道自己根本走不了了,曲夫人不走,陈兄又能去哪里。如今,他们也算是在一起了。」 郑妙岚忽然站起来厉声道:「为什么走不了?如果走不了,为何我们要合力用五个月的时间来准备密道,又为何要为以后的生活筹谋打算那么多!?大人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希望和夫人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又有多希望能真正的开始新的生活!究竟是他们真的走不了,还是大人一早就没想过帮他们离开!」 她颤声流泪:「国已经给你们了,家也给你们了,丰功伟业……就真的差这几条人命吗!」 孟光朝忍下心中的滔天情绪,沉声道:「我说过助他们,就绝不会食言。可是事发突然,即便是我也无法及早作出防备,若你实在想不通,那就当做是为了孩子。曲夫人虽然去了,但却给了五殿下一个保命符,至于陈兄,我知你对他情深义重。但陈兄一向尊重曲夫人的意思,此番是随她而去,你又何必强求。」 郑氏听着孟光朝的话,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咯咯笑起来:「夫人与殿下是骨肉亲情,公子对夫人也是情深似海,奴家只是个低贱的舞姬,根本不配拥有这些好,自然不懂。可是大人尚未成家生子,怎么如此理解?你亲耳听见,亲眼所见吗?难道活着离开这里,安稳度过余生,这些情意就会消失吗?还是大人为了自己的卑劣与自私找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郑姑娘。」孟光朝收起了所有的情绪,正色道:「无论是君臣忠义,还是兄弟情义,孟某自问无愧于心,既然郑姑娘将陈兄带回来做出屋舍自尽的假象,想来姑娘也知道陈兄若是被人发现与曲夫人一同死在行宫会引起一些乱子,所以,还望姑娘能一同保守这个秘密。」 这之后,郑氏以遗孀身份自居,孟光朝对外宣称陈晟恋上一个低贱的舞姬,又恰好遇上了崇宣帝为了敌国一个女人屡犯昏庸之举这一敏感时期,所以备受诟病仕途受阻,一时想不开自尽身亡。 无论王氏怎么打骂郑氏,她都不离不弃的照顾着她。 适逢孟光朝人逢喜事,不仅被封荣安侯,还迎娶了鲁国公府的嫡女,两人感情深厚惹人称羡。 同年,王氏被接进侯府,此刻的王氏已然接受郑氏,将她当做了后半生的依靠,也带着她入府。 第二年,郑氏趁荣安侯醉酒作出米已成炊的假象再揭露之时,正是田氏有孕三个月的时候。 自郑氏盗走云娴用死婴代替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她漫长的报复。 骨肉亲情也好,夫妻情深也罢,荣安侯府的荣华与福泽,注定要被她在最致命的地方狠狠扎刀,用最透彻的血与痛,来祭奠她能为之付出生命的人。 …… 因为孟云娴及时解除了贾氏的威胁,所有人都顺利得救,清除了所有的火药作为贾氏的罪证后,孟光朝一把火烧了这里,带着所有人退出了破庙,回望那熊熊火势时,火光映衬着他眼中的苍凉。 周明隽抱着孟云娴冲出来后就将她轻轻放在一边,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被闵祁重新扣押的妇人。 v第72章[03.1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就在刚才,贾氏拔出云娴身上的箭再施毒手时,他正要冲上去挡下来,却见一枚暗器比他更快,直中贾氏握着箭的手腕,救了孟云娴一命。 暗器,就是这妇人发出的。 「多谢。」周明隽淡淡的说了一句,回过头继续认真的查看孟云娴的伤势。 妇人站在周明隽身后,无声一笑。 一行人很快下了山,孟光朝命手下的人将夫人和小姐先行带回府中请最好的大夫医治,自己则是先着手处理贾氏的事情,以及那个来历不明的妇人。 这一晚的事情很快就传开 平城伯府二小姐杀人之事被荣安侯府的二小姐当众指出,平城伯夫人为了报这个私仇,竟然买凶掳人,将荣安侯夫人和府中的小姐都掳走,欲杀之。所幸有五殿下与荣安侯极力营救,才没有酿成大错。 但平城伯府也彻底的栽了,从这白府的宴席开始,便相继得罪了侍郎府,白府,荣安侯府。 …… 侯府小院,郑氏曾经的房间里,妇人看着那露出一半的密道入口,凄然一笑:「侯爷此刻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孟光朝颓然的坐在一旁积灰的榻上,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妇人握着手中的匕首:「侯爷不必担心,这密道,自岚姐姐盗走贵府大小姐那一日就已经用火药封死,而那一日扮稳婆的三位妹妹,也已经在事后被侯爷以失职之罪处死,算上自尽身亡的岚姐姐,如今知道这真相的,只剩下我一人。」 「我们自懂事起就被训练,伴在小姐身边护她平安,她是个聪明又善良的姑娘。她被送来敌国,我们便跟着一起来,她被软禁行宫,我们就想办法帮她逃脱。我们没有了国,以为可以为自己建一个家。可世事无常,将我们最后的希望也一并剥夺。」 「岚姐姐对夫人,是忠义之情,对陈公子,亦是似海深情,侯爷怎么会相信她不懂呢。」 妇人慢慢将匕首抽出,「吴国是如何腹背受敌直至覆灭,百姓如何被教唆欺骗信以为真,小姐因何成为质子命数陡变,侯爷都清清楚楚,至今仍不觉得自己错了吗?」 孟光朝的眼神一动,仿佛因为这一句话,从刚才的死气沉沉中抽回了生气,他淡淡一笑,坚定地语气一如当年:「为人臣子,忠君爱国,何错之有。」 妇人怔愣一瞬,忽然大笑起来,她眼中闪过厉色,匕首扬起。 孟光朝不闪不躲,看着那朝他刺来的利刃在半道硬生生转了方向,刺进她自己的胸膛。 「姑姑!」被闵祁带来的绿琪不顾阻拦奋力冲了进来,抖着手将妇人抱起来,忍着眼泪用自己的脸贴着她的脸,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过给她。 叶姑姑强忍着痛苦,轻轻地抚摸绿琪的脸,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 「孩子……还记得姑姑跟你说的话吗?」 绿琪的眼泪不断地往下调,哭腔颤抖:「记、记得,主仆忠义,刻骨铭心……」 「姑姑告诉你的其他事情……都记得了吗……」 「记得!我都记得!姑姑,我带你去看大夫,你坚持住……」 叶姑姑的嘴角流出鲜红:「自今日起,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云娴小姐,我们欠她的……就要辛苦你……帮我们还上了……」 孟光朝出来的时候,房内只剩下绿琪不断地哭喊声。 闵祁对他行了一礼,道:「侯爷,殿下命小人转告侯爷,绿琪姑娘是在叶姑姑宫外安置的屋舍里找到的,她当时被捆绑着,根本无法前来侯府相救。绿琪只是叶凝姑姑养大的一个小宫女,对所有事情都不知情,此刻孟二小姐的情况不稳定,绿琪又是一直侍奉在孟二小姐身侧的,希望侯爷能让绿琪回去继续侍奉。」 孟光朝听到孟云娴的名字,眼神一紧,当即迈步朝着主院奔去。 此刻主院早已经炸开锅,两位小姐身上都有伤,四小姐孟云茵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上过药之后人已经醒了,主母田氏伤的最厉害的是手腕,几乎一片血肉模糊,她意识清醒,不断地想要挣开层层的包围往孟云娴的房里去,阿茵在一边哭着阻拦,心中同样牵挂着二姐姐。 相比之下,孟云娴的伤时间更久,还被贾氏强行拔箭失血过多,此刻面无血色昏迷不醒,太医只能以参片暂时吊命。 田氏怎么都不肯回房,一定要守在孟云娴的身边,可是她自己也有伤,场面一时混乱不已,孟光朝赶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将夫人带进去,好好医治。阿茵在一旁守着,云娴这边有什么消息,我立刻告诉你们。」 说完,孟光朝转身就想去云娴的房间看一看她。 周明隽在房门口将他拦下来。 「侯爷还是去看看夫人和四小姐吧。夫人情绪激动,恐会误伤自己。」 孟光朝背脊一僵,在朝堂上能言善道的他,自知道真想起就格外的沉默。 时至今日,云娴的身世在周明隽这里是瞒不住了。 叶姑姑向闵祁道出了绿琪藏身的地方,闵祁将绿琪带来的时候,绿琪就跟周明隽说明了一切。 所以,他的震惊不比这里任何人少。 一直以来他的注意力都在元宵宫宴上对云娴下手的人身上,唯恐是因为当年出逃的舞姬是因为郑氏做了荣安侯的妾侍,所以对云娴怀了不好的动机。 v第73章[03.1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这样错综复杂内情。 当年被淳王放出去的几个舞姬,因为母亲曲氏被外放至行宫,放弃了重新开始新生活的自由,除了昇阳的母亲为报恩留在王府,剩下的五人都潜入了行宫陪伴母亲曲氏。她们一直想救出母亲,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重新开始。可是在她们以为事情快要成功的时候,母亲死在了行宫之中,而一直在当中周旋相助的孟光朝,在母亲出事的当天,保护了险些遇刺的崇宣帝,后成为功臣,加官进爵,娶妻生子,福泽绵连。 时至今日,周明隽也知道了叶姑姑就是当日行宫失火时将他藏进密道的人。这之后,行宫的宫奴都被遣返回宫,她也一并回宫,她必须留下来护着夫人的孩子,如果一开始就守在周明隽身边,难免有被调离的可能,到时候想接近就会变得困难。所以她选择先回宫潜伏,待到皇子回宫时,再想办法接近,只要能保护殿下就好。 可是她没想到,周明隽竟然没能回宫。不仅没能回宫,还在行宫三年的孝期之后,被皇帝藏了起来,彻底离开京城。 叶姑姑本想离开,可是忽然收到了郑妙岚的消息。郑妙岚告诉叶姑姑,皇子的安排都是由荣安侯一手安排,所以她已经想方设法进入了荣安侯府,也希望叶姑姑留在宫中,他日皇子若是能得以回朝,她在侯府可以得到消息,叶姑姑在宫中也能暗中照应。 那时候的叶姑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郑氏局中的一人,更不知道郑氏去侯府,并非她所说的那样是为了打听皇子消息,而是一心一意的报复。况且叶姑姑确实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到皇子,便安心的留在宫里,和郑氏传递消息,也成为了日后郑氏给贾氏的一个诱惑。 能在宫中安插眼线,是贾氏做不到的。 因为郑氏教了贾氏如何找到叶姑姑,所以在元宵晚宴上,帮贾氏确认了云娴身份的正是叶姑姑。 而那个时候,叶姑姑通过多方查探,最终在郑氏临死前送给她的一只锦盒里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郑氏自盯上贾氏那一日起,就已经开始了她的计划。 她一个人的仇恨还不够,还要让贾氏为这份仇恨加码。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让贾氏的孩子活着,因为只有这样,贾氏才会追查,才会探究真相,且一定会揭穿这个真相,带着丧女的仇恨,继续对侯府进行报复。 之后她在侯府多番作怪,惹得田氏胎像不稳,不仅是为了让田氏生下死胎这个说法更具有说服力,更是不遗余力的往自己身上揽仇恨,而这些仇恨,会随着她的去世,云娴的回府,成功的过继到云娴的身上。 她作为侯爷同窗的未婚妻,却与侯爷在一起,便是将王氏对她的仇恨一并引到云娴的身上。 郑妙岚以生母的身份将她养大,就是为了等着她被召回府中的那一日,让她走上这条精心打造的必死之路。 多么缜密的安排,多么狠毒的用心。 …… 太医诊治包扎完毕,纷纷退出。 周明隽神色紧张的询问情况。 几个太医连连摇头。 「二小姐失血过多,虽然箭头无毒,但耽误时间太久,伤口即便清理上药,也极易化脓严重,若是次数一多,难免再并发其他的症状。伤虽然是包扎住了,但接下来要如何养,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 「所谓人之康健,讲究三分身理,七分心理,二小姐养伤期间,须得保持心态平和亦或是愉悦,如此才有利于伤情转好。」 大夫的一席话,犹如给孟云娴又下了一道死令。 即便是周明隽,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保证她心情平和愉悦。 孟光朝沉默一瞬,低声道:「常太医,无论如何,求你救救我女儿。」 周明隽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太医,云娴她有眼疾,这个伤若是影响身体,会不会对眼疾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孟光朝愣了一下,有些意外的望向周明隽,然而周明隽只关心孟云娴,并未注意他。 常太医想了一下,无奈的摇头。 「二小姐此刻还昏迷着,我们只能处理她的伤口,保证这条命吊着,这伤口的影响到底多深远,还得等二小姐醒来才能得知的更详细。」 「若是她醒不来呢!」周明隽语气急躁起来。 几个太医蹙眉,不再说话。 「云嫦……」田氏不知怎么的又冲破重重阻碍过来了,她的手腕只是粗略的包扎了一下,后面还跟着心急如焚又奈她不何的张嬷嬷。 「云嫦怎么样了?她还没有醒过来吗?」田氏几乎哭瞎了眼睛,急急奔来看到孟光朝时,她的眼里露出一丝冷漠,不理会他的关心与着急,直直的就要冲进去。 周明隽在听到「云嫦」两个字的时候,忽然伸手将田氏一并拦住。 田氏本能的就要将周明隽挡开,可是迎上他的目光时,又心虚了一瞬,「五殿下……云嫦怎么样了?她是不是伤得很重。」 「侯夫人。」周明隽冷淡的开口:「能不能寻一个安静的地方,我有些话想要与夫人和侯爷说清楚。」 田氏哪里肯走,她流着泪决绝道,「没有看到云嫦醒过来,我哪里都不去!」 周明隽丝毫不受影响:「若是夫人真的希望孟云娴活下去,这番话,您非听不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周明隽将「孟云娴」三个字咬的很重,像是强调,又像是在宣示什么。 如今周明隽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难免涉及到当年曲夫人之死的事情,即便周明隽不主动要求对话,荣安侯也须得与他说清楚今日的事情以及当年的事情。 常太医见状,轻咳一声,缓和道:「其实,二小姐如今昏迷不醒,诸位守在这里反而不便。之后的调理休养会耗费更多的精力,无需急于此刻的守候。」 这样一来,田氏守在这里也没有用了,周明隽态度强硬,最终三人到了小佛堂这里,周明隽也是第一次看到供奉在小佛堂的「孟云嫦」的牌位。 v第74章[03.1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田氏一看到孟云嫦三个字,眼泪就涌出来了,孟光朝心痛难忍,想要安慰她。 田氏所有的积攒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她狠狠地甩开孟光朝的手,声嘶力竭的质问:「为什么要选!你为什么要选——」 她一把抓住孟光朝的衣领,目眦欲裂:「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你还不如让我们都跟着贾氏去死!」 孟光朝握住妻子的手,隐忍道:「当时贾氏咄咄逼人,情绪失常,只能先按照她的意思来,我没有要放弃云娴,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就她!」 「如果没有机会呢……」田氏松开他,喃喃自语:「我才刚刚找回她……你却放弃了他……」 田氏的心头犹如被万剑刺穿一般,她现在多么希望云娴立刻醒过来,她会全部跟她解释清楚,她从未怀疑她,她从未想过设计她赶她走,那都是贾氏的挑拨。 孟光朝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安抚道:「你放心,等到云娴一醒过来,我们便和她一起解释清楚,从头到尾都是郑妙岚的安排,既然已经知道真相,她的计划就不会得逞,她依然是我们的云嫦,过去十几年的一切我们都补偿给她,再不让她受任何的委屈。」 周明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神台前,拿起了「孟云嫦」的神位牌。 他看着牌位上的刻字,像是看了一个笑话一般。 他笑了一下,冷然道:「恐怕侯爷和夫人不能这样做。」 孟光朝和田氏齐齐望向周明隽。 周明隽望向二人,淡淡道:「时至今日,两位好似还不懂她是什么样的人。」 其实自周明隽说出云娴眼疾的时候,孟光朝就有所怀疑,此刻结合周明隽的种种行径,他越发有一个猜测:「五殿下……为何你对云娴……」 「侯爷和夫人知道云娴是如何长大的吗?」周明隽不答反问,在两人的怔愣中继续说了下去。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生的瘦弱不堪,在民风粗犷的村野之中,她没有父亲,是旁人口中的野种,是稚子顽童可以随意欺负辱骂借以取乐的小姑娘。早年丧父或丧母的孩子我并非没有见过,但独有她和她的母亲令人不解。」 「我一直想不明白,若是云娴的母亲真的那样痛恨她,为何不学生出女婴的妇人一般将她溺死了一了百了,再艰难苦困也要将她拉扯大,却从不对她和颜悦色,像旁的母亲一样温柔呵护。」 田氏猛地一震,脑子里回想起了很久以前云娴曾说过的话——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不温柔也不体贴,不会抱着我说什么悄悄话,更不会唱腔调婉转的小曲儿,饶是这么辛苦了,她还是硬挺着……】「谁都不是生来就懂得体谅与理解的人,她也不是,万幸的是她懂得理解与体谅能让她卸下很多不必要的怨怼与痛苦。」 【小时候,村里有妇人因为连生女婴,竟绝望的抱着女婴一起溺毙,可是她不一样,就算她打我,骂我,叫我跪着,会将那些不好的情绪影响到我身上,可她还是一文钱一文钱的赚回来,将我养大,喂养的活泼康健。】「那位母亲的所作所为,并非没有给她造成过伤害,但她就是从每一次的伤害里为她找一个苦衷,再变成自己原谅的理由,一次又一次的撑过来。她始终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那都是她的母亲,她一直以为维系在她们之间永远不会变的,是母女之间斩不断的羁绊。所以,当真相被拆穿,证明所谓的羁绊不过是源自于纯粹的恨与报复时,等同于将她在心底一点一点构筑起来的信念敲的粉碎。所以,还请侯爷和夫人口下留情,不要将她逼到绝路。」 孟光朝气的发抖:「不让她知道此人的歹毒,难道要让她对她感恩戴德吗?她又怎会知道所有人因为这个毒妇收了多少的苦!」 田氏疼的捂着心口,泪如雨下:「五殿下的意思是,郑妙岚偷走了我的孩子,没有一日好好的对她,而我日日想着她,念着她,抱着她的牌位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当做她还活着一般相伴着走下去,临到头来,亲生父母的无奈与痛苦都无所谓,反倒是那个毒妇成了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吗?毒妇的所作所为罄竹难书,我们却要为了护着云嫦心里塑出来的那个母亲的模样,原谅郑氏的所作所为吗!?凭什么!凭什么!」 周明隽不为所动,神情冷漠:「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他看着田氏,正色道:「夫人怀胎十月,却连一日的养育之恩也没有。夫人说云娴在心里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母亲的形象,那夫人又何尝不是在心里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没有死去的孟云嫦,将所有的愧疚与心痛附注在这个牌位上,又在得知云娴的真正身份之后,想要将这些情绪全都移架到云娴的身上,借以弥补多年的痛苦呢?」 在田氏的怔愣和孟光朝的沉默间,周明隽沉声道:「孟云嫦只是这块牌位,孟云娴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若是两位真的不想失去这个女儿,就请不要将她逼上绝路,也不要将对孟云嫦的期盼强加到她的身上,如此,便是二位最大的弥补。」 在田氏崩溃以前,张嬷嬷慌忙跑了过来:「二小姐醒了!」 孟云娴的确是醒过来了,可是一件糟糕的事情接踵而至。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几位太医轮番给孟云瑕把脉看眼,可是看来看去都无法说出个一二三来,只能拿她的伤口做理由。 若说周明隽那告诫是沉痛一击,那么此刻孟云娴的眼盲症状,直接让他们再不敢多说什么。 无论怎么样,先让她康复再说,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慢慢的谈。 「云娴……」周明隽坐在床边,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一只手轻轻地在她面前挥动:「屋里有火光,你是一点都看不到,还是能看到一些影子?」 孟云娴的眼神细微的动了一下,然后沉默的摇摇头。 田氏急急地凑上来,和声道:「没事的云娴,母亲为你请最好的大夫,母亲的眼睛也有眼疾,可是已经好的差不离了,这不打紧的,你不要害怕。」 孟云娴垂放在内侧的手悄悄紧握成拳,面上却毫无表情的点点头。 周明隽看着她难以察觉的小动作,眼神一黯。 反观田氏,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回应,就给了田氏极大地安慰。她想要抱抱她,又局促生涩的不敢伸手。 周明隽终究无法一直呆在这里,等到他准备离开回宫的时候,孟光朝赶出来叫住了他。 「五殿下之前,可是在查有关于曲夫人之死的原因?」 周明隽站定,并没有看孟光朝。 孟光朝有心解释,却听他哑声道:「侯爷请放心,我不会再查。」 v第75章[03.1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孟光朝颇感意外。 「殿下真的不想知道了吗?」 周明隽扯扯嘴角,似是自嘲一笑:「若非我揪着那些所谓的线索,被牵绊住注意力,也不会让云娴陷入这样的境地。母亲已逝,我已回朝。既然已经回来,就只能做该做的事情。从此刻起,我再不会追查这些,我会陪着云娴,直到她完全好起来。另外,我也有些话想要告诉侯爷。」 他转过身,眼神坚定,不容置喙道:「正如侯爷所想的那样,我与云娴因缘际会,要更早认识一些。若说侯夫人是因为不知情,所以亲疏有别,那么侯爷似乎不大适合用这个理由。即便郑氏设计,云娴依然是侯爷的亲生女儿,侯爷爱妻如命,不是侯夫人所出的女儿皆可随意弃之,所以这么多年,从未去看过她一次。既然在贾氏面前侯爷已经做出选择,那么从此刻开始,云娴的余生,都有我来负责。」 周明隽再不与孟光朝多说一声,转身离开了荣安侯府。 闵祁将叶姑姑自尽的消息告知给周明隽,周明隽步子顿了一下,半晌才道:「派人来,安葬叶姑姑。至于绿琪,先暗中观察一番,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再让她继续做云娴的婢子。」 「是。」 闵祁牵来两匹马,两人本是要一同回宫中的,可是走了一半,周明隽忽然方向一转。 「先去一趟淳王府。」 …… 大夫煎好了药,田氏想要亲自给孟云娴喂药,张嬷嬷因为她的伤忙不迭的阻拦,直到孟光朝进来,原本还睁着眼睛的孟云娴忽然闭上眼睛,做出睡着了的模样。 田氏转身推着孟光朝往外走,示意他不要出声。 孟光朝是带着绿琪一起过来的,他想让绿琪继续在云娴身边伺候。一直以来绿琪都尽忠职守,比起从前的香莲和宋嬷嬷,云娴也的确与绿琪更合得来,若要缓解云娴的心情,兴许绿琪能帮得上忙。至于绿琪的姑姑,已经自尽身亡。 虽然叶姑姑并未和郑氏合谋,但是到了最后,她选择帮着郑氏让这个报复圆满,便是死也不足惜。换做从前,田氏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可是此刻听完孟光朝的话,她忽然走到绿琪面前握住她的手:「绿琪,叶姑姑临终之前,可有对你说过些什么?」 绿琪心虚的低下头,「没、没有……」 田氏不再继续以泪洗面,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你听好,你此刻进去,对云娴这样说:你告诉她,你姑姑曾告诉过你,郑姨娘并没有那样痛恨她,她的确将她当做了女儿,只是她回不了头。没有人会逼她去恨郑姨娘,只会希望她好……」 进了房间看到孟云娴时,绿琪就开始掉眼泪了。 她快步走到床边跪下,轻声喊她:「二小姐……我回来了……」 孟云娴睁开眼睛。 绿琪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哭腔颤抖:「二小姐,奴婢这些日子一直脱不开身,所以那时候没能护着您。姑姑临走前告诉我,郑姨母临终之前曾经设法给了她一个锦盒。元宵宫宴之后,姑姑心中有所怀疑,便回去查看那只锦盒,这才看到了里面的书信,知晓了所有的事情。」 「姑姑已经走了,奴婢这里有几句要紧的话,是郑姨娘没有来得及告诉您的。」 孟云娴眼神一动,看着床顶的帐子,又握紧了拳头。 绿琪抹了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郑姨娘在信上说,你终究没能按照她希望的样子长大,还活成了她最恨的样子。你一定很痛恨她,可是终究欠了她一份养育之恩。若您不想和她有瓜葛,那就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还她的养育之恩,这样……便不欠她了。」 绿琪握紧孟云娴的手,压低声音道:「小姐,奴婢往后会陪着您的,这一次大难不死,往后都会好起来的。您听见了吗?应奴婢一声好不好?」 绿琪看的分明,孟云娴的情绪确实有波动,却始终隐而不发,半晌,她的喉头滑动一下,声音嘶哑道:「绿琪,我有点累,先歇息了,你也好好休息。」 绿琪觉得这个样子的孟云娴让人觉得陌生,她本以为这番话多少能让她释然一些,好歹哭一哭宣泄一下也好,可是她这样冷静的闭眼休息,让人看着很慌。 出来时,田氏迎上来,隐忍着情绪温声道:「怎么样?她听完有反应吗?有好些吗?」 绿琪低着头,沉默的摇摇头。 田氏转头望向一边,眼中已然盈泪,可她知道现在不是悲伤哭泣的时候,遂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无妨,没事的,慢慢来就好,她已经回来了,慢慢来就好。」 …… 叶姑姑因为有周明隽的安排,也算是带着这段秘密入土为安,绿琪借着姑姑下葬的机会,悄悄告诉了闵祁有关于二小姐的近况,闵祁也全都告诉了周明隽。 得知孟云娴只字不言只是发呆沉默,周明隽什么也没说。 另一边,孟光朝在处理贾氏的事情上可谓是雷厉风行绝不手软,有诸多人证和火药作为物证,逃走的帮凶也正在追捕之中,贾氏被打下牢狱,所有人都说她疯了,所以她的风言风语也没有人理。不过,孟家二小姐身受重伤以及眼盲的消息一下子传开了。 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所有人都知道之前出尽风头的孟二小姐因为这次受伤成了一个瞎子的时候,五殿下竟然请了淳王做媒,求了贵妃请命,向崇宣帝要一个赐婚。 这是周明隽自回朝以来,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向崇宣帝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他做的这样郑重其事,不是要让孟云娴做侧妃,而是要做明媒正娶的皇子妃。 若说之前还有人怀疑周明隽与荣安侯府的小姐亲近是为了彻底巩固荣安侯这个助力,那么这一次就有不一样的声音了。许多人是亲眼看到在最危险的时候,五殿下连命都不要也要去救孟二小姐,自己都带了伤,真情真意可见一斑。且五殿下能回朝,也是孟侯一力拥护,他们早已经被划为一个阵营,就算真的要结姻亲巩固关系,孟二小姐只是个庶出,现在眼睛还瞎了,侧妃已经是最大的诚意,留下正妃的位置给更合适的人选,扩大自己的势力,方才算有谋略。 如今的五殿下在众人看来,实实在在就是一个被情爱冲昏头脑的愣头青。 整件事情发生的实在太快,周明隽的速度又快,在淳王和贵妃的双重加持下,崇宣帝将孟光朝宣进宫商讨此事。 v第76章[03.1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孟光朝这才明白周明隽说的那句「由他负责」是什么意思。 此刻朝野上下都知道周明隽钟情于孟云娴,崇宣帝自己倒是没说什么,而是将贵妃与淳王搬了出来,将这两人的面子放在了孟光朝的面前,大有若是孟光朝犹豫不决不予答应,那他这个皇帝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只是需要孟光朝自己去跟贵妃还有淳王解释清楚,免得伤了和气。 崇宣帝自来如此,即便要做什么,也绝对不会用自己的手来做,孟光朝这几日过得很是跌宕起伏,被崇宣帝这样摆一道,最终只能答应下来。 得了荣安侯的亲口诺言,周明隽几乎是立刻就向孟府下了聘礼。 在这件事情上,崇宣帝格外的惊讶。他怎么都没想到周明隽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准备的这样充足,知道的是他求娶之心诚挚又急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等着这一日所以提前准备好了。 浩浩荡荡的聘礼抬进孟府的这一日,恰好碰到族学里的同窗前来探望孟府二位小姐。 白蔓芙很是自责,那一日她是和孟云娴在一起的,若是能多加小心,又或者不将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等候传唤,兴许她能逃过一劫。 沈复完全是为了孟云娴来的。此刻她人还在养伤,孟府竟然连她的婚事都定下了,他想要看一看孟云娴,确定她现在好不好。 至于鲁国公府这几位公子,是田氏不想让老国公和老夫人奔走着急,所以让兄长们派孩子来探望即可,田允然又急又气的撸袖子:「楚绫那个丫头呢!小爷要掀了她的头盖骨看看她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在侯府多年,竟然吃里扒外勾结外人,这样的人还留着过年嘛!」 田允修拉扯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再提这几个人。 楚绫自被带回来那一日起就和宋嬷嬷一起捆起来丢进了柴房,瞿氏一脸无措的哭着求情,拉着王氏和韩氏希望她们网开一面,又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然这一次,想来宽和的主母竟毫无商量的连同瞿氏一起捆了丢进柴房,命人好生看管,秋后算账。 因为阿茵和孟云娴都受了伤,荣安侯和田氏一个主外,一个守着后院两个孩子,招待的重担,顺理成章的落在孟竹远一个人的身上。 小男子汉不似往日的活泼与天真,老老实实礼数周到的对所有人的好意表示感谢,只是没办法带他们去探望两位姐姐,因为母亲说了,姐姐们养病期间,谁都不能轻易打扰。 来探望的客人都被隔绝在外,田氏守着两个女儿,不分日夜的照顾。 阿茵这边倒还好,伤口处理完醒过来之后,知冷知热会喊疼会喊饿,没什么大问题。 问题全在孟云娴这边。 她不哭也不闹,不喊饿也不喊疼,药来了她就乖乖的上药,饭来了就安静的吃饭。田氏好几次想要开诚布公的和她说清楚,不希望她心里藏事情,可是因为她忽然看不见东西,大夫又断定可能是因为伤口的原因并发了什么症状,所以田氏不敢公然挑开这根刺。 赐婚的事情下来,田氏虽然惊讶,却不得不承认当日若没有周明隽相救,云娴早就不在了。又在孟光朝那里得知他们二人竟然一早就相识,心情更是复杂,甚至有些理解为何周明隽会在救回所有人的当日说出那样的话。 因为所有人之中,唯有他眼里只有云娴。 田氏保留了最后一份妥帖,没有让旁人告诉孟云娴这件事情,而是将这个消息留给周明隽,让他亲自来说。 果不其然,周明隽很快就登门造访,但是这一次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另外一个探病的人——昇阳县主。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经过了贾氏的事情之后,在孟云娴的事情上最有发言权的人变成了周明隽,他向田氏表明,想与云娴单独说说话。田氏自然放心他,并没有拦着,还将房中其他人都遣散。 昇阳往孟云娴房里走的时候,周明隽淡淡道:「有劳你了。」 昇阳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你愿意不再追究当年的事情,等同于放过淳王府,我不是来宽慰她,是来还人情的。」 孟云娴在养伤,房中燃着田氏专用的药香,也是为了她的眼睛好。 谴退绿琪后,房里没有别人服侍,昇阳兀自搬了一张凳子在孟云娴的床前坐下。 孟云娴向外侧卧着,眼眸低垂,也不知道察觉到昇阳没有。 昇阳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不似其他围在这里的人一样感伤又小心翼翼,轻快又活泼得很:「看看,我之前怎么说的?等你在这个地方呆的久了,就会发现越来越多你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看你这个模样,是受刺激了吧。」 孟云娴纹丝未动。 昇阳盯着她的眼睛,忽然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的母亲也是当年逃出的舞姬之一,算起来,我的生母和你的养母曾姐妹相称,难怪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可爱的紧,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孟云娴狠狠一怔,眼神里透出不解和惊讶。 她笑了一声:「果然是装的,你的眼睛根本没有瞎。」 孟云娴慌了一下,心虚的低头。 昇阳一笑:「也对。心里藏了委屈,愤怒,失望和悲哀,头一次不想做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不想再为别人着想,装瞎这个法子,既能光明正大的无视所有人的喜怒哀乐,又能堵住他们逼你面对的念头,简直是一举两得,我都想为你鼓个掌。」 她起身坐到床边,与她靠的更近:「别慌啊,我话还没说完。若今日是我受了委屈,才不会靠着装瞎装病来当借口,抵挡自己应该面对的一切,我得狠狠地哭闹,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委屈,但凡我不能释然,所有人都别想好过。受了委屈本就应该发泄出来,胡搅蛮缠也好,作怪撒泼也罢,总有一个痛快的方法。偏生在这个时候,所有觉得亏欠了你的人还不能将你怎么样,多好啊。」 她笑着笑着,眉眼一转变得凌厉起来:「可是痛快之后呢?」 「逃避也好,发泄也好,都只是暂时的。你始终要面对。」 房间里有一瞬的沉默。 昇阳无声一笑:「孟云娴,你知不知道,我和昇平还有一个哥哥。」 忽然提及很久以前的事情,昇阳自己都有点不习惯,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就想将自己想要忘记的事情挖出来。 v第77章[03.1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我的母亲是王府里低贱的婢女,她和我的父亲生下了我。比起你出生被调走,还有机会争回嫡女之名的境况,我是一出生就被打上了烙印。她虽不至于将我带入什么复杂的纷争中,可是她自尽身亡,留下我一人在王府孤苦受欺负,不一样是逼着我自己主动走进那些复杂的纷争吗?」 「我不甘心做一个事事被欺负,时时会没命的小庶女,所以我只能让自己越来越好,越是委屈难过,越是要笑得开心,因为只有你好好的,才会让那些针对你的人毫无成就感。可是只有一人看得出,我什么时候笑是真的笑,什么时候笑,是在难过。那个人就是我的嫡长兄。他对我和昇平一视同仁,都当做亲妹妹疼爱,他一直告诉我们,父亲当年一伤,注定了王府一脉人丁凋零,我们三人身上流着的都是王府的血脉,无论他日遇到什么事情,这血脉会成为我们之间斩不断的羁绊。本自同根生,自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后来因为父亲伤重,王府再无其他女眷,皇上感念父亲的功劳,便将我们一起接入宫中,同王子公主一般教导。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可我没有想到,昇平也在等一个机会。」 「深宫后院,自古以来就是无数枯骨的埋葬之地。随着我日益讨皇上喜欢,越发受重视之时,也成为旁人的眼中钉,昇平以为这个时候除掉我,便能将嫌疑降到最低,将我永远从王府血脉和兄妹之情里面剔出。可惜……」 昇阳笑着,半滴眼泪都没有:「可惜啊……」 孟云娴的脸色已然变了。 她从未见过什么王府世子,若是昇平县主想杀的是昇阳县主,最终昇阳县主活着,却不见什么世子,那就是说…… 「昇平想杀了我,却误杀了兄长,我原本以为自己该恨死昇平,可其实我更恨我自己,因为他是替我去死的。」 昇阳说到这句话时,眼里终于盈泪:「若是你,你要怎么做?」 孟云娴看着昇阳,缓缓地开口:「你的兄长说过,你们都是王府的血脉,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斩不断的羁绊。所以……你救了昇平县主,帮她遮掩了所有的罪行。」 昇阳按下了情绪,轻快一笑:「你以为她真的那么大义吗?不是的,她特别怕死,又娇气得很,所以当她恨着我的同时,必须面对我救了她的事实。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奇妙?」 孟云娴的注意力成功的被昇阳从那个封闭的角落拉了出来。 昇阳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故事好像在哪里听过?排除异己,暗杀陷害,恩怨情仇,爱恨纠葛,来来去去都是这些。平城伯府也好,你府上也好,王府也好,其实还有许许多多你根本不曾知道的故事,都在你此刻消沉低落的时候一桩一桩的上演,可是绝大部分人选择继续走出来,活下去。」 「没人有资格逼着你原谅或理解,也没人有能力左右你选择仇恨还是释怀,试着逼自己走出来,或许能发现一片海阔天空。」 昇阳的话像一把钥匙,将孟云娴积压了太多的心一下子打开,情绪复苏奔涌出来时,她抓住昇阳的手臂,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昇阳舒了一口气,将她的手挣开,起身去将门打开。 周明隽守在外面,立刻冲了进来。昇阳什么也没说,走出房门,转身替他们将门关好。 孟云娴窝进周明隽的怀里,事发以来第一次痛快的哭出来。 「你说……即便被母亲责罚千万遍,也不会真的有事,因为母亲始终是母亲……可其实……她的痛恨和厌恶都是真的……我没有死,是因为我要回到这里,完成她的报复……你说的不对……你骗我……」 周明隽回抱住她,不断地认错:「对不起云娴,是我自以为是,其实……周哥哥也不是什么都懂,也有说错时候,所以算我的错好不好?是我让你一这样以为才会这么伤心,你怪我就好。」 孟云娴就这样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 昇阳县主再入房间的时候,周明隽正好出去帮她打热水洗脸。昇阳看着孟云娴红肿的眼睛:「痛快吗?」 虽然发泄了一通,但到底不是释然,孟云娴看着昇阳,低声道:「县主为什么知道我是装瞎?」 昇阳县主摇头,诚恳道:「这个你可冤枉我了,不是我看出来的,是有人看出来了,所以求我来把你弄哭,逼得你再也装不下去。我大概懂你装病的缘由,乐得来拆穿你而已。真可怜,现在都这样欺负你了,等你嫁给了他,还不知道要过什么日子呢。」 孟云娴一愣:「什么?」 昇阳:「你还不知道吗?他主动找皇上赐婚,要娶你为妻,恭喜啊,往后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妃了。」 孟云娴的脑子里想起的是那一晚在淳王府时和周明隽的对话。 那时她为眼疾和嫡母的事情苦恼,他就是用娶她这种话来安慰她的。 这一次,他是直接用行动来安慰她吗? 昇阳看着她茫然的表情里根本没有惊喜和欢愉,暗自叹了一口气:「孟云娴,无论是看穿你假装眼盲还是这样的大费周章的让你发泄释然,都不是我的意思,你想不想听听,若我是你,要怎么最快最全面的处理如今这个局面?」 孟云娴的思绪被拉扯回来,看着她半晌,默默地点头。 …… 周明隽回来的时候,昇阳已经走了,孟云娴坐在那里,见到他时不再装作眼盲,而是笑了一下。周明隽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他给她擦了脸,嘱咐道:「你伤的是上半身,双腿还是能走动的,不要整日窝在房里,天气好时也该到处走动走动。」 孟云娴乖乖的点头,其间不断地看向他。 周明隽没有留意她的眼神,脑子里想的是接下来的事情,郑氏的事情可以任由她藏在心底,但是侯府的局面却要坦然面对了。 「周哥哥,你能不能陪我去见一见父亲和母亲。」 周明隽十分意外:「你要见他们?」他其实更想问,你已经做好准备与他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吗? 孟云娴特别平静的点头。 周明隽反而拿不准了,他觉得孟云娴似乎过于冷静,还是昇阳跟她说了什么? v第78章[03.1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 这一边,田氏听完孟光朝的话,几乎站不住脚:「你要在禁火节之后继续记名礼?孟光朝,你的血是冷的吗!」 孟光朝忽然一阵咳嗽,强忍下去:「偷天换日的局牵扯太多人,让所有人知道,等同于将郑氏推到风口浪尖,一旦有心人去查郑氏的底细想弄清楚这件事情,她与曲夫人的关系也可能被挖出来,继而是当年曲夫人之死,行宫的行刺,还有许多纷杂的事情,甚至牵扯到五殿下!当年的事情早该随着曲夫人之死彻底沉寂,所以这件事情,不能说出去。」 「孟光朝!」田氏抓住他的衣领:「那是我的亲生女儿,你要我放着亲生女儿不认,将她当做记名的女儿?你不如让我去死!为何别人的孩子你都能设想周到,却要这么残忍的对待自己的女儿!」 「曲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答应过她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要保住五殿下!」 「是保住五殿下还是你荣安侯的爵位!」 孟光朝只觉得喉头一阵咸腥,低声轻咳后再次忍了下来,温声安慰:「即便是记名嫡女,我孟光朝此生也会将最好的都给她,即便旁人都说她是庶出,我也不会让她去做谁的妾侍,像之前一样全都弥补给她,娇娇,你能不能再信我一次。」 「我就是太相信你,才做了这么多的蠢事!」田娇大吼出来,怎么都不肯同意,「我不会答应的,我马上就修书告诉我父亲,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田娇的亲生女儿,再不让她受委屈!」 孟光朝正欲争辩,忽然愣住,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孟云娴。 「云娴,五殿下……」 田氏听到孟光朝的话,飞快的转过头,疾步迎了过去:「你怎么过来了,你身上还有伤啊。」 在田氏的焦急面前,孟云娴垂眸:「我只是身上受伤,走路没有妨害的。」 周明隽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话,但是他好像对刚才那些话无动于衷,就像他说的,他再也不想追究,将孟云娴交给他们之后,便主动出去等着了。 田氏和孟光朝一起把她搀扶到榻上坐下,孟云娴看了他们一眼,抿出一个笑来:「这一次能幸免于难,多亏了五殿下和父亲及时营救,站在我的角度,并不希望五殿下受到任何的影响。其实嫡女也好,庶出也罢,我总归是荣安侯府的血脉,如今这些对我来说,着实不是什么大事。父亲和母亲,就不要再争辩了。」 田氏身子一僵,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你叫我什么……」 孟云娴重复了一遍:「母亲。」 田氏赶紧握住她的手:「是、我是你的母亲……云娴……你终于唤我一声母亲了。是我对不起你……母亲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好多事情要跟你解释,你听我说……」 「我都知道。」孟云娴看着田氏,「我知道,母亲从来别无选择……」又望向孟光朝,眼里的色彩淡了几分:「父亲……是被逼无奈。」 孟光朝扭过头,猛地咳嗽起来,末了再咽下那些咸腥。 「记名之事,侯府早就发了消息出去,等到禁火节后,记名礼成,我一样是母亲的女儿,一样是嫡出。」 田氏的心都快碎了,这怎么会一样呢。至少在旁人看来,她的身份都会比真正的嫡出要差一截。 「母亲……我有些话想和父亲说。」 孟光朝被点名,莫名有些紧张:「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孟云娴看着田氏,是想请她离开的意思,田氏不依:「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孟云娴无奈的近乎撒娇:「母亲……」 田氏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立马就心软了。 等到田氏出去之后,孟云娴忽然起身,对着孟光朝跪了下来。 孟光朝赶紧去搀扶她,「这是干什么,起来!」 孟云娴轻轻推开他的手,垂眸道:「养伤的这几日,云娴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理解父亲的立场和选择,所以……不知父亲可不可以理解云娴的心结和无奈…… 「纵然我从小不曾长在父亲身边,但究竟是我不欲与父亲亲近,还是父亲从来不想见到我,您心中自有一份决断。无论是说出事实还是记名礼,我都可以接受,但与此同时,希望父亲务必答应我的一个请求。」 …… 从这之后,孟云娴的伤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不仅眼睛能正常视物,就连身上的伤也在各种名贵药材下瑟瑟发抖的愈合了,别说是郁结于心影响伤口,她连眼泪都没有再掉过。 禁火节之后,就迎来了孟云娴的记名礼。 这个记名礼几乎惊动了整个京城,让很多人大惊咋舌——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庶女记个名场比皇家宫宴还夸张。 据知情人透露,这孟家的姑娘许给了五殿下,记名就是为了抬一抬身份,皇上疼爱五殿下,如今五殿下钟情于孟二姑娘,奈何她是个侯府的庶出姑娘,所以这根本是皇上默许,用一个盛大的记名礼宴席,让旁人再不敢拿孟二姑娘的身份说事,否则就等同于打了皇上的脸,亵渎了皇室的姻缘。 这一日,孟云娴早早地被拉扯起来梳洗打扮。她所有的东西全都是新制的,等到吉时一到,绿琪便搀扶着她往正厅走去。 从院子走到正厅的路上,孟云娴低声道:「这条路真长。」 绿琪一笑:「再长的路,奴婢也陪着小姐走完。」 宾客满座的正厅,自孟云娴出现时便安静下来,这是他们见过的最隆重最逾制的记名礼,自然要多瞧瞧这记名礼上的主角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这样的本事滔天。 田氏看到孟云娴时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捂着唇低下头去。 v第79章[03.1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孟光朝端坐在上头,看着孟云娴的目光也复杂得很。 孟云娴目不斜视,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双亲的面前。 在礼官的唱音下,她按照事先安排的步骤,一一叩首,最后一叩刚刚完成,田氏已经抢先起身将她搀扶起来。 接下来,是在众人的见证之下更改族谱,由请来的贵客签下文书按下手印以作证明。 自今日起,孟云娴便是荣安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女。 …… 原本因为眼瞎传言被京城贵女们认为要跌落谷底的人,随着记名礼之后而来的,就是与五殿下的大婚之礼,可谓是人生赢家,令人称羡。 可就在这时候,孟云娴忽然消失不见了。 一心筹备婚事后知后觉的五殿下周明隽一路杀到荣安侯府,几乎将整个侯府翻过来都没有找到孟云娴。孟光朝在周明隽和田氏的双重逼问下,将两封书信拿了出来。 田氏抖着手拆开,还没读完已经哭了出来。 「云娴大伤初愈,又历经这些事情,想要外出散散心,少则三五月,多则一年半载。我已经命人全程跟护,定会万无一失。至于和五殿下的婚事,云娴的意思是不急于一时,稍微延后一些也可,其他的,都在书信中。」 孟云娴走了,走的心狠又潇洒。 …… 一辆马车自官道而下,奔向不知名的远方,孟云娴伸手将车帘子撩开,回望渐行渐远的京城,无声一笑。 「小姐,非离开不可吗?」 短暂的沉默后,孟云娴轻声道:「继续留在这里,就等于活在父亲和母亲的愧疚补偿以及周哥哥的呵护照顾里。」 「即便是此刻,我心里依旧难受无法释怀,所以我很清楚这份愧疚的补偿和细心地呵护有多么的诱人。」 「若今日我靠着他们的愧疚与呵护走出来,便等同于依附于这份感情而活下来,养母的事情叫我明白,不要随意将感情依附寄托,因为一旦它不复从前,或是有所折损,都会让我开始斤斤计较,沉湎其中,那时候,或许会比现在更难受。这一次,我须得靠着自己的心念走出来。」 「至于侯府的一切,大概就像昇阳所说——有些事情,不能摊开说破,不能细想深究,不能假设比较。兴许等到距离与时间都足够长时,久别重逢的感情,能让我们心照不宣的将过去的一切压下去,那时候果断的对过去避而不谈,重新开始,方才不显得突兀。而我也能在这段时间与距离里,好好地想清楚这个家对我来说还剩什么,那些,便是接下来我该珍惜的。」 绿琪默了一瞬,说出心里话:「那五殿下呢?纵然旁人有顾忌,有选择,可是五殿下在小姐的事情上,从来只有一个不需要考虑的选择。他甚至向圣上请婚,小姐这样做,太伤他的心了。」 孟云娴摇头。 「绿琪,我和周哥哥相处七年有余,先时短暂分开,后又在京城相逢,细细一想,自从认识他以后,我从未真正意义上的离开过他。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遇上,我可能早就活成了郑姨母希望的那个样子,在她的计划下回到侯府,带着满心的仇怨和不甘,争斗的天翻地覆。我从来不是生来就知道路该怎么走,只是因为他教会我太多。」 绿琪不解:「既然如此,如今能结成夫妻,不是好事吗?」 「未必吧。在周哥哥的眼里,我是被他拉拔大的小姑娘,当日我觉得委屈时,他心里却是自责。因为他觉得是他将我教成这样,所以他需要负责。你何曾听说男女相悦结成夫妻,是因为责任的?我已经承受了他太多的好,我不能按照他的安排,哭哭啼啼委委屈屈的奔向他的怀里做他的新娘,或者说……做他的包袱。我怕分走了他太多的精力,让他自己也没有弄清楚,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情爱。」 「五殿下未必觉得您是包袱。」 「可我觉得我是,我甚至说不清他与我究竟是兄妹之间的培育照顾之情还是纯粹的男女之情。」 绿琪红了眼:「小姐你方才还说,有些事情不能细究不能深想,怎么到了五殿下这里,反而较真了呢?五殿下将皇妃的位置都留给了你,你一走了之,他情何以堪?且京城贵女如云,若是五殿下移情别恋再对别的姑娘好,您哭都没处哭。」 「我已经向父亲秉明,若周哥哥真的喜欢上旁的姑娘,因为男女之情想迎娶她为妻,父亲就以我病重为由去退亲。否则,等到有朝一日周哥哥忽然遇上了自己的真命天女,我却占了他的正妻之位,不是耽误他吗?如今离开,是给周哥哥想清楚的时间,也是我给想清楚的时间。我已经在信中道明。他向来是个讲道理的人,此次应该也会明白吧。」 「那……那若是小姐忽然觉得您是喜欢五殿下的,五殿下也是喜欢你,你们就是两情相悦呢!」 孟云娴歪歪脑袋,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那就回去成亲呀。」 绿琪兵败如山倒。 良久,绿琪小声的说:「小姐,我们要去哪里啊。」 孟云娴想了一下。 「自从知道郑姨母那样的厉害之后,我一直很疑惑,以她的本事,想要过上好日子一点也不难,为什么还要每天起早贪黑辛辛苦苦的赚钱,现在我好像想明白了。」 「一来,她并不想与我朝夕相对,所以想忙忙碌碌,与我甚少相见,也就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二来……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吧,若是挣钱养家能占据她所有的注意力,兴许就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去伤心难过。所以……」 「绿琪,我们也去赚钱吧!」 崇宣二十一年,荣安侯府二小姐孟云娴因意外受伤,侯府安排迁别苑养伤,与五殿下的婚事被迫延期。 崇宣二十二年,五殿下周明隽凭借一篇《国战论》受崇宣帝大赞,连太子也自愧不如。 崇宣二十三年,族学遇大改,新入工科成炙手可热之选,五殿下承袭亡母曲氏一族的天资,于工学一课深有造诣,经他改良的农业器具皆功效翻倍,再受崇宣帝大加赞赏,同年,有朝臣提出了五殿下的人生大事,不该因为一桩遥遥无期的婚约被耽误,荣安侯府成众矢之的。 次年,京城中流传出一个说法来…… v第80章[03.1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才貌双全清隽高洁深受器重的五殿下,被逃婚了。 燕京城是一个从不缺人物与故事的地方,饶是曾经成为热点话题的荣安侯府二小姐孟云娴,也在历经了三年的沉浮后,渐渐地被燕京城淡忘。 可谁也没有想到,随着三年后五殿下的婚事从无人问津到人人关心,孟云娴这个名字又重新蹦了出来,炒了一波传奇又玄幻的回笼热。 若说从前在这燕京城里,只有昇阳县主这个庶出逆袭成嫡出,且与嫡出平起平坐享县主尊号的人物是个传奇,那么现如今,同样庶女出身;不仅逆袭成嫡女,还闹出好多影响至今的大事;记名礼办的跟皇家宴;被样貌才华都优秀到犯规,令无数贵女竞折腰的五殿下十里红妆诚心求娶,末了还甩了人家的孟二小姐,可以说是毫无悬念的超越了昇阳县主这个传奇,成了一个霸者。 首说一个,族学大改之后,入学门槛直线上升,其中又以体考一科最为刁钻。据说从前的体考十分的简单,无非是踢踢毽子跳跳舞,可现在不同,是从五门中选出三门来,自编舞曲也好,耍个把式也好,须得将这三门完美的融合到一个表演里头,一次展现出来,根据各项展现的标准程度来得成绩。 曾有人对这奇葩的做法深恶痛觉,破口大骂,还扬言要想法子取缔了这无聊的体考。第二日,族学中送了一篇《乐道论》去这孩子的府上,家中长辈立马让这孩子罚抄一百遍《乐道论》,又是送礼又是按着孩子的脑袋让他跟体学先生道歉,这事儿才算压下来,后来体考得了个一般般的分数,只入了个甲等院。 是谁让体考这样刁钻? 是孟云娴。 再说族学里的游戏,本就是个怡情的玩意,当是暂时放松取乐的,可偏偏族学里的游戏,要让人绞尽脑汁发挥文采,对人才的考验程度堪比科举。诗文词海早就是过时的玩意,你得先填词成句,所填之词还能再连成文,那才叫有自己的本事,而非借着前人的文采沽名钓誉。不仅如此,所有原本很简单的玩法,都受到了诗文词海的影响,愣是将一个普通的游戏弯弯道道复杂好几成,玩成了理所应当,玩败了就叫做:游戏都不会玩你这个废物。 族学有句话,叫做——宁读圣贤书,不嬉族学乐。 是谁让简单的游戏开始变质? 是孟云娴。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关于孟云娴的传闻,好比几年前曾轰动一时的官员职权事件,有人说是孟云娴受到荣安侯的指点,引诱五殿下揭发出来的,五殿下就是在那时候对她情根深种;又好比说孟云娴虽然不在京城,却一手拉拔了不少的眼线在京城里,若是你说她的坏话,待她归来之日,就是你成坟之时,这个说法的依据来自于她当年在族学里凭一己之力让所有人谈之变色避之唯恐不及,总之她是个狠角色,非常可怕。 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她消失的这三年的原因。 据说三年前,孟云娴曾在白府的宴席上破了一桩杀人案,而杀人凶手正是平城伯府的小姐,后来荣安侯府竟然遭到了平成伯府的报复,孟云娴和妹妹孟云茵都收了重伤。这之后,孟云娴就消失了。 起先侯府只说是受伤太重迁居别养,孟云娴和五殿下的婚事也就此搁浅,没想养着养着,一年都过去了,孟云娴连族学都没去,终于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这时候,荣安侯府又给出一个说法——孟云娴养伤期间遇上一个得道高僧,高僧说她与佛有缘,又道她此劫之后身上还有少许的孽缘没能化解,所以提出带着她云游四海,以佛法化解孽缘。 起先旁人都不信,都觉得这孟家小姐肯定是毁了脸或者伤了什么别的地方,再也不能做皇子妃,荣安侯府面子上过不去才这样说的,可是没多久,竟有地方官员呈上奏折,说是在定州附近,有人拿出了皇上御赐的金牌,令当地县令调派人手平定了一场乱事,后经过证实,当真就是孟云娴入学时崇宣帝赠予她,许她随意与人挑战的那块金牌。 很快,崇宣帝这边也给出了官方的解释,孟家小姐的确是跟着高僧云游去了,适逢各地皆有小灾小闹,小姑娘恰好到了这些地方,她在京城的时候就是头脑发热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如今去了外面没有人管着了,自然心野胆大。 细细盘来,她做的都是给荣安侯府长脸的大事,若是个男子,那就是足够加官进爵的政绩了,可惜她是小姑娘,也谋不得什么官职,索性就惯着她去玩,玩到想回家的时候,自然就回了。这个说法,透出了崇宣帝浓浓的宠溺之意,坐实了孟云娴奉旨游山玩水的说法。 可是这个说法并不能稳定一些人的心。 随着五殿下日渐显露锋芒,已然有人开始忙着往贵妃宫中奔走说道—— 若是五殿下能在正经年纪成亲,如今娃娃都该有了,不错,当年那位孟家小姐是十分出挑,可一来,女子入族学就是为了博得一个好的学名,嫁入夫家之后能叫人高看一眼,她倒好,直接弃学远走,成为那一届里头唯一一个没有正经结业的。 二来,她既然已经成了荣安侯府嫡出的小姐,明明记名礼办的轰轰烈烈人尽皆知,重要的及笄礼竟然回都没回来,女儿家一生最重要的几场仪式,她已经废弃了一半,说不定连接下来的成婚礼她也早就不看在眼里了。 京城才貌双绝的姑娘不在少数,即便没有孟家姑娘这样出挑的,但是比她懂规矩明道理的却不在少数。 贵妃起先还端着笑脸与仪态好生接待,最后来的人多了,索性祸水东引,正经的表示当初请这门赐婚,是淳王做的媒人,她这个名义上的母妃到底不是五殿下的亲娘,所谓请命不过是走个过场,媒人才是牵线起头的重要任务。 然后这波人就杀去了淳王府,企图说服淳王,以好事成双为由再提一人,哪怕做个侧妃也好,不明真相的淳王一面困惑着何时有这么多的女眷来找自己,一面以礼相待;几波之后,坐在主人位置上的人就从病虚的淳王变成了笑容温婉,眼神里却里透着「你想不想去死一死」的两位县主。 如此一来,淳王府也不能去了。 逃婚的说法,就是从这之后出来的。 哪有姑娘家这样离经叛道不按照常理出牌的?荣安侯府不止她孟云娴一个孩子,可是其他两位都是按部就班从不越矩,怎么就成了她孟云娴最特殊了?最好的解释,那就是孟云娴她逃婚了,这门婚事已经注定要吹,办不成了,皇上不是在顾及荣安侯的颜面,而是在顾及他们皇家的颜面! 更有甚者,言之凿凿的说孟云娴肯定是在外面有了野男人,和人私奔了才一直不回来,侯府和皇上这边为了彼此的颜面才说什么游山玩水养心去孽缘的。 不管理由有多少种,最后指向的就是一个结果——五殿下的婚约形同于无,这样的好机会,手快有,手慢无!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庶命冤家》卷一 作者:甘棠 02、《庶命冤家》卷二 作者:甘棠 03、《庶命冤家》卷三 作者:甘棠 04、《庶命冤家》卷四 作者:甘棠 05、《庶命冤家》卷五 作者:甘棠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