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命冤家 卷二》 v第01章[12.18] 【正文开始】 「噗——」崇宣帝的一口血燕全都喷了出来,陈公公慌忙递上帕子,惶恐的看着一边纹丝不动稳如泰山的贵妃——您倒是殷勤些呀。 「咳咳……谁?赐婚谁?」 贵妃神情淡定,语气也淡定:「昇阳。隽儿在穆阳候府的宴席上对昇阳一见钟情,请皇上您赐婚。」 「胡闹!」崇宣帝一拍桌子,装血燕的盅子颤了一颤。 「皇上您消消气儿——」陈公公一叠声的哄,对贵妃死心。 崇宣帝抹了一把嘴巴,喉咙口还有点呛:「这是隽儿亲口说的?」 贵妃脸不红心不跳:「孩子嘛,总归羞涩了些,虽不是原话,但意思差不离了。」 崇宣帝抓住了关键点:「隽儿怕是并未说出赐婚二字,是你自己添的。」 贵妃满不在乎的:「男欢女爱,郎情妾意,到头来也是一纸赐婚,臣妾帮皇上省了不必要的思虑,皇上还责备臣妾。」 「胡说!这能一样吗!昇阳是他的堂妹!」 崇宣帝气急了。 按照大禹律法,同宗不婚,隽儿若真有这样的想法,传出去是要被当做笑柄的。 贵妃一针见血:「或许是父子一脉相承,天下的女人看上谁就要谁,哪里顾及的上那么多的。」 陈公公险些吓得腿软。 这贵妃,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年质子夫人的事情闹得本就大,皇上是顶了多少的压力才将那夫人纳入后宫的,没几年人就去了,连唯一的儿子都送出了宫。现在好不容易把儿子接了回来,竟然要娶同宗的堂妹。 难不成真的都是色令智昏的主? 作孽哟。 果然,崇宣帝的脸色冷了下来:「你今日是魔怔了?」 整个后宫,也只有贵妃有这个胆子肆无忌惮的提起那位夫人刺痛皇上。 贵妃轻轻叹了一声,施舍了几分柔情,轻轻地拍抚皇帝的背:「皇上把隽儿交给臣妾的时候,不就是希望臣妾能将隽儿的一切如实告诉皇上吗?臣妾只是个小妇人,隽儿入臣妾名下不过短短时日,臣妾还能真的做他什么主吗?臣妾当然知道此事荒唐,他身为皇家血脉,更是不可这样胡来,可是臣妾……也没办法啊。」 贵妃收了手,竟捏着帕子揩起了泪水。 皇帝瞥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 无处安放的手最终还是握住了美人的手腕,语气放低了三个台阶:「朕也没说你什么嘛……」 贵妃拧着劲扭过身子去。 崇宣帝冷眼扫了一眼陈公公,陈公公立刻会意,遣退了奴婢,还体贴的为皇上贵妃关上了门。 崇宣帝立马堆起了笑脸:「爱妃,你知道朕的,一向……不怎么懂女子的心思,可是朕对隽儿的父子之情你是知道的,朕放任他在外面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如今朕只想他好好地。」 「他想现在娶亲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昇阳真的不行。不、不然你跟他说说,不是昇阳,不违背纲常伦理……谁都行!」 贵妃瞥了他一眼。 「爱妃,朕既然将隽儿交给了你,那就是对你没有猜忌和疑虑,你且放手来教教隽儿,也算帮帮朕。」 想了想,这个说法好像不怎么威严,皇帝立即道:「只要你能让隽儿明白一个皇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朕便能保证无一人敢对你指手画脚,皇后也不行!」 贵妃眉眼一转,歪歪脑袋:「真的?」 皇帝舒了一口气,呷下一口茶,沉重点头。 「那好,让隽儿搬去淳王府住一段时间。」 「噗——」 …… 在贵妃的全盘操作下,周明隽当日被打包送往了淳王府。 贵妃亲自送到宫门口,那母慈子孝的场面叫人感动。 年纪轻轻的贵妃笑容里竟然都染上了慈祥的味道,她握着周明隽的手,慈爱道:「你父皇说了,虽然希望你尽早习惯京城的一切,但你多年来无拘无束,现将你拘在宫中,唯恐前后差别太大拘出什么毛病来。」 「你父皇又说了,与其让你跟着那些古板的老奴学规矩,不如与自己的手足姊妹学一学。放眼整个燕京城,论仪态仪容规矩礼数,当属昇阳最懂,昇阳是一个绝对不可能做出逾矩之事的人。你且在淳王府小住一段时间,让昇阳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你一定要跟着堂妹好好学才是。」 「话说回来,住在王府里,的确是比住在深宫里头要舒坦自由的多,不过也不是一直住着,宫中年节那几日,你得回来,剩下的,你……好自为之。」 周明隽恭敬有加:「儿子……多谢母妃。」 贵妃似笑非笑的拍拍他:「母妃看好你。」 周明隽忽然明白了贵妃为何是贵妃。 懂人心思,七窍玲珑,不谙国事,不争于室,靠着镇国公府,只做一个宠妃。 昨日—— 【你的这个恩典,我可未必求的来啊】【不过,身为你的母妃,不说点什么好似不大尽心。】她斜倚在美人榻上,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模样:「所以,与其去求一个不一定求得来的恩典,为何不反其道而行呢?」 他疑惑不解。 v第02章[12.18] 她缓缓起身,行至他面前,「若是——掐了其他所有女人嫁给你的可能,你不就可以随意挑拣,只娶自己喜欢的了?」 他缄默片刻,镇定道:「儿子想要求娶昇阳县主。」 …… 时逢族学大考,孟云娴忽然就发现府安静了很多,不仅阿茵和阿远开始日日读书写文章,就连孟云芝都不出门了。绿琪说,兴许是和曹氏有关,毕竟那日曹氏把她教训的很厉害,另一方面,是族学里的大考严格,堪比科举。毕竟能入族学的都是京城中有地位的,他日择优入仕,看得都是平日里的表现和成绩。 若是平日里随意轻慢,那就是对朝廷不负责任,欺君犯上。 所以这种年度大考谁都不敢怠慢。 可是孟云娴就坐不住了。 绿琪觉得很奇怪,之前二小姐读书的时候特别认真,雷打不动,侯爷来了都不知道,怎么现在反而没那么认真了? 孟云娴吃着汤冻子,也是很无奈。 之前她来者不拒,只想着多学一些,免得书到用时方恨少,可是经过宴席一事,她就不敢看那么多东西了,尤其是别人的文章。看得多,人也会胡言乱语。学问嘛,够用就好了,至少现在来考流辉苑,她并非一点把握都没有,但要说拔得头筹这样有志气的想法…… 还是算了吧。 她在府里晃悠,察觉到上上下下都是一片忙碌。 正好碰到楚绫抱着一络东西过来,她笑道:「这是什么呀?」 楚绫冷着脸看也没看她:「下人正忙着呢,二小姐还是回屋呆着吧,免得奴才们有什么冲撞。」 「那,你们忙吧。」孟云娴背着手站到一边,楚绫脚下生风的走了。 绿琪:「这位楚小姐脾气可真大呀。」 孟云娴摆摆手:「忙嘛,忙的时候心情总会烦躁一些,我们走吧。」 她今天想出府走一走,所以特地去跟嫡母请示。 在宴席上她惹了嫡母生气,万幸的是罚跪之后嫡母就消气了,之后也再未提过,只是让她慎言慎行,再不可这样强行出头。 她现在没有入族学,刚刚回京城年纪还小,尚且能用不懂规矩来搪塞一番。若入了族学还敢这样,就要被人拿捏了。 孟云娴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保证不再犯,同时也觉得族学这个东西,更像一个禁锢。只是为了挣一个好名声,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面钻。 「你想出府?」田氏翻了一上午的账本,此刻头晕眼花,听到她的请求,想了一下,「用完饭出去还是出去用饭?」 「可、可以出去用饭吗?」 田氏一脸不在意的样子:「京城也有不少味道好的小食点心,你都用实力证明你之前的苦读不是在装样子,出去走走也好。」她顿了一下,专门强调:「可是绿琪陪着你,你们两个都是小姑娘,我不太放心,让宋嬷嬷陪着你出去。」 绿琪偷偷看了一眼主母,结果反被主母意味深长的盯了一眼。 她的心头一跳。 难道…… 孟云娴轻易就得到了出府散心玩耍的允许,心情大好,蹦蹦跳跳的回去换衣服。 绿琪正准备跟着,田氏忽然起身走到她身边,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 这应该是孟云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出去游玩。 回到这里,第一次游玩就遇到意外。 第二次游玩,被周恪哥哥和毒誓的恐惧支配了全程。 今日,她终于能自己畅游一番了,重要的是,她又有钱了! 她换了一件粉嫩嫩的裙子,披同色的棉披风,披风缀了一圈兔毛,活像一只小兔子。 绿琪给她缝的小挎包款在身前藏进披风里,里面装着爹爹给她的大红包,银票的面额足有五十两呢! 嘻嘻。 …… 宋嬷嬷原本都已经不能在内院服侍,眼下竟然能陪着二小姐出门,可是一个重回内院的天大好机会啊! 所以宋嬷嬷格外的殷勤,吸取教训,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这段时间二小姐明显对绿琪那个丫头更器重,她可不能让那个丫头抓到什么把柄,尤其是夫人…… 今日的城内好像格外的热闹! 「小姐您闻到腊八粥的香味没?马上就是腊八,过了腊八就是年,大家自然要忙着准备年节的东西,往年这个时候是最热闹的,等到这个时候过了,街上会冷清许多,好多店铺都关了。」 那她出来的时候岂不是正好!? 「那我们去吃腊八粥!还有什么好吃的吗?」 多着呢!绿琪一一报来,孟云娴眸子闪着精光:「吃吃吃!都吃!」 宋嬷嬷默不作声的陪在一边,见绿琪说的差不多了,才笑道:「不然……去珍味楼吃怎么样?那个地方卖的最好吃,人也不杂。」 绿琪看了宋嬷嬷一眼,宋嬷嬷避开了她的眼神。 绿琪一笑:「小姐,奴婢在宫中呆的多,城中景象多是听人描绘,若真说到熟悉,还得看宋嬷嬷呢。」 宋嬷嬷欣然一笑:「是是是,老奴熟悉。」 v第03章[12.18] 没了绿琪从中作梗,事情就简单得多,一行仆人为孟云娴打点好了一切,她兴高采烈地登楼入雅间,解了披风,围着小炉桌等着吃美食。 「店家,要五份腊八粥,再来——」 小厮模样的人一进门就要点菜,沈复原本是在马车上等,却意外地看到了侯府的马车。 荣安侯府的马车一向比较朴素,上次穆阳候府宴席的时候他认过。 「等等。」沈复忽然进来,对小厮道:「我……先在这里用一些,剩下的再包回去。」 「公子不是说要回去和老爷夫人一起用吗?」 沈复正色道:「我先吃一份,回去再吃一份行不行?」 小厮:…… 就这样,沈复也要了一个雅间。 一路走过去,雅间的门都掩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行至一间门口时,门忽然开了,一个老嬷嬷走了出来,然后一个年轻的绿衣婢子也出来了。 是她的丫鬟! 「沈公子。」 绿琪认得沈复,立刻行礼。 沈复抬手,明知故问:「是……荣安侯府二小姐在这里?」 绿琪:「是。」 沈复很想进去,但是他们孤男寡女,并不合适,想了想,还是按下心思:「既然如此,代我问孟妹妹安好。」 绿琪觉得这个沈公子太客气了,但是里头只有小姐一个人,沈公子肯定是进不得的,若是让主母知道二小姐与外外男私会,影响也不好,遂道:「沈公子言重了。」 沈复正准备带着心中的遗憾去隔壁,一个清亮的声音从楼梯那边由远及近:「原以为只有我才有闲情逸致在这个时候外出吃吃喝喝,没想沈公子也是一样的气定神闲,可见功在平时,今日才不似其他人那样紧闭家门临时抱佛脚。」 来人竟是昇阳县主。 绿琪不敢怠慢,赶紧去请了孟云娴出来。 孟云娴原本心情很好晃着小脚在等吃的,一听到外面了来了昇阳县主,差点从榻上滚下来。 「昇、昇昇……」 「昇阳县主!」 「她怎么会在这里?」 绿琪苦笑,一边帮她穿鞋子一边飞快道:「王府就在地段最好的清辉街,来这里还不是片刻功夫么,小姐您别说了,在昇阳县主面前千万要慎言!」 这是第几个人提醒她小心昇阳了? 孟云娴想到自己上次盗用昇阳县主的文章救命,心里都颤了一下。 她出来时,沈复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其实早就不是第一次见,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心动的那一刻起,好像每多看一眼,就多发现一分美。 「见过昇阳县主!」孟云娴浑身紧绷,小心翼翼的同她见礼。 昇阳一看到她,眸子都亮了起来——是那个颇有眼光的小姑娘啊。 可真是有意思了。 「若我们各自来,定要占三个厢房,若是两位不弃,不如一同用一个厢房如何?」 孟云娴咽了咽口水,期待的看着沈复。 沈复却犹豫了。 与孟云娴共处一室要避嫌,与两个女子同桌吃饭把酒言欢更要谨慎。更何况这人是昇阳,背了一身的是非,实在不便招惹。 可是…… 沈复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孟云娴。 把她一个人留下来与昇阳相处,更危险吧…… 他沉下心来,对孟云娴道:「孟妹妹,你不是说要给国公府几位表兄送腊八粥吗?正好我顺路,可以送你去,腊八粥……要趁热吃。」 孟云娴顿时涌出了对沈复的感激之情——你是个好人! 可惜昇阳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她瞥了一眼孟云娴身后的雅间,似笑非笑意有所指:「既然着急去送,怎么还专程开了个雅间啊?在车上等不是更好吗?开了雅间,还设了炉火,可见是要在这里用饭,也不是很急嘛——」 「——现在急着走,是为什么呀?」 最后几个字,昇阳咬得格外意味深长,目光也望向孟云娴。 沈复也无言以对。 他想带孟云娴离开是非之地的计划泡汤。 昇阳一转头:「沈公子不是急着走吗?我不是很顺路,就不送你了,还是……你忽然也不急了,要留下来一起?」 沈复的小厮急了,这万万不可啊。 v第04章[12.18] 沈复内心无奈,只能抱拳告辞。 孟云娴就这样巴巴的目送沈复离开,眼神里满是求带走的期待。 忽的,视线被挡住,昇阳笑容明媚的看着她:「看什么呢?」 孟云娴暗道不好,可是现在既然碰上了,只能硬着头皮应对了。 昇阳和她用了一个雅间,绿琪和宋嬷嬷却被赶到了外面。 刚好孟云娴点的菜都上来了,昇阳看着菜色,轻笑一声:「哟,还挺会吃的。」 孟云娴背脊挺拔的跪坐在她的对面,一动不动。 昇阳倒是不客气,拿起筷子开始吃,「不介意我尝一尝吧?」 孟云娴很小心的把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您请便。」 昇阳当真吃了起来,味道和她想象的一样好,正吃着,又冷不丁的一句:「你很怕我?」 孟云娴小鸡啄米般点头:「嗯。」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拨浪鼓似的摇头:「没有!」 昇阳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忽的放下筷子,用帕子揩嘴角:「上次……」 死就死吧! 孟云娴忽然双手撑着身子往后缩了一下,整个人匍匐一拜,小身板扇起一阵冷风直吹昇阳—— 「小女上次真的是无心之失,真的不知道那是县主大作,更无意利用县主大作来揽什么风头,不对,现在想来……是县主的大作对我有救命之恩,孟云娴至死不敢忘记县主的大恩!」 昇阳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时,脑袋往边上一转,捂嘴轻笑。 少顷,她又冷着脸转回来,重新捏起筷子拨弄着盘中食物,继续自己刚才的话:「——上次你做的那个生肖吊坠样式新颖,可是用材就次了些,既有救命之恩,替本县主做一个,没什么大碍吧?」 恩? 这个走向……是不是略温馨了些? 孟云娴的反应还算快的,昇阳县主摆明了是不想旧事重提,还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可见这人并没有外界传的那样刻薄又心狠啊。 她的内心升起了一丝好感。 谁料就在这时,昇阳的婢女急匆匆过来对着她耳语几句,昇阳整个人脸色大变:「他跟来了!?」 「是啊县主,奴婢看到马车停在外头,还看到同样的衣裳!」 昇阳的脸色瞬间变了,目光游离间,忽然盯上了孟云娴。 那一瞬间,孟云娴仿佛看到了天仙变成罗刹。 「你!」 昇阳也是慌了,越过桌子一把拉住孟云娴的衣裳:「现在出去,若有男人往这个雅间来,不管用什么法子都给我拦住!」 孟云娴:「我?」 「还不快去!」 「可……可我怎么能拦男子,若我嫡母知道……」 昇阳凶相毕露:「你不是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吗!就算我此刻让你去以身相许你也得照办,还不快去!」 「可是我的婢子……」 「拘在我这里!做得好,我帮你瞒着,做的不好,我让你明日就在京城待不下去!」 孟云娴真的被吓到了。 果、果然是可怕的昇阳县主! 可是她现在去拦一个男人,被嫡母知道了就完了。但是不去……她也完了。 鼻子一酸,好想哭啊。 她手忙脚乱的穿鞋子出去,却并未见到绿琪和宋嬷嬷的人影。 她泫然欲泣,可怜巴巴的顺着雅间往楼下走,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一身银袍的周明隽看到她一点都不惊讶,熟稔的仿佛两人是出门碰上的邻居。 「在这里干什么,谁惹哭你了?」 孟云娴想看到亲人一样,恨不得扑过去,她带着哭腔急切道:「周恪哥哥,你帮帮我呀,昇阳县主要我拦着男人不许进雅间,怎么办呀……我怎么能随便去拦男人呢……」 周明隽险些笑出来。 他绷紧了脸,淡淡道:「喔……她,可能在拦我吧。」 「啊?」她一愣,都忘了问为什么,下意识就道:「那、那你能别进去吗?」 周明隽看着她红红的鼻子,终于没忍住抿出一个笑来,温声道:「好啊。」 临着护城河的酒楼,孟云娴和周明隽并肩坐在榻上。 边上烤了炉火,因为位置好,窗户敞着也刮不进寒风,还能看到河面上荡着的小舟。 v第05章[12.18] 喷香的油酥送了过来,周明隽用筷子夹起一块,她迫不及待的想用手拿下,周明隽挡了一下:「脏到手了。」 她点点头,直接凑过来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这油酥炸的太香,她一口咬下去碎屑直往下掉,碎末没来得及掉到她的衣裙上,就已经被周明隽悉数接入掌中。 「吃慢点。」 她吃的不满足,又咬了一口,直到把整块油酥吃完,才想起来一个早该问的问题。 「真的不会再有人去打扰昇阳县主了吗?」 周明隽又夹了一块芙蓉糕给她:「不会。」 她还并未糊涂到一个极点,忽然明白了什么:「难道昇阳县主就是不想见到你?」 周明隽坦然的点头:「我猜也是。」 「为什么呀?」 他把芙蓉糕塞进她的嘴里,她就乖觉的嚼起来。 「我回京没多久,与其他的皇室兄弟相处多少有些尴尬,昇阳是淳王之女,也算是我的堂妹,或许我父皇是觉得兄弟相处尴尬,就先从姐妹开始相处。昇阳在京城颇有名气,虽然性子硬了些,但也是最守规矩的那一个,命我住到淳王府,自然是希望我向她多学习些。」 孟云娴的眼神忽然古怪起来。 周明隽笑看着她:「为什么这么看我。」 她别别扭扭的不肯开口。 周明隽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勾了勾,她本就瘦小,轻易被勾了过来。 「啊~如今回府做了侯府小姐,又出风头又享福,现在心里还会藏心事了?」 孟云娴被他这么一勾一带,完全没有害羞的表情,反而陷入了沉思。 如果说周明隽这个举止摆明了是带着几分占便宜的意思,那么她平静的反应就算的上一个极大地刺痛了。 他忽的松开她,像一个老父亲般感叹:「大了大了,能自己做主拿主意了,也罢,不想说就不说吧。」 一双暖和白皙的小手忽然将他的右手捧起来,猝不及防的就握住了。 周明隽心头猛震,飞快回过头来看着她。 少女的脸上并没有情窦初开的羞涩,而是一副认真的表情。 她面对着他盘膝而坐,双手握着他的手,语气轻的像是在哄孩子:「周哥哥,当日你不辞而别,我也被侯府安排着回到了京城,冬至宫宴见面的仓促,同游时我被心思所困,侯府宴席我也闹出了那样的麻烦,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都没有问过你——」 她小心翼翼的:「周哥哥,回家之后,你过得好吗?」 回家之后,你过得好吗? 周明隽的戏谑深情慢慢的淡了下去,和她一样认真的看着她。 「为什么这么问我。」 她捧着他的手,像是握着什么珍宝,一字一顿道:「回府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要面对很多可怕糟糕的事情,可是真正回来了,才发现好想没有我想的那么可怕,至少……没有随时随地就要去死的场面。」 「经历了一些事情,我觉得自己那样想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既然回来了,就该好好地过下去。」 「可是过着过着,就察觉到并非事事一帆风顺。」 说到了重点,她连手劲都大了:「你从前从未跟我说过你家里的事情,现在想来,其实我们两很相似。你千万不要觉得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这样惨就想不开什么的。」 「就拿我来说,虽然阿茵和阿远很好,但是也有很多人不喜欢我,我回府之前,还有一个姐姐在府里呆了很多年,听说是要记给主母做女儿的,祖母们好像也不喜欢我。可是这没什么,日子还是一样要过的呀。但凡还有一个人真心栽培你对你好,就该好好活着。好比天家,不就像我嫡母一样在努力地照顾吗。」 「若是你的兄弟对你有什么芥蒂,你不要觉得难过也不要觉得生气,更不要觉得委屈,昇阳县主或许霸道,你的那些兄弟们或许对你冷漠,但那都是因为一些我们无能为力的原因所致,好比我三妹妹,我瞧见她娘生气的时候,她也会很生气,那时候我就想,若曹婶婶不是那样,三妹妹也不会是那样。但说不定有一点曹婶婶真的会改变,那三妹妹也会改变呀。」 孟云娴很少这样老气横秋的说道理,因为她都是听道理的那个人。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讲明白没有,也不知道周恪哥哥懂不懂她的意思,偷偷去看他,发现周哥哥竟然红着眼睛,她一下子就慌了,扯了自己的帕子抵给他。 「你看……你果然还是受委屈了吧?我明白这种感觉,受委屈又不愿意表现出来的人,都是强装着,可是一旦被人戳到心事,便再也忍不住了。」 她举着帕子想帮他擦眼泪,可是等了半天,周哥哥仅仅只是红着眼眶,并未有眼泪落下来。 「云娴,抱抱我好吗?」 孟云娴放下帕子,跪着行到他身边,护崽似的抱住他。 周明隽的身体起先是僵硬的,可是慢慢的,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享受着她身上舒服的香气,并没有回抱住她,而刚才心中生出的那一点旖旎心思,也早已在羞愧之中消失殆尽。 他的小妹妹,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他跟她讲过很多的道理,只是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这样给他讲道理。 无论男女,都有委屈和难过的时候。 可是他的身份与地位,好似令他生来就该冷静又自持,处在那样的位置,优柔寡断,满心情愁,都是致命的要害。也并没有人关心过他冷然的外表下,会不会也曾被冷言冷语刺伤,被那些假意的关怀和愧疚灼痛。 他不屑于在人前表现出软弱来博得什么,但此刻起,她除外。 油酥已经凉了,孟云娴留恋的看着它,衡量一番还是觉得此刻周恪哥哥敏感又脆弱的情绪比较重要,油酥嘛……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周明隽抬头看她,一腔的柔情还未说出来,就被她痴恋于油酥的眼神给浇灭了。 他伸手将她推开,神色恢复如常的同时,还多了几份冷然。 v第06章[12.18] 孟云娴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还有点不理解:又怎么了嘛…… 「孟云娴。」他喊她。 「恩?」 「你可知道,一个男人的面子有多重要?身为男子,决不可轻易在旁人面前示弱,更不可以让别人看到自己伤心流泪的样子,你在老秀才的书里有没有读到过皇室贵胄因为哭哭啼啼,被贬为庶民的。」 她倏地张大嘴巴,很是吃惊:「你、你们皇室……对子女的要求竟然这么高吗?」 他点头,「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是皇室里谁也不敢瞎说的,你不仅肆无忌惮的说了,还将我惹哭了,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她连忙辩解:「我、我没有要将你惹哭,我也不知道你会哭嘛!」 「我就不能哭了吗?」反问的振振有词。 孟云娴想辩解,对上他的眼神又觉得这个辩解很无力,整个人一垮:「那你想要怎么办嘛。」 周明隽眼神悠悠的望向窗外:「我这样出去,仪态上肯定是不行的,我要在这里先缓一缓,你陪着。」 「哦,那你缓一缓嘛。」 周明隽看着两人的坐榻,忽然伸手把她拉倒边上,自己身子一横躺了下来,直接枕上了她的腿。 「我要眯一会儿,你给我枕一枕。」 「枕一枕……不是,眯一会儿你就好了吗?」 「自然。」 「那……那要眯多久啊,我不能在外面呆很久的,还有婢子跟着我一起出来,若是我回去晚了的话一定会被嫡母给责备的。」 「我心里有数,不会让你被骂的。」 孟云娴拿他没办法,心里也的确想要安慰安慰他,便让他枕了。 可是这一坐,就有点枯燥无聊。 她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指,玩了手指又去玩周恪的头发。 周恪完全睡不着,有点无奈:「你还想不想让我睡了。」 孟云娴发现他没睡着,决定鼓起勇气:「周恪哥哥……」 他的话音拖得长长的:「恩——」 「我可不可以一边吃东西,一边让你枕着呀?」 他睁开眼睛,无奈的盯着她。 从这个角度看她,多了几分憨态。 孟云娴咧嘴一笑:「我吃了东西,就有力气给你当枕头了呀!」 他坐起来,无奈的抹了一把额头。 孟云娴知道这是允许了,兴高采烈地去拿油酥,结果被他拉住。 「都凉了,再换一份新的。」 然后,孟云娴得到了一盘新的热乎乎的油酥。 可是,周明隽并没有能好好地小憩。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他皱眉。 「咕——」这是吞咽。 「好好吃啊!」这是小声感慨。 「吧唧吧唧——」 她明明不是砸吧着吃东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所有的声音都无限放大了一样,他躺在她的腿上,挨着她的身子,清楚地听到了她的所有动静。 终于,周明隽忍不住的睁开了眼睛,「吃的香吗?」 这动静惊到了孟云娴,一口油酥没接住,碎末全都掉到了周明隽的脸上。 周明隽飞快地弹起来,闭着眼睛扫清脸上的残渣,语气里带上了愤怒:「孟云娴!」 「我不是故意的!」她吓了一跳,抱着油酥缩到角落。 「你是母猪吗!吃东西的声音吵死了!」 她有点委屈…… 周明隽觉得这样还不够泻火,慢慢的撸起袖子要去整治她:「你过来,我来教教你东西该怎么吃。」 孟云娴觉得大事不好,赶紧去躲,周明隽直逼上来,两人又是一番闹腾。 …… 这一头,昇阳县主打发了孟云娴的两个婢女,略有些心烦的坐在那里喝茶。 「县主,五殿下没有进来,应该是被那个小姑娘带走了。」 v第07章[12.18] 听到周明隽的名字,昇阳就恼火。 「这个周明隽到底在搞什么?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伺候的婢女也深以为然:「或许是因为五殿下刚刚回朝,还不熟悉……」 「不熟悉!?」昇阳拔高了一个调子:「不熟悉规矩可以学,可他现在是连伦理纲常都不要了吗?我把他当做正经的堂兄,他竟然要娶我,可真是丧心病狂!」 婢子觉得这个事情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 「县主,虽然五殿下不懂得这些,但是……足以证明县主您风姿绰约呀。您想想,五殿下刚刚回来,对所有人都不熟悉,当然是就着眼缘儿好的来亲近呀。纵然知道您是她的堂妹,但是正经上来说,您也只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呀。」 昇阳县主冷笑一声:「这么说我还要高兴是吗?」 这语气听着就不像是高兴地。 婢子赶紧赔罪:「那……县主准备怎么做?」 「皇上将他交给我,不是为了让我跟他朝夕相处互生情谊,这是在暗示我——若是周明隽真的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也要是我来掐断!」 「若是我没办好这件事情,反而叫他做出了更荒唐的事情,我就是千年道行一朝散!」 婢子吓了一跳:「真、真的这么凶险?」 昇阳没说话。 她出生时是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婢女,这一路摸爬滚打,学会了多少,牺牲了多少,失去了多少猜得到今天的一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也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她不犯人,可是若有人主动找茬,那就是两码事了。 「眼下,我须得让我这个堂兄好好明白道理才是。」 婢子灵光一闪:「奴婢倒是觉得,县主不宜与五殿下闹僵,或许……我们有什么曲线救国的法子呢!」 「怎么说?」 婢子认真道:「五殿下多年坎坷,想必也是内心一片荒芜,见到一个女子就容易倾心相许,但若是县主能为他把关,寻一个真正合适的皇子妃,县主您的麻烦不就全都解决了吗?」 昇阳县主竟一脸恍然—— 「我真是被气糊涂吓傻了,对啊,我给他做一桩更好的媒,非但解决了麻烦,于圣上那里,说不定还能讨要一个功劳呢!」 「混账!」 田氏猛地一拍桌子,吓得绿琪和宋嬷嬷纷纷跪下。 「让你们陪着二小姐出去,就是要尽到奴才的本分!之前遇到了意外,你们找不到人,这一次竟然眼看着二小姐被昇阳县主的人带走,你们可真是尽职尽责啊!」 田氏很少发火,这府里也没有人能惹得主母生这样一场大气,纵然是四小姐和五少爷,每回犯错还没等主母生气,侯爷就已经先发作,反倒是夫人和和气气的劝说。 这回又是因为这个二小姐。 自从二小姐回来之后,夫人的精力好像都旺盛了呢。 张嬷嬷一边和声劝着田氏,一边代为发怒:「你们两个还不说,昇阳县主到底有没有说带二小姐去了哪里?」 宋嬷嬷慌乱道:「奴才冤枉啊!之前奴才犯了错,夫人不许奴才再近身伺候,这次奴才根本不敢过多干涉二小姐的事情,只是在外头伺候着,是……是绿琪姑娘张罗小姐的所有事情。绿琪姑娘是小姐的贴身侍从,又身手了得,老奴若是一早知道绿琪姑娘轻易舍主,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离开小姐半步。」 绿琪皱眉。这个死婆子,若非她当时行踪诡异,而她又担着夫人的吩咐一心留意她,又怎会注意到小姐被人带走了? 绿琪对着田氏一拜:「夫人,当务之急,是先将小姐找回来,虽然带走小姐的是昇阳县主,可是昇阳县主自来不好相处,万一小姐有什么冲撞,惹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无论主母要怎么责罚奴婢都认了,还请主母先做主将二小姐寻回来。」 张嬷嬷听着也觉得是个道理,也在一旁帮着说话:「是啊夫人,奴才们要罚什么时候都能罚,二小姐这边更要紧一些。」 田氏叹了一口气,正要差人去寻孟云娴,外面的奴才来报,二小姐回来了! 回来了! 田氏飞快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回身冷冷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好好跪着,好好思过,稍候我再问话。」 …… 孟云娴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不仅人回来,手里还提着几分腊八粥。 田氏匆匆出来,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嫡母。」她小跑着迎上去,讨好是的提了提手里的腊八粥:「嫡母你看,最近正是准备腊八粥的时候,京城有不少做得好馆子,我特地给你们带了些回来。」 田氏看着她的笑脸,差点没伸手去戳她的脑袋。 她知不知道家里都急疯了! 「你跟我过来!」田氏拂袖,往自己的院子走。 张嬷嬷上前接过二小姐手里的东西,低声解释:「二小姐,您到底去哪里了?您知道不知道主母多担心你。」 她准备好了说辞的:「我今日出去本是想逛一逛,散散心尝尝鲜,没想竟然在珍味楼遇上了昇阳县主……」 果然是昇阳县主。 张嬷嬷忍不住责备:「没人跟小姐说过吗?那昇阳县主不是好惹得主,若您这边有什么冲撞,连主母都难保您,您知道吗?」 孟云娴:「知道……」 「总算是有惊无险,您跟主母说几句软和话,莫要再冲撞了。」 「是。」 v第08章[12.18] 她一路跟着田氏去了院子,进了房间。左右无人,她撩起裙子就准备跪下认错。 「给我站那。」田氏抢先和吃住她。 孟云娴便站直了。 她走到她面前,厉声道:「今日是偶遇昇阳县主?」 「恩。」 「为何县主要带你一个人离开?」 「侯府宴席上,我出了个头,叫县主记得我了,女儿原本也是害怕县主会苛责什么,可是县主并未说什么,而是提起了上次做的腰坠,又嫌我的料子太次,所以……所以带我出去一起挑料子了。」 她怕她不信似的,从自己身上的小包包里掏出一袋子崭新的翡翠珠子:「嫡母您看,这就是昇阳县主给我的,她让我做个更新颖些的,再送到她府上。」 有条不紊,有理有据。 这翡翠打磨的精细圆润,果然都是上品。 田氏叹了一口气,人本就是自己放出去的,也不是她主动要招惹昇阳的。 想了想,她还是叮嘱一番:「无论你去哪里,绿琪和宋嬷嬷是贴身照顾你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该将他们撇下,纵然你不得不只身离开,也得让她们知道你的下落知道你要去哪里,而不是跪在我面前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所以然来!」 田氏语重心长的教导,让孟云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她的确是偶遇昇阳县主,回来的时候拿了县主留下的材料和腊八粥,将周哥哥的那一段给省了。 现在想来,她跟着周哥哥吃点心玩闹的时候,嫡母却在家里担心她,实在是不该。现在还要将实话压下来,掩藏她和周哥哥的关系,也是无奈。 「嫡母,我再也不敢了。」 「我看你是勇于认错,死不悔改!不许再辩解什么,现在就回房,抄写十遍静心咒,不抄完不许出门!」 「那……昇阳县主要的东西……」 「那就先将这个做了,再罚抄!」 「……哦。」 …… 孟云娴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自由,就这样因为昇阳的出现给掐断了。她耷拉着脑袋往自己的小院子走去,田氏等了一会儿,让张嬷嬷把绿琪带来了。 绿琪等的就是这一刻,事无巨细的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便。 在她道出了宋嬷嬷形迹可疑之后,田氏便怀疑上了。结合上次宴席上的事情,如果宋嬷嬷背后有什么人,而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原因盯着云娴,那么他们之间一定会有什么联系。 在侯府中有人盯着或许会有什么阻碍。 但是出了侯府,就会有很多种可能了。 「夫人,宋嬷嬷几次三番想要离开珍味楼,奴婢看着觉得可疑,但碍于县主出现,不得不守在小姐身边,没想到县主为人霸道,竟然将我们全都赶出来了,当时门关着,奴婢进不去,眼看着宋嬷嬷又想往外溜,这才追了出去。」 「小姐和县主呆在一起,总不至于会像之前那样出意外,所以奴婢才斗胆离开。奴婢轻易抛下主子罪该万死,万幸的是奴婢多少查到了些端倪,那老婆子……是出去送口信了。」 「送信?」田氏越发的狐疑。 「是。宋嬷嬷自己也知道不能走的太远,她是给了珍味楼一个伙计银钱,让他去送口信。奴婢一路追着那送信的小厮,大约可以确定宋嬷嬷联系的那个人是谁了。」 「何人?」 「平城伯府的伯爷准备扶为续弦的妾侍,贾氏。」 …… 孟云娴这次被昇阳县主吓到了,对于县主的吩咐不敢怠慢,几乎是立刻就开始做生肖吊坠,在加上那一百遍罚抄,所以她也和阿茵阿远他们一样安静下来。 昇阳县主给的材料远远超过一条生肖坠子所需的,孟云娴看着那些多出来的材料,一时兴起又做出了一整套发簪耳环,连项链都穿了几条。 想着是要送给县主,便找了一个漂亮的锦盒装起来,左右材料都是县主的,她若是不喜欢,大可以拆了重新做个别的,若是喜欢……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第三日,她去请示田氏关于送东西的事情。 田氏不仅同意了,还要与她同行。 孟云娴大惊:「此事不敢麻烦嫡母,我去送即可。」 田氏因为昇阳的事情,还有点不高兴:「你去?你是有多大的面子?昇阳县主最不喜欢别人瞧不上她,若是你自己做好了随手送去,难免她会觉得被你怠慢了,既然要送,就差库房再挑几件好礼,我与你一并登门拜访,亲自送上才是。至于之前你做了什么让昇阳县主不喜欢的事情,才叫她在注意到了你,若是能在这次将事情说清楚,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那这一趟也算走的值得。」 孟云娴觉得嫡母真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她从未表达过自己和昇阳县主有过节的意思,但是嫡母的意思却往这个上头跑,真可怕。 「那……有劳嫡母了。」 「恩。」 …… 这一趟王府之行走的很顺利,因为孟云娴去的时候昇阳和昇平两位县主根本不在府里,倒是淳王和五殿下正在下棋。 田氏见到五殿下在淳王府很是意外,还是淳王笑着解释——五殿下如今是小住,圣上恩准的。 既然是圣上恩准,田氏就没有刨根问底的必要了。 送上礼物的时候,淳王竟还十分的不好意思。 v第09章[12.18] 他的女儿胡闹惯了,只是姑娘家之间爱美的小约定,田氏这样正正经经送过来就太客气了。 田氏简单的寒暄几句,与五殿下见了礼,领着孟云娴离开了。 孟云娴期间不敢多看周明隽,淳王和嫡母都是有身份的人,周哥哥也说他们相识的事情不宜让旁人知道,所以她得低调一些,这一次见面,就只是简单的见了礼,道了别。 从王府出来,孟云娴有点一身轻松的感觉,对田氏感激也愧疚,像是个走错了事情的孩子,「嫡母,真的麻烦你了。」 田氏微微笑着,「若你真的觉得这一趟麻烦我了,那也陪我去个地方吧?」 孟云娴反应很快,当即应下。 然后,她跟着田氏到了平城伯府。 田氏是鲁国公府的嫡女,万千宠爱于一身,入荣安侯府之后诰命加身,深得宠爱,是一个名副其实有身份有地位的主母,行事作风上都有自己的做派。 但是登门造访却不提前送帖子,有些违背了她的作风。 得知是侯府夫人,贾氏急忙忙出来迎接,在看到田氏和孟云娴的时候,她像是吓傻了一样待在原地,竟然忘了招待。 田氏假装没有看到贾氏的失礼,也打量着神态自然的孟云娴。 贾氏总算回过神来,忙不迭的行礼,田氏笑着与她打招呼,只道今日本是去了一趟淳王府,出来的时候忽然想起之前各府走礼时平城伯府曾送去几坛子颇有年份的上品美酒,荣安候十分喜欢,几日坛子就见了底。 田氏羞于启齿自家侯爷的好酒贪杯,又奈不过家主的日日念叨,没有事先递帖子实在失礼,所以今日也不好叫贾氏正经招待,想与她站在门口说几句话,问问那酒的来历,她好亲自去采买。 贾氏哪里会真的和田氏站在门口说话?这才是于礼不和,愣是将人请了进去,看座上茶。 「那哪里是值得夫人亲自登门的东西,夫人喜欢,只管差人来吩咐一声,小妇人自会去帮夫人张罗妥当,送到荣安侯府,叫侯爷吃个尽兴。」 田氏在这个圈子里一贯是被人羡慕的主,她自己的性子也温顺,很少参与那些是是非非,只可惜摊上了一个不好惹的夫君,不少妇人即便有心结交,碰上那个唯恐谁打他夫人主意不怀好意的荣安候,也要退避三舍。 所以田氏主动上门,甚至于说主动地亲近,让贾氏十分的无所适从,也受宠若惊。 然而,让贾氏更惊讶的,是荣安侯夫人接下来的话。 「我听闻夫人当年入伯府为妾,多年来不争不抢,将家主与主母奉为首尊,这一生勤勤恳恳帮助体弱的家主操劳家事,这样的品性,放在整个燕京城都未必找得出几个。」 「夫人贤良淑德,如今伯府主母殁,能扶为正室是天大的好事,虽说眼下还等着官家的几道印章方能板上钉钉,但我想无人能再撼动夫人的位置,夫人也该好好想想如何才是一个正室该有的姿态,小妇人这样的称呼,也该改改了。」 一惯不喜欢参与那些夫人间猜忌争斗帮派拉拢的田氏能对贾氏说出这样的话,如何能不令人震惊。 别说是贾氏,就连孟云娴也觉得今日的嫡母很不正常。 但是她不太懂嫡母的意思,便乖乖的坐在一边不插话。 贾氏唇瓣微微颤抖,眸子不由自主的往孟云娴那头偏,眼睛竟然红了。 「侯、侯夫人说这话,实在是折煞我了,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妇人,能得到伯爷的青睐已经是大幸,夫人的好意我明白,只是我一生都这样过来,如今又哪里在意这些呢?」 田氏淡淡道:「夫人不在意,难道也不为家主和子女们着想了吗?」 子女…… 贾氏竟转过头去抹眼泪。 「侯夫人见谅……我只是……只是没料到夫人会说这些。这些日子我太乏了,失礼了。」 每当贾氏有反应的时候,田氏都会不着痕迹的看看孟云娴。 她仅仅只是绷直了小身板坐的端端正正,完全不似贾氏那样动容,或者说……丝毫没有反应。 田氏收了目光,歉然一笑:「失礼的是我,平白无故上门,又说了这样奇怪的话,既然夫人忙于府中事务,我就不打扰了,对了,那个酒……」 贾氏彻底的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再不敢失礼半分,又连忙张罗了下人去准备酒水,不顾田氏的婉拒,坚持命人绑着送到了荣安侯府。 她的眼神依然会忍不住望向孟云娴。 上了马车,田氏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孟云娴听:「平城伯府的这位夫人苦熬一辈子,终于被抬了位份,这一辈子总部算是白熬。」 孟云娴这阵子对嫡母愧疚又心虚,见她屡屡提到贾氏,便打起精神来多问了几句:「府里的嬷嬷们都说,嫡母您喜欢清静,从来不管别人家的闲事,怎得今日对伯夫人说了那样的话呀?」 田氏含笑:「我说了什么话?」 「就是……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份,似是提醒一般。」 田氏:「我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份,是好意的提醒,怎么就是异常了?或许……是因为伯夫人先管了我们家的事情吧。」 孟云娴听着这话,忽然想到什么:「那个贾夫人是不是有一个女儿叫做袁蓉?」 田氏挑眉,多了几分观察:「是啊,你怎么知道?」 她不答反问,小脸上的惊讶像是在看一个神明:「嫡母……你、你不会是连那件事情都知道了吧?」 田氏来了兴趣:「哪件事情?你且说一说,看看和我知道的事情,是不是一个事情。」 孟云娴有什么说什么:「之前我在宫宴上见过那个袁小姐,后来的侯府宴席也见过,那个袁小姐性子有些孤僻,想事情也与这个贾夫人很像,总将自己想的渺小,她之前也提醒过我小心昇阳县主。」 「她提醒你?」 「是啊。」孟云娴满心都是昇阳县主的事情,只以为嫡母是对这件事情能够做了彻查,偶然知道之前哪些人都提醒过她小心昇阳县主,结果她还是去招惹了,所以生气。 田氏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诚然她不喜欢参与是非,但绝非是从不听是非,不懂这个圈子。平城伯府的贾氏母女多年来一贯低调,早些年也是被那喜好装柔弱的主母打压过,这样谨小慎微的性子,又怎么会在那样的场合主动提醒谁小心谁? 这太奇怪了。 v第10章[12.18] 还有贾氏,方才那番动容来的奇怪,眼神也往云娴身上瞟。 到底是为什么? 田氏不是个傻子,这一行贾氏是什么表现,孟云娴是什么表现都了然于心。 可是这让她更加疑惑。 回府之后,田氏叫住孟云娴:「这一次昇阳县主的事情就算是揭过了,若下一次再遇上与昇阳县主有关的事情你又做不得主的,也该先问问我。」 这一路上孟云娴就觉得嫡母的态度有些晦暗不明,她如芒在背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回府之后嫡母竟然先将话挑明,令她如释重负。 「我发誓,若是再遇到自己不能拿捏的事情,一定不乱捏,凡事先告诉嫡母,让嫡母第一个知道,绝不再给侯府丢半分脸面!」 田氏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冷不防伸手在她脑门上狠狠一弹! 孟云娴猝不及防的嗷呜一声,捂着脑袋看着嫡母:「疼……」 田氏心里畅快极了! 早就想这样教训她了! 「你以为我眼睛不好就真的是瞎了吗?平日里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心里早有一万个主意了吧?还叫我第一个知道,但愿真的发生什么,你还记得谁叫田娇!」 孟云娴下意识的问:「嫡母眼睛也不好吗?」 田氏一愣,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转移话题:「胡咧咧什么,现在在说你的事情,记住教训了吗?」 孟云娴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用了一个「也」字。周哥哥说了,京城的姑娘,绝对绝对不能带病,否则的话是没有人家愿意求娶的,这种事,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知道。还好嫡母没有抓住她话中的纰漏,问一句「还有谁眼睛不好」,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记住了。」她简单的答复。 「回房吧,这一阵子你也少走动,流辉苑的考试虽然不是顶天的难,但是多用用心也没有坏处,再过一阵子各府还有更多的走礼和宴席,宫中又有宫宴,就算你有心读书温习也没有时间了,说不定旁人还会觉得你是惺惺作态,装出一副刻苦的模样。」 孟云娴深深地记下每一个字,乖巧的回房。 楚绫刚刚洗完衣服,手已经冻得通红,可是她还是坚持将护手还有护膝做出来了。得知田氏从外面回来,便兴高采烈的来找她,结果见到了田氏站在庭院寻人的模样。 楚绫从未见过田氏的这种模样。 在阿茵和阿远面前,她永远是一个慈祥温柔的母亲,在云芝和她面前,她又是一个恩威并施的主母。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孟云娴能有本事让主母这样对她,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 田氏回到房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天思虑过多,夜深了也睡不好时时夜起,看多了一片黑暗,现在就连白日里也会眼睛痛。 张嬷嬷赶紧拿来药油给她按摩擦拭。 「夫人,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二小姐做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事情啊?」 田氏摇摇头。 「要奴婢说,二小姐如果真的哪里做的不好,夫人您还不便于过多干预,若二小姐实在是太难教,也应该让侯爷出面。」 田氏有张嬷嬷按摩,整个人都舒坦起来,也不知道听进去这番话没有。 张嬷嬷又道:「哎,老奴倒是觉得,夫人与其让二小姐去流辉苑,倒不如寻思一下怎么给二小姐寻一门好的姻缘。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二小姐是庶出,就算学成也添不了什么美誉,倒不如好好地连一连女红,读一读女训,确保他日嫁人后能安分守己的操持后宅,不生什么乱子。」 田氏还没来及说什么,外面有人来了。 楚绫捧着新做好的护手和护膝,笑盈盈的进来。 「给主母请安。」 张嬷嬷笑逐颜开:「哟,楚姑娘这是做的什么呀。」 楚绫规规矩矩的跪在那里,声音温婉动人:「楚绫想着近日天气严寒,主母素来身子不好,特地为主母做了一副护手和护膝,还请主母一定记得穿戴,若有抱恙,侯爷和几位小姐公子又要为主母担心了。」 张嬷嬷很喜欢楚绫。 早些年她也不喜欢孟家老太太擅自做主接人回来,毕竟又不是主母亲生的,仿佛是讽刺主母生不出孩子来似的,可是楚绫实在是乖巧,只要换季,一定第一个想着给主母做新的衣裳配件,等做好主母的,府里其他人也一一去做,可以说是十分妥帖又知道好歹的孩子。 长得不错,性子也温柔,入府至今从未翻过任何的错误,除了出身差一些,哪里不比那些千金小姐要差? 兴许因为张嬷嬷自己也是下人出身,所以更懂得下人的不易,楚绫明明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接进侯府的,却从来不提记名的事情,更没有跟任何人央求过什么,实在是懂事的让人心疼。 在张嬷嬷看来,这样的孩子才是真正的沧海遗珠,若是能配上一副好的出身,那最好不过。 不像那些在府中犯下错误的女人,只因为爬了侯爷的床生了一个孽种,平白就让孽种得了一份尊贵。 想想就来气。 原本已经对孟云娴略略改观的张嬷嬷,在楚绫乖巧懂事的对比下,再一次站在了楚绫的后面。 「楚绫帮主母佩戴试试吧,若是有不合适的,这就去换了。」 田氏并不着急,只是盯着她的手看:「你的手冻着了。」 楚绫咬唇,藏起自己的手:「楚绫的手丑,让主母见笑了。」 田氏思忖片刻,让张嬷嬷取来一份香膏。 「这份香膏可以护手,若是沾了凉水,一定要搓揉活血,不要立刻烤火,用这个香膏搓手,会好一些。」 楚绫露出感激的神情来:「多谢主母。」 v第11章[12.24] 田氏又道:「这护手和护膝,你就拿回去吧。」 楚绫顿时有些无措:「主母……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田氏微微一笑:「先时云娴回府的时候,我给她和阿远他们都做了新的,也顺带给我自己做了,往年你总是先做给我,再做给你母亲,今年就先给她吧。」 楚绫心中一动,赶紧道:「主母见谅,其实……因为今年寒冬来得早,我娘也确实冻着了,楚绫不忍见到母亲受苦,早早地就给母亲做了一副,这……实实在在就是做给主母的。」 张嬷嬷帮衬道:「既然是楚姑娘的一番心意,夫人何不收下呢?若是实在心疼孩子苦心,不如给些奖励。」 田氏的眼神瞥了一眼张嬷嬷,张嬷嬷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逾越了,愧笑着退下。 但田氏也没有拂了张嬷嬷的面子,道:「将我盒子里的那只手镯取来。」 张嬷嬷取来手镯,送给了楚绫。 楚绫惶恐的摇头:「夫人,这礼太重了。」她咬咬嘴唇,带着自卑的笑:「楚绫只是一个奴婢,平日里还要做很多的活儿,这样金贵的东西若是碎了就太可惜了。」 田氏不以为然:「你母亲在府中多年,如今也管着一些事情,总不至于事事操劳,若你不合适,将代为转赠给你的母亲,逢年过节,身上也总要有些体面才合适。」 楚绫的心头一沉。 不知道为什么,田氏分明还是那个温柔又有威严的主母,一样的关心和照顾,可为什么又给人一种不太一样的感觉? 接下礼物,楚绫又关心了几句才离开。 张嬷嬷把玩着她做的东西,忍不住感叹,「府里专程请的绣娘都未必有她这样的功底,这孩子,太下功夫了。」 田氏接过来试戴了一下,和以前一样刚刚好,一丝不差。 她笑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是啊,太下功夫了。」 …… 楚绫接下来就去了孟云娴的院子。 也是一副护膝和护手。 「二小姐,天气凉了,我给您准备了些配件儿,还请二小姐不要嫌弃。」 孟云娴正趴在桌子前抄书,她一只手握笔,绿琪就给她按摩另一只手。 那纤细白嫩的手指头青葱似的,刺痛了楚绫的眼睛。 「啊,多谢你。」孟云娴放下笔走出来。 绿琪跟在后头,代为结下了楚绫送来的东西,可她明明没碰到楚绫,楚绫却痛呼一声,缩回手小心翼翼的护着。 绿琪的眼睛微微一眯,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孟云娴注意到她的手:「呀,你的手冻了!」 楚绫楚楚可怜的咬唇:「是啊,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难免要碰到冷水,常事了。」 说完,她又笑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好在主母见我冻手于心不忍,所以赠了我这个。」 孟云娴:「这是护手的香膏吗?」 楚绫笑着打开:「是呀,夫人用的都是最好的,还能赏赐给我,实在是叫我于心难安,用也不敢用了,小姐您要不要试试看?」 说着就要往孟云娴面前送,孟云娴的手刚刚才让绿琪护养过,现在还擦着另外一层香膏呢,她连连摆手不要,结果摆的时候精准的打在楚绫的手上,楚绫一声痛呼,收回手的同时,香膏整盒倒扣在地上! 「我的香膏!」楚绫当即跪在地上小心的去取,可是香膏是近乎液体的状态,已经全都泼了出来,楚绫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就下来了,她仰起头来:「二小姐,你为什么要打翻主母送给我的香膏呢。」 孟云娴:? 绿琪已经完全摸清楚了楚绫的套路——好你个小婊砸,居然敢诬陷我们小姐! 她分明看到小姐是婉拒,她自己哼哼唧唧的就把盒子扔了,楚绫在府里的身份尴尬,因为小姐回府之后就更尴尬,眼下这一摔,她再一委屈,是人都会以为小姐嫉妒主母对她好,连主母给她养护冻疮的香膏都打翻! 绿琪猜到了故事的结局,却慢了一步,楚绫已经哭着跑掉了。 多年来,楚绫在府里一直都有个好名声,下人们也喜欢她,觉得她懂事又温柔,所以楚绫今天红着眼睛护着一盒脏兮兮的香膏从二小姐的园子里跑出来,立马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天的功夫,下人们之间已经传开了——二小姐回府之后屡屡得到宠爱照顾,性子都变得骄纵,惹主母生气不说,还将楚姑娘是视作了眼中钉,楚姑娘每日勤勤恳恳做那么多事情冻了手,二小姐就连一盒主母送给她的香膏都容不下,硬生生打翻! 张嬷嬷得知这件事情之后,气氛非常,旁敲侧击的让田氏知道了这件事情。 「瞿氏发现楚绫连饭都没有用,觉得奇怪,进房一看,小丫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那香膏融了脏污,根本不能用,她却在房中一点点的摘除脏污部分,满手都是香膏。」 「瞿氏也不敢声张,抱着楚绫母女二人痛哭一场,还是去禀事的婢子瞧见了才探得这些事情。」 田氏闻言微微皱眉:「那孩子真的这样?」 张嬷嬷即刻道:「是啊,二小姐平日里看着乖巧可人,没想……脾气竟然这么大。」 田氏摆摆手:「我问的是楚绫。」 张嬷嬷一愣,脸一红:「是、是啊,看着可怜极了,这孩子命苦,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没等田氏追究,孟光朝回府了。 田氏按下这些事情去迎他,孟光朝见到她心情就好,也不知道府里发生的事情。 …… 绿琪快爆炸了。 v第12章[12.24] 这个楚绫真是个…… 竟然这样污蔑小姐,装什么可怜! 「那些下人竟然敢妄议小姐,瞧见奴婢就跟躲瘟神似的跑开,他们真的将楚绫当做主子了不成?索性全打发到楚绫的院子里算了!」 孟云娴刚刚抄完十遍罚抄,活动着手腕:「绿琪,陪我去交罚稿给主母。」 她拿着自己抄写的成果去找田氏,孟光朝正在沐浴,田氏坐在梳妆台前梳妆。 孟云娴递上稿子,田氏颇为认真的翻看了一下。 字迹工整,书写有条不紊,没有滴墨作假的痕迹。 她看着看着,忽然道:「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孟云娴听懂了她问的是楚绫的事情,她认真的想了一下,道:「云娴白日里才发了誓言,此刻怎好违背誓言。」 田氏挑眉,「什么?」 「若遇到拿捏的住的才自己做主,拿捏不好的,须得第一时间告诉您。」 田氏笑了:「原来你不懂得拿捏啊,那你说说看。」 绿琪紧张的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千万别乱说啊。 孟云娴正色道:「先时云娴听闻楚绫姐姐在府中多年,深得人心,是嫡母很喜欢的孩子,说不准他日还要记到名下做女儿,可是到如今,母亲并未记名。」 「所以呢?」 「所以此时该怎么办,实则应当嫡母拿主意才是!」孟云娴说的一本正经,一点甩锅的自觉都没有。 田氏哼笑起来:「我?」 孟云娴点头:「嫡母是后宅之主,若楚姐姐今日真的是嫡母的记名嫡女,那就是我的姐姐,是要尊重的,又或者嫡母虽未记名,却早已不看重形式,将楚姐姐当做了女儿,那也与前者一样。既然冒犯了姐姐,就该认罚,认错。」 田氏单手支颌,玩着一直发钗:「如若不然呢?」 孟云娴低声道:「如若不然……可能这个说法不太客气……就是,楚姐姐也只是一个下人。既然身份摆在这里,我因为不小心打翻了楚姐姐的香膏就要自责不已自罚自罪,是不是有些……太亲民了些?」 最后几个字,成功的将田氏逗笑。 「这些都是张嬷嬷从前交给我,身份等级,差一级都有不同对待,万万不可逾越。」 田氏顺着她的话点头:「可是你的确打翻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正经的做法。」 孟云娴的眸子忽然晶亮起来,在田氏的梳妆台上扫来扫去。 田氏伸手啪的一声把打开的盒子合上,冷然拒绝:「想都别想。」 她失落的底下脑袋。 正好孟光朝沐浴完进来,看到这个阵仗笑了一下:「云娴呐,你这一副样子,又犯错了?」 孟云娴和田氏对视一眼,不敢说。 田氏摆摆手赶她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孟云娴默契的一笑:「嫡母觉得这个法子可以?」 田氏懒得理她,反正别用她的首饰就行:「随你。」 「多谢嫡母!」 她欢快的跑走。 孟光朝有点不懂她们的哑谜:「你们……靠眼神交流?」 田氏剜了她一眼,「不关你的事。」 …… 孟云娴去买了一些新的珠子回来,也不名贵,也是一天都没怎么出去吃饭,埋在房间里做坠子,又让绿琪准备多的香膏,到时候一起给楚绫送过去当做弥补。 绿琪气呼呼的。 「小姐就是太容易被拿捏,那楚姑娘是故意的。」 孟云娴认真道:「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我总要有自己的姿态。充耳不闻,又或者是太卑躬屈膝,都不合适,做了我该做的,旁人怎么看都无所谓了。」 绿琪叹息摇头。 小姐,你还是太简单。 孟云娴整日关在院子里做手工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的也被传了出去,下人间各自看法不同。 孟云娴做好之后,浑身酸痛倒头就睡,绿琪服侍着她睡下,悄咪咪的走到了装着腰坠子的锦盒边…… 第二日用完朝饭,下人奴婢们在一旁伺候,孩子们也准备上学,孟云娴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礼物拿了出来,找来楚绫。 楚绫的眼睛是肿的,脸色也不好,显然没有释怀。 孟云娴把东西地给她:「先时是我不小心,这是我赔给你。莫要哭了。」 当着田氏的面,楚绫不敢拿乔,可怜兮兮的接下。 孟云娴见她接了,笑道:「香膏是我在用的,也是绿琪在嫡母那里取得,和你的差不离,若还冻手你来找我,我赔你更好的。啊对了,那个坠子你也瞧一瞧,看看款式喜不喜欢,不喜欢我给你换别的。」 v第13章[12.24] 碍于众人在场,楚绫不敢表现的太冷漠,只好陪着唱戏拿出来把玩。 款式的确新颖,可是这料子也太次了。 哪里拿得出手。 她羸弱一拜:「多谢二小姐。」 孟云娴尽到责任,便不和她多说了。田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楚绫咬着牙,有点不甘心。 这个孟云娴就是会挑时候,逼着她下台。 她拿着坠子往回走,心思一分,竟将腰坠子给扯断了!! 散乱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楚绫慌乱的转过身望向田氏。 田氏果然皱起眉头。 绿琪瞅准了时机,忽然扑倒地上极力的将散乱的珠子拢到怀里,眼眶刷的红了,凄楚可怜更胜昨日的楚绫:「楚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呀?小姐为了做这个给你,昨日一整日都没出门,比对了好几个款式就怕不是你喜欢的!你就算心里还存着气,也不能拿小姐的心血出气啊!」 楚绫呆了:她不是!她没有!怎么断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宫廷高等学府教育出身的绿琪暗中冷笑:叫你欺负我们家小姐!叫你知道什么叫以牙还牙! 孟云娴:? 楚绫再不敢做出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了。 之前是她站在上风,让孟云娴陷入舆论,可是孟云娴选了在主母面前还礼把这件事情做结论,而主母什么都没说,这就等于在全俯下人面前宣告——随着她赔礼之后,事情就该揭过,连主母都未追究,还有不长眼睛的人觉得自己比主母更有说话的资格? 往日她在府里就是宽容大度的样子,这次为了给孟云娴一点教训,破天荒的一连几日精神恹恹,可现在孟云娴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赔礼了,按照她以往的表现,应该接受,可那串珠子的断开,仿佛是将她藏在心底的愤怒与怨恨顷刻间挖出来曝光于人前似的。 她想辩解,却因为心虚而变得更加慌乱。 更没想到的是,腰坠断了之后,主母竟然说稍候再给她补一份。 这算是彻底绝了她再深究的可能,且她还不能刻意的去解释什么,也不知道这一断,会断了多少人对她的好感。 解决了问题,孟云娴一身爽朗,可是美好的事情显然不止这一桩。 今日竟然有人登门来给孟云娴送礼! 她高兴坏了。 送礼的是上次在侯府宴席上收了她吊坠的,如今算是还礼。她让绿琪在院中的小桌上一样一样摊开,宝贝似的拆封赏玩。绿琪是见过世面的,这些礼物都算不得什么珍宝,多数都是小玩意摆件和一些精致的糕点。最有新意,或者说孟云娴最喜欢的,还属李家小姐送来的一套十八人偶头面。 人偶做了角色的装扮,附带一整套的衣裳首饰,可以随意拆卸换装,精致的不得了! 「李家小姐名朝桦,就是小姐上次在侯府救下的那位。」 是那个圆脸小姑娘呀! 孟云娴爱不释手:「绿琪你看它还能拿大刀!呔,本将军在此,岂容尔等放肆!」 绿琪觉得二小姐实在是太可爱了,见她拿了一个将军,她便挑了一个武者,两人擒着娃娃在小院子里过起了招式,笑声接连不断。 「玩的还挺开心的。」 田氏的声音传来,院子里的两个人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见到了田氏和……李护? 绿琪赶紧将娃娃收起来,又把礼物都抱了回去,孟云娴这才请她进来。 可是田氏并不准备过来:「今日庄子上送帐过来,我还要去忙。」她对李护道:「稍候来领发给庄子的钱。」 李护恭敬的应下,等到田氏走后,又对着孟云娴行了礼。 孟云娴一直在打量他。 冬日的天气即便有日头也不烤人,反倒是冷风能像刀子似的割脸。李护比以前看起来更瘦了些,原本将养的很好的皮肤,黑了不说,还微微透着冻红,手上也是冻疮,看起来没有了之前的儒雅,若是再壮一些,就与以前村子里见过的村汉无异了。不过他依然是长得最好的那个。 「你回来了。」她客客气气的和他打招呼。 李护的态度非常的平和可亲,简单的说了一下今日的目的,主要是庄子上的事,她也不懂。 孟云娴想请他进来,他只肯站在门口,她觉得这样说话实在是怪怪的,便指了院中的石桌:「不然,这里坐着说话吧。」 李护这才进来。 两人大大方方的坐在院子里聊了起来。 孟云娴自己也没想到还会有和他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问起他在庄子上的事情,他侃侃而谈,仿佛有说不尽的故事。 李护的变化真的很大。以前他的眼神总是意味深长又带着侵略,可是现在,澄澈的犹如初雪融化的溪流一般,从前他总是温文尔雅,更像一个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坐在账房中一笔一划勾勒账册,现在的他说话时掷地有声中气十足,比从前更有力气,也更精神。 这样的改变是因为经历了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原来庄子上也有那么多麻烦啊。」其实她更感慨的是,一群大老爷们儿的在一起竟然也有这么多勾心斗角? 李护眉毛一挑,笑容爽朗:「可不是,二小姐还不知道吧,男人若是计较算计起来,哪里还有女人的事儿。」 他又低声说了个什么,孟云娴露出惊讶的表情来,两人相视一笑,笑声越发爽朗。 最后,李护拿出了两壶酒。 「庄子上的姑娘都喜欢和这种酒,不上头不呛喉,是时令的果子酿的,味道极好,姑娘冬日里若要外出,大可先喝上几口,便能通体舒畅活血热身,再不怕冻了。」 v第14章[12.24] 「哇。」她就着打开的盖子嗅了嗅,果然香味扑鼻:「真的不会醉吗?我没有喝醉过。」 李护粗糙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不会醉的,暖身子。」 今日她已经收到好些礼物,现在还收到这个,高兴地要给李护回礼,可是李护说什么都不要,且起身告辞。 他端端站在那里,对着孟云娴一拜:「此行虽不易,却收获颇多。犹记当日离府前,二小姐曾祝言求仁得仁,万事迎难而解,奴才有二小姐福荫照拂,终于能走到今日。说起来,二小姐已经馈赠奴才太多。年后,主母会提奴才正式升任庄头,那个庄子远一些,回来的次数也会更少,从此往后,愿二小姐依然身体康健,笑口常开。」 孟云娴:「多谢你。」 远处有丫头往这边走,似乎是又有给孟云娴送礼的小姑娘,李护轻声一笑,背脊挺拔大步离开。 …… 日子晃眼而过,年节近在眼前,府里的事情越来越多,各种礼节应酬接二连三。 这段日子里,族学大考结束,阿茵他们几个又恢复了往日的活蹦乱跳,只是孟云芝不似往常那样活泼,听说是这次大考的时候出了太多纰漏,说不定考不到好的名次,会被曹氏恨恨的惩罚,在名次上去之前,会一直被曹氏念念叨叨。 相比之下,孟云娴反而闲不下来了,毕竟他们的大考过了,就是她的入学考。 圣上开办的族学,流辉苑只是其中一个,是贵族女子以好成绩考入的一个学堂,而公主所在的女学叫清辉苑;同理,皇子们上的是圣德堂,而贵族男子去的则是明心堂。除此四个大学堂之外,剩下的就是大班教学,属于京官子女入学考之后成绩中偏下进的大学堂,与头四个没办法比,但若是入学后成绩出挑认真刻苦着,也可以破格录用。 原本孟云娴自认为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书已经温习百遍,毽球更是十拿九稳,听闻穆阳候府之后,族学里的毽球先生已经在打听她的名字,只怕他日入学了就能成为先生的关门弟子。 可是谁都没想到,入学的考试竟然出了意外! 有朝臣上奏,闻言圣上开设的族学竟然出现了贿财之相,源头就是从这一次大考之后抓出来的几个作弊的,不学无术却能稳坐学堂,占用这宝贵的资源,实乃大罪。 崇宣帝也对这种现象极为愤怒,在处置了作弊者及相关官员之后,对族学的种种考试格外严格,就连孟云娴一早选定的体考项目,也改为了当场抽签考试。 这个消息,令孟云娴如遭雷击。 她的体考项目选的就是毽球,所以完全没有练过京鼓舞和云仙舞。 现在变成抽签考试,那就代表她有极大的可能抽到云仙舞或者京鼓舞! 每一门都考,出来的成绩尚未能顺利进入流辉苑,若是抽到了云仙舞或者京鼓舞,那就和弃考没什么两样。 孟云娴已经不是慌了。 她觉得天都要塌了。 得知消息的孟云芝当天就跑到楚绫那里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她活该!叫她这么嚣张,现在连老天爷都看她不顺眼要惩罚她了!可别小看体考,不管哪一门,考的不好都悬,听说她完全没有练舞,根本不会跳,这不就等于已经两只脚走出了流辉苑么,哈哈哈哈……」 楚绫绣着花,不小心多走了两针,她不动声色的拆掉,淡淡道:「那真是可惜了,二小姐那么用功,连侯爷都心疼。」 孟云芝冷哼:「她就喜欢做做样子骗人。你看她捣鼓的那些小玩意,指不定关在房间里就在玩那些,骗谁呢!」 楚绫这段日子对孟云娴的事情几乎是绝口不提,更别说议论什么,仿佛是要撇强关系似的。 面对孟云芝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她也只是淡淡的回应。 …… 考试模式的改变,田氏自然也收到了消息,稍作询问后,得知孟云娴根本不会跳舞。这个结果让田氏很意外。 舞者,多以媚色示人,但舞能塑身姿曼妙,提女儿情态,所以贵族女子习舞与舞娘的区别在于,舞娘是以舞取悦宾客,贵族女子习舞并不为表演,真要跳也只是跳给自己的夫君看,且更偏向于捎带力量的舞,京鼓舞和云仙舞就是两个例子,京鼓舞是刚劲,舞者显飒爽英姿,云仙舞是柔劲,显高洁脱俗之气。 可惜孟云娴毽子踢得好,跳舞这方面却是无刚也无柔。 孟光朝这几日沐休于府,难得的清闲,饭桌上没有看到孟云娴的影子,便问了一句。 绿琪前来回话——二小姐胃口不佳,此刻已经歇下了。 孟光朝看了一眼田氏,这是几个意思啊? 这丫头从来不来这一套的,每逢吃饭胖三斤,胃口好的很,怎么忽然就没胃口了? 孟光朝觉得事有蹊跷,叫来绿琪问话。 绿琪为难道:「侯爷难道没有听说大考改革一事么?小姐对毽球十拿九稳,体考时就准备勾选毽球,这段时间以来多数时候都在看书,根本没有练过舞,若是一定要如此,体考可能就过不了了,流辉苑考试一门不过满盘皆输,可能这一阵子的功夫都白费了。」 孟光朝摸摸下巴:「啊,这是个难题。」 孟云芝趁机道:「其实这云仙舞和京鼓舞也没什么难得呀,身为姑娘家谁不会舞?莫不是二姐姐这几日怠慢了,没把握了,所以借着这个台阶下来不考了吧?」她捂唇一笑:「便是个傻女,鼓乐一起都懂得比手画脚呢。」 孟云芝护刚说完,孟光朝忽然沉下脸来:「看来,二弟和弟妹对云芝这次大考的成绩很满意啊?」 孟光朝在家里从来不会对晚辈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尤其是二弟一家;除开阿茵和阿远犯错,孟光朝不想让田氏生气动怒亲自出马,他一直是个乐呵又体面地家主。 孟光辉楞了一下,曹氏则是先反应过来,她当即伸手在桌子下面拧了孟云芝一把,孟云芝吃痛,委屈巴巴的又不敢喊出声来,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 田氏放下筷子:「侯爷,何必对孩子这般苛责。」 孟光朝小心翼翼的看她,见她神色无异才稍微缓和了语气:「啊,云芝,我也没有苛责你的意思,只是人活于世,总有不擅长的,跳舞也不是谁生来就会的,往后那种话你不可再说了。」 饭后,曹氏果然将孟云芝斥责了一顿,孟光辉本来还在认真的修补新的物件,也看不下去了:「你这样责备她做什么?」 曹氏一看到他就觉得委屈:「我责备她?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在侯爷心里孟云娴已经是亲女儿了,可是我们云芝只是个侄女,他又怎么能容忍侄女议论他的女儿呢。」 孟光辉笑了一下:「你是真的误会了。」 曹氏:「我误会什么?难道侯爷刚才并非是苛责?那摆明了就是在指着你我的鼻子骂我们教女无方。」 「你啊……」孟光朝放下手里的工具,揉了揉眉心。 没等曹氏过问,孟光辉已然道:「听闻大嫂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当年名满京城的才女,鲁国公府精雕玉琢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却……独独不善舞蹈。」 v第15章[12.24] 曹氏一个趔趄,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孟光辉叹了一口气:「我这个大哥你还不知道吗?他是个冷情的人,但若是谁被他认作了家人,心上人,那就是一辈子的呵护照顾,所以这半辈子,他都照拂着我这个没出息的兄弟,更将大嫂视若珍宝。」 曹氏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头:「可是我听说阿茵那丫头跳的就不错,但凡学中有舞曲助兴,她都是领舞的苗子。」 孟光辉苦笑:「所谓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你又怎知大嫂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擅舞蹈,又害怕阿茵袭了自己的短处,所以早早的就开始教导?」 曹氏一经提点,确实发现当初阿茵开蒙最早,练舞的年纪也很小。 可是她万没有想到这一层啊。 京城的人就是这样复杂,自己不擅长什么,蔽处所在,那一定是谁也不告诉的秘密。 曹氏一恼火,又捏了云芝一把:「谁让你在放桌子上胡咧咧了?那是你能插嘴的地方么?」 孟云芝一万个委屈。 她做什么了?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孟云娴要是学不会舞蹈,跳得不好,那就是体考不过关,一样进不了流辉苑。 「你们就都偏心孟云娴吧!她就是考不上,考不上!一辈子也考不上!」 …… 田氏的确不擅舞蹈。京城闺秀但凡家里有条件的,都会私下请先生到府里来教基本功和底子,就是为了练出纤细高挑娇柔有气质的身段来。无论是宫中选妃还是各家选婿,出挑的女儿总是体面的。 可是这种人里面并不包括出生就得天独厚的人,比如田娇。 田娇生得好长得好,因为自小活泼好动,身材保持的匀称,娇滴鲜活人如其名,且鲁国公看不得自家的宝贝受那基本功之苦,更不觉得自家的女儿要这样受罪才能有个好的托付。 没想到后来她瞧上了孟光朝,各种手段来套这个郎君,鬼主意傻主意一个接一个,意外的闻得他喜欢看舞曲,便拼了命的去练,可惜笨手笨脚根本练不出神韵来。 直到孟光朝与她定情,还知道了从前这么一茬,便认认真真的表示自己并不喜欢看舞曲,不过是官场上不得不有的逢场作戏,从那以后,他真的没有正眼欣赏过什么舞曲,丝毫不留恋。 可是这事情给田氏留下了阴影,加上宫廷里的老嬷嬷也说过,女子最重要的是姿容,一些浑然天成的气质韵味,可能比一张勾人的脸蛋更有用。有些气质天生的带不来,后天能练出来,练舞便是个好法子。 所以孟云茵出生之后,田氏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女儿走自己的老路,专程请了先生来府里教。 一开始,云芝和楚绫一起,阿茵的短处很快就曝光了。 她很难拿捏自己的表情与动作,一开始的基本功练得也比另外两位姐姐要辛苦。 田氏急的几天几夜没睡着,可是不知道怎么的,阿茵忽然就突飞猛进。 她本以为是自己多心了,直到有一日无心发现这丫头比平时晚睡半个时辰再早起半个时辰,练功练得腿疼打颤叫都不叫,只因为不想她这个做母亲的心急。 田氏心疼得要死,可是孟光朝知道之后,并不让她去阻止。 孩子总有自己的决定,做父母的反而不适合多加干涉。 后来,阿茵成了跳的最好的,她不急着跟任何人炫耀,却在母亲面前格外的认真表现。 所以,跳舞这件事情,无论对孟光朝还是对田氏,都是一个敏感之处。 如今,云娴回府了。 这孩子竟然也不会跳舞。 虽然侯爷在朝中说的上话,但无论是侯爷还是她,都不屑于帮助子女徇私舞弊。 若云娴真的做不来,因为体考而落选流辉苑,那……那她就帮她争取下一次的考试。 孟光朝不用问就知道田氏在为云娴担心,作为父亲,他对云娴的关心也是少之又少,今日得知这件事情,他主动往云娴的院子走了一趟。 原先还在猜测这丫头饭也不吃,是不是躲在被子里哭,没想到来的时候才被告知,云娴已经出府了。 …… 城内的木具店里,孟云娴和绿琪挑了半天才挑中一副鼓捶。 绿琪告诉孟云娴,所谓京鼓舞,是要踩着鼓乐的鼓点击鼓的舞蹈,张合蹲起之间仿佛蕴藏无穷的力量,是从战舞改编而来,从考分制的角度分析,就是看那几个关键的得分动作,难也难在那几个动作,可速成。 至于云仙舞,则是一些很考验功底的柔劲舞。有底子的人,才有可能跳出云仙舞行云流水的一套舞姿,跳出那份韵味。从前体考不会踢毽子的姑娘,通常会选云仙舞。 所以,最好运是抽到毽球,差一些就猛攻京鼓舞,背运的话……最起码要学会跳整段云仙舞,气质不气质的另说。 孟云娴虽然是被这次意外给坑了,但是要她就此放弃,等到考试之时抽到舞蹈,靠眼泪鼻涕来撼动考官网开一面,她也着实做不到。 这么久以来的努力,无非是不希望嫡母失望,不想让她所有的照顾和栽培打水漂,更是为了给自己挣个出路。 无论如何,先拼一拼再说。万一她抽到了毽球呢。 买好了鼓槌,两人又去成衣铺子。 虽然府里做衣裳都是裁缝上门量体裁衣,但是料子是自己准备好的。孟云娴手里还剩点钱,准备来买一些专门做舞裙的料子。 没想今日铺子里面极其热闹——被忽然改换规则坑了的,并不止她一人。 孟云娴挨着绿琪,一颗心忽然就落定了:「绿琪,万幸我没有放弃。你瞧,这么多人被坑,可她们也没有自怨自艾的放弃,我们还是得加紧连一连才是。」 绿琪微微一笑:「奴婢会陪着小姐的。」 两人打起精神挑布料,孟云娴一眼看中了一匹流光溢彩的香纱,面前忽然横了两个丫头,气势汹汹的要把她挤开,绿琪立马将孟云娴护在身后,也不见她使什么招式,两个丫鬟竟痛呼着往后一倒,撞上了刚刚走进来的一位黄衣姑娘。 黄衣姑娘被撞得一个趔趄,又撞了自己身后的姑娘,铺子里顿时一片乱糟糟。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袭我们姑娘!」 v第16章[12.24] 绿琪一把抱住孟云娴看中的那匹布料:「笑话,我们家姑娘在这边瞧了半晌,你们后来的硬往里挤,自己没站稳怪谁?」 黄衣姑娘已经站定,略略理好身上的狼狈,扫了一眼绿琪身后的人,眼神冷了几分。 孟云娴抿唇,为什么觉得这个姑娘不太友善呢…… 被撞的黄衣姑娘,是翰林千金孙娉婷。两个婢子对绿琪的动手大为恼怒,跳起来就准备开闹,却是被孙娉婷给拦下。 孙娉婷一改刚才的冷漠,对着孟云娴慢慢露出一个微笑来:「若我没有记错,这位姑娘是荣安侯府的孟二小姐。」 孟云娴不解,对方是怎么认得自己的? 孙娉婷主动的作了介绍,且道明了自己认得她的途径——上次在穆阳候府,孟云娴那场比赛之前的一局,就是孙娉婷上场踢得,她也全程观摩了之后孟云娴的球技。 孟云娴隐约记起来是有那么回事,当时那里是翰林千金并着几个别家的千金正在比赛,十分热闹,然后才是她踢得。 「原来是孙家小姐,失礼了。」 孙娉婷眉眼一转:「孟二小姐选的料子轻盈剔透,不像是用来冬日裁衣的料子,更像是舞裙用料,我听说孟二小姐因为身子不好,从前都是养在府外,不久之前才回到荣安侯府,莫非也是开始准备族学考试了?」 孟云娴点头:「难道孙姑娘也要考吗?」 孙娉婷笑而不语,身边的丫鬟弯唇一笑,鼓足了气场朗声道:「孟二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小姐虽然生的年轻,但已是流辉苑第一才女文先生的高徒,我家小姐尤擅女红,所以准备亲自挑选一匹轻盈的料子做一盏重工刺绣屏风送给文先生。」 怕是旁人听不出自家小姐的良苦用心,重工刺绣几个字丫鬟说的相当自豪,这可是要下心血的。 一旁来挑选布料的女子明面上还在认真的看布料,实则耳朵早已经尖尖的竖起来听这边的对话,孙家那位千金?果然是流辉苑里文先生的高徒,今年的文章在张榜公示时与尚书大人的公子并在一起的那个? 啊~可真令人羡慕。 须知在书院里,那张榜公示的栏牌,能并在一起张榜公示给师弟师妹们瞻仰学习的,简直比男女婚嫁时的两封婚书还要般配! 尚书府的沈大公子样貌俊逸,芝兰玉树文武双全,为人刚正不阿,与这孙家小姐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若能结秦晋之好,想来也是一桩美谈。 孙娉婷盯着绿琪手里的布料:「孟姑娘手里的这匹料子,唤作遮影纱,光打在物件上投下影子,以此纱遮蒙,影子便再无棱角浑然成模糊一片,就连日光都能弱几分。文先生喜好临窗对着日光读书,只觉得明亮,殊不知光影之下一明一暗是十分伤眼睛的……」 孙娉婷停了一下,望向掌柜的:「掌柜,能否再取一匹来?」 掌柜的也很无奈,「两位姑娘,冬日里裁制新意都以厚实为主,这遮影纱夏日里产出更多,今日小店里只有这一匹了。」 这么一说,孟云娴也缓过神来,做舞衣讲究一个飘柔翩跹,可时下天气严寒,穿的臃肿憨态的怎能跳得起来?所以必然要在里面穿贴身的棉衣以免冻伤,再以遮影纱裁制衣裙,能在巧妙遮住棉衣痕迹的同时,显得纤细柔美飘飘如仙。 孙娉婷露出了遗憾之色,眼神别有深意的望向孟云娴:「老师对我有栽培之恩,若不能以礼答谢,总觉得心中难安。」她忽然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更不应以什么大道理来捆绑旁人,我知道孟二姑娘先来一步,也先瞧上这料子,就当做是孟二姑娘买了,娉婷恳求二姑娘割爱,以双倍价格卖给我。」 绿琪听着立马就不对味儿了——这个孙小姐,亏她还说什么先来后到,什么不以大道理捆绑旁人,结果自己先抛出一个姿态,表示自己是一片孝心为了报答恩师,族学是圣上开设,里面聘的老师也是顶尖的人才,小姐今日若是不让,岂非还未进流辉苑就先落得一个目无师长的说法? 若要和这个孙小姐讲道理,怕是有些讲不过,小姐只是为了给自己做一身舞裙,绿琪用脚指头都猜得到若是硬讲道理,这孙小姐一定会奚落,说什么你们没了一身舞裙,难道就连舞都不会跳了云云。 嘴上说着不可做什么,身体力行的倒是很快! 绿琪瞧了一眼孟云娴,只见自家小姐垂着眼眸在想什么,半分争夺的意思都没有,心里着急又心疼。这纱料做成舞衣给小姐穿上一定非常好看。 她们也该先抛了姿态出来,把理由充足了道德仁义才对的。 「若是老师真的收下了你的屏风,你才该于心不安。」带着笑意与攻击力的声音破开人群传来,光顾店面的闺阁千金们纷纷排列两端,姿态恭敬的将声音的主人迎了进来。 孟云娴一看到来人就头皮发麻,而对面的孙娉婷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行人战战兢兢的给昇阳行礼。 昇阳县主下了马车款款入内,对店里的热闹景象十分意外:「今日是什么大日子么?都赶着这个时候来裁制新衣?」 孙娉婷对着这个昇阳县主没什么好印象。 她仗着自己身份地位高,不是公主胜似公主,谁也不放在眼里,书院里早有猜忌,说昇阳县主的文章其实根本名不副实,先生们只是碍于她的身份不好抹煞面子,所以才判一个高分,她自己也心虚,唯恐别人瞧出端倪,所以才装模作样的表现出不屑于张榜公示,回回都藏着掖着。 若真的写得好,谁会不愿意给人品读做范本呢。 就冲这可疑行径,肚里能有几分文墨啊。 「我方才听到你们的争执,就是争这一匹么?」 昇阳的目光从孟云娴身上一扫,落在绿琪怀里的布匹上。 掌柜的一看这阵仗,整个人都慌了,连忙出来叩拜:「县主恕罪,小人本该亲自送到王府,没想这几日店里涌来大批客人,库房里也乱成一团,小人一时忙晕了头,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昇阳县主:「所以,看在你这么忙的份上,本县主亲自登门来取,也是应当是不是?看,我早说全给我就好,你偏得求留一匹以作样本,现在作出乱子了吧。」 掌柜的又是一叠声的求饶,磕头磕的满头大汗,当即派伙计去库房取出昇阳县主要的料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昇阳并没有给掌柜的什么难堪,只是在伙计们抱出十几匹遮影纱时,店里的人才恍然——难怪遮影纱只剩下一匹,竟是被昇阳县主给包下了。一个伙计走到绿琪身边,为难得看看掌柜的,又看看绿琪。 绿琪顿时明白过来,她爽快的把布匹给了伙计,伙计立马点头一笑,小跑着就要去给昇阳县主装起来。 在孙娉婷微微一紧的神色里,绿琪暗暗冷哼。 你仗着自己出身好,就用这些道德来欺负我家小姐,有本事你把同样的话怼给昇阳县主啊! 孙娉婷是个有血性有勇气的人物,她真这么做了。 她就不信昇阳能凭着自己的身份低位,把她报答恩师的情分都给踩在脚底下,如此,她回头叫昇阳后悔今日的言行。 不想昇阳不怒反笑,「我说孙娉婷,我知道你一片赤诚之心,可是我刚才也说了,你这法子……不大可行,可千万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孙娉婷有点生气了:「昇阳县主好大的声威呀,莫非县主的道理就是你可买,别人不可买?买了县主也要买的东西,就成了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一次就连孙娉婷的丫鬟都有点慌了——小姐是不是太冲动了。 昇阳县主是皇上亲口夸赞过的,德行上无出其右,纵然骄纵了些,也绝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小姐若真的喜欢好好说便是,这样……太冲了。 v第17章[12.24] 昇阳一反常态,还是没生气,可是她和声和气的样子在孙娉婷看来就是心虚了,还暗笑她也会心虚,果然只是纸老虎。 她孙娉婷从前低调,不与她正面冲突不是怕了她,只是不屑于这样做! 昇阳县主笑着叹了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不急不缓道:「我一片好心,你怎么当局者迷就是看不明白呢。」她眉眼一转,戏谑般的问孟云娴:「你呢?你懂不懂?」 这个问句问出来,本也没准备听她回答,没想到孟云娴接口道:「或许孙小姐的确是一片好意,情感动天,但真要送这个屏风给你的先生,好像……是不大合适。」 这一席话,引来众人目光,连昇阳都惊喜的望向她。 孟云娴后悔了。 她就是嘴欠…… 孙娉婷不肯罢休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昇阳火上浇油:「这孟二小姐好像有什么高见,不如说出来听听?」 「小姐……」绿琪说不出自己是担心还是期待。 孟云娴舔舔嘴唇,扫了一眼伙计们抱着的遮影纱,勇敢道:「孙小姐,方才你说了遮影纱的效用,我觉得,真要用它做普通的屏风也无可厚非。孙小姐自然不会亲手去做一个屏风,那是粗活,所以问题就出在你要亲自做的刺绣上。」 昇阳忽然一挑眉毛,眼里浮现出玩味的笑意。 难道她们俩真的想到一块去了? 只听孟云娴道:「遮影纱固然有遮阳蔽影的效果,但我见过屏风的刺绣,多为正反两面绣,那不就等同于遮盖了遮影纱的功效么?若是不起眼的角落处点缀一下也就罢了,偏偏孙小姐你要做‘重工刺绣’,所谓重工,讲究一个篇幅和阵脚的疏密,试想一个遍布屏面,阵脚繁密的屏风,还能遮日避影吗?日头打下来,就着那些绣纹底下看书,应当还是明暗交错,斑驳伤眼吧。」 噗嗤—— 周围竟然有人笑出声来! 孙娉婷顷刻间闹了个大红脸! 昇阳县主忍着笑,和善道:「这送遮影纱屏风呢,是个感恩;勤勤恳恳亲力亲为的重工刺绣呢,也是孝心,但两者叠加在一起,适得其反,我若今日随了孙妹妹去做,他日有人污蔑孙妹妹感念恩师是假,沽名钓誉刻意炫技是真,咱们要上哪儿说理去呀。」 笑声更加此起彼伏。 昇阳县主又道:「不然这样,孙家妹妹若实在想送这盏屏风,不送不足以证诚心,那我就赠予你几匹料子,尽管拿去做,可是千万别再提什么亲力亲为做刺绣了,尤其是——重工刺绣。」 孙娉婷的脸色由红转白,片刻也待不下去了。她草草向昇阳行礼,逃也似的离开。 等到孙娉婷一走,这里的笑声越发张扬,昇阳县主踩着笑声而来,在孟云娴面前站定,懒洋洋道:「脑子还挺好用的,拳拳到位啊。」 孟云娴赶紧又行一个礼,昇阳见不得她这样谨小慎微,淡淡道:「有力气跟我磕头,还是留点力气搬布吧。」 「啊?」孟云娴怔愣了一下。 昇阳一脸神情自然:「啊什么?十几匹呢。」 「本你先时送来的坠子和礼物本县主都瞧见了,本准备回赠你一套颜色鲜亮些的束装来应考,谁想闲人作恶,搅了今年的考局,你应当也逃不过一个舞考的可能。」她眼神轻飘的扫了那十几匹纱,淡淡道:「害我还要就加送一套舞裙。」 孟云娴的嘴巴张的能塞鸡蛋。 这十几匹纱,竟是给她买的? 孟云娴觉得京城的人真是太客气了,她做的小坠子和嫡母另外加的礼物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的遮影纱来做回礼,还是绿琪在一旁解释——赠礼也是彰显了送礼人的身份低位,只要接受了对方的送礼,回礼就该符合自己的身份。 「那若是小门小户的与县主做了好友,岂不是赚大了!」 绿琪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小姐何时也成了这等贪利之辈。」 孟云娴笑着说:「我现在还顶着几个天大的难题,开开玩笑也不成么?」 绿琪知道她前路不易,但是该告诫的还是得告诫:「小姐,奴婢多嘴说一句。」 「昇阳县主从王府庶出女走到今日这胜似公主般的地位,可不是靠着广交善友。」 「昇阳县主这样的人,永远知道自己最需要什么,该走什么样的路,这样的人,什么人到了她的眼里,只有两种区分: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都说昇阳县主为人低调,可又有人说她张扬跋扈,难道小姐不觉得两个词儿放在一个人身上奇怪么?」 孟云娴:「是……对没用的人不加以理睬,对有用的人,才施以颜色?」 绿琪郑重点头。 孟云娴冲着捧脸:「你岂不是在夸我是个有用的人?」 绿琪又气又急,一跺脚:「奴婢是这个意思吗?利用也是有用啊!奴婢怕您被昇阳县主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孟云娴踩着小石子一蹦一跳:「那我也是个值钱的嘛。」 绿琪气急,一跺脚冲到前面去了。 十几匹遮影纱送到府里,成功的惊动了田氏和其他人。 「这、这是昇阳县主送你的?」孟云芝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她。 孟云娴赶紧跟田氏解释:「嫡母忘了吗?上回嫡母陪着云娴去了淳王府,还附带了不少礼,今日碰巧遇到了昇阳县主,她便直接给了赠礼,说是省得再走一趟。」 田氏看着那遮影纱,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你出去买了这些?」 鼓槌和做舞裙的料子。 「是。」 田氏没说什么,让人将料子收着,各自回房歇着。 孟光朝看着孟云娴步伐稳健的背影,有点意外:「这孩子真的准备从头练起?」 v第18章[12.24] 田氏拿了本书坐在那里翻看:「东西都购置好了,差不离了吧。」 两人之间忽然陷入沉默。 孟光朝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着笔练字,可半天都没下笔,田氏手里握着书,也是半天没有翻页。 「侯爷。」 「在。」 「郑姨娘的舞,是不是跳得很好?」 荣安候差点把墨水抖下来,他飞快放下笔,走到田氏面前半跪着,目光殷切:「娇娇,怎么好端端的提起这个了。」 田氏缓缓道:「我记得侯爷……」 「不论你记得什么,本侯最不喜欢那些莺莺燕燕舞来舞去,眼花缭乱的,眼睛疼。」 田氏叹了一口气:「我记得,郑氏当年,似乎是歌妓出身。」 孟光朝沉默了一下。 田氏又道:「我记得你的同窗也是一个惊世之才,若非他当年坚持求娶郑氏,又在那个特殊的时候犯了忌讳,遭到朝野的声讨,最终不堪受辱草草了断,如今即便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 「你说,郑氏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从来不教云娴跳舞,哪怕她自己就是歌舞伎出身?」 孟光朝低笑了一下,把话题岔开:「所以说,你果然还是在担心云娴那孩子。」 田氏直直的看着孟光朝,忽然道:「侯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孟光朝并未显露慌乱,而是道:「我倒是很想问问你,你的问题接二连三,到底是因为云娴的事情而开始胡思乱想,还是你本身就喜欢胡思乱想?」 「若是你自己胡思乱想,我便得想法子叫你想一些别的,一些该你想的,而非自己杜撰什么不存在的事情。若是为了云娴担心,我便陪着你,我们再一起陪着她度过难关。」 孟光朝的话说到这份上,田氏不再问了。 眼下,云娴的事情的确是个大问题。 京城的女子从小就开始请先生启蒙教导,自从圣上开设族学后,都是现在府里打个基础底子,女孩子的话,十二岁可送进去,学满三年结业,便到及笄,有了学里的德名,再有一个像样的及笄礼,便可以开始考虑议亲。 约莫十六岁左右定下,在府中学个一年半载的后宅之道,后面就是等着出嫁了。至于是不是拜了名师,结业后仍留在族学中深造,那是后话。 云娴已经十四了,恐怕还未结业就要及笄,结业后又恐来不及学后宅之道,时间对她来说,委实紧迫了些。 若是此次都无法考入耽误大半年,后面就更紧张。 田氏把烦恼说给孟光朝听,孟光朝一听就笑了:「左右都是要学的,前头的学不成就先学后头的,谁规定了一定要按照这个顺序来。」 「胡闹!孩子是什么年纪就该相应的学什么,她现在学那些打理后宅的东西,小小年纪就变得城府深不见底最不讨人喜欢,且知聪明人最易被自己的聪明误导,我不赞成她这么小就学这些,要学也该再大些。」 孟光朝无奈一笑。 这不怪田娇。 旁人家生了女儿,恨不得从小就教的贼精,可是田娇不一样。她生于鲁国公府,万千宠爱于一身,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她去学,就已经有人办妥,还是岳母大人觉得女儿不可太脓包,所以让她跟着自己耳濡目染,最起码要懂得这些,所以田娇接触那些事情,年岁也大,她自己觉得这样很好。 孟光朝不争辩,依了她就是。 「其实你想得太多了,这不还没开始吗?况且你也说郑氏能歌善舞,云娴既然是她的亲生女儿,多少会承袭一些优点,难道你还看不出来那丫头自己有主意,也憋着一股劲儿吗?」他抱住妻子:「我们且看一看,说不定她能扳回一局呢?」 田氏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但愿吧。」 …… 吧嗒。 一段还没跳完,孟云娴已经掉了三次鼓槌。 绿琪掩面叹息:「小姐索性给奴婢一个了断吧。」 孟云娴羞愧的捡起棒槌。 府里没有鼓面,绿琪就折腾了几个铜盆用绑好的木棍支起来,仿照京鼓舞的摆放位置。绿琪宫廷出身,宫中最正宗的京鼓舞她从小看到大,闭着眼睛用脚都能点出拍子来。 没想到二小姐这样在毽球场上独领风骚之人,竟然在几个铜盆面前迟钝的像一头被蒙了眼的猪。 京鼓舞要以舞姿与击鼓姿势结合,绿琪教她击鼓,让她记下鼓点节奏和敲击顺序她记得很快,教她单独跳舞施展动作她也能记住,可一但两者结合,她不是敲击出来的声儿高低不平,就是直接掉棒槌,另一个致命的是舞姿……非常的不美! 「微笑!微笑!」最要命的就是面部表情。 做舞姿时她还会微笑,只要一击鼓使上力气就拧眉肃脸,半分美态都没有! 「您不是真的要去打仗,这脸上的神情可是一个大的得分项。」 孟云娴就算再生龙活虎,也折腾不起来,形象全无的往地上一趟:「我不练了!」 绿琪看了下时辰,练了这么久才第一次说放弃,很不错了。 没等绿琪安慰,她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嘟囔道:「我什么都没说……继续吧。」 就这样磕磕绊绊,第一天下来,孟云娴记住了整支京鼓舞的鼓点与节奏,看熟了舞蹈动作,一旦结合,就是死亡现场。 绿琪担忧的看着孟云娴:「小姐……我们明日去拜菩萨吧?」 孟云娴悲伤地问:「拜菩萨能学得快些吗?」 绿琪:「并不会,让菩萨保佑我们抽到踢毽球吧。」 v第19章[12.24] 若说孟云娴在荣安侯府的境况是水深火热,那么淳王府这一头,就是暗潮涌动了。 淳王这两日有点头疼。 原本五殿下回朝该置于谁的宫中教养这个问题,曾经掀起过好一阵争议,最后以太后年事已高,皇后心力不济为由,放在了膝下无子的贵妃宫中,加上镇国公府的安排,倒也没有人再争辩什么。 可没想到这五殿下在宫里呆了没几日就被送到了淳王府,以小主为名,回宫时日遥遥无期。 淳王当年为皇帝受重伤,当属一等功臣,无奈功臣也怕是非。如今的他别无他愿,只想两个女儿能找到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也不枉他多年的培养与爱护。 可五皇子居于王府,渐渐地让淳王嗅到了是非的味道。 要说皇子这样小住并非什么于礼不和的大事,要找理由能找许多,可是同样是与同宗姊妹学习,五殿下为何不找同样优秀的昇平,偏偏每日都找昇阳呢? 再观昇阳态度,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厌恶极了。 淳王心中疑惑,所以才以棋局相邀探探虚实,结果从这棋局上,可探出了太多东西。 对弈最能显人心。 这位五殿下,沉稳,冷静,步步为营,出招即杀招,启局前还是谦逊有礼声称不敢与皇叔对弈的后辈,落子时便成了精于计算杀意尽显的利刃。 淳王根本不需要去多方打听这位五殿下学识深浅,在宫中的表现好坏。 能有这样一副性子的人,绝不会一事无成。 淳王隐隐猜测,当年所谓的「驱逐」可能根本是个幌子,皇上是将人安置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处处以皇子该有的德行来教导,如今做出一副初归模样,是迷惑人心,让那些心生歹意的人掉以轻心,不将他当回事。 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既然深藏功与名,又是为了什么,在棋局上忽然就不藏了?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他心里有了一些想法,试探敌我。 这就更麻烦了…… 你试探本王干什么呀? 由此,淳王决定找昇阳谈一谈这件事情。 这段日子,对昇阳来说是个极其容易减寿的日子,为了将这烫手的山芋扔出去,她选了不少适合周明隽的姑娘,无论身家地位样貌人品,都是比着他的段位来的,没想这个法子险些让她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好友关系分崩离析。 尚书府千金王姒擅丹青,以赏画为名携了自己的新作来府小聚,结果这个周明隽真的一本正经开始点评人家的画,平日里分明见他瞥都不瞥字画,点评起来竟然头头是道,从笔法到用色到画风到韵味,夸得都是那些可有可无的,贬得却是针针见血扯皮拉筋,这也就算了,字里行间,他非得拉着昇阳做一番对比,活生生将昇阳县主和王小姐比出了云泥之别! 若非修养撑着,王家小姐差点就抱起画哭着离开王府。 昇阳觉得自己小看了他,这货平时闷不吭声,却是个腹内有货的,所以她抹去了所有带有炫耀个人技艺的可能,决定来点走心的。 这个季节,她府上的梅花开的格外的好,便邀了平南将军府嫡出千金秦欣茹。 秦欣茹出自武将世家,性子爽朗不拘小节,不像王姒那么敏感,但也不失女儿家的温柔小意。将人请来了,秦欣茹对周明隽那厮身上透着的忧郁王子的气质一见钟情,得知他早年孤苦,更是母爱泛滥的与他说起自己早年遂父兄前往边境的苦日子。 秦欣茹说的情动万分,就为了让周明隽明白人过得苦并不是什么自卑的事情,只要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对的起自己对得起朝廷,那就值得骄傲。 周明隽盯着满园的梅花,忽然转过头来:「秦姑娘好一份傲骨梅霜之气,此情此景,若有歌舞助兴便更能畅谈了。」 秦欣茹满腔的热血与关怀哽在喉头,觉得这话她没法接。 昇阳在一旁差点把杯子都捏碎了。 然后,周明隽就当着她们两个女子的面,叫来了一群舞姬,就着满院子的梅花开始欣赏舞姿。 他眯着眼认真的欣赏舞娘舞姿时,秦欣茹的表情从尴尬变成了冷漠。 他吊儿郎当纨绔模样的说什么「人活于世享乐为先」,秦欣茹从冷漠变成了愤怒。 直到他唤来一个舞姬,比着她的腰身暧昧的问:「你这是怎么扭的?」逗得舞娘笑的花枝乱颤时,秦欣茹终于愤然离席。 昇阳觉得不妙,追出去解释,却被秦欣茹破天荒的数落了一回——本以为是个不同的皇子,没想也是一个珍视荣华不懂思苦的混账玩意儿,亏昇阳将他夸得什么似的,牵这样的局是将她秦欣茹看做了什么人? 又试了几回,昇阳再不想牵什么局了。 堂兄的畸恋使她忧愁,今日淳王的一番话,直接将她从「我将你当堂兄你却想娶我」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不管周明隽是白是黑,是善是恶,他是什么模样从宫里走出来的,就该什么模样从王府走回宫里! 周明隽在王府的任何变化,都能让人把原因牵扯到王府上来。 那棋盘上的锋芒毕露,更像是一个威胁。皇室的兄弟之间总是多猜疑杀戮,当年父亲破釜沉舟,才换来如今圣上那薄如蝉翼的信任,今上也到了立储的时候,若这个五皇子在王府的日子忽然就脱颖而出,难保今上不会对王府有所猜忌。 啪的一声,昇阳修剪精致颜色艳丽的蔻丹指甲碎了。 亏得他们淳王府以礼相待处处周到,这个周明隽可真是个狼心狗肺! 因为淳王这一提点,昇阳几乎毫不犹豫的将对周明隽的那点小心翼翼碾碎了。本来也是,他们从未谋面,哪里那么容易一见钟情? 定是他盯上了淳王府这个门路,又想借机方便走动才来到王府。 婢子听着,只觉得心里发毛:「这个五殿下城府实在是太深了。县主,咱们还是先想法子将人赶走吧。」 昇阳瞪了她一眼:「糊涂!」 婢子不解。 「淳王府从不信旁人,只信天家之命。如今大局未定,谁也不能妄言什么,旁人的流言蜚语容易洗干净,可是正面撕破脸留下的痕迹,就不那么容易抹平了。」 v第20章[12.24] 婢子恍然:「县主您是说……」 昇阳的气来得快去的更快,她笑了笑:「他若真的跟我谈情爱,我反倒棘手于怎么把这件事情做的漂亮。可现在他要的是别的,那就好办了。毕竟,我还是更擅长和牟利的人打交道。」 …… 周明隽今日不在王府,而是回了宫里。 每住上几日,他总要回一趟宫里请安。不过这一次不太凑巧,他碰上了崇宣帝发火。 贵妃差人送了清火的汤水过去,自己吃着易上火的龙眼肉倒是吃的很欢快:「哦。是这么回事,人上了年纪,总是会火气大些,还不就是先时考生作弊的事情么。不止是圣上开设的族学,自科举振兴以来,哪年没有几个自作聪明的自食恶果呢。」 朱唇吐出黝黑的果核,贵妃懒洋洋道:「明知道每年都要为这个生气,还年年都生气,劝都劝不住。」 周明隽:「敢问母妃,父皇为何而怒?」 贵妃笑笑:「皇上是一个仁君,不好严刑,却不知世上有些人,非严刑不能压其邪。如今下臣以君之矛攻君之盾,为犯错的贵族学子求一个大赦的恩典,好似今日严惩了便违了一颗仁心,孤才难敌众口,皇上这口气,若是咽的下去,他也真的该咽气了。」 宫人大惊:「娘娘慎言啊。」 贵妃摆摆手:「也就那些谨小慎微的才做出这幅情态,本宫即便当着圣上的面儿说了,于此刻的圣上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指不定还能博君一笑,也算本宫尽心了。」 周明隽微微一笑:「不知母妃炖了什么汤这么香?」 贵妃媚眼流转,忽而一笑:「送去勤政殿了,想喝啊,自己去讨呗。」 …… 崇宣帝还在发脾气。 犯错的学生里,不乏有重臣之后,这些混账东西,怨天怨地怨书院先生也不怨自己的孩子。竟还扯上了隽儿,说起了什么骨肉之情。 简直是胡侃乱侃! 争执不下,崇宣帝撇下一众朝臣独自到了后殿小憩中场休息。 贵妃的羹汤和老五隽儿就是在这时候一前一后抵达的。 周明隽前来请安,崇宣帝好些日子没看到他,也关心他的事情,便将人叫进来了。 人一来,竟然真的是讨一口汤水喝。 这孩子平日里寡言少语,也从不结交谁,难得的是多年在外,没染上什么不好的习性,是个谦逊懂礼的孩子。 崇宣帝身在深宫多年,虽然对皇室里的感情已经有了一些认识,但这并不能妨碍他向往一些平常父子之间的相处姿态。放眼整个皇宫,没有一个皇子敢真的用什么「讨一碗汤水」的说辞来见他。 并不惹人恼怒,反倒让他在这个节骨眼生出些暖意来,只觉得这个儿子比外面那群老东西可爱的多。 气还是气的,周明隽喝汤喝的认真,皇帝就没什么胃口了。 周明隽喝到一半,察觉父皇的异样,主动询问。 皇帝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就将这件事情说与他听,心底里也很好奇老五会是怎么想的。 周明隽听完父皇的烦恼,非但没有露出同样的困顿之色,反倒先表现的很不解,然后又释然。 崇宣帝抓紧机会追问,周明隽无奈一笑:「其实方才听完父皇所言,儿臣打头的想法是觉得这实在不算是值得父皇食不下咽的烦恼,但转念一想,儿臣多年储于民间,眼里心里记着的都是民间的做派,那些心中的想法,也算不得是什么想法了。」 崇宣帝一下子来了兴趣:「你且说说!就说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周明隽用帕子擦擦嘴,正色道:「罚,重罚。」 听到重罚两个字的时候,皇帝的心里沉了一沉。 所谓伴君如伴虎,君主罚时,臣求恕惹君怒,可是有人主罚时,君又反过来思忖这人是否太过狠毒,失了仁德之心。此刻皇帝对老五周明隽,就是这样的心思。 周明隽神色如常,继续道:「儿臣在民间时,曾见到家中孩子犯错引双亲大打出手的状况,知情之人非但不劝阻,效仿者亦有之,父皇可知为何?」 皇帝:「有道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又道‘打在儿女身,痛在父母心’?这样严厉的管教,自然是为了孩子好。」 周明隽道:「路遇恶霸,侠义之士出手相救,拳脚相向见红伤亡都是常事,可从无人说侠义之士残暴不仁,父皇以为如何?」 皇帝:「侠义之士出手相救,恰恰是锄强扶弱,当显侠义仁慈。」 周明隽:「古往今来,暴君好严刑,但行刑者未必皆为暴君。所以问题从来不在那个‘罚’上,不过是看施刑者的初衷,究竟配不配称仁义二字。」 皇帝猛地一怔,脑子里面好像有什么想法正在周明隽的引导下渐渐成型,站稳脚跟。 「纵观历朝,能做到广开教学以人为本的君王屈指可数,能入学同教,儿臣铭感五内,不敢怠慢学考之事,只因明白父皇的初衷在于选贤举能,愿用更多的有才之士共建江山社稷。」 「往小了说,大大小小的考试舞弊年年都有,花样层出不穷,有些作弊手段甚至让人忍不住佩服他们的机智聪明。国家需要的栋梁之才,不仅要有衷心,更改有与之匹配的机智才能。他们身上这些被国家所需的聪明才智不用在应当用的地方,反倒在舞弊花样上上年年翻新,这是辜负了自己。」 「往大了说,选拔考核之严厉,是因为父皇交出来的并非自己的江山,更是天下万民的福泽与安康。被选中者,并不仅仅只是承了父皇的信任之心与爱才之心,更是将天下百姓的福泽一并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作奸犯科者,负父皇之信任,也负万民之信任。」 皇帝整个人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忽然朗声大笑起来。他连着拍了周明隽三下:「好!说得好!」 周明隽神色谦逊,被拍的时候似乎还有点受不住,皇帝唯恐把儿子打疼了,赶紧收手,捞起贵妃送来的汤水一口喝完,让周明隽在后殿等着,他去去就回。 离开的皇帝,犹如一只站斗鸡一般雄赳赳气昂昂。 这之前,皇帝之所以争不过群臣,是因为他的立脚点一开始就压不住这些老东西。 开设学院,设立相应规矩,考试作弊违反规定,所以皇帝的「罚」,是因「违规」而「罚」,还是「重罚」,这样的惩罚极其容易被那些老奸巨猾的东西拿来做文章。 v第21章[01.04] 醒悟后的皇帝要让所有人明白,他从不严苛要求学子按照自己的规矩来,甚至喜欢聪明机智的后辈打破陈规有更好的想法,但这种聪明,不该花在考试舞弊上,这是小错。 这些糊涂的孩子,毁掉的不仅仅是一个「规矩」,更是苍生的福泽,这是大错特错。 辜负了他这个帝王的信任,他可以宽恕不罚,但辜负了自己,辜负了苍生万民,那就等同于一只脚走上了歪路,你们这些做父母的不忍,就让他这个皇帝来做此刻的恶人吧! 罚他们,不是为罚而罚,反倒是为了他们好,就像父母教育子女,动手并不等于失了仁德。 爱之深,责之切嘛。 最终,皇帝以一个「打在你儿身,痛在朕之心」的老父亲形象神色黯然的感叹:「朕的惩罚,原本是一份好意,若实在有爱卿不屑于朕的这份好意,此刻便站出来吧。」 那些先时还捏着皇帝软肋的大臣,只能默默地吞下老血,感恩戴德的承了圣上的好意。 所以,说法不同,效果大大不同。 皇帝深深呼吸,啊,贵妃的汤,仿佛有奇效。 事情很快有了定论。 涉案之人根据出身皆有不同程度的严惩,轻者杖责二十留学三年,重者终身没有资格入仕。 当日,周明隽被留在宫中,由皇帝亲自考他的学问,确定老五的学问没有问题之后,皇帝又很好奇老五的蹴鞠如何。 毕竟老五也是要体考的。 周明隽眼神里有期待,仿佛一个等着父亲给自己买糖的孩子:「若是父皇那日得闲,是否会前往考场亲自观战?」 这个……之前并没有先例,只是小小的入学考试,还没有皇帝亲自莅临的情况。 皇帝想了想,给了一个含糊的答案,周明隽很懂事的不再追问,但垂下去的眸子里,有一闪而逝的笑意。 …… 吧嗒,棒槌掉下来,绿琪一脸麻木的在一张写满「正」字的纸上再添一笔。 孟云娴已经连悲伤地表情都做不出来了。她自问不是反应迟钝之人,踢毽子时能踢得风生水起,可为什么跳舞就这么难呢? 最重要的是,可以速成的京鼓舞都练成了这样,需要基本功的云仙舞练成之日还遥遥无期。 而考试的日子只剩下七天。 孟云娴忽然将鼓槌狠狠地摔在地上,发了狠似的拼命踩,这是这段日子来最厉害的泄愤,连绿琪都吓到了。 「小姐……小姐您别这样啊,您别把自己的脚踩坏了。」 孟云娴恍若未闻,继续狠狠地踩。 「你这是在干什么!」冷冷的声音传来,田氏竟来这边的院子了。 绿琪顾不得发疯的孟云娴,将她抱住对田氏解释:「夫人,小姐真的已经尽全力了,她每一日都不敢偷懒,睡觉都梦到跳舞,您千万不要误会。」 孟云娴看到田氏,已经冷静了一半,绿琪趁机把棒槌捡起来护在怀里,轻声道:「小姐,您冷静些。」 田氏走了进来,第一次用冷冷的眼神看着她:「你发什么疯?」 绿琪怕下人们围观看到了,赶紧将夫人和小姐带去屋里说话。 孟云娴的情绪还有些激动,面对田氏终究少了往日的乖巧与温顺。 进了房间,田氏让绿琪先出去,关好房门。 看着面前狼狈的孟云娴,田氏的苛责涌到喉头,化作了一声叹息。 把人拉到屏风后,她亲手拧了冷水帕子给她擦脸擦手,又给她换了一身衣服。 「是不是头几次遇到麻烦你都顺利过关,所以就觉得自己什么都行?逞能上瘾了是吗?」 孟云娴的身体乖觉,嘴巴还在犟:「我没有逞能。」 田氏不怒反笑:「没有逞能?那你强迫自己练舞做什么?关在房间里,饭也不好好吃,失败了还发脾气,这就是你的气度吗?」 「那是因为我被骗了!」孟云娴的声音大了些。 田氏哼笑:「谁骗你,又骗你什么了?」 孟云娴压下心头往事,嘟囔道:「什么有志者事竟成,什么人定胜天,什么勤能补拙,什么熟能生巧,都是骗人!不行就是不行,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怎么会有那么可恶的人用这些词来骗人呢!」 她煞有介事气愤不已的样子,田氏竟觉得好笑。 「你说的很对啊。」 孟云娴抬眼看她。 田氏伸手帮她把头发理好:「有些事情,的确不行就是不行,怎么做,都做不到,死也做不到。」 她眼眶一红,眼泪就这样滚了出来:「那、那该怎么办呀……我、我一定要做到的啊。」 田氏看着她的样子,愣了好久好久。 一些久远的记忆慢慢的复苏—— 【骗人!骗人!什么勤能补拙熟能生巧,谁再跟我说这些,我就撕了他的嘴叫他骗人!】【小姐,您是国公与夫人的掌上明珠,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啊,为了一个男子将自己弄成这样,您是何苦啊!】年少时的娇娇,也曾哭的这样伤心欲绝,她心里揣着自认为世间最好的男子,只想为他一舞倾城。 【我能怎么办嘛……我、我一定要做到啊。】我一定要做到啊。 v第22章[01.04] 孟云娴哭的正伤情,忽然就愣了一下,紧接着慌了手脚:「嫡母……你怎么也哭了!啊啊啊啊,你别哭啊!」 没等她手忙脚乱的去给她擦眼泪,田氏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像是呵护着什么珍宝似的,将她拢入怀里。 孟云娴慌乱的心,被忽然涌出来的宁和给镇压住,就这样入了嫡母的怀里,鼻尖盈满了她的香味。 「云娴,世事没有绝对,并非你做不到这一件事情,就满盘皆输。」 她的声音弱弱的:「可是……我想考流辉苑。」 田氏无声一笑:「云娴,若我此刻反对你考,你还考不考?」 她讶然,小小的挣开,红彤彤的眼睛看着她:「为什么呀?」 田氏:「只回答我,你考还是不考。」 她沉默了一下,摇头:「不考了。」 田氏松开她,改为握着她的双臂:「若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而做一件事情,便是千难万险也不会退缩,如今我不让你考,你就真的不考,可见你并非发自真心,下了死命令的要去那里,是不是?」 「可是嫡母先时已经奔走多时,还请了那么多人来帮我……」 田氏一愣,竟笑出来:「你到底是我考还是为你自己考?」 她不说话了。 田氏心情有些复杂。 少顷,孟云娴又开口了:「嫡母,若是我坚持去考,却因为体考太差闹什么笑话,会给侯府丢脸吗?」 田氏认真的看着她,「自己竭尽全力去做一件事情,没什么值得丢脸的。」 片刻,她挂着泪珠的脸上渐渐漾出一个笑来。 这个笑戳动了田氏的心,两人相视一笑。 孟云娴重新开始练舞。 她已经与田氏约定好,在不考虑好坏的情况下,没有错漏的完成两支舞,田氏便给她一个奖励。错十处以内,就要收到一个小处罚,若是临考当日连一整段都跳不完整,错漏百出,就要受一个大惩罚。 为了让孟云娴相信这不是什么吓唬她的伎俩,两人还正经的立了字据,受罚奖赏什么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谁都不许糊弄。 绿琪虽然很高兴孟云娴重新振作,但是也有些担心:「小姐,您真的准备就这样跳吗?」 孟云娴仔仔细细的擦鼓槌:「如果真的做不到,强求就是钻牛角尖。」 绿琪有点难过:「可是小姐之前废寝忘食的读书,如今却要因为一块短板功亏一篑,实在是太可惜了。」还有一句话她没敢说——如果真的考不上,能有德高望重的先生愿意收小姐为关门弟子,是一样可以入族学一起上课的。 以侯爷和夫人的出身,能为三小姐寻一个,怎么就不能为二小姐寻呢? 但是夫人好像提都没提过,绿琪也不敢随便说了惹小姐伤心。 孟云娴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认真的说:「若这些书全都是为了考上流辉苑而读,现在考不成的确是个遗憾,但若是为自己而读,充实些见闻,填充些才学,那也算不得遗憾,是个人都要读的。」 她瞪了绿琪一眼,抢在她开口之前补了一句:「我这样安慰自己还挺凑效,心里平顺多了,你可别在一旁长吁短叹的了,免得又将我勾起来。」 绿琪赶紧改口:「对对对,书是为自己读的,俗话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小姐即便不去那里,也绝不比别人差!」 孟云娴冲着她笑了一下,准备继续练习,不想被两只小可爱打断。 「二姐姐!」阿茵举着个硕大的糖人,是云中仙子模样。后面的阿远则是举着根糖葫芦,二人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 孟云娴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两只,顺口就问了问他们的近况,方才知他们自从大考之后没多久就被田氏送到了鲁国公府。 这是惯例,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举国上下都迎来了一年到头清闲的日子,他们大考之后也是爹爹歇在府里的日子,在家里呆不了几日,他们就会被送到鲁国公府外祖那边玩,留下爹娘二人单独相处。不过今年过去的格外早,在那边玩的险些不想回家。 「二姐姐,母亲说你在为体考练舞,还练得十分辛苦,这是真的吗?」阿茵想着自己从前的凄惨,对孟云娴如今的遭遇可以说是感触颇深。 绿琪唯恐四小姐也把二小姐的情绪勾起来,赶紧岔开话题:「四小姐,您和五少爷才刚刚回来,不然先去瞧瞧侯爷和夫人呀,他们二位一定很想你们的。」 阿茵一拍脑门,只顾着叙旧差点忘记了大事! 她垫着脚凑到孟云娴的耳朵边,神情严肃:「二姐姐,二表哥知道朝中有人从中作梗,令学考的规矩大变,所以你才开始苦练舞蹈,我与远弟虽在国公府,心里却是牵挂着你的,派回来的婢子说你整日都关在院子里练舞,似乎不大顺利,我们着实揪心。」 「二表哥让我给你带句话,无论如何你是他承认过的小弟……啊不,小妹,他绝不会放任你在族学外头游荡的!」 阿茵的小眼神不掺杂一丝玩笑:「二姐姐,明日咱们一起去城外的馥园。」 孟云娴陡然紧张起来:「那是什么地方?」 绿琪解释:「那是城外一个狩猎耍玩吃酒赏花的园子,地方不大,但不少达官贵胄的公子小姐都爱去那一处玩。馥园里还有小梅园,开花之时特别好看。」 孟云娴谨慎道:「咱们可以随意去那里玩吗?」 阿茵:「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如今大考刚刚过,学里的同窗个个犹如脱缰的野狗般,一年到头也只有这个时候是能敞开了玩的日子,家中长辈懂得心疼咱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严苛哒。」 绿琪见孟云娴犹豫,劝道:「小姐,您在府里也关了许多日子了,其实舞曲您都记得差不多了,也不差明天一日的功夫,不然出去走走吧。」 孟云娴如今已经释然许多,见阿茵模样认真可爱,二表哥也着实有心,便爽快应下来。 阿茵欢呼一声,拉着阿远去给爹娘请安。 得知孟云娴要去馥园,田氏很快就答应了,一边看书的孟光朝竖着耳朵偷听了阿茵和田氏母女二人的悄悄话,等着两个孩子走了,他坏笑着走过去:「啧,你说云娴这孩子是不是准备放弃了?你这一头松了口,她身上没了包袱,立马就开始贪玩了?」 田氏不理会他的挑逗,径自梳妆:「若让她考流辉苑反倒成了时时刻刻压着她的包袱,那不考也罢。」 v第23章[01.04] 孟光朝一笑:「这么说,你是不准备让云娴上流辉苑了?可我怎么瞧见你回来之后就让张嬷嬷张罗了好些礼物往外送呢,我若没记错,那可都是几位今上点过名的名师,你想做什么?」 田氏与他没什么好遮掩的:「我与云娴打了个赌。」她将赌局告知孟光朝,听得孟光朝若有所思:「所以,奖赏是什么?」 田氏:「奖赏就是寻一位耐心又有造诣的良师收她为弟子,入族学。」 孟光朝心头一暖,从后面抱住她:「小惩是什么?」 「寻一位不那么有耐心的,但术业专攻的良师。」 他轻笑出声:「所以,大罚是不是就寻一位脾气极差,没有耐心还严苛的先生收下她,再入族学。」 田氏歪头一笑,难得俏皮:「知我者,侯爷也。」 …… 昇阳的担心果然应验了。 昨日,她被皇后请进了宫里。 她曾在皇宫住过,与几位公主也要好,皇后一直将她当做半个女儿。 可是今日,皇后的亲昵多了几分不自然,言语间竟让昇阳听出几分打探的感觉。她这才知道,圣上之所以顺利惩治了作弊学子,还罚的不清,正是因为五殿下一席话惊醒梦中人,叫圣上十分受用。 五殿下自从回宫之后就一直低调的很,也不见他与其他的兄弟有什么切磋,偏偏在王府住了一段时间之后,真知灼见令人刮目相看,举止言行间也多了几分王世子弟的气度。 回过味而来的皇帝甚至觉得这孩子的言行,有点像昇阳。 联系他之前求娶昇阳的意思,皇帝有点坐不住了。昇阳这孩子也在妙龄,正是要说亲的时候,若真是让两个孩子擦出什么火花来,麻烦就大了。 昇阳是一个力争往高处走的人,万一她想岔了,携淳王府做了老五的后盾,帮他在兄弟间厮杀一番争抢储君之位,那就大大的不妙。 出宫之后,昇阳立刻就想提四十米大刀将周明隽千刀万剐。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预测的隐患到了帝后那里竟然衍生的这样快,真是太可笑了! 可是现在这样,她反而不能放人。 若是真的让皇帝皇后亲口把人叫回去,那她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楚了,他要走可以,但不能一个人就这样走了。 她准备找周明隽做一番试探,若是可以,说开了也无妨。 可是周明隽不在王府。 派出去盯梢的眼线回话,五殿下近日痴迷乐舞,今日去馥园看歌舞了。 这里到底是王府,他还不敢公然让马车去接舞娘们回府纵乐,所以都是自己出去寻欢作乐,最厉害的一次是直接赏了领舞的舞娘五十金,在房里伺候了整整一天一夜! 可怜那舞娘,赚了这五十金,一连三日身上疼的都登不了台,五殿下着实生猛。 昇阳拽紧拳头:「这个禽兽!」 她立刻命人备马车,做了些安排,风风火火杀去馥园。 …… 孟云娴第一次来馥园,她没想到京城郊外竟然有这样大的一个玩乐之地。 馥园之大,一天逛不下。 它背倚青山,山上有凉亭竹舍,还有专门饲养供给贵族狩猎的场子,山下占地广阔,能吃能住能玩,有花有水有游乐场地,还有不同的修葺风格,客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来选。 孟云娴刚一下马车田允然就看到了,立马镇臂高呼:「表妹,你终于来了!」 孟云娴站定一看,不止是田允然,竟然还有沈复。 沈复看到孟云娴,略略紧张了一下。 上一次见面,还是偶遇昇阳县主那一次。 回去之后他便十分后悔,不该将她一个人留在那里的! 后来听闻昇阳县主一掷千金给她送布匹,在京城的闺秀中传得人尽皆知,他才终于放心,除此之外又觉得好笑。 他知道她聪明,但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妙法,能让昇阳都高看一眼。 闻得荣安侯府的几位小姐少爷大考之后会去鲁国公府小住,正好他也过了大考正是最清闲的时候,借着与田允修切磋画技,往那边走了好几趟,以为能见她一面。 没想到她并没有去,还被这次考试作弊的事情连累,正在苦练并不擅长的舞蹈。 今日一见,沈复觉得她瘦了不少,尤其是脸蛋,下巴都尖了。 她还是圆乎些好看。 「二表哥,沈哥哥!」阿茵蹦蹦跳跳的挽着孟云娴走过去。 孟云娴赶紧与两位哥哥见礼,田允然一看她就乐:「好好好,终于把你给盼来了,那几日阿茵他们去了府里你没去,你都不知道表哥多揪心!」 阿茵:「你分明是输了飞骨标,耍赖耍的揪心!」 田允然搬起脸:「怎么跟表哥说话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沈复不似田允然这么夸张,对着孟云娴淡淡一笑,语气都柔了三分:「云娴妹妹,近来可好?」 此话一出,田允然和孟云茵忽然对视一眼,两人机敏而又锐利的眼神嗖的一下齐刷刷望向沈复。 v第24章[01.04] 田允然:这厮今日真的是来这里取景作画的嘛? 阿茵:沈家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温厚可亲了。 孟云娴浑然不觉,笑着回道:「一切都好。」 沈复:「那就好,单看妹妹,着实有些消瘦了,要保重才是。」 田允然大手一挥:「我说,今日时间紧迫,别浪费在这里寒暄啊。」他直勾勾盯住孟云娴,语重心长:「娴儿,表哥为了你的前途,可是给你干了票大的!你可千万不能让表哥失望啊。」 阿茵:「表哥,你还没说到底是什么法子能帮二姐姐呢!」 田允然嘿嘿一笑:「走,咱们先进去。」 兄妹二人早有预谋,推着孟云娴往里头去,以至于孟云娴完全没办法解释——她已经不需要抢救了。 田允然很阔气的直接包下了竹雅居,地方很大,后院出去就是九曲回廊,直通落影湖。 进去之前,田允然直接丢给阿茵一包银子:「东边那头在玩飞骨标,你自己玩吧。」 孟云茵双目放光——这么多钱,可以玩好多次了! 她还有点良心,舔舔嘴唇:「可、可我应该陪着二姐姐嘛。」 连孟云娴都看出她的蠢蠢欲动了:「阿茵,你去玩吧,我这里没有关系。」 孟云茵少女心性,大考之后玩心渐长,再三确定了孟云娴不需要她陪着,到底忍不住,花蝴蝶似的飞出去玩了。不仅如此,田允然让孟云娴的婢女也跟着一起过去。 绿琪不放心,怎么都不肯,还是孟云娴说服她,不想辜负表哥的一番心意,况且她跟着表哥,表哥是男子可以保护,阿茵现在过去玩,只有一个娇小的婢女,怕是护不过来,她不放心。 绿琪这才迟疑的一步三回首的去了四小姐那边。 孟云娴被两位哥哥提到屋里。 屋里有地龙,暖和的不得了。宽敞的屋子里设了一个三层台阶高的座,台阶之下空荡宽敞,周围垂下纱帘,很有风情。 孟云娴在一侧坐下,中间的位置坐着田允然,另一边坐着沈复。 随着田允然三击掌,十来个模样俏丽身段儿一流的姑娘和女乐师们鱼贯而入,身上的脂粉气惹的沈复微微皱眉。 他隐约猜到了,扭头低声问田允然:「这就是你的法子?」请舞娘来教她? 田允然高深莫测的笑了一下,优雅的伸出手来,随着他的一声响指,女乐师开始奏乐。 莺啼婉转的曲风之中,姑娘们漾着笑,默契又流利的舞着,孟云娴看得入神——绿琪说的没错,跳舞的姑娘真的都一直笑着,好像在做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 另一侧,沈复偷偷拿眼看孟云娴。 她坐姿乖巧,神态认真,看得津津有味,沈复忍不住弯起唇角。 就在这时,乐师的曲子变得紧促起来,原本衣裳整齐的舞娘随着一个转身动作,竟然整齐划一脱掉了衣服! 长腿勾人,玉臂伸展,堪堪遮住关键的肚兜小裤聊胜于无,这香艳的场面让孟云娴瞬间呆若木鸡,用手捂住嘴巴。 沈复察觉异样,扭头一看,浑身的血液顿时冲上脑门,第一反应是冲到孟云娴面前一把捂住她的眼睛,怒斥田允然:「你疯了!她是个姑娘家,你给她看这些!?」 田允然捞起酒杯,用一种「真没见过世面」的眼神盯着他们二人:「沈兄,大家都是男人,自在些。」 沈复气的直冒火:「你给我闭嘴,让她们都出去!」 田允然不乐意了:「出去?那怎么行,这是我给我表妹请的老师。」他抬手一比:「这可都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舞娘,旁人请都请不来,你们说是不是?」最后一句显然是在问舞娘们。 舞娘们娇滴滴的齐声答「是」,惹得沈复更加恼火。 这些舞娘最喜欢田允然这种出手阔绰内心又很健康的少爷,而且田允然从不会仗着自己的出身看不起她们,他就像一个蓝颜知己般懂得她们舞娘的苦。 就算少赚几十金,也不能拒绝田少爷的邀请。 领舞的舞娘走了出来,纤纤玉体往沈复面前一蹲,沈复立马扭脸,把孟云娴往怀里护了护。 「这位少爷。」舞娘竟然直接伸手把孟云娴解救出来:「我们可都是正经的舞娘,今日听说是田少爷的表妹求教,所以摆足了诚意前来赴约,您这样说,我们可要伤心了。」 孟云娴眼前的手被拿开,舞娘笑容明媚:「这位小姐的眼睛生的真好看,遮住了岂不是太可惜。」 这是孟云娴第一次近距离看成年女子的身体。 实、实在是太好看了! 田允然起身走过来,一把拎起孟云娴丢到舞娘那边,然后拦住沈复:「我说你是怎么回事,是个男人就一起好好欣赏,别耽误我们娴儿学本事,坐好了!」 舞娘羞涩一笑,直接拉着孟云娴往她们的舞阵中走,乐曲重新响起。 这一次,舞娘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孟云娴的身上,一个个使劲浑身解数扭给她看。 沈复坐了一会儿,实在是不想看这种艳舞,思来想去,他一把将田允然拉到外面说话。 「我不管你自己喜欢结交什么人,可你怎么敢让娴儿接触她们,你知不知道传出去之后对娴儿的名声有多不好?」 田允然差点闪了耳朵:「你、你喊什么?娴儿?」 沈复此刻哪里管得上这么多,他指着里面:「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就要带她走,至于你的荒唐举止,自己跟老国公还有荣安侯夫人交代吧!」 田允然一听这个就不嘚瑟了,拦着沈复捣乱,两人争执起来。 电光火石间,随着一道破风之声,一枚飞骨镖精准无误的打在两人头上的位置,打磨锋利的边沿砍进木柱寸许。 v第25章[01.04] 两人愣住,心有余悸的往上看。 若是这飞骨再低几寸,砍得就是他们的脑袋。 「谁?谁敢偷袭!」 田允然四处张望,在看到那个周身散发着冷冽气息的人时,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完了,这次要出事。 清冷高贵的男子负手而来,随从利索的上前取下飞镖送回他手里。 周明隽声线冷冽,眼神比声音更冷:「抱歉,手滑。」 沈复和田允然几乎是立刻松开彼此,给周明隽行礼。 周明隽没理他们两人,望向房内:「这似乎是乐曲的声音,里面有歌舞?」 田允然浑身一紧:「五、五殿下,这……」 周明隽直接迈步要进去:「我这几日看舞歌舞看得多,十分有兴趣,两位不介意一起观赏,顺便接受我的道歉吧。」 沈复和田允然都道不好,可是两人已经拦不住了。 门被推开,周明隽走了进去。 被香艳围绕的少女浑然不觉外来者闯入,不安分的手掐着舞娘纤细的腰肢,正在诚恳发问:「小姐姐,你是怎么扭的呀?」 乐曲重新响起时,正中间的座上变成了周明隽。 田允然和沈复并立在靠近门口的那一侧,孟云娴则是被拎着坐在他的右手侧。 领舞的舞娘早已经将身上穿的整整齐齐,舞姿变得中规中矩,什么万种风情什么媚眼如丝统统消失,连田允然都不知道这群舞娘们也能端庄成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气氛太冷太僵,首领舞娘在一个转圈动作时直接摔倒在地,众姐妹见有情况,纷纷临时变换舞姿给她遮挡。 孟云娴都心疼起这些尽职尽责的小姐姐们了,明明刚才跳的那么好的。 都是因为他—— 她转过脑袋,不满的盯着那个罪魁祸首。 几乎是同时,周明隽冰冷的眼神已经杀过来了,然后是死亡三连:「孟小姐看什么?我能比这曼妙的舞姿还好看?是不是现在跳的不合孟小姐心意?」 话是对着孟云娴说的,却把那个刚刚站起来的舞娘又吓摔了。这些舞娘都知道周明隽的身份,此刻领舞姐姐频频出状况,她们都担心起来——会不会被拉去杀头呀。 孟云娴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悦,赶紧道:「没有!很、很好看……」 周明隽漠然的收回目光:「那就继续看吧。」 就这样,座上四个人,默默地看完了一段非常规矩又僵硬的舞蹈。 一曲舞罢,舞娘们默默地站在那里等着五殿下的吩咐。 房间里面安静的针落可闻,气氛十分紧张。 田允然没忍住,轻咳一声:「五殿下,您看的还满意吗?」 周明隽:「方才田公子不是说今日是为了给令妹寻一个老师吗,本殿下只是纯粹的喜好歌舞,是不是打扰到你们教学了?」 「没有,当然没有!」田允然矢口否认。 沈复见状觉得实在不妙,帮忙解释:「五殿下其实误解了,事情并非是像田兄说的那样,孟二小姐要学舞不假,可又怎会与市井的歌姬舞娘学呢?今日……」沈复一咬牙:「今日分明是田兄自己想要一饱眼福,结果被五点西撞到了这样的场景,实在是羞愧不已。」 沈复一向是个正经人,换做平常人家的公子到了这个年纪,通房侍妾早就安排起来,就连田允然也有自己中意的通房丫头,但因为父亲沈尚书是一个家风极严之人,一生又最恨纨绔子弟玩物丧志流连风月,沈夫人也是武将世家出身,不愿自己的儿子被那些乌七八糟的女人坏了身子,所以在沈复的言辞中不乏能听出对这些风流韵事的厌恶,即便不是他做的,被人撞见,他也是羞愧的感觉更多。 可是这话在孟云娴听来,又不是滋味了。 这些小姐姐虽然……奔放了些,但她们刚才都是正经在跳给她看,一开始的确有些刺激,可看的久了,孟云娴才明白表哥为何有这样的安排。 女孩子的身体实在是太美了,尤其是这些长得好又练得好的小姐姐。 没有了衣物的干扰,更能看清楚一个动作扭动时是哪一处在发力,就这小半刻的功夫,她已然觉得受益良多,比自己笨手笨脚的比划起舞要有用得多! 真要论舞技,是她不够格让这些姐姐们教才是。 周明隽轻笑一声,望向孟云娴:「是这样吗?」 在沈复的眼神示意下,田允然也知道如果让外人知道云娴让青楼歌姬来教跳舞名声不好,摸着鼻子连声道「误会」。 「五殿下,其实……今日是我自己想看,所以拉了自家表妹做幌子,实在不该,实在不该,还请五殿下怜惜我家小表妹的名声,莫要误会,对了,我正好在旁边订了个酒席,五殿下若是不嫌弃,不如一起?」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捎带上本县主,如何呀?」 听到这个声音,在座的各位忽然就脑壳仁疼。 周明隽除外。 昇阳县主一改平日里的高贵冷艳,在看到孟云娴的那一瞬间竟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娴儿妹妹,这么巧啊!」 孟云娴一看到昇阳就想到那十几匹遮影纱,紧接着就想到自己练习无果可能要凉的结果,现在顶着昇阳的这份亲切,只觉得受之有愧,低着头恭恭敬敬行礼。 昇阳直接亲自来扶,吓得孟云娴差点没站稳。 「妹妹怎么这样的脸色啊,莫不是……」她一扫在座的男人:「这里哪位哥哥欺负了你?你只管说出来,这个主本县主还是做得成的,怎能让你吓成这样,怪可怜的。」 v第26章[01.04] 孟云娴:「县主言重,怎么会呢……」 昇阳县主笑了笑,话题一转:「不是说吃酒席吗?我正好饿了,走吧。」 这到底谁才是请客的主人…… 田允然现在骑虎难下,只能强撑请两位不能惹的主入座,然后趁机遣散那些舞娘。 沈复神色复杂的与田允然一同邀请,今日他也算是知情者,应当帮云娴妹妹度过这一关,这次他不可退缩。 昇阳县主笑容意味深长,对孟云娴招招手:「走啊娴儿。」 孟云娴低着头小碎步跟上,路过周哥哥面前时,她似乎听到周哥哥发出的一声冷笑。 声音很低,温度……也很低。 田允然赶紧又请了一回五殿下,对着孟云娴挤眉弄眼:有点眼力劲儿,怎么能让殿下走在你的后头呢! 事实上周明隽也不客气,在昇阳亲切的牵起孟云娴之前,他已经挤到了两人中间,昇阳在前,孟云娴在后。 昇阳盯了他一眼,周明隽淡淡道:「昇阳县主是请不动,求才求的动吗?」 昇阳收回手,转过身往前走。 周明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冷冷道:「你给我等着。」说完扭头就走。 孟云娴呆呆的站在原地。 沈复看到她,好心催了一句:「云娴妹妹,走吧。」 孟云娴指着周明隽:「五、五殿下让我等着。」 忽的,昇阳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一些困扰她多时的问题,此刻已经有了一个全面的答案。 周明隽已经气到没脾气了,他带着一个诡异的笑道:「孟二小姐是不是听错了,我并未说什么。」 什么嘛,神神鬼鬼的。 孟云娴有点生气,一脚一脚迈着重重的步子追上去了。 …… 舞娘们纷纷收拾包袱打道回府,刚一上马车,今日跌了两次失了状态的领舞舞娘忽然抱着自己的行头包袱失声痛哭。 姐妹们纷纷安慰,只听舞娘凄厉控诉:「就是他——我将他当恩客,他却当我畜生都不如!让我跳了一天一夜,两支舞各五十遍,每节动作又是五十遍,畜生还要吃饭睡觉呢!方才我真怕他又要我们跳一遍……吓死老娘了……」 「所以说,云娴妹妹到现在都没有练好云仙舞和京鼓舞?」在昇阳的询问下,田允然这边根本瞒不住什么,只好隐去了舞娘的部分,只说是帮妹妹想办法。 昇阳一放筷子,眼神关切又着急:「你这个傻孩子,这种事情怎么不一早告诉我?」 孟云娴正在吃一块包的厚厚的肉夹馍,吃的两腮鼓鼓时,被昇阳一反常态的热情震得怔了一下。 昇阳对着她微微一笑:「若是田家公子信任本县主,不如将云娴交给我,剩下几日来着?」 一直保持沉默的周明隽忽然答了一句:「约莫是六七日吧。」 昇阳皱眉,仿佛应考的是她自己:「那可耽误不得了,得关起来狠狠地训练几日才是。」 孟云娴哇的一声,把差点噎住的食物吐了出来,飞快地红着脸用帕子盖住它们的残骸。 沈复忍俊不禁,叫来一个侍女,将一块新的帕子递给她,让她给孟云娴。 侍女低着头捧着帕子,刚要往那位姑娘面前走,一只手伸出来拿过帕子,周明隽神色自然的擦了一下被汤汁弄脏的手,反手将脏帕子扔回给侍女。 侍女茫然的看了一眼沈复,沈复沉默不语。 田允然和昇阳多少有几分交情,如果他能做主,只要昇阳做得到他肯定把云娴双手奉上,问题是云娴背后还有一个厉害的姑母,姑母肯定不愿意云娴和满身是非的昇阳扯上关系,所以这事儿…… 「县主,这是娴丫头自己的事情,怎么好麻烦你……」 「你提醒我了。」 昇阳转过头,对着孟云娴眯眼一笑:「既然是云娴妹妹的事情,当然要云娴自己来做主,好妹妹,让我来帮帮你,如何?」 孟云娴望向表哥:表哥…… 表哥心虚的躲避眼神,望向了沈复:沈兄…… 沈复抬眼,似是不悦的看了一眼周明隽。 昇阳的眼神跟着他们走了一圈,落在周明隽身上,笑意加深:「五殿下是要说什么?」 周明隽喝了一口酒,说:「县主多心了,我没什么要说的。」 昇阳单方面做了主:「就这么决定了,若是田家公子不便去说,本县主可以亲自与夫人去说,只要是为了子女的前途,夫人一定不会拒绝的。」 就这样,孟云娴一顿饭下来就被卖了一半。 阿茵玩累了回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怒气冲冲的冲着田允然吼:「不是说不让母亲知道吗?现在母亲一定知道了!」 田允然干笑:「其实昇阳县主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夸张,说不定县主真的有法子呢?」 阿茵反唇相讥:「你还说你有法子呢!」 田允然:「我是有法子啊,可也架不住不速之客捣乱吧!」 v第27章[01.04] 阿茵懒得和他废话,对沈复也有些失望:「沈哥哥难道不拦着吗?母亲之前就说过,无事不惹县主,现在表哥二话不说的将二姐姐双手奉上给了县主,沈哥哥就在一旁看着吗?」 沈复不知道在想什么,从饭局开始就沉默得很。 孟云娴觉得今日的事情好像是因她而起,事实上,她已经和嫡母达成了协议,事情没有之前那么复杂,即便昇阳县主派人去了府上,婉拒一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茵,其实这事情也不怪表哥和沈哥哥,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情,该我自己说清楚,你就别担心了。」 「可是……」 「嫡母今日本就以为我们只是出来玩,咱们只当是偶遇了县主,回去跟嫡母解释清楚就好了。」 孟云茵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可是二姐姐一副息事宁人准备亲自解释的样子,她又不好追究什么,打道回府上马车之前,她对着二表哥发出了一个谴责的眼神,里头写着:我对你太失望啦! 田允然接受消息,摸摸鼻子,对着一边的沈复道:「沈兄,咱们今日可真是无妄之灾。」 沈复漠然的看了他一眼:「无妄之灾?」 田允然摊手:「可不是吗?」 沈复冷笑一下:「若非你做聪明,哪里有这些麻烦!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荣安候夫人解释吧。时辰不早了,沈某先走一步。」 田允然看着一一离去的伙伴,哼笑一声:「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好心帮忙,怎么搞得里外不是人,都冲我甩脸子呀。」他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念过就忘,背着手折回去继续玩。 晚上的馥园更好玩呢! …… 第二日一早,昇阳竟然亲自前来见田氏。 田氏隐隐有些猜测,等到昇阳真的点名要孟云娴,且表示有信心教好她云仙舞和京鼓舞的时候,田氏有点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 昇阳这个人太过功利,一言一行都在算计之内。田氏并不反感昇阳,皇室之中为了一己私利不择手段的大有人在,但正因为是这样,她不会闲着无聊结交什么好友。 无论是阿茵还是云娴,田氏不想她们惹上昇阳,仅仅只是不希望她们惹上是非。 可是昇阳非但来要人,还要的诚意满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云娴要帮昇阳一个大忙,而非昇阳帮云娴度过体考。 就在这时,昇阳话锋一转:「昇阳此行冒昧唐突,夫人不怪罪已是大度,可是昇阳还要厚着脸皮向夫人讨一个人情。」 田氏老神在在:「县主此话何解?」 「是这样,我有一个关系十分不错的好友,早些年随一家前往封地,多年未能回京,近日得了一个特赦,能回京数月,说来也怪昇阳自视甚高,以为能给他求一个恩典入学,长此以往的留在京城,没想是自打嘴巴。」 「眼下学考之事正处于风口浪尖,县主此番前去公然求恩典,与靠裙带关系作弊无异,县主一向聪明,怎得会在这件事情上出错?」 昇阳谦虚一笑:「旁人那些天花乱坠的胡言,夫人怎么还当真了。昇阳之前见过孟二姑娘,那是一个聪明极了的姑娘,若是得当的训练,定能夺得一个好成绩,凭借自己的本事考上流辉苑。可是昇阳的那位好友没读过几本书,即便不吃不喝的抱佛脚,也未必能通过考试。」 「说来也怪昇阳平日里跋扈了些,得罪不少老师,如今想为自己的好友求一个师徒恩情都难如登天,听闻侯夫人与学中好几位老师相熟,若是昇阳能教会孟二小姐,让她顺利考上,不知夫人愿不愿意帮这个忙,让学中的先生收我的好友为徒,让他也能入族学受益。」 当交易的条件摆出来之后,田氏的戒心反而减少了——果然如此,是有备而来。 虽然她可以给云娴推荐名师,以师徒关系借读于学中,到底不是自己正经考进去的,届时会被人刁难嘲讽也未可知。 「县主……可有十成的把握?」 昇阳诚实回答:「但凡不是十成十的把握,此刻的保证都是空口无凭。但夫人既然问出这话,想必孟二姑娘定是有难处,结果可预见,为何不让昇阳一试呢?」 「若是昇阳没这个本事夸口了,方才所求之事自然不作数,夫人以为呢?」 田氏盯着昇阳看了许久,默认了此事。 于是,孟云娴就这样被送往了淳王府,绿琪留在了侯府。 绿琪对此事很是不解,田氏也无奈:「昇阳自称是有独门秘方,并不许外人相伴,若是你是在不放心,大可等云娴回来的时候跟着府里的马车一起去接。」 绿琪也无话可说。 这是孟云娴第二次来淳王府。婢女们将她送往了气派又雅致的后花园。 园中有凉亭,亭内却无人,只有一些茶具和正在烧的水,另一边的空地上按照京鼓舞和云仙舞的需求,搭建了架子垂了红绸,还有八面精致可爱的红漆白皮鼓。 真是奇怪了,怎么她来了,反而无人问津呢? 难道不是昇阳县主请她来的? 她走到亭子里坐下,乖觉的等着县主人来,却不知道自己要等的人远在温暖的花厅里看书吃茶。 伺候的婢女试探道:「县主,侯府那边已经将孟二小姐送来了,人此刻就在园子里,县主真的不去吗?」 昇阳看书看得正起劲,哼笑道:「园子里不是设了家伙么?让她自己跳呗,我又没有保证一定能让她考上。」 婢女正准备说什么,就发现五殿下独自一人过来了,赶紧行礼问安。 听到婢女请安的声音,昇阳放下面前的书,对着周明隽露出了一个以为深长的笑容来:「五殿下有何贵干。」 周明隽与她对视一眼,转身往外走。 「等等。」 昇阳叫住他,先行遣散了所有的下人,然后才慢慢走到周明隽身边,语气不可谓不轻蔑:「又是声东击西,又是祸水东引的,我以为你周明隽是个什么人物,在筹谋什么叫人敬佩的大事。」 她的眼神里尽是看透一切的嘲讽:「千万别叫我猜对了,五殿下您大费周章的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只是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 周明隽背对着她:「哪里可笑了?」 v第28章[01.04] 昇阳张开手:「哪里不可笑?」 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放着大好的前程和无上的荣耀不去争,明明有眼界有谋略,却不用在正途,花费那么多的心思,到头来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已。 亏他之前欲盖弥彰的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惹得她一顿虚惊,等到想明白之后,真是可笑又可气。 她竟然陪着这样的人浪费了时间。 是她高看他了。 周明隽沉默了一下,道:「县主觉得可笑,便自己在这里笑吧。」 「周明隽。」昇阳冷冷的叫住他:「你真的看上了孟云娴?」 周明隽回过头看她。 昇阳眯起眼睛:「难道说是因为你刚刚回京,不知道自己的权利到底能伸到哪里,所以才连得到一个女人都这么费劲么?你知不知道,只要你愿意,别说一个孟云娴,十个孟云娴都能洗干净了送到你宫里,伺候的你服服帖帖。」 「周玉雁。」周明隽竟不客气的喊了她的闺名。 「对你不知道的事情,就不要自作聪明的加以评断。若你还敢说这样的荤话……」 「你还能怎样?」昇阳冷笑。 周明隽弯起唇角,「你怕什么,我便做什么。」 昇阳笑不出来了,「周明隽,你这么算计我,就是为了无聊的情爱吗?从前是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才叫你搓圆捏扁,你以为过了今天,你在本县主这里还能起到丝毫的威胁作用么?简直可笑。」 周明隽笑了一下,漠然离开。 这个笑竟然让昇阳有些发怵。 当年,崇宣帝也是为了一个女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竭尽全力的宠爱。 莫非真的是父子同心,只为了一个女人,再小题大做也甘之如饴? 她还想追问什么,心里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又阻止了自己。 从他来到王府至今,她也只是到昨日才从他的紧张和愤怒中察觉了他对小丫头的特殊情感,结合之前的许多事情放在一起联想,隐隐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把小丫头叫来,也是为了最后一步确定猜想。而他终于再无遮掩,坦然的要去帮孟云娴。 太顺了,顺得有点可怕,她刚刚发现端倪,然后试探,然后就得到了结论。 摊开牌面,把话说开,就这样完了吗? 明明之前装的那么好,真的骗到了她,怎么就忽然不装了? 不知怎么的,昇阳竟然有一种被牵引着帮助事态发展的感觉。 脑子里忽然闪过了在馥园是他的那个反应。 她问孟云娴还有几日学考,回答的是他。 只剩六七日了吧。 只剩六七日了,所以不够时间继续虚与委蛇? 索性戳破,让她来试探,轻松地帮他把人引到王府来。 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个丫头? 还是说,做出一切为了这个丫头的景象,其实是另一个骗局的开端? …… 孟云娴在园子里等了很久,一直没有人理她。 纵然面前烧着茶炉子,可是凉亭通风,等的久了终究有点受不住冻,她小脚点地,缩着脖子呵气搓手。 一只热乎乎的手炉递到她的面前。 她顺着手炉的主人,看到了熟悉的朋友。 「周哥哥!」咧嘴一笑的同时,小脸浮出几分谨慎,虎头虎脑的往四周瞅。 周明隽大大方方的往她对面一坐:「不用看了,这里没人。」 她转回脑袋:「没人?可是县主明明说……」 「昇阳县主临时有一件大事要完成,所以无法赴约。」 她一点也不惊讶,或者说一点也不失望:「那我现在回去吗?」 周明隽看了她一眼。 她也看着他。 「不回。」 「为什么呀?县主不在,我也不好继续打扰。」 周明隽握着茶杯,说的从容不迫:「县主教得,我就教不得吗?」 …… v第29章[01.04] 空气,仿佛被凝固。 孟云娴捧着炉子,傻愣愣的看着他,好半天才在满脑子的震惊中挤出一个字来:「啊?」 周明隽饮下杯中的热茶:「听说你跳的很是艰辛,如今跳的怎么样了?」 孟云娴缓过神来,脑子里第一次飞速的开始思考。 周恪哥哥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就教不得? 诚然,从小到大周恪哥哥教过她许多道理,陪着她度过许多难过的时光,可是他这样的人,不可能连女子的舞都会跳吧? 「我、我虽然跳的不是顶好的,却也不差!」她也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识的就撒了个谎,也忘记了自己看艳舞学习跳舞被当场抓包的事情。 周明隽显然没有旧事重提的意思,他爽快点头:「那跳一曲给我看。」 「啊?」孟云娴的惊讶升了一个调子。 事情的发展显然比她料想的更无法控制。随着周哥哥的一声令下,他的随身护卫就将院子里的舞具全部搬到了他的房间,清空了屋内的摆设张罗开来。 屋内很暖和,穿的多了甚至有点热。 周明隽施施然坐下,对着孟云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看你自信十足的模样,想必能够一舞倾城了,上吧。」 下人递给她一双鼓槌,乐师们也纷纷落座。 孟云娴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推到了起舞的位置。 「周哥哥……不必了吧?」 周明隽很坚持:「或许你还不知道,当日我们是一起考试的,连体考也是一起,届时你在舞场跳舞,我在蹴鞠场,并不能见到你的舞姿,你说这是不是一个遗憾?」 孟云娴诚恳而坚定:「这没什么好遗憾的!」 周明隽点头:「的确,眼下就能第一个见到你精湛的舞姿,的确没什么好遗憾的,不要啰嗦了,开始吧。」 听到熟悉的乐曲响起,孟云娴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 吧嗒。 第一个落锤点出现的时候,她看也不敢看周明隽,飞快捡起来继续起舞,她的状态非常的紧张,整个人都是紧绷的,结果越舞越乱,吧嗒吧嗒的声音接二连三。 这舞有些跳不下去,孟云娴忽然对乐师喊停。 她狠下决心,抬起头望向周明隽:「周恪哥哥……其实我骗了你,我很不会跳舞,一点也不会。我练了好久,可是效果甚微。流辉苑……我可能考不上了。」 周明隽由始至终都很冷静的在看她,无论她是跳的流畅还是磕巴,无论是顺利击鼓还是遗憾掉棒槌,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连怒色都没有。 听到她诚恳的自白,周明隽沉默了好久,说:「孟云娴,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道理。」 这一句话,像是一根羽毛,毛尖儿抚过她心头最柔软的位置后,根尖儿又戳了她一下,刺痛刺痛的。 「说话。」 孟云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没有忘记。」 「你说,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永远不要害怕自己不懂的东西,因为这世上人定胜天,本没有什么难题。」 周明隽没说话了。 气氛有一些逼仄,让孟云娴感到压抑。 「可是周恪哥哥,原来你也有错的时候。我不会跳舞,怎么都跳不好,我勤加苦练,也相信过人定胜天,可是嫡母说得对,这世上本就有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的事情,强求苦练是执着,伤人伤己。我知道你不是骗我,是因为你不曾遇到过自己没有做到过的事情对不对?其实不是这样,这世上还有许多……并不如你强的人。」 眼帘中入了一双同样穿着白袜的脚。 脚掌宽大厚实,走路时总是稳健生风。 「把头抬起来。」 她握着棒槌不动。 「孟云娴,把头抬起来。」 他似乎有点不耐烦,伸手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周恪哥哥好像又长高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那些道理,像是在骗你?」 孟云娴盯着他的眼睛,摇头。 周明隽笑了一下:「其实,你理解的不对。」 「什么?」 「人定胜天,勤能补拙,都是不会错的道理,可我什么时候说过,只让你一个人努力拼死了?」 孟云娴的眸子慢慢的睁大。 v第30章[01.04] 面前的哥哥走到了她的身后,握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捏住鼓槌,耳边是他温热的呼吸和低沉的耳语:「你方才舞得有些不对,京鼓舞,应该这样舞。」 孟云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着重新舞起来的。 明明是刚劲有力的京鼓舞,却因为多了一个人放慢动作带她感受,每一个动作都被拉长放慢。 周恪哥哥身上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他的呼吸与律动,每一个动作都在她身上演示。 那让她觉得躁耳的鼓声,在这一刻仿佛和她的心跳声一点点的重叠了。 …… 一曲舞罢,因为周明隽的亲身教学,使得曲子的用时拉长。 饶是放满了动作,孟云娴竟然还是舞出了一身的大汗。 中场休息时,她与周明隽并肩坐在榻上,后知后觉的惊奇起来:「你、你竟然连女子的舞都会跳!?你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练舞到最绝望的时候,她曾经嘲笑过自己——看吧,这一次就算是周恪哥哥都救不了你了。 直到今日,周恪哥哥用实际行动给了她的愚昧无知一个响亮的耳光。 周明隽看着她吃惊的表情,心中升起的无限满足让他展出一个会心的笑来:「笑话,我有什么不会的。」 孟云娴根本还没有功夫沉浸在对周恪哥哥无所不能的震惊中,就已经重新被拖入了练舞的炼狱。 如果说在府里的指导是被上足了发条的争分夺秒,那么在这里,一切都被拉长放慢。 周明隽拿走了她的棒槌,让她空手模拟来舞一次,「暂时别管什么鼓槌和节奏还有力度,只想着这支舞是怎么跳的,再跳一遍给我看。」 孟云娴没说什么,依照他的意思跳了一遍。其实她一开始也是这么练的,但是棒槌一上手,她才明白什么叫「绝知此事要躬行」,模拟想象一百遍,都不如真正上手来的实在,所以后来她一直都是真刀真枪的练习,状况很惨。 一曲舞罢,孟云娴满心忐忑的看着周明隽,不知道周哥哥会怎么点评自己。 她今日穿了诃子裹胸的齐腰长裙,外面套一件厚厚的棉袍,屋子里面本来就热,一支舞跳下来背后都在发汗。 周明隽看着她半晌,忽然道:「把衣服脱了。」 孟云娴差点没站稳。 「什、什么啊?」她觉得背后的汗水好像瞬间失去了理智,从秀气的渗出变成疯狂的流淌。 周明隽又重复了一遍:「衣服,脱了。」 这一次她听清楚了,双手抱住自己:「你、你……」还没「你」出个说法来,周明隽已经捧出一件一套新衣裳。 是京鼓舞的舞裙。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她咋舌惊叹,脑子里甚至冒出来一个可怕的想法:他不过也穿成这样过吧。 之前她练舞都是穿自己的衣裳,这是第一次穿上舞裙。 舞裙的剪裁十分合身,最重要的是衣裳一穿上,那种范儿就很能端了,好像端端往那里一站就能站出舞艺超群的味道来。 周明隽看了她一眼,竟呆愣一瞬。 她自小皮肤白皙圆脸个小,红色为主的舞裙穿在她身上衬出了别样的明媚,上身剪裁贴身,袖口和肩上垂下的蝴蝶结衣带显得俏皮可爱。下裙是束脚的灯笼裤型,腰身束的又高又紧,尽显身段,纤细的腰身环上一圈垂珠装饰,下面露出一小截纤细白嫩的脚踝,同色丝绸鞋子包裹住她的小脚,弓鞋翘起的尖尖上各点两朵白毛球,此刻,这鞋子的主人因为心里的忐忑,脚尖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这、这样好看吗?」她试着张开手臂,转了个圈圈。 这仅仅只是京鼓舞的舞裙,云仙舞的她还没穿过。 周明隽没回答这个问题,他走到孟云娴面前,说:「还有时间顾着臭美?还剩几天时间自己心里没数吗?」 她无话可说。 按照要求再跳一遍,但这一次和之前有点不大一样。 甩击的动作是她的弱点之一,这一次还没做就被周明隽握住了手腕。 「你的发力位置不对。」 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她侧腰的位置:「这个动作包含一个小幅度的旋身,是要联合身体给出的动力以及手臂到手腕的力量准确的击鼓,而不是像你这样半个身子都扭出来的甩锤。」 周恪的手在她的身上克制的游走,随着覆上的位置变化,告诉她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实则应该分成几个阶段来往按成,又分别对应身体的部位发力。孟云娴一开始还有点异样的感觉,毕竟她和周恪哥哥再怎么青梅竹马,也是男女有别。 可是悄悄抬头看到周恪哥哥心无旁骛的教导时,孟云娴又很羞愧自责。 这么多人都在为她想办法补课,她怎么还有脸东想西想的? 孟云娴飞快地摒除了小心思,还是被周明隽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鼓槌毫不留情的嘣在她的脑门:「认真点行不行?」 孟云娴吃痛,有点委屈,她是正要认真起来嘛。 「我现在跟你讲的发力点,比你能不能跳好这支舞更重要!」 她巴巴的去看他正盖在腰侧的手:「为什么呀?」 周明隽说的很认真:「越是功力深厚的舞娘,越是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跳舞是一件十分容易受伤的事情,她们宁可少跳一场,也不会蠢到逞强跳出伤来。」 孟云娴:「可是我之前练习了那么久,没有受伤呀。」 「你自小就活蹦乱跳,满山乱窜,身子骨练的好,有几分底子,可是底子再好,没有章法窍门的练习,没有闪腰崴脚都是万幸。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每次练完都觉得手腕格外的疼?」 v第31章[01.13] 孟云娴不敢顶嘴了。还真是这样。 接下来,周恪开始给她逐段逐段的分解每一个动作,怎样着力怎样发力,且针对她每次在起舞与甩垂之间无法平衡掌握的问题作出许多分析来,孟云娴听得恍然大悟,按照周恪教的法子把断点练习几遍,最初也会出状况,但是随着周明隽耐心的重复命令,她竟然真的顺利的跳出来了! 响亮的鼓声像是在欢庆这一刻的成功,孟云娴惊喜的看着手里的棒槌,又欣喜的望向周哥哥,而这一次,周明隽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果断的宣告:「继续。」 虽然周明隽没有明说,但是这奇迹般的进步依然让孟云娴嗅到了一些「速成」的窍门在里面。 在没有外界的压力和催促下,孟云娴用一个时辰的功夫,已经能流利的跳完半段。所谓一理明百理通,当她能精准的控制每一个动作的发力点之后,接下来展现的一切不过是在这个动作支配下而产生的结果,就像是牵着千钧的发丝,直接解决了击打位置不准和力道深浅不一的问题。 连她自己都觉得声音悦耳了! 「可是……我还是会掉鼓锤呀……」 一开始掉鼓锤是因为她击打位置不准确,有时候直接打到鼓边沿,那里十分的硬邦,连着手指头一起打到,或者是鼓槌接触位置错误力道反噬给手腕造成失误性掉锤都是常有的事。 但是京鼓舞里面还有玩鼓槌的花样,她玩不转,掉的次数更多。 「玩过转笔吗?」 「转笔?」 周明隽给她演示了一段。 只见细长的笔杆就像是活了一般,在周哥哥修长好看的五指间游走却不见掉落,看得孟云娴大开眼界啪啪啪的鼓掌,就差给他抛几两银子再来一段了! 势收握笔,周明隽:「我打听过了,原本的京鼓舞并没有这个花招子,它考的是你的劲,不想族学里不认真听课的人多了去了,闲暇无事,就喜欢玩转笔,曾经还因为这个热门,有女眷在一起耍过比赛,后来在她们考京鼓舞时,自动自发的加上这段花招子博眼球,被体考的先生瞧见,觉得新颖有意思,女子本就该心灵手巧,这个手上的玩转花样,就正式添加到京鼓舞里了。」 孟云娴听得目瞪口呆。 到底是谁这么坑人!? 所以她一直玩不过来的技艺,竟然是族学里的一个热门游戏? 「鼓槌握住的位置不是固定的,要随着你接下来做的动作做出改变,当你知道要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需要提前变换位置,但是又不能做的太明显。」 在周明隽各个击破鞭辟入里的分析之下,原本复杂难懂的京鼓舞也渐渐地脱下了外衣,变得纯粹而简单起来。原来京鼓舞的成绩在于它的计分动作,而玩转鼓槌的手法因为是后来添加的,有点锦上添花的意思,所以只占很小的分数,纯粹好看显得有面子罢了。 孟云娴果断的放弃苦练这个,只练那得分的一招,左右重复使用也不扣分,她不需要这种脸面儿。 在周明隽掌控节奏的前提下顺利跳完一整段舞的时候,孟云娴整个人都愣了一瞬。 虽然有他在一边时刻提醒,但是能真的跳出来,她还是高兴地跟什么似的,拉着周明隽的袖子活蹦乱跳,恨不能蹦穿房顶以示喜悦。 周明隽短暂的轻笑后,变戏法似的拿出另一套衣服:「换上,继续。」 孟云娴一个脚滑,咚的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次是真的疼了…… 比起京鼓舞,云仙舞的确是需要……一些功底。 「啊——」 孟云娴躺在地上,面目狰狞扭曲,双手啪啪啪的拍在地板上,背后是热乎的地板,面前……是自己的腿。 周恪一手捉她一条腿,正在给她——拉筋。 她一叠声的喊疼,只觉得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酷刑?难道那些学跳舞的小姐姐们都是这样被人强压出来的吗? 「疼——」她竟流出了痛苦的泪水。 若说后知后觉,不是孟云娴一个人有。 周明隽忽然发现,自己几乎是把身体的力量都压向她……的腿。 她呢?换上了纱料做成的舞裙,身形在层层是纱织中若影若现,那藕粉色的细肩带仿佛正在叫嚣挑逗,看谁敢把它从肩头挑下来。 因为拉腿筋,她整个人以一个暧昧的姿势被折起来,加上那可怜兮兮的挣扎和眼泪,周明隽的脑子猛地充血,下意识的松开她,一边整理着自己的着装一边冷下语气来:「这年头,竟然还有姑娘家硬成你这样。」 随着他松手,孟云娴并没有逃去哪里,而是就地抱着腿缩成一团滚来滚去,末了悲愤的望向他,气若游丝:「你这个禽兽。」 周明隽并不觉得好笑,他早已经抛开了刚才的那些妄念,一本正经的说:「有力气骂我,你还是省了力气求神拜佛吧。」 她一歪,双目无神状若死狗:「我知道,保佑我抽到毽球嘛……」 周明隽本想忍一忍笑,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周明隽笑了一会儿,将她蔫儿着,便收起了笑容,正经道:「云仙舞需要功底,京城的姑娘自小就开始折腾自己,身段练得十分的柔,你这一身铜皮铁骨,跳不了云仙舞。」 这不是猜测更不是怀疑,这是陈述。 且在他的陈述状态中,还夹杂了一份刻意的打击。 孟云娴默默地坐起来,看着自己险些被掰弯的腿,揉都不敢揉。 「那云仙舞是不是跳不成了?」 周明隽很直接:「云仙舞也是要力气,却不是京鼓舞的刚劲,而是一股子柔劲,你没有底子,很多关键的动作要么做不了,要么做不到位,强行跳下来,成绩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剩下的日子即便你把腿撇断转三个圈,也很难达到云仙舞的标准。」 孟云娴坐在那里,一时之间没接上话。 该怎么说呢? 还是失望吧。 虽然和嫡母达成了协议,但心底最深处多少还是存着一些期盼的。 v第32章[01.13] 每一次新的努力,就将希望抬升一个位置,但每一次失败,又将抬起来的希望种种摔回去,摔的比最初还要低。 不管是表哥还是周哥哥,虽然有些折腾,但终究叫人感动,尤其是周哥哥,教的这样仔细,几乎让她以为自己说不定可以做到。 没想到这些希望到了云仙舞这里,还是成了一地的碎片。 「难过了?」周明隽偏过头,语气平静的问她。 她扣着手,小声道:「如今好歹是三个里面选两个,我总不至于倒霉成那样啊。若是能选到毽球,那就是万无一失,选到京鼓舞,尚且能尽力一搏。」 这一句话,没有得到周明隽的回音,她扭头望过去,看到周哥哥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中,沉默的很。 她窸窸窣窣的靠过去:「周哥哥,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呀。」 周明隽盘腿坐在地上,无声一笑:「云娴,你刚才说,三分之一的机会万无一失,三分之一的机会尽力一搏,剩下三分之一,大概就只能认命了了是不是?」 是吧。 毕竟现在的时间,真的学不了云仙舞了。 周明隽转过头来,眼里的笑又夹杂着几分询问:「既然已经开了赌局,为什么不放手一搏?」 孟云娴的表情慢慢沉静下来,咀嚼着他的话:「放手一搏?」 周明隽伸出手来撑在地板上,身子向着她慢慢倾斜:「同样是认命,三分之一的机会认命,和四分之一的机会认命,你选哪一种?」 斜阳落在侧首的男人脸上,隐去了一半容颜在暗影中。 孟云娴看着面前的小哥哥,脑子里忽然闪过很多画面。 无数次,她都是无助的作出了认输认命的姿态茫然若失,也是他一次次不厌其烦的把她从岔离正路的道口上拉扯回来。 他曾告诉她,长了一双眼睛至少要知道谁讨厌你,谁喜欢你;他说世上没有真正的绝路,在你真的悲痛欲绝的时候想一想,是你真的垮了,还是仅仅只是被旁人影响了情绪一时的冲动;他说人活着,就要堂堂正正毫无遗憾的去走自己的人生,心有所好,取之有道;他还说过,勤能补拙,人定胜天。 每一次,他都证明了他是对的,虽然生气他不辞而别,可是知晓了前因后果,再回望他们相识相杀的这七年,她才惊觉自己其实有无数次的可能走到一条回不了头的路上,无数次,他都果断利落的把她揪回来。 而这一次,他问她:三分之一和四分之一,你选哪一个。 三分之一,是既定的选择。 可四分之一,是他给的希望。 看着周哥哥熟悉的神情,孟云娴忽然开了个小差,心想:若是当日族学考试都是这样的问题就好了,这根本是送分题嘛。 …… 当天晚上回到侯府,孟云娴先是去田氏的院子请安,关在房间里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不晓得得了什么允许,一头扎进库房,捯饬的动静还挺大。 阿茵和阿远回到府里,因为知道二姐姐考试在即,总想着自己能帮个什么忙,风风火火的跟了过去。 阿远和阿茵简直把库房当做了藏宝阁,孟云娴是在认真的找东西,他们则是在认真的玩游戏。 孟光朝笑的有些无奈:「你觉不觉得,云娴一回来,府里吵闹了不少?」 田氏:「有吗?阿茵和阿远写了一天的字,这时候才有机会闹一闹,侯爷生气了?」 孟光朝失笑:「这是什么话,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那丫头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田氏的表情忽然变得玩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云娴刚才的话:「侯爷,你在府里也歇了好几日了吧?」 孟光朝一咯噔。这语气怎么听出了几分嫌弃的味道? 他又不是没地方去! 别的同僚一到这个时候,哪个不是天天换着地方吃酒打屁吹牛? 他是拒绝了多少帖子才换来了守护媳妇儿的机会? 「若是夫人觉得本侯碍眼,本侯明日就去官署加个值。」哼,有小情绪了啊。 田氏忍俊不禁,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我怎么敢嫌弃侯爷,只是觉得侯爷在府中呆了好久,除了看书就是练字,若是此刻有人找你吵架闹事,也不晓得侯爷会不会生疏。」 这话有点打趣的意思了,孟光朝厚着脸皮抱住媳妇儿:「我看书练字是因为什么?本侯只当你先前那番‘嫌弃’之言只是个玩笑,没想象现在你是真的越来越冷淡,还真是将本侯弄到了手就懒得再花心思了吗?」 他惩罚似的抱着人往床边走,田氏怕他胡来,笑着推开。 孟光朝只好抱着她一起说话。 田氏笑着笑着,忽然意味深长起来:「侯爷,有时候我真的好奇,云娴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孟光朝一愣,唯恐她提到郑氏又不高兴。 怕什么来什么:「或者说,我很不明白,云娴口中的那个郑氏,是怎么把她教成现在的样子。」 这一次孟光朝回过味来了:「是不是刚才云娴跟你说了什么?」 田氏没有解释。 孟光朝扭头就走:「我去问她。」 「侯爷!」田氏反应很快,一把拉住他。 她拉着他的手起身走到他面前:「侯爷应该知道,娇娇自小到大都任意妄为,是个被宠坏的。」 孟光朝呵护的搂住她:「谁敢说这种混账话?」 v第33章[01.13] 田氏一歪头:「可是我已经这把年纪了,还任性妄为,合适吗?」 孟光朝觉得她话里有话。 田氏抿唇一笑:「失去云嫦之后,我总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前半生折了孩子太多的福气。之后有了阿茵和阿远,我不敢让他们也太放肆,总是往严了教,偶尔他们受个伤,和旁人一起吃了什么亏,闷一些,老实一些,我都当做是好事。至少不会折他们的福气。」 孟光朝听得很认真:「娇娇,孩子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若仅仅是以为怕折了他们的福气就不敢尽心的爱着,那让老天爷折我的福气。」 田娇笑的真切令人动容:「老爷说的是,孩子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所以,我也是刚刚才发现,其实我打从心底里就不想约束,越浑越好。」 孟光朝心里有底了,果然还是云娴这个小丫头说什么了。 田氏靠着他,微微叹息:「犯个错闯个祸又有什么的,侯爷是我们的顶梁柱,我们都相信侯爷。」 孟光朝心里一咯噔:「不对,你们该不是撺掇起来在谋划我什么吧?」 田氏笑的更深了:「就算有谋划,也不是冲着侯爷来的呀。」 前厅的下人来叫饭,田氏再没给孟光朝机会,笑着推他出去用饭。 …… 孟云娴接下来几日都往淳王府跑,第二日去的时候还卷走了好些布匹。阿茵和阿远对二姐姐充满希望,毕竟能把毽球踢到出神入化地步的二姐姐,怎么会怵这几支舞呢? 坐立不安的是孟云芝。 她不知道孟云娴在搞什么鬼。 明明阿远和阿茵都说过孟云娴是没有底子的,她生在穷乡僻壤,什么时候学过跳舞啊? 因为今年作弊的案子闹大,导致这一次学考变得格外的严格,一些平日里帮着先生处理杂事的学生全都被赶出来,不似往年那样还能接触到出题的内容,所以孟云芝失去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她既然不是从小学这个,那三个里面最难得就该是云仙舞。 孟云芝决定去拜神求菩萨,让她抽到云仙舞才好呢! 这样练习的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年前的最后一次考试。 新生入学。 和体考一样,文考今年也准备了好几套试题,当场抽签来取试题。 这是孟云娴第一次进入监学寺。 肃穆正经的氛围让她从走进这里第一步开始就生出了敬畏之心。 不知道怎么的,她想起了乡间那个心灰意冷,后半本想后半生隐居山村与书为伴的老秀才,想起了自己最开始学读书写字的场景。 一开始,识字只是为了看懂老秀才的珍藏书籍。 后来,认字写字竟然也可以给家里赚钱,让母亲不那么辛苦。 如今,她要靠着读过的书来打开一扇新的大门,为这突然转道变样的人生再挣一份锦绣。 考场的大门被推开,储在里面的寒气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孟云娴呵气措手,毫不犹豫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周恪哥哥,你也要努力呀。 入学的文考几乎要赶上一个科举考试,分别要考文章和诗词,各有三题。唯一的区别是,科举考试一入考场吃喝拉撒都在里头,入学的考试却可以在交卷之后回府,第二日再来准时考试。 孟云娴第一天走出监学寺的时候,外面停了不少的马车,有些考生彼此认识,便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讨论今日的题目,她下意识的往周围看,想看看周恪哥哥会不会也从哪个方向走出来。 「小姐!」绿琪没忍住直接冲了过来了,好笑道:「奴婢喊了您那么多声,您在看哪里呀。」 孟云娴回神,露出一个笑来:「我也在找你,人太多没有瞧见。」 绿琪推着她往马车那边走:「侯爷和夫人都在府里等您呢,咱们考完一门就扔一门,今日的不要再想,好好准备明日的考试才是。」 一直到上了马车,孟云娴都没有看到周哥哥的影子。 回府之后,孟云娴才知道田氏准备了不少的好吃的东西慰劳她,孟光朝明明很想问问她今日的情况怎么样,到底有没有什么把握,结果被媳妇一瞪,什么都不敢问了。 饭桌上的孩子只有阿茵和阿远,两人争先恐后的给孟云娴夹菜,一会儿说吃鱼好,一会儿说吃青菜好。 孟光朝的眼神不断地从田氏和孟云娴之间转换,仿佛在努力寻找什么蛛丝马迹。 饭后,田氏带着两个小的去沐浴歇息,孟云娴则是直接回房温习。 孟光朝摸着下巴,决定跟着孟云娴。 没想到,嘴上说着温书的人,房间里面竟然传来了动静。 孟光朝心中一动,悄悄地溜回去听。 「小姐,你别受伤了!」是绿琪的声音。 孟云娴好像很辛苦,但也很坚持:「你别担心,这个是舞娘入行之后练的功夫,我方才已经活动过筋骨,此刻多练一练不是坏事。」 「可是您不是说云仙舞已经学会了吗?又为何要这样掰扯自己呀?您把腿放下来吧,奴婢看着就疼。」 「这可不行!我的身子骨本来就硬,不比那些自小就学跳舞的姑娘,现在开始练舞本来就晚了很多,若是这几日不抓紧时间活动筋骨,体考那日我才要交代在台上呢!」 绿琪嘤嘤着又说了什么,孟光朝听不大清楚,刚巧此刻又有人来,他赶紧躲到一边。 v第34章[01.13] 宋嬷嬷正从后门回来,看到孟云娴和绿琪在房里磕磕碰碰的,竟然和孟光朝一样趴到门口去偷听,她皱着眉头,动作很轻很小心。 不料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绿琪气呼呼的看着宋嬷嬷,大声嚷嚷道:「方才我就觉得外头有人,你这个死婆子竟然在偷听!」 宋嬷嬷很怕绿琪,但是她也不至于被一个小丫头完全拿捏住,赶紧道:「绿琪姑娘误会了,老奴就是听到屋里磕磕碰碰的声音,还以为是小姐心情不佳在踢桌椅,这马上就要体考了,小姐总不能这个时候出什么意外……」 「呸呸呸!乌鸦嘴,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哪有你这样咒小姐的!」 「是是是,老婆子该死,我这去帮小姐热羹汤。」 小姐很喜欢一个叫汤冻子的羹汤,每日都要喝一壶。 「要你多事!」绿琪瞪着她:「你们都知道小姐马上要体考了,现在是能胡乱吃东西的时候吗?若是吃坏了身子,咱们一个都跑不掉!」 宋嬷嬷被骂的完全没脾气,最后是绿琪去热的羹汤。 孟光朝躲在暗处,若有所思的悄悄溜走。 回到房内,孟光朝看着榻上的田氏,忽然道:「我记得云娴身边几个伺候的,好像换过一波。」 田氏眉眼一动,看了他一眼。 孟光朝笑了一下:「这丫头讨人喜欢,奴才对她也衷心。我只是担心奴才们争风吃醋,反而弄巧成拙。」 田氏:「侯爷是看到了什么?」 孟光朝不知道在想什么,没说话。 他一定是刚刚去过云娴的屋子,看到的,莫非是宋嬷嬷? 田氏心笑一声,选择了岔开话题。 「其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要问侯爷。」 孟光朝有点拿不准田氏的意思,所以回答的很心虚:「什么?」 「我记得云娴第一次出府的时候遇到了意外,那时候也是侯爷第一次和这个丫头见面,后侯爷得知事情的进过,曾经大怒道要将事情彻查的清清楚楚,可为何事情到了最后,却不了了之了?」 孟光朝的面色一沉:「娇娇……」 田氏的手指搅着自己的头发:「侯爷心里的盘算,我从未过问,也不想对侯爷的事情多做干涉,是因为我知道侯爷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论起来,云娴与侯爷是亲生的血脉,你也说喜欢这个孩子,所以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或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侯爷帮凶手隐瞒?」 孟光朝皱起眉头。 他没想到田娇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情。 田娇点到即止:「当日我因为云嫦几度轻生,是侯爷告诉我人生在世做大的学问是放下。我不知道云娴这孩子的回来,到底触怒了谁,可只要她是一个善良懂事的孩子,无论是什么恩怨,都不该加注在她的身上。」 半晌,孟光朝才沉声道:「你放心,本后可以保证,至少在府内,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田氏听到他这么说,其实心里不是很开心。 孟光朝还是在包庇王氏。 她是侯爷同窗好友的孤寡老母没错,可这么多年来侯府的照顾也仁至义尽了,侯府不亏欠王氏什么,难道仅仅因为郑氏爬了侯爷的床,从陈晟遗孀的身份变成了侯府的侍妾,就足够让王氏痛恨郑氏到要杀了她的孩子? 这份仇恨郑氏当年难道察觉不到吗? 她难道没有想过,送云娴回来,稍有不慎等于送她去死? 还是说……郑氏痛恨云娴? 可为什么? 她不是郑氏主动亲近侯爷生下来的孩子吗? 那丫头前几日找她要下两个月的月例,又谨慎小心的问她,如果流辉苑的体考已经成了定局,她可不可以想一些法子,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那时,她看着她澄澈的眼睛,仿佛能一眼看到底,她黑白分明的星眸里涌动着背水一战的干劲。 为什么不可以呢? 她瘦小的身板下仿佛藏着无穷的力量,就像年少的自己,永远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那一刻,田氏心里甚至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声音—— 那些恩怨不该是你来背负,再无人护你,还有我来。 管它会发生什么。 …… 接下来两日的考试孟云娴也考的很顺利,她考一门忘一门,根本不受任何干扰,依旧每日回府之后就关在房间里面,闹出磕磕碰碰的声音,田氏只道是她给自己解压,旁人不要打扰就是。 时间转眼而逝,眨眼就是体考的日子。 这一次女学考试的人数一共有十三人,到了体考这一日,就变成十个人了。 听闻有三个是考完文试之后就觉得再无希望,哭哭啼啼的怎么都不肯继续来考了。 孟云娴觉得这样放弃实在是很可惜,写文章写诗词本就是各抒己见,就像周哥哥说的,不要着急因为自己的文章哭泣,万一先生瞎呢? 反正她不会放弃的。 此刻的她像是一个准备出征的将军,所有的准备都只为最坏的那个结果。 v第35章[01.13] 出神间,她忽然瞧见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姑娘。 这姑娘很瘦,比她还瘦,身上的衣服很新,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显大,越发衬得她瘦小。 真奇怪,新衣服不都是量体裁衣的吗? 孟云娴眼神下移动,看到了小姑娘紧握的拳头,好像特别的紧张。 时间一到,体考的考场开设,待考的学生可以入内抽签待定。 孟云娴走进考场的时候,眼前顿时亮了起来。 这里很大很宽敞,绿油油的草地是被精心打理过的。此刻草地被划分成两部分,分别用围栏围起来,其中一个场地设置了球门,那是蹴鞠用的,另外一个场地搭建了一个四方形的舞台,四角放置红木漆柱子,以红绸缎带连接坠下装饰,风轻轻一吹,红绸纷飞,台下右侧还有摆放整齐的鼓面。 孟云娴的目光扫完全场,多看了那红木柱子一眼。 周围传来了窃窃私语——今日的考场好像不大一样啊。 孟云娴的目光被吸引到看台的位置。 的确,今日这个考场,好像格外的隆重。按照往年的情况,除了体考的先生,负责记录成绩的文书,剩下的最多就是一些与先生交好被看重的师兄师姐能进来。 可是今日这又是瓜果点心又是讲究的桌椅,以及最上首那把雕着龙纹的椅子,怎么看也不是先生能坐的…… 忽的,外头像是传来了什么骚动,孟云娴跟着其他十个人坐在待考区,就这样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走了进来。 「是皇上!皇上竟然要亲自监考!」 学正飞奔过来,呵斥着她们赶紧行礼,孟云娴和大家一起起身。就在磕头的时候,她意外的发现刚才那个紧张的捏拳头的小姑娘已经开始发抖了。 真的这么害怕吗? 这一次的体考,圣上亲临监考。 来的不仅仅是圣上,还有皇后和贵妃,陪同而来的还有大殿下周明赋,大公主周玉音和五殿下周明隽。 听闻自族学设立以来,只有第一届的体考圣上曾亲临监考,那时候考学的有大殿下。 而这一次,有人说是因为科举考试与族学考试屡屡出现作弊现象,为正风气与表示重视,圣上才亲临监考,又有人说,才不是这样呢,因为这一次的考学有五殿下,圣上是因为宠爱五殿下,兼顾作弊的事情所以才来。否则为何作弊年年都有年年揭发,只有今年才出现在这里? 更重要的是,五位皇子里,只有大殿下和五殿下考试的时候圣上才亲临,那是不是代表着在圣上心里,五殿下和大殿下的地位……不分伯仲呢? 没娘的孩子更会要糖吃,这个五殿下不是个省油的灯呢! 这些闲言闲语,孟云娴是听不到了,她的眼珠子滴流滴流的转,在找一个熟悉的人。 奇怪了,周哥哥呢?他是坐在台上,还是跟她一样等在待考区呢? 可惜男子和女子的待考区隔着一个舞台和一个蹴鞠场,她根本瞧不见。 圣上落座,考官宣读考试规则,很快就有学正捧着一个箱子来让她们抽签。 孟云娴还没紧张,坐在她身边的小姑娘顿时抓紧了裙衫。 孟云娴感叹,她真的好紧张哦。 盒子先到了小姑娘面前,小姑娘低着头,颤巍巍的伸手去拿,抽出纸条后死死拽在手里不敢看似的。 「快点!」 盒子已经到了孟云娴的面前,她慢半拍的收回目光去抽签,左右心中无畏,她大大方方的打开纸条。 其他人都看到了自己的结果,几家欢喜几家愁,孟云娴却是一愣。 她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只等着今日的背水一战,满天神佛她一个都没拜,竟然抽到了毽球! 她差点高兴地跳起来! 没想到她真的走了这样的大运,她那四分之一的冒险都不用上,这一局就拿下了!? 她的个如来佛祖观世音哟! 忽的,旁边的小姑娘竟然哭了起来。 眼泪吧嗒吧嗒的打在裙子上。 孟云娴和她坐在最后一排,趁着旁人不注意,她小声安慰:「不要哭了,好好考试嘛。」 小姑娘好像想找一个情感宣泄的地方,眼泪越发忍不住了:「我不会跳舞……」 诶? 孟云娴上下打量她。 这身衣裳是真的不适合她,现在隔近了,她才发现小姑娘有点黑,又黑又瘦,头发梳的很仓促,发簪别着的地方还勾出了发丝,像是急急忙忙穿戴的。 「你不会跳舞喔?」 她点头,还有眼泪掉下来。 「那……一点也没有练习吗?」 小姑娘憋了很久,小声的说:「我们整日都帮着父亲送粮,根本学不了。」 京城里竟然还有出身官家可是学不了舞的姑娘吗? v第36章[01.13] 送粮又是什么意思? 「那……体考你一个都不会还来啊?你很厉害呢。」她是真心夸赞,毕竟比起那几个来都不来,试都不试的考生,这位明知道自己不会还要坚持来的很令人敬佩! 结果她把人家夸的哭更厉害了。 前面的姑娘带着厌恶转过头来,轻蔑的哼笑:「每年都有不自量力的,知道不行就该像那几个聪明的,躲起来丢人总好过当着圣上的面丢人,当心被判一个亵渎怠慢学考的罪名,全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呢!」话音刚落,那小姑娘像是察觉什么似的,猛地转回来盯着黑瘦小姑娘看。 「你……」 黑瘦小姑娘吓得把头低的更低。 孟云娴飞快道:「学正来了!」 前排姑娘吓了一跳赶紧转回去坐好,一抬头却发现自己被骗了,恶狠狠地瞪了孟云娴一眼。 孟云娴也不怕她,正经道:「我方才看到学正往这边走的,姐姐还是不要东张西望的,免得考前就因为规矩不好被扣了分。」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 「嚷嚷什么!」这一次,学正真的过来了:「圣上时间宝贵,此次的体考需要格外提起精神,一个接着一个,谁敢拖拖拉拉半天找不着北的,当心被逐出去!」 为了维持待考区的纪律,一个书童模样的人跟着学正守在这里,没人敢随便转来转去说话了。 孟云娴和小姑娘坐的一条板凳,看着小姑娘一滴一滴眼泪掉下来,她觉得怪心疼的。 为了这次的体考,她也掉过眼泪,此刻小姑娘一定非常的绝望,她很能理解。 「就算不会也没关系,咱们排着后面呢,你仔细瞧,临时抱佛脚学学前面的是怎么跳的也好呀。」 小姑娘吸吸鼻子,好半天才声若蚊蝇道:「我、我本想抽毽球的。」 她手里的纸条快揉烂了,泪水差点将字迹模糊——云仙舞。 啊,孟云娴心中无限同情。 她完全懂这种痛的! 圣上的时间的确很宝贵,所以这一次男女并列,为的就是男女体考同时进行,能让今上一次看到更多。 随着监考的口令发出来,第一组已经各自上台。 除了女子的京鼓舞和云仙舞外,女子的毽球是自踢,接踢还有花式踢。前两者为基本分,后者为加分项,男子的蹴鞠也有点异曲同工,并非真刀真枪的塞一场,而是测一个功力深浅。 孟云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点不敢和隔壁的小姑娘搭话了。 这几日,她险些将自己拆开来重新组一遍,虽然勤学苦练,但是真要论起来,还是毽球最有把握,上天到底待她不薄,又或者是看她实在辛苦,所以给了她一个最稳妥的选择。 练得越久,就越是不甘心放弃,不甘心所有的努力都成空。 如果能有更稳妥的方法,傻子才会放弃呢! 孟云娴摇摇脑袋,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许多事情本就是命数,若是你此刻生出同情心来,又将嫡母的支持,表哥的好意,周哥哥的心血放在什么位置? 他们更希望看到的是一个结果。 既然现在已经能看到结果,又为什么要绕一个圈子。 旁边的小姑娘已经不哭了,安安静静的坐着,可是孟云娴的心里却不安宁了。 她的心里,脑子里,全都是这一连多日的苦练,虽然冒险了些,又大胆了些,可能她自己才是那个会被直接逐出去的人,但是和周明隽在一起的日子都无限的放大,美化。 最后,脑海中的画面停在了他笑着望向她,问她选三分之一还是四分之一的时候。 「下一位,荣安侯府,孟云娴。」 一个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孟云娴所有的胡思乱想,学正和太监来找她了。 电光火石间,手中的纸条已经易主,换成了一张被泪水侵染的纸条。 不知道小姑娘是什么表情,她义无反顾的起身走出待考区。 刚刚走出来,又是一个声音,来自男子的考区。 「下一位,五殿下,周明隽。」 孟云娴心中一动,下意识的望向那边。 明明隔着好远的距离,她却看到周哥哥也望了过来。 真好。 孟云娴弯唇笑了起来。 最绝望的时候,将她拉起来的并非那三分之一的万无一失,而是他四分之一的放手一搏。 所以,用这四分之一的放手一搏,即便失败了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不同的场地,周明隽和孟云娴同时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孟云娴看着舞台四周的红木柱子,有点慌了。 不对呀,明明说是……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考场原本的严肃。 v第37章[01.13] 「皇上好生偏心,族学体考自从第一届之后便再无围观一说,今日开栏放人,竟然无人告知昇阳,莫不是皇上嫌弃昇阳聒噪,刻意避开?」 一看到昇阳来,皇后都笑了。 「你一贯喜欢凑热闹,还用人知会?」 皇帝并不恼她擅闯之罪,笑着命人给她看座。 「且慢!」昇阳抬手制止,看了一眼台上。 「皇上虽不是什么事都想到昇阳一份好处,可是昇阳却时时刻刻念着皇上这位长辈,皇上可知台上那位荣安侯府千金是什么人?」 不止是皇帝,其他人也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她除了是荣安侯府千金,还能是什么人?」皇帝笑问。 昇阳的脸上浮出几分骄傲:「不瞒皇上,这位荣安侯府的千金,是昇阳亲自调教的关门弟子,今日舞考,昇阳想借孟小姐之手,给皇上您一个惊喜。」 一旁的贵妃不冷不热的看了她一眼。 皇后笑起来:「又胡来,今日是闺秀们的体考,是顶重要的事情,你可不能开玩笑。」 昇阳惊讶:「臣女怎么敢呢?」 她饶有深意的望向皇上:「昇阳虽然任性,可从来都是知道好歹,明白道理的,皇上和皇后还不懂昇阳嘛?贵妃呢,您也不为昇阳做主吗?」 提到皇帝皇后就算了,再一提到贵妃,皇帝的心里多了一个心眼。 之前昇阳被隽儿求亲,贵妃曾谏言将隽儿送去淳王府,他心里知道昇阳是有数的人,所以也希望昇阳不要让自己失望。 今日她说送惊喜来,言下之意听来,这个惊喜似乎不简单。 皇帝看了一眼台上纤瘦的小姑娘,又看一眼另一边的隽儿,隐隐约约记起来荣安候之前接回来过一个庶女,也是为了隽儿的事情操了心的。 此刻看那小姑娘,皇帝心里多了一份怜惜。 「既然来了就坐下吧,朕也想看看,是怎么个惊喜法子。」 昇阳施施然落座,又给仆人使了眼色,仆人赶紧张罗,不稍多时,已经有十来个人搬着新的红木柱座替换了原来的,死死钉住,被红绸装点的四个角落多了四颗精致的小灯笼,纵横交错的红绸朝中间延伸交织,在孟云娴站位的顶上缀了一颗大灯笼。 孟云娴深吸一口气,脱掉了穿在最外面的披风。 皇帝看到那一身舞裙时,端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洒了出来。 今日有风。 重新安置的红木柱子在日光下泛着光,懒懒搭着的红绸被翻来覆去的撩起。 孟云娴丢掉披风的同时,给自己蒙上了面纱。 空灵的弦乐与编磬交织而成的乐曲透着空灵的仙气,纤细的臂膀撩起的水袖缓缓移开,只露出了一双水灵有神的眸子。 几乎是乐舞起的同时,考官已经皱起眉头——这不是云仙舞的曲调。 考官起身就要去找人问个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重新布置了舞台,曲子也还了,还有那支舞根本就不是云仙舞,到底有没有人把他这个考官放在眼里?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告知一声! 崇宣帝身边的大太监眼疾手快,悄眯眯溜到了主考官面前,什么都没说,只示意他往圣上那一头去看。 今日圣上会出现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了五殿下来的,可是现在五殿下和那位姑娘同时开始考试,圣上的眼神只留在少女这一头,根本就没有往五殿下那边看一眼。再说今日不止有监学寺里的人,因为圣上亲临,伴驾的还有后妃,圣上都没有叫停,谁敢叫停?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不能忘——刚才昇阳县主压轴而来,讲明了是要给圣上一个惊喜,还给舞台添加了新的装饰,说不定是联合了那个荣安侯府的小姐一起要搞什么幺蛾子,昇阳的性子大家都知道的,现在叫停,也无异于打昇阳的脸。 聪明人之间,一个眼神就足够传递彼此的意思。 主考官看着圣上专注的神情,又看了看一旁同样面露疑惑的体考先生们,终究还是按捺下来。 空灵的乐曲中,舞台上的少女起势轻盈灵动,仿佛云中仙子踏云而来,动作张合之间,原本绑在手肘处的红绸忽然散开,流光溢彩的藕粉色遮影纱琵琶袖口陡然变作了红色的曳地广袖,随着翩然的舞姿,借助风势与她暗藏的柔劲,俨然连成一片翻波红霞。 崇宣帝的内心最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载着一段几乎遗忘的记忆冲了出来,将所有的思想与理智都冲散了一瞬。 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桃树下翩然起舞的女子。 风忽然急了起来,搅得红绸胡乱翻飞,孟云娴一个旋身,直接将最外层的大袖给甩上空中,乐曲急转而下,在轻灵的乐奏中,击打的节奏变得快了起来,大袖飞出牵引的目光终于在落下后还给了半跪在地上的少女。 场上有人发出了惊叹之声,这一幕实在是太美了。 新的节奏里,少女一改刚才的轻盈柔美,留首回头抬臂跳跃的节奏几乎完全与乐曲的节奏融合在一起,每一个鼓点都踩得恰到好处! 忽的,她双臂一抖,竟从窄袖里竟落出两根缎子,缎子的末梢系了两颗金色的小球。 系着小球的缎带被挥舞起来,因为有小球的重量使得舞姿变得快速凌厉,在一个翻飞之间,她忽然伸脚一踢,小球直击西北方的红木柱子,精准的打中了红木柱子顶端系着的小灯笼! 小灯笼像小炮仗似的炸开,竟落下一长串金铃! 「好!」皇帝忍不住喝彩。 这样的功夫,真是难得一见! 在场看呆的不止一人,这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就像是一支杂糅了好几种舞风,却又不显得突兀的舞曲。尤其是那一踢,简直精彩绝伦! 接下来,东北方,西南方,西北方三根木柱子上的小灯笼依次被踢中,例无虚发,她的每一踢都踩着乐曲的节奏与鼓点,叫人看的激动人心,忍不住鼓掌叫好。 金玲落下,在风中发出了天籁之音,又为原本已经变了风格的舞曲拉回了原本的仙气。 等到看官反应过来时,台上哪里还有什么英姿飒爽的小姑娘,眼前一阵艳红舞过,落地的广袖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红色中夹杂着流光溢彩的纱段,仿佛在一瞬间又重归于最初的柔和宁静。 v第38章[01.13] 孟云娴已经跳的浑身大汗。 还有最后一节。 也是最关键的一节。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飞奔起来,径直冲出舞台,将落脚踩在了红色的木柱子上,飞身而归时,她一把拉住了四根木柱子之间相连的红绸,整个人悬空而起,荡到下一根红绸的时候,飞快换手,又是一荡,绕着舞台中央一圈荡下来,宛若天外飞仙。 「飞、飞起来了!」不知哪里的小婢女惊呼一声,场上出奇的安静。 藤球落在了地上,周明隽转过头,心中系着一个人的结果,拳头慢慢的握紧。 就在她荡回到起始地点的同一时刻,最后一颗没有系着缎带的小球直击最中间的大灯笼,灯笼炸开之时,落下的竟是大片大片的花瓣和一根红绸。 红衣少女突然发力,朝前荡去的同时放开手里的红绸,眼疾手快地握住了灯笼里落下的缎带,只见她双腿往缎带上一盘,超前抬首支起身子,靠着与顺滑缎带的摩擦与花瓣一起缓缓落下,犹如仙女下凡。 原本窃窃私语的考场内变得格外安静,仿佛都沉浸在了刚才的舞曲里还未回神。 殊不知,这场景在崇宣帝的眼里,早已经和另外一段清晰起来的记忆合二为一,同时忆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一声脆响,皇帝手里的杯子竟然直接掉在地上,碎成了一片,也让一些人清醒过来。皇后和大太监吓了一跳,一个嚷嚷着婢子来收拾,一个走到皇帝面前查看是否有伤势。 因为走得近,皇后听到了皇帝一声情不自禁的呢喃—— 「是……梵音吗?」 梵音。 曲梵音。 皇后的眼神一厉,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望向了男子体考那一头的周明隽。 曲梵音,吴国质子夫人,十多年前葬身火海的那位禹国宠妃。 「皇上,您失态了。」皇后的语气近乎冷淡的提醒着这个年过五旬的男人。 崇宣帝一个晃神,赶紧收起了还未喷发的情绪,又变作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 「把她叫过来。」 此刻哪里还有人管什么考官,一叠声的去请孟云娴过来。 轰的一下,场内响起了各种各样的议论之声。 趁此机会,皇帝望向昇阳:「这就是你给朕的惊喜?」说这话的时候,皇帝还往周明隽那边看了一眼:「将五殿下一起请过来吧。」 孟云娴和周明隽都过来了,两人并未看彼此,恭敬的向崇宣帝行礼。 崇宣帝第一次没有紧张自己的儿子,而是死死地盯着孟云娴:「你的舞……跳的很好。」 孟云娴:「多谢皇上赞赏,小女雕虫小技,临时抱佛脚,是在担不起一个‘好’字。」 皇帝的一半心绪都沉浸在了过往的回忆里,但到底还是清醒的。 「今日本该是族学的体考,朕来此是为了看学子们的考试情况,为何你会跳这段舞?是昇阳安排的?」 孟云娴堪堪站定,藏在袖子中的拳头紧握,压下心中的紧张和慌乱:「回皇上,小女不敢欺瞒。小女回京不过数日,从小并未学过跳舞,体考对小女来说九死一生,所以曾经一度想要放弃。」 「就在不久之前,小女与昇阳县主相识,一见如故,县主说因为族学考试出的问题让圣上十分劳心,县主一心想要为皇上准备一个惊喜。」 昇阳县主含笑看着孟云娴,眼神亲切的仿佛在看自己的亲生姐妹。 就在考前一日,周明隽找上她,告诉了她关于孟云娴体考的计划。 这个计划只要皇上到场,基本上可得万无一失。只要她能不计前嫌,不再恼怒他之前的欺骗隐瞒,他愿意给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左右只是赶在孟云娴上场的时候帮她镇个场子,放置一些有机括的装置,这种不用劳心最后却得一个功劳的感觉还不错,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小女自知在族学的严格考核下,若是体考太差,做再多的努力也是白费。所以当昇阳县主提出想要给圣上一个惊喜的时候,小女也只能略尽绵力。」 孟云娴长得很像孟光朝,这幅好的皮相给了她太大的便宜,再加上她乖巧懂事,宠辱不惊,崇宣帝对她实在是讨厌不起来。 「怎么会是略尽绵力呢?你跳的很好。」末了,他又看了一眼昇阳和周明隽:「孩子们……也有心了。」 昇阳笑起来:「皇上可还满意这个惊喜?」 皇帝带着笑,无声的点头:「跳的……很好。」 原本还沉浸在刚才美轮美奂的舞姿中的人陡然回过神来,就连今日的考官都觉得这事儿有点棘手—— 怎么办,这孩子跳的根本不是体考要求的舞种啊,可是圣上亲口夸赞她跳得好,那这个结果该怎么判? 「可惜了,跳的再好,终究不是正经的应考,既然不是体考要求的舞种,又怎么能算是替考过关呢?」 孟云娴看了一眼来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昇平县主笑着走过来,对着座上的人行礼:「今日的体考劳师动众,连皇上皇后都亲临,昇平知晓后就想来凑个热闹,没想到竟然听到这样的事情。」 她转过头望向自己的妹妹:「昇阳,此事就是你不对了。孟侯家的二姑娘就算再不精通,只要稍微练习,定有所成,你怎么能草草的就拉着她练起了一支谁都没见过的新舞呢?就算跳的再好,也不是在应考,可惜了,皇上曾经明言,但凡在考试中耍小聪明徇私舞弊者,是要重罚的!」 昇平的出现,让在场很多人都清醒了一瞬。 没错啊,他们刚才应该在看考生应考啊,方才那不是云仙舞也不是京鼓舞,跳的再好也是文不对题的答卷,怎能算数呢? 就像是昇阳县主说的,她是给圣上准备一个惊喜,而非是在应考。 v第39章[01.13] 昇平扫了一眼众人,又看看陷入沉思的皇帝,对结果已经是十拿九稳:「昇阳有心为圣上制造惊喜,这是该赏的。至于孟侯府上的小姐体考结果该怎么算,就要好好地分析分析了。」 「若孟小姐是纯粹为了帮助昇阳县主来献惊喜,那就算不得是在体考,若孟小姐坚持自己刚才舞的是自己的体考舞曲,要么就算是文不对题,得不了分……要么,说你是徇私舞弊也不为过啊。」 皇后斟酌一番,不敢擅作定论,见崇宣帝一直沉默,免不得提醒一声:「皇上以为此事该如何?论起来,孟小姐的确是舞了,但舞的并不是体考规定的舞曲,这……」 皇帝沉默半晌,抬眼望向周明隽,问道:「隽儿以为如何?这孟二小姐能一舞倾城,隽儿应当也有出力才是。」 这不是个疑问,而是肯定。 周明隽抬眼望向崇宣帝,微微一笑:「父皇,儿臣以为,这个答案父皇早已经昭告天下。」 「朕早已昭告天下?这是何意?」 看到那支舞的时候,皇帝第一个想到的是曾经舞过的人,然后才是周明隽。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知道这支舞曲,或许只有身为亲生儿子的他。 而这段时间他住在王府,在昇阳的安排下,由他给出这支舞曲,让孟家丫头来跳,非常说的通。 皇帝问这句话,并不是真的为了得到什么答案,而是下意识的想证实,他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一向低调的周明隽这一次不仅承认了,还大有要为这丫头开脱解释的意思。 周明隽:「不知父皇可否请来今日体考的考官,儿臣有疑问相询,或许等儿臣问清楚这些问题之后,更知道怎么回答父皇的问题。」 不少人都看着周明隽,即便是瞎子也看的出来此刻的五殿下好像要站在孟二那边了。 可是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五殿下不是孤僻清高又冷傲吗?竟然也会有为了一个女子解释的时候? 考官被请了过来,他心里隐隐知道是为了今日体考的这个说法。 「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周明隽看着考官,淡淡道:「敢问先生,如何才算是体考合格。」 主考官沉思片刻,道:「女子的体考有京鼓舞,云仙舞与毽球。」 「京鼓舞以舞姿与击鼓姿势、节奏、力量得分,云仙舞以最具柔劲的动作得分,至于毽球,则是自踢和接踢的成绩做参考。」 周明隽有条不紊:「敢问先生,当初为何定下这三个题目?」 考官双手交握于身前,信自答来:「这自然是整个监学寺秉承圣上的意思定下来的考试。京鼓舞讲究刚劲,云仙舞看柔劲,至于毽球,则是考察学生身体的配合与协调能力。身为大禹的子民,应当强身健体以报国家,即便是女子也不好弱柳扶风,能学好这三门,与学生的身体有益。」 周明隽仿佛在等他的这个答案:「诚如先生所说,父皇颁布律令,族学设立体考,并非为设而设,初衷是为了锻炼体质。若将最初的目的局限在两支舞一只毽球上,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整个监学寺,乃至于父皇设立族学的初衷,都被物化为一种死板的形式?」 主考官被问得目瞪口呆:「这……」紧接着又肯定道:「这是规矩,是政令,怎可擅自改动!」 周明隽又道:「孟二姑娘的舞,大家有目共睹,若论仙灵之气与柔劲,无论是第一节的柔美还是最后一节的惊艳,都彰显了她的柔劲,若论节奏拿捏与刚劲,中段的舞风正应了这一个考察。至于身体四肢的配合与协调,我想那精准无误的五球,会比一个毽球考试看出更多的功底来。」 周明隽话一出口,其他人都沉默了。 周明隽扫了其他人一眼,继续道:「至于昇平县主所说,儿臣私以为不妥。倘若当初监学寺定的不是云仙舞京鼓舞,而是别的来替换了,那今日即便跳了京鼓舞,云仙舞,是不是也不作数?既然明白考的本质用意是什么,顺着这用意应了考,形式上的东西,是否可以酌情的予以宽限?自然,若是今日昇平县主认定只要跳的不是云仙舞,不是京鼓舞,考的不是毽球,就代表考生体虚如废,儿臣无话可说。」 「你……」昇平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崇宣帝听得认真,笑道:「没想到隽儿回宫不久,竟是最懂朕的那一个。的确,朕的初衷只是希望臣民百姓能懂得强身健体的道理,不要活生生的将自己憋成了一个废人,而不是死板的限定在一个小框框里,一定要按照这个法子来做。」 皇帝都这样说了,其他人更不敢吭声了。 「可是你刚才说,朕早已经将答案公之于众,这又是什么说法?朕怎么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这样的做法?」 周明隽:「父皇可还记得之前处置作弊一案的事情?」 皇帝一愣:「自然是记得。」那一日多亏了他的提点,他才幡然醒悟,只要自己的立脚点稳如泰山,站在道德制高点,那些老狐狸自然就不能说什么了。 周明隽得到了皇帝的肯定,话锋一转:「退一步说,昇平县主认定了孟家姑娘没有应考既定的题目,不算是正经的体考,往严重了说甚至是在作弊,借着昇阳县主的‘惊喜’作弊,且不说孟姑娘究竟是为了惊喜而这样做,还是另辟蹊径的给自己争一个机会,父皇以为,比起考试中不择手段的作弊,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说法?」 崇宣帝一愣,竟没答上来。 周明隽帮他说出了答案:「若是只为了考察学生的体质,那么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云仙舞也好,其他舞也好,不拘泥与形式也无伤大雅。父皇曾经亲口说过,您喜欢看到后辈聪明的样子,同样是一份聪明机智,应考也罢,学习也罢,是用在正途上,能做到事半功倍,您乐见其成。孟二姑娘跳不好云仙舞和京鼓舞,但若是她找到一支同样具有考核意义,自己还能跳成的舞,这就是她的智,也是父皇曾明言愿意看到的智。」 「父皇不愿意看到的智,是弄虚作假的徇私舞弊。敢问今日孟二姑娘的一曲舞,弄了哪门虚,作了谁的假?」 震惊的不只是崇宣帝,还有在场的很多人。 其中包括孟云娴。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几步之外镇定发言的哥哥。 就像他当初许诺的一样,勤能补拙,人定胜天,所有的努力,他从未说过是让她一个人来。 他只让她专心做好这一件事,不问缘由不闻其他,教她事后的应对之词,剩下的,他来。 这支舞的确是融合了三个体考的特色,但风急绫动,以动衬静,让开场那一节更添仙气,巧妙地将云仙舞对柔功的要求淡化又不失云仙舞的气韵,第二段让京鼓舞的鼓点掌握更吸引眼球,第三段以五方踢蹬博得满堂喝彩,那最后一招看似仙灵,实则是将刚劲美化成了柔功,为了这一盘,她这几日都不敢放松。 万幸的是他没骗她,这么多年,从未骗过她。 同样的话,在崇宣帝听来又有了另外一番意思,因为这番话,无异于一个新的提示。 当日他惩治了那些作弊的学生,还惩罚的非常严重,那是他严狠的一面,而当日隽儿的话只说了一半——凡事都有两面,防范他人胡说八道污蔑君王的最好法子,就在对劣「智」施以惩戒后,再对优「智」予以肯定,从这个层面上再次肯定了对‘劣智’做出惩处的必要,方才算是将这件事情画了一个圆满,证君之分寸。 而今日,崇宣帝好像看到自己的儿子双手奉上了一个他一定要肯定的「智」,也是证明给那些老狐狸看的‘智’之所在,‘仁’之所在。 v第40章[01.13] 贵妃的眼神在那几个孩子身上扫来扫去,忽然轻声一笑。 在这人人屏息的氛围下,贵妃成功的吸引了皇上的注意。 「爱妃笑从何来?」 皇后模样冷淡的看了贵妃一眼。 这个女人,又要作什么妖?还是说今日不只是昇阳和那个小贱种合谋,还有贵妃也参与了其中? 贵妃对着皇帝温婉一笑,柔声道:「臣妾是开心呀,跟着皇上总能沾到运气,瞧见一些平日里怎么都瞧不见的。」 平日里怎么都瞧不见的? 皇帝平和一笑:「什么就是你瞧不见的?」 贵妃起身,对着皇上盈盈一拜:「臣妾不敢相瞒,自从皇上将五殿下送往臣妾宫中,臣妾就觉得这孩子性子太过冷清,少了些同龄人的热乎劲儿,原本还担心这孩子是没有热乎劲,原来呀,不过是因为想热乎热乎的人没有出现罢了。」 孟云娴微微一惊,贵妃这是什么路数? 昇阳恍若看不到昇平的挑衅似的,弯唇一笑,埋藏深意,且被崇宣帝精准的捕捉若非这里人多,他差点要一拍脑门道一声「原来如此」了! 之前隽儿大胆求亲于昇阳,令他十分恼火着急,他虽然是生父,多年来却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还对这个孩子满怀歉意和爱意,无论如何他都是无法亲自下手去训斥,贵妃年纪尚轻,又无子嗣,没什么经验。且人已经过到贵妃名下,公然让其他人来插手教训,便是让贵妃难堪。 后在贵妃的提点下,皇帝才明白要把这件事情化解,最好的方法就是交给昇阳自己。 昇阳走到今天的位置,堪称京城贵女中的楷模,且既然隽儿对昇阳有意思,那也一定愿意亲近昇阳,让昇阳亲自来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是最好的。 而今日,昇阳以惊喜为名,让这小丫头跳了一段与梵音那支舞极其相似的舞,不可能是她自己编出来的,这里面,或许有隽儿的出谋划策。 刚才,隽儿句句争辩,有理有据,且毫不遮掩的表现出了自己维护孟侯女儿的心思。 所以,这极有可能是昇阳借着这个机会,选了一个姑娘去自己府上学舞,趁机撮合了她和隽儿。从如今这个境况来看,极有可能是有了成效。 若说之前皇帝还想着给周明隽好好地配婚,那么在这孩子语出惊人之后,他只有一个想法——谁都行,只要不是同宗近亲! 皇帝忍不住暗暗赞叹,昇阳果然聪明,这样就将他与贵妃头疼的事情化解与无形。 他瞅了一眼台下乖巧的小姑娘。她有一副和孟侯相似的容颜,活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孟侯,叫人想欺负一下的同时又讨厌不起来。 半晌,皇帝轻笑起来:「昇阳,方才昇平说了那许多,平日里你能言善辩,怎么今日却不发一言了?说说看,朕想听。」 昇阳的确是沉得住气,等到这一刻才开口。 「善政得民财,善教方得民心。皇上英明,广开教学,兼设体考,君上之用意昇阳瞧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皇上还想怎么问呢?昇阳倒是觉得,这种问题该问一问在座那些不懂君心真意的人,也好借今日这个机会,叫她们不再有什么糊涂的猜想和可笑的质疑,于皇上来说,也是一劳永逸之事嘛。」 崇宣帝朗声大笑。 在一片「你知我知」的眼神中,大家隐约明白,今日这孟侯的女儿,是保定了。 昇阳的眼神扫过那对神情激动正在对望的小鸳鸯,最后落在了默不作声许久的昇平身上,艳丽的唇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一如多年来的每一次。 昇平看着她,握紧了拳头。最烦她这个模样了! 「考上了!考上了!」绿琪欣喜若狂的冲回侯府里,开心的跟田氏和孟光朝回禀结果,也惊动了其他的人。 孟光朝和田氏都愣了一下——没道理啊,即便体考顺利考过了,哪还有文考的答卷需要批阅,算一算时间,十天半个月才能知道结果,怎么就知道考上了? 绿琪激动道:「侯爷夫人有所不知,二小姐这次干了票大的!三门体考二小姐一样也没选,而是舞了一曲惊为天人的‘仙子下凡’,圣上赞不绝口,又有昇阳县主与五殿下力保,将圣上哄得龙颜大悦,当场就询问起二小姐的文考情况,主考官们不敢怠慢,立刻取来了二小姐的文考答卷,侯爷和夫人猜怎么着?」 孟光朝高深莫测的眯起眼睛。 田氏忍不住捂胸口:「这丫头……不是又写了什么奇怪的句子吧?」 绿琪扑哧一笑,极力忍出规矩的模样,「夫人多虑了,小姐的文考答卷呀平平无奇,全无体考来的惊艳,皇上看完之后便道,小姐生了一副聪明模样,可是写文章的功力还不如昇阳县主十之一二,这必须得进最好的流辉苑好好教导,否则日后出来了,可是要给侯爷丢脸的!」 田氏一惊。 这么说,她不仅考进了族学,还真的进了流辉苑!? 孟光朝伸手摸摸脑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日她在穆阳侯府不是挺能说的么,这会儿怎么就平平无奇了。」 田氏立马瞪了他一眼:「眼下这样最好,莫要再生事端才是道理!」 孟光朝看出夫人心情大好,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说到生事端,我可记得夫人之前那副无所畏惧的样子。难为本侯为了夫人一句话,早早地就做下了不管什么黑锅都往自己身上背的准备,夫人现在说这种话,本侯可委屈了啊。」 田氏笑出声来,给了他一拳:「难道是我想生事吗?还不是那孩子神神秘秘的,做娘的能不好好为她盘算吗?」 孟光朝听着田氏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只觉得窝心,他一把将人抱住,笑着哄逗:「是是是,本侯无能,事事都要夫人操心,实在是汗颜。」 田氏现在没这个兴趣跟他胡搅蛮缠,问起了绿琪一些体考的细则。绿琪不敢隐瞒,事无巨细的都交代了。 夫妇二人越听越沉默。 孟光朝:「你是说,这件事情是昇阳县主幕后操控?是她给圣上的一个惊喜?」 绿琪挠头:「小姐是这样说的,至于五殿下那一头,他与咱们侯府本就有渊源,这个时候帮帮小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也有道理。 五殿下回朝之后没多久就去了淳王府,孟光朝多番打听都没打听出个缘由来,从贵妃宫中倒是得出些说法,可是他不信。原本想着静观其变,看看是不是淳王府这边有什么想法,现在看来,五殿下未必对侯府设防,否则不会这样帮云娴。 田氏想的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之前昇阳来跟她求过人情,希望帮她的一个好友引荐,寻一个能入族学听课的恩师。 v第41章[01.21] 如今昇阳真的帮云娴考上了流辉苑,于情于理,她也该兑现诺言才是。 此外,还有一个念头忽然蹦进了她的脑子—— 当年质子夫人就是与吴国的一批歌姬舞姬一起被送过来的。 质子夫人貌若天仙,当年的圣上对她无法自拔,多少与那一舞倾城有关系。 五殿下身为夫人的儿子,或许知道一些母亲的事情。皇上尚且对夫人念念不忘,而今若是能有五殿下的指点,给了云娴一些方向,让皇上一看便惊艳喜欢,也不是不可能的。 田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她觉得自己还想到了什么,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有点转不过弯来,加上府里陡然热闹起来的氛围,她索性将那没想到的事情暂时放下。 …… 荣安侯府庶出的二小姐成为本次入学考试的大赢家的事情当天就传开了。 拿到圣上亲笔写下的文书时,孟云娴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感。 这、这就办到了吗? 有很多人来祝贺她,就连一些之前待考时候凶巴巴的小姑娘也一脸艳羡的来套近乎,孟云娴一时间脱不开身,回头望去的时候,早已经不见了周哥哥,甚至连昇阳县主都不晓得去了哪里。 因为体考还要继续,她并不是最后一个,加上府里已经来接,她只好收起自己的文书,赶紧回去告诉父亲和嫡母这个好消息。 今日是个热闹的好日子,孟光朝捧着她的入学文书,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心情大好想要喝酒。 田氏也让下人准备好酒好菜,看着孟云娴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欣赏与慈爱。 阿茵和阿远更不用说,一想到二姐姐踢毽球厉害,阿茵喜极而泣,恳求她以后一定要与她一组,踢垮族学里的那些球霸! 孟云娴还没进流辉苑,就已经从弟弟妹妹的口中听到了无限的美好,心里怎么都是美滋滋的。到了晚饭的时候,瞿氏和曹氏给孟云娴送来些礼物,瞿氏送的是一个精致的荷包,只说是楚绫亲手绣的,贺她考上流辉苑,曹氏送来的是一套毛笔,无论材料还是做工都是上乘,一问才知这是二叔亲手做的。 孟光朝直言客气,本想请两家都出来用饭,可是曹氏和瞿氏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客气的婉拒。 田氏看在眼里,破天荒的什么都没说。 孟云娴实在是太开心了,就像是实现了一个很难的梦似的,晚饭都多吃了两碗。 晚一些的时候,淳王府派人来接孟云娴,说是昇阳县主也为她准备了一个庆功宴。田氏一听是昇阳派来的人,赶紧命府里的人准备了厚礼,跟着孟云娴一并去了淳王府。 没想孟云娴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求见田氏。 「夫人,来人说……出了些状况,一定要面见夫人。」 …… 淳王府的确准备好了接风宴,但是显然不是昇阳准备的。 看到一串每一颗仿佛都有石狮子眼睛那么大,圆润饱满泛着莹光的糖葫芦时,孟云娴捧脸叫了起来,兴奋不已的接过。 「我好久都没有吃到这个了!」她双目放光,将冰糖咬的咔嚓响,吃的津津有味。 周明隽笑着,与她并肩坐在一起,时不时地伸手接一下从她嘴里掉落的碎糖渣,这时候她会飞快的从他手里捻起糖渣一口吃掉。 糖葫芦吃的很尽兴,孟云娴舔舔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周明隽一眼:「周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周明隽眼中一丝好奇都没有,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发问:「什么?」 孟云娴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真话说出来可能会有人伤人。 「其实,我的体考抽到的是毽球。」 周明隽挑眉:「哦?那不是很好吗?」 「重点不是这个!」她摆摆手,一本正经道:「之前,你告诉我体考还有第四种选择,虽然这支新舞我咬咬牙能跳下来,但是它毕竟不是体考的题目,所以我心里还是存着犹豫的。」 周明隽若有深意的笑着:「既然抽到了毽球,直接考试不是更好?在当时那个情况下,结果更为重要,于你而言,最有把握的才最让你安心吧。」 「那不一样!」她极力反驳,但是又说不出周明隽那样掷地有声的辩驳之词,只能嘟囔道:「反正就是不一样。」 虽然在那一刻犹豫过,不确定过,甚至因为紧张冒出许多的猜想来——一个是十拿九稳,一个是埋头苦练狠下功夫可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说不定刚刚起个头就会被叫停然后赶出去。 到了那个节骨眼,明明告诉自己就是冲着最后的结果去的,不知怎么的还是放弃了一早被奉为最好结果的毽球。 如果一定要一个答案,那大概就是—— 「因为我相信你。」她转过头,对着周明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周哥哥你英明神武,无所不能,你比万无一失还要万无一失!」 她自小就是这样,嘴巴甜起来能把你夸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周明隽忍俊不禁,双手向后撑着身子,模样慵懒:「我谢谢你了。」 她看着他的侧颜,想到今日的顺利,又一个人闷头笑起来。 周明隽无声的看了她一眼,有些话到了唇边,还是压了下去。 只要她好好地,任何事都无所谓,让她开开心心便是。 …… 孟云娴考上流辉苑的消息传到了鲁国公府那边,二表哥田允然派人来递帖子,说是要在老地方给她大办一场,请些朋友来为她好好庆祝,也顺便给她入学之前多眼熟眼熟几个同窗。 她这几日被冲昏了头脑,人生第一次觉得开心的能找不到东南西,加上孟光朝和田氏也有心让她好好放松,也不加以管束。孟云娴觉得自己能一直撒欢到明年开学,直到昇阳县主派人来请她。 孟云娴对昇阳县主心存感激,想也没想就准时赴约。 v第42章[01.21] 天已经很冷了,这一次昇阳县主竟然没有选精致素雅的小别苑,而是挑了一处临着街道的酒楼,寒风呼呼地往里灌,刚上好的热茶片刻就凉了。 「来了。」昇阳县主对着她柔柔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孟云娴觉得这个笑叫人怪不舒服的。 「你这几日可是京城的红人,人人称羡,还不是谁都能见得到的,如此看来,真是给我面子。」 孟云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昇阳县主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昇阳笑了一下:「我能说什么呀,你近几日听到的话,左右也不过那么几句,多我这一句也不多。」她眼神一飘,往街道的方向看过去。 孟云娴下意识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竟见到一个眼熟的人。 是个又黑又瘦,一身素色棉裙的姑娘。 「是她……」孟云娴认得她,那日体考,她就是那个哭着的小姑娘! 可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这才发现昇阳选的位置是在一个分岔路口,视野极好,那个姑娘带着人推着车,车上载着一车物什,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 小姑娘与门仆人交谈几句,仆人立刻请了主母模样的人出来,而主母身边还跟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姑娘。 精致姑娘一看到黑瘦姑娘,忍不住嘲笑起来:「许茹兰,你可真够厚脸皮的,你们家都丢人丢到这个地步了,居然还有脸抛投露面的,你们姐妹没被你爹打死吗?」 黑瘦姑娘叫许茹兰,她神态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好像精致姑娘讽刺的不是她似的。 主母大抵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跟许茹兰多说话,东西点算清楚,让仆人搬进去之后就带着人进去了。 「等等。」 小姑娘回过头,掏出几块碎银子,打发乞丐似的丢到了许茹兰的面前:「按照规矩,送禄的差人是要打赏的,天儿冷,也不知道你要送到几时,本就长得难看了,赶紧买几块热乎的馍捂捂你那更难看的手吧。」 许茹兰垂眸看着自己脚下的几个碎银子,等到那母女二人进去了,她弯腰把铜板捡起来,对着跟自己出来的差人一笑:「大家分了吧。」 几个差人也不客气,瞬间将银子分了。 许茹兰立马带着人往下一家走。 孟云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不远处,悄悄地盯着这一幕。 昇阳的声音就是在这一刻响起来的:「许家这对姐妹,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孟云娴望向昇阳:「县主此话何意?」 昇阳是笑着说的:「在朝为官,自然要拿俸禄。照规矩,地方官员的俸禄由官员自己前往所在的州县固定的仓储领取,京官本也该如此,但他们嫌累,便请户部的差人亲自送上门,再予以赏赐,免了自己走一趟。可是你该晓得,京城权贵如云,发放俸禄一事看似简单,实则需要掂量的事情太多,也容易得罪人,此事本该是户部下司农寺来负责,可后来司农寺被户部分离出来,自成一署,如今的寺卿名唤许厚德,方才那个小姑娘,就是许寺卿的双胞姊妹之一,许茹兰。」 孟云娴愣了一下,仿佛猜到了什么:「双、双胞姊妹?」 …… 事实证明,孟云娴的第一反应没错,许茹兰的双胞姊妹叫做许茹心,当日的体考,本该是许茹兰前去应考,可是那一日她病倒了,许茹心便去替考。 没想到许茹心不仅被发现是帮姐姐替考,还作弊了,眼下朝中最反感作弊一事,监学寺查明此事,取消了许茹兰姐妹的考试资格,终生不得入族学。 孟云娴心里一咯噔:「作、作弊?」 昇阳端着姿态,神情渐渐变得正经起来:「是啊,作弊。」 她的眸子里多了几分锐利,直直望向孟云娴:「她被抓替考本就是大罪,还嚷嚷着说是她并非主谋,是妹妹你帮她的。」 孟云娴整个人一震,终于从这几日近乎忘我的喜悦中清醒了过来。 她忽然转身,似乎是要追上去。 「站住!」昇阳厉声呵斥,竟真的呵斥住了她。 她回过身,有些心虚的解释:「不、不是这样的。当日我的确是抽到了毽球,可是我心里并不想放弃连日来的苦练,恰逢身边那个小姑娘哭得伤心,说她只会踢毽子,并不懂得跳舞,而她抽到的又是云仙舞,因为那一日,只要我按照周哥哥的计划来,无论抽到什么都是一样,所以便将自己的条子给了她……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 昇阳慢慢走了过来,严肃的脸上忽然溢出一丝笑来,当真喜怒无常。 她亲切的抓住孟云娴的手,格外的有力道:「原来你是担心自己会被牵连啊?傻妹妹,你可千万不要被这些事情扫了好兴致。其实啊,那小妮子胡嚷嚷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站出来为你作证,大家都知道你是清白的。」 孟云娴像是在听一个笑话:「我……清白?」 昇阳眸子亮亮的:「对呀,你就是清白的。正如你所说,那一日你只是遵守了我们的约定,冲着给圣上一个‘惊喜’而去,不管你抽到什么都不重要,所以那纸条对你来说自然也无所谓,有人亲眼看见许茹心趁你不备偷走了你的纸条,前一刻还哭兮兮,后一刻便眉开眼笑,大家知道你是无辜的,那小妮子替考已经是大罪,当然能咬一个是一个。」 「这件事情我知道,五殿下知道,你母亲也知道,可是大家都相信你,你没事的。」 她摸摸她的脸,笑容刺眼:「看把你吓得,怪叫人心疼的。」 昇阳县主的一反常态,让孟云娴渐渐地平静下来,她看着她许久,忽然道:「可是县主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安慰我。」 昇阳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意外,很快又恢复如常,她松开了她的手,双手拢入袖中,语气低沉悠长:「你知道许茹兰在干什么吗?」 这一次孟云娴选择沉默听下去。 昇阳兀自道:「许厚德是一个不懂得为官之道的人,所以司农寺被分出来之后,他便被户部指派到这里担任这个苦差事。京城权贵比比皆是,你敢叫谁亲自来取?户部不厚道,分给许寺卿的差人一个个都是刺儿头,许寺卿不堪重负,膝下无子,因此生了一场大病。从那以后,他的一双女儿便女扮男装来帮他,后来被发现,她们也无所谓,索性作回女儿装打扮。」 孟云娴慢慢握起拳头。 「按理说,分发俸禄一事,做得好的还能捞些油水,偏是他许寺卿,混的连两个女儿的族学都保证不了。许茹兰争气些,书读得好,文考也顺利,可惜因为年节将至,分发俸禄的事务变得更多,家家户户都要亲自去送,赏钱讨不到几个,嘲讽倒是能收一车,所以许茹兰在体考前病倒了。」 孟云娴嗫嚅一番,声音难得的低沉:「所以……她的妹妹才去替考?」 v第43章[01.21] 所以那小姑娘的衣裳显大,参加考试的姑娘们一个个如花似玉,只有她又黑又瘦。 昇阳无声一笑,算是回答。 「其实你不必作出这副自责的嘴脸来,看着叫人觉得好笑。许茹心替考是不争的事实,就算没有纸条一事,以她们姐妹被人嘲讽的过往来看,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这不一样!」孟云娴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开口的契机:「因为事出有因,她的本意并不是为了诓骗谁给自己谋好处。她是心疼姐姐而已!圣上不是最看重仁义吗?若能辩解清楚,未尝不可酌情处理,为什么会这样对他们?」 「就当你说的有道理!」昇阳慢慢逼近,在她面前站定:「你其他的都说对了,只要懂得辩解善于辩解,说不定非但不会有惩罚,还能再争个什么荣耀,就像你一样。可是有一点,你大错特错。」 她慢慢靠过去,在她的耳边停下:「谁来帮她们说这个情呢?」 孟云娴像是被点了穴一样不能动弹。 「娴儿你时来运转,一朝回府,无论局势还是人情,都不许不愿你有分毫的闪失。不好的事情尚且还没挨到你的边儿,已经有人站出来帮你清理的干干净净。她们生来就没摊上好的局势,低贱到人人踩踏,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孟云娴的脑子翁了一下,生母郑氏的影子忽然浮现在脑海。 郑氏的戾气很重,对她并不和善亲切。 她难过时,她从不会像别的母亲一样抱着哄逗,她曾站在她的面前,冷冷的给她讲道理。 【觉得委屈吗?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你是我生的,一个低贱的舞伎女儿,你这一生也会跟着低贱,还想让谁像护着侯府嫡女、护着金枝玉叶一样护着你吗?你看看你配吗?】「哟,怎么哭了?」昇阳笑了起来:「果然还是吓到了吗?」 孟云娴惊觉,飞快的擦了眼泪,「没、没事。」 她的眼神乱了一下,然后定在昇阳的身上,像是在看一根救命稻草。 昇阳却是一笑:「别这么看我。这件事情本与我无关,难不成还要我去多管闲事插手许家的事?」 这句话,昇阳不是在开玩笑。 孟云娴一早听闻她是一个步步有筹谋的人,她不会多管闲事,尤其是对她没有半点好处的事。 「县主,我身体有些不适,想先行告辞。」 昇阳没有拦她,只是在她准备离开时慢悠悠道:「娴儿,等你在这个地方呆的久了,就会发现这样的事情根本数见不鲜,生来好命就本分的享受着,那是这辈子有福气,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所以不要用你简单的脑子去衡量一切,不自量力的做任何事情。」 她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明白道理了,此事就作罢。不过从此往后,不要再这样害人了。」 她用了「害人」两个字。 孟云娴的拳头握的极紧,离开的背影匆忙而又狼狈。 第二日一早,孟云娴就不在府里了,阿茵和阿远手牵手来找她玩,可惜连宋嬷嬷都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只有绿琪跟着。 得知此事,孟光朝觉得没有什么,毕竟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小圈子,前段日子苦兮兮的练了那么久,眼下应该放松放松,这不还有身手好的绿琪吗? 田氏沉默了一下,派人去鲁国公府那边询问一番,得知今日并不是国公府家的表哥们做席邀了她,淳王府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而且小姐出门早没带几个人,即便是赴宴也没必要这么起早贪黑。 「张嬷嬷。」田氏唤来人:「你派人,往许家那边看看。」 …… 许厚德自从做了这寺卿,没有一日是清闲的,如今朝堂官员数量冗杂职位交错不清,大官管小事,小官掌大权之事比比皆是,闲职享厚禄,苦差领薄利也数见不鲜,稍有不慎就是得罪人的大麻烦。天寒地冻,但凡有点官威有点做派的,都要司农寺亲自去送。 今日,许茹兰刚刚出门,许茹心就挂着鼻涕条追出来了。 许茹兰一看到她便沉下脸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跑出来做什么?你是怕自己好不起来吗?」 许茹心身上还疼着,但嘴也硬着:「今日你领着这几个差人就要送二十多户,等到这一波俸禄送完,马上还有年节的官礼,说不准还有各州县要调更多的储备,帮忙核对,起文书,层层上递盖官印,再调配,那又是几个大夜都熬不完。我的伤早就好了,都躺了好几日了。」 她因为心虚愧疚所以说的结结巴巴:「就、就让我帮些忙吧,我躺着一点也不舒服!」 说着她已经蹿出去,准备用另一辆板车分了原本车上的东西。 许茹心看着懒散的下人,朗声道:「所有的东西都要收俸禄的官家点算盖章才算数,你们若是不想拖一整日,就分成两队,否则大家就耗着吧!」顿了顿,又道:「天寒地冻的,早些干完早些回去喝汤烤火不是很好么?」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也不是软柿子,说起这些话来比姐姐许茹兰更有气魄。 许茹兰看着她,无奈的摇摇头。 这一连多日,高品阶的官员都已经发的差不多,只剩下一些低阶官员,但这些低阶官员有的人手里掌着有权的差事,所以一样得罪不了。她和许茹心分了分活儿,便各自出发。 这种差事,一开始尚且还会因为旁人的讥笑与白眼伤情,但日子久了,也就麻木了,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偶然遇上一家冷淡不说话的,就算是态度不错了。 许茹兰刚刚发完一家,忽然有小厮模样的人追了上来,「姑娘且慢!」 许茹兰回过头,就看到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厮递上来一盒香膏:「我家主母感谢姑娘不辞辛劳走了这一遭,特命小人送来这香膏,天寒地冻,姑娘莫要伤了手指头。」 许茹兰皱起眉头:「敢问贵府主母是哪一位。」 小厮谦和一笑:「主母只让小人来送这香膏,可没许小人与姑娘多闲聊,这东西左右不是有毒的,小人告退。」 「哎等等!」许茹兰没能叫住人,眼看着他跑掉。 事情还没完,因为许茹心善做主张分走了更多人家的俸禄,所以许茹兰想着自己的分完了赶紧去帮帮她,没料许茹心竟然比她更早完成,蹦蹦跳跳的来帮她。 许茹兰很是吃惊:「你怎么就来了?」 许茹心开心得很:「今日格外的好运,我无意间救了一个险些受伤的小儿,他竟是一家酒楼老板的孩子,为了答谢我,那老板死活要请我吃酒,我说我有事情在身,他无论如何都要派人帮我,我实在盛情难却,没想他们的人手真的十分靠谱,片刻就送完了。姐姐,你说这是不是好心有好报?」 许茹兰看了看手里的香膏,若有所思。 「对了姐姐。」许茹心双手合十一击掌:「那家酒楼老板格外的热情,一定要请我吃酒感谢我对他儿的救命之恩,不如咱们去包些酒菜回去,跟爹娘一起吃吧!」 v第44章[01.21] 许茹心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期待的,毕竟姐姐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也从不轻易收别人的东西,即便有救命之恩,承了谢意就好,这物件儿上的馈赠,以她的性子一定不会要。 不料许茹兰道:「好啊,我们一家也好久没有一起吃酒了,爹还在忙着,咱们包了酒菜带回来。不过你——身上还有伤,只许吃菜,不许吃酒。」 许茹心顿时开心起来,拍手叫好,七手八脚的帮着许茹兰发完东西,姐妹二人开开心心的往酒楼走。 酒楼老板果然如约定准备了不少的好吃的,酒也热的很香,趁着两姐妹等着打包的功夫,掌柜的悄悄地溜到另外一间厢房。 「东西都准备好了,谢小姐赏。您放心,小人做的很周密,一定不会被发现的。」 掌柜的领钱的手才刚刚伸过去,房门被推开,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若是被发现,这些东西可以退掉吗?」 掌柜的吓了一跳,孟云娴也吓得站了起来,有些无措的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许茹兰。 许茹兰言行举止都很大方,她对着孟云娴微微一笑:「不知能否与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孟云娴很是主动:「当然可以。」 她让绿琪把掌柜的带出去结账,自己与许茹兰说话。 许茹兰神色平静,不见喜怒:「若是我没有猜错,姑娘当是今来极有名气的荣安侯府二小姐。」 孟云娴双手不自在的在身上擦,试图把掌心的汗擦干净:「许姑娘真是聪慧,一猜就猜到了,其实那天的事情……」 「那天的事情我已经全都知晓,茹兰年纪小不懂事,做事冲动不经思考,替考一事她犯下大错,理应受罚。」 许茹兰没有主动提递条子的事情,孟云娴反倒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提。 只听许茹兰又道:「二小姐深受圣上喜爱,风头无二,理应心无旁骛的准备明年的入学,茹兰斗胆请孟小姐往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我姐妹二人担待不起。况且茹兰还公然污蔑二小姐,是罪加一等。」 孟云娴一听到这个就开始反驳了:「许小姐,当日的确是我递了条子给许二小姐,是我的疏忽,是我得意忘形……」 「孟二小姐怕是弄错了。」许茹兰镇定的打断她:「此事早已经盖棺定论,孟二小姐为何要这样胡说?」 孟云娴急了:「她是你妹妹,你不相信她吗?」 许茹兰眼观鼻比关心:「孟小姐错了,正因为她是我妹妹,所以我们才要担下这个罪名。」 孟云娴以为自己听错了。 许茹兰:「听闻孟二小姐刚刚回京不久,从小也是长在外面,所以可能不太清楚,有时候对于一些人来说,主动的去承担罪名,反而能减少很多的麻烦。于我们来说,越多抗拒与不甘,只会换来更多的欺负与麻烦。况且我们每日都忙的晕头转向,回了府里蒙头就能睡,哪有精力争辩这些。」 孟云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若是真的要争个清白,我愿意澄清,我可以帮你们……」 「孟姑娘若真的想帮忙,就请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许茹兰收起了所有的客气。 没等孟云娴回应,黝黑瘦小的许茹心忽然冲了进来,指着孟云娴厉声道:「果然是你,你还害的我们不够惨吗!」 绿琪听到声音追赶进来,立马将孟云娴护着:「放肆,你们是什么人也敢这样斥责我们小姐!」 比起许茹兰,许茹心就要尖锐多了:「你们小姐我们惹不起,所以也请你们别来装好人!说的真好听,你想帮我澄清,那当日我被所有人指责偷了你的纸条作弊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御前献舞,当场录用风光无限!可是我却因为身份曝光,害的我姐姐再也没办法参加族学考试了!」 绿琪气急:「你替考本就是荒唐,是作弊,若你真的那么清高,我家小姐递条子给你的时候你为何不喊出来?那时候你怎么没有此刻的气节?得利时喜不自禁,失利时疯狗咬人,所以你们这样的人才更不值得偏帮!」 许茹心:「那你们滚啊!我们不要你们假好心!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自以为是说些漂亮话,假惺惺的争公平道理,百无一用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一旦风向不对便拍拍屁股明哲保身,再不会管什么正义公平,你们就是虚伪,就是伪善!莫非你们家小姐得了那些风光还不够?是觉得我将她咬住了给她抹了黑,所以想借着帮我们,来给自己彻底洗清嫌疑吗?呸!」 「茹心!」 「绿琪。」 许茹兰和孟云娴同时拦住了身边的人,又对视一眼。 许茹兰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孟小姐,此事就算是过了,您的好意我们心领,还是那句话,若您真的想帮忙,就请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也不要再管我们。」她顿了顿,微微一笑,拿出手里的香膏:「这盒香膏我收下,再次谢过孟小姐。」 说完,她带着许茹兰告辞,酒肉热菜自然也不会带走了。 「真是不识好人心,小姐……」绿琪一转身,立马就心疼起来:「小姐,您千万别伤心,跟这样的人伤心犯不着啊!」 孟云娴其实一点都不想哭,可眼下除了流眼泪,好像再难找到宣泄心中情绪的法子。 「你一大早跑出府,就是为了来这里挨一顿骂?」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绿琪赶紧给五殿下行礼。 自从体考一事之后,绿琪就听闻了五殿下与小姐之前的事情,现在看来,说不定五殿下真的是在小姐去王府学舞的时候对小姐生了情意,连皇上与侯爷他们都不曾说什么,她这个做丫头的更没资格。 绿琪在周明隽的吩咐下离开雅间,将这里留给他们两个人。 周明隽看着她,轻轻叹息一声,弯腰搬来两只凳子和她一起坐下。 原本体考这件事情之后,他对她的态度便可以不再遮掩,昨日他就在馥园定好了许多玩耍的节目,只等着她去,没想闵祁率先来报,说她独自离府去跟踪许家姐妹了。 他递了一块帕子给她:「把眼泪擦一擦,真难看。」 孟云娴接过帕子,慢吞吞的擦了一下脸,缓缓开口:「周哥哥,你也是来骂我的吗?」 周明隽看着她,认真道:「我为什么要骂你?」 孟云娴拽着他的帕子:「你为了一个人好,所以将她不该知道的事情瞒住,可是她不但知道了,还做了你们不想她做的事情,难道不该挨骂吗?你也是,嫡母也是,此刻大概都会恼怒吧。」 她的样子有点反常。 周明隽选择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孟云娴没有再哭,而是很平静的与他说话。 「周哥哥你知道吗,我母亲时常对我说一些很可怕的话,一些听了让人觉得活着再无希望的话,我曾愤愤不平怨恨过,也曾以怨报怨过。可是后来我认识了你,是你教我世上没有一招错满盘皆输的道理,世上本是处处有希望的。」 v第45章[01.21]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的话再不能让我恐惧,我甚至固执的觉得,母亲是被自己魇住了,她活在一个自己给自己铸造的噩梦里,了无生趣。可是我才不会被她拉下去呢,我与她不同,也不要变成她那样。」 「可直到我亲眼瞧见许家姐妹的境况,我觉得母亲一瞬间在我的脑子里活了过来……」 「孟云娴,别说了。」 她像是没听见:「原来她并不是在吓唬我,骗我。相反,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不是她自己生的梦魇,而是这世道给所有人的。穷尽一生之力,有些人挣脱了,有些人一辈子都争脱不了。」 「我让你别再说了!」 她望向周明隽,眸子里除了残余的泪水,无波无澜。 周明隽也看着她:「你回了孟府,就是侯府的姑娘,好好学规矩,乖巧听话,再、再寻一门好的婚事,这每一桩每一件都不容易,是要费心思好好为自己筹谋打算的。你不过刚刚走过一个难关,就觉得自己可以伸手管别人家的事情了吗?」 孟云娴听着这话,竟低着头笑了一下:「刚刚走过一个难关?」 这个状况让周明隽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棘手,因为这样的孟云娴让她觉得陌生。 孟云娴兀自道:「论起出生,我恐怕还不比许家姐妹,可我有你帮我,有嫡母的宽容大度和父亲的睿智开明,靠我自己,兴许连许家姐妹的一半努力都赶不上。若我没有你们……」 眼前扫过一阵劲风,孟云娴只觉得手腕一紧,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周明隽阴沉愤怒的脸近在眼前,他凝视着她:「你到底是着了什么魔?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你在说什么胡话?如今你得到的一切都是真真实实,若你自己不争气再多人相助也是枉然,谁让你这样看轻自己的努力的?你到底在质疑什么?」 孟云娴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很轻:「我没有质疑。」 她用另一只手捂住头:「我娘的声音一直在这里响着,让我后怕又侥幸,可是当许家姐妹出现在我脑海的时候,我又瞧不起自己的这份侥幸。心里像是堵着了一样,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好像也被噩梦魇住了似的。我没有办法将这一切当做没有发生,更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 她吸吸鼻子:「努力何其简单,咬咬牙谁都能做到。可世上总有再怎么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情,却少有权势得不到的东西。」 周明隽的眼神都变了,他抓得她更紧,语气也更生气:「谁教你的这些?」 孟云娴垂下眼:「自我回府之前,周哥哥不就时常与我说这些吗?京城的人总是格外的冷漠无情,这样的道理,在这里过的久了总能明白些。」 周明隽气笑了:「所以呢?我们孟姑娘是忽然醒悟明白了?你的荣安侯府也好,我也好,是哪个不够用真心实意的对你,叫你觉得不安心,不踏实了,所以你也要力争上游去学会自己为自己争个什么了是不是?要不要让昇阳县主亲自来教教你怎么做到步步为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孟云娴被捏疼了,挣扎起来:「你才是在胡说八道,这些都是你说的,我并没有说,我只是不想看到结果是这样,也不想让自己长成一个事事靠别人侥幸享福的废人!你们当然是好的,可是双亲终将垂老,你也会成亲生子走自己的路,我难道能一辈子靠别人吗?」 「孟云娴!」周明隽清明的眸子充起血丝来:「我在跟你讲道理,你在跟我扯什么成亲生子?我什么时候说了我要和别人成亲生子?我何时说过自己要走!」 「可你当初不也是说走就走!」孟云娴被逼急了,这句话冷不防蹿进脑子,脱口而出。 周明隽身上一僵,就这样被她挣脱。 孟云娴一说出这话就后悔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周哥哥此刻应当是出离愤怒。她自己也不懂,当初周哥哥不辞而别,她曾难过伤心,也踩着他的桌椅板凳大骂过,但是重逢的喜悦盖过一切,她应当已经将这些都忘了的。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说这种话。 她握着自己被捏疼的手腕,结结巴巴:「周、周哥哥……对不住,我、我不是这样想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但这一次,你让我自己去解决就是,我先走了……」 周明隽站在原地没有去追。 孟云娴的那句话,像一把大锤子,将他自以为缜密的思维敲了个粉碎,也将他心里认识的那个孟云娴彻底摧毁。 初初见她,她是个时常被欺负,没爹娘还不疼的小姑娘。她像一颗初生的嫩芽,本该饱满生长,却快要被摧残败坏,一个恻隐之心,他伸手帮了她。因为他帮了她,所以她又立刻茁壮成长,明媚的犹如一个小太阳,他便以为自己足够将她母亲在她心中种下的阴霾一扫而空。 相处七年,他鼓励鞭策她成长坚强,她也成为了他的动力与希望,他知会有相见之日所以不告而别,总以为重逢后的弥补总能令她展颜原谅,事实上她也的确如他所愿,还是那个乖巧可爱,让他心疼恋爱的小姑娘。 可是他大错特错了。 母亲种下的阴霾从未散开,而他给过的伤害,也永远都存在。 他的小姑娘,其实有一颗比谁都细腻的心。 看似天真呆傻,但谁又能是真正的傻子? 那些不开心的,伤情的,她做出一副一笑而过的样子,实则是埋在了最心底,它们会在某个时候在她心中生根发芽,疯狂生长。 那些她认定了的事情,总是难以改变。 所以,他们像兄妹一样在一起生活了七年,她总是喊他周恪哥哥。她是不是也早已经认定了彼此的关系是兄妹一般,所以才能脱口而出什么让他娶妻生子这样的混账话? …… 孟云娴带着绿琪匆忙回府,异常的状态被田氏撞了个正着。 她知道自己模样不好看,所以田氏把她往自己院子带的时候也是温顺的跟着。 「去哪里了。」一关上门,田氏就露出了几分不悦。 孟云娴没说话。 田氏不和她绕弯子:「许家那姐妹,是不是楚楚可怜,叫你看的舍不得走了?」 孟云娴讶异的望向田氏。 田氏忽然就起了一股无名火:「谁让你去私自接触许家的姐妹?你以为天家的脾气是开玩笑的是不是,还是你以为你父亲在朝堂上无所不能,自己的女儿帮着考生作弊也能只手遮天给掩盖过去?!你到底有没有把侯府放在眼里,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对呀,你一直喊我嫡母,在你心里只有你的生母才配你喊一声母亲,而我永远都是你嫡母,于你而言自然没有什么情分可讲。」 孟云娴的唇瓣颤了颤,竟不知道说什么。 田氏看着她的眼睛,冷然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孟云娴摇头。 那一刻,田氏眼中的失望与失落一闪而过,但孟云娴并未察觉。 「好,很好。」 v第46章[01.21] 田氏别过目光,淡淡道:「既然你唤我嫡母,就该知道我是这荣安侯府的主母,有责任教好你们每一个。你伙同其他考生作弊,险些坏了荣安侯府的名声,还要让我去收拾烂摊子,今夜你就去府内的佛堂跪着,什么时候有话说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孟云娴当真半点解释争辩的意思都没有,她像是累极了,又像是陷入某种思绪里面拔不出来,拖着沉重的步子往佛堂走。 这一跪,消息立马就传开了。 孟云芝拉着楚绫幸灾乐祸,「你且看她,还未开学就惹了这么多的不快,等到真的入了流辉苑,她必定寸步难行。」 楚绫笑着,没说什么,继续低头缝制新的荷包。 孟云娴跪在佛堂,跪的笔直。 阿茵和阿远被勒令不许来探望,佛堂周围安静的不得了,一抬头,孟云娴就能瞧见一块令牌。 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孟云嫦。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孟云娴转过头,就看到孟光朝提着食盒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叹了一口气:「倔驴,都是倔驴。」 他给她带来了吃的,「吃吧,你嫡母还不至于歹毒到要让你饿死,吃完了就回去洗洗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云娴觉得孟光朝把「嫡母」两个字咬的格外清楚明白。 孟云娴犹豫着开口:「可是嫡母说我得想明白了再去找她……」 孟光朝哼笑起来:「适可而止啊。你这小鸟脑袋,没想明白再去气我夫人,我得跟你撸袖子好好说道说道。」 孟云娴被孟光朝刻意的模样逗笑,气氛跟着松活下来。 「云娴,你回府之后,为父一直不敢与你多说什么,因为为父愧对于你,总觉得这些年欠你许多。更愧对你嫡母,因为只有她才看得出我心中的遗憾与愧疚,所以根本不等我说什么,她已经替我弥补了你,你嫡母对你从无二心,她是真的希望你好。」 孟云娴捏着馒头,半天没吃一口。 「可你嫡母也有不足之处,她自小娇生惯养,是所有人的宠儿,这一辈子最大的伤痛,莫过于失去了她。」他抬手一指,指向孟云嫦的牌位。 孟云娴看着「孟云嫦」三个字,心中有些抽痛。 「所以啊,她也未必事事细致,加上你与她终究隔着一个你的生母,所以她更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与你解释清楚。」 「解释?」 「是啊,解释。云娴,你知道你嫡母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她摇头。 孟光朝苦笑了一下:「为父知道你在考场上给许家姑娘递条子的事情。当时你刚刚得了好消息,人高兴地不得了,昇阳县主派人来家里说这件事情,你嫡母二话不说立刻出去帮你解决这件事情,无论她跟你说的理由是什么,真正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她将你连日来的辛劳付出都看在了眼里,你想想,那样的好时候,被这种事情败了兴致,岂非一个遗憾?」 孟云娴的心里像是被什么卷过似的。 「你既然去找了许家姐妹,那就代表你知道有这件事情,也知道谁来解决了这些事情。你出手相助,必然是不满这个解决的结果,问题就出在这里。」 孟云娴一脸疑惑,认真的看着父亲:「为、为何出在这里?」 孟光朝:「无论她嘴上说的生气理由是什么,真正的理由肯定不是那一个。她之所以生气,是她的出发点全在为你,可你不满这个结果,却并没有主动找她说清楚,你从未真正的打开心扉将她当做一个母亲来依赖,亲近。」 「哪一个孩子不与父母争辩,不与父母矛盾?你觉得不对,可因为她是嫡母,出面做了这件事情,你不好当面戳破,就藏在心里用你的行动对这个结果表示不满。她对你倾心相待,换来你的疏离敬畏,如何不生气?」 孟云娴整个人都有些恍然。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她……从未和母亲之间有这样的相处…… 而且…… 「嫡母和我母亲……」 孟光朝沉下脸来:「云娴,上一辈的事情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如果连你的嫡母都可以放下,仅仅将你当做一个孩子来看待,你可不可答应父亲,也试着将她当做一个母亲来爱护,而非一府的主母来对待?」 父亲头一次的谆谆善诱,就像是一把梳子,将孟云娴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丝线一点点的梳理清楚。在渐渐清晰的纹路中,她忽然就看到了自己该顺着什么样的方向来走。 她对着孟光朝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多谢父亲的教诲,可是眼下,女儿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须得一样一样来做才是!」 她再无困惑颓败之色,反而认真的琢磨起来:「至于嫡母,我更需要好好地想个赔罪的法子才是!」 孟光朝看着聪明的女儿,摇头一笑。 …… 夜色寒凉,许茹兰就着烛火轻轻地给许茹心上冻伤膏。 许茹心看着那位孟二姑娘送来的药膏,嘟囔道:「长姐,那个傻小姐真的不会再来找我们了吧。」 许茹兰涂的很认真:「今日我们将话说死了,算是绝了她的这份好心,她府里的人也看到了咱们,往后应该不会了。」 许茹心哼哼:「若非朝桦告诉我们上次在穆阳侯府的宴席也是那个傻小姐冲出去救了她,我还不知道她傻成这样,真是傻人有傻福。」顿了顿,又有点遗憾:「长姐,其实我差点没忍住让她帮我澄清的,我真的不是小偷。」 许茹兰一笑:「可是澄清了有什么用呢?不澄清,是你作弊,澄清了,是你们两个人作弊,她脑子转不过弯来,凭着一股热心做事,你也跟着傻了?」 许茹心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复又嘲笑起来:「可是你看她真的很傻嘛,发起疯来连自己都往火坑里推,还好遇上咱们救了她一命。」 许茹兰捉住她的手不许她动,温声道:「她是个善心的姑娘,可是这个地方,善心的人会走的更辛苦。她自己尚且举步维艰,再继续掺和咱们的事情,怕是自身难保。希望有人能尽快点醒她,叫她不要再这样傻了。」 许茹心心中忽然酸楚,不顾手上的香膏一把抱住姐姐:「我们也会越来越好的,只要咱们不认输,以后一定没人敢欺负咱们!」 v第47章[01.21] 许茹兰笑起来:「先把你的爪子给我护好吧!」 孟云娴生病了,本该是欢庆考试喜迎年节的日子,她开始整日整日闭门不出,对外称养病。 原本田氏还以为她耍小性子,存着一股气也没理她,连大夫都不叫。不是病了吗,病了不会自己叫大夫? 然后孟云娴的院子真的自己叫了大夫。 田氏这下慌了,忙不迭过去探望,对着满屋子的奴婢又是一顿训斥。 这下大家真的看出来夫人对这位庶出小姐不是不紧张,更不敢因为小姐病了就怠慢照顾。 大夫说孟云娴是因为这几日染了风寒,加上饮食上不规律,吃一顿饿一顿的,身体底子也弱了下来。有些人属于常年体弱,病症连连久病成医,但有些人常年体壮,几乎不生病,一旦生病就是一发不可收拾十分严重,显然,孟云娴属于后者。 田氏想到那天她早早出门也不见多穿御寒,回来之后又跪了佛堂,一定是那天生病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她说话,破天荒的给了大厨房一个命令——其他院子还是按照之前的生火宵禁时间,但是二小姐那边如果晚上需要热水或者熬药的话,须得立刻差人手过来,谁敢怠慢耽误了二小姐养病,自己去管家那处领罚。 如此,仆人就差将二小姐供奉到神台上,祈祷二小姐千万不要出岔子,早日康复活蹦乱跳。 …… 白日里,孟云娴多半是在看书看文章,她读的内容又杂又特别,提供者主要是她有「闺秀之友」称号的二表哥田允然和热心帮忙的沈复。只是两人来了好几次,想接她去馥园走一走透透气,可是孟云娴别说出门,连见都没见,碍于她有病在身,田允然纵然再怎么抓心挠肺的想带着聪明可爱的小表妹出去玩耍,也只能在姑母面前乖巧如绵羊。 到了夜里。 孟云娴裹起被子捧着热茶,神情肃穆的看着面前刷的一下摊开的挂轴和上面画的人物。平时端茶递水的小丫头绿琪俨然化身严师,捏着细长的木条,「啪」的一下打在其中一个人头画像上:「这是奴婢八岁时伺候过得淳太妃娘娘,淳太妃娘娘当年出身将军府,也是如今的镇国公府,今上最宠爱的明贵妃便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淳太妃娘娘是一个看似性格温厚,实则心狠手辣之人,奴婢还记得……」 「刷」,又是一副挂轴。 「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后妃害人,首选一个用毒,然用毒者其实最易留下把柄露出马脚,以下三类最为常见,一种是这人十分厉害,嚣张跋扈到不必有任何顾及,‘毒’对她们来说并不是一种策略,仅仅只是一个选择;一种是精细又聪明的那一类,自信能做的没有痕迹,这种人就要小心了,不过她们多半死于聪明反被聪明误;第三种就是比较蠢的,既没有想让你死就让你死的实力,也没有想让你死还叫你发觉不了的本事,糊里糊涂的就露了马脚被反杀,通常我们可以这样判断对方属于哪一类……」 …… 田氏送来了参汤。 一开门,绿琪紧张的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田氏看了一眼里面,诧异道:「还在睡觉?」 绿琪小声道:「嗯,二小姐昨夜睡得不好,夜起次数多,眼看着天亮了又睡过去了。」 田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二小姐看重你,府里的人也只有你近身伺候,莫要怠慢了。等二小姐康复之后,你去账房多领五十两,若是需要做衣裳的料子,也领几匹,我记得你有一个年满出宫至今未嫁的姑姑是不是?」 绿琪立马感动的热泪盈眶:「多谢夫人上次,奴婢照顾小姐是天经地义,不敢要这些上次。」 田氏温婉一笑:「这是你应得的。」 晌午之前孟云娴睡醒了,吃了药喝了点粥,就窝在窗边看书看文章,时不时地还提笔写几个字。 绿琪捧来好多药材,里面还有一只装满了汤冻子的罐子。 「二小姐,这是淳王府和宫里送来的,都是顶补身子的药材,奴婢帮您放到房里,和之前各府送来的礼物放在一起。」 孟云娴盯着那只罐子看了许久,最后只是无声的收回目光,继续做功课。 夜里,养足了精神的孟云娴竟然与绿琪开始比划拳脚。 她自小漫山遍野的疯跑,身子骨练得比一般小姑娘都好,所以绿琪教给她一些简单的小擒拿和小招式的时候,她学的特别的快,尤其是力量爆发的招式,连绿琪都想为她鼓掌。 时间一晃就到了除夕。 田氏终于不能容忍孟云娴继续窝在房间里避不见客,细细一算,她这段日子几乎没有和孟云娴说过什么话,若换在小丫头刚回府时的性子,只怕早就来示好了,如今小丫头的气性是不是太大了? 饶是如此,田氏也什么都不说,只让人去请二小姐出来,今日是最热闹,年节氛围最浓厚的日子,她既然都好的差不多了,理应出来走一走,随行去各府拜年送贺礼。 这一次绿琪没有支支吾吾的推拒,她小跑着去田氏那里回话,二小姐正在试之前做的几件新衣裳,因为连日来生病都不曾好好的梳洗打扮,从昨日开始就在折腾了。 田氏闻言,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今日是除夕,府里已经开始大扫除,在李管家的带领下,下人们风风火火的忙前忙后,就差打一个房子那么大的水桶照着侯府兜头泼下来。等到打扫完了之后,就是挂桃符贴门神,孟光朝亲自撸了袖子要练字写对联。 家丁正在低头扫洒,扫着扫着猛地撞上另一个家丁,正欲发作,却发现他正呆呆的看着一处,心下好奇也看了过去,这一看,一并呆住了。 蜿蜒曲折的回廊那头,一个明靓的少女正信步往这一头走过来。 她再不是随随便便梳一个简单的垂髻,而是换成了更精致讲究的飞仙髻,黑发如瀑,鬓边垂下两缕龙须丝发,随风而动飘飘如仙。今日节气浓厚全府上下张灯结彩一派赤红,却比不过那一身嫣红广袖裙的明艳动人,配上恰到好处的桃花妆,越发衬出少女的娇嫩灵动。分明还是寒冬季节,瞧见那抹身影时,仿佛瞧见了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绿琪的警告眼神指向两个家丁,两人这才反应二小姐已经走过来了,慌忙请安。 孟云娴微微点头,含着笑不作停留直奔主院。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同步挠挠头。 这二小姐,好像变得有点不大一样。 刚刚转了个弯,就碰上了手捧文房四宝笑着往主院走的楚绫,她今日也格外打扮了,衣服上的绣花都精致了不少,还攒了精致的珠花。若是不挑细节的毛病,乍看上去说她是府里的小姐也有人信的,也难怪大家都将她看做了未来的侯府小姐,平日里护着敬着,毕竟真正的丫头可不敢这样穿。 双方撞上,楚绫也是一愣,紧跟着笑容淡了几分,略显僵硬的行礼。 孟云娴神情不变:「楚姐姐也要去主院那一头?」 楚绫:「侯爷要写字,往年府里的春联都是侯爷亲手写的。」 孟云娴笑意加深:「这可巧了,我也要去主院,绿琪——」 v第48章[01.21] 绿琪应声,上前就要去接楚绫手里的东西。 孟云娴:「我见今日府里的人都忙得很,想来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替你走这一趟。」 看到绿琪上前,楚绫像是要被抢夺什么宝贝似的后退,笑容僵硬:「二小姐这是做什么?这是侯爷让我做的!」 孟云娴愣了一下,「诚然父亲每年都要自己亲手写春联,可没有说一定要写楚姐姐亲手送的文房四宝才写得出来吧?若是这样,那父亲也太不懂得体恤楚姐姐的忙碌了。我正巧要去,也是想帮楚姐姐省这一趟路。」 楚绫正要辩解,孟云娴叹了一口气:「我这一病就是好多日,难为了双亲日日操心担忧,今日好不容易康复,既是父亲要写字,做女儿的亲手送去更显一个孝心。」 她忧愁的看着楚绫:「楚姐姐不会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吧。」 「二小姐?」张嬷嬷刚巧端了汤过来,看到孟云娴的时候同步神愣。 这、这是二小姐吧?这是在房里吃了什么仙丹么? 「张嬷嬷。」孟云娴脆生生打招呼:「张嬷嬷快帮我劝劝楚姐姐吧,她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忙,我顺道想帮她送文房四宝给父亲,她怎么都不肯。」 周围还有其他的婢子下人,一听这话全都竖起了耳朵。 这是要公然争宠了吗!? 果然是和传言一样,两位小姐正在争主母的记名机会呢! 哇,好刺激! 张嬷嬷怎会察觉不到府内的动静,不管怎么说,楚绫并非主院的奴才,她有心思,所以碰上家主主母的事情会格外上心,张嬷嬷谅她不易,也没说什么,可现在二小姐主动来做,那事情又是两个说法了。 这是近身伺候家主的事情,放在奴才身上,是要细细筛选分类别层级的,但放在亲生女儿身上就没了那么多顾忌,左右是一个孝心,楚绫此刻若是强硬,只怕不太合适。 张嬷嬷笑了一下:「看来二小姐是完全康复了,侯爷与夫人若是瞧见二小姐这样精神,一定会很开心的,侯爷正等着写字呢,二小姐快随老奴来吧。」言下之意自然是让孟云娴去送文房四宝,显一个孝心。 此话一出,楚绫的脸色白了一下。 孟云娴竟然也听懂了,她又看了绿琪一眼,绿琪笑着接过了楚绫手里的文房四宝,温声道:「楚小姐快去忙别的吧,这边有我们家小姐呢。」 眼看着孟云娴精神奕奕的领着绿琪进了主院,楚绫气的狠狠往假山石头上踢了一脚。 孟云娴进了主院才发现这里热闹得很。 鲁国公府里的亲戚们来了。 因为前厅那边洒扫时出了一些小状况,鲁国公府的亲戚又是极其亲近的亲戚,所以府里几位夫人直接去田氏房里说话,孟光朝则是在宽敞的院子里布了桌椅板凳,瓜果炭盆,与一群男人们在一起讨论书法,写了好些春联,原本准备的纸张都用完了,笔也不够,正在一边讨论一边等新的送过来。 这当中以田允然写的最不好还最聒噪,气的大哥田允修恨不得提着他丢出去,最小的老三田允冀十分鄙视二哥的为长不尊,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转身就瞧见了一个很漂亮的姑娘穿过月亮门走过来。 「老三,你看大哥欺负我!」田允然急急地过来找队友,一抬眸,呆住了。 这个妹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紧接着,田允修和荣安侯一等人都瞧见了刚刚走进来的孟云娴。 今日孟云娴的模样,着实有些惊艳,他们顺理成章的也是一愣。尤其是孟光朝的几个小舅子,呆愣一瞬之后,眼神不断地在孟光朝和孟云娴的脸上扫来扫去。 这货埋种的时候莫不是塞了一副自己的丹青进那姑娘的肚子吧…… 孟云娴十分意外。 楚绫只说是爹爹想要练字写对联,可没说院子里竟然有这么多人啊! 「小姐,顶住啊。」绿琪僵着笑脸,从嘴角缝溢出一句提醒。 孟云娴瞬间就顶住了。 她先是认出了三位表哥表弟,然后推断与父亲站在一起的应当是三位舅舅,一旁有丫头在往屋里送茶点,可能是舅母们也到了。 做出了猜想,她大大方方上前行礼。 礼仪这事儿她自然是毫无错漏,三位舅舅又是第一次见她,纷纷笑着让自己的仆人给她封红包。 这种日子,就是见面封包哒! 田允然挣开长兄的钳制,像是看仙女儿似的怪叫一声:「我的娘诶,小表妹你今日很可以啊!」 孟云娴眨眨眼:「二表哥,你过誉了。」 一旁的绿琪心中的小人暗暗挺胸,咱们姑娘今日的妆容,是可以直接去选秀选妃的! 田允冀没有正式和孟云娴见过面,只是眯着眼睛打量自己的这个表姐,田允修就不一样了,他知道孟云娴体考成绩是最好的,还是今上亲自点名送进流辉苑的,对这个表妹很是刮目相看,也有心在读书课业上好好帮她,而不是像允然那样带着她胡作非为。 最后反应过来的是孟光朝,若非大舅子的提醒,他差点要将墨汁滴在刚刚写好的字上。 绿琪赶紧布置桌面,孟云娴有条不紊的帮忙,亲自拿了工刀在一边裁红纸,孟光朝摸摸脑门,凑了过去:「阿娴?」 孟云娴抬眼瞧他,脆声道:「父亲还需要什么?我这就去取来。」 孟光朝哼哼笑起来,一边放下笔一边摇头:「不用不用,之前夫人说你病了好久,今日看你气色这样好,我便放心了。」 孟云娴笑道:「嫡母送了那么多的药材补品,不好都不成。」又望向舅舅和表哥们:「还请各位舅舅和表哥稍候,父亲特命多多准备,定要留下舅舅和表哥们的大作,嫡母想念娘家时,瞧着这些字也能开心许多。」然后低头裁纸。 孟光朝这几个小舅子原本就心疼妹妹,按理说该是做妹妹的携家人回府给兄长父母拜年,可是鲁国公府每年这个时候也忙,妹妹回去了根本无暇好好说话,所以他们干脆携妻带子的先来这边吃顿饭,等到初一之后,挑个府内没人上门的日子,田氏再带着侯府的人去拜年,一家人坐下一起说说话。 孟云娴这样一说,把几个舅舅哄得十分开心,都封好了的红包又重新打开,塞了更多。 一旁的三兄弟,田允修哑然失笑,田允冀眼神狐疑又防备,只有田允然用一种过来人的眼神看着孟云娴,摸着下巴摇头:「不得了啊我的小表妹,完全得到了表哥油嘴滑舌的真传。」 v第49章[01.21] 孟云娴裁纸很有一套,折叠压印,工刀滑过一气呵成,手法跟人一样漂亮。 孟光朝觉得今日的孟云娴很不一样,再加上哪儿哪儿都值得夸赞,他有心起个夸赞的头,索性就从她裁纸开始。 「娴儿这个纸裁的漂亮,竟比楚绫更在行些。」 提到楚绫,孟云娴忽然想到了她刚才不肯递东西执意要进来的样子。 她不像是个揽功痕迹明显的人,而今日又打扮的那么精致,经过绿琪连日来的训练,孟云娴的脑子里猛地窜出一个很大胆的想法——楚姐姐,该不会是为了这其中哪一位来的吧? 方才她以为仅仅只是父亲在练字,因为上次父亲的开导,让她十分感激,存了真心想送,觉得夺一夺也没什么,并没有想过院子里头这么多客人,还有可能藏着楚绫的心上人。 这个心上人会不会与她也是两情相悦?如果是这样,她刚才算不算棒打鸳鸯了? 啧,这种事情她可不能做啊。 孟云娴决定给楚绫点面子:「楚姐姐其实是个细致的人,做什么都好。」 田允然在一边扑哧一笑:「是细致没错,就是细致的过头了,往二表妹你那个位置一站,一张纸恨不得裁到天荒地老。」 孟云娴盯了他一眼,心里对着田允然的脸打了一把大叉叉。 肯定不是你! 殊不知田允然话音未落,年纪最小的田允冀忽然老成的拢着拳头咳嗽起来,众人望向一旁,只见端着瓜果茶点重新杀过来的楚绫脸红的能滴血,站在几步之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田允修轻轻敲了一下田允然的脑袋:「不要胡说。」 田允然更激动:「不许敲我的头!」 孟云娴放下工刀,笑道:「楚姐姐手里这个点心味道十分好,我养病时什么都吃不下,只吃得下这个。」 这话一说,楚绫像是得到了动力,把东西端过来。 孟光朝这几个都是长辈,也是大男人,自然不会对孩子们之间的小九九做什么分析衡量,几个男人开始品尝糕点,顺带谈起自家夫人的手艺。田允修作为兄长,带着两个弟弟给楚绫解围:「楚姑娘不要在意,我这几位弟弟都没有恶意,说话自来喜欢夸大。」 田允冀有点不满长兄一句话把自己和傻二兄囊括在一起,默默地退出范围去吃糕。 田允然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羞答答低着头看脚尖的楚绫,飞快捻了两块糕就往可爱的小表妹那边走。 田允修冷不防就被剩下了,偏生他又不懂得跟女孩子打交道,想半天,道:「不然劳烦楚姑娘再备个煮茶炉子吧,也免得你这样来回送热茶了。」 楚绫险些将嘴唇咬破,弱弱地答了一声,飞快的出去了。 田允然一手一块糕,本来想喂给正在忙碌的小表妹吃,可是小表妹不肯他喂,只好给了她的丫头绿琪来喂。他看着楚绫匆忙而去的背影,啧啧摇头。 「我这个长兄,可真是个榆木脑袋。」 孟云娴忙中抬头,咬了一口糕,竟接上他的话:「是有些。」 田允然惊讶的看她。 孟云娴以为他不懂,认真的解释:「这么冷的天,换做平常的楚绫姐姐,早就妥帖的备了炉子煮茶,我父亲又颇爱茶道,亲自动手给他的小舅子们煮茶更显一个亲近,自不必她一趟趟的换热茶,可见楚绫姐姐就是想来。大表哥倒好,一句话绝了人家的心思,有些不解风情呢。」 田允然的惊讶添了几分。 孟云娴看了他一眼,以为他这份惊讶是来自于对楚绫心思的意外,赶紧压低声音给他解释:「楚姐姐今日这幅打扮,就是为了心上人,冀表弟的态度冷漠,二表哥你……你不提也罢,眼下来看,唯有大表兄最适合做楚姐姐心里的情郎了。可惜大表兄不解风情,人家将他当做真心宝贝,他将人家当做使唤婢子,委实令人心寒。」 田允然收起了自己的惊讶,改为冷漠脸,他一把夺了孟云娴的工刀往桌上一拍:「什么叫我不提也罢?我怎么就不提也罢了!?孟云娴你真是士别三日肝胆具肥啊,难为你二表哥我为了你要看的文章书册,险些将自己累死,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还‘不提也罢’?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吗?」 他忽然捧心作痛苦状,配上那一脸的俊朗风流沉声道:「你伤了表哥的心了。」 孟云娴不为所动,诚恳同他讲道理:「我以为与那些闺秀打交道,你会很开心的。」 心痛立马变作了凶狠:「你一日约十个试试!」 孟云娴吃惊捂唇,神情肃然起敬。 「你们在说什么?」田允修笑着走了过来。 田允然护犊子似的双臂一展挡住孟云娴:「哥,我和小表妹正在商讨大事,你不要过来捣乱。」 田允修选择无视,站在了孟云娴另一边,绿琪默默地退开一些。 田允修问了她一些学业上的准备情况,本想给她做些指导,没想到好多书她都看过了,对答如流,田允修好感更增。 虽说有传言道他这位小表妹全是靠着昇阳县主与五殿下保驾护航才有此良机,但田允修一直认为若是自己都不努力,谁都扶不起来,眼下小表妹有真才实学,他是当真生了维护之心。 「往后若是有不懂得,或是什么难处,可前往明心堂寻我。」 田允然敲敲桌子:「两位,稍微注意一下我,我还在好吗?大哥,实不相瞒,小表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有我一口肉,自有她一口汤,你就别瞎操心了,你不是还在修订什么古籍么,让你先生知道你这么为了姑娘家分心真的好吗?」 田允修是真没什么歪心思,眼下反倒被说的不好意思。 孟云娴的眼神从敬佩变成质疑。 这样的二表哥,到底是怎么成为「闺秀之友」的,根本一点都不友好嘛。 门口,楚绫已经端着炉子过来,她看着田允修神情温柔的与孟云娴说话,忽然摔了手里的炉子,凄厉的叫了一声。 田允修第一个看过去,只见楚绫摔在地上,周围还有撒出来的碳火,他二话不说冲了过去,一同过去的还有随行的仆人。 在楚绫期待的眼神中,田允修捡起厚厚的隔热布捞起地上的炉子,又飞快踢开那些碳火,对仆人道:「送这位姑娘去后院找个老嬷嬷瞧瞧伤。」 仆人是个有力气的,在楚绫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将她一把抄起,飞快的跑出去了。 v第50章[01.21] 孟云娴和田允然默默地对视一眼。 好像该说点什么,又不好说什么。 田允然:「吃糕吗?」 孟云娴:「吃、吃吧。」 孟云娴在外头与几个长辈打完招呼,并没有在这里多作逗留,转而去给几位舅妈和嫡母请安。 几位舅舅虽然笑着,但是一直在打量孟云娴,无论从样貌穿着言行举止,都在无声无息间看了个透彻。 穿行回廊往屋内去的时候,绿琪小声道:「奴婢方才看到几位舅爷在这里也吓了一跳,听闻几位舅爷是十分宠爱主母的,不忍心主母受一点委屈,若是因为夫人的缘故针对小姐,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没想这几位不但亲和的很,方才给奴婢的红包奴婢捏算一下,有几百两呢!」 绿琪十分开心:「想来还是小姐应对的好,处处都好。」 孟云娴听着,没作什么回应。 两人走到门口,听到了田氏和几位嫂子们谈笑的声音。 第一个说话的是上次见过的刘氏,田允然的母亲。 「要我说,是妹妹你教得好,然后才是那孩子自己争气。这关起门来,自家什么模样自家最清楚,就不要管旁人是怎么说怎么想,只要那孩子是真心孝顺你,你也是真的喜欢,那就是好事。往后谁胡说八道,我亲自去帮你说道。」 刘氏是个性子开朗大方的女子,那时候孟云娴在鲁国公府也有幸见过这位舅母训子的场面,有她热场,屋内时不时地传出笑声来。她的那位二表哥田允然,兴许就是承袭了母亲的性子。 此刻,孟云娴几乎可以肯定,她能在舅舅们面前顺利过关,应当少不了嫡母的一番周旋。 她心头一暖,笑着进去请安。 说话的声音陡然停下来,大家都转过头来看她。田氏本在喝茶,抬头一看,竟忘了喝茶的动作。 「二姐姐!」阿茵和阿远本来在一边玩,看到她来了,欢呼着过来与她手拉手:「你身子是大好了吗。」 孟云娴冲他们笑:「大好了,你们两个也要注意御寒。」 田氏觉得她好像哪里不大一样了。 刘氏之前是和孟云娴有过接触的,当时田氏主动请了允然帮她指导功课,刘氏还有些想法。毕竟孟云娴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允然又是个没有分寸的,她可不希望孟云娴和允然这个孩子有什么大的关系,可是事实证明是她想的太多了,允然还是那个不着调的死样子,可是这个小丫头却已经叫人刮目相看,连田氏这样看似宠爱孩子,实则对孩子要求极高的人也对她赞不绝口,在几个兄长面前夸了无数遍,只求大家能对她改观些。 且看她今日大病初愈,脸上没有半分郁色,言行举止全无毛病无可挑剔,竟让刘氏觉得可惜。 若她真是田氏的孩子,该是多有福气的事情。 田氏放下茶杯:「看着的确比之前有精神,身子好了也不可疏忽大意,若是再病一次,恐怕就要耽误许多事了。」 孟云娴迎着她的目光,含着笑意没有闪躲:「多谢嫡母提醒,女儿一定好好注意身子。」 因为孟云娴的到来,话题忽然转了风向。 几个嫂嫂先是提到了孟云娴体考的事情,又提到了这些年来的入学考试,最近一次被人热议的还属昇阳县主和昇平县主斗舞那一回,谈着谈着,忽然就说到了孟云娴的年纪。 她过了今年就满十四了,进流辉苑读书,只怕还未结业就要先定亲事,还有许多为人新妇需要学的教的,会不会教不过来? 正在一边跟张嬷嬷学煮茶的孟云娴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意外。 也正是因为国公府与侯府走得近,几个做嫂嫂的是真心关心田氏,所以说起话来是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况且这种话题,女人谈起来总是不知疲惫的。 大嫂嫂彭氏还是一碗水端平的:「我看阿茵和阿娴也就差了两岁,放在一起打算也不过分。」 孟云娴看到阿茵出现了同样的「咯噔脸」。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望向在一边玩老虎帽的阿远。 阿远没有因为母亲和舅母们的话产生任何反应,倒是被两个姐姐的凝视给激出了「咯噔脸」。 阿远如今才十岁,男子定亲,除非是有极大地权势因素盘桓其中,需要早早定下以安人心,否则在大禹之内,十八九岁成亲的比比皆是,不比女子那么早操心。这样的场合和讨论自然是波及不到他。 孟云娴柔柔的笑着:「阿远刚才说什么,想要出去踢毽子?」 孟云茵皱起小眉头,「哎,我都说了不想跟你踢,你踢的一点都不好,现在又要赖二姐姐,算了算了,真拿你没办法。」 孟云娴:「阿远实在想踢也没关系,我与你一组便是。」 阿茵不干了:「二姐姐你和他一起欺负我。」 孟云娴:「我方才好像听云芝也想踢毽子来着,你与云芝一起,不算欺负你了。」 「你与我一起才不算欺负我!」 阿远还没回过味来他什么时候说的想踢毽子,就先条件反射的回应:「二姐姐与你一组,那就是欺负我,为什么要欺负我呀!」 三个孩子叽叽喳喳,在座的几位夫人都笑了起来,田氏是什么人,怎么会看不出两个女儿有心避讳这件事情?她也没再说什么,只让张嬷嬷带着出去,布置布置让他们玩个痛快,又多加一句嘱咐,若是出汗起风,一定要换小衣避免着凉。 张嬷嬷领着孩子们出去,孟云娴跟在后头,转身之前多看了田氏一眼,冲她甜甜一笑,这个笑晃了田氏的眼睛,她重新捧起的茶杯都忘了掀盖子。 一听说小表妹要组局踢毽子,田允然花蝴蝶似的飞了过来要和孟云娴一组,阿茵和阿远也拉着她不肯放,一时之间孟云娴仿佛成了制胜关键似的,俨然香饽饽一枚。 田允修虽然读书读得好,也并非书呆子,弟弟妹妹们有心思玩一局,他也愿意奉陪一局。 闻声而来的孟云芝拉着楚绫,抢占先机的与田允修组成了一队。田允修见来的是楚绫,问了一句她刚才的伤势,楚绫红着脸急忙争辩表示自己根本没事,可以踢,田允修这才没有多虑。 孟云娴和田允然对视一眼,彼此传达了一个「我懂」的眼神。也因为这个眼神,田允然忽然有点小激动,他感觉和小表妹之间越来越契合了呢! 可是这样一来,孟云娴这边有四个人,田允修那边是三个人,按照规矩,小型的毽球局就是三人组,所以他们多了一个人。 v第51章[01.30] 少顷,孟竹远十分不满的踢踏着步子走出去:「说我要踢的是你们,说我不踢的还是你们,太欺负人了!」 孟竹远刚刚站定,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三表兄田允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过来了,可是他好像没有要凑热闹的样子,双手环胸盯着场内的六个人,十足的少年老成。 孟竹远悲情的喊他,似乎是想唤起一些同病相怜的共鸣:「表兄,他们很过分是不是!」 田允冀用一种「我们不一样」的眼神看了孟竹远一眼,凉薄道:「你踢得不好,自然是不该上的。」 孟竹远身形一晃,险些没有撑住。 定好了队伍,下人们也准备好了踢毽子的束装,换完衣裳出来的时候,田允然神神秘秘凑过来:「还好那个臭小子不上,他可是明心堂蹴鞠队伍里的金豆子,我和大哥加起来才勉强和他打平手。」 那小子,说的就是田允冀了。 孟云娴看了一眼站在场外老神在在的小表弟。他只比阿远大两岁,比她小约两岁,言行举止格外老成。 田允冀也注意到了孟云娴的眼神,忽的,他唇角一弯,讥笑般的表情仿佛是在说:「雕虫小技焉敢献丑。」 孟云娴别开目光,完全没有被小表弟散发出来的不友好影响,看着云芝和楚绫手牵手走过来,换了束装的楚绫身形苗条,人也更加害羞不自在,也不晓得能不能放开了专心踢。 孟云娴笑了一下,一左一右把表格和妹妹拉拢:「这一局想赢吗?」 这不是废话吗! 孟云娴:「须知凡事要有策略,踢毽球亦然。我这里恰好有一个……」说到后面,孟云娴破天荒的露出了坏笑。 田允冀站在场外,将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他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 蹴鞠也好,毽球也罢,重在强身健体,各拼技艺,他不喜欢有人为了谋得胜利不择手段想做小手段。 双方站定,田允修这边是田允修站后卫,云芝在前锋,楚绫在中间随机而动,孟云娴这一头,田允然是后卫,阿茵是前锋,孟云娴为机动。 田允修早就听说过孟云娴的球技,此刻也来了兴致。 第一个开球的是田允修,男子的劲道不比女子,所以这一脚是田允然接下,他直接转给了孟云娴。 孟云娴一个翻踢,直冲田允修。 这一脚又快又准,原本看戏心态的田允冀忽然眯起了眼睛,变成了审视。 「大公子小心!」楚绫惊呼一声,整个身子就要往田允修身上扑。 「楚姑娘!」楚绫因为着急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田允修一把握住她的胳膊,直接将她推了回去即刻撤回手,楚绫两番动荡,站定时尚且还有些茫然,可是球已落地,输赢分明。 楚绫很快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孟云娴:「二小姐,之前旁人都说你踢毽子喜好照着人的脑袋踢,我还不会愿意,你怎可伤到大公子。」 田允然乐了,他点着脚:「楚绫,你也太小看我大哥了,若不是你咋咋呼呼,他刚才早就接下了。」 楚绫一阵脸热,望向田允修。 田允修轻咳一声,刚才他的确是有把握的,没想到楚绫被吓得失了章法,把他这边也给捣乱了。 可是他到底不能拂了姑娘家的面子,正色道:「你不必紧张,我踢得还不算太差。」 楚绫咬唇,冷冷的瞪了孟云娴一眼。 第二局是孟云娴组发球,发球的是田允然,他一个飞踢,目标直冲楚绫。 楚绫会踢球,这一招也能踢回,但是她没准备直接接下,而是用缓冲力接下,期待的望向田允修,将球抛给了他。 「楚绫楚绫给我!」云芝忍不住大声喊出来,可是球已经给了田允修,田允修看出来云芝那里是对方的防守空缺,所以毫不犹豫把球给了云芝。 楚绫的脸色一沉。 云芝拿到球正要反击,可是因为她刚才那几声喊,对方早已经填补了自己的空缺,她一球过去,田允然一记杀球直奔楚绫。 「楚绫接啊!」 云芝喊醒了心不在焉的楚绫,可惜又晚了。 「你在想什么啊!」云芝也是急性子,跺脚抱怨。 楚绫缓过神来,因为刚才田允修把她传给他的球给了云芝而泛起酸意,更不想两次都是因为自己输了,头一回驳了云芝:「你方才不该喊得,你一喊,他们自然发现有防守空缺。」 「分明是你先心不在焉,你一早传给我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你到底想不想踢啊!」 楚绫:「自然、自然是因为大公子踢得更好。」 「可是我的位置更好啊!」 田允修一个头两个大,田允冀因为怕吵直接转身离开。 反观田允然三个凑在一起,憋笑憋得很辛苦。 阿茵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先生常说制胜之道,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我怎么觉得人和该放在前面呢。」 孟云娴点点她的小鼻子:「先生没有跟你说过因时制宜?世上没有死道理,是今日的‘人和’占了上风而已。」 阿茵小嘴儿微张,看着二姐姐的眼神里满是崇敬,若有所思的点头。 田允然看对面是笑话,可看孟云娴就不是看笑话了。 他的舌尖舔着内侧脸颊,心道:有点意思。 v第52章[01.30] 最终,纷争不断的几局踢下来,连阿茵都忍不住赞大表哥一句「好修养」,不过经此一役,大表哥可能几个月都不想跟女子踢毽球了吧。 送别舅舅几家时,孟云娴作为姐姐牵着弟妹前去送行。 田允然跳到孟云娴身边,激动不已:「表哥我整个年节应酬不少,要吃许多酒,恐怕不能带你去玩了,你好生照顾自己,稍后我还有个大事要找你商量的。」 孟云娴不明所以,笑着送走二表哥,一转头,撞上了小表弟的眼神。 田允冀走了过来,对孟云娴道:「你踢的还不错,但学里踢得比你更好的多不胜数,且等赛场见真章。」 孟云娴不明所以,一旁的阿远和阿茵瞪大眼睛,激动地握住孟云娴的手:「二姐姐,冀表哥(弟)他可能要挑战你!」 孟云娴笑而不答。 她闷头补功课多日,今日放松放松无伤大雅,但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可不是专用来耍玩的。 不远处,楚绫看着门口的一幕,死死地拽紧拳头。 孟云娴,你不会得意很久的。 侯府每到年节的确很忙,以荣安侯如今在朝堂上的声威和受宠程度来看,姑且还有高升的余地,所以一到这个时候,走礼贺年的每日都是一波一波的来,阿茵最喜欢的是这个时候,最恼火的也是这个时候。 孟云娴一边和她玩翻花股,一边好奇道:「这不是最热闹最开心的时候么?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喜欢我能明白,可是恼从何来啊?」 自从孟云娴康复之后,阿茵就发现二姐姐开朗了许多,对她和远弟格外关心,往主院跑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即便母亲像是在使什么小性子有点冷淡,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热情。 从小到大,府里虽然有云芝姐姐和楚绫姐姐,但是云芝姐姐的脾气阴晴不定,又有二婶谨慎小心的管着,算不得亲近。楚姐姐就更不用提了,总之阿茵不会和她们说什么心事。和母亲自然亲昵,可是跟姐姐亲昵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最起码很多话只能跟亲近的姐妹说,不能与父母说。所以现在,孟云娴像是完美的填补了这个位置,让阿茵很乐意亲近。 「我母亲是个好人,祖父府上也都是叫人喜欢的长辈,可是讨人喜欢的长辈总有一些叫人不喜欢的亲戚,每到这个时候我宁愿躲在屋子里哪里都不去,也不愿意出去惹头疼。」阿茵的表情谨慎起来,「二姐姐你千万别处去,跟我一起待在这里,母亲不会责怪的。」 绿琪给两人奉上热茶,两人便散了花股线绳喝茶。 孟云娴捧着茶杯,慢慢刮茶沫子:「往年我不清楚,不过今年怕是要委屈你,不想出去也要出去了。」 阿茵小脸一皱:「为什么呀。」 孟云娴:「今年是我回府的第一年,又是年节,理应出去见一见长辈们,我是庶出,哪有庶出跟着嫡母出去见人,你一个嫡出的姑娘躲在房里不见人的。」 阿茵不说话了。 「另外,我也要说你。」孟云娴沉下语气来:「你是嫡母的女儿,自然与嫡母同气连枝,连你这个小丫头都能瞧出来的讨厌,难道嫡母不讨厌吗?你非但不帮着嫡母一起将那些讨厌的请走,反倒一个人躲起来,你说是不是该罚。」 阿茵一放茶杯在榻上滚起来:「二姐姐你怎么越来越喜欢训人了!你再这样我就不喜欢你了。」 孟云娴:「你既觉得我是在训,便是先将自己放在了过错的位置上,若你真的觉得自己做的无错无漏,如何能从我的话里听出训斥的意思来?」 阿茵蹭的一下坐起来,有心想要反驳什么,但见二姐姐一副坐等招架的模样,便立刻软了下来。 论斗嘴,她不可能斗得过二姐姐,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她的眸子忽然多了几分思考,滴溜溜的往孟云娴这边转。 孟云娴喝完了手里的茶,开始整理衣裳:「你想说什么便说,说完了随我一起出去。」 孟云茵凑到孟云娴面前,狡黠一笑:「二姐姐,如果让你记名到母亲名下,你觉得怎么样?」小丫头年纪不大,但是心思不少,这话说得不是一个陈述句,而是一个疑问句,更像是在探问她的态度。 正如孟云娴从前说的那样,没有人是傻子,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不过是装作不知道,不去戳破罢了。 孟云娴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几乎是想都不想的反抛回来:「若说记名的话,你必然会多一个事事管着你不许你出错,可能比嫡母还唠叨的嫡长姐,你觉得怎么样?」 孟云茵被问的咋舌,反应过来又道:「我是在问你,你怎么问起我来了。」 孟云娴摊手:「问题本就要问来问去的才有意思嘛,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孟云茵强硬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管好,才不要别人多管闲事呢!」 孟云娴展颜一笑,「真巧,我的回答和你一样。走吧,出去瞧瞧。」 眼看着二姐姐都走出去好几步,孟云茵才反应过来,天哪,二姐姐怎么变得这么坏了! 生气! 事实上,姐妹二人刚刚走出院子,就碰上了奉田氏命令来请她们出去的张嬷嬷。孟云娴给了孟云茵一个眼神,孟云茵仰天翻了个白眼,认命的出去了。 真是不见不知道,孟云娴听说是鲁国公夫人娘家的亲戚,还有大儿媳彭氏一些人,想的顶多是一些近亲,可是真正瞧见这满堂宾客,穿衣打扮的讲究程度各不相同,男女老少各占一席,甚至官话方言掺杂,她忽然就有点理解阿茵了…… 田氏是主母,一左一右分别是姨母小涂氏和她的大嫂彭氏。 彭氏就是田允修的母亲了。不过今日跟着来的并非大表兄田允修,而是彭氏的嫂子胡氏其长子祝永浩。这是简单的。 小涂氏这边就复杂了。小涂氏嫁给了汝阳侯,生有一女张氏嫁入宁平侯,生一女王灵莺,至于长子张居安则是承袭爵位做了汝阳侯,生有一子张柏罡,最后是张居安庶出弟妻顾氏与长女张秋萍。今日来的便是这些人。 一看到孟侯的两个女儿出来,座间顿时热闹了起来。 田氏的姨妈小涂氏一把拉过孟云娴,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线:「呀,茵姐儿又长个儿了,竟是比上回瞧见的更出脱了,看看这小脸,从前还像娇娇,现在越来越像侯爷了,真是俊俏模样。」 田氏:…… 孟云茵的小脑袋从孟云娴身后探出来,非但不生气,还存了几分戏谑:「那姨奶奶瞧我像谁呀。」 原是孟云娴走在前头,阿茵不喜见人躲在后头,现在比在一起,谁是阿茵能瞧不出来? 座上一阵笑声,小涂氏立马尴尬起来:「这是……」 田氏发话了,「云娴,阿茵,你们过来。」 v第53章[01.30] 两人乖巧的过去。 田氏向在座一一介绍,说到孟云娴的时候,顾氏立马亲热起来:「这就是圣上钦点入学的二小姐吧。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二小姐好学问好才华,也只有荣安侯府能长出这样水灵的姑娘了。」 顾氏的女儿王秋萍撇撇嘴,没说话。 田氏用帕子揩了揩唇角的茶渍,温声道:「快别夸她了,越夸越没有边际。」 张氏颇为瞧不起的瞥了顾氏一眼,巴结的也太难看了。 田氏主动给孟云娴介绍了在座的长辈与兄弟姊妹,因为人多,怕她记不住,没想刚一介绍完,她无疑错漏的一一行礼,谁的礼该深是谁的该浅拿捏得恰到好处,还是带着阿茵一起走完这遍礼的。 田氏若的眼神若有深意,在孟云娴身上扫来扫去,却不细细打量。 在座的即便是个瞎子也看得出这位名为庶出的二小姐,简直教的比嫡出有过之无不及,言行举止上甚至还带着嫡出妹妹作表率,看来圣上钦点圣宠正浓的说法不是假的,只要田氏记了名给了她嫡出的名分,这个孟家二姑娘,俨然要变成香饽饽了。 张氏是小涂氏的女儿,算起来是田氏的表姐妹,她的手按在自己女儿王灵莺的肩膀上,又是叹息又是愧疚:「娴姐儿生的聪明伶俐,能有这样出彩的成绩,可惜我们家这个是个不争气的,只考了个甲等院,离流辉苑一步之遥,实在是可惜,这往后还得靠娴姐儿多多指点,也好让我们阿莺知道知道流辉苑里是一番什么样的做派。」 张氏的话刺痛了顾氏和张秋萍。 毕竟张秋萍连考都没考上。 张氏打什么主意她们自然知道,还不是想过来沾亲带故的巴结一下,既然孟云娴讨圣上喜欢,和她走得近了,说不定能得个什么便宜,从甲等院升到流辉苑。 你做梦哦! 然而张氏又怎么会不清楚顾氏的想法? 她们这样死皮赖脸的过来,不一样是因为孟云娴成大热门,荣安侯府在族学中一定吃得开,想请荣安侯夫人给张秋萍寻一个名师,拜师入学听课么。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何止是张氏与顾氏?小涂氏的孙儿张柏罡与彭氏的侄子祝永浩往这里一站,又是另外一个目的了。 孟云茵整个人头皮发麻,不断地向孟云娴投递眼神:你且等着,这里的一个比一个缠人。 彭氏有意撮合孟云娴与祝永浩,毕竟她这个侄子出身不高,不敢高攀侯府的嫡出小姐,孟云娴虽为庶出,可自己争气,也有望在族学中的一个好结果,届时她在鼓动田氏给云娴记名,那就是一桩好亲事。 小涂氏自然更中意孟云茵。 他们汝阳侯府的爵位是承袭下来的,不比荣安侯是自己一点点挣回来,还有望高升,所以荣安侯府自然是合适的好人家。罡哥儿是侯府的长子嫡孙,让阿茵配正好。 田氏虽为主母,但是彭氏和小涂氏都是长辈,也是娘家亲戚,她自小到大得到鲁国公府的百般爱护,越是长大越是懂得这份爱护的珍贵,所以很少去拂娘家人的面子,可是她也不是随意让自己的孩子尴尬难过的母亲,护犊子得很,再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也只能陪着笑脸苦心应对。一番周旋下来,最累的便是她。 阿茵自然懂得母亲不喜欢这种场合,若真是自家亲戚相互探望走动倒还好,偏有不好坏了关系,又实在疲于应对的人叫母亲伤神。 平日她躲着藏着贪玩不觉得,今日瞧见母亲笑的那样不真切,眼神里尽是疲惫与乏味,跟对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她忽然觉得实在是个不孝顺的女儿,总是心安理得的躲在母亲的庇护后任性妄为。 就在阿茵决定主动帮母亲应对一次的时候,孟云娴忽然笑了一下,赶在她前面开口了。 「自回府以来,今日是最热闹的了,难得见到这么多的兄弟姊妹,理应好生招待相处。」她望向田氏:「嫡母,不如让我与阿茵带几位兄长姊妹出去做游戏,如何?」 田氏:? 往年也有人来侯府拜年吃席,可是阿茵不喜欢,田氏护着她任由她躲着不出来,即便谁有心拉郎配也少了个重要角色,连培养感情都难,加之阿茵平日里要么上族学,要么就是与那些高门贵女把臂同游,鲜少与母亲娘家那头的复杂亲戚来往,这才有了小涂氏认错人这种笑话。 今日若非侯府多了一个庶出小姐需要出来露脸面,嫡出的阿茵也躲藏不得,她们只怕又要被田氏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所以,今年侯府两个女儿非但大大方方的出来,还要一起做游戏,于她们来说是天赐良机都不过分! 于是乎,几个孩子全被长辈们推了出去,恨不能立刻让他们亲密起来。 阿茵险些原地自燃。这就是二姐姐所谓的分担吗?这分明是把她们和母亲分成两拨变相折磨,不一样是把母亲丢在里面被三姑六婆们缠的头疼吗? 可是一时半会儿的她还真没注意。 孟云娴正在低头跟绿琪说什么,绿琪脸上露出一抹坏笑,低头飞快的跑了。 孟云娴一转头,瞧见了两个熟人,主动打招呼:「云芝,楚姐姐,你们要一起玩吗?」 这几日侯府客人多,孟云芝和楚绫基本上都躲着。放在往年,楚绫还会争取露露脸,但是今年孟云娴实在是抢了太多的风头,上次鲁国公府上门也让她大为丢脸,她深知如今的孟云娴与从前大不相同,绝不可硬来,索性躲一段时间,养精蓄锐,至于云芝,纯粹是不喜欢看到孟云娴出风头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眼不见为净。 「不了,我和楚绫要出府去买些东西,见些朋友,二姐姐自己玩吧。」说完,云芝拉着楚绫头也不回的走了。 孟云娴没打算强留,笑了笑不再多问。 下人们在院子里布置了茶水点心和炭盆,孟云娴暗中戳孟云茵,露着笑脸从牙缝里崩出告诫:「不许耍性子,你好好招待,拿出主人家的气度来,切记凡事先紧着客人来。」 孟云茵被赶鸭子上架,强撑出笑脸来主持场面:「你们难得来侯府,咱们平日里也少来往,不晓得都喜欢做什么游戏呢?」 孟云茵生了一张可爱的脸蛋,让人瞧着都生出保护欲,张柏罡瞧了她好几眼,就等着她发话:「阿茵妹妹此言差矣,既为兄长,该是我顺着妹妹的心意来,妹妹平日里喜欢玩什么,今日我等自当奉陪!」 张柏罡的表妹王灵莺立马附和:「是呀阿茵,你喜欢玩什么?」 祝永浩为人谦和,并没有要主动抢话头的意思,只是目光不住地往孟云娴那边飘。起先母亲说要选定荣安侯府的小姐时,他以为是阿茵,得知是刚刚回府从小养在外面的庶女,他还不是很乐意。 他并不喜欢粗野不懂规矩的女子,谁料这位娴表妹非但生的貌若天仙端庄娴雅,还在流辉苑的考试上成为独一份圣上钦点入宫的人,比起他有过之无不及。在这样的场合她不抢妹妹风头,极为本分,这让祝永浩十分的意外,对她的好感也增添了。 所以他此刻只想尽可能多的观察她,瞧瞧她究竟是真的修养好,还是装腔作势骗人罢了。 反观张秋萍就没有这样的好心态了。张氏与汝阳侯是嫡亲的兄妹,王灵莺自然帮衬着自己的表哥张柏罡,他们才是一荣俱荣,可是她呢?母亲只要她来争来夺,却不说给自己找个帮手,此刻坐在这里是真正的孤军无缘,思来想去,她决定把自己的宝押在孟云娴身上。 她的父母都是庶出,连带着她的地位也不高,孟云娴是侯府的庶出,所以在座的人里面理应她们二人最为契合。她柔柔一笑:「听说娴表妹回京不过月余,之后又是埋头苦读的考流辉苑,想来平日都没有怎么耍玩过,阿茵妹妹不如问问娴表妹喜欢什么吧。」 阿茵差点扑过去抱住张表姐蹭蹭。 这局本就是二姐姐凑起来的,她的小脑袋嗖的转向孟云娴,目光殷切:「是呀二姐姐,你喜欢玩什么?」怕其他人不理解,阿茵又添油加醋:「各位表兄表姐不晓得,外人只看我二姐姐得天家钦点入族学,却不晓得这里面付出了极大地辛劳,在二姐姐面前我可不敢提什么耍玩,不如问问二姐姐才是。」 阿茵十分不留情面的把孟云娴推了出来。 v第54章[01.30] 祝永浩的眼神认真了几分。他有心想多看孟云娴的表现。 阿茵亲自发话,其他人自然不好说什么,孟云娴被推出来,倒也不显得慌乱,她笑容和气,声音动听:「方才在厅上听长辈们提及流辉苑与族学,我倒是有个主意,又恐说出来被各位表哥表姐听了,像是在卖弄。」 张柏罡轻笑:「这有什么,娴表妹实至名归,何来卖弄?既是阿茵提了你,你只管说说看。」 张秋萍十分捧场,「是呀娴表妹,你说说看,我很有兴趣呢。」 王灵莺斜了她一眼。 祝永浩微微一笑,竟猜到了:「娴表妹莫不是要将族学里的游戏拿出来玩?」 孟云娴笑意加深:「祝表兄一语道破,便不算是我故弄玄虚了。」她谦逊的很:「我回府不久,自小粗生粗养,玩的都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小游戏,不敢在各位表兄表姐们面前献丑,不过既然长辈们也对族学颇为向往,那我们拿学里的游戏来玩,总不至于出错。」 孟云茵立马拍手:「好好好,就按照二姐姐的来说。」 其余四人只能默认。 顷刻间,奴才们已经将游戏场地布置好了。 后院被清理出来一条长道,道上摆了不少的东西,最远处放着一个用锥木顶起来的台子,全靠平衡力支撑。 一块脸盘大小的木板四角皆系上绳子延伸开来,板子下面挂着一只金钩子,然钩身无弧度,乃是一个直角钩子。 孟云娴主动介绍:「据说流辉苑入学有一个小游戏,是靠学生通力合作完成的游戏,旨在令学生明白往后的求学生涯中,同窗之间也应互帮互助,互相激励配合。这个游戏十分的简单,四人各擒一角的绳子,拉起中间的板子,合四人之力勾起一物什,通过前方的障碍赛道,直至将此物稳稳地放在并不稳当的平衡台座上,游戏便算是胜了。」 她正经起脸色来:「诸位千万不要觉得这是什么不足挂齿的小游戏,听闻先生最看中学生品质,做游戏也是品质的体现,小组内若能顺利完成游戏,是可作加分项补到年大考的成绩上的,做得好的加分,做的格外差,毫无默契又显拙劣品质的,当堂扣分。」 在场真正去过流辉苑的,只有阿茵一人,她张大了小嘴儿看着自家姐姐,忽然间明白了个中用意,她飞快的找来自己的婢子让她去取东西,不想绿琪已经回来了。 孟云娴:「几位表兄表姐,请吧。」 四根绳子,正好给了他们四个。 王灵莺当场就不干了:「怎么能让我们来玩,既然是娴妹妹提出的,理应一同参与的。」 阿茵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二姐姐刚才的告诫,大大方方的拒绝了:「表姐这是什么话,今日你们是客,我们是主,哪有主人家自己玩的风生水起,将客人晾在一边的道理。」她顿了顿,露出为难的神色来,「说出来其实不怕表哥表姐们笑话,其实我玩的不算好,也不想出来丢人,若是我和二姐姐真的玩了,母亲看到一定会骂我们的。」 张柏罡忍不住笑了一下,男人在中意的女子面前总爱逞英雄表现,所以他已经定了要上的心思,祝永浩那边自然也是如此。 「既然表妹都这么说了,表哥就先玩一局给你看看,等下一局我亲自教你。」 祝永浩红了脸,轻咳一声:「娴表妹也不会吧?不然下一局我教你?」 孟云娴柔柔一笑:「好的呀。」 一旁的王灵莺和张秋萍其实都想到了另一个办法——再加两条绳子不就好了吗?可是现在这两个男人都存了表现的心思,自然是更希望小姑娘站在一边看他们有条不紊的完成游戏的,便将心里的想法压了下去。 左右下一局换人好了。 孟云娴笑着走上前,唤来绿琪,只见她飞快的将一盏透亮的琉璃盏挂在了金钩上。 「表兄表姐,你们有所不知,虽然是游戏,可也讲究一个规矩和态度。若是下面悬挂之物平平无奇,便不能引人专注用心,真的当成了游戏,所以这个游戏选取的悬挂之物,必定是半分都不可损毁的,之前族学里还悬挂过御赐之物,损毁即治罪。」 此话一出,四个人都愣了,谁都知道荣安侯府深受圣宠,这两个小祖宗该不会是把什么御赐物挂上了吧,这可玩不得啊! 张柏罡即刻道:「表、表妹,御赐物何等珍贵,随意拿出也是要治罪的!」 孟云娴笑道:「表哥有所不知,这个玩法在族学里还是圣上先提出的呢,旨在不希望学生怠慢。诚然,虽不说是杀头的大罪,一旦损毁,多少会受到惩罚,但正因为如此,大家才会认认真真,而非随心所欲撒手不玩。」 张秋萍手抖:「娴、娴表妹,咱们只是个小局,我们自然会全力以赴认真的玩,咱们就不必放御赐之物了,你快拿下来,我们换个别的。」 孟云娴犹豫一番:「张表姐……是害怕了吗?」 张秋萍脸一红,强硬道:「我、我怎会怕呢!我们汝阳侯府也有不少的御赐物,只是即便圣上允许这样游戏,也、也不好吧……」声音越来越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是啊,现在表现的这么害怕,好像谁还没见过御赐物似的,丢人。 孟云娴赶在其他人开口之前抢了话头:「那是自然,咱们是小游戏,犯不着用御赐物那么珍贵,所以我选的是个别的。」 四个人松了一口气。 「是昇阳县主送的一整套琉璃盏之一,听说缺一跌万金呢!」 四颗心瞬间悬的比刚才更高! 昇阳县主? 价、价值万千金? 不等四人再开口,孟云娴猛地撒手,飞快道:「表兄表姐小心,开始了!」 当院子里骤然响起高高低低的惊呼与一叠声的「小心小心」、「左边右边」的怒吼,四个人瞬间成了牵线木偶,不知是他们牵着琉璃盏还是琉璃盏牵着他们时,阿茵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还没笑两声,就被孟云娴戳了一下。孟云娴笑着对他们说:「表哥表姐们玩的正尽兴,我和阿茵去帮你们取些热乎的点心汤水来——哎小心!」 说完,拉着阿茵就往正厅跑。 刚转身,孟云娴的步子猛地一滞。 远处的角落,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逝。 阿茵整颗心扑通扑通的跳,觉得刺激极了,小声催促她。孟云娴回神,带着她继续往正厅跑。 进了正厅,母亲果然还在被姨奶奶她们轮番叨扰。见到两人单独回来,田氏颇感意外:「你们怎么过来了?」 v第55章[01.30] 孟云娴看了阿茵一眼,阿茵立马娇憨一笑:「方才二姐姐想了个游戏,不过我们玩不好,表哥和表姐就在院子里玩起来了,正玩得开心呢。」 此话一出,张氏顾氏等人心里都是一沉—— 小混蛋,今儿带你来这里是让你们自己撒欢了玩的?! 就听阿茵继续道:「我和二姐姐想给表哥表姐取些热汤暖身子,忽然想起来母亲不知道喝药没有,所以折过来瞧一瞧。」 田氏愣了一下:「啊?」 孟云娴紧接着道:「这几日太忙,嫡母每日睡得晚起得早,操心着府内待客的席面礼数,都发了好几回热了吧?」 田氏:「发、发热啊?」 阿茵小鸟儿似的扑进田氏怀里,满心满眼的心疼:「母亲就是这样,一听到客人来,便拿出十二万分的热心操持一切。」她扭过头望向小涂氏:「姨奶奶你要好好说说母亲,父亲都说过好多次让她使唤人去做,母亲偏是不听,唯恐怠慢了您呢。」又扭向另一边:「还有大舅母和姨母们。」 阿茵本就生的萌动可人,还是侯府金贵的嫡女,拉着母亲说出这种话,非但不会显得唐突,还格外的引人心疼。越发让一旁的小涂氏和彭氏感到尴尬,而刚才田氏的疲惫之色也有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方才各人说的什么,几分情意,几分贪婪各自心里清楚,此番阿茵这样似嗔似怨的一番话,让心中有鬼的人此刻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尴尬。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骚动,婢子小跑着进来,「不好了夫人,几位公子小姐在外面吵起来了,还、还砸坏了东西。」 田氏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女儿,云娴和阿茵飞快的扭过头,谁也不看她,巴巴的跟了出去。 院子里玩耍的四个人到底还是把琉璃盏摔坏了,原本是相互争辩推诿,此刻直接吵起来了,两个女孩子更是气哭了。 这样贵重的东西,又是昇阳县主送的,混京城的谁不知道那个女魔头的脾气,况且王灵莺和张柏罡还在族学里头,这要是撞到昇阳县主面前,那就是自找麻烦。 「我、我们都说了不要用这样贵重的东西,可是娴表妹非是不听。」最没地位的是张秋萍,最不敢承担责任的也是她,看到风向不对,马上拉孟云娴下水,也不顾母亲不断地给她使眼色——旁边几个还没说话,你废话什么! 听到张秋萍这么说,其他三个一时间语塞,仿佛是在思考要不要甩这个黑锅。 孟云娴二话不说就担下了罪责:「都是我的错,是我想的不周到,纵然学里是这个玩法,但今日只是家宴,不该这样大胆的。各位表兄表姐请放心,此事我定会自己向昇阳县主解释。」又一脸歉意的对众位长辈道歉:「扫了大家的兴了。」 阿茵赶紧道:「我、我也有出主意,二姐姐且放心,就算昇阳县主大发雷霆,我也与你一起扛着。没事的。」 张氏扯扯嘴角:「不、不过是个琉璃盏,几个孩子还小,这是碎碎平安,大吉大利。」 张柏罡也回过神来,强撑道:「是啊表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都是唬人的。你放心,其他几个不赔,表哥赔给你。」 阿茵双目放光:「表哥要与我们一起去见昇阳县主吗吗?」 张氏差点用眼神戳死张柏罡。 祝永浩不安的看了一眼彭氏,但见彭氏蹙眉,便不张口。顾氏母女更是安静如鸡。 孟云娴又道:「此事是我起的头,不敢让表兄表姐们为我开脱,今日本该是开心的日子,绿琪,赶紧将院子收拾了,请表兄表姐们进来吃茶。」 孟云娴的话是过于自责了。虽说上门做客要好生招待,但还从来没有做客的坏了主家珍贵之物,还能面不改色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说法。况且孟云娴不是侯府长大的,年纪也小,说她不知道分寸敢这样玩,难道其他表兄表姐也由着她吗? 当时没有制止已经是同罪,更有趣的是玩坏的还是他们四个,现在真能让阿茵和云娴背全部的过错,小的敢说,大的可不敢认! 好巧不巧的,就在这时候,荣安侯亲自端着一碗泛着热气的深色汤水进来了,一看到这个阵仗,「哟」了一声:「这是在做什么?」 田氏已经完全接不上戏了。 她想都不用想,这也是那位了不起的二小姐请来的戏子。 阿茵忽闪着大眼睛,委屈巴巴的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关于琉璃盏,缺一损万金什么的,说的很清楚。荣安侯盯着这一双女儿的眼神慢慢的就冷了下来,最后他走到田氏身边,温声劝她喝药。 田氏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喝什么药,一口下去,果然猜对了,是姜汤红糖水…… 温柔的荣安侯呵护完了妻子,转头就冷面呵斥一双女儿:「简直胡闹,什么该玩什么不该玩心里半点分寸都没有是不是?滚去佛堂给我跪着!」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吼谁。 荣安侯的怒火让所有人都心里一颤,不想这位侯爷吼完了女儿,像是变了脸似的笑着望向众位,对待妻子娘家的人,他一贯的好脾气:「实在抱歉,本侯这几个女儿没规矩了,稍微宠一些就蹿天,今日还犯下这样的大错,着实让人恼火的很,琉璃盏的事情本侯自会处理好,诸位千万不要扫了兴致,稍后本侯让下人去准备席面,各位留下用饭。」 荣安侯明明绝口不提赔偿事宜,却让气氛依旧僵硬。 这里头彭氏是最懂荣安侯对田氏宠爱的,她今日领着祝永浩来,也是受了自己嫂嫂的嘱托,更清楚田氏之所以耐心招待,不过是因为看了自己这个娘家人身份的面子,田氏理解她,她也该体恤这位小姑子。况且从来不管后宅之事的荣安侯都出面了,也该明白道理的。 所以彭氏主动起了个告辞的头,不好打扰田氏养病,至于孩子闯的祸一定负责到底。 小涂氏叹了一口气,温声让田氏好好休养,亲戚间走动本是为了小聚怡情,操劳坏了身子反倒不美,这会儿倒是不提亲上加亲。于是,其他几家跟着附和「打扰」,绝口不提闯祸之事。因彭氏的带头作用,本该折腾一整日的应酬,结束了它短暂的生命。 最终,田氏「病体抱恙」,荣安侯深表歉意的亲自送人出门。阿茵和孟云娴站在后头窃窃私语。 「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走了!早知道这样就可以,我也不必每年跟躲瘟神似的怕他们瞧见了。」 孟云娴脸上带着笑,压低声音道:「也不是对谁都要用这个法子的。」 阿茵一笑:「我知道,因时制宜嘛。不过二姐姐你怎么就这么拿得准呢。若是他们都担下来了呢?」 孟云娴:「不能担下来,这件事情就是梗在他们与嫡母之间的一个障碍,再谈什么亲上加亲的话,就得先主动拿出解决障碍的姿态。万金呀,谁还能说掏就掏了?即便真的细细分摊责任,总会出更多的问题,不过那时候嫡母就不用为这些人情施压烦恼了,她在一边看戏就成。」 「若是担了下来——」她拉长尾音,眼神里有坏坏的神色:「也就是‘一个琉璃盏不够,就换一套琉璃盏’的事情。总有受不住的时候。再提什么婚事什么亲上加亲,就先掏出万金填了闯祸的坑再说。」 阿茵放空了一瞬。 孟云娴看到人都上了马车,也放松不少:「怎么了?」 阿茵小声道:「二姐姐的话语初初听来叫人心颤,细细品味,又觉得道理甚重。我从未想过这些,即便真的要帮母亲扫开那些叨扰,恐怕也只会耍些小脾气小性子。」 v第56章[01.30] 孟云娴捏了一下她的手:「可是阿茵自小生长在侯府,长在京城,很多地方比我厉害多了,想想第一次入宫,第一次去穆阳侯府,若非有你护着我,我早已乱了分寸,往后阿茵要教我的还要更多呢。」 阿茵乐了:「那我们就彼此互教互学,往后二姐姐与我一起护着母亲。」 「好,一起护着母亲,一言为定!」 「你们两个,玩的还开心吗?」荣安侯笑着送客,转身之间,已经换上了阎王脸。 「连我这个父亲都编排起来了,谁给你们的胆子。」 孟云娴挺直腰板:「父亲自来不吝啬于传扬宠妻之名,总不至于是只会做嘴上说说,毫无行动的做派嘛。」 「你……」 「多谢父亲救嫡母于水火!」孟云娴咧嘴一笑,当即一个正经的鞠躬。 阿茵立马随上,又是一个鞠躬。 「我还没死呢!」荣安侯一人一个爆栗子:「我还在招待贵客,就这样被你们找出来,且给我记着。」 孟云娴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看到的熟悉身影,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是……是五殿下吗?」 荣安侯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二女儿:「是啊。」 真的是周哥哥! 一碗生姜红糖水已经见底,田氏盯着空碗,略略有些出神。 张嬷嬷取来了药油,督促着田氏用药。 田氏有心事,上药时并不放松,张嬷嬷叹了一口气:「夫人整日怀着心事,身子总会疲惫,御医也说用药时应当放松些,否则起不到什么作用。」 田氏冷不防问道:「这段日子有什么动静?」 张嬷嬷会意,如实回禀:「自从夫人让奴才们盯着宋嬷嬷开始,但凡是二小姐的院子那边有什么动静,宋嬷嬷总要出一回门。从穆阳侯府那日开始,二小姐与楚绫争执;体考改换规则二小姐须得苦练跳舞;国公府二公子相邀;县主请二小姐去王富练舞,甚至是体考出结果那日,宋嬷嬷外出,所见的人,也和夫人猜的一样。」 田氏沉默。 张嬷嬷见田氏不语,拿不定主意,只好旁敲侧击:「若说这京城里头有哪个做长辈的看重小辈,一半是真喜欢,一半总归是看在了小辈的出身门第,关心示好有之,可谁也不似这样偷偷摸摸的,奴才瞧着总觉得奇怪,夫人……决定怎么处置宋嬷嬷?」 田氏眼神微动,唇角轻轻一翘:「嬷嬷以为云娴如何?」 「二、二小姐?」 「你心里想什么,照实说就是。」 张嬷嬷了解田氏,便放开了来说:「二小姐初回府时,虽表现得小心翼翼不敢惹事,但骨子里并不是什么懦弱之辈,偶尔拿个主意争个脸面,略有些一鸣惊人的意思,不过近来……二小姐好似有些变化。」 田氏笑了一下。 张嬷嬷飞快的打量一眼,心下了然。 夫人这个笑,并非是因不悦而生的笑。 田氏:「你也觉得她有变化,便不算是我胡思乱想。之前她虽有惊人之举,但抽丝剥茧,总能瞧见旁人指点的痕迹。可是近来她行事作风大变,我反瞧不出旁人指点的痕迹,倒像是她自己愿意这样做的。」 张嬷嬷:「二小姐毕竟是回了侯府,从前的做派总要改变些的,况且绿琪也说,前段日子二小姐闭门不出,整日读书写字,温习规矩,孩子长大了收敛了,有了自己的心性并不是怪事。」 田氏只听着,又没说话。 是啊,孩子长大了总有自己的心性。且孟云娴今日的举止让她大为意外。嫁到了侯府之后,除了多年前的那桩事情,她再没有受过任何委屈,谁都将她护着捧着,唯恐照顾不妥。可是她再受宠爱,也是一府的主母,是荣安侯爷明媒正娶的妻子。 夫君在朝为官,她身为后宅妇人,有些事情规避不得,做姑娘时不喜欢那些假心假意的应酬宴席,能躲就躲能任性就任性,但做了一府主母,心里再不喜欢,再疲于应对,也要撑起侯府的门面,绝不能让人觉出怠慢的态度,这是侯府的脸面,是再深的宠爱也不能拂去的担子。 侯爷对她爱护有加,阿茵和阿远也孝顺听话,她本该知足,却仍是被今日的种种狠狠地戳了心窝,让她有种回到了做姑娘时候的感觉,仿佛自己真是被呵护备至的小姑娘,受了委屈就吃糖果,边吃边看父兄挥舞着大拳头将讨厌的人全都赶走。 若是云娴自己的改变,她并不说什么,甚至觉得窝心又欣慰。 可是如果掺杂了宋嬷嬷和平城伯夫人,她便不得不多想。 她们为何会这样关注云娴的一举一动? 许多事情,迟则生变,变则生乱。云娴此番变化,是不是也有人从中指点? 平心而论,她并不害怕这个孩子带着什么目的回来,却害怕这孩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入了谁设的局,注定要搅动如今来之不易的宁静。 当年,她一片赤诚之心恋慕侯爷,只要是与侯爷有关的事情,她总是最放在心上,所以当她意外得知吴国送来的那位对吴国极为重要的女子曾是侯爷年少游历吴国的救命恩人时,她便用了国公府千金的身份去接近那位夫人,一来二去,成了说得上话的好友。她之所以晓得陈晟此人,并非因为陈晟是侯爷的同窗,而是她察觉那位以丹青妙手身份进入行宫为梵音夫人绘制画像的青年与夫人似有些渊源时,孟光朝才出面以同窗身份为她介绍,更像是为陈晟掩饰。 她那时被孟光朝迷得五迷三道,自然爱屋及乌,明明察觉了什么,也为了帮助他而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更因帮过陈晟几回,得梵音夫人几番感激,她就是那时候看到夫人亲手做的宝石盆景,得知其中乾坤。 后来的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 梵音夫人死于一场大火,陈晟也被人发现自焚于宅中。作为同窗好友,孟光朝对外宣称的死因,是因为陈晟为迎娶歌舞伎遭世人非议,毁了自己的名声和仕途,想不开才寻了短见,没多久,孟光朝便被封侯授官,风光迎娶她为妻,自此恩爱有加,还格外照顾陈晟的孤母王氏,即便当日王氏买凶意图绑走云娴毁她清白,让婢女香莲枉死,也全力压下来不作追究。 她曾试着问过当年的事情,可是孟光朝除了保证自己从未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情,她嫁的并不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便再不肯多说。 时至今日,宫中熟悉梵音夫人的奴婢,大多数死于那场火灾,剩下的人里,即便真的熟悉的恐怕也不敢多提这个人。 而今,平城伯夫人的举止,让田氏不得不将她与梵音夫人联想在一起,而这位夫人又时刻注意着云娴的动静。 所谓内有患,外有忧,也不过如此。 她怕,真的怕。 她怕孟光朝如此奋力的保护五殿下不仅仅是因为一个救命之恩,怕这里面还有什么未清的恩怨,更怕因为她的无知和蠢笨再失去一个孩子。 v第57章[01.30] 「继续盯着宋嬷嬷。另外……找人暗中看着云娴。」 张嬷嬷心中一惊:「夫人,是不是二小姐有什么问题?」 田氏摇头:「别安排的太明显,毕竟绿琪有身手,只是多一重放心罢了。」 田氏的意思说的晦暗不明,张嬷嬷这一头自然忍不住猜测起来。 最近二小姐的变化是有些大,叫人轻易不敢招惹,招惹了必然得到回击。其实张嬷嬷到不觉得这是什么变化,说不定她孟云娴本就是这个模样,只是刚回府的时候装出谨小慎微的模样罢了,乖巧听话的伪装下,就是牙尖嘴利手段不穷。 既然夫人要她看着孟云娴,那她得选一个合适的人看着才是。 …… 楚绫陪着云芝从外面回来,觉得疲惫至极。 这个蠢货,只知道和那些女子攀关系,却不晓得人家根本瞧不上她,逢年过节总是一水的往外送礼物给自己撑门面,盼着人家回礼,明知人家回的礼与她送的根本不是一个品级,明显怠慢敷衍,她还觉得自己笼络了多么大的人情似的,频频炫耀。 简直可笑。 走着走着,楚绫碰上了张嬷嬷,她顿时生出笑脸,温声打招呼。 张嬷嬷带着几分别样的意思看着她。 楚绫即刻会意,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张嬷嬷倒也从容,把今日府上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感慨道,二小姐好似和进府的时候不大一样了,夫人瞧着那样子都吓了一跳。叹了几口气后,忽然道:「指不定夫人是想将二小姐记名,给她个体面,然后为她好好安排婚事了。」 楚绫心头一紧,笑容勉强了几分:「是、是吗?这是好事呀。」 张嬷嬷握住了楚绫的手:「可是记名一事事关重大,不是说记就记,届时还要请许多德高望重之人在场做见证,一旦板上钉钉,二姑娘的好坏都会影响到侯府。所以还有许多事情要考量,二小姐近来的变化又大,夫人呢……又怕自己此刻瞧见的二小姐,并不是她的全貌。」 楚绫心中一动,似是明白了张嬷嬷的暗示。 「嬷嬷看着十分苦恼,可有楚绫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张嬷嬷就喜欢她这份玲珑剔透,笑道:「二小姐到底还是孩子,这孩子长大啊,心性变化捉摸不定,若是能有人帮忙在一旁瞧瞧,帮着夫人参谋这位二小姐到底有没有资格承侯府的荣耀,或许能帮夫人分忧。」 楚绫彻底明白过来,她眼眸一亮,甜甜一笑:「若是嬷嬷信任楚绫,楚绫愿替夫人效劳!」 张嬷嬷拍拍她的手:「那往后,就有劳你帮忙看着二小姐了。」 送走了张嬷嬷,楚绫觉得自己这段日子的蛰伏是有效的,与其寻路无门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不如等机会找上门。如今机会不就找上门了吗? 看来夫人对孟云娴果然还心有顾忌,并非真心接纳。若是她能寻出个孟云娴的大问题,兴许能将她此刻的气焰彻底击败! 这么一想,楚绫瞬间来了劲头,也不觉得累了,捞了个丫头问起二小姐。 「二小姐……好似在侯爷书房那边。」 楚绫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当即往大厨房跑去,不管如何,她如今是奉命监视,就该做的漂亮些。 …… 院中。 「二姐姐……」阿茵哈气搓着小手,不解的看着孟云娴:「你到底进不进去啊?」 送走了那些缠人的长辈本来是件好事,可是二姐姐未显喜色,小脸忧愁的在父亲的书房外走了好几圈,不进去也不离开。 阿茵:「听闻有使臣来朝,因着五殿下渐显才能,圣上颇为看重,为了让五殿下更熟悉京城,此次便钦点了父亲和五殿下负责此次接待使臣的事宜,位置选在馥园,馥园你还记得吧?之所以能做的那么大,就是因为使臣来朝时那里就变成最气派的皇家驿站,听说馥园好大一片都被圈了起来,不许外人进出呢。」 孟云娴:「你听谁说的?」 「学里的同窗呀,二姐姐你这段日子闷头不出,先时二表哥都为你订好了馥园你也没去,自然是不知道的。」 孟云娴若有所思:「哦。」 阿茵顺着她的目光往书房看:「我瞧着这事情好像挺重要,下人饭菜都送到房里用的,应当不会出来了,二姐姐你放心,爹爹就是嘴上说的严重,若他真的生气,就不会跟我们一起演戏了。」 孟云娴踢踏着鞋子:「我不是想看父亲……周、五殿下不是在里头嘛,上回体考的事情,我同他有些口角,起了些争执,我生病时他还送来了药材礼物,那之前的争吵,理应有个说法是不是?」 阿茵眸子精光一闪,神秘兮兮的打量她,背着手凑到她面前,话语满是揶揄的味道:「先时我曾听说一些趣闻,还觉得没道理,今日瞧见二姐姐站在门外巴巴眼望的样子,又是争吵又是要说法的,忽然觉得流言并非不可信。」 孟云娴一咯噔:「什、什么流言?」 阿茵:「难道二姐姐不知道吗?外头都说,二姐姐你在淳王府学舞时与五殿下互生情愫。已经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你就是未来的五皇子妃,没跑了——呀,二姐姐你站稳!」 孟云茵搀扶着孟云娴在回廊边上坐下,一边给她抚背,一边温声安慰:「二姐姐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忽然变得好难看。旁人提及风流韵事都是脸红,你怎么惨白惨白的。」 「自然因为这并不是什么风流韵事,简直是天方夜谭!不对,是鬼怪胡说!」孟云娴握住阿茵的手:「你且说说,这是谁传出来的,我非得让他一个字一个字吃回去!」 阿茵:「许多人都这样说,起先我也不知道,是发现旁人见着我的时候眼神怪怪的,我以为她们在背后说我什么小话,追问之下才知道并不是说我,而是在说二姐姐你呢!」 孟云娴望向她:「他们欺负你了?」 阿茵摇头:「他们怎么能欺负得到我呢,就是嘴碎些,我吓唬两句就不会当着我的面说了。」 孟云娴扶额:「不当着你的面说,兴许背后还会说,或许直接当着我的面说,我还怎么出门见人呀。」 阿茵的八卦之魂燃烧了起来,她贼兮兮的凑近,尖锐的三连发:「那你到底喜不喜欢五殿下呀?就是那种要嫁给他做妻子,生儿育女的喜欢。」 阿茵的每一发都宛若一道闪电,精准无误的兜头劈下,将孟云娴劈的外焦里嫩,也将她连日来炼出的心态击打至粉碎,连言语都困难。 「我、他、你、我怎么会、会呢。」 v第58章[01.30] 阿茵这位天真杀手刀刀见血:「那你结巴什么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戳中心事害羞呢。就二姐姐你这副模样,还想让谁一个字一个字吃进去呀。」 孟云娴被一言惊醒,回过头来也察觉自己好像反应过激。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一番话不知道是在跟阿茵解释还是在给自己安抚:「我这不是紧张,是惊讶。我还从未想过什么成亲生子一事,况且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种事情我想也不敢想的。我就这么与你说吧,他、他是个严厉如长兄一般的人,留情面时你根本瞧不出那叫情面,不留情面时恨不能掐死你,夫、夫妇之道我虽无经验,可是无论书里还是戏里,不都讲究一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吗?」 阿茵的眼神忽然僵硬了一下,转而又生出戏谑来:「可、可五殿下生的样貌出众端庄俊逸,芝兰玉树,人品才情皆为上等,连圣上都连连夸赞,可见是个做夫君的好儿郎,二姐姐为何就肯定五殿下不能与妻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呢?」 孟云娴真诚的握着她的手,「阿茵,你听我说,倘若你是个怕鬼的姑娘,若是做了五殿下的妻子,他就是那种能日日将你捆了往有水鬼的水井里按,还以此取乐泄愤的那种人!你说这样的性子怎么就能相敬如宾了?哪里敬了?」 阿茵:「想、想来也没有二姐姐说的这样吧。」 「就是这样!」 「咳。云娴,在这说什么呢。」孟光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孟云娴整个背脊一僵,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阿茵飞快的站起来行礼:「见过五殿下,父亲。」 孟云娴缓缓转过身来,目光低垂着,只看到一双黑色云纹皂靴。 「见过五殿下,父亲。」 阿茵口中的这些言论,荣安侯自然也听到过,但是此情此景,饶是亲口听到女儿编排五殿下,他也不能说什么,还得帮她圆过去。 他神态自如的对周明隽笑道:「今日的事情商议的也差不多了,馥园那边已经打点的差不多,至于使臣面圣后的行程安排,恐怕要等到元宵宫宴之后,这几日殿下不妨多了解一些,待本侯拿到多一些的计划后,我们在从中择优,力求此次行程不出错漏。」 周明隽微微一笑:「侯爷思虑周全,明隽自知相差甚远,否则父皇也不会让我跟着侯爷好好学。」 荣安侯客气一笑:「殿下过誉了,不知殿下稍后还有没有什么安排,方才忙着商议使臣来朝的安排,用饭也用的仓促,不如殿下……」 「与侯爷商议完毕,就该立即回宫向父皇回命了,虽然每日出力甚微,也该叫父皇清楚我每日都做了什么,而非荒废于小事。」 荣安侯点头:「殿下想得周到,如此本侯便不做挽留。」 「侯爷,不知可否在离府之前与二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孟云娴心下一沉,阿茵双目精光! 荣安侯看了一眼模样心虚的女儿,淡笑一声:「说起来,小女体考之事,的确让五殿下劳心劳力,云娴理应好生感谢五殿下。」说罢,孟光朝爽快的带走了满心满眼都想留下来探听消息的阿茵,让云娴带五殿下去书房说话,以免在外头受凉。 孟云娴不可置信的看着潇洒离开的侯爷爹,恨不能跟阿茵调换一番。 「进去说话吧,我稍后还有事情,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如果说孟云娴刚才还因为阿茵的一番鬼话乱了心神,生出了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那么此刻周哥哥的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话里隐约的几分冷意与疏离竟让她觉得扯到了心弦似的,并不舒服。 她揣着一颗沉甸起来的心,闷不吭声的跟着周明隽入了书房,跨过门槛后,转身将房门合上。 周明隽的声音就是此刻在背后响起的。 「我的时间的确不多,所以今日只能草草与你说一说话,若是说不清楚,我们该日再挑个好时间继续说下去。」 孟云娴舔舔嘴唇:「周哥哥想说什么?」 周明隽默了一下,似决然道:「第一件事,往后不要再叫我周哥哥。」 孟云娴原本沉甸的心忽然就变得更沉了。 「……是,五殿下。」 短暂的沉默之后,周明隽继续开口。 「那日在客栈若是吓到你,今日我给你赔个不是。可是云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凶你?」 孟云娴的手还扶在门闩上,她的手指不安的抠着光亮的门闩,低声道:「或许在五殿下看来,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能唾手可得旁人得不到的东西,明明自己也走的艰难,却颇不懂事的不懂领情,不自量力的想要出头,换做任何一个人……」 「因为我害怕。」 孟云娴怔了一下。 周明隽的声音温和平静,仿佛说的是另外一个人的故事:「周恪年少离京,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怨恨和唾弃。他以为活在这里的人都会被这里改变,会为了在这里活下去,挣扎的面目全非。所以他须得先离开这里认清自己,方才能抓紧自己,如今回来,也不会弄丢自己。」 「可是周恪哥哥从没想过,还会等来一个孟云娴,他害怕守得住自己,却守不住你,让你被这里改变,变得面目全非对面不识。」 「事实上,后来仔细想一想,周哥哥认识的那个小妹妹,乖巧温柔也张牙舞爪,极好拿捏又颇能抗争,孝顺懂事还明白道理。多种多样的性子显得她矛盾,但每一种又都十分适合她,好像她天生就该是那样。明明是他教她捡起石头去向欺负她的孩子反抗,也是他告诉她看清人心,自保的同时也应守住本心,最终他却因为自己杞人忧天的惶惶不安,在她依照本心做事时愤怒斥责。」 周明隽笑着,眼神温柔:「那日争吵后,我越发害怕,怕你意气用事去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惹更大的麻烦,可是所有的害怕和担心,都在瞧见今日的你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云娴,周恪哥哥的害怕和担心,是因为他不信自己,但今日他明白一个道理。」 「他再不信自己,也会信你。云娴,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我不生气。」晦涩又压抑的声调让孟云娴吓了一跳,她几乎听不出来这是自己的声音。 周明隽却是轻笑一声,看着她的背影:「既然不生气,怎么还哭了呢?那日你雄赳赳的朝我喊话时的威风去哪里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机括,猝不及防的打开了孟云娴的泪腺,惹得泪水更加汹涌。 讨厌,真的很讨厌! 从前他就知道怎么把她弄哭,如今还是这样! 今日难道不是该她雄赳赳气昂昂的将那日的话重新说清楚,然后挺胸抬头坚定的告诉他,她不想再像从前一样吗? 她到底怎么了? v第59章[01.30]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的身边站定。温暖干燥的大手将她的手从门闩上拿开,他单手虚扶着她,慢慢的将紧闭的房门打开,光涌入房间的那一刻,一如打开了多年加注在她身上的禁锢与执念。 「你会比周恪哥哥想象的,做得更好。」 「以你的性子,只要是你记在心里了的事情,不想办法把它抚平,那这件事情就不算过去。我猜,你这精神振奋摩拳擦掌的模样,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是不是?」 温热的手放在了她的头上,带着些试探与侥幸的扫扫,好在并没有被她气急败坏的打掉。 其实打掉也没什么关系,他教的嘛。 「那就放手去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周恪哥哥是个教会你走,又拘着你不许走的笨蛋,但五殿下周明隽,可以推着你往前走。」 他慢慢凑到她的脸侧,好整以暇的偏头,对着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姑娘郑重道:「这里随时会来人,把眼泪收一收,拿出那日的威武和果决来,毕竟从今日起,你可是有靠山的。」 她赌气似的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脓声脓气的:「我不要你做什么靠山!」 他「哦」了一声,冷下脸来:「不知道把你捆一捆,往有水鬼的水井里按几回,你能不能勉强接受呢?」 孟云娴终是绷不住,顷刻间破涕为笑,炸出好大一个鼻涕泡泡! 「楚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呀?」好奇溜回来的阿茵看到了端着茶水朝书房方向试探的楚绫,飞快的上前捉住她。 楚绫得知二小姐和五殿下进了房间里,便想过去探听探听,可是五殿下有守卫在附近,也不许她靠近,所以她只能在外面走来走去,试图看个明白。 「四小姐。」楚绫神色暧昧:「方才我怎么瞧见二小姐将五殿下带到屋子里了呀?这孤男寡女的,好似不大合适,若是夫人知道一定会不开心的。」 阿茵察觉自己已经被五殿下的守卫发现了,有点遗憾,无奈的看了楚绫一眼,安抚道:「楚姐姐多心了,二姐姐在王府练舞时早就与五殿下相识,当日体考五殿下与昇阳县主合力保二姐姐,于二姐姐来说是恩人呀,况且方才他们去说话父亲都知道,楚姐姐不要误会了才是。」 楚绫立刻摇头:「怎、怎么会呢,既然知道是侯爷允许了的,这自然没什么。那……我进去伺候吧。」 阿茵正准备说话,只见五殿下已经从书房内出来了。 「五殿下。」阿茵主动见礼,楚绫转身,猛然瞧见一个俊逸的男子信步而来,脸热了一下,赶紧跟着行礼,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其实五殿下并不如外人所说的那样。他虽然自小长在外头,但真的生了一副好皮囊,胜过京中无数儿郎。且他竟然会对孟云娴另眼相看,或许是因为他自觉与孟云娴同病相怜,可见他并非一个眼高于顶只看身份之人。 「哎呀。」楚绫因为行礼时手里还端着东西,一个重心不稳朝着周明隽撞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只见人影一闪,楚绫手中的茶盘被接了过去,闵祁拉着楚绫退到三步之外将她稳住,又望向周明隽:「五殿下无恙吧。」 周明隽自然是连衣角都没被碰到,阿茵见状赶紧帮楚绫赔罪,缓过神来的楚绫咬着唇低着头,楚楚可怜。 周明隽的心情不错,连带着语气也温和不少,对闵祁道:「你瞎紧张什么,怪吓人的。」 闵祁一愣,赶紧松开楚绫,又把茶盘还给她。 楚绫红着脸接过茶盘,心扑通扑通的跳,声若蚊蝇:「多、多谢五殿下。」 周明隽对阿茵道:「劳三小姐代为向侯爷转告一声,我有事务在身,便不与侯爷另行道别了。」 阿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五殿下放心,小女一定带到。」 周明隽看着阿茵,微微一笑,负手大步离开。 楚绫看着周明隽的背影,对着阿茵尴尬一笑:「没想到……五殿下竟然是这样亲和的一个人。」 阿茵第一个想到的是娴姐姐,她还在房里呢! 「楚姐姐,能不能劳烦你去转告父亲一声五殿下离府了?我想去书房找二姐姐说话。」 楚绫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既然五殿下都走了,阿茵又在这里杵着,想来也探听不到什么,或许现在去告诉侯爷,还能一并出去送一送五殿下,遂爽快答应,小跑着往主院那边去了。 见没人在这里了,阿茵扭头就往书房里跑,刚一进去她就吓了一跳。 孟云娴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双目通红明显是哭过的! 阿茵赶紧关了房门,紧张的凑到孟云娴身边:「二姐姐,你、你怎么哭了?你们在房间里说了什么呀。」她想到自己刚才顽皮套二姐姐的话,原本是看热闹的,结果让二姐姐说了五殿下的小话当场被抓,她是不是被报复了呀?」 孟云娴已经没再哭鼻子,只是那鼻涕仿佛流不完似的,动不动就要擤一擤,鼻头都擤的红红的。 她看着阿茵,沉默的摇摇头。 「摇、摇头是什么意思啊?对不起啊二姐姐,我不该那样套你的话,我……我就是无聊,多管闲事,没想到五殿下会这样对你,他是不是说了很难听的话呀?」 孟云娴吸吸鼻子:「五殿下对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只字未提。」 阿茵茫然:「啊?他没提那个呀,那、那你为何哭了呢。」 孟云娴:「因为……因为五殿下是个很好的人,等到元宵宫宴之后就要入学,我体考时他帮过忙,所以他今日只是提醒我,不要因为体考生出来的那些流言乱了自己的步子,要专心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阿茵倒抽一口冷气:「竟真像大表哥那样的人会说的话。时时刻刻的都想着督促,以身作则呢!」难道五殿下真的是兄长之情? 孟云娴默了一下。 诚然,因为阿茵的惊人之语,让她破天荒的对周哥哥的存在生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慌乱,更是在谈话的前一刻生出奇怪的念头来——周哥哥对她来说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到底是正经意义上的哥哥,还是一个可以成亲生子相敬相爱一生的男子?她心烦意乱的想了许多有的没的,结果周哥哥一开口,便将她的所有思绪全部归拢,不再动摇半分之余又感动不已,更让她灵台清明,明白过来一个道理。 兄妹也好,夫妻也罢,不过是一个相处的身份,谁也没说过若是闹不清对方对自己来说是什么身份,这份情谊就处不下去,这段关系将会就此搁浅? 从她与周哥哥的身份来看,年少相识本就破了这京城中大多数人之间正常相识的规律,也早就在惯例之外,是个特例。既然是特例,又为何要追究彼此之间该以什么身份相处?如此烦恼,根本是庸人自扰。 自周哥哥开口那一瞬,她的心就静了。 周恪就是周恪,他于旁人是殿下还是百姓,于她是兄长还是别的,都不影响他们之间的相处。从前她找不到方向时,他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她指引方向的人,如今她自己找到方向准备孤注一掷的闯一闯时,他又是第一个明白理解,跳出来予以支持的人,这才是她需要明白的。重要的从不是他们对彼此的身份,而在于他们对彼此的特殊意义。 顺理成章的,她再无心思去揪着那些流言蜚语烦恼跳脚。 v第60章[01.30] 如今周哥哥明白了她,懂了她,他们之间连那仅有的争执误会都没有了,她若还不打起精神去做自己的事情,岂非辜负周哥哥也辜负了自己的决心? 孟云娴严肃的看着阿茵:「族学之前人人平等,谁考上都不容易,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受尽压迫拼尽全力也无法如愿以偿,得了闲工夫就多看些书多懂些道理,整日三三两两的说这些小话,议这些是非,委实对不住先生苦心教导的学问道理。」 阿茵木然道:「二姐姐方才的模样,背后仿佛都在闪着佛光,叫人想忍不住喊你一声大表姐。」 孟云娴扑哧一声笑出来,一把捏住她的小鼻子:「那我便是你的大表姐,像大表哥一样管着你。」 阿茵打掉她的手,调皮的吐舌头:「我才不要喜欢哭鼻子的大表姐呢!」 …… 按照大禹的惯例,除夕的宴席乃是皇室宗亲的宴席,除非是极其亲近的宠臣与重大功绩的功臣,轻易无资格出席,直至元宵佳节的宫宴,方才是宴请群臣共贺新年的大宴。 绿琪捧来了新衣裳,催促着孟云娴从文章里抬头。 「怎么又送了新衣裳来?前两日不是才刚换了新的吗?」 绿琪抿唇轻笑:「可是今日是元宵宫宴,须知参加宫宴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不能穿重样的衣裳叫人笑话,小姐仔细瞧瞧,今日是元宵佳节,这衣裳的绣纹别有心思呢。」 孟云娴这才探头去看。果然,女子衣裙的绣纹通常以花枝云水做装饰,可是这一套新衣裳绣纹竟是白兔捧元宵的绣纹,灵动可爱又不失佳节风味,十分的特别。 「这是四小姐的主意,夫人觉得有趣,便给小姐也准备了一件,小姐快穿上试试。」 孟云娴越看越觉得有意思,放下书试衣裳。 衣裳里里外外许多件,是十分正式的款式,绿琪一边帮她穿戴一边笑道:「小姐的腰身纤细,这宽腰带最显身段儿,配上这精致的绣纹,简直好看极了。」绿琪束好了腰带,为她拢上了最外面的广袖外披,多少遮掩了些腰身,她扫了一眼孟云娴胸前平平,正经道:「小姐如今一定要吃好睡好,切勿读书读得废寝忘食,奴婢听姑姑说过,女子若是这个时候长得不好,往后想长都长不了了呢。」 孟云娴茫然了一下:「长什么?」 绿琪扑哧一笑,不做解释。 孟云娴拧起眉头:「奇奇怪怪的。」 梳洗打扮完毕,孟云娴与绿琪出门往前厅去,走到一半,撞上了正拉着楚绫说话的云芝。虽然听不清楚两人嘀嘀咕咕说的什么,可是一旁放着两套新衣裳,上面是普通的花枝绣纹,搭配上孟云芝苦兮兮的脸蛋,孟云娴觉得她猜得到她们在说什么。 楚绫先看到了孟云娴,赶紧捅了捅孟云芝,两人一起看了过来,也被孟云娴身上有可爱绣纹的华服刺痛了。孟云芝十分不开心,拿起自己的新衣服跺着脚离开了。 楚绫也拿着自己的衣服,遥遥的对孟云娴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绿琪低声道:「听说往年三小姐也能有机会跟着去宫宴,可是二小姐您回府之后,重要的宴席夫人多半只带您和四小姐,三小姐心里多少会不开心。」 孟云娴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道:「可是云芝到底是二叔的女儿,二叔并无官衔,她有心力争上游,可是她如今的身板底子怕是抵不住自上而下的洪流,勉力上游,也不怕被冲到臭水沟么。」 绿琪忍不住笑起来。自从二小姐扬言奋发之后,心性稳健大气不少,这种话说起来头头是道。 忽然又听她道:「不过她也不必着急,来日方长,我觉得二叔就很厉害呀,说不定云芝也能等到那一日。」 绿琪心里一咯噔,赶紧道:「二小姐还是莫要管孟家二房的闲事,以他们的性子,必定是管了也吃不到好果子的。小姐你……」 「闲事勿理,量力而行,是不是?」孟云娴摇头晃脑老书生似的帮她念叨出来:「我心里记着呢。」 绿琪好气又好笑,催着她赶紧出去。 这一次进宫,孟云娴还是带着一双弟妹坐后面的马车,摇曳的马车被凉风撩起车帘子,孟云娴看着越发临近的皇宫,想起了上一次进宫时见到的灯海,也想起了和周哥哥重逢的一幕,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晃眼,她已经要准备入学。 刚下马车阿茵就兴奋了。 「二姐姐,你看那个!」 孟云娴顺着阿茵指的方向望过去,竟是好些天灯放了起来。 「对呀,今日是元宵佳节,有灯会灯谜好多玩意儿,阿茵会猜谜吗?」 「这个我十分拿手!」 「那就好,我今日要赖着你得几个奖励。」 阿远踢踏着小鞋子跟在姐姐们后面,不悦的哼哼。 孟云娴转过头,忍不住一笑:「阿远会不会猜?」 同样十分拿手的孟竹远扭过脸:「尚可。」 孟云娴带着阿茵凑到他身边,笑着靠近些:「那今日你们联手带我好不好?我笨些,想要拿个什么彩头还得靠你们了,入学后我和你们组队踢毽子,如何?」 阿远的眸子里险些盈出了泪水,重重点头。 「嗯!我猜到的都给姐姐们!」 三人一拍即合,而阿远则是从姐姐的跟屁虫,变成了姐姐们的跟屁虫。 元宵宫宴比冬至宫宴更加热闹,布置上更加漂亮夺目。孟光朝叮嘱了下人不许让夫人去暗处无光的地方,又得了田氏的保证,这才往自己的方向去。田氏则是带着孩子们来到御花园吃茶说话。 「听说了吗,今日的大头就是族学的小姐少爷们要分组比赛诗文辞海,听说夺魁者有大赏呢!」 一旁两个姑娘手拉手的说着话,孟云娴听到她们的谈话,循声望去。 「我只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旁人,听说学里各院已经有人悄悄开局下注啦,不过我觉得还是孙家千金和尚书府那位沈公子最令人看好。」 「哎呀,你还不知道么,听说尚书府都准备去孙家下聘了,说不定就是要借着这次的机会做个契机呢。嘶——你说会不会因为这样,有什么黑幕在里头呀。」 另一个的着重点显然不在这里,「啧啧,命可真好,若是顺道得了天家赐婚,那就真是天赐姻缘了,沈家公子相貌英俊谈吐不凡,若我能有那样好的夫君就好了。」 v第61章[02.06] 说着说着,她们的话头就歪到小女儿心事上,孟云娴的关注也到此为止。 诗文词海?有点印象。 还有大赏? 孟云娴盯着缓缓上升的天灯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候,一个兴奋地声音从身后传来。 「表妹!」 田允然花蝴蝶似的飞到孟云娴身边,眼里写满了惊艳:「之前表妹告病不见,我还担心你今日也来不了,没想到这一病竟病的你精神百倍让人眼前一亮,这病也病的值得!」 阿茵一听就不乐意了:「二表哥胡说八道,什么病也病的值得,你就这么想我二姐姐生病吗!」 田允然弯唇一笑,真真的风流无边:「可你这二姐姐的确是病一病精神百倍,看着就比从前要聪明许多。」 孟云娴看了看周围,鲜少见到男宾,「二表哥怎么在这里?」 田允然:「方才随祖母去跟皇后请安,原本我是侯在殿外的,不料里头还有不少人,祖母就让我先过来了,遥遥瞧见表妹你今日明艳照人,怎能不来打打招呼。」 「那我呢!」阿茵拎着裙边转了个圈圈:「我便黯然失色了吗?」 田允然负手一笑:「不分伯仲,当称绝色双娇。」 果然,阿茵开心的捧脸,很是受用。 孟云娴:你就是这样哄女孩子的么? 「允然怎么来了,你此刻不是该待在灯池吗?」田氏走了过来。 「灯池?」孟云娴好奇。 田允然笑起来:「对呀,前面有个灯池,今日要参加诗文词海的族学同窗都在那头做准备,那里还有许多的花灯,每个花灯都有灯谜,大家等的无趣了便开始猜谜,奖赏都十分不错呢!」 他眸子一亮,做出一副恍然的模样来:「说起来,娴表妹如今是名正言顺的流辉苑学生,应当也是可以进去的。」 孟云娴望向田氏,大有一切她来做主的意思。 田氏:「既然已经是流辉苑的学生,自然是可以过去,且你是刚刚入学,也应当过去先于你的师兄师姐们熟悉熟悉,往后同窗求学,也好有个相互照应。」 田允然顿时眸光溢彩,恨不能立刻给姑母磕个头祝她大吉大利,「姑母放心,把弟妹们交给我,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就这样,田允然成功的虏获了两只小表妹与一只跟屁虫小表弟。 「往年也有这样的比赛吗?可是阿茵和阿远都是族学的学生,为何没有参加?」孟云娴好奇的问两人。 两人瞬间脸红,一左一右的扭开小脸。田允然嘿嘿一笑:「表妹有所不知,阿茵和阿远随我这个表哥,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看几卷《平京降妖录》,那种脑子里强塞一堆诗词,当着众人的面卖弄别人的文才的事情,不是沽名钓誉装腔作势是什么?」 「这、这竟是沽名钓誉装腔作势么?」 阿远红着脸小声的说:「我、我也不喜欢背书,背了总会忘的,那背书的时间岂不是牺牲的很不值得。」又扬起小脸,郑重如起誓:「可是一本好书里的好故事,我却可以记一辈子!」 「是卖弄别人的文才吗?」孟云娴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田允然心里想着要跟孟云娴撺掇的大事,摩拳擦掌的正准备跟她说道说道,结果小表妹的表情忽然变了。 他们已经到了灯池。 精致华丽的园子里挖了池塘,此刻水面上飘着十分精致的荷花灯,园子里高高低低挂着的花灯几乎将整个园子照成了白昼。 「表妹?表妹?」田允然试着挥手,可是孟云娴根本没有理她。 这灯池,和上一次进宫的灯海相似又不相似,但都将她的思绪拉扯着奔向从前的回忆里。 收割过的稻田变得空旷无垠,木枝被捆绑搭建成了各式各样的灯架,上百盏花灯上绘制着不尽相同的图文,均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就这样挂满了一条长长的小道,远远地地方,有孩子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开心的放天灯,仰头望去,原本她惧怕的暗黑上空星星点点,犹如被放大的星星。 「喜欢吗?」邻家的冷峻小哥哥变得格外温柔,他站在她的身边,握着她因为害怕黑暗都开始发汗的手:「如今,你是不是也能在黑夜里看到光了?」 「喜欢……」 孟云娴看着满园花灯,喃喃回答。 「喜欢就进去瞧瞧吧,这花灯下还有灯谜。」周明隽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让孟云娴晃了个神,转头望去。 周明隽一身华服,俊朗英挺的站在她身边。她猛然察觉大家都在行礼,唯有她走了神在说什么「喜欢」…… 「见过五殿下。」她赶紧补上自己的礼。 「几日不见,娴妹妹越发光彩照人,这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么?」熟悉的声音自后头追上来,这算是那日之后孟云娴第一次见昇阳县主。 昇阳与昇平并肩而来,昇阳在打量她,昇平在留意昇阳。 园子里的其他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其中就有沈复与孙娉婷。 「五殿下与两位县主也来了。」沈复目光一偏,愣了一下。 今日的孟云娴,好像和从前看着不大一样。更精神,气色更好。 是更好看了。 孙娉婷对沈复看孟云娴的眼神很是不满,皮笑肉不笑道:「五殿下来的正好,大公主和大殿下他们也在另一边猜谜,还有两位县主,早就听说县主猜谜最是拿手,不知有没有兴趣来猜一猜?」 周明隽温润一笑,道:「大家不必这般拘谨,往后入了族学都是同窗,此刻也不必刻意招呼,稍后还有赛事,各位还是先好好准备吧。」 v第62章[02.06] 这样一说,孙娉婷也懒得应付,转头对沈复道:「沈哥哥,我们是不是再温习一遍。」 孟云娴依稀记得第一次见沈复的时候,他还在苦于不想和翰林千金同组凑做金童玉女拉二表哥下水,今日看起来,他还是愿意的嘛。 沈复却先望向孟云娴:「孟妹妹要不要一起来猜谜?里头……」 话还没说完,周明隽已经无比自然的把孟云娴划到了自己的范围内:「孟家这几位我领着转一转就是,复兄快去吧,孙家姑娘等着你呢。」 孟云娴很是上道,「是啊沈哥哥,不好叫你带着我们玩耽误了正经的赛事,今日你要努力拔得头筹呀!」 沈复:…… 「走吧。」周明隽对孟云娴微微一笑,也没见他拉她,她就自动自发一手一个小朋友牵着进去了,留下田允然站在原地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不是,人是他带来的吧。 捷足先登也不是这样干的。 而且…… 田允然结合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发现,总觉得这个五殿下好像对他的小表妹有点邪念。好比此刻这个情景,周明隽根本连小表妹的手指头都没碰,但是言行举止中总是透着一股子谜一般的暧昧。 田允然陷入沉思,片刻后理出了一个叫他心颤的结论—— 难道这个五殿下也是个深藏不漏的撩手? 难不成他在女眷中讨喜的地位要被撼动了? 「表哥,快来呀!」小表妹终于发现了他还没跟上,破有良心的回头催促他。 田允然:除非你主动过来拉我,否则我不走! 小表妹已经是收回目光,兴致勃勃的往里头蹦了。 田允然:…… 整个灯池又大又热闹,一进来阿茵和阿远就自发猜起灯谜来。 两个小的虽然不参加什么诗文词海,但是脑子是真的聪明又转得快,孟云娴开心的跟在他们后面收宫人奉上的奖赏,小半刻怀里已经多了一堆玩意儿。 期间,两位县主已经去到几位公主落座的位置,周明隽则是大大方方的跟着孟家小队。 「坑自己弟弟妹妹的奖赏,你练得是心性还是脸皮?」 孟云娴扭过头去,就见到周明隽站在一盏花灯前,伸手捏着写了灯谜的纸条,凉飕飕的讽刺她。 孟云娴认真的解释:「我没怎么猜过这个呀,以前看你……看家里的花灯,上面都是提诗提画,也没有什么灯谜嘛。」 周明隽微笑着转过头来,眼神比语气更凉:「这么说,让你这样没有见识,是我的错咯?」 孟云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弟妹们,「自、自然不是。」 阿茵和阿远这边碰上了一道难题,周明隽顷刻间化身暖心兄长,走到两个小的身后,声音温柔的几乎让孟云娴抖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猜不出来?」 阿茵和阿远同步的愁苦脸,嗯,这个有点难。 周明隽摸摸他们的头,手势再次让孟云娴抖了一下,脑子里浮现的是他无情又冷酷踢沙包砸她的模样。 周明隽捏着字谜条,耐心又认真:「一去无音讯,无音讯为‘杳’,杳无音讯,加去掉的‘一’,是一个查字。」 两只小的恍然大悟,连连拍手。 孟云娴摸着下巴,钻研着这个字谜的门道。 又听周明隽格外细致认真的给两个小的分析:「其实猜字的灯谜方法无非那几个,拆字拼字,靠字音联想,通常都十分浅显。」 说着,他像是忘了孟云娴似的,带着两个小的继续分析其他的例子,孟云娴抱着一堆礼物巴巴的跟上去。 几个例子解析下来,阿茵和阿远都听懂了,也摩拳擦掌的准备继续,可是等到周明隽指了一个字谜给他们猜时,又卡住了。 啊,答案这个东西,果然是听得时候恍然大悟,自己梳理时毫无头绪。 三人身后传来一个不确定的声音:「要上西楼莫作声,‘要’取上‘一’,‘楼’取西边‘木’,音读做‘莫’,那就是末了!是末字!」 宫人顿时笑起来:「这位小姐好生厉害,这道题还是第一个猜出来的。」 孟云娴欢欢喜喜的接下自己迎来的第一个奖赏。 周明隽笑看着她,没说什么。 渐渐地,站位有些变了。孟云娴从最初站在后面,变成站在阿茵和阿远的身边,再变为与周明隽并肩站在前头,阿茵和阿远抱着满怀的小奖赏跟在后头。 「猜对了!」孟云娴再添战绩,兴高采烈的转身,却发现弟弟妹妹的脸已经挡在了堆高的小山之后。 她挠挠头:「已、已经赢了这么多了吗?」 阿茵、阿远: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头…… 玩的差不多了,孟云娴带着弟弟妹妹找了一处位置坐下,顷刻间就有宫人前来奉茶。阿茵和阿远在兴致勃勃的分奖赏,他们都说好了,奖励分为四等份,孟云娴看着陪他们坐下喝茶的五殿下,好奇道:「五殿下不是也参加了这次的比赛吗?」 周明隽握着一只圆润可爱的小茶碗,挑眉:「谁告诉你的?」 孟云娴将第一次去鲁国公府的事情说了出来,那时候沈复下学后去找田允然,就是为了逼他跟自己组队,因为沈复在学里的一个默契搭档指派给了周明隽。那时候大家都还没考试,可是皇上已经想到这一步了,说起来他对周明隽的确有格外的照顾。 周明隽没听到孟云娴念一次「沈家哥哥」,眼角就要跳一次,末了,他镇定心情答道:「我不过是在里头充个数,这种游戏没什么乐趣,还不如在这里猜猜谜语分一分奖赏来的有趣。」说着还分了一丝神,拿起一个模样特别的桧木面具对阿远道:「这个是分给我了?方才不是说你想拿着个桧木面具去演什么小把戏吗?」 v第63章[02.06] 阿远一愣,旋即带着一种「我失策了」的眼神可怜巴巴看着周明隽,「五殿下,我可以重新分一分吗?」 周明隽很好说话的把面具还了回去:「紧着你们喜欢的先挑吧。」 阿远立马露出了感激的目光:「隽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孟云娴:隽……哥哥? 阿茵也很喜欢这个温和的哥哥,非但没有皇子的架子,还很好说话。她完全不理解二姐姐口中描绘的那种景象,这样温柔又耐心的哥哥,怎么会把人捆着往闹鬼的水井里按呢。 「我说怎么到处都瞧不见五哥的身影,竟是躲到这一处吃茶伴佳人了。」一个模样清丽的女子走了过来,周边的人纷纷行礼。 阿茵飞快告知孟云娴,这位是淑妃娘娘所出的玉沁公主。 周玉沁一眼盯上孟云娴:「这位就是替考时候一舞惊鸿的那位孟家二小姐?果然生的天姿国色,明艳照人。」眸子一转看向周明隽,真诚道:「五哥就算是舍不得离开,可是诗文词海也不是个小事情,若是让父皇晓得你这样轻慢,要生气的。」 孟云娴眼神一动,对周明隽露出一个笑来:「多谢五殿下帮我们拿这些东西,又教我们猜谜,若是五殿下还有事情,尽可去忙。」 周玉沁趁机走了过来,大有把周明隽的位置取代了的意思,「五哥尽管去忙你的,我也好久没有见过孟家的妹妹了,正好借你这个位置。」 周明隽看了孟云娴一眼,有些人全无慌乱无措,还有点鼓励他赶紧走的意思。 周玉沁察觉到他投向孟家姑娘的眼神,笑意加深:「五哥这么舍不得走吗?」 周明隽垂眸一笑:「皇妹说笑了。」 等到周明隽离开后,周玉沁彻底的占了他的位置,坐下来笑着与他们说话。 孟云娴听绿琪说过这位公主。周玉沁是淑妃娘娘所出,在公主中排行第三,玉字辈名沁,无封号。值得一提的是,绿琪曾对这位公主画过重点圈圈,只因这位沁公主是最受京城公子哥喜爱的一位公主,文采舞功格外出众,毽球更是拿手,最厉害的一次是与男子同组,踢退了邻国的小王子的挑衅,以惊艳的飒爽英姿令那位嚣张的小王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最终不得求娶,差点闹出人命。 当时听绿琪说这些,孟云娴还觉得十分的戏曲化,但今日见了这玉沁公主,出身自是金枝玉叶,样貌清丽可人,声线清脆悠扬,端庄优雅间又有俏皮娇憨之气,可能男子是很喜欢这种调调。 可是聊着聊着,孟云娴就察觉出不对劲来。玉沁公主虽说是与孟家的姑娘说话,可是这个「孟家姑娘」里,好像并不包括她这个孟二姑娘。 比如桌上堆了不少的玩意儿,玉沁公主很是感兴趣,将阿茵和阿远猛夸了一顿,夸得两人都不好意思,等到阿茵小声解释这里面大多数都是二姐姐猜的,玉沁公主就同时拿起一个小玩意,眸光清冽的光芒看着阿茵和阿远:「可惜我不擅长这个,皇姐们也不爱带着我玩,可以送我一个吗?」成功的对阿茵的话装聋作哑。 再比如说到这次使臣来朝送了不少稀奇玩意儿,她随意挑了几个勾起了阿茵和阿远的兴趣,最后以「回礼」为由头要送他们两个。在阿远和阿茵开心不已时扫一眼孟云娴,亲热减半:「不过看孟二姑娘好像不大感兴趣,若二姑娘觉得乏味,可以继续去猜谜的。」 孟云娴心里忍不住嘀咕,且不说你从头到尾说话时连余光都懒得沾到我,让人全然瞧不出你也是在对我说话,即便我真的觉得无聊又乏味,难道此刻还能点头承认然后大方走开。 是以,她只是微笑着客气应付,然后继续干坐在这里。 玉沁就这样做到了与阿茵和阿远越聊越开心的同时,将孟云娴隔离在外,还旁人看起来是她们四个相谈甚欢,以此令孟云娴的存在显得尴尬。 建造在假山上的八角亭中,昇平捧着热茶遥遥望向孟云娴那处,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正在闭目养神的昇阳:「妹妹不是自诩看人最准么?怎么也有看走眼的一日?这哪里是什么任人拿捏的羊羔,分明是带爪子的狼崽啊。前脚刚刚利用完你,后脚就蹬着五殿下这步阶梯开始跟公主们套近乎了,想来是觉得妹妹这里已经讨不到什么好处了。这丫头,比我想象的厉害呢。」 昇阳被她扰的不得清净,抬起眼皮睨了她一眼:「我怎么觉得姐姐好像比我更感兴趣些?不然我明日就叫人将她捆了送到姐姐那处,让姐姐好好掰扯着看看到底是羊羔子还是狼崽子?」 昇平轻笑一声,话中带着话:「这京城里头,为了给自己挣一个前程,换着脸色与手段往上爬的庶女难道还少吗?这样的货色,有什么好看的。」 昇阳也笑了:「说的也对,这出身不好的人,往上爬的手段来来去去也就那些,可是那种出身高贵却百无一用的废物,恼火又无奈的模样,可是千变万化不带重样的,叫人百看不厌。」 昇平的笑容里出现了一丝裂痕。 昇阳懒得再和她斗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领着婢子往下头去了。 …… 「原来你在这里!」田允然背着手走过来,有些不悦的盯着孟云娴,也打断了玉沁这边的谈话。 玉沁公主看到田允然,带着纯净的笑容歪歪脑袋:「你来找我?」 田允然转眼冲周玉沁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来:「正是,方才猜谜得了一个小玩意儿,一眼瞧上去就觉得最适合玉沁公主,公主要不要瞧瞧看?」 玉沁公主亲手接过打开,惊喜的发现里头是一颗圆润光亮的黑珍珠。 面前的桌上还摊着猜谜的小奖赏,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图个喜庆,这样品相极佳的一颗珍珠,怎么看都不像是猜谜得到的。 玉沁公主抿唇一笑,正欲与田允然说话,却发现他已经一把将孟云娴拉起来,笑着解释道:「既然东西送到公主手上,我也算了却一桩心愿,就是没想到这个丫头也在这里,方才我就说有大事找她,可这丫头没见过世面,一进来就找不着北了,终于叫我找到了!不敢打扰公主谈兴,我这就带她走。」 不等周玉沁发话,田允然就将人带走了。 周玉沁握着手里的珍珠,轻笑一声,并不留恋的将珠子丢进锦盒,施施然起身:「说了半天话,我也乏了,你们继续玩。」 阿远的注意力全在桧木面具上:还好玉沁公主没看上这个。 阿茵则是有些恍然的看了一眼二姐姐离开的方向,对着玉沁公主行礼作别。 …… 孟云娴解脱了尴尬的境地,压低声音笑道:「二表哥,那珠子不像是奖赏呀。」 田允然难得有了点小情绪,哼笑一声:「有些人一进院子就跟着那谁屁股后头转悠,哪里记得什么二表哥?可是二表哥瞧着有些人坐在那里束手束脚笑的脸都要僵了,也没那谁要来管一管的意思,能坐视不理吗?」 孟云娴绷不住笑了起来,田允然瞥她一眼,又是哼笑一声。 原本以为聪明了,没想到还是那么蠢,那样的场合随便找个理由跑了不就完了,还傻在那里任人排挤! 「表哥,你方才就说有大事找我商量,到底是什么呀?」 田允然正准备开口,一旁急匆匆跑来小厮:「二少爷,方才沈家公子正在四处寻您,大少爷也在找您呢。」 田允然话头被打断,有点扫兴,权衡了一下,他把孟云娴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耳提面命:「就在这呆着,等我回来接你,不许乱跑知道吗!」 孟云娴乖乖的点头,目送表哥离开。 v第64章[02.06] 她所处的位置在灯池的另一边,因为悬挂的是装饰花灯,又没有摆设小座供人吃茶说话,所以来这边的人少。 不远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姑娘往她这边看一眼,又笑着收回目光,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个小庶女可不简单,你们还是别轻易招惹她,这种人为了往上爬什么都做得出来,咱们可不能跟她一般见识。」 「就是呀,考进流辉苑有什么大不了的,还不是靠着攀上了昇阳县主?可惜前者也不是个善茬,她们物以类聚,我们自然是不屑于跟她计较什么的。」 「对了,我还听说了,她不止搭上了昇阳县主,连民间接回来的那个五殿下都被她盯上了,眼看着就要到手了,还有还有,她跟自己表哥也暧昧得很,天哪,这种人真可怕。」 今日吴宛珊的心情不错,因为她听到不少人对荣安侯府那个小庶女嗤之以鼻。 那日家宴后她被罚的不轻,嫡母对她是一点都没有手软的。若不是因为长姐有了龙嗣,让她也众多人家关注,连日来上门打听她的媒人都变多了,她兴许还不会那么容易过关。 孟云娴非但抢了她的风头,还这样害她,她是不会让她好过的。 …… 「小姐?」绿琪陪在身边,小心试探。 人与人相处,最是容易察觉出对方的态度。这段日子小姐呆在府里的时间最多,无论侯府里头的还是国公府里的,都是愿意善待她的长辈亲眷,加之考上流辉苑的大喜,小姐的精神振奋,绿琪怕她越是好心态,越是容易被现实打击。 说得难听些,自家亲戚处的再好,一旦出了家门,总还是要被人指点着出身做一番比较的。 若说男子对女子,下意识第一个看脸,那么女子对女子之间的交际,首一个看的就是出身。 「小姐不要被无聊的人影响了心情。」 孟云娴笑了一下:「影响什么?」 绿琪拿不准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出不在意。 「方才玉沁公主似乎有意忽视姑娘,且不说玉沁公主出身高贵骄纵了些,但凡是高门大户的嫡出,总会眼高于顶,咱们若是次次都被影响,那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孟云娴忽然扭头对绿琪道:「你说玉沁公主是淑妃娘娘所出,淑妃娘娘并非皇后,那玉沁公主算是个庶出,我问你,为何玉沁公主是庶出,你觉得她出身高贵,我也是庶出,大家却瞧不上我呢?」 绿琪紧张的看了一眼左右:「这、这还用问吗?玉沁公主是今上的女儿,自然尊贵!」 孟云娴摊手:「这是不是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女子出身高低,看父亲的出身尊贵与否呢?我是个被人瞧不起的庶出,那是我选的吗,是父亲选的呀,但凡父亲一日不为不为自己的地位感到羞愧,我又有什么好自卑的呢。」她拍拍绿琪的肩膀,中肯道:「你看开些。」 绿琪愣了一下:「小、小姐是在安慰我吗?」 孟云娴无奈道:「我瞧你一直左顾右盼的,好似十分受周围人的影响,想来是心里有什么想不开的吧。」 绿琪艰难复述:「奴、奴婢想不开?」 不对!绿琪后知后觉的左顾右盼,惶恐道:「小姐怎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让旁人听见,是要给侯府招灾的呀!」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元宵佳节,招什么灾啊?」 孟云娴和绿琪都怔住。 一棵有三人合抱大小的树后,昇阳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带着戏谑的笑容看着孟云娴,「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 事实上,田允然心里牵挂着小表妹,没走多久就回来了,见她乖巧的站在那里哪里也没去,一颗心总算落回原处,还有了点别的感觉,大抵是那种「终于没有跟别人跑了」的欣慰感。 见到田允然回来,孟云娴笑起来:「表哥回来了。」 田允然的表情很复杂:「是啊,我回来了。」 没等孟云娴问及,田允然忽然大手往她肩膀上一拍,沉声道:「云娴,表哥方才对你有恩是不是?」 「是、是吧……」 「是吧?」 「是!」 嗯,这还差不多。 「那若是有人针对你的然表哥,你当如何!」 孟云娴小心试探:「针、针对回去?」 田允然深吸一口气,若不是此刻边上还有人,他真想抱一抱这个知心人儿。 他深情款款的看着她,沉声道:「表哥没白疼你!」 树影匆匆的角落,一双表兄妹神神秘秘的嘀咕着。 重回山亭的昇阳临窗探望那一角,抿唇一笑。 过年过节的,有戏,才有趣。 田允然的愤怒,源自于孙娉婷与沈复的一场争执。 孙娉婷今日的心情原本不错,可是沈复实在是太下她的面子,让她不得不当面争论起来。恰好几位殿下与公主过来,场面才稍微被控制住。 「今日乃元宵佳节,组这个赛事是为了热闹,怎么争执起来了。」大公主周玉音看着委屈到眼红的孙娉婷,笑着走过去亲自安抚:「孙家妹妹今日的衣裳极衬妆容,又为这场赛事准备了那么久,怎么说急就急起来了,莫要影响了心情耽误了赛事才是正经。」 大公主句句都是安慰,话到了孙娉婷这里却句句都是刺伤。 她盼今日这个日子盼了那么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是盛装打扮了,可是盛装又是为了谁? v第65章[02.06] 沈复既然是家中长子,理应知晓两家的意思,可是他平日里避不相见,冷漠疏离也就罢了,在这样的日子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做一些让她难堪的事情,简直欺人太甚! 周明隽扫了一眼众人,和声道:「皇姐说的极是,今日本该和和气气,莫要不必要的小事争执。不过说回来,各位是在争什么?」 皇帝安排给周明隽的那个搭档原本就与沈复比较熟悉,遂主动为他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按照之前的规定,今日参赛之人是一早就定好了搭档的,可是就在刚才,一个女学生身感不适要临时退出,而这次的比赛,也是先生指定了孙娉婷与沈复负责男女双方的参赛名单,所以有学生临时退出,他们也该立刻找到替补。 孙娉婷是个骄傲的人,虽说搭档是自己找,但是既然女学的人是她找来的,那就不能充数,这样方才能体现她的一个眼光,所以找来找去,她一直没找到谁最合适,就在这时候,沈复竟然提议让荣安侯府的二小姐来替补。 荣安侯府二小姐,不就是那个庶出的小丫头吗? 当日孙娉婷的屏风笑话还是被这个小丫头给捅出来的,她如何能让这样的人参加? 孙娉婷自然是否决,没想到沈复竟然十分看好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连夸孟云娴,孙娉婷哪里能坐得住? 他对一个庶女尚且如此看重,却对她这般看轻,这不是羞辱是什么! 争执不下时,沈复也懒得再吵,表示自己可以退一步,找鲁国公府的田允然也不错。 然后,田允然就这样做了孟云娴这个替补的替补。 周明隽听着听着,唇角微微扬起,目光深沉的看了沈复一眼。同时,沈复也留意到了五殿下的目光。 体考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听说过,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不知为什么他并不相信孟云娴有外人说的那般不堪。有人临阵退出并非他所控,但是眼下有一个机会,他心里是想给孟云娴的。她的聪明蕙质,理应让所有人都瞧见,而非见都未曾见过,就从旁人的口中认识她,这对她不公平。 周玉音听完这些,没有主动发表意见,而是笑容温和的询问了五弟周明隽的意思:「父皇嘱咐过多次,这是五弟回来之后第一次参加元宵宫宴,理应顺顺当当,可见父皇对五弟之重视,这件事情,不知五弟觉得怎么解决的好?」 一双双眼睛悄悄的打量起这位气质冷冽相貌俊逸的五殿下。 都说五殿下在王府的时候被那个巴结权贵的小庶女给拿下了,那他此刻会不会明着帮小庶女啊?若是帮了,流言就是真的了吧? 若是真的,这个五殿下也是在没有眼光,果然是外头养大的,什么货色都吃得下,纵然他长的再好看也白搭。 周明隽缓缓道:「方才皇姐说这赛事讲究一个和气热闹,既然如此,名次什么的也就不重要,尽力就好,又何必设下那些苛刻的门槛,将更多跃跃欲试的学子拒之门外呢?只要放出消息去,谁想要试一试,从中挑个好的,这事情就解决了,我实在是瞧不出有什么争论的必要。」 周明隽一席话,让孙娉婷脸红耳赤。 这不是当面说她苛刻吗? 她极力争辩:「五殿下此言差矣,既然是要挑选,那就该挑选一个好的。」 周明隽一笑:「孙姑娘又因何定断,孟家二姑娘是个不好的?」 「我……」孙娉婷看了沈复一眼,没说出来。 周明隽:「孙姑娘说不出孟二姑娘哪里不好,但沈家公子却是清楚明白的说出了孟二姑娘的好,这人怎么就不能用了?」 众人原本还等着五殿下力护佳人的激烈场面,可是这话听起来,好像很难咂摸出暧昧的意思啊。 方才就是孙娉婷一力否定孟二,而沈复坚持站孟二一头,五殿下的这个分析似乎没什么毛病,只是就事论事的将听到的话做了一番剖析,反而让人觉得沈复与孟二更暧昧些。 又听周明隽道:「比起参赛的人选,我倒是听说一个更有趣的事情。族学里每逢这样的赛事,是不是都会自己开局下注,赌哪一队会胜出?」 此话一出,众人屏息,大公主周玉音更是拿出了长姐的姿态:「五弟,这是正经的赛事,开局下注实在是胡闹,你怎可跟着一起?」 周明隽一针见血:「皇姐莫不是觉得父皇不知道此事?」 气氛又冷了些。 皇、皇上竟然知道他们私底下的秘密活动?什么时候知道的?这种事情即便是先生知道了都要打手板的! 周明隽丝毫没有被这里的气氛影响,说:「父皇并非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其实这样的小局偶尔也能怡情,只要不因此闹出什么矛盾,年节里偶尔放松胡闹一番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要太过频繁入了迷便是。我倒是觉得这个局十分的有意思,也让比赛变得更有趣味,既然替补的人选存在争议,不如就他们的胜负来开一局,输赢自有实力来辩,也不必在这里伤了和气,各位觉得如何?」 孙娉婷听着这话,心里稍微气顺了些。除开不喜欢沈复夸赞孟云娴,她也的确瞧不上那个乡野丫头,并不觉得她有能力胜出。可是现在开了赌局就不一样了,这个丫头可以来,但只要她输了,孙娉婷就能连着那丫头和沈复一并羞辱回去,还缓了此刻的尴尬。 「好,既然五殿下都这样说了,我也不是什么苛刻之人,各自凭实力说话,看究竟是我苛刻,还是沈公子识人不清!」孙娉婷主动发话。 沈复也硬气起来:「既然是这样,孟二姑娘就算是我领进来的人,我与她一组。」 周明隽凉凉的扫了他一眼。 孙娉婷气急,沈复本该是和她一组的! 「好啊,你临阵换人,我也要换人。」孙娉婷目光一转,望向了五殿下,顿时鼓起勇气来:「不知五殿下能否与娉婷合作一局。」 周明隽垂眸思忖片刻,慢慢的露出一个儒雅的笑容来:「我自然是没什么,只是与我搭档的许兄……」 许书言主动与单出来的那个学生搭档。 因为比赛是晋级制,可以细化到压具体的一场,孙娉婷带头押孟云娴撑不过第一局,沈复带头押孟云娴撑到决赛。 宫人问周明隽:「五殿下想押哪个?」 周明隽笼着袖子慢悠悠道:「不着急,等他们先来。」 至此,赌局便算是开了。 …… 田允然愤慨的道明缘由,孟云娴好半天才掰着手指头理清楚:「意思就是,走了一个女学生,沈家哥哥将我拉了进来,抛了自己的搭档孙小姐,与我组队,孙小姐又转身与五殿下组队,五殿下原本的搭档与原本那个女学生的搭档组了队。」 「所以……二表哥最后也没有被硬拉着去参赛,你本来也不想去,是好事嘛。」 并没有人针对你呀…… 「胡说!」田允然瞪眼:「我不想去是一回事,他们这样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又是另一回事!」 v第66章[02.06] 田允然拽着自己的衣角一下一下的扯:「我田二公子岂能是他们说提就提说踹就踹的?在这场争执中,我出现的轻率,消失的可笑,这显然是一场针对我的羞辱!」 他气的握拳头:「我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孟云娴:…… 田允然猛地转向她,「好云娴,此刻表哥的荣辱就与你系在一起了!你必须夺得此次比赛的魁首,然后当众宣布——你如今的优秀,皆是来自于二表哥我的倾囊相授悉心栽培!让那些有眼无珠的人明白一个道理,眼睛若是不需要,可以挖出来喂鸟!」 孟云娴临时被提过去参加诗文词海比赛的事情传到田氏这里,她很是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这么突然?」 她下意识的看了某个方向。那一处,平城伯夫人端坐在那里与旁人说话。田氏自来到这里就忍不住留意她,此番云娴似有意外之举,她难免猜测会不会是像上次在穆阳侯府的时候一样,被人安排了。可见平城伯夫人除了跟几个妇人说话再无其他动静,倒不像是她做了什么。 孟云茵乖觉的坐在母亲身边,摆弄着手里的小玩意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有板有眼:「二姐姐是堂堂正正考进去的,参加这个不是很正常么,而且二姐姐聪明,说不定擅长这个,母亲有什么好担心的!」 田氏觉得阿茵有点怪怪的。她好像很希望云娴来参加这个,且对她十分有把握。 田氏沉下气仔细盘问:「是不是你们两个撺掇起来又在做什么怪?今日不止是宫宴,席间还有来朝的使臣,不许胡来听到没有?云娴现在在哪里?」 阿茵忽然抱住田氏的手臂,话语里带了点强硬的意思:「母亲不是曾教阿茵,凡事能者居之,有能者张扬些也无妨,二姐姐体考时吃了那么多的苦,无论读书还是练舞皆让阿茵自愧不如,我信二姐姐一定能做的好。在府里时母亲不是也多次夸赞二姐姐,让我与远弟学习二姐姐的好处吗?难道因为二姐姐出身不好,所以出了侯府母亲也瞧不上她,不允她顶着侯府的名声露面吗?」 阿茵的脸上是少有的严肃,还带着一点莫名的警惕,好像田氏此刻将孟云娴揪回来,她豁出去也要阻止。 而田氏则是注意到她的话里用了一个「也」字。 好半天没有听到母亲的回话,阿茵有点拿不准:「母亲怎么不说话了?」 田氏笑了一下,「我说一句,你顶十句,我哪敢说话呀。」 大概拿准了母亲的意思,阿茵才放下心来。趁田氏不注意,又转过头继续教育弟弟:「下回再有这种情景,你可得将脑子放清醒点。无论是我,是你,还是二姐姐,都是侯府这一条血脉上的兄弟姊妹,旁人作怪我们自当回击,若我们也拎不清跟着旁人一起欺负二姐姐,那我们就是个笑话,更会让旁人觉得我们侯府的子女离心,没有体统,自今日起,你牢牢记住,谁欺负二姐姐,那就是在欺负我们,欺负侯府,凡事定要先护自己人!」 孟竹远自小是府里的金疙瘩,如今不过十岁,脑子简单些也不是什么怪事,且他很不理解:「方才玉沁公主真的在欺负二姐姐吗?」玉沁公主没什么架子,性子也很开朗,尤其好说话,不像是在欺负人呀。 阿茵剜了他一眼:「笨死了。」 …… 今日的元宵宫宴因为有使臣来朝,比以往更加热闹气派,光是菜肴的数目都要比往年更多更精致。在邻邦友国前,皇族的威仪与气派自然是最重要的。 有使臣听闻了此次元宵宫宴的诗文词海比赛,恭敬的赞赏大禹之所以能才俊辈出,留千古佳作,全在于君王的开明之治,广开教学,方能使臣民后生启智明理。崇宣帝笑着听完这些赞赏,还客气的邀请使臣去诗文词海小玩一把,对方显出谦逊之态,并没有要争这个脸面的意思。 闲谈间,场地已经都布置的差不多,除开悬挂开来的字画名作之外,还有精致的花灯罗列两排,将整个场地映衬的热闹又华丽。 昇阳落座时,崇宣帝看了她一眼,笑道:「朕记得昇阳早几年要活泼些,这种场合定要参与一番,怎么这几年性子沉稳了?」 昇阳安然的坐在座上,笑道:「从前就为皇上一个赏赐,昇阳便是拼了小命也要全力以赴,大抵是拼的太过,将俊俏儿郎都吓跑了,如今再拼,就真要成老姑娘了。」 崇宣帝笑起来:「不得了不得了,这还成了朕的错了?瞧瞧你边上,昇平是你的长姐,她尚且没有念叨此事,你竟先心急起来,也不怕被人笑话。」 在座可没有人敢笑话。皇帝的命,是淳王用半条命和半生痛苦换回来的,昇阳县主等同于公主尊贵,两位县主皇帝都不会亏待,自然是留着给他们选更好的,哪能真的成老姑娘? 果然,只听皇帝道:「今年族学亦有许多青年才俊,你不上场也好,与昇平一同瞧瞧,若真有合适的,朕为你们做媒一回又何妨。」 昇平忽然被点名,强撑着笑意谢了圣恩,昇阳则是很受用:「那昇阳可要好好瞧瞧了。」 场下,孟云娴站在沈复身边,遥望坐席的方向,这个动作被沈复察觉,他压低声音温柔道:「是不是有些害怕紧张?」 「嗯?」孟云娴对上他的视线,笑了笑:「是有些。」 她的眼神让沈复有一瞬间的心虚。每每夜深人静作画时,总是她这双眼睛最难有神韵,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画笔根本描绘不出这双眼眸里的灵动。 「上回我与你表兄小试牛刀,你的记性就很不错,千万莫要紧张,即便真的状态不好记不住那么多,还有我。」最后三个字,沈复顿了一下才说出口,很是郑重。 孟云娴收敛心神,认真道:「沈哥哥放心,我定当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如此那是最好了,也不枉沈复推举你一番。」沈娉婷与周明隽一同走了过来,眼神里尽是挑衅。 孟云娴见到周明隽,眼神都在跟他招手,周明隽面带笑意:「今日的比赛,诸位都该全力以赴才是。」 孟云娴暗暗握起拳头。此刻她的肩膀上,不仅肩负了荣安侯府的荣誉,表哥的赋予的使命,还有周哥哥的鼓励,绝不能拖后腿才是。 在沈复的引领下,孟云娴随他一并到了自己的位置前。礼官宣读了此次赛事的规则,也将席间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来。 整个赛场设计的别具匠心,是一个圆形的圆台,从圆心向外一层一层的挂上了写满了诗词的卷轴,沈复告诉孟云娴,随着比赛开始,中间的圆台会开始转起来,围着这条圆台的每一组人都能瞧清楚上面的诗词,转完两圈后,第一层的挂轴会被升起换到最内层,换第二层的到最前,每局换三次,一共三局换九次,越到最后,圆台旋转的速度会越快,所以第三局的记诵会是最难得。 孟云娴的注意力放在了这个圆台上:「这样的设计可真是精妙呀,像个大机括。」 沈复笑道:「你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从一个机括改良而来,当年吴国绝大一部分的战争取胜都靠战场上的机关战甲,最擅此门的,是曲氏一脉。后来……」 「沈哥哥,开始了!」孟云娴忽然打断沈复的介绍,进入到了备战状态。沈复也迅速收拢心神,集中注意力。 随着中间的大圆台开始旋转,孟云娴一刻不敢移开眼神,认真地看着卷轴上的诗词,在短时间之内,先按照填词数量来定胜负,然后再按照填词质量进行筛选,族学中到底是卧虎藏龙,一圈下来,已经有人开始提笔写第一轮。 沈复自然也不例外。 「转过的诗词不会再重复展示,等所有的诗词都轮转完,时间也所剩不多,未免遗忘,会有人第一轮之后就开始填一些,如此循环节省时间。」沈复边写便告诉她做法,孟云娴了然的点点头,也开始试着填词,但速度不快。 孙娉婷看了一眼身边的五殿下,他已经开始提笔填词,并不算快,而另一边的孟云娴根本是在拖沈复的后腿。 沈复是真的高手,孟云娴现在才发现当天在鲁国公府,他根本是有意让二表哥,字写的又快又好,行云流水颇具笔韵,顷刻间就完成了二十多空,等到第一轮结束时,单单凭他一个人写的题目数就足够让他们两人晋级,排名第八。孟云娴这才意识到,其实族学里的高手还真不少。 孙娉婷第一局就排在了第二。 「这第一名……」坐席间的昇阳抬头看向成绩栏挂起来的名牌:「傅修宁?」 婢女低声道:「县主,这位是御史台傅台主的长子。」 v第67章[02.06] 昇阳轻声一笑:「怪不得,家学渊源啊。脑子转得快,嘴皮子利索,笔杆子也快。」 昇平凉凉道的针对孟云娴:「方才那个小姑娘根本没什么成绩,反倒是在拖着沈家公子,真是可惜了。」 昇阳笑了一下,只当没听见。 「大家都好厉害啊。」孟云娴看着成绩栏上的名牌和对应的数量,由心而发的感慨。沈复看了她一眼,笑道:「不要有压力,至少你已经进了一局,今日的目的即便不是夺得魁首,也要叫那些看轻你的人知道自己错了。」 这句话的句式让孟云娴觉得十分的熟悉,好像谁曾经说过相似的话,她下意识的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周明隽与孙娉婷站在一起,一个是才貌双绝的佳人,一个是清隽俊逸的皇子,意外的登对。 心头像是被沾了醋的筷子戳了一下似的,她飞快的收回目光,聚拢心神再不敢胡思乱想。 第二局开始,圆台的旋转速度果然比刚才快了一倍,两圈转下来的时间缩短了一半,正因为如此,一圈下来之后并没有很多人像刚才那样已经开始提笔,毕竟这一圈更快,记得太少,忽的,孟云娴开始提笔填词,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这女子这么厉害?不是乱写的吧。 孙娉婷忍不住往这边来看,只见沈复正看着孟云娴,她心中忽然涌现出无边的动力来,催促着她一定要赢那个小庶女! 「小表妹,努力啊——」田允然猫着身子蹿到了比赛场地这边,捏着拳头给孟云娴鼓劲。 「表哥!」阿茵忽然在田允然身边冒头,身边还尾随了一条小尾巴——抱着花生瓜子的孟竹远。 阿茵十分的关心:「怎么样,二姐姐表现可好?」 田允然从孟竹远怀里抓过一把瓜子:「像是进入状态了。」 阿茵跟着抓了一把花生,两人并在一起观战。 铜锣声响,第二局结束。在孟云娴的认真加入下,和沈复一起冲到了第三名。孙娉婷和周明隽一跃成为第一,将刚才的第一名傅修宁挤到了第二名。 沈复对这个名次很惊喜,「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孟云娴盯着成绩栏,没有说话。 周围有淘汰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虽然第一名厉害,但是这个小庶女能跟沈复一起往前冲这么多名次,可见是个有实力的,照这个阵仗下去,说不定稳居前三,能得个名次啊。 人影攒动中,有人急吼吼的要去将刚才押得她第一局都过不去改成决赛的名次押宝,想要及时止损。 这一头,皇帝也看到了成绩栏,同时看到往前名次进的最多的便是沈复那一组。 「与沈家公子搭档的,是孟侯的千金吧。」皇帝对这个小姑娘十分的有印象,便问了荣安侯一句。 孟光朝也是刚才被告知孟云娴替补参赛,起身回了话。皇帝连连点头:「这孩子聪明,又肯下苦功,就是文章写得一般,朕那时候就跟她说了,进了最好的族学,若是还写不出好文章,朕可是要治罪的。」 在座不少人都暗暗吃惊。 虽说荣安侯是深受今上信任宠爱的,但那只是侯府的一个小庶女,前头还有嫡子嫡女呢,竟然屡次得到了皇上的金口夸赞,除了昇阳县主之外,嫡出的贵女里头也少有这种例子,究竟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本事? 只怕皇上再提及此,这小庶女的地位要比府里的嫡女还金贵了。 皇后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眼贵妃,贵妃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对除自己以外的事情毫不关心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贵妃是知道点什么的。 这一边,孙娉婷意外又惊喜的看着身边的五殿下:「没想到五殿下竟然这般深藏不漏。」她没有保留实力,每一局都是全力以赴,这一局之所以冲到第一名,完全是因为一直低调沉默的五殿下开始发力,给了她极大地帮助,也让她很震惊。 周明隽整理着面前的题纸,看也没看她:「孙小姐过誉了。」 孙娉婷感觉自己吃了个冷脸,笑容有些僵,但没关系,只要五殿下保持水平,最后一局要拿下来简直轻而易举! 比起孙娉婷,孟云娴的心情显然低落很多。 沈复的夸赞并没有让她得意忘形。方才她同样没有保留实力,饶是这样努力下来,只能排在第三名,比孙小姐他们的成绩差了一截。 同样的条件下,第三局未必能拿到第一名为表哥争光,为侯府争脸。 她必须有足够的优势,才能拿下这一局! 眼看着第三局就要开始,孟云娴忽然握住沈复准备提笔的手腕:「沈哥哥,你想不想得第一?」 这一个动作,引来不远处的孙娉婷一记眼刀,以及周明隽一个深沉的眼神。 沈复失笑,并没有挣脱她,见她小脸上满是严肃的样子,难得温声道:「第一对我来说并不那么重要,或许……我更享受这个过程。但若是你想争一争——」他神色认真似许诺:「我便拼尽全力的来争。」 孟云娴咬咬嘴唇:「不瞒沈哥哥,许多词我都记得住,但却不如沈哥哥的手速更快,我此刻有一个主意,可能有些取巧,不知沈哥哥愿不愿意信我?」 沈复自来不喜欢投机取巧那一套,但今日,他鬼使神差的就应下来:「我信你。」 两厢对视间,第三局的铜锣已然敲响。 台下的田允然几乎将手里的花生瓜子捏成碎末,他激动地咬牙切齿:「小表妹,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阿茵也抓着阿远的衣角,把弟弟扯得小身子一歪一歪:「二姐姐,你要争气呀!」 第三局开始,圆台的速度转到最快。孙娉婷几乎是一目十行的记诵词句,饶是她已经足够的努力,身边的五殿下还是快一步的开始填词,这让孙娉婷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有过目不忘之能。 第三局圆台转的最快,而转停后留下的时间也更少,这一局是拼速记与手速的时候,很快大家都开始奋笔疾书,能写一个是一个,除了沈复与孟云娴。 田允然因为太紧张,捞过孟竹远抱着,险些将他勒断气:「他们怎么还不动,是被人点穴了?这是在干什么啊!?」 阿茵也急的一身汗:「能写一个是一个呀,时间都快没有了!」 台上,沈复作出提笔写字的姿势,却是看也不看圆台的方向,相反,孟云娴则是紧紧地盯着旋转的圆台,飞快的扫视一幅幅卷轴上的词句,动静相衬下,他们这一组的宁静格外的引人注目。 周玉沁笑着对皇姐们说:「那一组怎么不动呀,该不会是弃权了吧?」 v第68章[02.06] 席间的田氏也皱起眉头来,方才阿茵的那番话,显然是因为察觉有人轻视云娴,所以希望云娴能借一个机会打压一下那些轻视她之人的气焰。虽然田氏并不是没事争闲气的人,但若真有人明面上的摆出轻慢的姿态,她必不会视而不见。眼下云娴既然都参加了比赛,她也希望她有个好结果,是以眼下这样动都不动的模样,看着心急。 咔哒,圆台三轮转弯,机关归位,所有的卷轴都停了下来。就在那一刻,孟云娴开始飞快的口述,一旁的沈复则是奋笔疾书。她说的很快,声音也很低,只有沈复能听得清楚,孟云娴越说越快,沈复全神贯注,因为只需要写出孟云娴念出来的词句,他的速度比第一局独当一面时更快,且字迹依旧保持着工整流畅。 「好、好快啊。」 「他们是一个写一个念?方才只有孟云娴一个人看卷轴,她都记住了?」 铜锣声响,第三局结束。 「所有人全部落笔,多写者作弃权论。」 孙娉婷一口气舒出来,只觉得手酸脑胀。这世间实在是太短了,三轮转下来记得马马虎虎,填词时又要思虑意境对仗,这一局下来,她和周明隽的加起来才写了四十个整。 宫人上前分别计数,总共不过六组人,又经过了上两局的影响,剔除掉字迹不清不洁,与上两局答案重复的,大多数人只能写出二三十个,即便是刚才气势如虹的傅修宁,此刻也只写对了三十五个。 这个第一名,她是十拿九…… 「沈复,孟云娴,答对四十组。」 孙娉婷不可置信的望向那一头。 孟云娴正握着小拳头跟沈复做惊喜的表情,沈复满心满眼皆是她的小模样,哪里还看得到别人? 「沈哥哥,你真厉害!」孟云娴站在他身边,自然能感觉到他的笔力与熟练。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写出她念出的所有词句,且笔走游龙,这必定是平日里苦练过的成果。 其实,比起自己的书法,沈复反而更佩服孟云娴。 每一局的时间基本上都比上一局要少一半,她并非边看边给出答案,而是在全部浏览之后快速报出所有的答案,这样的记忆力说是过目不忘都不为过。 「不管怎么样,都已经全力以赴,且看最后的结果吧。」沈复觉得今日的赛事真是赛的痛快至极,即便没有名次他也甘之如饴。 话虽如此,他们依然与孙娉婷那一队凭借答对四十组题目,并列第一。 昇阳一看成绩栏,颇感兴趣的笑了起来:「哟,并列第一,这下有意思了。」 的确是有意思,如果并列第一,就不能看数量,而是要从各自的填词好坏来判断胜负了。 太监们将两队的答卷呈上来,放在最醒目的位置,再由主持仪式的礼官分别念出每一组的填词,以便于众人赏析,判断优劣。 皇帝没准备把这个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没想到今年的学生越发出众,这几个孩子,朕看着都喜欢,论到公正严明,还是你们的先生最明白你们,还有诸位爱卿,朕能广开教学,也少不了诸位爱卿的鼎力支持,大家就一同瞧瞧,看哪一方更胜一筹吧。」 皇帝此言一出,第一个发话的是流辉苑的文先生。 文先生是远近驰名的才女,夫君是为大禹立下汗马功劳,英年早逝的平原将军,在族学中威望很高。 「诸位且看,就说这一句,‘雾袅绕——’,五殿下与孙娉婷二人选了‘熹光’二字,晨间山雾缭绕,熹有天明之意,雾袅无形,熹光亦无形,相互缠绕,是一副晨间美景。而沈复与孟云娴一队则填了‘崇光’。崇有敬重之意,意高不能攀,然雾袅绕之,似不大合适。」言下之意,是五殿下这一边技高一筹。 鲁国公抚须一笑,「那诸位请瞧这一句‘铁衣照枯骨,提笔泪染——’,五殿下这一队填了一个‘衫’字,沈家小子这一队填了一个‘宣’字。」鲁国公的神情无端端严肃起来:「将士沙场百战死,常有一战三五七年,与家国亲人一别成枯骨,映照在几经磨砺的盔甲之上,一朝归来,国君痛惜不已,提笔写下册封诏书之时不由挥泪。‘染衫’,乃一人之痛,宣有‘宣告’之意,亦有写诏书之时的宣纸之意,泪洒宣纸,意在痛失忠君战将非一人之痛,而是一国之痛,这些战士,是为了国家而亡,国君亦希望自己的子民都能懂得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如此,宣字比衫字喻义更加博大。」 鲁国公专门挑了这一句,成功的勾起了文先生的痛苦。饶是有心帮助自己的关门弟子,但在这一句上,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更偏向「宣」字。 她的夫君是为了一国之安牺牲,理应让一国为之哀悼。 就在这时,一直低调处在席间的淳王忽然眯起眼睛,咂摸着孟云娴的答案:「崇光……宣。」 再一看,淳王忽然眼前一亮,轻笑出声:「妙,妙啊!」 淳王起身,对着皇帝一拜:「皇上且看,沈复与孟云娴这一队的答案,第一个答案为崇光,第二个答案是‘宣’,第三个考虚词用法,写了‘之’,以此类推,答案分别是‘治心’、‘主沉浮’、‘明堂’……这答案的玄机就在于,要将所有的答案第一个字连起来念。」 沈复讶然的看了孟云娴一眼,见她满眼都是紧张与期待,紧跟着又去看答案,一段话念下来,沈复的心头猛地一震,这句话是—— 崇宣之治,主贤臣直;明并日月,至人无为;得君行道,鸣凤朝阳。风虎云龙,宵衣昃食;君心无疆,千秋万世。 众人心中默念完这段话,简直忍不住要给孟云娴鼓个掌,短短四十个字,便夸出了一副国军贤明仁德,臣子忠心不二,万民安居乐业,大禹千秋万世的丰功伟业景象。简直是马屁中的极致啊! 最妙的在于,今日的元宵宫宴有邻国使臣,在这样的场合写出这样的字句,无疑是给帝王长脸,给大禹长脸啊!这样的填词,谁敢说有人比她写得好?但凡马屁拍的没她深刻,那就是在反驳这话中的意思,是要谋反吗? 荣安侯清清嗓子,低头理了理自己的朝服,起身对着皇帝一拜:「吾君英明,大禹昌盛,君心无疆,千秋万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一来,谁敢坐着? 顷刻间,所有人仿佛都忘了此刻还在评选诗词,纷纷起身对着皇帝朝拜—— 君心无疆,千秋万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使臣震惊的表情中,皇帝终是放声大笑:「写得好!写得好——赏!」 沈复和孟云娴一组胜的再无悬念。 这四十个字,足够将那些还准备站出来分析高低优劣的人给踹回去。在此刻这个场合里,它们圣洁的容不得半点的质疑。 孟云娴和沈复被请到了圣上跟前。沈复并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且刚才大家也都看到,所有的答案都是孟云娴口述他执笔,此刻将孟云娴推到台前,他乐意之至。 「孟家丫头,朕见你两次,你两次都让朕大开眼界。」皇帝直勾勾的看着孟云娴,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些夸赞就像是一个个巴掌打在她们的脸上。从此刻起,但凡没有人能干出比孟云娴这事儿更有出息的,便不得再有轻慢的姿态。这就是皇城的规矩,也是权贵之间的一个玩法,你让站在最高的人看到了你,就等于要让排在你前面的所有人对你夹道欢迎,还不能表现出不开心,否则便是对皇上这份喜爱的亵渎。 「孟家丫头,今日夺得魁首是有大赏的,朕想听听,你想要什么大赏?」 孟云娴的眼神往昇阳县主那边瞟了一下。 【既然被人当做了不折手段往上爬的人,就别空担着这个罪名,好歹坐实呀。擒贼先擒王,想要达到目的,就该先擒住最重要的那个人。等你擒住了那个人的心意,即便要天上的月亮都给你摘下来,到时候你便是名副其实的不择手段,想一想都很威风……】方才在树下的短暂相遇,她简单利落的告诫与提点在耳边回响,孟云娴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双拳,面上做出镇定的模样,「小女斗胆一问,皇上的大赏能有多大?」 众臣相互对视,悄咪咪的望向荣安侯那一头。 v第69章[02.06] 啧啧,跟你一个德行。 孟光朝虽然对女儿今日的表现很是吃惊,也很是骄傲,更对她此刻的大胆感到很有面子,可是作为父亲,该震慑的地方还是要震慑:「云娴,不可放肆。」 皇帝抬手:「荣安侯,朕在于孟二丫头说话,你就不要插嘴了。」 孟光朝:…… 「娘!二姐姐真的赢了!」阿茵开心的蹦回到母亲身边,阿远看着姐姐们开心,自己也很开心。 田氏将两个孩子拉倒身边坐下,看着前头面圣的孟云娴,心中开心激动之余,又有些感慨。 这个孩子,是个很好的孩子,从不张扬跋扈目中无人,更没有眼高于顶贪慕虚荣,与其说她刚进府时是谨小慎微,不若说是踏踏实实规行矩步。即便是相处多年的楚绫和云芝,她尚且会生出几分顾忌,可这个孩子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她的性子是在惹人疼,又或许是因为她的长相沾了侯爷的光,她对她总是硬不起心肠的。 如今,是不是也到了要为她打点,做下一些决定的时候了呢。 皇帝丝毫没有因为孟云娴的大胆直言生气,相反,他很喜欢那些鲜活有个性的小姑娘,这荣安侯的二女儿承袭了他的好相貌,叫人怎么看怎么喜欢,更何况,隽儿对她也…… 若是趁机能抬一抬小丫头的身份,也好成全了隽儿。 结果孟云娴还是语出惊人了—— 「许是因为小女年纪小,性子好斗些,听闻族学里有各种各样的竞技,还有许多学问上的塞事,小女十分的感兴趣,所以想跟皇上请一个特许!」 皇帝倒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好学上进到这个地步,他也好奇:「特许?什么特许?你说说看。」 孟云娴挺直腰板,一脸正色:「小女对这些塞事极为好奇感兴趣,借今日的赛事,也让小女明白一个道理——唯比试会不顾一切拼尽全力,从而得知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更晓得与旁人相比自己的不足在哪里,更是一个以人为镜的好例子,小女想请圣上给一个特许,允小女入学的前三个月,可以随意找同窗比试,是带惩戒的那种,否则难以尽全力,只要是小女赢了,对方就要给小女做三个月的书童!」 「扑哧——」席间有饮茶者喷水而出,茫然的看着台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众臣纷纷向荣安侯投递眼神——呵呵,真是荣安侯府教出来的女儿。 田氏自然也受到了一众注目礼。 穆阳侯夫人捏着尖细的嗓子,哼笑道:「荣安侯府还真是教女有方啊,知道的这是秉承了侯爷直言不讳的性子胆子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荣安侯夫人拿捏不住,教养无方呢。」 田氏笑的云淡风轻:「想来若是穆阳侯府的二小姐上得来台,兴许在座各位也有机会瞧一瞧何为教养有方。」 穆阳侯夫人脸色一沉,她并不晓得田氏做姑娘时是何等的娇纵跋扈牙尖嘴利,但今日领教了。 说到吴宛珊那个丫头她就生气。也就柳氏那个贱婢,生了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沾着嫡长姐的光还每日沾沾自喜,自以为自己有天大的魅力,这族学里正经的赛事,就没见她出头过。 孟云娴的这个要求,看似剑拔弩张追求胜负之欲,有些破坏求学的初衷的意思,但她表达时就很巧妙地用别的理由来抵挡,比如「拼尽全力」、「瞧见自己的极限」以及「明白自己的短缺」,这正是求学问道上的一个方法,从而淡化了胜负之分的说法。 加之她说的爽快,模样真诚,惹得崇宣帝扬声大笑,指着她连连摇头:「是哪里蹦出来一个这么能说会道的丫头。也罢,你的意思是,真要给你一个特许,三个月之内,你想找谁比试,对方都不可怯场,输的人须得做对方三个月的书童,是不是这个意思?」 孟云娴连连摆手:「前头是,后头不是,若是对方输了,自然要做小女三个月的书童,若是小女输了……嘿嘿,就当作没这回事。」她顿了一下,还跟崇宣帝认真的分析:「这、这不是小女的大赏吗?不可以给小女一些额外的特赦吗?」 这一次就连一旁的搭档沈复都哑然失笑了:「这样说,你岂不是占了大的便宜?以你之长攻彼之短,骗来一个书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崇宣帝笑而不语,就是这个道理,小丫头真是精得很。 孟云娴:「所、所以才是要皇上给这个特许呀,是小女说得太过分了吗?若实在是这样,请皇上恕小女胆大妄言之罪,小女不敢要什么大赏,还望圣上息怒。」 周明隽忍不住低头一笑,臭丫头,还学会以退为进了。 一旁的孙娉婷脸色都气白了。一个出身低贱的庶女,哪里有资格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大放厥词!? 皇帝看着这个露出胆怯之色的小姑娘,全然没有了刚才自信洋溢时的光彩,借着沈复的态度下了台阶,反倒维护起孟云娴来:「沈复,朕尚且没有表态,你怎么还先表态了?」 沈复一怔,赶紧请罪。 今日皇帝的心情是真的好,那四十个大字,让他格外的喜欢,短暂的思考之后,他招来太监,竟赐给了孟云娴一块金牌。 在场众人皆哗然。 今日难道不该只是一场为了元宵佳节增添喜庆的比赛吗? 这一次,连沈复都不敢随意开玩笑了。 金牌送到了孟云娴手上,崇宣帝阔绰的大手一挥:「孟家丫头,这令牌,朕借给你三个月,三个月之内,凭此令牌可进出宫廷,朕等着你的捷报,看看你虏获了几个书童。」顿了一下,皇帝强调:「只要是你选定的人,都得跟你比,输了,便做你三个月的书童。朕这个说法,你可满意?」 孟云娴如获至宝,双手捧着令牌下跪磕头:「小女叩谢圣上隆恩!」 不得了不得了,一个荣安侯已经是刺儿头了,现在连他女儿都成精了! …… 元宵佳节到底不是孟云娴一个人的专场,令牌到手,此事就算是揭过,只不过孟云娴给出的四十道答案一直留在那里,并未撤去。 宴会散去之前,孟云娴想方设法的请了昇阳县主在御花园的偏僻处见面。 掌灯的宫女留下灯火被遣散,昇阳县主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怎么,此刻是忍不住想跟我下战书了吗?」 孟云娴看着手里的令牌,低声道:「我该来跟县主道一声谢的。」 昇阳县主笑笑,没说话。 「若非县主深知圣上秉性,提点云娴什么时候可以大胆说话,什么时候该谨小慎微,这令牌凭我的本领根本拿不到。」 「可是能在短时间之内记下大量的诗词,拼凑出来的答案另成文章,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吧。」昇阳县主端着架势遥望深宫的方向:「我说了,我喜欢看热闹,你今日表现的不错,叫我看得很开心,这些提点也不算提点,有能者居之罢了。」 孟云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并不止这些。」 她拽着令牌,低声道:「或许我还应该感谢县主先时的提点。」 v第70章[02.06] 昇阳县主缓缓望向她。 孟云娴一字一句道:「我的婢女告诉我,京城之中少有秘密,所以许家姐妹的事情,我即便不是从县主这里得知真相也会从别人那里得知。为我解决这件事情的都是至亲之人,没有人会像县主这样直接了断的点出当中的利害关系对我泼冷水,争执不下的结果,多半是让我做更多更多无用的傻事。唯有县主的点醒,才能让我明白如何及时止损做出弥补。」 昇阳嗤笑一声:「你这人真有意思,总是自己臆想……」 「县主这样对我,是因为昇平县主吧?」孟云娴冷不防的打断她。 昇阳头一回在她面前愣住了。 孟云娴温婉一笑,说道:「有人教我,既然长了一双眼睛,就该看清楚谁是真的喜欢你,谁又是真的针对你。虽然我不明白个中缘由,但从昇平县主屡次对我的态度变换来看,应当就是在与昇阳县主您作对,你喜欢的,她就讨厌,你针对的,她就维护。或许是我托大胡说了,县主做出一副喜怒无常叫人看不清楚心思的样子来,其实是不希望昇平县主为了跟您置一口气,连累无辜旁人吧。」 昇阳县主垂下眼眸,无声一笑。 孟云娴觉得自己猜对了,穆阳侯府时,昇阳县主针对她,昇平县主就维护她,体考时,昇阳县主为她保驾护航,昇平便来拆台。 她忽然很感慨:「县主曾说活在这里久了的人,一颗心会变得面目全非,凭着单纯的天真无知根本活不下去,可是县主的一颗心才是真正的柔软又善良,只是不得已用坚硬的壳子把自己包起来吧。否则你不会对我说那些话,教我知道自己对许家姐妹做了怎样的傻事。」 「县主知我不会就此罢休,所以……是想借我的手帮许家姐妹吧。」 昇阳忽然道:「所以你斗胆请了一块令牌,是因为知道自己初初入学一定会被刁难,所以先做出刁难的姿态来,叫人不敢轻易为难你,借此法方能伸展拳脚去帮许家姐妹?怎么,你有法子了,想好怎么做了?」 孟云娴诚恳道:「一法不通便再换一法,世上本无绝路,我只是不想良心不安。倒是我想请教县主,那个参加比赛的女学生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身感不适要退出了呢?」 昇阳县主带着深邃的笑意沉默了许久,方才低声道:「你可真是……士别三日啊。不过你说的并不全对,我没有你说的那般圣洁,就是个爱看热闹和别人的笑话的人。再胡说的话,信不信我立马就让昇平晓得,我喜欢你喜欢的要命?」 她露出可怕的神情吓唬她:「你应当没有见过昇平的手段吧?」 昇阳县主走到她身边,轻轻拍她的肩膀:「无论如何,量力而行。」 孟云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漾出一个笑来,低声道:「还是多谢你了。」 就在她准备唤绿琪过来时,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她身后,一把捂住她的口鼻…… 脖子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掐住,直至窒息。 孟云娴忽然有了动静,闭着眼睛捂住自己的脖子,神色惊惶的在床榻上挣扎起来。 「小姐!小姐你醒了吗?你睁开眼睛看看啊!夫人您来看看,小姐好像发了梦魇!」 田氏守在床边的瞌睡都被绿琪吓醒,赶紧跑到床边查看孟云娴的状况,见她的确昏迷的不安稳,让绿琪将安神的香料拿的近一些,自己则是坐在床头紧紧地抱住孟云娴:「不怕不怕,已经没事了。」 人还没醒过来,但此刻的样子应当是将醒未醒,田氏一遍又一遍的安抚她,昏迷中的孟云娴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也不再自己掐自己的脖子。松开手的那一刻,田氏飞快的握住她的手放到她的身侧,继续温声安慰。 安神的香味道变得浓郁,绿琪顺便端了汤药过来,「夫人,小厨房的药已经熬好了,可是小姐现在还没醒过来,这药……」 田氏:「药先放着,等到小姐醒来再喂,若是没醒,就熬新的。」 绿琪头一次见到温柔的夫人露出这样寒冷的神色来,连声应下。 田氏的心情还没有彻底的镇定下来。 她的脑子里还回放着发现孟云娴的情景。 衣衫凌乱,下裙染了血。 当时她便手脚冰凉,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上一次出现这种惊吓与绝望的心情,还是接生的稳婆抱着云嫦的尸体到她面前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让绿琪找人来带孟云娴回府,不可作任何的声张。回府之后,又立刻叫人烧水请大夫,还让张嬷嬷帮她做了一番检查。 万幸的是,并没有发生她以为的那种可怕之事。 云娴衣裙上的血并非处子血,而是来了月例的血。 可是为什么她的衣裳也凌乱起来? 难道真的是有人欲行不轨之事,察觉到云娴来了月例,所以才中途停止,还是尚未发觉云娴的月例,就先被五殿下发觉了? 据绿琪所说,她当时是等在孟云娴与昇阳县主谈话的地方不远处,那些话她不便去听。可是等到昇阳县主都走出来了,孟云娴依然没有过来,她这才找了过去,发现人没了。 万般焦虑之际,是五殿下出现,领着她去了就近一处冷宫,绿琪才看到昏迷过去的孟云娴,又慌忙请来了田氏。 田氏被这一幕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让人将孟云娴安然无恙的送回府,不要有任何的异常被人察觉。 其实田氏当时还以为是五殿下对云娴做了什么,任何一个做母亲的看到孩子以这样的模样出现,都不愿声张,她也是一样。 好在绿琪及时作了解释——当是五殿下出现的时候,身上是带了伤的,手有血腥味,像是与人缠斗过;二小姐身上染的是月例血,除了衣衫凌乱,头发尚且整齐,身上没有任何破皮伤痕,连指甲都是干净漂亮的,对比五殿下的伤势,二小姐应当并未与人缠斗,是直接被放倒带过来,五殿下实实在在是正面对上了那个凶手,是小姐的救命恩人。 至此,田氏打消了怀疑。 不过今晚的事情,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庶命冤家》卷一 作者:甘棠 02、《庶命冤家》卷二 作者:甘棠 03、《庶命冤家》卷三 作者:甘棠 04、《庶命冤家》卷四 作者:甘棠 05、《庶命冤家》卷五 作者:甘棠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