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吻 下》 第1章 第十一章 第二天下午三点,银行关帐前夕,柜台前还有许多客人排队等着办业务,行员们加快速度,面带微笑,内心浮躁。 柜台旁,沿墙设置的方形洽谈区—— 李行员怀胎八月,正努力憋尿,内心抽筋,面上仍挂着训练有素的笑容,温柔但坚持,跟坐在对面的女子重复解释。「很抱歉,我们真的没办法通过你的申请。」 「是不是我还缺什么资料?」智英拿出笔记本。「告诉我,我很快补给你。」 「我们仔细看过你寄来的计划书,可是就像我刚刚说的,你名下没有抵押品——」 「要创业用的房子,不能当抵押品吗?」 「房子地处偏僻,屋龄又高,抵押物价值不足。而且,你没有保证人,如果你的亲友肯当保证人就——」 「为什么要保证人?是我自己要创业,不关亲戚朋友的事。而且青年创业贷款不就是为了帮助我这种人吗?没抵押品、没保证人才需要借钱吧?这个补助重点应该审核的是创业计划书吧?」 真是,姐都要喷尿了。李行员翻开计划书。「当然,如果你的创业计划很吸引人,我们或许还能通融,可是在我们评估之后,江小姐要开设咖啡馆的地方太偏僻。」 「因为在山里啊,山里风景好,最适合喝咖啡。」 「江小姐不具备相关餐饮科系学历。」 「很多作家也不是文学系出身。」 「江小姐也没有相关的餐飮工作经验。」 「没有经验才叫创业,创业就是创造新事业啊,不是吗?」 厚!史上最「卢」人客请颁给这位江智英。 李行员夹紧大腿,尿液汹涌啊。「我建议江小姐,不如先去参加政府办的就业辅导相关课程,这才是你目前最需要的。」 为什么其他申请人被拒绝,指出缺点都知道要低头惭愧,这位江小姐却像变形金刚,还敢理直气壮反驳,真是恬不知耻。所谓「知耻近乎勇」,不知耻却乱勇是大笨蛋,贷款给大笨蛋,我李行员就是笨蛋王了。 突然,江智英的手机传来震动,是美妙发来的简讯—— 通过没?要不要准备庆祝的东西?想吃什么蛋糕? 智英瞄了眼讯息,叹息,看向行员,目光凛凛。 「我写了三万多字的计划书,是因为你们主动传简讯来说你们可以办贷款——」 「我很抱歉。」 「我还常常接到你们的推销电话要我来贷款,结果我真的来了你们却拒绝我?」 「我很抱歉。」 「不能再考虑看看吗?我阿嬷还在等着我的好消息,我不希望她失望。」 见对方讲到哽咽,李行员不忍。 「这样吧,如果你能提出在职证明,就可以申请小额贷款,虽然只有二十万——」 感谢任凭生,感谢任杰明。「我没有在职证明,我昨天失业了。」 失业吗?啪!李行员合上计划书,卸下职业笑容。 眼前这位绝对是扶不起的阿斗,是一天到晚换工作,好吃懒做、好高骛远的社会蠢虫。「我很遗憾。」 「好吧。」智英忧伤地揽回计划书,抱在胸前。「我知道了,谢谢你。」哀怨地看了行员一眼。 在李行员的殷切期盼中,客户尊臀离开座椅,转身离开。她立刻奋起,手刀奔向厕所解放。 这头,智英才走了两步,这么注死,就看见那灾星。 「任凭生?」 她冲上去,将他从排队的人龙里拉出来。「你耍我?」她揪住他领子,美丽的眼眸几乎要喷出火来。 「小姐?」谭仕振连忙劝阻。「有话慢慢讲啊。」 冲着那张可恶的脸,她劈头骂道:「你答应不说的,都是你害我——」唔!嘴突然被他摀住,手还被他反扣,揣着的贷款资料散落一地。 搞什么?敢动粗?踢你喔——随即身子被用力一扯,拉到一旁。 智英扯落捂在嘴前的手。「你搞什么你——」靠夭,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睁大眼睛,一切像慢动作,但,这不是拍电影,柜台前一阵骚动,有人尖叫,有人逃窜,一名壮男挟持着孕妇,将一只大袋子扔入柜台,手中的长枪抵住孕妇的头,喝叱银行职员—— 「装满,快!」 警卫奔来,拔出手枪,紧张到结巴。「放放放放开她……」毫无杀伤力。 谭仕振低呼。「shit!抢劫?」 任凭生冷静观望,智英倒抽口气,那位被歹徒勒住的,就是方才和她洽谈业务的李行员,只见李行员神色呆滞、面色惨白,似乎快晕倒。 「把袋子装满,不然我杀了她!」在歹徒的喝叱中,银行经理示意行员将钞票塞进袋中。 老警卫逼近,将短枪瞄准歹徒。「把枪放下,放下!」 「要她死吗?」歹徒将枪口更用力地抵在李行员的额头上,她颤抖腿软,几乎站不住。 「给他,快!」怕同事出事,经理催促行员。 钞票塞满后,银行行员照歹徒要求,将袋子扔出柜台。 歹徒将袋子往人质怀中塞去。「给我拿好了。」接着拖着李行员往门口走,怒视众人。「通通不许动。」 歹徒就这样穿堂而过。 可恶……智英又怕又气。真他妈的好日子,贷款没过就算了,还碰上抢劫,晚一点一定要去签乐透,否极要泰来啦。 谭仕振附在任凭生耳边低语。「你不是柔道五段吗?快想办法。」 任凭生说:「银行钱多,给钱就没事。」 智英翻白眼,不愧是没心肝的家伙,这男人了不起啊。 歹徒挟持着人质,抢到钜款,一切只要忍耐到歹徒离开银行,大家就安全了,可偏偏就在歹徒经过智英面前时,李行员拎不住笨重袋子,突然扑倒,袋子坠地,钞票散落。 「肚子……好痛。」李行员软倒在地,捂肚呻吟。 这下歹徒乱了手脚,又要捡钞票,又要威吓人质,又要大声喝叱众人。 第2章 「起来,快起来!」歹徒硬拉起人质。「信不信我毙了你,站起来,我开枪了我——」怪了,长枪移动不了? 歹徒转头,震住,枪管被一个女人握住! 没错,就是没长脑的江智英。她站在歹徒面前,右手抓住枪管,打量长枪。「看这材质,果然跟我猜的一样。」突然,她将枪管用力一扯,同时出脚,踹了歹徒下体。 「干!」歹徒跪地痛号,枪被夺走。 哇噻!谭仕振惊呆。 笨蛋!任凭生暗骂。 智英举枪高喊。「大家不要怕,这不是真枪——」 砰! 一声枪响。 大腿灼热,四周尖叫,智英看向大腿,上头有个血洞,空气中伴随着烟硝味。怎、怎么会?枪在我手里啊?! 「这把是真的吧?」有人说。 众人看向方才那个孬警卫,是他开枪的?他是内鬼? 靠夭啊——智英痛倒在地。呜——真实生活比戏剧还要戏剧性,昨天还在跳舞,今天姐就挨枪了。 「让开!」警卫持枪冲来,众人惊恐地呈辐射状闪避。 只有某人闪不了,他的裤脚被智英死死拽住。 任凭生?跟大家逃到一旁的谭仕振,惊慌地看好友身陷险境,裤脚被那女人拽紧紧。 「你干什么?」任凭生咬牙低叱。 智英眯起眼。「要死也拉你作陪。」谁教他是没信用的坏人。「拖一下时间,警察快来了。」 「快放手——」任凭生看老警卫持枪跑来,后者拽住智英的手臂。 「臭婊子,就拿你当人质!」警卫将她拖走。 「不要。」她死抓着任凭生的裤脚。 这时,不知是谁乘机按下警报器,警铃大作。 警卫朝同伙喊。「大目!快拿钱走!」 叫大目的壮男急急把散落的钞票塞入袋内。 智英感觉到太阳穴一阵热,警卫将手枪抵在那处。「还不起来?走!」 起你妈啦!智英躺下。「腿好痛,走不了。」 「干,找死!」发财路让这女人阻断,警卫扣下扳机,突然,手背剧痛,不知哪儿来的钢笔,锐利笔尖捅入手背,力道之猛,速度之快,让他不及反应,痛到大叫,手一松,枪落地。 「你、你!」警卫瞪视一旁的男人。 任凭生扔掉钢笔盖,谭仕振扑来殴打歹徒。另一头的大目见大势已去,想逃跑,却被赶来的警察制伏。 事迹败露,危机解除。 谭仕振检视江智英大腿的伤势。「很痛吧?要不要紧?」 她没回答,吓得茫了。 她以为警卫那一枪就要打穿她的脑子了。 任凭生蹲下,看她紧咬下唇,双手微颤。「喂,想死有必要牵累我吗?」她无语,疼得脸色惨白。 救护员赶至,帮她紧急处理伤口。这时一阵闪烁,伴随着快门声,媒体记者团上前拍照,智英别过脸,任凭生长手一掩,捂住她的脸,遮挡镜头,同时另一手伸向谭律师。「你的名片。」 「干么?」 「拿来。」任凭生将谭律师的名片发给记者们。「我要求对我们这些受害者『保护隐私』,报导时,不能露出我们的脸,也不准打出名字。」 一见律师名片,记者们只好点头照办。 这时,一支麦克风不识相地逼近智英脸旁。「听说是你勇敢地制止歹徒,请问——」 任凭生抓住麦克风,塞向谭仕振。「关于抢劫经过,要问什么,找他。」 呴,是的,找我,我就是任凭生的丫鬟、奴才、长工、门神。谭仕振接下麦克风,向记者们口述经过。 江智英被送上担架,移上救护车。 此时,李行员也做了紧急处置,抬上另一辆救护车,驰向医院。 银行经理出来说明,记者媒体瞬间涌入采访、摄影,警察们也在现场维持秩惊魂甫定,谭仕振将任凭生拉到一旁。「你干么发我的名片?」 「江智英有个万年铁粉,不顾隐私,会有麻烦。」 「对出。」他想起抢劫前,江智英抓住他气愤嚷嚷的事。「你们认识?她在躲谁?」 一名警察走过来。「两位,请随我们到警局做笔录。」 「请等等。」任凭生走向正被铐上手铐的老警卫,他哀哀呻吟,如丧家犬。 任凭生趋近,拦下押他上车的警察。「我拿个东西。」 「啊干……」老警卫痛呼,任凭生拔出捅在他手背上的钢笔,左右两名警察错愣。 「这洗一洗还能用。」握着染血钢笔,任凭生示意道。 警察怒斥。「喂,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朋友不懂法律,这要当证物对吧?」谭仕振转头向任凭生解释。「现在不能拿回去,这是证物。」 「是喔。」 「哇干——」老警卫又痛吼。 警察呆掉。 这家伙把钢笔又捅入犯人手背伤处。 呵,谭仕振额冒青筋,不知该说啥话。 「真麻烦。」任凭生掉头走人。 第3章 步出警局时,已经是两小时之后。 任凭生脸色铁青,心情坏透了,刚刚江智英挨枪,他感觉心口也像被打了一枪,虽然力持镇定,隐藏心慌,却无法瞒过自己,身体还微微颤着。 可恶,可恶!真会被那女人气死,她到底有没有长脑?她不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吗?笨蛋江智英! 谭仕振拦下一辆计程车,吩咐司机。「麻烦到市立医院。」 「干么去医院?」 「不知道那个女生怎样了,应该要去看看吧?你们不是认识?」 「子弹打的是腿,又不是头,不会有生命危险——」就让她好好在病床上躺一躺,看大脑会不会变聪明。他对司机说:「去永和。」 「去市立医院!」谭仕振打开公事包,拿出一叠资料。「你看,她的贷款计划书在我这,这要还她吧?」 「你捡这个干么?」 「我好奇。」 「又不熟你好奇什么?」 顿时,任凭生明白了,江智英这女人真是命犯桃花,瞧瞧谭仕振,竟面红耳赤,有人发情了? 「你不觉得,她、她很有魅力?」想到她一把握住枪杆,那气魄太令谭律师惊艳了。 「确实很有送死魅力。」任凭生冷哼。「别忘了,她差点害我一起死。」本来犯人抢了钱跑掉就没事,她非逞英雄白挨枪。 「你也知道的,我是很有正义感的律师,」谭仕振看不到她的冲动鲁莽,只记得她的英姿飒爽。「我难得遇到跟我一样热血的人,我欣赏她。你也看到了啊,她一把抓住歹徒的枪,帅啊——」 「下一秒中弹也帅吗?」 「看看这个,她申请贷款要开咖啡厅,咖啡a!」谭仕振意图引起他的兴趣,可惜他瞄了一眼就别过头去。 「论咖啡,谁比你了?这是命运的相逢,也许你能给她专业上的建议。好心应该要有好报吧?人家可是救了孕妇a!」 「然后拉我的裤脚要我死。」一句话教谭仕振只能乾笑。 市立医院到了,谭仕振下车。 「现在去永和。」任凭生朝司机说。 「你不下来?」 砰!任凭生关上车门,汽车驶离。 谭仕振叹息。「唉,看样子他们有仇喔。」 既然大难不死,应惺惺相惜,抱在一起,喜极而泣。仔细想想,人生无常,每天有二十四小时,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而在同一天下午的同一个时辰同遇抢劫,这缘分多难得,干么这么冷漠? 可恶,任凭生不来,留谭仕振一个人,他好紧张。 他先到美食区买了水果和鲜花,再去护理站查询病房,在走进病房前,他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小姐,你一定要联络家人,不然也要给我们你家人的电话,万一有什么状况,办手续或签文件都需要家人在场才行啊。」 「不用啦,医生也说了,我没生命危险,子弹也没留在身体里面。我阿嬷年纪大,我弟跟我妈都很忙,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中枪,会把他们吓坏的。」我也会被吓坏,因为少不了一顿痛骂。 「这是医院规定。」 「我已经通知朋友。」李美妙晚点就会来。 「可是你家人——」 「留我的电话好了。」谭仕振走进病房,将他的名片递给护士。「有什么状况可以找我。」 护士拿走名片,离开病房。 「你——任凭生的朋友?」智英认出他,还看到鲜花。「他要你送这个给我?」 「呃——是我送的,他回去了。」谭仕振低头,紧张惶恐,心跳好快,她的眼睛好漂亮,让他不敢迎视,他六神无主,魂不守舍。 「谢谢。」她说。 「唔。」他点头。 冷场了,冷冷冷,冷冷冷。 智英看着他。 他一直低头,不知眼睛在看哪,也不知手脚该怎么摆放,这就是一见钟情吗?呆立,无语,词穷。智英看他杵在那儿不讲话。 「要坐吗?」 「喔,好啊。」 「银行还算有良心,弄了间单人病房给我住。你看,有电视、有衣柜还有沙发区,连书桌都有。要不是腿不方便,这样根本是在度假吧?」所以她刚刚急电好友李美妙,要她收拾行李快来这享受,有无线上网还有独立空间,美妙可以尽情跟她的网路老公谈情说爱。 「那个——腿很痛吗?」谭仕振看她左大腿的伤口包得像馒头大。 「痛死了,」她圈起手指,比给他看。「这么大的洞。不过幸好老天保佑,没伤到骨头。」 「你真勇敢——你知道吗?我听说那个孕妇早产了,当时要不是你救了她,万一休克,孩子就有危险了。你不怕吗?」 「我哪知道有内应,要是知道,我才不会那么冲动。」智英笑了。「不过孩子没事太好了。」 她这一笑,像花朵艳艳地在他面前锭放。 望着她,谭仕振又失神了,脸皮还不争气地暴红。 智英认得这个表情,她温柔地问:「是不是觉得我很有魅力?」 他点头。 她又笑。「是不是对我有心动的感觉?」 他更用力点头。 她笑呵呵。「你是不是没有女朋友?我也觉得你人看起来不错,很正派。」 谭律师疯狂点头,她问这些……难道她对我也有意思?罗曼史就要在这病房内展开,眼看谭仕振脑中的绮丽画面即将无限发展—— 「可是我不会跟你谈恋爱。」忽来一句……是啥啊?她还说:「不对,更正,我不跟任何人谈恋爱,先讲清楚,免得你浪费时间。」 有没有搞错?啥都还没发生,这女人就直接给他断念? 跳过暧昧追求、欲擒故纵或欲拒还迎等等男欢女爱的前奏,江智英明快处决了谭仕振的憧憬。 第4章 「你已经有男朋友?」 「没有,但我有很厉害的前男友。」 「嗄?」 「厉害到让我直接对爱情断念。」 「看来你对前男友念念不忘。」 她愣住,大笑。「要这样说也行。」她抽面纸擦拭眼角。真是,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谭仕振继续误入歧途。「看来你前男友对你很好,让你这么怀念。」 她又一阵大笑。可是,在这荒谬搞笑的处境里,不知怎地,眼眶湿了。 唉,这从何说起啊?智英叹息,望向谭仕振。 「不管怎样,谢谢你送的花。可以帮我放在桌上吗?」 谭仕振将花轻轻搁在桌上。 智英看着那艳红花朵,想起任杰明送过的无数花朵。 玫瑰美丽,代表着爱情,现在智英看着,只觉得它美又残酷,已经没有当初的浪漫憧憬。她已经明白,「爱」是两面刃,面向自己,也对着彼此。 曾经眼中映着那人的笑脸,温暖愉悦,而今眼中就怕映照那人,被逼迫到身心倶疲。 谭仕振拿出贷款资料还给江智英。「这个,我猜这对你很重要,我看了一下,是贷款计划。」 「对,我去申请贷款。」 「你想开咖啡馆?」 「是啊。」智英翻阅计划书。「花了好几个晚上弄的,可惜没过——妙的是拒绝我的行员就是那个被挟持的孕妇——」 「你可以跟任凭生讨论。」 「千万不要!绝不可以告诉他。」 「为什么?」 「那家伙损人的功力是一流的,如果知道我要开咖啡馆,他一定是一副不屑的表情。」以前要当画家也被他笑过。 糟!谭仕振尴尬了。「对不起,我跟他说了。」 「嗄?那他……反应是?」 「那个——」谭仕振笑容僵硬。「别管他的反应。唉,那家伙就是长那张死人脸,要从他口中听到什么赞美的话是不可能的。不过,我说真的,如果是咖啡馆,他真的能帮到你。」 「为什么?」 「因为——」谭仕振顿住。不行,「coffeelife」是任凭生的秘密。「要不要我去说服他,他满聪明的,说不定能给你一些建议。」 「不用了,他不可能帮我,害我还差不多。」 「害你?他刚刚不是救了你?」 「呃……」也是。 「请问,你们有什么过节吗?」 说来话长。智英微笑。「还有事吗?」 可怜的谭仕振,从不知道「还有事吗」是这么有杀伤力的话。 「没事了,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可以联络我。」 「是有件事要拜托你,请你跟任凭生说一声,拜托拜托,不要再泄漏我的行踪给『那个人』知道,我现在腿中弹,逃不了。」看在他救她的分上,美术社的事就算了,但她现在躺在医院里,要是让任杰明知道,她就死定了。 「他不会,这你放心,他不是还阻挡记者不要拍你吗?怎么可能故意泄漏你的行踪?」 「希望如此。」那个人可是他弟啊。「总之,帮我跟他拜托一下。」 「我会的。那么,我回去了。」除非你留我。 「掰。」好乾脆。 谭律师黯然退出,满腔热情,尽付流水。这女人气场强,他招架不住,一场谈话下来,汗流浃背,心情混乱,开庭都没那么刺激。 他恍惚失神地走到美食街的咖啡馆,喝杯冰咖啡让自己冷静,谁教胸口这颗心刚沸腾起来就被掐熄。 任凭生返家,打开夜间新闻。 果然,各家新闻台皆以头条报导重复播报,k银行抢劫案。不过经他提醒,记行避开当事人的脸部特写,就连银行监视器拍到智英夺枪的画面,容貌也不清楚,加上隐匿姓名,单凭这影像,弟弟应该认不出她。 真是。那女人想拉我陪葬,我操心个什么劲? 任凭生走进浴室,褪去衣裤,站在莲蓬头下冲澡,热水淌下,流淌过男人结实的身躯。 他想起年少时曾瞒着爸爸到咖啡园工作,为了理解咖啡市场,搬运过一袋袋的咖啡豆,在阳光跟重物的淬链下,胳臂结实,体魄强健,但今天这强壮而充满力量的身体,因目睹某人陷入险境,恐惧得几乎心跳停止。 他能意识到自己一瞬间的软弱。 呼——他重重吐气,冲澡后,稍稍冷静了下来。 一室清爽皂香涤去与歹徒对峙时的紧张,身体乾净了,可心情却不爽朗。 他跨出浴缸,系上浴巾,要拾起地上的牛仔裤扔进洗衣机时,忽地顿住,看见裤管一片血渍,隐约可见手指指纹。 是她在中枪倒地、紧拽他裤管时留下的血痕。 「真是——」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飙上来了。他将手捂在靠近心脏的位置,那里还慌慌的。 突然,屋外打起雷,大雨欲来,他将牛仔裤扔进洗衣机,走出浴室,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打给弟弟。 「在干么?出来吃宵夜?」 「真难得,哥竟然会找我吃宵夜。不过今天不行喔,我正要去医院。」 「你……不舒服?」 「哥没看新闻?」k银行被抢,夺枪的女人是江智英,我现在要去医院看她。」 「我有看新闻,但你怎么知道是江智英?」 「拜托,哥没谈过恋爱所以不知道,我爱智英多久了?我光是看手指或走路的样子,就认得出是她了。不说了,先这样。」 第5章 电话断讯。 任凭生穿上衣裤,拿了车钥匙冲出门,将车子驶上路后,他打电话给谭仕振,对方没回应。 他踩足油门,疾驶—— 第十二章 银光一瞬,轰隆巨响,雨势暴烈地击打屋墙和窗檐。医院院区黑灰一片,树木花草被疾来的雨势淹没。 智英吊着点滴躺在床上,正在跟美妙讲电话,雨声哗哗,她不得不加大嗓音。 「你哥还没回来?」 「就是啊,我又不能放孩子们自己在家,等我哥一回来我马上过去陪你。」 「真是,你大哥大嫂怎么可以这样?老是把孩子丢给你顾,白天帮他顾店,晚上还要帮他顾小孩,连衣服都丢给你洗,因为是家人帮忙,不用花钱,所以就能这样使唤你吗?你会过劳死——」 「没办法,谁叫我跟他们住。而且我这么胖,谁相信我会过劳啊?哥也叫我当成运动……你还好吗?」 「唉,头等病房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好吃的,肚子好饿。因为失血过多,我现在真的超需要补血,像是烤牛肉还是炸鸡啊。」 「那是病人可以吃的东西吗?你忍耐一下,我哥一回来我就立刻过去,我的东西都打包好了,我会先去夜市买很多好吃的给你。你真是勇敢,是我的偶像——」 「知道就好。」智英哈哈笑。「快来啦。」 她笑盈盈地关上手机。 「饿了?」一道声音问。 这声音……智英僵住,抬起脸,看见任杰明站在面前。 「好久不见。」任杰明微笑。 她愣了一秒,转身要扯紧急铃,手却被拽住。 「要逼我使用暴力吗?」 冷静,先冷静下来。「不要生气,我听你的。」 「知道你受伤了,我好担心。」杰明伸手碰触她的脸,她缩肩闪避。 「干么这么怕?我是来照顾你的。」 她太清楚被他照顾的下场,也清楚和他对抗的后果,现在情势对她不利,只能先低头示好。「我知道,我会听话。」 任杰明一手抵在病床上方,一手掐住她的下巴,俯低身体,缓道:「今天,要是有我在你旁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你知道吧?我绝不可能让你那样冲动,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 「就是啊。」智英闻到浓浊酒气。「你坐吧,坐下慢慢聊。」只要忍到护士进来,她就能呼救。 任杰明深深望着她。「这一年多来,你让我知道一件事,真要找一个人的话,一定能找到,就像存心要杀某个人,其实也没那么困难。」 智英不寒而栗。 任杰明拔除点滴针头,好温柔地扶她起来。 「我们走。」 「要去哪里?我在接受治疗。」 「这里什么都没有,多不方便?我们去住饭店,我会找人来帮你看伤口,不用担心,我会二十四小时陪着你、照顾你,你想想,你的腿为什么会受伤?这代表什么?」 智英无言以对。 他笑了。「你啊,就是爱乱跑,现在受伤正好,终于可以乖乖听话了。」 「我肚子饿。」 「我知道,你爱吃什么我都买给你。」 「好,我先上个厕所,等我一下。」智英拿了皮包,挂在肩上,让他扶自己到厕所,他则在外面等。 一走进厕所,她关门,手在发抖,冷汗直淌,竭力压抑恐惧,冷静地捜寻厕所内的物品。 任杰明比以前更疯狂了,她绝不能和他走……突然,智英寒毛竖起,想到那些因分手被男友暴杀的新闻。 马的,我江智英的人生绝不能断送在你任杰明手中,我跟你拼了——有了! 她拿起香皂,想到了个办法。 任杰明在外面喊。「好了吗?」 「你可不可以进来帮我?」 他开门进来,看她站在洗脸台前,病人服的袍子敞着,里面是她柔美的身体,半掩的衣袍裸露些微浑圆的胸。 智英撒娇。「我一动,伤口就痛,你可以帮我系上带子吗?」 病人服没有钮扣,只有两条绳子。 「看吧,还是需要我的吧?」他过来替她绑上绳子,在系上前,他抚弄她的胸,还有那纤柔滑润的腰线。 这是他迷恋的身体,这是他的女人。 智英暗暗抓紧身后的水盆。 「好了。」他抬脸。 就是现在! 智英将肥皂水泼向他的眼睛,他捂眼咒骂,她趁他不注意时推开他,磁砖地上流淌着残余的肥皂水,他蒙眼追来,重重摔了一跤。 智英拖着腿冲出去,扶着墙跑。「护士?护士?!」 突然,她被抓住了,有人伸手掩住她的嘴,接着她被腾空抱起,挟往楼梯间。 「救命!」她奋力挣扎,不顾伤口,乱赐乱动,却丝毫不能甩脱这铜墙铁壁般的禁钢。 「嘘,安静。」 智英僵住,抬脸,望进一对定静深邃的眸里。 任凭生? 这时,身后的安全门砰地被推开,任杰明闯入楼梯间察看。 任凭生抱着江智英,冷静地躲在开敞的厚重门扉与墙壁间,他俯望怀中的女人,她因恐惧而全身颤抖,他以沈稳的眼色无声安抚。 第06章 他们凝视着彼此,危急时,一秒就像一分钟那么长,他们屏住呼吸,心脏震着胸口,因为恐惧,她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他胸前的衣服。 任杰明等着,没听见脚步声,看不到江智英,他后退,安全门缓缓关上。 智英长吁口气,冷汗涔涔。 看她吓得面色惨白,任凭生故意闹她。「怎样?要放你回去跟前男友叙旧吗?」 「喂!」 「我弟真不受欢迎。」他微笑,揽紧她,小心翼翼地抱她下楼。 从八楼往下走时,她不时因伤口疼痛而绷紧身体,她抽气、皱眉,连呼吸都疼。 他的手臂被她淌下的冷汗浸湿,因此他走得极慢。 智英被护在怀里,感受到他的体贴,很感动又好矛盾。 她还以为杰明会来,是因为她被任凭生出卖,但看来是她误会了,他跑来救她,还这么护着她,在她孤立无援时,是他托住她的身子。 这一年多来,她一直仓皇逃离骚扰,有多久都不敢奢望依靠别人,可现在这样偎在他的怀里,感觉好安全,她能闻到他身上有着淡淡的皂香,混着些微刺激的汗水味……这带给她安全感。 但她也迷惘了,这人真的是三年前,当她为了捡帽子挂在墙外时,威胁着要松开她的手,让她摔下去的男人吗? 到底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到了地下停车场,任凭生将她抱入车内,系好安全带。 接着他上车,驶离医院。 汽车在夜色中驰驿,路灯檀黄,车流如一束灯色带,直直向着黑暗马路去。「你有什么打算?」 「我看医院是不能回去了。」智英拿出手机,打给美妙。「还没出门吧?不要来医院,任杰明跑来了。」 电话另一头,美妙紧张地哇哇叫。 「没事,有人救了我——等我安顿好再跟你说,你等我的消息。」 接着,她又打了通电话回家,跟妈妈说临时要到高雄帮客户的画展布置场地。 「大概要一个星期……没办法啊,同事临时请假。是,很快就回来啦,别担心啦,我会打电话。好、好,挂喽。」 讲完电话,耗尽力气,智英闭眼,揪着眉,伤口像有火在烧。 任凭生看她痛得面无血色,遂将车停在路旁。 「很痛吗?」 「唔。」她弯下身,双手搂抱自己,痛到讲话吃力。 任凭生看她整个人往前伏在腿上,真惨,痛成这样,不会晕过去吧? 「不管怎样,先送你到别间医院?」 「那个——请问现在几点?」 「十一点四十。」 「太好了。」 任凭生疑惑。 她喘着,说道:「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你知道通化街吧?」 「唔。」 「现在『今日寿司』还开着,可以帮我买生鱼寿司吗?钱在我皮包里,如果你愿意的话,顺便再帮我买『爱玉之梦游仙草』的柠檬爱玉冰,我会超超超感激。」说完,她重重喘一口气,没看见上方,任凭生错愕的表情。 「什么?那是……吃的吗?」 「唔——」她坐直,泪眼汪汪。「好想吃。」 「啧。」他笑了。奇葩,她真是奇葩呀。「知道了。」 他重新发动汽车。「『今日寿司』和『爱玉之梦游仙草』。」握着方向盘,瞥向她。「吃那个就不痛了?」 「唔!」用力点头,她笑了。 「比什么止痛剂都有效。」还能压惊。 他也笑了。「嗟。」 车子停在通化街旁,任凭生下车去买。 他没跟智英说,她提的那些东西他全没吃过,他不知道在哪里,不过他也没问,看她光讲一、两句话都痛到没血色,若再多问几句,痛到晕过去更麻烦。 任凭生拿出手机,捜寻她指定的店,很快找到目的地。他穿过拥挤的人群,到寿司店外排队,买到寿司要走回去时,接到张妈的电话。 「大少爷,你交代的事已经办妥。」张妈压低声音。 「好,谢谢。」 「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结束通话后,他瞥见一旁杂货店前放着一桶登山杖,想了想,上前挑选,不过黑色太丑,咖啡色太老气,都不适合她。 「这个怎么样?」老板忽然将握在手中的东西往空中一甩,像李小龙使的双截棍,瞬见组成一支长拐杖。 「哇。」任凭生看傻了。 「这是摺叠拐杖,一甩就成。要收的时候只要像这样——将两端同时往外扯,里面有条弹力绳,拆卸摺好,就能收进包包,携带可方便了。」老板颇得意地介绍着。 好威呀。「就这个。」 买完单,他离开,他已经很久没逛夜市了,原来夜市里藏了这么多好吃好玩的。接着他又去排队,买了她指定的柠檬爱玉冰,终于回到车上。 「拿去。」他将一包东西扔到她怀里。 「这什么?」智英拉开蓝色小包的拉链,看见四根铝棒。 任凭生拿过来,推开车门,将四节铝棒朝空中一甩,像老板那样示范给她看,得意地听见她惊呼。 「是拐杖!」 「唔,你那么重,不要折磨别人了,用拐杖自己走。」 「嗟。」她赏他白眼。一定要讲得这么难听吗? 第07章 任凭生将餐盒打开,搁在她腿上。 「哇,赞啦。」智英好满足地挟起寿司,一口一个,塞进嘴里。 唔——她超满足的笑脸像花儿般绽开,嘴里塞满食物,一直喊赞。 「太好吃了!来,你也吃啊?」她挟一个给他。「喏。」 他愣住,她将寿司送到他嘴前。「啊——嘴巴张开啊。」 他有些尴尬,迟疑地张开嘴,寿司被塞入嘴里。 他咀嚼着,生鱼片鲜甜,米粒柔软,酱油和哇沙米浸润着舌尖,口感层次丰富。 真好吃。他眼眶微热,自从妈妈离开后,他再也没有被这么喂食过。 她兴奋地看着他。「怎样?好吃吧?」 「唔。」他竖起大拇指。她哈哈笑,又是那样灿烂的笑啊。他又张嘴,她赶紧退开。 「我只能分你一个喔。」 出,真是。「你几公斤?刚刚这样抱下来,我的手都快断了。」 「我很轻,整个晚上没吃,轻得跟云一样。」 是真的很轻,但他就是想闹她。「嗟,真敢讲。」 他佯装不屑,手肘搁在车窗上,偏着头,看她喜孜孜的吃相,看着看着,忍不住调侃。 「这时候应该担心接下来该怎么办吧?还吃得下东西?」 「吃饱再想喽,操心也没用,又不是第一次。你弟啊,真是厉害,我被训练到胆子可能多了八颗,搞不好全都结石了。这真的好好吃好好吃喔,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这比药更有效啊,你看,我现在终于有力气讲话,我又活过来了。」 看她吃完寿司,又开始笑咪咪地进攻爱玉冰,一口一口舀着爱玉冰,吃得津津有味。 「喂。」 「唔?」 「那个——是不是也该分我一口?」 「才不要,一碗才一点点。你要吃再去买嘛,我是因为腿不方便。」 这臭丫头。「你知道那个要排队排多久吗?我刚刚——」他伸长手。「用这双手抱猪下楼。你看看,你看看,从八楼走到地下停车场,现在手还会抖——」说着,还真抖给她看。 她睁着眼,自知理亏,捧上爱玉冰,瘪嘴,一副无辜样。 「就一口喔。」 顿时,他恼羞,觉得自己幼稚,可是依然把爱玉冰抢过来。「我没汤匙。」 「用我的。」 他抢走,喝了一口。 「嘿嘿。」她笑着。「不排斥跟我共用餐具啊?你弟可是——」 「我知道,到处广播你有性病。」 「那你还不怕?」 「你有吗?」 「没有。」 「偷钱呢?」 「我说过我没偷钱!」 「那就好啦。」他无所谓,云淡风轻。 只是他不知道,她心中一阵温暖,她想到美术社老板娘怕到和她撇清关系,想到过去好几次被任杰明搞掉工作的那些尴尬、气愤的过程。 他相信她说的,这让她暗暗感动呢。 不过感动归感动,她还是忍不住要提醒。「喂,你快喝光了喔。」 「这个真不错,等一下我再去买三碗。」 她哈哈笑。 他也笑。「喂……我更正,你的画还不赖。」 她怔住。「你看见了?」 「唔,虽然毁得满厉害的,但看得出进步很多。」 她感伤地撇过脸,望着窗外,淡淡地说:「我再也不想画了,也没力气画了。」 多年心血一夕尽毁,她太气馁,失去冲劲。 他听了,心脏揪紧,突然伸手,有股冲动想触碰她,但她忽然开口,他即时收口。 「不过呢——有你这句肯定,我真高兴。」她望向天空。「今天有星星欸。」 「是吗?」他也望向天空,黑蓝色夜空里,点点星光闪烁着。 「可惜没有流星,不然一定要许愿。」 「想许什么愿?」 「拜托你弟快快清醒,不要再追杀我了。」她叹息。「他很痛苦,我也是。」 「这不需要许愿吧?照他这种骚扰程度,你可以报警。」 「我可以吗?他可是你弟喔。」 「嗟,我跟他没什么感情。」 「哇,讲这么白,看来你真是个冷血的人啊。你有没有爱过人?如果爱过就不会说得这么轻松了。报警吗?让他上报吗?以你家的身分,要顾他的面子吧?」他笑了。 「我没爱过,人一动感情,智商就变低。看看他,因为跟你分手变成什么样子?你也是,他都到处毁谤你了,你还顾他面子?如果谈恋爱得到的就是这个,那一个人不是更好?」 她长叹口气。「是啊,不只变蠢,还很麻烦。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我本来以为,爱是最棒的事了。」她笑了,揶揄自己。 「人家都说相爱容易相处难,我要改这句话,如果是我江智英,我会说什么你知道吗?我会说啊,相爱容易『分手』难。」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这句要烫金裱起来,由我来讲,超有说服力。」 第08章 「嗟,还笑得出来?」他收拾餐盒,发动汽车。「走吧。想到去哪了吗?」 她抚着肚,笑咪咪。「听说人只要吃饱就会变笨,但我刚好相反,一吃饱就变聪明,请载我到板桥贵兴路——」她打开手机查地址。「139号。」 半小时后,车子抵达目的地。 任凭生惊愕,望着夜幕下,银光灿灿的巨大建筑。 智英推开车门,甩出他买的登山杖,撑在地,咬牙跨出去,然后伏在车窗对他说:「这里是二十四小时,还有警卫,很安全。」 「等一下,这里是图书馆可不是饭店。」眼前可是新北市立图书馆。 「我知道,不然怎么办?我先待在这里,换洗衣服那些的我会请朋友送来。」 「换药怎么办?」 「白天去附近的诊所换药啊。任杰明绝对想不到我躲在这,出出出。」颇得意地笑。 「睡觉呢?」 「趴桌上睡啊,无聊的话还可以看书,赞啦。」 没问题吗?看着她,他还想问,但又收住话。对一个关系不深的女人,他已涉人太多。 「好吧,我走了。」 「唔,谢啦,掰。」她微笑,挥挥手。 他关上车窗,踩油门驶离。 她转身,一拐一拐,慢慢走向图书馆。 他驶离没多久,挫败地槌一下方向盘,回转驶回图书馆,停在路边,按下车窗,看那女人的背影。 她还在慢吞吞地走向图书馆,肩上包包滑落在地,她忍着痛慢慢蹲下,用手指去勾包包,蓦地,有人拿走包包,她抬起脸,下一刻,身子被打横,腾空抱起,又落入任凭生怀里。 「先住我那。」他命令,抱着她大步走向车子。 「为什么?」 「看在你帮我补过墙的分上。」 「欸?可是——」 「闭嘴。」不要吵啊,他内心的小声音已经够多了。 回程路上,手机响起,谭仕振终于回拨。 「你找我?」 「有没有认识的医生?可以立刻到府服务的?」 「干么?你生病了?」 「大概再二十分钟,江智英会过去,你快准备。」 「什、什么?!」 「回去再说。」 不久后,车子停在家门前,任凭生将她抱出来。 谭仕振早已等在门外,他跑上前—— 「怎么样?她还好吗?医生已经在房间——等一下、等一下!你要抱去哪?」 「你房间啊。」任凭生抱着江智英走进客厅,走向谭律师的房间,正要开门,谭律师咻地挡在门前,胀红面孔。 「不行!让她去你房间拜托。」 「为什么?你不是很欣赏她?」 「你……」谭仕振附在他的耳边。「就因为喜欢,才绝不能让她看到我房间——」 「你是说那些成人片吗?收起来就好了。」 「干——什么!我哪有!」 智英憋笑,憋到身体直震。 眼看谭仕振窘到快哭了,终于,任凭生让步。「知道了,就去我房间。」 谭仕振好忙,又奔到他们前头引路,一边跟智英解释。「我不是不欢迎你喔,说真的,我房间太乱,他的房间住起来比较舒服。」 「只有乱吗?」任凭生冷哼。 拉开房门,谭律师还在解释。「我跟你说,绝对没有什么成人片,这家伙故意毁我的形象他——」 「让开啦。」任凭生抬脚,用膝盖顶开谭仕振,接着走入房间,把智英放倒在床。 张医生已经在里面等着,她有张如冰霜般白皙的脸,俐落短发,身子高跳,眉间有股英气。 她戴上手套,过来检视江智英的状况。「你们都出去,剩下的我会处理。」 「听见没?」谭仕振对任凭生说。「快出去,我留下来帮忙。」 谁跟你抢了?「交给你们处理。」 任凭生打呵欠。「我去睡了。」 张医生动手拆除智英腿上的绷带。「谭律师。」 「是。」 「帮我消毒钳子,她的伤口出血了,要重新包紮。」 「yes。」 张医生替智英处理伤口时,谭仕振那血肉檇糊的伤处,揪心底直皱眉,一直跟医生唠叨。 「轻点,你轻一点啦。」又一直关心智英。 「很痛吧?忍忍。」张医生说:「好了,我会开抗生素给你吃,还要帮你打一剂强效止痛针,不过健保没给付,所以费用是——」 「我会给,你就打吧。」谭仕振抢着道。 「我知道你会给,请问你不走,是要看我帮她的屁股打针吗?」 第09章 「喔?喔!我走,我立刻走。」他胀红面孔,慌慌张张地走了。 「冒冒失失,又不是猴子。」张医生骂。 智英笑了。「谢谢你。」 「晤。听说你空手夺下歹徒的枪?」 「是假枪,那个我常玩所以知道,倒楣的是歹徒竟然有两个。」 「谭律师那个人,有『正义狂热病』,把你当偶像崇拜,硬把我从睡梦中挖起来,逼我出诊还警告我给你用最好的药,看样子他完全被你迷倒——」 智英笑了。「谭律师很可爱。」 「好笑吗?」 呃?不好笑吗? 不好笑。张医生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 「你会住很久吗?!」 「我……」 「先跟你说,谭仕振,是我的。」 「嗄?」 智英下巴忽然被掐住,张医生将她的脸往左挪、往右挪,生气了。「可恶,这么漂亮。」松手。「我刚刚说的,你懂吧?他是我的。」 听不懂。「他是你的……老公?」 「不是。」 「你们在交往?」 「没有。」 「只是朋友?」 「很好的朋友删掉只是两字。」 「哦,那就不是恋人啊,为什么说是你的?你这样会把他吓跑喔因为——」她不讲了,因为张医师在消毒手术刀。 「有时候伤口癒合不佳就必须把坏死的组织切除——」 「我最听医生的话了。」 「我也最疼听话的病人。」 「医生晚安。」 「明天再来看你。」 智英闭嘴躺平好乖乖。疯一个任杰明就够了,再多一个,江智英会加入发疯行列。 张医生开门要走出去,候在门外的谭仕振奔入,冲到床边,落井下石,当着张医生的面,对智英的热情一发不可收拾。 「睡前要不要喝杯热牛奶?」 快走开啦。「谢谢,我懒得起来。」 「不用起来,我知道你的脚不方便,我已经把牛奶加热了,我有那个荣幸拿来给你喝吗?」 我会因这个荣幸而死。 那边瞪视一切的张医师清了清喉咙,似等着处理坏死的组织。 我对不起你谭律师。智英忽然大声对他咆哮。「你别烦我了,我不饿,我最讨厌喝牛奶,你快出去啦。」 好凶喔,谭仕振吓到了。「那玉米浓汤咧?我帮你煮?还是想吃乌龙面?或者想吃啥我去帮你买?」 天地良心,得罪人超容易,只因天下白目者多,你的爱意就是她的杀意啊。 呜…… 「你出来,她要休息。」最后是张医生长手一抓,将他拎出去。 砰!关门。 第十三章 因为房间让给江智英,今晚任凭生睡在沙发上。 半夜,房子失火,烈焰红火在暗夜里熊熊窜烧,烟雾和火光包围着他。 「救命!救命啊!」他听见妈妈凄厉的呼救,四周烟雾弥漫,他找不到她。好烫,他咳嗽,焦急地捜寻着,掩住口鼻,挥开烟雾,终于看到妈妈。 她抱着一个孩子坐在地上,尖叫颤抖。 「妈!」他冲上去拉妈妈起身,却被她猛地挥开手。 「不要碰我!」妈妈瞪大眼睛,冲着他的脸大吼。「杀人凶手!」 「妈?」 「我不要你救。走开!走开!走开!」她咆哮,惊恐的表情像在驱赶恶鬼。顶上轰隆巨响,他抬头,屋顶要塌了。 「我来救你了,妈,走啊,走啊!」他急着拉她出去。 她尖叫。「是你放的火,是你!」 屋梁崩落,朝妈妈跟她怀里的孩子坠下。 「妈?!」他大叫,浑身颤栗,看着梁柱坠落,将妈妈压在梁下。 「你……为什么……要杀我?」妈妈躺在血泊中睁大着眼,恨恨地伸手指着他。 「不是——我没有——」他摇头否认,止不住周身颤栗,倏地猛然记起。 我吗是我在黑暗里擦亮火柴,抛落在煤油中,火光瞬间凶猛。 「是我吗?是我?!」他颓然跪下,怔愣了。 「凶……手。」妈妈合上眼。 「妈!」他冲上去抬起梁柱,却怎么也移动不了。「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