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古代嫁只狼》 第一章 【序言 心之所归,家之所在】 可能因为我穿小yg长大,所以长大都很gy(误)。 不过,个性不可爱倒是真的,我对于无法认同的事完全隐藏不来,曾经有几份工作,无论做几年我的办公桌始终跟第一天报到时一样空旷,后来被再三询问才勉强放了个杯子和桌历充作私人物品好显示向心力(有些老板会由此判断员工是否会在该公司稳定效力)。 为什么会这样?很简单,因为我对那里没有认同感,工作就只是工作,不想配合演戏。 当然,现在回头看会知道当时多不成熟,圆融的维持办公室气氛可是上班族必备的技能之一呢。 那种不讨喜的尖锐,其实是来到出版社后才改变的。 原本我跟电脑前的你们一样只是爱看书的人,单纯的喜欢并对出版社有向往,上班第二天,我就依照自己意愿开始布置办公桌,文具、保养品、椅垫、小毯子…… 乃至于月光之城的小海报、金乌藏娇的磁铁组,全都在隔板上陪伴我工作,那些无意识的举动后来我才明白,啊,原来我找到自己想留下的地方了。 简薰老师在《穿到古代嫁只狼》里的女主角惜玉,虽然没有我这么不懂人情世故,但某层面她也是个很冷情的人,即便绑得住人也绑不住心。 穿越到古代卖身为婢后,她懂得回报对她有恩的温家人,为了保护温家嫡女,她不惜二度卖身给朱家大少当暖床婢,只为了求他保住在宅斗中差点断送前程的温家小姐。 只是,虽然她同意这么做,却不代表她也把自己的心给卖了。 即便朱大少对她处处呵护,她也没打消过待时机一到就离开的念头,朱大少对她说的承诺、甜言蜜语她也是右耳进左耳出,直到朱大少坦承自己买下她的原因──多年前的一面之缘成就了后面的数年相思,他只是想借此留下她。 以此为转机,这个故事终于不再是单行道的付出,而是双向道的爱情,编织了不折不扣的甜宠文。 说真的,我很喜欢惜玉的个性,她忠于自己,爱恨分明,但也不会落下了人情世故,除非真的把人放在心上了,否则她不会演戏欺骗自己或对方,一旦她愿意停留了,那就是一辈子。 归属这档事,不光是工作、爱情,也可以套用在人生很多选择上,有句话说「home is not where you live, but where you are wanted.」,我猜你们也和我一样认同对吧? 如果你也是个忠于自己的人,相信你也会喜欢上惜玉的坚持。 【第一章】 惊蛰未至,江南却已经是绿草繁生,春意盎然,平安府不远的官道上,一辆青帐小车缓缓前行。 那车夫眼见城门不远,便回头往帐子里问,「两位姑娘,是平安府上的城西大户朱家是吧?」语气中,掩藏不住担心。 里头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是,大叔您尽管赶路,银子我们自己有,不会短少你的。」 车夫听到话,略显心安—也不是他多疑,别说平安府,即便是京城,说起朱家恐怕也没几人不知道。 朱太爷年轻从戎,不到三十便封了七品副将,此后屡建战功,官运平步青云,四十岁已当上一品武将,封护国大将军,两年内先后定了西府大乱,又率兵北进,将来犯异族驱之百里,定天下,安城邦,功劳之高无以复加。 班师回朝之日,朝臣们臆测着朱将军都一品了,皇上接下来恐怕也只能封个异姓王爷给朱家,没想到朱太爷却上书表示自己战伤久不愈,难再担当护国将军之责,请皇上允许辞官回乡,又道自己虽然多年为官,但两袖清风,还请皇上赐些金银以养老。 皇上才登基未久,本不欲封异姓王爷,此举正合皇上心意,龙心大悦之下,赐下千亩良田,万两黄金,桑茶庄园数座,并允诺朱家子孙不需赋税,朱太爷跪下谢恩,待春日到来,朱家便南迁平安府,租地,买店,学起经商之道。 数年后,太爷过世,嫡子朱富戎掌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命管家至邻近的杉天府寻五处宅院,不用太大,可以住上二十口人便行,待宅子寻到便命太爷的五房姨娘及庶子们都搬了出去。 原来,太夫人柳氏容貌鄙陋,多年不得丈夫喜爱,朱富戎从小见贤慧的母亲被宠妾欺侮,吃了亏也只能暗自饮泣,暗忖,要不是因为自己在京城时会读书,南迁后做生意谨慎小心,加之庶弟们因为父亲宠爱而个个不成材,父亲恐怕要更忽视他们母子,于是,他更加发愤,事事躬亲。 后来眼见嫡子的确稳当,朱太爷甚至什么都不管,而这更合朱富戎的心意—掌权多年,局势早已掌握在他手心。待朱太爷过世,姨娘们想帮自己儿子争点东西时,又怎么可能争得到,不过朱富戎只是希望母亲柳氏眼前清净,倒也不是要其他几房流落街头,除了给宅子管家,丫头小厮一应俱全,每房还给了千两黄金,十间店铺,都是在杉天府上最热闹的市集中,光是收租就已经足够过上优渥的生活,即便是儿孙们也吃喝不用愁,女儿们都留在本家,嫁妆之事自然由他负责。 于是本家大宅便只剩下朱富戎一支血脉,朱富戎见母亲多年委屈,一妻两妾也给自己生了三儿四女,因此虽然富甲一方却没再娶,十几年来便是专心经营生意,几乎是日进斗金,又因太夫人柳氏晚年信佛,为讨母亲开心,朱家开布庄染院时,五百余工人皆聘穷,供吃供住,不论男女,不论年纪,能吃苦者皆可上工。 平安府年初小旱,许多无农可作的百姓几乎是咬牙准备卖儿女了,没想到居然有此转机,得以不用骨肉分离,因此人人奋力,朱家染院短短几年便打开名声,人人见到朱富戎,都是诚心喊一声朱老爷,十分尊敬。 平安府的朱家是如此,但杉天府的朱家却不是这个光景。 另外几房少爷以前没给父亲跟哥哥帮过手,到杉天府后却想跟嫡长兄一样,说说笑笑金银自来,结果不是被骗就是买到差货,血本无归,同房之间兄弟相争也不在少数,没多久这几户又再分了一次家。 最惨的就是四房黄姨娘,她的独子迷上个青楼姊儿,吵着赎身不成,居然偷了床下那箱金子跟姊儿跑了,黄姨娘欲哭无泪,只好带着媳妇跟小孙女涎着老脸回本家求收留。 如此,分家不过二十年,平安朱家依然大门大户,杉天朱家却已经没落,偶尔便会有人雇车前往投靠。 有些会获赠金银,有些却连大门也进不去,这些事情说起来江南有大半的人都知道。 车夫会担心不是没道理,他怕自己把这两名姑娘从杉天府拉到平安府,万一也是个大门都进不去的,那这四日的车资要找谁讨,刚听那少女说「银子我们自己有,不会短少你的」,这才心安了些。 不多时,朱家那石狮矗立的红漆铜环门便在眼前。 「姑娘,朱家到啦。」 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绿衫少女先跳下车,接着转身扶出一位年纪较幼小,显然也比较娇贵的小姑娘。 绿衣少女从钱袋拿出一吊钱,笑道,「大叔,多谢您啦。」 车夫接过,见她笑得可爱,又想起自己几年前载过一家据说是二房分出来的夫妻,早上才到呢,没想到下午便听说朱家的大管家拿扫把把两夫妻轰了出来,这时见绿衫少女笑靥迎人,忍不住问,「姑娘们是来依亲的吗?」 「是。」 「朱太夫人仍在,她念佛多年,或许不会计较以前的恩怨,总之两位姑娘姿态放低点,好歹别白走这一趟。」 绿衣少女知道他是好心提点,微笑致意。 见车夫挥鞭离开,她转身拉起那红漆大门上的铜环,敲了几下。 不一会,有个小厮打开门,原本颇为不耐,但看到绿衣少女笑容可喜也不好意思板着脸,语气温和许多,「姑娘找谁呢?」 「我们是杉天府温家,请问大老爷在吗?」 朱府偏厅。 一名小姑娘双手握拳,双眼望着内廊的方向,显得十分忐忑,「姊姊,你说万一朱家不认,这该如何是好?」 「怎会不认,我们有信物的,既然为商就得重诺,难不成朱家这么大户还坑了我们吗?」绿衣少女见妹妹如此,笑着安慰道,「眉头别皱着,不好看。」 见姊姊这样唠叨自己,局促的小姑娘忍不住笑了,「惜玉姊姊你真是,明明才二十,怎么讲起话来跟婶子们差不多。」 绿衫少女心想,那是因为姊姊我的年纪,跟那些婶子们相去不远啊—是的,她就是传说中的穿越女。 温惜玉,二十六岁,小聪明幼稚园西瓜班的导师,被男友甩了之后想来个小旅行散心,没想到游艇却在外海翻了,人生就此猪羊变色。 没穿到大户也没穿到皇室,海边溺水后,一朝醒来成了贫困农家的七岁娃,芳名黄来弟。 惊讶有之,害怕有之,但因为自小父母离异,母亲过世后她在亲戚家中被推来推去,还曾在育幼院待了两年多,后来是父亲听闻前妻过世,女儿无人照顾才急忙回国寻回她,新家有父亲再娶的妻子,还有一个异母妹妹温可霞——十岁之前经历了这些,惜玉的个性被练就得十分随遇而安,只惊讶了几日便接受了这个奇怪的事实——她从二十六岁的温惜玉变成七岁的黄来弟。 黄来弟有姊姊两人,但在惜玉穿越后没多久俱被卖掉,此外有爹一人,娘一人,奶奶一人,小两岁的弟弟一人。 那农妇不是黄来弟的亲妈,对来弟之苛,让惜玉这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无法想像,才七岁居然就要烧饭洗衣,晚上还没床睡,得躺在灶边顾火种,面对妻子如此要求,父亲却是当作没听见,至于奶奶也就算了,是个重男轻女的,惜玉多夹一根咸菜都会被白眼。 惜玉人小力薄,农家望出去又是一片荒野,只能忍着童工岁月,偶尔在梦中回想一下欢乐的二十一世纪生活充当慰藉。 如此过了一年多,一日突然有几辆马车经过求给个方便,原来是富户欲访友,没想到车夫却迷了路,四处找不到地方,眼见天色晚了又有女眷,希望他们让个房间出来让女眷休憩。 农妇见对方赏钱大方,自然是满心高兴,吩咐当时才八岁的惜玉快点去弄饭。 富贵的一行人中有个四岁女童,对惜玉特别感兴趣,围着她绕不停,惜玉这一年多只跟怕老婆的爹,恶后娘,从不正眼看她的奶奶,皮到欠揍的弟弟说过话,见可爱的小朋友跟自己攀谈,倒也不挑剔对方语言能力太差了。 小女娃天真可爱,让身为幼稚园老师的惜玉唤起了职业魂,跟她说了几个童话故事,都是小孩子喜欢听的,哄得女娃超级崇拜她。 隔天早上要走,女娃拉着惜玉的手哭哭啼啼舍不得分开,惜玉笑着摸摸女娃的头,跟她挥了挥手。 女娃见状,居然哭得更大声,「姊姊跟我回家吧,晚上跟我讲故事,给我作伴。」 「润儿。」旁边的贵夫人蹲下身子,搂住女儿笑着安慰道,「姊姊有自己的家呀,怎么能去我们家呢。」 第二章 惜玉闻言,内心突然闪过一个想法:是机会! 既然黄来弟的两个姊姊都卖了,那卖了她也不算什么吧。 不然自己该怎么办,也许两年后卖给人牙子,也许十年后许给下个村头的二愣子,一辈子埋在这农村里……喔不。 惜玉想着想着,大胆往前一步,跟那贵妇道,「夫人,您买了我吧,我虽然才八岁,但能做的事情很多,只要一两。」 贵夫人没想到一个小孩竟如此大胆,怔了一怔。 农妇见那娇贵女娃的确喜欢自家丫头,立刻道,「是啊,夫人,我家来弟很能做事的,一两就好。」 贵夫人看着女儿一脸要求,实在不忍拒绝,点了点头,「好吧。」 农妇喜极,当下叫了丈夫快点去请村长过来作见证,双方写了契约,画了押,黄来弟就此归杉天府温家,此后与黄家皆无干涉,便跟着主人家的姓氏。 惜玉这时才知道自己的新主人家也姓温,而那叫做润儿的小姑娘全名是温润玥—最后一字从玉字边,似乎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润儿小姑娘一知道姊姊可以跟自己一起回家,高兴得不得了,也没嫌惜玉手脏便即刻拉住她的手,十分亲热。 温夫人道,「来弟,你有什么要带走的,进去收拾一下。」 惜玉摇摇头,「不用了。」 车行到市集客栈,温夫人便命随行的丫头给惜玉好好洗个澡,又命人去布庄买了现成的衣服给换上,待梳理干净再带去给温夫人见过,夫人身边的老嬷嬷笑说,「原本还以为是个小泥人,没想到打扮起来倒还讨人喜欢。」 接着便由老嬷嬷给惜玉说了些简单的事情,大抵是见她还小,也没说得太复杂,只说主人家姓温,是海商,润儿姑娘是嫡女,以后让她给姑娘作伴即可。 两日后车行入杉天府温家,惜玉终于看到自己以后要居住的地方,一言以蔽之就是升级版的林家花园。 虽然嬷嬷当初没跟惜玉多说,但凭她现代人的常识与逻辑,自然很快就搞清楚宅内状况。 温夫人是正妻,成亲多年无所出,倒是她当年的陪嫁丫头林氏给温老爷连生了两个儿子,此后母凭子贵,虽然是丫头出身却被扶为贵妾,但林氏心思也算老实,并不恃宠而骄,见到温夫人总是规规矩矩的行礼,温老爷又不嗜色,居然就这一妻一妾并无再娶,如此一家也算和乐。 又过数年,温夫人终于有孕,一举得男,取名温任远,两年后又诞下温润玥,温老爷自是喜极,他与温夫人是表兄妹,自幼相识,感情十分深厚,当年不得已纳了林氏也是为了留后向母亲交代,现在见心爱的女子给自己传宗接代,意义自然不同,每次行海归来给母亲请安后便待在妻子的院子,甚少去林氏那儿,庶子若要见父亲,要到嫡母的院子请安才有办法看到。 惜玉既然是给温润玥作伴,自是待在温夫人的院子,此后数年惜玉过得顺风顺水——既有本事当贵族幼稚园的导师,陪伴个小娃不过是小菜一盘,简单得很,该学刺绣了,该睡觉了,该去给太夫人请安了……润儿都乖乖听话,只能说是缘分加上技能,润儿这小娇女很吃她这套,故此温老爷跟温夫人都对她挺不错的,并没有让她做什么粗活,润儿春秋裁制新衣新鞋总也有她的一份,即便做工不能比,但相较于温府中其他童工,她的待遇已经好太多了。 惜玉就这样以温来弟的身分在大宅度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好日子直到三年前的小雪之日。 温夫人母亲病重,温老爷陪妻子回乡省亲却没再回来,后来才听说伍阳山的官道常有盗匪出没,若外地人不慎便是有去无回。 惜玉内心十分难受,见温润玥哭昏几次,更是小心翼翼的哄吃哄睡。 太夫人在此时异常坚强,知道儿子存活无望,一方面自己对商行的帐,一方面则让温任远在热孝中赶紧娶进康家女儿,待丧事过去,温任远便正式掌家。 虽然不过十四岁,可由于温老爷自小便亲自教导他,再者有温太夫人扶持,因此也算做得有模有样。 三年后温任远出孝,选了个年后的良辰吉时便同温家船商第一次行海。 行海一次约需半年到八个月,温任远才出门不到十天,太夫人便病倒了,温润玥想去探视,但她自己身子不好,当时也染了风寒,大管家让她别去,不然互相过了病气那可糟糕。 至于太夫人这边,林氏跟两个媳妇日夜不睡,亲侍汤药,太夫人却咳得越是厉害,连换几个大夫都没起色。 待温润玥病愈,惜玉陪同她到太夫人的屋子,她老人家不过半个月时间便似老了十岁,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咳。 温润玥见奶奶这样,眼圈一下子变红了,想扑上去却被林氏院子里的周嬷嬷拦住,道,「润姑娘身子刚好,可不能靠这么近,太夫人咳归咳,心里是明白的。」 林氏无奈,只道,杉天府有名的大夫都来看过,也没能说出个病症,已让儿子去临府瞧瞧有没有医术高明的大夫了。 温润玥擦擦眼泪,握住林氏的手,「我见姨娘跟两位嫂嫂都瘦了一圈,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了,也该好好休息,不如让那些嬷嬷来替着吧。」 林氏苦笑,「润姑娘说这什么话,哪有婆婆不舒服,媳妇却在休息的道理,这日后如果见到老爷跟小姐,我可怎么交代。」 温润玥闻言,眼泪又往下掉,「姨娘跟嫂嫂有心,爹娘一定是知道的,内心肯定谢谢姨娘代为尽孝。」 惜玉见状,总觉得……微妙。 温润玥虽然已经十五,但她受尽疼爱,心思单纯,肯定不知道人心险恶,而她温惜玉可是在职场上打滚过的人,很懂人世间有多险恶。 譬如说,班上的小皮蛋会为了报复她的爱心小手拍,半夜打无声电话给她。 又譬如说,单身爸爸追求不成,把她的电话跟照片贴在色情网站,留言「房贷压力大,求好心哥哥帮忙」,害她被园长约谈。 怪兽家长因为她不愿偏心,愤而投诉她教学态度不佳。 惜玉想着职场生涯中那些阿哩不达的事情,又想起林氏的悲情人生—小姐无子,陪嫁丫头因为连生两个儿子被扶为贵妾,不知道多少丫头羡慕林氏的际遇,恐怕林氏当时也觉得自己走了大运,谁知自家小姐居然会在数年后有娠,还一举得男,当温任远呱呱坠地那刻起,她的两个儿子就注定什么也没有。 温太夫人是温夫人的亲阿姨,十分偏袒自己这个外甥女,加之温老爷爱妻,故温家嫡庶观念极重,林氏见到温任远得称「少爷」,见到温润玥也得喊声「润姑娘」,吃饭时同厅却是分桌,林氏站着伺候太夫人吃菜喝汤,等太夫人吃饱了她才能坐下。 至于晚辈们情况也是层级分明,温任远跟温润玥若还没吃饱,林氏的两个儿子跟媳妇们就不能举筷,有次小孙子饿了,忍不住用手先拿个桂花糕,太夫人眼尖看到,瞬时拍桌,林氏跟二儿子一家全跪着,让老人家骂了快半个时辰,更别说温老爷已经许多年不去她的院子。 这可不是培养什么好媳妇的环境,林氏如此孝顺,惜玉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恐怖片的前奏。 再往床上一瞥,已经咳得说不出话来的老人家眼中一片哀意,神情绝非欣慰有媳如此。 惜玉并不是路见不平的个性,只是平心而论,太夫人真的对她不错,她对这个老人家是有感情的。 自己名义上虽然是丫头,但太夫人对她总是和颜悦色,喜爱有加,惜玉记得自己身子还没长高前,太夫人常会摸她的头说,将来润丫头成亲之前我会先收你为义孙女,也别叫来弟了,就叫惜玉吧,润丫头有孕后,若你愿意,便让润丫头的丈夫给你收房,若不愿意,有个义姊的名字总也不能动你。 这话太夫人不只说过一次,温府有不少人都听过,连新名字都取好了,以后不叫温来弟,要叫温惜玉了,加上口耳相传,大抵都知道太夫人有这心思。 而这心思便成了惜玉的护身符,别说大管家的儿子想娶她,就连二少爷想收她当通房都没门—她在温府虽然不是主子,可也不是可以随意要走的小丫头。 思及此,惜玉往前了一步,「润姑娘心疼姨娘,姨娘孝心又重,不忍回房休息,不如润姑娘陪林姨娘去赏赏梅,小歇一番,我跟周嬷嬷这边守着便是。」 说完便搬了凳子到床边,假意给太夫人按摩起来。 第三章 只能说幸好她来到这里懂得藏着掖着,没人知道她是知识分子,见林氏跟温润玥出去后,她暗中在太夫人手背上写了几个字。 太夫人睁大眼睛,很快地伸出颤抖的手,跟着写了几个字—「林氏有异心,带润儿投奔平安府朱家,待任远行海归来再做打算。」 「舅老爷?」 「林氏给我吃药使我病重,主要便是想以冲喜为名把润儿许给知府家的傻儿子,一来可以拿知府的大笔聘金,二来给自己出口多年恶气,三来藉以拢络知府,将来好给儿子从官铺路,润儿若不见,林氏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我娘家兄长,因此绝对不能去那。」 「朱府跟我们可有交情?」 「有……」 两人这样简单的交流,周嬷嬷没听到交谈的声音,又不曾想过一个打农村买来的丫头会识字,便也懒得过来看着,自顾自地绣着手中的绷子,思忖着再给小孙子绣双鞋。 周嬷嬷很专心,完全没注意到惜玉已经偷偷摸向太夫人的床头,将那雕花木栓左右移动数次找到暗格,取了一包东西出来塞进衣服,冬衣厚重,倒也不是太明显。 莫约一个时辰后,温润玥跟林氏回房,惜玉很明显看到林氏跟周嬷嬷在打暗号,类似「这丫头有没有搞什么鬼」,「姨娘放心,我看着呢」之类的。 回到院子,惜玉关上了自己的房门,又放下半边床帐子左思右忖,杉天府到平安府虽是不远,可难就难在怎么样无声无息出府…… 隔日,惜玉找来温润玥的奶娘,交代了一番,奶娘一听林氏想害自己一手奶大的小姐,岂有不急,自然是能多快就多快,出去一趟买回了四个年纪差不多的丫头,两个留在院子,其余两人惜玉自有安排。 等林氏的人发现温润玥不见已是几天过去,两人早已姊妹相称,一路到了平安府。 【第二章】 「姊姊,再说一个故事给我听吧。」 「还说啊?」惜玉又好气又好笑。 原本看润玥太紧张,所以说了铁达尼号给她听,没想到小丫头听上瘾了,居然要再来一个。 「嗯,我给姊姊倒茶。」 惜玉将她按回椅子上,「你啊,坐着吧,这茶壶冷着,小心冻着你。」 因为不知道林氏什么时候会发现,因此两人从出府后衣着都很普通,加上赶了四天的路,未曾好好梳洗,气色自然也是不太好,朱家下人大概以为她们又是来攀关系的远亲,连热茶都不上。 惜玉给自己倒了半杯水,小口小口润着喉咙,好冰。 正想着要怎么把阿凡达变成古代故事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嚷,隐隐约约听到少爷啥的一阵八拉八拉,声音越来越近,然后有人进来了。 一个穿着锦绣披风的年轻人在最前面,旁边跟了两个俐落的俏丫头,头有珠翠,身披轻裘,显然也很得主人家喜爱,最后则是管事模样的中年人。 「少爷,这两位姑娘要见老爷。」接着又转头跟她们说,「两位姑娘,这是我们家少爷。」 少爷啊—惜玉心想,真是失策了。 大概是在温府过得太快乐的关系,她居然忘记正常富户是要摆架子的,她都说了要见朱老爷啊,老爷,老爷,老爷,为何会在她们等了一个多小时后来了一位少爷? 朱家少爷有三个,眼前这位不知道行几?还有,那什么眼神,以为她没看出来吗,见到她时那一闪而逝的惊讶—也不过就是觉得客栈浴桶不干净,三天没洗澡而已,她哪那么脏。 重点是,名为少爷,作不作得了主都很难说,如果是嫡长少爷当然是最佳,如果是二少爷也行,万一是无权无势的庶出三少呢? 只是,现在是她们有求于人,又不能直接问对方行几,不管怎么样只能见招拆招,没出招的分。 惜玉按了按温润玥的肩膀,示意她站着就好,接着往前微一欠身,「温惜玉见过少爷,奉祖母之命有事要亲禀朱老爷。」惜玉从怀中拿出翡翠,「祖母说,朱老爷看这翡翠便知。」 惜玉在温府十多年,对珠翠也小有监定能力,这翡翠不只是上品,还是老古董,绝对是定信好物。 而这翡翠显然对朱家来说颇有意义,因为朱少爷的脸更微妙了,那是在笑,还是单纯的抽 动嘴角? 不知道为什么,惜玉总觉得这位朱少爷怪怪的,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是块上好的肥肉,一副想把她拆吃入腹的样子,令她浑身不自在……这家伙看起来也才二十上下,怎么有种老狐狸的感觉?因为是商人的关系吗?可温任远明明就是个老实人。 「温姑娘一路劳累,只是家父家母陪同奶奶前去浴佛山进香,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会回来。」 惜玉心想,一个月?那可不行,林氏又不是没脑子,她布下的障眼法最多只能拖个几天,万一林氏的人找来朱府,「冲喜」这大帽子压下来,那润玥的下场可就不妙,嫁了,一生就毁了,不嫁,不孝之名压下,一生还是毁了。 「那敢问朱家现在由谁作主?」 男人一笑,「由我。」 所以是嫡长少爷…… 根据她这几天跟车夫打探的消息,朱家三个儿子中最受宠的就是嫡长子朱行云—据说有年太夫人柳氏病重,眼见不行,朱夫人卢氏却在这当下产下嫡长子,喜事一来,柳氏居然慢慢痊愈,朱富戎孝顺,自然对这儿子另眼相看。 朱行云应该是可以作主的,只是接下来的事情有点棘手。 温太夫人那日说,八年前朱富戎因生意之故曾到温家作客,同行的儿子对温润玥十分喜爱,当场便开口跟温家求了儿女亲事,温朱两人大乐,遂允,但由于只是酒后约定,加之温太夫人也是后来才听自家儿子提起,因此并不知道润玥的亲事是定给了朱富戎的哪个孩子。 而惜玉的任务便是找出结亲的对象,想办法让两人快点定下名分—朱太爷虽然已经过世十余年,但满朝武官有大半都是跟着他打过仗的,路经江南,几乎都会上朱家给昔日大将军上个香,更别说皇上为了彰显自己记得功臣,每隔三五年便会派钦差南下赏赐事物,故朱家虽然早无功名,却也不是一般人敢轻易招惹的,只要朱家认了,润玥便是安全,林氏无论如何也不敢跟朱家争。 可是困难之处在于,眼下这情况,能凭藉的也只有惜玉的片面之词跟一枚翡翠,万一当初开口求亲的朱少爷不认,以这时代的价值观,自己上门的润玥便会成了世纪大笑话,再不会有人敢娶她。 如何是好啊啊啊啊啊~~~ 惜玉头正抱着烧的时候,朱行云却开了口,「温姑娘所为何来,我大抵知晓,晚晴,去请池姨娘跟三弟,初晓,让人尽快把牡丹院收拾出来。」 嗷,是天籁! 惜玉闻言知意,顿时觉得情况乐观,至于那两个俏丫头看她的奇怪眼神,她倒也不太介意。 古代丫头总是想很多,尤其跟主人家亲近的,难免就想更多了,那晚晴跟初晓现在应该已经在心中把她大卸八块,但她不介意,重要的是正义站在她这边。 朱行云走到桌边坐下,「朱福,两位温姑娘来到现在,果子饼子没有,热茶也没有,告诉帐房,扣偏厅管事一个月的例银,下不为例。」 朱福应了一声,内心暗暗诧异,又是牡丹院的,又扣了管事例银,看来这两位温姑娘大有来头,以后可得小心接待。 朱行云发作完,转头问惜玉,「这时间温姑娘只怕饿了吧,喜欢吃点什么?我命人准备。」 不过是一句普通的话,惜玉又再次见识到朱福脸上的精彩表演,两道黑黑的眉毛动啊动的。她心里奇怪,朱家的管家也太容易大惊小怪了吧,准备吃的又不是准备龙肉,有那么惊愕吗—她自然不知道朱福此刻的二度冲击,他家的大少爷啊,连对自家人都没这么客气,看着少爷长大,少爷什么个性他自然是清楚。 想之前表小姐刚到时,跟大少爷撒娇说,「表哥,你怎么都不问人家想吃什么?」 如花似玉的姑娘开口了,没想到大少爷只道,「你想吃什么关我什么事。」 表小姐丢了脸,当场便红了眼眶,可惜他们家大少爷不懂怜香惜玉,见状觉得不耐烦,筷子一放直接走人,表小姐这下真的哭出来了。 夫人卢氏只得安慰道,「这孩子从小就这样。」 惜玉对朱家内的事情不甚清楚,自然也不认为这句话有多奇怪,只想,人家既然发了话那也不用客气了,朱家家大业大哪怕她们吃呢,直接便跟朱福要了炖燕窝—富贵人家四季厨房必备,朱家十几个女人,美容圣品绝对二十四小时温在灶子上的。 第四章 【第二章】 「姐姐,再说一个故事给我听吧。」 「还说啊?」惜玉又好气又好笑。 原本看润玥太紧张,所以说了铁达尼号给她听,没想到小丫头听上瘾了,居然要再来一个。 「嗯,我给姐姐倒茶。」 惜玉将她按回椅子上,「你啊,坐着吧,这茶壶冷着,小心冻着你。」 因为不知道林氏什么时候会发现,因此两人从出府后衣着都很普通,加上赶了四天的路,未曾好好梳洗,气色自然也是不太好,朱家下人大概以为她们又是来攀关系的远亲,连热茶都不上。 惜玉给自己倒了半杯水,小口小口润着喉咙,好冰。 正想着要怎么把阿凡达变成古代故事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嚷,隐隐约约听到少爷啥的一阵八拉八拉,声音越来越近,然后有人进来了。 一个穿着锦绣披风的年轻人在最前面,旁边跟了两个俐落的俏丫头,头有珠翠,身披轻裘,显然也很得主人家喜爱,最后则是管事模样的中年人。 「少爷,这两位姑娘要见老爷。」接着又转头跟她们说,「两位姑娘,这是我们家少爷。」 少爷啊——惜玉心想,真是失策了。 大概是在温府过得太快乐的关系,她居然忘记正常富户是要摆架子的,她都说了要见朱老爷啊,老爷,老爷,老爷,为何会在她们等了一个多小时后来了一位少爷? 朱家少爷有三个,眼前这位不知道行几?还有,那什么眼神,以为她没看出来吗,见到她时那一闪而逝的惊讶——也不过就是觉得客栈浴桶不乾净,三天没洗澡而已,她哪那么脏。 重点是,名为少爷,作不作得了主都很难说,如果是嫡长少爷当然是最佳,如果是二少爷也行,万一是无权无势的庶出三少呢? 只是,现在是她们有求于人,又不能直接问对方行几,不管怎么样只能见招拆招,没出招的分。 惜玉按了按温润玥的肩膀,示意她站着就好,接着往前微一欠身,「温惜玉见过少爷,奉祖母之命有事要亲禀朱老爷。」惜玉从怀中拿出翡翠,「祖母说,朱老爷看这翡翠翠便知。」 惜玉在温府十多年,对珠翠也小有监定能力,这翡翠不只是上品,还是老古董,绝对是定信好物。 而这翡翠显然对朱家来说颇有意义,因为朱少爷的脸更微妙了,那是在笑,还是单纯的抽 动嘴角? 不知道为什么,惜玉总觉得这位朱少爷怪怪的,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是块上好的肥肉,一副想把她拆吃入腹的样子,令她浑身不自在……这家伙看起来也才二十上下,怎么有种老狐狸的感觉?因为是商人的关系吗?可温任远明明就是个老实人。 「温姑娘一路劳累,只是家父家母陪同奶奶前去浴佛山进香,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会回来。」 惜玉心想,一个月?那可不行,林氏又不是没脑子,她布下的障眼法最多只能拖个几天,万一林氏的人找来朱府,「冲喜」这大帽子压下来,那润玥的下场可就不妙,嫁了,一生就毁了,不嫁,不孝之名压下,一生还是毁了。 「那敢问朱家现在由谁作主?」 男人一笑,「由我。」 所以是嫡长少爷…… 根据她这几天跟车夫打探的消息,朱家三个儿子中最受宠的就是嫡长子朱行云据说有年太夫人柳氏病重,眼见不行,朱夫人卢氏却在这当下产下嫡长子,喜事一来,柳氏居然慢慢痊癒,朱富戎孝顺,自然对这儿子另眼相看。 朱行云应该是可以作主的,只是接下来的事情有点棘手。 温太夫人那日说,八年前朱富戎因生意之故曾到温家作客,同行的儿子对她十分喜爱,当场便开口跟温家求了儿女亲事,温朱两人大乐,遂允,但由于只是酒后约定,加之温太夫人也是后来才听自家儿子提起,因此并不知道润玥的亲事是定给了朱富戎的哪个孩子。 而惜玉的任务便是找出结亲的对象,想办法让两人快点定下名分——朱太爷虽然已经过世十余年,但满朝武官有大半都是跟着他打过仗的,路经江南,几乎都会上朱家给昔日大将军上个香,更别说皇上为了彰显自己记得功臣,每隔三五年便会派钦差南下赏赐事物,故朱家虽然早无功名,却也不是一般人敢轻易招惹的,只要朱家认了,润玥便是安全,林氏无论如何也不敢跟朱家争。 可是困难之处在于,眼下这情况,能凭藉的也只有惜玉的片面之词跟一枚翡翠,万一当初开口求亲的朱少爷不认,以这时代的价值观,自己上门的润玥便会成了世纪大笑话,再不会有人敢娶她。 如何是好啊! 啊啊啊啊—— 惜玉头正抱着烧的时候,朱行云却开了口,「温姑娘所为何来,我大抵知晓,晚晴,去请池姨娘跟三弟,初晓,让人尽快把牡丹院收拾出来。」 嗷,是天籁! 惜玉闻言知意,顿时觉得情况乐观,至于那两个俏丫头看她的奇怪眼神,她倒也不太介意。 古代丫头总是想很多,尤其跟主人家亲近的,难免就想更多了,那晚晴跟初晓现在应该已经在心中把她大卸八块,但她不介意,重要的是正义站在她这边。 朱行云走到桌边坐下,「朱福,两位温姑娘来到现在,果子饼子没有,热茶也没有,告诉帐房,扣偏厅管事一个月的例银,下不为例。」 朱福应了一声,内心暗暗诧异,又是牡丹院的,又扣了管事例银,看来这两位温姑娘大有来头,以后可得小心接待。 朱行云发作完,转头问惜玉,「这时间温姑娘只怕饿了吧,喜欢吃点什么?我命人准备。」 不过是一句普通的话,惜玉又再次见识到朱福脸上的精彩表演,两道黑黑的眉毛动啊动的。她心里奇怪,朱家的管家也太容易大惊小怪了吧,准备吃的又不是准备龙肉,有那么惊愕吗——她自然不知道朱福此刻的二度冲击,他家的大少爷啊,连对自家人都没这么客气,看着少爷长大,少爷什么个性他自然是清楚。 想之前表小姐刚到时,跟大少爷撒娇说,「表哥,你怎么都不问人家想吃什么?」 如花似玉的姑娘开口了,没想到大少爷只道,「你想吃什么关我什么事。」表小姐丢了脸,当场便红了眼眶,可惜他们家大少爷不懂怜香惜玉,见状觉得不耐烦,筷子一放直接走人,表小姐这下真的哭出来了。 夫人卢氏只得安慰道,「这孩子从小就这样。」 惜玉对朱家内的事情不甚清楚,自然也不认为这句话有多奇怪,只想,人家既然发了话那也不用客气了,朱家家大业大哪怕她们吃呢,直接便跟朱福要了炖燕高汤——富贵人家四季厨房必备,朱家十几个女人,美容圣品绝对二十四小时温在灶子上的。 果然,燕窝很快端上来,惜玉拿起托盘到温润玥身边,见她神色局促不安,微笑道,「不用怕。」 温润玥嗯的一声,惜玉摸摸她的头,「姐姐在呢。」 第一眼见到润玥,只觉得这小娃可爱,很合她的眼缘,后来润玥越大,五官长开了,她渐渐看出来润玥长得像谁——像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异母妹妹温可霞。 越大越像,现在的润玥完完全全就是可霞国中时期的脸孔。 惜玉有时候会觉得这穿越就是一场时空错乱的回圈,她倒退了几百年,原本叫黄来弟,后来被姓温的人家买走,改叫温来弟,然后温太夫人喜欢她,希望将来她能好好扶持润玥,玥中有玉,把她取名为「惜玉」,于是她折腾了一大圈又叫回二十一世纪时的名字,然后跟长得超像可霞的润玥以姐妹相称。 她对润玥融合了两个时空的情感,保护之情只怕更胜温任远。 而润玥对她亦是十分信赖——探视完温太夫人回院后,她跟润玥说了林氏的阴谋,润玥完全没怀疑便听从她安排,跟着她在奶娘的帮助下逃出温府…… 朱行云拿起茶盏,啜了一口,「大姑娘此次前来,可有带丫头嬷嬷?」 「只有我们姐妹。」 就见朱行云挥挥手,那些送茶水乾果的丫头一下退得乾净。 「大姑娘此番前来,若有隐情,还望坦然相告,父执辈之事我虽未必知道,但我跟任远颇有来往,对温家之事多少也清楚一些,因此无须忌讳,直说便是。」 果然瞒不住——谁家姑娘出远门连丫头都不带,何况是直奔婚约对象府邸,这基本上已经算很惊世骇俗了,如果朱大少像自己说的跟温任远有来往,那么无论如何多少也会看在朋友的分上帮忙吧。 第五章 惜玉考虑了一下,突然瞥见朱行云腰带上系着个琉璃坠子,火红色的,非常眼熟,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尬的,原来是他! 她在温府果然过得太爽,整个无忧无虑,连有过两面之缘的事情都忘记——想想还真是…… 既然想起故人,惜玉转眼有了主意,决定和盘托出。 平安府跟杉天府相距不远,骑快马四天便可来回,要打听什么容易得很,绝对瞒不住,与其让他去打听,不如她自己说比较有诚意。 只是林氏下毒这事不能对外人道,不然润玥的名声也会不好,因此惜玉只说林氏迷信,见太夫人重病,怕半年后少爷行海归来无法交代,想办喜事给冲冲喜。 嫡女是真千金,知府的儿子也身分尊贵,这婚事绝对是喜之大喜,肯定能让太夫人身体转好。 只是太夫人心心念念,润玥早有婚约,既是朱家之人又怎能再嫁他人,女子二嫁这等失节之事绝对不允许,便命她携同润玥到平安府定下名分。 朱行云闻言,点点头。 这时偏厅外传来小厮的声音,「大少爷,池姨娘跟三少爷来了。」 惜玉深吸一口气,妹夫驾到。 一晃眼,七八人涌进偏厅。 一身锦缎的明显就是池姨娘,赭色褙子,金色镶绣,盘发上同时插着金华簪与石榴镶金步摇,华贵得很惊人,一进偏厅立即带来一阵浓郁的花香味,想不注意都很难。 并肩而行的少年应该就是朱家行三的朱勉云了,一身鸦青色的衫子,只在腰带上缝了块玉佩,相貌还不错,两人身后都是一串丫头婆子。 惜玉看着他们一家打招呼,朱行云的地位显然还是高出长辈池姨娘一截,池姨娘跟朱行云行完礼便是一脸等发落的样子,惜玉再次确认古人果然嫡庶有别。 又见朱行云那熟悉的挥挥手,下人顿时又消失得乾净,惜玉在心中给这古人加了五分,认夫这事不论成功与否,越少人知道越好。 「行云,怎么了,这两位姑娘是?」 池氏其实一进来就看到她们了,见两人衣着普通,头上的钗子也是铜做的,一看就知道是穷人家的女儿,便不太乐意要同处一室,只是顾忌着朱行云,所以不敢发作。 「勉云。」 朱勉云一向对这位哥哥有点怕,见他出声叫自己的名字,赶紧应声,「是,大哥。」 「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爹带我们三兄弟上杉天府温家,你见温家闺女可爱,当场便求了温伯父许婚之事?」 朱勉云想了一下,点点头,当时自己大概七八岁,那温家的女儿也差不多岁数,因为是小孩子也没男女之防,在温府作客那几日都玩在一起。 「弟弟记得,只是大哥怎么突然提起此事?」 朱行云伸手,「那位便是温夫人的女儿。」接着简单说了林氏欲把嫡女冲喜之事,「当时温伯父跟爹虽然有口头之约,但却无婚书,因此这婚约说有也行,说无也行,端是看你决定,你若不认,明日我便送两位回杉天府,你若认了,我跟你娘都在,温大姑娘也带着温太夫人的口信,两边勉强也能算有父母之命,命人拟个婚书,双方画押,温姑娘便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我自会先安排居处,等温大少爷行海归来再择日成婚。」 惜玉见温润玥始终低着头,心想这可不行,好歹让人家看看她的容貌,因此咳嗽了几声。 润玥听得她的声音,终于抬起头来,「姐姐,你是不是染风寒了?」 「没事。」 「真的?」 「真的,放心吧。」 虽然只是一下子,但应该可以让朱勉云看到润玥的相貌,不是她偏心,润玥的相貌真不是一般的好,大美女,正常男人绝对求之不得的那种。 果然,半天不吭声的朱勉云说话了,「由大哥作主便是。」 儿时童言童语本做不得准,但见大哥的眼色却又是不欲他推辞,朱勉云本觉得为难,待看到温润玥生得艳若桃李,立刻不觉得为难了,又听她说话,声音娇嫩,即刻更是觉得想快点成婚。 朱勉云想娶娇妻,但池氏可不这么想,她不知道温家是谁,也不懂什么约定不约定的,她只知道这两位姑娘看起来寒酸,她可不想要这样的穷媳妇。 那表情惜玉自然看在眼底,正想抢话拍板定案,没想到朱行云却先开口了。 「大姑娘可有替妹妹带上嫁妆,若是有,便给池姨娘读上一读,也好让池姨娘心中有数。」 读嫁妆是杉天府的习俗,男女双方正式定下婚约时,女方必须告知嫁妆,而男方则以嫁妆多寡来决定新房大小及院落进数。 池氏原本要阻止了,一听到读嫁妆倒愣了一愣。 惜玉更是在内心欢呼起来,朱行云这古人好样的,这回要给他加十分才行,她太担心事情不成,居然忘了这个重头戏,池姨娘一看就是钱鬼,亮出嫁妆就不用怕她嫌了。 她连忙从随身的荷包中拿出一卷纸,在桌上一一摊开,池氏看得眼睛一亮一亮的,因为那一张一张倶是契约。 「爹娘都不在了,长姐如母,我便替妹妹读上一读,妹妹是家中唯一嫡女,因此奶奶给准备的嫁妆有杉天府店铺二十处,海船六艘,十里茶庄一处,避暑院一处,织院一处,另外还有黄金数箱以及一些古董珍玩,不过出来得急了,来不及携出,待我弟弟行海归来再差人送过府。」 池氏真是说不出话来,她识字不多,但那地契上的官印跟花押却是不会认错的,那些店铺,海船,茶庄,一年能生多少钱啊,怎么花也花不了那么多,当下只觉得天上掉下了宝贝。 这位姑娘好身家,自己的儿子是老三,绝对争不过卢氏所生的两兄弟,分家是不用想,不被扣例银就偷笑了,温家姑娘嫁妆如此丰厚,无论如何将来儿子跟自己是不用愁了。 当下便喜心翻倒,「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老爷的确跟我提过这事,说带着大公子,二公子跟勉云去温家访友,勉云却在饭席上开口求了亲事,温姑娘转眼就这么大了。」 她说着说着,便牵起温润玥的手道,十分亲热,「林姨娘虽然是孝顺,但姑娘既然跟勉云早有婚约,自然是不能再嫁别人给奶奶冲喜,你们说是不是。」 润玥知道自己身分已定,不好说话,倒是惜玉大大方方的回覆,「当是如此。」 池氏怕这媳妇飞掉,惜玉怕林氏追上,因此双方有志一同最好是今天差人来打婚书。 朱行云当下便命人去请了官媒。 那官媒虽见女方只有个姐姐在,微觉奇怪,但不愿得罪朱家,还是拿出官纸写了起来,「平安府朱家三公子勉云今与温家闺女润钥订亲」 云云,席间又听朱大少爷说这是八年前的缘分,立刻意会,将日期落在八年前芒种之日,写完盖了印子,双方各自收起,便算是正式订亲。 事成,池氏心满意足带着朱勉云先走了。 惜玉紧张了四天,拿着婚书总算觉得安心。 此时,初晓来报,牡丹院已经收拾妥当。 朱行云点点头,转身道,「一路奔波,两位应该也累了,不如先去休息吧,初晓,你今天开始便去牡丹院,温姑娘跟三弟已经定下名分,好生服侍。」 初晓虽然不情愿但也无法违拗,只能道,「是,两位姑娘请随我来。」 惜玉牵着温润玥的手,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朱行云抿嘴一笑,「谢谢你啦。」 「谢我什么?」 「你帮着我,我知道的。」 朱行云眼神一闪,微有喜色,「你记得?」 「记得。」惜玉指着他腰间上的小坠子,「你当时欠我两颗珠子,八年未还,今日帮了我就算两清,我也不跟你讨了。」 朱行云笑了出来,「你不过是不想欠着我吧?」 「自然不是。」 一旁,初晓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少爷说笑——她近身服侍已经快两年,从来没见过大少爷表情这样随意轻松。 大少爷是老爷亲自培养出来的,十分稳重,而且沉得住气,别说太夫人觉得,就连老爷自己都说大少爷像足了自己,总说这样才能当家。 她也一直认为大少爷就是那样的,比较没有表情,比较不爱笑,可是他却跟这位温大姑娘一直在说笑。 惜玉自然不知道初晓心思,只跟朱行云说起旧事……虽然已经穿越十几年,但一来骨子里仍然有着现代魂,二来她不打算结婚,对于男女之防自然也不是很看重,更别说朱行云的确是帮了大忙,说声谢也是应该。 第六章 最后就是,她对于自己直到刚刚才想起来见过他这件事情觉得不太好意思,有一点心虚,所以想跟他多说说话。 朱行云本就对惜玉另有心思,见她没有婉拒,自然是一路陪到牡丹院,看了初晓只准备了几个粗使丫头,也没管事跟嬷嬷,当下没说什么,仅吩咐几个粗使丫头听话,也不要初晓在牡丹院了,回他的定将院便是。 没想到晚一点的时候,苗嬷嬷驾到。 苗嬷嬷是卢氏的陪嫁丫头,当年家乡饥荒,跟着一家四口逃难出来到梅花府投奔亲戚,母亲半路病死,父亲带着两姐弟好不容易走到梅花府,亲戚却道自己日子也不好过,不愿收留,三人流落街头,苗父此时已经支撑不住竟撒手而去,两姐弟无奈只能卖身葬父。 只是两姐弟既瘦又弱,在路边跪了两日也没人要买,当时才十岁的卢氏乘车经过,听见姐弟哀哀哭声于心不忍,给了银子,后来知道两人无处可去便带回府中。 苗家女孩从小姑娘变成大姑娘,到现在成了老姑娘,始终对卢氏忠心耿耿,要说她是卢氏最信任的人也不为过。 因此,当苗嬷嬷来到牡丹院,消息一下就炸开锅。 朱家家大业大,仆妇众多,本来就是人多口杂,加之有心人渲染,因此惜玉才到朱家便成了新一代的宅门传说—— 大家都说温大姑娘厉害,上门第一天就成功让妹妹跟三少定下婚约,还获得小气池姨娘的力挺,不只如此,还想勾引大少爷,想成为当家主母,苗嬷嬷什么地位,居然去服侍她,手段好生厉害云云…… 【第三章】 朱行云把玩着手中的琉璃坠子,眼睛忍不住透出一丝笑意。 原本还想着今年要上温府给三弟订亲的,没想到—— 第一次见到那丫头便是八年前到温府作客,自己才十三岁,瑞云十岁,勉云七岁,温夫人带着温任远跟温润玥出来与他们相见。 当时虽然知道温润玥身边有几个大小丫头,但没什么特别记忆,真正的第一印象是隔天玩跳棋,他跟瑞云勉云杀得温家兄妹落花流水,温任远倒还好,但温润玥是个女孩,眼见自己这边的琉璃珠子一颗一颗没了,忍不住嗓门一拉,开始哭鼻 温任远也哄不住,只道,「惜玉,想想办法。」 便见丫头堆中一名穿着绿色衣衫的女孩走了出来,看样子大概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相貌清秀,嘴角带笑,眼睛颇有神采——光是那双眼睛就让人有好感。 绿衫丫头袖子一卷,问道,「最后一局我替小姐行吗?」 当时朱行云想看她有什么办法,于是点了点头,勉云不敢说话,瑞云虽然不太愿意跟个丫头游戏,但看哥哥默许了也不好反对。 「三位少爷不说话,就当可以了。」丫头话才说完,拿起棋子,一下就落到他们那边最后边的正中央,「着!」 瑞云大叫,「犯规。」 「哪里犯规了?」 「这跳棋要慢慢行过来的。」 「棋盘上的自然要慢慢行过去,但我这颗可不是棋盘上的棋子啊。」小丫头抿嘴一笑,「本位被占就是输了,之前二少爷说若小姐能赢一局,全部的琉璃珠都归她,谢二少爷,至于三位少爷手上把玩的就不用了。」 语毕,丫头老实不客气地把他们这边放琉璃珠的盘子整个取走放在温润玥面前,温润玥瞬间破涕为笑,瑞云霎时目瞪口呆。 呆了一会,瑞云才伸手指着她,「你这丫头,赖皮。」 那丫头咦的一声,「我又没输,何来赖皮之说?」 「你、你使诈。」 「既然二公子舍不得,那也罢。」丫头弯腰跟温润玥道,「小姐,这珠子就给二公子吧,待会给你更好玩的。」 朱行云想,温润玥刚才哭得那么厉害,绝对是不肯的,却没想到温润玥居然点点头,「听姐姐的。」 那丫头又把那盘琉璃珠端到瑞云面前,「二公子,我家小姐说珠子送您吧,游戏而已,您可别生气了。」 瑞云虽然才十岁,但也知道那珠子一旦收下,赖皮的就变成自己,即便咽不下这口气也只能咽了,「本公子既然输了,珠子自然归你。」 「公子不要?」 「不要。」 「真不要?」 「我都说了不要。」瑞云将原本还在手上把玩的两颗丢了下去,顺便抢过勉云手上的也一起扔下,「快快拿去给你家小姐。」 「是,那奉朱二公子之命,将跳棋输的琉璃珠给我家姑娘。」 丫头说完,又把那盘珠子放到温润玥面前,道,「转了一圈还是拿回来了,还多了几颗,好不好玩?」 温润玥大力拍手,十分崇拜的看着她,「姐姐好厉害。」 瑞云呕得几乎快吐血。 朱行云看那丫头眼中带笑,知道她是故意使绊子激二弟,瑞云虽然才十岁,但已经懂得爱面子,话只能说,不能收。见那丫头一肚子坏水,他竟意外觉得有趣——温润玥喊她姐姐,她又称温润玥为小姐,两人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瑞云见众人脸带笑意,知道是笑自己出丑,伸手一指道,「你这丫头牙尖嘴利,待我去跟温伯父要你过府,让你天天给我端洗脚水,看你还敢不敢放肆。」 温润玥却在这时候大嚷起来,「姐姐是我的,可不能给你。」 「笑话,温伯父现在想跟我爹爹做生意,别说只是要个丫头,就算多要几个,温伯父也会……」 「瑞云,别胡说八道。」朱行云打断他,「你若缺小婢,回府跟管事说一声便行。」 「我就要她。」 「爹带我们上门作客,你开口便是要讨温姑娘的贴身丫头,这像什么话,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朱家改行当土匪了。」 朱瑞云见大哥发话,不敢再吭声,旁边的嬷嬷们连忙出来打圆场,刚好这时温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过来,说太夫人在找润姑娘,丫头便顺势牵起自家小姐跟嬷嬷走了。 经过朱行云身边时,小丫头转身对他一笑,悄声道,「大公子,谢谢你啦。」 「谢我什么?」 「你帮着我,我知道的。」 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丫头,面貌也不算多出挑,但整二弟时的坏笑跟离去时的那一望,朱行云倒是一直记在心里了。 神情很活泼,眼神明亮明亮的,像星星一样…… 稍晚温府的婆子送晚餐进院子,朱行云假意问了句,那婆子便劈哩啪啦的把那丫头怎么来的说了一次。 又说,温夫人也就算了,一向是心软的,但连一向刻薄的太夫人也很喜欢她,倒是很奇怪。 太夫人别说下人,就算是林姨娘生的孙子她都不太待见,对惜玉却总是和颜悦色,甚至还能陪着聊天,但这丫头的确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温夫人原本想让她去近身伺候温任远,这多好的机会,温家主人敦厚,少爷又是嫡子,过个两三年肯定会收房,别的丫头都求之不得,没想到她不要。 又说前些日子知府及其夫人来家中作客,酒过三巡,刚好见得温润玥来找父亲,温润玥承袭父母容貌的优处,年纪虽小却已经看得出是美人胚子,说起话来更是娇憨可爱,知府夫人看了便想结儿女亲家。 这杉天府谁不知知府夫人生了个傻儿子,温老爷自是赶紧推辞,但知府夫人缺是不让过,拔了镯子就想往温润明手上戴,温润玥不懂,看知府夫人笑得亲切,那镯子又漂亮,就想接来玩,温老爷正不知如何是好,惜玉已经先抢在前头把镯子一推,「太夫人最疼润姑娘,常说润姑娘的婚事要自己作主才算,老爷夫人可别忘记,要不惹得太夫人生气,那可大大不孝了。」 知府夫人见好事被破坏,一个巴掌甩下去,气是出了,婚事却是挡下来了。 都端出太夫人与孝道了,知府夫人再怎么样也不能勉强。 婆子提了许多,朱行云心想,光是凭小丫头挡下蛮横的知府夫人,温太夫人就算没有白疼她。 婆子最后说,惜玉这丫头不想攀高,她在富贵人家服侍这么多年,可没见过哪个姑娘这样傻。 傻吗? 他倒觉得这丫头不是一般人。 此后几日,朱行云上了心,也慢慢瞧出来了,惜玉的个性的确与一般人不同,不卑不亢,不强出头,但若欺到她或者温润玥头上,肯定要加倍讨回。 看似温和,与人为善,但也不是吃亏的个性。 第七章 勉云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去了温夫人的院子一两天,便是满口称赞的喜欢惜玉,瑞云好奇,勉云只道那丫头讲故事比说书的还好听,隔日瑞云也跟着去听,回来后更是吵着要朱富戎把惜玉要过来,要天天听她说故事,后来自然是被父亲训了一顿—— 普通丫头倒也罢了,那丫头可是温太夫人指名要收的义孙女,连名字都换了,这怎能要。 后来倒是瑞云给勉云出了主意,让他去跟温润玥结亲,温润玥嫁进朱家,那会说故事的丫头肯定会跟着过来,到时候就可以天天听她讲了。 勉云才七岁,一听觉得此计大妙,立刻在晚饭时当着大家的面央了温老爷,朱富戎虽然惊讶,但对温润玥也是喜欢的,于是顺势开了口。 朱行云已经十三岁,不是小孩子,自然不能往温夫人院子里去,见识一下惜玉说故事的功力有多神奇,只好跟温任远旁敲侧击一下。 温润玥极黏惜玉,因此温任远在说起妹妹时,也提到不少惜玉的事情,加之温润玥年幼,其实也没太多事情好讲,到后来尽是在说惜玉,说这丫头霸道得很,连他都敢凶云云。 到告别温府前一日,朱行云总算又能再跟惜玉说话。 惜玉见他,只是一笑,未见局促也不急着讨好,跟其他差不多年纪的丫头全然不同。 他想跟她说话,却碍于男女有别不能贸然过去,后来是勉云想玩捉迷藏才有了机会。 朱行云一直留心着,温润玥果然一直跟着惜玉,好不容易等到温润玥当鬼,两人才分开。 见惜玉进了凉亭处,怕马上过去会被发现,他还特地绕过假山,稍微找了一下,发现她在亭子后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两人还没长高,那凉亭外的花草恰恰将他们的身影遮住。 夏日微风徐徐,朱行云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又见她腰上系了个精致的荷包,问道,「你绣的?」 「嬷嬷绣给我的,我可不会。」 朱行云原本想赞她的绣工,听她说不是自己绣的,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隔了一会才又问,「你不学女红,将来怎么嫁人?」 「不嫁便行。」 他打出生到现在,没听过这么惊世骇俗的话,皱眉道,「女孩子家终归要嫁人的。」 「嫁人做什么?」 「不嫁人,何以维生?」 温惜玉噗嗤一笑,「如果只是要找长期饭票那还不容易,反正我跟着小姐这辈子吃穿也不用愁,何必自讨苦吃。」 说也奇怪,明明他不太引以为然,但见她表情生动,说起话来又十分不同,心里竟觉得被吸引,「嫁人是依靠,怎么说是自讨苦吃。」 「身上有银子自能傍身,何必要靠人,何况谁知嫁的是不是良人,就那厨房大娘来说好了,跟丈夫一路苦过来,这几年好不容易攒了些银子,丈夫没给她买支新钗子,倒是先娶了房小妾,小妾年轻貌美,大娘却已经人老珠黄,一个屋子有两个女人肯定不安生,你猜争执一来,那大叔是挺正妻还是帮小妾?」 朱行云不语。 家里人口简单,父亲也只有两个妾室,但因赵姨娘貌美又善使手段,父亲对她却是偏爱许多,虽然父亲已经极力做到公平,可他还是记得赵姨娘恃宠而骄的那几年,要不是连生四女实在生不出儿子,那气焰恐怕也不会这么快消停。 「学刺绣,学音律都没有用,丈夫不爱就是不爱,人心一变,就算能飞天也没用,有银子才是真的。」 惜玉一脸正经的看着他,「我告诉你吧,银子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真理跟正义,只要真理正义跟你在一起就不用害怕,可以过得好好的,不用冒险成亲,将来还要跟其他女子争宠。」 朱行云莫名对她的抗嫁颇介意,道,「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大不了,如此善妒恐怕不好找人家。」 「所以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不成亲,当别人的小妾我受不了,看着丈夫娶小妾我也受不了。」惜玉拍拍沾上裙摆的草,「将来我的丈夫若要娶妾,我绝对是要和离的。」 朱行云知道她不同,可没想过她会这么异类,「就为了这点事?」 「什么叫这点事啊,既然两心不相知,何必在一起呢,男人为了自己高兴拚命娶,苦的却是妻妾跟孩子,妻妾争斗,各房孩子争宠,这样的关系同处一个屋檐下根本没意义,甚至可以说很糟糕,家人应该是你快乐我也快乐,但异母手足牵扯到家产问题,会变成你快乐我就不快乐,更别说妻妾了,嘴巴上姐姐妹妹,其实都恨不得对方去死,好一点的只是想想,要狠一点的话就行动了。」 朱行云虽然觉得她说话难听,仔细想了想,其实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爷爷有妻有妾,结果就是他爹掌家后把那些妾室跟异母兄弟都赶了出去,四房叔叔都是挥霍无度,本可以世代富裕的家产没几年就败得差不多,以致于堂兄弟们幼时富贵,十几岁时却家境没落,每年都会有人上朱家来跟奶奶还有爹问安,至于奶奶跟爹见不见,就看那几房姨娘当年对正妻是否尊重了。 「我那里一个人男人自能娶一个女人,两人成亲是因为彼此喜欢,而不单单只是为了繁衍后代,一个屋檐无论多大就只能有一个女主人,相公尊重娘子,娘子心疼相公,在一起是因为想时时看到对方,不是因为认命,更不是因为年纪到了,我家乡很多女孩子都不成婚的,也过得很快乐。」 「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你是北虞人?」 「是不是北虞人不重要啊,重要的是我是人,妻害妾,妾毒妻,别说女子狠毒,要不是男人把女人放在一起,造成她们缺乏安全感,谁喜欢当杀人犯呢,女人其实很可怜。」 惜玉笑了笑,「若不能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两个人,一辈子,我就抱着一箱银子,一个人,一辈子,那也是很好的,至少不用每天气得半死。」 又提到钱,「你家主人知道你这么爱正义吗?」 「不知道。」 「那你怎么又跟我说?」 以前他不懂,母亲端庄又贤淑,为何父亲却是偏宠那空有美色的赵姨娘,逐渐长大才慢慢懂得,母亲是世家贵女,自幼被教导得太过,对着父亲永远只说「是,知道了」,夫妻俩逐渐无话,又因逐渐无话更是渐行渐远,虽然是夫妻却如陌生人。 后来他便想,他要一个可以跟自己交谈的妻子,像父亲跟赵姨娘那样有说有笑,分享莲塘花开,女儿快会走路等等大小事…… 朱行云总觉得这丫头玩棋子那日就看了自己好多眼,也没像对瑞云勉云那样使计要回琉璃珠,又跟自己说了这些,不知道是不是另有心思…… 没想到听到的回答居然是…… 「因为我今天生日,想起前尘往事太有感而发了,一时藏不住话。」她一脸懊恼的说,「你不会跟别人讲吧?」 虽然有点失望,但瞥见她腰上那荷包,他忽然道,「你把荷包送我,便替你保密。」 「行。」她飞快解下荷包,往他手中一塞,「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说完对他一笑,双眼弯弯,嘴角两个小梨涡…… 那样子,他不太会说,但感觉就是……就是…… 隔年,朱行云因为六王爷的醉语被迫与郡公主定了亲,约定十八岁后成婚,虽然不太乐意,但也清楚这事情已经不是他乐不乐意就可以决定的,因此还是规规矩矩在父母及官媒陪同下到八公主府定了亲。 由于他是嫡长子,距离十八又尚有数年,因此订亲之后,奶奶跟母亲就买了些没落门第的闺女入府,仔细教导过后放入定将院中,他当然知道意思,也觉得传宗接代再自然不过,只是每每跟那些丫头说话,感觉就不舒服。 她们都很漂亮,但也真的就是丫头,跟他说话时不是小心翼翼,唯唯诺诺,就是想要表现自己多与众不同。 对他笑得很妩媚,妩媚得一点都不真心,刻意在他回书房时假意不小心误闯,或者身分未定就忙着拢络管事,结党营私,「看少爷还未睡,所以婢子做了些宵夜」的也是有,至于掉在地上并提了诗的手帕,他都不知道看过多少次。 烦! 莫名的,他就会想起那个宁愿抱着一箱银子也不给温任远当近身丫头的人,笑的时候眼睛神采飞扬,使坏的时候嘴角也是藏不住的笑意……很活泼,总觉得跟那样的人说话才有点意思。 打开桌上的锦盒,从里面拿出琉璃珠,想起她说「大公子,谢谢你啦」的神情,有点恶劣,又有点可爱…… 第八章 后来奶奶逼得紧,他才要了一个言行比较不媚俗的丫头,名唤鹊儿。 没多久鹊儿有了身孕,整个人就变了,趾高气昂不说,在定将院更是隐隐以女主人自居,他见她有孕不想太苛责,只吩咐她收敛点,没想到鹊儿后来却变本加厉,希望朱家能安置自己在乡下的父母跟两个弟弟,在平安府上买个两进院子,再给几间店铺收租,弟弟可以安心准备科举,她才能专心养胎。 朱行云自然是不理她这种荒谬要求,鹊儿转而去跟卢氏说,卢氏闻言大怒,不过是个卖身丫头,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怎料鹊儿居然就这样挺着三个月的肚子跪在院子里,大概以为卢氏会心疼未出世的孙子,却不知道赵姨娘以前最爱用这招让朱富戎心疼退让,所以卢氏对所谓的「长跪不起」深恶痛绝。 鹊儿足足跪了一天一夜,终于知道当家主母是不可能退让的,只好摸摸鼻子起来,可跪了一整日走路不稳,不慎跌倒,老嬷嬷看到大声惊呼,刚好朱富戎的好友陆先生来府上赏梅小住,陆先生对医理颇为精通,听得小厮来报便赶紧过来定将院了。 结果是鹊儿撝着肚子死活不给看,朱行云心知有异,一个眼神,长年伺候他的大丫头马上过去把鹊儿压住,陆先生一诊脉,便如他所想,什么也没有。 鹊儿哭哭啼啼说不是有意欺骗,只是爹娘托人传口信来,家乡农作不佳,日子实在过不下去,那么巧他又刚好要了她,她才想出这计策,至于先前给她诊脉的大夫也是她收买好的。 鹊儿怎么哭都没用,牙婆很快来把人带走。 发生这种丑事,卢氏非常自责,这些丫头都是她挑选出来的,没想到千挑万选选出这种货色,也因为这样不好再逼儿子了。 朱行云想,这倒刚好,既然母亲不会再逼,便等着十八岁迎娶郡公主便是。待勉云跟温润玥成婚,他再跟温润玥把那丫头要过来——他是大哥,又同在朱府,温润明应该不会拒绝。 那丫头虽然没说自己是不是北虞人,但一夫一妻的规矩的的确确是北虞才有,虽然不能如她所想的一夫一妻,可郡公主的亲事是天上掉下来的意外,他不得不娶,照实相告,那丫头应该能理解才是。 【第四章】 又过数年,温老爷夫人过世,温太夫人赶着给温任远娶了康家的千金,虽然因为热孝没有大肆铺张,但朱行云还是去了一趟,原本只想吃了喜酒就回,可温任远留他小住,说等客人陆续离开,想跟他说说温润玥跟朱勉云的婚事,朱行云便在客院住了下来。 他远远的见过惜玉几次,下人中已经有好几人称她为「大姑娘」了——他跟温任远数年相交,自然知道温府变化,只是亲耳听见感觉又是不同。 下人们一边惋惜老爷夫人那样好的人,一方面又庆幸还好太夫人跟大姑娘在,太夫人扶持嫡少爷,大姑娘安抚润姑娘云云,要不然,这家真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朱行云在温府住了数日,客人渐去,一日,温任远派小厮请他到观云楼,途中经过桃林,隐隐听见女子声音,又走近几步,那声音更是明显。朱行云不欲偷听,小厮却是为难的低声说就这一条路,那些女眷不过是出来散散步,不会久停的。 「三少奶奶绣工可好了。」一个嬷嬷的声音传来,「送给林姨娘的帕子,林姨娘可是天天都拿出来瞧,还随身带着见人便炫耀,喜欢得不得了。」 嘴上说是喜欢,但语气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果然,那嬷嬷话一落,便是传出几声笑。 「别说送给婆婆的,即便送给我跟大嫂的,我们也都爱得很呢,我啊,可没见过那么奇特的帕子。」 然后又是一阵嘻笑。 「二少奶奶跟嬷嬷怎好如此说,我家小姐跟姑爷原订在明年底才成亲,留了一年半的时间准备绣嫁妆,谁知太夫人却希望月内过门,因为太过仓促才会如此,二少奶奶应当知道才对。」 「我只知道这手帕不像话,鞋面也不像话,温家的三少奶奶居然连个帕子都绣不好,说出去要笑掉人家大牙,连我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女红都强得多了,这田家绣即便比不上官绣,却也是远近驰名……哎,大姑娘怎么就出来了,这天气正冷着,可别冻着。」 朱行云心中一动,大姑娘,那不就是…… 「刚才听得二少奶奶说话,便被声音引过来了。」惜玉的声音淡淡扬起。 接下来便是一阵繁琐的见礼。 「周嬷嬷也真是,来温家这么久了规矩还不懂,这要让太夫人知道可要生气了,扣月银还是小事,我担心周嬷嬷挨板子。」 周嬷嬷显然对惜玉颇有忌惮,「大姑娘,老奴……可什么也没做啊。」 「温家只有夫人所出的嫡少爷,林姨娘的大少爷跟二少爷,哪来的三少奶奶,以后见人都得规规矩矩喊少夫人,知道了吗?」 朱行云一笑,耳边便听见那一群女眷不情愿的应了。 称呼定了,便什么都定了——他们兄弟都有个云字,朱行云,朱瑞云,但到池氏儿子出生后,奶奶却坚持只能叫做「勉云」,此后便是口上不提,心中自然也分出了嫡庶。 「但是呢,这少夫人的帕子跟鞋面不好也是真,既然二少奶奶的女红好,不如就请二少奶奶帮忙补绣吧,天稳,万里,让嬷嬷们把少夫人送去各院的绣品收一收,晚上送到二少奶奶那里去!二少奶奶可别让绣娘帮手啊,拿出本事的田家绣,让少夫人心服口服。」 那二少奶奶自然不愿意,支吾半晌,又碍于刚才夸耀过自己,推辞不掉,终于不情不愿的走了。 「幸好大姑娘来了,不然我家小姐不知道要被二少奶奶跟嬷嬷们说成什么样子。」 「霜月姐姐太客气了,二少奶奶心眼一向狭小,少夫人这么好说话可不行,她们都是吃硬不吃软的性子,最是欺善怕恶,端出架子她们自然就退让了。」 惜玉顿了顿又道,「但二少奶奶平日胆子不大,会说这番话大抵也是林姨娘指使,想探探底气,少夫人若是想与人为善,可要三思。」 「姐姐在温府多年,相公也说过,若有事情可找奶奶跟姐姐——我嫁得匆促,很多道理还没学会,这林姨娘一房到底该如何相处,还望明示。」 「林姨娘是陪嫁丫头,即便被抬为贵妾,但由于不得婆婆跟丈夫心意,因此例银也是有限,体己并不多,林姨娘没那胆子要分家,但对于钱财却是想的……温家虽然富不比公侯,但店铺跟商船都不少,少夫人要学帐恐怕也还要段时间,我读过康家的嫁妆,值钱之物极多,少夫人若舍得,不如花些银子买清净。」 「大姑娘,我家小姐是直肠子,您说明白点。」 「少夫人初来乍到,还没准备好便匆忙成亲,心里想必紧张,太婆是什么个性,丈夫又是什么个性,丈夫上头两位庶兄倶已成家,可好来往,自己是嫡子正妻,可姨娘也是长辈,要怎么相处,何况还有传宗接代之事,要面面倶到,你家小姐恐怕不出三个月就会病倒,因此排出顺序,这众多事物自然是丈夫与太婆为先。」 惜玉顿了顿,「丈夫是要跟自己一生一世的人,太婆则是长辈,其他人都不重要,所以少夫人把时间花在丈夫跟太婆身上即可,太夫人喜欢花艺,茶艺,也爱赏画,任远少爷最爱讲生意经,不懂也不要紧,听他讲他就开心,润姑娘最简单了,你对她好,她就对你好,至于林姨娘一家子金银打点即可。大少爷二少爷那边送些古董玉器,名贵的补品如老参,灵芝等亦可,总之要方便换成现银,女眷最容易,首饰,布料,香料,这些身外之物要便给她们,她们拿了好处,自然不会来跟少夫人为难,算是花钱买平静。人的心思有限,要用对地方——少夫人无论如何记得一件事情,只要太夫人跟任远少爷向着你,这温家还有谁会不向着你。」 「嗯……我懂了,姐姐,谢谢你啦。」 朱行云原本觉得自己因为那几日相处便惦记上这丫头有点好笑,但此刻又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原来这丫头当时就懂得韬光养晦。 才十一岁,已经知道不要露锋芒。 现在也才十六,居然能说出这番话……人的心思有限,要用对地方,只要太夫人跟任远少爷向着你,这温家还有谁会不向着你。 如果说他之前是想要温惜玉的话,那么现在就是一定要温惜玉了。 第九章 稍后,到观云楼中见了温任远,朱行云直接说了这事。 温任远只想了一下便允了,但有两个但书,一是让惜玉陪嫁这不成问题,但若惜玉不愿跟他,他不能强要。 二是润玥性子弱,若将来妯娌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又或者勉云有了厉害的宠妾欺负正妻,让他要多照顾妹妹。 朱行云觉得合情合理,一一答应。 晃眼三年过去,本就想着今年要跟父亲说说勉云与温润玥之事,没想到惜玉竟自己带着温润玥送上门。 倒是感谢林氏了。 惜玉环顾四周,对这牡丹院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对两个人来说,三进院子真的是很宽敞了,前院有凉亭水塘,后院草木扶疏,抄手游廊从垂花门延伸进来,左右环抱主屋与厢房,不管下雨还是烈阳都不用怕,院子名称虽为牡丹,却设计得匠心独具,大器非凡,院子里甚至有几棵合抱大树,惜玉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不得不说,不管什么地方都脱离不了权力运作,她在温家待了十几年,自然知道大户人家是什么模样,厉害的下人恐怕还能欺侮落魄主子,就说初晓,朱行云让她准备院子时,居然只给了几个粗使丫头,没老嬷嬷也没精细的大丫头,粗使丫头是做粗活的,洗衣烧水还行,其他都一问三不知。 她们随身包袱就两套衣服,都是脏的,沐浴过后要穿什么?惜玉正想着要厨娘过来一趟——就某种程度来说,厨娘是大宅的万事通,跟每个院子都有来往,出门也方便,给点钱请厨娘去街上买几套现成的衣裳应应急是最快的方式,只是她交代去传话的小丫头都还没出院子呢,一个四十几岁的胖嬷嬷就来了,自称姓苗,说大少爷命她过来服侍,两位姑娘有什么吩咐可告诉她。 惜玉穿越至今,依然保持现代人的好习惯:凡是留余地,得寸莫进尺。 见苗嬷嬷说话时身段放低,她只会更低,连忙说不敢,她们姐妹初来乍到很多事情不懂,还请苗嬷嬷多多包含,帮忙提点一二。 苗嬷嬷见她不摆架子,倒是笑了,神色瞬间亲切许多。 惜玉见她笑,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 就见苗嬷嬷出去吩咐了几句,不到一刻钟,府中几个绣娘一起到来给惜玉跟温润玥量身量脚,半个时辰后送来衣服两套和鞋子,那绣娘的头儿还急着道歉,说赶着给姑娘沐浴后穿,所以绣工不太精致,新的衣裳这几天会陆续送过来。 因此之后几日,每天都有衣服往牡丹院送来,惜玉现在穿的衣服已经非常正式了,对领,三绕襦裙,对领处绣有喜雀桃花,袖口祥云,一身明媚妃色,配上嫣红腰带——虽然得到苗嬷嬷的大力赞赏,但惜玉却觉得不自在,怎么颜色都这样招摇。 一问之下才晓得因为温润玥年纪尚幼,因此裁的是柳绿,青白,丁香,藕荷色为主,而她已经是大姑娘,颜色则以胭脂,品红,湘色为主。 惜玉看着自己一身女儿娇色,真是——别说这个世界,她在二十一世纪也不会穿成这样红彤彤啊,但要请绣娘们再忙一场这种话她也说不出口。 况且以她目前的状况,衣服真的不算什么,另外一个迫切的问题是,她没钱真真正正的没钱,全身上下剩不到二十颗银锞子。 当日出门匆忙,携带的现银有限,客栈,车夫,加上这几日打赏下人,银子已经用得差不多,温任远最快也得五个月后才回得来,最慢可能要七八个月,这时间还那么长,她要的可不是一点钱而已,而是需要很多钱。 朱府有屋有檐,可不等于安全。 她知道卢氏的妹妹小卢氏带着两个女儿也住在朱府。 小卢氏夫家姓张,连生两女,丈夫过世后被庶子逐出门,只好带着两个女儿来投靠姐姐跟姐夫,大女儿张梅儿十八,小女儿张兰儿十六,张梅儿的目标是朱行云,这基本上没问题,但张兰儿的目标却是朱勉云,这可大不妙。 惜玉可预期一趟浴佛山之行回来,发现理想的丈夫跟理想的女婿被抢走了,小卢氏跟张兰儿肯定是不高兴的,卢氏应该也是——她上有婆婆,妹妹带着女儿长住府中的确不太像话,但若结成儿女亲家自然另当别论。 也就是说,等朱太夫人一行人回府时,她们的日子可能就没这么好过了,这时候便得靠忠诚可靠的下人,别人欺上时要护住主人,别人没欺上也得要打探消息让主子防患于未然,而什么能让下人忠诚又可靠呢? 自然是银子。 银子就是正义,只有跟正义在一起才不用害怕。 只是惜玉左算右算,现下至少得五六个金元宝那么多的正义才能确保她与润玥可以在这宅子安然等到温任远行海归来,这是不少的一笔钱。 当然,惜玉也想过卖店铺换取现银,可若是要卖店铺庄子,她还得跑回杉天府找人帮卖一次,过契一次,林氏跟知府勾结,指不定早派人盯着这几处地方,万一被逮到可没人能救她,她要不被当成逃奴打死,要不就是姐代妹嫁,给知府那傻儿子当妻子。 她两者都不要,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借钱。 可是啊……只是啊……唉…… 纠结又纠结,如此过了数日,终于是山穷水尽,实在变不出银子,她只好去跟苗嬷嬷问道,「苗嬷嬷,我想见你家大少爷,能帮我问个话,什么时候方便过去吗?」 尬的,惜玉终于知道当朱行云要人把牡丹院整理出来时,那两个俏丫头在惊讶什么了——原来牡丹院跟朱行云的定将院只有一墙之隔。 真的是一墙,而且还不是实心墙,墙上有一块又一块的花形漏窗,她之前经过都还可以透过漏窗看到一些邻园景致……这种距离更加深了她内心的臆测,朱行云那种看肥肉的眼光,之后派来超级够力的苗嬷嬷都是另有想法,而在这种时空之下,那想法半福半祸。 总之,唉。 定将院不愧是未来的家主院落,大就别说了,丫头小厮特别多,而且一路行来人人都认得苗嬷嬷,也没人问她来这里做啥,显然这院子是她之前常走动的。 「苗嬷嬷。」 有人颇为热情的招呼,惜玉一看,正是那日的初晓。 而初晓显然也看到她了,原本笑容可掏的脸一僵,接着别开眼神,完全不打招乎。 惜玉想,心眼够小了啊,怎么说她在这里的名义是「未来三少奶奶的姐姐」,也算是主人家的亲戚,按理说是她该跟自己行礼的,假装没看到是哪招?但算了,看初晓这身行头,这个性子,可见是颇受朱行云宠爱的大丫头,自己来这里是借钱的,又不是来招仇恨,无视就无视吧,没关系。 「温大姑娘想见少爷,初晓姑娘去传一声吧,我们在小厅等着。」 「少爷在看帐呢,嬷嬷不如先回去,待少爷闲时,我再差人去请您来,如此可好?」 老人家显然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戏,「姑娘是不愿意传话吗?」 「苗嬷嬷,我都说了少爷在看帐……」 「少爷即便就寝了,也是见人的,何况现在是醒着看帐,老奴要没记错,这定将院可还没夫人在,初晓姑娘这可是摆起女主人的架子了吗?」 「嬷嬷别误会,我怎么有那个意思……」 一阵吵闹,便见东厢的门嘥呀一声开了,晚晴走了出来,「吵什么呢……哎,原来是苗嬷嬷跟温大姑娘,是来见少爷的吗?少爷早上才说起,两位请进。」 晚晴将门全推开,往旁边让了让,又跟一旁的小丫头吩咐,「送些点心上来。」 苗嬷嬷跟惜玉道,「姑娘既然是有事情跟我家少爷说,老奴就在小厅等着,不进去了。」 「谢苗嬷嬷。」 事已至此,无法回头,惜玉深吸一口气,跨过东厢的门槛走了进去。 东厢内,朱行云已经在窗边的软榻上坐着等她。 小几上有两杯茶,显然是刚刚才倒好的。 他抬头对她一笑,「温大姑娘请坐。」 惜玉想,她确实需要坐,坐着比较好想事情。 这种事情还是要速战速决,因此惜玉在内心默数一二三之后开口了,「冒昧来访实在是因为有事情希望朱少爷能帮忙我出门匆忙身上银子已然用尽希望朱少爷能借我一些应应急。」 呼? 就见朱行云哦的一声,「这大姑娘想借银子?」 「是。」 「不知道要借多少?」 「六锭金元宝。」 朱行云笑了出来,「那真不少。」 「正是因为不少,才来跟朱少爷开口,待任远归来,自会连本带利归还。」 第十章 「可任远最快也要五个月后才归,六七个月都有可能,这么多金银,只凭着一句话,我总觉得不太合算。」 「若不然,我将温泉院的地契先押给你。」 「我可不缺温泉院子。」 「茶庄?」 「我对茶庄没兴趣。」 「海船?」 「海上不是朱家的地盘。」 所以,这少爷对她手上有的值钱物品都没兴趣,但看他神情,眼中带笑的,又不像真的不愿意借…… 惜玉看着他腰上的琉璃珠坠,那可是温家的商物,他留着这东西还随身配戴,若不是对润玥有意,就是对她有意——惜玉仔细想了想,觉得若猜测为真,是她的机率会大一点。 当年初见,润玥才几岁大,讲话还不太流利,倒是她跟他的年纪比较相近,说的话也多,古代人跟异性接触的机会有限,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碰上了什么人,万一个性又稍微固执一点,就很有可能念念不忘了。 看着他的表情,惜玉越觉得自己应该就是那块肥肉。 所以他明明跟温任远有往来,却不愿意借钱让他妹妹安生,所以他明明是商人,却放着低价买进茶庄海船的机会不要。 朱行云虽然已经算文明,但在他心里人肯定是可以买卖的……他吃定她山穷水尽,故此不要这不要那。 当然,她也是有那么一点二十一世纪的骨气,只是穿越至今她领悟到,骨气是什么?能吃吗?不能,她的现代技能在此完全无用武之地,不管是银子还是温家消息,现在来说都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就是跟她隔着一张矮几,正含笑品茶的朱行云。 她差点死了,好不容易再活一次,而且脱离后母虐待,在温府过得顺风顺水,原以为靠着温太夫人的承诺可以保持单身,没想到八岁之时求人买下自己,现在又要求人买下自己,到底是…… 可平心而论,她也没有挣扎的立场,她不只需要钱,还需要他的帮忙。 因为这时代重男轻女的价值观,在朱富戎心中,朱行云的地位绝对比卢氏还高一些,简单来说,只要朱行云愿意,她跟润玥就能安生等到温任远归来——他也很清楚,才会对这没兴趣,对那没兴趣,其实是等着她提出他想要的东西。 结论就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权主义者此刻得把自己当物件拍卖,太哀伤了。惜玉从腰包中拿出一整卷各式地契,「也不知道押什么大少爷才愿意借银,这里是我携出来的事物,请少爷看看。」 就见朱行云拿起那一卷纸,一张一张看过,终于微笑,「这个吧。」 黄来弟的卖身契是也。 「若是服侍丫头,看书时帮我研墨,吃饭时给我布菜,粗活可免,晚饭过后便可回牡丹院休息,例银六两,瞧在任远的分上可让你预支半年,当然,若是半年后你不愿待下可随时离开。」 六两,连打赏丫头都不够啊,根本无法奢望她们忠诚,说不定小卢氏赏钱下来,那些丫头立刻捏造事实反咬她们一口。 「但若温大姑娘愿意当我的近身丫头,金银都不是问题,不过此后便得留在定将院,卖身契归我,人也归我,不管时间多久,无论温大姑娘愿不愿意都是不能离开的。」 呜,所谓形势比人强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有钱有正义,没钱没正义,她对这深宅大院没兴趣,也不打算长留在此,但润玥不行,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若无法立足立威,苦日子就没尽头了,深宅大院的女人使起绊子来,那可不是普通的厉害,林氏就是好例子。 而在朱家,由于润玥跟朱勉云迅速订亲,可知的敌人有小卢氏跟张兰儿,卢氏肯定是帮着妹妹跟外甥女,敌人多且强,她们能不能待到「以后」都迩是未知数,说不定一两个套子下来,她们就变成小偷或不知羞耻的女人,然后被轰出去流落街 【第五章】 她又把自己卖了…… 她又把自己卖了…… 她又把自己卖了…… 三百次叹息也无法说清楚惜玉此刻的心境——虽然心情复杂,但其实她内心很清楚,如果以买卖来说,朱行云算是好买家了。 「只是,还有三件事情想求朱少爷。」 「温大姑娘但说无妨。」 「润玥性子单纯,请朱少爷保住她,别让人给她使绊子。」 朱行云早知她会有其他要求,没想到她开口求的居然是温润玥,对她的喜爱之情自然又加了些,想了想,道,「家里的事情我不太管,但你若不放心的话,这样吧,我让苗嬷嬷陪着送她去郡公主那里,你看可好?」 朱行云十四岁跟郡公主定了亲,原本商订十八大婚,没想到郡公主一心向佛,迟迟不愿嫁,由于是六王爷做的媒,两边都不愿意提出退婚削了王爷面子,便只能等三年过去,婚约自消,这也是朱行云已经二十一岁却还没娶妻,房中也无子嗣的缘故。 「郡、郡公主,真的吗?」 「我跟郡公主都在等婚约消去,她对我甚是愧疚,曾经说过若是有事请托绝对不会推辞。」 惜玉细想,朱府变数多,女人也多,自己怎么护着润玥都恐百密一疏,若润玥去了郡公主那里,没有利害关系自然平安,再者这么一住,即是跟郡公主有了交情,说不定还能跟其母八公主套上交情,将来成亲之时,朱家的人不管是卢氏还是婆婆池氏,对这媳妇的态度都会客气许多。 这安排真是好得不能再好,润玥得到的不只是这几个月平安舒适,托这小住的福,以后漫长的高墙岁月,日子都会好过许多。如此一想,暂时分别倒也不算什么了,待润玥嫁进来,自然能再相见。 「如此便谢谢大少爷,还请少爷安排。」 「第二件事呢?」 「有事相求,不敢再隐瞒。」惜玉将林氏下药之事如实告知,「我们已经出来十日,想请大少爷代为打听我们太夫人的状况。」 虽然部分地契跟金库的钥匙都被她带了出来,林氏在找到这些东西之前应该不敢真正加害太夫人,但惜玉就是挂心,希望打听到消息。 「这容易,我请人去假意拜访便行。」 惜玉见他那日暗示,官媒立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伪造文书,便知他口中的「有人」应该也是有些身分,林氏不好拒绝的那种。 「最后,任远的妻子康氏,因为康老爷突然病倒,因此带着小公子回青岭府探视,我从温家出来时虽然已经让人传了口信过去,但也担心林氏再使计诱他们母子回杉天府,以任远的血脉威胁太夫人,还请朱少爷派人去一趟,告知康氏除非任远亲自去接,否则无论如何别回去。」 说着她取下手镯,「这手镯是太夫人的,本是一对,后来一只给了康氏,一只给了我,你让传口信的人带上这金镯子,她看了便知道。」 「我稍后便写信,快马四日应该可到青岭府。」朱行云收下镯子放在案头,「如此安排,温大姑娘可满意?」 惜玉点点头。 「那这张卖身契就此归我了?」 再点点头。 她在温府虽然也是丫头,但基本上日子过得很爽,而且因为大家都知道她将来要给润玥当陪嫁,所以就算跟温任远走得近,他的那些近身丫头也不会对她有敌意,可是朱行云不是,一旦给他为奴为仆,先别说别的,初晓肯定会在她的汤里放抹布水。 柳氏,卢氏,赵氏,池氏……这些女人个个名门出身,对宅斗都是经验老道,肯定不像林氏那么好对付,何况赵氏还有四个女儿,朱瑞云也已经娶妻,敌人是深到不知处,但她真是顾不了那么多了,大宅至少有屋顶有墙壁,身无分文的她到了外面,可不见得能活。 安全第一! 安全第一! 还是安全第一! 「你回牡丹院跟温姑娘说说,我即刻写信派人送过去郡公主府,她下午便走。」八公主为了女儿一心向佛,特地向皇上求来一座让她清修用的府邸。 惜玉三度点头,「谢大少爷安排,只是有件事情得先跟少爷说。」 「说吧。」 「我进温府时才八岁,温夫人心慈,看我年幼没让我干过活,所以虽然名为丫头,但事实上什么也不会做,不会女红,不会煮饭,不会洗衣,不会梳头,烹茶,弹琴,跳舞,唱歌,样样不会。」 「这么多年,还是一项都没学?」 「……没。」 朱行云眼中透出一丝笑意,以前见她连缝个荷包都不会,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都不会,「那会些什么?」 「便是跟润玥还有任远说话解闷……」 第十一章 「无妨,我府中有绣娘,厨娘,洗衣妇,有其他的服侍丫头,不会也不要紧,懂吗?」 她依然是只有点头的分,「懂。」 「那就去吧。」 回到牡丹院跟润玥说起这事,润玥自然哭哭啼啼不肯分开,说大不了她以后不出这院子,总不会有事。 惜玉不愿跟她说自己刚刚把自己卖了,只道因为要打探温太夫人的消息,所以不跟她去了,何况再过数月温任远归来,便能再聚。 润玥听到这里,才停住眼泪。 虽然才来朱府几日,但衣服已经做得不少,惜玉才收拾到一半晚晴便过来了,说是奉大少爷之命挑了府中几个伶俐的大丫头跟去服侍温润玥,又交给苗嬷嬷一盒金珠子跟一封纸袋,金珠子是打赏郡公主府的下人用,至于那封纸袋则装着大丫头们的卖身契,若是那些丫头不尽心,苗嬷嬷发卖了便是。 那些大丫头一听马上跪下来,表示绝对会尽心服侍,不敢偷懒。 惜玉看在眼中,更是放心不少。 润玥的东西很快收拾好了,惜玉又交代了一会话,润玥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在丫头簇拥下跟着苗嬷嬷去了。 惜玉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怅然若失,连晚晴进来了都不知道。 「郡公主长年向佛,对人极是可亲,温大姑娘放心吧。」 「晚晴姑娘跟郡公主可相识?」 「我是郡公主送进朱府的。」晚晴在她身边坐下,笑道,「郡公主赖皮拒婚,自知对不起少爷,又碍于六王爷的面子,两边都不愿毁婚,时逢选秀女,便求皇上送两个秀女给她,皇上跟八公主同母所生,感情极好,自然连带喜爱郡公主,每次进宫的秀女有百来个,给郡公主挑两个又算什么,便允了,郡公主挑了我跟汪大人的女儿,给我改名晚晴,汪大人的女儿改名为初晓。」 原来朱行云身边这两个俏丫头居然是这种来历,太惊人了。 惜玉真的觉得在温府过得太舒适,因为到了朱府,剌激的事情超多,身为普通人类有时很难消化。 而且她立刻想到一件事情,他既然对自己别有想法,要的肯定不会是倒茶端水,百分之九十还要暖床被,这两个俏丫头并不会知道她只是求生,而不想争宠,解释的话很奇怪,不解释又怕被陷害…… 穿越到古代,她最大的心得就是,永远不要小看古代人。 「我们在郡公主府上又学了规矩,这才送到朱家,虽然身分有别,但郡公主待人很是亲切,加之对少爷的愧疚,郡公主肯定会对润玥姑娘倾情相待,温大姑娘大可放心。」 惜玉点点头,「承晚晴姑娘吉言。」 看朱行云的安排,她是真的放了心,她现在唯一不放心的就只有她自己了,唉。 惜玉当晚还是住在牡丹院,见朱行云也不来催她,又磨蹭了几日,后来得知朱富戎一行人最近将归,怕到时候卢氏过来问院子住了谁,这才搬到定将院—— 果然是大少爷的院子,居然有五进,晚晴跟初晓身分比较高,因此不住在耳房,而是半主半仆的住在第二进的厢房中,至于惜玉自然也是第二进,住晚晴旁边。 此事当然令初晓很不悦,因此隔日一早惜玉还在赖床时,初晓就领着几个丫头推门而入,一下掀开被子,惜玉一冷,自然醒了,见那阵仗心里一阵圈叉,初晓妹妹情商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低,我才搬进来的第一天啊,第一天! 「温惜玉。」初晓整个声音高八度,「现在都什么时辰了知不知道,居然还在赖床?你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啊。」 语毕,旁边几个丫头很配合的掩嘴笑,顺便窃窃私语一番,声音不大不小,但恰好能让她听到,大抵是「唉呦,真搞不清楚自己的身分啊」,「太不像话了」之类的。 惜玉真是无言,赖床不行吗,朱行云又没吩咐事情,早春天冷正好睡,何况她昨晚想东想西翻了整晚,月上枝头时都还醒着呢。 「朱家不养闲人,梳洗过后便跟海棠一道,她会教你怎么扫院子,扫完了我会过去看,要是不乾净就扫到乾净为止,扫乾净了再吃早饭,知道了吗?」 半小时后,惜玉就拿着扫把乖乖在扫地了。 实在是很累很想睡,但也没办法——其实,她只要说一句「我归你管吗」,初晓自然无话可说,再不爽,再人多势众也只能乖乖转身离开,只是那就意味着跟初晓杠上,人家来这里都两年多了,别说那些丫头已经巩固好,搞不好朱富戎跟卢氏都还挺待见的。 不管汪大人是几品,能入宫选秀的绝对是名门淑女,身分能跟朱行云匹配,说不定老人家们都在等着今年夏天那三年之约一过,同时将初晓跟晚晴纳为平妻好开枝散叶呢。 所以她干么为了赖床得罪定将院的女主人候选人之一,像她这种 口袋没正义的聪明人,绝对以实务为优先,扫地有什么难的。 「温惜玉!」 虽然那日交易谈完后便没再见面,但惜玉还是记得这声音的,朱行云是也。 一转头,果然是他。 「少爷早。」 「谁让你来——」朱行云说到一半停住,原本好看的眉毛瞬间纠结,看起来不太爽了,「扫把放着,跟我来。」 说完,领着她进了西厢。 惜玉知道朱行云的书房设在东厢,这西厢…… 结果一推开门,她便惊呆了——这是女子的闺阁吧。 百凤镜台,玫瑰抽斗,琉璃屏风,进门便闻到暖暖的香气,床前那粉红色的帐子随着风吹飘啊飘…… 原来朱行云居然有这种癖好。 似乎看穿她的想法,朱行云伸手戳了她的额头,「想什么,这是给你准备的。」 「我?」 「你不是在牡丹院磨了好几天,我便命人先布置了起来。」朱行云领着她走进房间,「你看看可还缺了什么?」 哪还缺什么,一般闺阁小姐也没这么好的东西。 百凤镜台上有胭脂水粉,七巧盒里有簪有坠,有玉镯跟步摇,玫瑰抽斗不用开,她也知道里面放有新衫,底柜有新鞋。 虽然这样说有点不知好歹,但朱行云这样上心,那执念可比她想得还要深——原打算等他觉得无趣,便央他看在温任远的分上把卖身契还她,现在看来自由之路还很漫长…… 「怎么,不喜欢?」 「不是,只是……意外……」 「郡公主那已经传了口信过来,温姑娘已经到了,康氏那边也是,康老爷为避免生事端,将她送往康家的别院,林氏的人不可能找到那,另外杉天府有话来,温太夫人尚可,虽然无法下床但脉象平稳。」 惜玉闻言大喜,「那可太好了……我能写信给润玥说一声吗?」 「自然可以。」 西厢并无文具,于是朱行云带着她进了书房,让她自己到书桌去写。 惜玉穿越至今都在装农妇,没拿过笔,何况是毛笔,战战兢兢的沾墨,写完后连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太丑了。 朱行云看她敲着眉,走过来一看,忍不住大笑,文笔流畅,可见是读过书的,只是这字怎么丑得这样厉害。 惜玉被他笑得不好意思,抢过信——却不晓得朱行云瞧她耳红微愠,更觉有趣。 「既然读了书,怎么不练字?」 「练字多麻烦。」 「一天练个半个时辰,三个月便能练起来。」 「我又不考状元,写那么好看做什么,何况你既然跟任远相交,自然知道他最讨厌练大字,我要字写得好看,那不等于把他的大字往自己身上揽吗?」 朱行云笑了出来,「哦,说了半日,原来是偷懒。」 「那可冤枉我了。」大抵是知晓关心的人都无恙,因此惜玉心情十分轻松,说起话来渐渐露出本性,「丫头的工作便是陪着主子说话解闷,我在这点上可是万分杰出,既能哄得了润玥,又能说动任远,听过各司其职有没有,就是大家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厨娘煮饭,柴工劈柴,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世界大同了,所以呢,我不是偷懒,我只是没去做分外的事情。」 「分内跟分外啊……」 「你不用这么深究,总之我知道郡公主跟温家那里你都花了心思打点,能力所及,我会尽力的——但就像我跟你提过,其实我什么都不会,所以你也不要对我抱有太大的期待……」 朱行云还真是好人,她没称他少爷,没自称奴婢,他也没纠正,那……那她就打算装死了。 第十二章 「说了半日,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是能力及不及的问题,譬如说要我扫地当然没问题啦,可是如果要我去摘星,那可怎么样都办不到了。」 「本少爷像是那种野蛮之人吗?」 「譬喻啦。」古人有时候对于用字遣词挺执着,惜玉只好强调一番,「譬喻,要人能做到的事情我才能尽力。」 「好吧,本少爷就先让你做一件事情。」朱行云故意停了一下,接着才说,「练大字。」 「唉?」 「得练得跟本少爷的字有八分像才行。」 青天霹雳。 「若你不喜欢便去学剌绣,本少爷的近身丫头要是连绣个荷包也不会,说出去实在有失颜面。」 刺绣太技术了,她过去十几年也没学会…… 「哦,不喜欢刺绣?但这剌绣可是人人都会的。」 「可是剌绣没学个三五年,也看不出结果。」惜玉很努力争取不要剌绣的权利,「而且府中绣娘个个出色,就连披风那么繁琐的东西也是一日便能合力赶出,哪用得着我呢。」 「也是。」 喔耶,惜玉心中欢呼。 「不然,那就学琴吧。」 喔不,惜玉内心呐喊。 「我府中有宣和琴,伏羲琴,从现在开始天天苦练五个时辰,到秋天赏月之时便能弹给本少爷听。」 弹琴比剌绣好一点,但还是很讨厌,「若少爷不介意……我想学……劈柴…」朱行云闻言大笑。 初晓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那死丫头坐在案上,少爷在她身后笑得神色飞扬,眼底眉梢尽是笑意。 她忍住气,上前行了礼,「少爷您找我?」 朱行云见是她,笑容便敛了下来,道,「温惜玉是我的丫头,只服侍我,以后别让她做事情。」 「……是。」 「下去吧。」 「是。」 惜玉再次确认,朱行云真的是在给她拉仇恨的没错——初晓那眼神哦,激光四射。 之后朱行云帮她封了信,又把信交给小厮后便冲着她笑,笑得惜玉心中毛毛的——一定是在温府的日子过得太爽了,导致她的智慧没有成长,居然看不透这家伙在想什么…… 「你……下午过后去找晚晴吧。」 「找晚晴做什么?」 「跟她说我让你去的,她便明白。」 待她找到晚晴,原封不动的说了那句话,就见晚晴一笑,「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惜玉想大叫,为什么只有她不知道? 「我要准备些东西,要一两个时辰,你先回房间吧,好了我再让人去叫你。」 看着那飘着花瓣的浴桶,惜玉心想,好,她也知道了。 近身丫头的工作之一就是暖床,看来今日便是暖床日。 要跟个没感情的人做那种事情实在是……实在是…… 但朱行云既然帮她安置好润玥,告知康氏消息又打听了太夫人的状况,她的要求他都照做了,而她又是自己说要当近身丫头,该做什么也理当明白,现在推辞也说不过去,不过最本质的就是她根本没立场说不。 晚晴见她一脸纠结,笑道,「跟着少爷是多好的福分,府里的未婚丫头都求之不得呢。」 可我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啊啊啊。 「还是觉得紧张?你跟温姑娘那样亲,将来肯定是要当陪嫁的,嬷嬷没跟你说过这些是吗?有没有看过画册还是小像?」 唉,这些事她懂啦,她还知道染色体,危险期跟安全期,重点是对象,对象!她跟朱行云只见过几次面啊。 而且让晚晴来给她准备这些,她觉得好不舒服,有种大老婆帮小三洗香香给丈夫暖床的尴尬感。 看初晓一副想杀了她的样子,晚晴心中应该也很复杂吧,不能叫别的丫头来帮她梳头穿衣吗?对啦,她知道是因为晚晴稳重,脾气又好,对她也没敌意,但也不能这样啊,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叫晚晴来做…… 饶是心中不太愿意又纠结,惜玉还是在晚晴的帮助下乖乖洗好澡,梳好头发,穿上古代人的性感睡衣坐在床沿等待。 房内暖香袅袅,烛火摇曳。 事已至此,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至少朱行云外型不错,做人也算乾脆,她要求的都给做了,古人本来就是三妻四妾,有钱人家对待近身丫头就是如此,卖断的丫头哪来的人权,以这时代的价值观,他很正常。 对,他很正常,他很正常,是自己很奇怪…… 门咿呀一声打开。 惜玉背一僵,来了。 朱行云反手关上门,经过紫檀桌时顺手灭了红烛火,惜玉莫名觉得好些——黑毁瞎火的比较不尴尬,过了一下,又觉得自己真是阿达,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想说此举绅士,要给他加五分…… 朱行云靠着透入窗子的隐隐月光走到床边坐下,「惜玉。」 惜玉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只好发出一个单音当作回答。 他伸手把她拉入怀里,发觉她身体僵硬,轻轻一笑,「别怕。」 接着拍拍她的背,安抚起来。 她想,不是怕啊,是不想……不喜欢这种被物化的感觉,她是人耶,但居然可以被买卖,然后最讨厌的就是买卖她的还是她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造成她的不喜欢,不想要,不情愿。 「今日上午,你在书房那样跟我说话,我很高兴。」 女人懵了,她说了啥,不就是抵死抗拒不想学刺绣跟弹琴吗? 「以后,你不用称我为少爷,也不用自称奴婢,我们之间,便是「你」跟「我」便可。」 喔,原来是说这个啊…… 「还有一件事情,从今天开始你是我朱家的人,以后可不准你直呼任远的名字,得称他温少爷。」 古人不可理喻,这种醋也吃,不可爱。 「回答?」 她点点头,内心再度感叹,真的不可爱。 「我知道你在温家待久了,你与温家人的感情着实深厚,郡公主府邸跟杉天府那儿我自会找人照看,朱家在港口有商号,任远若是行海归来便会派人来报,你不用担心。」 「……谢谢。」 朱行云轻笑一声,「果然说到温家你才肯开口。」 惜玉一想,也笑了,莫名的不再感觉那样紧张。 接下来……反正就……唉…… 妈啊…… 痛死人…… 女娲造人时怎么没想过要对女性同胞好一点,最可怕的是因为她身分卑微,还不能有所抵抗,也不能叫他缓一缓,只能咬住下唇死命忍忍忍忍忍。 等朱行云尽兴,惜玉觉得自己已经是垂死边缘。 「惜玉,惜玉。」男人抱着她,在她耳边磨磨蹭蹭唤着她的名字。 「嗯?」 「累了?」 累死了,「嗯。」 「惜玉,我很高兴。」 是啊,建筑在我的痛苦之上咩…… 【第六章】 朱行云又跟她耳鬓厮磨了一番,这才对外唤了一声,「准备热水。」 听到门外那声「是」,令原本处于失神状态的惜玉整个人都吓醒,「外、外面有人?」 「是啊。」 天啊,那刚刚,呃,到底是谁在外面?天哪,拜托是一般的服侍丫头,嬷嬷,千万不要是晚晴…… 「少爷,婢子进来换热水了。」 因为要换热水,第一个进来的丫头便亮了烛火,惜玉缩在被子中,很痛苦的发现指挥大军的还真的是晚晴。 她喜欢晚晴,不想让她帮自己做这种事情。 丫头们训练有素,虽然多人进出却十分安静,她根本无法讲话,于是当晚晴过来揭帐子时,她只能乖乖的让她扶自己去里间。 依然是掺了香露的热水,但惜玉觉得痛苦指数好高,没办法享受这美人浴。 晚晴完全不介意,帮她把头发绾起后便卷起袖子,拿起小木杓在她的肩膀上浇上热水,一下,一下,又一下。 惜玉看着晚晴的手,突然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红点,满明显的,不像痣,倒钌点像是武侠小说里的守宫砂…… 晚晴发现她对着自己的手臂发怔,笑道,「这是入宫那日太医给点上的。」 欸,真是守宫砂?但这种东西不是……难不成朱行云还没碰过她? 晚晴彷佛会读心术似的,「秀女都是官府出身,少爷不欲与官家有关系,因此我跟初晓的砂都还在。」 说得很含蓄,但惜玉听得很明白,「可这样不耽误了你跟初晓的青春吗?」 「入府那日少爷便说过了,他宁上花街找姑娘也不欲与官为亲,只是我们既然是郡公主送来的,也不好马上送走,便收进院子里近身伺候,以后若有意中人便以朱家义女名义出嫁,若不愿,过个三五年便让我们回家,或留在朱府终老亦可。」 第十三章 惜玉真的惊呆了。 好吧,她刚刚已经确定朱行云身体健康没问题,院子放着两个那么正的妹居然没碰,也太有定力了,这人真的才二十出头吗?上花街来回一趟也不少时间的,对二进院子呼唤一声不是比较快…… 移民了十几年,价值观已经有点被同化的惜玉很不合时宜的又想到该不该加分的问题……停! 「若要成亲,少爷其实是很好的,年轻有才,朱家家底又丰,对偏房也算宽厚,只是我娘这生妻妾争斗过得很辛苦,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即使少爷因为郡公主之故一生不能有正妻,定将院中,平妻地位已是最高,但然后呢,还是会有妾,还是会有通房,新人会一直有,而我会逐渐年老色衰……我本就不想嫁人,入宫是无奈,进朱家还是无奈,而少爷说放人的那番话,对我来说倒是意外之喜,只是,初晓比较看不开。」 难怪,她也感觉得到朱行云比较信任晚晴,原来他也知道晚晴对他没遐想。 没遐想就没嫉妒,没嫉妒做事自然稳妥。 是说,初晓要是知道她今天被梦中情人临幸,不知道会抓狂成什么样子…… 「哎我真是……今天明明是你跟少爷的大好日子,我却说这些。」 晚晴完全误会惜玉的八字眉含意,抱歉道,「你别放心上。」 「不要紧。」反正她也不期待朱行云能待她好多久,事实上,早点腻了她才开心,只是这种话现在不能说。 「我想也是,你是聪明人,自然是懂得。」 「晚晴,既然朱行……少爷在府中没个真正的近身丫头,那你能不能提点我,下,老爷跟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脾性,好让我心里有底。」 晚晴一笑,「我听说温老爷生前只爱着温夫人,侍妾是温夫人的陪嫁,因此即便有子也不敢恃宠而骄,想来温府里应该不多事,你怎么会有这个心眼,想到一旦成了少爷的人,老爷跟夫人必来找你?」 「人之常情嘛。」 「人之常情。」晚晴复诵了一次,「也是,老爷不太管这种小事,你又不是生得妩媚,因此无妨,倒是温姑娘貌似牡丹,将来嫁入朱家可得提点她一下,别妆点过度,老太爷生前几房宠妾个个爱娇非凡,让太夫人很受委屈,因此太夫人最讨厌艳丽女子,你的样貌我瞧来倒好,小家碧玉的,太夫人应该喜欢,至于夫人那儿,你倒是要有点心理准备了。」 惜玉勉强一笑,「好晚晴,再跟我说详细些。」 「夫人的妹妹张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在府上已经住了四年多,虽然朱家不差多三张嘴,可是一来,太夫人还在,对于媳妇的妹妹长住在这难免有微词,二来,张家两位姑娘才刚到便跟赵姨娘房中的二姑娘昙儿起了冲突,夫人自是向着自己的外甥女,赵姨娘没儿子,将来女儿出阁了还得看少爷脸色,因此不愿起纷争,可是二姑娘咽不下这口气,一状告到太夫人那,太夫人一听那还得了,二姑娘虽然是庶出,但也是堂堂正正的朱家千金,怎么能让外人欺侮,当下便要让人送张家母女三人去别院。」 惜玉一听脸就黑了,就说古代大户人家超麻烦,光是主人家问题就很多,可怕的时候有时客人也不安分,搞不清楚状况,乱上加乱。 「然后呢?」 「张夫人押着自己女儿给二姑娘赔罪这才了结,不过张夫人想让表小姐张梅儿嫁给大少爷当平妻,恐怕也是那时候开始的,夫人爱惜自己这个被赶出家门的同母妹妹,自然是十分愿意结成儿女亲家,何况,当时少爷已经跟郡公主订亲,表小姐入门也不是正妻,因此无妨,但丈夫婆婆都在,儿子的婚事不是夫人能作主,只能尽力而为,可夫人没想到的是郡公主会一心习佛不肯嫁,后来还送了我跟初晓入门。」 晚晴顿了顿,「初晓的父亲是七品文官,我爹是六品武将,虽然是庶出但也是名门之后,我们一进来,张夫人便知道平妻之位无望,顾忌着我们的身分,也只敢在背后说道,当面倒是什么也不敢做,只是你现在的身分是新买的丫头,即便少爷收你入房,一日名分未给便还是丫头,主人家谁都可以责罚你,张夫人气量狭小,表小姐跟她们母亲一个样,琴棋书画不会,仗势欺人倒是很拿手…… 「我进朱家至今,很知道少爷脾性,可也没见过他对谁这样有耐心——你想,卖断的丫头便是卖断了,谁会给卖断的丫头打点家里,更别说那西厢,你可别以为西厢是我布置起来的,那一妆台一卧榻都是少爷亲自打点的,知道你不喜繁花,还将窗子的兰花雕换成鱼刻,连外面几盆香花都移走了,说等夏天时让人移些竹子进来,要在院侧弄个竹屏。 「我父兄皆在朝为官,即便在朱府终老也不会吃亏受委屈,可你不同,就算温家少爷小姐都跟你亲厚,但再亲厚你也已是朱家的丫头,主人家对你好那是命好,若是虐你打你也只能承受——我见少爷对你颇为独锺,不如在老爷夫人一行人回来之前,去求少爷给个名分,即便是妾室也好,说话总还有个底气,若是能快快有孕便能理所当然扶为贵妾,到时别说张夫人不敢来招惹,即便夫人也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惜玉觉得,人事无常这四个字还真是古今通用。 一个月前她还在温家欢乐过新年呢,谁知道转眼成了朱府暖床婢,以前看到「吃人参,补人生」觉得好白痴,但她现在觉得自己真的需要人参……尤其是这几天深深有感。 初夜那日沐浴完后倒头便睡,一早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朱行云自然是不在,然后她很意外的发现枕头旁有个纸结,里面只写了四个字「好好休息」。 以他这种天之骄子的身分给个卖身丫头写纸条,算是很迂尊降贵了,也降低了惜玉心中的买卖感! 看着纸条,知道自己是被用心对待,不管有没有感情,但至少感觉上还挺好的。 人生啊…… 初到朱家求援时未到惊蛰,没半个月呢,她就把自己起标贩售,在定将院过着有点金屋藏娇味道的生活。 安全,舒适,只是她很疑惑,当年虽然是见过面,相处了几天也说过话,但是,她真的没给他下降头,朱行云对她的不寻常,让她都很想知道自己当年到底干了什么好事,撒娇使媚是绝对不可能,收留路边小动物这个不可能,把伞给路边的幼童,自己淋雨回家也不可能…… 这几日她睡起来的时间差不多刚好能跟他一起吃午饭,大少爷吃饭,伺候的人自然多,旁边围着一圈人,帮忙布菜的,帮忙舀汤的,递热手巾的,看主人吃食顺序移动桌面菜盘的,起初惜玉觉得不太自在,憋了好久终于又见到朱行云那熟悉至极的挥手手势,下人顿时退得乾净。 惜玉松了一口气。 此后,吃饭时,饭桌旁不会再有其他人。 嗯,好啦,其实是有加分的。 她知道他很希望自己学学女红,学学琴艺,但知道她真的不喜欢之后也没有再勉强她,就随她去了。 下午时,他看帐本,她在旁边看书,他有事出门,她便在院子里的凉亭放上一些米粒吸引小鸟琢食,或者喂喂池塘的鱼打发时间,他回来时会自己靠过来与她说说话。 当然,大部分都是他问她答,例如—— 「你还记得北虞家乡在哪?」 「不记得了。」 「家人?」 「奶奶,爹,后娘,弟弟,还有两个姐姐,不过也是很小就卖了,现在就算见面,只怕也不认得。」 「会想吗?」 「你要帮我找?」 惜玉只是随口一句,没想到朱行云倒是点头了,「若你想见,我会想办法。」 她呆了呆,那些金银珠宝,华衣美服虽然让她心安,但无法让她心动,可是眼前他这句话,的的确确让她有那么一点点心软……谁教他点头点得那样毫不犹豫,理所当然。 「怎么了?」 「没、没事,对姐姐其实没什么印象,爹跟后娘待我也不好,那个家我没有什么好想的。」 他拉起她的手,卷起袖子,手臂上的鞭打痕迹虽然很淡了,但还是隐隐可见,这样的淡疤她的身上多得是,「不只是后娘,也有你爹的分?」 「还有奶奶……跟弟弟。」 朱行云脸上闪过一丝怜惜,「在黄家挨打成这样,在温家又被宠得什么也不会,看在温家善待你的分上,我就不介意你老是想着温家的人了——但黄家的事情就别想了,以后你便安心待在这,只要我在,不会让任何人再打你的。」 第十四章 那并不是容易做到的保证,但他却说得很笃定。 对话,日日如此。 真是日日——小时候的事情,在温府的事情,平常做些什么,吃些什么,一项一项小事,他都要问清楚。 惜玉虽然内心疑惑,但基本上还是有问有答。 她大半活动地点都是在后院,因此碰不到外人,要是出了定将院也一定是跟着晚晴一起。 惜玉的容貌不是特别出挑,衣着的料子虽好,首饰却简单,也不施脂粉,看起来就跟其他院落中等级较高的丫头差不多,垂首敛眉的倒也不会让人多注意,几次到院外散步,也遇过卢氏,赵氏,小卢氏,连小卢氏的两个女儿都遇过,但晚晴既是官家女儿,名义上又是郡公主府所出,没人会干涉她身边多个丫头少个丫头。 又由于晚晴颇受到朱家长辈的喜爱,朱太夫人柳氏,夫人卢氏,偶尔都会找妯去说说话,惜玉就因为这样出入过柳氏跟卢氏的院子,两个朱家女人见惜玉面生,顺口问了句,晚晴只道是新买的丫头,两人便没再过问。 除了晚晴,惜玉偶尔也会跟初晓一起,基本上是有事相求,初晓不待见她,伯由于相求之事跟她并无冲突,她也乐做顺水人情——虽说两人基本上一路无话,可惜玉还是挺感激初晓的,然后又再一次庆幸自己身段一向放低,要不然这口可不好开。 如此,转眼谷雨。 如此,转眼立夏。 惜玉书已经读了百来本,还是没学女红琴艺,大字倒是练了一些,称不上美,但至少也没那样丑。 然后跟朱行云…… 他对她真的是很好,她在定将院甚至比在温府过得舒服,知道她对温润玥跟温太夫人很挂心,一旬半个月的便会告知她最新消息。 康氏有个陪嫁丫头霜月去年被温任远收房,什么时候怀上孩子也没人知道,只知清明过后肚子逐渐藏不住,霜月也算聪明,知道府中有变,担心这时候传出有孕,自己跟孩子都不保,便跟温任远及温润玥的奶娘说,奶娘又命自己的儿子去朱家在杉天府的铺子传了消息,朱行云花了些银子买通门房,便让霜月趁夜出了朱府。 霜月本想回康氏身边,但因为近日惊惶过度身体微恙,看了大夫后说是脉象不稳,不宜奔波,现在安置在朱家的别院安胎。 朱行云对惜玉,虽然还是有那么一些主人家的态度,不过已经十分让着她了,以这时代的价值观,做到这些并不容易。 好比霜月有孕,根本不关朱行云的事情…… 可他还是做了,因为知道惜玉会挂心。 别院的管家刚刚送信来,说霜月的状况已好转,但由于肚子渐大,就不回青岭府了,直接在朱家别院待产。 也不知道朱行云是怎么封口的,惜玉在定将院的特殊待遇居然一个字也没传出去,就连第一次在园中遇见池氏跟朱勉云,两人也假装第一次看到她。 他要是外出数日,一定会带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回来,「这送你。」 通常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但都有点意思,小动物的木刻,绘有当地名胜风景的画卷,或者是平安府没有的乾果蜜饯。 朱行云在她妆台里放了好些名贵玉饰,案头上一满盒子的小金珠,惜玉与正义为伍,自然有心力对这些小东西有兴趣,「怎么会想到买这个?」 「我听说北虞国的男人若是外出,必定会带几样当地的东西回家,让家里的人知道自己去了哪些地方,有些什么。」 他好像认定她是北虞人了。 也好,北虞民风国情比较接近现代的平等观念,一夫一妻,男子可休妻,女子亦可弃夫,两人不和可离婚,女子再嫁也不会惹人非议,这些能解释为何她总有些格格不入。 对于朱行云的示好,也说不上来,她很感动,只是还不到心动的地步,在她心里始终觉得对方比自己年纪小,而且是小很多的那种小,是弟弟,因此即便条件不错,对自己也好,可她内心就是有种障碍跨不出去,但她也告诉自己,如果可以的话,对他好一些,将来等温任远归来,再问问能不能让她回温家。 只是惜玉没有想到,这时对此毫无眷恋的自己会在某天改变心意,不再只是感动,而是心动,至于那日也不是在很久以后…… 惜玉没有跟朱行云出过定将院,朱行云也没有要她一起到府中散步,所以当她听到他说。「跟我来」时,原以为他要去书房,没想到他却出了垂花门。 定将院左侧是牡丹院,牡丹院再过去一点便是她跟晚晴常去的花园,各式繁花盛开,错落有致,池塘边有假山假水还有假瀑布,简单来说是超壮丽,在那边遇到朱府其他女眷的机率算高,好像大家都满喜欢那个花园。 今天,朱行云带着她从右墙拐出去。 惜玉第一次走这边,原以为会是跟院落一样的江南园景,却意外看见一条长长的散步道。 两边植着一株又一株的梧桐,树干笔直,油亮的绿叶又是一片繁茂,树景延伸百来尺,早夏夕阳点点筛下,明信片般的景色。 左边是可以行船的大水塘,右边有小坡,坡上有几只小鹿,睁着黑色的大眼睛看啊看的,倒也不怕人,那定住的模样可爱到不行。 惜玉见到如此景致,忍不住惊叹,「真美。」 「我也猜你会喜欢。」 她还以为这里除了花园便是花园,没想到居然有这种地方。 夏日夕景,梧桐行道树,小鹿,太疗癒了。 朱行云带着她到水塘边,船夫早等在那儿,两人一上船,桨即摇开,往湖心里去。 船头有矮桌有软榻,上面还放了些点心。 暖床工作三个多月,惜玉一直以为朱行云是工作狂,没想到居然还有点生活情趣。 除了在船尾的船夫,也没其他人,惜玉脱鞋上榻,盘膝而坐,心想这时候若是有包虾味先就好了……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能出来自然是高兴的。」 「说得好像是我关着你了,我可不记得自己禁止你出院子的。」 「朱家这么多女人,我怕。」惜玉拿起玫瑰饼咬了一口,「赵姨娘,池姨娘,赵姨娘有四个女儿,二少房中有正妻,有将来肯定会扶为平妻的宠妾,还有你的姨母跟两位表妹,个个都是主子,个个讲话都底气十足,我自然能躲多远便是多远。」 朱行云笑,「你也怕人欺负?」 明明就是个厉害丫头,那日她不动声色教讯温家二少奶奶的事情,他可都还记得清楚。 当时也不过十六岁,便让快三十岁的妇人哑巴吃黄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避事清心。」长辈或者朱家姑娘也就算了,基本上就是名门派头不算什么,张梅儿才是让人吃不消。 小肚鸡肠,但架子又挺大。 她跟晚晴有次遇见,张梅儿见晚晴钗子上一枚拇指大的东珠,竟当场变脸,说什么名分未定,岂能用上这等好物,即便朱行云送了也是看在郡公主的分上,晚晴居然就这样戴了,太没规矩之类。 晚晴显然司空见惯,只是微微一笑没再搭话,倒是张梅儿那看着钗子的眼睛,嫉妒得像是要喷火,惜玉心想,不过就是支钗子就跳脚成这样,万一给张梅儿看到自己镜台抽斗内的事物,那她不就要气死了。 「你最近不是因家里来了客人挺忙,有时候还几天不在,怎么有空带我出来游湖?」 寻常一句话,可是朱行云脸上却出现些微不好意思——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她看到了,还挺清楚。 矮油,害羞了? 她想,「家里最近不是来了客人挺忙,怎么有空带我出来游湖」这句话有歧义吗?应该没有吧,那他突然不好意思什么? 看着老成少年突然变成羞涩少年,还挺有趣的。 惜玉忍不住坏心一起,「你若不想回答没关系,我也就随口说说,不是非得知道答案。」 朱行云想了一会才道,「等等便跟你说。」 等就等,反正她时间大把的是——如果说三个月前她还想着要回家的话,那么现在她就是认清事实的时候了。 从春天到夏天,她有了很深刻的体认,朱行云在短时间内不可能放她走。 根据她跟厨娘打听来的八卦,朱行云这几年院子就一个女人,叫做鹊儿,但他将鹊儿收房主要是因为柳氏想抱孙,朱富戎与卢氏也殷殷催促,没想到鹊儿大胆假装有孕,下场自然是个惨字。 第十五章 后来嘛,大少爷在外头有红粉知己,院子也还是没有收人,即便晚晴跟初晓沿两个正妹进来,他也没碰,宁可夜宿花街粉楼……接下来,就是她了。用膝盖想也知道自己对他来说不一样,可是—— 「你到底……看上我哪里?」 【第七章】 朱行云没想到惜玉会问出这句,意料之外又有些欣喜——这丫头终于从认命般的不置可否开始有点在意。 「你猜猜。」 「你这可为难我了,我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到才问你,我样貌虽然讨喜,可也远比不上初晓跟晚晴,才艺是零,厨艺是零,心胸恐怕也是零,原以为你是一时有趣,可现在看来又不是……」 朱行云笑了出来,全朱家,大概也只有惜玉会这样说话,「若我说,对你一见锺情呢?」 她瞪大眼睛,「我?」 「你。」 她一脸疑惑,「可、可我真不特别美啊……」 「不是那种一见锺情,而是我知道你一肚子坏水,很合我的意。」 「我哪有。」 见她连忙撇清,朱行云更显开心,「没有?你当初那盘棋使诈在先,激二弟在后,这不是使坏是什么?」 「是计谋不是陷阱,说润玥若赢,得拿走全部琉璃珠的是二少,同意我替润玥下的是你,我可是全部照着规矩来。」 「便是如此才说你一肚子坏水。」 如果此刻有镜子,真该让她看看自己说话的神情,活泼又充满生气,表情十足,光是这一点便让他记在心里。 朱家年轻的丫头不少,尤其他跟郡公主订亲后,母亲又送了十几个貌美丫头进院子,她们的眼神总是讨好献媚,想的大抵也是若能怀上他的孩子,就能过上好日子之类的,他都还没说中意谁,那群丫头居然就自己分成了两派,开始联合算计如何得益,甚至开始给对方使绊子,说坏话,母亲若赏下布匹饰物那更是不得了,丑态毕露,即便个个外貌都无可挑剔,但他就是觉得个个难看得很。 人生数十年,总要跟个能说话的人相伴才有意思。 他记得当时,惜玉满口金钱与正义,可是现在他在她妆台放了不少值钱之物,唯一有用掉的只有一些金珠子,明珠翡翠都在抽斗里,也不怎么配戴,他带给她的小木刻跟画册倒是常常拿出来赏玩。 但要说她不爱金钱倒也不是,他知道那些值钱之物能给她安心,她虽然没戴在身上,但心里清楚自己拥有什么,一项一项都放得好好的,不给别人动——这点也跟其他人不同。 金银财宝谁不爱,即便他自己也很喜欢,可是没人承认自己爱,好像说出来就一身铜臭一样,其实那又有什么,他跟爹,弟弟,辛辛苦苦不就为了在帐上多些金银吗?何况后来又让他知晓她有足够的能力镇宅,只要她愿意,四两拨千斤便能解决问题。 他不想要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也不想要一个任人欺负的女人。 他希望他的女人跟自己能说话,能对话,而不是一味请示与讨好,这么算下来,他身边的女子除了她,还能有谁。 虽然北虞国风俗民情皆与东瑞大相迳庭,但为了得到她的真心,他不介意以北虞之礼对待她,即便过程繁琐,现下看来也算有收获。 刚开始她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除非说起温太夫人,康氏,温润玥,否则她也就是那个样子。 但最近她的表情多了,两人交谈也不再只是他问她答,他逐渐感觉得到她对他有那么一点点兴趣——他的心思,总算没有白费。 「既然知道我一肚子坏水,那还留我,不怕我哪日挖洞让你跳?女子嘛,比起我来说,温顺听话又不用费心的岂不是好多了。」 朱行云笑了笑,想,若不用我费心,便不值得我放心上了,「这个嘛,以后再回答你。」 看看四周天色已经喑了下来,又道,「在这儿等我一会。」 语毕,进了船舱,拿出早先准备好的事物,那是他要苗嬷嬷跟温润玥打听的,温家人生辰时吃些什么。 温润玥道,晚饭时会吃饺子跟寿面,但她生辰时,惜玉会另外弄东西给她,说那是她家乡吃的,叫做蛋糕。 惜玉自己也不会做,口头跟厨娘吩咐后弄了几次,味道逐渐接近。 样子有点像圆形的大馒头,但很松软,有鸡蛋跟糖的香味,几岁就插几根小躐烛,让她吹完蜡烛在心里许个愿。 苗嬷嬷请郡公主府邸的厨娘帮忙,试了几次总算让温润玥点头,口味差不多了,接着那厨娘被送到朱府,便是为了今天。 朱行云把小蜡烛插上蛋糕,点上烛火,端了出来,放在矮榻中间的茶几上,「惜玉,生辰快乐。」 惜玉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过了一会,她眨了眨眼,眼眶瞬间红了,「你怎么知道这个?」 「别忘了我有苗嬷嬷。」他笑了笑,记得温润玥交代的顺序,「许愿吧。」 便见她双手合十,对着烛火闭上一会眼睛,睁开时顺着鱲烛排列一口气吹熄,然后抬起头对他一笑,明亮的月色下映出双眼许多情绪,有点害羞,有点欣喜,有点感动——他当下觉得,这几日的麻烦都值得了。 许了愿,她拿起小刀想切开黄馒头,但手有点颤,朱行云伸出手握住她——之前若他想帮她使力,她肯定是一顿后才若无其事的继续,这次她却是一顿之后,看了他一眼……那模样,他不太会说,但他能肯定她心里是非常高兴的,连他给了她一盒正义时,都及不上现在的十分之一。 「你怎知道今天是我生辰?也是润玥说的?」 「那倒不是,我让苗嬷嬷问她时,她还奇怪说你生日明明载的是秋天。」 卖身契上,黄来弟的生辰是九月三十,但那是黄来弟的生日,不是温惜玉的。 惜玉一直把自己的生日定义在二十一世纪身分证上的日子,换算成农历是六月十五…… 所以她到温府时都说自己生辰是六月十五,至于那九月三十便推给乡下重男轻女,父亲直至九月才去村长那登录名册。 「那快点说,你怎么会知道?」 朱行云知道她现在心情极好,也不想卖关子了,「我第一次去温家那回,勉云不是吵着玩捉迷藏吗,后来我们在凉亭说了一会话,可还记得?」 「记得,当时你不是还被我吓到,说我的想法是离经叛道。」 「说完后你央我保密,我觉得奇怪,既然知道此言不妥为何会跟我说,你道因为当日是生辰,一时感触所以没能忍住。」 惜玉呆了呆,「那都多久的事情了……」 「不管多久,我便是记得了。」 「那若没林姨娘的事情……」 「我本也打算今年要跟爹提勉云跟温姑娘之事,只是没想到你们先来了。」 朱行云顿了顿,「我知道当日将你买下,你心里肯定不愿,可我既然知道你宁愿抱着一箱银子过活也不愿嫁人,自然得先把你留下再说,这些日子我如何对你,你应该明白,我的正妻已是郡公主,即便不婚这事也无法改变,但我希望待你心甘情愿之时,娶你为平妻,让你给我生儿育女。惜玉,我在大宅住了二十年,你怕什么我很清楚,无论你年华为何,无论你能不能生出儿子,我都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半晌,惜玉抬头对他一笑——嘴角是笑的,但眼眶又红了。 许多年以后,当朱行云在孩子纠缠下说起当年怎么打动他们的娘亲时,这夜湖上的生日便成了必说的段子。 满盈的月亮,船行的碎水声,还有他已经吃完黄馒头才想起来的生日歌。 有那么个女子,爱财,却又金银买不动,知人动静,却又不随之起舞,而他这个当爹的,可是花了好大的心思才让那女子打开心房,在岁月中渐渐对自己真心以待…… 夏末,从牡丹院传来的蝉声隐隐,惜玉挂在鹅颈椅上,忍耐着一波又一波的肚子痛——生理期这种事情即便每月都必须经历,身体还是很难习惯,肚子永远那么痛。 住台北市时,去药局买颗普拿疼解决就好,古代哪有这玩意,偏偏黄来弟的身体因为幼时饱受虐待不太好,因此痛苦更是加倍。 以前温夫人跟奶娘对她挺好,生理期有补品还有汤药,可到了这里又不能讲这种事情,只能忍忍忍忍忍。 肚子有够痛! 惜玉再次无奈,女娲造人时为何不对女性同胞好一点,不方便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不舒服这太扰民了啊。 第十六章 正痛苦的时候,旁边一个怯怯的声音传来,「惜玉姑娘,三少爷来找您呢。」 「三少爷?请他去小厅。」 朱勉云也来得太不是时候,惜玉理理衣服,又忍耐的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酸痛的腰,慢慢从后院移向小厅。 「三少爷有礼。」 惜玉见朱勉云似是有话要说,便对旁边的莲花跟水仙道,「下去吧。」 定将院的丫头对「下去」是很训练有素的,一听立刻撤得乾净。 「此间无人,三少爷有话不妨直说。」说完朕好去休息,肚子痛。 又见朱勉云似是有点害羞,惜玉转念一想,试探问道,「可是要问润玥之事?」 「倒让大姑娘笑话了,并非勉云孟浪……」虽惜玉已卖身至朱府,但他仍客气地维持过往称呼。 「不要紧的,你们名分已定,要问什么都是名正言顺的,我只希望你们夫妻成亲后感情和睦,其他礼俗倒也不是太介意。」 朱勉云受到鼓励,终于下定决心,「听大哥说这两三个月,大姑娘跟润玥姑娘一直有书信往来……」 虽然只说到这里,但惜玉已经懂了,「三少爷可是有事情要我带话?」 「那倒不是。」 不是,但又更害羞……哦,懂了,「三少爷有信要我传?」 「还请大姑娘别笑话。」 「这有什么好笑话,三公子能惦记妹妹,我高兴都还来不及。」惜玉顿了顿,「女子一旦出嫁,一生从夫,这四五十年的光阴便是看丈夫心意了,润玥若知道三少爷有心,一定高兴的。」 朱勉云闻言,终于破除心理障碍似的,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如此,有劳大姑娘了。」 惜玉看着信,笑说,「三少爷若有其他东西要托带,不用客气,随时都可拿来我这里。」 朱勉云那日见到温润玥容貌,从此深记于心,这几个月实在相思难耐,又听说惜玉是北虞人,北虞民风开放,男女只要定了婚约,即便未婚也能相约至寺庙祈福,没人会大惊小怪。 故此才鼓起勇气过来一询,没想到惜玉果然是北虞性子,不但不怪他轻浮,还让他若有其他事物捎带也无须客气。 「三少爷稍待,我想到有件事物倒是可以转送你。」 惜玉回西厢,翻出润玥前些日子送来的画卷,又匆匆回到小厅。 朱勉云狐疑接过,打开一看,居然便是温润玥的画像,眼波流转,明眸含笑,花朵般的容貌十分逼真,一看便喜欢,「大姑娘,这……」 「这是润玥请郡公主府的画师画的,说是代替她陪着我,今日见三少爷有心便转送了。」 睹物思人最神奇了,画像见着见着只会更相思,坚定朱勉云的意志便能降低卢氏将自己的外甥女张兰儿塞给他的机率。 即便朱勉云将来肯定也是三妻四妾,但若是纳了张兰儿,卢氏是亲阿姨,小卢氏又在府上,即便是正妻,润玥只怕也是要吃亏。 「这画像给我真行?」 惜玉笑,矮油,小少年,表情明明很开心,就不用苦苦压抑了,「润玥是你未来的妻子,连一生都交付在三少爷手上了,一幅画像又算得了什么呢?三少爷把画像收在匣子了,你不说,我也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如此,谢谢大姑娘。」 朱勉云既传了信又收了画像,喜不自胜的去了。 惜玉摆弄起桌上的茶碗,开始算起日子,想得专心了,连朱行云进来都没发现,直到他出了声,她才抬起头来。 见到是他,一笑,「今日怎么这样早?」 「我时早时晚,倒是你,一向不爱动脑筋,这会想什么,连我进来都没听到?」 惜玉把朱勉云刚刚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朱行云虽然知道她对礼俗嗤之以鼻,倒也没想到她会把温润玥的画像给了弟弟,「你就不怕温姑娘知道了,要害臊吗?」 「害臊自然是害臊的,但三少爷日日看这画像,你猜结果会是如何?」 朱行云想了想,「求不得,更相思?」 「正是,届时润玥入门肯定受宠爱,待她有孕,我再请温家的舅老爷送几个没落门第的书香闺女过来,既然家里曾有功名,也算名门之后,自然是侍奉得起三少爷。」 「你想勉云从里面选妾室?」 「那是自然,娇妻新婚有孕,开口提此事,三少爷应当不会拒绝,我会请舅夫人挑些相貌可人、个性温顺的,要讨得三少爷欢心又不能美过润玥,重点就是那书香门第的妾室,家族既已没落,娘家又远,自然翻不出什么把戏,妾室再怎么样都是妾室,我就不用担心了。」 朱行云想笑得不得了,但看她一脸认真,只能忍住。 这丫头真是看不出的黑心呀——勉云拿到画像肯定只顾着高兴,大概没想到惜玉居然在瞬间连他的妾室都算好了。 想笑之余,心里也是挺高兴的。 惜玉以前感觉就是逆来顺受,你问我答,自从那湖上生辰过后,她的态度明显不同,话多了,表情丰富了,会跟他说心里的想法及生活上的小事,而不再只是例行报告,对于府中利害关系也会考虑到将来。 最明显的,便是她开始梳妆打扮了。 刚收她入房时,她不施脂粉也不戴首饰,长发永远是一个单髻,他给她添置的东西,她比较感兴趣的只有衣裳,其他的都不怎么碰。 现在她发髻梳得高雅,耳上戴着镶宝金耳坠,唇上淡淡胭脂…… 看到开始妆扮的她,朱行云想到的只有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 惜玉翻过杯子,给他倒了茶,「你今日怎么了,不太高兴的样子。」 「便是那香满楼的事。」 惜玉知道香满楼是朱家新开的客栈,她在朱行云的书房看过设计图,当时还讶异了一下,原来这时候已经有庭园餐厅的概念。 香满楼位在月湖边,湖的远边是茶坡,两层加上小间,一共可以容纳八十张方桌,一砖一木用的都是上好材质,大厨也是远从京城请来的,以比较性的规模来说,算是当代的圆山饭店了。 这是朱富戎第一次真正放手让朱行云做的生意,已经开张半年,她听他说过一两次,生意基本上是不错的,回头客也不少,他为何心烦?朱家虽非官府,应当也不至于有不长眼的来找麻烦才是。 「香满楼怎么了,夏日到,莲花开,生意不是应该不错?」 「生意倒是不坏,只是进帐却跟三个月前差不多,可见三个月来没有新客人,这对饭馆来说不是好事,半年来八十张桌子没有同时满过。」 以惜玉看过的香满楼帐册来说,算相当不错了,最少都有八成满,但朱行云要求太高!大抵是长子压力,外加想做给父亲跟弟弟看,才会不满意那平均八成五的上座率。 看来,是她这个念过现代管理学的人替他解惑的时候到了。 「香满楼的菜色好吃吗?」 「自然是好,奶奶是最挑嘴的,连奶奶都说那几个厨子的功夫没话讲,蒸煮炒炸都是恰到好处。」 风景美,东西好,业绩却不上升,太简单了,服务问题。 只是,服务这太难说明白,她又不能解释什么是优势劣势机会威胁,服务补偿,服务缺口,顾客期望值,标准作业流程等等,即便是朱行云这样聪明的人大概也只会觉得,店小二就端菜啊,不然呢? 朱行云大概看出她有话想说,「怎么,想出去玩?」 「想是想,不过我现在不是想出去玩,我有个想法,你听听吧。假设你今日去间客栈,小二奉茶时把茶盏轻轻放下,然后说「少爷,请您喝茶」,你一定是拿起茶来便喝,又假设,小二砰的一声大力把茶盏放下,大声说「茶」,你肯定就没那么高兴了,虽然菜色不错,不过绝不会跟朋友推荐,因为怕朋友觉得这地方不好,失了面子。」 朱行云不愧是资优分子,只见他皱皱眉,想了一会,居然懂了,「我倒没想过这个。」 自然啦,朱家一直算是产业上游,茶,丝缎,船务,行商,从来没有真正做过服务业,当然是不可能想到这里。 接着惜玉又跟他解释糖果与鞭子效应,顺便还提了分红概念,至于知识来源自然都推说是温家的行商惯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知道餐馆收益有自己一份,就算你要他们懒惰,他们恐怕还不肯。」 朱行云此时的表情很有趣,好像发现新世界一样,十分惊喜。 第十七章 「温家的行商馆无论掌柜还是伙计都有给花红,因此不但老客人会回头,还会介绍新客人,只不过当时我只是听温老爷跟舅老爷说过,详细情况倒是不知道,为求妥当,还是跟你爹商量一下。」 「惜玉。」 「嗯?」 「谢谢。」 惜玉噗嗤一笑,「还以为你又要说女子在家相夫教子即可,对于夫君在外之事不宜多问呢。」 朱行云握住她的手,「别人要是问,我自然是不高兴,不过我也说过,你不是别人。」 惜玉拇指轻轻贴上他,「老说我奇怪,我瞧你也是,满院子漂亮丫头不要,却喜欢上我这不温柔也不体贴的……」说到后来,声音渐小。 朱行云微笑,「这样不好吗?」 惜玉没回答,只是眼带笑意看着他。 男人心想,你哪里不温柔体贴了,刚刚不就帮我分忧了吗? 她的性子只看人,不问事,两个多月前他也曾跟她提过香满楼,当时她只稀奇了一下香满楼长什么模样便没了,对他的心烦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却不在意,连问都没问,正确来说,她对他的一切完全不想知道。 可现在她会问他怎么了,还会帮他想办法,握她手时,她会将拇指贴上他的手背,不再只是被握着,而是与他交握。 他对她的眷恋与日倶增,如果,能快点怀上孩子就好了…… 【第八章】 都说宫中岁月长,其实府中岁月也很长,闲来无事,惜玉在晚晴的影响下开始学习制篆香。 这盒取一点,那盒取一点,放入篆模慢慢压出世上唯一的燃香。 调出纪梵希的味道是别想了,但至少比较接近她喜欢的,有点香气,但不要太过芳香馥郁。 晚晴是真的喜欢,惜玉不过打发时间,可打发着打发着,也打发出那么一点意思来。 「惜玉,你这竹香放太多,味道可就硬了。」 「不要紧,我正是喜欢竹子与青草香气。」惜玉闻了闻,很是满意,夏天的时候点这种香太有意境了,整个是深山老林的感觉,「怎么香露没有竹香跟叶香,真可惜。」 晚晴闻言一笑,「怎会没有,不过朱府不买而已。」 「真的有?」 「竹香与叶香多半是穷家渔村姑娘用来去腥用的,朱家的姑娘自然是不会用,大管家要的都是幽兰,牡丹,玫瑰之类的富贵香味。」 啊,那就没办法了。 惜玉的生存原则基本上是人家给什么就用什么,她又不是千金小姐,哪这么多要求呢。 不过自从开始篆香,惜玉终于知道不婚晚晴的精神寄托在哪了,篆香跟纪录。惜玉自己很市侩的觉得应该开一间篆香铺,女子的钱多好赚,不过晚晴想的却是写一本调香书这大抵也是大宅遗毒,晚晴的亲娘因为不识字而被看不起,所以她想写本书给母亲争口气。 惜玉想,晚晴的千金生涯到底是多委屈,委屈到她宁愿半主半仆的服侍朱行云,也不愿意成亲或者回家。 又默默想,除了当黄来弟那两年,她也真没什么好抱怨了,即便温府遽变,可也只是担心了几天,后来什么事情也没有,朱行云年少有为,对她这个暖床婢也是宠爱有加,连生日都帮她过了…… 惜玉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古代人好像在进行某种进化,虽然是根深蒂固的古代大男人,但是又慢慢学习着关于尊重之类的态度,而且会讨好她,小礼物,小纸条,回到院子会先找她在哪里。 她不用担心受怕,也不用战战兢兢,有时候他被自己的胡言乱语逗笑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对自己很用心……那日的湖上庆生实在是……太杀了! 惜玉后来回想实在是很奇妙,上船时她还心态轻松,但后来她连自己怎么下船回到院子都不记得,只记得有一个人为她花了很多心思,也做出了这个时代的男人很难说出口的保证。 然后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主动了。 那是她暖床三月余第一次主动,于是男人超激动,她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叩,叩。 惜玉回过神,她刚刚在想什么? 温惜玉,大白天的不要想儿童不宜的画面! 深呼吸,冷静。 「晚晴姑娘。」百合在门外道,「张夫人与表小姐来院子里,说找您呢。」 张夫人?不就是那个被庶子赶出来的小卢氏?她跟女儿来朱行云的住处干么?朱行云很能给朱富戎的生意做帮手,加之改良后的香满楼生意蒸蒸日上,近日已是一位难求,第一次自己作主就如此成功,故此说话极有分量,即便是卢氏也得让儿子三分,小卢氏则完全不敢以长辈自居,几乎没往来。 「同两位说一声,我马上去。」 「晚晴不用麻烦,我跟娘自己进来了。」张梅儿的声音响起。 惜玉看到晚晴脸色一沉,似乎不太高兴。 也是,晚晴这弄香的房间在第三进,即便是阿姨表亲,那也是客,未经主人允许直接到内院,的确十分无理。 只是客人已到门口又不能不见,一直在旁服侍的丫头桃花见状,赶紧去开了门。 见门打开,小卢氏,张梅儿与一个叫做荣华的丫头直接跨过门槛进来,随在后面的百合低头怯怯道,「奴婢原本是请张夫人与表小姐在小厅上等的,但张夫人说不用……」 小卢氏笑道,「那种繁文缛节是对外人的,我又不是客。」 晚晴挥挥手,桃花跟百合很快退下。 「张夫人与表小姐今日到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便是有事跟晚晴商量。」小卢氏笑笑瞥了惜玉一眼,不怀好意的说,「这丫头叫温惜玉是吧,怎么这么没规矩,我跟梅儿都坐下了也不奉茶。」 惜玉知道这种人是什么样子,不欲与其争辩,闻言便伸手翻过杯子,奉了茶,「婢子一时怠慢,请张夫人跟表小姐别放心上,请用茶。」语毕又顺手揭开桌上的乾果盒子。 说也奇怪,她做完这一连串的事情,小卢氏的神色就好了很多,又打量了她一下,「你生辰什么时候?」 惜玉虽然觉得奇怪,还是回答了,「九月三十。」 小卢氏的神情很奇特,有点像是原本以为她是仇人,但发现自己认错的样子,听她报完生日点点头,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晚晴你来到府中,已经两年了对吧?」 「张夫人好记性,下个月便两年了。」 「我听姐姐说原本是打算待三年约过,便让行云收你跟初晓为平妻,姐妹相称一起打理定将院的?」 「夫人是如此说过。」 「眼见时间也快到了,不知道你有何打算?」 惜玉心想,这小卢氏也够奇怪,上门问人家怎么打算?朱行云根本不正眼看张梅儿啊,这样都还不放弃? 还有就是,嗯,她心里有点不爽。 以前倒无所谓,可是现在她既然心思已变,就不希望别的女人觊觎他。 「张夫人这话晚晴不明白,这里也无外人,不如请张夫人直说吧。」 「我说了,你可别难过。」小卢氏假意叹息一番,「荣华,你过来跟晚晴姑娘说今早听到了什么事情。」 荣华应了一声,开口,「婢子跟大厨房的黄婶一向交好。」 惜玉心里哦的一声,原来小卢氏固定跟黄婶打听消息啊。 「前两日去厨房拿点心时,黄婶跟婢子说了一件怪事,大少爷上个月从郡公主府要来一个厨娘,说是来做甜点的,黄婶就奇怪了,大少爷从小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居然特别要来一个厨娘,何况少爷从不吃甜食,黄婶说大少爷肯定是要做给别人吃的。」 便是要那厨娘做蛋糕给我呗,虽然说这时代没发粉,没糖霜,没烤箱,味道差得远,但她很感动,那心意……嗯…… 啊,回神! 「有天下午,厨房管事吩咐了下午不用执灶,黄婶便留了心,下午时偷偷跑回大厨房看。」 就蒸个蛋糕与发糕之间的东西有什么好看。 「没想到那灶子旁除了郡公主府来的厨娘,大少爷也在,那厨娘做,大少爷打下手呢。」 朱行云打下手? 「只听那厨娘一边做一边教,大少爷一边学一边抄录下来,听大少爷的意思是给人庆祝生辰的,生辰年年有,可总不能年年跟郡公主借人,于是自己学起来了。那厨娘问大少爷身分这样尊贵,怎么不找朱府的人来打下手,谁知道少爷说,如此一来,那这生辰点心以后人人都有,有什么好稀罕,他就是要府中没人会,只有他意中人能得,这才特别。」 第十八章 惜玉真的惊呆了。 原来……原来…… 他怎么什么也不跟她说,她是女子都嫌下厨麻烦了,何况他是富贵人家的嫡长子,自幼备受宠爱,这辈子肯定也没进过厨房那样燥热又油腻的地方。 夏日的黄昏夜晚很舒服,可是下午却很热……就为了不让人人都有蛋糕,只给她…… 心里一下打翻调味罐,什么滋味都上来了。 酸的,甜的…… 「婢子又打听了一下,原来少爷的意中人便在府中,那日还带人游湖至夜深才归,直接进了定将院。」 荣华说完,小卢氏便接话,「我一听便知道那个把行云迷昏的丫头就是定将院的人,只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谁能让行云上了心又不动声色,足见对方胸有城府,十分厉害;这些,你可有听说?」 「晚晴不知。」 「那丫头虽狡猾,我这三十几年也不是白过的,行云既然给她庆祝生辰,那么便翻翻名册,找出上个月生辰的丫头便是了。」小卢氏笑道,「你把名字告诉我,我跟姐姐要去,娘亲开口要个丫头,行云总不能不给,到时候把那丫头关在我院子,你岂不清净?」 惜玉听到这里,终于从厨房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难怪刚刚问她生辰呢,原来……不对,现在可不是惊叹的时候。 她容貌虽然不算太出色,但衣着的料子却是极好,富贵人家的下人都是很有眼力的,只要那船夫加上一句「穿的好像是绸缎」,那生辰女的身分就呼之欲出了,朱府穿绸缎的年轻女子只有九人,朱家四位千金,张梅儿,张兰儿,另外三个都在定将院,初晓,晚晴以及她。 如果卢氏真的开口跟儿子要人,她相信朱行云会保住她,可是她平静的生活也走到尽头了。 情敌会来,绊子会来,卢氏会来,柳氏也会来……光想就觉得天色黑一边。 为了保持生活宁静,她无论如何得断绝小卢氏的告状心思,「张夫人言重,晚晴姑娘既然不知道此事,自然也没有不清净的问题,少爷已经快满二十一了,房中收个丫头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呢,何况要是夫人问起张夫人如何知晓,便得交代黄婶之事,这恐怕……」 恐怕会很不爽啊。 当家主母都会放眼线,但是也很忌讳人家放眼线,打听消息是生存之道,但打听消息却也是当家的大忌。 果然,小卢氏闻言,眉毛一皱,「这……她可是我亲姐姐。」 「话虽如此,但太夫人可不是张夫人的婆婆,消息传开,太夫人总也会问,到时候夫人无论如何得据实以告,荣华跟黄婶相交之事,太夫人恐怕不乐见。」 「这……倒也是。」 呼? 「你这丫头,以往见了只管行礼总不说话,还以为是个傻子,没想到却还挺机灵。」 见小卢氏眼中颇有欣赏,惜玉连忙道,「便是懂点事情,才被少爷派来给晚晴姑娘作伴。」所以,别动我主意。 「行云给晚晴的啊,那倒没办法了,不然我看你挺适合跟我家兰儿作伴,兰儿太大而化之,要有个细腻的丫头才行。」小卢氏说完,又是一阵心烦……原本可以藉此跟晚晴讨个交情,没想到花了五两打听来的消息根本不能用。 就像这丫头说的,如果让太夫人知道自己在她眼皮子底下买通下人,肯定会立刻把她们母女发落到别院,张家又回不去,到时可要怎么办? 梅儿已经十八,兰儿也十六,早该婚配,原也跟姐姐商量好梅儿给行云当平妻,兰儿则给勉云当正妻,哪知郡公主送了晚晴跟初晓过来,梅儿无论如何不能与之争位,只能当妾。 别说梅儿不愿,她也不愿,便央了姐姐请媒人来。 那些媒人来时个个喜气洋洋,说当个富贵之家的正妻十分容易,这平安府中好多少爷都还没婚配呢,可一听要说的不是朱家姑娘的媒,而是表小姐的媒,个个为难,说什么新娘子姓张却从朱家出嫁,男方家里肯定要给交代,若知道是因为夫人被赶恐怕就不乐意了,再者没嫁妆也是一难。 简单来说,两好只能择一,要当正妻,只能给一般小户,家里无佣无婢,得自己操持,若是想进富贵之家,就是当妾。 只是,富贵之家的妾室虽然不挑出身,也没那样好说,得让老爷看看样子满不满意才行。 张梅儿一听便是大哭,小卢氏也想哭,一样是当妾,给个不认识的男人挑长相,那还不如跟了行云呢,行云这孩子她从小看到大,即便将来梅儿不受宠,总是自己的表妹,也不会太苛待她,在朱府无论如何都一生不愁吃穿。 想着想着,当初非当平妻不可,后来居然也能接受当妾,只是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行云会说不要。 这下小卢氏着实着恼,今年立春过后,姐夫姐姐陪同朱太夫人去礼佛,她也带了两个女儿跟去,一方面想让女儿讨好朱太夫人,一方面也想找好时机跟姐夫姐姐提,梅儿个性娇,没多讨长辈欢心,可兰儿个性耿直,倒是颇受朱太夫人待见,连着几日都让她一起陪着念佛经,还问过她年岁,原本以为兰儿跟勉云之事应该可定下,怎料回来竟听说行云给勉云定了亲事。 婚书有,长辈有,印子还是官媒的印,姐夫原本觉得荒唐,拍桌大怒,后来听说是杉天府温家的姑娘,不但瞬间消气还十分关心温家状况,温家少爷行船到何处,温少夫人母子是否平安等等,又吩咐行云在能力所及处得多帮忙。 接着便叫池氏带着勉云先去客院翻修那房的院子,说院子太小,母子住住也就算了,既然要娶妻给开枝散叶,至少得再多两进才行。 池氏一听住了十几年的老院子一拓就是两进,笑得眼睛都眯了,直说知道了,等会收收东西便去客院,又道温家嫡女真是好姑娘,不但谨言慎行,而且十分有礼,去郡公主府之前还来探望她,送了手帕,女红没话说,将来跟勉云成亲绝对能相夫教子。 这话听得她差点缓不过气,现在姐夫也认定了温家嫡女,即便是兰儿愿意当平妻,至少也得等温家滴女有孕后才能提,兰儿那时只怕都要十九了,再者听说温家大姑娘厉害,第一天来便定下亲事,又让苗嬷嬷去照顾,这样的人若要护着自己的妹妹,那兰儿……还进得了勉云的院子吗? 眼前还有梅儿呢,下个月就要十九,但行云对她又没意思……为了女儿的将来,也为了自己能在朱家安生,她得想想办法才行…… 惜玉早知道自己有一天要完蛋,可没想到那日来得这样快而且还是在她睡回笼觉的时候,突然有人闯进来,原本只觉得有点吵,半梦半醒的,但是当水泼上来时她就瞬间醒了。 「姐姐,你看,便是这狐狸精。」 嗷,小卢氏的声音……尬的,小卢氏? 惜玉睁开眼睛,一马当先的是小卢氏,张梅儿,荣华,后面是卢氏,林嬷嬷,刘嬷嬷以及几个大丫头。 卢氏精明,此时装晕不妥,还是放低姿态才对。 也不管多想睡,惜玉赶紧下床,「见过夫人。」 「说!」张梅儿拔尖声音,「你在我表哥床上干么?」 天啊,这有什么好问的,一个男人放一个女人在自己床上,还能干么——只是这种话当然不能说。 惜玉装无辜,「是少爷让我在这的……」 「胡说!我表哥怎可能喜欢你这种长相平庸的女子,一定是你不知羞耻勾引他……」 她不知羞耻的前提是也得他好色才行啊,这句话不是连她亲爱的表哥都骂到了吗? 卢氏大概觉得不像话,终于出声制止,「梅儿,别说了。」 「姨母,你不见这丫头一脸妖媚——」 张梅儿真的脑袋不太好使,一下嫌她平庸,一下又说她妖媚,一个女人到底如何能同时长得平庸又妖媚? 卢氏道,「给你一盏茶时间,把衣裳穿戴好,到偏厅来。」 「是。」 一群人走后,刻意落后的黄槐低声道,「温大姑娘,婢子已经让杜鹃来跟您报信,您怎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惜玉来不及想问题出在哪,打开抽斗,取出四锭元宝!虽然有点肉痛,但生死交关可不能舍得这些正义了。 她将一锭元宝给了黄槐,「大少爷出门还不到一盏茶时间,让人去请,大少爷若能在半个时辰内回来,剩下这三锭元宝,两锭给黄槐姑娘,一锭给那传消息的,若能在我挨打之前归来,这银元宝便换成金元宝,我另外赠与东珠十颗。」 惜玉知道卢氏跟小卢氏肯定会防她求救,门房恐怕也早交代下去了,因此不惜下重本。 第十九章 黄槐一听,若一切顺利可是四锭金元宝,还有十颗比金子还值钱的东珠呢,登时点头,「姑娘放心,我立刻想办法。」 惜玉迅速穿戴整齐,在卢氏给的时限之前到了偏厅。 卢氏,小卢氏,张梅儿,嬷嬷数位,大丫头数位全排排站,好,大,阵,仗!惜玉莫名想起包青天里的某些片段……儿子房内有婢子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不知小卢氏说了什么,卢氏居然如此动气。 惜玉非常有自觉的进去就跪,「婢子温惜玉见过夫人。」 「抬起头来。」 唉。 「你在行云房中服侍多久了?」 「回夫人的话,五个多月。」 「那怎么没人来报?」 我哪知道,「婢子不敢过问,只知道主人家如何交代,听话便是。」 这句话显然很得卢氏心意,她难看的脸色终于缓了一缓,「我查过名册,你不在温府的名册上,如何进院的,老实交代。」 傻子才老实交代呢,又不是找死,「婢子是杉天府温家的人,我家少爷跟朱大少爷素有往来,少爷行海之前,朱少爷特地到府中给我家少爷饯行,因婢子善棋艺,能与之对弈,朱少爷大抵觉得有趣,便跟我家少爷要人。」 「你胡说!」张梅儿再度激动,「表哥怎么可能主动要你,姨母,这丫头谎话连篇,先打她一顿再说,看她老不老实,来人!」 「来谁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走了进来,衣着华贵,「府里难得有事,也不通知我来瞧瞧热闹。」 几个丫头嬷嬷见她,纷纷行礼,「二小姐。」 二小姐,那不就是…… 「我说张姑娘,就算我母亲疼你,但你可别忘记自己姓啥名谁,朱家的主母发落自家之事,什么时候轮到外姓姑娘开口了?嗯?这天下可没听说作客做到喧宾夺主呢,即便是奶奶那样的年纪,恐怕也没听过这种事,还是说,张姑娘自以为将来必定嫁入定将院,所以想现在立威?」 果然,就是那个跟张梅儿有过节,害得小卢氏三人差点被赶去别院的朱昙儿。此话一出,张梅儿瞬间尴尬万分,小卢氏亦然。 卢氏虽不喜朱昙儿,但也担心刚刚梅儿一番话传到婆婆耳中,恐怕又是大不妙,因此没苛责这个庶女,「昙儿既然来了,就坐下吧。」 「谢母亲,自然是要坐下,好看看大哥宠爱的婢子到底犯了何罪,最后是扣月银还是挨板子。」 卢氏被这一挤对,脸色更是难看。 「温惜玉,今日我上定将院之故,你可明白?」 明白个鬼,「婢子鲁钝,还请夫人明示。」 「姨母,你看这丫头多狡猾,都已经到这地步了还不承认!」 朱昙儿嗤笑,「张姑娘好有趣,无凭无据便说「已经到这个地步」,要说这丫头狡猾,我倒比较相信是张姑娘无事生非……劝你一句话,我大哥不喜欢你,便是全天下的女人死绝了也不会喜欢你。」 「你——」 「张姑娘莫无礼了,在朱家屋檐下见到主人家也不以礼相称,你你你的,好生野蛮。」 卢氏也有些不满,梅儿怎如此不会看状况,朱昙儿是婆婆最宠爱的孙女,在她面前失态,肯定会传到婆婆耳中,届时她怎么嫁给行云? 小卢氏尴尬万分,「梅儿,别说了,你姨母自有判断。」 卢氏喝了口茶,「你跟晚晴学习篆香,可有这事?」 惜玉点头。 「你命管事另外选香,可有此事?」 惜玉又点头。 「剩下的,荣华你来说吧。」 尬的,又是荣华! 「是。」荣华往前一步,「婢子先前跟夫人及小姐到了晚晴姑娘的香房,当时这丫头也在,说完话之后小姐说自己的香快用完了,跟晚晴姑娘要了一些,过了十余日,小姐点那新香时却突然面色潮红,睡不安稳,隔天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小姐是中了媚药,所幸分量不重,吃几帖药便可。 「小姐虽然身体无恙,但可吓坏夫人了,好端端的怎么会中了媚药呢,又查了半天,小姐房中的新事物只有那香,管事把香送去店铺给老师傅看,老师傅只闻一闻就说是下了药了,失宠的女子用来挽回丈夫之用,若是极欲求子也可点此香。 「夫人不信晚晴姑娘会用这药,便让人去打听,这才知道原来除了晚晴姑娘,这丫头也会进香房,还让管事另外买了香粉,那管事承认这丫头有让他进一些媚药,给了他不少银子,他贪图赏银所以没说,现在东窗事发自觉无脸见人,已经离开朱府了。」 惜玉无言。 「姐姐可别心软。」小卢氏见状道,「这丫头若是规规矩矩服侍,自然是好的,可若是使许用药,让行云留在她身边可不行。」 啥,用药? 惜玉心想,以朱行云中邪的程度她还需要用药?药这么好用的话,张梅儿早就得手了,用得着在这边眼红跳脚吗? 可证据被毁,证人离开,完全死无对证啊。 手段这么粗糙,这么粗糙,这么粗糙,卢氏,你是猪脑吗? 「温惜玉,你可还有话说?」 一抬头跟卢氏四目相对,惜玉突然觉得卢氏其实是知道的……知道是小卢氏的计,却还是将计就计。 为什么? 惜玉迅速动起脑袋,是不是计谋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丫头犯错了,而且所有能证明她清白的人或东西都不在了,偏偏受害者还在,一口咬死的话便是甩脱不掉了—— 对于此事应该很愤怒的卢氏眼中却没有怒意,反而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是了,卢氏是要朱家女人都知道,没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生事,包括给朱勉云说亲事,包括进了朱行云的院子。 卢氏……知道她就是那个应该陪在郡公主府的温大姑娘! 最后一次对望,卢氏笑意更深。 惜玉更加确定自己想的没错,一定是那样! 是谁?院里的丫头小厮,朱行云都掐得紧,池氏还稀罕着润玥的嫁妆,自然不可能去告状。 惜玉突然想起黄槐说的「婢子已经让杜鹃来跟您报信,您怎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能在定将院的第三进院子进出而不惹人疑心的换香,挡住杜鹃的消息,又知道她是定下朱勉云亲事的温家大姑娘,能同时做到这么多事情的,只有一个人了! 唉。 人性什么的,好丑恶。 【第九章】 想明白了,惜玉反而冷静下来,「回夫人,婢子绝对没有在香中掺入媚药邀宠,还望夫人明监。」 「姐姐你看这丫头居然抵死不认。」小卢氏忍不住又激动起来,「人证物证倶在啊姐姐,梅儿病了几日的事情,你也是亲眼看到的。」 便见卢氏一个示意,百鸟翠屏后立刻走出一个人,「见过夫人。」 晚晴是也。 「晚晴,我问你,这香房可有别人进得去?」 「回夫人,这香房有锁,只有我有钥匙。」 「钥匙可曾掉过?」 「不曾。」 「那么这丫头进出,都是跟你一道?」 「是。」 「这丫头可有添过新香,翻弄过香格?」 「有,但都有事前询问过我的意思,我同意了她才会去放新香。」 「那么,你可知道她放了什么?」 「晚晴曾跟她论过香,晚晴喜爱花香,惜玉却是喜欢竹香,松香,晚晴以为她让管家进的是这些香粉,因为晚晴不喜,故也没去查看。」 「所以你并不知香格中有媚药?」 「不知道,大抵惜玉放香的时候溢出格子,落到了下层的牡丹香中,所以给表小姐的篆香才混入了些许。」 卢氏问到这里,又转向她,「温惜玉,你还有话说?」 「有。」惜玉望着晚晴,心里两万声叹息,「晚晴,你若此刻实话实说,我尚可原谅你,若你真要推我落井,也别怪我心狠——我不是坏人,但也绝对不是被冤死还原谅对方的那种好人。」 那日小卢氏跟张梅儿来过之后,惜玉便警觉事情不妙,已透过厨娘跟小卢氏身边的黄槐搭上,一口气给了黄槐一锭金子,说这是定银,若消息有用会再加倍。 黄槐明明派了杜鹃来传消息她却不知道,这定将院中只有一个人可以拦住消息……想通这点,什么媚药也就不奇怪了。只是有一点她想不透,到底是晚晴喜欢朱行云却隐藏得太好,还是小卢氏给的钱太多? 「姨母,我看得拖出去打几个板子才行,晚晴姑娘都出来作证了,她居然还想抵赖,众目睽睽之下威胁晚晴。」张梅儿继续高八度嚷嚷,「如此厚颜无耻,表哥怎么可能喜欢她?」 「张姑娘。」朱昙儿声音带笑,「我再提醒你一次,这是朱家事,而你姓张。」 第二十章 如果不是自己还跪着,惜玉一定会笑出来,此关一过,她一定要认识一下朱昙儿才行。 卢氏继续审,「晚晴你呢,可有话说?」 「回夫人,晚晴跟初晓不得少爷心意,两年来始终颇为惭愧,如今见少爷房中有人伺候,自然是极为高兴。」 惜玉叹息,这种铺陈,看来晚晴要下杀手了。 「只是惜玉进院子后,少爷便对她十分执着,不但每晚枕边相伴,即便惜玉癸水来时也是在主房里。」 天啊,要不要连这都说…… 「晚晴原本觉得奇怪,只是这闺房之事又不好开口问,直到那日大管家跟欧阳大夫说要来调香房看看,又从中拿出了媚药,晚晴才知道少爷为何每晚都要惜玉相伴。」 晚晴说完,便见小卢氏跟张梅儿都很满意。 朱昙儿仍是看好戏的样子。 卢氏笑了笑,「温惜玉,若是你此刻认错,打你几板子赶出去即是,若你仍抵赖,我便要送官了。为求子嗣用此药物,罪可不小,你想清楚了。」 惜玉道,「这媚药,不是我放的。」 张梅儿讥道,「不像话,难道是晚晴不成?」 「回夫人与表小姐,晚晴守宫砂仍在,不需要此物。」 「我没有为了求子嗣而用此药物,有一人能证明我的清白,夫人唤初晓姑娘来,一问便知。」 卢氏怔了怔,又笑,「好,让初晓过来。」 不一会,初晓也来了,显然是状况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惜玉抢在一切之前开口,「初晓,我托你买过东西,请你告知夫人我托的事物为何,无须隐瞒,直言便是。」 初晓有点为难。 卢氏道,「说吧,不责罚于你。」 「是,谢夫人,温惜玉托初晓的事物是……是孤老茶……」 此话一出,果然人人惊讶,就连八风吹不动的卢氏也惊讶了,「说清楚。」 「进少爷房后过几天她便来找奴婢,说自己初来乍到,不知府中谁可信,请奴婢找人买孤老茶,说怕、怕怀上孩子,奴婢以为她脑袋坏了没理她,可她隔两日又来求,说到将来是想回温家的,若是有子恐怕一辈子会纠缠不清……奴、奴婢喜欢少爷,自是不愿其他女子为他传宗接代,她自愿喝孤老茶正合初晓心意,初晓就替她找了路子。」 孤老茶就是这时代的事后避孕药,大宅主母人手一包,安宅必备,若是不愿让通房有孕或者觉得侍妾太娇,侍奉过后就是一茶盏,自可安心无虞。 惜玉知道这关应该可过,说话也流畅了些,「那茶我房中尚有,昨日冲的茶渣都还在壶里,夫人若不信,派人端过来便知。」 卢氏当下便派了嬷嬷去拿。 嬷嬷连拖盘都拿来,卢氏掀开白玉瓷壶盖一看,接着一闻,立刻知道的的确确是孤老茶。 惜玉看着脸色惨白的晚晴,「夫人,这世上可没人一边喝孤老茶,一边却还点求子媚药,药粉谁放的没人看见,但茶在我房中却是千真万确,夫人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想必也是知道初晓姑娘因为喜爱少爷之故,一向不待见我,绝不可能为我说谎,甚至是袒护我。」 卢氏挥挥手,「都下去,秀英,梅儿,昙儿,你们都下去。」 真是熟悉的朱家式挥手,所有的人在十秒内退得乾乾净净。 「起来说话。」 「是。」泥玛的膝盖痛死了,朱行云你是去到哪里,怎么还不来?还有死晚晴,等我出去有你好看。 要是她迟钝一点,不懂得给自己留路,东瑞国对使用媚药之罪罚得极重,要是罪证确凿,真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行云二十有一却膝下犹虚,你若有孕便是长子,何以不愿生?」 「婢子有求于少爷,故将自己抵押在此,对少爷十分感激但却无情意,因此不愿替少爷生子。」 「若我将卖身契还你,另置宅第,待温少爷行海归来再派人送你回温府,你可愿意离开朱家?」 不愿意啊,她又不是麻木不仁,朱行云如此相待怎可能不感动,但如果不愿意事情就大条了——卢氏现在愿意问她,是看在茶渣子的分上,若她不顺卢氏心意,茶渣一毁,她依然会被送官,罪名一样是下药。 「婢子愿意。」 「我再问你了,你真舍得离开朱家?」 舍不得,只是若实说,她恐怕没命等朱行云回来,「舍得。」 卢氏笑笑,对着另一边的凤凰屏风道,「行云,你可听到了,为娘可再三问过,她亲口说对你毫无情意,对此毫无眷恋,此等女子你可还要?」 当惜玉看到朱行云从屏风后面出来时,真的惊呆了。 她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不意外他的脸色很难看。 今早被泼醒到现在,惜玉第一次有喊冤的冲动。 「温惜玉,你——真是铁石心肠。」 「我、我不是……」 朱行云的表情很失望,可是,她真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喝孤老茶,难怪我每次跟你提到孩子的事情,你总是不搭话——原来,我做那么多事情,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 「有的,我知道……」惜玉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恨自己词不达意,总觉得脑袋很乱,越想说明却是越说不清。 他怎么会在这里,听了多少? 「你知道?」朱行云眼中闪过一丝自嘲,「对,你一向是心里有数,定是知道的,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留在我身边。」 「我……」 「任远今早已经归来,等会我便派人送你去他下榻的商行,如此,你应当高兴了。」 男人说完,大步离开。 惜玉想追,但刚才跪得久了,双腿跟膝盖早疼痛不堪,步子一迈便跌了个扑地,「朱行云。」 男人听她跌倒,只顿了——顿,依旧没转身,直接走了。 惜玉想站起来,旁边却有人压住她的肩膀,她双脚本无力,被轻轻一按又跌倒在地。 耳旁听得卢氏道,「你很聪明,比初晓跟晚晴还要得我心意,我知道你能避开第一关,避开第一关之后为求自保,你只能说对此无眷恋,所以才让行云待在屏风后面。这孩子是个死脑筋,从小认定了便不易改变,以前听他说起想要温家一个丫头,还以为只是说说,可见他居然连初晓晚晴那般容貌的都没收房,这才知道他是认真的。以你的身分,最多也就是个妾室,当妾室其实也没什么,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呢,但你是北虞人,认定一夫一妻,为了你,他不会再娶,我朱家的嫡长子怎能无妻,尽出庶子,说出去不给别人当话柄吗?」 亏她还是现代人,躲过百鸟翠屏,却没躲过凤凰画屏。 惜玉欲哭无泪,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在恋爱,不排斥成婚也不想回温家了,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夫人不怕少爷知道后难过吗?」 「知子莫若母,我说了这孩子死脑筋,当初认定你便是一味认定你,可现在既然亲耳听见你对他从未有心,他自小心高气傲,此后只会绝口不提这事,又怎会有人知晓。你若想让温姑娘进门时传话,为了她一生日子安稳,劝你别动那个心,否则进了门却不得婆婆喜爱,那漫长日子可就难过了,你是聪明人,应该知晓其中厉害,其余不用我多说了。」 意思就是,若要润玥传话,卢氏便会让润玥的婚姻生涯变成恶梦,润玥的性子在大宅本已难生存,要是嫡婆母找麻烦,那更不堪设想…… 「真是可惜,若你出身好些,原本也是会合我心意的。」 惜玉想回去的时候回不去,不想回去的时候却要被送回去了。 朱行云说到做到,一个时辰之后她已经揣着自己的卖身契被送上大车——从离开小厅到上了大车,一路都有卢氏身边的两位嬷嬷监视,只许她收东西,不许她写字,也不让任何人跟她说话。 一路左右看着,还跟上了车。 车子在夏末辘辘向前,惜玉看着朱府那红色砖墙逐渐遥远,心里又气又急,忍不住在心中骂了起来——朱行云,你也是个猪脑袋!我才刚刚从媚药的嫌疑中解脱,自然是能撇多清就多清,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表现出对你留恋,就算心中有气,你好歹也得跟我当面说清楚,而不是拂袖而去啊。 温任远不愧是温太夫人一手培养出来的嫡孙,不过回来才几日时间,温家局势便豁然开朗。 林氏即使扶为贵妾,本身到底是已故温夫人的陪嫁,卖身契还在,温任远知道她下毒害奶奶,又想将妹妹嫁给知府的傻儿子,立即找出卖身契,将其两腿打断后,与两子两媳一并赶出府。 第二十一章 不是分家,而是清家,因此什么也不准他们带。 两个嫂嫂哭天抢地,哥哥也是喊冤说不知,但温任远一想到奶奶跟妹妹可能的遭遇,便无法心软,大手一挥,下人立即关上红漆铜木门,把那哭喊声隔绝在外。温太夫人虽然还是无法下床,但因已经停止服用毒药,精神好了许多。 润玥已经从郡公主府归来,康氏母子却是晚得多——原来康氏谨记惜玉带的口信——林氏奸恶,恐使计诱归,除非任远去接,否则一切平安信皆无须理会——故收了信也没启程,是康氏的弟弟替姐姐走了一趟,确定姐夫真的回来才返回告知,这一来一回的也耽误许久。 反倒是住在朱家别院的霜月抱着刚刚出生的女儿先行回到温家。 温任远第一次见到女儿,满心欢喜,知道霜月这半年都住在朱家别院,心里对朱行云十分感谢,跟惜玉商量着要到朱府去道谢!他跟惜玉虽为主仆,但相处起来却像姐弟,惜玉对他从不恭敬,但是对他与润玥却是十分爱护,这点温任远一直心知肚明。 这次温家遭难,若不是她毅然带着润玥连夜奔走,给康氏送信要其别归,又命两个丫头穿上貂皮斗篷直奔舅舅所在的桑窑府,扰乱林氏的耳目,争取逃走的时间,润玥恐怕只能在孝道的压力之下成亲,这辈子也毁了。 润玥一嫁,林氏再没留下奶奶的理由,待他回来,所要面对的就是奶奶亡故,妹妹嫁了个傻子,而无处可去的霜月亦难保住腹中孩子,若康氏被诱回,后果更难以想像。 温家上下平安,惜玉虽然是最大功臣,但这些若没朱行云帮忙,肯定无法如此顺利,所以清家又待诸事安定后,温任远便想去平安府跟朱行云正式道谢,顺便商量一下润玥跟朱勉云的亲事。 听闻他这主意,惜玉一笑,「我来给你写名帖。」 「你会写字了?」 「在朱家没事嘛,又不用做粗活,只好练练字。」而且她的字后来已经有七分像朱行云,等他收到信,先吓吓他。 温任远见她兴致勃勃,便没阻拦——他刚回来时,惜玉催过此事,可不知道为何最近不催了,脾气也从有点急躁变成气定神闲。 到了出发之日,问起她,她说不去。 不去是不去,却跟他交代一件事情,温任远虽然觉得奇怪,可还是答应。 于是,惜玉又跟他说了另一件事情,这一听温任远吓得茶盏都翻了,烫了一手也来不及擦,「当真?!」 「千真万确。」 他忍不住看了看惜玉的身子,是了,入秋后女眷个个穿上披风,领结一系,什么也看不出来。 「那、那怎可如此,你东西收收,随我去吧。」 「我这一去,依然是个丫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被赶回来,绝对不行,这回得朱家上门说亲……喔,不过前提是他还没收人入房才行。」 朱行云看着桌子上的名帖,心想,这温惜玉绝对是故意的——真是搞不懂,既然一切都如她所愿,她又替温任远代笔是什么意思? 温任远拜访当日,由于天气已寒,故朱行云也不在花园亭子设宴,直接在定将院的偏厅接待。 两人多年来往,交情颇深,因此温任远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承诺若是以后朱行云有用得到他的地方,绝不推辞。 两人便是喝酒,聊天。 接着喝酒,聊天。 然后还是……喝酒,聊天…… 朱行云有点急躁——以往温任远说话总会提到妹妹,而提到妹妹自然会说起惜玉,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商议婚事,跟他打听朱家长辈的喜好,预备挑个好日子正式登门拜访外,说的便是海上风光以及儿子已经长多大了,刚刚出生的女儿多可爱,这次行海他内心其实也因为诸多不安,所以才会提早回来云云。 眼见温任远就要告辞,朱行云终于忍不住问道,「温姑娘可好?」 「自然是好的,这丫头这辈子除了赶车那几天,可也没吃过苦头,若见到苗嬷嬷,千万代我谢谢她,润玥说在郡公主府时多亏苗嬷嬷照料。」 「我会的,那……大姑娘可好?」 温任远谨记惜玉的交代,脸色一沉,「别提她了。」 朱行云见状,忍不住担心,「怎么了?」 「说来惭愧,说来惭愧。」 朱行云想着,难道这死没良心的丫头在温府闯祸了?可看样子又不是,温任远看起来着恼,却不是真的生气。 他担心,又气自己居然还担心。 「到底是何事?!」 「你不只是我的朋友,在这些过后已经是我的恩人,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好隐瞒,唉。」这叹息,自然也是惜玉交代的,「惜玉留在朱家,本是为了打探奶奶跟我妻子的消息,应该谨守礼仪,小心谨慎才是,可也不知道她在朱府遇上什么人,现在居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朱行云手一松,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身孕?」 怎、怎么可能? 若是两个月那便是……可是,她明明喝了孤老茶,从她房中拿出的白玉瓷壶还有新茶渣,母亲亲自看过是不会错的。 他亲耳听到她说,她对他十分感激却无情意,故不愿替他生子。 那为何又…… 「若不是霜月细心,我还真不知道此事,她既不肯说对方是谁,我也没办法,她的奴籍已消,奶奶又给了她不少值钱之物,要是逼急了,我怕她乾脆离开温家,便没再逼问。只是女子未婚怀孕实在是一大丑事,再者,如此一来便不能给润玥当陪嫁了,这点倒是对不起你,当年明明跟你说过会让惜玉一起嫁过去的。」 「真、真是怀孕?」 「霜月一向心细,应该不会有错,何况新年还没到,惜玉便要繍娘做新衣,若不是因为旧衣穿不下,应当不会如此。」 朱行云的心思一下翻涌起来!那没良心的丫头不是不喜欢他吗,一两个月,喝药便是,何以执意要留着? 可那日在屏风后面,一切都是她亲口所说,要初晓帮忙找药,茶壶里的渣子,都是因为有求于他。 难道说,是自己误会她? 这丫头真是魔星,明明已经打算忘记,也决定照爹娘的意思娶妻,给家里开枝散叶,现在居然…… 温任远一边观察朱行云的脸色,一边道,「女子怀孕本是大喜,可偏偏她又未出阁,现在还好,可用披风遮掩,等过两个月肚子大起来,再怎么样也藏不住,只能送她去寺庙暂住,待产子完归来再说。只是为了温府的名声,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她住下去了,我跟她也算一块长大,情同姐弟,见她如此心里也不好受,唉。」 惜玉看着铜镜,嗯,完美! 依她对朱行云的了解,他听说消息之后必定快马奔来——但由于他们也才认识没几个月,也有可能她对他并没有那样了解,说不定他大受打击后一股脑把人全收房,现在已经是准爸爸,不稀罕她肚子里的这个。 无论如何,等就是了。 若他来,她便定心当个古人妻。 若他不来,她也打算生下孩子,反正她现在已脱奴籍又有钱,怕什么。 如果有人相询,了不起苦着一张脸说,丈夫跟个窑姐儿跑了,就不会有人多问,母子相依为命也不赖,到时候她就开间店卖胭脂水粉,大赚女人钱,要不开间客栈也不错,她的现代知识用在生意上那可不得了,她肯定能成为杉天府的胡雪严……只是,真有点不甘愿。 明明喜欢上了,也觉得可托付终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当他在湖上端出那个蛋糕时,她是真的很感动——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人特别为她做一件事情,而且是只为她,那感觉她不太会说,在那个瞬间,她心中的确涌起一种幸福的情绪。 「大姑娘。」小丫鬟的声音响起,「少爷带了一位客人,说是要找大姑娘的。」 嗷,看来她是不用当单亲妈妈了。 朱行云虽然当日受伤,可是不听她解释就跑这点也不行,她要趁这机会好好沟通一下,人生漫长,朱府人多,下人们为讨卢氏欢心,三人成虎的戏码只怕还会上演。 卢氏的厉害她见识过了,不怕。 但他没给她解释的机会,这很怕。 「大姑娘,在吗?」 惜玉拉开门,就见到小丫鬟对她一笑,「少爷说,已按大姑娘的意思,将朱公子带去听琴阁了。」 第二十二章 【第十章】 听琴阁位于温家的西墙边,是温家太爷所建造,共有四楼高,上了听琴阁,整个温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当然也包括惜玉与润玥此时住的院子。 此刻秋末冬初,百花谢,百草枯,毫无颜色,惜玉故意穿着一身大红色披风,在回廊曲桥上缓慢而行。 到了听琴阁,果然见朱行云耐不住地从四楼下来,神情颇为焦急,「怎么就你一人,丫头呢?」 惜玉一笑,「我本来就是丫头,脱了奴籍已是万幸,哪来的丫头。」 嗯,看在他紧张的分上,她心里有点小安慰,加个三分吧,「这听琴阁三楼以下并无桌椅,朱公子,请上来吧。」 说完,率先走上梯子——才两个多月,她除了吃食多了,基本上还是健步如飞,只是此刻为了让这个古人对她心生怜惜,脚步故意放慢许多。 四楼除了朱家小厮,还有温家的几名丫鬟,桌上烹上新茶,暖炉也燃起花香,角落里堆着几颗暖石,十分舒适。 这里原本挂有几幅艳丽的百花绣图,都让惜玉命人取走了,此时换上的皆是名家笔下的深山老林,老叟种菜之类的灰扑扑画像,她一身红披风,也画上了些淡妆,一暗一明之间,她知道自己会显得更好看。 丫头见她,立即行了礼,「大姑娘。」 惜玉点点头,坐了下来,「朱公子可是要商量令弟与润玥的婚事?」 话落,便看到那招牌的朱家挥手,朱家小厮自然瞬间往楼梯走,但温家的丫头却是不动如山。 男人见状,道,「你让丫头下去,我有话跟你说。」 惜玉对着丫头点点头,那两名丫头这才离开。 按照他的个性,肯定要酝醸一番,惜玉也不急,掀开点心盖取了松子糕,慢慢一口一口咬,玉柑卷,玫瑰松饼,百合翠果,芝麻香…… 「惜玉。」 嗷,终于来了,她都已经快吃不下了…… 「任远跟我说,你……有了身孕……」 「任远跟你开玩笑呢,这种事情也当真。」 「真没有?」 「没有。」惜玉一笑,「东瑞国民风保守,以「礼」与「耻」为俗,一个女子未婚却大了肚子,别说一辈子被人耻笑,为了不连累家人只能远走他乡,我又不是傻子,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你便是愿意一辈子被人笑,也不愿跟我说实话?」朱行云既无奈又有点生气,「你连走路的样子都跟以前不同了,更别提你紧捂的披风,这里这么多暖石,哪会冷成这样,分明是不想让我看见你的身形变化。」 她不禁欣慰,太好了,她处心积虑表现的,他都感受到了。 好,加五分。 惜玉抿嘴一笑,「你既已经赶我出朱家,说从此两清,如此便是有孕,也是我的事情。」 「原来你是气我那日赶你……」 「也没啥气不气的,丫头嘛,本就如此,主人家喜欢了便是枕边相伴,主人家生气了便是扫地出门,再理所当然不过了,也没什么好说,不过还是谢谢你把卖身契还我,不然即使温家愿意让我脱奴籍也没办法。我过两日便去浴佛山,霜月已经打点好了,我会在那儿待到产子,接着带孩子回北虞。」 见她说得理所当然,朱行云心中难受得很——主人家喜欢了便是枕边相伴,主人家生气了便是扫地出门。 原来她气的是这个。 要她时,没问她愿不愿意,不要她时,也没问她愿不愿意。 「我知道你尚未有子嗣,只是你既然身分尊贵,肯定不愁没妻妾给你传宗接代,总会生出儿子的,我肚子里的这个,再怎么样就是一个普通丫头的孩子,男女都还不知道,你也不用太过牵挂了。」她顿了顿,续道,「我离开朱家时把你给的值钱之物都带走了,加上太夫人跟任远为了感谢我,也给了不少银两,现在我不但买得起宅子还请得起嬷嬷跟丫鬟,放心吧,这孩子肯定衣食无忧。」 「惜玉,你别这么说话,我知道你生气,可是这也不能全怪我,我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听到那种话我怎可能受得了?」 惜玉微笑问道,「所以,便赶走我?」 朱行云不语。 「我不知道你何时进到屏风后,我只知道晚晴跟张夫人栽赃我使用媚香,我要是对你有所留恋,就算不送官也会被打断腿;孤老茶我的确有喝,但那是一开始的时候,小暑过后便没再动了,茶渣子是我故意放的,定将院的小厮丫头多,你防得了三个五个,防不了全部,你给我过生辰的事情已经有人传开,我知道不久不是太夫人上门就是夫人上门,「一个怀不了孕的受宠丫头」虽然很好,但是「无心于此的丫头」会更好,相较之下,主子对于后者会宽容些。 「所以我每天都会冲孤老茶,将茶渣子留在壶中,因为我知道若是有万一,这些茶渣子可以保我不挨板子,不被逐出院,可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那面凤凰屏风。」惜玉一声叹息,「我身分卑微,在朱府能信的只有你,可惜,你不信我……」 朱行云听了,既惊讶又心疼,「你既害怕,为何不跟我说?」 隐隐又怪起自己当初太决绝。 原来惜玉早已没喝孤老茶,代表她已经打算留在他身边了,如果听到那些话时,多想一下就好了…… 「你们朱家的男人都一样,只管外不管内,那日我求你保住润玥,你的选择居然是将她送去郡公主府,我就知道你不爱管大宅之事,也可能是你不知道大宅的女人可以翻出多少花样,我若拿这事出来说,恐怕你会说我大惊小怪。不过这也不怪你,我知道女人厉害也还是差点着了晚晴的道,以为她真的是不婚主义,只想着篆香,没想到那一切只是为了让别人不对她设下防心,好伺机而动。」 说到这儿,惜玉突然想起,「对了,晚晴呢?」 朱行云皱眉道,「她诬蔑你使用媚香,碍于她爹是六品武官的身分无法打她,我已经将她送回金家了,至于她回家之后的情形便看她自己造化。」 嗷,送回家啊…… 「你怎么看起来有点惋惜的样子,该不会觉得这处罚重了吧?」 「怎么可能,我可是差点被她害死啊,我只是惋惜她看到我被打包上车,我却不能看到她被打包上车,想想还是我吃亏了。」 朱行云听到她想看晚晴被打包时,有点想笑,但想起前一句是她自己被打包,又笑不出来了。「惜玉,跟我回去吧。」 惜玉没立刻回答,一双眼看着他,怎么能这样跟他回去啊,开玩笑,她要的没到手,绝不退让,「朱公子莫不是忘了,我早不是朱家的婢子,无须任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不会再赶你了。」 很好。 「你对我如何,我自然是知道的,即使我不读女诫,不读从夫,但也知道你对我比一般夫妻还好上许多,我为求金银卖了自己,你付了银子已经是银货两讫,本无须理会我的诸多要求,可你帮我安置了润玥,打听太夫人的消息,通知了任远的妻子暂时别归,又安置了有孕的霜月,都说无利不商,可你却为我做这么多的事情,那日你在湖上为我祝贺生辰,对我来说那是千金不换的回忆,刚开始虽然想回温家,可是后来却是真心盘算起要怎么在朱家过日子,所以才停了孤老茶想给你生个孩子,我在想,你一定会高兴。」 好,以上糖果,接下来要给鞭子。 「只是怎么样也没想到,张夫人跟晚晴会联合算计我,而你母亲会将计就计令你躲在凤凰屏风后面……你转身离去,我可理解,气我几天也没关系,可是你连听都不听就赶我走,实在令我害怕,你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比三人成虎更可怕吗,那就是「眼见为凭」,没有前因,没有后果的眼见为凭是最可怕的,即便对方愿意听解释,要说清楚都很困难了,何况对方不愿意。 「别人见我听闻晚晴被送回家之事便是喜上眉梢,定以为我是狠毒之人,殊不知晚晴欲置我于死在先,我的反应不过人之常情。眼见为凭?只要天时地利外加足够的聪明,眼见为凭便可拍死无辜之人。 「那日你赶我回温家,我虽然生气却也知道自己算是死里逃生,可是没人能保证这事将来不会再发生,若是有第二次,而你对我感情已淡便是直接打发了,卖了,我又该如何是好,我的孩子怎么办?黄来弟有家人,但温惜玉却是孤身一人,我不求享福,只求平安。在朱家长辈不待见我,枕边人又不信任我,我宁愿带着孩子在北虞过着小门小户的生活,也不想在大宅院里过荣华富贵,却得日日担心的日子。」 第二十三章 说完,还叹息了一声。 并不是她爱玩心机或者想折磨他,只是这个时代对女人太没保障了,古人的一些观念也需要再教育——不能生气就赶人,也不能「我都亲耳听到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不怕误会,只怕没解释的机会。 朱家的宅子那样大,墙壁那样高,人那样多,她才十九岁,人生还很长,她总得要些心安,让自己好过一些。 朱行云的优点就是言出必践,只要他说出口的一定会记得。 只要他记得,她才比较有底气。 「惜玉,我知道你受委屈,我跟你保证……」 来了? 「以后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都会再问你一次,那屏风之事绝对不会再发生。」 很好,完全有接收到她的讯息。 再说一些。 「我知你心眼小,我答应你,无论如何不会再纳人。」 噗,很好很好,不过如果就此答应,效果会打折,根据现代心理学,此刻要以退为进,承诺的效果会加倍,「那倒不用,若三年内我生不出儿子,你便找个合意的丫头收了吧。」 「我说了不再纳人便是不再纳人!」 自己讲的话可得记牢啊,「可你是嫡长子,怎能没儿子呢?」 「若戊如此,将瑞云的长子修文过继即可,瑞云跟我同母所出,母亲应该不会反对,至于瑞云夫妻,此事对修文只有好处,更不可能反对。」朱行云道,「如此,可愿跟我回去了?」 「初晓呢?」她可受不了院子里有个女人对自己的男人虎视眈眈。 「在书领院。」 惜玉真的惊了,「她……你把她给二少爷了?」 不是吧……她是汪大人的女儿,怎可能把她送人,那不是摆明要汪大人来找朱家麻烦吗?! 「是她自愿的。」 「自愿?」 「她明知道我膝下犹虚却帮你找孤老茶,光是这点我也容她不得,要送她去朱家别院,没想到瑞云的妻子却来找我,说不如把初晓给她,我才知道瑞云对初晓十分上心,只不过碍于初晓的官家身分,不能开口要。」 所以说朱瑞云的妻子知道丈夫一直心仪初晓,知道初晓要被送去别院,此后不能再见,赶紧过来要人,免得丈夫遗憾。 古代人的妻子会不会太了不起…… 「她就愿意了?」 「当时不愿意,弟妹跟她说书领院中就她一个正妻,若初晓愿委屈当平妻,只不过是名义上吃亏,平日相处以姐妹之仪即可,让初晓不用对她行礼,又拿了十几幅画来,原来瑞云对初晓十分锺情却又不可说,常在院中画画一解相思,初晓见了那画才点头。」 懂了! 初晓在定将院被晾了两年,朱行云视她的美貌与才气为无物,可居然有人惦记了自己两年,感觉肯定是不同的。 何况朱瑞云年十八,房中也不过一个正妻跟两个还三个通房,就大户人家的嫡子来说算是非常克制了,以东瑞国女子的价值观而言,与其在别院终老,不如跟个对自己有心的人。 「如此,可放心了?」 女人心里有那么一点诡异的甜蜜——即便赶了她,可是对于害她的人,他也是不愿意就此作罢。 「还有一事。」这次不是装模作样,这件事情很重要,「我身分寒微,你娘……不喜欢我……」她虽然有现代人的智慧,也斗不过他娘那位深宅老狐狸。 「我在路上已经想到办法,只不过不知道可不可行,所以现在还不能说。」 卖关子! 惜玉本想顺势跟他坦承自己是穿越人的,可是因为他卖了关子,于是她很幼稚的想,好,那我也不要说。 当时朱行云打死不说,但不用多久惜玉也知道他所谓的办法是什么了——让温太夫人收她为义孙女,不只是口头上说说,是在户籍上正式落了名字,成了正牌的温家大姑娘。 卢氏对她这个新身分自然不甚满意,但无论如何,说出来也算有个名义。 再者,温润玥在郡公主府中数月,跟郡公主成了闺阁好友,于是乎,惜玉除了是温家大姑娘,还是「郡公主的好友的姐姐」,跟皇亲国戚沾到边,身分感觉又抬了一些——惜玉虽然觉得好笑,但由于对她有好处,因此她也就接受这奇妙的附带眼光了。 然而,卢氏让步的关键主要是因为她怀孕了,而且大夫把脉说是儿子,还是双胞胎儿子。 惜玉觉得,「双生子」就像仙女棒一样,点亮了卢氏阴暗的心。 卢氏不待见她,可是望着她的肚子时嘴角会有笑意。 当时,她是以平妻之仪入门,故只有家宴,外人只知朱家大少娶了温家女,其他倒是不太知道。 倒是六王爷对于自己席上一句醉话,令八公主府和朱府鸡飞狗跳,导致人家的嫡长少爷年过二十却还独身,虽然有点歉意,但话已经说出口却是无法收回,故得知朱家大少总算纳了个平妻,心里愧疚之情稍减,又听闻朱行云夫妻感情甚笃,可由于新妻是义女出身,因此在朱家地位不高,想便让王妃来探探。 六王妃突如其来的拜访,让一向重视出身地位的卢氏又惊又喜,极力接待。 王妃已经五十几岁,世事看得精透,不过一盏茶工夫已将卢氏与惜玉的关系看得一清二楚,见惜玉肚子十分大了,又知道是男孩子,便道自己孙媳妇刚刚给王府添了小女娃,将来孩子长大了,若有机会倒可以认识一下,临走之前又留了两块玉佩说是给孩子当见面礼。 好像说了些什么,事实上又什么都没承诺,但就这样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卢氏开始对惜玉和顔悦色了,要说她地位瞬间上升也不为过,婆婆不但态度亲切了,还会要她一起去赏花什么的……惜玉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这么会算计的一个人,怎么会把王妃的随口话当真? 朱家的丰功伟业早已过去,至于朱家的金银,想来王妃还不放在眼底,对方说那句话其实也只是客气话,但她婆婆好像以为两家真要结亲一样。 只能说人都有弱点,而卢氏最大的弱点便是注重名门家世,扯到这上面便看不清了。 也好啦,对她是有好处的就好,反正等卢氏发现王妃只是客气话,那玉佩只是单纯见面礼非关婚事,也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而现下她既然可以感受婆婆的善意,又因为婆婆的善意让小卢氏对她更顾忌,生活只有更顺风顺水,她又何必跟婆婆点明这残酷的事实呢?让老人家高兴高兴也好啊。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顺心的话,就是小卢氏那两个女儿了。 张兰儿因为个性温顺,因此润玥对于朱勉云收房之事是同意的,惜玉也觉得既然润玥无论如何都会替朱勉云纳妾室,那不如要了张兰儿,让润玥给卢氏一个顺水人情。 至于张梅儿,惜玉自己当然是不同意。 刚入门时,卢氏还会若有似无的暗示她,有孕了,该找个人服侍丈夫之类,她都一直装死,直到后来卢氏觉得她肚里的孩子将来会娶王妃孙女后,才没再给她施加压力。 可张梅儿就快二十了,眼见不嫁不成,小卢氏不断求卢氏想办法,卢氏也确实帮这外甥女儿费了心,可张梅儿一来年纪大了,二来又没嫁妆,能说的人家自然有限,又刚好朱昙儿说了门极好的亲事,张梅儿更是挑了起来,小户不嫁,为妾不愿,如此来回几次,次次不成,后来小卢氏居然把脑筋动到朱昙儿身上,说是不如让张梅儿跟朱昙儿一块嫁过去吧,既是朱家的表亲,当个平妻应该是可以的。 赵姨娘无子,为了晚年生活着想,这几年一直忍让,但这回也忍不住了,去跟柳氏告了状,柳氏一听自然十分动怒,把卢氏,小卢氏,张梅儿全都叫去骂了一顿。 岂有此理,这几年吃朱家,喝朱家,现在连亲事都还给挂在孙女儿身上,朱家是欠了她们不成? 卢氏虽然怨赵氏多嘴,但内心也知道是自己妹妹离谱,因此在婆婆面前还是跟赵氏赔了不是。 柳氏颇待见张兰儿,并未迁怒,因此张兰儿给朱勉云之事照旧,但不准卢氏再为张梅儿的婚事奔走。 这最后通牒一下,别说小卢氏,即便是张梅儿也知道自己婚事更困难了,她想起几年前初到朱家时原本可以嫁给表哥之事,而今看来是全无指望,想起温惜玉今日之受宠,再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更觉愤怒,当场跟卢氏哭了起来,道:「当初姨母明明说了让自己嫁给表哥,怎么今日却说话不算话」 第二十四章 云云,在柳氏院中大闹不休甚至还砸茶盏,殊不知那茶盏是朱老太爷留下的西疆杯,一壷七只杯子,图案异中有同,摔破一只便不成套了。 柳氏气得不得了,要卢氏把小卢氏跟张梅儿送走,又对卢氏道,这两人要再进朱家一步,连她一块滚。 卢氏闻言自是什么都不敢说,当天两人便被送去朱家别院。 惜玉听闻,只能大声喊耶了。 她这小肚鸡肠实在无法忘记张家母女连同晚晴陷害她之事,为嫁好丈夫不惜一切陷害他人,现在去了别院,几乎跟放生没差别,以她们母女的作为,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日子便这样晃晃悠悠的过。 一年,两年…… 除了刚刚嫁入朱家前半年,事情其实真的不多,卢氏不再针对惜玉后便万事没问题,而且移民多年,她也早习惯没3c的日子。 双胞胎被命名为朱保家跟朱安康,她辛辛苦苦挺着双倍肚子十个月,孩子却一点都不像她。 真的是一点都不像…… 柳氏跟卢氏超爱这对双胞胎,因为他们不只是朱行云嫡子,重点是跟朱行云婴儿时期一个样,脸像,连性子也像,勾起了柳氏跟卢氏超多回忆,连以前很少见到的朱富戎,在她产子之后也常常出现,超严肃的脸会在抱起孩子时开出一朵花,机率之频繁,她都快怀疑公婆一起搬到牡丹院了,幸好孩子有两个,一人一个,完美解决谁可以先抱小孩的问题。 总而言之,惜玉的人妻生活是挺幸福的,要说有什么意外的话,便是惜玉终于跟朱行云坦承自己是穿越人的事情了。 她原本以为会把他吓得半死,已经准备好要安慰他跟开解他了,没想到他居然很镇定的说,「嗯,你总算跟我说了。」 这回,换惜玉自己吓得半死,「你知道?!」 男人很平静的点点头,「知道。」 「怎么可能?!」惜玉激动,「我、我没说过啊!」 「你怀孕时,大概是疲累,睡得沉了便有说梦话的习惯,有时候甚至会说上一盏茶的时间都还不停。」 啊?什么什么?「你骗我的吧?」 「你是台北人,幼保系毕业,不喜欢逛街,但爱网路购物,因为翻船而到了这个时代……」 天啊,真的,「停!」 「你、你没有很惊讶?觉得自己娶到妖怪?」 「惊讶是惊讶,不过再想想你的言行,却也不意外了。」男人揉揉她的头发笑说,「而且当时我为你熟读了北虞历史,发现北虞国在六十余年之前民风跟东瑞国其实很像,男子为云,女子为泥,男子三妻四妾,女子只有三从四德,女子若是被休便是耻辱,永生不敢踏出门户。可是后来出了一位小皇子,出生时原本是傻子,大病过后却聪明起来,甚至被封为太子,后来成为皇帝,而这位北虞皇帝便是北虞国女子地位提高的关键,他在位三十年,此后北虞国女子可主动提和离,被休后也能再嫁,未婚男女在月老庙中见面亦属平常,不准冲喜之俗,女子生产丈夫也无须避讳——当时虽然只是看过,但后来听你说梦话却又想了起来,那位小皇子肯定也是来自别处,如此一想便没什么好奇怪了,怎么会把你当妖怪。」 朱行云,你太冷静了。 我都快大叫了,你怎么还这么冷静…… 「没事没事。」朱行云揉着她脖子,「放轻松点。」 「不、不是。」 「怎么了,都晚了,快点睡吧。」 「不。」 喔…… 朱行云终于发现她不太对,「是不是快生了?」 点头。 是的,她又怀孕了,而且又快临盆了,大夫告诉她这胎依然是男孩。 男人一下跳下床,「来人……」 女人躺在床上,心想不对啊,她生过孩子,肚子是慢慢痛起来,有步骤的,不是一下子就很痛,可是现在她真的觉得很痛啊。 骗人!这什么感觉? 痛死人了! 产婆跟嬷嬷很快冲了进来,房内顿时烛火大亮。 有经验的稳婆一看便叫,「哎,快生了。」 惜玉在内心大吼,泥马的不要光是叫,过来帮帮我啊,肚子超收缩——正当难受时,朱行云赶忙走到床头,从上面拉住她的手,又要产婆别光顾着热水来了没,先过来顾着她。 女人努力深呼吸。 生保家跟安康时明明没这么痛啊,这次倒底是…… 结果很好笑的是,虽然她这么痛,但生产时间却奇快无比,从产婆进来到她生出孩子,前后时间短到热水还没好,朱行云只好把孩子紧紧抱在怀中,直到热水送上,才让产婆抱去洗澡。 期间,嬷嬷们早换过床垫被子,连她身上的衣服都换过,也稍微擦了身,基本上她是一身乾爽的躺在床上,而朱行云直到第二轮热水好了才有时间换衣服。 看着他衣服上沾染的痕迹,惜玉想起生保家跟安康时他也在房内,当时以为他心急想看孩子,现在想来原来他是体贴她这个穿越妻,这真是……太贴心了,得加个一百分才行。 「少爷,夫人,小少爷洗好了。」嬷嬷满脸堆笑,从屏风后面把还在大哭的婴儿抱出来放在她身边。 惜玉在朱行云的帮忙下坐了起来,虽然是夜晚,烛火摇曳,儿子又哭得满脸皱,可是她依然看得很清楚,孩子的眼睛,鼻子……嗷,依然一点都不像她。 见儿子哭得厉害,女人赶紧解开衣衫喂孩子。 孩子吃饱后,惜玉又抱着亲了一下,才由嬷嬷带去隔壁厢房睡——朱家虽然有奶娘,可是她不喜欢那样,她是因为爱孩子才生孩子,当然要自己带在身边啊,想来,之前婆婆说要给奶娘喂养,而她坚持自己喂时,也是因为丈夫的关系,婆婆才让步。 算算,他大概三年多前就知道她来自别的时空,居然可以不动声色到现在,真不简单,而她这个因为婚姻价值观不同而以为得独身一辈子的穿越人士,居然可以嫁到这种丈夫,更不简单哪。 男人安置好妻子,跟着在她身边躺下,烛光中,见她疲惫的脸上有淡淡笑意,不禁问道,「想什么这么开心?」 「我觉得我好好命。」 男人替她拢了拢头发,「这里比起你原本的世界,可是什么都没有。」 「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缺,可是……有你呀!」惜玉把他的手拉到脸庞边,「虽然我原本的世界跟这里完全不一样,可是有一种东西是相同的,便是爱情。如果喜欢一个人,那么只要那个人在便什么都在了,对我来说就是这样,这里什么都没有,可因为有你,什么都有了。」 朱行云先是一怔,脸上浮现笑意,「我也是,有你在身边,每天都很快乐。」 惜玉并不会抱怨他说太少,他自小受嫡长子教育,被栽培成接班人,讲好听是感情内敛沉稳,说实话就是个词穷人。 词穷人能挤出这些也不容易了,加五分。 再者,甜言蜜语只是一瞬,生活才是真实,词穷人只能说十四个字表达,但是两次生孩子他都在身边陪着她,那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感情。 惜玉打了个呵欠,男人替她拢拢被子,「睡吧。」 真是很累了。 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把自己搂进怀里,在她背上轻轻安抚,极度用力过后的身体渐渐放松,很舒服很舒服。 「惜玉。」 「嗯?」 「谢谢你。」 惜玉懂,词穷人想说的其实是我爱你,女人蹭蹭他的脸颊,「我们都好命。」 虽然移民许久,但她还是无法接受三妻四妾,也无法接受三从四德,男尊女卑更是不行,原以为因为价值观差异,她必须在二十岁后假装醉心宗教来解释自己为何不出嫁,没想到竟让她遇见这样一个人。 这个古代人,即便刚开始跟其他人一样,可是慢慢的有了改变,不只是讨好她,更重要的是他开始学习尊重,知道两人的相处不是谁尊谁卑,而是平起平坐,真诚相待才能长久。 这个古代人不只为了她让步,还为了她改变,让她以为会飘萍的人生在此扎了根,有了爱情上的家人,然后有了血缘上的家人,牵着她的手,相濡以沫,不善言词,却永远支持她在这年代的怪异决定,自己喂孩子,自己带孩子,对于她蹩脚的针线活,从来没有意见 这个古代人,每年都亲自给她做生日蛋糕。 所以说起来,她更好命些。 是的,她穿越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枚好夫君,让她捞到满满幸福,超幸福,超幸运,她不只是穿越女,还是穿越的好命女。 后记 【后记 cd包装有感 简薰】 大家好,我是简薰。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依然是粉丝报告(噗)。 在薰掉入j.pop圏开始买日文cd时,才知道原来唱片有分初回盘跟普通盘,初回盘比普通盘多一些东西,小赠品,加收歌曲,不同的封面……这些都是我喜欢的初回,但有一种是我喜欢中带着痛苦的,就是「初回特殊包装」。 顾名思义,就是长得跟一般cd不太一样,可能是纸盒(普通纸盒,中型纸盒,超大纸盒),可能是塑胶以外的包装材质(合成皮,瓦楞纸),cd尺寸以外的形状 (超长方,大正方,多角型),也有的会做成一本书。 精美是精美,可有时候会考倒我,到底要怎么放,或者要放在哪,cd架肯定是放不进去的,放在书架又有点怪怪,所以我只好收拾出一个地方专门放置它们。 如果一样的内容,初回包装售完后会压制塑胶盒版本,那我就等,但情况会变得有点好笑,譬如说发新专辑了,我内心就想,喔,去年的那张应该已出塑胶版了,可以去唱片行找,变成「出新专辑的时候,就是我入手上一张专辑的时候」这种奇妙状况。 我还是偏好统一规格,这样比较方便??? 不过,如果所有男女主角都是统一规格就很无趣了,在《穿到古代嫁只狼》中的主角们就有些非典型,相信大家看完之后应该已经了解他们有趣的地方了吧,那么就下次见了。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