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良恶霸》 第01章 第一章 大唐国力鼎盛,商贸发达,市集因而热闹繁华。承载大唐与异邦商队的水陆商道,从四面八方运来琳琅满目的货品。 远可达西域的陆上商道,不分昼夜都有商队通行。水上商道则百舸争流、千帆竞航,川流不息。 到开元初年,影响国家经济命脉的陆上商道与水上商道,分别掌控在咸阳楼家与长安沈家手中。两家经过先人的经营,家业兴隆,富甲一方,他们不仅是大富之家,更是家喻户晓的商道之主。 就连皇家的衣食供给、官府的粮草调配,也都仰赖楼沈两家的运作,假若失去水陆商道的输给,米粮时蔬无法送到各地,身在长安的当今圣上恐怕也得与百姓们一起饿肚子,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只不过,这沈楼两家十年前相互间还有些交情。 可惜世事变幻无常,新一代楼家当家主事之后,友好局面便不复存在,甚至传出两家交恶的消息。 关于楼家这位新当家的传闻很多,有人说他野心勃勃;有人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霸;有人说他处心积虑,要将沈家的水上商道纳入掌中;有人说他暗中训练死士,铲除对手;还有人说他勾结朝廷命官,私下贩盐,目无法纪。 众多流言使楼家之主—楼定业成为说书先生们谋生的重要话题。 这会儿,咸阳的某茶楼里正有人说着这位大爷不太光彩的传闻,结果被楼家总管逮个正着。 「你说什么?有胆就再讲一句?我家爷儿可是呼风唤雨的陆上商道之主,楼家的商道能远达极西的大宛国,你知不知道这商道上十支商队,有八支都姓楼!没有我们当家,你们谁不是穷得没饭吃?咸阳没有我楼家能被天下人誉为『金城千里』吗?」捂着前日被自家主子赏的熊猫眼,楼家总管楼秀龇着牙对着说书咆哮。 一刻钟前,说书先生正对着茶客们绘声绘影地说着楼定业的「丰功伟业」。 上街采买的楼秀,无意听到几名从茶楼走出的客人,口沫横飞的讨论听到的说书内容,当场变了脸色冲进茶楼,将说书先生大骂一通不打紧,还命令十几个剽悍的手下驱赶茶楼里的茶客。 「把那个说书先生给我赶出咸阳城,别让爷儿见着他!」爷儿要是在此,这说书先生铁定被切成好几十块。到时又要他来收拾血淋淋的屍首,他可不愿意,早点赶走为妙。「通通给我散了!」 仗着楼家商场上的名号,楼秀在当地混得比官府的人还威风,偌大的咸阳城,无一人敢反抗,出了事连一方父母官,也只能笑呵呵地出来向他赔罪。 虎假狐威地赶走人们后,他办完差事才回到府中,就有家丁匆匆来报,「秀总管,安西都护府张都护请爷儿过府饮酒,可是爷儿他毫不给面子的拒绝了。」 商道沿途中的关隘、要塞、城门都由都护府看守,这些手握权力的都护们平日谁也不看在眼里,唯独对陆上商道之主楼定业弯腰奉承,照理官商关系打得好,可是水帮鱼、鱼帮水,偏偏楼定业做事全凭喜好,才不管会不会扫了对方的面子,这点让楼秀一直很是头疼。 「我去看看。」安抚了战战兢兢来报告的家丁,他举步往内院走去。 楼家许多奴仆,包括几位管事,都是楼定业跟随商队西进时,沿途捡来的孤苦孩子。 拿楼秀来说,他八岁时,全家被回鹘强盗杀光,是楼定业救了快要饿死的他,还帮他杀了仇人,因此就算主子喜怒无常,楼秀和府里的许多仆从一样,都认定楼定业是今生唯一的主人,无法容忍别人说一句主子的不是。 不过,除了因恩情而衍生的忠心,府中仆从不敢背叛还有其他原因,就在前两年,一位副总管偷偷出卖商队的消息给一批土匪,害楼家损失惨重,事发后十天,就再也没有人见过那名副总管。可以不动声色解决一个人,而官府还不敢追究,除了楼定业,不作第二人想,死前恐怕还受了番折磨。 况且谁都知道楼定业手下有一批武功高强的死士,专门替他解决不能搬上 面的事,总之,大家对这位楼当家又敬又畏,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楼定业的带领下,整个楼府不但人才济济,连府邸建筑都比别人突出,巍峨恢弘的楼宇,借助地势高高矗立在咸阳城东,自城中心远远望去,楼府霸气的亭台楼阁、绵延三里多的院落,气派得犹如皇城。 提着袍摆,身材粗壮的楼秀气喘吁吁地小跑着。楼府实在大得惊人,自前门到主院后厅,即使跑步前行,也需要不少时间。 若有急事时,这段路更会让人觉得没有尽头。 跑到内院中,通体玄黑而显得阴森的「狻猊楼」出现在面前,楼秀顿住脚步平复了下呼吸,拍拍自己的脸,笑得谄媚地推开了门。 「爷儿……」脸上丝毫没有方才在城中的狠劲,他对着暗处身穿一袭底绣绫纹黑衫的男人卑躬屈膝,声线中有着敬畏的颤抖。 「别来烦我。」懒洋洋地倚靠在榻上,楼定业套着黑靴的双脚搁在小几上,气势犹如一只豹子,即使慵慵懒懒,也让人浑身寒毛倒竖。 「安西都护府的张都护他……」楼秀斟字酌句的道:「他也是一番热情,还望爷儿不要驳了他的面子。」 「面子?我楼定业做事何时还需要这样看人家面子来着,少废话,出去。」安西都护府、西北都护府哪一个不是他楼定业安插在朝廷里的人?哼,他高兴还好,他要不高兴,一变脸,这些人的地位就不保。 他自小就立志独霸商道,所以年纪尚小时就很用心地培植自身势力,不管是他身边的人,还是他安插在朝廷里的眼线,一律疑人不用。 「前两天张都护托人捎信给小的,说这酒宴是为爷儿特设的,专程请来长安最好的舞姬,和波斯名乐师,酒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不感兴趣。」半眯着阴沉的双眸,楼定业一脸无聊地冷哼。心情真差!处理公务、后山骑马、夜宴豪饮,日日如此,想想都让他觉得腻。 心情莫名的不爽! 与静谧幽暗的狻狁楼内不同,外头是秋日艳阳高照,偶尔还有几丝柔和光线透过窗棂射入。 阳光越盛,他越是莫名的烦躁。 「……爷儿,小的想想法子……」 「滚。」 「爷儿,是什么事害你不开心?」今日风和日丽,气候舒爽,商道上也太平无事,主子怎么就不高兴呢?楼秀满腹疑惑。 「今日天气太好,太好了。」好到让他觉得心烦。待在阴暗的狻猊楼里,他才觉得舒服些。 「啥?」有人会因天气太好而心情不好? 「滚!」伴随一声冷厉的喝斥,一只鎏金香炉从黑暗里飞出,目标是楼秀的大脑袋。 在楼定业身边服侍最久的他,十分了解自己这位主子,健硕的身子迅速微挪,躲开足以砸死人的凶器。有惊无险的他忍不住往下瞄了眼,看到香炉落地的那块青石板,出现一个小坑,国字脸上顿时流下一颗大汗珠。 好险啊! 胆颤心惊地摸了摸上次受伤的眼圈,楼秀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他家爷儿脾气乖张,什么时候都可能发脾气。怒气涌上,不太爱带兵器的爷儿会将身边所有的东西当成凶器。大到雅致的花器,小到珍贵的玉石,在练过功夫的主子手里,都极具杀伤力。 此时走来一名黑衣小厮,站在三丈开外,低首作揖,颤着声线道:「爷儿,凉州刺史……汪、汪大人求见。」主子脾气是出了名的坏,谁都不想来捋虎须,而他很不幸的猜拳猜输了,只好硬着头皮来禀报。 「不见。他当我是花娘吗?想见就见?」楼定业很乾脆地回绝,哪怕来访的人是朝廷正四品官员,此官还正巧管辖着咸阳城,他也不买帐。 「刺史大人一定是为了私运的事而来,爷儿,看在银子的份上,装装样子也不坏。」楼秀苦口婆心地规劝。 「在你的狗眼里,我缺银子是吗?」相当无情的冷斥。 「楼爷,楼爷?汪某来迟了,还请你多多包涵。」汪刺史硬闯到门前,赔着笑脸道。半月前,两人相约在楼府商议私运禁品事宜,可公务出了点岔子,他没能及时赴约,这当然惹恼了不可一世的楼家大爷。 「哼。」身影悄无声息地一晃,楼定业不带一丝笑意地站到盘字纹门前。「约定的时间已过,我不想见到你,私运的事你也甭来找我。」板着冷酷俊容,他斜靠在门框边,狂妄地宣示。 「哎哟,楼爷,误了你我之约,汪某寝食难安,匆匆处理完公务,马不停蹄,连夜奔来此处,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楼爷就饶过汪某这一回吧!我今日特地带十匹骆驼来给楼爷赔罪,这些骆驼每一匹都脚力非凡,能够负重走远。」 第02章 这几年,他冒着私贩盐被杀头的风险,把私自开挖的矿产、暗地里收集来的官盐透过楼家的商道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往域外,再经楼定业之手,将换回的金银珠宝收入囊中。可以说,他的把柄和财路都掌握在这个恶霸手上。 因此纵然身为朝廷四品官员,对楼定业,他不但摆不出官架子,还对他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经你这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汪大人可是朝廷的人,位高权重的,跟楼某之约难怪不放在心上啊。」右手一扬,银黑色的袍角飞起。「楼秀,是谁放汪大人进来的?将那人赶出楼府,不准他再出现在咸阳城里,顺便连这位汪大人一同撵出去。」 「楼爷!」汪刺史皱着眉头,双手摇摆不停。「楼爷!上次私盐收益,我少收一成,给我三成便好,请楼爷大人有大量。」 「这一成我收下,但还是请你离开,楼府地方小招待不起你这位高官。」想得到他的饶恕,可不是区区一成收益就能摆平他眉宇间充满不近人情的戾气。 一见他面貌狰狞,楼秀在抖,小厮在抖,就连汪刺史都不由得抖起来。 「既然楼爷今日心情不好,汪某改日再来,改日再来!楼爷,我是真心向你赔不是的。」 楼定业当着汪刺史的面,重重甩上狻猊楼大门,根本不理会对方的讨好赔笑。 楼秀暗想,若不是有房门挡着,刺史大人恐怕早扑过去抱他家主子的大腿,哭喊求饶了。 「大人,不可急躁,过些时日,待爷儿息怒之后,小的再给你消息。不过,爷儿到时会不会谅解你,楼秀可不敢打包票。」 「唉,秀爷可得多替本官说几句好话,此回失约本官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汪刺史刻意提高声音,好让楼中之人听到他的陈情。「你知道两年前诸葛尚书全家被斩之事吗?」 「这小的倒有听说,诸葛家犯了欺君大罪,被满门抄斩。」楼秀很配合地与汪刺史唱和。 「那是对外的说法,其实诸葛家二小姐漏网在逃,前些日子线报称人就在凉州境内,门下省也是三番五次的下文牒,催促本官捉拿要犯。为了捉人,这段时日,本官可是没睡过一天安稳觉,昨日好不容易寻获她的踪迹,后来在追捕过程中,她跌下山崖殒命,本官这才走得开身。」 「大人,此事小的一定源源本本的禀报爷儿,你放心吧。」 楼秀瞄了眼楼门,好言相慰汪刺史一番,便引领着他出了内院,还给他家爷儿一个清静,免得主子的怒火延烧到其他人。 楼秀在外院与汪刺史闲话一阵,收下那十匹骆驼后,便打发了难缠的汪刺史一行人。 站在楼府的大门外,他举目眺望,咸阳城即在脚下,远处的街衢行人,尽收眼底。 灿烂的阳光从高耸的狻猊楼上射下,巨大阴影似沉重的乌云强罩住咸阳。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楼秀心头。难道今日主子还会发更大的脾气?他才打了个寒颤,就听见府里仆从一阵骚动。 「有人硬闯狻猊楼!」 「把狻猊楼围住。」 「爷儿还在楼里呢。」 哎呀!楼秀一听,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主子的安危,而是狻猊楼前淌满血迹的画面。他家爷儿练就一身好功夫,一般人可讨不到便宜,再说狻猊楼周围都是爷儿培养的死士,擅闯者必死无疑。 转过身,眼见奴从们成群结队抄着兵器朝狻猊楼而去,楼秀也加快了脚步。 不成,他要在爷儿出手前赶到,否则那人要是死得凄惨,他又得收拾好多天的残局,他不想看到血呀。 「爷儿!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推开挡在前面的数位家丁,楼秀脚下如同踩着风火轮,风风火火的直奔内院。 「楼定业!你害我爹有家不能回,还夺我祖业,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才踏进内院,楼秀便听见狻猊楼前传来相当有骨气的声音。 「那本大爷就让你鬼都做不成。」楼定业嘲弄的吐出冰冷语珠。 楼秀喘着粗气跑到主子身边,审度情形。 只见一身黑袍的爷儿气定神闲立在院子中央;一位手握柴刀的少年,被黑衣死士用长刀格拦在爷儿的脚下,那句饱含骨气和恨意的话就出自他之口。 定睛看了少年的长相,楼秀立即认出他的身分。他是前些日入府的瓦匠,前来修缮几处屋顶……原来是奸细呀! 这下惨了!这小子死不要紧,还很可能连累他们这些下人啊!从爷儿接管陆上商道以来,上门寻仇、暗杀的人,不是今日来一个,就是明日来一双,当他们楼家是集市吗?老拿命来逛。 「楼秀!他是怎么进来府邸的?」 一听到主子这声低沉的询问声,他就打起了冷颤。 完了!楼秀欲哭无泪 儿肯定又要拿他开刀了。 「回爷儿,他冒充瓦匠……」 他话说一半,咚的一声,黑袍飞起,楼定业一抬脚就将他踢出半丈外。 「咳咳!爷儿,你的脚法又精进了。」唔,好痛哦。不敢表露不满,楼秀撑住笑脸忍住内伤,从地上爬起来,每次有人行刺,他就头一个遭殃。 「恶霸,你作恶多端,欺人太甚!」少年嘴角淌着血,半边脸肿胀起来,却还指着楼定业鼻子叫骂。 「我知道你是谁,孟家马场的小子。」他薄唇一扬,「我早有言在先,谁要是卖马匹给沈家,就是跟我楼定业作对,你爹不信邪,被押去西域做苦力,算是便宜他了。」 他在阳光下烦躁地来回移动,每挪一步,都带着野兽般的攻击性。 楼定业指着少年,「我不杀你!」弯下身,他冰冷的眼对上少年的,无情道:「我要让你动手杀掉自己。」他有得是逼人活不下去的手段。 他知道自己不讲情面、独断专行的作风,招来诸多敌视,想取他性命的人,如过江之鲫,他丝毫不在乎。 接掌陆上商道,他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黑道惧于他手下的死士无不低头,官员们则依靠他发财不敢违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这些复仇者不过就像是几只臭虫上门来给他消遣的而已。 「爷……爷……爷儿。」楼府副总管楼枚突然出现在楼秀身后,结结巴巴的开口。他专司楼府见不得光的勾当,通常在楼府后山的仓库内,鲜少在府中出现。 瞧见那张脸上带着惧意,楼定业双手负后,健腰挺直,闭目深吸了口气。会让楼枚如此惊惶,后山那边一定是出事了。 从楼府往东四里的整座山头都是属于楼家产业,为掩人耳目,那些触犯国法的生意和暗中劫来的钱财都放在后山,出事可就麻烦了。 「这个小子给我严加看管,再出什么岔子,后果自负。」他锐利的视线一扫,楼家下人全噤若寒蝉。 待孟家少年被黑衣死士押下去后,楼秀迈出一步,把躲在他身后的楼枚拉了出来。「有什么事快说。」 「是关于前日沈家在四十里外的运河码头的货。」 爷儿指使他抢夺沈家的货物,这么做一来可以扰乱沈家的生意,二来则可制造水路商道不可靠的印象,打击沈家,再趁沈家衰弱时取而代之。 第03章 爷儿的目标是,在他有生之年,整个大唐的水陆商道均由他一个掌控。 所以他一直有密切注意沈家的生意,以期不负爷儿的交代,但谁知这一回…… 「这事我不是交给你处理了吗?」楼定业左手握着腰间镶金玉束带,昂首走向楼枚。 「小的遵照爷儿的指示,当夜就带人去了……可是……」 可是两个字令楼定业眉头狠狠下压,面露厉色。难怪他今日心绪烦躁不宁,心中无端生起不祥预感,似有什么事发生……果然,现下诸多烂事一个接一个发生。 哼,真是太好了! 「可是……」楼枚被主子的脸色吓得半天吐不出半字。 楼定业失去耐心,「来人!备马,一些人跟我去后山。」马匹很快被牵到他面前,翻身上马,他催促马儿前行,楼秀与楼枚赶忙跟在马侧一路小跑。 「爷儿。」楼枚趁机将事情始末禀告出来,「沈家那批货,有上等的燕窝、雪蛤,还有五十年名酿玉坛春,小的带人顺利把货劫下,可咱们一回后山,刚把货存入仓库,就冒出一个少女,小的……小的猜测她是藏在木箱里,才会没有察觉将她一起运进后山。」 「废物,不过是个女人就把你吓成这样我养你是要干么!」楼定业咬牙切齿地骂道。 「爷儿。」他用袖子抹掉额上冒出的汗水,「这是因为那女人威胁要烧掉咱们的仓库啊!」越想越惊恐,这事不论结局如何,他都难逃主子的责罚,一想到稍后的皮肉之苦,他就胆颤心惊。 小跑着的楼秀,忍不住摇头,为楼枚的命运感到同情。 抖抖金色缰绳,楼定业暗忖,楼枚也算是个得力助手,办事牢靠,脑筋也不算钝,如今竟被一名少女难住,威胁要烧仓库?他倒要看看对方是有什么通天本事。 半个时辰后,见到那名少女时,他意外的怔了怔。 少女十七、八岁模样,身高不及他胸口,双颊粉嫩,好似熟透的水蜜桃,一双秋水瞳眸此刻除了傲气还有些稚气,白皙肤色衬得巧鼻下的双唇水嫩红艳。 入口的滋味一定很好。赶来处理事情的楼定业,脑中莫名冒出这个想法。 他有些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身为掌握水陆商道半边天的一方霸主,他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他产生这种……冲动。 一丝古怪的燥热涌上,他忍不住想像深深吻住娇唇的感觉。 眸光渐转深浓,他的视线扫过她湖绿彩蝶半臂襦衫下的傲人胸脯,剪裁合宜长襦裙勾勒出婀娜曲线。 少女身材不高,却是玲珑有致,丰腴诱人。 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不过很对他的味。楼定业在暗中评价。 但仓库内燃烧着的松油火把,令他有些不满,觉得这带着浓烟的光线,扰乱他欣赏她的美好。 看她拿着火把,威胁要烧掉他的东西,还毫不示弱地与他四目交会。 比起外貌上的吸引,他发现自己更被她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傲气吸引。她秀气的下巴高高扬起,眼角掺杂着一股冷意,很是吸引人。 她的迷人之处就在于,与娇俏容颜格格不入的硬脾气,那让她别有一番味道。 「你就是这一群苍蝇的主子?」举着火把,只手叉腰,悠仁极出色的水瞳瞟了瞟,见所有人都站在黑袍男子身后半步,似等候他发号施令,便大胆推测。 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她在沈家人的安排下,前往临安,在航行途中,她在藏身的木箱里睡着了,没想到一觉醒来,熟悉的河景没了,船也没了,处在一间闷热的仓库里,又未看到任何一个沈家人,她立刻心生警觉。 沈大当家与她爹是忘年之交,这两年他们见她处境危险,相当保护她,绝对不会把她独自留下,而这仓库里虽有许多沈家货物,却又杂有其他来历不明的东西,重点是,仓库外还有人轮班站岗,从他们断断续续传来的对话,她便明白自己不小心和货物一起被劫,而且对方来头还不小。 仔细思量过,心知自己独自一人恐怕逃不出去,她趁无人发现时,悄悄地从箱子里爬出来,找到仓库里存放的灯油洒了一地,点起松木火把,威胁这群人,要他们的主事者出来谈判,否则她就烧了仓库。 楼定业默不作声,慑人利眸锁定着她,看她到底有多坚强,能在他的压力下撑多久。 不过,这女子真的越来越引起他的兴趣,即使是人高马大的汉子被他瞪视也很难沉得住气,外表娇弱的她非但没有半分害怕神色,还抬头挺胸与他直视。 很好! 结束对她的盯视,他蹲下身,用指沾了沾脚下滑腻的液体。液体以她为圆心,往仓库低洼处浸润。 手指放在鼻下嗅了嗅,他目光再次回到她身上。「灯油。」 两人之间相距一丈半,但此距离间的地面湿润,使人不能强攻。 「正是。」悠仁并未屈服于他那彷佛能刺透人心的目光,大声回答。 「你想得到什么?」慢条斯理地接过楼秀递上的手巾,楼定业从容拭着手上的油渍。 「这里是楼家。」她语气非常肯定。 他目光凶悍地瞪向楼枚。妈的,这个蠢才,竟对来历不明的人自报家门? 「我没有,爷儿。」他颤巍巍地否认。 「你用不着看你那些猪头手下。」 深深吸了口气,楼定业别过头来,再次眼神锐利地看向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仓库里,九成木箱都出自沈家,有的箱子上还有沈家的家徽……不知前因后果,哼,还以为这是沈家的地盘。」 她这一说,他视线扫了下四周,嘲讽地笑笑。这四年中已经抢了沈家这么多货啊! 「处处为难沈家的人,除了陆上商道的楼家,再无他人。」悠仁朗声说道。之前在长安时,沈四少就常在她和关小白耳边叨念楼家的恶行,她不想听都不行,后来躲在沈家两年,更是对两家恩怨有所了解。 沈家行事光明磊落,治家严谨,不招惹任何是非,唯一的敌人便是处处跟沈家过不去的楼定业。 「姑娘,叫什么名字?」她是沈家人吗?年纪小小,头脑却这么好。 「你就是楼定业吧!」指向眼前气势过人的男人,她不自报家门,倒是先点出他的身分。 两人都想在交谈中占上风,沉闷的仓库里似乎流窜着火花。 「既然明白我是谁,相信你也听说过我的行事作风,我劝你最好打消你脑中的念头。」 「哼,我要烧掉你的仓库。」悠仁冷淡地扬眉,她独自立在漫开的灯油中间,警告着对方,只要有人踏上前来,她便将此地付之一炬。 「烧掉这里,你也活不了,想一想,被火烧会很难看,你的肌肤你的发,都会烧焦变黑。」他镇定的提醒她,手里不动声色地将手巾放开。 第04章 沾着污渍的白巾在空中翻转落地,与此同时,飘摇不定的火光里,有鬼魅般的影子,轻巧无声地窜上仓库的横梁。 「不烧,你能送我回沈家吗?」她机敏的反问。 「不能!」很冷绝的回应。 「秋日天乾物燥,火一起,这间仓库绝对保不住,旁边的仓库也会受到波及,比起我的一条命,你的损失可是更多。」她当然不想死,但也不想落在楼定业的手里,情势对她不利,她要努力争取到更多时间逃跑。 她很清楚,楼定业是个极狠的角色,他没有温度的眸子,让他整个人显得凶蛮又冷酷,纵使未将关于他的传闻放在心上,但也很难忽略他可怕的乖张之气,他很容易激发人内心深处的恐惧。 「说说看你要我怎么做。」黑衣人正无声无息地接近她上方,他稳稳地拖着时间等手下制伏她。 「全城有沈氏的钱庄,派人送信过去,叫沈家人来此处接我。」她必须坚持,沈大哥恐怕已经知道她被劫的消息,她不想让这些关心她的人担心太久。 「要我引狼入室?小姑娘这个条件似乎有些强人所难。」后山绝对不能让外人进出,更何况是沈家人。这里堆满沈家的货物,他会门户洞开让对方来抓罪证吗! 「我可以向你保证,沈家人绝对不会报官,甚至不会追究今日之事,但是这仓库内的所有沈家货物必须随我一同完璧归赵。」只要她平安,她和沈家人根本不会报官,她是朝廷的钦命要犯,报官是自投罗网,还会让沈家陷入重大的危机。 「我怎么信得过……」楼定业猛然顿住。 一道黑影朝她扑去,黑衣人是他专程带上的死士。 「啊」悠仁抬头一看,暗叫不好,刀光已向她头顶划来。 「不可伤她。」楼定业出人意料地喊道。 挑衅他的人,他几乎从未轻饶,而今他却为这个少女破了例。 黑影听到指令,急速收刀,改为出掌,结果延误了时机,给她有了充分的时间反应,她心一横,牙一咬,松开手上的火把。 没想到三支乌黑光亮的箭从三个方向飞来,锐利的箭头穿过火把,将它死死钉在她身后的石墙上。 悠仁猛地低头瞧着脚边的灯油,竟然没沾着半点火星。怎么办?她失去最后翻盘的机会。 她根本没想到,恶霸的手下会如此精锐,让她丝毫都没察觉到,在谈话之间他的手下已埋伏妥当。 头顶上的黑影再次扑了过来,悠仁下意识地回身躲避,却因脚下踉跄倒向满是油污的地面。 楼定业见状,提起一口气,足尖一点,朝她飞奔过来。 这个臭恶霸!失去重心的她心里轻咒。她都要落到灯油里了,这个坏蛋还要踩她几脚!说不定一会儿就将她当成抹布,吸乾这里的每一寸灯油。 恶徒! 她死都不能被他踩到,不能! 距地面不到半寸时,她霍然乱挥起手,身子乱摇,以躲避楼定业朝她伸出的巨掌。 啊!怎么躲不掉?她衣领被抓住了。 不甘心!她咬紧牙关,更是用力挣扎。想要制伏她也得付出代价。 「混帐!」楼定业满脸杀气地怒咆。运轻功绕到她面前,是想接住她,然而,她真的很该死!不知好歹,居然没命的乱扭,害他也乱了身形。 扭在一起的两人,纠缠着一同坠下。 嗒!溅起点点油花。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谁也没想到双双摔落的两人身子以令人脸红的姿势叠着。 这还不算什么,更让楼秀吓得眼珠也差点掉进油里的一幕正在上演。 少女的唇与他家爷儿的,重重地贴在一起。 双唇接触的那一刻,楼定业彷佛见到眼前有光点跳动着,占满四周,仓库里似被万道金光笼罩。 怎么会这样……时间停止了。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慢慢地,她失魂瞪大的眼睛突然聚焦,猛然抬起头,摆脱掉恶霸给予的吻。 她撑起身子,甩了楼定业一耳光,打偏了他的脑袋。 他竟然……吻了她 「再动手,我一定会好好尝尝你的味道。」那个吻解除他天生的戾气,带来些柔软,即使他才被攻击,却仍有心情逗她。 「爷儿!快,有火星不小心掉落在地,那一片已经烧着了。」楼秀和楼枚急忙上前,移开楼定业身上的少女,再小心地扶起浑身都是油污的主子,两人的叫喊声迫使他回神。 该死!火怎么选在这个时候烧起来?他才刚尝到一点甜头,那美妙的滋味,令他欲罢不能。 收拾情绪,他瞄向仓库深处,发现有暗红的火光在窜动。适才被射到墙上的火把,掉了些火星,引燃了仓库最里面的木炭。 混帐!他再次暗暗低咒。 「把这姑娘带去府内安置!」甩开脑子里的渴望,楼定业定定地看了眼怒瞪着他的悠仁。 她的唇还肿着,可表情却狠得一点都不输他,而他因此感到有趣。 太不可思议了,这女人太容易牵动他的情绪了,他的心不受控制的受她吸引。 「楼枚,快把人带走。楼秀,救火。」别过头不再看她,他得冷静在此指挥,以保全后山密仓。 仆从们早已成群结队地汲来水、扛来沙,倒向火场。 这一把火,熊熊燃起,而楼定业的心里,也腾起爱欲纠缠的万丈火光,久久不息。 第二章 v第05章[12.17] 巳时二刻,楼定业在狻猊楼里醒来,楼秀与几位丫鬟伺候他梳洗完毕,奉上羊奶供他享用。 「不喝了,那个姑娘你安置在什么地方?」昨日的大火直到子时才扑灭,但想到罪魁祸首,他非但没有怒意,唇边还多了一抹笑意。 好奇怪啊!他心往下沉。主子的臭脸狠意怎么都不见了?平日纠结的眉头居然在笑意中舒展了。 这是他家爷儿吗?楼秀出神的想着,忘了回话。 「问你话呢!」楼定业容不得下人有半丝拖延,语气带上怒气。 「回爷儿,那位姑娘小的安置在鸾和院,还派了个心细手巧的丫头照看着。」楼秀急急回答。她是沈家人,照例应该吊起来拷打一番,再关到地牢饿上三天三夜的,不过就昨日那一幕看来,他相信主子一定不乐意看到那姑娘受苦。 「嗯,做得不错。」楼定业威风地站了起来,「去鸾和院。」 他走在最前头,带着七、八个人,一起前往。 来到院中的厅堂,根本没有少女的身影,只有一个看起来快要晕倒的丫鬟。 他冷然回身,直瞪着垂着脑袋的总管哼问:「人呢?」拳头已经紧握。 楼秀很无奈。他怎会知道?自己一大早就在主子身边做牛做马了呀。 「小顺,那姑娘呢?」他赶紧替主子问道。 「姑……姑……」丫鬟蠕动嘴巴想说什么,可在看到主子青筋直冒的额头后,她就「啊」的一声晕倒了。 「没用的东西!」楼定业斥喝。 「爷儿,你放心,那位姑娘绝对跑不出楼府,咱们楼府宅院广阔,她可能是在哪里迷路了。」而且楼府围墙高筑,各门都有护院看守,想要逃出去,那是绝无可能! 「迷路?」倒也不无可能,楼家占地甚广,即使是在楼家当差一辈子的老仆从也会有走错路的时候。 那她会是去了哪里呢?楼定业带戾气的眉头深深地往下压,离开鸾和院,举步走向楼府中央。 此刻打理楼府膳食的胖厨娘飞也似地跑向跟在主子身后的楼秀,边喘气边说:「总管!总管!我可找到你了,那个……有个姑娘在……厨房里骂大厨。」 骂大厨?她不来骂他吗?有意思。楼定业难得的笑又回到脸上,他火速前往厨房。 人才到厨房外,就听见中气十足的骂人声。 「你懂不懂?懂不懂?这青菜是昨日摘的?这么死气沉沉的,你想让我吃到生病吗?我过来时,明明看见有今天采的新鲜青菜。」 很好!就是这种很恶劣的口气。 楼定业有些兴奋地抬脚迈进厨房。 穿着一身崭新宽袖外袍的悠仁冷着脸,手上拿着一把无精打采的蔬菜,很认真地跟大厨争论。 「这菜又没坏!」谁规定菜只能吃新鲜的? 「没坏就可以吗?哼,看来你们楼家的品味也只停留在填饱肚子而已,你跟你家主子一样的没品。」 「你……」大厨气得满面通红。这女人嫌弃菜不新鲜就算了,竟敢批评到爷儿身上,这女人好大胆子! 「都给我滚远一点。」楼定业介入两人之间,驱赶其他不相干的人。 见主子又露出有些柔软的笑意,楼秀心里又一诧。太奇怪了……他边想边使眼色,要大伙加速离开。 满肚子恨意的大厨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一见厨房里只剩下自己和楼定业,悠仁也不紧张,迳自丢下手上的青菜,转身来到宽大的桌前,拿起一颗沉甸甸的芋头,丢进灶上烧着的滚水里。 「你想做什么?」用煮熟的芋头丢人吗? 悠仁沉默的递过去一个挑衅的眼神,丝毫不怕他。 大唐民风开放,对女子的限制比以往的朝代都要少,因此她既出入过宫廷,也游走于市集,还很大胆的与朋友共同创立书肆,加上这两年的艰难历练,也让她更为机敏和勇敢。要不是她够坚强,她早已屈服于悲伤和现实。 「不想回答?还是你在回味我昨日的吻?」楼定业靠了过去,停在能嗅到她身上香气的范围内。 那个吻?他竟然还敢提!这人寡廉鲜耻到令人发指!今早,她用镜子检视过被亲吻的唇,肿胀已经消失,并未留下什么难堪的痕迹,但有种说不出的酥麻依然萦绕不去,心里有着动摇。 恶霸!可恨! 在她不知想些什么时,他已走到她跟前。 好近,近到他的鼻息可以撩动她额前的发丝。 「吻?我昨晚只是被一只苍蝇咬过!我丝毫不觉得那是吻。」悠仁灵动的眼睛里满是倔强。 「苍蝇不咬人。」楼定业好心情的回应。 连他自己都意外,恶劣的辱骂竟未撩起他的怒气,反而还包容地笑了。也许他这辈子的包容,都给了眼前这个女子。 在那一瞬间,在四唇相贴时,似乎就注定了他的沉沦。 「我喜欢你这张小嘴吐出的每一个字。」他宠溺的眼神带着穿透人心的魔力。 用了很大定力,悠仁才压下扬手打人的冲动。好欠扁的男人,露出这种撩人心弦的眼神是想做什么? 「你离开鸾和院到这里,没有迷路?」她的脸在怒气之下好美!楼定业忍不住伸手想碰触她。 「很遗憾,你的贼窝里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复杂广大,我就算在比这座府邸更大的地方都不曾迷路过。」 这么大的架子、恶劣的口气,真的好像他呢!「哦?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好大的口气,不过他喜欢。 悠仁瞄他一眼,提着宽袖袍,站到厨房的门口,指着外面。 「所有造园匠师都有按一定的规矩设计格局。远处那座最高的黑楼坐北朝南,即可用它来定位,厨房必在下风处,要找到路还不容易吗?」 按她的气势和见识来看,她绝非一般人家的小姐。楼定业心中有了一丝了然,而且她的才智,也令人叹服。 v第06章[12.21]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我想先把我的早膳吃完。要取我性命,应该不差这么一点时间吧!」拖着曳地的袍子,悠仁回到灶前,熟练地用笊篱把煮软的大芋头盛在盘里。 好!他欣赏她临危不乱的气度。 「何不让大厨来做?」适才跟她吵架的大厨,是从江南特地请来的,厨艺自不在话下。 「如果厨子达不到我的要求,我宁愿自己亲手煮。」小小的身子又在桌前忙碌起来,调配着佐料。 几种家常的香料,经过她的巧手,散发出可口的芳香。 「手艺还不错。」楼定业由衷地赞道。 不理他的评论,悠仁迳自将调味料和大芋头摆上桌,然后双手一撑很不客气地坐上木桌。 他看了莞尔,眼睛里流露出宠溺。她傲气又率性的坐姿很有江湖儿女的味道,怎么看都觉得顺眼。 剥开芋头的褐色厚皮,她用小勺挖着芋泥,沾上调味料,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从前日被装进箱子后,她就没进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楼定业眼神忽地一黯。那张樱唇塞进香滑的芋蓉,变得更加可口红润,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觉得自己也快要饿死了。 他忍不住拿出腰间匕首,直冲芋头而去,剐出一团,放进嘴里。 香滑带着热气的芋泥滑进喉头,尝到好滋味,他又剐了一团,跟悠仁一起共享一颗大芋头。 咦?好像有事情不太对劲啊! 食物进入腹中,悠仁的脑袋开始运作。饥肠辘辘的她脾气会特别臭,脑袋也不好使用,所以她的闺中好友兼书肆手下关小白,会随身带着食物,以防她肚饿时抓狂。 眼下肚子填饱了,她总算察觉出异样。「楼定业,你在做什么?」放下手里勺子,她冷下脸来。 情势实在有点诡谲,他们绝对不是那种能在一起吃吃喝喝的关系,可他却跟她分食一颗芋头,好生奇怪,他到底有何目的? 「欣赏你的厨艺。」楼定业收回匕首,饶富兴味地回答。 这回与他对视,悠仁的脸突然不由自主地烧起来。他薄薄的上唇沾着芋蓉,又令她回忆起那个热烈的吻。 该死!她咬牙抽气。这个死恶霸! 「昨日火势如何?」不愿再把思绪放在那个吻上,悠仁故意挑衅的问,她连夜被带回楼府大宅,对后山的事一无所知,趁这个时候想探听一下。 「烧掉仓库两间半,货品全无。」楼定业垂下头,凝神看眼前被几绺秀发遮挡住的小脸。情绪陌生的起伏,鲜有的温柔被她勾起来。 这种感觉很微妙,越是看她,他的心就越贪婪,没有一刻感到餍足。他想触碰她、亲吻她、卸下她罩身的衣物,狠狠的占有她…… 光想,他的身体就已经燥热起来。 「楼家损失惨重!」 「九牛一毛而已。」他轻笑。仓库毁坏,重建需费时半年,这期间不但要投入大量钱财人力,还严重影响他的黑道生意,毕竟大部分私下买卖的货物他都留在后山。假如烧他后山仓库的是别人,他肯定用最残忍的方式,送那人去见阎王爷。 可下手的人是她,他就需要好好思量思量。 「你真大方。不如就在被烧的仓库前竖一块碑,告知天下这是我悠仁所为,更好。」她冷冷地挑眉,得寸进尺地哼道。 「只有名吗?沈悠仁?」带着邪气的眼睛一眯。仓库烧了就烧了,他更在意的是她。 「我不姓沈。」她有姓氏,却无名。她爹在世时说,她的名要留给她的夫君来决定,以前府里的人都叫她二小姐。直到三年前,她与沈家四少合作,创建一家名叫「雨斋」的书肆,为了经营往来方便,她才用「悠仁」做为自己的名号。 「即使不姓沈,也与沈家有极深的渊源。」沈家!想到死对头,楼定业面容就流露出掩不住的暴虐。 「我不否认,不过这事反正也不重要,我逃不出去,也没人来救我。现在我只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她很勇敢地仰起头,目光如炬地看向他。 「我不知道。」楼定业单手托着下巴,很老实地说。 他心里有很多声音在争执着:收她做侍妾?做丫鬟?惩罚她?征服她?磨掉她所有的傲气?折断她的翅膀?诸多方式都被他否决了。他想,她应该得到不同的待遇,但,是什么呢? 「不知道?」轮到悠仁傻住。恶霸竟然说不知道? 这是不是代表她安全了?在太岁头上动土,她仍能保全自己? 脑中闪过个念头,她猛地退后一步,压下胸中涌上的慌乱,脱口而出,「难道你想用我来要胁沈家?」 棱角分明的五官一黯,楼定业额上青筋直跳,阴恻恻地看了眼悠仁道:「楼秀滚进来!」凶恶的唤着门外的人。 「爷儿。」他赔着笑进来了。 今天的他,眼眶上的青紫淡了许多,嘴角却多了道新伤。 「告诉她,你嘴角上的伤怎么来的。」楼定业口气蛮霸地说。 「姑娘,小的昨日对我家主子说,姑娘来自沈家,听说沈家人对自家人都相当照顾,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丫鬟也会得到重视,不如利用姑娘探听沈家的消息,或者要胁沈家 儿听完就打了小的,爷儿说,如果要踩着一个女人得到水上商道,他宁可放弃。」 楼定业狠辣的手段很多,但他从来不屑利用女人。 定定地看着眼前人健壮的胸膛,悠仁神情变了变。眼里映着的深刻轮廓,刚硬的线条,突然有着说不出的巨大气概,她甚至有种被迷住的晕眩感。 「你为难沈家都是为了得到水上商道。」镇住躁动的心,悠仁有所了悟。 「嗯哼。」他要天下商道,都归于他掌控之中。 「商道的事,我管不了。你想出如何处置我,请你尽快告诉我。」她猜不透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或许她能等候时机逃离此地。 逃离此地?思及此,悠仁眉头一拧。逃走并不比留在楼府里安全,外面有天罗地网正等着她啊! 不露内心情绪,她绕过桌,莲足踩向厨房外,结束这次交锋。 「慢着,昨夜我派人找来绣坊的裁缝师傅,现下人应该到了。」 悠仁一听,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不太合身的宽大衣袍,暗暗地想,好诡谲,恶霸竟然对她这么照顾,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呢? 怔忡间,楼定业已大剌剌地牵上她的皓腕,引她迈向主楼外侧的行什厅。 v第07章[12.28] 楼秀跟在主子身后伺候,心里分外觉得奇怪。他跟了爷儿十几年,爷儿很少近女色,如今却对沈家来的姑娘特别好,这是什么原因? 「沈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吗?」是夜,楼定业在议事楼召见安插在水上商道上的探子。 「爷儿,沈家看似内外如常,但小的知道,沈家第一高手已离开长安,动向不明。」装扮成商人模样的探子如是回答。 「有人提到那批被劫的货吗?」 「沈家人既未报官,也不曾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像在暗地里盘算着什么。」商道的消息传得极快,谁家有个风吹草动,第二天就会变成商贾们的话题。沈家数次被劫,每回都有人谈论,唯有这回什么风声都没有。 楼定业若有所思的在屋中踱起步来。沈家刻意压下消息,又暗中行动是想隐瞒什么?这与他们往常光明磊落的行事作风有异。 「爷儿,有蹊跷。」楼秀道。 「悠仁,跟悠仁有关。」楼定业很肯定地说。她到底是什么来历?让沈家如此费尽心机的保护她?沈家所有的行为,分明是在保护他们劫到的女子。 他陷入沉思,下人们看了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整个议事楼气息凝滞。 「你们留在此处,处理下个月七十支商队出发的事宜。」忽地停住脚步,他下达命令。 「是!」众人弯身应承。 匆匆离开议事楼,楼定业大步流星地穿越半个楼府,来到悠仁居住的鸾和院。 此时,星光洒满晴空,偶有一朵淡色暗云在天边飘动。 步廊外,数株枝叶茂盛的桃树上挂满红桃。 整座院子离府中的洞逍湖甚近,屋前屋后都飘散着淡淡水气,氤氲如仙境。 守在这里的仆从一见主子到来,连忙上前施礼。 楼定业用眼神无声地屏退他们,上前推开悠仁的房门。 甫一入屋,一种说不清的味道弥漫在四周,浅淡的气味不似熏香,也非香粉,更像是晨间露水的清氛,心随之荡漾。 楼定业进入内室,黑暗中,目力极佳的他看见悠仁一头如浪秀发散落枕上,沉沉的睡着,像朵不想盛开的花苞。 真没想到,她可以带给他这么多新鲜感受,看着她没有防备的睡颜,他保护欲油然而生,想为她建造一座花棚,让她免受风吹雨打。 「不!你们……不能这么做。」她紧咬的唇瓣逸出字句。 他步上前听她不太清楚的梦呓。 「不!怎么可以……」她眉心紧皱,睡颜不再安稳。 看来是作恶梦了。楼定业上前,稳稳地坐在床沿,俯视她,把那些痛苦挣扎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 「我没有罪!为什么要杀我?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悠仁在梦里急呼,双手揪紧锦被。 她看起来好害怕!胸口像被什么给钻破,楼定业感到一阵椎心刺痛。是谁要害她?他的眼神因为这个想法而变得凶悍。 粗糙大掌温柔地拨开她额前发丝,希望传递给她安心的力量,让她感到温暖,不再害怕。 「我可以保护你。」他很坚定的承诺,「比沈家保护得更好。」沈家人费那么多工夫隐瞒消息,无非是保证她的安全,他会比沈家人更用心,被劫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他大爷根本不去反省,是他一直在为难沈家,反倒还怪罪沈家保护不力,真是个无良恶霸。 但他低沉稳重的宣示,像有着神奇的魔力,额上满是冷汗的悠仁止住了颤抖,她不自觉地朝温热的方向移动。 半顿饭的工夫,她终于完全平静,呼吸归于平缓。 「好好睡,就算你做过天理不容的事,我也会站在你这边。」他的是非观很淡薄,只要是他认定的自己人,干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一定保护到底。 风急速的从院外呜呜扫过,窗棂被吹得喀喀作响,乱颤的树影映在雪白的窗纸上。 暴风雨似乎已在远处酝酿成形。 一身缟素,她被绳索捆绑着。 还是被抓住了。悠仁悲愤地苦笑。饱受家破人亡之苦,东躲西藏两年后,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天地沉入无边的黑暗中,阴风袭来,她听见北首有人问道:「堂下可是诸葛广之女?」 她咬紧唇,一字不答。 「堂下可是诸葛广之女?」黑影飘摇,那人再问了一遍。 身侧一个袒胸露肚的刽子手见她不答也不跪,便抬腿踢向她的腿肚,令她一吃痛,双膝狠狠着地。 「你们不能这么做……不能……不能!」她声泪俱下。 「行刑。」 刽子手拿的大刀闪着寒光,那刀高高举起,即将落在她的脖子上。 「放了我!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要我死?放了我!」她喊哑了嗓子,身子僵跪着,全身血液在听见那两个字后顷刻逆流。 她不想死!虽说死后能与家人团聚,可她对爹娘的牌位发过誓,她要为了他们好好地活下去,连他们那份一起活!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悠仁无力地垂下头,近乎绝望。 「都给我滚远一点!」伴随一道专横跋扈的男声,一个身穿一袭黑衣的男人慢条斯理地出现在刑台上,背对着她。 刽子手及行刑官员,居然凝成一团团黑云,扭曲着消失。 光亮重现。 那人转过身来。抬起哭肿的眼睛,悠仁仔细辨认。 楼定业 v第08章[01.11] 太荒谬了!怎么会是他? 「好好睡。」他上前解开她身上的绳子,眼中带着温柔,手指抚过她泪痕斑斑的脸颊。 「怎么会是你?」悠仁深吸了口气问道,倔强地保持住她的傲气。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脆弱。不过,他宽阔挺拔的身形,似一座坚固的城墙,风雨不折地立在眼前,紧依在他身边,感受他的气息,她流失掉的温度似乎慢慢回来,手足也有了力气。 「好好睡。」大掌不由分说地搂过她犹在抗拒的身子,让她跌进他的怀里。两人亲密无间地相拥着,绕到她背后的手,轻轻地拍抚着,像在哄她入睡。 「我不要你。」她在他怀里冰冷地拒绝。 「我会保护你。」无视她抗拒,楼定业伏下头,唇轻柔地贴上她的颈,亲密地留下一串浅浅的吻迹。 「我不需要恶霸保护。我能靠我自己,我能靠……我……」她死鸭子嘴硬,一声一声的拒绝,双手胡乱的推拒。然而被他亲吻,她却一点都不讨厌,听着男人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她感到阵阵悸动。楼定业沉着的气息也磨软了她的心防,长年埋在心底的疲惫一拥而上,想掩饰也掩饰不住。 她太累了,根本挣不开他温暖有力的怀抱。 串吻持续着,她已不知这是梦还是真实。 随着他暖暖的低语,四周摇摇晃晃起来,她在不知不觉中失去意识。 第三章 秋阳穿过层层桃枝和窗纸,照在悠仁的床上,蜷缩的身子受到光线的打扰而倏然坐起。 啊!她作了什么梦?醒来的她捧着粉嫩的双颊,胸口塞满怅然和失落,彷佛失去保护自己的重要支柱与屏障。 梦里的情景回归她的脑袋。 她怎么可以梦见她跟恶霸在……噢,天哪! 一个可怕的梦最后却演变得那么荒唐。她在他的怀里、止住泪,还不知羞地倚着他汲取温暖。 天哪!她一定是在楼府里住太久,才会作这种奇怪的梦。 懊恼地跳下床,仅着素白中衣的她一屁股坐在圆凳上,一回头,正好瞧见铜镜里自个儿惺忪的样子。 「见鬼!」她好像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急匆匆来到铜镜前,仔细一瞧,镜中裸露的秀颈上,点点吻痕就这样刺眼地印着,藏都藏不住。 那难道不完全是梦?昨夜那人就真的在她房里而他除了留下这些吻痕,并没有趁机强占了她。 梦中的悸动与现实的情景交错,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为什么心脏在不停地鼓噪?如果对他的依赖和悸动源自于梦乡,那为什么清醒的她还会心跳失序?仍为留下的吻痕久久不能平静? 「悠仁姑娘,你起身了吗?」门外传来楼秀恭敬的问话。 把纷乱的思绪都收起,她清清嗓子,应了一声。 「你们快进去服侍姑娘盥洗着装。」伴随楼秀话音一落,四个丫鬟推门鱼贯而入,放下她们手里捧着的华丽衣衫和翠玉头饰,着手帮她梳洗。 一顿饭的工夫,悠仁脸上抹了水粉,唇上点染胭脂,一身桔色底绣盘枝纹的彩衣,衬得她贵气又典雅。 仔细审视着镜中的自己,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家中未遭横祸前,这是她平日的装束……想到家变,神色颓唐地黯淡几分。 视线往下,她又瞧见颈上的淡痕,不由得气结。那恶霸真是无礼讨厌,吻在那种地方,根本是在毁她名节。 她不得不动手调了些水粉,遮盖住颈上的痕迹,心中却生起些奇怪情绪,心底酥痒又充满期待。 收拾妥当,四个丫鬟悄声退了出去,楼秀在房外花厅中道:「姑娘,爷儿让我带话给你,他出门巡视商队,大约四、五天就回来。」 「与我无关。」冷腔冷调的回答。 「姑娘,这些衣物和头饰都是爷儿亲自为你挑的。」 内室里这回没有反应。好难讨好的姑娘啊…… 楼秀心里轻叹,继续说道:「爷儿说,看姑娘的模样与谈吐,定是出身大富或是官宦之家,平日应就是如此盛装,穿其他衣裳实是委屈了姑娘。」 面对镜子坐着的悠仁,从镜中看到自个儿脸上的惊愕。 恶霸对她好用心! 「请姑娘移步花厅。」楼秀接着请求。 没想过自己会因楼定业心绪起伏这么大,悠仁瞪大眼睛盯着镜中双颊飞红,微带羞意的女子。她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好半晌她才答道:「你走吧,我想去院子散步,你不用管我。」她快喘不过气了,亟需到外面透透气。 「谨遵姑娘吩咐,不过,请姑娘一会还是看看花厅内的东西。小的退下了。」 门外一串脚步声逐渐远去。 悠仁愣愣的思忖着。她什么时候成了楼府的主子了?每个下人,包括总管都对她这般照顾?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楼定业他……她不敢再往深处想,她起身出了内室,离开前瞄了眼花厅中的东西,眼睛不由得瞪得老大。 好个楼定业,一大早就送她一箱箱金银首饰和来自异域的琉璃器物。桌上的宝瓶里,则盛满产自波斯的香露。 把这些东西换成银两,说不定能养活咸阳城所有百姓一整年。 烦死了、烦死了!他到底想干什么?悠仁不耐烦地甩门而去。 趁着阳光大好,她为了转换心情,像只彩色斑斓的蝴蝶,在楼府的园中慢慢地晃悠。 在楼府里,她尚能自由行动。楼府如同铜墙铁壁的守备,她不可能突破,压根不用对她进行「特殊」的关照,而她自己也不打算跑,跑出去,没有沈家的接应,情况会更危险。 她四处张望,西边有一处人工湖,碧水连天,还不错;南边有片树林,清幽宁静;北边有巍峨的高楼,再过去有……咦?好像是牢房耶。 楼府西北边的犄零地带里,有座小院,小院外有几个异族壮汉把守。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踏向前,打算进牢内看看。以楼定业毒辣的性格,这个牢房里绝对不会是空的。 v第09章[01.27] 还没踏进院门,她就被深目高鼻的巨人给拦住。 「你们敢拦我?」她摆出官家千金的架子,大声喝道。 异族护院们,你看我我看你,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挡住她去路的动作一点也没变。 原来这些人听不懂中原话。悠仁寻思。恶霸可真是厉害,别说一般人家,就是官宦之家,也不见得养得起异族奴才。 既然听不懂,她多费唇舌也无用,身子一转,她假装离开,趁异族奴仆没注意她之际,便溜到院子的后方。 沿着院落的墙壁,她来到一堵石墙前,石墙看来已有些岁月,上面都是斑驳的痕迹。 「我娘、我妹子,我……要……」石墙内隐约传来哽咽的说话声。 声音时大时小,悠仁攀着墙壁,仔细寻找着声音的源头,好不容易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一个气孔。 将左眼贴近气孔,她看见一间阴暗的牢房。关押着几个人,当中有老有少,个个脸上、身上都有新旧不一的鞭伤血口。 其中一个咳着血的少年道:「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省省力气吧,这都是命。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四年,那个恶霸就是要慢慢折磨我们,直到我们咽下最后一口气。」 「要我如何甘心?楼家强占我家田产,硬拗那田产本来就是他的产业,见我不服,就命人把我关在这里,唉,不知我在外面的儿女怎么样了?」另一中年人悲愤地说。 牢房内叹息声四起,正当他们自怜自艾时,墙外传来一道声音。 「你们想出去吗?」悠仁对着气孔道。她不能让恶霸胡作非为,害这些人。 「咦」牢内众人都大吃一惊。 「想离开这里吗?」没听见回答,她又问了遍。 但众人都不敢应声。 「都傻了吗?」她是好心,但口气却很不客气,一时间让人很犹疑该不该相信她。 「姑娘……」 「想出去,就从现在开始,朝我所在的位置挖出一条地道。」她方才踩了踩脚下的泥土,发现很是松软,只要用一天半的时间就能轻松挖出条地道来。 「姑娘,你在耍我们吗?就算出得了这个牢房,楼府又是要怎么出去?」真正把守森严的是楼府啊! 「只要你们按着我规定的时间挖出地道来,我自会给你们指出一条离开楼府的路。」她脑中已有了相当周密的计划。 所有人都沉默。 「我来挖、我来挖。」浑身带伤的少年决定试试,从草蓆上爬起,扑在墙内与悠仁相对的位置上,徒手挖泥。 若不离开这里,也是死路一条,那倒不如冒险一试。 「很好!明日午时,你们一定要从地道中出来,看向府中最高的那座楼,以桔旗为令,我自会带你们出去。」午时正是楼府上下用饭之际,也是守备略微松动之时。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有人怀疑她的目的。 「我希望你们逃出去后,能到金城县的沈家钱庄,告诉掌柜:悠仁平安。」她救人又可送出消息,何乐而不为?沈家大哥和大嫂若知道她在楼家平安,也可放下一半的心。 交代好一切,悠仁转身离开这座小院。若能和沈家人联系上,就能离开这里。思及此,激动的情绪令她双手发抖。 她唯一要担心的是楼定业会不会半途回府。 但愿上天站在她这一边。 站在狻猊楼的屋脊上,悠仁定定看着下面浓烟密布的楼府,清冷的笑容在她娇嫩的脸庞上浮现。 天空的阴云低低地飘动,与楼下的烟雾像是融为一体。 站在高处的她,一眼便找到从小院窜出的几个身影,她挥动桔色手帕,将他们引向此时无人看守的东侧小门。 黑浓的烟帮了大忙,在烟雾里,训练有素的护院们,乱了阵脚。 她一夜未睡,等的就是此刻。 昨夜里她找到楼府的上风处,偷偷焚烧湿茅草,带水的茅草焖烧一夜,产生大量烟雾,当护院首领发现情况不对,为时已晚,楼府的东侧廊道,早被浓烟团团围住。 上天也很帮忙,在此期间,没有一丝风,浓厚的烟聚拢在一起,犹如一道道墙,干扰着楼家人的视线。 几声马儿嘶鸣随着烟雾飘上楼头,悠仁听了又是一笑。马厩里的牲口受惊了,大概正从她偷偷打开的门洞里没命地往外狂奔。 楼下已乱成一团。 「快拉住,别让那头牛踩着我。」 「你是谁?」 「都住手!」 「别打了,我是厨房的下人。」 嗯,很好,事情发展的确往她预期的方向走。 悠仁最后瞄了眼东侧小门,躲躲闪闪的几条人影,已靠近门边,浓烟一卷,影像模糊起来,虽然看不见最后的结果,但她想那些人应该已经逃出生天。 胸中大石落地。 仰头望天,她呆呆地看着天际,看着前方咸阳城在阴云中灰扑扑的街道。 心中突然一阵悲凉袭上,她想起了家人,她的爹娘、她的手足,还有服侍她十二年的丫鬟珠儿。 为什么一夕之间她会失去所有的亲人? 她爹是不是个好官她不知道,她只知爹在朝为官这些年,年年都得到嘉奖,有一年,圣上还曾御赐她家一幅「福」字,这是至高无上的殊荣。 v第10章[01.30] 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啊!新皇即位后,朝廷势力大洗牌,他爹不再被重用,更甚者,两年前,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失,她爹官位不仅不保,甚至还被判满门抄斩,事前并无半点征兆,出事那日,她和小白还在骊山踏青,沈家人及时在半路找到她,并把她藏起来,她才逃过一劫。 眼睛酸酸的,下面的烟真是呛人,害她想哭。 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神情凄凉而忧伤。 在人生惨痛的变故下,她选择坚强,咬牙挺住,不让小白和沈家人为她担忧。 可是心中还是有压不住的恐惧,她的人生才刚开始,就要在躲藏中度过,她还必须改名换姓,背着沉重的伤口,孤苦的在茫茫人海中走下去。 从此没人知道她曾经是诸葛家的二小姐。 垂下美目,悠仁看了看脚下,彷佛不见底的虚空。 失去庇护和家人,活下去真的好难、好难。 身着豪迈的翻领胡服,楼定业执着马鞭,悄然无声地来到狻猊楼前,他微微抬眼,在厚重的浓烟与铅云中,迅速锁定屋脊上那抹摇摇欲坠的身影。 就是这人儿,在他出门时将楼府内外搅得一团乱,他上了楼靠近她,双眸失去神采的她兀自想着心事,根本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她此刻娇弱得如同被风吹散的花瓣,犹如孤魂的身影立即勾动他的情绪,彷佛是巨石堵在胸口,浓浓的不舍和怜惜为此而引发。 到底历经过多艰困的遭遇?是谁将倔气傲骨的她伤成这样子?她武装着自己内心脆弱不堪,逞强到让人心痛。 霎时之间,楼定业相当愤怒,怪自己没有察觉到她倔强外表下的深刻伤痕。 好想给她最坚定的守护,不害怕她满身的利刺会伤得他千疮百孔。 好想亲吻那些遍布她身上的伤,用尽他全力让那些伤口痊癒,让她不再痛不再流血,不再站在这样的高处,一脸的惶恐。 活在他羽翼保护之下。 他曾经问自己数次,该拿她怎么办?如今他心中已有答案,随心而为,这才是他楼定业的行事作风。 「因为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就想自我了断吗?一点也不像你会做的事。」他以戏谑的口吻道。他知道,以她的脾气,越是激她,她就越是勇敢,但即使知道她不会轻生,他全身还是紧绷着,他不能冒险,让她做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事。 恶霸回来了悠仁愕然,带着沉重的心情回眸看他。 晦暗的光线里,他犹如一尊高大的石像,稳稳矗立,他黑沉的影子像是长长的翅膀,牢固地伸展在她的左右。 他逐渐靠近,她第一次想将他看个仔细。 他有着比一般汉民更为白皙的肤色,楼家前代当家主母是异族人的传闻,在楼定业身上得到了印证。身体里的异族血统,令他有着轮廓深刻的五官,出色高挺的鼻梁。 带着英气的眉毛斜飞,眉头低低往眼窝的方向压着,狠劲十足的狭长眼睛与之相衬,显得格外乖张暴戾。 高壮的身形,足足高出她两个脑袋,合身的胡服和嵌玉束带衬得他气宇轩昂,在这离天很近的地方,他好似背负着苍穹的巨人。 忽然间,久违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竟当着他的面掉泪 太糟了! 她为何在看着他时,生起软弱的情绪?难道是那一夜梦里的拥抱影响了她? 「你站住,不许过来。」她伸出手臂,拒绝他的靠近。「等我一会,就等我一会。」她急遽地蹲下身子,抱住自己,拼命地吸气,想要把泪逼回去。 「悠仁,何苦强撑?你可以到我这里哭。」他笔直地看向她,眼睛里温柔的光芒在阴云中彷佛熠熠生辉。 「我没哭!」她强压住情绪,站了起来,挂上冷淡的表情,眼角泪痕犹未消失却已武装起自己。 好倔强的个性啊。楼定业不由得在心中叹息。 「为什么想要救那些人?」知道一时间卸除不掉她的心防,从手下口中了解事情始末的楼定业转而问道。 「想给你难看。」悠仁故意说。 「是吗?」修长指头抚着下巴,他意味深长地说:「纵使你把楼府里外熏得如此,可惜你还是棋差一着。」 「我不这么认为。」粗略算算,那些人离开楼府半个时辰了,这会大概早已出了咸阳城。 楼定业朝她伸出巨掌,意图很明显。他要先带她离开屋顶,其他的事,稍后再追究。 悠仁看了看他的手掌,觉得别扭,于是闪身越过他,顺着来时的小木梯爬下。 「爷儿。」两人从狻猊楼下来,楼秀已在楼门外等候了。 楼定业横在悠仁面前,睇着她漂亮的乌发道:「楼秀,去把人带上来。」 轻轻倒抽一口气,她双手紧握,雪白小脸僵硬地板起来。他要她见什么人? 一会工夫,从牢房里逃走的几人被带到她眼前。 「怎么可能」悠仁怒瞪楼定业,丝毫不怕用这种态度会激怒他而让自己丢了小命。 「他们逃出楼府又如何?咸阳城也是我的地盘。」没有人能轻易逃出他的手掌心。 「该死的恶霸!」见被她所救的人身上又添新伤,她怒气攻心,抡起拳头,如雨点般落在楼定业胸口发泄,「太过分了!」 这些人并没有犯错,这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做,即使他们有罪,也不该由他来惩处! 定定的站在原地,看着怀里气急败坏的人儿,楼定业无声地叹口气。她乱挥的小拳头,对他来说,只是给他抓痒而已。 「把人都带回牢房。」他一边握住她的小手,一边命人把那几人押走。 听到这声命令,悠仁不再叫喊,她仰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适才发狂的发泄后,她的头发乱了,柔顺发丝散开,衬在她娇俏的颊边,楼定业觉得怒气让她看起来益发美丽。 他低头凝视着她,一瞬也不瞬。这样的她多么的生气蓬勃,他喜欢看着这样的她,至少不会让他感到心痛,愠色点染她的红唇。 v第11章[02.05] 见到他深幽的眼神,悠仁红了双颊,勉强定下心神,勇气十足道:「既然你要关押他们,那我理应一起。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我一人所为,在上风处点烧茅草,叫他们挖掘地道,找出逃亡路线,都是我在主导。」 气定神闲地点点头,楼定业意味深长地说:「我不关你那是因为我已有了其他决定。」 「杀了我?」她口气恶劣地哼问。她才不怕…… 「不,我要娶你,悠仁。你将是楼家的当家主母。」他这一句话,犹如惊雷,炸得所有人都头晕目眩。 这就是他在狻猊楼的屋顶上做出的决定。 他要保护她,最名正言顺的方式就是让她成为他的妻。 天地在摇晃?她耳朵里轰隆隆作响……悠仁呆若木鸡地望着楼定业,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在说什么?这是在开哪门子的玩笑? 半晌,静悄悄的周遭开始骚动起来,抽气声此起彼落,楼家仆从们也为这个消息感到震惊。 「我没听清楚……」悠仁嚅动唇瓣道。 「我要娶你,悠仁。让你披上嫁衣,做我楼定业的女人,为我生儿育女。」他拧着眉,铿锵有力地再说一遍。他要娶她,一旦冠上楼姓,他不信,从此谁还敢伤她分毫? 「娶我」她简直难以置信,细弱的声音变得尖锐。 「不要再问!」他有些恼火了,他想娶她这件事有这么不可思议吗?「这事我已经决定,我会给你时间准备,但不许说『不』。」 老天爷!恶霸疯了! 第四章 她需要好好的回想一下,她这辈子是不是做错过很多事,哦!想起来了,几年前和小白去拜月老,她在月老庙内大放厥词,当着善男信女的面叫嚷,说拜了也不会有好姻缘,世上根本没有月老! 所以恶霸要娶她,就是她的现世报应 哎!恶霸竟然说要娶她?他看上她什么? 他是认真的吗? 还是……他根本想藉此来修理她? 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悠仁对着棋盘发呆,隔了很久才走出一步棋,接着把棋盘调转过来,再走出一步棋。 思绪纷乱的时候,她总喜欢这样与自己对弈,理清思绪。 但瞧着棋盘上半透明的琉璃棋子,她又是一阵出神。 「在想什么?」楼定业不知何时走到她对面坐下,庞大的身子立即引来悠仁戒备的目光。 他勾起薄唇,纵容地一笑,大掌横过棋盘,勾住她雪白的下巴,深邃目光望进她眼底。 心背叛她,加快了跳动的速度,悠仁别开了眼神。 她淡淡地道:「我心智愚钝,实在是想不透你的用意。你如此恨我吗?恨到想用婚事来羞辱我?在成婚后再将我休离,好让世上的人都知道我是你楼定业不要的女人?恶霸,你没必要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报复我。不管是成为下堂妻或者被夺走清白,我还是会为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楼定业狭长眸里闪过一道怒意。 想娶她是出自于想保护她,这世上未曾有其他女子得到他垂怜,结果一番浓情怜惜竟被她无情的曲解至此。 「那请问楼大爷是怎么想的?」 「我楼定业没那么无聊,更不屑用这种事为难一个女人。」他探出身子欺近,出色的俊颜在她面前放大,温热的鼻息拂过她艳色的唇瓣。 强烈的酥麻感随着他的呼吸滑过悠仁心间,她感觉心跳又开始失速,呼吸也变得不稳。 「娶了你,就与你白首偕老,生儿育女,你的事我楼定业一肩担下,我们是夫妻、是亲人,楼府是你最强力可靠的后盾,还需要我说什么吗?」 拢在袖中的小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阵酸意涌上,悠仁有些不能自己。 凉亭外似火燃烧的枫叶,在风儿中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枯叶受不了风儿的温柔折磨,脱离大树,流转在空中,像是一簇簇美丽的火苗,而她的心似乎也因他许下的承诺热了起来。 「娶你并非我一时兴起,成年之后,除了你,我从未对谁如此执着。」他很认真的看着她说。「我知道你这里需要我。」他伸长手臂,指住她的心窝。 「你的口气真讨人厌。」悠仁困难地吐气,隔了好久才找到反驳他的话,「我认为,真心想娶一个人,多少是因为喜欢对方,你喜欢我什么?你到底是看上我哪一点?」 严格说来,从初见面至今,她都在给他找麻烦,虽然她隐隐察觉得到两人之间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但她不是他,实在无法理解他是怎么想的。 「你的所有!」他喜欢的不仅是她美丽的外表,她的硬脾气也是吸引他目光驻足的原因。 他说得好认真,狭长的眼睛里都是真诚,她无法不相信。 楼定业……他真的爱慕她,爱慕到极致! 领悟像一场骤雨来得狠又急,冲刷着她纷乱的心思。 一双薄唇靠过来,轻啄她水润的唇瓣。「你还有任何不确定吗?」 「你说喜欢我的一切,那也包括个性喽?」嗅到他身上沉麝的味道,悠仁微醉地说:「但你不觉得我很难相处吗?不觉得我很不好亲近?」关小白就常念她,说她脸臭得像生人勿近。家人也觉得她算不上温婉,数次劝说。 更过分的是,长安有名的媒婆还曾打赌她嫁不出去。也对,世间男子不都希望有位柔弱讨喜的妻子?他难道不这么想? 「那又如何?我就是因此被你吸引,就算不是在楼府,换作某茶楼客栈,某人山人海的市集,只要你出声,只要看见你一眼,我便会被吸引。」他们相互吸引是注定的。 袖里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一颗心被他的深情鲸吞蚕食,他那种令人热起来的神情,彻底钻进她的心底。 如果他是在骗她,她恐怕也注定沉沦,因为他的话敲上她的心坎,让那里为之融化。 强悍刚毅的面容印在眼底,强硬地进入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瞧她满眼的迷惑和懵懂,楼定业刀凿般的脸部线条柔和下来,薄唇再次轻啄她的。 光是轻轻触碰就已让他情绪激动。 「我不能……」她不能嫁,她是待罪之身,东窗事发,他会被她连累。 遇到欣赏她个性的男人,是第一次,也可能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她不想毁了他。 v第12章[02.08] 「嘘!」他的手指抵住她的唇,「你好好听着,天下女人何其多,虽然我不屑对一个女人动粗,但像你这般胆大烧掉我产业,还能够毫发无伤的,你绝对是第一人,我楼定业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会大发慈悲,但你就是办到了,我非但舍不得伤害你,甚至想保护你,让你无忧无虑的活在我的羽翼之下,这不够说明你的特别吗? 「所以,不管你是谁,是不是曾经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还是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秘密,我都娶定你。」他誓在必得的个性,在感情事上也没有丝毫变化,只要是他看上的人,就算世上的人都出声反对,他都会坚持下去。 半张着丰盈唇瓣,悠仁红了眼眶,心绪因为他的话澎湃不休。 看来楼定业对她并非一无所知,明知她是个麻烦,却仍要娶她! 恶霸他……不是在骗她啊。 见到她脸上堆满震惊,楼定业叹了口气,手指一勾,将她引到面前,狠狠地吻住她。 用这个吻来证实他所有的说词吧,这个丫头终会相信他的真心。 「你一定要这样吗?」 外观风格粗犷的鸾和院,内室里却是一派典雅的布置。 此时褪去外袍的悠仁,盘腿坐在床对面的绒毛毡上,眼睛瞪着坐在她床榻上的楼定业。 此际已是三更,两人已僵持了一个时辰。 「有什么不妥吗?」盯着手上的羊皮图卷,楼定业头也没抬地说,长袍包裹的健腿大剌剌地搁在雕花床的床栏。 「这是我的寝房,我从小到大都不与人同睡一榻。」他怎么可以就这样赖在她的屋子里,准备在这里过夜。 虽然很清楚,就算把这个人赶走,半夜趁她睡下,他还是会溜进来占她便宜,就像过去这几天一样,但此时若顺了他的意让他留下,不是等于默许他的行径?他定会得寸进尺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楼定业抬头,眉目褪去杀气,目不转睛地看向她,「你我将成为夫妻,眼下应该熟悉彼此,如此到了新婚之夜,你才不会太无措。」 「真荒谬!全天下的男女,在成婚之前,别说熟悉彼此,甚至许多连见都没见过对方。」恶霸还真够多歪理的。 「难道那样是好的吗?照你的说法,你自小都一人独眠,那是不是到了洞房花烛之夜,你还想一个人睡?」 悠仁忍不住瞪他。简直强词夺理!想占她便宜,还说得理直气壮,这个无良恶霸……哦,不,现在要改叫他无赖恶霸。 「三更天了,你再不上床,我就过去;想睡在软毡上,我也奉陪。」他露出戏谑的神情,带着异族风情的外貌触动了她的心弦。 「该死!」悠仁脸红了下,低声暗咒,心不甘情不愿地移到床前。她躲了他一个晚上,最后还是被他抓回鸾和院。 她快气死了! 「你会发现,这个过程很必要。」楼定业忍住的欲望道:「你不好奇,我睡觉有没有坏习惯,会不会半夜说梦话吓到你?」她不会懂他在强忍着怎样的煎熬,如果可以,他多想现在就将她占为己有,但为了她,他咬牙忍住。他想把最美一刻留到两人正式成为夫妻的那一夜,她应该得到珍惜。 所以在那之前,他只能浅尝即止,抱抱她、亲亲她,缓解他渴望而不能得的疼痛。另一个陪睡的原因是—他怕她又作恶梦。 「哼。」悠仁表面上嗤之以鼻,胸口却受到牵动,脑袋里止不住的浮想联翩。如今她真的有点好奇了,他熟睡时是什么样子?那戾气的眉头、高挺的鼻梁会是什么模样? 这该死的男人害她心猿意马了! 强压住情绪,娇美的小脸变得更臭,甚至可以说是狰狞。 「相同的,我很好奇,你有没有坏习惯,如果有,我得在洞房花烛夜之前有个心理准备。」脱掉她的罩衫,楼定业勾下她的脖子,重重地印下一串吻。「可以睡了吗?」 她吃软不吃硬,当他变得如此迷人时,她就无法思考的像个傻瓜,脖子上的碰触像一簇一簇小火,慢慢焚烧着她的理智,意识到自己又被吃豆腐,她倏地推开他的头。 她既不是菜肴也不是点心,咬她做什么?臭着脸,悠仁越过他横躺着的身子,爬进大床的里面,朝着床壁倒头睡下,不再理他。 「不想作恶梦,就放松一点。」悄无声息地贴到她身侧,他浑厚的声音传进她耳里,安心的气息满溢两人之间。 背对着楼定业的悠仁,猛然僵住,眼睛瞠大。 恶梦 他来这里陪她睡,难道是因为……不想她再害怕? 眼眶一阵酸涨。 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吗?如果是真的,这个男人他未免太温柔体贴,他真的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楼定业吗? 很久很久没有人触及她的内心,除了他。 的一声,楼定业弹灭灯火,屋中的一切都沉寂下来,唯有悠仁的一颗心越燃越炙热。 对着床壁上的牡丹雕花她用嗓音闷闷的说:「我……很少作恶梦了。」自从他开始暗中到她房里陪她后,她几乎不再作梦。 难道他放弃狻猊楼宽敞的寝房,来这跟她挤一张不大的木床,不光是为了占她便宜?而是希望她睡得香甜一点吗? 似乎真的是如此,否则他何以总是浅尝即止,不曾再深入,她很清楚,如果这个男人想要,她是不可能抵抗得了的。 「看来我的吻是有意义的。」他用得逞的语气笑着,唇很快地落在她细白的耳垂上,轻轻啃啮,一路滑到她侧颈上,磨人的吮吻还在不停加深。 感动的情绪被他调戏般的言行打散,明早又得带着这些吻痕示人,悠仁就有些气结。 恶霸真的太讨厌了! 不想他得意太久,她于是低声咕哝,「我肚子饿了,夜里有人要小心点。」唇角恶作剧地勾起。 「唔?」专心于汲取她身体香气的男人没听清楚,出声询问。 「困极了。」她靠进他怀里,放松地闭上眼睛,不愿再谈,没过多久,便坠入梦乡。 一夜好眠,直到初秋的阳光射进纱窗,照在雪白的床帐上,才吵醒埋在被窝里的她。 舒展了下有些僵硬的双臂,她秀气地打了个哈欠。 此刻照在她身上的阳光忽然暗了下,她连忙朝阴影看去,原来是头发披散的楼定业正杵在床边。逆着光,她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但感觉得出来他的心情绝对是糟透了。 「怎么了?」 「我真该把你捆起来。」楼定业咬牙切齿地说道,怨怼的眼神像两支箭射向悠仁。 v第13章[02.11] 恶霸真的很生气耶!难道她昨晚…… 眨眨眼,悠仁下了床,藉着透窗照进的晨光看清楚他的脸,下一刻,她得意地扬起下巴。「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虽然没有睡觉的坏习惯,可我有,如果饿着肚子睡觉,我到夜里就会攻击人。」哈!恶霸的狭长眼睛上青了一大块,看样子,昨夜她真的饿得很厉害。 「为什么不早说?」 「现在说也不迟啊,还有别的时候饿肚子,我火气也不小。」 楼定业额上青筋用力地跳着。昨日半夜里,他正安稳地睡着,却莫名挨了一拳,除了这个胆大包天,睡在他身侧的女人,谁还有机会这样对他! 「看来你需要好好料理你的伤势,那我先走一步了。」悠仁得意扬扬地转身,打算梳好头就去厨房找吃的,可她还未走到镜台前,皓腕被人一握,整个人往后一倒。 「你以为欺负完本大爷,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吗?」楼定业沉沉的声音带着危险的意味。 被强压在他怀里,悠仁心知不妙却动弹不得。 「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邪恶的俊颜迅猛地压了下来。 「唔……」 悠仁的唇瓣被牢牢地衔住,楼定业用强力的吻惩罚她,也注入自己的渴望…… 嗄好异常、好诡异、好难得,好…… 楼秀偷偷地瞥了好几眼主子,每次目光都特意停留在那青肿的眼眶上。 爷儿也有带伤的一天啊!嘻嘻。他不动声色的幸灾乐祸。 突然,一只琉璃茶壶咻的一声飞向他的面门。 「你在看什么?嗯?」楼定业恶声恶气地问。 还好心中保有一丝警惕,在茶壶即将砸中他时,连忙矮下身,就听 当一声,茶壶在地上碎成八块。 又差点挂彩!拍拍胸口,楼秀赔笑道:「没看什么,只是在想爷儿今日戴的金玉束冠再过些时日,也该请金匠来擦洗擦洗。」 「要是让我知道你对我的伤有兴趣,我会让你满脸都带伤。」 「小的不敢!小的觉得,爷儿脸上的根本就不是伤。」 「哼!」楼定业掀袍坐下,「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没?」半个月前,他派人专程前往长安,探听沈家与悠仁的关系,还有悠仁的背景等诸多疑点。 「昨夜刚回来,在外候着呢,小的这就去叫他。」 楼秀小跑步出去,很快又小跑步回来,身后跟了楼府的探子。 「查出什么了?」楼定业吸了口气,等着对方回话。 「爷儿请过目。」黑衣探子奉上一本书册。 「《长安异趣录》?雨斋书肆?」拿着书册,他念出书名,眉头因为不解而皱了下。 「请爷儿翻阅一下,小的在长安四处打听悠仁小姐的消息,却只有找到这本书册,唯有此书册上有这个名字。」 动手翻了翻手上的书册,锐利的眸子随即就发现心爱女子的名字,出现在某篇文字的开头。 「《长安异趣录》在长安相当受欢迎,几乎一出版就销售一空,此书每季出一册,介绍长安和大唐的奇闻异事,有时还会提到皇宫中的趣闻,这一本,是三年前的,小的用高价好不容易才买来。」 「就这些?」 「其实长安人大都听过悠仁这个名字,但见过她的人是少之又少,所以她是男是女、真实姓名为何这类消息就无从探知了。」 「与沈家的关系呢?」 「雨斋书肆是由沈家四少主理。」 楼定业陷入沉思,欲将所有讯息都理出个头绪。 楼秀和黑衣探子见状,躬身退了出去。 「沈家,书肆,︽长安异趣录》,悠仁。」他感觉还是没有抓到重点,光凭这些无法解开悠仁身上的秘密。 二更天,廊前灯火照亮片片飘下的枫叶。 楼定业站在鸾和院的院门前,眯着眼,手放在玉束带上,神情很是狰狞。 「爷儿,小的真的不知道悠仁小姐上哪去了,鸾和院里里外外都翻遍了。」楼秀领着一群家丁跪在院前。 「一帮废物。」楼定业杀气腾腾地踹翻他和带头的家丁,决定自己去找悠仁。 晚膳前她还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这时候能跑到哪里去? 他提气飞奔,希望能快点找到她,纵使知道她不会出府,但心中仍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迎着呼啸的风,他跃上府中屋脊,放眼梭巡,不放过每个角落。 她平日最爱去的地方是厨房。鹰眼迅速扫向该处,但夜深,厨房一片漆黑。 悠仁不在那里!硬朗阳刚的脸黑气上升,他动怒了。 咦?厨房北边,好像有影子晃动。这点动静马上落入楼定业的眼中。 她在那里,厨房北边的水井旁。 凝目细看,确定是悠仁后,足下一旋,人就向水井边奔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黑着脸,落在水井前。 半个身子探进井口的悠仁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回答他,「我饿了。」眸子里带着无辜的看他。 v第14章[02.15] 闭目深吸了口气,楼定业万万没想到她的理由会是这个。 大手掀起衣袍,他无奈地蹲下身,跟脸色很难看的她对视,「府里有厨子,肚子饿了,吩咐一声就是,何必跑来喝井水?」 「我才不是来喝井水。而且事情也没你说得那么简单,我想吃的东西,那些厨子都不会做。」 咬咬牙,他尽量不拧眉温和的问:「是什么东西非要你亲力亲为?」楼府富甲一方,伙夫头灶都是名厨,从他说要娶她起,可没人还敢再怠慢她。 「关小白最爱吃,我也最爱吃的凉糕。」 「关小白是谁?」一个陌生的名字杀入他们之间,楼定业低沉的声音不由得变得严厉。那是谁?似乎跟悠仁很亲密,他要不要叫死士去解决此人? 带着困惑的神情,悠仁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等到他额上青筋猛跳时,她才淡淡地开口,「你有朋友吗?」 「朋友?对我而言,这个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敌人,另一种是臣服在我脚下的人。」 她不该讶异他的答案的。悠仁提醒自己。楼定业要不是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是天下人口中的恶霸!十足的冷酷无情,相当符合他的身分。 「你很可怜!」理解归理解,可她还是替他感到难过。没有志同道合的同伴,好寂寞呢!瞧她,虽然脸臭、脾气也臭,所以没什么朋友,可是她还有个关小白,随时都可以谈心、一起逛市集。 「这么听起来,你有不少朋友?」楼定业苦笑,对她的冒犯不以为意。可怜?她竟然把这个词用在他这个恶霸身上,不知这女人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可怜的都是别人! 「也没有,我只喜欢小白。」关小白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不过她竟然嫁给那个人……好了好了,别往那里想,每次一想到小白的夫君,她就从头到脚都有寒意,那人太邪,不能想、不能想。 「你喜欢关小白?」他瞳眸危险地一眯。 「你又没见过关小白,怎么这么恨她?」悠仁很是奇怪地看着他。 「我可以吩咐手下把他抓来。」楼定业的唇冷冷地勾起,凶狠地说。 「还是不劳烦了,她已嫁作他人妇,打扰到她,我会于心不安。」他身边有很多武功高手,像那些穿黑衣的护院,走路都悄无声息,出手很是厉害,要抓个女人来,简直易如反掌。不过还是不要去惊动小白,害她担心自己。 「哼。」听出关小白是个女人,他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 不过还是不可原谅,她竟然把「喜欢」两字用在别人身上。 「等了四个时辰,终于可以吃了。」不理他的怨怼,悠仁听到打更声,手脚俐落地回到井口边。 「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下面,拉上来就知道了。」她指指垂落井内的一根粗绳。 「你是要我帮你拉上来?」粗绳下端一定系着什么东西。 「对!」很有领悟力嘛。 「如果我不呢?」她竟然像使唤下人一样地使唤他?帮她把东西提上来,倒没什么,但他很不爽她那副对他颐指气指的模样。 「你想让我饿着肚子睡?」悠仁狡黠地眨眨美目,补上一句,「你脸上好像有一点不一样……哦,看出来了,眼边的伤好了点!」 怒瞪着她,楼定业喘着粗气。他应该把「恶霸」两字,奉送给这个顽劣的小女人! 欺压他欺压得如此彻底,偏偏他又舍不得对她发作。 「以后晚膳你必须给我多吃点。」楼定业恶狠狠地说着。他不想半夜被打醒,偏偏又遏制不住对她的眷恋,无法独自回狻猊楼睡。 「那就快点啊。」她恶劣地皱鼻子催他。 怨怼地瞪了她好几眼,他才伸手攥住粗绳,轻松地一拉,一只小竹篮就从井里被拉上来。 「嗯,拿过来。」 一拿到竹篮,他一把塞进悠仁怀里,猛然转身,很火大地要走。 「恶霸,我不是那么刻薄的人,这些凉糕我可以分你半块,你不用急着走。」 她像抱宝贝似的抱着那只篮子,对着楼定业的背影如此凉凉地说。 「你真的不吃?这可是长安难得一见的美食,只有我和几位名厨才会做,用冰凉的井水冻过后很爽口,适合秋天这样乾燥的天气,对了,我还加了燕窝在内。」她越说越得意。 看他黑脸,真是令她通体舒泰啊!欺压恶霸会上瘾欸。 「赶快吃完你的凉糕,给我回鸾和院睡觉。」沉沉的声音越飘越远,他人已消失在她的面前。 吃糕!他吃瘪已经吃饱了,哪还需要吃糕。 这个可恶的女人! 议事楼的东侧是帐房,一旬结束,楼定业都会在此与管事们共同商议下一旬商队的花费用度。 「爷儿,下一旬将有七十八支商队,分别出发前往长安、大宛、波斯、燕川等地,补给银两每队每月是三百两。」 「快入冬了。」他脑海里是整条商道的路线图。季节不同,他需要考量的事也不同,「入冬之前,我想还要再加些银子给前往西塞的商队。」 「爷儿,除了这七十八支商队,还有……」 「爷儿。」楼秀站在帐房外,面有焦急之色。 「你瞎了吗?没看见我正在处理事情!」他脸一沉,凶恶地说。此刻他心里装的都是商道上来来往往的楼家商队。 「爷儿,听小的把话说完!」他困难地咽下唾沫,「悠仁小姐她……」 楼定业吸了口气道:「说。」 「她跟关在牢里的那几个人一起在牢房的墙上挖出一只衣箱那么大的洞。」双臂一围,楼秀比出一个大大的方形。 「人都逃出来了?」 「没有,他们一个都没逃,是小姐进到牢房里,给那些人送了吃的,还叫了府中的大夫为他们治病疗伤。」 「楼府成了善堂了。」过了这么久,悠仁还没放弃帮那些人……那他该怎么做呢?楼定业不由得看着手上的酒杯,露出苦笑。 v第15章[02.19] 「爷儿,小的该怎么做?」 「你去告诉府内死士,严加防范,别放走任何一个人。」 「爷儿,那个想伤你的孟家少年也在内啊!」如此放任他们,恐怕会威胁到府里的安全。 「你觉得我会怕他吗?」少年假使利用悠仁的善良,找时机来刺杀他,那就别怪他痛下杀手。 「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去。」 「……悠仁需要什么,你给她送过去,不必有顾虑。」 「小的清楚。」 楼秀弯着腰退了出去,楼定业举起琉璃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第五章 夕阳在湛蓝的天边抹上一道华丽的桔色,悠仁站起身,拍拍屁股,自牢房离开往厨房而去。 牢中几位老少,目前有得吃也有得喝,除了还住在牢房里,日子快活得没话可说。其中吴大叔、张小哥的鞭伤,也已好得差不多,唯独小孟的伤势仍在恶化。 不过她不再那么担心,她挖开牢房的后墙,送进饮食汤药,楼定业及家丁都没有前来阻止,从这点看来,他应是不想破坏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和平。 他的让步,的确很让她惊讶。 远远传来的马儿嘶鸣声吸引了想着心事的悠仁,她停下脚步,决定先满足好奇心,再去厨房填饱肚子。来到马厩,一匹找不到任何杂毛的雪白大宛驹立刻抓住她的视线。 它高大、漂亮、优雅,每一个动作都神态动人,从看到它的第一眼起,她就喜欢上它。 「好漂亮的马儿。」 「悠仁小姐。」马夫一见到她连忙低头恭谨唤道。 「我想骑这匹马。」她兴致勃勃地伸出双手,放在白马的两颊。 白马温驯的低下头,友善的眼睛很是可爱,大头上下乱点。 「你看,它也喜欢我。」悠仁难得显出一丝孩子气。 「可是雪电它……」这匹大宛马,值四十万两银子,是前些时候才从大宛国运回来的宝驹,连爷儿都没骑过。 「原来它叫雪电。」如雪如电,轻盈驰骋,好名字。悠仁这下更是喜爱得不得了,双脚像生了根,一动不动,双手抱着马头就是不放。 雪电也很喜欢她,很通人性地把鼻子放在她的额头上蹭。 「你要骑马?」令悠仁屏息的低醇嗓音从身后传来。 她连忙转身,就见一抹颀长的身姿踏着暮色缓步而来。 「我会骑马,正巧我今日穿了胡服,择日不如撞日。」大唐女子穿男式胡服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踱到一人一马之间,楼定业上下打量了胡服打扮的悠仁道:「我还是喜欢看你穿襦裙。」说完他低头吻上她的香腮。 今日他一早就不在府里,返回的路上,分外想念她的滋味。 但这个吻,换来悠仁不解风情的瞪视。 周围的下人都识趣地低下头。 「下流!」 「你要如何说服我你会骑马?」他笑了笑转回话题,不过他根本不相信她能控制高头大马。 「十四岁生辰时,家人曾送给悠仁一匹小驹,十六岁起与人赛马球,更是从无败绩。」宫中女眷好玩马球,此风气一直从宫里传到整个长安,特别是官宦家的女眷不会马球的极少。 「是吗?」楼定业用指头摸摸颔下新生出的胡碴道:「既然这么厉害,不如你我赛上一程,如果你赢了,雪电就送给你。」 「好!」 不等下人反应过来,悠仁便极快地从墙上取下一个马鞍和缰绳,熟练地给雪电套上。 雪电激昂地仰天一啸,兴奋起来,好像在说:出去玩,大家一起出去玩。 「从楼府开始,谁先到后山顶上,就算谁赢。」 「好!」悠仁翻身上马,大腿有力地一夹马腹,「把府门打开。」话音未落,雪电四蹄一扬,如同一道白色闪电,跑了出去。 「爷儿,悠仁小姐她跑了、跑了!」楼秀大喊。 楼定业却是悠闲地翻身上马,交代了一句,「所有人都不许跟。」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他需要两人独处的空间。 秋高气爽,策马奔驰在天地之间,悠仁心情大好。 自由对被追捕的她来说是件奢侈的事,更何况是这样在风里随心所欲地前行。贪婪地呼吸着,她想把外面的味道记在脑海里。 四周的景物,变成线与她擦肩而过,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前方辽阔的天地。 雪电的马蹄声沉着疾速,跟她的心跳合在一起。 好想好想就这样永远奔驰下去,直到这个世界的尽头,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抛在身后。 「你还需要再快点。」忘我之际,楼定业已来到她旁边,自信地说。 「我不会让你赢的。」风中的她高傲抬高螓首。 他胯下的黑色骏马已超过雪电半个身子,悠仁仍极有信心地大声宣告。 「那就山顶上见。」挥动马鞭,他催马儿跑得更快些。 楼定业擦身而过时,她注意到他爱怜的眼神而顿了下。 v第16章[02.22] 她懂了,原来他并非真的要跟她赛马,他只是想满足她的渴望,让她开心些。 他居然如此轻易便看透她的心,明白她有多渴望出来透一口气,霸道如他,却总是在她最需要时,为她做出最贴心的安排。 有个人,总在身后默默支撑着她往前,不允许她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逃避现实,那种感觉好安心。 「驾!」悠仁的精神为之一振,拼命地追赶楼定业的黑马。是啊!她该好好地振作,不再想着过去,努力勇敢地面对现实,上天虽然让她失去所有亲人,但却也把楼定业送到她面前,这个人关注她、照拂她,知道她的每一个渴望,并努力为她填满那些空缺。 生命里那么多的缺口,竟只因为一个人而变得圆满,这样的滋味是甜的,暖暖的。 悠仁追着楼定业的身影纵马飞驰,路在前方延展,街道、小径、远方的草场、阴暗的山路被他们甩在身后,在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变暗淡时,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后山之巅。 「我赢了!」粉嫩双颊飞红,晶莹的汗珠挂在额前,终于超越楼定业抢先抵达的悠仁兴奋地说。 「雪电是你的。」他信守承诺。 「你是故意输给我的,我不接受这样的恩惠。」一阵凉风袭来,她扁着嘴道。 「不如明日再赛一程?」夕阳下,从沉重压力中释放的她,是那样的美丽有生气。 带她出来骑马,是对的!她活得太压抑自制,肩上似背着千斤重担。按她的年纪,她该无忧无虑,他想要接过她的重担,让她重拾快乐。 一勒马缰,悠仁令雪电调转头,缓慢地走下山,对他的邀请置若罔闻。 轻轻地叹口气,楼定业稳稳坐在马上,一夹马腹追上她,与她齐头并进。 悠仁偷偷地瞧他。急速的奔驰,丝毫不见他劳累或是气喘吁吁,鬓角连尘土都没有,在晚间的幽光里,是那样意气风发。 「你希望婚期定在冬日还是初春?」在马儿缓行时,他尊重她的意思问。 抚着雪电雪白的鬃毛,她垮着脸不回答。 「定在冬日,准备的时间仓卒点,可定在初春,我怕自己会等不及。」他魅惑地说。 「等不及什么?」有什么好等不及的?她被关在楼府又跑不掉,她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他还急什么? 两马并行于小径上,楼定业靠向悠仁哑声道:「无时无刻我都在想着如何解下你的衣服,亲吻你全身肌肤,狠狠地占有你,尝尽你所有的味道。」他眼色转黯,说着很露骨的话。 好放肆的男人!悠仁瞪着美目看他,从眼神话语中,明显感受到他几乎要失控的占有欲。 楼定业看着她的眼睛,眼中的欲望没有一丁点要掩饰的意思。 又羞又急的她被他瞧得口乾舌燥。 眼下偏偏找不到什么话谴责他,骂他下流、恶棍、无耻、恬不知耻,说不定他还会大方承认,到时候困窘局促的还是她。 「我想婚事还是定在冬天吧。」等太久,他怕会违背初衷,忍不住强要了她。 悠仁不回答。他说过不许她说「不」,她只能以沉默抗议。 不嫁,不能嫁!她是钦命要犯,能活着已不容易,更遑论成亲! 这个恶霸啊!以为世间事,都是他说了算吗?他能强大到扭转命运的安排吗? 纵使这个男人勾动她的情丝,令她着迷,她也不能嫁。 以为她是害羞才不回答,楼定业继续说:「告诉我你家在何方,我派人请你爹娘他们过来。」 「不用了,我没有爹娘。」她的声音透着极苍凉情绪。 「你是孤儿?」不对,悠仁先前还说家人送过她小马。话一出口,楼定业及时意识到这点。 小小的头颅摇了摇,「我曾经有家,有爹有娘有手足,但我们一家七十三口,一夕之间就剩下我一人。」 「他们出了何事?」 天色已暗下,月亮还未爬上树梢,她娇美的五官融合在夜色里,他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 家破人亡是何等巨大的痛苦。他似乎渐渐能够理解悠仁偶尔流露的愁苦、寂寞是从何而来了,能够背负着血海深仇勇敢地活着,如此坚韧的她,正是深深吸引他的原因。 不愿说出自己的往事,说了,他肯定会做些什么吧,她不愿他因此惹上麻烦。收了口,她策动马缰,让雪电超过黑驹。 「悠仁,你没有亲人,我会是你的亲人;你没了家,楼府从此就是你的家。」楼定业停住马,很郑重地说。 前面的身影僵了僵。 徐徐回头,悠仁眼神激动地回望身后高大的身影。 夜空之下,男人显得比平日更见高大可靠。 她是离岸的小船,被大风大雨卷入黑暗,而他,是她唯一能看到的港湾。 她能拥有这个男人吗登上他的领土,从此脱离悲惨的命运,与他建立一个新的家园,在那安身立命,像个平凡的女人,相夫教子,相爱终老? 深深凝望之间,四周的气息忽变,楼定业敏锐地发现他们周围有其他人。 「悠仁小心。」他连忙驱马上前,跟她的马紧靠一起。 山道上树影晃动,归巢的鸟儿反常地鸣叫着,她也察觉出异样。 「受死吧!」十几条黑影从两旁的树上一跃而下,个个手里都拿着锋利大刀,朝他们两人冲来。 遇见刺客对楼定业来说是家常便饭,他丝毫不惊惧,只担心悠仁的安危。 两人赤手空拳,身后又无接应的死士,此地偏僻无人,想两人一起平安无事逃出去何等困难? 「你快走!」思绪转间,他做出决定,出掌猛拍雪电的臀,雪电受到刺激,前蹄扬起,高声嘶叫。 紧攥住缰绳,悠仁频频回顾。她不能留楼定业一个人在这里!他晓得情势对他们不利,难道她会不清楚吗? 从黑雾里,几个骑马的杀手背着铁弓现身,看得出是有备而来,不杀楼定业誓不罢休。 v第17章[03.01] 他会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他身怀绝世功夫,但他要怎么躲过弓箭的远射? 刺骨的寒意袭向悠仁。他方才说,他要做她的亲人,要给她一个家,现在她所渴求的这些东西随时可能随着他而消失! 失去亲人的痛楚清晰浮现,刻意压抑的情感爆发,疯狂翻搅着,她胸口好痛。 就在雪电快要把所有人远远甩开时,悠仁故意压低嗓音,对着身后叫道:「楼秀,你在这里撑着,我楼定业绝不会让你白白牺牲。」她想自己穿着胡服,头发束于头顶,很容易被误认为是男子,而她胯下的白马比黑马显眼许多,再这样一喊,极容易让人误会,也许可以引走敌人。 话音落下,她就驱策着雪电狂奔而去。 山间阴暗,加上夜色深浓,想仔细分辨出谁是楼定业很难,杀手们心存疑虑,攻势突然慢了下来。 「悠仁,你在说什么」楼定业气白了脸。她想用自己的命来保护他吗?这个该死的女人,她以为是在玩吗? 这两人矛盾的言论,让杀手们更犹疑踌躇起来。是该追跑掉的男人,还是原地反抗的男人? 「放箭。」 「追。」 杀手们分散开来,有的攻向楼定业,有的则策马直追悠仁而去。 「混帐!」楼定业满眼血红,心神俱裂地看见追去的杀手朝悠仁射出利箭。她为什么那么傻啊为他引火烧身,他是想保护她,可不是让她来保护自己…… 该死! 曾经那样欣赏她的勇敢,如今却恨死她的勇敢。 感觉全身血液都涌上脑门,无法思考,胸口像是被挖空。面对乱刀砍来,楼定业下手比往常狠上五分,他的力气本就特别大,受到刺激,更是力大如牛,击碎一颗脑袋,如同捏碎豆腐。 剩下的五位刺客横刀劈来,他迅猛如鹰,踩上马背,高高跃起,健腿一扫,三名刺客倒地不起。 颀长的身躯在半空灵活的一动,稳稳坐回马背。 顾不得痛下杀手,他全副心思都在注意着远去的马蹄声,一甩金色的缰绳,将一群杀手甩在身后,飞奔出去。 「阻止他。」 「休想去救楼定业!」杀手们被悠仁误导,以为他是楼秀。 无暇考虑个人安危,楼定业此际只想快点见到心上人的身影。 他在心底狂吼着,希望悠仁能撑到他出现。 他不要她受伤!那样娇弱的身子,根本禁不住一点伤害。想到此处,他的心第一次被恐慌笼罩。 杀手们反应也快,执刀跃上树枝间,利用高强的轻功从上方突袭骑马狂奔的楼定业。 一阵撕裂的痛楚从背部传来,银黑衣袍顿时被鲜血濡湿。 不好!被杀手偷袭成功。楼定业眼前猛然一花,忍下剧烈的痛楚,封住穴道止血,缰绳依然握得牢牢的。 悠仁还在等他,他不能倒下。在飞奔的马儿上,他身形坚定如山。 「被我砍中了,兄弟们一起上。」杀手发现得手,赶紧呼唤同伴追击。 狠夹马腹,楼定业低下身子,用最快的速度在林中穿梭。 身后杀手紧追不舍。 再往南一点,就是他的地盘了,挨到那里,大批人马即可前来救援,他便能脱险,但是悠仁她…… 转过一个山道,一匹霜雪般的骏马闯入眼底,楼定业的眼立刻死死地锁住马上的人。 她就在前方疯狂的策马奔驰。 四周突然变得极为安静,他只听得见悠仁的马蹄声和他紊乱的心跳。 咻咻!黑暗的林间有异样的劲风刮过。 是箭! 在他与她之间是被误导的杀手,听到破空声,见到杀手的行动,他全身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冻结。 追击悠仁的弓手放出利箭,射杀就在眼前的悠仁。 「不!」他离得太远,而利箭已出,他功夫再高,也无回天之力。 野兽般的吼叫在林间回荡,归巢的鸟儿受到惊吓,成群地自树顶上振翅而起,形成一大团黑色阴影,挡住楼定业的视线。 悠仁被射中了吗?她……受伤了?她会死 强烈的冲击令他猛然一顿,狭长的鹰眼红得彷佛要流出血来。 「他停住了,大家一起上。」刺客的喊声震天却没能进入他耳里。 忽然间,楼定业觉得天地间的一切都静止了,他瞪着双眼,失神地盯着前方,机械地闪过挥过来的利刃。 鸟影终于消失,他看到雪电仍在奔跑,但马上已无佳人。 种种可怕的设想充斥脑中,亟欲上前一探悠仁状况,令他的出手越来越狠厉,握紧的拳头打爆一颗颗头颅,血雾喷薄,被刺客砍中,他也丝毫不觉得疼痛。 「他疯了!啊—」刺客的刀被楼定业夺了过去,狠狠地穿身而过。 嗜血冷酷的他,令所有刺客浑身打颤,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失控的猛兽。 空洞眼神停留在前方,而手上的刀刃不放过任何一人,鲜血飞溅,身首异处。 楼定业嗅到很浓的血腥味,感觉淋漓黏稠的血喷洒在脸上。 可他什么也无法想,心中的绝望和疼痛交错,逼得他几欲发狂。 v第18章[03.04] 有飞箭射来,他反射性的甩刀格开,身子斜跃而起,削下弓手的脑袋。 顿时山林中哀鸿遍野。 终于楼家后山人马听到动静,迅速出击。 「爷儿!我们来了。」楼枚带着一群死士浩浩荡荡而来,迅速迎战那余下的刺客。 没有出声,楼定业紧握着刀,手臂颤抖着,月光下他犹如来自地狱的修罗。 提着刀,他缓步无声带着骇人的气息,走向前方那片悠仁可能坠马的草地。 他什么也不理,有人挡路,他便执刀就砍,不管是敌是友。 迎上来关心的楼枚差点因此被削掉手臂。 远远的,他看到草丛中有团隆起,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好痛!在看到一动也不动的悠仁时,他心中泛起痛楚,像有无数利齿正啃咬着他的身体。 深吸好几口气,他才在她跟前缓缓蹲下,丢下大刀,伸出染血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呼吸既轻又浅。 「悠仁……」他战战兢兢却异常沙哑的轻唤。 迟缓目光逐一检视着她的脸和身体,纤弱的身上并未中箭,但娇俏的左脸血迹遍布。 咚、咚、咚。他的心沉重地跳动。 「悠仁……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他肝胆俱裂的嘶吼。 「醒来!醒来!」他每一次呼喊,都痛彻心扉。 他从未如此痛过。 不知过了多久, 悠仁如扇睫毛终于颤动,一双水眸缓缓半睁,她感到阵阵晕眩袭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她什么也听不到。 她被射中了吗?不,她没有……追在身后的弓箭手,一起朝她射击,锋利的箭镞数次擦过她的脸颊,后来再也支撑不住,她决定找机会跳马自救,当看见一处较为平坦的草地时,她迅速弃马。 嗒,什么东西滴落在她面颊,她猛地清醒,映入眼帘是楼定业绝望的俊颜。 悠仁与他四目相对。 许多感触涌上,一时也理不清,可她十分清楚一件事,眼前的男人,她甘愿拿命来保护! 这个念头充斥她的脑袋,让她震惊不已。 为什么?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受他所感动吗?是爱意吗? 她没面对过如此复杂的情愫,不知道如何处理,但她无法再否认,在她心底,他的命已比自己的更加重要。 「悠仁!告诉我,你哪里痛?」他急切又小心地问。 不要再用那样关切的眼神看她!悠仁虽不能动,脸却皱了起来。再这样下去,她就会彻彻底底地失去自我啊,会让这个霸道男人,从此就是她的所有。 「悠仁!我的悠仁,你别离开我,不能离开!」楼定业咬着牙,红着眼,脸上带着血腥,无比深情霸道地说。 她逃不开了!真的逃不开了,这个男人,他怎么能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来宠爱她。 那些柔情和纵容无形间编织成一张大网,将她这只倔强骄傲的鸟儿抓住,她越是抵抗,越是深陷泥淖,身不由己。 「不……要……」 未等她出口,楼定业就重重的喘息一下,深情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强健的身体微微晃动。 「楼定业!」浑身僵硬的悠仁紧张出声,奋力抬起酸痛的双臂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怎么了?他浑身的血是他的还是别人的?粗略一看,他身上至少有三道很恐怖的刀伤! 「别动!我让他们来……送……」你回去。但失血过多,加上一路担惊受怕,楼定业很难保持住意识把话说完。身形不稳地朝一旁倒去,可即使是这种时候,他的双手仍带着强大的保护意念握着她的双肩。 「别再说话了!」第一次主动抱住他的悠仁双目涌出泪水,她死死地抱住他。 他不能出事!他不能在她已经如此眷恋他的温柔时才抛下她不顾,她不要…… 「楼枚,快点、快点带你家爷儿回去!」张望着寻找帮助,看到熟悉的人影,悠仁忍不住大声哭喊,「快救他,快点!」 心像被狠狠地撕裂。她怎能失去这个男人?如果有得选,她情愿自己去死。 还是逃不掉啊,就算小心翼翼的防守,最终,她还是把心给了这个男人。没关系,她也不想逃了,她会守着他,将他过去、以后给的好,都通通收进心底,当成一辈子的宝。 「不要死!求你不要死!答应我,楼定业。」 悠仁急切的泪颜令他欣慰地一笑。她为他哭,这是第一次,他会牢牢地记在心底。唇边的笑还挂着,他的意识就飘远了,人晕倒在她的怀里。 「楼定业!不许死!」 山林间,喊杀声已歇,只有悠仁的哭泣兀自回荡。 第六章 今夜的狻猊楼沉闷、压迫、森冷,宛若阴间。主厅内,十几个大夫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围着昏迷不醒的楼定业准备诊治。 他紧闭双眸,线条刚毅的脸上一片死灰,大夫们齐力撕开他背上被血水浸透的黑袍,发现厚实的背上遍布刀伤。 伤得很重…… 特别是那道从肩头划至腰际的伤,若再深个几寸,即使大罗金仙在场,也无回天之力啊。大夫们连连叹息。 v第19章[03.10] 「快,拿热水来。」 「剪刀。」 「白布。」 「动作快点。」 下一瞬,大夫们紧张地忙碌起来,忙乱的身影被夜明珠的光投在门上。 悠仁就坐在门前,静静地盯着眼前不停晃动的影子,如同一尊石像,俏丽的五官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悠仁小姐,请回房,让小的仔细为你诊治。」负责治疗她的年轻大夫低声劝说。 就大夫看来,她伤得不算轻,双手磨破,小腿布满青紫,摔伤的左手无法活动,侧脸上的伤口已在慢慢化脓,若不及时治疗,一旦感染也可能危及性命。 但悠仁恍若未闻,动也不动,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年轻大夫见状,不由得连连叹气,「悠仁小姐,请回房吧。」他一边苦口婆心的劝着,手也不曾停下,为她包紮伤口。 隔了许久,悠仁呆呆地看了看自己手上被缠上的白巾及屋中光影的投射。 身上的伤好痛,痛得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撕开,她从未受过如此重创,就连只是保持清醒地守在这里,便几乎用尽她剩余的力气。 他更痛吧!他还昏迷着吗?如果可以,她好想替他承担那些痛楚,身上的伤再痛,也比不过可能失去他的痛苦。 现在,她没有勇气守在他的床前,因为她害怕见到命悬一线的他时,自己会崩溃,可是要她离开狻猊楼,回房治疗,更是不可能,为他悬着的一颗心难以平静,就怕一转身,便收到不幸的消息。 除去这些,折磨她的还有那一份突然惊觉的情愫。 当她冷静下来、理智回笼,她忍不住谴责自己。 以她的处境,她根本没有资格拥有感情! 为什么老天爱捉弄她?总让她面对难题。 她不能爱,也不该爱,但月老不长眼,硬是捆住他们。 眨眨疲惫血红的眼睛,她又一次回过头去,注视着正厅的忙碌场景,竖起耳朵专心聆听屋里的动静。 再怎么抑制,一颗心还是为那个人焦虑、煎熬。 「悠仁小姐,不可以在这里吹冷风,你的伤势很重。」大夫看不下去的板起脸来提醒。 「别管我,你进去好好救你的主子。」悠仁声音微弱,语气却很强硬。最需要救治的,是楼定业,不是她。 「悠仁小姐不要担心,为首的王大夫医术高超,而且他的师父曾是御医,有他照料爷儿的伤定能无碍。」 她摇头道:「多一个人照料他更好。」 「悠仁小姐,你就听大夫的话吧。」楼秀沉着脸从屋中出来,一眼便瞧见她坐在门边,通红的水眸虽然没有掉泪,脸上的神情却比掉泪教人看了更心痛,「爷儿要是知道你这样亏待自己,一定不会开心的。」 「那你进去告诉他,我就这样一直等到他醒来,否则,我是不会走的!他睡多久,我就在这里等他多久!」 这一动气,一股鲜血又从包紮着她伤口的白巾中渗出,吓坏了年轻大夫。 「悠仁小姐,听小的一言吧,爷儿要是醒了,知道是我替你看的诊却没让你好好歇息,爷儿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你算是什么大夫有时间在这烦我怎么不进去,里面那个比我伤重十倍!你进去,我不要你冶,我一个大夫也不要!」 年轻大夫与楼秀交换了一记为难的眼神,同时叹气。 无可奈何呀!悠仁小姐有着不输自家主子的强悍和霸道,真教人难以应付。 皱着眉的楼秀一边为自家主子担心着,一边想道:爷儿你快点醒来吧,要不会出人命啊!到时候,悠仁小姐有个万一,你可别怪罪楼秀照顾不周呀,小的真的尽力了。 见她丝毫不接受劝告,年轻大夫只得再次悉心为她抹上金创药,盖上白巾,认命地提着药箱,转进主厅与其他大夫一起照料楼定业。 幽黑的天空渐渐泛出莹蓝,悠仁的身上结了一层露水,她保持同一个姿势,坐了很久很久,主厅中的动静在天明之际渐渐由危转安,她清楚地听到,大夫们不再紧张的交谈,进出的仆从脸上也有了些轻松之色。 楼定业没事了!她吁了口气,沉甸甸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可随着放松,疼痛迅猛反扑,侵入她孱弱的身体,黑暗顿时袭来。 「不好了,悠仁小姐晕倒了。」 「我早要她回房的,唉!」 「快将她送进屋里,快……」 赶到门边来的人,都能看见伤重的她唇边有一丝笑意。 三天之后,伤势稳定的楼定业拖着缠裹着白纱布的身体,别具深意地问着臭着脸的悠仁。「为什么要救我?」她愿意为他以身犯险,这个想法,既让他心痛,又让他欣喜。 「我没有救你,想要答谢,你该去谢楼枚。」她嘴硬地说,脸上的伤口已经癒合,有的地方生出粉色的肌肤。 「胡说!你当我是三岁幼儿?谎称是我引走刺客,不惧危险打算替我挨刀,难道这不算是救?」他横着浓眉大声道,牵动了背部的刀伤,脸上一片黑沉。 有时,他真想动手压碎她一身傲骨,看她是否能不再嘴硬隐藏心意。 悠仁心中已乱成一团。深爱着的他,苦苦逼问她出手相救的理由,她该怎么回答?坦率承认自己爱上他?不!她不能给他任何希望。 想不出法子,她只能摆臭脸给他看,摆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锐利的眸子一眯,楼定业看得哭笑不得。他真的败给她了!她为何不愿坦诚以对?在后山时,他分明感觉到她的感情是那样浓烈而奋不顾身。 「不说话是吗?那我伤重昏迷的那一夜为什么要守在我门前,不肯离去?」楼秀已将那夜的事告诉了他。 悠仁更不知所措了。她的脸还不够臭吗?他怎么还问?那她再努力点,让脸臭到极点。 她得把情爱深深地锁进心底,自己身负重罪,可以说是个将死之人,她不愿给他希望,到时伤得更重。 这个女人真是……她以为摆臭脸就有用吗?楼定业额上青筋暴起。 v第20章[03.13] 她的态度狠狠地伤了他,这天底下也只有她敢这样做! 一根手指戳在悠仁的胸口,「你不说,可是你埋在心底的情,我看得比你自己清楚,你是在自欺欺人!你好好问问你跳动的那颗心。」 楼定业深深地看着她,出众的俊颜带着无比的认真和笃定。 收回指头,他抓住她的肩,挟着怒气吻向她。 悠仁用手推他,极力挣扎,可水嫩的唇瓣还是被牢牢地衔住。 他的唇带着侵略的意味,紧紧贴着她的,舌头撬开她的齿关,抵死与她纠缠。他用尽力气地吻着,执意要打开她越裹越紧的内心。 极富攻击性的吻袭来,她全力推拒着,不想在他怀抱里泄漏出真相。他的吻太强悍、太直接,总能摧毁她心中最薄弱的部分,逼她向自己投降。 突然奋力拒绝的手上感觉到一股湿意,悠仁大惊,心口抽痛。他胸口的伤裂开,血已透过白巾染红她的掌心。 伤口灼烧的痛着,可他不在乎,这点痛阻止不了他的执着。楼定业坚定地吻着她,在她不敢动弹之际,他的吻变得十分温柔,啄吻的空隙间,他低语道:「你的心里有我。」 心被他吻得好软,然而在此时此刻,为他心动的她还得艰难地摇头拒绝一切的美好。 「你愿意把命给我。」根本不容许她逃避,他在她的唇上流连留下痕迹,「这是证据。」他怜惜地抚过她脸上的伤口,呢喃着。 她再摇头。 他再吻。 她再次拒绝。 他不放弃。 这场角力,因为两人同样的倔强而一直延续。 十颗硕大的夜明珠分别被放置在十只巨型铜制狻猊的嘴里。 十只铜狻猊又被分别安放在狻猊楼大厅的角落。 宽广的大厅内,一片肃沉的黑色,并无任何多余的摆设。 黑曜石的地面上,铺着一张重达百余斤、幅宽十丈的波斯毡毯。 毡毯上绘有大唐至西域的地图。 壮丽的河山、纵横交错的运河,清晰可辨,栩栩如生。 夜深了,藉着夜明珠辉煌的光芒,楼定业独自品着酒,边看着毡毯,研究前往西域的路线。 接手当家一职以前,他就对路线了然于胸,因为他年少时,除了经受各项严酷的训练,还常跟随楼家商队走南闯北。 如今,西塞一带已降下初雪,这个季节,西边的商道将面临考验。 楼兰、龟兹、高昌等地,一到冬天大雪纷飞,夜里更是有夺人性命的酷寒,寻找补给也极其困难。 楼定业盘坐在地,思考着接下来的日子,要不要改变路线,手上的酒杯挨近薄唇,他下意识地啜饮一口。 每当他思量公事时,都喜欢有酒在手,一边想、一边喝。 突然厚重铜门被人推开了,斜飞的眉一皱,他懒懒地回身,但见悠仁端着一只漆盘站在门口。 淡黄的光线像一层雾笼罩在悠仁的四周,今日她穿了件高腰石榴裙,腰系粉色束带,外披缇花牡丹纱质外袍,手臂上缠绕着轻薄的帛带,头发挽成高髻,插上一支玉石花簪。 脸上淡施脂粉,虽然不带笑意,却自有一份宁定矜持。 今日她没臭着脸。楼定业欣慰地想,眼神则停留在她石榴裙的上缘。大胆的装束,露出平日很少见到的大片雪肤,饱满的胸房呼之欲出。 眸光闪了闪,他的呼吸间顿时充满她的香气。 她好美! 「气味好难闻。」一踏进屋内,悠仁就扬起下巴抱怨。 「酒而已。」酒让他的眼神醉人,而她令他热血沸腾。 放下漆盘,悠仁走上前,拎过他的酒杯,再将酒壶拿起,一并收到屋角。 「酒太烈了。」他的伤刚好些,不适合饮酒。 「酒能让我的头脑更清醒。」 「不如用这个。」她拿过漆盘,盘子里是一个小炭炉和一壶清茶。 「喝茶?」茶这种东西,温吞清淡,与他天生不合。 「不是给你喝的。」瞥了他一眼,她将清茶放上烧得暖暖的小炭炉上。 茶壶放上去之后,壶嘴开始浅浅的冒出些氤氲的水气。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楼定业便嗅到淡淡犹似露水的温润气息。 「熏香气味太浓,用煮茶的味道来代替,既可提神又可静心。」她揭开壶盖,拿着木勺轻搅茶水。 味道更浓了些,他一直对她房中清新的味道恋恋不忘,原来是烹茶的味道。 贪婪地深吸气,彷佛沐浴在雨后的山林里。 发酸的眼睛不再觉得疲惫。 「水陆商道图。」在他深深沉醉时,悠仁已光着脚丫踏上巨幅毡毯。 从毡毯上站起身,楼定业来到她身后,环抱住她。 「看到了吗?自长安到那头的商道。」他指向毡毯的尽头,「都是我楼定业的疆域。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陆上商道战胜我,如果没有我的首肯,无人能在我的商道上行商。」 v第21章[03.15] 大唐以及域外的商贾正是因为这点对他相当忌惮,有些甚至到了惧怕的地步。 垂头踩踩松软的毡毯,悠仁盯着脚下的地图道:「既然你已拥有这么多,何必再为难沈家?」 对话有了一丝停顿。楼定业收紧了双臂,她没有挣扎,背部贴上他的胸膛。 「如果我拥有了水上商道,天下所有商贾,想运送货物,都必须透过我之手,到时候是怎样的一个局面,相信你想像得到。如今水上商道与陆上商道各自运作,从西边大宛到燕川做卖买,势必得先从陆路进入中原,货物得从楼家转往沈家,再换船北上,几经周折。 「如果商道在我一人之手,船上可以载马,码头可是货栈,如此货物的输给,会更便利,大唐会因我楼定业的商道而吸引更多外族商人,整个经济会因我楼定业的存在而更加兴盛。」 如今的局面并不能满足这位胸有鸿图大志的男人。 「其实,沈大哥早有意与你合作。」沈大当家也有此想法,却苦于应付他的骚扰,未能实行。 「啧,我楼定业不喜欢与人合作。」自小他就与一群兄弟比拼竞争,争夺继承人的身分,这造就了他行事狠辣的作风,成年后,他这种强势的个性益发严重,在他的压力下,他那些兄弟,有的放弃家业,在外流浪,但大多数还是在各商道分支上,听从他的指挥,管理一方事务。 悠仁不出声了。 恶霸不可能改变,他有他的终极目标,在遇到她之前,他就有这样的抱负,即使他再宠她,也不会放手的,往后沈家还是得面对他的偷袭,真是头痛啊! 「悠仁,我明白你的立场,但我也有我的坚持,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滚烫的鼻息吹拂在她颈后,一个浅浅的吻印在她玉颈上。 她忍不住颤了下,手臂冒出些鸡皮疙瘩。她心跳得好快! 这个吻很突然,但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带着的无奈和渴求,更让她激动。 「我对水上商道誓在必得。」 悠仁点头。 「这是在二十年前便有的梦想,这个梦想无时无刻不萦绕于我胸,我所做的每件事、每个决定,都是为着这个梦想布局,譬如从十二岁起,我便开始收养孤儿,培养他们为我效忠成为我的力量,我的目标一直很明确,但凡是阻碍我脚步的人事物,我一律不留情的铲除。 「但是你出现了,在抵达我梦寐以求的目标前,你站在了路当中。以后对沈家的任何行动,势必都会牵动你。你不说,我也明白你跟沈家关系匪浅。假如有一天我与沈家对决,那必定会令你伤心难过,可我不想看到,那该怎么办?不管是放开你,还是不顾忌你的感受,我都做不到。」 那低沉的声音令悠仁有丝感动。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霸,肆无忌惮、横行霸道,想要的东西,即使招来天怒人怨,也要得到。 虽说他不会轻易放弃水上商道,但面对一生的梦想,他已经愿意为她停一停、想一想,她就觉得相当难得了。 在他心中,她是不是已经超越了一切? 楼定业的大掌在她细思时转过她的身子,诱人晕眩的黑眸定定地看着她。「与其继续想着沈家,不如想想,我们的未来。悠仁,我会是个好夫君,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微微推开她几分,让她看清楚他脸上的认真。 悠仁的冷脸红了,被他深情的眸光吸引她不自觉地摇头。 「一个好夫君,会为一个女人执着到底,不见异思迁、不朝秦暮楚,瞧瞧!有个执着霸道的相公也不错。」他自嘲的笑着。以前要是有人告诉他,他会低声下气的向一位女子如此「毛遂自荐」,他一定会割了那人的脑袋。 他说的极对。悠仁心里想道:他的确是那种认准目标,就永不放弃的男人,谁挡了他的路都会死。 「你赞同我的话!你已经知道我是多么执着的人,那就好好的握住我的手。」楼定业欣喜地一笑。他感觉到她变快的呼吸,还有带情的眸光,这个坏丫头,早已动了心,偏偏就是不承认,真无力啊! 而第一次见她露出害羞的神情,他更是情难自禁,紧紧地将她搂入怀中,放肆地吻上她微张的红唇。 平日机敏的悠仁,羞得浑身燥热,只能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吻住自己,一动也不动,双手僵硬地停在空中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贴着红嫩唇瓣,楼定业疯狂地加深这个吻,他吻过她很多次,却只有这次她没有反抗,而是乖顺地留在他编织的情网里。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情丝缠绕,一圈又一圈,如同一个茧将两人紧紧裹在一起,等待最美的时刻,一同幻化成蝶。 「爷儿……汪、汪刺史求见,他、他说要……掉脑袋了。」铜门外,楼秀苦哈哈地说道。呜呜,打断主子的好事,真不知道会被揍成什么样。 楼定业闻言,从情欲中清醒过来,他一看脚边,两人衣物凌乱地散落一地。若不是有人来扰,恐怕…… 他恨死自己了,悠仁是他心中的宝贝,怎么可以差点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要了她?在深深地自责中,他也暗暗决定,一定得尽快拜堂,让她成为他的妻,名副其实的妻。 第七章 好事被硬生生打断,楼定业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将悠仁抱进狻猊楼的内室里,整理好衣袍才来到前厅。 汪刺吏满脸冷汗地来回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一见到楼定业的脸色,更是惊得犹如惊弓之鸟。 「深夜扰我清静,到底有什么事?」他额上的青筋教人看了害怕。 「楼爷呀!不是十万分火急,汪某也不会从凉州直接赶过来。」用袖子抹掉额上的冷汗,汪刺史哭丧着脸说:「前段时日,汪某不是—」 「长话短说。」楼定业不耐的打断。 「……我从同僚那里知道,朝廷调派神策军要到咸阳城驻守!」 「嗯?为什么?」 「说是为了缉捕诸葛家的二小姐。两年前,诸葛广大人被判满门抄斩,结果他二女儿漏网在逃。两个月前,这事才以她在逃亡途中坠崖而死结案,可是、可是朝中密探却指称她被人偷偷带进咸阳城。」成串冷汗 嗒 嗒从他额上滴落。 诸葛二小姐在咸阳城?楼定业刚毅的脸部线条忽然变得狰狞。真可笑,一个不相干的人竟然闹到他的地盘上。 「楼爷啊,这到底该怎么办?朝廷是真要找钦犯,还是冲着我们来的?那些私盐……」难道是朝廷已掌握他们的罪证,前来秋后算帐?只是以诸葛二小姐做为幌子? 否则抓个女人,何以需要如此劳师动众。 「汪大人,别自乱阵脚,这么点小事,由楼某处理就是。」楼定业很镇定,甚至有些不以为意地说。 不管神策军有多厉害,他都有办法解决他们。 「楼爷,你有办法?」汪大人完全不怀疑他的神通广大。他若无几分手段,怎么能买通那么多都护为他效力? 「办法当然是有,不过,你得告诉我诸葛二小姐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咸阳城?」 v第22章[03.17] 「这个汪某也不敢肯定,就是觉得事情不单纯,才赶来与你商讨对策。」 「你就先别管朝廷背后的真正目的为何,既然神策军是打着缉捕诸葛二小姐的旗帜进驻咸阳城,那如果可以在他们到来之前,将人找出来交差,这事也就影响不到你我。」 汪刺吏一听分析,顿时恍然大悟,「还是楼爷反应快,汪某深感佩服……」 「好了,废话少说,你可知道诸葛二小姐大概多大年纪?」 「十七、八岁左右。」 跟悠仁一样年纪……又是两个月前出现在咸阳,这……楼定业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诸葛广跟水上商道的沈家有交情吗?」如果两家真有交情,那……越想越心惊,他感觉就快要抓到些什么。 「这个嘛。」汪大人想了想道:「诸葛大人当年不仅是先皇跟前的红人,在书法上的造诣也很高,长安很多世家子弟都拜他为师,沈家主子说不定也在其中。」他以往也做过京官,对京中人际脉络还是有所了解。 一道亮光猛然打进楼定业的脑袋,很多疑问此刻都有了解答。 为什么沈家此次货物被劫,却丝毫不声张?因为其中藏了很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悠仁会恶梦连连?因为她躲躲藏藏两年,饱受丧家之痛。 悠仁还提过,她家七十三口仅她一人幸存。 所有证据都指向悠仁很有可能就是诸葛二小姐。 「她是钦命要犯,官府为何没有贴榜通缉?至少该有画像?」 「只有受命追捕的人,才知道诸葛二小姐还活着,至于画像,我手上倒是有一张。」汪刺吏从怀里掏出一张有些皱的画纸。 被诸葛家的二女儿逃了,已让宫中办差的人颜面扫地,谁愿张扬此事? 「这就是诸葛二小姐。」摊开画纸,汪刺史递给楼定业看。 画中人跟悠仁倒是有八分相似。 「这是两年多前的画作了。」 沉默许久,他推开那张画纸,「汪大人,别这么大惊小怪,不管神策军为何而来,这事就由我来处置,你回凉州好好当你的官。」 「楼爷……」 楼定业挂念悠仁的事,心中烦躁,有些不耐烦,凶狠地瞄了他一眼。 「汪某这就走,一切拜托楼爷了。」汪刺史还算识相,作了个揖退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荡荡的会客厅内仅有他沉沉的呼吸声回荡着,直到楼秀不放心进来查看,他才站起身来吩咐道:「你好好准备一下,府里就要办一场盛大的喜宴了。」 「什么?」楼秀吃惊到嘴张了半天都阖不拢。 没错,他要尽快娶悠仁过门,她是不是诸葛二小姐,这事对他没什么差,更不影响他娶她的心意,但夜长梦多,在神策军来之前,他要让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他要跟悠仁拜天地,从此同舟共济,给她冠上他的姓氏,将她纳入他坚强的保护之下,若是狂风暴雨不肯停歇,他也愿意同她一起沉没。 有苦他来尝,有难他替她扛。 他说过,他会是个好夫君,他想要的就绝对会放手去搏、去保护,至死不休,哪怕他必须对抗的是整个朝廷,他也义无反顾。 汪刺史离开的四天后,楼府里来了位不请自来的媒婆。媒婆年纪尚轻,打扮艳丽,面若桃李,言笑晏晏,比起一般的媒婆,她在相貌上给人很大的惊喜。 因此一入楼府,就引来大小不一的骚动。 正计划着娶妻事宜的楼定业一听有媒婆上门,便立刻叫楼秀将人带到跟前。 「媒婆孤霜有礼了。」她风情万种地笑着福了福身,带来的小厮笨手笨脚地递上了拜帖。 他拿着拜帖瞧了瞧,「你是长安的媒婆,到我咸阳来做什么?」 「孤霜是受长安童员外之托,特地来为童家小女儿说媒。」话说完,她对着自己带来的小厮伸出手。 那小厮没领会她的意思,疑惑的睁大小眼睛,拼命看着她的手心。 这个笨笑儿。「画像啦!」孤霜尴尬地对在场的人笑笑。 「画像……」笑儿迟疑地解下背上的包袱,但一个不小心,包袱内的画轴,劈哩 啦掉了一地,十几幅卷轴在厅里滚起来。 低下螓首,她无力地叹口气。 「霜……姊姊是……哪一幅啊?」笑儿看着地上的卷轴困扰地挠挠耳。 「我来就好。」孤霜好脾气地拉起笑儿,随手从地上抄起一卷展开。 「童家姑娘画像在此,请楼爷过目。」 「收起来吧。」楼定业毫无兴趣。 「楼爷,看在孤霜千里迢迢从长安赶来,请给我一个面子。」含情水瞳不由得上瞟。 「我对童家姑娘不感兴趣,不过请你暂时留在楼府里,有件事需要你来办,事成之后,我绝不会亏待你。」他正筹划着他与悠仁的大婚,有个长安的媒婆在,正好能替悠仁做些准备,体贴照顾新嫁娘。 「楼爷可否告诉孤霜要做的是什么事吗?」 「楼秀,把媒婆带去见悠仁,路上你将要做的事告诉她。」 楼定业满心都是迎娶悠仁的念头,没注意到孤霜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小的照办。」楼秀颔首,带着媒婆和笨小厮退出会客厅,前往鸾和院。 再过不久,楼府里就将有一场热闹盛大的婚礼!楼定业挺直腰杆,心中充满期待和喜悦。 一碗热腾腾的清甜鱼汤,放到孟家少年面前,跟着放下的还有洁净的布巾和金创药。 第23章[03.19] 「你的伤口很深,再上一次药。」不介意坐下的草蓆早已破烂,悠仁盘着腿坐在少年旁边。 孟家少年感激的捧起汤碗,艰难地喝下一口。他是牢里伤得最重的一个,前些时日,楼定业几乎每日都会派人来折磨他。 他曾被泡在洞逍湖中三天;被挂在马后,拖行五里……身上已是找不到一块整的皮肤。 「多喝点。」悠仁瞄了眼他的伤,心里也不免感到同情。楼定业绝非浪得虚名的恶霸,他狠,对挑衅他的人绝不手软,对商场上的对手更是强硬毒辣,却只有对她…… 有时候,看着他对待他人的不留情手段,她都会忍不住想,如果他能够把对她的温柔悲分一些给别人就好了,这样至少不会结下那么多仇家,每个都对他欲除之而后快…… 「等我好了,我一定要向楼定业那恶霸报仇,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忍住痛苦,小孟喝完最后一口鱼汤,愤愤不平地吼道。 「小孟,可别这么说。」 「嘘,你想害死大伙啊?」 牢中上了年纪的大叔们连忙阻止他。 !狠狠的一记耳光突然甩在小孟的脸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 抚着自己疼痛的手掌,悠仁冷着脸道:「比起报仇,活下去更重要!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想过你的长辈?你知不知道你死了会带给他们多大的痛苦?混蛋!这世上没有比为亲人活下去更重要的事。」她眼眶红了。好讨厌根本不知死是什么的人说想死! 小孟抚着脸,敬畏地看着她。 「你给我听好了!给我好好的活着,甭给我提死!」 「悠仁小姐,消消气,小孟还不懂事。」 「哼。」她气得拂袖而去。 出了牢房,她带着一张冷脸直接杀去厨房,路上看见她的仆从们都吓坏了。 「哎呀,悠仁小姐,你让小的找得好辛苦。」楼秀突然从她身后窜出来。 「做什么?」她猛回身,恶颜一拧。 「呃?」谁又招惹这位姑奶奶了?他心中暗暗叫苦。 「哟,这是谁呀?脾气好臭好臭,脸也好臭好臭。」眼带促狭之意的孤霜,款步而行来到她面前。 悠仁水瞳一眯,与她的眼神在空中交会,溅起无数火花。 有古怪耶,算了,女人本来就是很奇怪的生物,孔老夫子不都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楼秀察言观色之后,急急地说:「媒婆,该交代的事我已经交代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悠仁小姐,主子还有事找小的,小的先行一步。」女人的事还是留给她们自己解决吧。他脚底抹油,很快就溜不见了。 「你消息还真灵通。」瞄了下四周,悠仁转身加快速度走在前面,来到幽静无人的洞逍湖西岸才停下来。 「我一介媒婆哪有本事探到你的消息,是风长澜让我来的。」孤霜带着笑儿随着她的步伐也来到湖岸,一路上笑儿跌了好几跤。 风长澜悠仁心底冒出恶寒。每次只要一提到闺中好友小白的夫婿,她就头皮发麻,再说,仔细算起来,她跟孤霜也不太对盘……这孤霜表面上是个媒婆,可是谁又想得到,这有名的媒婆私底下破坏了多少桩亲事! 「哎呀,不愧是关中巨富啊,这湖水碧蓝广阔,比京中好些人家都强呢……笑儿,不可以玩水!笑儿,小心脚下!」 风长澜叫个媒婆来做什么?又帮不了她,还是他要趁机报她以前反对他和关小白在一起的仇? 一想到这可能,悠仁俏脸更冷了。 见笑儿乖乖坐在石地上,孤霜这才放心地转回头说道:「你也别急着对我摆冷脸。沈家那边出了岔子,先前布的局,假造你在凉州坠崖之事已经破局,而且沈家人多嘴杂,不知谁把你仍活着,藏在沈家货物里逃走的消息传到宫里,而那批货在这附近的码头消失,神策军就决定从咸阳城开始彻查,此时正往咸阳赶来呢。」 她美目瞅着悠仁叹息着。事态若不是这么紧急,风长澜也不会让她带着笑儿来咸阳。 神策军要来咸阳城?悠仁下意识地咬白嘴唇。 「你想想,一旦神策军抓到你,沈家窝藏朝廷要犯的罪名就落实了,到时候会连累多少人?聪慧如你,应该也明白风长澜的顾虑了吧?待沈家和你被押上刑场之时,还不要了小白妹妹半条命?」 想到时时刻刻为她担心的好友,悠仁一阵心酸。 「为了你自己、为了小白妹妹、为了沈家上下,你必须跟我离开楼府。」 湖上掠过一阵风,水波微皱,带来丝丝寒意,她臭脸下藏着复杂情绪。 「楼府戒备森严,就凭你也想带我走?」她嘲讽地勾唇。 「这你不用担心,月圆之夜还有四天,四天后我和笑儿说什么都会带你离开这里,到时候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没得选。」孤霜坚定且自信满满地说。 依照风长澜诡谲的能力和缜密的心思来看,她绝对不是在信口开河,虽然妖艳柔弱的她和那个笨笑儿真的让人很难信服…… 难言的落寞浮上悠仁的眼。 她转身,眺望立在北方阴森高大的狻猊楼。 脑海里突然蹦出那个人霸气的身影。 深深的眷恋,已经变成身体的一部分,也许是在某一个回眸,也许是在他坚定的向她伸出手的刹那,有些情感就已在心底生根发芽。 离开他,好比拿刀狠狠地割裂她的心般。 很痛!痛到好像自己都要被一分为二。 总是要到告别时,才知已经放下多少感情。 悠仁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胸口猛烈起伏。 满身是刺的诸葛家二小姐难道喜欢上了楼定业?可这两人怎么会互生情愫?身为媒婆的孤霜,一下就瞧出端倪,却百思不得其解。 「见到你之前,楼总管对我说,楼定业想娶你耶!」她一脸讽笑。 悠仁回眸,冰冷地瞪着她。 第24章 「我想楼大当家定有特殊癖好才会想娶你,做媒婆这几年,孤霜还没见过爱看臭脸的男人呢。」 被如此消遣,令悠仁哀愁稍淡,还一阵手痒。她好想扁这个女人一顿! 「呵呵,是吗?不知道当年又是谁跟关小白打赌,说有人愿娶我,她就去百花楼挂牌做花娘?」她毫不示弱地回嘴。 又被揭短了!孤霜漂亮的大眼睛,东瞧瞧西看看装傻地说:「哇,今日的风有些凉呢。」 「下湖去洗洗更凉快。」悠仁没好气的道。 「你不想离开楼府是吗?」眼珠一转,孤霜言归正传。 脸色不由得一白,她僵住。 「也是!楼定业虽然是个恶霸,但是皮相好,家财也不少,又有经商头脑。你舍不得这样一位好对象,乃人之常情。」 不不不,不光是这些,他待她极好,在她面前收敛脾气,纵容她、欣赏她的个性,愿意成为她的依靠,用最深的感情打动她……悠仁在心里补充道。 这样的他,她如何离得开?他的笑颜印在她心底,他的身影刻在她心版。 「喂,回神!别一提到楼定业就像丢了魂似的,我都以为自己找错人了。」孤霜撇嘴消遣。她所认识的悠仁,可是个脾气古怪,不为任何人展颜一笑的臭脸女子呢。 「就会耍嘴皮子。」表面上薄斥,悠仁暗暗心惊。那么明显吗?看来她越来越难掩饰自己的感情。 「欸,不承认没关系,但是有件事我要提醒你。按照大唐律例,窝藏朝廷钦犯者,斩!知晓朝廷钦犯下落不报者,斩!」 两个「斩」字像两道惊雷,劈落在悠仁的心口,令她由美梦中回到现实。 甩甩头,她冷冷地看向眼前人。 「你明白的。」孙霜叹道。 对,她明白,她比她更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命运捉弄,她已失去所有亲人,难道还要再失去她最爱的男人? 「你真的将他放在心里,愿他幸福,那就离开他。」孤霜脸上早已褪去促狭之意,郑重地说:「有时,放下比拥有更需要智慧,如果真的爱他,不论是在天涯海角,不论他还记不记得你,他永远都在你心里。」满含感情的声音哑了,好似她也曾不得不与爱人分离,一番话说得别有感慨。 蓄满泪水的眼睛睁着,风儿刮过,悠仁身子微颤,泪水滑过似玉的面颊。 孤霜的一番话如同当头棒喝。 心在痛苦中有了决定。她是该离开的,不是早就有这个打算吗?楼定业爱上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这一切并不该发生。 他们不该相互爱慕,她更不该贪恋他给的温暖。 一见他发出的光热,她就拖着冻僵的身体朝他奔去,一心想紧握住那难得的暖意。 她自知是个不祥之人,谁与她有了牵连,就可能遭殃。 她怎能看着他为她丢掉性命? 湖上的风又起,可吹不乾悠仁的泪水,她倔强地抹去脸上的湿意,深深吸气再次振作起来。 站在她身旁的孤霜看了她一眼,不由得胸中闷痛。 心细如发的她知道悠仁已做出决定。 第八章 按照楼定业的指示,晚膳安排在狻猊楼,用餐间,悠仁坐在毡毯上,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面前的饭菜也只吃了几口。 「把菜都撤了吧。」见她没胃口,他便叫人把矮脚木案移走。 他靠近悠仁,垂头有些霸道地吮住她的唇,她驯服地闭上眼睛,感觉着他的呼吸和热度,眼眶一阵刺痒。 结束掉这个吻,他搂住她,让看起来很疲惫的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怎么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长指来回抚摸着她因亲吻而红的双颊。 「我讨厌你吻我。」她口气很冷。 好狠的拒绝。楼定业觉得很受伤。 「是我技术不好吗?」 「就是讨厌。」 夜明珠的光穿过堂中三道琉璃屏风,投来湖绿色的光芒,宽敞的厅堂犹如仙境般,可悠仁说出来的话却将此处化为极寒的冰窖。 「谁惹你不高兴了?」他沉着脸问。 「没人惹我,我只是想离开这里!」 无力的叹口气,楼定业忍住脾气道:「明日锦衣坊的老板会上门来为你我量身做吉服,其他的事,我也叫楼秀着手准备了,像喜饼订了京中翠风楼的,前几日还差人到京中御造坊请了匠人为你打造独一无二的凤冠。 「楼家仓库里的和阗美玉,这次一并拿出来,替你雕制一套传家首饰,衣料用的丝也是安绣坊最好的。我要向世人宣告,你这一生都是属于我楼定业的。我也将令天下人知道,我对你的宠爱无人能及。」他兴致勃勃地叙述,象征着他的承诺。 这样的深情及宠爱,换来的却是悠仁的冷脸。 她冷静地挣脱他的怀抱,起身回应,「我不想嫁给你。」 咬紧牙关,楼定业闭眸吸气,用最大的耐心道:「给我理由。」 「什么理由你不清楚吗?我是如何来到楼府,你心里清楚。我是你的阶下囚,任你为所欲为,但是今日我不想再忍了!」只有狠心斩断情丝,他才有可能放下对她的执着,如此就算她消失不见,他也不会苦苦寻觅。 这样残忍的做法,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出路。 「混帐!」他也站起身,大掌圈住她柳腰两侧,将她提到眼前。 忍下心痛,悠仁目光挑衅地看着他。 第25章 「我是个女人,无人庇护又不懂功夫,楼府里外守备犹如铜墙铁壁,想要返回长安,谈何容易?前段时日,我选择假意屈服,等待机会准备偷溜回长安,哪知最后还是棋差一着。」 「哈哈哈!」楼定业嘶声笑着,整张俊脸狰狞得可怕。 她冷静的语调让人听不出她情绪的起伏,那些伤人的话也似真还假,他分辨不出,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伤了他,每一个字都伤害了他。 他改按住她双肩的大手青筋浮现。 听着他令人胆寒的笑声,悠仁没有半分退缩。「与你这个恶霸成亲,对我来说太难以忍受,既然逃不出去,我也不想再作戏,一切到此结束。你有两个选择,杀了我或者放了我。」 「你休想骗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你已经懦弱到不愿相信事实吗?」不要再问了,她已经没有勇气再说恶毒的话,她的心与他一样淌着血啊! 他说过,他会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他也说过,一旦爱上便会执着到底。所以只能由她来做那个扼杀这段感情的刽子手。 寂静的屋里,悠仁听到楼定业沉重的呼吸和自己内心深处号啕大哭的声音,她的指甲深深陷进自己掌心的肉里,心痛得不能自己。 「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你脸上的伤,难道都是假的吗?」 「那些事都是我为了骗取你的信任,所设下的圈套。人人都怕你、敬畏你,但在我眼里你很好骗。我是受了些伤,但要达到目标都必须付出代价,这点伤算什么呢?」天生一张臭脸帮了她很大的忙,在说出这些违心话时,她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破绽。 好想用这双拥抱过她,还留着她清香的手将她揉碎掉!楼定业眯着眼睛,杀气腾腾地凝神看着悠仁的脸,往事一幕幕回流。 舍身为他引走敌人的她;浑身是伤,却因担心他而守在狻猊楼前不肯移动半步的她;担心他饮酒伤身而端来清茶的她;此刻冷言以对,用他的深情来羞辱他的她……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屋中瞬间像有火烧了起来,彷佛又回到他们初相遇的那一刻,她用一场大火宣告了她的来临,也从那一刻开始狠狠焚烧他的生命。 也许从头便是错。 然而,即使是被她这一把烈火烧死、即使被她无情的利用、即使被她羞辱,他也要娶到她!不论她怀着怎样的心思、不论她多么的狠毒、不论她多么不在乎他的心,他也要坚持下去,他是认定就不会回头的人。 他爱她胜过尊严和自己! 「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嫁给你!」从紧咬的牙关里,她迸出这句无情的话。 他的表情越来越骇人了,本来就带着戾气的眉眼,此时更是让人害怕。 悠仁虚软的双膝不由得打起颤。 「是吗?」楼定业双眼充血,冷冷地问:「那你哭什么」 「我没有哭,我要走,我要离开楼府!」她没哭,双颊上那只是水渍。 「你走不了,一辈子都走不了……就是死了,魂魄也归我所有!」 「放我走!」 「你走不掉的……」他像鬼魅般地反覆轻喃,大掌抓住她的皓腕,朝狻猊楼外拖去。 「放开我。」她哭喊着挣扎,但怎么也挣脱不开楼定业的箝制。 不顾身后的女子是何等的娇弱,暴怒的他已然失去自制和理智,拽着她直奔楼家祠堂。 「你放开我,楼定业你是个疯子!还要我怎样羞辱,你才肯放弃?」悠仁一路哽咽地吼着,脚步跌跌撞撞,好几次撞到游廊的木栏上,痛得她差点晕过去,小腿上也留下一串瘀青。 透过泪雾,拉扯着她的高大身影就在前面,散发的气息那样的激烈愤怒,她知道自己今日的拒绝,无疑是手握利刃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心底,欲切断所有的爱恨痴缠。就痛这一回,恶霸,我向你保证,痛一次之后,你将逃过劫难,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悠仁一边蹒跚走着,一边含泪在心中说道。 砰咚!祠堂厚重的铜门被楼定业推开,她被硬生生甩进祠堂正厅。 「楼秀,给我拿锁链来。」进入祠堂前,他对从两人踏出狻猊楼就跟着,此刻候在远处的楼秀吩咐道。 他担忧的看了两人,领命退下。 「你不能这样对我。」意识到他可能做的事,悠仁闪身,想躲开他,哪知楼定业猿臂一捞,将她死死地困在臂弯间。 「上面是我楼家列祖列宗。」他脸色铁青,眼底血红,声色俱厉。「我要在这里发下重誓,今生定要娶到你悠仁为妻。」 「我、不、嫁!」 祠堂南面摆满牌位,牌位前的长明灯,映出两人纠缠的身影。 「嫁给我!」 「我不嫁!」 「悠仁,你明白的,我说过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你也知道我的执着,哪怕万劫不复,我也义无反顾。」 「我不是那个可以陪你到死的人,楼定业!」 「说!说你要嫁给我,在我楼家的祠堂里,对着楼家的祖宗,说你要嫁给我,从此做我楼定业的妻。」他嘶喊着,满心期望这个女人能为他软化。 「我不!我绝不!」 「是吗?你拒绝!好,我这就叫死士们杀向长安,将你唯一可以回去的地方给毁掉。」如果把一颗心捧到她面前都得不到她的首肯,他也有其他办法—那些一直用在她身上的手段。 「你要对沈家做什么根本与他们无关。」抡起拳头捶向身边的厚实胸膛,悠仁哭喊着。 「不但是沈家,关小白也休想侥幸。」 「不许你动她,不许。」气极的悠仁低头咬住他箝制她双臂的大掌,贝齿深陷他的皮肉,瞬间,她尝到血腥味。 「如果我不是你唯一的归宿,我会把其他人和地方一起毁掉,从此做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可以停留的地方。」恨他吧!既然她无法同他爱她一样的爱着他,那么他情愿被她所恨,被她记在心上。 听了他强势的宣言,悠仁更加坚定离去的念头。他就是这样的男人,为了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不会因为杀身之祸、世间流言而却步。 这样的他,她怎么舍得让他一同受死?泪水点点自悠仁的脸颊滑落至楼定业的臂膀上。 「我已在这里立下重誓,这辈子都不放你离开,诸葛悠仁!」 听到自己的姓氏,她倒抽一口冷气,松开了牙关,错愕不已地盯着他。 第26章 「你……早就知道了?你不怕死吗?即使这样,你也要强留下我?」纵横黑白两道的楼定业,既然已经知道她的姓氏,想必也已经知道她家的事。 「诸葛悠仁。」他深吸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你是朝廷要犯,就可以让我放手吗?你觉得我楼定业会害怕吗?与朝廷为敌又如何?你太小看我了!」 「对于一个不爱你的女人,你何苦付出如此昂贵的代价?」她想的没有错,即使她的身分揭露,他还是会不顾一切地护着她。 这不是她想要的! 「我从来不曾承认过对你有情!你心里很清楚,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即使天下无人护着我、收留我,也轮不到你这个恶霸。」如今,只有她能将他从危机中赶出去,她咬牙也要把这出戏演完。 「好!你对我没有心、没有情。」他古怪地笑道:「没关系,成婚之后,我们有得是时间。」 「娶个不爱你的女人,是想受折磨吗?」 「你管不着。」 四目交会,同样倔强的两人,无声地瞪视着对方。 「爷儿,锁链来了。」趁机进入祠堂,楼秀大气不敢喘一口地递上哗啦作响的玄铁锁链。 「你甭想走出楼府一步。诸葛悠仁,我告诉你,后天便是你我洞房花烛夜,就是天塌下来、地陷下去,我们也要在这里拜堂。」娶了她,他就会牢牢地守住她。要死一起死,神策军也好、御林军也好,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自己如何才能留在她的心上。 楼定业拿起锁链,套住悠仁,她乱挥双手的抵抗,幼嫩的肌肤因此被铁链划出血痕,他却只能逼自己视而不见。 最后,她被死死地捆在堂柱上。 「这就是你的诚意吗?那么你要的不是新娘,你要的是囚徒,我不要、我不要这样,你根本就不配娶我!」她言词激烈地喊道。她不敢相信,为了留住她,他竟将她锁在祠堂里 「你!」她的话令要离开的楼定业倏然转身,手高高地扬起,可那巴掌始终挥不下去。 重重地收回掌,他重重喘息,他的忍耐已达到极限。 他再次转身,掀袍而去。再不走,恐怕他会杀了她,再杀了自己。 楼定业一走,楼秀也跟着要离去,他在走之前,无奈地看了悠仁两眼,像是有话要说,可最后还是默默地走了出去。 轰的一声,大门从外面封住,只留下悠仁一个人,对着楼家的祖先牌位。 「你们知道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挂着泪痕,她对着长明灯下的木牌,轻声说着。 被戴上锁链的悠仁无法动弹,只能靠在堂柱上,哭累的她嘴里念念有词— 「他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在她意识慢慢地迷蒙起来时,四周的长明灯逐渐被黑雾罩住,最后成了一团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 正疑惑时,两道身影无声地从黑暗中浮现,泛出淡银色幽光。 那是什么?悠仁寒毛倒竖。 「笑儿,我看见她了,你做得很好。」黑暗中,孤霜那娇媚的声音轻轻传来。 原来是她!悠仁松了口气。但怎么会…… 「你答应送我一只山鸡,可别忘了哦。」笑儿认真地提醒。 「知道了、知道了。」孤霜率先来到她面前问:「你还好吗?」 哭得沙哑的声音道:「带我走。」无暇多想其他事,她脑中只有离开的念头。 「唉!你好傻,何必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好言好语不行吗?」孤霜忍不住数落她,「何必伤了他又伤自己?你大可以说:夫君,大婚在即,悠仁想去逛逛市集,采买些想要的东西。」她一人分饰两角,演着楼定业神气的样子,又压低声音道:「只要悠仁你高兴就好,这是银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早去早回。」 「孤霜演得真好!」笑儿很真诚地拍手叫好。 这两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不是说要带她走吗?为何又在这里演起戏来?泪眼肿成核桃的悠仁不免心生怨念。 「你看只要用我的办法,拿到银票出了楼府,我们就可以很容易地离开咸阳城嘛。根本不用又是哭又是喊的,弄得整个咸阳城都能听到你们的争吵。」孤霜摇摇手上的红帕道。 「你根本不懂他的执着和霸道,根本不懂他愿意跟我一起赴死的决心!不那么做,即使出了咸阳城,他还是会紧追不舍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又愿意走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嗄」孤霜偏头想了想,觉得有理。 不断了他的爱恋,恐怕…… 「好了好了,反正也回不了头了。」她连忙转换话题,「笑儿,把你的符拿出来。」 「嗯,我找找。」笨拙的笑儿在自个儿身上四处乱摸,却怎么也找不着他带在身上的符。 「笑儿乖,出来的时候你不是说符放在背囊里了吗?」孤霜温柔提醒。 「原来在这里。」笑儿依言找,果然找着,连忙将符纸双手奉上递给她。 「这个可以带我们平安逃离这里,而且,会咻的一声,到很远的地方哦。」担心悠仁会犯糊涂,她特别解释。 接下符纸,悠仁看了看。她听关小白提过,孤霜身边的笑儿绝非凡人,有些神奇本事,当时她不以为然,眼下看来,只觉世间之事真是无奇不有。 「你收好这个,今夜子时,更声一响,你撕掉符咒,就可以离开了。」孤霜握着她的手信心十足地说。 垂眸看着手上的黄符,悠仁小手握紧。 「随便你带我去哪里,我都不反对,但是离开之前,请你答应我这个要求。」 听完她的请求后,孤霜眉心皱起,看了她良久,才勉强地点了点头。 从祠堂回到狻猊楼后,怒火中烧的楼定业砸烂许多陈设,那些放在巨幅地图上的巨型铜狻猊,被他扔出窗外,盘肠纹的黑窗破损得无法修补,狻猊楼的铜门不知被什么砸凹,屋中价值连城的琉璃屏风,碎了一地。 狂暴的他直到厅内再无东西可扔才停了下来,揭开酒坛上的泥封,他大口大口的狂饮。 众仆从都不敢靠近狻猊楼。 空荡荡的狻猊楼里,只有他一人。已经许久没有喝过酒了,沾酒之后,楼定业仆倒在软毡上,胸中的沉重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第27章 为什么这么痛好难过。他抱住自己,脸上已湿透。 湿意滚落他唇边,陌生的咸味不是美酒,而是……泪啊! 那女人伤他好深、好深。 为什么会这样?他握着拳头,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喊出声。 握成拳的手没有松开过,一看手上布满血口。 他已经记不得这些伤口怎么来的,也许是他击打铜门的结果,也有可能是狂砸书案时留下来的。 好痛!怎么样才能不痛? 没有思考的将酒倒进嘴里,快速的吞下。 就让酒麻痹他的神智,让他感受不到、回忆不起那个女人一切。 只要一会儿就好,让他什么也无法去想。 一坛酒很快见底,楼定业闭上蒙胧的双眼,带着泪意沉沉的睡去。 第九章 梦中是一片黑暗,没有光和影、爱和恨,但在幽暗之中,仍然浮现出悠仁的身影。 突然脸颊一阵阵冰凉的柔软触感,压制住他伤口的痛意,又有一阵清香扑进鼻间,那味道好熟悉,难道是…… 想到那个人,楼定业体内的酒气迅速散去大半,他迅猛地睁开眼,悠仁忧伤的神情不偏不倚的撞进视线中。 两个人都愣住。 他……怎么醒了惊讶得忘记收回手的悠仁,樱唇半张。在祠堂,她请求孤霜和笑儿设法将她救出,只为在临走前见他最后一面。 过了今夜,他们就此天涯各一方,也许今生今世都再无聚首之日。 所以,忍住满腹心酸,她来了,看着满目疮痍的狻猊楼,回忆曾经在这里的缠绵,贴近伤心欲绝的他。 楼定业从软毡上弹起,伸手去抓她的衣摆。 她怎么在这里?他不是下令将祠堂由外面锁死吗?是谁把她放出来的? 他这样想着,同时也没有忽略悠仁脸上的哀伤。那揪痛他心的神情,几乎让他的呼吸停滞。 她……到底想怎样?伤得他体无完肤之后,又一副于心不忍的模样。 她是在玩他吗?如果是,她成功了,他已经被折磨得心力交瘁! 梆梆梆,当。破窗外打更之声响彻清夜。 三更到了。 因楼定业突然睁眼,而吓得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悠仁,被打更声惊醒,深深看了他一眼,她别无选择地撕掉早就握在手里的符咒。 「你做什么?」头脑尚未完全清醒的楼定业瞪大眼睛,声嘶力竭的一吼,却已来不及。 撕烂的黄纸如同暮春的落花飘飘荡荡,在纸屑落地时,他的眼前已空空如也。 悠仁平空消失在他的面前。 难以置信地盯着地上的符咒,楼定业以为这只是他的另一个梦。 不知站了多久,楼秀抹着汗出现在破窗之外。「爷儿、爷儿……西院的老槐树上挂着一个人,小的叫人守在树下,还请爷儿定夺。」 丢了魂的楼定业,动也未动一下,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唉!爷儿可真命苦啊!他不免为自家主子不平。世上的男人,哪个比得过他家爷儿,悠仁小姐是瞎了眼,才会不要这么好的夫君。 轻轻地咳了咳,振作精神,楼秀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爷儿,小的在树下看过了,挂在树上的那个人是长安媒婆带来的小厮,他此刻还在树上哭呢!」那媒婆对爷儿有用处,他便小心谨慎地处理着这件事。 「媒婆的小厮?」若灰烬般沉寂的黑眸突然有了一丝困惑。 「正是。」 媒婆的小厮?楼定业提振了下犹带醉意的精神,阴恻恻道:「把媒婆找来。」 「爷儿,小的寻过好多遍了,楼府前前后后都找不着这个女人。」这才是重点所在。 有些混沌的脑子突然想到什么,楼定业连忙运气,逼出体内的酒气,恢复了七分精神。 「如今只有这个小厮能给我一个交代。」他大步流星的出了狻猊楼,直奔西院而去。他脚还未踏上西院的拱门,就听见小厮的哭声。 「呜呜……人家怕高,孤霜救命!呜呜呜……孤霜你在哪里呀?对了……不能说。」笑儿挂着泪,连忙掩住嘴巴。 三更时,他一定是撕错符纸了!平日这符纸十次中,总有两三次会出岔,这会他不就把自己给弄到树顶上。怎么办?孤霜和悠仁到临安了吗?还是被挂在其他树上了?糟糕,怎么办、怎么办?心中一乱,他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你也找不到孤霜吗?」轻功高超的楼定业藉着树枝飞身上树,不久出现在他身前。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皎洁的月光下,他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狰狞模样,吓破了笑儿的胆,慌得双手乱挥。 哪容他躲避,楼定业伸手抓住他的衣领,轻松将他从树顶上拎下来,双脚一落地,便毫不留情地把他甩在地上。 翻滚两下后,笑儿痛得抽气,支起快要散架的身子道:「恶……霸……你别、别、别过来!」他一边向后挪动躲避,一边从背囊里抓出大把的黄符。 哪一张符才是脱身用的?慌乱中,他一阵眼花找不着自己要的,再分神一瞄。完了!恶霸杀过来了。 「原来真的是你们在搞鬼!」看到那些符纸,楼定业顿时狂怒。失策!他楼定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因为悠仁,他降下防心,满心就是想赶快迎娶为她,才让这两人有了可趁之机。 「是这张符吗?还是这张?」根本不听他的话,笑儿拼命地撕着符纸,却没有任何变化,下一刻他被楼定业掐住脖子,高高地举在半空,双脚离地。 第28章 「说!孤霜和悠仁在哪里?」 笑儿双腿悬空猛踢,双手试着掰开他的大掌。「你、你、你弄痛我了……人家才不会告诉你……她们去了临安呢……就不告诉你。」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连忙捂住嘴,可惜为时已晚。完了,这次真的害死她们了!他现在只能期望自己给孤霜和悠仁的符咒,并未将她们送到该去的地方。 「临安是吗?」楼定业皮笑肉不笑的说着,随手将笑儿扔在地上。他望着天上的月亮与星辰,希望它们能将他的话带到悠仁心里。「不论天涯海角,我一定要你心甘情愿滚回来,接受我楼定业的惩罚!」 他要她自己回来,还他的尊严、还他的感情。 「啊呀!」 寂静黑沉的水边,月白风轻,没有一道人影。几缕风扫过,两条纤细的身影扑通落水中,伴随一道娇柔惊呼划破夜色。 「悠仁!快拉住我。」孤霜在水里划动着,一只手挽住如同木头人的她。 费了很大力气才将自己和悠仁带到岸边,孤霜累坏了,跪在岸边喘息。 而悠仁爬上岸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迳自解开浸湿的头发。 孤霜瞟了她一眼,吐吐舌头。用膝盖想都知道,笑儿又出了错!还好某人现在没心情跟她计较这些。 松了口气,她四下打量,藉着月光看清远处的佛塔,她欢喜地说:「我们到临安了。」 听到她的话,悠仁依然丝毫不为所动,沉默得可怕。 「笑儿这次真的很厉害喔,把我们咻的一下就送到临安。」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悠仁臭着脸开口。 「奇怪什么?」 「少一个人。」 「啊!笑儿!笑儿?你快出来,现在不许玩捉迷藏。」 喊了几声,等了半刻,左看右看,哪里有什么笑儿啊。 完蛋了!孤霜无力地垂下头。 悠仁独自起身,丢下她往前走。 「等等我。」垂头丧气的她不得不追上去,「只好这样了,我先带你找地方躲起来,然后我再去找笑儿。」 稍稍拧乾衣裙下摆的水,孤霜打了个冷颤。尽快将悠仁藏起来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紧闭着嘴巴,神情忧伤的悠仁既不表示同意也不反对。 「你先躲在那个地方一段时日,等风长澜想出办法,我就去接你。那个地方的环境希望你不要介意,柳嬷嬷是个好人,欠我一份人情,我早已交代好她无论如何都要保你平安,你一定要耐心的在那等我!」 孤霜拉住悠仁的宽袖,像个大姊姊似的捞过她的长发,努力挤乾上面的水。 一阵寒风袭来,湿透的两人都是一阵颤抖。 「我们得走快点了。」孤霜给了悠仁一抹宽慰的笑,拉着她走在深夜的临安,鬼鬼祟祟地前往目的地。 还好是深夜,路上静悄悄的,正是潜行的好机会。 不到一刻钟,两人来到一道窄门前。 「到了。」孤霜微微一笑。 停住脚步的悠仁侧耳聆听门后的动静,又看了看天色惊问:「这是青楼」深夜时分,犹响着丝竹之声,若非青楼就奇了。 「呵呵,被你猜中。」 悠仁瞪着她。 「咳咳,沈大当家不是常说嘛,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料想得到你一个大姑娘躲在青楼呢?」 吱呀!窄门开了一条缝。 「是孤霜小姐吗?」 「柳嬷嬷是我。」 「你总算是来了。」 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从门里出来。 悠仁一见着她,转身就走。 「别走,你这一走要躲哪?天亮的话,你想怎样?被人当街抓住?」孤霜一把抱住她,不允许她移动一步。 一声不吭的悠仁静下心想了想,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柳嬷嬷,好好替我照顾她。」 「这是当然,你替我女儿说了那么好一门亲事,老婆子每时每刻都想着如何报答你,现在有这样一个好机会,我肯定好好把握。」柳嬷嬷笑吟吟地扬扬手帕。 「请柳嬷嬷一定得将她藏好,别被那些……瞧见。」孤霜用力拥了下怀里的悠仁,很郑重地把她托付给柳嬷嬷。 「我自己有个院子,没我的允许谁都别想进来,你就放心好了。」 「太好了!多谢,我最多十日后便来接她。」 「住多久都成。孤霜小姐,看你也湿透了,不如跟我进屋吧?」 「多谢柳嬷嬷,但我还有事待办。你们快进去吧,替我好好照顾她。」她怕待得太久,有人会注意到她们俩。 对两人挥了挥手,冻透的孤霜搓着双臂,小跑着消失在夜色里。 而悠仁就被柳嬷嬷带进青楼的僻静之处。 第29章 「姑娘,这些衣裳都是新裁的,你可以放心穿,平日不管前院有什么动静,你都不要出去,我会按时亲自来给你送饭,有什么需要尽管对我说。」做了多年的老鸨,柳嬷嬷做事很有分寸,也善于察言观色,见她神情落寞,交代了几句之后,便留她在屋里独处。 柳嬷嬷走后,悠仁放松下来,静静地发呆,根本无心打理一身湿透的衣裳。 不冷吗?衣上的水都结成白霜了,怎么会不冷?但她的心更冷啊。 从此以后,她将独自一人,那个最懂她、明白她所有脆弱的男人,她永远也见不到了。思绪纷飞,孤冷的心情折磨着她。 离开楼府后,那些被宠爱的画面比往常更为清晰,他常陪着她站在狻猊楼的屋脊上俯视咸阳城,那个时候,她总觉得这世上只有他跟她,而光着脚踩在黑瓦上,迎着风的她,从未觉得冷。 她低头看着烛火下自己的孤单影子。从今以后,她深刻体认又是孑然一身,未来是生、是死,是快乐、是愤恨,都只有她自己。 她的喜怒哀乐再无人关心,无人闻问。 一串串愉悦笑声从窗外传来,前院寻欢作乐的人彷佛在嘲笑她的形单影只。 心像破了个大洞,她这才深刻地体会到被人珍惜、被人宠爱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但她却不得不伤害那个人、逃离那个人…… 思及这些,她无法振作,心情郁结。她好想他,却无能为力。 孤霜说的对,真的爱他就要让他好好活下去,她的选择是对的,可感情呢?如此珍贵的东西,却要被牺牲。 心力交瘁,终于拖垮了悠仁的身体,翌日她便高烧不退,吓坏了柳嬷嬷,迷蒙之间,她依稀看到楼定业出现在眼前。 记忆里高大的身影,眼神怨怼的谴责她,使她的泪水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好想他!每次悠仁都哭到累了才能睡去。 十日后,她已能下床自己喝药,可左等右等,孤霜还是没有来。 日子慢慢地推移,柳嬷嬷并没有怨言,仍是尽力照顾她。 悠仁认为孤霜必是有事耽搁了,怕一离开就与她错过,只能静静地等候。况且天下虽大,却无她诸葛悠仁的容身之处啊。 由于思念楼定业,等候的每一日变得极其漫长。 每日每夜被困在小小的房间里,悠仁总觉喘不过气,因此偶尔在夜里,她因为思念而难以成眠时,会背着柳嬷嬷,偷溜到屋外的小院,仰望明月。 还记得在楼府时,她和他会在狻猊楼的屋脊上,相顾无言地坐着,看着月亮升起,听四周虫鸣鸟叫,感受徐缓轻风。 回忆美好得让人鼻酸,为何当时却不觉得呢? 正感叹着,突然一阵混着酒气的鼻息喷在她的耳后,她想事想得太入神,竟没发现有人走近,下一刻,她整个人被紧紧地抱住。 「小美人儿,还跟大爷藏呢?」下流的调笑。 悠仁向后踹了那男人一脚,急速转身,甩了对方一耳光。 「你……竟敢打本大爷!」四十岁开外的男人含糊不清地道。 凶悍地盯视男人一眼,她掉头就走。 「甭想走。」走路摇摇晃晃的男人抓住她,怎么也不松手。 !悠仁又给了他力道十足的一个巴掌。 管他是何方神圣,欺负到她头上,被打死也活该! 「是你自个儿说本大爷找到你,就陪大爷好好玩玩的,你打我是想变卦吗秀珂,你还是从了我吧。」男人将她误认为青楼里的某位花娘,猴急地拉过她,强行吻来。 明眸一眯,悠仁往旁一躲避开了那吻,可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对方的箝制。男人虽然喝醉了,力气却还是大得惊人。 体格和力量的差异,男人很快将她压至身下。 「不要!放开我!」悠仁背部着地,拳头从未放弃过抵抗。 压制她的过程中,男人的眼角乌了一块,难看的脸上被抓出一道道血口,但终究是制住了她。 嘶!悠仁的衣襟被撕开,湖绿色肚兜露了出来。 一见那湖水绿衬着的细白皮肤,男人口水都快滴了下来。「秀珂,大爷会好好赏你的,让大爷……好好疼疼你。」 他的动作越来越猛烈,悠仁下身的长裙就快失守。 她不能让这男人碰她!悠仁心底悲泣着。她的唇有那个人的味道,她的身上有那个人印下的吻,她不再属于她自己。 突然,她停下挣扎,男人见状,心中一喜,放开她的双手。「这才乖嘛。」 手得到自由,依照记忆朝头顶上摸去,悠仁抄起一个花盆,往男人的脑袋砸。 男人瞪大了眼睛,抽搐两下便倒在石地上。 急速爬离他身边,她喘息着拥住自己。 「大胆!你竟敢伤了我家大人你好大的胆子啊!」突然,从月洞门外跑进一个随从,一见到地上男人的惨状,便破口大骂。 事出突然,悠仁没来得及掩住自己的脸。 不过随从这一叫喊,惊动了柳嬷嬷,她踏进院门一看,脸色青白交替。 「小爷、小爷,先别急,快搀于大人到前院去,我叫人去请大夫,如今救大人的命要紧呀。」柳嬷嬷经验老道,一冷静下来立即使出缓兵之计。 「这个臭女人……」 「我一会就叫人把她关起来,等大人无碍了,你再带人来抓她去衙门也不迟。快呀,小爷,于大人还在流血呢。」 迫于无奈,随从只得跟柳嬷嬷一起将于大人抬了出去,离去前,柳嬷嬷故意放慢脚步,给悠仁使了一记眼色,下巴朝后门的方向努了努。 镇定下来的她,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必须走,伤了公门中人,还被瞧见了脸,不跑,明年此时就是她的忌日,而且还会连累柳嬷嬷。 第30章 藉着月色,悠仁来到后门,确定无人跟在身后,她推开木门,飞也似地逃离。 她该往哪里去?如今二更天,城门早就关上,她该怎么办? 临安城中,她无依无靠。 缩在一处大宅的围墙外,她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摸过身上被撕烂的裙角,悠仁悲从中来,无助地紧搂着自己。 不管如何地收紧双手,她还是感受不到温暖,以往在那人宽厚的怀里,她总是暖和的。而今离开了他,她便是一片秋叶,再也没有了根,惶恐不安。 有他便不同,那人改变了这一切,他让她成了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幽暗中,突然有道身影笼罩在缩成一团的她身上。 彷佛一切都静止了,悠仁心跳变快,水瞳圆睁,视线慢慢往上。 当看见影子的主人时,她呼吸一窒。 是他!他来了,就在她眼前。她拼命压抑住的情感、二十天来的纠结瞬间如猛虎出柙,无法阻止。 在望向他的那一瞬间,她漂亮的眼瞳里积满泪水。 楼定业阴鸷的回看她,眼神冰冷到极点,不复往日的深情,嘴角还勾着嘲讽。 她不介意他如今的态度,她实在伤他太深,他如何冷落她都不为过。 她走到他的面前,打开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窄腰。 泪水模糊了一切,悠仁没有看见,在她拥住他的那瞬间,楼定业愤怒又隐忍的表情。 「恶霸,我……好想你!」 咚咚咚,贴在他胸膛上的耳朵,听见他有力的心跳,一切都那么熟悉。 楼定业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收好外泄的情绪。 「我生在诸葛家,逃不过恶运。这是我的命,我没法反抗也不能逃脱,你明白吗?恶霸,我没有想到自己会爱上你,我以为我把持得住自己,毕竟我很清楚自己背负着怎样的命运,我没有爱人的权利……」 沉稳的呼吸变得急促,最后又归于平静。 「但我爱上了你,真的爱上了你!」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把真心大声地说出来,能够再度感觉到他的温暖真好!悠仁在心中喟叹。「你驱走了我的恶梦,每晚的守护我都能感觉得到,恶霸,自从家人死后,我没有一天不作恶梦,但你给了我安心的力量。我不再害怕、不再恐慌、不再孤单,是你,一切都是因为你!」她哽咽地说道。 不做任何回应,楼定业只是静静地听着。 「其实那日在屋顶上,你向我伸出手时,我便把心丢了。」 大手在听到悠仁的告白时,紧紧地攥紧。 「你告诉我,你是最好的夫君,你会为我执着到底,我明白你说的全是真话,可是……」她抬起头看向他,神情脆弱得像是不堪一击。「我不能让你为我执着到底!」 「为什么不能?我不怕死,更何况我也不会死!」楼定业声音沙哑地说。 「我不敢赌,我要你好好活着!与朝廷抗衡,即使不死,也会元气大伤。那一夜,我说的话并非出自真心……我只是不想你受伤,你知道吗?那些刺客想要伤害你的时候,我好害怕,怕你受伤、怕你会被他们夺去性命,我没有办法只想我自己。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不能看见你受到任何威胁,你的命比我的还要重要。说不爱你,我比你更伤心……」 她执起楼定业的大手道:「请你忘了那一夜我说的那些话,求你。假如我将永远离开,也请你好好地记得我曾深深地爱过你。」说出爱他,是个错误的决定,她不该在关键时刻对他表现出难舍的情绪,这只会惹来双方的痛苦,然而,嘴巴一张开,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盘旋在心中的爱,反反覆覆的提醒她,此时不说出来,她一定会后悔一生。 分开不过二十多天,却已令她尝尽思念之苦。 她再也无法忍住这些话不说。 他在她心里是极为重要的人。 没有他,她像是遗失一切,每日都无法平静,不断想着他的好。 而日夜兼程赶到临安的楼定业,在瞧见她的第一眼就差点崩溃发疯。那一身撕裂的裙衫和散乱的头发,不用明说,他也猜得到原因。 但是很快,他压抑着情绪,默默地感受到胸口的湿濡。压在身侧的双手,用尽全力才能不去拥住那泪人儿。 愤怒和杀气一瞬间出现又在一瞬间消失。楼定业似木头人,静默地听着悠仁的啜泣,心底被撕裂的伤口疼痛又灼热……折磨无法停止。 胸口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的身子向下滑落。 「悠仁!」强忍住不拥抱她的双臂立刻振起,准确无误地护住昏厥过去的人。 沉重的心事击垮了她。 凝望苍白的秀颜,楼定业心如刀割,原本丰腴的身子在短短时日内消瘦许多,肩头更为单薄。 孱弱的她,宁愿独自扛起这份苦,也不要他与她一同分担,甚至还从他的眼前消失。他无法接受她爱他的方式。 隔了好久好久,他才调匀了气息道:「要我都忘了?心上的伤能忘掉吗?叫我如何待你?在你抛下一切之后,我该如何原谅?」死灰般的眼底有阴云逐渐堆积。 他能够原谅她吗?连他自己也没答案。 惨白的日光洒落大地,西边的天际浓浓铅云遮蔽住本该明丽的太阳,悠仁在这样一个清晨醒来,睁开眼的一瞬间,看见了熟悉的人影,她以为自己回到了楼府,但视线扫过四周之后,她的疑惑消失。 他们还在临安。 仍是一身黑袍的楼定业就站在床前。 他脸上凝着冰,带杀气的眉也好像沾了白霜,疲惫之色显而易见。 他伸出大掌拉起已经醒来的悠仁,这个小小的动作,惹哭了她。这一幕好似又回到从前。 不,她不该再流泪了!她从来都不是个爱哭的女子,不能在此时用泪困住他,她注定要离开他。 第31章 即使是此时,她也做好了离开的打算,昨夜那个随从看清了她的面目,虽说当时他没能认出她,可一旦报官,临安的官员很快就会知晓她人在城中。 再说,那个被她砸伤的男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坚强地抹掉泪水,悠仁站了起来。 楼定业的鹰眸不再看她。 强壮伟岸的身体不再像过去全然接纳她,她进不去他封闭的心灵,不知他现在是何等心意,她用眼神试探,得到的仍是一片空白。 他已经放弃她了吗?开始恨她了?意识到这点,悠仁惶恐不安,但回头一想,这不就是她所要的吗? 他不再执着、不再爱她,与她形同陌路,从此不再为她伤痛。 很好!昨晚她在脆弱面前低头,坦露心事,希望他不要介意。 心里这样想着,眼泪却很诚实地落下。 他好不容易放下了,那她还哭什么?悠仁慌忙地找到手巾,有些狼狈地擦去泪珠,可还未放下手巾,脸又湿了。 不与她做任何交流的楼定业,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拧到关节发白。 这个女人的泪对他的影响从未消失过,她为何总隐藏着自己的脆弱?用倔强来抗拒他? 低下头,他避开她的泪颜,替她拉紧她身前有些松掉的腰带。 与他如此靠近,他的气息几乎融化悠仁的坚强。她好想不顾一切,再次投进他怀里,亲吻他…… 「我昨夜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请你忘掉。」可她不能,她得停止所有疯狂的举动,昨晚是她失控才会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总对我说忘掉。」他声音低沉地讽笑道:「你很可笑,也很愚蠢。」 这个女人到底当他是什么?不允许他为她付出,还蛮横地把他踢出她的人生,是他把她宠上了天,才让她以为可以这样摆布他吗? 「跟我出来。」他走在前面,要她跟着他。 吞下口中的苦涩,悠仁缓步跟上。 等淡白色的阳光照在脸上时,她看清楚屋外院落里的情景。 五十个壮年衙役,十几位不同官阶的官员已候在那里。 为首的官员手里拿着一张画像,「你就是诸葛广的二女儿?」 没有怨没有恨,刹那间,悠仁有种解脱的感觉,她不用逃了。 转动眼珠,她偏着脸看向一派无所谓的楼定业。 「我很高兴你这样做!」她眨眨肿得厉害的眼睛,很真心地说道。 是他将她交给官府,由他来做这件事,她相当高兴。 他不用受她牵连,还能避掉窝藏朝廷钦犯的嫌疑,他没事了,楼府也会完好。他和那个地方是她最珍惜之处,能不受影响,她很欣慰。 楼定业额头的青筋跳动起来,他恶狠狠地瞪着她,薄唇动了动,但最后还是一个字也没说。 「我不会怪你,好好保重,恶霸……」说到此处,悠仁已然哽咽。此去,便是永别了…… 「拿住那个女人。」为首官员威严地喊出声,十个衙役上前捉拿她。 「不要碰我,我自己会走。」收起与楼定业离别所流的泪水,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做回原来那个倔强不肯服输的女子,她仰起头,美丽的小脸,骄傲得不容人侵犯。 从悠仁被戴上枷锁,到被衙役们押走,楼定业始终一动也不动,面无表情。 「承蒙楼爷相助,本官才能捉拿到朝廷要犯,今夜在翠风楼聊备薄酒,还请楼爷赏脸。」官员趁此机会巴结他。 阴森森地瞥了对方一眼,他拂袖离去,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临安折回咸阳,好似再也不想听闻悠仁这个名字。 第十章 悠仁推揉酸痛的手臂,戴久了锁链,皓腕上已浮起些青紫,今日是她与楼定业在临安分离后的第十五天。 每夜,她都暗暗计算着日子。 那日她没有说谎,她真的一点都不怨他,他既然能把她交给官府,就说明他已完全放下她,往后不会再为她的遭遇而难过,这样很好。而离开他的自己,也没办法独自一人活下去,那么被圣上处死,似乎也不算坏事一件。 最后,还是他彻底了结两人间的纠缠。悠仁眯起肿如核桃的眼睛,欣慰地想。 此时,牢房外走近一人。 「姑娘吃饭了。」狱婆子打开牢房门递入膳食。 五日前,她被刑部侍郎押回长安,秘密地关进刑部大牢里。 扫过木盘里的醉虾、烹羊尾和烧鸭,悠仁满腹困惑。 朝廷的人不愿声张抓到她的消息,偷偷摸摸地把她关在这里,她可以理解,毕竟她的逃脱,伤了皇上和官员们的面子,但是没必要给她吃这么好吧? 执起竹箸,她带着疑问,尝了口油亮的烧鸭说:「董婆婆,买这长安仙香坊的鸭子给我吃?」仙香坊一只烧鸭,价格高昂,她不以为大唐有富足到能给一个囚犯此等待遇。 「姑娘别难为老身,上面的人吩咐我便照办。」不只如此,她还被特别交代对这位姑娘要客气,若她有任何需要得尽量满足她。 是谁呢?难道是沈家人?还是风长澜和关小白?不会,他们如今恐怕还不知道她已被抓住。 啊!可能是爹爹以前朝中的同僚,看她可怜,尽点心意。 宽了心,悠仁也不再胡思乱想。既然有美味,她理应好好享用。 咬了口醉虾,她抬眼发现狱婆子还没有走。 「董婆婆,怎么了?」 第32章 满脸皱纹,面目不算慈祥的董婆婆搓了搓手道:「听到消息,再过五日,三月初八,宫里会送来断肠酒。」看来是不用当众斩首了,能留个全屍也是好的。 「终于是要动手了。」悠仁淡然地说,吃虾的手没停。 「你清楚就好。」 虾子入口,悠仁品出是清水堡的白虾,此虾清甜滑嫩,不错。送她食物的人相当了解她的脾胃呀,知道她喜爱美味,且要是天下的珍馐才尽兴。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丝毫不受影响,董婆婆也没什么好说,正打算离开。 「董婆婆,你说这世上真有轮回吗?」悠仁突然发问。 「那是当然,否则佛经里为何教人莫要作恶,免得来生受苦?」 「若真是如此,三月初八后的十五年,我要去找那个人,向他提亲。」过奈何桥时,她一定不喝孟婆汤,她要把对那个人的记忆带到下一世。 将来换了面目,她还是要爱他。 「姑娘真会开玩笑。那么多年过去,那个人也该老了。」 「你不明白他的好,即使他变成了老公公,我也会回去找他。」悠仁认真地说着,眼露向往。 这姑娘八成是疯了!「姑娘快些用饭吧,菜该凉了。」董婆婆催促她用膳。 「嗯。」见老人家匆忙离开的背影,悠仁哑然失笑。她肯定当她疯了吧,可她清醒得很,自己知道自己爱他的心有多坚定,魂魄不散,这份爱就还在。 她一定会再拥有那个人……她有这样的预感。 苍白的脸上攀上难得的笑意。 咸阳,楼府。 春天怡人的气温,染绿了大地,催开了繁花,绚烂的季节为这座大宅增添许多颜色。 议事厅中,楼定业紧锁着眉头与各都护,商讨着来年的商道大计。 此时,一身艳丽衣裙的女子像团烈火烧进议事厅中。 在场的男人,除了楼当家,见到她皆失了魂。 「楼定业你这个大坏蛋。」孤霜单手叉腰,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爷儿,她硬闯……」楼秀苦着脸说。而且他好像被什么邪门的东西砸中,居然拦不住弱不禁风的孤霜姑娘,八成是那位小厮的符咒在作祟。他很笃定的想。 「请各位到后院饮茶赏花,我随后就来。」 主人发话,众人莫敢不从。一会工夫,议事厅就只剩气得快吐血的孤霜和面目冷凝的楼定业。 「姓楼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卑鄙小人,即使悠仁不愿嫁给你,你也不能对自己深爱过的女人做出那样的事啊!」她将悠仁安置在临安后,随即走水路返回了长安,结果一到长安告知风长澜悠仁的状况后,他便告诉她事情已告一段落,不用她再操心。 她想不明白,急急追问,为什么要丢下悠仁不管?风长澜却以世事命运自有安排,堵她的嘴。 她那时气愤的想,好个风长澜,他不管,她管! 说什么她也不会放弃悠仁,她自觉有份责任,打定主意要为悠仁摆脱困境。 她一方面放心不下独自在临安的悠仁,一方面也牵挂着笑儿,她于是先偷偷潜回咸阳,寻找笑儿的下落,有了笑儿,她要帮悠仁也才有办法,没想到她一个不小心,和笑儿都进了楼府吃牢饭。 十几日过去,楼定业才将她和笑儿丢出楼府,但他什么也没问,甚至没有狠狠教训他们一顿,她虽觉奇怪却因挂心悠仁而急忙借助笑儿的法力,回到临安,找上柳嬷嬷的青楼,谁知却扑了个空。 不死心,她开始凭藉柳嬷嬷的人脉探听消息。 当知道悠仁是被楼定业给亲自送官处置,不管可能触犯他而被杀掉的危险,她火大的跑回咸阳质问这个男人。 「你给我住嘴!」他暴戾地大喝,「你最好安分点,要不是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我早就宰了你,再杀了你那个憨笨的小厮。」 「你休想要我为你做任何事!」 「替悠仁收屍呢?」楼定业挑起眉,带着冷笑幽幽地说。 孤霜被这笑慑住,全身冰冷地愣在那里。 难道,一切都晚了吗? 手上的锁链被拿掉,董婆婆为她换上一身朴素的新衣,悠仁表示感谢后,狱卒们将她引到一间空屋里。 等候了一个时辰,一个太监,五、六个仵作模样的男人来到她面前。 「姑娘,不要有怨,天命难违,愿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奉命行刑的太监,看多了这种事,老练地说道。 幽幽地盯了他一眼,悠仁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努力回忆,才想起他是宫中专司赏罚的大太监。 看来圣上真是对他们诸葛家深恶痛绝,务必要确定他们一家死绝啊!要不,也不会派这位大太监来亲自行刑了。 「多谢公公宽慰。」 「这是皇上亲赐的断肠酒,还不谢恩。」 满心嘲讽的悠仁,带着淡笑乖乖地跪下。「谢主隆恩。」 「圣上嘱咐,要咱家亲自见你喝完酒再离开,姑娘,别为难咱家。」 太监想早点回宫交差的心情,她能了解,但她还有最后一件事想做。 悠仁闭目,努力在脑海里刻下楼定业的形貌。 将死之人总有许多留恋,但此时,她想着的是来生再次与他相逢,她一定要好好保存这些记忆。 它是她唯一可以带走的东西。 「姑娘?」 第3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抱歉。」悠仁睁开眼,发抖的手端起酒杯。 「一路好走!」 太监见她一口饮尽杯中酒,心中不禁有丝怜悯。 咽下有些苦辣的酒液,悠仁发不出声音,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先是腹内一阵剧痛,而后她呼吸困难,接着嘴角流溢鲜血。 最后她再也看不清楚东西,凭最后的知觉,她感受到那些仵作一拥而上围住倒地的她。 「死了吗?」太监问仵作们。 「回公公的话,这位姑娘已经断气。」 「是的,公公,她已经死了。」 「没错。」 五、六个仵作同时认定悠仁已魂归黄泉。 「那咱家就回宫中交旨,其余的有劳各位了。」 午时已过,一个如花般美丽的生命秘密地逝去,沈家与关小白仍被蒙在鼓里,世上没有人为悠仁伤心惋惜。 僵硬的屍身被仵作搬上牛车,苍白、犹带些稚气的脸上盖着白布。在日落时,叽叽作响的牛车离开了刑部大门,缓缓地走着,最后消失在长安的某道城门外。 很多画面浮现在眼前,那人第一次朝她伸出手、他第一次亲吻她、第一次拥抱她、第一次…… 「你这个死丫头,快点给我醒过来!」非常杀风景的娇叱穿透她的耳朵。 孤霜这个坏媒婆,她都做鬼也还不放过她?悠仁不高兴地想道。 「睁开眼睛!还睡!」 她到底在闹什么啊愠怒的悠仁猛然坐了起来。啊!好酸痛,怎么回事?她死了,怎么还会感受到疼痛? 「你终于肯起来了!」孤霜脸上挂着泪痕,又哭又笑的。 笑儿站在床侧,小心翼翼地看着悠仁。 「这……」嗓子哑哑的,根本不像是她的声音。 「慢一点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顾不得其他,悠仁急切地抓住孤霜的手臂,错愕地问。她怎么没死?她明明喝下宫中的断肠毒酒…… 「你不知道?恶霸真可恶!」竟然没有告诉悠仁,摆明是在欺负她嘛。 「快说。」 「楼定业买通了几个关键人物,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救了你。」 「那毒酒……」 「那并不是毒酒,你喝下的是笑儿调出来的符水,它能让人没有呼吸,没有脉象,如同死了一样。」孤霜笑着看了眼笑儿,再转回头来向悠仁解释。 难怪她觉得酒里有股怪味道。 「事后搬运屍首的仵作,将你送到苏屠寺,被买通的和尚把你交给了我们。」一般宫中秘密处死的人都会被送往苏屠寺超渡埋葬,楼定业便是利用此点,布下一个完美的诈死骗局。 这下,悠仁死在长安,死在众官员的眼皮子底下,谁还敢说她没死?往后即使谁发现了异样,也不敢声张,因为受牵连的人实在太多。 真相被揭晓,悠仁呆住了。 恶霸他……救了她,给了她的人生另一个全新的开始? 「还不舒服吗?」孤霜关切地问道。要不是楼定业让她来接悠仁,她也不会想到,他愿意为悠仁做到这种地步,这过程当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赔上的可不只是楼家百年基业,他的生命也将不保。 「我很好。」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恶霸人呢?」 「他没有来。」 悠仁听了感到惶恐。如今她的命是保住了,可他被她伤成这样,会不会不要她了? 「不过,他要我告诉你,一切由你决定。」 一听此话,悠仁怔了怔,然后笑了出来。好个恶霸,这句话的真意应该是—你大可以自己决定啊!我无所谓的,但是你要不回到我身边,就给我等着瞧。 他们果然是相像的两个人,瞬间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笑什么?」孤霜被她这笑弄得莫名其妙。 「孤霜,我要提亲!这桩亲事,你这个媒婆得为我办成了。」 「啥」 这两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孤霜和笑儿一起摇头。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被这两人玩死的。 「话说,这陆上商道之主楼定业,他快要成亲了。」衣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说书先生,迫于生计,不得不偷偷地重操旧业。 一听他又开始讲楼大当家的故事,茶楼里的人,轰地全聚到他身边。 「是哪家姑娘要嫁给这个恶霸呀?」好事的茶客问道。 「听说这位姑娘呀,来自龟兹城,是位朱姓商贾的女儿,这位朱姑娘大胆又勇敢,竟然自个儿带上一名媒婆,直接闯进楼府向楼定业提亲呢!」 第3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哇!」众人一片譁然。 「听说这位姑娘,很久以前就喜欢上楼大当家。」 「啧,这姑娘恐怕是贪图楼府的荣华富贵吧。」有人不以为然。 「非也非也,这朱姑娘带了一百万两银票做嫁妆。」 「哎呀,谁娶了这位朱姑娘,就发达了,一辈子吃穿不愁。」 「可不是,听说这位朱姑娘在长安城里还有些买卖呢。」 其实,说书先生口中的朱姑娘便是改名换姓的悠仁,那一百万两则是多年来经营书肆所得。 「条件这么好的姑娘,为什么要嫁给楼定业?嫁给我多好。」有人很嫉妒,有人很不满。 「好戏还在后头呢!朱姑娘向楼大当家提亲,楼大爷却死活不允。」 「啊朱姑娘是丑若钟离春吗?」 「非也,朱姑娘娇俏可人、明眸皓齿、身姿婀娜、举止大方,颇有大家风范,怎会丑若钟离春!」 「那是为何?」 「楼大当家说,曾经有位女子,深深伤了他的心,更在楼家祠堂里羞辱他,拒绝下嫁,从此他就断了娶妻的念头。」 茶客们又是一阵骚动,茶博士的故事让他们相当投入。 「但朱姑娘不介意楼大当家的话,相当深情地表露心意,她说她会守在楼大当家身旁,帮助他治疗往日情伤,等楼爷伤癒之日,她会再次提亲,哪怕是等到发苍齿摇,她也不会有一句怨言。」 「好有情有义的女子啊。」茶客都在怨,为什么他们碰不到这样的女人? 「楼大当家好像被感动了,可他又问:我不想爱你怎么办?」 「这个恶霸,太过分了!」 「朱姑娘不以为意,大度地说,她只知自己爱着楼大当家,没有他,就是失去一切……」说到此处,茶博士突然停了下来,张着嘴巴看向门外。 「后来怎样了?后来怎样了?」 「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晓。」茶博士从茶楼主人手里讨来钱,急急忙忙地跑出茶楼,很快消失了。 众人一头雾水,回身一看,楼秀面目不善地站到大门口。 哎呀!众人也赶紧散了。 楼秀盘着手眯着眼,无声恫吓着茶客,可心里却想着,怪了!那茶博士到底有什么神通,怎会对悠仁小姐向爷儿提亲的事知道得这样清楚呢? 罢了罢了,不管怎么说,至少自从悠仁小姐上门提亲后,爷儿脾气好多了,这世上只有悠仁姑娘能哄爷儿开心 儿一开心,他们这些下人的日子也好过多了,不只是他们,连关在府中牢里的吴大叔、张小哥、小孟等人也被爷儿大赦,他们如今都成了悠仁小姐的侍从,来往于咸阳与长安之间,帮助悠仁小姐处理书肆上的事务。 而前几天,他家爷儿已答应悠仁小姐的提亲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楼府将迎来盛大婚宴。 嗯!很好很好,他很久没带伤了,心情好啊! 红红的龙凤烛被吹熄。 喜房内回荡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气喘声和女人诱人的嘤咛。 天快发白时,火热的纠缠逐渐平息,但房内的高热仍在延续。 不着寸缕的娇躯倒卧在楼定业的胸膛上,悠仁闭着眼睛,双颊嫣红。 细白的皮肤上印满欢爱的痕迹。 终于娶到她了!他满足地喟叹。经历无数的折磨之后,这枝美丽带刺的花终于将心奉上。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他们都忘我地沉溺在彼此的爱里,只将对方放在心里,永远也不分离。 尾声 「孤霜姊姊,为什么楼家和沈家要谈判?」笑儿摸着脑袋,很困惑地问:「沈四公子不是说,楼家好坏、好坏吗?」今日他去找沈四公子玩,结果沈四公子说很忙,要迎接楼家人,他才回来问她这件事。 剪下小榕树的枝桠,孤霜看了看天色,偏着头道:「因为悠仁喽!」 「不明白。」 「我也不太清楚这之中的缘故,不过听楼秀说,悠仁和楼定业成婚之后,只要那个恶霸想要针对沈家,楼府就会出怪事。」 「哦?什么怪事?」 「拉肚子喽,全府一起拉肚子,楼枚想出去打劫,结果根本迈不出茅厕。楼秀说想在府中加盖两个茅厕,结果又被楼大爷给打了。」这事铁定是悠仁做的,她擅长烹饪,懂得食物冲克之道,即使不用巴豆,也会让人脾胃不适。 「楼秀好可怜。」 「深有同感。」 「要不要我送他一些符纸防身?」 「还是不要了。等楼沈两家在商道上合作无间之后,天下就太平了。」 「喔。」笑儿似懂非懂地应着,注意力很快被一只蝴蝶吸引,不再继续他理解不了的问题。 孤霜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尘土,回身看向遥远的西方,好像是看到了悠仁那张臭得不行的脸,不由得在心中笑道:悠仁啊,要促成楼沈两家商道能通力合作,减少沈家的损失,成就楼定业的鸿图大志,此事非你莫属。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