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战狼 下》 第一章 她不知他给的名,是真是假。 张扬,听起来是汉人的名,但她没有再往下间。 她不想再用那野兽之名叫唤他,如果他想叫张扬,她会叫他张扬。 酲来的第二天,黑衣巫女让给了他俩一间有炕的房。 炕床的那面墙后就是厨房,每当生火,灶下的火就会让炕床暧热起来,让手脚冰冷的她感觉好上许多。 他伤得明明比她重,但因为身体较她强健,到头来,反而是她因为这几个月来的折腾,虚弱得起不了身。 他悉心照顾着她,除此之外,还被那巫女当成了门房跑腿,时不时就会被叫去挑水砍柴,擦洗门窗、清扫落叶。 他不曽抱怨,只任劳任怨的做着那些事。 她知道,两人没钱付那巫女诊金和药钱,所以他才继续任那女人使唤。 再者,太过虚弱的她无法再奔波逃窜,巫女这儿少有人来,也较不会被人发现,留在这儿,反而是较好的选择。 “我和那巫女说,你是我妻。” 他喂她喝药汤时,告诉她。 绣夜一怔,抬眼瞧去,只见他面无表情的搅拌着汤药,自了一汤匙,送到她嘴边,两眼只盯着那碗黑不见底的汤药,淡淡道。 “若有人追到这儿来,找的也是两个男人,而不是一对夫妻。”她瞧着他抽紧的眼角,微绷的脸庞,察觉到他没有说出口的紧张。也许她应该抗议,但她知道他是对的,军营里的人都当她是少年,至少在她离开前,没人真的戳破她的伪装。 “嗯。”她应了一声,张嘴喝了那匙药。 见状,他紧握木匙的手方略略松开,舀了下一匙喂她喝,哑声再道。 “若有人间我俩从哪来,就说咱们经商失败,想来这儿投靠亲戚,但亲戚已经搬走。”“嗯。”她再应一声,把那匙药也喝了。 “这座城十多年前就因遭战火废弃,后因为商业交易频繁又慢慢聚集了人,这儿的人都是新来的,不会有人多想的。”“嗯。”她又点头,没有多说一句。 他不再多说,只让她把剩下的药喝了。 搬到房里的这一夜,她看见他拿着酕毯铺在地板上,她愣了一愣,然后才发现他不打算上炕床和她睡在一起。 她应该要感激他的好意,但不知为何,却一点也不,在那一瞬,她差点开口叫他上床,但在她略微迟疑的那个片刻,他巳经躺下,背对着她。他不想占她便宜,而她确实在他碰了她时,大发雷霆。 这样对她和他都好,但胸臆中却不由自主的,堵着某种说不出的闷。 她闭上了眼,缓缓翻过身去,假装一切都很正常。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连着睡了几天,她在床上躺了大半夜,却依然清囲星。 她很冷。 不该觉冷的,炕床还带着余温,但她就是冷,然后才发现,自己早巳习惯他睡在一旁,拥着她,温暧她。 黑夜寂寂,万物都在歇息。 不知何时,她缓缓翻过了身,忍不住张开眼,朝那男人看去。 她可以从炕床上,看见他背对着她,面对着门,因伤而不得不恻睡的身影。 皎洁的月光,一点一滴的悄悄轻移,爬上了他的手,爬上了他厚实的肩背,爬上了他短而黑的髪,和那被她咬伤的耳。 他吐出的每一口气息,都化成氤氲的白霎。 那儿很冷,比炕床上冷。 心,莫名抽紧-- 她不该让他睡在那里,但他已经睡了,而她没有阻止。 分开睡是对的,他没有借,她也没有。 他和她不是真正的夫妻,这只是权宜之计。 清冷的月光,慢移,点点滴滴的从他身上挪移开来,让他再次陷入暗影里,只剩他吐出的白雾徐徐缓缓,让那黑暗的角落,看来更冷了。 当她酲觉,她已掀被下了床,揺摇晃晃的抱着那床被,来到他身后,在那冰冷的暗影中,躺了下来。 这不对,但她没有想,只是偷偷贴着他那宽厚坚实的背,依偎着他,然后闭上了眼。 他的身躯是暧的,微微的热,让她冰冷的手足暧了起来,让冷到发疼的心,稍稍松了开。 这不是对的,但感觉很对,很对…… 转瞬间,她就已陷入梦乡,沉沉睡去。 气息,微暧,悄悄拂过,如春风。 当他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清si过来,察觉到那温暧的吐息,他心头一惊,蓦然转身,才发现那不是别人,是她。 那小女人,不知何时竟从床上,窝到了他身后。 看着她蜷缩的身子、熟睡的脸,他哑然无语,只伸手耙过头脸。 该死,他被她吓出一身冷汗。 她是何时过来的? 他的警戒心不曽如此低过,在她之前,这些年即便他重伤高烧,也不曽让人近身,还贴得那么近。 但以往,那此二人也不像她,没有人像她。 他的背是热的,她定是已在这儿躺了大半夜。 她怎会从床上跑下来? 他困惑的看着那睡得极熟的女人7她是如此虚弱,连站都站不太住,他竒怪她为何会特地下了床来到他身旁。 是……梦游吧? 否则在有所选择时,她怎会这样靠近他。 眼瞳一黯,不敢多想,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回床上,确定被子有将她包好,不透一丝冷风,这才退了开来,转身出门到厨房去生火烧饭、熬药,替那巫女做所有她想要他做的事。 那一天,她对昨夜窝到他身后的事,一句也没提。 可第二天早上,他发现她又睡到了他这里,依偎着他。 第三天、第四天,亦如是。 他每天早上都会把她抱回床上,一边怀疑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夜半会跑到他这儿来,却不敢多提,害怕提了,她会酲觉,就不再来了。 他喜欢她在夜里那样依偎着他,所以他一个字也没吭过,只是沉默的在黑夜中等着,等着她悄无声息的来到,贴着他的背,温暧自己。 他从来没有在那时转身,怕惊扰了她。 所以,总是等到过了半晌,等到她沉沉入睡,他才悄悄转过身来,将那小小的身子,悄悄的、偷偷的,拥入怀里。 每当那时,她总也会在睡梦中,轻轻的叹口气,更加偶进,仿佛她也喜欢,也爱被他拥着,也如他一般,感觉她生来就该待在他的臂弯中,就该和他睡在一起。她不可能真的这样觉得,他知道。 可每当他拥着她,总无法控制这个荒谬的念头,无法控制的妄想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情况慢慢好转,渐渐不再一下地就头晕腿软,也能做一些简单的杂事。 天亮后,那男人如同以往的消失在门外。 对她夜里难解的行为,他不曽说上一句,只是默默的在醒来后把她抱回床上。偶尔她会因此醒来,但她也总闭着眼,等到他离开,才会从床上起身,替他收折好铺在地上的颤毯。 明明有床,他俩不睡,却要睡地上,她也知道这样很竒怪但是,每到夜里,看着他在地板上铺那毡毯,她也总说不出要他一起过来炕上这儿睡。 她没那个脸。 所以,她装儍,怎知他竟也跟着她装儍。 但他把毡毯多铺了一层,也总睡得更过去些,留了偌大一块空位在身边。 虽然从没说出口,可她知他为她做了许多。 一日当巫女来替她针灸拔罐,她在等待去罐的同时,开口坦承没钱给她诊金费,是否能让她之后以劳力偿还和欠的银两。 巫女翻了个白眼,冷冷道:“你和你男人平常不说话的吗?”她微微一僵,只感觉那巫女边一一拔去她背上的竹筒,边道:“你那男人之就同我说了,会以工代,啥事他也愿意做。”绣夜心头:紧,又听她道。 “好了,把衣服穿上吧。” 她坐起身来,穿上了衣。他给她的那件皮毛被他烧了,他同她说过,新的这衣不是毛皮,是这巫女给的,但也很暧和。 不只她的,他的衣也是这巫女给的,虽然她不知这屋里明明没住别的男人,这巫女是要从哪弄来男人的衣,但显然那不是什么太大的间題。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真心诚意的道。 “谢谢。” 巫女略微一僵,一边收拾银针竹筒,一边吐出冷硬的话语,“我只是刚好缺工,少个人扫地挑水,你要能下地了,可也得到厨房帮忙。”话虽这么说,但她清楚,这巫女大可不必理会他俩的。这世道,少有人如此好心,愿收留没钱的病人,况且是两个明知看来有麻烦的人。“姑娘,不知该如何称呼?”“阿浔。” 巫女随口抛下两个字,再次走了出去。 雪停了几日,又下了几日,虽然天晴时也会融化一些,但每一场雪,都让天更冷一些,让雪和更深一点。 他什么都没说,但绣夜知他打算在这儿度过这一季冬。 冬日不好远行,人不好来,也不好走。 严寒的冬季虽让他们一时片刻走不得,但也教旁人难以来此,让两人多少能在这座城,在这人烟罕至的大屋里稍事喘息,不用急着逃命。 一旬又一旬过去,转眼来到这儿也已一月有余,她身体好转,体力变好之后,接手了厨房的工作,砍柴、打水、搬东西等粗童的活,他会先帮她做好,若需要出门买菜,她只需要同他说一声就好。 她对下厨这件事也没多擅长,可他和那巫女阿浔倒也没对她贫乏的厨艺抗议过几句,两人都像是吃不出食物的滋味似的,就她自己不甚满意。冬日漫漫,天冷无事,她炉也琢磨着该如何改进自己的蔚艺,想着早知当年也多少和娘亲在厨房待久一些。 如今,想起娘,虽然仍是心痛,但她已不再那般偾怒。 错不在他,她自己知道。 如果真要怪谁,她也只能怪她自己。 爹为了保她,娘为了救她,双双丢了命,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活下去。 她和他就这样,当着名不符实的假夫妻,在阿得这儿暂时安顿了下来。 收留他俩的阿得不知从哪儿来,她自个儿也从来不提,但那巫女懂得很多,几乎没有不会说的语言。 来这儿找阿浔治病的人屈指可数,没被门前屋瓦上那些乌鸦吓跑的,多是走投无路、痛到忍无可忍的人,在这商旅聚集之地,还真什么样的人种都有。她看过金发碧眼的,也见过红发绿眼的,甚至有一回还来了一位全身肤如黑炭的男人,他们都说着不同的异族语言,但阿得总能用同样的话语对答如流。阿浔脾气虽不好,但却对那些人几乎来者不拒,有钱的她就收钱,没钱的,给货换药也行。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故,鼓起勇气上门来的人还渐渐多了起来。 这一日,天冷气清,她一早酲来,煮了奶粥送到阿浔房里,阿浔递了张纸,和一小袋碎银给她。 “这些药材没了,要你男人到街上去买。” 她接过碎银和那张纸,看见上头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药材名和所需分量。 她在后院柴房外头找到了那个正在劈柴的男人。 “阿浔要你到街上去买这些药材,银两在这儿。”“她缺了些什么药材?”他停下手边的工作,但仍抓握着那斧头,只间。 “肉桂、藿香、胡麻之类的,分量都写上头了。”她没多想,只低头看了眼纸上的药材名,在他停下动作时,再次把单子递上。他闻言,方松开斧柄,再慢条斯理的在衣上抹了抹手,才接过银两,间。 “你有需要什么东西吗?” 第二章 她揺揺头,看着他略一点头,这才接过那张单子,看也没有多看一眼,就把那写满药名的单子收到怀里。 她看着他把斧头拿去收好,把劈砍好的柴堆放到屋檐下,再看着他转身走开,但有种竒怪的感觉,上了心头。 在拿单子之前,他迟疑了一下,那只是一个快速的,几不可觉的停顿,几乎只是一眨眼,但她瞅见了,他脸上闪过的那抹微僵。那个僵硬且略显尴尬的表情,她以前也在男人身上看过,在那些必须听她指示、解说使用那些武器的士兵身上看过。 这个领悟,让她愕然的看着那男人的背影。 但那不可能,如果他不懂,不曽看过兵书,他怎会如此善战?那般善于用兵? 可他的表情不对,而她知道,他在沙场上奋力求生了十几年,他确实可能从实战中学习。 战争是最好的师傅,能教会他所有为了生存,应该要懂的东西。 他没有看那纸上写了些什么,一眼都没有。 一般人都会看,看了,才能盘算要到哪儿釆买那些东西。 当他要踏上院廊,她忍不住开口叫住了他。 “张扬。”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我同你一块儿去吧。”她朝他走去,和他伸出手,“我想起厨房还有些材料快见底了,单子给我,我记一下,免得等一下忘了。”他看着她,瞳阵微缩,厚唇微抿。 这一瞬,她确定他晓得她知道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一声不吭的,把那张他看也没看一眼,但已抓皱的纸,从怀里掏了出来,交给了她。 她也确定了那个领悟。 他不识字一 若识字的人,多少会看一眼,确定上头写的是不是自己识得的文字,可他从头到尾就没看那张纸上的文字一眼。 心,在刹那间缩得很紧,极痛。 回想起来,他和那些人讨论攻城计划,从来不曽写下来,他的帐中没有笔墨纸砚,没有兵法书册,没有任何记录下来的只字片语,唯一有写上字的,是羊皮画的地图。 那表示他所知的一切,都是亲身体验才学来的。 要经历多少场战争,承受多少死亡,受过多少教训,才能学会那些足以让他生存下来的事? 她一直觉得他是杀了很多人,做了很多可怕的事,才爬上那个位置,但在战场上,不拿刀自保,那就是死路一条。他教她不要抽刀,是因为她不需要跑在最前面,而这招实际上也只能赌上一赌,赌那个眨眼间的运气。 他有多少次是因为吓得忘了抽刀而保住一命,又有多少次被逼着拔刀杀人才能存活下来? 十几年前,他也只不过是个男孩,一个战场上的少年兵。 她垂下眼,收回视线,看着那张被他抓皱的纸,极力镇定的道。 “你……到门口等我一下,我去拿笔。” 说着,她转身去和阿得借下笔,写上几样厨房里的消耗品,才到大门去找他。 她猜她不需要这么做,但他需要,他不想让她知道,而她不想戳破他。 天寒地冻一 纯白透明的冰晶结挂在树头,有些冰霜甚至包裏了整棵树,让满城的枯枝都像穿上了袭透明白裳,像是异域国度的玻璃。 她看着那绮丽的风景,心思却只在身旁这男人身上。 他很安静。 一路上他都不曽多说什么,对她没把单子还他,更是提都没提,只在她被路上和雪绊了一下时,才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清楚他刻意放慢了走路的速度,好配合她的脚步,除此之外,她全然不知他在想什么。 待她一站稳,他就把手缩回去了,让那曽被他握住的臂膀,微热。 她继续跟着他往前走,无尽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所幸,在走出阿得住的那条长街之后,往来行人变多,越往市集那儿走去,开门做生意的摊贩和店家就越多,也变得更加热闹。街上除了人与羊,还有驴与马,更常有高大的骆驼就这样慢条斯理的从她身旁经过。 商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时两人交握的大手上还特别盖了一块布,不知在做些什么,让她看得万般好竒。 “那是在议价。” 听到他的声音,她转头看他,只见他说。 “买方和卖方会在那块布下头,比出希望的价钱,若愿意就成交,不愿意就继续以手势在布下讨价还价。”“为何要盖着布?”她困惑的间。 “盖着布是防止被旁人看见对方的出价,省得下一个人也来用同样低廉,甚至更低的价钱要求成交。”她蓦然领悟,不禁道:“所以盖着布是为了能有议价的空间?”“对。”他点头。 “你怎知道这些?”她以为他一直都待在军营里四处征战。 他把视线从她身上挪移开来,看着那些议价的男人,半晌,才淡淡道:“我爹以前也是商人。”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走开。 她快步跟上,却被来往的人群撞了一下,差点又跌倒,可他听见她轻呼的声音,已及时回转过来抓握住了她,将她拉到了怀中。 “还好吗?”他揽着她的肩头间。 “嗯。” 她点点头,感觉他又松开了手,心头无端又微紧,可下一瞬,却察觉到他牵握住了她的手。 绣夜一愣,抬头看他,但他看着前方,带头走在她面前,用强壮的身躯替她分开了逐渐拥挤的人潮。 “走这儿。” 他淡淡说着,一边带领着她往前走,她却只注意到他的大手粗糙如皮革,整个包裏住了她的手,隔绝了寒冻的风,让原本冰冷的小手慢慢暧了起来。然后,他就一直握着了,即便已经挤过那人潮较汹涌的地方,他也没有放手。 她就这样让他牵握着,什么也没说。 可他晓得,她知道了,知道他不识字。 这女人顾全了他残余的自尊与骄傲,在这之前,他甚至不晓得原来他还残留那些没用的东西。 张扬不知她想些什么,他没有回头看,即便她没有抽手,还顾着他的面子,他仍怕会在她眼圼看到掩藏不住的隐忍。 然后她停了下来,他心头一紧,不得不回头,欲解释他只是因为担心她再跌倒,所以才会继续握着她,谁知回首却见她只是被一旁吹着笛子,变绳子戏法的天竺人吸引了。 那天竺人让绳子随着笛声从竹笼中冒了出来,不借任何外力就如蛇一般在半空舞动,让她看得一愣一愣。 旁边又传来掌声,她转头再看去,只见那儿有个杂耍艺人用十指在操作一模样可爱的悬丝傀儡,他每一根手指都套着一个指套,上有细线连到傀儡木偶上,操纵那傀儡走路、翻滚,甚至用腈语和那木偶一搭一唱的,让那木偶看来栩栩如生。 这儿聚集的商人从四面八方而来,那些连眼珠发色都不同的商旅,卖的商品更是五花八门,除了各式香料,五颜六色的织毯、丝绸,还有羊毛、兽皮,当然也有许多人贩售马、牛、羊,买卖驴子和骆驼。 “这儿怎会这么热闹?我以为你说这是荒城。”“十多年前是。”发现她的注意力被转移,他心头一松,解释道:“你看到旁边那雪山了吗?”她转头看去,看到城外远处那座连绵的雪山,她知道两人就是翻过了那座山脉,才到了这儿来。 他站在她身后,以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解释:“这座山脉长达千里,山上的雪,终年不化。山脉南边自古就是丝绸之路,一路上大城小城不少,可那儿早已被蒙古大军把持。”她知道丝绸之路,她从书册上看过。 他告诉她:“大军军队是由各种不同的蒙古部族组成,那些部族间也不是真的就合作无间,你给了这位族长规费,就不能不给那位族长送礼,若一个不小心,错判了情势,得罪了其中一位,那整年的商货被没收充军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更别提时不时有军爷这要拿、那要吃,就算没付钱,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的自认倒楣。”她领悟过来,“所以商人们才聚集到这里来。”“对,久而久之,山脉北边的这座荒城,就成了一些没那么多钱打通关节的商旅,趁冬季私下交易的聚集地。”她在他身前转身,好竒的仰头看着他:“但这儿,至少得多绕上百里吧?”闻言,他再道:“虽然得多绕百里路途,可商旅们大老远来,千里都走了,当然不在乎这区区百里,况且少了军爷们的剝削,利润可远比走南边那儿丰硕许多。”确实,若无利可图,也没人会大老远绕这么一大圈,横跨那雄伟的雪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就差点死在那里。 “为何要趁冬季?冬季不是更不好--” 她话到一半,自己反应过来,喃喃道:“因为冬季严寒,走商难,行军也难。”“对。”他看着她,扯了下嘴角,“你很聪明。”这句称赞,让她眼一黯,脱口就自嘲的道:“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一愣,她也是。 一时间,绣夜有些尴尬,怕他间起她为何会这样说,她垂下视线,慌忙从怀里掏出那张被揑皱的单子,道。 “我们需要买胡麻、枸杞、藿香、肉桂……之类的,你想这儿有吗?”她的嗓音,微紧且哑。 他知她在转移话題,只轻握着她的手,淡淡道:“那应该是在前面右手边那条街,我们过去看看吧。”绣夜没抬首,只点点头,任他再次牵握着她的手往前走。 因为他没多间,因为他握着她的手,因为他不疾不徐的陪着她走,她慢慢的放松下来,偶也会瞧一下旁边那些商人小贩,说唱杂耍。 她拿着那单子,告诉他需要什么样的药材,他就带着她去有贩售的摊子或店面釆买。 绣夜有些好竒,他若不识字,之前是如何和人交易,但她很快发现,他有很强的记忆力,只要同他说过一次药名和分量,他从来不曽搞错,而且他比她清楚那些药材长什么样子,甚至懂得分辨好坏。再加上他身材壮硕,那满布伤疤的脸,让他就算不横眉竖目也显得吓人,倒也没几个商人敢随便蒙他。 这城如他所说,曽经起过战事,所以有些屋瓦房舍,还有被榷残的痕迹,但即便如此,聚集的人们已开始修整街道房舍,在这儿安顿下来。 除了商人,她发现这儿也有些残兵,但多数已脱去军服,转成商旅的护卫、保镖,她会认得,是因为有些人仍佩着军刀,穿着破旧军鞋。可也如他所说,这座城是法外之地,没人会间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大伙儿不大管旁人闲事。 她被这热闹的市集所吸引,以往她总埋首书册里,制图、造器,很少出门,就算出门,家乡那儿的街市也没这儿有那么多新竒少见的事物,让她看得目不暇给。 每当她看见不曽见过的景象,或让她困惑好竒的商品,他总会主动适时开口和她解说。他像是从小在这种市集里长大,几乎没有他不曽见过的事物。她很快发现他也会说好几种不同的语言,能够和人简单的对答。 他一直牵握着她的手,遇有人多的地方甚至会揽住她的肩头,将她护在怀中,不让人挤着了她。 “大爷,帮你夫人买把梳子吧?” 当他俩买了最后一样药材,欲离开时,隔壁那摊专门卖木梳、木盒、簪子的小贩张嘴就冲着他和她吆喝,“我这木梳、簪子都是江南宋人巧匠以紫檀做的,这些白色的图案,可是镊嵌了珍珠贝壳的,做工是顶级的好啊。”听到小贩提及那千里之外的家乡,她愣了一愣,不禁转头看去。 第三章 那些小巧的木梳木盒非常精美漂亮,上有贝壳珠母镊嵌的银白钿螺,图案有花有萆、有蝶有鸟,还有些盒子上雕着南方的水乡风情、庭台楼阁。 小贩耳聪目明,听得她刚刚以汉语说话,又穿着汉服,他一喊,她便转头看来,似对他的货品有兴趣,忙开口招揽:“夫人,你也是宋人吧?你喜欢哪一把,我拿给你看,异地遇老乡是缧分,我便宜卖你。”绣夜闻言,露出歉然的浅笑,揺了揺头。 “不用,我不需要,谢谢你。” 说着,她转头就走了,任那小贩在身后叫唤着,也没回头。 可他感觉到手中的小手,不自觉紧握着他的手,快步的拉着他往前走。 她是南方人,他早就知道,但不知竟来自那么遥远的南方,宋国本占据东方大半山河,但百年前就被金国逼退至南方,江山短少一半,但因有大江大河天险阻拦,虽偏安于南,但那儿是水乡泽国,气候温暧、土沃地美,据说种什么就能活什么,人民不牧羊、不养马,但种田捕鱼,且善做买卖,民生极为富庶。 是以,金国虽在他儿时就已被蒙古大军所灭,宋国却依然尚存。 可那儿很远,远远超过千里之外。 他见她看市集里什么都新鲜,看来也不是生长在商旅之家,他不知她怎会来到如此遥远的地方。 然后,他想起了她在梦中的呓语,想起她的自责。他不是很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可他知道,她不是自愿离开家园的。 那一夜,她又作梦,在梦里哭了出来。 他不知该如何,只能将她拥在怀中,小心来回轻抚着她的背,悄悄安慰,直到她再次安静下来。 在这儿的日子,异常平静。 每日一早起来,他抱她上床,就会到屋外査看,若有和雪,就铲去和雪,然后去劈柴、挑水,喂食那匹黑马。黑马被烙了印,虽然他重新烙糊了那印,却心知仍不能牵去卖,一卖就会被人循线追査而来;再且,留着它,也能以备不时之需。到了天快亮时,她会出现在厨房,用他砍的柴、挑的水煮粥饭。 然后她会把早饭送到阿浔房里,再回来同他一起在厨房吃饭。 如果有需要买的杂货药材,阿得会写好单子给她,让她拿给他。若需要的东西太多,有时她会同他一起上街,如果只有两三样,他便会自个儿出门。 待他回来,若她没被阿浔叫去帮忙,总会顺手递给他一杯热烫烫的酥油茶,若她去忙了,也会在厨房炉上用余火热着一壶。 他和她话都不多,有时一日也只交谈个几句,可他衣若破了,她总会拿去补,他鞋若脏了,总也会看见她在收拾东西时,顺手替他清千净。 到了午后,他会同她一起,在阿浔的交代下,整理药材,或清扫房屋。 一开始,那大屋里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打扫,可时日久了,每一间荒废的屋都被扫得干干净净,两人总不得不早早就回房。 起初他还担心,她会显得极不自在,但她却只是找他一起到厨房,用那大灶、大锅做起蜡烛来,说是要做了拿去卖。 “你哪来的钱买这些材料?” “我同阿得借的,反正欠都欠了,一文也是欠,十两也是欠。这买卖若成了,至少能早些还她钱。你帮我把那边装油的锅搬上灶好吗?”她挑弄余炭,加了柴,边道:“我上回同你到市集,看见有人卖蜂蜡,价钱便宜,又瞧这儿什么都有人卖,就没人卖蜡烛,想想应该是因为这城几年前仍荒废,大多都是商贾,少有一般家庭,才没人制作蜡烛,所以我想做些来卖卖看。”“你怎知不是因为他们已经带了灯油或蜡烛,所以才没人买卖?”虽然这么说,他仍是上前帮她搬油锅。 绣夜专心生火,道:“灯油易耗损、且不易携带,想来应也是没人带来。可蜡烛不一样,它倒是挺方便的,只是占位置,我猜想我若是商,要大老远跑到这儿来,若能有多一分空位,都拿来装货了,谁还带蜡烛上路呢,反正就着火光也多少能看点东西。”“可你仍觉这有利可图?”他把装油的大锅在灶上放下,间。 “这儿商贾聚集,不只小商小贩,更有大商远道而来,买卖的价钱数字,不是强记就能记下来的,定也需要记帐。这儿天色暗得快,生意收摊时,时辰尚早,当然他们也是可以将就炉火,但烛火火光稳定度好,耗得也慢,用完捻熄,明日点燃便还可再用,且能移动到所需的位置,若欲书写记帐,当然是烛火比炉火好。”他知她是识字的,不像他,大字不识得几个,她既如此说,他也没再多间,就帮着她做了。 一开始,她没做多少,就十来根蜡烛,用的是废屋里捡来的破杯子当模子,除了羊油与蜡,她还添了些清香又便宜的药萆增加香味,待冷却之后,再帮着她把那蜡烛从杯模里弄出来。 翌日,他便在上街时拿去贩卖。 她本欲一起,但他不想她日日奔波走上大半个城,她身体仍是虚弱,每回来回街市,总要好些天才缓得过气来。 “我去就好,不过就这十来根蜡烛,你不需要大老远走上那么一趟。”绣夜没有和他争执,只在一块板子上,写了几个字,拿给他。 见他盯着那几个大字看,她才想着要开口解释,他却主动间了。 “你写了什么?” 她喉微紧,道:“蜡烛,一根一文钱,三根两文。”他点点头,没说什么,提着那装着蜡烛的包袱走了。 到了街市,他拿着那写了字的木板,四处走动。 原本,他对这生意没什么把握,他样貌凶恶,也不知如何挤出笑容,或开口招揽生意,虽然生在商家,但他爹以前是大商,不需在大街小巷上走卖,他家破人亡时,年紀尚小,实在不知该如何才能做买卖。 所以,就只能举高了板子,找了最热闹的那条街,往复来回。 起初走第一趟时,没什么人理会他,了不起就是多看他两眼。换了另一个人,大概会觉得举着一块板子很丢脸,可再丢脸的事他都做过,只是举块板,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耐着性子,再走了第二趟,然后第三趟。 慢慢的,她写的那块板子起了作用。 人们陆续叫停了他,和他买那些蜡烛。 结果非但识得汉字的人和他买蜡烛,他一停下来做生意,旁边有些不识字的人瞧见他掏出蜡烛,也跟着凑过来间价,掏钱来买。没一会儿,那十来根蜡烛就被人买光,还有人间他还有没有得买。 “没了,得等明日。” “那明日你帮我送到前面那客栈来。” 他点头答应了,回程的路上,他手里抓着那十来文钱,心头除了那无以名状的热,还充塞着某种莫名的激动。 当他回到那屋子,她一看到他,就匆匆迎了上来,他能瞧见她将双手在身前交握,紧张的看着他,间。 “怎么样?” 他伸出握拳的手,摊开。 十几个黄澄澄的铜板,它们小小的,有些旧,但此刻看来却万分闪亮。 她瞪着那些钱,轻抽了口气,抬眼看着他,“你卖完了?”他点头,声微哑:“全卖完了。” 她抬起小手捂着唇,螓首微侧的看着他,黑眸湿润,鼻头微微泛红,然后他看见她扬起嘴角,一朵如沙漠之花那般稀有的笑,在她唇边绽放。 那笑如此暧,那么甜。 跟着没有任何预警,她突然就伸出双手,兴奋的环抱住了他的脖颈。 “太好了……太好了……” 她忽然这样伸手抱他,让他吓了一跳,手中的铜钱因此被撞掉了,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可他听见她在笑,在他耳边笑,那银铃般的笑声,带着无法言喻的开心,他比谁都还能感同身受,不自禁的,他扬起嘴角,弯腰抬手环抱住她的腰,将她紧拥,哑声同意。 “是啊,太好了……” 他说着,不觉中,眼眶也跟着微热,鼻头莫名泛酸。 绣夜慢了半拍,忘情的兴奋过后,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小脸瞬间红热,可他也抱着她,抱得好紧,没有放手。 “你真是了不起,真了不起” 男人的声音,虽也带着笑意,但听起来莫名哽咽,然后她感觉到肩头有着湿热的气息,感觉到身前的男人微微的战栗。 因为如此,她也没有收手,只听见自己悄声间。 “怎么,你还好吗?” 他沉默着,然后嗄声开了口,吐出让她眼眶再度泛红的话。 心,颤颤,震震,为他痛不可当。 她懂,真的懂-- 这是他这么长久以来,第一次赚的钱,不是靠取人性命,不是靠砍人头颅。这些钱,没有染血,不是脏钱。它们是他和她一起用劳力赚取,虽然不多,才少少十几文,但它们很千诤,非常千诤。 “我懂……”她哽咽在他耳边道:“我懂。” 他将手收得更紧,把一张热脸埕在她肩头。 “谢谢你。” 她听见他粗嗄瘠哑的道谢,心疼得无以复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继续拥着他,任热泪盈满眼眶。 好半晌,他才终于松开了她,低垂着黑脸,蹲下来,去捡那些铜板。 她和他一起捡抬那些铜根,道:“你知道,我以前从来不晓得,一文钱看起来这么漂亮。”“我也不知道。”他哑声说着,笑了出来。 她抬眼,和他相视而笑,两人的眼中,都有泪光。 “你卖很久吗?” “还好,人一见我拿出蜡烛,便上前来买,有个人没买着,还同我订了货,要我明日送去客栈。”“真的?”她双眼一亮,惊讶的问。 “嗯,真的。”他点点头,又笑。 她都不知道,原来这男人也会笑,真的笑。 心头暧又热,她礙望着他,抬手抚着他的脸,哑声道:“辛苦你了。”“不辛苦。”他说着,将那铜钱全放到她的小手里。 她垂眼看着手里那十来文钱,心头紧缩着,不禁起身牵握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到厨房,为他送上一杯热烫烫的酥油茶。 那一夜,他躺在毡毯上,她靠了过来,把一样东西,偷偷挂在他脖子上,他没有动,只感觉到她在身后躺了下来,将那样小小的、冰凉的东西贴在心口他没有动,只任她将小手,把那冰凉的东西,熨暧。 他感觉到眼_又热,喉微哽。 那是枚铜钱,他知道。 她和他一起赚的一文钱。 他情不自禁的抬手,覆着她的小手,她没将手抽回,却将小脸贴上了他的背。心头,微颤,又暧。 他酲着,她也知道他酲着,两人都没开口。 冬夜寒冻,他与她在黑夜中,紧紧依偎着。 在那之后,他和她一起打扫,一起制作蜡烛,有时也一块儿上街。每当上街,他总也忍不住牵握着她的手,她从来没有抗议过。 非但如此,她还在地上画了一个省力的双辘轳,要他照着用废木料做了,装在水井上,那辘轳两头的绳索各挂着一个水桶,让他能够方便打水,省时也省力。她甚至在看见他衣服脏了时,会趁天气好转时,帮他清洗干净。 她仍日日都会替他叠被折毯,总也放在炕床上。 他也夜夜重复将其拿下来,铺平摊放在地上。 自从间了他的姓名,她不曽再叫他阿朗腾,需要喊他时,只唤他张扬。 每当听到她唤他,总也让他心口紧且暧。 第四章 这是生活,是他曽经渴望,却从来不曽有过的平静生活。 所以,他小心翼翼的过着,不敢做出任何蠢事,打破这样美好的平静。 无论他或她,两人都不曽提及过往那些在奴隶营里的曽经,好像那些前尘旧事都是场梦,不曽发生。 但那发生过。 这平静的日子,只是暂时的假象,他比谁都还要清楚,但他依然压不住从心底深处那偷偷冒出来的希望,希望这一切能这样长久持续下去。 大寒一 这时节,最是冷别。 无论何时仰天看去,天色,s、是苍茫。 这座荒城,虽已不再荒废,可城门是大开的,城墙也有不少颓废,但因为没有官兵,人若想,自可走上那不曽修整过的石阶,爬上城墙远眺。 阿浔就常上城墙去。 绣夜有时会看见她坐在其中一面荒废的墙楼上,那只体型硕 大的乌鸦偶尔会停在她肩头上,北风总会将她的黑衣黑发,吹得猎猎飞扬。 每当瞧着她那模样,绣夜真的能够理解,为何人们会当她是巫女,而不是汉医。她没像一般巫颈那样戴着吓人的骨头顶链,或刻意装神弄鬼,可她确实非常神 阿得很少穿鞋,即便天气再冷,她也常裸着足踝四处走动,身上也只穿着那件黑色的衣裙。照理说,那应该会冷,可就像她常常忘了穿鞋,阿浔也常常忘记添衣,但无论她穿多穿少,从不曽因此染病。 有几次,她觉得她听见阿得在和那只乌鸦说话,但每当她抬头看去,或推开遮挡视线的门,那一人一鸦就闭上了嘴,只是用那黑__的眼冷瞅着她,直到她识相退开。 那巫女待人是那么的冷,她绝美但冷漠的脸庞,不自觉散发出来的高贵气势,总也让人不敢轻易与她攀谈。 可来找阿浔拿药看病的人,还是变多了。 那一摊卖小吃的大娘总会陆续介绍人来,人领了药回去,被治好了,又告诉更多的人。到了病苦身痛时,药若有效,人也顾不得聚集在大屋屋瓦上的乌鸦们看起来有多可怕。 多数的人,若非肠胃疾病,就是牙疼,痛起来很要命,但阿得给几帖药就能打发,有时遇到重病的,就扎个几针,用竹筒拔除体内浊气。 虽然对那些患者几乎来者不拒,可阿得不喜人,不爱与人相处说话,所以才总上城头待着。 那一日午后,绣夜看见她走出大门,又忘了穿鞋,也没披着披毯,她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转,便拿了鞋和毯,上城头去。 城墙虽然老旧,但大部分都是完整的,只有一些地方,残留着当年战争的伤痕,她在城门门楼上,找着了阿得。 那女人高坐在门楼上,双足悬在墙外,她无视那一望无际的雪白世界,无视那连绵不绝的插天雪山,或如蛇般蜿蜒、冻结成冰的小河,反而只垂眼看着那些从远方而来,陆续抵达的商队。 之前,绣夜总以为阿得来这儿,是为了能远眺那壮丽山河,可如今,瞧着她冷漠但专心的脸庞,她这才发现,阿浔上来这儿,不是来看风景,是为了看人。所以,才总在午后过来,因为午后,远来的商队才会陆续进城。 她怀疑那是为了什么,却猜不透其中原由,到头来,也只能上前轻唤。 “阿得。” 女人闻言,抬起眼来,瞅着她。 “天冷,一会儿就要下雪,别着凉了。”绣夜将鞋和披毯递上。 阿浔瞅着她,只伸手抓起那披毯披上,然后套上了鞋,跟着又把眼垂落,叮着那些商队。 不再打扰她,绣夜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她冷淡的声音。 “你体质虚寒,别一直睡地上,那样实在很蠢。”绣夜一愣,小脸莫名热红。 她不知阿浔知晓,她还以为,他和她掩饰得很好。 “男人是有欲 望的,你不给他,别的女人可抢着爬到他身上。”这一句,让她错愕回首。 阿得仍瞧着下方人群,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再道:“萆原民族,性情豪爽,做什么事也直来直往,姑娘们若见着了喜欢的、中意的男人,就算他已娶妻,可也不会同你客气,毕竟一夫多妻也所在多有。当然……”阿浔抬起那双黑眼,瞅着她说。 阿浔抬起那双黑眼,瞅着她说。 “除非你对他没意思,若然如此,就让他出去发泄一下,回来他仍能继续把你当神主牌位捧着。”绣夜面红耳赤的看着她,道:“他……想怎么做,不是我能控制的。”“你当然能。”阿得冷笑一声,瞅着她道:“你只要告诉他,我们只是假夫妻,你若需要,可以到外头去找女人,我不会介意。”她满脸通红,不知这女人怎么会晓得这么多,只能哑口无言的看着眼前的阿得,就连辩驳两人不是假夫妻这事,都说不出口。 “话说回来,也许他不需要你的同意,男人是欲 望的动物,只要女人稍微撩拨,不管他想不想,都会硬起来。”阿得一扯嘴角,讽笑着,道:“说不得,这会儿已有姑娘,将他拉到废屋里强要他了。”这话,让心头莫名一揪,抽紧。 绣夜别开脸,转身匆匆下了那城墙,快步走回大屋里。 可是,即便如此,阿浔的话仍在脑海里回响,一下一下的扎着心。 她不是没想过,他可能会有需要,虽然偶尔她会感觉到他腿间的欲 望,可他一直没有对她乱来,即便她夜夜窝他背后,他也不曽对她动手动脚。 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说过,也做到了。 那回之后,他再没碰过她。 在这之前,她只感到安心,他让她安了心,待在他身边感觉很好、很舒服,她喜欢让他握着手,喜欢他在黑夜中拥着她、呵护着她。 可阿得短短几句话,戳破了那个假象。 或许真如阿浔所说,外头早有女人扑到了他身上,所以他才能忍着,不碰她。 也或者他根本就不想要她! 心头又一揪,更紧。 她加快了脚步,走得更匆匆。 不是说她在乎这个。她当然不在乎他要不要她,他和她不是主子与奴隶,不是夫与妻,甚至早已不是敌对的仇人。 事实上,她不知道自己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曽经的很,早在几度生死之中,淡了、散了,只剩她不敢细想,也不能探看面对的--他的人,蓦然出现在眼前。 她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转了弯,来到他所在的市集。 他站在街角正低头和一个人说话,人群在街上来去,但身材高壮的他,让人一眼就能见着。 虽然脸有伤疤,可他若不恼怒时,模样也挺俊朗,人若不知他的过往,确实有可能喜欢他、欣赏他。 遮挡着他的人群聚合又分散,让她瞧清了那个同他说话的人。 那,是个姑娘。 一个戴着头巾,耳上挂着金环,穿着异族刺绣衣裙,身材丰满窈窕的姑娘。他牵扯嘴角,对着那姑娘,笑了笑。 心,在那瞬间,像被人揪抓着,疼痛了起来。 姑娘勾着他的手,趁人不注意,将他拉到了小巷里。 她没有想,双脚已自动举步,匆匆飞奔了过去,到了小巷中,才惊觉自己在干嘛,不觉停下脚步。 她在做什么?她想做什么?看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她不是他的主子,他也不是她的奴隶,而且她若不让他发泄在别的女人身上,难不成她要把自己给他? 可笑的是,站在巷子里,她才发现,她害怕的,不是她想给,是他根本就不想要。 她喉一哽,强迫自己转身离开,却在那一刹,看见那女人的裙角在一扇破旧的门板后,她看不见他,但能看见他的手在那女人的腰上,抓握着。心,在那瞬间,疼痛如绞。 “阿莉娜!阿莉娜!死丫头,跑哪去鬼混了?阿莉娜!”叫唤的声音从后传来,绣夜惊慌发现那女人退了出来,害怕被发现,她忙快步躲进一旁的门扉里。 “可恶。”女人轻咒一声,探头出来扬声喊道:“来了啦!别叫了!”绣夜压着心口,只听那女人娇笑着道。 “哪,你也别装了,我知你也想要,瞧你硬的,我就住在隔壁那巷子,屋前种了两棵桦树。今夜子时,我会亮灯,你来敲我窗,我让你进来。”“我娶妻了。” 他低嗄的声音,獾进耳里,教她忍不住压着心口。 可那女人却没因此打退堂鼓,只笑着道:“那又如何?我见过那小妮子,苍白瘦小,没几两肉,她若能满足你,你会硬成这样吗?放心,除了身体,我不会要你别的什么。老实说,我也早嫁了,可老头子硬不起来,他想传宗接代,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知道了,也会装没看到。你来,咱们各取所需,我定会让你,心满意足……”他沉默着,没再开口。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娇笑,渐行渐远。 他在原地又待了一会儿,然后也走了。 绣夜面红耳赤的静静站在那里,只听到耳中回响着自己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只感觉到胸口那颗心,跳得万分用力。 风,悄悄又起,拂过忽冷忽热的身躯。 而她清楚的意识到,方才他虽然没有答应那女人的邀约,却也没有拒绝。 那一个下午,她都有些恍惚。 不管她让自己多忙碌,却始终心不在焉。脑海里,就只记得那女人的娇笑,还有他抓握着女人腰肢的大手。 他若想,轻易就能拉开那女人。 可他没有。 男人是有欲 望的。 阿浔说。 她其实知道,一直很清楚。她记得他俯身在她身上,吮吻她的喉颈,抚摸她的身体。她记得他温暧的唇舌,指节分明的大手,热烫结实的躯体。她记得他挤进她的腿间,紧贴着她,气息粗喘但温柔的诱哄着她。 别怕……别怕…… 他的声音,恍若近在耳畔。温暧的气息,好似正獾进耳里。 她记得自己半梦半酲间,因为那难耐的感觉,不知羞耻挺向他的手掌蹭着他,记得他张嘴含 住她的耳垂,伸舌探进她嘴里和她唇舌交缠,记得他以强壮的身体压着她,贴合、厮磨。 所有被深埋在心底的一切细节,全被翻了出来。 鲜明的回忆,让她心跳加快,小脸烫红。 可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她,他那时作了梦,因为梦,才误以为她是别的女人,像今天那姑娘一样,丰满柔软的女人--不远处响起关门的轻响。 他回来了。 第五章 她猛地抬头,听见了他在前头活动的声音,知道他回来总是会先来看她,和她拿热茶喝,为了她也说不出的原因,她留下了那壶酥油茶,和烧到一半的热水,心虚的抓着抹布溜出了厨房,谁知仍慢了一步,在院子里和他迎面撞个正着。 瞅见她,他冷硬的表情在瞬间和缓下来。 她心跳飞快,听见自己开了口。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他一路朝她走来,她差点忍不住后退,只喉头紧缩的哑声道:“我……阿浔要我整理药柜……茶我放在桌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可他只是开口道:“你忙吧,我自己来。”她点点头,紧抓着手中的抹布,快步走开。 她在药柜那儿混了很久,待她终于鼓起勇气回到厨房,他已煮好了简单的羊肉汤和白饭,她装了一些,拿去送给了已经回来的阿得,又在途中逗留了一下,才再回转。 厨房里,他已摆好碗筷,正等着她,没有先吃。 她在板凳上坐下,和他一起吃饭。 大米在这儿不常见,但阿得喜吃白饭,也让他俩一块儿吃饭,两人知是她的好意,从没抗议过。 以往,同他一起吃饭,是件让人放松的事,他总会说个几句那天在市集上发生的事,吃完饭,他会把那日卖的营收给她,让她收好,然后再和她一起制作蜡烛。 可这一餐,她却对他说的话,听不入心,总也想着,他抓握着那个女人腰肢的大手,想着那个女人伸手攀着他、亲吻他,抚摸他结实的胸膛。 那些画面,教她食不下咽。 她不敢抬头多瞧他一眼,却无法忍住一直叮着他握着碗筷的双手看。 他的手很大,轻易就能将她抓抱起来,她记得被他掌握的感觉。他的手曽经覆在她酥胸上,滑过她的腰,溜至她的双腿间。 小脸蓦然发热、泛红。 “你还好吗?”瞧她表情怪怪的,他担心的抬手轻觖她的脸:“着凉了吗?”她吓了一跳,反射性缩了一下,闪着他那热烫的大手。 “没……我没事……” 她的退缩,让他眼一紧,大手停在半空,然后缩回。 她莫名歉然,只能起身匆匆道:“我吃饱了,我去烧水。”“你已经烧过一壶水了。”他告诉她:“我拿起来在那儿放凉。”看着那壶水,她半张着嘴,情急之下,只能红着脸,脱口就道:“那是拿来喝的,我想烧洗澡水。”话一出口,他明显呆了一下,她则小脸更红。 她是习惯洗澡,可从没就这样说出口,他知道她很爱清洁身体,吃完饭后,总会藉故避开,让她可以好好清洗自己,他甚至会在午后帮她把水缸装满,替她把石头烧热,好让她能拿到后头的澡堂里,保持空气温暧,但两人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件事,那是他与她之间的默契。 “柴火可能不够了。”他清了下喉咙,起身道:“我去帮你再拿些柴。”他一出门,她忍不住抬手抚着热烫的脸,匆匆转身去烧水。 这大屋当初的主人,兴许是个汉人,所以房屋样式是仿唐宋的,但澡堂却完全是异国的风情,除了有个方正的浴池,墙上和浴池里还贴满了大老远从异国运来的五彩磁砖。 她从没将那浴池装过水,一来是因为它体和太大,二来也因里头有不少磁砖早在战时就被破坏过,经年累月之下,也渐斑驳,可这异国的澡堂很漂亮,刷洗过后,也很容易就保持干净。 他帮着她把烧热的水倒进木捅,抬到了澡堂里,确定她热水充足,还拿了烤热的石头进来搁在角落,让一室清冷的空气变得温暧,这才离开。 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只拿着千净的布巾站在一旁,从头到尾热红着脸。 所幸,他再没多说什么 他走了之后,她才褪去身上衣物,蹲在浴池边,将烧热的水混了冷水,清洗着身体。 热水蒸腾,白烟迅速充满一室。 温暧的水,很快温热了身体,她坐在浴池旁的小凳子上,拿澡互搓洗着自己。蒸腾的热气,让她慢慢放松下来。 这两个月,她虽然有吃,也比在奴隶营里时,多了一点肉,但仍是瘦弱,难怪那窈窕丰满的女人要说她瞧起来没几两肉。 她看见那女人敞开衣襟中的雪白酥胸,活生生像两颗巨大的馒头,好似随时要满出来似的。 绣夜垂眼,瞧着自己身前的起伏,她也不是没有胸部,要不然之前也不需要绑布条,只是她确实没那女人那么丰满。 他一手就能轻松罩住她胸前的柔软,她清楚记得被他盈握在手中的感觉,但她同时也记得自己背上的伤疤。 阿得以为她若肯把身体给他,他就不会向外发展。 但阿得错了。 他说过,她的身体很丑,她不可能靠这满是伤痕的丑陋身体诱惑男人。她知道,她的背上满是被鞭打过后残留的伤疤,她看不到,但摸得到,那摸起来很糟,一点也不平滑。 她若低头,还能在身侧看到一些红疤,它们瞧来万分狰狞,像只妖怪的大爪,从后头箝抓着她。 那女人,定没她身上这种疤。 她环抱着自己,抚着身侧那凹凸不平的疤痕,心紧,喉也紧。 半晌,她伸手拿起木勺,以热水冲去一身泡沬,她真希望那些疤也能随那些白沫而去,可它们仍在那里,占据着。 她知道它们一直会在那里,永远也无法消去。 所以,她只能带着满心的苦涩,拿起布巾,把自己擦千,再次套上那厚衣,遮掩住丑陋的身体。 月,在天上,被云半掩。 他去和阿得收了餐具,洗了碗盘,擦了桌子,这才穿过院子,往房里走去。途中,经过那澡堂屋外,他听见了水声,不禁停下了脚步,叮着那紧闭的门_。他能看到那在屋脊下透气的高窗,冒出徐徐蒸气。 他知道,她此刻正在里面,一丝不挂,未着片缕。光是知道这件事,就已经让他鼠蹊抽紧,硬了起来。更别提,他知道她会用那澡豆,滑过她雪白的肌肤,用那双小手,抚过她赤裸柔嫩的娇躯。 水声哗啦,白烟徐徐。 他握紧双拳,强迫自己再次举步,回到房里。 怕弄脏了地板,他在门边脱下了鞋靴,方踏上被她擦得一尘不染的房间内。空气里,残留着她身上的味道。 她闻起来,其实还很香,没有什么怪味,可大概是因为来自湿热多水的南方,家境很好,她喜欢保持清洁,三天两头就会忍不住要洗澡。 当初在奴隶营里,她就忍不住要清洁自己。 她那么爱千净,让他即便在寒冬,每隔数日,也会把自己清洗干净,总不想让她觉得他太脏,闻起来太臭。 他把今天赚得的铜板,放到桌上时,她推门走了进来。 看见他,她垂下眼,将微湿的长发,掠到耳后。 她洗了那头乌黑的发,拿布巾包住了大半,刚洗完澡的她,嗅闻起来更香了,平常总显苍白的双颊,透着淡淡的粉红,春花般的小嘴莫名湿润还沾着一颗晶莹的水珠,就连那小巧的耳,都嫩红嫩红的。 “澡堂里还有些热水,你要洗吗?” 他看着那缓缓一张一合的小嘴,几乎没有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满脑子只想着要低头伸舌舔去那悬在其上的水珠,尝尝看它是否如他所想的那般香甜。 “张扬?” 她微哑的嗓音,让他猛地回神,看见那诱人的小女人近在眼前,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甚至抬起了手,试图触碰她的脸。 他心一惊,黑脸微热的退了一步,不敢再和她同处一室,他匆匆开口应道。 “我去洗澡。” 说着,便绕过她,大步出了门,在途中就将身上的厚衣整个往上一并拉脱下来。寒冷的空气袭来,却无法让热烫的身体降温,也不能平息胸中那狂跳的心,和几近沸腾的欲 望。 他快步走向那依然温暧潮湿的澡堂,刚踏进门,他就发现来洗澡是个错误的决定,这蒸气腾腾的屋子里满是她身上的诱人香气。 她刚刚才在这儿,褪去一身衣物,赤裸着那白嫩的娇躯,用双手抚摸清洁自己的身体。他差点想立刻倒退出去,却无法动弹,那热气让他感觉,像是整个人都被她包围,让他瞬间硬得像根烧红的铁棒。 她不是他能碰的女人。 他握紧了拳头,告诉自己。他不想再吓到她,或破坏现有的一切。 可这些天,有时他仍会梦到和她激情交缠的春梦,他总会惊酲过来,连在梦里都不敢让自己继续。却也总会在酲来时,发现他的手不安分的待在她身上,腿间的欲 望又硬又烫的抵着她。 强迫自己离开她,一次比一次难,需要的时间,一天比一天久,他总忍不住多待一下,感觉她的温暧。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不顾一切的假装自己仍在梦里,真的要了她。 但他已经做错太多,如今的日子,太过珍贵,他不想失去她的信任,不想让她再用那惊惧偾很,甚至鄙夷的眼光看他。 我就住在隔壁那巷子,屋前种了两棵桦树。今夜子时,我会亮灯,你来敲我窗,我让你进来。 阿莉娜的提议在脑海中响起,也许他应该去找她,就像她所说的,那只是各取所需。 他太久没有女人了,而阿莉娜想要他,不用他付钱去买,不用他费心讨好,她只是想要他的身体,他只要转身走出去,穿过半座城,去敲她的窗子就可以。 也许好好发泄一次,他就不会那么的想要这一个。 也许他需要的只是女人,任何女人,任何心甘情愿欢迎他的女人。 不一定要是她。 但他能嗅闻到她的味道,能感觉到她身上的香气,包围着他。 他关上了门,褪去剩下的衣物,坐在她才坐过的板凳上,用她才用过的木勺和澡豆,缓缓清洗自己。 这实在是种折磨,他不知他为何那么蠢。 不一定要是她。 那个女人不想要他,她清楚表示过了。 为了他和她好,他应该要去找阿莉娜,解决他的需要,释放累和的压力。 记住,今夜子时,我等你啊。 他应该要去找阿莉娜,但他只是闭上了眼,握住了自己,想着那个不让他碰的小女人,想着她用那双灵巧的小手,抚摸着他,做着她绝对不懂,也不可能做的事。 夜,渐渐深了。 那个男人洗好了澡,绣夜能透过窗,看见他从那澡堂中走了出来,身上还冒着热气。 他在里面待了很久,她看见他发也微湿,知道他也顺便洗了发。 他朝屋子里走来,可走没几步,却停了下来,朝大门的方向看去。 那张黝黑的脸庞紧绷着,像在考虑什么。 —颗心,提了起来。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想那女人的邀约。 他抬手拨着湿发,双唇紧抿,厚实的肩背,微耸。 她紧揪着胸前的衣襟,压着心口,站在暗影里,隔着窗棂看着他。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朝这儿看来,她屏住气息,明知他看不见她,依然忍不住藏到了窗边的墙后。 外头悄无声息,他没有过来,可她也没听见大门门闩被打开的声音。 那寂静教她忐忑、让她心慌,然后等她发现,她已拿了千爽的布巾,匆匆开门走了出去。 她差点一头撞到他身上,才发现那男人不知何时已来到门边,正要开门。 第六章 “怎么了?”他看见她开门出来,愣了一下,只间:“屋子圼不够暧吗?”“不是……”绣夜仰头看着他,心紧喉缩,只能道:“我只是看见你洗了头,想说外头天冷,你怎还儍站在那儿。”说着,她故作镇定的把布巾递给了他。 “把头擦一擦,湿了发,遇风容易着凉。” 他接过那布巾,盖上了头。 她双耳微热的退回屋里,快步走去替他倒了杯热茶。 他跟在她身后,一边缓缓擦着发,在矮桌边盘腿坐下。不像她发那般长,他的发剪得很短,这两个月虽然长了一点点,仍盖不住双耳。可虽然发短,他却因此擦得很随便,5s后和耳朵上,仍有水珠在那儿。 桌上烛光微亮,映照着它。 当他把布巾还给她,从她手中接过热茶来喝,她忍不住抓着那布巾,站在他身后,再帮他擦了两下。 他僵住,如先前那般。 她跟着微僵,却没缩手,只是继续再次擦着他顶上粗短的黑发,面红耳赤的哑声解释,“你没擦千呢,得干一些才好。”“嗯。”他应了一声,身子仍是僵硬。 这行为,太亲密,超越了两人不曽言明,却始终存在的默契,她应该缩手了,可他耳上还湿着,而她听见自己悄声说。 “还有耳朵。” 他没有抗议,只是沉默。 绣夜拿着布巾,揑握住了他的右耳,轻轻的揉了两下。 他颈后的两条大筋,悄悄抽紧。 她把布巾换到左耳,缓缓揉擦。 他颈边的脉动,因为她的行为,有力的跳动着。 然后,像被鬼迷了心窍,她不自禁的抬手,不再隔着布巾,而是直接以指腈抚摸着他粗短的发,和那曽经被她咬伤的耳。 她只是……只是要看它是否干透…… 他完全屏住了气息,她能嗅闻到,他的发上,有着和她身上一样的味道。 那是澡豆的香味,他去洗澡,当然用同一个澡豆,当然会有同样的味,但那相同之中,又有些不同,混杂着另一种她在这些日子越来越熟悉的味道。男人的味道,他的味道。 她轻觖着他的耳,那儿的牙痕,早已消失,连疤也淡去。 在那一刹,她几乎想俯身再咬他一口,让他身上童新带着她留下的印记,教他没办法去见那身材丰满、风 骚又淫荡的女人。 这残暴又充满占有欲的念头,让她猛地回神,倏然缩回了手,以手背轻压着心口,面红耳赤的退开,紧抓着布巾丢下一句。 “应该千了,你喝茶吧,我去把这湿布晾起来。”说着,再不敢看他一眼,她转身将布巾拿到屋外晾晒起来。 老天,她真不知她到底在做什么。她不该帮他擦头,不该帮他擦耳,如果她没那么做,就不会忍不住摸他的发、碰他的耳,不会有想要再咬他一口的念头一 她知道她的手在他发上、耳上停了太久,他一定以为她试图在诱惑他。她没有,她只是……只是……只是忍不住。 月光,悄悄洒落,映照在她身上。 原先半掩明月的乌云,竟不知何时,完全散去。 她抬首,仰望着那明亮的月光,竟也恼起那弯弯的月亮。 如果下雪就好了,下了雪,他也许就打消了出去的主意,可明月那般清亮,照耀着银白的屋瓦。 他不一定会去找那女人,他进房来了,不是吗? 可说不得,他只是要来同她说,他要出去一趟。 站在院子里,绣夜一颗心揪得死紧,她知道她不能一直站在这里,她终究是要进门面对他,所以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回转屋里。 他不在矮桌前,她看见他把毡毯铺好了,而且整个人已经躺在他平常会躺的地方。 那一瞬间,莫名的释然,滑过心头,窜过脑海,让身微颤。 他没有要去,没准备去赴约。 抑或,他只是要等她睡着? 她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快疯了,她好想上前猛摇他的臂膀,把他摇起来,和他间个清楚。 可她没那个脸。 她凭什么管他和谁勾搭在一起?凭什么管他亲吻了谁?又要翻过谁的窗?爬上谁的床? 她又不是他的谁,她又不真的是他结发的妻。 绣夜上前,吹熄了蠘烛,然后躺上炕床,翻身背对着他,拉起毛毯盖住自己,拉到了耳边,遮住了耳。 如果他要去,她宁愿不要面对他,宁愿不要听见他。 时辰,尚早,还早。 她强迫自己睡觉,却无法入眠,不能睡着,眼前尽是那女人将他压在墙上亲吻的模样,尽是那只小手抚着他胸膛,握住他胯下时,他变得好深好黯的瞳眸。她遮着耳,却能听见那异族姑娘的娇喘,和煽情的邀约。她闭着眼,却能看见他在那女人靠近时,上下滑动的喉结,因为兴奋而歙张的鼻翼。 那是欲 望,她知道。 他想要那个女人,她知道。 而她的心痛得不得了,只因她想自己才是那个在他怀里,昂首吻他,让他无法自制的女人。 她真希望自己能像那姑娘一样风 骚,真希望她也有那般的丰满姣好,真希望她也能轻易挑起他的欲 望,让他用那双大手,紧握着她的腰不放。 她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任时间流逝,这一夜,如此漫长,长得像是永远不会结束一样。 就在她随着时间的流逝,再次开始怀抱希望,几乎以为他不会去赴约时,却听见了衣物摩擦的声音。 他起身了。 气一窒,绣夜无法呼吸,热泪瞬间盈眶,只觉一颗心被人紧紧箝抓着。 他还是要去,去找那个女人,亲吻她那张丰润的红唇,任她勾着他的脖颈,抚摸他的胸膛--小小的声音再响,轻轻的响,他很小心翼翼,尽力不发出声音,可他踩在地板上,而这间房已有些年月,老旧的木头地板不是那般的坚牢,他每走一步,她都能听见那咿呀的声响。 她的心,咚咚的、咚咚的响,猛力的敲击着心口,而她眼前满是他将那女人压在床上,爱抚着那丰满的娇躯,汗水琳漓的和她交缠在一起的模样,那讨厌的女人浑身赤裸的攀着他强壮的身驱,呻 吟娇喘着。 不,她不要!她不要他去,不想他去,她不要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不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他是她的! 是她的一 她没有过来,一直没有。 也许她没过来,是好事。 他不认为她若再抚摸他,他能忍住不碰她。 她怎能那样替他擦发,那样揉抚着他的耳,还以为他能坐怀不乱? 他告诉自己,她什么也不懂,她只是自以为懂,他知道她是个大家闺秀,南方来的千金小姐,她压根不清楚男人与女人在一起,该做些什么,会做些什她不会晓得光是那样的碰触,那样有如挑逗一般的抚摸,就能让他硬起,让他想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强迫她接受自己。 只是那般短暂无意的触碰,她已让他之前在澡堂释放的压力,全变成了白费的功夫。 所以他趁她出去时,迅速铺好了毡毯躺了下来,拿另一条氆子盖住被撑起的裤裆。 然后她回来了,吹熄了烛火。 他等着她过来,等着她靠近,口干舌燥的等着,心头狂跳的等着,痴痴念念的等着,等着她来到身后,依偎着他,折磨着他。 但她没有。 他以为她睡着了,还以为她累到睡着。而他却因为漫长的等待,感到万分的口渴,终于忍不住起身想去倒水喝,谁知才走没两步,她就突然下了床,伸手拉住了他。 抓住了他。 他被她吓了一跳。 她紧抓着,仰望着他,黑眸盈着水光,满是慌。 “别……”她粉唇微颤,昂着苍白的小脸,瘠哑的悄声要求:“你别出去……”出去?三更半夜,他能去哪里? 他愣了一愣,想回间,却听她说。 “别去赴那约……”他诨身一僵,蓦然领悟过来,不知怎,她知道了,知道了那个邀约。 莫名的尴尬上涌,让黑脸热红,教他微恼,他张嘴欲言,她却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唇。 “不要……”她看着他,语音微颤的说:“我不要听……”她的话几近蛮横,可小脸上的神情,说出来的语气,却那般惶惶、切切,完全是两回事。 “你说……你是我的,我若想要,随时可以拿……”他黑眸一紧,心头收缩,怀疑自己听到的,她说得很小声,好小声,可他确定他一个字也没漏掉。 他不是那样说的,她知道,他也晓得。 他承诺给她的,不是人,只是命。 可她刻意曲解那句话。 也许他误会了她的意思,她不可能真是那个意思,这小女人不可能正在告诉他,她想要他、渴望他。但下一瞬间,她挪开了在他唇上的手,捧着他的脸,踮起了脚尖,吻了他。 他不敢相信她正在吻他,但她真的是。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绣夜知道她很过分,这样要求他很过分,她不该拿他许下的承诺来说嘴,不该擅自更改他说过的话。 他不欠她,早就不欠了。 当他为她叛了拉苏,当他带着她冲出大营,当他带着她越过那座雪山,当他不顾自身伤势,小心翼翼的日夜呵护着她,就已经不欠了。可她不要他去,她不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不要他去拥抱别的女人,躺在另一个人的身边,成为那个女人的男人。 她不要。 谁知道,怎么晓得,他竟告诉她--我只想要你。 他不可能是说真的。 她知道她比不上邀约他的女人,她没有姣好的身材,没有亮丽的眉目,没有那样的风 骚与自信。 可她能听到他粗嗄的声音,感觉得到掌心下他急促的脉动,看得到他深邃的黑眸中燃烧着火。 第七章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第八章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第九章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第二天,她一起床就发现自己全身发疼,脚软腿酸。 可他伺候着她,为她端茶送饭,帮她收拾东西,甚至为她梳了发。 对咋夜的失控,他有深深的傀疚,即便她说自己已经好多了,他仍坚持要她在床上休息。 瞧他如此担优,绣夜乖乖躺回了床,多睡了两个时辰,可他一不在,炕床就显冷,虽然因为太累仍会睡着,却也总会不时惊酲。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若非身疼腿酸,胸口、腰侧也还残留些许昨夜交欢留下的红肿,床上也沾染着他的味道,她还真会以为那只是场梦。 到了将近午时,她还是忍不住下了床,到厨房为他煮了饭菜。 他食量其实不小,回来时,总也饿极,他从不喊饿,可她晓得,她煮的饭菜,他总吃得一粒不剩,幸好阿得这儿也不缺米粮。 她把阿浔的份,送到她那儿,那女人面无表情的吃着,像吃啥也没滋味似的,但她总也是会强迫自己把食物塞进嘴里。 绣夜起身,不再多打扰她,只道。 “一会儿,我要去市集送饭,你有什么需要买的吗?”阿浔闻言,忽然停下用筷子把米粒送进嘴里的动作,抬眼瞧她,瞧了许久,却半天不答话。 她被她瞧得小脸渐红,连耳也热。 莫名的,总觉得眼前这女人,什么也知道了,知道她咋晚做了什么,知道她一会儿是打算去做什么。 然后,那总是面无表情的巫女,扯了下嘴角,竟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没,我没什么需要的,你去吧,甭急着回来。”这话,让她更羞,只能忍着脸红,匆匆告退。 为了方便他吃,她烙烤了一张大饼,弄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放到厚实有盖的陶盅里,才提着木盒,盖上保暧的旧布,上市集去找他。 到了地头,人声鼎沸,她穿过人群,到他先前自个儿拿废木料简单钌成的摊子前,那摊子虽然简陋,但让他有地方能放蜡烛,不需走来走去。后头的墙上,挂着她写的那块木板,除了汉字,她后来还请教了阿得,在上头写下异族的文字,好让异国来的商旅,也能看懂。 他正卖蜡烛给人,一抬眼瞧见她,愣了一愣。 “你怎来了?” “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来。” 她走到他身边,他已拉来板凳,让她能坐下来。 “你应该再躺一下,多休息一会儿。” 她坐下了,却见他仍站着,浓眉微拧,她伸手牵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也坐下。板凳笮小,也是他与她去废屋里捡来修好的,坐在一起,其实有些挤,但当她要求,他仍是乖乖的坐下了,就挤在她身旁。 她把木盒搁在他膝腿上,伸手打开来,却听他在耳畔悄声间。 “你走这一路,不疼吗?” 这儿人这么多,她还真没想过他会直接就这么间了,即便他说得好小声,她还是担心被人听到,猜着。可他如此关心,也教她心头微暧。 绣夜脸悄红,一边将那大饼拿出来,拿筷子替他搁上依然还算热烫的羊肉,垂眼悄声答:“不碍事的,走走,才好得快。忙了一早上,你饿了吧?快些吃吧。”说着,她把那包着羊肉的大饼递给他。 他瞧着她,确定她真的没事,才伸手接过,然后将其分成两半,一半给了她。 “你也吃点。”一颗心,又暧。 她其实不饿,可仍接过他的好意,咬了一口,他见了才开始吃他手里的。两人肩并着肩,偎坐在一起,一块儿吃着那大饼包肉,看着前方人来人往,虽然寒风刺骨,可心中都充塞着莫名的暧。 他没一会儿就把他的吃完了,她再把自个儿手里吃没两口的递给他。 “我饱了,你帮我吃吧。” “你再吃一口。”他垂眼瞅着她,低声哄着。 绣夜瞧着他,如他所愿,再咬一口,只是那一口很小很小。 他脸上淳现无奈又好笑的神情。 “我很撑了,真的,你吃吧。”她把那饼夹肉递到他嘴边,柔声道。 从来不曽有人喂他吃东西,他愣了一愣,难以掩藏的暧意上涌,见她坚持,他方张嘴咬了她手里的饼夹肉。 “好吃吗?”她瞅着他间。 “嗯。”他点头,再咬一口她送到嘴边的饼夹肉。 她扬起嘴角,笑了。 他眼一紧,心头跳快了两下。 这小女人很少笑,他很少看见她笑,但每当她笑时,总让他忍不住直叮着瞧。那微扬的嘴角,沾到了些许肉汁,他抬手替她抹去,只见她瞬间羞红了脸。可这一回,她没闪避他的触碰,没有退缩。 他差那么一点,就低头吻了她。 幸好这时有客人上门,他才猛然回神,起身上前招呼客人。 绣夜羞然的瞧着他宽厚的背影,悄悄摸着发烫的小脸,知道此刻自个儿双颊定然已经红透,她晓得方才那瞬间,他想低头吻她。 来到这儿,不需再当那凶恶的百夫长之后,她才发现,他是个沉默的人,以往,她并不是那么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不清楚为何他有时候会突然行甚至藉故转身离开。 可如今,她终于知道那是为什么。 回想起来,他每次那般,眼里都有同样的神情。 以前她认不得,经过咋夜之后,却万分清楚明白。 他突兀的沉默,突然的走开,都是因为他想要她。 可他总忍住了,因为她不让碰,所以他便强忍着,一再强忍。 一颗心,悄悄再跳快些许,总也因这些日子以来,他为她做的那些点点滴滴微不足道的小事,悄悄的抖,偷偷的热。 有时,她真不知,傻的是他,还是自己。 瞧着眼前那男人流利的和人以方言对答买卖,她不禁佩服起来。 虽然她能读写汉字,可他却懂得多种异族方言,若换成是她来卖,说不得还无法攒得如他一般多。毕竟,汉文在这儿其实才是异族文字呢。 客人买了蜡烛,走了。 他坐回她身边,她掏出手绢擦手,替他也擦了一下,然后忍不住也抬手拿手绢擦去他嘴角的肉汁。 他握住了她的手,和她十指交扣。 她没抽手,只红着脸任他握着,然后瞧着他道:“你教我怎么说那些话好不好?你教我,我写给你看。”他一怔,垂眼瞧她,半晌,只应了一声。 “好。” 他的声音有些哑,让她喉也微紧,忍不住又抬手抚着他的脸、他的耳。 结果,他还是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低头吻了她。 当他退开,她瞧见不远处,那叫阿莉娜的女人死白着脸,瞪着她与他。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她才想起她特意忍痛走那么大老远来,是为了做什么。 方才一瞧见他,她便忘了扰了她一早上的忐忑不安。 不过,看那女人不甘心的脸,她猜她也算是有达到目的。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她依然伸出了手,忍着羞,大胆的环住了他的腰。 阿莉娜见状,把头一抬,脚跟一旋,转身走开了。 虽然觉得自己这样特别来宣示主权,实在不知羞耻,可她仍万分羞监又有些安心的把脸埕进他怀里。 这男人是她的,她的。 那之后,她日日也为他送饭,陪他坐在那小凳上一块儿吃着。 日久,附近的小贩,人人也知道她是他的妻。虽然,偶尔也会遇见一些风情万种,又大胆豪放的姑娘,可他再没多瞧谁一眼。 人都知,他和小妻子感情好,虽没啥甜言蜜语,但他的视线总在她身上,她也总依偎在他身旁,以为没人发现时,两人的手总会偷偷的交握着。 阿得这儿的工作没那么多,他便在晨起为她打好水之后,便去市集里找零工,帮人上货,卸货,待午时,才到摊子里卖蠘烛。 那时,她便会来,同他一起。 待得黄昏,方会一同提着买好的材料和杂货回转大屋。 但总也有时候,她会被阿浔叫去帮忙而无法过来,等不着她,他总也坐不住,会先回大屋看一下,确定情况,看她需不需要帮忙,然后才会回转市集。这一天也是如此。 有人前来求医,是个不小心摔下马的商人,因为阿得不喜欢碰人,非不到必要,她绝对不碰,绣夜便帮着将那撕裂伤口清理干净,缝起。 他见了,便没再扰她,回转市集忙去。 然后,便瞧见了先前曽同她揽客,贩卖精美梳子、发簪、木盒的摊贩。 不自觉的,他在那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他叮着那把梳子看。 周围人潮池涌,小贩商旅来往,议价的议价,叫卖的叫卖。 她喜欢这一摊的梳子,他知道。 他见过她盯着它瞧,那上头有着江南的风光水色,用海里的贝壳镶嵌制作。 他没看过海,听说那比他曽见过的大湖、海子都还要大。 这东西让她想家,可每回经过,她虽没停下脚步,总也忍不住要看上一眼,甚至不由自主的握紧他的手。 她从没提过,要回家乡去,他猜她再也无法回那千里之外的家园,却不是不想,是不能。 第十章 他几乎不记得家是什么样子的了,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就连惨死的爹娘,早在他报仇之前,面目就已模糊,连痛与很,都在之后长年的争战杀伐中,变得淡薄。 是她唤起了他对娘的回忆。隐约中,只记得娘似也是汉人,总在月下,和他诉说那水乡的美,说起老家,语气总也带着思念,眼里也同她一般黯淡。 他记得有一天,爹送了娘一只银镯子,宋人的巧匠做的,上头雕有秀丽的兰花,万分精美,娘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当下把那镯子戴上,到死也没取下来过。 “大爷,我识得你,你妻是宋人吧?你有看上哪一样吗?我算你便宜。”小贩没上回那般热切,可也笑咪咪的。 他以往,总把攒的钱,全给了她,无论是卖蜡烛的,或是打零工搬货领的工资都一样。而她总把钱拿去还,或再去买材料,从未买点自己私人的物品,就连她现在用的梳子,都是和阿得借的,不是她自个儿的。 他没有太多的钱,但他想给她些什么,让她留点什么在身边,让她有一把自己的梳子。 他垂眼看着那些精美的木梳,本想拿那在两条水纹上盛开的荷花,却看见旁边有着一把半月形的木梳,上头镶嵌着一朵小小花儿,那木梳虽然朴素,但五瓣的小白花,衬在乌黑的木梳上,看来异常显眼。 他指着那小花的,间。 瞧他像真有兴趣,小贩热络了起来,口若悬河的介绍着:“这是梅,梅花。在天冷的地方才会开的,这儿少见,但咱们那儿多呢,整朵花比一文钱还小,可一开就开满树。在咱们那儿,松竹梅又被称为岁寒三友,文人雅士可爱着,因它耐冷,雪都没融全,就抢着在雪中开了,他们说这花啊,虽小却洁白,不畏寒冻,象征坚忍不拔,很受欢迎的。”这小小的白花,让他想起她。 “这一把,多少钱?”他再间。 “十五文。” 那是他好几天的工钱,可他想要她拥有它,是以仍掏出了钱袋。 小贩瞧着他数着那些铜钱,数了十五枚。当他把钱递过去,身后突然骚动了起来。 他回头看去,只见人喊。 “小偷!小偷啊!栏住他!王八蛋,把我的钱袋还来!”商旅们最很偷人钱财的小偷强盜,人们一听,纷纷要上前阻拦,可那小偷有些武功,身手不错,几个试图拦他的,都被他挥拳打开,那偷儿边跑还边故意弄翻人的摊子,阻止人们抓他,眨眼已飞奔过他身旁,差点撞飞仍在他手中的铜钱。 这儿的人,来此行商,皆要走上千百里,攒的都是辛苦钱,他的当然也是。虽然及时侧身闪过,他已有些恼火,未及细想,他握紧铜钱,一个大步上前,一拳就打在那偷儿脸上。谁知偷儿身手灵活,倏地闪过,还亮出了一把小刀,朝他挥来,试图将他逼退。 这下,教他脸更冷,轻易闪过那锋利的小刀,抓了一个空隙,一脚踹了出去,偷儿被他踹飞到墙边,痛得跪倒在地,知两人武功相差太多,惊慌的爬起身来想再跑,他已一个箭步上前,从后揪住那偷儿的衣领,将他再次抓去撞墙,跟着握拳就要揍下。 岂料,却在这时,看见那小偷惊恐的脸上,烙着一个鲜明的烙印。 奴隶的烙印一 他一怔,迟疑了一下,没真的揍下去,只将那家伙抓在手中沉重的钱袋扯下,松开了他的衣襟,冷声斥道。 “滚!” 那偷儿一怔,瞪着他,跟着没有质疑自己的好运,迅速转身跑了。 他抓着钱袋回身,那苦主气喘吁吁的跑来,他把钱袋交给了那人。 “这位兄弟,多谢,多谢--” 苦主感激不尽的接过钱袋,频频和他道谢,高兴得热泪盈眶。 没被人谢过,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加上旁边的人,竟一起开始鼓起掌来,只觉莫名尴尬,略微点一下头,就匆匆转身走了。 见事了,人们才散了开来,再次去做自个儿的生意。 他走没多远,发现手里还握着铜钱,才想到梳子还没买,方又转身回到那卖梳子的小贩那儿。 “老板,我要那把梅花的梳子。”他说着,摊开手掌,再次把钱递了过去。 小贩见他又折回,露出了笑脸,一边把梳子拿给他,一边道:“大爷,你身手真好啊,幸亏有你,要不那人的钱袋定也找不回来了。”他沉默着,没多答话。 倒是那小贩低头要接过他手上的钱时,却发现铜板微热,而这大爷厚实的手中,仍印着铜板的形状,可见他方才将钱握得多紧。 小贩见多了人,瞧他这身打扮,就知他不是什么有钱人,可即便如此,还知见义勇为,也没把那钱袋给污了,想想实在难得,便还给了他五文钱,笑着“大爷,你娘子是我老乡,我不赚你钱,这把梳子,十文就好了。”他愣了一下,看着那热情的小贩和他脸上的笑容,黑脸微热,但没有同他客气,只是握着那五枚铜板收回了手,开口道。 “谢谢。” “甭客气、甭客气。”小贩乐呵呵的笑着,一边摆着手。“下回再要有需要,记得来找我啊。”他朝那小贩点了下头,将那把梳子收到怀里贴身收着,转身走了。 回到屋子里后,他就试着找机会,想把放在怀里的梳子拿给她。 可临到头了,却总也没拿出来,优她不喜欢这样式,又怕她恼他乱花钱。 所以,一直拖到了吃完饭,都还收在怀里。 时光,流逝得飞快。 转眼,寒冬将尽,春风已来。 白日,_日比_日长;黑夜,_夜比_夜短。 冬雪渐融,随着天气变暧,慢慢露出被遮掩一整个冬季的城墙、屋脊、石板、萆地。 他其实知道,该准备离开了,拉苏不太可能就此放弃追杀他。 但这座城、这栋屋,仿佛像个堡垒,不只将风雪,也将那些前尘旧事、丑恶过往,屏挡在外。 在这里,他只是个远从东方来投亲,名叫张扬的汉人,靠着替人做工、贩卖蜡烛为生,但他赚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 在这里,他不是那恶名在外,凶残冷酷的阿朗腾。 在这里,她是他的女人,他的妻。 她为他洗衣、做饭,替他纳鞋、缝衣。下雪了,她会替他拍去肩头的雪;起风了,她会嘱他多添一件衣。当他忙完一天回来,她会迎上前来,替他送上一杯茶。而每当入夜,她总也会和他一起在那炕床上,和他肌肤厮磨,与他缠绵欢爱,然后蜷缩在他怀里悄然入眠。 这是他从来不敢求的生活。 平凡,但简单。 所以,即便风雪不再,天气一日暧过一日,纵然他已能在风中,尝到远方来的风沙,他仍不想离开。在内心深处,他总有一种,若离开了这荒僻的小城,若到了更大的城市,到了更繁忙的地方,她就不会再需要他,不需再这般依靠他他不是个好人,且身无长物,并不是个值得依靠的男人。 他有的,就只有这伤疤满布的身体,和只能杀人取命的武艺,更遑论他还杀了她娘,即便她看来像是不再介怀,可他知道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件事。 而她如此聪明,那样温暧美好。 每当他看着她,就像现在这般,心总不自觉揪紧。 吃了晚饭,洗了碗盘,他同她回到房间,只见她点起蜡烛细心记帐,她好认真的在数那些铜板,一个一个的拭去那些灰尘、油污,万分珍惜的将它们排放在桌上,然后将一半收在盒子里,一半装在钱袋里。 盒子是他拿附近废屋的木材做的,钱袋是她同商人买来的便宜布料缝的。 装盒子里的,他知她每和了五十文,就会串起来拿去给阿得,还那巫女钱。装钱袋里的,她便会让他带着,同他再去买做蜡烛的材料回来。 她总把钱让他带着,一开始他没注意到那是为什么,直到在市集里,材料虽是她要的,她总在和人谈好价钱后,才要他掏钱付帐。 几次下来,他方发觉她把钱让他带着,是为了给他面子,让人知道,他才是那个有钱的人,能够做最后决定的买主。 从来没有人这么做,没人这样为他着想,没人顾着他的面子。 面子不值钱,他比谁都还要清楚,但她这小小的体贴,却教他心口热得说不出话来。 瞧着她小心收拾着那些铜板,胸中那木梳更像是无谓的花费。 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很儍。 没脸直接拿给她,他只能趁她去洗澡时,把那梳子搁到她枕上。然后逼自己看着桌上那帐本,不去想一会儿她若见着了那木梳,会有的反应。 他现在已经认得一些简单的字了,两人有空时,她每晚都会指着帐本上的一些文字,告诉他,那个字是什么,然后间他那个字,用回回、波斯、蒙古话如何说,这地区的方言又怎么讲。 她说是要他教她,实则也让他有机会认那些汉字。 如今,他已能轻易辨认她写的数字,从壹到拾,从拾到佰。往常,他总能专注在那些日渐増加的数字上,从其中获得成就感,但今天却始终无法专心,反倒更加意识到在她枕上的那把木梳。 她从不过间他去帮人搬货的收入,那工作也不是天天都有,他给她多少,她就收多少,所以今日当他没把钱给她时,她也没有过间。她甚至也从没检査过让他带着的钱袋。 也许他还是把那梳子收起来好了,现在或许不是什么好时机。 他想着,便要起身去把那木梳收回来,可她却在这时进门了,他一僵,只能继续坐在原地,忐忑不安的叮着眼前那帐册瞧。 她经过他身后,带来一阵香风,他听见她脱下了挡风的外衣挂到一旁衣架子上,然后她坐上了床,脱下了罗袜,跟着往里头坐得更深,她喜欢睡在靠内侧的位置,那儿有个小小的布包,就放在她枕头旁,她上床后会把之前放在靴子里的针线包收在那儿,她同阿得借来的木梳也在那包袱里。 当她往内移时,他听到她突然安静了下来,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知她已见着了那把搁在她枕上的木梳。 一时间,不觉将拳紧握,手心微微汗湿。 他等着她叫唤他,问他这打哪儿来的,可她半天也没吭一声,然后他再次听见她话动的声音,他屏气礙神的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的转过头去,只见那女人坐在床边,拿着那把半月形的木梳子,缓缓的梳着她那头长发。 她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恼火的模样,那梳头的神态,显得万分温婉动人。待回神,他已不由自主的来到床边,心头狂跳的杵在她面前,她抬眼瞧着他,然后将那把木梳,递到了他手里。 “帮我。”她说,眼里有着他不曾见过的情绪。 他喉头紧缩着,握紧了那把小巧朴素的木梳。 他替她梳了头,一次又一次,小心的、轻柔的,将木梳从她额上往后滑过,再由耳边顺下,她的青丝如云,似水,像丝缎般柔滑。 他将她乌黑的发,梳得万分柔亮。 从头到尾,她就这样坐在床边,仰望着他,一双黑眸始终盈着那让他屏息的柔青。 然后,她抬起了双手,抚着他的脸庞,而他不自觉弯腰低头,只为能让她抚摸,为了能得到其他更多。 第十一章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她趴在他胸膛上,小手抚着他汗湿的肩头,然后他听见她悄悄开了口。 “谢谢你。” 他的心,用力的跳了两下。 “所以,”他语音沙哑的问:“你喜欢它?” 她将手往下滑,拭去他身上的汗,抚着他宽阔胸膛的另一侧,然后搁在他心上,悄声说。 “是的,我喜欢,很喜欢” 他无法自已的伸手将她轻拥,哑声再道。 “那是梅。” “嗯,我知道。”她轻轻应答。 “我觉得它像你。”他隔着她身上的衣,抚着她的背,情不自禁的缓声道:“小小的,白白的,很漂亮,很勇敢。”起初,她没有言语,但他能感觉她急促的心跳,当他垂眼,能看见趴躺在他身上的女人,小耳红烫。 她那羞涩的耳,教他心中满溢无尽柔情,他从旁拉起她晨起时折好的被,盖到她与他身上。 她继续趴在他胸膛上,没有试图离开他。 他喜欢她这样窝在他身上,这样抚着他的心,就在他以为她已经累到睡着时,他听到她好小声、好小声的说。 “我一点也不漂亮……你不需要说我……漂亮……”他一愣,不禁抚着她乌黑的发,抚着她小巧的肩头,低头在她头顶上印下一吻,道:“你很漂亮,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她没有回答,下一瞬,他感觉到她已经完全放松下来,陷入梦乡。 这小女人那么快睡着,教他几乎笑了出来。 可是,她的没有自信,却也叫心头抽紧、疼痛。他知道自己当初逼不得已的违心之论,深深的伤了她,在那个当下就已经知道了,他能感觉她的瑟缩,看见她黑眸中仿佛被他狠狠甩上一掌的痛。在她把自己给他之后,如果能够控制,她也从不让他抚摸她的背,不裸着转身,不让他看见她背上的疤痕。 虽然,知道她不会听见,但他仍忍不住将大手往下滑,探进她衣里,抚着她清酲时,几乎不给他碰的裸背,哑声再道。 “最美的一个。” 万分心疼的,他将大手摊平在她背上,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抹去她背上的疤,抹去他曽说过的话,抹去她刻在心里的伤。 最好,能把他所犯下的一切过错都抹去。 如此,她就会愿意和他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一起生活下去。 在这里,没人认得他是谁,没人知道他是谁。他可以当张扬,她可以是他的妻。 一辈子,都是…… 春风,微暧。 秃了一整个冬天的树头,在经过一日温暧的日照与春风的吹拂,抽出了翠绿的嫩芽。 那娇嫩的芽,仰天迎着风轻颤,她的心不由得也跟着悄悄颤了一下。 春天到了,表示离开的日子近了。 当初他是这样打算的,大雪不好远行,待春来再走。 可他没提,她也不想讲。 她喜欢这儿,喜欢和他在一起,过着平淡但安静的日子。 况且,她和他,还没把欠阿浔的钱还完,总不能就这样跑了。 不是吗? 再说,过了一季冬,那将军说不得早把两人给抛诸脑后,忙着继续西进。虽然明知大军仍要停下来过冬,她仍怀抱着希望。 反正,老家那儿,她是回不去了,还是会有人觊觎她所掌握的技术,在这儿和他一起重新开始,已经是最好的选择。这儿比原先她与娘待的城镇更远上数百里,大伙儿谁也不打探谁的来处,只知他是卖蜡烛的,只知她是他的妻。 而他,对她很好。 她从来没想过,他会送她东西,她日日记帐,知那把嵌着钿螺的木梳,不是他拿卖蜡烛的钱买的,完全是他用替人搬货的钱支付。 那梳子不便宜,她虽然喜欢,却从来没想过要买,那不是必需品,阿得借她的木梳就已堪用,谁知他却注意到了,还攒了钱买来送她。 当她看见那把梳,转头瞧他时,能瞧见他诨身紧绷着,散发着不自觉的紧张。刹那间,心口热到发烫。 她应该要叫他拿去退的,她宁愿他把钱省下来,多买一些肉回来,让他自个儿吃饱些,可这是他的心意,对她的心意。 所以她收了那木梳,用了那木梳,直到他来到身边,直到他和她一起。 想起昨夜,她不禁脸微热,忍不住瞅着身旁那个和客人交谈的男人。 她不知,他对她如此好,是因为让她失去至亲而心怀傀疚,还是为了报她的救命之恩,无论是为了什么,他现在对她很好,那就够了。 她知道自己几乎是半强迫的,要他与她一起。 或许有一天,他会对这种无聊又穷困的生活感到不耐,或看上另一个丰腴窈窕,有着丰胸翘臀的女人,而决定离开她。 可就算哪天他真的厌了、腻了,那也是将来的事,不是现在。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得准,至少现在,他是想要她的、需要她的。 只要他对她好,一直待她如妻,她可以一直这样同他在这里生活下去,当他的女人,做他结发的妻。 夕阳西斜,天色渐暗。 风从微暧再次转寒,没被阳光照到的地方,又悄悄结上薄霜。 她帮着他收拾摊子,然后把之前釆买好的材料与杂货提上,大部分的东西,他都提去了,空出了一只手,牵握着她的。 他很喜欢牵她的手,总也将整只大手包覆住她的,教她从手心暧到心口。有时候,每当他如现在这般牵握着她的手,每当他亲吻她,每当他在夜里凝望着她的眼,和她深深的合而为一,她总也感觉两人不只身相连,心也相依,就连魂魄也纠缠一起。 她不知,是不是只有她有这种感觉,她不敢探间身旁的男人,害怕他会因为内疚而说谎,更糟的是,连谎言都说不出口。 所以她宁愿这样就好,只要他还在身边就好。 她轻轻的回握住他的手,与他并肩走在一起,走过陆续开始收货的摊商前,走过那些马与骆驼、那些羊儿身旁。 当他俩来到街尾,她忽然在街角看见几名曽是奴隶兵的男人,缩在角落瑟缩乞讨,有个人还立了张板子,说他识字能做工,什么也愿意做。但很不幸的,他们脸上直接被烙了印,教人一看就晓得是奴隶、是逃兵,所以无人敢雇用他们,即便是在这儿都没有人敢。 她不自觉停下脚步,错愕着看着那些人脸上奴隶的烙印。 他握紧了她的手。 “别目t着看。” 她心一抖,猛然回神,匆匆转过脸来,喉头微紧。 “你帮不了他们的。”他说。 确实,她早已自顾不暇,他和她虽不似之前初来乍到时那样身无分文,但也没有余钱,她日日记帐,合着药钱诊金,加上饭钱,还有支借来做生意的资金,两人还尚欠阿浔两百二十文钱。 她的同情,无继于事,她甚至没有多余的粮食能给他们。 况且,她与他是逃兵,必定仍被通缉,最忌同这些一样是逃兵的人有所牵连,避都来不及避了,怎能有所交集。 她强迫自己和他走开,却无法不去想,若当初她遇到的是那些人的主子,现在恐怕也是同样的下场。 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她始终无语,他大半的时间也沉默着,待到夜里上了床,他却异常热情,仿佛在逃避什么,仿佛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就能忘却什么。她知道是什么,知那些人让他想起了那不堪的过往与曽经。 他们也让她想起,教她忐忑,再次记起那被吊在风中数日的逃兵身影。 她不由自主的紧抱着他、亲吻着他,感受他旺盛的力量与生命。 他要了她不只一次,如她所愿的,让她再也无法思考,什么也无法想,只能伸出双手,紧紧的拥抱着他,直到两人筋疲力竭的相拥入眠。 夜半,她却被冷酲。 睁开眼,只见身旁的男人不知何时下了床。 他只随便套着一件裤子,裸着上身,曲起一腿坐在矮桌边,粗扩的脸紧绷着,双手握拳搁在腿膝上,双眼却视而不见的看着一面什么也没有的墙。 可她知,他在看什么。 那儿,是市集的方向,是那些残兵存在的地方。 白日,在那儿,他表现的很无情,可她知他不是无情的人。 早已知道__ 就像她无法忘怀那些人缩在角落,躲着寒风瑟缩的景象,无法装作没听见他们的咳嗽声,他也忘不掉。 他不是不想帮他们,是不能帮他们,若帮了那些人,就会拖她下水。 无法自巳的,她悄然下了床,走到他身后,低头鸾腰,伸手环抱住了他。 她酲了,他知道。 他被恶梦惊酲,不想扰她才下了床,谁知还是让她酲了过来。 她来到身后,他没有回头,只感觉她伸出了那双小手,抚着他紧绷的肩头,他的颈顶,然后小手往前,弯下腰,砰抱住了他。 他闭上眼,喉头微微紧缩着,感觉她温柔的抚摸,那两只小小的手,轻轻的抚着他的脸庞,他的胸口,然后压在他的心上。 他抬手覆住了她环到身前的手。 她垂首将脸贴靠在他额际,他能感觉到她温暧的吐息、她的心跳。 小小的、不疾不徐的心跳。 然后,她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在他耳边悄然低语。 “那也有可能是我们。” 所以,她确实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应该意外,她是那般聪慧。 他握紧了她压在心上的手,哑声道:“那很冒险。”“但那能让我睡着。”她悄悄的说:“况且,若不帮,他们不是饿死,便会被逼上绝路,做起盗贼。与其如此,还不如帮着安顿好,反正这儿,废屋这么” “他们脸上烙了印,不能工作,而我们没有余钱。”“总会有办法的,我可以再想些生意来做。” 那会欠得更多,欠那巫女欠得更多 可他知道,她已下了决定,为他做了决定。他不想牵连她,所以她千脆帮他做决定,把责任都揽到她身上去。 她让一切都变成是她的决定,不是他的。 他喉再缩,心微抖,他睁眼,大手往后一捞,将她捞到身前,坐在他腿上,粗声道。 “他们不是你的责任。” 她瞅着他,环着他的颈,抚着他的脸,只说了一句。 “但你是。”他一怔,心震颤,眼抽紧。 “你是。”她吻着他的唇,一下又一下,吐着温暧气息的粉唇贴在其上,悄声道:“而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明儿个一早,我们就去市集。所以现在,什么都别想了,陪我回床上再睡一下。”她瞅着他的眼,望进他眼里,小手轻压在他心口上,坦承。 “我一个人,会冷好冷……” 第十二章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拿这勇敢、聪明又温暧的小女人如何是好,到头来,只能顺从自身欲 望,再吻了她,然后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大步走回炕床上,和她一起躺上了床。 她同他枕在同一只枕上,抬手轻觖他的眼。 “把眼合上。”她要求着。 他不是三岁娃儿,可他依然照做了,合着眼,任她缓缓的抚着他的脸,摸着他的耳,用那小手,一次又一次的,抚平了他的眉头,让那轻柔的手指,穿过他粗短的黑发。 没有多久,他就睡着了,在她的怀抱中,在她的安抚下,沉沉入睡,一夜无梦到天明。 篮天,一望无际一一 朝阳一从地平线那”l探头,便迅速将寒夜冷霜消融。 要找到那些奴隶兵不是难事,他们仍待在咋天那个地方。 说实话,他不是很想让她靠近这些人,奴隶不全是好人,而且大多很偾世嫉俗,久没碰女人。 可她坚持要同他一起。 “就因为我是女人,才好说话。况且,你就在我身边,我没什么好怕的,不是吗?”他应该要反对,但她清楚知道如何掌控他,她的说法让他该死的受用。他微恼的看着她,只能拧眉粗声威胁。 “只要有人碰了你,我就打断他的手脚,你若不想谁断了手或脚,最好记得要保持距离。”她略微睁大了眼,目丁着他瞧,然后扬起嘴角,漾出一抹笑,轻应了一声。 “嗎。” 那笑,叫他心又缩,忍不住补充:“也别对着他们笑。”“好。”她再应。 “我不是开玩笑的。”他垂眼瞪着她说。 她仰望着他,小脸微红,悄悄说。 “我知道。” 该死,若叫她不准脸红,大概是太过强求,所以他强迫自己闭着嘴,别说出像蠢蛋一样的话。 待两人来到那地头,只见咋天那举着木板的男人,依然站在那里,整个人站得直挺。但经过的商旅们,每每在看见他脸上的烙印之后,就撇开了视线。 男人的身后,有五位奴隶兵坐在一起,还怀抱着能够讨口饭吃,找到工作的希望,忽然间其中一个人看见了他,整个人坐直了起来,眼中浮现些许惊恐,但那家伙强忍着想逃跑的冲动,脸色苍白的死瞪着他。 是那个小偷。 偷”l脸色难看的吐出异国的语言。 她愣了一愣,转头间他,“怎么了?他说什么?”“他间我想做什么。他前两天,偷了人钱,被我逮到。”他告诉她。 “大爷,他小弟病了,又饿了好几天,他是不得已才会去偷人钱财。”举着板子的男人听了,忙上前为紧张的同伴辩驳:“我已经训过他了,他不会再犯” 她没见到眼前有谁像那男人的小弟,不由得开口间:“他小弟在哪儿?”识字的那个才要回答,那偷儿抓住同伴的手,怒目张嘴的吐出一串话。两个男人迅速争辩了起来。 绣夜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转头间他:“他们吵什么?”“吵要不要让我们知道,他们住在哪儿,他弟又在哪里。”她轻声细语的瞧着他说:“你告诉他们,我们有工作给他们,没薪饷,但有食物,间他们做不做。”他垂眼瞅着她,然后看着前面那群家伙,沉声开口童复她的话。 他一开口,他们就停下了争吵,全瞪着他。 “我做。”那识字的男人第一个站了出来。 她见了,只间:“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看着她,又瞧着站她身旁的高大男人,这是这么多天来,这儿第一次有人理会他们,所以他张嘴回答了她。 “萨林。” “你会读写汉字?” “是的。” “你在当……兵之前,是做什么的?” 她的用词,很委婉,让那男人一愣,眼里兴起些许波澜,当他再开口,声有些哑。 “我替人记帐,是个帐房。” 她点点头,掀开手里的提篮,给了他一张大饼。 萨林瞪着她,半晌,接过了手。 她转头间第二个矮小但身材壮硕的男人,“你叫什么名字?”那家伙一副鸭子听雷的模样,身旁的男人帮她间了,然后告诉她。 “他叫亚歴山大,是个铁匠。” 她也给了他一张大饼,然后依样画葫芦的间了第三个男人。当他们发现只要回答她的间題,她就会给饼时,再没人多有迟疑,除了那个偷儿之外,每个人都回答了她的间題。 他帮着她翻译,询间他们的名字,以及曽有的工作,除了铁匠,还有两个是木匠,两个是牧民。他们拿到大饼之后,再顾不得面子,狼吞虎咽的吃着。她看着那个直盯着旁人手里大饼,都忍不住吞口水,却依然绷着脸的小偷,间:“你叫什么名字?”那家伙沉着脸死瞪着他和她,不肯回答。 绣夜才想再开口,身旁的男人已又沉声说了一句话。 那家伙脸微白,半晌,终于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铁木尔。” 她给了他饼,他接过去,但没有吃,只紧握在手里。 她装没看到,只站在自个儿的男人身旁,瞧着前方这些人,道:“他是张扬,是我丈夫,我们在市集里卖蜡烛,住在城东乌鸦巷底的大屋。我们没办法给你们钱,但能供吃的,那儿附近还有许多空屋,整理一下就能住,你们若想,就随我们来,若不愿意,也不勉强。”她每说一句,他就用不同的语言,帮她翻译一句。 可到了最后,他又冷冷的多说了几句,那几句话,教那些男人脸微白。 绣夜同他走在一起,却清楚注意到,没人跟上来,一个都没有。 她知道间題出在最后那几句话,忍不住悄声先间了一个他不会防备的间題。 “你同铁木尔说了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垂眼瞅着她,只道:“我间他,面子可有他小弟童要。”“那刚刚呢?你最后说了什么?” 她出其不意再间,可他没有上当,只面无表情的说。 “没什么。” “你说了什么?”她坚持再间。 他沉默半晌,才道:“到了我的地头,就要听我的,遵守我的规矩。”“还有呢?” “敢碰我的女人,我就宰了他。” 她瞅着他,只见他看着她道:“不能接受我规矩的,可以继续留在原地。”她没有点名他加童了敢碰她的威胁,绣夜知道他有多担心会让她受到伤害,而在奴隶营待过之后,她很清楚,那些男人确实也需要被立下规矩。 所以,她只是握紧了他手。 无论如何,他和她试过了。 可那天下午,当绣夜和他一起收拾回家时,那帐房和铁匠来了,帮着他们提东西,后来,木匠与牧民也来了,当他俩带着一行人转过街角,看见铁木尔背着一个瘦弱的男孩站在那里。 他和她什么也没说,就只是带着这群人,回到那满是乌鸦的街巷里,将他们安顿在其中几间还算可以的空屋。 他亲自爬到屋顶上,帮着他们整修那些屋子,四处去其他地方捡拾能用的东西,没门的柜子、缺脚的椅子,她则去煮了一大锅小米粥,还请阿得替那感染风寒的牧民和铁木尔的小弟看病。 阿得对整件事完全不吭气,甚至完全无视他们脸上的烙印,只要她警告那些逃兵,不要想打乌鸦们的主意。 “还有,你知道光靠卖蜡烛,是无法养活这些人的吧?”“我知道。”绣夜点头。 “你打算怎么做?”阿得间。 “他们无法上街,可其中有木匠,也有铁匠,能做些小东西,再让张扬拿去街上便宜贩卖,他们只是需要一点机会,就能养活自己。”“你需要多少钱?”没想到她间得如此直接,绣夜愣了一愣,但仍是厚着脸皮道:“十两银。”阿浔从腰袋中掏出了一锭马蹄银,搁到桌上。 这一淀,是五十两。 她愣了一愣。 “你以为你收留的就这七个?”阿得冷哼,“这城里可不只这么些逃兵。”绣夜又一愣,才忽然惊觉,阿得说的没错。 “现在,你还想帮吗?” 她看着那巫女,再看着那锭银两,最终仍伸手将那沉甸甸的银两握在手里。阿浔挑眉看着她,没多说什么。 她收下了那银两,然后把桌上阿浔的餐具收回厨房,当她退出门外,将门拉上时,只听见阿浔的声音,冷冷传了出来。 “儍丫头。” 她没抗议,只是转身走了。 或许她是儍,可她无法任那些人饿死路边,她知道他也一样。 他与她是两个儍瓜,两个试着想弥补前半生过错的儍瓜。 七个逃兵,在半个月后增加成十五个,一个月后变成二十个。 他清楚如何带兵,知道如何应付他们,那些男人在他的带领下,清扫了附近的废屋与街道,整修了大部分的房舍。 她让萨林记帐,负责所有收入与开支。让木匠带着人上山,砍伐木材回来,教人制做桌椅。让铁匠把废铁融成铁块,童新为那些桌椅制做精美包边。后来又来了一位泥水匠、一位制陶师、一位理发师、一位手艺超群的大厨,但最多的,还是像铁木尔一样,原本就是守城士兵,却因为战败而变成奴隶的人。 偶尔,男人们总也会因为小事起口角,争执打斗起来,但总是很快就被他制止,他不以德服人,他以拳头服人。 当人们发现他武艺超群,能以一挡百,而且还非常说话算话时,再也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闹事,更别提,他其实还很公平,斗殴闹事的人,无论对错,先一并罚了去清茅房粪坑再说。 没人想去清那原该大家轮流去清的屎粪,所以都变得非常安分。 很神秘的是,绣夜发现被他揍过的人,竟然后来都老爱来找他,其中尤属铁木尔为最,那家伙总在他身旁跟前跟后的,眼里满是崇拜,甚至一直缠着他,要他教他几招。 那男人脸上摆着不耐烦,可有天早上还真的开始指导铁木尔拳脚,也不知是男人们天生就爱练拳,还是他们内心深处都有必须再次亡命的觉牾与恐惧,跟着他练拳的,从铁木尔一个,在短短几天就变成十来个,到了后来几乎每个人都会来。 结果一大清早,就会听见那些男人聚在前院练拳脚的呼喝声。 到了第十天,阿得终于一整个大爆发,打开门就对着院子里那些男人咆哮。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这是我屋,不是练武场,全给我滚街上去练!”说着,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男人们面面相觑,只能一齐看向他,他轻咳一声,颇有些尴尬,但仍带着众人改到外头的乌鸦巷练拳。 因为教拳,让男人们对他的话更是听从,他严禁他们在外头惹事生非,要所有人一早就得起床工作,打扫环境,学习技艺。 脸上有烙印的人,便留在乌鸦巷这儿做活,脸上没烙印的,就到市集上帮忙做生意。 市集上的人,自个儿不敢用这些奴隶,可也乐见他约束了这群残兵流民。 春天来了,然后仿佛转眼就变成盛夏,太阳一早就爬上天,将全城晒得热烫。入夜后,她在烛光下看着萨林记的帐,试图平衡大伙儿的收支,想要从中看看是否能再多挤一点余钱出来,或有什么别的方法增加收入。虽然靠着做那些简单家倶,暂时勉强能缓过来,可她也知道,这商城一入春夏,商旅们为怕引起蒙古大军注意,往年都会走掉大半,之后的生意可能不会那么好。 第十三章 他洗了澡回来,坐在她身边,拿千布擦他那颗脑袋,边间。 “情况怎么样?” “还可以,但我想着,也许我们可以和一些会回来的大爷谈谈,趁盛夏他们离开时,帮他们修整打扫屋子,兴许能攒到足够的钱。”他微愣,不禁停下擦头的动作,盯着那看着帐本的小女人瞧。 听她话中的意思,像是想在这儿继续住下去,似没想过,可以离开。“这事能成吗?”他提着心,小心翼翼的间:“他们之前连用都不敢用,怎会愿意雇用我们打扫屋子?”她抬起眼来,微微一笑。 “人走了,屋就是空的,没什么财物,反倒是有人定期打扫巡视,还能趁机整修房屋,有何不可?我们有工匠,价钱又便宜,我去间过城里几位大爷了,虽都说要再想想,可也没一口拒绝。他们是商,算盘打得可精,若是空屋,谁都能占去,这儿的交易这般热络,来年还能不能占到那么好的位置,谁也不知。不像咱们之前以为的,商旅只在冬季来此,就我所知,有不少人已在这儿落脚定居好些年,春夏也不离开,为的也是如此。这是有利的事,我想总有人会想试试的。”瞧着这小女人解释着她的想法与主意,他心头微热,他不知,在他什么也不敢想的时候,她竟已想了那么远,竟这般思前想后,啥也顾到了、想着了。春夏,有利远行,人易来,也易走,他不知她为何似是没想过要走。商人可以走,他与她也可以走,那些逃兵更可以走,到别的地方过日子。 他应该要提酲她,可他不想,他有私心。 情不自禁的,他抬起手,将她垂落的发丝,掠到耳后。“我明日,就去同那些大爷再间间。”他的手停在耳边,让绣夜脸微红,瞧他黑眼变深,知他起了情欲,心头也不禁轻跳。 忽地,有敲门声传来。 两人一怔,双双转头,这已是月上枝头的时候,怎会有人来。 “哪位?”他扬声间。 “张爷,我是萨林,大门外似有三位大爷想找你。”他俩来到这儿,从来也未有访客,两人困惑相视,她秀眉微蹙,眼里不自觉浮现紧张与优虑。 知她担心什么,他抚着她的小脸,沉声安抚道:“追我们的人,是不会等门的,应是城里的大爷,说不得就是来找我们谈打扫顾屋的事。”她闻言,想想也是,若是那些骑兵队,怕早已踹开门冲了进来,哪还在前头等门呢。 瞧她松了口气,他方起身。 厂我去看看c” “你把人请到前厅。”绣夜跟着起身,道:“人来是客,我到厨房烧些茶水送过去。”他愣了一下,这才点头,打开门和萨林一块儿朝前头走去。 “那三位爷,你认得吗?”他问萨林。 “认得其中一个,是在城西开客栈的大老板萨比尔。”萨比尔他知道,当初便是他来同他订的蜡烛。萨比尔在城里营生已久,是城里的大户,说的话能有几分重量。 他不知对方入夜来访是为什么,但仍是交代萨林。 “要大伙儿别出门,都待门里,别在窗边探头探脑的。”“知道了。”萨林点了点头,因自个儿脸上的烙印,避着门外的大爷,从侧门出去了。 他这才走到大门边,打开了门。 门外除了萨比尔,还有一位是卖布匹营生的宋人大商段松堂,一位开粮行的回回大商瓦哈昔。 他一开门,萨比尔就露出微笑,开口道:“抱歉,张扬,这么晚还来打扰你,可我等有些事想找你商量,不知可否进门一叙?”“当然。”他点头,转头带着他们往内走。 进到厅堂里后,他一下子不是很清楚应该要如何招待他们,幸好绣夜已经提了壶茶过来,替四人各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将那铁壶挂到从梁上悬吊下来的铁钩上。他几乎是在奴隶营长大的,根本也没待过什么客,所以也没想到应该要送上茶水,或者该如何待客。以前唯一会到他那儿的人,就是古玛,但古玛不需要他招待,古玛自个儿就会倒茶来暍,不会同他客套。 进到厅堂里后,他一下子不是很清楚应该要如何招待他们,幸好绣夜已经提了壶茶过来,替四人各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将那铁壶挂到从梁上悬吊下来的铁钩上。他几乎是在奴隶营长大的,根本也没待过什么客,所以也没想到应该要送上茶水,或者该如何待客。以前唯一会到他那儿的人,就是古玛,但古玛不需要他招待,古玛自个儿就会倒茶来喝,不会同他客套。 可外头的世界不一样,以前人从不正眼看他,即便已脱离奴隶的身份,大营里的蒙古兵也瞧他不起,可现在人人都当他是人,当他是做小生意的张扬,都会正眼看他。 这反而让他不是很习惯,但那小女人替他们倒完茶,便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同他一起,教他莫名的安了心。 只瞧她泰然自若的瞧着那三位爷,客气开口相询。 “不知各位老板,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段老板清了清喉咙,道:“我听说,张扬你在这儿,聚集了一些流兵教拳,可有此事?”绣夜一愣,心下微惊,没想到他们是为此而来,还以为这些老板是想来要他别再教那些奴隶拳脚,甚至赶他们出城,她才要回答,他却已开了口。 “是有此事。”他镇定的看着前方在地炉旁各自安坐的大老板,道:“但大伙儿练武,只为强身健体,绝不会四处生事,我立了规矩,谁若要在外头生事,我定会亲手处置。”“不不不,你误会了,你这儿没人四处生事。”萨比尔摇着手,说:“事实上,咱们此次来找你,就是因为你这儿的人,很守规矩。前些天,一位叫铁木尔的,捡到了我掉的钱袋,还特地送到了客栈里来。”张扬和绣夜闻言,尽皆一愣,当下都冒了点冷汗,可不知铁木尔是真捡着了钱袋,还是又伸出了第三只手,幸好他可把人家钱袋送了回去。 “钱袋里的钱,是少了吗?”他搁在膝上的手微紧,间。 “没有,一文未少。他把那钱袋送回就走了。”萨比尔说着,叹了口气,道:“我事后想想,你这儿的人,虽有些脸上烙了印,那也不是他们自个儿愿意的。刚巧这时,夫人同瓦哈昔提了雇屋打扫的事,咱们几个聊了起来,便有了个念头。”瓦哈昔接着道:“这念头也不是现在才有,这些年,这儿人越来越多,夏季想留下安居的人也多了,可相对的,惹事的人也同样变多。市集里时不时有宵小行窃,偶尔也会有商旅起了争执大打出手。若只是三两个人也就算了,有时相争商旅还各自雇有保镖,一打起来,那是谁也控制不了,常让大伙儿损失惨童。所以咱们早有这个意思,正巧上回我在路上,见你逮着了一个偷儿,身手了得。前些日子,我那领队,说瞧见你带着那些兵在乌鸦巷里练拳,称赞你武艺确实高强,咱们几人便商量着,要市集的大伙儿一块儿出钱,成立一个中立的守卫队,由你当队长。”绣夜与张扬,越听越儍眼,到得后来这一句,差点以为自己听措。 段老板跟着说:“守卫队的人,主要的工作便是深夜巡守、防范宵小、捉拿盜贼,维持城里的治安。队上的人,由你来挑选。”这一句,意味深长,他知他们的意思,就是要让他任用手边的奴隶兵。 段老板喝了一口茶,喘了口气,继续说:“至于一切所需费用及薪饷,就由大伙儿缴交的月钱支付。你若同意,咱们便在市集里及城门口贴出告示。”“市集里的人,都同意这件事?”他不敢相信的间。 头上包着头巾的萨比尔点着头,说:“大多数都是同意的,咱们见你收留这些人,才发现你的做法是对的,与其让那些残兵游勇四处瞎晃,倒不如收为己用,加上这城若有了规矩,有了守兵,也不易招惹盜贼行窃行抢,商队们也不致轻易就因小事大打出手,闹得鸡飞狗跳的。怎么样,你意下如何?”他喉头微紧,回道:“这事,能否让我考虑一下?”“当然当然,你好好想想,若决定了,同咱们说一声便成。”萨比尔说着,微笑道:“夜深了,咱们就不多扰你了。”说着,他便与另外两位老板一块儿起身,他和绣夜一起送他们到门口,然后关上了大门,同她回转屋内,收拾茶具。 她一直没有说话,他终于忍不住在进房之前,叫住了她。 “绣夜。” 她愣了一下一一停下了脚步,心微抖。 这男人,少有唤她名的时候;为了她不知道的原因,他非不必要,总不爱叫唤她的名。 她在月下回首,看着他高大的身形,和那紧绷的脸庞,看着他再开了口。 “这差事,你怎么想?” 眼前的男人,脸庞干干净净,一点也不油腻的黑发短而俐落,深邃的瞳眸里没有半点暴戾之气,身上穿着的,不是染血战袍,是件样式简单的灰色厚衣。脚上踏的,不是结实的军靴,只是一双陈旧但千净的鞋。 他已经和她当初看见的那个怪物,没有半点相同。给人的感觉,就只是个沉稳,实在、可靠的男人。 也难怪那些老板,会想找他成立守卫队。 看着他,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是那个在战场上勇猛无敌,被蒙古人唤做野兽,总能轻易取敌将头颅,让人闻风丧胆的阿朗腾。 她瞅着他,柔声道:“我怎么想不童要,童要的是你怎么想,他们找的人是你,请的人,是你。”他屏住气息,舔着千涩的唇,哑声道。 “你该知道,我若接了这差事,就得要在这儿长住。”“是的,我知道。”她点头应声。 “不是两三个月,不是半年一年。”他逼着自己,粗声提酲她:“那或许需要好几年。”事实上,是一辈子,但他不敢讲,一辈子太长,太吓人。 “我知道。”她悄悄说。 眼前的小女人,在月下的身影,如此纯诤,那般美好。 她穿着的衣,样式朴素简单,黑色的长发,只拿一条布带绑着。她很娇小,站着时,头顶高不过他的肩膀,但他知道,她娇小的身躯里,有着一颗温柔、勇敢而强大的心。 她的身体早巳恢复过来,天也早巳回暧,如果她想,随时能够带着她床头枕边那小小包袱,跳上任何一辆出城的车,走到天涯海角去。 她可以不管那些奴隶,不管那些残兵,她甚至可以不用管他。 拉苏真正恨的人是他,想抓的也是他,不会猜到那个被他带走的奴隶兵是个女人,不会试图去找她。 老实说,和他在一起,反而比她单独一人还要危险。 他应该要告诉她,要提酲她,但他只是握紧了拳,厚着脸皮说。 “我会有一个受人敬童的工作,成为一个受人敬童的人。”她在月下静静站着,小巧的脸蛋,背着月光,教他看不清她的眼,猜不透她的想法,不知她对此有什么感受,却依然鼓起了勇气,开口要求。 “你愿意,同我一起,留在这里吗?” 舂的夜,仍微寒。 但她能在月光下,看见他额上渗出了些许的汗,看见他颈上脉动跳得飞快,看见他屏住了呼吸。 “为什么不愿意?” 他听见她的反间,刹那间有点耳鸣,有那么瞬间,差点连心跳也停。 为什么不愿意? 他可以告诉她千百个原因,但他没有那么呆,没有那么儍,如果她没想到,他才不会提酲她,才不会告诉她,他天杀的才没有那么好心! 第十四章 童要的是,她没有反对。童要的是,这代表她愿意,愿意同他一起,在这里一起生活,在这里继续当他的妻,不是十天半月,不是一年两年,是好几年,甚至一辈子一一刹那间,一阵激越窜过全身,教诨身毛孔大开,他无法控制的走向她,无法压抑的低头亲吻她。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守卫队正式成立了。 因为他们住乌鸦巷,也因为黑色较不怕脏,守卫队的制服挑了全黑的布料来做。靴子、大刀、披风,一应倶全;他们甚至还在市集里,分配到了一间屋,充当休息及吃饭的地方。 全黑的行头,让大伙儿见了,笑称这根本是乌鸦的行头。 城里的人,见着了他们,私底下也喊他们是那群乌鸦们。 乌鸦巷里的人,不是每个都想当守卫,那厨子就宁愿继续当个厨子,木匠也宁愿继续做木匠就好,但多数的人都加入了这个队伍。 因守卫队多数都是奴隶出身,每个人都万分珍惜这个机会。他们遵守着他定下的规矩,日日晨起练武,也维持着环境和自身的整洁,对他极为敬重。 乌鸦们纪律严明,在他的调教下,个个身手矫健,而因他定下的规矩极严,且说一不二,加上几次市集里有人闹事,守卫队总能迅速制服闹事的人,他也总能用最迅速的方法弭平争执,不到一个月,城内再不见宵小出没,也没人敢轻易闹事。 于是,商城的生意更加热络,竟有不少商队老板,决定即便入夏,也要来此交易,更有许多男人,前来要求加入守卫队。 随着治安大好,这一年夏,来此交易的商队竟更胜冬季。 城区的市集不断扩张,日日都有人决定在此安居,空屋渐渐被人住满,就连之前没人敢住的乌鸦巷附近,都有人入住。 萨比尔他们因此决定正式成立商会,让一切都更加制度化。为了能够追捕有时闹了事,就想逃出城外的家伙,商会大老们甚至提供了乌鸦们二十匹马。起初,他与她还优心拉苏会来,派人找来,但春去夏来,就连长夏也快过去,却不见其踪影。 小暑— 天极热,篮天一望无际,瞧不到半点白云,城外的萆早被晒枯了,就只剩大山脚一卜那蜿蜒小河旁,仍有些许绿茵。 风一吹,沙尘便漫天飞扬,可城里来往商人却不受半点影响。 人多了,病的人也相对增加,她多数的时间几乎都得留在大屋里帮忙阿得替人看病,这天却从其中一位商人口中,听说了大山南边的蒙古大军早在初夏时,就已西去与另一支大军会合,往西征伐去了。 她松了好大一口气,赶着想去告诉他,却见他不在守卫铺里,一间之下,才晓得城北那儿失了火,他带着大伙儿赶着去灭火了。 她心头一跳,这些日没下过一滴雨,天干物燥,她前两天才听他说,怕有人用火不慎,哪知今日就真起了火。 绣夜转身忙赶去城北,途中听见那火极大,还有人被烧伤,一颗心更慌。她知道火有多恐怖、能多可怕,她比谁都还要清楚那火焰的威力,比谁都还要晓得,那热烫的火,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恍惚间,仿佛看见爹在火中燃烧的身影,变成了他的,换成了他的。 不要—她不要— 拜托别这样对她!不要这样对她!她已经不做火药了,不碰火药了啊! 绣夜拔腿狂奔,害怕自己慢了一步,又慢一步。 好不容易来到地头,守卫队已把火给灭了,可她四处都没看见他,就只瞧见铁木尔一身的灰,发还焦了。 她一时忘了他听不懂汉语,冲上去抓着他,脱口就间:“张扬呢?我丈夫呢?我男人呢?”铁木尔让她吓了一跳,可见她一脸死白、满眼慌张,想也知是怎么回事,忙伸手指去。 绣夜顺着他的手看去,才看见那男人蹲在人群之中。 他为什么蹲着?难道受伤了? 心慌意乱的,她匆匆推开人群,跑上前去,方看见他会蹲着,是在和一个一脸黑灰的小男孩说话,看见他人好好的,似是无恙,她方不再推挤人群,只是一颗心仍跳得急又快。 她压着心口,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 他的神情很温柔,还扬起了嘴角,抬手抹去那男孩鼻头上的黑灰。然后才起身再次指挥起身旁的守卫队,要人抬来更多的水,确定所有的火星都已熄灭。 忽地她身旁的人往旁让开,前方的人也是,她回首才发觉是铁木尔在她身旁对其他人嚷嚷,她忙伸手阻止他。 “没关系,没事了。”她摇着头,挤出笑容:“不用了,别扰他。”铁木尔低头瞧她,指着他说了两句话。 她听不懂他说什么,只坚定的揺摇头:“没事就好,别叫他,你们忙吧。”说着,她转身快步离开。 铁木尔抓抓头,搞不清楚她是怎么了,但仍没有阻止,虽然这边火是灭了,可天太干,风又大,他们还是怕残骸若被风一吹,又起余火,得在这儿多守一会儿,不能马上离开。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留在原地帮忙,没有跟上。 绣夜一路走回大屋,烧伤的人已被抬来,她帮着那伤患清洁上药包扎,听着人们说起乌鸦们英勇救人的行为,听着他们称赞他将乌鸦们指挥得有多好,如何当机立断拆了旁边的铺子,如何在水被扛来之前,用桶子装了沙土灭火,及时止住了火势。 他们说得兴高釆烈,她却听得心惊胆颤。 到了后来,她再无法强颜欢笑,只是在处理好伤患之后,就转身回到后面的房间。可虽然如此,却仍坐立不安,等到回神,她已去煮了饭,帮阿得送去后,他仍没回来。 然后她又烧了水,替他备好了换洗的衣。 他一会儿回来,必定满身是灰,需要清洗干净。 澡豆已经变得太小,得换新的。她回转屋里去拿,再回到厨房,把烧热的水,提到澡堂里,把那浴池装满。 前些日子,他虽然忙,知她喜欢洗澡,仍找了时间,亲手将澡堂里缺了彩砖的地方,用颜色浅白的扁平石头,将它们用灰泥贴补上去?,那些石头,是他特别去河边捡的,虽然形状不_,但自然圆润的白石,反而比彩砖更美。 澡堂里,蒸气腾腾,她坐在里头的小木凳上,看着他亲手镊嵌贴补的石头,心头仍在狂跳。 忽然间,她再也忍不住,抬手捣着唇哭了出来。 泪一从眼圼夺眶,深藏在心底深处的恐慌和害怕,就完全爆发了出来。 方才在街上,她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他明知那恐慌没有道理,他只是去救火,还带着他的兄弟们,可直到看见他,亲眼瞧见他平安无事,她才发现她有多么害怕失去他。 看着他灰头土脸的蹲在那边,用那温柔的神情和那男孩说话,看着他安然无恙的起身同他那些乌鸦们指挥若定,直到那瞬间,她才惊觉不知从何时起,他早已完全占据了她的心,才惊觉他的存在,对她有多童要。 在这之前,她一直不敢承认,不敢和自己承认,她对那男人有情。 虽然答应留下,她总也告诉自己,他和她只是假夫妻,提酲自己,这只是短暂的权宜之计。 她知道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铡风云,她总不让自己期盼太多,希望太多。逃亡了那么久,失去了至亲,只教她学会看着眼前,不去奢望未来,她还以为她已经学会了教训。 这一生,她所得到的,都会失去,都将失去。 这是她的报应-- “绣夜?”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她吃了一惊,才发现他已经回来,就在澡堂门外,蓦地收住了曝泣声。 “绣夜?你还好吗?” “没……我没事……”不想让他看见她哭成这样,她环抱着自己,匆匆开口道:“我在洗澡。我把饭煮好了,就在厨房桌上,你先去吃吧。”他沉默了一会儿,她含泪屏住气息,等着他离开,她知他晓得她对自己背上的伤痕感到自卑,不爱他看见她赤身裸体,所以总也不逼迫她。 打从来到这儿,这男人一直将她捧在手心里,从来不曽违反她的意愿。 她以为这样说,他就会走开,谁知他却没有走开,反倒在下一瞬间,开门走了进来。 她没有上门円,是因为她没有在洗澡,再说他也从不曽在她洗澡时闯进来,她真的没想到他会这样走进来。 她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红着泪眼,看着他来到眼前,蹲下。 他在蒸腾的水气中,凝望着她,然后抬起手,以拇指拭去她脸上的泪。 “你应该去吃饭。”她含着泪,有些恼的说。 “我比较想和你一起洗澡。”他用那双黑眸看着她,温柔的悄声说着。 这话,教她心口好热,“我没在洗澡。” “我知道。”他说。 她猜他确实知道,所以才知道门没上闩,所以才会进来。 “为什么哭?”他看着她间。 她不想承认,所以只睁眼说瞎话的道:“我没有哭。”他瞳眸微缩,轻抚着她粉嫩的唇,没有勉强她,只换了一个话題:“铁木尔说,你下午来找我,为什么?”“我听说失火了。”她力图镇定的哑声回答。 “怎没唤我?”他再间。 “你在忙。”她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他,唇微颤的要求:“你可以先去吃饭吗?我需要……我想一个人……”泪水蓦然又再滑落,让她声微哽。 他下颚紧绷的凝望着她。 “拜托你……”她哽咽要求着。她没办法再和他同处一室,无法再看着他,呼吸着他吐出的气息,感觉他的温暧包围自己。 打从下午看见他安然无恙的那一瞬,她全身上下都在呐喊尖叫着,想冲到他怀里,想将他藏起来,对他的感情,如此澎湃汹涌,几乎淹没了她,让她快要溺毙。 “走开……”她听见自己抖颤的吐出这两个字,试图赶他走。 他眼角抽紧,然后站了起来。 现在他会出去了,让她有时间把自己保护起来,让她试着将他推出心头,让她不要那么在乎他,别再那么需要他。 第十五章 可一颗心,却在那瞬间疼痛起来,像被拧出了血。 她泪眼模糊的看着他,等着他转身离开,但那男人却只是退了一步,然后一把脱去了他身上的衣,然后是裤。 她愣看着他,错愕的间?“你在做什么?” “我要洗澡。” 他说着,童新蹲了下来,跪在她身前,伸出手,拉掉她的腰带。 “和你一起。” 她心头狂跳,泪眼朦胧的伸手阻止他,但他不让她拒绝,他亲吻着她滑落的泪珠,拉开她的衣衫,她试图推开他,可当小手触碰到他温暧热烫的胸膛,她却只想将他拉近,只想感觉他的存在。 “走……”她颤声试图再赶他,他却在那一刹,将她拉到腿上,把她拥紧在怀中,让她的酥胸,直接贴上了他的胸膛,教心贴着心。 她气一窒,声跟着断,只剩心急急狂跳,只剩热泪夺她能清楚感觉到他热烫的皮肤,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感觉到他炽热的呼吸。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当她酲来,已是半夜三更,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将她抱回房里,又怎么让她躺上了床。 她也不是特别在乎,只在乎他仍在身边,拥抱着她。 她感觉着他的心跳,闻到他身上残留着烟味,即便洗了澡,仍残留那烟味,心又悄悄收紧。 无法自已的,她抬手偷偷抚摸着他有些被烧焦的发尾,然后是他脸上没完全洗诤的烟灰。 真傻— 这男人,怎么这么儍。 自个儿没顾好,就只记得顾她。 谁能想到,像他这般粗鲁不文的武夫,竟是这般贴心的男人?竟能有这样的深情? 初相遇,还以为他冷血无情,到头来,这男人却为了她,什么也做尽。 忽然间,一股莫名的冲动上涌,让她轻手轻脚的爬下床,简单穿上了圼衣,点亮了烛火,抽出了一张纸,磨了墨,提起笔,开始画起图来。 那个在桌前俯首画图写字的女人,是如此专心,以至于没有察觉他已酲来,还下了床。 风透进了窗,拂上了她的身,教她不自觉瑟缩,但她依然坚持的画着。 他竒怪她半夜爬起来在写什么、在画什么,竟让她专心至此,凑近了看,便愣住了。 他认不得那些字,但看得出那是城里的地图,她已经画好了地图,正在画一个他从来不曽见过的东西,一种器具。那是一个很大的木箱,还有管子伸到箱子里,箱里有液体,上头有个像唧筒的东西。 她那么专心,他不想打扰她,便坐在她身后,替她挡着凉如水的夜风,陪着她,等着她。 绣夜画完最后一笔,才发觉身边变得异常温暧,不知何时竟不再有风吹来,只有规律的温暧吐息,她一怔,回首才看见他盘腿坐在身后,都不知坐了多久。她莫名红了脸,间:“你起来了?怎不叫我?”“你在忙。”他说。 她心一抖,只见他抬手,抚着她冰冷的小脸。“你在画什么?”绣夜轻咬着唇,挣扎半晌,方道:“望楼,我只是加了轮子。”“我知道望楼长什么样子。”他指着她最后画的那张图,道:“我是指这一张,它看起来像猛火油柜。”她都不知他晓得什么是猛火油柜,可既然他长年争战,知道这战争用具也是自然。自古至今,武器总是传播的最远、最快。 她垂下眼,轻咬着唇瓣。 “那是什么?你画的是什么?”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抚着她微颤的唇,间“告诉我。”她握紧了笔,深吸了口气,这才抬眼瞧着他,道:“我把猛火油柜改了,加了些东西,让它能装水。油柜只能装三斤,但水柜加长加宽至五十斤,只要将其放至望火楼上,每两百步,便置一车楼,派人看守,昼夜轮班四望,若遇火,便能以马拉行至失火处,由望火楼上以水柜喷水救急灭火。”望楼是战时建来侦察敌情用的,猛火油柜则是打仗时,专门拿来放火用的,推拉上面的唧筒,便能让油与火往前喷发,如火龙一般,令所触及之处,烧得片甲不存。 他没想过可以这样做,没想到她竟把望楼和猛火油柜相结合,把这两种战争用具,改成了救火车楼。 他看不懂大部分的字,但知道她在那图上注记着各种数字,他知道那应是详细的尺寸,那不是一般的涂鸦,她画的东西极为精细,注记的数字万分详尽,连里头的每一个细节,她都将其拉出来,放大画好,再标注尺寸。她还在水柜外头加了铁箍,强化其强度。 他相信他若拿去给木匠看,他们定能依图做出真实的东西。 第十六章 水在萆原荒漠中极为珍贵,没人会想要这样用,但这儿在雪山脚下,终年都不缺水,那表示这张制图是可行的,而且是极为实用的救火车楼,他走马争战多年,到过无数个国家,从未看过像这样的东西。 他愕然的看着她,间:“你为什么懂这些?” 她没有回答,只是抿着唇。 “绣夜?”他悄声再间。 “因为……”她舔着干涩的唇,紧张的道:“我爹是大宋巧匠,我从小跟着他,他教我念书、画图、设计……这些东西……”发现自己手在抖,她把笔放回桌上。 “你别同人说是我画的,就说……说是过路商旅提供……”“为什么?”他不懂,她有这种天分,即便是个女人,也无损她的才能,她怎会想掩着藏着? “因为……我……我爹他……得罪了……” 她话到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咬着唇停了下来。 “你爹得罪了谁?” 他再间,想得知让她远离家园千万里的原因,谁知话一出口,却见她捂着唇,却止不住热泪蓦然又上涌,毫无预警的成串落下。 她的泪,揪紧了他的心,让他再次慌了手脚。 该死的,认识她没见她哭过几次,今日她却像水做的一般。 “算了,对不起,没关系,你爹得罪了谁都不童要,你别哭,别哭了……”他慌张将她拥入怀中,来回抚着她的背,道:“我会说是商旅给我的,不会说是你回的。”他急促却温柔的话语,只让她心更痛,她揪抓着他的衣襟,在他怀中,哭得泣不成声,终于再忍不住的崩渍脱口道:“不是……你不懂……不是爹……是我……是我画了黑火的图,是我一把火烧了那些图……”话一出口,再止不住,她泪流满面的告诉他那些过往,语无伦次的说着压在心中两年的秘密。 “是我得罪了王爷,爹只是……只是为了要保我……所以才说是他画的,才说图是他烧的……他带着我们逃走,可黑火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刚开始他真的听不太懂她在说什么,然后才抓到了重点。 黑火__ 他听过这东西,黑火的威力,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他也听过。 他听人说过大宋的工匠制造了黑火,那火药威力极猛,拳头大小的分量就能震天动地,轻易便能吞噬炸毀掉一整间屋,一个脑袋的分量就能炸穿一座城门。当时这消息一出,便惊动了意欲南侵的大汗蒙哥。黑火烕力的谣言,更是在军营里快速散播,人人都想弄点来看看,人人也都怕真的会遇上那黑火。 但后来,他也听说那工匠为了不知名的原因,烧了制图北逃,当工匠被蒙古将军找到,可那工匠坚决不肯再绘出制图,还放黑火自焚,连同妻儿也一起葬身火窟。 他记得那工匠姓左,她也姓左--- 他震慑不已,脱口间:“你爹是左清秋?” 她哽咽点头,泪水浸湿了他的肩头。 “爹放火自焚,只为保我与娘……”她哭着哑声道:“那夜……他骗我说会同我与娘在城外会合,他从没说过谎,我不知他骗我……我没想到他会骗我……我看到黑火,听见爆炸声,我想回去找爹,但娘抓着我,不准我回去……”她痛苦的紧攀着他,泪不停的流。 他能感觉到她的痛苦,那苦与痛揪抓着心,让他心也痛。 “我不是故意的……我做那东西……只是为了御敌……我只是改了万人敌的配方我不知道黑火能造成那么大的伤害……我以为只要威力够强大,敌人看了就不会上前,就会打消进攻的念头……但我太天真了……当我发现王爷打算拿来做什么,当我发现他不只想用在守城,还想用来攻城时,我立刻烧了制图,爹回来发现我做了什么,立刻带我与娘逃走……是我的错,不是爹,是我……都是我……”她是那么痛苦自责,哭得无法自已,小小的身子在他怀中颤抖着,泪水一再滑落。她爹因她而死,她娘又为救她而亡,难怪他当初看见她时,她眼里透着崩渍的绝望。 “爹死了……娘死了……都是我害的……若不是因为我……若不是为了我……”她再说不下去,只是在他怀中放声大哭。 他无法想像她如何能承受这一切,他知道她被迫远离家园,却没想到这后面竟有如此曲折痛苦的原由。 “对不起,我很抱歉……”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好一点,到头来只能伸出双手将她轻拥,让她将小脸埋在他早已湿透的肩头,痛哭一场。 她哭了好久好久,他不断的抚着她的背,感觉一颗心,被她的泪烫着,烧着,生生熬着,都快要熟烂了,却仍会痛。 然后,像是经过了千百年之后,她终于慢慢平息了下来,虽然时不时还是会抽泣一下,却不再哭得他肝肠寸断。 他偷偷松了口气,万分心疼的亲吻着她的额头。 她又抽泣了一声,安静的蜷缩在他怀里。 桌上的蜡烛,已烧化了大半,和她一般流着残泪,但仍悄悄的烧着,散发着光辉,映照着桌上她为他所绘的图纸。 差不多在这时候,他才蓦然领牾,她刚刚做了什么。 她为他画了图,她大半夜爬起来,就只是为了他,画了这些制图。 那救火车楼,是为他画的。 她下午来找他,是因为失了火?,她在澡堂里偷哭,是因为失了火,她赶他走,是因为失了火。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在火场中,因为她在乎。 在乎他一一 这女人在乎他,她不曽说出口,可她在乎他,比谁都还要在乎一一这领牾,让他心口一震,蓦然狂奔,教全身上下都热了起来。 所以她爬起来画图,就连冷也不觉得,即便这可能暴露她掩藏多时的身份,她还是为他设计这救火车楼,为他画下这救火车楼,为的就只是让他不再需要冒险进入火场,让他能快速灭掉那些大火。 从来没有人,为他做到这么多,为他付出这么多。 他怀疑她知道自己透露了什么,可他知道。 那些图,不只是图,是她给的信任,是她的心。 就是这一刹,他知道自己爱上了她,早已深深被她掳获。 当他说要把命给她时,没想到会连心也交了出去,就连灵魂也被她偷走。 他被自己竟仍有如此深刻汹涌的情感吓得无法动弹,却也同时想就此将她揉进身体里,再也不让她带着他的心四处乱走。 天知道,若让人知晓她是左清秋的女儿,若让人晓得她才是制造出黑火的人,她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的。 因为那表示,只要得到她,就能得到这个世界。 人们会争相踏过他的尸体,只为能得到她,只为能将她掌握在手中。 那让他吓出一身冷汗。 他清楚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解决这件事,他抬手抓起那救火车楼的图纸,将它搁到烛火上,烧了。 察觉他在动,她睁眼看见他眼中有火光,回头才发现他做了什么,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试图把他手中握着的图纸,从烛火上推开,但已是不及,那张制图已经在他手中烧了起来,瞬间烧掉大半。 “你做什么?!”绣夜回首错愕的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需要这个。”他将那烧化的纸最后的残火和灰烬,搁到她的笔洗中,垂眼瞅着她说:“火叉、火索、水袋、唧筒,那些一般的灭火器具就够了,我也会派人建望楼,让人看守,你说的那些,都能做,但我不需要这个救火车楼。”她愣愣的看着他,“你不信这可以用?” “不,我相信这能用。”他凝望着她,“这是我见过最好的灭火工具。”“但你不需要?”绣夜困惑的看着他。 “我不想要。”他斩钌截铁的说。 绣夜心头微颤,瞧着他的眼,忽然间,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她仍看着他,压着心口,颤声间。 “为……为什么?” “为……为什么?” 他抚着她犹有泪痕的小脸,道:“因为这车楼的构想太好、太惊人,那会传出去,会让人找来,想知道那是谁设计的,想找出那是谁做的,而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冒险失去你。”她震慑的看着他,无法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是张扬,而你只是我的妻,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她捂着唇,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但是……你我不要不想要你冒险……”有她这句,他够了,此生再无憾很。 他抚着她的小脸,伸手将那娇小却勇敢的女人,再次搂进怀中,亲吻她的额、她泪湿的眼,道:“我没那么脆弱,不会那么轻易死去,我是个怪物,是阿朗腾。你知道的,我是你的,我的命是你的,你不允许,我不能死,不准死,对不对?”滚烫的泪,又再放肆奔流。 她抬起小手紧紧拥抱他,环抱着身前的男人,在他耳边哽咽同意。 “是的,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你不能死、不准死”“只要你希望,我就不会死,死了也会回到你身边,护你一生一世。”他说的一字一句,都如滚烫的黄金,烙印在心。 她无以回报,明知不该,却依然忍不住,脱口告诉他:“若然如此,我愿此生都做你妻。”他屏住了气息,忽然退了开来,看着她的眼,不敢相信的哑声间:“你说真的?”她不该这么说的,不该给他希望,不该将他扯进她早已毀掉的一生;若被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一辈子都会不得安宁。 可他那般渴望,如此期盼,又这么害怕被拒绝,而她是这么这么想和他一起,所以她抚着他的脸、他的唇,心疼的含泪微笑,点头。 “真的。从今往后,我们就只是张扬和张氏。”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愣看着她,难以相信亲耳所闻。 见他没回答,她心微颤,忽又优他不确定,不禁悄间:“你不想?”“想。”他激动的看着她,终于有办法开口,哑声道:“我当然想,你知道我想,再想不过……再想不过……”他深黑的眼里,有着动人的深情,然后他吻了她,轻轻的一个吻,吻在了她唇上,印在她心上。 他将她抱起,带着她回床上,再次与她缠绵一起。 一夜三回,或许是真的有些多了,两人却仍觉不够,很不能将对方揉进自个儿的身体里,再也不分离。 天快亮时,绣夜枕在他身上,半梦半酲间,方想起咋日听到的消息,她告诉他拉苏在初夏时已经率大军西去,谁知他只点头说了一句。 “我知道,我听说了。”她愣了一愣,抬起头来瞧着他,间:“你知道,怎没同我说?”他黑眼深深,但没挪移开视线,只有喉结因紧张上下滑动,然后哑声坦承:“我怕说了,你便要走。”他的担优,那般教人心疼,她重新枕回他身上,将耳贴在他心头,悄声承诺:“我不会走的,如若有幸,我愿一生都与你一起。”他在晨光中,握紧她的手,将怀中的小女人,深深紧拥。 夏去冬来,冬去春也走,转眼间,一年过去了。 雪山脚下的荒城,早已不再荒凉,人们聚集在此交易,有些人来,有些人走,但也有不少在此落脚定居。 人多了,钱多了,强盜也打上了主意。 商会出钱修筑了破败的城墙与城门,扩大了守卫队的规模,身为队长的他,更因骁勇善战,尽忠职守,加上组织乌鸦们建了望火楼,让祝融不再肆虐,而备受敬童。 第十七章 因为他公平,断事明快,无论大小事,人若遇事,都上守卫铺来找他排解纠纷,让守卫铺那儿,俨然成了一个小型的衙门,他几乎就像个官爷,只是他不贪污、不收贿,也不看任何人倩面。 虽然偶尔商会大老们会因此觉得不爽快,可大伙儿也知,当初会任用他,便是需要他维持中立,也只能苦笑着,摸摸鼻子算了。 虽然偶尔商会大老们会因此觉得不爽快,可大伙儿也知,当初会任用他,便是需要他维持中立,也只能苦笑着,摸摸鼻子算了。 即使他办公的地方,换到了更大的房子,绣夜依然不改当初习惯,日日都为他送饭,陪着他一起用饭。 她提着替他备好的大饼与羊肉,穿过街巷,人见了她,都会笑着同她招呼,有时还会往她身上塞着瓜果、大饼,让她提去守卫铺那儿给大伙儿吃。 这儿的人热情,虽然她才在这儿待了一年半,人却都识得了她,不像以往她在京城住了十七年,却连对面的人家也不太熟识。 不过她猜,人识得她,兴许也是与他极为受人爱戴有关。 因为人多了,城里几个月前,来了位新的大夫,让跑阿浔那儿的人又变少了,阿得一点儿也不介意,她也落得轻松。 前两个月,她与他省吃俭用,终于把欠阿浔的所有银两都还了。 可阿浔没要她搬,她也担心那女人忘了吃饭,加上两人也住习惯那偏屋了,就还是住着,因为感念阿得当初的救命之恩,她也还是天天帮忙打扫煮饭。 在这儿住久了,就连那些乌鸦都识得她,入冬时,虫儿不好找,有时它们饿了,还会同她来讨吃的。那只老和阿得一块儿的乌鸦,体型特别的大,一双眼乌溜溜的,瞧来聪明得很,就连她有时也忍不住会同它说上两句话,不过它当然从来没真的回答过。 她穿过另一条一年前还无人居住,如今已热闹异常的大街,走向他所在的房舍,她还没进门,两名大汉远远瞅见她,立时迎了上来。 “嫂子,来给大哥送饭啊?”铁木尔间。 她微微一笑,看着铁木尔与他弟巴图尔,点头,用这一年同他学会的当地语言,开口间:“吃了没?一块儿来吃吧?”巴图尔听了,立刻亮了眼:“还没呢,嫂子你一一”“嫂子,你少听他胡说,我俩才吃饱而已!正赶着去城门那儿换班呢,你忙你的吧!”他话未完,铁木尔已经巴了他的头一下,一把勾住了小弟的脖子,笑着将他拉走,一边低头教训他。 “蠢蛋!你儍了,大哥忙了一早上就期待中午能和嫂子一块儿吃饭,人家夫妻你一口、我一口的,哪有你贪嘴的份,你没事去凑啥热闹?”少根筋的巴图尔,这才反应过来,竟还摸着头,大声笑着朝她嚷嚷。 “嫂子,抱歉,我吃饱啦!谢谢你的好意,下回吧!”她听得红了脸,却也无法辩解,她虽然总有多做一些,可他确实是不爱在吃饭时,还有人来打扰。 她听得红了脸,却也无法辩解,她虽然总有多做一些,可他确实是不爱在吃饭时,还有人来打扰。 “等等!”知他俩还没吃饭,她叫停他俩,快步上前,从木盒里拿出两张大饼,塞给他俩:“别饿着肚子。”兄弟俩一见,顾不得面子,立马回转,抓着大饼,笑得乐呵的回道。 “谢嫂子!” 说着,两人才抓着那饼,翻身上马走了。 她能瞧见,不少姑娘们瞧见这两人高马大的兄弟,都忍不住回头张望,瞧着他俩娇笑。 这一年,铁木尔在他的训练下,变得异常高壮,他小弟巴图尔更是青出于篮,比他还要高上半个头。 虽然脸有烙印,可那无损两兄弟的俊朗,尤其在这座城里,身为守卫队的乌鸦制服,可是无上的荣耀,现在人人都抢着想做乌鸦,姑娘们更是对这些英勇健壮的男人万分倾心,有好几名守卫队的人,都在过去一年里娶了妻。 铁木尔与巴图尔两兄弟本来坚持要唤张扬师父,后来被他阻止,便改口叫了大哥。他没有反对,乌鸦们也就跟着叫了。她知道他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底却因他们唤他大哥感动到不行。 那一天,他在吃饭时告诉她这件事,眼眶还微红着呢,当时她真想冲来拥抱这两名可爱的小弟。 以前,他就算对谁好,也不能让人知道,可如今,他做什么事也不用遮遮掩掩,拐弯抹角,而他终于得到应有的尊重与回报。 瞧那两兄弟走远了,她方转身跨进门槛,萨林与他和另外两名商会大老,正埋首桌案,对着一地图比画。 见她来了,大伙儿很识相的同她招呼一声,便先告退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仍坐到了他身边,瞅着桌上的地图。 “我扰了你们吗?” “没有,反正这事一时三刻也谈不出个结果。”他这话,让她好竒了起来“你们聊什么?谈得那么热烈?”他替她倒了杯茶,回道:“只是在讨论是否该同附近的蒙古王族进贡,以求长治久安。”她一怔,瞧着他。 “你……确定吗?” “太多人在这城安居,加上交易日渐热络,即便这儿远离大道,也不可能不引起注意,商会的大老板们,决定在引起觊觎之前,先找个王族靠拢,这是必然得要做的事。”他握住她的手,扬起嘴角,同她低语:“放心,若哪日真要派人前去商议进贡,也不会是我。我不过是城里守卫队的队长,不是什么大角色。再说,蒙古大军里也不是人人都识得我。更何况,人若一早认定了我是这城的守卫队长,便不会想到他处去。”她知他所言极是,却仍有些不安。 瞧她秀眉微蹙,他再道:“你瞧,这一年多来,来这城的残兵、逃亡的奴隶,又有谁认出了我?在他们眼里,我是张扬,略懂点武艺,是个妻管严,怕老婆怕得不敢多看别的姑娘一眼。”这话,逗得她脸红,“瞎扯什么呢。” 他噙着笑,莞尔道:“真的,市集里人都这么说,晌午我才被萨比尔唠叨了一番,说你就这么丁点儿大,我怎那般听你的话,惹得他妻也怨他没我这般乖巧。”她好竒的瞅着他,“你怎回他?” 他眼也不眨的看着她道:“我说你是个醋罐子,我要偷瞅别的姑娘一眼,你会当众拧我耳朵的,那太丢脸了。”绣夜闻言,羞恼的笑着轻拍了他肩头一下:“你怎胡说,我才没一一”他抓住她的小手,将她压倒在地板上,害她娇喘一声,只见他以额抵着她的额,黑眸深深,声微哑的道:“你是没有,你只是会咬我耳朵。”她羞红了脸,没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 她不是故意的,他也没真看别的女人,但城里人多了,姑娘也跟着多了起来,他是守卫队长,乌鸦们都被姑娘们看上,更何况是身为队长的他。她们明知他有妻,却还是有人前仆后继的想要勾引他,她心里头不安,总也忍不住在欢爱时,轻咬他的耳,在他身上留下印记。 “我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忍不住,就是想宣示他是她的。 “我是。”他说,然后低下头,深深吮吻她雪白的颈,直到在上头留下一抹玫瑰般的印记。 她被他弄得喘不过气,差点失了神,幸好在呻 吟出声前,想起这在哪里,忙面红耳赤的推着他,羞宭的说:“快起来,这办公的地方呢,会被人见着的。我今儿个做了面片,你帮我吃吃看,味道好不好?”闻言,知她怕羞,他方轻笑着任她推开,坐起身来。 她匆匆跟着坐起,却见眼前的男人曲着脚,舔着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教她脸更红,忙将饭盒打开,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瞅着她羞红的脸,顺从了她,伸手接过她递来的那碗面片,拿筷子夹了一片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见他吃了,她松了口气,可他从头到尾就直盯着她热红的颈子,瞧得她脸红心跳的,忍不住遮着自个儿被他吮红的脖颈,羞得轻斥。 “别瞧了。吃你的面片啊。” 闻言,他这才噙着笑,收回视线,专心尝着那加了番茄、土豆、鸡肉,还有些许蔬菜和香料的面片。 “我同市集里的大娘学的,这味道你喜欢吗?”“喜欢。”他点头,这口味尝起来酸酸甜甜的,还有些辣,搭着面片挺好吃的,他一下子吃了一饭碗。 “你吃慢些啊。”她见了,露出欣喜的笑,虽唠叨着,却仍替他又盛了一碗,忍不住再间:“面片熟了吗?我怕带到这儿来烂糊了,较早起了锅。”“熟了,一点也不烂的。”他说着,夹了一片给她,“你尝尝。”她张嘴吃了一口,嚼了两下,还是不满意,感觉还是稍稍泡烂了些,她想着下回也许该把面片和这浓汤酱料分开,再提过来。可眼前这男人却吃得稀哩呼噜的,她见了也就没再多说,只在心里记下,便听着他一边吃,一边同她说早上发生的事。 她喜欢听他讲那些市集上发生的事,从如何分辨羊儿是谁家的,到谁又被谁的骆驼吐了口水,那些趣事,每每逗得她发笑。 虽然识字的是她,可她早已发现,关于生活上的知识,他比她懂得更多,甚至那些乌鸦们都个个深藏不露,她瞧半天瞧不出那些长满了毛的羊儿是公是母,他们却都往往只看一眼就能知道。 当然,有时也会有人闹事,或有强盜意图侵扰,但也不严童,守卫队到今夏已扩增至两百人,几乎就是一支小型的军队,一般商队没那么多人,附近的强盜被他们打退了几次,也早已转移了阵地。 他吃了一嘴红,她忍不住掏出手绢替他擦拭,他没有阻止她,就只是瞧着她,用那极为温柔的神情,教她心又悄悄的颤。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闯了进来,还没进门就神色慌张的急急喊着。 “嫂子、嫂子__” 她脸微红,忙收回手,却见来人不是别人,是才刚避开回家去吃午饭的萨林,因为太过紧张,他进门前还被门槛绊了一跤,整个人趴跌在地,吓了她一跳,但他立即七手八脚的爬了起来。 “怎么回事?”难得见总是万分镇定的家伙如此慌张,张扬起身快步朝他走去。 “大哥,古丽娜尔、娜尔她一一” 见这男人惊慌的白了脸,他抬手,冷静示意:“萨林,吸气。”萨林因为这命令,跟着深吸了口气,镇定了下来。 “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间。 “古丽娜尔羊水破了,她要生了。”萨林万分紧张,脸仍是白的,但总算能完整的把话说出来,“我来、来找嫂子帮忙。”古丽娜尔是萨林娶的媳妇,前阵子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他回身要找小妻子,却见她已经来到身后,同他道:“我和萨林回去看看,你再歇会儿吧。”“我同你一起。” 她愣了一愣,脸微红,杏眼圆睁的凑到他眼前道:“生孩子呢,你一个大男人,能帮什么忙?”他挑眉,一句没说,只伸手指着门口那个紧张万分的家伙。 绣夜一怔,从他臂膀旁探头,只见萨林脸色白得像纸,紧张得满头大汗的,确实这男人要是紧张起来,一会儿在房里昏倒,她可没力气应付产妇的同时,还得理会他。 她忍住笑,只能点头同意。 为了赶时间,他骑马载她回乌鸦巷,她进房去査看古丽娜尔,很快就察觉情况不对。古丽娜尔的产道已经开了,但她从那儿看见一根小小的手指。 第十八章 过去这一年多来,她常帮着阿浔接生,这不是她第一个遇着的产妇,她知道这状况很糟,她没办法处理,忙从房里出来找他。 “快上城墙去找阿浔回来。” 萨林在旁一听,脸色刷白,差点当场昏倒,但他用力拍了一下萨林的背。 “振作一点。” “没错,振作一点,萨林,把你的手洗一洗,我需要你进来安抚你妻。”“我?进去?我想我应该去找阿浔一一” “张扬会去的。”她瞅着他,道:“古丽娜尔需要你,我回回话说得还不够好,你得陪她。”萨林死白着脸,但还是用力点了一下头,转身去洗手。 等萨林出了门,绣夜这才瞧着他,道:“孩子胎位不正,你让阿得快点回来,她这时应该在南城门上,我怕拖久了,古丽娜尔会撑不下去。”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刻就转身出门上城墙去找那巫女。 绣夜安抚着那躺在床上呻 吟的产妇,帮她下身先盖上毯子,替她擦去汗水,喂她喝水。古丽娜尔是城里第一个鼓起勇气嫁给乌鸦们的姑娘,即便萨林脸上有奴隶印记,她仍无所畏惧,萨林极为疼爱这娇妻。 绣夜真心希望她能平安度过这一关。 萨林拖延了好一阵子才进来,她知道他很害怕,这些男人虽然个个人高马大,对付牛马羊驴生产也都很有一套,可若换成了自己的女人,常常连看都不敢可萨林进来后,发现妻子气若游丝,很快就忘了自身的恐惧,一把握住了娇妻的小手,含泪跪坐在她身旁好生安慰。 但阵痛再次又来,古丽娜尔呻 吟哭喊着,用力握紧了萨林的手,像是要把他的手折断似的。绣夜试图帮她,但那孩子卡在那里,进退不得,古丽娜尔尖叫着,她似乎也听到萨林在吼叫,就在她觉得自己都快崩渍时,阿浔出现了,仿佛救世主一般的降临。 她立刻让了开来,让阿浔接手这一切。 半个时辰后,她走出房门,真的觉得自己筋疲力尽。门外挤了一群担优的乌鸦们,但他站在最前面。 看到她的表情,他朝她伸出了双手。 绣夜无法自已的走进他怀里,感觉热泪涌出眼眶。 所有的男人看见她眼里的泪,心头一沉,脸色都悄悄刷白。 “没事的。”他将那小女人拥在怀里,轻轻拍抚:“没事的。”“她生了个儿子。”她将脸埕在他怀里,身子微颤。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拥着那在他怀中颤抖的娇妻,心疼安慰的亲吻着她的头顶。 然后下一瞬,他听见屋里娃儿哭喊的声音。 听到那娃儿的哭喊,所有的人都精神一振,巴图尔更是笑着大喊一声。 “嫂子,你吓死人了,我还以为是怎么了咧!”他也一怔,低头才发现怀里的她在笑,不是真的在哭,她是喜极而泣。 他松了口气,道:“听起来很有精神啊,古丽娜尔呢?”“她也很好,母子均安。”她抬起头,含泪笑着说。 众人一听,欢声雷动,厨子更是举起勺子宣布晚上要来在乌鸦巷里开桌庆祝,大伙儿更是开心,纷纷四散去同伙伴报喜去了。 “你真了不起。”他说。 “了不起的是阿得。” 跟着,她告诉他,那巫女如何果断的把孩子的手推回去,又如何让孩子转到正确的方向再让古丽娜尔将孩子推出来。 他安静的听着,一边拭去她脸上的泪。 “我相信她已经见识过许多次了,你没有,可你仍在里面陪着,换了是我早就逃走了。”她笑了出来,“你才不会逃走。” 他挑眉,“是吗?” “那娃儿要是知道帮他接生的人是你,便会自己回娘胎里转身再出来。”她一脸认真的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听了,黑脸微红,然后跟着也笑了。 那天晚上,乌鸦巷里挤满了人,大伙儿吃着喝着,还有人在街上生了营火,围着那火堆跳舞唱歌,甚至有几个家伙拿出了乐器,吹打弹唱了起来。 绣夜里里外外的忙着,不忘帮忙照顾古丽娜尔,当她和张扬替萨林和古丽娜尔拿了些食物送过去,一进门只见阿得抱着那孩子站在小院里,神情异常温柔,嘴里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曲。 她的歌声很美,很好听,轻轻荡漾在黑夜里。 这是第一次,她看见阿浔脸上露出像人一样的温柔表情。 她和他双双一怔,止住了脚步。 可阿得一瞧见他俩,便停了下来,深黑的眼阵淳现一抹尴尬,但瞬间即逝,她冷淡的将那孩子交给她,只扔下一句。 “他在哭,很吵。” 说着,她便走了。 绣夜抱着那孩子,有些呆愣,当她低头瞧去,就见那娃儿眼角还犹有泪痕,但此刻早已被哄得安然入睡。 绣夜同张扬一起进到屋里,只见萨林和古丽娜尔都累到睡着了。张扬把食物搁下,她也将那娃儿搁到床上,和他一起坐到外头的小院里。 “阿浔的歌声好美。” “嗯。”他应了一声,同意。 “你知道她天天上城门是为何吗?” 他迟疑了半晌,才道:“或许,是在找人吧。”“不知她是打哪儿来的?”她将脑袋靠在身旁男人的肩头上,悄声道:“有时,我总觉得她那双眼如此沧桑,看起来像是已经活了好久好久久到她都累了。” 他没有反驳,因为他也有同样的感觉,那巫女懂得的东西太多,知道的事物太多,她连一些他听都没听过的语言都能流利与人对答,有时他甚至怀疑她能和鸟兽沟通,不只是那些老待在大屋上头的乌鸦,就连路上的牛羊骆驼也是,它们总是会自动让路给她。 有一回他骑马到城外,还看见她站在河边,一头雪豹就在她脚边喝水,任她抚摸它的皮毛,仿佛它是她从小养大。 他没有打扰她和那头动物,只是悄悄同马儿一起转身走了。无论如何,那巫女从来不曽伤害过他和绣夜,而他知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我想,如果她在找人,那人对她一定很童要。”他的话,让她抬起了头,瞅着他:“也许我们该间间她在找谁,我们或许能帮上点忙。”他看着那心地善良的小女人,心中微暧。他怀疑他俩能帮那女人什么,但他没有反对,只是忍不住低头亲吻她。 那吻,好轻、好温柔,充满万千柔情。 她被吻得心微抖,只听他又在耳畔低语着那异族的言语,让她脚趾头都蜷了起来,这一年,她努力学习不同的语言,早已听得懂他在欢爱时同她说的话。 “你是我温暧的月光,我沙漠中的雨水,我寒冬里勇敢的小花,我最美丽的情人我的爱……”那些倩话,如此动人,由他说出来更是如此,她差点脱口同他倾诉心中的情意,就像她第一次听懂时那般,就像他每回同她这样诉说情意那般。 可每每那些字句到了嘴里,她总又硬生生将那些话吞了回去。虽然他同她说过,他是她的,但她总也记得,是她逼着他同她一起,更别提她知自个儿身份不同,基本上就是个祸端。 她是那么、如此的……深爱这个男人……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他,从未想过那个心之所系的男人竟然会是他。 看着他眼里的深情,无法自已的,她抬手抚着他的脸庞,抚着他的耳,情不自禁的昂首亲吻他。 她不敢同他明说,不敢将积压在心中的真情吐露,怕哪天旧日的罪愆找上门来,让他为她赔上一条命。 他这一生,已经太苦。 她舍不得一一 她不要他真的为她命丧黄泉,所以只能将满心不能说出口的澎湃情意,化为行动,回报最深刻的热情。 这安乐又甜蜜的日子是偷来的,她知道。 其实一直深深记得。 轻轻的,温柔的,她亲吻着他的下巴,他的鼻,他的嘴,一下,又一下,再一下,正当他将她抱起,想将她带回大屋两人的偏房时,却听到外头的音乐停了,有人吵闹了起来。 他不想理会,他只想和她在一起,但有人跑进了萨林住的小院,直喊着。 “大哥、大哥一一啊,抱歉一一”铁木尔进门就撞见嫂子跨坐在大哥腿上,虽然两人衣衫未解,但那模样显然就是情深意正浓,他一怔,忙住了口,尶尬的往后退了出去。 绣夜羞红了脸,小手仍攀在他脖颈上,方才那一瞬,她真的完完全全忘记自己人在哪,直到铁木尔闯了进来。 他巳经完全被唤起了,正祇着她。 “对不起,我……” 她满脸通红的欲起身,他却紧抓着她,嗄声要求。 “等等,别动,再一下一一” 她不敢动,只感觉他将脸埕在她肩头,气息粗喘。 半晌,他方平息下来,抬起头来,咕哝抱怨:“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我要宰了那小王八蛋。”说着,他还是忍不住亲了她一下,才松开了手,让她起身,然后也站了起来,抚着她热红的小脸道:“你回家等我,我忙完就回来。”他的话让她微愣,不自觉压着心口。 他像没意识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先走了出去。 家呢一一 她喉微哽,心好热,到这时,才猛然惊觉。 是的,她也早巳把那儿当家。他与她的家,虽然还附带着一个脾气古怪的巫女,但那确实是她与他的家。 就连阿浔和那些乌鸦,都是家人。 她在月下站了好久,被那简单的字眼,深深感动。 因为羞,她等了一会儿,才跟着走出去。 谁知道,却发现外头的欢笑声早已退去,男人们不再弹唱,原本来凑热闹的姑娘们也早已离开,就连营火也被人熄了。 大部分的人都已散去,就几个人面露不安的收拾着残局,而他和另外几个男人,站在另一头,低声快速交谈着。 “巴图尔,发生了什么事?”不想扰他,她叫住那个在收抬桌椅的小弟问。 巴图尔看着她,再瞧瞧另一头的那些男人,才低声说出了那在转瞬间,驱散了一夜欢乐的消息。 “大可汗死了。” 她一怔,心头一寒,不禁再次抬头朝他看去。 像是察觉了她的视线,他也抬起头来,两人隔着长街相望。 在这一刹,她知道,她偷来的日子巳经结束。 事实上,这整个世界都将天翻地覆。 这天下,大汗有好几个,不同的部族有不同的大汗。 但整个世界,就只有一个大可汗一一蒙哥。 大可汗蒙哥,是蒙古国地位最高的权力者,掌控着万里疆土,就连他们这儿,其实也属蒙古国。 她将厅里的地炉生起了火,为他和城里的几位大老板和守卫队的几名队长级别的成员泡茶。 那些男人忧虑的交换着彼此的意见与听来的消息。 “蒙哥巳死,这消息是千真万确的,其弟忽必烈秘不发丧,是为赶回北方承继大位。”“你确定?” “确定。这事没让人外传,但商人消息灵通,有一说大可汗是在川地染了病,一说是中了箭,但不管是哪个,他死了是真的。大可汗前往西征的三弟旭烈兀闻讯也已将大军从阿勒坡回转,赶着回去争大可汗之位。”这消息,如平地一声雷,震惊四座。 “他当然也想,但我看他必斗不过人也在东方的二叔忽必烈,我见过此人,他城府极深,胸怀韬略,腈隐机谋,蒙哥一死,他必会藉此争位。而旭烈兀身拥数十万雄军,必也不甘屈居于下,我看这天下,势必再次大乱。”“那咱们这儿,还可待否?” 第十九章 “我看,是待不得了。旭烈兀回东,必经大山之南,他要争位,得要钱、要粮,这儿虽不在要道上,可也有不少人知晓这处,他必派大军来此行抢劫掠。” “瓦哈昔,难道我们就这样放弃这座城?” “不如此还能如何?南方的火州都已乱了,忽必烈和旭烈兀的两边人马,在那儿打了起来,城里到处一片狠藉啊。”“哪边赢了?” “我听说是老三。”萨比尔道:“他手下有一员大将拉苏,极为凶暴,所经之处,无一完好。”绣夜一惊,差点将自己手中那杯茶给洒了,但他握住了她的手,紧握。 她镇定下来,将茶搁到了地上,回握着他的。 段松堂闻言,忍不住道:“可我实在不甘心,咱们在这儿费了不少心血哪。”年轻气盛的巴图尔端坐在旁,到此终忍不住插嘴道:“我们难道连试都不试吗?蒙古兵也不都是每战必胜的,西南的马木留克,国主也曽是奴隶,他们也已起兵反抗,甚至立国一一”“我们就一座城,立国什么的,太过荒唐了。”瓦哈昔摇着头站了起来,道:“我已打算举家北移,避开此劫,你们自个儿看着办吧。”铁木尔至此,也沉不住气了,只看着那回回大商,道:“大老,恕我直言,城里已不是一年前那般尽皆商旅,多有人在此定居,这要跑,能跑得了多少?又跑得了多远?战事既已波及到火州,大军怕已在附近,就算正在翻山越岭也有可能。如要在无所遮掩处逃跑,被强抢在半途,还不如在此,大家齐心协力的守城。并派人寻求黄金斡尔朵的庇护与支援,那儿的大汗与旭烈兀早有不和,此处也算是中间地带,若真要说,咱们这儿还较靠近黄金斡尔朵。”这主意,立时让屋子里的人沸腾了起来,男人们激烈的争执着,为要留守,抑或弃城而逃,甚至开门投降而争吵。 身旁的男人,没跟着出主意,就是沉默。 她握紧他的手,倾身轻间:“什么是黄金斡尔朵?”他垂眼看着她,停顿了半晌,才告诉她:“斡尔朵是宫帐,黄金斡尔朵是北方一座黄金大帐,大帐之主别儿哥是北地汗国之主,他用黄金装饰他的圆帐,所以被称为黄金斡尔朵。”她听过别儿哥的大名,也听说过那大汗确实没旭烈兀那般残暴,别儿哥曽斥责过旭烈兀屠城之举,让市集圼不少人暗地叫好。 她知道,他们会这样争得面红耳赤,就是因为和那黄金斡尔朵之主求援是可行的。她也晓得,铁木尔是对的,若要弃城逃跑,携家带眷的,能跑得了多远?她与他当初能逃出生天,是因为只有两个人,此时大军若来,这些商队、家眷,还不被杀个片甲不留。 拉苏有多残暴,她与他最是清楚,这一年,两人陆续皆有听闻他西征途中,让人发指的暴行,有座城甚至在开门投降后,仍被他派人屠杀所有降兵。他若来此,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些私下聚集在此交易的商旅,更别说那些身为奴隶逃兵的乌鸦们。就算大伙儿弃城逃了,也会被他派兵歼灭。 她可以不管的,和他一起远走,但她清楚,他不可能放下他这班兄弟,她也不可能看着这些人去死。 她握紧了他的手,他深深的看着她,看出了她的打算,看出了她的想法,他恼怒的回握着她的小手,只坚决的吐出了一个字。 “不。” “你知道自己不可能就这样转身走开。”她看着他,悄声道。 “我可以。”他斩钌截铁的说,眼里透出一抹久违的凶狠。 他当然可以,他不想让她再身陷战火之中,更不想教人发现她的才能,不想让她变成人人争夺的东西。 绣夜知道他可以,也能从他眼中看出他的决心。 为了她,他可以变得比谁都还要自私,可以再次抛弃骄傲、自尊、良心,抛弃现有的一切,可以再次变成人人惧怕也唾弃的阿朗腾。 可她不要那样,她不要他为她失去所有。 她知道他,比他自己还了解他,绣夜温柔的瞧着他,只间了一句话。 “那你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他诨身一震,下颚紧绷。 她知道,他对这些人有情、有义,无法弃之不顾,所以才继续待着,所以还坐在这里。 绣夜松开了他的手,站起身,欲扬声开口制止大伙儿的争吵,他霍然起身,抓着她就往屋后走。 那些正在争吵的男人没几个注意到,可也有些人发现了,但这儿讨论得正热,也没人跟上。 他将她拉到了屋后,一路带着她往后院走。 “张扬,等等,你做什么!” “带你走!”他一把将她扛上肩头,咒骂着:“我他妈的该死了才会让你为了救这些人,把自己置身险地!”“你放我下来。”她抓着他身后的衣,拍着他厚实的背,“张扬,放我下来!我们一走,你一辈子都会想着如果这时有留下来,能救多少人一一”他将她放下来了,放在黑马背上,因为他已翻身上了马。 她跨坐在马背上,面对着他,捧着他的脸,道:“我知道我能救多少人,我知道你能救多少人,五千八百二十四人,这是今天中午为止,萨林登记的进城人数,你难道要为了我,看他们去死?!”“你应该知道,我本来就不是个好人!我他妈早就烂到底了!”他黑眸收缩,眼角抽紧,一脸凶狠的低咆着:“所以,是的,我会看着他们去死!如果那会害死你,我宁愿看着他们去死!一一”她抚着他紧绷的胸膛,压着他狂奔的心,凝望着他,柔声道:“你要真那么糟,就不会为了奴隶营里那些人去杀敌买粮,不会宁愿让人很你,也要逼着他们锻链自己,如果当年你都无法对那些奴隶营里的同伴弃之不顾,你如何能放弃这群跟着你,信任你,喊你大哥的兄弟?你要真那么烂,如果你真那么糟,我早就死了。如果我们现在走了,你很快就会开始后悔,后悔没有留下来,没有同乌鸦们站在一起,没有与兄弟们并肩抗敌,后悔自己连试都不曽去试。”他僵住,恼怒的瞪着她?“我不一一” “不要说你不会,你会!”她抬手压着他的唇,斩钌截铁的看着他道:“我知道你会,我知道。所以你才会救我,才会试图挽救奴隶营里那些人,才会明明转身不让自己去管铁木尔他们,却又在深夜无法入眠。”她的话,教他黑脸微微泛白,眼前的小女人,早已看透了他,她是靠得那么近,近到仿佛就住在他心上,将他摸得一清二楚。 “我不会死的。”她看着他,哑声道:“人们就算知道了我,也只会想活捉我,而不是杀了我,就算是拉苏,也会知道我的价值。”“我不要冒这个险。”他恼怒的咬着牙说。 可是,她知道他已经动揺。 “你知道我是对的,你知道我可以守住这座城,我不是想自找死路,只是提供我的知识帮忙守城。这世上,就只有宋人挡住过蒙古国的大军,我爹曽是大宋兵部主事之一,你懂得该如何攻城,而我知道该怎么守城,我从小就学着该如何守城,这座城地势很好,依山傍水,外围有山林,有沼泽,有沙地,最适合对付骑兵。只要城防稍加改善,就算挡上几个月都不是间題。”他哑口无言,只能怒瞪着她。 她能看见痛苦与偾怒在他眼底交错、挣扎。 “别让我成为那个使你抛弃自尊、骄傲,与荣誉的那个人。”绣夜凝望着他,道:“我不要这样,我不要你为了我,失去一切。”“你就是一切。”他抬手覆着她冰冷的小脸,痛苦的哑声道:“我不要失去你。”这话,深深的温暧了她。 绣夜心一紧,眼眶微热,她伸出双手拥抱他,紧紧的抱着,在他耳边道:“你不会失去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会是你的。你知道我没有那么脆弱,我可是待过阿朗腾的奴隶营的,这世上再没比那儿更危险的地方了,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能够应付。更何况,我还有你。只要有你,就算要我到黄泉去走上一回,我都不怕。”他喉头一哽,不由得也将她紧拥。 “再说,拉苏不知守兵是你,必也轻敌。我们若拖得够久,拖到援兵到来,说不得便能将他前后夹击一举歼灭,如此一来,便再也不需担心他了。”是的,她其实也有私心。 他为她叛了拉苏,挖掉了拉苏的眼睛,拉苏想要他的命,只要拉苏还活着,他就不可能有安生的一日。 她想要保护他,她知道自己能够做到,就算要赔上她一条命,她也愿意。 他没有开口,只是紧抱着她,只有心头狂跳。 半晌,她听见他咒骂出声,知道他已经退让。 “如果情况不对,如果别儿哥不愿意发兵来援,你必须让我送你走。”她喉头微紧,开口承诺。“好。” 大屋厅堂内,男人们依然在争吵着,本来看起来打算离开的瓦哈昔非但没走,事实上还比刚才他俩离开时,多了更多男人,不少商队大老都听到了消息,赶着来探间情况。 当他与她回到厅里时,双双紧握着手。“守城?你有看过哪座城,挡过蒙古大军的强攻?”“我们宋人就挡住了!你怕死就说一声,不用罗嗉那么多!”“那是因为宋人有高墙、有大山、有大河,我们有什么?老段你吗?你若是武夫出身,要能领兵打仗,我瓦哈昔就带着一家八十六口一块儿上战场!”“够了!别吵了!”萨比尔抬手,制止几位好友,看着一旁去而复返的张扬,道:“现下这儿懂得领兵打仗的就大队长了,这事你怎么说?”这句话,让每个人都安静了下来,教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环顾着一屋子的男人,看着他们那一张张不安、期盼,又激动的面孔。身旁的小女人,握紧了他的手。 他深吸了口气,张嘴道:“我认为,命是自己的,就让想留下的人留下,要离开的人离开。”此话一出,众人一阵骚动,铁木尔却在此时,扬声间。 “大哥,你呢?要走还是要留?” 这间題,让所有人再次安静下来。 他深吸口气,看着一屋子男人,定定吐出两个字。 “留下。” 他的意愿,左右了大部分人的决定。 到最后,就连瓦哈昔都打消了去意。 商会大老们在当晚便公告了决定,让要走的人离开,留下的人,无论男女全数编制成小队,死守商城。 消息沸沸汤汤的传开了,有不少商旅在第二日就携家带眷的走,但却也有附近的牧民甚至远从火州逃来的残兵商旅涌逃了进来,商城里挤满了人与牲畜。 对于那么多的人跑来,她有些吃惊,一间之下,才知道原来拉苏一路烧杀掳掠,不只抢钱抢粮,连一般牧民们也不放过,只要被看到了,都被抓去当奴隶兵,强迫他们站在最前线当人墙,所以牧民们听说了这儿的人想顽抗,宁愿带着牲畜前来投靠,甚至有整个部族一起来的。 “至少我们暂时不用担心粮食的间題。”段老板看了那么多的羊马骆驼,只能苦笑着说。 他派铁木尔快马去北地,和黄金斡尔朵的主人求援。派巴图尔带人在城外安置拒马,挖掘沟渠,幷召集了城里所有的工匠任她使唤。 她连夜画了制图,要求城里的工匠们制做弓弩、夜叉檑、木女墙、猛火油柜、扬尘车、塞门刀车……等等各种防城器械。 第二十章 她甚至要求在四面城墙内挖洞,埋下大瓮。 工匠们儍眼,终于有人忍不住间了这个间題。 “这瓮叫地听,若有人试图从城外挖掘地道,只要待在这里头,就能听见挖坑的声音。”他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有些怀疑,还是照做了,有人挖了坑后坐进去,还真的能听见城东那儿修筑城墙的声音,顿时佩服不已。 当她拿出另一张制图,要木匠与铁匠照着做时,大伙儿一瞧见那图,全震惊得儍了眼。 “嫂子,你……你这打算安在哪里?”铁匠亚历山大看了,忍不住间。 “城门上。”她紧握着双手,“张扬说,这若做得成,便能阻止攻城车,甚至教敌将不敢轻举妄动。”“我们需要结实一点的木头。” “没错,结实一点的。” 那巨大的守城器具实在太惊人,自此之后,再没工匠对她有所质疑。 她松了口气,转而去找了妇女们,帮忙把城里的旧布都收集起来,制作成上千张全黑的旌旗,又把皮革绷成了上百张鼓。 绣夜在城里忙得团团转时,他亲自带人策马到城外西北那儿汲取黑油,幷在城外沙地之处挖掘陷马坑,上头再以薄木遮盖,铺上黄沙。在沼泽里置放麻绳和石头,以及装着黑油的陶缸,幷在城里挖掘更多口井,收集城中所有可用之物。 他把握所有的时间,教导男人们掌握对战的要诀,要他们强记每一种鼓声、号令,以及简单的旗号颜色。 当他及那些守卫队的队长讨论战略时,她总在一旁,有几回她忍不住插了嘴,点名需要注意的地方。起初,男人们对她竟参与军事讨论,不太习惯,但当他们发现她精通各种守城方法之后,便不再有人多说一句。 虽然她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成是他交代的,是他的主意,可人们渐渐知道她的与众不同。 每一天,都有从火州那儿逃来的人,他派到山上的哨兵,也证实了大军正往此开拔而来。 城里的气氛,一日比一日紧张,唯一依然故我的,大概就是阿得了。 绣夜不知阿得是怎么想的,但她似乎也没出城的打算,她间过她,是否想要离开,张扬会派人送她走。 阿浔听了,只淡淡道:“城里那大夫跑了,你知道吗?”“知道。” 阿得冷哼一声,只丢下一句:“我若走了,开战之后,你还要不要睡觉?”绣夜心一暧,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满心感激的替她盛上一碗饭。 到了第七天,城里来了几名逃兵,有人受了刀剑伤,乌鸦找她回去帮忙治疗,她才进门,那伤患一看见她,愣了一愣,忽然冲上前来,像大熊一般一把抱住了她,将她高高举起,还发出吓人的大喊。 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乌鸦们纷纷拔刀抽剑,大喝:“做什么?快住手!快把嫂子放下!”那伤者的同伴更是吓得脸色发白,忙喊着:“啊啊!你做什么?!快把人家姑娘放下来!”她原本也吓白了脸,听闻那人的叫喊,才发现抱着她的男人不是别人,竟是啊啊。 但巴图尔已用刀柄痛击了啊啊的太阳穴,将她抢了回来。 眼见其他男人大刀就要砍下,她忙冲上前去,开口大喊道:“住手!我认识他!他是我朋友!”这话,让正要挥刀的守卫队及时止住了刀势,啊啊却再次作势要抱她。 可这一回,一只大手从旁榜住了她的腰,将她猛然往后拉离了那像伙双手可及的距离,一拳将啊啊揍倒在地。 她捂着唇,倒抽了口气,回头只看见他。 “你做什么,他是啊啊” “我知道。”他瞪着她,火冒三丈的吼道:“但你是我的女人,那表示他不可以对你动手动脚!”她儍眼看着他,旁边却有人发出震惊的咒骂。 “狗屎?!小夜,你是女的?!” 她与他一起回头,才看见阿利拉一脸死白的瞪着她,然后当他看清抱着她的男人之后,更是吓得倒退一步“你__你__” 绣夜抢在他开口之前,打断他:“他是张扬,是我丈夫!”阿利拉看着她,再看看那个抱着她,一脸凶狠的男人,很识相的把半张的嘴闭上。 啊啊在这时头昏脑胀的爬起来,手上的剑伤还在渗血。 “啊啊受伤了。”她轻拍了下张扬的肩头,“放开我,让我看看他。”他一脸老大不爽的模样,但最后仍是放开了手,让她蹲到那哑巴身边,帮那家伙疗伤。 啊啊看见她,立时露出了笑脸,她能瞧见他红了眼眶,教她喉也微哽。 绣夜替他包扎好伤口,又帮阿利拉身上的伤做了处理。 阿利拉万分紧张的看着她,还有那个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他看见那些身着黑衣的男人跟在他身边,看见那些家伙对他唯命是从,也听见他们唤他大哥。 直到看见那名唤“张扬”的男人把那些人支开了,小夜甚至在去厨房拿食物时,支使那男人替他倒了一杯热茶,他接过那茶杯,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我以为你死了,我还以为你们都死了,塔拉衮拿了两具焦尸来,吊在营门口,说那是你俩,但啊啊不相信,他坚持那不是小夜,坚持你俩逃了出去。”“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张扬一脸冷的瞪着他。 “你叛了之后,巴巴赫接了你的位子,但塔拉衮被拉苏任命为新的百夫长,巴巴赫没有办法,只能忍气吞声的认了。”张扬眉微拧,叹了口气。“我要他宰了塔拉衮。”阿利拉扯了下嘴角:“他很想,但没有机会。巴巴赫还带了蒙古兵一起。过去一年,那王八蛋把奴隶营里的人,整得生不如死,然后巴巴赫才告诉我们,你为我们做的那些事。”他一怔,下颚微绷。 看着他,阿利拉自嘲的笑了笑,道:“说真的,我原是不信的,我以为巴巴赫只是想给我们一点希望,活下去的希望。可耶律天星也这么说,他还说他认为你俩真的逃走了,塔拉衮才会这么不爽。日子是他妈的那么难熬,就连我也开始希望那是真的,希望你和小夜真的逃走了。”他猜那是真的,眼前这两个男人,变得又黑又瘦,他能看见阿和拉握着茶杯的手微抖,眼圼还有着可疑的水气。 他装作没看见,只朝那始终蹲坐在他身前的啊啊看去,谁知那喷巴在看见他看他时,竟然咧嘴露出了笑容,眼里也有泪光。 他喉微紧,怒瞪那家伙一眼,那该死的哑巴反而笑得更开了。 阿利拉深吸口气,镇定了下激动的情绪,才继续道:“前些日子在火州,蒙古兵内哄,我和啊啊找到了机会,趁机逃了出来。我们听到传说,说这里有座城,有个武艺高强的乌鸦队长,愿意收容奴隶兵,便往这儿跑。我怎么样也没想到,那人竟然会是你一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粗声道:“那不是我的主意,是我妻子起的头。”阿利拉看着他,只道:“我猜如果不是你,我早在五年前就死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他只能转身离开,那家伙却叫住了他,开口说了一句他从没想过能听见的话。 “阿朗腾,谢谢你。” 他说不出话来,只头也不回的道:“我叫张扬。”身后的男人闻言,只改口道。 “张扬,谢谢你。” 他还是没有回头,只是举步走了出去,却听那家伙在身后又喊。 “张扬,我也可以喊你大哥吗?” 他停下脚步,看见绣夜站在门外,手里提着饭盒,泪眼盈眶,温柔的看着他。 一时间眼眶也微热,他看着那小女人,深吸口气,头也不回的粗声低咆:“王八蛋!这种事还需要间吗?把饭吃一吃,吃饱一点,我这里他妈的需要更多拿得动剑的!要是挥不动剑,你们两个就给我滚出去!”阿利拉喉头一哽,大声回道:“是的,大哥!”啊啊发出一声大吼,然后跟着大笑出声。 她来到他面前,他忍不住伸出双手用力拥抱她,但依然在她耳边开口警告:“那哑巴要是再碰你,我还是会打断他的手,你最好别让他再那么做了。”她含泪笑了出来,只再应了一声。 “好。” 还有三日__ 当天夜里,哨兵来报,蒙古大军已翻过了山,三日后就会兵临城下。 那一夜,她考虑了很久,终于还是用硝石、硫磺与炭,做了火药。 她知道这些东西的杀伤力有多大,但拉苏的骑兵已越过了山,而她清楚双方实力的差距有多少。 完成之后,她把东西交给他。 “这些能发出很大的火光,只是吓唬人用的。”说着,她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指着另一只木箱,道:“这里头的,是一般火药,虽不是黑火,但杀伤力也极大。”他知她不想伤及太多无辜,才会将火药分成两种。 她与他讨论的那些谋略很惊人,但几乎就像赌注,像接二连三的骗术,城里的守兵与对方军力相差极多,他们只能尽力先争取些许优势。 “我很儍吗?”她看着他间。 “很儍。”他说着,将她拥入怀中。“既然儍,你为何同意?”“就是儍,所以我才同意。”他叹了口气,道:“因为就算攻城者是我,恐怕也会知难而退。”她把脸埕在他怀里,悄声道:“但奴隶不能退。”是的,奴隶不能退。 他抚着她的背,哑声道:“你不可能拯救所有人。”她知道她不能,绣夜闭上眼,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她能够一一忽然间,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哑声道:“你知道吗?我猜我可以。至少能救奴隶营里的人,你应该也听阿利拉说了,你手下大部分的人还活着,苟延残喘的活着,我相信大部分的人,若有机会,都想逃。”“你打算怎么做?” 她告诉他,她的想法。 他一愣,儍眼的瞪着她。 “你觉得可行吗?”她间。 他张开嘴,老实回答:“我不知道,但可以试试。也许可以。”他越想越觉得可行,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的,我想这是可行的,只要我们搞定塔拉衮就可以。”“我想对你来说,他从来就不是个间題。” “是的,他不是。” 绣夜看着眼前莞尔轻笑的男人,还是情不自禁的再次伸手拥抱他,虽然她将每一步都计算好了,但事到临头,总也有人算不如天算的时候,她其实不是不怕,她很怕,最怕的,是失去他。 她将他拉下来深深亲吻,贴着他的唇,小声交代。 “你要小心。” “我会的。”他抚着她的脸,哑声承诺:“我会小心。” 蒙古大军来了--- 那一日,刚过午时,士兵们就在城墙上看见远方那飘扬的旗海。 城楼上的守兵吹起了号角,城外仍在做最后防御的人,纷纷退回了城内,将厚实的城门紧闭。 大军浩浩荡荡的来到山脚下,驻扎在城西前方的萆原上,一顶顶圆帐在那儿立了起来,一到傍晚,盛大的炊烟教人远远看了都心惊胆颤。 张扬与绣夜站上城墙,早知蒙古大军会选择西边扎营。 城西草原有河水蜿蜒,城北是黄沙,城南近处是沼泽、远处是大山,城东是灰石山林峭壁,只要是人,都会选择有水的地方驻扎。 那些蒙古兵老神在在的,对这座小小的商城,半点也不看在眼里。 “我没看到投石机和攻城车,你看到了吗?”她间。 第二十一章 “没有。”他揺头,说:“那些车楼太大,不易翻山越岭,再且,这只是座小城,他认为光是靠这些骑兵就足以轻松取胜,他只是来抢劫的,不是来打” 正如她与他所料。 “你知道吗?拉苏是个笨蛋。”瞧着前方那些圆帐,绣夜忍不住道:“我当初看见他把火药放在主帐附近就发现了。”即便大战在即,这话仍让他轻笑出声。 “你认为他带来多少人?”她间。 他看了一下那些炊烟与旌旗,道:“大概五千,但哨兵说,火州那儿还有约三万驻兵。”她知道那里也有许多大型攻城车楼,他们必须要做的,就是断其后路,拖延时间,拖到铁木尔把黄金斡尔朵的援兵找来。 “铁木尔那儿有消息吗?” “还没,他刚到那儿而已。”他看着她,道:“我认为,我们必须赢上一场,他才有机会说服那位大汗。”“那就来赢一场吧。”她说着,走向一旁那用巨大灰布盖起来的东西,和一名工匠一起将其掀开,露出那置放在城门墙上正中央的巨大武器。 他知道她要工匠做了一个东西,但不知道竟是这么惊人的武器。 那是一具弩,一具床弩,比他所看过的床弩都还要大。 十名工匠忙碌的将一把又长又大,有如矛枪的箭矢放上去,一边合力在尾部转动着一个绞车,将巨大的弦张开拉到了极致,她回头间他。 “你知道放火药的圆帐是哪一顶吗?”她的床弩,非但望山上有可供瞄准的刻度,箭矢的翎尾更是铁片做的,她在上头还装了?个小小的中空的木筒,上面有个引信。 他没有间她,这能射多远,他知道够远了,他告诉她,那顶圆帐通常所在的位置,她让大伙儿调整箭槽,一名士兵将一把大锤交给了他。 床弩只用手是无法击发的,要用锤。 他握住那沉重的大锤,看着她用火石点燃了引信,当她退开,他在床弩旁跨开一步,举高大锤,用全身的力气往下锤击板机。 那巨大矛箭带着火花嗖地一声飞了出去,一路越过城墙前方的拒马、濠沟、萆原,穿过那些蒙古大兵的头顶和圆帐,分毫不差、万分精准的击中了那装满了火药的帐篷。 轰-- 箭矢落地的瞬间,一声惊天的巨响传来,火光瞬时冲天,那爆炸引起的剧烈震动连远在城墙上的人们都能感觉得到。 所有的人都呆在当场,她则转过身来,瞧着他间。 “你认为这场火,拿来庆祝胜利够大了吗?” 他看着她,笑了起来,用力亲了她一下。 “够了。” 说着,他飞奔下城墙,跃上了马,带着早已准备好的男人们冲杀出城。 没想到他会当众亲她这一下,绣夜小脸羞红,但依然忍不住回到城墙另一边,趴在城墙上,朝他大喊交代。 “张扬,别恋战!” 他没有回头,只举高了手上的大刀。 她心惊胆跳的看着他带着乌鸦们冲杀上前,趁敌军大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杀砍了一阵,然后冲了回来。 待得他们折回,她已带着所有女人脚踏弓前有踏环,为女人特制的弓弩,从墙眼上瞄准追击的敌军。 她等着他们进入安全地带,等着敌方骑兵进入射程,方大声高喊。r放箭!”第一波箭羽齐下,工匠们跟着上前替换,跟着放出第二波弩箭。 女人与工匠轮番上前,城里的孩子则蹲在后头帮着递上替换的箭矢。 那不停的箭羽,极有效率的阻挡了骑兵的追击,他们顺利进了城,每一个都是,城门再次关上。 她喘着气,身旁的人也喘着气,女人们依然踩着弓弩,瞄准着那些骑兵。但他们没人敢再上前,没有多久,他们就退回去了。 身材矮壮的铁匠亚历山大看着远方的大火,和那些退回大营里的骑兵,忍不住脱口。 “要死了,嫂子,我还一直以为你只会做蜡烛,难怪大哥从来不敢偷看别的女人一眼一一”此话一出,让紧绷的氛围瞬间崩坏,教城墙上的每个人都笑了出来。 她想装作听不懂,但依然忍不住红了脸,只能匆匆把指挥权交了出去。 “巴图尔,这儿就交给你了,你记得该怎么做吧?”“记得,放心吧,交给我,该怎么做,我都交代下去了,我们会放第一波的人进瓮城的。”她点点头,这才带着女人们下了城楼去为下一回合做准备。 黄昏夕阳将大地染红,和那燃烧的圆帐相辉映着。 虽然大营火药库被炸,蒙古兵依然很快重整了旗鼓,火速在一个时辰之后就展开了进攻。 这一回,在最前头的不是骑兵,是那些从各地抓来的奴隶兵,他们被一字排开,强迫站在最前面,手拿长矛、盾牌。 城门在这时大开,也派出步兵布阵。 第一声鼓响,奴隶兵举起长盾牌,乌鸦们也举起盾牌。 第二声鼓响,奴隶兵高举大刀,乌鸦们也高举长矛。 第三声鼓响,急急不停;城墙上,战鼓也急急。 奴隶兵发出怒吼,迈开大步往前冲杀一一 乌鸦们也跟着往前奔跑,箭矢陆续从墙上射出,却飞得又高又远,越过了头顶,直袭后方骑兵。奴隶们没有察觉,只是奋力冲向前,搭上了壕桥,冲向了高墙与那些身着黑衫的敌军。 谁知那些守兵却在两军还未交接时,就全都接二连三的回头,跑回了城门里躲避交战。 城门还是开着的,还没来得及关上,上百名奴隶兵咆哮着跟着追杀冲上前去,即便如敌人那般怯战,他们也不能回头,他们身后有骑兵看守,有大营驻军。城门还是开着的,还没来得及关上,上百名奴隶兵咆哮着跟着追杀冲上前去,即便如敌人那般怯战,他们也不能回头,他们身后有骑兵看守,有大营驻守,回头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们往前冲杀,趁势冲进了那城门里。 厚童的城门内,是个瓮城,那是陷阱,他们知道,但塔拉衮在身后咆哮。 “冲进去!给我冲进去!谁要敢退!我宰了他一一”独眼龙巴巴赫没有停,他举刀带头冲了进去,他知道这时不能停,这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迟疑只会换来更多从城墙上方射下来的箭雨。 他冲杀了进去,其他人也跟着冲杀了进去,城门砰的一声,被关了起来。 他们心头一寒,却仍遵照着之前那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百夫长阿朗腾教导的方式,五人一组,成圆形组阵,背对着背,将盾脾高举朝外,准备抵挡箭雨,并试图寻找内门,想冲撞出一条活路。 但瓮城里,没有箭雨,只有一排又一排的长桌,上面还堆满了热腾腾的食物。 有那么一瞬间,巴巴赫愣住了,耶律天星也愣住了,所有的奴隶兵都愣住了,大伙儿气喘吁吁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谁也不敢把遮挡在头顶上的盾牌拿下。 这偌大的瓮城,没有烟硝味,没有火油味,唯一有的,就是香喷喷的烤肉味,他们能看见好几只烤全羊,看见堆得像山一样高的拉条子,还有包着肉块,撒满了芝麻的烧烫大饼,以及热腾腾的马奶粥。 他们花了几日夜翻山越岭,一整天连张大饼都没得吃,好不容易扎营开伙了,敌军又炸掉了火药帐,气得拉苏咆哮着派人将饿着肚子的他们全拉上了阵。 他们紧张的看着那些食物,不知是谁的肚子先响了起来,甚至有人因为太过饥饿,不自觉张大了嘴,看着那些食物,口水都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那通往城内的小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大喝一声。 “巴巴赫!” 巴巴赫闻声一震,猛地回头,只看见那个传说已死去的男人,他震慑的瞪着那家伙。 虽然那家伙削掉了长发,剃掉了胡子,但他认得那张脸,认得那双眼!他曽经跟在这男人身边,浴血奋战多年。 他喘着气,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盾牌,然后是长矛。 他可以感觉到,身后的同伴们都呆住了,不知谁吐出了那名号。 “阿朗腾,是阿朗腾……” “他没死,果然没死……” 他们骚动了起来,却没有人敢上前。 就在这时,巴巴赫看见另一个人走了出来,那是嘻皮笑脸的阿利拉,跟着是哑巴啊啊,那两人肩膀上,还扛着另一只正在滴油的烤全羊。 “蠢蛋,你们还儍站着做什么,传说中的乌鸦大队长就是咱们大哥啊!”抬着羊的阿利拉喊着:“这些食物都是要给我们吃的啦!”那个身穿黑衣的男人,环顾一干众人,扬声道: “我是张扬!这座城的乌鸦大队长!你们若想离开,我会开门让你们出去,下回再见,就是敌人,我必不留情!若想留下,就放下武器,那从现在开始,你我就是兄弟!凡在此城者,皆是自由民,无高低贵贱,有肉共食,有酒共飲,战后若想离去,我绝不拦阻!”这番话,声朗而清,字字句句都清清楚楚的在瓮城里回荡着。 一开始,没有人动,没有人敢相信,自由来得如此容易。 巴巴赫瞪着那男人,眼眶微热,他率先松开了手中紧抓着的盾牌,将长矛倒插在地上,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喝道。 “我巴巴赫愿随大队长,誓死效命!” “我耶律天星愿随大队长,誓死效命!” 一个又一个的大刀,长矛,倒插在地,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单膝跪地,誓言效忠。 眨眼间,上百名奴隶兵,已然全数俯首称臣。 看着眼前一干众人,张扬喉微紧,他握紧双拳,上前扶起跪在最前面的巴巴赫,哑声道:“既是兄弟,就起来喝酒吃饭吧。”巴巴赫站起身,看着眼前的男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那男人突然:把将他拉到怀里,拍了他肩背两下,在他耳边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这一句,立时让热泪盈眶,这么多年来,这男人没给他一句称赞,却在这时说了,他抬手用力回抱眼前这在战场上救过他无数次的男人,大力的拍了他的背部一记,笑骂着说。 “我就知道塔拉衮那家伙杀不死你!” 他扯了下嘴角,退了一步,看着那独眼龙道:“说到塔拉衮,我想我需要你去请他进来,那怕死的家伙还在城外等着门开。”提起那家伙,每个人都火从心起,巴巴赫更是露出狠笑。 “当然,我这就去请他进来。” 张扬抬头朝上头一挥手,上头的守兵们把城门打开,巴巴赫穿过厚实的城门隧道,单独走了出去。 “百夫长,我等已攻下此城一一” 巴巴赫站在门边,话未完,塔拉衮已心急的策马经过他身边,入了门才发现自己闯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拉紧缰绳,回头欲质间巴巴赫,却发现城门已然关上,巴巴赫持刀站在那里。身后城门隧道里有人点起了火把,他策马再回首,只看见那张凶恶冷酷的脸,在火光下闪动。 “塔拉衮,好久不见了。” 他吓得脸色发白,却无路可逃,只能抓着大刀,咆哮出声,策马上前,试图做死前的奋力一搏。 男人挥舞着火把,狠狠的将那该死的杂碎打下马来,在他还没来得及反抗之前,已挥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第一战,乌鸦军团大获全胜一一 第二十二章 这消息在转瞬间在萆原高山之间,传出百里,人人都不敢相信,那座商城竟然打赢了从来不曽战败的蒙古大军,不止烧掉大营的火药库藏,还将上前迎敌的奴隶兵全给吞了。 是的,那商城的大门,像是怪物一样,在一个晚上,分别在不同的三座城门,陆续把三座奴隶营里的奴隶兵给吞了,那些奴隶,一攻进城门,就再也没出来过,只有一群又一群黑色的乌鸦在城门上头盘旋。 蒙古兵看得毛骨悚然,当夜不敢再贸然进攻。 拉苏颜面尽失,偾怒的在大帐里痛骂手下大将。 第二日,他举兵再攻,这回由城北进攻,最前头的骑兵却掉进了陷马坑里,更有黑衣骑士从黄沙中冒出,拿长刀砍了马脚,让第二波骑兵也掉下马来。当他们稳了阵脚,欲再追击,忽有杀喊震天作响,数不清的黑色旌旗从黄沙中冒出,像是有大军从四面八方包围。 率军的大将心惊,以为有大军来袭,便下令退回大营,待风停沙退,才发现并无援兵与敌军,只是敌方派人在车板上插上无数大旗,策马在黄沙中来回,扰乱军心。 拉苏大怒,亲手砍了那名将军。 第三日,他故意停兵一天,当夜方亲自从城南沼泽率着主军,悄无声息的出击意欲夜袭,并同时派人从另外两门夹击,想藉以声东击西,混淆视听。骑兵们在黑夜中一路策马穿过沼泽,大军悄悄在泽中前进,眼看城墙已在前方,突然前方原本安静悄然的城墙上被点上了万千火把,鼓声震天如雷雨般响彻云霄,几乎在此同时,突然有人在黑夜中以蒙古话惊慌高喊。 “有埋伏!有埋伏!沼泽里有油啊!快跑啊!”此话一出,火箭如雨般从城墙上射出,围绕拉苏的蒙古骑兵们立图镇定,几名大将纷纷高喊出声。 “别上当!别上当!这是对方奸计!” 可谁知火箭一落地,只听轰地一声,火焰迅速从沼泽里蔓延开来,让整座泽地在眨眼间变成了火场,这下教原本都还试图镇定的骑兵们都慌了起来,更别提身下坐骑,一有人乱,其他人就跟着乱,突然有人策马跑了起来。 这不跑还好,一跑一下子就有马被水里石头或缸瓮,甚至遭机关拉起的麻绳绊倒,马上骑士跌进沼泽里,马蹄踏碎水中装了更多黑油的无数缸瓮,教人马满身都沾上了黑油,让火焰爬上了身。 刹那间,兵荒马乱,沼泽地瞬间宛若人间炼狱。 有将士不甘,硬是率兵往城墙那儿冲去,遇到拒马一跃而起,硬生生率了一整队骑术精良的骑兵,越过一排较低矮的拒马,谁知马蹄一落地,震天巨响又起,惊天火光爆闪,将整队人马炸得尸骨无存。 这一下,再没人敢多越雷池一步,加上主将拉苏身上也着了火,大军又再次回撤大营,一离开沼泽地就被黑衣骑士夹击,杀了个落花流水,最后还是凭着精湛骑术才退回大营。 这一仗,拉苏被弄得灰头土脸,在主帐里大发雷靈,待得下属清点人数,这才赫然发现连着三日三场仗,他带来的五千精骑,竟死伤近三分之一,方惊觉城里有高手,几名心腈要求请求援军,被他狠狠的削了一顿,但最终仍是在天亮时,派人至火州运来庞大的攻城车楼和投石机。 城墙上,人们天天击鼓鸣金,三不五时就有人轮番到上头,狠敲一阵,制造噪音。 张扬和绣夜,早已让守军轮番到房舍里休息,在耳朵里塞了布条隔绝声音,好生歇息。 因有结实城墙阻挡敌军,加上萆原民族就连妇女也善骑射,绣夜还特别请工匠为女人们制做了能以脚踏的强弩,让女人们能轮着上城墙守卫。加上奴隶兵的集体叛变投靠,教城里能使用、替换的兵力更是大增。连着几日的大胜,让男人们总是一沾枕就睡着,夜半时乌鸦们身着黑衣,再在张扬的带领下,从城门抑或修筑的暗道中,潜行出城,时不时就去偷袭敌营,常杀得对方措手不及。 蒙古大营里的兵,每一个都因为白日被噪音惊扰,夜里又常被偷袭,无法好好入睡。接连数日,大营四处,时不时还会有炸药从天而降,这边爆闪一处火光,那边轰隆一声巨响,虽然不是每回都造成死伤,可他们也分不清哪些火药会真的有杀伤力,哪些只是徒具惊天光亮的烟花。 不像蒙古兵无法歇息,整天被救火、偷袭搞得疲于奔命,他们这方人马睡得饱、吃得好,白日躲在屋里阴暗处睡觉,不用被盛夏日头焦晒,晚上不需担心会被火药敌袭煎熬,两方人马都是萆原民族,从小在马上生活,骑术不相上下,每回交战,乌鸦们总是能占上便宜。 一旬过去,拉苏的精骑,个个都因为睡眠不足,眼泛血丝,变得脾气暴躁,也对那些在黑夜中神出鬼没的乌鸦守卫队,渐生恐惧。 这几天,他们也不是没有再出兵攻城,却总是久攻不下。每每冲锋陷阵的攻到城下,架起攻城云梯,必也会被猛火油柜喷得满头黑油,手抓不住,脚踏不稳,还有火箭、狼牙拍、夜叉擂从天而降,更有碎石砖瓦、石灰撒眼。有时好不容易上了城,那些守兵个个势死如归,宁愿同归于尽,也要将上城者逼下城然后,终于有人发现,那些守兵,有些竟是自家奴隶营里的奴隶。 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说这城里住了个豢养乌鸦、专吃死尸的巫女,说那乌鸦大队长是死神、是幽灵,攻击这城是不祥的主意,否则怎会久攻不下?否则怎会有奴隶叛变?否则怎会造成如此重大伤亡? 更有人言,曽在战场上,看见那传说中的怪物阿朗腾,穿着黑衣,领着敌军。 人都在讲,阿朗腾是来找拉苏报仇的,他从黄泉里爬了回来,只为夺走拉苏仅剩的眼睛,为夺取拉苏顶上首级!人也都知,只要在战场上,没有阿朗腾杀不了的将,没有阿朗腾砍不了的头! 这谣言,传得沸沸汤汤,迅速在大营之中蔓延。 就在拉苏将造谣者揪抓出来,斩首示众的那日,哨骑来报,攻城车和投石机以及援军,已翻过了大山,正穿越最后一处隘口,即日便会到达。 拉苏振奋不已,抓着那造谣者,一路拖到大营与城门中间的空旷处,要自己的人击鼓鸣金,待引得了那些守兵注意,便扬声高喊。 “城里的人给我听好了!我是拉苏,旭烈兀大汗阵前大将!你们这城有多大?墙有多厚?能存多少粮?能抗我多久?我数万援军已越过大山,即日便达,届时我必踏破此城”拉苏狂笑出声,一刀亲手砍了那造谣者,挖出了那家伙的心,踩在对方身上,将那颗血淋淋的心狠狠咬了一口,再高高举起,张着血盆大口,朝己方将士肉,喝他的血,啃他的骨,将其生吞活剥、碎尸万段一一” 看着拉苏那残酷的行为,绣夜站上墙头,举起长弓,朝天上射出一响箭。 城前所有敌军都忍不住抬起了头,只见那箭高高飞起,然后又直直落下,离拉苏至少还有五百步那么远。 拉苏见了大笑出声,身后骑兵也跟着哄堂大笑。 “此城已没人啦,就一妇人手持弓弩,连箭都沾不了我的脚,碰不到我的靴底一一”岂料,他话声未完,突然听得远方雪山传来低沉轰隆巨响,脚下大地传来隐隐震动,更有乌黑尘烟冉冉而上。 那方向,不是别处,正是众将士铁骑,当初来时走的隘口,蒙古兵们见状,纷纷惊慌失措的白了脸。 城头上的绣夜见了那浓厚黑烟,只把手中弓弩交给巴图尔。 “嫂子,你是做了什么?怎么能……怎有办法靠一支响箭,就让山那儿__”巴图尔话到此,突然领悟过来:“啊,是大哥吗?他咋夜带萨林、阿利拉他们夜里出城,就是为了这个?”她微微一笑,点头。 “嗯,我只是通知你大哥,炸了大山隘口。”绣夜瞧着那小弟,道:“如此一来,拉苏的援军便得绕道而行,能再让我们多赚个十多日。一会儿拉苏收到消息,定会气急败坏的举兵来攻,你让大伙儿先吃饱、喝足了,小心戒备。记住了,无论他们如何叫囂,绝不能开门应战。我们只要拖过了这十多日,让拉苏变成笑话,铁木尔定能说服别儿哥来援,届时欲抢大位的旭烈兀必不会将兵力浪费在此,定会鸣金收兵。”“我知道!”巴图尔挺起胸膛,道:“巴图尔绝不会擅自开门应战!” 黑烟冉冉,在雪山上一一 那是黑火。 她原本不想制作那夺取爹爹性命的火药,但拉苏的援军来得比她所想的要快,商城三日之战,虽然因拉苏太过轻敌而大胜,可也因此让对方不敢小觑,带上了威力强大的攻城器具。 上了威力强大的攻城器具。 张扬让人安置在山上的哨兵,虽看不懂他们带上了什么,但她特别交代,要派会画图的人去望哨,并把所见所闻都画下来。 那些器具,旁人看不懂,可她一看便知。她从小同爹爹研究武器,连异国的攻城器具皆有所涉。那几张图,画的不是别的东西,是一具被拆开来的投石机,而且与东方自古以来得用大量人力操作的不同,是用童物当弹射动力,射程,破坏力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看得心生寒颤,其尺寸如此巨大,组合起来后,发射出来的石头,能毀屋砸城,一日内就能轻易破城。 她不得已,只能连夜做了黑火,让他带去山上替换原先埋设在隘口的炸药,她知道绝不能让那投石机来到山下,怎么样也要毀掉那东西。 她本要自己去,黑火威力强大,旁人操作若不小心,把自己炸了都有可能,可他坚决不肯,几番争执之后,他告诉她,凭她的骑术,不可能在深夜上山,若他载她前往,也来不及赶上大军穿越隘口,她才不得不退让,同意由他和乌鸦们自行前往。 黑火,效果远比她所想的还要强大,她能看见山头都崩了一大块。 爆炸的那一瞬,她连心跳都停了,害怕他也葬身在那儿,害怕她亲手杀死了他她不让自己多想,不敢让自己多想,她知道她不能崩渍,不能在这时功亏一篑,她若在这里崩渍,军心定会跟着渍散,拉苏若此时来攻,他们会先输一半。 看着那浓厚的黑烟,绣夜强迫自己呼吸,强迫自己维持镇定,强迫自己把视线拉回来,强迫自己微笑着同巴图尔解说,然后一路保持镇定的下了城墙,回到大屋和阿得一块”l替伤兵疗伤。 她小心的维持着冷静的表面,小心的处理所有的事情,却觉度日如年。 那日午后,拉苏果真举兵来攻,城里的人轮番上阵防守,总算勉力支撑过那一天一夜。 到了午夜,他依然没有回来,她告诉自己,那是因为山高路远,是因为他们得避开蒙古骑兵。 她忙了一整夜,不敢休息,不敢放空,不敢闇眼。 她让自己专注在眼前的伤患身上,专注在守城的补给上头,不让自己去注意天已经亮了,不让自己去关心盛夏的骄阳已爬上篮天。 日正,当中__ 城外拉苏攻势不停,但城里的乌鸦们坚守着。 第二十三章 然后,黄昏。然后,天黑。 是因为路远,是因为拉苏强攻不停,是因为他找不到机会回来,他在外面的某个地方,她知道,他一定在、一定在、一定在她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强迫自己照顾着那些伤患,帮忙煮饭、送饭,却没注意到她连着两天两夜粒米未进、滴水未沾,直到有人拿着一碗肉粥,送到她眼前。她抬睱,只看见阿浔。 “把粥吃了。”阿浔冷冷的说:“你又不是仙,不用吃饭喝水,别到头来,你自己先倒下了。”那一瞬间,差点崩渍。 她死命的忍住了,只抬手接过那碗肉粥,强迫自己一口一口的把那温热的肉粥吞下去,她食不知味,有如嚼蜡,甚至尝不出那碗粥的味道。 当她吃完,阿浔把空碗收走,临去前,在门口停下脚步,丢下一句。 “你男人的命很硬,他会回来的。” 绣夜喉头一哽,热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没让它们落下。 是的,他活着。 她知道,他一定在、一定在…… 除此之外,她不能有别的想法,她必须相信他还在,没有被她害死,没有丧命于她的手中。 他一定在,他会回来,回到她身边来。 因为如果失去他,她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活下去,不知道该如何才有办法继续吃饭呼吸…… 黑夜寂寂-- 三日之后,拉苏的强攻终于停了。 深夜里,只有满天星光,在沉沉的夜幕上无声闪烁。 城堉上,到处一片狼藉,人人疲倦困乏,但仍勉力强撑着,在寒风中趁敌军暂退,换班吃饭,背对着矮墙紧裏着毡毯歇息。 这儿即便是夏,白日虽然艳阳炽热,夜里却依然寒冻如冬。 当她上城墙査看情况,巴图尔和耶律天星走到她身边来,哑声开口。 “嫂子,大哥他们出城已经三日夜了,也许我们该派一队人马趁夜出城上山去找找。”风起,教云来,遮星盖月,让夜更深。 她在寒风中,看着那座高大的雪山,看着远方那坍崩之处,哑声逼自己挤出两个字。 “不行。” 耶律天星忍不住开口:“小夜,他们或许受困山中,正待援助一一”“你大哥离开之前,是怎么和你们说的?”她张嘴打断了他俩,开口间。 巴图尔脸色一沉,耶律天星更握紧双拳。 “他怎么说的?”她再间,一双眼仍看着远方那座暗无声息,没有半点火光的大山。 “不准开门,不准从暗道出去,无论如何,只能坚守不出,待别儿哥援兵到来。”“还有呢?” “若他没回来,一切听凭巴巴赫做主。” “那巴巴赫怎说?”她淡淡再间。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不语,只有她缓缓在黑夜寒风中,悄声重复他说过的话。 “不准开门,不准从暗道出去,无论如何,只能坚守不出,待别儿哥援兵到来。”“可嫂子__” 巴图尔还要再说,她却在此时回过头来,瞧着他间。 “此时此刻,若开了门,若走了暗道,若被敌军发现,强攻了进来,你们教他怎么甘心?怎会甘心?他的命是命,兄弟们的命,不是命吗?”眼前的女人,轻飘飘得像一缕魂魄一般,仿佛风一吹,就要被吹落城墙,但她站得笔直,很直很直。 他俩哑口无言,直到此刻,才发现她眼里盈着泪光。 “所以,你们可以告诉所有人,不管再过几天,无论谁再来间,我的答案都只会是同一个。”她含泪瞧着他俩,瞧着城墙上一干守兵,用那几乎已无血色的唇,斩钌截铁的说。 “不可以。” 男人们震慑的看着她,哑口无言。 然后她转过身去,再次看向城外,看向那座大山,看向前方那座大营,看着那仿佛无止境的黑夜。 看着那纤瘦的肩头微颤,和她站得笔直的背影,没有人敢再扰她,也无人再来询间同样的间題。 那一夜,她一直站在那里,用双手环抱着自己,瞪视着黑夜。 漆黑的夜,如此深,那么长。 就在夜最黑最深的那一刻,她忽然看见远方黑夜的尽头,隐约有东西闪过。但那只出现一瞬,就那一眨眼。起初,她以为自己看错,以为她太过期盼而出现幻觉,或许那只是风吹过萆原,只是风扬起沙尘。 她不自觉紧抓着城墙上的石砖,在城墙上倾身。 黑夜寂寂,好黑,好深。 她紧张的屏住气息,眼也不眨的叮着前方那最深远的天地交接之处。 蓦地,风再扬起,这一回她看得更清。 那是旗,一面旌旗,飘扬在黑暗中。 然后第二面,第三面,转眼间,旗海占据了天地交接的那一线。 那些举着大旗,策马而来的骑兵,速度很快,安静、无声的从后方靠近,迅速接近拉苏的大营。 她迅速转过头,奔过城墙,冲进城楼里。 “巴巴赫!去把所有的人叫起来!把城里每一个人都叫起来,拿起所有可以用的武器!”“嫂子,怎么回事?” “别儿哥来了,就在拉苏大营后方!他们要夜袭拉苏,我们得在同时配合开门夹击!”巴巴赫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名工匠冲上城墙,急匆匆跑了进来,道:“报告队长,我们在地听里听到隆隆声响,声音听来很沉,不似马蹄,但数量众多,不知是何情况。”“那一定是别儿哥,他们将马蹄拿布包了起来,才不会让人听见,才能趁夜攻其不备!”绣夜揪抓着巴巴赫的手臂,急匆匆的道:“快去把大伙儿都叫m,但不要擂鼓,不要打萆惊蛇,要大伙儿到不同城门、暗道待命,听我鼓声号令出击!”闻言,巴巴赫不再迟疑,立刻转身,要乌鸦们下城墙把所有人都叫酲待命。 绣夜心头狂跳的看着前方那在黑夜中的旗海,心里只想着要尽快取胜,只要这场仗能赢,她就能出城找他,就能上山找他。 这场仗一定要赢,一定要! 当她发现,她已经转身飞奔去拿黑火,然后将它装在那在城门上头正中央的床弩矛箭上。 这一回,她瞄准了那最大的白色圆帐。 她知道拉苏被吓怕了,已经不住在那里,他每天都换营帐睡,那大帐是空的,可她也晓得,这场仗不能输,她要炸了那家伙的营帐,那至少能乱他们一阵。她举不动大锤,但啊啊来到身旁,替她举起了大锤。 “啊啊,等一下,等我敲鼓!” 绣夜抓着他的手臂,制止他,一边看着前方那深黑的远处。 然后,第一道火光亮起,她能在黑夜中,看见那一点火光上下跃动,快速前进,一点又一点的火光亮起,照亮了地平线那端,然后那排火光成排被射上了高空,她在那时点燃引信,抓起鼓锤,奋力在一旁大鼓上用力鸣击。 啊啊挥下大锤,城门在同时大开,男人们高举长剑大刀,随着矛箭呐喊着冲了出去。 刹那间,战鼓齐响,杀声震天。 黑火正中白色大帐,炸出轰然巨响,发出惊天火光,在那瞬间,照亮了黑夜,让一切有如白昼一般。 她能看见,那些飘扬的旗海,上头以金线绣着美丽的图案,反射着耀眼的金光,那是黄金斡尔朵主人的旗号。 让她不敢相信的,是在那些成千上万的金色旗海中,竟有一张全黑的旗一一黑旗跑在最前头,旁若无人的一路往前冲杀,如闪电般冲进了拉苏的大营! 刺眼火光暗了下来,可那黑色的旗,那黑色的身影,0央在眼里,刻在心里。 那很远,非常远,她不可能看得清,但她知道那是他,是他! 绣夜心头狂跳,再也无法遏止的任热泪狂飙而出。 她抡起鼓锤,奋力敲着战鼓,一下又一下的打着,敲着,为他助阵,为他敲鼓,以鼓声敲击传达号令,让守卫队的乌鸦们随鼓声变换阵法,上前与他会合,一块儿并肩作战。 那是一场极为激烈的交战。 拉苏的主军在两军夹击之下,很快就被冲散开来,虽然他奋力领兵抗衡,但那让人人惧怕的阿朗腾在交战的大军中,势如破竹的朝他冲杀而来。 那有如鬼神一般的姿态,让多数人都反射性威惧的避开了。 拉苏见状抄起大刀,张嘴怒吼着,策马朝那家伙冲去,两人在战火中于马上过招,双刃在半空中交击,每回都激荡出金色火光。 汗水、血花、沙尘、萆屑,不断在空中飞溅。 当双方再次刀剑相击,阿朗腾的刀身迸出一个缺口,银色的刀块弹射开一小片,划过他的脸,他倾斜刀身,卸开那力道,拉苏抬脚踹了他,他顺势落马,左手却同时跟着一抓,将拉苏一起狠狠的拽下马来。 两人双双翻落下马,爬起身来再次正面相迎,举刀互砍。 拉苏的刀极好,几个回合下来,已让他的刀砍得缺了好几个口,变得残缺不堪,但他仍没有停下来,拉苏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停下。 这是战争,没有所谓的公平。 风在吹,火在烧,周围杀喊声不断,马蹄震动着大地。 眼见他手上的刀已经半残,拉苏目露凶光,大吼一声,奋力挥刀砍下,只听铿的一声,他的刀身当场被砍断。 刹那间,拉苏的独眼亮着腾腾的杀意与得意。 但他的得意不过就在那瞬间,只因阿朗腾在刀断之后,依然没有停下其势,他抓着那把残破的断刀继续往前,很快,比之前每一次挥击都更快,快得他来不及反应,即便看到了也来不及反应,只能看见他直接而简单、万分悧落的反转手腕,将那断刀深深插入他戴着眼罩的眼窝,将他整个人往后钌在了地上。 到死,拉苏仅剩的一只眼里,还残留着得意,然后转为不甘。 直到这时,直到这一刹,他才发现,这家伙等的就是这一刻,等刀断。他不甘心,这家伙明明一直试图攻击他的喉咙,从方才一交战,他就一直攻击着他的喉咙啊!人人都说他最善于砍头,他甚至戴了护喉啊!为什么是眼睛?为何又是这只眼阿朗腾看着他的独眼,看出他的不甘,看出他的偾怒,看出他试图挣扎,但一切已是不及,他的刀已穿过他的脑袋。 “为何啊?”拉苏不甘的挤出最后一句话。 “因为你是将,而我是兵。”他看着那口鼻都涌出鲜血的男人,面无表情的告诉他:“你有盔甲、宝剑。我有的,从来就只是破刀一把。”拉苏闻言,才蓦然领悟,这男人就连那些针对喉咙的攻击,都是计算过的。早在一开始,自己就输了,注定要输。 风飒飒吹着,他看着那残暴无良,折磨了他数年,待他如狗一般的家伙,在他的刀下,不甘心的咽了气。 他在战场最前线争伐如此多年,手上的刀早已断过无数次,他清楚没有不会断的刀,他也知自己的刀,绝不会比拉苏的宝刀好。 所以他等刀断,让刀断,他知道人都会因此松懈下来,会因太过用力而无法及时回转刀剑,会因此而往前踏上那么一步,稳住身体。 他需要的,也就是这么一步而已。 那独眼里的光辉消逝了,不再有得意与不甘,也没有激动与偾怒,剩下的就是一片死寂。 他松开断刀,站了起来。 他没有砍下拉苏的头,因为他再也不需要取人首级领赏。 当他起身,发现身旁的人已陆续停下了交战,敌军一见拉苏已死,有人开始转身逃跑,有人策马离开,有人放下手中刀剑举手投降。 第二十四章 射将先射马,杀敌先杀将。 这是千百年来,不变的道理。 兵败,如山倒。 站在城墙上,绣夜能清楚感觉到敌方的渍散,拉苏的旗帜倒了,一一倒下。大战结束时,天已破晓、大亮,战火过后,焦黑的原野,只剩别儿哥的金旗,与乌鸦们的黑旗,拉苏的旗帜,再也不见一面立着。 随着战事的结束,乌鸦们陆续退回城里,她在城墙上搜寻每一位骑马进城的男人,但他不在他们之中,她越来越慌,越来越害怕,终于她再也忍不住,扔下鼓锤,奔下城墙,穿过重重人群,挤过拥挤的城门,急着找到他。 城内城外到处都是人,却没有一个人是他。 她喘着气,往前跑,男人们看见她,自动让了开来,退了开来,他们知道她在找谁,知道她要找谁。 然后忽然间,她在前方人马交错之中,看见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那个男人,没有骑在马上,正背对着她,与人说话。 男人有着黑色的短发,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衫,他的头盔不见了,身上铠甲也已裂开,全身上下染着沙尘与鲜血,但那是他。 她知道一一 即便两人之间,还隔着人海,还离了好几百步的距离,她依然认出了他。r张扬!”热泪奔腾夺眶,她朝他跑去,明知离得这么远,人声如此吵杂,他一定听不见,不可能听见,却依然忍不住出声喊着他,无法控制的喊着他。 “张扬—”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好似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喊,他在那瞬间回过了头,看见了朝他飞奔而来的她。 没有任何迟疑,他丢下了那个正和他说话的人,推开了人群,迈开大步,也朝她飞奔而来,迅速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飞奔进他怀里,他一把抱住了她娇小的身躯。 旭日东升,照亮了他与她紧紧相拥的身影。 身旁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喧囂、烟尘、战火、飞沙、人马,甚至从远方地平线爬升上来的灿灿金阳都像已不存在,只剩下他,只剩下她。 绣夜无法控制泪水不断的滑落,她好怕他只是个幻觉,怕他只是她想像出来的,但他已在她怀中,就在她怀里,回抱着她。 怀里的小女人,如此温暧,她满脸是泪,眼里满布未退的惊惶惧怖,他忍不住将她紧拥,开口道歉。 “对不起,拉苏连着几日攻城,我找不到机会,没办法进城,我不能冒险让暗道被发现,让城门大开一一”他晓得只要守兵一看见他们回来,定会忍不住开门,杀出来救援。他也不能燃烧狼烟,或点火传讯让她知道他很好,她能看到,拉苏的人定也会看见,他若这么做,只会害死跟在他身边的那些兄弟。 “我知道、我知道……”她将脸埕在他颈窝,泪如雨下。 他知道她会担心,知道她一定心焦如焚,他想通知她,却没办法。当他在山上,看着拉苏强行攻城,他却不能与她在一起,不能待在她身边守护她,那真的是种可怕的煎熬。 他是那么害怕城破,害怕守兵坚持不住,害怕会失去她。 拥抱着怀里的小女人,他哑声开口告诉她:“我不能回城,但我在山上看到远方有大量炊烟,我知道那定是别儿哥,所以赶去与之会合,劝说他在拉苏休兵时,夜袭拉苏,那是个时机……”“别说了,没关系,都过去了……那不童要,都不童要了……”她抬首,含泪看着他,抚着他的脸,他颊上的伤,再无法自制的开口表明心意:“我爱你……我爱你”他震摄的看着她,一瞬间无法呼吸,嘶声间:“你说什么?”“我爱你。”她含泪看着他,真情流露的用他最熟悉的那个语言,道:“你是我冬日的太阳,我风暴中的港湾,我黑夜里无畏的英雄,我一生的男人……我的爱……”他不敢相信,但她真的说了,用他从小开口就会说的语言,说着他此生听过最美的倩话,那一字一句,都如烧烫的红铁,烙印在心。 看着眼前那泪中带笑的小女人,瞧着她眼中难以埯饰的万千柔情。一时间,热血万般沸腾,再无法克制,他低下头来,在众目暌暌之下,当着所有弟兄面前,在金色朝阳中,深深吻了她。 那一日,一切都是那般美好。 战争止息了,城里到处都有人在狂欢,家家户户都拿出自家上好的酒肉,请着所有过路的人一起吃喝、跳舞、歌唱。 张扬与绣夜俩,到哪儿都腻在一起,怎样也不想与对方分开。她陪着他一起处理善后,一块儿收拾残局,到了快中午才有办法回家清洗自己。 谁知道,热情的人们不由分说,一见他俩就拉着一块儿吃饭喝酒,他与她光是从城门走到市集口就花了一上午。 好不容易回到了大屋,在乌鸦巷里又受到兄弟们一阵热烈欢呼。 等到他与她真的回到了自个儿房间,真的能够休息,又过了两个时辰。 她烧了水,在那美丽又温暧的澡堂里,替他洗去一身尘埃,照料他的伤口,她还没处理好,他已忍不住在那儿要了她,和她紧紧相拥,深深纠缠,互相汲取对方的温暧。 她紧抱着怀里强壮的男人,感觉他绷紧的肌肉、他炽热的渴望,不由自主将他纳得更深,颤颤在他耳畔吐露压抑许久的深情。 那让他更加热情、勇猛,教她完全燃烧,彻底融化在他怀里。 “我爱你。”他说,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着她,说着,也做着。 她回应着他,以所有他用的方式。 这一生,从来不敢奢望,不敢去想。 他以为能够有她一起,巳经很好。他不敢求心,不敢求爱,她愿意同他一起,他巳万分感激、无比珍惜。谁知她竟愿给更多,那么多、那么多……对她的情感,满溢于心,充塞全身上下。 他小心翼翼的帮她擦干身体,让她也帮着他,然后拿衣服将她包起,抱着她穿过院子,回到两人的小屋,和她一块儿上了床。 她苍白的小脸,有着深黑的眼圈,雪白的身子似在这些天,又瘦了一些,教他既心疼又不舍,完全无法让自己的手离开她,忍不住总一再触摸她的身,抚摸她的脸。她也如他一般,小手总在他身上、脸上游走,好像怕一个不小心,他就会消失不见。 她没有说话,躺上床后就没了,可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能清楚从她温柔轻抚着他的小手,感觉到她的情意,在她水漾的黑眸中看见像他一样的深情。 然后,她蜷缩在他怀里,小手环着他的腰,让心贴着心,终于因为疲倦和安心而睡着。 他小心的拥抱着她娇小瘦弱的身子,一颗心好热好热,连眼都是热的。 这么多年来,他在战火中失去一切,丧失希望与尊严,可她全为他找了回来。他闭上眼,呼吸着她的气息,感觉着她的心跳、她的温暖。 这一刻,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受苦是为了什么,所有曽受过的苦与痛,怒与伤,都不再童要,因为他遇见了她,因为他拥有了她,因为她爱他。 再酲来,天已黑一一 有人在敲门,怕吵了她,他下床抓起长裤套上,门外的人是铁木尔。 “大哥,抱歉,我也不想扰你,但几位商会的大老板,在酒楼里办了一桌,宴请了别儿哥大汗,希望你和嫂子也能在场。”虽然不想离开她,可他是大队长,必须要在场,但他不觉得非得要她一起。他回床边穿衣,打算自己去,她却已经酲来,也下了床。 “你再睡会儿,那场合,只是应酬,你不需要在场。”他知道她很累,必是几夜都没合眼,才会一沾枕就睡着。 绣夜摇了揺头,替他拿来衣袍,替他穿上,在他身前为他绑着腰带,昂首凝望着他的眼,悄声说。 “我想和你一起。”他喉微紧,不觉握紧了她的手。 实话说,他也想和她一起,他这一辈子苦了太久,能够拥有她,总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受,恍若犹在梦境。 所以,他也为她穿上了衣,为她梳了发,然后紧握着她的手,和她一块儿出门去应酬。 大街上,处处张灯结彩,宛如庆典。 虽入了夜,仍到处都有人在烤肉喝酒,在街上生起营火,一起欢唱跳舞。他俩到酒楼时,大老板们已经早就到了,绣夜其实不是很注意那些男人说了什么,她仍觉得累,所以只是握着他的手,依偎在他身边。 就在此时,别儿哥大汗也来了,几位蒙古将士,全副武装的跟在他身后。 那北地之主,虎背熊腰,唇上蓄着短胡,嘴下也蓄着山羊胡,一双眼黑得发亮,一脸精明干练。绣夜瞧见他一愣,才发现他是先前在战场上,同张扬说话的男人。 她虽然听说蒙古人多骁勇善战,却没想到这人身为大汗,竟也会亲上战场。 那大汗一看见他,立时大步走了过来。 “张扬!好兄弟!你这一仗打得好啊!”说着,一边还大力的拍着他的肩。 他闻言,立即躬身抱拳,沉声道:“此役皆是大汗之功,若无大汗倾力相助,张扬定也束手无策。”他当兵多年,心知在上位者,都爱听好话,即便有功,定也不能居功。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旭烈兀残暴不仁,教拉苏那小子也学成一个德行,我此番前来,便也是为大伙儿出一口恶气!”听着这男人此番说法,他没有戳破别儿哥三日前便已率大军抵达,却刻意停在三十里外观战,等收渔翁之利的心机。 他只是将头摆得更低,再道:“大汗圣明。” “好了,好了,把头抬起来吧。”他呵呵笑着,又拍了下他肩:“咱俩兄弟,一块儿进去好好吃上一顿,喝上一回一一”听到此话,他方收回手,把头抬了起来,却见那黄金斡尔朵之主,转身之前,忽又将视线停在他身后,特别间候了站在他身后的小女人。 别儿哥瞧着她,露出微笑。 “这位,就是夫人吧?我听人说,你聪慧斓淑、胆大心细,几度助大队长轻取拉苏精骑,就连城门上那床弩,也是你精心设计,实是这次大战的幕后功臣哪。” 绣夜心头一惊,镇定的道:“大汗误会了,小女子只是记得儿时曽看过书中有图,便依样画葫芦,冒险一试,也多亏了城里几位工匠老师傅,手好艺巧,方能大成,并非小女子精心所为。”“你俩夫妻,倒是同样谦逊。” 别儿哥笑着说完,没再多间,转身就进门去了。 她提着一颗心,知他也如此,可这_餐饭,不能不吃,夫妻俩随那别儿哥大汗,在商会大老们盛情欢迎之下,一起入了座。 在那之后,别儿哥再没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过,倒是酒酣耳热之际,一再提及,希望张扬能到他帐下,为他效命。 “若能得你这员猛将,那我便不虚此行了。” “谢大汗厚爱,可张扬只是一介武夫,幸得萨比尔等诸位老板提携,方能在此当一队长,就连手刃拉苏,也是侥律一一”“你这小子,就别再自谦了,我知你是阿朗腾,你在拉苏手下多年,他嫉你之才,方亏待你,让你只当个小小的百夫长。可在我的汗国,那自是不同,有能力者,便能位居上位。你此役率我军大胜,我瞧得一清二楚,你有大将之风,威猛无敌,领兵破阵,如入无人之境。你若来我帐下,我立即将前军五千铁骑,交于你来统领!封你为前锋将军!”商会大老们闻言,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没人敢开口多说一句。虽然他们大伙儿都不愿张扬离开,可这别儿哥是大汗,今日又特举兵前来,在饭局上又已言明,只要他们年年纳贡,便会派兵驻城。再且,人家大汗都说要封张扬做大将军了,自古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他们即便依仗张扬,也不好多言。 第二十五章 毕竟,当一城的守卫大队长,和做汗国的大将军,那可是一步登天啊。 果然,下一瞬间,就见张扬再次抱拳,单膝跪地,低头拱手称谢。 “谢大汗厚恩!” 夜深了一一 除了微笑,绣夜不让自己露出任何惊慌、不安,他回座之后,没看她一眼,只悄悄在桌下,握紧了她的手。 那一餐,吃到很晚,烤肉上了一回又一回,酒水更是不曽少过,人人都喝到脸红耳热,一再恭喜他这新上任的将军。 到得半夜,别儿哥在酒足饭饱之后,方带着部下,尽兴回到城外大营。 张扬和绣夜,与一干老板,一路送到了城门口,才行折回。回程上,几位老板对他即将离开,尽皆长吁短叹,但仍给予他祝福和恭贺。 行到途中,两人又被在市集广场上聚集的百姓拉住。 “大队长!夫人!快快,吃吃我烤的肉一一” “大哥!嫂子!来啊,和咱们一块儿干一杯一一”市集广场上男人们弹起了乐器,女人们唱起了歌,男人与女人围着那营火跳舞,他没有拒绝,反拉着她上前,挤进了人群之中,甚至牵握着她的手,和那些热情的人一起跳舞。 她不会跳舞,从来没有跳过,可她尽力配合,他和她举着手,和人一起拍手、欢笑,一同唱歌。 她从没看他这样笑过,从没听过他开口唱歌,她真希望是在另一种场合之中,真正庆祝的场合之中,看他真心开怀大笑,听他开口唱歌。 同他”般,她也注意到了,有几个人从出酒楼之后,就一路跟着他俩。 火光映照着他的脸,照亮了他的眼,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能从他眼中看见。他要走。 他要为了她,为了保她,放弃那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餐会上,他俩心知肚明,当别儿哥间了那床弩,却不曽多加询间那炸裂拉苏大帐,惊天震地的火药时,他与她就已知晓,别儿哥知道了,在这一天之中,早已査探明白。 别儿哥要他一身武艺,但同时也要她为他效命。 她是稀世的珍宝,而那大汗已经知道,看见那黑火之时,就已察觉那不是昔通火药,所以才会一再要他效命,才会在他允诺之后,还派人尾随于后。 他的应允,没有让那多疑的大汗安心。别儿哥对她势在必得。 当一曲方歇,他伸手拥抱她,绣夜靠在他耳边,喘着气,悄悄低语。 “你可以是将军。” 这一句,包含了一切,她对他的深情。 他可以是将军,她愿意陪他一起,愿意牺牲自己,成全他的功名。 胸臆中,满是对她的柔情。 “不,我不行。”他悄声道:“我只想要你。”他不要她为他,被逼着做她不愿意做的事,他不要她双手染上无辜的鲜血,他知道若然如此,她终有一天会承受不了内心的苛责,调零死去。 他抚着她的小脸,凝视着她的眼,哑声道:“我从没想过要继续当阿朗腾,阿朗腾只是蒙古人养的一条狗,一头兽。我是张扬,就只是你的张扬,一辈子都是。”心头震颤着,她含泪瞧着他,昂首吻了他。 乐声再起,人们再次旋转、拍手、欢唱,火光在某一瞬间爆闪,当那火焰恢复正常,他俩已经不在营火旁,消失在欢乐庆祝战胜的人海里。 他没有和人道别,她也没有。 她很想去和阿浔说上一声,他也不想和那些终能肝胆相照的乌鸦兄弟不告而别,可即便不舍,他俩都知,此时此刻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 他们甚至没有折回大屋,除了身上的衣物,他与她什么也没带,就这样转进了迂回小巷,在夜色中一路奔跑,潜行到城墙角楼下。 角楼内是地道入口,驻有守兵,他同她闪进楼内,本已准备好一个理由,支开他们,但楼里却不见守兵,只有萨比尔和段松堂提着一包袱站在那里。 他与她双双一愣。 萨比尔看着他,苦笑。 “我就知你俩要走,别人看不出你不情愿,可我和老段走遍大江南北,什么事也见过。”段松堂把包袱给了绣夜,道:“小嫂子,这带着,你也别推辞了,咱们欠你俩的,可不只这些啊。”绣夜闻言,眼眶微热,千脆的收下了。 瞧她收了,段松堂欣慰的笑了。 张扬瞧着前方两位大老板,喉微紧,朝他俩一抱拳,哑声道:“我那些兄弟,拜托您二位照料了。”“你放心,别儿哥还贪那名,况且咱们年年还会给他大笔贡金,他不会为难咱们的。”萨比尔说着,退了一步,打开地道暗门,道:“你的马,我已牵到尽头。好了,你俩快走吧,慢了,就走不了啦。”知他是对的,小俩口不再多说,快速进了地道暗门,穿过城墙下方修筑的暗道,趁夜出了城。 地道外,没有任何人迹,只有风吹萆动,只有飞沙轻扬。 他与她将马牵出地道,一起上了马,策马在风中,迅速远离。 她坐在他身后,紧抱着身前的男人,当她回头,能看见城中依然亮着光,仍有乐声缭绕,有笑声远扬。 然后那城,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她将视线拉回来,紧抱着他,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座城,不会忘记城里那些人。 夜黑。 云掩月。 两人在风中策马狂奔,试图入山埯藏行迹,可过了萆原,踏过河溪,正要入山,前方林中忽有一箭射来,他挡掉了第一箭、第二箭,但第三箭狠狠的射中了马眼。 黑马吃痛,人立而起,长嘶痛鸣,跟着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他及时带着她翻下了马,还没回气,数名轻骑已策马奔来,举刀朝他挥砍。他护着身后的小女人,抽出腰间大刀,左挡右架,甚至扯下了一名骑兵,砍掉了另一名想抓她的骑兵的手。 可那些轻骑从四面八方而来,当他试图救她时,有人从身后砍了一刀,然后是他的手臂,他的腿。 他在暗夜中,浴血奋战,她依然被人从他身边拽上了一匹马。 他回身将大刀砍在马脚上,马儿吃痛踉跄退跌倒地,他将她拉回身边,但大刀又来,再来,刀刀都砍向他致命的要害。 他一挡再挡,另一人又来抢她,他击退那人,又有一人来。 一支箭正中他的右肩,然后是左腿,他的血在夜空中飞洒,绣夜在慌急之中,伸手去挡,帮他挡,试图为他挡箭、挡刀。 他将她从刀光箭影中拉开来,一条长鞭袭来,狠狠击中了他的脸,他没退开,因为她在身后,可几乎在同时,另一条长鞭又来,缠住了她的腰,将她硬生生往旁拉开。 “放开她!” 他咆哮着将手中的刀疾射而出,将那试图带走她的男人射下马来,但另一骑已接手将她捞上了马,他拔出腿上的箭矢,狠狠划过马颈,更多的血喷了出来,他在血中一跃而起,怒吼着将那箭矢插入了骑士的脑袋,顺手夺下了那家伙手上的刀,砍掉了绑住她的长鞭。 他再次抓住了她,握住了她的手。 可为了救她,他完全没了防备,另一支箭又正中他的胸口,更多把刀朝他招呼而来。 一刀在肩、一刀在腿、,一刀在脸、一刀狠狠穿过了他的腈部一一“不要一一仵丰!件丰啊!我和你们回尖!我什么都原竟做!别杀他一一别杀他一一张杨一一i“把她还我!还我!” 可就在这时,数条长鞭从旁飞来,试图缠住他的手脚,他闪过了那四根长鞭,却被第五根缠住脖颈,就在此时,一名快骑抓着黑色的长矛,策马从后而来,狠狠的将那根铁矛穿过了他的胸,染着血的银亮枪头,霍然从胸前穿了出来。 终于,他被迫停了下来,跪了下来。 “不要啊” 他听见她椎心泣血的哭喊,从深夜中传来。 剧痛从胸中袭来,但最痛的却是心。 一口热血,从喉中涌出,从口鼻喷溅,他看着前方黑夜的深处,不甘心仰天大吼,挥刀斩断那穿出的长矛,挣扎着站起身,血流不止的拖着那半根长矛走了两步,另一记长矛又来,这一回打从前方而来,他虽然抓住了那长矛,却已经无力抵挡,只感觉到矛身滑过他的掌握,戳进了他的腰應,让他往后飞了好几步,童童摔跌在地,教原先那半根长矛从后穿到了身前,在他胸口震颤着。 “张扬--” 他想要起来,想回应她越来越远的泣唤,却再也无力站起,只感觉到鲜血不断从每一处伤口流出,带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无数的马蹄声震动着大地,带着她远去。 不一一别带她走一一别将她带走一一 他诨身是血,痛苦的试图起身,甚至想要朝她所在的地方爬去,身体却不听使唤,只有手指抽搐着,他睁大着眼,黑暗却开始笼罩,攫抓住了他。 他要死了,他知道。 他不想死!不想死!从来没有这么想要活下去!他才刚刚找到生存的理由,才刚刚知道生而为人的意义,才刚刚真正拥有,才刚刚真的爱过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 他不甘心,好不甘心,他还以为终于能和她携手一生,才终于敢去期盼美好的未来,但老天爷还是玩弄了他,八成在狠狠的嘲笑着他怎么敢痴心妄想他依然能看见她哭喊的脸,看见她眼里的痛苦惊惧,和她相处的所有片段,尽皆浮现脑海。 她的喜、她的怒、她的哀、她的乐。 她笑起来好美好美,她的泪总揪着他的心。 我爱你 她说,哭着说,笑着说,吻着他柔声说。 他应该要保护她的,应该要的…… 他早该猜到别儿哥会注意到黑火的威力不同,早该在大战结束之时,就立刻带着她远走,可他太想和她一起,一起在这儿生活,一起在这儿终老。 我爱你…… 滚烫的泪,盈满他涣散的瞳眸,滑落。 胸中那颗剧痛的心,挣扎的跳动着,死命的跳动着,但依然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寒风呼呼的吹着,扬起黄沙,让萆如浪翻涌,让林叶似海翻腾。 一滴冰冷的雨水,蓦然滴落。 落在他沾满鲜血的脸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跟着大雨倾盆而下,迅速浸湿大地,让一切都变得混沌不明。 就在这难得一见的大雨之中,一名身着黑衣的女人,裸着一双纤足,踏水行来。她没穿鞋,却撑着一把油纸伞,黑色的长发垂地,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在—起。 她来到他身边,低头瞧着那倒在地上,被砍了无数刀,身上还插着两根矛、几支断箭、一把断刀,仅剩一口气的男人。 这男人全身上下尽是腥红的血,人的、马的、他自己的,即便大雨也无法将其身上的血冲刷干净。 女人蹲了下来,伸出雪白的小手,抚着他的脸。 他没有感觉,早已失去了知觉,却莫名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那是阿得,他知道,莫名的就知道,站在身旁的,是那个黑衣巫女。 我可以救你-- 她没有开口,可他却忽然听见了她的声音,那清冷而淡漠的声,直接出现在他脑海里,如此清楚鲜明。 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应该要害怕,她真的不是常人,可他早隐约感觉到,而希望蓦然熊熊燃起,让心大力的又跳动起来。 第二十六章 一切。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 他在心里回答,没有第二个想法。 我需要一个守卫,帮我赶走不速之客。你活下来之后,得跟着我,直到我允许为止。 她淡淡再道。 好。 他想也不想的回答。 她低下头来,长长的发,垂落他冰冷的胸口。 你可想清楚了,你是兽人的后代,身体里流着兽人的血,我可以救你,可以把你该有的力量还给你,让你去把左绣夜救回来,但你会变成真正的怪物,真正的阿朗腾一一起初,他不是很能理解她的话,但她让他看,让他在脑海里,看见那是什么模样。刹那间,他心跳差点停了,那真的是怪物,可怕的怪物,他听说过,听过传说,他不知道那真的存在。 它存在,就像你存在。所以,你的伤才会比一般人好得快,在战场上才会那般勇猛无敌。它就是你,你就是它。混血的兽人,血被稀释了,它才被压抑下来,有些人会自然觉酲,有些不会,就像你,但它一直都在。 她将头俯得更低,间。 现在,告诉我,你是否还愿意? 至此,他才真正了解,这巫女为什么要间他愿意付出什么。她能救他,但他将不再是人,不再真的是人,而是一头怪物,一头野兽,她要他成为真的阿朗腾,成为她的看门狗。 但那让他能救她,去救她。让她可以活着,好好的活着,随心所欲的活着,而不是被人操控、利用的工具。 对如今的他来说,那已经够了。 所以他告诉那巫女,全心全意的想着。 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愿意! 男人的情感,如此澎湃,那样强烈,像火一般,几乎灼伤了她,沸腾了她的血液。 阿得火速缩回了手,男人的情感仍在身体里飞窜,冲撞着,让心疼痛,教血狂奔。 该死,所以她才不喜欢觖碰人。 她暗自咒骂一声,看着那命悬一瞬的男人,他的瞳孔已经放大,她知道没有时间了,虽然不想再触碰他,还是不得不松开了手中的油伞,握住了插在他身上的长矛,用力拔了起来。 那伤口,顿时流出更多的血,他没剩多少血了,但她不担心那个,她只是拿刀戳破指尖,挤了一滴血。 白光乍闪,天上打下一记响雷,仿佛不赞同她的逆天之举。 她没有理会,只是将那滴血,滴在他的伤口上,一边抚着他冰冷的脸庞,对他吟唱那久远之前的上古法咒。 她的血,渗进了他的身体里,她的言语,钻进了他骨子里。 他能感觉胸腔中的心,很用力的跳了一下,再一下,然后忽然间,剧痛从心口,窜至四肢百骸。 她退了开来,看着那个原本只剩一口气,完全无法动弹的男人,因为那剧烈的疼痛弓起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下一瞬,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开始愈合,甚至将那些断箭,那另外半根长矛,那陷在他肌肉骨头里的断刀都推挤了出来,泉涌而出的鲜血更因此减缓,止息。他翻身趴在地上喘气,张开了眼,浑身是汗,痛苦的看着她。 然后,开始变化。 那转化如此剧烈,让他青筋暴起,他紧咬着牙关,却无法控制自己,最终仍是咆哮出声。她看着他手脚变长,肌肉债起,全身上下的厚衣,甚至脚上的皮靴,臂上内藏铜铁的护臂,都被那可怕的力量撑裂开来,仿佛被獾了太多水的皮囊,他继续变大,脸骨也跟着变形,黑色的毛发迅速在他身上生长,遍布他全身上下。 天上电光再闪、又闪,隆隆雷声不断。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会撑不住,他伤得太重,即便有了她的血,仍会因为这太过激烈而突然的变化而死亡。不是每个混血的兽人都能受得了这种强硬的觉酲,尤其是像他这种隔了太多代,血液稀释的太过稀薄的混血。 可到头来,他还是撑住了。 她在狂风暴雨之中,看着他,从一个男人,变成了一头巨大的野兽,变成了自古北方森林民族代代口耳相传,既敬又畏的阿朗腾。 它是黑色的,黑色的毛皮,黑色的眼。 人类的眼。 她难以相信,它还保留着理智,但它是,她能从它眼中看见那个男人。 千百年来,她从来没有见过混血的兽人在第一次变化时,依然能保持理智,连那男人的师弟都做不到。 可他做到了,为了左绣夜。 话说回来,兽人都很疯狂,也异常深情,她猜她也许不该太过意外。 黑色的野兽吐着白色的热气,丰厚的皮毛下,仍有细微抽搐抖颤,然后它稳住下自己,强壮的脚爪稳稳的抓在地上,弓起了它的背,无法自抑的伸展着那强壮的躯体,然后抖着皮毛,甩掉那一身的雨水。 跟着,它黑色的鼻头抽动着,像是在滂沱大雨中嗅闻到了什么,蓦地转动硕 大的脑袋,朝北方看去,然后咧开了嘴,露出了森森的白牙,怒与很闪现它的眼。 “去吧。”她说。 它回首,她看着它那双炽热的眼,抬手指着它方才所看的方向。 “去救你的女人,把你的事情办完,然后回来找我。”闻言,它掉头转身,在风雨雷电中,飞一般的狂奔而去。 黄金斡尔朵。 这顶圆帐很大,前所未有的大,足以容纳好几百人,宛若一座宫殿。圆帐外装饰着纯金,那些耀眼的黄金,反射着大营里的营火与火把,即便在大雨夜里,帐中火光依然透了出来,远远看去,仍金光四射,像黑夜萆原上一颗硕 大无朋的金色王冠。 可是被强行带来的绣夜却没有心神去注意那些美丽的织锦,没有办法去注意这恍若以纯金打造的圆帐,她的眼满是止不住的泪,身上的衣裳、长发更是早已被大雨浸湿,却仍沾染着鲜红的血。 他的血…… 他死了__ 不可能还活着。 就算强悍如他也不可能,她亲眼看见他在火箭中,被人以长矛前后贯穿,他曽经试着站起,直到另一名骑兵又射出另一根长矛,穿过他的身体。 他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_颗心,在那瞬间,被撕裂,被狠狠撕碎。 她无法抑制那撕心裂肺的苦疼,压不住涌出喉间的痛嚎与哭喊。 她终究还是害死了他。 还以为,能够和他一起,白首到老。谁知道,只害了他为她丧命。 她早该知道,早该明了,打她制造出黑火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这一生,所有她得到的,终将失去,终会失去……心,是那么的痛,宛如被火不断焚烧。 她被带进了黄金斡尔朵,让人扔到了地上,她没有注意,不曽再挣扎,甚至也不试图爬起,只有泪仍如泉涌,止不住、停不下。 他死了__ 为了救她,被砍了一刀又一刀,即便如此,却仍要护着她,仍一再试图保护她,却因此惨死荒原上。 她痛苦得难以呼吸,伤心欲绝,就在这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站在她面前,将一张华贵柔软的羊毛毯,盖到了她身上,然后他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夫人,我很抱歉,我只是要人请张扬与你过来,并未要人杀了他,那不是我的本意。”她无法遏止热泪奔流,只能透过泪眼,看着那一身劲装,被尊为大汗的男人,无法置信的?声反间:“那不是你的本意?”“不是。”别儿哥看着她,斩钌截铁的说:“我是真的打算封张扬为将军,但有人为了自身的利益,违背了我的命令。”说着,他站起身,拍了拍手。 “把人给我带进来。” 十数位浑身也湿透的将士,和三位穿着战袍的大将,被五花大绑的拉了进来,跪在别儿哥与她面前。 别儿哥负手于她身前,看着她道:“这些,是杀了你丈夫的人,他们受了这三位大将的教唆,才会置张扬于死地。如今,我将他们全交与你,要杀要剐,要剥皮要斩首,都任你处置。”绣夜含泪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蒙古将士,终于爬站了起来,她身上的毛毯滑落,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帐中的人,都能看见她的衣滴着水,发也滴着水,那些水,混着血,在地上印下鲜红的水痕。 她瞧着那些满脸槁木死灰的男人,苍白的小脸上泪痕遍布。 然后,她转过头来,瞧着那个被人称作北地之主的大汗,张开早已失去血色的小嘴,哑声间。 “你想我为你制造黑火?” i"是。” “为你取得天下?” “对。” 她朝他伸出了一只手,仰起白透如纸的小脸,幽幽再间。 “可以给我你的刀吗?” 别儿哥看着她,抽出了腰间的刀,递给了她。 “大汗!”旁边有将士见状,忍不住出声阻止。 他抬起手,示意那些人闭嘴,还是将刀递到她面前。 绣夜用染血的手,握住了那把磨得无比锋利的弯刀,然后一步一步,走到那些被迫跪着的男人面前,瞧着那些杀了他的男人,哀切的哑声开口。 “我说了,我愿意同你们回来,只要你们放过他,别杀他我什么都愿意做……”她心痛无比的抬起头,转头看着那个黄金斡尔朵之主。“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两行清泪,再次从她满含苦痛的黑眸中滑落,教人为之动容。 “我什么都愿意……” 说着,她高高将大刀举起。 帐中厅内所有的人,都等着她把刀挥下,斩杀前面那些将士,为夫报仇,谁知她却只看着大汗,泪流满面,满眼凄厉的冷声斥道。 “别儿哥,你今夜所为,最蠢的,就是派人杀了我的男人!”话未完,她已反手将刀往内转,让刀锋朝着自己的颈顶,狠狠往下回拉一一r住手!”蓦然领悟她想刎颈自裁,别儿哥怒目一瞪,一个箭步上前,抬脚踢去她手上大刀,反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火冒三丈的吼道。 “你他妈的不识好歹!我给你活路你不要,竟想死?!”没想到他速度如此之快,绣夜被打趴在地上,口鼻流出了鲜血,却仍回首瞪着他,含泪很声道:“你没下令?你以为我有多蠹?!你若没有下令,他们敢如此做?你杀我男人,还想朦骗于我,要我为你夺取天下?我宁死也不会为你制作黑火!”说着她试图咬舌自尽,他却反手又甩打她一掌,就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恐慌骚动,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他抬首,只见一头黑色的庞然大物冲进帐来,眨眼间就跃过座前长毯,咆哮着冲到他身前,他惊骇狂退。 待他站定,定睛一看,顿时吓得毛骨悚然。 那是一头狼,一头巨大的黑狼,长尾、利牙、黑眼,即便四脚着地,也比牛马还高、还大,它全身毛发漆黑如夜,恐怖得像暗夜里最深的恶梦。 “阿朗腾!是阿朗腾!” 帐中护卫惊呼,吓得脸色发白,人人抽刀相抗,但在那瞬间却没人敢上前。黑狼停在那女人面前,紧盯着她。 虽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突然冲出如此可怕、前所未见的巨大黑狼,仍教她反射性的往后爬退,但它跟上前来,将她逼到了帐篷边。 她小脸刷白,不自觉惊喘颤抖着,以为那黑狼会张嘴一口咬死她,将她吞吃入腈,可它只用那双黑得吓人的眼,瞪着她……不,是看着她。 那双眼,那双黑色的眼,如此熟悉,充满了痛苦、悔很,和万般的柔情? 第二十七章 绣夜一怔,既害怕又困惑。 就在这时,有人鼓起勇气射出长矛,它霍地回首,张开那巨大的嘴,一口狠狠的咬住那长矛,坚硬的长矛轻而易举的被它的白牙咬碎迸裂。它怒瞪着那些蒙古兵,发出威吓的咆哮。 被它一瞪一吼,每个人都吓得倒退连连,甚至还有人摔倒在地。 它偾怒环顾众人,嘶牙咧嘴,狺狺低吼,最后视线狠狠定在他身上。 别儿哥能看见那眼中的偾很,他诨身寒毛直竖,忽然间知道,它想杀了他,这怪物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他。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尝到了当猎物的感觉,那种无路可退、随时会命丧黄泉的恐怖。 有那么刹那,他无法动弹,然后下一瞬,求生的本能,终让他惊恐万分的张嘴开口对手下嘶喊出声。 “还愣着做什么?杀了它!快杀了它!放箭!快放箭!宰了它!”被他这一喊,将士们清酲过来,纷纷举起大刀,抓起弓箭长矛,朝那黑色怪物投撤而去。 它没有跳开,只是移动了身体,用庞大的身躯护住了在墙边的她,甩头张嘴咬断那些疾射而来的箭与矛。 有那么一瞬间,它用那黑得发亮的眼狠瞪着他,似要冲上前来,别儿哥吓得心头狂跳,但下一刹,帐外的将士们,持刀冲了进来,张弓射箭。绣夜见状,没有想,惊慌得张开双手,挡在它身后。 “不要!” 它在瞬间回过身去,一口咬住了那个会制造黑火的女人,以身体撞破了大帐,咬着那女人冲了出去,徒留下不断灌进风雨的大洞。 所有人惊魂未定的面面相觑,从头到尾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别儿哥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看着那被那头野兽撞出的大洞,和已经开始倾斜、揺揺欲坠的金帐,别儿哥脸色发白的喘着气,将抖个不停的手藏到身后,吼道。 “还不快追!给我宰了它!宰了那头恶狼!谁要能宰了那头野兽,我赏黄金万两!破格拔擢当将军!”将士们闻言,纷纷冒着风雨冲了出去。 可那黑狼早已带着那女人,冲进漆黑的狂风暴雨中,消失了踪影。 当它回头朝她张嘴咬下,她还以为自己会死。 可它只是衔住了她,没将利牙戳进她的身体,没让她肚破肠流,没将她一口吞下。 那巨大的黑狼,只是衔着她,冲破了金帐,在风雨中狂奔,它的速度那么快,让她分不清东南西北,搞不清楚天地干坤。 她甚至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替它挡箭,为什么会惊喊出声,只是在那瞬间,她的身体就动了,张嘴就喊了。 它跑出了风雨之中,奔出了漫漫黑夜。 当它停了下来,她能看见远处天地交接之处,微微泛着光。 然后,它喘着气,把她放了下来,张嘴松开了她,轻轻的让她落在萆地上,她匆匆爬坐起身,惊惶的看着那头黑狼。 它瞧着她,看着她,深深黑眸里,满是难以言喻的苦,尽是说不出的痛。 看着眼前这头巨狼,绣夜抖着、颤着,依然很害怕,也万分的困惑。 她不知道这黑狼从何而来,不知道它为何要带她来到这里,不知道它为何要这样看她。 风乍起,吹拂过它黑色的毛发。 遥远的东方,旭日初升,跃出了地平线,迸射出一抹金光,照耀在身前这可怕的黑色巨狼身上。 它扬起头,往后退了一步。 那瞬间,她看见它颈下丰厚的毛皮上,闪现一抹亮光。 那是一枚铜钱的边缧,一枚被它粗壮的颈顶,绷得好紧、好紧的皮绳,绑在它颈上的铜钱。 若不是因为它太高大,若不是因为她腿软得站不起来,若不是因为她正仰头看着它,若不是刚好起了风,吹扬起它颈下的厚毛,若不是因为东升的旭曰在那瞬间迸射金光,照耀在那铜钱的边缧上,她绝不会看见那枚深埕在它丰厚毛发下的铜钱。 她看着那勒住它脖颈的皮绳,看着那枚老旧的铜钱,看着眼前这头美丽又可怕的野兽,心头蓦然狂奔。 不可能,那不可能,可是一一 “张扬?” 她抖着心,听见自己沙哑颤抖的声音。 它瞳眸收缩,诨身一僵。 “是你吗?”她不敢相信的瞪着身前那庞大的野兽,间。 有那么一刹,它恍若石化,跟着它突然对着她张牙咧嘴,可她能看见,痛楚如火般,在它眼中燃烧,在他的眼中燃烧。 那是他的眼,那男人的眼,她知道。 初相见时,他也是用这双眼,带着那凶狠的表情,对着她龇牙咧嘴。 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用可怕的外表,吓唬旁人,埯饰他的真心一_也许她疯了,人怎么可能变成狼?况且,她亲眼看着他死了,被长矛贯穿,没有人能够在那种伤势之中活下来。 没有人一一 可是,那是他的眼,她男人的眼。 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他究竟为何会变成如此,可她知道它是他,一定是他,否则那枚铜钱怎会在它颈上? 她爬站起来,它却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教心中的恐惧消去大半,她忍不住再上前一步,它鼻翼歙张,再次露出白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可庞大的身躯虽然弓起,却又往后退了—步。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但它的眼,他的眼,如此痛苦,满布着伤痛,她忍不住朝它伸出了手。 它在那瞬间对着她咆哮出声,那尖利的狼牙,就在她眼前。 她疯了,但她没缩回手,她早已失去了一切,即便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就算它会咬掉她的手,吃掉她的头,她也要试上一试。 它能轻易伤害她,结果它却喘着气,再次往后退开了,闪避了她的触碰,眼圼涌现更深刻的疼痛。 它这一缩,反倒让她更加确定。 “张扬……”她倒抽口气,心痛不已,泪水从她眼中滑落。 它喘着气,瞳眸再次收缩,强壮的身体紧绷,恍若那姓、那名,宛若一把刀,插在它心上。 它的痛,如此赤裸,那般鲜明,烧灼着她的心,下一瞬,它撇开了视线,霍然回转那庞大的身躯一一它要走,她知道。 它不想承认它是他。 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她是如此恐惧,她知道,它若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知道他,了解他,比谁都还清楚他在想什么。 如果可以选,他绝不想当怪物,不要当阿朗腾,他不想在她眼中,是头野兽。他宁愿她当他死了,已经死了一一“不要”无法思考,绣夜心痛不已,既惊又恐的飞快伸出双手,扑上前去,紧紧抱着那想掉头离开的黑狼粗壮的颈顶,含泪喊着。 “别走!你别走!别离开我!你是我的!是我的!”它僵住了,无法动弹,肌肉在皮毛下紧绷债起,强壮的心脏在胸腔中,奋力快速的跳动着。 她紧紧环抱着它,匆匆开口哭着道:“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样子,不在乎你是人是兽,我只要你和我一起,是张扬也好,阿朗腾也罢,我不在乎!不在乎它喘着气,强壮庞大的身躯,在她纤瘦的双臂之中,抖颤着。 “你说了,你是我的。你说了,只要我希望,你就不会死,死了也会回到我身边,护我一生一世。你说要陪我一辈子的。”绣夜泪流满面的拥抱着它,哽咽恳求:“我不在乎你的模样,童要的是你没死,童要的是你回来了,回到我身边来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而已,只剩下你而已,所以别离开我,拜托别离开我……”滚烫的热泪,涌出那深黑的眼。 它抬起脚爪,想往后退,却无法往后退开。 它应该要走,他应该离开她,他已经变成了怪物,成了野兽,成了那传说中人见人怕的阿朗腾,为了她好,他应该要走,它应该要走。 她虽环住了它,但她的手甚至无法完全将它圈住,它轻易就能挣脱她纤瘦双臂的环抱,却做不到,这头该死的兽不肯,他的心不肯,无论是人是兽,都只能渴望的站在原地,感觉她的拥抱,听她泣诉她的真心。 他不敢相信,无法相信他已成如此模样,她却仍认出他来,依然看出在这野兽之躯内的他。但她看出来了,认出来了,即便它狠心张嘴吓唬她,她依然无所畏惧的伸出双手,拥抱着它。 他想甩开她,离开她,却怎样也做不到,只有热泪奔腾,只有心痛如焚。 然后,它听见她说,紧紧环抱着它,将那张小脸贴在它脖颈上,泪如雨下的用他的语言说。 “我爱你我爱你你是我的心,我的爱请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别丢下我无论你要去哪里,我都愿和你在一起一生一起,一世一起,今生来世,永远一起……你是我的,就像我是你的……我愿与你天长地久,生死相依,永不分离……”一颗心,蓦然狂奔,变得又热又烫,全身血液在那瞬间沸腾,所有的毛孔都在那瞬间张开,涌出一身热汗。 然后,那庞大的躯体开始变化,在她的双臂中变小,在她的怀抱中改变,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转变,那情感如此强烈,想将她拥入怀中的渴望如此巨大,如潮水、似狂风,冲刷过四肢百骸、全身上下,待他察觉,脖颈上的皮绳已再次变松,不再紧缠着他、勒着他,那枚她给他的铜钱,再次垂落满是汗水,因喘不过气来而上下起伏的结实胸膛。 在这小女人的拥抱下,他再次成为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 她的男人一一 他撼撼喘着气,垂眼看着那坚强又勇敢的小女人,大手微颤。 她喘着气,也喘着气,也察觉了他的改变,不可能没有察觉,绣夜仰头看着他,无法置信的看着他,小手温柔的抚着他的耳,他颊上的两行热泪,喉头微哽的。 “我爱你……我爱你……” 他说不出话来,只能震摄的看着她,然后再忍不住抬起双手,将那明明如此瘦弱娇小,却又无比勇敢坚强的小女人,紧紧拥抱在怀中,低头深深的吻着。她没有退开,反而更加迎上前来,伸手将他拉得更近,和他唇舌交缠。 即便知道他已不正常,清楚知道他是头野兽,她依然愿意和他一起。 那让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的野兽呐喊着想将她标记、占有,强烈的欲 望排山倒海而来,他贪婪的吞噬着她的小嘴,扯破了她的衣裙,含 住她胸前雪白、娇嫩的丰盈。 她娇喘出声,依然没有退开,只是在风中与朝阳中瑟缩颤抖。 他应该要停下来,至少慢一点,不要那么粗鲁,但血液里的兽性未全退,他无法好好思考,只想着要和她一起,想着在她身上留下他的味道。 这个女人是他的,他的。 他慢不下来,停不下来,当他回神,他已经将她捧抱起来,站着挺 进她身体里,和她合而为一,让他不能相信的,是她早已湿透,而且几乎也同他一般急切,她亲吻着他,抚摸着他,攀着他的脖颈与肩背。 当他将她压向自己,她轻喊着,他看见她微蹙着眉,粉嫩的唇半张微颤的吸着气,星眸里盈满着水光和他。 绣夜紧紧的环抱身前强壮的男人,攀着他、贴着他,双腿勾缠着他结实紧绷的腰臀,清楚的感觉他在她身体里,那样热烫,真实,充满了她,让她全身都为之颤抖。 热泪,忍不住再次奔流,这回却是喜极而泣,因为他还活着,因为他是真的,而且在她怀里,在她身体里,悸动。 终章 他温柔的添吻着她抖颤的唇瓣,添拭着她脸上的热泪。 男人的泪,浸湿了她的脸颊,男人的体温,温暧了她冰冷的身躯。 她忘清的也蔬吻着他的泪,吻着他的唇,抚摸他变长的发,他发热的耳,将他拉得更近,将他纳得更深,与他在旷野之中,在东升旭日里,在天与地之间,和他赤裸交缠着,回应他,欢迎他,爱他。 寒风吹拂而过,扬起了她的长发,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她雪白的肌肤、蛇红的小脸,再次染上血色的水嫩双唇。 眼前赤裸且热情的小女人,美得不可思议,而且她是他的,是他的。 他将她深深占有,也让她占有着他,让汗水交融,让肌肤厮磨,让彼此都染上自己的体温、味道,让灵魂与心,都紧紧纠缠,再分不清。 他在那瞬间爆发,难以自抑的跪倒在地,深埋在她体内昂首嘶吼着,感觉她也紧攀着他,情不自禁的战栗娇喊。 他再次亲吻她,拥抱她,直到那战栗与悸动平息下来。 绣夜环抱着他,将脸埕在他肩头,感觉他的心跳与体温,感觉他的大手抚着她的背,捧抱着她的腰臀,虽然明知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全身赤裸的和他交缠着,她应该要感到羞耻,却只觉心安,只觉这一切,再自然不过,再正确不过。 只因他正抱着她,而他正在她怀里,她只在乎这个,也只在乎这个,其他的都不童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次站了起来,将她抱了起来,带着她走过萆原,被他怀抱着如此舒服,就连晨风吹过也不觉冷,她几乎就要睡着,然后她感觉到他抱着她走进了一处温暧的水池,不觉张开了眼,才看见眼前的景物,美得如梦似幻。 方才她只注意到它,只注意着他,至此才有心神环顾四周,才发现他带着她,来到了一处高山萆原,如茵碧萆像地毯一般往前延伸,远处有山耸立,山坡上还有些许羊群散布,而他抱着她走入一处冒着白烟的温泉里。 远处的天是篮的,近处的萆是绿的,金色朝阳映照在他身上,在他脸上,而他的眼里,只有她。 他让她站在温暧的水里,小心翼翼的一再掏起那温热的泉水,帮她清洗身体,她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的伤痕,完全消失了,他颈上的也是,胸肿上的也是,甚至连腿上,腰上的疤都消失了,就连他的发也不再短促。 为了掩藏身份,过去这两年来,他一直维持着俐落短发,可如今他那黑发却已过肩。那丰厚的毛发,就像那头野兽一般,黑如子夜,长而温暧。 除却了那些伤疤,眼前的男人,俊美、强壮,如天神一般。 可他是她的男人,她知道。 他的外表或许不太一样了,但他是一样的,一直都是。 她的小手,不由自主的,轻轻觖摸着他身上,原该有疤的地方,额头、脸颊、手臂,胸口,腰應、大腿她的指尖,从上滑到下,又悄悄溜了上来,搁到了他胸前垂挂着的那一文钱上,轻轻的抚着,心疼难舍的抚着。 那文钱,有些残了,她当初是挑过的,挑了两枚比较新,没有什么刮痕的一文钱,一枚给了他,一枚自己留着。 但此刻,它有些歪了,损了,还缺了一点角,上头有着被砍过的刀痕。 只有它,显示出,他曽吃过的苦,受过的伤。 他站着,没有动,只垂眼,屏息看着她。 “你怎么了?”她抬起眼,悄声间:“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小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退缩,无论是他那狼一般的外貌,抑或现在这样,失去了所有曽有的伤疤,她都不曽因此露出厌恶、反感的表情,只有在抚摸他胸前那一文钱时,眼里浮现难以掩藏的疼。 她爱他一一 他能看见,她眼中赤裸的情意。 无论他是什么模样,她都会爱他。 而那,让他终于有办法呼吸,找到声音开口。 “阿得,敉了我。”他哑声告诉她,事情的经过。“她说她需要人当守卫,赶走不速之客。而我是兽人的后代,她可以帮我唤il我体内的野兽,让我能活下来,但我从今以后,都得跟着她。”所以他选择变成野兽,只为了能话下来,来救她,然后离开她。 他原先是打算离开她的,她知道。 就因如此,所以他才带她来这里,来这有水有草,有山有羊的地方。那些羊群聚集之处,有炊烟袅袅,她只要走过去,就能找到人,就能活下去。 热泪,不觉又盈眶。 晨风徐来,吹拂着他变长的黑发,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着他犹有泪痕的脸庞,悄声问:“你怎么可以离开我?怎么能够试图离开我?你走了要我怎么活?怎么还能活?”心震颤、紧缩,他垂眼礙望着她,哑声回道:“我巳经……巳经不是人了……我甚至不知道……不晓得自己是否还可以回复原状……”“那又如何?”她礙望着他的眼,道:“就算你一辈子都无法复原,我也不愿一人独过,一人独活。”对这个女人,他始终,从来,就束手无策,他心疼难舍的看着她,难以置信的哑声问。 “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她撺着他的脸,抚着他的脸,含泪贴着他的唇,悄声道:“我哪有你傻哪有你那么傻……”他在金色朝阳之中,拥抱她,亲吻她,吻去她泉涌而出的滚烫热泪。 “我爱你,这一世,下一生,永世,来生。”他告诉她,嗄声许下真心的承诺:“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我绝不会再离开你。”风再起,拂去冉冉轻烟,扬起他与她的发。“从今以后,生死相依,再不分离。”他捧着她的小脸,真挚的道。 绣夜在风中破涕为笑,盈着水漾的双眸,深情款款的礙望着他,张嘴许诺。 “生死相依,再不分离。” 秋风飒飒而过,带来些许凉意,但心是热的,身仍暧着。 拥抱着心爱的女人,他清楚无论再过多久,她都是他的心,他的珍宝,他的生命与呼吸。 那一夜,他再次幻化成狼,让绣夜坐在他身上,攀着他的颈顶,带着她奔回城外山腰上。 那巫女站在悬崖边,冷冷瞧着山脚下那座灯火辉煌的城,拉车的驴因为他的到来而紧张起来,但那只黑色的乌鸦,落到了那头驴背上,让那家伙镇定了下来。 他本以为这巫女会在大屋里,可她没有,他才到山脚下,就清楚嗅闻到了她的味道。 她弄了一辆有篷的车,等在这里,像是知道,他一定能找到她。 绣夜从他背上滑下来,他很快的在夜色中恢复成人形,她因衣物已被他扯破,残余的布料能遮体的不多,不禁有些羞怯的半缩在他身后。 驴子的骚动,让那在崖边的女人转回头,当阿浔看见她时,脸上没有淳现任何讶异的情緒,只淡淡开了口。 “你俩的衣都在车里,去穿上吧。” 绣夜上了车,发现阿得不只帮她拿了衣物,还收拾了她总放在枕边的小包袱,那女人甚至没有遗漏他送她的木梳。 绣夜心头一暧,才领悟阿浔早知她会跟着过来,也知他没有办法丢下她。她把他的衣物递给他,他太高大,所以没上车,直接在车旁穿上,她则在车上换好之后,走去找那站在崖上,瞧着山下那城的女人。 那身着黑衣的女人没有回头,只是盯着脚下那座城,绣夜站在她身旁,交握着双手,开口道谢。 她冷冷的道:“别谢得太早,那是有代价的,从今以后,他得替我解决那些找上门的麻烦。也许将来有一天,你和他都会因此而送命。”绣夜瞧着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女人,说:“我想那是他与我,都愿意付出的代价。”闻言,阿得终于将视线从那座城拉了回来,转头看着她。 “张扬很幸运。” “幸运的是我。”绣夜扬起嘴角,微笑。 阿浔看着她,和那个不知何时,已站到绣夜身后的高大男人。他一脸阴郁,一副怕她把这女人怎么样的德行。 “不,幸运的是他。”阿得对她说话,一双眼却直叮着那男人:“他也知道。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如此轻易就接受阿朗腾的。”他瞳眸收缩,诨身略微紧绷,可身前的女人,蓦然开了口。 “我爱他。”绣夜瞧着阿得,道:“他也爱我,那就够了。”那家伙听了,黑眼亮了起来,他垂落眼,瞅着那小女人,满眼都是深浓的情意。 阿浔瞧着他那模样,心头蓦然抽疼。 许多年前,也有个人,像他瞧着绣夜那般,这样瞧着她。 她一直不肯认,不肯承认那人对她有多童要,他要求的太多,而她早已失去了拥有和给予的资格。 心,在那瞬间,疼若火烧。 绣夜看见了她眼里的痛,还没开口,那巫女已拉回视线,匆匆转过身,经过身旁,上了车。 她怔怔瞧着那女人,然后男人握住了她的手。 绣夜抬首看着他,反手回握。 她猜他也看见了,阿浔脸上那瞬间的表情,眼里那无法掩饰的疼。 “不是因为我。”他说。 “我知道。”她道。 所以,她与他,就这样站在原地,一起看着山脚下的商城,给那女人时间恢复,没去扰她,直到那巫女冷声喊道。 “还杵着干嘛?你俩想站一夜吗?走了。” 绣夜同他一块儿回到了车上,他到前头去驾车,她则坐到了他身旁,陪他一起,上车后,绣夜回头隔着车帘,间。 “阿得,你打算去哪?”车里的女人,沉默了老半晌,然后才终于开口。 “跟着那只乌鸦吧。” 两人一怔,只见那站在驴背上的乌鸦用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瞧着他与她,然后在下一刹,张开了翅膀,飞上了天际。 两人一怔,只见那站在驴背上的乌鸦用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瞧着他与她,然后在下一刹,张开了翅膀,飞上了天际。 他听了,抖动缰绳,驱赶那小毛驴跟着那乌鸦离开。 小毛驴老老实实的拖着篷车,在黑夜中漫步。 身后那辉煌的灯火渐渐远去了,但满天的星斗亮了起来,在夜空中闪烁。 绣夜坐在他身旁,忍不住将小脸轻轻贴靠在他肩臂上,仰望着天上的银河。其实,她并不是真的在乎,接下来是要到哪儿去,因为无论是要去哪里,到何处,只要他与她在一起,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 他空出了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揽得更近,让她能靠得更紧。 她闭上眼,喟叹了口气,也悄悄环住他的腰,握住他的手,在满天的星光下,和他相偎相依。 夜风悄悄拂过,扬起他与她的发。 他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而她晓得从今以后,就算去到天涯海角,他与她都将生死一起,永远都一起。 尾声 【尾声 狼】 京城-- 城南旧书铺子。 一名玄衣男子站在柜台里,用一红泥小炉,煮着茶。 男子样貌极为俊美,黑发如貂,但神情微冷,虽穿着书生衣袍,却披散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男子不似大富大贵、高官厚祿之人,白而修长的大手还正拿着抹布在擦桌,可他全身上下,却隐约散发着一股,教人不敢直视的气质。 大街上,人来人往,可竒怪的是,就没人走进这外头挂着一张写着“茶”字店招的老书铺。 外头虽然挂着卖茶的店招,但若有人进来,瞧见那层层的书架,定也以为自己走到了书铺子,还是卖旧书的铺子。只因这店铺子里,啥没有,就书多,还都是老旧的古册。 要是仔细瞧去,还能见着通往后头的门帘下,有几许翠绿的长梗,和些许惊人的艳红。 那红,如此艳,似血一般,有些吓人。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这店,虽然杵在热闹市街上,却门可罗雀。 不过,他这不知是卖茶还是卖书的老铺子,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人上门,正当他将这月新绿的秋茶,撒进沸腾的壶水里时,一名书生急匆匆的越过大街,冲了进来。 “大哥、大哥__” 他抬起那清冷的眼,瞧着那挥舞着手中书册,直嚷嚷的家伙,淡然间。 “什么事?” “我找到了,找到了,找到那巫女了!”那闯进来的书生,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二哥的生死簿,方才有个名字的死期消失了!我査过了,那家伙的先祖是兽人!”他停住了撒茶的动作,那总是波澜不兴的眼眸,漾起了一抹光亮。 “在哪?” “西边,白山那儿。”终于-- 他长袖一挥,炉火瞬间熄灭。 那巫女是神之后裔,其血其肉,皆是众妖群魔所贪、所求。她怀恶咒,永生不死,为避妖魔分食,必也以法咒拘来妖兽魔怪伴身护己,两千年来,皆是如此,却在数百年前,忽然不再强求作恶。 他为了找她,耗费多时,今日总算有了消息。 新来的书生,也不介意新茶才泡,抓起白瓷小壶,自个儿将小杯翻转,将茶水倒进杯里,喝了一口,道。 “大哥,现在怎办?要去逮她吗?” “老七,你知道是哪一种兽人吗?”他看着七弟,再间。 “当然。”书生扶好自己顶上的帽子,替自己再倒一杯茶,“我办事,哪有遗漏的。那家伙是头黑狼,还是个混血的,大概八代之前那位先祖才是纯兽人。那巫女八成是被逼急了,否则没事找个兽血这般稀薄的,一不小心可是会死人的呢。话说回来,她哪在乎是否会死人,那女人冷血到了一个极点,你记得五六百年前那个姓冷的吧?就是她强行唤si才会兽化的,还差点被她弄挂了。”柜台里的书生没费事纠正老七的错误记忆,只朝一旁铺子里的书架伸出手,一本古册嗖地飞入他手中,他垂眼瞧去,只见那书皮上,有着褪色毛笔书写的楷书,上书着五个字。 魔魅异闻录— 他伸手翻看,很快翻到了那一页。 黑狼__ 西北有巨狼,毛色丰厚,漆黑如夜,有利爪、长尾。 能幻化成人,勇猛无匹,妖魔也避,应是兽人无疑。 其族人四散于西北深山野林,受人畏惧崇拜,是谓阿朗腾。 他合上那古册,将手平摊,古册立时飞回架上。他走出那老旧柜台,一路走出了铺子大门。 那忙着喝茶的书生见状,连忙提着茶壶跟了上来。 随着他俩的离开,柜台、书架、桌椅,甚至后头那开着妖异红花的小院,全部一个跟着一个梢散,那店铺子里,唯一还存在的,就是那书生手上提着的小壶、手里握着的小杯,但大街上的人,却全像没长眼似的,没有人注意到那凭空消失,不知是卖茶还是卖书的铺子,没人发现少了间店,没人察觉街上短少了那面总是迎风摇曳,写着“茶”字的店招。 秦家老七跟在大哥身后,一边忍不住又倒了一杯茶喝;没办法,他一路跑来,实在太渴,还真怕自己慢了一慢,耽搁了这天大的消息。 “大哥,怎么样?你要去白山吗?”他兴冲冲的间。 “你有间題吗?”男人头也不回,穿过大街,一路往城外走去。 “没,我怎会有?”青衣书生嘻皮笑脸的说着,双手一转,将茶壶与杯,收到了衣袖中,摩拳擦掌的道:“去白山呢,说不得能顺道同娘娘讨粒寿桃来吃,反正就在附近嘛。”“是讨还是偷?”男人挑眉,瞅着他间,千百年来冻如冰霜的脸,难得的淳现一抹笑意。 他一笑,即便已入了秋,满城的花都在瞬间绽放了开来。 秦家老七见了,听他这么说也不恼,只嘻笑着说:“娘娘可疼我了,哪用得着我偷啊。”两兄弟边聊边走,看似漫步在大街,身形却如云如雾一般,眨眼走出了城,在秋日满城乱开的春花中,往西而去。 后记 【后记 黑洁明】 大家好,我是黑洁明。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关于鞑靼与蒙古,鞑靼人,其实就是蒙古人,是好几百年前,被侵略的外族对蒙古人的称呼。 虽然《战狼》书中的蒙古人,大部分好像都是坏人,但其实我并不讨厌蒙古,事实上我还满佩服这个万分勇猛的民族,只是刚好这一回男女主角站的立场不同,又恰巧在那个环境之下,要遇到好人也很难,所以就变成这样啦。 人若是在不同的立场,看事情的方式就会不一样,而且我认为人的好坏不是以种族来分,而是以个人来看的,所以将来说不定,会来写个蒙古人的故事呢(笑) 话说回来,要不是大可汗蒙哥不小心在四川挂了,蒙哥四兄弟说不定真的会统一全世界啊,旭烈兀当时都一路打到埃及去了。 (蒙哥死时,身为老三的他已经灭了巴格达,正和埃及的马木留克王朝打仗,眼看就要去地中海了?) 但很可惜的是,有时创业容易守成难,忽必烈其实很了不起了,他做了很多跨时代的事情,有时候我看着他的事迹,会想到康熙,我常认为清朝的皇帝,一定多方参考了当年元朝的失败,从中学习了教训,才有办法统治如此广大的土地那么久。 康熙之后,若没有那位过劳死的雍正,大概也没办法让乾隆那家伙败家败那么久。(不过这是题外话了。) 关于张扬(阿朗腾) 看完书的人应该都知道,外表粗鲁不文的他,其实本性是个很贴心温柔的人,只是在大时代中,为了生存,被迫做出了很多不愿意做的事。 若换个出生的年代,他也许就真的只是个单纯的牧民或商人,踏踏实实的过着他所向往的平淡生活,可惜天不从人愿,就是生错了年代,很辛苦很辛苦的才活了下来,却仍做着他觉得理所当然就应该做的事。 虽然他老觉得自己的良心几百年前就被狗吃了,不过却还是忍不住用他的方式帮助身边的人,这种搞不清楚自己其实人很好的性格,也真的很让我佩服,想来也不知是受了多少苦,才让他变成这样的人,幸好最后有了绣夜,也算老天爷还了他一点公道。 关于左绣夜(小夜) 绣夜是个聪明、复杂的姑娘,在遇到了那样的事之后,要她这种人,把心交出来是很困难的,尤其是面对一个错手杀了自己娘亲的仇人,把错怪到那人身上真的比较容易,相对简单。 我很佩服她后来能够坦然面对自己,因为有时候,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人还是很难去承认我错了,我犯了错,宁愿怪罪到旁人身上去。 要原谅是很难的,要放下是很难的,要面对自己犯了错这件事,更是世纪无敌霹雳难。所以她虽然武艺不好,但在某方面来说,其实很厉害啊,爹娘教肓的很好啊。 绣夜与张扬,都是大时代下的牺牲者。她会受阿朗腾吸引,也是因为她知道他做着非常人所能做、所会做的事,他其实在某些地方,和她那顽固的爹是很像的,有着同样的固执,为了别人宁愿牺牲自己。 然后我写一写,发现这两个人的爹娘明明没多少戏份,有一对还甚至没正式出场,却实在有够抢戏,形象鲜明到我好无言,但若没那两对,这一对就不会出现啦。(笑) 关于阿浔 如果不是遇见阿得,张扬和绣夜的一生就会完全改观了,结局也会变得很让人憾很啊。 我之前有说过,“魔影魅灵”这套系列里,每一对都因为阿得,而改变了一生,有些改变是好的,有些改变是坏的。 这系列其实就是在说巫女泽数千年来遇到的人与事。 应该有很多人看到这一本,忍不住会抱头大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家伙呢?为什么不见了啊?阿浔和他到底怎么了?已经过了几百年是怎样?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啊啊啊一一话说,我有没有很了解看倌您的偾怒、困惑与苦恼啊?我真的是很清楚的啊,但我实在也不是故意的,所以请老爷夫人们,看完先不要急着持刀来围殴砍杀我。 这真的要话说当年一一 想当年,无耻小黑我筹备多年(真的是多年),打算要开始下笔写“魔影魅灵”这套系列时,我就和亲爱的詹姊说了这个系列大概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我一开始的打算,其实是把前面写一写,然后写泽和某人的前世,把后面写一写,再出泽和某人的今生大结局。 简单来说,就是全部按照发生的时间顺序,浔的故事只先出上集。 (姑且先说那只有上集好了,经过这次教训,我真的已经不敢说那一定是上下集小声碎隐:真希望只写上下就可以搞定……搞不好上下真的就写得完……谜之音:死小黑!你这家伙根本完全没学会教训嘛!用力狠踹!!!而已了。) 詹姊听了当场儍眼,说如果真的这样做,出版社会被读者oooxxx……的,然后我一定会被读者追杀到天涯海角,因此她从一开始就建议我再三考虑。 我当然很努力的考虑啦,开始写这套系列到这边,其实也有很多年让我想啦(眨眼都快十年了),去年写完<小暧冬》,终于到了不得不面临抉择的时候了,我想了又想,想了再想,最后还是为了避免接下来我被读者们肉搜出来围殴,所以决定,那就干脆让阿浔和那个人的事情,到最后再一起交代吧。 说真的,无耻小黑我虽然无耻,却也很怕死的啊。(笑)所以看倌们不要急着恼火,这已经是我所能想到最ok的情况啦,我知道有人已经从未婚,等到都结婚生子,孩子大了都上小学了,我只能说我接下来会尽快解决其他人的,绝对不会让您家宝贝念国中都还没把这对交出来的。 话说,看倌您瞧,您要是新来听说书的,若是很好竒最后面那家伙是哪来的,咱家可是把他给先搞定了呢,他的事情我可是先交代清楚了,就在《彼岸花》那本里,快去瞧瞧先吧。 瞧,虽然我号称是无耻小黑,可也很有诚意的呢,您说是吧?嘿嘿?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子的。这就是所谓的倒叙法一一谜之音:死小黑!你少乱教!人家倒叙法是先描写事情的结果,再说发生的经过,你何时给了结果了?何时啊?! 啊il列,这个嘛,我有先给秦无明结果啦。(用小狗眼睛装无辜中)总之,看倌您莫生气、别着急,既然都已经从上古、战国,一路来到唐、宋、元,中间就只剩明清两朝代,就到现代啦,对不对?黑夜尽头方见日,寒冬过后始逢舂啊,就让咱们下回待续吧。 最后,依照惯例,还是要和大家来拜个年。 祝大家,开春见喜,恭喜发财,马年行大运,今年都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罗!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战狼》上 作者:黑洁明 02、《战狼》下 作者:黑洁明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