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丫鬟又怎样》 第一章 不要去雍王府 “雍王府?雍王世子?”清脆如天籁一般的声音此时却气急败坏如同鬼哭狼嚎,“亲亲师父啊,我一直认为我人小力微,管管一片山、一个庄园已经是超常发挥了,要做雍王世子的侍女,那得找高个儿的去,那片天我实在顶不起来啊!” 说话的少女,瓜子脸蛋,眉如弯月,眼如点漆,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光彩照人,然而现在却噘着一张嘴,上头足足可以挂上三只油瓶。 “师父,我的好师父,亲爱的师父,您真没有弄错?让我去做雍王世子的侍女,还要负责贴身保护他?让我这样一个活泼可爱、天真无邪的荳蔻少女去做那个纨绔世子的侍女,您不担心我被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少女一边摇着一个中年女子的胳膊一边软语央求,声音娇嫩清脆,听着让人的骨头不免酥软了几分。 只是那个中年女子看着撒娇耍赖的少女却不为所动,“你活泼可爱?你天真无邪?你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从你十岁开始,你的一群师姐就只有被你欺负的分,你却担心被那个纨绔世子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这是在寒碜你师姐们呢!玉无瑕啊,你就别淘气了。” 名唤无瑕的少女瞬间哇哇叫起来,“师父啊,那是师姐们疼爱小师妹让着我呢,您老人家别当真,您如果当真了,结果耽误了事情,那就是徒弟的错了。” 中年女子名唤李秋水,也就是无瑕的师父,她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点着无瑕的鼻子说道:“没上没下的猴子!”接着又端正了脸色,“无瑕,这次算师父求你了,咱们琅琊女子牙行出品的侍女实在太过有名,因此雍王府的老太妃求到为师面前,派其他人去只怕收拾不了那位世子爷。” “老太妃求到师父面前?师父您老人家完全可以拒绝啊,师父,这些年多少人求到您跟前了,您不是全都拒绝了?宰相家拒绝了一次,尚书家拒绝了两次,哪个什么王爷家里拒绝了三次……” 无瑕实在是急啊。“水不能灭油火、马车进城靠右走、江寒月无药可救”这是京师生活三大必备常识,虽然无瑕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京师外的庄园里,但有关江寒月的故事却也听得耳边要生老茧。 防火防盗防寒月。这句话差点成了京师之中的谚语,江寒月的名字更是京师人家止小儿夜啼的良药。 想她玉无瑕虽然是琅琊女子牙行的女霸王,擅长撒娇,擅长吵架,还擅长设置机关兼打架,但是这种战斗力真的能与恶名远扬的江寒月相抗衡吗?无瑕不乐观。 至于她所在的琅琊女子牙行则是京师数一数二的大牙行,说它数一数二不是因为规模,而是因为培训出来的侍女只要经过牙行培训半年以上就能管帐理事,经过一年以上培训就能辅佐主家、兴利除弊,所以向琅琊女子牙行央求侍女的人向来络绎不绝。 据说有京师的豪富之家比拚富贵,其中一家扳着手指说:“我有琅琊牙行出来的侍女三人,你家有几何?”说完另一家立刻闭嘴,认输不提。 琅琊女子牙行的创办者李秋水收了三个亲传弟子,无瑕是老三,两位师姐都已经出嫁,无瑕则留在师父身边帮忙管理牙行,培训新收来的小姑娘。 无瑕觉得自己很重要,非常重要,绝顶重要,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留在师父身边,却没想到师父居然要她出去服侍人了! 李秋水笑着摇摇头,看着无瑕的目光有些宠溺,但那宠溺的眼神慢慢收起,变成了一片惆怅和凝重。“为师与雍王府有旧,那雍王世子……” “师父与雍王府有旧?这层关系我怎么不知道?”无瑕端正了脸色,疑惑地问道:“我跟随师父也十几年了,怎么不曾听师父说起过?” “你没听说过的事儿还多着呢……因为当年的事实在太惨烈,我平时也不愿意提起。”李秋水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忧伤,“那是景泰四年,前雍王江玉郎带着大军连破云湘十二郡,不想在即将打赢云湘国,立下不世大功之际,却遭遇刺客不幸身殒——” 随着那略带沧桑的声音,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仿佛在无瑕的面前徐徐展开…… 景泰四年,峻崎国昭明皇帝江瑾,派堂兄弟雍王江玉郎率领三十万大军东征云湘国,历经数月厮杀,连破云湘十二郡。 峻崎国内欢呼声一波接着一波,然而云湘女王聚集云湘国最后的十万大军,与江玉郎的军队对峙于龙泉郡,接连几个月,龙泉河水尽皆染红,局势却没有任何进展。 当时雨季刚过,龙泉郡四周的水有大半注入龙泉河,于是江玉郎截断龙泉河筑起高高的堤坝,等时机成熟便掘开堤坝,大水一泄千里,地处低洼的龙泉郡瞬间成了水乡泽国,十万军队及所有百姓尽皆葬身水中,云湘国女王殉国。 大水退后,江玉郎带着大军进入龙泉城,见到城内悲惨的情景,怅怅叹息道:“此役杀戮太过,恐伤天和,对我而言也非好事,恐怕不得善终。” 不料一语成谶,当夜有刺客潜入峻崎军的扎营处,等士兵冲入主帅营帐,却见江珏倒在地上,咽喉汩汩流血,已然无救。 峻崎三军因此大乱,云湘国残兵趁此机会重新聚集,打得峻崎军队节节败退,幸好江玉郎的弟弟江别鹤就在军中,他收拢残兵退了三百里,终于在明州郡重新站稳脚跟。 江玉郎的王妃赵氏当时已怀有身孕,她本来就是峻崎国的女将军,素来勇武,但是大军溃败之际仍自身难保,最后竟然与三军失散。 直到五年后颠沛流离的赵氏才带着五岁的江寒月返回峻崎京师,然而昭明皇帝江华在遍寻不着赵氏后认为江玉郎绝后,已经让江别鹤继承雍王的爵位,江寒月的存在顿时尴尬起来。 江华将此案交给宗人府,命令宗人府彻查,赵氏带着幼子抛头露面到处奔走,拿出诸般证据,但宗人府却不肯对江寒月的身分给一个肯定的判断。 这件事最终得了一个异常惨烈的结局——赵氏在午门之前剖心明志。 江华最后还是承认了江寒月的身分,当场将这个孩子立为雍王世子,等现任雍王江别鹤去世之后即可继承爵位。 听到这里,无瑕闭上眼睛,她似乎看见赵氏在午门外剖心明志的场景,用力吸了两口气后才说:“雍王妃……真是一位英雄。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师父又与雍王府的谁有旧?” 李秋水的眼睛里已有泪光闪动,片刻后才说道:“她姓赵,单名一个炯字,小名炯炯。当初我奉你师祖的命令出外历练,在云湘边界遇到了她,我们一路同行,从云湘辗转回到京师,本以为功德圆满,却不想后来竟发生如此惨烈的事情。因为她的事情我也有些心灰意冷,再加上你师伯……等他开了那间青山书院,我就在京师附近开了一个牙行谋生。” “师伯开了那间青山书院,您就开了一个琅琊牙行?您这是与师伯打擂台?”无瑕两眼亮晶晶,尽是渴求八卦的神色。 李秋水摇摇头,不想理睬被八卦附体的徒弟。 无瑕看着师父没有说话的兴致,只能悻悻然地转移话题,“师父啊,您当初在路上的时候就应该将这个江寒月掐死才是正经啊。”边说边扳着手指叹气,“这位世子真正对不起自己的母亲!如果不是王妃的举动,看现在的世子,我真的也会怀疑他不是雍王江玉郎的种……斗鸡走狗、花天酒地、横行霸道、无所不为!听说他读了十年书,却连《三字经》都没背会;听说他学了十年武,连上马拉弓都做不到,抢人家的新娘倒是很在行,在花街柳巷争风吃醋也熟门熟路。师父确定要将我给这样的一个人当侍女?” 第二章 霸王条约 李秋水摇头叹气,“为师也曾经给这位世子送了几个侍女,但是都管不住这位纨绔世子,再加上前些日子世子差点遇刺,我只能让你出马了,毕竟你的武力值还可以。至于你担心会被这位纨绔世子吃掉的问题我并不担心,我反而比较担心你会不会将他连皮带骨的吃掉。无瑕啊,既然做了人家的侍女,下手轻一点。” 无瑕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师父啊,我还有一个建议,不如将这位江寒月送给那位青鲤帮帮主吧,听说那位帮主整治下属很有一套,把那位江寒月送进火炉或许能炼成钢。” 李秋水忍不住噗哧一笑,“你倒是聪明,可是那位青鲤帮帮主到底是何许人也,为师是一丁点也不知道,无法求助啊。” 青鲤帮是京师最大的地下帮派,帮主王青鲤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物,无瑕将他扯出来也就是想要转移话题罢了。 “帮师父一把吧。”李秋水的手放在无瑕的肩膀上,“毕竟是故人之子,又是故人拿性命换下来的,师父总盼望着他能成才……” “别别别,师父,我已经习惯与您嬉皮笑脸,您别将脸色摆得这么严肃。”无瑕长叹一声,声音幽幽嫋嫋,足以绕梁三日,“希望朽木可以雕,希望烂泥能扶上墙,希望我玉无瑕妙手能回春,但是良药医不好死人,那位世子真的病入膏肓的话,我也没法子……” 雍王府,溢香园,忘月居小楼。 无瑕笑吟吟地将手中的一卷文书放在桌案上,“世子,方才老太妃的话您也听见了,您也点头了,既然世子点了头,答应接下来的日子让我来做您的侍女,那么就请世子在这份协议的末尾签个字,用上您的私印。” 无瑕到雍王府后思忖了一个晚上,终于决定——对付这样的纨绔就要防微杜渐,从小事做起,用一年时间帮这位纨绔养一个好习惯! “协议,签字?”江寒月目瞪口呆,看着面前这卷已经打开来的文书,“这是什么玩意?” “这不是什么玩意,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君子协议。”这是从老太妃处求来了的鸡毛牌令箭,无瑕不打算平白浪费,必须立刻给江寒月一个下马威! “这是什么鬼画符?”江寒月胡乱地拿起,歪过来横过去看了两遍,“很多字我不认识……这说的是什么,不会是你的卖身契吧?即便是你的卖身契你也可以放心,你这么漂亮,我肯定会好好待你的,绝对不会轻易地赶你出去。”江寒月直直的看着无瑕,那眼神让她一阵恶寒。 “很多字不认识没关系,那我念给您听吧。”无瑕笑咪咪地拿起文书,“第一条,为保证江寒月在文才、武功、武略、人品等方面的进步,在雍王太妃的许可之下签订此文书。” 江寒月翻翻白眼。“我已经很厉害了,还要在文才武略方面长进?唉,再长进,那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了,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听江寒月乱七八糟的引用古诗,无瑕面无表情地继续,“第二条,即日起,江寒月的所有月钱都由玉无瑕保管,每日江寒月可以向玉无瑕领取十个铜板自由使用。这一条如果有争议,以玉无瑕的解释为准。” “十个铜板?”江寒月叫起来,“你确定是十个铜板?天哪,你不担心我会饿死吗?”想了想,又换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我好歹是你的主人啊,你就忍心看我饿死?十个铜板太少了……要不,一两银子一天?要知道宜春院最好的头牌出场费就是十两银子,我勉勉强强饿上十天肚子,就能上宜春院见头牌一次。” 无瑕脸上依然毫无表情,但是眼角却禁不住抽了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再度平静下来,“您的所有饮食都将由我负责,经费则由老太妃支出,所以您不用担心饿死问题,只要不要求吃熊掌鱼翅等等各种奢侈物品,其他如白米饭、酱豆腐、青菜萝卜各种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何况十个铜板可以上街买到烧饼十个或汤饼五碗或米饭十碗,或者三碗米饭加两碗青菜一碗肉,这也能让您吃饱。” 江寒月气哼哼地还要说话,无瑕已经云淡风轻地继续念了,“第三条,即日起,江寒月每次外出都必须经过玉无瑕批准,必须由玉无瑕陪同,不得离开玉无瑕的视线范围。” “你是将我当小狗豢养?”江寒月终于忍不住跳起来,“你是我的侍女还是我的奶娘?” “本人未曾成亲生孩子,所以无法担任世子的奶娘,请世子不要用错了称呼。关于这一条,解释权也归玉无瑕所有,江寒月如果犯错,玉无瑕有权没收江寒月一个月的月钱,共计三百个铜板,如果当月不满三十天则以三十天计算。” 江寒月忍无可忍,嘴唇哆嗦,“凭啥,不满三十天还要按照三十天计算?没有这个道理!” “对不起,老太妃说了,一切都听我的安排,我说三十天就三十天,不打任何折扣。”无瑕翻了翻白眼,“第四条,即日起,江寒月必须每日读书三个时辰,练武两个时辰,由玉无瑕监督。如果偷懒,玉无瑕将采用任何不对江寒月造成肉体伤害的方式进行惩罚。” “不对我造成肉体伤害?怎么惩罚?”江寒月这下高兴了,“是不是和宜春院的姑娘们的惩罚方式一样,我不肯起床就给我挠痒痒?或者干脆拿嘴唇来亲我?”他摸了摸嘴角不存在的口水,眼睛里掠过一道精光,一闪即逝。 “想得真美。”已经见过这位世子的无耻加无聊,无瑕一边告诫自己平心静气,一边用力深呼吸,“如果是夏天,我会泼凉水;冬天的时候为了避免您染上风寒,我会泼温水或者温度稍高的热水,以不烫起泡为标准。如果您觉得这两个都不好,我会在您耳边敲铜锣,您放心,我会掌握好音量,不会震破您的耳膜。如果这些方式都不成,手上又有合适的道具,我会在您的床上放一些东西,比如说癞蛤蟆啊、毒蛇啊……” “你敢在我的床上放毒蛇?”江寒月厉声质问。 “我会事先拔去大毒牙,所以肯定毒不死人。”看着世子暴跳如雷的样子,无瑕终于觉得有些高兴了,薄唇轻轻挑起一抹笑,“我相信,世子会很合作……” “本世子不会合作!” “那就等着看吧。”无瑕心里高兴,表面上云淡风轻地放过这个问题,“第五条,从即日起溢香园的忘月居楼上只许玉无瑕涉足,其他侍女不得上忘月居二楼,违者玉无瑕得全权处置,江寒月不得过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其他侍女不得上二楼?” “这是为了避免世子闹出不好的风评,也是为了避免其他侍女遭到世子的祸害,世子也不想想您曾经祸害多少侍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第六条……” “第七条……” “别念了!” “第三十条……” “你是侍女还是我家的太上皇?侍女侍女,侍奉在前,你应该喂我吃饭,帮我宽衣,陪我上床,即便不陪我上床,你也得陪着我洗澡搓背!” “世子请收回您方才说的话。”虽然早知这个世子不成器,无瑕还是生气了,但是她再度忍下怒气,诚恳亲切地劝告,“第一,太上皇啥的我可以当做没听到,但是您要知道,祸从口出,得小心谨慎。第二,陪您上床的是妓女,不是侍女……” 第三章 感到不值 “出口不逊又怎么了?”江寒月吊儿郎当地坐在太师椅上,高高地跷起二郎腿,“反正我就打这么一个比方而已,又不是真的要你去做太上皇。皇上也知道我是草包,肯定不会与我计较。” 真真无赖!这就是雍王妃当初用自己性命保下来的儿子? 无瑕深深地为雍王妃感到不值,不过她已经接受了师父和老太妃的双重嘱托,不能轻易放弃这个看起来无可救药的玩意,于是收起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语调温柔的说:“世子,还请在文书上签字。” “不签不签不签!”江寒月大叫起来,“你不是侍女,你是打算骑到我头上来做主子!我要一个温柔貌美的侍女,不要你这种母老虎!” “世子放心,只要您做一个勤学上进的好世子,我的身分当然是温柔体贴的好侍女。”无瑕微微笑了起来,是那种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 这个纨绔越生气她就越温柔,琅琊女子牙行出品,必定进退有度,非常知礼,“我的任务就是辅佐世子成为一个合格的世家公子,将来能平平安安的继承爵位,嗯,我们主仆齐心,这些条款刚开始您或许有些不习惯,但是时间略长一些就好了。” “主仆齐心?”江寒月气冲冲地看着无瑕,蓦然换上了一脸猥琐,“嗯,真的主仆齐心的话,要不,你就从了我吧,我定然让你称心如意,我继承爵位后二夫人的位置就是你的,你知道我虽然宠幸了几个侍女,但是身边一个也不曾留下……”说着手就摸了过来。 说实话,对于江寒月的无赖嘴脸无瑕真觉得有些难以适应,侧身避开,右手高高抬起,“啪”的一声落在江寒月摸来的手背上。 江寒月呆了一呆,瞬间暴跳如雷,“你竟然敢打我?不成不成,你这个侍女本世子绝对不要!我要去找祖母,我不要你做我的侍女!你爱给谁做侍女就与谁做去!” 无瑕将手中的文书放在桌子上,眼神不怀好意,“世子,您真的确定不要我做您的侍女?” “我有病才会要你做侍女。”江寒月翻白眼,“这样吧,你赶紧走人,为了赔偿你今天的损失,我给你十两银子当补偿,如何?” “十两银子当补偿?”无瑕的两眼顿时亮晶晶,“好吧,钱真的是好东西!您将十两银子拿来,我就不做您的侍女。” “说话算话?”江寒月声音中透出惊喜,他垂下眼睑,掩饰眼中掠过的一丝鄙夷。 “当然说话算话。”无瑕重重点头,“事实上,老太妃对于我能不能做好您的侍女也是心怀疑虑,她允许我放弃做您的侍女。” “好啊,银杏,拿十两银子出来!”江寒月大喜,急忙呼唤他的侍女。 此时一个女子快步走上前,看着那个女子,无瑕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面前这个女子头上插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上面几颗金珠随着移动正叮当作响,细长乌黑的眉下是一双勾人心弦的媚眼,朱唇涂红,身材丰满圆润,一身火红的衣衫,长裙拖曳在地上——这是侍女还是狐狸精?江寒月的眼光果然有问题。 无瑕下意识看了一下自己身上,一身浅湖绿色忍冬纹褙子,一件半新不旧的傣锦洋莲紫长裙,那是临行的时候师父打开衣服箱子找出来最好的服饰。头上只有一根桃木簪子,耳垂下面挂着的平安扣纯银耳环算是浑身最亮丽的首饰,只是与人家的金步摇一比立刻就输了。 银杏娇媚地一笑,“世子,是拿十两银子出来让这位妹妹走人吗?” 江寒月点头,“是的,你赶紧拿出来。” 终于摸出一把钥匙来,然后扭着屁股走向边上的一口箱子,打开取出一个钱袋,再扭着屁股送到无瑕跟前,嗲声嗲气地说:“喏,这位妹妹,你挣钱可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世子对你也着实大方,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 无瑕伸手接过钱袋子,手指轻轻一勾,就将那把钥匙也勾到了手中。 银杏愣了一下,随即大怒,“将钥匙还我!你又不是世子的侍女,竟敢拿走世子的钥匙!” “我不是世子的侍女,但是我现在的身分是世子的师父。老太妃对我能否成为世子的侍女有所疑虑,所以还给了我一道命令,如果世子不愿意让我做他的侍女,老太妃就命我做世子的师父。老太妃的手书在此,你如果识字的话不妨看看?” 听完这番话,银杏傻在那里,江寒月也傻在那里,无瑕则笑吟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果然是老太妃的手书。 这份手书可不得了,是李秋水与老太妃磨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弄来的。 不管愣在原地的两人,无瑕一个字一个字的念起来,“鉴于江寒月顽劣,特与琅琊牙行玉无瑕约定,若江寒月不愿玉无瑕为侍女,就聘请玉无瑕担任江寒月的师父。” 江寒月的双肩垮下,灰白的脸色让人看了着实有些不忍心。 无瑕挑着眉,笑得无比灿烂,“我曾听说,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唾沫一颗钉,绝对不会抵赖。既然您不喜欢我做您的侍女,那就让我来做您的师父吧,我对文学啊武功啊这些都不大懂,但是给您指导一下还是不成问题的。我们庄园里看门的张二爷家的孙子的入门学问就是我教的,我教会他算数后,他现在在京师的布行里做伙计,看样子很快就能升做小掌柜。还有,帮我们牙行送菜的那位刘大爷,他家的小儿子当初找不到工作,我教了他三天算数,结果张家猪肉摊子就请他过去帮忙算帐了,说起来也是我的功劳呢。” 无瑕滔滔不绝的炫耀让江寒月几乎崩溃,他皱紧眉头大叫,“不许!” “这没法子啊,世子,老太妃有令,您不要我做侍女,那就是要我做您的师父了,我虽然觉得责任重大,但也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要这样一个嚣张的侍女,生活将没有滋味,但是如果有这样一个师父,他将要面对的是世界末日! 江寒月额上的青筋跳了两跳,最后拿出了壮士断腕的精神作出了决断,咬牙切齿的叫道:“好了,你做侍女!” “好吧,世子您请签字。”无瑕向他浅浅一笑,露出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 无瑕的笑容很美,美得无可挑剔。江寒月低下头,掩住眼睛里闪过的欣赏光芒,提起笔,老老实实地在那张纸的最下面签下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江寒月。 从此之后江寒月就在无瑕的魔爪下过起水深火热的生活,无瑕就像孔庙门前的那座大石碑,压力沉重,极有个性的江寒月就像是驮着那石碑的大乌龟,偶尔想要伸出小爪子小脑袋显示一下存在,但是却一次次地被无瑕拍回去。 “世子,现在是看书时间,请您看书了。”无瑕笑吟吟的说。 江寒月绷着脸。好吧,他就做个样子。 “世子,您看的书已经在书桌上了,请交给奴婢保管。” 江寒月的脸上抽筋,咬牙切齿让无瑕拿走手中的书,眼神一边瞥向床铺。 “世子,谢谢。” 第四章 童叟无欺 江寒月怒气勃发,但是对上那戏谑的眼神,再度忍住,随口提了要求。 “世子,您的晚餐必须以清淡为主,您所提的‘加一碗鲍鱼’要求无法满足。” 江寒月咬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忍忍忍! “世子,现在已经到了休息时间,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先沐浴再休息。” “沐浴?好啊,你过来服侍本世子!”江寒月眼睛一亮,将手中的书一扔,大步走向屏风后。 “过来服侍本世子宽衣!” “世子啊,您没有中过软筋散吧?”无瑕无辜的问道。 “没有!过来,给本世子宽衣!” “世子啊,您好像也没有中过春药吧?”无瑕带笑的声音再度响起。 “当然没有!还不过来给本世子宽衣!”江寒月再度吼道。 “您没有中过软筋散,手上有的是力气,您也没有中过春药,没有必要寻找女人来抚慰,所以宽衣这么一点小事奴婢就不服侍了,老太妃曾经教导过,要让世子您学会自己的事儿自己做,不能增长世子的恶习。” “本世子……就要你过来宽衣!”可恶,他不能输。 “那世子是中软筋散了?还是中春药了?成,奴婢先去禀明老太妃,这么严重的事情非查明真相不可。另外请世子准备好铜钱,奴婢给您宽一件衣服收费十个铜板,童叟无欺。” “……玉无瑕,算你狠!” “一般一般,奴婢的狠不过京城第三。” “京城第一是谁?”江寒月好奇的问。 “京城第一,当然是我那无所不能的师父大人。” “何以见得?” “师父碰到您这样的无赖,她会先给您吃药。” “吃药?”江寒月皱起眉。 “师父说,男人成为无赖的原因之一,就是男人身上某个部位多了一点东西,吃点药,让那东西小一点儿,男人的脾气就会收起来,慢慢地接近女人……” “闭嘴!”江寒月打了一个寒噤,“闭嘴,不许说!” “不说就不说,奴婢本来也不想说,是您要奴婢说的……世子啊,您洗好澡了没?” “还没,快过来帮本世子搓背!” “世子,您有手吗?”无瑕的声音很是无辜。 “本世子当然有手,但是本世子勾不到!” “世子啊,请问您构得到搭在浴桶边上的浴巾吗?” “本世子没有残疾,当然拿得到!” “既然这样,世子啊,请您用左手抓住浴巾的一头,用力将它甩到身后,然后用右手抓着浴巾的下一头,贴着后背上下拉动,这样浴巾就能帮你搓后背了,用不着劳动您可怜的侍女。” “你过来给本世子搓背!”江寒月吼道。 “世子请稍等,奴婢的手指甲过长,给世子搓背的时候容易弄破世子娇嫩的皮肤,奴婢还是先剪了指甲再来帮忙。另外奴婢有言在先,奴婢手劲极大,如果给世子搓背的过程中发生意外事故,请世子不要尖声大叫以免有损形象。另外,世子请您先准备好铜板,奴婢的收费原则是搓一下背收费五个铜板。” “玉无瑕,你确定你不是财迷?”江寒月气乐了。 第五章 我就是财迷 “世子啊,奴婢确定奴婢是财迷。勤俭持家是美德,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世子您一定要记住,成由勤俭败由奢,您也可以参考奴婢的做法,一个铜板虽然少,但是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积攒也能攒下不少钱。哦,世子,奴婢想起来,您每天的零花钱是十个铜板,奴婢只能帮您搓两下背。” “够了!” “世子既然说够了,那就请站起来,干布就在您右手边的长凳上,您先将身上擦干了,然后上前一步,地上也有一块干布,您踩上去将脚也擦干了,然后再上前一步,前面的左手边上有一个高脚凳,上面叠放着您的衣服,上面是中衣,下面是外衣,您自己会穿衣吧?” “本世子不是傻瓜,当然会!”江寒月咬牙切齿。 “既然这样,恭喜世子,您可以节省至少四十个铜板,请世子自己穿好衣服走出来,等您走出来之后,奴婢就进来给您收拾残局。” “除了给我搓背更衣要收费之外,做其他的事情你都免费?”江寒月不怀好意的问。 “奴婢是侍女,是领着老太妃工钱的,给世子准备洗澡水、收拾浴桶都是分内之事。” “成,收拾浴桶是你的分内之事,你不会逼迫其他丫鬟帮忙吧?那本世子已经穿好衣服了,你进来收拾吧。” 这一回江寒月说话倒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了,如果无瑕对着他的脸,就能看见江寒月眼睛里闪过一道戏诚的精光……可惜无瑕看不见。 “请世子先穿好衣服出来,据说像奴婢这样的小姑娘看见您的光屁股会长针眼的,长针眼奴婢倒是不怕,但是怕跟着世子出去会影响世子的光辉形象,世子啊,您说是不是?” “玉无瑕,你的眼睛不会长针眼,你的嘴巴才会长针眼!” “嘴巴不会长针眼,嘴巴只会上火起泡。世子您用词有误……世子!” 无瑕尖叫出声,面前的场景由不得她不尖叫! 浴桶已经翻覆,水淹了半个房间,地上已经可以划船,然而这里是房间不是浴间!旁边有柜子,柜子里有衣服,另一边有书架,书架上有书! 无瑕连忙上前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浴桶扶正,又慌忙将书架下层的书给抱到柜子顶上,接着抓起一把扫帚死命地往房间外扫水。 幸运的是,这房间的青砖地是用黄泥填缝的,不是用豆浆石灰,水渗下去的速度很快,没有造成太大的灾害。 江寒月则穿着中衣坐在床边优哉游哉的看着无瑕忙里忙外,一边笑咪咪地吩咐站在一边的其他三个丫鬟,“这是无瑕分内之事,你们全都看着就成了。” 三个丫鬟里,春桃神色不忍,几度想要上前帮忙;银杏笑靥如花,勾起妖艳的唇幸灾乐祸;香菊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给世子捶背,啥都没看见,啥都没听见。 见无瑕气喘吁吁、额头冒汗,半身衣服全都是水,狼狈不堪,江寒月心情大好,打了一个响指,喝道:“无瑕,我明天要穿那件棕褐色金丝绣百蝠纹宽袍,你给我准备好!” 第六章 脏衣服都去洗了吧 无瑕放下手中的抹布,脸上全是汗水,一缕鬓发贴在她的额头上,闻言瞬间翻了个白眼,“世子,您是要那件放在衣柜最底下的衣服?您明明知道那件衣服已经沾了水得重新洗过,根本不能穿,您这是打算折腾我?” “我当然知道。”江寒月脸上笑得灿烂,心情开朗得就像是晴天,“你既然是我的侍女,就得将本世子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如果你做不到不妨辞工,本世子保证不会在祖母面前说你半句坏话。” “世子啊,您知道奴婢的人生信条是什么吗?” “是什么?” “没有管教不好的少爷,只有坚持不下来的侍女!只要侍女能坚持,烂泥也能扶上墙,烂铁也能炼成钢,京师有名的纨绔世子,您一定能成才!” “玉、无、瑕,你……真的很伟大,本世子要睡觉了,你赶紧洗衣服去。银杏,你跟着本世子上楼,本世子要你侍寝。” “不许去”无瑕连忙制止银杏。 “哟,凭啥不让我上楼侍寝?”银杏的声音里带着讥诮,“你别以为拿着老太妃的手书就能为所欲为了?你得记着,你是奴婢,世子才是主子!” “银杏,跪下!”无瑕冷冷说道。 “凭啥要我跪下!” “就凭我是一等丫鬟,你是二等丫鬟!就凭我是老太妃亲定的丫鬟,你是世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捡回来的丫鬟!就凭老太妃给了我处置世子屋子里所有丫鬟的权力!”无瑕利索地祭出了自己手中的大杀器。 “不可能!”银杏尖叫起来。 “什么不可能?约法三十章,文书尚在,其他丫鬟不得上楼,世子,您不会不认帐吧?”说着,无瑕瞥了江寒月一眼,又转向银杏的方向。 银杏悻悻然地跪下了。 “银杏,起来。”江寒月的声音也很大,“她叫你跪下,你已经跪过了。本世子才是主子,本世子叫你起来你就起来!玉无瑕,银杏已经如你所愿受过处罚了,你不会以此为借口继续处罚她吧?” 银杏立刻站起来,边揉着膝盖,“世子,人家的膝盖都跪疼了……” “对,银杏已经跪过也处罚过了,奴婢不能继续处罚了。那么就请世子的这位侍女去将书房收拾一下,等下奴婢就回来检查。春桃、香菊,你们各自回自己房间睡觉吧。” “这么晚了收拾什么书房啊,不能等明天吗?”银杏的嗓子吊起来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江寒月,希望他阻止。 江寒月看了看银杏,又看了看无瑕,以眼神示意她收回成命。 无瑕好整以暇地看着江寒月,似笑非笑,“嗯,连收拾书房都不会,世子,奴婢得禀明老太妃,请她给您换一批丫鬟。” “算了算了,收拾书房也不是很难的事儿,银杏你去看看吧。今天我看过的书不用收拾,我明天还要看;我桌子上的笔墨纸砚不要动,我明天还得继续写。你将纸蒌里的废纸拿出去烧掉就是。” 嗯,果然是体贴下人的好主子,这么快就帮下人找到偷懒的理由。对于这么融洽的主仆关系,无瑕很忧伤,不过嫉妒不是一种好情绪,她很善于调适自己。 只是无瑕还没有说话,江寒月又笑咪咪地继续了,“无瑕你赶紧出去洗衣服啊,本世子的衣服让旁人去洗本世子还真是不大放心。既然都要洗,就将所有的脏衣服都带出去洗吧,洗得干干净净再回来,至于侍寝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江寒月笑得那个猥琐啊,让无瑕恨不得一把将他的笑容给拧下来。 第七章 你忘了约法三十章吗 看着他满面笑容的准备上楼去,无瑕决定最后提醒一句,“您如何就寝奴婢是管不着,奴婢这就去院子里洗衣服。不过世子啊,宽衣这么简单的事情最好由您自己做,被子已经铺好了,您也不用呼唤丫鬟来给您铺床。咱们约法三十章里有其他丫鬟不得上楼这条,如果您要呼唤哪位丫鬟侍寝,千万要小心一些。” 无瑕一边唠叨着一边收拾屋子,语气诚恳,非常客气。 江寒月不耐烦了,从楼上抛下一句,“玉无瑕你可以走了。” 无瑕不再唠叨,收拾好衣物,手中拎着木盆,步履轻盈的往院子走去。 江寒月的院子里就有水井,无瑕才打了一桶水上来,就听见屋子里面传来“劈啪——哗啦”的声音,又听见丫鬟的尖叫声,仔细一听正是银杏。 无瑕却恍若未闻,慢条斯理的将水桶里的水倒进木盆,再将衣服泡在木盆里,接着抓过一把皂荚树树叶开始揉搓。 说实话,江寒月的衣服不脏,穿过的衣服也没有什么汗臭味,被水浸湿的衣服也没有什么好洗的,也就是揉搓一番罢了。 听着屋里传来的鬼哭狼嚎,无瑕觉得神清气爽,她边洗衣服边哼着歌儿,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声音。 “玉无瑕!你到底做了什么?” 浑身散发着臭味的银杏冲了过来,头发散乱,滴答滴答的正往下滴水,整个人狼狈不堪,面目狰狞,状若疯狗。 “第一,请注意,我是一等丫鬟,你是二等丫鬟,你见了我应该客客气气称呼‘姐姐’。第二,之前有言在先,除本人之外其他侍女不准上楼。你既然擅自上楼,接受惩处也是应当。今天就罢了,如果下次再犯类似的错误,乱棍打出王府,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 银杏气势汹汹地出来问罪,却不想得到无瑕连敲代打的一番话,听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反驳,当下愣住,然后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无瑕将手中的衣服往旁一搁,伸手扶着枥辘,摇了一桶水上来拎到一边,倒在另一个木盆里,并对银杏说道:“先洗一洗,然后去将屋子收拾了。弄得满屋子臭味,若熏坏了世子就是你的罪过!” 银杏这么气急败坏是有原因的,无瑕在楼上的床附近设了一点机关,放了一些污秽的玩意在关键位置上,于是银杏不小心中招了。 至于江寒月会不会中招就不在无瑕考虑范围之内,不过说来也奇怪,为何江寒月竟然没中招?依无瑕对他的观察,他若中招,早就大吼大叫冲出来兴师问罪了。 无瑕心中闪过一丝淡淡的遗憾,但是也没有多想,能整到不听话的银杏也不错。 当她慢条斯理地洗好衣服,进屋时,已合力收拾好屋子的三人齐齐站好朝她躬身,默不作声地迎接她这个一等大丫鬟。 银杏头发还湿答答的,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显然已经洗过澡了。 无瑕点点头,觉得非常满意。她吩咐银杏,“你将自己的脏衣服搁到门外去,明天再洗吧,今天也够晚了,赶紧睡觉。” 三个丫鬟答应后各自散去,无瑕迈着稳健的步伐上了楼,观察了一下后轻巧的端来一张凳子,将放在门框上方的一盆水取了下来,再小心地推开门,捡起脚边的一个瓷瓶,又绕过门槛上一根圆溜溜的木棍,然后对着坐在床沿的江寒月微笑,“设置机关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没有一点天分是学不来的。就说你在门框上放水盆这一条吧,你放的位置不对,我远远一眼就能看见;再来,这个瓷瓶是不能拿来暗算人的,这么贵的瓷瓶万一损坏了,对方又赔不起,得不偿失;还有这根木棍的位置也不对,最好放在门槛的阴影里……” 江寒月伸了个懒腰,“好吧,你说得有理。现在本世子真的要睡觉了,你过来侍寝。” “世子,您忘了您签的约法三十章?” 第八章 这到底什么玩意 “我是签字了,但我签的名字是江宝月不是江寒月。”江寒月笑得奸诈,“我决定将前院老张养的小狗改名为江宝月,你那些条条款款对它用去。” “签名签得那么潦草,果然是在这里等着我!”无瑕一怔,才记起发怒来,“不成,再签过!” “明天再说,你再不过来我就打算用强了。”江寒月一脸猥琐,搓了搓手,跃跃欲试。 “世子,您一定要奴婢侍寝?”无瑕却笑得很天真,好纯洁,“奴婢说过奴婢绝对不侍寝,您没办法逼着奴婢侍寝的。” “能不能,试试不就知道了?” 江寒月笑着上前,狼爪一伸,脚步一踏,结果传来骨碌一声——他脚下踩着一个瓷瓶,瞬间滑倒在地。 好痛!江寒月躺在地上龇牙咧嘴。 无瑕望着他笑吟吟的说:“世子,您起得来吗?起得来的话奴婢就不伸手了,要知道,奴婢伸手扶您一次,收费十个铜板。” 江寒月马上拍拍屁股爬起来,横眉冷眼瞪着无瑕,然后转身上床。 无瑕又是一笑,伸手将灯熄了,笑着交代,“世子啊,您如果要起夜的话,干净的夜壶就在床左边的地上;您如果要喝水的话,水壶就在床右边的凳子上。您可千万别弄错了左右,不过您的鼻子若还好的话,这个错误应该不会犯。奴婢就在外间睡觉,不过奴婢睡得很死,雷打不动,您那些小事就自己做了吧,奴婢就不起床收费了。” 江寒月怒道:“滚!” “世子,您不能口出恶言,这与您的身分不匹配。‘滚’这样的词,奴婢用用尚可,您用了就有失身分。您应该温文尔雅的吩咐‘请出去’,再不济‘出去’两个字也比‘滚’要强些。” 无瑕云淡风轻地劝谏完毕,不等江寒月回应,就小心翼翼关上里屋的门,然后走到外间躺上自己的床,快乐睡觉。 虽然屋子里还睡着一个纨绔,但是无瑕却丝毫不担心。既然答应做这个纨绔的侍女,她早就做了充足的准备工作,若是连睡觉都睡不安稳,那还做什么侍女,实施什么改造计划? 作为琅琊女子牙行的大姐大,无瑕决定要做一个无敌侍女。 她不知道,在她悠哉上床睡觉的时候,里屋那位手一伸,从帐子顶上拿下一个罐子来,打开嗅了嗅,自言自语道:“居然不是尿?这么客气?”顺手将黏在罐子上的细绳给扯断,然后搁置在一边。 无瑕是被一声尖叫惊醒的,当她睁开眼睛时,就看见门那里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那人影正拚命的跺脚,似乎脚上沾了什么讨厌的东西。只看了一眼,她就闭上眼睛继续睡觉。这时楼下传来侍女春桃的声音,“世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江寒月还没有说话,无瑕就先抬高声音说了,“没什么,不过是世子睡迷糊了,起夜的时候转错了方向而已。除本人之外任何侍女都不得上楼,你们只管睡觉吧!” 说完,楼下窸窣窸窣的声音就停了。 江寒月见无人来救自己,咬牙问无瑕,“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你赶紧给本世子拿掉!” 无瑕睁开朦胧的睡眼,不乐意地道:“膏药,好贵的说,贴在你鞋子上真是浪费了。” 第九章 把恶狗弄走 江寒月气呼呼的嘟囔了两句,甩掉鞋子,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无瑕没想到江寒月输得如此干脆,她眯起眼睛看了看那个离去的人影,然后转过身子,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无瑕与纨绔世子第一天交手,各有输赢,但是总体来说,无瑕处于上风地位。 第二天晚上,无瑕已经睡沉了,可她忽然听见楼下响起了她亲爱的大狗旺财的叫声。于是无瑕从床上一跃而起,直接奔向里间。 江寒月的房间分为里外两间,无瑕住在外间,封锁着下楼的楼梯,江寒月则住在里间,而里间有一个对外的窗户。 此时窗户敞开着,黑洞洞的,就像江寒月张开的大嘴巴,正嘲笑着无瑕的无能。窗户边上系着一根粗大的绳索,无声无息的诉说着房间主人的去向。 江寒月跑了,无瑕却不着急,慢条斯理的点亮了蜡烛,从窗户探出头去对着楼下轻笑。 楼下是无瑕养的黄狗旺财的地盘。昏黄的烛光下,就看见旺财死死咬着一个人的裤腿,边发出呜呜的声音。 无瑕笑眯眯的抖了抖绳索,吩咐道:“世子,您还是沿着绳索爬上来吧,如果爬不上来,那就麻烦您今天晚上就跟我家旺财睡一窝了。不过我给旺财收拾的狗窝实在太小了,怕容不下您那八尺的身材。” 江寒月本来闷声不响,一听到无瑕的声音,忍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狠狠地叫道:“玉无瑕,赶紧将你家的恶狗叫开!” 无瑕只是笑嘻嘻地说:“世子啊,您的话不对,我家的旺财最乖了,您看您从楼上跳下来它都没咬您,只是扯着您的裤腿而已。其实您想要摆脱我家旺财的法子也很简单,只要您将裤子脱下来就成了,它肯定不会追着您不放的。” 脱下自己的裤子,光着屁股爬回楼上?江寒月一阵恶寒。他想要跳脚,但是被一只沉重的土狗扯着裤腿实在是有心无力,“将你的狗叫开!然后将楼下的门打开!本世子要上去!” “世子啊,叫旺财松口简单,但是开门却不是简单的事儿啊,晚上临睡的时候我设置了重重机关,现在撤掉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您还是爬绳子吧,反正您手劲大得很,上来也不是难事。” 江寒月自然不肯气喘吁吁的爬绳索,事实上他这等纨绔能沿着绳索爬下去已经是绝大的成功,想要他沿着绳索再爬上来,那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江寒月知道这一点,所以宁可被土狗咬着裤腿不放也坚决不肯爬绳子。 嘲笑够了江寒月的无瑕终于下楼开门,江寒月终于上了楼,整个人蔫蔫的。 不过好戏在第二天,江寒月破例起了一个大早,带着无瑕去向老太妃请安。 很显然江寒月这番孝顺的行为让老太妃很是欣慰,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寒月啊,今天早上怎么不多睡一会?昨天读书了吧,读了哪些书?” 江寒月笑得甜蜜,脸上仿佛能刮出一层蜜糖来,“祖母啊,昨天无瑕要孙儿读《诗经》,孙儿昨天也没多读,就是背诵了一首《关雎》,现在要不要背诵给您听听?” 他的神态让无瑕一瞬间头脑错乱,恍惚之间,面前的江寒月好似与牙行门房家那个五岁的小孙子形象重合了。 老太妃却是越加欢喜,“居然会背《关雎》了?我知道你是聪明的,就是之前不肯读书罢了。” 江寒月笑着说道:“我今天要背诵《三字经》了,祖母,我今天背会一百字好不好?” 老太妃自然连连点头,“能背一百字很好,但是也不要累着了,累病了就不好了。”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老太妃,之前您与我说好的,怎么过了十二个时辰就换了一张嘴脸?无瑕忍不住摸摸手中的文书,不安的心慢慢稳定下来,然后在心内叹息,好在她很坚韧,竟然没有因此错乱。虽然说自己很不喜欢这个纨绔世子,但是她绝不肯这么灰溜溜地被赶出雍王府——她与这位纨绔世子杠上了。 江寒月装完了一回,就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 老太妃果然心疼了,“怎么,昨天晚上没睡好?读书读太晚了吗?” 江寒月甜甜地笑,“不是,就是无瑕昨天带来了一只土狗,它很乖,但是晚上不知怎么老是叫,因此孙儿晚上醒来了几次……但不要紧的,祖母您不要责怪无瑕,她真的是一个很尽心尽力的侍女……” 听着江寒月那无耻的言论,无瑕心中暗叫了一声糟糕。 只见老太妃笑眯眯地看着她,“无瑕啊,我知道你的狗是很乖的。要不,你将狗放到前院去养着?” 老太妃开口,无瑕只能点头认命。 等走出门后,江寒月就对无瑕示威性地扬高了眉毛。 然而无瑕却甜美地笑了,“世子,今天晚上您一定能作个好梦。” 这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虽然白天还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总体来说,纨绔世子江寒月就像是被镇压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子,即便有心反抗,仍无力回天。 第二天夜里,无瑕感觉到手上系着的绳子轻轻地动了一下,她瞬间睁开眼睛,解下手腕上的细绳,轻手轻脚地走进里间。 只见月光从窗户外面射进来,地上照出江寒月黑黝黝的影子,他正站在小凳子上,小心翼翼的取下搁在窗框上方的一盆清水,又从怀中取出一块手绢铺在窗台上的一团膏药上。动作鬼鬼祟祟,难得的是居然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那专心致志的背影让无瑕竟然有些不忍心打扰,于是她悄悄站在原地,没有发出声音。江寒月又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机关,于是将绳子一头系好,一头甩下窗户,手往窗台上一撑,站上了窗台,拉着绳子就要往下滑。 第十章 跟踪 无瑕实在不忍心看纨绔世子摔个狗吃屎,于是开口提醒道:“绳子上面扎了针。” 江寒月的身子顿时一抖,“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知道?我要下去了,你那机关也不过如此。”身子却保持往下滑的姿势。 看纨绔世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无瑕不得不再度开口,“绳子上扎了针,您滑下去手会被刮烂。” “你的水准也不过如此……你说什么,绳子上扎了针?” 江寒月终于反应过来,身子却已经不受控制的往下滑了,然后就是一声尖叫。 千钧一发的时候,无瑕冲上前,一手抓住绳子,狠命地往上一抖,就像是扯风筝线似的,她这一抖就将一个大男人给抖了回来。 江寒月掉在地板上,一个漂亮的屁股墩,瞬间发出巨大的声响。 楼下响起银杏的尖叫声,又听见春桃奔出来的声音。 无瑕不得不出声告诉她们,“没什么,就是世子起夜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一个尿壶而已,我会收拾,你们就不用上来了。” “你才打翻了一个尿壶!” “世子啊,如果说是奴婢打翻了尿壶,你家银杏就会跑去老太妃的地方告状,她跑去告状奴婢就不得不说出真相,您确定您肯将这么丢脸的事情公诸于众?若说您打翻了尿壶,毕竟打翻尿壶是很丢脸的事情,银杏再不懂事也知道为尊者隐讳,所以您半夜爬窗户被侍女甩了一个屁股墩的事情就没人知道了。” 无瑕态度恳切,笑容满面,言词合情合理,江寒月不得不点头表示佩服,面上露出微笑,但是那笑容却像是吃了一团狗屎。 第三天,江寒月带着无瑕上练武场练了一趟回来,春桃已经备好了洗澡水。这回洗澡的地点是几个丫鬟合力收拾出来的一间干净屋子,屋子里除了一个浴桶和几个衣服架子外别无他物。 江寒月进门就吩咐无瑕。“你赶紧去给自己换身衣服,臭死了!” 无瑕进了自己的屋子,打开衣服箱子后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江寒月闻声进了无瑕的房间,看见无瑕打开的箱子,忍不住点头赞叹,“无瑕你果然善于养宠物,养出来的宠物竟然如此与众不同。” 衣服箱子里是一窝小老鼠,眼睛还没有睁开,吱吱喳喳地乱叫着。 无瑕想要伸手将那窝小老鼠抓出来,但是手却怎么也伸不下去,转头看见幸灾乐祸的世子,顿时气急败坏的说:“世子,这是您做的对不对?您吩咐哪个小厮做的?” 江寒月笑了,“我一直与你在一起,怎么可能叫人动你的衣服箱子?好了好了,赶紧丢了老鼠换衣服吧,这些老鼠还没有睁开眼睛,不会咬坏衣服的,算你运气好……不对啊,你不是能抓毒蛇吗,你不是用毒蛇来吓唬我吗,怎么连抓窝没睁眼的小老鼠都不敢?” 无瑕跺脚怒道:“抓毒蛇的时候奴婢会戴上师父特制的手套……现在没手套!”她看着江寒月,又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任何话。 这眼神让江寒月心情大好,当下笑着说道:“想要求我来帮你抓老鼠?成,本世子是不怕老鼠的,你求本世子一声,本世子心情好了就帮你将老鼠给收拾了。” 无瑕的双眼开始放光,“世子,您真的不怕老鼠?您真的愿意帮奴婢将老鼠给收拾了?” 江寒月笑着点头,“是啊,不过你得先求着本世子,再把你那约法三十章拿出来,先让本世子一把火烧了,本世子虽然签的是前院小狗的名字,但是毕竟不爽快……” 话还没说完,只见无瑕笑着点头,然后手一抖,那衣服箱子本来是搁在两条长凳上的,无瑕手一抖,那长凳上的箱子当然就摆不稳了。 摆不稳的结果自然就是翻倒了,箱子翻倒的位置就在长凳下方,不算太远,但问题是箱子里在那窝小老鼠瞬间飞出来,正好砸在江寒月的脚背上和身上,还有一只小老鼠恰巧直接飞向江寒月脖颈。 江寒月手微微一动,对准那只小老鼠就要抓过去,但是一对上无瑕探究的目光,不知怎么的手又缩回去了,那只小老鼠直接掉进了他的衣服里……于是尖声大叫,鸡飞狗跳,各种热闹,不一而足。 事情的最终结局,是江寒月动用了他的无敌大脚,在混乱中将一窝没睁眼的小老鼠都踩死在脚下。 无瑕折了一根小树枝翻看地上的尸首,摇头叹息,“即便是叫乡下的小娃娃逮,也要费好大一番功夫,好歹也值几个铜板呢,就这样踩死了。” 这天虽然发生了一些意外,但是也不算太出格,毕竟鸡飞狗跳的范围仅限于江寒月的溢香园,被闹得鸡飞狗跳的人也就这么几个。 溢香园之外波澜不惊,住在同一个府邸里的老太妃,听闻江寒月在无瑕的约束下正慢慢变好,肯读书了,也肯练武了,笑得合不拢嘴。 但是后面的事情却脱离了溢香园的范围,整个扩大化了。 事情发生在五天之后,那天晚上江寒月睡得很早,无瑕进房的时候,江寒月已经发出了打呼声。想着江寒月这几天晚上也没闹什么么蛾子,无瑕也就偷懒了,随随便便设置了几个机关就上床睡觉。 却让江寒月终于逮到机会成功地跑出了溢香园,跑出溢香园就等于跑出了雍王府,他伸伸懒腰,神清气爽,望望四周,然后钻进了一个小胡同。 就在江寒月钻进小胡同之后,无瑕出现了,她哼了一声,也跟着跑进了小胡同。 不是无瑕懈怠了才让江寒月逃之夭夭,实际上江寒月在小心翼翼地拆除窗户机关的那一刻无瑕就已经察觉了。她饶有兴味的看着江寒月忙来忙去,然后很大方地决定让他成功越狱一回。 毕竟在这一场斗智斗勇过程中,江寒月也的确够可怜了,无瑕觉得应该让他赢一次,好歹给他一些成就感,也不至于就此颓废……好吧,其实她真正的目的是想要看看江寒月这么坚持不懈的想要逃出府邸到底想要做什么。 逼问几个丫鬟她们全都不肯告诉她,无瑕便打算亲自调查。 江寒月很快就钻出小胡同,他回头张望了下,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接着笑意迅速收敛,选择了一条大街走了过去。 无瑕躲在黑暗里,看着江寒月回头张望了下,那眼神竟然有几分锐利,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江寒月也就张望了下,并无发现什么,便继续大摇大摆的往前走了。 无瑕看着面前的大街略略怔了怔。要来这条大街还有更好走的路可以走,何必钻那条黑漆漆的小胡同?不过她来不及细想,只能继续跟踪。 现在是深夜时分,即便大街上也是黑暗一片,无瑕紧紧盯着面前那个人影,生怕跟丢了。至于掩藏自己的身影,她稍稍注意一下就罢了,自己轻功不错,而且跟踪的人是一个草包,哪可能会被发现。 这时江寒月又钻进一条小巷子里。站在巷子口,无瑕略略有些迟疑,但是看着江寒月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她只得继续跟上。 江寒月从小巷子钻出来时回头又张望了一圈,似乎有些苦恼,略一迟疑,便举步向大街对面的一栋楼房走去。 那楼房现在正是灯红酒绿的时候,门口高高悬挂着大灯笼,似乎是一个极繁华的所在。大门虚掩着,江寒月举起手轻轻敲了两下门就开了,有人陪着笑脸出来将他迎进去。 无瑕几步追到那楼房跟前,抬头一看,忍不住气得哼了一声。 第十一章 你们不敢得罪吧 她看见了啥?她看见了一面大大的匾额,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留香苑。 留香苑,京师最大的青楼之一,无瑕不曾进去,但是对这个名字早有耳闻,因为出去当侍女的姐妹们偶尔回琅琊诉说自家公子的不成器时,就有不少人提过这家青楼。 狗改不了吃屎,烂泥真的扶不上墙,几天没女人,江寒月就偷偷摸摸上青楼!也不知自己口袋里有几个钱,竟然有胆子上青楼,就不怕被人打出来吗? 无瑕皱着眉头,思考要不要在青楼外面等着,等纨绔世子没钱付帐的时候再出面帮他解围?但这好像不是她玉无瑕的风格啊……摸了摸怀中,很好,还有几张银票,那是今天老太妃交给自己,预防纨绔世子有什么急用的钱,这些够纨绔世子风流一宿了。 想好计画,无瑕就大摇大摆地敲门了。 龟公来开门,见是一个女子就要将门关起来,“小姑娘,这可不是女人来玩的地方,夜已经深了,你赶紧回去吧。” 无瑕却笑了,“不好意思,我是来帮我们公子付帐的,我们公子才进来,他身上没带钱。” “哦?那请进请进。”龟公笑成了一朵花,“你家公子也真不忌讳,居然带着侍女上我们这儿玩,呵呵你家公子就在前面。” “不急不急。”无瑕笑咪咪的,“我家公子要我问一句,包场一个晚上要多少钱?” “包场?”龟公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包场一个晚上要五百两银子。银子倒是小意思,但是包场是要预约的,今天晚上已经有四位客人住着了,你家公子不可能包场的。” 五百两银子?这的确贵了一点。无瑕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决定奢侈一回,至于住在里面的客人?简单,拿钱砸。万一钱不够,她对自己的拳头也很有信心。 于是无瑕微笑的问:“那四位客人是歇在哪几间房里?现在这时间也还不算晚,他们多半也未曾就寝,我去与他们说一说,或许他们愿意离开留香苑也未可知。” 龟公笑着说道:“姑娘,话不是这么说,我们开门做生意的,断没有让客人提前离开的道理。” 无瑕一边与龟公说话,一边径直往前走。大门距离花厅不远,龟公的声音又大了一点,于是正在花厅里跷着二郎腿等老鸨奉茶的江寒月听见了无瑕的声音。 他转过头来看见笑得甜美的无瑕,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 无瑕却仿佛没看见江寒月铁青的脸色,她笑吟吟地上前给江寒月请安,“公子,您可是万金之躯,到留香苑过夜也要先说一声,好让奴婢做好准备工作,以防万一。不过您既然来了,那奴婢只能尽力做好补救措施,您说咱们将这里包场,让他们现在就清场好不好?” 江寒月咬牙切齿的道:“不好!” 无瑕似乎没听见他的话般,开心地继续说道:“包场是第一条保护措施。嗯,姑娘是否干净也很重要……老鸨啊,您给我家公子推荐了几个姑娘?那些姑娘有几个是完璧之身?非完璧的我们公子是不能碰的,那些人就别出来了吧。” 那老鸨开了几十年的青楼,也是见惯各种阵仗的,名门夫人上青楼来闹事也处理过几宗,但是这位姑娘的说词她还真不知如何应对,当下只能点头道:“奴家保证给你家公子找几个完璧之身的来,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无瑕皱眉道:“老鸨啊,你这称呼错了,我可是侍女,侍女是不能称呼‘小姐’的,你必须称呼我‘大姐’才成。好了,这是五百两银票,我交给你了,今天晚上你这留香苑我家公子包场了,你去安排姑娘们出来吧!” 老鸨见到银票眼睛顿时发光,但是听闻包场的要求,忍不住迟疑了。 后面跟上来的龟公忙解释道:“姑娘,真正对不住,方才说过今天已经有四位客人住着了。要不银票先留着,我们明天给您的公子留着,让您的公子包场,成不成?” “明天包场?”无瑕似笑非笑,“我家公子出来一趟不容易,哪能等到明天晚上?四位客人都是些什么人啊,不会是什么厉害人物,让你们不敢得罪吧?” 第十二章 选我好不好 老鸨急忙说道:“四位客人都是外地行商,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但是我们开门做生意的,断没有赶走客人的道理……” 无瑕笑了,“你们不敢赶走客人,但我就无所谓了。公子啊,为了您的安全,奴婢这就帮您清场。”说完,观察了一下四周,又笑着问道:“留宿的都在楼上?” 老鸨下意识点了头,随即哭丧着脸说道:“姑娘,不成啊,您不能惊动他们,否则咱们的生意不好做啊。”一边求情,一边却对边上的几个丫鬟仆妇使了个眼色。 无瑕已经走上楼梯了,几个丫鬟仆妇扑过来,七手八脚将她的胳膊拽住,一边求情,“姑娘,您大人大量……” 无瑕的胳膊一抖,楼梯上咕咚咕咚的声音响成一片,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她慢慢回头,笑咪咪的看着底下的人,“唉,各位大姐,走楼梯要小心,这么一窝蜂地往楼梯上挤很容易出事的。幸好我没摔着,万一我摔着了,你们可就赔不起了。” 说完几步上了楼,伸手去推第一间房的门。房门自然是关着的,但是开这种门对于无瑕来说一点难度也没有,只要一点巧劲就够了。 里面烛光摇曳,一个大肥猪正压在一个女子身上挑灯夜战,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那女子一抖,急忙扯过锦被盖着身子,那男子不耐烦的回头,“不要服侍,滚开!” 却听见无瑕笑吟吟的说道:“这位爷,对不住,我家公子要包场,今天还是请您先离开吧,所有费用留香苑会退还给您。” “离开?退钱?”那胖子愣了一下,随即怒道:“不干!” 无瑕笑咪咪的摇摇头,“您先想想,过一会儿我再来敲门。” 就听那胖子突然发出一声哀嚎,而无瑕已经推开了第二间的房门。 后面传来老鸨带着哭腔的声音,“姑娘姑娘,我求您了,我叫您祖宗,您别闹了好不好?你家公子明天再来,我保证明天将整个留香苑都空出来给你家公子……” 但是老鸨没有来得及爬完整个楼梯,因为无瑕脚一钩,一个大花瓶不知怎么就咕咚咕咚的往下滚。老鸨急忙缩着身子躲避,但是她实在太肥胖了,身手不够灵活,一闪之下,一脚踩空,咕咚咕咚的又往下滑了三阶楼梯。 这边无瑕又将房门给推开了。 整个青楼,真正热闹,老鸨、仆妇、丫鬟、龟公在后面追,无瑕就在前面敲门,敲了一间又一间。 无瑕始终不曾以武力迫人,却成功将四位留宿的客人说服,他们收拾好自己身上的衣服及行囊,带着老鸨哭丧着脸送上来的银两,最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留香苑。 听说有嫖客从此不举,求医问药耗费金钱无数,不过这不是无瑕所关心的问题了,她操作这件事的时候还是很小心的,好在有江寒月纨绔的名声在外,做出包场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何况这件事反而让他的名声上了一个台阶——自始至终,留香苑都没有发生斗殴事件,这对于江寒月而言是多么大的一个进步啊! 留香苑的老鸨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一桩生意绝对是赚了,问题是有这样做生意的吗?无瑕很认真的安慰老鸨,“你只管将姑娘带上来,客人们也知道今天的事不怪你,所以不会影响你往后的生意的。我家公子也不会常来,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三天两头来闹事。”老鸨几乎要哭出来了。这位大姐啊,你也知道你这是在闹事吗? 无瑕又吩咐道:“既然已经包场了,龟公,关门关窗;老鸨,赶紧吩咐姑娘们排成一溜儿,你不肯帮我们公子选姑娘,那只好本姑娘亲自来了……喂喂喂,没听见?” 老鸨一脸绝望的将姑娘们叫出来,姑娘们倒是兴致勃勃,一个个笑靥如花。 好有趣的事儿啊,前来帮主子嫖娼的是一个大姑娘! 一时之间,环肥燕瘦,莺莺燕燕,花厅之上美人如云,晃花了眼睛。 这个娇笑,“小妹妹,你来帮你家公子选姑娘吗?” 无瑕面沉似水,“是。” 那个掩嘴,“大姐啊,选我好不好?我可还是处子……” 第十三章 不要哄骗我 无瑕闻言翻了个白眼,“不要哄骗我,你那眉毛都成那个模样了,还算处子?”一手将那个凑趣的姑娘拨开,“一边去,别在这里凑热闹了!”那姑娘笑着到一边去了,边说道:“好姑娘,果然好眼神!” 不一会儿功夫,无瑕已经选出了三个姑娘,有娇艳如牡丹的,有清丽如幽兰的,有胆怯如乳燕的,她将人领到江寒月面前,“喏,公子啊,您既然来嫖娼,那就在这三个里面选吧,这三个可是真正的处子,身上干净,不会给您带来不该患上的毛病。” 江寒月的脸色已经铁青,突地绷紧的脸又松开来,嬉皮笑脸地问道:“你确定这三个都是处子?” 无瑕微笑道:“您可以问老鸨啊,老鸨肯定知道是不是处子。” 江寒月又笑道:“想不到你竟然是全能侍女,祖母用每个月十两银子将你聘请过来,真正是占了大便宜了!” 这个赞誉无瑕毫不客气的接受了,“那是,既然享受着每个月十两银子的俸禄,奴婢定然要对得起这十两银子。公子啊,您慢慢享受这无边风月,奴婢先去给您安排安排。” 江寒月却道:“无瑕啊,虽然你选定了三个处子,但是我现在不想要处子,想要多叫几个成不成?” “公子啊,奴婢已经帮您包场了,包场您懂不懂?随便您要几个,要听曲就让她们唱曲,要听琴就让她们弹琴,只要不上床,谁都可以;如果要上床,您最好还是从那三个选一个,就是三个都选也没关系,只要您吃得消。但是您不要处子,奴婢也不好阻止,毕竟奴婢只是个奴婢,只能建议,无法替您决断,毕竟在外人面前奴婢也不好替您做主太多,您说是不是?” 无瑕笑语嫣然,言词温柔,举止大方,果然是完美侍女的标准典范。 江寒月哈哈一笑,伸手拽过一个姑娘,“来来来,酒摆上来,歌儿唱起来,爷要享受于是花厅里笑闹成一片,这厢弹奏丝竹,那厢舞动胡旋,这厢春衫半掩,那厢发髻已乱,这厢浪语迭声,那厢娇啼坜坜……江寒月一手抱一个,膝盖上还坐着一个,正举起酒杯往他嘴巴里倒酒。 江寒月乃是风月台上的英雄,这般享受无师自通,做得是流畅无比。看见无瑕过来,他大着舌头道:“来、来来,无瑕,你也在我的膝盖上坐。” “不要啦,爷。”坐在膝盖上的那个不肯了,“您难得来一次,就让人家独占您的膝盖一会不成吗?无瑕大姐是您的侍女,等回家之后随便她在您膝盖上坐多久,我都没意见。” 吴侬软语,听了就让人的身子酥了半边,一屋子的女子咯咯娇笑,花枝乱颤,让人目眩神迷,但江寒月却松开了左右手,一把将怀中的姑娘推开,摇摇晃晃地向无瑕走过去。 “无瑕……来来来,陪我喝酒,其实啊,这么多姑娘,我就喜欢你一个……”说着伸手就搂过去。 无瑕虽然早有防备,但是不知怎么的,竟然被江寒月揽了一个正着。 边上各色美女如繁花一般明艳,身上有着各种不同的脂粉香气,然而香气之中却有一种别样的男子味道,直直钻进无瑕的鼻腔。 无瑕的身子瞬间有些发软,也许是因为今天太累了吧?她有些迷乱地想着,嘴巴上却触到一样温软的东西,正是江寒月的唇。 脑子蓦然清醒,伸手将他的头推开,抬起眼睛瞪向他,却看见江寒月的眼神清澈明亮,没有半分醉意。 无瑕顿时明白了,用力将他一把推开,“好了,公子,您还没喝醉,别想借着酒醉的借口来占奴婢便宜。碰一下本姑娘的衣角收费十个铜板,从您的花用里面扣。不过接下来您一年的花用都耗在这里了,这几个铜板就从您明年的花用里扣吧。” “真小气,也真没趣!”江寒月愣了片刻,悻悻地回到自己的位子,顺手搂住之前坐在他左手边的姑娘,“陪爷睡觉去!” 他将那个姑娘打横抱起来,一把扛在肩上就往楼上去了。 那姑娘猝不及防,先是尖叫,然后变成娇笑,小拳头像雨点一般落在江寒月的后背上,“爷,放奴家下来,奴家自己走啦……” 下面的姑娘全都在笑,还有姑娘伸手去推无瑕,“你家公子带着明月上楼去了,你还不赶紧跟上?” 无瑕回头淡淡地扫了那个姑娘一眼,目光冷冽如冰,那姑娘竟然愣住了,讪讪地住了手。看见无瑕的目光,很多姑娘下意识住了嘴,一时间花厅上寂静地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无瑕没有说话,转身就跟着上楼去了。 第十四章 你跟进来做什么 江寒月才将姑娘扔在床上,就见无瑕跟了进来,不由得怒道:“你跟进来做什么?”无瑕一本正经的回答,“为了保证您的安全,奴婢要进来设置一点机关。您放心,奴婢手脚会很轻,不会影响你们。” 江寒月坐在床沿,那姑娘就坐在床上,两人看着无瑕点起蜡烛,就地取材,这个窗户边上放一个瓷瓶,那边门口吊一根细绳,这里放一把剪刀,那里戳一枚缝衣针。 等江寒月看到无瑕将夜壶搁在高高的窗户上方的时候,终于怒了,“你到底在做什么?” “安全,为了保证公子的安全。您临时起意要来这里过一夜,奴婢手中没有合适的工具,只能勉勉强强应付一下,不过公子放心,奴婢会彻夜不眠地守着您这张大床,一有风吹草动奴婢就会立刻提醒您,您只管放心玩姑娘。” “你守在这个房间里,我又怎么玩姑娘!”江寒月抓狂了,手捶着床沿,厉声呵斥。“您放心,奴婢动作会很轻很轻的,不发出任何声响,对您肯定没有任何影响,您就当奴婢是一团空气就可以了。” 无瑕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柜子,又问那个姑娘,“多余的被子在哪儿?我要打地铺。” 江寒月脸色铁青,几乎再度抓狂。 而无瑕哼着小曲儿整理地铺,心情愉快,开朗得就像是一只出笼的小鸟儿。 在未来半年说书先生传唱的故事里,“留香苑一夜”成了男人们最爱听的风流故事。据说雍王世子曾经偷偷摸摸来嫖妓,而他最温柔最体贴的侍女水无瑕觉得这样太丢世子的脸面,于是一掷千金包下了留香苑,更为雍王世子精心挑选了三个处子姑娘,并且很细心的检查了整个留香苑,为嫖娼的主子守了一夜…… 无数男人拿着这个版本的故事来教育自己的侍女:“诺,做侍女,就得向玉无瑕学习!无数男人捶胸顿足,唉,我怎么就碰不到玉无瑕这等侍女!” 不过这者是将来的事了,当前正在发生的事是——江寒月从床沿站起来,将前面拦路的可怜侍女一把推开,再也不说话,大步就走。 无瑕忙小跑步追上他,“公子啊公子,您慢一点,门口设置了机关,等奴婢先将机关撤下来……话说您要去哪里?这留香苑的姑娘不是挺好的嘛,您如果要去别的青楼,奴婢可再也没有包场的钱了……” 却听见哐当一声,一个水盆从门框上落下来,水花四溅,底下的江寒月成了落汤鸡幸好不是夜壶,毕竟人在青楼,无瑕也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恶趣味。 等江寒月半夜回府,砸响家中侧门的时候,开门的门房并不觉得意外,世子夜游很正常,但是前面的世子脸色铁青,后面的侍女优哉游哉,这个情景倒是让人诧异,让想像力极为丰富的门房猜测了许久都猜不出来,只好让自己的朋友帮忙一起猜,但是谁都没猜出真相。 经过此役,江寒月与无瑕正式进入了冷战时期。 说冷战也不对,因为无瑕自始至终都是笑吟吟的,冷着脸的只有江寒月。 只是见识过无露手段之后,江寒月一时也没有想到其他报复法子,因此也只能忍气吞声,努力驮着无瑕这一块沉甸甸的大石碑,做一个爱学习、爱练武的乖巧世子。 然而有一句话叫做狗改不了吃屎,江寒月不可能一直这样勤奋。 这天先生给江寒月安排了作业后,就自己闭上眼,晃悠着脑袋背书了——先生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还准备参加考试做个高官。 江寒月见偷懒的机会来了,直接将脑袋趴在桌子上,准备睡一个回笼觉。 江寒月要偷懒,无瑕自然不肯让,于是果断出手揪了他的耳朵。 江寒月吃痛,跳起来就要与自己的侍女理论,却惊醒了正在摇头晃脑背书的先生,先生大怒,抓起戒尺对准江寒月的爪子啪啪啪就是十下。 这下让江寒月真正发怒了,但他当然不敢当面与先生对着干,而他表达怒气的方法就是横眉狠瞪小侍女。 可惜小侍女无瑕对这些眼刀已经修炼出了刀枪不入的功夫,江寒月的眼神对她而言实在缺乏杀伤力,于是若无其事的拿着书本,在江寒月的耳边大声念起来。 无瑕认为,即便江寒月不肯读书,听着自己念书也定会有收获。 对江寒月而言,耳边叽叽呱呱的声音简直是一千只青蛙在鸣叫,吵得他头疼,然而这些还是小意思,虽然难以忍耐却也不得不忍耐,毕竟这位侍女大人手握着祖母的手书当令箭,何况这事她占着理。 但是接下来的事让江寒月实在受不了了。 等他们回到了溢香园,无瑕就大声呵斥银杏,“春桃洗了一堆衣服,香菊将楼上楼下者擦了一遍,我们离开半天了,你居然一点事儿也没做,叫你将花圃里的虫子抓一抓,居然现在还是这个样子!等虫子长大了飞进屋子里怎么办?” 银杏噘着嘴巴说道:“抓虫子这么恶心的活我怎么会做?等下叫园丁过来抓一抓也就完事了,你居然要我抓虫子?” “叫园丁过来抓一抓就成?”无瑕沉下脸,“那雍王府养你做什么?养你做一个千金小姐?” 第十五章 你故意的是不是 银杏却将头转向江寒月,“世子啊,您说一句公道话吧,这虫子软软糯糯的,抓起来有多嚼,人家只要想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银杏的声音也软软糯糯的,甜得要腻死人,她握着江寒月的手轻轻摇晃着,那酥酥软软的感觉挠着江寒月的心,于是江寒月就笑了。 “无瑕,你要银杏抓虫子这事也实在太恶心了,算了,要园丁来抓虫子吧。” “园丁要管着这么大的花园,他忙得过来?”无瑕冷笑了一声,“更重要的是,奴婢才是这个园子的一等丫鬟,现在吩咐任务二等丫鬟居然一动也不动,您说该怎么办?” 无瑕冷下脸来,没等江寒月说话就沉声对银杏说道:“要么跪个三天三夜,要么去花园里抓虫子!你自己选,没讨价还价的余地!” 跪三天三夜!银杏的脸一下子垮下来,可怜兮兮的看着江寒月,软语央求说道:“世子……” 江寒月被无瑕反驳,死要面子的性子当场发作,他一时半会忘记了自己就是孔庙前那只驮着石碑的大乌龟,英雄气概涌上来,冷笑道:“银杏你放心,有我在,无瑕断断不能让你抓虫子,也不能罚你跪三天!”又拉着银杏的手道:“你跟着本世子练武去!” 说完就要扬长而去,却不想无瑕守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银杏,“银杏你若是现在留下还来得及,你若是走了,我就禀告老太妃,看你以后还能到哪儿去。” 这话说得狠,银杏迟疑起来,终于曝嚅着道:“我这就去抓虫子……” 于是银杏一边哭着一边在花圃里抓虫子,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挠着江寒月的心,男子气概再度发作,他将手中拿来装样子的书本一放,竟然帮着美人去抓虫子了。 无瑕正与春桃、香菊两人在擦洗窗棂,听闻这边的动静,抬起眼睛淡淡地扫了一眼,竟然没有制止。 银杏本来抽抽搭搭地哭着,见到江寒月过来,立刻破涕为笑,眉宇之间露出一种别样的风情,与江寒月指点着虫子,女的语笑嫣然,男的意气风发,似乎谈论的不是虫子而是江山。 无瑕看了看身边两个丫鬟道:“你们也下去帮忙吧。” 两个丫鬟忙听命去抓虫,神色之间却有些欢喜。 无瑕忍不住一笑,然后跳上跳下一个人继续擦窗户。现在做了人家的侍女,没空练武,借着这个机会动一动也好。 无瑕擦得不亦乐乎,那边捉虫子的几个人却已经收工,春桃、香菊才跑过去帮忙,银杏与江寒月却已经进屋子去了,银杏的手里还捧着什么东西。 看着银杏的背影,无瑕笑了笑,春桃、香菊两人见无瑕没有生气,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银杏传来一声凄厉惊慌的尖叫! 春桃、香菊大惊失色,无瑕则将手中的抹布一放,一个箭步进了屋子。 银杏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江寒月脸色发白,竟然没有叫出声音,他手上挂着一个农家常见的捕鼠夹子,两边的锯齿正死死咬在江寒月的右手大拇指上,江寒月的左手努力想要将夹子扳开,但是一只手使不上力气。 银杏抹着眼泪来帮忙,努力地想要扳开锯齿,可惜无瑕出品,必属精品,银杏只不过是一个没见识的小姑娘而已,哪里知道其中关窍? 无瑕眼睛转过去,就看见边上有一个打翻的箱子,那正是自己的衣服箱子,边上还落了要条帕子,里面包着的一些绿毛小虫子正努力往外奔逃,那帕子正是银杏的。 无瑕不由得莞尔,接着上前,两个手指在夹子旁轻轻一捏,锯齿便松开了,可江寒月的拇指已经被夹出两串深深的印痕,好在没有出血。 香菊忙拿了伤药来给江寒月敷上,江寒月却劈手将药打翻到一边,怒道:“这么一点小伤,敷什么药!玉无瑕,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第十六章 是本世子想要偷东西 无瑕叹了一口气,“天地良心,奴婢怎么知道世子竟然会童心发作,动奴婢的衣服箱子?奴婢在箱子里放老鼠夹子是因为前些日子箱子里进了老鼠,奴婢生怕东西被咬坏,就想在屋子里放一个捕鼠夹子,又怕放在别处误伤了人,就放在自己的箱子里,不想没逮住老鼠,世子自己将手凑上来……您乃是雍王世子,定然不会贪图奴婢的几件衣服和一点银钱,莫非银杏想要盗窃,偷偷开了奴婢的箱子,世子想要捉贼,因此才被这个夹子误伤?”寥寥几句话,无瑕就将这个案子拍板定案,当下喝道:“银杏,你是否认罪?”银杏万万想不到无瑕竟然将盗窃的罪名安在自己身上,瞬间吓傻了,立刻扑通跪下,抓着江寒月的裤腿迭声说道:“世子知道的,我不是盗窃,我真的没有偷……” 无瑕瞟了江寒月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不是你意图盗窃,难道是世子意图盗窃?世子,这奴婢居然敢在您身上安插罪名,真正了不得。” 江寒月怒道:“够了!”看着无瑕冷笑起来,“这案子不用审了,是本世子想要偷东西,却不想被你逮了个正着,如何?你这就去禀告祖母吧,让祖母处置。” 无瑕叹了一口气,“世子啊,这事情若真的传扬出去,您的脸面就丢光了……” 最后这事情到底没传扬出去,只是江寒月既输了面子又丢了里子,这一口恶气到底消不下去。 这天早上起来,江寒月照旧去家塾读书,虽然说是家塾也请了先生,但教授的也不过是江寒月一个人而已,因为江寒月的堂兄弟们都已经年长,大家做官的做官,去国子监的去国子监,留在家塾学《三字经》真的很没必要。 那天天朗气清,道路两边的花圃正开得热闹,花架上紫藤沉甸甸的垂下来,就像是一片紫色的瀑布,走在花架下面,无瑕的心情一片晴朗。 如果身边这个纨绔能更像样一点,那她的心情就会更好。无瑕斜睨着身边的纨绔世子,如果只看外貌,倒也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美男子,绝对看不出他竟然是个连《三字经》都还不会背诵的草包。 这时迎面走来了两个年轻的男子,无瑕在雍王府也待了一阵子,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个人。前面一个头戴着朝天冠,身着一身浅紫色的金丝绣百蝠纹宽袍,腰间挂着一块深绿色的蝙蝠纹蓝田玉佩;后面一个穿着一身月下白透地春罗袍子,腰间系着玉带,手上还戴着一个玉扳指。从打扮就知道面前这两位一定是主子级的人物,无瑕当下屏气凝神,立在一边。 前面那个人一看到江寒月就摇着扇子走上前来,笑着问道:“大哥可是去家塾上学?这么热的天气,老祖宗也该让大哥歇息几天才是,我娘亲居然忘了提醒,真是罪过,反正大哥读来读去也就是这么一个模样,何必苦了身子?” 他朝江寒月说着话,眼睛却落在无瑕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热切,但是很快就收起了。 无瑕自然察觉了,身为美女,看她的类似目光多了去,因此也没有十分在意。 江寒月哈哈一笑,“是啊是啊,这些日子祖母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居然忘了给我放假,这么热的天气的确不该读书,不过最近祖母对我颇为严厉,我不敢前去请假,二弟弟你脸面大,你去与祖母提一句可成?” 无瑕听到“二弟弟”三个字,就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江寒月的堂弟,江枫的亲生儿子江天凌,如果不是江寒月凭空出世,这位公子现在应该是雍王世子,其实这位公子曾做了两年的世子,只不过江寒月出现之后就将世子的名号给抢走了。 想到江寒月遇刺的事件,无瑕不由得仔细打量了江天凌一番,他的面貌比江寒月要英俊三分,与江寒月眉宇之间缠绕着的纨绔气息不同,江天凌眉宇之间尽是勃勃英气,手上虽然拿着一把扇子,但是依然能看到手掌上有着厚厚的老茧,站在那里虽然看起来随意至极,但是姿势端正,随时保持警戒的姿态……在在透出他是练武之人。 无瑕心中暗自防备,却见江寒月走上前,笑嘻嘻地一把勾住了江天凌的脖子,并对后面的年轻人说:“给三殿下请安。” 第十七章 你们要去打猎 说是请安却没有半分请安的样子。无瑕看着江寒月那模样不由得暗自叹息,站着的姿势歪歪扭扭,哪有江天凌的一半好看?人比人气死人啊!明明都是雍王府养出的公子,怎么人家就这么有精气神? 那被称为三殿下的人双眉上飞,眼睛却是极细的两条细缝,看起来笑咪咪的,加上身子肥胖,竟然有几分弥勒佛的样子,闻言笑呵呵的说:“据说三哥你新近得了一个绝色美婢,竟然还是李秋水的亲传弟子之一,我之前为你可能的遭遇叹息悲哀,却不想她竟然帮着你包了留香苑,又为你挑选处子暖床,真正的知情识趣也不过如此!琅琊牙行的侍女果然举世无双!你可真正将旁人羡煞了,那美婢现在在何处,可以让我见见吗?” 无瑕听着这番话,心中掠过了一丝怒意。一群姐妹都在给人做侍女,无瑕自然知道身为侍女会面对什么,但是师父一直教育自己,即便身为侍女,但不想卖身的侍女就要记着一个词,那就是自爱!只有尊重自己的人才能被其他人尊重! 这位三殿下算是江寒月的堂弟,江寒月的祖父是高祖皇帝的第二个儿子,如果以家族排行来看,江寒月在宗室同辈里行三,江天凌行五,后面这位三皇子江天畅排行第十六。而皇家为表示亲近,即便是三皇子也仍要照宗室排行称江寒月为三哥。 江天畅问话的时候,眼睛直直看着边上的无瑕。 无瑕今天穿着一身傣锦洋莲紫的褙子,下面是一件淡紫色的鹅白点翠蝴蝶纹百褶裙,立在紫藤花架下面,俏生生地就像是一树藤萝。 看那三殿下眼睛看着自己,只能上前一步请安。无瑕一直知道自己的身分是侍女,虽然在江寒月面前是泼妇,但是在外人面前却是有礼有节,没有丝毫的错处。 她上前轻盈的躬身行礼,裙裾微动,将少女的美丽发挥到了极致。 无瑕的五官相貌说实话只是一般,顶多算是中上,但是自小被师父练出来的风度气质,却生生将她的相貌往上拉了几个台阶,倒不是她刻意这般作为,实在是多年的训练已经渗入骨髓,想要在这么多外人面前表现出一丝粗鲁已不可能。 面前两个少年眼睛登时就直了。江天凌还好些,只片刻就收起了目光里的慾望,将眼睛转向别处,但江天畅的眼睛却是直勾勾地落在无瑕的身上,毫不掩饰眼睛中的贪婪。 无瑕当下微笑道:“三殿下、二公子明鉴,我们家世子要去读书了,现在时辰已经不早,就此别过。”又对江寒月说道:“世子,我们赶紧走吧。” 却见江天凌摇着扇子说道:“今天的天气很是酷热,家塾那儿又不通风,读书之时汗流浃背绝对令人难捱,大哥,你是大男人也就罢了,这么美丽的侍女何必带过去受这种苦楚?我与三殿下今天商量好去凝碧山庄避暑,再去后面的山里打打猎,在前面的溪水里抓抓鱼,何等逍遥快活!大哥啊,不如今天就别去读书了,咱们一起去打猎吧!” 江寒月两眼瞬间放光,“你们要去打猎?” 江天凌笑着说道:“是啊是啊,大哥你其他的也罢了,射箭的技艺却是不错的,何不一起去,也打两只兔子来,让你这个婢女看看?” 这个提议似乎挠到了江寒月的痒处,当下笑逐颜开的说:“成成成,我先去收拾收拾,换一身衣衫!无瑕,你一块儿去不?你是我的贴身侍女,得随时跟着我才行,是不是?” 无瑕见江天凌要拐带江寒月出去玩乐,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愠怒,只是江寒月已经答应,不好立刻反驳,当下微笑躬身道:“二公子的提议自然是极好的,但是二公子也说过,老太妃不曾给世子放假,现在如果离开,只怕老太妃要着急,不如我们先去老太妃的地方,向老太妃请假,再与先生说一声,然后与三殿下、二公子一道出行可成不?” 江寒月听无瑕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老太妃,当下一张脸就垮下来了,嘀咕道:“做了这么多事情,时辰老早耽搁了,如何还有时间打猎?” 江天凌笑着说道:“其实很简单,我们一起走,派个婢女前往老祖宗屋子里说一声就成。” 第十八章 安全问题靠你了 江天畅也说:“没错,派个婢女说一声即可,不过我看,派个寻常婢女便成,这位婢女就跟着我们一起去狩猎吧。” 无瑕看着江天畅的眼神,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心,但仍微微笑道:“这事还是奴婢去禀告吧。二公子,关于您邀请世子去狩猎的事儿,奴婢会一字不差的转告老太妃,请老太妃批准。” 江寒月噘着嘴说道:“哼哼,无瑕你就会为难我,我自己去与祖母说。”然后就蹬蹬蹬的往老太妃的院子去了,无瑕只能连忙跟上。 老太妃果然准了,又叫无瑕过来仔细嘱咐,“你跟着寒月出去,安全问题就拜托你了,另外我也会多派人跟着保护。” 无瑕听完忍不住叹气,自己的武功到底不够好,这下真该检讨。 一路上果然不得安生,江天凌骑马,江寒月与江天畅一人一辆马车,无瑕作为苦命的丫鬟,而且是不被主子待见的丫鬟,自然是步行。 江天凌时时投来炽热的目光也就罢了,江天畅却隔三差五就停下马车派人前来献殷勤——要喝酸梅汤不?要上马车来不?我宅子里有几件首饰,是金三嫂首饰铺子的新款式,要不要去试试看? 无瑕只能微笑着表示感谢,又略略有些羞涩地表示,“现在我家世子在场,等下到了三殿下的山庄,等世子午休了,咱们再去试首饰好不好?” 江天畅大喜,登时拍着大腿叫道:“成成成,到时候我叫丫鬟来找你!” “那可不成,三殿下。”无瑕的声音放得很轻,“奴婢是雍王世子的丫鬟,接受您的赏赐被您的丫鬟知道可不大好。这样吧,您的别院是靠山的吧?您给我们世子安排一间靠山的房间,奴婢等世子睡着之后就到山上去等您……您指定一个位置,奴婢去等您。” 江天畅呵呵一笑,色眯眯看着无瑕,手不老实地摸过来,“我就喜欢你这样知情识趣的小丫鬟,咱们就将位置定在山庄后的山洞里,沿着台阶走上去就能找到,不会迷路的。” 无瑕轻轻一笑,躲闪开来,嘴角勾起醉人的笑意,“三殿下,来日方长,您慢慢来……” 走了一个时辰,到了凝碧山庄已经是正午时分,服侍着主子吃了饭,无瑕就将两本书往江寒月面前一搁,“世子啊,中午一个时辰的时间您看着办吧,这本书,您是背三页呢,还是四页,或者五页随您,奴婢出去玩儿,一个半时辰后过来检查。” 江寒月抬起眼睛,精光一闪而逝,“出去玩儿?找……三殿下的侍女玩儿?” 他这句似乎无意的话让无瑕心中咯噔了一下,绷着脸说:“是的,您放心,此外就没有别的事了。” 江寒月没精打采的答应了。无瑕出门后闪身往山上快步行走,才走了两步,隐隐听见后面似乎有脚步声,心中一惊,急忙回头,却见后面空荡荡的,哪里有人? 后面的山都被江天畅圈进自己家的别院里,他下功夫在山上整饬了不少亭台楼阁,但是无瑕却无心欣赏,眼睛只看着大树上和大树下。她觉得自己很是幸运,今天竟然顺手带了一副手套出来,否则弄这些东西还真的有些胆怯。不一会她就收集到足够多的东西,当下步履轻捷,快步往上。 无瑕进山洞的时候稍稍早了一点,江天畅还没有来,于是无瑕观察了一下四周,挺大的一个山洞,里面凉风习习,正是夏日避暑的好地方。山洞里铺设了绫罗绸缎、锦绣毛皮,边上有床榻,被褥温软,又有不少的女子衣服,撕碎的、未曾撕碎的,果然是那位江天畅猎艳的好地方。 无瑕立刻动手,嗯,好多地方可以设计机关…… 没多久江天畅很快就到了。 无瑕笑靥如花,媚眼如丝,任凭江天畅将一根金步摇插到自己的头上,然后笑吟吟的推开他的一双贼手,悄声说:“您先脱下衣服去床上,奴婢先将头上的头饰卸下来。” 江天畅兴匆匆地脱到只剩下一条裤衩,一骨碌就钻进被窝里……瞬间,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正在拔钗子的无瑕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没刺到自己的头皮。 拜托,才几条蜈蚣、毛毛虫还有一条无毒的竹竿青而已,用得着这么惊天动地的叫吗?于是无瑕赶忙冲出山洞,一路冲到石阶上,对着下面的凝碧山庄大叫,一群丫鬟、侍卫还有太监听到声音全都赶来了,一边“欣赏”江天畅的裸体,一边手忙脚乱的“救驾”。 只是无瑕没有料到第一个冲过来的居然是江天凌,冲上来的时候他还颇有几分着急的神色,等见得无瑕站在路上,衣服完整,这才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第十九章 潭水有蛟龙 看着江天凌的神色,无瑕没来由的竟然觉得有几分温暖,但是温暖随即散去,变成了淡淡的复杂——我可是江寒月的丫鬟,要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她看了一下四周,有些不满——我都叫得这么大声,江寒月人呢? 江寒月到底没有出现,江天畅则被人救下山,至于他送的那根金步摇无瑕自然笑纳了,抓蜈蚣、毛毛虫的工钱总是要收的,是不是? 然而江天畅那怨毒的目光,很不幸的,无瑕并没有看见。 午休完毕,下午众人就去凝碧溪钓鱼,溪如其名,果然是汪汪的一团凝碧。 山坳边上有一个很深的水潭,名叫蛟龙潭,据说潭水里有蛟龙潜伏。 江天凌笑着说:“蛟龙到底只是传说,这皇城根儿天子脚下,有真龙在此,哪里有什么蛟龙敢潜伏?不过蛟龙虽然没有,大鱼却是真的有,前些日子三殿下就从潭水里钓出一条大白鲢来,足足有十斤。” 江寒月听了兴奋极了,手舞足蹈,“好啊好啊,我也要钓一条大鱼!” 无瑕忍不住细声细气地提醒,“世子啊,您可要小心,如果掉进去那可是没人来救你的,我也免不了被老太妃责骂甚至被解聘。” 江寒月眼睛一亮,“只要我掉下去,你就免不了被我祖母责骂或者解聘?” 无瑕暗道一声糟糕,声音瞬间冷下来,“世子可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江寒月嘿嘿笑着点头,一边转过头来与江天畅说话,却不知怎么的脚下一滑,整个人掉进水潭里,瞬间激起好大的水花,江寒月很快就像一块石头那样沉下去了,他原本在水面上挥舞挣扎的手也跟着下去了。 一群人齐齐惊呼,江天凌望了四周一眼,跺脚叫道:“谁会水,赶紧赶紧!不会水的就不要凑热闹了!” 于是一群侍卫瞬间退开。 江天畅大声说道:“赶紧回我的别院去寻找绳子和竹竿来!” 江天畅与江天凌正着急的时候,却听见“扑通”一声,众人扭头看去,只见无瑕在水面上留下一个浅紫色的身影,一晃眼就从水面上消失了。 江天畅不禁目瞪口呆,喃喃自语,“她竟然会水?琅琊出品,果然不同凡响……” 江天凌却来不及目瞪口呆了,跺脚叫道:“快快快,快去拿绳子,谁会水,赶紧给我跳下去!”说完他就跳下去了。 一口气潜下去,江天凌只看见幽绿幽绿的水,根本看不见人在哪儿,这口气很快就憋不住了,只能游上来,却见那群护卫已经扑通扑通的跳下水来救人了。 纨绔世子落水的时候没人会水,现在二公子一跳进水里大家突然都学会游泳了。这个学习的速度,真正让人叹为观止,碧绿的小潭登时变成了饺子锅,一堆饺子翻滚着好生热闹。 潭水很深,水面很平静,但是水面下却有暗流,下水也是有风险的,因此一群侍卫见江寒月钻出水面后,一个一个全都不着急了,大家纷纷将头冒出水面。 江天凌看了一轮,见水面上没有无瑕,当下急了,叫道:“呆愣着做什么?赶紧给我找啊!下面有暗流,别给卷走了!” 一群护卫见江天凌大发雷霆,这才着急起来,一个一个继续潜水。 等江天凌再度将头冒出来的时候,才看见无瑕在水面上露了一下头,很快又下去了。他放下心来,但是想着不救出那位纨绔大哥无瑕就不会出水,不由得又心烦意乱起来,大声喝道:“赶紧找赶紧找,赶快将世子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虽然自己一直很想将这位纨绔大哥给弄死,但是可不能死在这儿啊,否则自己和江天畅两个人都脱不了关系。 江天凌是纨绔,但是与江天畅和江寒月不同,他是那种有脑子的聪明纨绔。 只是江天凌他们不知道水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瑕正在水底下与江天舒搏斗。无瑕揪住了江寒月的胳膊后就要将这个纨绔世子往水面上带,却不想他突然伸手乱抓,竟将无瑕的另一只胳膊也抓住了。 两只胳膊受困,游泳速度大受影响,无瑕努力挣开,可那位纨绔世子一松手,就又抓住了无瑕的大腿。 这下更糟糕!无瑕真正不耐烦了,于是扭转身子,就要冲着江天舒的后颈来一下,先敲晕他再说,但是无瑕一往上游,江寒月就贴过来,然后伸手将她的纤腰给揽住了。 第二十章 无瑕生病 两个人的身子紧紧贴合,而江寒月的嘴就亲在无瑕的脸颊上……虽然浸在冰凉的水里,无瑕依然面红耳赤——本姑娘冰清玉洁十八年,今儿个竟然被这个纨绔世子搂了抱了还亲了!当下拚命挣扎,钻出水面后无瑕深深吸了一口气,依然觉得脸上燥热。可想到那位纨绔世子还在水里,只好又潜水下去寻找,结果发现江寒月像石头一般沉在水底。 看见这个情景,无瑕当下大惊,急忙伸手抓住江寒月的后颈衣领努力往上游,不想手上一滑,江寒月的身子一歪,翻了一个方向,他的嘴唇就凑过来了,正对着无瑕的脸。 无瑕有些气恼,脸颊却又滚烫起来,她伸出手,狠狠朝江寒月腰间的软肉掐过去。 师父曾经教导她,男人腰间软肉最吃痛,也最怕痒。 江寒月的眼睛瞬间睁开,咕噜咕噜喝了一口水,身子就往另一个方向扭动着游过去了。竟然是一个活的,游水的姿势更是无比灵活! 无瑕已经明白了,这位纨绔世子的水性只怕比自己还强一些,她竟然白白跳了一回水!心中气恨,无瑕一个猛子扎过去,伸手揪住江寒月的脚脖子,脚下踢水,人迅速往上游。 江寒月没想到无瑕会抓自己的脚,急忙躲避,但是在水中不及陆地上灵活,竟然被无瑕抓了个正着。 无瑕抓着他的脚脖子往上浮,江寒月的身子自然就倒过来了。倒过来的感觉异常难受,他当下急忙乱蹬,要挣脱无瑕的手,但是无瑕怎么肯放手,一只手就像铁钳似的,狠狠将江寒月额的脚脖子给扣住。 江寒月又喝了一口水,但是竟然从水中喝到了一点血腥的味道,他睁眼看着前面,心中猛然一惊,不再挣扎了。 最后无瑕揪着江寒月的衣领上了岸,至于倒过来的江寒月是怎样将自己的衣领送到无瑕手中,具体过程得问江寒月。 江天凌与江天畅见无瑕终于将江寒月救上岸,不免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又齐声称赞无瑕聪明能干,非同凡响。 等无瑕与江寒月回凝碧山庄换了衣服,两人就回了雍王府。 江寒月倒是还想在凝碧山庄厮混半日,但是对上无瑕杀人的目光,只能悻悻然改了口。 江天畅也想要留住无瑕,今天中午眼看着就要上手了,偏生被几条蜈蚣坏了兴致,如果将江寒月主仆留下一个晚上,长夜漫漫,不信不能上手!但是看着无瑕那能刮下一层墨汁的脸色,也只能悻悻然闭了嘴。 江天凌却看着江寒月和无瑕,若有所思。 回了溢香园的隔天无瑕就生病了,她勉力支撑了一天,第二天的时候,脸色潮红,腹痛如绞,竟然起不来床了。 原因很简单,这两天正是无瑕来月事的日子,昨天救人的时候太着急,没有做任何防护,导致寒气入体,她的身子虽然强健,却还没有到寒气不侵的地步,于是就病倒了。 银杏见无瑕病倒,很是幸灾乐祸,特地跑到老太妃的地方告状,“无瑕病了,可她现在还在楼上世子的房间里睡着呢,万一过了病气给世子那就不好了。” 老太妃便吩咐自己身边管事的刘嬷嬷过去,银杏带着刘嬷嬷上了楼,刘嬷嬷告诉无瑕,“既然生病了就好好休养,世子的事先放到一边,溢香园人来人往的也不好住病人,所以无瑕你还是去那边的采菊园住上几天,等身子好了再回来。” 刘嬷嬷将老太妃的吩咐说完了,无瑕也只能接受,挣扎着就要起来。 却见江寒月蹬蹬蹬地从楼下赶上来,厉声喝道:“谁都不许动!” 银杏见江寒月前来阻止,连忙笑着凑上前,“世子,这可是老太妃的命令,老太妃说了,无瑕在我们院子里养不好身子,不如到采菊园那等安静地方……” “啪”的一声,江寒月竟然伸手打了银杏一巴掌,银杏的身子转了一圈才趴倒在地上。 四下一片安静,江寒月平常胡作非为,但是对身边的人极好,尤其是银杏,简直被他宠到天上去,可现在他竟然打了银杏一巴掌! 银杏愣了两下才反应过来,随即抽抽噎噎哭起来,“我这是为了世子好啊,而且这是老太妃的命令……” 她哭得梨花带雨,美丽无比,她真的不敢相信,明明昨天的时候世子还与玉无瑕不对盘的,怎么才一天的时间他的态度就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第二十一章 只许无瑕上来 江寒月打了银杏一巴掌,刘嬷嬷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她到底是府里的老人了,很快收拾好脸色,笑着说道:“世子,您爱惜奴婢,这是极好的事儿,传扬出去人人都要称赞您仁爱,但这也是老太妃的命令,老太妃是记挂您的身子,所以让无瑕去安静的地方休养一阵子而已,这也是为了您好。您这样的态度,叫老太妃怎么放得下心呢?” 刘嬷嬷这番话说得四平八稳,口口声声“老太妃”,言下之意就是江寒月再不放人,便是不孝顺。 无瑕倒是没想到江寒月会跑过来阻止,不由得有几分诧异,可她身子实在酸软无力,人半倚半靠在床栏上,无奈看着江寒月如何处理这件事。 昨天两人回来后无瑕并没有向老太妃禀报落水的事情,她隐隐约约觉得江寒月的行为有另外的原因,自己没有必要每件事都钜细靡遗的前去报告,何况这件事若自己主动去报告,似乎有邀功的嫌疑。 江寒月嘿嘿一笑,“我打这个丫头倒不是与祖母过不去,只是无瑕来到溢香园后定下了规矩,楼上只许无瑕一个侍女上来。这个银杏才过了两天竟然就忘了规矩了,所以教训一下是应该的。” 银杏抽抽搭搭的声音瞬间停止,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寒月,“您打我……是因为我擅自上楼?” 江寒月从鼻子冷哼了一声,“我这两天跟着先生学兵法,先生说,治军之道,在令行禁止。什么叫令行禁止你不知道吧?哼哼,这么高深的学问我也不会告诉你。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现在打算用兵法来治理我们这个院子,既然之前宣布过你们不许上楼,你们就不许上楼!谁如果擅自上楼,我就给谁一巴掌!”眼睛一瞪,大喝道:“还不滚下去?” 银杏忙不迭下去了。 刘嬷嬷则拍着江寒月马屁,“世子,您的学问果然大有长进。只是您要执行军令,我们也要执行老太妃的军令哪。要不,您行个方便,让我们将无瑕给带走?” 江寒月的眼睛又是一瞪,喝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君令尚且不受,何况只是祖母的命令?玉无瑕乃是我的军师,本将军想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正需要军师出谋划策!尔等弄了这么一个拙劣计谋想让本将军自毁长城,将军师让给尔等?休想!” 江寒月不按牌理出牌,刘嬷嬷被唬得一时接不上话,平常这位纨绔世子兴致一来,说话颠三倒四、莫名其妙是常有的事,但是今天这番乱七八糟的话却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她竟然没法反驳。刘嬷嬷又忍不住有些忧虑,这位世子的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江寒月眼睛盯着刘嬷嬷,继续喝道:“本将军出征之前,祖母就曾一而再、再而三的吩咐,要本将军多听从军师的意见,现在祖母竟然派你前来将本世子的军师召回去?此事大有蹊跷,我看你说不定就是敌军奸细,想要兵不血刃让本将军自毁长城!来人,将这个奸细叉出去!” 江寒月的将军角色虽然扮演得很逼真,但是身边却没有人。楼下倒是有两个丫鬟,春桃和香菊,但是她们正在为上楼不上楼的问题纠结着呢。无瑕虽然在身边,但是绝对没有帮忙叉下刘嬷嬷的力气。 江寒月勃然大怒,“本将军还未曾上战场就剥夺了本将军的兵权?欺负本将军身边没人?本将军自己上!”当下挽起袖子,冲着刘嬷嬷推搡过去。 刘嬷嬷见世子这副架势就慌张起来,迭声说道:“既然世子不愿意老奴多事,老奴这就走、老奴这就走……”忙不迭就下楼去了。 只是刘嬷嬷年纪大了,脚步不大利索,走楼梯的时候又踩到了一颗核桃,当下核桃滴溜溜乱转,刘嬷嬷咕咚乱滚。 好在银杏就守在楼梯下面,见刘嬷嬷滚下来,一马当先,上前两步将她硬生生的档了……然后两人摔成一团。 江寒月又厉声吩咐春桃,“关好院子的门!再让狗进来,瞧本将军用不用军法来治你!” 无瑕忍不住笑起来,但是肚子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 江寒月转过身,见状忙说道:“快躺着。” 无瑕也不矫情。但是不免有些好奇,一双妙目就落在江寒月的脸上。 江寒月挠挠头,尴尬的道:“本世子已经习惯了你服侍,不想让其他人上楼来。” 无瑕点点头,“那就好。”神色淡淡的,却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 第二十二章 收一名亲传弟子 江寒月颇有些不好意思,又说:“那刘嬷嬷最喜欢狐假虎威欺负人,所以我也装模作样欺负她一次。” 无瑕又点点头,“那很好。” 江寒月看了无瑕一眼,他走到楼梯口,吩咐楼下,“去回春堂将刘大夫请过来。记住,只能请刘大夫。” 等大夫请来,把完脉开完药,无瑕却见江寒月在让香菊煎药之前先将药包打开一样一样检查过,才让香菊放进药壶里去煎熬,并吩咐她将小炭炉搬到楼上的门口,就在江寒月亲眼能看到的位置。 无瑕冷眼旁观这一切,发现江寒月看着大剌剌的,实际上却异常细心,不免有些诧异。银杏与春桃则老老实实地在楼下做女红,没有踏出房门半步。 江寒月闹腾了一场,老太妃居然不生气,派人过来传话道:“寒月很不错,居然会说令行禁止了。既然刘大夫已经看过,无瑕没有大碍就罢了。”又送了很多吃食补品过来。 既然老太妃有了赏赐,无瑕等身子略好一点了就前去谢恩。 老太妃拉着无瑕的手道:“是我误听人言,竟然差点委屈你。好在你是一个懂事的,想来也不会放在心上。” 又对跟来的江寒月说道:“你的学问既然有了长进,现在也不能再这么混日子了,等几日我邀一位好一些的先生过来,好生教导教导你,今年秋天也好去考青山书院。” 青山书院!老太妃居然给江寒月定下考青山书院的目标? 无瑕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原来今年是国师谢晓峰开门收徒的年份了。 对于国师谢晓峰,无瑕是不大在意的,毕竟谢晓峰算是玉无瑕的师伯,每年总能见上一两次,他的学问也不见得比师父高出多少,而且师父每每提起师伯都不免有些愠怒或者怅然之意。无瑕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却又不敢仔细探问,但是也隐隐猜测这位谢晓峰师伯或许曾经做过对不起师父的事情,所以她对这位师伯实在谈不上有多大的喜欢。 但是谢晓峰在峻崎国人心中的地位却是不同寻常! 据说国师谢晓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指一算前知八百年,后知三百年;帮人相面,铁口直断,绝无不准,甚至连什么时候会发生天狗食日他都能算出来……好吧,这些都是市井传言,做不得准。 实际上谢晓峰最强的本领在于他的兵法和武功,谢晓峰曾经为峻崎国教导出雷动天这样的名将,又辅佐过雍王江玉郎,成就了江玉郎十年不败的名号。至于江玉郎遇刺兵败这并非谢晓峰的过错,相反的,据说谢晓峰曾多次劝说江玉郎要谨防云湘刺客,可江玉郎不听他的,结果才落得一个悲惨下场。 十几年前,西边的草原人突然集结三十万大军入侵星石峡要塞,星石峡要塞总共才八千守兵,如何抵挡?告急文书如雪片似的送出去,但从最近的地方调遣士兵过来也需要七、八天的时间,那时候星石峡要塞早就破了! 当时正在西边游历的谢晓峰单骑奔向草原人大营,连败草原人十员大将,然后将刀架在草原人之主狼王的脖子上逼他退兵。等狼王下令退兵后谢晓峰才将刀扔在地上,从从容容返回星石峡要塞。 当要塞上方的士兵看到草原人拔营起行,缓缓后撤的时候,欢声雷动。 昭明皇帝江瑾听闻消息便要谢晓峰进京加以封赏,但是谢晓峰淡泊名利,连做官都不肯,又哪里将皇帝的封赏放在心上?无奈之下,江瑾只能封谢晓峰一个“国师”的称号。 但是江瑾礼贤下士的态度,纵使谢晓峰铁石心肠也被感动,十一年前,他终于回到京师定居,可他不肯接受江瑾的任命担任任何职务,对于江瑾的赏赐倒是笑纳了,且还用这笔钱在京师办了一个青山书院,专门为峻崎国培养人才。 青山书院真正秉持“有教无类”的原则,无论是哪一方面有专长的学子都能进书院读书,如果成绩优秀,还能免除学费并给予生活费,在这样的情况下,峻崎国的学子们趋之若骛。 朝廷每三年开一次科考,青山书院的学生考试成绩都极其出色,而这些科考中举的学生都遵循谢晓峰的教导,以务实为本,纷纷申请奔赴偏远地方为百姓做事。 但是谢晓峰却极少收亲传弟子,青山书院里的学生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弟子。用谢晓峰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开办青山书院是为国家培养人才,如果我将出色的学生收为亲传弟子,岂不是拉帮结派、结党私营? 但是禁不住江瑾的催促,他才与江瑾约定,在自己五十大寿之前会收一名亲传弟子,今年秋天就是谢晓峰预定收徒的日子。 第二十三章 抗议无效 难怪老太妃会异想天开要将江寒月送到青山书院去,这是梦想将江寒月送到谢晓峰门下呢。 无瑕忍不住腹诽,老太妃啊,您不要将您的孙子想得太厉害好不好?就是全天下的人都忘了报名日期,谢晓峰也不会收江寒月做徒弟,您孙子的纨绔之名传遍京师,您知道不?江寒月也顿时傻了眼,好久才说道:“祖母啊,孙儿今年就去考青山书院,是不是早了一点?” 老太妃宠溺地摇摇头,“寒月啊,你之前在京师里的名声是不大好,现在你虽然改好了,但是全京师的人都不知道啊,考青山书院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你要抓住这个机会让全京师的名门淑女对你刮目相看,你的年纪也大了,也该谈婚事了……” 江寒月撒娇道:“祖母啊,可是孙儿这次没把握,不如明年再去考吧,到那时考一个好成绩,那才真正有效果。” 他眨着眼睛甩着老太妃的右手使劲央求,那样子让无瑕看得一阵恶寒,但是江寒月做起来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老太妃却不理踩江寒月,抽出自己的右手拉着无瑕的手说:“寒月这个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没人管着才将功课给落下了。现在有你看着我很放心。无瑕你只管放心,只要你帮着寒月考上青山书院,我断断不会亏待你。” 无瑕看了看边上苦瓜脸的江寒月,又看着满怀殷切希望的老太妃,顿时欲哭无泪。 这个世界最难对付的不是朽木,而是将朽木看做象牙的家长。朽木当然是可以雕刻的,烂泥当然是可以扶上墙的,在宠爱孙儿的祖母眼中,江寒月当然是有药可救的,考个青山书院也是不成问题的。 没有管不好的纨绔,只有不会管的侍女。 无瑕忍不住在心中默念,玉无瑕啊,你任重而道远。 无瑕既然病好了,当然要起来管事,首先要做的就是将那天换穿的两套衣服送还给江天畅。自己穿的那一身侍女服也就罢了,江寒月那一身衣服却是明黄色的,不能多留。 叠衣服的时候她发觉江寒月穿过的那一套衣服在不起眼的角落刮了两缕丝,也不知是江寒月不小心给刮的还是之前就扯坏了的。她当下找了丝线给补了,但家中并无同色丝线,只能找颜色最相近的,好在粗看也看不出来。 家塾原来的先生辞了,新找的先生还在入京的路上,所以江寒月还有几天的空闲时间,于是无瑕趁着出门送还衣服的时候,顺路去了一趟琅琊女子牙行抱了一堆书回来。 干啥?培训世子啊! 照理说这些书籍雍王府都应该有,但是江寒月向来不读书,藏书楼的大门钥匙又是雍王妃在管,无瑕跑了两趟却一直没有遇到人。 既然找不到雍王妃,无瑕也懒得继续找,于是索性回娘家了。 琅琊女子牙行也有经史子集,只不过那是书阁里陈列的样品,寻常女子是不会借阅的,所以无瑕就抱了一堆回来。 借书的时候李秋水仔细端量了无瑕好一会,才语重心长地说:“无瑕啊,你现在也十八了,你的婚姻大事师父早就说过由你自己做主。但是师父得告诉你,太出色的男人靠不住,太纨绔的男人自己会很辛苦,最好选一个不上不下的男人,平平常常过一辈子……” 无瑕面红耳赤。“师父您在说什么啊!我是去训练江寒月,可没有要嫁给他的意思!” 李秋水倒是有些诧异,“我看你对他倒是挺上心……既然你没有意思,那就不说了。” 无瑕的八卦之心倒是再度被勾起来。“师父,你说太优秀的男人靠不住,那个优秀的男人是谁?是不是……师伯?” 李秋水面色一沉,拂袖就走,无瑕连忙追上去不停撒娇道歉。 抱了书回来,无瑕又花半天时间,拿起最细的小羊毫,用簪花小揩列出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最新作息时间表——史上第一公子培训计画,新鲜出炉! 密密麻麻的学习计画,甚至精确到了每一刻钟。 江寒月指着上面的条款发怒,“我吃饭最起码要半个时辰,你却只给了两刻钟;我中午要睡两个时辰,你只给了两刻钟!我连眨个眼皮的时间都没!” 无瑕很认真地解释,“世子您这话好夸张,奴婢给您留出了大量的吃饭时间,大量的洗漱时间,大量的解手时间,在那些时间里您可以顺带眨眨眼睛的。” 江寒月咬牙说道:“我抗议,你这是虐待,我要绝食抗议。” 无瑕很认真地吩咐:“抗议无效,春桃,世子吩咐了,他说晚饭不吃了,你少做一点吧。” 第二十四章 就这样办吧 春桃连忙答应了,无瑕笑咪咪的继续说:“世子,今天大厨房送来了鱼,已经剖开剔好刺了,我们几个丫鬟晚上吃水煮鱼,您没意见吧?另外还有辣子鸡丁,鸡丁选的是最好的鸡腿肉,按照春桃的手艺应该不会差。还有您爱吃的木耳,今天不做等明天就坏了,更何况您要绝食,绝食也不知要几天,总不能浪费粮食……” 江寒月怒道:“好,我不绝食!” 无瑕点头,“成,明天就照着奴婢定下的时间表来走,虽然说野鸡飞不上天鹅的高度,山羊也长不出梅花鹿的角,但是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世子到底是不是天鹅,到底是不是是梅花鹿?” 江寒月没好气的说:“我不是天鹅也不是梅花鹿,我是人,我是名满京师的第一纨绔!” 不管江寒月怎么抗议,他那暗无天日的学习生涯正式开始。 无瑕严格按照之前定下的作息时间表行动,边上摆着最精确的沙漏计时。她给江寒月安排各种看书任务、做题任务、写文章任务。 当江寒月不肯看书的时候,无瑕就开始叽叽呱呱念给他听,直到江寒月受不了干脆自己拿过来看为止;当江寒月开始看书的时候,无瑕会给他端上一杯水,自己就坐在边上做点针线。 她看着江寒月的侧脸,只觉得他脸上的线条颇为刚硬,专注的神情也不大像平常的纨绔样子,她莫名其妙想起师父关于择偶的教导来,盯着江寒月的脸略略发了一阵子呆。 初夏的风微微带着一点燥意,新先生终于到了。 老太妃这回请的竟然是名扬整个北地的石新月石先生,这位石先生在经史子集上虽然不是最强的,但是他每年教导过的学生中举概率却非常高,因此石先生的薪俸也比寻常先生高得多。 奇怪吗?不奇怪。因为他有一项能耐——猜题!只要知道出题目的人是谁,他就能帮忙猜题,按照他给的题目写上几十篇文章,反覆修改再背诵下来,多半能中举! 老太妃对自己的孙儿果然抱着好大的希望啊。 石新月的到来是好事,但是得知江天凌也要与江寒月同窗读书,无瑕就心中不喜了,因为江天凌看着她的眼神着实令她不舒服。 这天江天凌带着一个侍女来到家塾,看到无瑕先是眼睛一亮,然后亮光收敛,很自然地走到她跟前,笑吟吟地问道:“那日多谢无瑕援手救了大哥性命,后来听说无瑕因此得了风寒,不知痊癒了没有?这些日子我好生记挂,只是男女有别,我大哥又将溢香园的门紧紧关闭,旁人竟然不能前来探望,真是遗憾。”一边说话,一边将无瑕全身打量了一遍。 今天的少女打扮与那日不相同,一身崭新的玉白色红牡丹天丝对襟窄袖,下面是一件玉色绣折枝堆花的襦裙,头上双垂髻,没有其他装饰,只是斜斜插了一支彩蝶朝阳银步摇,耳垂上挂了一副素白的明月铛,素雅之中又显出一番高贵来。 无瑕看见他的目光,心中的怒意又上来了,只是对方乃是主人,不能冷面相对,当下便淡淡说道:“多谢二公子记挂,如今已经好了。” 江天凌笑着说:“我大哥虽然是世子,但是想来不大会攒钱,你身子骨虚,得多补补。我那里还有一支百年人参,等会派人送来,希望你不要见外才好。” 江天凌说起话来真正是温文有礼,让人如沐春风,无瑕心中的感感倒因此消散了一些。却听见旁边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响了起来,“无瑕还不赶紧谢谢我二弟弟,我二弟弟是大财主,有的是钱,你主子我实在太穷了,让二弟弟帮我养侍女我着实心中有愧,但是身为兄长,接受兄弟的孝敬乃是天经地义,所以我只能厚着脸皮受了,二弟弟谢谢了,等下你不用派人送过来,我派春桃过去拿就好了。” 无瑕听江寒月说话特无耻,忍不住翻白眼。 江天凌的脸色瞬间僵住了,就像便秘似的,片刻之后才说:“既然如此,就这样办吧。”说话依然温文儒雅,不露一丝一毫的愠怒。 第二十五章 只是说说而已 江寒月点点头,继续说道:“二弟弟既然愿意帮我养丫鬟,我身边还有几个丫鬟缺点胭脂水粉,少点金银首饰,要不你慷慨一点,一次性将哥哥的问题都解决了?你看我身边的大丫鬟,身上连一件像样的金玉都没有,走出去也太丢哥哥面子了。其实也不用多,帮无瑕打一副金头面,打几个金镯子,再来两块玉佩压压裙边也就够了,花不了一千两银子的。我院子里那几个二等三等丫鬟就不用这么多了,马马虎虎,每人配两三支金钗、两个银镯子就好,花不了三百两银子的。” 江天凌笑了,“大哥,你就这么放心让我给你的丫鬟买东西,却不担心她们被我收买?” 无瑕在边上观察,与江寒月那种贼兮兮的笑不同,江天凌的笑是先从鼻翼两端微微皱起,慢慢扩大到眉梢眼角,最后墨色的眼睛里才满是温柔的笑意……实在很好看。 江寒月傻了一下,“你不愿意直说就好了,我只是说说而已,又不会真的逼你给我的丫鬟买首饰,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真是的……” 江天凌怔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对着温文有礼的江天凌,江寒月总用最简单最野蛮的态度来应对,秀才遇到兵,佳公子遇到恶流氓,自然是输得一塌糊涂。 江寒月又嘿嘿一笑,对无瑕说道:“我还以为能帮你们挣一点头面回来,却不想我家二弟弟这么小气……” 无瑕忍不住笑了笑。 笑声清脆,江天凌自然听见了,身子略略抖了下,却没有接话。 说实话,江天凌的确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如果他对无瑕的眼神正常一点,无瑕说不定会喜欢他。 江寒月还要继续说话,却见老太妃陪着一个长胡子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看见老太妃那要杀人的目光,当下悻悻然的住了嘴。 老太妃带来的中年人正是石新月,她先将两个孙子介绍给了石新月,又狠狠将两兄弟教训一顿,让石新月受了两个学生的礼,才拄着拐杖在丫鬟的服侍下走人。 等老太太走远了,石新月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看着两个学生淡淡说道:“说实话,老太妃要我来教导你们兄弟两个,我本是不大愿意来的。你们两个,一个有点小才华就得意洋洋,一个呢,肚子里没有任何货色却不知天高地厚!何况谢国师收徒乃是天下大事,也不知有多少绝顶天才放弃了参加科考做官的机会就等着这一日! “而且谢国师收徒总共才出过一次题目,就那一次的题目来看,绝对是天马行空,难以捕捉出题思路,你们将我请来,想要靠着我的猜题本领让你们考进谢国师门下,说一句不好听的,你们两个考青山书院还有那么一分半分指望,想要考进谢国师门下,没门!” 江天凌沉声问道:“那么请问先生,您为何最后还是收了我们兄弟?” “收了你们兄弟?我什么时候说收了你们兄弟做学生?”石新月冷哼了一声,“我比你们年长,打算接下来帮你们考考青山书院,撞撞大运,受你们一礼又有什么不对?收了你们这样的学生,说出去我老石也怕丢人!” 江寒月默不作声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江天凌又含笑说道:“先生,学生自认精通武艺,熟知经史,虽然算不上绝世天才,却也不同于一般庸人。先生将学生看得如此之低,学生不服!请问先生,您要怎样才肯真正收下我这个学生?” 石新月淡淡笑了笑,“简单得很,我给你们做一份青山书院的数科卷子,你们能考个二等,就算是天才,我就真收了你们做学生,如何?” 江天凌当下就说道:“请先生出题。” 却听见旁边传来江寒月弱弱的声音,“先生,我是不成的,您如果考我斗鸡斗蟋蟀啥的我还成,考数科……那是啥玩意?我不考成不?” 江寒月这话一出,石新月的脸色也沉下来了,冷声说道:“我教了这么多学生,倒是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竟然与先生讨价还价了。成啊,你不愿意考试,就与你家老太妃说去,我也懒得多事。” 听石新月搬出老太妃,江寒月不由得将脖子缩了缩,低声说:“我考就是了……” 第二十六章 是不是一壶 石新月吩咐身边的小厮去取了香和香炉过来,掐去香的大半截,插在香炉里点燃了,冷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你们听清楚了。这是去年青山书院招生的时候提供的模拟考题——国师街上走,提壶昼酒,遇店加一倍,见花喝一斗,三遇店和花,喝光壶中酒,原有多少酒?壶为一斗,设顺序都是先遇店再遇花,于八分之一炷香的时间内答题,超过时间就算三等。” 原来峻崎国对数科向来不是很重视,也只有青山书院还保留着这门学科,所以数科的考试题目向来不是很难,然而题目虽然不难,加上时间限制后,难度就不只上了一个层次了。 江天凌低头,手上的算筹急速摆动,江寒月却抬起头,笑嘻嘻地问道:“我能说答案了吗?!” 石新月倒是有些诧异,淡淡地道:“说。” 边上的两个丫鬟也非常诧异。无瑕自然是会做这道题目的,但是也需要时间,听江寒月这样说,她也不思考了,眼睛就看着江寒月,等着他的答案。 只有江天凌知道自己的兄长是一个怎样的货色,他继续摆弄算筹,飞速计算。 江寒月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是不是一壶?” 石新月眉头一皱,“不是。” 听石新月否定江寒月的答案,马上听到有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无瑕倒是有些猜到这位世子爷想要做啥了,她继续看着江寒月,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笑。 此时江天凌停下计算,明显已经得到答案,正要张开嘴说话,却听江寒月再次开口问道:“是不是半壶?” 石新月冷声道:“不是。” 江天凌又要张嘴,但是江寒月又飞快地叫起来,“那就是七分五壶!” 石新月怒道:“不是!” 天凌说道:“先生,我已经做出来了……” 但是江寒月却再度打断他,大声叫道:“七分之六!” 石新月更怒了,厉声说:“不是!” 听着两人的对话,江天凌也终于发怒,呵斥道:“大哥,做题不是胡闹!” 江寒月终于看向江天凌,他也喝道:“二弟弟,长幼有序!” 长幼有序四个字就像是一把刀,硬生生将江天凌的声音斩断在那里。 江寒月将目光转回石新月身上,不好意思地说:“先生您要原谅我啊,这么难的题目我慢慢猜就是了,您是诲人不倦的先生,不会不耐烦吧?” 慢慢猜?还要先生不要不耐烦?纵然是见识过无数顽劣学生的石新月,也差点喷了一口血,而江天凌看着那支已经烧到底的香,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没有说话。 “既然七分之五、七分之六都错了,那我就猜……八分之五?不对!八分之六?也不对!哦,那就是八分之七了,这个答案对不对?”他狡黠的眨了眨眼。 石新月已经习惯性地摇头说“不是”了,可是听到江寒月最后的答案,顿时将摇动的头硬生生止住,并将已经要出口的词吞回肚子里,整个人像吃了一口朝天椒一般,脸色颇不好看,片刻之后才一字一顿地说:“没、错!” 江寒月哈哈大笑,“好好好,我居然成功了,我居然猜中了!哈哈,我是二等了,二弟啊,我的成绩比你好一点点!” 这时候那点起来的香还有一点点没有烧光,但是随着江寒月的话音落下,那支香也终于燃到了尽头,而江天凌的脸色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似的。 这场景实在太欢乐了,无瑕想要笑,偏生又不能笑,只能死死忍住,但是看着江寒月的目光却不禁有些诧异了。 她原先以为江寒月就算不是一个大草包,但是也绝对不能在不假思索的情况下做出这道题目,他抢着回答问题不过是想要消耗江天凌的时间,转移江天凌的注意力,让江天凌不能按时完成题目罢了,但是她在江寒月第一次开口前就发现听完题目的他眼睛一亮,她更敏锐的从江寒月随口乱猜的答案中听出了些许游刃有余,很显然江寒月一听完题目就将答案计算出来了,只是故意胡说八道浪费江天凌的时间,等到最后关头才将答案报出来! 石新月冷哼了一声,“不管你是凑出来的还是算出来的,既然答对了就算你过关,但是刚才你错的次数太多了,我要另外加一道题。” 江寒月迅速换了一副表情,怯生生地问道:“这回能让我多猜几次吗?” 石新月冷笑道:“不行!这一次的附加题是策论,你能写就写,能写多少就写多少,不是小孩子玩家家酒!” 江寒月苦着脸不说话了。 第二十七章 那就不赌了 江天凌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连忙说道:“先生,学生方才也做出来了,能让我也参与加试吗?” 石新月的眼睛在江天凌的脸上停留了一会,板着的脸松了下来,点点头道:“好。只要你做得比你兄长好,我就正式收你做学生。” 江天凌大喜,“多谢先生!” 石新月道:“我去准备题目,你们在这里等一会。”说完就离开了。 江天凌则转身看着江寒月,微笑道:“兄长,你可愿意与我打一个赌?”他脸上微笑,眼神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江寒月苦着脸道:“打什么赌?” 江天凌道:“接下来的题目,如果你做的比我好,我就将碧珠送给你做侍女。如果我做的比你好,那你就将无瑕转给我做侍女,如何?” 江天凌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赌注只是三两银子,再普通不过。 他依然是那样的风度翩翩,可这句话落下,在场的两个侍女都怔在那里。 也不管礼貌不礼貌了,无瑕直接叫了起来,“不成!” 碧珠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怯怯说道:“二公子……您这是不要奴婢了吗?” 江寒月嘿嘿一笑,“我不赌。” 江天凌没理会碧珠,眼睛直盯着江寒月,“大哥可是怕输?” “怕输?”江寒月重复了一次,然后又是嘿嘿一笑,“输了就输了,有什么要紧?但是我家的侍女是人不是物品,她既然不愿意,我怎么能拿她来打赌?再说了,我家侍女是琅挪牙行的第一号人物,你家侍女又是哪家出品的?拿她们两个交换,我怎么看怎么不合算!你至少要拿出一点诚意来,你院子里的七、八个侍女加起来顶无瑕一个还差不多!到时候我将你那七、八个侍女要过来,每天换一个玩倒是很有面子。” 前几句话江寒月说得铿锵有力,无瑕不由得大起士遇知已之感,但是后面几句话却越说越猥琐,无瑕听了大怒,可江天凌在眼前,她不好太明显,手上没有动作,一只脚却悄无声息地对准江寒月的脚背狠狠地踩下去,还用力旋上一圈。 江寒月吃痛又不好发出声音,在神态上也不能表露,当下只能使劲惩住,眼角却忍不主抽了抽。 看见江寒月的眼角抽起来,无瑕的心情大好,于是就将脚收了回来。 这番小动作江天凌也看见了,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于是轻笑了一声,“原来大哥是认为赌注不等价,所以不肯打赌是不是?” 江寒月笑道:“如果你愿意将你那八个侍女都摆出来与我对赌,我自然是愿意的,到时候带着你的侍女出去逛青楼,多有面子。” 江天凌忍不住哼了一声,“既然这样,那就换一个赌注吧。如果你赢了,我给你一万两银子;你输了,你给我一万两银子,如何?有了这一万两私房银子,兄长你要逛多少次青楼都不成问题!” 江寒月眯起眼,“成啊,不过呢……无瑕,我们手上有多少钱?” 无瑕偏着头说:“前几天您胡乱花了一大笔,现在手上的零花钱也就五、六百两罢了,这还要支撑一年呢。” 江寒月随即摊手说道:“那就不赌了,五百对五百,赌注那么小,又有什么趣味?” 江天凌说:“既然大哥拿不出钱,那就换一个值钱的物件来对赌,我还是出一万两银子。” 江寒月皱起眉头,“我屋子里还有什么值钱物件?” 江天凌淡淡笑道:“你屋子里还有一个最值钱的物件,大哥如果愿意拿出来,那我就拿两万两银子与你对赌。” 见江寒月还一脸茫然的皱着眉头思考,无瑕忍不住小声提醒道:“您屋子里最值钱的应当是皇上册封您做雍王世子的金册,二公子大概是打您那个金册的主意。” 江寒月一拍桌子,“好,我就拿那本雍王世子金册与你对赌!两万两银子,谁赖帐谁就是小狗!” 无瑕见江寒月竟然拿出金册对赌,大为着急,又后悔自己为何要提醒他,忍不住叫道:“世子,不可!” 江寒月却嘿嘿一笑,“我手上的零花钱向来紧张,现在有机会拿到二弟的私房钱,何乐而不为?你放心,那金册就摆在那儿,输不了的!你一个侍女着什么急,碎什么嘴,主人的事你看着就成!”边说边淘气的对无瑕眨了两下右眼。 第二十八章 怎么向老太妃交代 无瑕见状怒道:“好好好,我看你将金册输出去后怎么向老太妃交代,又如何对得起你的母亲!你如果真的将金册拿出去对赌,我这就告辞!这个月的薪俸便宜你了,我不要了!”主仆二人还要吵架,江天凌却已经不耐烦了,看着江寒月笑道:“大哥,你的事到底是你在做主,还是你家侍女在做主?” 江寒月道:“小事情可以让侍女做主,这等大事当然是我们爷们说了算!说定了,咱们对赌!” 说着话,兄弟二人对拍了一下手掌,无瑕还在着急,但是石新月已经进来了。 石新月手上已经有两张卷子,墨汁淋漓,显然是新写的,还有几张白纸。 他对两人说道:“刚才在外头就听到你们兄弟吵吵闹闹,既然做不到兄友弟恭,那么就分开做题目吧,江天凌,你带着侍女去隔壁房间做,江寒月,你就在这儿做!我先去里面打个盹,你们谁交卷了,谁先来喊我。”将两张卷子分别给兄弟俩,就踱步出去了。 江天凌示威性的向着江寒月看了一眼,带着碧珠也出去了。 无瑕怒道:“我知道你有点墨水,但是二公子也不是草包!策论这东西见仁见智,谁能保证你一定能获胜?” 江寒月嘿嘿一笑,放低了声音,“除了我们四个人,谁知道我兄弟俩打了这个赌?” 无瑕愣住了,片刻之后才说道:“你要赖帐?” 江寒月笑个不停,“当然要赖帐,如果我不赖帐,我就是呆子!” 无瑕翻了一个白眼,“你本来就是呆子!全京师都知道你是呆子!既然你输了就打算赖帐,那么如果二公子也赖帐了怎么办?” 江寒月轻轻一挑眉,“得,简单,我是纨绔加无赖啊,我可以将这事让全京师的都知道,他如果赖帐就别在京师混了,要知道在京师混出点名声可不容易啊……” 无瑕看意洋洋的江寒月,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想要挣钱,先看题目吧,你会做吗?” 江寒月却灿烂一笑。“我当然不会,但是你不是会吗?” 他说得理所当然,无瑕听得头晕目眩,气若游丝的说:“你与他打赌,却是想要我帮你捉刀?” “无瑕,好无瑕,你肯定不会看着我将金册输出去是不是?赢了钱我分你一半,那可是整整一万两银子啊!” “我写文章帮你挣钱,你却只分我一半?”无瑕瞪向他。 “要不……全部都归你?”江寒月怯怯的说,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 “成,全部都归我!” “无瑕在手,凡事无忧;你我联手,啥也不愁!来来来,为了预先庆祝大功告成,你先给我亲个嘴儿!”江寒月得意洋洋,一把搂上无瑕的纤腰,就要在她脸颊上来一下。 却不想无瑕是绝对不吃亏的,早有准备,何况手上还抓着无敌利器——一支毛笔。她登时就在江寒月的脸上画了一条长蛇。 江寒月忙不迭地后退,叫道:“无瑕,你下手忒狠,竟然毁了我这张俊脸!” “你也就这张脸值钱了。”无瑕哼了一声,将手绢递了过去。 江寒月擦擦脸,顺手将手绢塞到自己怀中,“赶紧写了,否则比江天凌慢,那两万两银子就飞了。哦对了,你将字写丑一点。” 无瑕抽抽鼻子,“这岂不是坏了琅琊侍女的无敌名声?” 江寒月笑道:“可是字写太好了,江寒月不学无术的纨绔名声就毁了啊。” 无瑕笑了一下开始动笔。石新月出的题目,是要江寒月针对现在地方的贪腐问题拿出对策,这个题目非常尖锐,又很难解决,正是青山书院招生考试的作风。 无瑕没有真正学过经史子集,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琅琊女子牙行为了培训能进书房能上厅堂的完美侍女,也曾给女子们讲述一些相关的事,说不定关键时候能帮上主人一把。 所以对无瑕来说,就这个问题作一篇文章虽然很难,但是不是作不出来。 写完后无瑕递给江寒月说道:“世子,您再抄一遍?” 江寒月点点头,却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是江天凌交卷去了。当下将文稿胡乱一卷,“不抄了,反正先生没见过我的字,江天凌已经交卷了,我不能落后。” 说完就飞奔出去,无瑕无奈摇头,赶紧也跟了出去。 房间里的石新月接过江天凌手上的稿子正要细看,却见江寒月跑了进来,一边大叫,“先生,您先看我的。”随即将自己的卷子盖在江天凌的卷子上。 这番行为可说是无礼至极,石新月挑了挑眉毛,看了看江天凌,又看了看江寒月,颇有看猴戏的感觉。 第二十九章 何必如此在意 江天凌抬了抬眼睛,看见石新月那戏虐的眼神,又硬生生将原本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模样竟然有几分沉稳,有些不动如山的气度。 石新月暗自点头。 却听见江寒月慢悠悠的说:“二弟弟,长幼有序,先生先看我的,你没意见吧?” 硬生生占了人家的位置居然还有脸说什么长幼有序?石新月忍不住莞尔,对自己接下来的教书生活莫名有几分期待。 江天凌看着江寒月,含笑问道:“大哥,你写字时是将墨汁写到脸上去不成?” 江寒月这才知道自己的脸并没有擦干净,冲着无瑕哼了一声,“你故意不告诉我!” 无瑕双手一摊,低声解释,“方才太忙了来不及。” 几人还要再闹,就听见石新月冷哼了一声,众人当下毕恭毕敬的站好。 石新月一目十行,已经将江寒月的卷子看了大半,脸色渐渐好了起来,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看到了后面还情不自禁地用手轻轻敲打着桌面,小声将精采处念出来。 无瑕松了一口气。 石新月将江寒月的卷子看完却不加以点评,直接搁到一边,又看起江天凌的卷子。看了几行,舒展的盾头就皱起来了,又看了片刻,终于说道:“狗屁不通!” 江天凌万万想不到先生对自己的文章是这样一个评价,心中不服,高声问道:“请问先生何处不通?” 石新月冷笑了一声,“你说要多设置监督部门来监督各地官员,还要将御史们都放出去?你知道这有多扰民吗?不但扰民还扰官!这样一来,我们峻崎国的官员每天只管接待御史、拍御史马屁去了,哪里还有时间干实事!你以为御史就不会敲诈勒索、就不会文过饰非?你以为管理朝政是小孩子玩家家酒,随意玩玩?” 其实江天凌的文章也不算是狗屁不通,放到三年一度的进士科考试里至少也能排到前一百名,但是有无瑕的文章在前对比,加上为了打击江天凌,石新月不免夸大其词,将江天凌的文章贬低得一文不值。 江天凌很快反应过来石新月这是夸大其词,但是看着他这般慷慨激昂的批评自己,也不免凑趣地问一句,“敢问先生,对于这个问题,我大哥又是如何回答?” 江寒月得意洋洋回道:“我怎么回答?我肯定答得比你好。” 实际上无瑕写文章的时候他忙着帮无瑕打扇子,给无瑕端水,给无瑕递毛巾……无瑕虽然一边写一边为他解说,但是江寒月也不知听了多少进去。 石新月将江寒月的卷子递给江天凌,“自己看去!你兄长是真正考虑过这问题的,哪里像你,词虽华丽却言之无物,根本就是空话废话一堆!” 江天凌接过卷子,一目十行看完,才对先生鞠躬,恭敬的说道:“回先生,学生有话不知该当说不该当说。” 石新月皱起眉,“这什么扭扭捏捏的做派,有话就直说。” 江天凌这才说道:“先生明鉴,学生认为,这文章的确比学生的文章有见识,但是这文章的字迹却是不对。” 石新月道:“你的意思是,你兄长的文章有人代为捉刀?” 江天凌沉声道:“学生只是疑惑而已,或者大哥能解惑?” “这卷子不是我写的那还会是谁写的?”江寒月冷哼一声:“二弟弟啊,我身为大哥比你略略多吃了一点点饭,比你略略多了一点点见识,比你好一点点也是正常的,你不用嫉妒,你这般嫉妒,给先生的印象很不好。” 江寒月语气是理直气壮,理由是冠冕堂皇,神情是端正严肃,态度是语重心长,让站在边上的无瑕也忍不住偷笑起来。 此时江天凌又微笑问道:“大哥大才,写这些文章当然不在话下,只是这个字迹……莫非是大哥口述,由无瑕姑娘代为执笔?” “是我侍女写的?你看见了?”面对兄弟的质问,江寒月悠然自得,丝毫没有压力,“再说了,即便是我侍女写的,你连一个侍女写的文章都比不上,你还有脸在先生面前叫嚷?” 这话实在是大杀器,江天凌登时没有了反驳的力气。相对于江寒月的纨绔加无赖作风,维持翩翩公子风度的江天凌在这场斗法中能发挥的实在太小了,实在怪他不得。 输给兄长也罢,输给侍女,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江寒月又对石新月鞠躬,诚恳道歉,“先生明鉴,我家弟弟今天才见到先生,心中难免紧张,一紧张之下就不知如何措词了,不过他人是极好的,请先生不要计较才好。” 听江寒月言词恳切的解释,石新月的脸色再度好转,点头道:“你们是堂兄弟,平时也要互相包容一些才好。江寒月,你做兄长的倒也有些兄长的样子。江天凌,之前看你也是颇有几分志气的,怎么到了现在竟然输不起了?两万两银子对你而言也不算什么大数目,又不是什么金册银册的,何必如此在意呢?” 第三十章 吃里扒外 江天凌这才知道,自己方才咄咄逼人,既要江寒月的侍女,又打金册的主意,竟然全被先生听见了,当下不敢作声。 石新月缓和了脸色,对无瑕道:“你过来。” 无瑕不明所以,依言过去。石新月就对无瑕说道:“我收你做弟子可好?”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全都吃了一惊! 无瑕忙道:“先生,我不过是一个奴婢。” 江天凌却眼神闪亮的看着玉无瑕,“先生,您果然要收无瑕做学生?您给无瑕讲课的时候我在边上旁听可好?” 江寒月却哼了一声,“无瑕可是我的侍女,要旁听也是我在边上旁听才成。” 石新月自然没空理睬这兄弟俩,冷笑了一声,“奴婢又如何?我朝虽然规定女子不得参与科考,但是又没有规定女子不得为官!你既然有这等见识,拜在我门下好生学习,将来做个青山书院的女教习,让一群男儿拜在你门下做学生岂不是很好?”说完又猛然大笑起来,“那等场景,想想也过瘾!” 无瑕忙道:“多谢先生厚爱,奴婢却担当不起,还请先生收我家公子做弟子。” 自己教这位纨绔世子实在是老牛拉破车,吃力得很,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看起来似乎挺靠谱的先生,不管三七二十一,坑得一个是一个。到时候让这位似乎挺厉害的先生管着江寒月,自己身上的担子就可以轻一些了。 石新月看着无瑕,又看看江寒月,沉声问道:“这文章到底是谁写的?” 江寒月忙笑着说道:“先生,您就别管是谁写的了。我们就跟着您学上这么几个月,我家侍女将来是要与我一起拜在谢国师门下的,若正式当了您的弟子,将来转移门庭,未免有些不好意思。” 石新月又发出一阵大笑,说道:“拜在谢国师门下,好大的口气!你以为谢国师收学生就像是在地里收大白菜,随便割一颗算一颗?看在你有这等豪气,不管你是蠢材也好,天才也好,我就认认真真教你几个月!”又斜睨了江天凌一眼,“好了,看在你要拿出两万两银子的分上,我也认认真真教你几个月。” 又对江寒月道:“等两万两银子到帐,你将你们兄弟俩的银子都给付了。嗯,三个月,马马虎虎,就算一万两银子吧。” 江寒月苦着脸问道:“先生,这个价格是不是太贵了一些?” 事实上石新月到这儿来老太妃肯定付过银子,但现在大家都将这事选择性忘记了。 石新月冷笑了一声,说:“如果你或者你的小丫鬟愿意做我的亲传弟子,我一分钱的束修也不要!既然不愿意做我的亲传弟子,我当然要狠狠收一笔学费,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江寒月急忙说道:“先生不要生气,我等收到钱就将先生的银子给送来。” 他心中也知道,石新月狠狠敲诈自己这笔,有着教训自己的意思,也有帮自己催债的意思,对这位莫名其妙的先生,他倒是生了几分好感。 吃完晚饭,无瑕正在一楼给江寒月整理明天的上课用具,银杏就过来了,拉长着一长脸,递给无瑕一封信。 “喏,有好事了,明儿个你就能飞上高枝了!” 无瑕有些莫名其妙,接过信,当着银杏的面打开了——竟然是江天凌的书信。 他这封信写得挺文邹邹的,正是时下文人雅士流行的那种类型,他用水墨画了一幅画,画的是后花园里那棵大樟树,怕无瑕看不懂,还在边上点缀上了假山亭子。 旁边写了极其风骚的两行行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无瑕忍不住噗哧一笑,问道:“银杏,人家给了你多少钱?一根金簪还是一根银钗?” 银杏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头上,心虚的说:“你在说什么?” 无瑕抬眼,看见银杏头上多了一根亮闪闪的珍珠银步摇,笑了一下,说道:“没啥,只是想你的这根簪子是不是要还回去?银杏啊,你是世子的人,居然还想着吃里扒外,真正好大的胆子!” 银杏吃了一惊,随即扁扁嘴巴,毫不在意地说:“什么吃里扒外?世子不喜欢你,我就要想办法将你给弄走!” 无瑕朝银杏伸出一只手,见银杏一脸莫名其妙,便说道:“珍珠银步摇大约七、八两银子吧?不要多,给我三两银子,我去赴约,免得你办事不力得把它还回去。” 银杏这才欢喜起来,“成,我给你三两银子,你去见二公子,我现在去回话——” 如果江天凌知道无瑕将自己这次赴约定价为三两银子的话,肯定会后悔。 无瑕收了三两银子后当然去赴约了,而且提早半个时辰过去不说,还顺手带上了几张狗皮膏药。 无瑕去赴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溢香园忘月居的楼上,此时江寒月正凭窗而立,神色之间有些悻悻然。 第三十一章 钱都给我管 那种悻悻然的神色让无瑕心情大好,于是对着江寒月回阵一笑,真正百媚横生。 那天晚上月色温柔,后花园里各种花卉默默散发着清香,清风里也带着迷人的香气。无瑕端详了一番四周的景致,由衷赞叹,这果然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二公子的品味比三皇子的品味要高得多。 后花园寂静无人,想来早就被江天凌遣开,无瑕在大樟树下不过等了片刻功夫,江天凌就急匆匆来了,神色之间颇为喜悦,等看见无瑕俏生生的娇影,那笑容更从脸上溢了出来,只是那笑容最终还是被收敛起来,最后站在无瑕面前的,依然是那一位谦谦君子。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爽快的答应过来……”江天凌诚恳道歉,“所以迟了一些些。” 无瑕微笑,笑容里带着腼腆,“您没有迟到,是奴婢早到了一些……” 江天凌搓手,“还是我迟来了一些。” 无瑕噗的一笑,“二公子,咱们不要争论谁迟到谁早到的问题了,再这样扯下去,到明天早上也扯不完。二公子,您到底要说什么?” 江天凌看着无瑕这明媚的笑容,不由得略略有些失神,定了定神后才说道:“无瑕……你知道我的心意吗?” 无瑕怔了怔,不解的道:“二公子,咱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您这句话从何说起?” 江天凌神色垮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是啊……错了,你是大哥的侍女,心思当然集中在大哥身上,我的意思是……你能到我身边来做侍女吗?” “到您身边?”无瑕眼睛里掠过一丝迷惘,“我是老太妃去跟我师父要来的,我签的合约也是跟着您兄长的,我怎么能到您身边?”心里却想,与江天畅的恶形恶状相比,江天凌果然是谦谦君子。 江天凌大喜,“也就是说,我如果去向老祖宗要你,你也不会反对是不是?” 无瑕的眼中又掠过一丝迷惘,“如果师父有令,之前的合约也重新签了,我自然不会反对的,但是如果师父没有命令,我是不会来的,虽然您比世子更为出色……” 那句“更为出色”让江天凌血脉贲张,他捏了捏拳头,认真说道:“我会努力争取。” 无瑕道:“现在世子身边我就是最大的侍女,钱都是我管着的,世子虽然不大听话,但是大事都是由我安排……”她真的不是在敷衍江天凌,只是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而已。 江天凌面露欢喜的说道:“你到我身边也是大丫鬟!我的钱也可以交给你管!我的所有事情也由你管着!” “您的钱都交给我管?”无瑕这下高兴了,眼睛眯成一条缝,“您的钱肯定比世子多,世子一个月总共也没有多少入帐……” 江天凌看着无瑕的笑脸,心情终于完全放松了,当下说道:“自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当下伸出手,想握住无瑕细嫩的小手。 无瑕蓦然惊慌起来,伸手将江天凌往后一推,声音里带着慌乱,“我不是不自爱的女人,您不要胡思乱想!” 无瑕下手不算重,可江天凌猝不及防,身子被这么一推,就撞在了大樟树上,无瑕则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跑了。 江天凌看着无瑕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凝固,变成了苦瓜脸。 现在是盛夏,气温很高,狗皮膏药融化了,很黏很黏,江天凌的衣服裤子全都被黏在大樟树的树干上了。 现在江天凌有几个选择:一、脱了外衣回屋子去。可现在正是夏天,他身上的衣服很少,脱了外衣裤子就只剩下一条小裤衩;二、大声叫喊,让人来帮忙,至少拿几件衣服来替换一下。但是这样他就成了摆在奴才面前的展览品;三、扯破衣服回屋子去。那样也很冒险,万一路上被人看见的话,又会成为奴才们的笑谈…… 江天凌其实还是应该感谢无瑕的,因为她没有大声叫喊,也没让人过来参观。 第三十二章 这事该怪我了 从此之后,江天凌再也没有找无瑕商量这种让无瑕过去他身边的事。 无瑕现在很是后悔,她这番后悔与恶整江天凌无关,她后悔的是不该帮江寒月作弊!既然第一次都作弊了,后面的作弊就成了理所当然。 江寒月很认真的解释,“无瑕啊,我不是故意欺负你来着,但是你想想,你不做我只好自己做,那肯定会被先生看出真相。先生看出真相也罢,江天凌肯定会趁机欺负我。江天凌欺负我也罢,更要紧的是,江天凌肯定会跑到祖母那里去告状。祖母知道真相也罢,但是祖母是有目眩之疾的,万一气坏了,有个万一,你说这事该怪谁?” 无瑕气若游丝,“您是说,这事该怪我了?” 江寒月很无奈,“我也知道这事不能怪你,但是孝顺祖母是本世子的第一要是,为了让祖母开心一些,你就吃一点亏,帮着我将这些事都给做了吧。” 无瑕怒道:“我是做侍女不是帮你作弊!成,一个字十个大钱,不二价!” 江寒月登时苦了脸。 无瑕又说:“还有一个条件,不管我写完有多晚,你都必须将我的作业给背诵下来!不背下来我就将作业给撕了,随便你怎么去向先生交代!” 江寒月弱弱地还价,“价格太贵了,一个字一个钱,成不成?作业全部背下来也太吃力了一点,背十分之一成不成?” 无瑕转身去收拾包袱,“得了,您另外去找侍女吧,我不做了,反正我没卖身!” “无瑕,你用辞职来威胁我,逼着我屈服,这叫强迫,你要以理服人……” 无瑕不理他。 江寒月说了半天,见无瑕软硬不吃,终于咬牙忍辱签订城下之盟,“成……十个大钱就十个大钱,不过我要先赊着,现在我没钱……” “没钱可以让我少写一点,我的世子。” 石新月对付青山书院的招生考试,只有一个绝招,那就是做题,做题做题再做题。 好在无瑕乃是无敌的第一侍女,数科、史论、策论、乐理,各门学科都是手到擒来,只要是石新月安排了作业,无瑕都能帮江寒月完成得非常完美。 而且无瑕还很聪明,她在答题的时候非常注意循序渐进,除了第一日写策论为了打败江天凌而绞尽脑汁之外,接下来的几天,为了显示江寒月的进步,她故意将江寒月的文章写得略差一点,然后按着一定的时间顺序,慢慢调整文章的完美程度,完美地向人们展示了一个天才崛起的过程。 也不知石新月信了没有,反正无瑕自己是信了,江寒月看着无瑕的作业,也信了。 问题是还有一个困难,那就是石新月经常要当堂提问。 江天凌倒是能回答出一些要点来,但是江寒月又能回答出什么来?少不得无瑕得动脑筋想各种作弊措施,比如用挤眼睛表示肯定,用翻白眼表示否定,站在石新月身后帮忙捶背好给江寒月用口型提示…… 也许是江寒月人品大爆发的缘故,整整七天,江寒月回答的时候虽然磕磕绊绊,但是终究没有出过大错。 这天石新月将两个学生叫到一起,给他们讲史书。讲完了便笑咪咪的询问江寒月,“对于这种现象,你有什么看法?” 江寒月结巴了一下,“先生,让我想一会……”他看向站在石新月身侧磨墨的无瑕。 无瑕还没有做出口型,就听见江天凌说道:“先生,我似乎有些头晕,好像是中暑了……无瑕姑娘,麻烦你去前面我的院子,向我的丫鬟要一颗清心丸来可好?” 无瑕看了一下四周,江天凌的丫鬟碧珠果然不在,看来是为了支开自己,预先将他自己的丫发也支开了。 当下笑着说:“二公子,奴婢去给您拿药当然是应该的,但是奴婢想,您这身子是千金贵体,随便吃药恐怕不妥当。要不,奴婢还是去老太妃那儿跟老太妃说一说,请老太妃请一个太医来给您看看?” 又对石新月说道:“石先生,二公子脸色苍白,看样子身子真的不太好。要不您将这问题当作回家课业吧,给两位公子更充足的时间,他们完成地也更出色一些。” 石新月看着江天凌,那若有所思的神色让江天凌心中发毛,最后石新月还是点点头。 “这样吧,天凌我放你一天的假,你就回去好生歇着。你能一个人回去,还是我吩咐小厮送你回去?” 第三十三章 也是胜之不武 江天凌哪里敢劳动石新月的小厮,忙陪笑说道:“学生还支撑得住,自己回去就成。”但是石新月已经吩咐自己的小厮了,“你这就送二公子回去,顺路告诉老太妃一声,请老太妃赶紧请大夫来看看。二公子向来勤奋,有小病小痛向来不吭声,今儿个看样子实在不太对勤。” 江天凌登时就苦了脸,原先装出来的痛苦这下子成了真正的痛苦,对于石新月的关切却是再也不敢吭声。 无瑕笑面如花,计谋成功。 然而这仅仅是第一次,后面的事还多着呢。 对着江寒月送上来的课业,江天凌再度非常委婉的暗示石新月,“先生,这课业是用簪花小楷写的……大哥是男子,竟然写这样的字……” 石新月点点头,“你倒是提醒了我,青山书院招生向来重视书法,簪花小楷不难写,让人看着却最是赏心悦目。从今天起,你的课业也用簪花小楷,如果不小心用了其他字体,那就发回去重写,知道吗?” 江天凌很委屈地点点头,然后就看见了江寒月那幸灾乐祸的眼神…… 这事就这样算了吗?当然不能算了! 毕恭毕敬听石新月教训完毕,江天凌转头看着江寒月,“对于这一个问题,大哥的见解果然远远超过了弟弟,只是弟弟还有一些地方不明白,大哥能否为弟弟解惑?” 江寒月还没有说完,边上的无瑕就笑吟吟的接话,“二公子,昨天世子写文章的时候,奴婢也侍立在侧,世子也稍稍与奴婢解说了两句。我们世子现正忙着去背诵先生今天的课业,就让奴婢冒昧为您解释两句可成?” 江寒月则煞有介事的点头,“好,无瑕,这事就交给你了。先生,我先去背《礼记》了,对于这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学生还真的不大在行……” 于是石新月很宠溺的看着江寒月说道:“知道自己短处,能利用一切机会学习,孺子可教。嗯,无瑕,你来解释吧,我也正好看看你这些曰子跟着世子学习有没有进步。” 无瑕解释完了,石新月又教导江天凌,“古人曾经有‘一字师’的美谈,无瑕虽然是侍女仆从之流,但是颇有学问,今日又为你解惑,也算是你的半个老师,从此以后你对无瑕姑娘要恭敬一些,免得被人知道了,说你连尊师重道都不能做到。” 石新月谆谆教导,循循善诱,江天凌却是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可在先生面前,不得不点头称是。 至于无瑕,当然不会笑出声音来,她很谦逊的。 那天傍晚回了溢香园,江寒月就笑嘻嘻对无瑕说:“今天这事儿,咱们算是配合完美,真正算是有默契,咱们要不要亲个嘴儿?” 无瑕瞪他一眼,“配合?默契?咱们有什么配合不配合,不过是我来救场你顺坡下驴,如此而已。你少给我废话,赶紧给我背书去!把书背好了,晚饭我给你做宋嫂鱼羹,那是南方名菜,我吩咐人去江南香酒楼要来了食材,那鱼可是真正从南方运来的,一条鱼就花了十两银子——”她私下和江寒月说话一向直来直往,只有在人前才会做出标准侍女的样子。 江寒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无瑕,你不要老是用饮食来诱惑我,即便让我屈服了,也是胜之不武。” 无瑕翻了一个大白眼,不屑的道:“要让毛驴拉石磨,就要在毛驴面前挂根萝卜;要让鸡鸭自己乖乖回家,就得在家门口撒一把谷子;要让我们家世子用功,无瑕我只能拿飮食来引诱!世子,您既然知道这个是诱惑,那您就应该有骨气一点,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坚决不吃宋嫂鱼羹也就是了。” 江寒月扁扁嘴道:“骨气?有骨气的人都死了,我还想愉快地活着,算了算了,我背书去了。” 无瑕忍不住碎了一口,笑道:“说起读书就一点劲都没有,说起怪话来却是一套接着一套。赶紧背去吧,不背好了咱们不开饭!宋嫂鱼羹可是要趁热吃的,等凉了不要怪我。” 看着江寒月上楼的背影,无瑕美丽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 嗯,上青山书院读书……目标看起来很遥远,但似乎也不是可望不可及。 日子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流逝,江寒月与无瑕依然在斗法,但是很遗憾,这种斗法,江寒月从来没有赢过,幸运的是他也不曾吃大亏。 所谓的大亏就是不曾被淋过凉水或者更臭的东西,不曾摔成受伤骨折或者更悲摧的事故,至于差点被针扎一下,差点被擀面棍绊一下,这类事故却是层出不穷。 在无瑕的高压政策之下,江寒月也只能利用一切时间学习学习再学习。 另外,这几个月江天凌依然不停地闹么蛾子,但是无瑕聪明无比,江寒月虽然不靠谱却总在关键时候护着她,更重要的是,石新月怎么看无瑕怎么喜欢,因此没出什么大事。 第三十四章 孙猴儿脱了紧插咒 最近也许是因为大考将近,江寒月终于有几分自觉的样子了。 这天石新月正在给两人上课,却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竟然是四皇子江天啸来了。江天啸只比三皇子江天畅小几个月,个头却比江天畅要高出整整一尺。他头上戴着一顶紫金冠,穿着一件深青色的衣服,脚上蹬着一双青缎皮底靴,五官如雕刻般立体,剑眉星目,让无瑕这等视美男如粪土的人也有一瞬间移不开眼睛,与江天畅竟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江天啸是来蹭课的,因为他到底是皇帝的儿子,石新月虽然看起来颇不将权贵放在眼里,但是到底觉得这些权贵来求学很有面子的事。 傍晚放学时无瑕才将笔墨纸砚收拾好,就看见江天啸晃晃悠悠过来了。 他笑着对江寒月说道:“三哥,好不容易下学了,可算是孙猴儿脱了紧插咒。听闻天香楼来了一个绝好的妓子,能在掌心跳舞,要不我们今天晚上一起去看看?大考在即,我们正需要放松放松。到时候说不定能写出几句好诗好词来,传扬出去,青山书院的书科,也能加几分。” 江寒月看了无瑕一眼,后者回给了他一个你知道的眼神。江寒月浑身一哆嗦,忙不迭说道:“谢了谢了,不必不必,我今天晚上还要读书呢。” 江天啸笑道:“当初听闻三哥已经改邪归正,再也不斗鸡走狗,再也不前往各处寻花问柳,原先我不信,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了。”又意有所指的说:“不知是真正改邪归正呢,还是畏婢如虎?” 江寒月吓得又是一咳嗽,偷偷地看了无瑕一眼,后者却是眼观鼻鼻观心,认认真真地收拾东西,将一堆纸片叠得整整齐齐。 江寒月终于放松了神态,嘿嘿笑道:“四殿下说笑了,我怎么可能害怕一个侍女?只是男子汉大丈,说不去就不去,我当然不能食言……无瑕说,自食其言,会长胖的。” 江寒月一番作态江天啸自然看在眼里,失笑道:“好了好了,三哥果然不怕侍女。” 无瑕这才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抬起头来,对江天啸敛衽说道:“四殿下,今天您这番话说得很是失礼,大考在即,不劝兄弟用功读书却弓诱兄弟出门,斗鸡走狗,“天酒地传扬出去,影响殿下的声誉,这是第一。” 江天啸不在意地挥手,“没这么严重的。” 却不想无瑕根本没理睬他,自顾自的说下去,“兄弟拒绝之后不是温言鼓励,而是出言讥讽,甚至拿人家的婢女取笑,说起来可算是轻薄无行,如何对得起您的身分?这是第二。” 江寒月哈哈大笑,“无瑕,还有第三吗?” 无瑕点头,“本来是没有了,但是世子您这么一问,即便没有,奴婢也要想出来。奴婢还曾听说,四殿下离开皇宫独自开府的时候,皇上也曾温言鼓励,要四殿下勤学上进,为四殿下安排了很多老师,但是不想今天四殿下一下学就说出‘孙猴儿脱了紧箍咒”之类的话语,难不成四殿下以为石先生的课是紧箍咒?还是认为四皇子府那群先生是紧箍咒,所以趁着来雍王府求学的时间,要抓紧时间去斗鸡走狗?” 无瑕,要不咱们先回家去,等下午再来?” 青山书院报名有规矩,就算你是皇亲国戚也得亲自来报名,由负责接待的教习记下你的姓名长相,因此江寒月必须亲自来报名。 “不成!”无瑕断然拒绝,因为她知道江寒月说不定下午就赖着不来了,何况下午说不定人更多。她马上对小厮说道:“你先在这里排队,我与世子在马车上等着,快排到的时候我们再过来。”又转头安抚江寒月,“世子,奴婢今天早上做了冰糖雪梨汁,您先去马车上喝两口,然后奴婢给您解析解析石先生出的那几道题目?” “马车上太热了,我们还是回家去,一边喝冰糖雪梨汁一边讲题目吧,求你了无瑕。” 江寒月那央求的语气和表情还是让无瑕很不能适应,板着脸拒绝,“不成!” “我保证会回来,不会抵赖的。” “一来一去路上得浪费多少时间?一寸光阴一寸金,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我不想考。”江寒月直接打断无瑕的说教。 第三十五章 愿意考就好 “不想考也得考,而且你还得考上才成。”见四下无人,无瑕冷笑道:“我既然做了你的侍女,就一定要将你调教成才。你如果不想考,那成,我收拾包袱回牙行去,反正我们签的是活契不是死契,契约没满走人顶多被扣一个月工钱,这个损失我承担得起。”她歪着脑袋做出考虑的样子,“要不,我跟着四皇子做侍女?做他的侧妃只是一个笑话,但是做侍女我毫无压力。跟着江天凌也成,江天凌虽然可恶,但是至少比你上进得多。” “无瑕……我考。” “愿意考就好。”无瑕马上换了个态度温言安慰,“我们准备了三个月,整整三个月啊!你每天这么用功读书,还花两个时辰的时间练习骑马射箭,如果不考一考,怎么对得起自己,怎么知道自己取得了多少进步?” 在无瑕化身为温柔母亲和慈爱师长正对江寒月安抚之际,却听见旁边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琅琊牙行的第一侍女,果然不同凡响!” 两人转头看去,见冬瓜似的江天畅带着一个花枝招展的侍女,摇着扇子正往这边走来。 江天畅看着玉无瑕,笑道:“无瑕啊,你家世子又不想考了?也真是难为你这个侍女了,你虽然有能力,但是马儿就是不吃草也没办法是不是?”边说着话,眼神同时肆无忌惮地将无瑕打量了一通。 薄薄的怒意从无瑕心底升起。叫我无瑕?我与你很熟吗?她忍着怒气上前行礼,然后说道:“四殿下,我家世子在这边,您不与他打声招呼吗?” 江天畅笑道:“我与三哥是什么关系,用得着这么拘泥礼节吗?三哥,你说是不是?” 江寒月也跟着笑道:“是是是,我与三殿下之间是什么关系,当然不用计较。” 江天畅指着前面说道:“礼部侍郎家的钱少阳倒是很有先见之明,得知今日会大排长龙,早在半年前就在那边买了一间民宅,如今屋子里四面摆了冰,又命人做了几缸子冰镇酸梅汤,等着在今天上午招待大家呢。我们不如去那边喝酸梅汤边讨论文章,定是一大享受。三哥一起去否?” 江寒月伸手勾住了江天畅的脖子,“当然去!无瑕,我们一块儿去!” 江天畅却道:“等等,无瑕与我的侍女可不能一块儿去,我的小厮正在排队,万一快排到了却没人过来报讯该怎么办?所以我的侍女与无瑕得在这儿留守。无瑕,你看清楚了,就是前面那间飞檐高挑,写着钱宅的那间,到时候只要到门口告诉小厮说你是雍王府的人,小厮就会将你带进去。” 无瑕沉吟着不说话。 江天畅又呵呵笑道:“无瑕,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想想,这可是青山书院门口,今天聚在这里的年少才俊都是要考青山书院的。眼看着就要考试了,谁还敢闹出出格的事情来?万一被青山书院的教习们知道了,不是断绝了自己考试的机会吗?” 江天畅都这么说了,无瑕也不好在外人面前,不给江寒月的面子,只好点头说道:“三殿下,麻烦您照顾我们家世子。” 于是江寒月与江天畅往那边的屋子走去,无瑕就与江天畅留下的那个侍女闲聊起来。 排队的队伍前进得极其缓慢,无瑕等得有些不耐烦,正想要去钱宅看看的时候,却看见从钱宅的方向有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跑过来,大声叫道:“雍王府的无瑕姑娘在哪里?” 无瑕吃了一惊,忙跳下马车,“我就是,什么事儿?” 那小厮满头大汗的叫道:“无瑕姑娘,我是钱家的小厮,我们家公子突然闹肚子,估计是中暑的缘故。偏生我们家里又没有准备什么见效快丸药。世子说您懂得一些医术,身上也随身携带着一些药,想麻烦您去看看。” 原来不是江寒月出事。无瑕登时放下了心,连忙拎起一个小箱子,与自家排着队的小厮交代了一声,又拜托江天畅的侍女帮忙顾马车,就跟着那个小厮一路小跑去钱宅了。 钱家这个宅子确实不小,屋子一进连着一进,买了这么一个大宅子就只是为了考试报名的时候有个歇脚的地方,真正是有钱没处花。 无瑕一路进去,原先还看见一两个人,后来却完全不见人影,而石板路上青苔遍地,两边满是杂草,心知不妙,便站定问那小厮道:“我家世子到底在哪儿?你家公子又在哪儿?” 那小厮抹了一把汗,“公子们都在后面的花园里赏花喝酒……” 无瑕喝道:“不是说喝酸梅汤吗,怎么又喝酒?大热天的喝什么酒?这路上杂草都没除尽呢,后花园又有什么好看?” 那小厮忙说道:“这是我们家公子的事儿,等下您去问我们家公子……” 无瑕不理会他,扭头就往回走。 第三十六章 你终于来了 此时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传来,“无瑕,你终于来了!”正是江天畅的声音。 无瑕怒道:“三殿下,闲话少说,我家世子到底在哪儿?” 江天畅摇着扇子,“还能在哪儿,我给他安排了两个侍女,他正胡天胡地快活着呢。” 无瑕气冲冲的道:“人在哪儿?快说!” 江天畅笑道:“他正快活着,你这般过去岂不是打扰了他?不如等他快活完了再说。” 无瑕冷哼一声,“三殿下,这根本不是什么钱少阳的房子,而是您的房子是不是?您将我们主仆诱进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江天畅呵呵笑了,“到底想要做什么,无瑕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那天在凝碧山庄的后山上,你收了本殿下的赏赐却没有侍寝,好不容易听闻你们要参加青山书院的考试,于是我就买了这么一套宅子,足足花了我五万两银子……无瑕,只要你愿意,这五万两银子的宅子就归你了,你看可好?” 无瑕恶狠狠的道:“让开!将我家世子放出来!否则我将你揍成猪头!” 江天畅却笑得猥琐,“不让不让,大门我都已经命人关上了,你要走也走不了。你看这么热的天,我们一起去边上屋子里脱下衣服凉快凉快如何?” 他嘿嘿笑着就朝无瑕扑了过去,只是这肥猪一样的身材自然是不大灵活的,无瑕伸出一只脚,轻轻往前一顶,江天畅就往后飞去,身子还在青苔地上转了一个圈儿。 无瑕冷笑了一声,上前就要揪住江天畅的衣领暴揍他一顿。 这时却听见已经爬起来的江天畅大喝一声,“出来!” 边上的屋子顿时冲出数十个穷凶恶极的光头大汉! 趁无瑕愣神之际,江天畅赶紧离她远远的,喘着粗气说道:“你们快将这个娘儿们给抓住,剥下衣服,困住手脚……别伤着皮肉!” 大汉们围了过来,无瑕抽出腰带往边上一个防火用的水缸里一甩,那条湿淋淋的腰带就成了一条鞭子,她朝最近的一个大汉一甩,那大汉脸上瞬间出现一条血淋淋的鞭痕。 江天畅见状叫道:“不要怕,你们有几十个人,她才一个小娘子!就是车轮战也要困死她!将这娘儿们送上本殿下的床,本殿下就赏你们一人一个姑娘!” 无瑕吼道:“想得倒是挺美的!真敢动我,小心我阉了你!” 说话间脚上一钩,就将其中一个大汉踢飞,头朝下的砸在水缸里。那大汉使劲扑腾,偏生爬不出来。 然而无瑕心中却是暗暗叫苦,眼下自己虽然看起来占上风,但是对方人多,而且已经摆出瓮中捉鳖的架势。 江天畅躲在人墙的后面叫嚣,“无瑕你放心,本殿下定然会好好的疼爱你,如果你愿意,本殿下说不定还能给你一个侍妾的位置,绝对不会嫌弃你做过江寒月的贴身丫鬟,你放心,本殿下的心胸开阔得很!” 无暇冷笑一声,身子蓦然腾空而起,脚在一个大汉的头上一点,就朝人墙后面的江天畅扑过去。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有逮住了江天畅,自己才有脱身的可能! 她手中的软鞭已经往江天畅的脖颈缠过去了,江天畅吓得脸色煞白,一个懒驴打滚堪堪躲过一劫。无瑕落地后正要追击,一个大汉已经扑了过来,她的一双玉腿竟然被那个大汉抱了一个正着!双腿被抱住,她整个人顿时动弹不得,同时间另一个汉子也扑了上来! 电光石火之际,无瑕的右手从头上拔下了一根簪子,对准后面扑上来的汉子的双目直刺过去,那汉子吓了一跳,急忙停下动作,而无瑕手上的簪子已经换了一个方向,对准那抱着自己双腿的汉子的太阳穴刺了下去! 谁知那汉子头一偏,簪子划过那汉子的头皮,只听见“铮”的一声轻响,无瑕手中的簪子竟然断成了两段。另一个汉子趁机扑上来,马上将无瑕扑倒在地。 无瑕心中惨然,万万想不到自己嚣张了十几年,竟然落了这么一个下场!所谓第一侍女不过是富贵人家眼中的一个笑话,只要一个简单粗暴的计策就可以将自己灭杀! 她心中凄然,下手却不迟疑,将簪子锋利的断口对准自己的咽喉直刺过去。 这时却听见一声虎吼,屋檐上簌簌落下了许多瓦片,有人从屋檐上跳了下来。 无瑕的手一颤,求生意志大起,脚上使劲,竟然一举挣开了那个抱着自己双脚的汉子!那从屋檐上跳下来的人则直接冲到无瑕身边,像是老鹰抓小鸡似的将几个汉子抓起直接往后抛,正好砸在江天畅的方向。 江天畅胖嘟嘟的身子被第一个汉子砸得转了一圈,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后第二个汉子就飞过来了,这一回江天畅没这么好运了,他被严严实实的压在下面。第三个、第四个汉子又接连飞来,像是叠罗汉似的,同时传来“哎哟哎哟,爹呀娘呀,疼死我啦……”各种惨叫,不一而足。 此时那跳下来的男人一把将无瑕拉起,轻声问道:“还能动吗?” 无瑕睁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用青布蒙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的眼睛像湖水一样清澈,又像是深潭一样深邃,看起来似乎有些熟悉。他的眼神里含着关心与急切,还有一丝淡淡的抱歉。 无瑕有些恍惚,捏着半根簪子,看着他的眼睛呆呆点了点头。 于是蒙面人抓着无瑕的胳膊,叫了一声“起”。两个人飞上屋檐,同时哗啦哗啦的又掉下了很多瓦片,砸在那堆人肉叠罗汉上。 他们在屋脊上疾奔,蒙面人的轻功比无瑕还略强一些,有他带着,无瑕在屋脊上也能如履平地,直到面前出现一条小巷子,那人就带着无瑕跳下去。 蒙面人对无瑕说:“从这边过去,走出巷子往右拐就是通往青山书院的大路了,你家公子正在马车上等你。”见无瑕点点头,他又道:“回去别骂你家公子,他已经后悔死了。”无瑕又愣愣的点点头,那蒙面人瞬间跳上屋檐,转眼就不见了。 第三十七章 你以为你是谁 她看着那蒙面人离去的方向,依然有些恍惚,扶着墙站了好一会,才沿着巷子往大路飞奔而去。 等无瑕跑到马车前,江寒月果然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了,他额头冒汗,脸颊发红,正紧张地东张西望,而之前江天畅留下的那位侍女却不知哪儿去了。 他一看见无瑕就满脸喜色的跳下马车,问道:“无瑕你去哪儿了?回来找不到你我都急死了!咦,你与人打架了吗?怎么弄得一身泥土一身的灰?” 无瑕看着江寒月,他的神色不似作伪,将身上的泥土拍了拍,然后将他重新拉上马车,才淡淡说道:“我被骗进那个钱宅里,差点就死了。” “钱宅?是钱少阳?还是三皇子?”江寒月叫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我与他们理论去!他们戏弄我把我骗到那个破宅子里也就罢了,竟然敢欺负到你头上!” 无瑕却阻止他,“你以为你是谁,你就是一个纨绔罢了,设局对付你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这事又该怎么理论?我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侍女,被他们那些贵人弄死就弄死了,你能说什么?何况无凭无据,到时候叫嚷起来,全天下的人肯定会说你造谣生事。” 江寒月颓然坐倒,“就这样放过他们不成?” 无瑕冷笑了一声,“就你现在的身分地位,是只能算了。” 江寒月看着无瑕,突然用极严肃极认真的态度道:“我一定会帮你出这口气,真的。”纨绔世子什么时候这般认真过?看着江寒月认真的神情,无瑕心中泛起了浅浅的温暖, 看着他的眼睛,一股奇异的感觉浮上心头,她便对江寒月说道:“你抓着我的胳膊。” 江寒月忙将手往后缩,“平白无故我抓你胳膊做啥?你又想了什么诡计要整我?” 无瑕却抓着他的手,迫使他捏着自己的胳膊,然后皱了皱眉,“你使劲。” 江寒月略略使了点劲,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无瑕:“你没病吧?” 无瑕又好气又好笑,“我没病,我当然没病。来,你抓着我的手。” 江寒月忙不迭将抓着她胳膊的手松开,藏到身后,“我不抓。没事抓你的手做什么,给别人看见了会说我在大马路上调戏自己家的侍女,我的名声好不容易才好了点,不能又毁了。” 无瑕倏地沉下脸,冷冷的道:“世子,戏弄我很好玩是不是?跳屋檐的感觉如何?” 江寒月傻了一下,不解的问道:“跳屋檐?无瑕,你没弄错吧,我怎么可能跳得上屋檐?我顶多跳个马车,嗯,偶尔还跳个床。”后面的话里隐含着一种猥琐。 无瑕看着江寒月的神态暗自叹气,在心里笑话自己的多疑,声音也有些无精打采了,“没什么,刚才有一个蒙面人救了我,带着我跳上屋檐才逃出钱宅,那人的身材与你类似,我还以为是你救了我。” 江寒月摇着头说:“不是我,我没有这个能耐……嗯,那人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无瑕摇摇头,这才发觉江寒月竟然换了一套衣服,又狐疑的看向他。 江寒月的名字,居然高高挂在榜首! 这的确令人难以置信。江寒月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货色,竟然考了第一等第一名?不过礼科考试的确对贵族子弟有利,毕竟贵族子弟从小讲究繁文缛节,耳濡目染之下自是比平民百姓有利的多,但是在场的贵族子弟还会少吗,怎么可能所有人都输给一个纨绔? 张贴榜单的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教习,听闻众人鼓噪,怒道:“江寒月的卷子是老夫改的,他字迹是难看了些,还写了两个错字,但除此之外并无疏漏,哪里不服了?” 字迹难看了些?两个错字?下面的考生更不服了。当下就有一个白衣青年摇着扇子说道:“学生自认为卷子也是全对的,而且没有错字,学生的小楷曾得到当朝书法家蔡先生的称赞,为何学生会是三等?” 老教习哼了一声,“老夫看得明白,当初进场的时候你挤在第三个!还顺手推了边上一个小个子一把!礼者,让也,就你这样的品行,老夫扣你三十分哪里有错了?江寒月进场的时候礼貌得很,让在最后!就凭这一点,老夫就给他加十分!还有,在等着入场的时候,你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簇,高谈阔论,丝毫没有礼数,只有江寒月静悄悄留在自己的马车上等候开考!就凭这一点,老夫再给他加十分!还有,江寒月还帮人家小娃娃捡起地上的果子,一个果子十分!我给他加了五十分!” 众人哗然。又有学生说道:“先生,这些行为不是江寒月懂礼,而是因为家有焊婢,还有捡果子,如果学生看见了也会帮忙……” 话音还没有落下,老教习就打断了他的话,“因为害怕婢女所以落在最后?因为害怕婢女所以不敢与你们交谈?错,这不是害怕,这是敬重!婢女有什么好害怕的?我们只听说过害怕父母,害怕老婆,没听说过害怕婢女!江寒月会对这个婢女言听计从,正说明这个婢女说的是正理,他能敬重正理,正说明他比你们都懂礼!再敢质疑,凭你其他科目考得再好,老夫也会将你黜落!” 大杀器一出,考生们再没有异议,虽然还有不服气的,但也知道青山书院的教习脾气大得很,独断独行得很,说道做到。 江寒月回到马车上,喜滋滋的对无瑕说:“你要我不与人推挤,你要我排队慢一点,我都做到了,这些都是加分呢!” 无瑕点点头,看着江寒月喜不自胜的神色,温柔问道:“我之前并没有告诉你要帮那个孩子捡果子,你怎么就去帮忙了?” 江寒月嘿嘿一笑,志得意满,“闲着也是闲着,顺手而已,我其实还是挺乐于助人的,这位礼科教习真的是慧眼识珠。嗯,天下第一慧眼识珠的人是无瑕你,第二就是他……” 第三十八章 为何大家笑成这般模样 看着纨绔世子那得意洋洋的神态,无瑕一瞬间将心底浮起的一丝温柔抛到九霄云外,想起送出去的一万多两银子,心中大是后悔。 她又板起脸叮嘱道:“世子,我教你的曲子你到底会唱了没?我那曲子送到青楼去至少也能卖三百两银子!你得好好唱,至少也要唱出一个二等的分数来!” 江寒月顿时露出苦瓜脸。 乐科考试很快就开始了,五个教室,十五个教习,十个打下手的学生,学生五个一组进教室面试,面试完的学生则从另一个小门离开考场,以免泄题。 对于可怜的江寒月而言,这乐科考试纯粹就是找虐来着。 题目很简单,以战争为主题表演,用试场准备的乐器或者自备乐器,演奏他人的曲子或者即兴创作。 主考教习冷着一张脸,淡淡问着两手空空的江寒月,“你可会什么乐器?” 江寒月愣了一下,“先生,口哨……算不算乐器?” 主考教习正在喝水,听闻江寒月问话,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两个副主考也莞尔,其他四个考生与两个打下手学生没有什么顾忌的笑了起来,前俯后仰,东倒西歪。 江寒月神态颇有些委屈,“先生,我只是问问而已,为何大家笑成这般模样?” 这话不说则矣,一出口,屋子里的众人再度狂笑。 主考教习板起面孔冷声说道:“不算!既然不会乐器,你就清唱一首曲子吧。” 江寒月扭扭捏捏的说:“清唱?我的歌声听着有些吓人……” 主考教习喝道:“少废话,唱!” 江寒月想了想,为难的说:“我唱,但是您……不要笑。” 主考教习皱眉怒道:“你江寒月纨绔之名传遍京师,还会怕人笑话?唱!” 于是江寒月开口唱了起来,“怒发冲冠凭栏处……” 破锣嗓子一出,全场再度崩溃! 歌词倒也有些英雄气概,但这唱曲的声音实在让闻者发笑。 不过主考教习没有笑,他很认真地听着,听完问了一句,“这曲子是何人所做?” 众人这才依稀发觉这首曲子着实耳生。 江寒月挠挠头,很不好意思地回答,“这曲子……我应该是第一个唱的吧?” 主考教习点点头,“既然这样,我给你一等。两位副主考,你们意下如何?” 一等?在场的考生瞬间全都石化,这是什么意思?这么难听的声音,居然给一等?! 有考生立刻想起江寒月的身份,还有他在礼科得到的一等成绩,脸上的不可置信顿时写满了三个字——走后门! 主考教习却不管众人诡异的脸色,眼睛直看向另外两个副主考。 一个女教习点点头,“这样的曲子,给一等的分数本来也使得,但是此人唱功实在太差,若是给一等,只恐旁人以为不公。” 另一个长胡子的敎习却摇头叫道:“这样的唱功就是二等也不能给,依我之见,给个三等已经是顶天了!阴长生,莫要以为你是这场主考就可以为所欲为!” 阴长生怒道:“这样的曲子,这样的配词,如何给不得一等?嗓子不好那是先天因素,就因为考生先天因素欠佳,就不考虑考生在音律上的才华?传扬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青山书院全都是一群草包!我以为,一定要给一等!” “音律上的才华?谁知道这曲子是他所做还是请旁人所做?就他这样不会任何乐器的人,能有什么音律上的才华!我就不信这首曲子是他所做!若是给了一个五音不全的考生一等分数,你想天下学子如何看待我等?就是皇上也会对我们失望!阴长生,国师让你做我们这场的主考,你就不要想着徇私舞弊!青山书院的名声可禁不起你这样糟蹋!顶多给个五等,不给零分已经是看在曲子的分上了!”长胡子教习真的怒了,拂袖而起。 “能做出这样的曲子定然是音律上的大家。这首曲子只要传出去绝对能在青史上留名,我就不信这样的人物会为了区区几两银子歪了自己的脊梁骨!我以为此子音律上的才华超过你我,你我怎能因为一时的不能确认就坏了此子前程?传扬出去,我们青山书院的名声才是真正被糟蹋了!” 只是阴长生想得太理所当然,他认为音律大家都很有风骨,不会帮人作弊写曲子,所以江寒月一定有出色的音律才华,但是他没想到帮忙作弊的人只是一个小婢女。 无瑕从石新月那里拿到考题之后,她整整绞尽了三天的脑汁。 两位教习为了一名考生撕破脸皮真正是新鲜的事儿,在场的考生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两个辅助考试的学生,真正手足无措,劝谁也不是。 第三十九章 能不能不开玩笑 女教习终于说道:“这首曲子着实陌生,我们确实没有听到过,但是就此判定这首曲子是这位考生所做,的确也是疑虑重重。依我看,不如判一个三等如何?” “怎么可以?音乐不是和稀泥!”阴长生勃然大怒,“这等曲子如果给不了一等分数,老夫就辞了这个主考之职!省得等几年之后这首曲子传遍天下,人家说起青山书院的阴长生有耳朵却听不见音乐,那时我才真的丢了老脸!” “你以为你辞了这个主考之职就很了不起?”长胡子教习已经站了起来,说话间就往门口走去,“老夫早就想要辞了这个副主考了!要将一个五音不全的纨绔分数定为一等,先等老夫辞了青山教习的位置再说!” 那女教习忙站起身,拦在那位长胡子教习前,“杨先生莫急,咱们再好好商议……” “有什么话好说?”说话的是阴长生,“冥顽不灵,顽固不化,有他这样的人留在青山书院,青山书院难出乐理方面的人才!他辞职也好,辞职了从此天下太平!” “几位先生……能否听在下一言?”作为此事的主角,江寒月终于说话了,“学生对于音乐着实一窍不通,方才这首曲子学生确实是胡乱唱的……随便给学生一个分数吧,不论何等,学生都心服口服。” 众人万万想不到江寒月竟然主动退让。 阴长生指着江寒月叹气摇头,“我现在倒相信你不是做词作曲的人了,做出这样词曲的人定然心性坚毅,岂是你这样一遇到事情就和稀泥主动认输的人能写出来的?这首词曲到底是何人所作,你给我介绍一下可成?” 长胡子教习呵呵笑道:“阴长生,你想要讨好雍王世子,却不想人家是一个懂事的。世子放心,就凭着你这人品,老夫会多给你加几分,绝对不会是垫底分数。” 江寒月拿出了一首绝世好曲闹得两位教习吵架的事很快就传扬开来,众人都不相信江寒月有什么作曲的能力,最后认定江寒月花钱贿赂主考,却没想到过不了副主考这关。 等江寒月回到马车上,他哀怨的告诉无瑕,“你的曲子是好,但是我唱歌的本事不成,闹了半天才落了一个四等。” 无瑕却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五等,谢天谢地。” 虽然说是谢天谢地,无瑕还是发了愁,不知这个四等会不会影响总成绩。 第二天的考试,江寒月的成绩很优秀,拿了两个一等。数科一等也就罢了,江寒月的数科本来就不弱。至于书科能得一等,这里有石先生的猜题之功,也有无瑕的督促之功,当然更重要的,还有江寒月的运气。 只有一万两银子,石先生虽然很有本事,也不能弄到所有出过的题目,事实上书科出了五道题目,石先生猜中两题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可剩下三道,江寒月居然全对! 之前无瑕是督促江寒月背诵过相关题目,但是无瑕也没有逼迫江寒月一定要全背下来,更不曾检查他的背诵情况,但是无瑕没想到江寒月只背过两遍就全记住了!连她也只记得几条大概,但江寒月竟然将所有的要点都答对了! 无瑕看着江寒月,越看越不觉得江寒月是天资超群之流,何况他如果天资超群,哪里会被自己管得死死的?但是不是天资超群却有这个运气,无瑕实在好嫉妒。 更让无瑕嫉妒的在后面。 策论那科,江寒月竟又考了一个一等。 当无瑕得知策论的题目时,登时就傻了眼。石先生是猜测过几道题目,但是很不幸,没有一题猜中,她努力回想却记不起自己曾经给江寒月分析过类似的题目,原以为江寒月定然要交白卷了。 却不想江寒月摸了摸脑袋说:“这个题目不大难啊,我记得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看到过,分析得挺有道理的,我就记住了,写文章的时候就变化了一下……” 无瑕听完江寒月的讲述,愣了整整一刻钟后才小声地问:“那个……世子,你身上有没有带着护身符?老太妃有没有给你上庙里拜过神?又是拜了哪家神仙?” 现在江寒月有三个一等,一个四等,甚至还略胜江天凌一筹。 重点是剩下的射科和御科,如果这两科都能上二等,那么江寒月的分数就稳稳能上,如果这两科的分数在三等以下,那么江寒月就没有任何指望。 可是剩下这两科都是江寒月的弱项,这几个月无瑕每天拿出两个时辰督促江寒月练习骑马射箭,马背他倒是能歪歪扭扭的爬上去,但是只能爬上最温顺的小母马,偏偏好马都是有个性的,凭江寒月的能力实在驯服不了那些有个性的马。 而射箭……江寒月是有些力气,一百石的硬弓居然能拉开射个三、四箭,但也就只能射个三、四箭,后面弓就拉不圆了,箭射出去,歪歪扭扭,半路落地,根本不可能命中目标。即便那三、四箭都命中靶子,而且都是正中红心,也只能拿到一个四等成绩。 江寒月眼巴巴看着无瑕,“这事儿你得想办法,否则我还是考不上。” 无瑕咬牙道:“你怕死不?” 江寒月缩了缩脖子,“我怕死,你先说。” 无瑕说:“我有种药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你的臂力。” 江寒月哈哈大笑,“好啊好啊,这种药我喜欢!” 无瑕说:“可是这种药有副作用,我在猴子身上用过,那猴子过了三天就死了。” 江寒月登时傻眼,放低了声音,“都这种紧要关头了,你能不能不开玩笑?” 无瑕说:“我后来调整了用药的量,之后的猴子都没死。” 江寒月怯怯的说:“那要试试看吗?你用药一定要轻一点……” 无瑕烦恼地站起来,“我怕药用轻了起不了效果……嗯,我想到办法了!我去给你准备一副手套。” 江寒月惊喜的问:“什么办法?” 无瑕却不肯说,让江寒月恨得牙痒痒。 青山书院今天打开大门,只要能拿出承天府开立证明身分文书的人,都能进青山书院看最后两场考试,正因为如此,在众人见证之下最后两场考试更具公正性。 考场的三面已经搭起了阶梯式的高台,阶梯上有座位甚至还提供茶水,不过这些座位是要收费的。 第四十章 你问还是不问 无瑕与江寒月早早就进了场,还没有站定就听见了一阵欢呼声——竟然是四科一等的高材生,玉树临风的四皇子江天啸到场了。 江天啸显然是一个很注重形象的人,今天与那日的打扮又不相同,白衣黑发,对比鲜明。发型很简单,只用绳子束成一缕,上面戴了一个紫金环,发梢被风吹动,微微飘拂,显得风流潇洒,且他骑在马背上的身形很是英姿飒爽,让无瑕也不由得朝他多看几眼。 在场无数少女的眼睛开始冒精光,无数少妇低头惋叹,无数老妇指指点点,还有无数男人自惭形秽。 江寒月转过头对无瑕哼了声,“不许看!” 无瑕也哼了一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凭啥不许我看?” 江寒月说:“凭他说过想要将你弄去当侧妃,你也说过,泥地里的草根配不上参天大树,你还说过要我与他不要走太近,就凭这些。” 无暇撇了撇嘴,“天上的明月很美丽,我每天晚上都要看上几眼,但是我绝对不会梦想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得了,不看就不看。” 考试很快开始了。先考射箭,二十个靶子一字排开,二十把一百石的黄杨木弓平放在台前,十支箭插在黄杨木弓后面的箭筒里,并有二十个少年一字排开,不管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全都摆出器宇轩昂的样子来。 周围又是一片欢呼声。 江寒月冷笑道:“也不知有什么好叫的。” 无瑕此时拿出一副质地怪异的手套,并在手套上涂抹了些东西,她对江寒月说道:“等一下你先问问教习,如果将弓拉断了算不算满分?” 江寒月愣了一下,小声说:“那些都是黄杨木弓,很结实的,我只能拉开,肯定拉不断。 无瑕翻了翻白眼,“只是叫你问一下而已。” 江寒月苦恼地说:“可是我问了人家会笑话的。” 无瑕瞪着他道:“别管别人笑话不笑话,你问还是不问?” 见状,江寒月委屈地说:“成,我问就是了。” 江天啸是第四批出场的,他一出场立即又引来无数尖叫声,以少女的声音为主。 他对射箭很有一套,只见他将箭筒斜背在身后,两只脚前后分开,相距半尺,不是非常标准的弓箭步,但是这么站着,竟然有一种屹立如松的味道。 左手持弓,右手拿箭,江天啸将黄杨木弓拉成了一个满月,手微微一动,箭镞就像是一道闪电,直射向对面的箭靶,只听见“咚”的一声响,那闪电瞬间就钉在箭靶上了。 他微微偏头,右手越过左肩又抽出了一支箭,箭镞飞速而出,又轻轻地钉在箭靶上。 此时其他十九个人的第二支箭还没有上弦。 然后是第三支箭,第四支箭,箭箭都非常稳定,几支箭在箭靶的红心中间围成了一簇,就像是红心处开出的一丛剑兰。 周围的欢呼声越来越响亮,江天啸实在太潇洒了,箭箭命中红心,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分数! 无瑕不曾欢呼,但是眼睛也在发光。 江寒月从鼻子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看的!” 无瑕也学他哼了一声,说:“那样子很潇洒!” 闻言,江寒月把头扭过去不看了。 试场周围猛然又爆发出更大的叫声,江寒月连忙将头转回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无瑕指着前面说:“那个考生,那个排在第十三位的,他一口气扣住三支箭一起射出去,结果都命中了红心!” 江寒月这才笑起来,开心的说:“谢天谢地,终于有人将江天啸的风头给抢了……嗯,那第十三位考生好像是一个矮胖子?” 无瑕点点头,惋惜的说:“可惜了,卖相不好。” 江寒月笑得更高兴了,他骄傲的说:“正是,像本世子这样既有卖相又有内涵的能有几个人?” 这时四周突然响起了更大的欢呼声! 无瑕惊叫起来,“快看,四皇子他将所有的箭都扣在了弓弦上!” 江寒月也忙抬眼往前面看去,就见江天啸手指扣住了剩余的五支箭,他将黄杨木弓稳稳拉开,五支箭倏地离弦而出。 一声巨响,那五支箭同时恶狠狠地钉在箭靶上,而那箭靶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击,瞬间往后倒去,然后爆出更剧烈的声响——那箭靶竟然碎了,被五支箭的力量直接击碎!原本的欢呼瞬间凝滞,四周一片寂静,似乎连风也凝固了,就在一个呼吸间,惊叹与欢呼登时爆开,像海啸般汹涌得朝场地四周漫过去,在场的每个人都情绪激动得吼着,几乎要朝场地正中央扑过去! 四周的所有声音都淹没在欢呼声里,无瑕听见边上一个少女满足的说道:“这……应该是满分了吧?射科……没人的成绩能比四殿下更好了吧?” 这一点无瑕却是不服,当下扭过头微笑反驳,“不见得。” 少女不相信的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投身在欢呼声中。 江寒月是第六批射箭的,等江天啸等人结束考试的时候,江寒月就拿起无瑕为他准备的皮手套,离开了旁观的位置,前去准备。 方才那少女歪着头看着离开的江寒月,对无瑕问道:“这是你家公子?我好像认得,他就是那个有名到全京师都知道的雍王世子吧?你是说他的成绩能比四殿下厉害?得了吧,这位世子的本事……” 无瑕笑着点头,“这位姑娘您说得很对,但是凡事总有例外。比如在三天前,可有人想过我们世子能在青山书院的入场考试中,考出三个一等?” 对方顿时不说话了。 等江寒月出场的时候,四周也响起了一片吵闹的声音,只是不是欢呼声,而是墟声。 没错,就是轰人下场的嘘声。 原因很简单,江寒月的纨绔名声实在太响亮了,而江寒月三科一等的成绩也实在太引人注意了,尤其是礼科的成绩——第一等第一名,而礼科那老教习的话众人都觉得明显是强词夺理,谁都不服。如果说其中没有问题,大家打死也不会相信。 而乐科考试的情形被其他考生绘声绘影的传出来之后,众人更是认定江寒月出钱贿赂了青山书院的教习,至少贿赂了阴长生!幸运的是,另外还有两位教习没有被贿赂,这个乐科考试才保证了它的公正性……可惜众人猜错了一半,阴长生根本没有被收买,江寒月也没有出钱,出钱的是玉无瑕,她出钱请石新月猜题。 第四十一章 力量没控制好 然后在昨天,江寒月又考出了两个一等! 虽然不是第一名,但是谁都知道江寒月从头到脚写着的就是个纨绔两个字,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怎么可能考出三个一等的成绩?肯定有内幕! 于是等江寒月出场的时候,四面就响起一片嘘声。 江寒月却仿佛不受影响,他稳稳站定,将箭筒背在身后,缓缓的往场中央走,到一半猛然想起无瑕的交代,于是回头问身后的教习道:“教习,如果我将弓拉坏了,这分数怎么算?” 身后那位教习显然从没遇过这等无厘头的问题,当下不耐烦的斜睨了江寒月一眼说:“这是一百石的黄杨木弓,你能不能拉开还是个问题,哪可能将弓拉坏!” 江寒月却很认真地追问:“可是我还是要先问清楚,万一出现这种情况呢?” 那教习看了江寒月一眼,有些不耐烦的说:“你先等着,我去问问看。” 因为江寒月提问的关系,这一组的考试就只能暂缓,当那教习将江寒月的问话高声问出来,请后面的主考教习回答的时候,全场都轰动了。 一百石的黄杨木弓,居然能拉坏?还问拉坏了给一个怎样的分数? 如果这事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大力士问出来,众人会觉得很正常,但这是纨绔世子江寒月问出来的,众人只会觉得好笑。 只见主考教习沉吟了一下说道:“射,考得是体力和准头。如果将黄杨木弓拉坏,至少在体力上是超额了,如果不算分数,考生未免吃亏……这样吧,那一箭就算是满分,然后换一把弓继续。” 江寒月又问:“如果拉坏七把弓,那就算七个满分?” 主考教习点点头,“是。” 江寒月没有问题了,于是射箭考试开始。 只见江寒月拿起了黄杨木弓,将箭搭在弓上缓缓拉开,拉成一个满月,接着“咚”的一声响,箭正落在箭粑上,正中红心。”纨绔世子平时射箭,第一箭也是能射中箭靶的,但是却不一定能射中红心,这一回倒是意外之喜,他不免面带微笑。 比赛到现在,第一箭射出时只有七、八个人直接射中了红心,但众人见江夭舒能射中红心好像有些诧异,竟然没有任何欢呼声。 江寒月不以为意,他甩了甩手,搭上第二支箭,将弓拉开,咻的一声,箭镞飞出,又是一个红心! 连中两个红心的人,现在整个场上只有三个人,有名的纨绔江寒月竟在其中,十分引人注目。 江寒月又甩了甩胳膊,准备射下一支箭,此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一阵叫好的口哨声,然后口哨声像是瘟疫一般迅捷地往全场蔓延开来。 江寒月全神贯注,丝毫不受影响,他将手中的弓再度拉成一个满月,然后就听见“啪”的一声响——黄杨木弓,号称一百石的黄杨木弓,竟然被拉断了! 此时整个试场之中的口哨声尚未断绝,而黄杨木弓断裂的声音并不十分响亮,但是不知怎么的,全场的人都听见了,或者说,都看见了。 场上所有人都像脖子被焰了一样的发不出声音,直勾勾的看着江寒月。 江寒月很不好意思地看向身后的教习,“嗯,不好意思,力量没控制好。这一箭,算满分吧?” 那教习愣了一下,点点头。 江寒月又甩了甩自己的胳膊,第二把黄杨木弓很快就送上来了,他拉开弓箭,再度出现一个满月,然后又是一声“啪”第二把黄杨木弓又被拉断了! 全场观众哪里见过这等事,很多人都忍不住站起来,伸长着脖子,努力想要看看这位接连着拉断两把坚硬的黄杨木弓的纨绔世子,头上到底有没有长角?这种力气是怪物吧! 那教习显然也呆了一下,好在青山书院财大气粗,有的是弓,立刻又有人送了一把上来,然后……江寒月又将弓拉断了。 此时其他的考生都已经将十支箭射出去了,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江寒月身上,四面一片安静,只听见风吹过树梢的簌敕声响。 突然有个已经结束考试的考生叫了起来,“教习,能否让我们看一下那被拉坏的三把弓?” 边上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迭声叫道—— “莫非那三把弓预先就被人动过手脚?” “是啊是啊,能接连拉坏三把弓,这是何等的神力!” “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教习与江寒月一起做了手脚!” 负责给江寒月送弓的那位教习大怒,喝道:“我怎么可能帮人作弊!” 江寒月也说话了,“诸位,你们不能冤枉了青山书院的教习。我保证,我接下来会小心一点射箭,但是这弓……的确脆了一点。” 看着江寒月那委屈的神态,众人差点吐血,一百石的黄杨木弓,居然是“脆了一点”? 瑕则站起来大声叫道:“为了向大家证明您未曾作弊,世子,您拿身边那些比赛过的弓箭来射吧!” 在场众人喧哗不已,无瑕的声音虽然响亮,但在赛场之上却听不甚清楚。 然而江寒月竟然听明白了,当下对那个首先站起来发难的考生说道:“我家侍女说了,接下来的弓箭用你用过的。你……没动过手脚吧?” 这本来是一个极好的建议,能让众人心服口服,但是江寒月前面加了一句“我家侍女说了”,这话就整个变味了,后面再加一句你没动过手脚吧,更是让那个考生气得差点吐血。 那教习听闻江寒月的话眼睛一亮,马上吩咐周边的考生,“将你们用过的弓箭都拿过来。” 那些考生很快就将弓拿过来了,一共十九把弓,都是刚才使用过的,绝对没有被破坏过。 无瑕则含笑看着远处的江寒月。 她身边的那个少女终于按捺不住了,低声问道:“你家世子真的天生神力?他还能将其他的弓箭拉断吗?” 无瑕故作苦恼地点点头,“我倒是有些担心了,这事很难说啊,我们世子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就非将弓全都拉断不可,但是……谁知道有没有特别硬的弓呢?” 表面上苦恼,心中却忍不住好笑。江寒月能将弓拉断,不是因为他天生神力,与他吃的那些激发力量的药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第四十二章 马儿不好没关系 诀窍在手套上。 无瑕在手套上抹了两种药,两种药配合在一起会产生极大的腐触性,对黄杨木这种材料腐蚀得尤其厉害,对那副手套却没有多大的影响。 拉开两箭之后,手套上两种药的药效就会完全发作,只要碰到这手套,再加上一点点的力量,黄杨木弓就会从中折断。 于是峻崎国第一大力士江寒月,新鲜出炉——他接连着拉断了八把黄杨木弓! 边上的考生眼睛都直了,边上的观众眼睛也都直了,还有边上的教习眼睛更是直了! 当江寒月正打算虐杀第九把弓的时候,教习终于如梦初醒的叫道:“不用再拉了,你已经证明自己没有作弊!按照规则,我们给你满分!” 满分?江寒月笑了,神情还是不很满意的样子,“这位教习,我一共射中了两箭,按照规矩,应该是两个满分,后来又拉坏了十一把弓箭,应该又得了十一个满分,加起来一共十三个满分……我的分数应该比四殿下高出很多啊,至少也应该是第一等第一名!” 边上的教习将求助的目光转向高台上的主考,主考终于发话,“按照之前定下的规则,江寒月的分数为一百三十分,如果没有人能超过一百三十分,那江寒月就是一等第一名。”超过一百三十分?大家的手里都只有十支箭,就是射出一朵花来,顶多也就是一百分,哪里能寻出江寒月这样力大无穷的怪物,没事拉断弓玩? 有了这个一等第一名,无瑕终于觉得有些底气了,即便下午考不到三等,江寒月这个纨裤世子说不定也能进青山书院了。 而无瑕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将这种“说不定”变成确定、肯定以及一定。作为一个无敌侍女,连这种事情都办不好,将来回到琐琊牙行去又怎么面对一群师姐妹? 于是,吃完中饭无瑕就出发准备动手了。 她去哪里?当然是去马场。 事实上前两天的考试结束后,坚持参加第三天射科和御科考试的考生并不多,很多考生的骑射本领并不强,看着前面四科考得不好,后面两科就弃权了,免得到时候丢脸。 所以参加前两天考试的考生原本足足有两千人,但是撑到参加射科考试的还不到五百人,参加下午御科考试的考生想必会更少。 无瑕找了一圏,没有找到江天凌,猜想他大概已经弃权,也没有在意。 而青山书院外面的空地上已经搭好了一大片马场,五百匹马儿被系在那儿,等考生们自己选一匹,拉着到起跑线上。 教习会在十里后的终点数人数,最先到达的二十个人是为工寺,根据名次,分数又各有区别,接下来抵达的五十人为二等,再之后的一百人为三等,剩下的两百人为四等,这些人之后到达的就是五等,只要能骑着马到达终点就不会给零分。 现在考生们全都挤到了马场边上相马,试着与马儿交流。 无瑕也挤在人群中看马,顺带还捞起马槽里的饲料看看,甚至还送到嘴巴里尝尝。 这番奇怪的举动并没有引人注意,因为考场规定里写着能用各种办法相马选马,捧着马的脑袋与马儿说悄悄话的、温柔抚摸着马屁股几乎要扑上去亲嘴的都大有人在呢,何况只是看看马饲料而已。 虽然说好马人人觊觎,但是有些暴烈的马只能交给勇士。考生们评估着自己的能力选好马匹后,就将马儿的编号连自己名字交给边上的教习,教习在马儿身上用特制的颜料刷出一个符号,这马儿就算是有主了。如果有同时选中一匹马的情况出现,那么就划拳解决,输了的考生另外选马儿去,所以运气的成分也很重要。 两个时辰过去,众人都选好了马匹。 起点处就是之前的射箭广场,地方宽阔,一次五百匹马站着也没有太大问题,但是毕竟拥挤。 此时无瑕早已回到原本观赛的位置,旁边那个少女看着眼前的情景略略有些头晕,忍不住又低声问无瑕,“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会不会撞着谁、踩着谁?到时候受伤了怎么办?” 无瑕闲着无聊,便和她解释道:“没有两把刷子的,排队的时候就等后面一点呗,慢一点到也有分数,青山书院在考试之前就说明过死伤不论的。” 边上的少女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看来,能参加最后一场考试的都是英雄!”她突然盯着某个方向尖叫道:“四殿下!” 所有人在白线前终于排好了位置,却见正中间最前方处站着一个人,不是四皇子江天啸又是谁? 江天啸穿着一身黑色的骑马服,头上梳了俐落的发髻,牵着马的姿态别有一番英俊。 无瑕收回了看向江天啸的目光,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江寒月。因为挑选马匹的时候有过交流,她很快就在距离自己最遥远的那支队伍的最后找到了江寒月。 边上的少女随着无瑕的目光看去,她也看见了江寒月,忍不住低声嗤笑,“这位姐姐,你看那个角落里的人选的马又老又丑还掉毛,不过样子倒是挺温顺的……嗅?牵着马的人……是雍王世子?” 无瑕含笑点头。 少女忍不住摇头叹道:“这匹马看样子就是一匹不大会跑的,姐姐,你家世子这下要拿五等了。” 无瑕摇摇头说:“马儿不好没关系,我家世子的骑射本事还算过得去,分数说不定会好一点。” 江寒月是上一场考试的大黑马,本来也是全场关注的重点之一,众人欣赏完江天啸的丰采,注意力便不约而同集中到江寒月身上。等众人发现江寒月选的那匹马又老又丑还掉毛的时候,忍不住一阵哗然。 江寒月站在考生们的最后面,听着大家嘲笑他的声音,不免抬起眼睛冲着无瑕的位置遥遥地瞪了她一眼——按照他的本事,本来可以选另外一匹温顺的母马的,无瑕却非要选这匹老马! 此时主考教习一声令下,一群骑士翻身上马。有的人动作干脆俐落,招来了一片喝彩;有的人动作却是狼狈了一点,于是招来了一片嘘声。 无瑕看了看江寒月,还好,他上马的动作比平时要俐落得多,并不是那么多考生中的最后一名。 第四十三章 忙着要做这等事 主考教习又一声令下,数百匹马瞬间越过白线,向前奔驰,这种情景实在让人热血沸腾! 马儿都已经冲到前方去了,坐在三边高台上的看客们也轻松起来,大多数人还留在原位,因为怕等一下找不到位子,但是也有人已经站起来去各处走动了。 无瑕也站起来,笑吟吟看着马群前进的方向。 江寒月落在最后,前面有一大群马挡着,他身下的老马即便有力量也冲不到前方去。等这群马儿堪堪冲出了试场,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冲在最前面的江天啸竟然驾驭不住身下的烈马了!原先还算是乖巧的大黑马,在这一瞬间发狂了! 虽然江天啸努力地驾驭着马儿,但是大黑马就是不听话,大黑马带着江天啸调转方向,离开了前方考试的专用路线,直冲向看台后面。 江天啸死死地趴在马背上,总算没有被发狂的马儿给甩下去,等马儿好不容易停住脚步,江天啸差点晕了过去——谁在看台后面拴了一匹神骏的母马? 大黑马此时直立而起,纵声长嘶,终于将江天啸给甩落在地上,然后,一声欢快的嘶鸣响起,那大黑马就扑到了那匹母马身上…… 江天啸差点闭过气去——这畜生竟然是闻到了母马的味道,忙着要做这等事! 他这才想起来,青山书院要考校考生们的驾驭本事,借来的都是兵部后勤处的军马,后勤处雄马很多,绝大多数都是未曾阉掉的雄马,要留着配种的。 简而言之,江天啸骑着的是一匹种马,这匹神骏的种马闻到了美女的气味,哪能不欣喜若狂? 不过江天啸的遭遇不算特例,也许是他的这匹大黑马带了一个坏头,后面的雄马瞬间齐刷刷的调转方向奔向看台后面,可看台后面只有一匹母马,而且已经被江天啸的大黑马给占了…… 怎么办?简单,青山书院这次考试借用的马儿,雄雌基本上是对半的,雄马就调转方向,奔向自己队伍里的那些雌马……于是看台前与看台后,开始了一场马儿的相亲大会。 骑士们不是被甩在地上就是自己主动下了地,还有几个倒楣的差点被马儿踩到,好在青山书院的保护措施发挥效用,无数轻功高手早就做好了准备,见有人遭遇危险就飞身过来,将那些倒楣的骑士一一拎起送到看台上。 而在这场混乱中,只有少数被阉掉的马儿和几匹老马不受影响。江寒月胯下的马儿就是其中之一。 当那群年轻的公马和漂亮的母马们花前月下的时候,那几匹被阉掉的马儿就带着背上的骑士沉默而悲愤地往前飞奔。 江寒月的老马也发了性子往前飞奔了,它要向这群可耻的年轻人证明它的意志坚强,它奔跑起来的速度绝对不慢,它老当益壮! 半个时辰后一共有十匹马抵达终点,江寒月的老马正是其中之一。 这时那场马儿的相亲大会还没有完全结束,和无瑕搭话的那个少女都傻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马儿怎么都发狂了?还有你家世子居然真的拿了一等!” 无瑕笑靥如花,谦虚的说:“运气运气……” 她当然不会告诉别人,看台后面那匹母马是她故意借来的,那是她师父李秋水的马儿,全京师估计找不到更神骏的母马了,更不会告诉别人她在马儿的饲料里下了春药。 因为知道青山书院的保护措施很严谨,且能撑到参加御科考试的考生都有两把刷子,所以无瑕知道她这么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为了她家世子的成绩,她只能阴险了一把。 有无瑕这个无敌侍女帮忙,江寒月顺利考上青山书院,他的书院生涯就此开始。 青山书院在京师城外,距离雍王府颇为遥远,江寒月自是不方便每天从府中过去书院上课,所幸书院为学生准备了宿舍,有单间也有双人一间的,也有四人、五人一间的,还给贫困的学生准备了大通铺。 江寒月要带着丫鬟同行当然要住单间,而且还花一点钱将单间隔成前后两间,但是学校宿舍的租金不便宜,十两银子一间,靠着江寒月那一点可怜的月钱根本住不起,此外既然住校了,一日三餐也是要付钱的,算下来一个月也要那么几两银子。 无瑕打开放钱的箱子,里面的碎银和零散铜钱不少,但是也只能支撑几个月。 江寒月就去与雍王妃商议,雍王妃却淡淡的说:“寒月,你不知道,我们雍王府表面看起来富贵,但是里面却什么都没有,这些年全靠着我的嫁妆钱在贴补着呢。我们夫妻将你养大,这些年来该给你的月例一分也没少过你,你的侍女虽然比天凌少了两个,但是你的大丫鬟却是琅琊牙行第一等的,月钱就要十两银子,比得上十多个小丫鬟。 “此外这些年你在外面花天酒地、随意赊欠,哪一样不是府里帮着去还债?当初你不懂事,我也不与你算这些旧帐,但现在你长大了,连青山书院都考进去了,也该让你知道一下柴米油盐什么的了。你要住单间,可以,你将玉无瑕给辞了,用给她的工钱给你开一个单间。” 关于无瑕的工钱问题,江寒月当然要抗议,“无瑕的工钱是祖母出的,不关府中的事儿。” 雍王妃听了却笑成了一朵花儿似的,“母亲是这么说,但总不能让母亲帮你养丫鬟是不是?于是我就给母亲涨了十两银子的月例。寒月啊,府中用度已经捉襟见肘,每个月的用度都得计算着小心花用,实在不能再奢侈了。要么你还是住家里,几个丫鬟也可以跟在你身边,何况青山书院有专门的接驳马车,贫寒子弟都可以免费乘车,可咱们不能占这个便宜,每个月给书院一两银子也就完结了。你不要生气,等王爷百年之后这个府邸就是你的,现在省下的钱以后还不是你花着?” 江寒月知道江天凌没考上青山书院,自己这个纨绔却以与四皇子江天啸并列第一的身分考上了,自己这个叔母心中不爽呢,现在还要她每个月拿出十两银子,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何况这不只是在她身上割肉,更是提醒着她江天凌的失败。 第四十四章 就原形毕露了 带无瑕回溢香园后,江寒月冷笑着道:“江天凌能随随便便拿出两万两银子来打赌,我去要个十两银子的月例却像向她讨要棺材本似的,我到底还是不是雍王世子?” 无瑕叹了一口气说:“早知道这样,就少给石先生那几百两的零头了,至少还能支撑一阵,现在我们手上的钱只能支撑四个月,看来我得另外去想路子赚钱了。” 江寒月当下问道:“什么叫‘少给石先生那几百两的零头’?你给先生什么钱?”又一拍胸脯,豪迈的说:“另外,挣钱的事还是交给男人吧,我去想办法。” 无瑕叹息道:“报名后的那天晚上我给先生送了一万多两的银子,求先生去疏通门路好将题目猜准一点,石先生果然猜中了一些题目,但是你的运气更是惊人……” 江寒月惊叫起来,“你……你竟然将那一万多两银子都送给先生了?” 无瑕不好意思地点头。 江寒月跺脚叫道:“唉,先生总共也就猜中了这么三、四道题目,这三、四道题目我就是全交了白卷估计也能考上,本来我想着你拿着那一万两银子,将来我落魄无依的时候还能给我做本钱的!” 这话无瑕不同意了,她撇嘴道:“谁会知道你运气这么好?如果你运气差一点,先生猜中的题目就至关重要!” 江寒月叹口气,最后无奈的说:“这钱说来也是你挣的,你花在我身上我应该不好意思才对,更不该开口埋怨你。嗯,挣钱的事还是交给我吧,我是男人,这事应该由我来解决。” 无瑕皱眉问道:“您能挣钱?您会哪一样挣钱的本事?” 主仆两人正说到一半,却听见外面传来春桃怯生生的声音,“无瑕姐姐,我们有要紧事儿,能上楼来吗?” 无瑕心中奇怪,嘴上却答应了。 却见春桃捧着一个包袱进来,后面还跟着银杏和香菊,“世子……奴婢三人凑了三百两银子,要不,您先花着?” 银杏头上的金钗银钗全不见了,香菊也只戴着一朵绢花。 春桃将手中的包袱搁在桌子上,打开说道:“这些钱都是这些年世子顺手赏赐我们的,我们有些花了,有些送回去给爹娘了,现在还剩下这些。还有这些金银首饰,我们做丫鬟的每天戴着走出去,外人看着也不像话,所以无瑕姐姐您就拿去换成银子吧。” 无瑕呆了呆,看向后面的银杏,问道:“银杏,你也舍得吗?这几个月我这么对你,现在你居然没有意见?” 银杏双目含泪的说:“无瑕姐姐,我们与你不同。我们都是自幼被父母卖给雍王府的,这辈子就与雍王府绑在了一起。明眼人都知道,主子虽然是世子但是处境却不好,我们作为世子身边的人,随时都要做好被人沉井埋塘的准备,所以也就过一天算一天。现在世子居然考上青山书院,我们这些丫鬟也算是有了指望,世子对我们一直很好,现在世子有难,拿出所有积蓄让世子熬过这段最艰难的时间正是我们该做的。” 无瑕看着三个丫鬟,半天不说话,半晌猛然回头对江寒月咬牙说道:“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遇到这样一群侍女?成,我都千辛万苦将你送进青山书院,你如果不好好学,不好好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再这么稀里糊涂过日子,小心我动用家法!” 江寒月吓得脖子一缩,“我已经学好了,我都考了三科一等!” 无瑕冷笑说:“好在你还知道你自己考过的是三科一等,不是五科一等!艰困的时候收了女人的钱,吃了女人的软饭,你之后就得活出一个男人样来,好好替这群女人顶着天!” 江寒月用力点头,伸手拿了包袱里的几块银子,剩下的往几个丫鬟面前一推,“嗯,借我五十两银子做本钱,其他的还是你们收着吧,反正我也要去书院读书,不能将你们带去,有这些钱不如让你们赎身,你们出了王府后自己找个生意做着,并找个老实人嫁了吧。” 银杏的眼泪顿时扑簌簌落下来,“世子,您不要我们了是不是?” 无瑕哼了一声道:“世子,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为剩下这两百五十两银子就能给三个丫鬟赎身?这么一点钱给春桃一个人赎身都还不够!等你挣了钱,能在府里说上话了再把三个丫鬟放了吧。” 江寒月哈哈一笑,搔着头道:“钱不够?成,我这就去挣钱。话说我这挣钱本事极少使用,毕竟我是雍王世子,只怕给别人知道丢脸。现在我的底下人们都拿出自己的钱给我用了,我再藏着掖着也未免太不像个男人了。无瑕,我去挣钱了!” 无瑕怒道:“回来!都晚上了你去哪儿挣钱?” 却见江寒月抓起窗台边上的绳子,身子一纵,滴溜溜就往下滑。他的身形非常潇洒,正所谓熟能生巧,爬窗户习惯了,姿态也能漂亮起来。 这时外面天色已经浓黑,无瑕忙吩咐了春桃两句,也跟着跳下窗台。她还没落地,却见江寒月穿过一条花廊后直接冲向围墙,那里正是他去留香苑那天晚上走的路。很显然关于这条逃命路线,江寒月已经走得算是熟门熟路。 无瑕想要呼喊,又怕惊动了其他院子的人,只能闭上嘴巴紧紧跟上,但是不知怎么的,她的动作居然比江寒月慢了一拍,等无瑕越过围墙,江寒月人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 面前有好几条岔路,其中一条正是那天去留香苑的路,无瑕沿着那条路追去,却见整条路上空荡荡的,哪里有纨绔世子的身影? 她转身走了另一条道路。但是这条道路上也是没几个人,里面也没有江寒月的身影。 自己竟然将纨绔世子弄丢了!无瑕又气又急,想着江寒月这一阵子,尤其在知道她被江天畅引入陷阱差点自杀后好像有些悔改的样子,虽然在外面依然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模样,但在家里对几个丫鬟的态度却尊重多了,读书也有几分样子,哪知现在竟然溜出门,就算他说要去挣钱,可这么晚了又去哪儿挣钱?难不成今天考上青山书院,就原形毕露了? 无瑕满脑子胡思乱想,又无法可想,找了半天都找不到江寒月的踪影,无瑕无奈的回到溢香园,可她,夜无眠,三个丫鬟也陪着她守在忘月居整夜没睡。 对于三个丫鬟而言,世子半夜逃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当初世子每隔一、两天,晚上就会跑出去一次,但是现在世子不是改好了吗?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第四十五章 我不要在外面 熬到四更时分江寒月才回来了,他站在窗户底下低声叫道:“无瑕,开门。” 无瑕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不开,你沿着绳子爬上来吧。”顺手将绳子甩了出去。 江寒月说:“我带了五百两银子回来,爬墙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劲,现在能走大门当然不爬窗户了。” 无瑕不太相信,“你先将银子捆在绳子上,我先吊上来你再爬上来。”又举着灯往下看,却见江寒月的脚下竟然的放着一个大包袱。 江寒月抓着绳子老老实实地将包袱吊在绳子上,五百两银子并不轻,无瑕与春桃一起用力,才将这包银子给吊上来。 然后无瑕将绳子收好,对楼下的江寒月说道:“世子,您已经习惯半夜三更在外面过夜,现在天色还黑着,您就再等等、等天蒙蒙亮了我再将您拉上来。” 江寒月急切的说:“你放绳子下来,外面露水很重,我不要在外面!” 无瑕却悠哉的说:“露水重也死不了人,您就安心再等一个时辰吧。” 旁边的春桃小心翼翼劝说无瑕,“世子是去挣钱的,不是去花天酒地的,要不,咱们还是将世子放进来吧?” 无瑕翻了个白眼,“春桃、香菊,世子带回来的银子不少,你们去清点清点,世子这个人不大懂钱,说不定拿了灌铅灌锡的银子回来,你们去小心辨认一番。” 春桃与香菊不敢说话,当下就将灯给点亮了,两人一起将包袱滩开,里面果然是好大一堆的银子。 就在此时,银杏轻手轻脚的下楼去,想去给江寒月开门。 无瑕连忙喝道:“银杏,你给我站住!别想着下去给世子开门!” 银杏的行踪被发现,只能站定在原地,正想开口向无瑕求情,却听见楼下响起了一个惊慌的声音。 “这是……蛇!我们家怎么有蛇……呀——”正是江寒月! 无瑕一惊,施展轻功,身子直接从窗户跳下,嘴巴里边叫道:“你不要乱动!” 银杏也惊叫起来,连滚带爬的下楼冲出门去,春桃和香菊则守着银子不敢动弹。 无瑕一跃下来,身子还没有站定,就听见江寒月狡猾的轻笑声,而自己的纤腰已经被他给搂住。 无瑕大怒,一个巴掌就扇过去,可她的手却被江寒月抓住,耳朵边更听见了江寒月低低的声音。 “既然你要我等到天亮再进去,咱们就在外面这么搂着过一个时辰吧,祖母知道后一定会给你换一个身分的……” 无瑕怒道:“你放尊重一点!” 江寒月却笑得无赖,“我本来就是名满京师的纨绔,本来就不是温文有礼的书生,你要我学着尊重人,我努力学了,但是我努力学习你还要罚我在外面吃露水,那我不学了。”江寒月这边胡说八道,那边银杏已经提着灯笼过来了,看见两人搂搂抱抱,当下停住脚,不知是前进好还是后退好。 江寒月却搂着无瑕往前走,边对银杏笑道:“你将门打开了?我说还是银杏好,自小在身边养大的人就是贴心。” 无瑕被江寒月带着往前走,她吼道:“你再不放手我就动武了!” 江寒月却继续笑,“动武就动武,我一点也不怕,古人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无瑕听了这话怒极,手肘对准江寒月的软腰狠撞过去。 江寒月“呀”的叫了一声,忙松开无瑕,往后一跳,轻声叫道:“你下手也忒狠!” 无瑕喝道:“赶紧进门,你要叫嚷得让整个府邸的人都听见不成?” 三人进了门,春桃仍守着银子不敢动,香菊已经下了楼,正紧张地翻箱倒柜。 无瑕见状叫道:“不用找药,世子精神好得很!” 江寒月忙说道:“要找药,我被无瑕打伤了,你快将那跌打损伤膏找出来。” 香菊看江寒月好端端的也不紧张了,当下将箱子阖上,对无瑕禀告说:“我们俩数了一下,银子的数目没错,但是真假还真的不大会辨别。” 江寒月伸了一个懒腰,“我赚来的银子怎么可能是假的?好累,我要去睡觉,无瑕,你要陪我睡吗?” 听他说得猥琐,无瑕登时一肚子火,喝道:“站住,江寒月!你先跟我说清楚,你去哪里挣来这么多钱?用的是什么法子?” 江寒月仔细打量了无瑕一眼,懒懒的说:“这法子你不要问,问了我也不说,你是女人,长相又挺一般的,这钱你不好挣。” 听他说得不正经,无瑕竟然不生气,不屑的笑了两声,“你一不会唱歌二不会乐器,长相也就马马虎虎,想要出卖色相估计也挺困难。之前拿了五十两银子……多半是去赌博?” 见江寒月的神色竟然是默认,无瑕就吩咐春桃,“将裁衣尺子拿来!按照之前定下的规矩,出去赌博,打五百下!” 江寒月吓了一大跳,忙将手缩在身后,央求说:“无瑕,就这么一次,你别打我好不好?打完五百下我手心都肿了,明天去了书院不好看……” 无瑕身子发抖,竟然落下泪来,“谁也不能保证赌博就必赢,你居然赢了五百两银子,你这是出老千了吧?赌场出老千被发现是要被砍手指的……你竟然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不惩罚你,你怎么记得住这个教训!” 江寒月看见无瑕落泪竟然傻在原地,片刻之后才将手伸出来,弱弱的说:“好,你打吧,人家看见了,我就说是摔的……” 无瑕却一把坐在椅子上,将尺子扔一边,不说话直掉泪。 江寒月苦着脸,小心翼翼的坐在无瑕的对面,也不敢说话。 几个丫鬟站在边上,也没人说话。 慢慢的,天一寸一寸地亮了,无瑕终于起身,一句话也不说,像往常般伺候江寒月洗漱,几个丫鬟大气不敢喘一声,战战兢兢的去做事。 想不到用过早饭后,老太妃竟然专程将江寒月和无瑕一起找去了,她慈祥的对无瑕说:“寒月能考上书院是你的功劳,我都看着呢,但是现在寒月是去书院求学,需要人在旁督促的时候,答应给你的现在还不能给你,但我母亲过去给了我一个金镯子,这些年我一直收在身边,今天就给你戴吧。另外我还准备了五百两银子,你们先拿去用,住在书院里到底没有住在家里舒服,如果钱不够用时,只管回来与我说。” 第四十六章 那也是为你好 江寒月当然竭力推辞,但是老太妃既然拿出来了当然不会再收回去。 无瑕捧着银子回了溢香园,终于对江寒月开口,“我就知道老太妃不会袖手旁观,你昨夜何苦去赌博?” 江寒月振振有词的说:“你教育我,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我不会去祖母那里求助,还没到那个时候。” 无瑕听了无奈的道:“你祖母给你零花钱,怎么就跟盗泉与嗟来之食搭上了?” 江寒月却道:“你生病的时候祖母要将你搬出溢香园,我心中不高兴。” 想不到竟然是这个理由,无瑕怔了怔,随即说道:“与长辈哪里有这么多气好生?何况老太妃那日也是为了你好。” 江寒月坚持说:“反正这五百两银子是你搬回来的,我坚决不用。” 既然江寒月坚决不用,无瑕就吩咐春桃与银杏将那五百两银子存到钱庄里,几个丫鬟便趁机央求着将自己存的那几些银子也一起存进钱庄。因为春桃三人乃是奴籍,没办法轻易进钱庄,更何况开户存钱,现在干脆借着江寒月的户头一起存进去了。 手上多了五百两银子,用度也还算宽裕,但无瑕明白坐吃山空的道理,于是花了两百两银子在书院门口租了一个小铺子,让银杏与香菊两人守着小铺子帮人做一点针线活,自己有空就过去帮忙,不想生意竟然很不错。 书院里住着的都是男人,像江寒月这样能带着侍女同行的富豪子弟毕竟是少数,其他人身上的衣服破了只能自己胡乱缝几针来作数,现在门口竟然有铺子专门管着织补,收费又不贵,哪里还会省这么几个小钱?银杏又是一个性子大方的,虽然有无瑕的严厉警告,让她不敢与书院的学生随意调笑,但是学生们还是喜欢她,也为铺子带来很多生意。 一个月下来,除了几个人的饮食、住宿开销,扣除租赁费用竟然还结余了十多两银子。 一时之间几个人都欢天喜地,只有江寒月愁眉苦脸。 他说:“只有我一个人没挣钱……” 无瑕忙瞪向他,“不许再想着去赌博!” 江寒月有气无力的应了。 青山书院规矩,每十天休息两天。这天正是休息的日子,一群人就买了书院门口的一些小吃,雇了一辆马车返回雍王府,毕竟溢香园还有一个留守的丫鬟春桃呢。 江寒月之前因为无瑕生病一事对老太妃有了芥蒂,无瑕便藉着这次回来帮着弥补,一放下行李就先拉着江寒月去老太妃的屋子,向老太妃禀告他这一个月的学习情况。 老太妃听闻江寒月的成绩竟然在一群同学里居中的时候,当下就笑成了弥勒佛,开心的说道:“现在我终于放心了,你毕竟是我们江家的孩子,哪里会不成器?想当年你父亲年少的时候也很不像话,每天斗鸡走狗,但是他十六岁那年突然开窍懂事了,你竟然将你父亲学了个十足十。” 无瑕笑着接话,“那是,老太妃的后嗣,哪里会有不成器的。” 老太妃笑道:“既然寒月成器了,我也放心了。”又对江寒月道:“城外有一处田庄,每年也能出产几百两银子,也算是你母亲当年的嫁妆。当初你母亲随你父亲出征,在最后一战下落不明,我就将她留下来的金银首饰换成了这处田庄,我替你保管了十多年,几年下来也多买了百来献地,现在就一并交给你吧。”说完就吩咐丫鬟拿出地契来无瑕先看向江寒月,见江寒月没有拒绝的意思才放心下来。想来也是,这算是他母亲的嫁妆,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老太妃将地契交给无瑕,笑着嘱咐道:“从现在开始这处田庄就让你来管了。你做事我最是放心不过。” 无瑕忙谦逊了一番,又说:“这地契还是老太妃保管着吧,奴婢毕竟没有与雍王府签死契。” 老太妃道:“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什么时候闭眼去了也说不定,趁着现在脑子还清醒先给了你们,免得到时候说不清楚。至于无瑕,就算你没和我们雍王府签死契,但我信得过你师父,自然也信得过你。毕竟交给寒月我是真的不放心。” 顿了顿又说:“趁着今天空闲,午饭后我命人带无瑕你去田庄上看看,让上上下下的人也认识你,马上就秋收了,到时候管理起来也方便一些。” 无瑕答应了,等回了溢香园,无瑕将地契锁好,用了中饭果然有奴才前来,说是奉命带无瑕去看田庄,无瑕就与江寒月交代了一声。 江寒月很不耐烦地说道:“你只管去吧,我下午与几位同窗约好去书铺买书,没有你在身边管着,几位同窗也能落得一个自在。” 无瑕便向春桃吩咐,“世子要出门,春桃你要紧紧跟着,千万别将世子跟丢了。”又对江寒月道:“不管如何,不许去花街柳巷,不许去赌博!” 江寒月扁扁嘴巴,“不去就不去,再说了,我就是想去也没钱去,你以为那些地方都不要钱吗!” 无瑕这才想起江寒月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忙将钱箱子打开,取了十两银子给春桃,“世子与同窗出去,好歹大方一些,但是也不许世子胡天胡地乱花,这都是咱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针线钱!” 江寒月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去酒楼吃席面,用不了这么多的。” 无瑕却说:“多备着一点也好。”说完又交代了些事,就和奴才去了田庄。 田庄就在京师城外北边二十里处,竟然有四百亩地,都是上好的地,现在种满了水稻,快要收割了,一片黄澄澄的非常喜人。 佃户们听闻主家派人前来交接,都带着各自的契约过来与无瑕对帐。无瑕一一对了又去地里看了一通,询问了一下佃户们的生活情况,将佃户们的要求一一记录下来。 这样一折腾,结束时已经傍晚了,无瑕坐上马车,赶着在关城门前回到京师。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因为记挂着城门关闭的时间,车夫也颇为心急,把车赶得飞快,哪知才走到半路的一个树林边上,只感觉马车剧烈震动了一下,就听见马车底下发出“喀嚓”一声脆响,摇晃了几下,马车就停下不动了。 第四十七章 误会误会 无瑕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车夫苦笑道:“不知哪里的调皮孩子搬了一块石头拦在路上,刚才没注意,结果竟然将车辕给撞断了。大姐您坐在车子里等一下,我去树林里找根合适的木头过来捆上,先勉力支撑回城里再说。” 无瑕答应后,那车夫就冲进树林里去了。她坐在车子里等了一会,看见太阳一寸一寸落下去,不由得心中着急,跳下马车往树林方向张望,却发现树林那边静悄悄的,哪里有车夫的人影? 无瑕叫了两声也没听见有人回应,她凭印象判断此处距离城门尚有七、八里,于是不再迟疑,也不管车夫了,拔腿就往京师的方向走,她毕竟是练武之人,步履轻捷,如果竭尽全力,估计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京师。 可是堪堪走了半里路,却听见边上树林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子声,而后就看见一伙蒙面大汉从里面冲出来,拦在大路前方,大声喝道:“这是我们青鲤帮的地盘!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无瑕笑着打断他,“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当先的那个大象面大汉,愣了一下便点头道:“对头对头。” 无瑕道:“你要多少钱?” 那个蒙面大汉说:“至少十两银子……不,二十两!” 无瑕将手中的钱袋打开,抓出一把碎银子往他们扔过去,一边喝道:“好,这里是二十两银子,你们拿着,将路给让开!” 无瑕将银子扔过去后那些大汉竟然不让路,更没有人去捡银子。 为首的大汉突然换了个态度,笑嘻嘻的说道:“至少要二十两银子没错,但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除了二十两银子之外,我们还缺一个压寨夫人,你跟着我们去如何?” 无瑕怒道:“京城重地,哪里有那么多的土匪贼寇!你们是何人?难道不怕朝廷重兵围剿?” 那大汉又笑道:“当然不怕。要知道,我们在朝廷里也是有人的,朝廷重兵过来的时候我们早就撤离了……小姑娘,跟着我们去吧,我们兄弟几十人,定然能将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无瑕不再说话了,脚上一钩,一块石子踢出,直接射向为首那个蒙面大汉的眼睛,那蒙面大汉赶紧低头,虽避开了眼睛要害,但额头仍被砸到了,顿时鲜血淋漓。 那蒙面大汉捂住额头,一声虎吼,二十几条大汉,瞬间从四面向无瑕包抄而来,进退竟然非常有章法! 无瑕吃了一惊。那天落入江天畅的陷阱中,他安排了十几个光头大汉攻击自己,当时她能应付一阵子除了因为那个地方狭窄,让那群光头大汉施展不开外,那群光头大汉之间又不注重配合,攻击杂乱无章,可眼前现在这群强盗进退有据、步履整齐,且包围之势竟然隐隐含着阵型——这不是强盗,这是一群军人! 好在这个地方地势开阔,无瑕也有了施展的空间,她猛然冲向一个步履较凌乱的大汉,靠近时身子瞬间一矮,就从那大汉的胳肢窝下面钻出去,还顺手将那个大汉腰间的长刀拔出抓在手里。 手中有刀,心中不慌。见另外一个方向已经冲过来另一名大汉拦在前方,无瑕一声长啸,身子一跃,提刀劈砍过去! 那名大汉举刀挡格,刀身相碰,激起一阵火花,无瑕感到一股大力袭来,虎口酸痛,长刀几乎脱手,心中一凛,知道自己不能与这群人硬碰硬。 当下展开轻功,在这群人中间腾挪闪避,想要找机会奔出包围网,但是这几个人配合得非常好,竟然不给无瑕逃出去的机会。 他们持刀挥舞,慢慢逼近,将无瑕移动的空间压缩得越来越小,这样下去她被生擒显然是迟早的事,且这条道路明明是去京师的要道,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小半个时辰过去,路上竟然没有任何人经过。 长刀从无瑕的头上掠过,割断了几缕秀发,如果不是及时闪开,无瑕的脑袋就要被劈掉半个了,她这才发现对方不是要生擒她,竟招招下了狠手。 就在这当口,远处竟然传来了马蹄声,无瑕心中一喜,连声叫道:“救命,救命!”这么分心叫救命的功夫,无瑕手中的刀差点被人劈飞,长刀更是直往她要害招呼,她连忙握紧长刀,死死抵挡,口中仍不放弃求救。 谁知一个蒙面大汉叫道:“青鲤帮办事,闲杂人等,给我让开!” 无瑕心一凉,却听见一声尖利的呼啸,一支箭瞬间从前面飞了过来,一箭就将身边的一个大汉钉死在地上! 然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随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传来,“谁在冒充青鲤帮?” 四下一片寂静,往无瑕攻去的动作都定住了,所有的大汉一瞬间都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然后就见领头的那个大汉,朝声音来处点头哈腰道:“误会误会……” 马蹄声瞬间停住,一匹神骏的大黑马直立而起,发出长嘶,马蹄重重踏下,将另一名大汉直接踩在地上。 马背上的骑士身穿青衣,蒙着面,目光冰冷,“你们是青鲤帮的人?我怎么不知道?”四周依然是死一样的寂静,只听见被马蹄踩住的大汉痛苦挣扎与呻吟的声音。 那坐在马背上的骑士,从鼻子哼了一声,道:“被马踩一下又不见得会死人,你吵什么?” 那个被马踩着的大汉登时不敢呻吟。 青衣骑士冷声说道:“冒充青鲤帮者,死。” 领头的大汉连忙说道:“青鲤帮帮主……我们不是平常人,我们是京师贵人家里的人,因为一时情急所以才冒充了您手下人的名号,还请您看在我们贵人的分上放过我们!” 这个人是青鲤帮帮主?无瑕看着马背上的骑士,熟悉的身材,熟悉的眼神,还有很熟悉的声音,这不就是上次从江天畅手里救了自己的那个蒙面人吗?原来他就是青鲤帮的帮主! 青鲤帮是京师最大的地下势力,据说帮主王青鲤年纪轻轻,从京师之中崛起也不过三、四年的时间,一手百步穿杨的神射功夫,天下罕有。 而青鲤帮和其他地下势力不同,并不抢夺地盘,青鲤帮众最擅长一件事,就是抢强盗,简单来说就是黑吃黑。 第四十八章 三皇子殿下 如果听闻哪里有什么不公不义的事,他们偶尔也会去管管闲事,或顺手逮几个杀人逃犯啥的,捆了手脚往衙门的围墙里一扔了事。 就听王青鲤淡淡说道:“冒我青鲤帮的名字欺凌女子,说一句贵人办事就想糊弄过去?告诉我,那所谓的贵人是谁,拿出凭据来,我掂量掂量,看看分量够不够。” 领头大汉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们的主子是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殿下?”王青鲤纵声大笑,“你当我是傻子吗?江天畅没有别的长处,唯一的长处就是怜香惜玉,只要是他没糟蹋过的女人他都会怜惜。”又指着被包围在正中央的无瑕道:“这个小姑娘真正我见犹怜,而且从面相上看来还是个处子,你们却对她处处下杀手,江天畅哪可能会想要她的命?” 话音未落,羽箭闪电一般的飞出,那个领头大汉尖叫着想逃,但是哪来得及?就听尖叫声戛然而止,那支箭已戳在领头大汉的咽喉里。 王青鲤手中的弓箭缓缓举起,对准了在场的众人,大汉们一个个都将身子匍匐下去。王青鲤淡淡的说道:“撒谎骗我,死罪难逃!你们剩下二十三人,谁说实话,我留下谁的性命。你们谁来说?” 一群大汉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略略有些迟疑,王青鲤手上的弓又掠过几道闪电,“嗖嗖嗖嗖嗖嗖”接连着六声响,竟然又将六名大汉钉死在地上! 王青鲤似乎偏爱一箭正中咽喉的方式,几个大汉求饶都来不及,就安静的死在他的箭下。其余的人见状更是连惊叫的勇气都没有了。 蓦然有人叫嚷起来,“王帮主,我们其实是……” 他的声音却被另一个人狠狠地打断,“宋老三,你难道想让你老母亲和小女儿都送了命不成!” 王青鲤的箭尖对准了那个阻拦的汉子,只见那汉子一把将自己蒙面的黑布扯下来,苦笑道:“王帮主,京师之中能养得起我们这样的人的贵人其实不多。您记住我们的面孔,回去请人画像再吩咐手下去打听就能知道我们的身分了,只是我们宁可被您老人家一箭射死也不能说出实情,因为这事关系到自己家人的性命。” 王青鲤蓦然大笑起来,“想不到你们这种货色也会记挂着自己的娘亲和女儿,只是你们奉命杀害人家小姑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也是人家的女儿?” 那个扯下面巾的汉子无奈说道:“既然投身做了人家的家奴,就少不得做一些为虎作偎的恶事,就算下辈子做猪做狗我也顾不得了,这辈子总要先活下去才好。” 王青鲤冷笑一声,“你们的武功和步法明显出自军中,身上又没有残疾,年纪也还没有到六十岁退役的时候。你们是哪里的逃兵?还是你们口中的贵人从军中将你们擅自抽调出来做家奴?说!” 那取下面巾的汉子看了一下四周,惨然笑道:“这也被您老人家看出来了。不错,我们是军人,我们曾在龙泉关服役,后来当时的雍王江玉郎兵败,我们辗转逃回京师,却不想因为吃了败仗,朝廷官员竟下令将我们这些士兵的家人妻女全都充为奴婢,更将我们视为叛贼。 “天下之大我们却无处容身,无奈之下只能投奔那位愿意收留我们的贵人,做了他的家奴,原以为遇到了明主,哪知那位贵人虽将我们的家人妻女从各地赎买回来,却以此胁迫我们,为了家人性命我们自然只能为他卖命……话已经说完了,王帮主,请将我们全部杀了吧,其他的话我们真的不能说!” 王青鲤看着面前一群汉子,突然问道:“江天啸当时不过一个稚龄小儿,竟然懂得招纳贤才?他难道竟然是所谓的生而知之的人不成?” 第四十九章 不该沉醉其中 王青鲤一句话落下,几个蒙面大汉都大吃一惊! 那取下面巾的汉子苦笑道:“原来您老人家竟然什么都知道,那也不用隐瞒了。我们后来投奔了四殿下,那时他还小,却已然有了成人之智,之前我们虽然沦为丧家之犬,但还勉力支撑,可自从雍王妃赵氏午门自尽后才真正绝望,在京师苟且偷生,后来四殿下愿意收留我们,我们自然为他卖命,只是现在要抽身也无法了。” 王青鲤道:“原来如此。”他指着人群中的无瑕说:“那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她是雍王世子的侍女,更出自鼎鼎有名的琅琊牙行,你们事先定然做过调查,既然都曾经是雍王江玉郎的部下,难道没有什么对故人的情分,竟要对照顾江珏亲生儿子的侍女赶尽杀绝?” 那汉子摇头说:“如果她在世子身边能引着世子学好,我们对她自然不会赶尽杀绝,但她却一撤千金帮世子包下青楼,鼓励世子胡作非为,这等事我们就容不得了,说不定我们将这个侍女除掉之后,世子能够变成一个正经人亦未可知。” 王青鲤却怒道:“这是什么理由?滑天下之大稽!你们难道没有听说雍王世子近日竟然考上了青山书院?雍王世子会变好,如何没有她这个新来侍女的功劳?” 一群汉子眼睛里都有些迷惘。那汉子继续说道:“我们倒是知道青山书院考试的最后一场是这个侍女做了手脚才害得四殿下不能如愿拿下一等,因此四殿下调查出真相之后颇为愠怒,才令我等将这等扰乱试场的祸害除之而后快。” 王青鲤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说:“我还奇怪江天啸这等雄才伟略、放眼皇位、装得十分贤明的人物如何会与一个小小侍女过不去,竟然是因为这个侍女将他考试骑的马儿勾去配种了,有趣、有趣!喂,小姑娘,你师父家的母马可怀孕了没有?如果生下小马驹,送给我如何?” 无瑕听着他们对话,暗自心惊。直到王青鲤向她问话才反应过来,说道:“我这些日子不曾回牙行,并不清楚这些事。如果师父的马真的怀孕,我与师父说起此事,师父听闻是王帮主这等英雄人物索要,定然欢喜。” 王青鲤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姑娘难怪能将江寒月管得死死的,说话竟然滴水不漏!你说你师父定然欢喜,却没有告诉我你师父不喜怎么办?哈哈!” 无瑕略略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那马非我所有,我只能如此回答。” 王青鲤的笑声蓦然止住,对着地上一群蒙面汉子喝道:“我不打算杀人了,你们赶紧滚吧。” 气氛蓦然一松,可那个扯下面巾的汉子却说道:“多谢王帮主的宽恕,只是我们未曾完成任务又泄露了主子的身分,回去也是一个死字,还请王帮主浪费几支羽箭将我们杀了吧,这样我们的家人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个善待。” 王青鲤冷笑了一声,说道:“不想活,你们难道不会自杀?何必浪费我的箭?”策马上前几步,却是歪下身子,将钉在汉子咽喉上的几支箭尽数拔起。 他见一群蒙面汉子仍跪倒在地上,面露挣扎,口气略略和缓了一些,“既然不想死,我指点你们一条生路。山阳郡去年大旱,官府正招募流民重新登记户籍,分配土地,你们前去只说是山阳郡洪山县罗店村村民,当地官府断断没有不信的道理。” 一个蒙面汉子颤声问道:“那我们家人又当如何?” 王青鲤又笑了一声,“如果信得过青鲤帮,青鲤帮会帮忙将你们的家人送到山阳郡去。如果信不过,你们自己想办法吧。毕竟在京师混了那多么年,总会有一点门路。” 那个扯下面巾的汉子颤声说道:“王帮主,您如果愿意帮我们带出家人,您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王青鲤冷冷的道:“需要你们做些什么?你们这些可以向旧日上司家人下手的人,我能信得过?不过是看你们可怜,指点你们一条生路罢了。” 那汉子的声音剧烈发颤,咬牙说道:“您如果不说,我们不敢承受您的恩惠。” 王青鲤哼了一声,“就是要你们办事,你们办得成吗?江天啸要你们来杀这个小姑娘,二十几个人对一个小姑娘下手不是也没成功?总而言之,你们放一万个心吧,我王青鲤还没到慌不择路的分上,我就算缺手下也绝不缺你们这样的人。去往山阳郡的路上有一个叫红树的小村庄,你们在那边的树林里等三天,如果我没有将你们的家人送去,你们就自己做打算吧。现在将家人的名单报给我,另外丑话说在前面,要将这么多人偷渡出京师不是容易的事,如果死了几个人,不要怪我的属下。” 一群蒙面汉子都磕头答应不提。 诸般琐事处理完毕,王青鲤高傲地扬起下巴,吩咐无瑕,“小姑娘,给我上来!” 见无瑕面露迟疑,王青鲤又哼了一声,说:“还怕我吃了你不成?现在城门已经关了,你一个小姑娘去哪儿过夜?先跟我走吧,等明天早上我给你找一匹马来,你再自己回京师。” 无瑕却道:“不是信不过王帮主,只是觉得马鞍狭窄,两人坐着很是不便。” 王青鲤哈哈一笑,突然策马上前,弯身将无瑕整个人挎起来,搁在自己身前,然后飞驰而去。 无瑕连忙坐正了身子,这才发觉这匹马竟然是一马双鞍,坐着虽然有些挤,但是非常舒适。她很是诧异,心中又略略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很显然这位王帮主的出现并不是恰巧,似乎是有所准备,特地来救她的。 无瑕的后背贴着王青鲤的前胸,她可以感受到男子胸膛的肌肉有多结实,可以听见胸膛里那强健有力的心跳。 王青鲤身上的气息很是清爽,带着淡淡的清香,让无瑕蓦然想起了江寒月。江寒月身上总是带着很浓烈的香味,今天这种,明天那种,即便自己严厉管束,他也要偷偷使用,但因为在身上薰香是京师贵族男子的习惯,无瑕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算了。 不知这个王青鲤用的是什么香?这些杂乱想法的出现很没有道理,无瑕很奇怪自己这当口居然还能留意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琐事,她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发现自己有些忘形,不该沉醉其中。 第五十章 是我自作多情 无瑕注意听着王青鲤的声音,心中的疑惑一点点升起来,当下又问道:“王帮主,请问您与我家公子熟识吗?” “你家公子?那个京师有名的纨绔世子?我认识他,但是不算熟。” 无瑕又笑着道:“可是那日您来救我的时候对我说,是因为我家世子央求所以才前来救我。这次难道也是因为我家世子要求,所以王帮主才前来救我的?” 王青鲤呵呵笑道:“如果我说是巧遇,你信还是不信?” 无瑕摇头。 王青鲤继续笑道:“无论你信还是不信,反正我说是巧遇就是巧遇。你想,我手下耳目众多,当然知道江天啸安排的事。只是你也不想想,救你一个小丫鬟而已,用得着我亲自动手吗?我手下那么多人,随便派一群出来就是了。还是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最后一句话带着很强的戏诚味道。 然而大黑马因为迅速奔驰的关系,多少会有些颠簸,无瑕正在走神,身子便随着颠簸之势一歪,王青鲤见状赶忙腾出一只手来,将她的纤腰搂住了。 那动作非常自然,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男女之别,无瑕回过神来,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脑海中跳出了很多念头,很多不可能的念头。 她的心剧烈地跳着,过了整整十息的时间才慢慢平复下来。无瑕咽了咽口水,声音里也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两次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果王帮主不嫌弃我身分低微、学识浅陋,我以身相许如何?” 王青鲤的胳膊闻言僵硬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听到他僵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无瑕姑娘,我已经有了妻子。” 无瑕却笑着道:“有妻子又如何,我可以做你的侍妾,如果你妻子剽悍不许你娶妾室,那么我就是做你的外室也无所谓。” 王青鲤的声音蓦然冷了下来,“无瑕姑娘,你这般随便,又将你家世子置于何地?” “我家世子?”无瑕笑道,“我是侍女,他是世子,三年契约期限满了之后我们之间就没有其他关系了,他不过是一个纨绔而已,我花三年时间将他调教成才就算对得起我师父、对得起老太妃了,我之后要嫁给谁,难道与世子有关系吗?” 王青鲤又用僵硬的声音说:“我所知道的水无瑕,似乎不是这等轻薄无行的人。” 无瑕满脸笑容的道:“王帮主此言差矣!无瑕无父无母,师父也曾言明不会干涉无瑕婚事,如今我已经十八岁了,再不为自己做主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受王帮主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又有什么不对?虽然说女追男有些丢脸,但我这样又如何称得上轻薄无行?” 王青鲤恼怒的说道:“你难道不曾想过你家世子?你给他做了这么久的贴身侍女,你将来不嫁给他,天下人又怎么看你?” 无瑕含笑回答,“我以为王帮主是超凡脱俗之人,却不想王帮主也囿于男女之见。是的,我是做了雍王世子的贴身侍女,但是我洁身自爱,我家世子也不是轻薄无行之人,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仅限于主家与侍女之间的关系。只要问心无愧,管他天下人怎么看我!” 王青鲤蓦然大笑道:“好一个问心无愧!好一个管天下人怎么看我!” 他说话的时候无瑕却发现他的手有些颤抖,也许是马儿跑得太快的缘故? 不多时,面前出现一间寺庙。王青鲤停下马,说道:“我不耐烦找村人借宿,咱们在这里过一夜吧。”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火把,点燃后率先进了庙宇。 无瑕看着面前这座破庙,不由得轻声说道:“好奇怪。” 事实上在距离京师如此近的地方,却有这么荒凉的庙宇实在不应该。毕竟京师乃天子脚下,京师附近又人口众多,无论再不灵验的庙宇也总有人会去祭拜。 这座庙宇却外墙倒塌,里面的塑像也不知所踪,神龛歪倒,帐幔之上挂满了蛛丝,烛台也不知何处去了。 发现无瑕面露疑惑,王青鲤淡淡说道:“这是天香女神庙,二十余年前,天香女神在这里显灵,一举诛杀附近村落的十多个恶霸,所以村人就给她立了庙宇,也颇为灵验。可十三年前,朝廷说所谓的天香女神实际上是一个江洋大盗,不能受百姓祭祀,就将庙宇给毁了。” 无瑕听他的口气里隐隐藏着一种愤怒和伤心,当下也不知如何接话,于是干巴巴的说道:“你对天香女神知道的倒是很多。” 王青鲤道:“我知道的当然多,因为我知道,所谓的天香女神,就是我的母亲。” 无瑕身子一僵,低声说道:“那你母亲……” 王青鲤说:“十三年前,被朝廷害死了。” 他将火把插在地上,将神龛扶正了,用树枝扎了一个破扫把,将那些蛛丝全都扫了一遍,无瑕见状也上前帮忙。 等大致打扫干净,王青鲤翻出两个蒲团,搁置在神像基座的跟前,对无瑕说道:“你说你无父无母,我也是无父无母。既然你说愿意嫁给我,那么就当着我母亲的面,咱们拜天地如何?” 无瑕身子一僵,讷讷说道:“这……会不会太不庄重了一点?而且你不是有妻子了?何况我连你的真面目都没见过……” 王青鲤淡淡说道:“在我母亲的庙宇里成亲,有我母亲在天之灵看着,又怎么算得上不庄重?你是超凡脱俗之人,方才不是连外室都愿意当,难不成也看重外表以及三媒六聘诸般俗礼不成?” 无瑕讷讷说道:“我还没有禀明师父。” 王青鲤说:“你方才说过你师父已经答应婚事让你自主,那么早一点禀明与晚一点禀明又有什么关系?” 无瑕顿时说不出话来。 王青鲤皱眉道:“推三阻四的,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我?既然不愿意嫁给我,那你何必出言挑逗?” 无瑕的额头已经冒汗,终于咬牙说道:“我……我以为你是另外一个人,所以故意说话想要试探你。” 王青鲤愣了一下,随即淡淡的道:“原来是这样,是我自作多情了。”声音竟然放松了不少。 无瑕低声道:“对不起。” 王青鲤叹了一口气,“一人一个蒲团,睡觉吧。” 此时却听见无瑕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她难堪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第五十一章 喝酒误事 王青鲤笑了一声,打了一声呼哨,就看见大黑马进了破庙,王青鲤伸手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从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又取出一个皮袋子。 油纸包里的是烧鸡,还是温热的,皮袋子里的是水,也是温的。无瑕怔了一下,却见王青鲤从马背的另一边取出一个钱袋来,不满的说道:“你这憨货,不会多给人家钱吧?”大黑马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似乎极为愤怒。 王青鲤掂量了一下钱袋才说道:“王老四这一次没多收钱,算他识相。” 大黑马又打了一声响亮的呼哨,似乎极为得意。 无瑕已经看得呆住了。 王青鲤对无瑕解释道:“这货性子大得很,军营里嫌它太粗暴要阉了它,它就从军营里逃出来在这处到处祸害。我某天晚上出来遇上了它,便与它打了一架,之后又带它去王老四的店里喝酒吃烧鸡,结果这货就认定我了,我就索性在它身上挂一个钱袋,让它自己去王老四那里买酒买肉吃。反正两边都熟悉了我也不大担心,刚才想起你多半饿了,就吩咐它跑一趟。只是路有些远,烧鸡都不大热了。” 无瑕这才反应过来,指着眼熟的大黑马道:“这难道是那天考试……” 王青鲤点点头,“就是王天啸骑的那匹大黑马。” 无瑕已经说不出话了。 天早就黑了,无瑕在残破的庙宇,就着摇曳的火光,看着一旁得意洋洋的大黑马还有脸上蒙着青布的神秘男子。男子随意地和她说着琐事,就像与无瑕非常熟悉一般,无瑕听着他的声音,凝视着眼前的火堆,一瞬间又开始走神。 柴火哔哔啵啵作响,无瑕对眼前男子的身影有些迷茫,空气中弥漫着野菊花的清香,男子的眼睛亮得惊人,无瑕不禁想着,自己这是在天上还是人间?眼前的是人,还是精怪?这短短的一个晚上,她竟然有些地久天长的恍惚,有一瞬间好像看到江寒月的身影坐在眼前,她忍不住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是他? 等无瑕醒来的时候,火堆已经熄灭,身上盖着一件青衣,王青鲤已经不知去向,只有大黑马在边上,它打着响亮的鼻哨,将热气喷到无瑕的脸上,那热气里还带着酒味。 见无瑕醒来,它很亲热地将一张马脸凑过来,在无瑕脸上蹭了蹭。 无瑕笑着摸了摸大黑马,大黑马很乖巧地侧过身子,将一个包袱凑到无瑕跟前。 无瑕将包袱取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只烧鸡和一壶老酒,还是温热的。她拿起烧鸡吃了两口,边问大黑马,“你家主人去了哪儿?” 大黑马打了一个呼哨,可无瑕不懂,只能与大黑马大眼瞪小眼。 想了想她又问道:“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大黑马猛烈摇头。无瑕这回看懂了,便说道:“那你能不能送我回京师?” 大黑马点点头。 无瑕到达京师时城门已经开了,她在城门口下了马,拍拍大黑马的脖颈,让它自己回去,她则慢慢走回雍王府。 雍王府已经乱成了一团,一群人正打算出门,看见无瑕,众人一阵大喜。 有人上前说道:“今天早上只有老宋一个人回来,说是昨天傍晚将您弄丢了!府里大急,正打算去报官呢!” 无瑕点点头,“我昨天见老宋迟迟没从树林里回来,以为老宋出事就自己往前走了,后来找了一户农家借宿。让大家担心了,是我的不是。麻烦您和老太妃禀告一声,无瑕得赶紧先沐浴,再陪着世子回书院,就不去老太妃屋子里告辞了。” 无瑕回了溢香园,却见春桃扑上来道:“无瑕姐姐,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无瑕笑着拍拍春桃的手,张望了下便问道:“春桃,世子在哪儿?” 春桃怒道:“还能在哪儿?在沐浴呢!还说什么和同窗买书!昨天被几个朋友拉了去,从中午喝到晚上,还在外面睡了一夜,等世子早上醒过来,我们才回的家!” 无瑕急忙问道:“世子没做什么坏事吧?你都盯着?” 春桃说道:“谁知道有没有做坏事!进书铺一会儿人就不见了,我急得到处找,直等到掌灯时分,我都想回府禀告了,才有一个小厮跑找到我跟我说世子在酒肆里,已经在主人家的床铺上睡了!我到的时候就见世子满身酒气,身子蜷缩成一团,我守了一个晚上,世子早上才醒过来,与我一起回来。” 无瑕咬牙道:“好好好,果然很成器!我竟然是离开片刻也不成!今天反正也迟到了,咱们就先将这事理论清楚!”当下伸手抓了裁衣尺子,就去推门。 溢香园没有专门的沐浴房,只是在楼下房间里搁了一个大浴桶。 江寒月正站在浴桶里拿着毛巾擦头发,听到无瑕的声音,急忙一屁股坐下来,将整个人藏进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凄厉的叫道:“无瑕,男女授受不亲!” 无瑕喝道:“我又没有碰你,叫什么授受不亲!”抓起边上换下的衣服,拿到鼻子上闻了闻,冷笑道:“好大的酒气!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 江寒月弱弱的说:“没喝多少酒,顶多也就三、四壶。那酒甜腻腻的一点也不醉人,但我真的没想过我这么能睡……肯定是这几天学习太累了,每天上午学写诗写文章,下午骑马射箭,我这辈子哪里有这么累过啊……” 无瑕怒道:“少给我找理由!喝酒误事你知道吗?!酒后失言你知道吗?酒后失德你听说过没有?喝酒后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江寒月努力争辩,“我没有酒后失言,也没有酒后失德,更没有酒后误事,我只是酒后睡觉……” 无瑕哼了一声,说道:“还有理由了?你昨天睡了一个晚上,今天早上才起来沐浴,今天早上要回书院上课你不知道吗?现在耽误了时间,这还不是酒后误事?” 江寒月看了看无瑕,终于找到理由,“昨天晚上你也没有回来啊,而且你到现在还没有沐浴,你也误事了,顶多就是没喝酒而已……啊,你也喝酒了,我闻到了酒气!” 无瑕早上的确喝了酒,那大黑马很谄媚地将酒袋子送到无瑕面前,而且大眼睛很认真的看着无瑕,无瑕抵受不住大黑马那纯洁殷切的眼神,于是就抿了一口酒,却不想就这么一口,竟然会被这个怪物闻了出来! 第五十二章 打人不打脸 无瑕想要继续生气,却没有了理由。当下只能说道:“我喝了酒,我受罚。你喝酒误事,也必须受罚。” 江寒月嘿嘿笑道:“那你先罚自己。” 无瑕面上没有表情的说道:“成。按照咱们之前定下的合约,喝酒误事,我打你十下掌心,我既然是奴婢,喝酒就加倍处罚吧,二十下,成不成?” 无瑕说着话,右手平举,左手举起尺子,对着自己的右手狠狠的打了一下! “啪”的一声,非常响亮。 江寒月叫道:“你疯了,打自己也下得了手!”他瞬间站了起来,猛然又想起自己全身赤裸,又急忙坐下去。 无瑕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对准自己的右手又是一尺子,她的右手迅速红肿起来。 江寒月又站起来了,他焦急的叫道:“不许打了,要打也只能打我……” 他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想将尺子抢夺过来,却不想无瑕将尺子握得极紧,江寒月这么一抢,竟然将无瑕整个人拉了过来…… 扑通一声,无瑕也落到了浴桶里,瞬间水花飞溅,气势惊人。 几个丫鬟听闻这么大的动静,全都奔过来,看见眼前的情景全都傻了。 江寒月苦恼的道:“瞧瞧你,我的清白名声全都被你毁了,我可还是童男啊……” 呸,也不知上多少次秦楼楚馆了,他居然敢说自己是童男?而且到底是谁的清白名声被毁还不知道呢! 无瑕怒极,伸手就给江寒月一个耳光。 江寒月险险避过,两只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脸颊,含糊不清地叫道:“打人不打脸!” 那委屈的模样让无瑕觉得有几分好笑,心中的愠怒之意略略散了一些。 两人正忙乱收拾着,却听见外面有人禀告,竟然是莲贵妃派人前来传话,她要江寒月即刻进宫一趟,并且特意指名要带无瑕同行。 贵妃的命令不能拖延,无瑕立刻收拾好一切,与江寒月坐上马车,但是坐在马车里,她依然心神不定。 江天啸要杀自己这件事,如果说老太妃不知情,无瑕是死也不相信的。若不是老太妃给了她一堆地契要她去巡田庄,她也不会出门,而且是老太妃吩咐老宋将自己送到田庄去的。回程的路上马车突然坏了,老宋也不知去向,江天啸的杀手这么巧就在她落单时出现…… 她与江寒月向来形影不离,这一回偶然分开,自己就遇刺了;雍王府的马车向来坚固得很,这一回偶然坏了,然后她就遇刺了;自己向来不去城外,这一回偶然去了就遇刺了。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偶然,很多偶然凑在一起后,就成了一种必然。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江天啸与老太妃讯息共享、密切合作、心有灵犀的结果,也就是说,老太妃将自己给卖了。 照理说老太妃与她之间并没有仇恨,还是老太妃主动去央求师父,师父才会想起与雍王妃赵氏之间的旧情,才同意让她进雍王府当侍女。而就之前的情况来看,老太妃对自己的表现是非常满意的,尤其在江寒月考进书院之后,对她的态度是真正感激涕零。 自己的存在明明对江寒月大有好处,为什么一个月过去,老太妃就与人合作要弄死自己? 唯一的解释,就是江天啸知道是她给马儿下春药的事,想要杀自己泄愤,就去向老太妃要人。老太妃不好不给,又觉得将自己直接交出去师父问起来未免有些难以交代,于是就与江天啸定下了这么一个计画,却不想沈青鲤及时得到消息,并出手破坏了这件事。 也就是说,在一群皇子之间,老太妃选择了江天啸,至少老太妃认为江天啸将来很可能继承皇位,因此不愿意得罪江天啸,甚至不惜牺牲为自己孙儿立下大功的贴身侍女。 这样看来,老太妃对于自己这个孙儿能否成才其实也不大放在心上,难怪老太妃对江寒月宠溺得过分,生生地将孙儿宠爱成那副德行,或许现在江寒月看出来了,所以才不愿意与老太妃接近。 但是眼下还有一些关键无瑕没有弄清楚。 江寒月五岁的时候母亲赵氏于午门自刎后,江寒月才算真正认祖归宗,且他夺去了江天凌原本的世子之位,现任雍王江琥和雍王妃又怎么会看他顺眼?而江寒月以稚龄进了这样的雍王府,还能够平平安安活到现在真正是奇蹟。 毕竟幼儿的夭折率实在太高了,江寒月当时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随便一场高热就能夺去他的性命,占了雍王世子之位的江寒月真的没有理由这么长寿。 无瑕原先以为江寒月能平安活下来是因为老太妃护着的缘故,而此之前,老太妃与江寒月及无瑕等人谈话的时候,字里行间的确也流露出这个意思。 现在看来,江寒月能平安活下来估计另有蹊跷,但问题是,无瑕不知道江寒月真正的靠山是谁! 依之前和现在的事情看来,这个靠山很像是莲贵妃,但是莲贵妃身在宫中,娘家也没什么势力,太子又摔成残废,她都自顾不暇了,手真能伸到雍王府里来吗?所以肯定不是她。 唉,明明知道有一条大腿可以让你抱,却不知道这条大腿在哪儿……这种感觉真是让人发狂。 无瑕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皇宫门口,她和江寒月走下马车,跟随着引路的太监默默走着,皇宫内苑的风景自然与寻常庭院不同,但是无瑕满腹心事,没空欣赏。 江寒月倒是东张西望,与引路太监随意调笑。 无瑕回过神来,想阻止江寒月不着调的行为,又不能在外人面前厉声呵斥,只能一次又一次用眼神暗示他,可是江寒月却是丝毫不觉,让处在焦躁状态的无瑕几乎要发狂。 好在莲贵妃所住的莲华宫很快就到了。 皇后已经在十多年前去世,莲贵妃就是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嫔妃,但是莲华宫看起来的感觉却是有一些寒碜,前殿居然还供奉着三清,青烟袅袅,让人有些弄不清这里到底是道观还是宫殿。 莲贵妃应该已经四十岁左右了,但眉目如画,风采依旧。她穿着一身道袍,含笑坐在蒲团上,江寒月带着无瑕,恭恭敬敬上前行礼。 第五十三章 自己还有活路吗 莲贵妃笑道:“别急着见我,先拜见三清才是。前些日子我在三清面前曾经许下心愿,愿意多加供奉,请几位仙师护佑你考进青山书院,如今竟然得偿所愿。” 听闻莲贵妃这般说话,无瑕才知道莲贵妃对江寒月竟然如此关心。 等江寒月带着无瑕恭恭敬敬上了香,莲贵妃这才拉过江寒月,仔细看了一圈,温和的说道:“几年没见,竟然长高了一截……读书辛苦不?” 江寒月恭恭敬敬的回答,“不甚辛苦。有无瑕打点,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 莲贵妃吩咐无瑕上前,也仔细看了一圈,说道:“果然是一个好孩子,天舒就交给你管着了,这孩子天分是不错的,就是之前少了管教,我又在宫中没有办法出去。你不用顾虑什么,只要天舒不听你安排,随便你怎么管教都成,老太妃有意见,你就与老太妃说这是我的意思。” 无瑕不由得抿嘴偷笑,莲贵妃亲热的说话方式,让她心中有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莲贵妃又吩咐江寒月,“今后大事都要听无瑕的,小事也要听无瑕的。读书不能怕吃苦,你的武艺也要练起来,不能堕了你母亲的威名!” 江寒月点头称是。 无瑕听莲贵妃这样说,才明白这位贵妃娘娘之所以高看江寒月一眼,竟然是因为他母亲赵炯的关系,心中的疑惑才略略散了一些。 莲贵妃看着江寒月,竟然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天舒,你一定要学会吃苦,学好本领,凡事也要长个心眼。不要像你那苦命的大哥,如今竟然成了这副模样,我这辈子已经没有多少指望了,就指望着能将你大哥的儿子培养成才,指望着你也能成才……” 莲贵妃推心置腹,江寒月也连连点头,认真的说道:“吉人自有天相,太子哥哥的身子以后说不定就会好起来的。” 几个人正说着话,却听见后面隐隐传来孩子的哭声,接着就听见有人过来禀告,“贵妃娘娘,小皇孙啼哭不止,不知是什么缘由。” 莲贵妃急忙站起身道:“你们且坐着,我去看看。” 这时已经有宫女将小皇孙抱着进来。 无瑕知道这小皇孙就是太子唯一的儿子,太子年纪已大,后来遭遇不幸瘫痪,这事京师的人全都知道,只是不知道莲贵妃竟然将孙儿养在身边。 那孩子大约三、四岁的年纪,虎头虎脑,颇为可爱。看见莲贵妃,只是指着肚子哭,“祖母,痛痛。” 莲贵妃呵斥宫女道:“还不赶紧叫御医去?”自己接过孙子抱在手中,看着孙子皱着眉哭泣,自己也扑簌簌的掉眼泪。 无瑕看着莲贵妃的模样,心中不觉对小皇孙大起羡慕之意。看着小皇孙痛苦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娘娘,让奴婢抱着小皇孙,帮忙揉揉肚子吧。” 莲贵妃看无瑕一片真诚,就将小皇孙交给她。 无瑕手势轻柔,帮着小皇孙揉肚子,小皇孙居然很快就不哭了,无瑕又做了一个鬼脸,小皇孙随即咯咯笑起来。 御医很快就来了,给小皇孙诊断完毕,皱眉思考了一番才说道:“回娘娘,小皇孙腹痛是因为体质阴虚,寒气入体引起,臣开的药娘娘自己可加一点参须进去,想来两服药也就好了。” 莲贵妃皱眉道:“参须已经吃了一个月了,怎么还是阴虚?” 无瑕听见两人的对话,心中一惊,当下抱着小皇孙站起来,喝道:“御医,且慢!” 御医目光不善的看着无瑕,一句话也未说。 江寒月小心翼翼的说道:“无瑕,你懂医术吗?不懂就不要随便乱说。” 无瑕也不看御医,直接问莲贵妃道:“贵妃娘娘,小皇孙中午可吃了兔子肉?” 莲贵妃略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无瑕说道:“奴婢从小皇孙呼出来的口气中闻出来的。贵妃娘娘,您可知道兔子肉加上人参乃是剧毒,能致人于死的?” 莲贵妃瞬间脸色惨白,整个人瘫软在黄杨木太师椅上,接着身子一挺,蓦然喝道:“刘御医,你连中毒还是阴虚都看不出来?” 无瑕已经吩咐边上的小宫女,“快快,去找绿豆汤来,绿豆清热解毒!然后快去找另外的御医来!” 莲华宫中顿时鸡飞狗跳,折腾到了半夜小皇孙身上的毒才终于除尽。 莲贵妃握着无瑕的手含泪道谢。 而小皇孙与无瑕混熟了,喝药之后竟然要无瑕抱着才肯睡觉,无瑕与江寒月只好在宫中睡了一宿。 两人次日早上才出宫,小皇孙恋恋不舍,莲贵妃给了无瑕很多赏赐,又与她约定以后经常过来陪小皇孙说话,无瑕只能答应了。 这天回去青山书院当然是迟到了,好在教习先生们没有多计较。 无瑕有些心不在焉,脑袋里全是小皇孙中毒的案子,她知道此事没有这么简单,但这是她能力范围之外,因此只能将此事暂时放到一边,毕竟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国师谢晓峰要收徒了。 谢晓峰收徒主要看两样东西,如果是书院的老生,就看他历年的学业成绩;如果是新生,就看他入学考试的成绩。根据成绩,每届学生挑选两、三个人,再定下规则让这几个菁英们一起再考一场。 因为无瑕的作弊手段高明,江寒月的入学成绩与四皇子江天啸并列第一名,所以成功入选。 本来无瑕对江寒月成为国师亲传弟子这事是不抱任何指望的,毕竟就凭纨绔世子的真本事,给有真才实学的江天啸**趾头都不够,但现在她却诚心希望江寒月能成为谢晓峰的亲传弟子,至少必须将江天啸成为国师弟子的打算给毁了! 谢晓峰开办青山书院,虽然名义上青山书院的院长乃是峻崎国的皇帝,但是谁都知道谢晓峰才是青山书院的灵魂。 青山书院为峻崎国培养了大量的人才,这些人才正在为峻崎国效力,不论如何这些人的心底或多或少都会有谢晓峰的影子,因此江天啸如果成了谢晓峰的亲传弟子,对他争夺皇位这件事上的助力绝对不小。 不管站在哪个角度,无瑕都必须阻止江天啸,几岁大的孩子就能收拢死士为自己办事的阴谋家,一个欲杀自己而后快的皇子,他将来如果成了皇帝,自己还有活路吗? 第五十四章 侄女鲁莽了 可惜无瑕并没有参加青山书院的入学考试,没有机会亲自去阻断江天啸的未来,她只能将希望放在江寒月身上,但是江寒月的情况却让无瑕很不放心,加上猜题大师石新月已经离开京师了,即便石新月还在京师,他也帮不上无瑕的忙,毕竟谢晓峰出题,向来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循。 无瑕只能逼着江寒月读书,逼着江寒月锻链,江寒月也很老实的依言练习,但是他的进步真的不大。 九月初九,重阳登高。谢晓峰选在今天开门收徒。 青山书院后面有一座山,名字就叫青山,此时书院教习站在山道上,笑咪咪地告诉眼前十个毕恭毕敬的学生,“谢国师就在山顶,等你们上了山顶就能拿到考题,谁先拿到考题谁就有可能先完成,通过的人便能成为谢国师的亲传弟子。其他人有兴趣也可以登山,登上去让谢国师看看你的资质,你的资质若是绝佳,又能完成谢国师的题目的话,也有机会能成为谢国师的亲传弟子。” 这话一落,四周看热闹的学生都疯狂了。他们原本以为今天自己就是一个旁观者,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机会,虽然希望渺茫,但毕竟是个机会啊! 于是在教习下令之后,大家就朝山顶一拥而上。 江寒月的反应速度不算快,等他准备上前的时候,学生们已经将山道塞得满满的了。于是他转过头去看无瑕,“这么多人,百里挑一?千里挑一?咱们反正是没机会了,要不,我就不爬了?” 无瑕怒了,“不成,不去试试看你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成功?我陪着你爬!”说完抓着江寒月的衣袖就往山道上走。 山道看起来不长,但是蜿蜒曲折,爬到半山腰时众人的距离已经渐渐拉开,再也不是当初那济成一堆的样子了。 江寒月与无瑕落在中间偏后的位置,江寒月已经筋疲力尽,气喘吁吁,但是见无瑕努力拉着他往上爬,他便也努力坚持下去,等到了山顶,山顶上已经黑压压的一片人。 而在山顶一棵老松树下,就见国师谢晓峰席地而坐。大约五十岁的年纪,下颔三缕长须,头上一顶书生冠巾,相貌非常清雅,正含笑看着上山而来的人。 他看见拉着江寒月上来的无瑕,眼睛一亮,指着无瑕两人道:“无瑕,你过来。” 无瑕忙拉着江寒月上前,笑着躬身拜见了,“师伯,您既然收徒,看在侄女的面子上,先审查审查侄女身边这位世子的资质如何?” 谢晓峰笑着骂道:“你身边这个我也认得,名满京师的纨绔,谁不知道?算起来我与他父亲还算有旧,他若是有出众的资质我早就看见了,还用得着你今天来献宝?” 无瑕只能小心陪笑,“侄女鲁莽了。” 谢晓峰看着江寒月叹了一口气,道:“你父亲当初何等惊才绝艳,你身为人子,即便追不上先人,好歹也不要太落后才是。结果你却是……”他将脸色放缓了一些才继续说道:“好在这些日子我听闻你也算是求学上进,所以我才命人不要将你参加比试的机会剥夺了。你这次与四皇子并列第一,虽然说有旁人之功……”说到这里,谢晓峰似笑非笑的看了无瑕一眼,“但是你自己的本事也是有的。既然如此,你就好好比试吧。” 山上众人见谢晓峰单独与无瑕和江寒月说话不由得大为嫉妒,而看来玉树临风、一派轻松的江天啸,他的眼睛里藏着一种别样的阴沉,不着痕迹的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直到听见谢晓峰拒绝无瑕,并且听闻谢晓峰骂江寒月为“纨绔”才放心下来。 这时山顶上的人已经到齐。谢晓峰的目光一一掠过场中众人,众人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像瞬间浸泡在冰冷的水中,又像有一阵寒风透体而过。 有几个武功精深的心中暗自一凛——谢国师一目之威,竟至于此!这不是普通的目视,而是运用内力将在场众人的骨骼气血经脉全都看了一遍! 见谢晓峰沉默不语,众人都是一片紧张。 半晌,谢晓峰笑了一下,手往众人中指去,“你,穿白衣的,还有那边戴着书生方巾的,还有你,腰上挂着玉佩的……你们三个过来。” 众人都是既羡慕又嫉妒。 谢晓峰吩咐这三人与江寒月等十个人站在一起,笑道:“你们十三人……绝大多数人的资质还是不错的。我选徒弟除了练武资质之外,还要从智力、毅力、运气方面考量。等闲的题目我也不出了,因为无论怎样的书面考试都有被猜中题目的可能……前些日子兵部失马的案子,你们听说过没有?” 没想到谢国师竟然将话题转到兵部失马案件上,一群人都怔了怔。 谢晓峰笑着继续说道:“这案子说起来也是一件大事,但是兵部那群人却觉得很丢面子,竟然将这事压了下来。这次入学考试一群马儿突然发了疯,竟然当众**,这事你们应该都听说过或者亲眼见过。” 想起当日的情景,一群学生笑了起来,在场学生大多数都是老生,并非亲身经历这件事,未曾体会过当众被马儿甩下来的耻辱,因此只觉得好笑而已。 无瑕注意到,江天啸的脸色已经又青又白,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谢晓峰继续道:“兵部的人觉得这些马不管教不行,于是要将领头的那匹大黑马给阉了,却不想这匹马竟然是个聪慧的,又踢又咬,又啃断了几十根马缰绳,将几十匹要被阉掉的马儿都放了出来。” 众人想不到当初带头闯祸的那匹大黑马又闹事了,听到这里不由得莞尔。 谢晓峰道:“兵部一下子跑了几十匹马,当然要到处寻找,如今已找回十三匹马,还有三十五匹马在外面。我调查了一下,它们大多数都跑到了京师附近的山林里,因此我的考题就是让你们去找回兵部的失马,谁找到领头的那匹大黑马谁就获胜。” 当下就有考生问道:“如果谁也没有找到那匹大黑马呢?” 谢晓峰面露微笑,“那就看谁找到的马多。如果一样多的话,那就看谁的马神骏。” 又有人问道:“如果有人动用家里人的力量怎么办?有的人家里富贵,奴婢成群,发动家里的奴婢们去寻找,找到的机率当然比我们要多得多。”边说边斜睨向江天啸的方向。 第五十五章 考试开始 看着那人不满的眼神,无瑕不免大起知已之感,原来这个世上看江天啸不顺眼的人并不只自己一个! 谢晓峰淡淡笑道:“我之前说过,我这次考试,不但要考智力,还要考运气,考毅力。你能投身富贵人家,父母家人能给你提供帮助,这本身就是一种运气。所以这次不管你是自己找到也好,发动家里人帮忙找到也好,还是花钱将别人找到的买过来也好,总之一句话,都算做是你的成绩。” 听闻这句话,众人一阵哗然,有几个考生面上露出悻悻然的神色。 江天啸心神一松,心中暗自得意,认定这是谢晓峰故意给自己放水,给自己机会。想起这些年谢晓峰暗地里对自己的帮助,江天啸心中有底了。 只是他心中暗自得意,表面上却是义正词严,“谢国师,您定下这等规矩有照顾我的嫌疑,我在此向诸位同窗保证,不管其他同窗动用了多少家人奴婢去帮忙找马,本人绝对不动用任何一个家人奴婢,如果违背,甘愿受谢国师处置!” 这话一落下,众人又是一片哗然。江天啸是在外建府的皇子,他家的下人至少也有四、五百人,现在他居然不动用家人奴婢,这不是放弃自己最大的优势吗? 无瑕听着这话心中冷笑——不动用家人奴婢?这位四皇子不知在城里城外养了多少私兵呢,让那些私兵出动就成了,用得着将皇子府里那些娘娘腔派出来丢人现眼吗?果然是聪明至极。 就看见之前不满江天啸的那人上前一步,对江天啸躬身道:“在下褚国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向四殿下谢罪。” 江天啸微微一笑,“不知者不罪,我们都是好同窗。” 这一番表演,让其他的学生都大起认同之感,又有学生上前说道:“四殿下,这次比赛后,不管谁输谁赢,在下都想要与四殿下您结交,四殿下是否看得起在下?” 江天啸大喜的道:“我正恐朋友不多!”激动的抓住对方的手,狠狠摇了两下。 当下又有人上前要与江天啸说话,却听见一声不耐烦的咳嗽传来,打断了众人的交流。 谢晓峰淡淡的说:“好了,到此为止。考试现在开始吧。” 却听见边上一个少女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想问,如果找到那匹大黑马,兵部会不会将它要回去阉了?” 谢晓峰闻言哈哈大笑,“兵部自己犯错跑了一大堆马,遮掩这事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向我们书院来要马?如果他们来要了,我就说这是我们学生从山上逮下来的野马,本国师在此宣布,谁驯服野马就算是谁的,何况兵部哪里敢找青山书院的麻烦?考试期限为半个月,为了自己的神骏坐骑,出发吧!哦,我忘了说,你们别将自己家的马拉来凑数啊,不曾阉过的也不行,这些日子附近的山林我已经跑了一遍,那些马儿我都认识。” 一群学生瞬间哈哈大笑,无瑕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这就是青山书院的规矩,天大地大,皇家很大,书院最大! 考试开始后,整个京师沸腾了。因为国师事先说过,让别人帮忙找,找到了也算是你的成绩,所以家里有人的就派人出去;家里没人的就拿钱出去雇人去找,有的人甚至开出悬赏,谁能帮忙找到一匹马,悬赏一千两银子。 听说东边那家开出一千两?好,咱们就开价两千两!不相信他们找到马儿会不送过来! 京师附近山高林密,好在没有猛兽,也不用担心有危险,如今找马几乎成了京师人的全民运动。 江寒月倒是没有回雍王府寻求帮忙,反而是老太妃听闻这件事后,主动将自己庄户上的人手全派过来了,加上江寒月自己的那个庄子,竟然也凑了两百多名庄稼汉。 只是庄稼汉不是猎户更不是牧民,种地是一把好手,去山上找几匹狡猾到了极点的好马……好生困难,结果就是忙活了七、八天,毫无收获。 但其他人的好消息却不断地传来。马儿在平原上很能纵横驰骋,可是在山林里的功夫不如何,而且马儿还是群居动物,找到一匹,就很有可能连着发现七、八匹的踪迹。 这天晚上,无瑕与江寒月筋疲力尽回到了京师,就在书院门前的小酒馆里用饭,却听见有一个学生手舞足蹈的说个不停。 “听说有一个姓张的学生花钱雇人找马,竟然一口气逮住了六匹马,把它们全关在庭院里,但是当时在围捕的时候有一匹白马没抓着,你们猜后来怎么着?当天夜里,那匹白马带着一匹大黑马撞破了庭院的篱笆墙,将那六匹马都放了出去!那大黑马……绝对不是普通的马,一定是龙马,不,我看龙马也没有这么厉害!” 小酒馆里的人都眼睛放光。这是一个好消息,那匹神骏的大黑马出现了! 无瑕的心吊了起来,她相信王青鲤会将那匹大黑马保护得很好……等等,该死的,王青鲤说过他平时也不大管那匹马,他最常做的事就是在那匹马的身侧挂一个钱袋,让那匹马自己去买酒买烧鸡……对了,王老四认识那匹马! 无瑕从来没有想过要去逮住那匹大黑马,即便她非常想帮江寒月拿下第一名也没有想过,所以这几天她一直跟着江寒月在城南打转。 毕竟无瑕是有原则的,她接受过大黑马的帮助,哪能因为江寒月的事就将大黑马对她的好抛诸脑后?但现在的局势显然对大黑马很不利——大黑马已经被人发现了踪迹。 大黑马依然处在野生放羊的状态——哦不,野生放马的状态。照理说这场捉马运动如此轰轰烈烈,大黑马那个不靠谱的主人也该知道自己的大黑马危险了,但如果那个不靠谱的主人依然觉得自己的大黑马很厉害,不用多管的话,再厉害的大黑马也会淹没在人海战术里……不行!她要去找那匹大黑马。 从酒馆离开后,那个晚上无瑕为着大黑马的事辗转难眠。 只是那个晚上睡不着的人不只无瑕一个,有的人计画明天到哪儿去抓马,但是更多的人却是计画着别的事情。 此时整个京师已经一片漆黑,但京师外的一个区域却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那就是青山书院。 青山书院周边已经形成了一个小镇,就叫青山镇。自从谢晓峰建了青山书院之后,四周的空地也渐渐多了很多房子,开设了各种店铺。 照理说没有统一规划,官府也未曾多加干涉,这种由当地地主陆陆续续自行建造出来的房子理应杂乱无章,难看无比,但让外人啧啧称奇的是,青山书院周边的房子竟然有几分齐整的样子。 外人也只是感觉齐整罢了,但熟悉阵法的人,来青山书院来得多了,会隐隐察觉有几分蹊跷。其实若将青山书院周围的房子街巷全都测量一遍,绘制成地图就会发现,以青山书院为中心的这个小镇,其实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八卦阵。 现在这张地图就挂在京师承天府府尹唐棣的府邸里,遮蔽了大半个屏风。 唐棣站在屏风前,看着地图,若有所思。 边上的曹师爷轻声说道:“五年前这八卦还不成模样,现在这八卦已经成形了。中心区域的青山书院正是黑白双鱼,白鱼处是学生的上课区域,黑鱼处则是学生和教习的生活区域。两只鱼眼分别是谢国师的住所和藏书楼。” 唐棣托着光溜溜的下巴,凝视着地图上的两只鱼眼处,轻声问道:“就是赵家留下来的藏书楼?” 第五十六章 京师要乱了 曹师爷点头道:“是的,就是赵家留下来的藏书楼。” 赵家藏书楼历史悠久,是一百余年前的状元宰相赵祥和所建,原先的目的是将收集来的珍贵古籍留给后世子孙,让他们好生读书。但是天不遂人愿,赵家几代都是单传,等到三十余年前的时候赵家就只剩下一个女儿。 十多年前,在赵家女儿逝世之前,特意写信给谢晓峰,将赵家旧宅连同藏书楼一起送给谢晓峰,信上写道:“留给儿子,惠及的只是一家;留给先生,却能惠及天下。”于是谢晓峰就以藏书楼为中心,建造了青山书院。 唐棣凝视着地图,淡淡问道:“师爷,你说……暗中主持建造这个八卦阵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他建造这么一个八卦阵,真正目的是什么?” 曹师爷沉吟了一下才道:“除了谢国师,谁也没有那个能力吧?” “谢国师?”唐棣喃喃自语。 作为青山书院毕业的高材生,谢晓峰与唐棣有着师生之谊,而谢晓峰的教育对少年时期的唐棣更有着非比寻常的影响,其实他早就想说出这个名字,只是不想自己说出来罢了。 静默了好久唐棣才道:“没有真凭实据。” 曹师爷说:“我派人再仔细调查,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大的规模,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 唐棣苦笑了一下,“说不定建造者并无恶意,只是觉得这样更有利于保护青山书院罢了。” 曹师爷叹息了一声,“但愿如此。”虽然嘴巴上说“但愿如此”,心中却颇为沉重。建造者真的是想要保护青山书院吗?他不愿意戳破唐棣的幻想。 十几年来青山镇没有拆除任何房子,也就是说那个暗中主持建造这个小镇的人在十多年前就有了整体的规划。 唐棣一向不大相信风水之说,他认为风水不过是一门骗人的伎俩而已,但是曹师爷却知道,从风水学的角度,京师边上建造了这么大的一个八卦阵,绝对不是好事。 只是全天下都认为谢晓峰乃是一心为公的人,承天府即便发现不妥,也不能随便说话,否则遭天下人群起攻之,可不是闹着玩的。 唐棣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指着边上一片位置,“这个……是生门吧,附近是谁的房子?” 曹师爷笑道:“您忘记了,这原先是礼部的钱侍郎买下来的宅子,之前被三殿下死乞白赖的买走了。后来三殿下大约是因为没有考上青山书院,也没有脸面再考第二次,就将那宅子转卖给四殿下了。” 唐棣笑了一下,“四殿下……这几天倒是闹出了挺大的动静。” 曹师爷说道:“那也没有办法,四殿下想要成为国师的亲传弟子已经想疯了。” 唐棣将自己的目光从屏风上收回,对曹师爷说道:“还有人手的话,去看着生门一点。那位四殿下可是十几年前就能养死士的主。” 曹师爷愣了一下才道:“您是说,主持这事的人难道是四殿下?可那时四殿下才几岁!” 唐棣看着曹师爷问道:“你说,这一次谢国师出了这样一个题目,谁最有可能成为谢国师的亲传弟子?谢国师之前就已经说过,他收的这个弟子是亲传弟子,加上四殿下的身分,他以后极有可能继承青山书院。继承青山书院就能得到谢国师的那栋小楼,在藏书楼里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藏书室……” 曹师爷沉默了一下,说道:“十多年前……四殿下应该没有考虑这么远。” 唐棣轻笑道:“不管有没有考虑这么远,四殿下已经占据了这个八卦阵的生门,那么绝不能让他将两只鱼眼睛一起占了。四殿下如此野心勃勃……京师要乱了。” 承天府尹的职责是维护整个京师的治安,如今皇帝身体欠安,太子瘫痪,几个皇子虎视眈眈,一旦有变,京师必定动乱。 曹师爷苦笑道:“当初老大人称病辞官,我让您也找借口推辞,您却毫不迟疑坐上这个位置,这场动乱又怎么避得开?!” 唐棣微微叹息了一声,“有些事总是要有人做的……如果四殿下是靠着自己的能力找到那匹大黑马也就罢了,如果他用别的手段,那么……我们也可以捣捣乱吧?” 曹师爷会心一笑,“帮忙的事我们不擅长。但是搞破坏我们倒挺擅长的。大人,您放心,我们的人都盯着呢!” 第二天早上,无瑕找了一个借口离开江寒月,独自前往城北。她先找到那天待过一个晚上的天香女神庙,留下的火堆还是原样,两个蒲团的位置也没有移动,只是那天扔在地上的鸡骨头都没有了——或者是被虫蚁拖走了? 无瑕对女神塑像基座深深地行了一礼。不管如何,王青鲤总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曾经两次救过自己的性命。 四处查看了一遍,果然在不远处找到了马蹄印,顺着马蹄印走下去,不久就看见一个小村庄,小村庄最外头的房子斜斜伸出一杆小旗子,正是一家小酒铺,上面写着四个歪七扭八的字——烧鸡老酒。 无瑕走进店里要了烧鸡、老酒,又要了一盆米饭,笑嘻嘻的与店主的孩子打招呼,“你家的烧鸡很好吃。”说完撕下鸡腿要递给孩子。 那孩子见无瑕长得漂亮,人又和蔼可亲,当下笑着凑过来,将鸡腿接过去咬了一口,“我家的烧鸡最好吃,但是我爹爹只给我吃坏了臭了的,那就不好吃了。” 无瑕惊静的道:“你家的烧鸡这么好吃,怎么可能会有坏了臭了的?” 那孩子啃着鸡骨头,含糊不清的说道:“我爹爹每天都要留两只烧鸡给一匹大黑马,有时大黑马没来,那烧鸡放到第二天早上味道就不好了……” 无瑕本来准备慢慢套话,却不想孩子竟然主动说了出来!当下又惊又喜,“大黑马经常来吗?” 却听见店铺前面传来大骂声,“小四儿,你又与谁胡说八道了!再胡说八道,瞧我不揍死你!” 那孩子忙一溜烟的走了。 无瑕笑着向走过来的人道:“老板,您怎么与一个孩子生气?我看这孩子挺乖巧的。” 前面那个正在剁鸡的老板搓着围裙走过来,笑着对无瑕作揖道:“这孩子每天就是赖着想吃肉,我们虽然做着烧鸡生意,不过是小本生意,哪能让孩子天天吃?偏生这孩子每天睡前都要哭闹,我就哄他说留下的烧鸡是要卖给大黑马的,大黑马吃了烧鸡会跑得快……这孩子就信了,现在每天晚上不睡觉,老嘟囔着要等到大黑马再睡。” 无瑕呵呵笑了两声,片刻之后才说道:“那老板您现在得警告那孩子,不能让他再说什么大黑马的事儿,现在全京师都在找大黑马呢,富贵人家听说了说不定会来找麻烦。” 王老四看着无瑕,眼里全都是深深的戒备,半晌才道:“好,我一定告诉孩子。”无瑕吃了烧鸡,又抿了几口酒,这才略略放下一点心来。既然孩子说大黑马每天晚上过来买酒买肉,于是她离开店铺后就在附近山林里晃了一圈,等到天色变暗才回到小村庄附近,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盯着。 天色一寸一寸加深,无瑕终于听见马蹄声。哒哒哒哒,似乎不只一匹马?无瑕诧异,忙循声看去,却见一匹大黑马带着一匹大白马正悠闲的往这边来。 那匹大白马看着非常眼熟……不正是师父李秋水养的那匹母马?自己在考试日曾经借来放在看台的后面,引得大黑马发狂的那匹。 第五十七章 不卖 于是无瑕轻轻打了一声呼哨。 大白马是无瑕从小养大的,听到无瑕的声音便轻轻嘶了一声,小跑过来,亲热用头在无瑕身前蹭啊蹭,然后又咬着无瑕的衣服,将无瑕牵到大黑马的跟前轻轻嘶鸣,似乎是在介绍又似乎是诉说委屈。 无瑕就盯着大黑马问道:“你将我的大白拐走了?你告诉过我师父没有?” 大黑马侧过身子,将背上的包袱凑到无瑕跟前,讨好的叫了两声。 无瑕伸手从包袱里拿出半只冷烧鸡,很显然是被马儿啃过的,只是不知是白马啃过的,还是黑马啃过的,这两只马能将吃了一半的烧鸡放回包袱里也算是有本事。 当下啐了一口骂道:“请我吃你老婆都不吃的冷菜,你倒是挺大方!” 大黑马委屈地叫了一声,抖了抖身子,身上的钱袋簌簌作响。 无瑕懂得它的意思,呵呵笑道:“成,现在请我去。” 那王老四正往门口张望,见无瑕与两匹马一起过来了,登时变了脸色,但是看两匹马与无瑕状似亲热,这才放下心。 无瑕要了三只烧鸡又要了两壶酒,牵着两匹马去了天香女神庙。一路上忍不住就教训起 大黑马来,“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吗?你还去琅琊牙行将大白勾出来!你还管闲事去救那群伙伴!你知道危险不,那如果不是篱笆而是围墙,你进得去就出不来了!” 大黑马很委屈地叫了一声。 无瑕又说:“咱们先去吃了烧鸡,然后我给你家主人留几个字,然后你跟我去住在大白的家里,再也不许出来,等过了这七、八天再说。” 大黑马不再发出声音,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无瑕还想要继续教训,奈何被教训的对象不顶嘴,不发声,实在不好教训下去,当下就有了片刻的沉默。 只是他们还没有进庙门,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终于想起来要来拐走我的大黑?你家世子能否拿第一真的那么重要?” 庙门口亮了起来,上面插着一支火把,一个用青巾蒙面的人在火把底下,身子斜斜靠在柱子上,一副佣懒的样子,眼睛却黑亮黑亮的,里面闪烁的光芒让人心惊。 无瑕道:“你终于想起来你还有一匹大黑马?全天下都在找你的大黑马,你就任由它到处乱跑?这样下去终有,天它会被别人给逮走的!” 王青鲤淡淡说道:“哦,原来你不是想要逮走我的大黑,而是想要来保护它?真是对不起,我弄错了。”声音却带着淡淡的嘲讽,明显是不信任无瑕。 无瑕不禁怒道:“我如果想要带走大黑,我会到这个庙里来?早就带着它们走了!你看,你家大黑将我家大白骗出来,这笔帐我还没有找你算!” 王青鲤注视着无瑕说:“你真的不是想要将我的大黑给骗走,帮你的世子拿到第一名?要知道,只要将它骗走,你家世子就能成为谢国师的亲传弟子。” 无瑕说道:“我没想过!” 王青鲤哼了一声,“你为人侍女就要全心全意为主子考虑,现在你主子正为这匹大黑马发愁,你明知道这匹马的下落,却没有为主子想过?” 无瑕说:“我为主子考虑不假,但是大黑马是我的……朋友,我没有出卖朋友的习惯。” 王青鲤凝视着无瑕,她的眼睛里一片坦诚,王青鲤又轻轻哼了一声,“那就算了。我听见你一路与马儿们絮絮叨叨,你要将它们带到哪里去?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 无瑕说:“我想将大黑带到琅琊牙行的后院里去与大白住一块,应该没人敢进牙行来逮马。” 王青鲤冷笑道:“你能保证牙行里的小姑娘全都靠得住?你能保证你的姐妹们不会回牙行,不会将大黑马的消息报告给自己家的主子?” 无瑕一时怔住,然后将手中的缰绳递给王青鲤道:“是我想简单了,还是由你将大黑藏到安全的地方吧。” 王青鲤接过了缰绳,大黑马却发了急,拿头去赠无瑕的手,低声鸣叫,无瑕一时不明所以,不解的看像王青鲤。 王青鲤嗤笑道:“这货是一个重色轻友的。大黑看你只把它的缰绳给我,以为你要拆开它们这对小夫妻。” 无瑕这才明白大黑马的意思,不免失笑,于是将大白的缰绳也递给王青鲤,却不想王青鲤竟然将自己手上的缰绳递了回来,两只手毫无预警地碰在一起。 男子的手结实有力,上面有着厚厚的老茧;少女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那日在马背上,两人曾经紧贴而坐,王青鲤的手也曾搂住无瑕的纤腰,但那时无瑕的心中并无其他杂念,王青鲤的心中想来也没有其他杂念。 可是现在,两人手指这么轻轻的一碰触,无瑕的内心竟然莫名的慌乱起来,王青鲤的眼睛里也掠过了一丝慌乱,随即收起。 一种莫名的美好感觉毫无征兆地在无瑕的心中弥漫开来,四周飘散着野菊花那如酒一般浓郁的香气——是因为香气太醉人了吗,还是因为刚才喝了酒? 无瑕肯定是自己太累了,所以才产生幻觉,但她仍痴痴的望着王青鲤的眼睛。风特别的轻,他的眼神似乎特别的温柔,深幽的眼眸里似乎蕴藏着很多别的东西。 无瑕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于是硬生生将头扭开,将自己从深深的潭水里拔出来。 王青鲤将手中的缰绳递到无瑕手中,手迅速的离开,无瑕觉得他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大黑也交给你了,两匹马都给你。” 无瑕愣了一下,“都给我?” 王青鲤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听说谢国师表示谁找到的马就算是谁的,加上大黑很有能耐,我也不担心这货被人抓去阉了……你养着它吧,它很喜欢你,谁叫它不但喜欢雌马,还喜欢美人,你就是它喜欢的美人。” 后面两句话似乎有些调戏的意味,但是听闻王青鲤称赞自己是美人,无瑕心中还是隐隐觉得欢喜。 王青鲤又说:“只是你别忘记隔三差五要给它买只烧鸡,买一壶酒。” 无瑕点点头,“我会带它去那家店里买的。” 王青鲤却笑着摇头道:“大黑最喜欢那家店的原因,不是因为那家店的烧鸡特别好,而是因为它不敢去别家店交易……它生怕别人多收它的钱,或者干脆将钱袋整个拿走。” 这话大黑马可不爱听,它愤怒地长嘶起来,将屋梁上的灰尘簌簌震落许多。 王青鲤见大黑马不平的样子哈哈大笑,转身走人。 无瑕觉得他走得似乎也不是特别快,但是一转眼就隐没在月色里,再也找不到了。 她牵着两匹马,恍若梦中,呆了半晌才翻身骑上了大黑马,牵着大白马往书院方向行去。 青山书院在东方,他们现在的位置在北方,隔着五、六十里路,但是无瑕骑着骏马,这一点距离根本不是问题。 只是在距离青山书院还有十里路的地方,无瑕就被人拦住了。“无瑕姑娘,我用一万两银子买你胯下这匹马,你意下如何?” 无瑕冷眼看着那人,那人身上穿着仆役服侍,也不知道是哪家富豪子弟家的仆役。她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卖!” 那仆役还试图要说话,无瑕稍稍一夹马肚,大黑马知道无瑕的意思,直接抬起前腿对着那仆役踩下去,那仆役吓了一大跳,忙一个懒驴打滚躲了过去。 大黑马放开蹄子驰骋,根本没有人能阻拦。 猛然有人大声叫喊,“快快,绊马索!” 第五十八章 到时一个自来熟 前面不知何时被挖了长长一条壕沟,大黑马厉声长嘶,大白马与它和鸣,两匹大马就像是一黑一白两道闪电,直接飞越了壕沟,又灵巧的越过了数十根绊马索。 只是无瑕不得不减速,因为面前是一片人墙。 火把的光线是如此的耀眼,数百名穿着各色衣服的人,无瑕不能分辨是佃户还是仆役还是其他什么人,就这样密密麻麻的拦在道路上。 两匹马纵然能冲过这群人,也必然会有死伤。 人墙后面,有个黑发白衣,摇着扇子坐在一匹白马上的人,那不是江天啸是谁? 大黑马刨着蹄子想冲,无瑕只能将马给停住,她看着人群后面的江天啸,冷笑道:“四殿下果然没有动用家里的下人仆役。” 江天啸轻笑道:“我确实没有动用家中的下人仆役,这些都是自愿前来帮忙的邻里和佃户,我也未曾主动招呼,更未曾花费一个铜钱。” 无瑕冷冷的道:“四殿下,你这话说得好生亏心。” 江天啸哈哈一笑,“之前谢国师就已经说过,这次只论输赢,不计手段!无瑕姑娘,我愿意拿出十万两银子买你胯下这匹马,你看如何?” 无瑕淡淡的笑了,“成为谢国师亲传弟子是何等荣耀,居然只值十万两银子?” 江天啸面色一沉,咬牙说道:“一百万两!无瑕姑娘,这是最实诚的价格了,再多,我也付不出了!” 无瑕却冷笑道:“这是大道之上,这里的人至少也有数百之众,我是谢国师的师侄,你以为凭我的身分,又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你敢与我强买强卖?” 江天啸的脸色一变,片刻后他已经换了一副表情,声音也诚恳多了,“无瑕姑娘,你也知道,你家世子即便有了这匹好马让谢国师收了他做亲传弟子,但是由于你家世子资质的关系也难有大成就。而我如果得了这匹马,因此成了国师的亲传弟子,将来的成就也许就不是你所能想像的,相信这样的结果你师伯也会欢喜的。我欠你一个人情,为了表示诚意,我愿意拿出一百万两银子加上五百亩地作为补偿,你意下如何?” 无瑕仍咬牙说道:“让开!不卖!” 她尝试想突破人墙,但是人群已经密密麻麻将她包围,即便有好马,又怎么驰骋?大黑马倒是越加的兴致高昂,厉声长嘶,它催促无瑕赶紧松开缰绳,它只要抬起前腿狠狠踩下去,那些拦路的家伙自然会屁滚尿流的让路! 此时却听见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伴随着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一百万两银子和五百亩地换一匹马?好赚钱的生意,无瑕,你为什么不卖?” 那声音似乎很遥远,但却极为清晰的传进无瑕耳朵里。无瑕心中一喜,随即叫道:“世子,您怎么会在这儿?” 无瑕骑在马上看得远,转头就看见一匹马上载着一个人,哼_哼_地往这边奔过来,只是哼哧哼哺的不是马,而是人。 那马也是一匹大黑马,月色下依稀可见它毛色油光发亮,就外貌来看,比无瑕胯下的那匹马还要神骏上三分。 那一人一马靠近人群,本来已经开始减速。但是不知怎么的,那匹黑马又突然加速,对准人群,马蹄狠狠踏下! 站在旁边一个佃农模样的人急忙向旁躲闪,但是来不及了,那匹马一蹄子正砸在那人的腿上,登时就将他的大腿骨踩断,那人瞬间厉声惨呼。 而马背上的江寒月也吓得尖声大叫,哭爹喊娘,“救命救命,这马怎么会突然发狂,快快救我,我要摔死了,我要摔死了!”声音竟然将那个呼痛的声音盖下去了。 无瑕胯下的大黑马,则纵声长嘶,也抬起马蹄打算狠狠朝面前的人踩下去,那匹大白马更是兴奋之极,已经直立而起。 看见三匹马一起发狂,人群略略散开了些,谁也不敢太过接近。 江寒月整个人伏在马背上,紧紧搂着马脖子,带着哭腔叫道:“快救我……” 那大黑马带着江寒月冲进人群之中,打着长长的鼻哨,凑到白马身边,拿整个脑袋去蹭它。无瑕胯下的大黑马见状大怒,一蹄子就对着那后来的黑马踢过去。无瑕忙死死勒住自己的大黑马,江寒月则在一旁鬼哭狼嚎。 被踢了一下,江寒月胯下的大黑马这才发觉自己有一个强悍的情敌,于是喘着粗气站定了。 江寒月终于安分下来,略略直了直身子,对无瑕说:“无瑕,这匹马是你从琅琊牙行里带出来的吧,也好生神骏……嗯,一百万两银子和五百亩地,你就卖了吧,反正我也有一匹大黑马。” 无瑕顿时愣住了,四周的人也跟着愣住了—— 面前好像有两匹大黑马,一样神骏的大黑马,看起来似乎很像的大黑马,连额头上那撮白毛的位置都差不多……到底哪匹黑马才是谢国师要的大黑马? 无瑕很快就明白过来,连忙说道:“世子,这是我家师父养的两匹马,我师父借给我们骑的,不能卖。” “卖了吧卖了吧,这么好的价钱,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啦是不是?再说还可以卖一个人情给四殿下……四殿下可是我们的好朋友,是吧?” 江天啸脸上黑一阵白一阵,片刻之后才问道:“这两匹马果然是琅琊牙行里来的?” 无瑕皱了皱眉,说道:“这马是我亲手养大的,怎么能卖给你?” 似乎是为无瑕的话做证明,白马立即将脑袋凑过来,在无瑕的手心里蹭了蹭,而无瑕胯下那匹大黑马则高高地仰起头,对着月亮打了一个骄傲的鼻哨。 江天啸转头看着江寒月问道:“你这匹马又是从哪儿来的?” 江寒月挠挠头,“我不告诉你,反正这匹马我不卖,我们只能卖无瑕骑着的那一匹。” 江天啸突然笑了,温和的说道:“无瑕姑娘胯下那匹马既然是无瑕姑娘养大的,怎么可以让无瑕姑娘割爱?三哥,我突然看中你胯下这匹马了,你这匹马让给我如何?” 江寒月摇摇头说:“一百万两银子加五百亩地?不成,太便宜了。” 江天啸咬牙说道:“三哥真的愿意卖,我给一个实诚价格。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如何?” 江寒月想了想才说:“你反正有很多地,索性再送五百亩做个添头,怎样?” 江天啸用力一咬牙,“成交!” 江寒月于是小心翼翼的爬下马来,把缰绳送到江天啸手中,“四殿下啊,这匹马就交给你了。这匹马我也不太熟,只知道它脾气不大好,看见母马就想扑上去……反正你小心一些。” 见江寒月这么诚恳,江天啸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回头立刻将银票和地契送来。” 江寒月摆摆手。“不用这么急,你今天给我写一张欠条就成了,至于银票和地契什么时候送来都没关系的。”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围着的人也散了,无瑕跳下大黑马,那大黑马一声轻嘶,竟然跑到江寒月的身边蹭着他的衣襟,亲热得不得了。 无瑕奇怪地看着江寒月道:“你认识这匹马?” 大凡好马都是有些傲气的,当初考试时江天啸也是花了好大的劲才骑上大黑马的脊背,但是大黑马嗅到母马味道的时候,还是将江天啸狠狠甩下来了。 只见江寒月抚摸着大黑马的脑袋,一脸新奇的说:“这匹马多半知道我是你的主人,也知道要讨好我。” 似乎为了给江寒月的话做注解,大黑马竟然昂起头轻嘶了一声。 无瑕忍不住笑骂,“你这马儿,倒是一个自来熟!”又问道:“你的大黑马是怎么来的?怎么这么轻易就卖掉了?!” 第五十九章 现在有个难处 江寒月将欠条交给无瑕收好,笑着眨眨眼说:“那匹黑马本来是黄褐色的。” 无瑕愣了一下,终于按捺不住的使劲捂着肚子,却没有笑出声音来。她憋红了脸继续问道:“以、以你的能耐……也找不到这么神骏的马。” 江寒月再度眨眨眼说:“那马儿本来很一般、很老实,所以我骑上马之前先给它吃了一点药……嗯,就是上次我射箭的时候你给我的那种能长力气的药。” 无瑕忙问:“你给它吃了多少?” 江寒月双手一摊,“还能多少,你总共也只给我几十颗。我想着人都要吃两、三颗才有效果,马儿这么大的身子,总要多吃一点才有效果……于是,剩下全都给它吃了,顺路还去青楼要了一颗春药……” 无瑕这才明白过来,难怪那匹马这么心急火燎的往母马身边凑,原来是春药的效果。当下笑道:“我以为世子是诚实的人,却不想世子骗起人来才真正不偿命!” 江寒月嘿嘿笑道:“我是什么人,我是纨绔!坑蒙拐骗那是纨绔的必备手段……” 无瑕说:“错了,坑蒙拐骗是地痞无赖的必备手段,吃喝嫖赌才是纨绔的必备手段。” 江寒月说:“那我错了,莫非过去那么几年,我没有混成标准的纨绔,却混成了不标准的地痞无赖?” 无瑕抿嘴说道:“多半是了。” 说完主仆二人一起哈哈大笑,牵着马漫步回到青山书院。 青山书院里却是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原来江天啸拉了那匹马兴匆匆的去交作业,管事的教习检查了马后腿上的印记后,打了一桶水往“大黑马”身上一泼,黑色的顔料瞬间化了,露出黄褐色的马身。 江天啸气得差点吐血。 江寒月知道后挠挠头,很不好意思地说:“那匹大黑马居然不是黑色的?见鬼了,我们明明是在山上逮到的,谁那么无聊,跑山上去将马染成黑色的?” 正说着话,却见江天啸从里面出来了,江寒月忙迎上前去,低声说道:“四殿下,我、我也不知道那匹马是被染了色的。要不,我将无瑕骑着的那匹给你?你将那匹被染色的还我吧?” 江天啸站定,冷冷的扫了江寒月一眼,淡淡说道:“方才谢国师传话过来,说这次比赛本来就是各凭手段。我既然上了你的当,愿赌服输,你那匹马我也不敢要了,万一又是染了色的,那我闹的这个笑话就成为一辈子的耻辱了。” 江寒月苦笑作揖,一边说道:“那我将欠条还给四殿下成不成?咱们依然是好朋友,好兄弟啊,如果不是殿下堵着我们家无瑕,逼着要买马,我也不会将马卖给你……” 没听江寒月说完,江天啸一拂袖就走了,原地只留下非常无辜的江寒月。 边上看热闹的学生都忍不住摇头叹息——江寒月虽然纨绔,看样子还是一个老实人。这事看起来还是四殿下的不是啊。 待检查完江寒月带回的马,整个青山书院都轰动了。谁也没有想到江寒月竟然成了最后的赢家! 虽然也有江寒月走后门的传言,但很快就消散了,毕竟任谁都不会怀疑这场考试的公平性,因为谢国师如果真的内定江寒月做徒弟的话,完全可以用更简单的手段,实在用不着折腾这么一遭。 据说谢晓峰在知道结果后将江寒月叫到自己跟前,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来是想要找一个得意弟子来传承我的衣钵,却不想竟然遇到了你这等惫懒货色。练武的资质不好,人又不算聪明,如果不是碰到一个好侍女,你如何能走到我跟前?罢了,我既然有言在先,那就只能收了你,但是你给我记住,若是仗着我的名声再胡作非为继续当个纨绔的话,小心我将你逐出师门!” 见江寒月老老实实地点头,谢晓峰就吩咐无瑕将一个箱子搬过来,箱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叠一叠的书。谢晓峰又对着江寒月说:“这些书你一个月内要看完。看完后拿着这个钥匙去藏书楼的第十八间,就是最里面那间藏书室,那是我的专属藏书室,将里面的甲乙丙丁四个书架的书都看完,记着,是按照从上到下的顺序看,我一年之后回来检查。” 无瑕惊叫道:“师伯,您不能一走就是一年啊!” 谢晓峰无奈的说:“没办法啊,外面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也该回乡祭祖了。再说了,我见着这家伙就心烦,现在他就交给你了,无瑕,你要继续将他看好了。” 无瑕不放弃的叫道:“师伯您得指导他练武,我武功方面只是一个半吊子。” 谢晓峰却说:“不怕,练武的知识都在书上呢,看熟了自然也会了。” 无瑕又叫道:“还有文学、兵法、治国之策,您这些都不教,我怎么会教啊?” 谢晓峰说:“不怕,知识都在书上呢,看熟了自然都会了。” 不管无瑕怎么央求,谢晓峰还是优哉游哉的回乡祭祖去了,或者说是游山玩水去了。 后来青山书院里就流传着一个传言,说因为谢国师好不容易收的亲传弟子江寒月太不像话,谢国师被这个纨绔世子给气走了。 于是大家都不羡慕江寒月了,他虽然有了青山书院最珍贵的两把钥匙——一把是藏书楼的钥匙,还有一把是谢国师住所的钥匙,但是没有师父教导,有钥匙有什么用?若光看书就能看会,那大家都能成仙了!所以众人对江寒月都有些同情。 “世子,现在有个难处。”无瑕苦着脸看着江寒月。 “什么难处?”江寒月随手翻捡着书箱里的书,漫不经心的问。 “其他的书籍也就罢了,我马马虎虎还算懂一点,到时候也能给您说说,但是这武学却是一定要循序渐进的,师伯留下的书里没有入门的啊……” “那就不看入门的书。” 江寒月拿起一本书,刷刷刷翻过去,也不知他是认真看书还是在翻着玩的。 第六十章 觉得是浪费时间 “万丈高楼平地起,不打好基础怎么成?”无瑕正色说道:“我师父与师伯师出同门,但是我师父学的是女子阴柔一路,师伯学的是男子阳刚一路,我来教你怕把你教坏了。” “那就别教了。我说呢,练武都是要从小打底子的,我这样十八、九岁才正式学武,基本上不可能有成吧?既然学不会,那就不学了。” “可是我师伯留下那么多武学的书给你,一定有用意的,而且,我师伯一身武功实在惊人,你不学,岂不可惜?”无瑕劝道。 “学武其实很累很苦的……无瑕,我向你保证,我会将兵法啊,国策啊,史论啊,什么书都马马虎虎看一遍,但我不学武,成不成?” 江寒月各种招式齐出,只差打滚撒泼了,无瑕只能同意江寒月不学武,而江寒月也开始了从未有过的刻苦求学生涯。 “从未有过”四个字是无瑕给他的评价。这位屁股上似乎扎了针,从来不肯老老实实坐满一个时辰静下心学习的纨绔世子,现在居然肯在谢晓峰的小房间里坐下来看书,连续一整天也不肯挪窝,就连中饭也是无瑕给他送过去的。 江寒月原先在书院里算是结交了几个朋友,晚上出了谢晓峰的小楼回到自己住处时遇到了他们,对方看见江寒月深深的黑眼圈,不免关心的询问,“世子,您难不成改邪归正,用功读书了?” 江寒月打了一个哈欠,搂着对方的脖子,轻声说道:“我最近找到了几本册子,是那种最好的,什么姿势都有。这学生宿舍墙壁太薄,隔音太差,我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师父给了我那栋小楼……什么时候你也带上丫鬟,咱们去我师父的小楼……玩玩?” 朋友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谢国师的住处岂能轻易亵渎……” 无瑕原先不知道江寒月勾住对方的脖子说些什么,但是那朋友的话却是清楚听见了,用脚趾想想也知道江寒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心中愠怒,但旁人在前不敢妄动家法,等到进了屋子,关上房门就将裁衣尺子拿出来,“你一天不贫嘴嘴就痒了?如今我师伯收你做弟子,正是你改变形象的大好时机,人家也会称赞你浪子回头,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这般说话!毁了自己的形象还不算,你……居然将我也拉进去胡扯!” 江寒月看着无瑕,奇怪地说:“我又没有说过奇怪的话,我的意思是说我在师父的屋子里找到了几本练武的册子,好生有趣,什么奇怪的姿势都有,所以在师父的小楼多练了一会。” 无瑕呼呼的直喘气,片刻之后才说道:“你说在师伯的书里找到了几本练武的册子?师伯的屋子里的确有很多练武的册子,你可看过一眼?” 江寒月说:“我当然看过,我还练过,嗯,其中一种姿势是……”他就席地坐下,两只手随着呼吸用力,将一条腿抬起来搁到脖子上,“好奇怪是不是?我看只有练胡旋舞的胡姬才要这么练功夫。” 无瑕看着江寒月,眉头深深皱起来,不解的说:“这的确是我们这门练吐纳功夫时候的一种姿势,你怎么学会的?” 江寒月奇怪地说:“怎么学会?我看过了就学会了啊。” 无瑕不相信,又问道:“真的?这种姿势一般都是筋骨够软的五、六岁孩子才能学会的,你都十八、九岁了,怎么学得会?” 江寒月将腿放下来,得意洋洋地说:“我是练武的奇才。” 无瑕冷哼了一声,说:“不管你是练武的奇才还是蠢材,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自毁形象?别想用一个奇怪的姿势来转移话题,你不将话说清楚,我今天绝不放过你!” 江寒月连忙往后退,“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说了这件事,刚刚那个人他误会了,不关我的事……”又央求说:“无瑕,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拿你开玩笑了,我这就去与他们说,我家无瑕是冰清玉洁、洁身自好就如水中芙蓉,绝对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那一种……” 无瑕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几个深呼吸后才说道:“好好好,我管不了你!反正你也成了谢国师的亲传弟子,有一个大靠山了,从此之后,你再也不用担心你那二弟弟吃了你、啃了你,我明天就收拾行李回我师父身边去!” 江寒月苦着脸求道:“这是最后一次,成不成?” 无瑕冷着脸,说:“不成!” 江寒月可怜兮兮地将手递出来,“那你打,打肿了也没有关系,就是请你不要走。” 无瑕怒道:“你好歹也是一个成年人了,不要这么装傻成不成?” 江寒月苦恼地说:“什么装傻?” 无瑕看着江寒月的眼睛,心中微微一动,试探着说:“你是觉得自己处境危险,所以一定要毁了自己的形象,好让别人放松警惕,是吗?” 江寒月有些迷惘的问道:“好让别人放松警惕?好让谁放松警惕?” 无瑕有些失望又有些生气,大声的说:“像你这样的傻瓜还读什么兵法什么史论,纯粹是浪费时间!” 江寒月嘿嘿笑道:“我也觉得是浪费时间,但是只能捧着书发呆啊,因为我不看书你就要打我了。” 无瑕瞬间一甩帘子出去了。 后面传来江寒月可怜兮兮的声音。“无瑕,你不打我了,是吗?!” 无瑕知道自己不该怀疑,且自己的怀疑很没有道理,但是看见江寒月摆出那个奇怪的姿势,她怎么能不怀疑?江寒月就是个纨绔没错,他绝对不可能是武学奇才,绝对不可能! 但是无瑕却知道,男子的筋骨再柔软,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就完成那个姿势——虽然江寒月做出那个姿势的时候看起来似乎非常吃力。 那个姿势是无瑕师门晚上睡觉练习吐纳功夫时候的一种姿势,无瑕自己十几年来也一直用这种姿势睡觉,有时候换左腿,有时候换右腿。 第六十一章 他居然溜了 这天午夜,无瑕强迫自己醒来,她悄悄拉开帘子往里间看去,月光洒进窗户,在江寒月的床前留下一片银白色的光影,江寒月蒙头蜷卧在被窝里,一动也不动。 无暇忍不住失笑,随即眼睛定住在被窝上头——被窝一动也不动!不是通常说的不动,而是完全静止。她猛然察觉被窝里没有传来呼吸声,没有江寒月那睡着后的均匀呼吸声! 无瑕一个箭步上前,往江寒月的床上扑过去,瞬间叫了一声糟——被窝里塞了一个枕头几件衣服还有一个小衣服箱子,什么玩意都有,就是没有人! 被窝已经冰凉,根本不知道江寒月什么时候离开的! 无瑕扑到窗前,这是青山书院的学生宿舍,江寒月所在位置是三层楼,距离地面颇为遥远,如果直接跳下去很是危险。 她认真的瞧了一眼,窗户洞开,旁边没有绳索。 在雍王府的时候,无瑕对江寒月十分不放心,每天晚上必定要设置各种机关以防他逃脱,后来江寒月安于被无瑕拘禁的命运,乖乖做一只笼中鸟,无瑕的防备便渐渐放松了。后来江寒月考进青山书院,无瑕特意选了一间最高的房屋当做他的宿舍,心里其实也有防止江寒月半夜逃跑的意思。 这段日子,尤其是成为谢晓峰的亲传弟子以来,江寒月似乎已经改邪归正,安心做一个乖学生,无瑕却没有想到,现在江寒月竟然溜了! 他到底是怎么溜走的?是从自己这边开门出去,还是跳窗下去?没有绳索,等下他如何上来?这是他第一次逃出去,还是经常逃出去?或者,他不是自己逃出去的,而是被人抓了去? 最后这个想法将无瑕吓坏了,她连忙跳下窗户,虽然自己轻功不错,但是从三楼跳下还是要小心一些。 整个青山书院已经沉寂在黑夜里,四周根本没有任何江寒月留下的痕迹,夜深露重,连虫子都不曾鸣响。 无瑕越过大半个书院,直接从围墙跳出去,书院外面就是银杏两人所在的针线铺子,无瑕养的土狗旺财也养在铺子里。 旺财是一只很乖巧的土狗,当初江寒月意图爬墙偷溜,就是旺财咬住他的裤腿阻止他的。无瑕也不管这时间会不会吵醒两个丫鬟,她拍门要她们将旺财带出来,给它嗅了嗅江寒月的衣服,然后牵着旺财沿着青山书院的围墙开始找。 青山书院外面一圈都是房屋,找了大半圈,旺财终于找准了方向,跑向其中的一条小巷,然后在一间屋子外面停住了。 这间屋子从窗户中透出几缕光线,里面隐隐传来喧闹声。 无瑕抬起眼睛往门框上一看,登时气炸了。 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四个字——金钩赌坊。 沿着青山书院而成的青山镇里除了青楼之外,各种行业都有,而青山镇上有两家赌坊,金钩赌坊正是其中之一。 无瑕伸手敲门,立刻有汉子上前来开门,看见牵着狗的无瑕,皱了皱眉,“姑娘,今天夜已经深了,我们里面已经没有客人了。你要找人请到别处去寻吧。” 没有客人了?请到别处去寻?无瑕冷笑,里面人声鼎沸都是鬼不成?当下手一翻,拿出一块银子直接递过去,“我不找人,我来赌钱。这是开门钱,你收着。” 这么漂亮的姑娘半夜跑来赌钱?那汉子登时傻了,咽了一口唾沫,却没有接无瑕手中的钱,无奈的说:“不好意思,姑娘,今天赌坊真的已经歇了……要不你明天再来?!” 无瑕面无表情的说:“你家老板还在不?” 那汉子点点头,“在,当然在。” “那叫他出来,我与他赌。” “姑娘……您不要这么为难人成不成?”那汉子苦笑,“这都什么时辰了……” “赌坊规矩,只要有客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接待。今天你们竟然不守规矩了?”无瑕冷笑一声,推开那汉子径直往里面走去,而旺财已经兴奋地叫了一声,四条腿迈得飞快,直接躐了进去。 只见一只狗边吠边躐进赌坊各个房间,看起来还颇为凶猛,里面正在赌钱的客人们瞬间被吵得没有赌钱的兴致了,纷纷叫着要赌坊的人将这条狗拿下,而这正是自从留香苑一夜后关于无敌侍女水无瑕的第二个传奇——大闹金钩赌坊。 保护赌坊的汉子们围了上来,本来应该是一场肢体冲突的,但是无瑕没有精神打架,她放下五两银子,表示以赌博来论输赢。 这是赌坊遭遇冲突时常用的解决方式,然后靠着这五两银子,无瑕大杀四方,赢了几百两,她一连赢了十把骰子,一把也没有输过,而这不过才经过一刻钟的时间。 四周的赌客没有人愿意与无瑕对赌,无瑕将目光转向赌坊老板,将赢来的几百两银子往前一推,“我与你赌一把?” 赌客们见到这等豪赌,全都兴奋地嗷嗷叫起来。 老板这才知道惹上了一个女杀神,当下陪笑,吩咐下人拿出五百两银子,“女英雄,今天的事儿是我们下人不长眼,得罪了……这五百两银子您拿去喝茶?” 无瑕却不看那银子,只冷冷的说:“我不要银子,你让我牵着我的狗在你的赌坊里前后左右转一圈就成。” 老板继续陪笑,“女英雄要找什么人?我的客人全都在这里了啊……” 无瑕板起脸,拿起自己赢来的几百两银子,牵着旺财就往外面走,抛下一句话,“我明天晚上再来。” 老板登时苦了脸,哀怨的说道:“女英雄,我知道您要找雍王世子,可是世子委实不在这里。您若不相信,那就牵着狗走一圈吧。” 无瑕冷笑道:“原来你知道我来找谁啊。” 她牵着旺财仔仔细细寻了一圈,旺财由原先的兴奋渐渐转向迷惘,最后似乎是糊涂了,无瑕无奈之下只能牵着旺财出去,又到外面找了一圈,旺财却再也没发现异状,无瑕只能回去。 此时天色依然昏暗,可书院里已经有勤奋的学生闻鸡起舞了,但是绝大多数的学生依然还沉浸在黑甜乡里。 第六十二章 还等到今天 既然有人起床了,无瑕就不能再从窗户走,事实上,用轻功一口气跳上三层楼高的窗户也的确有些骇人,她索性大大方方走了楼梯,拿着钥匙开了门,却见江寒月已经在屋子里了,点着油灯,正梳头洗脸呢。 无瑕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喝道:“你到哪里去了?” 江寒月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我就在里屋睡觉啊,不信你去摸摸我的被窝,现在还暖和着呢。” 无瑕咬牙道:“你不要当我是傻子!” 江寒月忸怩了半天,最后才说:“嗯……我昨天晚上突然想起白天读书读到的一个关键,怎么想也不通,于是就悄悄起床,去师父的屋子里看书了。” 无瑕怒道:“你会半夜去看书?” 江寒月挠挠头,“我知道你不信,但是实情确实如此……” 无瑕打断他,“你是去赌坊了!我警告过你不许再去赌坊,你万一出千被人抓住了,那是斩手斩脚,三刀六洞,有你好受的!” 江寒月垮下脸来,“还是满不过你,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去了赌坊……啊,你带回来什么东西?” 他看见无瑕带回来的大包袱,解开一看,欢呼一声就扑上前去,“银子!我今天输了五百两银子……你都赢回来了!” 无瑕抬脚就将江寒月整个人踢出去,“少给我碰这些银子!” 却见江寒月捂着胳膊,躺在地上挣扎着起不来。 无瑕哼了一声,“让你装!” 江寒月勉强笑了一下,虚弱的说:“我不是装……” 虽然光线昏暗,无瑕却眼尖地发现江寒月的胳膊上竟渗出了血迹! 她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将江寒月扶起,焦急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江寒月苦笑了一下说道:“就是你说的啊,出千给人发现了,被抢走银子不说,还给戳了一刀。” 无瑕怒道:“你这是活该!现在终于受到教训了吧,以后还去赌博吗?可恶,那金钩赌坊明明知道你是雍王世子,居然还下得了手?” 江寒月“唬”了一声,“赌场之上无父子,更没有人认我这个雍王世子。这事儿你不能往外说,也不能去找金钩赌坊算帐,毕竟是我理亏在先,你若再去闹腾一场,传扬出去,我在京师的纨绔圈子里名声也就全毁了。” 无瑕恨恨说道:“你的名声早就毁光了,还等到今天?” 边说边扶着他去椅子上坐定,解下外衣,见江寒月的胳膊已经包扎过了,估计是他自己包扎的,一只手不方便,因此包扎得不是很好,便拆开准备重新上药。 好在她是琅琊的无敌侍女,身边备着各种药物,金疮药更是必备药品,当下找出来给江寒月敷上并包扎好。幸运的是伤口不算深,估计过一阵也就痊癒了,又将绷带和染血的外衣泡在水盆里,趁着早起人少,赶紧拿出去洗了。 也因为江寒月现在是谢晓峰的亲传弟子,有谢晓峰吩咐的课业要做,因此书院里其他课程他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用去,也没有多少压力。无瑕吩咐江寒月好好歇息,又少不得出去一趟告诉书院外面的两个丫鬟已经找到江寒月,又去金钩赌坊外观察了片刻,想着什么时候杀上门去,将这家赌坊给烧了——但也只是在内心想想而已。 冷静下来后无瑕又去了书院外面的菜场,给江寒月买了一些食材进补,她买了两斤红枣一斤红糖,打算回去煮红枣粥。 却听见边上一群人在议论—— “听说了吗?昨天京师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一个御史大夫被杀了!” “御史王启燊大人的事儿啊,我听说了,这位御史大人平常好像没啥作为啊,他也会得罪人?” 昨天夜里京师死了一个御史大夫?虽说出了人命,但对于这种闲谈无瑕向来不感兴趣,抬腿就走,可才走了两步,身子就定住了。 她想起江寒月身上的伤口,僵住的身子动了起来,转身走进了一家茶楼,毕竟各种劲爆的消息,总是先从茶楼里传出来的。 御史大夫王启燊的死亡在京师掀起轩然大波,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居然有人在半夜时分悄无声息地潜入一位重臣的府邸将他刺杀! 更重要的是,王启燊虽然担任文职,但是人们都知道王启燊是京师里着名的剑客,有本事潜入王启药府邸无声无息杀人的人,整个京师屈指可数! 到底是谁干的? 据说王启燊当时按平常的习惯单独睡在书房里,被人发现时,书房里只翻倒了一张凳子,而他手握着宝剑倒在血泊中。 很显然刺客进来的时候王启燊已经察觉了,并且抽出了宝剑,但是宝剑在手并没有发挥效用,甚至在书房外头的仆从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杀死了。 王启燊手上的宝剑还被人细心擦拭过,也不知是不是凶手擦拭的。 这件命案发生后,承天府尹唐棣的脸色铁青,他上王启燊的府邸勘察了半天,又将府邸上上下下都拘禁起来查问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这时有下属急急忙忙的跑来了,他们在王家花园的一丛玫瑰花上找到了两缕丝线,似乎是那刺客经过这里的时候,不小心被玫瑰花上的刺勾住了衣服,因此留下了两缕丝线。 丝线所属的布料很快被辨认出来了,是上好的湖州软绸,向来被当做贡品送到京师,而京师之中穿得起湖州软绸的人屈指可数,范围一下子小了很多。 更重要的是丝线的颜色,明黄色! 明黄色……全京师之中有资格穿明黄色的人,总共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连身上有皇家血统、贵为雍王世子的江寒月都没有这个资格。 如果扣除无法轻易出宫的几位贵人,范围就更小了。 唐棣看着那几缕丝线,若有所思。 进了茶楼后,无瑕要了一壶茶,又要了一碟瓜子一碟干果。不用她特意询问,隔壁就有几个书生正兴致勃勃的议论这次的命案。 第六十三章 我有这本事吗 “说起我们的承天府尹唐棣大人,那真的是唐青天,有骨气!为民喉舌,不怕权贵!他发现证物立即第一时间进宫找了皇上,并得了皇上的圣旨,现在正往几个皇子府里去了呢,说要一个一个查问。有这样的青天大老爷,真的是百姓的幸运。” 无瑕微笑着接话,“唐大人找到什么证物?” 那书生掀起衣襟,一股脂粉气扑面而来,“就是衣襟上的丝线!听说在花园里一丛牡丹花还是玫瑰花还是蔷薇花上挂着好几根明黄色的丝线,也就是说这个御史大夫肯定是得罪了什么贵人……”他将声音压低了,“这位姑娘,明黄色可不是谁都能用的,那可是皇家的人才能用的颜色,也就是说这案子的水深着呢!” 无瑕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边上有一个枢着脚的大汉忍不住打断书生,“得得得,没这么神秘。明黄色的确是不得了的颜色,但是那样不得了的人看这位御史大夫不顺眼了,用得着自己半夜去杀人吗?”边上又有人表示反对,“御史可是国家重臣,品级虽然低了一点,但是身分地位却是不低的。或者是哪位想要……杀人,但是却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所以就选择亲自动手?” 书生嗤笑道:“亲自动手?他不会换一件衣服吗,像我们这种平民老百姓也知道半夜去杀人要换一件灰黑的衣服。晚上穿一身亮晃晃的明黄色去杀人,怕自己不够显眼?” 那反对的人立刻闭嘴了。 又有人低声说道:“会不会是……青鲤帮动的手?” 青鲤帮?听闻这三个字,无瑕身子猛然一震,手心里竟然冒出汗来。 “青鲤帮?”方才那个书生立刻又嗤笑道,“青鲤帮虽然是一个江湖帮派,领头的王青鲤却是极有见识和风骨的。这么多年了,青鲤帮除了黑吃黑之外,可还做过什么与朝廷对着干的事儿?杀御史大夫这么麻烦的事情王青鲤怎么会去干!再说了,王青鲤虽然厉害,但也就是在下层耍耍威风罢了,真要让他去弄一根大人物穿过的衣服上的丝线,估计也难。” 在场众人似乎纷纷化身为承天府尹,分析得唾沫横飞,指手画脚,神情激昂,似乎在他们眼中,这个案子已经真相大白,凶手更是手到擒来。 手中的茶水已经冰凉,无瑕却没有再加入谈话,她想起了好久之前江寒月的落水事故,那天他换上了三皇子的衣服,那件衣服就是明黄色的,且衣服更被勾了两缕丝线。 想起那天落水的情景以及江寒月落水的缘由……无瑕到现在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江寒月与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等茶楼的讨论告一段落,无瑕便付钱离开了。 待无瑕回到青山书院,江寒月的宿舍时,就看到江寒月穿着对襟烟灰色素色罩衣,正在窗户前一边看书一边喝茶。 他听见无瑕进门,就放下书本好奇问道:“买个东西怎么去了这么长的时间?” 无瑕淡淡笑了笑,说道:“听人说起御史大夫王启燊被杀了,我好奇就多听了一会儿。” 江寒月一下子来了兴趣,“王启燊死了?谁干的?怎么死的?他不是有名的剑客吗?”无瑕直直的看着江寒月,半晌没有开口。 江寒月不解的盯着她,“无瑕,你别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 无瑕小心翼翼看了一下外面,然后关上房门,放低了声音,凝视着江寒月,正色问道:“世子,这事儿您与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您动的手?” 江寒月愣了一下,反问道:“我有这本事吗?” 无瑕幽幽说道:“你是习武奇才,说不定就有这个本事。” 江寒月挠挠头,哀怨的说:“我如果有这个本事就不用去赌博挣钱了,杀杀人,收收费,多好。” 无瑕看了江寒月很久,才淡淡说道:“杀手在花园里留下了两缕明黄色的丝线。现在大家都怀疑是几个皇子干的事儿,但是事情也蹊跷,皇子要杀人,用得着亲自动手吗?” 江寒月附和了一句,“是啊,皇子杀人用得着亲自动手吗?” 无瑕又说:“唐大人现在已经去众皇子府盘查了,说起来这位唐大人也真是可怜,众皇子府这么多人能查出什么来,此举却将几个皇子都得罪光了。” 江寒月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即便找到衣服也不能确定是皇子下的手,我看唐棣是真的疯了。” 无瑕深深看了眼江寒月,江寒月却佣懒地靠在椅背上,根本不在意无瑕奇怪的视线。 无瑕便说道:“世子,您分析的很对。但是,明明知道没用,凶手为什么还要弄几根明黄色的丝线呢?” 江寒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道:“这事儿谁说得清楚,或者……那刺客只是觉得,有必要将几个皇子的府邸都闹得鸡飞狗跳?”接着又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你别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你知道我都是胡乱猜的啊。” 无瑕看着江寒月赖在椅子上的模样,终于收回目光,淡淡说道:“也许吧。” 之后便去做饭,也不再与江寒月讨论这个话题。 可她心中始终抱持着怀疑,无瑕也知道自己这种猜疑很没有道理,但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傍晚的时候无瑕正在小炭炉上炖小米粥,就听见外面有书院的人前来通知。 “承天府府尹唐大人来访,请世子赶紧准备一下。” 无瑕心中咯噔了一下,当下冷冷的说:“唐大人来访居然不事先递上拜帖,直接要登堂入室,到底有没有规矩?我家世子看书写字都来不及,哪里有时间与这他闲话!你去告诉他,要聊天让他找别人去,我家世子还要留时间看书!” 那前来传话的小厮不由得露出为难的神色,“唐大人前来拜访是公务,请无瑕姑娘不要让小人为难。” 无瑕哼了一声道:“他说来就来,我家世子每天都有必须完成的功课,没这么多时间陪着他玩。世子,唐大人由奴婢来接待,您到里面看书去吧。” 第六十四章 大人这是何意 江寒月现在是不能见唐棣的,因为他身上有伤。虽然现在用衣服罩着,看似行动自如,可驱骗旁人没问题,唐棣却是判案老手,说不定会被他看出破淀来。 照理说江寒月这个伤口应该与御史大夫的命案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不知怎么的.无瑕心中总有些不安……她不愿意让江寒月见到唐棣,更不愿让唐棣发现江寒月身上有伤。 再说了,世子半夜跑去赌坊出老千被发现的笑话闹出来也不是开玩笑的,他的名声好不容易慢慢有起色了,哪能再落回谷底? 于是无瑕很粗暴、很强杆地将江寒月赶到里面去了。 很快的,承天府府尹唐棣来了,身边还跟着几个衙役和领路的小厮。 关于这位峻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府尹大人,无瑕也不是一无所知。 唐棣是青山书院的高材生,曾是谢晓峰亲传弟子呼声最高的人选,可惜当时离谢晓峰收徒的时间还有好几年,于是他便参加科举考试,最后高中状元。 可皇帝没让他进翰林院,反而将他放在承天府做了一个推官,人人都为他感到愤愤不平,唐棣却安之若素。到任后很快就破了几个重要案子,等承天府府尹致仕,唐棣瞬间三级跳,从一个小推官直接成了承天府府尹。 整个京师居然没有人反对!可见这个人是有真才实学的。 正因为有真才实学,所以无瑕略略有些紧张,她奉上茶水,笑箸道歉,“唐大人抱歉,因为我们世子是谢国师的亲传弟子,谢国师远游前给我们世子定下了很多功课,所以我们世子这一段时间都得忙着看书写字,无法亲自出来招呼您。不过世子的一应事情都是奴婢在处理,您有什么问题,问奴婢就是了。” 唐棣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有一张极方正的国字脸,上面镶嵌着一双如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黑瞳,不时闪着如剑气般锐利的精光,两道浓眉斜飞入鬓,像是用最好最黑的墨描绘而成,嘴唇极薄,就像是两片薄薄的刀片一般。 他不只英俊,更是锋芒毕露,站在那里锐气尽显,就像是一把已经出鞘的宝刀,仿佛靠得近些就会被他的气势割伤,极度危险。 无瑕打量着唐棣的同时,唐棣也看着面前这个少女。她穿着一袭梨黄色绣绿荷叶纱衣,整个人就像是一朵站在水中的清荷,婷婷嫋嫋,让人不能移开目光,但是少女眼睛隐藏着的却是深深的戒备——这就是名满京师的琅琊第一侍女? 唐棣深深吸了一口气,单刀直入的问道:“几个月前,世子曾经去过三殿下的凝碧山庄?” 果然是那件事。无瑕面上一片温和,“回大人,是有这件事。” 唐棣目光落在无瑕脸上,注意观察她细微的神色变化,“那时是哪个丫鬟或者小厮跟从?” 无瑕微笑道:“是奴婢。” 唐棣又问道:“听说世子曾经落水,是你将世子救上来的,是吗?” 无瑕保持一贯的微笑,“正是。” 唐棣继续询问,“那时候世子换穿了三殿下的一件衣服,那件衣服可在?” 无瑕仍是微笑,稳稳的回答,“落水后奴婢就病了,记得是几天后奴婢病好了才将借来的衣服给三殿下送回去。” 唐棣眼睛紧紧盯着无瑕,“你只将衣服送回去,没有做过其他的事?” 无瑕摇摇头,正色说道:“奴婢只是送衣服回去而已,又会做什么事儿?唐大人,您想问的到底是什么,请说个明白。” 唐棣眼神像针,直勾勾的看着无瑕,好像要戳进无瑕的眼睛里去,“御史大夫王启燊被杀,在花园里找到两缕明黄色的丝线,经过调查,这丝线与三殿下一件衣服料子完全相同,那衣服恰巧也被勾了两缕丝线,三殿下的奴才想起这件衣服曾经借给雍王世子,所以本官才会找你询问此事,说不定你这儿有留下那两缕丝线。” 无瑕勃然大怒,上前一步,看着唐棣说道:“唐大人,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您是说,我们事先将三殿下的衣服骗了来,抽出两缕丝线,然后现在找人刺杀了王御史,再将那两缕丝线挂在花园里嫁祸三殿下?那衣服都多久前的事了,谁晓得是何时弄破的,现在竟然能扯到这件命案上?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您只是来这里说笑话就请回吧,奴婢还得伺候世子读书呢!” 唐棣却坐在那儿不动,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品了一口,慢慢说道:“今天中午,本官刻意派人在几个茶楼里谈论案件,据回报,无瑕姑娘你曾经在一家茶楼喝了小半个时辰的茶。本官觉得有些奇怪,姑娘在雍王府做事,所喝的茶水都是最好的,茶楼的茶水如此低劣,你如何能一喝就是半个时辰?且无瑕姑娘似乎对这件命案很感兴趣。” 无瑕心中略瞪了一下。这才知道,唐棣来这里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因为自己的举动引起他的怀疑!她没有想到,青山书院附近的茶楼里居然有唐棣安排的眼线,更没有想到,唐棣的眼线竟然认出了自己!当两件事凑在一起的时候,唐棣就将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了。 无瑕心中震惊,脸上却未显露半分,反而一脸怒意的道:“大人这是何意?奴婢进茶楼是休息得久了些,但多喝了一会茶、多听了一点闲话,难道犯法了不成? “唐大人,有一个词叫做捕风捉影,还有一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里是青山书院,我主子是雍王世子,您想要将这等祸事往我们身上引,没门!御史大人被杀,而且是一个有一手好剑法的御史被人杀害,这是多大的事儿啊,奴婢好奇想要听些热闹,这也是罪过? “奴婢就不信大人不知道,整个京师都在讨论这件事,和奴婢一样好奇的人没有三百也有两百,更何况这位御史大夫也不是没弹劾官员,又是个有名的剑客,这样的人哪可能没有仇家?大人不往那个方向一个一个盘查去,却跑到这儿来说些意有所指的话,找我们世子的麻烦!” 第六十五章 那又如何 无瑕声音尖利,正是所谓的色厉内荏。她知道,这等关头不能露出任何心虚的神色,一旦露出心虚的神色,很可能会被唐棣看出破绽。 唐棣却不生气,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慢慢说道:“你们送回三皇子府的那件衣服明显有缝补过的痕迹,三殿下身边那几个丫鬟都不记得有补过这件衣服。且那件衣服送回后三殿下就未曾再穿过,也就是说,这件衣服很可能是你补的,但是我刚才问话的时候,你却表现得一副不知衣服情况的样子,这是第一点。” 无瑕冷笑了一声,“和三殿下借的那件衣服有补过的痕迹,但三殿下身边的几个侍女都说没有补过那件衣服?奇怪了,她们说自己没有补过那件衣服大人就相信了,奴婢不知道那件衣服的情况您就怀疑了?唐大人,您好强悍的推理!” 唐棣仍不受影响的淡淡说道:“第二点,据我调查,你一向不在意市井传言,但针对此案你却表现出了超出寻常的兴趣,甚至特地进茶楼探听消息。” 无瑕哼了一声,没理他。 唐棣继续说道:“据我所知,无瑕姑娘出身琐琊牙行,是琅琊牙行的第一侍女,但你与寻常的学生不同,你是秋海棠的亲传弟子,文才武功无一不精,尤其精通剑术,这是第三点。” 听到这里无瑕倒是怔住了,原来唐棣怀疑的不是江寒月,却是自己! 的确,与纨绔世子一贯的形象比起来,自己更符合刺客的特徵。 怔了片刻之后,无瑕冷笑起来,“好啊,这也成了奴婢的不是了。唐大人,麻烦您去御林军一个个盘查过去吧,御林军里的剑术高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都比奴婢强!另外,奴婢听说皇上也是剑术高手,您是不是也要去皇宫询问一番?” 唐棣微微一笑,也不在意无瑕大逆不道的发言,继续说道:“第四点是这个房间里有血腥味,而且今天早上有人看见你去了书院里的小溪边洗一件有血迹的衣服……无瑕姑娘,您不会否认吧?” 血腥味?有血迹的衣服?无瑕心中又是一沉,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冷冷的道:“是的,房间里有血腥味,但奴婢因此就有杀人嫌疑吗?请教唐大人,不知您成亲了没有?” 这与自己成亲有关系吗?唐棣怔了怔,摇头道:“没有,那又如何?” “有姐妹没有?” “没有,这与此事有何关联?” “有母亲没有?有丫鬟侍女没有?如果没有,麻烦大人去问问有妻子的下属,问问他们,他们的妻子是不是每个月身上都会有一点血腥味?若身上有血腥味的女人有杀人嫌疑,唐大人,麻烦您带着您的鼻子去嗅一嗅,整个京师内外,今天身上有血腥味的女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无瑕气势汹汹的将话一串的砸下来,唐棣怔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学刑名的时候里面提及的妇科知识,似乎……有这么一条。 不能怪唐棣没有见识,实在是他接触的女人太少太少,而他之前处理刑名案件的时候,根本没有涉及到相关情况,所以,可以说是学富五车、无所不知、无案不断的刑名老手唐大人竟然极为难得地脸红了。 他将声音放轻了,不好意思的说:“无瑕姑娘,对不住之至。” “对不住之至?好了,您的道歉奴婢接受了,接下来若没事就请您走人吧,我家世子在里面也不知能不能安心看书,您这不速之客这么一来,可将我们的生活全都打乱了。您走好,恕奴婢不送。” “不,我只是因为血腥味的事情向你道歉,但不代表你已经洗脱嫌疑了。”唐棣的神色极其严肃认真,“我之所以寻到你这儿还有一个原因。今天凌晨,有书院的人亲眼看见你跳墙进来。无瑕姑娘,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半夜出门吗?” 是哪个多嘴的学生惹来的麻烦!无瑕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暴走,更不能失言将里面的江寒月扯进来,“唐大人,您的眼线可真多。” 唐棣笑了一下,又说道:“不是眼线的问题,是门房看见你跳墙,而后在茶楼里谈论这事儿,我的人就听见了,纯属巧合。无瑕姑娘,你不要告诉我是门房看错了。” “奴婢能否认吗?” “就在方才,我已经找到了那个门房,取得了口供。他的证词已经生效,无瑕姑娘。” “奴婢只能告诉唐大人,昨天奴婢半夜出门的真正原因。”无瑕走到里屋挎出一个包袱,顺手砸在唐棣跟前,“昨天半夜,奴婢找了一个理由去了赌坊,大杀四方,弄来了五百两银子。唐大人,咱们峻崎国的法律似乎不禁止赌博吧?” “赌坊?赌博?”听着这两个词,唐棣愣了一下,整个人没有反应过来。 无瑕这种一等侍女,应该要坐在安放着十六扇落地缂丝花开富贵紫檀屏风的屋子里,给斜靠在紫檀镶金丝楠木雕花软榻上的贵族公子摇动着描画着美人图的细绢团扇……现在竟然半夜跳墙去赌坊里大杀四方? 光想像这画面在场众人觉得实在太违和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全都看着无瑕发愣。 唐棣不可置信地看着无瑕,吃惊的道:“你一个王府侍女,也不缺吃穿……如何能去那种地方赌博?” 无瑕轻笑了一声,“王府侍女,不缺吃穿?唐大人,您是真不知情呢,还是故意这么说话,要我们难堪?雍王府财务困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我们家世子的身分又十分特殊……住在书院里每个月吃住都是一笔钱,虽然奴婢精打细算,但是我们世子与同窗总要有些交际应酬,这多少要花费银钱。正因为缺钱,我们世子手下的另外两名姐妹甚至得在书院外面租铺子,抛头露面的帮人做针线!这样的处境,您还以为我们不缺钱?” 凭良心说,有了老太妃给的五百两银子,无瑕最近还真的不大缺钱,但是能帮雍王府“扬名”的事儿她为何不干?隔空打管家的雍王妃一个耳光,感觉挺好的。 第六十六章 检查我身上 听着无瑕说到后来带着哽咽的告白,周围的人全都露出“原来如此”的了然神色,心中对无瑕这名侍女的敬佩之情更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进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添得了书香,赢得了赌坊……全能侍女,这才是真正的全能侍女啊! 唐棣悠悠叹息了一声,终于说道:“原来如此。” 他打开包袱,验看了一下那些银子,又拿起来嗅了嗅,神色复杂的说道:“味道很杂,极有可能果然是赌坊的银钱。只是即便你能证明你昨天去了赌坊,依然不能证明你去了赌坊后没有回去京师。依照无瑕姑娘的本事,京城那几丈高的城墙不是很大的难题。” 无瑕冷冰冰的问道:“那么,如何才能洗脱奴婢的嫌疑?大人现在的这些理由也不过是您的推断而已,难道没有真凭实据,只凭猜测,您就想将奴婢带走?” 唐棣郑重说道:“无瑕姑娘,想要洗脱你的嫌疑也很简单。根据现场勘查,我们在书房口附近找两滴血迹,我们认为,王御史的剑已经刺中了刺客,在刺客身上留下伤口。你只要让我们检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伤口,你的嫌疑就能洗清。” “检查我的身上?”无瑕气得笑起来,“大人是看着我们世子软弱无能,所以上门来欺负我们是不是?得了,这案子就是我做的,人就是我杀的,麻烦唐大人立刻拿链子将我锁拿了去,好向天下人交代!” 无瑕吼完,径直往门外走去,转头恶狠狠的说:“唐大人,走吧,我跟您去大牢里坐着,这案子就是我做的,好,可以结案了!” 唐棣淡淡一笑,“无瑕姑娘息怒,不是我要检查你的身子,我们承天府有专门的管事婆子,让她们看一看应该没关系吧。” “谁要看本世子的女人?”一个冷厉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 听见他的声音,无瑕心跳加速,忙道:“世子,没有什么大事,您安心看书。”江寒月手上有伤,万一被唐棣看出破绽…… 无瑕不知道事情会往哪边发展,她只是直觉的想要阻止这件事。 江寒月却没有靠近唐棣,他掀开了帘子,靠着门柱,懒懒地站着说道:“安心看书?人家都欺上门来脱我家侍女的衣服了,本世子哪还能安心看看书?唐大人,直说了吧,这是儿、就是本世子做的。人家送给我一万两银子,要本世子去杀了那个什么王的,本世子就花了一点时间往他家走了一趟。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本世子当然不能连累了我的小侍女,得了,本世子就跟你走一趟吧。按照我朝的规矩,我这个世子的金册能抵一条命,本世子跟你走一趟好歹不至于丢了性命,你又能顺利结案,真正两全其美。” 唐棣急忙向江寒月行礼,听完江寒月这样说话,不禁苦笑道:“世子,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江寒月懒洋洋的说道:“唐大人啊,本世子为我家小侍女作证成不成?我家小侍女是有那么一点三脚猫的功夫,而且也的确帮我赢了几百两银子回来,如果你坚持要将本世子的小侍女带走,那么还是将本世子一起带走吧,本世子已经习惯了这个侍女的服侍,少了她,坐立不安,神魂不定,严重影响学习效率。嗯,如果我学不好,等我师父回来的时候检验不过关,一怒之下将我逐出师门,那就是你害的。” 对这样不按牌理出牌的主,唐棣只能苦笑,他恭敬的说道:“世子,下官不是想要将无瑕姑娘带走,只是想让无瑕姑娘在我们管事婆子面前换一套衣服而已。” 江寒月冷笑说:“换衣服?你们要我们无瑕换,我们无瑕就换给你们看?本世子的侍女可是冰清玉洁的好姑娘,平时本世子多看一眼她的手,她都要拿裁衣尺子揍我的,凭啥脱衣服给你们看?” 江寒月与唐棣纠缠,却不知无瑕看着两人对话很是心惊肉跳,忍无可忍之下就打断了江寒月的话,“世子,您还是进去看书吧,咱们没有做过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唐大人,世子是爱惜奴婢,不是有意与您过不去。您的人在哪儿?” 无瑕安慰自己,给一个老太婆看看身子,也不算是太委屈,但是那老太婆盯着她胸口那像是一朵云的胎记看了好一阵子,这个举动倒是让无瑕很难受。 经过婆子的验看,无瑕身上并无伤口,唐棣这才终于带着人走了。 将唐棣送走后,无瑕就坐在椅子上,高深莫测的看着江寒月。 江寒月伸手挠挠头,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无瑕盯着江寒月看。 江寒月很迷惘地回看。 看了好半天,无瑕终于忍不住咬牙问道:“是你杀了王御史?” 江寒月委屈极了,“无瑕啊,我都说了,我昨天只是去赌博啊,与你一样去赌博的,你怎么连我也怀疑上了……” 无瑕抬手往桌上一抓,裁衣尺子蓦然化为一道闪电,直接刺向江寒月的眼睛! 江寒月叫了一声“妈呀”,瘫倒在椅子上,徒劳地用双手掩住自己的眼睛,可想像中剧痛没有到来,江寒月从手指缝里睁开眼睛,见无瑕已经将裁衣尺子放下来了,才心有余悸地将手松开来,害怕的说:“天呀,无瑕,你干么拿尺子对着我眼睛戳,可将我吓坏了。” 却听见无瑕淡笑了一声,“世子啊,你这手倒是捂得挺快的,胳膊不疼吗?” 江寒月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哇哇叫道:“疼,当然疼!只是你要刺我的眼睛,我一时顾不上啊……” 无瑕猛然一抬脚,踢向江寒月坐着的凳子脚。 “匡当”一声,凳子翻倒了,接着江寒月的身子直接飞出去,“砰”的一声,重重砸在床上。 江寒月整个人趴在被子上哀嚎起来,“无瑕……你到底怎么了?我哪里做得不对你说啊,不要动不动就动手动脚,君子动口不动手……” 无瑕翻了翻白眼,“我不是君子,我是女人。还有……你果然不懂武功?” 第六十七章 还要杀官员 江寒月点点头,“我真的不懂武功。” 无瑕点点头,说:“好,从明天开始,你跟着我学武功。” “跟你学武功?”江寒月抬起头,弱弱地问:“学你的武功……我会不会变成一个女人?” 无瑕翻翻白眼,不打算理会他。 江寒月的确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难道……自己真的多疑了? 接连着三天,无瑕睡得并不安稳,每天晚上无瑕都要在江寒月的窗台设置重重机关,又在外间大门口设置了重重陷阱,并等到半夜时分确定江寒月没动静,才沉沉睡去。 四更时分,无瑕轻手轻脚的起来,打算去盥洗,又想起江寒月,于是掀开帘子,往屋子里面看一眼。 一瞬间,她的脸色铁青! 床上被子掀开,人已经不知去向! 看见眼前的场景,无瑕不由得手足发软,急忙扑到窗户前。 却见窗户上各种陷阱全都完好如初,没有人动过! 再去看大门,各种机关也还保持原样,没有人动过! 无瑕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对着这样的场景,再强悍的姑娘也会觉得软弱,她含着眼泪,低声咒骂,“该死的江寒月!” 却听见“嗤”的一声轻笑,正是江寒月的笑声! 无瑕猛然跳起来,一边叫道:“江寒月,你在哪儿?” 她这才听见床底下似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一阵笑声跟着爆发出来,震动得灰尘都簌敕往下掉。 无瑕终于弄明白了,她抓起扫把就往床底下捅,“我打死你这个大老鼠!” 江寒月狼狈不堪的往床底深处躲闪,“慢慢慢……无瑕啊,我不是大老鼠,我只是想要感受一下在床底睡觉的滋味……” “好好的床上不睡,躲在床底下……你真的当自己是老鼠?” “不是……我只是想要看看你着急的样子……”江寒月终于说实话了,声音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 “你当自己是三岁小孩,还玩捉迷藏吗?”无瑕真正怒了,拎着江寒月的耳朵,将他从床底下揪出来,“你身上这件是上好的蜀锦,就这么被你磨坏了!” 无瑕吼了一声,因为纨绔世子的暴殄天物化身恐怖妖魔,杀伤力非常惊人。 等收拾好了江寒月,无瑕便去了书院的马厩。 大黑和大白就寄养在书院的马厩里,由书院养马的仆人杨伯照看着,基本上只要定时给粮食就好。 无瑕也与大黑马和杨伯说明白,每天晚上随便两匹马自己出去溜一圈,照样在大黑马的身上挂钱袋,随便它去哪儿买吃的,只要它们每天半夜以前回来就好。 但无瑕还是隔三差五过来看看,与两匹马联络联络感情。 只是今天却有些奇怪,大黑马身上竟然是湿答答的,满是汗水。 无瑕忍不住拍着大黑马的脊背,批评起来,“大黑,你昨天去哪儿闲逛了?居然弄得满身大汗,你要知道,你回来晚了,杨伯要担心的!” 大黑马高高扬起脑袋,嘶鸣了一声,挺骄傲的样子。 杨伯提着小麦过来,倒进马槽里,笑着说道:“昨天也真奇怪,两匹马是一起出去的,结果三更时分大白先回来了,我要出去寻大黑,大白却扯着我的衣服不让我出去。见状我就不着急了,结果直到天亮大黑还没回来,这下我急坏了,就想着要去找姑娘说一说,还好大黑后来就回来了,只是满身大汗,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无瑕皱了皱眉,“大黑啊,做一个男人呢,要对得起自己的老婆;作为一匹马呢,你要对得起跟着你私奔的大白!现在大白已经是孕妇了,你能不能乖乖做一个好丈夫?你是不是看中谁家的母马了?我告诉你,你如果背着大白再和其他母马乱来,我就阉了你!” 大黑不服气的胡乱嘶鸣了一阵,闹了一会儿后,被无瑕那杀人般的目光狠狠扫过才安静下来,低头吃麦子,一声不吭。 “短短四天,这是第二桩杀人案了。”曹师爷将手中的卷宗放下来,“大人,今天早上这一桩的所有的资料都在这儿了。” “两桩案子有共同之处吗?”唐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放下手中的碗,将卷宗展开,仔细研究。 实际上在外人看来,这两桩案子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王御史身为剑术高手,对方用剑术来对付他,虽然两人可能有一些争斗,但是王御史的死亡并不算痛苦。而昨天夜里死亡的是京城守备府里的一个小吏,死者生前竟然遭遇了非人的折磨,两条腿被割得鲜血淋漓,露出了森森白骨、地上聚集了一堆蚂犠,咬啮着被割下来的肉片……简直是凌迟之刑了。 案发地点是城东的一处荒郊,四周并无多少人家,让人疑惑的是,这位守备府的小吏是如何被人抓到那处荒郊的?而一般会使用这等手段,通常是想要向被害人逼问什么,可凶手到底想要逼问那小吏什么?又逼问出了什么东西? 曹师爷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上司。菜简直没有动过,饭也才扒了几口,短短几天时间,人就憔悴了许多。忍不住劝道:“大人,您暂且放宽心,即便不能立即破案,皇上与政事堂想必也不会怪罪您的。” 唐棣冷笑了一声说:“皇上与政事堂是不会怪罪,但是那几位皇子殿下眼睛却一直盯着呢。上一次那明黄色丝线的事儿,让我将几位皇子全都得罪光了。” 曹师爷叹息了一声,说道:“上次那种情况,即便我们知道是有人故意拿丝线来暗算某位皇子,也不能不跟着贼子的算计走。不查清丝线的来历怎么安生……大人,这两桩案子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做的?我发现了些共同点。” 唐棣抬眼看着曹师爷,示意他继续说。 曹师爷沉吟着说道:“第一,两桩案子,杀的都是官员。” 唐棣笑着摇摇头,“这算什么共同点。上次被杀的是御史大夫,这一次被杀的是京城守备府里的小吏。一个从文,一个从武……两人的地位有着天壤之别。” 第六十八章 先盯着点 “不,大人,您还没有看过守备府这位小吏的档案。”曹师爷从一堆档案里找到了一卷文书,展开后递给唐棣,“您看,这位小吏汤中月,十八年前可是垚王江别鹤身边的重要幂僚!” “垚王江别鹤身边的幕僚?”唐棣迷惘地接过,一边问道:“难不成这位小吏十八年前与王御史之间有什么关联?” 曹师爷放低了声音说道:“我以为这起案子……很可能与十八年前雍王的那个案子有关!” “你是说十八年前的那桩案子!”唐棣拍案而起,“与十八年前的那桩案子有关?”他又重复了一遍,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是的,您那时还年幼,不知道当初的事情。而我当时已经是承天府老大人的幕僚了,所以知道一些内幕。十八年前,先是垚王上书,说云湘国意图出兵攻打我国,举荐雍王前往边关镇压。雍王到了边关之后连破云湘十二郡,后来在龙泉郡遇到困难,久攻不下,难以前进。 “当时正是御史大夫王启燊上书弹劾雍王,说他拥兵自重,尸位素餐,甚至怀疑雍王与云湘国已经达成了协定,意图出卖峻崎国。皇上大怒,下旨要雍王在期限内不择手段拿下龙泉郡,否则以叛国论,雍王为证明清白便用了最惨烈的方式拿下龙泉郡,当夜雍王遇剌,更导致最后一战兵败。” 他们说的雍王是江玉郎而非江枫,江枫是在兄长去世后才继承了雍王的爵位。 “也就是说,您怀疑这两起案子的凶手是雍王旧部?弄两根明黄色丝线是为了扰乱我们的判断?” “大人,我认为多半就是这样。” “雍王旧部……为雍王江玉郎复仇吗?”唐棣手指头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如果真的是这样,接下来……咱们最要紧的,就是看紧雍王世子。” “看好雍王世子?江寒月吗?是的,他是有很大的嫌疑,但是他似乎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吧?”雍王世子江寒月的纨绔无能天下皆知,即便是考虑事情非常周全的曹师爷,提起这个名字也不免有些轻视之意。 江寒月的纨绔形象深入人心,实非一朝一夕之功。 “雍王世子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但是如果凶手真的是雍王旧部的话,他们应该不会看着江寒月这么堕落下去,先盯着那位世子吧。” “另外,让人看着四殿下一点……这位四殿下,当初收留了很多雍王旧部当死士。” “是,不过那些死士最近好像跑了一大部分。” “也先盯着吧……唉,人手不够啊。”唐棣微微叹了一口气,“另外去信给垚王殿下,请他加强防备……哦,算了,我自己去垚王府里一趟。” 承天府府尹看起来很威风,实际上却是风箱里的老鼠,上头下头都要受气。这事儿若就这么写一封公函过去,多半会被搁置一边,十天半个月后才会送到垚王手里,他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相对于御史大夫的死亡,守备府小吏的死亡并没有在京师里掀起任何风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小吏汤中月的身分地位太低了,低得没有任何讨论的价值;第二个原因才是最最根本的原因,汤中月的死状太惨烈了,唐棣和几个管事的官吏都有意地封锁了消息。 所以青山书院的人并不知道,在距离自己书院非常近的地方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一桩惨案。无瑕更不知道,自己刚刚洗脱的杀人嫌疑,就因为江寒月那有些敏感的身分,令主仆俩又重新落入唐棣的观察名单。 她只知道也许是上一次的发飙起了效果,江寒月这一阵子很是乖巧,态度很令人满意,而且文才武略方面的进步挺明显的,还有江寒月也开始练武了,每天傍晚都会拿着剑,照书上的招式比划一下。 无瑕却知道武功这种事,没有师父在旁教导,光看书绝对练不成的,但是看着江寒月那认真的样子又实在不忍心打击他,也就随他去了。 这天晚上,无瑕还在收拾笔墨纸砚,就听见江寒月仿佛喉咙发痒似的使劲咳嗽。 无瑕忙道:“有痰就吐在痰盂里……” 可惜来不及了,江寒月已经一把推开窗户,用力清了清喉咙,然后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惊天动地 无瑕吓了一跳,没有好气地问:“你到底吐了什么东西下去?现在虽然是晚上,行人稀少,也不能随便扔东西,万一砸到了人怎么办?” 江寒月委屈叫道:“我又怎么会乱扔东西?我只是推了一下窗户透透气,顺带吐一口痰下去而已,哪知道一推窗子就有个东西掉下去了,听声音像是一个花盆,难道是你放的?还是楼下的同窗刚好摔了花盆下去?” 无瑕怒道:“我才没放花盆,还有,从二楼掉下的花盆,声音怎么可能这么大?” 江寒月拍了拍脑袋说道:“那是我弄错了。难不成是窗户上趴了一只猫?罪过罪过,难不成我将一只猫推下楼去了?” 这么大的声响,楼下的同窗也被惊动了,大家都探出脑袋来查看。 有同窗问道:“江寒月,你砸了什么东西下来?” 江寒月不免叫屈,“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们这就下来看!”好事的同窗早就拿着灯去照楼下那片空地了,却只隐约见到泥巴地上有一个深深陷进去的痕迹,里面却什么东西也没有。 江寒月说:“谢天谢地,估计是一只猫,看样子居然没摔死。” 无瑕看了看那坑洞,也皱起眉头说:“谢天谢地,估计那只猫自己跑了。” 某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官差很郁闷地按着自己的额头,心想自己容易吗,想要靠近一点监视这对主仆,结果还没有爬到窗台,就被江寒月突然开窗吐下的一口痰吓得一咳嗓,人就掉下去了。且他摔疼了不能叫痛,还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那官差觉得很郁闷。 等到夜渐渐深了,几个窗户全都黑了下来,并听见各个房间响起的呼噜声,官差觉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于是再度实施壁虎神功,沿着墙壁往上爬。 第六十九章 不能迟疑了 只是往上爬究竟有些吃力,官差忍不住张大了嘴巴,无声无息地喘气。 却不想听见头上传来江寒月的嘟囔声,“无瑕,你买来的花生米是坏的!” 那位官差就看见一个黑色的暗器从天而降……非常准确地射进他张大的嘴巴里,顺着他的用力吸进一口气直奔气管…… 然后楼上的无瑕就听见“砰”的一声,肯定又是一只猫掉下去了,这书院哪来这么多猫啊? 而那位再度摔下来的可怜官差,正满脸通红的捂着咽喉躲在树丛后面,死命忍着不敢咳嗽,几乎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花生米呛死殉职的官差。 好不容易等到下来查看的江寒月与无瑕提着灯笼上楼去了,他急忙奔向围墙,急速跃出,痛痛快快地咳嗽一场。 经过这两次,他决定再也不要近距离监视江寒月与玉无瑕了,虽然说暂且不能确定江寒月是不是武林高手,但是就凭江寒月的狗屎运,他觉得自己还是少接触此人为妙。 而屋子里的无瑕则是彻夜难眠,那两只坠地后不知所踪的猫儿让她有些担忧,而接连两次的奇怪现象也令无瑕陷入一团迷雾中。 第三桩命案发生在第二桩命案的两天之后,这回死亡的人是一个小兵。这个小兵死在城东的一处山麓里,手脚呈大字形被武器钉死在地上。 很显然死者生前也被刑讯逼供,他的伤口更被人泼了蜂蜜水,发现尸体时上面仍有无数的蚂蚁进进出出。 “与上一个案子相同,这个案子,也是团伙作案。”仵作的口气很肯定,“从现场的脚印来看,至少有七个人;其中有一个人擅长使用长剑,一个人擅长使用刀,还有一个是一个跛子,脚印一边深一边浅……这些与上一次判断的结果基本相同。” 唐棣边思考仵作的分析边绕着尸体踱步,这个人的死亡,让本来确定调查方向的唐棣不淡定了,因为这个人的死亡无论如何也不能与江珏的事情扯上关系! 无论怎么调查这个小兵的经历,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普通小兵,如果说他与江珏有任何联系的话,那就是这个小兵当初曾经驻守在明月峡,而雍王的残部在兵败之后从明月峡撤退,如此而已。 “为江珏复仇的说法说不通了。”曹师爷对唐棣说道。 “我们之前的思路错了……第一桩案子与第二桩案子并不是同一个凶手,或许第二桩案子与第三桩案子才是同一个凶手!“守备府的小吏与这个守城门的小兵之间肯定有什么关联,只是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并不知道。” 唐棣的身子微微颤抖,那不是害怕而是兴奋。“我知道怎么样去引出他们的联系了……曹师爷你传出消息去,说我们从这个小兵的家人口中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这个讯息如果传出去,足以让朝野震动!” “可是这个小兵并没有什么亲人……”曹师爷略略一怔,恍然大悟,他忧虑的说:“大人,您这样做非常危险!” “可是现在,除了这种方法,我们又该怎么引蛇出洞?” “可是……”曹师爷仍不赞成。 “加强戒备。只含糊说是那小兵的兄弟,人被我们藏在承天府的府衙里。”唐棣的眼睛发亮,“我不相信那伙人在连续拷问了两个人后,不会不想知道我们得到的秘密!即便他们猜到多半这是诱敌之计,也不会轻易放过!” “大人……”曹师爷深深地看了唐棣一眼,好久才说道,“大人,您是干大事的人,不能为这么小事如此犯险。” “不能迟疑了,师爷。”唐棣露出苦笑,“我不但想要破案,也想要让那些指责我的声音闭嘴,更不想让皇上看着我的眼神里露出失望。如果再不破案,只怕几位皇子就要动手将我从这个位置上请下来了……如果让四殿下手上那几个人来调查这几件案子,我想未来京师中将人人自危。” 曹师爷叹了一口气,终于放弃继续劝导,心中想着,既然大人已经决定了,那他就帮着大人将这个陷阱设置得更完美一点。 而在差不多的时间,江寒月也掉进了陷阱里,那陷阱不是温柔乡也不是美人计,更不是什么步步杀机,而是真的陷阱,如假包换,深达两丈零三尺的大坑。 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傍晚,书院里的学生们用了晚饭后都喜欢在书院后面的青山山道上走一走。那些学生甚至还喜欢选一个休息日前的傍晚,提着弓箭越过青山,到青山后面的山林打猎,并将打来的猎物直接烧烤,然后直接夜宿林中,日子真正惬意。 京畿重地附近不会有什么猛兽,士兵定期巡山早就清剿干净,只会剩下野兔啊,山鸡啊,小鹿啊这种最温顺不过的动物。书院里的学生还没有品尝过上阵杀敌的滋味,不免借一下无辜小兽的生命,展示一下自己的英勇。 无瑕倒是没想过要杀生,她只是带江寒月过来,想要通过实战检验一下江寒月的身体反应能力而已。 她领着江寒月从一个学生挖好的陷阱上面走过去,用轻功走过去的同时还将耳朵竖起来,注意听着后面的动静。 无瑕想,如果江寒月一脚踩空,作为武功高手,他会立刻借助边上的树木来平衡自己的身子;即便武功低劣一点,也会本能地抓住横在陷阱上方的一根树枝,不至于一下子就掉进陷阱里,到时候自己就可以根据江寒月的反应做出判断了。 谁知无瑕却听见了一声尖叫,然后“哗啦”一声响动,回头就看见江寒月死死抓着陷阱边上的几丛青草,叫道:“无瑕救我!” 横在你边上的树枝不抓住,却抓住一丛脆弱不堪的青草! 就见江寒月的身子一寸一寸往下滑,若他真的掉下去了,爬上来还真的不大容易。 无瑕又好气又好笑,当下伸手说:“抓着!”打算一把将江寒月抓上来。 但是无瑕低估了江寒月的求生力量,她瞬间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扯着自己的手往下拉,无瑕一下没站稳,“砰”的一声巨响,她与江寒月两个人都掉进陷阱里去了。 第七十章 什么真美 幸运地是,江寒月在下面充当了无瑕的肉垫。 江寒月的胸膛很硬很结实,虽然这个纨绔子弟没有三斤力气,偏生却有一副好体格可以骗人。 江寒月身上的香气与他结实的胸膛令无瑕有种熟悉的感觉,竟让她有些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好在无瑕立刻清醒了,急忙站起来,对箸江寒月喝骂,“你这是怎么搞的,居然将我也扯下来?” 江寒月揉揉屁股跟着站起来,“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弄的,居然被我扯了下来……话说你要救我的时候,不是应该先将自己保护好吗?” 无瑕闻言不高兴了,“只有废物男人才会在事情没办好的情况下埋怨女人!” 江寒月顿时委屈了,“我倒是很想做一个好男人,问题是你像个女人吗?” 无瑕大怒,扬起了拳头。 江寒月马上将脖子一缩,缩着身子用求饶的眼神看着无瑕,那眼神不知道有多无辜。在无瑕的高压政策下,江寒月装无辜装可爱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 无瑕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叹气,“我想办法先爬上去,等下再将你伶上去。” 江寒月使劲点头,两眼放光的说:“无瑕,你真厉害!” 陷讲挺深的,足足有两丈,无瑕的轻功虽然高明,但也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去,等她再将江寒月折腾上来,已经是半夜时分,然后两人发现他们迷路了。 今天天上无月亮,令山上更加昏暗,好在他们身上带着火种,举着树枝扎的火把,两人终于找到了一个过夜的地方。 地点在悬崖前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遮挡着,形成了一条缝隙,缝缝的西边被一些山上落下来的泥土和灌木丛挡着,三面无风,相对来说较为暖和。缝隙靠着悬崖的那边,又有一个陷进去的凹洞可以让两人藏身,正可以遮挡露水,是最安全的地方。 两人胡乱在地上找了一些干燥的树枝树叶生火,至于饮食,因为之前吃过干粮,倒也不是很饥饿,之后便隔着火堆坐着,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无瑕倦意渐渐上来,却隐隐听见江寒月说道:“真美!” 无瑕勉力睁开眼睛问道:“什么真美?” 江寒月笑嘻嘻的说:“我是说这夜景真美……你看远处的山峰、近处的树木,浓浓淡淡,就像是水墨画一般,我可不是说你睡觉的样子美,真的。” 无瑕的睡意一下子消失了,怒道:“世子,你不胡说会死吗?” 江寒月嘿嘿笑了两声,“不会死,但是会很无聊。” 正在这时,两人听到了尖锐的哨子声,接着哨子声接二连三响起,似乎是什么人在山林里追逐。 江寒月与无瑕面面相觑。江寒月站起来说:“那是有人在……比赛?咱们去看看热闹如何?” 无瑕坚决地摇摇头。 江寒月又说:“师父教导我们要见义勇为,要与人为善,要多做好事。” 无瑕翻了个白眼,“您在谢国师门下总共也就这么半天而已,他教过见义勇为、与人为善了?我怎么没听见?” 江寒月叹了一口气说道:“无瑕,你的心忒狠!” 无瑕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去看热闹也就算了,可是身边有你这么一个拖后腿的,我怎么敢去看热闹?江湖之大,卧虎藏龙,万一丢了小命,可是丢掉你雍王世子的大好前程,岂不是亏了?” 江寒月听完无瑕教训,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回去。 无瑕接着将火堆给熄灭了,但是没有水,想要将这么大的火全都熄灭也是困难,灰烬尚有红光,也只能罢了,好在前面有巨石遮挡,不怕被人看见。 无瑕低声吩咐,“你靠里面坐着,我挡在外面。”顺手捡了一根树枝,又扔了一根给江寒月。 江寒月摇摇头说:“让女人挡在外面可不是我们纨绔的做派。” 无瑕正要发怒,就听江寒月蓦然喝道:“轻声!” 两人听闻前面有声音蔌簌作响,由远而近,竟然有人往这边来了!听脚步声杂乱,似乎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好像受了伤,走得踉跄,另一个人扶着他,虽然两人都努力压低脚步声,一但在这寂静的夜里还是特别明显,而随着脚步声响起的还有那略略浓重的喘息声。 脚步声走到巨石的前面蓦然停止,隔着巨石,无瑕隐隐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 “我……走不动了,你自己一个人走吧。” 无瑕与江寒月对望了一眼。那不是峻崎国的官话,而是云湘国的一种语言,无瑕听得懂一部分但是不会说。 她握紧了树枝,心中有几分紧张,忍不住扭头看向江寒月,却见黑暗之中江寒月一双眼睛闪着幽幽的光,沉稳而平静,不知为什么,无瑕的内心竟然也平静下来了。 明明面前这个男子是个非常不靠谱的男子,但是那眼神却沉稳得让人安心。 两人又听见女子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些激动。 “你说什么话!咱们一起过来就要一起回去。回不去,就一起死在这里。” 那男子叹息了一声,低声说了些什么,声音含糊,却是听不清楚了。 又听见那女子说:“我不走。能找到太子是好事,不能找到太子也是命中注定,我绝对不会抛弃你。” 无瑕侧耳倾听,听见追捕的哨子声离这里越来越远。此时她的手突然被江寒月抓住,无瑕刚要挣脱,却觉得自己的掌心痒酥酥的,江寒月正在自己的掌心里写字。 江寒月写的是,“那女人与你一样。” 无瑕反手抓住江寒月的手写道:“什么一样?”看来江寒月也听得懂云湘国的话。 江寒月写道:“一样彪悍。” 无瑕狠狠地在江寒月的掌心里捏了一把,几乎将江寒月掌心里的一块肉扯起来,指甲狠狠地掐下去。 江寒月痛得龇牙咧嘴,偏生不敢做声。 第七十一章 我没听清楚 无瑕又在江寒月的掌心里写道:“他们在找什么太子?云湘国的太子?” 江寒月反手在无瑕的掌心里写道:“我没听清楚。” 他写完字,右手却不安分了,顺着无瑕的手腕往上摸,无瑕狠狠推开他,却不想江寒月身子不稳,略略偏了一下,碰到树丛,当下发出簌簌的响声。 就听见前面那女子厉声喝道:“谁?” 无瑕忙装了两声鹧鸪叫。 那男子便低低的说道:“是鹧鸪,不用紧张。” 那女子顿时放松下来,说:“我们就在这石头边上歇息一会吧……承天府的人被小李他们引走了,我们暂时应该是安全的。我给你看看伤口……” 那男子又说:“现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何况伤口有什么好看的,算了吧。”一阵窸窣的声响传来,似乎是那女子在男子身上摸了一下,那女子在开口时,声音竟然嘶哑了,蕴含着说不出的惊慌。 “你的伤口又裂开了!全都是血,我、我给你重新包一下!” 那男子的声音沙哑,断断续续的说:“腹部给刺破了,肠子都差点流出来了……怎么……重新包一下都不管用……我说,趁着敌人还没有来……你赶紧走,与小李他们汇合,早些回云湘……” 声音低沉沙哑,如果江寒月和无瑕两人不是凝神听着,几乎就听不清楚了。 江寒月在无瑕的手心里写道:“这男人倒也有情有义。” 无瑕正想哼一声,猛然想起不能发出声音,于是狠狠在江寒月的掌心里写道:“比你强多了!” 江寒月反手抓住无瑕的手,在无瑕的掌心里写道:“不一定。” 无瑕正要回答,却听见石头前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三哥,不成,我得带着你去找大夫……” 男子低声呵斥的声音很快传来,“你疯了……” 那女子说:“找大夫看好你,再将那大夫一家灭口就是了,不用担心!” 那男子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听声音倒是异常恼怒。 那女子安抚道:“三哥,你别生气,我不杀那大夫就是了,你熬一会,等我去石头后抓两只小老鼠来,再抬你去找大夫!”这句话竟是用峻崎国的语言说的。 无瑕一惊,手中的树枝才摆好姿势,就见一道身影从石头顶上飞下来。 那女子呵呵笑道:“你们两人在岩石后面偷听,倒也悠闲自在。” 无瑕怒道:“什么叫偷听,声音要钻进我们的耳朵有什么办法?”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交换了三招。 凭良心说,两人的剑术功底在伯仲之间,但是无瑕吃亏在她没有趁手的兵器。她毕竟是来游山玩水,不是专程来打架的,手上只有一根树枝。 三招过后,无瑕手中的树枝被剑削得只剩下不到三尺长。 树叶闪动,却是无瑕身侧的江寒月加入了战圈! 江寒月手中的树枝其实也就是胡乱挥动罢了,但是这个纨绔知道眼睛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于是招招都对准了对方的眼睛。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招式反而让对方摸不清套路,霎时间竟然手忙脚乱,难以招架。 在江寒月的帮助下,无瑕抓住对方一个破绽,竟然将对方逼退了三尺。当下晨声朝江寒月舒喝道:“你快快出去!” 三人现在在石缝中间,这个位置虽然能挡风却狭窄得很,手脚根本施展不开,而且对方手上毕竟有武器,非常危险。 现在那女子露出了一点空隙,无瑕就吩咐江寒月赶紧逃出去才是正经。 哪知江寒月不动,手中的树枝继续胡乱抽动,边说:“你是女人,你才该先出去!”语气很是凶狠的。 无瑕不免好气又好笑,平时真没看出来,这位纨绔世子还真的挺有英雄气概的。当下喝道:“你赶紧出去!” 那女人冷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是有情有义,干脆认输了吧,我暂时也不打算要你们的性命,只要你们将我丈夫抬出去,找到有大夫的地方让他们给我丈夫看病就成了。” 说话之间,剑锋在无瑕头上掠过,截断了她两缕发丝,同时江寒月的树枝也在那女子的胳膊上重重砸了一记,剧烈的疼痛让那女子身子偏了一偏。 江寒月嘿嘿笑道:“谁抓谁还不知道呢!” 女子身上吃痛,顿时一声怒吼,抛下无瑕,剑锋直接对准江寒月的咽喉刺去,而江寒月却像是被吓傻了般,竟然站在原地不动! 无瑕大惊,手中树枝直接向那女子的手腕狠狠抽下去,可那女子手腕往后一缩,无瑕手上的树枝登时又被削掉了一截! 但是也幸好有这么一抽,女子的剑锋往后缩了缩,江寒月才得以还魂,发出一声惊叫就往外面冲出去。 女子冷笑道:“你敢出去,我就杀了你的小情人!” 无瑕怒道:“迟疑什么,赶紧走!” 江寒月将手中的树枝往那女子脸上一丢,连滚带爬就出去了。 女子见状心中发急,但是无瑕已经抓住了对敌的一些技巧,匆忙之间,她竟然奈无瑕不得,但是无瑕的处境,却是越加的危险。 只听见“嗤啦”一声,无瑕胸前的衣服竟然被那女人一剑挑开,如果不是无瑕闪得快,这一剑就穿心而过! 却听见江寒月在外面叫道:“你若是敢动我的小情人,我就杀了你的老情人!” 无瑕还有心思回嘴,怒道:“我不是你的小情人!” 然后就听见那男子的声音,“师妹,你不用理我了,你赶紧走!” 又听见江寒月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再不停手,我就割了……咱们一拍两散,我们死了你的老情人也别想活着!” 接着就听见外面那男子发出一声闷哼,女子着急的叫道:“你不要杀他!”瞬间抛下无瑕翻出巨石。 黯淡的星光下,她看见自己的丈夫躺在地上,而那青年男子站在旁边,不由得尖声叫道:“你对我丈夫做了什么!”说完就想要冲过去,但是看着江寒月距离自己的丈夫很近,一时竟然不敢动弹。 第七十二章 绝对不能动 江寒月抽抽鼻子说:“你丈夫?我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晕倒了,我还能做什么?”又蹲下身子,不知在那男人身上做些什么。 那女子厉声叫道:“我听见你说要杀了我丈夫……你别动他!” 江寒月懒洋洋的说道:“你丈夫这个样子不用我动他也会死的,我何必惹上一身骚?得了,你这女人,看在你即将做寡妇的分上,我不与你计较了。”这一番话他却是用另外一种腔调说出来。 女子听了不由得呆了一下,然后尖声叫道:“刚才是你模仿我丈夫说话?” 江寒月说:“你别过来,你一过来,我手上一抖,你的老情人就真的死了。” 那女子竟然就这样被江寒月的话制住不敢动了,但她仍忍不住愤怒地反驳,“他是我丈夫,不是我的老情人!” 江寒月嘻皮笑脸的说:“得了得了,丈夫就是情人,你这么老,你丈夫也年轻不到哪里去,所以就是老情人,我绝对没叫错啦。你不想让你丈夫做你的老情人,难不成你还要找一个小情人?这样可不好……” 那女子气得浑身发抖,偏生不敢上前。 江寒月也不理睬那女子,开口对无瑕说道:“无瑕,你点个火把过来。” 无瑕忍不住对江寒月问道:“你要做什么?” 江寒月懒洋洋的说:“这个女人很可怕,咱们都不是对手,更何况咱们手上没有趁手的兵器。如果让这个男人死了,让这个女人发了疯,那咱们就死定了,所以呢,我勉为其难想要给这个男人看看病,万一将这个男人救活了,这个女人之前说过,她不杀大夫的。” 无瑕目瞪口呆,但是怀疑的话却说不出口。看江寒月表面上那好整以暇的样子,谁知道他实际上在动什么歪脑筋呢,她还是不要说破的好。 现在那女子看着不敢轻举妄动,事实上真的动起手来,他们两人顶多只能逃走一个。 方才升起的火堆还没有完全熄灭,加了一点干草就窜起火苗,无瑕照江寒月的话迅速点了火把走了出去。 那女子看着江寒月一本正经的样子,加上担忧丈夫的伤势,一时竟然也不敢反对,跟着无瑕走出石缝后,赶紧接过无瑕手中的火把凑到江寒月身旁。 此时江寒月已经小心翼翼地将那男人的衣服撕开,并将腹部包着的布条解开。 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场景,无瑕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男子的小腹遭受重创,鲜血还在不断涌出,可能再等一会就没命了。 江寒月皴眉说:“这么大的伤口我还真的没把握……喂,女人,你能不能答应我,即使治不好你丈夫,你也放过我们一命?” 那女子咬牙说道:“你到底会不会治?你不会治就让开,别浪费时间!” 江寒月却懒洋洋的说:“我是谢国师的弟子……喂,你们云湘国的人听说过我们谢国师的名字没有?我师父别的本事我没有学会,但是医术,特别是外伤,我还学了一个九成。我如果不会治,那峻崎国也没有多少人会治了,你放一百二十万个心吧!” 无瑕听着这番胡话直翻白眼,江寒月在师伯门下只有半天好不好?何况师伯只丢了一堆书给他看,连指点都没有,这样居然还敢自称将师伯的医术学了九成? 见那女子神色迟疑不定,江寒月不耐烦的说:“喂喂喂,你要趁早下决断,否则你的老情人就死定了。” 那女子一咬牙,下定决心说:“好,你治!” 江寒月迅捷地说道:“好,这是我师门独家医术,你别偷看!现在高举着火把将头转过去……无瑕,你将你的针线包给我,然后再点一个火把过来。” 那女子不放心地看了地上的丈夫一眼,终于举着火把转过头去。 身为无敌侍女,无瑕身上当然随身带着针线包,她当下取出来递给江寒月。 江寒月将那男人伤口两边的皮肉并在一起,飞速地缝合起来,缝得很仔细且动作飞快,无瑕诧异地看着江寒月,他动针线的样子竟比自己还要灵巧,甚至不输专门的绣娘,这番熟练的姿态如果说是江寒月天生的才能,无瑕绝对不信。 经过江寒月这一番折腾,那男人已经醒来了。 江寒月发现后哼了一声,说:“你忍着,绝对不能动,还是我索性将你打晕过去?” 那男人声音微弱的说:“多谢……不用了。” 无瑕看见那男人满头都是冷汗,掏出手绢正要靠近,却听见江寒月哼了一声,分心朝她瞥了一眼。 “帮我擦汗!” 她这才看见江寒月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想不到这么连续不断的缝合动作,竟然让他疲惫至此。 无瑕靠近江寒月,弯腰替他擦汗,不料那躺在地上的男人微微“咦”了一声,眼睛竟然盯着无瑕的胸口不放。 无瑕这才想起自己胸前的衣服被那女人一剑挑开了一个大口子,俯下身给江寒月擦汗时,胸口竟然被那男人瞧了去! 虽然只是一点点肌肤,无瑕还是忍不住要大骂出声,但是看着江寒月专心致志的神态,又将怒气收起来,不敢轻易打扰。 随着伤口的缝合,血流的速度竟然开始减缓,然后慢慢止住了。那男人一直平静地看着江寒月的动作,即便针线在皮肉上穿梭也没有丝毫的动弹。 无瑕虽然气这个人窥视自己,见他这般硬气倒也有几分佩服之意。她重新看向江寒月,心里有几分不解,疑惑一点点的扩大,但是现在却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等江寒月终于将伤口缝合好了,笑嘻嘻问无瑕道:“我打的蝴蝶结好看吗?” 无瑕一阵无言,声音从齿缝中挤出,“好看!” 江寒月却摇摇头,“嗯,这个结的两边还不够对称。唉,你忍着点,我将蝴蝶结扯对称一点……” 无瑕忍不住阻止他,“别胡闹了!” 江寒月马上愁眉苦脸的对那男人说:“你看,女人是老虎,这话一点也不错。你家有一只母老虎,我家也有一只……” 无瑕生气的打断他,“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第七十三章 我再放走他们 江寒月乖乖闭嘴,虽然刚才嘴巴在胡说八道,手上却是不停,向女子要了金疮药,重新将男子的伤口包裹好,并示意男子叫女子转身。 那女子听到声音迫不及待地转身,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叫道:“三哥!” 江寒月随即对无瑕悄悄打了一个手势,两人轻手轻脚溜走。至于往哪个方向走,都这个时候了还辨认什么方向?赶紧开溜才是上策。 就在这时,“嗤”的一声,一根树枝掠过江寒月的头顶,那女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许走!” 江寒月叹气说:“你说过不杀大夫的,你可不能过河拆桥,那位老兄,请你管好你的老情人,不能让她说话不算话!” 那躺在地上的男子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就听见那女子继续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他们不能走,得看着你,等你好起来,我再放走他们!” 无瑕大怒的说道:“我们是你们的救命恩人,难不成你还想绑架我们?” 江寒月却悠哉笑道:“不急不急,咱们与她在这里对峙,等下承天府的官兵也该到了……话说我们点了这么久的火把,承天府那群猪也该找到这些地方了。” 无瑕此时握着一根树枝搐在江寒月的前面,现在听见江寒月的话,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竟然忘了呼救! 那女子脸色一白,急忙将手中的火把丢在地上用脚踩灭了,低声骂道:“你是故意的!” 江寒月撇撇嘴说:“我才不是故意的,我要给你丈夫治病,不点亮一点怎么成?” 这时却听见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朗朗传来,“世子临危不乱,下官佩服。” 只见一个人影如大鸟一般从树冠上跃下,身材修长,玉树临风,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那声音非常熟悉,不是承天府府尹唐棣又是何人? 与唐棣一道落下的还有两个人影,瞬间呈现出包围之势,他们三个竟然是武功高手。 那女子脸色一变,手上长剑直接对准了江寒月,她知道在场几个人中,江寒月身分特殊,从方才那句“世子”就可得知,不管是峻崎国的哪位世子,好歹也是一个贵族,更何况柿子拣软的捏,这位世子有些医术,但武功方面实在微不足道。 但无瑕怎么可能让她拿住江寒月做人质?见情况不对,瞬间飞身掠起,上前一步,将她指向江寒月的剑拦在了半路。 无瑕手中的树枝虽然被劈飞,但是危急之时,江寒月似被绊了一下,一个打滚便躲开了女子的剑。 唐棣等人迅速飞身过来,挡在无瑕的身前,三人很快与女子动上手。 无瑕则赶紧后退了几步,躲在后面与江寒月看热闹了。 江寒月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男人,叫道:“喂,你不要将你的老情人忘记了,你还是乖乖投降吧,你们走不了的。” 女子手上的动作一顿,恨恨的看了一眼江寒月,又担忧的看向地上的男人,叹了一口气,抛下长剑,束手就擒。 等无瑕和江寒月从承天府回到青山书院,已经是次日中午了。 无瑕双手叉腰,瞪着江寒月,逼问道:“你从哪儿学来的医术?” 江寒月很委屈的说:“我其实不懂医术,我就是乱弄的……缝东西我还能从哪里学?就平常看你们做衣服的时候学的呗,既然两片布料可以用针线缝合,这么大的伤口应该也可以用针线缝起来吧……昨天那等紧要关头,我想胡乱弄一下好歹可以拖延时间,我真的不懂医术,就是乱弄的,你等着瞧,也许明天那个什么人就死翘翘了……” “你的动作这么熟练,别想骗人!”无瑕不信。 “那是看得多了啊,还有句话叫做熟能生巧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最喜欢捣乱了,经常拿着缝衣针去戳丫鬟,戳着戳着就熟练了。” 无瑕啐了一口,“没一个正经!” 江寒月还是一脸委屈,“我说的是实话啊,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对刺绣很感兴趣,我那叔母巴不得我学成一个娘娘腔,于是就没有禁止……” 无瑕又啐了一口,“早说不就结了?”她深深叹了口气,接着又疑惑的道:“也不知那两个云湘国人到峻崎国京师附近来做什么?喂,云湘国与你有杀父之仇,你居然还给人家治病!” 江寒月无奈滩手,干笑了两声,“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云湘国与峻崎国乃是世仇,云湘国人偷偷来到京师,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无瑕自言自语道:“我听云湘国那两人的对话,他们似乎是来我们这里找什么太子?这下糟糕了,这两个云湘国人肯定属于云湘国的那个地下势力,我们可将他们给得罪了……世子啊,接下来你得老实一点,以后就窝在书院别出门了,书院相对安全。”虽然说书院也不是绝对安全,但是有着谢国师的名声二寺闲小贼也不敢来青山书院闹事。 江寒月挠挠头说:“我对那男人算是有救命之恩,云湘国的人应该感谢我才是,怎么会找我报仇呢?” 无瑕忍不住叹气,“麻烦你有点常识好不好?既然在找云湘国的太子,表示他们应该出自‘刺天’,而这种满脑子装着皇位啊复仇之类的事的人,脑子能清醒到哪里去?再说了,你父亲当年可是逼死了人家的女王陛下!” 自从十八年前云湘国女王金晴星殉国之后,女王的弟弟金天尚就掌握了朝政大权,只是因为金晴星的孩子一直没有找到,金天尚至今没有登上帝位。坊间又有传言金晴星殉国之事并不单纯,似乎与金天尚有关,据说有一群忠于女王的部下成立了一个叫“刺天”的庞大地下组织,专门与金天尚对着干。 据说女王殉国之前怀有身孕,殉国前曾经分娩生下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后来不知去向,也没有人知道那孩子到底是男是女。不过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云湘国的王位继承向来男女皆可,因此这个地下组织这些年来一直不放弃希望,到处寻找这个孩子。 第七十四章 该到哪里去寻找 现在这个组织竟然跑到峻崎国来找云湘国太子,他们惹上这么大的一个势力,以后会带来多大的麻烦啊…… 无瑕摇摇头,对江寒月的未来感到很不乐观,只希望唐棣能将溜进京师的云湘国地下势力全都逮住才好。 无瑕忍不住又想起了王青鲤,如果有王青鲤帮忙的话,江寒月会安全得多,于是她抽空去了天香女神庙并留下文字,但是令她失望的是,根本没有得到回音。 无瑕换了个方式,她向大黑说了很多好话,要大黑帮她去找它的主人,但是大黑出去绕了一圈,却直接去了谢晓峰的小楼,将江寒月给叫了下来…… 无瑕气得要命,都是因为江寒月总是给它送酒送菜,所以这个没有骨气的玩意竟然认了江寒月做主人。 而无瑕指望唐棣能将刺天的人抓到,在这件事上,无瑕注定要失望了。而无瑕认为相对安全的青山书院,其实也不像她所想的这么安全。 青山书院聘请的护卫是够多了,书院的学生们在射箭和骑术方面也够强,书院的教习们也是会一点武艺的,但是青山书院的安全措施放在刺天这个组织的眼里却是不够看的。 在那件事情后,一个月过去了,中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无瑕便渐渐放松了防备。 这天,江寒月在藏书楼里看书,当时谢晓峰离开前已经将藏书楼里自己专属的藏书室钥匙交给江寒月,让他好好研读,因此江寒月没事就会带着无瑕去那里看书。到了傍晚,无瑕看外头风雪将起的样子,记挂着挂在房间门口的几件衣服,又记挂着做饭的事情,看江寒月还不打算回去,就交代了一声,自己回宿舍去了。 才将衣服收进房间,反手关上房门,抬眼就看见屋子里无声无息站着一个人。无瑕将手中的衣服往对方脸上一砸,顺手抓起一把扫把朝着那人劈头盖脸的砸下去。 那人手腕一翻,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把剑,扔向他的衣服瞬间被挥开,无瑕手中的扫把也被砍成两截。 看着变成两截的扫把,无瑕欲哭无泪——扫把不便宜啊,至少得要十七、八个铜钱。 她一边在内心大叹,自从做了江寒月的贴身侍女,总会遇到打打杀杀的事情,自己以后要记着,宝剑一定要随身携带。 同时无瑕身子一侧,跃向墙壁,手中扫把一扔,已经抽出了墙上挂着的宝剑,宝剑在手,她略略松了一口气。 就听见对方说道:“我没有恶意。” 你没有恶意?无瑕略略定下心神,手执宝剑看着对方。对面站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下颔一缕长须,双目湛湛,颇为有神。 对方将手中的宝剑收回剑鞘,双手一滩,说道:“无瑕姑娘,我们好好说话可成?” 无瑕看着对方不说话,手中的宝剑仍指着对方。 中年人无奈,将腰间挂着的宝剑解下来抛给无瑕,边说道:“我将武器给你,你总能放心吧?” 无瑕一手接过宝剑,往剑鞘上扫了一眼,说:“你这剑鞘上镶的宝石倒也值几个钱。” 那中年男子不免有几分好笑,继续说道:“我这宝剑乃是云湘国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比剑鞘上的宝石值钱多了。” 无瑕干笑了一声,问道:“云湘国?你是云湘国的人,不去承天府的大牢里救你的同伙,跑来找我做什么?!” 中年男子迟疑了一下才说:“在下此来,只是为了问一句话,姑娘可曾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父母?”无瑕歪着脑袋看着那个中年男子,不解的道,“你要告诉我我的父母是谁吗?然后,你就会带我去什么地方见我的父母,对吗?” 那中年男子脸上一喜,高兴的说:“姑娘果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吗?在下倒是知道姑娘的父母是谁……” 无瑕脸色蓦然一肃,打断了那男子的话,“你果然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如果是那样,那就敬谢不敏了,我无父无母的过了十八年,中间他们也不曾过来找我,我已经死心了,天上不会掉馅饼,天上更不会掉父母,所以您请吧。” 她话说得冷硬,心里却禁不住微微一颤,毕竟对于一个孤儿而言,“父母”两个字就是最大的诱惑,尽管现在的无瑕始终非常的冷静。 中年男子闻言大急,焦急的说道:“姑娘,请看一下这个图案。”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在无瑕面前一抖。 无瑕定睛看去,却见那纸上绘着一朵孤零零的白云,她略怔了怔,冷冷说道:“这是啥玩意?棉花团子?!” 但她的一颗心却瞬间跳得剧烈非常,几乎要撞破胸腔,只是无瑕的神态上却依然保持着云淡风轻,似乎根本不认识那个图案。 那中年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说:“姑娘身上有这个胎记。” 无瑕脸色有些苍白,却强撑着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脑袋却忍不住有些眩晕,似乎有一千辆马车轰隆隆地横冲直撞。她被师父李秋水抚养长大,十多年来也见过无数次别人在父母膝下撒娇的情景,每次见到,心中总是无限的羡慕和嫉妒。 自己没有父母,师父虽然对自己很好,师姐们也对自己很好,但是她们还是取代不了父亲和母亲。她也曾经试图去寻找父母,师父对这件事也颇为支持,但是人海茫茫,她连父母的姓名长相都不知道,又该到哪里去寻找? 现在面前这个人突然出现,又拿出一张画着云朵的纸,说自己身上有这个胎记……自己身上的确有这个胎记,也的确是一朵云的形状,那张纸连云朵最细小的皱褶都没有画错。 或者是牙行的小姐妹们暴露了自己身上的胎记,这个人可能是根据小姐妹们的描述画出这个胎记,然后反过来欺骗自己? 好消息来得太突然,无瑕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她生怕这是一个大阴谋,先前在青山上发生的事才过不久,就有个云湘国的人跑出来跟她说这些,于是无瑕选择质疑,选择否认。 第七十五章 慢走不送 那中年男子又沉声说道:“这是我们云湘国皇家子弟特有的胎记。在下叫金道吉,十八年前曾经担任云湘国皇家宗正职务。您身上有这个胎记,我已经确定了。” “云湘国?皇家子弟?”无瑕失声叫道:“不可能!” 云湘国皇家、皇家宗正、胎记……似乎过去记忆中的画面在瞬间被撕碎了,许多碎片在脑袋中铺天盖地地向无瑕砸过来,胸口又似乎像有一座大山压过来般,让无瑕不能喘息。 这是不可能的! 无瑕无力地想,她只是一个平凡的老百姓而已,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嚣张的第一侍女,给自己攒一笔嫁妆,等到了年纪,找个好人家将自己嫁出去……自己绝对不可能是云湘 国皇家这种怪物组织的一员,何况云湘国都是峻崎国的敌人。 过去很多个傍晚,一群小姐妹们聚在一起讲故事的时候,总有人讲起关于云湘国的故事。那些故事里,云湘国的女王被说成一个有四只眼睛和六条腿的怪物,云湘国的士兵们作恶多端不说,云湘国的臣子们个个更是能口喷三昧真火或者能变成超大型水龙的妖魔。 如果她身上真的流有云湘国皇室血统,那现在……她就是这个怪物国家的一员?她就是小姐妹们和峻崎国人痛恨害怕的恐怖生物? 她的头脑已经混沌了,像有一个大滚轮将头脑中的一切都碾压成了碎片,又有一个大石磨,将这些碎片全都磨成了细粉,加了水,于是无瑕的脑中就只剩下一片糊糊的。 不过有一个东西是滚轮碾不碎、石磨磨不碎的,那就是她心中的一个信念——她不承认,她坚决不承认,她绝对不能承认。她若承认了眼前人说的一切,那她就成了敌国的人,她与江寒月就成了仇人…… 无瑕已经混乱了,她无所适从的站在那里,逼自己挺直背脊,但门中只能虚弱地发出反对的声音,她坚决反对这一切,至于之后……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金道吉再度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在下得到了安宗青传来的消息,就是被你们救下的男子,他说,他在你身上看到类似的胎记,于是我潜入承天府向他确认,又去了琅琊女子牙行找了你的几个姐妹旁敲侧击,她们都说看过你身上有类似的胎记。你的年纪又正好是十八岁,与我们找寻的皇室子弟的年纪完全符合。而且我还打听到,你师父捡到你的地方在龙泉郡,那儿正是我们云湘国女王殉国之处。” 十八岁、龙泉郡、云朵胎记,他说得一切都很符合自己的状况……不,肯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子,哪里会是什么云湘国的皇室子弟!不能认,她不会认,她坚决不认! 虽然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无瑕一直非常渴望见到他们,这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渴望,这种渴望足以将无瑕整个人都湮没,让无瑕整个人窒息,她几乎要开口承认了…… 不!这不对!混沌的脑子中突然闪过一线清明。她的身分现在突然变得很特殊,江寒月又遭遇了一堆事,看来有人想要借她身上的胎记做文章……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以后可以慢慢的调查,但是自己现在不能稀里糊涂的跟着别人走! 似乎找到足够的理由,无瑕的心登时镇定了,她不再慌乱,甚至轻轻的笑了起来,“我看你们肯定错了,我身上哪里有什么胎记,虽然说弄个云湘国公主的身分倒是挺威风的,但是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所以您请吧,慢走不送。” 金道吉站着不动,疑惑的道:“公主,我想问一句,您是不感兴趣,还是身上没有这个胎记?” 无瑕翻翻眼睛。“不感兴趣也好,我没有这个胎记也好,反正我就是一个小老百姓,麻雀不想变凤凰,鲤鱼不想变青龙,你还要怎么着?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请你们哪里来就哪里去吧,你家皇子说不定在别处等着你们解救呢。” “公主!”金道吉单膝跪下,难受的说:“您是我们云湘国的公主,您有天底下最尊贵的身分,怎么可以做人家的侍女?只要您回到云湘国振臂一呼,我们云湘国最勇猛的将士就会齐聚在您的麾下,可是您却坚持在这里做人家的奴婢!” “得得得,我说你的膝盖痛不痛啊,别给我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我只是一个小姑娘,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被您这么胡子一大截、都可以做我父亲的人跪了我承担不起。你跪在面前会折我的寿知道不知道?”无瑕无奈地叹气,“你如果不走,我就高呼一声云湘国刺客在此,你信不信?” 金道吉看着无瑕坚定的神色,缓缓站起来道:“公主,不管您承认不承认,您身上的胎记是不会骗人的,您身上流着的血也不会骗人。您有着最尊贵的血脉,不管您怎么想,我们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您当旁人的仆从。” 无瑕的眼睛眯起来,“你们想怎么做?” 金道吉淡淡的说:“很简单,只要杀了江寒月,您就做不成他的仆从了。” 无瑕失声叫道:“你敢!” 金道吉道:“有什么敢不敢?云湘国的公主在峻崎国当侍女,而且还是当了江珏儿子的侍女,传扬出去那是整个云湘国的耻辱,不论如何,我们都必须杀了江寒月!当然,如果您愿意承认您的公主身分,您以云湘国公主的身分命令我们不得向江寒月下手,那又另当别论。” 无瑕看着金道吉,无奈的说:“大人啊,您年纪比我大,我就叫您一声大人吧。您动不动拿别人的性命来威胁我,这样累不累啊?其实呢,我也知道你们私下搞这个事儿一定很累,而且组织还少了一个有才能的领袖对不对?您看,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要我去做你们的领袖我是绝对做不来的,到时候说不定反而误了你们的大事,您说是不是?要么这样吧,您去选一个看起来聪明能干的,年纪又差不多的人,在他身上画朵云,让他做你们的领袖成不成?我知道有一个法子,在身上画出来的记号看起来与天生的胎记差不多,而且一年半载都不权色……” 第七十六章 又怎么睡得着 金道吉气到胡子都在发抖,迅速打断无瑕的话,“胡闹!天家血脉怎能如此混淆,何况这关系云湘国的正统传承,岂能这般胡闹!您将我们看成怎样的人?” 无瑕很无辜的一滩手,“我觉得,你们找我要我来做这个首领才是真正的胡闹呢,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收拾整理家务还在行,培训公子哥儿也算是有经验,但你们要我管理一个国家,而且你们现在应该还是个见不得光的地下组织,你不怕我将你们的人都败光了?” 金道吉看着无瑕,深深叹口气,继续劝说道:“公主,在下知道您现在心中斟酌不定,我既然来找您,又将事情摊开来说,对您的情况岂会一点都不了解?是的,您只是一个姑娘,但是我知道,您一点也不逊于男子,巾帼不让须眉!五年前您帮着您的师父管理牙行,做事有条不紊;四年前,您接手训练牙行里的小姑娘,用三、四个月的时间就能将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训练成一流的侍女。 “在下知道,您只要稍加学习,凭您这些手段,如果用在练兵和治国上,说不定也能见到奇效!我相信,只要您愿意跟着我走,好好学习,我们云湘国就能迎来一个真正的明君,为云湘国的未来带来无比辉煌!” 无瑕深深叹气道:“我有这么多优点我怎么不知道?实话说了吧,我能短时间内培训好侍女,能将江寒月这个纨绔教出一个样子来,靠的就是打!你看江寒月见了我就像是兔子见了老鹰似的,那全都是打出来的效果。我若真的成为了你们的公主啥的,你们迎来的也肯定不是明君,而是暴君!” 金道吉却很认真的说:“但是您的本性是很善良的,您虽然对侍女们严厉了一点,但是从来没有让人受重伤或落下残疾或者闹出人命。” 看着金道吉那严肃认真的态度,无瑕只能端正自己的态度,认真回道:“可是,我不大相信。” 金道吉严肃的说:“您放心,不单单您需要确认,我们也是如此。在下虽然基本上已经确定了您的身分,但是我们也需要进一步验证,以避免出差错。” 无瑕摊手道:“不如这样吧,你们先找出更多的证据,我如果看了这些证据开始半信半疑了,到时候我再配合你们验证一下,好不好?” 金道吉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在下现在只拿出一幅画就想要让您相信自己的身分,的确也太为难您一些,所以您还是与在下走一趟吧?” 无瑕摇摇头,“等我有空再说吧,我今天的中饭还没有做呢,现在挺急的……” 金道吉闻言又生气了,怒道:“您是云湘国的公主,怎么还想着要给江寒月做饭?他是您的杀母仇人!” 无瑕退后了一步,“这不是还没有确定我的身分吗?还有,即便身分确认了,他也只是仇人之子,仇人已经死了,那仇人之子就不能算是仇人。”她的声音却没来由的有些虚弱。 金道吉看着无瑕,沉声说道:“照理说这些话在下不应该说,但从这大半个月我们收集到的资料来看,江寒月实在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我想,这大半年来,您是被他利用了。”无瑕冷笑了一声,“大人,您还没有确认我的身分,就先忙着挑拨离间了吗?” 金道吉却诚恳的说:“公主,这不是挑拨离间。您先跟在下走,让我们的巫师确认您的身分,到时候我们再与您细细说明。” 无瑕坚决摇头,“我不走。” 金道吉板起脸,“公主,在下之所以与您说这么多话,是因为尊重您云湘国的公主身分,既然您不愿意主动跟我走,那么在下也只能强行要求您跟臣走了。” 无瑕正要说话,鼻尖猛然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眼前顿时模糊了起来,心神一凝,忙屏住呼吸,却已经迟了。 当江寒月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回到房间的时候,看见的却是空荡荡的屋子,扫把被砍成两截,挂在墙上的宝剑落在地上,窗户洞开,窗台上还有两个大脚印。 江寒月暗叫一声糟,冲到窗户旁往下看去,哪里还有人影?幸好他还记得无瑕养的土狗旺财,他飞速跑去铺子将旺财牵出来,拿了无瑕的帕子给旺财闻,旺财在一阵狂吠之后就带着江寒月开始狂奔,但是旺财带着江寒月来到一条河边的时候,它就停住了脚步,迷惘的走来走去。 这条河是峻崎国重要的交通管道,无论白天黑夜,河面上的船只都络绎不绝,顺流而下就是京师,逆流而上则是山阳郡。 发现凭藉着个人的力量再也寻不到无瑕的踪迹,再不迟疑,江寒月打了一声呼哨。 这段时间承天府众人猛然又紧张起来了,这种紧张的日子一个多月前曾经有过一次,那时他们设下陷阱抓住了几个云湘国来的奸细,但是奸细有同党在外面,实在无法将他们全部逮住,唐棣无奈之下只得求助御林军。 御林军出手,京师之中自然鸡飞狗跳。但是即便是像篦子一般密密的将整个京师梳理过一遍,也仅仅只找到那些奸细留下来的一些痕迹,至于漏网的那几个奸细郤逃之夭夭了。 好在一番审问之后,唐棣判断他们抓到的奸细其实不算是云湘国朝廷的人,反而是反抗云湘国朝廷的地下势力,虽然不曾招供他们所为何来,但是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唐棣也不曾过分为难他们,又因为朝廷官员们似乎想要利用这几个奸细做一番大事,唐棣就将这案子转交给刑部,让刑部忙去了,而承天府的衙役们这才终于从紧绷的气氛中松懈下来。 只是好日子不长久,现在换成青鲤帮不安分了。 人人都知道京师的地下势力中有一个青鲤帮,然而青鲤帮的人全都隐匿在暗处,就算见面也不会知道眼前人就是青鲤帮的一员,何况青鲤帮一向不为难百姓,专门黑吃黑,但是唐棣作为承天府府尹,他如果不将这么大的一个帮派情况了解透彻,晚上又怎么睡得着? 第七十七章 请他帮忙 所以青鲤帮的小兵小卒唐棣不认得,但是青鲤帮帮主手下的几个大当家唐棣却全都认得,并且还有过几次亲切友好的会谈,甚至连青鲤帮的帮主王青鲤唐棣都见过一次,只不过那位帮主当时将自己的面容遮盖在一条青巾下面。 这几年下来,承天府与青鲤帮形成了非常密切的合作关系,青鲤帮也帮承天府破获了几个大案,上次定下计谋引云湘国奸细入彀也少不得青鲤帮推波助澜之功。 但是在今天,唐棣在京师之中的眼线能观察到的青鲤帮势力全都动起来了! 虽然说他那些眼线根本无法判断青鲤帮这番动静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青鲤帮的几个大当家都出了门! 万一这一伙人想要在各处放火?万一这一伙人想要在某地斗殴? 于是承天府如临大敌,已经上床睡觉的唐棣接获消息也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坐镇公堂,等候着各处眼线回报。 幸运的是,等到四更时分也不曾等到某处失火或某处发生命案的消息。但是也不算没有收获,唐棣最后等来了一个拿着一张铁胎弓的青衣蒙面人。 他从承天府衙的围墙上跳下来,大大方方的走进公堂。 唐棣一个箭步上前,喝道:“王青鲤,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王青鲤的眼神似乎有些疲惫,他淡淡说道:“借你的公章用一下,封锁京畿之地通往周边的四条干道,成不成?” 唐棣怒道:“你以为这个京师是你家的不成?封锁道路是何等大事,容你要开就开,要关就关?至少我承天府府尹没这个本事,你有本事就去说服政事堂,说服皇上,给你王青鲤行一个方便!” 王青鲤冷笑了一声,说:“肯不肯就一句话,你这么罗嗦做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要找的人与承天府前一阵搜查的人有关。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唐棣眼睛一亮,松口道:“好,我立刻行文给京师守备,请他帮忙!” 王青鲤的眼睛跟着亮了一下,“那好,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转身就要离开。 唐棣急忙问道:“你要我们帮忙找人,你也得告诉我要找的人是谁吧?难道你老婆与人私奔了?”后面那句话却是明显的戏谑。 王青鲤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来对唐棣道:“你说对了,不过也许不是私奔,而是被人掳走了。对方用的香料是云湘国所产,这个我已经确定了。等下我就将我女人的图画送来,请衙役们费点心思多关注一下。” 没想到自己顺口一句玩笑话却不幸中的,唐棣瞬间怔在那儿,等想起来要道歉的时候,王青鲤已经不见了。 京师之中的紧张气氛延续了整整三天,京师守备与承天府的衙役们在收到画像后加紧盘查,却一无所获。 唐棣收到王青鲤给的画像,发现是水无瑕,又知道两人有婚约后很是讶异,他将此事告知江寒月,江寒月却没什么反应,即便知道自己的侍女被掳走也不怎么着急的样子,跟着找了两天就不找了,每天照样去藏书楼上读书。 直到三天后唐棣才有了无瑕的消息,承天府门外的柱子上被人射了一箭,上面绑着一封信。那封信上写得明白——要找回水无瑕,明天酉时,王青鲤单独进黑风林,寻碧牙洞。 唐棣收到信后便想办法通知了王青鲤,谁叫上面点的是他的名字,而江寒月又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黑风林极为茂密,里头更是可怖,对方不知道设下了什么陷阱,也无从确认这封信的真伪,唐棣便劝说王青鲤不要依信上所言单独赴约。 但是王青鲤坚持要按照信上说的独自前往,劝说无果,唐棣也只能放弃,青鲤帮虽与承天府有合作关系,但也仅限于合作关系。 说实话,王青鲤若是因此死了,唐棣反而更加高兴,如果能借此机会将京师这个知名的地下组织铲除了,他相信自己马上就能升官,进政事堂当一个参知政事还是轻的。 等王青鲤到黑风林外的时候,就见森林之中雾气缭绕,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黑风林环境特殊,地势低洼,水分容易凝结,不分早晚都弥漫着阵阵浓雾,林中低洼的地方在春夏多雨之际容易积水成湖,秋冬缺水的季节整座森林就是个大沼泽,很多地方看着与一般地面无异,一脚踩上去却会整个人陷进去,再也挣扎不出来。 林间浓雾长年不散,腐烂树叶的气味及沼气混在一起很容易形成瘴气,如果不谨慎的话,有可能一去不复返。再加上各种毒蛇、毒虫喜欢聚集在潮湿的地方,因此黑风林就成了着名的禁地。 不过黑风林中还是有路可走的,这些路来自林中生活的野猪。 没有人类的侵扰,此处植被丰富,野猪们甚至还能咬死毒蛇给自己加菜,又因为附近没有其他猛兽,野猪就成了黑风林的王者。 野猪们在黑风林里生活,每天行走,自然踩出一条道路来。 王青鲤提着剑,随手将一条毒蛇斩成两段,他辨认着野猪们踩出的道路,小心翼翼随着脚印一步一步的走着。耳边传来寒鸦凄鸣,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森林里透着一股悲凉阴森的气息。 此时一头大野猪带着它的后宫和子女浩浩荡荡迎面而来,它看见有人类闯进了自己的地盘,顿时愤怒地咆哮起来,蹄子刨了两下,脑袋就冲着王青鲤撞过来。 野猪皮糙肉厚,力气极大,被撞到了可是不得了,更糟糕的是,这头野猪的后宫群看起来十分强大,在前方喷着气蠢蠢欲动。要一口气杀死几十头大野猪不成问题,但王青鲤没有,这个闲功夫。当下足尖在地上一点,身子飞起,一下就落在几十头野猪的身后。 那野猪一头撞去却不想扑了个空,半天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去,却见那个人类的身影已经远去了……站着原地看着远去的背影,有些迟疑不定——自己是不是应该扭转身子,带着队伍冲过去追击? 第七十八章 麻烦你离开一下 那个人类……看起来很像是人类没错,但是那个人类好像能飞?那不是人,是妖怪吧!得了,面对这样的妖怪还是不要靠近的好,何况黑风林除了它们这群野猪家族,人类哪可能在这样的地方生存下去? 于是带头的野猪决定放弃追击,领着它的家族继续前进。 施展轻功越过野猪群后,王青鲤辨认着野猪的脚印慢慢前进,但是野猪踩出来的道路歪歪扭扭,没有一定的方向,顺着野猪踩出的路,有时还会差点掉进野猪刨出来的坑洞,王青鲤甚至差点走进沼泽中,无奈只能回头找其他的道路前进。 他午时进林,从地图上来看碧牙洞与黑风林的距离并不遥远,但是走了将进一个时辰,依然找不到碧牙洞。 王青鲤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依然悬挂在天上,隔着雾气,阳光不甚耀眼,但却是一个极好的座标。自己的方向并没有错,但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碧牙洞? 沉吟了一下,王青鲤用剑在边上的树干上做了一个记号,认准了方向就沿着野猪的脚印往前走去。 一阵带着瘴气的浓雾飘过来,王青鲤屏住呼吸,挥舞着宝剑探索前方的道路,继续往前走。 不久后他走出了这团瘴气,抬头看看太阳,判定方向,继续前行,又走了一阵,他蓦然失笑,他在黑风林转了一圈,没找到碧牙洞,没想到自己竟然走出了黑风林! 王青鲤拿出地圆比对了,又重新走了进去。这一次他更为谨慎,每走一段距离就在树干上斩一个记号,但是没多久他发现自己又绕回了原点。没有错,就是原点,他从黑风林进去的位置。 他重新走进黑风林,这回仔细看了看脚下,王青鲤终于发现脚下他以为的野猪脚印与之前见到那群野猪所踩出的脚印有细微的不同。 野猪身子庞大,走路及奔跑的时候重心靠前,所以脚印前端总是略略比后端要踩得深,但是带着自己走出黑风林的野猪脚印,脚印陷下去的样子却一样的,而且还比野猪踩出的更深更整齐一些,就像拿着模子压出来的一般……也就是说,黑风林的野猪脚印被人动过手脚天色已经昏暗下来,酉时将近,可王青鲤依然在黑风林外围打转,他沉吟了一下,点了一个火把,又重新辨认了方向,再度往黑风林深处走去。 面前的形势如此险恶,他反而燃烧起了斗志,摸了摸背在身上的长弓与箭囊,握紧手上的宝剑,举着火把,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从天色来看显然已经过了酉时,面前突然开阔,一座水潭出现在王青鲤的面前——难道碧牙洞到了? 据说碧牙洞在一座水潭中间,附近有一条碧绿的长蛇盘踞,所以起名叫碧牙洞。王青鲤小心的观察四周,并未发现长蛇出没的痕迹,他将目光看向水面,水面非常平静,很像是一潭死水,而水中间有一块高地,依稀可见上头林木参天,加上浓雾遮蔽,他无法判断高地里面的状况。 王青鲤知道,黑风林既然是一片泥沼,里面类似的水潭肯定不只一个,地图只能参考,但是既然好不容易找到此处,不前往搜寻一番他不甘心,且这个水潭非常辽阔,黑风林中这样的地方肯定不多,不论如何,他都要进去看看。 王青鲤将火把插在地上,砍了一截树干做船篙,掏出一个羊皮筏子,吹足气放下水,然后往高地划去。 很快就到了高地,王青鲤拿船篙往地面上戳了戳,非常绵软,不过这难不倒他,手中宝剑一挥,剑气发出,前方树上的枝叶纷纷落下。王青鲤从羊皮筏子上跃起,脚尖轻轻在树枝上一点,树枝瞬间陷入泥沼,而他的身子则高高跃起,直接跳上了树。 泥沼地不能走,但是上头的树木却是不少,王青鲤在树上跳跃,很快就到了高地中间。这一块的地面不若前面那么湿软,能看见沙土的痕迹,显然比较干燥。 王青鲤折了一根树枝射向地面,发觉已经不会陷进去了,然后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女子。她穿着一件素白的衣服,背对着天空趴在地面上。 王青鲤心中大惊,再也不管其他,运起轻功,身子往那处直扑而去,口中叫道:“无瑕!” 然而他到了女子近前,女子却毫无回应,王青鲤急忙伸手将她翻过来,眼前却暮然有一道残影划过,女子一只手抓向自己的面门,直接戳向自己的眼睛,如果被抓个正着,自己至少有一只眼睛会被戳瞎! 千钧一发之际,王青鲤一个铁板桥,又是一个懒驴打滚,硬生生躲了过去,但是脸颊上一凉,面巾竟然被那人抓落了。 脸上更传来刺痛感,幸运的是伤口不深,只是被指甲划过,王青鲤往后跳了一步,立刻将腰上的宝剑拔出指着对方。 他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才发现,他原以为的白衣女子,竟然是一个穿着白衣的长须男子。 长须男子冷冷看着王青鲤,并不回答他,转头对身后叫道:“小姐,出来吧。” 小姐?王青鲤怔了怔。 此时树后走出来一个少女,姿态婷婷嫋嫋,神情却颇为憔悴,她冷冷看着王青鲤,好久没有说话。 少女正是被掳走的无瑕。 她的眼神让王青鲤心中发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无瑕对那长须男子道:“叔叔,麻烦你离开一下。” 那长须男子说:“小姐,这个人是一个危险角色,他的真面目在你面前被揭开,小心他对你不利。” 无瑕摇摇头说:“叔叔放心,我不是没有自保之力。” 听着无瑕与长须男子的对话,王青鲤心中渐渐发寒,他忍不住叫道:“无瑕!” 无瑕淡淡地看着他,好久没有说话。 那长须男子看了看他们,终于转身走了,只见他不顾湿软的地面,几个挪腾就到了水边,他跃上水边的树,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卷绳子甩向对岸,见绳子上的勾爪钩在树上,然后就踩在绳子上,轻轻松松的走了过去。 第七十九章 根本不需要我 那等轻功异常高妙,但是王青鲤却没有心思欣赏,他的眼睛仍落在无瑕的身上。 半晌,无瑕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冰冷异常,“奴婢是应该叫您世子呢,还是应该叫您王帮主?”声音很好听,但是里面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王青鲤……也就是江寒月,他没来由的想起外面的潭水,水面看起来似乎清澈又平静,但是看久了却有一种让人窒息的绝望。 看着面前的无瑕,江寒月知道,过去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不想开口,但是却不能不开口,最后只能干涩地说:“沉入水中为青鲤,跃出江面即寒月。” “原来如此,我的怀疑原来都是真的。原来我也不算笨,是不是?”无瑕轻轻鼓掌,“谁也不知道,名满天下的纨绔世子,竟然在暗地里掌握了一个如此庞大的势力。现在青鲤帮王大帮主的真面目竟然被我揭露了,我应当为自己鼓掌,为自己浮一大白。” 无暇虽然鼓着掌,虽然说的内容似乎很欢快,但是语气神色却无丝毫的欢愉,反而露出一种透骨的寒冷。 说完直接转身,冲着高地边上走过去。她似乎没有任何准备,就这样一脚往湿软的地面踩下去。 江寒月不由得叫道:“小心!”人就扑了过去。 无瑕转身从腰间拔出一把长剑,剑尖冷冷对准江寒月,没有一丝颤抖。 江寒月的身形顿时定住,他吞了吞口水,极艰难地说道:“我不是有心欺骗你的。” 无瑕点点头,冷冷的说:“我知道你不是有心欺骗我,早在我来到你身边之前,你就已经开始欺骗天下人了,欺骗我只是顺带而已。我这个贴身侍女居然大半年都没有发现你的身分,那是我自己太无能,所以我打算原谅你,你也不用解释了。” 她虽这么说,但她的表情却依然平静……平静得让江寒月心惊胆战。 江寒月涩然的道:“是我不对……我、我只是觉得难以开口……” 无瑕又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难处,我毕竟是一个陌生人,这么重大的事情,总要完全确定我能信任才能告诉我。我是师父的亲传弟子,身分特殊,又是孤儿,没有什么弱点好拿捏,而璃挪牙行的侍女们又进入京师之中绝大部分的权贵人家,与权贵人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不相信我我完全理解……是我太笨,为你绞尽脑汁,帮你作弊,帮你上躐下跳,让你像看猴戏一般在边上看够了热闹!” 最后一句话,无瑕终于无法保持平静,她是嘶吼出来的,而伴随她声嘶力竭的呐喊,是从眼中落下的串串泪珠。 江寒月说:“我是想要告诉你的……我没有看热闹,你为我做的,我很感动……” 无瑕再度打断江寒月的话,“你的情况我完全理解,所以我根本不怪你。你冒险来救我我也很感动,但是现在我既然发现你的能耐远胜于我,根本不需要我,甚至我的存在反而给你造成了很多困扰……我每天晚上不许你出门,耽误了你多少大事啊?为了不继续造成你的困扰,我打算离开了,你也走吧,咱们永不再见。”最后四个字,轻飘飘地没有任何分量。 但是这四个字却像一记重锤,狼狠地砸在江寒月的心上,他浑身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张开嘴巴想要解释,但是看着面前默默掉泪的无瑕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无瑕跃上树,几个跳跃后伸手抓住了一根绳子,原来那个长须男子离开的时候,那根绳子并没有收走。 无瑕站上绳子,身子看起来有些摇晃,但她仍一步一步,异常坚决地往前走。 江寒月站在原地,他想要追上去,不想她离开自己……可心中千回百转,却再也鼓不起勇气。 冲上去解释又如何?无瑕还会相信他吗?何况无瑕已经将一切说得如此清楚明白,无瑕知道他不是有意欺瞒,无瑕知道他很为难,无瑕也知道他冒险来救她,无瑕也说要原谅他…… 他的无瑕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侍女,一切都不需要他刻意解释,何况解释与不解释,结果都是一样的,他的无瑕已经用这样温柔而坚决的告诉他答案了——他们已经不可挽回。 似乎有一双温柔而安静的手,将江寒月的心,生生地揪下了一块。 心缺失了一块,江寒月知道,这无法弥补,永远也无法弥补。 自己不应该落泪,一个男人,落什么泪? 但是他面前的泥地上,却滴滴答答落下了很多水珠。 江寒月抬头看天,天空没有下雨。 “侍女与人私奔了?我说啊,虽然说琅琊出品,必属精品,但是你也要知道,书圣的字也有写坏的,画王的画也有画坏的,琅琊的侍女也总会有几个瑕疵品,你只是运气差一点而已,用不着这么生气。” “无瑕没有私奔,她只是不想干了。”江寒月淡淡的说。 “不想干也不行跑掉吧,她与你签了合约的!不然去找琅琊牙行的秋海棠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让秋海棠赔!好歹让她重新给你安排两个侍女。” “算了,我不想要什么侍女了。”江寒月摇摇头。 “安啦安啦,我觉得啊,世子您的运气虽然不算好,但是王无瑕跑了也是好事。你说将这么一个嚣张的侍女留在身边管东管西,那该有多郁闷啊,现在走了也好……世子,我们去天香楼如何?” “没兴趣。” “唉唉唉,我说世子啊,你不是那种喜欢自虐的人吧?走走走,我带你去放三串鞭炮去去晦气。” 江寒月结交的纨绔兄弟们还是挺仗义的,一听闻江寒月那位无敌侍女离开的消息,第一时间全都过来安慰他。 江寒月是他们的好兄弟,心情不好当然要好好安慰,至于他们安慰的地点就选在京师最大的酒楼醉仙楼。 十三杯酒下去,江寒月隐隐约约有了几分醉意,实际上却还保持着几分清醒,他警觉自己不应该继续喝下去,于是摇摇晃晃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 第八十章 我是冤枉的 却见外面进来一个人道:“我听闻大家在这里喝酒就急忙赶过来了,结果我一到三哥你就要走了,这不是不给我面子吗?” 江寒月斜睨着眼睛看着进来的江天啸,大着舌头道:“不给四殿下你面子?你最近没长胖啊,面子还是那么一点大……得得得,让开,我要回去了。”伸手一拨,将江天啸拨在一边。 他正在半醉半醒之际,虽然知道自己要藏拙,毕竟控制不好力道,就这么一拨,江天啸身子一个不稳,脑袋就往门上磕去,幸好有仆从忠心护主,牢牢抱住江天啸,才不至于发生流血事故。 江天啸怒气上来,站定后冷哼了一声道:“三哥,你好歹也是皇家子弟,平时举止也要有点皇家子弟的做派!像你这般粗鲁如何使得?” 边上有纨绔看见江天啸发怒了,当下笑着上前来劝解,“四殿下,他只是一个醉汉,您不要与他计较。” 江寒月眯着眼睛看着江天啸,嘿嘿笑道:“不要与我说什么皇家子弟的做派。什么蓄养家仆啦,什么鸩杀奴婢啦,什么送田地给宰相啦……还有很多,这才叫做皇家子弟的做派,我还真的学不来!” 江天啸面上掠过一道杀气,随即收起,笑着摇摇头说:“果然是喝醉了,这样子怎么能回家?”吩咐下人,“去厨房,吩咐煮一碗醒酒汤过来,让酒楼给他安排一个房间。”又对身边的婢女说:“黄鹂,今天你伺候着世子,免得他回去闹笑话。” 黄鹂急忙答应了。 江寒月却摇摇头说:“什么醒酒汤?本世子又没喝醉,喝什么醒酒汤?得了得了,本世子回家了……” 黄鶸忙说道:“世子,您一个人出来,就这样醉醺醺的回家,我们殿下也怕出事。让奴婢服侍您歇息一会,再派人去雍王府说一声,吩咐春桃姑娘过来照顾您,可否?” 黄鹂说着,掏出自己的手绢,为江寒月擦掉脸上的汗珠。手绢上带着淡淡的香气,江寒月身子终于软了下来,黄鹏连忙扶住他。 江天啸见状就吩咐下人,“将世子先抬到房间里歇息……黄议,你跟上去照顾。兄弟们,咱们喝酒。” 边上一个名叫方云成的纨绔,看着江寒月摇摇晃晃的上去,到底有些不放心,笑着喝了一口酒后将酒杯放下,说:“四殿下,您先喝酒。黄鹂个娇弱的姑娘家,还是叫她下来服侍您吧,我去照看世子。” “得了。”江天啸皱起眉,“看见我就躲出去,是不想给我面子?” 方云成怔了一怔,连忙陪笑道:“四殿下既然这么吩咐,我留着就是。” 江天啸这才笑起来,说:“既然他醉了就不管他了,咱们喝酒!” 江寒月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酒意尚未完全消退,他声音里带着怒意。“无瑕,不许胡闹,今天是休息……” 却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他,“江寒月,你还在作什么春梦?” 江寒月大怒喝道:“江天啸,老子的名字你能随便叫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睁眼看着四周,然后怔住了。 面前是一大群人,站在正中间的不是穿着明黄色衣服的江天啸,而是一个穿着官服的青年——承天府府尹唐棣。 唐棣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就像一盆冰冷的水,从江寒月的头上淋下来,让江寒月满心不舒服,当下就叫道:“我的衣服呢?” 唐棣上前一步,冷冷说道:“衣服?世子的衣服已经撕烂了。先换上这一身,跟下官走一趟吧。” 江寒月这才反应过来,看着面前的场景,情不自禁地往后一缩,叫道:“谁干的?!” 床榻上还躺着一个女子,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被子,但是从那女子伸出来的四肢可以看出这个女子全身赤******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头上一个极大的血口,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江寒月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偷偷摸了那女子一下,一片冰凉,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那女子果然已经死了! 此时江天啸才走上前来,冷哼了一声道:“谁干的?我正要问你呢,我一片好心吩咐黄鹂上来服侍你,你却这样对她,你还有人性吗?” 江寒月叫道:“不是我!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天啸冷笑着说道:“不是你?不是你又是谁?你以为一句喝醉了就能搪塞过去?”转头又对唐棣拱手道:“大人,眼前的景象您也见到了,请您为我的侍女主持公道。我这个侍女跟随在我身边也有好几年了,如今这样惨死,如果得不到一个公道……”后面的话,江天啸说不下去了,他的声音哽住了。 江寒月看着江天啸再度叫起来,“江天啸,你这个侍女也跟着你有好几年了,你怎么下得了手?你好狠的心!” 江天啸不理睬江寒月,继续对唐棣说道:“大人明鉴。几个月前我带着这个侍女前往雍王府,这个侍女当时才第一次见到江寒月,那时江寒月就曾开口向我索要这个侍女,因为我严词拒绝,他才悻悻然的放弃。没想到昨天晚上,他借着三分酒意,竟做出了这等恶事!” 江寒月不依不饶的叫道:“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唐棣看着江天啸,淡淡说道:“严惩不严惩得看国家律法如何规定。四殿下,您既然知道世子觊觎您的侍女已经很久了,那为何还要吩咐您的侍女单独服侍世子?” 江天啸脸上的表情顿时僵硬了。 唐棣又看向江寒月,说道:“世子,不管是人家坑害您也好,自己杀人也好,反正现在人证物证倶在,根据现场状况暂时也得不到其他结论,所以您跟着我们走一趟,既然您的世子金册还没有被收回,下官不会对您动大刑的,请您放心。” 江天啸看着唐棣,又看看江寒月,没有说话。 江寒月大叫起来,“我是冤枉的!” 唐棣懒得理睬他,直接吩咐下属,“给世子一件衣服,然后请他跟我们走一趟。” 江寒月被上了大枷,一路大叫大嚷的进了衙门大堂,唐棣命人将他关进监狱,单独带着曹师爷进了关押江寒月的牢房。 第八十一章 你要弄死我 “得了,别装委屈了,都进衙门了,你再叫别人也听不见了。”唐棣对着江寒月淡淡的说:“你的表演太夸张了,我看着累。” 江寒月脸上的表情听了这话顿时僵住。 唐棣冷笑了一声,说道:“堂堂青鲤帮帮主,居然会被这么简单的计策弄倒?打死我也不信。” 江寒月苦笑一声,淡淡说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分?” 唐棣看着江寒月,淡淡笑道:“你们混江湖的怎么不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句话?之前你调整了眼神,又在脸上蒙上一块布,我怎么也不能将王青鲤与江寒月联系起来。但是后来江寒月的侍女失踪了,王青鲤发疯地到处乱找,还说什么未过门的妻子,江寒月却突然无声无息,这样一比对,我能不将你们两人联系起来?再加上那天你用江寒月的身分给云湘国密探治病,一切都很清楚了。那个云湘国的密探现在还关着,后来看过伤口的大夫都说,如果不是你神乎其技的缝合了伤口,那个人非死不可。大家都争着要向你讨教,被我巧言搪塞过去了。” 江寒月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原来如此。” 唐棣淡淡的道:“你现在可以招供你具体的杀人过程了。”他接着吩咐后面的曹师爷,“你可以动笔记录了,之后要呈给皇上看。” 江寒月怒道:“我没杀人!这是别人算计我的,我被弄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唐棣对曹师爷说:“这句先不要记下来。”又对江寒月道:“既然都被关进来了,你还是全都招了吧。你好歹也是皇家子弟,到时候被皇上下旨动刑什么的,那样就不好看了。” 江寒月恨道:“你明明知道我没有杀人!既然知道我的另一个身分,你也应该知道我是怎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对这么一个没什么姿色的女人动手?!” 唐棣笑道:“啧啧,我现在知道了,不是不会动手,而是因为这个女人没什么姿色?” 江寒月怒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唐棣坐下来,悠哉的说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堂堂青鲤帮帮主,什么迷香啊,什么酒香醉啊,最熟悉不过,怎么可能上这样的大当?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你真的醉了,真的酒后失德了,真的将那可怜的小侍女……唉,太可怜了。” 江寒月突然笑起来,他席地就在牢房的地板上坐下,“无论你怎么说,我真的是被弄醉了,他们怎么算计我的,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唐棣叹了一口气说:“你也太狠了,那好歹是一条命!那个人才十八岁啊,又不是什么穷凶恶极的江洋大盗,你居然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死?” 江寒月无可奈何地说道:“那个黄议自己脱了衣服后,边上那个同伙就立刻拿榔头砸破了她的脑袋,我根本没料到,这怎样也不能怪我,再加上我当时浑身绵软,想要阻止也来不及,索性就静观其变了。” 曹师爷犹疑的问:“大人,这些记不记?” 唐棣回答,“先不要记下来。”又对江寒月说道:“我看你还是别狡辩了,这案子就是你做的,认了吧,免得到时候动起刑来大家不好看。” 江寒月就问:“我认了后,会不会判死刑?” 唐棣道:“按照律法,当然是杀人者死,但是黄鹦乃是奴籍,只要原主人愿意接受金钱赔偿,死刑就能变成徒刑。你又是皇室子弟,按例免死,只是你的世子位置要换人坐了。” 江寒月摇摇头说:“竟然不是死刑啊,这样真的不好。” 唐棣气得笑了,“你难道打算被判死刑?啧啧啧,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般不要命的!”江寒月垂下眼睑,一脸无聊,竟然没有继续说话的兴致。 唐棣说道:“成,这案子就当是你做的,我会奏请皇上,赐你一条白绫还是什么毒酒的,这样你满意了吧?我认识王大帮主也算有两、三年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丢了一个女人就像丢了魂的娘儿们!你既然想死,我给你弄条裤腰带,牢房的墙壁上也没有铺着棉被,你要上吊还是撞墙随便,何必一定要我给你弄一个死刑?!” 江寒月面上突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神色,“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家那个侍女就是个拖泥带水的家伙,如果你愿意帮我将我被判死刑的事儿广为宣传的话,我那侍女说不定就会赶回来。” 唐棣乐了,“弄了半天,居然是想要装可怜骗女人回来!江寒月,你只管招供吧,等你招供了,你的侍女却不回来,或者你的侍女回来了却没有办法帮你翻供,我看你怎么办?到时候有情人面对面相望,泪眼汪汪,午时三刻,你押赴刑场,她披麻带孝,给你送行?还是她抱着你不松手,愿意与你做一对同命惊鸯?那等场景,想想也心酸啊。” 江寒月叹了一口气,“真的出现那样场景我也没有办法,只好越狱继续做我的江洋大盗了。招供的事儿就免了吧,反正怎么编造我的供词随你的便。” 唐棣看着江寒月,压低了声音说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两年来,我时时刻刻都想要将王青鲤弄死?” 江寒月很纯洁地翻翻眼睛,“我知道啊,但是你找不到王青鲤。” 唐棣笑道:“但是现在我找到你了,而且你自己弄了一个套子将自己送到我手里,你想我会不会抓住这个机会?” 江寒月略怔了怔,随即笑道:“你要弄死我?你不担心王青鲤的手下会造反,让京师大乱,血流成河?” 唐棣不在乎的笑道:“你现在进了监牢,王青鲤的手下群龙无首,肯定慌乱,既然慌乱,各个击破也是极简单的事。或者利用你进监牢的事儿,与那些知道你身分的干部讨价还价,说不定能骗得他们解散青鲤帮,束手就擒也未可知。” 江寒月眯着眼睛笑道:“你不敢冒这个险。你是承天府府尹,你担负着整个京师的安全,你只能求稳,哪里敢兵行险招?” 第八十二章 让我们靠前些 唐棣微笑说道:“我之所以不敢兵行险招,那是因为我没有五成以上的把握。现在我觉得自己有七成以上的把握,为什么不试一试?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在酒楼里就给你戴上大枷,而且还是精钢所铸的大枷?而且到了这里还不帮你卸下来?” 江寒月的笑容僵住了。 唐棣得意洋洋,“师爷,供词写好没?世子,您画押不?我劝您,还是不要画押吧,我另外给您弄一份供词……毕竟四殿下设计的杀人现场,并非没有任何破绽。” 江寒月摇摇头,“还是按照我杀人的供述递上去吧,如果她不愿意回来救我……那么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 最后一句话很轻很轻,但是听在唐棣的耳朵里,却有一番沉重的分量。 他看着江寒月忍不住摇头,“这么一个女人就将你弄成一个了无生趣的傻子?那女人我见过,并不如何出色啊,你真的傻了。” 雍王世子江寒月大叫大嚷被承天府府尹唐棣带走的这事儿转瞬之间已经人尽皆知。 随即一个更惊悚的消息传出来了——江寒月杀人了,而且是先奸后杀! 京师百姓对于为非作歹的贵族子弟向来是非常讨厌的,江寒月是京师中最有名的纨绔,虽然过去没有做什么恶事,但大家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当然不会对他抱有什么同情之心。 更重要的是,另一个消息传出来了——承天府府尹唐棣向皇上上书,奏请判处江寒月死刑!唐大人认为,京师贵族子弟的风气已经极坏,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整顿整顿。 用说书先生的话来说,唐大人这是要杀鸡儆猴!杀江寒月这只鸡,儆全京师一群猴! 听说雍王府的老太妃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就晕了过去,等醒来之后,老太妃不顾家人劝阻,立即前往皇宫,在宫门之外跪了两个时辰,后来是皇后亲自劝解才回了雍王府。 也就是说,皇上并没有给雍王府老太妃面子?皇上真的打算整顿那群纨绔了? 这真的是极好的消息! 于是全京师的人都在等着一个日子,一个注定要载入峻崎国史册的日子,等着第一个真正的贵族子弟因为恶待奴婢而被赐死的日子! 当然也有为江寒月着急、为江寒月感慨的人,这些日子请求进监牢看望江寒月的人也不少,承天府大牢外面也有许多爬墙的人,但是自从一个米店老板得到机会进大牢看完江寒月之后,牢房外面爬墙想进去的人瞬间就没了。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等待着一个人的死亡。 而江寒月也在等待,他在等待一个人的到来……只是那个人会来吗? 腊月十五,江寒月杀人案再度审理,消息老早就传出去了,兴奋的百姓们争着前来看热闹,早早就到承天府衙门外面等候。 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也离开酒楼,直接跑到承天府衙门外面说书来了。他先将案子介绍一遍,最后下了一个结论,“这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其中一个人证就是四皇子!这事儿不容雍王世子狡辩! “但是,雍王世子到底是皇家子弟不是?既然是皇家子弟,案子还是要再审理一遍才好,免得出了什么差错,寒了宗室的心。这只是走一遍过场而已,有着唐青天唐大人在,雍王世子就是再有能耐也翻不了案!所以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去等好戏开锣吧,这样的热闹千年一遇!这是最后一次审理了,如果没有查出什么其他问题,雍王世子就会立即被押赴刑场杀头!” 不过说书先生这话立刻被熟悉律法的人驳回了,“雍王世子是皇室子弟,皇室子弟向来是有特权的,即便被判了死刑也不会斩首,多半是赐毒酒或是白绫,给他们留一个全尸。” 听了这话,在场观众齐齐惋惜长叹,看不到砍头的情景真是一大遗憾啊。 半晌之后,终于有一个看客怯生生提出自己的意见,“这个雍王世子虽然很纨绔,但是他一直都没有做什么坏事啊,上次跑马踩坏了我的蔬菜也叫人来赔偿了……” “那是惺惺作态,惺惺作态知道不?或者是因为雍王世子那天心情好,所以才顺手赏你几个钱!这些贵族子弟没一个好的,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四殿下!” “对啊,四殿下的人品真的没话说……雍王世子竟然敢将四殿下好心派去照顾他的侍女奸杀,他真真该死!” “听说那侍女是四殿下身边最可心的人儿,四殿下甚至打算过一阵就请求皇上册封她做侧妃呢,但是雍王世子来了这么一出唉,可怜那个侍女的老父亲,之前还兴高采烈地为女儿准备嫁妆呢。” “这等纨绔,死一万遍都不足惜!” 群情激昂,正议论纷纷之际,众人突然看见三个穿着素白色衣服的姑娘往这边走来。 个个面色沉重,似乎还带着泪痕,走在最后面那个似乎还在呜咽。 美丽的姑娘大家都想看,于是大家暂时将方才的话题给忘记了,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姑娘。 却不想其中一个姑娘,杏眼圆睁,竟然盯着那说书先生恨声说道:“我们家世子是好人,才不会做出什么先奸后杀的恶行,你胡乱造谣,以后要拔舌下地狱!” 被美丽的姑娘这么一骂,说书先生气愤了,“我怎么造谣了?全京师的人都知道,江寒月纨绔无比,垂涎女色,犯下了这等命案也不足为奇!” 那姑娘怒道:“反正你们会下地狱的!” 却见领头的姑娘回过头来,柔声说道:“香菊,不要与他们争辩了,他们不知道世子是怎样的人,只是人云亦云罢了,吵赢了也没有意思。” 叫香菊的姑娘又恶狠狠瞪了那说书先生一眼,这才闭了嘴。 那领头姑娘就说道:“麻烦你们让让,让我们靠前些。” 几个汉子还想要反对,但是那领头姑娘的眼神很犀利,他们竟然没来由地有些害怕,于是下意识地往边上让了让。 那三个姑娘往前还没有走几步,就听见后面的人一阵喧哗。 第八十三章 所以我先认罪了 “姑娘,又来了一群姑娘!” 香菊、银杏、春桃三人回头,便看见一群穿着素色衣服的姑娘过来了。 有人低声说道:“那是春满园的姑娘……是花魁娘子萧素素!” 于是轰的一声,人群轰动了。 “奇怪了,花魁娘子怎么来了?” “抓紧时间看啊,花魁娘子,平常看一眼就得十两银子!” “花魁娘子怎么跑出来了?” 下面的窃窃私语,花魁娘子萧素素自然是听见了,于是缓缓转过头,清冷的眼神在一群人面上掠过。 那群人见到萧素素的眼神,竟然不由自主地住了嘴。 萧素素等人往前走了几步,后面又传来惊呼声,“天哪,那是留香苑的花魁娘子!又一个花魁娘子!” 看着一群美女出现,众人不禁眼睛发亮,于是就有许多人忍不住讨论起来—— “难道是这个雍王世子太纨绔了,得罪了这群花魁娘子,所以这群花魁娘子都放下生意,来看江寒月倒楣?” “多半是了……” 这话不是很响亮,但是走在前面的萧素素已经听见了,当下回头,冷眼看着那些说话的人,冷声说道:“我们不是来看世子倒楣的。” 留香苑的花魁娘子接话,“世子受奸人陷害,我们是来为世子鸣冤的。” 怡红院的花魁娘子也接话道:“你们无知无识,哪里知道世子是怎样的人?他又不曾做过恶事,你们竟然幸灾乐祸,果然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又有天香楼的花魁娘子接了一句,“香梅妹妹,不要与这等没见识的人们一般见识。这些百姓,人家随便说几句他们就都相信,罢了,别管他们,世子的好不是他们能懂的。” 几个花魁娘子声音不大,但是周边的人全都听见了,于是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落,众人目瞪口呆,集体石化—— 什么时候江寒月这个纨绔世子在一群花魁娘子中,有这么高的威望了? 有人两眼放光,有人暗吞唾沫羡慕,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得到一群花魁娘子来为自己鸣冤,即便是被押赴刑场砍头,也算是值了。 于是众人一起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去,没见过江寒月的人都想要看看那让一群花魁娘子抛头露面前来为他鸣冤的雍王世子是否长得玉树临风,或者长了三头六臂? 这群花魁娘子的态度让很多人的态度发生了转变,有很多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这群花魁娘子都认定江寒月是冤枉的……会不会真的冤枉好人了?” “我听说江寒月虽然很纨绔,但是平常还真的没做过什么欺男霸女的恶事……” “难不成是四殿下冤枉了他?不会的,四殿下怎么可能冤枉人?” “这等纨绔子弟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子,欺骗了这群花魁娘子,一定是这样!” 只是后来的情况很让众人讶异又不解—— 第一,外面的花魁娘子们还不断前来。粗粗算一下,竟然聚集了京师十大青楼中的七个花魁,更别说她们带来的姑娘了! 第二,终于升堂审案了,根据前排观众传回来的讯息,那位雍王世子江寒月,长得真的不怎么样。 江寒月的案子终于开始审理了,主审依然是唐棣大人,只不过边上设了几张椅子,刑部尚书和宗正大人还有四殿下就坐在边上监审。 “下面何人?”唐棣威严的说。 “唐大人,您是认识我的啊,虽然我被您关了几天,瘦了一点点,老了一点点,您不会这样就不认识我了吧?” 江寒月说话的神态很纯洁,语气很无辜,惹得外头看热闹的百姓哄堂大笑,而堂上唐棣却几乎要抓狂了,于是他声音略略带了一丝怒意。 “你到底是何人?” “大人……您真的不认识我了?”江寒月的声音有些迷惘了,“不至于吧,才几天?” 外头继续大笑,好心的侍女香菊,带着哭腔喊道:“世子,您别纠结这个问题了,唐大人是在问您姓名,这是公堂审案的必要程序。” “原来是这样啊。”江寒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唐棣,语调很诚恳,“您知道,我是稍稍笨了一点……我叫江寒月,您认识的,外头很多姑娘也都认识我的。” 这家伙终于有些正常了。唐棣压下心中的怒意,沉声说道:“十一月二十九日那夜,你做了什么事情,详细说来。” “十一月二十九日的晚上,我没做什么事儿。那天我心情不好,几个兄弟陪我喝酒,后来四殿下来了,叫他家丫鬟黄鹦送喝醉的我上楼歇息,等到早上我就被你们用冷水泼醒了,然后看见黄鹂死了,就这样……我真的没杀人啊,唐大人,你们怎么不信呢?”江寒月的声音说到后来竟然带着哭腔了。 听着江寒月的喊冤,外头的人都面面相觑,心里有些复杂。他们原先以为,能让这么多花魁娘子过来帮他鸣冤助威的人,至少也应该是一个翩翩佳公子,面对什么情况都面不改色,却不想竟然是一个才开始审案就痛哭流涕的脓包。 于是一群男人的眼神里就带着深深的鄙视了。他们都觉得这群花魁娘子的眼睛有问题,怎么会为了这么一个草包来鸣冤呢?或许自己在花魁娘子面前展示一下男子气概,这群花魁娘子也能看上自己? 此时萧素素叫道:“世子,您不要惊慌,慢慢说,在场大人全都是明辨是非的青天大老爷,一定能还您一个公道!” 唐棣一拍惊堂木,喝道:“肃静!” 虽然知道江寒月没杀人,但是江寒月这番做派,唐棣依然感觉喉咙像是卡了一个咽不下去的鸡蛋似的。 江寒月,咱们之前的剧本不是这么写的!你应该爽爽快快承认,然后等皇上发布圣旨,再等你家的小侍女来劫狱……现在你却直接否认,你是玩我呢? 唐棣在开口的声音里带着怒意,“江寒月,那你之前为何供认说你杀了人?” “那是因为我怕啊,大人。您在公堂旁边摆了那么多刑具……我怕您动刑,所以好汉不吃眼前亏,就先认了。”江寒月的声音很怯懦,也很无辜,“我这样做,错了吗?” “我根本没有对你动过刑!” “可是我还是怕,所以我先认罪了。”江寒月弱弱地回答。 第八十四章 就乱棍打出去 “你现在就不怕我对你动刑了?”唐棣一拍惊堂木,喝问。 “我本来是有些怕的,但是我知道现在认罪你就要杀我了,所以我是绝对不能认的。”江寒月扭头看看后面,声音竟然响亮起来,“还有,我看见后面有这么多姐妹们来给我支持,我就有了勇气,敢说实话了。” 唐棣看着江寒月,正要说话,边上就传来宗正大人的声音,“唐大人,你给我说一句实话,你之前到底有没有威吓过江寒月,逼迫他认罪?” 唐棣对着宗正大人诚恳说道:“大人,江寒月乃是皇家宗室子弟,下官如何敢威吓他?又如何敢动刑?这……纯粹是江寒月没见过世面,自己臆想而已。” 宗正大人看着唐棣,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唐棣的说法。 唐棣转过头,说道:“仵作,呈物证。” 仵作快步上前说道:“女尸与江寒月身上都无寸缕,女尸身上有明显的侵犯痕迹,头上伤口宽度达一寸两分,长度达两寸一分,正是致命伤口。在现场找到榔头一把,挪头上有血迹,而江寒月右手指甲缝间也有血迹。此外,在女尸所在的血泊中发现了脚印,经过比对,确认正是江寒月靴子留下的足印。而在世子的靴子上也发现了同样的血迹。” 说着话,仵作就将证物呈上来——一把榔头,一双靴子,上头果然血迹斑斑。 外面听审的一群人看见这两样证物,情绪又激昂起来,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唐棣面无表情,看着江寒月问道:“江寒月,对此证物,你又有何话可说?” 江寒月看着两样证物,脸色苍白,讷讷说道:“不是我干的,这血迹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 下面听审的银杏终于忍不住叫起来,“世子,不是您干的就不是您干的!您不要紧张,只管大声说!” 唐棣一拍惊堂木,大声斥道:“谁如果再喧哗,就乱棍打出去!” 银杏不敢再叫,但江寒月已挺起胸膛,大声说道:“不是我干的就不是我干的!这些所谓的证据,我不知道!” 旁边听审的江天啸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身上前拱手道:“唐大人,江寒月不肯承认证物与他有关,我愿意充当人证。” 唐棣看了江天啸一眼,淡淡说道:“四殿下,您是来监审的,不是来充当人证的。您如果要充当人证,下官就只能先剥夺您旁观监审的资格,您看如何?” 江天啸看了看地上的江寒月,斟酌了一番,终于说道:“我愿意充当人证。” 唐棣于是说道:“请四殿下提供证词。” 江天啸看着唐棣,深深吸了”口气才说道:“那日晚上,我听说一群朋友设宴邀请江寒月喝酒,于是也前往凑热闹。我到的时候因为江寒月已经半醉,于是我就吩咐侍女黄鶸服侍江寒月上楼暂且休息。等到宴饮结束,我上楼去寻找黄议,却见黄鹂从房间出来,面露惊慌之色,说是想要与我一道回去皇子府。 “当时我未曾多想,因此拒绝了她,并要她回房照顾江寒月。等走下楼的时候,我曾听见楼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当时以为是有人摔了一跤,因此并未回去查看。等到天明的时候,我与仆从一道回到酒楼,与酒店老板一起打开房间的门,这才看见黄鹂倒在床榻上,全身赤裸,而同样全身赤裸的江寒月却依然呼呼大睡!做了这等坏事,他居然还能呼呼大睡!实在可恶!” 说到后面,江天啸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看向江寒月的目光也几乎要喷出火来。 江寒月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很不服气地反驳,“不是我干的,何况我根本不知情,自然睡得着!” 唐棣对江寒月说道:“江寒月,对于四殿下的指控,你可承认?” 江寒月睁大眼睛看着唐棣,很奇怪的说:“指控?他说了一通废话我干么要承认?他又没亲眼看见我杀人!大人啊,四殿下与我是有仇的,当初我们一起参加青山书院的入学考试,我们并列第一,后来谢国师再举行考试,最后谢国师选中我却没有选中他,四殿下因此觉得谢国师的眼光有问题,觉得是我害他丢了面子,因此今天遇到这样的事情就先入为主,认为是我干了坏事。大人,您可是最公正廉明的,您与我没有偏见更没有仇恨,您可要公正审理,不能再出差错啊。” 江寒月后面这番话,语气恳切,谆谆教导,循循善诱,露出一副殷切盼望的神色。 想不到这当口还被江寒月逮住机会教育了一顿,唐棣恨得牙痒痒,真的很想就这样做出一桩冤案,先将眼前这个青鲤帮帮主灭了再说! 但是青鲤帮的人这么多,一个应对不善,青鲤帮作起乱来,即便有御林军镇压,京师的平民百姓就要受苦了……不过青鲤帮终究成不了大气候,干脆借这个机会将这个毒瘤给灭了?京师即便会乱上一阵,这种代价还是付得起的…… 再说了,青鲤帮潜伏京师这么些年,江寒月这个青鲤帮帮主手上人命也不在少数,虽然那些人的确都有该死的地方,但是他仍没有资格杀死他们! 想到了这些,唐棣脸上的表情就有几分狰狞了。不过他很快将脸上的表情收起来,淡淡问道:“江寒月,你认为四殿下的指控不能成立?” 唐棣现在恨不得立即将江寒月押赴刑场,但是江寒月方才的那些话,边上的人却是听明白了。 江寒月的话里提到了一个人,谢国师! 众人才想起来,原来江寒月是谢国师的亲传弟子……虽然谢国师不大愿意承认这个亲传弟子,但是他毕竟是亲传弟子啊,于是下面闹哄哄的声音顿时安静了。 刑部尚书尚天明与唐棣同属于文官阵营,这次前来监审就是给唐棣撑腰来的。 他转头看着宗正大人,沉声说道:“宗正大人,这个案子已经非常明了,人证物证俱在,但是江寒月却死不承认,所依仗者,不过就是他的皇家宗室子弟身分,以及他是谢国师亲传弟子的身分罢了。请问宗正大人,这等关头,您是否可以代表宗人府,剥夺江寒月皇家宗室子弟的身份?” 第八十五章 你招还是不招 尚天明这话一出,下面的听众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大家一起兴奋起来了。 这是要动真格了! 为了这场审理,皇上已经表示,暂时剥夺江寒月的雍王世子身分,现在,刑部尚书大人居然要剥夺江寒月皇家宗室子弟的身分! 宗正大人看着江寒月,脸上掠过一丝怒意,沉声说道:“可。” 尚天明又转向江寒月道:“本官与谢国师交情已逾二十年,阴差阳错,你居然投入了他的门下,这是谢国师一辈子的耻辱。本官这就传信给谢国师,请他将你逐出门下。” 江寒月摸摸脑袋,很认真地问:“大人,您知道我师父的行纵?麻烦您写信告诉他,要他赶紧回来,再迟下去,他的徒弟就要被人整死了!” 尚天明气得发抖,对唐棣说道:“既然他现在还卖乖贫嘴,那就不用看着谢国师的而子了,你动刑吧,谢国师回来怪罪,我一力承担!” 尚天明发话,唐棣顿时觉得肩膀上的担子一松,手中的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先打二十个板子!江寒月,你招还是不招!” 四周的衙役上前来拉着江寒月就要动刑,江寒月鬼哭狼嚎的挣扎。 外面的银杏却是顾不得了,冲上前抱着江寒月尖声惨叫道:“大人,您不能屈打成招!” 有银杏领头,其他几个姑娘也顾不得了,香菊也冲进公堂抱住江寒月。 春桃则是冲进来直接指着尚天明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老头子就知道顶着一张公正的面孔,却不知道私下干了多少草菅人命的坏事!” 衙役们到底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虽然他们仗着衙役的身分也做了很多狐假虎威的事儿,但是唐棣一直教导他们对百姓要有礼貌,但现在这几个姑娘到底算是恶人还是算做百姓呢?要他们对这么漂亮的姑娘动手,真真是下不了手啊。 尚天明气得发抖,骂道:“咆哮公堂!一起拉下去,鞭笞,鞭笞!” 唐棣也是大怒,喝道:“衙役们,将这几个姑娘拉下去!如果她们再敢说一句话,就一起鞭笞!峻崎国律法,咆哮公堂者,鞭死无过!” 居然这么闹开了。江寒月摸了摸鼻子,无奈地安慰自己的侍女们,“得了得了,二十下板子又不会死人,当初你们无瑕姐姐经常打我手掌心,我都已经锻链出来了,根本不怕疼,别担心了。” 虽然被江寒月这么安慰着,但是三个姑娘还是哭成了泪人儿,挣扎着被衙役拉下去了。看着面前主仆情深的场景,下面一群花魁娘子也都是泪眼婆娑,只是唐棣已经发话下来,大家也不能轻举妄动,于是外头就响起了一群姑娘的抽泣声。 其他看热闹的百姓全都目瞪口呆。看了多次公堂审案的热闹,哪里见过这等场景? 看着一群美女为这个纨绔落泪,一群男人忍不住摸摸鼻子,再度哀叹美女不长眼睛,哀叹自己怎么没有桃花运,不一而足。 已经有衙役快手快脚地将行刑用的长凳搬过来,将江寒月给架上去。 江寒月一声惨叫,叫道:“千万别将我打死啊!” 唐棣板着脸,厉声说道:“如果你连二十下板子也吃不下,那绝对不是本官的问题!” 江寒月就叫道:“你这是草菅人命,你这是要屈打成招……真的很疼……疼啊!”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响起来,听者无不动容,姑娘们更是泪眼婆娑了。 唐棣突然大步上前,对边上一个衙役叫道:“陈三,你再也不用在承天府做事了,今天就领了最后的俸禄走人吧!” 陈三愣了一下,举着板子说道:“大人,属下很用心做事,为何要赶属下走……”声音却是有些心虚。 唐棣却伸手扯下了江寒月的裤子。 江寒月惨叫道:“唐大人,本人只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 江寒月的表演让外面的人禁不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众人一起怔住了。 原来唐棣一把扯下江寒月的裤子后,竟从他的江寒月的裤子里掏出了一张大大的牛皮。他冷笑了一声,将那牛皮扔在地上,喝道:“继续打!二十下,一下也不能少!如果不小心打死了也无所谓,这等恶人本就该死!”神态竟然是毫不掩饰的杀气腾腾。 江寒月叫道:“唐大人,你这是要公报私仇,你这是要屈打成招,不成,我要抗议……”但是他整个人却被唐棣快手快脚的死死地捆在长凳上。 唐棣俯下身子,对着江寒月挤了挤眼睛,低声说道:“你可听说过一句话,不做死就不会死?” 江寒月顺势发出一声哀嚎。 衙役的板子再度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江寒月还来不及惨叫,就听见外面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 “且慢!我要来作证!” 那声音清亮悦耳,其中又带着一种让人听着有些心惊胆战的威压。 一瞬间公堂内外竟然安静下来了。 江寒月也忘记惨叫,努力扭过头往外面看去。 此时众人已经自动分出了一条道路。 方才说话的少女缓步走进来,五官相貌其实一般,身上穿着蓝紫绣球天丝对襟窄袖和百鸟争鸣兰色月裙也只是半新不旧,但是她那眼神与仪态,却美丽得让众人愣愣失神。 几乎所有的人心中都是这个念头——世上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少女! 一个看热闹的书生忍不住低声念叨起来,“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采,长啸气若兰……” 不单单男子失态,就是在场无数的花魁娘子也禁不住睁大了眼睛,有的暗暗在心底惭愧,也有聪明的却是努力观察,想要学习模仿。 而原本痛哭流涕的三个丫鬟,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同时叫道:“无瑕姐姐!” 无瑕缓步走来,对周边的花魁娘子们颔首示意,这群花魁娘子纷纷往后让了一下,也对无瑕点头。 不知哪家的一个小姑娘,竟然举起胳膊,大声叫道:“无瑕姐姐,加油!” 无瑕微笑点头,说道:“好,我加油!” 于是,一群姑娘都将胳膊举起来了,大声叫起来,“无瑕,加油,无瑕,加油!” 第八十六章 这不可能 那喊声竟然颇为整齐。 于是江天舒也颇为兴奋的跟着叫了一声,“无瑕,加油!” 无瑕却抬起眼睛,狠狠瞪了江天舒一眼。 江天舒急忙将头低下,再也不敢作声。 接着无瑕款款上前,公堂上所有的目光都转向她。 唐棣示意行刑的衙役退下,沉声问道:“来者何人?”心中也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难怪江天舒豁出命来也要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实非常人! 唐棣是见过无瑕的,那时他觉得无瑕也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女子,虽然有几分姿色,但也不是让人惊艳的那种,但是今天一出场就先声夺人,还将一群人的目光都勾得发直! 她的相貌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在细微处加以修饰,重要的是她的神情气度、行走仪态,没有一处不是最完美的,瞬间就将自己的美丽发挥到了极致! 琅琊第一侍女,果然名不虚传! 无瑕看着唐棣,声音淡淡的,“民女水无瑕,曾为江天舒侍女。” 唐棣一拍惊堂木,喝问道:“为何来此?” 无瑕沉声说道:“为江天舒翻案而来。” 唐棣皱了皱眉,沉声问道:“凶案发生之时,你人可在那处酒楼?” 无瑕摇摇头,“我当时已经与江天舒解约,当然不在那处酒楼。” 唐棣一拍惊堂木,呵斥道:“你既然不在现场,未曾亲眼目睹,如何为江天舒作证?” 无瑕指了指自己说道:“我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江天舒的案件另有蹊跷,江天舒是被冤枉的!” 唐棣咬牙问道:“证据何在?” 无瑕又指了指自己,“我就是证据。” 不管堂上堂下,众人都等着无瑕拿出证据来,不想却听见这么一个荒唐的答案,于是旁观的百姓纷纷窃窃私语起来。好在众人怕被唐棣判扰乱公堂之罪,倒是不敢大声嘲笑。 唐棣皱眉说道:“你算是什么证据?” 无瑕嫣然一笑,所有人的眼底顿时明媚生花。 “四殿下、宗正大人、刑部尚书大人、唐大人……请问我美不美?” 这是什么话?四位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都觉得无瑕在胡言乱语,于是没有一个人理睬她。 但是无瑕说话的声音很响亮,江天舒听见了,外面的观众也听见了。 江天舒就先叫起来,“你当然美,美极了!” 外头一群无赖闲汉也大声叫起来,“美,当然美!外面的花魁娘子都被你比下去了!” 萧素素忍不住抿嘴笑道:“无瑕姐姐,你当然是最美的。” 无瑕脸色一肃,沉声说道:“四位大人,你们请看。”说着话,她缓缓地抬起胳膊,卷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白皙晶莹的肌肤。 想不到会见到这般香艳场景,下面一群无赖汉子们抓紧时间睁大了眼睛,也有严正守礼的书生很快就将眼睛闭上了,然后又悄悄打开了一条缝。 唐棣喝道:“你在做什么?” 无瑕将自己光裸的手臂举起来,“大家请看。五岁那年,我师父给我点上了一颗守宫砂。如今守宫砂依旧存在,足以证明,我水无瑕并没有与男子发生逾越之举,我与江天舒之间也没有发生任何关系!” 唐棣闻言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这般举动,只能证明你严谨自持,与江天舒这个案件又有什么关系?” 无瑕淡淡笑道:“我这样的美女,江天舒尚且没有动手,何况那个黄鹂姿色只是平平,除了四殿下,基本上没人看得上。” 虽然说无瑕自称美女,未免有自夸嫌疑,但是在场众人都不由得暗暗点头,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有人反对。 无瑕这话暗中含着讥讽江天啸之意,但是江天啸也顾不得了,当下叫道:“江天舒与你之间没有发生关系,那是因为你厉害,江天舒不敢碰你,这与江天舒奸杀我的侍女有什么关系?” 无瑕不理江天啸,只对唐棣躬身说道:“唐大人,我要另外请几位证人上场,大人可否准许?” 唐棣冷眼看着无瑕的表演,他对无瑕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想要知道这个水无瑕到底用什么办法来帮江天舒脱困。当下点点头道:“你既然有证人,那就请上来吧。” 他竟然不自觉地用了一个“请”字。 无瑕点点头,转身对着外面,说道:“春桃、银杏、香菊,三位妹妹你们都上来吧。” 春桃三人重新进了大堂后,无瑕看着唐棣问道:“大人请看,我这三位妹妹美不美?” 唐棣板着脸不说话,下面的百姓却开始叫嚣了,齐声叫道:“美!” 无瑕对春桃三人点点头。三人一起将袖子卷起来,露出胳膊,众人不由得齐齐惊呼——三条雪白粉嫩的胳膊,上面三颗鲜红的守宫砂鲜艳欲滴! 无瑕淡淡说道:“我们四人是世子的贴身侍女。除了我之外,其他三人早就得了老太妃的命令,是可以成为世子的通房丫鬟的。她们伺候世子至今,现在却依然还是处子,那又说明了什么?” 其实不等无瑕说完,下面的人在看到守宫砂时已经一片哗然。想不到啊想不到,江天舒这么一个名扬京师的纨绔子弟,居然是一个看着美艳丫鬟不下手的柳下惠? 横看竖看,江天舒都不像是一个正人君子啊。 无瑕又沉声说道:“留香苑的白音妹妹、绿竹妹妹、红衣妹妹、彩绣妹妹,请你们四个人上前来。” 留香苑四个姑娘听闻无瑕叫唤,当下全都上来了。 唐棣冷冷看着,竟然没有阻止。 无瑕看着四位姑娘道:“当初我曾经一掷千金,为世子包下留香苑一夜,此事整个京师传为美谈。但是现在请你们说一句实话,当日包下留香苑,我选了你们四人为世子暖床,我们世子可动过你们一丝一毫?” 四个姑娘一起摇头。 这下不得了,下面又是一片哗然。 有人叫道:“这不可能!” 无瑕淡淡笑道:“这不是不可能,自从我来到世子身边后,就发现世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得了隐疾,不能人道。所以我才会一掷千金为世子包下整个留香苑,主要目的是想要用留香苑姑娘的技艺让我们世子重振雄风!但事实上……我失败了,我们世子对着这四位美丽的处子,竟然落荒而逃……” 第八十七章 我不是太监 宁静、安静、寂静。 谁也想不到竟然得到了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看着那四条雪白粉嫩的胳膊上红得刺眼的守宫砂,众人全都失声…… 这才发觉,江寒月的无辜,极有可能是真的。 这样对一个可怜的侍女先奸后杀或者先杀后奸的穷凶极恶的罪犯,怎么可能居然是一个不能人道的太监?何况那个可怜的侍女,身上真的有受到侵犯的痕迹…… 唐棣瞪眼看着下面趴着的江寒月,心想这个家伙生龙活虎、厉害得紧,怎么可能不能人道?既然不能人道,那还费尽心机将他的女人骗回来做什么? 唐棣的脑袋已经乱成一团浆糊了。 江寒月终于反应过来,他大叫起来,“无瑕,我不是太监!” 无瑕叹息道:“世子,都到了这紧要关头了,你还要什么面子?让人家笑话一下又有什么关系?与性命相比,什么都是次要的。” 江寒月委委屈屈地叫道:“我真的不是太监啊……” 无瑕却不理他。 众人只听见无瑕清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堂上响着,“大家试想一下,像我们世子这样一位根本不能人道的可怜人,平常美婢环绕都没反应了,怎么可能对一个姿色平平的侍女动了色心,继而起了杀心?这很明白是有人陷害,我们世子是无辜的!” 有人陷害? 众人瞬间将目光齐齐转向江天啸。 如果真的有人陷害……最大的可能人选就是四殿下了。 江天啸也反应过来了,冷声说道:“你说江寒月身有隐疾不能人道?这只是你们几个人的证明而已,你们自己人商议好了,伪造了证据也说不定!至于留香苑这几位姑娘,江寒月不曾动她们,或者是另外的原因,根本不能证明什么!” 江天啸的反驳有些勉强,下面立刻就响起一片嘘声。 在嘘声里,江寒月仍无奈的辩解,“我真的能人道的,我真的不是太监……” 但是没有人理踩他了。 却见萧素素上前说道:“我也能证明。一年之前世子来到我们那里花了两百两银子,老鸨安排我服侍他,此事人人都知道。当时我也胆战心惊,但是世子只听我弹了几支曲子就自己歇息了,根本不曾要我服侍。我现在还是处子之身,就是明证。” 萧素素说着话,也大步上前,挽起袖子。 想不到萧素素这么一个名妓到现在还是处子之身! 众人一阵哗然。 却又有花魁娘子上前,掩嘴笑道:“我拿不出证据来,因为我早已不是处子,但是我也要说,世子找了我多次,从来都只是听曲子看舞蹈,不曾真正的动手动脚。” 众人再度哗然。 然后还没完,又有花魁娘子和姑娘们上前证明……一个两个三四个,五个六个七八个,九个十个几十个上前作证。 众人这才知道,为何江寒月一个纨绔子弟在这群花魁娘子和姑娘中有这么高的威望了。感情全都是因为不举才惹出来的事儿!站在花魁娘子和姑娘们的角度想一想,一个相貌还行的青年男子,花钱买了她们一个晚上还是两个晚上,却只是听她们弹琴唱歌,做纯艺术的交流,从来不玩弄她们的肉体……人家当然喜欢这样的恩客哪! 于是众人看着江寒月的眼神由羡慕嫉妒转为了怜悯——得了,这样的女人缘,咱们不要也罢。 江寒月趴在长凳上,还在无奈而虚弱地抗议,“我真的不是太监,我是男人啊,我就是不喜欢玩女人而已……” 无瑕低下头去,眼角含泪,微微叹息,“世子,丢脸就丢脸吧,总比丢命好。等出去了,我们到处寻访名医,总能将您的病治好的,雍王府的爵位总能传到您儿子手里,不会让您侄子拿走的。”手却在江寒月腰上的软肉上狠狠地掐上一把。 江寒月脸上的肌肉动了动,偏生不敢吭声,只是腰上肯定被掐成乌青了,等下一定要无瑕给自己擦药膏。 众人听着无瑕说话又是面面相觑,心底的八卦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难不成江寒月这个不举的毛病还另有蹊跷?是江天凌还是谁为了谋夺这个雍王世子的位置,给江寒月下了药? 于是大家看着江寒月的眼神又更加同情了。 江天啸此时沉声说道:“江寒月是否身有隐疾,光靠这几个妓女说话是不算数的。” 江天啸在平民百姓面前一向是彬彬有礼的,因此在民间的风评原本极好,但是现在一着急,居然说出了一个词——妓女。 在场的一群姑娘大多都是妓女没错,但是人家干这行的也有自尊,寻常人谁会当面叫人家妓女?都是叫“某某娘子”、“某某姑娘”什么的,当下几个姑娘脸色都不好看了。 萧素素就问道:“那谁说了算?” 其实萧素素这是逾越了,但是唐棣也想要问这句话,于是便没有斥骂萧素素。 江天啸转身看着唐棣说道:“只有请宫中的御医来诊断过了,才能做出判断。” 无瑕冷冷笑道:“请大夫来也可以,但是不能让殿下您请。” 江寒月还在不死心的继续抗议,“我不是太监……” 无瑕顺手将一块手绢塞到江寒月嘴巴里,“安静点,你在旁边听着就成了,至于你是不是太监,等下自然有大夫判断。” 江寒月只觉得有一个东西随着手绢被塞进自己的口腔,很快就在自己嘴里融化,一点点滑进自己肚子里,不由得大骇,泪眼汪汪看着无瑕。 无瑕没理他,抬头看着唐棣说道:“因为我家世子身分特殊,加上这次案件显示我家世子很可能已经得罪了什么人,所以若要请大夫证明,我认为,绝对不能请宫中御医。” 唐棣定了定神,终于说道:“那你认为要请什么人?” 无瑕说:“比如回春堂的刘大夫啊,妙手堂的杨大夫啊,仁和堂的钟大夫……就这三位吧,这三位老大夫都是忠诚正直,素有仁义之名,且医术满天下,有这三人一起诊断,想来不会有差错。” 唐棣转头问其他两位监审,“两位大人可有什么意见?” 第八十九章 傻瓜才会跑呢 宗正大人与刑部尚书都点头,觉得这三位大夫信得过。 江天啸却冷声说道:“他们虽然有点名声,但是真正的本事哪里及得上宫中的御医?我看必须请一位宫中的御医前来,由他监督才能作数!” 江寒月脸在凳子上蹭啊蹭,终于将手绢蹭掉了,但是那个玩意已经进了咽喉,再也呕不出来,只能弱弱地继续抗议,“我不是……太监……” 心中却是一阵震惊。回春堂的刘大夫是青鲤帮的人,无瑕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个? 唐棣说道:“既然要请御医,还是请宗正大人修书一封去请一个御医才好。四殿下,您现在是证人,不是监审,这等事儿您就不要参与了。衙役们给我看好了,从现在开始,到四位大夫过来前,前衙后衙,大堂上下,不许走脱一个人!谁如果悄悄离开,发现了就抓回来打八十大板!”后面一句话,已经是杀气腾腾。 看热闹的观众倒是有些不明所以。 堂上的江天啸,忍不住抗议说:“唐大人,您是怎样看本皇子的?” 唐棣干笑了一声,说道:“不是怎样看四殿下,而是因为今天这案子错综复杂。如果这案子是江寒月做的,那要预防着这位无瑕姑娘为江寒月买通了几位大夫。如果不是江寒月做的,而是旁人有意陷害,那也要防着别人趁机买通大夫继续陷害他。那陷害江寒月的人肯定会派了眼线躲在人群里看热闹,既然这样,将前衙后衙的人都看紧了肯定没错。四殿下想多了。” 唐棣又笑着对刑部尚书与宗正大人说道:“衙役们动作再快,请四位大夫前来也要花一点时间。既然这样,咱们四个人不如下一盘四国围棋如何?!” 江寒月忙叫道:“唐大人,您有下四国围棋的功夫,还不如先将我身上的绳索给解开了,反正您暂时也不想打我屁股了,趴着很不舒服啊!” 唐棣翻了白眼问道:“将你解开了,你趁机跑了怎么办?” 唐棣一句话问下来,四周的人都忍不住笑了。大家都认定唐大人是故意折腾这位世子,毕竟大堂上下里外到处都是人,江寒月即便要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江寒月是知道唐棣的意思的。这个家伙,到目前为止杀自己的心思还未曾淡哪,甚至打算借这个机会将自己弄死!当下哼哼叫道:“宗正大人,现在晚辈的案子明显是冤案,您应该为晚辈做主,先帮晚辈除了绳索才是。” 宗正大人点点头,说:“此言有理。”向唐棣拱手说道:“唐大人放心,给江寒月松绑,他是绝对跑不出去的。” 唐棣笑道:“您老人家都说话了,下官能不给面子吗?江寒月,您能否给个保证,绝对不跑?” 江寒月忙点头说:“我绝对不跑!我若跑了,就得背负着杀人罪名一辈子了,还有我的世子位置也要让给别人了,傻瓜才会跑呢!” 唐棣这才点点头,“好。” 衙役已到外面维持秩序去了,无瑕几个人忙上前,七手八脚将江寒月从长凳上解下来。但是江寒月已经挨了两板子,虽然第一个板子作弊了,第二个板子却是实打实的,所以屁股上依然乌青一块,也不能坐着,依旧趴着。 无瑕身上带着金疮药,连忙拿出来给江寒月敷上了。 江寒月低声问无瑕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 无瑕哼了一声,“能给你吃什么,左右不过就是治病救命的药罢了。” 江寒月见问不出所以然,又改口问道:“你这阵子在哪儿?什么时候回京师?” 无瑕冷冷的道:“你还是管好自己吧,我都说过与你解约,不做你的侍女了,这些事儿就不要问了吧。” 江寒月转头问春桃。“你是什么时候与无瑕联系上的?” 春桃比较老实,她乖乖的说:“是大前天晚上,无瑕姐姐派人送信来,让我联系两位妹妹今天来这里看热闹。” 江寒月奇怪的道:“那外面那么多的姑娘不是春桃你请过来的?留香苑几位姑娘也就罢了,其他青楼的姑娘……无瑕应该不知道我……见过她们啊。” 无瑕冷笑道:“今后不要与人说这件事了,知道不知道?说了平白让人笑话!之前我不调查不知道,一调查吓一跳,想不到你竟然是一个怜花惜玉的佳公子,在这群美人中甚至有极好的风评,我只花了几百两银子就请到了她们前来为你作证……啧啧,这份女人缘果然是天下难寻啊。” 江寒月咬牙说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在这么多人面前说我有……病,让我从此之后没脸上青楼!” 无瑕淡笑了一下,“你有本事请那些姐姐妹妹改口作证,说你曾经睡过她们那不就结了。” 江寒月气得差点晕过去。 春桃忙劝说道:“世子,您有病不要紧,等下咱们多花点钱,请大夫给您看病不就行了。” 江寒月怒道:“春桃,我没病!” 香菊却跟着劝说道:“世子,不要讳疾忌医,有病就得治,这也是寻常的病症,不丢脸的。” 这边几个人窃窃私语,下面一群观众也陷入无聊的等待之中,既然唐大人宣布大家不能随便离开,即便有事的人也只好耐住性子坐着。 好在人群之中有大量美女,赏心悦目,也算是苦中有乐。 香菊劝说江寒月的声音略大了一些,旁边的人都听见了。 就有书生劝慰道:“世子,您虽然身有隐疾,但是你身边的几位侍女根本没有看不起您的意思,反而为您想办法,您就不要太过伤心了。” 既然有书生开口劝慰,下面几个闲汉也开了口,“虽然男人得了这病是很丢脸,但是这又不是你将自己给阉了,有什么好丢脸的呢?我说呢,我们家隔壁的张三也曾经得了这个病,闹得那个家宅不宁啊,妻子每天哭闹,拿着个大扫把闹得鸡飞狗跳!世子您虽然有这个病,但是几个丫鬟都很体贴,比我家隔壁的张三运气好多了……” 第八十九章 不能服众 又有闲汉帮腔,“我们隔壁也有一个,后来延医问药终于给治好了,现在生了两个大胖小子,趾高气扬得很!世子,您如果要药方,我这就去帮您给讨来,只不过这是独家秘笈,只泊要花点钱的,到时候您随便赏赐小人三、五百两银子就成了,我保证帮您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您明年就可以进洞房,后年就可以做爹爹!” 和男人下身有关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各种安慰劝告兜售等等殷勤而来,铺天盖地,就像是浪潮,一浪接着一浪,几乎要江天舒淹没甚至淹死。 江天舒只能不断地提醒大家—— “我不是太监。” “我没有那个病。” “我真的……是男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终于认命,看来在无瑕的设计陷害之下,他不能人道的太监之名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京师,继而席卷天下。 此时大夫们终于来了。 众人打起了精神,一起看大夫们诊断。 四位大夫的年纪加起来足足有两百四十岁了,花白的胡子加起来足足有五尺长。 江天舒也振作起精神,等着大夫们给自己正名。 刘大夫说:“很明显,世子气血不足,嗯,这个病是有的,而且已经很长时间了。” 江天舒翻了翻眼睛,我的脸蛋每天都红扑扑的,哪里像气血不足的样子?老刘啊老刘,你不要睁眼说瞎话好不好? 杨大夫说:“世子气血是有些不足,但是也不像有这个病的样子。嗯,不过他的脉象是有些奇怪,等我再诊断诊断。” 江天舒哀叹了一声,杨大夫啊杨大夫,您总算说了一句实话,不过我的脉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是练武之人,脉象不过就是比一般人有力一点嘛。 钟大夫则摸着花白胡子说:“我的看法不同。我看世子是气血太旺了,正因为气血太旺,所谓阳极而阴生,所以竟然导致经脉堵塞,导致不举。只要疏通经脉,世子还是生龙活虎的好男子一个,将来就是生十个八个孩子也不在话下。” 听着钟大夫的第一句话,江天舒眉开眼笑,不停点头,但是听到后来,江天舒的脸色又垮下来。 钟大夫啊,您好歹也是京师里一号名医,我这么一点破事,竟然诊出这么一个答案? 再看看边上的无瑕,心中明白了。原来三位大夫会诊断出三种莫名其妙的状态,是这位无敌侍女下功夫的结果? 三位大夫的答案不完全一致,下面的人全都寂静无声,等着最后御医的诊断。 御医闭着眼睛琢磨了一会,终于说道:“世子的脉象好生奇怪。” 江天啸忙插嘴问道:“如何奇怪?” 御医说道:“世子身子气血极其旺盛,但是正如钟大夫说的,阳极而阴生,因此显示出来的脉象竟然是气血两虚。因此几位大夫的诊断都没有错。但是世子这个气血两虚似乎并不是因为自身的缘故,而是因为被人下了药。”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江天舒看着御医,又看看无瑕,他觉得无瑕应该有能力买通回春堂等等三位民间大夫,但是哪里有能力买通御医呢?难不成自己身上真的有这等疑难杂症……不对,方才无瑕是给 自己吃了药的,应该是那东西的效果。 无暇面上则露出紧张的神色,失声叫道:“竟然是中毒!御医大人,请问还有没有救治的法子……我们世子是好人,可不能短命夭亡啊!” 得得得,连短命夭亡这词儿都出来了。江天舒看着无瑕那夸张的表演,更不紧张了,他中毒被下药?嗯,他本来就被下药了,就在刚才。 那御医说道:“这药……似乎只是限制世子在男女方面的事情而已,暂时看不出有其他副作用,但是药物之类的玩意长期服用对身子总是不好,咱们还是要将这药物的来源查出来,然后慢慢调理,将世子的身子调好了才成。” 听着御医慢条斯理的解说,其他几个大夫一一上前,分别给江天舒重新诊断了,琢磨了一会才说道:“御医大人说的正是。世子的病因确实是因为外物中毒,而非自身原因。” 众人听几位大夫说话,看着江天舒的眼神全都变成深深的同情了。原来江天舒真的没有行房的能力,而没有这个能力的原因是因为中了毒。究竟是哪个天杀的,居然给这么善良、这么无害的纨绔公子下毒?此外要将他弄成断子绝孙还不算,居然还设计陷害他,要将他杀死!真是可怜的纨绔世子啊。 江天舒抬起眼睛,泪眼朦胧,他看着宗正大人说道:“宗正大人,您……这事儿您要给我做主啊,我莫名其妙就中毒了,您得帮着我查个究竟……” 宗正大人脸色铁青的说道:“等你这案子完结之后,我一定给你查个彻底!” 江天舒这才擦擦眼泪,道谢了。 唐棣也点点头道:“既然四位大夫的看法一致,那今天江天舒奸杀人命案子也就可以判断下来了。江天舒既然没有行房能力,那么奸杀黄鹂姑娘的定然另有其人……” 唐棣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听见江天啸打断道:“府尹大人,这个案子这样判断,不能服众!” 唐棣的目光转向江天啸,眼睛之中精光闪动,“如何不能服众?!” 江天啸看着四位大夫说道:“四位大夫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但是现在四位大夫也说过,我家三哥这个病属于疑难杂症。既然是疑难杂症,那就有可能判断出错。” 旁人也罢了,那御医的花白胡子抖了起来,“四殿下,您这是不信老夫?” 江天啸连忙诚恳道歉,“不是信不过您老人家,只是觉得这等案子还是小心一些才能做出正确判断。万一江天舒的脉象上只是显示缺乏行房能力,但是实际上却不是如此结果呢?” 说实话,江天啸很恼火。弄了这么一个计谋,谁知道江天舒身上竟然有这等毛病!这个江天舒还曾号称花丛老手,却是一个不能人道的银样铁枪头,白牺牲黄鹂一条命! 唐棣冷声说道:“那四殿下要如何才能确定雍王世子根本没有行房能力?” 第九十章 不识好人心 江天啸一时说不出话来。 却听见萧素素说道:“小女子有一个办法,不知大人是否愿意使用?” 唐棣看了萧素素一眼,说:“说!” 萧素素掩嘴笑道:“小女子曾经收了世子的梳弄银子,但是世子却不曾真正花用。现在有机会,小女子想……大人可以将世子与小女子一起关在一个房间里,等明天早上,再看小女子是否完璧,就能判断出来了。” 想不到这个花魁娘子倒也大胆,竟然当众提出这么一个主意!下面的无赖汉子,登时就大声叫起好来。 无瑕皱眉,恶狠狠看着萧素素,低声骂道:“不要脸!” 江寒月为难地说道:“萧姑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样做对你的清名有损……” 萧素素却大大方方说道:“小女子本来就是吃这口饭的,难得遇见一个可心的人,小女子愿意将完璧之身献上。世子如果真的有这个能力,对于小女子来说,也是难得的一件幸事。只是如果小女子幸运了,就不能证明世子的无辜,这也是一件为难的事儿。” 江天啸冷笑说道:“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到时候定力好一点,根本不会有事情。”萧素素笑吟吟的说:“既然如此,不如将我们的衣服都脱光再关进屋子里。” 万万想不到萧素素竟然说出这么一句大胆的话来,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玉无瑕怒道:“萧素素,你还要脸不要脸!” 萧素素笑容满面的道:“小女子是为了帮世子洗清冤枉,有什么不要脸的。” 不想江天啸又道:“坐怀不乱的事儿又不是没有过,性命攸关,就是再美丽的女子赤裸在前也得忍住,素素姑娘这一个策略行不通。” 萧素素笑靥如花,“如果说,给我们两个人都吃下虎狼之药呢?” 下面的众人因为这句话全都沸腾了! 叫好的,鼓掌的,整个跳起来的比比皆是,然后一群人一起大叫道:“萧素素,萧素素,萧素素!” 玉无瑕低声说道:“你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扬名!” 萧素素点点头,“无瑕姑娘,您说得对极了。我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扬名,如果放过这个机会我之后还会被其他楼的几个花魁娘子压着,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呢?即便献上了完璧之身,这件事之后我的身分地位就与之前不一样了。” 她的嗓门一点儿不轻,似乎一点也没有保密的意思。 其余几个都听见了。于是又有青楼女子上前来说道:“这等事儿我也愿意做,我也是完璧之身,明天早上就能验证!” 天哪天哪,这些女子怎么回事? 旁边的观众全都疯了,堂上的几个高官也都疯了! 争着献身的姑娘吵成了一团,唐棣使劲拍着惊堂木大声喝骂,但是没有半个人理睬他,最后唐棣喝道:“将这几个青楼姑娘全都叉出去!” 这句话落下后四周终于安静了。 萧素素一甩袖子,率先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委屈地说:“只不过是提了一个建议而已,大人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这案子还得审理,您不用这种方法,如何能证明世子真的有这个病?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此话一出,四周无不窃笑,直到唐棣冷冷的目光扫过,声音才慢慢停止,然后消失。 萧素素等众位青楼姑娘站在外头,安安静静再也不吭声了。 唐棣这才转头对江天啸道:“四殿下,您是伤心侍女之死所以失态了。事实上有这三位名医加一位御医共同诊断的结果,天下又有谁敢质疑?您这般说话,知道的人说您是主仆情深,不知道的人说不定以为您心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才这般咄咄逼人。” 江天啸顿时面红耳赤,“胡说……本皇子哪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唐棣淡淡笑道:“所以下官才说不知道的人会误会啊,毕竟您与雍王的公子江天凌来往甚密,而刚才几位大夫又说江寒月中了断子绝孙的毒药。这些事连在一起总让人有不好的联想,因此下官想来想去,四殿下您还是独善其身,不要理睬这桩案子比较好。” 江天啸悲愤地说:“可是死的是我的侍女!” 唐棣却道:“正因为死的是您的侍女,所以下官才对您特别礼遇,要是平常的贵族子弟在这里呼三喝四,下官老早就命人将他叉出去了。虽然承天府府尹在京师就是一个受气包,但是在这公堂之上,还没有什么人敢给下官气受。” 众人听着唐棣这番话,眼睛全都睁大了——唐大人这是要与四殿下对着干? 江天啸脸色铁青,却不再说话了。 唐棣当下喝道:“下面听审!” 江寒月抬起头来,在场众人也全都抬头,竖起耳朵等着。 唐棣沉声说道:“江寒月奸杀四皇子侍女黄鹂一案,经江寒月的侍女无瑕举证,并从四位大夫的诊断证明江寒月有天阉之疾……” 江寒月忍不住抗议,“刚才四位大夫说了,我这是中毒,不是天阉!” 唐棣不理睬江寒月,迳自说下去,“根本无强奸女子的能力,因此江寒月的嫌疑已经洗清,无罪开释,并恢复雍王世子之身分。而此案将再行彻查……” 江寒月不依不挠的叫起来,“我不是天阉!” 他无比悲愤的叫声在大堂里回荡,嫋嫋不绝,众人再度大笑,真正欢乐无比。 而这事的结果就是江寒月再度出名了,以前是因为纨绔出名,现在则是因为天阉! 虽然很多在场的人都努力向旁人说明江寒月并非天阉,他不能人道是被人下毒的结果,但是听众纷纷表示同情后又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十八个青楼女子脱光衣服在他面前跳舞而他始终毫无反应的传闻来。 江寒月所剩不多的脸面就这样被无瑕整得无影无踪了,不过江寒月本来就不大要脸,无瑕这般作为并不会令他苦恼,不过此时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大眼当然是无瑕的大眼睛,小眼则是江寒月眯起的双眼。 第九十一章 权宜之计 无瑕眼神锐利,恨恨的道:“松手!” 江寒月咬牙切齿,“不松!” 无瑕目光灼灼,“我不愿意做你的丫鬟,我要走人!” 江寒月龇牙咧嘴的叫道:“你既然在公堂上都自称是我的侍女了,你就别想走人!” 江寒月之所以龇牙咧嘴,是因为无瑕在他的脚背上狠狠踩了一下。 而无瑕之所以狠狠踩了他的脚背,是因为江寒月两只手死死扣住了她的双手。 江寒月死死扣住无瑕双手的原因是因为无瑕将他解救出来后就打算走人了! 两人纠缠的地点在马车上,毕竟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救出江寒月的无瑕不好立刻转身走人,只好与他上了同一辆马车,然后江寒月就揪住了她的双手,再也不放开了。 春桃看着正在闹别扭的主仆俩,转过头与银杏窃窃私语,“世子的手劲怎么变大了?” 银杏也表示不解,“无瑕姐姐武功高强,以往都只有她欺负世子的分……” 香菊则恍然大悟的说:“肯定是无瑕姐姐舍不得走,所以故意做个样子。” 这三个侍女是在窃窃私语没错,但是嗓门也太大了一点,无瑕听进耳里却是有苦说不出啊,这三位姑娘还不清楚她们的世子到底是怎样一个货色! 无瑕咬牙解释,“在公堂上那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你还是不肯留在我身边做侍女?那成,改做我妻子好不好?”江寒月死死抓着无瑕的手,然后云淡风轻地说出了这么一个建议。 一瞬间无瑕的脑子混乱了,所有思绪被撕碎成无数的碎片,她像被石化般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脑子也根本不能思考。很快的,无瑕仿佛变成一团面糊般,整个人软了下来,使不出半分力量。 江寒月说得云淡风轻,但他的眼神却是无比的……真挚。 真挚?无瑕头脑有些混沌,可直觉告诉她,江寒月的眼神信不得。 听到江寒月那句话,春桃突然想起一件重要事情的样子,对着车夫道:“常叔,停车。我们三姐妹还要买一点东西。对了常叔,你也陪着我们一起去买吧。” 常叔一时反应不过来,“三位大姐啊,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哪里去买东西?” 春桃却不管他,和银杏她们下车后直接将常叔也扯下马车,于是整个世界安静了。 马车内,江寒月的脸颊与无瑕靠得极近,他呼出来的气息吹动着无瑕的刘海,令她的发梢微微颤抖。 他就这么直直的看着无瑕,极其诚恳地重复,“不做侍女做妻子,好不好?” 江寒月的眼睛是一汪深潭,深不见底,其中却有一个漩涡,似乎有着极深极深的吸力,无瑕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发觉自己已经陷进他的眼神里,竟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凝视着无瑕美丽的眼睛,江寒月的唇轻轻往她的眼皮印了下去。 无瑕慌乱地一低头,江寒月的唇就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那是一种极温暖的感觉,像是春风拂过了一片荒野,让无瑕慌乱的心底不知不觉冒出了点点的新绿;又像是一个新生的太阳,出现在亘古的冰原上,冰层以极缓慢的速度消融。欢喜从心底冒出来,无瑕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然而她终究回过神来,鼻子轻轻哼了一声,问道:“你这个天阉,还想要祸害我?” 江寒月嘿嘿笑道:“天阉是你害的,只要你不愿意守活寡,那就得想办法治好我。” 无瑕突然之间变聪明了,又是狠狠一脚踩下去,“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江寒月装傻,“什么故意的?” 无瑕冷笑道:“你是故意将自己陷入险境的,堂堂青鲤帮帮主会被几杯酒灌倒?” 江寒月很委屈地说:“他们还动用了迷香。” 无瑕哼了一声,不理他。 江寒月扁了扁嘴,泫然欲泣,“那迷香很厉害,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无瑕哼了两声,还是不理他。 江寒月无奈地吸吸鼻子,“好吧,其实我是有反抗能力的,但是我当下决定将计就计。因为你躲得实在太远了,我找不到你,所以我决定让你自己回来。” 无瑕又狠狠一脚踩下去,江寒月尖叫起来,“事不过三,我已经淤青了!” 无瑕面无表情的说,“我有化淤膏。” 江寒月赔笑着说:“化淤膏要留着敷屁股,我的屁股都被打伤了……呀,无瑕,我的屁股被你看去了,你要对我负责!” 江寒月嘴上叫着屁股受伤了,其实无瑕在公堂上就看过了,一点事儿也没有。她忍不住扑哧一笑,“你是被唐大人一把扯下裤子的,你去叫他对你负责!不过唐大人是一个美男子,你配不上他。” 江寒月叫道:“他是一个男人,谁要他负责?也只有像无瑕你这般天下无双的女子我才有那么一点兴趣。” 无瑕板着脸说:“当初在公堂上你被扯下裤子,大男人不算,至少也有二、三十个女人看见了你光屁股,其中还有不少花魁娘子,不如咱们花点钱将她们全都娶进门来好不好?到时候雍王府肯定热闹。” 江寒月睁大了眼睛,“可以吗?无瑕,我真的太喜欢你了,选你做大妇是我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我先将你娶进门,你再给我安排好不好?不过动作要快一点,毕竟花魁娘子们都是色中饿狼,她们说不定等不及就全都从良了……” 无瑕一脚踩了下去,江寒月的话被打断,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她禁不住扑哧一笑。 江寒月顿时不叫了,他凝视着无瑕,笑着说道:“我的事儿都向你交代了,你得告诉我这些日子你躲到哪里去了?我调动青鲤帮所有人手都没有找到你的下落。不要告诉我你躲在黑风林里,那个地方只适合捉迷藏,不适合住人。” 无瑕摇摇头,“我答应他们坚决不说的。” 江寒月也笑着摇摇头,又问道:“那天与你一起的是什么人?是不是我的老丈人?” 第九十二章 你也知道你卑鄙 无瑕沉默了一下,才说道:“算是我的家人,来寻我回家的。” “果然是你的家人!”江寒月眼睛发亮,“我还以为是你的追求者呢,现在我终于放心了……无瑕,恭喜恭喜,你居然找到家人了,什么时候带我去拜见丈母娘?” 无瑕怒道:“你说话有个正经样子好不好?第一,我不会嫁给你,第二,他们也不是我的父母。” 江寒月嘿嘿一笑,“没啥没啥,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有的是水磨工夫……等等,他们不是你父母?所以你家是一个大家族,那个长胡子的是你叔叔?他好像挺威风的样子。” 无瑕摇摇头,“他们只是怀疑我是他们家失踪的小姐,那天将我迷倒带过去验证,但是验证的结果出来后他们又有了争议,有几个人认为这里差一点,那里啥不对,还说我与我那位可能的娘亲一点都不像。可是偏偏我又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后来他们的结论就是先将我关起来,带回家再说。” 江寒月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自觉地握紧无瑕的双手,“将你关起来?” 无瑕吃痛的轻轻喊了一声,江寒月连忙松开,不安地搓着她的双手道:“纯属意外,纯属意外。” 无瑕白了江寒月一眼,“但是他们究竟对我的身分有些怀疑,对我的看守也有些松,我那叔叔对我也挺好的,于是我瞅了一个机会跑出来。偏偏又无处可去,就到一个小姐妹家里混了两天,然后就听见你杀人的消息了。我知道你这般奸滑,肯定不会轻易被人算计,本来打算不理睬,没想到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糟糕,我越来越担心……终究还是上了你的恶当。” 江寒月再度握着无瑕的手,感动不已,“你是关心我的,是我太卑鄙了。” 无瑕恨恨说道:“你也知道你卑鄙!” 江寒月突然大叫一声,“糟糕!” 无瑕皱起眉,不解的看向他。 江寒月道:“你今天在公堂上大展神威,你那些家人会不会再度来寻你?糟糕了,你叔叔那般厉害……” 无瑕笑靥如花,“这就要看大名鼎鼎的青鲤帮帮主能否将他们拦在青山书院之外了。” 江寒月一声哀嚎,“你连对方是谁都没告诉我,现在却要我帮你对付你那些家人?” 无瑕端正了脸色道:“我不能说,只要没确定他们不是我的亲人,我就不能出卖他们。你那些花花肠子都收起来吧,他们不是我的亲人自然是好的,但万一他们是我的亲人……我们之间就不可能。你要留我在你身边也可以,咱们之间就是主仆关系。”说完,无瑕的脸色终于有几分黯然了。 江寒月怔了怔,小心翼翼看着她,半晌终于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无瑕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确实是那个身分,你不会接纳我,我也不可能接受你,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她的声音非常平静,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 是的,那是命中注定的事……无瑕只能庆幸,庆幸自己不曾陷得太深,庆幸自己与江寒月之间一直未曾开始。江寒月很英俊,江寒月也很有才干,在他还是沈青鲤的时候自己也曾对他有过短暂的遐思。 他们一同在马背上时,她听见过沈青鲤的心跳,那沉稳的节奏与自身的心跳缓缓地起了共鸣。在天香女神庙那残破的蒲团上,她也曾听见沈青鲤的呼吸声,绵软而悠长。 当他将大黑交给自己时,她也曾心慌意乱,心中隐隐有一种难言的窃喜,但是随着真相一层层剥开,那些遐想都被无瑕亲手按进内心深处,试图埋葬。 所以她向江寒月说永不再见,不是因为他的欺骗,而是因为她知道,既然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不如不要开始。她要远离江寒月、远离沈青鲤,让他与自己的生活完全隔离。 然而听闻江寒月被套上杀人的罪名,甚至会被杀死的时候,无瑕发觉,她的心根本管不住自己。当初那些遐想是被自己埋葬了,可是江寒月身陷险境的消息就像是一场狂风骤雨,席卷而过埋藏她心事的沙堆,沙堆七零八落,那些不应该出现的想法再度冒出头来,她对江寒月的感情像是一头怪兽,在心中来回奔跑冲撞,她已经无法控制。 可无瑕知道自己必须控制,人是无法战胜命运的,既然无法战胜命运,那就只能战胜自己。所以现在的她再度将自己的心冰封起来,非常平静地说出这番话。 江寒月凝视着无瑕,沉声说道:“我想我应该知道你那群疑似亲人的身分了,那群人应该就是云湘国的人吧?他们来京师是为了找你?你疑似是云湘国女王的女儿?” 无瑕转过眼睛,低声说道:“我希望这不是真的……你不要想着对付那群人,他们很强……这样也将让我很难自处。” 江寒月轻轻伸手抚去无瑕脸上的泪珠,片刻后才问道:“你不要我去对付那群人,是因为他们很强,还是因为让你很难自处?是前一个原因更重要,还是后一个原因更重要?” 无瑕流着泪怒道:“纠结这个很好玩吗?” 江寒月微笑回道:“不好玩,但是很重要。我想知道我与他们相比谁更重要一些?不过现在我知道了,当然是我更重要啊!否则你不会莫名其妙发怒,只有说中你的心思,一语中的、一针见血的时候,你才会不顾你的仪表风范大大失态。” 江寒月的神态是那么得意洋洋,令无瑕怒潮汹涌,狠狠一脚又踩了下去,然后就听见江寒月捧着脚频频叫疼。 无瑕哼了一声,说道:“如果我是那个身分,到时候我身上有着杀母之仇,你身上有着杀父之恨,咱们之间不共戴天,有你没我……你现在居然纠结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寒月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他很认真地问无瑕道:“如果证实你就是那个身分,你会来杀我,为你母亲报仇吗?” 无瑕怔了怔,认真地想了一会才道:“不会……绝对不会。” 第九十三章 你不会 江寒月轻轻抓住无瑕的手,将她两只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又正色问道:“那么你想,如果证实你就是那个身分,我会来杀你,为我父亲报仇吗?” 无瑕凝视着江寒月,两人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合在了一起。她很认真地回答,“你不会……我相信你绝对不会。” “既然这样……你还纠结什么呢?”他松开了无瑕的手,反手搂住无瑕的纤腰,然后深深地吻了下去。 无瑕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她知道自己应该避开,自己应该反抗,但是对上江寒月的眼睛,她推拒的手竟然软了,她的心也软了,眼睛顿时蒙胧一片。 江寒月的眼神里含着深深的坚毅,就像立在江心的一块岩石,任凭激流猛浪冲刷,也不动分毫;又像是立在悬崖上的一株老松,任凭狂风骤雨击打,也要将脚下的岩石紧紧抓住。 无瑕的心渐渐沉静下来,杂乱的念想全数抛弃,只剩下一片平静,原本荒芜的心田一点点的绿了起来,如同一片美丽的草原,无数细碎的小花儿一朵接着一朵绽放。 江寒月用他的吻宣布了他的选择,无瑕笨拙而慌乱地回应着。 一瞬间竟是天长地久。 无瑕的眼泪再度一串串落下,从脸庞滑落,落进江寒月的嘴里。 江寒月将舌尖的甜美松开,看着无瑕的泪颜,然后俯下头,慢慢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珠。 无瑕的唇也轻轻地落在江寒月的脸颊上,落在江寒月的眉尖,落在江寒月的耳垂。 不知过了多久,无瑕听到江寒月的声音传进耳里,很轻,但是很清晰—— “即便那些人与你有血缘关系,我也知道你不会因此放弃我,因为在你心中,我很重要;即便那些人真的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也不会太在乎,因为在我心中,你更重要。我们的父母之间或许有各式各样的仇恨,但他们都已经故去,他们的死已经让那些恩怨终结,他们已经付出性命为代价,我们不能让他们的付出付诸东流。” 无瑕点点头,含泪说道:“是的,你说的对。” 江寒月说:“我们可以缅怀我们的父母,我们不是对亲人不敬,但是我们不能背着包袱活着,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你不是你的母亲,我也不是我的父亲。” 无瑕点点头,语带哽咽,“是的,我们不能背着包袱活着。” 江寒月又说:“即便整个世界都斥责我,我也不会放弃你。我也知道,即便整个世界都在斥责你,你也不会放弃我。” 无瑕用力点头,“是的,即便整个世界都要我们分开,我们也不会相互放弃。” 江寒月此时做了一个鬼脸,笑说:“到时候我背着你,咱们一起亡命天涯。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吃大肥肉了,否则长胖了,我背不动你,那可不是我的错。” 无瑕扑哧一笑,同时又用力一跺脚,江寒月再度哀嚎。 两人正在笑闹,却听见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还有声音说道:“皇上有旨,请问雍王世子何在?” 江寒月和无瑕急忙出来接旨。 皇帝的圣旨非常简单,而且无比直白,为了要让不学无术的江寒月听明白,说得太复杂可不成——要雍王世子江寒月代雍王江别鹤驻守雍地。 峻崎国西北的韩路草原上生活着一群草原人,而韩路与峻崎国之间隔着一座小崤山,那里有一个崤山关。小崤山之下正是雍地,雍王的王府就建在雍州城。 自从江珏死后,守着雍地的就是江别鹤,因为江别鹤在雍地手握重兵,因此他的家人如老太妃、雍王妃等,这些年一直都留在京师的雍王府。 可是现在江别鹤上书说他生病了,无法担当驻守雍地的职责,这事儿还是交给江寒月去做吧,毕竟雍王这个位置将来也是要交给他的,现在先让他开始锻链也好。 接过圣旨,江寒月面露喜色,“我叔叔这是交担子了吗?只要我做得好,我就是正经的雍王了是吗?啊哈哈哈,真是多谢了。无瑕,拿五十两银子……哦,不,一百两银子,赶紧谢过这位公公。” 传旨的太监忍不住露出一个鄙夷的神色,随即收起来,笑着接过银子并道谢,然后带着仆从扬长而去。 江寒月将圣旨胡乱塞给无瑕,笑着说道:“我原本想着也就是这半个月的事,没想到江别鹤竟然这么沉不住气。” 无瑕愣了一下,问道:“江别鹤到底想做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寒月微笑道:“草原人已经开始集结了,明年开春一定有一场大战,江别鹤是想要借刀杀人,将我干掉。” 无瑕“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你的人已经将爪子伸到草原人的地盘上去了?” 江寒月嘿嘿一笑,“我的人,手还没有伸到那么远的地方,不过有些事情不用亲眼看也能猜到。我的人一直在做生意,只要看看往西北方向的商人们在收什么东西,哪些东西贵起来了,哪些东西又便宜了,市场上有什么东西突然多起来就能猜出一个大概。”他得意洋洋跷起了二郎腿,“寻常人可没我这般聪明的,我是不是很了不起?” 无瑕翻了翻白眼,“我倒觉得奇怪了,你从小就是一个纨绔,到底从哪里学来这么多东西?” 江寒月无比自信道:“因为我是一个生而知之的人。” 无瑕又翻了一个白眼,摆明不信,抬起一条腿作势威胁。 江寒月举手投降,连忙说:“我五岁那年,师父就收了我做徒弟,每天晚上来教导我。前些日子闹的那场国师收徒戏码,其实就是让我过个明路而已。” 无瑕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你能平安长大,原来背后靠了我师伯这么一座大山。银杏、香菊她们全都知道你的秘密是不是?就只瞒着我一个?” 江寒月嘿嘿笑道:“她们也是从小跟着我,我的秘密她们当然知道。我要关起溢香园的门来练武,不让她们成为同伙我怎么练得成?不过溢香园的场地还是太小,我要练弓箭什么的得到外面去。你刚来的时候管得我太紧,我好一阵没法练弓箭,只好半夜跑出去,谁知你竟然跟了来,我没办法只好进了留香苑,却不想你竟然这么剽悍,居然包了场。” 第九十四章 现在不怕了 无瑕怒道:“我还以为自己是溢香园的大姐,却不想你们竟然就瞒着我一个!” 江寒月举手投降,“那时你刚来,我又不知你的目的是什么,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无瑕瞟了他一眼,“现在不怕了?” 江寒月赔笑,“现在当然不怕。” 无瑕想要生气,随即发觉自己的怒气毫无缘由,当下转过话题道:“你继续说。” 江寒月笑了两声,继续开口,“我师父曾经蒙面进我家,威胁我祖母和我叔母一定要将我养大,江别鹤知道后动用关系联合承天府和御林军搜索全城,但是哪里找得到我师父的下落?青山书院曾经是我母族的屋子,师父传给我那是应当的。嗯,那金钩赌坊也是我的产业,你抢了一堆银子回家,那叫做左手抢右手,闲着没事干。” 无瑕苦笑道:“原来那次收徒就是一场闹剧,但是师伯也奇怪了,为什么不在你五岁的时候就宣布收你为徒,还要弄出这么多事情来?” 江寒月叹了一口气说:“师父是很厉害,但是他只有一个人。江别鹤手里有一支军队,在朝廷上还有一堆同党,师父不能与这些人直接对上。”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无瑕,你不知道,虽然这些年皇上对我一直照顾有加,皇上最宠爱的莲贵妃也总是对我关怀备至,甚至还曾经因为我过去的落水事故与我祖母直接杠上,要求将我带进皇宫去抚养,可我一直不能完全信任皇上。他看起来很像是一个昏聩的烂好人……但也只是像而已。” 无瑕用力握住江寒月的手。 “当初先帝无子,想要从宗室子弟中选一个继承人,我父亲是候选人之一,后来先帝选了当今皇上。等皇上登基不久,皇叔江瑛便上书云湘国有意攻打我国,以他为首,满朝文武都举荐我的父亲出征,我父亲就被派遣到云湘国边境去了,再后来,父亲就死了。” 无瑕轻轻打了一个哆嗦。 江寒月闭着眼睛,缓缓说道:“无瑕,我的敌人其实不只有江别鹤。整个朝堂,或者说现在大半个朝堂,都是我的敌人。” 无瑕沉默了一下,才道:“我知道你暗杀了几个仇家,那个御史大夫就是你下的手吧?还用两缕丝线将整个京师闹得鸡飞狗跳。我说你的陷害手段也太低级了,一点用都没有。” 江寒月摸摸自己的下巴,笑着说道:“怎么没有用呢?这个手段虽然低级,却成功地破坏了唐棣与几个皇子间的关系。你看这次的案子,唐棣的态度……嘿嘿,明显偏向我这一边。我告诉你,唐棣这个家伙,将来肯定是宰相的料。” 无瑕的秀眉微微蹙起,片刻之后才不确定地问:“你要对皇上下手吗?” “皇上?”江寒月笑着摇摇头,“那些只是猜测,我没有真凭实据,再说刺杀一国帝王的难度太大,弄不好会丢了小命,我这小命是母亲用性命换回来的,我爱惜得很。至于拉起一支军队造反?难度不小外,对国家的影响也太大了,而且会坏了我父亲的名声,我不能这样做。” 他脸上笑得很轻松,“报仇当然是要报的,但是总要将当初的事查个明白。靠个人力量潜进三十万人的军营中刺杀主帅,这种事就是我师父也很难做到,我必须弄清楚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这些年我利用青鲤帮的力量找到父亲麾下许多士兵,但一直没有找到当初的现场目击者,甚至帮我父亲收殓尸体的士兵都找不到……那么多人,竟一个都找不着。” 无瑕低声劝慰,“我陪着你找,我们一定能查出当时的真相。” 江寒月苦笑着摇头,“这条路很难,还是我自己一个人走吧……对于敌人,我确定一个杀一个,日子长着呢,咱们慢慢来。”说着话,眼泪却流了出来,他使劲闭上眼睛。 无瑕的手此时轻轻在江寒月的脸颊上拂过。 江寒月猛然睁开眼睛,看着无瑕道:“无瑕,我后悔了。咱们……还是到此为止吧,我的敌人实在太强大,我不能连累你。” 无瑕没有理睬他,她踮起脚尖吻去了江寒月脸上的泪珠,然后说道:“来不及了,你刚才已经说服我了。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前面是千军万马,我也只好陪着你走一遭。” 江寒月内心的感动满溢而出,没有再与她纠结分开不分开的问题,两人就这样握着手,注视着对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寒月终于又快活起来了,他对着无瑕笑道:“话说那道圣旨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我能将你带到崤山关去,嘿嘿,你那些疑似亲人的家伙就是再不甘,也不敢追到有千军万马的军营里来吧?” 无瑕却担忧地说道:“如果草原人真的打过来怎么办?崤山关可是江别鹤经营多年的地方,崤山关的人咱们不能全信,如果你将你的手段都拿出来,说不定会打草惊蛇,但不将你的手段拿出来,我又担心你连自身的安全都成问题,可如果让草原人进入崤山关,你就是峻崎国的罪人了。” 江寒月眨眨眼,“你信得过你自己不?” 无瑕愣了一下,“我信得过我自己?这话怎么说?” 江寒月笑道:“从今天起,到我们离开崤山关为止,在外人眼里你就是真正的元帅……嗯,当然,明面上的元帅还是我。” 无瑕闻言目瞪口呆。 江寒月见到她的表情哈哈大笑,忍不住抱起无瑕转了一个圈儿。 崤山关的上下很崩溃,非常崩溃!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所有将领都知道,几个月之后崤山关一定会有场大战,但是这时候大元帅雍王居然病了! 病情严重的时候一日三惊,据大夫所言,雍王如果能回到京师养病,还能勉强活上几年,但是若坚持留在崤山关,再好的大夫也维持不了半年。 没有办法,雍王只能上书请求回京,大元帅既然回京,他用个人薪饷招募来的三千精兵,当然也只能解散了。这三千精兵的离去对崤山关上下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损失。 第九十五章 原来是玉姑娘 而且雍王江别鹤虽然没有他兄长江珏的赫赫功勳,但是这些年下来,做事也算是一板一眼,没有出过任何差错,现在大战在即他却要回京,新派过来的元帅将来又会怎么样? 将领们其实都不大乐观,但是不乐观只是暂时的,因为这种不乐观很快就变成崩溃,皇上派的新元帅竟然是雍王世子江寒月! 十八年过去,崤山关上下已经换了一遍血,老人们或许还记得江珏的风采,对江寒月有几分香火之情,但是大多数人对江寒月并没有任何感觉。而在江别鹤的有意识宣传下,人人都知道江寒月是一个纨绔,一个真正的大纨绔! 由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对大军指手画脚,他定会将崤山关的三万将士全都弄死的! 按照探子传过来的消息,江寒月还有五、六日就要到达崤山关了,此时一群将领聚集在副帅黄宗艺的营帐里,一个个面色沉凝。 “如果世子来了什么事都不管那也罢了,我们这群人在这里待了这么些年,该做什么都知道,如果真有大战的话,就由黄副帅您来主持大局吧。”一个三十多岁的将领面上带了一丝杀气,顿了下又道:“如果他硬要指手画脚,那么我想……”他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等他到了这里之后再下手吗?”另一个将领表示反对,“如果等他到了这里再下手,我们都要承担责任,即便皇上调查不出真相,即便我们能抛出一个替罪羊,朝廷里的人也会怀疑我们的。” “我们不动手,让草原人下手。”一个老成持重的将领说道:“总有办法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在战场上打滚的将领当然知道怎样杀人才是最干净俐落的。 一群人对此点头表示赞同,却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虽然说让草原人下手比较安全,但到底要等待合适的时机,而在等待合适时机的时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主帅可能会对我们造成极大的破坏,所以我认为不能消极等待。” 众人的目光瞬间朝着声音方向看去,角落里站着一个人,正是最年轻的将领,风十三。 有人就问:“那该如何?” 风十三沉声说:“先下手为强!趁他现在正在路上,还没有到达崤山关前先下手……” “胡闹!”黄宗艺忍不住呵斥,“他现在已经接近崤山关,真出了事儿,朝廷能不调查?若朝廷再派一个纨绔过来,我们又要忙着应付,等于白忙活一场!” 风十三却说:“他如果死了,朝廷自然是要调查的,但如果他只是生病呢?或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受重伤呢,他会不会帮忙瞒着?我也不要他病很久,躺上半年床也就够了。”众人的眼睛不禁一亮。黄宗艺就摸着胡子说:“十三,你继续说。” 风十三微微笑道:“我曾听说,江寒月喜欢去花街柳巷,但他却是一个天阉!” 这笑话闹得实在够大了,短时间内已经传到了崤山关,一群人闻言忍不住大笑起来。风十三又道:“对一个天阉而言,任何能唤醒男子雄风的事都是大事。我派人候在路上扮演神医,只要江寒月相信那个神医愿意服药,我就能将他弄成半瘫,再也走不动。” “如果他不信呢?”有人质疑道。 “那就让神医的侍从动手,只是下手要注意轻重,倒是难了一点。” 黄宗艺沉吟了一下才道:“凡事小心为上,派出去的一定要是死士才成。如果不好动手,我们还是见招拆招吧。” 风十三点点头,众人讨论完毕,于是各自散去。 然而黄宗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见到了江寒月! 时间是四天之后的傍晚,江寒月躺在软榻上,病殃殃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一个身着戎装的女子,手按剑柄站在他的身侧,还有一群亲兵护卫一旁,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冷厉神色,居然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精兵,也不知江寒月从什么地方找了这群人过来。 黄宗艺见到江寒月的惨况忙露出一副惊讶的神色,“您是雍王世子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要紧不要紧?” 江寒月脸上露出紧张神色,求助的目光投向边上的女子。 边上的女子冷哼了一声道:“是黄副帅吗?我们世子是奉皇上的旨意来接任崤山关主帅职务的。这是军部的文书,请大人将您的印章给我们验证,我们也好将凭证交给您验证。”黄宗艺一怔,不由得打量了边上的女子一眼。 二十余年前,江寒月的母亲赵炯女扮男装从军,最后坐上了将军之位,从此以后朝廷就不禁止女子从军。但是边关重地,自从赵炯之后基本上没有女子来了,就算女子从军也大多担任京师仪仗队的职责,不过是用女子点缀一下枯燥乏味的各种仪式罢了。 面前这个女子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戎装,英气勃勃,更难得的是,黄宗艺从这个女子眼中看到了一种自信的光彩,加上江寒月方才的样子,很显然这个女子就是江寒月的主心骨,于是他对这个女子拱了拱手,问道:“请问姑娘是何人?” 无瑕沉声道:“玉无瑕,现在担任雍王世子亲兵护卫队队长。黄副将,请拿出印章。” 黄宗艺点点头,“原来是玉姑娘。” 他将印章拿给无瑕,无瑕比对过后便将相关的文书交给黄宗艺。 黄宗艺一一验证过后才对江寒月拱手道:“请江元帅进入军营,聚众点将。不过江元帅,您的身子吃得消吗?要不您先歇着,等您身子好了再来?” 江寒月又看向无瑕,无瑕对着江寒月点了点头,就见江寒月下定决心,沉声说道:“皇朝法度,元帅进入军营第一件事就是聚众点将……无瑕,后面的话该怎么说?” 听着江寒月前面的话,黄宗艺后面一群将领士兵都露出敬佩的神色。毕竟元帅身子都这样了,还坚持要将朝廷的程序走完,真的是个硬汉……但听到最后一句,众人全都无言了。 第九十六章 是我指使的 好在众人都是军人,板着脸惯了,何况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的功夫都要做足,于是都死死忍住,没笑出声来。 就听无瑕冷声道:“我们元帅虽然身子欠安,但是军营点将不是什么需要上马操练的大事,用不着延迟。各位将军,里面请!”声音暗含腾腾的杀气。 黄宗艺看见站在人群中间的风十三,身子蓦然抖了一下。 无瑕扶着江寒月在铺着虎皮的椅子上坐定,而下面的将领已经按照阶级站定了。 众人对视一眼,每个人瞬间站直身子,绷紧身上每一块肌肉,眼神严肃,神态冷厉。一股浓重的杀气就在这营帐中,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除了江寒月和他的亲兵护卫队队长玉无瑕,在场的将领都是久经沙场的,他们知道怎样才能在无声无息间将所有的杀气释放出来,震慑他人! 江寒月看着他们,视线在众人脸上掠过,然后收回了目光,喝道:“无瑕,点将!”声音居然有些发颤,但毕竟说完了。 黄宗艺暗暗点头,心想雍王世子虽然是个纨绔,但到底不算太草包,在这样威压浓重的情况下还能将话给说清楚,很不一般。 无瑕应了一声,拿过名册开始点将。每点一个将领就与对方对视,眼神居然毫不避让。 黄宗艺又在心底暗自赞叹——此女果然非同凡响!可惜这么好的姑娘居然做了江寒月这个草包纨绔的亲兵护卫队队长……等过一阵子想办法将江寒月弄回京师去后,是不是可以将玉无瑕留下来? 但这事毕竟不现实,一个女子做亲兵队长可以,做一个普通的士兵未免太不成样子,不是每个人都像赵炯那般厉害。可让玉无瑕独领一军又不成,没有功劳骤然升上高位下面的人绝对不服……要不,让手下那几个还没成亲的将领将这个姑娘弄到手,做一个将门夫人?嗯,风十三的妻子好像早亡了…… 黄宗艺正胡思乱想,却听见无瑕一声冷喝—— “风十三!” 风十三响亮地回答了一声,无瑕便厉声喝道:“拿下!” 众人全都怔住,而江寒月的亲兵顿时一拥而上,黄宗艺上前一步阻止,“敢问元帅,风十三所犯何罪?” 江寒月没说话,就听无瑕冷笑一声,重复道:“风十三所犯何罪?” 黄宗艺冷声说道:“元帅只是要无瑕姑娘代为点将而已,并没有给予无瑕姑娘拿人的权力!元帅,风十三无罪却莫名受罚,未免寒了三军将士的心!” 江寒月看了无瑕一眼,这才抬起眼睛看着黄宗艺道:“你说他无罪?那本帅的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江寒月一句话落下,众人都面如土色。 风十三辩解道:“末将并不明白元帅的意思!” 江寒月道:“无瑕……你给他们看。我是没本事,但我不是傻瓜!”怒气上涌,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无瑕应了一声,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卷,举起来说道:“前天晚上我们元帅遇刺受伤,幸运的是,我们的亲兵逮住了刺客,拿下了口供!刺客招认是受了风十三的指使,做出行刺主帅这等大逆不道的行为,难道各位还要为他求情?” 众人都不敢作声,这才发觉进入中军大帐后,玉无瑕带来的亲兵竟然隐隐约约形成了合围之势,而众将领的亲兵全被隔离在大帐之外——玉无瑕竟然深谙兵法! 即便众人现在想要造反,想要谋刺主帅,也要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安全。 风十三脸色苍白的道:“这是假的!” 无瑕嗤笑了一声,“我们与你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甚清楚,怎么可能预先准备好这样的证据对付你?等下将那刺客提来,两厢对质就真相大白了。拿下!”几个亲兵一拥而上,风十三一声虎吼,双臂一挥,挣开了亲兵的箝制。 无瑕喝了一声,“风十三,你要你的父母女儿都因你丧命不成?” 风十三顿时愣住了。 无瑕拍了拍手,笑着说道:“风十三,你妻子早亡,你的小女儿也已经三、四年没有见过父亲了,实在很想你,于是我前天得到口供之后就派人去了你家,给你老父亲看了我们元帅的文书,顺便见了你的女儿,还问她想不想见父亲,你女儿欢天喜地的答应了,我就将她给带来,现在人就在外面,由我的手下陪着她玩。” 风十三的脸色惨白,颤声说道:“玉无瑕,祸不及妻孥!” 无瑕笑道:“这话是对的,只要你束手就擒,我们元帅绝对不会为难你的家人。”接着又沉下脸来,哼道:“要知道,你的父亲也曾经是我们元帅父亲麾下的亲兵,当初为了救下我们元帅一条命,你父亲也曾浴血拚杀,几乎丧命!你现在居然找刺客想要刺杀我们元帅,视父亲的心血于不顾,你这是为人子之道吗?!” 风十三脸色苍白,却不说话了。 这时边上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正是黄宗艺。 “无瑕姑娘你弄错了,指使人刺杀你们元帅的是——” 黄宗艺的话还没有落下,边上就有人抢着说话—— “元帅,这事是我指使人干的!” “这事儿与其他人无关,是我指使的!” 下面瞬间乱哄哄成一团。 江寒月猛然咳嗽起来,无瑕忙给他拍背,然后大喝了一声,“住嘴!你们倒是挺讲义气的,难不成是你们合谋的不成?” 四周一片寂静。 半晌就听见江寒月用有些虚弱的声音道:“无瑕,将风十三给放了。” 无瑕叫道:“不成!” 江寒月声音微弱,但是语气竟然很坚决,“无瑕,他的父亲曾经为我浴血奋战,我不能让他老年丧子……还有,我知道,他对于我并没有杀心。如果那刺客真的要下死手,一千个江寒月也丧命了,哪里会只在我大腿上不轻不重刺上一剑?我想他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想让我闭嘴,不让我胡乱指挥,以免误了大事……不知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江寒月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军帐之中一片寂静,寂静得只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江寒月的声音自然毫无窒碍的传入所有人耳里。 第九十七章 免得坏事 风十三瞬间傻在那里,而绞尽脑汁要保住风十三一条命的黄宗艺也傻了,没想到江寒月竟然开口放过风十三!这简直不可能……纵观历史,谁曾见过饶恕刺杀自己将领一命的主帅?也只有江寒月这样的草包才做得出来……但是他那眼神、那语气……为何让他的心,有着些许异样的触动?他是草包,却是一个善良的草包! 不只是黄宗艺和风十三,整个军帐中的众人心里,全是五味杂陈。 江寒月又说道:“对于战场上的事我本来就不大懂,但是我知道,既然皇上让我来,我就只能来……无瑕,今后的事儿咱们不懂就不要说话,免得坏事,好不好?”他好声好气地与无瑕商量,或者说是央求了。 无瑕脸上却阴晴不定,“世子,我知道您是好心,您觉得人才难得,而且这边关的局势也很紧张,你不想让咱们自己人内讧,但是我们之前说好了,现在不杀风十三,如何立威?如果他们以后还是想要杀我们,怎么办?” 众人听着无瑕的话,心中无不凛然。原来这个侍女竟然早就定好了杀人立威的主意!他们都是刀口舔血的人,见惯了种种杀戮,但是听见一个嫋嫋婷婷的小姑娘杀气腾腾说出“杀人立威”四个字的时候,还是禁不住有些复杂。 发现江寒月露出为难的神色,黄宗艺急忙说道:“元帅……元帅如此宽宥我等,我们又怎么可能对元帅不利?” 无瑕沉声说道:“好,这话是黄副帅您说的,您立下字据,在场所有将领都给我签下名字!从今天起,我们世子的安全问题就交给在场诸位负责了。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与你们的家人,不死不休!” 说完,她从腰间拔出宝剑,一手抓住剑尖,轻轻一折——宝剑弯成一个可怕的弧度,然后“铿”的一声,断了。 无瑕随后又冷笑一声,“如违此誓,便叫我如同此剑,遭遇横死,不得全尸!” 这等血淋淋的誓言从这样一个弱质女流嘴里说出来,竟然蕴含着一种别样的杀机。 江寒月咳嗽了一声,“无瑕,你发这样的誓言也太恐怖了……算了吧?” 无瑕面无表情的说道:“世子您放心,如果我力不能及,我会找您的师父帮忙,您师父虽然不大管您,但他好歹也是您的师父,被部下刺杀这么丢面子的事情,他不会不管吧?” 师父?众人愣了一下,有几个人才隐约想起,前一阵子似乎听过谢国师收徒的消息。 这不能怪众人孤陋寡闻,崤山关距离京师实在太远,而京师传到崤山关的资讯都是经过江别鹤这个主帅筛选过的,像江寒月战胜四皇子江天啸成为谢国师徒弟这等增加江寒月声望的消息,当然被江别鹤给过滤掉了。 再加上那阵子江别鹤加强了对众人的操练,他们实在抽不出空去崤山镇上坐一坐,或者去雍州城走一走,过了半年,百姓们已经谈起其他更新的消息,没再谈论江寒月的事了。 江寒月弱弱的道:“找师父?这……不大好吧?” 无瑕声音里微微带着怒意,“有什么好不好的,您既然拜了我师伯做师父,他总要管管!否则他背负着国师之名,却连亲传弟子都照顾不好,这也实在太丢脸!” 江寒月苦笑着向众人解释,“去年我运气好,居然赶上谢国师收徒,竟然成功拜了谢国师做师父……不过诸位别惊讶,我师父实在有些看我不上,所以他这阵子都在外面云游,也不知去了哪里。” 江寒月的神态很可亲,众人不自觉将方才那杀气腾腾的事儿给忘记,于是就有人轻轻笑起来。 黄宗艺看着外表老实可亲的江寒月,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之前收集来的资讯的确太片面了一点,别的且不说,能考上青山书院的人哪里会是无能之辈?谢国师学究天人,他愿意收江寒月做徒弟一定有他的道理。 也就是说,在这件事上他们都上了别人的一个恶当,竟然莽撞出手,差点让崤山关的众位将领都站在谢国师的敌对立场上! 如果今天玉无瑕坚持要杀了风十三,那么崤山关上下一定会想办法杀掉她和江寒月。 而谢国师的武功乃是世上一流,何况皇上对谢国师非常尊重,更重要的是,谢国师的青山书院培养出一大批文臣武将,即便谢国师自己没开口说要复仇,青山书院的学生们也会认为这事扫了谢国师的面子,只要他们动动手脚,崤山关上下的日子就会越发艰难! 到底是谁想要崤山关上下全都上当?黄宗艺的眉头渐渐聚拢,一个名字瞬间涌上心头,让他阵阵发寒——崤山关上下的日子艰难了,难以为继了,便只能投靠权贵之家,除了雍王江别鹤,谁又能与谢国师抗衡?更何况雍王本来就是崤山关的主帅,大家投靠他,顺理成章! 黄宗艺想起过去十八年来雍王培养亲信、拉拢自己的种种场景,江别鹤是皇室宗亲,是皇上派来的主帅,虽然说自己服从他并没有错,但是黄宗艺认为自己是皇上的臣子,首先要对皇上负责,所以在原则问题上自己从来没有让步过。 崤山关的其他将领虽然也有投靠雍王的人,但大部分还是有主见的……这便是造就今天这事的根由! 他的目光在一群将领脸上掠过,回忆着几天来的情景,几个名字在心底慢慢清晰起来——大战之前,崤山关一定要清理一遍! 于是不需要无瑕和江寒月动手,一场大清洗就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当然普通士兵是不知道有这么一场清洗的,但是高层却人人有数,之前在对付江寒月这事上表现最积极的几个将领都被黄宗艺悄无声息地弄到不要紧的位置上去,有一个甚至在出去巡查的时候莫名其妙死了。 谁都知道这当然是草原人干的,但黄宗艺居然绝口不提复仇的事儿!除了几个重要的将领之外,谁也没有继续关注大元帅江寒月。 第九十八章 还有衣服呢 大家都知道他还在养伤,至于伤势如何,他的亲兵护卫队队长玉无瑕不让别人看,还将整个主帅军帐掩盖得密不透风,众人也只能算了。 让众人觉得安慰的是,这位江元帅很有自知之明,说过不对军事指手画脚就绝对不指手画脚,备战工作也有条不紊,没有闹出么蛾子。 其实草原人零星的试探早已开始,但是崤山关上下团结一致,硬是没让对方看出虚实,预计这种试探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此时军需官抱着一大叠帐目匆匆过来,向黄宗艺报告,“原先向兵部索要的箭镞还没有完全送到,此外伤药也不够,帐篷倒是多了几百顶,兵部说,箭镞与伤药不够的数量用帐篷来顶……” 黄宗艺恶狠狠地将手中一个茶杯砸在地上。 军需官不敢吭声,片刻之后又说道:“兵部欠我们的斩马刀已经拖欠了七、八年,我们这次去要,结果兵部说顶多将十年前积欠的帐篷拨给我们,否则就只能拿仓库那些旧的斩马刀来充数,属下去仓库看过了,那些斩马刀根本都锈得只剩下一个刀柄,因此也没有要。” 黄宗艺咬牙道:“兵部当真不错!大战在即,他们居然还是这么一个态度!” 军需官低声说道:“属下也这样向那些官员汇报了,结果人家说崤山关每年都说草原人要打进来,哪一年真打进来了?崤山关向来雷声大雨点小,要的东西太多,用不着放烂了怎么办?因此就是不给。” 黄宗艺狠狠骂道:“鼠目寸光!真打起来了,老子干不过敌人,老子就带人冲回京师将兵部的那些官员先干掉!还有衣服呢?粮食呢?” 军需官低声回道:“衣服粮食这些东西则是向另一个单位要的,兵部主管此事的官员懒得理属下,倒是一个侍郎听闻属下在江元帅麾下,当下没有迟疑,就将东西都给我们调过来了。属下出发的时候这些东西已经全部搬运上船,只是还有一段陆路要走,现在东西还在路上,过些时日应该能到。” 黄宗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衣服粮食不为难我们倒是得感谢江元帅的面子,那个侍郎与江元帅是什么关系?” 军需官轻声答道:“倒是没有多大的关系,那个侍郎大人原先是青山书院出来的,与江元帅有同门之谊。”他叹了一声,“属下无能,接下来缺的品项该如何处置,还请黄副帅示下。” 黄宗艺苦笑了一声,“每年进京讨债都是一项困难活,这事难为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将帐目留下便成。” 军需官悄悄退出去,却看见无瑕抱着一叠书籍迎面走来。 既然迎面遇上,当然要打声招呼,无瑕便对那军需官行了一个礼。 军需官当然不敢在世子亲兵护卫队队长面前托大,当下还了一礼。 无瑕见他面带愁容就问道:“大人此行可还顺利?” 军需官苦笑着摇摇头,当下也不多说就离开了,却不想过了两个时辰,无瑕就推着江寒月进了营帐。 江寒月已经躺了半个月,无瑕就画了一张图,让军中的木匠造了一辆车子,以后推着江寒月进出也方便一些,不过即便如此,江寒月也极少出门。 营帐里,黄宗艺正与几个将领讨论事情,见主帅到来都起来行礼。 江寒月摆摆手,迳自说道:“老黄,行礼的事儿就罢了,我想问一句,这次你派人去京师,没将所有的东西都要来?” 黄宗艺见江寒月问起,当下将情况说了,说完其实也不抱任何指望。 江寒月拿过帐本翻了两页,怒道:“岂有此理!这叫我们如何打仗!” “我们”两字让现场几个将领们都大起认同之感,纷纷附和道:“是啊,让我们如何打仗!” 江寒月哼了一声,“兵部那群玩意都是贱骨头,不出声就以为我们好欺负!无瑕,我们走!” 众人闻言都愣住了,有人就问:“元帅,您要去哪儿?” 江寒月怒道:“回京去兵部要债!我在军营里啥事也不懂,不过要债这事我在行!” 黄宗艺苦笑起来,这位还真的是个啥也不懂的草包。他轻声说道:“元帅,按规矩主帅不得君令是不能离开军营的。再说您身子不好,此去京师路途遥远,如有万一又该如何?” 元帅身上的伤是风十三造成的,现在风十三还在将功赎罪阶段呢,万二兀帅半路上将小命送掉了,玉无瑕的威胁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寒月愣了一下才道:“有这种规矩啊?没关系,这不难办!” 无瑕掩嘴笑道:“元帅,您有什么法子?” 江寒月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乃一军主帅,你说过一军主帅有资格解除任何人的军籍,我除了自己的军籍,将自己赶回京师不就成了?” 江寒月说得云淡风轻,轻松无比,其他的将领目瞪口呆,然后“轰”的一声笑开了。 一军主帅除自己的军籍,将自己赶回京师?上溯五千年,哦不,一万年,谁见过这么精妙的法子?也只有江寒月这等超级纨绔才想得出这等精采绝伦的可笑法子来! 江寒月得意洋洋地看着众人问道:“虽然……很好笑,但是可行,不是吗?” 众人愣了一下。的确,这个法子看起来荒唐,但用在江寒月身上似乎真的可行! 三军主帅不能擅离职守,那是因为三军主帅身担重任,江寒月擅离职守却没什么关系,原因就是——谁都知道他是一个无用的草包! 而江寒月给自己除了军籍再返回京师,正好钻了律法的空子。因为峻崎国律法里并没有规定“元帅不得解除自己的军籍”,谁也不能凭藉这个来治江寒月的罪! 江寒月嘿嘿一笑,“好好好,就用这个法子!黄副帅……黄元帅,接下来的事儿就交给您,您能保证一个月内不起大的战事?我想办法一个月内,将缺少的军需物资都给您送过来!” 黄宗艺忙叫道:“江元帅,这事儿不可行,皇上震怒的话您连命都保不住!” 第九十九章 要到了多少 江寒月又嘿嘿笑道:“命是肯定保得住的,我是宗室子弟啊,天生就比平常人多一条命!就是雍王世子之位多半要扔掉了,不得不说,有一个强杆的师父挺好的,看在师父的面子上,皇上不会杀我的。” 另一个将领说道:“即便您能要到东西,但是您的身子怎么能禁得起颠簸?万一出了岔子,我们如何对得起您?” 江寒月却道:“如果没有武器,崤山关破,所有人都是一个死字,那时我身子出不出岔子关系已经不大了。再说我的身子现在已经好了……无瑕,我走两步给他们看看好不好?” 无瑕轻轻笑了两声,脸上犹如绽开了一朵雪莲,“您都这样说了,我能不让?不过还是小心一些。”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江寒月就从车子上站起来,在营帐里走了一圈,甚至还跳了两下。 无瑕急切叫道:“您不能跳!” 众人轻轻笑了起来,黄宗艺就对边上的亲兵说道:“赶紧去准备马车,将崤山镇上大商人云遥家的马车徵用了,他家的马车品质好,不颠簸。” 在众人满怀期待的目光中,江寒月得意洋洋的宣布,“本世子来去京师也!” 虽然江寒月信誓旦旦说能将军需物资给要回来,但是众人都不抱指望,也就是本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想法罢了。有怀揣恶意的将领,甚至开始怀疑这位着名的纨绔世子是不是已经厌倦军营的生活,想办法要回京师花天酒地去了?只是这种揣测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 边关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黄宗艺已经夜不能寐,各种物资的调配都压缩到了极致,他计算过,如果大战真的爆发,崤山关顶多坚持半个月。 二十多天过去,众人也没有余力去打听京师的情况,却不想这天早晨,与江寒月一道同行的军需官竟然骑着马,带着满身的疲倦回到了大营,人还没有到,声音就先传进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欢喜—— “要到了!要到了!” “轰”的一声,人群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有人问:要到了什么?还有人问:要到了多少? 黄宗艺也亲自迎了出来,对军需官道:“情况如何进营帐里再慢慢说……先喝口水。”军需官两条腿因为骑在马上太久,已经变成了罗圈腿,他坚持给黄宗艺行了一个礼后才说:“要到了,历年的积欠全都要到了。另外还额外多给我们拨了三百万支箭、一万把刀、两万匹白布,还有一些伤药、五十名医官,具体数目都在帐本上。” 想不到竟然要到这么多东西,听到消息的众人一片哗然! 黄宗艺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连忙问道:“世子呢?皇上没有发怒吧?他是如何要到这么多东西的?” 军需官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低声说道:“世子说文的怕武的,武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兵部仓库是紧张,但也不至于紧张到了这般地步,咱们先礼后兵,如果他们还不肯给,那么咱们就给他们愣一回!” 立即就有将领忙问道:“怎么愣?” 军需官摇摇头,“我们第一天去了兵部,兵部当然不理睬,然后世子就出手了,他召集京师中的一群纨绔,全都是贵族子弟。照理说这些人不会理世子的,但是不知怎么的,这些人全都听世子的话,于是世子就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冲进了兵部衙门,将兵部的三个负责官员揍了一顿。” 众将领听得目瞪口呆。 黄宗艺不信的问道:“就这么简单?” 军需官说:“就这么简单!那三个负责官员当场就签下文书,世子又额外要了一些东西,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丢了一个元帅的位置,不讨点利息回来又怎么能甘心?” 众将领回想江天舒那纨绔的嘴脸,想到他说话时候的无赖神态都不由得笑起来,但是随即想到江天舒为这件事所付出的代价,表情又不免沉重起来。 他们原先对这个纨绔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认同的,但是从这些事来看,雍王世子似乎还不错! 接着便有人问道:“世子身子如何?” 众人望过去,却见说话的人正是风十三。 军需官脸色变得有些不大好,“世子的身子骨是很虚弱的,但是由于马车品质好,无瑕姑娘又照顾得好,所以也没有出事。但是那天带着一群纨绔去打架,世子不知被什么人按着打了几下,额头都磕出血来了,不过并不要紧,御医说世子并无大碍。”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有人笑道:“你直接说就成了,一定要先吓别人一跳!” 黄宗艺却问:“要到了东西后,皇上是什么样的态度?” 军需官沉默了一下才开口:“皇上派人给世子传旨,说‘未曾见过主帅如此胡闹!你这个雍王世子也不用做了,主帅也让给黄宗艺吧,先狠狠打三十下屁股,看看你长进不长进!’” 众人听到这里禁不住“啊”了一声,他们都是在战场上打滚的人,没有人将三十下板子放在心底,但是江天舒身子刚刚痊癒,这三十下板子说不定就会要了他的命。 四周一片静寂,营帐里连众人的呼吸声也不再听闻。 军需官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就在兵部衙门的院子里,几个太监将世子压在地上狠狠地打,世子原来还大声叫疼,但是叫着叫着声音就听不见了,这才发现他晕了过去……”“后来到底怎么样?你怎么能这么快就赶回来?”黄宗艺深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骂道,“你总要等世子身子好一些再回来!” 军需官说道:“我们都跪下求饶,但那是皇上的命令,传旨的太监也不能放水,然而看着世子晕过去,那行刑的太监将最后几下放轻很多。无瑕姑娘随身带着伤药,当场就给世子敷上了,另外还请了大夫在兵部衙门外候着,药熬好后立刻就给世子喝下去,那大夫说应该没有大碍,躺上一阵也就好了。” 第一百章 原来如此 “什么是‘一阵’?你要问一个具体的时间啊!”黄宗艺又忍不住骂了一句,心中却轻松了一些,又问道:“皇上就这样处置,没有其他处分了吗?你确定?” 要知道带人冲击官府衙门视同造反,砍头还是轻的,何况还有一个擅离军营的罪名!现在皇上只是剥夺了江寒月的世子之位,撤掉了他的官职而已,打三十大板实在不算什么惩罚。毕竟与造反不同的是,江寒月只是带着一群纨绔冲进官府衙门,没有带上他的亲兵。 军需官忙说道:“皇上还有一样惩罚,他说世子身子好了之后就回崤山关效力,做一个小兵。” 听到最后一样惩罚,众人反而放下心来,笑着说道:“世子如果来做小兵,我们也一样尊重他,这与当主帅有什么区别?” 黄宗艺总算松了一口气,说:“看样子皇上是打算放过世子了,估计也是念着世子一片赤诚之心。”大手一挥,吩咐道:“各做各的事去!我们要好好筹备打一场胜仗,让世子脸也有光!” 江寒月在军营的时候众人将他看做空气,等江寒月不在这儿了,众人倒是实打实承认了他的地位。只是那位雍王世子真的是一个纨绔吗?不管站在哪个角度看,这都极有可能是一 场苦肉计……可即便知道是苦肉计又如何,难道自己不领他的人情?黄宗艺看着欢天喜地的人群,若有所思。 “我不知道你这样做到底是什么目的,之前受伤是假的,这一回你却是实打实地挨了打!难不成你就是一个贱骨头,天生喜欢挨打?”无瑕生气的说。 江寒月趴在床板上,龇牙咧嘴的道:“我都已经装晕了,所以这次受伤不算太厉害。” 无瑕哼了一声,“反正我知道了,你就是一个贱骨头,只要你动用动用你当沈帮主的手段,那些兵部官员哪里还敢扣着军需不放?他们也不过就是讨要贿赂而已,如果真的误了大事,他们也讨不了好去,你要收买人心也用不着苦肉计!你看之前与风十三配合得多好?” 所谓的风十三刺杀案根本就是一场双簧,风十三的父亲是江珏的旧部,而风十三很早的时候就加入了青鲤帮,所以无瑕才会很大方地放过风十三,连板子都没打。当然,为了保险起见,江寒月还是在自己的大腿上割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也算是吃了一点皮肉之苦。 江寒月仰起脸,看着无瑕轻轻笑道:“没啥,其实……我就是想要亲手揍他们一顿。”无瑕略怔了怔。 江寒月缓缓说道:“当初连破云湘十二郡并不如想像中风光,后勤送上的军需物资总是不够,我父亲手下的士兵们不得不因粮于敌,这四个字听起来潇洒无比,实际上,每一次抢夺都冒着风险。” 无瑕默默点头。 江寒月继续说:“也正是抢夺了云湘国百姓的粮食,最终将他们都逼入了峻崎国的对立面。父亲的军队经过时,道路两侧站着噤若寒蝉的百姓,但是他们的目光里无一例外都透出仇恨,冷不丁就会跳出一个刺客来。对他来说遇刺已经成了常态,但是父亲没有办法,为了立威,遇刺后只能用更残酷的手段对付云湘国百姓,虽然他也知道,百姓无辜。” 无瑕声音发涩,“原来如此。” 江寒月说:“所以我对兵部的人很是厌恶,因此这次一定要亲手结结实实地打他们一顿,就算当初克扣我父亲军需的人不是他们。” 无瑕叹了一口气,蓦然又将眼睛睁大了,沉声道:“你少给我打马虎眼!你要结结实实将兵部的人揍一顿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何必用这种方式将你的纨绔之名再度传遍京师?你曾经说过,要逐渐改变天下人对你的看法,这次你亲自回京,还想办法赖在京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江寒月微微一笑,“果然瞒不过你,不过我不打算告诉你。” 无瑕气得用手去揪江寒月的耳朵,江寒月慌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但不管无瑕怎么胁迫,江寒月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当天深夜,无瑕觉得有些心慌,一直睡不安稳,于是她打开里屋的门,却见江寒月床上已经空空如也,她又打开了柜子,发觉麻药果然少了一些。 猜到他去做什么了,无瑕反而不心慌,干脆坐在床上等着江寒月回来。 第二天京师果然传出一个劲爆的消息——又有人被杀了,这一回死的是兵部前任尚书,已经致仕多年,明天就是他的七十大寿,皇上本准备赏赐他一个匾额,礼部正在加紧制作,不过,现在可以停工了。 无瑕瞟了病恹恹躺在床上养伤的江寒月一眼,悠悠地长叹了一声,然后问道:“这家伙就是之前克扣你父亲军需的人?” 江寒月点点头说:“恶有恶报,做坏事的人总会被天收去。” 无瑕点点头,“原来如此,看起来坏事果然做不得,做多了,总会被天收了去。”说完这句话就将门一甩,出去了。 江寒月忙叫道:“你别乱走!” 江寒月养伤的地方当然是在溢香园,几个丫鬟都已经回到雍王府,继续在忘月居楼下住着。溢香园可是鬼都不大来的地方,所以两人的谈话也可以肆无忌惮。 无瑕回头淡笑了一下,“我早上还听说,半个月前的晚上,刑部大牢被人挖了一个洞,云湘国的余孽已经让人救走了。你卖了人家这么大的一个人情,人家怎么还会追究我的事儿?” 江寒月愣了一下,然后苦笑两声,“你怎么什么事儿都往我身上想?” 无瑕斜睨了他一眼才说:“我不得不往你身上想,能无声无息地在刑部大牢下面挖出一个地洞,除了青鲤帮,谁有这个能耐?你又不是吃饱了撑着,当初帮人家缝合伤口保住人家一条命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何况你还与云湘国有杀父之仇,怎么可能帮着云湘国的人救人?你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我想来想去,原因只能归咎到自己身上。” 第一百零一章 我也去帮忙 江寒月尴尬地笑了笑。 “你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吗?唐棣已经知道你青鲤帮帮主的身分了,万一查到你身上,那就是叛国的大罪,谁都救不了你!” 江寒月揉了揉鼻子,“可是我总不能让他们始终盯着你……你的那些疑似亲人其实很有能耐,我只不过提供了地图而已。”他从床上爬起来,伸手轻轻搂住了无瑕纤细的腰身,“这种险不能不冒,我很小心的,你要对我有信心。” 无瑕也伸手搂住了江寒月的脖子,两人就这么站着不动,一股浅浅淡淡的馨香从窗外飘进来,那是早梅的清香。 半晌,江寒月说:“我们明天就起身回崤山关吧。对于崤山关我真的不大放心。” 无瑕点头说:“好。” 两人正在说话,却听见楼下传来春桃的声音,“公子,唐大人来了。” 唐棣过来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他又开始怀疑江寒月了,于是藉着过来探望他的伤势做刺探。 无瑕夹枪带棒将唐棣讥讽了一顿,然后很大方的把江寒月屁股上的绷带给解开了,让唐棣看清楚那片模糊的血肉后客客气气地将他送走,并且温馨的给予提醒,“唐大人,下次来看望病人请一定要带点礼物,否则是很失礼的。奴婢知道唐大人从小是个孤儿,估计没有人教过您这些,不过不要紧,奴婢现在告诉您了,您下次就知道了。” 唐棣只能苦笑。明知道刑部大牢的事很可能与江寒月有关,但就是找不到证据,让他很抓狂,最后唐棣只能眼睁睁看着江寒月坐着豪华马车,优哉游哉出了城门,前往边关去了。 江寒月回到崤山关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崤山关的战役也到了如火如荼的阶段。 黄宗艺胳膊上紮着白布,白布上还渗出血迹,听闻江寒月回来,只骂了一声“胡闹”就没有时间再骂人。 他转身吩咐无瑕,“无瑕姑娘,你来了正好。伤兵营人数太多了,虽然也有几个随军大夫,但是没有人主持,事情一团糟,你去帮忙管着行不?” 无瑕答应了,江寒月也急忙说:“我也去帮忙!” 黄宗艺不由得叹气道:“世子,您也是病人,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到时候磕到碰到了可不得了。” 江寒月却嘿嘿笑道:“没啥事儿,我小心一点就成了。无瑕,咱们去!还有,我这个世子的位置已经被皇上夺了,我现在的身分就是一个小兵,您叫我名字就好。” 黄宗艺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然而后面的事情让听到汇报的黄宗艺愣了一下——江寒月居然是一个外伤圣手?其中几个京师来的大夫全都对他毕恭毕敬?而且江寒月还用了几种新颖的法子帮着几个重伤士兵保住了性命,用了他的法子后,整个伤兵营伤兵发热的现象已经大大减少……这不可能,江寒月可是一个超级纨绔啊! 黄宗艺再度苦笑着摇摇头,他虽对江寒月很感兴趣,但现在却不是感兴趣的时候。 崤山关的战况越来越激烈,一波又一波的攻势未曾停歇,黄宗艺站在城墙之上,脸色铁青。三万对二十万,守城的他们占了地利,但是对方胜在人多,在付出超过五千具尸体的代价之后,草原人终于将队伍推进到距离崤山关城门约十丈的位置。 对于守城一方来说,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位置,距离太近不利弓箭发挥,更重要的是,对方的弓箭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射上城墙! 士兵的伤亡急速增加——草原人似乎已经下了决心,定要将崤山关拿下! 黄宗艺知道草原人如此疯狂的原因,草原的天气一年比一年寒冷,降雨一年比一年少,生存一年比一年艰难,所以他们一定要抓紧今年春播时期,趁峻崎国抽不出大量兵力将崤山关拿下,即便不能进一步推进,也要占据这个关口,为之后的掠夺做好准备。 箭、火、油、生石灰……各种能派上用场的守城工具都用上了,草原人依然一寸一寸往前推进,他们丝毫不顾性命! 黄宗艺早已发出求援文书,但是峻崎国的东北还有云湘国虎视眈眈,大战也是一触即发,实在抽不出人手过来帮忙;而南边和西边的军队距离遥远,远水解不了近渴;至于坐镇中央的御林军……算了吧,皇帝是绝对不肯让御林军离开自己视线的。虽然在他们看来,御林军除了表演之外并无其他价值,来这里也就是浪费粮食而已,但多一个士兵是一个。 附近的关隘也承受着压力,他们虽然抽调出一定的人手过来帮忙,但是杯水车薪。 黄宗艺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喝道:“第三部队,上!” 第三部队是整个边军的预备队,通常都是家中独子或者是还没有留下儿子的士兵,一般情况这支队伍不会轻易上第一线,但是现在顶不住了,只能让他们上了! 黄宗艺回过头,却看见边上有一道俏影快步走上城楼,竟然是无瑕。他不由得怒道:“无瑕姑娘,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赶紧下去,流矢危险!” 无瑕却道:“黄元帅,我想起来一个玩意,对付敌人或许有用!”也不等黄宗艺说话,就急速接下去,“我了解了一下这里的情况,知道因为天气干旱,所以崤山镇上准备了很多水龙以防失火,我们可以全部徵用过来。” 黄宗艺说道:“现在天气温暖,用水龙喷水起不了太大作用!” 无瑕正色解释,“我打算用水龙来喷油!” 黄宗艺怔了一下。 无瑕继续道:“崤山镇边上有能点火的黑色泉水,百姓都喜欢用它来引火,但是因为火势太猛不能做饭,暂时没有用途。我们公子知道后说,那其实是猛火油!” 黄宗艺一拍大腿,“我们都知道这事,但是竟然想不到这种用法!成,大家赶紧去借水龙!无瑕姑娘,你真是崤山关上下的福星!” 次日城墙外的战况更激烈,但是有了无瑕的法子,猛火油喷出,随即跟着火箭,城墙之前的泥地上瞬间变成一片火海,敌人也暂时不能推进了。 第一百零二章 反守为攻 但是水龙这玩意都是木头竹竿做的,使用十多次就裂开了,喷油的速度大大减缓,虽然崤山镇上的木匠已经加紧时间赶制,但是速度终究跟不上,于是形势再度岌岌可危! 晚上休战后,黄宗艺安排完巡夜的将士,一群人就聚在营帐里讨论对策,但是讲来讲去,似乎除了死守一策之外,谁也没有其他办法。 作为江寒月的幕后军师,无瑕也被请了过来,列席会议。 等众人议论告一段落,无瑕才开口,“我有一个行险的法子,却不知有没有将领愿意冒险?” 黄宗艺立即说道:“你说!” 无瑕眼睛里闪过一道坚毅的光芒,“我曾经听师父说过,最好的防守是进攻!现在我们原地防守,他们不停进攻,我们一直处在劣势,所以我想,咱们不如反守为攻!” 黄宗艺沉吟道:“反守为攻?” 无瑕目光灼灼,“我们与草原人交战,按惯例都是傍晚休战,之所以傍晚休战,那是因为双方士兵有很多人患有夜盲症,一到晚上就什么也看不清,而草原人患夜盲症的人数比我们要多得多。所以我们不如晚上去偷袭,即便不能斩杀对方首脑,也要让对方一夜三惊,不能安枕,这样第二天的攻击力度肯定能轻得多!” 黄宗艺沉吟不语,边上已经有将领忍不住说道:“属下请战!即便不能回来,也要斩杀几个敌人,为众军士明天的战斗减轻负担!” 无瑕却阻止道:“不,今天晚上,咱们不派人出去战斗!”一群人都诧异地看着无瑕,她继续说明,“今天晚上咱们先紮几个稻草人,用绳子从城头挂下去,敌人的守卫发现异状肯定会击鼓示警,让没有夜盲症的弓箭手对草人射箭。只要让他们不能安枕,目的就已经实现了,我们还可以将草人提上来,射在上面的箭也可以让我们再度使用!” 众人都是怔了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黄宗艺抚掌笑问:“明晚还是如此?” 无瑕点头说道:“等到对方懒得射箭了,咱们再派真人下去也不迟。” “到时候属下第一个去,一定要杀进敌军大营,斩杀几个敌军将领!” 有将领抢着说话,于是四周响起一片轻微的笑声。只是众人看着无瑕就想到江寒月,不禁帮江寒月郁闷了一把。 这些日子以来,众人基本认为江寒月虽然软弱了一点,无能了一点,但是绝对不是传言中的超级草包,然而有这样一个厉害的侍女在边上做陪榇,就是寻常的汉子也要被比下来啊,何况是有纨绔之名的江寒月?有这样一个能干的侍女,不完全是主家的幸运呀。 无瑕的法子果然是一个好法子,虽然说箭镞还剩下一些,但是白拿的不嫌多,他们放草人不在于收获了多少支箭镞,最重要的是将敌人将领气得暴跳如雷,已方就精神大振!战事就这样胶着下来,几天之后,草原人开始对城上放下来的草人没什么感觉,呼喝两句,稀稀拉拉射上几箭也就算了,于是黄宗艺便放下了一批真正的勇士。 连续几天不能安枕,草原人的士兵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即便是守夜的士兵眼皮子也已经在打架。当有士兵终于发觉不对大叫起来的时候,突击队勇士已经进入敌军大营,一把火烧开了关着牛、羊的栅栏,又一把火点着了一群马的尾巴,将马匹赶得到处乱跑。 牲畜的天性怕火,草原人后勤队押送的不是粮食,而是大群的牲畜,他们习惯将牲畜关在一处,等吃饭的时候再斩杀。 于是这些牲畜就被峻崎国利用了,羊群也就罢了,牛的破坏力相当惊人,而马圈中的骏马奔驰出来的时候,军营里的草原人还没有多少人反应过来。 也不知多少帐篷被牛、羊冲垮,也不知多少帐篷被马儿点燃,更不知多少草原人死在践踏之下……而突击队的勇士则是在箭镞的掩护之中,悠哉的返回了城墙底下,城门早已打开,将他们迎接进去。 黄宗艺站在城墙摸着胡子笑道:“如果不是担心我们自己的士兵有太大的损伤,我都想打开城门去冲杀一阵。无瑕,此战你居首功!” 无瑕忙谦逊连称不敢。 经过此役,已方士兵精神大振,而草原人却是后退了整整三里,才重新紮营。他们的牛羊已经跑了一大半,几万人的吃食不是小数目,按照剩下的牛羊估算,草原人在这里坚持不了多久,无瑕的心放下来,就去伤兵营看江寒月。 这家伙真的将自己当外伤圣手了,这几天除了给她出了两个不大不小的主意让自己上那群将士面前显摆之外,没有表现出对城外战斗的任何兴趣,不过这样也让无瑕省心很多,毕竟这家伙虽然有武功,但屁股还是没有好全。 此时江寒月正指点着一个妇人清洗白布,一边告诉她,“一定要用沸水煮过!而且一定要煮上半个时辰,否则啊,你的亲亲兵哥哥还是会因为伤口溃烂死掉的……” 那妇人脸上顿时露出娇羞神色,却没有反驳。 无瑕看着江寒月那双手已经快碰到妇人的手了,于是忍不住大声喝道:“公子!” 江寒月手上一抖,飞快地将手缩回来。 无瑕盯着他的手,半晌才说道:“公子您过来,我打算让大夫们看看您的屁股,顺便给大夫们解释一下,该怎么治疗被打板子的伤……” 江寒月惨叫了一声,忙不迭要逃跑,但是他又怎么逃得过无瑕的五指山?无瑕伸手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轻轻巧巧便将他的衣领抓住了。 在场的人无不莞尔,却见一个士兵急匆匆跑进来说道:“江公子、无瑕姑娘,黄元帅请两位过去,赶紧!” 无瑕的手上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成,我们这便过去。” 到了后才发现事情真的很严重,众人没有想到眼看着胜利在即,黄宗艺居然遇刺!刺客是跟了黄宗艺整整十年的蔚师! 第一百零三章 这是一场豪赌 黄宗艺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美食,到边关任职就高薪从承天府请来一个厨师。这个厨师能做一手好羊肉,平时黄宗艺请下属吃饭很受称赞,让他很有面子。 刺客手中的剔骨尖刀从黄宗艺的前胸穿过,幸运的是距离心脏还有一寸,而军人天生的警觉,让他在关键的时候偏了一下身子。 刺客已经被亲兵乱刀砍死,黄宗艺来不及阻止,因此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指使。 十名将军守在黄宗艺的营帐之内,一个个面色沉重。 江寒月上前看了片刻,说道:“只有三成指望。” “那赶紧动手,三成指望也比没有好!”风十三性急了,吩咐下面的人,“赶紧将杨大夫、姜大夫都请过来……” “不急……”黄宗艺睁开眼睛,看着众人道:“我先将事情安排好……江公子,接下来,由你充当临时主帅。” 主帅重伤,这场大战一定要有人指挥,但是众人都没有想到黄宗艺居然指定江寒月! 好吧,江寒月的确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纨绔,而且与崤山关上下已经结下了生死交情,但是主帅这个位置不单单是要看德性,更要看才能,这些日子江寒月在这里表现出来的也不过是有治疗外伤方面的本领罢了。 江寒月倒是略怔了怔,一时之间,他摸不准黄宗艺这般说话目的何在。 黄宗艺定了定神,又说道:“无瑕姑娘居中指挥。” 这话落下,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黄宗艺竟是看中了玉无瑕! 无瑕的才能众人都是看在眼底的,这些日子,这个姑娘虽然不曾上城墙杀敌,但是献了两个计策都见到了奇效。尤其是第二个计策,简直就是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所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江寒月深谙兵法。 主帅重伤,只要消息传出去,城头上下的士气登时就会逆转,在这种时候,一个老成的将领是不大可能带领大家战胜敌人的,所以黄宗艺就将希望寄托在无瑕身上。 这个姑娘灵活机敏,或许能将大家带出困境,这是一场豪赌! 为什么要让江寒月做这个名义上的元帅,原因也很简单——玉无瑕名字并不在军籍中,即便要将玉无瑕的名字写进军书,公文往来就不用说了,提拔一个女子做主帅,下面的士兵也不见得完全服气。 而江寒月可不同了,他本身就是军人,而且之前皇上也曾下令让他做主帅,只是后来这位主帅为了帮崤山关索要军需物资而主动解职,因此又被皇上撤职而已。 那一件事让江寒月得到全军上下的认同——能为了全军上下而去挨皇上板子的主帅,能有几个? 士兵是世界上最讲义气、最忠心的人,寻常人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而对士兵们,只要稍加恩惠,他们就肯为你出生入死。 想不到黄宗艺受重伤之际,脑子依然如此清醒!众人都肃然起敬。 既然这样的安排无人不服,此事就这样说定了。几位最高明的大夫匆匆赶来,江寒月与他们早有默契,于是其他人打下手,江寒月动手,拔刀、止血、缝合伤口,等到一切告一段落的时候,江寒月将手中的针线一扔,闭上眼睛往后一倒,沉沉睡去。 江寒月身边自有亲兵照顾着他,与此同时,无瑕却召集将领,安排次日大战。 她生性聪慧,虽然没有学过兵法,但是这些日子看着,举一反三,也知道一些。现在江寒月不能在自己身后出谋划策,那就少带嘴巴多带耳朵,多听听别人的意见,居然也没有出岔子,一众将士,无不凛然遵命。 江寒月睡了半日后起来,城墙上的战事已经到了最紧张的时候。 无瑕穿着一身戎装,站在城墙之上。听见江寒月的声音,回头有些心疼地道:“怎么不多睡一会?” 江寒月嘿嘿一笑,“我怕你将崤山关给丢了。” 无瑕皱眉,“投石机都坏了,箭也用得差不多,水龙更是几乎全损,所有可用之兵都已经用上……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顶多坚持到后天。” 虽然无瑕第一时间就下了封口令,但是今天黄宗艺未曾上城墙的事儿还是引起了士兵的疑虑,而城外的敌人很显然已经得到了确实的消息,打起仗来比平时更加卖力,甚至还派了几个大嗓门的士兵,在下面用半熟不熟的峻崎官话招降,差点将黄宗艺重伤的事揭露出来。幸好风十三眼疾手快,在对方叫了半句话之后就一箭飞出,将那个喊话的士兵射杀。 草原人抬着巨木撞击着城门,发出巨大的砰砰声响,让人听着心惊胆战,无瑕指挥着水龙队将猛火油喷到巨木上面,然后射出了几支火箭,火焰灼人,抬着巨木的草原士兵四下逃躐,最后被箭矢射杀。 “崤山镇上还有那么多人,都可以派上用场的。” 无瑕恼怒地瞪了江寒月一眼,“崤山镇还有你的封地上剩下多少壮年男子?凡是接受过军事训练的人都拉来了。剩下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的人就算了,拉来也是送死,还不如早些通知他们,让他们快快收拾行李进你的雍州城,咱们占据城池再坚守。” 江寒月笑道:“雍州城将来可是我的地盘,打上一仗,之后满目疮痍,我可不喜欢。” 无瑕发愁的说:“那可怎么办?虽然说有援兵,但是也杯水车薪。” 江寒月看了一下四周后说道:“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崤山关里面的奸细还没有找出来。主帅重伤的消息本来不至于这么快就传到敌方去的。” 无瑕点点头。 江寒月沉思片刻后问道:“现在我们手上还有多少完好的士兵?” 无瑕皱眉回答,“昨天统计了一下,身上没有伤的只剩下两千多了,还有一些轻伤的有三、四千人,他们还有战斗力,只是将领已经没有几个完好的了。” “今天晚上,咱们封闭关口大搜奸细,如何?” 无瑕怒道:“你疯了不成!”崤山关的奸细肯定是要查的,但却要暗地里查,否则自己人的士气就全都散了。 第一百零四章 你不能去 江寒月却悠然开口,“今天晚上我再度遇刺,你怀疑风十三与其他两位将领有重大嫌疑,要拿下他们,结果这两位将军无奈之下带领本部士兵逃离了崤山关……如何?” 无瑕怔了一下,“你要实行什么计策?假投降?” 江寒月说道:“草原人与我们峻崎人积怨已深,不要说假投降,就是真投降也不能立刻建功,所以我的想法就是在前面道路七、八里的葫芦口设陷阱!” 崤山关是建在两座山脉之间的一座关口,背后是宽阔的平原,而前面很长一段距离都是狭长地带。 江寒月所说的葫芦口正是一个最狭窄的地方,如果派人在这个地方围杀,草原人将成为瓮中之鳖,无处可去。 但是草原人也知道葫芦口的重要,关系到自己能不能回老家的问题,怎么能不重视?因此进兵之初,一拿下葫芦口后便立即派重兵驻守此地。 江寒月说道:“这几天战况愈加紧张,而草原人攻击越发急切,葫芦口的士兵必定被抽调了一部分到前线来。我与风十三带三千人去夺回葫芦口,你带着剩下的士兵坚守崤山关如何?” 无瑕失声惊道:“你疯了!守城就罢了,你还打算带人上战场?战场上不是靠武功的,个人武力再强也会被人海战术淹没!你这是去阻断草原人退路,草原人会拚死力战……危险程度不可想像!你根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你不能去!” 江寒月凝视着无瑕,“我去截断他们的后路,草原人数万士兵变成瓮中之鳖,狗急跳墙,他们很可能孤注一掷,拚死命攻城,那时候你要坚守在城墙之上……怕不怕?” 无瑕怒道:“怕,我为什么不怕?我怎么可能不怕?可是你将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地方了,我又怎么敢怕!”她说得又急又快。 江寒月搂住无瑕,轻轻说道:“我也不想将你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但是现在这个局面只有这种办法才能打破僵局,也只有这种方法才能一劳永逸,将这些草原士兵全歼灭在这里,我们崤山关至少能保十五年无战事!” 无瑕一巴掌拍走江寒月的贼手,“大家都看过来了!” 两人在讨论战事,声音放得极轻,周围战鼓喧天,喊杀声阵阵,又有亲兵护卫周围,倒也不怕人听了去。 一众亲兵都是江寒月从青鲤帮中招来的忠诚部下,对于这位主子的行事也早已见怪不怪,当下眼观鼻鼻观心,只严密注意前后左右,为两人挡住飞过来的流矢,根本没有在意他们的行动。 江寒月可怜巴巴地说:“再让我搂一回,万一我死后想要再抱你,可就抱不到了。”无瑕心中一软,站着没动,江寒月就将嘴巴凑上来了。 无瑕这下真的怒了,伸手将江寒月给推开,喝道:“放尊重一点!” 江寒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亲兵看到便罢了,远处有些留意到这边的士兵,看见两人的举动无不掩嘴暗笑。 众人一下子就下了一个结论——主帅到这里来寻无瑕姑娘,绝对不是来谈论军事,而是来占自己侍女便宜的。 大家现在倒是不觉得江寒月草包了,反而觉得他很有胆量,毕竟跑到战场上去寻女人亲嘴的事儿也只有江寒月做得出来,不是吗?来自京城的纨绔,到底不是一般的纨绔啊。 于是在众人三分鄙视七分敬佩的目光中,江寒月只能撇撇嘴,灰溜溜地下了城墙。这天晚上崤山关再度生变,主帅江寒月二度遇刺,无瑕怀疑是风十三动的手脚,吩咐亲兵将他拿下,却不想风十三出手反抗,打伤了无瑕的手下,带着手下士兵逃跑,投奔草原人去了。 此事后崤山关上下人心惶惶。许多士兵就在心底责怪起了黄宗艺——都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您好歹也选一个牢靠的将领做主帅代理啊,玉无瑕毕竟是一个小姑娘! 只是看着自己本部的长官并没有怨慰的神色,面上一片沉静,也只能将抱怨压下来了。 奸细将这个消息传到城下营地里的时候,草原人一瞬间激动了,这是天赐的机会! 这一天的攻城战天刚蒙蒙亮就开始了,草原人拿出吃奶的力气,一定要在今天将崤山关拿下—— 无瑕穿着盔甲站在城楼之上,身边的亲兵一队一队派遣出去,帮忙守住各处要害。等到无瑕身边只剩下三个亲兵保护的时候,这三个亲兵再也不肯走了。 敌人将云梯一次又一次的立起来,悍不畏死的先锋士兵一次又一次冲上城墙,远程的射击战变成了面对面的白刃战。 无瑕手中提着宝剑,宝剑的锋刃已经卷了口,手臂已经麻了,身上也沾满血迹。一支箭曾经射中无瑕的胸口,幸运的是,贴身的锁子甲还算牢固,那箭被卡在锁子甲上,只伤了一点皮肉。 看着无瑕亲自上阵杀敌的模样,所有士兵心中的怨慰在一瞬间消失——有什么比一个女人上阵杀敌更能鼓舞士气?是的,不能让敌人冲上来,我们要保护背后的村庄,保护背后的原野,保护背后的亲人……我们不能后退,坚决不能! 沉默的示范比任何言语激励都起作用。 所有的将领都已经上阵,士兵们坚守着岗位,百姓们沉默地将需要的东西送上城墙,如果有草原士兵攀上城墙,百姓们也会凑上去打上一拳,踢上一脚。 战争有条不紊地进行,这个词用起来似乎非常荒唐,但是当时给人的感觉,的确是有条不紊。 时间过得极其缓慢。无瑕面沉如水,想起了带着三千人马离开的江寒月,不由得有些紧张。太阳已经接近中天了,已经快要午时,不知他那边的战斗顺不顺利?能不能将葫芦口夺取过来? 乱七八糟的想法让无瑕的手足都有些冰凉,但是眼下并不是走神的时候,面前的场景需要她指挥,在江寒月离开后,她现在就是崤山关的主帅! 草原人又找到了巨大的撞木,砰砰砰的撞击着城门,城门已经被撞开了一条缝,而弓箭手虽然将抬着巨木的士兵射杀了几个,却依然不能缓解局势! 第一百零五章 那就危险了 城门迟早会被撞破,无瑕回头吩咐士兵,“水龙队准备,往城内喷射猛火油!” 城门虽然是木头做的,却是包了铁皮,不惧怕普通的小火。但是在猛火油燃烧之下,只怕城门上的铁皮也会被烧化,但是这样做却是最能快速杀死敌人的策略。 无瑕又扬声道:“吩咐姜成将军,带领受伤的人先行退入雍州城!其他的人做好准备,此战一旦失利立刻下城楼,在关口后的平原上布阵!” 士兵去了,边上又有一个将领急声问道:“主帅,你也一起先退入雍州城吧!” 无瑕微笑着摇摇头,江寒月的策略是在行险,如果自己先行躲进了雍州城,自己这一方的士气肯定大受影响,到那时候自己又怎么为江寒月分担压力? 那将领还要说话,却听见有士兵发出惊喜的声音,“敌人后撤了!” 那将领忙抬眼往前面看去,却听见号角呜呜作响,一群敌人竟然齐齐转身后撤,而在最后面的骑兵队伍,甚至已经上马飞奔! 城墙上下欢声雷动,士兵们不知道情况,只知道敌人后撤,当然欢喜,但是无瑕却是知道的——敌人全部后撤了,这表示江寒月面对的压力将大大增加! 立即下令道:“开城门!还能上马的弟兄,咱们出城追击敌人!姜成将军安抚重伤士兵,其他将士带领人马跟着我来!”说完奔下城楼,打开城门,当先一骑冲了出去!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被夹击在中间的是一群饿狼?无瑕不知道江寒月怎样,她只晓得自己面对敌军的压力重一些,江寒月面对的压力就会轻一些! 无瑕是练武的,在女子当中她的武力也算超群,但是在一群男人中间,她的武功顶多也就算个中上罢了。站在城墙之上,有亲兵护卫还能自保,可一旦冲入敌阵之中,危险程度就大大增加! 已经杀了多少敌人了?!无瑕背上的箭囊箭矢早已射光,手上的宝剑早已断裂,她顺手抢了一把马刀,但是她用不惯。 刀光闪过,胯下的大白马一声长嘶,高高跳起,它躲过底下砍马腿的一刀,随即愤怒地一脚踩下去,将那个试图砍自己的家伙踩死在脚下。 无瑕的右胳膊受了伤,她将马刀交到左手。一群亲兵护着她,以她为锋刃,像一把尖刀,直接插入敌阵! 草原人早已大乱。照理说,草原人比峻崎人更擅长野战,但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再强悍的将军也已经不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到了后来,无瑕所到之处,草原士兵纷纷避开,竟然无人敢挡无瑕的锋芒! 这很不合理,无瑕不是军神,但是在那一刻,无瑕光芒万丈,草原人对无瑕的恐惧就像是瘟疫一样,迅速地在这片峡谷传染! 一个草原人的头领愤怒地嚎叫了一声,举起手上的弓箭对准无瑕就射。那是威力极猛的铁胎弓,射程非常遥远,普通的盔甲根本无法抵挡。 无瑕身边的亲兵早就做好了准备,举起了三层盾牌—— 铁箭,射穿了第一层盾牌! 铁箭,射穿了第二层盾牌! 铁箭,射穿了第三层盾牌! 战场之上,所有的声音都已经沉寂,无瑕,主帅无瑕,就在三层盾牌之后! 幸运的是,边上还有亲兵挥舞着马刀,将射来的铁箭砍落! 射穿三层盾牌之后,铁箭的力道已经减弱了很多。 就在这时,众人看见,远处那个敌军首脑又举起了铁胎弓! 这边的士兵早已举起了各自的弓箭向那个敌军首脑射过去,但是众人手中都是普通弓箭,射程不如对方的遥远,还没有到达地方,就已经落下来了。 敌方的铁箭即将射出,箭镞在日光下闪着寒光,那冰冷的颜色,刺得人心中发凉。 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在众人惊讶的呼喊声里,那个举着铁胎弓的首领捂着自己的咽喉,缓缓地摔下马去…… “砰”的一声,扬起好大的烟尘。 敌人咽喉里插着一支铁箭,那铁箭力道是如此之大,几乎将那人的脖颈都射断了。 无瑕抬起眼睛就看着远处的爱人,他戴着面罩,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跨着大黑马,手拿着铁弓,箭去如风,将自己身边的敌人一一射落,就像一个黑色的死神。 这边的士兵纷纷议论起来—— “那是谁?” “好厉害的箭术……难道不是我们崤山关的士兵?是别处的援兵?” “哪里有什么援兵!” “照理说,他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啊……” 无瑕微笑的看着对面的爱人,不发一语。 边上一个将领赶上前来,“主帅,您知道对面是什么人吗?” 无瑕笑道:“我知道他是谁,但是没有经过他的同意,我不能说。” 众人虽狐疑,但看无瑕坚持,便不再追问。 崤山关一战,峻崎国一方先用守城之战消耗对方的力量,然后借助地利之便,以少围多,竟然将十七万草原人留在崤山关之外的峡谷里,逃回去的草原人竟然不足三万人。 这一场战役耗尽了草原人积攒了二十年的元气,二十年内,敌人再也没有力量犯边。 得到大捷的消息,卧床难起的黄宗艺吩咐人将他抬出关门,迎接凯旋的勇士。 当无瑕微笑着将元帅大印交还给黄宗艺,并告诉他“幸不辱命”的时候,黄宗艺禁不住老泪纵横。 当下吃力地摆手,说道:“我已经年老,从此之后这崤山关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无瑕,让我为难的是,经此一役,你声名大振,小小的崤山关再也留不下你了。” 无瑕忙说道:“此役幸亏将士用命,我才不至于出差错而已。” 黄宗艺不禁苦笑,“昨天听闻你将风十三迫走的消息,心里还有一些后悔,心想是否信错了人,却没有想到我这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竟然是这件事!此战之后,我慧眼识人的名声也必将远远传出,留名青史有望啊,哈哈!”越说竟是越兴奋。 无瑕忍不住劝道:“元帅您不能再笑了,再笑伤口裂了,那就危险了。” 第一百零六章 今天也平安回来了 黄宗艺说:“不妨事不妨事,大夫都说了,江公子的缝合本事乃是天下无双,再笑伤口也不会裂开,死不了……昨天既然是一场计策,那你家公子可安在?” 无瑕回道:“昨天既然用他遇刺做由头,他自然不能留在崤山关内,公子就跟着风十三出去了一趟,好在今天也平安回来了。” 江寒月躲在人群里,听见两人说到自己,不得不出列笑着对黄宗艺拱手。 黄宗艺看着江寒月黑色的铠甲,眼睛里掠过一道精光,说道:“好,好,好!” 整个京师沸腾了。战事初起的时候,京师中的人,除了极少数有远见之辈,大多数都以为这场战事就像往年一般,小打小闹而已,过不了几天,草原人就会自己退去。 有这种想法的包括兵部一些官员,他们甚至认为,龙泉关比崤山关更重要一些,战略物资也要向龙泉关倾斜。如果不是江寒月冲进了兵部衙门将几个官员痛揍了一顿,只怕崤山关的军用物资方面还会被拖上两个月。 但是战事的发展却出人意料,根据崤山关报回来的数字,敌军的数量竟然快到了三十万之巨,这样算下来,之前拨给崤山关的武器数量就远远不够了! 然后崤山关告急文书就像雪片一般飞来,尸位素餐的官员们开始拆东墙补西墙,竭力要支援崤山关,但是路程遥远,人员物资调动困难,想支援也不容易! 在这样的情况下,京师之中的游侠儿都已经穿上了乱七八糟的盔甲,组建了一支义勇军——其中包括江寒月的堂弟江天凌,还有江天啸麾下的两个门客,他们也打算奔赴战场。 青楼的姑娘们也纷纷拿出自己的手绢、肚兜作为礼物送给侠客们,一时之间承天府外官道上的杨柳被折成了秃子,护城河上歌女们落下的眼泪和脂粉几乎将鱼儿都给毒死了。 可是这支队伍还没有饯别完毕,崤山关大胜的消息就传来。 怎么会这样?江天凌抬头问苍天,竟无语凝噎,在本来预定的计画里,是崤山关破了,江寒月死了,自己冲到雍州城力挽狂澜,将敌人阻拦在雍州城外,然后再花一点时间把崤山关给拿回来。 这些当然要付出一点代价,好在自己家在雍州城也算是有积攒,拿出一些粮食、布匹、铁器将草原人给喂饱,再将他们礼送出境不是很难的事儿……但是,计画实在不如变化快!江天凌想,自己得另外想办法了。 崤山关大捷后,紧接着,各种传奇故事也像雨后春笋般出现—— 崤山关关破在即,无瑕女献水龙计;稻草人借得好箭,玉无瑕智谋无双;草原人无耻暗算,玉无瑕临危受命;风十三行苦肉计,无瑕女瓮中捉鳖…… 说书先生最擅长添油加醋,在这个故事中,无瑕的形象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提高,连带前几个月无瑕闯公堂证明江寒月无辜的故事也再度火热了一把,说书先生们狠狠地挣了一笔。 一连串的故事中,一切人物都成了配角,而军神玉无瑕成了京师中不管大人小孩都崇拜的偶像!京师的人谁如果不知道玉无瑕,肯定会招来一群人鄙视的眼光,如果谁不知道玉无瑕出身琅琊女子牙行,肯定也会被一群人看做是没见识的人。 连带着让琅琊的侍女们也红了。怎么能不红?事实证明出身琅琊的侍女不但能看家,能理财,能督促主家奋勇向上,还能带兵打仗、力挽狂澜。于是琅琊门下的侍女,每个人的工资齐齐高了三成——没办法,主家都怕自己家的侍女另谋高就啊。 而作为这个故事里的主要配角江寒月被大家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虽然边关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江寒月不是草包,他从国师那里学来了一手好针线,一切伤兵的缝缝补补工作都由他完成……但这事儿能摆到台面上来说吗? 一个大家公子,之前还是爵位的继承者,居然拿起了针线……这事真正是麻绳拴豆腐,提不起来啊,于是皇帝的圣旨传到边关来了—— 崤山关暂时没有战事,作为功臣,玉无瑕和江寒月,齐齐被召回京师。 白玉台阶层层往上延伸,金殿就像是浮在青天上,几个女官引着无瑕从午门起步,一步一步向上走,边上的守卫士兵,穿着精光蹦儿亮的铠甲,目不斜视,威风凛凛。 无瑕倒是想要东张西望,毕竟这地方不常来,但是想着边上女官之前的谆谆教导,又强行忍住——唉,自己丢脸不打紧,师父的老脸不能丢啊。 进殿后就见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文武大臣分列两边,无瑕进来后四周的目光齐齐落在她的身上,这些日子关于这个女子的传奇故事,一群大臣听得实在多了,现在当然要多看几眼,然后齐齐在心底赞叹——好个美丽的女子。 身材不高不矮,体形不胖不瘦;红颜如花,白衫如月;青丝墨染,裙裾云浮,缓缓立在那儿,就如新月流光又如花树堆雪,让所有的人心底就是一软。 皇帝江瑾看了无瑕片刻,突然展颜笑道:“黄爱卿的奏章朕已经看过了,玉无瑕果然是女中豪杰,临危不乱担当重任,竟然大获全胜,不堕我峻崎国威,而风采风仪也不同寻常。诸位爱卿,当以为如何奖赏?” 当先就有一人出列说道:“正是皇上英明,朝堂诸公用力,我朝才能出现如此佳话。臣以为,当封玉无瑕为县主,终身享受朝廷荣华才是正理。” 江瑾皱了皱眉,“区区一个县主如何能酬答玉无瑕守边之功?众卿再议。” 又有人说道:“区区县主的确难以酬谢出生入死之功,不如封之为郡主,赏赐封地,另外再赏赐田地金银,昭告天下,以玉无瑕为天下女子典范。” 江瑾皱眉,还没有说话,便有眼尖臣子明白了皇帝的心意,当下大声说道:“封为郡主的确是一个好主意,只是臣以为,作为女子最重要的就是所遇良人。玉无瑕人才难得,只是之前孤苦,身为侍女,出身微贱。若是皇上不帮着做主,只怕将来也难遇良人。臣以为,皇上应该在宗室之中挑选子弟作为玉无瑕之婚配,另外予以封号、给予田地,令其一生圆满无忧,才能体现皇上恩德。” 第一百零七章 还不赶紧谢恩 听见这番话,无瑕冲着地面翻了一个白眼——我是来受赏的,现在居然扯到我的婚事上了,这算什么事儿? 江瑾哈哈一笑道:“此言甚合朕心意。朕的啸儿如今也已经十七岁了,还没有婚配。玉无瑕这般人才正好入我皇家,为我皇家孕育子嗣,教养子女。水卿家,你意下如何?” 江天啸?那个阴险狠毒的?无瑕心底叫苦,当下再不迟疑,抬起头来回道:“皇上,民女自幼由师父教养长大,婚姻大事当由师门做主……”拿师父来推脱只不过是缓兵之计。无瑕想,她等下就收拾包袱走人,天大地大,难不成皇帝还派重兵追捕她来逼她嫁! 江瑾又是笑了几声才说:“既然这样,朕就叫你师父上来,问一下她的意思……” 却听见边上一个大臣上前一步,说道:“皇上此举差矣!古人云长幼有序,如今三皇子与四皇子都是十七岁,两人都未曾婚配,皇上如何先想到四皇子忽略了三皇子?臣以为,即便要为玉无瑕婚配,也要优先选择三皇子。” 江瑾的意见被臣子驳回,略略有些尴尬,当下道:“就在玉无瑕边关扬名之前,啸儿就曾多次在朕耳边提起,有求朕赐婚之意,故朕先考虑了四皇子。” 三大臣依旧正气凛然,“皇上,您这是以私情而乱纲纪!四皇子对玉无瑕有意,难不成三皇子就没有?臣也曾听闻,当日在雍王府三皇子初见玉无瑕就曾向江大公子索要,只是江大公子不曾答应,因此抱憾而归。皇上如果将玉无瑕赐婚给三皇子,三皇子也会感恩的。” 天哪天哪,无瑕无限怀疑自己就是一团空气了——我才是当事人好不好?当我面讨论我的婚事也太诡异了。 她后悔不已,早知道这样,之前就应该将自己打扮成丑女的。 世上难买后悔药,只能动脑筋奋力求生。 江瑾似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竟然将眼睛看向站在地上的玉无瑕,“玉无瑕,你自己意下如何?” 玉无瑕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一个急切的慌张声音叫道:“不成啊,皇上。” 大殿之上人人都屏气凝神,谁曾听见这么乱七八糟的混叫?于是一群人瞬间皱起眉头。人是从后殿冲出来的,头冠斜在一边,衣服上的玉带松松垮垮,神色慌张,跑起路来还有些瘸拐,正是草包纨绔江寒月。 玉无瑕知道江寒月也算是皇室子弟,听闻他在边关立下一些功劳,莲贵妃就特意将他叫进了皇宫,没想到他听到了大殿上的消息,便急切赶来。 看着他出场的模样,无瑕不由得一笑。 江瑾则皱了皱眉,“寒月,你不在后面与贵妃说话,闯到这里来做什么?” “侄儿是听说皇上您在这儿大封功臣,所以侄儿就悄悄候在一边了,生怕皇上宣召却让皇上久等。”江寒月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侄儿好歹也算是一个功臣呀……” 听着江寒月这等言论,一群官员不由得莞尔。好在众人知道他的脑子本来就不甚好,崤山关一战他好歹有个大功劳,那就是举荐玉无瑕之功,所以也没有人与他计较。 江瑾看着江寒月,展颜一笑。对这个侄儿,他的心情的确很复杂,自己曾经亏欠了这个侄儿的父母,而且这笔债不好还。 还不起债怎么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债主给杀了,免得债主突然想起来要债的事儿。 本来看江寒月不过是个纨绔,江瑾还没这个想法,但看他渐渐成才,便想藉着崤山关江琥的那些人手把他置于死地,但是黄宗艺竟然将崤山关江琥的人手清理一空。后来江寒月来京师大闹兵部,他也想趁机将这个心病给弄死,但是想着崤山关上下几万人马,生怕寒了将士的心,只能捏着鼻子打了江寒月三十大板,将他赶回边关去,又吩咐眼线一定要钜细靡遗的报告。 崤山关迟早有一场大战,尸位素餐的官员不清楚,但是江瑾哪会不知道?之所以不肯直接给崤山关足够支援,不过是想要将江寒月的所有能力给逼出来,或者趁机将他给弄死罢了。崤山关真的破了他也有后续措施,反正也就是边关的军民受点苦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安插在崤山关里眼线的报告已经送来了,江寒月在崤山关的表现可圈可点,但是唯一值得一提的也就是那个能治疗外伤的本领罢了,其他军政上的事儿全都靠着玉无瑕撑腰。 江瑾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个侄儿有出色的军政才能。没办法,谁叫他曾经有一个出色的父亲? 心病既然消了一半,看着这个侄儿也觉得顺眼了,当下微笑说道:“你有举荐玉无瑕之功,而根据黄爱卿奏章,你在边关帮助受伤将士治疗也有功劳。既然有这两样功劳,那么当日你冲撞兵部打架斗殴的事儿朕就不计较了,你依然做你的雍王世子吧。” 江寒月还愣在那儿,已经有人低声提醒了,“世子,还不赶紧谢恩?” 江寒月皱了皱眉,“皇上,您有一笔帐目算错了啊。” 听江寒月反驳自己,江瑾神色掠过一丝愠怒,随即收起,问道:“怎么算错了?” 江寒月说道:“当初兵部不知道事情紧急,不肯给崤山关足够军需物资,如果崤山关得不到足够的军需,那这场战争就非失败不可,所以侄儿冲撞兵部衙门,不但无过,而且还有功,所以皇上您算错了。” 江寒月是老实人,老实人说老实话,于是一群人的眉头都皱起来,尤其是兵部的官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看着江寒月那老实的模样,江瑾的心情又好起来,当下笑道:“好,那事儿就算是你的功劳,你要什么赏赐?” 江寒月嘿嘿一笑,说道:“侄儿也不要什么赏赐,只要皇上您将我的侍女还给我,一切照原样就成了。” 将你的侍女还给你?江瑾看看江寒月,又看看玉无瑕,这才明白过来,“你擅闯大殿就是为了玉无瑕?” 第一百零八章 她不吃亏的 “是啊是啊。”江寒月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皇上您也知道,侄儿本来是没有什么能力的,闯闯祸、闹闹笑话还在行,其他事儿就一窍不通了。自从无瑕来了侄儿身边,侄儿就一天一天好起来,还考上了青山书院,甚至上了战场……嗯,如果您将无瑕送给其他兄弟,那侄儿就糟糕了,皇上,您不能偏爱您的亲生儿子,就将侄儿的事儿放一边啊。” 江寒月说得委屈,江瑾心中也是暗暗愤怒——玉无瑕是怎样的人,这场大战已经证明了,这样的人才怎么能继续放在江寒月的身边? 但是他说得在理,江瑾也不好反驳,冷声说道:“男婚女嫁乃人生大事,玉无瑕已经年满十八,如果再耽搁下去,你如何对得起她?” “那皇上您干脆将她赐婚给我啊。”江寒月抬头,一脸的理当如此,“三皇子、四皇子是您的儿子,我是您的侄儿。您的儿子将来是要封王的,您也将雍王世子的位置还给了我,所以无瑕将来无论嫁给谁都是王妃,她不吃亏的。” 众人听着江寒月说得理所当然,都忍不住笑开。三皇子也罢了,四皇子的人品才干整个京师之中也难以寻到相匹配的女子,他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如何能与四皇子相比?更何况三皇子、四皇子都是皇位的热门人选呢。 玉无瑕听着江寒月与皇帝胡搅蛮缠,心道所有的压力不能让他一个人来承担,俊目流眄,微笑说道:“皇上,请听民女一言。” 江瑾发现玉无瑕要说话,瞬间露出了温和的微笑,“玉无瑕,你说。” 无瑕说道:“蒙皇上与诸位大人看重,无瑕不过微末功劳竟然被抬到如此高的位置,无瑕实在感激不已。但是皇上,民间有一句俗语,脚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所以几经思量,民女的婚姻大事,民女想要自己做主。” 说完,四周“哗”的一声,就像一颗石头丢进了水里,泛起了层层涟漪,极轻微的议论声响了起来。 江瑾面色一沉,淡淡问道:“你想要选谁为婿?” 无瑕听着皇帝的口气,暗道一声糟糕,但是先不提自己愿不愿意改口,就是愿意改口,皇帝心中的疙瘩也留下了。 她脑子急速运转,连忙说道:“三皇子文才极高,四皇子丰神俊朗,至于世子,他胜在与民女比较熟悉、关系亲厚。这三人民女实在难以选择,所以民女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比赛择婿!” “比赛择婿?”众人都愣了一下。 无瑕的声音十分清朗,“民女自幼习文练武,心中有一个梦想,那就是一定要选一个文经武略都超过自己的人做夫婿,所以民女想要大胆请求皇上,让这三位来一场比试,谁胜出,民女就嫁给谁!” 这一番话落下,四周寂静无声,所有的人都看着无瑕,看着这个少女顾盼神飞的模样。 “啪啪啪”三下鼓掌声响了起来,江瑾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女中豪杰!此事就这样决定了,来人去通知三皇子、四皇子……” “皇上,老臣也有话说。”却听见有一个略带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是江琥。 江琥卧病在床,原先是不参加朝会的,不过今儿个他对这个巾帼英雄也很感兴趣,于是就上朝来了,江瑾便给他安排了一个座位。 江瑾看向他,江号慢慢说道:“皇上,老臣的儿子江天凌,对玉无瑕也有求凰之意,现在皇上既然准许玉无瑕比赛择婿,那么可准许老臣的儿子也参加比试?老臣明白,老臣的儿子与兄长争夺一个女子传出去是大失体统,但是老臣常年征战在外,对这个儿子亏欠许多,还望皇上体谅老臣爱子之心,给犬子一个机会。” 江瑾笑道:“虽然民间俗话一直在说一家有女众家求,但玉无瑕果然是我峻崎国的一个传奇女子!得,准了!” 原先皇帝要将无瑕许配给皇子时,江琥是不打算开口的,但是江寒月也进来插一脚的时候,江琥就不得不说话了。 江寒月有一个能干的侍女不要紧,因为侍女总不能陪伴江寒月一辈子,但是如今形势大变,玉无瑕万一真的嫁给江寒月了呢? 玉无瑕能力超群这也罢了,问题是玉无瑕在崤山关已经有了很高的威望,已经赶上他辛苦经营多年的名声,所以他不能让玉无瑕嫁给江寒月。 三皇子江天畅也就是一个贪图美色的草包,与江寒月半斤八两,至于四皇子江天啸,自己早看出他隐藏的阴险狠辣与寡情薄义,虽然儿子好像在辅佐着四皇子,但是江琥并不希望江天啸的实力大涨,于是他便将自己的儿子给推出来了。 军神玉无瑕立了大功,被皇上封为琅琊郡主,现在要通过三场考试选择夫婿! 整个京师再度沸腾了,夫婿候选人为三皇子、四皇子、雍王世子,现任雍王嫡子,无论选择了谁,玉无瑕都铁定能荣华富贵过一辈子啊! 京师的未婚少女羡慕嫉妒无瑕吗?当然羡慕嫉妒!其他三人也罢了,四皇子可是京师之中无数未婚少女的深闺梦里人啊。 于是京师内外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香火一下子鼎盛起来了,无数大家闺秀前去烧香拜佛许愿,且她们不约而同都许了同一个愿——希望四皇子败北。 京师的人其实是很喜欢看热闹的,承天府府尹唐棣就是其中的代表,他很快就将午门对面那座高台收拾出来,并请上一群素有才名的文人墨客当评判。 皇帝特命唐棣来主持此事,为何要他主持,其中原因就是唐棣公正不阿素有清名。 于是高台上摆了很多桌子椅子以及笔墨纸砚,高台下面围着很多看热闹的百姓,大家端了凳子、嗑着瓜子,排队排得整整齐齐,丝毫不乱。 每年春社皇上都要请戏班子在这个高台上演百戏,这事儿与看猴耍看杂剧也差不离,大家知道该怎么遵守秩序来着。 第一场比试开始。 唐棣轻轻拍手,下面嗑瓜子的齐齐住嘴,大家目不转睛看着台上的府尹大人。 第一百零九章 而是非常好 唐棣先宣布规矩,“本次比试,是今年咱们京师最大的盛事,如果围观者发出声音、大声喧譁,本官就吩咐承天府的衙役将那人叉出会场!可记住了?” 众人才想张嘴答应,又想起唐棣说的“叉出会场”,随即忙忙住嘴,点头示意。 唐棣说道:“第一场比试是作诗,由我们几位大人一起拟定题目,限定三炷香的时间。等大家都完成后密封姓名,再由几位大人判断。如果大人们各执一词,则看人数。如果双方人数一致,那么就念出来由下面的观众判断。四位,这种评判法子,是否接受?” 四位参赛者一起点头,于是唐棣就将题目拿出来,展示给大家看了。 面前是一幅画,画上蓼花如血,船上有人,岸上有人,正在送别。 题目是要求众人写一首题画诗,不用太长,绝句即可。 送别这个题材实在是大家都写惯了的,很显然,几位出题目的大人也知道这等场合不能让几位参赛者出丑,所以尽量选择简单题目,总要让大家临场都能编出几句诗来才好。 江天啸扫了那幅画一眼,提起笔一挥而就。 江天凌走到那幅画跟前,沉思了片刻,也回到自己的桌案前提笔写了四句。 边上的仆役将两人的诗吹干,将姓名糊住装进信封,送到评判的桌案前。 江天畅挺着一个大肚子,额头上直冒汗,好不容易想到了一句,忙忙写下来,想了想,又伸手涂掉了。 等好不容易挤出四句诗交出去,已经烧完两炷香了,他得意洋洋的看着江寒月,却见江寒月拿着笔,还在抓耳挠腮。 江天畅回想自己写的几句诗,蓦然想起玉无瑕,忍不住满脑子绮念,眼睛就冲着后台看过去,却见无瑕正看着自己,于是自信满满的对着她做了一个志在必得的手势。 最后一炷香已经烧了大半,江寒月还没有开始动笔,下面的喧譁声渐渐响亮起来。 虽然府尹大人曾经警告吵闹就“叉出去”,但是大家实在熬不住啊。 草包就是草包,哪里是另外几个人的对手! 最后一炷香烧得只剩下一丁点了,江寒月似乎得到了什么灵感,这才抓起笔飞速写起来,几乎等到香快要燃尽才放下笔,毕恭毕敬,亲自送到几位评判跟前。 “虽然说姓名是要密封的,但是我想我那么丑的字,人人都认得的,就不要多此一举了,毕竟被我浪费的时间太多了,瞧瞧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 上面的评判,下面的观众,一时之间全都笑了,还有观众想着,这位草包世子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就冲着这一点,等下不喝倒彩了。 其中一名评判拿过江寒月送上来的诗,看了一眼,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 江寒月嘿嘿笑道:“这首诗我觉得自己还是写得不错的,虽然前面两句我在凑字数……我念给大家听听,好不好?” 下面的观众,自然好奇草包世子写的诗,于是大家拚命鼓掌,轻轻叫好。 为何轻轻叫好?因为怕被府尹大人轰出去啊;为何拚命鼓掌?因为鼓掌不属于“喧譁”范围,只有如此才能表达大家看热闹的热情呀。 只见江寒月摇头晃脑的念出声来,“一片两片三四片。” 下面寂静了。 “五片六片七八片。” 第二句念完,台下“轰”的一声炸锅了! 有人学着江寒月的口气,大声接下去,“九片十片十一片,百片千片万万片。” 吵闹之中,江寒月得意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江南江北蓼花红,尽是离人眼中血。”听到这两句诗,台上台下瞬间一片静默。 江寒月无比得意,“我想来想去只想出两句,所以前面就想了十四个字来凑字数,后面两句不错吧?” 鼓掌声顿时响起,有人大声叫好,“不是不错,而是非常好!” 唐棣指着那个大声叫好的汉子,喝道:“叉出去!” 上面几个评判已经将脑袋凑过来一起看这首诗了。前面两句,简直是打油诗,但是后面十四个字却是层层铺开,将画上的意境全部渲染出来,真正不错! 不过也不算好到了极致,就是好在一个新奇而已,前面两句单调乏味的诗将众人的期待推到了失望的极致,而最后两句比喻,如果在寻常的诗作里也就是得到一个“佳句”的称赞而已,但是现在有了前面铺垫,最后两句一出来,就有了奇峰突转、柳暗花明的效果,给人的震撼实在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想不到纨绔世子还有这般急智。 评判们赞叹了一番,才想起审阅其他人的杰作。 大家就将几个信封打乱次序,一起拆开,看其他三位的作品,不料评判们都愣住了——手中就是一团墨汁糊糊。 众人面面相觑,再看江寒月的卷子,上面的字也以非常快的速度晕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江天畅、江天啸及江天凌的试卷都变成了一团黑,无法评判,唐棣便请三位重新写过。 江天啸哈哈一笑,“雍王世子佳作在前,即便我的诗歌未曾变成一团模糊,我也不见得能比得过世子的这首诗,所以这场比赛我甘愿认输!” 江天啸表现的很有风度,下面的观众再度鼓掌叫好,一瞬间呼唤四皇子的声音席卷全场,地动山摇。 看见江天啸眨眼间就抢过江寒月的风头成为主角,江天凌将手上的笔放下,他是不大乐意在这种场合出风头的,只是被父亲逼着不能不来走一回过场。本来的诗作就是敷衍了事,现在更不愿意重新写过,也跟着含笑附和,“我也认输。”见其他两人如此有风度,江天畅没奈何也停了笔。 看着江寒月那得意洋洋的眼神,唐棣几乎晕倒——明明知道是这个家伙做的手脚,偏偏抓不到证据! 下面的观众却不知唐棣的感受,只是欢欢喜喜的鼓掌,为江寒月喝采。 有三人这么一对比,江寒月若再推让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于是他便腼腆的接受了这个胜利。 第一百一十章 我不擅弹琴 几位评判倒是捻须微笑,“虽然不知其他几位的诗作如何,但是今天世子得胜,两位殿下和江二公子得了风度,也是一段佳话了。” 见状,唐棣无奈咬牙道:“第一场胜者为,雍王世子江寒月!” 至于江寒月到底做了什么手脚,可以从之后无瑕与江寒月的一段对话窥见端倪——无瑕问:“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将别人的试卷都弄成一团黑?” 江寒月道:“我没有弄什么法子啊,你看我的卷子也晕开了,后来也变成一团……” 玉无瑕叉腰道:“说!” 江寒月无辜的说:“没啥,我就是在纸上做了一点手脚,我手下有做纸张生意的,唐大人要买纸,我属下就将纸给送过去了。” 第一场比试虽然只欣赏到了一首诗作,但是下面的观众也不失望,因为他们第一时间欣赏到了草包世子此生的第一首诗……严格来说只是半首诗,但也足以向别人夸耀了。 第二场比试是琴。 唐棣目光扫过下面的观众,众人很快就安静下来,然后他将目光停留在眼前四位参赛者身上,“我们已备好古琴,哪位要先来?” 四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江天畅大剌剌的挥手,“得得得,我不擅弹琴,所以就排在最后面吧,其他人先请。” 江天凌则看着江天啸道:“四殿下先请。” 江天啸也不客气,当下上前一步说道:“既然这样,我就先来了,诸位大人,我要弹奏的是‘百鸟朝凤’。” 四周响起啧啧的惊叹声,唐棣没有喝止,要知道“百鸟朝凤”可不是容易弹奏的曲子,因为琴曲中要模拟千百种鸟儿们的叫声。四皇子居然敢在这样的场合演奏这个曲子,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四皇子对自己的琴艺有绝对的信心! 江寒月眼睛一亮,“你要弹奏‘百鸟朝凤’?我也学过这首曲子……要不,我就与你比赛这首,如何?” 江寒月的声音落下,四周一片安静,众人的眼珠子掉了一地。 莫不成纨绔世子拜了谢国师为师之后,谢国师给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要知道学琴可不是三五天就能速成的事,总要好好静下心来练上几年才能有成就,纨绔世子现在居然要和四皇子弹同一首曲子? 无瑕则不若旁人这般讶异,虽然比试的内容是皇帝指定的,连她这个女主角都没有多嘴的余地,皇帝特意指定要赛琴,很显然这位四殿下在这方面有着过人的本事。 而江寒月嘛,这些年一直在装傻,练武习文可以悄悄地学,但是练琴却不可能偷偷进行,而上次青山书院的入学考试也证明了江寒月绝对没有任何音乐上的才华…… 所以这个家伙肯定又要耍阴谋诡计了,只是不知他会怎么耍? 江天啸上前在古琴之前坐下,手指勾动,悠扬的旋律响起,立即将众人带入一片静谕的树林,果然是好琴艺!四周看向江天啸的目光,立即不同寻常。 就在这时候,江寒月也动了,手指勾动,瞬间响起了一阵极其刺耳的声音。 世子在做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江寒月身上。 江寒月露出一个挺老实的笑容,问边上的唐棣,“唐大人,你说,我弹的不好吗?” 一群人哭笑不得。 而被江寒月这样一捣乱,江天啸也分了心,险险错了节奏,好在他练了十多年琴,心性坚定,对这首曲子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稳住心神继续弹奏,就当没听见那刺耳的破音。旋律丝毫不乱,众人的眼前依稀又出现了幽深的山林,百灵山雀正婉转和鸣的景象。 江寒月的眉头一皱,手指又是一拨,声音正落在江天啸两拍之间,众人的注意力再度落在江寒月身上。 江寒月笑咪咪的问边上的评判,“看起来还是我弹奏得好,大家都看我弹琴,不听他的。” 江天啸险些气晕了过去,好在定力不同寻常,虽然错了一个音,但马上就修正回来,没有被人听出来。 江天啸继续弹,江寒月同样也继续弹——嗯,江寒月自然是乱弹。江天啸的步调全数被打乱,如果不是他定力足够,险些又要被江寒月那杂乱无章的节奏拉去! 几次下来江天啸再也无法保持淡定,停下曲子,面色铁青的问道:“唐大人,如此如何斗艺?” 江寒月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如果光你一个人弹奏却不许我弹奏,这叫比赛吗?” 下面瞬间轰堂大笑。 唐棣看着江寒月笑了笑,“世子,请您等一下再动手弹奏,一个接着一个来。”他对江寒月是没好感,但是对江天啸更是没好感,所以看着江寒月给江天啸捣乱,便笑咪咪地做了一回旁观者。 江寒月瞬间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原来有这个规矩,那我只好委屈一点,等四殿下弹完了再说。想想也真是亏大了,我原先弹得也挺好的。” 草包世子十分委屈,下面的观众十分欢乐,发出了不少笑声。 江寒月继续说道:“四殿下,我先看着你弹琴,说不定你弹得好,我就不弹了。呀,蜈蚣,你头上有一只蜈蚣!”伸手就往江天啸头上打去。 江天啸想要起身躲开,但是不知怎么的竟然闪避不开,于是江寒月的手就狠狠落在他的紫金冠上,江天啸的紫金冠登时就歪了。 然后江寒月一把抓下了江天啸的紫金冠,接着使劲地往地上一甩,果然掉出了一条三寸长的蜈蚣!那蜈蚣在地上扭动,看起来好不吓人。 江天啸看着地上的蜈蚣,脸色铁青。 江寒月抬头看看头顶,不解的说道:“这高台的大梁也有些年没打扫了吧,怎么会有蜈蚣爬上去呢……无瑕,你去拿把伞过来帮四殿下撑上。” 在后台的无瑕忙走出来,笑着答应了。 其实也不用无瑕动手,自有下面看热闹的观众将自己的伞双手奉上。 当无瑕将伞递给江天啸的时候,江天啸却很有礼貌地拒绝了。这平民百姓用的粗劣东西哪能撑到自己头上?再说他认定自己的紫金冠上根本没有什么蜈蚣,方才肯定是江寒月为了使自己狼狈,故意用了一个障眼法,将蜈蚣扔在地上。他现在又叫玉无瑕送伞上来,谁知道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第一百一十一章 果然厉害 江天啸将紫金冠重新戴好,看向无瑕的目光禁不住有几分炽热了——等我将你弄上手,看你对不对我死心塌地! 江天啸既然不要,向来不愿意输给弟弟的江天畅当然也不要,无瑕毫不强求,便含笑退回后台。 江天啸再度坐下,悠扬的旋律再度响起,大家立刻又安静下来,就在这时,无瑕的鼻子闻到了淡淡的幽香。 闻到这个味道,无瑕的眉头皱了一下。香味是从江天啸身上飘过来的,很明显,那是凤凰木的香味。 凤凰木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树木,这种树木的香味对于很多鸟类有吸引的作用,平常人大多数是不认得凤凰木的,不过无瑕是最能干的侍女,师父秋海棠的见识又极为广博,因此她认了出来。 耳边很快就听到叽叽喧喳的声音,那是几只山雀在江天啸头顶上盘旋。 无瑕明白了,难怪江天啸要表演“百鸟朝凤”呢,原来是准备了一块凤凰木,通过内力将凤凰木的香味激发出来,引来百鸟和鸣。等看见百鸟和鸣的奇观,人人只会说他琴艺天下无双,哪里想得到其中另有奥妙? 只是江寒月又会如何应对? 台下众人只听见旋律悠扬,鼻子似乎也闻到了一种奇异的清香,不觉心神俱醉。又发现四周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渐渐多了起来,以江天啸为中心向他靠近。 有人不觉低呼出声,“百鸟朝凤……果然是百鸟朝凤!” 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在江天啸身上。无瑕看见那几位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评判现在看向江天啸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赞赏之意,连唐棣亦是。 却见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儿,貌似是只野雉,居然停在江天啸的头顶上。江天啸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弹奏,而鸟儿也越来越多。 无瑕隐隐知道江寒月之前做了什么,笑了一下,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盯着那只野雉。 就听见“噗啦”一声,那只野雉将好大的一泡大便拉在江天啸的头顶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百鸟朝凤的结果是鸟儿拉一泡大便在头上?他们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奇观! 江天啸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一个音弹错了,但他随即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继续演奏。 但事情还没有完,有了野维开头,那些鸟儿们纷纷拉起大小便来,一时之间,以江天啸为中心,四周全是拉大小便的鸟儿,整个高台之上很快就白花花的一片。 下面的观众几乎石化了,大家纷纷后退,唯恐遭了无妄之灾,谁还有心思听琴? 高台上的评判更没有心思听琴了,好在他们早已人手一把伞,刚才或许没撑着,但现在谁不赶紧打开来? 有伞在手,百事无忧。江天凌眼疾手快,急忙抓起一把伞,冲到江天啸身侧替他遮盖,可是江天啸的琴声实在太有吸引力了,即便有伞遮着,还是有鸟儿坚持不懈要往伞里钻,好在江天凌武功高强,这把伞成为一面最好的盾牌,终于为江天啸挡住了所有的粪便。 说是“所有”其实不大准确,因为在江天凌行动之前,已经有鸟儿在江天啸的紫金冠上拉下不少大便了,但是自从江天凌行动之后,就再也没有鸟儿得逞,如此而已。 江天凌身形潇洒、大汗淋漓,江天啸身形不动、巍然如山,下面观众譁然大乱,上面琴声丝毫不乱,只是那等场景很多观众没有留意到,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被鸟吸引了。 江寒月举着一把伞,呆若木鸡,嘴巴里喃喃自语,“果然厉害,果然厉害……” 等江天啸一曲终了,鸟儿不知何处去,此地空余粪便香。 下面的观众还没有反应过来,大家的关注重点还在于那突然集体大小便的鸟儿们,讨论其集体失禁的原因,或许还有少数人注意到了刚才给大家表演武功的江天凌,暗自琢磨江天凌的武功路数,但是绝对没有人注意到江天啸,更没有发现江天啸竟然演奏完了。 “啪啪啪”孤独的鼓掌声响了起来,众人这才留意到,鼓掌的人竟然是江寒月! 想不到草包世子竟然在这等关头鼓掌?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于是大家都安静地看着站在高台前沿的江寒月,看着撑着伞的评委,看着脸色铁青的唐棣,看着被鸟屎波及的江天畅,看着大汗淋漓的江天凌,看着头上顶着几泡大便的江天啸。 江寒月满脸都是诚挚的神色,“我孤陋寡闻,根本没有想到‘百鸟朝凤’这首曲子,演奏到了极致竟然能到这般地步!我是万万做不到的,而且我……也有些怕,所以这场比赛,我认输!” “哗”的一声,台下又轰动了。想不到啊想不到,之前四皇子这么干脆就认输,现在雍王世子也不落人后!这才叫君子风度。 很显然四皇子的演奏不知在哪个关键弄错了,所以虽将百鸟引来,但百鸟却在高台上集体大便。而极其善良的世子却认为四皇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一定要给予一定的弥补才行,所以才这么爽快就认输吧!于是大家又集体鼓掌。 江天凌也上前对几位评判一躬身,诚恳说道:“今天四殿下一曲绝唱,我自认远远不及,所以我也甘愿认输。” 江天畅也跟着认输不提。 台下又是鼓掌声不断,有观众趁机教育自己的子女,“看到没?皇家宗室子弟果然非比寻常。虽然每个人都很想获胜,但是兄弟情意面前,什么都不值一提!这才叫做兄友弟恭啊!” 江寒月当然不知道他们几个居然成为京师人眼中“兄友弟恭”的范本,江寒月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在乎。 江天畅恨恨的看了江寒月一眼,心想如果不是这个家伙带头猛拍四皇弟的马屁,自己何至于认输?但是现在也没办法,那就认输吧! 有个评判忍不住摸着胡子赞叹,“本来认为这一场争斗不管谁胜谁负,兄弟互相争斗,很长时间之内都会成为全京师的话题,甚至会被记录进史册也说不定,但是真没想到,这场争斗之中虽然状况百出,但是四位团结友爱,实在堪成千古佳话!我们能参与这样的盛事,可以说是与有荣焉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看价值的 旁边的评委全都点头称是。今天这两场比试可以说完美到了极点,根本不需要他们开口判断,也不需要担心不小心得罪了未来天子,第二局的胜负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江天啸看着江寒月,脸上阴晴不定,他知道今天这事说不定就是江寒月做的手脚,但问题是他现在根本抓不到证据,何况江寒月已经主动认输了,他如果再表现出对江寒月的怀疑,会严重影响自己的形象。 唐棣看了看江寒月,又看了看其他几位参赛者,微笑说道:“今天两场比试,各有两位获胜者,一位雍王世子,一位是四殿下。按照规则,我们明天要比第三场一射艺,请获胜的两位做好准备。再请问另外两位参赛者,明天是否前来观战?” 江天畅直接扬声,“当然不来了,看着人家争女人,我又争不到,很有趣吗?” 江天凌则微笑道:“既然已经被淘汰,明日我也不来了。”此事就此说定。 江寒月此时又很诚恳地道:“四殿下,您的头赶紧去洗一洗吧,我听说鸟儿的粪便里都有极小极小的虫子,如果时间拖久了,会生病的。” 江寒月这话一落下,众人从激动的情绪清醒过来,又注意起江天啸头上白色的粪便,纷纷小声指指点点。 一向完美注重形象的江天啸羞愤欲死,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他的仆从赶忙上来服侍着他下去清洗。 无瑕站在高台下的一侧,看着几位男主角走下台,却没有想到,最先下来的江天凌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竟然极小声地说了一句—— “无论明天谁获胜,我都要将你娶回家。”说完,就快步走了。 无瑕愣了一下,随即翻了一个白眼。拜托,今天两场比试你都输了,而且是自己主动认输的,虽然第一场比试是被江天啸逼的,第二场比赛是被江寒月逼的,但那也是你自己主动认输的,现在都被淘汰出局了,你还想着要翻盘? 无瑕想肆无忌禅地嘲笑他两句,但是看着后面的人下来了,只能惩住,而她也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好不容易找到空档,无瑕便逼问江寒月,“你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江寒月无辜的道:“我只是听说江天啸很擅长弹奏‘百鸟朝凤’,于是就吩咐下属估算着时间,提前去郊外山林田野里给野鸟们喂了一点食物。” 无瑕道:“什么食物?” 江寒月滩手,“大豆啊,小米啊,稻谷啊……全都拌了一点会泻肚子的药汁。” 无瑕又问:“他的紫金冠上,你又动了什么手脚?” 江寒月说:“既然他准备了凤凰木作弊,那我就帮个忙,在他的紫金冠上抹了一点药。这玩意人闻不到,但是对鸟儿却有极大的吸引力,顺带着还加了一点催拉肚子的气味,量很轻,对人没啥影响,但是对鸟的影响……嘿嘿。” 无瑕怒道:“鸟儿何其无辜!” 江寒月一缩脖子,“我错了……” 时间到了第二天,比试的场地也转移到了演武场。 与青山书院的入学考试不同,皇家重地,等闲不开放,所以对进去观战的百姓,戒备又比昨天严密一些。更重要的是,因为关系到四皇子的终身大事,所以四皇子的生母僖妃今天 也说要来观战,加上这射箭比赛需要太多评判,所以皇帝就下了圣旨,索性任命僖妃作为总评判。 有宫中贵人到场,演武场的戒备比平时更严格了三分,昨天只要拿上身分证明,经过捜身之后就可以进场观战,今天不但要身分证明,还要邻里互保,也就是说,必须有五个以上的邻居出面证明你清白不会犯事,才会允许你进入演武场。 但是再严格的规则也不能削减京师百姓的熊熊八卦之心,演武场依然人山人海。 无瑕早早到了,正中央的高台上早就给她留了坐席。坐下来等了一阵子,就听见前面鸣锣开道的声音,以及太监尖锐的嗓音,“僖妃娘娘驾到!” 众人一起匍匐在地上,翟车停下,僖妃下车吩咐众人平身,就径直走到中间留下的位置,坐下,又冲着不远处的无瑕招招手,笑着吩咐,“过来。” 无瑕走过去后,僖妃仔细打量了无瑕一圈,“那日皇上下朝回来,对你是赞不绝口,说是虽然出身低微,但是仪态风度竟然远远超过寻常的官宦子女。我原先还不甚相信,今天看来,才知道皇上所言非虚。” 无瑕忙谦逊道:“僖妃娘娘谬赞了。” 僖妃又仔细打量了她,微笑道:“你这样的人物理当不需金银这些俗物的点缀,不过我手上有个锡子,倒是勉强配得上你。”顺手就从自己的手腕上摘下一个羊脂白玉锡,就要往无瑕的手腕上套。 见玉石细腻,比自己手腕上的肌肤还要细白上三分,无瑕忙推辞了,笑着说道:“无功不受禄。” 僖妃眼里温柔的笑意越发浓重,“当日你指出黄鹳案件的破绽,避免我儿犯下大错,对我儿而言,就是大功了。” 无瑕听她提到江天啸的事,不好继续拒绝,当下只能谢过。 此时又听见前面传来太监尖锐的声音,“莲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都吃了一惊,又是一番匍卜跪地,连僖妃也跪下迎接。 莲贵妃下了翟车,径直来到僖妃面前,“今天是妹妹选媳妇的大好日子,本宫今天也来给妹妹掌掌眼……哟,这就是玉无瑕姑娘?” 听着那态度,玉无瑕不免在心中暗自纳罕——莲贵妃娘娘,咱们可是老熟人了,今天装什么生疏? 僖妃温柔回道:“正是。这样的媳妇,姐姐可不许羡慕嫉妒妹妹。” “果然是一个好姑娘,也难怪你得意成这个样子。来,给本宫看看,僖妃给了你什么见面礼?啧啧,才一个羊脂白玉镯而已,能值得上一千两银子吗?” 无瑕忙含笑说道:“所谓礼物,只看心意,不看价值的。” 莲贵妃笑道:“这小嘴果然会说话,我说妹妹也真够小气的,一只白玉镯就想要将事儿给糊弄过去。来,本宫这个给你,这是最好的阳山翡翠,还是纯绿的,你赶紧戴上,就别在心底责怪僖妃小气吧,她平日里手上有几个钱都交给儿子花了。你放心,只管收了,我不会拿着这串翡翠项链就逼着你来做我儿媳妇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他还真是运气好 僖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声音里终于略带怒意,“姐姐,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莲贵妃微微一笑,“没有什么意思,我就是看无瑕觉得顺眼,赏赐给她一串链子。我不是来与你抢媳妇的,放心。我那儿子都已经被人折腾成残废,如果还想将无瑕娶回来,不是委屈人家姑娘吗?” 无瑕忍不住抿嘴微笑,但是听到最后一句,又忍不住为莲贵妃心酸。 莲贵妃继续说道:“赶紧戴起来,呆着做什么?今儿个你才是这一场盛事的中心人物,要载入史册的,无瑕你要打扮光鲜了才行。来来来,别回去了,就在本宫边上坐下来吧。”说着就拉着无瑕坐下。 莲贵妃毫不客气占了最中央的位置,将无瑕按在左手边,僖妃只能在她右手边坐下。 无瑕隐约猜到,莲贵妃此来,多半是给江寒月撑腰来的。 两位贵人坐定,唐棣请示过后比赛就正式开始了。 在比赛之前,京师的赌场已经开出了赔率,对于这场比赛,四皇子获胜那是一赔一,世子获胜是一赔十,悬殊的比例明显看出大家对江寒月的不信任。 虽然说当初青山书院的射艺考试江了第一名,那时的场面也很震撼,但后来大家一琢磨,就觉得江寒月这纯粹是占了力气大的便宜。又有内幕消息说,那些弓箭的断口处好像有古怪!也就是说,当初江寒月可能真是作弊来着,也难怪赔率高了。 今日天朗气清,正是最好的狩猎天气,皇上命人办的比试当然不能像青山书院那样射靶子玩过家家,于是做为目标的一大群鸽子时间一到就从笼子里被放了出来。 等鸽子飞到一定高度,唐棣一声令下,江天啸和江寒月就各执弓箭往天空射去。弓上没有记号,箭上却都是刻了字的,等下看箭镞上的名字就能判定鸽子的归属。 江天啸稳若磐石,两条胳膊就像是托着一座山,弓弦“嗡”的一声轻响,箭镞就像一只发现目标的鱼鹰一般,直接冲向天空,冲着那最强壮的鸽子飞过去。 不用等命中目标,观众们先齐声叫了一声好。看着就知道,这一回肯定命中的,就是不知道是一箭双雕,还是一剑三雕? 另外一边,留意着江寒月出手的人,不由得一齐摇摇头。江寒月出手的架势也是很足的,但是那架势很明显是一个花架子,那箭射出去,歪歪扭扭,真让人担心会一头栽下来,好在那箭终于还是射上去了。 只听见“铮”的一声轻响,江寒月歪歪扭扭的箭,竟然撞在江天啸的箭上! 江天啸也真悲摧,那支箭眼看着就要射中一只白鸽了,谁知道被江寒月的箭一撞,竟然歪了,只射下了那白鸽的一根羽毛。而那得脱大难的白鸽,尖声叫着奋力向高处飞去。看见这一情景,莲贵妃抚掌大笑,“雍王世子的箭术,真正不错!” 僖妃脸色铁青的说道:“这是瞎射的!不射鸽子,专门捣蛋!” 莲贵妃掩嘴笑道:“能成功捣蛋也是一种本事呢。” 无瑕看着江寒月那精彩的表演,听着两位贵人的斗嘴,只能自己转过头去,掩饰脸上的笑容。 在演武场中央,江天啸也懒得对江寒月表示愤怒,继续搭上箭,射出第二箭。 白鸽转瞬之间就会飞远,不抓紧时间就来不及了! 但是江天啸真的没有想到,就在他的箭对准一只白鸽的时候,江寒月的动作更快,对准的竟然是同一只白鸽! 但是江寒月的准头显然不行,一般来说,射箭的时候,箭尖对准的是物体移动方向的前方,江寒月确实也这样干了,但是他对准的位置却是比鸽子飞翔的方向要提前了很多很多,然后江寒月的箭就在鸽子的眼前咻得窜过去了,吓得那鸽子使劲扑腾着翅膀,换了一个方向…… 因为那鸽子换了一个方向,江天啸这一箭又落了一个空。 江天啸怒道:“你到底懂不懂射箭!” 江寒月嘿嘿一笑,“你的准头和我的准头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两人在斗嘴,但是手上却丝毫不慢,江天啸“嗖”的一声,又是一箭射出! 江寒月高声道:“这弓我玩得不顺手,给我两把!” 备用的弓不少,毕竟有江寒月擅弓的名声在前,边上的侍从极快送上两把弓,江寒月马上将两把弓合在一处,用力一拉此时众人一片欢呼,原来江天啸这一箭?舒捣乱,竟然射中了一只鸽子的肚子!僖妃笑得灿烂无比,莲贵妃则从鼻子轻哼了一声。 江寒月似乎是有些紧张了,也来不及猫准,立刻就一箭射出去,没想到这箭擦着江天啸射下来的鸽子边上飞过去,被那白鸽触动,箭镞略略换了一个方向,竟然射中了一只白鸽!这个情况真让人看着惊险至极! 只是射中一只鸽子之后,那箭镞的去势并没有减弱多少,跌跌撞撞继续向前飞行,竟然又戳中了另一只鸽子的肚子! 那边江天啸的箭镞再度射出,竟然又射中了一只白鸽! 现在不管是看哪一边的观众,都是欢声雷动。 僖妃哼了一声,“居然一箭双鸽,他还真是运气好。” 莲贵妃笑靥如花,“运气,其实也是一种实力。嗯,谁说雍王世子当初在青山书院是作弊来着,本宫看世子的射艺比四殿下要好得多!” 江寒月又抓了箭在手,但是很遗憾,他的运气在方才的一箭双鸽中用光了,这一箭力度很足,但是却没有什么准头,飞得老高,却是没有擦到任何鸽子的边。 江天啸再度一箭射出,这一回鸽子飞得远了,他手中的弓力度不足,根本追不上鸽子。江寒月又是一箭射出,很显然,两把弓合在一起后,射出来的箭,力度比单独一把弓时要稳定得多,箭镞远远飞出去,擦过一只鸽子的脚边。 众人一起叹息了声,然后江寒月第二箭又飞了出去,这一箭竟然飞得更远,只是依然射了一个空!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这有什么要紧的 大家不自觉改变了对江寒月的看法,看见箭镞再度落空,又是齐声叹息。 莲贵妃更是恨不得自己下场帮江寒月射箭才好的表情。 僖妃却是心神初定,淡淡说道:“看起来多半就是平局了。” 此时江天啸也拿起了两张弓,学着江寒月的样子拉开,但是他从来没有这么训练过,匆忙之间哪里射的着?一支箭飞出去,距离最近的一只鸽子还有十万八千里,众人不叹息了,而是一起摇头。 此时鸽子已经飞远,两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弓,士兵早已将几只鸽子都捡了回来。 唐棣将四只鸽子呈给上方坐着的两位娘娘验看,禀道:“两人都是两只鸽子,看样子还得加赛才成。” 僖妃点点头,“那就另外再选题目比赛吧。” 却见莲贵妃伸出纤纤玉指,将其中一只鸽子接过来看了一下,“谁说是平局?我看这事儿很清楚,二比一,当然是雍王世子获胜。” 坐在边上的人听见莲贵妃说话都是呆了一呆,连无瑕也没有明白过来。 莲贵妃将鸽子身上的箭小心翼翼拔出来,笑着说道:“这只鸽子是谁射下来的?” 唐棣不觉诧异,心想总共四只鸽子,谁射下来的不是一清二楚吗?虽然一箭双鸽这事儿看起来挺惊险、挺刺激,但是之前说好的,谁射中的鸽子多谁就获胜,贵妃娘娘怎么会说出“二比一”的话来? 但莲贵妃乃是宫中贵人,虽然不是皇帝任命的裁判,但是她的地位比僖妃还要高上一个等级,唐棣不好反驳。只能能恭敬回答,“这是四殿下射下来的,箭镞上……”说到一半唐棣就怔住了。 莲贵妃微笑以对,“你说是四殿下射下来的,但是箭镞上并没有刻着一个‘啸’字,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射下这鸽子的人不见得是四殿下。” 众人这才看明白,原来那箭杆上原先刻字的地方已经断了,这支箭就成了无主之物。 僖妃一时没有想明白,唐棣却是知道江寒月身分的人,看到这场景暗自心惊一这支箭的箭杆之所以会折断,肯定是因为江寒月在这箭上擦过的那一下! 也就是说江寒月射出的这一箭,先将四皇子箭上的刻字给射断,而后接连着射中了两只鹤子! 无瑕看着莲贵妃那得意洋洋的神情,这才明白莲贵妃此来并不是单纯想要与僖妃别苗头来着,而是想要在这当口给江寒月帮助! 僖妃怒道:“这有什么要紧的,箭上的字虽然没有了,但这鸽子肯定是我儿射下来的,大家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好争的?” 莲贵妃莞尔一笑,“话不是这么说的,要知道即便是很多人看到,也说不定会看错呀。演武场上的士兵也是带着弓箭的,说不定是他们折断了箭尾,悄悄射出一箭,混淆大家的视听?毕竟大家只看见四殿下一箭射出,接着就发现箭带着鸽子坠地,其中如果有人弄了一些什么手脚,还真的很难说。” 僖妃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怒气,重重哼了一声,说:“我儿岂是这等不自爱的人!” 见两位贵人争论,唐棣心底暗自将江寒月骂了个狗血淋头——你明明有天下无双的射艺,偏生要装什么傻?竟然故意弄出这档子事情来让我烦心。 当下说道:“禀僖妃娘娘,此事也容易解决,箭尾莫名折断,那箭的尾巴必定还在演武场上,下官吩咐士兵好生捜检,将箭尾巴找出来也就是了。” 此时观众都还留在演武场的观众席上等着宣判结果,或者说等着加赛,演武场上只有一群士兵奔来奔去收拾东西,抬走鸽子笼,收拾地上的鸽子毛羽和粪便。 唐棣一挥手,吩咐下面的士兵去演武场中寻找断箭,于是士兵们就行动了。 观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嗡嗡的讨论声音顿时响起。 唐棣眼睛看着下面的演武场,与江寒月的目光对上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却见对方回了一个气定神闲、胜券在握的眼神,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不多时就有士兵奔来向唐棣汇报,“找到了,大人请看!” 唐棣接过半截箭尾巴,不由得暗叫了一声糟。原来江寒月下手实在太准,居然刚好将那个“啸”字给射成粉末! 莲贵妃微微笑道:“本宫说的是吧?果然是作弊来着。这箭头箭尾都找到了,哪里有标记?” 僖妃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恨恨说道:“这箭还短了一截!” 莲贵妃呵呵一笑,“这中间极有可能原先是有字的,也许是一个‘啸’字,也许是一个‘舒’字,也许还有其他什么字,也许什么字也没有……可能性多着呢,妹妹如何肯定这是四殿下射中的?” 僖妃还没有说话,又有士兵奔跑过来叫道:“属下又找到了一根箭尾。” 僖妃大喜,喊道:“送上来!” 那士兵连忙送上,一群人定睛看去,却见那箭尾巴上果然刻着一个“啸”字,僖妃当下满脸笑容,“这才是我儿射出去的箭尾巴!” 莲贵妃惊讶问道:“原来这才是四殿下射出去的箭?呀,这个‘啸’不对,你看真正的箭上刻的是行书,这箭尾巴上刻的却是揩书!” 就在这时,又有士兵上前禀告道:“属下……又找到了一些箭。” 莲贵妃问道:“有什么古怪?呈递上来!” 那士兵又送上了三支箭,那三支箭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箭的尾巴上都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楷体“啸”字。 唐棣看着另外几支箭,脸色铁青。 莲贵妃端正了脸色对唐棣说道:“唐大人,这事情很明显,是四殿下派人作弊,只是这事关系到皇家声誉,不好张扬,我们只能将这案子囫囵揭过,就判定雍王世子获胜吧?” 僖妃实在忍不住,怒骂道:“莲贵妃,坏人姻缘,你不怕下地狱?” 莲妃笑容可掬,风度极佳,“妹妹,现在是在宫廷之外,你如此失礼不怕天下人笑话?既然你无法担任这个评判,那就由本宫来当吧,好在本宫与在场的两位都没有直接的关系,即便抢了这个评判来做,也没有人会说我徇私。”说完就站了起来,高声宣布道:“诸位,这一场射艺,比赛结果已经出来了。现场一共找到四只鸽子,其中一支箭上刻雍王世子的名字。 第一百一十五章 那不就结了 这支箭上一共射穿了两只鸽子;一支箭上刻着四殿下的名字,这支箭射中了一只鸽另外一支箭上没有名字,也射穿了一只鸽子,不过因为这支箭上没有名字,不能证明是谁射下来的,因此我们决定判雍王世子获胜!” 僖妃猛然站了起来,随即又颓然坐下。 观众席“轰”的一声就乱了,江天啸脸色铁青却没有说话。 江寒月面露惶恐,对江天啸作揖道:“这次比赛……我就是运气好了一点,这……唉,你的箭上有没有刻名字?唉,如果来一场加赛,我说不定就要败了。” 江天啸冷哼了一声,转身就朝着外面走去,他知道母亲就在莲贵妃身边,母亲都没有表示反对,那结果就已经不可改变了。 僖妃也起身走人,莲贵妃冲着江寒月招招手叫他上来,笑容可掬的道:“之前也不觉得,现在看到世子一箭双鸽的本事,才知道你们是真正的郎才女貌,叫人真正欢喜。来,寒月,这块玉佩给你了,就挂在衣襟上,你现在可是有妻子的人了,行为举止可要庄重些。” 无瑕看去,却见那玉佩晶莹剔透,翠色欲滴,是一块真正的好玉,那上面雕刻的花纹隐隐有些眼熟,她有几分好奇,但是又不好凑过去仔细看。 江寒月谢过了。莲贵妃又吩咐边上的侍女送了一个盒子上来,“无瑕你是一个孤儿,这婚姻大事也只能让你师父做主。只是你师父身边的姑娘很多,只怕也不能周全,所以本宫就给你预收起来吧。” 虽然是一个小小的盒子,但是无瑕又怎么敢接受,却见江寒月大大方方将盒子接了过来,“还是贵妃娘娘您疼爱无瑕,我先给无瑕收着。” 莲贵妃笑着骂道:“没上没下的猴子,就这么爱钱!无瑕你赶紧拿着,给他管着他不知会怎么胡乱花掉呢!” 她一只手抓着江寒月,一只手抓着无瑕,笑着向众人宣布,“皇上圣旨,比文比武为玉无暇选婿,今日已经尘埃落定。在场诸位都是见证,却不知可有对新夫妇的祝福?” 虽然说爱看热闹乃是人的天性,但是观众席竟然寂静无声。 首先,众人是觉得这新鲜出炉的夫妻俩不般配,无瑕乃是峻崎国最强焊的女军神,而江寒月就是一个名满天下的纨绔子弟。这不是委屈了玉无暇吗? 何况众人对刚才射箭比赛的结果心有疑虑,觉得世子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一些,只是四殿下和僖妃娘娘都没有表示反对了,谁也没有煞风景地站出来表示抗议。 另外有人想起江寒月那天阉的传闻……这样一对夫妻,婚后关系能和谐吗?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大家对这桩婚姻都不看好。 好难堪啊,没人有反应。无瑕偷眼看着江寒月,嘴角不自觉勾起了笑意。 但江寒月到底是聪明的,处变不惊,抓住无瑕的一只手高高举起,大声说道:“我江寒月今日求玉无暇为妻。我保证,从今天起,一心一意对待玉无暇,绝不变心!绝不娶妾!我要爱着她,护着她,即便天塌下来也要帮无瑕顶着它!无瑕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无瑕叫我赶狗,我绝不撵鸡!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江寒月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语气铿锵。无瑕万万想不到他居然当众来这么一手,当下又气又急,但是又有一种异样的甜蜜涌上心头。 是的,天下女子谁不指望着有这么一个人,对着自己发出这样的誓言? 当然这样的誓言及不上“海枯石烂不变心”来得文雅,及不上“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来得坚决,但是谁能承诺从此之后只对一个女子百依百顺?也只有向来不将面子当一回事的纨绔世子才敢当众发出这样的誓言,于是许多女子的眼睛就开始冒星星了。 有人觉得,江寒月各方面的才华都及不上四皇子,这对于一个女强人而言,说不定反而是好事。当下就有江寒月的狐朋狗友叫了起来,“新婚夫妇,百年好合!”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听闻有人在叫,心有疑虑的人也忍不住跟着喊。“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这祝福的声音顿时铺天盖地响起,就像是大海的浪潮,一浪压过一浪。 莲贵妃挥手,早有穿着彩衣的宫女将漫天的花瓣撒向四周,又有包着彩帛的糖果飞向四个角落,欢乐的气氛因此被推向了高潮! 无瑕的眼睛有些迷离,手被江寒月紧紧握在掌心里,耳边充溢着各种祝福的声音。任何女子都幻想着有这样的情景,巨大的幸福就像是无边无际的浪潮,奔涌过来,一浪接着一浪,无瑕幸福得简直要窒息,但是她依然是清醒的,低声对江寒月说道:“事情还没有禀明我师父……” 江寒月嘿嘿一笑,“我前天晚上就去了趟牙行,拜见你师父,并且呈上了我师父的信件,师父当初离开的时候已经将事情都给我安排好了。” 无瑕怒道:“原来是这样!你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江寒月紧紧抓着无瑕的手,低声说道:“自从你跳进凝碧山庄水潭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一定要将你抓在我的掌心里。世上肯对我笑的女人很多,但肯为我跳潭的女人就只有你一来看着你处处为我着想,甚至冒险为我作弊,我就更坚定了这个心思。我不管你是谁的我只知道,如果不能娶你,那么我的这一辈子都不会圆满。” 无瑕安静地听着,眼里的水雾慢慢弥漫上来,整个世界就成了薄纱后面的一片模糊。片刻之后才说:“可是师父和师伯现在还不知道我的身分有些隐秘,如果知道了,他们不一定会祝福……” 江寒月凝视着无瑕,“如果我师父不会祝福,我会放弃你吗?” 无瑕摇摇头。 江寒月又问:“如果你师父不会祝福,你会放弃我吗?” 无瑕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才说道:“我不知道。” 江寒月双手一滩,“那不就结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要天打雷劈的 无瑕愣了一下。江寒月开始嬉皮笑脸,“我是绝对不会放弃你的,你又是个拿不定主意的,那么我只要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拿出癞皮狗的精神死缠烂打,就一定能将你娶回家,所以我觉得无所谓……” 无瑕狠狠瞪了江寒月一眼。 两人虽然在窃窃私语,但其实一直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的交流众人看做是眉爱的表现,原先对两人生活不大看好的人,也不由得微笑起来,随着众人欢呼。 江寒月听着众人的欢呼声,突然童心大发,伸手横抱起无瑕,笑着叫道:“诸位,从现在开始,这就是我的妻子!” 无瑕猝不及防,连忙伸手捶打江寒月,叫道:“快将我放下来,丢脸死了!” 但江寒月却理直气壮的说:“不放不放,咱们是夫妻了,怕什么丢脸?” 虽然说峻崎国向来不歧视女性,但是众人哪里在这等公众场合见到这般放浪形骸的场景?哪里见过一个男子在公众场合如此肆无忌惮地表现对妻子的疼爱?于是尖叫声再度响彻云霄,整个演武场的气氛达到了一个最高潮! 莲贵妃见状笑着摇摇头,“还不将无瑕放下来?今天你们的婚约算是定下来了,接下来按照规矩,你们夫妻暂时不能见面。寒月你去与老太妃商量商量该怎么办?无瑕跟我走,我送你回琅琊牙行,我与你师父商量商量,该索要多少聘礼才对得上你这个女军神的身分!” 无瑕看了看江寒月的反应,答应了。 江寒月将两人送下高台,莲贵妃就拉着无瑕进了翟车,无瑕略略有些不安,江寒月对她笑着点点头,她才放下心来。 翟车动了起来,江寒月笑嘻嘻地回过头去,呼唤狐朋狗友,“来来来,大家一起上醉仙楼去,不醉不归!” 却听见整齐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就响起尖利的叫声:“谁都不许动!” 江寒月的脚步微微一凝,转过头去,只见演武场大门外有一队士兵,穿着沉重的护甲,排列着整齐的方阵朝着这边走过来。那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一声连着一声,就像是一阵一阵的闷雷从天边涌过来。 首先来的是陌刀队。士兵大部分面容都藏在面甲里,外面只能看见一双眼睛,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很漠然,似乎不带着人的神采。手中的陌刀竖直立在肩膀之前,那雪白的光芒与黑色的铠甲对比成了一片寒冷的颜色。 然后是弓箭队。这是一支骑兵队伍,每个士兵都已经拿了弓弩在手,后腰的箭筒里露出冰冷—— 后面见吱吱嘎嘎的声音,是四匹马拉着的马车,马车上赫然是一架沉重的八牛弩! 江寒月自然见过这玩意,在崤山关的关口他还曾经亲手射过这个玩意……这个玩意之所以叫八牛弩,是因为这玩意射程极远也极沉重,需要几十个人才能一起拉动,现在这玩意居然被运到这儿来了! 江寒月的脸色一片铁青,此时他身边都是人,全是方才为他欢呼过,还未曾离开的人!他转过头与人群中间的一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只见那人像一条泥鳅般朝着人群后面钻了进去。 江寒月静静地看着前方,墨色的阵中蕴藏着冰冷的风暴,在陌刀队的中间,有人骑着马,穿着一身铮亮的铠甲,带着火红的头盔,头盔上的红缨子,正随风微微飘扬。 江天凌的出场方式很拉风,江寒月很想拿箭将他一箭从马上射下来。 就听江天凌大声喝道:“奉命擒拿钦犯江寒月!其余人等,速速后退!” 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凝固,众人噤若寒蝉,偌大的演武场上,针落可闻。 站在江寒月左右的人有些急忙往后缩,想要远离他,但是周围人挤在一起,又能退到哪里去? 江寒月微微一叹,走上前去,人群自动分开,众人看着江寒月,目光诧异。 江寒月冷冷看着江天凌,江天凌被看得心中发虚,吩咐士兵道:“还不赶紧拿下!” 蓦然间听见一声叫喊,“江天凌,你要拿下你兄长,却不知你兄长是什么罪名?” 正是刚才在江寒月身边,与江寒月一起说笑的一个纨绔子弟方云成,他是大家族方家的庶子。 江寒月没有想到,在这当口这位酒肉朋友,竟然肯为自己开口质问这么一句! 江天凌挥了挥手中的圣旨,冷笑道:“根据有关证据显示,江寒月极有可能是云湘国女王生下的孽种!他冒充我伯父之子在峻崎国招摇撞骗,图谋不轨,所以皇上下令将他拿下,细细审问!” 方云成身体有些发颤,但是依然挺起胸膛,大声叫道:“证据,我们要证据!当初雍王妃赵炯用性命担保江寒月就是雍王江珏的儿子,你现在三言两语就说人家是敌国奸细,我们不信!” 又有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江天凌,你堂兄是烈士遗孤,还是峻崎国的功臣,你这般作为令人齿冷。” 江寒月偏过头去,却见唐棣不知何时竟然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就见江天凌微微冷笑,不屑的说道:“证据?方云成,你是什么人,我用得着向你展示证据?将唐棣也拿下!唐棣与江寒月沆瀵一气,仗着承天府府尹的身分胡作非为,甚至包庇方寒月杀人,拿下后定能审问出真相来!” 江寒月偏过头看着唐棣。唐棣微微苦笑,大声说道:“我唐某人年少得居高位,知道容易招人嫉恨,一向小心翼翼,不敢出错。你指控我与江寒月沆灌一气、胡作非为,请问证据何在?”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对于江家兄弟之争,一直是热爱八卦的京师百姓热衷的话题,而唐棣在承天府做官多年,形象不错,众人对他相当信任,所以对这件事的真实性也起疑了。 “对啊,没证据,凭什么抓人!” “证据,证据!在人家大喜的日子来这么一出,你这是坏人姻缘,要天打雷劈的!” 其中又以方云成的声音最响亮,“交出证据,没有证据,我们绝对不允许你拿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说值不值啊 江天凌冷笑了一声,眼睛在这群纨绔面上掠过,冷冷说道:“江寒月乃是逆贼,擒拿江寒月乃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你们护着他就是形同叛逆,打算被满门抄斩不成?!” 江天凌这句话有着莫大的威力,江寒月听到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回头对众轨裤微笑道:“既然给我安插了这个罪名,你们都后退吧,咱们不与疯狗计较,被他咬上一口不是闹着玩的。云成,你也后退。” 方云成看了江寒月一眼,终于后退一步,却也咬牙道:“江天凌,人在做天在看,你胡乱给人编织罪名,小心会有报应!” 江天凌愤恨说道:“江寒月,我知道你在藏拙,你一手箭术很是了不起……” 江寒月蓦然打断江天凌的话,奇道:“既然知道我的箭术很了不起,你还敢与我面对面?” 一道闪亮的弧度划过,江寒月的手上已经出现了两把弓,两把合并在一起的长弓。而三支羽箭就稳稳地搭在长弓之上。 江寒月拉弓如满月,站在那儿的气势与气度令人想起巍巍高山,又让人想起壮阔大海,他仿佛站在一座高山上又仿佛站在海面上,弓箭在手的江寒月,一瞬间就成了世界的中心。 在场的所有人方才都见过江寒月射箭,但是没人把江寒月的箭术当作一回事,等到这一刻,众人才发觉自己之前的认知有了极大的偏差。 江寒月眸光如刀似电一般射向江天凌,“你最好站着别动,你如果动一下,我就会在你的身上射出三个窟窿。” 江天凌哈哈一笑,“你最好还是别动,你只要射出一箭,你身后的百姓及你的狐朋狗友就立刻会变成刺蜻,还有……肉泥。”后面两字放得极轻,但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森冷之意。 众人这才知道江天凌抱着什么主意,也不知从哪里开始,有人“哇”的哭出声音来,然后人群再度喧譁,再度激愤! 此时江天凌手一挥,陌刀队后面的长弓队将手中的弓箭缓缓举起,冰冷的箭镞根本不需要瞄准,因为前面就是人群,密密麻麻的群众。 江寒月的手指不禁微微颤抖,只是箭镞的方向依然稳稳的锁定江天凌。 江天凌的身子也微微颤抖,但是他依然坐在马背上不动,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冷声说道:“你只要动一下,我就将这里变成一片血海。” 江寒月沉声说道:“你下令让开一条路,将那些人放走。” 江天凌哼了一声,“你先将弓箭放下,我就将这些闲杂人等全都放走。” 江寒月坚持,“你的人先将弓箭放下,并将路让开。” 江天凌冷笑道:“路可以让开,弓箭不能放下,除非你先将弓箭放下。” 江寒月不再坚持,“你将路让开!” 前面的士兵沉默着让开了一条路,人群“轰”的一声灵刖挤。 唐棣疾声叫道:“不要挤,一个一个来,让老人和孩子先走!大家放心,这些都是朝廷的军队,朝廷不会对普通百姓乱来的!” 慌乱的人群开始冷静下来,大家开始一个接着一个通过那条小道,有些人已经吓得迈不动双腿,幸好边上有人帮忙搀扶。 时间一点点流逝,江寒月仍拉弓对准江天凌,竟然一点都没动过。 走在后面的百姓此时对江寒月的臂力,才算有了一个直接的认识。 有一个汉子突然站定脚步,对江寒月说道:“世子,您是好人,您一定会洗清冤屈的!我回去之后一定帮您向上苍祷告,您一定能平安回来!” 江寒月只是微微一笑。 人群渐渐减少,当江寒月的身边只剩下唐棣和方云成还有十来个百姓及七、八个青鲤帮下属时,江天凌蓦然宣布,“将路给堵上!” 唐棣厉声喝道:“江天凌,你到底要干什么?” 众人皆是一惊,这才注意到原先演武场周围负责维持治安的御林军现在也围过来了,手上皆拿着弓箭,整整齐齐,就立在众人的身后。 这些士兵片刻之前还听从唐棣的调配,现在却拿着弓箭对准他。 江天凌面无表情,将脸上的面罩拉下来,“之前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杀死这么多人传出去总是不大好听。现在只剩二十几个人,我也无所谓了,只要士兵们下手快一点,总是能将你们全部灭口。只要说这些人都是奸细,协同江寒月叛乱,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江天凌说得轻描淡写,唐棣气得浑身发抖,“江天凌,我现在还是朝廷命官,你怎么敢如此胡作非为?!” 江天凌哼了一声,“胡作非为?我并不是胡作非为,谁叫你之前一直护着江寒月呢?那天玉无瑕闯入公堂拿出这么荒谬的理由,你居然就信了,甚至还隐隐指责四殿下诬告,将你们一起射杀在这里,那就什么事儿都解决了。” 江寒月冷声说道:“这些都是无辜的人!你连唐棣都要射杀,难道不怕遭天下人唾弃?” 江天凌指着江寒月手上的弓箭说道:“江寒月,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你的箭术很是不错,拉弓这么长时间了,你的手还不曾抖上一下,只要你下定决心对准我来这么三箭,我肯定无法活命,趁着大乱的时候你往人群里一钻,或者干脆拉两个普通百姓挡住箭镞,你说不定还能逃出生天。但是你太软弱了,你太讲究什么无辜不无辜了,你硬生生浪费了大量的力气逼着我开路,好像你拉开弓就能逼我放走百姓一样。 “但实际上你浪费了自己的体力,整整半个时辰你一动都不敢动,你的精神和体力都被极大的损耗了,我现在让陌刀队上前你也没有多少反抗的余地。我说江寒月啊,你活下来不容易,为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白白送了自己的一条命,你说值不值啊?” 江寒月仍旧不为所动,“你弄死我之前,我必定先将你射死,你信还是不信?” 江天凌轻笑,“信,我当然信。只是现在还有一个关键,那就是你将我弄死后,就将你的造反罪名落实了,你的小侍女们都会被拉出去卖了,你在青山书院亲近的同窗都会被抓出来严密审查。琅琊牙行说不定也会被迫关门,秋海棠人脉再广也会被折腾得半死不活……嗯,更重要的,在场的这二十多人,再也无人能活下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也不会选择你 他瞟了一眼唐棣,继续说道:“承天府的好府尹,唐棣大人也会被乱箭射杀……这位承天府府尹看着和你不大对盘,但是对你还真不错,你考虑一下如何保住他的性命吧。” 江寒月咬牙问道:“好,你要如何才能放过他们?” 却听身后一人叫起来,“世子,您不要管我们,您先逃出去!”正是青鲤帮的一个下属,刚才为江寒月拿来弓箭的。 又听见方云成的声音,“世子……您先逃出去吧!” 江天凌轻轻拍了拍手,说道:“好极了,这才是谈判的样子。只要你将手中的弓箭放下,束手就擒,我就放过这些人……如何?” 江寒月扬声道:“我若放下手中弓箭,你又如何保证你不会杀害无辜者?” 江天凌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就在前天,皇上下了密旨,将御林军中最紧要的这些人交给我。我想,在自己的下属面前,说话是肯定要算话的,虽然我很想将唐棣一箭射死,但是我更在乎自己的下属是否会信任我……你信还是不信,那就全看你的了。” 江寒月看着江天凌,沉声说道:“好,我将弓箭放下,你将他们全都放走!” 第二十七章皇帝下旨抓叛逆(2) 无瑕坐在翟车里,翟车行驶很快,弯进一条岔路后前往琅琊牙行,不曾与御林军会面,因此她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了琅琊牙行,莲贵妃与秋海棠又是一番客套,好不容易等说到正题,就看见有个女孩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急声叫道:“师父,无瑕姐姐,不好了,演武场不好了!” 秋海棠皱了皱眉,呵斥道:“贵客在此,大声喧譁什么?你无瑕姐姐才从演武场回来,又有什么不好?” 那女孩已经惊慌失措,被秋海棠一呵斥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等她好不容易将事情讲了一个大概,无瑕已经飞奔出去,骑上了大白马,往演武场方向飞奔而去。 无瑕是一个聪明的人,她知道江寒月手上的势力比自己要强得多,她也知道江寒月绝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无瑕心中的不安比上一次更甚。 因为她明白,疑似云湘国女王孩子的人,正是自己! 她很清楚,当初为了解决那些纠缠不清的云湘国人,江寒月与他们达成了某种协定,帮助他们从刑部大牢里救人。这事情虽然成功了,但是无瑕非常怀疑,正是这一件事让别人查出了问题。 无瑕还了解,江天凌能调动这么多的军队对付一个纨绔子弟,很明显是得到了皇帝的授意,别人或许对皇帝还有一种信任与崇敬,但是很可惜,无瑕没有。 加上江寒月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约束了唐棣,让他没有将江寒月的另一个身分上报朝廷,但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扯开了一道口子,这道口子就有可能会飞快扩大,何况无瑕对唐棣根本不信任。 诸般杂乱的念头汇集在无瑕的脑海里,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理清这团乱麻,只知道自己必须奔赴演武场,见到江寒月没事了,心才能安定下来。 等到了演武场,无瑕下马后却只看见最后一个从黑压压的士兵中走出来的人是唐棣。 他看见无瑕,一把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急切说道:“你怎么在这里,现在在这里没什么好处……” 暮色里,无瑕的脸被冰冷的晚风吹得异常苍白,但是她的眼睛却无比明亮。她看着唐棣,焦急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说!” 唐棣根本没有留意到无瑕无礼的态度,连忙说道:“这事很明显,你插不了手!这是莫须有的罪名,有人要用莫须有的罪名对付江寒月!” 无瑕神情冷肃,“你说的有人……是谁?” 唐棣顿了一下,不再说话,无瑕哼了一声就不理他了。 士兵们已经迈开脚步,调转方向朝着两人这边过来。弓箭队在前,陌刀队在后,陌刀队的中间正是被五花大绑的江寒月。 无瑕上前叫道:“江天凌,你终于如愿以偿,将世子的位置弄到手了,感觉如何?” 江天凌看见无瑕,笑容可掬的策马上前,利索下马,拱手说道:“无瑕姑娘,江寒月极有可能是叛逆,所以皇上定然会下旨取消你与他的婚约,请姑娘不要将这事情放在心上。” 无瑕冷笑了一声,问道:“江寒月极有可能是叛逆,也就是说,还不能确定他就是叛逆是不是?既然还不能确定他是叛逆,现在就说要下旨取消婚约是不是太早了一点?另外,我是皇上册封的琅琊郡主,你在称呼上好歹要有些礼貌。” 江天凌脸色不变,只微笑说道:“江寒月到底是不是叛逆,等审判完就知道了,请郡主放心。” 玉无瑕道:“如果案子是你或者你的同伙审理的,本郡主还真的不大放心。” 江天凌脸上仍是一成不变的微笑,“在下不过蒙皇上青眼得管理御林军,如何轮得上审理这等谋逆大案?” 玉无瑕冷冷的道:“你为着弄下寒月下这么多功夫,若是不得一个主审的位置,万一被别人搞砸了岂不是功亏一篑?我只是不明白,昨天你如何判定今天获胜的人会是寒月,还能马上做了这么多算计?” 江天凌看着无瑕,突然放低了声音说道:“如果最终获胜的是四殿下,我自然也有办法从四殿下那里将你要过来,不过就是要多耽搁些时候。” 他凝视着无瑕,眼睛射出炽热的光芒,语调却是极其和缓,“无瑕,你的文采武功见识都是女子中第一流的。你要选择的夫婿也定然要是第一流的才匹配得上。江寒月的文经武略,哪一样及得上你?” 语调虽然和缓,但是无瑕却能从江天凌的眼睛里看见他执着的疯狂。无瑕怒道:“他配不上,你就配得上?就是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选择你!” 江天凌整个人顿时冻住,无瑕也不管他,抬头就对着江寒月看去,短短两个时辰,他好像憔悴了很多,她心中一阵刺痛,却见对方给了她一个微笑,轻轻眨了下眼睛,微微点头,无瑕的心才略略安定了一些,于是也对着江寒月微微点头,径直离去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您这是何苦呢 无瑕上马后直接奔向皇宫,但太监很客气的表示皇帝不见她。 暮色变成了夜色,夜色一寸一寸加深,月亮升起来,皎洁的光线铺开,世界一片莹白。站在莹白的月色里,无瑕莫名想起了十多年前雍王妃自杀的那天。 当初赵炯的心情与自己现在类似吧?好在,自己不曾完全的绝望。 无瑕不是会傻等的人,二更时分,宫门落钥,她便转身离开。 琅琊牙行除了出品的侍女一流,消息也很灵通。秋海棠已经安排下去,并安慰无瑕道:“莲贵妃当初是赵炯的闺中好友,这些年一直关注着江寒月,你放心,她会传来消息的。” 无瑕知道江寒月有些势力,但这些势力现在能不能起到作用还真的不清楚,又因为当初得知江寒月青鲤帮帮主的身分后两人就去了边关,回京后又诸事繁杂,无瑕竟然不晓得如何与青鲤帮联系。 此时她想起了老太妃,不管如何,江寒月总是她的孙儿,于是次日就回了一趟雍王府,可到了雍王府门口,无瑕看见的情景却让她一瞬间怒火高升。 雍王府的侧门有两三辆马车停着,七、八个人牙子站在那,还有五、六个婆子扯着正抱着包袱啼哭的三个姑娘,雍王府竟然是要将春桃三人转卖! 无瑕手上的马鞭扬起,对着那几个婆子劈头盖脸挥下去。 那几个婆子鬼叫着躲避,“无瑕姑娘,这不是老婆子的意思,是王妃的意思啊!” 香菊哭道:“无瑕姐姐,她们要将我们卖了,说我们的主子是叛逆,我们服侍叛逆久了不放心!” 无瑕看着香菊问道:“你脸上的抓痕是谁抓的?还有春桃,你的衣服是谁扯的?银杏,你额头上的血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银杏擦着眼泪道:“我额头上的血痕倒是不关他们的事儿,是我去找老太妃磕头,跪了好长时间老太妃也不肯见我。春桃身上的衣服是王家媳妇扯的,香菊脸上的抓痕是这个老婆子抓的!” 无瑕点点头,“好好好!江寒月被误会成叛逆,雍王府的人不想着为他洗刷冤屈反而落井下石,却不知道江寒月虽然被关进监狱,我仍是皇上新册封的琅琊郡主呢!香菊,是这个老婆子没错?” 香菊点点头,无瑕扬起鞭子对准那老婆子的脸甩了三下,登时就在那老婆子的脸上甩出了三条鞭痕。随后又将鞭子一甩,挥向另一个婆子的衣服,连着“嗤啦”三响,那婆子的衣服碎了,顿时露出了个肥肚腩。 那婆子死死捂着肚子,其他几个婆子都不敢吭气。 无瑕冷笑道:“你们给我记着,这些都是我罩着的人,谁如果敢欺负她们,我以一还十!今天算是不知者不罪,先惩罚这两个人!”又指着马车说:“我这个琅琊郡主身边没有几个服侍的人说起来也丢了皇家的面子,这三个姑娘我要了,你们回禀雍王府的人,要多少身价银子到琅琊牙行找我要去。” 既然看见这番情景,老太妃也不需见了,无瑕带着春桃几个人回了琅琊牙行,将她们安顿好后又安慰了一下眼泪流成河的香菊,但是自己却对江寒月的处境没有任何办法。 两天之后琅琊牙行将各种消息汇总,无瑕看着收集来的讯息,心中越发空落落地没有底。种种讯息显示这次行动出自皇帝的授意,但是很明显,皇帝并不知道青鲤帮的事儿,因为并没有听到皇帝剿灭青鲤帮某处堂口的消息。 朝廷之中关于这桩案子也有诸多争论,这么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但是总还有一些人记得江珏的人情,当下便对江寒月的案子提出抗议,但是皇帝一概不理。 照理说这等大案是要交付刑部或者大理寺审理,根据江寒月的身分和这案件的特殊性,这案子也可以交给宗人府处理,但是皇帝没有将江寒月交给任何一方,也根本没人知道江寒月被囚禁在哪处牢房。 秋海棠与无瑕猜测,江寒月或许被囚禁在皇宫的牢狱里,因此无瑕打算无论如何都要闯进皇宫去看一看,但是还不等她行动,隔日晚上一个惊悚的消息传来,让无瑕的心一瞬间沉入了深渊。 据说就在昨天晚上,有一伙蒙面人闯入皇宫,绝大部分都被杀死,只有极少数人逃走。无瑕估摸着这是青鲤帮在采取行动了,但很明显青鲤帮也束手无策,而且这样莽撞的行动很可能将整个青鲤帮暴露出来。 于是无瑕再度来到皇宫,她站在午门的白玉台阶前,递上求见皇帝的摺子,然后站了一天一夜。 虽然天气冷起来了,但此时的太阳还是非常毒辣,晒得无瑕的皮肤都阵阵发痛,而她心中倔强的怒火也一点点燃烧起来,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皇帝没有见她,只是赏赐了很多东西,其中大部分都是吃食。 无瑕喝了一点水,吃了一点东西,谢过了皇帝的赏赐,但仍继续站着。 入夜的时候起了寒风,接着是淅淅沥沥的秋雨,秋雨慢慢转大,将无瑕的肌肤淋得一片冰凉,而无瑕的心底也是冰凉一片。 皇帝仍然没有见她,只是在凌晨的时候叫太监出来,赏赐了她更多的东西。 这实在不合规矩,但是无瑕坦然接受了,其中有一把伞,无瑕便撑着伞静静等候。到了第三个白天的时候,太监出来,用悲悯的口吻说:“琅琊郡主,皇上给您的府邸已经准备妥当,奴婢仆从也已经到位,您还是回去歇息吧,为了一个叛逆折损自己的身子实在不好。” 无瑕面上并无露出很多表情,她只说:“江寒月是不是叛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我的丈夫。” 那太监叹息了一声,“郡主,您这是何苦呢?皇上说明天将在金殿审理江寒月一案,您准时来吧。” 无瑕深深看了那太监一眼,谢过了,然后转身离开。 熹微的晨光一点点的亮起来,宫门沉沉开启,百官鱼贯而入,无瑕也在其中,江寒月的审判很快开始。 第一百二十章 这不可能 江天凌沉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金殿上回响,“过去雍王府根本不曾怀疑过兄长,反而怜惜兄长年幼失去父母,府中的人对他也多有宽容甚至纵容。谁知半个月前,雍王府接到了一封匿名信件,上面写说在崤山关边境曾经出现了一个蒙面的士兵,箭术惊人,一箭射死草原人将领,亲眼目睹的士兵都将他看做天神!那封信告诉我们,那个人就是江寒月!” 无瑕的心沉了沉,想不到,竟然会因为那一场战役让江寒月露出了破绽。 站在边上的江寒月,双手被反绑在身后,闻言却是不动声色。 江天凌将目光转向无瑕,“郡主,当日您是战场的总指挥,定然知道帮着风十三战胜敌人,夺得崩芦口这个战略位置的蒙面战神到底是何人!” 无瑕窒了窒,沉声说道:“我如何能认识麾下万千士兵。” 江天凌笑了笑,“郡主,我知道您不一定会知道他的真面目,但我知道风十三一定知道,是不是?于是我就派人前往边关,找风十三求证。” 江寒月眉头皱了皱。 无瑕的眼皮子跳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淡笑着道:“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边关一趟来回,江天凌,你手下的动作也实在太快了一些。” 江天凌道:“我手下的动作当然不快,但是皇上与边关秘谍之间却是有飞鸽传书的,来回只需要七天。这是秘谍传回来的风十三亲笔证明,请宗正大人检查。” 江瑾点点头,“确有此事。” 宗正皱眉道:“风十三只证明江寒月的确有过人之能而已,如何能证明江寒月身分可疑?” 无瑕向宗正行了一礼,“宗正大人,您手中的信件,能让我看一下吗?” 宗正将手中的信件递给无瑕,无瑕接过后扫了两眼,突然笑了出来,“这信根本不是出自风十三手笔。” 江天凌皱眉道:“如何证明不是出自风十三之手?” 无瑕冷笑道:“朝廷之中一定能找到风十三亲笔所书的奏章或者其他文书,皇上您不如先拿出来比对比对,风十三写‘风’字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将中间部分写成一个叉叉,哪里会端端正正写一个虫?江天凌,你就是要伪造证据也要稍稍细心一些!” 无瑕这是极其严厉的指控了。江天凌连忙跪下,对着江瑾说道:“皇上明察,臣哪里敢这般胡作非为!这的确是风十三的信件,只是有可能风十三觉得自己的字不大好看,于是就让人代笔亦未可知。” 江寒月此时面露微笑,“刚才还说是风十三的亲笔,现在又说是风十三让别人代笔,到底是亲笔还是代笔,还请弟弟说明白。” 群臣都没有想到审判才开始这么一会子的时间,就出现了这么严重的问题,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江瑾皱眉,大声喝道:“传翰林院印章博士,检验私印!” 印章博士很快前来,并且还带来了两份风十三留在朝廷之中的私印留底。几个印章博士一一检查过后,才由领头的博士向江瑾与众臣汇报。 “已经检查完毕,这个印章确实是风十三将军的私印。” 当下不等无瑕说话,立即就有大臣出列说道:“虽然确定是风十三的私印,但是这不一定是风十三的亲笔,这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这个大臣江寒月认得,名叫连长安,也是一个老臣了,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帮自己说话。 又有臣子上前说道:“虽然不能证明这是风十三亲笔,但至少能证明这封信出自风十三之手。身为将领,管理好印章是第一等要事,怎么可能被盗窃?所以这封信的真伪已经可以确定了。” 江瑾点头道:“朕也有如此想法。” 几天之前,江瑾判断江寒月并无出色的军政才能,对江寒月的杀意已经渐渐淡去,但是当江天凌提出证据证明江寒月有出色的射箭技术时,江瑾的疑心一下子就被勾出来了。 而那天的射箭比赛,江寒月的表现虽然非常不堪,但是一箭双雕的本事还是让江瑾整个人一下子抽紧,再加上江琥的要胁,他也就没有迟疑地让江天凌去捉拿江寒月,而且江天凌接下来的指控虽然破绽百出,却是一个极好的绝户计,所以江天凌手上证据的真伪,他真的不大放在心上。 江寒月看着皇帝与臣子一唱一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却没有表示反对。 连长安怒道:“此事疑点重重,皇上就这么草率考虑一下就完结了?” 江瑾冷着一张脸站起来说道:“连长安,朕做事还要你来指点不成?” 连长安道:“君有过,臣子就当指正,否则天下之事皇上自己处置就完结了,要臣子做什么?既然皇上不要臣子,那么臣这就辞官,请皇上准许。”说着竟然就将自己的官帽摘下来搁在地上。 江瑾冷哼了一声,“连长安,你是两朝元老,也算是老人了,怎么闹起小孩子脾气,动不动就用撂官帽来吓唬人?朕也给你说明白了,这事并非空穴来风,接下去听江天凌讲,现在你给朕先将官帽收拾起来,到一边去看着,等这案子结论出来,你是辞官、降职还是罚俸到时候再处置!”声音里带着隐约的怒气。 连长安也不与皇帝争辩,将自己的官帽抱在手里走到一边站着。 江瑾看着江天凌,点点头道:“你继续。” 江天凌沉声开口,“得知兄长乃是箭术高手之时,我先是非常欣喜,继而非常疑惑,照理说,兄长要练就这箭术本事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不知兄长是什么时候练就这本事的,为何我们做为至亲家人却毫无所知?就在这时候我们接到第二封匿名信件,信上写明我的伯母赵氏,享年二十八岁,终身未育,直到临死也是处子之身,有仵作可以作证。” 江天凌这话一说出来,大殿上再也不能保持肃静,嗡嗡的声音响了起来。 当下就有官员失声叫道:“这不可能!”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守宫砂还在 江寒月脸色铁青,冷冷问道:“江天凌,你编这样荒谬的谎言到底有何用意?你要对付我,各种方法都可以,何苦用这样的方法辱及我母亲?” 江天凌脸色狰狞的说:“接到匿名信的时候我也认为不可信,于是我找到当初为伯母收殓验尸的仵作,那仵作愿意用全家的性命担保,赵氏死的时候胳膊上的守宫砂还在!” 江寒月的声音已经微微发颤,“我母亲初遇我父亲时十八岁,此后与父亲风雨同舟,生死与共,非常恩爱,人尽皆知。我母亲怎么可能临死的时候还是处子之身!江天凌,你要编造谎言,也要编造一个像样一点的!” 江天凌冷笑道:“我也知道这事说出来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但这就是事实!仵作还告诉我,看到守宫砂后他又特意检查了一下赵氏的私处……” 江寒月一声怒吼,朝江天凌扑去,江天凌急忙闪避,但是哪里来得及?被江寒月整个人压在地上后,他就像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拚命挣扎。 江寒月双手被捆绑在后,无法动手揍人,饶是如此,江天凌也被江寒月压得好生疼痛。 这等金殿上斗殴的场景平时不多见,边上的侍卫反应很迅捷,急忙扑过来将江寒月拉开,又将江天凌扶起来。 宗正脸色难看的扬声,“江天凌,绕过这一段,继续说!” 江天凌满脸都是灰,胡乱抹了一把才道:“绕过这一段如何证明我说的是可信的……罢了,那仵作说,即便我们不信他说的话,十多年过去,赵氏的尸首早已腐朽,守宫砂已经不能拿来作证,所以他建议我们可以开棺验尸,看死者的骨盆。骨盆如果张大,那就是已经生育过的妇女,骨盆如果未曾张大,那就说明江寒月根本不是赵氏所出!仵作已经立下了自白书,愿意用全家性命担保……江寒月,你可敢跟我打这个赌?” 江天凌的两眼射出狼一样的凶光,而江寒月的双眸已经赤红一片,他咬牙说道:“江天凌,你不仅侮辱我父母的名誉,你还要开棺惊扰我母亲的亡魂?” 江天凌无比坚定的道:“伯母非常疼爱你,当初为了证明你的身分,她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如果不开棺验尸,你就要蒙受不白之冤,我相信站在这个角度上,伯母一定愿意!”江寒月虎吼一声,又要扑上去,只是身子被两个侍卫制住,动弹不得。 无瑕的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她叫道:“江天凌,编造这样的谎言你会被天打雷劈!” 江天凌对无瑕拱手,“郡主明鉴,我也知道这事实在太过荒谬,大家都不相信,但是只要一开棺,这事的真相就明了了。” 无瑕将眼泪憋回去,冷冷道:“你知道江寒月不会愿意,所以便想出了这等绝户计!” 江天凌轻笑了一声,“郡主不要太着急,我的话尚未说完。” 此时江瑾重重哼了一声,“江天凌,说下去!” 江天凌端正了脸色继续说道:“接到这样的消息我原本也不信,但想着这仵作与伯母实在无冤无仇,而且即便有什么冤仇,赵氏已经死了将近十三年,有什么仇恨不能放下?所以他说的定然是真话。” 边上的连长安忍不住冷笑一声,“这样就判断一个人说的是真话,这法子还真简单。” 江天凌说道:“如果人家愿意用自己九族的性命来担保呢?诸位大人如果不信,完全可以将那个仵作叫上金殿,大家一起听他发誓。” 连长安窒了一下又道:“混淆皇室血统,这是多大的罪行,即便用九族的性命担保又怎样?”说话的底气却是有些不足了。 此时又有人开口,“即便能证明江寒月并非皇室血脉,也不能证明他就是云湘国女王之后。”说话的正是另外一位将军,名叫南名山。 江天凌说道:“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了。得到仵作证词后,我找了更多的人询问,全都是当初追随我伯父的士兵。众人一致表示,当初在军营中,雍王江玉郎与雍王妃赵氏都是分帐居住,直到江玉郎兵败也未曾听闻赵氏怀孕的消息。我一共寻了四十五名士兵,证词完全一致,这四十五名证人现在也正在午门外等候,请各位大人查验。而在寻找士兵取得证词时,我又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 南名山连忙问道:“是什么消息?” 江天凌道:“其中一名士兵证明,赵氏与云湘国女王金晴星关系非常好,两人曾经私下会面,他就是护送士兵之一。” 金殿上的众人脸上一齐变色,不管是何原因,赵炯身为一国将军兼主帅之妻,与敌国女王私下会面绝对是一个足以抄家灭族的罪名!如果江天凌的指控属实,且不说江寒月会得到何等待遇了,即便是已经死了的江玉郎和赵炯也要被挫骨扬灰! 江天凌继续说道:“那士兵还与我说了一个传闻,在两国交战,金晴星生了一个孩子,谣传是个女娃,实际上却是男孩。这个男孩的生辰八字与赵氏上报给朝廷江寒月的生辰八字基本一致。” 连长安哼了一声,“传闻、谣传到底不是真相!如果用生辰八字来当证据的话,全峻崎国每天都要出生那么多人,生辰八字皆差不多,难不成都是金晴星的儿子?” 江天凌摇头道:“我知道这样的确有些捕风捉影,但这些资料凑在一起时,就由不得人怀疑了。但是我依然不能依此做判断,于是我上报了皇上,皇上特准我调阅兵部当年的文档,找到当年两国大战期间,探子收集到关于金晴星怀孕前后的相关资料。资料表明,金晴星的夫不详,但是金晴星的下属全都承认她肚里孩子的正统继承地位。 “而在金晴星生子那天,有人闯进金晴星的产房,与金晴星进行了简短的对话后就抱走刚出生的孩子。根据探子得到的零星资料显示,抱走孩子的人肯定与金晴星非常熟悉,否则绝对不能长驱直入,也不可能在抱走孩子后没有任何人阻拦!更重要的一点,抱走孩子的人是个女子,一个武艺高强的女子!当时两军交战,战场附近,除了金晴星身边的侍女之外,只有赵氏身边有一队女兵,因此我判断,抱走孩子的人不是赵氏就是她身边的亲兵。”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有证据 连长安脸色凝重,没有说话。 江寒月脸色苍白,声音略略有些沙哑,“这只是想当然耳,我绝对不是云湘国人!我是峻崎国人!我是我父母的孩子!” 脸色苍白的还有无瑕,旁人或许只觉得一切是江天凌的猜测而已,但是她却知道江天凌说的很可能就是事实——那个阆进金晴星产房抱走孩子的人不是赵炯,应该是自己的师父。赵炯的武功虽然高强,与现在的自己也就是伯仲之间罢了,只有师父才有这个能耐。 师父抱走自己,与赵炯一起将两个孩子带回峻崎国,师父之所以告诉自己说自己是捡来的孩子,那是因为她的身分复杂,怕她年纪小,不小心说漏嘴。 至于江寒月的身分,无瑕却没有任何怀疑,虽然江天凌提出一系列证据,但这些证据都是可以伪造的,所谓的仵作证词、所谓的士兵证词,拿些银子就可以办到。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江天凌为了抢夺江寒月的世子之位编造出来罢了。 此时南名山冷笑一声,“江天凌,你所谓的证据也只是猜测,并无真正实证!” 江天凌却高声道:“不,我有证据!”他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个玉佩,“大家看这个图案,一朵形状略略有些特殊的祥云为背景,上头一只凤凰展翅飞翔,诸位大人可有人认得?” 众官员看向那个玉佩皆是一头雾水,只有连长安道:“这是云湘国皇室的图腾,我曾经见过。” 江天凌点头道:“是的,这是云湘国的图腾。这个图腾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机密,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云湘国皇室子弟都会佩戴雕刻着这样图案的玉佩,且玉石出自云湘国的易龙山,是皇室贡品,寻常人根本不能伪造。” 南名山冷冷的道:“其他人不能伪造,你却可以。当初你父亲收拢江玉郎的残兵后,也不知获得多少这种玉石。” 江天凌却没有搭理南名山,“我手上这一个是前些日子,大理寺破获一起杀人案后从一个疑犯身上搜出来的。那个疑犯是云湘国皇室中人,身上带了这个东西是为了来峻崎国京师寻找金晴星儿子的下落,要与他身上的信物比对,这件事情诸位大人大多是知道的。” 刑部尚书站出来沉声道:“确有此事,本官作保。” 第二十八章金殿之上揭身世(2) 江天凌接着转身看着江寒月,“我曾经见过江寒月身上贴身戴着一块这样的玉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块玉石,现在还在他的身上。” 江天凌一句话落下,四周又全化作寂静,整个金殿弥漫着压死人的静默。他冷笑看着江寒月,“我的兄长,你是敢作敢当的,你告诉我,你身上有没有这样一块玉佩?这关系到你父母的尊严,你不要告诉我,你不认!” 江寒月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他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逼到了这个地步。 连长安上前一步说道:“江寒月,你身上没有这样的玉佩,是不是?你是雍王江玉郎的遗孤,江玉郎一生光明磊落,他不应该无后!” 江天凌冷笑的表情在无瑕面前不断扩大,渐渐成了一张极其嚣张可恶的脸,她转头看着江寒月,江寒月那苍白的脸色让无瑕整个人仿佛一瞬间沉落水底,然后完全窒息。 江寒月突然展顔笑道:“你说的没错。人如果为了活命,连父母尊严都不要,那还是人吗?我身上确实有这么一块玉佩。” 一旁的侍卫很快就从江寒月身上搜出一块玉佩并呈给江瑾。 无瑕的身子摇摇欲坠,江寒月的笑容也渐渐模糊成一团——那块玉佩,她认识!就在前几日,江寒月用无赖射箭法战胜了江天啸,在宣布将她许配给江寒月的时候,莲贵妃送了她一个盒子作为贺礼,又给了江寒月一块玉佩,江寒月便直接戴在身上。 之后江寒月被江天凌带走,音讯全无,直到今天两人才重新见面,没想到这竟然是一个陷阱!江寒月非常信任的莲贵妃,江寒月特意请来为自己主持人生大事的莲贵妃,竟然也是陷阱中的一环! 江寒月被囚禁了这么长的时间,没有时间洗澡换衣,他又重视莲贵妃的情意,所以根本不曾想过要将这块玉佩给取下来,然后就变成了证据。 请来一个仵作作伪证,又请来四十五名士兵作伪证,最重要的检举人因为关系到身家性命,所以干脆不请人了,直接用“匿名信”代替,最后更请了莲贵妃执行最重要的一环……连环计谋,就是为了今天将江寒月的身分给扣死。 江寒月突然对江天凌笑道:“多谢你为我解惑,我原先以为自己不过是雍王江玉郎的儿子,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身分比雍王世子要高贵得多。昭明皇帝,看在我在峻崎国京师做了这么长时间人质的分上,您是不是可以与您的臣下讨论一下什么时候放我回国、继承皇位?” “江寒月!”现在大声呵斥江寒月的人是南名山,他神色惨痛,厉声道,“有你这样与皇上说话的吗?” 江寒月耸了耸肩膀,“在三十年前,云湘国与峻崎国约定为兄弟之国,两国君王平辈论交。我母亲金晴星既然已经去世,按照规矩应该由我继承皇位,现在云湘国的国家大事虽然被我那不成材的叔父管着,但那是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只要等我一回国,一切都会尘埃落定。既然云湘国与峻崎国曾是兄弟关系,我这般说话又有何不对?” 连长安气得发抖,“妄为人子,妄为人子!”其他反驳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于是有大臣上前说道:“皇上,江寒月此言也是有理。既然已经确定江寒月的身分,我们就可以以此作为条件,向云湘国要回龙泉关下面的龙泉原。” 又有人道:“皇上,江寒月此人对皇上如此不敬,绝对不能放他回云湘国!秋收在即,不如让江寒月祭天,将消息送回云湘国,云湘国肯定内乱,到时候我们就有利可图!”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又当如何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无瑕的眼皮子不由得跳了一下! 登时又有人表示反对,“此言差矣!虽然说杀云湘国的皇子祭天是一件挺愉快的事情,传出去的确也能振奋人心,但是除了使自己高兴一下外还能剩下什么?云湘国金天尚这些年一直没有正式称帝,那是因为没有找到金晴星的孩子。现在知道金晴星的孩子找到了,而且被我们杀了,他们第一时间会做什么?就是打起复仇的旗号与我们不痛不痒的打上一仗,然后就是正式登基。 “云湘国有一群金晴星的老部下在密谋推翻金天尚,如果得知女王的孩子被峻崎国杀了,他们又会做什么?他们肯定会在第一时间与金天尚统一战线,云湘国从此之后上下拧成了一股绳,对我国而言根本是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杀江寒月。相反的,我认为我们应该将江寒月放回云湘国,并且还要给他配备一定的力量,只有让江寒月回去夺权,才能让云湘国陷入真正的内乱之中,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正是如此。” 这话说得阴险无比,却给无瑕指出一条明路,但在这等讨论国家大事的场合,她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当下只能点头附和。 不料此时江别鹤开口了,今天江天凌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作为江天凌的父亲、江寒月的叔父、江玉郎的弟弟,方才的争论中江别鹤完全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现在终于说话了。 他的声音慢条斯理,他的语调不容人辩驳,“若是任由江寒月返回云湘国与金天尚争夺帝位,甚至还给予他援助,那如何对得起我兄长的在天之灵?峻崎国将云湘国女王之子当作峻崎皇室血脉还养了十余年,已经成为天下笑话,如果再任由江寒月登上云湘国帝位,那么这个笑话就无法收场,峻崎国在各国从此就是个笑话!” 听完江别鹤的话,龙椅上的江瑾端正了自己的坐姿,正色问道:“在你看来,此事又该如何处置?” 江别鹤缓缓说道:“秘密鸩杀!只说是暴病而亡,在场之人都签下契约,此事绝对不得外传,只有如此才能保护峻崎国的名声。”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隐藏其中的暴虐残忍却使听到的人都打了一个哆嗦。 南名山质问道:“如此,万一出错,又当如何?” 江别鹤说道:“与一国名声相比,不过,条人命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南名山哈哈大笑,“我知道了,所谓的一国名声,所谓的国家大义,不过就是你用来诛杀异已的手段!江寒月碍着你的路,所以你必须置他于死地!”仰天长笑,悲愤之极。 江别鹤面不改色的说道:“我是皇室子弟,自然一心为国。你要认为我是这等自私自利的人物,那我也没有办法。 群臣都没有说话,今天的事已经盖棺论定,皇帝的态度也非常明了,虽然没有传所谓的证人上来查问,但是群臣都认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那些浑浑噩噩的官员就罢了,只要有些脑子的官员都知道皇帝这样做的真正用意是什么——根本不是对江寒月的身分存疑,而是皇帝觉得自己不能再让江寒月活下去了。虽然不知道江寒月为何如此被皇帝忌讳,但是众人明白,求情说理都已经没有用处。 好在江玉郎已经死了多年,当初与江玉郎有人情往来的官员绝大部分也被清出朝廷,虽然还剩下一两个,但数量绝对不多,不会牵连太多人。 南名山不死心的道:“至少也要将一干人证物证交付大理寺重新审理后再说。” 江瑾点点头,看着群臣沉声说道:“好,就如此处置。南名山,我特准你听审,此案朕也要问个详细!等两天之后,将所有的卷宗都整理清楚,如果对案件真相确定没有疑义,就按照雍王说的做!” 江寒月看着江瑾,面上没有多少表情,腰杆挺得笔直,就像一根不肯折腰的翠竹。 这时众人突然听见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响起,“皇上,有物证其实还不算,我知道还有一样非常重要的证据,您不先查明白就急匆匆定下江寒月的罪名,传扬出去,只恐峻崎国真会成为各国的笑话!” 江寒月面色一变,喝道:“无瑕,不要说!” 无瑕却不理他,江寒月还要说话,旁边的侍卫却在江瑾示意下将他的嘴巴堵上,江寒月额头青筋暴起,呜呜地挣扎,但是一个清晰的字也发不出来。 江瑾饶有兴趣地看着无瑕,“还有什么证据?朕倒是忘记了,你曾经是江寒月的贴身侍女,对江寒月的一切再熟悉不过。你告诉朕,江寒月身上还有什么证据?” 无瑕道:“皇上只要去翻翻云湘国的档案,肯定能发现一件事。云湘国正统继承人身上都会有一个胎记,至今十余代过去,那胎记的位置形状一直都不曾变过。方才江天凌指出的物证是一个可以挂上去也可以摘下来的玉佩,只凭着这块玉佩就断定江寒月的身分,此事未免太荒唐。江天凌,你既然看过云湘国的相关资料,肯定知道这个胎记的事,刚才为何不提?为何不当场将江寒月的衣服脱下来,当众查证?” 江天凌神色略略有些尴尬,“虽然云湘国皇室继承人身上都有那个胎记,但是如果有他系血脉强大一些,身上没有胎记亦未可知。” 无瑕冰冷的看了江天凌片刻,才转身对皇帝说道:“云湘国正统继承人身上有胎记,那不是传言,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因为我见过这个胎记,我也知道谁身上有这个胎记。” 江寒月猛然挣开了挟持住他的侍卫,捆着他的绳子也被他给挣断,他一把掏出口中的东西,冲上前抓住无瑕的手道:“无瑕,不能说,咱们走!” 就听江瑾轻轻击了两下掌,外面瞬间传来吱吱的弓弦声,大殿四周的窗户全部打开,大殿顶上的天窗也都开启,外头满是冰冷的箭镞! 金殿之上,众人噤声,下意识地后退,距离两人越远越好,于是金殿正中央只剩下紧紧抓着无瑕的江寒月。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起亡命天涯 无瑕的目光在江寒月身上扫过,江寒月一个激灵,抓着无瑕的手下意识松开了一些。 无瑕一把甩开江寒月,淡淡说道:“江寒月,我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只是我不愿意嫁给江天啸,没奈何下帮你作弊,让你取胜罢了。我和你之间有杀父之恨、有杀母之仇,即便不说出来,它依然横亘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大山,无法跨越。” 众人听着两人的对话,隐隐约约猜到一些,但是依然不敢确定,全躲在旁边,睁大眼睛看着金殿中央的两个人,等着他们继续对话。 江寒月沙哑的道:“无论如何,不能说!” 无瑕的目光沉稳而宁静,她一字一顿的说:“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敢承认的懦夫。” 江寒月蓦然笑了起来,“好好好,你既然要承认,那就承认吧!大不了,我陪着你打出去,我们一起亡命天涯!” 无瑕没理他,抬头对江瑾缓缓说道:“皇上,请您下令将这个疯子扯开,他的脑子虽然不大灵光,但到底是皇室子弟、是江玉郎遗孤,今天若莫名其妙死在金殿上,须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传扬出去,虽然不至于影响皇上的江山,但是民间风评到底不好听。再说了,这等人也不过就是一个纨绔而已,虽然这些日子被我调教得略略正常一些,但仍成不了大器,皇上又何必将他放在心上?!” 江瑾看着玉无瑕,呼吸不由得略略粗重起来,沉声问道:“你说,云湘国女王的儿子到底是谁?谁身上有这个胎记?” 无瑕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顿了顿,她又说道:“云湘国女王之女就是我。你们想要让江寒月冒充我的身分,送他回云湘国争夺帝位,我不答应。”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响了起来。 有大臣上前,沉声说道:“郡主,口说无凭。”正是方才力主要将江寒月杀了祭天的。 无瑕冰冷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被扫过的人无不发寒。 有大臣不由得感叹,一个小小的侍女,眼神竟然也有这等上位者的威仪,难道真是云湘国公主? 此时无瑕伸手,缓缓解开自己的上衣,她拉开衣襟,一片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一朵粉红色的祥云随即出现在众人眼前。 无瑕微微扬着头,就像是一个高傲的女神,而她冰冷的声音在金殿上回响,“云湘国皇室,只要是嫡长,必定能得到云湘国大巫师的祝福,身上必定会有胎记。所以我才是云湘国的正统继承人!峻崎国皇室的血脉不容混淆,我云湘国的血脉又岂容混淆?” 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骄傲,一双美阵如盈盈秋水,顾盼生辉,一时之间,整个金殿除无瑕之外的其余人等都变成了这个少女的背景。 就在此刻,现场众人心中都是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云湘国皇室子弟的真正风仪,这就是云湘国未来女王的真正风度…… 有人想起无瑕不同一般之处,虽然是个侍女,但身上尽显大家风范,原来这不是琅琊牙行教育之功,而是来自血脉的骄傲传承。 有人想起云湘国女王御驾亲征与江玉郎相抗衡的过去,又想起无瑕临危受命成为崤山关指挥的事情,一介女子能懂多少兵法,却能力保崤山关不失,这种胆识绝对来自云湘国女王。 还有当日皇帝做主开口将无瑕赐婚于四皇子的场景,那时无瑕的表现真正是宠辱不惊。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的高贵,她从来不曾将自己看做是一个侍女! 然而金殿上针落可闻的安静却被一声尖利的叫喊划破,“不,无瑕,你不可能是云湘国的余孽!” 无瑕转头看向江天凌,冷冷的道:“江天凌,你费尽心机,买通人手,制造口供,捕风捉影,终于逼得我暴露身分,对于这样的结局,你可还满意?” 江天凌脸色惨白的说道:“你不可能是云湘国余孽……你如果是云湘国的人,你不可能帮助我国守住崤山关!”似乎找到证据,他的声音蓦然尖锐起来,“你如果在那时趁机断送了崤山关将士的性命,说不定我还会相信你的话!” “我当时就在崤山关,我的武功不算是最强的,既然黄主帅将任务交给我,我就得保住自己的性命。你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还敢在金殿之上妄加议论,试图扮演什么正义之士?”无瑕嗤笑了一声,缓缓伸手将自己的衣襟阖上。 江天凌蓦然想起什么事,他大声说道:“你身上有胎记,可是你没有玉佩!江寒月身上有那块玉佩……” “那块玉佩啊,就算是我送给江寒月的,成不成?”无瑕发出一声脆笑打断他,之后不再理睬江天凌,转头对江瑾道:“昭明皇帝,此事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江瑾缓缓从龙椅上站起来,他竟然走下了龙椅,然后来到无瑕的面前站定,沉冷的目光里含着欣赏之意,他缓缓说道:“玉无瑕,你可愿意做朕的儿媳?只要你答应并且帮朕生下孙子孙女,朕愿意派人辅佐你,帮你夺回云湘国,让你成为云湘国的女帝!” 江瑾一句话落下,四周响起了无数惊呼的声音。 江天凌难以置信地看着江瑾,他想不到皇上竟然提出这样的建议。 也有大臣尖叫道:“皇上,不可以!” 江瑾的目光扫过去,那大臣以头撞地,激动的说:“臣知道皇上的意思,皇上是想要用婚事作为纽带,利用儿女之情作为羁绊,想趁机吞并云湘国的江山。但皇上您想过没有,大国之间结亲向来靠不住,皇上您这样的建议,只会让我们峻崎国折损无数的英雄将士!说不定将来还会……成为史书上的一个大笑话!” 江瑾冷冷地看着那跪倒在地上的臣子,喝道:“拖出去!” 那大臣抬头对江瑾大叫起来,“皇上,不可以,这样做不可能成功……”声音蓦然中止,他的嘴巴被堵上了。 江瑾缓缓在大殿中央踱起步子,“玉无瑕……嗯,或者是金无瑕?朕知道,朕的啸儿有些才干,朕也知道如果你与啸儿联姻,他说不定将来会与你争夺主导地位,不然……朕将畅儿许配给你,如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胡说八道 皇帝用了一个词——许配。他愿意将儿子许配给无瑕,也就是说,他承认了无瑕的云湘国继承人身分,甚至低声下气,将自己认为最不成器的儿子许配给无瑕,只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不至于与无瑕争夺权力。 江瑾殷切的目光看着无瑕,等着她的回答。 金殿上,几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包括站在大殿两旁的江天畅和江天啸,他们一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和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到了这当口实在压抑不住,江天畅那狂喜的目光和江天啸那略显不甘的神色,都完整地泄露了自己内心的期待——无瑕,会答应吗?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呼吸时间,却仿佛有一百年这么漫长,只听无瑕一声轻笑,声音朗朗,“昭明皇帝,您可以杀死我,但是我不会答应。我的婚事,我的爱情,应该由我自主,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能逼迫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 江瑾的眼睛蓦然眯起来,“即便愿意用万里河山做我儿子的嫁妆,你也不愿?” 无瑕冷笑道:“是的,昭明皇帝,在您眼中,万里河山比什么都重要,但是在我看来,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适意!” 她的声音如珠玉落地,掷地有声,“万里江山做嫁妆,这当然很好,但是我不喜欢,我就坚决不接受!作为金晴星的女儿,我若是连选择的勇气都没有,又哪能拿出我的魄力去收拾我的河山?我连选择自己丈夫的权力都没有,又拿什么向天下证明,我是天下最有权力的人之一?昭明皇帝,您的建议真的很好,但是对不起,我不喜欢,所以我不接受!” 清亮而冷冽的声音像冰珠子一般,一颗一颗从无瑕的嘴巴里蹦出来,仿佛落在地上,溅到空中二洛到在场每个人的心底,然后留下一片沁凉的回音。 短暂的寂静之后,江瑾冷笑起来,“成,你既然不愿意,那就成全你。来人,将云湘国余孽金无瑕拿下,关进天牢!” 说完,江瑾低头斟酌之后对无瑕的处置,耳边却突然听见惊呼的声音,一时之间不明所以,急忙抬头,却看见自己的儿子竟在江天舒的挟持之下。 江瑾听见了江天舒的声音,觉得就像架在脖子上的利刃一般冰冷。“皇上,请您下令四周侍卫撤去弓箭。” 南名山的声音气急败坏,“江天舒,你疯了!” 本来老老实实待着的江天舒,在江瑾话音刚落时蓦然行动,他旁边就是带刀的侍卫,趁人不察,他猛然出手抢夺了一名侍卫腰间挂着的宝剑,然后一个鲤鱼打滚就滚到江天啸的身边。 金殿外的弓箭手本来就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担心误伤了皇帝,等到四皇子被江天舒挟持后,他们更不敢有所动作。 江天舒将宝剑架在江天啸的脖子上,江天啸竟然也不太惊慌,只是摇头道:“你这样的法子,行不通的。” 江天舒却微笑以对,“不管行得通行不通,如果能拉上四殿下垫背,定然能在青史上留名,也算是改写了峻崎国的历史,我这一辈子也不算白走这一遭了,您说呢?” “江天舒!”厉声呵斥的是连长安,“如今既然已经真相大白,你是被冤枉的,皇上自然会还你自由,恢复你的世子身分!你现在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到底是发哪门子疯!” “还不赶紧将手中的刀放下!”说话的是另一个大臣,“正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如何能这般悖逆无礼!” 江天舒呵呵一笑,凉凉说道:“我就是悖逆无礼了,你还能怎么着?” “江天舒!”冷声斥责的是江天凌,“你我兄弟一场,今天的事是我事先做的调查不够,但是无论如何,君父就是君父!你如何能为了一个女人,昏昧到这般地步!” “原来你知道我是为了一个女人才到了这般地步。”江天舒哈哈大笑起来,“江天凌,你老实与我说一句,如果不是为了一个女人,你今天会图穷匕见,逼杀我到这般地步?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保证皇家血脉的纯正才如此作为!” 江天凌怔了怔,随即喝道:“胡说八道!” 江天舒笑着摇摇头,“你不如我,你也不如江天啸,甚至不如江天畅。我看过你盯着无瑕的眼神,我知道你对无瑕也是志在必得。江天畅对无瑕有贪慾,他就设计陷害,即便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身。江天啸对无瑕也有贪慾,当面求婚不得,他随即走皇上的路线,也算正大光明……只有你口不对心,外表看来是光明磊落得很,实际上却不知使了多少鬼魅伎俩!” 江天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被江天舒挟持的江天啸,眼神里掠过一丝疑惑的光芒。 江天凌怒道:“胡说八道!” 江天舒笑道:“得了得了,我也不与你废话了,你说得对,我是为了一个女人才会变得如此。就在几天之前,由莲贵妃主持,我与无瑕已经订下婚约,从此之后无瑕就是我的女人,作为男人,我又怎能看着别人将我的女人许给其他男人?作为男人,我又怎能看着自己的女人身陷险境?昭明皇帝,您也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麻烦您快点下令,否则的话我们就陪着江天啸一起死在这里,以金殿作为棺木,让群臣为我们陪葬,倒也不错。” “胡说八道!”厉声呵斥的是南名山,“那日在演武场只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婚约只是莲贵妃娘娘一句话而已,你们未曾请媒人,不曾行过六礼,如何称得上是夫妻?现在女方的身分已经明了,你作为峻崎国皇室子弟,并且与云湘国有杀父之仇,如何能与云湘国余孽成亲?快快将剑放下,我们向皇上求情,皇上向来慈爱,定然能饶你一命!” “南将军,你说的是你自己的想法。我只知道,我喜欢无瑕,无瑕也很喜欢我。既然昭明皇帝下过那样一个圣旨,莲贵妃还说过那样一句话,我又当众发过誓言,那么我就必须遵守。玉无瑕是一个身分低微的侍女,她是我的妻子;玉无瑕是身分高贵的琅琊郡主,她是我的妻子;玉无瑕是云湘国余孽,她还是我的妻子!一个男人,如果连保护自己妻子的勇气都没有,那么他还有什么资格立于天地之间!”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万万不可 江寒月的声音并不响亮,语调也不算雄浑,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在场众人的心间。 一个大臣跺脚叹息,“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江寒月冷笑了一声,说道:“自古都说,红颜祸水,英雄难过美人关。很多人以难过美人关为耻,但是在我看来,这却是一种责任!天地之间,谁与谁最亲?五伦之中,哪一伦才是根基?不是君臣,不是父子,而是夫妻!一个男人连对自己妻子信守承诺都做不到,那么我们又怎么指望他去孝顺父母,指望他去关心兄长,指望他忠于君王? “红颜果然是祸水?当然不是!今日情况看来,无瑕她迷惑过谁?是一群男人自己昏了头才弄出这么一堆事来,于是你就顺理成章将责任推拖到无瑕的身上!这不是无瑕的错,可你这么说话,却正显示了天下男人那狭小的胸襟气度。” 江天啸的脸色阴沉,竟然不管江寒月搁在自己脖子上的宝剑,目光转向无瑕,开口问道:“你确定要与江寒月一起走?” 无瑕看着江寒月,看着侃侃而谈的男人,妙目之中闪烁着光彩,“当然。” 江天啸转向皇帝道:“父皇,下令射箭吧,这等悖逆之徒,儿臣绝不容许他们活着走出金殿!” 江天凌脸色苍白的叫道:“四殿下,万万不可!” 江瑾却一挥手,四周的弓箭全都收起,他看着江寒月问道:“你要提什么条件?” 江寒月眯着眼笑道:“昭明皇帝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我现在要四匹快马,要一个出城令牌,我还要您下令,让我们此行通行无阻,一直到龙泉关。等我们过了龙泉关,我就会将四殿下放回来。” 南名山怒道:“你要叛国?!” 江寒月摇摇头说道:“我不想叛国,这是我的女人,峻崎国既然容不下我的女人,那么我只能将我的女人送回母国去了。” 江瑾咬牙开口,“不可能让你去这么远,我儿子的身子也禁不起这么千里颠簸!朕顶多让我儿子送你们出金殿,出了金殿你不放手,我就下令乱箭射杀!” 江寒月笑道:“昭明皇帝您别着急,您的儿子不算多,总共才这么四个。太子殿下身有残疾,二殿下身上也有病症,也就是说,如果去掉这一个,您的选择余地就很少了!”这等赤裸裸的话让大殿之中的君臣全都脸上变色。 江天畅当下跳了起来,“我与四弟交换……我来给你做人质!”声音却在发颤。 江瑾呵斥道:“畅儿,别胡说八道!”目光之中却掠过一丝欣慰之意,“你不用挑拨,他们兄弟友爱,你挑拨是没有用的。这样吧,朕答应你,朕给你出城令牌,朕也会给你出关凭证,不过你一出京师就要将啸儿放回来!” 江寒月点点头,却听见无瑕问道:“昭明皇帝,您必须许诺,从现在开始您不得派遣任何手下追杀我们,否则我们即便拿了出关凭证也到不了边关!” 江瑾哈哈大笑起来,跷起大拇指说道:“金无瑕,你的确是人才,你是站在一个帝王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知道我必定会派人追杀你们,就先要朕一个承诺,但是朕答应了你们又如何?朕随时可能毁约!” 无瑕微笑道:“如果是私下许诺,昭明皇帝当然可能毁约,但是今天金殿之上、众臣之前,您又如何会光明正大毁约呢?” 江瑾再度仰天大笑,“好好好,朕就许诺你们两个,只要你们两个一出京师就将啸儿放回来,朕就绝不动用军队追杀你们!当然了,其他人如果动用自己的亲兵来追杀你们,那朕也管不住。” 在群臣的注视下,玉无瑕当前,江寒月挟持江天啸在后,三人迈步,齐出金殿,出午门,出城门。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尖锐的号角声穿透了朱雀大街,穿透了重重屋宇,京师北门士兵已经全部戒备。 京师的东门附近是武将们比较集中的宅邸,聚将鼓已经擂响,家将及亲兵们早已用最快的速度披挂完毕。 江寒月挟持着江天啸乘坐一匹马,无瑕跟在旁边骑着另一匹马,同时还牵着其他两匹。听着聚将鼓的声音,江天啸微笑着对江寒月说:“你走不了的。” 江寒月哼了一声,“没有试过怎么知道!” 江天啸又道:“将军们和他们的亲兵都已经行动了,如果不出意外,你家也在行动。被家人追杀的滋味不大好,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江寒月淡淡笑了一下,“你这话说得真是矫情,我从小一直都在被家人追杀,你又不是不知道。” 江天啸叹息了一声:“说起来你也真的很厉害,居然装了这么多年的儍瓜,身上有不弱的武功却一点也没泄露。我猜想,你的后手肯定不止这么一点点,是不是?” 江寒月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转开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挟持你,却不挟持你那个大肥猪一样的兄长?” 江天啸哈哈笑道:“理由简单,多半是我有才华有见识,皇上对我比较看重的缘故。” 江寒月跟着哈哈一笑,“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江天啸很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原因?” 江寒月慢条斯理的说:“第一,你身材比较标准,挟持起来比较方便,江天畅肥猪一般的身材,挟持起来很累人。” 江天啸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原来身材比较好也有这个坏处。” 江寒月又笑着更正,“不对,是好处。” 江天啸不由得有些疑惑,“怎么是好处?愿闻其详。” 江寒月看了一下四周,现在各将军的家将和亲兵都已经集结完毕,有一群士兵沉默地跟着队伍前行,只是生怕激怒自己,不敢跑到他的前面而已。 江寒月说:“第二,我看你比较顺眼,所以打算送你一样礼物。” 江天啸干笑两声才说:“你现在为了一个女人,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手上还有什么了不得的礼物?”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们背过身去 江寒月放低了声音,“万里河山做礼物,你到底要不要?!” 边上的无瑕也听到了这句话,眼睛不由得斜睨过去。她知道这个江寒月满肚子坏水,不晓得他想要怎么忽悠江天啸。 江天啸眯起眼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寒月轻轻扬声,“我师父谢晓峰送了我一样礼物……”说到这里,却故意顿了一顿。 江天啸急切道:“到底什么礼物?” 江寒月微笑着缓缓解答,“青鲤帮——” 江天啸怔了怔,呼吸急切起来。 “青鲤帮的三次帮忙杀人机会。” 江天啸脸色阴沉下来。 江寒月不以为意继续说:“还有十三次帮忙打探消息的机会。” 江天啸的眼睛蓦然发亮,随即开口,“你要什么条件?” 江寒月说:“只要你愿意答应我将来杀了你那个肥猪兄长,我就可以将这些机会都转让给你。” 江天啸愣了一下才道:“就这么简单?” 江寒月说:“就这么简单,你那三哥曾经对我的女人做过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想杀我的女人,我能忍,想要奸污我的女人,我一定要报复。” 江天啸爽快的答应,“成交。” 江寒月随即又补充,“等我到了峻崎国边境,我的人自然会来联络你,之后再告诉你青鲤帮专属的联络暗号,并交给你专属的信物,到时候还剩下几个信物,就交给你几个。” 江天啸怒道:“原来你消遣我来着?” 江寒月笑吟吟的说:“我手中的力量当然要先拿来保自己的命,剩下的才能与你交换。当然,如果你能动用你的力量帮我们减少劫杀的话,那些信物我说不定一个也不会动用。” 江天啸脸色难看的说:“你是看中了我手上的力量吧,这才是真正的交易!至于我三哥的性命,那根本就是拿来凑数的。” 江寒月爽快的点点头。 江天啸咬牙答应,“成!” 江寒月微笑说道:“打仗实非青鲤帮之长,我会尽量不动用他们的力量。” 两人交易完毕,也已经到了城门口,抬眼看着前面,三个人都吃了一惊—— 城门之外,每隔数十丈距离就是一列士兵,峻崎国规定,每位大将可以有三百名亲兵,次一等的将军可以有一百名亲兵。 江瑾并未调动大军,即便如此,城门口的士兵也密密麻麻,最起码有一千人。 江寒月还在人群中看见了江天凌,也看见他身后的士兵,那是江琥的三百名亲兵。只是所有人都是静默地看着,谁也没有行动。 云湘国公主从峻崎国皇宫中逃脱,自家皇子还被劫持,这是峻崎国的奇耻大辱。江瑾限于誓言不能动用自己的力量,然而主辱臣死,所以将军们不能袖手旁观。 江天啸微笑看着江寒月,“看起来你们是连城门都冲不出去了,要不,你现在就将联络方式和信物给我,免得浪费了。” “不需要你担心。”江寒月伸手就要将江天啸放下马。 就在这时,城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唤,“公子,弓箭!” 一个羸弱的少女背着两把硕大无比的硬弓和一个硕大无比的箭囊,手上还提着一把宝剑,出现在城门口附近的人群之中——正是春桃。 春桃将身上的东西一一抛给江寒月,江寒月抓住弓箭,无瑕接住宝剑。 江寒月手中弓箭搭起,看着众人道:“谁如果敢对付我的侍女,等我回来,必定十倍相报!” 弓箭指过,众人无不凛然。 此时一个清朗的女声说道:“你只管放心,琅琊李秋水不能与峻崎国作对,不能出手保护自己的徒弟,但护着你的几个小侍女却是没有问题。” 无瑕大喜,叫道:“师父!” 却见人群分开,李秋水带着几个少女走了出来,少女手上捧着大红衣裳、胭脂水粉还有一顶凤冠。 无瑕翻身下马,跪在李秋水面前,眼泪落下,哽咽的道:“师父!” 李秋水笑着将无瑕搀扶起来,“傻孩子,今天是你出嫁的大喜日子,怎么可以落泪呢?你强硬了一辈子,可不能在这当口被人笑话了。”掏出手绢替无瑕抹去眼泪后又说:“本来想要给你热热闹闹办上一回喜事,那时你是琅琊郡主,他是雍王世子,这婚礼如何也不会简单,想不到竟然闹出这么一件事。我听闻消息,知道你们要千里同行,想着虽是未婚夫妻,这么一路同行也非常不妥,索性赶过来帮你们将婚礼办了。你与寒月都没有父母,寒月的师父又有要事脱不开身,所以只能让我这个长辈主持了。” 无瑕哽咽不已,“多谢师父。” 李秋水叹息了一声,“痴儿!如果不是痴,今日何至于此?话说回来,寒月,你如果不是因为痴,今日也不至于此!” 江寒月挟持着江天啸下马,琅琊的姐妹们随即上前围成一个圈。 于是在东城门的城门洞里,就在一群士兵的弓箭面前,一群姐妹帮玉无瑕挽面,描眉,抹上胭脂,换上红色的袍服。 李秋水将无瑕的头发放下后再度挽起,插上簪子,戴上凤冠,那是郡主规制的凤冠。 另一边,春桃挟持着江天啸不动,一群侍女上前帮江寒月换衣服。 江寒月手忙脚乱,慌乱的说:“你们背过身去!” 就听一个侍女笑道:“世子可是全京师着名的纨绔,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怎么连几个侍女都怕了?!” 江寒月瞪了她一眼,赶紧换好衣服,回头,就和打扮好的无瑕对上眼。 风也轻柔,禅也无声,四周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一片温柔的海,包围着无瑕,包围着江寒月。 是的,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阻止我,也没有谁能阻止你,只要你爱着我,只要我爱着你,即便是箭镞围绕,我也要将你拥入我的怀里。 这是世上最凶险的婚礼,也是世上最美丽的婚礼,这对新婚夫妻将一起面对无情箭雨。 江寒月望向无瑕,她带着温柔而腼腆的微笑正深情的凝视自己。正是这个女人,在最关键的时候,为了保住他的身家性命,甘愿将自己置于死地。 第一百二十八章 婚礼简陋并无美酒 有这样一个女人成为我的妻,我江寒月这一辈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无瑕望着江寒月,他的眼神仿佛像一片海,温柔的海;又像一座山,坚毅的山。正是这个男人,在她暴露身分之后,甘愿为了自己与天下为敌。 有这样一个男人成为我的夫,我玉无瑕这一辈子,还有什么遗憾? 即便转瞬之间,我们就要被万箭穿心;即便转瞬之后,我们就要被剥成肉泥,但是谁也不能阻止这一刻,谁也不能抢走这一刻,在这一刻,全天下的幸福,属于你,属于我。 在李秋水含泪的微笑前,在一群士兵诧异的注视下,在一群姐妹真诚的祝福里,江寒月与无瑕三拜完毕。 三拜之后,便定终身。 李秋水微笑,“婚礼虽然简陋,但是已经完成,多谢各位观礼,可有祝福?”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包围他们的士兵们,一时之间都不知如何回话。 江天啸哈哈大笑,伸手摘下自己身上的玉佩道:“佩者,配也。江寒月,也只有这个女人才配得上你!这块玉佩就作为贺礼,我祝愿你们夫妻能逃出生天!” 江天啸声音落下后,四面都是诧异的目光,只有江寒月和无瑕两人才知道江天啸的真正用意,他是真正希望他们能逃出生天。 江寒月接过玉佩,江天啸对他道:“虽然叛出峻崎我不认同,但是我非有司,不能给你治罪;虽然你劫持我的仇不能不报,但是这一路你并没有多加威胁,所以这事也一笔揭过。你这人的勇气让人佩服,你妻子的胆略也堪称世间罕有,看在你妻子曾经为峻崎国立下大功的分上,四皇子府的护卫们,我们走!” 江天啸这话说得光明磊落,大方无比,被劫持的仇恨都能一笔勾销,果然彰显了他的胸襟气度。 投桃报李,江寒月也笑道:“四殿下的胸襟果然怀抱四海,在下衷心祝愿四殿下,从此之后,万事如愿,步步高升!” 江寒月这就是许诺了,江天啸哈哈大笑,骑上马扬长而去。 这时后面又传来马蹄声,还有人叫道:“江寒月,等一下!” 江寒月一转身,就看见唐棣下了马,大步过来,笑着对他道:“听闻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所以过来讨杯喜酒喝。” 江寒月呵呵笑道:“婚礼简陋,并无美酒。” 这位承天府府尹人人认得,现在听闻他前来讨要喜酒,在场众多将军的亲兵人人诧异。 唐棣也呵呵一笑,“我就知道你并无美酒,因此路过一家酒店的时候顺手讨了一坛过来,不知你是否敢喝?” 江寒月哈哈大笑,笑声仿佛震动了空气,“你我也算认识一场,虽然有一阵你总是针对我,但是你为人正大光明,我信得过你!既然你拿酒来贺喜,我为何不敢喝呢?!” 唐棣从马背上拿下挂着的一个酒坛,拍开泥封,用袖子擦了一下坛口,自己先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江寒月。 无瑕看了看唐棣的举动,终于担心的叫了一声,“寒月!” 江寒月回头看向她,微笑道:“不用担心,唐棣乃是君子。”说完接过酒坛也喝了一大口酒再递还给唐棣。 唐棣接过酒坛后猛力往地上一砸,酒水四溅,碎片乱飞。“江寒月,我佩服你的为人,我也知道,今天的局面你是被人算计,受了莫大的冤屈,但是你为了一个女人,劫持皇子,叛离峻崎的行为我不认同,所以今天这杯酒后,你我就是敌人!皇上给了你出城令牌和通关凭证,因此我不会为难你,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偷偷潜入峻崎国京师,那么,我即便掘地三尺也会将你找出来!” 江寒月翻了个白眼,“这么一点小事,偏生你说得这么严肃、这么认真。好了,我怕你了,咱们绝交,好走不送。” 唐棣翻身上马,绝尘而去,江寒月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此时合围着众人的士兵齐齐上前一步,但仍没有发动攻势。 江寒月看着无瑕道:“咱们这就走吧。” 远处又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喊叫,“江公子,水姑娘,且慢!” 众人抬眼往前面看去,那些士兵们再度沉默地让开一条路,只见来的是一群莺莺燕燕,原来是各处青楼的花魁和姑娘。 姑娘们或笑语盈盈,或珠泪涔涔,或强颜欢笑,或双眉颦蹙,给两人送来了她们各自的贺礼,有送胭脂水粉的,有送金银首饰的,还有送刀剑的。 最过分的是,还有一个送壮阳药的。她悄悄问无瑕,“江大公子现在身子好了不?如果没好就试试我的药,长时间不成,隔上十天半月用那么一次,就是天阉也挺得起来……” 无瑕哭笑不得,不远处的江寒月也听见了,抿紧嘴巴,克制没有发飙,而旁边听见的姐妹们无不掩嘴而笑。 萧素素笑吟吟的说道:“国家大事我们是不懂的,但是你们俩都很合我的眼缘,只是此事太匆忙,等姐妹们得到消息,你们都已经快要接近东城门了。无瑕,这些年你丈夫在我那里着实花了不少钱,但现在送金银首饰啥的,也是给你们增加负担,所以就去厨房抢了几个馒头,不值钱,味道也不怎么好,胜在干净。” 萧素素说得简单,无瑕却是一阵感动,“多谢。” 萧素素摆摆手,大剌剌的说:“不谢不谢,没啥的,只是有一样我得提醒你,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丈夫爱上青楼那是天性,不过他也就是上青楼过个眼瘾而已,其他的事是做不出来的,你只管放心,到了云湘国也不要太拘着他了,好歹给云湘国的同行姐妹留一口饭吃。”说完掩嘴而笑。 无瑕顿时啼笑皆非。 饯别完毕,无瑕除下沉重的凤冠,江寒月除下了新郎帽,两人翻身骑上李秋水牵来的大黑与大白,带着身后的四匹骏马,对着李秋水与众姐妹拱手,然后向着前方飞驰。 身后突然响起歌声,忧郁而柔婉,带着沉重的悲壮——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囚禁她一辈子 “少年曾有梦,愿做万人敌。抢海世事迁,豪情志不移。今携绿珠去,何惧风雨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无数少女的声音加了进来,伴随着兵戈的交击声,利箭破弦声,士兵的惨叫声,还有马蹄哒哒奔跑的声音。 在无数人朦胧的泪眼里,这一仗,注定会写入峻崎国史册,因为这一仗,是两个人与一国的交战。 在峻崎国的历史上,或者说,在全天下的历史上,绝对没有这样的一仗。 箭如雨,枪如林,无瑕长剑在手,剑花翻飞,她为江寒月挡下了前后左右所有的利箭。 江寒月长弓在手,手中的利箭飞出,一箭一人,绝不落空。每”箭都射向敌人的右手腕。他不伤人性命,却用最短的时间解除对方的战斗力。 两个人从来没有合作战斗过,今天是第一次,但两人的合作竟然天衣无缝,完美无缺。 夕阳之下,箭雨之中,两个大红色的人影,在跳跃,在腾挪,在翻飞,那是两道红霓,那是两团火焰,那是两团飞动的光和影,那是两个在箭雨中飞翔的神。 那绝美的画面,让旁观的人们目眩神驰,无数赞叹和尖叫声响了起来,有人终于反应过来了——“王青鲤!” 江寒月就是王青鲤! 江天啸站在城楼上,看着前面的混战,皱眉怒道:“还骗我说是从师父那里继承来的,原来他就是王青鲤!不成,我得派人再与他谈谈,他不能只给这么一点!” 在数十人受伤之后,江寒月的箭镞指向处,前面瞬间空出了一条道路,一条空荡荡的道路,江寒月在前,玉无瑕在后,策马奔驰。 蓦然一声虎吼,“不许怕!如果任凭一个叛国臣子和一个敌国公主如此离开峻崎国,我们峻崎国的面子往哪儿搁!” 江寒月定睛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前面执戈立马,不动如山的人正是南名山。 南名山身后的一百多名士兵,弓弦全都拉满,冰冷的箭镞反射着银白的光。 南名山喝道:“江寒月,你父亲忠于国事,殇于国事,你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而反叛,你对得起你父亲吗?” 江寒月看着南名山,手上的弓缓缓放下,他将箭插回箭囊,淡淡说道:“南叔叔,我知道你是护着我的,所以我不对你动箭,但是你必须知道,是峻崎国对不起我们父子,不是我们父子对不起峻崎国!我现在只是想要护送我的女人回云湘国而已,还请叔叔让路。” 南名山怒道:“这叫什么理由?这个女人是你能要的?她是云湘国的公主!如果按照云湘国的规矩,她就是云湘国的正统继承人,你们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 江寒月微微笑道:“南叔叔,我问你,在知道无瑕是云湘国公主之前,你会反对她与我的婚事吗?” 南名山怔了怔,“当然不会反对。” 江寒月又问:“那在你知道无瑕是云湘国公主之前,有人要杀无瑕,你会同意吗?” 南名山怒道:“当然不同意!玉无瑕是峻崎国的功臣,只要没犯大罪,谁敢轻易说个杀字?” 江寒月随即冷笑道:“既然这样,我想问南叔叔,你也知道,崤山关的大功是无瑕立下的,无瑕的父母不是无瑕选择的,那为何要将别人犯的错误,栽到无瑕的头上?你就不能看在无瑕为峻崎国立下大功的分上,放无瑕一马?” 南名山又怔了怔,半晌才怒道:“如果不知道她是云湘国公主,那一切都好说!现在知道她是云湘国公主,我如何能放她离开?玉无瑕若只是一个庸碌之人也罢,可她不是庸碌之人!” 江寒月又问:“就因为无瑕可能对峻崎国造成威胁,所以你一定要将无瑕留下?” 南名山看着无瑕,诚恳说道:“我也知道这样做对玉无瑕极度不公平,但是处理朝廷大事必须走一步看三步,既然知道未来有潜在危险,那为何不先阻止?我向你保证,只要能留下玉无瑕,我绝对担保她的生命安全,不管是谁都不能伤害她的性命!” 江寒月有些心冷,“然后,囚禁她一辈子?” 南名山点点头,“那是自然。” 江寒月缓缓说道:“南叔叔,我与你的分歧就在这里,父母的事是父母的事,作为峻崎国的功臣,无瑕不应该在峻崎国遭受任何委屈。请你让路吧,我不愿意对你动箭。” 南名山怒道:“你怎么可以如此冥顽不灵?你不对我动箭,你如何挡得住我!”他指着江寒月与玉无瑕,厉声喝道:“拿下!” 士兵一拥而上,只是他们也知道江寒月是自己将军极为重视的人,所以兵刃都往不厉害的地方招呼。 玉无瑕手中宝剑挥动,挡住一部分的箭镞,但因为士兵们一拥而上,一时照顾不到,右手臂竟然被划了一道口子。她知道不能让江寒月分心,因此没有叫出声音,只是将剑换到左手,继续战斗。 敌人重重包围,前面的路还很遥远。 江寒月手中挥动着长槊,这是战斗的时候无瑕从另一个士兵手中抢夺过来的。无瑕并不擅长使用这等长兵器,她知道江寒月会用,就顺手插在大黑的马鞍旁。 因为与南名山之间有一份人情在,江寒月并没有下重手,只是眼神一扫,却看见无瑕的右手臂满是鲜血,当下惊道:“你受伤了!” 无瑕安抚道:“小伤而已,没有大碍……”说话之间,一柄长矛冲着无瑕咽喉刺过来,无瑕急忙闪避,但是因为闪得太急,身子晃了一晃,几乎摔落马下。 士兵们见无瑕差点倒下,竟然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欢呼,鼓足勇气,继续上前。 江寒月一声虎吼,长槊划过,竟然将几柄长矛全都砸断,槊头连点,一连刺伤了四、五个士兵。 士兵们见江寒月发狂,不约而同往后退了退。 江寒月道:“无瑕,你跃到我马背上,咱们背对着背!大黑神骏,它驮得动!” 无瑕答应了一声,果然从大白的脊背上一跃而起,坐到江寒月的身后。 第一百三十章 会用长刀吗 说话之间又有士兵上前,长矛长刀,一齐往两人身上招呼。 江寒月挥动长桀,扫落了四、五件兵刃,只听见一个士兵一声惨叫,竟然是被江寒月的长槊刺中了肩膀,摔落地上惨遭大黑铁蹄踏过,登时不知死活。 江寒月伸手一捞,将那士兵手中的长刀抢到手中,递给后面的无瑕道:“会用长刀吗?” 无瑕接住,一刀挥出,挡住几个士兵的长矛。 江寒月的长槊再度如灵蛇一般刺出,又将一个士兵刺落马下。 南名山一声怒吼,自己冲上前来,江寒月手中的长槊与南名山的长槊撞在一起,两根槊杆弯曲成了可怕的弧度,只听见“喀嚓”一声脆响,江寒月手中那炳花梨木缠泡桐油长藤槊杆竟然就这样折断了! 不是江寒月的本领不行,而是江寒月的长槊品质差了那么一点点。 同时南名山手中长槊,竟然绕过江寒月,像毒蛇一般,刺向后面的无瑕!如果被刺中,无瑕的肩膀,定然要多一个窟窿。 大黑惊觉危险,嘶鸣着后退,但是后退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南名山的速度。 无瑕也发觉了这一点,但是她正挡住前面刺来的,柄长矛,如果往前躲,那就是将自己的身子往长矛上靠。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江寒月脚上一钩,已经将之前挂在马鞍一侧的一把长弓抓在手中。但是有弓无箭,江寒月来不及拔箭! 只听见“嗡”的一声轻响,江寒月将弓弦拉满,松开—— 南名山笑道:“我不是伤鸟,你玩什么惊弓的游戏……”话音未落,却觉得手上剧痛,手一松,长槊掉落在地,溅起老大一片尘土。 低头就见手腕上一道血箭,正往上喷射,他忙用另一只手死死捂着,边上的亲兵眼疾手快,忙上前包紫。 江寒月虎目圆瞪,手中弓弦不停震动,却见前面,无数匹马厉声长嘶——无一例外,脖子上都出现了一个血口子! 没有箭,江寒月没有射出任何一箭。 有人颤声叫了起来,“罡风为箭……江寒月使出了王者之箭!” 在古老的传说里,真正的箭神不需要箭就可以伤敌,用内力凝结成罡风,靠弓弦的震动将罡风射出去,它比普通的箭更快,更无形,更不可抵挡。 但是凝聚罡风容易,将罡风发射出去难,因为罡风有质无形,根本无法判定方向。手指必须精准地感受弓弦细微的震动,而且能准确地判断震动的方向,甚至还要精密地将罡风凝结成自己所需要的形状,正因为如此艰难,所以罡风之箭又被称为王者之箭。 士兵们纷纷后退让出一条路来,面对着无形的罡风箭,即便是自己将军的命令,心中还是有些害怕。 捂着手腕上的伤口,南名山看着远去的身影,眼中有些复杂,但是终于没有命令自己的士兵追上去。 即便到了这般地步,江寒月依然没有伤人性命,可见他对自己还是有几分人情在,他又怎么能将这份人情全都消耗光呢? 南名山收手后,前方竟然没有人阻拦。 其他四匹马已经失散,只有大白依然紧紧跟随在后,无瑕并未骑上大白,只是将身子转了个方向,轻轻靠在江寒月的背上。 冲出七、八里,前面又是敌人,依然是场恶战。 面前是山,是海,是山上滚落的巨大泥石流,是海边涌来无边无际的巨浪,大黑载着两个人,像是一叶飘飘荡荡的小舟,任意一阵风就能将两人卷走。 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迈步走在悬崖的边上,而且是摸黑走在危险之中,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无瑕知道自己应该惊慌失措,自己应该手足酸软,她知道自己那点武功,在这当口,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斩杀。无瑕经历过战争,但是上一次身边有大队的亲兵,那些都是江珏留下的老兵,他们知道如何保护她。这一次身边没有亲兵,但是无瑕的心却比上一次还要安定——因为她的身边,有他。 身体贴得极近,心也贴得极近,这个无比广大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你和我。 我知道,你不会将我背弃;我也知道,我不会将你背弃。 世界仿佛变得无比寂静,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两人都受了伤,幸运的是都是皮肉之伤。无瑕知道,向前的每一步都极有可能是自己这一辈子的最后一步。 为了不伤人命,江寒月已经接近力竭,再也使不出罡风箭;无瑕也已经精疲力尽,只凭着一股意志力在支撑。 当无瑕再度遇险的时候,江寒月终于失态,一枪插进了一个士兵的胸膛。 死亡刺激了江寒月的精神,也让围着的士兵略略有些畏惧,往后退了一步。 江寒月一声怒喝,长枪再度往前,连杀了三人,周边的士兵再度让出道路。 此时天色已经转黑,大黑速度极快,虽然载着两人也不减速,江寒月转身,箭出如飞,射倒了两、三个人,阻了一下后面追兵的脚步。 用这样的方式又奔出四、五里,后面追兵的距离已经被江寒月拉开,而空着马鞍的大白依然紧紧跟在后面。 江寒月控制大黑进入一处密林,翻身下马,与无瑕分别牵马前行。穿过密林,面前是一条小路,两人再度上马。 无瑕道:“方向错了。” 江寒月解释,“没错,我看见峻崎国的烽火台烧起来了,也就是说,我们两人叛逃峻崎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前面多半有人挡着,所以只能借助地形周旋。” 无瑕点点头。两人本来向东走,穿过密林后却是折道向西南。月明星稀,倒也不难辨别方向,跨过一条河流,让河流冲走两人身上的气味。 到了一处山崖下,江寒月叹了一口气,“咱们不休息不成了,就在这里歇一阵吧。”两人轮流值夜,晚上非常安静,无瑕不由得想起一件事情,“这么长时间了,你的属下怎么没有动静?他们为了你连皇宫都敢闯,你的青鲤帮不会被人夺走了吧?照理说不会啊,你又没将青鲤帮的控制权完全交给江天啸。”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不能叛逃 江寒月沉默了一下才说:“为了你叛出峻崎是我自己的事,不能将他们牵扯进来,更不能让他们为了我们送命,毕竟我们这一路上会很危险你不会怪我吧?” 无瑕看着面前的男子,沿途的种种片段在自己的脑海里掠过,这个男人,是我的男人。 他的脸庞并不算十分英俊,但是那沉稳的眼神却能在瞬间吸引她所有的注意;他的身材并不魁梧,但是那不算宽阃的肩膀,却能挑起一生的承诺。 这就是我选择的男人,我准备依靠一生的男人。 一种骄傲感油然而生,无瑕点点头,“你是男人,大事都由你来决定。” 江寒月说道:“我想,光靠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能离开峻崎,我需要一些帮手,只是等到帮手前,我们会面临很多很多困难,还有无数次濒临死亡的危险。” 听着江寒月详细说明自己的计画,无瑕不住点头。 想了想,她总算明白一件事情,幽幽说道:“我终于想明白了,当初金殿之上你肯定是有对策的。只是我竟然昏了头……是我破坏了你的计画,对吗?” 江寒月凝视着无瑕,“我的确是有对策,我的属下已经联系到唐棣,将有关证据送到他手中,唐棣将会证明江天凌曾经收买过所谓的证人,间接证明这个案子的虚假,莲贵妃的宫女也会证明她曾经见过那块玉石。我之前之所以不动,只是想要看看朝中众臣对这件事的态度,之所以没有告诉你,那是因为事发仓促,一时无法联络你。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不惜暴露自己的身分帮助我,这虽然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但却让我非常欢喜。”语速放得很慢,他的眼睛装满了幸福。 无瑕的心也欢悦起来,轻轻说道:“虽然我知道你应该选择暂时先放弃我,再想办法将我救出来……但是,我也很欢喜……” 均匀的月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落下来,变成了一地的碎银,夜晚虫儿的鸣叫声渐渐远去,望着江寒月,一种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无瑕觉得自己好似被温暖海水包覆,自己就快成为海洋中的一部分。大海是无穷的宽阔,甜蜜也是无穷的宽广,一切烦扰都变成了雾,变成了云,在黑夜中消散。 无瑕忘记了自己正在被追杀,忘记了自己的生与死。她忍不住轻轻地凑过身,要在江寒月的额头上轻轻地烙下一吻。 却听见江寒月扬声,“由此可见,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追杀我们的人,要么是因为嫉妒,要么是因为没有眼光……” 甜蜜的气氛一下子全都消散,无瑕气得叫道:“你闭嘴会不会?” 江寒月当下就将嘴巴牢牢紧闭,那可怜兮兮的神态让无瑕又好气又好笑,但是也知道该让江寒月休息了,只重重哼了一声。 凌晨时分,天色转亮,两人继续往西南前行。 走到中午的时候,前面又出现敌人,一百余的人马,将前面的道路挡得水泄不通。 最前面的人是连长安,他看着江寒月,神色有些复杂,“没有想到,你的武功竟然比你父亲更强一些。” 江寒月行礼,“连叔父,请让道。” “你不能叛逃!”连长安蓦然激动起来,“皇上对你有诸多误会,昨天的事情也的确是朝廷亏待了你!我看崤山关那场战役真正的幕后指挥者是你吧?” 江寒月沉默了一下才承认,“不能隐瞒叔父,的确如此。” 连长安老泪纵横,“你不但武功超群,连兵法战略也超过寻常将领……只是你竟然遇到了这种事情……”声音转为急切,“你随我回去,我去向皇上说明真相!你是英才啊,皇上断断不会因为江天凌那么一个蠢材而毁了你,至于你妻子的那些事儿,即便是云湘国公主又如何?只要她心甘情愿跟着你,我会努力说服皇上给她应有的礼遇,让她做你的妻子,从此你们夫妻齐心协力,为我峻崎作战……” 江寒月看着连长安,郑重说道:“连叔父有心了,多谢叔父。” 连长安松了一口气,“成,我们这就回去,我现在虽然年迈上不了战场了,但当初也算是立过功劳的。” 江寒月却站着不动,看着连长安,脸上露出略略有些悲凉的神色,“我相信叔父这番话是真心流露,我也相信叔父没有欺骗我的意图,但是你想过没有,你向朝廷建议了,被采纳的可能性有几成?” 连长安窒住,片刻后才咬牙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保住你们夫妻性命!” 江寒月凄凉一笑,“保住性命又如何?从此之后成为阶下囚?叔父,请让开,让我们走。” 连长安怒道:“江玉郎的儿子,不应该是叛国之臣!谢晓峰的徒弟,也不应该是叛国之臣!” 江寒月闻言摇摇头,“第一,我没有做官,我不是峻崎国的臣子,我虽然受封为雍王世子,却没有享受过一天的俸禄;第二,我不是叛国,我只是护送自己的女人回到她的国家。” 连长安摇摇头,低喊道:“这就是叛国!” 江寒月凝视着连长安,轻声问道:“叔父,如果你遇到这种事情,你会怎么做?” 连长安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迷惘,最终还是叹口气,“我不叛国!顶多……与自己的女人一起自尽。”最后的声音却是非常微弱了。 江寒月坚定说道:“可是我不愿意自杀,我宁可与自己的女人一起战死,也绝不用这种可笑的方式向这个世界让步。” 无瑕策马上前,与江寒月并列,将江寒月的手握在手里,两人就这样手握着手,宣告自己的态度。 连长安叹息了一声,“既然这样,我只能将你们捉拿回去!”挥手就要吩咐属下进攻。江寒月突然展颜一笑,“叔父,给我一刻钟成不成?” 连长安沉默了一下才道:“你还要做什么?我……不会杀你,你不必留遗言。” 江寒月眨眨眼,“我想起来了,自从我们成亲之后,我还没有亲过我妻子,等下你将我拿住了,肯定不会把我们夫妻关在一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亲一下妻子可好?”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然我就自杀 听完这话,一瞬间,在场一百多人一起石化——这、这人的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连无瑕的头脑都有些晕乎乎的。 江寒月坐在大黑的背上,无瑕坐在大白的背上,江寒月侧过身子搂住了无瑕的纤腰,温热的双唇就这样落在无瑕的唇上。 温软的触感一瞬间占据了无瑕的整个脑海*她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众目睽睽之下,刀光剑影之中,无瑕搂住江寒月,笨拙地回应着,江寒月也很笨拙,但是两人相互配合着,渐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 四面的士兵,包括连长安,全都目瞪口呆。这是一对怎样的青年男女啊?一种甜蜜的酸楚,一种酸楚的幸福,一种幸福的悲凉……种种复杂的情感从士兵们的心中弥漫开来,悄悄地将所有人的心填满,让每个人窒息,让每个人嫉妒不已。 江寒月的双唇,突然偏离了无瑕的双唇,在她的耳边悄声道:“朝着东北,跑!” 无瑕脑子一个激灵,陡然清醒,两人齐齐坐正了身子,朝着东北方向飞驰。 后面传来连长安气急败坏的喝骂声,江寒月用这样的方式转移众人的注意力,那一瞬间的走神,竟然让他们两人趁机逃跑,等众人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奔出了五、六丈。 连长安挥手想让士兵们放箭,想想又住了手,只命令士兵拚命追赶,只是那两匹马非常神骏,他们想要追上哪里能够? 两人奔出十多里,见甩脱追兵,无瑕忍不住好笑的骂道:“这样的法子,也亏你想得出来!” 江寒月得意洋洋的说:“这叫做兵不厌诈,只要有用的法子都要试看看,美人计这个计谋,人家老早用过了……” 无瑕啐道:“这算什么美人计!” 此时江寒月蓦然勒住马匹,前面竟然又是敌人——是江别鹤,三百名亲兵整齐的将他族拥在中央! 两人直接冲杀过去,江寒月再不迟疑,利箭直接往江别鹤射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江别鹤的亲兵将盾牌高高举起,挡住了第一箭,但是江寒月连珠就是三箭! 第一箭,射穿了第一层盾牌。 第二箭,从第一层盾牌的破洞钻进去,射穿了第二层盾牌。 第三箭,从前两重盾牌的破洞钻进去,不料江别鹤面前竟有四重盾牌,第四层的盾牌卡住了泛着寒光的箭镞。 几乎同一时间,万箭齐发,江别鹤的办法就是将两人都射成刺蜻! 众人这时听见一声大叫,“不要杀他们,父亲!” 无瑕挥剑快如闪电,将两人之间的大部分箭镞全都挡下,但是听闻胯下一声悲鸣,大白竟然中了一箭! 无瑕心中一痛,但是不敢分神,拚命挥砍。江寒月再去摸箭,却摸了一个空! 当初春桃送来满满一囊箭,但是现在竟然已经空了。 就在江寒月手上一顿的时候,江天凌已经将刀搁在自己的脖子上,厉声叫道:“不要杀他们,父亲!不然我就自杀!” 江别鹤大声吩咐,“停箭!”又厉声呵斥道:“天凌,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无瑕怔住了,江寒月也怔住了,四周的士兵全都静默下来。 江天凌的脸色苍白,眼神却透出一股光芒,他哑着嗓子说道:“父亲,求您,不要杀无瑕……儿子知道自己疯了,但是儿子除了无瑕,已经没有其他念想!” 江别鹤恨铁不成钢,“大丈夫何患无妻!快快将刀子收起,只要杀了江寒月,你就是雍王世子!他自己作死,这是最好的机会!” “可是您要将无瑕一起杀了……求您,不要杀了无瑕!” 江寒月斜眼看着无瑕,低声道:“无瑕,你果然是红颜祸水,蛊惑我这个大好男儿叛国,又引诱江天凌这个大好男儿背叛父亲……” 无瑕狠狠瞪了江寒月一眼,“闭嘴!”她看着江天凌,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江别鹤对江天凌怒道:“好,你先将刀放下来,我答应你就是!”眼睛转向无瑕,沉声说道:“玉无瑕,既然我儿子如此仰慕你,我无可奈何必须放你一马,现在我有一个条件,不知你想不想听?” 无瑕与江寒月对望了一眼,无瑕回道:“好,你想说什么?” 江别鹤声音低沉,略带沙哑的说:“我可以放江寒月离开,我甚至可以给江寒月伪造一份身分证明文书,让他找一个地方平平安安过完下半辈子。” 江寒月的声音懒洋洋的,“条件呢?” 江别鹤道:“玉无瑕跟着我们回京,我也会给她一个身分,只要她从此深居简出,真正身分就不会暴露。” 无瑕一声嗤笑,“从此之后被你们软禁一辈子?” 江别鹤声音里略带怒意,“你们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我将你留在雍王府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你难道还想要与之前一样在京师里横着走?” 江寒月嘿嘿一笑,“叔父啊,你的确是一番好意,这样看起来的确是两全其美,我们保住了性命,江天凌得到了无瑕,你们家还取得了雍王的爵位,可以世世代代传承下去……果然是挺好的。” 江别鹤冷声问道:“如何?” 江寒月哈哈一笑,看了无瑕一眼,“可是,我们不愿意!” 无瑕也笑着重申,“我们不愿意!” 江天凌叫道:“无瑕,你难道宁愿被射成刺蜻也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话音未曾落下,江寒月已经出手,他拉开弓弦,中指弯曲,在弓弦上微微一弹,一道银亮的光线闪过,就听见前面厉声惨叫,一个士兵胸口喷出,道血箭,随即坠马。 王者之箭,谁与争锋! 第二箭、第三箭……第十四箭,在这短暂的瞬间,众人全都静止了,短短时间内,江别鹤面前竟一口气倒下了十四个士兵! 江寒月稳稳拉着弓,弓弦上无箭,眼神冰冷,谁都知道他这一箭对准的方向,是江别鹤。江别鹤没有闪避,事实上,谁也无法看见罡风箭的轨迹,谁也无法闪避。 江寒月蓄而不发,逐渐加重的压力让人无法承受,猛然之间,江天凌策马上前,挡在江别鹤的前头。 无瑕的剑往前一伸,江天凌的身子竟然不动,她对上江天凌的目光,他的眼神竟是一片冰冷灰暗的绝望……无瑕的心沉沉地坠了一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不是酒鬼 四面的空气蓦然之间凝滞,江寒月冷冷的说:“你算是我的长辈,我放过你这一次。你们走吧,你们拦不住我的,只要有弓在手,谁也拦不住我。” 江别鹤面色凝重,缓缓挥手,士兵们随之缓缓后退。 江天凌深深望了无瑕一眼,也转身跟着父亲后退。 江寒月没有收起自己的弓,就用这样的方式,看着一群人抱起死者的尸首后退。 随即江天凌猛然回过头来,厉声喝道:“江寒月,你若是敢抛弃无瑕,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你碎尸万段,然后抢回她!” 江寒月懒洋洋的回答,“二弟弟,你很幼稚知不知道?” 江天凌脸上的愤怒顿时僵住了。 江别鹤头也不回的喝道:“你丢脸丢得还不够吗?” 等这群人离开自己的视野,江寒月才将手中的弓收起,并对无瑕说:“我们再换一个方向。” 两人一口气奔出了十多里路,又遇到了一波敌人,这一次人数比较少,只是七个壮汉,看样子是江湖豪客,不知为何也来凑这个热闹,当下一冲而过。 隐匿了一下行踪,又转了一个方向,奔出四、五十里,再也没有遇到敌人,占计人 不停绕圈子,敌人不能辨别方向,所以错开了。 前面就是黑风林,黑风林的地形无瑕相当熟悉,当初她还曾在这里做过简单的布置来迷惑沈青鲤。 虽然知道这一路的追杀绝不至于到此为止,但无瑕的心神还是忍不住略略放松了一些。 暮色四起,寒鸦乱鸣,野猪群优哉游哉的从两人面前,拖家带口、晃晃荡荡走过去。 无瑕已经疲惫至极,进了黑风林才放松下来,笑着对江寒月道:“想不到你的箭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她的声音蓦然停住,只见江寒月的身子晃了一晃,竟然摔下马去。 无瑕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但是她手上酸软,没有力气,而且她没有踩着马铠,根本无法固定住身子,反而被江寒月拖着往下落。 好在大黑大白通晓人性,知道主人不好,顿时减缓了速度,江寒月身上虽没有力气,脑子却还清醒,连忙将自己的两只脚从马蹬抽出来,两人顿时一起摔落在地。 此时正在下坡,无瑕死死抱着江寒月,一直滚了十余步,到坡度平缓处才停下来。 江寒月嘿嘿笑道:“你啊,平时让我多摸一把都不肯,今天还不是乖乖让我抱着了,嗯,还是你抱着我呢……” 无瑕听他不忘油嘴滑舌,怒道:“早知道就不护着你了,让你摔下去,摔死了才是正经!喂,你刚才到底怎么了,身上什么地方受伤了吗?我看看……” 江寒月哼了一阵,虚弱说道:“我全身都是伤,你快将我的衣服都脱下来,好好的检查一下……” 无瑕忙伸手去扯江寒月的衣服,才刚刚掀开外衣,猛然看见江寒月那狡黠的眼神,心中一惊,立刻住手,生气的道:“你哄我是不是?” 江寒月伸手将无瑕的手抓住,“好无瑕,咱们是夫妻了,本来呢,夫为妻纲,只是咱们家一向都是你做主,既然你这么性急要在这里脱我的衣服,那就在这里吧。” 无瑕大怒,甩掉他的手骂道:“去那边将树枝折一根过来!按照我们的协议,你调戏侍女,掌心三十下——” 江寒月可怜巴巴的哀求,“二十下好不好?我会被打晕过去的……” 无瑕板着一张脸,“不能讨价还价!否则扣除今天的零花钱!” 江寒月捂着胸口,哀怨的说:“那我要心疼得晕过去了,每天十个铜板啊……”仰天躺在草地上,两眼一翻,作势晕了过去。 无瑕笑道:“还装什么装!快起来,咱们先进碧牙洞再说!” 江寒月却躺在草地上一动也不动。 无瑕实在无奈,“你还装!”伸手去揪江寒月的耳朵,不料他仍然”动不动,无瑕忙凑过去检查,顿时吃了一惊——他竟然真的晕过去了。 吹在身上的晚风透体寒冷,无瑕这才知道,这场战斗江寒月付出了多大的心力。 掉眼泪不是无瑕的作风,当下只能狠命掐着江寒月的人中,狼狠骂道:“你快点给我醒来,不醒来,咱们就,起死在这里!” 江寒月总算悠悠醒过来,声音还有些虚弱,苦笑着道:“我……原本以为你会哭鼻子的,不想你竟然无情至此……” 无瑕没辙地叹口气,“这关头了还胡说八道!你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受了内伤?” 江寒月慢慢的说:“不是内伤,我像是受内伤的人吗?只是脱力而已,没有大碍,平时罡风箭我顶多能射出三支,现在竟然连着射出了十多支,也真是神了……” 无瑕怒道:“你先别臭美,罡风箭是什么玩意?你平时只能射三支,方才竟然一口气射出十多支,你不要命是不是?还自夸是神,我看你都要成鬼了,死鬼!” 江寒月嘿嘿笑道:“死鬼?这个称呼很亲密呢,一般都是乡下妇人称呼自己相公的,我们虽然成了亲,但是没有洞房,你现在就用这个词叫我,是不是太急切了一点?” 江寒月呼出的热气直扑在无瑕脸上,无瑕涨红了脸,“这当口了还占我便宜!”随即蹲下身子将江寒月扶起来。 江寒月看着四周,怀念的道:“我记得你曾在这里安排过一个迷魂阵?我们现在先进去吧。” 无瑕轻笑一声,“都这么长时间,草木早就长出来了,哪还能用?不过咱们先赶紧往黑风林深处去才是真的,当初我的那些亲人曾在这里安排了住所。” 无瑕打了一个呼哨,将在旁边徘徊的大黑大白叫来,江寒月没有力气,已经爬不上马背,无瑕拍拍大黑的脖颈,没好气的说:“没看见你主人爬不上去?还不赶紧趴下来,请你家主人上去。” 大黑委屈地嘶鸣了一声,果然趴了下来。 江寒月爬上马背后,努力挺直腰板,无瑕马上呵斥,“现在还讲究什么姿态!你给我省点力气,就给我趴着!” 大白讨好地嘶鸣了一声,也趴下来。无瑕拍拍大白的脖颈道:“大白啊,你不愧是我养大的,毕竟比每天喝酒的酒鬼要聪明一些。” 江寒月澄清,“我很少喝酒,我不是酒鬼!” 第一百三十四章 那秋季与冬天呢 大黑也愤怒嘶鸣,对酒鬼这个称呼很是不满。 无瑕嗤笑道:“别以为你不在屋子里喝酒我就不知道了,早上我有时会闻到一股酒味。你肯定晚上跳窗出去喝酒了,我只是不知道酒藏在哪里,是不是藏在师伯的藏书室呀?” 江寒月嘿嘿一笑,“酒藏在哪里,哪能让女主人知道!” 说完无瑕就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无瑕控制大白走在前面,江寒月跟在后面,很快就进了碧牙洞。 前面依然是一大片的潭水挡路,无瑕很快就找到了一处离中央高地比较近的地方,并在附近一棵大树的树洞里掏摸了一下,果然找到一条带勾爪的绳索。 她将绳索上的勾爪抛到高地的树上,自己先过去后很快找到了一个吊篮,挂在绳索上又溜了回来。 他将江寒月抱起来放进吊篮中,自己跟在后面将江寒月送过去。 江寒月得意洋洋的笑起来,“想不到生病还有这个待遇,早知道这样,我上次就装病了。” 无瑕哼了一声,“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吃肉了。” 江寒月奇怪的问:“怎么不许我吃肉?吃肉长力气。” 无瑕怒道:“你太重了知不知道!我抱不动了知不知道!你要减肥了知不知道!我打算饿死你知不知道!” 江寒月悠悠说道:“你打算饿死我,我知道,因为我知道你想改嫁。不过真是委屈你了,我就只带着一匹马出来,没有给你留下任何遗产。” 无瑕瞟了正在游泳的大黑一眼,笑道:“牵出去卖了,好歹也值几百两银子。” 大黑隐约听闻自己很值钱的话语,于是从水里仰起头,打了一个响亮的鼻哨。 江寒月黯然说道:“你好无情,我好歹是因为你才落到这般地步的,你不能将大黑大白都留下来吗?将来睹物思人,偶尔也会将我想起,不至于把我就这样扔进犄角旮旯里……” 无瑕忍不住笑岔了气,“少贫嘴,贫嘴有力气,过个湖就没有力气,你再说话,我就砍断绳子让你洗澡去!” 江寒月苦着脸,举手做投降状。 两人到了湖心小岛上,在林木中小心穿梭,又绕过几处岩石,然后找到几间小茅草房,只是门口挂满了蜘蛛网,看样子好久没人来住了。 屋子非常简陋,床不成床,桌不成桌,多半是当时住在这的刺天死士们就地取材做的,不过环境收拾得非常整齐,床上还叠着被褥。 此时无瑕发现窗户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她拆开看了一眼,黯然说道:“那日我逃走后,他们认为我还会回来,就在这里留了信……信上说他们已经回去了,到时候可以去云湘国找他们。” 江寒月接过无瑕手中的信看了一眼,扁扁嘴,“一堆鬼画符,亏你认识。”然后在床沿坐下来,不解的道:“这被褥居然没有霉味,好生奇怪……” 无瑕叹口气,也没有细想,“没有霉味更好,你先歇息,我去做饭。” 旁边是厨房,厨房的瓶瓶罐罐里还有包好的大米和咸菜,无瑕做好饭菜时,天色已经漆黑,她点起油灯和江寒月用了饭。用完饭后才想起还有两匹马,忙出门去看,却见大黑带着大白正在草地上打滚,不由得扑哧一笑。 江寒月伸手搂住她,“无瑕无瑕,大黑它们没皮没脸的,我们也一起玩一会?” 无瑕啐了一口,“你才没皮没脸!” 江寒月无奈叹气,“我们都已经成亲了,想要抱自己的妻子一会,我的妻子居然骂我没皮没脸,我看大黑还比我幸运,果然是人不如畜生。” 无瑕忍不住笑嗔,“那你下辈子就做畜生吧!” 江寒月伸出小拇指,“那成啊,咱们先拉钩,到时候你做大白,我做大黑……” 无瑕气得踹了江寒月一脚,起身出去帮大白处理伤口了。 就寝时无瑕和江寒月还是睡在一张床上。 虽然这里不止一间屋子也不止一张床,但是无瑕放不下江寒月,江寒月也吵着说听不到无瑕的呼吸就睡不着,于是两人就在一张床上睡了。只是无瑕担心挤着江寒月,江寒月更担心挤着无瑕,两人僵硬的躺了一个晚上,早上起来,四个黑眼圈。 至于别的,江寒月连行动都有困难,就算有色心也没有那个力量。 所以江寒月起床后就看着屋顶长叹,“我竟然真正成了禽兽不如了……” 无瑕奇怪道:“什么叫禽兽不如?” 江寒月说:“看着美女立刻扑上去那叫禽兽,看着美女不扑上去,那就叫禽兽不如……” 无瑕皱眉,一副深感悲凉的样子,“这样说来,你禽兽不如的历史已经相当悠久。”然后,再也忍耐不住,一脚踹过去。 江寒月顿时大声惨叫,声振林木,响遏行云,无瑕对天发誓,她真的只是轻轻碰了江寒月一下而已。 江寒月的伤势其实相当严重,虽然没有外伤,但是内力透支,对五脏六腑的伤害极大。无瑕想办法找了几样野菜,又到湖里抓了几条鱼上来,总算给江寒月改善了一下伙食。 黑风林虽然遍地都是野猪,但是无瑕自己的伤势尚未痊癒,不敢轻易招惹这些大家伙,万一那些家伙成群结队来找他们算帐就糟糕了。 过了三、四日,江寒月终于恢复了一些。他折了一根树枝到处走走看看、指指点点。 “这里可以建造一个亭子,然后在这边种植柳树,中间种几株桃花,湖里种些荷花。到时候春天赏桃花,绿柳红桃,映照着湖水肯定好看;夏天赏荷花,清风袭人,暗香阵阵,那是神仙之境……” 边听无瑕就在边上笑,“那秋季与冬天呢?” 江寒月做了一个鬼脸,“秋天啊,那就来采莲子。你轻功高妙,就撑着一叶浮板采莲子,我就在岸边坐着,等你将莲子采回来后,让春桃与银杏把莲子一颗一颗剥出来,去掉莲心,塞进我嘴巴里。” 无瑕噗嗤一笑,随即说道:“你这人实在太超过了,都成了落水狗,还作梦想着当公子给人伺候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江寒月嘿嘿笑道:“这样的日子不成,那就想另外一种日子吧,咱们在这里可以开一块旱地,那边可以开一块水田。在这个位置架起一架水车,枯水季节就可以将水哗啦叹啦送到上面的水田里。到时候我踩水车,你给我送饭来,记着啊,白米饭要配上红烧肉……” 无瑕悠然神往,幽幽说道:“这日子真美啊。到时候红烧肉肯定不够吃,在上面压两块鸡大腿肉,边上再放一条红烧鲫鱼。” 江寒月笑道:“到时候你给我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过来帮我踩水车,女孩就坐在岸边看荷花,描图画,然后绣荷花……” 无瑕问道:“你不是不种荷花了吗?” 江寒月说:“荷花怎么可以不种,莲藕是一道好菜,可以洗藕粉,可以摘莲子,还能弄莲心来泡茶喝。到时候我得奢侈一把,喝莲心茶的时候,泡一撮扔一撮……” 无瑕又笑岔了气。 江寒月止住笑,悠哉的说:“其实我在想,如果他们不找过来,咱们在这里开两块地,就一辈子隐居在这也挺好。我看过了,坛子里还有谷子,可以当种子使用。” 无瑕看着江寒月,轻声说道:“你说好,那就是好的。” 正在这时,无瑕听见远处传来尖锐的马儿嘶鸣声——那是大白的声音! 两人脸色登时一变,无瑕直接伸手就要将江寒月抱起来,江寒月却一跃而起。 “我能自己走!” 无瑕顿时目瞪口呆。 江寒月贼贼一笑,缩了缩脖子,“我昨天就恢复了……只是觉得让你服侍,吃饭味道比较好,而旦我生病的时候你也比较温柔……” 无瑕一怒之下,抓起边上一根树枝往江寒月身上砸过去。 江寒月反手抓住,“等下可以当箭来用。” 两人冲进茅草屋拿出武器——一把剑,一把长刀,两张弓,还有五、六十支箭,这还是那日赶跑江琥之后从地上捡的。这几天时间无瑕也曾砍下毛竹削了几支箭,但是没有箭头,只能唬唬人。 两人一起到草垛后面站定,只等着敌人进入视野,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战斗的时间竟然这么长。 这是一场极其艰苦的战斗,从早上一直打到夜晚月亮升起,所幸此处地形复杂,而无瑕对此处的地形非常熟悉。借助地利之便,无瑕数次将敌人引入了沼泽;也曾经利用野猪的力量,让敌人无所适从。 夜风瑟瑟,非常寒冷。 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无瑕粗粗估计了一下,足足有一两百人! 无瑕肩膀上受了伤,江寒月也因为用力过度,整个双臂无法抬起。两人身上又增加了一些小伤口,幸运的是伤口都不大,不影响两人行动。 大白又是一声悲鸣,它被一支流矢所伤,无瑕无暇替它疗伤,只能挥剑把箭杆斩断,两人且战且退,已经到了湖心小岛的边上。 剩下的五、六十名士兵,已经形成了合围的趋势。 清冷的月光下,无瑕看见江寒月的脸色如同月光一馨白。 他对无瑕笑了笑,“你小心一些。” 无瑕怔了一怔,说道:“怎么——”身子突然腾空而起,自己竟然被江寒月抓起来抛了出去! 距离不算遥远,只是将无瑕抛出士兵们的包围圈,她随即明白了江寒月的意思,他是要她单独逃命! 无瑕不知道江寒月竟然还有这等力气,她猜测江寒月一定还有后续的计策,但是这些计策有用吗?他真的还有计策吗? 无瑕只知道,自己无法丢下他独自逃生。 所以在江寒月厉声的呵斥里,她转身返回了战圈,劈倒了冲过来的三名士兵。 当她看见迎面而来的利刃时,也看清了江寒月那绝望的目光。 他努力向自己伸出手,无瑕也努力想握住,但是两只手间的距离,仍然太过遥远…… 就在这时,两人听见了尖锐的呼啸声,然后“喀嚓”一声脆响,无瑕面前长刀竟然被人用暗器打断,断裂的刀锋贴着无瑕的脸颊飞出去,在她脸上带出,条浅浅的血痕,但是无瑕的性命终是无恙。 这一下死里逃生,喜悦难以形容,无瑕知道江寒月的计画终于没有落空,看着落到面前的人影,她开心的叫出声来,“叔叔!” 来人正是金道吉,而与金道吉一道的还有十几个人,都是武功高强之辈,杀入人群中就像是砍瓜切菜一般,不过片刻功夫就将这群敌人杀光了。 金道吉手一挥,黑暗的湖中飘出一叶小舟,那群人当下就扶着无瑕,架起江寒月,迅速上了小舟,七转八弯就出了这片水潭,进入了周边的密林,之后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了数十步,随即进入一个山洞。 江寒月笑道:“这是峻崎国的地方,但是你们这些云湘国人,对这些地方竟比我们还要熟悉。” 金道吉冷哼了一声,“江大公子,你拼死留在这里等候我们,”定要将我们引出来,到底想要干什么?索性说个明白吧。” 江寒月嘿嘿一笑,“还能干什么,无瑕是你们国家的公主,我一个人,人小力薄,护不住她,只能打你们的主意。” 金道吉怒道:“少胡扯,你手上的人呢?我知道你手上有人的。” 江寒月一摊手,“为了一个敌国女人背叛朝廷,那是何等大罪啊,我的下属不敢犯这种罪,所以我只能找你们求助。” 金道吉用阴冷的目光看着江寒月,“就因为舍不得折损你自己的人手,你就拉着我们公主与你一道冒险?” 江寒月耸耸肩,“这算什么冒险?一进小茅草屋,我一摸被子就知道你们根本没有离开这里,说不定就藏在哪个角落看着我们呢。只是你们的习惯真的很不好,一定要到最后关头才现身救人,我都差点挥刀自刎了知道不?你们的公主也差点被杀了知道,不到时候后侮的可是你们自己。” 江寒月这种说话的风格,金道吉实在无法适应,当下哼了一声道:“你这么肯定我会出手?” 江寒月无赖的笑道:“你们的公主不是在这儿嘛。” 金道吉脸色沉凝,右手向两人摊开,问道:“这东西,你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要不咱们打个赌 两人定睛看去,幽暗闪烁的火光之下,却见金道吉掌心上躺着一枚玉佩,这是云湘国皇室子弟的身分证明,凤凰在前,祥云在后,正是那天金殿上从江寒月身上解下来的,不知为何,现在竟然到了金道吉手中。 江寒月这才明白过来,“这几天你们都不见人影,原来是去找这东西去了……难不成这玩意真的是云湘国皇室的证明?这小破玩意难不成比胎记还要重要?” 金道吉实在不耐烦了,厉声喝道:“你还不快说!” 无瑕连忙安抚,“这东西其实不是寒月的,是——” 江寒月却截断无瑕的话,嬉皮笑脸的说:“这东西当然不是我的,但是既然将这东西送给我,这东西当然就是我的了。来,还我,拿着这个玉佩,我就成了云湘国皇室子弟喽?云湘国皇室子弟待遇如何,与峻崎国相比怎样?” 金道吉转过脸,将玉佩交到无瑕手中,柔声说道:“公主,您之前是不知道这玉佩的重要性,现在既然知道了,那就不能再送给别人了,尤其是这等浮浪子弟。我们之前不清楚,如果知道的话,当初你们在城门口成亲的时候,我们就会去阻止了。不过现在我看也来得及,这几天的时间,你们并没有夫妻之实,从现在开始,您就与他断了吧。” 无瑕愣了一下,看着手中的玉佩,“这玉佩不是我的,而我的男人,也不是你们能做主的……喂喂喂,你们在做啥?” 一个妇人突然将无瑕直接抱起,然后往前飞奔,她带着无瑕迅速穿过一个洞穴,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一片极大的平原,还有几匹马在等候。 那妇人带着无瑕上了马,迅速扬长而去。 江寒月愣了一下,好在大黑就在身侧,当下努力翻身上马疾追,只是才走两步,缰绳就被金道吉牢牢抓住。 这厮看着老迈,气力却是不小,大黑纵声长鸣,将金道吉整个人努力往边上的崖壁上甩,而金道吉手中不知何时抓着一把短剑,见状就要往大黑的眼睛里插。 江寒月忙喝止金道吉,又连连安抚大黑,大黑这才不甘地将他放下。 金道吉沉声说道:“江大公子,你与我们公主两情相悦,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但是公主的婚事乃是我云湘国的大事,绝对不能如此轻率决定,还请江大公子先回去,等我们公主回到云湘国与臣子们讨论,做出决定之后,再来通知公子。” 江寒月笑道:“据说你们的组织刺天,是有名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既然你不承认我与你们公主是夫妻,那么我这一路与你们公主同生共死,就算是恩情了是不是?结果你们现在将我扔在这里,算不算恩将仇报?” 金道吉愣了一下,随即开口,“你能这般救助公主,是因为公它不惜暴露身分来救你,两厢勾销,无恩无仇。”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什么时候由你们决定过了?你们公主二嫁不怕丢脸,我还丢不起这个人呢!金道吉,你们想靠自己几个人带着无瑕回云湘国?我告诉你,如果没有我,你们连京畿之地都离不了!” 金道吉怒极反笑,“口气倒是很大,不管怎么说,我国的公主不能嫁给你这等声名狼藉的纨绔!” 江寒月面露微笑,淡淡说道:“去年七月十九到今年正月初三,你们一直住在大黑山和黑风林两个地方。大黑山那个洞穴……你们叫什么名字?好像叫琉璃洞?我说,那个琉璃洞虽然看起来很美,但是每天滴滴答答往下渗水,实在不是一个住人的好地方。正月初三之后你们大多都住在黑风林,大黑山那个洞穴却是极少住了,之后你们搬到了野猪谷。唉,我说你们怎么老喜欢选择与野绪为伍呢?黑风林有不少野猪,野猪谷也有很多野猪,难怪你们一个个都长成了猪脑袋。” 金道吉怔住,语气森冷,“原来我们的行动你都看着。” 江寒月很是无辜的摊手,“本来呢,你们找你们的公主太子跟我无关,而你们在京师里杀的人,其中有几个还是我想要亲手杀的,我还想咱们虽然做不了朋友,或许也可以成为伙伴,谁知道你竟然趁着半夜到雍王府来搞东搞西?来雍王府也就罢了,竟还进了溢香园,弄得几个胆小的侍女以为来贼了。我说,你们要找那块玉佩,直接与我要不就成了,何必弄得这么辛苦?你们既然来雍王府和溢香园偷偷摸摸,都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怎能不看着你们一点?” 金道吉打了一声呼哨,那边很快传来了应和的呼哨声,他放缓了语气说道:“既然江大公子也是有大能耐的人,那么我们就慢慢说。” 江寒月笑着回道:“这才是谈话的样子嘛。不过我有一个底线,无瑕是我的妻子,任何想要抢走我妻子的事儿,免谈!” 金道吉也立刻反应,“什么事儿都好说,就是公主的婚事,我们也有一个底线,公主绝对不能嫁给仇人之子!” 江寒月叹气。“这就不好谈了。你家公主平常也是一个好商量的性子,但是这一条同样是她底线,到时候你们不同意,她甩甩手不做你们的公主了,届时看你怎么办?” 金道吉忍怒说道:“公主的事儿不由你管!公主是我们云湘的公主,她胸怀丘壑,怎么可能眷恋儿女私情?何况与你成亲时,高堂拜的是师父,实际算起来我们才是她的亲人,女方亲人不在,这件婚事怎么能作数?” 江寒月叹息,“爱信不信,要不咱们打个赌?等下你将你家公主请过来,随便你们怎么劝,怎么许诺,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如果能说动你家公主与我和离,我手中的力量就任凭你们动用三次,如果不成,咱们坐下来好好谈条件,这样成不成?” 金道吉眉头一皱,咬牙说道:“成交!那你到那边去藏着,等等不管我说什么话,你都不许出声。” 第一百三十七章 您这是想要干什么 不过片刻,那个妇人就扶着无瑕回来,边苦笑着向金道吉解释,“王爷,公主不愿意跟我走,甚至还拿了簪子抵着我的咽喉,我没奈何只好将她带回来了。” 金道吉听了之后略怔了怔,说道:“你不是听见我的暗号才回来?” 妇人摇头解释,“在听见暗号之前我就已经往回走了,只是听见您的暗号后,公主才松开簪子而已。” 金道吉沉下脸来说道:“公主,我知道您从小在峻崎国长大,您对峻崎国的感情比对我们云湘国要深得多,所以我也不能逼着您立刻与峻崎国一刀两断。但是现在您也看清楚了,峻崎国上下谁对您有感情?您不泄露身分,人人都敬您是女将军;一旦身分泄露,您就是敌国奸细,人人喊打喊杀,这些您也该想明白了。至于江寒月,这样的男儿,咱们云湘国一抓一大把,哪里配得上您尊贵的身分!” 无瑕淡淡回道:“叔叔你说的话自然是对的,但是一个茶壶一个盖,一个碗也只能配一双筷,江寒月既然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甘愿为我与天下为敌,那么我就没有变心的道理。你如果觉得我与他成亲不符合我的身分,那么我还是请你另外找人来做这个公主吧,对这个位置,我实在不大感兴趣。” 金道吉冷着脸苦劝,“公主,我知道您会是这个选择。所以我们几个人刚才已经将江寒月给杀了。您的丈夫已经没有了,您又还是黄花闺女一个,等到了云湘国,我们再给您选择佳婿……” 剑光一闪,无瑕手中的利刃已经出鞘。 金道吉想不到无瑕说动手就动手,粹不及防,竟然被无瑕肖掉了一绩松须! 他失声叫道:“公主,您这是想要干什么?” 无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冷冰冰的说道:“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是表个态而已。我不相信你能随随便便就将我的男人给杀了,即便是十几个人一起动手,估计也有些难。只是你既然这么说了,我总要表示一下,如果我从此之后听不到我男人的消息,我会将这笔帐记着,咱们慢慢走,慢慢瞧,我会抽准机会,为我男人复仇。我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武功也不算太高,但是世界上多的是阴谋诡计,我总能找到办法的,而且我还是云湘国的公主,云湘国的正统继承人,以上对下,总能找到处置你的理由。” 无瑕的声音放得很慢很慢,但是语调很稳很稳。 金道吉的脸色有些苍白。在骗无瑕自己已经杀了江寒月之后,他曾设想过会出现哪种情景,是歇斯底里的哭泣?疯狂挣扎要报仇?还是干脆拔剑自刎?又或是直接颓然认输,从此听自己摆布?无论是哪一种,金道吉都有对策。 可是没想到,无瑕竟然非常冷静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想像自己以后很可能成为无瑕终身敌人的画面,金道吉生生打了一个冷战——这很没道理,但是他的确打了一个冷战。 看见无瑕眼睛里的嘲笑,而且是肆无忌惮地嘲笑,金道吉不得不颓然承认,自己……好像失败了。 当下他只能安慰自己,如果排除江寒月是江玉郎儿子这一条之外,其他的,江寒月还真的是公主驸马、未来皇夫的好人选。 于是洁然说道:“江大公子,你出来吧,我认输了。公主与你的婚事,我不干涉。” 江寒月得意洋洋,晃晃悠悠的走出来,无瑕笑靥如花的迎上前去,方才的分离只是短短一瞬,但是对于两人而言,却是极度地漫长。 却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了三声鹤榻的声音。 金道吉脸色一变,喝道:“掩护公主与江大公子,撤离!” 漫天的火光亮了起来,灼人的热气逼了过来。 今天的风刮得相当猛烈,风吹动火焰,整个黑风林轰轰作响,火焰燃着枯黄的野草,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就像是一曲趾高气扬的歌谣。 无数山鸡、野兔、野猪从密林深处飞奔出来,形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丝毫不惧怕人,迅速从他们的身边飞奔过去,又有各种惨叫的声音随风传来,也不知是什么动物被火烧着了,还是哪只野猪的儿女失踪了。 漫天的烟雾顺风逼近,呛得人连连咳嗽。 无瑕失声叫道:“他们竟然敢放火烧山!” 现在正是秋季,天干物燥,漫天的大火一旦燃烧起来,便飞快形成了一道火线,将众人的退路牢牢封锁。 大火还没有燃烧过来,但是狂风猛烈,风里带着浓烟和烟灰,不一会功夫,众人的脸上和鼻孔里已经一片漆黑。 一群人只能往上跑,但是山势险峻,众人即便身有轻功,速度也快不起来。 金道吉喝道:“往山上跑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我们转身过去,与他们决一死战,或者还能求取一线生机!” 一群死士答应了,当下就要转身,却听见江寒月喝道:“且慢!” 金道吉不解的问:“如何?” 江寒月说道:“我知道有另外一条路,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带你们走!” 金道吉面上露出愠色,道:“有什么条件,你只管说!” 江寒月嘿嘿笑道:“也没有什么其他条件,我知道你们要我娘子回去,是要我娘子去夺那个帝位的。虽然说当皇帝很好玩,但是我觉得这事儿太危险了,我娘子不能做。” 金道吉怔了一怔,边上一个妇人忍不住怒道:“女王殉国之后,公主就是云湘至尊。她不登上帝位,云湘国谁又能登上帝位?公主既然不愿意,我们就让金天尚那个混帐做皇帝好了!” 江寒月嘿嘿笑道:“争夺帝位的事儿向来危险,我宁可让我娘子安安心心找个地方做侍女,如此也能平安快乐过一生。” 那妇人怒不可遏,“我们这些做属下的找了公主十多年,又怎么可能让公主面对危险?即便真的有危险,我们也会拚死保护她,你放心!何况身为至高无上的公主,她怎么可能继续做人家的侍女?”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可没有骗人 江寒月闻言点点头,“说了半天,你们还是要我娘子一个人面对危险,还是要她去争那个位置?” 金道吉此时沉声保证,“江大公子,你放心,遇到危险,我们这群人肯定会死在公主的前面。别浪费时间了,快点带路!” 江寒月叹气道:“不是我打击你,在我看来,你这样的人就是牺牲一百个一千个,也及不上我娘子一根寒毛。这样吧,既然你们不愿意接受这一个条件,咱们就再换一个。我要你们向我保证,如果接下来你们发现我娘子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或者说找到了一个比我娘子更像是女王遗孤的人,你们都不许放弃我娘子,更不许对我娘子有任何不利的举动。” 前半段话,江寒月说得嬉皮笑脸,没有半分正经,但是最后一大段话,江寒月的脸色是一片凝重,说话的语气也是严肃无比。 金道吉窒了一下才说:“你为何这么说?无瑕公主就是我们云湘国的公主,无论是身上的胎记也好,还是女王留下的信物也好,如今都对上了,万万不用怀疑!” 江寒月懒洋洋的强调,“反正我就这个条件。对于你们云湘国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实在有些不放心,万一哪天你们发现某一个人比我娘子更适合做这个公主,于是过河拆桥,到时候我找谁哭去?这又不是寻常人家争夺家产,失败的一方逐出家门就成了。” 金道吉看着江寒月,烈烈的火焰已经扑过来了,那滚滚的热浪,将他的头发烫得卷了起来,可他黝黑的脸上却是阴晴不定。 片刻之后,金道吉咬牙道:“好,我答应你!即便将来发现无瑕公主不是真正的公主,我们也绝不会放弃她!如果违背了这个誓言,叫我金道吉遭天打雷劈,死后被人挫骨扬灰,没有葬身之地!” 这已经是极重的誓言了,但是江寒月还不满足,眼睛看向另外的十几个人,皱眉说道:“你们要不要也发个誓?” 连无瑕都开始觉得江寒月有些过分了,于是提醒一声,“寒月。” 江寒月却似乎没有听见,催促道:“不肯发誓的……咳咳咳,就不要跟着我!”一阵风吹过来,带来的浓烟钻进了江寒月的咽喉。 一个白衣妇人怒道:“发誓就……咳咳咳、就发誓!难不成我们……咳咳咳、还会对公主不利!” 等十多个人发誓完毕,火焰已经近在咫尺,江寒月一个不留神,一个火星飞溅过来,他的头发登时烧了起来! 江寒月一声惨叫,急忙扑打,无瑕忍不住好笑,上前帮忙将火焰给扑灭了。 他气得直跺脚,拉着无瑕往前方飞奔而去,一群人急忙跟上,只见江寒月左拐右转,不多时就不见了。 后面跟随的众人吃了一惊,此时却听见无瑕的声音—— “注意脚下——” 可是提醒得还是太迟了一点,金道吉已经“咕咚”一声,失足滚落。 这原来是一个凹陷进去的洞穴,江寒月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根火把。 他告诉众人,“这是一个穿山洞,底下不平,你们走路的时候小心一些。”然后牵着无瑕继续往前走去。 江寒月将火把举在前面,后面的道路就一片漆黑,金道吉有心回去弄一个火把过来,但是江寒月不等人,又担心拖延太久被他给甩开,所以只能低声吩咐下属,“快快跟上!小心一些!” 江寒月手上有火把,走路容易,渐渐地就与后面的人拉开距离了。 无瑕回头看看众人,低声问江寒月,“你怀疑我不是他们说的云湘国公主?” 江寒月翻翻白眼,“你觉得自己很像公主?” 无瑕忍不住噗嗤一笑,低声回道:“我也觉得我不像,我身上虽然有胎记,但是他们那个所谓的信物却是莲贵妃赐下来的,与我无关。我本来是想要向他们说明的,但是你既然阻止了,我也就不说了。” 江寒月低声笑叹,“我是大骗子,你是小骗子。咱们俩大驱子配小骗子,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举世无双。” 无瑕哼了一声,“我可没有骗人,我不过就是没有及时说明真相罢了。你才是骗子,可别扯上我。” 江寒月委屈的说道:“原来你嫌弃我是骗子,不肯理睬我了。天哪,我抛弃全天下来追随你,你竟然嫌弃我……”哀嚎了片刻才说:“那块玉佩……很可能原本就是你的。” 无瑕一怔,问道:“怎么说?” “你身上有胎记,你师父与我母亲是好朋友,我母亲与莲贵妃又是好朋友。” 无瑕听完,沉默地走了片刻,才说:“叔叔他们潜入京师,也不知是去了大理寺还是宗人府,将那作为证物的玉佩偷出来后才到碧牙洞找我们……也就是说,那玉佩是真的——” 江寒月脚步略顿了顿,“我竟然疏忽了。若玉佩是真的,那么说不定就能找到真正的云湘国太子或者公主。” 无瑕低声说道:“江天凌或者莲贵妃,他们两人中肯定有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云湘国遗孤。” 江寒月却有不同想法,“不,知道真相的人多半是江别鹤。江天凌与莲贵妃说不定到现在还以为那块玉佩是自己人做出来的假货。” 无瑕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没错。江别鹤当年接替你父亲收拢残兵,的确有可能得到这块玉佩,只是我想不明白,江别鹤拿出这样一个证据陷害你,难道只是为了给儿子争夺一个世子的位置?这也未免太疯狂了……而且皇帝的态度也很明显,他在偏袒江天凌,一副要将你置于死地的样子。照理说,你有一个国师师父,皇帝无论如何也要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 江寒月苦笑道:“你没看出来?皇帝有软肋掌握在江别鹤手上。江别鹤要置我于死地,皇帝当然要配合,只是碍于我师父关系,皇帝不能主动这么做。” 无瑕怔了怔,“皇帝……有软肋掌握在江别鹤手上?”她觉得这个答案有些匪夷所思。 江寒月点点头,“宫中的事儿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两年前,雍王府曾经抓过一副流产的药。”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样无法退敌 无瑕捂住嘴巴,迟疑地看着江寒月。 江寒月又点了点头,“是的,药是煎给雍王妃吃的。那段时间雍王妃经常进出皇宫,至于有没有其他的软肋,我就不知道了。” 无瑕叹了一口气,片刻之后仍然不解,“如果江别鹤只是想要给儿子争取一个爵位的话,完全可以与皇帝讨价还价,皇帝也完全能够另外给江天凌补偿,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谋夺你的世子之位?” 江寒月叹气道:“这个理由我知道,过去因为我父亲的赫赫功勳,先帝曾经下旨,册封我父亲做****,雍王爵位世袭罔替。如果另外给个爵位,那是一代降一级,几代后就成了平头百姓,他当然要谋夺我的位置。” 两人说着闲话,一边往前走,火把照耀之下,眼前突然一片明亮,无瑕不由得出声惊呼。 面前是一片白玉壁,就像瀑布一般,从极高的穹顶倾泻而下,只是这片瀑布像是被什么东西凝固了,空有奔流的姿态却没有水泻的雷声。边上又有无数奇形怪状的石头,像竹笋,像小树,像孔雀,像大象,像奔马…… 无瑕呆呆的看着,低声赞叹,“好美!” 江寒月得意的说:“这是前些年我的属下出来打猎时无意中发现的,因为实在太美,我就拿了五百两银子做赏赐,封住了他们的嘴,你说我聪不聪明?” 无瑕啐了一口,回头招呼后面的人,“快来,这里的风景更美!” 金道吉之前一直看着两人似乎在窃窃私语的样子,但是却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现在听闻无瑕招呼,心中的疑虑才一扫而空。 洞穴之中本来就没有道路,脚底下崎岖不平,只是一群人都有轻功,爬高窜低,并不为难。又上窜下跳的走了十多里,头顶之上蓦然出现一片星空,一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终于走出洞穴了。 转头看去,依然能看见半边天空一片明亮,那是大火烧山还没有结束,隔了一座山峰,这边风还带着凉意。 只是方才钻山洞的过程中,一群人都没有带马,皆施展轻功步行。无瑕有些记挂着大黑和大白,但是想着大黑和大白素来聪明,黑风林又是沼泽地带,大火难烧过去,这才略略放心。 天明的时候,一群人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轮流休息了一会。几个功夫不错的高手,还去附近村庄偷了一些食物衣裳过来。 到了晚上,一群人才又悄悄赶路,金道吉安排了人前行探路,又安排有人留在后面查看情况,虽然只是十几个人的出行,也暗合兵法之道,江寒月不禁暗暗点头。 隔天到了刺天在峻崎国的一个补给点,众人终于不用再做小偷。补给点还有十匹马,便全都牵过来,个子大的人自己骑一匹,个子小的就两个人骑一匹,这下赶路的速度终于快了一些。 如此又向着东北走了三天,等到了第四天凌晨,众人正要找地方休息的时候,前面却扬起响亮的呼哨声——那是前行的斥候在示警! 他们的行踪,还是被峻崎国的追兵们发现了。 幸好云湘国的死士熟悉附近地形,带着众人找到了一处可以居高埋伏的地点,借助着地利之便伏击追兵,金道吉又留下四个人断后,其他人则跟着他继续前进。 这是一场拉锯战,也是史上最为惊险的千里逃亡,虽然有江寒月的罡风箭作为杀手鐧进行威慑,但是后来的追兵很明显知道罡风箭不可能无限量施展,于是便用大量的死士舍命上前消耗掉江寒月的罡风箭,那么其他的追兵就再也不必顾忌。 于是,之前江寒月用罡风箭威慑江别鹤等人转身离开的场面,再也看不见了。 接下来的战斗一场比一场艰难。 一个月过去了,众人已经换了几次逃亡方向,但是行踪还是多次暴露。 刺天的死士一个比一个凶悍,但即便是如此凶焊的死士,依然一个又一个的牺牲……虽然他们牺牲的同时,也让敌人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当再度望见远处追兵带来的烟尘,金道吉看着寥寥无几的手下,又看着江寒月与无瑕,终于下了决心。“公主,江大公子,今天这个局面……我实在没有把握,所以我们会想办法缠住对方,你们就趁机逃命去吧,不用管我们。如果回不去云湘国,那就隐姓埋名,在峻崎国过一辈子!” 无瑕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当下哽咽说道:“不,我不能自己逃命。既然你们叫我一声公主,那么我就要与你们同生共死!我也是做过主帅的人,我知道,危急时刻抛弃下属的将领不是好将领!” 金道吉怒道:“与下属同生共死的将领,那是寻常的将领!您不一样!公主,您不能死!” 第三十二章崤山关过花烛夜(2) 这时,旁边却有一个淡漠的声音传来,“如果信得过我,就将十个人的指挥权交给我。” 金道吉怔住,看着江寒月,重复了一句,“交给你?” “是的,交给我。”江寒月望着远处的烟尘,眉头微微皱起,“不过对方有一两百人,我没有保全全军的把握。” 金道吉这才想起来,面前是江寒月,青鲤帮帮主,还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战神。当下点头答应,“好,我将指挥权交给你。” “众人往东前进,前面有一道峡谷。” “你来过这里?”金道吉不免好奇的问。 “没来过,不过我师父曾经逼我背过地图。”江寒月淡淡的说。 等众人到了峡谷附近,江寒月再度开口,“轻功最强者出列。” 他对着站出来的几人说:“天干物燥,正是纵火好时节。你们负责登上前面那道峡谷的山顶,等追兵大部分都进入山谷后,立刻点火,让两边的山坡都烧起来。” 金道吉忍不住提醒,“峡谷下面有水,这样无法退敌。” 江寒月翻了个白眼,怒道:“火焰不能伤人,浓烟也能伤人!不要再给我问东问西了,不信我的话,我就不指挥这场战斗了!” 金道吉连忙拱手道歉,江寒月又翻了个白眼,不满的别开头,不打算原谅他,但还是继续发号施令—— “骑术最强者出列!你们负责骑马将敌人引入埋伏圈。注意,将敌人引入埋伏圈后要立即离开,切不可留在原地。” 第一百四十章 我想要保全你 无瑕握住了江寒月的手,冰凉的小手传来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江寒月反手握紧无瑕的手,喃喃自语,“我想要保全你,但是我真的不想与峻崎国为敌,真的……所以就算他们逼迫我到了这般地步,我还是想尽量少伤人命……” 无瑕听着江寒月的喃喃自语,她的眼泪一串串落下来。 掉眼泪不是她这个剽悍侍女的作风,但是心中最痛的地方被割开了,被割裂了,鲜血奔涌,血肉模糊。 她踮起脚尖,努力吻去江寒月脸上的泪,将他的苦涩,全都吞进自己的心里。 我是云湘国人,你是峻崎国人,在我们出生之前,云湘国与峻崎国已经为敌。尽管峻崎国的皇帝已经如此的无情,你却依然不愿意与自己的国家为敌,在组国和我之间,你选择了我,但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我却无法为你分担…… 虽然要了十个人,实际上只有八个人投入战斗,但是这八个人却借助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和地利,成功将一两百名追兵,全都堵在一个小小的峡谷里。 当那领头的将军带着剩余的十几个士兵冲出峡谷的时候,江寒月等人早已经不知去向。 一行人终于渐渐靠近了崤山关。 谁都知道要到云湘国去,走龙泉关最为方便,但这大家也明白,到龙泉关的路上已经被重重封锁,所以在接过指挥权之后,江寒月就带着众人往崤山关的方向走。 重峦叠嶂依旧,黄宗艺站在萧瑟的北风里,心情复杂的看着往崤山关走来的一行人。 为了离开峻崎国,江寒月等人已经在路上辗转拚杀,而时间已经悄悄从秋天变成了冬天。 崤山关的城墙上站着一队威武的士兵,自从上一次大胜之后,崤山关的士兵们得到了很多赏赐,大家都更换了盔甲和武器,但是身上的盔甲和武器虽然铮亮,他们的脸上却明显地带着疲倦和忧伤。 看着江寒月与无瑕前来,一众士兵脸上不禁露出复杂的神色。 风十三就站在黄宗艺的身后,他看着江寒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黄宗艺下了城楼,验看了江寒月的通关凭证,在上面盖了章,又看了看无瑕,终于开口问道:“京师盛传,说你是云湘国的公主,这是假的,对吗?” 无瑕不知该怎么回答。 江寒月苦笑着回应,“这……很可能是真的。” 黄宗艺看着江寒月,片刻之后才说:“这一路上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当初无瑕在台前,你躲在幕后,你才是崤山关战役的真正指挥者,是吗?” 江寒月还是一脸苦笑,“好像是这样。” 黄宗艺却突然哈哈大笑,“你瞒得我们好苦……我原先就觉得江珏与赵炯的孩子怎么也不可能是个无能之辈,只是万万想不到,你竟然到了这般地步……不过无瑕的确也是个出色的人物,值得你如此。” 这是两人自从离开金殿以来所听到的第一句正面评价,听到这样的言语,江寒月和无瑕都不由得有些感动。 只是黄宗艺顿了一顿后,突然说道:“不过今日,你需先过我这一关!” 江寒月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黄宗艺盯着江寒月,声音沉了下来,“作为崤山关主帅,看见通关凭证后,万万没有阻拦的道理。但是作为峻崎国的将军,看着帅才叛逃,无论如何,都得阻拦。所以我用个人身分,找你打一场,你可敢应允?输了,你就留在我的麾下做一个小兵,赢了,我送你出关,让你去做云湘国的皇夫……”说到后面,声音却是沙哑了。 江寒月看向无瑕,无瑕也看向江寒月。 江寒月的眼神里有很多的抱歉,而无瑕的眼神里也有很多的无奈、痛楚和决然。 一切都不需要说了。 于是无瑕微笑着开口,“黄元帅,寒月只是送我到边关而已,他没有要叛逃,你完全可以将他留下做一个小兵……嗯,先从倒马桶的小兵做起吧。” 黄宗艺愣住了,周遭的士兵也全都愣住了。 无瑕的语气里带着轻松的调侃,江寒月也笑道:“无瑕,你对我好狠啊!” 无瑕露出灿烂的笑,“玉不琢不成器,不狠一些对你,你是不会成材的。”接着又转头看着黄宗艺,“黄元帅,我还有一个请求。” 黄宗艺愣了一下,“公主请说。” 无瑕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师父已经将我嫁给他了,但是这一路风餐露宿的,我们还……没有圆房。” 黄宗艺再度愣住了,而江寒月也愣住了。 无瑕轻描淡写地继续说:“我知道我这个要求不合情理,但是很显然他是不会随我出关的。既然他不会随我出关,我也不会再回峻崎国。既然这样,我想借一个地方,将我们的事给办了。” 无瑕语气里一片轻松,似乎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江寒月怔了一下,终于回神,艰涩的开口,“那场婚礼……完全可以不作数,只要咱们不圆房……那么,对你来说,一切都没有影响。” 无瑕看着江寒月,“你会娶别人吗?” 江寒月摇摇头。 无瑕又问江寒月,“那你认为我会嫁给别人吗?!” 江寒月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终于笑起来,“那成,咱们圆房吧。我说黄元帅,你不会连这么一间屋子都安排不出来吧?” 黄宗艺深深地看了这对青年男女一眼,就命人下去安排了。 大红灯笼高高挂了起来,大红喜缎也缠了起来,军营里办了流水席,除了轮值的士兵不能喝酒之外,其他人,每人三碗酒,两斤牛肉。 钱当然是黄宗艺拿出来的。 新郎新娘既然已经拜过堂,那就不用再拜堂了,事实上军营里的大老爷们也不知怎样主持婚礼,他们做的事情,就是将江寒月给装扮了,然后把他送到洞房里去。 坐在洞房里的无瑕看见江寒月被人送进来后,差点笑岔了气。 原来江寒月的头上竟然插了三大朵大红的绢花,左、中、右,整整齐齐,简直就像是卖花的架子。 江寒月很委屈的说:“这是他们从崤山镇上一个青楼里要来的,说这个颜色喜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许再耍宝 无瑕止住笑,将江寒月头上的绢花取下来,帮他把头发解开,又打算替他除下衣服。 江寒月伸手阻止了她,然后换他一根一根、一枚一枚的,小心将无瑕头上的珠翠全都摘下。 外面喧譁不已,满是欢声笑语,那是士兵们在为他们曾经的元帅们祝福。 在嘈杂声中,江寒月深深凝视着无瑕,深深吻了下去。 一个吻,天长地久。 泪珠滑落,洗去了胭脂,无瑕没有哭,她只是笑,笑着落泪。 那个晚上,他们互相拥抱,互相抚摸,互相安慰。 那个晚上,无瑕剪下了自己的一缕长发,交给江寒月;那个晚上,江寒月也剪下了自己的头发,交给了无瑕。 那个晚上,江寒月将自己的身子,揉入无瑕的身子里,云雨既毕,两人都有些疲倦。 江寒月笑着指向无瑕的前胸道:“咦?你的胎记……怎么沾到我身上了?” 无瑕身上的胎记竟然变淡了一些,而江寒月在胸口相同的位置上,竟然出现了一些隐隐的花纹。 无瑕疑惑道:“多半是不小心撞着哪里了。胎记又不是什么活物,哪里会轻易跑到你身上去?” 江寒月却嬉皮笑脸的说:“我只是想,你说不定是舍不得我,所以分我一半的胎记,给我留一个念想……” 无瑕哼了一声,伸脚就要将江寒月踹下床去,江寒月忙举手投降。 看着他那耍宝的模样,无瑕不由得觉得好笑,但是又有一种酸楚涌上心来。 她绷着脸说道:“从此之后,不许再耍宝!” 江寒月乖巧地承诺,“从此之后,我只在你面前耍宝。” 无瑕扑哧笑出声,然后对江寒月说:“你放心,给我十年的时间,我会给你准备一个后花园。如果你在峻崎国过得不如意,那就来云湘国,到时候看你娘子的本事!” 江寒月也对无瑕说:“给我十年时间,我也会在峻崎国给你准备一方天地。到时候你在云湘国不如意,就回峻崎国来,到时候看你夫君的本领!” 他们做了很多约定,还开了许多玩笑,江寒月甚至搞怪了很多回,他们还给自己的孩子取了很多名字,每个名字都怪异无比,让偷偷潜伏在窗户底下听房的士兵们多次听见他们俩咯咯笑的声音。 笑声很轻松很愉悦,就像是两串银铃,轻轻地在夜空中摇响。 但是士兵们没有看见,笑声在屋宇中飞荡时,两人的眼泪却潸然落下。 只有江寒月和无瑕两人知道,今天晚上说的都是废话,但是他们还是必须说,必须说很多很多,留做将来的念想…… 毕竟将来,再也没有说废话的机会了。 无瑕不可能回峻崎国,江寒月不可能去云湘国。 今日新婚,今日永别。 “大捷大捷!江边将军兵出娄山关,蛮人连弃十三城!” “大捷大捷!江边将军兵不血刃,连下十六城!” “好消息好消息,皇上敕令,欲册封江边将军为定南王!” “江边?”新任参知政事唐棣,将手中的奏报放在桌子上,皱眉低语,“这位好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 曹师爷笑道:“也不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只是躐升的速度快了一点。想想这位爷也真的强焊,十年时间从一个小兵升到一军主帅,即便是兵部那些最克扣的爷们,也没有找到压制这位爷的理由。” 时光荏苒,岁月悠悠,转瞬间十年过去,唐棣已经三十五岁,下巴蓄起了短须,从承天府进入了政事堂,成为峻崎国权力中心的一员。 但是唐棣并不是峻崎国寒门的励志典范,真正的励志典范,叫江边。 十年之间,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兵,变成了小队长,变成了百夫长,变成了游击将军,而后皇帝圣旨下来,江边就成了南疆定南军的主帅。 对于这位励志典范,唐棣一直隐隐有些不安,不为别的,只为这位江边将军是一个孤儿,连父母妻子都没有。 连父母妻子都没有,皇帝却用他做了南疆的主帅……去政事堂议事的官员们也曾劝阻,但是皇帝却一意孤行。 对于这位皇帝,唐棣看得很清楚,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明君,但也不是一个昏庸无能的糊涂蛋,皇帝这么做一定是有人给他吃了定心丸或者灌了迷魂汤。 但是让官员们抓狂的是,他们不知道皇帝吃下的这颗定心丸或者迷魂汤叫什么名字,给皇帝送药的人又是谁! 曹师爷笑着说道:“大人,您不要担忧,江边将军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妥,我们不是还有雍王和雍王世子吗?” 江寒月叛逃之后,这个雍王世子的位置当然让了出来,江天凌终于如愿以偿。只是朝野之中人人都在议论他坑害堂兄的事,认为他远远不如江寒月。江天凌一怒之下,带着几个亲兵奔到太行山,竟然轻轻松松就将太行山的盗匪解决了,此后又平定了几处盗匪,甚至也到 崤山关打了几次草原人,也算是为自己挣了一个军神的名号。现在皇帝就将皇宫禁卫军交给了他管辖。 “江天凌?”唐棣笑着摇头,“不是江边的对手。” 曹师爷叹了一口气,说:“不管怎样,我对江边总还有几分信任,现在最要紧的是京师内的局势啊。” 京师内的局势的确不乐观,太子瘫痪,这些年众臣已经多次上书,要求皇帝另立太子,而多病的二皇子前些年从马背上摔下来,不幸没了。 就在前几天,趁着江边将军大胜,峻崎国又多了一块领土,皇帝祭告太庙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当场立了三皇子江天畅做太子。 皇帝一向偏爱四皇子江天啸,但是这一次却立三皇子做太子,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三皇子是嫡子,是已故皇后的儿子,论嫡论长,三皇子绝对大胜四皇子,除了文经武略。 四皇子只比三皇子小几个月,但是文经武略比三皇子要强得多,更重要的是,四皇子在民间的威望也比三皇子要高得多。 唐棣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无奈说道:“立太子终究是皇家的家事,咱们只能劝皇上早些立太子,至于立谁做太子,咱们却是顾不上的。只能劝说皇上早些给四殿下一块封地,让他去自己的封地,不然总是在京师里混也不是个事儿。” 第一百四十二章 抓紧时间睡一会 曹师爷说道:“大人您还没有看清楚,这一回皇上立三皇子为太子,不过是暂时的过渡之计,哪里见过立太子的程序这么草率的?这一次立三皇子,只是因为有几个老家伙每天喃嘀咕咕,故皇后那一系还有两个老家伙掌着兵权,皇上不能撕破脸罢了。过两天,找到三皇子几个错处,废掉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立四皇子为太子了。” 唐棣苦笑了一下,点头说道:“虽然如此,但是也要预防万一。”现在虽然是宰相之尊,但是手上却没有了承天府的那群衙役暗探,反而觉得日子过得不太顺手。想了想,悄声吩咐曹师爷,“你去承天府交代府尹一声,这几个月多盯着皇子府一点。” 曹师爷答应着,离开前特地叮嘱,“趁着现在还早,大人您抓紧时间睡一会。” 唐棣点点头,却在曹师爷离开后转身回到桌案前,拿起一支笔开始写奏章,他提笔写下 几个大字——谏勿宣定南王进京疏。无论如何,唐棣认为,皇帝绝对不能宣江边进京受封。 写着写着,天色由暗渐渐转亮,正在唐棣写好奏章,准备去休息一下时,却听见前厅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 “大人,出事了,太子殿下……没了!” 唐棣“腾”地站了起来,内心瞬间涌起不好的预感。 新任太子殿下江天畅,才当上太子没几天就死了。 当唐棣赶到三皇子府的时候,三皇子府已经严密封锁。 原本新任太子应该搬到东宫,但册封太子的旨意很临时,大皇子虽挪了出去,东宫却还来不及收拾好迎接新主人,加上江天畅对东宫的布置很有意见,于是在收拾好前,江天畅仍暂时在三皇子府里住着。 守门的侍卫看见唐棣倒也不挡路,只是神情肃穆地说:“皇上马上就来了,请唐大人不要着急进去。” 唐棣叹了一口气,“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早进去与晚进去也没有多大关系了。里面都封锁了吗?” 那侍卫苦笑答道:“出了这等大事,我们哪还容许三皇子府的人走动?当然是第一时间将所有的人都控制了。” 几个高官要员也先后赶来,没多久,皇帝便来了。 昭明皇帝江瑾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如今的他头发已经花白,走路都有一些颤颤巍巍的。当太监扶着江瑾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他甚至差点摔倒。 江瑾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子,但是听到江天畅的死讯后,他还是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江天畅的死因很简单,他是死在女人床上的。 昨天晚上,江天畅的管事又帮他弄来了一个进京唱戏的女子。这样的女子虽然没有入了妓籍,但是也会卖身,江天畅的管事见那女子眼波流转,实在是一个绝色美人,于是就给了那美人的养父一百两银子,将这个女子带回三皇子府。 不想江天畅见了这个女子再也挪不开眼睛,当天晚上就爬上了这个女子的床。 那女子也着实会逢迎,守夜的丫鬟直到四更时分还听见隔壁大床响动的吱吱嘎嘎声。 将近五更时,丫鬟进房提醒江天畅该起床,准备进宫去听太傅上课了。才推开门,丫鬟便一声尖叫——她看见那个女人挂在屋梁上晃晃荡荡,而江天畅赤裸着身子,嘴边全都是白沫,早已死在床上。 然后,丫鬟便晕了过去。 听完了丫鬟断断续续的陈诉,江瑾脸色铁青,咬牙对边上的侍卫头领说道:“先去将那个管事找来,去查这个卖艺女子的戏班子,然后全部拿下,审问一番!” 那侍卫头领答应后就下去了。 江瑾转头对唐棣说道:“这承天府本来就是你所管,现在你给朕盯着,这事儿如果有什么内幕……即便那人是朕的至亲,你也要帮眹揪出来!” 唐棣心中一震,不敢拒绝,当下只能应声道:“臣领旨。” 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走了。 在场的几个重臣对视了一眼,对于这样的案子,他们实在没有参与的兴趣,之所以到这里来,不过是担忧着皇上罢了。这件事情影响不会小,作为能进入政事堂议事的宰相群,员,当然要预先做好准备。既然皇上点名让唐棣看着这件事,就留下唐棣,几个人全都回政事堂去了。 仵作已经开始验尸,承天府府尹站在一边,看见唐棣进来,先行礼,然后苦笑。 唐棣靠近尸体,江天畅的尸体就放在床上,那戏子的尸体却是搁在地上。 这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脸色惨白,头上没有其他首饰,只有一根银簪,戴了一朵大大的绢花。身上的衣服半新不旧,不是很合身,明显有些偏小,袖子和裤腿都少了一截,露出四肢的肌肤。 看着女戏子的尸体,唐棣眉头皱了皱,说道:“这衣服……” 承天府府尹说道:“下官已经问过了,这衣服是这女子进三皇子府时穿的衣服,进门的时候太子也给她赐下衣服,不过都搁在床头,没动用过。” 唐棣点点头,承天府府尹继续说道:“这女子的身上也已经验看过了,的确是有欢好的痕迹,而且……血迹斑斑,身上有很多青紫,,那些应该是太子留下的。” 仵作上前禀告,“两位大人,太子的身上已经验看过了,太子昨天晚上的确欢好过,而且用了药性猛烈的春药。属下怀疑,太子正是因为用了此种春药才导致心脏承受不住。” 承天府府尹点点头,唐棣也同样动作。 接着承天府府尹就对唐棣说:“我们再去审问一番。” 正在这时,有下属前来回报,“那个戏班子找不到了,属下问了他们住的客栈的老板,老板说这个戏班子的台柱被人买走,演不了戏了,所以那班主昨天就将戏班子解散,让那些人全都散了,自己离了京。要不要属下继续找找?或许能找到一两个,但是全都要找回来,估计就难了。” 承天府府尹松了一口气,“找不到才好,否则依着皇上的脾气,不是要这些人殉葬吗?” 唐棣蓦然站起来,叫道:“不对!”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合作十年 一群人都惊讶的看着他。承天府府尹问道:“大人,有什么不对?” 唐棣脸色铁青的说:“偌大的一个戏班子,就因为台柱被人买走,演不了戏,那班主就将整个戏班子都散了?虽然是野台班子也有不少行头,卖了那些也值一大笔钱。即便是班主不想做这营生了,他应该也会想办法将这些行头都卖了再离开京师,说走就走,断然没有这个道理!” 那个前来报告的下属也说道:“唐大人说得是,属下找到客栈的时候也觉得有些意外,因为那些演戏的行头都还扔在客栈里呢。” 唐棣思索着,“寻常的戏班班主,就算将台柱卖进豪门,或是在京师无论如何都待不下去,那也要在京师多逗留两日,说不定豪门公子玩得高兴了,还有赏赐下来。即便豪门公子不主动给赏赐,只要在离京之前上门一次,那台柱也要念着旧情,悄悄送一点盘缠的。可是现在台柱一进门,那戏班子就迫不及待走人,甚至连行囊都不要了,这说明什么?” 承天府府尹涩声说道:“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这里会出事……”他看着屋里,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大人方才为何问起这个女子的衣服了——因为一个太子死在自己的床上,如果是普通女子,断断是没有这般冷静的,连一声尖叫都没有。即便知道自己脱不了关系,选择了自杀,也不会有这么多时间将自己收拾齐整。” 唐棣冷声说道:“将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一定要将那个戏班子给找到——去将那个管事叫来,还有那个客栈的老板、伙计,凡是与那个戏班子有过接触的人都给本官带来……”说完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越俎代庖了,当下对承天府府尹抱歉地笑了笑。 承天府府尹见唐棣看向自己,忙笑道:“唐大人,这案子关系重大,还是您来主持吧,下官从旁协助就好,毕竟大人您善于审案那是出了名的!” 唐棣涩声说道:“这案子……既然到了这般地步,那就非查清楚不可,只怕要将天也给捅破了……这担子,就我挑了吧。” 承天府府尹默默叹气,看着唐棣的眼睛,也多了几分感激。 只是两天过去,那个戏班子的人依然没有找到踪影。客栈的老板、伙计倒是找来了,查问了一番,也没有得到有价值的消息。 后来在女戏子的随身衣服里找到了春药,两人请太医检验,太医却讶异无比。 “这等虎狼之药如何能用?即便这一次不出事,下一次也肯定会有害。太子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除了春药之外,其他竟然了无痕迹。 傍晚时分,唐棣脱下了官服,摒退了随从,独自一人走到了城西。他在街边走走看看,买了两个烧饼,喝了一碗豆浆,之后晃晃悠悠走到了一个铁匠铺子跟前。 火炉里火星四溅,那打铁汉子眼睛都不瞄唐棣一眼。 唐棣也不尴尬,走过去端详那些挂在墙上的农具,“这锄头顶上的是钢还是铁?这镰刀锋利不?这是镬头吧,太大个了,拿起来很吃力啊……” 打铁汉子不理睬他。 唐棣继续笑,“从这儿看,你是不适合打农具的,你还是去兵部帮忙打兵器吧,那个省力又挣钱……” 打铁汉子慢悠悠往自己手上的器具倒了一些水,听着“嗤啦——”的声音,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唐棣淡淡笑道:“你再不理我,我就用杀人的罪名将你关起来。”打铁汉子如墨般的眼睛睁开,射出锐利的精光,“大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唐棣说:“我要青鲤帮帮我找一群人。” 打铁汉子怒道:“青鲤帮已经解散十年了!帮主被你们赶走,我们这些人奉帮主之命不能助他,就这样看着帮主被你们追杀!不要说当年的兄弟都已经散了,就是还在,我也不会帮你找人!当初城门口大人与我们帮主喝断交酒的场景我还记得呢!” 唐棣看着那个汉子,似笑非笑,“我相信这些年青鲤帮的确没做过什么大事,但是小事从来没有断过吧?” 那个汉子略怔了怔,才说道:“不管怎样,我就是一个打铁匠而已,你若是要我打铁,我肯定干,让我做其他事儿,我做不来。” 唐棣还是一脸笑意,那眼神却让人发毛,“可是,如果你们不帮忙的话,京师里很快就会有流言,说是你们的人杀害了太子。不过青鲤帮向来隐藏得很好,死一两百个底下的弟兄应该没影响……” 那汉子瞬间大怒,喝道:“哪个没眼色的会乱嚼舌根?” 唐棣摸着下巴的小胡子不说话。 那汉子冷冷瞄了唐棣一眼,不满的说:“会乱嚼舌根的人不会是大人你吧?既然大人都被逼到这分上了,我就指点大人一条明路。那戏班子唱的是顺天戏,但是那几个戏子私下谈话的时候,用的都是湘西一带的方言。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前几天我去看过那个女戏子的戏来着,本来也打算耍点手段将那戏子弄回来给瘸子兄弟做娘子,后来不小心看见戏班里的打杂汉子在抬兵器箱子下楼的时候,压得楼梯咭吱咯吱响,才熄了这个念头。” 唐棣听那汉子说完,不由得大喜,当下拱手说道:“多谢多谢。”然后急忙出去了。 那汉子看唐棣走远,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单调的打铁声再度响起,这次却有些密集。 后院这时走出来一个人,朝打铁汉子叫了一声,“杨三哥。” 被叫作杨三哥的打铁汉子笑道:“刚才的场景你也见到了,明天你去四殿下府上,说唐棣已经开始怀疑湘西那边。别忘了拿钱回来,这是第十三次给消息了,所以得将全部的钱都结清,咱们与他的合作可没有下次了。” 新走出来的汉子答应了,又笑着问道:“为何不今天就去找他要钱?” 杨三哥道:“总要给唐棣一点时间,他也怪可怜的。虽然四殿下杀新太子是狗咬狗,但是咱们帮一条狗办事总不能太尽心竭力。今天晚上去帮唐棣制造一点证据吧,能加强皇帝的怀疑就成。” 那汉子笑着点头,又道:“合作十年,我们两边算是各怀鬼胎。他打着一坐上太子位置就灭杀青鲤帮的主意,而我们也时时想着要将他送上绝路。”说完笑了两声,摇摇头就出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他们就敢作乱 “臣偶然得到消息,知道那伙戏子曾经用湘西方言交谈,于是臣就斗胆联络了御林军,封锁了湘西会馆和京师里所有湘西富商的宅邸,果然在一个湘西富商的屋子里找到了那十来个戏子。” 唐棣在前,承天府府尹在后,正在御书房向皇帝细细禀告。 短短几天时间,江瑾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也多了很多皱纹,他皱起眉道:“给朕打,狠狠打,不怕他们不认帐!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 唐棣迟疑了一下才说:“臣将他们分开来审问,连那个富商的家眷也全都审问了,他们不是坚称不知情,就是一口咬定,是那个女戏子武三娘想要为过去冤死的姐妹报仇,这只是武三娘的个人行为。” 江瑾哼了一声。 唐棣又说道:“不过臣等却在那个富商的库房里发现了这个东西。”说着便将东西给呈了上去。 江瑾的眼睛蓦然瞪大了。这不是寻常东西,这是黄玉如意,因为色泽金黄,民间不敢拥有,而皇帝一般也不会拿这个赐予臣子。 这样的黄玉如意他记得,自己只命人打磨了十几个,赐予的全都是皇家子弟,于是江瑾瞬间站起来,身子剧烈发抖,喝道:“来人,命莲贵妃、容妃、僖妃、四皇子、梁王、大皇妃拿着黄玉如意来见朕!” 说完却听见外面隐隐传来喧譁声,江瑾怒道:“怎么了?来人啊,去将喧譁的人全都拿下,每人八十个板子,打死!” 话才说完,身边的太监还来不及奉命退下,御书房的大门就突然被人打开了。 冲进来的是一个小太监,“皇上,江天凌造反了!说是要清君侧,说是皇上被人陷害,要救皇上,现在正带着人攻打皇宫,与另一组禁卫军打了起来……御林军也叛乱了……” 唐棣失声叫道:“江天凌与江琥,是四殿下的人!” 江琥回到京师已经十一年了,这十一年里,他陆陆续续帮着朝廷训练御林军。 江瑾的身子剧烈发抖,喝道:“孽障!孽障……” 他肥胖的身子陡然往后倒了下去,然而这不是怒极攻心,竟是中毒! 江瑾的脑海还保持着一份清明,他嘴唇哆嗦的叫道:“僖妃,将僖妃拿下!” 却听见前面传来一声悲怆的呼喊,“皇上!” 正是莲贵妃,手中的黄玉如意已经“啪”地一声掉落地上,碎裂成几瓣。 江瑾继续哆嗦着吩咐,“将僖妃拿下,翠莲,你帮朕守住皇宫……唐棣,朕知道你有武功,朕有要事交给你,你拿着眹的玉石虎符出去就近带兵,无论是谁的兵,都带来平乱……就等江边过来,朕宣江边进宫来受封,他已经在路上了……” 皇帝已经语无伦次,唐棣也无心告诉皇帝,江边进京来受封,原则上他只能带自己的亲兵,作为定南军三军主帅,他可以拥有三百人的亲兵队伍,但是仅仅只有三百人,只要超过一个人,那就是死罪! 江天啸与江天凌觊觎皇位已久,江天凌坐在禁卫军统领的位置上也非一日,而不管皇帝的御林军也好,禁卫军也好,现在已经全部都陷入内乱之中,要靠江边带来的三百人平定内乱,何其艰难! 承天府府尹已经安排人去找御医,并沉声说道:“臣与莲贵妃娘娘一道,为皇上守着皇宫。皇上安心养病,峻崎国里的几个跳梁小丑掀不起风浪的。” 承天府府尹说得是慷慨激昂,但唐棣却是连连苦笑。自己又不是江边那个变态……要从这已经被重重封锁的皇宫之中逃出去,该有多少艰难险阻! 皇宫之中一片惊慌失措,唐棣沉声对莲贵妃说道:“贵妃娘娘,现在宫中以您为尊,您就要承担起责任来,能不能为皇孙挣出一片天地,就看您今天的表现了!” 莲贵妃身子陡然一震,眼睛之中开始闪烁着光彩——她的儿子瘫痪已久,但是……她还有孙子! 莲贵妃随即站起来,吩咐下去,“除了服侍皇上的人,所有的人都拿上武器,去内城城墙上守着!本宫就不相信,皇上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就敢作乱!” 宫门之外已经被叛贼严密封锁,明白真相并且不肯与叛贼同流合污的几支小队也被叛贼全数杀害,在这样的情况下,唐棣必须出宫。 皇宫之中示警的烟火已经升上天空,也不知有几个将军能够看见,但是京师之中只有那么十来个将军,加上他们的亲兵总共也才两千来人,即便亲兵比寻常的御林军强悍一些,也抵不过对方人多,更何况,谁知道哪位将军可信? 现在算下来,只有一个江边是可信的,因为江边崛起在南疆,与江天凌父子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唐棣如何出宫?皇宫内城几个城门已经被叛军堵死,皇宫里又没有地道可供行走,更没有暗河可供潜游,唐棣只能选一个人少的角落爬上去,往下就是一跳! 皇宫的城墙足足有三丈高,幸运的是,下面就是护城河,所以往下跳死不了,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唐棣水性不大好。 咕咚咕咚,唐棣喝了好大一口水,谁知好不容易爬上岸就被叛军发现了,尖锐的呼啸声响起,原本正在攻打宫门的士兵就有七、八个人嗷嗷叫着,冲着唐棣杀过来。 唐棣只剩下一个办法——杀! 但是唐棣的武功只能算是三脚猫中的三脚猫,皇帝将这个重任交给他,只能算是矮个里面选高个,三脚猫里选将军,无可奈何之至。 三、四个人砍过来的时候,唐棣还能试着甩脱他们,但是当七、八个人一起围上来的时候,唐棣已经绝望了,只是心底还是有些不肯死心,不等对方将自己剁成肉酱,绝对不肯投降! 而叛军这边其实已经确认了唐棣的身分。唐棣这个身分可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是峻崎国七个宰相中的一个。其他几个宰相或者被擒拿或者被格杀,他们已经处置妥当,现在如果能生擒下唐棣,让唐棣发布一个皇帝的最新诏令,整件事就完美了。 所以现在唐棣性命无忧,但是形势却岌岌可危。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立刻出去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虎吼,一支长箭疾射而来,将唐棣身边的一个敌人,钉死在地上。 唐棣定睛往前看去,却见是老将南名山,他带着一队亲兵,正吼着奔来! 南名山为唐棣挡住了追兵,唐棣终于往前冲过去,而后面的打斗声渐渐稀疏,然后消失。不是因为路途遥远,而是因为南名山和他的亲兵,已经被源源不断的敌人屠杀殆尽。 唐棣没有流泪,因为现在不能有眼泪…… 只是叛军又追了上来,他们不允许有人从皇宫里出来,唐棣只能努力往前。 无数射箭声在身后“嗖嗖”响起,唐棣知道,这些箭总有一些会扎到自己身上,然后将自己射成刺蜻,看样子,江天凌已经下了绝杀令了。 屋脊之上蓦然甩下了一根绳子缠住他的腰,唐棣就这样被人提了起来,然后轻飘飘的让人搁在屋脊上。 无数箭镞,顿时落空。 唐棣看着面前这个人,不由得惊讶道:“谢院长!” 面前这个人,头发花白,道袍飘飘,仙风道骨,不是谢晓峰是谁? 谢晓峰十一年前云游天下,九年前回到京师,留在青山书院教书育人,唐棣最是熟悉。 接着谢晓峰伸手,数道罡风送出,听闻几声惨叫,下面的追兵一一毙命。 他对唐棣说道:“我先进皇宫去了,首要得护着皇上的安全!你有什么事情,自己小心谨慎,只希望这一战……我青山书院的学生,不要牺牲太多。”语气忍不住有几分悲怆。 这十余年来,青山书院的学生参加科举,中举率依然极高,只是每年离开书院前夕,谢晓峰都要对学生殷殷教导,告诉他们做官为民,实干为上,青年官吏,不要眷恋京师……所以京师之中,青山书院的学生比例不算太高,然而经过这场动乱,青山书院的学生一定会有折损。 作为青山书院的学生,唐棣的心中也有几分怆然。 谢晓峰带着唐棣跳下了屋脊,也不与唐棣说话,就径直冲着皇宫去了。那白发苍苍的背影,竟然有几分悲壮的苍凉。 唐棣朝着谢晓峰背影,用力躬身。 此时附近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又是叛军,他们再度找到了自己的行踪! 唐棣连忙绕进一条小巷,所幸他在承天府做了很多年,曾亲自踏遍京师的各个角落,对地形很是熟悉。这片地方的小巷非常多,他绕了一条又一条,希望让后面的人看不到自己,以免对方直接用弓箭招呼。 他已经到了力竭的时候,唐棣很想躺下来再也不动弹,但是他必须努力迈开脚步,他必须离开京师奔向南方,将皇帝的号令交给江边,至于江边能调遣哪里的军队,那就不是唐棣所能负责的范围了。 边上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少妇的脑袋探了出来,伸手将唐棣一把拉了进去。唐棣已经没有力气了,被那少妇一拉,身子一个趔趄,就从门里摔了进去。 就听见少妇一声嗤笑,“听说以前是个威风八面的府尹大人,原来也是这个德性!”唐棣吃了一惊,看着面前的少妇,跳起来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少妇冲着屋子里叫:“当家的,你出来看,来的是什么人?” 唐棣急道:“快让我躲起来!” 却听见屋子里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不错不错,拉来的是一个大官?嗯,这个大官好像落魄了点,不大好敲诈……唐大人?” 唐棣看着面前的青年男子也是略怔了怔,终于迟疑地叫道:“你是……方云成?” 面前这个男子不是当初江寒月的死党方云成是谁?江寒月离开京师的那日,方云成被他祖父捆在家里,不能去城门送别,事情结束之后方云成就离开了家,这些年也不知去哪儿,却不想在这里碰到了。 看着这简陋的屋子,联想方才两人的对话,唐棣只觉得脑袋似乎有些不够用了。 方云成嘿嘿笑道:“是我是我!唐大人几年没做府尹了,对我也不大熟悉了……喂,唐大人,京师变天了吗?我怎么听见皇城那边喊打喊杀的?” 方云成的妻子已经端了水过来,而外面响起了更为猛烈的砸门声。 唐棣急切道:“我身上有血迹,落在你家门上了!” 方云成怒斥,“唐大人,我说你落什么不好,偏生要落血迹在我家门口!我说柔娘啊,你拉什么进门不好,偏生要拉一个祸害进门!” 唐棣尴尬地说道:“我立刻出去……” 方云成嗤笑道:“立刻出去?立刻出去就能解决问题了?我说唐大人啊,为了你,我们可是将压箱底的保命本事都拿出来了,你到时候可是要弥补我的损失啊!” 方云成嘴巴里絮絮叨叨,手下却不慢,一把将唐棣拽起来,连着妻子一起奔向后院。他打开厨房的门,端起灶台上面的大铁锅,拿出一根棒子一阵扒拉,下面就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只能容纳一人下去。 在妻子进去后,方云成将唐棣扔下去,又对他笑嘻嘻地道:“唐大人,我得留在这里对付追兵,你就与我美丽的娘子一起走吧,当然,如果我死了,你就将我的娘户拐走,如果我没死,你得将我娘子送回来,还得赔偿我的损失……” 方云成满嘴胡说八道,唐棣不由得心中酸楚,嘴上却带着怒意,“方云成,你过去与江寒月在一起惯了,所以也学会了满嘴胡说的本事?” 方云成呵呵笑道:“我说真的,如果我死了,你就将我娘子给睡了,跟着你也算是有好日子过。” 唐棣还要说话,头顶上突然一黑,坑洞被方云成罩上了。 那少妇带着唐棣点亮了一个火摺子,厨房底下原来挖开了一条地道,似乎绵延不绝,看不到尽头,唐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少妇笑道:“唐大人明察秋毫,当然知道我们夫妻做的是什么生意,只泊有一天被坑的那些肥羊发现不对,打上门来,于是就备了这么一条地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三日之后即到 唐棣仍是担忧不已,“方兄……” 那少妇说道:“这些年,他跟着我也学了一身坑蒙拐骗的本事,你只管放心。” 两人又在地道里绕来绕去的走了一里多的路,面前终于露出了微微亮光。 那少妇先探出头去,看了一下四周,才对唐棣招了招手。 原来这竟然是一口枯井,出口竟然是井的内壁。 少妇悄无声息爬了上去,之后伸手去拉唐棣。 唐棣出了井,这才发现他们在一条大街上,不过现在街道上寂静无声,半个人也没有。他松了一口气,正要向那少妇道谢,眼睛却蓦然定住——西南方向,火光冲天。 唐棣估计,那正是方云成的屋子! 少妇注意到他的眼神,也往西南那边看了一眼,却没什么反应的说:“你发什么呆,赶紧跟着我走!前面下河,咱们沿着河出城!”说完迳自往前走了。 唐棣暗自咬牙,将心头的烦忧全数压下,连忙跟着离开。 三天之后,江边所在的驿站,风平浪静,对京师发生的大事毫无反应。 这个时代,所有资讯传递全都靠口传或者信件,而信件的速度则取决于信差行进的速度,江天畅死在女人床上的消息被京师上下隐瞒了下来,而京师城门封锁,所以京师叛乱的消息也还没有传递出来。 这时,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唐棣身上已经多了大大小小十多个伤口,浑身只靠着一股精神力量在支撑,等看见守在驿站之外的小兵,他只说了一句,“皇上口谕,江边接旨,进京勤王。”身子就软下去了。 一盆冷水从唐棣的头上淋下,他瞬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虽然躺在地上,但伤口已被包紮好,然后便看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对方沉声喝道:“京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说!” 那满脸络腮胡的男子似乎非常眼熟……唐棣终于想起来了,一个激灵,从地上跳了起来。“你……你是江边?你是江寒月!” 江寒月哈哈一笑,说道:“我是江边,也是江寒月。我换了一个名字,在崤山关做了一年小兵,立下一点功劳,刚好南疆有战事,我师父就将我送到了南疆。这盆水的滋味如何呀?” 唐棣抹了一把脸,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寒月笑道:“当初你与我绝交,逼我不得不命令青鲤帮潜伏起来,今天还你一盆水,就算是报复了。不提这个,京师到底怎么了,快说!” 唐棣顿时急切回道:“你快进京去!皇上给了虎符,你可以调动……”说到这里,唐棣的声音蓦然停住。 面前的人是谁?是江寒月! 曾经被整个峻崎岖差点逼出崤山关的江寒月! 妻子是云湘国女王的江寒月! 如果给江寒月调动峻崎国所有军队的权力……唐棣不敢想也不能想。 现在的局势已经一团糟,如果江寒月再要做些什么…… 见状,江寒月的眉头微微蹙起,“具体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但前几天看到驿站邸报,知道皇上册立了江天畅做太子,皇上为什么这样做我不清楚,但是现在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已经猜到京师发生什么了……是江天啸联合了江天凌父子逼宫,打算要弄个太子当当?”江寒月一语中的,唐棣吃惊地看着他。 江寒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没办法,聪明的人总是让人惊讶。叛贼控制了整个京师,所以皇上让你来找我,是要给我调兵的权力?” 京畿之地不是没有士兵,附近还有乡兵,还有团练,但是京师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城门一关,谁都不知道。即便有忠肝义胆,谁又敢率兵勤王?不得皇上诏令,轻率动兵,那就是谋逆!所以江寒月才会这么猜测。 唐棣迟疑了一下,江寒月又嗤笑,“你以为,将大军交到我手里会比现在的情景更糟糕吗?” 江寒月这么一笑,唐棣竟然手足无措,但是心中一块大石头却放下了,当下说道:“正是。”伸手去摸身上的那块虎符,手指却定住。 玉石虎符竟然碎裂成了两半! 唐棣心中一片冰凉,三天来都在生与死的边缘打滚,现在终于找到了江边,也终于决定要将虎符交给江边,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皇上附庸风雅雕刻的玉石虎符竟然如此脆弱! 发现唐棣的尴尬,江寒月哈哈一笑,“这虎符有与没有,其实也差不多……我有三百亲卫,可以荡平京师。”说着话,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驿站的院子当中,苍凉而雄壮的号角之声随即响起,隐隐带着边塞之声。 等唐棣奔到院子里,三百亲卫已经集结完毕,江寒月一声令下,院子中只剩下一片烟尘。 唐棣认为三百人不可能平定叛乱,事实上,他低估了江寒月的能力。 江寒月带着三百人直奔京师的北门,弯弓,三箭,射死三个站在高处的将领。 北门依然没有开门,江寒月便朗声说了三句话—— “我是南疆主帅江边,南疆三万大军奉命勤王,三日之后即到。” “现在开门迎接主师,那是阵前起义,迷途知返,皇上诏令,既往不咎!” “如果不肯开门,那么等下本将军的箭镞,定会将站在城头上的士兵全部射杀!” 在后面唐棣那惊讶的目光里,城门居然缓缓开了。 这不怪唐棣吃惊,实在是因为唐棣低估了江边这个名字在军中的威望,御林军中也有青鲤帮的人,这些年已经将江边的威名传到了可以止小儿夜啼的地步。 三百人长驱直入,后面还跟着一群阵前倒戈的士兵,再然后,同样的场景在宫门之前又重演了一次,全程参与的唐棣实在一点刺激的感觉都没有。 如果不是看着江寒月手起箭落,干净俐落地射杀了宫门之上站着的三个将领,其中还有江天凌的心腹,唐棣真的要怀疑,这些叛军是不是与江寒月合作演了一场戏? 其中当然有负隅顽抗的,但是江寒月带来的三百亲兵都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打滚过来的人物,下手哪里会拖泥带水?手起刀落,人头滚滚,站在后面的唐棣好一阵不适应,甚至干呕了好一顿。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想要知道 江别鹤见大势已去,挥刀自刎,而江天啸已经癫狂,被自家几个内侍死死按住,擒了出来,送到宗人府监牢里关起,唯一遗憾的是,江天凌竟然不知去向。 当江寒月终于带着士兵冲进皇宫的时候,长须飘飘的谢晓峰长长松了一口气,身子便一下子倒了下来。幸好江寒月自己也懂点医术,给谢晓峰号了下脉,接着吩咐手下抬着师父去歇息,然后带着下属直入宫门。 江瑾倚靠着垫子坐着,脸色苍白,两颊却透着不正常的红晕,看见江寒月,眼睛蓦然定住,手指唆嗦,嘴唇颤抖。 好在江寒月面子上还是给足的,行了大礼。 江瑾的身子频频往后缩,颤声问道:“你……是江寒月……你不是江边!” 江寒月含笑回答,“皇上明鉴,我确实是江边,但也是江寒月。当初为了妻子与峻崎国的人为敌,被师父好生教训了一顿,然后师父就命我改一个名字去南疆,以功抵过,却不想一个不小心,就成了皇上的爱将。” 江瑾尖声叫道:“你……这是要谋反?” 江寒月无奈的摊开自己的双手,“谋反?皇上,刚才您已经经历了一次谋反,我是接了您的命令进宫来救驾的,您的脑子都已经混了,是不是?” 江瑾直到此时终于略略安定了一些,颤声道:“你不谋反,朕……赏赐你黄金万两,良田千敢……” 江寒月嗤笑道:“皇上,您忘了,您之前宣我进京,是打算给我一个爵位的,好像是定南王。您这样朝令夕改,一个人也罢了,我底下的士兵可是会不高兴的,整个南疆吵闹起来,那可不得了。” 江瑾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依然嘴硬,“你……是在威胁朕?” 江寒月拍了拍手,神态一片轻松,“威胁?我怎么敢威胁皇上,皇上可是峻崎国之主,天地君亲师,我如果在皇上面前放肆,怎么对得起我师父?我师父为了守您的皇宫,可是差 点将老命都给搭上的。” 江瑾总算镇定下来,慢慢说道:“朕……将定南王封给你,另外之前说的黄金万两,良田千亩……也一块给你。” 江寒月呵呵一笑,“我原来想,皇上被僖妃下了一次毒,是不是将脑子都弄坏了。现在看来皇上的脑子没有弄坏,这就放心了。嗯,关于定南王的封地,我想要换一换,换到北疆去如何?龙泉关龙泉郡那一片就归我了。” 江瑾浑身颤抖,瞪大眼睛,“你将南疆抓在手中不算,居然还打算……将朕的北疆也抓在手中?” 江寒月很无辜地看着江瑾,“皇上,我要北疆做封地,正是为了皇上的天下考虑。我在南疆十年,将南疆的军权抓在手里,对于朝廷来说还真不是好事吧?所以您将我的封地弄到北方去,然后打发我去龙泉郡镇守,我就必须面对陌生的环境,一切都从头开始……” 江瑾咬牙怒道:“龙泉郡与云湘国毗邻,你是想要将龙泉郡送给云湘国吧!” 江寒月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我只是想要住得离自己娘子近一点而已,抽个空好偷溜出关去见见我娘子,谁说要将龙泉郡献给她了?虽然说我的一切都是我娘子的,但是这公私我还是分得清楚,如果我将龙泉郡献给我娘子,我背负峻崎国叛徒骂名也就罢了,我的师父可是一个好面子的,到时候他冲过来骂我怎么办?我还不如现在就造反。何况您是先帝的侄子,我也是先帝的侄孙,算起来您的血脉也不比我的血脉高贵,我何必绕一个圏子才弄一个龙泉郡?” 江瑾略略松了一口气,割出一个龙泉郡固然肉疼,但是比起江寒月造反这件大事显然不算什么,当下咬牙,“准!” “还有啊,现在京师里能用的兵太少了,肯定要将外地的士兵调进来,皇上下个旨意,将我在南疆的旧部调进京师来如何?到时候我带到北疆去也方便一些。” 江瑾气得咬牙说道:“准!不过你不许谋反,不许……弑君!”想起最恐惧的一件事,他还是叫出来了。 江寒月看着脸色苍白的皇帝,轻松地笑起来,“我之前也想过要弑君这回事,毕竟您也算是我的杀父仇人之一,之前还不断的想要置我于死地,但是弑君这事成本有些大,杀了你,我还得继续与人打仗。我忠诚的下属不算多,我不想让他们折损在内斗里。再说了…… 现在看皇上您这般模样,即便太医竭力维持您也坚持不了几个月……弑君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江瑾的身子再度不受控制的颤抖,不是害怕,而是被气坏了。 江寒月呵呵一笑,对身边的太监叮咛,“皇上之前的话你都听见了,快点帮皇上拟定圣旨.用上玉玺,现在京师事情多着呢,我可没有时间在这里瞎耗。皇上,您放心,虽然人家都在唱‘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但是我对做皇帝这事儿一点兴趣都没有。” 江瑾或许是被江寒月气坏了,或许是因为心神松懈的关系,竟然眼睛一翻,晕了过去。之后江寒月看了站在边上的莲贵妃片刻才说道:“宫中的事儿,虽然都是贵妃娘娘主持,但是现在是要紧时候,娘娘还是该宣宰相们进宫才是。” 莲贵妃凝视了江寒月片刻,身子终于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江寒月淡淡问道:“我想要知道,当初你为何要与江天凌合作,给我戴上那么一块玉佩?江天凌到底答应你什么了?” 莲贵妃捂着脸,眼泪扑较簌落下,“江天凌答应我,如果我与他合作,就保我的孙儿平安长大,如果不合作,他就会弄死我的孙儿,我真的是被逼的,寒月,我一直对你很好,一直护着你,没有我你也长不大是不是,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脸上的妆容已经一塌糊涂,双膝一软,竟然跪下了。 江寒月淡淡说道:“之前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朝廷事情很多,我也不愿意多生事端。”说着话,转身走人。 这场战役的结束是如此的轻松,但是对着残局,唐棣实在笑不出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您好狠的心 因为不肯依附逆贼,皇城内外的忠臣义士,死伤不计其数。 三天时间,整个京师已经变成了一片尸山血海,而依附逆贼的臣子都被拿下,关在监狱里等着被处死。 整个京师,无数衙门,一齐出现了人手不足的危机。 所幸几年来,青山书院为朝廷培养了无数人才,这些人才绝大部分都在地方做官,很多已经有了足够的资历。现在剩下的几个宰相一商量,只能从地方抽取官员充实中枢,而下层的办事人员,则直接从青山书院招考。 皇帝的身子经过此事已经遭到了极大的损害,宰相们都知道,皇帝现在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于是册立储君的事情迅速被提上日程,不过三天时间,礼部就从简走完了一切流程,大皇子的长子江玄清,被册立为皇太孙。 方云成死了,死在那一场大火里,唐棣在他家门口留下的那个血手印成了他的催命符,叛军最终还是没有相信他的花言巧语,割断了他的脚筋之后,点燃了他家的小房子。 那个陪着唐棣走过最艰难一段路的年轻妇人,收殓了丈夫的尸首后,拿刀子割了自己的脖颈。 出殡的那天,江寒月来了,他凝视着那堆黄土片刻,伸手取过酒壶,将一壶酒都倾倒在地上,然后转身走人。 此外还有两位江寒月认识的长辈也死了。 连长安率领着亲兵要冲进宫门救驾,身子上插了几十支箭,但是仍倔强得不肯死,等见到江寒月之后,他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至于南名山……他已经被叛军斩成了肉酱。 去这两家祭祀的时候,唐棣遇到了江寒月,他脸色阴沉,上完香后转身就走,与家属也没有多余的话语。 之后唐棣就听闻了定南王冲进军营里,一连虐杀十几个俘虏的消息,其中一个俘虏还被定南王斩成肉酱。 唐棣派人去调查,得到结论之后就不再过问。毕竟定南王非常低调,进京勤王后再也没有插手过政事,每日最多就是带着两个小随从逛遍京师所有青楼。 他现在要杀几个仇人就让他杀吧,虽然政事堂答应对俘虏从轻处置,但是他们杀了定南王的朋友,难道还能挡着他不让报仇? 时间过去将近一个月,朝廷又从外地调遣了很多士兵进京维持治安,出了这样的大事,御林军与禁卫军肯定要全部换血。 不过这些都和江寒月没有太大关系,他还是带着随从逛他的青楼,里头的花魁娘子们早已换上一批新面孔,而他过去熟识的萧素素已经成了春满园的老鸨。 萧素素是全京师最有风韵的老鸨,很多少年男子花费重金进春满园,不是为了看姑娘,而是为了看老鸨,何况这个老鸨不只姿容不输花魁,直到现在还是处子之身,也难怪小伙子们垂涎。 江寒月带着随从到了春满园,萧素素的脸就像是川剧变脸一般,立即从清冷的白色变成热情的红色,“哟,王爷,您怎么到这里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快快快,那个谁,赶紧将所有的客人都请出去,一律退回双倍订金……没眼色的,没看见定南王来了吗?” 江寒月径直在桌边坐下,笑着说道:“我不包场。” 萧素素吃吃笑了几声才道:“我知道您不包场,您甚至不肯过夜。不过呢,您付钱不付钱无所谓,反正从现在开始,到您离开春满园为止,春满园就再也不接待其他客人了。您别皱眉,其实春满圜的姑娘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要和您这位传奇人物亲近亲近而已……” 她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一边就往江寒月身上蹭。 江寒月哈哈一笑,不着痕迹地避开她贴过来的身子,“十年没见,你倒是一点也没有见老,这手段竟然比之前都要高明多了。” 萧素素媚眼如丝,娇笑道:“这些本事向来都是藏着掖着,看到传说中的大将军来了,才换命使出来的。王爷,且饮了这杯酒。” 江寒月接过酒,却放到一边,笑着吩咐随从,“既然老鸨如此客气,咱们就不要客气了。你回驿站去告诉弟兄们,说我在春满园为他们包了场,让他们都过来,如果有看中意的姑娘,直接拉去洞房,洞房完毕带回家去!赶紧赶紧,春满园的姑娘不多,抢完了,剩下的依然没婆娘!” 那随从笑嘻嘻地去了,萧素素登时变成了一张苦瓜脸,软语央求道:“王爷,您这是不让奴家开青楼的意思吗?” 江寒月看见她的表情,笑了笑,“不开青楼也挺好啊,等下找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嫁了,从此之后相夫教子,想要让丈夫跪搓衣板就跪搓衣板,想要将他踹下床就踹下床,不是比在这里看男人的脸色要好得多?” 萧素素两眼汪汪都是水意,笑着说道:“可是人家一直放不下您这个冤家,不将身子给了您这个冤家,就放不下身段去从良……” 江寒月呵呵一笑,“既然放不下我这个冤家,那有什么手段就只管使出来,如果我上当了,自然会从了你。” 萧素素悠悠说道:“尽管我有无数手段,却担心着您家的无瑕姐姐。人家现在已经是一国女王了,万一听闻我耍手段占了您,岂不是要雷霆大怒?到时候点起十万大军冲杀过来,我再大的能耐也要变成齎粉。” 江寒月在萧素素的脸上捏了一把,淡淡说道:“既然有这个心,那就等着吧,等上五、六十年,若我家的黄脸婆去世后我还肯活着的话,我就来春满园迎娶你。”语毕站起来就往外面走去。 萧素素站在后面跺脚叫道:“您好狠的心!” 此时却有士兵匆匆奔进来,说道:“王爷,雍王府老太妃有请。” 江寒月皱了皱眉,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两个亲兵回了雍王府。 因为江寒月的关系,雍王府并没有被完全查抄,至少老太妃的住处与溢香园两处地方,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 老太妃如今已经八十三岁了,距离江寒月上一次见到她,也足足过去了十年。 现在,风烛残年的老太妃就坐在溢香园的院子里。 第一百五十章 你就是一个野种 现在正是冬季,溢香园里一片萧瑟,只有那棵梅树上面绽着几个零星的花苞,老太妃就坐在梅花树下的软榻上,梅花的影子落在老太妃那全都是老人斑的脸上,越发显得恐怖。 而现在老太妃就瞪着眼,看着缓步进来的江寒月。 看着眼前的老太妃,江寒月心中也有很多感慨,慢慢走上前,动了动嘴唇,终于呼唤道:“祖母。” 老太妃发出一阵尖利的笑,有如枭鸟夜啼,“你还知道是我将你养大?还知道叫我一声祖母?” 江寒月沉默了一下,轻轻说道:“进京后至今没有回家,这是孙儿的过错。” 老太妃用力拍打着紫檀镶金丝楠木雕花软榻的扶手,“是啊,是啊,整死了叔父,赶跑了弟弟,当然没脸回家!” 江寒月看着老太妃那狰狞扭曲的脸,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只淡淡道:“皇朝国法,如果不是叔父和二弟自己犯事,也不至于如此。” 老太妃冷笑扬声,“是你叔父和二弟自己犯事?那我问你,四皇子能调动青鲤帮的力量,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太妃坐了起来,语调带着愤怒的颤音,“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但是天凌与琥儿他们不到最后关头竟然一点也不告诉我!如果我知道了,就晓得你肯定包藏着祸心!想不到我一时心软,养了你十几年,竟养出了一条毒蛇,关键时候反咬了主人!四皇子虽然有野心,但是我知道,他的胆子绝对不算太大,绝对不敢对自己的哥哥下手,是你将胆子借给他,所以才逼他走到了这一步,也逼着自己的叔父和弟弟走到这一步!你没有参与造反,但是你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你这条毒蛇!” 江寒月看着老太妃,轻轻问道:“祖母,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祖母。您自称将我养大,那么您也知道,我从小到大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当婶娘给我吃毒药的时候,您说话了吗?当二弟将我骗到柴房里准备,把火将我烧死的时候,您说话了吗?” 老太妃的脸扭曲了起来,怒斥道:“我是没有说话,但是我在天凌准备纵火的第一时间阻止了他!是我保护了你,保护了十多年!” “保护了十多年?”江寒月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是啊,您可以这样说,您保护了我十多年……但是我知道您为什么要保护我,如果不是有人深夜进出您的居所威胁您,您会主动保护我?而且您在保护我的同时,却努力纵容我,引导我学坏,并且扩大宣扬我的纨绔名声。这十多年,您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向别人宣传我的纨绔,我的无能!您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五岁的时候我已经非常懂事,如果不是因为有师父在暗中不停地教导,我早将如您所愿,真正成为一个纨绔了!也许用不了几年时间,就会因为那样这样的事情被皇帝夺了世子之位,我父亲挣下来的爵位就会落到您的亲亲孙儿江天凌手中……祖母,您也是我的祖母,我也是您的亲孙子,您的心是要长歪到一个怎样的地步,才能十余年如一日的做这样的事情?” “你……你以为,你是你父亲的儿子?你是我江家的种?你就是一个野种!是赵炯那个贱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野种!那天金殿上我已经叫天凌说明白了,你凭什么拿走我雍王府的爵位!” 老太妃站了起来,冲上前就要揪江寒月的衣领,边上的丫鬟忙扶着她,老太妃喘息了几口气站定,失声叫道:“你根本不是我江家的种,你凭啥要占我家的爵位?” 一个霹雳从头顶上砸下来,江寒月懵了,但是一瞬问,幼年时候老太妃的种种举动似乎都有了解释。他站在原地,脸色有些苍白,声音也不觉高亢起来,“这不可能!” 老太妃轻蔑地看着江寒月,不屑的说道:“你不信是不是?不要以为赵炯那个贱人挖出自己的心来就能证明你的身分!不要以为皇上给了你世子之位就能证明你的身分!赵炯那个贱人,我儿子根本看不上她,她却非要占了雍王妃的位置……她一直到死,我儿子也没有碰过她!” 似乎有一千匹战马在江寒月的头脑中碾过,江寒月身子晃了一下,扶着老梅树站立,沉声说道:“不许侮辱我的母亲,我母亲不是那样的人!” “母亲?赵炯根本不是你的母亲,你是一个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赵炯死了之后是我给她收殓的尸身,我看得清清楚楚,赵炯一直到死都是处子之身!我老太婆活了几十年了,这一点会看不清楚?” 江寒月的脸色越发苍白,难以置信的说:“原来那日金殿之上,江天凌指证我母亲未曾生儿育女,这些话都是您这里传出来的?” “当然是我!赵炯死的时候天凌才几岁?天凌不知道,我却一清二楚!而且赵炯虽然出身草莽,却也爬上了雍王妃的位置,她的尸体怎么可能容许仵作摆弄侮辱?”老太妃的眼里竟然有几分怜悯,“不要再想着帮赵炯辩解了,赵烟不是你的娘亲,我的儿子自然也不是你的父亲,你就是赵炯不知从什么地方捡来的野种。估计是我儿子死了,赵炯又想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但是她怕雍王的位置传到我儿子手中,就捡一个野种来滥竽充数!却不想整个京师所有人的眼光都是雪亮的,根本没人理她!” 老太妃嘎嘎笑起来,“你就是一个野种,我护着你,让你平安长大,已经是对得起你了,又怎么能让你继承雍王的爵位?那是天凌的,谁也抢不走!可是你竟然将我儿子逼死,让偌大一个雍王府说败就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江寒月扶着梅树,心神有些恍惚,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没有一个人会为了给一个捡来的孩子证明身分就葬送自己的性命……”他抬起头,眼睛竟然在发亮,“当时的情景我记得不可能!那是我的亲生母亲,没有第二种可能!” 第一百五十一章 那他也不能放过 老太妃扬起龙头拐杖,就要往江寒月头上砸,江寒月一把将拐杖抓住,此时老太妃扭头对屋里叫道:“唐大人,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还不出来将这个冒充宗室的孽障抓起来?他才是这场谋逆的始作俑者,你们说要处死所有的谋反者,那他也不能放过!” 江寒月陡然一惊,抬眼往屋里看去,就见忘月居的房门打开了,沉着脸的唐棣带着一群人走了出来。他这才明白,老太妃之前说的那番话竟然不是无的放矢、装疯卖傻,而是故意说给唐棣听的,她竟然将唐棣请来了。 这就是老太妃的复仇策略。江寒月虽然明白这一点,却也没有往心里去,事实上,老太妃所说有关母亲的一切,已经将他的心塞满,让他心烦意乱,再也顾不得其他。 唐棣看着江寒月,片刻之后才沉声问道:“老太妃说你将青鲤帮的力量借给四皇子的事情,可是真的?!” 江寒月仰起头,看着天空,淡淡说道:“这只是猜测,我不会承认。” 唐棣的脸色阴沉得似乎要拧出水来,“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样做,这三天京师中死了多少人?包括方云成……如果你不这样做,京师也许根本不会有叛乱……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江寒月转过脸,看着唐棣,“你认为,如果我不借给江天啸力量,江天啸就不会发动叛乱吗?” 他看着唐棣,眼神里有几分怜悯,“你以为大皇子的瘫痪是谁做的?二皇子的久病和暴毙又是谁做的?没有我的力量,江天啸就不会对江天畅动手?” 唐棣顿时说不出话来。 江寒月又淡淡说道:“我不是圣人,将青鲤帮力量借给江天啸的时候的确不怀好意。我知道江天啸觊觎皇位已久,我让青鲤帮与江天啸有所联系,是为了让江天啸有足够的力量和信心去杀江天畅。现在看来,这个计画已经实现了。” 江寒月声音很平静,“江天畅试图对无瑕不轨,而江天啸,更是想要杀死无瑕,就因为无瑕帮我争夺青山书院头名的位置。这也罢了,为了替江天凌争夺世子之位,江天啸甚至杀死自己的侍女嫁祸给我,请问那时候,国家法律在哪里?那时候,作为承天府府尹的唐棣唐大人,你秉公断案了没有?” 江寒月的声音不响,但是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捶打在唐棣的心上。唐棣的心整个都蜷缩起来,片刻之后,才发出了绝望的低语,“可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成为理由……” 江寒月闭上眼睛,半晌之后才开口,“我原以为,只要我及时赶到,揭露江天啸的真面目,京师就出不了大乱子,但是没有想到京师的防备竟然弱到了这个地步……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也不打算后悔了。” 随即他的声音又坚毅起来,“是的,我也没有办法后悔。唐大人,你如果想要秉公执法,那就将我拿下吧……你带了这么多人过来,可是早有防备?!” 唐棣痛苦地摇摇头,“我不能拿下你。因为正如你所说,我没有证据,所以我必须看着你,看着你从定南王的位置再上一步……” “唐棣,你错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一起望去,却见忘月居楼上,一扇窗户打开,一个长须道人露出了半截身子——正是青山书院院长谢晓峰。 唐棣与江寒月一起怔住。 老太妃的嘴唇哆嗦起来,“你……你怎么在楼上?” 就像是一朵云一般,谢晓峰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地上。 唐棣与江寒月上前一步行礼,谢晓峰温和的目光在江寒月脸上掠过,然后落在唐棣的脸上,接着淡淡说道:“推动江天啸谋反的人不是他,是我。他就做了那么一点儿事情,的确给了江天啸长了一点胆子,但是不足以推动他谋反。”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江寒月忍不住叫道:“师父……这不可能!” 谢晓峰温和地摸了下江寒月的头,笑着说道:“不可能?你错了,我筹谋了半辈子,就是为了这一天。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我怎能不说话?寒月,你是一个好孩子,只是做事太过拖泥带水,总是拿不定主意,这可不好。” 唐棣已经镇定下来,看着这位自己素来崇敬的院长,慢慢说道:“愿闻其详。” 谢晓峰微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正如寒月所言,他将力量借给江天啸,本意只是想要让江天啸杀了江天畅而已。只是江天啸没有想到,青鲤帮并不完全是寒月的,它还是我的。是我创建了青鲤帮,然后才交到寒月手中。” 一群人的眼睛都看着谢晓峰。 谢晓峰继续微笑说明,“在青鲤帮的元老眼中,我的地位比寒月更高一些。寒月既然想要借江天啸的力量杀了江天畅,那么我就索性做得更利落一点,我分别派人到江天畅和江天啸身边,将江天畅的一举一动都报告给江天啸,也将江天啸的一举一动都报告给江天畅,终使得这两兄弟之间的关系越发剑拔弩张。然后我的人给江天啸献计,让江天啸用春药杀死江天畅。 “江天啸顺利杀了人,而我的人又在唐大人找上门来的时候,将那个戏班子的消息告诉了他,唐大人一转身,我的人就去将情况报告给江天啸,催促他早作决断。江天啸本来就是有野心的,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他不造反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谢晓峰笑着说完,接着一滩手,“所以,唐棣,你是冤枉寒月了。” 唐棣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江寒月的呼吸也开始凌乱,面前依然是那个谢晓峰,仙风道骨,神色温和,让人如沐春风,但是他的话,却让两个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冰冷的北风刮来,将站着的两个人,都吹得失去了血色,连一旁的老太妃,身子也不禁剧烈颤抖。 谢晓峰转过头,脸上笑容非常温柔,“老太妃,您还是坐着吧,您已经八十三岁了,都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您可得好好保养身子……您还要抱曾孙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对她太不公平了 老太妃的身子打着哮嗦,说不出话。 江寒月终于颤声开口,“师父,我不懂您的意思。” 谢晓峰仍然带着笑意,“五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你,当时我完全可以将你带走抚养,但是我却坚持将你留在雍王府,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寒月痛苦地摇头:“不知道,还请师父明示。” “我让你留下,不是贪图那个雍王世子的位置,而是希望你看清楚这个世界有多么龌龊,这个世界有多么残忍。事实上,将你留在雍王府里,我花费的精力不知道要多出多少……但是我很失望。将你留在雍王府,你的确成长得很快,你才七、八岁就知道怎样保护自己,你甚至还制定了严密的计画去报复你的仇人。 “但是在我看来,你还是太过纯良,你太注重所谓的‘无辜’。我故意离开京师云游,想要让你单独面对自己的仇人,想要磨磨你的刀,结果你却差点被人逼出峻崎国,就连被逼到绝路了也不肯下杀手。” 谢晓峰摇摇头,继续说道,“我知道,对于百姓而言,你这样的人坐上高位,就是所谓的仁君,但是如果没有外力辅佐,你根本坐不上这样的位置,所以,我决定拉你一把。”江寒月脸色苍白,唐棣的脸色也一片惨白,老太妃的脸上更是失去血色,至于唐棣带来的下属,还有老太妃身旁的几个侍女及江寒月的随从,在听到这些话后身子早已经不由自主软下去了。 江寒月转过头,吩咐那些人道:“你们都出去吧,不该说的别说,否则后果自负。”众人如遇大赦,忙不迭的离开。 谢晓峰含笑说道:“唐棣,你看,寒月这个人也就这样了。要他去争夺皇位,那真的是难为了他……” 说话之间,突然出手,那十来个人才走到溢香圜的门口,谢晓峰手指连弹,罡风送出,接连着几声惨叫,这下猝不及防,老太妃发出一声尖叫,唐棣张大嘴巴,江寒月才冲出两步,那十来个人,无一例外,全都倒在地上。 谢晓峰弹了弹手指,似乎要将什么脏东西弹开,看着作势欲扑过来的江寒月,轻笑了两声,“你这人,该怎么说你呢?这些人既然已经听到我们的秘密就不能再活着……嗯,老太妃,您说是不是?寒月,你不要担心,我拚杀了半辈子都是为了你,我做的一切,绝不会对你不利。” 唐棣脸色由白转青,看着谢晓峰,沉声说道:“我知道国师大人是不想放过我了,但是我要做一个明白鬼。” 谢晓峰淡淡笑道:“你也是我最看重的学生之一,你放心,如果你愿意合作,那么我也不是非杀你不可。事情的真相,我是要说的,老太妃,您也听着吧,您一直说寒月不是您孙子,其实您大错特错了,寒月是您的孙子,而且他还有着世上最高贵的血脉。” 老太妃全身颤抖,看着谢晓峰,满脸不解。 谢晓峰继续解释,“您之前的话也没有错,赵炯死的时候还是处子之身,江玉郎对赵炯有成见,两人之间一直没有夫妻之实,这也是事实,但是这不代表着赵炯带回来的就是野种。 “寒月不是野种,他是江玉郎与云湘国女王金晴星唯一的儿子,他一个人身上集结了云湘与峻崎两国皇室的血脉!他不但拥有峻崎国的皇位继承权,还是云湘国皇位的唯一继承人,寒月的血统,是这世界上最为高贵的!” 有如青天霹雳一般,江寒月愣愣地看着谢晓峰,片刻之后才涩声道:“我是云湘国的太子?不对,无瑕身上有胎记!” “无瑕身上是有胎记,不过……如果你现在再看到无瑕就会发现,她身上所谓的胎记已经很淡了。而且你一定也有察觉,当你与无瑕圆房之后,你身上相同的位置,也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印记,是不是?” 江寒月又怔了一下,才问道:“师父您没有亲眼见到,又怎么知道?” “因为你身上的胎记是我亲手用秘术隐去的,这种秘术只要你的精元不外泄,它就能一直隐去你身上的胎记。我从小叮嘱你不得与女子行房,不是因为你练的是什么童子功,只是因为我要隐去你这个胎记,以免被人看见。这些年,你除了与无瑕那一次外,再也没有与其他人行房,所以你身上的胎记一直没有完全的显现出来。” 唐棣看着江寒月,讶异的问道:“是这样吗?” 江寒月默默的点了点头。 三个人的眼睛都集中在谢晓峰身上,唐棣又追问了一句,“那么,无瑕身上的胎记,如何解释?” “无瑕身上的胎记其实不是胎记,而是无瑕的师父在她身上用药物画出来的。这种方式也能保持很长时间,不过现在二十几年过去,她身上的记号又没有加过药,想必应该很淡很淡,甚至已经消失了。不过她既然已经是女王,人家也不会追着她要看胎记了。” 江寒月闭上眼睛,痛苦地问道:“为什么?” “为了掩护你啊,孩子。”谢晓峰叹了一声,“你是雍王世子,但同时也是云湘国的皇位继承人,如果让咱们朝廷之内的那些迂腐之徒知道你的身分,只怕我也保不住你。所以你师叔收养无瑕,不是看重无瑕的天分,而是因为无瑕无父无母,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而且年纪与你相仿,正好鱼目混珠。 “不过因为你做了多年的纨绔,我又没有将你的事告诉我师妹,终于让海棠着急起来,主动找到老太妃将无瑕送到你身边,一方面是想要教导你成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继续掩护你。只是没有想到,你们两人竟然日久生情,这也是意外之喜了,哈哈!” “鱼目混珠……”江寒月摇摇头,终于说道:“你们将一个无辜的女孩子,牵扯到这种事里来……甚至几乎令她丧命,对她太不公平了。” “没有什么不公平的。”谢晓峰不以为意的说:“如果不是被你师叔收养,她早就成了荒野之中的一个饿殍。现在她活下来,学习了文经武略,而且还幸运做了几年的女王,她所要承受的,只是一点点风险而已。”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能选择 江寒月不想再和谢晓峰争辩了。 老太妃终于颤声追问:“寒月是我的亲孙子,是珏儿与云湘国女王的孩子?这不可能,没有一个女人,会因为别的女人与自己丈夫的孩子而送掉自己的性命!” 谢晓峰瞟了老太妃一眼,讥讽的说:“现在有些后悔了?如果不是我这个外人护着,您这个亲祖母,差点就将自己的亲孙子置于死地。赵炯会护着这个孩子,用自己的性命来证明孩子的血脉纯正,不是因为这孩子是江玉郎的孩子,而是因为,这孩子是金晴星的孩子!”众人闻言都是愕然。江寒月忍不住重复了一句,“因为……我是金晴星的孩子?” “金晴星年轻的时候,曾经女扮男装到峻崎国游历,其实也有刺探峻崎国情况的意思在。就在京师附近,她遇到了赵炯,此后赵炯就与她成了极好的朋友,后来赵炯才知道金晴星是女子。而京师附近有一座天香女神庙,那天香女神其实不是赵炯而是金晴星。 “再后来,赵炯和金晴星就遇到了江玉郎,最后金晴星返回云湘国登基为女王,赵炯则嫁给了江玉郎,事实上赵炯喜欢女人,她只是为好友占了雍王妃的位置,更防止旁人觊觎江玉郎,这就是赵炯到死也是处子之身的真正原因。” 事实的真相原来一点也不复杂。江寒月痛苦地说道:“我要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既然愿意在一起,既然愿意一起生育子女,他们之间肯定是有感情的,那为何后来……” “你是对你父亲和母亲的死亡有疑问?这事天下知道的人不多了,现在估计也只有我一个吧。你知道赵炯带着你进京,你的身分为什么迟迟得不到承认?那是因为江瑾早看上了赵炯,既然江玉郎已经死了,他就想要收了赵炯这个寡妇。他本来没有多少恶意,只是想要借这个机会刁难一下赵炯而已。正因为是皇帝的意思,所以朝野之中才没有人愿意为你们母子说话,想不到最后赵炯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 谢晓峰笑着摇摇头,很不负责地说:“当然,关于江瑾看中赵炯这一点,你们可以看做是我的胡言乱语,反正江瑾是不会承认的。当然了,关于朝廷命你父亲为主帅进攻云湘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你父亲曾经是先帝中意的继承人之一。你父亲的功勳和才干远远超过了江瑾,但是不知怎么的,先帝临终的时候竟然选择了江瑾而没有选择你的父亲。这其中有怎样的龌龊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在江瑾即位后,你父亲还留在京师,朝廷之中那些所谓的有识之士,就不会感到安生。” 这件事情江寒月也知道一些,先帝无子,于是就从叔伯兄弟的孩子中选了一个出色的侄子做继承人。 “那些刁难你父亲的人……原因无他,他们知道你父亲的存在会影响整个朝廷的安定团结,所以设计他去打云湘国,哪知他竟然连破十二郡,因此打到龙泉郡时,他们便不给衣服,不给药品,不给粮食,不给武器,自然久攻不下。皇帝圣旨却是一日三催,催着他们进军,甚至怀疑你父亲通敌叛国,最后他们终于成功地将那些将士逼迫到了绝境。我当时担任你父亲军中的书记,亲眼看着士兵们一天一天走向绝望。 “而直到这时候,你的父亲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守在城墙上那个大着肚子的女王,就是自己最爱的人……他竟然与自己的爱人互相为敌,更几乎将她置于死地……这种认知,让他几乎要崩溃,而他最终下令水淹龙泉,将自己孩子的母亲逼到了死路。 “你的亲生母亲死于难产,拚命生下你之后就只剩下一口气,将那块云湘国的传承玉佩交给你养母之后就死了,当然,没有我师妹的帮助,她根本带不走你。而你的父亲,按照官方的说法,是死于云湘国派遣的刺客。但是你想想,即便军队已经到了绝望的边缘,你父亲依然还是军神,有三百亲兵轮流守卫,又有谁有这样的能耐,能进入军营之中悄无声息刺杀你的父亲? “事实是,那天晚上,赵炯抱着你回到了军营,找到你的父亲,她指责你父亲负心薄幸。赵炯的声音非常响亮,无比愠怒,附近几个军帐的人都听见了,我们几个亲近的军官赶过去,就看见赵炯拿剑刺向你的父亲,而你父亲竟然没有躲闪,或者是来不及躲闪……我想,他其实算是自杀的吧。”赵晓峰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父亲死后我们几个人简单商量了之后,决定告诉士兵们主帅是死于敌人刺杀,也只有这样才能掩盖这个荒谬的笑话——三军主帅因为与别的女人有私情生了孩子,竟然被自己的妻子一剑刺死,这样的事无论放到哪里去说,都是丢脸的事。 “之后军营大乱,云湘国又趁机偷袭,赵炯抱着你挥剑杀出军营,我和师妹分头四处寻找赵炯和你的下落,后来师妹终于在云湘边境的荒野中找到你们,并且带着你们俩辗转回到京师。 “我随后也赶了回来,但是我和师妹没有想到,赵炯居然在午门前做出那等绝决的举动,只为了证明你身上血脉的纯正。我想赵炯的自杀,其实不只是想要证明你身上血脉的纯正,还有她亲眼见到好友难产死去却无力回天,又错手杀死好友的爱人,这种愧疚与压力让她崩溃。” 一件件琐碎的事都串联起来了,江寒月闭上眼睛,只觉得无数的血、无数的火、无数的悲凉、无数的绝望……一起涌上心头,让他仿佛整个人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梦魇里,不能呼吸。 国家的责任、朝廷的逼迫、爱情的绝望、亲人的离世……许多乱七八糟的情感一起纠结,一起交织,是否让当时年纪轻轻的父亲和他现在一样,不能呼吸,不能选择。 那时的父亲,虽然担着一个军神的名号,但是他的年龄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小上好几岁吧?国家朝廷的责任就像山一般沉重,偏偏爱情如火般绚烂,宁可在其中燃烧成灰烬。 第一百五十四章 谋权篡位 一边是国家,一边是爱情,年少的父亲放不下国家,也放不下爱情,在两头的煎熬中,他选择将自己毁灭。 江寒月觉得,自己似乎理解了父亲,又似乎不理解他。 他也曾面对与父亲一般的选择,父亲的选择是为了国家牺牲自己的爱情,而江寒月的选择是为了爱情,不惜与整个国家为敌。 父亲的选择或许让人敬佩,但是江寒月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时光倒流,他还是会这么选择。 “我的父亲……”江寒月想要给一个评价,但是又给不出来,脑子轰隆隆作响,隐隐约约听到谢晓峰继续说话—— “我找到你后,决定要将你培养成不逊于你父亲的人才,我要你帮你的父亲复仇!于是我在短时间内为朝廷立下赫赫功勳,功成名就之后终于得到了国师的名号,之后便留在京师,一心一意培养你,并创了青山书院,为你培育将来的文臣武将。我按照自己的设想来培养你,故意不告诉你真正的身世来历,故意将你放在最险恶的坏境,但我还是失望了,血缘的力量果然强过一切,你和你父亲一样,为了个女人竟然……不过我依旧很欣慰,因为你比你的父亲略强大一些,你敢挡在你的女人面前,向一个国家宣战。” “您要我帮父亲复仇……向谁复仇?”江寒月艰难地开口。 “当然是向江瑾,还有向这个朝廷!”谢晓峰冷笑起来,“当初如果不是他们设计你父亲让他带兵攻打云湘国,哪里会发生夫妻相残的惨剧?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大战动了胎气,你的亲生母亲哪里会死于难产?如果不是因为金晴星死于难产,赵炯又怎么会对着你父亲挥剑?一切都是江瑾的错!在我看来,这个皇位本来就是属于你父亲的!” 谢晓峰清俊的脸上掠过一丝杀气,“所以我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设下了这样一个局,一切就是为了今天!你可知道,那年青山书院考试,江天啸为何对成为我的亲传弟子,志在必得?” “为什么?”这回是唐棣问出口,他的声音也在发颤。 谢晓峰看了唐棣一眼,扬声说道:“那是因为,在教养你的空闲时间,我也进了几趟皇宫稍稍教了江天啸几手。你知道江天啸很小就懂得收罗人才,培养死士的事吧,这也是我教他的,不过江天啸他自己也算聪明早熟,而且懂得举一反三,可算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现在,江瑾的一个儿子瘫痪了,两个儿子死了,剩下的儿子则犯了谋逆大罪,赐死还是圈禁就看江瑾的决定。即便江瑾肯让江天啸继承皇位,群臣也是不肯的,如今的继承人只剩下皇太孙江玄清,假如江瑾这个唯一的孙子愿意禅位给你这个为国立下大功的叔父,又会如何?现在朝廷之中,青山书院出身的学生已经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有我这个院长带头号召,这件事操作起来一点反弹也不会有。” “师父……您这是……要我做谋权篡位的事情?”虽然早已猜到,江寒月声音依然有些迟疑。 面前的男人,有说不出的熟悉,又有说不出的陌生。 记忆仿佛被狂风卷过,一切熟悉的影像全都被撕碎了,模糊了,飘远了。 这是自己的师父,五、六岁的时候偷偷潜入雍王府中教导自己的师父。他教导自己学文,教导自己习武,甚至使用了一些小手段来帮自己控制身边的丫鬟,以保证不会泄密。 师父扮演的角色,不仅仅是严师,还是慈母。 但是现在,这些记忆,一瞬间竟然无比的虚幻,虚幻得就像是沙漠上的蜃楼。 “无所谓篡位不篡位,这个皇位本来就是你父亲的,现在我只是想办法将它还给你而已。无瑕也算是有能力的,短短几年时间就收拾了你的舅父金天尚,做了女王,等你登上峻崎国的皇位之后,峻崎和云湘两个国家就可以合并为一个国家,那时你的名字,就可以长久地在史册上流传了。” “两个国家合并为一个国家……师父,您的心很大。”江寒月不知该怎么评价,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旁边却传来一声嗤笑,“国师大人,您将这个过程也看得太容易了一些,您也将天下人看得太蠢笨了。”发声者却是唐棣。 谢晓峰看着唐棣,面上掠过一丝杀气,“唐棣,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竟然不赞成?你不认为寒月做皇帝,会是一个好皇帝吗?你不认为寒月登上皇位,让两个国家合而为一,对于天下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吗?” 唐棣淡淡的笑了,“我也认为江寒月当皇帝,不会比现在的皇帝要差,但因为这不合国家律法。”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国家是必须有法度的,皇位的继承问题关系到国家的根基。四皇子不择手段夺取皇位,触犯律法,所以朝廷必须严惩;而国师大人您为了帮自己的徒弟争夺皇位,一样触犯律法,所以也必须严惩。” 江寒月看着唐棣,突然笑起来,愉快的说:“我还以为你是一个灵活知变通的人,才能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想不到,你竟然是一个死脑筋。” 唐棣哈哈一笑,“你很失望?你很想要坐上那个位置?你以为,我会支持你?” 江寒月摆摆手道:“得了,我可不敢指望你帮我,你与我之间有嫌隙,只怕恨不得把我抓去关了,所以还是算了。” 谢晓峰蓦地暴躁起来,眼睛盯着唐棣,气得直咬牙,“为什么?这个国家还有律法吗?你在承天府府尹的位置上坐了多年,你认为这个国家还有律法吗?涉及普通的皇亲国戚也就罢了,当涉及到皇帝的几个儿子时,你认为,你能秉公执法吗?” “我很惭愧。正因为我当初没有秉公执法,不能将那些案子追查到底,所以才会纵容四皇子,滋长了他的野心!而四皇子的野心不只是你给他的,也是我们给他的,所以这样的错误,我绝对不会再犯!” 唐棣看了一眼江寒月,继续对谢晓峰说道:“现在皇太孙还小,皇上的病况又岌岌可危,在这样的情况下,按照您的设想,让江寒月即位的确比让皇太孙登基要好得多,但是我依然不同意。” 第一百五十五章 表明我的态度 谢晓峰怒道:“我会让那个小兔崽子自己禅位,皇朝会平稳过渡,你不同意个屁,难道皇太孙做事还需要你的同意?” 青山书院是谢晓峰的真正后手,二十多年时间,青山书院已经长成了一个庞然大物,里头的学生已经掌控了整个峻崎国的舆论,填满了峻崎国的基层。 谢晓峰所说的让整个皇朝平稳过渡,还真的不是一句空话。 唐棣却冷冷说道:“国师大人会让皇朝平稳过渡,这当然很好,国师大人也能让江寒月的篡位变得名正言顺,这也很好。但不幸的是,我已经知道真相了,我也了解了国师大人的阴谋,既然知道这是国师大人的阴谋,我就无法赞成。 “得位方式不正,这将会是国家深入骨子里的隐患,且无法治癒。我知道江寒月有能力,我也知道江寒月如果即位,说不定能带领着峻崎国开创一个新的纪元。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不合法的手段终有一天会被人知晓,那么江寒月也好,国师大人您也好,甚至就连我和整个朝廷都会成为一个笑话,被后人津津乐道的笑话。 “而峻崎国的律法同样也会成为一个大笑话,后人不会再想着怎么遵守律法,而是会想着怎样用阴谋诡计来取胜。国师大人您也好,四皇子也好,都会是后人仿效的对象。那样的话,我们峻崎国就会从根子烂掉……连带着您所设想的将峻崎云湘两国合而为一,也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以为了不成为这样笑话,我必须站出来,表明我的态度。” “够了!”谢晓峰掐住唐棣的脖子,“少给我来这套忠臣的做派!我知道的,像你这样的人,只要给你足够的钱或足够的权,什么都可以忘记,你少给我讲什么律法不律法!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多得是!这么些年,青山书院已经培养了多少学生,你以为青山书院的学生里,有资格做宰相的就你这么一个?” 唐棣猝不及防,事实上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在谢晓峰面前实在不是对手,现在脖子被他一把掐住,登时就喘不过气来。 他努力想要将谢晓峰的手给掰开,但是哪里有这份力气?眼看就要被谢晓峰活活掐死,耳边却听见一声“师父住手”,一股劲力扑面而来,刮得唐棣脸上生疼,也幸得如此,谢晓峰的手终于松开了,唐棣一个懒驴打滚,避到边上。 谢晓峰怒道:“寒月,你竟然敢向我出手?” 江寒月看着谢晓峰,笑嘻嘻的说道:“师父,这事儿……算了吧。唐棣说的是对的。他还是回去当他的参知政事,您还是回青山书院教书去,我没事就去青楼晃晃,如果一切都稳定下来我就去北疆待着,或者直接去云湘国,我也好久没见无瑕了,咱们一切都照老样子过,不是挺好的吗?” 江寒月说着话,手却放在后面,对唐棣做了一个手势。 谢晓峰看着嬉皮笑脸的江寒月,竟然生不起气来,无奈叹道:“我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你……现在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你竟然劝我住手?你竟然向着外人对我动手?一切都照老样子……一切还能恢复成老样子吗?” 江寒月脸上勾起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师父啊,您是最知道我的,我这人最是懒惰不过,给我一个国家,还不如给我一根绳子,让我直接上吊还差不多。师父啊,您年纪也大了,就不要整天想着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了,咱们一起去云湘国,据说我儿子明玉都九岁了呢,让他天天给您老人家捶背好不好?” “你……不愿意?你竟然不愿意?少给我装模作样了,寒月!”谢晓峰怒了,“是男人都想要权力,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这不是你的梦想吗?当年如果不是你手上少了权力,你怎么会需要带着无瑕辗转逃亡千里?如果不是为了权力,你怎么可能接受我的安排,离开崤山关到南疆从小兵做起,一步一步浴血拚杀,最终坐上现在这个位置?现在有更高的位置等着你,你倒是矫情起来了……来,这个唐棣既然不愿意合作,那就算了,咱们师徒之间的图谋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动手,将唐棣杀了!” 说完,谢晓峰轻蔑地看了老太妃一眼,“这个老太婆倒是便宜她了,好歹也是江珏的母亲,我就放过她了。不过你给我记着,今天的事,如果有一丝一毫的风声外传,我就会收拾你的老命!江天凌不是生了一个儿子,现在还关在宗人府里吗?到时候有任何消息外泄,我就先拿你的曾孙开刀!” 老太妃靠着那棵梅树站着,看着谢晓峰,又惊又怒,厉声喝道:“谢晓峰!是你算计一切,害我儿子丢了性命,天凌失踪,你现在还要威胁寒月,甚至想拿我的曾孙威胁我?你不许动寒月!不许动俊哥儿!” 老太妃声音发颤,人猛然站直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举起龙头拐杖,朝着谢晓峰直接砸过去。 见谢晓峰抬起手来,江寒月心中一颤,来不及叫喊,人直接扑了过去,抱着老太妃就地打了一个滚,险险逃离了谢晓峰的掌风,但是背上一痛,还是被谢晓峰的掌风带了一下。 谢晓峰收手,怒道:“江寒月,你要欺师灭祖不成?” 江寒月放开老太妃,站起来,一脸笑嘻嘻的道:“师父,雍王府的老太妃就是一个没见识的老妇人,您与她一般见识,不是掉自己身价吗?传出去,多难听啊。” “江寒月!”看着油盐不进的徒弟,谢晓峰的眼神慢慢阴冷起来,“你以为,你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我吗?” 江寒月笑得颇有几分羞涩,“不是啦,师父,您是我师父,我不与您撒娇向谁撒娇去呢?” 谢晓峰突然笑起来,“你与我说了这么多闲话,老太婆还拚了命向我动手,都是为了给唐棣创造离开的机会吗?” 第一百五十六章 果然是错的 原来在江寒月与谢晓峰说话的功夫,唐棣趁机悄悄后退,人已经到了溢香圜的大门边上。 谢晓峰朝唐棣抬起手,手掌虚张,一股吸力蓦然产生,唐棣顿时踉呛了两步,整个身子就要被他的气劲往回拖。 此时江寒月大喝一声,腰间的长剑出鞘,对着那股气劲劈过去,那股吸力竟被江寒月硬生生斩断,同时手中长剑断成两截,而唐棣一个打滚,就出了溢香园的大门。 江寒月身子一晃,扔下断剑,人瞬间就站在溢香园的大门口,若谢晓峰要将唐棣抓回来,就必须绕过他,可是看江寒月那架势,丝毫不肯让路。 谢晓峰一声长啸,双手施力,就要将江寒月整个人甩到一边。 却听见一声尖利的叫喊,一个人影迅速扑向江寒月,谢晓峰手上的那些力道,全数都落在那人影身上。 江寒月心一颤,失声叫道:“祖母!” 谢晓峰甩开江寒月的力道其实不算太大,他虽然气恨江寒月不听话,但是对他到底有着师徒之情,何况江寒月正值壮年,武功高强,虽然不敌谢晓峰,也不至于招架不住。 但老太妃却是不同,本来就是风烛残年,走几步路都需要人扶着,方才几番拼命又已经耗尽了力气,现在被谢晓峰这么一甩,直接重重砸在一棵树上,当下喘出最后几口浊气,两眼瞪得极大,看着江寒月,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就这么去了。 江寒月看着那张满是老人斑的憔悴脸庞,上面布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那是一张自己极其厌憎的脸,如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不肯闭上。 想到老太妃方才的举动以及记忆中的过往,一时之间,百味杂陈,江寒月走过去,伸手将老太妃的眼睛给阖上了,随后缓缓站起身来,对着谢晓峰淡淡的说:“师父,您对我这般付出,如此大恩照理说我是不能辜负的,但是唐棣的话是对的。我不是愚忠的人,我对当今圣上也没有多少感情,前些日子进宫的时候还威胁了他一通,甚至气得他差点提前驾崩,但是对您的这些安排,我不乐意。” 江寒月说话的语气很轻柔,语调很平静,但是神态却非常坚决。 谢晓峰嘴唇哆嗦,“你不愿意?” 江寒月沉声说道:“是的,我不愿意。我的人生,应该由我自己来安排。” 谢晓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恶狠狠的说:“你以为你不乐意,我就奈何你不得?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我难道还怕你逃出我的手掌心?” 江寒月心中一惊,叫道:“师父,您要做什么?” 谢晓峰狂笑起来,“你以为今天在这里偷听的,就只有唐棣与我这两伙人吗?你错了,我还安排了其他人偷听。” 谢晓峰手扬起来,溢香园左面一座小楼的窗户无风自开,一张稚嫩的男孩面孔露出来,面上交织着惊恐与愤怒,他大叫道:“谢晓峰,你这个逆贼!” 江寒月看见那与莲贵妃有些相似的长相,不由得微微一怔,片刻之后才明白过来,“那是皇太孙?” 皇太孙江玄清,也就是大皇子的长子,江瑾唯一的孙子,从小被莲贵妃养在身旁。 谢晓峰说道:“正是!皇太孙对我这个国师敬仰得很,我就将他带来了,还让他看了一出好戏。寒月,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出手将皇太孙杀了,咱们随便找个人嫁祸。另一个就是任凭皇太孙离开,然后你真正的身分将被传得满天飞,你很快就会面临牢狱之灾。我说,你到底出不出手?” 谢晓峰的声音很响亮,江玄清也听见了,当下颤着声音骂道:“谢晓峰、江寒月……你们这两个逆贼……将他们拿下!” 突然有人大声答应着,“嗅”的几声响,几条人影从围墙外跳了进来,直接扑向谢晓峰与江寒月。 谢晓峰哈哈大笑,一挥手,那几个人影直接倒在地上,他自己则像一只大鹏鸟般,倏地纵身一跃,飞出围墙,转瞬间就不见了。 江寒月转身,看着被几个侍卫从小楼里簇拥而出的江玄清,很认真地说道:“我无意做什么逆贼。” “皇叔,我知道您不是逆贼。”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但是我仍必须先将您拿下,虽然您不是逆贼,但是我不知道您的师父会不会继续挑唆您做逆贼,您又会不会突然答应做这个逆贼……反正一句话,在我们还没有逮住您师父之前,我不能给您自由,寒月叔叔。”江玄清亲昵的说。这些年来,他听了很多关于这位寒月叔叔和无瑕姐姐的事,令他不禁觉得自己好似与他们很熟悉。 江寒月抬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略显稚嫩的男孩,由衷说道:“我师父果然是错的,你比我更适合做这个皇帝,真的……但是做俘虏实在不是我的作风。” 于是,江寒月出手了。 他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在战场上摸爬打滚十余年,本身的武功又超群,与这些在富贵环境里的侍卫相比绝对不在一个层次上。 江寒月也无意欺负人,身边也没有最拿手的弓箭,随手劈飞了几个扑上来的侍卫,迈步准备走出溢香园。 不过他猛然听见围墙上传来弓箭上弦的声音,接着又有无数冰冷的箭镞从围墙上露了出来。 江寒月是神射手,他武功高强,但是他手中没有任何弓箭,甚至没有任何武器。他的心中顿时一片冰凉,很显然自己是掉进圈套里了,而设置这个圈套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父。 现在整个京师正处在非常时期,在街上巡逻的士兵比往日要多得多,即便如此,也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调动这么多人埋伏在雍王府的围墙之外。 能做到这点的就只有谢晓峰,桃李满天下的谢晓峰,峻崎有名的国师谢晓峰,只有他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么多侍卫,取得他们的信任,以保护皇太孙安危为由,让他们在此处埋伏。 第一百五十八章 您挑唆的 “大家先去将底下的兄弟动员起来,手中的武器都准备好。张琳,你将地图备妥。宣三,你将天牢看守的底细先摸清楚,能收买就收买,不能收买就威胁,实在不行再强攻。王老四,你是从南疆回来的,你去联络南疆在京师的旧部,他娘的,如果真的要造反,只有咱们青鲤帮太势单力薄了。姜老五,你骑帮主的那匹大黑,直接去龙泉关联络云湘国的人……” 上首的汉子正吩咐着,却听见外面传来“吱呀”一声,众人凛然一惊,就听见小童的声音传来,“屠大哥,有人送来了一封信,您要不要见见?” 屠大挥挥手,一群汉子悄无声息端着自己的茶碗进了边上的堂屋,一个小童迅捷拿过抹布将众人坐过的桌椅抹上一遍,如此再也找不到曾经有人群聚集的痕迹了。 屠大随即大步走到院子里,挥刀将架子上的肉割下来,一刀一刀,身上登时多了很多血点,然后拿着抹布在自己身上的皮围裙上随意一抹,吩咐道:“请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书生,看着这个书生,屠大的眼皮蓦然一跳。 中年书生微笑,“我也才刚知道这里……你不必用警惕的眼光看箸我,我只是一个帮你们帮主送信的人。” 尽管江寒月也曾表示过自己并非叛逆,但是很明显,朝廷已经掌握了他的真正身世,有这样一个女王母亲是江寒月的原罪,何况云湘国现任女王还是他的妻子,通敌叛国的嫌疑甚重,即便夫妻两人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面了。 当刑部尚书和几个宰相还有病榻上的皇帝及皇后,也就是原来的莲贵妃商议后,还是决定先将江寒月关起来,就关在绝对出不去的天牢里。 而刑部尚书向江寒月宣布他们决定的处置方式时,江寒月很认真地告诉他,“你们将我关进去,总有一天要将我放出来的,那时候我就不出来了。” 一群官员无言以对,然后江寒月就被关进天牢里了。 不过关他的地方,环境绝对不像外界所传的那么恶劣,京师西北有一座大山,刑部最坚固的天牢就建在那座大山里。 穿着大氅戴着面罩的人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就进入了大山的深处,这条甬道上足足有十三道铁闸门,这部分的传言倒是真的。 甬道非常幽暗,两边也没有火把照明,进来的人,必须自己拿着火把。 穿过最后一道铁闸门,面前豁然开朗,顶上是日光,前面是绿树、是幽竹,边上还有一条小小的溪流,从鹅卵石上潺潺而过。 在绿树幽竹掩映之下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门口放置一张石桌,上面摆着棋盘。边上有一个小小的火炉,一个三十余岁的美妇正在烹茶,看见有人进来,当下站起身,对着屋子里喊了一声。 然后江寒月就从屋子里走出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来人,“师父?您……竟然来这里?” 来人摘下面罩,果真就是谢晓峰。 谢晓峰径直在石桌边上坐定,微笑说道:“看起来你的待遇很不错。这地方我也只是听说,从没有进来过。”他看着四周,有些好奇。 这是一个人工开凿出来的天坑,四面都是光溜溜的墙壁,足足有三、四十丈高,与天然的石壁相比,这个天坑的石壁更为光滑,没有地方可以供苍蝇驻足;天坑之上还有士兵把守,这样的环境,即便是一只鸟儿也飞不出去。 江寒月笑着回答,“那是自然,我好歹也是宗室子弟,而且是为峻崎国立下大功的人,住得条件好一些也是理所当然。师父倒是好能耐,这样的地方都能进出自如。” 谢晓峰笑着说道:“经营二十多年,有这么一点本事也是应该的。” 此时美妇送上茶水,谢晓峰看着那美妇,轻声问道:“你是银杏?怎么会在这里?” 银杏有礼回道:“我们姐妹三人不曾嫁人,一直给人家做侍女,没有夫家约束,也就自由了些。正好听闻这处需要侍女,海棠师父就吩咐我前来了。” 谢晓峰的眼睛眯了起来,“海棠……居然也能将手伸进这天牢里来? 银杏笑着回答,“海棠师父自然没有国师大人的能耐,她只能将奴婢送进来,王爷如果能出去就罢了,如果王爷出不去,奴婢这辈子多半也出不去了。” 谢晓峰含笑问道:“如果你家王爷被人毒杀在这里呢?” 银杏依然笑着说道:“那当然是一起被杀了,无论是用毒药杀还是用兵器,奴婢只是一个侍女,在这天牢里看见了太多的龌龊,当然不能活着。” 谢晓峰看着银杏,眼睛里渐渐有了几分赞赏之意,沉声说道:“我从你五岁的时候就认识你了,却不知道你竟然有这样的勇气。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教授你一些武功的。” 银杏笑着摇摇头,“奴婢只是比其他两个姐妹运气好一些而已,海棠师父让我们抓阄,奴婢抓到最长的那根签。” 银杏说完话,便对江寒月说道:“王爷,奴婢先行告退。” 江寒月看着笑靥如花的银杏,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对谢晓峰道:“师父,您到这里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晓峰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你知道吗,青鲤帮现在正准备强攻天牢。” 江寒月突地站起身,“您挑唆的?” 谢晓峰摆摆手,“我又怎么会挑唆他们,我只是要求他们不得行动,逼着他们发誓,说朝廷即便将你处死了,他们也不能有所动作。这样一来,那群脑子少根筋的莽夫反而坐不住了。” 江寒月看着谢晓峰,咬牙说道:“师父果然将人心全都摸透了。” 谢晓峰又说:“我还提醒青鲤帮的人,到军中散播谣言,说是朝廷收拾你之后,就要对你的南疆旧部和崤山关来的士兵下手。” 江寒月闻言,额头上青筋暴起。 谢晓峰继续说道:“军中暴动就在今夜,不过青鲤帮即便强攻天牢,他们也不会成功的,因为我将会给他们送一张假地图。”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就不做皇帝了 也许是心有灵犀,江寒月抬起眼睛,就见外头不远处的树上,谢晓峰朝他露出了微笑。 只要自己对师父服个软,他就会出手将自己从这箭阵之中救出去,毕竟师父的武功远远超过他,更超过了一般意义上的武林高手。 看到江玄清已经退回小楼中,江寒月知道自己若是不服软,他就会被这冰冷的箭雨射成刺蜻。 在谢晓峰那殷切而得意的目光里,只见江寒月缓缓举起双手。 “殿下,我愿意投降。”他看见师父那张神采奕奕的脸蓦然之间垮了下来。 江玄清稚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寒月叔叔,我向您保证,只要您不谋反,束手就擒,我不会动您一根寒毛。” 江寒月蓦然起了促狭的心思,笑着问道:“我的好侄儿,如果别人一定要你杀了我,断绝后患呢?” “那……我就不做皇帝了,寒月叔叔,皇祖母说,您与无瑕姐姐为峻崎国付出很多,我不能做对不起您的事情。”江玄清稚嫩的脸庞上掠过一丝迷惘,随即坚定起来。 江寒月哈哈大笑,心情大好,爽朗说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京师之中再度风云变色,新封为定南王的江边将军竟然是十年前为了云湘国公主这个大美人叛出京师的江寒月,此外江寒月才是真正的云湘国太子,还有,现在江寒月因为试图谋反被皇太孙逮捕入狱,这些匪夷所思的消息在京师中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江寒月已经下狱,他被关在天牢里最坚固的一处牢房,周围是坚硬的石墙,底下是坚硬的花岗岩地面,唯一的通道上,有十三道铁门层层把守。 恐慌在蔓延,流言也在蔓延。 “皇上这是要杀功臣!” 东城门附近的一个小院子里,屋内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一个汉子满脸激愤的说:“是将军亲冒矢石,三箭射开了城门,阻止了反贼……结果,大功无赏!” “江元帅如果真的要谋反,不会做得隐秘一点吗?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泄密?!” “江元帅要谋反,我们这些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只要想想,我们元帅前些日子已经被封为定南王了,回京受封时又立下这等诛杀叛逆、挽救皇上性命的大功,就是再封一个爵位也不为过,可哪有封两个爵位的道理?何况将军如此受人爱戴,所以朝廷不放心了,才找了这么拙劣的藉口。” “这叫做过河拆桥!” “这不叫过河拆桥,这叫做功高震主!”有文化的那一位士兵满脸都是鄙视的神色,“自古以来忠臣难得有好下场,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你们想,江元帅都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了,如果不用谋反的罪名,又有什么罪名可以整治他?” “这么说来,我们可怎么办呢,你们这些原本在京师的人也就罢了,我们可是南疆调回来的兵,是江元帅的旧部,难不成又要被折腾到别处去?” 现在京师的士兵绝大多数都是新调进来的边军,其中又以定南军偏多。其中有几个原因,一个是他们的主帅江边将军刚刚立下大功,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当然要照顾一下将军的旧部;二是南疆已经基本平定,只要留一部分人马镇守即可,其余士兵当然要调遣别处;三是因为定南军骁勇善战,而现在京师正需要一群凶神来镇压魑魅魍魉;第四个原因嘛,当然是皇上曾经下过一道调遣南疆士兵进京的命令。 “折腾到别处去,那还是轻的。”一个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只怕皇上为了朝廷稳定,不由分说,找个理由将我们全部下狱,毕竟他们都将我们元帅弄进监狱里了,自然要防着我们作乱!” 这句话一出,众人齐齐安静下来,其中几个士兵,不由得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说起来,你们南疆的兵不知如何是好,我们难道就能好了?”边上一个士兵嗤笑道:“我们是从西北边陲的崤山关过来的!崤山关什么地方?当初正是江元帅初试锋芒的所在,那场战役的真相出来之后,我们崤山关的士兵都把江元帅看做军神!你们是江元帅的嫡系,我们这边与江元帅也扯不开关系。” 林林总总,各种流言,各种猜测,各种恐慌,就像是瘟疫,般蔓延开来。 京师就像是一汪平静的深潭,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底下却是暗潮涌动,似乎孕育着一场新的风暴。 这是一家屠户的后院,经过长时间的屠宰,院子里的石头都被染成了暗红色,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血腥味,只见其中一个架子上还摆着半头猪,血已经沥干了。 正堂里,十余个汉子静静地坐着,听着当中一个人说话,面前一盅清茶已经由热转凉。 “……这就是先生传过来的消息。先生说让我等不要轻举妄动,由他先试着走走上层的关系,毕竟先生有很多学生,现在身居高位,或许能从律法入手,证明帮主的无辜。” “那我们就什么也不做?当年帮主被逼出京城,我们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已经错了,若非帮主武功高强,又有云湘国的刺天组织相助,哪能化险为夷?现在如果我们又什么也不做,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朝廷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帮主?” 说话的粗豪汉子,径直站起身来,“老子不管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叫底下的儿郎们做好准备,实在不行,咱们就去劫天牢!” “熊二,你给我站住!先生的话也不听了?虽然十六年前先生就将帮主的位置交给了帮主,但是你不能忘记,先生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是先生将我们几个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帮主是先生的徒弟,是先生教养了十几年的徒弟,你以为先生会看着帮主白白送死?!” “先生当然是好人,但是我们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先生身上。据说朝廷现在将先生也列为通缉要犯,我们得做好两手准备。”坐在上首的汉子,沉声下了命令。 第一百五十九章 背叛我的代价 江寒月沉声道:“青鲤帮是您一手创立,师父,您到底在想什么,您居然连青鲤帮也不放过!” 谢晓峰淡淡开口,“青鲤帮的人去了龙泉关,你下狱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云湘国,我估计无瑕那丫头是坐不住了,即便她不出兵来救你,她手下那群所谓的忠臣也是会吵着要来的!你毕竟是云湘国的皇夫,云湘国丢不起这个脸。” 江寒月顿时脸色惨白,眼睛里满是愤怒。 谢晓峰叹气道:“没有办法,谁叫我的徒弟竟然不肯接受我的安排?原来可以纤毫不动就实现目标,然而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京师里少不得又得有一番动荡,京师这番动荡,完全是你害的。 “寒月,你明白吧,形势如此,不管你造反与否,你都是叛臣了,只要你点头,我就带你离开天牢,其实现在京师已经掌握在我手中了,再与无瑕手中的力量会合,峻崎江山即刻可以易主,师父图谋了半辈子的事情,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声音里很是诚恳。 江寒月摇摇头,“师父,我从来不知道,您对权力的渴求,竞然到了这般恐怖的地步。 我只是想要知道,您当初是否曾经这样逼迫过我的父亲?而我的父亲,当初又是如何回答的?” 谢晓峰的脸色变了一下,片刻之后才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样一个问题?” “没什么,只是看着师父为了逼我做皇帝不择手段的模样,突然之间好奇起来。我就这么随口一问而已,师父您不必放在心上。” 谢晓峰猛然哈哈大笑起来,“你问得对极了,我的确这般逼迫过你的父亲!你们父子都有着高贵的宗室血统与得天独厚的才干,居然不肯问鼎皇位,这也算是天下奇葩了,我想不到这一生中竟然会碰到你们父子这种人!” 江寒月沉声说道:“师父,我和父亲不是奇葩,我们只是不愿意被您安排自己的人生。我们的人生应该由我们自己做主,做叛逆也好,不做叛逆也好……我不是您手中的提线木偶,我也知道现在我想活下去,就只有走您安排好的这条道路,但是现在,我认为活着不活着,并不重要。” “那重要的是什么?”谢晓峰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 “重要的是,我们能否找到自己,能否找到自己的内心,能否遵循内心的方向,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江寒月瘦削的脸上,竟然神采飞扬,“人生在世,有很多很多的无奈,我被逼着装傻,被逼着装纨绔,被逼着学文习武,被逼着与丫鬟侍女斗法……因为不这样做,我就有可能送命。所以我做了,但是那一次金殿之上,与整个峻崎国为敌的经历让我明白,人生,应该痛快淋漓地活!即便马上就要死了,我也算是认真活过一次!” 江寒月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我的人生,一向都是您安排的。现在,我想要为自己安排一次……看着您半生的心愿化成泡影,我很高兴,真的。” 谢晓峰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这个向来仙风道骨的男人,在瞬间变得无比苍老,无比颓然。 片刻之后,谢晓峰转身,他冷冷的告诉江寒月,“我会发动一场前所未有的叛乱……所有的责任都会记在你的名下,这是你背叛我的代价。” 江寒月沉沉叹了一口气,没有接话。 大年夜的晚上,照理说是一个皇帝与民同乐的好日子,只是自从四皇子政变后,昭明皇帝就缠绵病榻,整个京师也欢庆不起来。 更何况两个月前的那场政变,让很多百姓家中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劫难,因此整个京师难免有些悲凉的气氛,没有鞭炮声,门口也看不见大红灯笼,相反的,一条街上,隔三差五就能看见一盏白灯笼,表明家中有丧。 整个京师沉浸在难以言喻的静默里,包括刑部衙门。 现在有一群穿着各色衣服的汉子,从京师的四面八方走来,在刑部衙门外面聚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却没有声音。 渐渐的,人越来越多,穿着杂色衣服的汉子中出现了女子,甚至还出现了拄着拐杖的老人,以及穿着士兵服饰的汉子。 有眼尖的人立刻就认出来,这是御林军的制服。 人群起了短暂的骚动,但是穿着御林军制服的士兵并没有对他们采取任何行动,反而也静默的站在人群里,成为静默的一员,之后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 刑部尚书正在家中与亲人团团圆圆过大年,听闻消息,他来不及穿上官服,甚至来不及戴上官帽,鞋子也在赶路的时候丢了一只。 等他跑到刑部大门口,看见人群并没有暴动的迹象,才放下一半心,跳上台阶叫道:“各位父老乡亲,这大过年的,你们不在家中过年,来这里做什么?可是钱粮不够?我马上通知负责的官员,最迟明天,各位需要救济的人家中都会送上朝廷的救济。” 他的发言被一个平稳的声音打断,“我们不是来讨要救济的,我们来刑部衙门外面,是想请刑部给大家一个说法。” 刑部尚书一瞬间怔住,期期艾艾的问:“说……法?给什么说法?!” “我们想要知道,定南王到底犯了什么罪?都说定南王是叛逆,可定南王不是讨伐了真正的逆贼,他为什么又会变成叛逆?可有什么证据?还有定南王现在究竟在哪里?” “定南王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王爷及时赶来,我们全家都会死于叛军之手,所以我希望刑部能给我们一个交代。” “定南王是我们的主帅,江主帅在南疆戍守多年,与我们同甘共苦,我们毫不怀疑江主帅的忠肝义胆。听说江主帅现在被关在天牢里,我们绝不相信江主帅是叛逆。” 站起来说话的三个人,一个接着一个陈述自己的诉求,语调平静,没有任何激愤的表现。 正因为这样,才叫刑部尚书越发的惊慌。 第一百六十章 将大帅救出来 没有人承认这事儿是他们组织的,他们也没有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所有人都没有大声喧嚷,仿佛官员们再劝说两句他们就会离去。 几个宰相也赶来了,至于人群的旁边则站着承天府的衙役,现在谁也不敢轻易动用驻守京师的军队。因为轮到值守的士兵,他们依然安安静静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但没有轮到值守的士兵们,他们则都安安静静地站在刑部衙门前的空地上,就好像是在看百戏一样。 只是面对这么多人,其中还有训练精良的士兵,区区几十名衙役能管什么用呢? 唐棣快马加鞭赶赴天牢,甬道上的十三道铁闸门一扇接着一扇打开,他却依然嫌速度太慢。 江寒月正心满意足吃着银杏新包的饺子,听见马蹄声响,他抬起头来,对冲进来的唐棣说道:“赶紧来吃一口,银杏手艺不错,就是那些狱卒实在太懒了,银杏都给了一两银子的跑腿费,居然还不肯帮忙去城里买一点新鲜猪肉。” 唐棣叹气道:“还吃什么饺子,起来起来,你的人都造反了,你居然还有心吃饺子!” “你说我的人造反了?”江寒月怒不可遏,“我这个不肯造反的大头目都被你们不由分说关起来了,有道是擒贼先擒王,我都被擒了你还担心什么?他们不会造反的,他们顶多就是在刑部衙门前的空地走一走,站一站,不会大声喧譁。” 江寒月说完一堆话,连忙往嘴巴里塞了一个饺子。 “你……”唐棣说不出话了,当下只能放低音调,“我知道这事儿是委屈你了,但是现在,刑部衙门前不能失控啊。” “关键是,将我关进来是你们几个宰相、刑部尚书还有皇上、皇后一起决定的事儿,现在你一个人就能决定将我放出去?唐棣呀,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这么重大的责任不能让你一个人来背负。你先回去吧,将其他几个宰相啊,皇上啊,皇后啊,都请过来,让他们将我放出去。哦,我忘了,皇上身子不太好,那就请皇上下一道口谕,让个公公跑一趟。” 江寒月说完,抓紧时间,又往嘴巴里塞了一个饺子。 “唉,你这人真是……”唐棣忍不住叹气,然后赔着笑脸道:“现在这个场面,万一失控,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你说是不是……” “唉,你就这么信不过我的手下?青鲤帮的人也就罢了,但是南疆来的士兵绝对不是乌合之众,万万不会轻易动刀动枪的,我经常教育他们,他们是峻崎国的士兵,不是我个人的士兵。如果不是你们真的将他们的心给弄凉了,他们是完全不会反叛的。” 江寒月说完,又从银杏的碗里夹了一个饺子,蘸了蘸酱油,一口吞下去。银杏笑了笑,将自己碗里的饺子全都拨到江寒月碗里。 “王爷啊,我是说万一、万一出什么事儿,你的手下有了损伤,也不好是不是……唉,算是朝廷对不起你……” “唉,之前我就说了,你们将我关进来容易,将我放出去就难了,我好歹也是定南军的主帅,我得说话算话啊?银杏,你不吃饺子吗?” “成,你要什么条件,现在只管提,我能答应的都会答应你。” “我要黄金一百万两,你答应?” “你要搬空国库是不是?我就是答应了,朝廷也给不起啊。”唐棣看着明显在耍赖的江寒月,感到无比头痛,“你提一个可能一点的条件吧。” “那就良田一百万顷吧。我们峻崎国地大物博……” “你要坑得多少人无地可种?”唐棣忍不住怒了,“现在这关头,你还开什么玩笑?你提个正经条件,我看看能不能答应。” “这话是你说的。”江寒月的脸突然严肃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我要离开峻崎国,我和无瑕分开也有十年了,我现在后悔了,我要去云湘国过我的小日子。” “你要离开……峻崎国?”这个条件太叫人诧异,唐棣忍不住叫道:“你是宗室子弟,你是峻崎国的军神!” “我还是云湘国的太子呢。”江寒月背对着唐棣,悠悠叹了一声,“你我易位而处,你会如何?得了,我知道这个条件你答应不了,我也不逼着你答应了。走吧,那帮小兔崽子,别真的被我师父挑唆起来,万一真的造反,那玩笑就开大了。”说完,江寒月意兴阑珊,迈步就往甬道走去。 唐棣松了一口气,看着江寒月的背影,不知怎么的,脑子的某一根筋好像搭错了,他竟然说道:“我答应你,所有责任,都由我来承担!” 江寒月诧异地回过头,看着唐棣,猛然笑道:“得了得了,我不敢让你承担这个责任。峻崎国的好官不算多,我就为峻崎国留一个吧。” 江寒月翻身上马,银杏忙追出来道:“还有三个饺子没吃完呢!” 江寒月笑着说:“不吃了!”伸手一捞,就将银杏提起来,搁置在马背上。 唐棣在后面气急败坏的嚷道:“喂喂喂,那是我的马!” 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北风一阵紧过一阵,静默的人群渐渐骚动起来,人群之中有人开始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守在周围的衙役只能无助地捏紧手中的火把,然后将焦灼的目光转向刑部衙门前站着的一群高官,那群高官在火把照耀下脸色也不大好,有官员上台阶说了几句劝说大家离去的话,但是没有人理睬他,他的声音便渐渐轻了下来,然后就没说话了。 猛然之间,像是一个充满气的球突然爆炸了一般,有一个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兄弟们,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大帅立下的功劳太大了,他们给不起赏赐,心中不安,就想了这么一个藉口!我们不能再坐着等了,不如杀进去将大帅救出来!”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爆竹扔进了火药桶,众人顿时失去冷静,开始议论起来。 “对对对,打进去,将大帅救出来!”立刻就有附和的声音,“朝廷忘恩负义,我们不给朝廷卖命了,大家一起上山落草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做皇帝又怎样 此时又听见大声的斥责,“谁在妖言惑众?我们江元帅是忠臣,我们不能给江元帅抹里不再胡说八道,小心军法处置!” “我又不是你的部下,你威胁什么军法处置?”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兄弟们,我们不能等了,再等下去,说不定朝廷会用什么法子将我们大帅……我曾听说,天牢里有数不清的法子,可以在转眼之间将一个人弄死,外表一点伤口也看不出来……” “不能等了!” “对,不能等了!” “谁敢蛊惑军心,谁敢胡说八道!”一个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这里是天子脚下,谁再敢胡说一句,那就是叛逆,那就是违反江元帅的军令!” “违反军令又怎么了?”那边有一个愤怒的声音扬起,“昭明皇帝当初也不过是个宗室子弟而已,我们大帅也是宗室啊!我还听说当初先帝本是要将皇位传给雍王江珏的,但是被昭明皇帝用阴谋诡计夺去!现在我们就造反,拥戴我们大帅做皇帝又怎样?” 听到这声音,站在人群前列的几个宰相、将军,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最可怕的提议终于出现了!这不是简单的骚动,甚至不是他们一直在担心的暴乱,而是非常冷静的两个字——造反! 江天啸与江天凌是造反过,但是没有成功,其原因就是有江寒月在,有江寒月的兵在。现在江寒月的兵要造反了,谁又能阻止?一场恶梦才刚刚过去,又要开启另一场恶梦吗?几个宰相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有些后悔之意,但是没有选择。 作为宰相的职责就是要消灭一切不安定因素,江寒月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罢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便是一个不稳定因素,只是没想到,他们几个人想要将不稳定因素控制起来,却反而催化了暴乱的发生。 宰相曾晗忍不住上前一步,他要阻止更大的失控发生,结果还没有等他有所动作,一只手就将他死死抓住。 曾晗回头看见是唐棣,当下急切问道:“你到哪里去了?快,咱们一起上去说,好歹要说服他们,否则来不及了!” 唐棣摇摇头,低声安抚,“暴乱?造反?我们看着再说。” 曾晗诧异地看着他,然后将目光转回广场上。 “造反”一词说出来之后,四周竟然产生了短暂的寂静,片刻之后,终于有声音响了起来,“对,咱们就造反,他娘的!” 四面又有零零落落的附和声,“对,造反!造反又怎么了?” “弟兄们,随着我打进去。” 然后声音突然消失,因为那几个叫喊的人发觉,除了他们几个之外,根本没有人赞成他们,然后他们惊恐地意识到,站在他们四周、早些还喧譁着的士兵或者青鲤帮帮众,竟然静默地转身,隐隐约约将他们围在其中。 然后听见了一道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南疆士兵称呼我们元帅一向是江元帅!你们是哪里人,居然敢在此处妖言惑众,想要煽动大家造反,置我们江元帅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这话一出口,四周顿时一阵骚动,“对,谁敢煽动我们造反?” “我们江元帅早就教育我们,我们是军人,军人的职责是守护,不是破坏!就是江元帅自己在这里,也绝对不会鼓动我们为了他的安全而去造反!” “不用说了,这些人居心叵测,这些人是内奸!” 那个冷冽的声音响了起来,“只要是刚才叫过‘造反’的,全都拿下,听候江元帅处置!” 人群中起了小小的械斗,片刻之后,重归寂静。 面前的场景,几个宰相和将军都觉得眼花缭乱,发现自己的大脑几乎在一瞬间变成一碗豆腐脑,脆弱的、不成形状的、没滋没味的豆腐脑。 曾晗将询问的目光转向唐棣,唐棣笑了笑,手指了指前方,“我将江寒月放出来了,有他在,乱不起来的。” 曾晗大吃一惊!但也来不及指责唐棣了,脑子急速运转,却也不知道怎么处置才好,然后他就听见了一个声音,那清朗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威严—— “青鲤帮帮众听令!” 如山崩一般的巨响,整齐的声音瞬间响起,“喏!” 偌大的广场空地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站在前面的人群,齐齐躬身,于是广场之上有一个人影就显得特别引人注目。 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是见其身形,听到声音,众人心中已经明白——那是江寒月!他竟然早就混到了人群当中,而且一声不吭,就等着那些居心叵测之徒煽动的那一刻。 江寒月的目光转过来,声音柔和,“青鲤帮创建宗旨,乃是为国拾遗,为民谋福,只是本人直到今天才发现,青鲤帮的存在容易被人利用,所以今天本人郑重宣布,青鲤帮从今日起解散,帮中所有财务,全部分给帮众,从此之后,再无青鲤帮。” 江寒月的声音不响,但是却像一阵滚雷,在众人心中轰隆隆地落下。 一群大官也是目瞪口呆,片刻之后,曾晗才看着唐棣,跺脚问道:“江寒月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唐棣还来不及回答,又听见一阵雷鸣般的声音,“喏!” 江寒月沉声说道:“青鲤帮解散,手上的其他任务一律中止,至于财物如何处置,请各大头领商议,务必公平公正;如果有无法处置的财物,一律捐赠福田院,现在各自散去。”下面又是整齐的声音,“喏。” 江寒月又将目光看向后方,沉声说道:“原来的南疆士兵听令!” 更为响亮的雷鸣声响起,“在!” “擒拿住奸细的人,将奸细移交给承天府衙役。” “遵命!” “原来的火之队成员留下,其余人等,从现在开始各回各的住所,不得在此处停留徘徊!” 依然是整齐划一的声音,“遵命!” 然后,就和之前青鲤帮这群人的情况一样,士兵沉默而有序地疏散,没有半分混乱。 “火之队,列队,接过衙役手中的盾牌,上前保护诸位大人。”江寒月吩咐道。 “遵命!”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成功了 一群衙役全都怔住,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中的盾牌被前面的南疆士兵拿走,脑子实在转不过来,对着这样匪夷所思的情况,这些衙役委实也兴不起反抗的心思。 峻崎国的高官们站在台阶上,在火之队的护卫下看着面前的这一切,种种滋味掺杂起来,众人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该说些什么。 此时唐棣朗声说道:“承天府衙役,五人一组,带着逮住的奸细后撤,将奸细先送进大牢,并将身上武器转交给南疆士兵使用。” 衙役带着奸细离开,之前的人走得一个也不剩,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一群官员还有五、六十名南疆士兵。 然后,江寒月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师父,您输了,您还不现身吗?” 众人瞬间只闻一声长笑,“寒月,不错!我的确是输了,我想要利用你的人制造一场前所未有的暴乱,但是我根本没有想到,你竟然转瞬间就将这场暴乱消弭于无形。” 刑部衙门顶上的屋脊,一道人影如同一只大鸟般跃下,稳稳落在地面上。 看着一个人影猛地从自己头顶一跃而下,即便是帝国的最高统治阶层,也不由得脸上变色。 很显然,这个人隐蔽在这里已经很久,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他想要做什么? 等那人在火把的照耀下露出了容颜,众人忍不住齐齐倒抽一口冷气——竟是谢晓峰! 寻常的老百姓不一定看过谢晓峰,但是在场的官员都是帝国的顶尖之辈,如何不认识他?就在一个月前,唐棣和皇太孙的陈述里也重点讲了谢晓峰的事情,宰相们也曾暗暗下达通缉令,但是这一个月却没有人找到谢晓峰。 顺便提一句,宰相们不敢将谢晓峰谋逆的事情公诸于世,那是因为谢晓峰担任了二十多年青山书院的院长,而朝廷之中,青山书院的学生已经超过了半数,这些学生虽然大多不在关键位置上,却依然是一股不能忽视的强大力量,且现在的情况是——江寒月不愿意提供证词,皇太孙的证词不够明确,只有唐棣一个人能提供证词,但是没有实际证据,所以尽管宰相们相信唐棣,相信皇太孙,他们也不敢向天下公布这个消息。 只是没有想到,谢晓峰竟然潜伏在刑部衙门的屋脊上,静悄悄看着面前这一切。 落地后的谢晓峰就站在江寒月的对面,眼睛里闪着一种疯狂的光芒,“寒月,我有些不明白,你怎么就如此有把握,你的人,能控制住这里的騒动?” 江寒月声音沉稳地回答,“师父,因为我是带兵的人,我不是混江湖帮派的人。您的错误是不该煽动我的士兵也来参与这场暴乱,我一直教育我的士兵,身为军人,职责是守护而不是破坏,所以他们会到这里来请愿,但是如果有暴乱发生,他们会第一时间制止,至于煽动他们去造反,那更是作梦。”他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笑意里隐隐有着极大的自信。 曾晗看着广场之中的江寒月,轻声说道:“我们错了,朝廷这次辜负江寒月,后果很严重啊……” 唐棣沉默了片刻,“他刚才与我提条件,说要离开峻崎国。” 边上的几个宰相们全都竖起了耳朵,曾晗着急的问:“离开?!我们还能想办法留下他吗?” 唐棣摇摇头,声音里含着苦涩,“朝廷先后两次对不起他,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人臣之极致了。他今天毫无顾忌地在我们面前显示青鲤帮的力量,显示他对士兵的掌控力,更是向我们显示他离去的决心。皇太孙还年幼,他如果留在京师,我们又怎么放心得下?” 众人不禁默默无言,再度将眼睛转向广场中间。 谢晓峰厉声说道:“可是之前青鲤帮的人明明已经答应我了!说好要冲进刑部衙门,抓住几个重要官员以此威胁,逼迫他们将你放出来!只要走到这一步,你就不得不再度走上叛逆的道路。” “师父,青鲤帮是您一手草创,您对青鲤帮一直保持着一定的影响力。但是您忘了,您已经将青鲤帮交给我,而且已经十多年。十多年时间,我还不能将您的影响力削弱下来,那真的是太失败了。” 江寒月用平静的声音继续道:“自从我被关进天牢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您会动用青鲤帮的力量对我施压,而我也着手做了准备,我不能离开,但是我的信仍及时送到了几个主要领导者的手上。这是一场暗地里的斗争,较劲着你我对青鲤帮的掌控力。幸运的是,我成功了。” “也就是说,你人在天牢之中,但是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下。” “是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一切都照着我的预料发展。您如我所想,去煽动我的人造反,而我却将计就计,利用这一次骚动,彻底将您的人连根拔起。”江寒月的声音转向诚恳,“师父,现在您手上再也没有可以利用的资源了,您放弃吧。我和您一起去云湘国找个地方隐居下来也好,去云湘国的皇宫里待着也好,咱们再带上秋水前辈,快快乐乐过完这一辈子,岂不是很好?” 刚才才与唐棣讨论过的话题,再度从江寒月的口中得到证实,一群宰相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沉重地叹气。 但是来不及叹气了,因为谢晓峰的狂笑声响了起来,“江寒月,你是我养大的,天地君亲师,你不能忤逆我!你既然忤逆了我,我就会叫你后悔……而且是后悔一辈子!” “我绝不向师父出手,但是如果师父动手,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江寒月话音未落,谢晓峰猛然之间一甩衣袖,广场之上,瞬间凭空产生了许多星星点点。 站在众人前列的南疆士兵,第一时间将手中的盾牌举了起来,而那些星星点点的东西砸在盾牌上,叮叮作响,竟是金戈之声。 撞击之后,盾牌之上,留下了各种凹痕,而那星星点点,却消散于无形。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下不了手 有人脸色苍白的叫道:“罡气化形!” 众人这才想起来,十年前,江寒月在东城门口以罡风为箭,震惊天下。谢晓峰是江寒月的师父,这手将内力转化为罡气的本事,只有比江寒月更强! 江寒月的声音响了起来,“护着众人,后撤进衙门!”其实众人不等江寒月交代,已经有了后撤之意。江寒月这句话,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后撤的理由。 江寒月身子跃起,那些星光,瞬间全都落空。 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扬起,“王爷,接着!”一匹马哒哒哒的冲进了广场,一把弓箭飞了过来,正好落在江寒月的手上! 那马随即调头,隐入边上的黑暗里,竟然没有一瞬间的停留。 唐棣认得那人,正是银杏,这才知道江寒月带着银杏上马,竟是吩咐银杏去拿弓箭不是寻常的黄杨木弓,却是一把精钢铁胎弓!不是寻常的牛皮索,却是钢丝索。 冰冷的星光下,江寒月手上的弓闪着寒光。 “嗡”的一声轻鸣,弓已经张满。 众人已经撤进了刑部衙门,门窗早就全部关上。火之队的士兵,依然将盾牌举起,挡在一群官员面前。唐棣站在比较靠前的位置,透过琉璃窗户往外看去。 因为没有火把的照耀,外面的情景已经有些模糊,只听见炒豆子一般的细碎声响,在唐棣与谢晓峰中间的位置爆起了一阵阵的火光,那场景似乎一点也不血腥,但是却让人惊心动魄。 接着便听见一声闷哼,正是江寒月的声音。 唐棣心中一紧,忙集中目力往前看去,却瞧见江寒月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他竟然受伤了! 曾晗失声叫道:“怎么办?” 谢晓峰哈哈大笑,“寒月,你的本事是我教的,你又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对手——也罢了,乖乖说一声认输,将你的旧部叫回来,咱们还是按照之前的计画行事,我仍能留下你的性命……” 却听见江寒月略带惊喜的声音道:“秋水师叔,您怎么来了?” 谢晓峰回头看去,江寒月猛然之间一跃而起,纵身扑上! 这一回的速度真正是兔起鹊落,电光石火难以形容,唐棣眨了一下眼的功夫,冰冷的弓弦就搁置在谢晓峰的脖颈上。 江寒月手上的弓弦是钢丝索,冰冷的钢丝索,只要轻轻一拉,就能收走一条性命。 原来江寒月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于是剑走偏锋,兵行险招,硬生生挨了谢晓峰一记,让他志得意满,心中松懈,又用秋水转移谢晓峰的注意力,然后一袭成功。 江寒月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师父,您输了。您所图谋的还是停下吧,您是我师父,我下不了手。” 就这么一下,看得唐棣是血脉贲张,忍不住大声叫好,盾牌后的众人也待不住了,大家纷纷推开“面的盾牌兵,就要开门窗,但是几十名士兵不为所动,依然档在众人的面前。 谢晓峰哈哈一笑,“江寒月,你要欺师灭祖不成?!” 江寒月沉声回答,“不敢欺师灭祖,只求您老人家住手!您老人家桃李遍天下,只要您老人家愿意收手,天下有的是地方,可以让您安度晚年。” 谢晓峰放声大笑,丝毫不慌张,“你确定?你绝对不听我的,即便是送掉你妻子的性命,你也不听我的吗?” 江寒月略怔了怔,沉声问道:“您……在说什么?” 谢晓峰微笑,略略有些得意的样子,“我知道你是一个倔强的性子,拿寻常的东西来威胁你肯定是不成的。我从小就教育过你,打蛇要打三寸,对付人也要抓要害,你的要害便是无瑕。哈哈,十年前你做过的事就告诉我,英雄难过美人关。” 谢晓峰的语气让江寒月心中发寒,他涩声叫道:“师父,您疯了!” 谢晓峰淡淡说道:“你被关进天牢,一个月前我就将消息送到云湘国,无瑕是一个急性子,听闻这样的消息,岂有不赶来的道理?” 江寒月冷冷凝视着谢晓峰。 谢晓峰呵呵一笑,“我也没有做什么。无瑕点起大军,但是大军出行,林林总总,速度怎么快得起来?她假意出兵龙泉郡,自己却带着十八名亲卫勇士假冒商人直奔京师。做向导的当然是我的人,我的人拿捏着时间,然后给了她一张地图。” 江寒月眼睛已经抽紧,“什么地图?!” 谢晓峰微笑,“一张真正的天牢地图。估算时间,现在你的妻子已经冲进天牢里去……说实话,我们师徒可真是心有灵犀,我知道我在这里煽动叛乱,唐棣肯定会将你给放出来,而你也绝对会答应……只有这样,我才能用天牢里的无瑕,来威胁天牢之外的你。” 江寒月手微微一颤,谢晓峰已经反手抓住了弓弦。 弓弦锋利,谢晓峰的手立刻被割裂,但是听闻“铿”的一声巨响,江寒月手中的弓弦,已经被谢晓峰弄断。 谢晓峰看着他,微笑说道:“我们不如一起去天牢看看?” 抓起江寒月,他一声呼哨,有匹骏马飞奔过来,谢晓峰一跃而上。 形势转瞬间就发生变化,即便是那群士兵也反应不及,大家纷纷冲出去,但是眼前哪里还有骏马,又要如何追赶? 唐棣厉声叫道:“敲响战鼓,通知前面的巡城士兵,一定要阻拦!” 无瑕正被困在关押江寒月的天牢里。 做了几年女王,无瑕见惯了风风雨雨,见多了阴谋诡计,但是今天她上当了。 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江寒月的消息让她心烦意乱;另一个,就是她没有想到师伯谢晓峰居然算计她。 他们分开已经十年,孩子也九岁了。 无数次深夜梦里,无瑕都会想起他们一起逃亡的记忆。他背着她,她靠着他,两个人的心紧紧依靠在一起,或者说,捆绑在一起。 无瑕的世界里剩下一个名字——江寒月。 但是江寒月最终还是没有走出崤山关。 她理解他,他不能跟随她进入云湘国,她也毫不强求。幸运的是那个晚上她有了孩子,孩子健康而茁壮的长大,也传承了云湘皇族的胎记,得到了云湘国上下的认可,且因为有了这个孩子,她夺取皇位的过程竟然相对轻松。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想这不算太难吧 对于无瑕而言,皇位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给江寒月准备一个后花园,因此即便是自己身上的胎记渐渐淡去,她也不惊慌。她时时注意收集江寒月的消息,站在离他极遥远的地方,从那些纸张上,仿佛看着那个男人从小兵到元帅,一级一级往上升……常常她会牵着孩子的小手,在宫殿的白玉台阶上坐下来,与孩子讲起父亲的传奇。 尤其是江寒月三箭开城门的故事,那是最精彩的传奇,无瑕给孩子讲了一遍又一遍,孩子也听了一遍又一遍,讲的人津津有味,听的人聚精会神。 那就是云湘国女王最幸福的时光。 而现在,她听闻了江寒月被峻崎国关起来的消息,理由竟然如此的荒唐,说江寒月才是真正的云湘国太子,他将要谋反…… 无瑕坐不住了,点起十万大军直奔龙泉郡,并在出兵龙泉郡前,她发国书给峻崎国昭明皇帝,要皇帝给自己一个交代,但是国书往来起码要几个月的时间,无瑕就听从了报信人的建议,悄悄带领十八个侍卫,微服进入峻崎国。 她要在第一时间得到正确消息,第一时间将自己的丈夫救出来,但是无瑕根本没有想过要劫天牢,她知道,即便要劫天牢也要从长计议,必须等各方面的资讯收集齐全再说,至少也要与青鲤帮联系上。 她会去天牢,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勘探地形,但是在天牢外,无瑕发觉自己上了当! 随着一声“云湘国女王在此”,边上就出现了无数的弓箭。 无瑕且战且退,最后被逼入了天牢中,十三道铁闸门已经重重封锁,他们出不去了。 之后无瑕冷静下来,十八名侍卫已经损伤过半,她吩咐大家相互裹伤,轮流休息,自己则伸手推门进了天牢里的那处小宅院。 小宅院中一切都没有收拾,她点起蜡烛,里面依然留着江寒月生活过的痕迹,甚至连被窝都还存留着他的男子气息。 捡起书桌前的纸张,看着上头的书法,无瑕知道,江寒月的性格,比以前更沉稳了;收起挂在门侧的衣服,无瑕知道,江寒月的个头,竟比十年前更高了些;在书桌边找到了两个用来锻链手指力量的石头,无瑕知道,江寒月的手指力量,比之前更加强悍。 最后她打开了边上的箱子,无瑕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这是无瑕的衣服箱子,当初留在青山书院里,现在里面装满了瓶瓶罐罐和一些她的衣服,都是无瑕的至宝。过去江寒月还曾经往这个箱子里放小老鼠,却被她反过来折腾了一通,后来她与江寒月两人匆匆忙忙离开京师,这些东西都未曾收拾,却想在这里重新见面了。 看起来江寒月是有心的,回到京师后,还将自己的东西带到囚笼里。 推开边上一扇门时,无瑕皱了皱眉,很明显这是一间女子的居室。但是她的眉头很快就舒展开了,因为她在首饰盒里看到了银杏最爱的紫金累丝凤簪。 坐在江寒月的床沿,无瑕突然觉得,即便就这样被囚禁在这里过一辈子也很不错。 而在这时,无瑕突然听见了头顶上的喧譁声。 天牢顶上一直都有重兵把守,关于这一点无瑕早就知道了,但是之前这里一直者安安静静的,似乎那些守卫不存在。 她推门走出去,抬头就看见上方火把明亮,赛过了天上的星星。 隐隐听见有两人对话的声音传来,却听不清楚在谈些什么,但是那个声调,那个语气,她却是听得清楚明白,心中的激动一瞬间被点燃了。 她运足了内力,扬声叫道:“寒月,是你吗?” 无瑕的叫声在天牢中回荡,然后上面传来了久违的叫喊。 在无瑕进屋子的时候,江寒月和谢晓峰也来到了天牢的顶端。 望着底下,谢晓峰笑吟吟的和江寒月还有后面跟上来的一群人说道:“里面关了云湘国的女王金无瑕……现在应该将名字改回来了,叫玉无瑕才是。其实我的人只管着上面,下面抓你妻子的人与我的人还真没多大关系。我的人只不过在关键时候叫了一声‘云湘国女王在此”罢了,自然有好事的兵丁上前将你妻子抓住,现在只要你能说服峻崎国的官员将你妻子放出来,我就无能为力了。你是大将军、大元帅还是定南王,我想这不算太难吧?!” 江寒月看着谢晓峰那张扭曲的脸,一种悲凉从心底涌上来,沉声说道:“师父,您这样做……不觉得自己挺可笑吗?” “可笑?”谢晓峰大声笑起来,“世人只会用成败来论英雄,又有谁管过程可笑不可笑?你护着的那些宰相,很快就会带着兵丁过来,你要赶紧下决心才是。否则……”谢晓峰轻轻拍了拍手,马上有一队士兵上前,人人手中都提着一个大水桶,水桶中散发着刺鼻的油腥味。 那些士兵靠近栏杆,将水桶里的液体倒了下去。 江寒月目訾欲裂,大声叫道:“那水桶里装的是什么?” “装的当然是油,不是猛火油,而是菜油。我的手下收罗了几十个店铺,将店铺里的油全都买来了,不算太多,也就一两万斤而已,我打算全都倒下去,然后……”谢晓峰轻轻挥了挥手中的火把,火星瞬间飞溅而出! 江寒月大惊,忙扑了过去,将那个火星抓在手里,不让其掉落下去。 谢晓峰微笑说道:“你不用太紧张,在朝廷的大军到来之前,我是不会轻易将火把扔下去的。” 江寒月脸色也有几分狰狞了,“师父,您要做这件事,您自己做就是,为何一定要逼迫我?如果您自己去做了,我说不定还能安静地做一个顺民!” 谢晓峰叹了一口气,说:“我自己去做这件事哪有让你来做容易?你的身分特殊,前些年我走遍天下,与你父亲当初留下的旧部都联络上了,只要你登高一呼,从者自然云集。我自己做呢,便要承担一个叛逆的骂名……身为青山书院的院长,我哪好意思亲自去做这件事?” 江寒月怒道:“今日之后,您的叛逆骂名也会传遍天下!” 第一百六十五章 那是我们徒弟啊 谢晓峰轻描淡写地道:“这没有什么,到时候将嚼舌根的人全都杀了就是。其实……我是真的后悔了,当初应该另外选一个孩子顶替你,我想随便选一个不怎么样的孩子也比你好。” 说完,谢晓峰的眼睛蓦然眯起,“你不要拖延时间了,赶紧下决定!不管怎样,云湘国女王死在这里,云湘国肯定会内乱,你作为云湘国太子的父亲,肯定要奔回云湘国,那时你即使不登基,也能成为云湘国的无冕之王,就这样!” 就在这时,底下传来了无瑕的声音,经过了深谷的回响,传到江寒月的耳边。 江寒月回答了一声,“无瑕,你果然在里面!” 谢晓峰哈哈一笑,说道:“你妻子在叫你呢,快快选择吧!” 江寒月人站在栏杆边上,看着谢晓峰,突然一笑,“您所有的计画都是建立在我活着的基础上,不要我用自己的死亡来威胁您,您就不敢轻举妄动。”话一说完,江寒月身子一翻就越过了栏杆,往天牢跳了下去。 这个人工挖出的天坑足足有三、四十丈深,边上的士兵齐齐发出一声惊讶的呼喊,饶是谢晓峰,也不由得脸上变色! 他努力睁大眼睛往底下看去,却看见江寒月的身子沿着岩壁滑落,但是速度并不是很快。原来江寒月用手死死枢着岩壁,藉机减缓自己的速度。 但是这岩壁却不是寻常的山岩,而是经过石匠打磨的光滑石壁,而这天坑也着实太深太深了。 谢晓峰似乎听见江寒月的手指与石壁摩擦的嗤嗤声响,似乎看见了江寒月的手指沿着石壁所刮出的血痕,似乎看见了江寒月将来双手残疾的模样……即便是杀人无数的阴谋家,在这当口也不由得毛骨悚然,失声叫道:“不!” 上面的喧哗声下面也听见了,无瑕正仰头往上看,听见了江寒月的回答,正打算说两句话,却突闻齐齐的尖叫声,黑暗之中就见一个人影贴着崖壁坠落下来。 尽管看不清面容,凭着女人的直觉无瑕也知道,那就是自己的丈夫!不由得也扬声惊呼,“不!” 但江寒月是听不见的,早在跳下来的一瞬间,他的注意力便全部集中在面前的崖壁上。石壁非常光滑,连苍蝇都不能驻足,但是石壁上还是有小孔洞的。 江寒月被囚禁在这里长达一个月,对这石壁研究过很多次,那些孔洞来自于石匠们,开凿这口天坑是经过石匠们长年累月的劳动,石匠们要将石壁打磨得滑不叽溜,就必须搭起架子,肯定要预先在石壁上开凿一些孔洞才成。 虽然这些孔洞事后都被石匠们用泥土填回去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痕迹,但江寒月是何等人,自然能发现,只是现在正是深夜,没有月光的深夜,因此即便是他也难以看清。 好在石匠们搭架子的时候是按照着固定的距离打孔的,江寒月只要算准距离,就能找到孔洞。即便如此,这个过程也是惊险非常,他的手早已磨破,每一次下滑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只要有一次抓不准那个孔洞,江寒月相信,自己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无瑕和她的侍卫早已冲到石壁底下,抬眼看着滑下的江寒月,每个人都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就怕惊扰了上面的人。 这个过程极其短暂,但是在无瑕的眼中,却是无比的漫长。 最后还有不到三丈的距离,江寒月双手在岩壁上一推,身子打了一个旋儿,稳稳落在地上,落在无瑕的拥抱里。 天上的星光很暗很暗,地上的眼睛很亮很亮。 那是分别了十年的拥抱,无瑕用力搂住了江寒月,简直要将男子整个人都揉进自己身躯里似;江寒月拥抱着无瑕,却是很轻很柔,像是搂着一片圣洁的白云。 他们的脖颈,他们的脸颊,紧紧依偎着。无瑕大口呼吸,闻着男子身上的气味,江寒月却是努力将自己的呼吸放得平缓,因为面前的女子,需要一个镇定而安静的男人。 无瑕听见了江寒月的心跳,那是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与十年前给她的感觉完全一致;江寒月听见了无瑕的心跳,那欣喜的跳动,让他恍惚回到十八岁那年,在凝碧山庄的潭水里所听见的心跳声。 第三十八章十年夫妻再相会(2) 很久之后,江寒月听见了无瑕的抽泣声,于是笑了起来,“你都吓死我了,还敢哭给我看?” 无瑕怔了一怔,随即怒道:“你才吓死我了!这么高的地方,你说跳就跳!你的手……要不要紧?” 江寒月做了一个鬼脸,说道:“你才吓死我呢,这么远的地方,你居然说来就来,而且只带这么几个人!我的手不要紧的,就是擦破了一点皮,你看我抱美人一点也没有受影响。” 无瑕嗔道:“说正经话,不许做鬼脸!” 江寒月奇怪的说:“这里黑茫茫的,你怎么知道我做了鬼脸?” “哪用得着看,用膝盖想想也知道,你肯定做了一个鬼脸!” 江寒月目瞪口呆,愣愣问道:“用膝盖想……你也能猜到?” 无瑕还要说话,江寒月已经拉起她的手,温柔的说:“我们先想办法出去,我师父发疯了,逼着我谋反,我不干,他居然对你下手……” 无瑕这才明白过来,急声问道:“师伯逼着你谋反?” 两人边说边带着侍卫们疾步往出口的铁闸门处走,却看见头顶的天空火光一闪,一个火把被丢了下来! 上方传来谢晓峰的狂笑声,“师妹,你的徒弟也不是一个听话的角色,我将他们全都烧死,然后我们一起去云湘国,扶持他们生的孩子继承皇位,好不好?” 接着就听见一个女子的高喊声,“谢晓峰,你疯了,那是我们的徒弟!” 无瑕听见那女子的声音,知道是师父李秋水,但是在这当口也来不及叫师父了,逃命要紧! 此时紧贴着崖壁那一圈的土地树木都已经被菜油浇透,火把落下,“轰”的一声巨响,登时就燃起了好大的火焰,幸运的是,众人已经远离了那个位置,而铁闸门的附近还没有烧起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要去救无瑕 江寒月拉着无瑕,几个侍卫互相搀扶,大家冲向铁闸门,只是铁闸门是被锁上的,他们有办法打开吗?如果不能打开,那么,江寒月也好,无瑕也好,那些侍卫也好,全都会变成焦炭。 就在江寒月翻身跳下去的一刹那,山顶上飞奔过来一群人,当先那人正是李秋水。 一个月前江寒月被打入天牢,这事李秋水是知道的,但是她不晓得这事关系到谢晓峰的阴谋,她只明了江寒月的真正身分暴露了,朝廷要将他关起来,如此而已。所以她想办法将银杏送进了天牢,贴身服侍江寒月。 而青鲤帮与南疆旧部士兵的异动李秋水也很清楚,但是她不知道这事也牵涉到了谢晓峰的阴谋,陷害的人不单单有江寒月,还有她的徒儿无瑕。所以直到银杏前来报信,她才明白谢晓峰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京师之中的武学高手很多,但是能与谢晓峰对上十招的人寥寥无几,并且这寥寥无几的人当中,有超过一半人已经折损在两个月前的那场政变里。即便没有折损的那几个,也都还卧病在床,没有完全恢复,或者不可能恢复了。 当然,两个月前的那场政变与李秋水无关,她只是一个平头百姓,无意掺和到这等事情中,所以现在能抵挡谢晓峰十招的人,似乎只剩下李秋水一个了。 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李秋水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她知道江寒月是一个敢与天下为敌的狠角色,也知道无瑕有着外柔内刚的性子,江寒月如果不同意谢晓峰的要胁,那么无瑕也不会委屈求饶……后面的结果,不可想像! 所以李秋水第一时间赶到了天牢的山顶上,然后,她就看见江寒月翻身跳下了天牢。 心,顿时紧紧揪在一起,她的声音颤抖得变了形。“师兄……那是你的徒弟!” 谢晓峰呵呵一笑,“师妹,我现在后悔了,这样的徒弟,不要也罢。咱们另外再选两个资质好一点的来做徒弟吧。” 李秋水指着谢晓峰,几乎说不出话来,“那、那是江玉郎的儿子!那是烟炯用性命换回来的孩子!你居然逼着他造反!你居然逼着他跳崖你还有人性吗?你对得起江玉郎吗?” “江玉郎?”谢晓峰狂笑起来,“你以为,江玉郎与我之间有很深的交情吗?” 李秋水嘴唇哆嗦了两下,“难不成你不是为了江玉郎,才守护了寒月这么多年?甚至连我也瞒着,让我以为寒月是真正的纨绔,想方设法将无瑕送过去?” “江玉郎的确是个人物,但是他哪里值得我如此?他与江瑾争夺继承人的位置,却一而再再而三将我的意见置之脑后……等我好不容易为他争取到再度统领大军的机会,他却不肯依照我的话攻打京师,把江瑾赶下龙椅!也不肯屯兵边塞,拥兵割地,称王称霸,反而依着朝廷的意思出兵云湘国……结果呢,你也看见了,与自己的爱人决一死战,无论谁输谁赢,都是痛断肝肠,哈哈!” 李秋水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是江玉郎自己的选择,作为谋士,你尽心尽力辅佐就好。你……这么尽力教导寒月,难不成不是因为江玉郎的缘故……而是因为炯炯?” “赵炯?她值得我如此吗?我对她说,江瑾对你有意思,你与江瑾说话的时候神色稍稍放温和一些,声音稍稍放柔软一些,一定能给江璟争取到更多的好处……结果她怎么回答我的?她给了我一个耳光!既然给了我一个耳光,我就不能忘记这个耻辱,所以当她对江玉郎举起剑的时候,我往江玉郎的脚底下扔了一颗小石头,结果便让她亲手杀死了好友最爱的人!呵呵,赵炯一直到死,都以为是自己杀死了江玉郎……她不能原谅自己,于是我就给她讲了一个剖心明志的故事,果然啊……呵呵!” “原来……原来……竟然是这样!”李秋水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我以为……你就是对我一个人狠毒,却不想……你的心肝……竟然是这样长的!”李秋水实在忍不住,举起手中的鞭子,对准谢晓峰狠狠甩过去! 谢晓峰侧身避过,顺手将手中的火把扔下了天牢,嘴边含着微笑,“师妹,你不要激动,看着下面的火就好。” 李秋水尖声叫道:“无瑕!” 她趴在天坑边上往下看去,却见火光在地上一顿,随即爆起了一丛巨大的火花。当下也顾不得了,急忙对下面喊道:“快快,将甬道的铁门全都打开!”并将手中的鞭子一扔,飞身就要下山去,自己去开铁闸门。 下面那些守卫的士兵,也许根本不知道谢晓峰已经点了火……李秋水想,如果下面的士兵不得军令就不开闸门的话,那自己就要用强硬手段,抢夺钥匙,先将两人救出来再说! 不料才跑几步,身子就被定住,却是谢晓峰伸手抓住了她。 谢晓峰的声音非常的温柔,也非常的阴森,“师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已经嫁给了我,虽然这些年咱们聚少离多,虽然我们未曾圆房,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做你的丈夫。既然我是你的丈夫,你就必须听我的。我的徒弟不听话,不要了,你的徒弟不听话,也不要了。” 李秋水挣扎起来,怒骂道:“你这个衣冠禽兽!我才不与你做夫妻,谁与你是夫妻?我与你拜过天地没错,但未曾圆房那就不算!放开我,我要去救无瑕!” 谢晓峰微笑,“救无瑕?那必须先找人拿钥匙。偏偏那些守门的士兵是不会轻易给钥匙的,除非拿到政事堂的命令。而政事堂那群家伙却是最擅长讨论讨论再讨论的,等他们讨论完毕,这座天牢早就成为一团灰烬了。” 谢晓峰已经将李秋水拿下,山顶上的士兵都是他收买过的,未曾收买下来的都已经放倒。对于今天的事情他早有准备,当下一挥手,一群士兵就沿着山坡而下,如今峰顶之上只剩下谢晓峰与李秋水。 第一百六十七章 都等了半辈子了 谢晓峰挟持了李秋水,温柔笑道:“你不是一直抱怨我不曾与你洞房花烛吗?那今天晚上就给你如何?你失去了一个徒弟,我赔给你一个丈夫……哟,天都亮了。” 折腾了一个晚上,天空中已经出现了鱼肚白,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谢晓峰将火把扔下去的时候,唐棣正爬到半山腰,听闻李秋水的尖叫声,他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下转身就往山下跑,一边跑一边急速下令,“打开牢门!快打开牢门!” 随着唐棣上山的士兵也一起叫喊,有手脚敏捷的已经率先飞奔下去,直冲天牢的入口。 但是等唐棣来到天牢入口处,却看见带来的士兵仍然在与守门的士兵争论,铁闸门未曾打开。 守门的士兵声音严肃而庄重,“这座天牢关押的是朝廷重犯,不得政事堂几位宰相的手书,不见政事堂的印章,绝对不能开!” 唐棣怒道:“我是参知政事唐棣!赵老三,你认得我,我上半夜才来过!快打开,人命关天!” 那守门的士兵这才赶紧开了第一扇门,门一打开,众人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油烟味道,天牢里的浓烟已经钻了出来。 前面还有十二道铁闸门拦着,浓烟却已经飘散到此处,那么天牢里面又会烧成什么样子? 开到第六扇铁闸门的时候,前面已经热浪滚滚,连铁闸门也隐隐发烫,众人屏住呼吸,摸黑往前走。 却听见一声闷哼和巨响,竟然是一个陪着唐棣进来的士兵,受不得这烟雾毒气软倒在地上,唐棣赶紧命人将那士兵抬出去。 边上的士兵劝道:“唐大人,您万金之躯,这里面无比凶险,您还是不要进去了吧?”唐棣咬牙说道:“赶紧将钥匙拿出来,前面还有七道门!” 只是这样一开口,他就被呛得连连咳嗽,心中却不免有些惨然。 他与江寒月绝对算不上是朋友。当初江寒月是青鲤帮帮主,他是承天府府尹,两人既有合作关系,又明争暗斗,他没少吃亏。后来也曾想利用四皇子算计江寒月的机会将他置于死地。再后来,发现江边就是江寒月,即便江寒月力挽狂澜立下了救国的大功,他依然赞成政事堂的冷处理方式,整整一个月不曾给江寒月论功行赏。到了最后,江寒月的真正身分暴露,他也赞成将江寒月关进天牢,暂时看管起来。 不为什么,就只是想要让大家安心而已。 在整个国家利益面前,他觉得委屈一下江寒月,没有什么,但那莫名的亏欠与无奈却每每在不注意时跃上心头…… 天牢里,江寒月奔到铁闸门前,运足了力气,努力往上一提,铁闸门发出尖锐剌耳的声响,下面那个牢牢扣着的铁索被江寒月这么一提,竟然就扯断了。 江寒月的身形一个趔趄,无瑕急忙扶着,急速问道:“要不要紧?” 江寒月龇牙咧嘴的笑道:“没事,只是用力太猛。我们快过去!” 无瑕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对江寒月和身后的侍卫说道:“还有一些要紧东西,你们等一会。”说完就飞奔回去。 江寒月急切说道:“逃命要紧,那些不要紧的东西就别收拾了!” 无瑕边跑边说:“不是不要紧的东西!” 江寒月踩脚,先指挥几个侍卫过了铁闸门,看着无瑕穿越一道火线冲进小院子,不由得更是着急,当下什么也不管了连忙跟着跑回去。 此时天牢底部周围一圈都燃起了火焰,但是中间部分,尤其是小院子那里还没有着火,因为小院子距离岩壁有相当的距离,那些士兵泼油的时候不曾泼到,但饶是没有大火也是热浪袭人,加上浓烟密布,此时进院子去也是一番凶险。 江寒月才走了几步,就看见无瑕抱着一个大箱子冲过来,忙接过箱子,边问道:“究竟是什么要紧东西?” 无瑕厉声道:“衣服!浸水后先捂着口鼻!我箱子里藏了很多药,这么些年也不知失效了没有。” 江寒月这才恍然大悟,忙打开箱子抓了几件衣服,在院子前的小溪里浸了水,两人奔回铁闸门前,将湿衣服分给众人,又将铁闸门放下,隔住天牢的热浪,这才稍稍好一点。 一行人摸黑上前,很快就到了倒数第二道铁闸门,江寒月运足了力气,想要挣断铁闸门下面的大铁索,却不想这个铁索比第一道门的铁索要坚固得多,一时弄不断。 浓烟已经从后面的铁闸门缝隙里钻进来,呛得人连连咳嗽,有侍卫忙拿了湿衣服塞住下面的缝隙,但是甬道的上方还有大片的空隙,用湿衣服根本无法阻挡,再这样下去,众人会被活活呛死在这两道闸门之间。 也许是谢晓峰那句“洞房花烛”说动了李秋水心中某个柔软之处,她竟然停止了挣扎,注视着谢晓峰,目光转向温和,然后渐渐悲凉。 “师兄……”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你知道吗,我等你这句话,都等了半辈子了……” 谢晓峰已经须发皆白,李秋水却依然风韵犹存,此时天牢已经烧起熊熊大火,底下的房子、树木,在烈焰之中发出爆裂的声响,尤其是那一丛翠竹,竹竿爆裂,那声音就像是放鞭炮似的。 天牢的火光和热气透了上来,在李秋水的脸上留下两朵红晕。 谢晓峰也有些恍惚,轻声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耽误你,但是这些年,我的琐事着实繁多。你的心意我也知道,我不是江珏那样的负心人,我只是担心我的事情失败后,若泄露我们之间的夫妻关系会连累你,不如不要洞房……” 李秋水的声音有些惘然,“我知道你不想耽误我……但是你知道吗,我人生中最好的光阴,就浪费在一日又一日的等待里……”说着,她将自己温暖的唇,覆上了谢晓峰的面颊。 李秋水的双唇依然鲜艳红润,温软如同少女,但谢晓峰的脸颊却已经出现了皱纹,还有些微的老人斑。 谢晓峰闭上眼睛,默默享受着这来自妻子的温润,然而就在这时候,异变陡生! 李秋水的身子竟然往后倒了下去,而李秋水的后面就是天坑!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是实话实说 谢晓峰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搂住李秋水,事实上也不容他不搂住她,因为李秋水的手正紧紧搂住他的腰身。 两人一起往天坑倒去,谢晓峰的脚死死扣住了边上一个凸起的石棱,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只是直觉防止继续往下摔的动作,而且凭藉着他脚上的功夫,他完全可以将失去平衡的李秋水给拖回来。 他正要动作,没有想到他的耳垂却被李秋水重重咬了一记,而他勾住石棱的小腿,也被重重的踢了一下。 脚一松,他整个人登时失去了平衡…… 江寒月和几个护卫想要弄断铁索,却听见边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竟然是无瑕在那个箱子里摆弄什么。片刻之后,江寒月手上多了一双手套。 “先戴上!” 边上一个侍卫点起了火摺子,江寒月依言将手套戴上,依稀觉得这手套有些眼熟,无瑕又拿出一个瓶子往手套上抹药水,江寒月这才明白过来。 “这是你当年帮我作弊配的药水?” 无瑕点点头道:“这药水有极强的腐蚀作用,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还有没有用,你来试试看。” 江寒月用手握住铁索,略一用力,那铁索果然“铮”的一声就断了。 侍卫立即拉起铁闸门,众人连忙往前走。 江寒月笑道:“这叫好人有好报,如果不是我小心保存着你的东西,今天就不会这么省力了。” 无瑕嗤笑了一声,“这东西是银杏她们帮我保管的,我可不承你的情。” 江寒月无奈地说:“这东西是银杏保管的不假,但这东西是银杏为我保管的,你看银杏进天牢来陪着我,还特地将这口箱子带进来,就知道这东西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了。” 无瑕哼了一声才道:“药水有些少,咱们节省一点,顶多再打开四、五道门。唉……当年你拉弓的时候太浪费了!” 江寒月嘿嘿一笑,“能开几道是几道,到时候抱着你一起死,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无瑕怒道:“闭嘴,我还有下属在场!” 一群侍卫忙装出没听见的模样,努力往前一道闸门迈步。 江寒月也小心翼翼牵着无瑕的手,小心前行。 只是虽然奋力求生,众人却是心如明镜,即便隔了几道闸门,甬道里的烟雾味道还是越来越重。众人已经用湿衣服捂住口鼻,但却不可能长时间捂着它……也许过不了多久,大家都会因为窒息而死在这里…… 虽然努力向前摸索,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铁闸门,唐棣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他们的人走到这里的时候,都已经受不了烟雾和高温了……那里面的人呢? “无论如何,云湘国女王和定南王都不能死在这里!”唐棣恶狠狠的告诉自己,举着火把,摸索着往前。 甬道里的烟雾越来越重,即便举着火把,众人也已经看不清楚前面的道路,领队的士兵摔了一跤,身上的东西叮叮当当掉了一地,众人慌忙地扶他起来,然后在地上摸索着,将东西捡回来后继续前行。 前面是第七道铁闸门了,领队的士兵摸索着钥匙,片刻之后才颓然告诉唐棣,“大人,钥匙……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领队士兵的一句话就像炸雷一般,在唐棣的头中轰隆巨响,他咬牙吩咐道:“你们这几个人,赶紧回去找!我……在这里,试试看!” 唐棣练过武功,但是他那不过是三脚猫功夫而已,但是,现在他身边有刀剑,而且不止一把。 他提刀先斩铁索,溅起老大的火星,在铁索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他继续斩! 劈! 砍! 斩了几刀之后,唐棣觉得自己的呼吸逐渐急促,手足酸软,在这样到处都是毒烟的地方,自己用力过猛导致的结果就是吸入过多的毒烟。 而且拿刀砍虽然能在铁索上留下较深的印痕,但是因为烟雾的关系,他根本看不清之前砍的痕迹,每次砍的位置都不一样,当然没有效果。 想明白这一点,唐棣反而平静下来,他坐在地上,拿了一把剑,将剑当作钢丝锯,慢慢锯起铁索。 心中的绝望却不由得慢慢升起——里面的两个人,难道真不能同生,只能共死…… 药已经用光,而几个人的内力也接近枯竭,无瑕和几个侍卫本来就是强弩之末,而江寒月之前曾经与谢晓峰战斗一场,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在谢晓峰的压迫之下,江寒月也早已竭尽全力,后来又从山顶直接跳下来,他其实也没多少力气了。 虽然有药水相助,但是这么粗大的铁索毕竟不是黄杨木弓身,黄杨木腐蚀之后一拉就断,但是这么粗大的铁索,即便涂抹了药水,也依然需要内力相助。 烟雾越来越重,受重伤的侍卫已经抵受不住而昏迷,甚至死亡。 无瑕只能吩咐剩下的侍卫放弃死亡的同伴,活着的人继续向前。 一群人相互搀扶着,走到另一道铁闸门前,相较起来还有点力气的江寒月和无瑕,两人上前合力将铁闸门抬起,然后想办法将铁索弄断,但是两人奋力了一番,这才发觉即便他们合力,也不能动那铁闸门分毫了。 绝望渐渐弥漫开来,无瑕却微笑说道:“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候救援了,希望那些守卫也有点人情,能帮忙将铁闸门打开。” 江寒月笑着说:“他们一定会来救援的,别人我不知道,但唐棣那个家伙,肯定会连蹦带跳的过来开门。” 无瑕笑道:“连蹦带跳,你形容的是猴子还是宰相?” 江寒月嘿嘿一笑,“我形容的是宰相。那家伙,别看他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一个急性子……” 无瑕忍不住打断他,“我看你才是一个急性子。” 江寒月点点头,“是的,我是一个急性子,面对你这样的美人,我一定要急,这叫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无瑕怒道:“我还有下属在场!” 江寒月闭上嘴巴,片刻之后才委屈说道:“我是实话实说……”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你想得美 无瑕板着脸不说话。 江寒月听着无瑕的呼吸声,轻轻低喃,“我很欢喜。” 那温柔的话语让无瑕心中怒意立刻烟消云散,她同样轻轻说道:“我也很欢喜。” 江寒月将无瑕抱在怀里,“与你死在一起,比怎样的死法都要欢喜。” 无瑕的神智渐渐有些迷糊,低低“嗯”了一声。 江寒月想了想又说:“等我们死了之后,人家看见我们的尸体,肯定要大加赞美,那些文人墨客说不定还要写两首诗吊唁一下。嗯,其他青楼姑娘也罢了,我想萧素素是肯定会来吊唁的,她想必还会为我落泪……” 无瑕的脑子一瞬间清醒了,狠狠拧了江寒月一把,喝道:“你想得美!” 江寒月吃痛,伸手按住了无瑕的手,轻声道:“听。” 无瑕依旧微恼,“听什么听……”却也安静下来。 两人的确听见了,隔着一道铁闸门,有人在用兵器砍那道铁索。 江寒月招呼着无瑕,也招呼着后面的侍卫,“我们一起来!” 当一群人终于走出甬道,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无瑕手脚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如果不是几个人武功高强,有一定的内力,知道如何调节呼吸;如果不是唐棣在外面拚命砸,那响动激起了众人的求生慾望,他们几个也许根本走不出这条甬道。 而随后赶来的曾晗及几位大臣也带着侍卫到了。 就在这时,山坡上冲下来两个人,一边叫道:“师父!我们师父也跳下去了!只想办法……” 无瑕瞬间站起来,叫道:“春桃!香菊!” 江寒月也吃了一惊,急问:“发生什么事了?” 银杏回去报信后,李秋水先行一步赶到天牢,春桃几个人放心不下,当下也全都赶了过来。三个女子不认识路,就沿着天牢守卫上山的台阶往上狂奔,刚刚跑到山顶,就看见一幅终身难忘的场景—— 师父李秋水抱着谢晓峰,从山顶摔进了天坑,而坑洞里隐隐冒着火光与浓烟! 三人顿时心胆倶裂,银杏跑到天坑旁去看情况,而春桃、香菊两人则跑下来报信。听闻这句话,几个人都脸色铁青,无瑕不由分说就往甬道里跑,江寒月也急忙跟上。 唐棣在后面叫道:“先将身上的衣服泼湿!捂着口鼻!” 其实此时,天牢里的火焰已经渐渐熄灭了。 天牢里的燃烧并不十分完全,连那个小院子也未曾完全坍塌,一群人很快就找到了谢晓峰和李秋水,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是依稀还能分辨。 李秋水死死地抱着谢晓峰,抱得极紧极紧,一直到咽气的那一刹那她也没有想过松手。有侍卫试图将两人分开,但是稍一用力,就几乎要将李秋水的胳膊掰断了,当下不敢再动。 无瑕注视着那两具纠结在一起的身子,安静了好久才对江寒月说:“将他们合葬……好不好?” 江寒月先是摇摇头,安静了半晌,后来又点点头。 他突然感到头顶一阵冰凉,抬头看向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冰冰凉凉。 无瑕握着江寒月的手,低声说道:“我毕竟比师父幸运。” 隐隐听见外面轰隆作响,似乎有大队人马聚集,江寒月拉着无瑕的手,“我们去外面看看。” 再度走出外面,一群人都吃了一惊——山脚下密密麻麻,全都是士兵! 有一个穿着盔甲的将军,端坐在马背上,对着这边大声呼喊道:“云湘国女王,为何不通国书就御驾亲临此地?既然亲临我国,就请女王从此居留我朝吧!我朝皇后娘娘已经下令为女王建造王府,定然能令女王满意!” 那穿着盔甲的将军名叫雷动天,是成名已久的大将,一直都在东疆担任统帅,估计是朝廷将江寒月关进天牢之后,才下诏将雷动天召回京师,今天早上才赶到的。 江寒月还在当纨绔的时候,曾经远远见过这名将军回朝的情景,十多年过去,雷动天的面目却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不过无瑕与江寒月都因雷动天的这番话吃了一惊。 江寒月拉着无瑕的手,大声质问:“雷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雷动天对江寒月拱手,笑着说道:“定南王明鉴。昨天一事,皇后娘娘已经全都知道了,非常感念定南王的赤胆忠心,只是现在云湘国女王私自进入峻崎国土,甚至大闹天牢,若是这样任凭云湘国女王离去,岂不是让天下之人都要当峻崎国无人?为了国家威望考虑,皇后娘娘命末将带人一定要留下女王,还请定南王为国家考虑,不要为难末将。” 江寒月冷笑道:“十年前我就敢孤身一人护着我妻子离开峻崎国,今天我妻子为救我而来,我又怎么可能任凭你们留下我的妻子?” 雷动天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底下的士兵,齐刷刷举起了弓箭,不过却蓄而不发。 雷动天大声说道:“定南王虽然身分存疑,但是您的赤胆忠心皇后娘娘是知道的,所以皇后娘娘也曾交代,说不需要动手的时候千万不要动手,以免伤了忠臣之心!还请定南王快快离开云湘国女王,到末将这边来,以免被误伤!” 江寒月看了看在重兵护卫下的雷动天,轻蔑地笑了笑,转身搂住自己的妻子,轻轻转过妻子的脸。 直到现在,江寒月才看清了无瑕的脸,十年过去,她似乎未曾变老,眉梢眼角,依然是当初对他的温柔笑意。 无瑕也凝视着自己的丈夫,十年过去,江寒月的脸上已经多了很多沧桑的痕迹,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些年,真是苦了你。” 江寒月不回答,很直接很粗暴的将自己的双唇覆盖在无瑕的唇上,在场众人纷纷陷入石化一般的呆滞中,无瑕也不理会,她只是很温柔地回应着自己的丈夫。 十年了,两人之间只有春宵一度。 今日久别重逢,区区一个吻而已,又怎么能述说心中无限的思念,怎么能述说心中无限的欢喜,怎么能述说心中无限的悲凉与沧桑? 第一百七十章 还是喜欢你 命运对我们是残酷的,多年的爱恋,竟然聚少离多。命运对我们又是仁慈的,在种种劫难之后,终于让我们的手,能够紧握在一起。 有人在威胁我们——谁管那么多! 有人要拆散我们——谁有那个能耐? 不管接下来有多少时光,至少在这一刻,我要向全世界宣布,你属于我。 第三十九章雍王和亲云湘国(2) 最先回过神的唐棣大声叫道:“胡闹,胡闹!这当口闹这样的事情,皇后娘娘的命令怎么可能传到军中?” 曾晗也上前,一脸的怒意,“雷动天,你要京师之中再起骚乱不成!快快领兵回去,顺便回报皇后娘娘,此乃国家大事,不能轻举妄动!” 雷动天微微一笑,“怎么可能再起骚乱,青鲤帮已经解散,南疆士兵也已经打散,两位宰相,你们这是杞人忧天!” 有个大臣上前,这位脸上已经带着怒色,“皇上尚在,皇太孙也正学习政事,朝廷之中还有宰相们及诸位大臣,国家大事轮不到后宫做主!请转告皇后娘娘,这等事情,还请皇后娘娘慎重!” 雷动天呵呵一笑,“这几位大人,我只是一个武人,什么权力什么国家大事是不大懂的。但是我知道云湘国与峻崎国乃是世仇,结怨多年,而云湘国女王什么时候能将我国国土当做她自家菜园般乱逛了?所以皇后娘娘既然下令要将她拿下,我就一定要将她拿下,即便是丢官弃职,也在所不惜!” 几个大臣都怔了怔。 江寒月松开了无瑕,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雷动天,懒洋洋的说道:“是你说的,丢官弃职在所不惜,那丢了性命呢,惜不惜?” 唐棣吃了一惊,疾声嚷道:“江寒月,且慢!” 江寒月似笑非笑的看着唐棣,“唐大人,你想要眼睁睁看着我们夫妻被他们乱箭穿心不成?” 唐棣一窒,雷动天厉声大喝,“放——” 却听见远处有一个嘶哑的声音传来,“统统都给我住手,皇太孙在我手中,谁也不得轻举妄动!” 众人往声音来源看去,却见不远处,一匹马带着两个人,马蹄哒哒,正往这边来。坐在前面的人正是皇太孙江玄清,他的脖子上竟然架着一把刀,而拿着刀的人,居然是失踪已久的江天凌! 看着眼前的场景,众人都呆住了,片刻之后才有大臣大声呼喝道:“江天凌,快放开皇太孙!” 曾晗沉声叫道:“江天凌,你有什么条件可以慢慢说,先放了皇太孙。” 被挟持的江玄清,却也不怎么惊慌的样子,只是冲着曾晗苦笑,“曾太傅,您先命人将弓箭全都放下再说。” 江天凌厉声喝道:“对,赶紧将所有的弓箭都放下!否则,我就杀了皇太孙!” 雷动天忙命人将弓箭放下。 江玄清又道:“雷动天,你赶紧带人回去,不要再追杀定南王与……琅琊郡主了,这是我的命令。” 雷动天看着皇太孙,迟疑不决。 江天凌冷笑了一声,“这是皇太孙的命令,你居然敢不听?这是要造反了?” 雷动天扬声大喝,“既然这样,你如何保证皇太孙的安全?” 江天凌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只要你们放了琅琊郡主,我保证不伤害皇太孙,我岂是食言而肥的人?” 雷动天脸色一僵,沉声威胁,“江天凌,你若是胆敢伤害皇太孙,我一定掘了你家祖坟!” 江天凌哈哈一笑,冷冷说道:“我家祖坟?我父亲已经死了,尸体被随便葬在乱葬岗,连我都弄不清楚在什么位置!我祖父的坟墓也是江寒月的祖父,你如果要掘他家的祖坟自然由他来管,我也用不着太担心!至于再往上,我家的祖宗与当今皇上就是同一个祖宗了,你敢做大逆不道的事就只管做吧,我欢迎得很!”他怪声怪气说完这番话,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还不快带你的人滚!” 雷动天脸色非常难看,当下对着唐棣等人拱了拱手,说道:“皇太孙的安危,就全都拜托几位了。” 唐棣点了点头,曾晗等几名大臣也颔首以对,雷动天随后就领兵撤退,可江天凌依然没有放下江玄清。 曾晗于是喝道:“江天凌,你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到底目的为何?你先放下皇太孙,即便你想要洗脱谋逆的罪名也不是不能商量!” 江天凌扬起脸看着曾晗,轻笑道:“曾晗,你就别骗我了。谋逆绝非小罪,哪是你说洗脱就能洗脱?只恨我见识短浅,竟然上了人家的恶当,成了今天的笑话。我此番前来,其实并不想伤害皇太孙,只是想要与一个人说几句话罢了。” 江寒月转头看了无瑕一眼,眼神里似笑非笑,无瑕则还给他一个瞪视。 果然就听见江天凌继续说道:“我想要与琅琊郡主说几句话。” 江寒月握着无瑕的手,齐齐上前一步,“江天凌,你想要说什么?” 江天凌哼了一声,“江寒月,我要与无瑕单独说话,你一边去。” 江寒月摸了摸鼻子,尴尬地对无瑕道:“人家看得起你,只要与你说话。” 无瑕看着江天凌,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当下又上前一步,淡淡说道:“江天凌,我在这里。” 江天凌看着无瑕,眼神里掠过一丝迷惘,嘴角勾起一丝苦笑,片刻之后才说道:“无瑕,我今天才发现,你其实并不美丽。” 无瑕略怔了怔,接着又听见他说:“可是,我依然还是喜欢你。” 不只无瑕怔住,在场所有人也全都怔住了。 江天凌扬声问道:“无瑕,我想问,如果当初我求着祖母将你放到我身边……你会与我在一起吗?” 无瑕看着江天凌,思考了片刻,才说:“我想,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江天凌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伤感,“这个假设,我想了很久很久……我认为,你会喜欢上我的,因为我身上的优点比江寒月要多得多!” 那种伤感,让无瑕也无端端地悲凉起来,她只能涩然回答,“二公子,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而且,我与寒月一起经历的一切,你无法顶替。” 第一百七十一章 是为了我 “经历的一切?你是说江寒月为你出生入死的那些经历吗?其实……我也是愿意为你出生入死的啊,你知不知道?”江天凌的声音,喃喃地像是呓语,“那天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我的心不是自己的了。那年你跳进蛟龙潭,我也急忙跳了下去;那年江天啸想要杀你,我不惜和他翻脸;后来我陷害江寒月,也是为了搅乱你与他的婚约;我还用自己的性命威胁父亲,只为了救你一命;就是后来……我和江天啸发动了一场叛乱,我的目标也是你啊,无瑕。” 无瑕皱眉,不解问道:“最后一场叛乱,是为了我?” 江天凌猛然大声起来,“是你,当然是你!你做了云湘国的女王,而江寒月居然不在你身边!我想要得到你,我就必须发动一场战争,一场峻崎国对云湘国的战争!江天畅即位的话,我就没法得到这个大将军的位置,所以我一定要将江天啸推上那个位置,让江天啸封我做大将军!” 江天凌的神智似乎已经有些紊乱,在场的人听着都不由得暗自皱眉。 无瑕淡淡说道:“男人做坏事,不要在女人身上找藉口。” “我是愿意为你死的……你不信吗?”江天凌的眼睛有些迷离,“我听闻了莲贵妃……呵,应该是皇后了,我听闻她准备对付你的消息就急忙赶了过来,准备与你同生共死。幸运的是,路上居然让我挟持到皇太孙,于是我就用他来救你……可是,你居然不领情?” 江天凌的声音再度高亢起来,“你居然不领情,你居然不相信我!” 他的声音如此尖锐,手上的刀也微微抖了起来,众人看着心惊胆战。 唐棣忙叫道:“郡主自然是相信你的。” 江天凌斜着眼睛看向唐棣,冷声说道:“唐棣,你来凑什么热闹?无瑕……我再问你一句,你信我不?” 无瑕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公子,我自然是信你的。你赶来救我,我也承你的情。” 江天凌哈哈大笑起来,高声说道:“我要你记住我,一辈子也不忘记我!即便是与江寒月过一辈子,你也必须记住我!” 无瑕看了江寒月一眼,终于承诺,“好,我记住你。” 江天凌再度大笑,声音畅快至极,片刻之后,他才说:“皇太孙,我要你发誓,无瑕在的一日,峻崎国就不得与云湘国开战!” 江玄清的声音也是爽利无比,“无瑕姐姐是我峻崎国的恩人,这件事即便你不说,我也不会做。” “我还要你答应,今天得放江寒月与无瑕回去,不得派人阻拦!” “成,这也简单,我答应你。” “好……既然这样,你下马去吧!”江天凌说着,伸手抟着江玄清的衣领往江寒月的方向,轻轻一甩。 众人齐齐惊呼,江寒月冲上前将江玄清接住。 江玄清看着江寒月,轻声说道:“多谢。” 正在这时,却听见嗖嗖的利箭声响,抬头看去,却见江天凌已经落下了马背,他整个人被射成了刺蜻! 原来那个雷动天还留了弓箭手在角落里,看见江天凌松开了皇太孙,立刻射箭! 当无瑕冲到江天凌面前的时候,江天凌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看着无瑕,断断续续说道:“我……也是……愿意为你……送命的……你现在信了不?” 无瑕含泪点了点头,江天凌这才将眼睛给闭上。 那神色……竟然有些心满意足。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的季节。 春天一步一步向北推移,无瑕与江寒月也一步一步向北走。 江寒月找到了大黑,无瑕找到了大白,那一年他们仓惶逃命,将大黑大白留在了碧牙洞附近,后来李秋水找到了它们,将它们带回了琅琊牙行。 再后来,大黑被李秋水送到了南疆,大白却一直留在京师,直到十年后,江寒月将大黑带回京师,大黑才与自己的妻子重逢,而现在,江寒月也与自己的妻子在一起。 大黑与大白才十四、五岁,正当壮年,江寒月与无瑕也才不到三十岁,同样正值壮年。它们的时间还很长,他们的时间也还很长,所以尽管步履轻捷,但是两人行动的速度真的不算太快。 关于无瑕回到峻崎国的事,朝廷众人已经统一了态度——没有云湘国女王,只有琅琊郡主,咱们自己的郡主回一趟京师,见见老朋友,关什么国家大事? 至于江寒月要去云湘国的事,朝廷上下也达成了共识,他不用武功赫赫的定南王身分,只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雍王,所以就被峻崎国的皇帝派出去和亲了……天知道,江瑾答应这一条的时候,脸色发青,龙椅扶手几乎差点被他拍断。 既然是和亲,江寒月就狮子大开口,索要了一堆“嫁妆”,顺带还让云湘国与峻崎国签定了一个和平共处条约。 现在那堆嫁妆就跟在车队后面,晃晃悠悠往前走。一辆、两辆、三辆……一共七十八辆大马车,几乎将峻崎国国库搬走了一半。 病榻上的皇帝大发脾气,莲妃——就是原本的皇后,她的皇后名头被摘掉了,连贵妃之位都保不住,成了莲妃——跪地请罪,跪了三天,这事才算过去。 现在江寒月和无瑕两人优哉游哉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风十三和他的三千精兵,负责护送。为什么要派风十三,原因也很简单,风十三是崤山关旧部,江寒月信得过他,而风十三不是江寒月的南疆旧部,还刺杀过江寒月,朝廷也不信江寒月能将风十三拐走。 这真的是一趟游山玩水的美差啊。风十三心满意足。 前面传来夫妻俩的窃窃私语声,“我亲爱的女王啊,我们为什么要走这么慢?” “你不知道吗?大白怀孕了,当然要走慢一点。” “大白怀孕了?啊,真好,我们俩也要抓紧时间生孩子才成,不能被它们夫妻给比下去……” “你娶妻……就是为了生孩子?”云湘国女王皱眉,神色之间,风雷已动。 “当然了,继承你皇位的孩子有了,继承我爵位的孩子呢?我的雍王爵位还有我的定南王爵位,至少还得生两个才行。” 第一百七十二章 简简单单活着 “你找别人生去!” “这话是你说的,你同意了?呵呵,等下我就去将银杏收房,话说你做媒将春桃嫁给风十三,又把香菊许配给唐棣,你就没想过夫君我……” “你敢!银杏的婚事我想过了,金道吉的儿子死了妻子,正需要续弦,他跟着我拚死拚活差点葬身天牢,我该给人家一个回报,我一路上看着,银杏对他也似乎有那么一点意思。” 江寒月委屈地说:“我要娶这个,你就将这个给嫁出去,我要娶那个,你就将那个许给别人,我怎么找别人生孩子?” 无瑕翻了翻白眼,“成啊,如果你觉得我一个人还不够,那等回了云湘国,我就禅位给你好不好?反正你才是正宗的云湘国继承人,我不过是一个冒牌货。” 江寒月连忙举手投降,“打住打住,当皇帝有多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最怕麻烦了,这位置你坐着就好,我还能打着皇夫的名号继续做纨绔,我已经习惯做纨绔了,皇夫的名号很适合作威作福……” 跟在后面的风十三听着夫妻俩的悄悄话,差点晕厥—— 你们的悄悄话太大声了知不知道? 你们要秀恩爱也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好不好? 于是风十三很自觉地放缓了马匹的脚步,离那对夫妻远一点。 此时无瑕放低了声音,“你……确定,你就跟着我去云湘国,不报仇了?” “江瑾已经是这个模样了,即便我不报仇,御医也说他撑不过这个月了。我估计等我们到边关的时候,江瑾驾崩的消息也该传来。再说了,江瑾也不是直接的凶手。” “莲妃呢?她不是个好东西,说与你养母赵炯是好友,你养母还将你的身分证明玉佩交给她保管,她竟然被江天凌收买,背后插了你一刀。” “我辞行的时候江瑾跟我说,他驾崩之后会让莲妃殉葬。皇太孙年幼,作为皇太孙的祖母她手伸得太长了,江瑾不放心,死了一定会将她带走。” “朝廷上曾经坑害过你父母的那些人呢?!” “冤冤相报何时了……”江寒月一脸慈悲的说。 “这是真话?”无瑕怀疑的看着他。 “这当然不是真话。你以为我在南疆十年只顾着打仗,京师的事一点都没关注吗?这十年里我又动了几个人。不过江天凌跟江天啸发动的那场叛乱已经将我父母的那些仇家们收拾得差不多了。嗯,当然还有几根墙头草,你以为我带着三百精兵以最快的速度射开城门平定叛乱之后就什么事情都没做?” 无瑕看着自己的丈夫,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们都不要怀着仇恨了,简简单单活着,就很好。” “是的,与你一起,简简单单活着,那样的日子……我想想就很好。” 天很蓝,云很白,风很温柔。 面前就是云湘国的国境,无瑕与江寒月勒住马站定了。 前面大军陈列,他们的孩子明玉,正策马扬鞭,朝他们两人奔来。 岁月是一把温柔的刻刀,刻掉了花蕾,删减了绿叶,削瘦了红颜,但是岁月对有些人是偏爱的,比如说,那位整日在云湘国京师无所事事的皇夫。 时间转瞬即逝,有些人眼角出现了皱纹,有些人头上生出了白发,有些人再也玩不动弓马,有些人歌喉已经沙哑。 但是年近四旬的皇夫依然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依然斗鸡走马,依然奔走于花街柳巷……当然,依然没有胆大包天的歌女敢接待这位温文尔雅的风流纨绔。 当然大臣们有空没空还是经常上书,劝谏女王好好收拾收拾这位皇夫,但是与以往的情况完全一致,女王对自己这位皇夫的作为依然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有些义愤填膺的臣子,心中思忖着女王是在峻崎国长大的,那是一个夫为妻纲的国家,是不是女王自己不好意思收拾自己的丈夫?既然女王不好意思管着,那咱们来管,找人将这位皇夫揍上两回,他就会老实了。 云湘国抱着这种想法的臣民不在少数,其中最积极的就是京师守备将军家的原铨原大小姐,这位原大小姐年仅十八岁,从小听着女王的传奇故事长大,对女王是仰慕得不得了。在她看来,女王这等英雄人物就应该匹配一位盖世英杰才妥当,一朵鲜花怎么可以插在牛粪上?而且还是一坨不老实的牛粪。 其实京师的高层都知道皇夫的真正身分,事实上这几年皇夫也没有真正闲着,草原人蠢蠢欲动,是皇夫去将他们收拾了;矮人国高层对他们云湘国动歪脑筋,也是皇夫派人过去从内部入手,几个小计策下去,对方转瞬间分崩离析,正所谓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只是既然过来和亲的是纨绔雍王江寒月,不是英雄定南王江边,为了让峻崎国的百姓不至于崩溃,云湘国好歹也要给峻崎国一点面子,所以皇夫一直没有将旗号打出来,如此而已。 更重要的是,江寒月一直认为自己更适合做一个纨绔,也不同意云湘国上下将他的旗号打出来。 因此这些事,云湘国的下层是不大知道的,所以搞不清楚状况的原大小姐就决定带着她的娘子军,好好将皇夫教训一顿。 不要以为原铨是一个没见识的鲁莽之辈,事实上云湘国男女平等,女子也一样有继承权、有科考权、有做官的权利。原铨出身军旅世家,也是读着兵书长大的,她的远大志向就是考进兵部的谍战科,从此隐姓埋名当一名出色的探子,为云湘国的兴旺发达流尽最后一滴血,因此她决定将此次狠揍皇夫事件作为一次实战演习。 一共十三个大姑娘,大家凑在原铨的闺房里,叽叽喳喳讨论了整整三天,最后原铨拿出她大姐大的气势来,一锤定音。 “就这样!我们已经勘察清楚了,皇夫早与人约好,后天必定会去春满园一趟,听那个峻崎国过来的老歌女萧素素弹琴!哼哼,都一个四十岁的老鸨了,既不年轻也不美丽,想不通皇夫到底哪根神经搭错,居然喜欢看着那等半老徐娘傻笑!皇夫都是傍晚时候出宫,那么咱们就早一点去占领春满园!嗯,就早上去好了,咱们将春满圜的歌女全部都拿下,捆起来塞到墙角,自己冒充歌女,接待皇夫!”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听起来像是一个孩子 说起萧素素,她真的是云湘、峻崎两个国家中的一个奇葩,这位峻崎国曾经的花魁娘子,坚决不肯嫁人,坚决要做老鸨。带着她的歌女东南西北到处晃荡,到处献歌,到处献舞,甚至还在云湘国京师内开了一间青楼,也叫春满园。 萧素素的年纪虽然不小了,但是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还真不少,其中甚至不乏各国的高官,当然了,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等级最高的人,就是皇夫江寒月。 “可是……春满园负责前台接待的都是龟公啊。”一个姑娘怯生生的说:“咱们一群都是女人……” “扮龟公?还不简单,咱们女扮男装不就结了。” 原铨的目光在一群姐妹身上扫过去,“你不成,你太清秀了。你也不成,你的腰肢太纤细了。还有你也不成,你的嗓子太细嫩了,还有你……唉,你也不行,男人走路怎么可能扭成这模样?你们真够笨的,你们不会像我这样吗?” 一群姐妹的目光全都定在原大小姐身上,最后大家异口同声的说:“要不,原姐姐,你来假扮这个龟公?” 原铨愣了片刻,猛然跳起来,“我怎么能假扮龟公?我即便假扮成男人,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假扮龟公也没有人相信啊!你说扮丑?我怎么能扮丑,我这样的人,即便扮丑也扮不像的!” 一群姐妹还要说话,原铨一拍大腿,“我发觉刚才这个计画不行!第一是龟公没有人能扮演,第二是因为我怀疑我们很难不惊动外人,就将整个春满圜都控制起来,所以我决定换一个方法!” 换一个方法?姑娘们大眼瞪小眼。 立刻又有姑娘提建议了,“成啊,咱们就埋伏在宫门外的路上,趁着皇夫出来的时候打他一闷棍!” “你傻啊你,皇宫出来到春满园,哪里有什么隐蔽地方?你还想要打皇夫闷棍?” “我建议咱们还是先想办法混进皇宫去,过几天女王要在皇宫办一次晚宴,这是个机会。” “混到皇宫中收拾皇夫?你还要命不?再说了,皇夫在外面寻花问柳,咱们收拾他是师出有名,咱们去皇宫收拾他,这叫什么?所以别说了,你出的绝对是馊主意!” “我决定,咱们的地点还是选在春满圜,咱们全都扮成男人,嗯,扮成……嫖客!咱们提前将春满园楼上的几间房子全都占了,等皇夫过来咱们再用迷香……”原铨兴奋的说。 “可是……咱们扮男人?”边上的姑娘怯生生的抗议了,“原姐姐,刚才你才说过,咱们扮男人走路的姿势都不像,眉眼太清秀、腰肢太纤细……” “咱们扮龟公是太清秀了,但是咱们扮寻花问柳的男人就没有关系了,你们说是不是?只要送钱给春满园,你说春满园的老鸨会不会与我们计较假扮男人的事儿?” 姑娘们心悦诚服地点点头,“那群歌女眼睛里只有钱,应该不会与我们计较别的事儿,就这样决定吧!” 姑娘们的计谋实行很容易,虽然长着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前来逛青楼的是一群大姑娘,但是看在明晃晃一块金子的分上,老鸨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细缝,笑咪咪的安排姑娘们过来,服侍着这一群姑娘喝酒、吃菜、听琴、看舞。 一群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大小姐,虽然胆大包天,但还真的没有见识过这般阵仗,有几个生性羞怯的,甚至面红耳赤。 几个歌女在原铨的前胸腰间摸了几把,笑嘻嘻地对原铨说道:“公子,您的前胸着实有料。” 原铨也闹了一个大红脸,随即镇定下来,笑嘻嘻地摸回去,“还是及不上姐姐有料。姐姐的前胸,莫不是塞了棉花?” 那歌女又在原铨的小脸上捏了一把,说道:“公子保养得真好,这脸上肌肤如此细腻,不知平日是怎样保养的,也将诀窍传给我们一些。” 原铨笑嘻嘻的糊弄,“简单得很,你从现在起,每天晚上顺着同一个方向揉自己的脸蛋三百遍,再逆着这个方向揉三百遍,先揉左脸再揉右脸,一天一千两百遍揉下来,等第二天你的脸蛋就……” 那歌女笑着接下去说:“就红肿成猴子屁股了。” 原铨则满脸笑容的拉着那歌女的手,“姐姐,咱们还是去房间吧……兄弟们,咱们都回各自的房间,听琴看舞去。” 于是面红耳赤的大家闺秀就被一群歌女拉进各自的房间去了。 原铨与那歌女面对面坐下来,那歌女殷勤的请她饮茶、喝酒、吃东西,原铨心想今天有重要的事情,绝对不能喝酒,于是就稍稍喝了几口茶水,又吃了一点点心,然后听那歌女一边弹琴一边唱歌。 那歌女姿色普通,歌声却是一绝,原铨听着听着,也不由心神微微有些荡漾,竟然有些陶醉了,没多久原铨就真的晕乎乎的,等她发觉不对劲时,使劲咬着自己的舌尖,身子却依然软软地倒了下去。 但是作为京师大小姐中的大姐大,原铨的意志力还是不同寻常的。她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还没有漆黑。她想要挣扎,想要怒喝,但是一定神又将声音吞回肚子里,她小心翼翼活动了一下胳膊,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人给捆住。 踭开眼睛看了一下四周,发觉四周没有人,只有不远处的桌子上点着一盏明晃晃的油灯,火焰微微颤抖着。 原铨努力挪移想要下床,无奈手脚都被人捆着,想要挪下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好不容易终于要挪移出床沿了,就听见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原铨慌忙闭上眼睛,努力想将身子挪回原位,但是刚才是哪个位置,她真的弄不清楚了,只好继续装昏迷。 此时一个轻轻的脚步声进了屋子,停留在原铨的身前。对方发出不屑的哼声,虽然极短促,但原铨却是听出来了,那声音似乎很年轻,听起来像是一个孩子?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以绝后患 那孩子在床前停留了片刻,又转身离去了。 听见关门的声音,原铨再度睁开眼睛,接着开始往床外挪移。 油灯就在不远处,火焰能帮忙烧断手上的绳索! 不料门口又传来推门的声音,原铨一个激灵,继续装昏迷。 门口的人并没有进来,原来是隔壁房的声音,原铨的心神略略放松了一些,这才隐隐听见隔壁传来的话语—— “女王明鉴,我可万万不敢打皇夫的主意,再说了,皇夫是何等人,岂能被我这么一个半老徐娘勾引?” 女王?原大小姐再度一个激灵,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都绷紧了。 女王驾临春满园,是来……捉奸?亲自来收拾那个不识好歹的皇夫? 却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笑着道:“素素姐姐,你一天不嫁人,我就一天不放心。你好歹也是快要四十岁的人了,居然还不肯安定下来,这些年一直这么东南西北的飘着,我于心何忍?喏,我云湘国四十岁以上的合适男子名单已经给你开好了,你拿去看看,哪个比较顺眼就嫁了吧。” 那是女王的声音?原铨继续打冷颤,然后继续风中凌乱。 “我的女王啊,我不嫁人您才放心吧,我真的嫁了人,您还能放心?真的嫁了人、有了孩子,我的心思肯定至少会分一半给孩子,那时就不能全心全意给您办事了,到时候您可不要痛下杀手哪。”萧素素的声音可怜兮兮的。 原铨终于听明白了——春满园老鸨萧素素,竟然是帮女王做事的?她走南闯北做什么事儿?从小到大学到的兵法一瞬间涌上她的心头,然后原铨忍不住脸色苍白了……天哪,我竟然得知了云湘国的最高机密! “好好好,我哪里是这样不讲人情的人?再说,即便我想要杀你灭口,你的蓝颜知已也不肯让我痛下杀手,你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他?” 女王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在隔壁偷听的原大小姐却是冷汗一滴接着一滴冒出来。 天哪天哪!很显然这个春满园就是女王设置的一个秘谍机构,自己居然打算在春满园揍皇夫一顿,更可怕的是,女王等一下会不会把自己连同小姐妹总共十三个人灭口? “什么蓝颜知已?!无瑕啊,你说话要负责,你这么随便说话,既损害了素素姑娘的名誉,也损害了为夫的名誉,还损害了你自己的名誉呢。我来春满园全都是为了公务、为了公务啊!无瑕,你不能不相信为夫呀……” 原铨一瞬间整个人都崩溃了……是皇夫的声音! “为了公务?好吧,是为了公务。为了公务,你上次来春满园的时候捏了弦歌姑娘的脸颊;为了公务,你上上次来春满园的时候摸了青凤的小手;为了公务,你还曾经手把手教导青鸾弹琴……莫非你是嫌弃我人老珠黄,所以看中了人家小姑娘?” 原铨发现女王的语调从怒气冲冲变成了哀怨无比。 “我……错了,女王,您……慧眼如炬,您……饶过我好不好?” 江寒月的声音可怜无比,边上的萧素素禁不住嗤笑出声,隔壁偷听的原铨也忍不住莞尔,然后连忙死死憋住。 “成啊,我饶过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江寒月可怜兮兮的问。 “我打算去东海玩玩。” “我亲爱的女王啊,您想要去东海玩玩是没问题,但是女王出巡,劳民伤财,百官会有怨言的……”江寒月努力劝道。 “所以啊,这事情必须你点头。”无瑕的声音理直气壮,“你就先私自跑到东海去玩,最好闹出了几个笑话,惹得我龙顔大怒,带着私人卫队轻车简从去追你。这样我就有足够的理由去东海玩了,也不会劳民伤财,文武百官更不会抓着这件事哇哇乱叫。” “你、你确定你要这么干?”江寒月有些犹豫的说。 “不这样干也成,我立刻禅位给你,事实上这个女王我已经做得腻味了。” “无瑕,别啊,你可千万要顶住,我们的孩子还要三个月才能行冠礼,你要禅位也禅位给明玉比较好,虽然明玉的小肩膀不一定能顶住那么多风雨,但是总比禅位给我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丈夫好,群臣的阻力也会小一些。” “既然这样,你明天就给我上东海玩去!”无瑕用力一拍桌。 “明天不成啊,至少要准备一下,既然都去东海了,那么矮人国的事儿也得顺路看一下,这一路的民情也得留意留意,我得做足准备工作才成,咱们总不能将国家大事都扔下不管是不是?” 原铨听得津津有味,竟然将自己身为俘虏的事给忘记了,直到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才见面前站着一个矮矮的人影,人影手里举着一盏油灯,油灯朝她的脸微微倾斜,原铨一瞬间魂飞魄散。 油灯里有油,那烫热的油如果滴下来……她不能保证自己的小脸蛋能安然无恙! 面前的人影将手中的油灯放低了,在原铨的脸上来来回回照了一遍,才啧啧说道:“果然是个美女啊,可惜了,女王与皇夫讨论国家大事,你居然敢偷听?没办法,我只好将你杀了,埋到后院做花肥。” 原铨颤抖着声音强调,“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什么都没有听见?这话,你说我会相信吗?” 那小小的人影将脸蛋凑近了原铨,但是逆着光,原铨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轻笑一声,继续说道—— “女王就在隔壁,你的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了,你脸上甚至还带着笑……你竟然敢偷笑女王,必须得给你点教训!” 小小的人影宣布了这一项罪状之后,将手中的油灯拿开,喊了一声,“侍剑,拿刀子来,咱们先将这个美人儿的舌头给割掉,以绝后患!” 原铨连忙尖声叫道:“不!” 小人儿又笑道:“不?不成的,割了你的舌头,虽然以后说话不方便,但是我还能想办法留你一命,不割了舌头,我就只能杀了你了,你是要舌头还是要命?这事儿你自己选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我可不像你 原铨的眼泪哗啦啦的落下,牢牢闭紧嘴巴,神色却是非常坚决。 那小人儿又叹息的说:“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人不要命?” 声音稚嫩,虽然装出了大人的腔调,但似乎越听越耳熟? 等烛火点起来,原铨这才看清,面前的小人儿不过八、九岁年纪,脸庞粉嫩,虽然年纪幼小,却已经初现绝美的五官轮廓——她在皇宫的晚宴见过他,正是九岁的二皇子! 女王与皇夫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大皇子,也就是太子殿下,名叫金明玉,已经十九岁了,马上就要成年,是京师中无数少女的深闺梦里人。二皇子,也就是面前这位,名叫金明湘,继承的是皇夫在峻崎国的爵位,受封雍王世子。第三个孩子是一位公主,今年才六岁。 太子金明玉温文尔雅,自然是继承了女王的优良血统,二皇子金明湘却是京师中有名的恶魔,那绝对是来自皇夫的血统,京师之中,只要谈起金明湘,绝对人人色变。 现在要收拾自己的,就是这位二皇子? 原铨想要努力将嘴巴闭得紧紧的,但是不听话的牙齿却是在咯咯作响。 金明湘呵呵一笑,“我劝你还是选割舌头吧,割了舌头我就饶了你。” 原铨颤声说道:“二殿下饶命,我一定保密,什么话都不说。” 金明湘摇摇头,小小的脸上一片凝重,“我实在信不过你。” 原铨继续颤抖的保证,“我发毒誓,如果泄密,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金明湘轻笑两声,不屑的说:“这种赌咒发誓,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会相信这种誓言?” 原铨又涩声说道:“那……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 金明湘眨眨眼,慢条斯理的说:“我父母的事儿,实在不能让外人知道。我要保住你的性命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让你成为我们家的人,正所谓家丑不能外扬,你成为我们家的人,你就不会到别处说我们家的事了。” 原铨闻言又是一阵发抖,断断续续的问:“你……你难不成看中了我?我……我年纪比你大一倍耶……” 金明湘眨眨眼,无赖的说:“这也没有办法,谁叫你这么早出生?” 早出生也是我的错吗……原铨一咬牙,终于开口说道:“好,你来吧……”心中的屈辱感,却怎么也消散不去。 虽然说这位二殿下才九岁,不可能与自己真刀真枪做什么,但是作为原家的女人,只要被男人的手碰到藏在衣服里不该碰的肌肤,那就是定下终身,不能再嫁给他人了。 金明湘伸出小手,在原铨脸上摸了一把,笑咪咪的道:“你也说过了,你年纪比我大一倍,我现在才九岁,我就是想要对你如何,现在也是有心无力啊,你说是不是?” 原铨愣了一下——居然不要我?这是在戏弄我吗? 她的眉头不禁皱起来,怒气在眉宇之间酝酿——这个魔星! 金明湘见状,歪着脑袋笑道:“你别急,你想要成为我们家的人,也不一定要嫁给我啊。我有哥哥,而且我的哥哥还没有行冠礼,他也还没有正妃。” 原铨的眼睛睁大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想起那位太子殿下,原铨的心竟然不争气地剧烈跳了起来。 二皇子这个小魔星……竟然是想要将自己与太子殿下凑成,对? 金明湘苦笑着摇摇头,“本来呢,我觉得你很笨,长得也不是最好看的,实在配不上我家哥哥,但是谁叫我这个人心软呢?谁叫我这个人看见美人儿就不想杀呢?没办法,就只能委屈我家哥哥了,为了保全你的一条小命……真是无奈啊无奈。” 原铨又气又恼,看着金明湘,眼睛却是一眨也不眨。 金明湘笑嘻嘻的道:“我家哥哥正打算选妃,那个峻崎国的皇帝不是个好东西,居然想要将他妹妹送过来和亲,我母亲居然打算答应他!他们居然不与我商量,就打算给我弄一个峻崎国嫂嫂过来,还有我哥哥……他们居然也没有与我哥哥商量一下!” 一连串的居然让原铨听得目瞪口呆。 金明湘气哼哼的说:“既然他们不尊重我们,我又何必尊重他们?你原家是我们云湘国的大世家,你的哥哥是将军,你的父亲是宰相,只要你爬上我哥哥的床,哭着闹着要我哥哥负责,我母亲一定会重新考虑我哥哥婚事的。” 原铨听到这里整个人已经石化了。 金明湘又笑嘻嘻的凑近原铨,“委屈你了,我这就将你扔到我哥哥的床上,明天早上你一定要一口咬定是我哥哥绑架了你。千万别将我供出来,一将我供出来,这事就弄不成了……” 原铨此时终于发出声音,“这事儿……不成!”虽然她也暗恋着太子殿下,但是……这么羞人的事儿,自己怎么能做? 金明湘却毫不在意的劝说:“你担心人家背后嚼舌根?还是你担心人家看不起你?你放心,你家要面子,我家也是要面子的,我哥哥身边的人嘴巴我都会管好,这事绝对不会外传。” 原铨叫道:“可是……太子殿下,会看不起我!” 金明湘不明白了,“你若是喜欢我哥哥,只要能顺利嫁给我哥哥就好了,管他看得起你看不起你?再说了,你为了追求我哥哥,居然敢做这么勇敢的事情,我哥哥肯定会很敬佩你,绝对不会看不起你的,你就放心好了。” 原铨还要说话,嘴巴却被,块手绢给堵上了。 金明湘拍了拍手,就有侍从无声无息进来,拎着原大小姐出去了。 原铨又羞又恼,眼睛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金明湘则心情极好地跟着出去了。 站在房间的窗户前,无瑕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道:“这个儿子越来越不成话了,你不管管?” 江寒月伸了一个懒腰,笑着说:“管?我干么要管?九岁的孩子不胡闹,什么时候才胡闹?那年第一眼看见明玉,我就觉得好心疼,才十岁的孩子就一副大人的模样……好在明湘不学哥哥。” 无瑕怒道:“明湘是你的二儿子,他以后要继承你的雍王爵位的!” “继承爵位?那还早着呢,我可不像你,整天想着禅位禅位,我这个雍王至少还可以做上十来年,到时候再让孩子去做雍王也不迟。” “你说做雍王……你哪一天管过雍地的事了?”无瑕抛出了一个鄙视的眼神,“雍地的事不都是风十三在管着?天底下也只有风十三这样的傻瓜才会帮你鞠躬尽瘁这么多年!我这个女王却得每天都管事,连大过年也不得安生,你居然还有胆子与我比!” 第一百七十六章 携手继续走下去 “好了好了,这事儿是我对不起你,但这事也实在不能怪我……”江寒月委屈地吸吸鼻子,“谁叫你师父在你身上做的记号让人误会了?禅位的事实在太麻烦,我答应你,今后我不再到处胡闹了,我要将江山挑在肩膀上,我要做千古圣贤,我要做云湘国第一皇夫……” 无瑕扑哧一笑道:“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只知道搞怪!没有半分稳重的样子,也难怪那些大臣看你不顺眼。” 江寒月深深叹口气,“无瑕,你不知道吗?我只会在你面前搞怪啊,正所谓彩衣娱亲,搞怪娱妻,你居然不领情。” 无瑕再度扑哧笑了出来。 江寒月转头看着二儿子离去的方向笑道:“你放心吧,老二虽然才九岁,但是早熟得很,做事情很有分寸的。” 无瑕皱眉看向他,“可是他要破坏两国和亲。” “破坏和亲有什么好担忧的,有你无所不能的皇夫在,峻崎和云湘两国还能打得起来?我说呢,这事是你做得不对,儿女的婚事就让儿女自己做主,明玉那孩子看着温和,但是心中主意大得很,峻崎国的公主,他不见得喜欢,只是这孩子孝顺,所以没有直接拒绝你罢了。与其让明玉自己拒绝峻崎国的公主,不如让明湘去胡闹一番,将婚事给搅黄了,免得让人家峻崎国的公主难堪。” “可是那个原家大小姐也不是明玉的良配……” “是不是良配,明玉自己知道。他是个有主意的人,不会上了弟弟的恶当。”江寒月轻描淡写,浑不在意。 无瑕见状不高兴的道:“但是明湘这么胡闹,会不会寒了原家的心?” “原家?你做女王这么些年了,还会在意臣子的心?原家……这些年手伸得太长了,也要敲打敲打才是。相信你那两个儿子吧,他们不会让原家大小姐闹笑话的。”江寒月将无瑕打横抱了起来,“儿女的事儿让儿女自己去干吧,咱们不用多管,咱们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儿才是。” 被江寒月一把抱在怀中,无瑕忍不住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什么……自己的事?” 江寒月将自己的嘴巴凑近无瑕的耳朵,“咱们这些年才生了三个孩子,实在太少了,你知道吗,按照峻崎国的规矩,定南王的爵位只能由儿子来继承,咱们的女儿只能做做云湘国的公主,所以咱们还得努力一点,早些再生出一个儿子来才成,否则龙泉郡那么一大片地方,每年好多的收入,可不能便宜了峻崎国。” 无瑕这才知道自己的丈夫要做什么,当下急切嚷道:“放我下来,我才怀上一个多月,可不能……” 江寒月怔了怔,小心翼翼将无瑕放下来,惊讶的说:“你、你说什么?你……又怀上了?咱们的第四个娃?” 无瑕脸上漾起了红晕,“嗯,这个月的月事不准时,我昨天才叫御医看了一下,这才发现有了……” 江寒月傻笑了一会,突然转到了无瑕的身后,扬起自己的手掌,对准无瑕的屁股“啪”的就是一下。 声音响亮,但是下手很轻,可无瑕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叫道:“你闹什么?” 江寒月嘿嘿一笑,“你都怀孕一个月了,还想要到东海去玩,作为丈夫,我觉得有必要给你一个惩罚。” 无瑕怒道:“不管,趁着他还在肚子里,我一定要出去玩一趟!否则等他出生,又是两三年不能脱身!咱们这一回可要先说好了,孩子我生,你带!” 江寒月呵呵笑道:“这事儿咱们慢慢商量,现在咱们先回宫,再请御医来看一看才是正经,你都快要四十岁了,这一胎一定要保养好才成。” 无瑕不满的说:“我都生三个了,还担什么心啊,当初怀着明玉的时候我还上战场打仗呢,还不是没事。”当初为了顺利即位,她和金天尚可是打了不少场仗呢。 “那时是那时,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你怀孕了……现在我知道了,当然会紧张会害怕呀。” 江寒月轻轻咬着无瑕的耳垂,“我亲爱的漂亮娘子,咱们不急着出发,先等几个月,等胎象稳定了再出去玩好不好?到那时春暖花开,风景最美。” 无瑕只觉得浑身痒酥酥的,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江寒月又笑咪咪的算计着,“那时候咱们的明玉也成年了,正好交给他监国,先让他锻链锻链,如果明玉这个监国做得好,咱们索性就可以禅位给他了。” 无瑕的眼睛瞬间闪闪发亮,片刻之后才颓然道:“即便可以禅位,我们也要留在京师帮扶上几年,好歹要让孩子管顺手了才能走啊。” “你啊,就是操心太多。当年做侍女是为我操心,后来做女王是为天下操心,现在我帮你出了个禅位的主意,你又要为儿子操心……”江寒月轻轻将妻子抱起来,“现在不许操心了,接下来的事儿我帮你操心,你就安心将自己养的白白胖胖……” 窗外的月色很温柔,花儿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他们将会携手继续走下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番外现代篇 黑暗中,四周围静悄地只剩下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没有月光——就算有,也被阻挡在层层帘帷之外。 没人费事打开室内的灯。 今晚,这卧房,属于幽深的夜。 房里唯一的身影僵硬而不自然地站在床畔,他赤着足,身上只着一件黑暗中无法辨识颜色的睡袍。 他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如化石般融进了黑暗中。 这是一个男人,高大修长的身形理应带给人无可言喻的胁迫感,然而黑暗中的他,唇边正几不可见地颤抖着。 尽管男人勉强抑制住自己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却阻止不了双手掌心渗出些微湿意。拒绝泄露出任何的情绪与想法,他只能用漠然的表情与空洞的眼神抵挡即将发生的一切。 那夜复一夜,彷佛永无止境的折磨。 当黑暗夺去他的视线,听觉感官敏感地察觉到,不远处,门把转动的声音。 是那个女人。 她想逼疯他! 错不了。明知道此时此刻他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却落井下石,利用夜复一夜的折磨逼迫他面对自己的疯狂。 随着那穿破黑暗的脚步声坚定来到的,还有她身上野花般的香气。 他鼻端不由得嗅进她的气息。她必定洗过了澡,她发梢的湿润使得周遭的空气也为之潮湿起来。 她尚未近身,属于他的各种感官已敏锐地知觉到她的存在。甚至连空气中那份潮湿的触感都使他浑身哆嗦。 从来没想过,他会有如此畏惧一个女人的一天。 他是天之骄子,向来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在他从前所知的那个世界里,他不曾害怕过什么物事。而今,这女人不仅挑起他最深层的恐惧,更以一种极私密的方式令他的心也为之颤抖。 生平第一回,他心生拔腿逃走的念头。 是自尊使他双脚生根般定在织花地毯上,一动也不动。 他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也知道她会怎么做。 他不应该让她对他做出那样可恶的事,起码,不能让她太过顺利,毫无阻碍。 但他所能做的,却仅是紧紧捉住身旁的厚重窗帘,彷佛能藉由一块布料保住自己残存的尊严。 她即将走过来,践踏他,无情的。 而他该死的无力反抗——他的左腕上正被一只有着长长链子的手铐给铐在大窗旁那坚固的铜质床柱上。 该死的她竟然铐住他,彷佛他是她的.....可以任她为所欲为! 扯不开手铐的他唯一能做的抵抗,就是倨傲地站在床边,拒绝回想昨夜、前夜、大前夜……以及过去他不愿去计数的黑夜里这女人胆大包天对他所做出一切不堪启齿的事。 当她终于来到他身前,他可以从她的呼息,计算出两人的距离与她的身材高度。 她正站在离他一步之远的地毯上。 她的身高大约只及他的下巴。 并非她身材娇小,事实上,她比一般女人还要来得高一些,但与他相比,她仍然轻易地被归入娇小纤细的那一型。 而她竟敢如此对待他!彷佛他是只没有反噬力量的纸老虎。 今晚,他会让她知道,他不是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 她将后悔胆敢践踏他的尊严——以那种无比私密的方式——藉由无数个从不停留于唇上的亲吻——该死的她! 他想要她吻他的嘴,而不是只碰触其它部位。 一双突然抚上他脸孔的纤手使他惊跳起来,语出威胁: “别碰我!我警告——” 他的警告消失在她轻盈又邪恶的笑声里。 “换句台词如何?”她说:“你昨晚也说过这句话。” 当下,他气急败坏地挣扎着,失去平衡后,太过轻易地被她推倒在一旁的床铺上,他的体重使他深深陷入柔软床垫里,无法脱逃地被她压制住。 “你敢——”他用力扯着手上的腕铐,钢制链子发出清脆而急促的撞击声。 她又笑了。“我当然敢。” 彷佛驾驭一匹不驯的野马般,她利落地跨坐在他的腰上。 “因为这是你逼我的。”她说,同时毫无顾忌地扯开他身上唯一一件蔽体的衣物。 带着凉意的空气碰触到肌肤之际,他忍不住抽了口气。 “住手!”他沙声喊出,并且用尽意志,试图忽视她移向他下腹的手。 当她贪婪的舌有如梅杜沙带着邪恶的诱惑,吻过他毫无遮掩的身体时,他忍不住紧绷起来,深怕他的自制毁于一旦。 若轻易放弃自尊,任她为所欲为,届时他将无法再阻止她进入他沉寂的生命,似寒星照亮他黑夜般的灵魂。 他猜想那就是她的目的。 她连他一分钟呼吸几次都想插手、想介入、想干预。 “快住手!”终于忍不住出声抗拒。 没被铐住的那只手忽地反击,用力扣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妄想推开她。但她身上轻软的棉质布料,却使他掌心因摩擦那纤维而发烫,刹那间有种不知该推开她,还是紧紧捉住她的迷茫。 “对极了,反抗我。就是这样。” 她得意地说着,彷佛他徒劳无功的反抗取悦了她。 而她无所不至的手则伴随她湿润的吻,抚遍他敏感的身体,引发他体内一阵阵无法自制的战栗。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部位有这么敏感。 噢,这魔女! “瞧,你都气到发抖了,除了躺在这里任我为所欲为之外,你还有别的事可以做吗?”带着刻意的嘲讽,她说。 黑暗中,出自她口中每一句、每一字都切割着他的心。 这女人,她明明知道他做不到。 无论如何,他就是做不到! 他早已失去与现实人生抗衡的力量。 不管过去的他究竟有没有外传那般能够呼风唤雨,此时此刻的他,只不过是一个瞎了眼的平凡男人。 他连推开一个对他意图不轨的小女人都做不到! “无瑕。”他总算肯喊出她的名。“你到底为什么要嫁给我?”为什么要如此蛮横地介入他残缺的生命? 突然,她静止下来。好半晌,他只能从仍然跨坐在自己身上的美好重量和她温暖细致的肤触,感觉她的存在。 直到她以手指轻轻拨开他前额刘海,碰触他额头上那道狰狞的伤痕,才使他整个人僵住,随即听见她清楚地说出。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你起来了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随即她又沉静地说:“但就算你再问上一百遍,我也还是只会告诉你这一句话。”天生偏冷的声质彷佛不带任何私人感情。 他躺在床上,脸上混合了轻蔑的冷笑与刻意隐藏的彷徨。 “何必假清高?终究是为了钱吧!”他笑得讽刺。“一个女人会肯嫁给一个她根本称不上认识的瞎眼男人,为的就是想要他的钱吧!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你何不大方承认?反正那些钱对我也没什么用处,你要多少,开口便是,说不定我会全部奉送,根本就不需要用一纸结婚证书来换呢。瞧,你做了个多不划算的生意?你实在不该答应我姨母——” 原以为这番话可以逼她说出事情的真相,然而她却一句话也没说,只做了一件事,就使他无法继续嘲讽下去…… 那该死没大脑的东西!只被轻轻一碰就投降。他不得不倒抽一口气,清楚知道,今晚,又将是个无眠的夜。 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一如过去几天以来,每一个彷佛永无止境的夜晚。 何其漫长的夜…… 他早就已经失身,因此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况且,“羞涩”两字一向不在他的字典里。但如果她过分到妄想拿走他仅存的尊严…… “我会报复!”他说。 “很好,我期待着。” 否则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竟会如此渴望她的拥抱。 他们俩甚至谈不上认识对方。 这不过是场权宜婚姻。 醒来时,还微有恍惚。 颊面温热的感觉是清晨的阳光照拂脸上——他的卧房窗户面向东方。有人把窗帘拉开了。 是晴天? 动了动双手,发现手腕上的束缚已经解除。 想起昨晚他差点就……手臂猛然撑起身体,床单滑落腰间。 面色微窘,担心卧房里也许会有人看见他的裸身——那可恶的女人!不,他不会出声喊她。 一时找不到昨晚强被脱下的睡袍,他一把将床单抽起,假想倘若有人躺在床边另一头,也许会吓一跳,甚至滚到地上。报复的痛快油然而生。 然而,床单毫无阻碍地卷在他腰间,卧房里,一片寂然。 “这女人……”居然一大早就不在? 忍不住发起起床气,一脚踢开挡路的东西——管它是什么。 才用力一踢,那东西便飞得老远。 不确定到底踢飞了什么,他蹙眉,顺着方向寻找,双手探索半晌,才勉强辨识出是一只体积不大不小的填充玩偶。 他不记得自己拥有这玩偶……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谁把这蠢东西放在他房里?不知道他现在眼睛看不见,可能会被绊倒吗? 家里佣人不可能违逆他,八成是无瑕那个女人故意放的! 终于在沙发椅背上找到睡袍,他丢开床单,披上睡袍后,才赤足走向卧房门口。这里毕竟是他熟悉的天地。 空气中传来炒蛋的香味,他想起自己昨晚根本没吃晚饭,不觉饥肠辘辘,便顺着香味,小心摸索地扶着楼梯扶手缓缓往楼下餐室走去,但才试探地走了几步,记忆便涌上心头—— 他想起来了。 陈嫂和钱管家他们老早在前几天便被无瑕那女人给辞退了,这时候哪还会有人在厨房里为他准备早餐。 先前她已表明得很清楚。她不喜欢屋子里人多嘴杂,所以把佣人都辞了。 那么此时在厨房里的人,又是谁? 会是一向忠心耿耿的钱管家吗?钱管家跟在他身边多年来对他一向忠心耿耿,不可能轻易受那女人威胁,真放他一个人孤伶伶住在大宅里,什么都不管的。 一定是钱管家回来了,准没错的! 打从无瑕住进这屋子的三个月来,他从没见她下过厨。真不知她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从前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尽管同住一个屋檐下已有一段时间,但他对她仍然称不上了解。一开始他会答应与无瑕结婚,也只是为了圆他姨母临终前的心愿罢了。 有感情的婚姻都不见得能长久维系了,一场没有感情的婚姻又能维持多久?这婚姻迟早要破局,对这权宜性的关系放入过多私人情感,未免太傻气…… 正思量着,一阵浓香伴着轻盈脚步声朝他而来。 他全身一凛,寒毛跟着竖起,立刻知道来人不是钱管家,而是他的“妻子”。 “你起来了。”那偏冷的声音说道。不是个问句,只是礼貌性的招呼。 他不答话。还恨着昨晚她对待他的方式。 无瑕微扬起唇角,也没理会他耍老爷脾气,步履轻盈地行经他身侧,手上只捧着一人份的早餐。 不甘被漠视,他在她肩膀擦过他手臂时,出手攫住她手肘──准确的。 无瑕转过身来,笑觑他一脸堪称复杂的表情。 “怎么?喔,对了,我忘了。”她故作歉然。“早安,江先生。” 江寒月抿了抿唇。“就这样?”只是忘了礼貌地问声早? 无瑕饿极了,手中筷子夹起一口奶油炒蛋便往嘴里送,匆匆咽下后,才道: “不然呢?”思虑半晌,她恍然大悟。“啊,还有,我今天一整天都会待在楼上,你可以照顾自己吧?”说完,她端着盘子往户外走去,脚下不曾迟疑。 “……”江寒月放她离开。不然他还能怎样? 总不能说,因为她辞退了家里佣人,放他一个瞎了眼的男人在大屋子里,既没办法打理自己,也没法子弄点东西来填胃,而她这个霸道的女主人既然要辞退佣人,就必须负责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包括替他洗澡、煮饭,当他是个小婴儿般地照顾他,说不定还要喂他喝奶吧? 要他开口求她,他做不到。 退回自己熟悉的领域里,江寒月站在卧房向阳的窗边,迟疑半晌才推开窗户,让晨风吹进房间里。 脸上感受到微风凉意的当下,他拧眉想到:这是什么季节的风? 有点忘记他躲在这屋子里多久了?三个月、半年,还是……啊,近一年了。 第一百八十章 你欺人太甚 这一年来,他不看新闻、不读报纸,完完全全与外界隔离。 打从他瞎了眼之后…… 无瑕坐在向阳的草地上,一边吃着简单的火腿三明治和炒蛋、喝着新鲜的柳橙汁,一边浏览摊在大腿上的英文报纸。 这屋里的男主人不喜欢看报纸,严格禁止有人在屋子里谈论新闻时事。 不仅是个痛恨记者的男人,还是个很会耍脾气的大老爷。 接连浏览过几则新闻标题,却一直无法专心在文字上。 无瑕知道自己不专心的原因。 她在偷听。 这位置靠近他卧房窗户,她听见他打开紧闭的窗子,在卧房里跌跌撞撞。 他低咒了声,丢开某个不明物体,那不明物体飞了出去撞倒床头台灯,台灯倒在地上,幸好有厚厚的地毯保护着,没摔坏,只发出乒乒乓乓的噪音。 她撇撇嘴。可怜的班杰明…… 暗忖那男人还要发多久的脾气,接下来又会怎么做?她就忍不住泛起一阵期待的哆嗦。 就在一个礼拜之前,尽管他瞎了眼,却仍有一群佣人争相当他的眼睛。 他乐得就算看不见也不会饿死,总是有办法衣冠楚楚地摆出大老爷的姿态,用鼻孔跟她说话,彷佛她是一只停在死肉上的苍蝇,言语间充满蔑视与自厌。 跟印象中风趣爽朗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江寒月,天海集团的“前”董事长。 一年前,各大媒体还炒作着他与第一名模的绯闻,孰料一场车祸夺去他的视力,还好名模未婚妻并未因此离弃这男人,甚至在病榻前殷勤照料,实是感人。 然而消息才曝光没多久,这男人董事长的地位在董事们投以不信任票后,被逼宫退位。 不过,故事最悲惨的结局还不是这个,而是他的名模未婚妻另结新欢,神乎其速地和天海集团的新任董事长传出好事将近…… 而后,国王不再是呼风唤雨的国王,他躲进自己的城堡里,镇日与青蛙说话——从此不再对人开启心扉。 玛莉每回谈起他,脸上总有抹骄傲的光彩,像一个慈蔼的母亲把自己孩子当宝那样……玛莉深深爱着这个男人。因为玛莉的缘故,无瑕多少知道一些那男人的往事,是以不认为如今的江寒月跟以往的他,还是同一个人。 今非昔比,他变得愤世嫉俗了。 以前的他,似乎并不是这样子的…… 总算,头顶上的窗口内没再传出任何声响。 静下来了,是又躺回床上闷头大睡,还是…… “无瑕!”头顶上突然爆出低吼声。 她差一点举手喊右。他喊她? “你欺人太甚!”江寒月对着天花板怒吼。 啊,原来只是在咒她,并不是要低声下气向她求援。 看来折磨他的乐趣还能品味好一段时间。 啃掉最后一口三明治,她将杯盘及报纸从后门收进厨房里。 上阁楼工作前,趁着经过他卧房,她偷瞄了一眼。 啊,太好了,门没关,不必拿备用钥匙——虽说她早已逼钱管家将这屋子里大小房间的钥匙全交给她。 要知道这可不容易。倘若江寒月是这城堡里受到诅咒的野兽国王,那么,那白发如银的钱管家,就是这城堡里的守护神兽。论起对这个国王的忠诚,钱管家若不称第一,绝对没有人敢称第二。 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哗啦,看来大老爷已经转移阵地,将自己关在浴室里了。 无瑕悄悄走进卧房,将东倒西歪的玩偶——她的班杰明捡起,放在沙发上。 而后,瞟了眼被他随手扯到地上的床单,本想顺手捡到洗衣机里,但一想到这场战争还没结束,如果她对敌人太好,恐怕最后会输了自己。 床单再度扔回地上…… 如果他想睡在没有床单的床上,那就由他好了。 她可不能宠坏了他。 烫到了。 江寒月迅速收回试水温的手。 想关掉流个不停的热水,一时间却找不到水龙头开关。 忍着皮肤热烫的痛楚摸索半天,总算关掉热水。将浴缸里过热的洗澡水全放掉后,才改用比较安全的冷水盥洗。 虽是夏天,但他没有洗冷水澡的习惯。 之前钱管家会先帮他将洗澡水的温度调匀,并将沐浴用品准备妥当后,才让他进浴室洗澡。 看来过去他是太享受了! 有无瑕在,只怕未来的每一天都会是洗冷水澡的日子。 她存心不让他好过。 找不到洗发精,他手摸到一块滑溜的香皂,便凑合着洗了头发和身体。 浴室地板被水溅得湿滑,赤脚踩在抛光磁砖上时,差一点摔倒。 是双手反射性捉住一旁的毛巾架,才及时稳住自己。 本来想刮个胡子,也找到刮胡刀了,却因为看不见自己的脸而险些割到脖子,一不小心便在下巴上刮出一条条细细血痕,惹得他频频诅咒。 “该死!”光是这个早上,他便已不知诅咒多少次了。 想逼他投降,没这么简单! 想起过去半年来,他从漠视她,到无法不迎接她的挑衅,乃至如今剑拔弩张……江寒月不认为他的妻子会满足于他的俯首称臣。 若不把他踩在脚底,令他匍匐于前,再狠狠嘲讽一番,她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倘若当初答应跟她结婚时,他曾多花些心思了解无瑕的事,也不至于轻率地答应姨母临终前的要求,与她结为夫妻。 他不知道,一向疼爱他的姨母怎么会认识像无瑕这样的女人。 但他可以肯定,姨母必然不知道无瑕在婚后会如此百般折磨他,否则姨母绝不可能让她靠近他半步。 如今一纸婚约将他们绑在一块,而他却是个连生活起居都无力自主的瞎子。 这教他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他不过是想躲起来清清冷冷地过完这可悲的一生,为什么她非得扰乱他平静的生活? 或者,打从在圣坛前昧心许下婚誓的当下,便已注定此生他将永无宁日? 假若时光能够倒流,重回半年前…… 半年前。 还是幽冷的冬天。 在杜玛莉受洗成为教徒的那座乡间小教堂里,华神父站在圣坛前,为一对新人主持婚礼。 此时杜玛莉已经相当虚弱,却仍坚持坐在第一排座位上,含笑地看着新人交换戒指,互许婚誓。 这场婚礼的见证人不多,但总归是一场正式婚礼。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我欠了你不少 在神的面前许下婚誓后,再没有人可以拆散这对新人。 新娘穿着简单的白色及膝洋装,发上戴着杜玛莉坚持要她戴上的栀子花冠。尽管表情有些不耐,似乎随时想要逃跑,但最终还是乖乖地说出誓言,把今生托付给身旁的男人。 新郎则穿着白衬衫,搭配铁灰色西装裤与同色外套和一条黑色领带,面容有些瘦削,但看起来依然十分英挺。当神父宣布可以吻新娘时,他略略皱眉,勉强微俯下脸,正好吻到新娘自己凑上来的脸颊,算是吻过了。 在场的宾客除她以外,便只剩新郎的管家和几个佣人。新郎庞大家族里的亲属几乎无人到场,显然新郎并未将消息告诉其他人,使得这场面有一种繁华落尽皆寂寞的唏嘘。 尽管很想为这对新人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但杜玛莉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能够像现在这样,坐在一旁,亲眼看着这对新人在神的面前结为夫妻,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如此,她便能放心离去,回归天父的身边。 有无瑕在,她知道一切都会好转的。 婚礼完成后,她让新郎的管家开了一瓶红酒,大家一起举杯感恩祝贺一番,谁知一杯酒才要入唇,就有人出声喝止。 “等等,姨母,医师说你不能喝酒。”新郎没有焦距的眼神投向这头来,薄唇一抿,一脸严肃地“看”着杜玛莉。 感受到那失焦的眼底仍藏有一份尚未失去的温柔,杜玛莉双眼微弯,牵动了左眼皮下一颗天生的泪痣。 “在我最爱的甥儿婚礼上,我当然可以喝一点酒。”端着玻璃酒杯,杜玛莉拍拍新郎的脸颊,扯动唇角,有些顽皮地道:“小寒,姨母这杯酒,祝福你跟海儿从此幸福快乐,天父永远与你们同在。” 新郎江寒月怔站着,久久不碰杯,临时被叫来当见证人的钱管家和几个佣人也不知该不该对着自家主人说上几句恭贺的话。 这虽是一场婚礼,却毕竟来得有点突然…… “呵,干杯。”伴随着一绺清笑,酒杯脆声相击。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穿着一身称不上正式的白色短洋装的新娘,正极之开怀地拿着酒杯与杜玛莉夫人碰了杯。 当杯中酒一饮而尽,两人都是一脸欢容。 江寒月皱起眉,正要提醒姨母的病情和魏医师的交代,却听见那刚刚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低声道: “这下都如你意了,杜女士。虽然魏医师说你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生命,可是如果你敢在我还没得到幸福以前死掉——” “你胡说些什么!”因为站得近,江寒月一字不漏地听见了他新婚妻子说的话,伸手一捉,正好捉住她手腕,五指紧收便牢牢扣住了她。 无瑕转过头来,瞧见他脸上怒容,她微耸肩,也没挣开他钳制,自顾朝杜玛莉笑道:“说好的哦,以后我们就不相欠了。” “你欠了我姨母什么?”江寒月追问。 虽然早就猜测过,到底是什么原因竟会让一个妙龄女子答应嫁给一个陌生的瞎眼男人,但此时听她亲口提起,个中原因显然离不开金钱利益,江寒月不觉心生鄙夷。 没料到是姨母开了口为她缓颊。“小寒,你别胡思乱想。海儿一向喜欢开玩笑,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江寒月尚未释怀,便又听见那名叫无瑕的女人脆声笑道: “那可不。我欠了你不少,要是生在古代,大概也只能卖身还债了。” 这句话才刚说出,无瑕与杜玛莉都笑了。 江寒月却不觉得好笑。 这是一场权宜婚姻,对幸福已不抱期待的自己,不过是为了实现姨母临终前的心愿——她想看他结婚,才勉强答应的。 而她,无瑕,今天站在这里,在神的面前许下誓言,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倘若是从前,他还是天海集团的负责人,也许会认为她是贪图他的财富。可如今他不过是江家一枚弃子,又失明了,生活起居尚且需要他人照料,她却在这时答应姨母的要求嫁给他……若不是涉及了庞大的金钱交易,还能是为了什么? 果不其然,她说她欠了姨母……欠的,正是一大笔钱吧? 他实在不懂,姨母是打哪儿找来这样一个势利的女人? 娶这个女人为妻,真能令她安心吗? 双手突然被握住,江寒月低下头,感觉到老妇人握住了他的手,但力道浑不似过去那般温暖有力。 她是真的病得很重了……被诊断出罹患了癌症后,她隐瞒病情,直到医师宣布她剩下不到三个月的生命,她才来找他……如果她早一点告诉他…… “小寒,相信我,你跟无瑕……会幸福的。” 他说不出拂逆的话。 也或许,他早已不想再花力气抵抗任何事了。 结婚与否?娶无瑕或者其他人?于他都没有意义。 他不在乎,也不觉得有必要在乎。 他只不过是想让姨母安心,让在这世上唯一真正给过他温暖的女人安心。 他无法不实现她油尽灯枯前的最后心愿……如果能够,他愿意倾尽所有以换她一朵微笑。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们会幸福的。”他喃喃说出这话,只是想让她安心。 一旁的无瑕噙着微弯的唇角看着他,半晌后也走近身来,将双手覆在老妇人瘦可见骨的手背上,微微一笑,如星光洒满夜色般,撒下白色的谎言道: “是啊,放心吧,玛莉,我们会幸福的。” 江寒月头一次站在这座小镇教堂的圣坛前,是在他自己的婚礼上。 第二次,则是为了葬礼。 “今日,我们齐聚在这里……” 他听着华神父的祷词,不断在心里回想,他最后一次看到姨母的笑容是什么时候?上一次,在婚礼中,虽然知道她很快乐,但失明的他已看不见她温暖的微笑。 不到三个月时间,比魏医师预期的更短,不过两个多月,她竟已离开人世…… 参加葬礼的人比他婚礼时多一些。 他的婚礼特意低调,没有告知其他亲人,本是以为,那不过是演一场戏让姨母开心而已,不需要劳师动众;甚至私心里还抱持着一旦姨母过世,他们的婚姻关系便要立刻终止的念头。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迟到了 他的新娘显然也是这么打算的。 那女人甚至没有邀请任何一位亲友到场观礼,自己穿着一袭称不上正式的白色洋装,便那样突然地出现在教堂里,听钱管家说当时她手上还拉着一只行李箱,可能是刚下飞机,荒谬的情境使她活像一个走错摄影棚的临时演员。 犹记当时,天空飘着微雨,小教堂内外一片冷清。 今日的葬礼则不同,家族里,来了一些人。 本名杜书砚,移民英国后改名杜玛莉的姨母,年轻时便被家族视为黑羊。 她出身大族,跟母亲一样,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可不知道什么缘故,在二十六岁那年,她一个人独自旅居国外,从此便很少返国。 第一次见到面貌肖似母亲,气质却爽朗大方,也远比母亲年少的姨母时,他着实吓了一跳。 那时他八岁,正因为一场英文演说比赛表现不理想——只拿到第二名,被母亲责备了一顿,还被斥令整个周末都必须在房里禁足思过。 他是江家的长孙,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怎能容许课业上有不理想的表现。 从小对母亲的严格教育已是习以为常,因此他并没有把惩罚放在心上,反倒懊恼自己准备不周,输给了别人。 他不喜欢输。 被罚禁足是理所当然,他只怪自己不够努力。 关在房里两天,没人告诉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直等到钱管家来帮他开门,发现家里空荡荡的,一贯忙碌于事业的父亲也不在,家中只有几个佣人在时,才知道因为怀有身孕的母亲早产,几乎所有人都到医院去了。 听见母亲早产,他也很着急。 母亲自生下他后,一直都没有再怀孕,直到这一次…… 四十六岁才怀了第二胎的母亲是高龄产妇,怀孕本身就已相当危险,何况还早产了。 他一方面担心母亲,一方面也期待弟弟的诞生,因此缠着管家带他去医院,想亲眼看看母亲和弟弟是不是都平安。 在医院里,他没预期会见到那面貌肖似母亲,却年轻许多的姨母。 第一眼见到她时,她盈盈眼里似有一抹泪光闪过。 他不曾在家族相簿里看过这名女子的照片,却知道这个人必定跟他有着血缘上的关系。 她跟母亲长得很像。 如果母亲年轻个十来岁,与这名女子站在一起,定会像是一对双生子。 早早听说,母亲那边的家族里,有个黑羊……当时,年仅八岁的他,不懂“黑羊”是什么意思,黑色的羊吗?怎么会用羊来比喻一个人? 后来他才晓得,原来在世人眼中,“黑羊”是指离经叛道,有别于多数白羊,是不受管束的家族败类。 至此,他对这个过去从未谋面的姨母多了几分关注,渐渐地,便江续听说了她的一些传闻。 据说她年轻时便跟许多不同的男人同居,身边男人一个换过一个,都是些没什么才华的艺术家,一旦分手后便再也不联络,是个私生活极为随便的人,她的世界里几乎谈不上“道德”两字。 在医院里,她没有试图靠近其他人,只是远远地站在角落里观看着。 然而他就是看见了她,她也是。 她看见他,而后似乎认出他。 怔愣约莫三秒钟后,突然,她对他眨了眨左眼。 左眼下方,一颗泪痣因她这举动而生动起来,使她像个淘气的小女孩。 然后,她笑了。 他朝思暮想,希望得到的认可的笑容,双亲不曾给过他,反倒是家族里人人闭口不谈的女子毫不吝惜地给了他。 他受宠若惊地看着她缓缓向他走来,弯下腰,美丽的黑眼睛盯着他微仰的脸,专注瞅着。瑰红色的双唇微微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没预期,她只问了一句:“你好吗?” 当下,他双眼莫名蒙上一股酸涩,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好半晌,终于想到了一句可以说的—— “你是谁?”尽管心里已经猜到。 她微讶,刹那间又堆起笑容,柔声回答:“我是黑羊。” 她离经叛道,是杜家深以为耻,对外一致闭口不谈的小女儿。 她生前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死后也该继续保持沉默,不应回到家乡土地上,将她的死亡与生平公诸于世。 葬礼上,人们议论着,她是家族里的黑羊…… “不,她不是。” 在华神父充满悲悯的祷词声中,江寒月蓦地站起,他看不见的双眼冷冷地扫过周遭议论纷纷的人们。 虽然看不见,但他听得见声音,也知道他们是谁。 这些人,在她生前不曾说过她的好话;现在人都死了,还要在她身后说她坏话。他实是无法容忍! 华神父放下手中圣经,温和的眼绅逐一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江寒月身上,微一点头后,道:“江先生,你有任何疑问吗?” 江寒月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一声略带清冷的笑声。 “抱歉,我迟到了。” 一名年轻女子红衣艳裳,从教堂入口处徐徐走进,高跟鞋轻巧的脚步声“可咑可咑”响,如海浪自远而近拍向岸边,最后停靠在他身旁。 他身体微僵,众人随之而来的耳语也如海浪将他淹没。 “这是谁啊?” “穿着红衣服参加葬礼,也未免太张扬了吧!” “她怎么坐在寒月的身边?他们是什么关系?” 不仅众人质疑,就连江寒月自己脸色也不好看。特别是当女子靠近他时,一股俗艳的香氛扑鼻而来——是他一贯讨厌的人工香水味。 捕捉到耳语中的关链字句,他拧起眉。 “你穿红色衣服?”难道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 无瑕没回答,只是低头调整了一下胸口上特地以胸针别起的栀子花。为了找这朵不对时的栀子,她差一点赶不上葬礼。幸好最后在一间温室里找到了。 “堂哥,这位小姐是谁啊?”终于有人忍不住好奇,跑过来询问了。 江寒月听出这声音属于他的堂弟江云开。 不想在众人面前回答身边女子是他新婚妻子。再者,他耿耿于怀的是—— “怎么迟到了?”他问。 明明,她比他早出门,理应比他更早到葬礼会场来才是。没想到,这种肃穆的场合,她竟然迟到了!甚至还穿着不合宜的红衣裳!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你安静坐好 等了好半晌,才听见无瑕低低回答了声: “没办法,我没有红色的衣服,早上商店没开,整整跑了两条街才买到……”还不小心打翻一瓶香水,却也来不及换了。 她声音虽低,早早竖起耳朵的杜家人、江家人却清楚听见了,众人纷纷抽了一口气,议论声又起—— “好个不知轻重的丫头!”这话是长辈们说的了。 江寒月本来也有点恼怒,听见长辈不满的言词时,却冷哼了声,心想:无瑕这女人固然无礼,你们这些人又文质彬彬到哪儿去?在葬礼上拼命说已逝者的坏话,难道就是知轻重了? 没理会周遭骚动,无瑕还在调整她别在衣襟上的栀子花。 “噢!”一个不小心让别针戳了一下,她低嘶一声,看着指尖凝出一颗血珠子。“给我一张面纸。” “什么?”江寒月愣了愣。 “给我一张面纸,我被别针戳到了。”她说。 江寒月脸上表情十分难看,他双手紧紧按在膝上,咬着牙道: “你安静坐好。” 见他不拿出面纸,无瑕只好另外想办法。 “不然,你手帕借我吧。”将他西装口袋里折叠成剑形的白色手帕掏出来,压住自己流血的手指。“只是可惜了……会弄脏这条手帕。”说归说,还是照样往伤口压下去。 饶是修养再好的人,也禁不起无瑕在葬礼上表现出这样大剌剌的言行举止,更何况在场众人多是讲究门面的名门高户,怎可能容忍无瑕脱轨的行径。 就连曾为她主持婚礼的华神父也忍不住对她皱了皱眉。 江寒月一脸不高兴不说,少数出席葬礼的几名家族长辈更是看不下去。 一名江姓长辈站起来说道:“寒月,这位小姐是你朋友吗?如果葬礼还要进行,是不是请她离开?” 这人习惯发号施令,完全没想到自己说这话恰不恰当。 江杜两家虽是姻亲,但杜玛莉与江家的关连,也不过只在她的长姊是江家长媳这一点关系而已。 今天这场葬礼,杜家稍有分量的长辈几乎无人到场,只派了几个小辈出席,想来杜家对这家族里的黑羊,已是漠然到了极点…… 若非如此,也轮不到一个姓江的来为杜家出头。 江寒月的母亲与杜玛莉是亲姊妹,他身为杜玛莉的外甥,理所当然成为这仪式中的死者亲属代表。 也因此,他坐在家属席中,负起为杜玛莉送终的责任。 当江正荀说了那句越俎代庖的话时,江寒月没能看见身边女子唇边噙起一抹嘲讽,他强忍着失去姨母的伤恸,冷淡道: “二叔,这位小姐不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命令她离开。” 说完这句话后,他也不多作解释。 他与无瑕的婚姻在姨母坚持下,不仅有了公开仪式,也已经在户政事务所完成登记——姨母这几年虽然旅居国外,但对国内婚姻已改采登记制的事情倒是知之甚详,让他丝毫没有退路。 如今无瑕已是他合法的妻子,他顶多只能视她为无物,却不能在今天这种场合命令她滚蛋。 过去两个月来,他们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他镇日闭锁在自己卧房里,假装她不存在。无瑕倒也安分,没有试图打扰他的平静,他的生活基本上和以前——失明以来——几乎没有两样。 由于漠不关心,尽管晓得她住在自己的屋子里,偶尔也会听见她与佣人轻声交谈,但那于他既然毫无意义,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他根本不关心她住进他屋里后都在做些什么;他甚至不晓得她住在哪一间客房。 “你这是什么话?”江正荀蹙着一对已经略略转灰的浓眉道:“今天这是什么场合?如果是你的朋友也就算了,既然不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你让她过来做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撵出去,省得丢人现眼!” 由于先前无瑕一进教堂就直接坐在江寒月身旁,还交谈过几句,显然两人不是完全不相识,因此众人默默地认定了江寒月是认识这名红衣女郎的。 面对众人的质问,江寒月只是冷哼一声,不应也不答,这态度颇惹恼在场的长辈。 “你真是变了!”江正荀道。 这句话将江寒月不逊的表现归诸在他车祸失明后的一连串改变。 没失明以前,江寒月恪礼守分,从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 失明后却一改从前的谦逊,态度转变得冷漠无礼不说,甚至还常有一些极端的表现,如今的他就彷佛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开来,伤人又伤己。 对此,众人又是一番碎语…… 车祸、脑伤、情变、打击、性情遽变……诸如此类的字眼如满天细雨纷然落下,纠缠得人心烦躁。 一时间,小教堂里充斥着对死者、对江寒月,以及对不知名红衣女郎的议论。 忽地,一个叹息声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江寒月感觉到身旁的女子突然站起身,高跟鞋“可咑可咑”的,吸引了众人的注目。 他来不及捉住她,猛地跟着站起,却不知她身往何处去。 半晌,听见她鞋跟声停在姨母停灵的地方。 突然出现的乐声,惊吓了在场所有人。 只见无瑕拿出手机播放披头四的乐曲,同时自顾自地在布满鲜花的棺材旁跳起了舞。 此情此景,令众人傻了眼! 她疯了吗? 江寒月因看不到无瑕做了什么,这教堂的空间布置他不熟悉,不愿意难堪地跌跌撞撞,只好勉强自己站在原地,强自忍耐、强自镇定地听着众人转述她疯狂的行径。 混乱中,不只一人又惊又怒地喊:“这女人在做什么啊?谁快来把她赶出去!” 无瑕却在这时优雅一旋身,停止跳舞,转身走回江寒月身边,娴静地挽着他僵硬的手臂,浑似方才做出那些不合宜举动的人不是她自己。 她身上过浓的香水味让江寒月嫌恶地皱了皱鼻,却没甩开她手。 虽看不见,却仍敏锐地知觉到众人的目光如刀一般锐利,隐隐地,无瑕挑衅的行为竟令他心生一阵痛快。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忍不住笑了 身边的她彷佛是一把利刃,虽然无法为他抵挡攻击,却能帮他反击回去。 他穿着黑色西装,与一身野红的无瑕站在一起,背景衬着圣堂里的白百合,宛若一对堕落天使,画面竟意外地和谐。 转身面对恼怒的众人,江寒月沉声说道:“葬礼结束以前,我恐怕谁也不能赶她走。” 在场众人眼底纷纷露出一抹不以为然的神色。 然而,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多半是在权力核心外的。 正因为在核心之外,才会被派到这流放之地,义务性地对家族里的边缘人表示一点虚假的伤痛罢了。 对于杜玛莉的死,他们没有哀戚,眼下这场仪式对众人而言不过只是一场例行公事,就算有人闹场又怎样? 他们之所以恼怒,并非是怕葬礼受到捣乱,会使逝者死不安宁,而是不高兴有人在自己面前大胆挑战他们习以为常的秩序与权威。 无瑕脱轨的行径颇令众人隐怒,却又因为不知道她的确实身分而发作不得。 倒是江家小辈江云开自头至尾皆一脸好奇地打量着无瑕,揣测她的身分。 在场除了华神父、姨母的委托律师,和礼仪公司的工作人员之外,可说没有外人了,这葬礼,要说是一场小型的家族聚会也无不可。 江云开心想,他这堂哥打从半年前从董事长席上被人拉下开始,便过起隐士般的生活,今日难得见他出席杜家姨母的葬礼,他身边却多了一位谁也不认得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有一双猫样眼,五官清秀,粗粗看去只是中等之姿,比之堂哥过去来往的对象不知差了几个等级,此刻一身红衣服也不衬她略显苍白的肤色,显然红色是不适合她的,她却在葬礼上堂而皇之地穿上这刺目的红,着实令人费解。 见堂哥显然没打算回答,江云开忍不住再次开口询问: “堂哥,这位小姐到底是谁啊?” 尽管双目失明,但江寒月仍然可以感受到众人好奇的目光正聚在自己身上。 倘若在此时宣布无瑕是他的妻子,也许会让众人心脏病发……光想到那情景,他心里便有一种无以名之的痛快。 可那痛快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楚。 难道,他还真的能告诉别人,身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是他江寒月的妻子? 他连她长相圆扁、身材胖瘦都不清楚,只大概知道她身量大约及他下颔——而那还是因为他从她说话时的发声位置大略推测的。 要是让别人知道他与无瑕之间的婚姻关系,会不会让人们发现,他其实早已疯狂? 他可不想忍受那随之而来,半带怜悯与嘲弄的目光。 那场车祸导致他失明,他的失明又使他在家族里失去主导地位……他不认为,让身边这些对他一贯虎视眈眈的人知道真相是个好主意。 钱管家也好,家里佣人们也好,跟在他身边做事都已有好些年,口风一贯是紧的。既然他都已经顺利地对外隐瞒这场婚姻两个月了,继续保密也不是不可以——不为别的,就为他日后的宁静。 似是察觉出身边男人百转千回的思绪,无瑕松开江寒月的手臂,一双猫样眼似笑非笑地瞥过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江云开年轻英俊的脸上,她轻笑一声,丢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我是谁?呵,我呀,应该是在场所有人当中,唯一了解杜玛莉的人吧。” 她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冷淡,语调隐约渲染着一抹伤感。 因伤感是那样不经心的透出,江寒月差一点就要相信此刻无瑕确实是为姨母的辞世感到悲伤的。 可惜他们相遇的方式太过戏剧化。 为了钱,她可以出卖自己的婚姻,像她这种女人怎么可能会有真感情? 不,他不相信,他只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无瑕确实是个戏子! 她演技精湛,她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语,在他听来都带有一种荒谬的戏剧性。真不知姨母到底是打哪找来这么一个人? “你正猛盯着我呢。”她忽然丢出一句不搭嘎的话来。 江寒月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无瑕是在跟他说话。 未及回应,又听见她低声道:“还好你是看不见的,否则你这么深情款款的凝望,我可能会以为你爱上我了。” 由于她音量刻意放低,只有站得近的江云开清楚听见,还忍不住笑了。 在那掩不住的笑声里,江寒月莫名恼怒起来,轻声一哼,扯着她手重新坐下。 此时江正荀等人已决定暂时不理会无瑕的身分,请华神父继续进行葬礼的仪式了。 江寒月听着华神父温暖而肃穆的声音带领众人唱起圣歌,他喉中微哽,不由得想起从前种种与姨母相处的片段…… 身边偶然传来几句江云开探问无瑕身分的问句,无瑕也只是敷衍几句,大多时候都沉默着。 他也没心思理会,就这样放任自己淹没在失去姨母的伤痛中,心里不经意浮现无瑕先前那句话——她说,她是在场所有人当中,唯一了解姨母的人。 江寒月多么希望他也可以对众人如是坦言。 他喜欢姨母,甚至当她是自己母亲那般,深深敬爱着她。 然而他却谈不上了解她。 杜玛莉短暂的生命里存在着太多谜团,即使是他,也看不穿那围绕在她身边的重重疑云。 他爱她,但不了解她。 可无瑕这女人竟敢大言不惭地声称她对姨母知之甚详,即便只是夸口,也令他浑身不舒坦。 凭什么…… 她这是凭什么! “我不喜欢被火焚烧的感觉,光想就觉得痛……所以在我死后,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葬了我吧。” 这是杜玛莉的遗言。 江寒月曾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当时她看起来很健康,一点也不像在交代后事的样子,再加上前几回碰面,她都像是一个随时能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的人,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 时至今日才知道,原来她早已给自己找了个山明水秀的地方。 位于小岛中部,一座不临海的内江小镇——在这教堂后方的墓园里,远远望去,可以看到一座小山,整片黄花开遍山头,确实是个清幽的所在。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这里挺好 小小墓园里并排着几座旧墓,有人不久前才来祭奠过,十字架前的小平台上,有只小花瓶吐缀着鲜美的黄昏色玫瑰,花瓣犹带一抹初绽般的娇嫩。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墓园里,树梢鸟儿低低鸣唱,使得这墓园不见丝毫阴森,倒是添了几分温暖,像一座小公园…… 江寒月看不见这些,倒是想起杜玛莉曾说过:“我这一生从来都是任性的。” 她活着的时候便一手安排自己的人生;当然连死,也要死得顺心如意。 “反正我也入不了家族墓园。”她还这么说过:“假使能有一块刻有我名字的墓碑,我便可以期待在我死后,有人偶尔带着鲜花来看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对了,小寒,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花?” “玫瑰花?”当时他没有失明,她也还没有生病,在英国伦敦一间小酒馆里,他这么回答。他乱猜的。多数女性都喜欢玫瑰花。 当时她哈哈一笑,没告诉他答对了没有。 后来几次见面,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如今想起,江寒月才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不如他所以为的那样了解他这位姨母。 皮鞋踩在墓园松软的草地上,他听见泥土一泼一泼地覆盖住棺材。 “尘归尘,土归土……”华神父吟诵着祷文。 江寒月不信神不信教,他没有信仰,此时却真心希望姨母能回归她所信仰的天父怀抱,结束苦痛的一生,永远安息。 所有的一切即将落幕,所有的一切也都将烟消云散,在那微妙的刹那间,他感觉到身边带着一身浓郁香水味的女人矮下身,在姨母墓前喃喃说了几句话,他听不真切,也没能看见她将别在胸前的栀子花取下,盈盈放在墓碑前方一小块洁净的青石平台上。 他突然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 但他不能。还不能。 姨母的律师正准备要宣读她的遗嘱。 他只能耐着性子等着一切真正结束。 由于杜玛莉并没有继承杜家的财产,因此众人对于她身后的继承问题并不感兴趣。 程律师打开她的遗嘱时,已经有一些人江续走出墓园了。 戴着金框眼镜,头发半灰的程律师,瞟了一眼众人,以着公事化的口吻将遗嘱大声读出: “我,杜玛莉,将我名下所有财产交由信托公司管理,并将每年利息捐赠给以下单位……”接着便是几个孤儿院、社会福利机构的名称。 念完那串受捐赠名单,面容老成的程律师再读出遗嘱中最后一段: “最后,我把我这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交由我甥儿江寒月的妻子来保管……” 众人不感兴趣的表情在听见“江寒月的妻子”这几个字时,纷纷停下脚步,毫不掩饰好奇地竖起耳朵来。 只有江寒月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他身边那女人则根本连看也没看众人一眼,兀自站在一旁,垂着头,瞪着自己的鞋尖。 程律师继续宣读:“只有一个但书,希望她婚后一年内不要去看我留给她的东西,虽然,那已全部属于她。” 顿了顿,程律师看着红衣女子念完最后一句话: “无瑕,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了。程律师会代我传达这句话。” 闻言,众人先是纳闷地看向那站在一旁的红衣女子,随即错愕地看着程律师将一个信封递给她,这才蓦然领悟—— 这女人,该不会就是江寒月的“妻子”吧?否则程律师为什么要把那只信封交给她? 开什么玩笑,江寒月什么时候偷偷结了婚,却没人知道?甚至对象还是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众人惊疑之际,只见无瑕收下那个信封,安之若素地打开它的封缄,而后突兀地笑了出声,打破墓园里那快要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 “好呀,玛莉。”她喃喃低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爱钞票,给我一把钥匙做什么?要我打开潘朵拉的箱子吗?” 江寒月不理会无瑕说她比较想要钞票的事,他不无诧异地道: “一把钥匙?” “对啊,你觉得这有可能是银行保险柜的钥匙吗?”无瑕不无期盼地晃了晃手中那把黄铜打制的钥匙,忽而耸肩又道:“我发傻了,问你作啥,你又看不到。” 说着,她顺手将钥匙收进原信封里,连同信封一起装进随身的皮包,而后在众目睽睽下,头也不回地走出墓园,不理会在同一时间被江家人包围住,质问他“妻子”一事的江寒月。 杜玛莉确实高招。 无瑕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当众公布她和江寒月的婚姻关系,好让她反悔不得。 对江家来说,尽管江寒月已是弃子,但他终究是江家人,他的婚姻选择权不完全在他自己身上,还是得要家族里大老点头才算数的。 既然没打算把自己抛进豺狼虎豹群里,要脱身,自然得将他推到风尖浪口上,好为自己争取逃脱的时间。 款款走出,坐上等候在教堂外的计程车时,无瑕瞥见钱管家和王司机的身影。 挥了挥手,她善心大发道:“去接先生吧,他应该想离开了。” 而她则自顾离去。 是了,她与江寒月本是不同路的人。 “好香啊,是煎培根吗?” 次日清晨,无瑕睡了一顿饱觉,神清气爽地走进厨房里,一边闻着培根的香气,一边打开冰箱,给自己倒了一杯柳橙汁。 正在准备早餐的陈嫂是江寒月的厨娘,一见到无瑕,赶紧招呼道: “太太……” 无瑕被柳橙汁呛到,咳了两声,眉眼向上微挑,看着毕恭毕敬的陈嫂,心想她果然还是不习惯“江太太”这个称谓。 “嗯。”在陈嫂期盼的目光下,无瑕点点头,道:“请给我一份培根煎蛋,蛋要全熟。”说完,她迳往小吧台前一坐。 “太太不到餐厅里用餐吗?这里油烟重。”陈嫂赶紧又道。 “不用,这里挺好。”无瑕自行拿了一片烤好的土司,抹上一点奶油,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 一时间,厨房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无瑕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吃早餐。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你送去给他吧 住进江寒月这位于城郊的别墅里已有两个月,钱管家与佣人们——包括厨娘陈嫂、王司机,以及负责照顾花园花草和屋子修缮的园丁兼杂工刘叔——对待她的态度,一贯是有礼却生疏的。 这几个人是看着江寒月长大的老仆,原本都在主家工作,在江寒月失明后隐居这偏僻的城郊别墅时,也自愿随他一道过来照料他的生活。 她知道,在他们心里,她是一个不知道打哪儿窜出来的来历不明的女人。 虽说她莫名其妙地与这屋子的主人结了婚,还是主人的姨母一手撮合,但私底下心里难免有些疙瘩。 基于护主心理,他们认为她配不上他,也是人之常情。 矛盾的是,也是基于护主心理,他们认为,她既然已经跟江寒月结婚,自然也得连她一起照顾。 所以打从无瑕搬进来住的这段日子里,有人照顾起居的日子,其实过得挺舒适惬意的。 早餐吃到一半时,陈嫂端着一盘清粥和几色小菜往厨房外走。 离开前,她恭敬地向无瑕道:“太太,我送早饭上去给先生。” 江寒月住在二楼的主卧室里。 “他不下来吃?”无瑕顺口一问,问完又吃吃一笑,惹得陈嫂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无瑕摇摇手,赶紧又道:“没事,你送去给他吧。” 是了,这两个月来,她还不曾看过江寒月自己下楼到餐厅吃饭呢。他简直像是一个闭关不出的隐士,他的卧房就是他冥想之地。 有钱真好。 一般失明的人,哪有办法像他这样,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不愁吃穿的大老爷生活? 好、好,他确实有本钱。 眼睛看不看得见,对他来说,显然没什么差别。 她真不该一时糊涂,答应跟他结婚的。 现在玛莉已经过世了,如果她在这时提出离婚的要求,不知道他会不会很高兴地答应?毕竟,他娶她时也是十分勉强。 他们婚后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一没同房,二没感情,他甚至连敷衍地打声招呼都懒,根本将她当成空气,从来也没关心过她的事。 被这么无视,本来也没什么,他若想继续过这种生活,她也不想干预。毕竟,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他想要的生活方式。但,该说她骨子里就是有那么一点劣根吗?她,似乎有点见不得,有人居然这么好命呢! 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时,陈嫂也回到厨房继续忙碌了。 无瑕知道他们将自己当成江寒月的家仆,而且还颇有一点类似封建时代的主仆关系,主人没饱餐一顿之前,仆人是不会自己先填饱肚子的。那太没规矩了。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职业道德? 无瑕自顾想着,边将大半杯柳橙汁咕噜一口喝下肚,边瞅着陈嫂富态的背影,忽然问:“昨天先生几时回来的?” 昨晚她十点多就寝,那时还不见江寒月人影。想来是被那群江家人困住了,只不知,他是怎么应付自家人的?是干脆坦承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还是想破脑袋另编一套说词,暂时敷衍过去? 听见无瑕问话,陈嫂连忙回答:“快半夜才回来的。” “他起床了吗?”半夜才回来,还要洗澡、打点一些琐事,想必很晚才入睡吧,有办法早起吗?嗯,现在时间是……早上七点。 “起来了。”陈嫂回答。似乎想到什么,她憨厚的脸孔看着无瑕半晌,双手几乎将围裙捏皱,才犹豫道:“太太……” “嗯?” “虽、虽然这不是我该管的事,不过……” “不过什么?”无瑕其实已经猜到她后头的话。 “既然太太已经跟先生结婚了,你们……是不是应该同房比较好?” 陈嫂是老派人,尽管也知道他们的婚姻是杜玛莉撮合的,在此之前,这两个人根本不认识对方,但—— “俗话说……嫁鸡随鸡,婚姻是人生大事,太太难道打算像现在这样,跟先生一辈子相敬如宾?” 其实,陈嫂想说的是“相敬如冰”,但她是个做下人的,终究不敢说得太直接,再加上,她不了解无瑕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观察这个年轻女子两个月了,却怎么也看不透她心里的想法。若不是今天无瑕主动问起先生的事,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哩。 讲出了心底话,陈嫂憨实的脸庞上隐隐浮现一丝不安,她手里还端着餐盘,有点忧虑地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的无瑕。 半晌,无瑕终于开口,她笑了一笑,道: “培根煎得很好吃。”她是惯吃西式早点的。“柳橙汁也很新鲜,我挺喜欢。” 这屋子里的人似乎比较习惯吃中式早餐。为了她,陈嫂应该花了不少心思研究怎么把火腿和培根煎得又脆又弹牙吧? “啊……太太?”然后呢?陈嫂不知所措地看着无瑕顺手拿走桌上的报纸。 那是无瑕自己订的。 江寒月不喜欢看报纸,或者应该说,江寒月“不许”这屋子里出现报纸。不过,谁管他! 直走到厨房玄关处,无瑕才回头笑了一笑,道: “西式早点很不错,不过明天我也想吃中式的,先生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吧。” “好的。”陈嫂急急答应。“可是太太……”刚刚的问题似乎还没解决呢!夫妻不同房,怎能算是夫妻? “同房的事,我没意见。”无瑕咧着嘴看着陈嫂一瞬间露出惊喜的表情,随即加上一句但书:“假如先生也同意的话。不如,陈嫂帮我去问问他吧。”说完,她人一溜烟跑掉了。 仗着江寒月根本不可能打开房门对她say哈罗,无瑕放心地开了个玩笑。 要是陈嫂真壮起胆子跑去跟江寒月提这事,届时她可就有机会好好欣赏他的表情了。铁定会很有趣吧。 想想,又笑了笑,半晌,她便将问题丢到一旁,暂时不去想了。 她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昨天下午她丢下江寒月一个人面对狼群,这男人到底有多生气? 希望没有气到……把她也一并拖下水才好。 江寒月起床一段时间了。他坐在卧室里的小沙发上,让钱管家帮他刮胡子。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想出去 他习惯每天修面,一天不处理脸上的胡渣就觉得不舒服。偏偏现在看不见,没办法自己动手,只好委由管家代劳。 好半晌,钱管家终于移开手上的剃刀——他是老派人,不用电动刮胡刀的。 一开始让钱管家帮忙修面时,江寒月还会屏着呼吸,不敢喘一口大气,就怕他失手,如是几回,发觉钱管家虽然有年纪了,但手还很稳,一把剃刀在他手上游刃有余,三两下刮得干干净净,从此他便放了心。 替江寒月修完面,不畏天候逐渐转暖,身穿三件式正式黑色西装的钱管家清洗好剃刀,并用干布拭净后,珍之重之地将那把锋利的剃刀收起。 做完这事,他挺直腰杆,打开主人的置衣间,熟稔地从衣柜中取出一件薄的长袖浅蓝衬衫和灰色西装裤让主人换上,并将更换下的衣物放进待洗的衣物袋里。 更衣、梳发、在衬衫上装饰白金袖扣……大约舞弄了半个小时,当江寒月衣冠楚楚地站在自己面前时,钱管家终于满意地点点头,赞道: “先生今天气色看起来很不错。”声音中藏着一抹骄傲,俨然以自家主人为荣。 不知情的人见了江寒月这副模样,多半要以为他随时会让司机替他挽着公事包,准备到公司上班。 然而事实是,这屋里的男主人除非必要——比方说自己的婚礼,以及姨母的葬礼——已近一年不曾迈出这屋子一步了。 失明的缘故,江寒月似乎连带着也封闭了自己的心房,从商场钜子沉寂而为乡间的隐士。 看着那双外形并未受损,却已失去神采的幽深黑眸,钱管家心里一恸。 难道,先生这辈子真要这样过下去吗?他曾是那样意气飞扬的年轻人呀!就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不曾见他消沉,怎么如今……一双再也看不见色彩的眼眸,竟会令他如此退缩…… 正当如是想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咳。”钱管家掩嘴轻咳一声,好藏起声音中的不自然,道:“是哪位?” 陈嫂回答了声:“先生可以用早餐了吗?” “可以了。”钱管家已经打开房门,让陈嫂将早餐端进卧室里。 “是蔬菜瘦肉粥。先生最喜欢的。”陈嫂一边将早点放在沙发旁的小几上,一边说道。 “嗯。”江寒月轻应了声。“谢谢你,陈嫂,味道很香。”说是这么说,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 与钱管家交换了然于心的一眼,钱管家努了努嘴,陈嫂点点头,便说: “那我先下去了,先生快趁热吃,如果份量不够,我再添上来。” 陈嫂一离开,钱管家便道:“先生先坐下吧。” 扶着江寒月在小几旁的沙发上坐下后,他将一只汤匙和一双筷子分别放进江寒月的左手和右手,而后像一名高级餐厅的侍者那样说明: “粥碗放在先生的左手边,右侧有四叠小菜,从左到右,依序是酸渍黄瓜、海带丝、干煸四季豆和凉拌豆腐,都是先生爱吃的,趁鲜尝尝。” 江寒月昨日一整天几乎没有吃下什么食物,上午去了一趟中部,回来时又太晚了,陈嫂本来要帮他弄点消夜,他因为没有食yu,洗过澡便睡了。 他没有梦见任何人。梦里是一片黑暗。 今早浑身疲惫地醒了过来,再也睡不着,一直到现在仍没什么胃口…… 听见钱管家催促,江寒月勉强拿了筷子,循着指示的方位,夹起几口小菜入嘴……的确,这些都是以往他爱吃的。 可现在,他不仅只是眼睛看不见,似乎连味觉都钝化了,他竟丝毫不觉得这些东西吸引人。 才稍分神,左手腕不小心碰倒粥碗,大半碗蔬菜粥洒在餐盘上,他一阵愕然,只听见钱管家急急趋前道: “不要紧、不要紧。” 钱管家赶紧将餐盘挪走,确定江寒月没烫到后,又道:“让陈嫂再送一份过来吧。” 江寒月已经放下筷子,摇头道:“不用了,我没胃口,收拾好就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先生,今天天气、天气很好!”钱管家试着劝诱自己主人走出卧房,到外面的世界去走走。 江寒月还是摇头。“我头痛,不想出去。别让我说第三遍。” 没奈何,钱管家将房间、餐盘收拾了一下,便恭敬地出去了。 卧房里终于又只剩他自己一个人。 江寒月叹了口气,而后冷笑道:“江寒月,你这废物。” 时间流转不知几时,他混沌的世界里,突然飘进一阵音乐声。 因为是听过的,再加上失明后对声音变得敏感了些,他便睁开了眼。 卧房窗户是半敞的,披头四的歌曲便顺着窗子缝隙一路钻进他房里。 他对流行歌曲没什么研究,只觉得歌曲很耳熟,猛然想起这是无瑕在姨母葬礼上播放的那首歌。 歌声戛然而止,原来是手机铃声,有人接了电话,她的声音传来—— “喂,哪位?”无瑕站在花园前方的碎石小径上,戴着一顶遮阳草帽,手里挽着一只大提袋,一副要出门散步的打扮。 “还会是谁?无瑕,当然是我呀!”是个男人的声音,嗓门有点大。语调像是那种在海外长大的华人说中文的腔调。 风向的关系,静悄悄来到窗边的江寒月隐隐听见那男人的话,以及无瑕的笑声。 “你换号码了?手机又弄丢了,嗯?” “嗳,宾果。”男人有点无奈地承认自己又弄丢手机的糗事。 “怎么有空打电话?”无瑕问。 “想你啊,小女孩,猜猜我人在哪?” “是天堂,还是地狱?”无瑕猜测。 “错!是人间、人间啊!无瑕你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咒我死啊!” 无瑕笑着。“好吧,我不猜,自己招了吧,杰诺,你人在哪?” “这句话也是我要问你的。无瑕,我正在你纽约的公寓里呢!你房东说你出了远门,已经好几个月没回去。你还在地球上吗?我担心你被外星人绑架了。” 谭杰诺故作轻松的话里带有几分紧张。无瑕想,他应是知道“那件事”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主家来人了 欣赏地看着花园里几簇照料得宜的紫鸢尾含苞待放,无瑕回答: “我没有被绑架,我在——”不、不能告诉他,否则以谭杰诺的个性,他可能会丢下手边工作不管不顾地找到这里来。 她不想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顿了顿,她轻笑一声,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在度假。” 度假?听见这两个字,窗边的江寒月不由得轻哼一声。 “度假?”电话那头,谭杰诺皱起眉头。“之前没听你提起过。你在哪里度假?” 无瑕斟酌着要吐露多少。她不喜欢说谎,又不想说太多,便打起太极道: “当然是在地球上喽。嗯,这里风景不错,有点像泰国的vi,还附带管家和厨娘,司机随传随到……日子过得挺惬意的。”说到这里,无瑕自己也笑了。 确实,眼前的日子当真好不惬意!这样的生活也与度假差不多了,只除了——这屋子里还住了一个和她有婚姻关系的男人。 撇除这点“小麻烦”,一切都很棒。 说着,她看了看手表,发现时间不早了,她不想太晚回去,便离开花园,边走边讲电话。 “杰诺,国际电话很贵,我应该不用跟你报告度假细节吧?” “等等,无瑕,我只是担心……”今天终于拨通她的电话,怕无瑕突然关机,谭杰诺急急说道。 “不必担心,一切都很好。”大概知道谭杰诺在担心什么,无瑕一派悠闲地打断他,安抚道。 “真的很好?” 那怀疑的语气让无瑕笑了。她耸耸肩说:“是啊,我只是有点累了。婚姻都有七年之痒了,何况是工作,只能说,这么多年来重复做着同一件事,我累了。” “累了?这不像你会说的话。你真的没问题吗?詹姆士说你突然辞职——” “不然他有可能放我休这么长的假?我真的只是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所以递了辞呈。这是慎重考虑后的决定,不是意气用事,你姑且信我一次吧,这种事我没什么好骗你的。” 电话那头为她这话沉默了半晌。“那你还打算回来吗?詹姆士说他还压着你的辞呈没往上送,你随时可以回来——” 回去?无瑕摇摇头,笑了一笑。“杰诺,电话费很贵。再说,我现在还在度假呢,能不能……暂时让我放空一下?” “工作狂什么时候开始也懂得放空了?”谭杰诺带着怀疑和困惑的语气追问。 “人总是会改变的。”无瑕淡声交代。 随着她愈走愈远,江寒月已经听不到电话彼方的声音,只隐隐听见无瑕笑了几声,又回应了几句,最后她对着电话里的人说道:“好,我也爱你。多保重,过阵子我再跟你联络。” 爱?原来她早就另有所爱? 江寒月心底才闪现一抹不非常愉悦的情绪,便立刻嘲弄地想到:他讶异什么?这个女人本来就是为了某个目的才会跟他结婚。她甚至也没把这婚姻看在眼底。 也许她先前在工作上遇到一些挫折,但听她语气似乎并不怎么在乎。而眼下一切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假期而已,时候到了她就会离去。 如今姨母过世了,他想再要不了多久,她应该就会主动提出分手。 基于对姨母的承诺,他不会主动要求离婚,但若她自己提了,他自是乐意答应。现在,就再等一等吧! 当然,最好的是,如果她马上就提出离婚的事,他就不必再头痛该如何向其他江家人交代她的事了。 昨天他虽然以不变应万变地暂时逃过了一场逼供,但江家人有的是手段,现在他们八成已经从各种管道探知无瑕与他的婚姻关系了吧。 像无瑕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对重视颜面和门第的江家来说,就好比是一颗黏在锅子里的腐肉。 那群秃鹰迟早会将她啃得一干二净。 如果她能自己离开,对他而言,最是省事不过。 山雨欲来。 上午出门时,天气还晴朗无云,一时大意没带伞,果然下午就风云变色,下起了午后阵雨。 住近山边的人,大抵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海岛型初夏气候了吧! “我真的离开太久了……”无瑕喃喃自语着。 她已经许多年不曾回到这座岛,长年在国外生活,差一点忘了岛上典型的夏日气候。 将提袋抱在怀里,她淋着雨抄捷径,穿过一片花圃,从后门闪进屋子里。 进屋时,全身都在滴水,像是刚从湖里爬出来一样。 “太太!” 后门连结着厨房,正在厨房里忙碌的陈嫂乍见湿漉漉的无瑕,吓了一跳,连忙拿了一条大毛巾过来。 下一刻,无瑕整张脸已被柔软干爽的大毛巾罩住。 她直觉扯下毛巾,冲着陈嫂一笑,眼角瞥见餐桌上热腾腾还冒着烟的茶壶,顺口问了句:“有客人?” 陈嫂点头,拉着无瑕走到角落,压低声量说:“主家来人了。” 江家来人了?真有效率。 无瑕从厨房的落地窗向外望去,果然瞥见两部黑头车的车尾。 刚才她从后门进来,又忙着躲雨,一时没注意到。 才这么想,就听见前方客厅在一阵不自然的静谧后,突然暴出一连串炮轰质问。回过头来,发现陈嫂正期待地看着她,无瑕干笑两声,走到厨房小吧台前,自顾地用毛巾揉起湿发来。 钱管家走进厨房来端茶时,看见无瑕当下,不由得一愣。 “太太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招呼道。 明知故问呢。无瑕似笑非笑地嗯了声,算是听见了。 见无瑕一身湿衣,钱管家又道:“太太要不要先换套衣服?穿着湿衣服容易感冒。主家来的人想见太太呢,先生正在前头招呼他们。” 这话说得很是技巧。先关心无瑕的健康,之后不着痕迹地切入重点,就是要无瑕赶快去应付主家来的人,怕江寒月一个人身陷狼群里,没有人可以帮手。 无瑕依旧似笑非笑地拿着毛巾擦着一头及肩黑发,声音淡淡地道: “衣服是要换的,但我累了,不是很想招待客人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 她怎么说 江家人,麻烦。 她又不是那种有义气的人,牺牲自己拯救别人这种事情需要具备的高尚节操……嗯,她应该是没有。 无瑕话说得直接,钱管家却是面无表情,他挺直腰背又道: “俗话说,夫妻本是一体,太太都已经跟先生结婚了,太太的事就是先生的事,反过来说,先生的事也就是太太的事。太太如果不好意思让主家的人等太久,不妨先去打声招呼再回房换衣服,耽误一点时间,想必没有人会介意的。” 陈嫂帮腔道:“是啊是啊,太太先去打声招呼也好,毕竟是主家来的人。” 好一对忠仆!夫妻本是一体,这话无瑕是听过的。然而她也不是没听过另一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迳自倒了杯热腾腾的茶,清香茶水入喉,身体微微转暖,无瑕眼底染上一抹打趣的神色,心念一转,倏然决定道: “有道理,我这就去跟客人打声招呼吧!” 才说着,她已跳下椅子,踩着猫一般优雅的步伐往客厅走去。 无瑕才走出玄关,陈嫂便语带惊喜地道:“钱管家,你说动她了!” 钱管家将无瑕用过的茶杯挪到一旁,换了一个新茶杯后,端起那盘茶具道: “不是我说动了她。她会去,大概只是觉得好玩吧。这位宁小姐似乎很有主见。” 屋里的人都知道,无瑕和江寒月的婚姻结得突然,多半是为了已逝的杜玛莉夫人才结的婚。 一方面,这对夫妻没有感情的基础;另一方面,众人又对无瑕的来历存有疑虑,钱管家很难真心将无瑕当成自家主母来对待,一声“宁小姐”,真实地反应了他的想法。 闻言,陈嫂忍不住呐呐地道:“我今早还建议太太跟先生同房……” “哦,她怎么说?” “她说她没意见,叫我去问先生……你说,我该问吗?这种事……” 问先生?以先生现在的脾气,谁要敢提起这事,大概只会被咆哮着轰出来吧;更甭说,先生根本也没将宁小姐当成妻子来看待。 钱管家苦着脸道:“我也不知道,再观察一阵子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端着茶到前厅去了。 他甚至比其他人更早知觉到她的出现。 带着一股雨水和着山间野花的气味,一双冰凉的手臂揽上他颈项,让端坐在沙发上的江寒月不觉微微哆嗦。 “深,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家里有客人?”顿了顿,抬头看着在场其他人,无瑕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微笑。“啊,真是不好意思,我衣服都淋湿了,狼狈得很……” 她忽低下脸,将脸颊贴上男人颊边,气吐如兰呢喃了声,彷佛情人间的爱语。 再抬起头时,发现众人虎视眈眈的模样,无瑕脸上又是一阵娇羞,捣着脸解释:“不好意思,因为超过时间了。”说着,还吐了吐舌,很有装可爱的嫌疑。 由着她装模作样的江寒月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似想瞪她一眼,要她别添乱。 无奈他的表情看在他人眼底,却像是一个纵容新婚妻子的丈夫。 更无辜的是,江寒月方才根本也听不清楚,无瑕在他耳际到底低喃了些什么。 在场众人,三男一女,有老有少,对无瑕此举,令所有人露出各不相同的表情。 对面站着一个浓眉俊眼的逸朗青年好奇地问了句:“超过什么时间?” 无瑕声音低低地道:“我跟深约定好,每天早上和下午,都要跟对方说一声‘我爱你’,今天时间晚了,只好赶紧补上。” 那俊朗青年微挑起眉。“你爱我哥哥?” 哥哥? 无瑕仔细端详青年一眼,发现这名大约二十来岁,像是个大学应届毕业生的小青年,眉目间确实与江寒月有几分相似,不过,也只有几分。兄弟俩显然分别继承了父亲与母亲的一部分特征。 “不然,我为什么要跟深结婚?”无瑕一笑,说着,她突然离开江寒月身旁,走到那青年面前。“你是深的弟弟?那么,你就是静雨喽?” 闻言,江寒月眼皮微微跳了一跳。他不晓得无瑕居然知道他弟弟的名字。谁告诉她的? 江静雨方点头,无瑕已上前握住他双手,一脸真诚地笑道:“太好了,原来你就是小叔,寒月跟我提过你,可惜我们结婚时没来得及通知你观礼。” 没料到无瑕会有这样的表现,江静雨错愕地怔了半晌。 “静雨,过来这里。”坐在长条沙发左侧,一名气质高雅的贵妇人冷声命令。 江静雨赶紧挣开手,走到那贵妇身边。 当然,无瑕的目光也追随而去。一见那相貌肖似玛莉的女人,她便知道这人肯定就是杜玛莉的长姊杜兰笙了。只是没料到她面貌看起来会这么年轻,应该已有六十多岁的她,看起来却差不多只有四十华龄。真是驻颜有术啊! 有钱真好。再一次的,无瑕深深体会到这社会的现实。笑了一声,她张嘴便喊:“婆婆,初次见面,您好,我是无瑕。” 她一副乖巧的小媳妇样,再加上还穿着湿衣服,看起来真有一点楚楚可怜的样子。要是江寒月看得见,肯定也会觉得她这模样很是真诚。 杜兰笙倏然变色,端庄华贵的面容扭曲起来,狠狠瞪向无瑕,冷声道: “你怎么说?” 这句话,却不是对着无瑕问的。 江寒月无神的眼望着虚空道:“母亲要我说什么?” “这女人……你不是说,这个女人你只不过是娶来玩玩而已?” 娶来玩玩的?无瑕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江寒月,发现另一个江家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也对他一笑。 这是一个中年人,高鼻、宽额,眼眶深远,有着典型江家人的相貌特征,头发已是半灰,看起来有些神似江寒月八年前过世的父亲。应该又是个叔叔吧! 江寒月冷淡地笑了笑,一改先前的剑拔弩张道: “刚才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母亲何必当真?” 是了。打从无瑕走到他身边,开口说了第一句起,他就知道她不怀好意来着。然而如果她愿意配合他演一场戏,对于捡这现成的便宜,他也不会客气。 第一百九十章 我太爱他了 果然,无瑕甜甜一笑,兔子般灵动地跳回丈夫身边,抱着他一条胳臂道: “寒,你真坏。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喔!” 正巧钱管家端着热茶过来,她以女主人的姿态道:“啊,大家都口渴了吧,钱管家,麻烦你倒茶。” “好的,太太。” 钱管家恭敬地回应。即使倒茶这事,不必她说,他也会做的。 只见这名白发如银的老管家微弯下腰,依序帮所有人倒茶,而后拿着茶盘端直地站在一旁等侯随时召唤。 率众人之先,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热茶后,无瑕道:“结婚前寒月就告诉过我,家人可能会反对我们的婚事。” 她将眼前的冲突说得这么自然,彷佛早就胸有成竹,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被人“反对”。 就连江寒月都忍不住朝她瞥去一眼。虽然他什么也看不到,却感觉无瑕将手伸过来,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 手背的皮肤传来湿意,想起她还穿着湿衣服,江寒月不由得皱起眉。正想叫她先去换衣服再来蹚浑水,却又听见无瑕说出—— “可我不听,因为我太爱他了,我们是彼此相爱才决定在一起的……”无瑕情深款款地瞅了江寒月一眼,续道:“如果这世上真有人值得我为他放弃一切,即使面对众人责难也要跟他在一起,那么,唯一的那个人,只会是寒月。嫁给他时我便想,就算所有人都不看好我们的婚姻,我依然相信我们会过得很幸福,因为这个男人是我愿意一辈子看着他、陪伴他的男人。他是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倘若不是清楚这是天大的谎言,江寒月可能真会以为,说出这些话的女人是真心爱着他的。可惜这个女人,是无瑕。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还是在彼此的婚礼上。 以陌生人身分结婚的两人,哪里有真感情可言?然而,面对家人百般质问,他累了,如果她想玩一玩真爱游戏,由她去,他不想管。 彷佛看着一场荒谬的闹剧,杜兰笙一点也不相信地抛出一句:“你们相爱?” “是的,婆婆。”无瑕笑答。 “你说你爱我这个瞎了眼的儿子,甚至愿意把青春浪费在他的残缺上,一辈子陪伴他?连他交往多年的女友都抛弃他了,你却终生不渝?” 这话说得十分残酷,很难相信是出自一个母亲嘴里。历史上,就她所知,仇视自己亲生儿子的,也就只有春秋时期郑庄公之母,那还是因为人家生产时难产的缘故。难不成江寒月也是个“寤生”? 无瑕有些讶异,却仍镇定地回答:“是的。” 杜兰笙冷哼一声。“你这个骗子!” 感觉到掌心下握着的手突然僵硬起来,无瑕眼中闪过一抹极短暂的怜悯。她悠悠道:“没错,我是个骗子。” 她坦言。众人随即一怔。 却听无瑕说:“我骗我自己,我一点也不在乎他看不看得见,事实上,我是在意的。然而这世上有太多双眼健全的人对真正的现实视而不见,连心都盲了。而他,我的丈夫江寒月,尽管双眼失明,但他的心却比许多人来得更加明亮。” 顿了一顿,确定所有人都专注地聆听她的话,她才接着说: “我只是遗憾,他永远无法看见我青春正盛的容貌,可是如果他一辈子都看不见,我却又欣喜他终究不会看见我年华老去时的模样。在他心底,我将永远是最美好的存在,任凭这世界如何光彩鲜明,都无法使他的视线离开。我是因此相信他会爱我一辈子,爱得无比坚定。” 听见这话的众人,有两个人忍不住微微发抖起来。 一个是拿着拖盘的钱管家,一个则是站在母亲身边的年轻人江静雨。 钱管家发抖,是因为,假如无瑕所说的一切能变成真的,不知该有多好!他因为怀着不切实际的期盼而发抖。江寒月已经封锁住自己的心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假使、假使无瑕能够使他走出现在的封闭,那该有多好! 江静雨微微发抖,则是因为他崇敬的大哥终于找到一个真正爱他的人。他因对自己兄长的爱而发抖。在这之前,他始终不认为江寒月身边的女人有哪个是真心爱他的,可现在大哥失去视力,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倘若有人不离不弃,那必定是出于真爱,再无庸置疑! 刚从学校毕业,初初踏入社会的江静雨,对爱情仍存有一份天真的想像。 各怀心思的短暂沉默中,客厅里,那始终不发一语的中年男人颇有威严地开口了: “宁小姐,你要多少?” 这话恍如一盆冷水从天而降,人人登时清醒过来,看着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的无瑕。 “寒月,这是哪位叔叔?”她问。 江寒月回答:“是二叔。”也是江家目前实际上的掌权者江正英,他堂兄江云锁的父亲。 “二叔这话是什么意思?”无瑕故作不解。 江正英双腿交叠而坐,一双世故的双眼盯着无瑕道: “宁小姐,你跟我侄儿认识不过半年,哪可能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不过你们的婚姻既然已是事实,我就明白说了吧,你要多少钱才肯走?只要价钱合理,能换回我江家的面子,都算公道。” 没想到,这个看似斯文的中年男人说起话来会这么狠直、这么市侩。 无瑕不知道的是,这些话,其实江寒月也想过。 他想过,要多少钱才能收买一个女人的婚姻?不知姨母到底给了无瑕多少好处,才换得她圣坛前一句“我愿意”? 无瑕正色,挪开手,改搁在江寒月身旁的椅背上。 “二叔愿意付我多少?”她挑眉问:“一亿,还是两亿?很抱歉,我无瑕没这么廉价。”三亿的话,倒还可以考虑考虑。 “两亿?真是狮子大开口,你这个女人知不知羞!”杜兰笙忍不住轻贱地骂道。 顺着她话,无瑕慷慨陈词:“既然付不起,又何必以金钱来衡量我的婚姻?这世上,不是每一样东西都能用钱买到的!金钱虽然好用,但并非万能。” “说得好!”有人喝采了。这人是江静雨。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你知道吗 无瑕刚刚回以一笑,就见到江静雨在他母亲的瞪视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一脸抱歉地看着她。真是个乖孩子呢。 忍住笑,无瑕回过头来看着江寒月,不无顽皮地抱怨: “寒,你说的没错,你家人大多是一群眼里只有金钱的人,有够俗气的!我不喜欢跟这样的人来往。你说,我们不要请他们吃晚餐,怎么样?” 饶是江寒月也很难对这个建议无动于衷。他老早想赶人了,便搭着无瑕这顺风车道: “母亲、二叔,你们听见了,我太太不想招待各位吃晚餐。时候不早了,天雨山上路滑,请回吧!” “赶人?这房子还是我江家的!”杜兰笙万分不悦地道,语气一转,又说:“傻孩子,你祖父那边我还没去说呢,你快把这女人赶走,免得让他知道这事,场面会弄得更难看。” 江寒月站了起来,在无瑕扶持下,摆出送客的姿态。 “母亲,请回吧!这房子是我个人的私产,并不是江家的。而且结婚当天就已经登记给我太太了,现在她要赶人,我没立场留。钱管家,送客。” 无瑕讶异地想,这房子几时登记给她了,她怎么不知道? 原来赚一栋房子也不难嘛……嗯,只能说,有钱真好。 艰难地送走客人后,无瑕连打了几声喷嚏。她摸摸发冷的手臂,看着面无表情的江寒月,忍不住问: “这房子真的要给我?” 江寒月回过头来,循声锁定她所在的位置后,抿了抿嘴。“明天就去办登记。当作预付给你的赡养费。” 赡养费?无瑕眯起猫儿眼嘲讽:“真大方。” 这房子虽然位在台北郊区,靠近山边,但建材高级,价值不菲,兼之山景宜人,以市价来看,就算没有上亿,至少仍有好几千万的价值吧! “可惜我不能接受。”她不无遗憾地道。 江寒月怔了一下,随即不无嘲讽地道:“嫌太少?” 想起她方才狮子大开口,一开口就是两亿,也许区区一栋山间别墅她还真看不上眼。然而他现在手里只留有一些天海集团母公司的股份,要他一下子拿出上亿元现金来遣散她,一时间,却也是不容易。 “怎么会?”无瑕冷声道:“该我得的,我从来不会手软;只是若是不该我得的,我也不会心动。” “那,为什么?”为什么不想要这笔唾手可得的财富?他都开口说了要给她。 江寒月不知道,在无瑕的世界里,金钱固然是可贵的,然而这种将金钱当作玩具纸钞的态度,反而会让她一股无名怒火涌上来。 她眯起眼,冷冷回答:“因为我们没有婚姻之实!” 见他目瞪口呆,明白这男人领悟过来了。 没有婚姻之实,婚姻可以依当事人意愿声请无效。 虽然无性无效的婚姻在法律上也可以声请“赡养费”,但在无瑕而言,这种无功受禄的好处,她不喜欢。 算是报复他让她连换件衣服都来不及,就得拿起武器对抗侵略领地的敌人,无瑕突然走上前,双臂揽上他肩头,咬上他因她靠近而莫名发红的耳朵,似诱非惑地道: “要不,江先生陪我睡上一晚,这样,我拿钱走人也心安理得些。”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无瑕是很有原则的。 无瑕一向是个行动派。 出于三分愤怒、两分挑衅、四分好玩和一分调戏的心态,她向他说了邀请的话。 话既出口,她便不打算收回。 一开始,江寒月以为她不过是在开玩笑,迅速镇定下来后,他表情恢复正常,神色疏离而高雅,同时继续当她是空气那样地无视她,好似她刚刚不过放了一个屁。一开始很臭,味道散去后,就什么都没了。 这种将她当屁的态度,完全激出无瑕天生的劣根性来。 偏她,从来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江先生。”她故意这么喊他。“你知道吗?我放屁很臭。” “噗哧”一声,从厨房的玄关处传来。无瑕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后头有不少人在偷听。 不理会那些神出鬼没的“家臣”们,无瑕将注意力放在城堡里的冷漠领主身上,正式下了战帖: “你可以一辈子不呼吸吗?我想你不能。当然我不会时时放屁,但你一定有机会好好品味。” 丢下这充满双关的战帖后,她扬着眉迅速跑回阁楼客房——换衣服。 再不换掉这身湿衣服,她就要着凉了。 因为溜得太快,所以无瑕没有看见,她才一转身,那个将她当屁的男人,正忍不住的,缓缓地,唇角向上微微弯起。虽然只有一瞬间便僵住了唇。 江寒月有预感,这屋子里再也不会平静了。 安分了两个多月的小猫终于准备大闹天宫了? 无瑕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起她的放屁说,抿得死紧的唇线又是一松。 揉了揉脸,江寒月唤道:“钱管家,下回主家若再有人来,关紧大门便是,我不想见他们。” 只是,外面的人容易挡,可破坏若是从内部发生呢?他还有多少时间做好准备,阻挡她来攻城掠地? 他没有时间。 无瑕相信,给敌人时间就是对自己残忍。 不到半个小时,无瑕便带着行李“搬”进了主卧房里。 她行李不多,一只行李箱已是全部家当。 至于其它工作需要的手提电脑、事务机、相机一类的“家具”,仍然放在权充个人工作室的阁楼里。 “搬家”时,男主人正在洗澡。 阵阵水声中,已经洗过澡、一身清爽的女主人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将她的衣服挂进主卧房里附带的置衣间。 “太太需要帮忙吗?”陈嫂满眼带笑地问,摆明了很高兴主人家夫妻俩终于“团圆”了。 将一件衬衫挂上衣架,无瑕回过头笑道:“不用。你忙,我可以自己整理。” 是真的不用。她带过来的衣服不多,本是以为不会停留太久,没想到她不但没有离开,甚至还搬进了主卧房…… 大约五坪大的置衣间里,满满是他收放整齐的各式衣物,想来江寒月在发生意外前是个重视门面的男人,光是领带就数不清有几条。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准给她 “太太若想在房里用餐,我马上再去准备一份。”钱管家立即说。 “不,我下楼吃。”说是这样说,可她还是挡在门口,不走开,也不让钱管家进房。 “太太?”钱管家挑起眉询问。 “钱管家,你有备用钥匙吗?” 无瑕才刚问出口,身后男人便急喊道: “别给她!”江寒月正等着无瑕走出房门,好将门锁起,让她出得去,进不来。 无瑕才不管男人吼叫,她伸出一只手在管家面前招摇着,很坚持地笑了笑,道:“钱管家,请把钥匙给我。” “不准给她!”江寒月走了几步挤到门边来,一脸怒容。 无瑕毫不客气地将他挤开。 “钱管家,身为这栋屋子的女主人,我应该有权利保管一份钥匙吧?更何况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正在扞卫自己的权利。江先生想把我从我们的甜蜜小窝里赶走,我怎么能让他耍这种无聊脾气。” 钱管家很为难。“这……” “快把钥匙给我。”无瑕催促。 “不用跟她罗嗦,把晚餐拿进来就是。”折腾了一下午,江寒月真有点饿了。 “说到晚餐……”无瑕语调一转,有点哀怨地说:“我住进来两个多月了,老是自己一人孤孤单单地吃饭,好没意思。晚餐虽然丰盛,却比不过有人陪在身边温馨和乐地吃一顿饭啊。钱管家,你说我这想法会太过分吗?” 无瑕这一席话说得情理委婉,江寒月却是眼皮直跳。 见自家男主人不说话,女主人又眼巴巴地看着他,钱管家清了清喉咙,哽声道:“太太改变主意想跟先生一道用餐了?我立刻再送一份晚餐过来。” “不,我刚不是说了,我要下楼用餐。”无瑕正色重申:“只有病人才需要在卧房里吃饭,我好手好脚,不必将饭菜捧到我面前。” 隐有不好的预感,江寒月拧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话才说完,无瑕已经转身抱住他一条胳膊,冲着钱管家明眸一笑。 “江先生好手好脚,只是眼睛看不见而已,下楼用餐没问题的。钱管家,我看以后你就不要特地送餐到卧房来了,从今晚开始,先生会跟我一起在餐厅吃饭。” 见主人脸色难看,钱管家有些为难地提醒:“可是太太,先生他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无瑕反问。“只是吃个饭而已,难道先生是用眼睛吃东西的吗?我看他嘴巴一点问题都没有,骂人时,口才挺流利的。” 钱管家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正犹豫着该不该替先生再说个一两句。 无瑕又道:“还是说,你怕我?”这话是对着江寒月说的。 甩开她手,江寒月沉声喝叱:“激将法对我没有用,你快点滚!” “真不客气。”无瑕呵呵一笑,半点怒色都没有,反而带着一抹同情道:“的确,江先生应该是不至于惧怕我一个小女人。毕竟跟自己太太一道吃顿饭又能出什么丑?亲爱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扮演好妻子的角色,一口菜、一口饭地伺候你,绝对不会让你像个三岁小孩那样,把饭洒得满地都是。” “我说了,激将法对我没有用!”江寒月努力以冷漠来回应无瑕的挑衅,却不知,自己将拳头握得死紧的摸样全落入他人眼底。 先生简直是不堪一击,节节败退啊。钱管家心头忍不住叹息了声。当他万般不忍地转过头去时,听见了无瑕残酷的最后一击: “哈哈哈……”她笑了。 起初,她笑得很大声,慢慢地,笑声转浅转淡,但始终没有停息。 那笑声里,包含了嘲弄、轻视、傲慢,更有些许……怜悯。 怜悯! 江寒月无法忍受她的怜悯。 “闭嘴!有什么好笑的?” 无瑕做作地掩着嘴,轻笑了两声方道:“江寒月,你真可怜。”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卧房,下楼吃晚餐去。 钱管家担心地看了江寒月一眼,发现他脸色时青时白,正想上前安慰他一番,但才说了一句:“先生,你别介意,太太只是——” 江寒月已摇了摇头,拒绝钱管家的劝慰,颓丧地道: “她没说错,连我都瞧不起自己,她又怎么可能瞧得起我?” 听见这话,钱管家胸口一紧,一时无言。 这不是他印象中的江寒月。先生他,总是意气飞扬,眼底满是骄傲的。如今他却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眼神无光,嘴边泛着愁苦的痕迹。 这年华正好的男人,怎会轻易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打败?或者,在更早之前,他已经输给了自己…… 钱管家真担心江寒月再也不能找回从前的自信。 当天晚上,无瑕一个人在餐厅里吃了饭。 她胃口很好,一连添了两碗白米饭,对一道东坡肉赞不绝口,时令蔬菜也吃了不少,据说是无菜不欢。 对比之下,江寒月则在卧房里,食不知味地吃了半碗饭、几口菜,便不再进食了。 同样是当天晚上,无瑕吃完晚饭后上了楼,本以为主卧房应该是被锁上了,正想去威胁钱管家给她一把备用钥匙之际,却不料,好奇地转动了门把后,竟发现——门没锁? 怎么会?是他忘记了,还是…… 有点错愕地推开房门,房里已经熄灯,漆黑一片。 她摸索着,打开电灯开关,灯火瞬间通明。 而后,她看见他。 他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似是睡着了。 她悄悄走近,看着他因入睡而稍微放松的嘴角,睡梦中无意识揉乱的前额刘海斜拨侧边,露出额头上靠近发际处,一道约有十公分长的伤疤,虽然已经过美容处理,但仍然留下了淡淡的痕迹,仍看得出曾经的狰狞,可能得再做几次手术才能完全抚平。 他呼吸很浅,鼻息有些急促,偶尔翻动身体,睡得既不香又不甜,像在做恶梦。 “妈妈……”他孩子似的喊了一声,侧转过脸,随即又陷入沉睡。 妈妈?看不出来江寒月有这么依恋他的母亲。无瑕心想。 就今天下午所见,他和杜兰笙的互动并不像是一对感情非常亲密的母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杜兰笙偏宠她的小儿子江静雨,对江寒月这个大儿子,反倒有些冷酷无情。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是只有我啊 出于职业本能,她习于挖掘事件的本质与真相。 无瑕脑中立刻浮现几个可能的推测。 但她一向让证据说话,没有证据的事情,她不能、也不想轻易说出口。 目光转看向被扔在地上的枕头和棉被,无瑕觉得有点好笑地瞥了江寒月一眼。 好幼稚! 尤其是枕头上那只明显的脚印。 这房里一尘不染,地板上更铺了一层厚厚地毯——可能是怕他不小心摔倒而铺上的——为了弄来这只泥巴印,想必他大费周章了吧。 无瑕扔开脏掉的枕头。 回阁楼里拿了一个干净的枕头下来时,手上还多了一台单眼相机。 将主卧房里的灯光调成她喜欢的亮度,而后,对着床上的男人,她按下快门无数次。 舞弄了一番,累了,她歪着头想了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终于还是躺上大床另一侧,入睡前口里嘟嚷了声: “我亏大了,玛莉……” 怎么会是战争? 钱管家大清早捧着一叠干净的毛巾站在江寒月房门外,准备替他整理房间。当他拿着钥匙打开门锁,敲门的手忽地悬在半空中—— 他差点忘了! 先生房里现在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老了。人老了,记忆力会衰退果然是真的。 还好他及时想起,昨天他偷偷将先生锁上的房门重新打开的事…… 他是老派人。 老派人的观念里,夫妻是要睡同一间房的。 既然太太不反对,先生也没有再娶他人的意思,为了先生的幸福着想,他当然希望这桩不正常的婚姻可以逐渐正常化。 再加上,他看见了无瑕昨天的表现。 在有如古代贵族的江家人面前还能不卑不亢的女子,绝对不是省油的灯。如果让宁小姐住进先生房里,可以解放先生自我禁锢的灵魂,那么,就算被视为叛徒……他也会让她进去的。 然而他没预期到结果会是这样…… 隔着门板偷听房里的动静,钱管家忍不住皱起银白色的浓眉—— “看来饥渴的人,不是只有我啊。” 是无瑕的声音。 这女人一句话就点燃了战火。 他,会不会做错了?站在房门外,钱管家忧心忡忡。 男人吻过来时,她还迷糊着,没意识在自己脸上磨来蹭去的是一双温热的唇,咯咯笑了两声,她伸出双臂将男人往怀中一抱,却没有如愿紧抱住对方,反而让男人得了个机会,吮上她细嫩的雪颈。 “呵,好痒……”她摆着头颅左右闪躲着,却始终躲不开那追随而来的舔吻,像是误入罗网的鸟,挣脱不开猎人的追逐。不须臾,那又热又湿的吻,令得半睡半醒的她蜷起了足尖。 迷蒙之际,她低吟一声,梦境是一片雾色,浓雾中微微透出华彩。 突然间,一只蝴蝶自雾里翩翩飞来,调皮地栖在她微噘的唇上。她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蝶,可蝴蝶却没有这层顾忌,见她默允,竟渐肆无忌惮…… …… “无瑕……”睡梦中,他终于喊出她的名。 她却嘟囔了声:“班!” 闻声,江寒月倏地一怔,身体僵硬地退出无瑕香软的怀抱,揉了揉脸,意识渐渐恢复清明。 片刻后,他坐在床缘,清楚地知觉到床上另一侧横陈着一副香软的娇躯,满室都是她身上野花般的香味,至此,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随即倏地一惊,哑声喊出:“无瑕!” 不是梦!她真的在这里,在他的床上。 她是怎么进来的?他昨天明明有锁上房门……还是说,他以为他有锁上,结果并没有? “嗯?”听见这么一声大喊,尚在梦境边缘的无瑕缓缓睁开眼睛,半晌后神魂方悠悠归位,她揉了揉眼,看着晨光中一脸惶惶的男人。 她看得很仔细。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将他全身所有反应都看进眼底。 这是她的优势。 他看不到她,她却可以将他看个仔细。 看完了他,再看看自己,发现她身上睡衣竟然褪至腰间,上半身还有一些残红,像吻痕……底裤居然还微微潮着! 一瞬间,无瑕整个人僵住,忆起方才唇上的温热,她冷冷地想,他是在睡梦中将她当成从前女伴了吗? 有点恼火的,忽然她笑了出声,开战了—— “看来饥渴的人,不是只有我啊。” “你胡说什么?”哪来的从前女伴!根本没有好吗?然而他是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方才并没有将她误认作别人。那只是梦,不算数。 无瑕端详着江寒月的表情,误以为他脸上那副羞愧难当的样子,是因为她猜对了。他真的将她当成别人了。说来也是,他这么瞧不起她,如果知道是她,又怎么可能差一点跟她……唔,差一点就要走火了。 双腿间还残留他方才磨蹭她时有些令人难耐的陌生感觉。这让无瑕明白,他们刚刚距离“最后一道门槛”有多近。只隔着薄薄布料,如果他再晚一点离开,或者她晚一点醒过来,会不会就要假戏真作? 偏偏无瑕不喜欢当替身,她一向只做自己。 将一只靠枕扔向他胯下那撑起睡裤的东西,她恼恨地问: “不然,江先生怎么解释你这鼓鼓的东西?” 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江寒月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然而他怎能输在这里?如果不是因为他以为那是梦……梦中的她又百般妖娆,他也不至于在半梦半醒间,真的想说服自己那是梦。面对无瑕的质问,他强自冷静地道: “难道你没上过健康教育?这不过是男人的晨间bo起。” 虽然他很清楚那不是,但这彻彻底底是一个男人最正常的反应。 好半晌没听见她回话。以为小胜了这一局,江寒月脸上隐约浮现一丝迟疑,才稍松懈片刻,下一瞬间她却已欺近,唇瓣贴上他喉间,教他连吞咽都不能,只能屏息—— “无瑕!”江寒月突然扯住她一束发,逼她的唇离他远一些,听到无瑕“嗤”地一声,似是被扯痛了头皮,又连忙松开手中的长发。 “可恶!江寒月,你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揉着被扯疼的头皮,无瑕好笑又好气地问。 对于她这问题,江寒月着实难以启齿。方才有一股热气突然凑近他那里,像是她的吐息,害他以为她要用嘴……光想像那画面便已令他血脉债张,他当然不可能真的让她对他做那种事——即使梦中或曾遐想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权宜婚姻 他抿嘴不发一语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准备受刑的革命烈士,无瑕无奈一笑,放开了“他”。松手时,可以感觉到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揪紧的眉头也稍稍舒缓开来了。 见他这模样,无瑕忍不住调侃了句:“看你这拘谨的模样,该不会还是个处男吧?” 江寒月拒绝回应这没有营养的话题,他哼了声,撇开脸去。 无瑕又凑近他,笑道:“是你说我没读过健康教育的。做人要有求知的精神,既然我身分证的配偶栏填的是你的姓名,请你暂时当个活体让我研究研究,不算过分吧?” “不必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不过是想羞辱我!无瑕,这并不好玩,也不好笑,请你不要随便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尤其是,现在的他可开不起这种“玩笑”,他怕他会真的忍不住……让她给为所欲为去了。 “开玩笑?那可不!”她慎而重之地摇了摇头。“我是认真的。” “认真?”江寒月哼声道:“你无瑕确实是厚颜无耻的认真。” 这一次,江寒月才刚将话说完,就听见一阵响亮的掌声。 无瑕连连鼓掌,赞许道:“不错不错,这次倒是反击得不错。没想到大清早的,江先生脑袋就这么清楚,看来你的血液并不是全部都集中在下半身嘛。” 闻言,江寒月不知该笑还是怒,只好冷叱一声:“无聊!”翻身跳下床。 看着他僵硬的背影,无瑕慵懒地躺回床上,笑了笑。“想不战而逃?” 他头也不回,冷哼道: “是你爬上我的床,不是我强迫你睡在这里。如果这是一场战争,一开始你就输了,我还有什么可战的?” 是了,早就该想到的。这是他的卧房、是他的床,又不是他开门邀请她进来的,虽说差一点擦枪走火,是他理亏,但他并不是最早踏出第一步的那方。 “那倒未必。”刚睡起,无瑕声音懒洋洋的,别有一种慵懒的风情。“是战争没错,不过要看是哪一种战争。” 她有条有理地指出:“如果是我要求你跟我履行婚姻义务,那么我上了你的床,而你受不了诱惑地吻了我,当然是我赢了——或者,你要昧着良心,说你刚刚没有压上来吻我?”其实她也以为他是“班”,“可能”也亲了回去……唔,应该确实是有亲上去吧? 江寒月听见她也下了床,赤着脚走向置衣间的方向,不久后又走了出来,一股脑儿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不知道,原来无瑕正慢条斯理地脱下睡衣,在房中,在他背后,自在地换着衣服。 衣服穿脱之间,布料摩擦产生的声响,让听觉敏锐的江寒月有点站立难安,忍不住拧起眉问:“你在做什么?口才不是很好,刚刚话怎么只讲了一半?” 不问还好,一问,她便回答: “我在穿内衣。”坦荡荡地。“你可别转过头来——啊,是说你又看不见。”有点欺负人的补了一句。“还是……江先生想看?可惜了,今天穿的是我最喜欢的粉红蕾丝内衣,深v集中的哦。” 江寒月俊脸一时白、一时红,脸色变幻莫测。 无瑕睡觉时不喜欢穿着硬邦邦的内衣,总觉得有压迫感。 她在国外住惯了,举止比一般东方女性大方,不过白天时还是会尽量衣着整齐地出现在人前。 几次深呼吸后,江寒月冷静下来,不再理会无瑕的挑衅,直接明言: “无瑕,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明明清楚这不过是一场权宜婚姻,一切都是假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在蕾丝内衣外头套上宽大的棉衬衫和窄管牛仔裤,系好腰带后,无瑕走到镜子前用手指耙了耙及肩的散发。 “先回答前一个问题。”无瑕对着长镜中的男人身影说道:“如果这是一场战争,那么,还是我赢。因为刚刚你吻我时,我还在睡梦中,不知道是你;就算你同样把我当成别人的替身,但因为主动的人是你,所以是我蠃。” 他没忽略她话中的“同样”两字。 她以为他是别人? 她竟敢当着他的面,说她以为吻她的人是别人? 这时他猛然想起,惊醒前,他似乎听见她喊了声“班”? 班?ben?男人的名字? 江寒月双唇几乎抿成一条线,一贯高傲的自尊有种受人侮辱的感觉。 尽管这感觉来得莫名——他们之所以会结婚,理由不必赘述,就算她在婚前与别的男人过从甚密;就算她同时和一百个男人交往,那也与他无关——可不知什么缘故,知道自己被当成别人的替身,江寒月心里隐隐不舒坦着。 回过头来,看着他因愤怒而微微发抖的嘴唇,无瑕走到他面前,笑着举起右手在他看不见的眼睛前方挥了挥。 他当然看不见,但感觉得到她正扰动他面前的空气。 倏起出手捉住她调皮的手,随即紧紧扣住她纤细手腕,让她再不能撒野。 右手被他制住,无瑕不以为意地抬起左手抚上他紧抿的唇线。 “回答第二个问题。”她轻声说:“的确,你我之间拥有的,不过是一场权宜婚姻,然而,那又怎样?我这个人一向不怎么在乎别人的想法。假的也好,真的也罢,真真假假从来不能困扰我,如果你想困在里头自寻苦恼,我可不奉陪。” 在他拉下她左手前,她拍拍他脸颊,又笑说: “顺带一提,是你房门没锁我才进得来。或许江先生下意识里也想要我们的假婚姻成真?再不,就是你真的饥渴了,想来一场火辣辣的性爱,正好我很方便?” 说罢,见他双耳因怒火而发红,无瑕哈哈一笑,张扬地走向房门口,旋开门钮—— “呃——”猛然看见钱管家和陈嫂站在房门外,无瑕眨了眨眼,迅速反应过来。“两位早。” 本来正在厨房忙碌,却被钱管家拉来一起听壁脚的陈嫂慌忙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向无瑕道了声早,随即找了个借口,快步逃走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似乎在吵架 转看向手捧着一小叠干净毛巾、身穿笔挺的三件式西装的银发老绅士,无瑕弓着眼道:“钱管家,你在外头站很久了吗?” 层层皱纹底下,钱管家一双闪着的双眼正视着无瑕,神色自然又恭敬地回答道:“是的,太太。” “哦。”无瑕依旧笑着,又问:“你每天早上都这么早吗?” 要是江寒月想赖床,不知道钱管家是会叫醒他,还是安安静静地在房门等候,直到他终于起床? “太太也很早起,应该知道先生睡得不好,通常天一亮就会醒过来了。”钱管家不疾不徐说道。仔细盯着无瑕的双眼,他试探地问:“方才,太太似乎和先生聊得挺愉快?” 愉快?真是太客气了。无瑕眯着眼,不否认地笑说:“江先生挺健谈的。” “不知道太太都和先生聊了些什么?”钱管家问。 他跟陈嫂贴在门板外头,只能约略听到几句稍微大声一些的对话,有时房里的人若声音稍沉一点,就听不大清楚了。这让他很担心,因为这对“夫妻”似乎在吵架? 无瑕正要回答,但她后头,卧房里的那个男人皱着眉道: “跟她扯淡什么!钱管家,立刻请她离开。我不喜欢有陌生人进我房里。” 这个命令让身为管家的老绅士很尴尬。 他是一个管家,无瑕则是这屋子的女主人——尽管只是名义上的——先生大概忘记了,他这管家是没资格把女主人赶出主卧房的。 钱管家为难的表情逗乐了无瑕,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道:“诚如管家所见,方才,我们正在讨论一个深奥的哲学问题。” 钱管家挑起银眉。“哲学?”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生存哲学’。”无瑕一语双关地说。 江寒月冷哼一声,对无瑕的言词嗤之以鼻。“罗嗦什么,快把她赶出去,钥匙也不准给她!” 不理会江寒月幼稚的叫嚣,无瑕像一只偷着腥的猫儿那样,语调欢快地弓着乌溜溜的眼道:“瞧,我是个和平主义者,他却想要战争。你能怪这房里一大早就充满烟硝味吗?” 江寒月正想嘲讽一句,却听钱管家面不改色地说: “原来太太想要以战止战。” 一句话,男主人被口水呛到,女主人则大笑出声。 “钱管家果真是个明白人啊。”无瑕一边笑着,一边走出卧房,准备下楼觅食去。她边笑边道:“等会儿先生盥洗好了,请他下楼到餐厅来,我等他一起吃一顿和平的早餐。” “这有点难。”钱管家为难道。自从失明后,先生从来不在卧房以外的地方用餐的。 “难?”无瑕顿住脚步,回头看着江寒月的侧影,扬声问道:“江寒月,你今天得下楼吃饭,不然我就会上来陪你——不过到时我可不保证你的碗里只会装着陈嫂的拿手好菜。” “不然你想放什么到我碗里?砒霜?”江寒月冷笑地回敬一句。 “砒霜?原来江先生喜欢这味调味料?”无瑕笑道。“可惜我没把潘金莲当偶像,江先生身材高眺,似乎也不适合走武大郎的路子。身为一个和平主义者,我强烈希望能在餐厅里见到江先生,待会儿见。” 说着,无瑕脚步轻快地下了楼,独留江寒月僵站在卧房里,全身肌肉紧绷得几欲颤抖。 钱管家担心地上前一步。“先生?” 江寒月重重地吐了几口气,没有回话。 钱管家以为江寒月异常的沉默,是因为无瑕让他生气了,然而当他走近,看见了他的表情,这才明白,原来这沉默里,除了愤怒以外,还有几分对无瑕的不解与无奈。 “这女人未免太过分了!”在浴室里盥洗时,江寒月喃喃抱怨。他知道钱管家正在倾听。话才出口,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她以为她是谁?一再挑衅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反过来命令我?待会儿见?我就偏不下楼去,看她还有什么手段!”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番话有多么孩子气。 若是从前的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种斗气话的。天海集团的继承人不会轻易表露情绪,更不会放任自己被人操弄。 而无瑕现在所做的事情,绝对是操弄。 “战争与和平?真是笑话,她分明就是来挑起战争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和平主义者……” 江寒月恼恨地说着,没看见到钱管家正露出颇为怪异的表情看着他。 这种幼稚的口吻、青少年般的冲动,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江寒月身上了。 在人前,他总是成熟稳重、理性自制,几时表现出这稚气的样子,现在他简直就像是个在学校被人欺负的幼稚园小朋友,回家后向父母亲叨叨叙述不平事。 江寒月每说一句无瑕的可恶之处,钱管家的眉毛便抖一下,到后来,差点连刮胡刀都拿不稳,险些割了江寒月的脖子——幸好那手及时稳住,但也足够惊险了。 浑然不觉方才惊险的江寒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换衣服时,他忽然问: “钱管家,你觉得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当然是指无瑕了。 这问题,钱管家不是没想过。 在他来看,无瑕是一个很复杂的女人,她的行为充满令人费解的谜。 有时她让人感觉很冷漠,一双黑眼总带了点距离在观察着别人,浑身透出一种疏离感。 有时候她又表现得过分造作,像是在戏台上表演那样,做出一些夸张的举动,极可能只是想激怒他人,或者纯粹是为了某些恶趣味? 但偶尔,他也曾看过她流露出些许怜悯,彷佛深深同情着先生的遭遇,可下一秒她却又能说出让人心脏病发作的话,令素来冷静自持的先生怒火狂燃。 人如其名,这个女人……确实就像海。 浮沉于海上的船员,风平浪静时会爱上大海的辽阔;狂风暴雨时,则又身陷死亡威胁中。 如今江寒月浮沉其中,钱管家不确定无瑕是会为他带来海阔天空的平静,抑或是来上一场凶猛的海上风暴? 不管是哪一样,这屋子里的人想再继续过去的平静,已是不可能。 无瑕……她并非那种宁静的海洋。 第一百九十七章 有什么关系 思虑良久,钱管家才正色地说: “水小姐……太太她是个很难评价的人,身为下人,我不能,也不应该随意批评主人家,请先生别问我这样的事。” 没想到钱管家会这样回他的话。江寒月对他一向十分信任,是以没有隐藏自己对无瑕的复杂感受。 微微叹了一叹,他有些疲惫地道:“她那样挑衅,不过是为了激怒我。” 这一点,江寒月不是不明白,只是她的手段有时真的让人很上火,是以就算心里明白,却还是忍不住被她一再刺激到。 “我不明白的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在钱管家的倾听中,江寒月喃喃自问。“我们素不相识,我怎么过日子是我自己的事,她为什么一定得要介入?而且介入得还这么蛮横!各过各的,难道不好吗?” 各过各的,还算是一对夫妻吗?听到这里,钱管家忍不住岔开话题:“先生打算下楼用餐吗?” “那不正好顺了她的意?”江寒月再清楚不过地道:“最可恨的是,我若不去,同样也是顺了她的意。” 那样她就有理由进他房里来,再度对他开战了。 无瑕真的让他进退两难了,江寒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保住自己残存无多的自尊和颜面。 “战争与和平,是吗?”江寒月决定道:“既然如此,她要战争,我就给她战争。” 听到这里,钱管家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战争啊……两个好战的人,就算想伪装成和平主义者,终究难掩本性吧。 这屋里的人谁不企望和平,偏偏等来的却是战争。 唉,事情怎会演变成这个局面? 无瑕果然在餐厅里等江寒月时也没闲着,她一边看报纸,一边喝着刚泡好的乌龙茶,悠哉的很。 江寒月下楼时,陈嫂赶紧走了过来,低声提醒无瑕: “太太,先生不喜欢屋子里出现报纸。”暗示无瑕赶紧将报纸收起来,免得激怒了男主人。 无瑕秀眉一挑,笑了。“有什么关系,他又看不到。”说是这样说,还是将报纸随手搁在一旁空椅上,抬起头看着江寒月在钱管家的搀扶之下,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步履缓缓地往餐厅而来。 江寒月表情冷淡,失去焦聚的双眸有如透不进阳光的深海。 尽管需人搀扶、提点脚下的行进方向,但他依然保有国王般的尊严,那样的高高在上。 这种高高在上,一向不存在于无瑕的世界里。 她在烂泥堆里打滚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即便已经脱离泥泞,但有时梦里头仍然会浮现昔日落拓的情景。 在他坐下之前,无瑕问了个一直以来她极想知道的问题: “我听说你的眼睛并没有受损,是因为有血块压迫到视神经才导致你失明。如果当时及时开刀取出血块,或许有可能恢复视力,而就算手术失败了,情况也不至于变得更糟,是吧?”淡淡叙述了一些片面了解到的事情,她语气一顿,询问:“江寒月,你为什么不动手术?难道真像外人推测的那样,你是被人伤透了心,觉得人性太过丑陋,所以水可失明,也不愿意重见光明?”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陈嫂与钱管家忍不住忧心地看向江寒月。 只见江寒月身形僵硬地站在餐桌前,好半晌,才挤出嘲讽的问句: “水小姐喜欢看坊间小报?你不知道现在的媒体只对炒作不实的传闻有兴趣吗?” 无瑕没有被羞辱的感觉,只点头道:“所以,江先生其实并没有像媒体所渲染的那样,痴心不改地爱着名模孙霏吗?” “我是否爱她,关你什么事?” 无瑕再度点头。“也所以,江先生对于你的母亲杜兰笙女士在股东大会上,以手中持有的股份,表态支持天海集团现任董事长江云锁,你也丝毫不在乎,是吗?” “云锁能力很好,无论经验、手腕或者决断能力,都是江家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我双眼失明,无法胜任董事长的职务,母亲顾全大局改而支持我堂兄,也是在情理之中,我没有抱怨的余地。” 被情人、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本是天之骄子的他,如今已是一枚弃子,带着深入骨髓的伤口,在她咄咄逼问下,还能表现的这般冷静……饶是无瑕,也不得不佩服起眼前这男人来。 短暂沉默中,江寒月皱了皱眉。“无瑕,你问话的方式未免太过犀利,简直就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记者。” “是吗?”无瑕扯开话题:“而江先生你,听说最最讨厌的,就是专门揭你隐私、写你八卦的狗仔,连带的,也不准任何报章杂志出现在你周围,典型的‘恨屋及乌’呢。” “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跟我姨母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就是个该死的记者吧?”恨屋及乌?哪有人这么改用成语的! “很抱歉,我一点儿也不该死。至于其它的问题,我似乎也没有回答的必要。”无瑕闪躲得飞快。 “怕了?”他故意嘲笑她。 “哈,怕什么?”她很感兴趣地回问。 “怕透露太多关于你自己的秘密,有朝一日,你会跟我一样,再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只能任凭像你这样什么也不知道的局外人来揭疮疤。” 尽管江家台面下的斗争远比她所说的更加残酷,有些事情远非外人所能了解。更何况无瑕并非他家族中人,对于无瑕能探知到这么多事,江寒月感到十分意外。 相较于无瑕对他的认识,江寒月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她。 对手如此强劲,两军对战时若无法知己知彼,想要取胜便是难上加难,对此,他有些不安。 “其实,我倒不觉得你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无瑕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江寒月微微一怔。 看着他闇黑的双眼,无瑕柔声说道: “这一年多来,你躲在这山间别墅疗伤,关上大门不许任何人靠近,这样周延的防护,说是滴水不穿也不为过。” 果真是怕再度受伤害吗?所以,一连串的打击对他来说,心中的伤远远大过身体的伤?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定给你加分 “滴水不穿?”江寒月不以为然地朝着无瑕所在的方向,略略昂起下巴,骄傲地回应:“那你,又是什么?啊,是了,你哪里是涓涓滴水,你是汪洋大海。无瑕,你能不能别再卷起千堆雪,在我自以为安全的茧居里掀出惊涛骇浪?” 听罢,无瑕忍不住轻声笑了。 “比喻得不错,我若是国文老师,一定给你加分。” 她这句突如其来的评语,让江寒月唇角忍不住也微勾起来。 那微微上扬的唇线很迷人。无瑕发现了,大方地欣赏了一会儿。 至此,在一旁自始至终都紧绷着神经的钱管家偷偷吁了口气。看来今天这一顿早餐,应该能够稍稍和平地度过了。 后来的一小段日子里,江寒月与无瑕这对权宜夫妻维持着诡异的相处步调。 有时他们一言不合,唇枪舌战、你来我往。 烽火处处都能点燃。卧室里,可以为了争睡一床而战;餐桌上,也能为了抢夺最后一只虾子而烟硝四起——虽然陈嫂保证会立刻再煮一些出来,但这两人根本只是为战而战。虾子也好、鸡腿也罢,不过只是挑起战争的借口罢了。 两人或冷战、或热战,战得不亦乐乎。 战火频仍下,屋里其他人起先有些心惊胆跳,后来渐渐习惯了,才有了一点开玩笑的心思。 初夏一个早晨,时间是七点整,王司机走进厨房里吃早餐时,偷偷问陈嫂: “现在战况如何?”听说昨天主屋里战况激烈,不知道今天又有什么新发展?需不需要暂时避避风头? “昨休战后,到现在还没听见战地钟声呢。” 这屋子里近日很海明威。为了赶流行,陈嫂也接触了海明威的作品,学会一些专业术语后,忍不住献宝似的说道。 不一会儿,钱管家下了楼来,在陈嫂和王司机期盼的目光下,报告目前战况: “今天西线无战事。” 主卧房位在主屋西翼二楼。他才将话一语双关地说出,陈嫂便笑呵呵说: “不错不错,俗话说床头吵、床尾和,看来再过不久,这屋里就要上演战地春梦啦。” 坐着喝完一碗热豆浆后,钱管家正要开口,就瞥见一个戴着草帽的微驮身影晃过后门,正是园丁刘叔,赶紧朝他招了招手,唤道: “老刘,你来一下。” 刘叔早早吃过早餐,正要去花园里除虫剪枝。看见钱管家向他招手,便懒洋洋地走了过来。“什么事?” 钱管家问:“听说太太出门时都走后山小路的,是吗?” 刘叔点点头。“丫头腿力不错,那条小路不好走。”他因为整天在花园里晃,便看过几回无瑕出门的情景。 “那,下回你再看见她出门,跟我讲一声。”钱管家说。 “做啥?”刘叔一贯只管花花草草,不管人情世故的。 “我想跟踪太太。”钱管家说。 “做啥?”刘叔蹙着眉叫了声。 陈嫂和王司机也是面面相觑。 “当然是有原因的。”钱管家板起颇严肃的脸孔说:“无瑕小姐虽然是这屋子里的女主人,然而到现在,她的身分、来历,我们全都不清楚,若是以往,先生早就叫人将她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了。可现在先生没有心思管这些事,难道我们也跟着一起糊涂?为了先生好,太太这事终究得弄个明白才行。” 陈嫂与王司机都点头称是。 只有刘叔轻轻哼一声。“不必了,我瞧她是个好丫头,不是来害先生的。” “这话怎么说?”钱管家问。 刘叔拍拍胸脯道:“我亲眼看到的。” “你看到了什么?”钱管家又追问。老刘这人,说话总是只说一半就打住,真是个很不好的习惯。 刘叔眯着眼,理所当然地说:“她会跟花讲话。” “跟花讲话?”钱管家诧异道。 “没错,她每次经过花园时,都会停下来跟花讲话。” 在园丁老刘的心目中,能跟植物做心灵交流的人,统统是好人。 说来也怪,用这标准来判断一个人,竟然准确得不得了。过去他们在主家里工作时,哪些人该躲该避、哪些人可以讲讲心事,问老刘一声就是了。 然而钱管家不敢轻忽,还是想亲自确认。“她都跟花讲了什么?” “一些有的没的。”刘叔说:“你想听什么?” 钱管家斟酌了下,便道:“跟先生有关的?” 刘叔点点头,复述了一句无瑕曾经对他的花儿说过的话。她说过:“江寒月你等着瞧,我一定会教你好看。” 乍听此话,钱管家脸色变得有点难看。难道无瑕真是来伤害先生的? “还有别的吗?”钱管家问。 “还有一句。”刘叔说:“她说‘我好蠢,早知道事情这么麻烦,当初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答应什么,无瑕没说,但想必是指答应和江寒月结婚这件事。 钱管家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总之,你多留意一下吧。”还是得找个机会弄清楚无瑕的来历才好。 见钱管家无意再问,刘叔开始往外走去,走到后门门口时突然又想起什么,他转过头来说: “对了,她说她喜欢鸢尾花,没想到这花园里也有。我忍不住跟她说这并不巧,因为先生也喜欢鸢尾花。她只笑了笑,没回话,我便告诉她,夫妻俩有共同的喜好是件好事,起码是个好的开始。” 听完这话,屋里所有人都沉默了半晌。 钱管家片刻后才问:“然后呢?” “然后她点点头,说我讲的没错——”顿了顿,刘叔忽地回头又道:“要我就不会担心这、担心那的,那丫头跟先生是聪明人,不管做什么事自然都有他们的道理,哪里需要你我来操心。” 讲完这话,他便迈步走往花园深处,好一派潇洒。 那一天,西线果然无战事。 无瑕在权充工作室的阁楼门外,高高挂起了免战牌。 当初选择住进这间阁楼,是因为这里最高最幽静。她一向喜欢高的地方,当视线望得远时,心情自然就好。 听说她要用这间阁楼时,钱管家本有些为难。一来是因为觉得夫妻分住两房不妥,二来则是因为这阁楼一向是用来收放杂物的,并没有住过人,虽然平时偶尔会整理打扫,但一时要清出空间来放置桌子床铺,难免有点仓促。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还有点担心 无瑕却不以为意,只让钱管家和陈嫂帮忙清出阁楼靠东一隅,西侧至今依然放着一些杂物,反正不碍着自己,她也不要人将那些东西搬走,就这样占据了阁楼一半的空间,安心住下。 大半天,她将自己关在阁楼里,打了几通网路电话后,便将电脑关机;中午吃过饭,便背着背包抄院后小路出去了。 难得和平一日,屋子里听不见无瑕的声息,突然显得清静不少。 江寒月乐得躲在自己房里享受孤独的时光。 晚上六点多时,钱管家来敲门,问他要不要下楼用餐。 江寒月失焦地瞪着房门问:“她回来了?” 她,自然是指无瑕了。 “太太还没有回来。”钱管家回答。 不过这阵子,江寒月都在无瑕的逼迫下在餐厅吃饭。此刻虽然女主人还没回家,但身为管家,还是得确定一下主子的意向才行。 以往,江寒月会选择在房里草草吃一顿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不想在餐桌上出丑——他看不见,很容易翻倒桌上杯盘。 管家他们虽然不会嘲笑他,但他向来是心高气傲的,哪里能允许自己狼狈的一面给人看见。 可无瑕打破了他苦苦维持的形象。 她不但强迫他下楼与她共餐,甚至还坚持他必须想办法自己拿碗取菜。 好几次,他都不小心将饭菜洒在桌上或地上,深觉羞耻的他,以为她必然不会放过这嘲笑他的机会……然而,她没笑,只是要钱管家再替他重新添一碗饭,并且指点他餐桌上的布置与菜色的位置。 “你放心,我不会在餐桌上开战。”她说。 “那么,我还得谢谢你了?”他嘲讽地回过这么一句。 “谢?”她轻呵道:“大可不必。我只是怕消化不良。” 果然。江寒月想,才意外她居然也有明理的时候,狐狸尾巴立刻就又现形了。 更甭提她还经常故意夹走他喜欢吃的虾子,或者当他的面,读早报的标题给他听,让他气得牙痒痒,使得偶然萌生的趣意又立即消失无踪。 思绪回到眼前来,江寒月直觉地问了钱管家一句: “还没回来?她有说要去哪吗?” “没有,太太经常一个人从院后小路走下山,没交代要去哪。”老刘也不甚配合,是以钱管家没来得及偷偷跟踪无瑕,好弄清楚她可疑的动向,“先生要等太太回来再用餐吗?”钱管家问。 江寒月自是不会特地等无瑕归来,他摇头道:“不等。” 说是这样说,然而,没了无瑕的挑衅当调味料,这顿饭竟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天色渐暗,晚上九点时,江寒月已经洗好澡,发现无瑕还没回来,便顺口问了钱管家一句:“她还没回来?” “还没。”钱管家回话。 得到确定的回覆,忍不住又问:“以前她也会这么晚归吗?”如果是常态性的,会显得他太大惊小怪了。 “没有。”钱管家回想着过去几个月来,无瑕的种种动向。“太太偶尔会外出,但都会在晚餐前回来。她说她喜欢陈嫂的手艺,不想放过任何一顿晚餐。” 不过,现在都晚上九点多了,显然今天例外了。 已经换上睡衣裤的江寒月坐在床缘,第一个念头是,如果无瑕不回来,今晚他应该能睡个好觉。 这几天,她就像是赶不走的苍蝇,不断在他身边嗡嗡飞舞,就连晚上睡觉也闹得他不得安宁。即便安静下来,房间里满是她的气息,他根本无法安然入睡。 可这想法才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却是种种猜测—— 有可能吗?如果她逃走了,就此不再回来……也许她终于决定不再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也许她另有所爱,今天挂上免战牌,不过是为了想与情人欢聚? 还是说,她…… “先生有太太的手机号码吗?”钱管家突然问道:“太太从来没有这么晚回来过,那条小路有点坡度,不好走,我有点担心……” “你是说,她可能不小心扭伤了脚,没办法自己走回来?”这是江寒月第三个猜测。节气已经入夏,晚上露水深重,山间偶尔还有蛇出没…… 钱管家虽然不像江寒月想那么多,多少还是有点担心无瑕。 “我已经让小刘和王司机沿着太太常走的那条小路去找找看了。”钱管家先斩后奏地报告着,见江寒月没有不悦,才缓一口气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眼神一亮,说道:“先生,是王司机,可能是有太太消息了,我接个电话。” “嗯。”江寒月微一点头,接着便听见王司机在电话中说他们还没找到人。 他忍不住蹙起眉。 如此等到深夜,无瑕竟然还没归来。 江寒月坐在客厅沙发上,等侯外出寻人的王司机回报消息。 说来可笑,他竟然没有无瑕的手机号码。 他从来没想过要问。 因为他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最初,她像天外陨石骤然撞进他的星球,他不曾想过,她连消失也是这么突然。 突然间,她不见了,他却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 甚至还有点担心! 陈嫂建议他向警方报案协寻,然而她不过才“失踪”了多久? 从她下午出门算起,迄今不过几个小时。如果让她知道,才半天不见她人影,他就紧张成这副德行,真不知她若平安回来又会如何笑话他。 想必会洋洋得意地,笑他竟然不能没有她吧! 思及此,江寒月扭了扭唇角,脸色难看地告诉自己:他不是不能没有她,他只是基于道义责任,怕她出什么意外罢了。再说,不论她是什么来历,终归她是玛莉姨母指定的人…… 既然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可不想让警方找上门来,将他当作杀妻嫌犯,这社会已经够乱了。 当晚,他一夜没睡。 到了午夜,钱管家他们还想摸黑找人,但他不允,统统叫了回来,命令他们各自回房去休息。自己虽然也躺上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 辗转反覆了几回,他忍不住披着外套摸索着下了楼,坐在客听沙发上听着时钟滴答滴答,忧虑逐渐在心底生根盘结。 第两百章 现在几点了 眼睛对光线没有反应,天亮了他也不知道。 陈嫂清早起来准备早餐时,看见江寒月竟然坐在客厅里,明显一夜没睡的样子,不禁担心地问: “先生是昨晚没睡?还是刚起来?” 江寒月不想承认他是担心无瑕,担心到睡不着,只问:“现在几点了?” 往窗口看了一眼初夏清晨的微明天色,东方天际有一抹鱼肚白,陈嫂忧心地说:“早上五点多了,先生,天都快亮了。” 无瑕居然一夜未归! 见江寒月不说话,陈嫂着急起来,又说:“太太会不会是被坏人绑架了?先生……” “请王司机把车开过来。”江寒月吐出一口长气,决定道:“我去警察局报案。” 不能再等下去了。 确实,他是真有那么一点担心的。 “我太太跟我吵了一架,她有忧郁症,我担心她会跑去自杀。” 警察局里,一句话,一张协寻单,江寒月顺利地让警察立刻动身协寻自己失踪的妻子去了。他担心,万一无瑕真出了意外,等不了那么久……他必须尽快找到她。 之后,警方调阅了无瑕可能出没的各个路口的监视器,江续发现了几件事…… 走出圣德育幼院后,钱管家讶异地告诉江寒月: “听说昨天下午,太太特地帮院童拍照,拍完后说要去冲洗照片,就离开了。” 坐在轿车后座,江寒月闭着眼睛接收着关于无瑕消息—— 原来,她总是在每个礼拜三的下午到育幼院教院童读书。 偶尔兴起,会到邻近的图书馆当说故事姐姐,读“喜羊羊与大野狼”的故事给孩子们听。 她还会到附近的公园里喂猫。 公园里有一个老游民总是躺在凉亭的石椅上睡觉,他嫌无瑕吵,因为她会一直跟他讲话,但老游民并不排斥她来,因为她总会请他喝一瓶啤酒。 接收着种种的讯息,还来不及消化、分析,厘清心里复杂的感觉,江寒月便接到了警方的电话通知—— “江先生,我们已经掌握到你太太的行踪,麻烦你到派出所来一趟。” 于是,王司机将汽车开往警局。 在钱管家的陪同下,他们观看了一小段关键性的路口监视器画面—— “这是昨天下午五点多,江太太失踪前的身影。”一名警员说。“从照相馆出来后,她坐上了一辆黑色轿车。看起来不像是受到胁迫,应该是自愿的。” 江寒月当然看不到那监视器的画面,倒是钱管家推了推金色眼镜框,睁大老花眼细瞧,片刻后,他有些迟疑地道:“先生,这辆车有点眼熟……” 下一幕,监视器清楚照到那辆车的车牌。 钱管家眯眼一看,读出车牌号码,倏地惊讶地道:“这车牌……” 他没有来得及将话说完,江寒月挥手打断他的话,转对那警员道: “辛苦各位了。看来我太太没闹自杀,只是临时决定去一位亲戚家里住一阵子,很抱歉我大惊小怪,耽误各位的工作了。” “江先生认识这辆车的车主?”那警员确认地问。 “是的。”江寒月沉声回答:“车主是我的堂兄江云锁。” 那警员有看周刊小报的习惯,听江寒月这么一说,立刻想起自己似乎曾在哪里听过“江云锁”这个名字。 等江寒月撤销失踪协寻,离开警局后,警员才猛然想到,那江云锁不正是天海集团的现任董事长?再之后,一系列名门家族的八卦浮上心头…… “奇了。”他喃喃道:“没听说这位江先生已经结婚的消息啊……”那么,他报案协寻的江太太,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果然,大家族就是复杂啊。 时间回溯到一天前—— 市区一间照相馆外,无瑕刚刚走上人行道,便看见一部黑头车停在她面前。 城市人都爱开这种进口车,见多不怪,她继续往前走。 时间有点晚了,得快点回去,怕陈嫂费心煮的好菜冷掉了。 她走了几步,发现那辆车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才刚刚警觉,就见那辆车的驾驶下了车来,是一个穿着正式西服、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 他绕过车头迅速走到无瑕面前,弯腰一行礼道: “是无瑕小姐吗?我的老板希望能有荣幸送您一程。” 说着,他拉开后方车门,恭敬地请无瑕上车。 车门一开,无瑕表情淡淡地看着坐在后座的男人。 男人相貌十分俊美,五官有些眼熟,异于常人的,是他居然蓄了一头及肩长发,黑色的发丝用黑缎束在颈后,活似哪个欧洲国家中古世纪古堡里走出来的贵族,而这个男人,正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她。 两人互看了几眼,无瑕率先开口:“江先生?” 江家男人的面貌多多少少有几分肖似。这男人的眉眼有一点像江寒月,她心里随即浮上一个名字,却没直接点破。 那男人一笑淡极。“宁小姐果然聪明。我是江云锁。快下雨了,宁小姐何不上车,让我送你一程?” “送我一程?是送我回寒月身边,还是送我去哪里?”无瑕料想江家人不会轻易罢休,却没想到这一次来的人会是江云锁。 “宁小姐放心,我不会害你的。请上车吧。”说着,他轻声加上一句:“你若不上车,我会很失望的。” “哦,对什么失望?”无瑕一向有太过好奇的毛病。 “当然是对宁小姐失望。根据我从兰笙伯母口中听到的,宁小姐不像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想来,你不会害怕与我聊一聊的,是吧?” 闻言,无瑕咧嘴一笑。“不,我怕。” 江云锁有点讶异无瑕会坦言害怕,不禁笑了。“怕什么?” “怕你勾引我啊。”她笑嘻嘻道:“云锁先生人长得英俊不说,又是天海集团的现任董事长,要脸有脸,要财有财,脾气看起来也比你堂弟江寒月好上不知几百倍,如此窈窕淑男,我真怕我会禁不住诱惑,忘记我的婚誓哩。” 第两百零一章 我绝不勾引你 江云锁没想到无瑕会这么回答,然而毕竟是世故的,他很快反应过来,对无瑕眨了眨眼。“水小姐放心,我绝不勾引你。” “我不可能放心,你有前科。”无瑕直言不讳。 “……水小姐对我知之甚详?” 无瑕笑意浅浅。“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我倒是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他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你喜欢抢别人的东西,不是吗?”无瑕一脸似笑非笑说。果不其然在江云锁脸上,看到一丝冷意,便接着道:“先是他的女友,之后是集团董事长的位置,现在听说他结婚了,又想来抢走他的新婚妻子……我说对了吗?云锁堂兄,你是不是对抢走你堂弟的东西,有一点上了瘾?” 得到如此评价,江云锁的反应居然是淡淡一笑。“兰笙伯母没告诉我,你还是个心理学家。” “我不是。”无瑕也笑。“我只是太常被人抢走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对你这种人有一点敏感罢了。” “根据我手边的资料……”江云锁笑看着无瑕,说道:“水小姐本来一无所有,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好失去的?” 听见自己的背景底细被人掌握住,无瑕也不慌张,她昂首道: “我确实一无所有,只除了我自己。”这话是如此铿锵有力,接着她又说道:“所以,我不会请你原谅我,竟用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实在是因为可以失去的太少了,不得不谨慎一些。” “换句话说,你不会主动离开他?” “不会。”她一诺千金,答应过的事,便不会轻易反悔。 “即使,我愿意让孙霏回他身边?”他继续出招。 孙霏?好熟的名字,不正是那个曾与江寒月生死不离的名模女友兼前任未婚妻? “你不打算跟她结婚?”早先江寒月被拉下董座时,就听说孙霏转投入江云锁的怀抱,日前公开订婚后,两人好事将近…… “结婚?报纸写的?而你相信?”江云锁笑觑着无瑕。 事实上,无瑕相信。 “你本来是打算娶她的,只是没想到江寒月会先跟我结婚,所以你现在又想拿她来换我?”顿了顿,她眼眸一垂,俯瞰着坐在车里的俊美男人道:“江云锁,你为什么不愿意他幸福?” 捉在手里把玩的铅笔倏地断成两截,江云锁抬起一双无辜的笑眸,神色冷淡地看着无瑕道:“因为,他若太幸福,我就会觉得不幸福。”随即他语气一转。“水小姐,你再不上车,我会立刻把手上关于你的资料丢到他面前。你要不要赌一赌,看我会不会说到做到?” 江云锁还没说完,无瑕已经自动坐进车子里。 那年轻司机赶紧上前来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座,将车子驶往不明的方向。 “你很识时务,水小姐。”江云锁看着无瑕秀美的侧脸道。 “很多人都这么说。”无瑕转过头来,冲着江云锁挤出一笑。“不过,你就算抢了我也不会有成就感,对江寒月而言,我什么也不是。” “哦?可是据我所知,水小姐似乎曾当着众人的面,宣称你与他情深似海?”此话从他嘴里说来,还真有一点戏谑。 “而你真的相信?”这话从无瑕口中说出,也带有一些调侃。 这两个人,自然都是不信对方的。 在江云锁这种城府深不见底的人面前,无瑕不会费事装傻。 “阁下要不要也来跟我赌一赌,就算知道我人在你手里,他也不会吭一声?” “他会有什么反应,稍晚发现你失踪后,我们就会知道了。” “这附近有路口监视器。”无瑕提醒。 “这样他就会明白该往哪里找。” “他不会来找我的。”无瑕很肯定地说。她是江寒月头痛的因子,好不容易消失在他面前,他或许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来寻她。 “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他。”江云锁笑了一笑。 “不管他会不会来,我肚子饿了,你可以请我吃一顿晚餐吗?” “你……还真没心没肺!”被绑架居然还敢提要求!江云锁不由得失笑。 无瑕笑笑地看着“绑匪”说:“如果肚子都填不饱,要心要肺又有什么用?民以食为天啊。” 这“绑匪”忍俊不住,便问:“你想吃什么?我让厨子准备。” 无瑕想吃陈嫂煮的嫩姜鲜鱼汤。 下午出门前,陈嫂还特地提醒她要早点回去,说她一大早上市场买了几条新鲜鲈鱼,要来个一鱼三吃呢。 看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街景,无瑕心底偷偷叹息一声,随即又打起精神道:“我不挑嘴,你厨子煮什么,我就吃什么。” “这就是你嫁给他的原因?”因为不挑嘴,所以甘愿嫁给一个眼盲男人? 无瑕挑起细致的眉,墨黑双眼眨了一眨。 原来,江云锁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答应嫁给江寒月啊。那么他手中握有的底牌就不是最大的。好极了! 闭上嘴之前,她笑容可掬地回答:“对于新鲜营养的食物,我自然不挑剔。当然,有些东西我还是不吃的。” 基于礼貌,江云锁自得洗耳恭听。 “我不吃黑心食品。”顿了顿,无瑕意有所指地觑着江云锁英俊的脸孔道:“现在这年头,黑心货太多了,云锁堂兄可要小心别被染黑才好。” 明白她拐着弯在骂他黑心,江云锁抽出胸前口袋里的白手帕,对着无瑕无力地摇了摇。“水小姐伶牙俐齿,我投降。” 无瑕噗哧一笑,觉得这江云锁真是一个十分难缠的对手。他能屈能伸,不急着占上风,而是等待机会一举歼灭对方……不知道江寒月在未失明前,是不是也像江云锁这么八面玲珑? 缓一缓呼吸,她抬起下巴,故作傲慢地收下那条白色手帕。 “好吧,我准许你请我吃晚餐。”浑然忘记自己正扮演着“囚犯”的角色。 江云锁望着无瑕,眼底瞬暗,一眨眼又恢复原本的气定神闲,他轻轻地点了下头。 江寒月不会来,无瑕是这么想的。 起码,不会来得太快。 第两百零二章 不能来没关系 所以她已经做好在江云锁的地盘上停留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 好在她一向随遇而安,不挑食——除了黑心食品以外;又不挑床,身体里装着旅人的骨头,不管到哪里都能让自己放松快乐。 是以在吃过江云锁的大厨特地为她烹调的美食后,她便满足地捧着吃得鼓鼓的小肚子上床睡觉去了。 人生最大的快乐,无非吃能吃饱、睡能睡好。 她是这信条的奉行者。 无瑕很快地睡着了,还作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小时侯…… “没关系,不能来没关系。”梦中,她告诉自己。 爸爸工作太忙,不可能抽得出时间来参加她的小学毕业典礼。 她要当毕业生代表致辞呢,有好多人会看着她走上台去。老师说会帮她拍照,之后爸爸可以看照片。 所以,没关系的…… “无瑕。六年甲班的无瑕!” 学校的警卫突然急急跑到毕业典礼的会场上,司仪正好拿着麦克风喊出无瑕的名字。 坐在候奖区的无瑕穿着整洁的水手领制服,一听见司仪喊她名字,她立刻露出笑容,将汗湿的手在深蓝色百褶裙摆上抹了抹,努力保持镇定地走上台去。 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角度后,她开始致辞……眼角却还不时地瞥向礼堂门口。如此几次,还是没有见到爸爸的身影后,她肩膀松了松后,又挺起来,继续致辞。 大概是讲到“当凤凰花开”那句时,舞台下方起了小小的骚动。 她视线移过去,看到一直以来都对她很是关心的女班导。 老师脸色有点白。无瑕想,老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中暑了? 天气挺热的,老旧礼堂里没有冷气,只有几台嵌在天花板和墙壁上的电扇搅动着礼堂内的热气。 在老师紧张的视线下,年仅十二的无瑕投以一笑,彷佛在对老师保证,她的讲稿背得很熟,不会忘词的,要老师放心。 站在讲台上的那几分钟,她就看着学校警卫一直站在班级导师旁边,表情看起来非常严肃。 致辞结束,她带领着全体毕业生分别向师长和在校生敬礼。 掌声中,无瑕从容步下舞台,红红脸蛋滴下热汗,还没走回班上座位,老师和警卫已经向她匆匆走来。 被带到礼堂外头时,无瑕听见毕业的骊歌在身后响起。 青青校树的小学生涯即将划下句点,此后他们将要迈向未来的海阔天空——这些话实在很八股,不过在这种离别的场合里,传统总是比创新更容易让人感受到多一些感伤的。 “无瑕……”老师颤声叫她。 无瑕开始担心了。是因为她还是不小心忘词了吗?还是有什么地方表现不好?她是单亲家庭出身的孩子,老师难免格外关注她的言行,她也尽量不让老师担心,想要证明不是每个单亲的孩子都会出现偏差行为,她也可以很模范的。 “无瑕……”老师又喊她一声,这一次,她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无瑕还弄不清楚老师的想法,年轻女老师的手已经用力按在她肩头上,嘴唇发颤地说:“无瑕,你、你要冷静……” 无瑕眨了眨眼,一双童稚天真的眼睛直直盯着女老师秀丽的脸庞。 老师几不成声地说出:“无瑕,你爸爸他……他在赶来学校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人在加护病房……刚刚医院打电话到学校来……” 加护病房?那是什么地方?无瑕虽是单亲,懂事以来却不曾经历过真正的生离死别。忍不住地,她有点紧张地问:“那……爸他还好吗?” 年轻善感的女老师此时已话不成句。 旁边的警卫接话道:“水同学,你有其他亲人吗?叫他们快来接你去医院。”他一边说,一边推着无瑕的肩,催促着,像怕太晚。 无瑕怔怔地往校门口走。 “我……我只有爸爸。”她生母不详,爸爸是她唯一的亲人。 那位女老师在拜托其他老师照看她的班级后,又跑了出来,捉起无瑕的手跑到校门口对面的马路,招手拦了一辆计程车,报出医院的名字。 无瑕也在怕、也在抖,可是还没有老师抖得厉害。 女老师刚从学校毕业,第一次带班就接六年级,有时候会不小心感情太过投入,比如现在—— 前往医院途中,她一直想着该怎么安慰无瑕这个学生。 医院通知说是病人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会在加护病房里,是因为医生还在急救。她怕一到医院,无瑕就会知道她父亲过世了……这孩子是单亲…… 无瑕的手被老师揣得紧紧的,她想问,却不敢问。怕问了之后,会听到不想听的事。 爸爸、爸爸……你还好吗? “……是因为我希望你来吗?” 无瑕的声音细若蚊蚋,女老师一时没听仔细。 再抬起头时,无瑕已经猜到爸爸的情况可能不是很好,她呼吸一紧,又问: “是不是因为我希望他来,所以……所以……”她鼻子一吸,眼泪控制不住哗啦拉落下,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女老师慌忙将她的学生揽进怀里。“不是、不是……”除此以外,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终于,女老师带着无瑕赶到了医院。 无瑕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早在无瑕在学校里殷殷企朌父亲到来时,他便已断了气,急救无效,医生宣告不治。 后来,无瑕因为没有其他亲属可以照顾她,被社会局暂时安置到寄养家庭。 但因为年龄太大,超过十二岁的孩子,不容易找到愿意收养她的人。 她开始流浪。 从一个寄养家庭,流浪到另一个寄养家庭,直到十六岁那一年,她遇见了杜玛莉。那一年她还未成年,眼底却已透出一抹沧桑。 旅人的性格大约便是在这时候深植入骨髓里的。 杜玛莉也拥有类似的灵魂,遇见无瑕前,已经流浪了大半辈子,是以一眼望见对方时,便认出她们是同类。 童年创伤。 那是在一次梦魇后,玛莉告诉她的话。 当时无瑕又梦见小学时毕业典礼上的情景,醒来时泪流满面,激动中提及如果当年不要期盼爸爸出席她的毕业式…… “也许爸爸就不会死了。”她忧伤地说。 第二百零三章 把她还给我 杜玛莉静静瞅着少女无瑕,静静地看着她流泪,直到泪水自然停歇,才说: “无瑕,你知道那是童年创伤吧。你爸爸的过世不是你的错,那只是意外。” 无瑕将头埋在两膝之间,说:“我知道……” 她确实明白不能老将爸爸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因为感到痛苦,所以也试着读过一些心理分析的书籍,知道什么叫“创伤症侯群”。 可是不去想,并不代表创伤不存在。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不让自己一想起爸爸便泪流涟涟;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逃离这种无止境的自我谴责。她甚至享受着这种接近无意识的折磨。似乎唯有如此,她才能和伤痛共存下去。 杜玛莉没有再安慰她。 或许是认为,无瑕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让它过去。 所以她只是点起一根烟,夹在手指里,抖了抖,笑笑地说: “知道就好。无瑕儿,那是童年时期的创伤。童年!而你会长大,终有一天,一切的伤痛都会平息。” “终有一天,是哪一天?”她还未成年呢,却已觉得此生太过漫长。 “不知道。”杜玛莉说:“就是终有一天。” 于是无瑕告诉自己,终有一天。 就算暂时无法平静,也还无法原谅自己,但是终有一天,她或许会能面对。 伤痛不可能真正消失,但终有一天,或许会如玛莉说的那样,渐渐过去。 像披头四唱的歌。 letitbe. 让它过去。 她流着泪醒来时,思绪还因为残存的梦境而有些恍惚。 所以当她听见他的声音时,她下意识告诉自己: “没有、我没有期盼他来。我没有!” 不期盼,就不会有伤痛,也不必负责任。 因为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也根本不愿意去盼望,她是抱定了主意,要在江云锁这儿舒舒服服地住上一阵子的。 反正当事人不来,久之,绑匪觉得无趣了,知道绑架她毫无意义,自然就会还她自由。 所以,江寒月最好最好不要来。 而她,也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听见他的声音。 那微冷、微讽、微带讥诮的声音—— “我记得我说过,属于你的,你大可以拿走,但属于我的,你不许动。把她还给我。” 竟然真的是他! 江寒月,你怎么来了? 躺在软床上瞪着客房门缝,无瑕忍不住伸出手捣住耳朵,想来个听而不见。 然而随着来人不顾拦阻,一步步朝她的方向走来,那些声音便愈是如雷震耳,到最后,甚至停在无瑕被安置的客房门外—— “把她还给你?”是江云锁的声音。“她,属于你吗?” “无瑕是我妻子,不属于我,难道还属于你?”语气是江寒月一贯的讥诮。 “孙霏也曾经属于你,但她现在还属于你吗?” “……我告诉过孙霏,你对她不是真心的,她不信。”对于孙霏,江寒月显然不想多谈,话锋一顿又道:“你不过是想试探我。现在我来了,可以停止这无聊的寻人游戏了吧!” “你来得比我预期得快。”江云锁道。 确实。江寒月来得太快了些,无瑕也同意。她被“邀请”来这里作客,还不满二十四小时吧。 还是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而她竟浑然不觉,她已等他等了千百年——不,她怎会等待?她从未等待过他。 此时她已起身简单盥洗,而后换上江云锁替她准备的换洗衣物——一件丝质连身洋装,穿新衣服总比穿脏衣服好。 她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后,耳朵贴在门板上偷听—— 由于两个男人讲话都没压低声量,大声的很,所以尽管不必偷听就能听到,却还是鬼祟地这么做了,纯粹是为了感觉很好,毕竟可不是每一天都有机会成为事件中的女主角。 “快?你不知道吗?”江寒月故作诧异,语带嘲弄:“我,爱她。” 无瑕总是这么告诉别人。他当然也能如是说。 反正“爱”之于他不过是只是一个繁体汉字,写成简体的话,更无心可言。 “爱?”江云锁哈哈一笑。“可她似乎很坚持你不会来。” “我们前一晚才吵过架。”江寒月平静地道:“她那么说,自然是因为还生着我的气。” 此话不假。无瑕点头赞同。他们确实前一晚才吵过。自从启动战争模式后,他们几乎天天都在争吵,吵吵闹闹都快成为他们的相处之道了。 “听来,你们俩感情似乎不怎么融洽?”江云锁依然在试探。 江寒月毫不犹豫地说: “我与无瑕新婚不久,磨合期偶有争吵是难免的。至于我对她的感情,与你无关,我不需要回答你。” 没必要让江云锁知道他跟无瑕这段婚姻背后的真相。 话说回来,结婚好几个月了,直到现在,江寒月心里都还有一种不真实感,彷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闇梦,失去了光明,还不到醒来的时刻。 磨合期?无瑕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 的确,以他们现在的相处状况来看,还真的有点儿磨合的味道。只可惜他们是两颗顽石,不可能磨成钻,纸做的婚姻真怕一磨就碎。 不再浪费时间,江寒月单刀直入地问:“你把她关在哪里?” “关?”江云锁低声一笑,瞅着面前的门板,笑问:“弟妹,我有关住你吗?” 就在这扇门后?江寒月表情一僵,直觉想问江云锁这扇房门隔音效果如何。如果无瑕就在门后,那么他们刚刚所说的话…… “我真的只是好意请弟妹来作客,不过寒月堂弟似乎不相信我呢。”江云锁说这句话的同时,无瑕已推门而出。 她确实没有被人关住。因为不需要。无瑕本来没有逃走的意图。 她一走出房门,江寒月立刻察觉到她身上那熟悉的气息。有点撒野、放纵的,像朵野花。 两人“相见”,一时无言。 “弟妹不替我解释以下?”江云锁挑眉看着无瑕。 “解释?”淡淡一笑,无瑕挑眉道:“我为什么要?” 两个男人都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无瑕浅浅笑说:“请我来‘作客’的是你,答应来‘作客’的人是我,要怎么想这件事,则是他的自由。作为独立的个体,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各自表述、各自选择愿意相信的,不是吗?” 第两百零四章 我们见个面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江寒月。与无瑕舌战多日,他早已习惯她言词之锋利。 “看来你在这里住得挺舒服的?”他嘲讽一问。 “随遇而安向来是我的优点。”她优雅回答。 “好个随遇而安!”江寒月语带深意地道:“如果你能体贴一点,到别人家作客前,能先打个电话知会丈夫一下,就会是个完美的妻子了——”他才刚将话说完,无瑕已便攀住他一条胳臂。 她抱着他左臂,微微踮起脚尖,凑近脸颊在他耳边低语,像亲吻: “或许,我是想见你着急……” 无瑕之所以做出这种亲密举动,不过是为了混淆江云锁的猜疑,教他别再来烦。她与江寒月之间的问题已经够多,不需要再多个人来吵来闹。 却没料到江寒月颈侧肌线一抖,突生气恼地将臂收拢,环抱住她的腰,将她用力压进怀里,着恼道: “下次不许再这样!不然再也不让陈嫂替你煮鱼汤。” 说着,也没告别,迳自拉着她离去。霸道里带了几分稚气。男孩样。 他走得坚持,不辨方位,无瑕便是他的眼。 直到两人相伴离去,王司机开着车缓缓驶出别墅大门,独留下江云锁站在门厅里深思久久。 这两人……分明深受彼此吸引。 像火遇到冰。表面看似冰火不容,可冰怎能不融于火,火又怎可能不去融化那冰? 然而当事人究竟知不知情? 在屋里兜转了一圈,他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那头传来再熟悉也不过的声音。 知道是他,那声音微带冷淡,却也有一些刻意压抑的喜悦。 “孙霏。”他淡声唤她。“我们见个面。” 半年前。 纽约曼哈顿中城区,冬日午后的阳光斜照进小巷里一栋公寓四楼的窗口。 透进些许阳光的百叶窗下,一名背对着窗的年轻女子突然跳了起来,蹙眉瞪着披着红色钩织披肩、安坐在她面前那张舒适的古董沙发椅上一脸舒适地喝着玫瑰花茶的老妇人。 “麻烦您再说一遍好吗?我刚刚有点走神,没听清楚您的话,杜女士。”话尾的称谓刻意地以敬语加重。 如果人的声音可以用光谱的冷暖色调来分类的话,女子的声质显然属于前者。她音质偏冷,及肩半长直发用一枝原子笔胡乱绾着,身上穿着大学时代的长袖运动服,两条长腿包裹在宽大的褪色牛仔裤里,完全看不出身材和美感。 “坐下来。你没有听错,无瑕。”老妇人笑瞥女子一眼。“还有,叫我玛莉就好,我们之间没有那么生疏吧。”杜玛莉当然很清楚,无瑕刻意称她“女士”是为了什么。然而,她们认识得够久了。 无瑕依然皱着眉,但终究还是坐了下来。 她席地而坐,坐在堆着一叠书和照片的编织地毯上。 和式木桌上摆着一台轻巧的笔记型电脑,还在连线中,显然她正在工作,但刚刚被打断。 “这样好多了,你知道我颈椎不舒服一段时间了,一直抬着头很累——刚刚说到哪?”杜玛莉脸上那双看过太多浮生世相的沧桑眼眸投注在女子年轻的脸庞上。“啊,我想起来了。” 无瑕总算专注地回视着她。“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你不可能真要我——” 她期待玛莉会说,“没错,我是在开玩笑,今天刚好是愚人节”。然而老妇人却只是轻轻点头说: “是的,我要你跟他结婚。” 结婚? “不行!”无瑕猛然摇头。 “为什么不行?”杜玛莉眼中透出一抹兴味。“你有男朋友吗?无瑕。” “那可不,你也知道的,我有一堆男朋友。”无瑕眨了眨眼。“再说,我最近人生正处在迷惘的十字路口,如此可怜的我,而你竟然还——”实在说不下去了。她很确定愚人节已经改了日子,并在十二月的这一天来临了。 杜玛莉温声接续道:“无瑕,你工作遇上倦怠期,我很同情你。”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 “要你们结婚?”杜玛莉再度啜一口茶。气定神闲。坚定的。“是,我就是要你们结婚。” 无瑕先是瞠目,而后挥舞着双手,用力抗议:“这里是个民主国家,你不可以这么专制!” 杜玛莉只是微笑。“我记得你欠我不少债,我觉得我可以这么专制地要求。” “人情债不是这样还的。”无瑕试着讲道理。“玛莉——” “无瑕,我活不久了。”杜玛莉突然放下手中的杯子,和善的表情笼上一抹淡微的忧伤。 “什、什么?”又是个愚人节玩笑吗? 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困扰,此时此刻,无瑕焦急地瞪大双眼审视着杜玛莉略微苍白的脸色,以及鲜艳的红披肩下那略嫌瘦弱的肩膀,像是想要找到某些可怕的征兆,又怕真的会找到。 “肺癌。”杜玛莉坦言:“魏医师说我剩下不到三个月的生命——听我说完,我这一生活得够久了,也很满足我所拥有的一切,我的人生非常精采,到了该告别的时候,我不会犹豫。我唯一担心的……是他,你也知道的,自从他看不见之后……他的人生天翻地覆,所以……答应我,你会替我关心他、照顾他、帮助他……” “那也不一定要结婚。”无瑕改坐为跪,双手在膝盖上扭,逼自己保持冷静。 “嗳,但是我想看你披上婚纱,无瑕,就这么一次,让我任性一下有那么难吗?我真的很希望能在死前,看到我这辈子最爱的两个人一起走进礼堂。” “也许我和他是你最爱的两个人,可是我们不一定就会相爱。”无瑕试图讲理,就盼望能打消杜玛莉此刻脑子里的神奇念头。 “是没错,但,那不是很可惜吗?”杜玛莉呵呵一笑。 “可惜?”哪里可惜了?她丝毫没有同感。 杜玛莉淡淡笑着,阳光自百叶窗的缝细间缕缕透进,她周身彷佛弥漫了一层光圈,眨眨眼,像个调皮的天使,她说: “老实说,我老早就想介绍你们认识,只是你太忙,他也是……无瑕,如果你们注定应该相爱,却因为此刻还互不相识而错过对方,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第两百零五章 你答应了 “拜托……”无瑕一副受不了地扮了个鬼脸。“我记得你一向是不相信宿命的,所以千万别拿什么注不注定这种话来说笑。” “就说人是会改变的吧,也许,我终于也相信宿命这种事了。”挥挥手,不让无瑕说话,她继续道:“不管我相不相信宿命,无瑕,我是真的快死了,难道你忍心拒绝一个快要死掉的人此生最后的请求?” “这……”无瑕蓦地无言了。 “怎么样?” “这种报恩的方式未免太过戏剧化。” “你答应了?”知道女子的迟疑意味着什么,老妇人眼中露出期待的光彩。 无瑕不忍心看那份光彩消逝,她微偏过头,转看向散落一地的照片,吐出一口气,轻声道: “我没答应……我还要考虑考虑……” 我没答应……我还要考虑考虑…… 言犹在耳。 当时,无瑕慎重地考虑了整整三天,才答应杜玛莉那堪称无理的要求。 那三天里,她设想了种种可能,但所有想像中的未来,都无法释怀她内心的恐惧…… “你希望我们幸福。可是玛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另一个人幸福。” 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司说是无瑕此生中最大的难题。 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幸福于她再简单不过。 无瑕说:“可是婚姻没这么简单,结了婚,幸福就是两个人的事。或许我们兴趣不同、观念不同、理解世界的方法也不同,在这种情况下,我都怀疑自己能过得舒坦,更不用说让他感到自在。我做不到。” 杜玛莉与她一起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冬日的萧索街景,听她喃喃诉说自己办不到的事。 无瑕这个女孩独立惯了,也坚强惯了,少见她承认自己也有做不到的事。 “玛莉,你真的不再多考虑一下?我真的——” “嘘。”老妇人突然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按住无瑕因焦虑而微微抖着的下唇。 “无瑕,你抬起头看看树梢。” “是鸽子?” 公园附近鸽子多,怕是有鸽子栖在树上,要滴粪下来。无瑕赶紧抬起头,没见到鸽子,却看到一簇嫩绿。她怔了怔,原来不知不觉间,漫漫长冬就快要结束了,春信已至。 “看到了没?”杜玛莉笑问。 无瑕没有回答。她不确定她所看见的,跟玛莉要她看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看见了吗?”杜玛莉又问。语气里添了一抹坚定,让无瑕逃不掉,不得不回答。 无瑕低下头来,目光停留在老妇人微带皱纹的面容上,倔强地回应: “看见了。” 杜玛莉点头称许。“把你看见的事物与他分享,把你体会到的感觉与他交流,把你的心门打开,容许他进入其中,不要拒绝他的探索,如果已经做到这个程度还不能使你俩得到幸福的话,那么,才让这段婚姻过去……” 那些冬日里的句子像钢琴上的黑键,敲在心上,彷佛一曲生命中的变奏,峥嵘得那么高亢。 不曾或忘……却还是退缩了。 几个月前,在她人生与事业最迷惘的时候,玛莉为她掷出命运的骰子。 于是,她飘洋过海,回到出生地,与此生所遇见最难缠的敌人鏖战至今…… 自从那日被他从江云锁那里接回,两人之间彷佛逐起一道沉默的墙,他有他的心魔,她也有她的。 两人奋力抵抗自己心中的魔,内心交战之际,无暇再对外掀起战争,不约而同挂上免战牌的同时,山中大宅里只有那些家臣们整日期待着不可能来临的战地春梦。 他们有意无意地提起,那日以为她失踪时,他为她整夜不寐;以及到警局报案后,他便让王司机开车载着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寻找她的身影,不怕一万,就怕她真有个万一…… “先生虽然嘴上不说,可他其实很关心太太呢。” 陈嫂状似不经意地向无瑕打了个小报告,无非希望这对夫妻的关系能够日渐和谐。 其实不用人提点,无瑕也猜得出来,否则江寒月也不可能在次日便出现在江云锁那里,并且将她带回来。 当时在车里,他俩并肩而坐,原以为他会摘下冷静的面具,对她大动肝火——毕竟是她自己坐上江云锁的车跟他走的,他若动怒,她也没话说。 然而他一句话都没讲,倒是王司机喳呼了几句—— “幸好太太没事,先生可是担心极了,一整晚都没合眼。” 此时江寒月绷着脸没吭声,看起来不像担心她的样子,倒是眼窝下略泛青,那是一夜没睡的证据。 见两人沉默无语,王司机又想开口,这一回,江寒月方沉声喝止:“够了。”随即摸索着拉上前方隔板,将前后车厢隔离起来。 “你担心我?”无瑕只问了这一句。 他没回答。她也没再问。 摆在眼前的事实哪里需要多问。 问他,不过是希望他否认。 如果他能说一声“不”,也许,她还能继续先前的相处模式,挑他衅他戏他谑他,看他火冒三丈,她却依然隔岸观火,火烧不到她自身。 可他不否认、不承认,一言不发,防守得比素来以严谨着称的德国足球守门员还要严密,全身上下只有微微抿着的唇线稍显柔软,看似可以攻陷。 冲动下,她倾身上前吻了那唇线,灵巧的舌尖如海潮侵袭岸岩。 起初他抵死不从,屹立不动。然而海一向最有耐心,否则不会一次又一次不辞劳苦地潮涌江地,是侵略,也是给予。一遍遍磨吮下,他抿得死紧的唇终于出现了破绽,她便顺着那绽口探舌进去,尝到他深藏其中的激情。 这男人受她吸引。她肯定。 然而,她自己呢?是不是也深深为他所动,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江寒月……”她低唤。 两人在逐渐转为急促的呼吸声中,一路保持沉默到现在。 归来已三天,谁也没去打扰谁。不是想要和平,只是突然不确定该怎么对待他。一如当初,不知该如何让两个人都能得到幸福。 第两百零六章 我可以走了 婚礼上,无瑕对玛莉说的那些关于婚后的幸福保证,不过是为了不让她遗憾。至于该怎么做,她其实毫无头绪。 只好怪他,怪他不该为她担忧。 她从来都是不知好歹的那种人,最见不得有人为自己费心。 今年冷春,岛上的夏天来得迟。 穿过花园时,脚边的鸢尾花正初初绽放。 下意识躲避彼此,却没设防他就坐在那里—— 一张矮木条椅上,一丛紫鸢尾前,人与花相衬托,好似一幅画。 花是梵谷画笔下的紫色鸢尾花。 人是面容俊朗、眉间微忧的男人。 看见江寒月的当下,无瑕停步不前,显然他也察觉到她存在,原本放松的身躯微微一僵,坐得挺直。 对峙半晌,忽然一声轻咳介入这幅画中。 一个拿着修枝剪的草帽大叔从一旁的花丛中站了起来,斜瞥无瑕一眼,又看了江寒月一瞬,而后再咳一声,看着那鸢尾花丛道: “晚了一点,好在还是开了。大自然就是如此奥妙。” 说的是花,却若有所喻。像寓意深远的日本俳句,松尾芭蕉一流。 无瑕笑咳一声,叹了口气迈步上前,蹲下身看着那紫色花朵道:“嗯,开得不错。鸢尾不好种呢。” “没办法,先生喜欢。”刘叔说。 “喔。”无瑕轻应了声。 两人当江寒月不存在那样,聊了一会儿的花。而后草帽大叔又像刚刚出现时那样突兀地离开了。 回过头看着默然如一座沉静山林的江寒月,不知道为什么,无瑕想起玛莉对她说过的话—— 把你看见的事物与他分享。 把你体会到的感觉与他交流。 把你的心门打开,容许他进入其中…… 不行,她做不到! 她转身想跑。 他却在这时候叫住她。 “无瑕。” 短短两字彷佛敲在厚重的坚冰上,铿锵有力,冰裂之痕迅速曼延,将她的心一分为二。 一半的她想装作没听见,继续逃跑。 一半的她却不能容许自己逃避,于是她转过身,看向他的同时,清楚听见心底冰层的崩裂……她陷下去了。 “你要去哪?”江寒月问。 无瑕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去照相馆拿冲洗好的照片。”不确定他对她已探知多少,她保守地回答。 “嗯。”他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可以走了?”从没向人交代行踪的习惯,此时话说起来嘴角竟有点发涩。 “不行。” 无瑕讶异地再次眨了眨眼。“不行?”从什么时候起,她要去哪里居然需要经过别人同意? “三天前,你的‘失踪’才让陈嫂担心到睡不着觉,我不希望你这回出去又发生类似的事情。” 他语气好平稳,若不是看见他放在腿上的左手紧紧捉着右手,无瑕还真会被他给骗了。 “所以呢?”无瑕眉色略挑。“你不会要禁我足吧?” 禁足?江寒月嘴角微微一撇。“山路不好走,你可以请王司机载你一程。” “我喜欢散步,陈嫂手艺太好,我这阵子吃多了,需要运动。”虽是借口,但需要运动倒是真话。 见说不动她,担心江云锁或者主家那头会再有动作,江寒月忍不住拧起眉,可一时又不知道还能怎么劝。若是一般夫妻,他可以拿出丈夫的权利阻止她,可偏偏他们又不是那种可以互相劝告的夫妻。 等了半晌,见他不再说话,无瑕说:“没意见?那我走了。” 她方转身,他已站了起来跨步上前,伸手捉住她。 “无瑕。”他皱着眉唤她。 “还有事?”觉察出一点趣味,无瑕暂时放下自己心头的烦忧,转身去面对他的。他看起来很困扰,也有一点挣扎,表情十分有意思。 紧握住她手肘,江寒月拧着眉头道:“你手机几号?” 没想到他会问,无瑕错愕了片刻,随即犹豫起来,不确定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转念一想道:“我没有手机。”好了,解决了。 “说谎!”他啐声拆穿。“好了,快给我你的手机号码,你要去哪我都不会再管。”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那一晚的经验。为一个不想为她担心受怕的人担心,实在不是很好受。 “你要我手机号码做什么?”她明知故问,就是不想给。 “陈嫂要我问的。”他飞快地找了个借口。“她怕你又无缘无故不回来吃晚餐,白白浪费了一桌好菜。” 好个借口,这借口连无瑕都无法拒绝。“也对,那就给吧。你等一下,我找笔。”说着,还真的在包包里翻找起来。 翻了片刻,她拿出一支蓝笔。“你手给我。” 他警戒地问:“做什么?” “我手边没纸,当然是要将号码写在你的手上啊。” 江寒月不是听不出她话里的戏谑,却还是乖乖伸出左手。谁教他此刻身上也没有纸。 捧着他手掌,无瑕细细端详了他的掌纹半晌,才低眉在他大掌上写了几个字。 原子笔尖锐的笔触一画画划过他掌心,竟像情人的爱抚,微刺,带了点麻痒,令他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察觉到他抖了一下。她抬头问:“冷?” 他不高兴地蜷起手指。“写好了没?”不就几个数字,怎么感觉好像要写到天荒地老? 笔尖沿着他掌中纹路挑勾浅划,似她嘴角微勾的弧度。无瑕笑道: “写好了。这笔是水性的,先别碰水。号码已经给你,我出门了,再见。” 江寒月还来不及阻止她,无瑕便跑得老远,捉不住了。 他收起左掌,片刻后终于察觉哪里不对劲了。 她欺负他看不见! 她将号码写在他手上又怎样?他还是看不见啊! 要他摊开手让钱管家他们把无瑕的电话号码抄下,不等于告诉他们,他对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手心缓缓捏成拳,决定等她回来后让她再亲口将号码告诉他一遍。 “无瑕,我该拿你怎么办?”他低低一叹。 自三天前她“失踪”起,一切都乱了调。 原以为她会嘲笑他大惊小怪,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一句话都不说,彷佛在与他进行一场角力,谁先开口谁就输。 他有他的心魔,难道她也有? 第两百零七章 他没告诉你 愈不想将她放在心上,就愈是无法忽视她。 更别提这次的事件,让他窥见了无瑕从不为他所知的一面。 原以为她不过是个寻常拜金女子,哪里料想得到,她竟然会愿意为育幼院的孤儿尽一份心力。 过去对她的负面印象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只知道无论如何,他再也不能当她是个屁了。 况且她,其实……很香。 那野花般的气息,浑然不似先前在姨母葬礼中,曾让他频频皱眉的那种人工香精的气味。 让他忍不住猜想,是不是因为她太常穿梭在山间小路,才会沾染那种香? 香到,即使她这两晚没睡在他身旁,依然扰他的眠。 无瑕回来晚了。 本想拿了冲洗好的照片就回来的,但后来决定还是先送到育幼院去给院童,后来又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因此回来晚了。 她很清楚她在拖延。 现在这情况……已经超出她所能掌控的局面,她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事情会变成什么景况。 本来她不过是想激一激他,让他振作起来,就算双眼真的再也看不见了,至少仍该学会照顾自己,不必事事依赖别人。 这世上失去视力的人何其多,他已经比一般人幸运,起码他生活无虞,不必烦恼下一顿饭在什么地方。 玛莉将他托付给她,想必也不是要她供养他,不过是希望他能重拾以往的自信,让日子过得快乐一些罢了。 既然不比别人辛苦,再要无病呻吟可不值得同情。 的确,她的心是有一点硬。甚至她还希望再硬一些,才不会有任何柔软的角落让人一掐就痛。 无瑕没有察觉到,自己这想法已经有一点像现在的江寒月,因为怕受伤,所以拼命让自己的心无动无衷,拼命不在乎。或者她下意识里也清楚这一点,只是还无法承认,怕面对不了自己,只好一味自欺。 她没有打电话回大宅,却在回来后,才有一点挂心。 挂心陈嫂看着一桌子好菜却不见她在晚餐前回来。 夜色中,无瑕摸黑从后门进屋。 厨房里没有人,灯却还亮着,前厅隐有人声。 顾不得饥肠辘辘,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玄关处,探身一看,然后,怔住了。 压不下心底那喧嚣着要浮出的错愕,一瞬间明白了那些被丈夫背叛的妻子们在知道真相的当下,心中作何感想。 原来这就是捉奸在床的感觉啊! 唔,她抚了抚下巴,走上前去,瞪着那搂着她“丈夫”亲吻的女人道: “你是谁?” 其实无瑕一回来,江寒月就察觉到了。 先是气味,而后才是声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不由自主地从空气中些微的变化去感知她的存在。 无瑕突然出声一问,江寒月怀里的女人似乎吓了一跳,她缓缓转过头来,探出一张姣美的脸庞。 很美。无瑕不得不承认。 无须她自报姓名,无瑕已经知道这女人是谁。 原来,是因为“她”来了,屋里其他人才会消失不见,是怕打扰了这位芳客,全都躲起来了吧。 “孙小姐。”无瑕在报纸媒体上见过她。 孙霏微讶,她缓缓从江寒月腿上下来,优雅地抚了抚膝上裙摆。“你是……” “孙小姐明知故问。”无瑕低声一笑,暂不理会孙霏。她大步走向江寒月,低头端详他平静的表情半晌,而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纸,先轻后重地擦拭起他的嘴唇,声音冷冷道:“我不管你是什么理由,名义上你是我‘丈夫’,就算亲吻的对象是前女友,也应该先征得我这个做‘太太’的同意。不然就算是犯规。” 闻言,江寒月唇角不禁一扯。无瑕擦拭的手劲有点大,让他嘴唇微疼,怕是肿起来了。他可以把这行径视为“吃醋”吗?轻叹一声,他伸出右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 “你可回来了,我亲爱的‘太太’。”没有察觉,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心上彷佛压着一块石头的感觉终于消失了,换句话说,如释重负。 无瑕由着他抱,坐在他怀里的姿态端尊如坐龙椅,眼神明亮地看着孙霏道: “江云锁让你来的?” 孙霏仍在打量着无瑕,眼中依然满是讶异,闻言,她点了点头。 于是无瑕又道:“他没告诉你,江寒月已经结婚了吗?” 孙霏又点头。“他说了,我不信,便自己过来看看。” “只是看看?” “看看他最近可好,也顺便看看他娶的人……配不配得上他。”这话便带点挑衅的意味了,彷佛无瑕会虐待自己的丈夫似的。 对此挑衅,无瑕只是一笑:“江云锁也吩咐你,来看他时要故意制造暧昧,好观察我们的反应吗?” 孙霏这时才收起试探的表情,定睛看着无瑕,柔声说:“他的确希望我这么做。不过,要不要顺他的意,我自己会决定。” 对于孙霏自主性的宣告,无瑕眼中瞬间闪过一抹赞赏,而后她又问:“试验的结果,孙小姐可满意?” “就算不满意我又能怎样?学长已经娶了你,我只是好奇,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你。宁小姐,你不是我们生活圈里的人,你是谁?” 孙霏叫江寒月“学长”,是因为两人读过同一所大学,这件事情无瑕是知道的,甚至,江云锁也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这无瑕也清楚。以前玛莉曾有意无意地提起过,但谁也料想不到,这三个人到后来会有那样戏剧化的发展。 对孙霏最后这一问,无瑕呵呵一笑,跳下江寒月的大腿,有意无意地瞅了身侧故作镇定的男人一眼。 “我不知道你跟我先生交情这么好,都已经不是情侣了,却还维持着友好的关系。”居然想替江寒月套她话,探她的底细。 对于无瑕的猜测,孙霏只是笑了笑,以着模特儿才有的优雅款款走到无瑕面前,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挽起无瑕的双手,握住后,轻声说道: “确实,我们交情很不错,而且一直都是。” 无瑕眼色又是一瞬。 第两百零八章 你说不说 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孙霏便又道:“水小姐不知道吧?其实一年前——” “孙霏。”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江寒月突然喊出声,两个女人都转头看向他。 “无妨,学长,这是我至少该为你做的。”孙霏回过头来看着无瑕,语调极其温柔。“水小姐看来是个聪明人,应该也猜到了吧!一年前那场车祸,开车的人其实是我。” 早在江寒月出声喝止孙霏之际,无瑕心里虽然闪过这荒谬的想法,但真正听见当事人开口承认,心底仍是一怔。 见无瑕怔住,孙霏不无自嘲地笑了笑。“讽刺的是,我没大碍,学长却因此失明。照理说,我该负起责任照顾他一辈子,可是这个男人……”她抬起纤手,指着僵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柔声道:“他说他不需要我的照顾,我如果敢因为内疚而放弃自己的人生,他会当场死给我看。当然,以他的个性不可能会真的去死,那时我们也都以为他颅内的血块会被自体吸收而渐渐消失。事实证明我是个自私的女人,所以一得到脱身的机会,我立刻就走了。没想到一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恢复视力,而我爱的男人其实也不爱我,兜转了一大圈,当我想回到最初的那个人身边赎罪时,他身旁却有了一个你……”说到这里,她竟已语带哽咽。 无瑕刚刚从诧异中恢复过来,她嘲弄地看着孙霏。“真是巧,命运总是难以预料。” 孙霏眨了眨泪眼。“水小姐不相信我?” “我该相信吗?”无瑕笑着反问。 江寒月太过熟悉无瑕声调中的嘲弄,听见这话,他蹙起眉。 “孙霏,时间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这不是问句,而是委婉的命令。 “是啊,王司机不晓得到哪儿去了?这么晚了下山不方便,不如请他送你一程。”无瑕笑眯眯附和。 “王司机是去找你了。”江寒月忽然说道。 无瑕立即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 江寒月又抛出一句:“你晚归,他们担心得不听我劝全跑了出去。刚刚我才打过电话要他们先回来。”既然江云锁今天先让孙霏过来了,应该暂时不会再有其它小动作。想必无瑕只是稍微晚归而已,没出事,他便稍稍心安。 这下子,无瑕终于知道为什么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了。 有点惭愧的,她走到他身前,捉起他左手问:“不是已经把号码给你了,怎么还……” 缓缓摊开他手,发现早先写上的字迹仍历历在目,只有字缘微微潮开来。 深蓝色的笔画在他掌心处交织成图纹,彷佛可以按图索骥,找到埋藏于隐密之处的宝藏。 “我上厕所没洗手。”他突兀地说。 头顶上忽然飘来这么一句话,无瑕忍不住噗哧笑出,抬起头来,果然看见江寒月有点愤慨的表情。 “无瑕,你到底在我手上写了什么鬼?”等不及孙霏离开,江寒月已脱口问出。 不怕脏,指尖挠着他掌心,无瑕笑道:“不就一串数字?” 早先,江寒月怕字迹糊掉,又不想让人看他的手,便强忍着没进厕所。 等到后来真的忍无可忍时,才进了厕所一次,却怕洗手时水会冲掉字迹,因此只是轻轻让水流过手掌,忍着没去搓,以免字迹脱落。没想到无瑕竟然又逾时不回,当他尴尬地将掌心摊开给钱管家看时,钱管家居然不顾形象,只顾着大笑,说什么也不肯告诉他到底在他手掌心看见了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无瑕在他手上写了什么,一定不是她的电话号码。 本来他大可直接将字迹洗掉,偏偏不甘心,想留着证据好质问她。 既然如此,脏便一起脏吧! 收起五指,牢牢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指,江寒月着恼。“实话!你说不说?” “不说。又怎样?”无瑕笑问。 “不说,你就跟我脏在一块。” 江寒月是个爱洁的人,能忍脏忍多久?为此,无瑕忍不住哈哈一笑,回过头看了孙霏一眼,道:“孙小姐回家前,先去洗个手吧。” 不知不觉被晾在一旁看了一场好戏的孙霏猛地回过神来,笑了笑,迳自洗手去了。 当她再度出现在客厅时,王司机等人已经回来。 发现这对夫妻眼底只剩下对方的身影,几乎看不见她的存在,孙霏微微一笑,安静地退场离去。 江云锁说得没错,江寒月与无瑕这两个人,确实就像是冰与火。 冰火之间,容不得一点微尘作梗。 她想,江寒月是真的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毕竟,要找到一个不怕自己肮脏的另一半是何其困难! 而她自己终于能将真相说出,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并真心为江寒月感到高兴。 “孙小姐,这边请。”王司机打开车门,礼貌地招呼。 孙霏矮身坐进车厢里,忍不住好奇一问:“王司机,你知道你们太太在江先生手上写了什么吗?” 先前江寒月一直紧握着左手,她根本就没注意到他手上有字。 说到太太在先生手上写的东西,王司机先是噗声一笑,接着说出真相: “是几个数字……” 0,正好是手机门号的十位数字。 王司机又补充说明:“大伙儿当时聚在一起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些数字的谐音。” 此时孙霏已会意过来,忍不住也笑了。 你就爱我,爱我一生一世 好一个有趣的江太太! 这个无瑕到底是何许人?或者该说,她是谁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使江寒月走出象牙塔,重新恢复过往的生活,甚至过得更好。 学长,你会幸福吗?真的真的希望你幸福…… 而她会将为此虔诚祈祷。 晚上十点半时,王司机将孙霏平安送回她位于城中高级住宅区的住处门口。 这是一层华厦,每一层楼都只有一户,住户十分单纯。坪数大约六十坪左右,不算大,却很适合单身女子居住。 去年年初她买下这里,便是喜爱这屋子的单纯和水静。 送走王司机后,孙霏才打开大门就察觉屋里有人。 第两百零九章 你睡着了吗 一股淡淡的雪茄味带来熟悉感,她脱掉跟鞋,拎着鞋迳自走向那个坐在她的小吧台前,正品尝着她最爱年份的法国红酒的俊美魔鬼。 是的,魔鬼! “回来了。”魔鬼说。不是询问,只是个无意义的陈述。 她不语,将鞋子丢在原木地板上,赤着足走向吧台,给自己倒一杯红酒。两指深。 待她轻抿一口葡红色的汁液,那魔鬼笑觑她问:“没话对我说?” 闻言,她缓缓抬起头来,笑道:“有的。” 那魔鬼故作洗耳恭听的表情,看似真诚,却又无比虚伪。 一滴酒沾在她唇上,辨不清是酒色红润,抑或唇色红润。,冷静地吐出一句:“别去打扰他们。” 魔鬼不为所动,自顾自笑。“就这样?” 江寒月沉静地躺在床上。 失去视力后,他的黑夜与白昼便失去了界线。 他经常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听着自己浅缓的呼息,不知今夕是何夕。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时,平放在身侧的双手不受控制地蜷起手指。 他静静等着,等着那熟悉已极的野花香染上身。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静默地等待,等了几乎有一万个心跳那么久吧,那飘移的香味终于伴着一声模糊轻喟,枕上他身旁的睡枕。 蜷起的手指忽地松开,紧绷的躯体微微伸展开来,他吁出一口长气,背转过身去,假装已经熟睡,不曾发觉她睡在身边,却终是舒了口气。 说不定他有被虐狂的潜质,前两晚,无瑕没来骚扰他,他居然失眠了。 刚才确定她爬上他的床时,他竟然感到有一点……高兴?这事要让她知道了,他可没脸。 将夏季薄被轻轻一扯蒙上自己脸孔,却清楚地知觉到身边睡拥冬被的女人浅浅的呼息声。 也许他是真的疯了,竟感觉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随着空气渗入他体肤之间,与呼吸融成一脉,使他每一个吐息中都有她…… “你睡着了吗?” 她对着他的背说话,温热的气息牵引着他掌心一阵阵发痒。 他没回话。 “倒真像是睡着了。”她浅浅轻轻地咕哝了声。 这下子,就算想承认自己根本还没入睡,也万不能够了,江寒月只得继续装睡。不料她的手指突然探过来勾他手,整个人从而贴上他的背。隔着薄薄的衣料,仍然感触她体肌微凉,不似他浑身发烫。 无瑕将脸埋进他后背,手指去寻他的,寻到后,双双勾在一起。 他因为“睡着了”,只得乖乖由她勾住,不好甩开。 修剪成椭圆形的指甲像个调皮小妖精那样,一下下去挠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宽厚而优雅的手,无瑕想,他竟真能为了赌气而不洗掉手上字迹,直到睡前洗澡时才完全洗去。此时他掌心上已没有了字印,她却忍不住觉得好玩极了…… 其实,孙霏说的话,她是信的。 替曾经爱过——也许现在还爱着的人负起车祸责任,将所有伤害往自己身上揽,乃至使自己因此失去一切,也从未吐露一句真相……这很像是过去玛莉口中的那个江寒月会做的事。 与江云锁不择手段、令人难以捉摸的行事风格不同。 她身边这个男人十分看重感情,甚至还保有着古代贵族的骄傲与骑士风格。可惜他的长矛和利剑俱已折断,如今连要保护自己都缺乏足够的力量,使他伤上加伤。 所以……不是因为孙霏……不是情伤? 追根究柢,使他失去力量的,是家人吗? 又或者,这来自最亲之人的背叛,他早已预知,只是当它终将发生时,仍是不免受到伤害? 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跟她之间……结束了吗?” 没预料她会问,江寒月蓦地收紧手指,将她勾人缠人的指尖牢握住。 “你是指孙霏?”黑夜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然还有谁?”也不点破他装睡的事,就假装他是在说梦话好了。 他们俩难得像现在这般心平气和地说话,感觉居然还不错。 江寒月默然半晌,就在无瑕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口了。 “没有结束。”他说。 闻言,无瑕莫名心一沉。 他的感情不关她的事,但听他承认他跟孙霏之间还没结束,她仍不禁咬了咬唇,怪自己多此一问。抽回自己的手,神色有些狼狈地背转过身—— 然而他快她一步紧握住她手,不让她逃得太容易。早先说过要一起脏的,就算现在手已洗净,但还是得说话算话,究责到底。 抽不回手,无瑕心底一急,忍不住有了踹人的冲动,右腿探出棉被踢向他,他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翻过身来,用膝盖压住她双腿。 突然他在她耳边喃喃说了一句话,低沉的嗓音钻进她耳朵里,一时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可又不想示弱,不愿求他,便僵持着,强迫两人延续那暧昧的情境。 见无瑕没有回答,江寒月又低低问了一句:“你今天这么晚回来,究竟是去了哪里?” 这回无瑕终于听清楚了,可她仍无法专心回答,像个大暖炉,那热度隔着衣料烧到她身上,让她又热又晕。 “无瑕,回答我?”他以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催促。 “就……去了育幼院。”她说。 他的唇贴上她的耳廓。“之后还去了哪里?” “没去哪。”。 “哦,那见了什么人?” 无瑕有点受不住,趁着神智还清楚的当下,生气地推着他的肩头道: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晚回来,是因为我今天下午走在路上,遇见一辆黑头轿车,里头坐着一个老人,自称是你的祖父江天灏,他给了我一根棒棒糖叫我上车,我不答应,直到他又给了我一条巧克力,我才勉强坐上那辆车,在车里跟他聊了几句,顺便看看街景……诸如此类的事,你只需开口问就好了,我不会瞒你的,。我丑话在先,现在我俩可没有人在作梦。” 不先讲清楚,……找谁推卸责任去? 第两百一十章 理所当然 才说罢,无瑕气唬唬地转过头,嘟囔了句。“怎么你们姓江的,都喜欢在路上劫人?老的、小的都一个样。” 闻言,江寒月愣了愣。收起刻意做出的性感,他问:“我祖父?”他知道无瑕的事了?“没想到他居然会找你,他都说了些什么?” 对于江家的这位大家长,江寒月虽是长孙,却不敢认为自己够了解那个老人。虽然明白无瑕的事不可能永远瞒住他,但老人的行动却让他困惑了。 “江寒月,你们关系好吗?”无瑕忽然问。 他摇了摇头。他们平时也不算非常亲近,在他而言,“祖父”只是家族里的权威象征,从来就不代表守护与亲情。 “那我就不明白了。”回想着先前在车里与老人的那一番谈话,无瑕有所保留地道:“因为他要我不必担心,他会约束江家其他人,让他们别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是吗?”江寒月难掩讶异地道。他确实没想到……祖父会说出这话,岂不表示他允许无瑕嫁入江家……但,这怎么可能?那老人一向主张婚姻要门当户对的,瞧瞧他的父亲与几个叔叔,哪个不是商业联姻? “嗯。” “真奇怪他怎么会这么做。”江寒月着实不明白,也想不透。 “或许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吧!”无瑕故作得意地说。 江寒月笑了出来,对无瑕的相貌不予置评,只道:“如果果真如此,倒也是好,至少不会再有人来闹腾了,日子总算可以过得清静些。” “或许吧。”无瑕淡淡回应了声。 她没说出的是,老人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杜书砚挑选的人?” 杜书砚是玛莉的本名。无瑕立即明白这件事与玛莉有关。 果然,老人在表明往后其他江家人不会再找她麻烦后,面对她质疑的目光,又说了一句:“因为江家亏欠她。” 江家亏欠玛莉什么?无瑕隐隐知道答案,却不敢细想。 沉默,意味着这话题结束了。无瑕不想多谈,显然江寒月也不想多谈他祖父的事。 被压了好半晌,腿开始有些发麻,无瑕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肩。 “我想睡了,放开我。” 似是眷恋的,江寒月过了片刻才移开膝盖,唯独左手仍握住她右手。 牢牢捉住她,自是为了惩罚。他非得这么提醒自己不可。 两人的姿态在不知不觉中齐齐翻身,并肩而躺,他闭着眼睛,下意识不再计数自己的心跳,而改去计数身边她呼吸的频率。 一开始,她呼吸微促,不久后便渐渐平缓下来,似乎真是累了。 “睡着了?”江寒月还睡不着,想拖着她陪他一起度过这漫漫长夜。 “……嗯。”她轻喃一声,睡意逐渐朦胧。 半梦半醒间,无瑕好似听见他说:“我刚才说,我跟孙霏并没有结束。” 听见这话,脑袋不受控制地又转醒过来,却仍然装睡,不作声,假装没听见。 他却说:“那是理所当然的。” 呸!无瑕忍不住噘起嘴,想起身下床,但最终还是决定再忍耐一下,听听他的“高论”。 “没有开始,哪来的结束。” 说了这句话之后,江寒月就自顾自地闭上双眼,假装不在意无瑕听见这话之后的反应。当然他也看不见,此刻无瑕已睁开眼睛清醒过来,正目不转睛地瞪着他。 江寒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无瑕这些事。 或许是因为她先问起,便表示她对他多多少少有一点关心吧!如果她真是出于关心……那么告诉她事实真相倒也无妨。 毕竟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就算只是名义上的,就算她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可他无法再欺骗自己,说他讨厌她。 因为事实上,他不讨厌她。 真的,不再讨厌。 甚至还开始觉得,倘若能跟她一辈子这样牵着手斗斗嘴走下去……然而他不敢想像。他不敢想,却提防不了她来入梦。 这一觉睡得很沉又很香,醒来时他已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只依稀觉出某种甜味在心头曼延开来。 那一夜的平和相处,让无瑕找不到理由挑起战争。 尤其比起战争,她其实更希冀和平的到来。尽管心头有百般顾虑,可终究还是按捺下来,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既然,她已经答应了玛莉…… 既然,她已经是江寒月法律意义的妻子…… 这婚姻虽然只是权宜性的,随时都可能结束。但在还没有结束之前,她并不排斥与他好好相处。毕竟,空想无济于事。她也不是那种能成天纠结在某个想不开心结的人。 大抵是决定让自己过得释怀些,再加上自那夜之后,江寒月对她的态度微有改变,他似乎终于稍有正眼瞧她了。当然她不是说他真能看见,那只是一种譬喻性的说法。 几个明显的迹象,在在显示他终于开始将她当作一回事,而不是将她当作空气。比如他每天睡醒后会问她人在哪里,吃饭时会叫她别觊觎他碗里剥好的虾仁;又比如他有时会孩子气的问陈嫂,为什么晚餐只做了无瑕爱吃的菜,而没有准备他喜欢的菜色——这真令无瑕意外,为他居然知道她爱吃什么菜。 对这改变,无瑕说不清心头的感觉是喜还是愁。既然说不清,她便采取一贯的策略——暂时不去想它就是了。 日子悠悠,就这样过去了大半个月。 这一天早晨,无瑕早早便醒,在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回到主卧房时,江寒月也醒过来了。 她一走进房里,江寒月便立刻感觉到她的存在。 他没有动,他正在换衣服。 钱管家也没有出声,因为他看见站在卧房门口的无瑕将手指压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脱下鞋,赤着足无声地走进房里,接手了钱管家的工作—— 她替他将刚穿上身的银灰色衬衫拉整好,一边欣赏他的胸膛线条,一边为他扣上银质衫扣。 他已经刮好胡子,光洁的下巴透出清香的气息;黑发有些长,刘海遮住眉峰,反而突显出他那双十足美丽的眼睛。 第两百一十一章 提它做什么 这双眼,单就外表看来,怎么也看不出已经失明。 顺着他英挺的鼻梁一路往下浏览,是一双薄而宽的唇,略粉,看似非常好咬,再向下……手指灵巧地捏住一枚钮扣,扣着扣着,一个忍不住,便吻上那漂亮的下巴。 江寒月急咽住,喉头猛地一动。还不及反应,她温暖的唇瓣已经吮上他的喉结。 刚要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她却已灵巧地退开一步,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地继续替他整理衣服。 江寒月叹了一叹,唤她:“无瑕……” “不,我是代理管家。钱管家今天请假一天,要我来代班。”她一时顽皮,压低声音,怪腔怪调地说话。 站在房门边偷窥的钱管家忍住笑,眼底有一抹喜悦。 “你是代理管家?”江寒月发出完全不信的哼笑声,也不争辩,只道:“那钱管家请假前是不是忘了交代你什么事?” “什么事?”无瑕很受教地问。 “以往钱管家都会替我把衬衫的下摆塞进裤腰里,这件事你也能代劳吗?”他乐得想像无瑕发窘尴尬的模样。 然而这点小事,无瑕哪里会觉得尴尬。 “是吗?像这样?”她笑吟吟伸出双手,将衬衫塞进他裤腰里。 为了抚平衣料,还特地让手跟着探进他裤腰中,这边扯一扯,那边拉一拉。 纤纤玉手不知有意无意,不时拂过他敏感的髋部,像春天柳条扰过平静湖面,频频激起涟漪。江寒月再也不能平静,咬着牙道: “动作快一点。” 舞弄了一番,无瑕才大功告成地道:“好了好了,这就好了。”微笑地收回探进他裤腰中的手指,临去前,忍不住轻轻一回勾—— 身前男人倏地捉住她手。“别乱摸。” 江寒月脸颊微红,很明显地尴尬了。 “无瑕……”明白这是在回敬他先前说她没读过健康教育的事,江寒月很是无奈地接受了这小小的报复。 右手被牢牢抓住,无瑕便伸出左手抚上他下巴。 “先生想在哪里吃早餐?今天天气很好,风也不冷,鸢尾开得好极了,要不要去花园里野餐?” 火是她挑起的,也该由她来灭……转念一想,有何不可?她是他的妻…… “无瑕……”又唤了一声。这一声,微哑,他抓着她的手往胀痛的部位移去。 她却笑出了声,猫儿般灵巧地跳离他身边,一边往门外走出,一边笑道: “我饿了,吃饭去,先生消一消火,晚点再下来用餐吧。” “无瑕!”想抓住她,却扑了个空的江寒月低咆一声,转过身时,只来得及听见无瑕蹦跳着下楼的声音。 江寒月僵站原地良久,等待体内的躁动慢慢平息下来,却始终无法真正生无瑕的气。 不知何时,钱管家走近他身边,低声询问:“太太在花园了,先生要跟太太一道用餐吗?” 本能想要说好,但话刚要出口便又变了个调:“不,我在餐厅吃就好。” 想来钱管家应是看见了方才那一幕,江寒月突然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些什么,便清了清喉咙,哑声道:“那是正常的。” 这句话来得极突然。江寒月意思是,虽然失去视力,但基本上他是个健康的男人。虽然过着隐士般的生活,却不代表他没有基本的生理需求。恰巧,无瑕是个女人,又是他的妻子…… 久久没听见钱管家传来半句回应,扶着楼梯扶手小心下楼的江寒月不由得拧起眉。 “钱管家?” “是的,先生。”钱管家亦步亦趋地伴随在他身边。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钱管家于他,名义上虽是主仆,但在他成长的岁月里,由于耽于工作的父亲长年没将心思放在家中,母亲又对他极为疏离,在江家,这位老先生一直扮演着亦父亦师的角色,他不是不感激他。 钱管家见证了江寒月生命中许多次的第一次。 好比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钱管家也是第一个知道的。尽管那一次的恋情无疾而终…… 而现下……钱管家明知道他跟无瑕的婚姻关系并不正常…… “先生真想知道我的意见?”钱管家谨慎地问。 江寒月迟疑地点了点头。“说说看……你对无瑕的看法。” “水小姐……太太是个很难捉摸的人。很多时候,我也看不出她真正的想法。然而,她毕竟跟先生结婚了,如果先生想要维持这个婚姻,何妨试一试。” “试一试?”江寒月不由得挑起眉。婚姻是可以用试的吗? “先生不试,怎么知道这婚姻会不会成功?”钱管家继续道。“再说,先生以前不曾像现在这样,这么常……” 钱管家没将话说完,江寒月也没追问下去。 他很清楚自己的生理状况。不得不承认,在身体上,他是受到无瑕的吸引…… 有些不自在的,他轻咳一声后道:“一开始就不正常的婚姻,能维持多久?”不说他,倘若无瑕想要离开…… 看着江寒月有些怅然的表情,钱管家藏住笑意,语气正经八百地道: “我记得先生曾经想当画家,后来不得已放弃了那条路,到现在都还觉得遗憾。” “那么久的事了,提它做什么。”江寒月沉声道。 他是江家继承人,打出生起就注定不可能走艺术家的路。尽管年少时也曾抗争过,以为只要坚持就能决定自己的未来,然而他终究被迫放弃绘画,认命地接受集团接班人的训练。 想起高中时期的短暂叛逆,江寒月自嘲一笑。 那时班上同学在班级导师的鼓励下,加入捐助世界展望会认养儿童的计画,他也跟着认养了一名不知名的孤儿。几次通信时,他曾经将自己的梦想透露在那些信件中,甚至有一回圣诞节前夕还寄出了一张他小小的画作,画的便是鸢尾。 只是寄出最后的那封信后,他便放弃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也没有再与他的被认养人联系过;捐款的行动在那名被认养人被人正式领养后,也告了一段落。 第两百一十二章 什么时候回来 回想从前,再看看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江寒月挂在唇边的嘲讽便更深了。 当初他放弃当一名画家,将所有的画笔和画作统统扔了。 没想到,如今他也被江家人给扔了。 失去了自己原初的理想,又没了身分与地位,双头落空的感觉真是有点可笑。 明知道提起过去这事会令江寒月难受,钱管家却还是得提起这么一次。 “先生跟太太之间,不又是一次选择吗?”他满怀希望地说:“我跟陈嫂、王司机,还有老刘,我们都希望先生可以得到幸福。如果无瑕小姐能为先生带来快乐,我们绝对乐观其成。可幸福就像是一只青鸟,稍不留神就会错过了……” 听到这里,江寒月不由得笑了。 “幸福?无瑕能为我带来什么幸福?”他自问:“她到底是谁?当初我姨母非要我们结婚的背后究竟有什么原因?一开始,我们都以为她只是个拜金女郎,尽管她或许没有那么单纯,但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真有机会弄清楚吗?”摇摇头,他说:“她浑身是谜。” 面对这些摆在眼前的事情,钱管家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直到他想起园丁的话。“老刘说,太太会跟花讲话。” “什么?”江寒月一时不解。 “她喜欢鸢尾,先生也喜欢。”钱管家又说。 “巧合罢了。”想起自己也曾听刘叔说过类似的论调,江寒月笑了。 年少时,他爱极梵谷画中的鸢尾,但无瑕又是为什么喜欢鸢尾花? 钱管家再次引述园丁的话:“夫妻俩有共同的喜好是件好事。” “我以为你从来不信刘叔那一套。”江寒月调侃。 “年纪大了,再铁齿也没几年,老刘这话听久了还真有几分道理。”钱管家不得不承认。 “就这是你跟陈嫂最近常一起开海明威读书会的原因?”培养共同的喜好? 读海明威,纯粹是因为很应景。钱管家笑道: “先生对海明威也不陌生,说不定改天可以和太太聊聊那些关于《战争与和平》的话题。” 说起这事,江寒月不自觉揉了揉眉角。“最近的日子很和平,我最好别轻易挑起战端。” “不知道先生是比较喜欢目前的和平,还是更怀念以前的战争?”钱管家别有深意地问。 江寒月却回答不出来,他微微扬唇,转移话题:“我饿了,下楼吃饭吧。” 实是不想承认,不管是烟硝四起的战争模式,或是暂停炮击的和平状态,其实,都挺有趣。但如果现在和平是建立在过去的烽火上,那么似乎更加值得珍惜。 在钱管家的引领下,江寒月来到餐厅。 结果…… 陈嫂一见到他便往他怀里塞了一个篮子,不由分说地将他往后门推去。 “今天天气很好,先生也去外头野餐吧。” 江寒月簇起眉。“我不——” “太太在后院里。”陈嫂热心地道。“她爱喝现榨的柳橙汁,我刚刚才弄好,装在保冷瓶里,先生顺便拿给太太吧。” 陈嫂话刚讲完,江寒月已被推到门口。他提着满满的食篮,很无奈地“瞪”着这两个作媒意图太过明显的人。 “我已经三十岁了。”他抗议。 三十岁的男人不会使出拿食物讨好女人这种小学生的伎俩。更何况,对象还是无瑕,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去讨好她? “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陈嫂装傻。“先生想哪去了,不过是吃顿早饭。” 装傻!真是装傻!他这老实的厨娘什么时候起也学会装傻了? 江寒月一时无言,便顺着刘嫂给的台阶自己下楼了。“好吧,我拿去给她。” 后院的环境他是熟悉的,提着餐篮便缓步向外走去。 屋外阳光渐暖,驱走了清晨的凉意。 他走进阳光中,心里没有阴影,只有一阵莫名的期待与喜悦。 手机响了。 是那首有点熟悉的旋律。 现在他已经知道那是一个有点年代的乐团“披头四”的歌曲. 他停下脚步。 她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没记错的话,那男人,她叫他杰诺。 “……嗯,那你要小心一点,别太冒险。” 无瑕拧着眉盘腿坐在草地上,没注意到半个人高的茉莉花丛后,站着一个江寒月。 才说着,她忍不住笑了。“我也知道叫你别冒险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杰诺,答应我,真的要小心一点,好吗?” 谭杰诺笑说:“你放心,这次我是跟着一个医疗团一起过去的,那边的人需要医疗资源,我待在医疗团里很安全。” 身为一个战地记者,谭杰诺已经习惯往最危险的地方跑。 近几年,这个世界并不平静。部分军人主政的国家经常发生抗争事件,这些国家十分封闭,得透过特殊管道才能进入,难得有机会进入封闭的m国,以杰诺的个性,确实不可能放弃。 “我还是那句,尽可能保持联络。”无瑕提醒。 “当然好,无瑕,你就等着看我的第一手报导吧。” 无瑕又交代了几句保重的话。谭杰诺突然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懂他的意思。他是问她何时回到工作岗位上。 “不知道。”她后仰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与白云。 “不知道?”谭杰诺有点疑惑地道:“这不像你,无瑕,你做事情一向有计画,怎么会不知道?”记者的直觉让他嗅出一抹不寻常。“你真的在度假吗?你人到底在哪里?”无瑕的手机用的是旧号码,他从自己的电话帐单中,得知受话端是她的出生地,却不知道她究竟在那岛上的什么地方。 “谁说我做事情有计划?”无瑕不以为然道:“可见得你不够了解我,杰诺,更多时候,我的生命是一连串的巧合和偶然。” 当年遇见玛莉时,哪里想得到她会回到这座岛上,嫁给一个叫做江寒月的男人…… 无瑕的话,让谭杰诺沉默了半晌。“看来我的确还不够了解你。或许,等我结束这一次的工作,你可以多给我一点时间来懂……” 明亮的蓝天让她晕眩,无瑕闭起眼睛,笑道: “我们是同一类人,杰诺,好好过你的生活吧。以后的事,我现在还没心思去想……”以前没想,更何况是现在……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两百一十三章 真的很可爱 “你总是这样……” 又简短谈了几句,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无瑕微笑地结束了通话。 好半晌,就只是这么闭着双眼,感觉草皮上未干的露水沁入后背的微凉。 什么也不去想。 不去想被她搁下的工作。 不去想那些被她暂时扔下的人。 不去想她的婚姻。 不去想,他…… 不知过了多久,几乎快要睡着时,一阵窸窣让她睁开双眼,看见了站在一丛茉莉后的他。忍不住笑了出声,轻声道: “很可爱。” 真的很可爱。衣装笔挺的江寒月手上提着一只藤编的野餐篮,篮子上还用粉红色缎带系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覆盖在餐篮上的粉红色爱心布巾更是神来一笔。 想必是陈嫂的杰作。 她就这么躺在草皮上看着他,在他充满不解之际,展开双臂,召唤: “过来。” 江寒月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很可爱”这三个字,却还是绕过茉莉花丛,循着她的召唤来到她身边,她坐起身,拉住他的手,一起坐在草地上。 双手相触的刹那,时间彷佛暂停了流动。 那一瞬间,他不想问,她也不想解释。尽管他们都知道,她晓得他听见了那通越洋电话。 无瑕歪着头靠在他肩膀上,嗅进他清冽的体息,浅浅吐息喷在他颈侧的肌肤上,抱着他的手臂,低声又笑:“真的很可爱。” 可爱到,让人想宠一宠。 两只明亮有神的眼睛瞬间染上笑意,脚步却无法再继续往前,生怕打扰了这一刻的美好。 原以为,幸福再也不会降临在大哥身上,怎么也没想到会平空出现一个无瑕来牵动大哥的嘴角,使他重拾笑容。 正要悄悄后退一步,无瑕却在这时抬起头唤道:“吃过早餐了吗?要不要加入我们?” 江寒月这才留意到附近有人,他抬起茫然的双眼。 “是小叔。”无瑕说。 江寒月眨了眨眼。“静雨?” “早安,大哥。”江静雨仍然远远地站在一旁,没有靠近。 兄弟俩顿时陷入短暂的沉默,有一点尴尬。虽是兄弟,但八岁的差距拉大了手足间的距离,再加上杜兰笙对待兄弟俩的方式太过极端,倒让两人一时找不到可以相谈的话题。 是无瑕先开了口。“怎么有空来,还这么早?”她起身走向江静雨。 江寒月也站起身,问了一句:“今天不用上班?” 母亲将弟弟空降进天海最赚钱的航运公司里工作,在二叔江正英的手下当特助,应该会很忙才对,怎么有空一早过来? “我今天请了半天特休。”江静雨道。 “工作很辛苦吧?”江寒月非常清楚他二叔在公事上的严厉。江云锁的工作能力有泰半是被他自己的父亲给磨出来的。 “还好,二叔很照顾我。” “那就好,多跟他学习,以后一定可以独当一面。” “嗯,我知道。” 无瑕站在江寒月身旁,静静地观察着这对兄弟。 这两兄弟站在一起,身形看起来颇为相似。话说回来,江家男人个个都生得英挺,差别只在气质上头。 原以为江静雨眉目神似江寒月,可在见过江云锁后,又觉得他跟江云锁甚至更为相似,相似到,假使说江静雨跟江云锁才是亲兄弟,或许也不会有人怀疑…… 假设江寒月有可能不是杜兰笙的儿子,江静雨当然也有可能不是江寒月的父亲所出……这离奇的想法一跃上心头,无瑕便猛然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应该不可能。 然而她太过清楚,愈是不可能的事,就愈有可能发生。一旦往那方向想去,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所以,是因为如此,杜兰笙才会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偏袒的那么明显,又那么地憎恨着她的长子?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江云锁才会一再抢夺江寒月的一切,只因他或许也知情? 而玛莉甘愿带着这个秘密一起埋进尘土,或许是因为一旦揭穿开来会伤害太多人? 再加上,江寒月的祖父说江家亏欠玛莉的那一番话……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无瑕倏地伸手按住胸口,不敢再臆测下去。 勉强收回心思,看着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 不管这对兄弟的父母亲到底是谁,江静雨对江寒月的维护与在意,是藏也藏不住的。无瑕知道,在一堆借口之下,这年轻人只是想来关心他的兄长;而这一点,江寒月也明白。 想了想,她走到野餐篮旁,抖开那块爱心野餐巾,再将篮子里的早餐拿出来摆好。大功告成后,她双手插着腰喊道:“亲爱的老公,你不饿吗?快来吃早餐吧。” 江寒月下巴一紧,站在原地不动如山。虽也明白这不过是在作戏给静雨看,但实在不习惯总是喊他全名的无瑕突然唤他一声“老公”。 “小叔一起来吧,别老站着讲话,你不头晕,我看了都晕了。”无瑕又道。 江静雨嘴唇一动,咧嘴笑了,看着无瑕挽着江寒月的手一起坐在野餐巾上。他恭敬不如从命,也跟着坐了下来。 陈嫂的手艺他是知道的。早餐很丰盛,都是大哥爱吃的。他挑了一块蔬菜火腿三明治,捧着一杯无瑕倒给他的柳橙汁,一边吃,一边看无瑕与江寒月的互动。 对这桩来得太过突然的婚姻,本来还有点不太放心的他,特地请假过来探访,却没想到这对夫妻会相处得这么融洽。 看来,当初无瑕说她是真心爱着大哥的话,是真的。 太好了。他欣喜地想。 “尝一口这个。”无瑕将一个奶油餐包送到江寒月嘴边,促他张开嘴咬一口。 料想无瑕是在作戏给江静雨看,江寒月勉强配合,不料她竟喂上了瘾,将他当成了动物园里的狮子,又将半个白煮蛋、萝卜糕、牛角面包江续塞进他嘴里。 他被塞了满嘴的食物,连话都讲不出来。 江静雨看着无瑕温柔体贴的表现,忍不住眉开眼笑地道: “嫂嫂真宠大哥。” “噗——”江寒月当场喷出一口柳橙汁。 第两百一十四章 想离婚了吧 无瑕先是怔了一下,而后赶紧提起餐巾纸替江寒月擦去脸上沾到的柳橙汁。 她一边擦,一边掩饰自己那短暂的错愕。 江寒月嘴巴先是被无瑕塞满食物,现下则是又呛又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反驳,只能懊恼地“瞪”着无瑕。 江静雨浑然不觉异状,他忍不住又讲了一次。“真没想到嫂嫂会这么宠大哥呢。” 一阵尴尬。 片刻,无瑕收拾好混乱,干笑了声说:“我不宠,谁宠?” 说是这么说,可当这事被人从旁点出时,无瑕心里顿时有些不自在。心思毕竟是极敏锐的,几乎是立刻便明白过来。 是了,这阵子她到底在做什么呀?她虽然嫁给了江寒月,可却不是来宠他的。 这间大宅里,钱管家自是不用说了,陈嫂也好、刘叔也好,当然还有王司机,每个人都因为主人的失明而分外宠溺着他。 山中大宅彷佛是人间的乐园,阻绝了外在世界的丑恶。 江寒月看不见,却仍然能像个时装杂志上的男模那样,衣装笔挺,不显一丝狼狈,这自然是钱管家的功劳。 他看不见,却无碍他想去哪就去哪,行动自如,是因为有王司机二十四小时待命,随传随到。 他看不见,但嘴仍然刁极。陈嫂挖空心思照顾他的胃,偶尔他闹脾气不吃饭,还会特别为他煮消夜。 他看不见,但花园里依然盛开着美丽的花。园丁刘叔总在花园中神出鬼没,三不五时还会偷听她跟花讲话。 是了,江寒月也许看不见,却仍拥有许多双眼睛。 可若有一天,这些眼睛都不见了呢? 如果没有钱管家等人陪伴,他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这男人……有着她没预期到的魅力,让她差点也要跟着旁人一起宠溺他…… 然而最最不能宠他的人,便是她自己。 毕竟她不可能永远陪在他身边…… 是的,他们结婚了。可当初许下婚誓时,她就没抱着一辈子的打算……尽管答应了玛莉要努力让双方都得到幸福,但下意识里,她仍然认为这不过是一次有期限的权宜婚姻。 先前谭杰诺问她的话突然跃上心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 看来她是差一点忘了,她这“假期”是有期限的。 凝神过来,无瑕看着江寒月微上弯的唇角,心,蓦然一紧。 忙别开眼,看见江静雨杯子空了,她打开保温瓶,替他再添了半杯柳橙汁。 也许是因为各自怀有心事,先前短暂的尴尬很快被抛到脑后。 早餐过后,江静雨便告辞离开了。离开前,他看着无瑕,眼底比来时多了一抹安心与喜悦。 当无瑕沉默地替江寒月将嘴角的面包屑擦掉时,江寒月突然捉住她的手。 “怎么?”无瑕问。 “静雨说,你在宠我。”他话里藏着一抹不自觉的愉悦与期待。 默默地看了他俊朗的脸孔半晌,无瑕才回答:“对,我注意到了。” 她的语气让他忍不住微蹙起眉,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怪异。 见他蹙眉,她试探地问:“喜欢被我宠?” 江寒月没有否认。 无瑕怔住,忍不住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抚了抚他的脸颊,轻声道:“江寒月,小孩才要人宠。” 他下巴一紧,回道:“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从来没要人宠过。” 这句话,差一点让无瑕想不顾一切地好好宠他一场。 然而她只是收回双手,笑了一笑,告诉他:“很好,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从没要人宠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察觉到她的退后,于是他也不再前进。 以致于,后来关于“宠”这个话题,两人都没无法再说出口。 距离,原来是一种相对论。情感的关系中,其中一方退缩了,另一方就算仍在原地,距离终究是被拉开了。 江寒月真切地感受到无瑕的退缩,却不明白原因,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众人渴盼的和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连续十来天的冷战期,虽然不是真正的战争,却比战争更令人难以忍受。 那是一种她分明存在,却又感觉不到她存在的谬误。 也许他是真想试一试的。试试看,一个错误的开始,到头来究竟会有个什么样的结果。 于是,他联络了律师…… 时序由初夏进入仲夏的这一天午后,天气晴,阳光从敞开的窗子斜斜照进屋子里。 无瑕走进书房里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沐浴在暖阳中的江寒月,第二眼才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人。 这人她见过,是在玛莉的葬礼上宣读遗嘱的程律师。 见她出现,程律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时,顺手将金色镜框向鼻梁上一推,问候道:“江太太,许久不见。” 严格说来,距上一回见面的日子并不算久。从初春到盛夏,也不过半年光景。 可时间是如此奇妙的物事,思念一个人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厌烦一个人时,与他同处却是度日如年。而今无瑕也有一种奇妙的感受,彷佛自答应玛莉的那一刻起,她的时间便进入了暂时停止的状态,直至今日,她都像是活在一个不真实的梦中。 微扬唇,无瑕回应:“你好,程律师。”迳自找了张椅子坐下。 在无瑕坐下来后,程律师才绅士地坐回原位,同时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无瑕面前,才说明来意:“我今天来,是受江先生的委托。” 江寒月委托了什么,在看见程律师的当下,无瑕心里已有个底。听说近几年台湾的律师最常处理的便是离婚案件,看来他终是不想再等,想离婚了吧? 无瑕忍不住朝江寒月瞟去一眼。 恰巧他从原木书桌后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一面书墙前,双手环着胸,假装毫不在意。明明看不见,却像是能看见那样地,望着无瑕的所在。 “江先生很大方。”程律师说。 无瑕没有回应。这一天她也等了很久,本来是为了玛莉才结的婚,如今玛莉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出于承诺不会主动提起离婚,可若是他主动提起,她也不会拒绝。 早早设想过今天这情境,也猜想过他或许会给她不少赡养费。果然,程律师刚刚证实了他的大方。无瑕好奇的是,他会给多少? “手续都办好了,这栋房子已经登记在江太太的名下。”程律师说。 哈!还真给了她一栋房子。该称赞他言而有信吗? 第两百一十五章 我不知道 无瑕明明想笑,心头却无预警一酸。 她看着程律师打开那只牛皮纸袋,将房子的所有权状和相关文件一并递了过来,解释:“江先生会缴纳所有的税金,江太太只管收下房子的所有权即可。” 捏起手中权状,无瑕笑了笑。“确实很大方。” 程律师也微微一笑,又推了推眼镜,站起身道:“如果没有问题,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见程律师真的要离开,无瑕一怔,连忙叫住他。 “请等一下,程律师!我……不用签什么文件吗?”至少该把离婚协议书签一签吧? 程律师转过身来。“房屋权利移转的手续已经办好了,江太太指的是……” “你没有准备吗?我指的是离婚协议书。”无瑕还是说出来了。“我都还没签名,怎么好收下这笔赡养费。” 闻言,江寒月嘴角忍不住扭了扭,原本拿在手里随意把玩的纸镇“碰”地一声掉在地板上。 听见声响,无瑕转过头去,看着江寒月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她倏地一檩,站起来面对他。“难道不是?”不是要她签下离婚协议书? 江寒月言词锋利地反问:“不是什么?”就是不提“离婚”两字。看她怎么说。 无瑕皱眉,绕过沙发走到他身边,弯身捡起那只犹带他手温的纸镇。“你明知道我在问什么。” 有些气闷的,江寒月别开脸去,哼声道:“我不知道。” 至此,一旁的程律师终于搞懂了状况,他推了推眼镜,轻咳一声后道: “江太太是不是误会了?江先生将这栋房子登记在江太太名下,用的是赠与的名义,并不是离婚协议。” 这,无瑕刚刚从江寒月的反应里便知道了,却还是要问:“为什么?” 她等了半晌,才等到他一句:“我高兴。” 见夫妻俩陷入紧张的对峙,程律师自觉已经做好分内的工作,便赶紧告辞了。离开时他顺手将书房门关上。 他是杜玛莉的老友,在接到江寒月的委托时,还以为这对夫妻的关系已有进展,看来两人之间还是存在着一道鸿沟啊,但没关系,来日方长…… 书房内的两人在程律师离开后,气氛一度陷入僵局。 屋外的太阳此时移往江寒月的背后,他的脸背着光,再加上那微微抿起的唇……无瑕知道他不高兴,但,为什么?只因为她误以为他要离婚?难道他并不想恢复自由? 最初他明明是抗拒着这桩婚姻的,连带对她也没有好感,在他心里,她无非是个拜金女郎,多半是贪图巨大的利益才会嫁给他。而她也从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喜爱,无庸置疑,她是贪慕金钱没有错。 过去她一再挑衅他、嘲弄他、欺凌他,偶尔还会调戏他,占他便宜,她无瑕就是这么个活生生的欺夫之辈,不可能他居然还爱上了这样的她吧? 带着一点不置信的玩笑口吻,无瑕的声音穿破那交错的光与影: “总不会……” 彷佛知道她将说出什么,江寒月垂放在身侧的双手不自在地握了一握。 无瑕连自己都不相信地道:“你爱上了我?” 她这话问得刺耳,他却无预警地崩坏,像一座冰山。 冰山的崩坏,往往是从看不见的内部开始。 江寒月双手一收又一放,差点没咬碎牙根,紧绷的双肩陡然一松,蓦然睁开看不见的双眼,微抑着声道: “你根本不相信,又为什么要问?”她的语气显见她打从心底不相信他有可能会爱上她。她不相信爱情。 无瑕轻轻一笑。“诚如你。江寒月,骨子里的你不相信爱情,我也是。两个不相信爱情的人如果爱上对方,那就是奇迹。” “奇迹?”笑出声时,他声音似崩裂的冰。 “难道不是?”无瑕知道自己的话很伤人,却还是得说:“我跟你是不同路的人。” 这是很明白的拒绝。拒绝两人的和解,也拒绝两人之间进一步的可能。 气恼下,事先释出善意的江寒月懵懂地察觉到无瑕深藏的恐惧,像是受了伤的动物不分敌我地攻击一切她所害怕的事物。 如果,他就这么走近她,把她捉进怀里,紧紧抱住,侵略她,她会不会抓得他遍体鳞伤? 终是忍住那份冲动,江寒月吐出一口气,道:“所以你不要吗?不要这栋房子?” 不知道话题怎么会突然转到房子上头。但无瑕此刻并不理智,她故意回答:“到手的东西,哪有不要的道理。”他若执意要给,她当然敢收。 “换句话说,你要这房子?” 无瑕觉得好笑。“不是已经登记给我了?”现在说不要也太晚了吧。 “然后呢?”他嘲弄地抿了抿唇。 “然后?” “我记得你说过,如果要你收下这栋房子,前提是我必须跟你睡上一晚。”顿了顿,他“看”着她,等待她的回应。 无瑕还是那句:“然后呢?” 然后他丢下一句:“你挑个时间吧!” 挑衅。这分明是挑衅。无瑕瞪着江寒月半晌,弯起唇笑了一笑,走上前,抚上他唇角道:“择期不如撞日,今晚如何?” 他不甘示弱:“现在如何?” 无瑕一怔,但她岂会怕他? “好。” 她说好? 她怎么可以说好?还说得这么轻松写意! 是根本不在意,或是“性”之于她已是家常便饭? 江寒月脸色铁青,听见她往书房门口走去的脚步声,不禁嘲弄:“想逃?” 回答他的,是房门落锁的声音。 无瑕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说:“锁门。” 事到如今,谁也别想逃。 房门一被锁上,书房里顿时笼罩着某种谲异的氛围。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更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如紧绷的弦,随时要在最高亢的声线处断裂。 尽管如此,江寒月仍然可以知觉到无瑕强烈的存在感。他听见布料的窸窣声,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 不远处,传来她冷声回应:“脱衣服。” 江寒月不发一语,面无表情,脸色却藏不住心思,连着耳根一阵红、一阵白,双眼却始终深邃如墨色的海。 第两百一十六章 别开玩笑 “无瑕……”这魔女。明知她有毒,可他就是无法不想要她。 如今才知道,何以不论再怎么劝告,孙霏都不肯离开江云锁的原因。这种男女间强烈的吸引力宛如致命的毒药。甜美的毒药。 次日上午,江寒月在卧房中醒来时,无瑕已不在身侧。 身边的床铺摸起来冰凉凉的,想来她是早早便醒了。 他裸着身步下床榻,嘴角比过去一年来任何时刻都还要放松,甚至微微勾起。忍不住想起昨天…… 昨天离开书房后,屋里其他人不知道跑哪去了,静悄悄的,也没见着半个人影。晚餐却是早就准备好的,就热腾腾摆在厨房餐桌上。 与无瑕一起胡乱吃了一点东西,两人回到卧房里,匆匆沐浴后,忍不住又做了第二次…… 不确定无瑕心里怎么想的,可之于性,江寒月并不是个随便的男人。 如果第一次是出于双方的挑衅——他很清楚那并不只是挑衅——那么第二次的欢爱,对她而言应该出有一些意义吧? 头一遭,他在自己与无瑕的婚姻里看见了一丝丝希望。 也许,他们终究可以相安无事地共处,这一生…… 他睡晚了他知道,只是不确定是几点了。钱管家没有来协助他盥洗,他倒也不觉得不寻常。与无瑕之间的事,其他人必定是知情的,否则昨晚不至于躲得不见半个人影…… 想起昨晚她在他身上又咬又啃,江寒月俊脸一热,拧湿毛巾在脸上抹了抹,才踏出浴室,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你起来了?” 冷冷淡淡的,浑不似她昨晚*********时那蚀骨xiao——hun的嘤嘤***********。 江寒月抹去脸上热意,循声走到无瑕身前,两手有点无措,像是不知道要摆在哪里,最后仍然没有上前碰触她,脸上却写着关心。 那份关切,无瑕自是看见了。她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他当然好。不过这应该是他要问她的问题吧? 江寒月不由得皱了皱眉,伸手向前,无瑕却早一步往左侧迈了一步,低低笑道:“真看不出,江先生还满有一套的。”像是在赞美他,却又隐含微讽。 江寒月没有再脸红,他转向无瑕的方向,静静候着。 他不是傻瓜,感觉得出她的不一样。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俨然已不是昨晚带给他无尽欢愉的女人。 他不确定从昨晚到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发生过某件事让无瑕改变了…… 他想叫她不要改变,不要破坏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得来的热情与平静,可她是无瑕,她总是突如其来地在他的生命中点燃簇簇烽火,也许在她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平静”两字。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告诉她:“昨天晚上,你让我很愉快。” 一定要说出来,要在她引火以前说出来。 他当然看不见无瑕的表情,只听见她深深一吸气后,冷声道:“我没想到会那样。” 他以那种无法形容的方式碰触她,像碰触七彩的海沫。让她碎在他的拥抱里,却又在碎裂的瞬间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快乐;他屡屡将她抛到天上,随后又温柔地接住她……无瑕从不知,性原来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 闻言,江寒月嘴角一勾,却没有再说话,只是等着无瑕的下一步。 等候的同时,他心里闪现过无数念头,他想着—— 如果她要离开,也不会拦她……不论他心里对她有何感想,都改变不了他双眼失明的事实。无瑕好手好脚,没有义务陪他这个瞎子躲在山里过一辈子…… 然而,如果她愿意留下,他也不会阻拦她。不论她愿意停留多久,只要是出于她的意志,毫不勉强的,他都、接受…… 他没有忘记,在无瑕来到他身边以前,他是一个不知感恩的人。有一度他甚至憎厌她的到来,漠视她,且不为所动。然而她是无瑕,那个总是言词锋利、刁钻嘲弄的无瑕哪能容许有人对她采取漠视?他终究无法不为她所动…… 层层念想翻过江寒月心头,终于,他等到她的一句话—— “我把佣人都辞退了。” 江寒月眨了眨眼,一时间不懂她的意思。“你说什么?” 无瑕果然再重复了一次。 “钱管家他们,已经被我解雇了。我不习惯屋子里人多嘴杂,从今天起,他们四个人不会再出现在这栋屋子里。” 江寒月终于听懂了无瑕的话,他不可置信地道: “别开玩笑。钱管家他们跟在我身边大半辈子了,我从来没当他们是佣人,你不可能,也不可以随随便辞退退他们。” 无瑕一笑。“反正已经辞了,你又能怎样?” 江寒月果然动怒了,却仍有一点不信。他撇下无瑕,扭头住房门门走去,生平第一次对着空气大呼小叫起来:“钱管家、陈嫂,你们在哪?” 他频频呼喊,却始终没有人回应他。 直到他寻遍整拣屋子,甚至在花园里绕了两圈都没找到半个人,这才信了无瑕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辞退了钱管家他们。 回到客厅里,无瑕正悠哉地坐在沙发上喝茶。见他终于信了,便道:“别找了,坐下来喝杯茶吧。” 怒气涌上心头,江寒月气急败坏道: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他们都有年纪了,你在这时解雇他们,是要他们下半辈子怎么生活?再说,你凭什么?” “凭什么?”无瑕放下茶杯,平静地回答:“凭你啊。” “凭我?”江寒月不懂这话。 “你已经将这栋房子给了我,身为大宅的主人,我想要谁留下、要谁离开,难道还没有权力?” 这话让江寒月整张脸都黑了。“你、你……我给你房子是因为……”是因为想要表示善意,给彼此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可是她……“你、你怎么可以——” 他气到话都说不清楚,无瑕只好帮他再说一遍: “你给我房子,是因为你答应过要给我赡养费,如今不过是预先支领,我赶走不想收留的人是天经地义,你大可不必这么生气。” 江寒月怎么可能不生气,他扭过头去,摸着电话拿起话筒。凭着熟悉感拨了一串号码。 然而不管他怎么拨,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江续再拨了几个号码出都是同样的结果。不知什么缘故,钱管家他们的电话竟然全都打不通! 末了,他放弃了,回过头来“瞪”着无瑕问:“你什么意思?” 第两百一十七章 是因为可怜你 “什么什么意思?”无瑕故作不懂。 “你把钱管家他们赶了出去,那么,我呢?” 如她所言,这栋房子已经登记在她名下,就连他这“前主人”也不再有权利住在这里。下一步呢,她下一个要赶的人是否就是他? 不料无瑕却笑了。“你?” 她轻手轻脚地来到他身边,万分妖娆地坐上他的膝,双手环警他的颈子道: “你当然跟我一起住在这里。江寒月,我们结婚了,床单也滚了,当初嫁给你的时候,我本以为自己嫁了一个废人,没想到……啧啧,你虽然看不见,却一点都不妨碍……”纤手摸向他的下身,温暖的小舌含住他的耳垂,轻吐:“你让我很愉快。” 你让我很愉快?同样的一句话,此时听在耳里却全是讽刺。江寒月浑身一阵战栗,却不是出于*********,而是恼怒。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推开时轻蔑地道:“原来你留下我,只是为了性。” 无瑕笑应:“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不过不是全部。” 他再度哼笑一声。 无瑕悠悠说道:“我留下你,是因为可怜你。我答应过玛莉会一辈子照顾你。不论你信不信,我是个重然诺的人。” 他的回应是短促而讽刺的笑。 对此,无瑕坦然接受。“早说过了,我放屁很臭。” 她说的屁话当然也一样臭。这一点,她有自知之明。 江寒月不再跟她说话,两人的关系瞬间降到冰点,彻彻底底地冻住。 接下来几天,江寒月其实还隐隐期望着,钱管家等人会突然出现,说明这一切都是玩笑。 即使事实已摆在眼前,可心里有个角落始终无法相信无瑕真会赶走他门。 她不是爱极陈嫂的手艺吗? 她不是经常和刘叔种的花说话吗? 以他对她的所知……她应该不是那种会欺凌老弱的人……这件事最讽刺的是,他真的够了解她吗? “无瑕……无瑕无瑕无瑕……”坐在花园的木椅上,江寒月抱着头低喊。如今他已经不确定该怎么看待她。 “江寒月,你找我?”无瑕笑吟吟出现。 他猛然抬起头,脸色很难看。“我警告你——” “警告就不用了。”她果决地打断他的话。“等你真心想表达对我的感谢时,再叫我一声。”说罢,果真转头就走。 “无瑕!”他吼她。 她回过头时,想起自己来花园找他的目的。“对了,我订了披萨当中餐,要一起吃吗?” 陈嫂不在的这几天,吃光冰箱里的存粮后,他们几乎天天吃外卖食物,吃到他嫌腻。 皱着眉,江寒月下决定道:“我不吃。你把陈嫂找回来,我吃不惯外面的东西。” 无瑕却只是笑。“不吃拉倒,有本事自己解决三餐问题。”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晚上房门别锁,反正我有钥匙,你锁也是白锁。再说你已经失身了,守身如玉也没人会颁个贞洁牌坊给你,何不及时行乐?时代不一样了,大方一点吧,江先生。” 江先生的回应是一声傲慢的轻哼。 无瑕就看不惯他这点傲慢,便道:“对了,我订的保险套已经送来……” 闻言,江寒月抿起他那张唇形漂亮至极的嘴,教无瑕忍不住伸出手指抚了抚他的唇。 “晚上来试试尺寸合不合?” 他耳根迅速一红。“作梦!”她不仅孤立他,还想要他陪睡,作梦比较快。 无瑕笑嘻嘻说:“是作梦没错。作、春、梦,哈。” 如果是平时,江寒月大概会回她一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之类的话,然而事关他的男性贞操,他实在无法拿亲密关系来开玩笑,不似无瑕全无禁忌。 问他后不后悔那一夜? 关于那一夜……“后悔”两字他实在说不出来。 记忆中的那一夜,很美……美好到,让他以为他们之间有着很深的情感羁绊……无瑕说他不相信爱,她错了……关于爱,他其实是相信的。他亲眼见识过孙霏是如何无怨无悔地为自己的爱情付出,也见过许多真心相爱的男男女女。 他并非不相信爱情,只是不信自己也有同样的好运能得到真爱。 撇去这一点,虽然看不见无瑕当时的表情,他知道她也不是那种在性事上随便的人。她很紧…… “江寒月你下流……” 霍地咒骂了自己一声,却无法将她自脑海中抹去。面对无瑕的种种挑衅,他的心严重地矛盾着。 从午餐变成披萨那一餐起,江寒月开始拒绝进食。 他本就不爱太油腻的饮食,对于披萨这种食物一向没有好感。“我不吃这垃圾食物,你把陈嫂找回来。” 无瑕一边咬着披萨,一边笑他太好命。想她之前在美国,有披萨吃就不错了,还挑剔。 她当然没有理会他的要求。既然不吃,就饿他一顿吧,饿了就会吃了。只是到时披萨若冷掉了,他也得将就。 她没想到江寒月会真的跟她硬碰硬。不仅午餐没进食,就连晚餐她叫来饺子店的外卖,也是连一口都不尝。 她看着他的下巴因为刮胡子不小心而割出好些道浅浅的伤痕。 他的衣着在无人协助打理下,逐渐从绅士风走向颓废风……然而,他就是不肯投降。 夜里,当她兴致蛊然地请他试用一下她替他买的保险套时,他甚至抵死不从……闹鏖战许久,分不出输赢,逼得她拿出网购保险套时附赠的情趣手铐,趁他不备时将他铐在床柱上…… 无瑕没想到他真会宁死不屈……被铐住后,依然坚定地维护自己的尊严。当晚,她一步步走向他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能怪她,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个女人,在看见一个只穿着睡袍、被铐在床柱上还能表现出雍容气质的俊美男人时,会不色心大发的吧? 带着莫名的期待,她走向他。 江寒月,她权宜婚姻里的另一半,她决定不委屈自己,要好好享受………… 身随意动,纤手抚上他的脸,明显地厩受到他的抗拒。 第两百一十八章 帮我一个忙 “别碰我,我警告——” 她低低一笑,说:“换句台词如何?你昨晚也说过这句话。” 说着,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她伸手一推,将他推倒在一旁的床铺上。 他很生气,不断扯着手铐试图挣脱,让那长链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但这手铐没钥匙是打不开的,意识到这点后,他慎怒道:“你敢——” “我当然敢。”她跨上他的身躯,继续以言词激怒他:“因为这是你逼我的。”尽管已分不清到底是谁在逼谁,他想逃避现实,她却不能如他的意,否则只怕玛莉会从坟里爬出来向她讨债。 无瑕已下定决心,在没有达成目的前,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心意。于是她扯开他的睡袍,听见他倒抽一口气,要她住手。她果真住了手——改用舌头去舔他。 她喜欢他的沐浴乳香味,当他是美味甜点那样,品尝着他的身体,接收他强烈的反应,甚至,将他握在手中,像是已经掌握了这个男人。 这是意外。无瑕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她在性观念开放的西方国家里停留了不算短的时闲,连大学学位都是在美国拿到的。然而在这方面,她仍然非常谨慎。是以万万没想到,当她在他身上得到那样超出想像的欢愉时,竟会忍不住食髓知味,一尝再尝。明明知道这样不好,但就是忍不住想碰触他…… 假使有一天,这场权宜婚姻终究要有一个结果,那么,她必须在两人的关系中做出选择。 不是所有男人都可以。无瑕很清楚,只因亲密的对象是他。 浮沉中,她听见他不断质问她嫁给他的理由……其实理由单纯得很,可她永远不会告诉他。 这毕竟只是一场权宜婚姻。 除了不愿意让他窥知她与玛莉的过往,更因为……不想承认自己在明明知情的情况下还不小心放了感情,好像她会对他……只是为了报恩……但其实并不是。 说不出口的那些话里,尽是些欲盖弥彰的心事。无瑕终究摇了一摇头,撇开纠缠心中的阴影,转而专注地面对身下的男人。 他看起来很气恼、很愤怒,可是紧紧抿着的唇线仍写着一抹激情。冲动地,她俯下脸吻住他的唇。 四唇相贴之际,他讶然睁大迷茫双眼,俊美的面孔瞬间染上红潮。 趁着他放松防备的片刻, 拥抱的感觉十分美好,让她觉得安全、舒适又充满期待。 …… 自始至终,他未曾对她说一句求饶的话。然而无瑕又何须他的臣服?她不过只是……想要他。 漫漫长夜,手铐链声无片刻止息。 一夜折腾,他终是降而不屈,好有骨气。 假使他能拿这份骨气振作起来,不知会是怎生一番景况?无瑕心想。 清晨醒来时,无瑕看着身旁沉睡的男人,知道不可能老是这么逼他。逼急了,只怕要两败俱伤…… 指尖不自觉怜惜地搔了搔他的颈子,又吻了吻他微噘的唇,好半晌才起身下床,回阁楼盥洗,以免吵醒他。 如今这局面,睡着的江寒月,比醒时的他可爱多了。 工作桌上的笔电一贯开着,无瑕在等最新的讯息传来。 洗过澡后,她先去厨房弄了早餐,巧的是,他也起来了,本想顺便替他也弄一份,可又觉得不能宠他。便暗自下了决定,如果他不主动开口求助,就再饿他一顿。 并非想见他俯首称臣,而是不这么做.他便意识不到他之所以能够安安稳稳地当一个隐士。凭藉的是他人的协助,而不是自己的力量。 如果没有钱管家、没有陈嫂、没有王司机和刘叔……他还能过得舒服自在吗? 眼睛看不见并不是他的错,这世上大有双眼失明,却依然能以热情拥抱人群的人。靠着辅具、点字,以及种种导盲的措施,盲人也可以拥有自立的能力,不似他……真真是天之骄子。 她看不下去,决定不能再继续宠他!甚至把宠着他的人统统都赶走,就是要他在孤立无援下,诚实面对自身的处境。 只没料到,他会如此顽抗! 果然,他仍然没有求助。她便不理会他,端着自己那份早餐,迳自到花园里吃饭看报去了。 后来,回到阁楼上时,无瑕穿着宽松的休闲眼盘腿坐在椅子上,从国际自由记者联盟的网页上,浏览m国政变的最新发展;同时不断检查电子邮件,希望可以收到谭杰诺的信。 是的,发生暴动了。 上个月杰诺才跟着一个国际医疗组织进入这个由军人主政且一向不欢迎媒体的国家。当时她就有点担心,却没想到这一趟竟然会让杰诺遇上暴动——他一定很兴奋。对一个记者而言,没有什么比事件发生时人刚好就在现场来得更加好运的了。 前几天,当她知道m国改革派人士要求与军政府展开自由对谈,而与军政府发生激烈冲突时,首先担心的便是谭杰诺的安危。 他们曾是同事,共事过一段不短的时日,即使现在已经各自离开原来的媒体,但仍是要好的朋友。她担心杰诺会为了报导新闻而卷入m国的内政问题…… 候了一段时间,电脑显示收到一封新邮件。 无瑕赶紧点开邮件,果然是谭杰诺的来信。 他以前也做过这种事。总在身陷险地时,将热腾腾的新闻稿和照片,甚至是现场的影像寄到她的信箱里——只因他知道她会帮他将新闻发布出去。 拧着眉,无瑕看着信件里夹带的一幅幅血腥照片,是军方镇压改革派的画面。 信件里,有一篇以英文撰写的新闻稿。 才刚看完信件内容,即时通已经传来讯息。正是谭杰诺,他说—— 无瑕,帮我一个忙。 无瑕回他一个鬼脸。 谭杰诺哈哈一笑,没多说什么,只解释他现在上网不容易,m国又封锁住某些网域,让他无法连上国际记者联盟的网页,好不容易在城区里找到可上网的地方,但随时可能断线…… 第二百二十二章 歪到哪儿去了 迪迪当然不会咬人,它温驯得很,简行楷也不反驳,只是收敛地笑了笑。“还是一样多刺,嗯?” “本性如此。”无瑕承认。 “也还是一样不相信爱情?”他接着问。 无瑕微笑。“不像你。最近又对哪位小姐一见钟情了吗?” 简行楷经常谈恋爱的。以前与他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里,还是高中生的他常嚷着他恋爱了,且一旦恋上了某个女孩,就会绞尽脑汁地接近对人,对对方傻傻付出……一开始无瑕还以为他很专情,日子久了才发现这家伙每回恋爱的对象都不一样。 当时无瑕便想:如果这就是爱,那么,她不相信这是真爱。真正的爱应是无可取代,是一旦心里有了人,就再也纳不下其他人的那种执着。 果然,简行楷笑答:“是有个对象。可惜她有点怕狗。” “怕狗?那迪迪……”无瑕目光瞥向迪迪。 迪迪果然委屈地汪汪两声,显然也觉得很无辜。 无瑕忍不住笑了,轻轻拍了拍迪迪的头,又拿了一块培根安慰它。 听见江寒月下楼的脚步声时,简行楷将煎好的培根端上餐桌,顺手解下腰间的围裙时,状似不经意地道: “无瑕,那个男人爱你。” 轻抚迪迪的手顿时停在半空中,三秒。收回手,无瑕站了起来,抽去简行楷嘴上叼着的香烟。 “还没戒成?”说要戒烟都说好几年了。 这是无瑕一贯的伎俩。当她不想回答你话时,就会故意顾左右而言它。 简行楷了解地观着她道:“你知道吗?男人都是感官的动物。” “我当然知道。”无瑕回答。 “当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时,他全身的血液都会集中在同一个地方。” “你这是在对你亲爱的妹妹动手?” 简行楷哈哈大笑,手指在她额头上敲了敲。“我说的是大脑,歪到哪儿去了。” “最好是!”无瑕才没那么好骗。 “你可以不相信这一点,但你不能不相信另一个征兆。”他看着无瑕,徐徐说来:“当一个男人毫不在意一个女人的过去,脑袋里想的只有他们的现在与未来时,这个男人便已经爱上了这个女人,即使他自己还不知道。” 无瑕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她不想承认,不愿面对。就像她对待自己的工作,明明不是不战而逃的人,可最终还是做了离开的决定。既然迷惘、既然不够确定自己的心意,那还不如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让思绪放空,也许会有新的想法出现,来帮助她做出最终的决定。 随着江寒月的脚步声愈来愈靠近厨房,简行楷又补丁一句: “无瑕,你从来不胆小,怎么就在这件事情上头这样不勇敢?江寒月他……” “别说了,我不想现在讨论这些事。”无瑕匆匆走出厨房,在玄关处拦下正扶着墙面小心走来的江寒月。 仔细端详他片刻,在他左眼角下方看到一小块瘀血,知道先前那声巨响意谓着他又跌倒了。手指轻轻按了按那处泛青,眼色不觉稍霁。 “又撞到哪了?”浴缸还是门扇? “门。”江寒月喃喃抱怨了一句。“被一只猪绊倒的。” “班杰明?”她的小猪布偶。 谁会把自己的布偶取名做班杰明?无瑕这家伙就会! 打从知道那只猪的名字后,江寒月就愈来愈不喜欢它。不止一次,无瑕在睡梦中曾经叫着“班”这个名字,使他怀疑那只猪是他们婚姻中的第三者。 无瑕觉得奇怪。“我不是把它摆在沙发上?” 江老爷高傲地轻哼一声。“是谁准它坐在沙发上的?我不过是要它姿态放低一点,它便绊倒我。”一句不提他偷偷踩了它几下的坏事。 “你跟一只猪吃什么醋?”无瑕不可置信。班杰明甚至不是真的猪。 说到醋,他确实是吃了不少。 “在你宁可抱着它睡觉,也不跟我——” “江寒月!”无瑕急急阻止,就怕这十天来守身如玉的苦功会功亏一篑。 嘴上虽不承认简行楷是哥哥,可心里还是认他的。让自己的哥哥知道,做妹妹的跟一个男人上床,真是有够尴尬。 第两百一十九章 当一名学生吧 果然无瑕还来不及多问他几句,他便已显示离线状态。 无奈的,她连上“真相之眼”——一个国际性的记者联盟组织所架构的自由新闻论坛。这个新闻网是近几年才成立,主要的成员多来自世界各地的自由记者,以及部分虽然为特定媒体工作,但仍愿意为新闻自由贡献一份心力的人。 无瑕不是联盟的会员,却与这些人偶有合作,与几位熟识的朋友联络了一番后,她便将谭杰诺的国际新闻稿发了出去。 才刚做完这件事,就听见楼下传来巨大的不明声响。 无瑕轻叹一声,抱怨起江家老爷的难伺候。没有关上电脑,就任它开着,她轻悄悄地下了楼。 当然是江寒月。 他站在厨房里,手里拿着一把锅铲,衣服上沾了一堆黄黄的蛋汁。 煎个蛋会有多难呢? 把眼睛蒙起来再试着做这件事,就会知道有多难了。基本上,没把房子烧掉已经是奇迹。 察觉无瑕出现,江寒月脸上瞬时露出一抹尴尬。 再叹一声,无瑕走上前。“你就是不肯开口求助,是不是?” 撇了撇嘴,江寒月才迟疑道:“我若是开口,你会帮我?” “不一定,但可能会。” “那好,我要吃你早上吃的那种炒蛋。”他将锅铲递给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摆出大老爷姿态。 他脸颊有些消瘦,不知是因为被她饿了两餐,还是夜夜被她采阳补阴所致? 看着看着,无瑕突然笑了。她上前一步接过锅铲,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脸颊,以着半哄半骗的口吻道:“乖,去旁边坐好,炒蛋马上就来。” 江寒月抿起嘴,移到一旁,小心拣了张椅子坐下,还不忘交代:“蛋要嫩,别炒得太老。” “没问题。”无瑕很配合地道。“要不要泡一杯牛奶?还是要果汁?” 江寒月痛恨她的语气,咬牙命令:“牛奶!要热。” “遵命,老爷。” 回应她的,是他空腹雷鸣大作。 没多久,蛋炒好了,牛奶也泡好了,纷纷端上餐桌,江寒月不知道她杯盘放在哪里,不敢妄动。等无瑕将一把叉于塞进他手里,才赶紧叉了一口炒蛋入口。不知道是因为饥饿的缘故,还是这蛋的确炒得不错,他一连吃了几口,差一点没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好吃吗?”她站在旁边问。 他没回应,只是低着头专注地吃。 无瑕等他将整盘炒蛋吃完,喝下大半杯牛奶后,又递给他一片刚烤好的奶油土司,才道:“好吃就多吃些,多补充些营养和体力,精气才不会被我榨干——” “噗——”江寒月喷出一口牛奶。呛咳着。“你——” 无瑕拍着他的背帮忙顺气.“别急,有话慢慢说。” “你——”他俊脸通红,不知是因为呛到,还是因为她那番榨干他精气的话。 好半晌,江寒月叹了一口气。 无瑕眨了眨眼。“江老爷准备投降了?”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役,但无瑕不在意其中的公平性,只要能赢就好。 “无瑕,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终于问了。 千等万等,就等他这句话。满意一笑,无瑕说出答案:“我要你养一条狗。” 江寒月以为无瑕又在开玩笑。 养一条狗? 不知为何,他当场笑了出来。 他是曾经想过要养一条狗。那时他还在念国小,看见同学家里养着可爱的小狗,每天放学时都会在巷口前迎接主人,便起了心思,却忍着没有立即说出来,一直等到学校段考后,他拿着全年级第一名的成绩单回家,才鼓起勇气向母亲提出请求。 当时母亲只瞥了他一眼,淡淡回答:“不行,狗毛会让我过敏。” 那时他才明白,何以家里头装了一堆监视器,却独独没有养过狗。不像一般有钱人家都会养几条狗来看门,原来……如此啊。 忘了那时他有没有很失望,江寒月只记得他后来再也不曾动过养宠物的念头。他是江家的继承人,不需要那些毛茸茸小动物的陪伴。 “你要我养狗?哈哈。”少见的,他连眼睛都笑成倒弓形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江寒月,无瑕突然有些难过。她别开脸去,对着厨房的墙壁说话: “如果光听我这要求,你都可以这么开心,那么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一定会让你笑得合不拢嘴。” 江寒月缓缓收起笑声的同时,轻哼了声。 那哼声,让无瑕心一安。是了,这种傲慢的表现,才是江寒月。他不能表现出脆弱易碎的一面,那会让她想要保护他。偏她绝对不能。 她以着状似轻松,实则不容拒绝的语气道: “江寒月,如果没有钱管家,你能自己打理生活里的琐事吗?如果没有王司机,你可以随时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吗?如果没有陈嫂,你有办法不让自己饿死吗?如果没有刘叔,你可以让花园里的鸢尾花盈盈绽放吗?” “什么时候开始,你无瑕也说起了废话?”江静澡傲慢地道:“我不需要思考那些如果,别忘了赶走钱管家他们的人不是我,在你扰乱我生活以前,我在这里过得舒服又自在。” 无瑕才不理会他的鸵鸟心态。“换句话说,你承认如果没有人帮你,你根本形同废人?” 废人?江寒月咀嚼着这两个字。的确,他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江太太不满意,看来我昨晚没有让你很快乐,难怪你会有这样的抱怨。” 无瑕很想一巴掌打下去,然而,她是一个文明人。 文明人不使用暴力攻击,文明人只会用文明的方式,让对手输得一塌涂地。况且她知道江寒月不好对付,他有很深的心结,硬扯只会让结打得更深。 末了,她长长一叹。“我没有不满意,基本上,江先生每次在床上的表现,我都打了一百分。” 这句话攻击性不强,甚至是赞美。可,就是击败他了。 喔,这男人!瞧他脸红成什么样子! 无瑕心里窃笑了半晌,才道:“总之.好日子结束了,江先生准备重新当一名学生吧。” 第两百二十章 一定是粉红色 不甘示弱。他哼声:“我拭目以待。” 接下来的日子,无瑕以着旋风般的效率,将许多不属他生命中的事物带进他的生活里。 点字书、可搭配一般电脑使用的点字触摸显示器、一个教导盲人点字系统的钟点教师……在抗拒无效的情况下,他逐渐学会使用了点字的规则,从一个明眼人进入另一个“六点”的世界里——点字符号以六点为单位。 他学得很快。半个月后,便已经不需要老师从旁指导,能够自己练习使用盲用电脑了。 话说回来,就算能使用电脑,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用。 他没有工作,手中的股份每年分红,让他也不需要工作。能透过电脑“阅读”书籍,虽然像是发现了一个新世界,但他依然不属于那里。 他只好耐着性子玩着这个调教游戏,一边做着无瑕交代的功课——折好自己的衬衫,并且依照类别收进衣柜的抽屉里,同时等待着她的下一步。 无瑕规定他必须将衬衫放在最上层的抽屉,长裤放在第二层,贴身衣物则收在第三层,领带、袖扣和一些杂七杂八的装饰品全收在最下层。 每一天他都必须亲手将衣物整理一次,一直到习惯成自然为止。 看不见,只好用手去摸索。当他整理到第三层抽屉时,手指突然摸到某种感触奇特的东西。他顺着表层抚去,脑海中勾勒出两个圆弧状,以及蕾丝。 “深v……”他喃喃低语。认出了这东西。“一定是粉红色……” 几天后,无瑕果然又有新的行动。 江寒月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带一个男人回来。 那个男人喊她“无瑕”,她则叫他“简”,两人状似很熟的样子。 “你说,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先是那个什么“杰诺”,现在又来一个“简”,怎么无瑕身边有这么多的男人? 夏季即将结束,午后的太阳却依然炽热。 蹲在早已过了花季的鸢尾前,江寒月对着脚边的狗说话。 忘了一提,这条狗是跟那个男人一起来的。 狗儿是拉拉和黄金猎犬的混血种,名叫迪迪,本来正转着圆滚滚的黑眼珠,一脸好奇地张望着。听见江寒月的声音,它竖起耳朵,低呜了几声。 那是江寒月听不懂的语言,他便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翻译: “只是朋友而已,这是你想说的?我想也是,可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或许有很多人都知道无瑕是谁,唯独与她有着婚姻关系的我,不知道她的来历,也不清楚她的来意……” “呜呜。”迪迪突然低呜了两声。 竟然瞒不过一条狗?愕然中,江寒月只手掩着双眼道: “好、好,是我不对,我没说实话。” 放下大掌,他叹了口气。 “对,我很清楚她的来意。”无奈一笑,他说:“我是被自己心里的魔鬼囚禁在城堡里的国王,无瑕则是神仙教母派来解救我的公主骑士……嘘,别告诉她我大概猜得出她把钱管家他们藏在哪里。你想的没错,我觉得现在这状况很有趣。” 迪迪又连声呜呜。 忍不住伸手搔了搔狗儿毛茸茸的耳朵,江寒月温柔道:“迪迪,你是导盲犬对不对?” 这次迪迪没有发出呼噜噜的声响,它一溜烟跑掉了。 江寒月短暂一怔,随后站了起来,迎向来人。 “看来江先生和迪迪处得不错。”那个叫做“简”的男人笑说。 江寒月却听出他的笑声有一抹歉然,不觉挑起眉听他解释。 “迪迪确实受过一年的导盲训练,可惜它的个性比较好动,特别是看到年轻貌美的女性时,就会突然丢下主人追美女去,不得已,只好忍痛让它退出前线。” “你是它的收养人?”对于导盲犬的训练机制,江寒月略有耳闻。以前他还是天海集团的董事长时,曾经签过一笔企业捐款给台湾的导盲犬协会。 “算是吧,它是我亲自训练的,舍不得给别人收养。”他笑声琅琅。“对了,无瑕还没告诉你我是谁吧?我叫简行楷,简单的简,行云流水的行,楷书的楷,职业是导盲犬指导员。请多指教。” 江寒月微点头,也道:“我是江寒月,无瑕的丈夫。” 最后那句话说得有些突兀,根本是一种占有性的宣告。 简行楷怔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笑道: “这就对了,你得很努力才能捉住她,无瑕……我是说无瑕,她从来不曾为谁停下脚步过,你是第一位。” “你对她很熟悉?”江寒月犹豫着是否要向简行楷打听无瑕的来历。 简行楷扬了扬唇。“不熟悉也难,我跟她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 一起生活……是同居吗?尽管这个可能性让江寒月心里泛起一阵酸意,也极想弄清楚详情,却终究没有再问下去。 简行楷观察了一阵子,有点讶异地问:“江先生不想趁机打听一点无瑕的事?” “本来想的,但,算了。”江寒月毫不隐瞒地回答。 “算了?” “是啊,知道她的来历又怎么样?”江寒月眼底有着某种领悟。“知道她跟我姨母的关系,又怎么样?”笑了笑,带了点自嘲,无奈地说:“我与她之间最重要的,不是我是谁、她是谁,而是我们能不能、要不要一起走下去。也许我能从你身上得知她的过去,但我和她的未来将会如何,却没有人能够回答我。” 得知无瑕结婚时,简行楷确实有些讶异,然而此刻听见江寒月这一番话,他却又觉得,也许无瑕会嫁给这个男人终究不是没有道理。 眼底多了一份理解,简行楷笑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江先生,虽然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但我可以试着为你找寻适合的导盲犬。为了顺利帮你配对,我必须了解你的经济状况、身高、体重,乃至你的健康情形和走路的动作与习惯……但在这一切开始进行之前,我得问一件很无礼的事——你的视力真的无法恢复了吗?” 第二百二十一章 它喜欢美女 这是个回避不掉的问题,江寒月坦言: “当初血块压迫的位置不容易动刀,假使真要开刀。我极有可能会瘫痪,所以才会选择先施用药物而没有开刀。本以为血块可以靠药物打散,但显然我运气不够好。意外发生到现在一年多了,我的视神经已经逐渐在萎缩。简先生一定很清楚,视神经一旦全萎缩就不可能再复原,以目前的医疗技术而言,除非奇迹发生,否则即使再动一次手术,我也不见得能有机会恢复视力。” 听罢,简行楷点了点头。“那么,我得先说明的是,要找到适合的导盲犬需要一段时间,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一年半载,如果配对成功的话,到时候江先生也必须配合为期大概两个月左右的训练,要学习如何用指令来引导你的导盲犬。而之后,我每隔半年会来访问一次,看看你和导盲犬相处的情况是不是需要调整。照顾一只导盲犬绝对需要付出很大的耐心和力气,但是所得到的回馈绝对会超出江先生的想像,一直到导盲犬的寿命将尽时,你与导盲犬会变成对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份。这样……江先生确定可以办得到吗?” 沉默了半晌,江寒月才缓缓答说: “这本来是无瑕的主意。她把我身边所有宠我的人都赶走了,想逼我自立更生,好几次我都不想顺她的意。然而,这一回……罢了,我愿意试试看。” 听他愿意尝试,简行楷不由得好奇地问:“是什么原因使你愿意试一试?” 江寒月已经转过身去,迎着无瑕的方向。他听她步履款款地朝他走来,身边还跟着那条没当成导盲犬的狗。 没回答简行楷的问题,江寒月突然问:“迪迪喜欢美女?” 简行楷立刻懂了他的意思。看着迪迪追在无瑕脚边,开心得又蹦又跳的样子,他笑答:“是,它喜欢美女。” 无瑕也许没有那种令人一眼惊艳的美,但她自如自在的行止总带着从容与淡定。以前她眉目间常有种笑看人生的疏离,而如今,疏离稍淡,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诧异的温柔笑意。 恋爱了吗?简行楷如是猜想,却又不敢多想,唯一只知,这便是无瑕,与众不同的她,他无法说她不美。迪迪自也是懂得欣赏美的。 收回纯欣赏的眼光,简行楷回过头来,从眼前男人的表情里,已经得到先前他没有回答的答案。 显然江寒月愿意一试,是为了无瑕。 他爱上了她。却也许还不自知。 为了帮江寒月跟适合的导盲犬配对,简行楷在山上大宅住了十来天,以便就近观察江寒月的生活习惯,好做出正确的评估。 由于他厨艺比无瑕好得多,便权充了几日大厨。 这一天,江寒月还在楼上睡着,无瑕在厨房里帮简行楷准备早餐。 听见楼上传来声响时,她下意识抬头往天花板看了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将奶油抹上土司。 简行楷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笑觑她:“担心他跌倒?” “没有。”无瑕神色浑然不改. 最近这一个月来,江寒月出乎她意料地当了一个好学生。他极聪明,学什么都快。如今他已能自己整理衣物、自己穿衣,还能使用电脑,弄得懂那错综复杂、有如密码般的点字符号。甚至,还愿意配合简行楷,让他做近身观察。简直就是个模范生! 为此,她忍着没去骚扰他,心想他或许会因此高兴一点。 两人继续忙碌着,不久,二楼又传来一声巨响,无瑕手里的抹刀差点也跟着掉到地上,还好她反应快,立刻反手接住,没露出异样。 简行楷背对着她在煎培根,背后却像是长了眼睛。只见他一边翻动培根一边咕哝:“明明就担心还嘴硬……” “才没有。”无瑕反驳,继续当个若无其事人。 简行楷轻哼一声,将一块培根抛给涎着口水等在一旁的迪迪后,突然又道:“无瑕,我要走了。” 无瑕一怔。“工作都完成了?” 简行楷噗哧一笑,惹得迪迪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见它老哥正常没傻,才又低下头继续咬培根去。 “听听你这话。”简行楷道:“我要走了,你没有半句舍不得,一开口就只关心我有没有办好那个男人的事。” 无瑕面无表情。“不然我请你来做什么。”本就是为了江寒月才特地把他叫过来的。 “你请我来帮忙,我没话讲,谁教你是我亲爱的妹妹,我不帮你要帮谁?可是我们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我要走,你都没有半点舍不得喔?”他撒娇兼抱怨地说。 无瑕被他的语气一逞笑,撇嘴否认:“谁是你妹妹!” “怎么不是?”简行楷理直气壮地说:“遥想当年,我们吃过同一锅饭、住在过同一个屋檐下,你生病时,我为了照顾你,还一起盖过同一床被子……要我继续说下去吗?乖,快叫我一声哥。” 无瑕笑了。“哥你个头啦。” 简行楷说的一段,是无瑕在父亲过世后,流浪在寄养家庭间的往事。他们不是血缘意义上的兄妹,却曾经被同一个寄养家庭收留过一段时间…… 可也只有那么一小段同甘共苦过的时间,各自离开那个暂时性的家庭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直到成年后,偶然相遇在纽约街头…… 当时他去美国接受导盲犬训练师的训练课程,经过一个路口时目睹了一件重大意外——一个鹰架垮了下来,当场压坏停在附近的汽车,路过的行人匆匆避走——当时无瑕是初出茅庐的小记者,她在相机的画面里头看到了他……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又是几年过去了。 她跟简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两人间却始终有种斩不断的联系。也许是因为彼此心里都有一份惺惺相惜吧。 只是这一份惺惺相惜,在看见简行楷夸张的表情时,也不免暂时束之高阁。 只见简行楷做出伤心的表情,有点夸张地道:“妹妹好无情,哥要心碎了。” “够了喔,再演下去,小心我叫迪迪咬你。”无瑕威胁。 第二百二十二章 歪到哪里去了 迪迪当然不会咬人,它温驯得很,简行楷也不反驳,只是收敛地笑了笑。“还是一样多刺,嗯?” “本性如此。”无瑕承认。 “也还是一样不相信爱情?”他接着问。 无瑕微笑。“不像你。最近又对哪位小姐一见钟情了吗?” 简行楷经常谈恋爱的。以前与他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里,还是高中生的他常嚷着他恋爱了,且一旦恋上了某个女孩,就会绞尽脑汁地接近对人,对对方傻傻付出……一开始无瑕还以为他很专情,日子久了才发现这家伙每回恋爱的对象都不一样。 当时无瑕便想:如果这就是爱,那么,她不相信这是真爱。真正的爱应是无可取代,是一旦心里有了人,就再也纳不下其他人的那种执着。 果然,简行楷笑答:“是有个对象。可惜她有点怕狗。” “怕狗?那迪迪……”无瑕目光瞥向迪迪。 迪迪果然委屈地汪汪两声,显然也觉得很无辜。 无瑕忍不住笑了,轻轻拍了拍迪迪的头,又拿了一块培根安慰它。 听见江寒月下楼的脚步声时,简行楷将煎好的培根端上餐桌,顺手解下腰间的围裙时,状似不经意地道: “无瑕,那个男人爱你。” 轻抚迪迪的手顿时停在半空中,三秒。收回手,无瑕站了起来,抽去简行楷嘴上叼着的香烟。 “还没戒成?”说要戒烟都说好几年了。 这是无瑕一贯的伎俩。当她不想回答你话时,就会故意顾左右而言它。 简行楷了解地观着她道:“你知道吗?男人都是感官的动物。” “我当然知道。”无瑕回答。 “当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时,他全身的血液都会集中在同一个地方。” “你这是在对你亲爱的妹妹动手?” 简行楷哈哈大笑,手指在她额头上敲了敲。“我说的是大脑,歪到哪儿去了。” “最好是!”无瑕才没那么好骗。 “你可以不相信这一点,但你不能不相信另一个征兆。”他看着无瑕,徐徐说来:“当一个男人毫不在意一个女人的过去,脑袋里想的只有他们的现在与未来时,这个男人便已经爱上了这个女人,即使他自己还不知道。” 无瑕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她不想承认,不愿面对。就像她对待自己的工作,明明不是不战而逃的人,可最终还是做了离开的决定。既然迷惘、既然不够确定自己的心意,那还不如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让思绪放空,也许会有新的想法出现,来帮助她做出最终的决定。 随着江寒月的脚步声愈来愈靠近厨房,简行楷又补丁一句: “无瑕,你从来不胆小,怎么就在这件事情上头这样不勇敢?江寒月他……” “别说了,我不想现在讨论这些事。”无瑕匆匆走出厨房,在玄关处拦下正扶着墙面小心走来的江寒月。 仔细端详他片刻,在他左眼角下方看到一小块瘀血,知道先前那声巨响意谓着他又跌倒了。手指轻轻按了按那处泛青,眼色不觉稍霁。 “又撞到哪了?”浴缸还是门扇? “门。”江寒月喃喃抱怨了一句。“被一只猪绊倒的。” “班杰明?”她的小猪布偶。 谁会把自己的布偶取名做班杰明?无瑕这家伙就会! 打从知道那只猪的名字后,江寒月就愈来愈不喜欢它。不止一次,无瑕在睡梦中曾经叫着“班”这个名字,使他怀疑那只猪是他们婚姻中的第三者。 无瑕觉得奇怪。“我不是把它摆在沙发上?” 江老爷高傲地轻哼一声。“是谁准它坐在沙发上的?我不过是要它姿态放低一点,它便绊倒我。”一句不提他偷偷踩了它几下的坏事。 “你跟一只猪吃什么醋?”无瑕不可置信。班杰明甚至不是真的猪。 说到醋,他确实是吃了不少。 “在你宁可抱着它睡觉,也不跟我——” “江寒月!”无瑕急急阻止,就怕这十天来守身如玉的苦功会功亏一篑。 嘴上虽不承认简行楷是哥哥,可心里还是认他的。让自己的哥哥知道,做妹妹的跟一个男人上床,真是有够尴尬。 第二百二十三章 女士止步 “无瑕,你脸红了。”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好戏的简行楷神色自若地说道。 无瑕确实脸红了。可惜江寒月看不到。简行楷于是又说: “原来这十来天,两位顾虑着我孤家寡人,自动自发地停止了一些日常性的活动,真让我有点不好意思,罪过罪过。” 此话一出,这对“夫妻”不约而同地从脸颊红到耳根。 “不是说要走了吗?快把早餐吃完。然后就快点走!”无瑕努着嘴道。 “哟,赶人了。”简行楷嘴上笑笑地说着,脚下却朝无瑕走去,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而后轻轻拥抱她一下,才轻声道“海儿……偶尔顺从一下自己的心吧!虽然我承认你的大脑绝顶聪明,但愈是聪明的人,愈是容易做出傻事哦!” 无瑕没有装作听不懂,但也没有回话,只是踮起脚尖在简行楷左颊上轻点了点,随即将他推开。 简行楷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耸肩一笑,走到江寒月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闻言,江寒月先是挑起俊眉,随后轻轻一点头。 由于简行楷将声音压得很低,惹得无瑕因为听不见他说了什么而皱眉,才想近前听个清楚,简行楷却已转过身来,对着无瑕微笑道: “嘘,男人间的秘密,女士止步。” 无瑕眸光一闪,绕过简行楷来到江寒月身边,嗲声嗲气地道:“嗳,亲爱的,你告诉我吧?” 这种声调实在不像无瑕的风格,江寒月得很努力才能憋住笑意。怕招架不住无瑕的嗲声攻击,他赶紧退后一步。 “无瑕,我不习惯你这样说话,你还是凶一点好。” 此路不通。无瑕轻哼一声.转过头看向蹲在餐桌边的迪迪,便笑道: “你也是男的吧,迪迪,来,帮我去问问那两个爱装神秘的家伙刚刚说了什么悄悄话。” 闻言,简行楷却噗地一声笑出。 无瑕瞪他。“笑什么?” 掩着嘴,筒行楷一脸还悦地道:“迪迪‘本来’是男的没错。” 他才说到这,迪迪便长呜了一声,脑袋颓丧地垂了下来,似是在追悼已然逝去的美好时光. 无瑕反应过来,讶然道:“难道迪迪已经……”阉了? 轻轻拍了拍迪迪的头,简行楷证实道:“往事,莫再提。” 当初为了让迪迪能专心做好导盲的工作,不得已才让它结扎。没想到最后它还是没办法完成训练,只好赋予它另一个重要的工作——导盲教育犬。 简行楷经常带着迪迪到学校里向学生宣传正确对待导盲犬的知识,比如不能随意喂食、不能在导盲犬配戴上导盲鞍执行工作时随意叫喊、触摸,以免发生危险之类的。迪迪不怕生,天生有表演天赋,将这个工作做得非常好。 为了避免勾起迪迪的伤心往事,三人有默契地进行了一顿和平的早餐。 之后,简行楷便带着迪迪离开了。离开前,他告诉江寒月: “希望很快就会有好消息,在等候的这段时间里,你不妨让无瑕陪你到处定定,去适应一下那个对你来说,应该是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江寒月没答话。 “我会的。”无瑕只好先说。 江寒月撇了撇唇,似笑非笑地道:“我想,就算我不,她也会逼我那么做。”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江寒月几乎已能肯定无瑕嫁给他的意图。 他本来静如一潭深水,她却在他深处搅出波澜。很好……来吧,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他会等着。 虽然江寒月看不见,但简行楷知道他已经隐约洞悉了某些无瑕还没去深思的事情,于是他安心地笑说:“两位再见了,保重。” 他挥一挥,不带走一片云彩。 迪迪却还赖在无瑕脚边,不曾跟上去。 简行楷吹了声口哨,转瞬间,迪迪跃然而起,一人一狗便缓缓远去在这夏末的山间。 那是个俊美而优雅的男人。 薄针织质地的浅灰色开襟衫下,套着一件薄款长袖蓝衬衫,搭配合身的休闲长裤装扮出一身清爽,修剪得非常有型的短发突显出他脸部堪称完美的轮廓。 这男人,此刻正闭着双眼,姿态颇为轻松写意地坐在街角咖啡馆靠窗的桌位旁,像是在享受上午的阳光。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光滑如镜的桌面,桌上的热咖啡余烟袅袅,气氛一派迷人悠闲。 这景象吸引了落地窗外偶然走过这条街的行人。 没多久,渐有几名衣着时尚的年轻女性停下脚步。 矜持些的便站在落地窗外欣赏着这幅画面。 大方些的,便走进咖啡馆里点了一杯咖啡,随后选了个适合观景的桌位坐下来频频投以注目。 大胆又大方的,甚至来到在男人面前的空位上坐下,娇声问: “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坐吗?”不待回应,拉开椅子坐下来后,一脸期待地看着对座的男人缓缓睁开双眼。 那是一双深邃如海的黑眸,似带着一抹疑惑,眼底漫着一层雾。 男人弯起嘴角,才要回应对座女人的问题,不料一阵脚步声稳稳走近。一双纤细的手臂跟着环上他的肩。 竟是个胆量与色心兼具的年轻女子! 她抢先众人一步,调情地坐上男人大腿,双手钩住男人的脖子,颇带宣示意味地道:“抱歉,我来晚了。” 原来这个男人是在等人。他已名草有主。 坐在对座的女人脸色先是一僵,而后遗憾地笑了一笑,起身离开前,对着最后到来的女人说道:“如果是我,肯定不会让他久等。” 坐在男人腿上的女子面不改色地回应:“那是当然,能让他愿意花时间等待的,也就只有我一个。” 这句极具独占意味的话,让众女纷纷遗憾地离去。 直等到闲杂人等都离开后,女人才离开男人腿上,手指戏弄地点了点他的脸颊。“江寒月,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容易招蜂引蝶?” 江寒月一脸无辜。“我只是坐在这里,等你。”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做,无瑕的指控对他而言,不公平。 那无辜中带了点指控的口吻,让无瑕忍不住笑了。摸了摸他刚剪过的头发,问:“饿了吧?中午想吃什么?” 第二百二十四章 我烫到了 “这家咖啡馆是不是有卖焗烤?味道很香。” 无瑕微微一笑,招来服务生,点了两份局烤特餐。 等侯午餐时,他问:“你东西都买好了?” “嗯,买好了。” “买了什么?” “不就一些水果、蔬菜之类的?” “有苦瓜吗?我不吃苦瓜。” “喔,那我今晚就煮苦瓜喂你。” “你对我坏透了,我应该跟刚才那个女人一起离开。” “我对你是很坏,可你现在还是坐在这里,也没跟着别的女人跑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一会儿傻话,最后忍不住都笑了。其实他还满爱吃苦瓜的,她才是真正不吃苦瓜的那个人。 时间回溯到今天清早,那时无瑕陪他出门,计程车载他们下山,而后她带他去搭捷运。 这是失明后,他第一次在没有王司机的陪伴下出门。 起初他有些紧张,始终紧紧捉住她的手,就连搭电梯时也不放开,无瑕的手心热出了汗,他也浑不在意。 出了捷运站后,无瑕带他去了一间发型沙龙,要他剪了头发、修了面,随后又挽着他的手,陪他一起等红绿灯、教他辨识人行道上的导盲砖。 走了一会儿路,刚巧附近有一间生机饮食店,她采买了一些蔬果和食物,让人下午再帮她运送上山。不想他太累、怕他渴,便先让他在附近的咖啡馆坐一会儿。没想到才半个小时,回到他所在的咖啡馆时,却看了一群陌生女人对着他露出或欣赏、或垂涎的目光。 其实无瑕早已到了,只是跟着一群人站在落地窗外,一起意淫了窗内的美男好一阵子。 他刚修剪过头发,俐落的发型竟一扫先前常聚拢在眉心的阴郁与讥诮。微闭着双眸的他,优雅中带着贵气,彷佛是个不世出的古代君侯。冷冷淡淡的表情上,偏勾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如此迷人的江寒月,她还是头一次看到。 与初见时不同,他是真的不太一样了。 或许,这面貌才是本来的他。 刚刚那一幕使她不难想见,在还没失明前,他是如何受到女性的倾慕。 无瑕一方面可以体会那些女人的想法,一方面又不乐意让人发现他的眼睛其实看不见,特别是当那个陌生女人主动上前搭讪时,她一时恼火,忍不住就冲了进来。 对于自己的气恼她不想探究,倒是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原因改变了? 他明明气她赶走钱管家他们,不得已结束顽抗,勉强地配合她的种种要求,也不过是情势所迫。 总不可能真如简行楷说的,他真的对她有了感情…… 若是那样,难道他是被虐狂?喜欢被她踩在脚底下进行调教? 也许稍晚她可以试试看他对皮鞭的接受度……最近她网购保险套时,那家叫做“狂野天堂”的情趣商店又赠送了一些有趣的道具……嗯,虽然她不喜欢在别人身上施加伤害,但皮鞭也不是只有鞭打的用途…… 捣着又热又红的双颊,无瑕收回胡思乱想的心思,假正经地咳了两声。 “口渴?”江寒月递给她面前没有动过的水杯。 无瑕接过水杯后,抿了一口柠檬水入喉。 “无瑕。”他匆然唤她。 她将水杯放下。“什么事?” “以接别放我一个人傻等。”他说。“你不是希望我独立一点?我可以陪你一起去买菜。” 无瑕尚未回应,江寒月又道:“当然,我不想吃苦瓜,有我看着,你就不会乱买我不爱吃的东西了。除了买菜以外,我也可以陪你逛街买衣服,天知道你到底会不会买衣服?老是穿长裤……”让他很不方便。“还有保养品,你有在用吗?我好像很少摸到你脸上有上粉……至少可以擦一点面霜吧,女孩子不是都喜欢用保养品……” 他语气里有着一抹高兴、一抹期待,以及一抹失落。无瑕心头顿时涌上某种抑制不住的感受,左胸以下,微微痛着,让她说不出话来。 “无瑕,我说的你听见了吗?你怎么说?” 有一瞬间,她想要答应他的任何要求,却就是说不出口,只好倾过半张桌面,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她道:“江寒月,不许你对我说这些话。” 他话里若不带着抗拒与嘲讽,她会不习惯。 像是能看见她那样,他幽深的眸牢牢地锁住她的所在,轻声一笑: “难伺候的江太太。” 无瑕声音再度哽住,为“江太太”这三个字,她瞪大双眼,瞪着他久久不移开。想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却又怕问了会更糟…… 还好服务生在这时送来他们的餐点,香啧喷的海鲜局烤暂时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她将叉子放进他手里,提醒着:“小心烫。”始终放不下对他的关心。 江寒月没有立刻动手,等待局烤稍凉的同时,他问:“无瑕,你是不是舍不得我烫到?” “嘶。”她发出一声嘶响。 “怎么了?”他急问。 捣着舌头,无瑕苦笑:“我烫到了。” 想来明眼人不见得就能看得比较清楚啊。 连续一个礼拜,无瑕每天都陪江寒月出门。 前三天,他由着她主导,随她想去哪就跟着去哪。有时他们搭公车,有时坐捷运,有时也会坐计程车,但更多时候是在走路。 他看不见,起初,他走得很小心,一步一步的。慢慢的,他对人行道的导盲砖有了一点熟悉,才逐渐放大步伐,但仍走得很谨慎。 有时人行道上违停了很多脚踏车和摩托车,他撞过几次,小腿累积了不少瘀青。晚上回家时,无瑕替他放洗澡水时,忍不住替他计算今天又多了多少丰功伟业。 他便问:“累满十点可以换什么?” 无瑕想了一想,回答:“一张好人卡?” “一个吻,怎么样?”他自己要求。 无瑕答应了,但不是一个吻。不只一个吻。他们总是渴求彼此的碰触,一碰触就非得燃烧殆尽才会停止。每一回都热烈得像是没有明天,唯有现在能把握,那样。 整整三天,无瑕带领着他领略了这座在日治时代时发达起来的古都。这些年她流连国外,已经脱离这片生活圈很久了。陪伴着他走绕一圈时,她自己也有一种重新认识这块土地的厌受。 后四天,江寒月开始提出自己的意见。于是她陪他去参观美术馆。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你不也没跑 他已经许久没进过美术馆,甚至不记得上一次看画展是什么时候。正巧市立美术馆在展览印象派大师高更的画作,无瑕不非常懂画,却必须充当江寒月的眼睛,将她所看见的阿尔风景描述给他,他便能想像她所描述炳叫圭里面。 之后他又想去看电影。他当然看不到,于是无瑕挑了一部歌舞片。足足一个半小时长度的歌舞片,想说他起码能用听的,没想到才过了一半时间,肩膀上便有重量压来。无瑕侧脸一瞟,才发现他竟然睡着了,不确定要不要叫醒他。最后决定让他睡,自己也没能将心思放在大萤幕上,总会忍不住要想转过头看看他……后来,他是被地震摇醒的。 岛上多地震,震波来时,位在八楼的电影院也摇晃了几下。电影厅内,人们反应很快,立刻往逃生门方向冲出去,一片惊叫声中,他俩不动如山,双手紧紧交握着。 所幸高楼的摇晃很快便停歇下来,电影院广播说会重新播放一次先前地震前的片段,但无瑕已不在乎。他们沉默地看完、听完片子。一直等到走出电影院后,他才道:“刚刚地震时,你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跑走。” 无瑕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是要说,因为混乱中要带着失明的他一起逃出电影院非常不容易,所以没跑?还是要说,因为有他在身边,即使真有变故,两人生死与共,也就不觉得害怕…… 不论说什么,显然都不适合。前者是谎言,后者则太嫌矫情…… 两句话,无瑕都说不出口。只好反问:“你不也没跑?” 不像无瑕心里闹别扭,江寒月倒是坦率多了。“没跑,一来是因为我看不见,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跑。二来则是因为我不是一个人。这是我头一次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孤单。说来有点自私,但当时如果我俩双双死去,我倒不觉得害怕。” 好半晌,无瑕都没有说话。她沉默得……像是不存在,若非她的手还被他紧紧握住……他有一种她就要消失的错觉。 匆然地,江寒月将她扯进自己怀里,用力抱住她。 “无瑕。”他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喊她。 她全身在抖,他感觉到了。 “冷?”夏天是快结束了,但岛上的秋天也是温暖的。 “电影院……冷气太强。”无瑕睁着眼睛说瞎话。 江寒月没有戳破她的谎言,因为他的心也正剧烈地矛盾着。 可是他已经逃避太久,厌倦老是躲在自己的保护伞中,尤其在她软硬兼施将他拖离那封闭的世界后,他再也无处可躲,又怎能容许她逃避? 情绪紧绷之际,电影院外,常有街头艺人表演的小广场上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是一首华尔滋。 两人双双一怔,无瑕首先恢复过来,伸出手便要推开他。 江寒月快一步攫住她的腰,柔声道:“江太太,我有荣幸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无瑕眉问微讶,来不及开口拒绝,江寒月已经揽着她的腰转起圈来。 无瑕想骗他说她不会跳舞,但他才不管那么多,他的目的只是想要留她在怀中,不让她就此逃开。 一、二、三,一、二、三……天生有舞感的身体,就是想藏也藏不住。两人自然而然随着音乐摆动肢体,旋转的舞步中,他是圆心,任她秀发飘扬,一次次画出同心圆,默契十足的,仿佛他们早就已经共舞过千百遍。 华尔滋结束的刹那,广场上下意传夹热烈掌声。 江寒月带着无瑕向围观的人群礼貌地一鞠躬,掌声雷动中,他们渐渐往人群外走去,耳边偶尔传来几句: “咦,那位先生好像看不见……” “那男的竟然是个盲人!” “可是他好会跳舞,一点看不出来眼睛有问题,而且他好俊……” 议论声中,无瑕担心地看了眼江寒月,见他表情没有异状才稍稍安心。主动反握住他的手,无瑕已无法顾虑太多。革命尚未成功,她必须继续努力,直到有一天他不再需要她…… 那四天里,透过江寒月失明的眼。无瑕看见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看见”。 这个城市对盲人还不够友善,道路上存在着太多的障碍。不是每条人行道都铺设了合格的导盲砖,也不是每个十字路口都有无障碍的设计。 说真的,如果今天是她两眼失明,也许也会畏惧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幸亏,还是有人默默地在努力着,持续不断地改善着这一切的不便。 除此之外,她还看见了他的努力。 如今,他表现得很好。她想,总有一天,放手的时刻将会来临。到时,该放下的,就得放下了吧。 玛莉,你看见了吗?他很努力,我也是。 下雨了。 无瑕决定放江寒月一天假,让他待在家里当个除了吃饭以外,什么事都不用做的大老爷。 早餐时,宣布了今天的计画后,她便关在阁楼里等谭杰诺的消息。 m国的军民冲突愈演愈烈,消息被封锁住,几乎没有人可以得知进一步的发展,只除了由杰诺断断续续地送出来的几则新讯。 原本去义诊的国际医疗团听说也已被迫暂停原订的计画,改移到邻国的边界驻诊,同时观望着m国内部的情势。 所以她做不成战地记者。 一边等候谭杰诺讯息,一边整理手边江江续续拍摄的照片时,无瑕不只一次如此想到,她太过痛恨暴力与战争,无法勉强自己长久待在那样的环境……就算是为了报导真相。 如今的她已不像刚入行时那样,认为自己适合当一名记者。 尤其有许多事情,“真相”揭露的结果不见得比隐匿好。 她很清楚自己对这份工作的使命感产生质疑的原因。 那时她跑政治线一段时间了,表现一直中规中矩,也上过几次头条。对于一个华人记者而言,要在美国的媒体线上取得立足之地并不简单,因此她虽然不奢望自己有一天能拿到普立兹奖,却也总是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 第二百二十六章 到底跑哪去了 那次,纯粹是意外,她无意间逮到一名州议员搞婚外情的证据。上司建议她将这则新闻刊登出来,该篇报导果然登上了头条,消息如旋风般愈刮愈烈,到后来,那位议员的妻子私下接受了她的访问…… 彼时,无瑕拿着录音笔自以为尽职地前去访问该议员的妻子。 她问:“布斯太太,请问你对于州议员的外遇有什么想法?” 当时那位贵夫人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后,冷笑道: “想法?水记者,你专跑政治新闻,不去关注议院即将通过的法案,反而拿放大镜检视我失败的婚姻,同是女性,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对公众又有什么好处?” “公众有知的权利!”无瑕当时拿出记者这一行千篇一律的回答。 “公众仅须知道州议员支持什么法案,以及该项法案会否增进或减损他们的权益。公众不需要知道我跟我丈夫实际上已经分居两年,更不需要知道我丈夫对历任女助理的兴趣。当然.如今人们已经广知这些事,无论我再说什么都无法挽救已经造成的伤害,可是他们却不知道,我的孩子在这件事曝光后,拒绝再去学校上学,因为他们不喜欢被人指指点点,甚至嘲笑。小孩是无辜的。为了我的孩子,我可以站出来向社会大众表示我丈夫绝对没有偷腥,我甚至可以当着众人的面宣誓我们夫妻的感情依旧坚贞,即使我也明白这么做的结果,只是让许多不相干的人同情我这个做妻子的。人们会以为我为了丈夫的前途,不借对公众说谎,营造出家庭美满的假象,他们会认为我是一个傻女人。然而,我还是会做我该做的事——我会陪同州议员出席记者会,会扮演好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我的一双子女会站在我们身后,我家的宠物露西甚至会咬着狗骨头乖乖蹲在州议员的脚边让媒体拍照。届时,你所谓的真相,不过是人人心里有底的一场世纪谎言,而你认为你口中的公众会在意这些事情吗?不,他们才不在意!人们只是需要一些可以共同讨论的话题来填塞贫乏的社交生活。你所谓的‘真相’并不如你所以为的那样具有意义。甚至于,水记者,我认为社会大众对于私领域的事情并没有绝对‘知’的权利。” 结束那次的访问后,无瑕开始反省起一名记者应有的职业道德。当公领域和私领域存在着灰色地带时。该怎么取舍,才不会在报导所谓真相的同时,伤害了无辜的人。 私访后,无瑕有些泄气。布斯太太彻底颠覆了过去她对新闻事件的看法。当她以为她在为大众谋福利时,也许她所谋的,只是无用的豆渣。 后来无瑕决定放弃追这条新闻,但老编詹姆士不准。他说: “无瑕,消息既然曝光了,就不可能再挖个洞把已经发生的事情埋起来。你放弃追这条线,不过是把已经上钩的鱼扔给其他大白鲨而已。如果你真的想让事情有个比较完美的结尾,就应该好好把这条新闻跑完,包括后续的效应,以及不久后的大选……” 几经思量,无瑕接受了詹姆士的建议,将后续效应做成了一系列的报导。但在处理这桩桃色新闻时,她尽量避免再去伤害事件中真正的受害者——妻子与小孩。 国会大选后,州议员落选。无瑕也退出了跑了好几年的政治线,改跑财经线。但她对华尔街那些炒股的神手实在没兴趣,便改挖投资公司的内部消息,没想到碰上国际性的金融危机,许多证券公司纷纷倒闭,无瑕在一片惨绿的华尔街中感到无比失落。后来詹姆士叫她回去跑政治线,说她还是最适合跑政治。勉勉强强又做了一段时间,却逐渐觉得倦怠,再也找不回曾经的热情了……之后,玛莉来找她,要求她嫁给江寒月。她顺势递出了辞呈…… 也难怪江寒月讨厌记者,他也曾经是桃色新闻的受害者。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她的过去,不知道会如何看待她? 无瑕自问对记者这一行还有没有热情?答案是肯定的,只是方向得再调整调整。 胡思乱想中,也忙碌到近中午,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无瑕这才想到她忘记准备午餐了,连忙踩着拖鞋下楼,先去找江寒月,人还没进他房里便大声喊: “江寒月你中午想吃什么?吃面好吗?要不要帮你加一颗蛋?” 以前住在国外时经常自己煮食,要弄点热食来填饱肚子对无瑕而言并非难事,但要说将厨艺磨练到堪比阿基师,火候又差太远了。 喊了半天没人回应,无瑕冲进主卧房里没见到半个人影,又噼里啪啦冲下楼,却还是没见到他。 此时外头雨声浙沥沥的,雨竟下得比早上时还大。她拧着眉将整栋房子翻找过一遍,还是不见江寒月的身影。 愈想愈不对,连忙捉起电话话筒拨他手机。 手机响了两声就没声音了,像是突然关机。 无瑕这才着急起来。“到底跑哪去了?” 不放弃,又仔细在屋子里搜寻一遍,依然没有结果。此时她也忘了肚子饿,捉起伞到花园里绕了一圈,确定他真的不见了,猛然想起大门口有监视器,连忙冲回屋里看监视录影,急得顾不得鞋底都是烂泥,踩得地板上留下一个个黑脚印…… 监视器的影像画面是存在电脑硬碟里的,无瑕摸索了几分钟才弄清楚怎么调影像出来看。而后,她看到了。 在上午九点十一分的时候,江寒月独自一个人撑着伞走出了大门。 无瑕愕然,心里顿时一凉,对着那画面喃喃道:“外头下着大雨,你一个人是要去哪里?” 下午两点零二分,辖区派出所的警员受理了一桩失踪人口协寻的案子: “我先生有严重的情绪障碍,上午跟我吵了一架后就不见人影了,他双眼失明,我担心他一个人在外头会遇到危险。” 为了加快员警寻人的速度,无瑕特地加油添醋了一番。 这番话勾起受理案件的警员一抹遥远的记忆。 犹记几个月前,依稀有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而后看见协寻早上,报案人的名字后,他终于想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你说得对 “你是江太太?” 正低着头飞快填写表格的无瑕抬起了脸,眼中有着疑惑。 原来那警员正是上一回承办无瑕失踪协寻案的同一人,看着无瑕填写完毕的协寻单,他忍不住道:“真是怪了,你们夫妻俩都喜欢搞失踪?江太太,你确定江先生不是在和你玩捉迷藏?” 无瑕微怔,好半晌才搞清楚状况。原来上回她被江云锁“绑架”时,江寒月也是在这里报的案,说词还跟她的差不多。无瑕一时啼笑皆非,却又怕员警会以为他们在浪费寻人资源,便故意板起面孔道: “不管我先生是不是在跟我玩捉迷藏,首先,我得表明的是,我是一个记者。”那警员没能反应过来,无瑕便又道:“我专跑社会新闻。”据说岛上近年来的社会新闻经常演得轰轰烈烈,或许她该转跑社会新闻。“这个社会哪里有不公,我就往哪里找新闻。比方说,某某地方的基层员警不受理民众报案之类的。我先生这么大一个人,一定很容易找,我可以跟你保证,只要我能尽快找到他。我绝对不会乱写新闻,报导一些有的没的。” 那警员终于听懂无瑕的意思了,他摸摸鼻子,陪笑道:“江太太不必担心,寻找失踪人口是我们人民保母应该做的事,应该的。” “那就多谢了,如果有消息麻烦立刻通知我。”无瑕道谢。 之后,无瑕没有回家,她撑着伞走进雨中。 猜测江寒月可能的去向。他是自己出门的,没人陪伴,不太可能去他不熟悉的地方,因此无瑕往前几天曾与他一起去过的地方寻找。 发型沙龙、咖啡馆、美术馆、电影院……随着每一次的落空,无瑕感觉自己就像沙漏一样,心里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却十分重要的东西正不断地还漏。 一个下午过去了。夜幕低垂时,她还没有江寒月的消息,心里空荡荡的,浑然不觉得疲累,只是无比担忧。 这时才知道自己那几次逾时不回,留他独自等待时,他心里作何感想了。原来不知尽头在何处的等待,是如此煎熬…… 怕他出意外,怕他遇险,怕他一个双眼看不见的男人发生不好的事……想到可能发生的意外,走在寒冷的雨夜街道上,无瑕整个人打从心底颤抖起来。 亏她还信誓旦旦地向钱管家保证,她会好好照顾他,绝不会伤到他一分一毫……当初因为她的要求,钱管家才勉为其难地离开大宅…… “大家都太宠他了。”那一天,夜里,趁着江寒月睡着后,无瑕这么告诉他们:“我知道你们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可是现在的江寒月最需要的不是无止境的宠溺,而是自立。没有人可以一辈子陪在他身边,就连你们,也不能。” 此话一出,陈嫂居然是第一个不同意的。“可是太太,先生一向习惯有我们在他身边照顾着,现在你要我们离开……” “就是因为这样,你们才必须走。”无瑕温和地说:“否则,你们能保证自己在看到他跌倒时不伸手去扶吗?你们能忍受自己对他的种种不便袖手旁观吗?我想,你们不能。” “可是太太,先生一向习惯吃我煮的饭菜。”陈嫂委屈地说,圆圆的脸几乎要挤成苦瓜。 “陈嫂,太太说得对。”一直保持沉默的钱管家终于开口了。他对着众人说:“先说我,要我一天不帮先生折衣服、刮胡子、放洗澡水,我就浑身不舒服。”他习惯将主子伺候得无微不至。“可是我想太太说得对,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陪伴先生……我们都有年纪了。” 此话一出,王司机和刘叔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每个人都会老、会死。有一天,他们会离开江寒月的身边,那时被留下来的先生又该怎么办? 钱管家世故而明亮的眼眸看向无瑕。“太太,你说得对。我们的确是不能再留下来了。” 正因为有他们,先生才有办法躲藏得如此彻底。他们是先生的耳目手足,也一向习惯如此,要他们对眼盲的男主人袖手旁观,根本就做不到。 与其如此,还不如离开,让自己走得远远的,并相信这个叫作无瑕的女子会帮助先生重新振作起来,起码能做到,不需要他人的帮忙,也能自理生活的程度,唯有那样,先生才有可能得到幸福…… “钱管家,谢谢你的理解。”无瑕有点讶异这个白发如银的老人会认同她的想法。毕竟他一直都对她存有戒心,也一直在观望、防备着。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他愿意支持她,无瑕有点好奇,便问了。“说实话,我本来以为钱管家不会支持我……” 听出她的疑惑,钱管家坦然回答:“本来确实有点担心,不过……” “不过?”无瑕眨了眨眼,静待下文。 “不过太太让先生很快乐,不是吗?” “快乐?”无瑕困惑地喃喃道:“我还以为我让他很头痛……” 此时众人的目光诡异得让无瑕有点疑惑,猛然意会到钱管家所谓的“快乐”,可能是指……下午在书房里发生的那件事…… 无瑕双颊蓦地一红,她双手叉腰辩解:“那个……下午在书房里,我们只是在、在练太极拳,多运动有益身体健康……”解释到后来,连她也不相信自己的鬼话,忍不住哧地一声笑了。 其实……早就被发现了吧,她跟江寒月的事。否则晚餐时大伙儿也不会躲得不见人影,大抵是怕他们尴尬。 事已至此,无瑕也不想再编瞎话,不料钱管家却体贴地接着她的瞎话道:“的确,多运动有益健康,失明后,先生便有点缺乏运动。” 陈嫂也笑道:“打太极拳好啊,以后太太不妨多陪先生打打拳。” “不然散步、跳舞什么的,也可以。”王司机也提供建议。 “种花最好了。”刘叔说:“怡情养性不说,还可以消耗多余的体力。” 无瑕笑到脸都僵了,至此方知她错得多离谱。想与这群家臣斗,她还差得远。顺着大伙儿给的台阶爬了下来,清了清喉咙,她问: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你们最快可以什么时候离开呢?有没有去处?” 第二百二十八章 你到底在哪里 钱管家代表众人给出答案:“明天一早。太太不用担心,我们有去处。只是我们走了以后……先生就拜托太太了。”说罢,他向无瑕弯腰一鞠躬。 无瑕吓了一跳,赶紧阻上他。“钱管家你别这样,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他的。” 得到无瑕的允诺后,钱管家总算肯直起腰来。 陈嫂在这时紧紧握住无瑕的双手,以着温暖的眼眸看着她,语气慎重地道:“太太,我们把先生交给你了!” 正是太过清楚这些老人有多么宝贝江寒月,能得到他们的信任,无瑕忍不住心底一暖,颇有点任重道远的感觉,但又不想给了他们错误的期待,只好提醒: “你们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谁,真的放心把他交给我吗?” “你是谁不重要。”回答的人是刘叔。“你不是常跟花说话吗?那就够了。” …… 真是傻气又好笑的回答。 可瞧她如今怎的……她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她非但没有好好照顾江寒月,她甚至把他搞丢了! “江寒月,你到底在哪里?” 风雨中,无瑕遍寻不着他的人。她又急又慌又心乱。 她不断打电话回大宅,想说如果他回家了会接电话,可电话那端始终无人接听;她也不断地拨他的手机号码,可除了稍早曾打通过一次外,之后他的手机都是关机状态。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 种种可怕的想像在她脑海里生成,她愈想愈怕,怕他真出事了。 再没他下落,她就要把钱管家他们找回来帮忙了。只靠她一个人,力量太小,万一找不到…… 怕他先回家了却没接电话,强抑下心里的慌乱,无瑕决定先回大宅一趟。定到路旁拦计程车时,一辆大货车呼啸而过,一滩泥水泼溅到她身上。 她浑身湿冷,却无暇在意,招手拦下一辆计程车,刚坐进车里要报地址,手机便响了。她赶紧接听—— “是江太太吗?我这里是派出所,我们找到江先生了。不过他出了一点意外,现在人在警局这里,你能尽快过来一趟吗?” 当下,无瑕整个人像是被人淋了一桶冰水后又被浇上热水。 “小姐要去哪里?”计程车司机回头问她. 无瑕怔仲半晌,方回神道:“请载我到警察局。” 江寒月出门时遇到了小偷。 小偷见他失明,跟踪了一段路程后,趁着他不注意偷走他的手机和皮夹。 没有钱,又没有手机可以求援,一个人站在陌生的街道上,江寒月生平第一回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自己的无助。 所幸那个小偷在偷完他的东西后,又去偷别人的,结果被巡逻的警察当现行犯给逮到了警局。警察在查扣小偷身上的赃物时,发现了江寒月的皮夹和手机,这才循线找到了失明的他。 “你可以叫一辆计程车回来啊!车钱回家再付就好了。再不然也可以打一通电话给我,让我知道你人在哪里。”离开警局,坐上先前那辆计程车后,无瑕对着江寒月低吼。“难道你不知道,你这样不吭一声地跑出去,会让人替你担心吗?” 同样一身湿冷的江寒月听出无瑕声音里的火药味——她音质偏冷,声音一向是平静的,几时这样充满情绪——讶然之下,不禁怔怔回答: “我一时没想到……” “你没想到?”无瑕不觉提高了声音。“你没想到?这么基本的事……” “是啊,这么基本的事,我却没想到……”江寒月自嘲一笑。不想无瑕看见他的脆弱,他面向车窗。“那么,我当时都在想些什么呢?无瑕,你想知道吗?” 无瑕尚未回答,他已说出—— “我想着,既然终有一天,我必须独立打理自己的生活。那么我就应该要能自己出门、自己回家;我想着,如果我不但能自己出门,还能平安回到家中,你是不是会很高兴?”顿了顿,他艰涩地又说:“可是我回不了家,无瑕。当我一个人走在你曾陪我一起走过的街道上时,我心里充斥着的不是熟悉感,而是恐惧。我不知道眼前的路该往哪里走,也不肯定下一个转弯的方向正不正确……路上人来人往,每一次与人擦肩而过,都让我心里充满防备;被违规停在人行道上的机车绊倒时,我只恼恨为什么自己看不到!那条路,明明你都陪我走过的,可为何我还是没办法自己走一遍?我想的,想试试看,即使眼睛看不见了,是不是还有机会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你再说一次……再说一次,你说你到底想做什么?”无瑕沉声问。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有能力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江寒月说。 “你是个瞎子,你永远不可能过正常人的生活!”无瑕无情地说出事实。 闻言,江寒月下巴一紧,道:“我现在知道了。你说得对,我做不到。” “你知道个屁!”无瑕几乎要吼出声。“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可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而我也没要你那么做!” “那么,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他声音听起来意外地平静。 “我只要你过好你自己的生活!”无瑕哑声喊出。“你不必去过跟别人一样的日子,你可以过你自己的日子,但不是成天躲在屋子里假装是个隐士。你依然可以读你想读的书,听你喜欢的音乐,挑剔你不喜欢的菜色,但不是自怨自艾,更不要为了别人来牺牲自己!你懂吗,江寒月?我说的这一切?” 他缓缓转过脸来,寻着无瑕的所在。那看不见的双眼,阒黑深邃,仿佛宁静的海。而他竟敢说:“我懂了。” 她却掩着脸哭了出来,不看他。“你懂什么?” “无瑕,你是心疼我吗?” “我是问你,你懂什么?”无瑕抹去脸上分不出是雨气还是泪水导致的湿意,而后她手僵住,来不及阻止他伸手摸向她的脸。 “你在哭,无瑕?”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于是他状似自嘲,又似终于释怀地回答: “是啊,我终于懂了。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但是我可以过我能力所及的生活。以后迷路时,我会叫计程车送我回家;如果我的钱被偷了,我会先回家,再让你替我付车钱。你看,我是不是懂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你在发抖 他是终于懂了。懂了现实里的残酷与不得不;懂了应该妥协的,与不能妥协的事。这不就是她一直以来想教会他的吗?可为何在他果真懂得这一切的时候,她却会如此心痛?心痛到,不能呼吸…… 久久没听见她的声音,江寒月伸手碰了碰她的肩,却触及她一身湿衣,下禁皱眉。“你衣服怎么湿答答的?” 无瑕还是没回答。江寒月只好请司机将车内暖气开大一点。 时值初秋,暖气一开,计程车司机首先受不了车内的闷热,赶紧加快速度把乘客送达目的地。 付了车资后,无瑕便拉着江寒月下车,也不撑伞——反正他俩衣服早就湿了。 回到温暖的屋子里,她忍不住哆嗦起来,却顾着推江寒月往浴室走: “快去洗个热水澡,免得感冒了。” 江寒月没反对。在无瑕放洗澡水时,他自行脱去了衣物。 “你先洗,我去帮你拿衣服。”放好洗澡水,无瑕转身就要离开。 江寒月捉住她的手。她转头看他。 他平静地说:“一起洗。你在发抖。” 半响,无瑕叹了口气,伸手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物,陪他一起泡进热水陧。 冰冷的肌肤在热水的安抚下,渐渐恢复了暖度,差一点停止跳动的心脏也在确定他平安后,慢慢回复了原本的频率。 先前,她是太紧张了才会差点失控……现在他人不是好端端的在她面前吗? 他没事了。他很平安。无瑕一再提醒自己。她必须冷静。 “无瑕。帮我擦背好吗?手勾不到后面。”他突然说。 他倒好,没事人一般。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用负责似的,未免太任性了!无瑕心里忍不住气恼起来,却还是拿了一个浴球替他擦背。 浴缸不小,但两个人一起泡在里面仍有点挤。 替他擦完背后,无瑕匆匆洗好,准备起来找衣服穿,他却突然靠过来,手臂环住她光裸的腰。 “洗好了?”他声音跟热水一样暖洋洋的。 “嗯。”无瑕简短地应了一声,才稍稍平复的情绪差一点又要溃堤。她现在没有办法与他太过靠近,她不能—— “我们没在浴室做过,对吧?”他贴着她的背,整个人从后方抱注她,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话。 听懂他的话意,无瑕脸色蓦地一红,伸手掰开腰间的大掌。“我要起来了,你放手。” 她躲着他的吻。“我不能……”现在不能、不可以。现在她……太在乎他,她会输…… “你可以。我们是夫妻。”他吻上她的后颈,在那细致的颈项问轻轻啃吮。 无瑕仍想躲,却一时乏了力。早餐后她就没再进食,在外头奔波了大半天,心底还留有稍早惊慌害怕的余悸……此时她不论身或心,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实是折腾得累了,之后他们尽可能快速地擦干身体和头发,换上睡衣。各自喝了一杯热牛奶,无瑕一躺上床就没了声响。 倒是江寒月还睁着眼,他侧身拥着无瑕,将脸埋在她仍微湿的秀发中。 黑夜中,他幽声轻问:“无瑕,你是不是……已经有一点爱我?” 无瑕没有回答,她假装睡着了,可怎么也控制不了眼底那股涩意。甚至不敢眨眼,怕一动,就会哭泣。 她不能爱上他。他们本是不同路的人,怎么可能走到一块? 这婚姻……她看不见出口。 清晨,男人摸索着打开冰箱,凭藉着记忆在里头找到一包全麦土司,随后他关上冰箱门,打开塑胶袋口,取出两片土司缓缓放进桌台上的烤土司机,按下按钮不久,阵阵面包香便扑鼻而来。约莫一分钟后。土司从机器里弹起,他手上捉着一柄抹刀,小心翼翼地将奶油抹在酥热的土司上。替两片土司抹上奶油后,他又转过身,拿起一罐鲜奶,将之倒进杯子里,不小心倒太满了,溢出一些,他赶紧抽出一旁木架上的卷筒纸巾,在杯缘和桌面上抹了抹,随后才扭开水龙头仔仔细细地洗了手,而后将装有鲜奶的杯子放进温奶器里。 做完这些事后,他坐在小吧台旁,脸上带着不自觉的期待等着时间流逝。 等待之际,偶尔会见他望着虚空喃喃自语。比如—— “是摊牌的时候了,一直拖着,终归不是办法。” “我仔细考虑过了,也做好了决定,但我还是想先听听你的说法。” “是啊,我不了解你,甚至一开始我还讨厌过你,可是……我现在……已经不讨厌了,只是不知道你对我又是什么感觉?你……有心疼过我吧,无瑕,你……可有一点点爱我?”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江寒月。 他闭起眼睛,片刻又睁开,听见大厅那边传来自鸣钟报时的声音。 早上七点整了。 无瑕一向没有睡迟过,就算赖床,也会在早上七点以前起床。 是他早起了,还没六点就醒来。当时身边的她还在睡,想来她昨晚真的累到了,便没吵醒她,自己轻手轻脚地下床盥洗、穿衣,甚至还进厨房喂饱自己,然后,替她也准备了一份简单的早餐,等她醒来,摊牌。 是的,他们这婚姻不能再拖下去了。既然无论如何都得做出决定,还是趁早摊牌吧! 他闭着眼睛,想着等一会儿无瑕下楼来时要告诉她的话,同时提醒自己……姿态不能放太低,不然定会被她取笑;但也不能太高调,免得惹她生气,故意唱起反调。倘若不小心吵了起来,他怕自己会忘记原本想讲的话。 所以不能吵。他告诉自己。他们需要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一谈. 就这样,江寒月一边做着谈话的准备,一边数着时间。 好半晌,他猛然回过神,皱着眉想道,几点了? 大厅里的自鸣钟这时再度响起,竟是八点整了。他怔了怔,意外无瑕会睡到这么晚。 看来昨晚是真把她累坏了。江寒月唇角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重新烤了两片新鲜的土司后,他一手捧着装有热牛奶和土司的托盘,一手扶着楼梯扶手,踩着谨慎的脚步稳稳地上了楼去。 第两百三十一章 这是我该做的 陈嫂忍不住笑说:“先生不必担心,太太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嗯。”江寒月抚了抚无瑕的脸,微微一笑。“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哪里话,照顾先生和太太,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啊。”陈嫂偷觑了一眼无瑕,又道:“太太还在睡,先生要不要先去盥洗,等会儿太太醒了我再帮她洗个澡?” 江寒月本来不肯,后来又想:“也好。”说着,又搂了搂无瑕,才依依下舍地下床盥洗去。 直等到江寒月下了楼,无瑕才缓缓睁开眼睛。 是的,她早早醒了,就在陈嫂进房来的时候。 沉默的,无瑕在陈嫂的帮忙下洗了个澡,冲掉身上的病气,坐在镜台前让陈嫂替她吹干头发。 陈嫂说:“太太清减不少呢,得好好补一补才行。”见无瑕没答话,又道:“先生这几天也没睡好,我炖了一锅鸡汤,油已经沥掉了,待会儿多少喝一点吧。” 享受着陈嫂的关怀好半晌,头发吹干了,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一身清爽的无瑕终于开口: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你们下落的?” 这场病来得太突然,完全不在无瑕的预期里,也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 病中昏昏沉沉的这几天,虽然见过几次陈嫂等人的身影,却似梦非梦,无法肯定,直到今天……身体舒适了,脑袋才跟着清醒过来。 陈嫂忙碌的双手一顿,微笑地看着镜中的无瑕。 “先生一向很聪明,只要他肯,没有他想不透的事。”遇有想不透的时候,无非当局者迷。 换言之,无瑕问:“他早就知道了?我请大家暂时离开的事?” 其实又何必再问,答案昭然若揭。他必定是早就知道了,否则怎有办法一通电话就联络到钱管家,还把他们全部叫回来。江寒月是个聪明人,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事情想透的? 没有察觉无瑕平静的表情下蓄积着惊涛骇浪,陈嫂老实地回答: “我们接到先生电话时也吓了一跳,想来先生是早早就猜到了。” 前些日子,他们四个人分别回到各自的老家住了一段时间,就当休假,本来还担心着大宅里的情况.但看来两个年轻人处得很好,是白担心了。 无瑕眉角微微一抖,唇角边挂上一抹隐微的嘲弄。“我想也是。” 所以,这段日子以来,他只是故作不知,假装自己很无助地耍着她玩? 当她为他找来简行楷,替他安排导盲犬的事宜;当她替他请来专业的老师教他点字,还陪着他一起练习点字系统;当她挽着他的手,尝试回到人群之中;当她禁不住他的要求,与他在大街上共舞,当她因他失踪而心头大乱时,他心里是不是正暗暗窃笑着?原来她无瑕比他江寒月更瞎,看不清楚他不过是在耍着她玩? 太太?”终于察觉无瑕的异常,陈嫂对着镜中那双染上雾色的黑眸询问地唤了声。 只一瞬间,无瑕眨了眨眼,唇畔噙起一笑。“没事。只是觉得累。” “太太这回生病,先生很担心呢。”看着无瑕略嫌单薄的身形,陈嫂忍不住又道:“回头我多弄些补品,把身体养好才行。” 无瑕自是不会拒绝陈嫂的好意,只得道:“陈嫂,谢谢你一直以来这么照顾我。” “太太别跟我客气,这是我该做的。” “不,我是真的很感激。”无瑕说道。 “太太再这样说,我都要不好意思啦。” 又闲话了片刻,无瑕才在陈嫂的催促下吃饭去。 尔后陈嫂想起这段对话,才知道无瑕其实已做了决定,只是当时她没有发现而已。 是的,是该下定决心的时候了。无瑕心中一堵,有种说不出的烦闷,眼眸也失去了往日的明亮。 无瑕的病来得急,去得也快。 她病愈后,江寒月并没有立刻找她摊牌。 一来是因为钱管家等人已经回来了,一时找不到独处的时机;二来则是因为不知什么缘故,他突然不那么想这么快与她面对面地讨论他们婚姻的归向了。 病愈三天了,无瑕异常的沉默。 也许更是因为这沉默,教江寒月开不了口。 原来,当一个人决定紧闭心扉时,便会变成一颗顽固的石头,让试图进入其中探索的人撞得遍体鳞伤。江寒月曾经是一颗棱角分明的顽石,伤人无数,更甭提如何伤己;而今角色互换,面前这颗顽石是她无瑕。 但她怎么能? 在她费尽心思撬开他的棱角,碰触他内在尚有的一方柔软,将他化为绕指柔后……她怎能也化为一颗石头,用沉默武装自己,不许他人靠近?她怎么能? 这深沉凝重的静默,被简行楷一通电话打破了僵局。 无瑕不得不开口告诉江寒月: “简找到适合你的导盲犬了。” 电话里描述得不够清楚,只大抵提到是一只会听英文指令的拉不拉多。才一岁半,叫做lulu,是个妹妹。 那日,秋天的风自山头吹来,窗帘轻轻飘扬着。江寒月站在花园里聆听秋蝉的鸣声,闻着秋日里独有的萧瑟气息。听见无瑕的话,他扯了扯嘴角,回了一句: “然后呢?” 然后?无瑕眯起双眸,觉得他话中有话。“什么然后?” “假如lulu真的来了,我便可以走出屋外,尽可能当一个行动自如的盲人,过上我能过的最好生活,不再事事需要别人协助,勉强算是能够独立自主了。然后呢?你又将何去何从?” 他竟问她何去何从!这可是在下逐客令?无瑕握了握拳,指尖深深地掐进掌肉里。抬起下巴便回道: “你意思是,有了lulu之后,你就不再需要我了?你当我是谁?一个‘导盲人’?” “我没有那么说。”江寒月压抑着即将溃堤的感情,强迫自己的脚跟定在地上,不能往前走,并试着把话说清楚:“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会不会留在我身边,继续这段婚姻?” “继续这段婚姻?”无瑕不无讶异地挑起眉眼。“你是希望我留下来,还是赶快离开?”说着,她忍不住苦涩一笑。“或许,我知道你的答案。” 第两百三十二章 你总是这样 他必定是希望她快点滚出他的生命吧。她将他的生活搅得一团乱,连她自己都失去了平静。她是如此蛮横啊。 她知道他的答案?闻言,江寒月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期待。 是的。他想听她说出肯定的答案。他希望她能留下来,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度过未来的每一天。可是他不敢开口。他是个看不见阳光的男人,他不敢奢望无瑕会愿意留在他身边,一生一世。然而倘若她愿意留下,他会紧紧捉住她,再也不放手。 不料所有早早准备好的措辞在开口当下,便全抛诸脑后。江寒月只能丰牢捉住那最重要的一句—— “既然知道,那么你应该可以承认,你确实是有一点爱我的吧?” 如果她能爱他,即使只是一点点,只要她说一句“是”,那么,就算要下地狱,他也会拖着她一起,生死都不放。 他知道她对他有感情,否则她不会那样竭尽心思地帮助他走出黑暗。 而今在这最后一步,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跨出那永恒的黑夜……他只但愿能听她说一句……她爱他…… “爱?什么爱?”突兀地,无瑕冷笑一声,随即有些尖锐地道:“你总是这样!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耍我?你根本就不希罕我的感情,却总是一再要我付出、一再地勒索我。如果我说,是,我是爱你,想必下一秒钟你就会对着我哈哈大笑吧?江寒月,我不是傻子,你还想耍我多久?” “无瑕?”看不见她的表情,却清楚地听出她话中的不信任。江寒月一时慌了,他大步走向她,试图解释。“不是这样,你误会了!我只是……” “你只是想看我的笑话!想看我在这桩根本没有感情基础可言的婚姻里,先向你低头!你要我爱你,自己却从来不付出、不承诺,这跟你上餐馆点菜,吃饱后却不付帐有什么差别?” 她竟说他希望她爱他。就像赖帐吃霸王餐?这是什么极端的比喻! “当然有差别,无瑕,我——”并没有不付帐的打算。只是想确定她对他的感情,之后他也会坦白…… 自我保护的,无瑕冷冷地打断他的解释:“可惜你打错算盘了。我怎么可能爱你?我不爱你,江寒月,我不爱你!” 刹那间,江寒月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 “你不爱我?”他无法克制地低声复述。 无瑕别过头去,不看他的表情,却听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你真的不爱我吗,无瑕?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别意气用事。当然,你本来是不爱我的,可是后来……你应该有一点点爱我了吧?否则你怎么会联合钱管家他们一起来骗我?无非是因为,你希望我能自己打理生活,不再事事依赖别人。也许一开始我表现得很不理想,可现在不是已稍稍符合你的期望了吗?只要给我时间,我会重新振作起来的。事实上,我一直在想,当初你之所以答应跟我结婚,是不是因为姨母拜托你这么做?我确实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但这段日子以来,你真的让我很快乐,无瑕……” “江寒月,你想太多了。我只是不爱你而已,这个答案还不够简单明了吗?”说到这里.无瑕忽地转身大步走开。 “无瑕!”江寒月急急跨步向前,张开双臂慌慌张张地抱住她。 “做什么呢?这样子……太难看了吧。”无瑕任他抱着,声音听来冷冷淡淡。 “你留下来。”他抱住她,不放手。 静默良久,无瑕才悠悠说道:“……诚如你所说,我确实是因为玛莉的缘故才会跟你结婚,不过那是因为,我欠她太多,想在她死前尽数偿还罢了。如今她已经过世,你也不需要我了……仔细想想,你的确已经做得很好,而我替你感到高兴,江寒月——” “好你个无瑕!你怎么可以把话说得一点感情都没有!”他圈紧她的腰,紧紧困住她的身躯。 深吸一口气,无瑕又说;“认真说来,玛莉算是我的债主,我替她完成死前的愿望,算是回报过去我欠她的。你我之间就这么简单,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抱着一个女人死命不放,可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江寒月。” 他不理会她的冷淡,执意不放手。 没法子,无瑕瞪着脚下的草地,轻叹一声:“还是说,你真的在求我爱你?感情不是施舍……” “当然不是。那只是性。”无瑕就事论事。 “当你哭着要我进入你时,也只是施舍?” “我已经说了,那只是性。” “所以你由着我对你需素无度,在床榻上、沙发上、地毯上、浴缸里、窗台上,以及在我的身上尽情撒野,一样是施舍?” 庆幸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色,无瑕红着脸咬牙道:“你说是就是!不过你真的有一点需索无度。”虽然大多时候,是她纵容他…… “胆小鬼!”江寒月轻蔑地哼声。“你真的非得找尽借口,就是不敢承认你爱我吗?” 那轻蔑的语气让无瑕的心整个紧纠起来。 是啊,她是在逃避,那又怎么样?她就是不想承认自己爱他,又怎么样?她就是怕、就是无法面对,又怎么样?虽然玛莉说过,童年时的创伤终有一天会好,可就是还没好,她还没有痊愈……她怕自己如果太过在乎,一旦失去,心所在的地方会剩下可怕的空洞。那滋味,她尝过一次就不敢再尝…… 索性认了这莫须有的罪。“我承认,我是在施舍——” “但我不是你能施舍的对象!”江寒月倏地打断她的话。“更不会开慈善收据给你。去找其他你可以施舍的人!除了爱我,其他废话都不要再说!”忍不住火大起来,愈说音量愈大。 无瑕何尝不?她也火了,猛地转身瞪向他,双手因愤怒而握紧成拳。 “江寒月,我早说过了!我不相信爱情,你也是!两个不相信爱情的人如果爱上对方,除非是奇迹!”而她一向不怎么相信奇迹的。 感受到她的愤怒,江寒月反而柔软下来,他试着传达自己的情感,柔声道: “奇迹……可不是吗?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对我来说,奇迹已经发生了……我爱你,无瑕。” 第两百三十三章 你能逃多久 终于将自己的感情说出来。江寒月闭上眼睛,等着她将他的感情砸回他脸上;等着那种必得承受的痛。可他宁愿痛,也不愿意再藏着心中蛰伏的情意。这一回,就先买单再开饭吧…… 怔仲半晌,无瑕才涩然应声,依然是那一句:“江寒月,我跟你是不同路的人。” 尽管看不见,江寒月仍睁开了双眼。 “无瑕,条条大路通罗马,你不觉得我们早已走向同一个目的地?”他不相信这种爱情的感觉只是他单方面的感受。他感觉得出来,她对他不是完全无动无衷,甚至……即使谈不上爱,她至少也算是喜欢他的。 无瑕瞪着他,像在瞪着什么怪物。好半晌,她喃喃出声: “真是撞邪了。”回头得翻翻黄历,看看是不是需要找人化解一下。她扭头就走……这种话、这种话怎会是他说得出口的?教她怎么敢相信………… “无瑕!”江寒月叫住她。 她却加快步伐逃走。 “无瑕!你能逃多久?逃多远?”他再次大喊:“我试过了你知道吗?我试过不要爱上你!我试过丑化你、恨你、蔑视你、推开你,不许你靠近!可是你瞧瞧我的下场?你可知道,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更不是天涯与海角,而是我已经坦承我的感情,你却不相信我爱你。” 远远地,咚的一声,无瑕跌倒了。她逃得狼狈,彷佛身后有恶灵追赶,哪里还有平素的冷静。 身后那恶灵,不,那男人的低语悠悠传来…… “你尽管逃吧,我就在这里,等你想清楚后,记得回头来找我。”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男人竟然相信了爱?那落荒而逃的小女子心惶惶地想,却怎么也想不透。 真是一团糟啊……江寒月举起右手背掩住眼睛。这种摊牌的方式跟他原本预期的,完全不一样。 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本以为,无瑕冷静下来把事情想清楚后,会有勇气面对他的感情。她一向表现得那么咄咄逼人、仿佛很勇敢……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逃得这么彻底、这么遥远…… 甚至,在次日,她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距离他上一回踏入天海集团位于新计画区的总部大楼,已有一年多。 恍如隔世……江寒月走进大楼时,心头浮现的便是这四个字。 时值十一月,正是秋末久、初时节,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手上拿着一根手杖,在王司机的陪同下,缓缓走向位于大楼右翼的电梯。 看见他出现的当下,周遭纷纷传来诧异的呼声。首先是门口的安全人员,随即是一些刚巧在同一个楼层的员工。 “是董事长……” “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他了,董事长他今天来是为了……” 江寒月走进他过去惯用的电梯里时,那些议论的声浪还持续不断地发酵着。 电梯一路爬到二十一楼,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搭乘电梯的时候,王司机忍不住道:“先生,刚刚那些员工还叫你董事长呢。” 江寒月抿了抿唇,哧声一笑。“我已经不是了。” 看着江寒月的侧脸,王司机忍不住又道:“只要先生想,就会是。老爷子还是支持先生的。” 江寒月再度一抿唇,点头道:“比起江云锁。他确实是比较乐意支持我。但那无非是因为他以为他能控制我,可惜如今他的选择已经不多。” “那么先生。今天这场临时股东大会……” “如果江云锁没有能耐保住董事长的位置,只能怪他自己没本事。” 江寒月刚说完这句话,电梯便停了下来。 二十一楼到了。电梯门开,王司机用手挡住门,让江寒月先走出去。 江寒月大步走出,脚下没有丝毫迟疑,这毕竟是过去几年来他走熟了的地方。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颇为耳熟的呼声:“董事长?真是您!” 江寒月转向声音来源,微微点头,笑道:“好久不见了,张特助。” 张特助忙将手中的资料夹堆到身边小秘书的手上,大步迎向江寒月。 “您回来了……我还以为……不,您这次来是为了……” 他话说得断断续续,江寒月却明白他的意思。毕竟共事过好几年,过去张特助一直是他事业上的得力助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江寒月道: “你忘了。张特助,我早已不是天海的董事长了。你在江云锁身边做事一段时间了,该知道他不会喜欢你喊错职称。叫我江先生吧。” “董……江先生。”张特助从善如流地喊。“很抱歉当初没能与您共进退。” 一年多以前,天海内部的高阶人事发生大地震。原董事长江寒月被撤换时,身为他的机要秘书,主子垮台后却没有跟着离开原本的职位,反而留下来替窜位者做事,对此,他不是没有感慨。虽说是为了个人的生计和前程,但江寒月总是提拔过他的人。 江寒月闻言,只是笑笑。“你能力很好,任何一个主事者都会欣赏你。何必说什么共进退的话,你我之间本来就不存在那种虚假的主从关系。” 张特助当然很清楚这一点,但这一年多来,他也看清了一件事。 “虽然如此,但江先生在我心中永远是第一流的老板,过去能在江先生手底下做事,我感到十分荣幸。” 换言之,在江云锁手底下做事不是那么荣幸就是了。然而恭维的话,江寒月又怎会放在心上。况且以他对江云锁的了解,他当然知道替他工作会有多辛苦。他笑笑地问:“董事长现在人在哪里?” “他在会议室里,我正准备送几份重要文件过去呢。”张特助突然小心翼翼地问:“我听说今天之所以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是为了讨论经营权的问题。提出开会要求的这个人,是江先生您吗?所以您今天才……” 对此,江寒月只是微微一笑。“我确实是来出席这次股东大会的,麻烦告诉江云锁,我来了。” 其实不必特意宣告。当江寒月旁若无人地走进大会议室时,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 第两百三十四章 那不关你事 这既是出于一种天生的魅力——江家的男人普遍都有这种魅力,特别是当他们不想隐藏的时候——同时又出于家族间的明争暗斗与恩恩怨怨。 身为股东之一的江家第二代三子江正荀一见到江寒月,便笑着大声招呼道:“寒月,你终于来啦,来来来,这边坐。” “二叔好像早就知道大哥会来?”江静雨坐在母亲杜兰笙与二叔江正英的身边,忍不住讶异地道。因为就他所知,三叔与大哥一向不亲近的。 “他来又如何?我们的股份加起来还是比他多。”杜兰笙不以为然地冷言道。 “妈。”江静雨无奈地唤了声,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这么敌视大哥。 坐在首座上的现任董事长江云锁。扫视了众人一眼后,淡漠地道: “既然所有人都到齐了,我以天海集团董事长的身分宣布会议开始。” 说是股东大会,但其实主要持股的还是江家内部成员。今天这场股东大会,除了少数几位关注集团营运的小股东外,大部分还是自家人。 江家掌握天海百分之八十的股份——江正英与江正荀兄弟各持20%,杜兰笙与江静雨共同持有l0%,江寒月继承父亲一半的股份,也只持有10%。老头子那里则保有最后的20%。 前两年,本来没有股份的江云锁不知从哪里买来6%,再加上父亲江正英和杜兰笙的支持,成为天海的现任董座。 然而今天这场临时股东大会的起因,却是日前老头子竟将手中持股尽数给了江寒月,只要他再稍加运作,经营权再次易主不是不可能。 会议进行中,江云锁说明了这一年来的营运状况与他对公司未来营运的计画。之后才转入经营权的问题—— “我想废话不必多说。”江云锁视线迳巡众人一周后,落在江寒月身上。嘴角一扬,他道:“看来三叔事先找过你了,寒月堂弟。” 江寒月微微一笑。“是的。三叔希望我支持他当董事长。” 江云锁不看别人,就只看着他的对手。“老头子果然把手里捏了多年的股份都让给你了,现在你是天海最大的股东,今天应该是你说了算。那么,你怎么说?” 江寒月也没怎么注意其他人,事实上,他连江云锁都没怎么在意。他的左手不时去摸摸西装右侧的口袋,里头放着手机。 无瑕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他遍寻不着她的下落,还在等去找征信社的钱管家回报进一步的消息。不时去摸摸手机,就怕漏接了电话。 “今天这场会议,的确是我说了算。”江寒月有点漫下经心道。“可我原本并不打算出席。”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屏息,等待他接下来还有什么出人意表的话。 等不到电话报信,江寒月不自觉皱着眉头说:“然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想赶快解决掉这麻烦的家族问题,他直接转向身边的江正荀,问:“三叔,你手上持股多少?” 忽被这么一问,江正荀笑笑地道:“不多、不多。”他手中拿着股权证明。“就二十。”再加上江寒月的三十,便有半数了。届时他当了新任董事长后,还用得着向这些后辈鞠躬哈腰?江寒月双眼失明,老早没可能再回公司掌权,而若没有他这20%股份的加持,单凭他自己那份也无法重新拿回经营权。换句话说,如果江寒月想惩罚过去背叛他的家人,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他应该是不会拒绝的吧!当初大嫂和二哥那样子对待他…… “加上我的,就一半了。”江寒月淡淡陈述众人皆知的事实。 会议桌上,弥漫着低气压。 江正英选在此时开口:“寒月,我知道你对云锁取代你的位置很不高兴,可云锁的能力不亚于你,你是知道的。你三叔……说难听点,他没有经营的天分,你别意气用事,毁了你爷爷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 被自家二哥说得如此不才,江正荀自是不满。“二哥!你自己甘愿龟在你儿子手下做事,不代表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窝囊。” 就在两兄弟吹胡子瞪眼地吵起来时,江寒月手机突然传来震动,他表情一凛,连忙接起电话:“喂,情况如何?” 听钱管家回报说依然没有无瑕的下落,江寒月抿了抿嘴,只交代了声:“继续找。”关掉电话,回过神来,发现会议桌上一片静悄,他忍不住笑问:“怎么不吵了?不吵了就快来投票.民主社会的好处,少数服从多数,不必浪费口水。”当初他就是被这种“民主”制度给赶下台的。 江云锁若有所思地看着江寒月。“有重要的东西不见了?” 江寒月淡淡回应。“不关你事。” “你堂哥关心你才问的,瞧你什么态度?”杜兰笙忍不住骂了声。 “母亲有所不知,云锁堂哥总是抢我东西,我得防着点。”江寒月这话说的,已经有点俏皮了。 闻言,杜兰笙一时气涌心头。“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用这种态度跟你母亲说话的?” 什么时候?江寒月仔细推想,诚实地回答:“大概是娶了老婆以后吧。” 无瑕总是这样说话,不知不觉,他也学会了。学会了,对于那些令自己心痛的人与事,淡淡一笑调侃过去。就是不要低头,不要哭泣。 众人闻言,反应各不相同。 提起无瑕,江静雨自然是一脸敬佩与欢喜;杜兰笙臭着脸;江正英和江正荀兄弟一脸不敢苟同;江云锁眼底则闪过一抹冷色。 过去这段时间,众人没再去烦扰无瑕,是因为老头子居然说了:“既然婚都结了,就是江家人,以后不许再找他们麻烦。” 此言一出,即使众人心里依旧不甘愿,却是无人敢违背。 “弟妹最近可好,好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江云锁特意问道。 “我刚就说了,那不关你事。”江寒月依旧淡定。“还是回到眼前的问题来吧。江云锁,你手里收回多少散股?” 第两百三十五章 就这么点事 “不多,只有十六。”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了,既然迟早得摊牌,就摊吧。 “也就是说,就算二叔和母亲都支持你,你也只有百分之四十六?” “是啊。”散股游资和小股民的意向书并不容易搜集。尽管先前他刻意让天海的股票跌了不少,再趁机买回流出的股份,但还是不及老头子突然下这一着。他竟将剩余的股份给了江寒月,自然会掀起今日的风波。 “换句话说,三叔和我的持股若加起来,天海集团董事长这位置就可以换人坐了。”江寒月语带笑意地道。 听见江寒月这话,江正荀忍不住期待地摩拳擦掌起来。 “可不是,寒月,想想当初云锁怎么对待你的,你人还在医院就急着把你赶下台,全不顾虑你的心情。现在我支持你反过来教训教训他。”全然不提当初把江寒月赶下台的人也有自己一份。 “正荀!你别挑拨他们堂兄弟的感情!”江正英老大不爽地发火了。 “当初你不也跟我们一样支持云锁?”杜兰笙气恼地道。 “三叔是不是得失忆症了?”江静雨忍不住也戏谵了一句。 “闭嘴!江静雨你这毛小子,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尽管江正荀恼羞成怒,却也只能挑辈份小的来骂。 在场中人,他辈份最小是事实,江静雨吐了吐舌,闭上嘴不再加入战局。 众人唇枪舌剑之际,会议桌那头,唯有江寒月突然笑道: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何必重提旧事重提,毕竟浓于水。” “血浓于水?”高手过招,杀人总是在无形之中。江云锁轻呵:“江寒月,不知道你的血跟我的血,有多少相同的成分?” 要谈身世问题了吗?江寒月刚要开口,杜兰笙已经跳出来抢白:“云锁!你说什么傻话,你们堂兄弟的血缘关系还需要什么证明?” 有人抢白,江寒月乐得清闲,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听江云锁悠悠回他母亲道:“大伯母难得这么紧张寒月堂弟呢。本来,你们疏远得都要让我以为,寒月堂弟是外头抱来的了。” 江寒月看不见杜兰笙脸色瞬间没了血色,一旁的江正英赶紧接话道: “云锁!你胡说什么!你大伯过世得早,但你应该对他还有印象才是。寒月长得跟你大伯几乎一模一样,怎么会是外头抱来的!” “喔,因为我曾怀疑自己是父亲你从外头抱来的。所以才会以为寒月堂弟说不定也可能是。” “云锁!”江正英动怒了。 “开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罢了。”江云锁总算放弃了继续谈论“血缘”话题。 “云锁堂哥,这玩笑,不好乱开的。”江静雨忍不住插话。他知道母亲和大哥的关系不好,但怎么也不敢去怀疑大哥的血缘。这种事情不能乱说的。 “静雨果然是个好弟弟。”江云锁笑意浅浅。“不像云开放荡不羁,从没做过什么正经事,你比他成材多了。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才是我亲弟弟。哪,静雨,有没有人说过,你跟我长得很像?” 这回,不待三个长辈发话,江寒月开口了: “没想到你的脑袋里净装着这些无聊事。我还想回家吃午饭呢。现在,可以少说些废话,继续开会了吗?” “大股东开金口,我这小董座自然得卖个面子。那,就继续话题岔开前的讨论吧!有关天海的经营权,大家决定怎么排列组合?”江云锁说得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被赶下台那样,一派轻松。 众人一时无语。 江云锁扫视众人一眼,忽然笑了。“看来是我问错问题了,抱歉,我重新来过——今天会议的关键人物江董事寒月,请问你是支持本人继续担任天海集团的董事长,或者另有人选?” 不须臾,江寒月勾了勾唇,淡声回答:“我支持现任董事长继续经营天海。”说罢,他优雅地站起身来,笑对满脸惊愕的众人道:“抱歉,我要回家吃午饭了,各位随意。”说罢居然迤迤然走了出去。 不到三十秒,江正荀从后头追了上来。“江寒月!你回来重新投票,说你要支持我当董事长!” 江寒月已经走到电梯门口,回过头来,他道: “三叔,我以为三天前你来找我时,我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 三天前。 江寒月正为无瑕的失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当时他不断自问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她不告而别?他不过、不过是向她坦承感情,说爱她而已啊。而她竟然落荒而逃,这什么意思? 无瑕失踪当天,他一方面觉得示爱遭拒有点没面子,一方面还以为她只是跟以前一样,在外头一逗留稍晚了些,没想到她竟然彻夜未归,这才真的担忧起来。 钱管家打开她常用的阁楼房门,发现她的行李箱和几件常穿的衣服都不见了,桌上的笔电和随身不离的单眼相机自然也不见踪影,这才明白她是真的离开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无瑕再不曾回到大宅里。 他狂打她的手机——一开始还打得通,但无人接听,现在更是断讯,完全打不进去了。 “太太明显是在躲先生,不知道先生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太太离家出走?” 偶然听见陈嫂和钱管家他们在厨房里的对话,江寒月直想大喊无辜,他真的只是说爱她而已,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做!他想槌墙。 发现谈话被主人家听见,钱管家当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江寒月:“先生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太太不高兴的事?”所以小夫妻才闹腾了。 但江寒月怎么开得了口。他总不好告诉别人,说自己告白被拒,老婆甚至直接翻脸跑掉……这么“冏冏有神”的事,他没脸讲。 “不就我爱你,你却不相信我爱你,那种事吗?”园丁刘叔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丢出这么一句话。 当下江寒月脸上隐隐瞬现三条黑线。他居然忘了!刘叔经常在花园里,那天他对无瑕说的话肯定都被听见了。 听完事件始末,陈嫂忍不住抱怨:“就这么点事,先生你也太不上道了。” 第两百三十六章 落井下石 什么时候开始,他家一贯宠他疼他的厨娘也会教训他了?江寒月满面冏色,却不敢回嘴。 “要我是太太,听先生这样讲也会生气。”陈嫂说。 由于在场众人只有陈嫂是女性,想来她最能了解无瑕的想法,便听她娓娓说道:“女人家都喜欢听好听话,但不是是男人抱着她大腿来着,而是在说爱她的同时,能让她明白,她到底是哪一点值得被爱?女人家啊,都是七分自尊、三分自卑,有时我们就是不懂,明明自己长得不怎么样、腿粗胸平臀部又大——啊我不是说太太,太太清秀可爱身材又好,这先生比我还清楚啦——我意思是……唉唉,真不好说……” 因为陈嫂词穷,钱管家便默默地接棒说了: “陈嫂的意思是不是,每个女人的心里都有一份自卑感,渴望被爱的同时,也怀疑自己如何能得到这份爱?是不是,太太虽然知道先生爱她,可却不明白先生是怎么爱上她的?太太表面上看起来很独立,可也许她心里也有一份对爱情的自卑……” 没等钱管家把陈嫂的意思说完,江寒月已长叹出声:“是我不好……” 他错了,错在当他急切地对无瑕表明自己情感的同时,确实没有去关注无瑕心里是不是真的住了一个,必须缓缓安慰、细细安抚的小小女孩。 他错在,当无瑕那么蛮横地介入他的生命,为他带来希望和温暖的同时,他没有留意到,她心里也有一块磕得人痛的尖锐角落。 是以,他的爱反让她竖起防卫,像刺猬般伤人又伤己。 思及此,江寒月责怪自己太过粗心、太急切。 可这个严重的误区,他却在事情发生三天后才发现。 会不会,为时太晚? 也是在三天前,一向与他并不亲近的三叔江正荀登门拜访。他的来意很清楚,就是希望江寒月能支持他当天海的董事长。 江正荀身为企业家的富二代,在老头子三个儿子里,一向是最不被看重的。是以在江寒月的父亲江正华过世后,家族里一部份的权力落到江正英手里,但大权还是被老头子揽在乎里,直到近几年老头子身体出状况了,才放权给江寒月这一代,但家族间的明争暗斗却从未平息,也不可能平息,内部的问题太多了…… 江寒月甚至怀疑,老头子故意把股份给他,便是为了不让他跟江云锁握手言和。祖父江天灏白手起家,他笃信竞争会带来进步,倘若他一直怀抱着这想法,江寒月毫不怀疑他会非常乐见他们这些小辈成天斗来斗去。 江寒月虽然比江云锁晚几个月出生。却是江家长孙。从小就被当成集团接班人抚养。年少时的他,过得并不快乐,唯一快乐的时光都是偶然遇见姨母的片刻。 他曾经认为,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关心他的亲人……那个人必定是杜玛莉无疑。当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与姨母的关系……然而有些事情不一定得追出真相才叫圆满。因为,倘若真相比谎言残酷,那么江寒月不怪姨母何以始终不曾对他透露有关他身世的只字片语。如果姨母真是带着不想说的秘密溘然长逝,那么他,尊重她的决定。 由于跟三叔一向话不投机,是以在三叔试探性地表明来意后,江寒月只是笑笑地敷衍道:“当然,我会做出对我而言最有利的决定。” 三叔八成认为所谓“最有利的决定”便是与他联手扳倒现任经营者,便欣然离开了。 送客后,江寒月本想继续拨无瑕的电话——他就不信她能一直关机,她总会开机收收简讯、听听留言的吧——就算打不通,他也要把她的语音信箱灌爆,好让她知道,他是真的不愿意她走。他要她回来,陪在他身边,一辈子。 然而江正荀离开没多久,又有不速之客来访。 他听钱管家去应门,而后讶异地唤了声:“孙小姐?” 一听是孙霏,江寒月收起手机,低低叹了一口气,大概猜得出她的来意。 是为了云锁吧…… 江云锁是他生命里的一根刺.他们念同一所幼稚园、读同一所小学、进同一所国中,直升同一所高中,并且“不负众望”地又考上同一所大学,然后,遇见同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现在人们叫她“孙霏”。 一次巧合,单纯只是巧合;两次单纯的巧合,便组成了偶然;三次以上的巧合,就是命运捉弄了。他、江云锁、孙霏,他们三个人可说被命运捉弄个彻底。 孙霏站在江寒月面前,盯着他半晌后,笑问:“学长,你失恋了?否则看起来一脸失魂落魄的。无瑕呢?” 江寒月清了清喉咙,回答:“我没失恋。只是弄丢了一个老婆。”下意识里,他不相信无瑕对他没有半点感觉。所以他没有失恋,他只是……暂时失去她。 眨了眨眼,孙霏竟笑了出声。 “落井下石?”他不高兴地挑起眉。 “不是。”孙霏掩着嘴,低低笑道:“只是很久没看到学长这么可爱的表情了。” “你觉得被老婆抛弃的怨夫‘很可爱’?”这还不是落井下石! “哈哈……抱、抱歉,哈呵……”孙霏忍俊不住,没半点名模气质 “名模可以笑得这么没气质吗?” 深吸几口大气,总算止住了笑,孙霏这才优雅地揩了揩眼角的笑泪道:“看来,无瑕真的让你重新活过来了,学长,我很为你高兴。” 江寒月露出一丝苦笑。“可惜她也随时都能让我再死一次。” 如果她再不回来的话,他会想念她,想念到死;如果她永远不回来了,那么他会心碎而死。他不肯定自己会死在哪一种状况下,但肯定都不会太好过。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孙霏关切地问。 江寒月略去旁枝末节,只将无瑕的离开说了个大概。会肯对他人说,也是因为希望多了解一点无瑕心里的想法。同是女性,孙霏也许可以给他一点建议,让他有机会找回无瑕。 第两百三十七章 不知道该有多好 没想到孙霏竞回答:“可惜没办法给学长什么有用的意见。我也是来说再见的。” 他微怔。“你跟他……”江云锁最近又做了什么混帐事,让孙霏的语气听起来这么灰心?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累了……”拍了拍脸颊,孙霏微有落寞地笑道:“我这趟来,除了说再见外,还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学长可以答应我。” “你说说看。”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无理,也很不上道,但那个人为了保住天海的经营权,已经下了很多工夫,他很努力,学长你能不能帮帮他?不,你现在不用给我答案,不管学长做什么决定都没有关系,我总归是替我自己为他求你一回,好教我心里过意得去。” 江寒月沉默了,他果然把他的决定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离开前,孙霏告诉他:“学长,你不必太担心,我想无瑕一定会回来的。老实说,我觉得我跟她有一点像,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的感情症结所在,而我也……明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仍然……总之,无瑕那么玲珑剔透,我想她可能只是还欠缺一点勇气罢了。如果她真的爱你的话,等到她足够勇敢了,也就会回来了。” 江寒月却下这么肯定。“但万一她最后弄明白的是,她其实并不爱我呢?” “那她就是一个傻子。”说到这里,孙霏突然笑了笑,又道:“话说回来,在感情的世界里要不当个傻子,还真难哪……” 那是她离开前最后一句话。江寒月没有拦她,也没有问她之后要去哪里,因为他不希望到时江云锁若来问她的下落——如果他还记得要问的话——他会不想告诉他。不知者无罪,大抵是这个意思。 三天后,江寒月站在电梯门口,对江正荀说: “三叔,我以为三天前你来找我时,我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 江正荀满脸愤怒与不解。“你说你会做出对你而言最有利的决定,但显然你的脑袋出了问题!”他这侄子居然选在今天支持他的敌人! “我的脑袋没有问题。”江寒月勉强耐着性子解释:“没错,我是拥有天海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但如今我并不想再卷入家族内部里的经营权斗争。说难听点,一样是当股东,把天海交给云锁,我每年可以分得的红利,绝对会比交给三叔来得多。对我而言,这难道不是最有利的决定?” 如此一来,他不仅可以卸下家族企业的责任,未来还可以找些自己真正有兴趣的事来做。更不用说,他首要之务,是得赶紧把自己的妻子找回来。 如今的江寒月可没有闲工夫继续跟他亲爱的家人穷搅和。 江寒月的解释让江正荀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手指着这后生晚辈,一副快吐血的样子,一时间气到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你如今这样识大体了,寒月。”随后而来,也听见他那一番话的江正英赞许道。 江寒月闻言,不禁轻声一笑。“识大体?倒也不是。只是明白了一些事情罢了。” 比如,他不过是让江云锁拼死拼活为他的银行存折多添一点财富罢了。他很清楚江云锁的能耐,有他坐镇公司,他江寒月绝对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上一辈子不愁吃穿的大爷生活。有这种种好处,何乐不为? 江寒月脸上的释然教一旁的江云锁眯起了眼。 身后的电梯门突然开启,王司机赶紧按住按钮,等候江寒月进入。 走进电梯前,江寒月脚步突然顿了顿,头也没回地道: “江云锁,你记不记得,高中时我曾经丢过一枝心爱的钢笔?”是姨母送他的。“当时你明知道我不小心把它忘在某个地方,却从来没提醒过我。” 江寒月身后,那男人道:“陈年往事,我当然记得。” “好极。”江寒月笑了,“如果你也弄丢了一个对你来说无比重要的东西,就算我知道她在哪里,我也不打算告诉你。就当我跟你,两清。” 电梯门缓缓关上,江云锁在最后一瞬间终于变了脸色。他大步冲上前去扳住电梯门。 王司机请他高抬贵手。“云锁先生,这样很危险。我们先生还赶着回家吃饭。” 吃饱饭才有体力继续找太太,这是陈嫂交代的。总不能太太还没找着,先生自己就先垮下了。 江云锁当然没有放,他扳着电梯门问:“你是什么意思?” 看来他还不知道孙霏已经决定离开他了。江寒月不无感慨地道:“我指的,当然是她。” 她。那个爱他入骨,就是死了化成灰也不可能离开他的女子。江云锁冷笑一声:“她不会离开我。” “不会吗?”江寒月抿了抿嘴,似欲言又止,最后方道:“江云锁,其实你跟我很像。”在感情的路上都蠢得像头驴。“我本来也没什么立场批评你。不过有件事我倒是做得比你好。” 在江云锁不以为然的嗤笑声中,江寒月神色淡定地道:“我已经能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的感情归属,这一点你还做不到。” 江云锁眼色一闪,松开了手。电梯门终于缓缓关上,江寒月对王司机说: “终于可以回去吃饭了。” 如果吃饱饭后无瑕就回来了,不知道该有多好? 十二月底。 开启网路通讯,再次接到谭杰诺的讯息时,无瑕吓了一跳。 “你不是在东南亚?”怎么突然一阵子没消息后,如今他人居然在非洲?害她还为他担心了好一阵子。 谭杰诺不好意思地解释了原因,无瑕这才知道,原来当时他是被列入黑名单,给m国的军政府驱逐出境了。回美国后,又不小心染上肺炎,前阵子才刚刚出院。期间他打过几通电话试着联系她,但她的电话始终在关机状态,联络不上。好不容易才在网路上找到了她。 至于为何会在非洲,是因为突尼西亚爆发了反政府的示威革命,透过网路社群快速的串连,*****风潮已在非洲许多国家引起一连串的模仿效应。 “来吧,无瑕。”谭杰诺说。“你的假期也该结束了,我和一群无国界的记者朋友现在正在非洲观察这阵革命风潮,总觉得未来这阵子阿拉伯世界不会太宁静,如果你正闲着没事,不如加入我们吧!” 无瑕考虑了半晌,答应了。她是从英国飞过去的。 玛莉在伦敦有一家艺廊,交给她的朋友威廉·华森帮忙打理,培养了些没有名气,但很有才气的艺术家。虽是赔本生意,但艺术是无价的。玛莉生前常这样说。所幸这一、两年艺廊渐渐收支打平,才有办法继续支撑下去。 离开江寒月后,她盲无目的,流浪了一阵子,顺便拜访一些旧友,探望了几个长辈,聊聊彼此近况,不知不觉也过了一个多月了。 第两百三十八章 她还很年轻 她常会忍不住想起他。 每一想起,无瑕就觉得自己很没种。他不知鼓起多大的勇气说了爱她,她却吓得逃走。当她提着简单的行李,拿着机票上了飞机时,才猛然意识到这种行为简直跟个胆小鬼没两样!她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感情,追根究柢,她原来,竟不敢相信他会爱她,只因她不确定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人爱。 她是单亲家庭出身的孩子,父亲在她十二岁那年出车祸过世,往后四年,她在不同的寄养家庭间流浪,虽然那时认识了简行楷,多了一份没有血缘关系的手足之情,然而当时他们都太年少,无法照应对方长期欠缺安全感的心灵。 简行楷甚至比她更定不下来,离开寄养家庭后,听说他到处旅行,却从不曾在同一个地方长期停驻。而她的幸运时刻,则出现在她十六岁那年,她参加政府主办的出国打工旅游,在异乡一条长街上遇见了玛莉……从此心头上才有了一副恒指南的指针,无论漂流再远都会忍不住回望。 初初逃离江寒月的身边,那种心慌意乱的心情好不容易稍微平复下来,却依旧无法冷静面对。光是流浪已经无法阻止她耽溺在爱与不爱的纠缠里,她需要做点什么正经事才好,正好刚刚辞去工作,加入无国界自由记者组织的谭杰诺来了消息,于是她答应了。 这一年有个极寒冷的冬天,欧洲到处都传来暴风雪带来的灾情。 新年假期结束不久,大雪后的一个早晨,威廉·华森停好他那辆开了十几年的老爷车,踩过一片厚厚的积雪来到艺廊门前时,看见了一个身穿长大衣的东方男人站在艺廊门口。 那男人戴着墨镜,身材顽长,听见他的脚步声时,便缓缓转过身来。 灭廉·华森觉得这个东方人的下巴轮廓有点像他一位故去的朋友,不知为何又猛然想起半个月前才离开伦敦的那位东方女孩,忍不住扬超唇主动向面前的陌生男人打了声招呼。 “日安。”他是个爱尔兰佬,说起话来有浓浓的腔调。“不知先生来找寻什么,我能为你效劳吗?”艺廊的名字好巧不巧,正是“search”。 “找寻?”那男人微挑起眉,循着他的声音看向他道:“是的,我来找一位叫做威廉·华森的先生,请问你认识他吗?” 威廉·华森一听是来找自己的,不由得一奇。“我就是威廉·华森,不知道你是……” “江寒月。”那东方男人回答。“也许你听过我的名字,我是杜玛莉的外甥。” 威廉·华森一听见他名字,脸上露出一抹诧异的表情。他赶紧掏出保全钥匙卡打开艺廊的门。“外面天冷,请进来坐吧!” 杜玛莉是家族里的黑羊。 本名杜书砚的她是杜家如今对外一致闭口不谈的么女。因为是么女,所以一向最受宠,因为最受宠,所以在她开始做出种种败德而不为家族容许的行为时,如杜家这种名门望族势必无法接受她的离经叛道。 “我认识她时,她还很年轻……” 艺廊的小沙龙里,暖气源源不绝地从风口吹出来,驱走了一室的寒冷。 咖啡香白烟袅袅,威廉·华森坐在一张红色沙发里,衬得他一头已然转灰的红发十分醒目。略带遗憾的,他看着对座男人失明的双眼,忍不住叹息道: “那时我因为连续三个月卖不出一幅画而被老板裁员,花光了身上存款,走投无路之际本想跳进泰晤士河里,可她就站在河边,凉凉地说了一句,‘河水很脏喔,天气很冷,你想喝杯咖啡吗?’,从那时起我便爱上了她。后来她开了这家艺廊,我帮她管理,但从来没对她表白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江寒月问。 “她说她没有心情再去爱了。”回忆往事,威廉·华森不由得眯起眼,瞪着天花扳道:“才二十多岁的人居然指着胸口笑说,“我这里,空了。’,她说她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再没有办法用次重要的来取代。我本来以为她失去的是一个情人,后来才知道不是——加点咖啡吗?” 江寒月摇了摇头。“不了,谢谢——那么,她失去的是什么?” 沉默好半晌,威廉·华森终于回答:“她失去了她的儿子。” “……麻烦再加点咖啡,谢谢。”江寒月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地道。“你怎么知道她有一个儿子?” 威廉·华森替江寒月添了热腾腾的咖啡后才道:“她没有讲,是我自己猜的。她有一张照片,是个很小的男孩,不到两岁的样子。有一次她不小心从口袋里翻出那张照片时,掉在地上,我替她捡起来,她却说不要了,叫我帮她丢掉。她说这话时,表情悲伤得让我以为照片中的小男孩已经死去。” “……那张照片,还在吗?” “我想她既然会随身带在身上,对她来说必定是很重要的,当然没有丢,还收着呢。” “能否——”借我看?江寒月笑叹一声。他是个瞎子。就算照片拿在手上也看不到了。然而事涉玛莉的隐私,他又不愿让候在外头的王司机替他证明。 彷佛知道他的想法,威廉·华森道:“你等等。”说着便转身走进另一间办公室里。 一会儿后,他将一张陈旧的照片放在江寒月手上,意味深长地说:“我曾以为那个男孩死了,显然我错了。以后,这张照片就交给你来保管吧。” 捏着那张护贝过的照片,江寒月几乎可以想见照片里的男孩相貌。点点头,他将照片收进外套内里的口袋里。 又听威廉·华森聊了一阵子玛莉的事,直到时间飞逝,大半天过去了,告辞时,他感激道: “华森先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姨母从不曾提过这些,甚至在她过世前,我都还不知道她喜欢红色和栀子花。” 如今才知,何以无瑕在姨母的葬礼上会穿着红色的衣裳;也是如今才知,那天无瑕放在姨母墓前的必然是一束早开的香栀子。 “还有披头四。”威廉·华森补充。“玛莉爱极了披头四。” “是了,还有披头四。”比如无瑕手机里那首,她在姨母灵前播放这首歌,旁若无人地翩翩起舞。 他是个这么不贴心的儿……甥儿。曾以为自己对姨母已经了解得够多,如今才明白,那些了解都只是片面的、残缺的。 第两百三十九章 大可不必 一个多月前,他去找简行楷问无瑕的下落,简行楷却笑着告诉他: “找无瑕?大可不必。” “怎么不必?”他万分不解。“她已经躲我好几天了,连手机都不开。”如果不积极一点,怎么把她找回来?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之所以离开,九成九是为了把事情想清楚。”简行楷解释。 换言之,如果她无瑕一天没把事情想清楚,就一天不会回到他身边。 “你意思是,如果她想清楚了,就会回来?”江寒月不放心地问: “可万一她终于想清楚的,是她并不爱我呢?” “没自信?”简行楷戏谵地问。 他苦涩一笑。“确实没什么自信。” 就像陈嫂和钱管家他们说的,每个女人心里都有三分自卑,可男人的心里何尝没有那份自卑感?在不确定的感情面前,每个人都难免对自己缺乏信心,难免会担心自己是否值得为人所爱? 拍拍他肩头,简行楷笑道:“如果你担心的只是无瑕不回来,那么你尽可放心。她不是那种会吊着一件事太久的人,如果她真的不爱你,她还是会回来跟你谈离婚的。” 听着听着,江寒月脸色愈见苍白。“她会回来跟我离婚?”那届时就得换他躲给她找了。找不到他,婚就没法离了吧! “呃,也不一定啦。”简行楷仍旧一派轻松地道:“说不定她终究会明白自己的感情,并且回来面对。” “但我不愿意只是等待。”他说。 “那么,也许你可以尝试着多了解一点,过去你所不知道的无瑕……” 那一天,江寒月从简行楷口中得知了不少无瑕的过去。 然而简行楷口中的无瑕终究只是一部分,并不是全部的无瑕。 于是他开始了一段旅程,造访许多地方,包括无瑕以前寄养的家庭、高中时期出国打工旅游时认识的朋友、大学毕业后工作的报社——她果然是个记者——然而如今他对她的记者身分却不再排斥,显然是爱屋及乌了。 漫长的旅程中,他来到英格兰。当他像拼图一样,将过去的无瑕一块块拼起的同时,也在无意间发现她和玛莉姨母的关联。 无瑕十六岁时,杜玛莉曾经收养过她,但四年后便终止了收养关系。 换句话说,她们“曾经”是母女。对此,江寒月不知道心里那份五味杂陈的感觉该如何形容,也许有一点羡慕,羡慕她曾唤过姨母一声“妈妈”……然而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对无瑕的心疼。 他探索着无瑕的过去,多了解她一分,就多心疼她一份。这个女孩能走到如今,灿烂如花,多么不容易! 在过去的轨迹里追寻无瑕的途中,江寒月没想到他会一并找到属于姨母的那块拼图,这才终于明白,何以无瑕当初会嫁给自己。 她确实是为了报答姨母的恩情而来。 他刚失明的那段时间,一个明眼人中途失明,生活骤然陷入混乱,日子过得很颓废,眼里更看不见希望。姨母必是担心他无法振作起来,才会在病重时还坚持他们能够结婚。她是希望无瑕能够照顾他吧。 江寒月没有忘记刚结婚时,他把无瑕当空气,根本不把她放在眼底。而后她挑衅他、刺激他,在两人间点燃战火,让他脑子里只剩下她的存在:心里只想着要如何打败她,从而忘了自己生命里可悲的那一部分。 而后他爱上了她。 她却逃走了。 如果她心里对他,只有欠着姨母的一份恩情,再没有其它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 走出艺廊时,呼吸着冰冻的空气。江寒月蓦地胸口一痛。王司机开了车过来接他时间;“先生,接下来去哪里?” “去机场。”他指示。 华森告诉他,无瑕不久前去了位于北非的突尼西亚。 突尼西亚的*****就像蝴蝶效应一样,迅速地在阿拉伯世界里散播开来。一个高学历的失业青年自焚,引发了当地人民对于政治腐败的不满,在一连串的反政府示威游行下,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旧政权垮台了,但示威抗议的声浪仍未平息。这股声浪如野火般迅速地波及到邻近的阿拉伯国家。 要在这种混乱情况下找一个人并不简单。江寒月好不容易弄到签证,来到突尼西亚的首都突尼斯时,他还不知道无瑕已在日前离开了。 担心安全的问题,钱管家在越洋电话里提醒王司机不要带江寒月到有示威活动的地方,入夜宵禁后也不要离开饭店。 江寒月当然不愚蠢,明白以他自身的状况,不可能亲自到街头上找人,偏又担心无瑕的安全,只好雇用当地人代他寻找。然而局势太过混乱,一时间里没有好消息回报,让待在饭店里的他心急如焚。 直到一月下旬,饭店里房间的电视开着,吃饭时王司机突然指着电视萤幕大声喊道:“是太太!先生快看,太太在电视上!” 江寒月猛然站起冲向那台电视。半晌才想起他根本看不到,便叫王司机把电视音量调大。 背景是一场示威抗议,声音非常吵杂,不时传来警民双方的叫嚣声与丢掷爆裂物的杂音,江寒月艰难地捕捉到一缕熟悉的声音。 “……今天在开罗市中心的解放广场爆发了一场埃及三十年来最大的示威活动……记者连线报导。”确实像是无瑕的声音,说的是英文。 江寒月竖起耳朵听完那则新闻。新闻结束后,王司机诧异地道:“太太什么时候变成的记者了?” 江寒月没有回答。半晌后,他反应过来,道:“快,去订机票。我们去开罗。” 无瑕在那边。 无瑕和一票记者朋友到达开罗的时候,已是一月下旬。 埃及首都开罗在示威民众与警方的对峙下几乎变成战区。埃及政府虽然实施宵禁,但禁令形同虚设,一批又一批的反对人士在入夜后涌入了解放广场,更有不少人藉此趁火打劫,整座城市陷入空前的混乱。 第两百四十章 你在想什么 夜里,无瑕与其他记者聚在旅馆的房间里。 白天里广场上又发生了几次激烈的冲突,还有几名本地和国外的记者被殴打,纷纷挂彩。冲突发生时,以前无瑕在美国工作时认识的一位电视记者也受了伤,便拜托当时恰巧在就一旁的无瑕替他把报导完成,随后他们逃难似的离开广场,暂时回到各自的旅馆里。 冲突发生之际,谭杰诺与无瑕失散了,回来时,他额侧多了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幸好只是擦伤,没有大碍。 无瑕帮他包扎伤口时,谭杰诺还在跟其他记者讨论着埃及的情势。 来开罗时,没想到当地政府会对外国记者这么不友善。不仅一度没收他们的记者证,还试图封锁网路,不让他们把消息传递出去。 “听说半岛电视台已经被吊销执照了,网路不通,简讯也发不出去。”一位德国男记者说。 半岛电视台是关注阿拉伯世界新闻动向的电视台,总部设在卡达。如果连半岛电视台都遭到埃及政府如此对待,更不必说其他国外的新闻媒体了。 “再这样下去,穆巴拉克迟早必须下台才能平息众怒。”谭杰诺说。 “没想到这场反政府示威会一路延烧到埃及来,火还烧得这么旺……” 小房间里都是男记者居多。无瑕一个女孩子,同行的朋友担心她人身安全,建议她这几天暂时不要离开旅馆,无瑕没有反对,本来她就晓得要爱惜自己的生命。 众人谈话时,窗外街道上还不时传来示威民众的抗议声浪。她悄悄走到窗边,没打开窗,俯瞰着街景,远远遥望着开罗塔时,下意识地开启了手机的电源。 原以为跟网路一样,电话被封锁了无法连线,打开手机也只是想碰碰运气而已,没想到居然通了。她怔了下,进入语音信箱。 一如以往,她的语音留言被灌爆了。听取最新留言时,耳边响起那熟悉的声音—— “无瑕,你人在哪?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如果有听见我的留言,拜托快回电给我。” “无瑕……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我吗?你再不回我电话,我就要跟别人一起睡喽。过来,班杰明,跟妈妈说晚安。晚安,无瑕,今晚我决定跟你的猪睡在一起。” “无瑕,我想你……你可知道我到处找不到你,心里有多着急吗?” “无瑕,王司机看见你上了电视,你还好吗?安全吗?开罗市区很乱,你别乱跑,我就来,等我,我已经在机场了。” 听见最后一通留言时,无瑕错愕地怔了半晌。 他要来开罗?这怎么成,现在市区这么乱……再顾不得其它,她迅速回拨他的电话,电话通讯却突然中断。 猛然瞪着手机萤幕半晌,发现又搜寻不到电话网域了。看样子刚刚短暂的连线状态只是一个意外! 联络不上江寒月,无瑕一颗心再不能平静,回想他最后一通留言,留言时间是一个小时前——开罗时间晚上十点半。 而她在卫星电视上露面,不过是三个小时前的事。 埃及可以办理落地签证,怕他现在已经搭上飞机到开罗来。他眼睛看不见,就算有王司机陪着,但这里目前情势太乱,怕会出意外。 对了,机场!她必须去开罗机场拦截他,不能让他傻傻地进到危险的市区来。 只不知他说的是哪个机场?他到底是要从哪里过来?如果是从台北的话…… 网路仍被封锁,无法上线查询台北飞开罗的班机时刻。就她所知,一般台北飞开罗多在香港、新加坡或曼谷转机,飞行时间大约十七个钟头。 她抓起房里电话先向旅馆柜台问了开罗机场的服务电话,查询可能的班机时刻。二十分钟后,她捉着谭杰诺陪她一起去机场接人。 计程车并不好等,这种非常时候,根本没有人敢上街赚钱。无瑕答应多付两倍车资才透过旅馆门房找到一辆计程车。 谭杰诺糊里糊涂地跟着搭上计程车后,才想到要问:“我们要去接谁啊,无瑕?” 无瑕闷声回答:“我丈夫。” 这时街上传来一个巨大的爆炸声响,像是有人投掷了汽油弹,谭杰诺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睛又问了一次:“你说谁?” 怎么这位老兄有听没有懂?无瑕不及细想地用英文咬字清晰地再说了一湿。 “myhusband.”说完后才想到,谭杰诺明明就会说中文——他是美裔华人。 谭杰诺登时吓傻了眼。“你什么时候结婚了?” 无瑕苦笑,觉得现在似乎不是解释她婚姻的理想时刻。 街道上抗议声震耳欲聋,整条道路停电了,眼前一片乌漆抹黑,还有许多人手上拿着棍棒,不知道会不会冲到路上见人就打? 更麻烦的是,她还没有厘清楚自己的心情,也没找到足以抗衡的勇气,却在这么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丢下了过去两个多月来心里垩碍的一切,只剩下对那男人的气恼与担忧。 他就不能、不能好好待在家里当他的大老爷,安安分分地等她自己想明白之后再回去找他吗?为何非得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让她现在除了担心他以外,什么事都没法想,也没法做! 傻瓜江寒月,你在想什么? 江寒月庆幸埃及的签证比突尼西亚好处理。先前为了去突尼西亚,他动用关系辗转透过法国的大使馆替他办理签证,前前后后等了近一个礼拜,据说这还算快的。只没想到当他到了突尼西亚时,无瑕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虽然突尼西亚的临时政府已经成立,但街头仍不时有暴动,夜里实施宵禁,他用尽方法才赶到机场,搭上了午夜的班机飞往开罗。四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后,他已和王司机站在埃及机场,等海关放行。 由于市区动乱,海关人员见他一个眼盲的东方人,本来不欲给他签证,好说歹说一番才说服对方放行。出关时已是清晨,机场外头是一片沙尘色的天空,起降的班机明显减少,显然跟各国已江续对埃及发布旅游警讯有关。 怕反政府示威游行短时间内不会平息,开罗机场可能会紧急关闭,他非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无瑕才行。 第两百四十一章 你身材那么好 机场外,来接他的,是天海集团在埃及投资的海外分公司人员以撒·路德,除此之外,还有两名身材壮硕的私家保镖,自然是为了保护江寒月的安全。 留在台湾的钱管家已经透过电视台派驻埃及的记者替他查到无瑕住宿的旅馆,由于埃及的电话和网路都被政府封锁,与钱管家联系时,他用的是车内的卫星电话。 所以现在,他只需再做一件事——找到无瑕,带她回家。 本以为事情再单纯不过。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江寒月自以为做好一切准备,搭车离开机场前往市区的同时,无瑕和谭杰诺历经了计程车被拦检盘查、警察刁难、歹徒趁火打劫的种种危险,好不容易克服万难赶到机场。 他们错身而过,再一次。 无瑕在机场里等了一天,没等到江寒月,只等到滞留埃及的外国旅客逃难似的涌入机场,江续搭乘各国的专机或原订的班机离开了这乱动中的国家。 谭杰诺陪她在机场的休息区里等侯的同时,逼着无瑕说出她婚姻的始末。无瑕当然没实话实说,她只是简单地把事情交代过去。 一整天下来,谭杰诺脑袋有点晕呼呼的,不知道是先前头皮挫伤流血过多的缘故,还是无瑕结了婚的事实所造成的。 “你知道吗?我原本想找个机会告白的。”站在通关区外头,谭杰诺声音闷闷地说。 无瑕瞟他一眼。“我跟你同事四、五年了,从没听说过你对我有意思。” “那是因为你向来都表现得很独立,好像不需要男人那样,面对心灵如此强悍的女性,我实在说不出想照顾你一辈子那种话。”如今终于将蕴藏多年的心情说出,却有种荒谬的感觉。 无瑕声音顿时一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心头堵闷堵闷的,谭杰诺一边扫视着新一批入关的旅客,找寻有无东方面孔,一边随口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无瑕正专心地在人群中找寻江寒月的身影,没听清楚。 “你丈夫,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直到旅客逐渐减少,确定其中没有江寒月之后,无瑕才回答:“他有点孩子气。”刚结婚时,他常跟她赌气,像个人孩子似的。 “就这样?”谭杰诺再问。 “他还有点不讲理。”为了跟她赌气,江寒月常故意唱反调。殊不知他愈是爱唱反调,就愈是可爱。 “还有呢?”谭杰诺愈听,心里愈是疑惑。 “他很骄傲。”无瑕毫不思索地形容。即使被压在床上受尽一切凌辱,也宁死不屈从,由此得证,江寒月是个骄傲的男人无误。 “还有别的吗?” 无瑕终于转过脸来,看着一脸认真的谭杰诺,困惑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问那么多!” 谭杰诺不服输地道:“一个孩子气、不讲理又骄傲的男人,这种人你怎么可能看得上眼?” 无瑕一怔,皱起了眉。“我又没说他只是一个孩子气、不讲理又骄傲的男人。”江寒月没这么差劲。 “你说他孩子气,你说他不讲理。你还说他很骄傲。”谭杰诺自忖他应该没耳误。 “他是孩子气,他是不讲理,他是很骄傲没错。”叹了一口气,无瑕坦承:“可是他是大男人撒娇式的那种可爱的孩子气;他偶尔不讲理都是因为我挑衅在先,他不肯服输才蛮不讲理而他的骄傲是打小养成、根生柢固的胎性,没有那份骄傲,他也就不是他了。” 就连坦承爱她时,他依然表现得那么高高在上,仿佛能够得到他的爱,她应该要喜极而泣,求之不得、唯恐失之那样的谢主隆恩。 于是谭杰诺困惑了。“原来你对他这么了解,看来也不是没有感情,那你为何要离开他,无瑕?” 是啊,为什么要转身离开?这问题不正是连日来她心头上最大的一根刺吗?江寒月爱她,她何尝不……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离开? 无瑕仔细思索了一番才回答:“大概是因为,我不知道他究竟爱我哪一点。” 是了,她对他那么坏、那么恶劣,还时常压榨、欺凌他,起初他明明是憎恨她的。她不知道这男人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居然把仇人当爱人,会不会哪一天他神经又突然转正,哈哈大笑说他不过是开玩笑,或者一时脑袋当机? 闻言,谭杰诺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无瑕。“为什么不?你身材那么好——”胸是胸、腰是腰、腿又长…… “叩”的一声,无瑕赏他一枚爆栗。 谭杰诺捣着头。“喂,我是伤患耶。再说,我也没说错——” “如果只要身材好的话,这世上所有的男人下就全都会爱上充气娃娃?”无瑕不满地道。 “身材只是其中一项要件,当然还有别的理由。”谭杰诺理智地分析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的诸多原因。“比如说,温柔的性格——”瞟丁无瑕一眼,唔,这一点她似乎没有。她很呛。“如果没有温柔的性格,那么或许会有嗲死人的娃娃音。”不过无瑕说话字正腔圆,顶多是感冒时有点鼻音。 “好身材、温柔的性格,以及娃娃音?”无瑕归纳后道。 发现无瑕一脸狐疑,谭杰诺赶紧又道:“当然也不可能每个女人都有娃娃音,最基本最基本,一个男人之所以会爱上一个女人,是因为这个女人有能力让他快乐、让他伤心,动心的契机还是得看两个人之问相处的点点滴滴,也许,他只是单纯地爱上她而已。” 听罢,无瑕缓缓转过头去,看着旅客逐渐变少的机场大厅,喃喃道:“所以我才不相信爱情。” 爱情于她太过虚妄。好身材也好,一瞬间的动心也罢,都是不见得长久的物事。终归一句,她原来只是不相信永远罢了。就连玛莉跟她的收养关系也是有期限的,不是吗?尽管她爱玛莉,但她们仍然只当了四年的家人。 突然间,无瑕有感而发:“杰诺……你没跟我告白是对的。” 谭杰诺讪讪地道:“我刚刚已经发现这一点了。” 再次赏他一记爆栗,无瑕调侃:“变心得可真快。” 谭杰诺勉强露齿一笑笑。“爱情是短暂的,友情才是长远的啊,无瑕。你就忘了我爱你这件事吧。” 第两百四十二章 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说,革命是爱情的催化剂。 此时,开罗的街头在闹着革命,爱情的况味还居然真的在革命的罅隙中缓缓滋长开来。 电话依然不通。 来开罗前,就听闻埃及政府为了阻止抗议民众串连,关闭了网路和电话通讯.就算他还能用卫星电话,但无瑕那边可收不到他的讯号。 最麻烦的是,她居然没有待在旅馆里!她是去哪儿了? 坐在小旅馆门厅时,江寒月时不时听见街头上传来要求总统下台的叫嚣声,偶尔还伴随几声枪响。每次听见那“砰砰砰”的枪声,他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一次。 到了下午,无瑕投宿的这问旅馆甚至得派出好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员工拿着棍棒守在门外,才能防止失控的抗议民众或趁火打劫的歹徒闯进来。 单纯来旅游的旅客纷纷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一些记者来去匆匆,三不五时有人挂彩被送了回来。 这一切景象,江寒月虽然不能目睹,却真实地感受到了。 情况是如此紧张,每一回听到有人受了伤,他都会担心那是不是无瑕,直到王司机向他保证不是,才又稍稍安心,但始终没法子真正放松。 已经一整天没合眼的他坐在旅馆门厅角落的沙发上,王司机几次劝他回房休息,由他来等,江寒月都不肯答应。 他非得等到无瑕不可。唯有确定她安全无虞,他才能放心。 不知过了多久,旅馆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阿拉伯语、法语和英语夹杂,江寒月似乎听到一句:“有个外国女记者受了伤……” 他猛然站起,拿着导盲杖不假思索地往外头那喧闹中心走去。 王司机和两名临时保镖紧跟在他身边,穿过杂沓的人群来到一小群人包围的正中心,一名女记者倒在街头上,鲜血淋漓,众人正在围着她,或看热闹,或帮忙止血。 “快看看是不是她?”江寒月急问。 王司机奋力挤过人墙,好不容易瞥见伤者一眼,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回头看向江寒月,眼色蓦地惊恐起来—— “先生快趴下!” 刹那间,江寒月只感觉到有无数人潮推挤过他身边,他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感觉到一瞬间他的身后传来一阵烧灼的热浪。 有人引爆了一颗汽油弹,爆炸声中,火焰向四方扑腾而来,四周围的汽车和建筑物玻璃向外四射。感受到这一切之际,江寒月只来得及用双手护住头脸,直觉地奋力往前一扑。 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是夹杂在人们惊恐的尖叫声中,那一声魂牵梦萦—— “江寒月——” 二十四小时后,无瑕站在台北一间大型医院的手术房前。 她还穿着两天前的衣物,面色苍白,向来明亮的眼底布满血丝,颤抖个不停的手捏着江寒月让人拿给她的离婚协议书。 二十四小时前,在开罗,江寒月在旅馆前受到一场小型爆炸的波及,当场陷入昏迷。 他受伤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回台湾,江家立刻从约旦租了一架医疗专机从开罗的首都医院接回他们。 当时目睹整个事件发生经过的无瑕吓得没办法思考,只想着,要是他死了、要是他死了……她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她不离开他,不来埃及,他就不会来找她,甚而受到暴乱波及而受重伤。 事件发生时,在场其他媒体纷纷拿着摄影机和照相机朝他猛拍,彼时无瑕才真正体会到,当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人成为新闻事件的主角时,心里会有多么伤、多么痛。 好在谭杰诺和几位同行的关系打得不错,拜托这些记者不要报导江寒月的消息,再加上这些常跑战地的外国记者多有一定的素养,愿意筛选可以报导或下能报导的新闻,江寒月总算没有出现在国际新闻的版面上。 至此,无瑕才真正了解到,记者的天职是在传递真知的同时,也能保护真正需要保护的人。如何拿捏一则报导的知与被知,在过去记者生涯中所遭遇的迷惘似乎稍稍得到了解答……然而她已无心去想工作上的事,她眼里只剩下受伤的他。 昏迷二十四小时后,江寒月短暂地清醒了片刻,但伤势很重,需要进一步开刀治疗。从他清醒后到现在,都没和无瑕说上半句话,也没见她一面。 江家人来了又走,他都没见,只要求见钱管家和程律师。 三十分钟前,程律师和钱管家才刚进入病房里。 在陈嫂的陪伴下,无瑕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前,等着见他一面,想知道他的状况。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病房门打开了,钱管家和程律师以及一位护士一起走了出来。 看见钱管家向她走来时,无瑕急急冲向前抓着他的衣袖。 “怎么样,他——” “太太先别着急,医生说先生伤到了旧处,脑部需要动刀,需要太太签一份手术同意书。”钱管家说明。 “要动什么样的手术?”无瑕追问。 一旁的护士解释:“江先生脑部里有血块,必须尽快清除,但这手术有极大的风险,江太太必须在同意书上签名,王医师才能为他动手术。麻烦江太太在确定已知可能的医疗风险后,尽快做决定。” 心慌意乱中,无瑕抖着手在同意书上签了名。但她其实别无选择,他头部受伤,一定得动手术才能清除血块。 护±拿着同意书离开后,手术便开始进行。 此时一直站在一旁的程律师递给无瑕一个牛皮纸袋。“江太太,这是江先生要我交给你的。” 无瑕心不在焉地接过牛皮纸袋,怔怔地瞪着手术房上方,代表手术进行中的红色灯号。 见她没有打开牛皮纸袋的打算,程律师提醒:“江太太不打开来,看看纸袋里是什么东西吗?” 无瑕像个机器人般,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打开牛皮纸袋,拿出里头的文件。 厚厚一叠,是江寒月名下所有财产的证明和权利移转书。 无瑕一时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程律师从那叠文件中,取出其中一份递给无瑕。 第二百四十三章 晕了过去 无瑕猛然瞪大眼睛,看着那份已经由他单方面签字盖章的离婚协议书。“这又是什么意思?” 与钱管家对看了一眼,程律师清了清喉咙,解释: “江先生交代了,如果他手术失败,就请江太太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个名,届时他名下的所有财产都会移转到江太太名下。” 无瑕依然不解。“什么意思?是说手术如果失败了他会……”会怎么样,却是说不出口。从来不是个迷信的人,却怕一语成谶。 钱管家表情凝重地说明—— “太太刚刚签同意书时没有仔细看吗?先生这次手术成功的机率只有百分之二十。王医生说,由于先生的视神经奇迹的还没有完全萎缩,如果成功了,他有机会重见光明,但因为这一次的脑伤刚好伤在旧处,如果手术失败,他很百可能会瘫痪……”说到这里,钱管家忍不住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后才又道:“万一手术失败了,先生说了,请太太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名,不必等他。” 闻言,无瑕全身顿时脱了力气跌坐在地上。陈嫂和钱管家来扶她时,她捣着脸,孩子般放声嚎啕起来。 尔后,无瑕回想起这一段心情,才明白那是一种被人打败的感觉。 她彻底败给了他。 败给江寒月如此设想周全、付出了便永不收回的爱。 江静雨赶到医院时,看到的是已经三天没合过眼的无瑕。 她双手环着自己,蜷在一张绿色长椅上,长发凌乱、形容憔悴,好似一朵枯萎的花,哪里还有半点初次见到她时那种意趣横生。 他缓缓走近,在她身边坐下。手一术灯还是红色的,想来这次集合了脑科和眼科权威医师联合开刀的手术相当棘手。但愿大哥平安无事。 陈嫂提了一锅热汤过来时,见到江静雨,低唤一声:“二少爷。” 江静雨点点头,又看向无瑕,在陈嫂的眼神暗示下,他轻声唤: “嫂嫂,喝一点热汤吧!你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再不吃点东西身体会撑不住的。” 无瑕强睁着干涩的眼,恍若未闻地瞪着头顶上方的手术灯。 陈嫂悄悄对江静雨说:“我试了好几次,都叫不动。”语气不无担忧。 江静雨接过那锅汤道:“让我再试试,陈嫂,你这几天也辛苦了,先回家休息吧,我会在这里陪着她。” 说是这样说。可江寒月的手术还没结束前,谁也不肯离开医院。 最后那锅汤是江静雨勉强喝掉的,无瑕像是已经入定那般,根本唤也唤不动。 突然他手机响起来,是母亲打电话来询问大哥的情况。江静雨拿着手机走到长廊尽头去说话,回头时见无瑕突然站了起来。他连忙奔上前,看见手术房的门打开了。 手术结束了。 无瑕抓着医师的袖子问了句什么,医师点点头,匆然她大叫了声,掩着脸又哭又笑的,教人好不担忧。 此时钱管家和王司机等人都来了,只见无瑕突然晕了过去,赶紧抱起她跟着医师往另一间病房走。 江静雨终于赶上医师,急急询问:“王医师,手术成功了吗?” 王医师保守地回答:“江先生,手术没有失败。” 江寒月的手术没有失败,可到底成功没有,还得看他术后恢复的情况。 由于他全身还处于麻醉状态,短时间内不会清醒,是以王医师也不敢断言他的视力到底能不能恢复,但至少他脑中的血块是已经清除干净了。 无瑕被送进病房里吊点滴,医师在营养液里加了镇定剂,她终于睡着,脸上写着疲惫与脆弱。 这样的无瑕会不爱江寒月吗?要说不,江静雨是不信的。 他自己的父母感情十分冷淡,有记忆以来,双亲之间只能用“相敬如宾”来形容。曾经他以为这世上不可能有真正的爱情,可在见过孙霏对堂兄江云锁的无怨无悔,又见到大哥对大嫂无瑕的真心付出,再看到大嫂在感情上其实并不输给大哥的执着后,他终于相信这世上还是有爱情的存在,只是表现与接受的方式不太相同罢了。 原来爱情这种东西,不是一方想给,另一方就得接受。给的人,须得心甘情愿不求回;接受的人也得知福惜福,好好守护,如此,才会开出一朵两生的花,否则爱情只会成为一场劫难。 次日,江寒月终于清醒过来时,听见江静雨问他:“大哥,劫后余生的感觉怎么样?” 他不知道江静雨所说的“劫”,指的是他跟无瑕之问的纠葛。从昏睡中醒来的江寒月开口第一句话只是问:“无瑕在哪里?” “你不是给了她一张离婚协议书?”回答的人,竟是一脸似笑非笑的江云锁。他刚刚走进病房,就听见江寒月在找无瑕。 江寒月皱着眉,还是那一句:“无瑕在哪里?” 江云锁走到病床前,伸手在江寒月面前晃了晃。“你,看得见了吗?” 王医师说手术没有失败,术后复原情况也良好,解除了江寒月可能瘫痪的疑虑。但,视力呢?他看得见了吗?江寒月的眼睛原本就没有外伤,光从外表来看,实在看不出他到底复明没有。 只见江寒月眉头深锁,似乎浑然不觉江云锁就站在他面前,他对着空气道:“你们谁好心告诉我,我太太现在到底在哪里?” 接获江寒月已经清醒的通知,王医师很快便赶来了。检查过后,他表情有点诧异地道:“奇怪了,江先生的眼睛——” “王医师。”江寒月挥手打断他的话。“我现在不想讨论病情。我要见我太太,这些人——”他右手没有焦距地胡乱指着周遭的人,其中包括江云锁、江静雨和钱管家等人。“没一个人肯告诉我,我太太到底在哪里。”连钱管家都不肯说出无瑕的下落,让他不得不心生疑虑。 闻言,江静雨和钱管家拼命对王医师挤眉弄眼,王医师轻咳一声,安抚道: “江先生你别急,江太太早先体力不支,晕了过去,正在隔壁大楼的病房休养,你刚醒过来,还得再详细检查一番。不如你先休息一下,等会儿我替你安排检查,确定你百分之百恢复健康了,我再请江太太来探视你,也好教江太太不会太担心,如何?” 第二百四十四章 替我瞧瞧 江寒月沉默了半晌,才问了一句:“她好吗?” 江静雨连忙答道:“嫂嫂没事,大哥你放心。” “钱管家?”江寒月又唤。 钱管家赶紧上前说道:“先生放心,太太很好。” “……别让她再离开我。”说着,江寒月转过头去,闭眼道:“王医师,麻烦你尽快替我安排检查。另外,病房太吵了,除了我太太以外,我住院这段时间谢绝探病。” 由于病人的态度太过强硬,没奈何,众人江续离开病房之际,江寒月突然叫住王医师。“王医师请留步。” 王医师留步了。 确定病房门关上了,江寒月方道:“关于我的眼睛,我有一些私人的问题想跟你讨论一下。另外,请你诚实地回答我,我太太现在到底在哪里。” 无瑕打完一袋点滴,又睡了半天后,醒过来便走了,没跟任何人交代去向。 她离开时,还是寒冷的冬天,年节将近,在浓浓的团圆气氛中,一个人搭车独自南下,来到杜玛莉最后长眠的那座小镇。 时序恍恍而过,她也放任脑袋空空,不去想任何事。 直到二月底的某一天,她突然想起来这阳光明晃灿烂的一天,是她结婚满一周年的日子。 走出镇上唯一的一间旅馆,她带着玛莉遗嘱中留给她的那把钥匙,信步前往同样位于小镇里那栋二层高的小楼房——房子的地址自然是找程律师要的。 九重葛爬满了砖红色的长墙,离花铜窗台像是有公主住在里头,随时准备放下她的长发来。可惜这栋小楼已经有段时间无人居住,如今那红墙的外观显得有些斑驳。奇异的是,小窗台上的盆花居然还生意盎然地吐着春信,使小楼荒而不废,隐有生机。 无瑕用那把钥匙打开铜雕大门,久无人开启的门发出吱哑的声音,阳光躲在她身后,门一开便逮住机会照进屋子里。 她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适应屋里的黑暗,而后她愕然地看着屋里那人转过身来—— 江寒月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打开屋门的女子。 “你是谁?”他问话的同时,正步履优雅地朝她走来。 无瑕怔注,看着他行动自如,毫无困难地走向自己,声音顿时哽在喉间。 “你是谁?”他在她面前三步远的距离站定,眼底隐有流光溢采。 “你……你看得见我?”下意识地,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一挥,说话时也故意压低声音,使得原本就带点冷调的嗓音听来有些神秘。 他轻笑一声。“我不应该看见你吗?你是鬼魂还是小精灵?” “我不是这个意思。”无瑕慌慌张张地摇着头。 王医师明明告诉她,他的手术虽然没有失败,但眼睛也没有复明。知道他醒来时,她慌慌张张地再度逃走,并不是不爱他,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咧了咧嘴,笑问。若非一束阳光投射在他半张俊颜上,而他并未因此融化,无瑕几乎要以为他是久居棺材里的吸血鬼——他看起像是很想用牙齿咬她。 无瑕蓦然后退一步,却被屋外的阳光照得眼花。 眼前的他突然领悟道:“啊,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认出她了?无瑕猛然一惊,右手捣着心口想要否认,却听他笑道: “你是钟点女佣。对吧?” 无瑕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岔了气。她眯起眼,咬着牙问:“钟点女佣?” “是啊。”江寒月指着身后久无人居的房子道:“这是我姨母生前置办的房子,她过世后就一直没有人使用,里里外外都有点荒废了。昨晚我到这里时,发现屋里都是灰尘,就联络了清洁公司,请他们派一位女佣来帮忙整理屋子,等了半天都没人来,今天才等到你。” 听完这一串话,无瑕总算稍微搞清楚目前的状况。 这个男人昨天就到了!显然他早就知道玛莉拥有这栋房子。只是不知道他突然来这里做什么? 迎向无瑕怀疑的眼神,他说:“我姨母就葬在附近教堂的墓园,我很想念她,想来这里看看,就来了。你来得正好,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着话的同时,他走出屋外,顺手戴上一副墨镜。“我有点惧光,不介意我戴着墨镜吧?”他转过身看着她。 “你的眼睛……”无瑕想问又不敢问。 他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推了推镜框,嘴唇微微往上弯。“车祸失明过一段时间,动了手术才复明的,还有点后遗症,对光线敏感。” “原来如此。”她声音低低地说。仍不明白一个月前,王医师为什么告诉她,他的眼睛还是看不见。既然现在看得见了,当时他应该就已经复明了才是。 “小姐……你走神了。”江寒月笑问:“有什么问题吗?” 回过神来,无瑕连忙摇头. “那好,你先替我把屋里打扫干净,晚一点再来整理屋前这片小花园。这是一半的薪水,另外一半等我回来再付。”他递给她五千元。 无瑕默默接过那五张干元钞票,默默收进口袋里。“先生要去哪里?” “去墓园。对了,替我瞧瞧,我穿这件红衬衫好不好看?听说我的姨母生前最爱这个颜色,说是有精神。” 说完他就走了,从头到尾没有发现站在他面前。被他误认为钟点女佣的女子是跟他结婚满一周年的妻子。 对此,无瑕心生一股无以名之的痛楚。 知道他手术算是成功时,不是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重见光明了,看见了真正的她,会不会觉得很失望。 过去他看不见时,她就是他的眼。他透过她眼中所见,描绘出想像中的图景。那时他碰触她,像碰触世上最珍贵的宝石那样,温暖的手经常抚过她的轮廓,在她耳边频频低语她的美好。 想像总是美好的。 无瑕心里也许始终认为,江寒月并没有看到真实的自己。他所想像的她,也许只是错觉与虚幻。 毕竟在镜子面前,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美。 会娶她,是因为当时的他别无选择。他失明了,玛莉半威胁、半逼迫,他不得已才娶了她。起初他对于他们的婚姻就算谈不上后悔,却也是淡漠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借我一下 而今他看得见了。就在刚才,她冷不防站在他的面前,让他原原本本地看了个仔细。她注意到他的眼底没有惊艳,更没有波澜,那一瞬间,她有种自己在他生命里成为一个路人甲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陌路相逢…… 不意外他认不出她,她只是觉得有点受伤,还有点……难过罢了。 一块洁净的白手帕递到她面前时,她猛然抬起头。“你……” “小姐,你在掉眼泪呢。”他眼里不无关切地道。“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 无瑕怔怔接过那条手帕,在手里扭着,才一开口,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那条手帕很快就回到江寒月手上,他替她揩了泪,笑道: “别哭啊,小姐,你再哭下去的话,待会儿这花园里的花就不用浇水——因为它们都被你的眼泪给咸死了,眼泪是咸的,你知道吗?” 无瑕顿时哭笑不得,抢过那条手帕按着眼睛,有点恼怒地道: “你又回来做什么?”不是说要去墓园? 他笑笑回答:“我想起我姨母生前最喜欢栀子花,我想带束花去看她,你知道这附近哪里可以买到那种花吗?” 无瑕点点头,给了他附近一间花店的地址。 “谢了。”他说。“还有件事,小姐,如果你来不及在我回来之前打扫好整栋房子的话,建议你先整理主卧房,我今晚打算住在这里。”见她没有回应,他又道:“对了,你有带手机吗?” 无瑕怔怔点头。 “借我一下。”他伸出手,接过无瑕递来的手玑。 无瑕一时间弄不清楚他要做什么,直到他打开滑盖,在她的手机里输入一串数字,她赫然吓了一跳,赶紧抢回自己的手机,怕他不小心看到通讯录里有他自己的电话。 江寒月一愣,笑道:“怎么了?手机里有什么秘密吗?” 无瑕猛摇着头,就是不肯交出手机。 没办法,江寒月只好道:“我只是怕你临时有事找不到我,才想说把我的电话给你。” “我知——”无瑕猛然住口,差一点说出她知道他的电话号码,戳破自己的身分。 “你知道?知道什么呀?”江寒月似笑非笑.“拿来吧,你的手机,我把号码输进去。” 无瑕死活不肯。没办法,江寒月只好拿出纸笔,将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短笺上,对折后交给她。 无瑕收下纸笺,看也不看便收进牛仔裤口袋里——反正她早就知道他的手机号码,根本不需要看。 江寒月深深地看了她的动作一眼,笑道:“你去忙吧,晚点见。” 第17章(2) 他离开后,无瑕果然戴起了口罩清理主卧房的灰尘。 其实灰尘不算多,家具都有布幔盖着。 “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是什么?”无瑕揭开布幔打扫房间,自问自答:“无非是,你原本希望在所爱的男人面前,能被看做是美神维纳斯,他却把你当成钟点女佣!” 这件事唯一的安慰,是他塞给她五千块,让她小赚一笔横财。 结论是:别太期待男人的眼力。特别是,他本来失明过,现在才又奇迹地恢复光明。 然而谢天谢地,他终是看得见了!她愿为这奇迹,完完整整地把圣经读一遍。 一整个上午,无瑕处在这矛盾的心情中将王卧房打扫完毕。 中午时,她在附近餐馆吃过饭后,又回到屋子里准备打扫其它地方。然而心情已经不再迫切,这才有了闲情逸致探索玛莉留给她的遗产。 玛莉说,她把她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了她。无瑕却觉得玛莉指的并非是这栋屋子本身,而是屋子里的东西。 无瑕一一揭开防尘的白色布套,赞叹玛莉挑选古董家具的好品味。 这些家具带了点英伦风,像是英国十八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风格。 以前就知道玛莉久久会回岛上住一段时间,如今才知她回来时便是隐居在这里。屋子里有她生活过的痕迹,比如玛莉喜爱的红茶杯、壁炉旁的古老风琴、刺绣蕾丝窗帘,以及小竹蓝里一卷来不及织完的毛线。 想起那个总是在天冷时嚷着要打一条围巾给她,却总是半途而废说她织得不好看,还是直接买一条比较快的银发淑女,无瑕眼眶不禁一热。 眨了眨眼,她仰起头来,看见了墙上一幅画风有点熟悉的油画。 她走近画前,端详着画中的鸢尾花,以及坐在花丛前一名笑得开怀的妇人。那是中年时候的玛莉,站在画中玛莉身旁的正是少年江寒月。 看着看着,无瑕突然怔住。 指尖轻轻抚过油画角落的署名——js。 如潮水般过往瞬间涌上心头…… 刚失去父亲的那一年,十二岁的无瑕尚未开始她游走在寄养家庭的旅程。 社会局安排她住进孤儿院里,还为她募来善心人士的短期捐助。每个月她都会收到一笔助学金和一封信,信不长,只有几句鼓励的话。基金会规定受捐助者必须定期写信向她的“认养人”报告生活近况,圣诞节时还要寄张小卡片以示感谢。那时无瑕无意中看到了一部叫做“长腿叔叔”的卡通,悲苦的岁月里,幻想她的认养人就是她的长腿叔叔,成了无瑕少女时期心里的慰藉。 不同于她的认养人只捎来短信,无瑕开始写起长长的信件。她会在信里描述她的生活状况和学业表现,在学校被同学欺负时,也会把怎么偷偷欺负回去的琐事向她的“长腿叔叔”报告,受到卡通的影响,虽然知道认养人不必和被认养人见面,但她就是忍不住想知道,她的认养人到底像不像卡通里的长腿叔叔那样又高又帅又温柔?一次通信中,她写到她的生日愿望是希望能收到她认养人的照片。 结果,信来了。里头当然没有照片,只有一幅小小的画。画里没有半个人,只有一丛盛开的鸢尾。 无瑕爱上鸢尾花,大概是在这个时候。 不久后,她开始了寄养家庭的生活。短期的认养也结束了,她再也没有收到任何来信。往后的日子里也不再期待长腿叔叔的出现,她只是惦记着那幅画,不论走到哪里都把画带在身边。 直到有一天玛莉看见那幅画,很喜欢,她便将画送给了玛莉。 也是那一年,玛莉终止了她们的收养关系。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不是不想念 那时无瑕透过玛莉的协助在美国念书。她当了几年玛莉的孩子,不明白玛莉怎么会突然想终止收养。 当时玛莉回答:“海儿,你已经能自立,有没有法律上的收养关系不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和我的心永远有个角落联系在一起,你说是不是?” 那时无瑕很想说不是。她需要玛莉,她相信玛莉爱她,却始终想不透为何玛莉会做出终止收养的决定。好几次想问,但玛莉从不给她一个正面的答覆。 玛莉有时会说:“别急,海儿,以后你会明白的。” 无瑕从未明白,直到现在…… 她看着画中那熟悉的鸢尾,以及画上的署名。 js——寒月。 玛莉当年是不是就发现了这个巧合? 她终止收养关系,是不是因为当时她已经预期自己会嫁给江寒月? 如果她跟玛莉之间存在着收养关系,或许她就不好嫁给她的儿子——虽然在法律上,江寒月并不是玛莉的儿子。 “是吗?玛莉,你是这么想的吗?”无瑕含泪笑问着画中那名面容安详的女子。 无瑕知道,现实中,玛莉从来不曾和自己的儿子肩并肩地坐在一起过,江寒月画这幅画,会不会只是出于他心中难言的孺慕与渴盼? 无瑕叹息。“玛莉,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的长腿叔叔是谁?” 原来,玛莉不仅给江寒月留下一个身世上的问号,也给无瑕留下一个大大的问号。 无瑕几乎可以想见玛莉会怎么说。她必定会说:“如果生命本身不是充满疑问,那么就太无趣了。” 这个老顽童…… 突然很想见他。 无瑕走进墓园时,江寒月果然还在那里。 他正坐在玛莉墓旁一株不知名的绿树底下,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头顶上有树荫遮住些许午后的阳光,便摘下了墨镜,见她来,只是微微翘起唇瓣,不置一语,低头看书。 无瑕认出那本书是玛莉生前很喜爱的一本手抄诗集。 她走到玛莉墓前,弯下腰将手中一束栀子花放在平台上,与他原先带来的那束栀子花并放在一起,同时注意到昨天她放的那束已经被拿开了。 栀子夏天才开花,春天的栀子自然是温室培育出来的。然而玛莉应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吧。 无瑕选了一个洁净的角落坐下,此时一阵微风吹来,她闭上眼享受了半晌和暖的春风,听见树梢上的枝叶沙沙起舞时,低哑的嗓音幽幽朗读起玛莉生前喜爱的诗句—— “这里的河边风特别大 岸边到处花草丛生 但流动的却只有风和花而已 流啊流最后只剩下怀念 啊活着前途一片黑暗 独自留下来 已经等于不存在” 江寒月合上手中诗集站了起来,低头觑着眼前女子,嘴角微微噙起。“房子打扫好了?” 无瑕缓缓睁开眼,专注地凝视了他半晌才回答:“只整理好主卧房。” 他点点头,没说她效率太差之类的话,只道:“剩下的可以慢慢整理,我不急。” “喔。”无瑕声音闷闷地响起。还真当她是钟点女佣! “我打算在这里小住一阵子,一个单身汉也用不上那么多房间,有张床能躺能睡,还有个小厨房可以烧开水就够了。”他语气认真地解释。 他这一解释,反倒教无瑕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想了半晌才道:“你刚刚在读什么?”明知故问的。 扬起手中诗集,他说:“吴世英的诗集。” “哦!是那个韩国诗人!”她故作惊喜。 一抹淡淡的笑意浮上嘴角,江寒月状似诧异地挑起眉。“现在的钟点女佣都喜欢读诗吗?你刚刚朗读的那首诗,这诗集里好像也有。” 抿了抿唇,无瑕回嘴:“现在的钟点女佣喜欢什么我不知道,我刚刚念的是韩剧‘残酷的爱’最后一集的片尾诗。” 玛莉近几年颇爱看韩剧,还会上网路社群和网友讨论剧情。 “残酷的爱”是一部悲剧,女主角在最后一集挂点了,当时玛莉半夜里打了一通越洋电话将她吵醒,强迫无瑕抱着话筒听她讲述那悲惨的剧情,是以无瑕至今犹能背诵这首诗。 而江寒月此刻拿在手里晃呀晃的那诗集,是玛莉一个韩侨朋友送给她的。吴世英的诗没有中译本,那位朋友特别将韩文翻成中文,在不营利的前提下,私下抄了一本送给她,玛莉视若珍宝。 江寒月听着无瑕的话,不觉讶然。“这么巧?” 其实一点都不巧。她是故意要引他注意的。 方才决定来见他时,本来打算问问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就是无瑕? 如果他说不知道,那正好,她准备告诉他,原来他口中那份坚定不移的爱情不过是个大笑话,她离开他也是应该的。 如果他说知道,他其实只是在捉弄她,那么她会街上前用力踩一踩他的脚,赏他一巴掌后再狠狠吻住他。 她不是不想见他。不是不想念! 她只是还需要一点点勇气……或运气。 离开他身边以来,夜深人静时她都告诉自己,天亮后就回去见他吧。可天亮后又会忍不住拖延下去。 没想到会是他先找到自己,可他却表现得仿佛真认不出她的样子,这教她怎么有脸站在他面前,揪着他的耳朵大声对他说:“江寒月,你不是说你爱我吗?我就站在你面前啊!你为什么认不出我就是我?” 为此,她需要一个开场白。正巧他在读那本诗集。 于是她抛出饵食,他却没有上钩。 预期中,在她背完那首诗后,他应该要问:“你怎么知道这首诗?”然后以一种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多巧合的眼神紧紧盯着她,随即像是突然被雷劈到那样终于领悟了她的身分——而后他应该要重新再问一次:“你不是钟点女佣吧!你到底是谁?” 有了这完美的开场白,她才能够接着他的话回答:“我是谁?我不就是那个被当作钟点女佣的无瑕——你的老婆大人吗?” 然而,听听他刚说了什么? 在她读完诗后——给他说出开场白的机会,他居然问:“房子打扫好了吗?” 第二百四十七章 手怎么了吗 顿时她差一点以为自己果真是个钟点女佣了。 思及此,无瑕忍不住赏他一记白眼。 作战策略竟遭敌军彻底瓦解,她决定重新来过,呛了声:“确实很巧!”之后,便有点生气地推开他,往墓园的出口跑去—— 玛莉原谅她,她不是故意要这么戏剧化。有如小甜甜奔跑在山坡上那样,飞奔之际,无瑕泪想。 谁教她没有开场白就说不出口。只好再演一次。 预想中,在她转身的这个时候,他应该要拉住她的手,急切唤道:“等等。”而后她会转过头问:“什么事?”如果是个知情识趣的男人应该就会说出那句话——“你——其实不是钟点女佣,对吧?”好吧,她确实很介意被他误认是钟点女佣。 有他这句话后,她就可以把已然预设好的情节挪过来再套用一次。 于是她毅然决然不顾颜面模仿山坡上的小甜甜戏剧化地奔向墓园出口,此时天可怜见,身后的男人果然知情识趣地拉住她手,语气有点急切吔道: “等等。” 无瑕等他这句话已经等了天长地久,她差点没泪光闪闪地转过身来,回问: “什么事?” 这个知情识趣的男人双眼流光溢采地看着她。“你今晚有空吗?” “呃?”这不是无瑕预想中的对白。 江寒月放开捉住她的手,如寒松如青竹丰姿楚楚站在她面前,笑道:“我今晚打算住下来,还记得吧?” 无瑕不觉踏入他的期待范围值里,点了点头。 于是这个知情识趣如寒松如青竹丰姿楚楚笑颜迷人的男人又道:“可是要住下来前,我有个小麻烦。” “什么麻烦?” “我需要一个钟点厨娘,所以我想问一下,除了钟点女佣外,你能顺便再兼个差吗?” 闻言,无瑕蓦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看了很久很久。 “手怎么了吗?”他低下头关切地问。 “我手上没有锅子。”彷佛在陈述一件事实。 “确实没有,这是个严重的问题吗?” “当你想拿锅子往一个人头上砸去,手里却空空如也的时候,就会是个严重的问题。”无瑕认真地回答。 于是乎,这个知情识趣如寒松如青竹丰姿楚楚笑颜迷人应该不缺钱花的男人从皮夹里拿出五张千元大钞放到她空空如也有点暴力很想拿锅子砸人的手上,笑着交代:“去买个锅子,晚上过来帮我煮一顿晚餐。放心,会算你加班费。” 无瑕默默收下那叠钞票,应了一声:“好。”准备去买最硬最坚固,砸起人来最痛快的锅子。 第18章(1) 人生好比一盘棋,有时明明想好了所有棋路,半路上却硬杀出个程咬金来,叫布好的局全乱了套。这叫什么?这叫悲剧!转念一想,好吧,既然都已经走上歪路,那便多学着欣赏沿路上的风景吧。 此时无瑕便是在欣赏那些风景。 她去镇上唯一的超市买了一只炒菜锅,又顺道买了一些新鲜的食材,当钟点女佣兼职厨娘赚外快去了。 她厨艺普通,晚餐只打算弄个三菜一汤。 切蕃茄时,炉子上烧着一锅热水,里头煮着一块猪前腿肉。她打算切一盘蒜泥白肉;肉汤放进蕃茄再打颗蛋、加几段葱,就是一锅鲜美的蕃茄汤;考虑到他眼睛刚刚复明要补眼,她特别用电锅蒸了一条黄鱼;最后,大白菜炒一炒就可以上桌。 无瑕刚把蒸好的黄鱼从电锅里拿出来,就见江寒月倚在小厨房玄关旁,笑笑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好香呢。”他说。 无瑕面无表情地将清蒸黄鱼端上桌。 江寒月走进厨房里,替她将蒜泥白肉和蕃茄汤一并端到餐桌上。 无瑕依旧面无表情,她转过身将切好的白菜丢进锅里快炒,手中锅铲飞快地动作着,像一个绝世高手,只是她的武林不在江湖,而在一个炒菜锅当中。 “还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他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时,无瑕身体不觉一僵,全身寒毛瞬间竖起,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有!离我远一点!”她气唬唬地,头也不回地说。 无瑕可没忘记她现在的身分。 她是钟点女佣,他则除了是这屋子的现任二分之一主人外,还是一个“有妇之夫”!而今他靠得这么近,仿佛一张口就能咬住她耳朵,温热的吐息若有似无地撩着她的后颈,这算不算是性骚扰? 江寒月果然退后了一点,但显然还离得不够远,否则小厨房里菜香四溢,她怎还能闻到他身上的沐浴乳香味? 他刚刚一定是洗过澡了。 脑海里忍不住浮现他没穿衣服的样子,无瑕暗骂自己一声,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地拿锅里的大白菜修练绝世神功。 本想赶快把菜煮好,然后赶快离开,偏偏大白菜不容易煮,快炒过后还得焖一会儿才会熟烂。往锅里浇了半碗水后,她盖上锅盖。 这动作却是个失策。等待白菜慢火焖熟的时间里。小女佣跟男主人共处一室,俊美的男主人身上散发着诱人的柠檬草香味,而小女佣已经很久没有吻过男人了,身心灵久处在饥渴状态下,那男主人居然还不知死活地拿那微微一笑勾引她。 “你在看什么?” 小女佣两眼发直地道:“我在看你的后面。” “后面?”男主人转过身。臀部很挺很俏很好看,一双长腿包裹在合身的裤管里,看起来非常引人遐思。 “对,麻烦把放在你后面的那个盘子拿给我。” 男主人讪讪一笑,将那盘子递给她。 小女佣没有说谢谢,她转过身掀开锅盖,把焖得八、九分熟的白菜盛进盘子里。 三菜一汤,大功告成。 小女佣端着最后一盘白菜上了桌,不算非常恭敬地对男主人说:“可以吃饭了,白饭在小电锅里。”大电锅被她拿来蒸鱼了。 见她往大门走去,男主人赶紧唤道:“等等。” 小女佣忙了一整天,又是打扫又是煮饭的,早就累了,她连抬头都懒:“还有事?” 男主人礼貌地邀请:“你也饿了吧,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反正这么多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我买了一瓶本地自酿的葡萄酒,听说滋味很不错。” 第二百四十八章 快把钥匙给我 由于小女佣确实饿了,这顿饭又是她煮的,再加上她也听说过镇上的葡萄酒口感很清爽,于是她欣然答应留下来晚餐。 烛光、美酒和菜色普通的佳肴,小餐桌上的气氛美孜孜。 没想到本地自酿的葡萄酒酒精浓度不低,小女佣不小心多喝了两杯,居然有点醺醺然。起初她没想到自己有可能喝醉,她以为是坐在对面的男主人太英俊,男色醺得人醉。常言道,饱暖思淫yu,此刻小女佣的心里确实有点那个啥,因此在男主人过来扶她时,她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你结婚了吗?” 男主人回答:“我结婚了。” 这不是小女佣想听的答案,她皱起眉头“喔”了声。 “那你呢,你结婚了吗?”男主人也问。 小女佣把玩着胸前的圆圈链坠,犹豫地说:“我、我不知道。” 男主人也“喔”了一声,又问:“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小女佣瞪着他看,有点不明白。 男主人本来扶着她的肩,此时那双大手却悄悄滑下,圈住她的腰,将她拉近,嗓音低低地道:“今天晚上,我们怎么办?” 这个暗示够明显了。小女佣眉心蹙得更紧了些。 “你想跟我一夜情?”是不是只要是男人就会偷腥?还是他根本就是个万恶的有妇之夫! “一夜情?”为什么只一夜?两夜不可以吗?男主人一双俊眉不觉一抖。 “你不是结婚了?你太太不反对你在外面风流?”小女佣狐疑地问。 “我太太从不管这些的。”风流男主人口气很轻松地说。 “不可能吧,你长得这么好看,你太太难道没想把你看紧一点?”早知道以前就该把他看紧些,让他连出轨的想法都不敢有。婚烟教育,失败! “她对我很死忠,百分百相信我不会在外头乱来。” “是吗?真蠢。”小女佣嗤笑一声。 “蠢?也不是,应该算是……大智若愚吧。”风流淫乱男主人笑说。“不过就算让她知道我在外头偷欢也无所谓,她八成不会在乎。” “你太太不爱你?”小女佣有点嘲弄地问:“听起来像是男人偷腥的借口,千万一律的。” 风流淫乱好不要脸的男主人却是摇头:“她也不是不爱我,她只是还不相信自己爱我而已。” “想不到你还是个情圣呢,这么了解女人的心理。” “其实也谈不上了解,就是猜猜而已。” 猜?这关键字教小女佣眯起了眼,酒意醒了三分。陡然离开他温暖的怀抱,小女佣再度变回那个理智的无瑕。 而男主人居然还在继续他的风流诱拐,他朝她走了过来,轻轻撩起她垂在肩膀上的一缕柔发,低头印上一吻,道:“刚刚你那提议还有效吗?” “什么提议?”无瑕语气冷冰冰的。 “一夜情,你跟我,今晚。” 这男人竟然真的想出轨!就算他认不出她,可他口口声声说爱她。难道只是作戏而已?好,要出轨是不是?那就一起来吧! “没什么可不可以,你是男主人,我是小女佣嘛,这种事还不你说了算。”她形容着狗血电视剧里的情节,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下。 “我说了算?”江寒月噙起嘴角,接过她手里的酒杯搁在一边,转身搂住她的腰。“那要不要先洗个澡?” “你不是洗过了?” “可以陪你再洗一次。” 忙了一天,身上多少有些黏腻。无瑕皱了皱眉,道:“那就洗吧。”可想起上回跟他一起洗的结果是被他……无瑕猛然改口:“算了,我还是自己洗好了,你等我一会儿。”说罢便推开他,脚步虚虚浮浮地往浴室飘左。 江寒月追上来搀她。“一个人真没问题吗?你好像有点醉。” “我哪有喝醉,瞧,我清醒得很,要我证明给你看吗?看我跳舞……”她舞得风中凌乱摇摇欲坠,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却突然被人一把抱起,往浴室带去。 无瑕拍打着那抱着她的手臂。抗议道:“放我下来,我要跳舞!” “等一下再跳。”他将她抱进浴室里,放下马桶盖让她坐在上面,随后转身去放洗澡水。 …… 无瑕在主卧室的床上醒过来时,酒意虽然褪去了,头还是有些昏。 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好一会儿,一时间有点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 是梦吧……然而在她身边沉睡着的男人却教她无法不面对现实。 翻身时,手腕上传来金属铿锵作响的声音和冰冷的感觉,无瑕一怔,睡意全消地瞪着铐在她手腕上的长链手铐。 这、这手铐……有点眼熟…… 无瑕转过身瞪向身边的男人,只见他已清醒过来,手肘撑在枕头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声音懒洋洋地问: “醒了?” “你、这……”突然不知该从何说起,好半晌才醒悟道:“你铐住我?”就像当初她铐住他那样。 “嗯,从墓园回来的时候,刚好路过一家情趣商店,就买了。”他坦承。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预谋”喽!他早就想拐她上床。那么他留她吃饭时,脑袋里岂不是都装着邪恶的心思? 无瑕瞪大双眼看着他,却见他无辜一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无瑕扯着手铐的链子,徒劳无功地想挣脱开来。 他倾过上半身来握住她的手。“别扯,手会磨破皮。” “那你帮我打开。”无瑕很不高兴。 “被铐住的人若是你,我就乐意一试。”无瑕回嘴。 “问题是,我好像没有钥匙呢。” “少来,快把钥匙给我!” “拆开包装的时候才发现是瑕疵品,没附钥匙,本想拿去换货,偏偏有急用。”他正经八百地解释。 闻言,无瑕抿起了嘴。“没钥匙你敢铐我?”这男人的心是不是黑炭做的啊? “因为你说要一夜情,我怕等到明天这副手铐会来不及派上用场。”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在问你话 可恶,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不是钟点女佣。 原来他早早便认出了她。 这男人……她疯了才会爱上他。 偏她真是疯了,疯狂的想爱他……她爱他。 江寒月再次醒来时,厚重的窗帘挡住了晨光,房间里仍然漆黑,窗外却隐约有麻雀吱喳。感觉怀里空荡荡,身边床铺只留下余温,嘴角满足的笑痕瞬间淡去,他瞪大眼睛,猛然坐直身体—— “无瑕?”她人在哪?会不会又抛下他?如果她胆敢这么做—— 惊疑之际,房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着他衬衫的女子步履款款走到床前,低头笑觑着他。 “主人,您找我?”俨然进入了角色扮演的状态。此时这小女子是钟点女佣一枚。 江寒月伸出手要捉住她才发现做不到。他被铐住了!果然,早先不该心软把手铐钥匙交给她…… “过来。”他声音闷闷地说。 见小女佣脚步挪啊挪的,慢吞吞,他又扬声命令:“坐我腿上。” “主人,天亮了。” “天色还暗着。”他睁眼说着瞎话。 “喔,好像是呢。”于是小女佣很配合地走到床畔,一屁股坐在他盘起的腿上。 “无瑕,你会杀死我。”他把脸埋进她的秀发间。 “主人真爱开玩笑,我对您好都来不及了,怎么会杀死您?”小女佣欢乐地举起左手。“考考您,我给您带了什么来。” 江寒月朝她手里瞥去,透过微弱的光线隐约看见是…… “手铐钥匙?” “答对了。”小女佣笑道:“接下来是选择题。” 江寒月忍着笑等她发问。 只见小女佣闪动着一双猫儿眼,笑问男主人:“两个选项。 下一瞬间,她推倒他,唇角扬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披着衬衫跨上他的腰,小手贪色地偷拧一把他平坦结实的腹部,笑道:“恭喜您做了正确的选择。” 这回该换她扬眉吐气啦。 谁说这不是漫长的一夜,他俩谁也不想白天到来。 两人再次醒来时已近中午。 江寒月和无瑕并肩躺在床上,没有起身的意思,直到肚子大唱空城计,不得不起床为止。 不知是否默契所致,两人双双坐了起来,又同时张大眼睛瞪着彼此的双手。只见那有着双头铐锁,此时竞分别铐在对方的左手腕上。 这一次又是谁干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承认,却也没有人否认。 两人皆心知肚明,这副手铐最终还是得用那把传说中的钥匙才能开启。 至于现在…… “钥匙呢?”他俩双双询问,又双双摇头。“不知道。”语气正经八百得没有丝毫迟疑和造假的嫌疑。 “……”沉默半晌,两人再度有默契地开口:“现在怎么办?” 装模作样、竭尽思虑地思考了至少五分钟后,无瑕终于想到一个方法: “还是找锁匠来吧。”总不好两人一起铐着出门,会让人笑话的。 无瑕提议去翻电话本,找看看有无锁匠的联络电话。然而这屋里甭说电话本,连笔记本都没有。 江寒月便说:“打查号台问好了。” 无瑕却又赶紧阻止:“不行不行,我们这样连穿衣服都不方便。”各自只能套进一只袖子,“让人看了多不好意思。” 江寒月眼底眸光一闪,温柔地看着她:“那不然,暂时先铐着,我们再找找钥匙?说不定没弄丢,也许只是不小心掉进了床底下?” 无瑕低着头,状似下得已地说:“看来也只好这样啦。” 好在手铐之间还连着一条一公尺长的细链,默契好一些的话,还是有办法行动的。达成共识后,他们一起下床盥洗、解决基本生理需求、穿衣、下楼到厨房里将就地弄了两盘蛋炒饭权充午餐,入夜后再度相拥而眠。 就这样亲密无间地过了一日。 次日,铐着手铐的两人觉得彼此的默契愈来愈好了,他们甚至可以在铐着对方的情况下跳舞。玛莉屋里还留了几片老式的黑胶唱片,他们一边听着西洋老情歌,一边踩着华尔滋的舞步。 问他:“你爱我,是因为我身材还不错吗?” 江寒月没有回答。无瑕确实有一副极诱人的身体,可那并非他爱她的全部原因。 见他不答,无瑕又追问:“还是因为我有温柔的性格,所以你爱我?” 这一次江寒月哧笑出来,挑着眉反问一句:“你有温柔的性格?” 无瑕自己都脸红,她当然不是非常温柔的那种女人。 可下一瞬,他已经将她整个人搂向自己,下巴顶着她发旋处。 “虽然只是偶尔,不过你偶尔温柔时确实很迷人。” 但那不等于无瑕拥有温柔的性格。事实上,她呛辣得很! 不甘心的,无瑕又道:“可是我没有娃娃音……”感冒时的鼻音不算。 江寒月聪明地归结出重点来。 “好身材、温柔的性格,以及娃娃音?”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知她是打哪儿听来这样的谬论。察觉她眼底闪烁着一丝犹疑,他低下头咬了咬她的唇。“这可不是我爱你的原因。” 她眼神一闪,下意识想咬下唇,只得再问:“那……你到底爱我什么?”早就不再怀疑他的爱,只是不肯定自己到底哪一点入了他大爷的眼。 “江寒月。我在问你话!” 第二百五十章 你怎么不回答 他到底爱她什么?她必须要知道。打定主意,只要他开口了,她就信他。 无瑕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又气又恼地道:“我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抽出含在嘴里的手指,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江寒月眨眨眼,笑答—— “因为,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见无瑕微怔,他继续说:“关于我爱你这件事,我接受了它,便没有再怀疑过这是我这辈子所做最正确的决定。可是,无瑕……”他语气一转,突然有点无奈地说:“你不同,你已经知道我爱你,也选择相信,这是个好的开始,但你仍怀疑自己不值得。我想这是因为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你缺乏安全感的缘故。我爱你——起初我也混帐过,以为只要说出这三个字就能换取等量的爱情。现在我明白我错了——我爱你,无瑕,因为我爱你,所以现在我能为你做的,就是永不停止爱你的心意,直到有一天你不再害怕失去——因为你知道你永远不会失去——在那之前,我会一直等待,等待你明白这一生我只可能愿意对你付出自己全心全意的爱,当那个时候来临,我会由衷感谢上帝赐予我这证明自己感情的机会。” ……默然半晌,无瑕眨去眼底控制不住的涩意,弓起膝盖虚踢了她丈夫一脚。吸了吸鼻子,变得有点娃娃音地说: “讲得不错,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回答,你爱我的原因是因为,我身材好、个性温柔.又有娃娃音。”或许这真是每个女人心底最实际的梦想。 江寒月忍住笑,顺着她的心意道:“确实,你身材好。”这是实话。“个性温柔。”虽然大多时候很强悍,但温柔时格外迷人。“还有娃娃音——”说到娃娃音,江寒月猛然一顿,又嘿然一笑:“江太太,你确实有娃娃音。”语气十分肯定。 无瑕微怔。“有吗?”自己音质一向偏冷,知性中带了点嘲弄,适合论辩,不适合情话绵绵,她是清楚的。 “想听听看吗?”江寒月表情好不老实地问。 无瑕才刚点头就被他翻身压住,她心一慌。 被他软热的唇舌舔过吻过吸吮着的瞬间,无瑕再没了理性,连连失声叫出。这不正是世上最动听的……娃娃音?尽管事后她坚决认为这不能算数,但何妨?他总会乐意提醒她的…… “江寒月,你真的很色。”无瑕为时已晚地发现。他以前明明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色情的? “你是我老婆,我不对你色,要对谁色?”江寒月言之成理,忽而话题一转,“无瑕,你喜欢孩子吗?” 无瑕喜欢孩子,但此时此刻实在不愿意承认。这男人已经够嚣张了。 江寒月却明白她想法似地笑了笑。“我也喜欢,不如,我们生一个来玩吧。” 听听这是什么话!孩子是生来“玩”的吗?发现他又要对她毛手毛脚,无瑕赶紧喊停。“等一下!” 江寒月无辜地抬起俊脸来。 “我还有话问你。”无瑕拼命保持理智,不让眼神飘过去看他诱人的身体。好吧,好色是人之常情,其实她也…… 无瑕赶紧问:“你是怎么知道的?知道我就是我?”离开他时,她并没有留下任何自己的照片,照理说,他不可能认得出她才是。 江寒月将脸埋在她小腹上,轻轻吹了一口气,低声嘟嚷:“你拿钥匙开门进来时,我就知道了。”除了他以外,就只有无瑕有这屋子的钥匙。 经他一说,无瑕才想起来当时的情景。确实,一个钟点女佣怎么可能自己拿钥匙开门?她是被鬼遮了眼才会忽视这么大的破绽。只能说,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典型的当局者迷啊! “所以你根本不是认出了我,而是认出了玛莉给我的钥匙?”她眯起旧收玥叫。 怕她想偏了,江寒月赶紧解释:“我是先认出钥匙没错——可那并不妨碍我认出你。无瑕,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你?你去英国、去埃及……我一直追在你身后,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你,却还是没能把你留住,你知不知道当我从医院醒来,却发现你又再一次离开时,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江寒月言词之间的痛楚与焦虑,教无瑕心头一阵刺痛,勉强找到声音,她声涩地说:“我没想到你会到埃及找我,听到你的留言后,怕你出事,我连夜赶到机场等你。但等了一整天都没有等到,直到朋友劝我先回旅馆休息,就看见你倒在血泊中……” 这一段过去,江寒月还是头一回听见。原来无瑕不是没有等过他。见她面色惶惶,许是想到当时在开罗市区的情景……他赶紧将她拥进怀里,温柔地道: “感谢老天爷让我活了下来,还因祸得福重见光明;感谢老天爷让我找回了你……无瑕,你离开医院后,我逼着自己再给你一点时间,期望你能在我们结婚满周年的那一天来找寻姨母留给你的东西。其实我已经在这屋子里等了你一个礼拜,每一天都担心你不会来。直到三天前你打开屋门走进来,我记忆里的那个你,才真正与现实中的你叠合在一起。于是我知道,那就是你,不会是别人。” 他温柔的声音逐渐安抚了她的不安,听着听着,无瑕微翘起嘴,找回幽默感道:“原来如此,早这样说不就得了。”故弄什么玄虚,害她失落了好几个小时,还差一点变成钟点女佣。 “原谅我了?”见她面色稍霁,江寒月小心翼翼地问。 “哼。”无瑕小心眼地决定五分钟以后再原谅他。 这期间,她还有一些疑问。 “为什么王医师告诉我,你的眼睛没有复明?” 说到这件事,江寒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那时还有旁人在。” “呃?” “简单来说,当我不想看见的时候,我就看不见;而当我愿意看见时,我就看得见了。” “什么意思?再说简单些。” 第二百五十一章 你居然爱上了我 更简单的说法是……江寒月温柔地看着心爱女子,表白道: “过去我看不见时,常觉得一切都不真实;现在奇迹地看得见了,反而觉得眼前所见到的才是虚假的!无瑕,在我生命里,只有你是真实的。我爱你,请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说出这些话,他看着她,看得那样专注,像要看进她的灵魂里。无瑕感觉自己的灵魂深处,有一根名为喜悦的弦缓缓被拨动了…… 突然她转过身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 “无瑕……”因她久久不说话,还转过身去,江寒月不觉紧张起来,唤了她一声。 她总算开口,说的却是:“江寒月,跟我一起倒数。” 倒数?现在又不是跨年。饶是迟疑,江寒月这个十分具有妻奴潜力的男人还是扁着嘴跟着老婆大人一起痴痴地倒数着秒数: “……五、四、三、二、一!时间到。” 无瑕遵守自己的承诺,只惩罚他五分钟。 只见江寒月还老大不解,无瑕才甜甜笑说:“好。” “好?”江寒月仍不甚明白。 见他一副呆傻的模样,就知道他还没弄懂。无瑕低下头看着困住两人的手铐,决定晚一点再告诉他钥匙放在哪里——尽管她怀疑他应该也知道。 “江寒月。”她唤了声。“我刚刚都已经说好了,你没有任何表示吗?” “好……”什么?他既期待又有点怕受伤害地问。 “你不是希望我不要离开你?”这个男人喔,非要她说清楚讲明白唯?偏他自己又那么喜欢吊人胃口!”所以我说‘好’。” 简洁有力,够清楚了吧? 突然他紧紧抱住她,表情是快乐的,眼角却缓缓流下眼泪。 那是欢喜的眼泪,也是自己的情感终于得到回应的眼泪。 一滴泪不小心落在她面颊上,无瑕微微一怔,瞬间明白了些什么,她唤他一声:“江寒月。” 身后的男人鼻音浓浓地回应。“嗯?” “你湿了!” 总算有机会回敬他这句话了。 为此,无瑕很高兴、很欣慰,觉得这真是个值得纪念的一天,于是她便说出了那值得纪念一生一世的话: “我爱你,江寒月。” “嗯,我决定了。”对着电话那头,无瑕说。 江寒月刚洗完澡走出来,听见无瑕站在窗边讲电话,他走到小沙发上,抱起无瑕的猪玩偶揉了一揉,有点孩子气地对着班杰明扮起鬼脸来。一人一猪自得其乐玩在一起。 不知何时,无瑕结束了电话,赤足走到他身后,双手淘气地捣着他的眼,装着奇怪的鼻音道:“猜猜我是谁?” 双手掩护下,那两片美丽的唇缓缓开启:“我猜……你是单枪匹马英勇屠龙拯救国王的骑士公主。”说的正是无瑕闯进他生命里的写照。 无瑕咀嚼着这话好半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是,抑或不是。只好道:“重来重来,听不懂。再猜。” 听不懂才怪!江寒月捉住遮在眼前的小手,将她一把拉到膝上坐着,随后将披在肩膀上的毛巾塞进她手中。“帮我擦头发。小女佣。” 此时他头发只是半干,毛巾还大有可为。偏无瑕不喜欢被叫做小女佣,抓起毛巾便去抹他的嘴,抹得江寒月举旗投降,大喊:“老婆我不敢了。” 无瑕这才放过他,微笑着替他擦头发。 回到大宅已有一段时间了。两人商议后,决定聘请一位真正的钟点女佣定期照顾玛莉的小屋。往后每隔一段时间,或者想念玛莉时,便去那屋子小住,当是度蜜月。 江寒月每一天醒来时,发现无瑕睡在自己的怀里,本来没有信仰的他,在那当下愿意相信让无瑕回到他身边的神只。虽然,有时他还是会作梦。 早先的梦境里,他孤单一个人摸着黑,看不见前方的道路,无瑕也不知身在何处,一种无止境的寂寥总会令他心惊胆跳地醒过来,醒来时冷汗涔涔。他不知道这种担心失去的心理还会持续多久,只知道他永远不会放弃追寻她的身影,直等到将拥她在怀中,心里才会踏实。 “昨晚还是梦见我离开?”擦干他头发后,无瑕将毛巾卷在手上,问他。她知道他的恶梦,他有时候会在梦中叫着她的名字,直到惊醒过来。 这种不安全感教江寒月有点不好意思。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为梦境所苦。摇摇头,回答道:“已经有进步了。” “进步?怎么说?”无瑕挑眉问。虽然自己就是他恶梦的源头,不过此时还是有点好奇。 他斟酌地说:“昨晚在梦里我喊你时,你回过了头。” 无瑕沉吟。“……江寒月,我人就在这里,没打算要走。”如果,这样的承诺可以多带给他一点安全感,她会一再给他,直到他不再被恶梦侵扰。 “我知道。”他点点头,收紧拥抱她的手臂。“我知道……” 他才不知道呢!“如果你今晚再作那种梦的话,我就要使出大绝招了。”无瑕无奈地宣告。 “什么大绝招?”不觉期待地问。 “江寒月你听清楚,我再说一次,我没打算要离开,就算杰诺他们希望我回到媒体前线,我也没打算走。我已经决定好了!如果你刚刚不是顾着跟班杰明玩家家酒的话,你应该有听到我告诉杰诺,我不会回去了。”至于大绝招,是秘密武器。 如今无瑕生命里有两个重要的关卡。一关是家庭与丈夫,一关是自己职业生涯的危机。俗话说,关关难过关关过,再怎么困难,却也要过了这两大关头。 承认自己也有弱点,对无瑕而言,着实不容易。但唯有真实地面对自己的心,她才能做出对自己来说最正确的决定。 她挪了挪身体,让自己整个人倚入他怀中,几个深呼吸后,才勉强将过往记者生涯的那一段说出口: “……过去几年,我的记者生涯发生了不少事,这些事经常挑战我的理念,渐渐的我发现,原本我所坚持的,不见得就是正确的,它总是存在灰色地带。人的立场倘若调换,观点往往也会不同。诚如我和你,江寒月,我们之间……”说着,她低头去玩他的手指。“本来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玛莉经常向我提起你,还说过要介绍我们认识,但那时我没怎么把你放在心上……你瞧,命运真是奇妙,到后来你居然爱上了我……” 第二百五十二章 你要卖吗 不甘心只有自己沉沦,江寒月提醒她。“你也爱我。” “是啊,我也爱你。”这是无瑕现在的“每日一句”。 江寒月或拐着弯或明着求或耍赖,每天总要拗她说一句爱他的话。无瑕觉得这很有趣,尤其在他听见她承认爱他而流露出满足的表情时。 她回转过身,手指勾了勾他下巴,继续说道: “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件事。我接受寰宇的邀约,成为杂志社的特约摄影记者,或许是个不坏的决定。谁知道呢?摄影毕竟是我的专业,跟我原本的工作也有切不断的关联,可是我再也不必在揭露真相时,怀疑自己的报导是不是在无意中伤害了别人,我只需透过我的眼,将我所观察到的这世界,以我能够的方式告知世人。这是我理解世界的方法,也是我理解人群的方式。我想换个跑道,试试看这条路能不能走。” 听着无瑕的心声,江寒月有点心疼地道:“其实,你还有另一个选择。” 无瑕抬起眼看着他。 江寒月道:“你可以当个大少奶奶,什么事都不用做。有江云锁替我们赚钱,我们可以一起过着悠哉惬意的退休生活。” “这就是你未来的人生规画?”无瑕笑问。 “不。”他回答。“我的规画是,我老婆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江太太,这辈子我当定了你的跟屁虫。” “有钱真好。”无瑕哧笑一声,开玩笑道:“不怕我屁臭?” 不料他故作讶异地说:“你不知道吗?江太太连屁都是香的。” 无瑕笑倒在他怀里。 此后,江寒月果然成了个跟屁虫,专门跟在无瑕身后,陪她到处以镜头找寻人间温暖的画面。 他们经常旅行,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但最后总会回到山上的大宅里——那永远的家。 两年后,英国伦敦的“search艺廊”别开生面地举办了一场名为“光影人间”的联展。艺文版的媒体这样报导—— 摄影师n与画家j,分别以镜头和画笔,将充满故事性的人间影像展现在世人面前。展览中展出两幅同名为“her”的人物肖像画暨摄影作品引起了热烈的回响,有不知名监赏家提出高价收购,却遭到拒绝。从伦敦“search艺廊”开始,人人都在search这两名并未亲自出席联展的新锐摄影师及画家的真实身分。 伦敦,search艺廊,接待宾客的小沙龙里。 一名男子站在那两幅同名为“her”的照片与画像前,语气冷淡地开价:“一千万。” 沙发上,一名相貌与这名买主颇有几分相似的男子笑问身旁女子: “老婆,你要卖吗?” 那女子道:“一千万?我不缺这钱,不卖。” 出价的买主终于转过身来,看着女子道:“无瑕,我可曾冒犯过你?” 无瑕摇头。“不算很严重的冒犯。”江云锁只是“邀请”她,去他那里小住过一天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她的下落?”江云锁皱着眉问。 “因为你不懂得珍惜。”回答的人是江寒月。 过去一年多来,江寒月陪着无瑕跑遍大江南北,其间无瑕拍了一些照片,他也画了几幅画。刚开始重拾画笔时,笔触和线条有些生硬,但无瑕说她喜欢他的用色和画里的氛围,鼓励他画,慢慢的,手感逐渐流畅起来,仿佛天生就知道该怎么画出心中的景象,愈画愈是顺手。起初他乡是画风景,后来自我发明了一种特别的兴趣,便是将无瑕所拍摄的照片用绘画的方式再画一遍。摄影镜头捕捉的是刹那间光与影的变化,与画笔下线条的走势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表现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威廉·华森有一回碰巧看见了他俩的作品,便兴致勃勃地提议替两人开一次联展。夫妻俩拗不过他热情邀约,只好答应了。然而他俩都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便分别以n和j为代号——无瑕和寒月,低调地举办了这次的联展,也没有正式出帝展场。 没想到仍然意外地招来眼前的不远之客,向他们追索孙霏的下落。 半年前,他们在旅行时,无意间遇到已经退出时尚圈的孙霏,夫妻俩在她住处小住了一段时间。以“her”为名的人物摄影及油画,主角便是孙霏。但她因为不愿以正面入镜,照片中的她穿着花裙子站在一处墨绿色的山林之中,光与影在她身上形成错落的景致,她侧着半个身体,长发随风飘动,只小露出半张被发丝挡住的脸。 说来也巧,联展其间,刚好来伦敦签订新一年度航运合约的江云锁看见了那幅“her”,故事便衔接到他出价买“her”的事…… 说实在话,当年孙霏说她累了,想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时,江寒月并没有想到她会从此退出伸展舞台,不再在世人面前露脸。如今想来,才明白她当时便已经打算永远离开镁光灯下、离开江云锁这个令她心痛的男人了吧。 既知如此,他怎么能放任江云锁再去打扰孙霏! 更甭说,当初孙霏会与江云锁结上这段“孽缘”,还是他阴错阳差牵上的线。就这事说来,他亏欠这个小学妹,是以打定主意,不论江云锁出价再高,那画,他不卖;孙霏下落,他也不说。因为江云锁不懂珍惜! 听见江寒月的拒绝。江云锁转过脸来瞪向他,淡漠面容上,嘴角一贯噙起的嘲弄消失了。 “画你不卖;她人在哪也不说。好个江寒月,这可是你对我的报复?” 江寒月只是笑看着江云锁,回答:“不是。”他并不想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报复上。 “哦?那就是你见不得你的前女友回我身边了。”江云锁扯了扯唇,笑对无瑕道:“弟妹你评评理,寒月堂弟居然到现在都还忘不了初恋女友。” 冷不防的,无瑕站起来赏了江云锁一个巴掌。 江云锁一怔。“你是什么意思?” “打醒你。”无瑕冷冷道:“她爱你,到现在依然没有改变。可她为什么不愿回来,难道你会不明白?我打你,是要打醒你这个只有脸皮好看,脑袋里全是废渣的蠢蛋!为什么不睁大眼睛看看自己的心?你需要的不是这幅有她的画,而是学着在爱情面前谦卑一些。” 第二百五十三章 说得好极了 江寒月热烈拍了拍手,为无瑕喝采:“说得好极了,江太太,你完全说出我心里的话。”挽起她的手握住,他温柔地说:“不过也不要太生气,小心动了胎气。” “哼”了一声,无瑕左手抚上微微隆起的肚子。身为一个已有五个月身孕的孕妇,无瑕挽着丈夫的手走出艺廊沙龙时,特意回过头看了面色阴沉的江云锁一眼,低声问丈夫:“真不告诉他吗?” 江寒月眉心一蹙,好半晌才道:“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无瑕笑问。 “不知道。”江大爷如是说。其实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报复的意味在。 是说,江云锁未来如何与他俩何干?虐虐他,全当怀孕这段期间不能上山下海的苦闷日子里的娱乐,也不错啦。无瑕想。 于是乎,他俩再不理会江云锁,手挽着手定了出去。 这一天伦敦的街头,风有些大,但两人交握的双手却温暖极了。 江承宁三岁的时候进了私立幼稚园的幼幼班。 这孩子不怎么怕生,在家里素来懂事乖巧、人见人爱,一到幼稚园里,老师疼同学爱自是不稀奇,可说打小便生活在充满爱的环境里。 农历春节前夕,这么个人见人爱的小朋友自是懂事乖巧地写着老师交代的寒假作业。她咬着笔杆趴在厚地毯上翻来滚去一阵子后,突然“噔噔噔”地撤开短短腿儿跑向厨房—— “婆婆、婆婆、婆婆。”连续叫着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的陈嫂,问道:“婆婆你是什么生肖的啊?”寒假作业里有这么一个家庭成员生肖大调查的项目。 陈嫂笑道:“婆婆属猴的。” “哦。知道了。”赶紧记下来。 听说江承宁要写寒假作业,调查家庭成员的生肖,钱管家立即召集其他人到客厅里报告自己的生肖属性。 管家爷爷属马,司机伯伯属兔,园丁爷爷属蛇…… 调查完以上数人后,江承宁又“噔噔噔”地爬上楼梯,再“啪啪啪”地敲着主卧室的门,大声喊道:“爸爸、爸爸……” 等了好半晌,她的爸爸江寒月终于开了门,妈妈正巧也在里面,江承宁一见母亲,便飞扑上去抱住无瑕大腿。“妈妈、妈妈……” 无瑕抱起女儿,啾了她红苹果似的脸颊好几下后,才道:“江承宁,找爸爸什么事?” 江承宁有很多名字。管家爷爷叫她“小公主”,园丁爷爷叫她“小花儿”,厨娘婆婆叫她“小心肝”,司机伯伯叫她“小小姐”。静雨叔叔和云开叔叔都叫她“小美人”,云锁伯伯则叫她“小宁”。 至于她最爱的爸爸则总是叫她“小宝贝”。 只有妈妈坚持叫她的全名“江承宁”,说这样她才会知道自己是谁,不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迷失方向。 小小江承宁虽然不懂名字跟方向有什么关系,不过妈妈说的话一定都是对的,所以她才三岁就会写自己的名字了,曾祖爷爷还说她很聪明喔!对了,曾祖爷爷都叫她“小羊儿”,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叫江承宁有些害羞,不太好意思讲。 想起来意,江承宁赶紧道:“爸爸你是什么生肖啊?我们老师要我们问的。”她亮出手上的作业本。 无瑕接过那本寒假作业浏览了一遍,看见了这项促进亲子关系的习题。 “你爸爸属鸡。”无瑕回答。她知道江寒月从来没注意这种事,就像他也不看星座运势一样,他连他自己是最龟毛的处女座都不知道呢。 江承宁还不会写“鸡”的字,便在本子上写了注音。写完后她又问:“那妈妈呢?” “你妈妈属牛。”是一个固执的牛小姐。江寒月笑着回答。 见无瑕讶异地瞅他一眼,仿佛对他能说出她的生肖有一点惊讶,江寒月不禁得意一笑,摆出一副“一切都在我掌握中”的表情,教无瑕觉得有点好笑。 终于问完全家人的生肖了,江承宁很高兴地问说:“那我呢?我呢?我是什么生肖的?” 无瑕不回答了,她看着江寒月,等他告诉女儿。 果然江寒月是知道的。“宝贝,你属龙呢,是可爱的龙妹妹哦。” 龙、妹、妹?晴天霹雳!为什么她会是龙、妹、妹? 见女儿一脸大受打击的样子,江寒月赶紧问:“怎么了,小宝贝,是哪里不舒服吗?” 只见江承宁颇为悲愤地道:“爸爸,属鸭不好吗?为什么我不是属鸭的?” 这问题……真是大学问!可能要从远古生肖神话开始追溯起。江寒月最后选择了最简单的回答:“因为十二生肖里,没有鸭。” “什么?没、有、鸭!”江承宁瞪着已经够大的大眼睛,瞪着瞪着,突然哭了出来。“呜哇……为什么没有鸭?我要鸭、我要鸭啦,呜呜呜……” 江寒月手忙脚乱地将女儿抱在手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是啊,十二生肖里怎么可以没有鸭呢?这真是个历史上的错误!必须加以修正才行。正准备乱哄一通时,身边的老婆大人突然间女儿道: “江承宁,你为什么一定要有鸭?” 江承宁抬起哭得红通通的眼睛,奶声奶气地回答:“因为爸爸属鸡嘛。”说完又啜泣起来,小小脸蛋埋在江寒月的心口上。 “爸爸属鸡,跟你属鸭有什么关系?”无瑕一时没想到两种动物问的关联。 “因为‘鸡同鸭讲’嘛!爸爸和妈妈每次都关起门讲悄悄话,秘密都不告诉我,可是我想知道啊。如果我属鸭,爸爸就会跟我讲那些秘密啦。” 这成语是这样用的吗?无瑕脸上瞬间浮现三条黑线。 江寒月则忍不住大笑出声。 夫妻俩不禁面面相觑,怀疑女儿这耍冷的天赋到底是遗传谁的? 手术醒来后,江寒月一个人坐在医院的病床上,看起来孤伶伶的,有点落寞。 尽管每个人都告诉他,无瑕很好,就在另一间病房里休养,很快就会过来探望他,可他知道,她已经再度离开他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他终于等到了她 方才,程律师送来手术之前他请他转交无瑕的那个牛皮纸袋,打开来一看,里头的离婚协议书已经签上了无瑕的全名,除了签名以外,还附赠了一句话—— 去你的! 听说她是在知道他手术成功后签好的。 他没有瘫痪,她就算签了名也无法得到他全部财产,却还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名,这只代表两件事—— 她很生气。 以及,她很爱他。 为此,江寒月尽管还不能离开这病房去追回妻子,心里却比先前多了几分踏实了。 开罗街头那场爆炸发生之际。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见到无瑕,向她说一声对不起,为自己的自负。老天垂怜,给了他再一次的机会,这一回,他绝不会再放开手了。 无瑕临去前留下的“去你的”二个字,是最好的定心丸,江寒月欣然服用。 为了及早恢复健康,好去寻回妻子,接下来几天,他都是个非常合作的病人,不但配合医嘱做各种精细检查,三餐也都按照医师的交代,补充身体需要的营养。 果然不到一个礼拜,他已经能出院了。 但一出院,也意谓着一连串的麻烦会随之到来。 先前在医院里,还能拿自己需要休息当借口,拒绝采视。出了院,医师宣布他健康无虞后,江寒月已有心里准备将要拿起盾牌对抗他那群难缠的家族中人。 他的复明与否,必定会在家族里掀起波澜。 果不其然,先是几个叔叔来探路,想知道他到底恢复视力没有。 然而江寒月老是戴着一副黑通通的墨镜,让人实在无法看穿黑色镜片底下,那双眼睛到底能不能视物。叔叔们只好先后困惑地离去。 静雨则一向是信任他的,加上有王医师的配合,他对江寒月声称仍看不见的事不疑有它,只是替他难过惋惜。 江云锁却不是那么好对付。几次对阵,他总是故意制造出一些危险情境,好逼江寒月用眼睛来闪避。比如在江寒月走路时伸出长腿绊他;又比如在江寒月下楼梯时手肘“不小心”拐到他;又比如假意请江寒月抽雪茄,但打火机却差一点烧到人家眉毛……诸如此类的事。 好在钱管家和江静雨经常陪在江寒月身边,这些危机终究被一一化解开来,即使是杜兰笙亲自过来,也没能逼江寒月摘下脸上的墨镜。 几天后,所有人都接受了江寒月“并未复明”的事实。 江云锁是这么说的:“既然你这么坚持你看不见,那么希望你能坚持到底,瞎一辈子吧。” 这话正说出了家族里几个掌权者的心声,他们巴不得江寒月一辈子看下见,也好少个人来跟自己争权夺位。 江寒月听见这话只是淡淡一笑,不予置评。 又过了好几天,家里的不速之客渐渐变少了。以为可以清静一阵子时,堂弟江云开突然来访,江寒月正好摘下墨镜,坐在沙发上看无瑕拍的照片。 这些照片是钱管家在阁楼里找到的,照片里的人全是他。 有睡着的他、赖床的他,生气时的他、微笑时的他、坐在花园里的他、站在窗边的他;远镜头里有些一忧郁的他,以及近距离中眉头刚刚舒展开来的他…… 江云开一看这些照片,不由得“咦”了一声.赞道:“这些照片拍得极好。是谁拍的?” “是无瑕拍的。”江寒月一向不爱照相.却不知无瑕趁他不注意时,竟然偷拍了这么多照片。而且拍得还极好。 “想不到嫂子这么有天分。”一同欣赏了这些一照片好半晌,江云开终于说明来意,笑道:“我这阵子都在玩竞速帆船,不在国内,昨天回来才听说堂哥动了手术,看来应该是恢复得很好了吧?” 江云开一向是家族里不受宠爱的孩子,自由放荡惯了,已经被视为无可救药。正因如此,江寒月反而还能跟他谈一谈话。听见他问,便回答:“看是看得见了,就是有点畏光。”所以这几天都戴着墨镜。 “云锁他们都说你看不见,这是怎么回事?”江云开好奇问。 江寒月还在欣赏那些被偷拍的照片,头也没抬地笑道:“有时看得见,是因为有想看见的事物;而有时看不见,是因为就算看见了,也没有意义。” 江云开立刻反应过来,点头说:“原来如此,我懂了。” “你懂?”江寒月饶有兴味地抬起头来,看向江云开。 “这话别人也许不懂,可我就不一样了。”身为家族里的叛逆者,江云开笑道:“难怪王医师说你手术没失败,可也不敢说已经成功。堂哥你这双眼睛,十之八九是罹患了‘心理性间歇失明症候群’,你评评,我说的对也不对?” 看完了照片,江寒月再度戴上墨镜,笑答:“对。” 他这眼,的确是罹患了“心理性间歇失明症侯群”。 从此以后,他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 失而复明的他,往后的人生里都只会注视那些,对他来说真正有意义的事物,再不会对那些没有意义的多瞧上一眼了。 “云开。”江寒月诚心地道:“虽然你没有念完医学系当心理医生,确实很可惜,可是人生苦短,实在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讨好别人上。” 闻言,江云开叹息了声。“我爸如果也跟堂哥一样开明,我的日子就会好过多啦。” 可惜人生总是很难尽如人意。这一点,他们倒是都知道的,也就没多说什么了。 闲聊半晌,江云开临去前问:“嫂子呢?准备什么时候接她回来?” 江寒月站在家门口,看着远处层峦叠翠的山岭春色,幽幽答说:“再过一阵子吧。”他想再给无瑕一段时间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届时,才是他们见面的时候。 “你忍得住?”江云开调侃。 “忍不住也得忍。”江寒月深有体会地道?“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一个月后。江寒月方启程南下。带着程律师交给他的另一把钥匙,去开启无瑕的心门。 玛莉的小楼看起来荒芜却隐含生趣,他在其中等了一个礼拜,终于等到他一心所系的女子打开屋子大门。 他转过身,看见她。阳光自她身后斜斜照入,驱走他心中的阴影。 这是无瑕,他知道。不会是别人。 他终于等到了她。 第二百五十五章 什么是第三者 一个月后。 洗衣服时,无瑕从长裤口袋里翻出一张小纸片,才想起来这是三天前他故意将她认作是钟点女佣时,抄给她的手机号码。当时她想说自己早已知道他的电话,便随手把纸笺塞进口袋里,根本连看都没看一眼。此时打开纸笺,才赫然发现上头的数字看起来很陌生。 江寒月赤着脚走过来,从身后揽住她时,无瑕问:“你换手机号码了?” “没有。这是新办的。”旧的还没停用。 “哦?干嘛特地办新门号?” 揽住她腰身的手臂忽然收紧,无瑕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俊颜拧起眉。 “怎么了?”他好像有点不高兴哦,嘴巴翘嘟嘟的。 江寒月不说话,只转身从桌上拿起她的手机,将自己新办的门号输入进去。完成这动作后,才道:“以后要打电话给我的话,打这支就好了。本来那个号码太多人知道了,我有时候会关机。” 换句话说……“这是我的专线?”无瑕顿悟。 不料江寒月突然耳根涨红,别扭地道:“反正你把号码换过来就是了。” “喔。”她淡淡应一声,不紧不慢地,像是没有察觉其中的特殊意涵。 江寒月等了半天,发现自己居然等不到她应该有的“正确反应”,不由得有些孩子气地问:“这支号码……” “嗯?”0,有什么特别含意吗?她瞅着他,一脸期待。 江先生狼狈地狠瞪妻子一眼。“江太太你装傻。” 话才说完,他双臂一收抱起她,温暖的唇凑近她耳畔,低声命令:“去掉前两个数字,把后头数字照念一次。”09两字是固定的门号开头,无法更改,他只能在后头的数字上着墨。 无瑕果然乖巧地念了一次。“520…………我念完了,是不是换你念一次?”尽管早早已经猜到数字背后的含意,可是她很坏,非要他亲口说出爱她一辈子的承诺。 “我爱你,爱你一辈子。”他等不及地在妻子耳边柔声告白。 愿望达成,她用力搂住丈夫,笑道:“我知道,我也是。” 江承宁四岁大的时候,无瑕刚怀第二胎三个月,孕吐得非常严重,连工作也得暂时搁下;江寒月忙于陪伴妻子,照顾女儿的工作只好由陈嫂接手。 好在江承宁乖巧聪明,是个很好带的孩子,再加上她在幼稚园里混得风生水起,俨然是个孩子王,有时双亲没法子多照会她,小女孩倒也不觉得太过寂寞。 恰巧那年春季,电视台播了一出本土偶像剧,收视率很好。 陈嫂是这出剧的忠实观众,每到晚间十点的播映时间,总会坐在电视机前准时收看。江承宁自然便跟着陈嫂一起成为这出戏的戏迷了。 这出戏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一个人妻因为在婚后把丈夫和家庭的重要性摆在自己前头,不事打扮、不事生产,最后终于慢慢地变成了一个黄脸婆。而此时丈夫身强力壮,正值一个正常的男人事业和体能的颠峰时期,免不得与许多妙龄女子互有往来,久而久之,便与一名女性发生了暧昧……剧情走到这里,丈夫在一次偶然失足下,一步错、步步错。在第三者的诱拐下,不觉渐渐疏远了家庭,与第三者过起偷来暗去的日子。直到被人妻发现,却遭丈夫外遇的女人反过来嘲笑,自尊心彻底地被打击到了……” 陈嫂很入戏,每回看到第三者在原配面前耀武扬威时,都会气得咬牙切齿,一边看一边骂:“这小三有够可恶的……”诸如此类的话. 江承宁看不太懂这出戏的深奥寓意,再加上播映时间是晚上十点,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有点晚,有时看着看着,会不小心睡着。可每当陈嫂义愤填膺地指着电视萤幕开始骂起小三时,就会激灵地醒过来,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听陈嫂苦口婆心道: “小心肝,你可看仔细了,以后千万要提防小三,免得老公一不小心就被抢走了……” 江承宁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困声问:“婆婆,什么是小三啊?”看了半天也没看个明白。 说起“小三”这个原出于大江电视剧“蜗居”的流行新词,近年逐渐普及到华人地区,成为两岸三地的共同语言,陈嫂津津乐道地解释:“所谓的小三,就是指第三者啊。” 问题是,江承宁依然不懂。“什么是第三者?” 于是陈嫂进一步解释“第三者”的定义:所谓第三者,就是专抢已婚男人,破坏他人美好婚姻的非道德女性。 这定义似乎忽略了男性作为一名“第三者”的可能性与机率,但江承宁并不在乎这定义的不完整,她打着呵欠继续听陈嫂列举“小三”的可能行径,以资判定是否符合“第三者”的惯性行为模式。 总之,一个“给力”的新一代小三起码要符合以下条件: “第一,小三不一定都长得非常漂亮,但一定有吸引人的地方。这种女人通常都有一些特质会使人对她产生深刻的印象。” 听见这条件时,江承宁心底“格登”一声。 继续听陈嫂说明第二个条件: “第二呢,一个厉害的小三,如果不是走女王路线,大致上就是走公主路,不过小三就像感冒病毒一样很容易产生变种,所以有时还会出现女王公主型,或公主女王型。总之,是一种超乎想像,能因应时代快速变迁因素的活动变形人。” 这个说法让江承宁直觉想到了“变形金刚”。 条件之三,同是也是最重要的结论—— “一个给力的小三一定都懂得把握时机趁虚而入,也许是趁人家夫妻吵架时、也许是家庭生活不和谐时……总之,小三就是会拼命想办法介入夫妻之间,还会故意留下证据好供原配发现,以引发更激烈的争吵,并从中获取好处,甚至导致夫妻离异,以便后续转正。” 陈嫂口沬横飞地讲述她长年从电视剧里得出的“小三论”,浑然不觉身边小小女孩眼底已经没了困意,等她终于发现身旁异常安静时,这才看见小女孩眼角竟然挂了两颗豆大的眼泪。 陈嫂倏然一惊,忙抱着她问:“怎么啦?小心肝……” 江承宁扁着嘴抽噎:“婆婆……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陈搜连忙说:“婆婆怎么会讨厌小心肝呢?” 江承宁继续扁着小嘴啜泣:“因为、因为人家最近好像……好像不小心当了‘小三’了,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样就会变成‘小三’啊,婆婆你不要讨厌我啦,呜……” 才哽着声音把话说完,江承宁已趴到陈嫂膝盖上哇哇大哭起来,哭得陈嫂手足无措,全家人都被惊动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你会讨厌我吗 只是任凭钱管家和陈嫂等人如何安抚,就是问不出更进一步的原因,也无法阻止江承宁小姐相信自己已然变成人人唾弃的“小三”一族。 甚至是亲爱的爸爸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时,她依然抽抽噎噎地哭泣着,直到哭累了,趴在江寒月怀里睡着为止,这事件才暂时告一段落。 后来,江寒月将女儿放在床上,睡在他与无瑕之间。 不料半夜里,小女孩突然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双亲之间,忍不住又抽起鼻子来,而后抱着她的小枕头悄悄溜下床…… 是无瑕叫住了她。“江承宁,你过来。” 小女孩肩膀一僵,光溜溜的双脚踩在地毯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泫然欲泣地看着她的妈妈。 见她迟疑,无瑕下了床,又道:“江承宁,过来妈妈这里。” 江承宁总算慢吞吞地走向无瑕。 牵住女儿的手,无瑕以手指按唇嘘声:“嘘,别吵醒爸爸,我们去吃点消夜。”害喜的关系,她晚餐又吐掉不少,肚子正好有点饿了。 听见要吃消夜,江承宁眼睛一亮,可很快地又黯淡下来。这一回,她静静地跟在无瑕身边到厨房偷吃消夜去。 无瑕给自己和女儿各泡了一杯热牛奶。喝牛奶的时候.母女俩都十分沉默。见女儿好几次像是有话要说,却又硬生生吞进肚子里,无瑕也不催她,只是慢吞吞地喝着牛奶。虽然这一喝,她待会儿又得跑好几趟厕所了。现在她肚子里怀的这一胎着实折腾她。 眼见着牛奶快喝完了,毕竟还是个孩子,藏不住话,江承宁终于呐呐地开口:“……妈妈,你会讨厌我吗?” 无瑕这才转过脸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女儿。这阵子她孕吐得厉害,夜里又频尿,晚上常睡不好,身体状况不是非常理想,江寒月担心她,总是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夫妻俩确实是有一些疏忽女儿。 “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无瑕尽力保持声音的平稳,不让自己流露出疼惜的语气。对于她这宝贝女儿,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只肯扮白脸,没人肯扮的黑脸只好由她来当,是以尽管也疼惜孩子,但总是逼着自己不能心太软。 江承宁坐在椅子上,两条短短的腿儿悬在半空中晃啊晃的,勾不着地,好半晌才见她脸儿垂的低低地道: “因为、因为我是小三……婆婆说,小三最讨人厌了……妈妈,你会讨厌我吗?” 此时无瑕非常庆幸女儿虽然才四岁大,但口齿已经训练得非常流利。她总算听出一些端倪了。 看来以后不能老是让女儿跟着陈嫂看电视剧了。 “你是小三?”无瑕故作不解地问。“是幼稚园里的妮妮说的吗?” 幼稚园的妮妮经常和小杰玩在一起,有一回小杰跑来跟女儿一趣玩跷跷板,喜欢小杰的妮妮居然就说要跟江承宁绝交……小朋友的世界也挺戏剧化的。 江承宁摇摇头。“不是啦。” “那是花花说的?”花花,另一个幼稚园的小朋友。 江承宁又摇头。“也不是。” 于是无瑕又列举了一串幼稚园里的小朋友名单,江承宁逐一否认,问到再无可问,无瑕才直接问道:“那么,你到底是谁和谁之间的小三?” 此言一出,江承宁立刻泪眼汪汪地看着无瑕. 无瑕命中核心,却一点不觉得开心。“你说啊,妈妈在等你回答听。” “我……我当了妈妈和爸爸之间的小三了……”江承宁回想着婆婆对于小三的条件论,发现自己每一项都吻合。 其一,小三不一定都很漂亮。但一定有吸引人的地方——爸爸总说她是他的小宝贝,除了妈妈以外,他最爱的人就是她了。可见得她江承宁确实是人见人爱的小三。 其二,小三像感冒病毒一样容易变种。由于江承宁有很多名字——这一点在之前已经讲过了——她自然也有一点像变形金刚。 其三,小三总会捉住机会趁虚而入——这不就是她的写照吗?她总是一找到机会就试图介入爸爸和妈妈之间。逛街时,如果爸爸牵着妈妈的手,她一定会钻到两个大人之间,一手让爸爸牵,一手让妈妈牵;坐车时,她也总是坐在爸爸和妈妈之间;就连睡觉时,也常常睡在他们两人中间……如果这还不够“小三”的话,江承宁肯定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比她更给力的“小三”了。 坦承自己是父母间的第三者,不是件容易的事。 江承宁彻彻底底地被自己给打击到了。 听完江承宁的“小三论”,无瑕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女儿,好半晌都没说话,眼眸看起来幽黑幽黑的。 无瑕的沉默,教江承宁小小的心脏眺动得飞快。 果然……妈妈生气了吗?妈妈讨厌她了吗?以后她是不是会变成爸不疼、妈不爱的小女孩,冷飕飕的冬天里必须拿着火柴到街上去卖? 悲观的想像无限飞驰起来,正当她想像到,因为她是人人唾弃的小三,所以没有人肯跟她买火柴,最后她会瑟缩在街角发着抖,直到大雪覆盖住她的身体,而后寂寞地死去时,无瑕终于开口了—— “牛奶还剩一口。” “呃?”江承宁呆傻地看着无瑕。 无瑕朝她伸出手。“哪,喝完牛奶,杯子给妈妈。” 江承宁赶紧依言照办,将杯子递给无瑕时,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已经快要掉下来了。 “好了,去刷牙,然后回去睡觉吧。”无瑕又道。 江承宁却在这时扑上前抱住无瑕大腿,哭喊出来。“妈妈不要讨厌我,宁宁不想去街上卖火柴……”小三的火柴一定没有人要买。 无瑕嘴角差点没抽筋。果然,女儿一定是遗传江寒月比较多。是她就不会这样胡思乱想……是吧? “江承宁,你够了喔。”无瑕哭笑不得地道。“妈妈不会叫你去街上卖火柴,你也不会流落街头,你不要胡思乱想。” 江承宁还是巴着无瑕不放,胡乱地摇头嚷着:“那妈妈……你会讨厌我吗?宁宁好爱妈妈,妈妈不要讨厌宁宁好吗?” 无瑕轻叹一声,弯下身子,将女儿圈在自己怀里,额抵着额。“江承宁,你听好了。虽然你现在还小,可有一些事情还是得趁早说清楚。男女之间,最忌讳的就是第三者的介入,即使这对男女可能原本相处的状况就已经出了问题,才会让第三者有机可乘。可是这种男女关系太过复杂,你一辈子也不可以介入别人的感情问题里,当然也不可以容许别人介入你自己的感情世界中。爱情必须是专一而纯粹的。就这点来看,你要当我和你爸爸之间的第三者。还差得远。” 这一串话很长又很玄,江承宁似懂非懂,无瑕当然也没期望她懂,所以她再接下来只用了最简单明白的话来告诉女儿—— “江承宁,你确实是妈妈和爸爸之间的第三者。” 江承宁听懂了这句话,听到妈妈认定她是第三者,不禁错愕地张大嘴巴,泫然欲泣,直到无瑕下一句又说—— “可是这世上,我也只能容许由你来当我们之间的第三者。没有你,我和你爸爸的生活只是幸福快乐,有了你以后,我们这个家才真正圆满了。如果说,我和你爸爸是两条线,你就是让我们得以变成一个圆的小圆心。所以,你懂了吗?宁宁,妈妈爱你。” 江承宁懂了,也哭了。她如释重负地扑向前抱住无瑕。“妈妈,我也爱你。” 母女俩又哭又笑地抱成一团,没注意到厨房玄关处,这个家的男主人站在那里,眼底满是温柔。 哭了半晌,又笑了半晌。江承宁环抱着母亲的小小手臂缓缓地移到无瑕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眼角还垂着快乐的泪滴,似有领悟地道:“那……妈妈肚子里的小宝宝……” “嗯?”无瑕回应了声。低下头,跟女儿一起盯着自己的肚子看。 只见江承宁轻轻捧着无瑕的肚子.将小脸贴在上头。奶声道:“小四,你要乖乖的喔,不要欺负妈妈,姊姊也爱你,快来陪我玩吧。” 无瑕顿时怔住,有些无奈地回过头,发现玄关后那男人已经笑得不可自抑,不由得鼓起腮帮子道:“江寒月你再笑!还不都是遗传你的!”这种天马行空的耍冷功力…… 江寒月笑不可遏地走了过来,大手一把将妻女一起搂进怀里。三个人……唔,是四个人了,圆圆满满的四人行。 第二百五十八章 番外2 世间万物皆生于有,有生于无,何得以纷扰,缘得于意念尔,万物与我为一。 一阵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呢喃如暮鼓晨钟撞击她的耳膜,令她无法呼吸,几乎窒息,她开口想吼叫,口鼻却灌进了一大口的水。 原以为跳下城墙一死百了,没想到死的感觉如此痛苦——有双手勒着她的脖子,她盲目的挣扎着。 “要命的话就别动。” 这个冷酷的声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下意识的放弃挣扎,这么多年来,她已太习惯任这个声线左右。 瞬间吸入一大口的空气,恶心的感觉使她一阵猛咳,吐出一口又一口的水,难受欲死,顶上刺眼的阳光刺激她涣散的神志,模糊的视线渐渐有了焦距。 “福宝,没事吧?” 福宝?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她出生时天下初定,她爹说她是个有福之人,硬是给她叫了个福宝的小名,她也天真的相信自己是个有福之人,只是最后家破人亡,再听不得别人唤她福宝,而今…… 熟悉的关心语调令她有些茫然,她木然抬起头,对上了熟悉的眉眼。 她的兄长水齐戎的目光如记忆中一般清明温暖,只是兄长早就死了,如今怎会活生生的出现眼前? “这次真是多亏了几位恩人,我家小石才得以保全,小姐真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 水无瑕被突然拉着一个五岁孩子跪到一旁的妇人吓了一跳,眼中更是一片困惑。 小石?这个孩子的模样她早已遗忘,只是她一生的改变皆起因于这个孩子的死——这孩子原是城外刘湾村的孩子,五岁那年在河边嬉闹,不慎落水,正巧当时她与兄长经过,她一时冲动出手相救,可惜她在河中拉住了孩子,脚却蓦然一抽,庆幸兄长及时将她救上岸,只是小石却没救回来。 本来她救人是件好事,谁知小石的死竟被有心人操弄,让她爹的好名声蒙上阴影,她的兄长明明是个善心的大夫,却因这事被人说成了见死不救的狠心人。 看着被吓得一脸苍白但显然毫发无伤的孩子,水无瑕久久无法回神——他没死?这个孩子没死? 她的心因为激动而跳动,不单孩子没死,如今哥哥也活得好好的,名声未损—— “怎么不说话?”水齐戎皱起了眉,方才把脉并无不妥,但她失神的模样令他很是担忧,“可是哪里不适?” 水无瑕含着水气的眼眸骨碌碌的看着自己的兄长,摇了摇头。 看她摇头,水齐戎的心稍定,“平时见你温吞,今日怎么如此冲动?有人失足落水就冲上前,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多亏了宝乐出手相助,不然你这条小命也要跟着搭进去。” 宝乐?想起落水时熟悉的冰冷语调,她顺着水齐戎的手指看过去。 只见江寒月一身黑锦衣,纵使湿透了依然不显狼狈,然而她脑中浮现的却是一样的一身黑锦衣,衣袂在风中翻飞,清冷的音色高傲疏离,问了一句——“要不要跟我走?”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抖得厉害。 水齐戎伸出手,安抚的搂着她,“别怕,哥哥在。” 水无瑕的脸埋在兄水齐戎怀里,没有吭声。 纵使水无瑕向来怯弱,但也从未如此反常沉默,水齐戎心中一沉,今日他好不容易说服水无瑕骑马出游,没料到最后却是这样的下场,他担心妹妹原就怯懦的性子因此更畏怯了。 一旁的赤霞踱着马蹄,水齐戎一脸为难,赤霞是水无瑕的坐骑,如今看妹妹的样子似乎是不能再骑马了…… “水大夫若不嫌弃,在下的马车可以一用。” 水齐戎的眼中闪着感激,“宝乐,多谢,今天真是多亏遇上了你。” 水齐戎也顾不得客套,妹妹身子娇弱,染上风寒可就麻烦了,他将水无瑕打横抱起,小心翼翼的放进马车。 “我妹子看来有些不好,”水齐戎对着江寒月说道:“我先送她回郡王府,改日再登门道谢。” “不过举手之劳,水大夫无须挂怀。” 马车里的水无瑕听着外头两人熟稔的交谈,心里一片茫然。兄长自她娘亲教导下习得一身医术外还醉心戏曲,江寒月身为皇子,满腹算计,从不论风花雪月,她上辈子认得江寒月时,水齐戎已丧,却没料到如今两人遇上,还能相谈甚欢。 而且宝乐?曾几何时他连名字也改了? 看着马车走远,跟在江寒月身旁的卫钧笑了笑,“要不是知道她是因为落水吓傻了,我还以为是个哑巴。” 江寒月的目光似古井般不生一丝波澜,讳莫如深的看了卫钧一眼。 卫钧忍不住抖了一下,这样的深沉让人感到心惊。 江寒月一言不发走到一旁拉住了不安躁动的马匹,这是赤霞——水无瑕的坐骑。 “主子,这是匹好马,”卫钧被江寒月一身生人勿近的气息弄得通体生寒,却还得硬着头皮上前,“可是性烈,主子还是别——” 卫钧的话还没说完,江寒月直接翻身上马。 赤霞察觉背上陌生的气息,不安分的踏着马蹄,好几次都差点要将人给甩下,卫钧在一旁看得心惊胆跳。 江寒月只专注的拉着缰绳,俊秀少年郎专注的模样吸引了还没散去的人群目光。 察觉底下的马儿力道转弱,江寒月垂下眉眼,一踢马腹,吐出一个字,“走!” 卫钧看着马匹撒开四蹄,留下尘土,不由咳了咳,“主子!主子——等等我!我没马啊!” 江寒月却早已消失眼前,卫钧只能认命的迈开双脚奋力奔向前。 水无瑕只觉眼前一切似真非真,似梦非梦,缓过神时,已过了三日。 如今是建康五年,在她跃下屈申城的六年前,年方十六,亲人尚在,正是她最美好的二八年华。 她六岁开蒙,随着曾祖母习医,十二岁自边城来到屈申城女学学习规矩,寄住于武陵郡王府。她的性子随母,原就温婉,如今更加沉静——除了女学与郡王府,几乎足不出户,沉静得近乎软弱…… 她记得这次也是兄长见不惯,上郡王府叨念许久,她才勉为其难的点头答应随兄长骑着赤霞出府。 谁知才出城就遇孩童落水,当下她脑子一热,竟没了胆怯,跳进河中救人,却没算到自己的腿一阵抽痛,尚未来得及救人自己便差点灭顶—— 她眉头轻皱,反覆思考到底哪里出错了,她记得上一世应该是随后追上的兄长发现她不对劲,连忙出手将她救起,只是兄长为救她担搁了时间,使得落水的孩子最后一命呜呼。 一个五岁的孩子——她的心头一颤,这个五岁孩童的死,可说是她上辈子挥之不去的遗憾,她的兄长也被她所累,虽医术高明,却始终与她一同背负着见死不救的恶名。 如今,她虽感激上苍能让小石保下一命,只是始终想不透,怎么最后将自己救上岸的成了江寒月? 想破脑子还是理不清,她叹了口气,站起身立在窗前,看着窗外一片青葱翠绿。 大齐初建,百姓普遍不富,一切从简,不过十数年过去,郡王府却已经过数次扩建,早已非当日简朴模样,如今郡王府上下所用之物,无一不精美奢华。 上辈子自己看在眼里,只觉屈申城繁华非边城所能比拟,未曾细思郡王府何以能拥此富贵? 二皇子勤王与三皇子闲王为争大位明争暗斗,最后才知郡王府始终是二皇子强而有力的后盾,这是从何时开始的?为何能瞒得如此天衣无缝?郡王府更在二皇子败后还能守着屈申城,令三皇子久攻不下…… “小姐。”刘丽推开门,一看到水无瑕一身单衣站在窗前,不由微惊。 水无瑕陷在思绪中,彷佛未闻,动也不动。 “小姐,你身子才好,可别又着了凉。”刘丽叨念着,走到内室拿下架上已薰上茉莉花香的衣物,上前要替水无瑕添衣。 搭在肩上的手令水无瑕回过了神,有些木然的转头看向她。 她爹身为将军,向来不喜繁文缛节,她娘亲也为了耳根子清净,边城的将军府中下人也是安排得甚为精简。 打小她身边的丫头就是两姊妹,一个大她两岁的刘丽,一个小她三岁的刘芙,这次来屈申城是上女学,她娘派了刘丽、另外一个婆子何大娘和护卫李尹一随行伺候。 刘丽看着水无瑕红着眼,不由心惊,“小姐,这是怎么了?别哭。” 她家小姐长得娇小,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极为可爱,只是来到屈申城,她家小姐笑得越来越少。 水无瑕见刘丽急了,连忙抹了下眼,腼腆的一笑。 “小姐可是身子不适?”刘丽轻声问道:“奴婢派人去请少爷过府可好?” 水无瑕摇了摇头,伸出手,轻触着刘丽手中的玄色衣裙,料子极好,色彩却是不适合她这花样年纪的沉重。 她记起自己在年少时有很长一段时间,莫名的认为自己就适合这般浓重的色彩,或许是下意识的想要不受注目,却不知在旁人眼中更显特立独行,还暗地笑话她。 “小姐,这身衣裙是郡王妃前几日才特地派下人送过来的。”刘丽的低语声中有着淡淡的不以为然。 第二百五十九章 小姐不愿 刘丽闻言心中一乐,眼中闪着掩不住的欢喜,像是怕水无瑕后悔似的连忙走进内室,打开了一旁的大木柜,“小姐,等会儿奴婢将柜子里的衣裙全都拿出来重新薰香,这会儿就先穿这套吧!” 水无瑕爱茉莉香,所以刘丽总是花着小心思让自家小姐开心。 刘丽特地挑了件上次回边城时带来的衣衫,鹅黄上袍,底下配上素白罗裙,将小姑娘的朝气可人尽表无遗。“这是将军夫人特地给小姐挑的。” 听刘丽提起娘亲,水无瑕几乎止不出翻上心头的想念,鼻头一酸,低下头掩着思绪,点了点头。 刘丽心情大好,手脚麻利的替水无瑕更衣,还不忘说道:“今天一大早大小姐身边的大丫头紫竹便来了,说大小姐交代,请小姐身子好些今晚就到月雅居一聚。” 水家虽已分家,但水从文与水九墉兄弟关系不差,所以郡王府的下人皆以年龄大小来称少爷、小姐。 郡王水从文嫡出的水若月为大小姐,水无瑕为二小姐,下头还有两位庶出的小姐。 至于少爷除了嫡出的郡王世子和三少爷,水无瑕的兄长水齐戎是二少爷,但他不喜这称谓,要下人们唤他水大夫,不然就是戎少爷,再下头还有四位庶出少爷。 水若月是郡王爷唯一的嫡女,更是西北一带无人不知才貌双全的佳人,上辈子她落水未将小石救回,刘湾村的人便被人撺掇着找上了郡王府讨公道。 郡王妃震怒,让她在祠堂思过一个月,间接认了她见死不救的罪名,之后交代水若月出面,亲自到小石家上门谢罪。 闭门思过这一个月,外头发生何事水无瑕全然不知,当她知情时,流言蜚语早已失控,世人皆知水家双姝一个心思不正,见死不救,一个蕙质兰心,温柔大度——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刘丽心情愉快的给水无瑕盘了个随云髻,“小姐真是好看。” 水无瑕回过神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娘亲是南方人,逃难时来到西北,遇上了她爹,两人相互扶持走过战乱,她长得像她娘,不单五官神似,身子也一样娇小,不像水若月长得美艳动人,眉眼间带着一股温柔,一双眼明亮清澈,让人看了舒服,易生好感。 只是她过怯懦,除了亲近之人,从不敢直视外人,硬生生糟蹋了这副长相。 “是阿丽的手巧。” 刘丽爽朗的笑了笑。 看着刘丽的笑脸,她几乎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失心疯,听了水若月的话,把刘丽赏给了郡王府的一个管事。 她当时真的以为是门好亲事,在离开边城时让刘丽可以留在繁华的屈申城过好日子,岂料没过半年就从刘芙的口中得知这人是个狗仗人势的败类,跟着郡王世子一样爱寻花问柳也就罢了,最后还染了赌瘾,对刘丽不是打便是骂,当她急得想将人带回时,刘丽却已芳华早逝。 “小姐,虽然大小姐交代若小姐身子已好,今夜便要与小姐一同用膳,可奴婢以为小姐这几日身子还不是很利索,不宜见客,不如回了大小姐,说小姐还要再歇个几日,免得过了病气给大小姐。” 这些话自然是刘丽美化过后说出口,要她说,她压根不愿自家小姐跟水若月接近,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她很清楚这个众人称赞的大小姐并没有想像中和善,但偏偏小姐单纯内向,没什么闺中密友,水若月对她好一点,她就真心把对方当成自己人,不见一丝防人之心,她虽有心想要护着,但毕竟是个奴婢,所为有限。 水无瑕低垂着头,对于水若月,她的感觉复杂,听着刘丽的话,她不由怔忡,她的贴身丫鬟总是一心为她,生得一颗玲珑心,但最后却生生被她断送了性命。 “小姐,你怎么都不说话?”水无瑕就算平时沉默少言,但却从未像今日一般,“小姐,你若身子有什么不妥可别瞒着奴婢,奴婢让人去请少爷来看看可好?” 水无瑕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轻摇了下头,“没事,只是突然想爹娘了。” 刘丽闻言松了口气,“小姐想将军和夫人,等过些日子女学放了假,小姐就可以回边城一趟。” 离授衣假还有好几个月,她实在等不及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手,兀自思量。 刘丽看水无瑕沉默乖巧的样子,心头一软,“小姐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你先打络子,奴婢去给你备吃的。” 水无瑕并不觉得饿,她拉住刘丽,兴致缺缺的摇了下头。 “小姐,不吃东西可不成。”刘丽像是哄孩子似的拿了个装着丝线的竹篮放到水无瑕面前,“小姐你瞧,这是前些日子你打的络子,不是说完成后要送回边城给将军吗?你先继续打着,奴婢给你备膳,很快的。” 看着竹篮子里编了一半的福字络子,这算是她在闺中少有的乐趣,见刘丽一脸期盼,她也不舍看她为自己烦忧,只好叹道:“好吧,你随意让何大娘弄点清淡的斋菜便成了。” 刘丽原本听她愿意吃东西,脸上一乐,但随即又一苦,这几日水无瑕吃得少,整个人瘦了一圈,她还打算要好好给小姐补补身子,却没想到她只愿吃点清淡的斋菜,正要开口相劝,但是看着眨着水汪汪大眼盯着自己瞧的小姐,她又如同以往般心软,安慰自己,小姐愿意吃总比不吃好。 刘丽重振起精神,转身离去,但走没几步,却又猛然停了下来,脚跟一转,兴冲冲的来到水无瑕面前。 水无瑕手拿着丝线,不解的抬头看她。 刘丽扬着一张灿烂笑脸,“小姐,奴婢让人去外头给小姐买些小点回来。” 永兴坊的如意楼有着水无瑕最爱的点心。 水无瑕自小喜甜,将军夫人宠爱闺女,甜食做得极好,来到屈申城之后,郡王妃却以为水无瑕身体着想为由,不让下人多做甜食给她吃,理由或许听来充满善意,但是全然禁止不许吃却是极不合理的,在刘丽看来是郡王妃存心找麻烦,所以若是有机会,她这个小奴婢也会阳奉阴违的去买些许回来给水无瑕解馋。 水无瑕的眼睛一亮,刘丽虽未明说,但她知道刘丽肯定是会上如意楼买小点给她,记忆滑过脑海,她五、六岁时初次随着爹娘来到屈申城给郡王过寿,才入城,娘便带她与兄长到屈申城最知名的客栈如意楼用膳。 细节如何她早已忘却,但那时的欢乐却在多年后始终留在心房,记得那时她还天真的缠着娘想要买下如意楼,因此被笑话许久…… 看着水无瑕小脸上的笑,刘丽也是一乐,“奴婢立刻叫李尹一过来,让他去给小姐包些好吃的。” 水无瑕伸出手,拉住了刘丽。 刘丽被拉住,笑容一垮,“怎么了?小姐不愿?” 看出刘丽的失落,水无瑕心头一暖,站起身,点了点她的鼻子,越过她,走了出去。 水无瑕不经意的一笑,弄得刘丽心肝儿一跳,等回过神时,就见水无瑕已经跨出了门,她连忙跟出去。 郡王府经过几次改建之后,除了正院,更有东、西、南三院,各院各有三进屋,在水无瑕来屈申城前两年,她爹受封地在西北的庸王所托,将她哥哥派至屈申城外的庸王私兵驻地。 原本武陵郡王想将水齐戎安排住在郡王府南院,只是他却以事务繁重、不便打扰为由拒绝,最后反而是她至屈申城就读女学,被安排住进郡王府南院。 想起她哥哥对郡王府向来有礼却不亲近,水无瑕不由感慨,他们一家个个聪明绝顶,偏就出了她这么一个愚笨性子又拎不清的,她忍不住唾弃起自己。 平时守着南院院门的李尹一看到水无瑕的身影,立刻迎了上来。 看着恭敬的李尹一,水无瑕有些恍神。 李尹一是她六岁那一年在边城随娘亲上香时遇见的,当时她爹才初至边城没几年。 李尹一是城外附近一个小村庄的人家,连年战乱加上父母早死,李尹一的日子与一般寻常人家一样不好过,但庆幸他有个识字的祖父,平时给不识字的人写些字、念家书,拿些酬谢金,倒也拉拔了李尹一长大。 李尹一也是个能干的,小小年纪就一身强壮,能独自上山狩猎,可惜好景不长,原以为天下已定,日子会越发好过,谁知祖父生了场大病,为救唯一的亲人,李尹一花光家底,仍没将人救回,祖父死后身无分文,他便动了念头要卖身将祖父好好埋葬。 当时天下初定,百姓普遍不富,十四岁的李尹一长得高头大马,身强体壮,要养出这体魄,可见一天的饭量不小,寻常人家算计了一番,都怕养不起这大食量的巨汉,根本就不敢买他回去。 水无瑕却一眼就看中了他……身旁带的黑狗,是李尹一的祖父养来跟着李尹一上山狩猎,平时看家的,因为想要这条狗,所以水无瑕缠着母亲顺道就将李尹一也买了回来。 事后证明,不论起因为何,结果确实值得。 李尹一一身力气,水九墉见他是个好苗子,送他进军营跟新进士兵一起操练,过了几年之后,便委以重任,让他护着将军府安危。 第二百六十章 请小姐定夺 想起当战乱再起时,自己将李尹一送到江寒月身边,让他成为了江寒月手中令人望而生畏的一把刀,她一时五味杂陈。 此时的李尹一还不是杀人如麻、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将军,还是个厚道又心善的大个子。 李尹一带着一抹憨厚的笑,“小姐,小的有一事要请小姐定夺。” 水无瑕回神,不解的看着他。 “是小姐的赤霞。”李尹一解释,“小姐落水那日,救了小姐的李公子将马车借给少爷送小姐回府,如今马车还在郡王府,小姐的赤霞则被李公子骑走了。” 水无瑕还没来得及反应,刘丽已经皱起了眉头,赤霞不单是水无瑕的坐骑,更是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血统纯正,比起水家任何一人的坐骑还要优良。 “你明知赤霞是将军特意寻来赠予小姐,怎么就随意的让它被人带走?你这几日又怎么没去把赤霞给带回来?” 水九墉在马背上打天下,深知一匹好马在危急之时是逃命的护身符,在水九墉眼中,闺女不是男子汉,若遇危难只要想着躲或逃便好,所以他自小教导的防身术里,攻击其次,闪躲遁逃才是重中之重,所以为了宝贝闺女的坐骑花了不少心思。 “我……”李尹一被训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整张脸都红了。“少爷交代等小姐醒来之后再处理这事,但这几日小姐因精神不好,都未曾踏出房门,所以我也……” 水无瑕惊讶自己的赤霞被江寒月带走,但想到自己用了他的马车,他骑走自己的马也不是太了不得的事,只不过就是觉得有点怪异。 “你也怎么样?小姐不出房门,但你不是有见到我吗?怎么不跟我提一句?”刘丽一点都没给李尹一留情面的说道:“你说说,你长这么大的个儿,吃这么多的饭,养了一身的肉,却没半点眼色、脑子是怎么一回事?” 李尹一低着头,被数落得都快抬不起头。 水无瑕知道刘丽性子急,讲话有时口无遮拦,只是李尹一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她已不是以前那个天真不识情滋味的小丫头,看着李尹一的模样,她的心头一震——难不成李尹一对刘丽有意? 想起上辈子刘丽死后几年李尹一对自己态度虽然恭敬,但似乎总带着一丝冷淡,就连她作主要替他寻门亲事都被他所拒,她的手不自觉的捂着自己的胸口,一阵难受,难不成上辈子她无知的拆散了两人的姻缘? “小姐。”刘丽一见水无瑕神色不对,以为水无瑕是动怒了,连忙伸手一扶,“小姐你别气,奴婢立刻让李尹一去把赤霞带回来。” 水无瑕反手拉着刘丽的手,开口想说话,千头万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起刘丽最后的下场,这个人人夸赞的郡王府,几乎快要令她窒息,她片刻都不想再留。 “我没事,”她握着刘丽的手一紧,“李公子的马车现在在何处?” 李尹一难掩愧色的说道:“就在西院,少爷交代用着油布覆住,没有一丝损坏。” “很好。”水无瑕轻声说道:“既有马车,就无须通报郡王府,直接出府吧!” 刘丽与李尹一闻言同感惊讶,水无瑕的性子温和良善,这么些年对郡王府更是敬重且言听计从,别说出府,连吃穿用度也是听着郡王府安排,如今出府竟不打算通报…… 水无瑕是李尹一的救命恩人,他向来以她的命令为依归,所以一回过神就没有迟疑的去准备马车了。 刘丽眨了下眼,虽搞不清自家小姐态度转变所为何来,但是她却是巴不得水无瑕的性子可以再强硬点,所以自然不会开口劝阻,只道:“小姐,奴婢跟何大娘说一声,若有人问起,就说小姐出府了。” 见水无瑕点头,没有拒绝,刘丽心情愉快的去找了何大娘交代。 水无瑕乘坐出府的马车不大,但做工极为细致,窗棂的木雕繁复,外头的人难以看清马车内部,但坐在马车里的人却能把外头景物看得一清二楚。 水无瑕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大齐开国之初没有太多规矩,男女可同桌共食,女子能习武,未出阁只要有仆役相陪,四处皆能前往游玩,妇人改嫁也非难事,只是这情况在她上辈子死前几年转变,从朝廷至地方,礼教约束了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她性子本就温和,又在郡王夫妇特别教养之下变得更加懦弱,想起上辈子自己因小石落水一事后,对人群心存畏惧,最终挡不住越发不可收拾的流言,被水齐戎坚持送回边城。 在边城的日子原该回复平静,不料她才回边城,屈申城的流言就飞也似的传到那里,小石的死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直到遇上去了边城的闲王江寒月。 他身有残疾,不受父皇待见,但依然活得肆意,她身为将军之女,受尽爹娘宠爱,却无一丝自信。 她对他心生爱慕钦羡,却自知不足以匹配这样高高在上的男子,当他问出那句“要不要跟我走”后,她拿出一生所有的勇气,因为爱他而点了头。 她遵从三从四德的礼教,知道他要为死去的兄长复仇,尽管自己虽人微言轻,但她却有个英勇的将军爹,最后烽烟再起,她爹为了她这个闺女,出手助江寒月平乱,追击二皇子在西北势力。 得知她爹亡故的那一夜,宫内腥风血雨,京城内外风声鹤唳,在宫中他靠外祖家之助,杀了二皇子,在宫外助二皇子的将士直闯闲王府,她在逃避时受了重伤,命悬一线,之后病了很长一段日子,那段时间里,他因护驾有功被立为太子,替病重的父皇监国,她不吵不闹,只求他能加紧找寻娘亲下落,所以最后得知娘亲亡故,他见死不救,兄长唯一的骨肉不知所踪时,哪怕她表面再平静,心底早已千疮百孔。 原来一开始就错了,对她而言,她只是爱了一个男人,但这个男人从不爱她,她爹娘死了,纵使最终江寒月得到江山,她也已经一无所有—— 第二百六十一章 枣花酥 所以她逃了,她只想去救水家留下的唯一骨血,可惜她终究太过愚笨,还未来得及回到故里就被抓回屈申城。 她在屈申城渡过了她生命中最后的一段光阴,放眼望去,如今的屈申城没有最后一抹记忆的烽火连天,繁华依然,道路两旁摊贩不少,来往百姓纵使并非个个锦衣华服,但至少都是一身干净,脸上也多是笑意,这证明日子过得确实很好,只是无人知晓这平和安水终究只剩下几年的光景。 马车停在如意楼前,她敛下眼眸,心中一片荒凉。 如意楼一如她印象中的客似云来,一踏进楼里,耳朵被一声如泣如诉的音律吸引,她的视线不由看了过去,大堂当中的戏台子上伶人声线极美,舞起身段别有一番风情,远远看去似男又似女。 “客官几位?”一名店小二上前招呼。 水无瑕的目光直盯着戏台,刘丽只好站上前说道:“给我家姑娘个雅间。” 店小二应了一声,殷勤的在前头带路,将人给送上二楼。 水无瑕的目光始终望向大堂上的戏台,店小二多嘴了几句,“今日姑娘赶了巧,小店请了个戏班子,团主姓穆,单名一个云字,虽没太大名气,但是唱曲挺好。” 穆云?水无瑕眼睛一亮,她对音律并无特别爱好,但她哥哥平日素来喜爱听这些小曲儿,所以耳濡目染下,她也跟着爱看戏。 这个穆云如今确实如小二哥所言并无太大名气,但再过些年,她可是名扬四海的伶人。 纵使日后天下大乱,她依然长袖善舞,周游各地,在乱世之中,还能活得有声有色,这个人绝非寻常。 她想起上辈子这个时候,她才因救人不成被禁足于郡王府内,所以并不知晓穆云曾经来过屈申城。 店小二带人坐下,这个位置极好,正对着大堂的戏台,水无瑕迫不及待的看着戏台。 “不知姑娘要吃些什么?”店小二看着刘丽,看出拿主意的是这个丫鬟打扮的姑娘。 “来几个你们店里的招牌菜。”刘丽也没有客气的开口,想着要给水无瑕好好补补,“再来盅野菇炖鸡汤。” “阿丽,”水无瑕开了口,“我要枣花酥。” 软嫩的声音飘入耳里,店小二的眼底闪过惊艳,不自觉的看向水无瑕。方才因这姑娘个头不高又闷不吭声,所以便没留心,如今定睛一看,就见仰起的一张小脸上有双明亮的眼眸,微扬着嘴角,脸颊上两个可爱的酒窝,生得一副讨人喜爱的福气相,声音更是悦耳好听。 刘丽注意店小二的目光看得都直了,不由轻蹙了下眉,身子一侧,挡住了对方目光,声音微冷,“小二哥,你听到了——再来一盘枣花酥再加一道南瓜饼。” 刘丽冷下的口气令店小二惊觉自己的唐突,不禁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在如意楼送往迎来多年,看过好看的姑娘不少,怎么就被软糯的声音给迷得失了分寸,他低下头一脸恭敬,“是!马上来。” 一见店小二退下,刘丽撇了下嘴,警告的看了眼守在一旁的李尹一,让他打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她家小姐胆子不大,她可不想有人唐突了她家小姐。 李尹一挺直腰杆注意着四周,刘丽见状这才满意的点了下头,伸手给水无瑕斟茶。 水无瑕接过,喝了一口,压根不知刘丽心中所想,兴致盎然的看着大堂戏台。 戏台上唱的是相国千金被穷书生所救,千金一见倾心,以身相许——她轻而易举的认出扮演书生的伶人便是穆云,看她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年岁不大便已尽展风华,无怪乎几年后她能被众家公子争相吹捧相邀,可惜她兄长不在,不能与她同赏。 曾经她也特别爱看凄美情爱的戏码,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今纵使心态转变,她依然深信这世上有真情挚爱不假,不过并非每个人皆有幸能拥有。 店小二上了菜,她也无心饮食,直到一场戏结束,穆云下台,消失眼前,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姐,”刘丽忙着替水无瑕夹菜放在面前的碗里,分心的看了一眼,“怎么好好的就叹起气来?” 水无瑕没有解释心头莫名的失落,只是浅浅一笑,一个低头才注意到面前碗里的菜都要满出来,不由眼露无奈。 刘丽这是多怕她吃不好?为了让自己的贴身丫鬟放心,水无瑕也没有出声制止,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塞进嘴里。 刘丽见了,心情更好,将鸡汤放到一旁,“小姐,等会儿可得把鸡汤给喝了。” 水无瑕无奈的看了刘丽一眼,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小姐真乖。”刘丽对她一笑。 “福宝。” 听到兄长的声音,水无瑕连忙将嘴里的食物咽下,迫不及待的看过去。 “我方才与宝乐到郡王府,才知你不在府中。”水齐戎脸上带笑,大步的走来,“听何大娘说了你到了如意楼,我便带着宝乐过来。让我瞧瞧……看来已经没事了。” 水无瑕脸上欢欣的笑意因看到水齐戎身后的江寒月而隐去—— 上辈子她心心念念与这个男人朝夕相处,偏偏当时他胸怀家国大事,无心男女情爱,这辈子她已看透,打算放下,他却无预警的冒出来。 他一如记忆中的英气勃勃,身材挺拔,身上带着特有的神采,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他的双足之上,眼底满是困惑…… 江寒月与太子一母同胞,是当今圣上第三子,他生母亡故那年,外祖恳求当今圣上将年幼的他带回李家,一留经年。 圣上封为闲王,意在他安于现状,做个闲散王爷,他却在加冠之年遭逢意外,导至右腿残缺,纵使痊癒也落下病根,无法像常人一般行走,原以为只是一场意外,但最后才知是二皇子在他与外祖家表兄弟狩猎时派人惊了马,导致他落马腿残。 圣上虽给了闲王之名,但终究是先皇后所出、正经八百的嫡出之子,太子体弱,二皇子有心取而代之,眼中绝容不下闲王,当时那场意外目的可不单单只是要将人弄残,而是想直接除之而后快。 第二百六十二章 令人恐惧 只是二皇子终究低估了李家,闲王虽伤重,依然被救回,还给李家人提了醒,将人护得滴水不漏。 太子死后,闲王与二皇子一派起了皇位之争,兄弟阋墙,注定掀起腥风血雨,至死方休。 她在心头算计了一番,他加冠之年已过,如今却健步如飞,双足无碍…… 江寒月留意到她的视线,纯黑的眼眸闪着光亮,低声问道:“我的双足有何不妥?” 水无瑕听到他的问话像是受到惊吓似的收回视线,低着头,飞快的摇了下头。 水齐戎以为她是对着外男不自在,立刻轻声安抚,“福宝别慌,这人是宝乐,以后你称他一声李大哥即可。那日落水,你兴许没有留意,是宝乐经过将你救起,多亏了他救命大恩,不然你可不知还得遭多少罪。” 水无瑕恍惚的听着水齐戎的话,救命大恩——她想着划清界线,江寒月怎么就成了救命恩人? 水齐戎略带歉意的看向江寒月,“我妹妹本就沉静少言,经落水一事后就更为沉默了,你别介意。” “水大夫言重了,”江寒月的声音略微清冷,读不出太多的情绪,“福宝不喜说话,就由着她,你我并非外人,她觉得怎么自在怎么来。” 听到江寒月脱口而出叫唤水无瑕的小名,水齐戎心头滑过一丝讶然,但也没有多想。 他向来护着自己的妹妹,见不得水无瑕不自在,但江寒月毕竟是福宝的救命恩人,总不能到了饭点,连顿饭都不请就让人离去,所以只好出声招呼,“先坐下吧,福宝已经点了这一桌子的菜,不吃就凉了。” 水无瑕虽满心困惑,但是江寒月的腿没事,毕竟是好事,但这与江寒月相交是两回事,她压根不愿与江寒月同桌共食。 他向来果敢杀伐,行事不会毫无原由,隐姓瞒名与她兄长相交,绝不是巧合,纵使重活一世,她得承认,她依然不懂他,对他所做所为摸不着头绪。 水齐戎见水无瑕低着头,也不再动筷,不由轻声劝道:“宝乐是自己人,福宝无须惧怕。” 惧怕?水无瑕抬眸看着自己的兄长欲言又止,上辈子水家的悲剧始于兄长亡故,家破人亡却因她执意嫁于他为妻,所以她如何不怕? 看着水无瑕水汪汪的大眼睛,水齐戎实在后悔将江寒月带到水无瑕的面前,虽说是救命恩人,但是吓到自己的妹妹就不好了。 他的目光不由瞟向江寒月,却没料到向来挺会看人脸色的他似乎一无所觉,脸上甚至带着浅笑,接过一旁小厮殷勤递上的筷子,神色自若。 水齐戎别无他法,也只能安抚的拍了拍水无瑕的手,要她用餐。 刘丽一心只挂着水无瑕,其他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上前继续殷勤的布菜,水无瑕低头看着面前的碗又满了起来,不由微嘟了下嘴。 江寒月见她明明抗拒,却还是拿起筷子默默的一口一口慢慢吃进嘴里,莫名觉得有些好笑,顺手的夹了块荷叶鸡肉要放到她碗里。 水无瑕低垂的目光看到一双看似普通,但前端包银的筷子出现眼前。皇室用物颇多讲究,为防中毒,连筷子都是特制,她不用抬头都知道替她夹菜的人是谁。 江寒月示好的夹菜行为没让水无瑕受宠若惊,反而有些无措,刘丽更是一脸防备的看过去。 江寒月状似平常的抬头看向刘丽。 眼前这张长得极好的脸令刘丽微楞了下,不过那双锐利的目光却令她有些不舒服,这眸光她只在她家将军大人身上见过,那是一种经过血战沙场历练的狠冽眼神。她心惊胆跳的收回视线,看向水齐戎,不知道她家少爷哪里招来这么个令人恐惧的人? 偏偏身为戏痴的水齐戎被戏台上的伶人吸引,压根没有注意周遭气氛。 水无瑕只觉如坐针毡,大堂之上锣鼓声响,她已经没有心思再瞧。 店小二送上枣花酥和南瓜饼,一股诱人的甜香味飘来。 江寒月一见,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你碗里还有饭菜,吃完后再吃甜食。” 水无瑕微惊的抬起头,目光与他四目相接。记忆里,他也总是拘着她吃甜食,这事还是起因于她曾由于吃多了绿豆糕而导致腹痛,他才会不悦下令。 府里下人不敢不从,所以尔后她就很少再吃甜的,只是她从来没有告诉他,那一日她是突然想起了娘亲所做的绿豆糕……她想要找的是一份属于记忆中被娘亲宠爱的滋味。 刘丽皱起眉头,虽说江寒月长了张风华绝代的脸,还是她家小姐的救命恩人,但这几日她家小姐吃得不好,就算吃甜食吃撑了又何妨?她也不指望专注在戏台上的少爷能出声相助,心一横,将装着枣花酥的盘子挪到了水无瑕的面前。 江寒月见状,抬头冷冷的扫了她一眼。 刘丽能被水九墉夫妇派到水无瑕身边服侍,自然不会是个好拿捏的性子,虽被江寒月冰冷的眼神看得心头发颤,却依然咬牙挺住,还殷勤的夹了个枣花酥,“小姐,快吃!你这几日都没好好吃东西,人都瘦了一圈,先吃点甜的,饭菜等会再吃无妨。” 在江寒月的面前,水无瑕向来是个胆怯的小丫头,只是这次,水无瑕拿起了枣花酥咬了一口。 香甜味道瞬间盈满口舌,熟悉得一如多年前与她娘来到如意楼时初嚐的滋味,嘴里吃的是枣花酥,心中品味的是当年那幸福的味道,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水无瑕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不在乎是否惹恼江寒月,欢快的又咬了口,枣花酥不大,没几口就吃完了。 还没等水无瑕开口,江寒月竟主动又替她夹了一个,她惊讶的看着他。 “再吃一个便先吃饭菜。”江寒月交代了一句。 刘丽原本也是这么想,但江寒月一开口,她却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咕哝,“李公子,你管得未免也太多了些。” 水无瑕拿起筷子,夹起枣花酥闷头就吃,识趣的没有答腔,上辈子遇上江寒月时,刘丽已经不在她的身边,她压根没想过性子火爆的刘丽对上冷漠霸道的江寒月会是怎样的局面——如今看来,肯定难以和平相处。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还是免了吧 水齐戎沉迷于戏台之上,都顾不上吃了,更别说留心桌旁几人的诡异,反倒在一阵喝采之后,自顾自的说:“唱书生的伶人便是穆云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身段、声线都极好。” 戏台上正上演着相府千金与穷书生身分悬殊,被相爷棒打鸳鸯,书生受辱,吹了一夜风,病恹恹的对月诉衷情,立誓赴考,待功成名就再回来求娶。书生唱得丝丝入扣,牵动着戏台下观众的情绪。 水无瑕听出兄长口中的欣赏,水齐戎是个戏痴,看戏挑剔,难得穆云入了他的眼,不可否认,穆云是个美人。 江寒月收回放在水无瑕身上的视线,不经意的看了眼戏台,“能得水大夫赞赏,看来这个穆云将来会有一番作为。水大夫有兴趣,等伶人下台后,我让人请她过来一叙。” 江寒月的话打动了水齐戎,他身为大夫,更出生兵荒马乱的年代,小小年纪已看多生死,心中并无贵贱之分,却更明白世人眸光伤人,从古至今伶人身分低贱,在寻常人眼中,伶人纵使名声响亮也是下等人。 这几日,他早听闻如意楼来了个小伶人唱戏极好,难能可贵的是洁身自好,不与客周旋,他知道江寒月意图买下如意楼,已得如意楼东家首肯,要不了几日,江寒月便是如意楼的新东家,若是江寒月开口,穆云纵使心中不愿也无法拒绝,肯定得要来作陪。 水齐戎爱看戏,却从未想用权势逼人,这个世道对伶人何其不公,更别提是个女子,能走到今日已是不易,他不想开了先例,让穆云将来难为,他今日有缘有听她唱几台戏,已经足够。 最终,他轻挥了下手,“还是免了吧!” 江寒月闻言也没有勉强。 水齐戎突然啧了一声,“你说说,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水无瑕不用瞧都知道水齐戎入戏已深,都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往往骂戏骂得最凶的,却也是最入戏之人。 果然没人回复,水齐戎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的开口,“书生思想迂腐,看上便是看上,若真喜欢,何须顾念旁人目光。若真等到功成名就再来求娶,谁知那时是何光景?若有个万一,心上人嫁给旁人,失其所爱了再来伤春悲秋,真是愚不可及。” “文人行事,本与将门多有不同。”江寒月又舀了一勺白菜豆腐要放进水无瑕的碗里。 水无瑕下意识的想要闪躲,但一对上他带着警告的眼神,她轻咬了下唇,只能怯弱的接受。 水齐戎轻哼了声,“同是大齐子民,本该一心为国,又何须有文人、将门之分?” “水大夫心思磊落,不存私欲,自然无法明白有心人意图制造对立,从中得利的龌龊心思。” “你错了,我并非无法明白,”水齐戎收回视线,轻声笑道:“而只是坚持行正言端,无愧天地良心,旁的无须理会。” 看着神采飞扬的水齐戎,水无瑕不由出神,她的兄长向来不慕名利,品行高雅,最后却落得英年早逝,这是爹娘的遗憾,更是她心中难以抹去的伤痛…… 注意到水无瑕圆圆的眼睛隐隐泛着水光看着自己,水齐戎心中一软,伸手摸了下她的头,“福宝应当也认同哥哥说的吧?” 水无瑕点点头,眼中含着全然的信任。 水齐戎伸出手捏了捏水无瑕白软嫩的小脸,这软绵绵的触感真好,“我的妹子啊,真是讨人喜爱!” 水无瑕被捏了一把,没有闪避,只是眉头因痛楚而不经意的皱了下。 水齐戎一见她皱起小脸,连忙放开手,一时得意忘形,失了力道,忘了妹妹娇嫩,皮肤向来容易留印子,“让哥哥瞧瞧。” 果然,水无瑕的脸颊被他捏红了一小片。 水齐戎心头后悔得要死,“哥哥马上回济世堂给你拿药,擦了就没事。” 看着向来沉稳的兄长惊慌失措,水无瑕心头暖暖。不单爹娘将她视为心尖上的珍宝,哥哥也舍不得她伤了一分一毫,她拉着自己哥哥的手,对他甜笑摇头,方才只是痛了一下,并无大碍。 水齐戎还要开口,但他的手就被拉开。 两兄妹还没回过神,水无瑕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个已经打开的瓷罐,一股淡淡的药草香传来。 水齐戎惊奇的看着药膏,“这是什么?” “我命人特制的药膏,对消去红肿特别有神效。” 水齐戎难掩好奇,接过来打量了一番,水无瑕的皮肤娇嫩,不单轻碰就会红肿乌青,更易遭惹蚊虫叮咬,他娘亲特地用紫草根研制药膏,但药方从未外传,江寒月拿出来的却与他娘亲所制的药膏极为相似。 “放心擦吧!”江寒月对发楞的水无瑕说道。 水无瑕从他拿出药膏便没来由的心头一紧,脑子叫嚣着事情古怪,重生一事玄幻,原以为这是上天给的恩赐,让她得以再有机会护住上辈子逝去的家人,但江寒月呢? 上辈子他让御医研制她娘亲给她做的药膏,最终还真被他捣鼓成了,但这个时候他的双腿无事,他又拿出上辈子研制出的药膏,她几乎不敢想像,若他也与她一般是重生而来,以他的凶狠,上辈子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下场会如何?她没有菩萨心肠,也不是没想过复仇,但她的性子怯懦,脑子不好,又狠不下心,更没把握能耍手段胜过旁人,所以只能怯弱的图一家平安,但江寒月不同…… “多谢了!”对江寒月,水齐戎信得过,“给小姐擦上。” 刘丽机灵的上前,在水无瑕脸上涂了薄薄的一层。 水无瑕僵着身子,没有看向江寒月。 江寒月对她的漠然不以为意,只是看着水齐戎说道:“水大夫方才只顾着看戏,菜都凉了。” 水齐戎笑了笑,见水无瑕脸上红印消去不少,不由啧了一声,他娘亲做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但若是能精益求精也是好事。“等会儿给我点药膏,我回去研究研究。” 第二百六十四章 我到外头等你 江寒月也没藏私,轻应了一声。 “爽快,”水齐戎一乐,“等会儿我与你回家一趟,令兄恢复情况不错,我估摸着再月余便能痊癒。” “兄长得以安然全多亏了水大夫,这份大恩大德,他日定当回报。” 水齐戎不以为意的摇了下头,“救死扶伤本是医者本分,倒是你救了福宝,水家受你大恩大德才是。” 水无瑕此刻心乱如麻,食不知味,水齐戎口中所言之人是江寒月的兄长——当今太子。 太子自小体弱,前一世未能登上大位便早丧而亡,正因太子之位空悬,诸位皇子各有异心,同室操戈,导致后头大乱。如今太子尚在,还找上了她兄长? 吃了七八分饱,水齐戎停了筷,“福宝,等会儿我要随宝乐至桂露山庄,顺道送你回郡王府。” 水无瑕不知桂露山庄在何处,但听出是江寒月如今住处,她原想告知兄长自己打算搬出郡王府,但顾及江寒月在一旁,下意识的不发一语。 江寒月看出她的欲言又止,缓缓的站起身,“水大夫,我到外头等你。” 水齐戎也看出水无瑕有话说,点了下头。 “怎么?”江寒月一走,水齐戎便问:“有事跟哥哥说?” “嗯,”水无瑕柔柔的开口,“哥哥,那位李公子的兄长病得重吗?” 水齐戎听着水无瑕软萌的声音,嘴角不经意上扬,语调也透露出轻松,“小丫头,这可是今日我听到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水无瑕露出一个愧疚的笑,她并不想令兄长担忧,只是因为江寒月在场,她没来由的心虚,不敢开口。 “你没事便好,”水齐戎伸手轻拍了下她的头,没有多提江寒月兄长的病情,只道:“那是从胎里带来的体弱,调养过后情况已好转。” 水无瑕闻言,莫名心安。她心知太子的早丧是江寒月转变的起因,太子天生体弱不假,但最后却是因被喂养多年毒药而亡,当时追查是个宫中的老太监所为,但查到人时,老太监早已咬舌自尽,纵使心知是二皇子所为也是死无对证。 太子丧后,储君之位空悬,圣上召闲王回京,心思昭然若揭,可一直迟迟未立闲王为太子,一是因闲王身残,但最致命的是闲王后院仅她一人,两人并无所出。 她微垂下眼,心头一颤,阻止自己再去回想,不论过去如何,皇室纷争再与她无关,只是她却衷心盼着太子安然,只要太子不死,便无日后纷乱,百姓也得以安居乐业。 “哥哥,”她的眼神闪着坚定,“他一定要没事才行。” 水齐戎挑了下眉,对她的慎重感到不解,但继而一想,因为李宝乐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对李家的事上心也不足为奇。“放心吧,我既已出手,就不会令他有事。” 对于兄长的医术,水无瑕自然是信任的,她脸上露出一抹愉悦,“哥,我搬到济世堂与你同住可好?” 济世堂是水齐戎来到屈申城的隔年开设的医馆,平时人不是待在庸王的军营里,就是在医馆。 “自然是好。”水齐戎一口答应,“只是之前劝你搬出郡王府无数次,你都没点头,如今怎么改变主意了?” 水齐戎确实不止一次提及让她搬离郡王府,只是当时她与水若月交好,与她一同进出女学,所以拒绝了自己的兄长。说到底,自己就是个蠢的。 “就是想跟哥哥住在一起。”她娇娇软软的说着。 水齐戎一听心情大好,没忍住自己的手,捏了捏她的脸,但这次控制了力道,没留下红印,“能有福宝陪着,哥哥的日子肯定过得更舒心。等会儿我就先回济世堂让人替你收拾屋子,明日便派人去接你。” 齐无瑕灿烂一笑,露出脸上浅浅两个梨涡,“我回去将东西收拾好就搬过去,屋子等我到了一起收拾。” 水无瑕的迫切没令水齐戎感到怀疑,反正他本来就不希望水无瑕与郡王府太过亲近,只不过舍不到水无瑕不开心,所以就由着她,如今她自个儿想通,他当然巴不得她立刻搬走。 “好,就听你的,只是济世堂人手不多,”水齐戎思索了一番,“我还得抽个空去趟牙行,吩咐牙婆带几个丫头来瞧瞧。” 水齐戎是个男子,在屈申城过的日子与在边城时一般简单,除了医馆有位坐堂林大夫和三个小伙计外,就只有看后门的小厮和他爹派到他身边护卫的四个手下,都是粗汉子,唯一两个妇人就是粗使婆子,平时清扫庭院、做饭菜,水无瑕虽不是个傲气的姑娘,但他想想若是只有一个刘丽和一个何大娘伺候她,似乎不太足够。 水无瑕身边只要有刘丽和何大娘便已足够,在郡王府虽说丫鬟奴婢众多,她也几乎用不上,正要开口打消水齐戎念头,身后却响起江寒月清冽的嗓音—— “不用麻烦,我让裘子带几个下人去济世堂清扫,这些奴才中,水大夫若有中意的就留在济世堂里伺候。” 水无瑕身子微僵,下意识的转过头,两人的目光正好对上。 水齐戎微惊的看着他,“你不是说到下头等我,怎么又上来了?” 江寒月黑眸透亮,大步走向前。 水无瑕悄然退了一步,敏感的察觉他的气息接近,衣袍甚至拂过她的身躯。 “忘了东西。”江寒月伸出的手几乎要碰到了一旁的水无瑕,他拿起桌上的扇子。 水齐戎没有多想,只道:“说句话,让下人来拿不就成了。” “无妨,几步路罢了。” “我妹妹打算搬出郡王府,”水齐戎的声音掩不去愉悦,“能借你桂露山庄的人一用自然最好,不然买回不知深浅的奴才伺候,我也不放心。” 用江寒月的人,水无瑕觉得不妥,她此生最不愿的便是与他再有交集,情急之下,她暗暗拉了拉水齐戎的袖子。 水齐戎察觉她的不安,低头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福宝乖,宝乐不是外人,他是哥哥的好友,更是你的救命恩人,对他,你大可安心,他是个好人,送上的人也可信任。” 第二百六十五章 你别介意 水无瑕被说得脸一红,她是想与江寒月划清界线,却没打算让他知道,水齐戎此时直言挑明,这不摆明了把她架到火上烤!她心中暗暗叫苦,低头不敢去看江寒月的神情。 “宝乐,”水齐戎一无所觉,哈哈笑道:“我妹子对外人向来腼腆,你别介意。” 外人?江寒月看不出情绪的瞟了水无瑕一眼,就见她的头更低了,他的眸色一深,微让开路道:“回吧,不然今日福宝可来不及搬至济世堂了。” 水齐戎闻言也没迟疑,难掩心情愉悦的率先离去。 水无瑕有满腹的话想要劝水齐戎推辞江寒月送来的人,但现下看来并非好时机。 她低着头,连忙跟着水齐戎的脚步往外走,但江寒月挡在前面,他不动,她就只能绕着他走。 她略微不安的朝他瞥一眼,见他似乎没有移步的打算,她只能屏息小心翼翼的从他身旁走过。 蓦然她的手腕被他的大手扣住,水无瑕一惊,霍地抬起头,四目相接的瞬间,他的目光由克制变得放肆,最终回复平静。 水无瑕脑中一片空白,唯一感觉到的是手腕传来的灼热。 在宽大袖子掩盖下,后头的刘丽没看到水无瑕被拉住,只觉得江寒月靠得太近,不由眉头一皱,“李公子,请你让让。” 江寒月扬眉,眼神冰冷的瞄了刘丽一眼,慢慢松开水无瑕的手腕。 水无瑕得到自由,不再迟疑,飞快的越过他离去。 水无瑕为女学而从边城来到屈申城长住,虽说不打算带走郡王府所赠之物,但这几年置办的东西加上每年从边城送来的物品,整理起来也得花些时间。 回到郡王府,刘丽手脚麻利的带着何大娘收拾,李尹一则将收拾好的箱笼一个个的搬到院里。 水无瑕想帮忙,但刘丽不让,最后无法,她只能动手收拾些丝线和脂膏等小东西。 在院子的李尹一才放下手中的箱笼,就看到院门走来的行人,他挺直身子,转身回到屋内,说道:“小姐,大小姐来了。” 水无瑕闻言,放下手中的丝线,为免节外生枝,她原本打算收拾妥当后再告知郡王府,却没料到水若月这个节骨眼来了。 看着四周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看来想瞒也脑不了,只能正面相对。 水若月一进院便察觉不对,踏进了房内看到杂乱的四周,没掩饰自己的惊讶,目光看着站在窗边的水无瑕,“福宝,你这是怎么回事?” 水无瑕从窗边微侧过身,看向水若月的眼神冷淡而漠然。 水若月只顾着打量四周,并未留心她眼神的转变,伸手握住了水无瑕纤细的手,“你病才好,想做什么,交代奴婢便是,怎么自个儿动手了?” 水若月关切的语调令水无瑕胸中一闷。 水家女皆生得一副好模样,尤以水若月为最,郡王嫡女,自小知书达礼,蕙质兰心,这些年更在百姓间传有仁善之名,站在她的面前自己 总是自惭开秽,黯然得如同她的婢女。 “怎么不说话,可是身子不适?”水若月难掩担忧的细细打量。“我派人去叫二哥回府一趟可好?” 水若月心知水齐戎与郡王府向来不亲近,但只要扯上水无瑕,水齐戎从未说不。 水无瑕硬生生忍仼想甩开水若月状似亲密拉住自己的手,明白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姐姐别忙,我没事。” 纵使心绪难平,但她说出口的声音依然软糯。 水若月顿了一会儿,久久才叹了口气,“你没事便好,只是……”她皱眉看着四周,“刘丽,这些箱笼是怎么回事?” 水无瑕性子软,一遇事总是沉默不言,每每都是刘丽这个当丫头的出面说话,当然若有错,也是刘丽受罚。 这么些年刘丽早已习惯,所以低头上前正要开口答话,水无瑕却破天荒的先一步说道:“这些都是我让人收拾的,今日我要搬出郡王府。” 水若月难掩惊讶,她长了水无瑕一岁,两人年岁相当,朝夕相伴,情感自然不是一般。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性子良善的堂妹,乍看并不绝艳的五官,细细一瞧却能品岀承袭岀身医药世家娘亲的沉静温婉,一双黑眸纯净清澈,令人望之莫名心安,随着水无瑕越长,容色越艳,假以时日定能与其母——大将军水九墉的发妻柳牧妍一般名动天下。 年幼初见柳牧妍的记忆至今深印在她的脑海之中,当时自己随着娘爹至边城探望大病初愈的柳牧妍,她纵使缠绵病榻多日,依然笑意盈盈语调轻柔,不见一丝怨天尤人,令人如沐春风。 待在边城不过月余,她贵为郡王嫡女,外人视之高贵,但她最愉快的时光却是待在柳牧妍身边的短短日子。 水无瑕像她,又不像她,水无瑕性子胆怯,终究只是皮相神似,却无柳牧妍一分当年能不顾一切陪着未君打天下的豪情。 “怎么突然想搬岀郡王府,你打算去哪里?”水若月轻声的问:“是不是府里的奴才惹你不快?你告诉姐姐,姐姐替你作主。” 水无瑕看着水若月笑得温柔,嘴角泛岀一抹无奈的笑,“我想哥哥。” 想念或许是个很好的理由,却无法说服水若月,“你是要搬到济世堂?这不成!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搬到来往三教九流的医馆,若是有人冲撞了你,让你受了委屈,可怎么是好?” 字字句句都是关心,若不是重活一世,水无瑕肯定会被感动,如今却只是淡淡一句,“有哥哥在,不会让我受委屈。” “二哥自然不会让你委屈,只是……”若月顿了一下,这些年水无瑕被养得畏缩,不轻易现身人前,人一多便不自在,“你不为自己想也得想想将军府和郡王府的名声,哪有官家小姐抛头露面之理,你也不怕被笑话,乖乖听话,好生的待在府里。” 没等水无瑕开口,水若月径自向刘丽和何大娘吩咐,“还杵着做什么?快将二小姐的东西放回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可听明白了 刘丽和何大娘低头未动,水若月眼底闪过幽光,水无瑕身边虽无太多奴才,但却个个忠心,令人羡慕。 “怎么,”水若月的脸色微变,“本小姐还叫不动你们几个奴才不成?” 水无瑕知道自己若不出声,水若月接下来就会找出名目惩戒刘丽和何大娘,前世她让自己活得卑微是自讨苦吃,但如今她不愿意再犯傻,柔和的止光顿时锐利起来,“姐姐,阿丽和何大娘都是将军府的人,若听从姐姐之令,才真的该死。” 水无瑕的语调一如过往的软糯,但是透露出的讯息却是令水若月有些瞠目结舌。 四年前,水无瑕为就读女学至郡王府时,她娘亲以水无瑕不懂规矩为由请来个教养嬷嬷,打着为水无瑕着想的名义严厉教导,弄得水无瑕原就软绵的性子变得更加沉默少言,虽是将军之女,却被养得小家子气,不善言辞,令人不喜。 对此郡王妃很满意,水若月也是冷眼旁观,整个郡王府上下,让百姓记得的水家女只需一个,可如今向来听话的水无瑕不单要搬离郡王府,还在下人而前驳了她的面子! 不愿看水若月一副受到打击的模样,水无瑕交代,“阿丽、大婶,手脚麻利些,别让哥哥派来的马车在府外等久了。” 水无瑕不同以往的强硬作派令水若月的瞳孔一缩,顿了一下,她稳住自己的思绪,没有失控发怒,只是眼神多了丝审视,“福宝,你到底是怎么了?坚持搬出府,这是要跟姐姐生分了吗?” 水若月委屈的语调不由令水无瑕想起上厣子,她真的以为水若月将自己视为亲姐妹,真心相待,只是郡王府最终的所做所为却狠狠的将她打醒。 “姐姐向来最清楚我的性子,”水无瑕声音轻柔,“我将姐姐当成亲人,你待我好,我自然会待你好。” 水无瑕的声音软绵,不带一丝怒气,但水若月听在耳里却是有股说不清的怪异,打量着水无瑕那份弱不禁风的娇柔,此人不该令她畏惧,偏偏她就是始终无法放下。 她顿觉烦躁,握紧双手,“你要去与二哥同住,我也不好拦你,只是我爹赴京未回,于礼你也该等我爹回府再辞行才是。” 武陵郡王水从享被召入京,走了约大半个月,水无瑕并不记得这次水从文被宣入京所为何事,但算算日子也该是时候回来了,可惜她一刻都不想在郡王府多留,更不想看水家其他人恶心的嘴脸。 “等伯父回府,我会请哥哥亲自向伯父解释。” 听到搬出了父亲还无法打消水无瑕的念头,水若月明白她去意已坚。 想到最近屈申城百姓之间的传闻,水大将军的闺女不顾危难的出手救起落水孩童,虽说差点赔上自己一条命,但那孩子终究被水齐戎救起,百姓交口夸赞这对义勇的兄妹。 “妹妹可是听到外头的传闻了?” 水无瑕并未留心府外传闻,更不知外头如今是将她视为仁善之人,只是坚持自己的理由,“我只是想哥哥了,姐姐一直不愿我离开郡王府难不成是有何盘算?” 水无瑕不经意的一问,水若月不由心中一突,脑中闪过的是自己娘亲心心念念下个月初八的赏花宴…… 娘亲的交代缠绕心头,鬼使神差的,水若月改变主意,不再试图说服水无瑕打消念头,“我能有什么盘算,只是关心你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多言,只是你记得——郡王府永远是你的家,只要不开心,这里时刻等着你回来。” 水无瑕拿着清澈的眼眸望着她,不得不承认水若月十足聪明,说到底,她不算个极恶之人,只能说此人天性凉薄,眼中只有自己的前进,她步步为营的将自己的才名和郡王府的声势推到一个众人望尘莫及的存在,最后还用好名声给自己找了个人人称羡的好亲事。 “我明白,谢谢姐姐。” “我们是一家人,道谢便是见外了,”水若月不忘叮嘱,“济世堂来往人多,你虽懂点医术,但毕竟只是皮毛,所以可别一时脑热,擅自出手医治,若有个万一,弄得济世堂的名声不好,二哥也难为。” 水无瑕经她一提才记起自己还懂得医术一事。 她不禁心中叹息,年幼时来到屈申城,美丽的郡王府迷花了她的眼,水若月待她极好,在幼小的她心目中,水若月就像天仙般的存在。 天仙姐姐随口说了句,好姑娘不该抛头露面,更不该医治外人,这话便在她心头扎了根。 等到住进郡王府,上了女学之后,她更被郡王妃特地找来的教养嬷嬷给蒙蔽得彻底,行医一事早已封存在记忆中,如今想起,倒是五味杂陈,自己果真是愚不可及。 “福宝,可听明白了?” 水若月的声音令水无瑕回过了神,点了点头。 水若月露出一个欣慰的浅笑,还当水无瑕是印象中能轻易拿捏的妹妹,她虽表面关心,私心却是不愿见水无瑕现身人前,让她有一丝耀眼的机会。 她开口让自己的丫头帮着收拾,人手一多,收拾起来也快速得多。 水无瑕从妆台上拿起一个精细木盒交给水若月。 水若月在她眼神示意下打开,一股凊雅的香味飘来,她知道这是柳牧妍特制的妆粉,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桃花粉,用了之后能使皮肤白晳,气色红嫩。 这是柳牧姸为水无瑕所制,但用的最多的却是郡王妃,毕竟水无瑕正值芳华,颜色正好,用桃花粉的机会不多,但郡王妃不同—— 郡王妃得知水无瑕有此物,明里暗里的点了水无瑕几次,水无瑕便傻乎乎的将娘亲给的好东西全都给了向来重视容貌的郡王妃。 “只剩这些桃花粉,”水无瑕轻声说道:“还请姐姐交给大伯母,等她用完,我再请我娘给我送些。” 水若月原想拒绝,但娘亲若知情,怕是会大发雷霆,最终只能收下。 第二百六十七章 蕙质兰心 没一会儿功夫,收拾妥当,水若月亲自送人出府。 看着等在王府外的马车,水若月露出一抹浅笑,“此辆马车垂帷素雅,屈申城中未曾见过,不知是哪户人家的马车?” 水无瑕知道府外的马车是江寒月所派,却没料到入了水若月的眼,她好奇的看过去。 马车外观看来平常,但仔细一看却可看出车身是用紫褐色的老鸡翅木做料子,每一处都价值非凡,王族贵胄所用也不过如此,放眼西北,富贵如武陵郡王府也用不起这辆马车。 水无瑕不由赞叹水若月的目光毒辣,一般人可不识货。她侧了下头,故做不解,“我只知这是哥哥派来的。” “二哥派来的?”水若月也没怀疑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水无瑕会隐瞒,只是意味深长的开口,“看来二哥这些日子遇上好机缘。” 水无瑕低头,没有吭声。 水若月也不再多问,看着水无瑕在刘丽的扶持下上了马车。“福宝,凡事小心。” 水无瑕百感交集的看着水若月,最终只道了一句,“姐姐,别了。” 水若月听到这声软糯的声音,心头莫名颤楞楞的目送马车走远,久久无法回神。 马车一动,刘丽就重重的呼了一大口气,看到刘丽如释重负的样子,水无瑕忍不住轻笑。 刘丽一副恨铁不成钢似的看着水无瑕,“小姐,亏你笑得出来!大小姐长得好看,但总给奴婢一副阴阳怪气的感觉,看着骇人,每每奴婢都担心你受欺负。? “对不起。”这三个字是对现在的刘丽,也是对上辈子的刘丽说的,“以后不会让你担心了。” “小姐,你说什么呢,”刘丽反而不自在了,“奴婢只是个下人,哪当得起小姐道歉。” “你不是。”水无瑕拉着她的手,笑逐颜开的说:“你是我的好姐妹。” 刘丽心头一阵感动,眼眶一红,这几日水无瑕的转变她看在眼里,她也不是没有担忧,但如今看来她已经能够放心离开郡王府,小姐不再喜欢装模作样的水若月,看清谁才是一心对她好,这样真是太好了。 郡王妃从下人口中得知水无瑕打算搬岀府的消息时,立刻派嬷嬷来阻止,但迟了一步,水无瑕所居的南院早已人去楼空。 郡王妃气恼,大发雷霆,又听下人说是水若月亲自送人出府,更是火冒三丈,立刻派人将水若月叫来。 宇若月早有准备,所以听到嬷嬷传话,很快的来到了郡王妃所住的东院柏节堂,就见郡王妃高坐堂上,还有自己的长兄神色慵懒的半卧榻上。 一看到水若月,纵使有一旁的嬷嬷安抚,郡王妃依然横眉竖目怒道:“那丫头要走,你怎么不拦着?” 水若月垂首掩去眼中冷意,娘亲出身大家,原该温柔婉约,却偏因善妒弄得面目狰狞,令人厌恶,每每她总不自觉的拿着娘亲与柳牧妍比较,更觉得自己娘亲面目可憎。 她让身后的紫竹将装着桃花粉的木盒送上去,“这是福宝孝敬娘亲的。” 郡王妃瞄了一眼,看着满满一盒的桃花粉,脸色稍霁,让一旁的嬷嬷收下,口气依然不快,“你别以为你替她转交东西我便会放过你,说,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回娘亲,福宝说她想二哥了,我不好阻拦。” 这个理由压根无法说服郡王妃,“她想水齐戎,回头让人叫守齐戎回府便是。” “娘亲,二哥可不是能轻易左右之人。” “怎么我一个当人伯母的,开口相邀,他也敢置之不理吗?” 水齐戎自然是敢,就算背上狂傲不敬长上的名声,水齐戎也会不放在心上,这是出身战场的水九墉严厉教导之下的孩子。水若月明白,郡王妃也心知肚明,如今说出这番话,只是嘴上说说耍耍威风罢了。 “你说说你到底有何用处?连个胆小的丫头也看不住,你爹进京还未回府,到时等他回来,我看你如何向他交代?” 提到自己的亲爹,水若月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天下初定时,她还小,当时她爹已是郡王,但这个郡王之位是沾了立下不少战功的水九墉的光得来的,毕竟同在战场之上,水九墉是先锋大将,自已的爹挂了个主帅之名,立下的汗马功劳,水九墉不争,自然就全落在主帅的头上。 这点隐私别人不知,但自家人却是心中门清,她爹向来不如水九墉,只能靠着阴私手段夺人功勋。 正巧遇上了皇上这几年身子不好,开始疑神疑鬼,给了她爹一个操弄的好机会,几次进京与二皇子交好,意图得到更多功名利。 水若月明白自己父亲的野心,不愿一辈子被水九墉踩在脚下,她虽不不以为然,却深知一荣俱一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纵使心头不以为然,也只能共同谋划。 “娘亲何苦将目光紧盯着福宝,”水若月站着回话,略微疲惫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以她的性子,纵使搬了出府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她就算翻不出风浪,她也不许走。”郡王妃厉声斥道:“下个月的赏花宴前你将人给带回来。” 水若月紧抿着唇,看着自己娘亲狰狞的脸色,眼底隐隐闪动嘲弄不屑。 “你这是什么眼神?”看着水若月眼底的轻嘲,郡王妃一恼,手中的茶碗丢了过去在水若月的脚边,碎成一地。 “娘,别冲动,小心月儿这张脸——她虽一无是处,但唯一能让人瞧得上的就是这长相,若是毁了,就真是百无一用了。” 水若月目光冷冷的看着半卧在一旁榻上、口气凉薄的兄长。 水修扬似笑非笑的眸子对上她的,“怎么,心中不服气?” 水若月还未答腔,郡王妃已先啐道:“她敢!长得好也是个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水若月闻言彻底失了耐性,也不等着自己的娘亲开口,径自落坐。 “你这是跟我使起性子了?”郡王妃气得直指她,“你这模样让外人瞧见,谁还会说你进退有度,蕙质兰心?” 第二百六十八章 自有分寸 “娘亲大可敲锣打鼓,昭告天下,我本就心思歹毒,满腹算计。”水若月因水无瑕离去的神情而心神不水,如今彻底发作,“但纵使我再差劲,也不会可悲到欺负人家闺女找回面子。” “你说什么?”郡王妃愤怒的站起身,眼神的凶光简直化成一道利剑,要不是一旁的嬷嬷拉着,她已经上前给水若月一巴掌。 水若月冷着张脸,“我说什么?娘亲心知肚明。福宝乖巧,你表面对她好,给她送衣送食,但送的衣裙没半点适合她,知道她喜甜,故意发话不许她吃,看她一日日变得越发胆怯,却异常享受她每日比我这个亲生闺女还要殷勤的请安问候,你看她恭敬跪礼,心头畅快,可她就算长得再像柳牧妍,也不是柳牧妍。” 郡王妃脸色发白,气得浑身发抖,自己的夫君心头对弟媳动心思一事就像大石始终压在她心头,她嫉妒得几乎发狂,如今被自己的闺女揭破,她几欲疯狂。 屋内能留下的都是心腹,自然不会将这些话给传出去,但若是郡王妃动手在水若月身上留下一丁点伤痕,两母女争执一事可就瞒不住了,嬷嬷只能死命的拉着郡王妃,轻声安抚。 水若月站起身,懒得再看自己娘亲恶心人的嘴脸,转身就要离去。 “站住。”水修扬半眯着眼轻斥了声。 昨夜他在小倌馆玩了一宿,才睡下便被娘亲派人来请,此刻还昏昏欲睡,乍一听闻福宝离去,他也有些恼怒,但一思及向来软弱的小丫头离府背后肯定有水齐戎的主意,他便只能压下怒火,他从未曾将水无瑕放在眼里,却不得不顾忌水齐戎。 他不清楚为何白来懂事的水若月这次会与娘亲对上,但人走都走了,他可不想看到自家人自乱阵脚先斗了起来。 “月儿,”他的声音很冷,隐隐警告,“凡事三思,不然你苦心计较得到的美名可要毁于一旦。” 听闻威胁,水若月一脸厌恶,转头回视,“只怕我的恶名传出去,对哥哥的名声也没好处。” 水修扬嘲弄的一扬嘴角,果然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不可否认自己的妹妹是个聪明人,比他这个只知嫉妒,小家子气的娘亲强得多。 只是水若月再聪明也没用,他是郡王世子,手足之于他除了是任他摆布的棋子之外,并无太多情感可言。 “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少说几句。”水修扬看了眼郡王妃,随口安抚,“福宝走就走了,娘就别再挂心这事,大不了我再寻个机会将人带回来就是。” 郡王妃还在气头上,但水修扬的话多少令她稍稍冷静,“说到底,还是我们扬儿孝顺。” “娘亲就只有一个,”水修扬浅浅一笑,“自然得孝顺。” 他们一副母子情深的样子,水若月就像个局外人似的冷眼旁观,“你想带回福宝,恐怕不是易事。” 水修扬满心不以为然,在他眼中,水无瑕不过就是个温顺的小丫头。 水若月看出水修扬不信,索性直言,“她变了。” “她能变成什么样子?”水修扬哈哈大笑,“一朵娇弱小花变成个母夜叉不成?纵使她再变,她还是福宝。” 兄长张狂的嘴睑,令水若月抿紧双唇。她虽是郡王唯一嫡女,但是郡王府将最好的都给了嫡长子,就连自己的另一个同母兄长都为了让圣上对郡王府安心被送进京去当质子。 打小她便知她的存在不过就是为嫡兄铺路,她原以为每个世家嫡女都该如此,但见了水无瑕之后,她才深受震撼,原来并不是每个千金小姐都是像她一样。 水无瑕是一个性格温和的小女娃,从小名福宝便可得知,她自出生便备受宠爱,她可爱温柔,无人不喜,第一眼见到她无忧的灿笑,她也喜欢她,但越接触她却越不待见她。 等到年纪渐长,水若月清楚那是一种嫉妒,她嫉妒水无瑕拥有她此生所盼却始终得不到的爱。 所以在水无瑕来到屈申城后,她冷眼看她被母亲暗暗欺辱而不自知,眼睁睁看着原本一个柔善的女娃儿变得越来越不快乐,性子越来越畏缩,她心头升起的不是同情,而是一股说不出的快意。 不管她多不愿承认,但她的骨子里有着承袭水家这一支的自私恶毒,因妒嫉而扭曲的心思,有时连她自己看着自己都觉得恶心,她还不得不承认她与郡王妃真是母女。 “月儿,打起精神来,要不然你早晩会被福宝给踩在脚底。”水修扬懒洋洋的说。 “胡说,”郡王妃尖声反问:“月儿有哪点比不上那个小丫头?” 水若月听到郡王妃的维护,心头不觉感动,只觉得可悲。 “娘,小福宝娇弱可人,说话软柔,虽性子有些胆怯,但小眼神勾得人心痒,性子好又娇小可爱,更让男人稀罕。” 郡王妃知道水修扬向来就爱寻花问柳,只要不惹出事,她也从不约束,但看上福宝却是万万不可。“就知道柳牧妍这个狐狸精,生出来的也是只小狐狸精。扬儿,那个死丫头是你的亲堂妹,你可万万不能胡来!” 水修扬不觉得是堂妹又如何,他爹不也对柳牧妍这个弟媳妇动过心思,只不过他识趣的没在这个节骨眼说实话。 “娘,你想到哪去了,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 郡王妃审视着水修扬,见他不像说谎,这才稍稍心安。 水修扬没理会郡王妃心思,只是盯着水若月,“你可别忘了你是要嫁进庸王府的,助郡王府再上层楼的人,收收性子,别动那些歪心思。” 这话听来讽刺,但是水若月没有反驳,毕竟没了郡王府,她确实一文不值,所以纵使再恼,也得压下脾气。 “我说福宝变了不是为了替我自己找留不住人的借口,”她敛下眼,口气幽幽,“今日来接福宝离府的马车用料华贵,屈申城内我从未见过。” 水修扬想了一会儿才道:“马车十有八九是是李宝乐派来的,这些日子,这个人与水齐戎走得很近。” 第二百六十九章 是何来历 “李宝乐?”水若月喃喃重复,想起此人是水无瑕的救命恩人,传闻此人长得俊俏,行事却颇为神秘,鲜少现身人前,在一年多前来到武陵郡定居,买下了城外的大片荒地,收容不少无家可归的百姓。“这人是何来历?” “不过就是个有点闲钱的公子哥罢了,”水修扬嘲弄的一扬嘴角,“城阳郡人氏,听闻武陵郡百姓日子过得好,分了家之后便搬到屈申城,在城外买下了荒山荒地,建了桂露山庄,养了一群人,垦地拓荒之余就养了不少鸡鸭,有位兄长身子不好,养在桂露山庄里,但那模样实在……”他抚着下巴,眼底闪着玩味。 水若月知道自己的兄长就爱寻花问柳,男女不忌,看来这位李宝乐的兄长入了他的眼,可她没兴趣听这些风花雪月,只问:“爹可知道此人?” 水修扬收起自己的心思,不屑的看着水若月,“早在听闻此人出现在水齐戎身边时,爹就让我派人去打听,我还亲自去了一趟桂露山庄,地方是挺大,但都是些荒地,养些鸡鸭鹅,没多大出息。前些日子听闻如意楼的东家因媳妇身子不好,将如意楼卖出回老家去休养,这个姓李的已经接手。” 水若月皱眉道:“能买下荒山和不少荒地加上如意楼,看来并非没多大出息,也不是有点闲钱而已。” 水修扬瞄了自己的妹妹一眼,“纵使如此又如何?不过屈屈一个商户,还能翻天不成。 “难不成你想放着庸王府不进,想要选个商户?” 水若月眼神一冷,“哥哥未免太口无遮拦。” “你可别犯胡涂,”水修扬口气带着警告,神色阴沉,“记住,你若无法嫁进庸王府,就如同娘亲所言,便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放心吧,”掩去心头怒火,水若月面色冷静,“我不胡涂。” “如此甚好。”水修扬轻声一哼。 他将水若月视为棋子,她的存在只是为了彰显郡王府,可恨的是,他从不掩饰。 济世堂位在屈申城南门阳平坊最热闹的大街上,简单的两进屋子,后头有个小院,平时水齐戎起居在此,开了个角门可以直通济世堂。 济世堂从无到有皆是水齐戎一手操办,他在城中行医三年,百姓提及水大夫皆赞其医术高明,其中却也不乏称颂武陵郡王的。 说来说去就是郡王仁善,特命亲侄儿为百姓诊治,以往听在耳里水无瑕并不觉刺耳,如今却是满心不以为然。 水齐戎行医本与郡王府无半点干系,但偏偏有心人散播,平白无故就分得一半功劳。 水无瑕不得不说,凡事只要表面功夫做到位,深得民心后,纵使是谎言也有众人追捧相信。 水无瑕到来济世堂时,下人已经手脚利落的将她要入住的西梢间打理得窗明几净,就连平时挑剔的刘丽都寻不到一丝错,清闲不已。 “小姐,虽说那李公子看来阴沉古怪,但是手下的人确实有点能耐。”刘丽端了个圆盘上前,脸上不太情愿的承认,“你瞧瞧,这是李公子送来的厨娘所做,这哪是点心,根本就像朵花似的。” 水无瑕闻着空气中香甜的味道,目光落在刘丽手里的圆盘。 圆盘做得极为精致,外圈分了五等份,各装了杏花糕、枣花酥、百合酥、栗子南瓜糕、云片糕,正中央则摆上了红豆丸子,颜色煞是好看。 接过刘丽递上的茶,水无瑕喝了一品,茶水入口甘美,她的眼睛不由一亮。“这茶肯定是哥哥的珍藏。” 刘丽表情有些纠结,“小姐,这茶叶也是李公子派人送来的,听那个叫什么裘子的说,李公子特别交代,说是小姐喜甜,吃点心时,定要泡壶茶解腻。小姐,这李公子未免设想得太过周到,摆明是在讨好小姐。” 讨好她?水无瑕侧着头若有所思,她不认为江寒月需要讨好旁人,如此关怀备至的举动背后,该是有所图,只是所图为何? 想起他在桂露山庄的兄长……意图交好,该是为了让水齐戎救治太子吧? 她将杏花糕放在唇边,轻咬了一口,味道极好。 刘丽看水无瑕的神情就知道这糕点不单好看,肯定也好吃,忙不迭的开口,“小姐,这几日,奴婢定会跟李家的厨娘好好学几招,到时候就能时常做给小姐吃,不用李家的人。”水无瑕虽未明白,但刘丽看得出自家小姐对李公子多有畏惧,所以她对江寒月自然也是敌意明显。“小姐,这个李公子虽然看似不寻常,但小姐不喜欢,奴婢就算不要命也会替小姐防着。” 刘丽说完,水无瑕忍不住笑出来。 “小姐,”刘丽看出水无瑕的不以为然,不由有点急,“这李公子真不简单,也不知少爷平时聪明,怎么这次却没瞧出来,他那眼神明显是对小姐有心思,你养在深闺所以不懂,但奴婢看出来了。” 刘丽越说,水无瑕笑得越乐。 刘丽无奈,“小姐,你不信奴婢吗?” 水无瑕笑声稍歇,轻声说道:“阿丽,你放心吧,他对我无意。” 刘丽不解的看着水无瑕。 水无瑕没有多做解释,有了上辈子的记忆,她怎会不记得江寒月一心想得到水九墉之助,所以他纵使有所图谋,一切也是冲着自己的爹去的。 上辈子她兄长早丧,所以江寒月没机会交好。 如今两人相识,她不会夜郎自大的认为江寒月对她有意,反倒相信他的所做所为是为了讨好兄长,毕竟得到水九墉长子之助,比起她这个愚笨的傻闺女来得有用多了。 这辈子江寒月可以随心而走,不单有权势,也可以物色真正适合他的女子。 水无瑕放下手中的糕点,静静的端起茶碗,喝了口好茶,一颗心莫名的沉静了下来,人贵自知,她以前便是看不透这点,“阿丽,将人送回去吧。” 刘丽一脸纳闷。 “将李公子送来的下人,”水无瑕抬头对刘丽一笑,进一步解释,“全都遣回去。” 第二百七十章 这话见外了 水无瑕的话正中刘丽下怀,毕竟小院不大,水无瑕平时也不喜多人伺候,所以原本的下人将将能用,确实无须太多外人,只是—— “李公子将人送进济世堂是经由少爷同意,小姐要想将人送回,是否该先向少爷提一声?” 水无瑕也知是这个理,放下中茶碗,站起身,走了出去。 刘丽一愣,自己向来温吞的小姐像变了个人似的雷厉风行,但这股子爽利挺好的,她带笑的跟了上去。 水无瑕的脚步踏进济世堂,熟悉的药材香气扑面而来,莫名的安定她的心绪,她带笑的眸光看到自己的兄长,正要开口,就听到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让让……让让!”一个粗壮的婆子抱了个少妇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脸焦急的老妇,那婆子嘴上不停的说道:“大夫,快点救命,这是平时在街上摆摊卖竹篓子的成嫂子,不知怎的突然晕了过去。 水齐戎正在诊治一个伤寒的孩子,还未起身,水无瑕已经靠向前,她看着成嫂皮肤发红发热,出声指示,“将人放下。” 婆子立刻将人放到一旁的榻上。 水无瑕伸手一碰女人轻微抖动的手腕,脉搏跳动急速,她微敛下眼。“阿丽,快去倒杯温水加些盐,再打盆温水来给成嫂子擦身子。” 刘丽没有迟疑,转身出去办。 水无瑕眼角看到一只修长的手放下了个打开的黄布包,露出里头一推银针,她侧头就见水齐戎冲她笑,丢下一句—— “成嫂子就交给你了。” 水无瑕微睁了下眼,愣在当场,她因顾及大家闺秀的名声,不愿抛头露面,早就不替人诊治,可现下…… “别傻着。”水齐戎丢下一句,转身离去,轻飘飘的丢了一句,“哥哥相信你行的。” 水无瑕咬了下唇,心神一定,拿出银针,脑海中浮现娘亲轻柔的声音,她娘亲的手在战乱时受过伤,纵使日后痊愈,却因手腕力道无法拿捏所以不再亲自施针,但她却喜欢拿着上头面着人体穴道的羊皮不厌其烦的教导她跟哥哥——那是一段很美好的记忆,是她刻意的忽略了,如今想起,记忆如潮水涌来,手中的银针稳稳的刺进成嫂子的人中穴,就见成嫂子身子一抖,哼哼转醒。 “醒了……醒了!”原本紧张的站在一旁的老妇立刻热泪盈眶。 水无瑕见人转醒,松了口气,病人醒得快,代表病情无碍,刘丽已倒好温水,她伸手扶起成嫂子,细心的拿着杯子,让她一口一口喝下。 “大郎家的,”直到看成嫂子喝完了杯茶,气色恢复了些,一旁的老妇忙不迭的问:“你没事吧?” “娘,”成嫂子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我没事。” 水无瑕听两人交谈,知道两人是亲人,便放下空了的杯子,站起身将位置让给老妇,轻声交代,“婆婆,再给成嫂子擦个身子,让嫂子躺着休息会儿就无碍了。” 老妇抹了抹心急的泪,一时激动,跪了下来,“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水无瑕见老妇突然跪在自己面前,退了一步,脸上的惊慌一时没能藏住,她能出手救人,但内向的性子却对别人对她的感谢不知如何应对。 刘丽知道主子胆怯,连忙要上前安抚,没料到她才动,身后有道人影越过了她,一手拉着水无瑕的手腕,将人护在怀中,一手弯腰扶起老妇,“老人家,无须行此大礼,快起来。” 鼻息间熟悉的气息袭来,令水无瑕有些失神恍惚。 老妇被扶起身,嘴上还不停喃喃道谢,江寒月对后头的水齐戎使了个眼色。 水齐戎桃了挑眉,他自诩是个温和宽容的兄长,但对个外男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妹妹,实在无法平和看待。 江寒月彷佛未见水齐戎纠结的神情,不顾还在激动的老婆子,将水无瑕带走。 水齐戎侧了下头,眼底闪过迷惑,他真心与江寒月相交,从未想过他会对自己的妹妹动旁的心思,而今看这情况……他想跟上去,但如今济世堂闹哄哄的,他只能压下疑惑,留下处理。 水无瑕脑子一片空白的被拉离济世堂,走进小院时,她已经回过神,看着他紧扣着自己的的腕,她轻轻扭了扭,希望江寒月放手,但他没放。 “放……”她顿了下,硬着头皮开口,“你放开我。” 她软糯的声音令他的脚步微顿,但是手却握得更紧。 她怯生生的看着他肃然的神情,迟疑的伸手去撬他的手指。 察觉她的小动作,他的眉毛微一上挑,低头看她。 他目光的灼热令水无瑕想要掰开他手的动作也随之一顿,胆怯的移开自己的手,低声喃道:“放开我。” 她的样子莫名的看来有几分可怜,他看似随意且漫不经心的将手微松。 她松了口气,连忙要抽回,他却又蓦然握紧。 这样逗弄她有趣吗?水无瑕一时没忍住,微恼的抬头看他一眼。 江寒月翘起唇角,饶有兴味的看她,“生气了?” 他的声音微微低沉,她的脸绯红,上辈子她以他喜为喜,以他忧为忧,只要他看着她,都令她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而今重活一辈子,她发现自己还是一样没出息。 护主的刘丽忙不迭的赶到,不客气的伸出手,一把将水无瑕拉到自己的身后。 江寒月一时不察,让刘丽得逞,阴沉的看了她一眼。 不过一个眼神,便令刘丽觉得一阵巨大的压迫袭来,喉间一紧,下意识的想要退一步,但又想到身后自家娇柔的小姐,她强忍着惧怕道:“此乃闺中女子内院,不便留外人,李公子请回!” “哎呀,这位小姐姐,咱们一家人,说这话见外了。” 刘丽的话声才歇,身旁就出现了个笑得一团和气的白晳男子,刘丽一眼就认出了是裘子。 他是自小跟在江寒月身边的小太监,本名唤裘锦,却是少有人知,熟识之人皆唤他裘子。 第二百七十一章 怜香惜玉 上辈子裘子对她始终恭敬,有很长一段的日子她都以为笑口常开的裘子跟她一样是个性子软绵之人,直到府中一个婢女多嘴议论了几句主子的隐私,他不留情的直接拔了婢女的舌头把人卖了后,她才知他心狠手辣。 “小姐姐,咱们公子不是个人,我家公子救过你家小姐,这是天上少有、地上少见的缘分,所以小姐姐就别大惊小怪了,跟裘子在一旁待会儿。” 刘丽被突然冒岀来的裘子弄得莫名其妙,一不留神就被拉到了一旁,等回过神就看到自家小姐的小手又落了江寒月的手中,还被牵着走。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甩开了裘子,连忙跟上去。 “小姐姐,你别急着走,跟裘子好好聊聊。”裘子也不死心的跟了上去,“咱们一家人,裘子刚来,对这里外不熟悉,小姐陪我家公子,小姐姐就陪陪裘子,咱们成了两对,这是多美的事儿。” 刘丽没好气的瞪了裘子一眼,他虽长得还算眉清目秃,但一看年纪肯定不比她小,竟然不要脸的一口声叫她姐姐,还说什么一家人,跟她是一对,她真是打出娘胎也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家伙! 刘丽一阵光火,想要岀手救训他一顿,但偏偏自家小姐被牵走,也顾不得裘子了,脚步加快绕过他,追了上去。 裘子跟得紧,一眨眼就跑到刘丽前头,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似的双手一张,挡住了刘丽,“小姐姐,咱们聊聊,培养点感情。” “谁要跟你掊养感情!”刘丽近乎咬牙切齿,主子脸皮厚,奴才也一个德行,她的目光急急的看着四周,就见转角走过来的李尹一,她的眼光一亮,立刻挥了挥手。 李尹一才将马匹照料好,发现异样,立刻大步走过来。 “你给我让开。”有了李尹一在,刘丽的底气十足,目露警告的看着裘子,“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 裘子缩了下脖子,可怜兮兮的说:“小姐姐,你别这样凶狠,裘子会害怕。” 刘丽被气得直翻白眼。 李尹一已经过来,拉开了刘丽,圆目一瞪,他本来便长得粗犷,如今一瞪眼更露出几分凶狠,吓得裘子倒抽了口气。 李尹一见人安分了,立刻绕过他,带着刘丽往已经被拉到八角亭的水无瑕走去。 “别啊!”裘子为了主子的终身大事,冒着被痛打一顿的风险,哭丧着脸,一把抱住了李尹一的手臂,“这位壮哥哥,别走。” 刘丽没见过如此死缠烂打之人,忍不住斥道:“喂!你这人真是脑子有病,拉着谁啊!” 李尹一木着脸,用力的一个甩手就把没几两肉的裘子甩开。 裘子踉跄了几步,就要摔倒在地时,被人从身后一扶,看到来人,他立刻松了口气,忍不住嘟囔,“这个叫尹一的真是个傻大个,都不知怜香惜玉,差点把我推倒了。” 怜香惜玉?刘丽虽是个丫鬟,但也跟着自家小姐读过几年书,肯定这词儿不是这么用的,这个裘子八成真的脑子有毛病。 李尹一没有关注疯言疯语的裘子,目光径自落在扶着裘子的男子身上,此人行动寂静无声,来到他身旁他还一无所觉,身手了得,他缓缓的握住了拳头,防备对方出手。 卫钧似笑非笑的看着健壮的李尹一,这个体格可是从军的好苗子,就不知正经的打一场是谁胜谁负,他把一脸委屈的裘子推到一旁,挑衅的挑挑眉。 几个人的动静不小,水无瑕忧心忡忡的看向亭外壁垒分明的两派人。 江寒月身边的总管太监裘子她自然认得,至于卫钧——再见少年爽朗的他,她的心头五味杂陈,他出身京城卫家,虎卫营卫大将军的嫡三子,虽行三却是卫大将军最宠爱的儿子,卫家与江寒月的外祖李家的情谊始于立朝之前,在战场上结下。 太子死后,二皇子趁着皇上病重意图逼宫造反时,守着闲王府的卫钧因替她挡下暗箭,最终毒发身亡——如今再见,已是走过生死,不论是非纷扰,此人确实曾舍命救她,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李尹一和卫钧打起来。 “阿丽。”水无瑕开了口,糯软的声音打破了一触即发的紧张。 刘丽听闻,顾不得对峙的卫钧和李尹一,连忙上前出声应道:“奴婢在。” “煮水,再让下人备些小点心。”水无瑕的心平静了下来,江寒月的态度坚决,她躲不开,只能淡然以对。 刘丽听到水无瑕的交代,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但小姐开口,她也只能转身交代下去。 “小姐姐,”裘子厚着脸皮的又黏了上去,“裘子陪你去打个下手。” 刘丽直翻白眼,但看小姐不言她也只能忍着气让裘子跟在身旁。 江寒月的手轻轻一挥,卫钧眼底闪过一丝可惜,转身离去,不再与李尹一对峙。 李尹一头一低,静静的守在亭外。 水无瑕忽略江寒月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目光在亭外的花草之上,内心深处,她对江寒月有一丝惧怕。 这种惧意难以解释,上辈子她爱他,可以为他而死,但站在他的面前,她始终没有底气。 这或许与她怯懦的性子有关,在女学时,她受人冷待多年,自觉不如旁人,又加上为救落水的小石不成,落得一身恶名后,更令她自卑如尘土,狼狈回到边城后始终郁郁寡欢。 在他来到边城寻求水九墉相助时,他虽伤了腿,不受父皇待见,腹背受敌却依然昂然,在他身上,她看到她始终欠缺的坚韧自信。 所以他要她跟他走时,她虽兴奋首肯,却时刻担心自己拖累他,今他处境艰难,行事越发小心翼翼。 她沉溺在思绪中,没料到他突然倾身向前,逼迫感袭来,她一惊,转头对上他专注的目光,她莫名的被他眼中慑人的气势困住,无法移开眼,放在膝上的指尖不能克制的微微颤动着。 “你怕我。” 简短几个字令她的心一颤,她结巴的开口,“没……没有。” 第二百七十二章 确实还行 他捏着她的下巴,逼她抬起头。 她说不出话来,在他半眯的眸光注视下,感觉热气直往脸上扩散。 他的目光看着她因不自在而发红的耳朵,“你难道不知你说谎时,耳尖会发红?” 她如遭雷击,身子一震,飞快的伸手捂着双耳。 他虽恼怒她对他的惧意,但看到她的模样,嘴角忍不住的上扬,声音略微沙哑,“傻。” 简短的一个字令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她缓缓放下自己的手,缩着身子,躲开他的手,垂下眼眸。 她的沮丧落入眼中,他脸上没了笑意,“你是将军之女,我不过一个商户,地位有别,你的惧怕毫无来由。” 她是将军之女不假,但他压根不是商户,她心知肚明,却只能眼睁睁看他故弄玄虚,她轻咬着下唇,没看他也没答腔。 她的沉默令他的双眼微眯,心中浮现烦躁,他微吸了口气。握住手中扳指,略微冰凉的玉石让他压制住身子里狂暴的怒气。 她垂眼看到他的动作,知道他已经动怒。这个扳指是江寒月外祖所赠,从未离身,只要心绪不平,他便会下意识的握住。 他了解她,同样的,她也看清了他,只是她没打算让他察觉,与其失言,不如别说话。 正好刘孋送上茶和茶点,她飞快的扫了一眼端上的木盘。 她偏爱甜味,刘孋也照着她的口味准备,但是江寒月不喜甜,一旁的裘子手中也拿着同样的木盘,空气中飘散的是淡淡花香。这股熟悉的味道是他们之间少有的共同喜好,她爱茉莉花香,衣物用茉莉熏香,而他则是喜欢用茉莉入茶。 他爱微烫的茶水,入口慢慢品香…… 虽说沉默以对最为适当,只是一想到江寒月留在济世堂的下人,她还是鼓起勇气,轻声说道,“厨娘的手艺极好,但济世堂并不缺——” “她手艺确实还行,正好擅长你喜欢糕点,我将人留给你,但丑话说在前,你虽喜甜食,但也得有个度。” 水无瑕明明是打算开口请江寒月将送来的下人带走,没料到话才说了一半,他打断不说,还像训孩子似的教导了她一番,令她心里不舒坦。 江寒月瞄了她委屈的神情,觉得好气又好笑,喝了口茶,口中满是花香,缓缓咽下后才放下茶碗,略微清冷的开口,“你兄长医术了得,看来你也不差。” “我只懂些皮罢了。” 这不是自谦,与兄长相较,她懂的确实只是皮毛,她与兄长相差四岁,她娘亲与兄长一身医术承袭外曾祖母,在她七岁时,外曾祖母过世,对于这位老者,她的记忆除了她温和的语调外,更多的是她身上长年萦绕的淡淡药香。 只可惜最后她将水若月当成密友,信了她的话,认为身为一名女子,成为大夫,整日抛头露面的有失身分,便不愿意多学,她爹娘宠她对此也不多加苛责,如今想来,只觉可惜。 见她妄自菲薄,江寒月不悦,“救人一命,可不单只是皮毛而已。” 江寒月语气中似有怒意,水无瑕只觉自己就该不吭一声,省得一句话就惹他气恼。 见她眼中出现防备,他抿紧唇,一心想要对她好,她却越畏缩,忍着气,他尽可能柔和自己的语调,“刚搬到济世堂,若有何不惯之处,尽管开口。” 这里是济世堂,当家作主的是水齐戎,江寒月这话俨然自己才是主子似的,但水无瑕不敢反驳,乖乖的点头。 她的柔顺果然令他满意,扬起了嘴角。 见他浅笑,她的心跳加快稍许,暗暗松了口气,果然就顺着他的性子,不要多说话,只要点头、摇头就对了。 眼角余光看到角门处出现的身影,她脸上绽放甜美真诚的笑意,那是由内心散发出来的轻松愉悦,她站起身,步出八角亭,迎了上去,“哥哥。” 江寒月见她笑得欢欣,没有一丝面对自己的怯弱,心一紧,神情却是越发清冷。 水齐戎轻扶着水无瑕的手臂,轻笑说道:“成嫂子已经被人送回家去,你做得极好。” 兄长的夸赞令水无瑕微微脸红,她心知肚明,有水齐戎在,纵使方才无她,成嫂子也能安然无事。 水齐戎目光对上江寒月,脑中闪过方才在济世堂里他把护住水无瑕的画面。以当时的情况,纵使自己的妹子受到惊吓,出面安抚的人怎么也轮不到江寒月。 他扶着水无瑕走进八角亭,意味深长的看着石桌上的热茶、糕点,“今日还真是好兴致。” “福宝盛情,邀我赏花喝茶。” 水无瑕根本没有开口相邀,听江寒月一本正经的说话,只是微微睁大了眼,还在水齐戎看向她时轻轻点了点头,认下了江寒月的话。 她知道自己没出息,但她如今一心想要逃离,只想顺着江寒月的意,别惹怒他,让他别把精神放在她身上,就算在嘴皮上被占点便宜,也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水齐戎没料到向来胆怯的水无瑕会主动邀约,但想到江寒月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于礼相邀也不该令人意外。 只是看着自己一眼就能看完的小院,除了墙角用来入药的几株月季,其他根本不值一赏,他不由摇了下头,语带愧疚的看着水无瑕,“是哥哥疏忽了,你爱赏花,哥哥明日使派人多买些花草回来栽种。” 水无瑕连忙摇头,她根本没开口留江寒月赏花,她可不愿意自己的兄长为了一句胡话而劳师动众,“哥哥不用忙了,如今院子挺好。” “要布置个园子也不是一、两日之事,方才福宝对桂露山庄的花草颇感兴趣,想要一赏,我已经答应了。” 欺人太甚!水无瑕瞠目结舌,桂露山庄是江寒月在城外所建的庄园,不说现下太子就在山庄里,单就她现在想要躲开他的心思,除非她脑子胡涂了,不然她根本不可能踏进桂露山庄半步。 她没胆子拒绝江寒月,只能拿着焦急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兄长求助,盼着他能出声拒绝。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这下开心了 看着水无瑕眼底闪动的祈求,水齐戎却完全误会了她的意思,怜爱的拍了拍她的头,“是哥哥错了,没替你着想。郡王府的那些规矩无须理会,哥哥相信你有分寸,你想去便去吧,哥哥不会拦你。” 水无瑕闻言,心头一凉,这个答案可不是她所想的…… 看着水无瑕的表情微变,水齐戎连忙说道:“怎么,你还是有所顾忌吗?不如哥哥陪你走一趟。” 水无瑕彻底无言,兄长的思绪压根与自己南辕北撤,她是多愚蠹才会跳进江寒月挖的坑,想与江寒月划清界线不成,又将哥哥拖了进来。 “宝乐,明日我随着福宝一同拜访,不会打扰吧?” “水大夫言重了,欢迎至极。”江寒月意味深长的看着水无瑕,“福宝这下开心了?” 这问话活脱脱要将人逼进绝境,水无瑕略微委屈的看了他一眼,闷声道:“开心。” 江寒月看她的小模样,眼底带上三分笑意。 水无瑕只觉生无可恋,“哥哥,我累了,想回房歇息。” “去吧。”水齐戎也没阻止,让刘丽送水无瑕回房。 “小姐,你怎么不跟少爷说,你压根没邀那位李公子赏花,更别提去什么桂露山庄了?”一与水无瑕回房,刘丽忍不住开口。 水无瑕垂下头,长长的睫毛轻颤了颤,语气满满无奈,“因为你家小姐我没有用。” 刘丽闻言可不依了,“小姐只是比较畏惧生人,不擅长拒绝罢了!李公子肯定看中了这点,所以占小姐便宜,这家伙果然心思不正!” 水无瑕轻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他是为了拉拢兄长。” 刘丽压根不相信,自家小姐实在太过单纯了,“不过小姐你别怕,明日有少爷和奴婢在,不会让小姐受委屈的。” 水无瑕不怕受委屈,只是对事情发展不如预期感到无奈。 水无瑕从梦中惊醒,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汗珠冒出她的前额,心跳急促,情绪激荡不已。 梦里是大雪纷飞的正月,她得知爹战死沙场,娘亲下落不明已近半年,她看似平静,但实际内心早已崩溃欲疯。 当时圣上重病,二皇子逼宫不成,被赐死于天牢之中。 江寒月清除异己,不过岸年,太子之位渐趋牢固,虽西北尚有不知死活的武陵郡王打着清君侧之名顽强抵抗,但已不足为惧。 正月初一,她虽大病初愈,还是第一次以太子妃身分进宫拜年。 她是闲王妃时便与宫中贵人格格不入,多年无子更是受着明里暗里的嘲讽。她原有孩子的,只是因二皇子生母许后染病,为替闲王在宫中博得好名声,前去侍疾,却没料到因疲累而失了孩子,最终还落了个无法再生养的下场。 闲王从未为此而苛责她半句,她却因此而更为愧疚,如今再听闻宫中贵人以她无子说闲话,虽早已习惯,但心中依然隐隐刺痛,意外从几个宫妃口中听闻下落不明的娘亲在郡王手中,被拘屈申城,她几乎无法再维持惯有的平静。 水无瑕自是知晓要以大局为重,江寒月断不可能为救娘亲而放过郡王府上下,宫妃都能知她娘亲下落,他自然不会不知情,偏偏他绝口不提,该是防着她失控添乱。 她是太子妃,该有气度,该有舍有得,太多的应该,未有子嗣对他登上大位极为不利。 首辅大人嫡么女在宫宴中一曲凤求凰技惊四座,这才是太子妃该有的样子……她已经听了太多耳语,渐渐的,连她也这么以为。 他本与首辅大人的嫡长女有婚约,若不是为得水九墉之助,他不会娶她为妻,如今虽长女嫁了他人,但不是还有个更耀眼貌美的么女吗? 她爹死了,娘亲的生死悬在心头,终于在收到武陵郡王暗中派人送来的密信后,她逃离了太子府,却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捉回。 江寒月气冲冲的从宫中回到太子府,一手用力扣住她的手腕,“你是有多愚蠢,明知是陷阱也往下跳。” 她脸色苍白,眼色幽暗,已经累得不想再多做解释,“你抓得了我一次,未必抓得了第二次。” “你说什么?” 她抿着嘴,没有回答。 “水无瑕!”江寒月的表情严厉,“你可知你爹便是因为你娘亲下落不明,让他乱了方寸,才会在战场失手,所以你别在这个时候添乱!” 她直勾勾看他,他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愤怒,奇异的是她却找不到过往的一丝惧意,“不一样!” 他皱眉。 “我爹与我娘,跟你、我不同。”她的笑容带着自嘲,她的安危并不足以令他失措,他能走到今日,儿女情长在他眼中不过只是可笑的存在,“或许这辈子你都不会明白。” 愤怒使他握上拳头,但他水愿伤了自己也不会伤害她,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试图控制自己的怒火。 她头一低,转身欲走,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臂。 她的黑眸如同以往一般专注的看着他,但他明白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他的眼中已不再全然是愤怒,混合着热切与愤怒的用力吻住她的唇。 她被吻得喘不过气,翻涌的激情来得又急又烈,像是一把火,燃烧了两人—— 水无瑕醒过来,梦中他的粗暴令她胆怯,心跳快如擂鼓,整个人有些晕眩。 “小姐,你醒了?” 看到刘丽,水无瑕有些恍惚,一切都不一样了,刘丽还在身边,家人也都安然,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颤抖的吸了口气,久久后才问:“什么时辰了?” “已是卯时。”刘丽担忧的看着,“小姐可还要再睡会?” 水无瑕已无睡意的摇摇头,在刘丽的伺候下更衣,灶房已见炊烟,江寒月派来的下人勤快伶俐。 因为昨夜的梦,她敛下的眼眸有无数情绪闪动,最终回复平静。 “小姐,约莫一刻钟前,少爷派人来说军营临时有事,要得空八成得到午时过后,让小姐先至桂露山庄,他稍后便到。” 若是水齐戎不得空,水无瑕便有借口不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 让他跟我说 水无瑕用完早膳,刘丽收拾好后,便拿着装着各色丝线的竹篮过来,平时无事水无瑕就爱打络子。 水无瑕只是看了一眼,“收起来,我们到济世堂去。” 刘丽疑惑,但也没有迟疑,收好东西之后便尾随水无瑕去了济世堂。 如今天色尚早,济世堂还未开门,只有几个伙计在打扫,几个人看到水无瑕立刻恭敬的行礼。 正拿着医案在看的林大夫察觉了动静,抬头一笑,“福宝。” “舅舅。”水无瑕也扬起嘴,走到林格西面前行了一礼。 林格西的个头不高,年纪不到半百,头发却已花白大半,但人长得精瘦,双眼有神,长年带笑的脸让人颇有好感。 林格西来自湘地,是苗人之后,本是无亲无故的孤儿,当年水无瑕的外曾祖母郑氏逃难时,见年幼无依的他可怜,便慈悲的带上他,最后不单收他为义孙,还教他一身医术,让他在乱世之中得以温饱。 在郑氏死后,林格西听从郑氏临终遗言,回湘地寻根,最后安居湘地,娶妻生子,三年前水齐戎来到屈申城开设医馆时,他得知消息,竟携家带眷的前来协助。 林格西是真心的将他们视为一家人,再看到他的笑容,水无瑕感到很愉悦。 上辈子战乱再起前,林格西因妻子的娘家出事,带着一家返回湘地,巧合的躲过中原纷乱,也不知最后舅舅一家如何了?但想到没听闻消息,她相信他们该是平安才是。 “舅舅,哥哥一大早就去了军营,医馆里可有我能协助之处?” 林格西的双眼一亮,水无瑕愿意帮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他还记得祖母说过福宝是习医的好苗子,只是可惜性子内向、畏惧生人,祖母死后,福宝至屈申城女学就读,就荒废了医术。 “过来。”林格西带水无瑕到一个案桌前,“这是齐戎的位置,等会儿我让人立个屏风在前,不让太多人瞧着,你就能自在些。若有些小女子或在你能力所及的病患就交给你,若遇困惑,只管开口,我就在一旁。”他指着另一头的案桌。 水无瑕感激一笑,“我知道了,谢谢舅舅设想周到。” 林格西轻挥了挥手,让她无须放在心上,只是好奇的多问了一句,“今日不上女学吗?” “我不打算再上女学。” 林格西惊讶,张口欲问原由,但又想着不上女学也好,虽说女子学习琴棋书画极好,但在他眼中,水无瑕能行医助人才是再正确不过的大本大宗。 “不想去就别去,”林格西无条件的支持,“若齐戎有意见,你让他跟我说。” 水无瑕并不认为自己的兄长会不愿意,在水齐戎的心中,该是巴不得她与郡王府划清界线,不上女学指不定还正中他下怀呢,但她还是感激的对林格西点了点头。 天色已亮,济世堂的大门拉开,外头的街市开始热闹了起来,水无瑕的第一个病患是个小娃儿,红红的鼻头挂着鼻涕,咳嗽频频,难受得两眼含泪,她温柔的安抚,逗得小娃儿露出一抹羞怯的笑。 她交代回去多喝温热的水,开了荆防败毒散,让刘丽先将药方送到林格西的案桌上。 林格西看了一眼,知道水无瑕这是为求谨慎,他飞快的瞄了一眼,开的药方正确,对她赞赏的点了点头。 水无瑕见了,回他一笑,心神大定。 第二个妇人是被夫君给扶进来,产子月余,却脉沉迟,体弱无力,镇日昏沉,她拿笔写下药方,开了含有当归、川芎等的佛手散,细心交代返家多休养。 一个上午,水无瑕又看了几个腹泻、受风寒的病患,病症轻,她也拾起了自信,不自觉中,脸上少了拘谨,多了笑意。 心头流淌的温暖,令她意会这样的日子才是她所想要的生活,这是令她喜爱的事物。 近午时分,济世堂里的人少了,她低头写着医案,秀气的字跃然于纸上,想着等哥哥回来之后让他瞧瞧。 原本在外头与济世堂伙让交谈甚欢的刘丽突然闭上了嘴,一溜烟的跑了进来。 水无瑕察觉她的不寻常,好奇的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就见江寒月已经走到面前,自在的坐了下来。 他抬起手放在桌面的脉枕上,对她示意似的轻扬下巴。 看他架势,水无瑕楞了一下,“你身体不适?” “夜寐多梦,难以入眠。” 她心中迟疑,但他摆明是来看诊,她也不能置之不理,只能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腕上。他身上的温度传来,她的喉咙蓦地一哽,暗暗的看他一眼,瞧他面无表情,但这脉象…… 心跳急促却面不改色,实打实的“表里不一”,她眨了下眼,收回自己的手,柔声说道:“只是肝火亢奋,问题不大。” 她拿起笔写了药方,裘子立刻上前,笑眯着一张脸接了过去,拿到外头给伙计抓药。 水无瑕见他纹风不动,出声提醒,“已经……好了。” “既然好了,走吧。” “走?” “昨日已说好要上桂露山庄。” “可——”水无瑕顿了一下,“我哥哥不在。” “所以?”他反问。 她哑口无言,满心以为水齐戎去了军营,今日之约作罢,没料到他竟然亲自来接。 “去吧!”林格西在旁出了声。 他已经从裘子口中得知水无瑕早已说好今日要上桂露山庄,对于江寒月,他的印象极好,一方面是因为水齐戎与他相交,平时还不忘给他送上不少湘地的奇花异草,更多则是他曾救过水无瑕,在林格西这走过大灾大难的心中,救命恩人等同再造父母的存在。 “你忙了一早上,也该歇歇。”林格西轻声催促,“午后济世堂有舅舅便可,你跟着李公子去桂露山庄转转,好好的一个姑娘,可别总是闷在家里。” 水无瑕并不想跟江寒月有太多交集,偏偏在林格西热切的眼神和江寒月专注的注视下,她只能站起身、默默的走岀济世堂。 第二百七十五章 你喜欢的 马车已经等在外头,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江寒月一把给抱起,塞进马车里,回过神时,车子已经稳当的移动。 她惊讶的看着他,马车内就只有他们两人,她的目光看着四周,“阿丽呢?” “与裘子坐另一辆马车,我让裘子去如意楼拿些你爱吃的。” 她抽了下嘴角,顿觉有些不妙,“不如我跟阿丽一起……” “裘子会照料。”一句话,要她打消念头。 她心中暗叹,上辈子皇子争夺,闹得风风雨雨,如意楼东家关了酒楼,离开了西北,却没料到如今天下还太平,东家竟然自己将酒楼给转卖了,而买的人还是江寒月。 她想不通他好好的为什么会买下如意楼。 注意到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江寒月挑了下眉:“你我并非外人,有话就说。” 他的话听来怪异,但她也不好多说,只怯生生的问:“如意楼的东家怎舍得将客似云来的如意楼转卖?” “如意楼当家带着妻子返乡探病重老母,途中遇到拦路劫匪,因缘巧合之下被我所救,为了看顾不愿离乡背井的老母亲,东家生了落叶归根的念头,正好我于他有恩,又对如意楼有趣,他便将如意楼交给我打理。” 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水无瑕垂下眼,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东家的老母亲现在可还好?” 江寒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以为东家的老母亲病重是我的手笔?”她确实这么以为,但她不敢老实说,只紧闭着双唇。 “脑子想些什么,”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人得单纯些,别这么多算计。” 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人说她算计……她不以为然的看他一眼。 看到她的眼神,他扬了下嘴角,“胆子大了。” 她的心猛然一跳,立刻收回自己的视线。 “你为何总是关注旁人无关紧要之事?” 她似乎在他的口气中听出了一丝不以为然,但她不懂他的意思,只能困惑的看着他。 看着她黑亮的眼珠,他噙着笑道:“只好奇如意楼的东家为何转变,却不好奇为何我的双足无事?” 她眨了眨眼,一时之间有些迷糊,她当然不好奇他的双足为何无事,因为若他是重生之人,以他的聪明才智要避开危难是轻易而举,所以她何须好奇,只是——她心中一阵惊涛骇浪,慌张不自觉的流霭在面上。 他问这话是怀疑到她头上来了,她根本就不应该知道他的双足有事,除非她与他有过相同的经历。 她的喉咙干涩,极力控制情绪,“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的目光慵懒的落在她的耳尖上,手轻触了触。 她如遭雷击似的身子一震,改明儿起,她定要让刘丽让给她梳个垂挂髻,耳尖一红什么都瞒不住。 “我真不懂你的意思。”她缩着脖子,躲开他的手。 他的双眼怀疑的一眯,但她咬死不承认,他也无法肯定,但无论答案如何,他们注定还是得在一起。 “别怕,”不顾她的惊慌,他的手背轻轻滑过她脸颊,他轻声说道:“不懂便罢了。” 她的身子微僵,没料到他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她,只是松了口气之余却更加困惑,如今她能肯定他重活一世,以他的聪明才智,就算没了水九墉之助,只要保住太子性命,上辈子的种种苦难都能免去,而他如今所做所为又是为何? 为她?她想都不敢想,上辈子她因为没听话差点使他功败垂成,虽说最后她一跃而下屈申城,让他再无顾忌,但也更明白自己非他良配。 桂露山庄位在屈申城外连绵的几座荒山下。 这几座荒山本无名号,密林丛生,荒无人烟,但过没几年,她知道庸王底下的谋士会在山中发现铁矿,尔后这座荒山便成了远近皆知的北湖大山,但如今——这里属于江寒月,与庸王府再无关系。 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于将来会如何演变,她浑然不知。 马车直接驶进山庄大门,山庄占地极广,建筑朴实,不见一丝奢华。 唯一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是立在湖中的戏台,大片的荷花池,池中荷花盛开,戏台上已有五六位乐师—— 留意到她的目光,江寒月开口,“这是穆云的戏班子。” 水无瑕眼底的惊讶而过。 “你爱看戏。”他扬了扬嘴角。 若真论爱看戏,比不上水齐戎,可惜她兄长今日没有眼福。 没多久,她已坐在正对着戏台的水榭之中,微风吹来,带来一股带着暗香的轻凉。 裘子手脚利落的将从如意楼带来的招牌菜摆满一桌。 嘴里吃着如意楼的招牌菜,眼睛看的是如意楼请来的戏班子,水无瑕不由低喃,“索性在如意楼用膳不就好了。” “在自己府中总是比较自在。” 水无瑕对此无法苟同,自在的人只有江寒月罢了,她看向裘子,“阿丽呢?” 裘子立刻苦着一张脸,露出自己手臂上头两个青紫的手指印,“刘丽姑娘气冲冲的拧了小的一把就跑了,小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那两块青紫,水无瑕一时无言,刘丽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动手,但是裘子哭丧着脸告状,她也不好意思细问,只能暗暗叹了口气。 “不过就是受点伤,别丢人现眼,下去。” 裘子立刻神情一正,恭敬的退下。 江寒月亲自倒了杯酒水给她,“喝吧,你喜欢的。” 水无瑕喝了一口,有些辣口,但味道是她印象中的桂花酿。 “如何?” “极好。”她点点头,为逃避他炽热的目光,把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戏台,隐约间,在另一头看到一行人行来。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江寒月淡淡的说道:“我兄长。” 她的心一惊,江寒月的兄长——当今太子? 江寒月站起身,她也连忙跟着起身。 看她略微慌乱,他的双手搭在她的肩膀,微用力的将她压坐回去,“你坐着便成,我过去说几句便回。” 第二百七十六章 应该要怨 水无瑕压下心头莫名的紧张,依言坐了下来,此时穆云已登上戏台,一开口声嗓动人,此刻她却无心欣赏。 对于太子,水无瑕不能说没有好奇,只是不愿有所交集。 上辈子她与江寒月成亲时,太子已亡故,从裘子口中得知江寒月虽自幼养在外祖膝下,但与太子手足情深,太子的死,导致他性情大变。 今生江寒月将太子带到武陵郡,找上水齐戎,看来已经摆脱上辈子早丧之命。 裘子看水无瑕发呆,立刻殷勤的上前斟酒,“小姐,这是主子特地交代的桂花酿,说是小姐喜欢。” 水无瑕接过,喝了一口,越发觉得味道虽然像是印象中的桂花酿,但又有些许不同。她心中疑惑一闪而过,却也没有多想,只是借着喝着桂花酿暗暗打量江寒月与太子的方向,不过距离太远,连太子的长相都看不清,更别提听到他们之间的交谈。 裘子在旁一看杯子空了,立刻又上前斟满。 等到江寒月回到八角亭,一壶桂枝酿竟被她喝了大半,她已经双颊微红。 裘子一见江寒月返回,立刻将手中的酒壶放下,悄然无声的退出亭外。 江寒月没看他,只是伸手揉了下水无瑕的头,“瞧你满脸通红,难不成桂花酿还能喝醉人?” 桂花酿不过就是桂花露加了些酒水。 水无瑕的头有些晕乎乎的,摇了下头,“我没醉。” 江寒月坐到她的身旁,伸手替她夹了块鱼肉,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句,“别喝了,先吃点东西。方才我兄长不过是听到乐声,过来瞧一眼,你无须将他放在心上。” 当今太子若是能活得好好的,便是将来的天下共主,他却让她无须放在心上,她嘲弄的扬了下嘴角,看着江寒月的神色自若,心头莫名涌起百般滋味。 “我与你……果然天差地别。”他出身皇室,身居上位,思绪与她截然不同,看着如今还未声名大噪的北湖大山,他早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她呢? 他狐疑的侧头看她一眼。 她没多做解释,只是将手中的桂花酿一饮而尽,啐了一句,“机关尽算,难怪夜寐难眠。” 江寒月闻言,挑了下眉,“你说什么?” “我说——”她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扬起了声音,“你镇日想着算计,难怪会肝火亢奋,难以入眠。” 她的声音向来软糯,就算气恼,出声还是少了气势,江寒月好笑的打量着她,放下替她布菜的筷子,“你醉了。” 她用力的将杯子给放在桌上,“这点玩意儿还喝不醉人。” 确实,京城贵女在节庆宴席时会喝些桂花酿热闹一番,醉不倒人,江寒月印象中,水无瑕喝过几次,但从未失态,可是她现在的模样…… 他目光移到桌上酒壶,伸手拿起,凑近一闻,这是……桂花酒?他立刻锐利的看向裘子。 亭外的裘子视线一与江寒月对上,立刻惊慌的上前,“哎呀主子,奴才该死!这才想到,方才一时情急把桂花酿给拿错成了桂花酒。” 拿错?江寒月冷眼看着裘子,自己的奴才他清楚,若不够机灵也无法留在他的身边,怎可能犯下这样低劣的错误? 他伸出食指,重重的点了下他的脑袋,“退下去。” 裘子连忙行了个礼,脚底抹油的退下去。 “别喝了!”江寒月看她伸手要拿酒壶,立刻快她一步抢在手中,微微高举,“再喝下去真要迷糊了。” 水无瑕眨了眨水汪汪的眼,脸上微恼,“怎么?堂堂闲王还舍不得几瓶桂花酿?” 江寒月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闲王?” “是啊!你别以为瞒得好,我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我不说罢了。” 原想制止她再喝下去的江寒月改变了主意,主动替她斟了杯酒,看着她一口就是一杯,“竟然什么都知道,为何要防我?” “你脑子好,怎么问这蠢问题?”她嫌弃的皱了皱鼻头。 他带笑的看着她,摸了下她的脸,“我还真不明白,不如你跟我说说。” 她缩着脖子,擦了擦被他摸过的脸蛋,一脸厌弃,“我累了,不想再跟一个不将我当回事儿的人打交道,不成吗?”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眼色沉了沉。 “我告诉你,这辈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平时明亮的双眸如今因酒意而透露了些迷茫,举起两手食指碰在一起又猛然拉开,“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听到她打定主意跟他划清界线,他沉着脸,鸟黑的眸子望着她,似有风雨欲来之势,“我看,你真是醉了。” “我没醉,清醒得很。”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若是清醒时看到他的脸色,早就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今却是迷糊得没听出他口中隐忍的怒火,“你向来聪明,既然可以想到买下这些荒山,救下太子,让你双足无事,早将自已立于不败之地,自然也可以找个跟你一样的女子相伴,琴瑟和鸣。首辅大人的嫡长女跟你有婚约,算算日子——”她敲了敲晕眩的头,“人应该还没嫁吧,正好可以娶回来,和和美美,给你生几个孩子,幸福一辈子。” “胡言乱语。”他手一伸,稳住她。 她冷冷一哼,“我最后的下场你不都看在眼里,竟然还有脸说我胡言乱语?” 他的脸色微白,眼色幽暗,“你怨我?” 她皱起眉头,他的提问难住了她。 “怨?”她咕哝着喃喃自语:“该怨……应该要怨,但不能怪你,是我要跟你走的。只是这一辈子,不跟了!只要我爹娘好好的,什么都不重要,这辈子你已占尽先机,兄长安然,不再需要我爹相助,就行行好,别动脑筋到我爹身上。” 她爹娘的死,始终是她最深的伤痛,只有经历过后才明白,原来真正的伤痛是言语无法形容的,千言万语在心头,最终只有沉默。 “你以为我来屈申城是为了你爹?” 第二百七十七章 谁都别见了 “当然,我爹可是大将军!”水无瑕骄傲的比了个大拇指,“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他没来由的感到恼火,“他厉害?那我呢?” 她不留情的啐了一声,挥开他的手,摇晃着步伐往外走,“你跟我爹怎么能比?” 他立刻伸手拦住她,“去哪?” 水无瑕指着湖中戏台,“看戏。” “要看戏就坐着。” “不要,”瞪了他一眼,“我要上戏台看。穆云在兵荒马乱中都能长袖善舞的活下去,这人不不容易,好不容易有机会,我可得好好就近看。” “你要看,我叫人过来便是。”虽说醉了酒,让她肆无忌惮的说出压在心里的话极好,但这胆子也变得太大了,竟不将他当回事。 她顿了一下,侧头想了一会儿,“好,找人过来给我看看也好,我替你掌掌眼。” 他连忙抓住她胡乱挥舞着的小手,“又胡思乱想些什么?” “不是胡思乱想,你当真以为我是个傻的?”她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穆云与你关系匪浅,她能在叛乱时还活得有声有色,背后若无你相助,就她一个女人也没这本事。她能为你不顾危难的打探消息,实属难得,纵使是个伶人,但如果人还不错,当不成正妃,给你当个姨娘倒是可以。” 他的心头微震,一直以为她天真不知事,却没料到她早看出穆云是他的人,只是姨娘……他皱起了眉头。 “我对穆云并无男女之情。”他握住她的手腕,“看看你这样子,谁都别见了。” 她啧了一声,火大的瞪了他。 对上她的目光,江寒月难以置信,她竟他发脾气?果然酒能壮胆,古人诚不欺我,他摇着头,“水无瑕,这辈子,你别想再碰酒。” 她不屑的啐了一声,“你凭什么管我?” 看她傲气的神情,他难得哑口无言。 她一撇嘴,试图拉开他的手,“我知道,你被我看穿了,所以现在舍不得让我见穆云!好,以后我也不见,明明不干我的事,我何必硬要去沾惹……我要回去了。” “连路都走不稳还想回去?”江寒月轻而易举的将她抱起来。 她皱眉挣扎,但他的手臂一紧,轻松的拘住她。 见自己无法挣脱,她不悦的咕哝,“北湖大山是庸王的,你满肚子算计,如今抢了他人的机运,难道不怕有报应?” 江寒月抱着她离去的脚步微顿,眼神一黯。 北湖大山盛产铁矿,几年后便会被庸王手下谋士发现,这些铁矿日后产出的兵器质量精纯,百年难见,如今确实是他抢先得了机缘,但他却无一丝心虚,他只想改变上辈子悲剧,纵使对不起天下人,他也不在意。 “算计过多,早生华发,过没几年,你一头青丝就要白了大半了。”她伸出手,拉了拉他的头发。 他不由痛得嘶了一声。 她颇为得意的轻笑一声,上辈子他少年白发,却是不减一丝风华,她不由叹了口气,“不过长得好看,满头白发又如何?” 他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这单纯的性子纵使死于非命也没改变,若真没有他守着,只怕她注定还要再被人坑害。 他抱着她,信步踏入了他在山庄所住的素馨园。 水无瑕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暗香,不由眼睛一亮,“真香。” 放眼望去,满园茉莉,香气浓郁。 “喜欢吗?” “嗯。”她点了点头,“我喜欢苿莉花。” “我也喜欢,可是你知道我为何喜欢?” “喜欢便是喜欢,还有何原由?”原本安分的她又挣扎了起来,“放我下来,我要看。” “路都走不稳了,日后有的是机会看。”他没松手,大步踏入裘子早早就打开的房门,走入内室将人放在床上。 裘子已经带了两个丫鬟拿着帕巾、打了温水过来,他取了沾湿的帕子,未假手他人,亲自替她擦了脸。 她喝得双脸微红,猛然被放在床上,目光打量着四周,还有些迷迷糊糊。 江寒月拿着湿热的帕子轻拭她的脸,她觉得不舒服,皱了皱眉,用力一挥手就打掉他的手。 清脆的声音令端着热茶过来的裘子的小心肝着实跳了好大一下,他承认自己存了小心思,他家主子打小死了娘,有爹跟没爹似的,虽说有李大将军这个外祖照看,但终归是没个爹娘在身旁的可怜娃儿,这辈子活到现在也是满腹辛酸。 如今好不容易看上个人,他这个当奴才的自然得要推一把,只是没料到这个水家小姐喝了酒竟像变了个人,不见平时柔顺的性子,还会动手打人,这…… 他担忧的看着江寒月,就见他丝毫不以为意,拉住了水无瑕的手,坚持替她擦了脸,这才丢下了手中的帕子到一旁丫鬟端着的水盆里。 裘子回过神,立刻上前,“主子,这茉莉茶让小姐醒醒酒。” 江寒月没好气的看了裘子一眼,裘子缩了下脖子,也不敢再吭一声。 江寒月伸手拿过他手中的热茶,将水无瑕半扶起,不顾她咕哝,硬是喂她喝了几口。 水无瑕被灌了几口微烫的茶水,忍不仼咂了下唇,感觉淡淡苿莉香在口中散开,她微眯着眼,“这茶真香。” “是啊,像你一样。”他近乎喃喃自语。他爱喝茉莉茶是在认识她之后,因为她身上总有淡茉莉花香,只是她从来不知。 裘子低头接过茶杯,眼角余光看到自己的主子低下头在水家小姐的颈间一嗅,眼睛微亮,连忙带着房中等着伺候的两个丫头退了出去。 水无瑕觉得脖子发痒,缩了一下想躲,但他却不放过她,他的手扣着她的腰,让她紧贴着他,吻住她的唇。 “少爷。”裘子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隐约还有些抖动的惧意,他也不想打扰,但实在没法子,“宁大夫的马车已进桂露山庄大门。” 赵焱司埋在宁倾雪的胸口轻喘,扣着她腰的手一紧,眼底一片火热。 “少爷……”裘子硬着头皮又叫唤了一声。 第二百七十八章 先回济世堂 江寒月压抑欲火松开她,看她没心没肺的翻身睡去,他不由一叹,替她盖上丝被,强迫自己起身离去。 水齐戎每月都要来桂露山庄数次,所以对于周遭景物早没了打量的兴致,看到江寒月却不见水无瑕,不禁皱眉,“福宝呢?” “在屋里歇着。” 水齐戎的双眼微睁,方才刘丽在李尹一的带领下上了军营找他,那急切的样子让他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还没搞清状况就被刘丽拉着往山庄而来,“人在何处?可是身子不适?” 江寒月伸手挡住了水齐戎意欲探视的脚步,水齐戎不解的对上江寒月的目光。 “福宝歇着了。” “什么?”水齐戎怀疑自己听错了。 “水大夫,一切都是小的不好,”裘子在一旁,哭着一张脸上前开口,“小的一时不察,将桂花酿拿成了桂花酒,小姐兴致高,喝多了,所以主子便安排小姐在房内歇息。” 水齐戎狐疑的看着这个向来机灵的随从,没料到他竟也会犯下这般低劣的错误。 在一旁的刘丽听到水无瑕醉倒,直觉不好,心急如焚的开口,“少爷,让奴婢去看看小姐。” 水齐戎正要开口,江寒月已经率先说道:“裘子,带刘丽过去。” 裘子应声,对刘丽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寒月接着对水齐戎说道:“你来得正好,今日我请了穆云来山庄唱曲儿,福宝却连一个段子都没听完就已经醉倒了,不如你与我去听几段。” 水齐戎眼睛一亮,福宝有刘丽照料,他自然可以放心,想到了穆云的身段音调,没有拒绝之理,就跟着江寒月走远。 刘丽口气不善的低声问着在前头带路的裘子,“我家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可不是他们家少爷这么好骗。 “哎唷,小姊姊,”裘子一张包子似的圆脸挤着讨好的笑,“你别气恼,小姐好着呢。” 没见到人前刘丽压根不会相信裘子的话,她难掩急切的跟着裘子的脚步走进了院内,目光略略瞟过月洞门上写着的素馨园,满园浓郁的苿莉花香袭来,纵使悬了颗心,但眼前雅致的小院依然令人惊艳。 “小姊姊,小姐就在屋里歇着。” 刘丽闻言,收回自已的视线,急不可耐的越过了裘子。 “小姊姊,”裘子的声音在刘丽的身后响起,“你也知道咱们都是做奴才的,有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是懂得的。” 刘丽正要推开门的手顿了一下,沉下脸,微侧着身子看他,“你是什么意思?” 裘子只是一笑,露出手中拿着的紫草膏,“这是我家主子交代的。” 刘丽愣愣的接过,心头七上八下的推开门,裘子倒是识趣的留在屋外。 水无瑕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刘丽见状,一颗心落下,见她额头上冒岀细汗,拿出帕子轻拭,替她整理了下被子,忽地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被子底下的主子衣衫不整不打紧,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她颈肩处的点点红痕。 这是被人占了便宜了?想到裘子方才的一番话,刘丽的脑子一轰,急切得想将醉得不醒人事的水无瑕给摇醒,问清到底发生何事,但看水无瑕睡得沉,只能无奈一叹,一边在心中咒骂,一边在红肿处擦上药,一脸的欲哭无泪。 水无瑕醒来时天色已暗,屋内只有床边微小烛光明亮,她略微失神的看着烛火发呆了会儿。 烛台上的仙鹤栩栩如生,江寒月因外祖之故,特别喜鹤,所以闲王府的烛台常见仙鹤,她已许久未见这般好看的烛台,脑中察觉异样,这才猛然坐起身。 听到内堂动静,刘丽立刻上前,看到水无瑕醒来,松了口气,“小姐,你可醒了。” “阿丽,”水无瑕看着四周的摆设,眼中的惊骇藏不住。“这是何处?” “桂露山庄的素馨园,”刘丽将屋内的烛火全都点亮,声音有些闷闷不乐,“是李公子平日所居之处。” 水无瑕脸色大变,垂下眸子极力思索……她记得太子来了,她只顾着打量,耳边听得穆云唱的曲,嘴里喝着桂花酿,然后呢?她咒骂了自己一声,伸出手,敲了敲自己的头。 “小姐,你做什么?怎么打自个儿!”刘丽连忙拉下她的手。 水无瑕的脸色因为脑中闪过的片段而变得苍白,她从未有过醉酒的经验,平时听人提及酒后失态,如今她是真切的体验,后悔莫及,她隐约记得自己数落了江寒月一顿,但实际到底说了什么,却又记不清楚,她在心中咒骂自己,怎么就这么点出息,喝个桂花酿都能醉倒。 “小姐,你别怕,”丽丽连忙出声安慰,“少爷来了,小姐受了委屈跟少爷说,少爷肯定会给小姐主持公道。” 让水齐戎主持公道?虽记不得自己真真切切说了什么,但是她没忘几乎窒息的气息交融——若让水齐戎知情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让江寒月娶她为妻,而这偏偏是此生她最想逃开的结果。 所以今天的事,无论如何,她都是咬死不会认的,还要死死的瞒着。 “哥哥现在人呢?” 听到这个,刘丽不中心中一叹,语带无奈的说:“方才听裘子说,少爷看完了戏,正跟李公子和穆云姑娘一同用膳。” 邀来穆云唱戏、做陪客,不得不说,江寒月很懂得投水齐戎所好。 她垂眸思索了片刻,“尹一也来了吗?” 刘丽点头,“是。” “让他备马,我们先回济世堂。” “不等少爷了吗?” 若等兄长,就不可避免的要与江寒月碰上,如今她正慌乱着,最不想见的人是他。 “交代一声,等哥哥用膳后再自己回去吧。” 刘丽见水无瑕神情不对,也不敢迟疑,连忙出去找李尹一,可没料见到他时,他的嘴角带伤,脸上还有未干的红色血痕,她不禁皱起了眉头,“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李尹一搔了搔头,不太好意思的低语,“是李公子身边的护卫叫卫钩的,他找我切磋了一番。” 第二百七十九章 你是蠢的吗 “他找你切磋,你就傻傻跟他打,你是蠢的吗?”让刘丽一阵恼火,这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小姐醒了,想要回济世堂,快去把车备好。” 李尹一见刘丽动怒,不吭半声,连忙转身照办。 水无瑕换了身衣物,几乎不敢去看自己身上还未消下的痕迹,江寒月的举动着实令她心慌意乱,这辈子确实与上辈子不同,他明明是个冷情之人,怎会做出这样轻薄唐突之事? 一听马车备好,她想也不想的在刘丽的陪伴下离去。 正要踏上马车,一旁响起了江寒月的声音,“怎么不说一声便走?” 水无瑕的身子一僵,刘丽则是如临大敌似的看着从黑暗之中现身的江寒月。 江寒月压根没有理会刘丽,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水无瑕,“身子可好些了?” 被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水无瑕有些畏怯的往后退了一步,不能克制热气直往脸上冒,硬着头皮开口,“我很好,只是方才我喝多了,不论说了些什么,公子都别往心里去。” “公子?这个称呼,未免太过见外。” 听出他语调下的浓浓嘲讽,水无瑕轻咬着下唇,硬是装傻充愣,“李公子说笑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称一声公子是打心底敬重你李公子大恩,我此生难忘。” “这就是你最终给我的身分——救命恩人?” 他的话令她一时哑口无言,真想问问他,她到底醉酒时胡言乱语了些什么,但又不敢。 “你——”她满是无奈,“我真记不得我说了什么,李公子就别为难我了。” 为难?他的唇一抿,冷漠的看她。 水无瑕看他一身寒气袭来,空气瞬间凝结,微微垂下眼,掩饰一闪而过的痛苦和挣扎,心底升起逃离的冲动,抓着刘丽,再也不管不顾的转身上了马车,她悬着一颗心,怕他会不顾众目睽睽将她拉下马车,但庆幸当马车前进时,他始终不发一语,她因此松了口气。 水无瑕故意视而不见刘丽担忧望着她的眼神,不是她想隐瞒,只是有些事,她真无法坦诚以告。 她的手不自在的碰着自己的胸前,身上点点红痕令她莫名的觉得一阵燥热,记忆中的江寒月向来高傲,并非死缠烂打之人,今日她让他别为难自己,日后应该不会再对她穷追不舍才是。 接连几日水齐戎天还未亮就出门,回来时月已上树梢头,纵使嘴上未多提,但水无瑕也隐约猜出军营里该是出了事。 关于军中事务,水无瑕并未多问,只是跟舅舅一起在济世堂看诊,虽然时日不长,但从舅舅身上她学了不少,甚至还生出回边城也要开设医馆的念头。 一切都好,除了日日都得与上门的江寒月周旋。 每每江寒月一出现,刘丽的眼睛就像是防贼似的在旁紧盯着,让水无瑕看着好笑,但又不致显现在睑上。 今日已快到午时,没人上门看诊,注意到丽丽有些坐立不安,水无瑕不由开口,“阿丽,有事吗?” 刘丽微愣了,总不好说每天都见江寒月雷打不动的来到济世堂,今日都快到时用膳了还没见到人影,她觉得不对劲吗?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刘丽抬头看过去,原以为是江寒月来了,但进门的是位身段妖娆、长相甜美的姑娘,她立刻低着头退了出去,只留水无瑕和这位姑娘在里间。 这位姑娘姓连,单字一个怜字,半个月前有些狼狈的来到济世堂,虽脸色苍白,但人如其名,模样极好,眉眼之中透着一股妩媚,颇有我见犹怜的味道。 刘丽在水无瑕问诊中得知连怜姑娘出身风月,身子染了不干净的病,治了个把月被老鸨赶出去,当时身上的银两并不多,原以为自己银两用尽只能等死,走投无路中听到旁人提及了济世堂有位和善的女大夫,便死马当活马医的上门求诊。 刘丽原以为自家小姐一个黄花大闺女该是不会出手医治这种寻常人都开不了口诉说的病症,但偏偏出意料的,水无瑕不但出手救助了甚至为顾及连怜姑娘颜面,每每私下都与连怜姑娘在里间交谈,甚至自己亲自抓药。 如今过了这么些日子,她也不知道连怜姑娘的病到底好全没,但看连怜模样有如娇花,看来纵使还未痊愈,应该也要不了多少时候。 刘丽站在屏风外等待,隐约可以听到水无瑕与连怜姑娘轻柔的交谈,她家小姐果然仁慈心善。 没一会儿功夫,连怜脸上带笑,千谢万谢的拿着药包离去。 除非水无瑕主动提,不然刘丽从不多问病人的病情,因此她只是给净手后的水无瑕递上帕子,轻声道:“小姐,可要休息了?” 水无瑕想了一会儿,正要点头,却看到外头走进了个老妇。 这老妇也是每几日就上济世堂看诊,水无瑕看了舅舅一眼,让舅舅先休息,自己亲自诊治。 两人进了诊间,过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出来。 老妇一张老脸笑眯着眼,“水姑娘年纪轻轻,但手劲挺好,我这把老骨头被你一捏,扎了几针,舒爽了不少。” 水无瑕对于张嬷嬷的感谢只是浅笑点头,这位张嬷嬷来了几趟,今日才透露了口风是庸王府的人。 身为庸王妃的奶嬷嬷,虽因年事已高不再管事,但有庸王妃敬着,日子过得很好,只是因年轻时劳累,落下些筋骨酸痛的病根。 “日后若王府有需要,水姑娘可一定得到王府走一趟。”张嬷嬷向来喜欢好看的小伙子、小姑娘,水无瑕个子小小,皮肤白嫩,说话语气轻柔,可人的小模样正好就入了她的眼。 庸王府内有自个儿的府医,平时府中贵人有个病痛无须上外头医馆,但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府医是男子,府中女眷若有女大夫照看也是极好的,而水无瑕可是放眼武陵郡唯一看病的女大夫。 “我家小姐确实医术了得。”刘丽听人夸赞水无瑕,比夸赞自己还要开心,“只是我家小姐过几日便要回边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第二百八十章 有何不适 张嬷嬷闻言,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她虽不管事,但是对自家的小主子还未婚配一事极为上心。 西北一带各名门大户人家的闺女全在庸王府的考虑之中,其中最为看重的是武陵郡王嫡女,但庸王府已足够尊贵,无须靠着子女嫁娶图谋,王妃私下叨念亲事首重品行,原觉得郡王嫡女不论身分名声都是极好,但这几次接触水无瑕,看她温柔婉约,诊治之间也不见不耐,除了因行医抛头露面有些不妥外,实在不失为个好人选。 只是她没料到,自个儿的心头盘算还未来得及向王妃透个信,让小主子找个机会来看看,人便要走了。 刘丽陪在张嬷嬷身边,等着抓好药送人岀门,眼角余光有人影一闪而过,就见江寒月带着裘子出现了。 张嬷嬷眯着眼,打量了与她错身而过的江寒月,心道,这个小伙子好生俊俏,通身气派绝非寻常人出身,眉眼间带了几分眼熟,她肯定自己见过这人,但年纪大了,竟然一时想不起来。 她原想探问这个俊俏小伙子的身分,恰好此时小丫头拿着包好的药过来,她便在小丫头的扶持下踏出济世堂。 水无瑕低头写着医案,察觉有人坐在自己的案桌前,闻着空气中熟悉的檀香气息,无须抬头便知是江寒月到来。 她放下手中的笔,抬头一声问道:“今日有何不适?” 这几日江寒月日日来济世堂报到,而且一待大半天,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他身染重病。 “夜寐难眠。” 每每都是同一个病因,水无瑕压住想要叹息的冲动,耐着性子柔声的问:“可有按时服药?” “有!”他将手放在脉枕上,专注的看着她,那日在桂露山庄的事成了禁忌,她不多提他也不多说,“但总在夜半惊醒。” 他专注的眼神令她不自在,要不是周遭还有人来去,她还真担心他会突然做出出格的举动。 江寒月瞄了下自己在脉枕上的手,“把脉。” 水无瑕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其实他的脉象并任何不妥,如今不过只是做做样子,她收回自己的手,挣扎了一番才出声,“该是我学艺不精,察觉不出公子有何不妥,不如公子以后找林大夫看诊,或是我兄长——” “写药方。”江寒月收回自己的手,彷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语气冷冷的下令。 水无瑕咬了下唇,只能在他锐利的视线之下写下药方,开来开去,不过都是些补身的药材,喝了也不会有所危害。 一旁的裘子等她写好,立刻伸手接过出去抓药,还不忘拉走刘丽。 刘丽虽早有准备,但还是没来得及闪过,胳膊被裘子一把拉住。她心中咒骂,这几日裘子都是突然来这么个招数,看完诊就把她拉走,让她这个一心想要保护主子的丫鬟又气又恼。 主子烦人,就连奴才也是!刘丽气在心里,直接表现在脸上,今日可不想再给人面子,直接呛道:“你又想怎么样?” “还不是因为小姊姊泡的香片极好,我家公子特别喜爱,”裘子似乎看不懂脸色似的笑开着一张脸,“今日特来讨教,请小姊姊过来教教我。” “不要,”刘丽不假思索的拒绝,“立刻放手,我还得伺候我家小姐。” “小姊姊,外头有一群伙计,还担心小姐无人伺候不成。小姊姊别害羞,过来帮帮裘子吧。” 两人拉扯不下,江寒月看着水无瑕,清冷的声音响起,“借你的人一用。” 水无瑕圆圆的眼眨了眨,拒绝吗?她不敢,只能软糯的出声,“阿丽,你去教裘子吧。” 刘丽气得瞪着江寒月,但一看到他瞟过来的目光,她又没骨气的萎了。好吧,裘子跟主子一个德行,她跟她家小姐也是——只是她家小姐是真没胆子,而她是恶人无胆。 两人拉拉扯扯的走了,水无瑕暗暗瞧了下外头,无人候诊,她在心中失望的叹了口气,只能默默的跟江寒月隔着案桌相对面坐。 “你没话跟我说?” 她的眼睛转了转,她能有什么话跟他说?斟酌了下,才开口,“你夜晚睡不好,午时过后就别再饮茶。” 江寒月缓缓的吸了口气,“还有呢?” 还有?她的脑子极力的思索着,“我哥哥近日较忙,你——” 他曲起手指,一击桌面,她瞬间闭上了嘴。 “你要离开屈申城?”她不说,他主动提。 水无瑕微愣,她是打算离开屈申城,但她并不想告诉他……突然想起方才刘丽跟张嬷嬷的对话,看来被他听见了。 她不由在心中一叹,怎么就忘了交代让刘丽少说几句,但如今他既然听到了,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柔顺的点了点头,“是。” 他的目光一沉,“什么时候?” 她下意识的不想告知,只在他的目光逼迫下随口答道:“过几日。” “确切日子。”他一点都没打算放过。 她只能乖乖的回答,“初九。” 想来不管经过多少年岁,对着他,她总无招架之力。 “我明日便将赤霞送回来。” 提到赤霞,她的双眼闪着光亮,他救了落水的她之后,赤霞便一直养在桂露山庄里。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回来,但是江寒月不提,她又不知如何开口,所以就只能将此事搁下,如今江寒月能开口主动送回,自然是最好。 “多谢,”她连忙说道:“你将赤霞送来后,便将桂露山庄的马车派人驾回去。” 说来济世堂正经的主子只有她和水齐戎,除了原有的马车外,如今又多了两辆,一辆是落水时送她回府的马车,另一辆是江寒月特地派去接她离开郡王府的那辆低调却奢华的马车,她不若一般贵女,平时常与世家来往,需要马车彰显身分,所以压根用不上。 “不用,给了你便不打算要回,回边城时坐我的马车,你会舒适些。” 给?她摇了下头,“太过贵重,我受之有愧,所以——” 她的话声因他放在她面前的花梨木盒而隐去。 第二百八十一章 你说是吗 “诊金。” “太过贵重。”她近乎耳语,没有伸手去接。 看着她神情转变,他的眸色微黯,知道依她的性子,若真将事情挑明,只怕会逃得更快,所以他由着她装傻充楞,但是想要躲着他是万万不可能的!只不过她竟打算瞒着他离开屈申城,这点已经触及他的底线。 他的声音冰凉,“不过是小东西。” 在权贵人家,这点东西确实不值钱,但她却清楚这是他母后的遗物,上辈子与他成亲时,他亲手交给她,之后她从裘子口中得知风钗来由,这是定情信物,自己还开心过很长一段日子,即使离开京城,直到死前,她也始终戴着这支凤钗。 “你救我一命,怎好再收诊金?”其他事她可以不争不吵,但这支凤钗,纵使惹怒他,她也不打算收下。 “你要便收下,若是不要便丢了吧!” 他的话令她皱起眉头,他向来霸道,对她的态度极不讲理,她不是无所觉,只是不想无谓的争执,但他越发得寸进尺。 她抿着唇,终究没有去接不属于她的凤钗。 裘子小心翼翼的上前,手上托着一壶茉莉香片和如意楼拿来的糕点,看两个主子的神情,聪明的将木盘往桌上一放,“唷,这是主子要送给小姐的,刘丽,你快点收下!” 跟在身后的刘丽还搞不清状况,手里就被塞进了木盒。 “阿丽,放下。” 刘丽听到水无瑕严厉的命令,她从没见过自家小姐发脾气,吓了一大跳,立刻将木盒给放回桌上。 裘子也是一惊,气氛瞬间凝结。 江寒月黑漆漆的眼看不岀情绪,死死的按着手中扳指。 跟在主子身边多年,裘子知道他这是动怒了,“小姐,这是我家主子的小小心意,你不收下,我家主子只怕越发夜不成眠了。” 他无法入睡,与她何干?水无瑕好气又好笑,若他少些算计,或许就能有个好眠。 裘子这个人向来不要脸皮,不死心的劝道:“小姐,里头是对凤钗,特别适合小姐,我家主子打一开始便念着要送给小姐,小姐收下吧。” 江寒月就像无事人似的坐在一旁看着,可水无瑕亦同样坚持,“别再说了,我替公子看诊,不过几个铜钱的诊金,此物贵重,我受之有愧,拿回去吧。” 裘子闻言,还要开口,但是江寒月蓦然一动,大手一挥,桌上的木盒应声而落。 水无瑕脸一白,黑溜溜的眼眸透着气恼,连忙起身弯腰捡起,打开木盒,庆幸里头的凤钗没有损坏。 他一身黑袍,眼神冷冽,“你不要便丢了,终归是不祥之物。” 不祥之物?水无瑕抚着凤钗的手顿住,先皇后的宝贝是先皇还未登基前所赠,当时战乱方起,生活艰难,虽只是一对凤钗,却也是先皇费尽心思弄到的。 之后建国,纵使帝王无情,终是辜负了发妻的情深意重,但是先皇后依然珍视这对凤钗。 或许光阴变了,人变了,但当时的情是真的,留着未必是因为还有情,只是想记得当时的真情。 她不知上辈子凤钗最后是否重回他的手中,只是听他说这凤钗不祥,她突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听到堂外有动静,江寒月冷着脸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水无瑕抬头,正好看到水齐戎跨进济世堂,这才午时,就见兄长返家,实在难得。 看到江寒月,水齐戎挑了挑眉,“你倒是清闲。” 这几日,水齐戎已从舅舅和济世堂伙计口中得知江寒月日日过来,每每不待到未时不走,就连午膳也是跟着自己的妹子同桌而食,他以前觉得江寒月冷情,如今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了眼,至少对着他妹子,江寒月还挺亲热的。 “身子不适。”江寒月说得一本正经。 这话骗骗旁人还行,却别想逃过水齐戎的眼睛,他可是个大夫——水齐戎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江寒月一本正经的胡扯,以往不知,但纵观这几日江寒月的反常,他再察觉不出古怪就奇了。 他走进诊间,就见水无瑕站着,神情有些不自在,他瞄着案桌上头的热茶和糕点,还真是享受啊! 莫名的,脑子闪过自己与江寒月相识不久时的事,他至如意楼赏戏时提过关于如意楼的往事——他记得当时不过四五岁的水无瑕,小小的个人儿,首次吃着如意楼的甜食,像是尝得人间美味似的双眼大睁,可爱的小模样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之中,当时战乱方休,能吃饱饭都属难得,她虽是将军之女,却还没能过上好日子,天真的以为拥有酒楼就能一辈子吃上好吃的饭菜。 那时江寒月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但似乎也是从那一刻起,江寒月动了念头买下如意楼,而那时……他应该还未见过水无瑕。 他转头玩味的看着江寒月,他的妹妹在自己的眼中虽是千万般好,但他也知水无瑕性格中的沉静寡言并不容易讨外人喜爱,江寒月的好感来得太过突然,他心中不由多了层防备。 水齐戎意有所指的开口,“福宝小时也曾想过买下如意楼。” 水无瑕没料到自己的兄长会突然提起她年幼时说的傻话,脸一红,低喃的说道:“哥哥,那不过是我幼时不懂事,胡言乱语罢了。” “若是成真,就不是胡言乱语,”水齐戎专注的看着江寒月,“宝乐,你说是吗?” 水无瑕听岀空齐戎话中有话,她不想看江寒月,却抗拒不了诱惑的朝他看去,他正望着她,她的心莫名的悬了起来。 一抹柔情浮现他的眸子,“如意楼送给你。” 这句话出乎意料又是意料之中,她没有反应,只是瞪大了眼无言直视他。 江寒月的话令水齐戎皱起了眉头,“宝乐,这可是个大酒楼,不是你庄子里随意的一只鸡或鸭,福宝还小,别吓坏了她。” 水无瑕已是二八年华,寻常人家这般岁数的姑娘早已婚配,就水齐戎大言不惭的说着自家妹子还小。 第二百八十二章 腿不会废 江寒月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反击,“水大夫的意思是福宝还小,等她长大便成了?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史配之。十七——再过一年,我能等。” 江寒月的厚颜令水齐戎难得词穷,竟大剌剌的跟他讲起律法。意会到江寒月的认真,他不由感叹自己怎会迟钝至此? 他与江寒月走得近,真心觉得他虽性子清冷,但进退有度,尊重长上,是个值得相交之人,纵使心知肚明这人来到西北绝不像表面看来那般单纯,但也没有想过探究,却未曾想到他有朝一日会对自己的妹子生出不寻常的心思。 “可惜边城长史是我爹的手下,纵然年过十七,福宝是否婚配,真不是长史说了算。” 水齐戎所言不假,世家公子、贵女为求个好姻缘,年过二十不嫁娶也是有的,他就是个例子,所以水无瑕就算再多留两年也无妨。 江寒月只是冷冷一哼。 水齐戎被他的反应气笑了,这是摆明不把他水家看在眼里,他不知江寒月是从何而来的底气,但却肯定他绝对难以如愿。 纵使赵燚司俊俏的长相挺招人喜欢,但他爹血战沙场,一身阳刚,偏就最不喜这样俊俏的相貌,江寒月想要娶水无瑕,不论身分背景是否般配,单就长相,他爹第一个就看不上眼。 他突然想起这几日被庸王世子赵元昱强留在军营之中,只因这位世子爹脑子不知抽了什么风,突然起心动念要军中将士来个秋训,以骑射肉搏论高下。 军营整个热闹了起来,每每天未亮就弄得人仰马翻,他这个军医自然也被叫到一旁随时候命,他原也没往心中去,如今看来——他一忙就顾不上水无瑕,而江寒月日日上济世堂,这不就恰好给了他机会。 水齐戎语气徐缓低沉,“如此大费周章,我倒是小瞧了你,连世子爷都能任你左右。” 江寒月当没听明白水齐戎的话,只道:“这几日我让穆云排了新戏,今日第一天上,难得你早回,可以去听听。” 水齐戎原本锐利的眼神一亮,“你说,穆云排了新戏?” 兄长的转变令心情沉闷的水无瑕差点忍不住笑出来,真真是个戏痴,看戏对他有极大的吸引力。 水齐戎的喜悦一闪而过,觉得自己为了看戏舍下妹子太不仗义,拒绝道:“不必,他日得空我再去吧!” 水齐戎虽说得大义凛然,但水无瑕还是能看出他的隐隐不舍,不由轻声劝道:“哥哥想去便去吧,正好可以请李公子作陪。” 水无瑕一语惊醒梦中人,水齐戎双眼发光,是啊!他何苦纠结,只要拖上江寒月,让他无法亲近水无瑕便成了。 “有道理。宝乐,”水齐戎兴冲冲的说:“你与我一起去听曲儿!” 江寒月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看了水无瑕一眼,还知道反将他一军,让他不得不走,谁说她是个傻的,也有聪明的时候。 水无瑕意识到江寒月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硬是装傻,视而不见。 “走吧,”水齐戎的手已搭上了江寒月的肩,连更衣的时间都省了,将人往外带,“听曲儿。” 看着江寒月离去,水无瑕松了口气。 “小姐,李公子的礼该如何处置?” 刘孋的话拉回了水无瑕的视线,她眸光复杂看着闪着亮光的凤钗,心头动摇,越是想逃却反而越是陷入泥沼。 她轻声一叹,静静的将木盒盖上,这世上之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死过一次的人,她不怕死,只是不愿见家人陷入危难。 这一世虽与上辈子不同,但她心中总藏着不安,他们成不了夫妻,似乎也当不成朋友,凤钗与其说是定情信物,她倒情愿如他所言,将之视为诊金。 他不想要,她就留下,根本无须思虑过多。她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嘴角露出温和的笑意,就当是银货两讫,她并不亏。 天色昏暗,济世堂关上了大门,却还是迟迟没等到水齐戎回来,水无瑕也没有多想,趁着刘孋去交代今日晚膳时,翻着手中的医案静静的看着。 突然医馆大门被用力的敲击。 林格西已经离开,医馆还在整理药材的小厮连忙上前将门给打开,就见裘子从外头冲了进来,一股脑的来到水无瑕面前。 “小姐、小姐救命啊!” 水无瑕看着裘子哭得把一鼻涕一把眼泪,心头一紧,“出了什么事?” “是我家主子。”裘子整个人跪了下来,声声哀嚎,“我家主子与水大夫听完戏,被水大夫拖着去了军营,也不知怎么回事,马突然发了狂,我家主子受了伤,腿可能要废了。” 水无瑕的脸色惨白,怎么可能?他早该摆脱了上辈子恶运,如今机关算尽,难不成还是逃不过命运?骄傲如他,如何承受得起? “他人呢?”她急急的问。 “我……”裘子哭得凄凉,“主子被送回了山庄,但是小的心急,就来告诉小姐。小姐,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水无瑕眼眶泛红,无法回答他,起身往外走,只想第一时间看到人。 裘子立刻一抹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小的备了马车,就等在外头。” 马车飞驰在黑夜之中,水无瑕心乱如麻,想起江寒月毫不留情夺人机运,难不成真是报应?纵使机关算尽,也是无力回天? 人的一生总有许多求之不得,天道伦常,报应不爽……她用力的闭了下眼,眉宇之间有着说不出的低落。 马车一停下,水无瑕不等裘子带路,急急的径自往素馨园而去。 素馨园内灯火通明,茉莉花香中夹杂着淡淡药味,她踏进门,在烛光下,看着躺在床上的赵焱,她脚步急促的接近。 裘子跟在身后,示意站在床旁的几个奴婢退出来。 江寒月闭着双眸,可以察觉有人接近,他并没有费心的睁开眼,随着她靠近,熟悉的淡香传来,他睁开了眼,与她四目相接。 她的声音有些许哽咽,“你的腿不会废,我一定会找到方法,一定能将你的腿治好……” 第二百八十三章 他腿要废了 她眼中闪动的泪光让他的心狠狠一跳,“你是不是傻了,非要我成了废人才愿意接近?” “你不是废人,”泪不可抑制的从眼中滑落,“不会有事,你不会有事!” 她的泪让这阵子因她的推拒带来的郁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伸出手,扣住她的颈项,用力的将她拉向自己,她的唇被他狠狠吻住,水无瑕连挣扎都不敢,就怕碰到他的伤口。 “谁能开口跟我解释是怎么回事?” 水齐戎的声音令水无瑕的身子一僵,转头看过去,就见自己的兄长好整以暇的冷眼看着。 他方才亲自在屋外熬药,就看见自己的妹妹焦急的奔进了屋内,那副模样,水齐戎再不能自欺欺人的认为水无瑕对江寒月心中并无一丝悸动,更别提方才两人的拥吻了,他神色复杂。 “哥哥,不管如何都要保住他的腿。” 水齐戎一脸的莫名其妙,甩开了挡在他前头的裘子,“他不过就是扭了下脚,养个几天就能活蹦乱了,谁跟你说他腿要废了?” “扭……扭了脚?”她脑子一轰,呆若木鸡。 “是。”水齐戎不客气的伸手拉开盖在江寒月腿上的丝被,就见脚踝处明显的红肿。 水齐戎伸手将一旁下人端着的药膏涂在江寒月的腿伤处,将医者父母心的那一套全丢到了脑后,动作迅速又粗鲁。 江寒月痛得皱了下眉,却有没有发出声响。 水无瑕缓缓回过了神,看向江寒月的眼神带着愤怒,没料到他连骗人的把戏都使到她身上了。 对他气恼之余,有更多的不悦是对着自己,纵使骗尽天下来,也骗不了自己,她始终心属于他。 她站起身,片刻都不想再留。 江寒月不顾正在包扎的水齐戎,眼捷手快的拉住她。 “放下!”水无瑕的声音微冷,看到裘子上前,意欲解释,她先发制人,“什么都不要多言,我知你向来护主,很多事,纵使非你主子授意,但你是他的奴才,你的言行举止在外人眼中就是代表着他。” 水无瑕的话令裘子当场愣住。 江寒月也没多做解释,知道水无瑕正在气头上,任何言论在她耳里听来都是欲欲盖弥彰。 水齐戎反应则是直接许多,他不管两人之间发生何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不允许外人欺负自己的妹妹。 他伸出手,将水无瑕拉到身旁,没有理会江寒月眼底的阴沉,径自说道:“这几日你就好生养着,别四处走动。” 裘子看着水齐戎拉着水无瑕离去,正要上前拦人,江寒月出声,“让他们走。” 裘子立刻停下步,转身面对江寒月跪了下来,“主子,奴才该死。” 江寒月不发一言,看着自己的腿,他早该知道,她看着温柔,性子却倔强,一旦认定,至死都不回头。 就如同上辈子,她不给自己或他留下一丝机会,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 天空碧蓝透澈,万里无云,不带一丝轻风,烈日灼烧大地。 水无瑕放下手上的医案,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明日便将离开屈申城,大部分的东西都已收拾妥当,刘丽正帮着她将整理好的书册放进了箱笼。 看着外头天色,她轻声唤道:“阿丽。” 刘丽听到叫唤,抬起了头,“小姐?” “备马车。” 东西收拾到一半,刘丽有些意外,“小姐要出去?” 水无瑕浅浅一笑,点头,“郡王府。” 从她们离开郡王府后,小姐便从未再提过郡王府的任何人与事,就算是大小姐上门,小姐也是不冷不热的接待着,如今在离城的前夕要上门,难不成是想辞行?刘丽心中狐疑,脚下却没迟疑,快速的出去吩咐。 水齐戎今日不在济世堂,水无瑕便向林格西交代了一声,带刘丽上了李尹一驾的马车,往郡王府而去。 “小姐,你这几夜为了收拾东西都没歇好,今日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你也能早点歇息,何必在这大热天来郡王府活受罪?” 听着刘丽的咕哝,水无瑕没有答腔,只是低头抚着衣裙。 若能选择,她也情愿待在济世堂,只是她将回边城的日子定在明日,为的便是今日——今日是每年一度的郡王府赏花宴。 上辈子此时她住在郡王府,小石的死虽闹出轩然大波,却身不由己的被水若月拉着参与赏花宴与众贵女周旋。 一场赏花宴下来,她只记得众人的指指点点,失神之中还被个下人一撞,撞坏了不少育着奇花的瓷瓶。 她一身厚重如老婆子的衣裳湿透,跌坐在地上狼狈可笑,偏偏她向来心软,不愿下人受到责罚,静静的认了是自己失足,与下人无关,更惹得众家千金一阵笑话。 如今她离开郡王府了,照理赏花宴与她无关,但今晶她却是誓言必定要来一趟。 她的性子温吞,但不代表她蠢,以前明知吃亏,为了表面平和可以咬牙吞下,但如今可不成——纵使她没聪明才智足以与郡王府为敌,却也不打算眼睁睁看郡王府壮大。 济世堂与郡王府相距并不远,不过一刻钟便到了,她来得迟,郡王府四周已停了不少马车。 李尹一在大门前停下,让刘丽扶着水无瑕下马车,两人在引路丫鬟的带领下进府。 赏花宴往年都设在郡王府曲院赏花池,一色的水榭坐落于池面上,五座小巧曲桥衬托着池中的水榭,连接水榭的长廊摆着各色花草,姹紫嫣红,微风吹来,飘来淡淡暗香。 青砖铺路,假山流水,每看过一次,水无瑕就惊艳一次,这美景就连京城大户人家都未必能比,大费周章搜罗来花草摆放,想起自己上辈子打翻了那排花瓶的狼狈记忆,景色再美又如何?离开土地的花草,刻意营造的美景,纵使再美,终是死物。 她的心随着一步步的接近安定了下来,今日赏花宴请来的都是些西北世家大户的年轻小辈,女子三三两两的在右侧入门处的水榭,远远望去池中央也来了几家公子,虽说是泾渭分明,实际却也是能相互打量。 第二百八十四章 难以忽略 水若月在水无瑕来到曲院前就已从下人口中得知,她心中惊讶,根本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赏花宴上。 离开郡王府后,水无瑕连女学都没再去,但济世堂坐堂大夫的名气却一日盛过一日的响亮。 她曾去过济世堂,可水无瑕因患者多无法与她多,她在一旁等了许久,当时便看出这个柔弱的堂妹已完全超乎她意料之外。 她百感交集的看着缓缓走来的娇小身影,面上始终和善,上前几步,亲热的拉着她的手,“福宝可来了!我等你许久,还怕你不来。” 水无瑕回她一笑,没有拆穿她的谎言。若真想要她来,早就该派人相邀,但这些日子自己可没听到郡王府半点消息。 水无瑕今日穿得素淡,鹅黄的上衣,素白的裙子,不如盛装打扮的水若月,两人站在一起,猛一看水无瑕不引人注目,然而她脸上略带娇憨的明亮笑容却让人难以忽略。 “平时你不喜跟贵女们打交道,但是今日来可不许使性子!众家小姐都是极好之人,大部分也与你一道就读女学,偏偏你念了几年书,却也没个交心的手帕交,如今你年岁不小,纵使再不喜,也得受着,跟大家好好相处。” 水若月的话乍听是为水无瑕着想,但细细一品,言下之意,却是不留情的勾起众家贵女对她的不满。 平时她是三棍子打下也不吭一声,但今日——她意味深长的看着水若月。 水若月对上她彷佛洞察一切的锐利眼神,心头微震。 “姐姐该是最清楚我的性子,我本一心欲与众位妹姐交好,”水无瑕知道自己内向少言的性子并不讨喜,但是她的声音软糯,极为好听,所她一开口,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吸引了离得近的几位贵女的注意,“只是姐姐不停耳提面命的说这些贵女们表面温柔似水,背地却一个个心眼跟针尖似的,时刻想着算计人。我初来乍到,人又愚钝,不像姐姐聪明灵俐,懂得与人谈笑风生,只能牢记姐姐交代,越发沉默,姐姐不也一直认为我这样极好,今日怎么又会在众家姐妹面前数落我呢?” 水若月看着水无瑕黑亮的眸子,顿时哑口无言,她是震惊得说不出话——从未想过懦弱的水无瑕也有反击的一日。 “水二小姐这话听来可奇了,”一旁冒出了一串清脆的笑声,“不知大小姐能跟我们解释解释,咱们这些个世家小姐贵女们,背地里是怎么心眼小的算计人?” 水若月敛下心神,神色自若的一笑,目光对上庸王的掌上明珠江之懿暗讽的眼神。 与郡王不同,庸王府可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当今圣上与庸王是一母同胞亲兄弟。 西北的庸王手握兵权,郡王与刺史一同管理税赋,一文一武相互帮衬,理该交好,偏偏郡主江之懿不喜水若月的矫揉造作,碍于两家情面,平时就算不喜也不好撕破脸面,但若有机会让她丢丢脸,江之懿一点都不介意。 “郡主可问倒了我,”水若月柔声说道:“我妹妹前些日子曾经落水,虽被人所救,但之后大病了一场,许是有些胡涂,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江之懿嘲弄的看着水若月,这是当她是三岁孩子打发呢。没理会她,放肆的目光径自打量着水无瑕。 她在女堂遇过水无瑕几次,从未正眼看过这个胆小如鼠的丫头,甚至有些瞧不起她像个跟班似的跟在水若月身旁,一点都没有将军之女的霸气豪爽,这样的女子,她可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但这几日,她在家里可没少听到这个屈申城彷佛平空降世的“女大夫”名声。 一个女子还擅长医术,让她娘亲身旁向来很难讨好的奶嬷嬷甚为喜爱,她便多问了几句,才知道竟是水无瑕。 原本不起眼的丫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由勾起了她一点兴趣。 “我看水二小姐的气色极好,看不出生过什么大病,更别提——”江之懿意味深长的顿了一下,“咱们庸王府的嬷嬷因身子有旧疾上济世堂,可把济世堂貌美心善的女大夫夸上了天,还真看不出二小姐平时闷不吭声,竟有这份能耐。在女学多年,众人见水家大小姐才华洋溢,倒不知二小姐也是个有本事的。” 既然选择在济世堂当坐堂大夫,水无瑕就没想过隐瞒身分,如今她早不认为为了行医救人而抛头露面有何不妥。 她与江之懿不论前世今生都无私交,唯一值得一提的只有在她嫁给江寒月前,她娘亲曾替她相中了一门亲事,只是因她一心扑向江寒月,让她娘亲不得不断了那个念头。 最后听闻庸王妃也看中了她娘亲原本看中的那户人家,最后两家顺利结亲,前世到她死时,江之懿都在夫家的庇萌下活得肆意安然。 水无瑕相信天道轮回自有安排,心中对上辈子江之懿的美满幸福没有一丝妒嫉。 “我懂医术不假,我外曾祖母便是个四处行医的女大夫,我从未有心隐瞒,只是我自小与爹娘在边城生活,四年前来到屈申城,姐姐担心我不知礼数,不懂分寸,得罪贵人,便特别交代我别提擅长医术之事。姐姐一心为我,若让郡主有所误解,是我的不是。” 水无瑕轻柔的解释落在水若月耳里,她胸口一紧。 江之懿眼带嘲弄的瞟了水若月一眼。“还真是姐妹情深,大小姐用心良苦,水家女的荣光都只落在一人身上。” 水若月佯装不解江之懿的讽刺,灿笑轻语:“我与妹妹同为水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好便是妹妹好。” 江之懿脸上带笑,眼底透着冰凉,到这个节骨眼还能睁眼说瞎话,这个水若月也是够厚颜的了。“我倒是好奇,大小姐到底都是怎么跟二小姐数落我们这群心思深沉爱算计人的母夜叉?” 水若月轻笑,“郡主说笑了,我从不在背地里议论别人,该是我妹妹听岔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好好聊聊 若是以往,水无瑕肯定任由水若月颠倒黑白,但这次,她只是露出一抹无辜的笑,“不,姐姐交代的话,我向来牢记于心,从不敢听岔。” 水若月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没想到养在身边的小白兔,有朝一日竟然反咬她一口,在众家贵女面前令她骑虎难下。 “我真是没听错。”水无瑕求救似的看向一旁,“阿丽,你快过来,你总跟在我身旁,肯定也听过大小姐说过这些话是吧?” 刘丽立刻上前,语气铿锵有力的回答,“是!大小姐确实说过贵女们不好相处,而且说了不止一次,所以奴婢记得十分清楚。” “福宝,姐姐待你亲厚,你竟放任你的下人胡言污蔑我?” 水无瑕可不愿担下这个罪名,“姐姐,阿丽所言句句属实,何来污蔑之说?姐姐该是贵人事多,所以忘了自己曾说过的话,不如叫上秋竹、丁香,她们是姐姐身边的丫鬟,阿丽能牢牢记得姐姐说过的话,她们肯定也不会忘,不如当众让她们上前来提醒提醒姐姐。” “是啊,”原在一旁看戏似的江之懿没给水若月拒绝的机会,直接开口,“那两个丫头在哪里?给我叫上来。” 水若月微白着脸,迫于无奈只能将秋竹、丁香叫上前。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垂下眼,心知肚明如今局势,咬死都不能承认。 “怎么不说话?”江之懿上前,看着站在跟前的两个人,“难不成郡王府的丫鬟是哑巴不成?” 秋竹年纪较大,打小便是跟在水若月身边,立刻低着头,机灵的开口,“回郡主,奴婢惶恐,只是奴娉思前想后,实在不记得大小姐曾经说过此话。” “不记得了。”水无瑕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意。 听到水无瑕的声音,秋竹微愣了愣,一时没忍住抬起头,就见印象中向来和善的二小姐沉着脸。 这么些年跟在大小姐身边,她是瞧不上这个懦弱的二小姐的,她垂下眼眸,脑子动得飞快,双膝一弯,跪了下来磕着头,声音惊恐,“二小姐别恼,是奴婢错了,请二小姐饶命,别打奴婢。” 秋竹的头都磕到了地上,模样看来有些可怜,落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怕是会误会水无瑕平时便是个任意打骂下人的主子,才让奴婢惧怕不已。 看着猛磕着头的秋竹,若是以前,只怕自己会心软不已,但如今水无瑕只是居高临下的冷眼旁观,也没出声制止。 上辈子刘丽嫁人之后,她身边无人,水若月便让秋竹到她跟前伺候,秋竹当时没少在她面前提及郡王府对自己的百般关照,让她对郡王府更是心存感激。 “秋竹,你确实是错了。”水无瑕轻声开了口,“你伺候的主子是武陵郡王的掌上明珠,我姐姐可是无人不知的才女,你身为奴婢却记不住主子说过的话,这样的奴婢要来何用?” 水无瑕心善,从不打骂下人,秋竹原是吃定这一点,但如今听水无瑕阴沉的口吻,她的心中不知为何隐隐泛起了不安。 但想起水若月的手段,为了自己的命,她只能把心一横,重复道:“奴婢该死。” “福宝,够了。”水若月拉着水无瑕的手腕,微微用力,低声说道:“你别跟个奴婢计较,有失身分。” “这话说得妙了,我倒觉得替个记不住主子话的奴婢出头,才真是有失身分。”江之懿一把拉过了水无瑕,态度摆明了站水无瑕这一边。 在场的人一眼便明白江之懿这这是没打算轻易放过水若月,也没人上前帮腔。 水若月见状,一脸委屈,泫然欲泣。 落泪博得同情,水若月向来擅长,水无瑕看着她柔弱的样子,心头一阵烦躁,“姐姐就别哭了,郡主是一片好心,为姐姐着想,毕竟留着愚钝的奴婢在身边,早晚会害了姐姐。” 水若月的泪水含在眼眶中,原还打算博取同情,轻轻略过此事,但水无瑕的话硬生生的让她能逼回眼眶的泪。 “还好这郡王府里还有二小姐这么个清楚人。”江之懿似笑非笑的盯着水若月,“知道我是一片好心。” 水若月明白今日只能快刀斩乱麻,不然无法善了,她心一横,“郡主说的有理,福宝,”她看向水无瑕,“若你认为秋竹错了,姐姐就罚她半年月银,让她长长记性便是。” “罚半年月银?”水无瑕的声音满是困惑,“斗胆问郡主一句,若是这样的下人在庸王府会如何处置?” “少不了一顿板子。”江之懿直言不讳,“但若是我的奴婢,先打上一顿后便直接发卖。” 水若月抿着唇,她并不在意处置个奴才,只是她的人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江之懿也就算了,毕竟她一心欲与庸王府攀亲,不好得罪,只能隐忍,但是水无瑕…… “不然妹妹以为该如何处置?”要她在贵女面前责打下人不是不可,将人赶出府也成,但这个恶名肯定得要沾到水无瑕的身上才行。 “郡王府的下人,可不容我一个外人置喙,”水无瑕也不傻,看穿了水若月想要由她揽下恶名,意有所指的说,“只是想跟姐姐提个醒,郡王府家大业大,更要约束好下人,姐姐可别一时心软胡涂,免得一不留神,让郡王府由上至下都烂到骨子里。” 水无瑕何曾如此尖锐,水若月听岀她话中有话,有片刻的无所适从,最后手一握拳,“来人啊!把秋竹带下去打二十大板,再交给管事娘子将人给卖了。” 秋竹脸色惨白,正要讨饶,却已经被一旁的粗使婆子捂住嘴带了下去。 水无瑕看着被拉下去的秋竹,心中没有意料之中快意,只是一叹,默默的移开视线。 “瞧你这神情,”江之懿上前拉住了水无瑕,语带笑意,“别为了个下人不痛快。陪我坐这,好好聊聊。” 江之懿的洒脱令水无瑕微扬了下嘴角。 庸王手握重兵,却将江之懿嫁入商户,当年这门亲事在西北引起不小风波,最后事实证明庸王的眼光毒辣,他挑了个好女婿,让江之懿远离纷扰,日子过得极好。至于媳妇……她若有所思的飘向水若月,看岀水若月纵使心头再恼,方才处置了跟在身边多年的奴婢,但她已很快恢复精神,脸上的笑意依然嫣然。 第二百八十六章 留个美名 不可否认,庸王最后也替自己的儿子定下了个好媳妇,即使她再不喜水若月,但最后武陵郡王随二皇子叛变,水若月终穷为了庸王府大义灭亲,站在郡王府的对立面。 “果然不愧是武陵郡王府,这糕点都美得像花似的。”江之懿像是主人似的招呼着四周十数名贵女,“都坐下来吧,难得相聚,也别为了郡王府的芝麻小事不痛快。” 率先坐下来的是刺史手金,在家中,她娘总耳提面命的要她向水若月学学,说她是知书达礼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她也一直如此以为,但如今水无瑕的一席话,让她明白这人根本就表里不一。 几个贵女年纪虽不大,也不是真不知事,在世家大户后院里生活,没点眼色可不成,想到水若月表面对自己热络,背地里对自己多有议论,不由留了个心眼,日后对此人再也不敢全然的推心置腹。 水无瑕看出众人转变,知道经此一事,水若月想要拥有上辈子的好名声已成奢望,她最是看重名声,如今心头怕是极不好受。 水无瑕在江之懿的招呼下,拿了块糕点咬了一口,虽说比不上如意楼或是桂露山庄的厨娘所做,但味道还是极好,看来水若月为了赏花宴下了不少功夫。 一食一饮、一草一木费尽心思,水无瑕抬眼望去,脑中想的却是桂露山庄那片荷花池,没有太多的雕琢,天然独树一格的美。 身边一班贵女,个个打扮花枝招展,满园子的脂粉味道都快要盖过花和茶点的清甜之气。 素来与水若月交好的府尹千金上前,心知好友此刻心里并不好受,“别把郡主的话放心上,等你嫁进庸王府,成了她的嫂子,还怕她一个小姑子不成。” 水若月勉强的扯了下嘴角,令她最为难受的不单是江之懿的态度,更多是几个贵女对她似有若无的疏远。 她苦心经营多年,水无瑕不过几句话便几乎前功尽弃,她心中的不甘可想而知。 她微吸了口气,脸上带着甜美的笑,走到水无瑕身旁,拿岀丝帕,弯腰轻拭了下她的嘴角:“瞧你,像个孩子似的,还吃了整嘴。” 水无瑕肯定自己的嘴角无碎屑,但也没在众目睽睽下拂了水若月的好意,“谢谢姐姐。” “你我姐妹,还道什么谢。” 江之懿在一旁见状,几乎忍不住轻哼出声。这个郡王嫡女就会装模作样。 “姐姐看你吃得香,真觉得幸福。” 水若月阴阳怪气的话令江之懿直接皱起了眉头,不过吃块糕点又要做什么妖? 水无瑕则是一脸淡定,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她早习惯水若月踩在自己头上彰显大度,所以也没打断她。 果然,水若目露岀担忧的神情,轻叹了口气,“妹妹吃得欢,但吴越却是大雨成灾,百姓连吃点东西都难。” 府尹千金闻言,立刻在一旁搭腔,“是啊,这事我在家也听过我爹提过几句,但详细如何倒是不知。说到底还是庆幸武陵郡有武陵郡王,爱民如子,如今大家才能过上好日子。” 水无瑕冷眼看着两人唱作俱佳,手无意识的抚着手中的茶盏,静静听着。 水若月未觉她的异样,继续叹道:“我想到吴越百姓正受苦受难,实在食不下咽。” 几个原本正在喝茶吃糕点的贵女闻言,全都不自觉的将手中的茶点给放。 水无瑕倒像是故意似的放下手中茶盏,在众人目光之下,拿了块糕点,放在唇边,轻咬了一口,她的淡然在别人眼中是不知民间疾苦,没心没肺,但她却丝毫不自觉。 水若月见了,嘴角微扬,这丫头终究还是太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 水无瑕不在乎别人目光,径自吃着甜食,借由咀嚼压下心中千头万绪。如今吴越大雨成灾,灾害惨烈,百年难得一见,死伤逾百万,而今只是开始。 接下来疫病横生,不单饥民铤而走险,拦路抢夺,最可怕的是还出现人吃人的乱象。 上辈子在灾情还未传出前,水若月便趁着赏花宴让众世家子弟、贵女慷慨解囊,传到了百姓耳里,博得了美名。 之后她更进一步的号召百姓岀钱岀力,当吴越灾情越发惨重时,所莫得的金银、粮食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当时百姓提起水若月皆是感激赞叹,将她的声势推到最高,最后她如愿嫁入庸王府。 郡王府得到美名,郡王命边城的水九墉带兵与郡王世子一道携三百万两赈银赴吴越救助百姓,偏偏途中遭遇匪徒拦路,水九墉顺利退敌,谁知事后清查,发现赈银短少五十万两,水九墉难逃责难,背负骂名。 郡王为水九墉倾家荡产赔上五十万两,经此一事,郡王府一家仁善之名传偏四海,甚至最后朝廷动乱,郡王随二皇子叛乱,最后功败垂成退守武陵郡时,竟还得到不少百姓相助。 水无瑕的红唇一抿,秀丽的眉眼低垂,幽幽开口,“姐姐说的极为有理,百姓遭难,着实让人心伤。”她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放下,直勾勾与水若月对视,“只是姐姐竟然如此悲天焖人,今日为何还有心思办这个奢华的赏花宴?” 她轻描淡写的一问,激起千层浪,水若月也是一愣,脸上的笑意微僵。 “姐姐明知吴越有灾,偏大张旗鼓找来众家世家公子、贵女同欢,姐姐就不怕传岀去,对郡王府、对与会的众家千金公子名声有损?” 水无瑕的指控令几个贵女听了皆皱起眉头,有些脾气不好的更是直接拉下了脸。 百姓都在水深火热之中,水若月却办赏花宴,备着美食,嘴上还说什么担忧得食不下咽,这不存心恶心人吗? 水若月在众人厌恶怀疑的眼神中,开口想要辩解,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看来姐姐也是无心之过。只是错既已发生,”水无瑕微敛下眼,一副乖巧的模样,“不如趁这赏花宴慨解囊救助吴越无家可归之人,将来传出去,也算是给众家姐妹留个美名。” 第二百八十七章 瞧你说的 “看来姐姐也是无心之过。只是错既已发生,”水无瑕微敛下眼,一副乖巧的模样,“不如趁这赏花宴慨解囊救助吴越无家可归之人,将来传出去,也算是给众家姐妹留个美名。” 水若月脸上的笑彻底隐去,方才一席忧国忧民之言只是起个头,最重要的是在赏花宴上出言募款赈灾,没想到水无瑕不单抢先了一步,弄乱她的盘算,还倒打了她一耙。 没等水若月回神,江之懿已经拍手叫好,“好,水二小姐这个提议太好了,既是为善,可不能把我给落下。咱们说说,该捐些什么好?” 几个贵女听了也觉得有理,立刻交头接耳的商量。 水若月的脑子一阵昏沉,竟是有种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福宝这小丫头果然士别三日,令人刮目相看。 “其实今日都得多亏姐姐有心,不然诸位小姐也无法趁赏花宴尽份心力。”水无瑕话中棉里藏针,听来似没有太多深意,但细细一品,却是暗讽满满。 水若月垂下眼眸,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这时她再不知自己中了套就太愚蠢了。 “算了吧,水大小姐算什么有心,不过就是嘴上说说悲天悯人的话,”江之懿一点都不介意再往水若月身上踩上一脚,“我看,水家真正大善的是水二小姐。” “郡主言重了,”水无瑕并不想居功,“我只想助人,从未曾想仁善之名。” “那是你良善,没有那些花花心思,别人——”江之懿瞟了沉默的水若月一眼,“可是未必。” 水无瑕听岀江之懿的针对,心情复杂的看向水若月,“真心实意也好,沽名钓誉也罢,最终能帮上百姓便好。” 水无瑕的话触动了水若月的心弦,由始至终她想的只是名声,百姓死活从不在她的考虑之中,她从不认为自己何错之有,现下却莫名的觉得臊得慌。 “真心实意也好,沽名钓誉也罢,最终能帮上百姓便好……二小姐这话说得挺妙。” 听到伴随着声音而来的爽朗笑声,江之懿眼睛一亮,起身脱口唤道:“哥哥。” 水无瑕抬头看过去,就见江之懿的兄长江元昱与一行公子从正中央的水榭走来。 江元昱长得高壮,在一行人中显得鹤立鸡群,他打小习武,一身肌肉健壮,看着骇人,但庆幸一双剑眉下生得一对细长凤眼,将一身厉气消去不少。 “二小姐不愧为水大将军之后,”江元昱赞赏的看了水无瑕一眼,“心怀天下。” 江元昱的夸赞迸没有带给水无瑕太多的喜悦,她的目光落在慢条斯理走在一行人后头的江寒月。 他冷漠的与周围的人保持一段距离,从上次桂露山庄一别,两人便再没见面,如今见他行走自如,看来腿伤已愈。 她嘴上不说,但接连几日未见,她的心头却空落落的,今天在郡王府遇上,她着实意外,与他四目相接的瞬间,她敏感的察觉他平静无波的神情底下暗藏杀机—— 她都能想到趁着赏花宴让郡王府得不到体面,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她垂下眼,心头莫名一松,一切与上辈子不同,她确实可以将心放下,她的心愿小,只想护着自己家人一生安然,但江寒月却有足够的能力能阻止众多悲剧发生——只要太子不死,皇子争斗不发生,拉拢庸王,不让郡王府有机会壮大。 上辈子江元昱曾在开始助武陵郡王谋反,却在最后一刻倒戈,上辈子可以说没有庸王府相助,江寒月几无胜算。 水修扬的眼神微冷,但面上带笑的上前,眼光意味深长的看着水无瑕,“水家女自然都是极好的。” 水修扬的声音令水无瑕莫名的打心底发寒,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机会见他,只是她下意识的躲着。此生她都不会忘记,他与她站在屈申城上看着由远由近的轻骑…… 江元昱不置可否一撇嘴角,对站在不远处的小厮使了个眼色,“水二小姐大义,我们可不能输给几个姑娘家。” 小厮上前,拿出钱袋。 江元昱接过,直接走进水榭,将钱袋放在桌上,侧头对水无瑕一笑,“水二小姐瞧瞧,若不满意,我回府再多送些银两。” 鼓鼓的钱袋落入水无瑕的视线中,看得出里头的银钱不少。 “世子爷,”水无瑕的声音轻柔,“银钱不在多寡,有心便是美事。” 江元眼底过认同,“水二小姐说的好。” 有了江元昱开头,旁人自然不好落了下乘。 几个贵女见状也拿出了身上值钱的东西,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失了出头的机会。 水修扬身为主人家自然也不好不捐银两,只是心中气愤难当,今日他本与水若月商议要趁吴越大雨成灾,让众人出钱出力赈灾,以博得好名声,没料到最后水无瑕竟横插一脚,坏了他们的计划,如今他也只能照着原本盘算,让下人送上早就备好的一箱金银元宝。 箱子打开,露出里头的银两,对于郡王府的大手笔,众人忍不住眼睛一亮。 “福宝,”水修扬带着亲昵的口吻问着,“哥哥这点东西可还行?” 水无瑕心中的愤怒翻腾,袖子里的双手缓缓紧握——她忍着心头恶心出声说道:“堂堂郡王府,放眼望去古董瓷瓶、金银玉器不少,就连装糕点的盘子都极其精致,如今只送上区区一小箱的银两,”她的声音软糯,听来极为舒心,偏偏一字一句却像针似的扎进了水修扬的心里。“郡王世子难道不觉贻笑大方?” 水修扬原以为得到的会是夸赞,却没料到竟是一阵嘲讽,不由气恼,脸上的笑容隐去。 “不过郡王世子也是有心了,”水无瑕意有所指的看着桌上的金银,“随意出手便是一箱真金白银,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郡王世子是早就将银两准备好在等着了。” 水修扬锐利的目光看向水无瑕,这个小丫头,他还真是小瞧了。 “福宝,瞧你说的,”他伸岀手轻触着水无瑕的睑,“人家听了,还以为哥哥是有所算计。” 水无瑕将头一侧,一阵恶寒,躲过了他的碰触。 第二百八十八章 就别谢了 “在下不过屈屈一个百姓,无法像郡王世子般随便一出手便拿出一箱金银。”江寒月上前,状似不经意的挡在了水修扬的面前,声音冷冽,“回去后,在下亲自送上百两黄金至济世堂,还要劳烦水二小姐了。” 江寒月一身黑色衣袍,神情清冷,但出手豪气,修身的长躯站在同样高大的江元昱身旁不见一丝逊色,瞬间吸引了众人视线。 水无瑕可以听到一旁贵女低语,纷纷猜测着他的身分。 一口气就能捐出百两金子还自称普通老百姓——水修扬气得心肝都痛了,有个水无瑕下他面子也就罢,就连一个他向来看不上眼的商户也来打他的脸面,偏偏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就是再气也得硬生生的忍着。 水无瑕的双眼因看到水修扬吞声忍气的模样而熠熠生辉,反击果然是件极为舒爽的事! 江寒月是江元昱带来的,他与江之懿自是认得自家兄弟,只不过没有点破,他爽快的说道:“这可不成,不能让你们抢了风采,等我回府也让人送上百两黄金,水二小姐,你千万别嫌弃,这可是本世子的全部身家了。” 江元昱的话惹来了一阵笑声。 水修扬自知落了下乘,只能硬着头皮让下人也补上百两黄金,只不过有了江寒月和江元昱珠玉在前,他就算做得再多也失了先机。 水无瑕眉眼含笑,只是看着桌上的金银珠宝,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她来赏花宴的目的是阻止郡王府借救助灾民一事提升名声,如今做到了,但她却压根不知如何处置这些财宝,她明日便要离开屈申城,不可能亲自去送银子,但给郡王府发落却又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的目光看了看江寒月,他如今只是一个商户,若将钱财交给他,只会增添他的麻烦,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江元昱的身上—— 江元昱含笑的看着她,“水二小姐有话要说?” 水无瑕点头,对他浅浅一笑,“我乃一介女流,不好出面处置这些银两,这些金银皆是众人善心,一分一毫都马虎不得,所以还劳烦世子爷带人收下银两,妥善处置,免得有心人从中谋私,失了美意。” 江元昱眼底因她的笑脸而过一丝光亮。没料到传闻中沉静寡言的水二小姐还是个性情可爱的姑娘,只是她的要求实在古怪,毕竟生为水家人,实在不该向他这个外人求助,看来郡王与水将军也并非如外人所见的团结一致,他扬起的嘴角多了丝玩味。 郡王府的财富傲人,从何得来他并不在意,只要郡王府别捅出太大的楼子,庸王府是不会插手的,但如今是水无瑕自己提起—— “冲着水二小姐一句话,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江元昱本就是个爽快人,满口答应,“我不会辜负水二小姐的请托,让有心人有机会从中动手脚。” 两人的对话听似平常,但落在水修扬的耳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如今百姓普遍不富,武陵郡王府的日子却过得奢华,除了赏赐外,还有许多原本是赏给水九墉的封赏被武陵郡王用以次充好的手法给扣了下来,至于百姓上缴税务,那王府也没少中饱私囊。 此事若被揭穿,便是欺君大罪,但他们在京城有二皇子护着,在西北又有水九墉的威名在,郡王府有所倚仗,便有些得意忘形了起来。如今好好的赏花宴,倒令他发现自己小看了水九墉的闺女,单看他们撒了重金,摆设这些花花草草,最终也没让郡王府风光有面子,反而让一个丫头出了风头,还被指桑骂槐了一顿,就知道这步棋下错了。 水修扬看向水无瑕的目光带上了几丝玩味,他原就喜爱柔美的相貌,平时她的畏怯虽令他多瞧几眼,却也没真的动了心思,如今看来,倒是个挺有趣的女人。 水无瑕故意视而不见水修扬的眼神,对江元昱行了一礼,“那就劳烦世子爷了。” “不过举手之劳,水二小姐就别谢了。” 水修扬看着江元昱的笑,心头冷哼,上前说道:“时候已不早,这里就由着这些姑娘家折腾吧,世子爷方才不是要与我去西院赏画,咱们走吧。” 江元昱喜画,为了与他交好,水修扬特地寻得一幅丹青,打算趁今日赠予他。 这幅画出于前朝的丹青大师之手,可惜十数年前亡国之后,这位大师便立誓不再执笔做画,隐居于寺庙之中。 江元昱本对赏花宴不感兴趣,但冲着这位丹青大师的作品难得,所以才走了一趟,这时听闻此事,心思浮动,但看着水无瑕的眼神,他忽地一笑,轻轻挥了挥手,“救灾一事刻不容缓,现在我可没什么赏画的心思,赏画就改日吧。” 因为有江寒月挡在身前,水无瑕看不到水修扬的神情,但可以预想他心中有多愤怒,不过有江寒月护在一旁,她甚为心安,看着江元昱指示下人谨慎仔细的将众人所捐的珠宝银两仔细记下,看来这次就不用担心有人趁机中饱私囊了。 江之懿一等下人记上最后一笔,立刻开口说道:“记好了便走吧,方才人家水大小姐都说了,吴越百姓水深火热,咱们也别愣头愣脑的在这里赏花玩乐了,到时被人背地里传出去,想哭委屈都没地方哭去。” 江之懿这张嘴巴之毒,令水无瑕佩服,就见水若月一张脸苍白得几乎要晕过去似的。 花了大心思,没讨到半点好,今日的赏花宴肯定会在两兄妹心中留下沉重的打击。 众人离去,水若月也没厚颜留人。 “跟上。” 江寒月的低语在头顶传来,水无瑕一个机灵,抬头就见江元昱令小厮收拾妥当,带着江之懿告辞后还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立刻会意的跟了上去。 水修扬原要上前留人,但却被江寒月挡下,他的眉头一皱—— “世子爷大度,应当不会跟个小姑娘过不去。” “水家人的事,轮不到一个外人插嘴。”对着江寒月,水修扬可没有面对江元昱的好脸色。 第二百八十九章 极为辛苦 江寒月略高于水修扬,低头看着他,“外人确实不该插嘴,只是劝世子爷一句,凡事小心,三思而后行。” 水修扬正要开口怒骂,可对上江寒月黑亮的眼神,竟从心底生出一抹怯意。 江寒月带着凉意的目光锐利地瞟了他一眼,随即大步离去。 水修扬只觉颜面尽失,愤怒的挥手将桌上的酒菜全扫至地上,“竟然被水无瑕给摆了一道,你这个蠢货!” 水若月沉默的任由兄长咒骂,她没有失控的与他争执,目光木然的看向已见不着人影的小径,原以为今日能够大出风头的令江元昱另眼相看,最后却是成就了水无瑕。 外头蓦地传来骚动,竟是西院走水,瞬间大火蔓延,水修扬的表情丕变,今日为了讨好江元昱,他可将不少好画都放在西院,这把火可是令他损失惨重。 看着水修扬焦急的样子,水若月心头没有一丝同情,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眼看着眼前的一团混乱。 “水二小姐,等会儿你便随本世子走一趟庸王府。”郡王府的大门前,江元昱开口说道:“你可不许拒绝,这事儿毕竟是你起的头,纵使银两交到我手里,你也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江元昱的要求合情合理,只是水无瑕并不想与庸王府太过接近,一方面是上辈子庸王府在一开始是与江寒月站在对立面,另一方面则是水若月终究会嫁入庸王府。 她不喜水若月,但偏偏重活一世,她的心眼依然没有水若月多,也没有水若月狠,她可以不毁了这段姻缘,但绝对不想跟庸王世子交好,让水若月有机会来对付自己。 随后赶上的江寒月稳稳的握住水无瑕的手,将人给拉到自己的身后,江元昱微讶的看着他的举动。 “不过是一点小事,相信以世子爷的能耐足以胜任,”江寒月目光平视江元昱惊讶的眼眸,“不需旁人协助。” 江元惊讶过后心头一阵了然,江寒月来到屈申城已有年余,除了初至时登府求见并买下城外几座无人的荒山外,便从未主动上庸王府,可前些日子找上他,还与他在军营里待了一上午,随口说了句将士散漫,为保江山,要他好好训练,他脑一热的认同了,将府上的将士狠狠的操练了一番。 接连个把月的人仰马翻,自然将士的训练有所成,但如今想来除了将士之外,他还特别针对了水齐戎——让他将人留在军营中,原本他便觉得古怪,但也未曾细思,今日倒是明白了。 他略带可惜的看了水无瑕一眼,这丫头笑起来温柔,眼睛干净,他倒不排斥有这样的妻子,只是看向江寒月——他扬了下嘴角,收起不该有的心思,翻身上了等在一旁的马匹,不再多言,带着载着江之懿的马车走远。 江寒月低下头看着水无瑕:“走吧!” 水无瑕点头,但目光却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他彷佛未见,牵着她走向等在旁的马车。 刘丽上前伸岀手要扶人,江寒月却面不改色的忽略,直接将水无瑕抱上马车,自然的跟着坐上去。 刘丽瞪得眼睛都要凸了,只不过她家小姐没开口,她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水无瑕,让她岀声说句话。 若能选柽,水无瑕也不愿与江寒月独处,但一看到裘子上前,与其在大街上看着他与刘丽拉拉扯扯弄得人尽皆知,倒不如自己先认分的开口,“阿丽,你与裘子去吧。” 刘丽抿了下唇,不太情愿的跟着裘子去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平稳的上路,江寒月不说话,她也没打算开口。 最终,江寒月打破沉默,“今日为何而来?” 她没料到等了半天,他竟只是问她这么一句,她垂下眼,“当初还在郡王府时,便知年年皆有赏花宴,想来便来了。” “以你的性子,躲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想来?”江寒月伸出手,揉了揉她微红的耳尖。“承认自己心中有所不甘,很难吗?” 她的身子一僵,纵使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自己,她确实有所不甘,不然也不会来破坏今日的赏花宴,但她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江寒月点破又是另一回事。“你不觉得……我很可恶?” 他忍不住轻笑,“不,我觉得你这样极好!”他伸出手环住她的腰,不顾她的僵硬,硬是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至少不会被人欺负了还像个闷葫芦。” 她轻咬着下唇,她很清楚要被人看得起,首先自己要自立,只是上辈子被父母和兄长护得太好,养成她的性子懦弱,将凡事都看得太过美好。 “你可知为何庸王府会暗助郡王府叛变?” 他的问话令她有些局促,只能装傻的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异常灼热的目光紧盯着她的耳尖,她一阵别扭,极不自在。 他轻笑,她想装傻,他也由着她,“不懂也罢,你听着便是——江元昱爱画,水修扬投其所好,趁赏花宴寻来丹青相赠,这幅丹青中的玉兔惹人怜爱,殊不知一旁猛虎潜伏,虎视眈眈。偏偏赶了巧,当今圣上属兔,江元昱属虎,这张图最后还落入了圣上的手中,江元昱被污蔑意图造反,你说庸王府能如何?” 与其说巧合落入皇上手里,倒不如说是有心人特意为之。 水无瑕知道当今圣上的身子在后几年越发不行,疑心也越重,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令他草木皆兵,这也是在太子死后,他迟迟不愿再立太子的原因,怕的便是自己的大权旁落。 一旦得知庸王意图叛变,屠刀便高高在庸王府上头悬起,为求自保,庸王府不得不反。她敛下眼,明白江寒月今日前来郡王府,就是为了那张日后会引起动乱的丹青,她想开口问他如何处置那幅画,但又觉得多余,他既已知前因后果,自然不会让那幅画再存于人世。 “事情变了,再信我一次,”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轻抚着她的脸颊,“一切都不一样了。” 看着他略带讨好的神情,她的心不知为何堵得厉害,他看来总是坚不可摧,但为了改变上辈子的遗憾,他应当过得极为辛苦—— 第二百九十章 一丝不自在 只是纵使改变再多又如何?要不是上辈子造化弄人,他本与首辅大人的嫡长女有婚约,而她一生无子,对他毫无助力。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低声呢喃,“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只是我是将军之女,身分有别,上下有节,你我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他唇边缓缓带了笑意,“出息了啊小福宝,拿身分压我。” 她的脸有点红,明明局促却强做镇定。 看她小脸蛋越发烧红,他差点笑岀声,“你可记得那日在桂露山庄,你醉后跟我说了些什么?” 他从未提及那事,她满心以为此篇已翻过,没料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提起,她的脑子一轰。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唇,察觉她的轻颤,微扬嘴角,“看来真是忘了,所以也忘了我的另一个身分和名字。” 她着他闪着笑意的眸子,暗道不好,几乎可以猜到他接下来的话,她想捂着耳朵,自欺欺人,但是他紧捉着她的手,她嘟着嘴,微恼的看着他。 “听仔细了,将军之女。”倾身向她,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我乃闲王江寒月,既然你懂事,知道身分有别,上下有节,以后要乖乖听我的话,别想着跟我保持距离!”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脸色涨红,他微扬起嘴角,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她双眸微狰,心乱如麻,伸手去推他,他却反应敏捷的将她的手紧压在他胸口,两人呼吸交缠,天地彷佛一瞬间安静下来。 他动作蛮横,上辈子令人发疯的记忆冲撞袭来—— 她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死在他面前,他几近疯狂的杀了所有人,但终究换不回她的一条命。 当他重生归来,他早已盘算要回到她上辈子视为遗憾的开始,她纵使贵为闲王妃,然而一生都没有摆脱对幼童见死不救一事。 他满心以为重新来过就有个全新开始,唯一没料的是她对他竟生出发自内心的畏惧。 上辈子她最是听话,在他为死去的兄长复仇而无法顾念她太多时,她总是默默的跟随他复仇的脚步,没想到今生却如此抗拒他。 “对不起。”这三个字是他欠她的。 她的心神一阵恍惚,她从不认为他对不起自己,若是心怀有愧,大可不必,一切都是她的选择,她张口欲言,却最终沉默。 她只想回边城,与爹娘过一辈子,而他——太子未死,他日登基,他依然能享有荣华富贵,而她不属于那份令人窒息的尊荣。 “难道就不能当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吗?” 他的脸色一沉,“什么事都能依你,但这事儿不成。” 她低下头,不愿再言语。 马车停在济世馆前,江寒月松开她,跃下马车,水无瑕知他气恼,不由一叹,“你要如何才能放下心头执念?” 他的身子一僵,最终没有回答她,径自上了跟在后头的马车离去。 天还未亮,水无瑕就在刘丽的帮忙下在济世堂的灶房备了早膳。 等到水齐戎梳洗完岀现,桌上已摆好了热粥和小菜,他一笑,“什么时候学了这一手?” “以前在边城本就会帮着娘亲做饭,”水无瑕柔声说道:“只不过到了郡王府后生疏了,不过今天有阿丽跟何大娘在一旁帮着,还算有点模样。” 水齐戎喝了口,赞赏的看了她一眼。 水无瑕看兄长动筷,自己才拿起筷子用膳。“哥哥,你可要答应我,等屈申城的事一了便回边城,我在边城等哥哥回去,到时咱们也在边城开间济世堂。” 水齐戎眼中带笑,水无瑕对他回边城一事颇为执着,他也不好再多言,点了点头,免得水无瑕不放心。 “哥哥可别是敷衍我。”水无瑕专注的看着他,“吴越灾祸,这事哥哥别插手。” 水齐戎狐疑的看她一眼,吴越大雨成灾的消息这几日陆续传来,原以为情况尚能掌控,没想到越来越惨烈。 这几日他脑中始终浮现幼年时水九墉向他提及过去前朝分裂动荡,起因也是灾祸导致。若当今圣上记取教训,就该有所做为,在灾难还未扩大之前全力救助,若是君上未心怀百姓,只怕民心生变。 “昨日你在郡王府大出风头一事,我略有耳闻,”水齐戎说道:“世子爷定会插手此事,若是世子爷开口,我无法拒绝。” 水无瑕皱起了眉头。 看她一脸苦恼,水齐戎忍不住笑道:“你就别烦了,我打算过几日便回边城看看娘亲,就算真要前往吴越,我也不会随行,可以安心了吧?” 水无瑕一笑,点了点头。 用完简单却美味的一顿后,水齐戎仔细的査探停在大门外的两辆马车,确定诸事妥当后才对旁的李尹一说道:“今日我只能送小姐到城处的八里亭,接下来的路我派了林奇和何南两人跟着你,护送小姐回边城。” 李尹一看着站在水齐戎身边的两个人,他们是水九墉派给水齐戎的护卫,在边城他们几人就有交情,所以一起返回边城也没有一丝不自在。 他点了点,“是。” 水齐戎拍了拍李尹一的肩膀,看着在一旁的水无瑕,“一路小心,回到边城之后好好照料自己。” 水无瑕乖巧的点头,“我知道。” 水齐戎有些不舍自己娇柔的妹妹,却也知道回到边城对水无瑕才是最好的安排。 水无瑕没有察觉水齐戎心头烦忧,只是开口让李尹一将赤霞牵来,“哥哥,我陪你骑一段。” 水齐戎收回思绪,眼底着笑意,点了点头。 水无瑕虽文静,却独爱骑马,但是来到屈申城后因被水若月影响,顾忌那无谓的名声,处处拘着自己,即使一时兴起想要策马奔驰,也是到了城外人烟稀少之处。 “走吧!”他爽朋的回答。 水无瑕翻身上马,与自己的兄长并骑在才要苏醒的屈申城中,她的速度不快,水齐戎也没催促,静静的在一旁陪着。 出了城门,太阳升起。 水无瑕鬼使神差停下马,转头望着晨曦中坚固的城墙,承载无数战乱,如今依然巍然屹立。 第二百九十一章 前蹄腾空 前生是她,今生也是她,纵使在跃下城墙那一刻,她也从未后悔,她的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千秋万代不过繁华一瞬,纵有阴霾,阳光依然处处在。 她拉着赤霞,掉转马头,一踢马腹,如一道红色流星向前奔去,任风在耳边呼呼的响,身后传来急促马蹄声,她本以为是水齐戎赶上,转头灿烂一笑,却万万没料到迎头赶上的是不知何时到来的江寒月。 她猛拉缰绳,赤霞声长嘶,前蹄腾空,停了下来。 “好马术。”江寒月也停下马,转眼到了她跟前。 她白净的脸颊因风吹指而泛着红晕,他的出现对她而言是既意外又不意外,毕竟她早料到他不会轻言放弃,只是昨天她惹恼了他,还以为以他的性子肯定会气上几日,没想到他会来得如此快。 随后赶上的水齐戎神情有些气急败坏。 水九墉费尽心思替水无瑕找来宝马坐骑,亲手训练教导,连他这个长子都不见水九墉如此费心,水齐戎对此从未曾放在心上,毕竟对唯一的妹妹他也是爱护有加。 他可以大方承认自己不单坐骑,连骑术都不如妹妹,但若换个人……眼睁睁看着江寒月轻易的追上水无瑕,自己却只能在后头死赶活追,这之间的差距实在令人难受。 水齐戎来到两人身旁,一口气都还没来得及喘,江寒月已气定神闲的开口,“水大夫,你营中有事,就先回吧,我替你送福宝,你无须感激。” 水齐戎郁闷得说不出话,感激?他竟不知江寒月能厚颜至此。 夹在两个男人中间,水无瑕神情不见慌张,只是淡定的伸出手,拍了拍赤霞的颈子,似乎周遭一切与她无关。 水齐戎的声音一沉,“你这意思是要送福宝回边城?” “是。”江寒月承认得理所当然,“想我来到西北时日不短,不过就是半年前去了边城一趟,可惜来去匆匆,未曾好好领略边城风光,如今福宝要回边城,正好彼此可以相伴,我能护着她的安危,水大夫也能心安,不是吗?” 多个人护送确实能让人心安,尤其是江寒月虽一派斯文,但他曾在军营中看到他与庸王切磋,那狠劲就连上过战场的将士都未必能及。有他在,回边城的路上他确实能够心安,但水齐戎可不傻,不会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我妹妹还小。”水齐戎俊美的脸上看似平静,但眼底却已有暴风醖酿。“你可别得寸进尺。” 江寒月似笑非笑,水齐戎身上因习医多年,带着俊逸儒雅的气息,与他相识这些日子,还真没见过他动怒。 “水大夫,我不过是送福宝回边城罢了。” 同样身为男子,水齐戎压根不信他的想法单纯,但也心知肚明,不论他如何想的,通往边城的官道人人可走,他压根左右不了江寒月的决定。 他眼睁睁看着由李尹一驾驶、走在前头的两辆马车后跟上了卫钧所驾的马车,一旁是十数匹马和壮汉,清楚明白事已至此,胳膊拧不过大腿,多说无益,但心头就是不甘心。 他家福宝温柔内向,如何能防得来这么个心机深沉的男子?他担忧的看着水无瑕,却见她似无所觉,毫不担忧,不由长叹了口气,天真之人,果然活得特别的幸福。 “如意楼在我不在这段日子,就拜托水大夫了。” 水齐戎忍不住嗤笑了声,替他看着如意楼,这是把自己当成奴才了? “穆云会在如意楼多留个把月,半个月后,还有个戏班子从京城来,到时还请水大夫安排。” 水齐戎爱看戏听曲,这个消息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的双眼迸出耀人光芒。 水无瑕眼睁睁看着兄长的转变,硬是憋着笑意,江寒月还真是懂得投其所好。 江寒月的目光对上她带笑的眸子,柔声说道:“这会儿还算凉快,等再晚些,日头渐高,莫再骑马,上车歇着。” 水无瑕收回自己轻抚着赤霞的手,点了点头,知道时间已不早,抬头对兄长一笑,“哥哥,有李公子在,你大可放心,回去吧!” 看着水无瑕脸上灿笑,水齐戎就算再不想承认也看出她并不排斥江寒月护送。“一路万万小心。” “我明白,哥哥,我在边城等你。”丢下一句,水无瑕的脚一踢马腹跑远了。 江寒月看着她肆意跑马,扬起嘴角,跟了上去。 水齐戎下意识的想要跟上,再送水无瑕一段,但眼见前头扬起的烟尘,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有生以来第一次埋怨起水九墉的偏心,怎么就不记得给他找匹好马,落得个自己拍马也赶不上的境地。 “小姐。”一等水无瑕上了马车,刘丽立刻将拧好的帕子递上,让水无瑕擦了擦汗湿的额头。 水无瑕汗流浃背,用帕子擦了擦身子,还换了身衣物,一身清爽后才舒服得呼了口气。 刘丽贴心的送上茶水,水无瑕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小口的喝着茶。 刘丽见着水无瑕一脸闲适,心头叹息。想她爹娘和弟妹一家五口因战乱刚过,家园被毁,三餐无以为继,弟弟得病,走投无路之下遇上水九墉夫妻,转眼也过了十多年。 柳牧妍当年作主收容了他们一家,那时她虽年纪小,但一辈子都记得初见柳牧妍时,她不单救回病重的弟弟,还让他们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对她而言,柳牧妍就如同高高在上的天仙般,所以对柳牧妍最为疼爱的水无瑕,她也是用性命护着,但偏偏……她欲言又止,满腹纠结。 水无瑕好奇的对上她的目光,柔声问道:“阿丽,你有话要说?” 刘丽被这么软萌的声音一问,再也忍不住的说道:“小姐,这位李公子的性情凶恶,看人目光阴沉,底下的人也不好,尤其是卫钧,三两头找李尹一切磋,每每都要打得他青紫挂彩才收手,也不想想,若李尹一想打,跟着少爷去军营跟将士切磋就好,哪轮得到卫钧。” 第二百九十二章 你说什么 水无瑕静静的将茶碗里的茶水喝完。 刘丽嘴上数落,但也没有耽误的伸岀手接过茶碗,关心的问:“小姐可还要再喝点?” 水无瑕摇头,她很清楚卫钧是个武痴,会找上李尹一,该是看出李尹一是个好苗子才会缠着他比试,将来有机会她相信卫钧肯定会提拔他,只是这些她不知怎么向刘丽解释,所以索性什么都不说。 上辈子,她主动将李尹一给了江寒月,但这辈子她不会再这么做了,一方面是对刘丽的愧疚,更多的是不想将对她忠心耿耿的李尹一当成奴才,任意发落。 不过她坚信若是珍珠终究不会蒙尘,男儿志在四方,若李尹一有自己的机缘造化,她也不会阻挡,只是还有一件事要先解决了。 她带笑的望着刘丽,“回边城之后,就将你跟尹一的事给办了。” 刘丽正叨念着江寒月、卫钧这对主仆,猛一听水无瑕的话,就像突然被掐了脖子似的失了声音,“什……小姐……你说什么?” 水无瑕看刘丽脸红,忍不住轻笑出声,“成全你和尹一,热执闹闹的办场婚事。” 刘丽的脸轰的一声都红了,“小姐,你这是笑话奴婢!” “怎么,你不喜欢尹一?” “奴婢……奴婢……那个打三大板子都不吭一声的驴脾气,谁会喜欢!” “既然如此,”她打趣的点了点刘丽的鼻子,“那等回城,我再让我娘替他寻别的人家。” “小姐——” “怎么?”水无瑕取笑的直视刘丽,“你不嫁,也不许人家娶别的女子吗?” 刘丽急得一颗心狂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脱口说道:“奴婢是小姐的人,小姐要奴婢嫁,奴婢就嫁,就算今天小姐要奴婢死,奴婢也没二话。” 水无瑕闻言,脸色一沉,“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什么死不死的,这辈子,你要好好活着,快快乐乐的活着!” 水无瑕的认真令刘丽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小姐放心,奴婢方才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水无瑕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现在给我句准话,嫁或不嫁?别说听我的,这是你的终身大太事,得听你的心。” 羞红了脸,刘丽最终点了点头,“嫁。” “好。”水无瑕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上辈子逼着她将刘丽嫁人的郡王府固然可恨,但她识人不清错把豺狼当绵羊,断送刘丽一生,她也并非全然无辜,如今能看到刘丽和李尹一有个好归宿,她多少减轻了些心中愧疚。 马车忽地一震,她抬头就见江寒月竟跳上了还平稳跑在官道上的马车,几乎就在他双足落在马车上时,马车也停了下来。 刘丽脸上的娇羞还来不及退去,看到江寒月上了马车,一时竟忘了分际,脱口质问:“你怎么上来了?” 她的话声才落,李尹一已经掀开车帘,站在马车下防备的看着江寒月。 江寒月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最后定眼看着水无瑕,“想歇会儿。” “李公子,你说笑吧?”刘丽护着自己的主子,“要歇也该回公子自儿的马车上去歇着。” “这马车不就是我自个儿的吗?” 江寒月冷冷的反回令刘丽一噎,这辆马车之前确实是江寒月的,“公子你这话不对,你不是送给我家小姐了吗?” “是你家小姐的,也是我的。” 刘丽皱起眉头,这话听来怪异,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嘴。 水无瑕端坐在马车里,双手交叠在自己的腿上,对江寒月的失礼,心头不是不惊讶。 但也知道多费唇舌无用,她站起就要让坐,但江寒月举手阻止她。 “坐着吧!” 这辆马车要坐下三人是绰绰有余,只是江寒月人高马大,等他坐下,莫名的就觉得空间逼仄。 “李公子也瞧着了,空间不大。”刘丽注意到了他太靠近水无瑕,立刻说道。 江寒月冷冷的扫了刘丽一眼。“你说的极是。” 刘丽被他眼中的煞气震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公子,既知奴婢说的对,公子还是——” “你叫刘丽吧?” 听到自己被点名,刘丽的腰杆子不由自主的挺直,一脸防备。 “马车确实太小,所以——”江寒月顿了一下,“你下去吧!” 刘丽被江寒月的厚颜给震惊得说不出话。 见刘丽不动,江寒月淡淡的看着水无瑕,“是你开口让她下去,还是我丢她下去?” 水无瑕眨了下眼,她根本无从选择,只能开口,“阿丽,你下去吧。” 刘丽错愕的看着水无瑕。“可是小姐……” “下去吧!”水无瑕浅浅一笑,“不会有事。” 刘丽气恼,只能不情愿的下马车,只不过她脚才落地,就注意到四周不寻常的气氛,除了卫钧和每每笑得没心没肺的裘子外,马车四周竟然还多了十数个骑着马匹的高大陌生壮汉。 “李公子的人。”李尹一看出了刘丽的惊讶,亲自送她走到等在后头的马车时低声说道:“李公子出现没多久,人就跟上了。” 刘丽闻言,眉头皱起,这不是摆明了以多欺少吗,看着生气却又莫可奈何,她停下脚步,伸出手,一把就捉住李尹一的手,“我跟你一道。” 李尹一瞠了下眼,被拖着往回走,知道刘丽的言下之意是要跟着他一起驾车,姑且不论驾车处的车板子位置小,坐两个人太挤,单看这艳阳高照,他就怕刘丽不住。 “天热,”李尹一连忙劝道:“你还是去——” “你受得,我也能。”刘丽才不管其他,硬是跟着李尹一挤上了车板子,“我可得就近护着小姐,你快上来,别磨蹭了,咱们赶赶路,早点回边城,我就不信这个李公子在将军面前还能闹什么么蛾子。” 李尹一无言,只能爬上马车,身子一侧紧贴着刘丽,他暗暗庆幸自己长得黑,脸上的潮红才没被发现。 “走吧!”刘此刻可没什么旖旎的心思,出声催促。 李尹一很想告诉她说,回到边城情况可能不会有太大改变,他虽与江寒月没有太多交谈,但看着他手下训练有素又恭敬的样子便知,这人的来头肯定不小,更别提水齐戎都拿他没办法,所以此人身分可能非他们所能想象。 第二百九十三章 养得这么蠢 但看刘丽怒气冲天的模样他识趣的闭着嘴,平稳的驾车,重新上路。 “尹一,你说那人哪来的脸,”刘丽静了一会儿,忍不住声音又是一扬,丽就像个禽兽似的,妄想咱们小姐,我跟你说,如果听到小姐叫声你得赶快停车,把里头的禽兽抓出来。” 李尹一眨了眨眼,扫了下四周,练武之人耳力都不差,只希望马蹄车轮声能让刘丽的话不要如数的落入四周江寒月的护卫耳中。 只是就算这些护卫听不到,李尹一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过隔了个车板,就算是没有功夫的水无瑕都能听得清楚,更别提江寒月了。 李尹一欲言又止的看着乂愤填膺的刘丽,他看似敦厚,实在精明,一眼就看岀若是小姐无意,也不会任江寒月亲近,看着刘丽一副担忧的样子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无声的赶路。 马车里,水无瑕正襟危坐,小脸上有几分认真,江寒月见了,觉得好笑,扬着嘴角,“你有个忠心护主的奴婢。” “刘丽无意冒犯。”她听到刘丽数落江寒月是禽兽时也是心头一惊,但还是面不改色。 他玩味的盯着她,“你以为我会教训她?” 她眨了眨眼,不想揣测他的想法,毕竟她就算想揣测也未必能想得明白。 他的目光幽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终于明白你的性子是从何而来。” 她不解的看他。 “身边的人都宠着你,难怪把你养得这么蠢。” 她双眼一瞪,给了他略带责难的一瞥,自己心机重,竟有脸说她蠢。 他俯身上前,压迫的气息迎面而来,她来不及闪躲,整个人就落入他的怀中。 “别喊!”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手臂圈住她的腰,鼻尖尽是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不然你的刘丽真会要尹一把我抓下车。昨日你问我如何才能放下心中执念,我想通了。” 她鬼使神差的盯着他专注的眼眸。 他对她一笑,“你顺从我,我的执念自然就放下了。” 她几乎要被他气笑了,亏她屏息以待,等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答案。 看着她微恼的神情,他扬了扬角,将人拉进了怀中,他的嘴随之压下,炽热而蛮横,她的心疯狂跳动,想推开他,但那一丁点力量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 “吃点东西再走。” 马车一停下来,水无瑕强忍住叹息的冲动。 此处至边城不过百余里,想着加紧赶路,中午随意在马车吃点干粮,入夜便能进城,见到爹娘,但江寒月心中俨然有自己的盘算。 她也没有费心争辩,乖巧的下了马车。 看着眼前飘扬在茶房外的大旗,大大的“高升”两字在上随风飘荡,屈申城至边城不过三天的路程,但却硬生生熬成五日,而今日看来也到不了,水无瑕心闷的说不出话。 刘丽抿着唇,虽早早等在马车旁,但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寒月自然而然的牵着水无瑕在面前走过。 高升茶房说穿了就是间立在官道旁的竹屋,卖些茶水和方便携带的馒头、烙饼,虽然吃食种类不多,但多少能让来往游人在赶路途中吃顿热呼的。 裘子在江寒月带着水无瑕进门前,已经机灵的将角落较隐密的一张桌子重新擦拭过,让两人落坐。 “先随意吃些,”他淡然的说道:“我已派了卫钧先走步,等晚点入住客栈,再让你好生歇息,吃顿正餐。” “可是我想——” “你现在一脸憔悴,”他漫不经心的扯谎,“若如此回到将军府,你爹娘瞧了会担心的,所以还是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回去。” 水无瑕闻言,小手不自觉的摸了下脸,她看来憔悴吗?说是赶路,其实走走停停,偶尔还能跑跑马,她不单不觉得累,还觉得挺精神呢。 江寒月见她动作,眼底掠过一抹笑意,一脸正经的拿了个烙饼放到她的盘中。 水无瑕不再纠结,横竖在路上已经多耗了不少时光,也不差这大半天,她拿起烙饼,乖巧的咬了一口。 “晚上有没有想吃什么?我让厨娘备着。” 她将烙饼吞下肚,江寒月这一行可说是准备充分,就连厨娘也带在身边,这一路她吃穿用度都好,她轻摇了下头,“随意吃点便好,我都胖了一圈,回去让娘亲看了会笑话的。” 他伸手轻捏了下她的脸,“你这样挺好。” 她嘟了下嘴,没把他的话当真。 被裘子拉坐到一边的刘丽目光不断的瞟向小姐,心中不由感叹,也不知是小姐的脾太好,或是感觉太过迟钝,怎会对江寒月的亲近没有丝毫避讳? 刘丽关切的目光不经意的撞上江寒月的,里头隐含的警告令她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收回打量的视线,这几日她已看清情势比人强,她向来很识时务的。 “你别跟阿丽计较。”水无瑕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柔声开口。 对于自己的处境,水无瑕不是麻木不仁,而是江寒月太过强势,与之交锋,讨不到好,索性一开始就不浪费口舌和脑子,只是她不想他为难自己身边的人。 “你若听话,我自然不会找她麻烦。” 他的厚颜彻底令她无言,曾经高高在上的闲王,如今就跟个无赖没两样,这一路与他同坐一辆马车,他没少轻薄她。 她在心中轻叹,自己竟也在不自觉中习惯了他的亲近,但明日进城之后,情况肯定得有所改变,他纵使再不顾礼法,在她爹娘的眼皮底下,他也得收敛。 思及自己的爹娘,她的面色一柔,眼中闪着光亮,心中满满期待,吃起东西也更香了。 蓦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几个坐在在茶房外的护卫照样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但眸底都添了抹锐光,暗暗的防备。 来人不过四人四马,除了其中一个年轻小伙子在茶房前停下马,余下三人继续疾行于官道上,转瞬间便跑远了。 “小二哥,来二十个馒头,十个烙饼。”停下的小伙子也没下马,直接在门口处就喊道:“我赶路,手脚麻利些。” 第二百九十四章 爹去揍他 坐在窗边的李尹一原就关注着来人,一看到马上的小伙子,眼眸一亮,站起声唤了一声,“张大人!” 在马上等待的张传听到熟悉的叫唤,转头看了过去。 “李尹一?”张传认出人,眼底闪着笑意,翻身下马,几个大步在茶房门口与出来的李尹一碰上,“怎么是你!算算我们都大半年不见了,你不是在屈申城,怎么会在这里?” 张传的爹原本就是水九墉的手下,所以当他十岁时就被他爹丢进军营里,当时李尹一被水无瑕买下没多久也被水九墉带到营中,跟着他们一群半大不小的娃儿苦哈哈在营中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我随小姐回边城。”李尹一退开一步,看向向角落。 张传顺着李尹一的目光看到最僻静角落的水无瑕,难掩惊奇的大步上前,双手抱拳行礼,“小姐。” 水无瑕站起身,露岀一抹真诚的笑,对张传有些模糊的印象,便照着李尹一的称呼叫唤,“张大人免礼。” 张传被水无瑕笑得晃了下眼,水九墉的闺女貌美,性子又温和,不单是他,军中好些人都心生爱慕,但也都有自知之明,知道在屈申城上女学的水家小姐将来肯定得嫁个好人家,要做水九墉的女婿可不容易。 想到水九墉,张传拍了下脑袋,“瞧我,看到小姐就忘了正事。小姐,你与将军错过了!” 水无瑕疑惑的侧了下头。 张传飞快的解释,“将军日前接到郡王传书,说小姐落水,将军心急,天未亮就带我与另外两人赶往屈申城。” 水无瑕的眉头微皱,她落水已隔了月余,如今才将消息传至边城未免多余,郡王府这是想做什么? 她难得失了从容的往门口走去,要将水九墉追回来,但她才一动,手腕就被握住。 张传方才注意力全放在水无瑕身上,一时没注意一旁还有个大活人,如今一见江寒月抓住水无瑕的手,立刻怒道:“大胆,把手放开!” 江寒月眸光倏地一沉。 水无瑕敏感的察觉他不悦的情绪,不想让爹的手下与他冲突,低声说道:“放开我,我要去追我爹。” 江寒月没有放手,倒是收回自己不快的视线,径自拉着她离去。 张传心一突,连忙跟在后头。 刘丽场的任何一人纵使想追也追不上,水无瑕骑术了得又有宝马,记忆中只有将军大人曾跑马胜过小姐,如今又多了个江寒月足以匹配,这个事实,他们是不想认也得认。 “是啊,怎么都过了这么几天,小姊姊还是没看开?”裘子笑眯着眼,拉着刘丽坐回来,“来来来,坐下填饱肚子,咱们做奴才的,都盼着主子好便好,等主子们回来,我们填饱了肚子,才有气力好生伺候。” 刘丽满脸无奈的坐下,接过裘子递过来包着羊肉的烙饼,苦大仇深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 至于毫不知情只顾着追赶的张传,上马之后狂追了一阵,但不过眨眼的功夫,前方已失了两人踪影,狠狠了体验了一把望尘莫及的感觉。 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水九墉原以为是张传,但随即察觉来人马蹄声杂沓,并非只有一人,而且速度之快,令他眼睛闪过光亮,特意放缓自己的速度。 隐约之间,他听到一声娇糯的呼唤,他的耳力向来过人,这是他闺女?水九墉忙不迭的停下马,掉转马头,随行之人见了也立刻将马匹停下。 水无瑕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熟悉人影,刹那间,眼眶红了,激动的情绪难以抑制,她高喊着:“爹——” “福宝!”水九墉认出果然是自己的闺女,忍不住大笑,在水无瑕到跟前时已经下了马,“没想到还真是我的福宝。” 水无瑕翻身下马,冲进了水九墉的怀里。小时她常跟爹撒娇,但随着年纪长,进了女学,心中虽对爹依然敬爱,却也多了份疏离。 水九墉抱住了她,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惊喜转为慌乱,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别哭!我的好闺女,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 水九墉是个粗人,但对水无瑕的宠爱纵使是长子水齐戎也不上,“你哭得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不成?告诉爹,爹去揍他。” 听到水九墉的话,水无瑕忍不住破涕为笑,哽咽的说:“没人欺负我,只是我想爹了。” 水九墉听到这句话,松口气之余忍不住心头一暖,“果然是我的好闺女,爹也想你了,快让爹瞧瞧——”看她气色红润,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与你娘接到你落水的消息后,浑身难受得像被架在火上烤似的,你没事便好。” “爹,我落水已过了好几个月了。”在水九墉面前,她没有对着外人的畏怯,擦了擦脸上的泪,娇柔的说道:“当时我与哥哥出城,见有稚童落河,救人心切却自己差点灭顶,庆幸当时有人出手相救,不单救了我,那名稚童也同样无事。” 已过了好些个月?水九墉心头一阵疑惑,郡王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中写得急切,但却只字未提水无瑕落水一事已经事过境迁,这是所为何来? 他的心中虽有疑惑,但是对上闺女闪亮的双眸,脸上却未显露半分,他水九墉的宝贝闺女有他护着,无须理会外头那些勾心斗角、乌烟瘴气。 “是谁救了我家福宝?”他声如洪钟,豪气万千的说道:“如此大的恩德,我可得亲自登门道谢才成。” 看着水九墉的神情,水无瑕实在不敢肯定让他知道救他的人是谁时,他还能如此大度,她略微迟疑的目光落到了尾随而至的江寒月身上。 水九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女儿一时激动,竟没马上认出跟在她身旁的不是熟悉的李尹一。 “将军。”江寒月上前,微微颔首。 水九墉神情一怔,在军营中待久了,他看多了健壮的汉子,如个乍一看身材修长、面容清秀的江寒月就像是看娘儿们似的,心中隐隐不喜。 第二百九十五章 真是不给面子 水九墉神情一怔,在军营中待久了,他看多了健壮的汉子,如个乍一看身材修长、面容清秀的江寒月就像是看娘儿们似的,心中隐隐不喜。 他的子嗣不丰,只得一子一女,他虽心满意足,但难免有一丝遗憾,毕竟闺女肖母是极好的,偏偏他的独苗水齐戎容貌也随了爱妻七、八分,在他眼中看来是秀气有余,霸气不足。 他在沙场拼搏,最看不惯文人酸儒,虚弱得彷佛一根手指就能推倒,偏偏自己的儿子越长越秀气,纵使小小年纪就被他不留情的丢进军营严厉磨炼,但那张脸就是天生俊秀,让他看得牙疼,而眼前这个男人长得竟然比他儿子还好看几分,就是他最厌恶的那种白面书生。 “你是谁?”水九墉长得浓眉大眼,相貌不差,只是因为从小舞刃弄剑,身材高大魁梧,又经沙场洗礼,一身血性,寻常人被他一瞪,只觉万分冷厉压迫。 水无瑕怕两人冲突,连忙出声,“爹,便是他救了我。” 听到水无瑕的话,水九墉面露怀疑,上下打量着江寒月,就这个身板,能救了他闺女? “是你救了福——”想起自己不好在外人面前叫着闺女小名,便改口道:“你救了我闺女?” “是。”江寒月的声音低沉,透露了一丝冰冷。 水九墉可没想到江寒月面对自己,神情竟不见一丝畏怯,不由话语稍软,“你救了我闺女,就是水家恩人,不论你要什么,只要开口,本将军定当回报。” 水无瑕心头一紧,目光略慌的看着江寒月,担心他会说出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之类的胡话,以水九墉的脾气,只怕会大刀一挥,把他给劈了。 似乎察觉她心中所想,江寒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将军言重,福宝早已送上谢礼。” 水无瑕一愣,压根不记得自己有送上任何谢礼——若真要说,反而是自己从他身上拿到了凤钗。 水九墉才不在乎什么谢礼不谢礼,只是虎目一瞪,多了丝不怒而威的霸气,脱口质问,“你叫我闺女福宝?” “是。”江寒月的态度依然不冷不热,半点不受水九墉威望影响,“随水大夫叫唤。” 水无瑕错愕的看着江寒月自然的提及水齐戎,不过眨眼功夫就把水齐戎给岀卖了,她可以想象水九墉心中有多震怒。 水九墉果然激动得倒抽了口气,脱口怒道:“听你的口气,跟我家包子认识?” 水无瑕轻咬了下下唇,默默在心中为自己兄长掬了把同情泪,她哥最恨的就是这个小名了,离开边城之后,自然无人再叫,她爹还真是不给面子。 江寒月的反应倒是四平八稳,“若将军口中的包子,指的是水齐戎大夫的话——是,我与水大夫是好友。” 水九墉在心中咒骂了自己的儿子一句,虽说男女之间以礼相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他家福宝的性子软绵,江寒月看来就是个不安好心的,纵然有救命之恩,也得要防着点。他一阵光火,他的儿子不单长得像娘儿们,脑子还不好使。 忍着气,水九墉问:“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江寒月微敛下眼,“江寒月。” 简单三个字,水无瑕的惊愕再也藏不住,他始终隐姓埋名,甚至她兄长都还未知他的真实身分,而今他竟在她爹面前轻易表露身分。 水九墉皱起眉头,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姓江……江寒月?他心头一震。“你是——” “将军,”江寒月淡淡的打断了水九墉的话,“我远离京城,只想在西北找个清净之地,所以外人皆知我姓李,有个别名叫宝乐。” 李是先皇后即江寒月母后的姓氏,所以江寒月想要隐姓埋名找个地方过日子,对外说是姓李,水九墉并不意外,只是他叫宝乐?真是巧了,还跟他家福宝的小名有异曲同工之妙。 水九墉是个粗人,但不代表他没有脑子,看着江寒月,眼神的防备又加深了几分。 闲王虽说并不受宠,但是他有外祖护着,他可知道李毅然那个老头子极为护短,在先皇后死了后还在朝堂哭丧,不要一张老脸的在朝臣面前撒泼,求着圣上点头让他把闲王带出宫,说是失女悲痛,想让闲王到李家陪他老人家一段时间,只不过这一陪可陪了不少个年头。 当时三皇子离京,皇上给了闲王的封号,明白昭告天下让江寒月这个皇子这辈子只能当个闲人,权势是别指望了,但是金银珠宝当时可是赏赐了不少,只是没料到,这个消失在众人眼中多年,几乎已被遗忘的三皇子,竟忽然出现在他眼前,而且似乎还盯上他的宝贝闺女了。 好好的取个名宝叫宝乐,他可不觉有何可乐。 江寒月神情如常的对上水九墉的审视,水九墉的不满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不论前世今生——他心知肚明自己都不会得到这位大将军的喜爱,水九墉容忍自己是因为水无瑕,毕竟在一个父亲的心中,自己可是个要抢他闺女的男人,要获得他的和颜悦色自然很难。 只不过水九墉的不满他没放在心上,他是皇子,纵使水九墉是立功无数的将军,对上凤子龙孙依然得乖乖行礼,这点江寒月清楚,水九墉自然也是,所以他的身分摆在前头,水九墉是想都别想赶他走。 水九墉抿着唇,心有不甘的问:“李公子至屈申城可还有旁人得知?” “庸王府知情,还有……”江寒月顿了顿,“兄长知情。” 水九墉沉着脸,在他看来,当今太子是个好苗子,只可惜脸长得太好,身子骨却太差,当今圣上与他有同袍之谊,水九墉明白这人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可惜就是登上大位后被后宫佳丽迷了眼,虽是好皇帝、好兄弟,但却不是个好丈夫。 他已有五年未进京,但京城的风雨也并非全然不知,先皇后的亲爹李毅然助当今圣上打天下,圣上登基后,李大将军主动交出兵权,并立誓约要后代子孙不得出仕,是个大智慧之人,可情先皇后的命不好,芳华早逝,皇帝又因国库空虚,身不由已,在先皇后死后甫满一年,便立了带着富可敌国财富投靠的许相之女为后。 第二百九十六章 心头不安 先皇后所出的三皇子远离京城,最后还被封了个闲王,当时外人皆笑言当今圣上不喜先皇后所出之子,但水九墉却是在与圣上在御花园对饮时,亲耳听圣上说是为了护幼子周全,才不得不让李老头将三皇子带离京城,远离是非,尽管圣上黯然神伤,偏偏在外人眼中还是一派不以为意的模样,只能说能当上皇帝的都是狐狸。 在圣上的精心谋划下,国库已见丰盈,万民得以休养生息,他便开始着手对许相削权,只是纵然他思虑再周全,偏没算到太子天生体弱,身子一年年败坏,是巧合或有心人为之,朝廷里外,每人心中皆有答案。 水九墉从不相信巧合,只知道野心权势足以泯灭人性,他不由冷哼,这天下都还没太平几年,日子才好过些,难不成又得为了权势斗争而乱?这皇室之中,实在没几个让他看得顺眼的。 “将军,实不相瞒,如今兄长也在屈申城。” 水九墉沉着脸,闲王与太子离京,京城情势看来比他所想更严峻,想要斥责他们胡闹,但是人家是皇子,哪里轮得到他这个臣子多说什么,而且他们能离京,还没有惊动旁人,没有当今圣上出手,也做不来瞒天过海。 原就知道圣上疼爱肖母的三皇子,如今看来这份疼爱还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当今太子被带着走,皇上竟然也由着他。 “我兄长身子不好,多亏了水大夫医术了得,这些日子让我兄长身子逐渐好转,是一大功。” 水九墉几乎要被气笑了,闲王救了他闺女,他的儿子医好了太子,这是摆明了要把他跟太子一派绑在一起不成? 他的脸一沉,“我家包子可知道两位公子的真实身分?” “不知,”江寒月的神色悠然自在,“不过将军也知水大夫向来聪颖,应是猜出我与兄长的来历并非寻常。” 水九墉的反应只是冷冷一哼,在心中再次狠狠的把水齐戎给骂了一顿,他就看不出这个死小子聪明何在,妹妹落水出事,却一声不吭,没往边城送信,自己在屈申城胡里胡涂结交权贵也不知,最最令他不能忍的是竟让水无瑕被个狼崽子护送回边城,若是他由始至终都没看出古怪之处,他这儿子就是个瞎的! 看出水九墉气血翻涌,水无瑕轻拉了拉父亲的衣角。 水九墉低下头看着与自己娘子相像的小脸,纵使再恼,也放柔了自己的声音,“闺女,怎么了?” “爹,你别跟哥哥生气,哥哥救人是好事,还是天大的好事。”她所言不假,若是太子好好活着,顺利登基,或许就能免去后来的手足相残与战火纷飞。 “乖,这事儿你别管。”水九墉语带安抚。 看出水九墉余怒未消,水无瑕心头不安。 江寒月见不得水无瑕担忧,伸出手轻触了下她的脸。“别担心,一切有我。” 水无瑕惊吓,目光飞快的看向水九墉,果然看到自己的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不过水九墉虽黑着一张脸,也只是伸手将她给拉到身旁,气得牙痒痒却没动手,她瞬间明了江寒月向水九墉坦诚身分的原由。 这是要拿皇子的身分压着她爹啊,这样的脑子,看来不管再多活几辈子,她都斗不过。 怕水九墉被气出好歹,她反手拉着水九墉,“爹,我们回家。” 水九墉可不忍心拒绝自己的闺女,立刻点头,“好,回家!” 水无瑕灿烂一笑,利落的翻身上马,起了兴致,“爹,咱们来比一场如何?” “咱们福宝开了口,爹自然得奉陪。”水九墉随即跟着上马。 不过眨眼之间,两人两马就已跑远。 江寒月这次倒没硬跟上,识趣的维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奔驰了一段路,水九墉心闷的发现江寒月始终能跟上,他本来没把这个白面书生的骑术看在眼里,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这小伙子骑术精湛,并不是他以为的绣花枕头。 他撇了撇嘴,心里头特别不舒服,叫了一声,“福宝。” 听到身后的叫唤,水无瑕缓缓放慢速度,看向水九墉的眼中掩不住神采飞扬,“爹,累了吗?” 水九墉一哼,“不过这么小段路怎么可能觉得累?你爹我的身子可是顶顶好。” 水无瑕忍不住失笑,对他竖起大拇指,“爹是最厉害的。” 看着水无瑕的灿笑,水九墉一脸得意,但该问的还是得开口,“跟爹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那家伙?” 水九墉的问话令水无瑕微愣,脑中浮现的是上辈子,她爹也曾经问了这么一句——她记得自己羞怯的点头承认。 之后她爹纵使再不喜,最终还是助了江寒月夺天下。 而这一世,水九墉也问了她同样一句话…… “爹,我喜欢他,”她笑意嫣然,没有否认自己的感情,“但我只想留在边城,陪着爹娘一辈子。” 水九墉知道水无瑕心思单纯,若说喜欢,肯定是真心喜爱,但她却能为了他和妻子放弃爱情,留在边城,他心中一阵感动。 他承认自己也有私心,舍不得闺女远嫁,更别提嫁入皇室,毕竟无人能料想几年后是何光景,如今她能自个儿看清,也是好事。 “回家吧!”水九墉铁汉柔情,伸手摸了摸水无瑕的头,“你的亲事自有你娘作主,你娘肯定会为你找户好人家。” 这一点水无瑕毫不怀疑,她娘一开始便属意温州曲姓商户,虽说门第不高,但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家,上辈子到她死时,纵然天下大乱,群雄四起,但曲家却能因铸造铁器、车马刀剑而富可敌国,备受四方尊崇,地位稳固。 但她当年一见江寒月倾心,这门亲事她娘最后只能作罢,等最后她再听到曲家的消息,便是庸王府的郡主江之懿下嫁。 虽说如个她对嫁人一事看得淡了,但这辈子打定主意当个乖女儿,娘亲既挂心她亲事,她终究会成全她娘亲的心愿,只是……她没有回头去看跟在不远处的江寒月,她真没把握他会放手。 第二百九十七章 停下了脚步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如今走一步是一步,至少现在她不会考虑曲家,毕竟曲家长公子与江之懿上一世的姻缘和和美美,纵使她知道嫁入曲家能一世安稳,她也做不来夺人姻缘之事。 水九墉敏感的察觉到女儿情绪的转变,四年前松口让她上女学,图的是她能不再胆怯,谁知越学越糟,不过女儿此次归来,倒是有些不同,身上透露着一股他说不清的水静气息,只是他并不纠结于此,毕竟不管怎么变,眼前依然是他水九墉的闺女,他的心头宝。 “走吧,你娘亲见到你平安回来,肯定开心。”他一踢马腹,往前奔驰。 水无瑕也没有迟疑的跟了上去,一下子就越过了他。 水九墉任由她畅快跑马,没有奋力追赶,也没有费心去看身后的江寒月,若是水无瑕喜欢,他纵然不愿也得点头,但若是水无瑕不想,纵使君臣有别,他也会用尽方法挡着这个小子。 边城虽生活条件艰难,但因为边境重镇连接关内外,来往旅人不少,内外城百姓与将士共三万余人,纵是女子也擅骑射,民风开放。 夕阳西下,柳牧妍正亲自与下人一同收拾白日在后院晒的药草,一听守门的小兵来报将军归来,心中微惊,也顾不得去换身衣物,便匆匆赶往大门。 虽逆着光,看得不太真切,但她依然认出大步走来的熟悉身影,身旁的小身影令她的脚步一顿,轻声唤,“福宝?” “娘——”水无瑕一眼看到夕阳余晖下的娘亲就站在正厅前的练武场,她难掩激动的一路奔进柳牧妍的怀里。 柳牧妍一脸喜悦和亲昵的搂抱她,“我的福宝可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关怀语调让水无瑕忍不住落泪。 柳牧妍在泪眼之中急切的打量着她,“你爹收到屈申城来信,说你落水了,身子可还好?” “我很好。”水无瑕撒娇的赖在她的怀里。“就是想娘了。” 柳牧妍嘴角漾起温和笑意,低喃的拍着水无瑕的背,“娘也想你了。” 一旁的水九墉大手一伸,直接将母女都给圈在怀里,“好了,咱们一家团圆是好事,都别哭了。” 柳牧妍啼笑皆非的扫了水九墉一眼,“是团圆,但还少了戎儿。” “那颗蠢包子,不要也罢。”水九墉现在提起水齐戎还带着一丝恼火,一手扶着柳牧妍,一手牵着闺女,“有话咱们进去再说。” 柳牧妍点点头,只是没走几步,她蓦然停下了脚步。 水九境不由挑了下眉,“夫人?” 柳物妍对他轻摇了下头,转身目光落到了将军府外,阳光刺眼,她不自觉的微眯了眯眼,只见一行近三十余人,除李尹一刘丽几个府中原本的人外,其余人她并不认得,虽说水无瑕一个姑娘家回边城,水齐戎肯定会派人护送,但水齐戎就是个大夫,纵使他有心想要多派人手护送,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太多足以信任之人,所以府外这阵仗是怎么回事? 她不解的看着水九墉,等着解释。 水九墉脸色不太好的扫了那群人一眼,他原本还私心盼着柳牧妍会因见到闺女太激动了没注意到这事,他便可顺势不主动引见,但如今看来是不成了。 他没好气的挥了挥手,眼睁睁看着江寒月跨进了将军府的大门。 江寒月带着温和笑意上前,停在不远处拱手行礼,“夫人,晚辈有礼。” 柳牧妍望着上前的江寒月,一身玄衣,黑发高高束起,棱角分明的脸庞俊美异常,饶是她有个俊秀的儿子,都不得不对此人由内而外所散发的器宇轩昂心折,而这样秀美的颇相——她看了水九墉一眼,恰恰好是夫君所不喜的。 江寒月的态度令水九墉的眉头打了结,这个死小子在他面前狂妄自大,到他娘子跟前想一副讨好恭顺的嘴脸,这是存心要让他不痛快? 看到自己娘子看向江寒月的目光越发柔和,他心中不悦越盛,抿着嘴,就是不出声引见。 看出自己父亲闹上了脾气,水无瑕只能上前,轻声在娘亲身旁开口,“娘,他是……”才开口,她便陷入两难,她不知道该说他是江寒月还是李宝乐,她只能求助的看向江寒月。 见水无瑕看着自己面露困惑,江寒月眼中含着笑意,“晩辈姓江,京城人氏,夫人可唤我宝乐,晚辈与水大夫在屈申城性情相知、结为好友,因缘际会救了落水的福宝。” 江寒月简短的几句话便让柳牧妍看向他的目光欣赏之中更带上了感激,“是你救了福宝?” “是。”江寒月理所当然的承认。 柳牧妍立刻拉开了水九墉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感激的上前屈膝行礼。 江寒月连忙虚扶了一把,“夫人莫要如此,能救福宝是在下的荣幸。” “你这孩子真是……”柳牧妍忍不住轻笑,“救了人还说是荣幸,这一路也是你护着福宝自屈申城回来?” 江焱多司点头,“不过举手之劳,夫人万万别再言谢,晚辈惶恐。” 柳牧妍看着一片夕阳余晖照耀下的俊秀男子,掩不住赞赏的点头。 “听水大夫所言,夫人医术了得,便赠上些许药材,我知西北盛产药材,夫人自是看不上眼,但终归是晚辈一份心意,还盼夫人笑纳。” 柳牧妍受宠若惊,没料到他送福宝回城,竟还送上见面礼:“不,你救了福宝,将军府已深受公子大恩,怎么还能收下赠礼?” “此乃晩辈初次拜访,还昐夫人莫要推拒。晚辈得知夫人习医,因缘巧合在杭州福春堂的坐堂大夫手中得到一本百草集,也一并赠于夫人。” 一旁早早准备好的裘子立刻上前,将书册拿到柳牧妍的面前。 柳牧妍眼中闪过激动,杭州福春堂乃是数百年老店,集结堂内由古至今至少三十余位大夫所写下的百草集,对数百种药材之功效、样貌描写得巨细靡遗,比起名贵药材,这本百草集更是珍贵,用银两都未必能得到。 第二百九十八章 她还小呢 她心中着实喜爱,但还是出声推拒,“此物贵重,我不能收。” “夫人言重了,晚辈愚钝,此书在晚辈手中,不过是普通书册,在夫人手中才真是有大用。” 柳牧妍面露为难,她确实真心想要,但此物太过贵重,无缘无故的,她受之有愧。 水无瑕看着百草集也双眼发光,实在不得不佩服江寒月,这副恭敬相貌哪有一丝过去的冷傲,如沐春风的令人忍不住卸下心防,见她娘亲神情就知道,娘亲可是对江寒月满意得不得了。 蓦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目光暗暗的瞟向水九墉,果然看到自己的爹一张脸黑沉沉的。 水九墉确实怒了,这个小子妄想自己的闺女也就罢了,就连他的娘子都被哄得心花怒放!他大步上前,不客气的抢过裘子手中的百草集。 “将军?”水九墉的粗鲁令柳牧妍一惊。 水九墉勉强扯了下嘴角,他是气恼江寒月,但是对着娘子,他却是舍不得说一句重话,“你喜欢就收。”他暗暗的瞪了江寒月一眼,“到时我再让人挑些好东西回礼就是了。” 水九墉发话,柳牧妍激动得眨了眨眼睛,“谢将军。” 水九墉已许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娘子露出这般女儿家的娇态,纵使心中对江寒月不快,脸上也忍不住挂上了笑,不过看到江寒月,好心情又都烟消云散,不耐的挥了挥手。 “好了,东西我收下了,如今天色不早,江公子一路赶来,该是累得慌,本将军就不留你了。尹一,送公子去客栈。” 江寒月脸上带着浅笑,还未开口,柳牧妍已先抢着说道—— “将军,远来是客,江公子亲自送福宝回府,怎能让江公子住客栈?” 水九墉皱了下眉,天下人皆知,他水九墉的软肋是自己的发妻,纵然再气恼,柳牧妍若要留人,他就算再不愿也只能把话给吞了。 “江公子,你是将军府的恩人,务必要赏脸留下,好让将军与我略尽心意才行。” “夫人果然是知书达礼之人,晚辈盛情难却,就厚颜打扰了。” 水九墉可没忽略江寒月说的是夫人知书达礼,压根就没把他给算上,他气得嘴都要歪了,目光看向自己的闺女,想要她出声帮腔。 水九墉不想惹柳牧妍不快,所以要她开口拒绝江寒月住将军府的心思,水无瑕明白,只是她也怕开口之后惹了江寒月不快,私底下找她算账,所以她只能略带同情的对上水九墉的目光。 在战场上的猛虎对上了工于心计的狐狸,猛虎此战——败! 柳牧妍对江寒月印象极奴,硬是将人留下,派人清出西厢房让人住下不说,还特地亲自下厨张罗晚膳。 水无瑕原想帮忙,却被赶着先回房梳洗。 水无瑕也没有坚持,赶了几天的路,她确实也想好好的洗漱一番。 回到房里,净室的木桶已备好了热水,刘丽的亲妹子刘芙已经开心的在一旁等着伺候。 “小姐,你回来真是太好了!”刘芙笑眯了一张脸。 水无瑕泡在木桶里,看着她的笑颜也忍不住一笑。 刘芙被笑得一颗心直发颤,捂着自己的心:“小姐,你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在旁收拾的刘丽忍不住摇了摇头,“你这丫头,别只净在这杵着不伺候,让一边去。” 刘芙乖乖的让开,嘴巴却还是不忘说道:“不单小姐好看,送小姐回来的公子也好看。” 刘丽翻了个白眼,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夫人也喜欢那位公子,”刘芙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刘丽的脸色,叨叨絮絮的说:“夫人还特地熬鸡汤说要给公子补补。” “你错了,”刘丽没好气的说道:“夫人是特地给小姐熬鸡汤,公子只不过是顺便吃的,毕竟公子救了小姐,于礼不好无视。” 刘芙侧了下头,不太懂刘丽话中的差异,毕竟不论是特地或顺便,重点是夫人动手给好看的公子熬汤了,所以这个公子肯定特别,而且—— “我知道这位公子是小姐的救命恩人,戏班子不都演了吗?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感觉特别好。” 刘丽觉得自己早晩会被妹妹给气死。“你以后少去看什么戏班子的戏。” “可是少爷和小姐都爱看戏,我跟小姐一样,”刘芙兴冲冲的问:“小姐,这位公子是未来姑爷吗?” 水无瑕忍不住被呛了一下。 刘丽拍着水无瑕的背,瞪了刘芙一眼,“你这口没遮拦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刘芙一脸无辜,她是真心觉得娇小可爱的小姐跟高大的好看公子站在起很登对,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出去倒了杯水过来。 水无瑕咳了几声,喝了口水,顺了气才道:“拿衣服过来吧。” 刘丽立刻拿了帕子将站起身的水无瑕包住,替她穿好单衣,罩了件衣服这才走了出去。 刘芙小翼翼的在一旁看着,还在思索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明日我跟娘说,”刘丽看她愚蠢的样子,忍不住斥道:“你还是好生待在家里,不要来小姐这当差了。” 刘芙虽没想透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打小她就听姊姊的话,看她脸色沉下来,知道姊姊生气了,所以识趣的闭上嘴,难受的低下头。 看到刘芙的样子,水无瑕不由开口,“阿丽,你别数落她,她还小呢。” “小姐,你别为她说话,她也十三岁了。”刘丽看着刘芙因为水无瑕岀声帮她说情就露岀一抹傻乎乎的笑,忍不住给了她一记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水无瑕脸上丝毫不见一丝的严厉,反而温柔的轻唤了声,“阿芙过来。” 看到水无瑕的笑脸,刘芙立刻没心没肺的把神色不善的刘丽给抛到了脑后,眼巴巴的走过来。“小姐。” “会梳头吗?” 刘芙立刻用力的点头,别的不说,梳头她会。 她娘亲说她什么都不成,但好歹也得学个好手艺,不然还真是一无是处,所以她在梳头这件事上真是下了苦功的。“奴婢有跟娘亲学过。” 第二百九十九章 蛇打七寸 “那你替我梳头吧!”水无瑕知道刘芙梳头的功夫极好,“记得要盖住我的耳尖。” “好。”刘芙在刘丽警告的眼神中接过了梳篦。 “别弄疼了小姐。”刘丽不忘叮咛。 “知道。”刘芙开怀的说。 刘芙的手很巧,不一会儿功夫便梳了个边城姑娘时下常梳的坠马髻,原在一旁提着心看着的刘丽脸色也稍微好看了些。“小姐,瞧瞧,这样可好?” 水无瑕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着点头,“阿芙的手真是越来越巧了。” 刘芙被夸得脸一红,兴冲冲的说:“小姐,髻上再插支金步摇可好?” 水无瑕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满意,“你拿主意吧。” 刘芙的眼光一扫,在来不及收拾的行李中看到了放在最上的木盒,她走过去拿了过来,刘丽来不及阻止就已经打开,“小姐,这支凤钗好美,特别衬小姐。” 刘丽连忙伸手拿过来,一把用力阖上,“去小姐的珠饰盒里挑。” 刘芙被斥了一声,缩了下脖子,乖乖的照做。 “小姐。”刘丽将木盒放到了水无瑕的面前。 水无瑕脸上始终带笑,“你别总是斥责阿芙。” “奴婢只是担心,她毕竟是小姐的下人,小姐把她带在身边,她若不懂得进退,会给小姐丢人,惹来麻烦的。” “阿丽,”水无瑕略微愧疚的看着刘丽,“这是将军府,没人会欺负我们,你大可轻松自在些了。” 水无瑕轻描写的一句话,令刘丽身子微微一僵。 这些年在郡王府,主子性子柔弱,若真出了事,连自保都成问题,所以刘丽时刻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一言一行,如履薄冰,就怕落人口实,如今回到将军府,都是她能信任之人,她确实无须再草木皆兵。 看着刘丽神情,水无瑕内疚更深,“这些年都怪我太过软弱,辛苦你了。” 刘丽微红了眼,摇着头,“小姐,奴婢只是做自己该做的。” 水无瑕伸手与她的手紧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姐、小姐,这玉簪如何?”刘芙没心没肺的打断了一室的温馨。 刘丽擦了下微红的眼,板着脸接过玉簪,插在水无瑕的青丝之上,目光与水无瑕的视线在铜镜里相遇,两人交换浅浅一笑。 下人来报晩膳备好了,水无瑕一身清爽的在刘丽两姊妹的陪伴下出现在席设的正厅。 只是此时正厅上不见水九墉与柳牧妍的身影,就见江寒月双手背在身后,打量着正厅之中那座水九墉特地打造约有一人高的多宝桶。 水无瑕停下脚步,身后的刘丽与刘芙也跟着停了下来。 水无瑕见江寒月看得专注,没想打扰,正要悄悄退下,江寒月却已经先行发现她的踪迹。 “过来。”他对她伸出手。 看着他对自己伸出手,水无瑕估量自己若不听话,他是否会做出出格的举动——最终,她乖巧的走过去,忽略了他伸出来的手。 不理会守在门口挤眉弄眼的裘子,刘丽拉住要跟上的刘芙,挥手让将军府的下人退远些。 刘芙不明所以,但手被拉住,也只能乖乖留步。 多宝桶上头摆放的并非珍贵古玩,而是各式闪烁着寒光的利刃,这是水九墉征战多年,从各地所得的宝刀宝剑,每把刀剑背后都有故事。 江寒月倒也没有坚持要拉住她的手,只是轻声说道:“将军陪着夫人回房更衣,稍后便到,你该是饿了,再等一会儿。” 他这自得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他的府第。水无瑕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若让她爹听见他这一番话,肯定又要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在我爹面前,”水无瑕微嘟了下嘴,“你少说几句。” 水无瑕说得隐讳,但是江寒月知道她是不想他气坏水九墉,他微微一笑,“京城盛传,水大将军娶妻一人,忠心不二。当年我父皇听闻,不知是存心抑或故意,竟趁大将军返朝之际,在朝堂之上赠了两名江南美人,当时将军笑纳了,却当场请求父皇,朝堂之上所赠美人,任其安排,父皇自然无拒绝之理。 “父皇见将军收下美人,还得意的以为食色性也,纵使爱妻如水将军也不能例外。谁知几日过去,将军在京城最出名的悦来客栈叫卖美妾,卖岀高价后将所得银两赠于收容因灾乱失去爹娘孤儿的育婴堂,将军大张旗鼓说是当今圣上仁德恩赐,无数百姓赞颂,传进父皇耳里,心中五味杂陈,却拿将军莫可奈何。” 关于这段过往,水无瑕也曾听闻,水九墉当年将皇上所赐美人发卖,说的好听是为了救助百姓,但知情都知晓,他不过是为了不想让柳牧妍难受,经此一次,皇上也没有再给水九墉塞人,毕竟赏得再多,水九墉也能寻个由头把人给卖了。 之后若还有不知趣的人想用女人讨好,水九墉也没客气,毕竟皇上赐的美人他都敢发卖,更别提底下的官吏了。 “你还少提了一事,”自己的爹也真是个奇人,水无瑕软柔的声音中隐隐带笑,“我爹当年派驻边关,妻小原该留在京城,但我爹却是一纸休书给了我娘亲,那时我爹还在朝堂上说,已经休了妻,所以我娘可以不留在京城。” 江寒月轻笑,他确实听闻过此事,“没错,这种事天底下也只有水大将军做得出来。他该庆幸他真是立了大功,若换成别人,项上人头难保,但也看出他情深意重,纵使犯着杀头的危险,也不愿与你娘亲分离,惹你娘亲不快。” 她圆圆的眼睛清明的看着他,“所以你才讨好我娘亲,因为你很清楚,我爹爱我娘,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只要让我娘亲心向着你,我爹便拿你莫可奈何。” “蛇打七寸。”江寒月没有隐瞒自己的心思。“任何人都有弱点。” 见他承认得理直气壮,她忍不住咕哝,“满腹算计,就算喝再多安神汤,我看你依然夜寐难眠。” 第三百章 喜欢吃什么 “那倒未必,”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若你愿意与我同床共枕,我肯定睡得好。” 她的脸一红,飞快的看向外头。 刘丽见江寒月动手动脚,眉头一皱,心道果然——就是会趁机占便宜,幸好她把下人都叫远了,不然她家小姐的名声就要毁了。 如芙看得眼睛发亮,声音隐隐带着兴奋,“原来真的是姑爷!” 刘丽真会被自己妹子气死,怎么就只把人当姑爷而不是登徒子?她看到回廊转角处有动静,连忙报信,“小姐,将军和夫人来了。” 水无瑕连忙一退,拉开两人的距离。 江寒月也由着她,收回手。 水九墉与柳牧妍进来时,正好见两个小辈站在多宝桶前。 水九墉不由开口,“怎么,对我的刀剑有兴趣不成?你是福宝的救命恩人,看上什么,大可直说,我送你,不过我得先提醒一句,这些刀剑不是摆着好看的,把把都见过血,你拿了之后可别害怕。” 江寒月浅浅一笑,“惧怕不至于,只是这些都是将军心头所爱,晚辈不敢夺人所好。只是前些日子我捣鼓了些小玩意,不知将军怎么看?” 江寒月拉开衣袖,露出手臂上的银环,他轻巧的解下,拿到水九墉面前。 水九墉挑了下眉,伸手接了过来,他对各类兵器多有研究,暗器也知道的不少,但这样的银环却是从未曾见过。 把玩了一会儿,他便看出巧妙之处,银环里藏着银针,只要按住上头环扣,就能将银针发出,是个精巧的暗器。 虽然不待见江寒月,但是不阻碍水九墉对手中暗器爱不释手,自己自然是用不着,但给自己的娘子、闺女弄一个的话,是个顶好的护身之物。 水无瑕意味深长的看着江寒月,没想到他还懂得讨好她爹,但就在她满心以为他会将东西送给她爹时,江寒月竟然伸手拿走了。 水九墉手中一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江寒月浅笑,当着水九墉的面拉起水无瑕的手,直接将银环束在她的手臂上,“给你。” “真是好看,”柳牧妍在一旁倒是没有多想,不由赞叹,“若不说,还以为是饰品。” 江寒月看了外头的裘子一眼。 裘子立刻笑眯着一张脸,恭敬的送上一个木盒,打开来竟是个一模一样的银环。“还请夫人别嫌弃。” 柳牧妍连忙拒绝,她虽不懂暗器,但看银环作工精细也知得来不易,江寒月送她百草集已经太过贵重,她可不能厚颜再收下这样赠礼。 “将军。”也没坚持,只是看着水九墉。 对水九墉而言,与妻女安危比起来,面子根本无足轻重,他不客气的直接伸手收下,不太情愿的说:,“就当再欠你一次。” “这样算来,将军欠晚辈的越来越多,不过晚辈相信将军的能力,足以偿还。” 水九墉不快的扫了他一眼,狡滑的狐狸,妄想他拿闺女来还,以为他听不懂吗? 柳牧妍敏感的察觉两人的暗中较劲,轻声说道:“都别站着了,该是饿了吧,快快坐下。我今日熬了鸡汤,所以多耗了些时间。” 跟在身后的下人将装着鸡汤的陶盅放到每人面前,将军府每人喝的鸡汤各有不同,柳牧妍习医,都照着调理各人身体来放置药材。 “宝乐,这几日你送福宝回来,一路辛劳,就跟着将军一般喝人参炖鸡补精气,等明儿个我替你把把脉,回头再给你多做些适合滋补你身子的菜肴。” 听到自己嘴里喝的鸡汤竟然是跟江寒月一样,水九墉的脸色不太好看,原本他喝的可是独一份的。 江寒月喝了鸡汤,不单暖了身子,更暖了心,真诚的说道:“晚辈自幼失恃,从未体验母亲温柔,夫人仁善,晚辈真心感激,也真是羡慕水大夫和福宝,有如此好的娘亲。” 柳牧妍闻言,心不由一紧,看着江寒月的目光更加柔和了,“天可怜见,娘亲不在,肯定吃了不少苦。” 多年战乱,柳牧妍见多了失去依靠的孩童,她自己的爹娘就早逝,虽说有祖母拉拔她长大成人,待她也极好,但是其中辛酸也是不足为外人道。 “若不嫌弃,你就把我们都当成一家人。” “怎会嫌弃?”江寒月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可是晚辈的福气!” 水无瑕听到江寒月的话,默默喝着自己的香菇黑豆鸡汤,不得不说,江寒月讨好娘亲这招高明得令她赞佩不已,她都不忍心去看她爹此刻的神情了。 “你别只顾着喝汤,你娘还做了很多你喜欢吃的。”江寒月夹了块炖羊肉到她的碗里。 “等吃完了才可以吃甜的。” 水无瑕迟疑的看了下她爹娘,没有多言,乖乖的吃着饭莱。 “宝乐倒是会照顾人。”如今江寒月在柳牧妍面前是万般好。 “我见水大夫都是如此照料福宝的。” 听到江寒月提及水齐戎,枷牧妍的目光透露了出思念,“都大半年不见了,他可还好?” “水大夫极好,我的兄长在桂露山庄休养,也多亏了他才得以恢复健康,水大夫仁心仁术,屈申城谁不知晓。” 任何人都喜欢听自己的子女被夸赞,枧牧妍自然也不例外,心头一喜,神情更加和颜悦色,“你也别光顾着照料福宝,自己也快吃。你喜欢吃些什么,下次我再做给你吃。” “福宝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这个答案令柳牧妍有些惊讶,正要开口,水九墉就没好气的说:“我家福宝最爱吃甜,难不成你也喜欢?” “是,”江寒月点头,“我喜甜,比福宝还喜欢。” 水无瑕对他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已经彻底无言。 柳牧妍被逗笑,没料到一个男子也跟个女儿家一样爱吃甜食,“还真是跟福宝一样。” 水九墉则是难掩鄙夷,只想着江寒月长得像个娘儿们就算了,还跟女人一样爱吃甜食。 一顿饭下来,除了水九墉不痛快之外,其他人算是宾主尽欢。 第三百零一章 舍不得我 下人才收拾妥当,水九墉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小子,跟我出去动动身子,消消食。” 水无瑕心知肚明她爹说动动身子肯定不是单纯走几步路这么简单,她哥在家时,三天两头也要经历这一遭。 水九墉是打定主意用拳头争高下,要在练武场跟江寒月切磋一场。 “夫人,我就跟他动动玩玩。”水九墉似乎知道柳牧妍会反对,已经先声夺人,一脸略带讨好的笑。 柳牧妍看着他脸上的笑,也不好再开口阻止,只好交代了句,“你别不知轻重。” 水九墉笑得真切,不过一个转头,视线对上江寒月时,立刻挑衅的微扬了下下巴。比嘴上功夫,自己或许不如他,但是论拳脚功夫他还真不怕输人。 “你——”水无瑕迟疑的看了江寒月一眼,上辈子她知道他身手不错,只是不知道如今如何,“小心点。” 水无瑕的关心江寒月很受用,“我会的。” 外头一轮明月高挂,温柔皎洁,明亮圆满,月光将练武场照得亮堂堂的。 水九墉一脸期待的动了动脖子,“小子,不过动动身子,就不用刀棍了。” 水九墉也不是没分寸,他不怕伤了江寒月,就怕若是见了血对娘子不好交代。 他挑衅的对江寒月勾了勾手,“你先来吧。” 江寒月点头,“将军,得罪了。” “嗯,”水九墉一派随意,“用力点打,我受得住。” 江寒月神色一冷,速度奇快的移动身子,一拳挥了过去。 水九墉挑了下眉,身子一侧,险险闪过,还可以听到拳风划过耳际的声音,原本轻佻的神情一收,还来不及反应,连连几拳已狠狠的往他身上招呼。 “小子,看不出来,还有两下子!”水九墉脸上没有开始的轻视,正经起来。 比力气,江寒月心知肚明比不上水九墉,但若论起灵巧却是不相上下。 水九墉被激岀了兴致,利落的一把捉住了江寒月的手臂,就要将人压制在地上。 江寒月一个转身,用巧劲挣脱,趁机腿一扫,出其不意的来到他的身后,原本握紧的拳头一松,一掌推在他的后背上。 水九墉踉跄了下,心知肚明江寒月要是一拳打下来,他就要当场趴地了。 他站稳身子,审视江寒月的目光没有恼怒,倒多了丝意味不明的欣赏。 “将军承让了。”江寒月倒没有一丝骄傲。 水九墉挥了挥手,“少说那些虚的,我输了。” 江寒月很清楚,今日水九墉会屈居下风是因为轻敌,一开始便没将他放在眼里,所以才会落败,若是真的正经比一场,情况肯定不同。 “说是切磋,何来输赢之说。”柳牧妍上前拿着帕子轻轻擦了下水九墉汗湿的额头,可不想水九墉再开口要求比试一场,“瞧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小辈较真了,快去梳冼,换身衣服,可别着凉了。” 水九墉身子很好,压根不可能这样就受凉,本想跟江寒月再比一场,但他向来很享受娘子的关爱,所以很快就把比试给抛到了脑后。 “宝乐赶了几日的路,你肯定也是累了,早些歇着。”柳牧妍温柔的目光落闺女身上,“福宝,你也早点回房歇着,明日再来陪娘亲说说话。” “好。”水无瑕点点头。“爹、娘也早些歇息。” 水九墉压根不想将水无瑕留下,但是柳牧妍已经迈开了步伐,他警告的瞪了江寒月一眼,连忙追了上去。 爹娘的身影消失眼前,水无瑕这才走到了江寒月面前,抬头看他,“我爹输了。” “像你娘说的,不过是切磋,哪有输赢之说。”江寒月低头看着她,“如今才知,你像你娘亲,却又不像你娘亲。” 水无瑕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江寒月靠近,指了指自己汗湿的额头。 他离得太近,她连忙退了一步,他自在的跟进一步。 她睫毛颤动看着四周,“这是在将军府。”她还真怕他在下人面前乱来。 看她拿着怯怯的眼神瞅着他,他忍住捏她脸颊的冲动,侧着头,“也不知拿个帕子给我擦汗。” 她的嘴微抽,将帕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他一笑,拿着带着淡淡茉莉香气的帕子擦了擦额头,“明日得空,我带你出去狩猎,我知边城外的荒山有不少猎物,我打些野味回来给你补身子。” 她自认身子好得很,如今回到家里,有她娘亲在,她肯定吃好穿好,不需再补,但她确实也想出城去转转,所以点了点头。 得到首肯,他笑了笑,“早点歇着,我回房去了。” 听到这句话,她脸上难掩惊讶,竟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她? 看到她的神情,他不由失笑,“怎么?舍不得我?” 她的脸一红,瞪了他一眼,在他的轻笑声中转身离去。 大清早,水无瑕就见刘丽眉开眼笑,看得出心情极好,她不禁出声打趣,“怎么?尹一做了什么逗你开心?” 刘丽的视线在铜镜中对上水无瑕,脸不由一红,“小姐说哪去了,我开心是因为江公子。” 江寒月?刘丽防着江寒月,只差没动手了,如今竟因他而开心?水无瑕不解。 “小姐,”刘丽难掩声音中的喜悦:“天还未亮,江公子就被将军带走了。听说是去了军营,将军手下个个神勇,我看江公子今日惨了。” 看着刘丽得意洋洋的神情,水无瑕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倒不是不担心江寒月,只是想着以江寒月的手段,她爹想要占他便宜并不容易,只不过不想打坏自己贴身丫鬟的好心情,她便没有多说。 她收拾好就去了爹娘所居的正院东厢房,一整个早上就跟柳牧妍研究从江寒月手中得到的百草集,直到用了午膳,柳牧妍看闺女面露疲惫,这才叫她回房歇着。 水无瑕原想回房,但看着后院的葡萄架,叶虽略微泛黄,却已结实累累,不由就来了兴致,于是搬了美人榻,在架下闭上眼,在轻风吹抚下舒服的睡着了。 第三百零二章 确实难得 隐约间有落叶飘落她的脸颊,她闭着睑,抬起手轻轻一捏,没一会功夫,又飘落一片树叶,她嘟囔了一声,抬起手正要挥开,手却落入另一只温热的大掌之中。 她睁开眼,微眯着眼,不见一丝意外的看着面前的江寒月,“你回来了?” 看着她迷糊的样子,他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 她一个机灵,坐直身子,放眼望去竟没有看见刘丽的身影。 “刘丽被裘子拉走了。”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他笑着说道。 水无瑕也没问裘子用什么理由拉走了刘丽,对上江寒月的身旁人,刘丽不是对手。 没了旁人,水无瑕慵懒的躺回美人榻上,身上散发一股说不出的恬静,“我爹呢?” “还在军营。”他坐在一旁,把玩着她细嫩的手。 “一切可还好?” “很好,”他的语气轻描写,“在军营中与几位将士切磋,受益良多。” 她扬起嘴角,看他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知道他肯定没让人占了便宜。 “还累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睡了一觉,如今精神正好。 “那好,”他起身将她拉起,“时候不早了,快走吧。” 她不解的看着他,“去哪?” “昨日不是说好今日打猎吗?” “可是你一大早就被我爹带进军营,现在还行吗?” 他挑了挑眉,对她伸出手,“别在我面前说什么行不行,今日骑马狩猎,就不多带人,带上尹一和卫钧便成了。” 水无瑕点头,交由他安排。 他牵着她的手,才踏出院落,她的脚步微顿,江寒月知她不自在,便松开了手。 她对他浅浅一笑,一同走向马厩。 水无瑕跟看顾马厩的陈老爹打招呼,不假他人之手的上前亲手替赤霞佩上马鞍。 才准备妥当,便听到外头有声响,她抬眼望去,正要出声,江寒月却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她站到了马厩的阴影处,她眨了下困惑的眼。 陈老爹一脸莫名,正要开口,江寒月却手一抬。 陈老爹会意的闭上嘴,但随即皱起了眉头,不知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听了这个小伙子的话。 想他老陈在水九墉还是个娃儿时就开始帮着镖局养马,可以说是看着水九墉长大的,就算如今水九墉成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将军,他也从未畏惧,但这个后生一个眼神竟令他下意识的听从,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外头的水九墉兴冲冲拉了两匹小马回府,看到听了下人来报而到来的柳牧妍,几个大步迎上前。 柳牧妍将水九墉的急躁看在眼里,忍不住笑道:“将军,何事如此着急?” “好东西。”水九墉一副献宝的模样,拉住了柳牧妍的手,“你瞧瞧,这两匹小马长得俊,最要紧的是性子温驯,等大了后,不论是给你当坐骑或是拉马车都挺好,你喜欢不?” 柳牧妍抬头一看,“将军挑马的眼光向来精准,我自然喜欢。” 看柳牧妍开心,水九墉笑得更开怀,“也是恰巧,之前你找我挑马,正好军营附近的马场有小马出生,我回来时去绕了圈,就一眼瞧见了这两匹,一马双胞,注定要属于你。” 柳牧妍目光带着满意打量着眼前的两匹马,“确实是巧了,只不过这两匹马不是属于我,而是属于福宝的。” “福宝?”水九墉不解。“福宝有赤霞了。” “福宝确实有赤霞,只是赤霞是匹良驹不假,但性子太野,若是福宝嫁了人,这样的坐骑不适合。” 水九墉还是一脸困惑,“我可瞧不出有哪里不适合?” “将军,曲家富贵,后院却无纷扰,由此也知当家主母规矩立得极好。福宝嫁做曲家妇,自然得照曲家规矩,将来福宝怕是少有策马奔驰的机会,与其让赤霞随着福宝岀嫁,无用武之地,不如留在边城给我做个念想,再寻适合的坐骑随福宝出嫁。” 听到娘亲提到曲家,水无瑕可以察觉身后江寒月浑身所散发的阴沉,霎时心中后悔,怎么会失心疯跟江寒月躲起来。 娘有意与温州曲家结亲,她并不意外,但是身旁男人的眼神令她莫名的心虚。 水九墉皱起了眉头,柳牧妍之前提及时曲家时,他已派人查过,虽说门第不高,但是三代富贵,当家家主育有二子,父慈子孝,能够经历战乱依然屹立不摇,代表曲家人很聪明,确实难得,只是…… “纵使曲家规矩立得再多再好,也没道理阻拦我闺女骑马。” 听出水九墉话语之中隐含着淡淡不屑,柳牧妍并不意外,两人年少夫妻,走过战乱,看多生死,深知乱世中能活下来就已属不易,繁文缛节在他们眼中看来更是笑话。可如今天下太平,文人儒士将礼教拿来立规矩,一般百姓还好,但世家不同,她虽不以为然,也得为自己女儿着想。 “若我水九墉的闺女嫁人,连策马奔驰的自由都没有,”水九墉一哼,“索性不嫁罢了。” “不嫁也不是不可,”柳牧妍轻声一笑,“若是曲家不成,将军以为……江公子如何?” 听到娘亲提到江寒月,水无瑕莫名的僵了身子。 江寒月扬了下嘴角,原本听到曲家的坏心情瞬间好转,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水无瑕想要抽回来,但是他握得紧,她又不敢发出声音惊动了她爹娘,所以只能忍着。 “他非良配,”水九墉一下就猜到柳牧妍心中所想,直接回道:“福宝也不想嫁他。” 水无瑕听到水九墉的话匆匆的看了江寒月一眼,果然见他再次沉下脸,浑身散发着冷冰冰的气息,她连忙想要逃离。 江寒月手微微用力,拉住了意欲起身的她。 水九墉听到声响,目光看了过去,就看到马厩里的陈老爹,他也没多想,收回视线。 陈老爹算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他不觉得自己的话需要避着陈老爹,“咱们福宝孝顺,一心想要留在咱们身边,那个油头粉面的小子不成。” 第三百零三章 真想找人入赘 柳牧妍沉默了,昨夜回房,她曾问起江寒月来历,水九墉只轻描淡写的说其出身商户,但她看重的从来不是出身,不然也不会挑中了曲家。 她意欲将水无瑕嫁入商户,不在意高嫁或低嫁,只顾虑双方适合与否,将军之女是护身符,但一旦世道转变,护身符兴许就成了催命符。 柳牧妍是一介女流,却也不是无知之辈,这些年将军府与郡王府关系的微妙转变她全看在眼里,点滴在心头,只是未曾说破。 从有隐忧开始,她便起了将闺女远嫁的心思,水齐戎身为水家长子,水家有事,无法置身事外,但是闺女不同,出嫁后成了他人妇,只要夫家能守护,不论情祝如何转变都能全身而退。 她微敛下眼,手轻抚着两匹小马,江寒月看着福宝的眼神专注,眼里似乎只有一个人的影子,她对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因为她在水九墉看着自己时也看过相同的眼神。 在未见江寒月前,温州曲家是她最为中意的对象,为了闺女终身幸福,她不在乎重新琢磨,只是若女儿想要留在边城…… “夫人你别多想了,福宝若想留在边城便留下,就算不嫁也成。难不成我们还养不活闺女吗?再不济,等咱们百年之后,还有包子,若他敢不顾着他妹子,我打断他的腿!“ 柳牧妍被水九墉的话给逗笑,“阿九,别胡闹。“ 水九墉听着自己夫人语调温柔的唤着自己的小名,全身上都觉得舒畅,轻抚着柳牧妍的后背,轻快的语调带着认真,“我水九墉的闺女不愁嫁,你既舍不得闺女,闺女也不想离开我们远嫁,不如让我作主,我去挑个好的给福宝当上门女婿。“ 水无瑕闻言,顾不得一旁阴沉着脸的江寒月,挑个上门女婿……细细一思,这主意确实极好,与其远嫁,不如找个赘婿上门。 “妍儿,你觉得张传如何?“水九墉见柳牧妍没反对来了兴致,“他娘生了三个小子,张传最小,两个兄长都已成亲,也都生了娃,张传入赘水家,我若开口,他爹娘肯定会点头同意。“ 水无瑕是知道他爹动过心思与张传家结亲,却不知原来水九墉打的是让张传入赘的念头,正如水九墉所言,张传确实是个好人选,她的手一时没忍住激动的握住了江寒月。 江寒月瞳眸深沉如暗夜,俯身气息喷在她的耳边,“怎么?你真想找人入赘?“ 他的气息带来满满压迫,水无瑕身子一僵,暗自叫苦,自己激动之余竟忘了他的存在。 “不说话?“他伸手抬起她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还真是动了心思?“ 水无瑕知道最好识趣的否认,但她向来说谎就耳朵红,他一眼就能看穿,正骑虎难下时,水九墉声如洪钟的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水无瑕一惊,看到不知何时站在马厩门口的爹娘,忙不迭挣脱江寒月的手,慌乱的想要站起身。 江寒月却是没打算放手,微微用力的将人给拉在身边,面对着水九墉夫妇,“将军、夫人。“ 水九墉横眉竖目的看着江寒月放在水无瑕身上的手。 水无瑕注意到父亲的目光,往旁一退,但就是避不开江寒月的手。 “福宝,出息啊,现在都会偷听爹娘说话了。“水九墉嘴里数落着自己的闺女,目光却是死死的盯着江寒月。 他家闺女多乖的一个孩子,哪会这般出格,肯定是江寒月带坏了。 水无瑕脸红,羞怯的正要开口认错,江寒月却是抢先了一步,“将军此言差矣,我与福宝先在马厩内替赤霞上鞍,将军与夫人后至,在外头谈话,我与福宝并没偷听。“ 听到江寒月的反驳,水九墉的脸都黑了。 水无瑕忍不住拉了拉江寒月的衣角,要他少说几句,他一天不挤对她爹,难不成就浑身不舒服? 江寒月弯了弯唇,温和的目光转向柳牧妍,“若有冒犯夫人之处,是在下之过,与福宝无关。“ 柳牧妍虽然惊讶两人的亲近,但看着登对的小两口,语调温柔,“你与福宝没错,你们先到,是我与将军打扰了才是。“ “夫人果然明理。“ 水九墉气得大喘了一口气,不悦的反问:“你这意思是本将军不明理吗?“ 这是存心要挑事了,柳牧妍安抚的轻唤了水九墉一声,“将军。“ 水九墉气闷,忍住气不理会江寒月,目光直视水无瑕,“福宝过来。“ 水无瑕祈求的看了江寒月一眼,江寒月松开了手,一得到自由,水无瑕立刻走到了自己爹娘身旁。 “方才你应该也听到了,我跟你娘替你找了两匹马,将来给你做陪嫁。过来瞧瞧,喜欢吗?“ 水无瑕头皮发麻,知道水九墉提到亲事是存心给江寒月添堵,但还是乖乖的被水九墉牵引到马厩处,站在两匹小马前,“谢谢爹娘,福宝很喜欢。“ “爹就知道你会喜欢。江公子,“水九墉得意的看着江寒月,“你觉得我们给福宝挑的亲事如何?“ “晚辈不过一个外人,不好妄议将军府的私事。“ 水九墉微扬起下巴,“难得江公子有自知之明。“ 江寒月彷佛未闻他的调侃,只说:“将军在意福宝的亲事,就是不知水大夫的亲事如何?“ 水九墉意外江寒月会提起水齐戎,大剌剌的回答,“这事儿就不劳江公子费心,他的亲事早已说定。“ 水无瑕知道水九墉挑的是他手下丁副将的闺女,名叫丹丹,只是上辈子水齐戎还未能成亲就英年早逝。 只是这辈子,她一定是会阻止兄长前往疫区,一旦避开死劫,这门亲事该是能成的——只是,她脑子突然意会到自己忘了件极其重要的大事。 她兄长虽未成亲,但却留有二子,她前世便是为了寻找这个孩子才会离开京城,只是上辈子她到死时也不知孩子的亲娘到底是谁,但肯定不是丁丹丹。 第三百零四章 但此生不同 水九墉原想斥责他多管闲事,但想着自己长相斯文秀气却颇有主见的儿子,不由抿了抿唇。 他挑的儿媳妇是丁明之女,丁明是他打小在镖局最为照顾他的二师兄,他与丁明不单有从小到大的情谊,丁明还曾在战场上救过自己一命。 丁明性子耿直,娶了个婆娘张氏更是泼辣,边城生活难,女娃儿命贱,但在丁家却没这一回事,张氏生了两个儿子才盼得女儿,所以对么女的疼爱可不在他们夫妻之下。 今年过年与营中将军同乐时,便是张氏向他提及丁丹丹属意水齐戎,盼能结个儿女亲家。 若是寻常人可没这么大胆子,但是张氏仗的便是两家情谊,丁丹丹虽识字,可比起吟诗作对更爱舞刀弄剑,水九墉也知这样的姑娘自己的儿子未必能看上,原本想着等问过水齐戎之后再回复,谁知就得到郡王府方面的消息,说是郡王有意替水齐戎保媒,打算定下刺史千金。 刺史向来与郡王府交好,说到底也不是个拎得清的,水九墉不愿结个亲事还要招惹麻烦,便直接回绝郡王府,理由便是已与丁副将定下亲事,至于儿子喜欢与否,他一时之间便没有顾及。 柳牧妍赞赏的看了江寒月一眼,江寒月所言正是她心头顾虑。她看过丁家的小姑娘,挺好的一个孩子,也知道她是真心心悦水齐戎,只是她与水齐戎喜好毫无交集,日后肯定难以瑟瑟和鸣。 “君子一诺,”纵使心头发虚,水九墉面上依然坚定,“此事已是板上钉钉。” “将军此生有幸在芸芸众生中得其所爱,难不成不盼着儿女皆能有将军的福气?” 水九墉闻言好气又好笑,这番话听下来似乎是为了他家包子着想,但细细一品,绕了圈还是回到了福宝的身上,若是他反驳,这不就成了拆散姻缘的罪人,这小子果然是在皇室长大,狡猾得跟狐狸似的。 “爹,终身大事,还是得与哥哥商议。” 听到就连向来听话的女儿都开了口,水九墉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是他不在意儿子的喜好,而是君子一诺,他都已经点头同意,纵然儿子再不情愿也已经更改不得。 终究,水九墉只能说了一顺,“这门亲事,他只能听我的。” “将军就不担心,水大夫若有心仪之人该如何是好?” 水九墉没好气的瞪着江寒月,这真是存心找麻烦,“听你所言,他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这点在下并不清楚。” 水九墉哼了一声,“既不清楚就少说几句,若这小子心中真另有所爱,大不了等他与丁家结亲后再把人迎进门。” “照将军所言,我若对别的女子另有想法,等与福宝成亲之后也能迎进门?” “你敢?”水九墉炸了,“日后你娶了我闺女就给我安分点,不然我要你好看!” “将军别恼,娶了福宝之后,我自然不会有二心,这辈子就跟将军与夫人一般,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还差不多。”水九墉的神情稍霁。 水无瑕在心中一叹,她爹在战场上再勇猛,却也斗不过狡猾之人。 柳牧妍虽说心中还挂着水齐戎的亲事,但听到水九墉与江寒月的对话,却忍不住笑意的对水九墉轻摇了下头。 水九墉看着妻女的神情,这才意识到不对,他的双眼一瞪:“混账!存心使坏,我可不是说要将闺女嫁给你。” 江寒月轻摇了下头,“君子一诺,将军万不可反悔。” “臭小子,你们的亲事我不同意。”柳牧妍正要开口,但是水九墉却已看向她,“夫人,他不成,真的不成。” 听岀水九墉话中的认真,柳牧妍沉默了,她虽喜爱江寒月,但多年夫妻,也知道水九墉如此强硬肯定有其道理,难不成是因江寒月的身份?柳牧妍神情转变,不发一语。 江寒月明白自己出生皇室在水九墉夫妇心中是阻力而非助力,柳牧妍能不顾世俗眼光,打算将水无瑕嫁入商户就可知,她图的非利非权,而是单纯的想保水无瑕一世平安,为此,他真心佩服。 上辈子他自傲的以为自己也能护住水无瑕,但最终现实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他不单没保住水无瑕,也让水家因他而败落……但此生不同! “夫人,无论如何,我会护住福宝。” 水九墉几乎要被气笑了,这话可不是江寒月说了算,只是目光对上水无瑕,他的唇一抿,将话给吞进了肚子里。 不想再提儿女亲事,水九墉只能转移话题:“你们要出府?” 水无瑕点头,“想出去转转,兴许进山还能射猎几只山鸡、野兔。” 水九墉开口想拒绝,只是柳牧妍却是已点头同意了,“去吧。” 水九墉略带委屈的看向柳牧妍。 柳牧妍对他一笑,“将军难不成还信不过福宝?” 他的闺女,他自然是信得过,就是信不过江寒月—— “好好顾着我闺女。”水九墉没好气道。 “我纵使伤了自己,也不会伤福宝分毫。”江寒月的话对柳牧妍颇为受用,但却令水九墉气得心肝都疼了,偏偏他还只能眼睁睁的看人带着水无瑕离去,心里堵得慌啊! 正值盛夏,沿途一片绿意,水无瑕只觉心旷神怡。 李尹一跟在水无瑕和江寒月身后,他虽知江寒月拳脚功夫不错,却也没料到他更善射骑。 就见江寒月手拿长弓,几乎箭无虚发,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和卫钧的马上已是挂满猎物,成果丰硕。 江寒月翻身下马,让李尹一和卫钧带着马留在原地,率性的手拿竹篓子甩在肩上,手拿着长弓,一手拉着水无瑕,循着山径入山。 挺拔的他牵着身材娇小的她,在郁郁葱葱的林间穿梭。 路上发现了不少蘑菇,她双眼发亮的采了不少,突然,她听到不远处的草丛有声响,还没来得及反应,江寒月已经蹲在她的身旁,指着声音岀处,将手中的弓交给她,“试试。” 水无瑕想摇头,但在江寒月热切的眼神下,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手。她骑马还行,但射猎还真是不提也罢。 第三百零五章 我很讨厌 江寒月在她身后,指导她张弓搭箭,她带着紧张屏息,拉满弓,奋力的射出去。 “射中了吗?”箭一发,她迫不及待抬头看着江寒月,却见他一脸阴沉,水无瑕不解,正要开口询问,就发现另一头蹿出了四、五人。 跑在最先的是个看来与水无瑕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一把就兴奋的抓起树丛里已被一箭毙命的山鸡,“是我射中的!” “你说说,你一个姑娘有这身功夫,几个大男人都要被你比下了。”跟在后头的几个男子也一样嘻嘻哈哈的。 水无瑕收回视线,没有猎物被抢的恼怒,只是轻轻的拉了拉江寒月的衣角。 江寒月收回视线,低头看她。 “别恼,”她的声音没带一丝不悦,不想见他因无谓之事动肝火,“毕竟就算人家不抢,我也射不中。” 江寒月知道她的性子向来以和为贵,想要息事水人,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这任人欺负的脾气该如何是好?” “说什么呢,”水无瑕自知技不如人,并不觉得被人欺负,她顺从的让江寒月拉着站起身,“我们走吧!” 江寒月也不多言,拿过她手中长弓,牵着她转身离去。 “等等。”眼角余光见两人离去,丁丹丹连忙跑了过来,不过脚步因江寒月如冰的目光,在一射之地自觉的停下来。 方才她并没有注意到一旁有人,直到射出箭时才知道自己不小心抢了人家的猎物,在见到水无瑕的第一眼,她便认出了来。毕竟在边城,如此娇小秀气的姑娘并不多见,更别提她爹今天一大清早就提了大将军的闺女回城之事,让她有机会上将军府走动走动。 虽说丁家与水家的亲事不过只是嘴皮子上说了几句,但以水将军的个性,他的态度已经是默许了这亲事,所以对于未来的小姑子,丁丹丹的笑容多了几份热情,只不过一看到水无瑕身旁眉目染上寒霜的男人,她的热情不由退却了几分。 “你是将军府的护卫?” 也怪不得她如此猜测,毕竟水无瑕身旁有个力大无穷的李尹一是众所周知的事。 水九墉疼爱水无瑕,好马、好物宠着,就连人也是挑最好的护着,像李尹一这样的好苗子本该留在军营才有大作为,但将军偏是将人留在闺女的身旁,如今再找个像李尹一一般有能耐的护卫,也不令人意外,只是这长相——她啧了一声,实在太过俊俏。 水无瑕听到她误会,但也没打算对个陌生人多做解释,顺从的被江寒月拉开。 “等等。”看人要走,丁丹丹连忙开口,“方才跟你看上同只猎物,快了你一步,不好意思。” 水无瑕匆匆对她一笑,摇了下头,“是我技不如人,怪不得姑娘。” 她娇嫡嫡的声音令丁丹丹眼睛微亮,“连声音都好,难怪将军疼你如珠如宝。” 她的话令水无瑕停下了脚步,好奇的侧了下头。 “你我算是一家人,你叫我丹丹便成了,我就随将军叫你……福宝,对吧?” 丹丹?丁丹丹——她与丁丹丹幼年曾见过几面,如今事隔多年再见,人家已长成了英姿飒爽的姑娘,要不是对方主动告知,她还认不出人。 因她向来不是热情之人,丁丹丹的热络,她并不反感,但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可碍于这人跟自己的兄长有婚约,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只能笑着点头。 丁丹丹听着她软糯的声音,又见她脸上没有一丝恼怒,不由心里舒畅,挥了挥手中死透的山鸡,顾不得冷脸的江寒月,几个大步向前,爽快的将山鸡递到水无瑕的面前。“给你!不单这山鸡,今日我的猎物全给你。” “万万使不得——” “别跟我客气。”丁丹丹转头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挥着手让站在远处看着的几个人都过来。 他们一行共六人,除了丁丹丹外还有一位姑娘,他们几个的父亲都是水九墉的手下,因为父辈的同袍情谊,几个年纪相当的小辈自小就玩在一起。 “喂,我把猎物送人了,不过只送我猎的,你们的我半点不动。”丁丹丹把话说清楚,没有占人便宜。 几个人闻言一笑,其中一个人上前,爽朗说道:“就送那么点东西,我都替你觉得脸红,我们的也一并送上吧,就当给水小姐的见面礼。” 水无瑕闻言,连忙摆手,“多谢诸位盛情,只是——”她指着因为听到骚动而跟上来的李尹一和卫钧,“今日我收获不少。” 丁丹丹看到李尹一马背上的猎物,不禁啧啧出声,“还真是了不得,你的侍卫挺能耐的!不过侍卫打的与我送的,意义不同,其他人的你可以不收,但我的——你肯定得留下。” 没让水无瑕有拒绝的机会,她将手中的山鸡放到李尹一拉着的马背上。 江寒月握着长弓的手一紧,水无瑕连忙看他一眼,让他稍安勿躁。 丁丹丹风风火火的将猎物全都交给李尹一,这才爽快的说道:“成了!时候不早,福宝快回去吧,改日我再至将军府拜访。” “多谢丹丹姑娘。” 水无瑕带着生分的称呼,丁丹丹听着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想着日后多相处,熟悉了自然就会亲近了,就没再多纠结,挥了挥手,一行人就像阵风似的很快离去。 水无瑕见人走远,不由松了口气,这样热情如火的性子,也不知自己的兄长招不招架得住。“你说,我哥会喜欢她吗?” 江寒月冷哼,“不知道,但我肯定——我很讨厌。” 水无瑕忍不住笑出了声,“又不是要嫁你,你的感觉不重要。” 江寒月牵起了她的手,“是不重要,但是惹了你就犯戒,若再有下次,我不会给她留颜面。” 说到底,他还是介意猎物被抢。水无瑕耸了耸肩,也不想浪费唇舌在这种小事上与他争辩,只是轻声问道:“我哥哥的心中可是有人?” “你以为呢?” “我真不知。”水无瑕轻了下他的手,“你跟我说说。” 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他浅浅一笑,弯下腰。 她不解的看着他的举动。 第三百零六章 到我书房谈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就见不远处的李尹一恭敬的垂下眼,彷佛未闻,卫钧则是哈哈一笑,拉着马走到一边去了。 水无瑕的脸一红,“不说便算了!反正只要哥哥平安,我早晚会知道。” 她松开他的手,快走了几步翻身上马,也没等人便直接策马离去。 江寒月一笑,立刻跟了上去。 将军府入夜,用过晚膳后,练武场的比试几乎已成定规。 在嘴皮子上失了面子,水九墉很不客气的用拳脚功夫找回来。 几天下来,水无瑕倒是看出江寒月并没有使尽全力,但他也狡猾的没让她爹察觉,看在江寒月是为了让她爹痛快,也没真的伤筋动骨的分上,她没打算拆穿。 柳牧妍则是没再关注两人比划,毕竟以水九墉的性子,若是有她在,原只用八分的力就会用上全力,就为了不在她面前失了颜面,所以索性她就不在场,水九墉才会收敛些。 用完晚膳,柳牧妍拉着水无瑕,没让她去练武场。今日她让人从库房里挑了几匹布料,要让水无瑕瞧瞧可有中意的,给她制新衣。 在练武场上,水九墉正与江寒月打得痛快,但是门外的侍卫急急的走来,水九墉眼角余光瞧见,立刻收了拳头。 江寒月也退了一步,停下了动作。 “将军。”侍卫低头说道:“郡王府的人在门外求见。” 提到郡王府,水九墉挑了下眉,接过帕巾随意的一抹脸上汗水,“把人带进来。” 没一会儿功夫,侍卫带着郡王府的人来到面前。 “将军,小的吴勤,奉郡王之命给将军送信。” 水九墉接过,也没有避着江寒月直接将信打开,信很简短,他很快的看完,皱起了眉。 江寒月虽未靠前,但见水九墉神情转变,开口说道:“可是为了吴越大雨成灾一事?” 水九墉侧过身,“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先知。” 江寒月没在意水九墉口气中似有若无的讽刺,只道:“回去转达郡王,将军不日便至。” 吴勤迟疑的看着江寒月,又看向水九墉。 水九墉的神情一凝,但也顺着江寒月的话:“回吧,就这么对郡王说。” 吴勤立刻点头,行礼告退。 “给我个理由。”人一走,水九墉马上神色不善的质问,他可不喜欢被人左右,纵使江寒月是皇子也是一样,方才不发火,是因为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他明白江寒月虽不讨人喜欢,却不是个蠢人,一言一行自有其道理与目的,所以他可以勉为其难的听听解释。 “于情于理,郡王都不该为吴越水患事找上将军,若真要将军出面,只有一人有权下令。” 水九墉一个撇嘴,“我知道,天下有权可以指使我的,只是你的皇帝老子。但郡王是我的兄长,他开口要见我,你以为我该拒绝?” “不为将军,也该为将军手底下出生入死的将士着想。” 水九墉心一突,他的兄长是要他带队轻骑前往屈申城,以他对兄长的了解,图的是他带兵协助,到时救灾有功,有助郡王府声望,他也不在乎这丁点虚名,能救助百姓便好,却没细思过带了一队人离开驻地,若有心人深究,到时可以扣一顶叛乱的大帽子下来。 他虽张狂,却也不会失了分寸,拿自己的将士冒险。 “将军不如先上书朝廷,说明原由,在朝廷未下诏前稍安勿躁,若将军心怀百姓,就尽快集结边城粮食,倘若将军顾忌一路粮食安危,就多令几个可信将士护送,边城百姓若有心愿一同前往,也能跟随,待事成之后,有功百姓再予以赏赐便是。” 水九墉细想,这倒是个好点子。看了眼江寒月,虽说不讨人喜欢,但却是个聪明的,只是——他将手中的信塞进了江寒月的手中,不悦的说:“可你方才明明已经答应了郡王府的人,说我不日便至。” 江寒月低头瞄了一眼,“这等小事,由我替将军走一趟便成了。” 水九墉挑了下眉,难得整天只会围着他闺女打转的人,竟然会主动提及要离去,说到底也算是件好事。 看穿水九墉心中所想,江寒月也没有点破,只道:“明日一早我便启程,但有些事还是得要将军手谕。” 水九墉的手一挥,转身大步走,“到我书房谈。” 江寒月一脸平静的跟在水九墉的背后,但是握着信的大手却是用力的收紧了。 “啧!别出声。” 水无瑕猛然被捂着嘴,惊恐的看着黑暗中江寒月晶亮的眸子,这人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夜闯她房里,还压在她的身上。 “明日一大早我就走了,”他低声在她的耳际说道:“你让我抱一会儿便好。” 听到他要离去,水无瑕心头一惊,方才她回房时,从下人口中得知水九墉与江寒月还在书房,她还觉得奇怪,平日水火不容的两人,竟然可以彻夜长谈。 她用眼神示意,让他移开手,一能出声,她便低声问道:“你要去那里?” “屈申城。”他也没有瞒她,吻了下她的脸颊,“郡王来信,为了吴越大灾让将军走一趟。” 她瞪大了眼,难掩担忧,“那我爹——” “我劝住了将军,”他对她微扬了下嘴角,“他留在边城,由我代他走一趟。” 她有些难以置信,在她心目中,她爹最大的弱点是她娘亲,但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是太过重视与郡王之间的兄弟情谊。 这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若是碰上郡王府那班狼子野心的禽兽,就会出大事。 “你如何说服他?” “只要是人都会有弱点。”他的额轻触着她,除了亲人,水九墉身边还有出生入死的将士,与亲人无异。 他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身上,她微垂下眼,“你要阻止我兄长。” 她没说出她心中担忧,但知道他懂。 他轻应了一声,“你乖乖的待在这里,我事一了就回来。” “你有何打算?” “不管打算如何,我都会平安回来,你兄长也会没事。” 第三百零七章 等我回来 她的心一拧,没费心的开口追问,他的个性,若是不愿透露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他口中听到一字半句,上辈子的他便是如此,只是当时她并不懂,以为他是因为认为她一无是处,所以不愿跟她多提,如今却是明白了,他不愿说,只是不想令她担忧,徒增她的烦恼。 她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拉他靠近,印上他的唇。 他抱着她的手臂一紧,用力的回吻她。“等我回来。” 她的鼻息间尽是他身上的气息,手心紧贴他的胸膛,感受他跳动的心。 从一开始相遇,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已理不清,斩不断,原本划清界线的念头在他期待的眼神下慢慢淡去。 曾经,她用了毕生的勇气不顾爹娘反对跟他走,而今重新来过,她一样愿意跟随,不单是因为勇气,而是她已不想再懦弱。 屈申城的夜渐深,郡王府柏节堂传来瓷器破碎声和下人哀嚎声。 郡王所居正院与柏节堂相对,喧闹声在向来寂静的正院听来分外刺耳,正打算更衣歇息的水从文皱起了眉头。“外头闹什么?” 门外的管事推开门,一脸的迟疑上前。 “说!”水从文满脸不悦,对他而言,这一年多来可说是诸事不顺。 先是京城有人参他一本,说他贪赃枉法,他被召进京,庆幸有二皇子出面替他说情,洗清罪名。 回到郡王府才没几日,不料一个赏花宴后,城百姓都赞颂着庸王府与水家和善……偏偏这水家指的不是郡王府,而是水寒月那丫头。 万万没料到平时畏怯闷不吭声的一个人,却有脑子在赏花宴上倒打了郡王府一耙,轻易的博得好名声。 原本还能安慰自己吴越灾情不大,纵使朝廷岀面,赈银也不多,但如今传来的消息却是吴越江河溃堤,百姓哀鸿遍野,西北一带在短短时日便已集结三百万两赈银,由庸王派人押送吴越。 三百万两——想起白花花的银两,二皇子暗中养私兵,花费不少,这是一次很好暗中来钱的机会。这几日他焦急的等着水九墉到来,偏偏后院吵吵闹闹,没个安生。 “回郡王爷,是夫人……” “她又闹腾什么?”提及发妻,水从文脸色更难看,要不是碍于名声颜面,他早就丢出一封休书,休了这个妒妇。 管事动了动嘴巴,不知从何说起。 见管事不说,水从文起身,大步的走了出去。 才一进柏节堂的院子,就看堂外跪了一排奴仆,屋内叫骂声不断,不见一丝过往的井然有序,水从文的神情更为阴沉。 “爹。”站在屋外的水若月一看到他,立刻恭敬上前叫唤。 “嗯。”水从文随意的应了一声,不顾阻挡着的老嬷嬷,进了堂内,看到一地的狼藉,气得喘了一大口气,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原本歇斯底里的郡王妃听到声音,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失了声音,死命拿着帕子捂着自己的脸,缩在榻上。 看着她一副窝囊样,水从文的怒气更盛,“成天闹腾,我看你这个主母是不想当了。” “我……我不是。”郡王妃身子似有若无的颤抖。 水从文察觉不对,皱着眉头,几个大步向前,不顾她挣扎的拉开了她的手。 待一看清出现在眼前的那张脸,他着实吓得倒抽了气,一个个的红疙瘩布满了整张脸,还有些地方化了脓,让人心头直冒恶心,他惊骇的松开了手,退了几步,“你……你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看到水从文一脸嫌弃,郡王妃再也受不了的大哭出声,“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前几日不过些许痛痒,谁知这两天突然就变成了这模样。” 看到郡王妃那张丑陋脸上的泪痕,水从文的厌恶没有隐藏,他与郡王妃的情感本就所剩无几,对着这张脸,他更是连看一眼都烦,不耐的开口问:“大夫呢?” “大夫也查不出所以然。”郡王妃早已乱了方寸,她向来重视自己的外貌,如今变成这副鬼样子,连她看到镜中的自己都会被吓住,她几乎找遍了西北能找到的名医进府,但都没有成效,她拉着水从文的手,祈求的看着他,“郡王,你派人去把水齐戎那个小畜生押进府吧!我派人去请了几次,他都置之不理,王爷你快去将人押回来。” 她对水齐戎的厌恶极深,若非不得已,压根不会想找上他,偏偏她开了口,水齐戎却次次推托,方才她便是忍不住发火,失控闹出动静惊动了水从文。 水从文嫌恶的拉回自己的手,冷冷的眼神不带一丝情感,“那小子有骨气得很,你以为他这么容易被左右吗。” 说起水齐戎,不单郡王妃厌恶,对水从文而言也始终是心中的一根刺,虽说水寒月在这次赏花宴的作为令人惊艳了一把,但这丫头天性良善,做不来伤天害理之事,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可水齐戎却不同,他一身医术又聪颖过人,若这孩子是自己的,他肯定骄傲自得,但他不是,他是水九墉的长子,这个人注定留不得! “郡王爷,”府中的管事忽地出现,“戎少爷在外头求见。” 水从文还没有反应,郡王妃已经激动的喊道:“那个小畜生来了,快!立刻把人叫进来。” 门外的总管迟疑的看着水从文,“郡王爷,戎少爷说了,他并非前来医治王妃,而是受将军所托求见郡王,若郡王没空一见,他改日再来。” “你说什么?”顾不得端着平时高高在上的架子,郡王妃就要冲出去。 “混账。”水从文知道水齐戊说到做到,如今他挂心的是要送往吴越的赈银,压根不在乎那王妃那张脸,开口让几个粗使婆子将人压住,“月儿,还不过来顾好你娘,别让她跑到外头撒泼。” 水从文声音里的严厉让水若月从屋外的阴影处现身,这几日她格外的低调沉静,但水从文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不顾尖叫的郡王妃,往外走去,“大少爷呢?” 第三百零八章 这话是何意 管事回道:“大少爷前几日从外头回府后染了风寒,一直待在房里不见人。” “屈屈一个风寒,难不成还会要他的命不成,”水从文火大的说道:“叫他到正厅去。” 这次护送赈银一事,他是一定得派人跟随,而自己的儿子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水若月冷眼看水从文走远,走进堂内,看着被压住而不停挣扎的娘亲和满屋子的狼籍,她隐隐察觉情况已超出他们的掌控,只不过她说的话,从来不会有人在意,所以她索性不多费唇舌。 踏进正厅时,水从文已经掩饰好心中怒火,一脸慈爱,只是他没料到等着他的除了水齐戎外,还有个俊俏的少年郎。 见到水从文,水齐戎立刻拱手一揖,“郡王。”他对水从文的称谓从不亲近,听得出只是表面上以礼相待。 水从文曾就此事说过水齐戎几次,但水齐戎皆是装傻充楞,不愿改口,身为郡王又是长辈,他也不好总揪着这事不放,最终只能由着他。 “怎么是你来了,”水从文和善的问:“你爹呢?” “父亲边城有事,不克前来,特修书一封,命宝乐前来,若郡王真有要事,转达宝乐便可。” 水从文闻言,脸上的和善几乎要绷不住,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水九墉会不理会自己的命令,他的目光落在水齐戎身后的江寒月身上,“宝乐?” “李公子,名宝乐,”水齐戎进一步解释,“前些日子福宝落水,庆幸李公子出手相救。” 水无瑕落水一事,水从文回来后也已经听闻,对李宝乐的名号自然不陌生,这人来到西北年余,出手虽阔绰但行事并不张狂,他让水修扬查过此人,并无不妥,便没将他放在心上,却没料到头一回相见,竟是水齐戎带他进郡王府。 “郡王爷。”江寒月抬头看了水从文一眼,很快垂下眼,与水齐戎一样拱手行礼。 对视的一瞬间,水从文察觉一股莫名的凌厉压迫气息迎面而来,他皱起眉头,隐隐的感觉不安,这感觉已经许久未曾出现。 “我见过你。”水从文肯定,但却想不不起是在何处。 “郡王好记性。”江寒月也没有隐瞒,“年幼时,在下与郡王爷在城阳郡有过一面之缘。” 城阳郡?水从文细细思索,此生他只去过一次城阳郡,当时天下初定不久,先皇后的父亲李大将军辞官,他正好与庸王被宣进京,便随着庸王去了趟城阳郡吕县向李将军拜寿。 “你是李大将军后人?” 江寒月点头,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他自小被养在城阳郡,不被父皇待见,外祖也早已远离京城权势,若不是今日提及,水从文怕是早就忘了李家。 水从文确实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见李家后人,更没料到李家人会来到武陵郡还与守齐戎交好,隐隐觉得事有蹊跷,正想多问几句,江寒月却率先开了口,“将军让晚辈给郡王送信。” 水从文的心思一下子就飞到了水九墉的信上,他使了个眼神让一旁的管事上前去拿江寒月手中的信。 接过手后,他飞快的打开,信很简短,看完后他难以置信的啐了一句,“荒唐!” 信中,水九墉直言不讳的说要多陪伴闺女,所以近日无法至屈申城,若有事便转达水齐戎或李宝乐,由几个小辈代劳。 为了妻女置他的命令于不顾,这确实是水九墉会干的事,水从文万分气恼,这个小妇养的庶弟,一辈子就是这么点出息。 水齐戎听着水从文咒骂,不以为然的神情表露无遗,“不知郡王到底所为何事,急如星火的找上父亲?” 水从文吸了口气,压下怒气,目光如炯的看向水齐戎,“吴越灾祸,不容担搁,但你瞧瞧你爹这——”他用力的将信给拍到了一旁的桌上。 水从文的严厉只换来水齐戎不以为然的撇嘴,“吴越灾祸确实兹事体大,不容担搁,只是与我父亲何干?” 水从文气得瞪大眼,“他是边城守将,朝廷命官!” “郡王说的是,父亲乃边城守将,若今日是圣上下诏要父亲去赈济,父亲离开边城师出有名,但如今圣上未下诏,郡王找上我父亲,显然极为不适当。” 水从文被水齐戎堵得一时无话可说,他自然清楚师岀无名,但他已经太习惯利用水九墉的去营造自己的仁善之名。 水九墉能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绝不是个蠢人,水从文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左右他,只不过水九墉唯一的败笔便是太重情重义。 天下大乱之初,水九墉带着镖局的弟兄走投无路,上门向他过要粮食,他担心水九墉在外日子过不下去,带人回水家跟他争产添乱,便给了几袋粮食和些许银两打发,谁知他带着镖局的人远走后竟闯出了名堂。 这些年,他不过就是拿着过去曾救了镖局那票弟兄的恩情,将水九墉与郡王府绑在一起。 “我是他的兄长,纵使不为吴越灾情,难不成要见他一面也不成?” “郡王切莫动气,”江寒月口气略带清冷的开了口,“将军关切百姓不在郡王之下,对于吴越灾祸,将军早已安排妥当。” 水从文的脸色微变,“你这话是何意?” “郡王应该早已听闻郡王府赏花宴时,福宝提议各家公子、贵女捐助,善款交由庸王府处理。” 这事水从文当然清楚,他还为此大发雷霆,当时原以为吴越灾难不大,所以只是想要让水修扬和水若月得个美名罢了,谁知道美名没落到自己的头上,却便宜了水无瑕。 再也无法继续伪装笑脸,水从文的神情一冷,“你的意思是,水九墉背着我这个兄长与庸王府早有协议?” 江寒月懒懒的勾了下唇角,“郡王此言差矣,并非将军找上庸王府,而是庸王找上了将军。毕竟救灾急如星火,不容闪失,王爷自然得找个值得信任之人商量才是。” 第三百零九章 我不同意 水从文气得一张脸铁青,这话摆明了自己在庸王的眼中是个不值得信任之人。 水齐戎忍不住给了江寒月赞赏的一眼,心头一阵爽快。 “庸王已下令派兵五百,同行近千人一同前往吴越。” 水从文气得都快喘不过气,这事儿他竟然全然不知,“派兵五百,为何同行者会有近千人?” “自然都是百姓自愿前往。庸王下令调粮之余,悲悯吴越百姓因遭逢灾难家园毁灭,流离失所无所依归,下令有志者一同前往重建吴越,事成之后论功行赏,赐予银两、田地开垦安家。” “荒唐!”水从文一脸狰狞的用力一击案桌,激动道:“赐予银两也就罢了,给田地又是怎么一回事?” “郡王这是恼了?”江寒月意味深长的看着水从文。 水从文被看得心虚,但硬着头皮开口,“此等大事,任意为之,难道我不该恼?” 江寒月轻摇了下头,“政令一出,闻者皆称仁政,原以为郡王仁德,对此事该是全然赞成,看来外头传闻也不可尽信,郡王竟是舍不得施恩百姓。” 水从文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血,这话说得他不知如何反驳,他要仁善之名,但这也得在不损害他利益的基础之下。 他是郡王,朝廷赏赐加上这些年用手段得到的田地不少,若真要论功行赏,碍于名声所累,他势必得要大大的出一番血。 “我自然不是舍不得那些身外之物,只是气恼水九墉反了天!”他没有脑子胡涂的去责骂庸王或承认自己心中不舍,而是转回数落自己的弟弟,“如此自作主张,难不成是想名扬天下!” 水齐戎闻言几乎要被气笑了,这人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以为天下人都与他一般只在乎虚名。 “郡王这话又错了,”江寒月倒是不见一丝气恼,一针见血的回答,“将军在天下还未安定前便早已名扬天下,如今将军根本无须像郡王一般费尽心思锦上添花。” “你……”水从文抖着手,指着江寒月,几乎气得倒仰。 水齐戎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江寒月这张嘴,还真可把人给活活气死。 “郡王大可不必为了赏地一事动怒,此事将军已有交代,”江寒月还不忘继续补上一刀,“边城一带山林、荒地无数,放任无人打理本就可惜,到时便委请庸王上书朝廷,只要立功百姓,便能赐地开垦,一来能增加边城税赋,二来也让百姓日子过得踏实,这是一石二鸟的好事。” 确实是好事,到时水九墉的名号可真是黄毛小儿都知,更别提若真事成,还能把不少百姓引往边城那个不毛之地。 水九墉的脑子不差,但这样周全的计划绝对不是他能想出来的,他气愤的双眼带着锐利,看向江寒月,“想出这般的好计策,还真是后生可畏。” 江寒月目光幽冷的直视水从文,“郡王谬赞,百姓能安乐富裕,相信向来素有仁善之名的郡王爷肯定也是乐见其成。” 水从文莫名的被江寒月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颤。 “这事……”他心一横,猛然一个摇头,“我不同意。” “只怕是迟了,”江寒月不留情面的说道:“三日后,庸王世子领军出发,郡王若得空,记得前来送行。” 水从文大惊,三日后就要由庸王世子领军出发?而他竟是半点风声都不知,他们彻底孤立了他,还是在他不知不觉之中…… “在下替将军送信,如今功成身退,就不打扰郡王歇息,”江寒月起身,“告辞。” 水齐戎脸上带着笑,随意行了一礼,也跟着转身离去。以往上郡王府,碍于长幼之别,还是不敢太过逾矩,总觉得憋屈,没像今日这么爽快。 水从文出声留人,但是水齐戎根本不理会,反而加快了步伐跟在江寒月的身后,等到出了郡王府大门,水齐戎再也忍不住说道:“今日我算是服了你。” 江寒月不发一言,只是接过卫钧手中的缰绳,淡然的抬头看了眼郡王府的朱红大门。 上辈子水从文狼子野心与二皇子勾结,若没有郡王府的财富和阴谋,成为二皇子在西北的后盾,二皇子压根成不了气候,他的眼光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转为平静。如今二皇子自有他兄长在京城对付,至于武陵郡王——此生再也别妄想得到天下至善之名与百姓之助。 虽然只有一瞬,但水齐戎还是被他眼中的冰恨意骇了一下,疑惑布满他心中,“你与郡王府有仇?” 江寒月唇角牵出一抹笑,却了无笑意。 水齐戎挑了下眉,“你不想笑就别笑了,看着怪骇人的。” 江寒月脸色立刻回复平静,翻身上马。 原要跟着上马的水齐戎却被郡王府传来的骚动吸引,他看了过去,就见一道人影向自己冲了过来,他立刻伸手一挡,将人推倒在地。 今日的夜色深浓,但月光明亮照人,饶是水齐戎是个大夫,见多了样貌丑陋的伤痕,但还是被突然出现眼前的这张满是红疹与黑斑的脸吓了一跳。 “你不许走!”郡王妃的声音凄厉,狼狈的想要从地上爬起。 水齐戎认出这张脸属于向来爱美的郡王妃,他没有心生同情的伸手去扶,反而令眼旁观。 跟出来的嬷嬷心疼的将人扶起来,嘴上还不停安抚的说:“夫人,你别激动。” 郡王妃推开了嬷嬷,冲着水齐戎嚷道:“小畜生,你快出手医治我的脸。” 水齐戎听到咒骂,几乎要被气笑了,要他出手相救,还敢口出恶言,真是自找死路,“郡王妃的脸怕是已毁,在下无能为力。” 郡王妃听到容貌已毁,先是一震,最后像是疯了似的狂吼,“你胡说!你就是学艺不精,是个庸医!” 水齐戎冷哼,随她撒泼。 听到动静赶到的水从文看到郡王妃的样子,只觉颜面尽失,斥了一声,命下人将人给带回府内。“戎儿——” 齐戎直接抬手打断了水从文的话,“郡王,在下当真无能为力,郡王还是另请高明。”他看着被拖进府里的郡王妃,没有印象之中的一丝高傲,看来是要疯了,“郡王还是去看看郡王妃吧。” 第三百一十章 也不过如此 水从文就算看出水齐戎是故意不愿相救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恨恨的转身离去。 水齐戎心情极好的翻身上马,正要离去,却注意到江寒月的眼神在自己的身后,他好奇的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王府大门阴影处有个人影,他不由眯起了眼。 水若月从暗处走了出来,缓缓的来到水齐戎面前,“二哥,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水齐戎居高临下的看着水若月,轻描淡写的丢了句,“在我看来,以心相交才算是一家人。” 换言之,便是他从未感受到郡王府的真心,自然无法视郡王府的人为一家人。 听到水齐戎的话,水若月并不觉讶异,高风亮节的水九墉养出的孩子,自然是不屑郡王府的手段。 只是——她讽刺的扬了下嘴角,“二哥自诩光明磊落,该是万万没料到我娘亲的脸是福宝所为吧?” 水齐戎的脸色因水若月将脏水泼向水无瑕而微怒,“月儿,我还以为你是郡王府里唯一的聪明人,看来也不过如此。” “事实胜于雄辩,我娘是用了福宝给的桃花粉才会毁了容貌。” “证据呢?” 水齐戎的话令水若月默然。证据她确实没有,毕竟她娘亲已将水无瑕留下的桃花粉用得一点不剩,纵使要查也查不出所以然。 郡王妃也曾怀疑过桃花粉有问题,但还是料定了水无瑕没那个脑子和狠劲,只有她知道——与水无瑕相处多年,她看出那个小福宝已经变了,纵使她有心隐藏,终究没有逃过她的眼。 “没有证据就别胡言乱语。”水齐戎不快的一踢马腹,不留情的离去。 水若月抬眼对上江寒月的眼神,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你也不相信我,罢了!世人真可笑,谎言有人信,真话反倒无人相信。” 江寒月没有答腔,只是头也不回的追上水齐戎的脚步。 水若月冷着脸看着两人远去,心中百感交集。她纵使有心为善,也被人视为有所图谋,而水无瑕不论做了么,在所有人心目中,她就是个心慈仁善之人。 水齐戎听到后头的马蹄声,怒气未消的拉缰放慢速度,岀声说道:“那个水若月真是疯了,竟说郡王妃那张脸是福宝所为,福宝早就离开郡王府,更别提人现在不在屈申城。” “跳梁小丑,胡言乱言,”江寒月反应依然冷淡,“你又何必往心里去。” 水齐戎想想也是,都是他一时气胡涂了,“八成是想让我点头医治的手段。” 江寒月微敛下的眼里闪过一丝锐利光芒,“既是如此,你可千万收起那套医者父母心的心思。” “放心吧,纵有慈悲,也是要对值得之人,郡王府压根不配。”水齐戎心软,但也不是个滥好人,“对了,你兄长在你离开屈申城隔日便已经离去。” 听到水齐戎的话,江寒月只是冷淡的应了一声。兄长离去,他并不意外,上辈子京城也有二皇子押送赈银八百万两前往救灾,在半途之中京城人马与西北人马会合之事。 这一路虽有疫病产生,但二皇子处理得宜,赈灾一事做得无一疏漏,声势如日中天,回京之后,不单得到封赏,更步步坐拥势力,当时太子病弱,不被待见,最后更中毒而亡,虽有壮志,但终究未酬。 如今太子身强体健,以他的聪慧天资,在这个时间回京城,接下来的路自会安排妥当。 水齐戎不解的看着他,“你这反应太过了吧,有时我还真看不明白你们兄弟,看似情深却又不够亲近,他大病初愈,未必能忍受得住舟车劳顿的折腾,你不怕他有个万一?” “我只相信水大夫既能点头同意让我兄长离去,便知水大夫胸有成竹,定会妥善安排。”不是他无情,而是上一世他圆了李家的遗憾,报了兄长被毒杀的仇,这辈子,他只想顺着自己的心,将福宝摆在第一位。 江寒月信任的口吻让水齐戎颇为受用,忍不住轻笑,他点头让人离去,但也让舅舅带着妻小随行照料,他费了大功夫才把人救回来,可不想功亏一篑。 “天晚了,我回了,”水齐戎说道:“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我与你一道。” 水齐戎挑了下眉,“你我似乎不顺路。” “福宝之前住的西梢间还空着,我在那歇着便成了。” 江寒月说得理直气壮,水齐戎根本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一踢马腹走远了。 水齐戎看着他的背影,真是脸皮厚得让人无言。算了,自己心地善良,就不跟他让较,勉为其难的收留他一晚。 在边城,一大清早水无瑕注意到柳牧妍的神色不佳,不由关心的问道:“娘亲昨夜可是没睡好?” 柳牧妍没隐瞒,脸上有淡淡的忧愁,“昨夜探子来报,说是吴越大灾,流民倍增,当地官府自顾不暇,就怕屈申城要送过去的赈银和粮食单靠庸王的五百将士护送会有差池。” “百姓争夺强抢,追根究底都是吃不饱肚子闹的。”水无瑕叹道,她的心从江寒月离城之后便高悬着,但表面上依然如常的带着刘丽和刘芙帮着柳牧妍收拾送往吴越的粮食。 水九墉听从江寒月之意,自然不会前往吴越,但为了粮食安全,最终还是派了丁副将带着十数位士兵护送。 “确实都是吃不饱闹的,可惜时间太急,也整不出太多的粮食和银钱。” 水无瑕知道娘亲心善,将心比心的为受难百姓难过。 犹记上辈子她爹被郡王给召到屈申城,直接由屈申城出发去了吴越,她与娘亲压根就不知此事。 直到她爹一身疲累的回到边城,功劳全落到了郡王的头上不说,她的兄长更因染了疫病,死在吴越。 如今她爹只派丁副将由边城出发,纵使再有功劳也与郡王无关。 江寒月的用意简单明了,救助百姓是非做不可,水九墉可以不要功劳,但他也不容许别人从中占便宜。 “娘,除了吃的和银子,药材也少不得,多雨成灾伴随而来的除了流民、饥荒外,最可怕的是疫病。” 第三百一十一章 尽份心力 柳牧妍的眼底闪过光亮,粮食解了饥民当前大难,她倒未想到可能伴随而来的疫病。 边城盛产药材,库房里桂圆、枸杞、芍药、甘草、附子、茯苓不少,甚至连人参也有,她立刻发话让人全都搬出来。 “娘,明日便要出发,时间紧迫,加派人手多寻些药材,还有姜,越多越好。” 柳牧妍虽然心头担忧,但还是笑着捏了下水无瑕的脸,“我的福宝如今可比娘还有能耐了。” 水无瑕腼腆一笑。 柳牧妍也没迟疑,连忙叫人去军营跟水九墉说一声,让他交代下去多寻些药材和姜。 水无瑕闲不住,亲自动手将药材装箱。 柳牧妍原想开口制止,但看着水无瑕红扑扑却带着满足的小脸,最终沉默由着她去。 一旁的刘丽看着水无瑕眼也不眨的收拾了好几大车,忍不住咂嘴,“小姐,你这是要把将军府的家底都掏空了。” 别人不敢说的话,刘丽倒是没什么顾忌的说出来,毕竟她说的也没错,将军府摆放粮食和药材的库房几乎空了。 水无瑕不好意思的看向柳牧妍。 柳牧妍脸上却始终带着浅笑,没有一丝责备,水无瑕不由甜甜一笑,知道她就是真把将军府给搬空,她娘亲也不会有二话,她娘可是天底下最美最善的人。 “娘,我再出去转转。”她知道城外有几户人家平时都会进山采药,家中应该都备有药材。 “别忙了,外头你爹会派人去办。”柳牧妍上前给自己的闺女擦了擦汗,“你先歇会儿。” “娘,别担心,我没事,”她忙向柳牧妍撒娇,“娘,可是你不觉得药材再多也无用吗?” 柳牧妍微愣,“什么意思?” “没大夫啊!” 水无瑕确实说到了点上,看着水无瑕脸上隐隐期待,“你该不会想着要跟着丁副将一道去吧?” 水无瑕的双眼闪着光亮,“还是娘最了解我。” “别灌迷汤,”柳牧妍失笑,摇了摇头,“你爹不会点头的。” “爹不点头,但娘亲答应便成了。”柳牧妍是水九墉的软肋,跟着江寒月久了,她也懂得利用这点。 “平时的事都成,”看着水无瑕对自己满是期盼的一张脸,柳牧妍不由叹道:“小事,你爹自然都由着我,但大事,你爹可不好说话。” 水无瑕不禁感到一丝失望,但还是不死心的求道:“娘,你就跟爹提一句试试。” “福宝想要跟我提什么?” 听到水九墉的声音,水无瑕的眼睛一亮,“爹。” 水九墉爽朗一笑,大步走过来,走近一看,看到平时一身于净的闺女,如今衣裙脏了不说,连头发都乱了,“我的好闺女,怎么成了这模样?” “她心急,非要亲自动手整理药材、粮食,”柳牧妍带笑的替水无瑕解释,“忙了一整日了。” “你这丫头,”水九墉心疼的说:“让下人去做就成了,你掺和什么?” “不过是整理些东西,不累人。”水无瑕带着祈盼的小眼神看着柳牧妍。 柳牧妍对上她的眼,忍不住轻声一笑,这才开口说道:“将军,福宝懂事,也想尽份心力,方才她跟我说多雨成灾,伴随而来的除了流民饥荒外,最要紧的还有疫病,这点将军也没想到吧?” 水九墉原本的笑意微黯,若有所思的看着水无瑕,“是你想到的还是那小子跟你提过?” 那小子指的自然是江寒月,水无瑕老实的说道:“他没跟我提过这事儿。” 水九墉挑了下眉,“没跟你提,你倒是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江寒月离城前交代的便是多备些药材,今日他在外头早派人收购了不少。 “将军,若真有疫病起,药材不可少,但没大夫也是无用。” “放心吧,”水九墉直言,“我已经下了令,边城一带的郎中或大夫若有心的都可随着一同前去,到时论功行赏。” 柳牧妍脸上满是赞赏,“将军果然思虑周全。” 妻子的夸赞向来对水九墉十分受用,他露出飘飘然的神情。 “既然将军下令,我与福宝也一同前去可好?” 水九墉闻言,脸色一变。 水无瑕难掩惊奇,她原想自己去就好,没料到连娘亲也想随行。但细想也不该感到意外,她娘就算成了将军夫人,手因伤而无法再施针,但还是继续给人医治开药,她就是个良善的人,如今听闻疫病严重,肯定坐不住。 水九墉冷着脸,直接了当的拒绝,“救灾非玩乐,别胡闹。” 柳牧妍似笑非笑的看着水九墉,“将军,你这话岂不是扎我的心,我也曾上过战场,比任何人都明白救灾非玩乐。” 水九墉意识到自己失言,但是他没法子在这件事上妥协,“那是多年前的事了,而且带你上战场也是情非得已。” 他虽大度,却也没打算把自己的娘子和闺女往灾区送。 “将军——” 水九墉将手一抬,“此事莫要再提。” 柳牧妍也没坚持,只是拉着水无瑕的手,“走吧,福宝,瞧你这身脏的,娘亲陪你回房梳洗。” 柳牧妍的神情、语调虽未变,但水无瑕看得出两夫妻心头都有不快,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水九墉哼了一声,竟转身离去。 水无瑕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看到爹对娘亲硬气了一回。 “娘,”水无瑕觉得如在梦中,“爹真是恼了。” “放心,”柳牧妍见状,倒是没往心里去,“没事。你爹虽不同意,但我会想法子说服他的。” 这一点水无瑕是绝不怀疑,只是明日就要出发了,她不由迟疑,“可是娘……你真要去?” 柳牧妍好笑的看着闺女小心翼翼的神情,“我当然想随行尽份心力,但更多的是放不下你与你兄长。” 向来内向的水无瑕都会想要前往,更别提自己急公好义的儿子了,肯定不会置身事外。 水无瑕沉默,上一世她哥哥确实也去了吴越,但这次江寒月答应了她,所以这辈子她哥绝对不会往灾区去,只是她也不好跟柳牧妍挑明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手艺真好 水九墉的反对对水无瑕来说并不意外,毕竟让她一个人去,水九墉都未必会点头,再加上个柳牧妍——这简直就是要她爹的命!她虽然知道水九墉疼爱自己,但对他最重要的人还是娘亲。 “不如——”虽然觉得对不起爹,但水无瑕还是顺从自己的心,“娘别去,让我偷偷的去就好。” 柳牧妍惊讶的看着闺女怯生生的眼神,“偷偷的去?” 水无瑕向来乖巧,没做过什么阳奉阴违之事,可这事摆明了是要欺骗亲爹,口气有些发虚,“我就混在一同前往的百姓之中,只要离城百里,就算被发现,爹也没办法了。” “你以为能瞒得了你爹?”柳牧妍忍不住失笑。 “所以才想要娘别去,只要有你在,自然有法子能够拖住爹,让他暂时不会发现我已离府。” 柳牧妍难以置信的看着水无瑕,“我们家福宝竟也跟人学会耍心眼了?” 水无瑕迟疑的轻咬着下唇。 看到她的眼神,柳牧妍出声安抚,“别怕,娘并非责骂你,其实只要立意为善,有些心眼儿无可厚非。 柳牧妍虽惊讶水无瑕会想对水九墉欺瞒,但想到闺女自小就被她与将军护得太过周全,以至于性子单纯,坚信人性本善,愿本还怕她会因此受人欺负,如今反倒能够安心。“只是你得想清楚,这一路辛苦,你真受得住?” “我可以!娘放心,我一定可以。”水无瑕听出柳牧妍已经同意,兴奋得双眼闪着光亮。 柳牧妍爱怜的摸了摸她的睑,她想与闺女一同前去,但她已不是孩子,早过了冲动的年纪,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她断然不会在此时增添水九墉心头烦忧,所以只能留在边城,留在他的身边。 夫君不会点头让她去吴越,但若是闺女,只要安排妥当,倒是可以想办法说服他。 不过短短两天的功夫,水九墉雷厉风行,集结众多粮食和人马。 若是富庶之地也就罢了,但这不过就是平时也称不上富裕的边城地带,这般成果不单代表边城人民心善,更代表着信任主事者的决策。 这次出行的人数众多,大清早水无瑕便拿着包袱,在柳牧妍交代下与边城一家医馆坐堂大夫的女眷同行。 水九墉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一行人走远,一张脸黑得如风雨欲来,周遭将士无一人敢靠近。 水九墉心头满是愤慨,妻子与闺女他都疼,偏偏昨夜也不知道怎么被柳牧妍绕得思绪一乱,最后在妻子与闺女中抉择,只能无奈的点头同意让水无瑕前去吴越,如今这想通自已着了道,明明一个都不能去,他魔怔了才在两人之中做选择。 偏偏话已说出口,容不得他反悔,现下能被逼着站在城墙之上,眼睁睁看闺女远去。 水无瑕心中丝毫没有意会到亲爹的不舍,难掩愉悦的跟着陈大夫的闺女坐在装满了药材的马车上出了城门,抬头望着晨曦中的高大城墙,眯着眼,不费吹灰之力在晨光中发现特别高壮的水九墉,虽说没把握亲爹能否见到自己,她还是抬起手,用力的挥了挥。 水九墉低下头,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水无瑕脸上的神情,但看到闺女激动挥舞的手,想来她此刻情十分愉悦,忍不住一叹。 罢了!只要平安归来,她开心便好,养儿育女最终图的也不过一个儿女开心平安。 陈大夫的闺女陈瑾长得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年纪比水无瑕小了三岁,平时她见过柳牧妍带着下人来药铺,但却没见过水无瑕。 陈瑾的目光直率的在水无瑕脸上打转,她打小跟着爹娘在药铺忙,看过的人不少,好看的人也见得多,但想没见过几个像水无瑕这样漂亮但性子娴静的小姑娘。 今天大清早,她爹特别交代她跟她娘亲,说同行的小姑娘是将军夫人特地托付的,如今一见跟将军夫人像了八成的脸蛋,她一下便明白了。 “你是将军府的小姐对吧?”陈瑾压低自己的声音,“你真好看,长得跟将军夫人很像。” 水无瑕对她浅浅一笑,马车不大,除了三人能坐的地方,其余都极尽所能的塞满了药材,坐久了并不舒适,但她却没有嫌弃半句,只是轻声说道:“我们得相处一路,你别叫我小姐了,你叫陈瑾对吧?不如我随大娘叫你阿瑾,你叫我阿宝吧。” 陈听到水无瑕的声音又软又柔,嘴角的弧度更大,爽快的点了点头,“好啊,我就叫你阿宝,我知道将军和夫人给你取了个小名叫福宝,真是可爱的名字。” 水无瑕看着陈瑾圆圆睑上的笑容,心情也忍不住飞扬,这一路有这么好的小姑娘陪伴,看来并不会无聊。 她从怀中摸出了块布巾,小心的打开,露出里头的绿豆糕。“阿瑾,这是我娘做的,尝尝。” 陈瑾一听是将军夫人亲手做的,一脸受宠若惊,正要伸出手,一旁的陈大婶连忙开口,“这可使不得,这种好东西怎么能给我家丫头,小姐自个儿留着吃。” “不过是点绿豆糕罢了,称不上什么好东西,”水无瑕失笑,“婶子别见外,叫我阿宝吧!这些绿豆糕拿去吃了,天气热,东西不耐久放,帮我吃了,我还得谢谢你们。” 陈大婶还要推拒,陈瑾却已经不客气的伸出手拿了一块,在自个亲娘瞪得圆滚滚的眼睛底下,咬了一口。“真好吃!” 陈大婶见状,好气又好笑,“瞧你这贪吃的样子,真不害臊。” “阿宝叫我吃的。”一下子,陈瑾这吃货就把水无瑕归纳成自己人了。 “是啊,确实是我让阿瑾吃的,”水无瑕连忙将手中的帕子送到陈大婶的跟前,“婶子也吃。” 陈大婶对上她圆亮期待的眸光,也不好再推辞,拿了块糕点,轻咬了一品,入口松软香甜,她的眼睛一亮,“将军夫人手艺真好。” “因为我爱吃甜。”说到这个,水无瑕一笑,“我娘为了我特别爱做糕点——尤其是绿豆糕,我娘做得特别好吃。” 第三百一十三章 可不好受 “娘,你听听,”陈瑾忍不住发难,“人家将军夫人对闺女多好。” 陈大婶没好气的给了个眼刀子,“死丫头,说得好似我这个当娘的少给你吃少给你喝似的,你也不瞧瞧自个儿这圆滚的体态,我拘着你可是为你好,若你能像小姐这样的相貌,你天天要吃要喝我也不管。” 陈瑾不由嘟了嘟嘴,半点也没有被自己娘亲的话语打击,“我就算少点吃喝,样子也像不了福宝,毕竟人家有漂亮的娘,我又没有。” “你这死丫头,那还真是对不住,因为我长得差了,所以把你生得不好。”陈大婶没好气的摇着头。 水无瑕被两母女一来一往的对话给逗笑,不知不觉三个人分完了带来的糕点,绝大部分都落入了陈瑾的肚里,吃完之后陈瑾一脸的满足。 陈大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陈瑾轻抚着自己的肚子,目光一对上水无瑕又旋即换上慈爱的笑,在水无瑕的坚持下也改了称呼:“阿宝,你若是累了就闭眼歇会儿,这几日都得赶路,不到天黑马车是不会停下来的。” “谢谢婶子,我会照顾自个儿的。”水无瑕眼角余光看到陈瑾拿着装水的竹筒,小心翼翼像捧着珍宝似的喝了一口。 陈瑾对上水无瑕的眼,热情的把手中竹筒给她。 水无瑕目光一柔,边城的百姓都明白水很珍贵,一滴都浪费不得,愿意与她分享是真心把她当朋友,她拿起自己身旁的竹筒。 “谢谢你,阿瑾,我也有。”她喝了口水,润了润唇,转头对陈瑾甜甜一笑。 她的甜笑令陈瑾眼睛发着闪光,阿宝真是太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与她在边城所见的姑娘都不同,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水无瑕白嫩的手上,对比自己黑得跟木炭似的手,可真是天差地别。 难怪平时不见水无瑕出府,这样的姑娘,别说是将军和夫人,就算是寻常人家也只想好好的呵护在家里。 喝了水,水无瑕对上陈瑾盯着自己发呆的眼神,侧着头,不解的对她眨了眨眼。 陈瑾露齿一笑,忍不住摸了她的脸,“你歇会儿,我给你腾地方,让你能坐得舒服些。这都塞满了东西,一路可不好受,瞧你这娇弱的小模样,若被折腾得不成人形可得让人心疼了。” 陈瑾的年纪明明比水无瑕还小,但个子身长摆在那里,强者自然要保护弱者,她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姊姊。 水无瑕看陈瑾再往后缩就要塞进药材堆里了,连忙岀声制止,“你别忙,我只是外表看起来娇弱,其实很壮实。”她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自己纤细的腰,“真的!若是累了,我会歇息的。” 陈瑾打量着她,心中怀疑,但见她一脸坚持,只好勉为其难的说:“好吧,你可别跟我客气,有事都得跟我说。” 陈瑾的关心令水无瑕感动得点了点头。 一行近百余人从边城出发,连夜赶路,如愿的在隔日午时与屈申城的大队人马在驿亭会合。 当马车停下,水无瑕没像陈瑾一般迫不及待的好奇下马打探,她只是在马车内简单的动了动手脚,知道没一会儿功夫便要继续赶路,就没费心下去走动。 果然阵吵杂之后,两方人马集结而成,由前头传来喧闹声,陈瑾一脸激动的爬上马车,“阿宝、阿宝,我方才在前头见到了庸王世子。” 看着陈瑾激动微红的脸,水无瑕忍不住失笑。 “别笑,”陈瑾脸上没有一丝羞怯,在边城的姑娘可不兴娇羞腼腆那套,“世子爷长得高壮,我特地跟着丹丹一行人挤到前头去瞧得更仔细。” 丹丹?水无瑕眼底的光亮一闪,“你说的是丁丹丹,丁副将的闺女吗?” 陈瑾点头,“是啊,就是她,丁副将一家人平时有个病痛风寒的都是找我爹医治,我是与她一起长大的,有些交情。你也认得她吧?” 虽说水、丁两家的亲事,长辈心中已有默契,但水无瑕至今还没听到兄长的同意,自己的爹也没胡涂到把事情宣扬得众所周知,所以她没打算多言,只是浅浅一笑,柔声说道:“我与丁姑娘有过几面之缘。” 陈瑾也没有多想,径自说道:“方才我跟丹丹还有几个姑娘一起到前头去瞧,庸王带来的军队约莫五百人,虽人数不多,但气势惊人,庸王世子好威风!” 水无瑕带笑听着,心知肚明在上位者手握权势、富贵,确实容易吸引姑娘的爱慕心思,更别提庸王世子年纪不大,还未娶妻,人长得也不差,自然能让这群小姑娘为之倾倒。 “不过若论长相,最好看的还是阿宝的护卫。”陈瑾一看到自己的娘亲上了马车,立刻收敛神情,飞快的在水无瑕耳际丢了一句。 她的护卫?水无瑕的印象浮现李尹一的模样,五大三粗,长得是还不错,但与庸王世子相比并不出色。 “是啊,你的护卫就跟水大夫站在一块,两人气度不同,但一样的好看。” 水无瑕闻言脸色大变,“水大夫?我哥哥?” 陈瑾点头,“是啊,丹丹看到水大夫可激动了,方才我听她说,等入夜扎营,她还要去找水大夫。” 水无瑕脑子一阵昏沉,没听进陈瑾的话。 江寒月明明答应过她,为何水齐戎还是出现在前往吴越的路上? 护卫……卫护?她的护卫由始至终只有李尹一一人,这次去吴越,阿丽留在将军府,李尹一为护她安危,还是随行左右,如今人就在前头替她驾车,所以丁丹丹口中的护卫是——江寒月! 想起上次狩猎时丁丹丹误会江寒月是她的护卫,当时她没多做解释,所以今天丁丹丹口中所言的护卫,十有八九是他。 此刻她也顾不得江寒月若知道自己没听话留在将军府里心中会如何气恼,一心只挂念自己的兄长,她有些坐不住,想要立刻去找到水齐戎,但也知道这想法不切实际,马车已经开始移动,众人正在赶路,她不能添乱。 原本说得兴奋的陈瑾这才注意到水无瑕脸色阴晴不定,“阿宝,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第三百一十四章 先告知你 水无瑕对上她关心的神情,连忙挤出一抹笑,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觉得有点累,歇会儿就好了。” 陈瑾闻言,连忙挪了挪身子,“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吃没吃好,睡也没睡好,确实该累了,你靠着这里歇会儿,方才庸王世子已经交代了入夜便扎营,到时能吃点热呼的东西,还能睡个安稳觉了。” 为了不让陈瑾和陈大婶担心,水无瑕最终只能按捺自己的心急,闭上眼假寐。 好不容易挨到了入夜时分,大队人马寻了一块空旷之地扎营准备休息。 水无瑕坐的马车在一行队伍中偏后,除了将士外,从边城来的一行人分成了两边,陈大婶与两、三个婶子各负责其中约五十人的饭菜。 简单的大锅菜汤,加上个馒头,就凑合了一餐,水无瑕心头压着事儿,没什么食欲,但在陈瑾热情的招呼下还是吃了点东西。 晩上,为求隐私,她没与一行女眷共宿在营帐之中,而是在白日乘坐的马车上整理了个位置,夜宿马车上。 李尹一一个汉子就没太大的讲究,直接席地睡在马车旁的空地。 好不容易等到了热情的陈瑾依依不舍的回了营帐,水无瑕才出声唤道:“尹一。” 李尹立刻机灵的上前,“小姐。” 水无瑕将马车上放下的车帘拉起,依靠着外头营火的微光,看清马车外的李尹一:“你到前头去,尽可能别惊动旁人,找到我哥哥来一趟。” 李尹一看着四周,掂量了下觉得没什么危险,这才点头,“是。” 看着李尹一走开,水无瑕了无睡意的半卧在马车上,没一会儿功夫就听到外头轻微的动静,她立刻激动的坐起身。 不过眼前出现的却不是预料之中的兄长,她下意识的露出一抹笑,但又猛然想起江寒月让自己待在将军府的交代,笑容随即一隐。 江寒月冷着脸,轻松跃上马车,顺手将拉上的车帘放下,马车内突然一暗,水无瑕想躲,但就这么丁点大的空间,根本无处可逃。 江寒月长手一捞,将她稳稳抱进怀里,阴沉的语气带着些许不满,“你怎么在这里?” 他语气中的隐隐怒气令她没来由的心虚,低喃道:“我……我爹同意我来的。” 提到水九墉,他冷冷一哼,“以为搬出你爹,我会放过你?” 水无瑕轻缩了下肩,随即露出一抹讨好的笑,识趣的沉默着。 看到她的神情,他忍不住捏了下她的鼻子,他心中虽有气,但无形中消去不少,“这一路舟车劳顿,真不知你来做什么?” 她眨了眨眼,微侧着头,轻柔的说道:“救人。” 他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傻,心头气恼她不顾自身安危,但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将人赶回去,很快的便决定不与她置气,抱着她的手一紧,在她的头顶印下一吻。 “胆子倒是比以前大了。有一事或许你会感兴趣。” 她不解的微微拉开两人距离,好奇的看他。 “郡王妃的脸毁了。” 她的身子因为他的话而一僵,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话全梗在自己的喉间。 “无话可说?”他带笑的问。 水无瑕微微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眸,她不擅长说谎,也就不费心的试图辩解。她不如自己外表所表现的胸怀大度,她心中有恨,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她在给郡王妃的桃花粉中下毒,不是没想过会被人发现,但她早拿捏好在桃花粉之中加入的毒树树液分量,等郡王妃发作,掺了毒的桃花粉也该没有剩余了,就算怀疑到她头上来也是死无对证,只是她没料到,发现的竟是江寒月。 她心中五味杂陈,她总说他满腹算计,其实她也不遑多让,只是她一心想要伪装,私心里想让人相信她仍旧是那个天真良善的福宝,但只有她自知道,她不是,她早就变了。 她将头一撇,不想看他眼中可能浮现的厌恶。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都做了,她不会后悔,若被厌恶,也是她的选择。 看出她的情绪蓦然低落,他勾起她的下巴,“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以为我会讨厌?” 她轻咬着下唇,希望自己在他的眼中是最好的。 “福宝,”他勾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我很高兴。” 高兴?水无瑕眼底闪过惊讶。 “我确实高兴。”他扬起嘴角,“至少知道你不是单纯得过分,日后也不用时刻担心你再受欺负而不言不语。” 他的话使她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她稍稍平复了下心思才道:“你难道不会认为我太狠?”这么一说,等于承认确实是她动了手脚。 他轻触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狠?这点程度下手还是轻了。” 他的语气不带一丝厌恶,反而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 “你若想取人性命,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甚至会在一旁给你递刀子。” 江寒月话里眼里满是纵容,令水无瑕觉得跟他在一起久了,自己早晩晚会被他带坏,“郡王妃重视相貌,毁她容颜已是天大惩罚。” 江寒月想起郡王妃疯癫的模样,郡王府鸡飞狗跳,郡王颜面尽失,似乎真比取之性命更令人快意,但在他眼中,这样的惩罚对郡王府一门还是轻了。 “有一事得事先告知你,”他的大手安抚的拍着她的背,轻声说道:“水修扬也来了。” 水无瑕抿着唇,水修扬始终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不过他的到来也不令人意外,郡王府不会放过在任何一丝博取名声的事件中缺席,金银珠宝重要,名声也不能毁。 “他来得突然,我本不打算让郡王府插手此事,但郡王临行之前突在发话,让水修扬领人随行,庸王世子不好驳了郡王颜面,只能勉为其难同意。” 她微垂下眼,语气有些闷闷不乐,“他来了便来了,只是为什么我哥哥也在随行之列?” 听岀她声音隐隐的低落,江寒月抱着她的手一收紧,“我有一事得借助他之力。但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他有事,不然我还有何颜面见你?” 第三百一十五章 爹同意的 她静静的待在他的怀中,最终轻声一叹,她并非不相信他,只是疫病来势汹汹,只怕非人力所能及。 察觉她心中未出口的担忧,他不由轻笑,“别烦,你拘着过去记忆,却忘了疫病只要提前控制得宜,一切都会不同,不单是对百姓,甚至对大夫都不会是威胁。”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猛然点醒了她,他说的有理,只要提前防范于未然,不让疫病蔓延就好了。她不禁感到一阵羞愧,自己一心只顾念兄长安危,却无心顾及可能伤亡的百姓。 她的声音含着掩不去的激动,拉着他的手,“所以在大雨之前,你已派人去吴越了吗?” 他点头,虽说阻止不了大雨,但至少江河溃堤一事能够避开。 她心头一松,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水齐戎伸手掀开马车车帘,正巧看到这一幕,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自己的妹子被大尾巴狼给叼走,但见到水无瑕主动投怀送抱,还是狠狠的刺激了他。 水无瑕听到声响,转头一看见是自己的兄长,连忙从江寒月的怀中退开,“哥哥。” 水齐戎看两人紧挨着在马车里,实在无法当做没瞧见,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水无瑕不自在的神情一眼,淡淡的丢了句,“下马车来说话。” 水无瑕脸色微红的下了马车。 水齐戎对跟着下马车还紧跟在水无瑕身旁的江寒月视而不见,低头看着自己的妹子,“你怎么来了?” 这个问题水无瑕倒能理直气壮回答,“爹同意的。” 水齐戎惊讶,但是水无瑕向来不会说谎,所以若她说水九墉同意,肯定就是如此。 “爹怎么会同意?” 水齐戎难以置信的神情逗乐了水无瑕,“当然是因为娘亲啊!” 水齐戎闻言了然,水九墉纵是铁汉,也难逃柳牧妍的柔情攻势,忍不住摇了摇头,“出息了啊!竟让娘亲帮你。” “娘亲也希望能尽一份心力。” 既然是自己的爹娘首肯,水齐戎也不再多言,目光借着不远处的营火余光,落在马车狭小的空间,“既是爹娘同意,过了明路,你怎么不与丁副将的女眷一道?” 在水齐戎眼中看来,与丁副将的女眷共坐一辆马车肯定会比坐在这个俨然用来载物的马车舒适许多。 水无瑕对此倒不在意,一张小脸写着正经,“我此行是以大夫的身分而来,自然要跟着大夫和他们的女眷一道。” 虽说心疼自己的妹妹,但是她的话倒是令水齐戎大为赞赏。只是他既然知道她来了,也无法眼睁睁看她受委屈,“哥也是大夫,明日你便跟我坐在一道。” 水齐戎是庸王亲兵营里的军医,这一路都跟在庸王世子左右,待遇自然不同,只是水无瑕压根不想往上凑,觉得不自在。 虽不想让自己的兄长失望,但水无瑕还是柔声开口拒绝,“哥哥,我没这么娇弱,这几日我与陈大夫的女眷相处极好,所以我还是——” “水大夫无须担忧,福宝方才已经答应与我共乘,我明日便让卫钧驾着马车与大夫一行人走在一起。” 水无瑕的话被打断,一时哑口无言,方才江寒月根本未跟她提要共乘一事,更别说她答应了——她目光落在自己兄长身上,显然就见兄长轻挑了下眉,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江寒月沉稳如山的与水齐戎四目相接,“照顾福宝是我的责任,水大夫无须言谢。” 水齐戎差点被气笑了,他压根没想道谢,他竟大言不惭抢了话,他的拳头没好气的轻捶了下江寒月的胸瞠,“你这是自作主张。” “也得福宝愿意才行。” 感情一事,确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看了向来沉静的妹妹一眼,只要江寒月能护住人,他妹妹也开心,他自然不会反对。 “只要福宝愿意,便由着你们。”水齐戎看天色已晚,虽有心想让自己的妹子住舒适的营帐,偏偏他脑子抽风,找上江寒月共宿一个营帐,有江寒月在,他自然不可能带着自己的妹妹一起睡,所以只能委屈妹妹住在马车上,至于江寒月——“不过要福宝与你共乘也是明日的事,赶了一路,福宝也累了,得早点歇息,你总不好继续留在此处。” 江寒月也没得寸进尺,点了点头,“当然。”他当着水齐戎的面前一把将水无瑕抱起,放回马车上,“早点歇着,明日一早我便过来。” 水无瑕乖巧的点头。 江寒月点了点她的鼻子,“别再胡思乱想。” 水无瑕回他一笑,在他目光催促下,半卧下来,看着他将车帘给放下,还隐约听到他细细的对李尹一交代了一番,又将卫钧留下保护她,这才与水齐戎一同离去。 身为兄长的水齐戎此刻倒是落了个轻松,他冷眼旁观的看着江寒月殷勤的忙前忙后,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与水无瑕才是亲人。 他不由扬了下嘴角,与江寒月走向今晩歇息的营帐,丢了一句,“我爹同意了?” 水齐戎没有明说,但是江寒月却听得明白,这是问水九墉对他的态度,“不同意。” 水齐戎咧开了嘴,笑容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江寒月心知肚明水齐戎想看他好戏,冷冷的回道:“但将军夫人很中意我。” 水齐戎的笑容一僵,他娘中意?脑中浮现他爹那副总是以妻为天的德行,顿觉无趣。 “你兄长回京前曾向我提过,你前些日子在边城也买下一大片荒山,”水齐戎满脸狐疑,“你当真是有银两没地方使,四处散财?” “水大夫此言差矣,边城盛产药材,荒山之上遍地可见,更别提山上特有山产,”江寒月神色自若,心中自有成见,“等日后再建造个桂露山庄,我与福宝住在庄子里,离着将军与夫人近些,福宝日子过得才会心安。” 水齐戎倒是没料到他买下荒山的用意竟是因为福宝,他的眸色微黯,虽说江寒月从未提及自己的身分,但他不傻,单看庸王世子与江寒月交谈时若有似无的恭敬态度,就能明白江寒月来头不小,但他无心权谋,更无心思攀龙附凤,他满心思虑的只是妹妹的幸福。 第三百一十六章 郡王世子 若是他能为了妹妹定居边城,不论是何身分,他与家人都能安心不少。 “水大夫与其担忧我与福宝,倒不如对自己的事儿上点儿心。” “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 江寒月目光看向今晚夜宿的营帐,除了守帐门的士兵外,还有个身影走动,“水将军在边城替你挑了门亲事。” 水齐戎挑了下眉,他并不意外水九墉的安排,毕竟他的年纪已不小,寻常人家的男子早就娶妻生子了。 “哪户人家?” 江寒月使了个眼色。 水齐戎看了过去,看到自己帐前的人,认出这似乎是丁副将的闺女,小时见过,要不是今日扎营时丁副将特地将人带到他面前提起,他对她还真无印象。“丁家?” 江寒月点了下头,他不愿插手旁人私事,但顾及水无瑕担忧,他只能多言一句,“你若是有旁的心思,还是早些与水将军商议为好。” 水齐戎为人温良,但对于自己的私事却瞒得紧,不愿旁人插手,他以为自己瞒得好,但也没有把握能瞒住江寒月。 江寒月不再多言,冷漠的越过等在帐门前的丁丹丹。 丁丹丹已从自己的爹口中得知,江寒月并不是什么护卫之流,只是真实身分为何却没能说出个所以然,只是就因为这未知,倒令人莫名生畏,她下意识的让到一旁,待不见江寒月身影,这才松了口气,笑开一张脸的走向水齐戎,“水大夫,我等了好一会儿功夫,这是我方才特地留下的鸡汤,还热着,水大夫喝点。” 水齐戎没有伸手接过,脸上挂着温和疏离的笑意,“多谢姑娘,无功不受禄,丁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里不是姑娘该来之处。夜已深了,明日还得赶路,姑娘请回。” 丁丹丹的喜悦因为水齐戎的拒绝而隐去,纵使有父母之命,但是水大将军至今还未正式遣媒人上门提亲,这门亲事就有变数。她不傻,水齐戎欲与她划清界线的意味明显,他根本不喜欢她。 丁丹丹神情黯然,水齐戎的心头没有所谓怜香惜玉,径自越过她进了营帐。 营帐里的江寒月才解下身上罩衫就看到水齐戎的身影,深黑的眼眸深处闪过欣赏,他看似温和,却也知当断则断,不会胡涂的因顾及情面而对人和颜悦色,这样的性子无形中可以替自己省去不少麻烦,水无瑕对自己兄长的担忧可以放下了。 众人一路疾行,日夜兼程,在接近吴越时,前头却突然传来扎营的指令。 原本靠着江寒月坐在马车里昏昏睡的水无瑕,迷糊之中还怀疑自己听岔了。 越接近吴越,遇上由吴越往外逃离的灾民越多,不是饿了便是病了,昨日开始路边甚至可见尸体,虽早深知灾情惨重,但真的看到了,她几乎一夜未眠,明白救灾晚一步,死的人越多,如今天色尚明,选在此时此刻扎营,绝非情理之常。 江寒月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头,“你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去便回。” 水无瑕立刻坐直身子,轻轻点了点头。 她乖巧的样子令江寒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唇,这才下车离去。 他前脚才走,坐在后头马车上的陈瑾就兴冲冲的跑过来,对她亲热的招了招手。 看到陈瑾,水无瑕一笑,下了马车。 陈瑾拉住了她,激动的说:“我方才看到那位俊公子到前头去了。” 虽说相处时间不长,但水无瑕已经深知陈瑾不单是个吃货,还天生的“以貌取人”,只要长得好看的人特别容易入她的眼,博得她好感。 纵使江寒月总是冷着张脸,一副人勿近的模样,却一点都不影响她的赞美。 水无瑕见陈大婶已经手脚麻利的招呼了几个婶子开始埋锅造饭,大伙儿吃了几天干粮,虽说不解为何天还未暗就扎营,但能在夜晚吃顿热呼呼的饭,大伙的兴致还是挺高。 水无瑕跟着陈瑾走向忙得热火朝天的一群人,原想上前帮忙,却被一旁的陈瑾制止,“你就别忙了,人手足够,我们就别过去了。” 水无瑕看着陈大婶一行人井然有序的烧火做饭,想想也有道理,便乖乖的站在边上看着,没过去添乱。 突然丁丹丹跑了过来,一把就抓住了水无瑕,事出突然,水无瑕被拉得踉跄了一下。 李尹一立刻上前,手一挥,将丁丹丹扫到一旁,丁丹丹不由眉头轻皱。 “丹丹,你是怎么回事?”一旁的陈瑾一惊,口气也不是太好,“急匆匆的过来拉人,差点害阿宝跌倒了。” 丁丹丹察觉自己唐突,看了神色不善的李尹一一眼,爽快的道歉,“不好意思,福宝,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心急,你没事吧?” 水无瑕摇头,让李尹一退到一旁,不解的看着丁丹丹,“丹丹姑娘,何事着急?” 丁丹丹一听问话,立刻说道:“前头传来消息,水大夫跟人吵了起来,偏偏我爹不许我过去,所以我便想到了你,你的身分摆在那,若由你带我过去,我爹就算见着了也不会骂我。” 水无瑕闻言,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老实说,丁丹丹除了性子太过热情,偶尔让人感到无措外,其实也真是个爽利的姑娘。 “我哥哥与谁争执?”水无瑕难掩好奇。 水齐戎的脾气向来温良,加上是个大夫,平日待人耐心十足,鲜少与人起争执。 “听说是郡王世子。” 水修扬?单单只是听到名字,水无瑕便几乎无法克制阵阵恶心涌上心头。 前日她听江寒月提及庸王世子已经先行带了一半的人马急行进入灾区,剩下的人马则听令于水修扬,不过短短一日,水修扬便跟她兄长吵了起来。 她垂眸想了一会儿,点头随着丁丹丹去一探究竟。 水修扬与水齐戎争论也没有想要背着人,高傲的神情带了丝故意的嘲讽,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人的谈话清楚的传入众人耳里。 丁副将虽派人拦着闲杂人等靠近,但挡不住众人好奇,不少人围在不远处瞧着。 第三百一十七章 暗中跟着 四周已经如过往几日一样烧起了草木灰,一片烟雾弥漫,水无瑕就见江寒月站在边缘处未靠近,她微敛下眼,停下自己的脚步,没有如丁丹丹一般迫不及待的挤上前想要瞧得更仔细。 “前头发了瘟疫,”虽说天气并不寒冷,但水修扬整个人却用披风包得密实,声音虽有些弱,但依然听得出掩不去的傲慢,“我下令整顿大伙儿好好休息一夜,何错之有?你不将百姓当人看,我可与你不同。” 水齐戎被水修扬的强辞夺理气得脸色阴沉得都要滴岀水来,这家伙果真不知所谓,想要得民心也该审时度势。 “世子爷前日才领一半人马进入吴越灾区,方才派人求援,你收到消息不快马加鞭赶路也就罢了,竟然还早早下令扎营,你到底所图为何?” “所图为何?”水修扬一脸嘲弄,“我是顾念一行人舟车劳顿,这才下令整装休憩。” “你少说得冠冕堂皇,”水齐戎并未被糊弄,“大家前来吴越救人,就不会将一路辛劳放在眼里。水修扬,说到底,你就是置世子爷的安危于不顾!” “混帐。”水修扬神情铁青,“这是污蔑,水齐戎,你别以为你是水家人,你爹是水九墉,就可以在我面前放肆任意栽赃。你可别忘了,我可是郡王世子,而你不过是小小军医,连个功名都没有。” 水齐戎闻言,神情隐含不屑,语气一冷,“水修扬,你少在我面前拿着鸡毛当令箭,在我眼中,你这世子爷一无是处,我让你立刻收回成命,连夜赶路!” “大胆!”水修扬心知肚明水齐戎从未将自己看在眼里,但水齐戎的脾气好,这还是第一次在人前驳了他的面子,他大动肝火,“世子爷离去前已下令余下人马由我统帅,若你再出言不逊,就别怪我不顾情面将你拿下。” 水齐戎皱着眉头,看着水修扬抬起手,四周的侍卫立刻上前。 水修扬冷冷一哼,心头大快,原想乘胜追击,好好的将水齐水斥责一顿,但他的下体突然一阵痒痛,身子不能克制的一晃,方才的气势全消。 水齐戎冷眼看他变了脸色,单看气色便知水修扬病得不轻,但此刻他不可能出手诊治,甚至连开口询声都不愿。 虽然隔得远,可水修扬蓦然苍白的脸色还是清楚的落在水无瑕的眼中,她微微敛下眼,心头闪过千头万绪,最终只是退了一步,想要转身离去,但眼角余光之中看到人影闪动,她分心看了一眼。 她记得这个人是水修扬身边的贴身侍卫,叫做郑富,此时他不待在主子身边,反而往外走是怎么回事? 她直觉情况有异,在四周满是燃烧柴草的烟雾之中,提高警觉的踩在微湿的土地上,与郑富维持着一段距离,借着营帐和来往的人当掩护暗中跟着。 郑富走出一段距离便停下了脚步,除了去看热闹的人外,余下之人都各有事忙着,没人留意他。 没一会儿功夫,一个士兵打扮的人走近他,若不留意那名士兵的紧张,这两人就像偶遇似的寻常。 水无瑕试图靠近些,隐约看到那名士兵交给郑富一个微鼓的封套,两人的声音很低,她听不真切—— “郑哥,里头的东西,你可得小心。”那名士兵原不想开口,但还是忍不住多交代了几句,“拿过之后肯定得净手。” 郑富点了点头,“我知道,谢礼事后我再奉上,你走吧。” 士兵也没多留,转身离去。 水无瑕隐约听着他们的话,满是狐疑,退了一步,下意识要追上那名士兵,想办法打听清楚,但手臂却猛然被拉住,她一惊,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就被捂住嘴,拖到了一旁。 她的惊恐在对上江寒月明亮的双眸之后退去,她拉下他的手,压低声音,“你做什么?” 江寒月的目光随着郑富走远,这才开口,“这话该是我问你,方才不是交代让你在马车上待着?”对她三番两次不理会他的交代,他直接流露不快。 她一脸无辜的回视他,老实说道:“我听闻哥哥与人争执,便一时好奇前来看看。” 江寒月没有费心追问是谁多嘴告诉她,只问,“方才你想做什么?” “那个人——”她看向郑富离去的方向,“他叫郑富,是水修扬的贴身侍卫。这个时候他本该待在水修扬身旁才是,偏偏他却趁着水修扬与我兄长争执,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里时,偷偷摸摸的出来,我觉得有古怪,就跟来一探究竟。” 江寒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也不怕被人发现。” “我爹自小教我的不是躲便是逃,不会被发现的。” 看着她脸上略微得意的神情,他轻摇了下头。 “可惜我听不太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她不由沮丧一叹,“只看到士兵拿了封信交给郑富,里头似乎装了什么东西,那人还要郑富小心些,拿过要净手。” 江寒月的眸色一深,翻查前世记忆并无此事,然而但凡与郡王府一家沾上关系的,绝没好事。 就他看来,最为简单粗暴之法便是派人将鬼祟的郑富拿下,严刑逼供自然能拷问出结果,只是如今救灾在即,不好节外生枝,他的眼神微冷,“不论是什么,我会派人多留意。” 水无瑕闻言只能点点头。 “我哥哥还好吧?”她心中还是担忧自己兄长与水修扬两人争执不休。 “放心吧,无事。” 江寒月带着她回到两人所在不远处,不过才眨眼的时间,竟然演变成两帮人马各为其主的对峙。 江寒月的神色微沉,本欲牵着水无瑕上前,但敏感的察觉她的身子因接近水修扬而不能克制的一颤。 他抿着嘴,当机立断停下脚步,将人给留在原地,“你在这里等我。” 水无瑕迟疑的看着他,她不愿与水修扬太过接近,自以为隐瞒得很好,但事实上根本骗不了他。 江寒月安抚的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向前,神色自若的挥开挡住自己上前的士兵,走到了水齐戎的身旁。“相信郡王世子决定扎营,肯定是深思熟虑之后下令的,若真有万一,郡王世子自会一力承担,所以水大夫实在无须动怒。” 第三百一十八章 由远而近 江寒月不发一言的尾随其后,水修扬目光阴沉的看着两人的背影远去。 水修扬的神色清楚的落在水无瑕眼中,她的神情一阵灰暗。 “别看了。”江寒月上前,直接捂住了她的眼,“脏了眼。” 水无瑕先是一愣,最后好笑的拉下他的手。 两人的柔情蜜意看在水齐戎眼里,方才的不快似乎消散了些许,轻摇了下头,“别当我是瞎的,我还在。” “哥哥。”水无瑕的脸微红,腼腆的笑了笑。 水齐戎看着她的笑容,胸中最后一丝闷气也消散殆尽。 “水修扬上赶着做死,你无须理会。”江寒月懒懒的开口。 水齐戎正看着四周士兵将草木泡水后洒在四周消毒,听到江寒月的话,不由轻轻挑眉,“救人急如星火,你倒是沉得住气。” 江寒月并不把水齐戎的直言不讳放在心上:只道:“天道轮回自会赏罚善恶,你切记提着防人之心便好。” “这话你好好交代咱们福宝才对。”水齐戎使出手轻揉了下水无瑕的头,“你可得防着人些。” “我会的。”水无瑕不由对兄长灿烂一笑。 江寒月见状,忍不住撇了下嘴。 “怎么,”水齐戎看到江寒月的表情,忍不住出言讽刺,“这是我妹子,你还真把我家福宝当成你的了?” 江寒月懒得为了水无瑕而跟水齐戎争辩,只道:“方才我见水修扬似乎病了。” 水齐戎的反应倒是坚决,“病了也与我们无关。”他严隶的看向自己的妹妹,“福宝,虽说医者父母心,但这也是对值得之人,就算水修扬病入膏肓,我也不许你插手。” 水无瑕心中对水修扬的厌恶甚于一切,她原还担心哥哥会心软,如今看来他们兄妹都不会出手相助。“我知道了。” 水齐戎满意的点头,看到面前一个士兵抬水而过,立刻上前交代务必将水煮沸才能入口,以防疫病。 水无瑕没有跟着上前,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兄长仔细小心的注意各个细节,感觉到江寒月无声的轻抚着她后背,明白他这是想让她放下心,不禁微场嘴角。 夕阳将四周染成了一片金橘,远处一群人马由远而近。 水无瑕并没有留意,倒是吸引了江寒月的目光。 守卫外围的士兵见了,立刻骑马迎上前询问,没一会儿功夫,士兵又急忙的折返。 士兵脸上的匆忙显而易见,经过身旁时,水齐戎还分心的抬头看了一眼,只是他未出声拦人,看着士兵直接进入水修扬的营帐。 水修扬在营帐里,正喝着大夫熬好的药,这几日小解,只觉得下体胀痛,这是得了不干净的病,心中羞恼,偏又得随行赈灾,这一路身子不适,却又不能让人看出征兆。 “你这药到底有没有效用?”水修扬喝下药,因不适而神情不善。 随行的刘大夫恭敬的低着头,知道这位主子性子喜怒无常,为了小命,斟酌一番才开口,“世子爷息怒,世子爷的病得需过些时间才能见效,还请世子爷耐心等候。” 水修扬气得差点把手中的碗给砸了,但思及帐外来往的人不少,终究忍下气,他向来爱寻花问柳,男女不忌,万万没料到自己有一日竟会中招得病。治疗之路漫长不说,甚至因为病重,即便痊愈后也难有子嗣,这对他不啻是极大的打击。 此时,帐外的士兵在外头唤了声,“世子爷” “什么事?”水修扬的口气满是不耐。 “守卫的士兵来报,两里外有京城人马押送药材与赈银接近。” 京城的人马?水修扬立刻深吸了口气,强忍身子不适站起身。 临行前,他爹曾私下交代,若无意外,这次京城将由二皇子领军押送赈银,郡王府不将病弱的太子看在眼里,早早便与二皇子相交,就图日后能博个从龙之功。 今日他早早下令扎营,便是心中盘算等待京城来的二皇子,在经历了这阵子一堆乌烟瘴气的倒霉事后,至少还有件事是如他所料,他难掩脸上得意,“还不快点准备,我可得亲自去迎勤王。” 前来通报的士兵闻言,先是一愣,连忙开口说道,“禀世子爷,来人并非是勤王,而是太子殿下。” 水修扬的脚步猛然一顿,转头瞪着身后的传令兵,“你说什么?” 传令兵立刻重复了一次,“禀世子爷,来人确实是太子殿下。” 一个病秧子也敢前来赈灾?这是不要命了!水修扬不由一哼。 不过细细一想,若是太子死了也好,或许让太子赈灾是二皇子的盘算,毕竟灾区混乱,若太子有个万一,也不易令人怀疑,或许他还得寻机提前送太子上路。 水修扬自以为想得明白,立刻带着浅笑,推开上前想要扶住自己的郑富,强忍着不适踏出营帐。 只是他前脚才出了帐,耳里就听到一声尖锐的马嘶声,他只觉眼前一片阴影,心头一骇,立刻吓得退了一大步,狼狈的跌倒在地。 “世子爷。”身后的郑富搀扶不及,见人倒地,连忙上前将人扶起。 水修扬顿失颜面,一脸恼羞成怒,“混帐!谁——”他的斥责在猛然抬头认出骑在马背上那一身明黄骑装的男子时,像是被掐住喉咙似的失了声。 眼前之人五官俊秀,水修扬印象极深,这人明明是江寒月的兄长,他在桂露山庄之中有过一面之缘,还曾对他动过心思,意欲收为男宠,而今看他穿着打扮,周遭随行阵仗,他只觉得身子阵阵泛凉。 这人怎么会是太子?他的脑子突然想起了当年往事,先皇后死后,李大将军将三皇子带回,退隐后定居城阳郡,水修扬难掩惊恐的意识到江寒月便是被养在外祖家的闲王—— 相较于水修扬的惊恐,太子的神情淡然,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噤若寒蝉的水修扬,柔声的开了口,“郡王世子的气色不佳,看来是身子不适。” 太子的声音轻柔,对以前的水修扬而言,这声音是勾人心痒,但如今却像是催命符似的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第三百一十九章 胆战心惊 “回——回……”水修扬被郑富扶起,微吸口气,强行镇定,“回太子殿下,臣只是染了风寒,并无大碍。” 太子闻言,神情转冷,“既无大碍,此时又天色尚早,不知世子爷何故在已近吴越之时扎营?” 水修扬一阵懊恼,要是早知来人是太子,他也不会脑抽的下令扎营,只是千金难买早知道,此刻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属下顾念一行人舟车劳顿,疲累不堪,这才下令扎营,煮些热食填饱肚子,顺道还能照料吴越逃出的灾民。” 太子脸色淡然,表情未变:“郡王世子倒是思虑周全。” 水修扬心头发虚,就算察觉太子话中有话也只能佯装不知。 太子翻身下马,水修扬吓得整个身子都僵了,这辈子从未像此刻一般胆战心惊。 太子见状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围观的众人,众人见太子接近,都难掩激动,连忙让路跪了下来。 太子的脚步稳稳的站到了江寒月的面前。 江寒月微扬了嘴角,心情看来极好的拉住也欲下跪的水无瑕,在他眼中都是一家人,又在外头,那些繁文缛节他自动无视。 太子对他硬是拉着一个娇小姑娘的手选择视而不见,只道:“你在此甚好,此次从京里押送的赈银五百万两,便交由你统筹,不得有误。” 江寒月倒是不客气的摇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此乃皇兄职责所在,臣弟万万不敢抢功。” 太子秀气的眉头轻皱。 水无瑕被江寒月拉着,眼底闪着激动,上辈子太子早丧,她未曾有缘一见,上次在桂霞山庄也因距离太远,没将人看得真切,如今他就近在眼前,她几乎被眼前的俊美男子迷惑了。 太子与江寒月长得很相似,但五官较江寒月柔和,肤色更因久病而显得白晳,在夕阳余晖照耀下有些雌雄莫辨,若说江寒月俊俏,太子又更胜一筹。 相较于水无瑕只顾着欣赏美男,水修扬的思绪便复杂心惊许多,他原一心以为江寒月不过一个商户不足为惧,如今被狠狠的打了颜面不说,他过去竟还妄想将太子收为男宠,随便一事拿出来论罪,都足以令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快速的衡量利弊得失,过去得罪太子已经板上钉钉,无法改变,如今只能想法子建功,扭转颓势,他压下心中惊怯上前。 看到他接近,水无瑕的神情微变。 江寒月立刻上前一步,无声的将她护在身后。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躯,水无瑕心中一暖,以前过得怯懦也就罢了,日后可不能总是得依靠着旁人,不过一瞬间,心中最后迟疑退去,越过江寒月的肩膀,她幽幽的看着水修扬。 “属下斗胆,”水修扬此刻无心留意水无瑕,只是口气略微艰难的上前说道:“愿代闲王殿下押送赈银。” 太子微侧过身,面无表情的细细审视,对他自动请缨似乎丝不感意外。 水修扬在他的眼神打量之下,只觉得额头直冒冷汗,眼前这张脸之前曾令他多惊艳,如今就令他多心惊,唯一庆幸的是当时初见,自己只是动了心思,说了几句胡话,并没有真的行动,不然如今真是只有死路一条。 “郡王世子的脸色不好,看来是病得不轻,”太子在令人室息的气氛打破沉默,“护送赈银不是儿戏,可容不得半点差池。” “属下明白兹事体大,但为百姓,”水修扬露出一脸义不容辞,“属下在所不辞。” 水修扬的话令水无瑕的双眼微睁,都已病得几乎站不稳,还能大言不惭,这本事也是绝了。 太子微扬了下嘴角,“世子爷倒是有心。” “这乃属下职责所在。” 纵使水修扬态度恭敬,但水无瑕隐隐觉得不安,果不其然就听到水修扬的声音继续说道—— “只是属下斗胆,还请太子派一人协助。” 太子微挑了眼,“说。” “请太子派水大将军的公子水齐戎随行。” 果然——水无瑕的脸色一沉,水修扬时刻都想着算计她的兄长。 太子目光落到了始终未发一言的水齐戎身上。 水齐戎也不像旁人一般对他行大礼,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太子并不计较这点小事,只道:“关于世子所求,水大夫意下如何?” 水齐戎早料到江寒月两兄弟的身分不一般,但却没料到这两人的身分竟是高高在上到他没有想到的地步。 对太子口气中隐隐的尊重颇为受用,至少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水齐戎一派轻松,“太子爷有令,草民不敢不从。” 太子闻言忍不住扬了下嘴角,对于水九墉这个不恋权势,一心救人的儿子,他倒是颇为看重,“本宫就顺郡王世子之意,由水大夫一同随行,只不过——”他似笑非笑看着水修扬,“世子切记,若有差池,非异人任,到时可别怪本宫心狠,拿你项上人头谢罪。” 水修扬心头一震,眼眸闪过迟疑,太子言下之意就是若有差池,便由他独自一人承担,与旁人无关,别想扯上水齐戎。虽直觉事有蹊跷,但如今却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称是。 太子一个挥手,“去吧!救人急如星火,不容担搁。” 水修扬立刻正色,转向众人安排布置,交代除了护送银两的士兵外,不忘带上药材还有大夫,美其名是能在沿途救治百姓。 纵使对水修扬多有不满,但水无瑕看着他运筹帷幄,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便措置有方,绝非是个庸才,只是可惜心术不正,纵使是个人才也只是祸害。 她不安的看着江寒月,担忧起自己兄长随行安危。 “放心,不会有事。”江寒月柔声的安慰。 她轻咬了下下唇,不经意间,她抬头对上太子打量自己的视线,不由脸色微红,随后太子竟是绕过了江寒月,来到她身旁。 “殿下。”她恭敬的轻唤了一声。 听到她软萌的声音,太子忍不住扬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万万没料到他竟是看中这样娇弱的姑娘。 第三百二十章 你办得如何 自己的弟弟被养在城阳郡多年,封为闲王,对京城事务从未上心,却在三年前低调返京,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暗中对付二皇子。 他身为太子,自小未将二皇子放在眼中,毕竟他嫡出身分摆在那里,父皇不胡涂,只要不出大错,父皇定会遵循法统让他登上大位,根本无须与之相争。 只是当得知他的身子孱弱是缘于继后一门有心为之,他才明白自己终究太过自傲大意,以致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以他身子孱弱为由,江寒月为寻医来到西北,最后才知寻医医治他一事不假,但更多的却是为了眼前的这位水姑娘。 他不知江寒月是何时对水九墉的闺女上心的,但他和父皇对自小丧母、养在外祖家的江寒月总有一股愧疚之情,只要江寒月喜欢,不论这姑娘是谁他们都不会出声反对,最重要的一点是,以江寒月的脾气,只怕纵使他们反对,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看到水无瑕难掩娇羞的看着自己的兄长,江焱心头不舒服,“皇兄,稍后我与水大夫一道出发。” 太子闻言,没好气的扫他一眼,“方才让你领军你不愿,如今本宫没下令,你自己倒先改了主意。” “皇兄,要不是水大夫是福宝的兄长,我答应过福宝,不会让他有任何差池,我也不想插手。” 说到底,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在兄长面前,他也不介意表露自己的想法。 太子看着江寒月的眼神写满了莫可奈何,“罢了,随你。” 江寒月闻言,二话不说的拉着水无瑕转身离去。 水无瑕忍不住说道:“我还没行礼。” “都是家人,无须多礼。”他不快的瞄了她一眼,“方才你看我皇兄看得眼睛都直了,怎么,难不成你认为我皇兄比我好看?” 她不想说谎,只能怯生生瞧他一眼,然后点头。 看她点头,他几乎难以置信,抿嘴压着怒气,好半晌后才说道:“真是肤浅女子,一介男子长得好看又有何用?” 这话说出去实在诛心,水无瑕咕哝着说道:“你也长得好看,只是比起太子爷差了点,若太子长得好看无用,你不也一样。” “水无瑕!” 听到他连名带姓的叫自己,她连忙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算我错了,我错了。”她忙不迭的转了话题,“水修扬请太子殿下发话让我哥随行,心中肯定有所图谋。” “能让你看出来,你兄长也不可能不知,自会防备。” 他的口气不悦,但她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讨好的说道:“我只怕我哥哥为人磊落,比不上人家阴狠,中了暗箭。” “放心吧,我会在一旁看着。” 水无瑕眨了眨眼,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他对她太过了解,不由说道:“有事便说。” “我也跟你去。”水无瑕心知肚明要他点头的机会渺茫,但还是硬着头皮出声请求,“让我去吧,不然把我放在这里,你也放不下心对吧!所以把我带着,放在眼皮底下盯着多好。” 江寒月没说话,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她被看得不自在,原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谁知最后他竟是点了下头,“好。” 她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好?” 他好笑的看着她,“是啊,如你所言,不放在眼皮底下还真是不安心。怎么?你这神情,不想去了?” 她猛然摇着头,一脸的激动,“去!当然去!只是我以为你会拒绝我。总之你放心,我会事小心,我爹自小——” “我知道,”他点了点她的鼻子,“你爹教你的事,不是逃就是躲。” 她灿笑的点点头。 看她一副傻样,眼神也跟着明亮起来,“只不过赤霞不在,你就骑我的坐骑。” 她闻言也没有开口拒绝,毕竟让江寒月点头答应她同行已是难得,她可不会在关键时刻跟他闹意见。 出发在即,水修扬才知道江寒月也会随行,一行人中出现了尊贵的王爷,纵使面上犹是他统帅,但实际上他只能看江寒月的脸色。 果然在出发时,江寒月便发话由自己带着水齐戎兄妹走在前,让他押后。 水修扬只能笑着点头应声,一行人疾行,天却下起了雨,他只觉得身子痛痒,浑身难受,但是走在最前方的江寒月不喊停,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在经过一处岔路时,他的眸色一黯。庸王世子江元昱派来求援的士兵曾言,前头断桥,若要前往吴越得绕山而行,若他不出声,照着原定之路而行,终究会被断桥阻路。 他阴沉一笑,故意不发一言,看这天色,等到断桥处,天也快亮了,纵使江寒月再神通广大,也无法越河而过,只能下令休整。 跟在一旁的郑富难掩担忧的看着水修扬面无血色的脸,“世子爷可还撑得住?” “可以。”水修扬咬着牙,硬撑着一口气,为使自己分心,不专注于身子上的不适,开口问道:“我交代的事,你办得如何?” “回世子爷,东西已在属下手中,属下会寻个机会交给从屈申城一同前来的婶子,让她交到戎少爷手中。” 水修扬抬手轻抹脸上的雨水,心中烦躁。 郑富知道自己的主子与水齐戎之间积怨已深,明明身为世子却处处不如一个毫无功名的将军之子,不单百姓只识悬壶济世的水大夫,就连郡王也时有感叹为何戎少爷不是生在郡王府,那些话语已成了水修扬心中的刺,让他对水齐戎欲除之而后快。 “方才我见着福宝了,有机会将她带过来。” 郑富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轻点了下头。 相较于水齐戎,水修扬倒是对水无瑕极好,兴许是娇弱的女子容易引起男子注目,但碍于礼教,水修扬倒也不敢真对自己的堂妹下手。他明白水修扬此刻开口想将水无瑕带在身边,并非是想加害于她,相反的是想要护住水无瑕,毕竟得不到的永远最好。 “不好了……”前头传来了骚动,“前方的桥断了!” 水修扬闻言,眸光微亮。 第三百二十一章 继续赶路 江寒月一脸阴恻恻的看着前头断桥底下滚动的泥水,“让郡王世子过来。” 得令之后的水修扬骑马踩着泥泞到了前头,断了路也只能歇息了,看着江寒月神情不善,他不见一丝心虚,只道:“闲王殿下息怒,此乃天灾,属下亦无能为力。” 江寒月看着他的眼神透露的是彻骨的冰寒:“庸王世子昨日才派人送信,若这桥断了,如何联系郡王世子求援?” 水修扬的脸色微僵,他一时之间竟忘了这桩,不过这个节骨眼,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故意的,露出微慌的神情,“殿下恕罪,属下一时情急,竟忘了世子爷派人来送信时曾提及桥断了,得绕山而行才有路。” 江寒月漆黑的眸子望着他,似有风雨欲来之势,“郡王世子果然贵人健忘,这等大事都不记得了。” 原本只要渡了这条河就到了庸王世子落脚的村落,如今再往回绕,平白多花半天的功夫不说,这一担搁还不知得死多少百姓。 “属下惶恐,请殿下恕罪。”水修扬的语气惊慌,但心头并无太多惶恐,毕竟如今救灾在即,即使再恼,为了顾全太局,江寒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降罪于他,“只是一行人赶了一夜的路,虽天色微亮,但要绕山而行,还得走一段险坡,合该这是天意,老天知赶路危险,还请殿下下令休整。” “天意?”江寒月一哼,“本王不信天也不信地,只信自己。所有人马听令,继续赶路!” 水修扬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但也莫可奈何。掉头离去时,目光对上水无瑕黑黝黝的眼珠,他挤出一抹笑,“福宝可还吃得消?” 水无瑕垂下眼眸,看似胆怯的不发一言。 水修扬见状,不由叹道,以往水无瑕对他总是笑脸相迎,但如今却是比一个陌生人还不如,“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别跟哥哥客气,若是走在前头太累,就跟哥哥到后头去,哥哥给你在装药材的马车上挪个位置歇一歇。” “水修扬,”江寒月不客气的连名带姓斥道:“滚回后头去,若再有差池,本王要你的命!” 水修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斥,表情微僵,却只能压下愤愤的情绪转身离去。 等人一走,江寒月神情不悦的看着水无瑕:“被人找上门了还不吭声,真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 水无瑕抬眼,无辜的对他扯了下嘴角,她并非是软弱而不吭声,只是心烦而不想搭理罢了。 “前头有段路危险,你要小心些。”虽说不放心让她离开身边,但江寒月还是理智的让李尹一护着她退到了队伍的中间。 水无瑕不想拖后腿,只能依言而行,看得出赶了一夜的路,众人皆难掩疲惫。 想到水修扬方才的脸色,就为了一己之私,让一行人白白走了一大段路,这一路若有他在,还不知会惹出多少事端。 “小姐?”李尹一注意到水无瑕的速度越来越慢,不由上前轻唤了句,“可是有事交代?” 水无瑕静下心神,浅浅一笑,“我无事,只是有些头疼,我记得哥哥身上有药丸,你去寻他给我拿些过来。” 李尹一闻言也没有多想,立刻上前寻找水齐戎。 一等李尹一离去,她便拉了缰绳,停下坐骑。 娇小的她隐身在一行人中很难引人注目,但郑富还是一眼就发现停在路旁的她。 “二小姐?”郑富唤了声。 水无瑕淡漠的扫了他一眼。 水修扬听到叫唤,强打起精神,“福宝,你怎么在这里?” 水无瑕强忍着浮上心头的胆怯,从她对郡王妃下手开始,她便不再纯良,如今的怯懦太过可笑,她心底的黑暗私心早已胜过她人性中的光明,被人利用如今也利用别人,她还矫情什么? 她微敛的眼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嘲弄,开口时已是一片平静,“我的身子不适,正等尹一拿药过来。”她的声音温柔,带着不疾不徐的从容。 水修扬一笑,她总是沉静少言,带着温柔笑容,令人无须防备,“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的在家中待着,来此自讨苦吃,水齐戎也是,就由着你胡闹。” 他使了眼色让郑富让开。 若是寻常人,郑富还会有所防备,但水无瑕在他的眼中毫无威胁可言,他立刻让开,让水无瑕得以与水修扬并行。 耳里听着水修扬的关怀,水无瑕只觉得一阵恶塞,抬起脸看他,双眼在阴雨绵绵的微亮晨间闪着光亮,“医者父母心,我哥哥心胸宽大,非一般俗人所能体会。” 虽未明言,但是说穿了就是暗示他比不上水齐戎,水修扬眸色沉了沉,“水齐戎或许好,但世事难料,谁知他日后如何。” 水修扬语气中的嘲弄莫名的让水无瑕忆及上辈子得知兄长死讯时的情景,她与娘亲失魂落魄了许久,一直到她死了,兄长的死始终是她心中的痛,她再愚昧也听出水修扬要对自己的兄长不利—— “你做了什么?” 水修扬没有答腔,只是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前头传来声声小心的提醒,前头已经走到最险象环生的一段,一边是山壁,另一头则是险坡,底下泥水滚滚。 水无瑕拉着缰绳的手一紧,马匹有些躁动,水修扬立刻伸岀手,握住了水无瑕的手臂,“小心。” 水无瑕的身子一僵,一瞬间,脑海之中飞快闪过他曾带给她的屈辱,心中涌现恨意。 她的恨从不轻易示于人前,因为她还希望自己是所爱之人眼中那个温和良善的福宝…… 只是如今,他明明对她与兄长贼心不死,她不想再忍,厌恶的挥开他的手,“身子染了花柳病,很难受吧?” 听到水无瑕轻飘飘的话,水修扬的心头一震,双眼一眯,“你说什么?” 她的目光不见一丝畏怯,稳当的与他对视:“染了花柳病病情严重,纵使治愈也难有子嗣,图谋再多,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修扬的双眼大睁,隐隐之间有了猜测,却又觉不可思议:“你——我得病一事,你如何得知?” 第三百二十二章 终须有报 她自然知道,因为他的病便是她所主导,“连姑娘长得娇柔,正是你最喜爱的模样,不是吗?” 水无瑕提及连怜,证实了水修扬的猜测,“连怜是你的人?” “世子爷果然聪明,一下便猜到了。” 水修扬几乎气得倒仰,某一次他在街上偶遇了被人调戏的连怜,因为她长得好看,他才出手相助,最后她投怀送抱,他也没有理由拒绝,谁知没多久自己的身子就出了毛病,他气得想去找人,但连怜早已不见踪影。 没想到自己的病会这么严重,大夫说就算治好了,这辈子也子嗣艰难,虽说还有一丝机会拥有后代,但身为一个男人,得知此事,还是顿觉颜面尽失,而今才知这一切并非是意外,而是她存心而为——在他眼中向来毫无威胁的福宝…… “为什么?!” 水无瑕眼底闪着笑意,颊边的梨涡甜美可人,当初连怜走投无路,她不单答应医治她,让她恢复康健,还给了连怜一大笔的银子,让她开始全新的生活,只是在此之前得答应她一个条件,便是缠上水修扬,让他染病。 郡王世子自以为风流,连怜用了点手段便将他弄上钩,事情才能得以顺利进行。 “是非善恶,因果轮回,都有定数,无论是早是晚,终须有报。” 水修扬恼怒的握紧手中马鞭,用力一甩而过。 水无瑕早有防备的紧拉缰绳,灵巧弯腰闪过,趁机手臂轻抬,将江寒月所赠暗器中的银针对准水修扬的坐骑射去。 水修扬的坐骑像昰疯了似的失控,水修扬差点被颠下马背,一时之间也顾不得水无瑕,试图安抚坐骑无果,还冲到了前方载着赈银的马车旁。 拉车的马受了惊吓也慌乱起来,车夫连忙稳着马,但是车身因载着赈银而沉重,重心不稳就往一旁倒去,车夫一惊,连忙跳下马车,眼睁睁的看着马车落入底下的滚滚江河中。 后头的郑富见了,飞快上前,眼睁睁的看着水修扬被发狂的马甩下马背,一片慌乱之中,水修扬还被马蹄重重的踩了几脚。 郑富心中大骇,连忙拔出刀,快狠准的一斩杀了疯马,手起刀落,空气中立刻飘送浓浓血腥味。 赶路的队伍因为后头的骚动乱了起来,郑富奔向水修扬,他倒在泥泞之中,此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水无瑕也跟着翻身下马,走向水修扬,硬生生的扳开他咬紧的牙,在他的口中塞了一颗药丸。 郑富在一旁见状,没有出声阻止,毕竟在他心中还当水无瑕是郡王府里温良的二小姐,满心以为水修扬的坠马是意外,如今她是出手相救。 药丸一入口便化去,早已痛得昏迷过去的水修扬只觉喉咙一阵剧痛难当,忍不住呻吟。 水无瑕目光微凉,看向水修扬被马蹄重重踩踏而血肉模糊的双腿,她给他塞了哑药,这辈子就算他能保住一命,也只能当个口不能言、腿不能行的废人。 她本以为自己做不到取人性命,但终究证明,若被逼急了,她会毫不留情的给仇人捅上一刀。 说不清心中喜恶,只是他们的恩怨,仿佛就在这里结束…… 江寒月赶到,目光深沉的看着眼前一切,耳里听着方才驾着载了赈银的马车车夫焦急的解释,眼中只有水无瑕一人,纵使她在细雨中显得狼狈,却一如印象之中的娇弱。 水齐戎滑下马背,上前替水修扬诊治。 水无瑕见兄长到来,静静的起身让位,她沉静的立在一旁,周遭慌乱仿佛与她无关,水齐戎的眉头深锁,水修扬被甩下马背时头受重创,又被马蹄踩了几脚,人就算救回来,脑子有没有问题还未可知,但这双腿肯定是废了。 江寒月下马,站到水无瑕身旁,没有多问一句,只是伸出手轻拍了下她的头。 察觉头顶传来的重量,水无瑕的鼻头莫名微酸。 她没看他,因为深知凭他聪慧,肯定看出事有蹊跷,但他不问一字半句,只是安抚的一拍,就知他无声的维护着自己。 “戎少爷,你可得要救救世子爷。”郑富是真的慌了,水修扬可是郡王的命根子。前些日子水修扬染了花柳病,知道日后子嗣艰难,竟派人进京去杀了在京中的同胞兄弟和另外那四个庶弟,算算日子,此事八成已成,如今若是世子也有个万一,郡王府就真的要绝后了。 水无瑕眼底晦暗不明,担心自己的兄长一时心软出手相救。 江寒月似乎也察觉她的思绪,淡淡的开口,“郡王世子看来已不适合再赶路,”他目光冷冽的看着郑富,“你将人抬回去吧。” 郑富脸色发白,水修扬重伤,江寒月不下令医治反而让他将人抬回去,他可没忘记这一路行来并不见村落,这是存心要水修扬的命啊!他求救的目光看向水齐戎。 水齐戎明白江寒月言下之意是要他不许插手救治,只是最终念及同宗情谊,他勉为其难的开口说了句,“郑富,我会给你些药品和一辆马车,你尽快将世子送回去吧。” 郑富闻言面如死灰。 “等等。”江寒月不留情的添了一句,“回去给郡王带句话,方才因世子所损失的马车上有押送的赈银,这笔帐就算到郡王府的头上。” 郑富眼底闪着恨意,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赶路吧!”江寒月并不将一个小小侍卫看在眼里,冷酷的丢了一句。 水齐戎起身退开,走到水无瑕身旁,把她的沉默当成是受到了惊吓,对她扯出一抹笑,“福宝,别怕,有哥哥在。” 水无瑕在雨中看着自己兄长脸上,是对她的关切,心中一暖,就在此刻,她才真的觉得踏实。 这辈子她不会再因上辈子的遗憾而心伤,这辈子,哥哥安然便已足够。 没再看一动不动的水修扬一眼,水无瑕转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去。 一入吴越,虽大雨不断,但庆幸调派得宜,早早便将临近江河、大山的百姓移居至安全之处,所以没听闻有因土石滑落或被大水淹没的村落消息。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大胖小子 半个月后,夕阳似火,在临时搭起用来医治伤病的营帐之中传来一阵婴儿啼哭。 “生了,生了!”外头响起了一阵欣喜的叫声。 营帐里甫生子的小媳妇这是头胎,偏偏遇上灾难,家中的房子因大雨毁了,幸好一家听从安排早一步移居到了安全处,所以保住了全家的性命,今天天还没亮就要生了,但一时之间找不到接生婆子,听人提了有位娇柔温和的女大夫在医站义诊,便将人送了过来。 如今等了一整天,孩子终于呱呱落地,不单等在外头的家人开心,就连一旁三三两两或坐或站毫不相干的百姓,听到孩子啼哭也露出了笑容。 虽说遇上灾祸,但新生总是带来喜悦。 “恭喜,是个大胖小子。”陈瑾率先跑出来给小媳妇的夫君报喜。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小媳妇的老公激动得直点头。 “我不是大夫,替你媳妇儿接生的是水大将军的闺女,这可是将来的闲王妃,你家大胖小子以后肯定有福气。”陈瑾也是在这几日才知道了江寒月的身分,可差点没吓坏她,但惊吓过后却又是满满的崇拜。 原本想着庸王世子能来赈灾已是难得,没料到如今太子和闲王都亲自前来,这才是真正的忧国忧民,心怀天下,又加上江氏一门兄弟都长得好看,再有水无瑕这层关系,就足以令她替他们狠狠的在百姓面前说上不少歌功颂德的好话。 “虽说遇上了灾难,但有太子亲自领军,还有闲王殿下和水大将军的一双儿女带着众位大夫出手救人,相信这场灾难很快就会过去。” 四周的人听到陈瑾激昂的话语,忍不住跪了来,朝着营帐就是激动感激的连磕了好几个头。 在营帐内的水无瑕浑然不知外头动静,看着陈大婶已将孩子清理好放到了累得睡着的小媳妇身旁,露岀一抹浅笑。 “阿宝,你也累了一日。”陈大婶不由出声催促,“这里交给我,你快去歇息。” 水无瑕眉宇间虽透着疲累,但掩不去心头的满足喜悦,她恋恋不舍的看了熟睡的母子俩一眼,才在陈大婶的叨念之下踏出营帐。 “哎呀,菩萨来了!” 水无瑕愣了一下,疑惑的看着四周,菩萨? 陈瑾笑嘻嘻的走到了水无瑕的跟前,“说你啊,阿宝。” 水无瑕看着跪在四周朝自己磕头的百姓,一脸受宠若惊,“我不是什么菩萨,不过是个大夫罢了。” “你可不单只是个大夫,还是水大将军的闺女,未来的闲王妃。”陈瑾在一旁补充。 “不论是何种身分,”水无瑕连忙让众人起身,“我终究就是个大夫。” “水姑娘大善。” 也不知是谁突然在旁冒出了这么一句,四周立刻有人接二连三的响应,登时热闹了起来。 水无瑕面对吹捧实在哑口无言,细思自己除了救了几个受伤的百姓外,还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毕竟真正伤重的病患全都交给了自己的兄长,怎么现在荣耀却都属于她似的?她自然不知道陈瑾极力的吹捧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太子远观这一切,没让周遭的人弄出动静,每日傍晚时分,他都会来医站一趟,但是却还不如水无瑕受到爱戴。 “她还真是深得民心。” 跟在身后的江寒月嘴角微扬,看得出心情很好,“我的女人,自然最好。但纵使如此,她还是如她自个儿所言,就是个大夫。” 太子没好气的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就得意吧!” 江寒月不置可否的耸耸肩。 看不惯他凡事胸有成竹的模样,太子故意说道:“本宫听闻水大将军并不特别喜欢你。” 江寒月不问也知道这话肯定是水齐戎说出去,他也没否认,只道:“福宝喜欢我便成了。” 太子对江寒月的自以为是已彻底无言,只问道:“你当真打算定居边城,不回京城了?” “身为亲王,臣弟还是知情识趣的远离京城,不问朝堂之事为上。” 江寒月被外祖养大,比旁人更看得清皇室之中亲情淡薄,他虽有幸与兄长情谊深厚,但这世上最难料的便是人心,与其日后可能产生嫌隙,不如在一开始就维持亲近但又有距离的关系。 太子也知道他的性子勉强不来,所以也不再多劝,只是心头总是有掩不去遗憾。 “若皇兄真有不舍,不如等有朝一日登基之后,跟我做点小生意。” 太子轻挑了下眉,“你竟将脑子动到本宫头上,你想做什么?” “目前还未有方向,到时再跟皇兄细谈。” 他从庸王手中买下北湖大山,山中盛产铁石,他深知怀璧其罪,与其惹得旁人眼红,倒不如日后便宜了自己的兄长,有未来的皇帝做后盾,不单可保自己腰缠万贯,还能让福宝衣食无缺。 至于上辈子因为铁石而与庸王府有了连结的温州曲家,他不得不承认曲家铸铁确实有本事,等到江之懿走上上辈子的老路,嫁进曲家之后,他也不介意再与曲家合作。 “如今吴越有你,一切井然有序,过几日我便回京,将吴越交由你处置。” 江寒月原想拒绝,但想起水无瑕的性子,吴越灾情未完全平复一日,她便一日不会安心,终究将话给吞了回去。 “方才听到消息,郡王世子被救回一命,但人变得痴傻,双腿不能行,口不能言,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再听水修扬的消息,江寒月的心头已经一片平静,他未开口问过水无瑕她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不是不好奇,而是压根觉得不重要。 “一车赈银因郡王世子惊马而损失,皇兄就看他是水家人的分上,罚他补齐银两就饶他一命吧。” 太子早知道江寒月对郡王世子的厌恶,所以心知肚明他肯定不会为了水修扬求情,淡淡的说道:“只要补齐银两便饶他一命,你倒是好心。” “毕竟也算有过几面之缘,”江寒月大言不惭,“一车赈银约百万两,一毛不少的让郡王府赔上就是。” 第三百二十四章 风光体面 太子几乎忍不住失笑,一车赈银顶了天也不过四、五十万两,到了江寒月嘴里硬生生的翻了两倍,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人废了还没完,更打算掏空郡王府的家底,将郡王一家踩进尘土里。 “同为水家人,你家福宝能袖手旁观?”在太子眼中,水无瑕可是个温良心善的姑娘。 “福宝那里我自会说服。”江寒月知道就算郡王府毁了,福宝也不会心生不忍,他反倒是担心还未遭受背叛的水九墉会插手,对于自己未来的岳丈,他并不想得罪,只是他不可能放过郡王府一门。 至于水无瑕心中所想,他是不打算让旁人看清的,这辈子,水无瑕永远会是众人眼中的良善小姑娘,至于恶人,他全然不介意由他来做。 看着水无瑕对着百姓的感激已稍显慌乱,江寒月立刻不客气的对自己的兄长使了个眼色。 太子心头无奈一叹,只能现身替水无瑕解围。 江寒月几个快步来到水无瑕身旁,拉住正要跪下行礼的她,目光落在她头上的凤钗,清楚她将他赠的凤钗再戴回身上的涵义,他的大手扣在她腰间,将她的身子与他紧紧的贴着。 她脸微红的轻轻推了推他。 不顾她的挣扎,他径自将人拉走。 “余下之事,交给我兄长吧。”平时他兄长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最爱听好听话,如今百姓一片和乐恭维的场合正好适合他。 福宝他带走,赞美就留给自己的兄长。 水无瑕虽觉不妥,但心头还是因为离开众人关注的目光而松了口气。 江寒月牵着她在微高的山丘上停下了脚步,在夕阳余晖下看到不远处有不少壮汉忙着挖泥敲砖,热火朝天的要在最短的时间重建村落。 “今天我接生了个娃儿,”她的脸上着异样神情,“是个大胖小子。” 看着她明亮的眼神还有脸颊两侧隐隐的小酒窝,他伸出手轻触了她头上的凤钗,“我们也会有孩子的。” 他弯下腰霸道却不失温柔的吻了吻她。 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感觉他怀抱的温暖传递到她的身上,让她的人与心都暖了起来。曾有过的苦涩和怨恨都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这辈子,他们肯定会好好的在一起。 “趁着我皇兄在,我让他替我们作主,择日成亲。” 成亲?她难掩惊讶,她不过就是提起自己接生了个娃儿,他便想到了孩子和成亲,看他一脸热切样子,她直觉有些不好。 “虽说匆促了些,但你放心,”他柔柔的吻着她的发际,“回了边城,我会再大肆操办,给你风光体面。” 她并不在意那些表面之事,只是没她爹娘点头同意,她可不敢在吴越就跟他成亲。 “你冷静些,”她柔声试图说服他,“至少得跟我爹娘说一声。” “将军与夫人自然得告知,但现下你兄长在,只要他点头便成了。别担心,我会说服他的。” 水无瑕才不担心,只是觉得无奈。她压根不认为水齐戎能拒绝得了江寒月,毕竟人家的算计手段摆在那,还有个当太子的哥哥为后盾。 她忍不住闷声说道:“你别再害我哥哥了。” 江寒月轻笑。 水无瑕看出江寒月压根不在乎水齐戎将来下场,不由轻叹了口气,已经可以预见若是自己的兄长真的点头替她作主,未来被水九墉很狠教训的场面会有多惨烈。 太子的目光从手中的信件移开,看着状似慵懒的坐在一旁圈椅上的江寒月,这些日子,他们两兄弟随着将士住在营帐之中,帐中烧起炭火消湿气,如今天气尚可,只是再过些日子天一冷就要受罪了。 所以重建一事迫在眉睫,每日都忙得热火朝天,平时难得见到江寒月的人,今日才入夜,江寒月便寻来,本预期他有事要谈,却万万没料到竟是谈亲事。 “你打算在此地成亲?” “是,”江寒月点了下头,“在你回京前就将此事办妥。百姓遭逢大灾,正需要来点喜事振奋人心。” 满嘴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太子已经懒得反驳,反正即使他反对,自己的弟弟也会一意孤行,所以他也就不费心多言,只道:“水大夫首肯便好。” 娶人家闺女,却不知会人家家人,即使他贵为太子,习惯众人臣服,但这种不要脸皮的事他还做不来。 江寒月不客气的对他挑了下眉。 那个眼神令太子明白,江寒月是打算将说服水齐戎的事交给他,他不由皱了下眉头,“以权势压人,非君子所为。” 江寒月勾了下唇,他压根不想当什么谦谦君子,“我与福宝两情相悦却经历重重苦难,已等了太久。” 太子露岀一脸荒谬的神情,这家伙端着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是十足十的不要脸。 江寒月可不管自己兄长心中的纠结,在太子眼中或许他言过其实,但之他于福宝而言,他们确实是跨越了生死,经历重重苦难,如今他是不想再等了。 他拿出怀中的一封信,跟在太子身边的太监福子立刻上前恭敬的接过,转呈给太子。 太子将信打开,里头是张卖身契,看到上头的名字,他不由轻挑了下眉。“这是——” “由皇兄送给水大夫,相信有这张卖身契,水大夫会更加乐意将福宝嫁给我。” 太子五味杂陈的看着手中的卖身契,竟是觉得有些烫手,最终嘲讽一笑,“你让本宫亲手将卖身契送出,这是要绝了本宫的念头。” 江寒月脸上不见愧疚,反而流露一丝理直气壮,“皇兄贵为天子,日后登上龙位,天下女子任你挑选,又何苦夺救命恩人所爱。” 江寒月重生以来,事事算计,皆是成竹在胸,早一步将上辈子与水齐戎有段情的穆云带在身旁,上辈子穆云对他有恩,他早已决定还她圆满的一世情缘,却没算到上辈子早丧的兄长在屈申城养病期间,跟着水齐戎也爱上了听曲,常叫上穆云到桂露山庄,两个男子竟同时看上一个女子。 第三百二十五章 无须动怒 他很清楚自己的兄长若存心夺取,水齐戎纵有水九墉护着也是徒劳,所以即使此会惹兄长不快,他还是出手了。 与穆云签下卖身契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有卖身契在,她就是闲王府的人,闲王府的奴才要如何左右,由他这个做主子的说了算,如今拿着她的卖身契与自己的终身大事相提并论,便是要断了自己兄长的念头。 反复看着手中卖身契,太子深知即使自己已在万人之上,也有许多身不由己,想起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曾是恩爱的少年夫妻,但最终结局…… 他嘲弄的一扬嘴角,最终将此事放下,目光直视江寒月,“本宫会将卖身契送给水大夫。” “皇兄英明。” 太子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这声恭维代表的是放下他所喜爱的女子,还真是不要也罢,他的目光看向帐外卫钧的身影,“卫钧看来有事找你。” 江寒月转头看了过去,“把人叫进来吧。”他也没有什么事好背着自己的兄长。 太子闻言也就开口,“叫卫钧进来说话。” 一旁的福子立刻恭敬的下去传话。 “太子殿下,”卫钧有礼的双手抱拳行礼,在太子面前难得正经了起来,接着他面对江寒月,“闲王殿下。” “有事?”江寒月神色如常的问。 卫钧点了点头,“方才属下发现了郡王世子身边侍卫的身影。” 江寒月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郁,“郑富?”他似乎记得郡王世子身边的侍卫是叫这个名字。 “是!”卫钧回答。 江寒月轻抚着自己的下巴,郡王世子已毁,如今郡王府正乱成一团,这个郑富身为侍卫,不在府中待命,来到吴越所图为何? “他虽特地乔装打扮,但守在郡王府外的探子在他一出发来吴越时便掌握他的行踪,他抵达后,与一位同来自屈申城的妇人接头后便离开,属下已将人押下。” “接头的妇人与郑富是何关系?” “还未查明,”卫钧皱了下眉头,“但此人跟济世堂的小厮有着远亲关系,这次是随着水大夫而来,因为是水大夫的人,所以属下不好惊扰,还等殿下发话。” 江寒月的神情一变,立刻说道:“立刻去水大夫那里把那妇人拿下。” 卫钧点头,转身前去抓人。 太子看着自己的弟弟神情阴郁,不由轻笑,“既是郡王府的事,牵扯上水家,便全由你处置,本宫不插手。只是郡王府已是穷途未路,玩不出花样,你无须动怒。” 江寒月低头,不发一言,在他心中,除非死绝,不然世事难料,人急悬梁,狗急跳墙,不到最后,谁也不知局势会如何演变。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微胖的妇人一脸苍白的被卫钧给押了过来,不过除了两人外,后头还跟着水家兄妹。 对太子行了礼后,水齐戎不解的问着江寒月,“你派卫大人捉海婶子做什么?” 江寒月拉着水无瑕坐到自己身旁的圈椅,语气淡淡的说:“问几句话。” 海婶子整个人瑟瑟发抖的趴跪在地上。 “海婶子,你可认得郑富?” 听到江寒月提到郑富,水齐戎皱了下眉,他们两兄妹并非蠢人,但就败在天性纯良,容易相信人。 海婶子是济世堂一名小厮所引见,说是家中困苦,想要借着赈灾有成后能得到些奖赏,让家中日子好过些,他当时也未多想就把人收下,如此看来确实是大意了。 海婶子一颗心七上八下,话都说不利索,只能摇头。 卫钧已经让人将五花大绑的郑富给带了上来,一看到郑富,海婶子的脸都吓白了。 她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的收了一笔银两替郑富送东西给水齐戎,她只是贪财,并没有害人之心,但如今这阵仗,她才惊觉自己似乎闯了大祸。 “你可认得此人?” 海婶子白着脸,点了点头。 郑富抿着唇,被押跪在地上,脸上神情冷漠。他自小养在郡王府,跟在郡王世子身边长大,这辈子好坏都与郡王府紧密相连,如今郡王世子变得痴傻,郡王嫡次子与庶子皆亡,郡王无后,痛心得近乎疯魔。 郡王府的前程黯淡,他心有不甘,却也没有随着陷入慌乱,而是牢记世子痴傻前的计谋,就算郡王府毁了也得拉着水齐戎下地狱,却没料到终究功亏一篑,这一切的变数皆来自于江寒月的插手。 海婶子已经吓得浑身哆嗦,连忙磕着头,全盘托出,“民妇没想过害人,只是收了笔银子,将一个油包交给水大夫,此人说这是穆姑娘交代要转交给水大夫的。” 水齐戎闻言,脸色一沉,下意识的拿出怀中的帕子。 这条帕子是一日大雨,他在如意楼看戏时巧遇从寺庙拜佛返回的穆云,看她沾湿了发,便将随身的帕子送给她。 事后,她在帕子的一角绣上两人的名字,说是定情之物也不为过。他满心以为是穆云让海婶子给他个惊喜,没料到竟是陷阱。 水无瑕目光紧盯着兄长手中的帕子,心思有些乱,突然很害怕,担心有些事终究不可逆。 脑子一热,她几个大步上前,一把抢过帕子,看也不看的丢进角落烧着炭的炉中。 郑富看到她的所做所为,双眼睁了睁。 江寒月注意到他眼神的流转,果然这千方百让送上的帕子有古怪。 水齐戎微惊,“福宝,你……” “这条帕子不能要。”水无瑕言简意赅。 水齐戎微楞,看着水无瑕一脸坚持,原要抢救帕子的念头一消,他是魔障了,物是死物,只有人平安才有意义。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郑富,脸上不复见平时的良善,“郑富,我抚心自问对得起郡王府上下,如今你所做所为,到底所图为何?” 郑富冷冷一哼,不愿答腔,事已败露,他也没打算能活着回去。 江寒月看出郑富已抱着必死决心,看来不用指望能从他口中敲出一字半句,他不客气的一脚踢了过去,“你是个忠仆,可惜忠心用错了地方。” 郑富被踢倒在地,吐出了一口鲜血,痛得差点晕过去,海婶子吓得缩成了一团。 第三百二十六章 隐隐作痛 “把人都带下去,”江寒月冷冷的开口,“皇兄,臣弟有事相求。” 太子挑了下眉,等着他开口。 “还请皇兄返京途中,将人带至郡王府一趟,让郡王府给个交代。” “水大夫乃本宫的救命恩人,本宫自然会替他讨个公道。” 郑富闻言一震,有个闲王插手已经是大麻烦了,若再加上太子,只怕苟延残喘的郡王府连最后一线生机都没了,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与郡王府无关。” “你是郡王府的奴才,郡王府无法置身事外。”江寒月已经打定主意要趁机将郡王府连根拔起,纵使最后可能会对上因顾念兄弟情谊而出面的水九墉,他也不打算让步。 水齐戎抿着唇,看着郑富和海婶子都被拖下去后,目光看向炉火之中已快烧成灰烬的帕子。 水无瑕小心翼翼的拉了下他的衣袖。 水齐戎露出一抹笑,侧头看她,“傻丫头,哥哥知道你是一心为我,没生你的气。” “哥,你与穆姑娘……” 水齐戎看了眼太子,淡淡说道:“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水无瑕注意到了水齐戎的眼神流转,心中不解,但也识趣的没有多言,乖巧的点了点头。 江寒月心里倒是没太多顾忌,一双眼中只有水无瑕,“方才我让人给你做了些点心,走吧,这些小事,你无须放在心上。” 水无瑕心中疑惑满满,立刻迫不及待的跟着他离去。 一踏出营帐,他便急切的问道:“那条帕子有什么古怪?” “不论有何古怪,既然已经毁了,就不用放在心上。”水无瑕轻捂着自己的胸囗,方才瞬间的惊慌记忆犹新,她万万不想见到自己的兄长受到危害,只是她没料到兄长心头的人竟是穆云。 “替我兄长生下孩子的人是穆云?” 事已至此,江寒月也没有隐瞒,“你只知她上辈子是众人追捧的伶人,猜到她是为我做事,但却不知上辈子是她找上我的,她与你兄长的一段情,其中恩怨我虽不知,但却明白你兄长的死令她万分仇恨郡王府,她主动求来,只为复仇。这辈子,为还她与你兄长的天大人情,我先找上了她,你兄长安然,她虽还名不见经传,但如今看来,此生两人该是能白首到老。” “我不懂,她与我兄长能给你什么天大人情?” 他对她一笑,轻触了下她的脸,“既已还清,就不重要了。” 她的心头五味杂陈,隐约觉得在她死后,定是发生了些她不知道的事,只是他不说,她压根无从得知。“我似乎忘了问你,上一世你是怎么死的?” “自然是登上极位,安乐老死。” 她微敛下眼,若真是如此,自然是最好,但隐隐的——她不相信他。 他嘴角带着浅笑,低下头吻了下她的唇。 水无瑕知道自己作梦了,梦到熟悉又陌生的宫殿,这里带给她的记忆并无太多喜乐。她游魂似的飘在宫殿之中,然后她看见了他,她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朝他靠近,但他却视而不见的越过她。 一身明黄,一如记忆之中的俊朗面容,这是江寒月,但又好似不是他,一头白发,挺拔的身躯在龙袍之下显得单薄。 她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莫名不安的看着他疲惫不堪带着阴霾的脸。 随着他的脚步走下地牢,空气潮湿腐臭,泛着血液的腥甜,难闻至极,令人作呕。 环视四处不见窗扇,没有一丝阳光,唯一光亮来自墙上昏暗的烛光,四周一片死寂,唯一声响来自棺木里难受的呻吟声。 她好奇的靠近,双眼因震惊而大睁,那是原本风光无限的武陵郡王,如今被削去四肢,拔了舌头,身上爬满毒虫,吊着一口气,睁大的眼睛写着活活被撕开似的巨大痛楚,他想死,但死不了。 江寒月的目光看着棺木里的人,周身散发浓烈杀气。 “此处阴湿,皇上请以龙体为重。”说话的是角落的一个婆子,一身苗族打扮,个头矮小,皮肤黝黑,驼着背,嘴中喃喃自语着。 跟在江寒月身后的裘子脸上有着难掩的恐惧,一路跟着江寒月登上大位,他手上的人命不少,早已不知何为惧怕,但是眼前的诡异每每令他望而生畏,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只差一步就要疯了,偏偏他无能为力。 水无瑕留意到婆子低喃着她似曾听闻的那句话——世间万物皆生于有,有生于无,何得以纷扰,缘得于意念尔,万物与我为一…… 猛然间,婆子细长的眼闪着精明的光亮看向她的方向,她心中大骇,慌乱的退了几步,听到江寒月的声音,立刻朝他而去。 江寒月出了地牢,目光对上等在外头的男子。 水无瑕惊讶的认出眼前显得苍老的男子竟是林格西,她死去的外曾祖母所收的义孙。 江寒月幽幽开了口,“舅父,已经十年了。” 林格西抬眼看着明明正值壮年却已满头白发的男人,心生不舍的移开视线。 “是啊!”林格西的声音也很是苦涩,“十年了。” 十年前,他带着妻小回湘地,却没料到等他再返回中原时,已是天下大乱。 “灵魂重生,已经十年——你骗了我啊!舅父。”江寒月微扬了嘴角,越过他离去。 林格西的心一颤,江寒月收复武陵郡立下大功,先皇死后,顺利登基,九五至尊看似风光,但这些年却只能靠着他开的安神药才能入眠。 身为医者,他很清楚他已近魔障,他找来苗族神婆,让江炎司拿恨之入骨的郡王为祭,不生不死的活着。 神婆誓言能让灵魂重生,但是林格西却是半点都不指望,他只是期望能多少压下江寒月的狂乱,原盼着帝王多情,等日子一长,或许便能淡忘,只是他错估了这位帝王对福宝的深爱…… 灵魂重生——水无瑕看着江寒月远去的脚步踉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又一下,隐隐作痛。 “舅爷爷,我方才见我父皇失魂落魄,可是事情未成?” 舅爷爷?水无瑕悲凉的目光看向开口的少年。 第三百二十七章 让人迷醉 少年双目清明,神情坦荡,眉水间的熟悉令她悸动。他是当今太子,年方十六,虽姓江,但骨子里流的却是水家人的血。 他是水家唯一的血脉,水齐戎的亲子,她为救他而赴武陵郡,最终香消玉殒,而今他已是太子,她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在她死后,江寒月会不顾法统,瞒天过海的将水齐戎所出当做亲生儿子。 林格西压下心中不安,语重心长的交代,“太子爷,有时间便多陪陪你父皇吧。” 他的担忧其来有自,转眼之间,太子虽还年轻,但已能独当一面,在江寒月眼中,他已经对得起天下苍生。 太子微敛下眼,从细微末节处察觉出待他最为亲厚的两人在地牢之内藏有密事,但他从不过问,只是在他生辰过后,自己的父皇替他定下亲事,让他亲政,种种行为都透着古怪。 水无瑕急切的追上江寒月的脚步,他一人静坐在大殿之上,手里拿着她生前所戴的凤钗坐了大半夜,她想叫他去歇息,但是他看不到她。 突然,他的身子一动,竟然躲过宫中守卫,踏着夜色离宫。 她心中的不安增大,紧跟着他。 翠池山上栽满各式茉莉,那是她最爱的花朵,山顶之上有座大坟,坟里躺着的——是她。 凉风吹来,暗香飘动,吹动落叶,一叶知秋,转眼秋日到来,茉莉盛开着今年最后一次的花。 不顾地面黄土沾染衣袍,他轻倚石碑,彷佛如此才能与她更为贴近,感觉她曾经的气息。 鼻息间满是苿莉香气,微风中似乎能听闻她软糯的声音——他想起她的笑中偶尔也会露出淡淡的忧愁,但更多的却是抹温柔,让人相信岁月静好。 他永远忘不了,在边城将军府门前对他露出一抹羞怯笑容的脸,还有那一刻他心头不可忽视的深刻悸动。 只要一个眼神,对她伸出手,她便会到自己的身边,满心欢喜,眼角带笑。 只是最终俏生生的她,变成了眼前冷冰冰的石碑。 太阳冲破黑暗而出,他转动手中的凤钗,看着流转的光亮,在她跳下屈申城时,手中始终紧握着这支凤钗,但他知道——这是她不要的了。 多年来,她纵使身分转变,珠宝首饰再多,这凤钗始终插在她的发上,那是她从一而终的心思,只是最终在她选择死去时,她取下也放下了那份钟情。 他将凤钗紧紧的贴上自己的心脏,锐利的尖端直刺进自己的胸膛—— 此生唯一辜负的人……下辈子,一定要再遇见,他再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水无瑕厉声尖叫,却是无法阻止,她猛然坐起,冷汗涔涔,粗重的喘息,让她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怎么了?” 伴着熟悉的声音而来的是一个温暖的拥抱,两人的营帐紧临,一听到声音,江寒月便赶过来了。 水无瑕漆黑的圆眸染上薄雾,扑进他的怀里,用力的吻住了他的唇。 江寒月愣怔片刻,俯首狠狠回吻,她的吻带着一丝不顾一切的疯狂。 江寒月向向来自制,纵有冲动,但为了她都能隐忍,可如今却只觉得血液沸腾,禁锢已久的情欲冲破理智汹涌而出。 晨曦到来,帐内渐渐光明。 江寒月凝视一旁沉睡的水无瑕,心里一片柔软,见她眼睫微动,微微一笑,闭上眼,躺好装睡。 水无瑕睁开眼,一时有些恍惚,但身旁传来的热度令记忆回笼,她偏过头,看着江寒月的睡脸,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的抚上他的脸,从他的额头到鼻粱,她看得入神,手指滑落到他的唇边,他突然张嘴,轻咬了下她。 她微惊,“吵醒你了?” 他睁开眼,抱着她的手一紧,摇了摇头。 她静静的待在他的怀抱之中,天色已亮,若是顾念名声,他该早些离开,但如今她却是压根不将这些看在眼里,固执的只想留在他的怀里。 他注意到了她眉宇间的轻愁,“心里有事?” 想起昨夜的似梦非梦,她轻摇了下头。 帐外有些骚动,水无瑕想要起身,但腰部的酸软令她有些无力。 江寒月伸手制止,“天色尚早,再多睡会儿。” 他起身,穿戴好衣物,大步的走了出去。 看着从水无瑕帐中走出来的人,水齐戎双眼大睁。“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江寒月先声夺人的看着出现在晨曦之中的纤细身影。 穆云上前一福,“事出突然,未能立即知会公子,仓促到来,还请公子见谅。” 江寒月手一抬,让她起身:“你的卖身契我已经送了出去,我已非你的主子。” 穆云直起身,眼底闪过一丝光亮,看向水齐戎。 水齐戎将人给拉到自己的身后,直视江寒月,“别妄想顾左右而言他。” 穆云的卖身契已在他的手上,他虽感激江寒月出手相助,只不过这与他跟福宝是两码子事。 江寒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水大夫要与我在此讨论这事吗?” 水齐戎眉头一皱,拉着穆云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抹明黄,他微敛下眼,太子既未出声,他便当视而不见。 他虽无功名在身,但身为水九墉之子,自习医以来,救人无数,自是有其傲气,并不觉低人一等。 江寒月自然也注意到自己的兄长,但他没打算插手,倒是好事,所以他也没多言,尾随进了水齐戎的营帐。 “我与福宝两情相悦,亲事已是板上钉钉,水大夫何须动怒?” 水齐戎瞪大了眼,这人脸皮厚得简直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儿女亲事乃父母之命,我爹娘还未点头。” “好一句父母之命,”江寒月的目光直视着穆云,“就是不知水大夫与穆姑娘是怎么回事?” “你——”见他扯上自己,水齐戎脸一沉:“我与云儿和你与福宝不同。” “有何不同?”江寒月也不客气的问。 穆云家穷,年幼便被家人发卖,在戏班子长大,无人为她终身盘算,纵使水齐戎对穆云情深,奈何事实便是明摆着,穆云与水无瑕无法相提并论。 第三百二十八章 操碎了心 水齐戎心知肚明,但他不会愚蠢的扯上穆云,让心上人难受,看着江寒月的神情,明白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水齐戎咬牙切齿。 “水大夫,我知你护妹心切,但我对福宝一片真心,救灾在前,不如暂将繁文缛节放到一旁,由你作主将福宝嫁绘我,让受苦的百姓沾些喜气,也是大善。” 不要脸——真是不要脸!水齐戎瞪着江寒月,目光带着赤裸裸的鄙视。 “我皇兄过几日返京,穆云既然来了,不如就让我皇兄替我与福宝、你与穆云主婚,水大夫意下如何?” 水齐戎微愣了下,他自然是不愿意自己的妹子婚礼合促,但若是他的话——他目光看向穆云,就见她脸上挂着一抹略带羞意的浅笑,眼中却是全然的信任。 他早看岀了太子的心思,只不过未放在心上,毕竟自己与穆云两情相悦,只差找个时机回边城向父母禀明此事,他深知自己爹娘向来不拘世俗目光,只要他坚持,终会不在乎穆云出身,真心接纳她。 只是在得知太子身分时,他心中不是没有迟疑,纵使不认为自己有何不如人,但人家贵为太子,若真要夺他所爱,他也没把握自己和穆云能全身而退。 昨日太子将穆云的卖身契交到了他的手中,他便知此事有江寒月插手,太子纵使再有想法,也已做了了断,只是若由他来主婚,更能彻底的绝了他的念头——不可否认,这一点勾起了他的兴趣,至于太子心中难受与否——他自己的弟弟都不在意,他这个心上人被人觊觎的人更不会放在心上。 “我思量再三,”水齐戎露出道貌岸然的神情,“这提议甚好。” “水大夫果然明事理。” 水齐戎顺势接下了这句夸赞,暂且不去思及自己的爹若知情后会如何震怒,只是—— “虽说过几日就成亲,但毕竟还未行礼,男女有别,这几日,你别跟福宝太过接近了。” 水齐戎没将话挑明,但意思江寒月明白。 好不容易得到了佳人,江寒月压根不想理会他,只道:“水大夫守礼,我派人给穆姑娘收拾个营帐,让穆姑娘歇息,这几日也别跟水大夫过于接近,以免落人口实。” “我在跟你说福宝,不要总是扯上我与云儿。” 江寒月挑了下眉,“在我看来,我俩并无不同。” 水齐戎撇了撇嘴,“论心机算计,我可远远不及你。算了,你与福宝的事,我不管了,但是你可别欺负她。” “水大夫放心,纵使要我的命,我也不会伤她分毫。” 这情话听得水齐戎浑身不自在,“这话拿去骗骗福宝还成,别拿来恶心我。” 江寒月嘴角一扬,看向穆云,“你倒是还没说,你怎么会突然来到吴越?” 听到这句话,穆云脸上的笑意一隐,在水齐戎的眼神示意之下,上前说道:“水大夫之前赠与我的帕子丢了,若还丢了其他财物也就罢,但只有一条帕子,我心中不安,便派人找了几日,最后查出是个戏班子新招进来的打扫奴才所偷。我把人押来查问之后才知,是有人给了重金让他偷帕子,我当时思前想后,此事透着古怪,便让人追查下去,这条帕子最后流入个得了痨病的老人家手中,最后被郡王府的下人拿走了。” 江寒月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件事前后串连已经水落石出,若照着水修扬原本的计谋,到时帕子到了水在戎手中,只怕最后水齐戎十有八九也会染病。 上辈子他遇上水无瑕时,水齐戎已身亡,只知是染了疫病,但实情为何,他不愿勾起水无瑕心中痛楚,所以从未细问,想起上辈子穆云谈及郡王府的深恶痛绝,看来其中果然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阴私,他忍不住捏了把冷汗,庆幸水修扬此计未成,不然他还真不知该怎么跟水无瑕交代。 他赞赏的看着穆云,虽说还没有上辈子的狠绝,但是脑子果然精明,但这辈子她就安心的留在水齐戎的后宅,将那些恩怨纷扰抛到脑后。 “你如今有孕,好生休养。” 穆云身子一震,俏生生的一张脸立刻涨红,水齐戎则是激动的起身,一把捉过了她的手,专注的诊脉,果然有孕了,他一脸的惊喜。 穆云害羞的对他一笑,她原也只是怀疑,但看到水齐戎的神情也知自己当真有孕了,只是没料到第一个看出来的竟是江寒月。 “好好养着。”想起上辈子最后陪了他大半生的俊俏小伙子,江寒月有着深刻怀念,“他是个极好的孩子。” “我与云儿的孩子自然是最好的!” 不想去看水齐戎得意的神情,江寒月大步的走出营帐,让久违的两人独处。 此生再也不同,他不再孤独,被他养大的小娃儿也有父有母,不再无依。 外头已是阳光普照,一片光明,正巧看到水无瑕娇小的身影走出营帐。 他脸上带着浅笑,大步的走向她。 在吴越,江寒月与水无瑕足足待了大半年。 太子早已回京,水齐戎也得水九墉之令,带着穆云回了屈申城为乱成一团的郡王府善后。 只让水齐戎出面,不是因为水九墉狠下了心,不再搭理郡王府,而是京城出了事。 二皇子被人密告在府中私藏龙袍,这是摆明要造反。 当今圣上这些年身子不好,但脑子并没胡涂,明查暗访确定此事后,无法放任二皇子乱了法统,因二皇子手下有私兵,为免可能发生的冲突,便暗中将水九墉叫回京城,最后在二皇子没有防备之下,将一群爪牙一网打尽。 前几日听到消息,二皇子被贬为庶人,被派去守皇陵思过,如今他纵使再有天大本事,也无法施展。 进京的水九墉立了大功,原本早能领功回边城,但圣上却用了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硬是将人留在京城之中,明面上是要论功行赏,实际上却是怕水九墉脾气一来,亲赴吴越痛揍自己的爱子一顿,可怜天下父母心,纵使贵为帝王,也为自己的儿子操碎了心。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不离不弃 外头的纷扰并未影响水无瑕,等到她与最后一批留下来的将士离开吴越时已经入冬,天气冷了下来,坐在马车中,看着百姓夹道欢送,水无瑕心中满是温暖。 虽说只是短短数月,但对她而言,却是跨越了两辈子,放下心中最沉重的担子。 江寒月注意到她的若有所失,轻捏了下她的脸颊,“若是不舍,过些年我再带你来瞧瞧。” 相信到时候此处百姓富饶,又是另一番风景。 听到江寒月的话,水无瑕浅浅一笑,柔顺的点头。 江寒月没有与庸王世子同骑在马上接受欢呼,而是选择与水无瑕坐在马车之中,对他而言,名声权势不过虚名,活得自在安适才是正理。 他已打定主意与她返回边城,只不过途中她打算再走一趟屈申城,她并不在乎郡王府没有她爹相助后会有何下场,但她心头始终记挂着一人……浮现在脑海中的面容,令她忍不住一叹。 听她叹息,江寒月脸色不太好看,他向来看不惯她面露愁容。 她坐直身子,拉着他的手,柔声的要求,“回边城前,先去屈申城吧?” “做什么?” “我想去看个人。” 江寒月轻挑了下眉,“谁?” “水若月。” 江寒月不由轻摇下头,“你啊!终究无法真正心狠。” 水无瑕没有反驳,水若月并非坏心之人,只是身在郡王府,有许多无法向旁人道的身不由己。 纵使此生她再无法跟水若月有着过去全心信赖的姐妹情,她终究还是不忍看她如郡王府其他人一般下场凄凉落魄。 江寒月愿不想提,但终究还是交代,“若为了看她而去,大可不必,她如今很好,你兄长准她所求,让她去了屈申城外的静心观带发修行,让她此生长伴青灯古佛,赎郡王府的罪孽。” “她……”水无瑕迟疑的开了口,“与庸王世子再无可能了吗?” 上辈子,水若月与庸王世子之间虽经历不少波折,但结局看来也算和美。 “此事轮不到你我插手,”他伸手把玩着她秀气的指头,“自有上天安排。” 听到他的回答,她几乎忍不住失笑,“你也信命?” “自然!”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们天生注定。水若月与庸王世子的姻缘若也是注定,最终自然能走在一起。” 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选择放下,缘来缘去,自有天定,是你的,逃不掉,不是你的,抢不来,她也不再纠结。 她窝进了他的怀里,熟悉的气息令人心安,“回到边城之后,我爹始终不喜欢你怎么办?” “嫁我的人又不是他。” 江寒月的直接了当令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半年前,太子离去之前作了主,让她与兄长都成了亲,美其名是在百姓灾难之中也能沾染喜气,但实际如何,大伙心中门清。 自己的爹得知消息之后,肯定气坏了,偏偏胳臂拧不过大腿,毕竟当今圣上可是下了圣旨了,圣上都点头同意自己的皇子胡闹,水九墉也只能心有不甘的认了这门亲事。 “我爹最不喜你耍嘴皮子。”在水九墉看来,江寒月就像狐狸一样狡猾。 “你爹不中意我不是因为我说了什么,而是出于不信任,他担忧你受委屈,但是日久见人心,只要他看你开心,最终他会打心底接纳我。” 水无瑕自然明白,只是要让爹打从心里头接纳他不难,但要对他和颜悦色可不容易。 “等大嫂生下孩子,让哥哥将人带回边城,爹有了孙子,心情一好,就不会处处针对你了。” 他忍不住点了下她的鼻子:“我的娘子果然疼我,还给我出主意。” 她一把将他的手给捉下,“我只是不想我爹抓着你天天练身子。” 水九墉出身沙场,在比划时若不留手,江寒月实在是很难招架的。 他伸岀手将她搂进怀里,“以你爹的性子,与其指望你哥的那个小子,还不如咱们生个闺女给他,看在软萌的小丫头分上,他或许会看我顺眼点。” 她的眼神一亮,确实有这个可能,只是——她摸了摸他的脸,“你可知我爹为何疼我?” “因为你可爱。” 她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是因为我长的像我娘。若我们真有个闺女,长得像我也就罢了,若像你……”她故意上下打量了下他一番,啧啧两声。 江寒月脑中浮现她所说的画面,忍不住扬声大笑,只是他的笑中有更多是缘于她提及子女时的轻快。 上辈子他与水无瑕没有一儿半女,可他的遗憾从不在此,他在意的只有水无瑕一人,纵使此生依然没有子嗣,他只要有水无瑕便已足够,但对水无瑕而言却非如此,无子一直是她心中的遗憾,如今没有上辈子的纷扰,她的身子未损,孩子早晚会有的。 原打算与她再过上一阵只有两人的甜蜜日子,孩子的事不着急,但如今看来,有个像她的闺女挺好,至于闺女也有可能像他这件事,自动被他忽略了。 耳里听着他的笑,水无瑕也忍不住笑了岀来,垂眼看着他握着她的大手,纵使是睡梦中,他的手也鲜少松开她,不离不弃,此生如此便已足够。 庸王世子的坐骑经过两人的马车,听到里头的笑语,他不由得跟着扬起了嘴角。 这两人的恩爱幸福就像吹抚而来的轻风,想要忽视或是闪躲都无法,只是他深知自己也做不来像江寒月一般,不顾皇室颜面,俨然像入赘似的定居边城—— 幸福快乐看似唾手可得,但并非来得理所当然。 上辈子他与水无瑕没有一儿半女,可他的遗憾从不在此,他在意的只有水无瑕一人,纵使此生依然没有子嗣,他只要有水无瑕便已足够,但对水无瑕而言却非如此,无子一直是她心中的遗憾,如今没有上辈子的纷扰,她的身子未损,孩子早晚会有的。 他一踢马腹,坐骑飞奔而去,心头一阵畅快。每个人心中所求不尽相同,前方终究也会有他所追寻的快乐。 第三百三十章 番外3 马驹不兴,国将不盛! 北秦开国,先祖马上得天下,虽不从马上治之,但求子孙不忘祖典,骑射搏击,博古通今,才得以继承鸿业,受万民敬仰。 数百年来,马匹历经数代能人培育,一匹良驹千金难求,朝中皇室十分爱马,民间随之,育马能人深受重用,如北斗之尊。 东北山川多雄奇,东北六大寨三大家,尤以江家数代以驯马、育马享誉天下,备受尊崇,朝廷特以宜县景城江家为首,赐宜县景城、雍城,江家主更为两城之主,地位尊荣。 七月盛暑,风景宜人,万绿如海,一片平和,雄伟兴辽山中,隐密的山壑间一片如茵草原此时却一片烈焰冲天,人声、马鸣杂沓,江家最引为自傲的乘云马场付之一炬,优良种马死伤大半,江家族虽数代显赫,但突遭大劫,亦是元气大伤。 一时间,东北各方流言四起,说这场火是上天给江易的报应,报应他的宠妾灭妻,无德无能,不忠不义,不孝不慈…… 当年江易被青楼女子迷昏了头,不顾地位尊贵的发妻,纳回来当妾不说,还纵容妾室用计使发妻意外坠马死在乘云马场之中,他还为夺家主大位,活活气死老父,逼疯嫡子…… 如今一把大火蔓延,疯了的嫡子竟烧死在乘云马场中——见过其人之人,皆言此人面如冠玉、风华绝代、天资聪慧,育马之术尽得已故江老城主真传,众人皆坚信江家将因奇才出世而更上层楼,却没料到他人就这么死在一场大火之中,这可说是天妒英才,也可说是江家已开始落败…… 江易听闻流言大怒,下令追查传言来处,将江府里几个嘴碎的下人捉起来,拔去舌头,活活的吊死在景城门口。 坊间耳语不断,而江府的护院下手从不留情,一时之间人心浮动,市集常见百姓被捉,活活打死在街道之上。 县令知情却也不敢插手,江家数代功勋,是东北的土皇帝,无人敢得罪,纵使上禀朝廷,但江城主聪明,几日就给官府送几个替死鬼,说得好听是为了护卫江府的名声,所以府中奴才一时冲动错手杀人,这主子多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县令无奈,但为求保命,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土皇帝的凶残,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人人自危。时光流转,众人渐渐遗忘,流言也慢慢消失在人们的生活里…… “水家妮子啊!你还不快出来,你家石头——哎呀!快把你家的石头给带回去。” 一大清早,水无瑕正忙着将熬了一整夜的鸡汤给倒进一旁的大锅里,听到外头的叫嚷声,顾不得炉火,将鸡汤一放,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妮子,你也把你家石头给看好,他跑到隔壁胡同的王大婶家,捉着人家就说人家气色差,不吃他的神药马上就要死了。一大早就去人家家门口寻人家晦气,被那一家人拿着扫把给打了出来,偏偏这傻子还不知死活的直嚷,说他们家要死人了,闹出了好大的动静,庆幸我恰巧经过,赶快把人给拉回来了。” “谢谢大娘。”水无瑕一伸手,一把将还想往外跑的石头拉住,向李大娘弯腰道谢。 “真是造孽!”看着水无瑕吃力的跟石头拉拉扯扯,李大娘不由一叹:“你家石头这病时好时坏,这日子可怎么过?” 水无瑕陪着笑,没将李大娘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不停的道着谢,顺便拿出兜里的桂花糖。 石头见了,眼睛一亮,也不再跟水无瑕拉扯,抢过糖,坐到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吃着。 见到石头这德行,李大娘忍不住摇着头:“你看看他,这么大的个头,却像个孩子似的。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带着他,这亲事可不好说。” 在这个胡同里,众人说起水无瑕总是赞美有加,小小的身板比一般人还来得娇小可爱,就算是这胡同里最瘦小的姑娘往她身边一站,都像个巨物似的。她笑起来,眼睛就像弯月般,十分讨人喜欢,最难能可贵的是,别看她的身材瘦小,她很能干活,家中内外大小事一手包,一点都不言苦。 这样一个好姑娘,偏偏就有个体弱的娘和傻弟弟,所以都到了二十岁,还找不到婆家。想到这里,李大娘心中一阵唏嘘。 水无瑕笑容满面,语调轻快:“谢大娘关心,但我还没想嫁人。大娘先等等。”她连忙转身进屋去拿了壶新酿的马奶酒给李大娘当谢礼。 “不用啦,不过是举手之劳,怎么还好拿你的东西?”李大娘嘴上虽这么说,倒也不客气的将酒收下,她家那口子平日在马场干活,就爱这味儿,尤其水无瑕酿的马奶酒味道极好,她家那口子三天两头的挂在嘴边,此时正是牛肥马壮的好时节,原就在想着水无瑕应该已酿好了酒,没想到水无瑕就送上了。 “大娘就别跟我客气了,若是大叔喜欢,我改明儿再送一些。” “你有心了。”李大娘收了酒,本想多劝几句,让水无瑕为自个儿的将来着想,但一看到一旁的石头,也只能摇摇头,只关心的交代几句:“去马市时,那儿人多嘴杂的,你娘又病得下不了床,你一定得好好将你家石头看好,以免他出去惹事,得罪了人,不好收拾。” 景城是东北最大的城镇,人口有二十多万人,分为东、西两市,玄武、朱雀两区,其中最有权势、最富贵的江府,位在最繁华的玄武区,与最龙蛇混杂、贫穷的西市隔了几十条胡同、近百条街。 水无瑕在景城待了五年,就住在西市的小胡同里,别说玄武、朱雀两区,就连东市都鲜少去。 “谢谢大娘,我会的。”水无瑕再次谢过李大娘,看着她拿着酒,扭着身子回了自个儿的家。 “痛不痛?”李大娘一走,水无瑕立刻来到石头面前蹲下,打量着他的脸,心疼的看着他被打黑的眼圈。 第三百三十一章 来来去去 “不痛。”石头手中的糖已经吃完,又想往外头跑:“方才我见到个人气色极差,若不医治,就准备去见阎王了。我是神医,一定得救他。” “好!石头是神医。”水无瑕伸出手,连忙将人给拉住:“可是神医也会肚子饿,只有填饱肚子,有了力气,神医才能救人。所以石头神医,先跟姐姐进屋去,姐姐刚在屋里给你蒸了好大一个馒头,还在里头特地夹上颗蛋,味道非常好喔。” 石头侧头想了一下,点点头。 他也算是好哄,只要有吃的,几乎都会听话。 只是这一阵子,他扮神医扮上了瘾,如今这天都还没亮,她才一个没留神,就让他给跑了出去。 石头听话的没再想往外头跑,乖乖的被牵进了屋子里,不过他的一张嘴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水无瑕分心的听了下,着实一惊,他念的都是些药材的名字,若没记错,都是娘这阵子病得下不了床,请了个姓田的大夫说过的药材名。 石头不过是在一旁瞧着,跟着她拿着田大夫的药方去抓了几次药,他竟然就都记得那些药的名字,连田大夫随口说的疗效,她都记不清,石头却记得清清楚楚。 水无瑕看着坐在椅子上大口吃着馒头的石头,这个弟弟像娘一样,长得眉清目秀,是个极为好看的人,她内心一时五味杂陈,石头若脑子清楚,肯定是个有出息的。 在街坊邻居眼中,他们是五年前搬到景城,相依为命的母子三人,实际上水无瑕是被带着石头四处寻医采药的何氏所救,与石头母子并没有血缘关系。 何氏说当时发现她时,她身上有不少伤,流了许多血,只剩一口气吊着,庆幸她长得特别瘦小,所以石头一点也不费力的将她给背到他们母子俩暂时居住的一间破庙里,休养了大半个月她才有点力气。 只不过醒来之后,她完全没了记忆,来自何方,姓啥名谁,怎么受伤,全然不知。何氏给她请来的大夫说她失忆了。 何氏见她可怜,好心地收留了她,因为救她的那时山上枫叶正红,就给她起了个无瑕的名字。 何氏是个性情婉约的女人,来自风景秀丽的南方,夫家姓水,唯一的儿子名叫水墨,但说有个贱名好养活,便取了个小名叫石头。 石头的脑子不好,大夫说需要长年服用好些草药,兴许能有机会治愈.何氏就为了这么一句话,多年来带着石头走遍大江南北,寻找替儿子治病的药草和名医,流浪了近十年,最后在东北这里救了她。 水无瑕永远记得何氏救她那年的冬天大寒,东北严寒,死了不少人,当时她身子弱,何氏身上的银子也不多,身旁还养了个不知道节制的大食量儿子,日子过得紧巴巴,但何氏没有自私的想丢下她,任她自生自灭,反而还收她为义女,说只要何氏这当娘的有一口饭吃,绝少不了她的分。 她在这个好看又温柔的女人身上看到了温暖,等挨过酷寒,数月过去,三个人已经情感紧密得如同一家人。 待到春暖之时,他们三人相互扶持的来到东北最大城镇——景城。 何氏每每想起过去,总将一句“好心有好报”挂在嘴边,因为她救了带着福气来的水无瑕,所以才会在景城外的山上发现生长着石头需要几种草药,而且数量还很丰沛,盘算之后,暂时结束了流浪的日子,暂居景城一段日子。 何氏的绣活儿好,平时能替人做绣活赚点银两,勉强能生活,只是水无瑕总觉得不是个办法。 她想不起自己的过去,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本事,不过她手脚俐落,洗衣、煮饭样样行,何氏摸着她一双带着老茧的手,看她识字,但也只是些普通常见的字,所以猜想她可能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 水无瑕心想,若自己真是个丫鬟,如今又想不起过去,索性也就不想了,以免想起后还得回去主人家做牛做马,离开何氏和石头。 她煮得一手好菜,就算是最普通的菜根,她都能做得让石头吃得津津有味,她更懂得面食,尤其是和面煮面条,煮汤、熬酱汁,干的、汤的,她都在行。 所以她跟何氏商量后,因为手上银两不多,就先在胡同里租了间小宅子安顿下来,之后四处打听,在景城龙蛇杂处的西市弄了个小摊子,给地头蛇交点孝敬钱,就这样开始摆起面摊来。 西市本来就乱,租金更是依着地点区分,一个外来客,小摊子被分配的位置在西市最偏僻、人也最少走动的一角,刚开始摊子的生意不见好,但她的面不单好吃、大碗又便宜,有淋上猪油的拌面,也有拌上几块入味羊肉的羊肉面,天冷时,还有热呼呼的鸡汤面……过不了多久,她的小摊子有了名声,有顾客愿意多走几步来吃碗面,生意越来越好,几年下来,日子过得算是滋润。 日子一安稳,城外又有石头需要的草药,加上有银两在身,若真缺什么药,也可以在药铺买,虽说要多花银子,但总比四处流浪强,所以他们在景城一待就是五年,至今也还未想要离开。 水无瑕跟何氏一样,盼着有一日石头能好,只是没料到过了个温馨愉快的年,何氏突然一病不起,等开春之后,她忙着面摊的事,又挂心何氏,还要看着石头,几天下来已经瘦了一大圈。 石头三天两头见大夫来来去去,也把自己当成了大夫,隔三差五的一发病,就要去找人给人诊治。 石头没有恶意,只是说出口的话多是不吉利的,遇到脾气好的人会一笑置之,但脾气暴躁些的,石头便少不了一顿皮肉痛,水无瑕这阵子都数不清为了石头要当神医一事,自己给人弯了多少次腰、道了多少次歉。 石头馒头吃完了,又要往外走,水无瑕连忙拉住他——她的身量本就娇小,石头又特别高大,要拉住他,真的很困难,只能哄骗着。 第三百三十二章 越烧越旺 “石头是个神医,”水无瑕难得收起笑容,严肃正经的看着他:“既是神医便不能随便出手救人,不然所谓的神医就不稀罕了。” 石头微愣了下,原要往外走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伸出手搔了搔头,似乎有些傻住了。 相处久了,水无瑕对石头的症状也有了应对的方法,知道此刻自己已说动了他,嘴角一扬,又道:“石头你想想,有本事的人可不会随便让人知道自个儿的本事,所以别随便救人,不然当不了神医。” 石头其实不是很懂,但又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所以他点点头:“我知道了,神医很厉害,但不用给所有人都知道,若让所有人都知道,那就不是神医了。” “对!”水无瑕知道说通了,着实松了好大一口气,赞赏的摸了摸石头的头:“石头真聪明,所以石头神医,你别再随便跑出去给人治病了,知道吗?因为你是神医,最重要的就是要把娘给治好,娘今天要吃的药就在炉上,若姐姐还赶不回来喂娘吃药,石头要记得给娘端去,好吗?” 石头用力的点着头,坐到炉火旁死盯着药罐:“石头知道,石头一定会救娘,娘一定会长命百岁,陪石头永永远远。” 看着石头,水无瑕的嘴角带笑,不过一听到房里传来的咳嗽声,她的眼神不由一黯。娘的身子似乎又更差了,她心中担忧却无处可说,看着石头,偶尔还挺羡慕他的,不知人间疾苦,快活一日是一日。 何氏救她那一年,石头已经十五岁,至于她的岁数……她忘了,也没人知道。 何氏说她虽然看起来小,但年纪应该与石头差不多,便作主定了她与石头同年,原想着让石头当哥哥,可是水无瑕却不知为何不想做小的,硬是让石头改口叫她姐姐。 年华似水,转眼过了五年,她已经二十岁了,成了个大姑娘,越发懂事,石头心智却还停留在幼年期。 石头转头看到水无瑕在发呆,立刻咧嘴一笑:“我是神医,你是我姐姐,所以我要救你。” 水无瑕有些哭笑不得的看他:“石头想怎么救姐姐?” “这个。”他献宝似的从自己装宝贝的小口袋里倒出捏成一颗颗丸状的面团:“你气色不好,这是积劳成疾,吃我给的药,没有治不好的病,给你。不收银子,吃了三天之后就好。” 听到石头的话,她笑了笑,接过他手中用面粉揉成的丸子。原来昨晚她做面时,他在她旁边就是捣鼓这些小玩意儿。 拍了拍石头的头,对过去完全没有印象的她来说,如今亲人就只剩何氏和石头,这一辈子她是打定主意要守护他们两人过一辈子,至于嫁人…… 其实早几年时,何氏虽未明言,但也隐约透露了想让她与石头凑成一对。水无瑕虽喜欢石头,但她清楚这是将他视为亲人,一点都无关情爱,不过她有恩报恩,若是何氏希望,她也会嫁给石头,守着石头过一辈子,因为救命之恩大过天。 安抚好了石头,水无瑕推着小板车,上头摆着卤肉和面条、青菜,准备到西市开工。 水无瑕的面摊在西市靠城门不远的一棵大树下,这里除了地点偏了点不好外,其他的倒还算不错,水天的时候凉爽,冬天的时候大大的树干也能遮些风,收摊时将东西往树后放,用块布盖着就成,省了不少事。 正值盛暑,清晨的天气有阵阵微风吹抚,消了些暑气,水无瑕笑眯着眼,一边跟邻人打着招呼,一边脚步轻快的把摆放着小炉灶的推车推出来。 景城产马,更有为数不少的牛、羊等牲口,石头三天两头叨念着要养匹黑色的马,她也曾经动过念头想买些牲畜来驮物。 可住的胡同窄小,屋子也不大,就算有银子买牲口,也没有地方可以养,所以这个念头只好作罢,石头再怎么吵闹,她也只是安抚便过。 推着板车往返住的胡同与西市间,以前这工作还有何氏与石头帮忙,如今何氏重病,她将石头留在家中看顾,所以这活儿全都得靠她一个人。 心中盘算着是否该再请个人帮忙,想着隔壁林家有个小姑娘,做事挺机灵的,只是虽说住在她那条胡同里的人经济都不算宽裕,但观念仍守旧,舍不得让闺女出门抛头露面的干活儿,所以想让人家小姑娘帮忙,看来也是难。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反正现在一个人只是忙一点,也还过得去。 她的面摊卖的就是干拌面和鸡汤面,面条是自己手作,简单却不失美味,更吸引人的是大大一碗,不管干的或汤的都只要五个铜钱,要加羊肉,就再加五个铜钱,吃上一碗,肯定管饱。 水无瑕熟练的将熬了一天的鸡汤放在炉上,生上火,准备等会儿去树后搬出桌椅和放在木箱子里的碗筷。 火越烧越旺,但她的鼻间除了炉火和热汤的味儿外,隐约还闻到了股酒味…… 她心一惊,立刻起身走向树后,果然看到支酒瓶倒在地上,她弯腰将酒瓶捡起,晃了晃,里头一滴不剩。 这瓶酒是隔壁卖豆腐脑的老爹要的,昨天老爹没来开摊,所以她就先将酒放在摆放碗筷的竹箱子里,怎么现在却出现在这里? 她目光看向摆放木箱的位置,突地见到木箱一旁有人,不由吓得退了一大步。 虽只是一眼,但她也瞬间认出来人,这个男人是几日前才到这条街上的乞丐。 西市向来龙蛇杂处,来往的旅人、剑士不少,地痞流氓也不少,乞儿穿梭流连,这西市就是一个字——乱。不过说乱,偏又乱中有序,因为一手掌握西市的地头蛇是个叫石庆的七尺壮汉,拳脚功夫了得,景城中最有权势的南宫家对西市根本不挂心,所以这里的大小事只要不与南宫家有所抵触,基本上都是石庆说了算。 就因为西市向来复杂,多张生面孔都不会令人多侧目,偏偏这个人一身狼狈,却生得一双黑白分明的锐利晶亮双眸,不经意四目相接的瞬间,她的心跳莫名加速,一颗心彷佛要跳了出来,差点忘了呼吸。 第三百三十三章 你受伤了 她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好像见过他,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或许是在她失忆之前?但他与她对上了眼后,又冷漠的移开目光,他的冷淡令她的心情空空落落,失望之余也明白了,两人肯定不相识,是自己多想了。 纵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的偷看着他,他一直坐在她摊子不远处的阴暗巷子里,他大半天没吃东西,有人看他可怜,丢了铜钱在他面前,他竟然动也不动一下,最后都让附近的其他乞儿抢走,她都能听到抢了他钱的乞儿笑他是个傻子…… 水无瑕知道这人不傻,有这么一双明亮有神眼眸的人,不会是傻的,只是她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不将旁人施舍的铜钱给捡起,他是个乞丐,以乞讨为生,不是吗? 到了要收摊时,她于心不忍的动手煮了碗面给他,只是没想到当她好心的将面端给他,他却防备的瞪着她。 他的眼神令她没来由的心惊,但还是坚持要将面给他,他的反应竟是伸手一拨。 她一时手没拿稳,面洒了一地,水无瑕的脾气是西市里出了名的好,然而他的举动却令她感到气恼——都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难不成他存心想饿死自己?! 也不知道她是气他的不知好歹,还是气他不爱惜自己?反正她气冲冲的收摊回去,谁知一个陌生人,却令她一个晚上辗转难眠,隔天一大早就急着去看他的情况。 他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上,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失落。只不过到了中午,他又出现了,就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她的心情又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愉快。 只要能看到他人她就开心了,她决定晚一些还是煮碗面给他,不管如何就是不能让他饿肚子。 不过她还在盘算时,就见几个乞丐走向他。在西市,除了横行霸道的地痞没人敢得罪,再来就是成群结队的乞儿也没人想招惹,西市的店家、小摊为了生意好不被客人嫌弃,对这些乞儿都是敬鬼神而远之。这么些年来,水无瑕向来和善,日子过得平顺,今天看这群乞丐的样子,应该是要给新面孔一个下马威。 看着他被带进了巷子里,她的心没来由的一紧,她想去劝解几句,但又想起自己的摊子,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何氏的病要钱,医治石头也要钱,所以这个让他们一家安身立命的小面摊,禁不起她的妇人之仁,只是她实在担心—— 脑子还在迟疑,人已经冲了过去,却没料到看到他不过几个俐落的动作,就把那群找他麻烦的乞丐全都打趴在地,她只能呆愣愣的站在巷口瞧着,而他只是冷冷看她一眼,掠过她身边就走了。 这个乞丐初来乍到,经此一役,一战成名,就连西市的老大石庆都来找过他几趟。 他很傲,对石庆和所有人的态度一样,疏离冷漠,压根不搭理,原本她还担心他会让石庆给赶走,没料到石庆竟跟他称兄道弟起来,甚至放出风声,不许别人欺负他。 渐渐有耳语传出,这个乞丐不是不愿意搭理人,而是既聋又哑,但她始终不愿相信,有这么一双好看眼睛的人,怎么会又聋又哑? 反正不管如何,西市从那时开始,再也无人敢找他麻烦,时间到了还会有人送上吃食,水无瑕曾经远远瞧过,发现那些食物都很精致,看来是花了不少心思和银子,不过她很少见到他吃,他老是不吃不喝的,像是要去做神仙似的…… 她对他很好奇,但是他与石庆走得近,她也不好再去示好,只能远远的看着。其实只要看着,她心中就觉得愉快,有时她都不禁觉得自己好像病了,不然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在意? 今天,本来远远看着的人,如今竟然在眼前,而且还好像喝光了她的酒,俨然睡着的占了她的位置。 她想上前,却又莫名的感到一丝惧意,他躺的位置上正好有块平整的木板,这是她专门为石头准备的,石头只要一觉得累,就吵闹着要睡一会儿,她做生意不能时刻带着床,所以就找了块木板,平时立起来,石头若累了就摆放下来,让他躺着睡会儿,天冷时也不麻烦,再多铺一床被子,就可以让他舒服的睡上一觉。 现在石头的专属位置给人占了,她庆幸石头没来,不然看到这情况,还不知要怎么闹。 她垂下眼,不想打扰,轻声的转身要离开,不经意间却看见他腿上漆黑一片,她眯起眼,仔细打量,正确的说,不是黑,而是血液干涸,连着衣物沾在伤口上的一片暗红。 她一惊,立刻将手中的酒瓶放到一旁,顾不得会将人吵醒,蹲到他的面前。 她才接近,他就猛然睁开了眼,眼中的戾气令她心抖了一下,但她没有退缩。“你受伤了?” 他挥开她的手。 她的手被打得一疼,但还是不顾不理的将他的衣摆拉开,裤子已经破破烂烂,让她不难看出他腿上有一条条明显的伤痕,而且除了新伤,还有不少旧伤,看来他之前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你在这里待着,我去给你找大夫。” 她才起身,手臂就被捉住,她低下头,与他四目相接。 “乖,放开我,你的腿伤得太重,若是不找大夫,以后可能会废掉。”不自觉的,她拿哄石头的口气对他。 看他皱起了眉头,她像是想起什么,连忙说道:“你是不是担心银子?放心,我身上有,现在先治好你的伤要紧。” 她拨开了他的手,飞快的离去。 景城的大夫不少,但是水无瑕最熟的只有田大夫。 田大夫并不住在西市,而是住朱雀大街,一般大夫很不喜欢到西市出诊,嫌弃西市乱,人又粗俗,但田大夫是个例外,他是个仁医,替人治病从不分贵贱,她和何氏带着石头刚到景城时,银子不多,生病的时候也只有田大夫愿意出手,有时还不拿诊金。 第三百三十四章 我不会害你 田大夫来了之后,看过乞丐身上的伤,庆幸没发炎,虽不致有危及性命之虞,但伤口挺大的,又加上流了不少血,得不良于行一段日子,须得好好休养才行。 开了些内服的药和留下些外敷草药,田大夫只收了点诊金就走了。 田大夫一走,水无瑕立刻打了盆干净的水,拧了条帕子道:“瞧你一身脏污,我替你擦擦。” 乞丐不客气的伸出手用力的拍开她。 水无瑕只觉得手背一痛,拿在手上的帕子也掉在地上,她有些错愕的抚着手背,似乎被打懵了。 大概也意会到不对,乞丐的眼神一冷,挣扎着要起身。 看他一动,她立刻回过神,制止住他:“别动,你的脚伤得严重,田大夫说了,你得躺几天。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接近?不喜欢……那我不接近就是了。” 她连忙将水摆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你是不是以前受了不少欺负,所以把我也当坏人了?”她对他一笑,眼睛眯成了弯月:“你放心,我不会害你,但我这里是小面摊,卖吃食的,所以干净很重要。这盆水给你,你自己尽可能清理一下。” 说完,她也没等他回应,迳自起身离去。 看出他虽一身破烂,但也心高气傲,她留在那里,说不定反而令他不自在。 她抬头一看天色,这才发现这通折腾下来,已经误了她开摊的时间。 她连忙风风火火的准备,开工做面条,迎来第一个客人之后就忙得不可开交。中午的时候,她下了碗面放到乞丐身旁,继续忙着生意,直忙过了中午,客人少了,她才得空,也顾不上休息,连忙去瞧他一眼,看他闭着眼,像是睡熟了,而她煮的面分毫未动。 面早就已经冷了,她拿了起来,察觉他动了一下,连忙说道:“你醒了?我再下碗面给你。” 她将冷面往旁边一摆,回到摊子前手脚俐落的重新下了碗面,再拿到他身旁。 他看着她,眼里始终带着厉色。 在这街头上过日子久了,她自以为练就了一副荣辱不惊的本事,但这眼神着实令她不安。她硬着头皮把面端到他身旁:“你该是饿了,快点趁热吃。” 他一张脸洗净后,露出了俊俏的五官,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袭上心头,但她真的想不起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他? “我们见过吗?”她忍不住的脱口问道。 他看着她的眼神很冷,没有一丝对她的熟悉。 “看来是没有。”她被看得有些尴尬,扯扯嘴角:“快点吃吧!” 他的目光没有在她送来的面上做停留,反而伸出手,指了指一旁。 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是她装马奶酒的空瓶:“你要喝酒?不行。”她想也不想的就摇头。 水无瑕一回头看到他眼底的阴郁一闪而过,忍不住缩了下脖子,但还是坚持道:“你受了伤,真不能喝酒。你的脚伤得重,若不好好照顾,可能会成了残废。你长得挺好的,若成了残废,多可惜。所以乖,别喝酒,吃面。” 跟石头相处久了,她说起话来不自觉的带了点哄骗,可惜他并不买帐,见她不拿酒给他,索性自己起身。 昨夜他在摆放碗筷的木箱里,还看到了另一瓶酒。 “别找了。”她阻止了他:“没了,酒是隔壁卖豆腐脑的老爹要的,我已经给他送过去了。” 她的话使他的眼神一冷。 他锐利的眼神让她莫名的气虚了一下,忍不住咕哝:“那酒本来就是别人买的,你已经偷喝了一瓶,让我不好交代了……你就别尽想着酒,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等吃——” 他挥开了她,没等她把话说完,一脚就将她煮的面给踢翻。 看到他的举动,她忍不住觉得难过,脱口斥道:“你太不知好歹了,我救了你,好心煮面给你吃,你却不屑一顾。你是个乞丐,还当自己是大爷不成?” 水无瑕看到他的手握成了拳头,心知肚明他虽受了伤,但是这一拳打下来,自己也要遭罪。 “你若动我一下,我立刻把你丢到大街上。”她的声音陡然一低:“你脚受伤了,现在根本走不了,我就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爬着,看你觉得丢不丢人!” 他咬着牙,显然被她不逊的话气得不轻。 “看什么?”她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瞪了他一眼,气冲冲的重新下了碗面后,重新再走到他面前将面放下:“若是你再不吃的话,我就赶你走。我告诉你,你不要欺负我,我说到做到!” 在炉火前站了一天,她本来有些蔫蔫的,发了顿脾气之后,全身的力气更像是都用尽了,她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原本很饿,现在却没什么食欲,拿出早上没来得及吃的馒头,一边啃着,一边暗自盯着他。 见他始终不动,原本的气愤过后,她的眼底开始流露出不安,她并不想赶走他,只是话都说出口了,想着他要是真的不吃,是不是真要把人赶走…… 在她不安的情绪下,他竟缓缓伸手拿起碗,她的眼睛闪过惊喜,看他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口面,她更是露出了一抹笑。 放太久变得得冷硬不好吃的馒头,现在都觉得好吃了起来,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陌生的乞丐上心,是因为在他身上察觉一丝熟悉感吗?但她也知道,乞丐确实不认识自己。 不知道乞丐在想什么,只是一碗再简单不过的面,他吃了一口,却在嘴巴里咀嚼了许久才吞下。他一身破烂,左看右瞧就是个乞丐,但吃东西的模样很端正,细嚼慢咽的样子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我煮得很好吃,对不对?”她得意的说:“吃了一口,以后你肯定会爱。” 他依然慢慢的吃着,一点都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水无瑕也不在意,愉快的看着他,注意到他不单吃相好,拿着筷子的手骨节分明外,更是光滑洁白,不像是一双吃苦的手,反而——她瞄了下自己拿馒头的手,她长年擀面,一双手虽说还算白皙,却一点都跟嫩滑扯不上边。 第三百三十五章 真适合你 这人长得好看,就连手都比她漂亮,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吃完了最后一口面,他直接将空碗摆在一旁,连声谢也没有,迳自缓缓地躺下来,闭上了眼。 她还是不介意,反正只要他肯吃东西就好。 她将碗给收拾好,趁着午后人较少的空档,将碗筷都给洗了,再拿起扫把将四周打扫一遍。 等忙完,有了点时间,她又小心翼翼的走到他的身旁。 她才接近,他就猛然睁开眼睛,她被吓了一跳,连忙无辜的摆着手:“田大夫担心你会发热,所以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他略微僵硬的移动了下自己的伤腿,背对着她,摆明了不想理会她也不想被打扰。 她畏缩的想离开,但实在又放心不下,心一横,直接上前,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她的举动显然激怒了他,手已握成拳头——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打我的话会遭天打雷劈。”她缩着脖子,飞快的说道,察觉到手掌底下的温度微凉,看来是没发热,她这才将手收回,退到一旁:“我熬的药快好了,等会儿拿来给你,记得趁热喝了。” 他冷冷一哼,侧过身,仍是不理会她。水无瑕松了口气之余,听到有客人叫唤的声音,她连忙转身去招呼客人。 直到月上树梢,街上没有白日热闹了,她才算忙得告一段落。 景城外有个占地数顷的市场,每三个月会进行为期半个月的马市交易。 牲口买卖的所得有一部分会做为朝廷税收,一部分则给江家,名贵的马匹会在最后一日在拍卖场上竞价。江家能累积出丰厚的家底,绝大部分的原因是育出了不少好马,能卖出好价钱,只不过这五年来却是声势不如以往。 不过这依然不减东北最大城的热闹,每到接近马市交易的日子,天还没亮,就可见来往赶马车、牛车、骡车的吆喝声,还有车夫、挑夫来来去去,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也都被来自各地赶集的人给住满了。 水无瑕平时为了给游子,也为了给晚归的人有个地方可以填饱肚子,所以通常过了亥时才收摊,到了马市交易时,还会忙到子时。 今天见时辰差不多了,水无瑕便煮了两碗面,一碗放在炉灶下,打算等收拾好之后再吃,另一碗则端到了乞丐的身旁。 “今日先委屈一下,”她露出讨好的笑容:“今晚又让你吃面,等明日我再做些好吃的给你。” 或许是因为经过了这一天的“相处”,他对她虽然依旧有防备,但也没跟自己的肚皮过不去,这次不用水无瑕开口,他自顾自的端起面吃了。 见到他动作,水无瑕嘴角一扬,先起身去收拾摊子。 她打了水,俐落的东擦西擦,将环境打扫干净,得空坐在椅子上,端起自己的面,虽然已经有些糊了,但她不介意,正要吃时,下意识的瞥向后头的乞丐,发现他手中的面还没有吃完。 她看着他的吃相,忍不住语带羡慕地道:“你吃东西的样子好看又规矩。” 她的夸赞没得到他任何反应,他吃面的动作依旧不疾不徐。 她没去计较他的冷漠,她真是饿了,顾不得交谈,对着他,一边看着他的动作,一边稀里呼噜的吃着面。 等她吃完,抹了抹嘴,正好看到他喝完最后一口汤。 她抹嘴的动作不由一僵,说人家是个乞丐,但瞧瞧他吃东西的样子……她放下自己的手,她连人家的一点边都比不上。 她上前把晚上要喝的药放在他身旁,顺道将空碗收拾好。 乞丐的伤在腿,看来是移动不了,所以只能让他在这里勉强睡一晚。 她从一旁拿出一床平时石头盖的被子,对他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虽然天热,但入夜起风的话也有些凉,这床被子给你。” 他没动,她也不介意,将被子放在一旁:“小心别着凉了。” 他冷冷的看着她:“为何待我如此好?” 听到他开口,她吓了一跳:“你会说话?” 他的眼神一冷,她立刻意会到自己冒犯了他,连忙露出和善的讨好笑脸:“从来没有人听你说过话,所以大家都以为你是个哑巴。” 他的表情更冷了,看来她的解释令他更不快,她无辜的眨着眼:“你不说话,也不能怪人家误会。” 他冷哼了一声,懒得跟她争论自己是不是哑巴的问题:“你如此待我,想图谋些什么?” 水无瑕脸上流露出一抹困惑:“图谋?你是个乞丐,我能图你什么?” “乞丐?” 她将他从头到脚好生的看了一遍:“你是乞丐啊!” 他一恼,想要破口大骂,但看到她一双无害又无辜的眼,还是闭上了嘴。他向来不屑与脑子不好的人交谈,眼前这丫头一看就知是个不聪明的,所以无须他费心思。 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水无瑕一古脑的说:“你放心,我没想图谋你什么,我只是看你受了伤,所以想帮你而已。”她笑起来,一双眼睛眯成了弯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反应是闭上眼,懒得回答。 她疑惑的看着他:“你说话呀,你不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以后怎么叫你?难不成一直叫你乞丐?!” 他的双眼猛然睁开,眼底闪过阴郁。 她有些气虚的眼神飘飘:“好吧,你不说便算了,不然我给你起个小名好不好?我弟弟小名叫石头,所以叫你小石?!小石、小石……叫起来挺顺口的,以后我就叫你小——” “太阳。” “什么?” “太阳。”他冷冷的又重复一次。 “你是说,你的名字叫太阳?”水无瑕双眼发亮:“真是个有趣的名字,只是你不应该叫太阳,你瞧你,我都没见你笑过,你太阴沉,不该叫太阳,应该叫月亮还差不多,月亮性情多变,初一十五不一样。” 她的笑在对上他一副要杀人似的目光瞬间就消失,赶紧摆出正经的神情:“太阳真适合你。” 他声音很冷:“太阳是我的小名,我娘亲给我取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有没有见过 一听到是娘亲取的,水无瑕不禁有些内疚:“失礼了,我方才是开玩笑的,太阳真的很适合你,你娘真懂你。” 太阳“哼”了一声。乞丐?!这丫头是眼睛瞎了,把他当成乞丐? “太阳,我们之前有没有见过?” “没有!”他不留情的直接回答。 “喔。”他浑身散发出的气势令人感到一股威压,水无瑕也不敢再继续问下去,人家都说不认识她了,她怎么也不敢再烦着他,不过,她还有问题。“太阳啊!你姓什么?总不可能只叫太阳吧?” 他背着她不说话,她有些尴尬,想问,又不太敢,他眼神挺吓人的,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她有些苦恼的咬着下唇。 “你姓什么?” 就在水无瑕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竟然出了声音,她忙不迭开心的回答:“我都忘了跟你说说我自个儿,我姓水,叫水无瑕,我娘都叫我妮子,石头叫我姊姊,你也可以跟石头一样叫——” “水。”他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叨絮。 水无瑕愣了一下:“什么?” 他微侧身瞪了她一眼:“我就姓水。” 她怔了一会儿:“这么巧?” 他有些嘲弄的“哼”了一声。 “太阳姓水,我也姓水,我们真有缘。” 太阳眼底本来的嘲弄掠过一抹深意,他摆明了敷衍,但她似乎对他所言无条件的深信不疑,对个陌生人,她的全然信任实在愚昧,却又没来由的令他感到舒心。 这个破烂地方,他本看不上,但看着她喜悦的笑脸,他伸手将一旁的被子往身上一盖:“明日给我拿套干净的衣物来。” “是。”根本来不及多想,水无瑕已恭敬回应,好像她早就习惯听令行事。 虽说如今家中的日子不算好过,现在又救回一个披着乞丐外衣的傲慢公子哥,但人都救了,她就不打算不管,如果太阳能留下来就好了。 踏着月色回家的路上,水无瑕的嘴角始终带着笑,为了养活这一家子,她得更努力的挣银子才成。 救了人的事,水无瑕没瞒着何氏,何氏只当她是在街上救了个可怜人,心叹这个世道不好,无家可归的人多,虽说帮不了所有人,但多少能帮一点是一点,所以也没有反对水无瑕出手相助。 太阳的腿受了伤,这几天都安分的躺在树后的木板上,只不过交代水无瑕去买块布,垂挂在树枝上,做了个简单的布幔,隔开了街上来来往往众人的视线。 水无瑕也担心他睡不安稳,没有二话的就去布庄买了一大块布,尽可能的收拾起来,让他住得更舒适些。 “庆幸这几日无雨,不然你可要遭罪了。”水无瑕替他张罗好,扶着他躺了下来:“不过你别怕,若真是下了雨,我用板车推你回去。” 太阳闻言,嗤了一声。 她知道这是代表他不以为然:“你既不想让人看到你狼狈的样子,那你就要早点把身子养好,再过一个月,景城的马市开市,这几日就会开始热闹起来,我的面摊也要忙了,所以若是你叫我时我没听到,你别生气,再多叫我几声。” 他压根不在乎她忙得多热火朝天,反正他叫人的时候,她就是得要第一时间出现,这让水无瑕觉得自己救回的不是乞丐,而是一尊大佛。 太阳过着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的日子,需要什么,使唤一声,水无瑕就像个奴才一样,在一旁伺候,何氏病了,水无瑕一个人干活本来就快忙不过来,如今又多了个喜欢使唤人的乞丐公子,吃要吃好,今日要东市的包子,明日要醉鹅,搞得水无瑕忙着顾摊子之余,还得抽空四处给他买东西。 水无瑕虽然嘴上一声苦都没说,但是脸色明显变差了,委靡的精神已经道尽一切。 就在她看着炉火,不自觉的打盹睡着之后,要求颇多的太阳变了——他的要求少了,甚至是她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没再多言。 这令水无瑕大大的松了口气,因为就算她身体吃得消,她口袋中的银子也吃不消了。 这期间,石头来了几次,被她给打发回去,毕竟何氏的身子始终不见好转,她希望石头能在一旁照看,更别提随着马市开市,来往的达官贵人渐多,以往何氏跟她一起顾着摊子,彼此还可互相帮个手,盯着石头,不让他到处溜达,万一一个不好冲撞了旁人就不好了,但如今何氏病了,她又要顾摊子,实在没法子分心时刻注意,只能将他拘在家里。 夜虽渐深,但随着马市开市日越近,西市入夜来往的人也不见少。 水无瑕抽空把熬好的药送给太阳,让他喝了药之后先睡,就在这个时候,城门的方向传来不小的动静。 水无瑕在街头卖了几年面,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有穷困、有富贵,但唯一不变的便是越有名望的家族,出行的排场越大,且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不会由景城最小的西城门进城,经过西市。 不过今晚从西城入城的阵仗不小,这不常见的情况自然引起骚动,水无瑕也忍不住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景城显贵多居住在玄武大街上,正城门便在大街底端,街上最富贵的当数景城城主江府。 江府一手掌握景城的马市交易近百年,可惜这一代的江城主江易霸气有余,在马匹上头却没什么兴趣、本事,当年一场大火烧出江家的大麻烦,少主死了不说,烧死的那些名贵马匹也让其元气大伤。 这五年,江家养不出好马,要不是还能靠着交易市场上有些金银进帐,只怕以江城主喜欢珍奇古玩,不惜挥金如土的性子,江家早就败了。 不过今年有了变化,去年秋季,江府便已放出风声,说是历经万难,终于重新培育出更胜以往的优良宝马。 随着即将开始的马市,那宝马就要呈现在世人眼前。为了一见江家的宝马,各地豪杰齐聚景城,如今进城而来的马车队伍单看阵仗排场,就知身分不凡,应该也是为了宝马而来。 第三百三十七章 别胡闹 不少人忍不住放下手边的事儿,分心的瞧上几眼。“看那马车上的徽章……是穆家?!” “真是穆家?真没想到,如今还能看到穆家人再临景城。” 水无瑕对于东北所谓六大寨、三大家族的了解不深,毕竟那个阶级与她这个普通小老百姓没关系,只是穆家——除了育马闻名的江家和以海陆运闻名的陆家,穆家无异是最神秘也是最古老的医药世家,她当然听说过。 想到石头的病,说不定去求助穆家,穆家家主愿意出手相救,她的心跳忍不住激动加快了几分。 穆家珍藏的药方、药典不少,穆家每一代都会诞出一位天生不凡的家主,不单医术了得,更得天之幸,拥有天眼能窥三界之秘,让人起死回生,是世人眼中真正的“神医”。 只是她一个小老百姓,银子不多,更没有门路攀上关系,想让穆家家主出手相助?恐怕是作梦,只是好不容易有了丝希望,她不可能不尝试就放弃。 她这几年都在盘算着多存些银子,等银子有了,就带着何氏和石头去穆家所在的雍城定居,找机会请来穆家人为石头看病,如今穆家人来到景城……这应该是老天爷给的好机会。 就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原本行进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从正中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容貌清丽的姑娘。 水无瑕的眼睛闪闪发亮,小姑娘看起来比她还小个一、两岁,一身衣饰华丽,头上的珠钗翠玉闪着光芒,看这打扮,小姑娘肯定在穆家有点身分地位,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步。 “总之今日我便要上江家。”小姑娘的声音清脆,但口气满是不敬。 “别放肆,上车。” “我偏不。”也顾不得周遭无数双眼睛盯着瞧,她继续泼辣的说:“咱们此行匆促,此刻正值景城赶集,难以找到合适的落脚之处,为何偏要拒绝江家的好意?不过就是在江家住个几日罢了。” 马车上的人显然失了耐性,也没叫奴才动手,长手一伸,就要把人抓进马车里。 穆蓉儿眼明手快的退了一步,闪了过去,一转身走几步,瞧见水无瑕未收摊的面摊上还有些人,便不客气的上前,坐在面摊的空位上,吃定了兄长碍于颜面,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妄为。 水无瑕心头惊喜,随即上前,一脸热络的招呼道:“姑娘可是要吃面?” 穆蓉儿吃惯了山珍海味,根本瞧不上路边的小摊子,但看到兄长竟然亲自下了马车,走了过来,她立刻不耐烦的道:“随便给我来点吃的。” 水无瑕闻言,没有片刻迟疑地转身去下面,打算下碗料多味美的羊肉拌面,再端上碗鸡汤,若是面合了小姐的口味,说不准便能得到青睐,藉机攀谈几句。 穆意谨双手负在身后,注意到他们一行人已经吸引了旁人好奇的目光,景城西市多是贩夫走卒、龙蛇混杂之地,他鲜少驻足,此次前来,他也不避讳让江家知情,不过穆家并不打算再与江家有太多无谓的纠葛。 穆家与江家原有姻亲关系,江城主江易在还是少主时,迎娶了穆家家主的亲姐姐为妻。 当年两家联姻可说是轰动四海,虽说穆家家主极力反对,但唯一的姐姐一心嫁入江家,穆家家主苦劝无果,只能被迫点头同意。 没想到江少夫人才嫁过去不到一年的光阴,江易就纳了个青楼女子为妾,江少夫人抑郁寡欢,最后坠马意外而亡,留下唯一的孩子由当时的江城主江硕一手拉拔长大,只是在江硕死后没多久,一场大火也烧死了这个孩子。穆家到此,算是与江家恩断义绝,也从未再踏足景城。 不过这次江家的宝马问市,勾起了穆家的兴趣,穆家人与天下人一般,都不相信凭着绣花枕头江易的能耐,能够重育宝马,毕竟江易寻花问柳的本事一流,论到育马却远远不及自己死去的爹,甚至不如死去的嫡长子。 穆意谨面无表情看着穆蓉儿:“别胡闹。” “大哥,说笑了,我不过是有些饿,打算吃点东西,怎么是胡闹?”穆蓉儿微扬起下巴,满是挑衅。 穆意谨沉默的与她四目相交。这丫头是他三叔的么女,自小受宠,所以任性妄为了些。这次在家里闹腾说要出门,逼得他不得不带她来景城一趟,三天的路程算是安分,谁知道一到景城,刁蛮的性子又显露而出。 明面上穆家与江家确实是姻亲关系,但在他姑母死后,表哥又死于一场大火,两家算是彻底断了关系,偏偏这个丫头,一颗心竟然扑在如今取代他们的亲表哥,娘亲不过是个青楼女子的江少主江定弘身上。 早知道这丫头存着这样的心思,任由她要死要活,他都不会带她走这一趟。 “大哥若有闲情在这里跟我说话,不如多派人手去打听今晚的落脚之处,等我填饱肚子,落脚之处还是没着落,我就直接上江家。” “蓉儿,”穆意谨轻声的警告:“纵使穆家上下疼爱你,也不是能任由你胡闹。” 这句话说得轻柔,却令穆蓉儿的身子微僵,脸上的骄纵微隐,一个抬头看到穆意谨微寒的眸光,心里不禁一抖。 她自然知道穆意谨对待外人的手段,这个男人不单是她的堂哥,更是如今穆家的家主,连她爹、娘都得敬个几分。但她自小被宠爱长大,不单爹娘疼爱,只要事情不太出格,穆意谨也总让着她,所以她难免忘形。 她心知肚明惹恼了他,她不会有好果子吃,只是…… “大哥,定弘表哥是江家少主,穆家与江家有婚约,我早晚要嫁入江家,成为江家的少主夫人。蓉儿不明白,大哥为何总是三番两次的阻扰蓉儿的幸福?” “闭嘴。”穆意谨压低自己的声音,这西市人多嘴杂,他虽不将如今的江家放在眼里,但也不想节外生枝:“话,大哥只说一次,收了你对江定弘的心思,那家伙不配。” 第三百三十八章 真是对不住 穆蓉儿不悦的皱起眉。 “现在的所谓江家少主,不过是个青楼女子所生的杂种,你的夫君是江家真正的主子——江寒月。” 穆蓉儿一脸的不快,她从来就不喜欢一板一眼,令人觉得阴沉得可怕的亲表哥江寒月,她喜欢的是每年过年会随着江寒月前来穆家拜年,总是笑脸迎人的江定弘。 五年前的大火,烧死了江寒月,穆家上下痛心难过,但她伤心之余,却也有丝雀跃,因为如此一来,她喜欢的江定弘将可取而代之,只要等她长大,她便能嫁给心仪之人。 只不过她盘算得再好也无用,穆意谨的脑子就是石头,在江寒月死了之后,明里暗里的开始针对江家,如今听到江家重新育出好马,立刻领人而来,不过就是每三个月一回的马市,他这个穆家家主非要亲自前来,肯定想藉机使绊子,她死活不依的跟着来,便是不准备让穆意谨有机会伤了她的心上人。 “大哥,江寒月已经死了,你一口一声的说此人是我的夫君,我明明还未与之成亲,难不成就为了一句口头承诺,就得给他守寡不成?” “穆家女儿不怕没得嫁。” “但我此生只要江城主夫人的位置。” 端着汤送上,正好听到穆蓉儿霸气的一句话,水无瑕不由分心的瞧了一眼。这位姑娘长得娇俏不说,一身月白衣裙更显贵气,听到她说要江夫人的位置,水无瑕更加肯定这姑娘在穆家的身分不低。 “若你还是不懂事,我立刻派人将你送回去。” 穆蓉儿双眼微瞪,猛然站起身,一旁的水无瑕微惊,怕汤烫了娇客,也顾不得可能会烫着自己,连忙退了一步,一个不稳,热汤洒在自己的手上,一时没将碗给拿稳,一碗汤硬生生的全洒在地上,虽说她已经尽可能的避开,但还是泼到穆蓉儿的罗裙上。 “真是对不住……” 穆蓉儿的心情正差,见状反手就要给人一巴掌,穆意谨眼明手快的捉住她。 “不许放肆。” 穆蓉儿的手腕被捏得生疼,眼眶立刻就红了:“放开我。” 穆意谨忍着气,真是受够了这丫头的刁蛮:“看来你真是被宠坏了,回穆家后可得让三婶好好敲打一番才成。” 穆蓉儿意识到穆意谨真的要将她给送走,挣扎道:“我才到景城,我要见定弘哥哥,你就算是穆家家主也不能阻止我上江家。” 她的声音在提及江家时刻意放大,穆意谨神情一冷,这丫头是打定主意要令他为难。 他没了耐性,使了眼色,两个青衣婢女上前,一左一右的将挣扎不休的穆蓉儿抓住。这两人打小就跟在穆意谨身边,一身的功夫,轻而易举的就将人给捉上了马车。 水无瑕抚着烫伤的手,也顾不得痛,只盯着穆意谨。穆家家主——因为石头的关系,她特地打听过穆家,眼前便是穆家之中权势大过天的人,她的心头一阵激动。 穆意谨淡淡的看了一旁的穆一眼。 穆一会意上前,给了水无瑕一锭银子还有一瓶金疮药。“姑娘,这些就当是打翻汤的赔偿。” 水无瑕受宠若惊,连忙挥着手:“不、不!一碗汤值不了几个铜钱,不过我倒是有点儿事想请——” 马车上传来穆蓉儿的叫嚷,穆意谨无心听水无瑕将话给说完,甚至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迳自转身大步的跃上马车。 不过才眨眼的功夫,马车里头就悄然无声,几乎同时,车队也向前驶离。 水无瑕不甘心的想追上去,却被跟在马车后的小厮挡了下来。 看那样子,她是别想靠近半步了,她眼带遗憾的追随着一行马车离去,恼着自己有幸能见到穆家家主一面,却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她听闻穆家家主年纪轻轻便接手家业,外人本都不解前任家主明明还身强体健,为何早早让位,后来才知前任家主样样都好,可惜就是个妻奴,一心只想摆脱穆家和责任,带着爱妻云游四海。 于是在嫡长子一满十六岁后,就毫不留情的将穆家全交到他手上,自己带着妻子四处游历去了。短短几年,年轻的穆家家主便用能力证明了自己非池中物。这样一个如同神只般存在的男人,真的是连见一面都如同登天一般困难,更别是求他治病了。 水无瑕低头看着手中的银子和药瓶,略微沮丧的塞进自己的衣袖中,弯下腰,收拾好打破的破碗碎片。 收拾完后,她沮丧的走过去掀开布幔,看着太阳。 “你看到方才外头那排场了吗?很气派对吧?”太阳没说话,她也习惯他就像个闷葫芦,压根不影响她跟他说话的兴致,她很喜欢对着他说话,就算他没反应,她也很乐。“那可是穆家的车队,你知道穆家吗?那个东北三大家族之一的穆家,我还真是没想到,穆家家主竟然是个如此风度翩翩的男子。” “不过只是装模作样。” 太阳难得回应,却是不屑的批评,水无瑕忍不住反驳:“以人家的身分,不需装模作样,只要随便往那儿一站,就足以震慑四方。” “蠢妇。” 水无瑕见他不悦,不懂自己是哪里惹了他,想想后将穆意谨给的金疮药塞进他的手中,笑眯着一张脸道:“给你,穆家家主给的东西,肯定是最好的,正好你的伤用得上。” 他突然反手抓住了她。 她一惊:“做什么?” 他低头看着她手背上的红肿,是方才被热汤烫到的伤。 “小伤罢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说:“做汤汤水水生意的,哪有人不被烫伤的,过几日就好了。” 太阳没有理会她,迳自打开金疮药,一股清淡的薄荷味飘散,他神色不善,但动作还算轻柔的将药涂在她的手背上。 “等会儿我还得洗碗,现在给我擦上,可惜了这药。” 太阳不理会她的抗拒,硬是拉着她的手,将药涂好:“这药在烫伤后,立即擦上最为有效。” 第三百三十九章 是在关心我 她一脸感动的盯着他:“你这是在关心我?” 将伤口擦好,他立刻松开她的手,没有回答她。 “你在别扭对吧?”她没来由的感到开心,果然人的心都是热的,经过几天相处,也知道关心她了。她一脸的雀跃:“剩下的药你好好的收着,你身上的大小伤不少,先擦着,若是真有效,日后再有机会我再跟穆家家主讨要些。” “凭你?!” “什么意思?”水无瑕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擦上药后一阵清凉,确实舒服许多,果然是好东西。穆家人随便出手的药都是上品,想来应该真有办法救石头,她更是打定主意要再见到穆意谨,求他一求。 “穆家家主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 她微愣了下,太阳不说话就算了,一开口就是一针见血。她脸上的笑容微黯,自然知道人不是她想见就见,但是,她不会轻易放弃。“不管如何,总要试试。总之,求见穆家家主的事我自有分寸,你只要快点把自己的身子养好就成了。” “你无须为了我这点小伤去跟别人求助。” 水无瑕愣了一下,她似乎没说过是为了他去求药吧,她有求于穆家家主是因为石头,跟太阳没半点关系。看着太阳,她慢半拍的会意到,他好像是误会了…… 她迟疑的轻咬了下下唇,在解释与不解释之间挣扎了会儿,最后决定,这个乞丐公子不单自傲还有点自恋,脾气也不太好,为了让自己日子好过,就让他继续误会下去吧! 她甜笑的拍了拍他的头,就像在安抚石头似的动作:“我救了你,对你有责任,只要对你好的事,我一定想办法替你做。看在我关心你的分上,你可要快点把身子养好。”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看来你很喜欢我?” 她拍着他头的手一僵,喜欢他?!她的脸瞬间红了…… “你别说了,我知道。”太阳冷冷的看着她僵着身子的模样,冷冷一哼:“不用不自在,看在你救了我的分上,我能允许你的喜欢。” 允许?!水无瑕觉得自己快疯了,他如此高傲的口吻,竟然让她觉得很开心? 她的脸在他的眼神底下更红了,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听到面摊那里有声响,她松了口气,赶紧过去。 以为是有客人,没料到竟看到石庆。 一见这位西市的老大,她突感不好。每月月初,都要上缴给石庆孝敬钱,如今都到了月中,石庆的手下没来收,她自己也忘了,现下应该是发现了,要来找麻烦? 她连忙手忙脚乱的拿出放在一旁里头摆银子的小陶罐,抖着手多算了些银子,就当是利息钱,双手捧到石庆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呢?”石庆笑着将水无瑕给的银子给推回去。 水无瑕因为看到石庆的笑而觉得打心底发毛,这人三大五粗,总是硬着张脸在西市晃来晃去,没人见他笑过,如今,他竟然对她笑?!她吓得双腿都打颤了。 “你救了我老大,我还得谢谢你,怎么能再收你银子?” 水无瑕还搞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就见石庆自顾自的走到大树干旁,掀开布幔走了进去:“老大,你躲在这里倒是清闲,令我好找。” 太阳一脸生人勿近的看着来人。 水无瑕则是因为听到这一声“老大”而睁大了眼。 石庆不以为意,蹲坐到太阳的身旁,问道:“为什么要躲着我?让我着实担心了好些时候。” 水无瑕虽然困惑,但还是硬着头皮凑过来,试探的问道:“庆哥,这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只是之前在东市跟人有了争执,我和几个手下的命差点就要交代在那里,幸亏大哥出现救了我,但却被人伤了腿,我回过神时,大哥不见了,这几日我都在东市找人,没料到他是跑到西市来,还被你给收留了。” “太阳的伤是因为要帮你?” “太阳?”石庆重复了一次,眼底闪着疑惑。 水无瑕点头回答道:“是,他就叫太阳。” “是吗?”石庆眼底闪过一丝光亮,收起了惊讶:“总之这几日谢过姑娘,这些银子你收下,我家老大我便带走了。” 水无瑕脸色一变,听到石庆要将人带走,想也不想的挡在太阳面前,护卫之情溢于言表。 石庆见到她动作,神情微冷:“你这是做什么?” “太阳还没好,”水无瑕压着心头的惧意,坚持地说道:“还是让他留在我这里休养。” 石庆嘲弄的看着四周:“就这么个破地方?!” 水无瑕脸色微窘,她也知道这并不是个休养的好地方。“他伤了腿,我搬不动他,所以才勉强让他在这里待几日,这几日他伤好多了,我打算找个地方让他住下。” “不用你费心了,看你这本事,再找的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石庆是看在水无瑕救了太阳的分上才多了几分耐性:“人我带走后,自然会照顾好。” 水无瑕知道石庆在西市甚至于景城都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她自己不过是平凡的老百姓,最好识趣的收下石庆送上的银子,然后让他把太阳带走,然而这些年,她在这里摆摊做生意,虽说没遇过人找麻烦,但也看过石庆和他的手下在西市以老大自居的作风,打起架来凶狠无比,她不想太阳跟这些人混在一起。 她不是瞧不起石庆,而是希望太阳在伤好之后能够好好振作起来,明明是个好看又出色的男儿,自然要做番事业,而不是跟着石庆在街头混日子。 心思一定,她压下心中的恐惧,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其实不瞒庆哥说,我与太阳已经结拜做了姐弟。” 石庆闻言,着实吃了一惊,目光看向太阳,就见原本面无表情的他也被水无瑕的话给弄得挑了挑眉。 “人家说长姐如母,所以照料太阳,我是心甘情愿也是理所当然。我与他已经商量好了,日后我们姐弟就靠着这个小面摊过活,虽说过不了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但三餐温饱没问题,所以庆哥的好意,我家太阳心领了,太阳只会留在我身边,这银子我也不能收。” 第三百四十章 给我两个 石庆心中的惊讶不小,老实说,他在西市打滚这几年,对水无瑕并没有太多的印象,毕竟水无瑕长得并非国色天香,个子娇小玲珑得像个没长开的小丫头,唯一称得上吸引人的,该是有一双笑起来像弯月的眼睛,今天一接到是她救了太阳的消息后,他还特地派人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她带着一个娘和傻弟弟,日子过得苦了些,但也一家和和乐乐,总之她就是个平凡到令人忽略记不起来的女人,但现在她竟说,她跟太阳结拜了?! “就凭你能让我大哥点头?而且当姐弟?”石庆的眼睛扫着她:“丫头,你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模样,有脸自称为姐姐?” “庆哥,我只是看起来年纪小,事实上我已经有了点岁数。”她说得有点心虚,因为她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年纪,但她长得比一般人还要娇小是事实,只是她跟石头相处久了,太习惯以姐姐自居,所以顺口说了与太阳结拜为姐弟,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水无瑕知道石庆她是得罪不起的,脸上的表情更是和顺:“庆哥也看到了,太阳现在正养着伤,以后会成什么模样实在难说,这些日子大夫来看过几次,他的一条腿伤得重,很有可能会废了,所以庆哥的看重太阳无福消受,以后庆哥还是别一口一声的叫太阳老大,太阳可承受不起。” 庆哥没理会水无瑕的长篇大论,听到太阳腿可能废了就先皱起眉头,连忙蹲在太阳面前问道:“真有这么严重?我立刻给你找大夫。” 太阳反应冷淡的开了口:“不用。” 石庆一脸的焦急:“可是——” “不用废话。方才景城有贵客到,若你真有空闲,就去打听打听,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太阳不留情面的话令水无瑕倒抽了口冷气,正打算跟石庆道歉,没料到石庆竟恭敬的说:“是的,大哥,我立刻去查。” “我累了。” 石庆点头,连忙起身离去。离去前还不忘交代水无瑕,以后每个月要上缴的孝敬钱免了。 水无瑕彷佛作梦一般的看着石庆走远,若是以往,免缴孝敬钱这样的“恩典”,肯定能让她乐上几日,毕竟少交点钱,就等于能多存些,但是石庆这是打定主意要将太阳给带走,才会施以这种恩惠,只要一想到这个,她就开心不起来。 石庆走了,却没带走放着不少银子的钱袋,太阳没拿,她也没有伸手去取,就这么放在,桌上。 水无瑕一脸沉重的盯着钱袋子,最终叹了口气,眼下时辰不早了,该准备打烊收工。 太阳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移动,终于开了口:“你不喜欢?” 水无瑕打了水,拧干布巾的动作微顿了下,她不知道太阳所谓的不喜欢指的是什么,但不管是说石庆送上的银两,或是石庆要带走太阳的提议,她确实都不喜欢,所以她摇了摇头。 看她摇头,太阳断然的说了句:“不喜欢,不理会便是。” “若真能如此就好了。”今日已经晚了,也不差这么点时候,水无瑕索性也不急着收拾了,走到他身旁坐下来:“这几年我在西市过日子,这里自有一套规矩,庆哥跟他的手下在这个西市横行霸道多年,若得罪了他,他有得是手段让人生不如死。” “你怕?” “我带着一个娘和弟弟,现在又多了你这个伤兵,我能不怕吗?” “放心,一切有我。” “你功夫虽好,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我想,等你伤好了之后,就赶紧离开西市,不,离开景城。你的功夫好,若你愿意,将来肯定有一番作为,虽说跟着庆哥,能吃香喝辣是比流浪街头强,但庆哥手上的那些钱不干净。” 太阳嘲弄的看着她:“干净?!在这龙蛇杂处之处,来来往往的人吃一碗你亲手煮的面,给你五个铜钱,你又怎知你收下的钱真有所谓的干净,没有沾上血腥?” 水无瑕知道若太阳硬要跟她争论,她是辩不过他的,这人向来惜字如金,但出口的话总令人哑口无言。 “总之,我不想你跟着庆哥,不喜欢看你去帮着他欺负人。所以你不要跟他扯上关系,我想你——” “好。” 话突然被打断,她有些呆愣。 他高傲的瞧了她一眼:“看在你对我尽心尽力的分上,你不喜欢,我便不做。” 还以为得花时间说服他,没想到他答应得挺爽快,她脸上不由一笑:“你能想通就好,快点把伤养好,离开这里,找个差事,好好的过日子。” 他“哼”了一声,躺下来:“不论我去了哪里,都会将你带在身旁。” 水无瑕愣了下,看他躺下来,闭上了眼,慢半拍的意会到他的话意:“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咱们以后就要绑在一起吧?” “无须受宠若惊,这是你救了我一命的报答。” 她乐了一下,虽说两人在一起他是大爷,她就是个奴才,但她就是开心,只是……“你若不走,庆哥——” “他的事无须放在心上。时候已不早了,你到底还要不要收拾?” 她连忙跳起来,也顾不得心中的纠结,反正一切等他伤好再说。她手脚俐落的开始擦擦洗洗。 想起了今日出门前答应石头的事,她随口问道:“你可知道东市有个杨记包子?” 他缓缓睁开眼,这间铺子可说是大大的有名,一大清早就有不少人排队要买,包子不便宜,一个就要五个铜钱,可以吃她摊子上的一碗面。 “这间的包子挺好吃,就是贵了些,你想吃吗?”她侧头看着他:“明日我买给你尝尝。” “好。”他知道她对银两算得精,但对于她的讨好,他也没拒绝,收得理所当然。“这间铺子的包子个头不大,给我两个。” “你吃过?是不是以前在街上乞讨的日子,有人赏给你吃过?” 她的话令他不悦,恶狠狠的瞪着她。 水无瑕无辜的与他四目相接,明明就是个乞丐,却压根不愿她提及他在街上乞讨的日子,真是个古怪的人。 第三百四十一章 他也不吃 “知道了,明天就给你两个。”她对他一笑。 看到她的笑容,他嫌弃似的“哼”了一声,躺下来,闭上了眼,不再理会。 赶了一大清早去杨记买了几个包子,给何氏和石头各留了两个,剩下的两个就带给了太阳。 “你该是饿了吧?快吃吧!”她将用荷叶包起来的包子塞进了太阳的手里,为了买包子她来得迟了,也顾不得多说话,风风火火的开始准备生火热汤做面条。 太阳接过手,先是轻咬了一口,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吃了?” 她瞄了他一眼,摇头。 “等会再忙,你先吃吧!” 她又摇头:“不用了,我已经在家吃了米粥,你昨日也说了,这包子的个头不大,要吃两个,所以都给你。” 他也没多言,吃了几口后,看着她忙碌身影若有所思,冷不防道:“过来。” 她的手满是面粉,走了过去:“怎么了?” “给你。”他直接将包子塞向她的嘴巴。 她下意识的张开嘴,咬了一口,这才想起这个动作似乎太亲密了些,她将包子给吞下:“你——” “吃!别废话。”他瞄了下她满是面粉的手,勉为其难的喂她:“你肯定是故意的,张嘴。” 知道他的脾气,不想跟自己过不去,她听话的就着他的手,没几口便将包子给吞进肚子里。滋味果然不错,无怪乎众人都说好,卖得不便宜还是有许多人甘心起个大早去买。 “五个铜钱,”她点了点头:“还算值得。” “你每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赚了银子不花,省吃俭用,图什么?” “日子安稳。”她老实回答。 “就这个?” “别瞧不起这个,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平安平稳便好。”她回到案前,继续做面条:“靠自个儿挣钱,照顾娘和石头,这样的日子挺好。” 太阳擦着自己的身子,坐在长椅上,他的脚伤复原得不错,气色看来也挺好,耳里听着她的叨念,没半点反应。 “穆家家主给的药,你擦了吗?” “嗯。” “擦了就好,你虽是个汉子,但好好的一副身子,满身伤痕的也难看。随着马市开市,客人会越来越多,所以这些天我会晚些收滩。这天也渐渐凉了,等你好些,我再找地方给你住,毕竟是街头闹市,你睡在这里也不舒适。” 太阳彷佛没听到她的话,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她做面。 “等会儿我要吃面。” “好。”她对他一笑:“等会儿就给你下一碗最大的。” 看着她的笑容,他的嘴角不自觉的轻扬了下。 今日打烊晚,灭了火之后,水无瑕这才端着煮好的两碗面放在桌上。 太阳的伤虽说还没好完全,但今天看他已经可以移动身子,所以她打算唤他到桌前吃面,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叫人,就看到石头乐乎乎的跑过来。 她连忙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娘说这几日收摊晚,要我来帮姐姐。” 虽然石头比她高了一个头,她还是伸长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石头乖,不过没关系,姐姐一个人可以。” 石头只是露齿一笑,目光移到桌上的两碗面,双眼立刻冒光:“面、面!我要吃面。” “好,吃面。” 石头也不客气的坐下,拿起筷子夹住面条就要往嘴里塞,突然身旁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他困惑的眨了下眼,一抬头就看到个人坐在自己身旁,他不由微张着嘴,愣愣的看着。 水无瑕也被吓得不轻,没料到太阳移动的速度如此之快,她看向他的脚:“你的脚好了?” “不过是点小伤。”太阳骄傲的口气,很有他一贯的调调。 太阳的身手令石头一脸崇拜,激动的伸出手,拉了他:“哇!你好厉害。” 太阳冷冷的抽回自己被拉住的手,虽没交谈过,但他见过石头来过面摊几次,年纪看来比水无瑕要大些,却是,口一声的叫着水无瑕姐姐。 若是旁人,他根本不会允许对方太过靠近自己,但因为是水无瑕的弟弟,他勉强容忍,但是动手动脚就超过他能容忍的范围。 他伸出手,将石头面前的面拿到自己面前。 石头疑惑的看着他的动作,傻乎乎的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拿我的面?” “这是我的。”太阳冷冷的回道,不客气的动筷,吃了一口。 石头侧着头,眼底的困惑更深:“这明明是我的,姐姐给我的。姐姐,我的面……” “好,姐姐给你。”水无瑕在石头开始大声哀号前开口,眼前两人一个是不讲理,一个是讲不了理,她果决的让出自己的面,推到石头面前:“石头快吃。” 石头看面重新回到自己面前,立刻露出粲笑,拿起筷子没心没肺自顾自的吃了起来。石头吃得正欢,反而慢条斯理吃着的太阳停了下来。 他放下模子,看着水无瑕,面上不快:“你的给他,你吃什么?”他很清楚晚上的时候,她只随便买了个馒头吃。 “我还有馒头。”水无瑕无所谓的回答:“晚上来不及吃完的。” 火已经灭了,水无瑕也没精神再生火下面,她装了碗还热着的汤,拿出有些干硬的馒头,沾肉汤吃,虽称不上太美味,但至少不会饿肚子。 太阳看她一副安然的样子,面无表情的将面推到她的面前。 他的举动令她有些受宠若惊,这是要给她?她抬头看了看天,天是要下红雨了,平时高傲的一个人,竟然会顾念她? 他没好气的看着她:“吃!” “可是——” “别废话。”他不耐的打断了她的话,摆明了她若不吃,他也不吃。 “姐姐煮的面最好吃了,”石头一边吃,一双眼边打量着两人:“你们都不吃,都给我吃好了。” 太阳不悦,冷冷的瞧了他一眼。一切都怪他,突然冒出来,居然还不知死活的在他的耳边喳呼? 可惜太阳的威压,根本没影响石头半分,以他的脑子根本看不出他眼中的寒意,自顾自的说:“姐姐,给我。” 第三百四十二章 可别逞强 “这么晚了,不能吃太多。”水无瑕不能任石头大晚上的吃两碗面,不然该闹肚痛了,她拿一个空碗,将面分成两份,也将馒头掰成两半,笑咪咪的看着太阳:“我们一起吃。”“与我分食?” “是。”水无瑕点头。 “我从未与人分食。” 水无瑕缩了下脖子,怯生生的要将手中的馒头收回来。 太阳抿了下嘴,伸出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在她惊讶的目光下,撕了一小口馒头,放进嘴里。 她微微一笑,也跟着吃着馒头。 石头大口的吃着面,目光穿梭在两人之间,看两人分食,不甘寂寞的将筷子一放,伸手拿过水无瑕手中的馒头,咬了一口。 太阳见了,眼神一冷。 偏偏石头就是个迟钝的,依然不痛不痒的回视他的目光,一边咬着冷硬的馒头,一边说道:“这位兄台,你的气色不好,看来是病了许久。” 水无瑕对石头摇摇头:“石头吃东西时别说话。” “姐姐,”石头看了她一眼:“我这是在救人。” 水无瑕心中一叹,用眼神看着太阳,示意他由着石头,她累了一日,可没精神再跟石头闹腾。 “你是大夫?”太阳眼底闪过疑虑。 “他——” “我是!”石头打断了水无瑕的话。“姐姐说我是个神医。” 太阳的目光看向水无瑕,水无瑕的嘴角微抽,最终无奈在心中一叹,没有答腔。 “能看出我身上有毒,或许真有点能耐。” 水无瑕听到太阳的话,吓了一大跳,毒?!他中毒了? 石头慎重点着头:“我是神医,能耐自然不是你这种普通人比得上的,今日看你和善,我就救你一命。”他将手伸进自己的袖口。 水无瑕不用想也知道,石头是要把面粉丸子当药给送出去。 太阳接过手,凑近鼻子一闻,将丸子拈碎,眼眸厉光一闪,看着石头送出面粉丸子后一脸得意,喜孜孜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面,他的心头一怒,大手用力的一击桌面:“这不过是粉团。” 顷刻间桌子裂成两半,石头嘴里还含着一口面,不太能理解桌子怎么就突然坏了,碗都掉到了地上。 水无瑕先是傻眼,接着连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你做什么?你怎么打坏我的桌子?” 对她来说,什么都好谈,但是就是这个面傩是她的命根子,别说一桌一椅,就连个碗都是她的宝贝,她的生财器具。 现在他竟然一掌就把这桌子打坏了,桌子坏了要重新找人做,花银子不说,做新桌子也得花几天时间,现在正值马市,来往的人多,虽然只是一张方桌,可也会让她少做不少生意,她心中的算盘一拨,不禁气愤的瞪着眼。 太阳看着水无瑕发怒的神情,不禁有些困惑,他还以为这女人脾气好到不知道怒气为何。他挑了下眉,缓缓的坐下来,突然庆幸自己没有一气之下连椅子都给劈了。 水无瑕气极,一脸委屈的死命瞪着他,太阳抿着唇,就是不看她。 石头冷不防欢腾的跳起来,架式十足的一掌就打向另一张桌子,当然桌子完好无缺,倒是他的手肿了起来,痛得哀哀叫。 水无瑕这下子也顾不得生气,一脸惊慌的上前拉住他:“石头,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劈什么桌子?” 虽然痛得五官都快挤在一起,石头还是说道:“本大侠是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看着石头,水无瑕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看来石头的志向在这瞬间改变了—决定不当大夫,改行当大侠了。 原以为他当自己是大夫,动不动把面团当药送人,让她得不停去向人解释道歉挺麻烦,如今看来,他要当大侠更令人头痛,看他赤手空拳的去拍这打那的,东西没坏,先把自己弄伤了。 “石头乖,这不能打。” “你走开,别挡着本大侠练功夫。” 石头比她还高壮,她根本拉不住他,她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太阳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她委屈的看他一眼:“你看看,现在如何是好?石头学着你的动作,若是伤了自个儿,怎么办?” 太阳闻言微僵了下身子,看着胡闹的石头,心头一恼,将水无瑕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全怪到石头头上,一个箭步上前,手一伸,在石头的脖子上捏了一下。 原本激动的石头因为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整个人毫无预警地软趴趴的倒了下来。 水无瑕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要扶,太阳快了一步,让石头靠着他的身子。 “你对他做了什么?” “只不过是让他睡会儿罢了。” 水无瑕紧张的打量着,确定石头没事,真的只是睡着,松了口气之余又满是无奈,真是一个又一个的冤家。 “石头晕了,我怎么把人带回去?”虽说她的力气不算小,但想扛起个高壮的男人也不可能。 太阳有些嫌恶的皱了下眉头,勉为其难的将石头抱了起来。 水无瑕微惊之余,连忙问道:“你的脚没事吗?” 太阳原本心有不快,但看到她还挂心自己的分上,撇了下嘴,不太情愿的点了下头。 “你先坐到一旁,再等我一会儿,收拾好就回去。” 水无瑕加快手边的动作,至于打烂的桌子,也只能放着,等明日再处理,收好之后便领着抱着石头的太阳回家。 “若脚疼了,可别逞强,我推板车来——” “可以,你走,我跟着。” 水无瑕就住在离西市三里路的小胡同里,胡同里有几十户人家,房子大多窄小,水无瑕这些年已经存了一笔银子,打算过些日子再找间大点的屋子,让何氏和石头能住得舒适些。 现在住的屋子小,除了灶房和何氏的房间外,唯一一间房间里,勉强用块布隔成两个空间,一边让石头睡,一边是属于水无瑕的。 “把石头放下吧。” 等太阳将人放下,水无瑕立刻打来一盆水,细心的给石头擦脸和手脚。 “其实石头没恶意,”水无瑕一边轻柔的擦着石头的脸,一边轻声的说:“只是孩子气,喜欢闹着玩,你不要和他计较。” 第三百四十三章 别闹别扭 “他真不是在耍弄人?” “他真的不是在耍弄人,只是有时发起病了,会搞不清自己是谁。”水无瑕一叹:“这几年吃了药,好了许多,之前,他会跟着娘到摊子上帮忙,只不过这些日子娘病了,所以我让他留在家里照看着娘。他是我弟弟,我的亲人,你以后——” 她黯然的闭上了嘴,知道许多人都瞧不起石头,她也没少见过别人嫌弃的目光,但她不希望在太阳的眼中也看到类似的轻视:“以后若他给你什么,你收下就是,别伤了他。”太阳看出水无瑕未说出口的难受,他敛下眼,看着熟睡的石头,心知在水无瑕心目中,石头的地位特殊。他决定不跟不懂事的石头计较,争风吃醋什么的,更降低了自个儿的格调,他对上水无瑕期盼的眼神,点头当是同意。 看他点头,水无瑕这才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太阳跟石头处得不好。她轻手轻脚的给石头盖好被子,这才领着太阳走出来。 坐在这屋子唯一的一张小圆桌旁,太阳看着几乎可说是家徒四壁的小宅子,这水家真的穷。 水无瑕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苦恼的皱了下眉:“今日你冲动的打坏了我的桌子,这可如何是好?” “找人再做一张便是。” 听到他的话,水无瑕重重一叹:“太阳啊太阳,你是真不懂还是装胡涂?” 太阳是真不懂,在他的想法里,东西坏了,重做不就好了:“烦恼银子吗?” “银子自然是考量之一。”“石庆不是给了你不少银子?” 她想也不想的摇头,说到底,还是不想要这笔银子。 “别闹别扭,纵是杀人放火抢来的银两,也与你没半点关系。” 水无瑕总有种收了银子,就好像把太阳给卖给石庆的感觉。“总之这笔银子我会找个机会还给庆哥。”她想到方才在滩子上,他们的面没吃几口就打翻了:“别说这个,你肚子还饿着吧。” 太阳一点都不懂得客气的点头:“再给我下碗面。” 她原本只想要随意给他点干粮填肚子的,但他都开了口,她只能认命的生火,煮了碗面后放到他面前。 “对了,方才你说你身上有毒是怎么回事?” 太阳沉默的吃了几口,这才淡淡的开口:“不过就是些许的陀罗散,不至于致命,只是发作时难受些。” 陀罗散是曼陀罗花制成的毒物,吃了之后会妄想幻听,久服会丧失心志,她怎么也没料到他竟然中过这种古怪的毒物:“不行!我明日找田大夫给你瞧瞧。” “没必要。”他不留情的回绝,他已经好一阵子没吃进陀罗散,身上的毒也好几天没发作,看来是已经解了。 看他一脸坚持,水无瑕知道自个儿没法子强迫他做不愿意的事:“谁对你下毒?”太阳吃着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水无瑕自顾自的猜测道:“该不会是你在街上行乞时胡乱吃了别人给的东西才中毒吧?果然流浪街头的日子不好过,以后你就安分的找个正经差事,姐姐能帮的会尽量帮你。” 太阳没打算理会她的天马行空,但是她自称姐姐,这就超乎他所能忍容的范围,他今年已过二十五,眼前这丫头可能连十五都不到,还敢大言不惭的自称为姐? “你多大岁数?我又何时点头与你结拜?何时认你为姐姐?” 水无瑕的脸色微红:“别看我个子不高,我都二十了。反正我救了你,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若是结拜,感觉不是更亲近些?至于姐不姐的,不过就是个称呼,别计较。” 太阳的反应是不屑的一声冷哼。 水无瑕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因为她想到就寝一事。天色已晚,她可没打算让太阳回西市去。“我这屋子小,没你能睡的地方,所以你今晚就暂时睡我的床。” 他对她挑了下眉,他睡她的床?那她呢?跟他一起? 他的表情令水无瑕更不自在了,她指了指后方,道:“后头有净房,先去擦擦身子,我再去找件石头的衣服给你,明日我带你跟我娘打声招呼。”说完连忙起身,逃开他的眼神。 去翻找了件石头的衣服,正好看到太阳打了赤膊出净房,她的双眼睁了睁,这个胡同里也常看到些大爷小子的光着臂膀或干活或乘凉,若天热,就连石头都光着上身,所以这也没什么,只是她的目光忍不住偷偷猫了又瞄。 “这天越来越冷,看来得再给你多添些衣服,石头的衣服小了点,你今天先穿着。” 注意到她偷瞄的目光,他觉得有些好笑,将衣服随意一套,迳自走进了她的房里。 石头被点了睡穴,正睡得四平八稳,太阳嫌弃的看了下四周,但也没多说什么,脱了鞋,上了床。 水无瑕替石头拉好被子,顺手也替他拉了拉:“不早了,早点睡。” “你睡哪里?” 水无瑕有点惊奇,这算是在关心他吗?不过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应该是自己自作多情,他只是随口一问吧!“我去跟我娘挤挤,你快睡吧!” 她正要走出去,突然想到今早发现石头将这些日子从山上采来的药全都喂了鱼,石头每日要喝的药可不能断:“太阳!”在房门边,她转过头轻唤了声。 太阳转头,对她轻挑了下眉。 “我明日不摆傩了。” 他眼底闪过惊疑,马市将近,来往人多,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她竟舍得一天不摆傩?“明日不摆滩,”她对他笑眯了眼:“我们上街去给你买几件衣服。” 这是为了替他买衣物而不摆摊?太阳嘴角不经意的扬起了一抹满意的弧度。 水无瑕看到他微笑,觉得惊奇,从没见他露出如此和颜悦色的样子:“太阳,你笑起来真好看。” 太阳闻言,表情立刻回复,水无瑕有些失望的看着他。 “累了一天,去睡了。”他硬着声说。 “是。”今天确实累了,她不再多说什么,关门走出去。 何氏房里的灯火早就灭了,何氏犯病之后,总睡不好,若她睡了,她实在舍不得去吵醒她。 第三百四十四章 你别乱走 目光飘到灶旁,还挺干净的,决定先在这里窝一晚。 打了个哈欠,简单洗漱后,随便找了块布一铺,她就往上一躺,没一会功夫就睡沉了。屋里一片安静,原本闭着眼睛的太阳缓缓睁开了眼,虽说四周昏暗,但一点都没有影响他的视力。 他无声的起身,从一旁的窗户一跃而出,在四周转了一圈,西市的胡同弯曲,如同迷宫,这个胡同居住的人不少,巷弄窄小,环境还算干净,左右邻居看来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家,居住于此,除非有心,不然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他。 他微敛下眼,回到屋里,却没料到看到在灶前睡得香甜的水无瑕。 就是个傻丫头,将床让给他,自己却窝在地上,这是存心令他内疚不成?他冷着脸,弯下腰将人给抱起。 水无瑕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太阳时明显吓了一大跳:“你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将人给抱进房里,塞进床上的被子里。 水无瑕有些莫名,见他转身,下意识的拉住他的手:“你要去哪里?” 他低下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是要我与你一起睡?” 她闻言,吓得把手一松。 “睡吧!我睡灶边。” “不行,怎么可以让你——” “我是个男人,哪里不能睡?闭嘴!睡了。”他伸手用力的揉了揉她的头,转身就走。她愣愣的抬起手,摸着自己被揉搓的地方,嘴角傻乎乎的扬起一抹笑,抱着被子,内心涌起的甜蜜让她快活得像要飞起来,床上还有他的温度,这热源温暖了她,让她安心入睡。 太阳向来浅眠,一有声响就睁开了眼,天才微亮,就见水无瑕正轻手轻脚的靠近。 见他一动,水无瑕一惊:“吵醒你了?” 他缓缓起身,冷眼看她。 水无瑕心虚的低着头,她不是存心要吵醒她,而是她本来就是这个时辰得要起来干活,他又睡在灶房里,她就算动作再小心也没办法…… 太阳没多话,起身洗漱好后,就看到她已经俐落的生火做饭。 随着天色渐明,胡同没了昨日深夜的沉静,渐渐吵杂了起来。 看着水无瑕忙碌的身影,太阳说道:“早上用小米熬粥养胃。” 水无瑕分心的看他一眼,没什么心眼的反问:“你想要吃小米粥?” 太阳闻言眼底闪过不悦,这脑子实在…… “可是家里没有小米。”水无瑕苦恼的搔了搔头:“不如今日上街顺便替你买些。” 太阳的眼神又冷了几分。他是见她为了摆傩,一忙起来总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胡乱吃,所以个子才会长不大,才要她吃点好东西养养身子,她竟以为是他要吃?!蠢妇。 水无瑕敏感的发觉气氛一滞,迟疑的回视,他这眼神还真骇人,但家里真的没有小米。“你非得现在吃吗?”她脑子里转着,或许可以去隔壁李大娘家问问有没有小米。 太阳“哼”了一声,蠢妇、蠢妇!他转身面无表情的离去。 水无瑕紧张的看着他,不放心的在他背后喊道:“太阳啊!你别乱走,这个胡同七弯八拐的,小心等会儿找不到路回来。” 这口吻是把他当成黄口小儿不成,太阳原想要到外头去练练拳脚功夫,却没料到出去之后根本找不到一块清静之处,最终只能满脸不快的又绕了回来。 水无瑕正好端着早饭进去何氏的房里出来,注意到他的脸色似乎又阴沉了几分,真心觉得太阳这名字取错了,这古怪的性子,哪有一丁点像是亮晃晃的灿烂太阳? 太阳上前看到桌上摆着简单的一盘酱菜、一盘炒蛋,还有几个大胖馒头,这是一般寻常人家的吃食,但在他眼中看来却太过寒碜。 “你先吃点东西,等会儿跟我去我娘房里。” “不用,先去向你娘请安吧!”他初来乍到,该有的礼节,他不会落下。 听到他用“请安”这个词儿,水形枫微惊的眨了眨眼,但看他已经走向何氏的房间,她也不再多想,连忙跟上。 何氏的胃口越来越差,东西就算吃下肚,也常会吐出来,所以现在并没打算用饭。看到进门的太阳,她眼底闪过一抹光亮。 “娘,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太阳。”水无瑕坐在床边,拉着何氏的手,柔声的说:“因为他没地方可以去,我把人给带回来了。” 何氏半卧在床头,病了大半年,她脸色苍白,人也瘦了一大圏,但今日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她向来是个心善之人,看着太阳,见他眼神坦荡,看来也不像是一个心有不善之人,只是这一身气势。 “妮子说,”何氏问道:“你是个流浪街头的乞儿?” 太阳挑了下眉,不置可否地撇了下嘴。 见他略显倨傲的神情,水无瑕连忙开口:“娘,太阳的性子有些冷,不太喜欢说话,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便成了。” 看出水无瑕对太阳的维护溢于言表,何氏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当初她救了水无瑕,又收留她,不单只是因为她失忆、无家可归,而是看出这小姑娘天真心善,有着单纯的好性子,若她肚子里有些坏水,自己也不会带着她过日子,可她这样的性子,万一所信非人怎么办? 眼前这男人虽然穿着石头的衣物,有些不太合身,但一身气势不怒而威,她太清楚这是在上位者才能不经意?f露的霸气,威压一现,让人望而生畏。他在她面前,纵使她为长辈,他也一点都不隐瞒自己的性情,这样的人不只是自傲,更多的是自信。 若此人真是个乞丐,也是乞丐中的王者——何氏的目光不惊不惧的平视着太阳,对太阳身分有所怀疑,但明白他不说,她也问不出所以然。 至于水无瑕,她看向这个总是笑眯着眼的可爱丫头,揉了揉她的脸颊,小妮子看到的不过是表面罢了。 “你如今将人带回来,”何氏柔声问道:“是打算让人住下吗?”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不会有事吧 “是。”不知为何,水无瑕原本打定好的主意在对上何氏温柔的目光时,突生心虚:“太阳没地方可以去,我想暂时让他留下来。” “傻孩子,”何氏看出水无瑕的为难,安抚的轻拍了拍她的手:“这个家早就由你作主了,你说好便好,只是我担心这胡同里人多嘴杂,突然来了个汉子,我和石头不打紧,你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就怕你会被说闲话。” “娘,嘴长在人家脸上,也顾不了人家说什么。”水无瑕知道何氏不反对,心情很好,笑开了脸:“我们过得心安理得就好,也就不管旁人怎么说。” 看她笑眯了眼,何氏的心不由一暖,这笑容总能让人忘了烦忧:“若你想将人留下便留下,只是若有旁人问起,就说是咱们故乡来的远亲,来景城干活,暂时住在这。” 水无瑕用力的点了点头:“果然还是娘想得周到。对了,娘,今日我不摆滩了,我得上街去给太阳买点东西,然后上山一趟采药,回来的时候应该傍晚了。” 何氏闻言,无奈的一叹。石头的病,有药可治,就算不能治好,至少不会继续恶化下去。离乡背井十多年,她带着石头四处寻药,得老天爷保佑,在这东北之地的景城外找到不少,日子才在水无瑕的帮助下,在景城安定下来,结束流浪的日子。 每隔一阵子,水无瑕都会上山采药,原本上次上山,为了马市要到,她特意多采了不少,却没料到这阵子石头在家无事,把自己当成大夫,拿着草药玩,等发现的时候,那些草药不是被丢给鸡吃,就是拿去湖边喂鱼了。 “正值马市快到了,你忙着滩子,石头又不懂事,让你添麻烦了。” “娘怎么这么说?石头可是我弟弟。” 何氏救人,从没想过回报,五年前她自个儿都没料想到因为一时心善救回水无瑕,这些年来才得以依靠水无瑕,日子才一天天的好过起来。 她感激之余,却又对水无瑕有更深的内疚:“若是石头的病能好就好了。” 她真心想要有一个像水无瑕这个性子好又善良的媳妇儿,只是石头那个状况,她始终没有开口要求,她知道水无瑕是个感恩图报之人,只要她说,这丫头就算不喜也会点头,但她无法自私的误了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家的一生。 “石头一定会好的。”水无瑕轻柔的语调中有着决心:“娘等我,等我挣够了钱,就带着石头去找神医。” 何氏眼底发亮,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那光亮一下子黯淡下来。说起神医,她心知指的是雍城穆家,穆家世代医药传家,家主更有天下圣手之名,但以自己的身分,何德何能可以让穆家出手相助? “你好好替自己盘算,别尽想着石头。”何氏的目光若有似无的看了一旁沉默的太阳一眼:“如今的日子,娘已经很满足了。” “这可不成。”水无瑕很清楚石头的病始终是何氏心头的痛:“我要治好石头的病,就算是得用尽我一生的光阴,我也一定要治好他。” 何氏心知希望渺茫,但听到水无瑕的话,仍是感到一阵安慰。 看着何氏,水无瑕原想提自己见过穆家家主一事,不过转念一想,如今八字都还没一撇,何氏的身体不好,是不要给她希望,最后又让人失望,所以暂且不提,等今日上街的时候打听打听,看穆家一行人如今落脚何处,她再来想办法见上一面。 何氏看着不发一语的太阳:“太阳。” 太阳听到轻唤,看向何氏。 “今日就麻烦你陪着妮子上山,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娘,不用了,太阳的脚伤才好,我打算让他——” “好。”太阳简短的一句话打断了水无瑕的话,居高临下的扫了她一眼:“正巧我也想出去走走。” 水无瑕看到他眼神底下的警告,立刻闭上嘴,不再多说,再陪着何氏聊了几句,就带着太阳出去。 “妮子。” 听到太阳的叫唤,水无瑕愣了下:“太阳,你该叫姊姊。” 太阳冷冷看她,彷佛没听到她的话,迳自问道:“你娘出身何处?” 水无瑕微愣了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你不知道?” “我娘很少提她之前的事儿。”水无瑕老实的回答,何氏只说过自己来自风景秀丽的江南,其他的根本就没有多说。“我只知道她是南方人。” 南方人?!太阳眼底闪过一抹光亮,若说何氏能一眼看出他出身不凡,同样的,他也能看出她并非是寻常人家出身的女子,只是若是出身南方高门大院,为何又会落魄的带着一儿一女来到景城最低贱的西市讨生活? “太阳啊!石头为什么还没醒,不会有事吧?” 太阳敛了敛心神,摇头道:“放心吧!应该还会再睡会儿。” 水无瑕确定石头没事,也就不再多问,填饱肚子,看太阳还在慢吞吞的吃东西,索性先起身,拿了个竹蒌,想了一想,又多清出个竹蒌。 虽说在吃着东西,但太阳的目光始终留意着她,等吃饱后,他才指着其中一个竹篓,语气有些阴沉的问:“你别告诉我,你要我背这个玩意儿!” “既然是两个人去,自然多带个竹蒌,可以多采点药或野菜回来。”水无瑕讨好的说:“你就当帮我个忙,回来的时候,我上市场切几斤肉,弄好吃的给你吃。” 太阳冷哼,拿吃的来打发他?!当他是石头那个傻小子? 水无瑕睁大着一双祈求的眼,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 “瞧你这德行。”嘴巴说得不屑,但还是将竹篓给背上了。 水无瑕见他动作,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她好像懂得怎么跟太阳相处了!他看起来脾气不好,但对她的祈求,似乎没多大的招架之力…… 她暗暗低下头,嘴角扬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 “做什么?” 她连忙眨了下眼,抬起头,对他甜甜一笑:“没有。我们快走吧!还得去给你买几套衣服。” 第三百四十六章 还要什么吗 她带着他上街,在西市买了几套料子不算太差的衣服,然后跟店家约定傍晚回来的时候再过来拿。又去找了木匠,订了张桌子,讨价还价之后说定是五两银子,不过工匠活多,所以得等到十五日后才能好,水应枫闻言有些失落,但这也没有办法。 等从木匠处离开,时候已经不早了,水无瑕连忙带着太阳往城外走。 这些年,她上山的次数不少,所以对羊肠小径也很熟悉。入山没有多久,就看到树丛里有她要的伸筋草。 她的心中一喜,走了过去,一张嘴还不忘提醒:“太阳,你要小心,这里有蛇虫出没,别被——”话还没说完,手臂就被太阳一把捉住,把她吓了一跳:“你——” 太阳一手拉着她,一手弯腰拿了块石头往她前方一丢,接着听到“轰”的一声,不远的地面上露出一个坑,这是猎户做的陷阱,虽说不深,但若误跌了进去,也是少不了皮肉痛。 “你还是顾着你自己一点。”太阳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就这点本事还敢一个人上山,能长到这么大,还真是运气好。 水无瑕的双眼发亮,她上山向来很小心,不过猎户做的陷阱却是越来越隐密,去年她带着石头上山,他就误中了陷阱,跌伤了腿,从此她再也不敢带着他。“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前头有古怪?告诉我,快告诉我。”若她能学会,以后就不用担心,也不用怕带着石头上山了。 “这种事你以为说说你就能懂吗?” 他冷凉的话就像是冰水直直从她的头上泼下,她不太好意思的一笑:“确实也是。” 太阳伸手揉了下她的头:“方才看到什么,让你急不可耐的走过去?” “伸筋草。”她指着一旁的树丛。 太阳扫了一眼,轻松的一跃而过陷阱,将她要的伸筋草采好,放进竹篓里。 看他身轻如燕,水无瑕一脸的欣羡:“太阳,你真行。” 她的赞美崇拜对他很受用,他的心情突然变很好:“还要吗?要多少?” “还要!”她用力点头:“有多少,采多少。” 太阳俐落的采集,直到附近能瞧见的伸筋草都采得差不多他才收手,回到水无瑕身旁,将竹篓交到她手上。“够吗?” “够了、够了。”带着太阳实在事半功倍,平时她采不到这分量的一半,且就要花大半天的时间,没想到有太阳在,这一大篓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太阳,你的身手真好,以后教我好不好?” “凭你?!” 耳里听到太阳一声不屑的冷哼,水无瑕心中一叹,这太阳就不能给点面子吗? “还要什么吗?” “远志。”既然他开了口,水无瑕也顾不得客气:“我要远志,不过要挖其根,小心些,别伤了手——”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他弯腰拾起一枝枯枝,快狠的往她一旁的树丛射出去。 她一惊,往树丛一看,竟然有只肥硕的山鸡倒了下来,她的双眼发亮,山鸡啊!今天晚上可以加菜了。 “太阳,你的功夫真好!”水无瑕兴奋的只差没跳上跳下,凭着太阳的这身功夫,若能再多捕捉些,把猎物拿到街上去卖,一定都能卖到高价,说不准进帐还比她的小面摊还多。水无瑕向来不是个矫情的,尤其是对银子——石头的病不知道能不能好,所以多存点银子肯定不会有错。 何氏常挂着嘴边的便是心善之人,必有大福,这些话她本是听听,今日看着太阳,她还真觉得这话不假。 想想太阳一来,她的傩子日后都不用给石庆上缴孝敬钱,也不用怕有人找麻烦,只要太阳愿意三天两头上山打猎一趟,卖些野味、皮毛,家里就能多一笔收入。她自然将他脾气不好,冷得像冰,待人不和善,说话很毒等等的缺点自动忽略不计,在她眼中,他就是完美,活脱脱是个福星。 “太阳,先别忙,先坐着,歇会儿。”她找了棵大树旁平坦的地方让太阳坐下,不忘拿出竹实里的竹筒,打开来:“辛苦了,喝点水。”太阳接过手,对她的伺候接受得理所当然。 “饿吗?”她拿出包子:“要不要吃点?” “晚些时候。”太阳打量着她,看她笑魅成弯月的眼:“你有事要说?”水无瑕点头如捣蒜:“你真聪明,好像什么事都瞒不了你。” “别废话。”太阳喝完水,将竹筒交还给她:“要说什么快说,不然天要黑了。” 看太阳这么直接,水无瑕也就不客气了:“太阳,我救了你——” “等!”太阳打断了她,冷冷的打量她:“大言不惭,我就那么点伤,没你,我一样能活得好好的。” 水无瑕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咕哝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给你请大夫包扎伤口总是事实。” “所以呢?你到底要说什么?” 她鼓起勇气深吸了口气,一脸坚定的看着他:“你陪我一起养家好不好?” 太阳的眼底闪过一抹趣味,这女人平时看起来傻乎乎的,没料到竟是个这么直接的人,一起养家?!这是要他娶她为妻? 他双手抱胸,上下的打量着她,娇小的身材就像个孩子似的,原以为她是有心接近,但这阵子相处后便知道这丫头就是个蠢的,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他是乞丐,还义无反顾的对他好,果然,原来真是喜欢上他。 他伸出手,一把捉住她,把她拉到自己面前,直盯着她的双眼。 水无瑕没料到他会突然捉住自己,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五官,她的脸立刻涨红了。 “说下去。”他觉得被她喜欢上的心情挺好的。 “我……”她只能结结巴巴的继续:“你喜欢吃我煮的面,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喜欢,不然以你的性子,真不喜欢连碰都不会多碰一下……所以留下来,跟我一起生活,一起——” “好。”她话都还没说完,他就点头。 水无瑕一脸的狂喜,还以为得费点功夫才能让太阳点头,没料到他这样就答应了?“你真答应?!” 第三百四十七章 到底要做什么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他扬了下嘴角:“君子一言。”手臂一收,正要将她揽入怀中。 “你真好,答应上山狩猎,帮我赚银子。” 动作一顿,原本略带喜色的阵子瞬间冷了下来:“上山狩猎?赚银子?” “是啊!留下来一起生活,一起帮我养家,以后咱们是一家人,一起相互扶持。”她激动的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拍了拍:“不过放心,我不会占你便宜,你赚的银子我都会替你留一半,就跟石头一样,我肯定替你们留着媳妇本。以后家中有我们姐弟联手,日子会越来越好。” 太阳闻言一阵恼火,这辈子从没有像这死丫头一样的耍弄他一留下来一起养家的意思是跟她一起像个钱奴似的赚银两,而不是……看着她笑眯成弯月的眼,一脸钱途无量的样子,蠢妇,就是个蠢妇,而他竟然眼瞎的看上这个蠢妇! 他一把拨开了她的手。 水无瑕被推开,还有些搞不太清楚情况,他怎么变脸跟翻书一样快?她脸上的笑消失,小心翼翼的问道:“太阳,你是不是……不要跟我一起养家了?” “闭嘴。”怕自己会忍不住的掐死她,太阳起身飞身离开。 “太阳,你去哪?”水无瑕总听人家说女人心海底针,但太阳这男人的心思可不比女人好捉摸:“你要小心点,别走远。不养家就不养家,我养你也没关系,你别生气,姐姐在这里等你,快点回来。” 姐姐?!太阳气得咬牙切齿,就那身子板,一根手指一推就倒了,还敢大言不惭的称自己为姐姐?而且养他?!这女人蠢得无药可救! 水无瑕不敢走远,怕太阳回来找不到人,只在附近采草药,但发现得不多,倒是找到了能吃的野菇,打算多采些好跟山鸡一起煮汤。 她才将野菇丢到竹篓里,眼角有道影子一晃,她心中一喜,看向太阳:“你回来了。” 太阳没有回应她的笑,冷着脸,将手中的竹篓往她的怀中一推。 她手忙脚乱的拿着,低头一看,竟见竹篓里有一窝兔子,已经俐落的用草藤将兔腿捆好,还有她要的远志也都采了不少。 之前带着石头上山,他们曾误打误撞打下过一只野兔,她还记得兔肉烤起来的滋味挺好,眼下有这么多只…… “全拿去卖了,可值不少银子,太阳你……”想起了他之前离去的怒意,她的话声隐去:“时候不早了,你先吃点馒头,然后我们就往山下走,回家我弄好吃的给你。” 她殷勤的给馒头,递水。 他接过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吃了?” 她摇头。 他将馒头分成两半:“拿去。” 她忍不住扬了下嘴角,接过手:“太阳,你别生气,你不喜欢上山狩猎,咱们就不做,反正我靠着面滩也是……” “闭嘴!” “喔!”水无瑕立刻乖乖闭嘴,太阳脾气阴晴不定,她不敢轻意捋虎须,低头乖巧的啃馒头。 他看了她一眼,实在觉得自己的脾气太好,竟可以忍受这等蠢妇在一旁,虽然对她气恼,却还不觉厌烦。 月亮才刚挂上天,这个时辰该是东、西市交接处的飘香院最热闹的时候,但今日的飘香院却是大门深锁,不接客。 水无瑕看着紧闭的朱红大门,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几趟。说起飘香院在景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主事的嬷嬷手段高明,早年落入风尘,历经皮肉生涯,却有本事积攒了不少银两,最后在这开了飘香院。 飘香院里的姑娘个个貌美不说,还才艺双全,所以短短几年就打出了名号,往来的也多是富人贵客。 这几年飘香院最出名的就是那个叫宋明的姑娘,有幸得见宋明的人都说此女生得貌美,胜在美中带有灵性,活脱脱就像画中美人似的,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姿色已令众人倾倒,再过几年,说是天下第一美女也不为过。 水无瑕没见过宋明,更与飘香院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但如今她却出现在飘香院的大门前,因为这几日几番打听后,才得知穆意谨竟然入住于此。 穆家家主不单气势惊人,就连脑子里转的念头也与旁人不同,来到景城一时没找到落脚处,最后竟选了飘香院暂住,一行人中也有女眷,但他却一点都不避讳。 这几日,穆意谨来到景城的消息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像她这样在飘香院四处打转,意图见穆意谨的人不少,听说就连江家都派人求见,只不过穆意谨都以劳顿为由,闭门不见客,也没见他踏出过飘香院。 瓢香院因为不让闲杂人等打扰了贵客休憩,也跟着几日关门不做生意。 就算是个门外汉也知道飘香院为了穆意谨一人推掉多少上门的银子,飘香院的嬷嬷会有此番大手笔,肯定是因为宋明。 听说宋明是嬷嬷一个好姐妹留下来的孤女,还是个清倌,嬷嬷冲着大把银子不要,八成是打着让宋明嫁入穆家的心思。 水无瑕没见过宋明,但总觉得要能配上穆意谨的女子绝对不平凡,不然单就穆意谨那气势,没几个人能顶得住。 她在四周打转,当然不会作梦自己大剌剌的去敲门求见就能见到穆意谨,不过光明正大进不去,偷溜进去也不是不成。 这条街是景城着名的花街柳巷,穆意谨包了飘香院,所以飘香院大门深锁,但其他勾栏院的生意却火热不已。 水无瑕偷偷摸摸的找到飘香院的后门,可看看自己的身高和墙的距离,最终只能无奈搔播头。个子不高,一直是她心头之痛,心想若是太阳在便好了,他一身功夫,飞檐走壁应该难不倒他,他可以帮她进入飘香院见穆意谨…… “你到底要做什么?” 听到身后幽幽的声音,水无瑕着实吓了一跳,猛一转头,就看太阳好整以暇的站在不远处,身后还站着石头,扯着太阳的衣角。 第三百四十八章 替你求药 “你……”水无瑕有些结巴:“你们怎么来了?” “姐姐,蠢哥哥从你出门就一直跟着了。”石头一脸兴奋,还以为是要来玩耍的。水无瑕没料到他们跟了她一路,她竟然都没有发觉。 太阳走过来,刻意忽略像是尾巴般跟着他不放、拉着他衣角的石头,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水无瑕的眼睛不自在的闪了闪:“就四处走走。” “走到花街柳巷,还真不知你有这种雅兴。” 水无瑕因为听出他的讽刺而脸色一红。 “你偷偷偷摸摸的跑出来,在这里站了半天,是想越墙去见穆意谨?” 水无瑕的眼一亮:“你怎么知道?” 看她一脸崇拜,太阳不客气的抬起手,用力的敲了下她的额头。“没脑子。” 水无瑕揉着自己被敲疼的额头,也不敢痛呼出声。 “以穆家的守卫,就凭你这点能耐,才越过墙去就会被发现了。” “被发现也无妨。”水无瑕将手一放,一脸热切:“正好可以被带去见穆家家主。” “你这脑子……”太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盯着她:“只怕你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护卫砍了,没了小命。” 水无瑕的笑容一滞,她确实是没有考虑到这一个可能,她不由苦恼道:“那怎么办?我想见他……”说话时,还不忘瞟了太阳一眼。 那眼神不言可喻,太阳撇了下嘴,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回拉,不打算跟着胡闹:“我对我身上的疤痕早已习惯,你无须为这种小事去向穆意谨低头。” 水无瑕不太情愿的被牵着走:“可是我又不是为了你来见穆意谨,是为了石头……” 太阳蓦然停下了脚步,拉着他衣角的石头一时没留意就直接撞了上去。 被撞的太阳像是无所觉,反而是石头“嘶”了一声。 水无瑕连忙心疼的看向石头:“怎么?可是撞疼了?” 石头摸摸鼻子,咧嘴一笑:“没有。” 水无瑕不放心,就要上前仔细看看,太阳却不放手,阴恻恻的看着她:“说清楚。” 水无瑕彷佛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达心房,这才突然想到,之前太阳好像误会她找穆意谨是为了替他求伤药,当时她也没解释,现在……缩了下脖子,想要退开,却被太阳硬生生一扯,一个踉跄,撞进了他的怀里—— “疼!”这胸膛硬得很,亏得石头方才撞了他也不觉得疼。 “解释。” 水无瑕认了,心一横,横竖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一古脑的说:“在认识你前,我一心就想求见穆家家主,因为石头——你看他外表是好,但心智却如同稚儿,可是他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小时候中了奇毒,从此就像个稚儿似的。 “我之前听田大夫说过,求助穆家或许有用,毕竟穆家不单是医药世家,穆家家主更有天下圣手之称,就连死人都能救活。所以这些年,我努力的挣银两,便是希望有朝一曰能求得穆家出手相助,如今正巧穆家家主来了景城,所以我想求他,看他可否瞧瞧石头。” “所以——你之前是骗我?” 她的心一突,立刻摇头:“没有!没有!我来求见,肯定也会顺便替你求药。” “顺便?!”这两个字听起来简直刺耳到糟心。 意识到自己越解释越糟糕,水无瑕忍不住有些急,也觉得头有些刺痛,不由抬起手,敲了敲头。 “做什么?”他一把捉下她的手。 “我不是故意惹你不开心,你别生气,石头重要,你也重要。” 她耳里听见他的叹息,很淡很淡,大手落在她的头顶,揉了一揉。 她抬起头看出了他的怒气稍淡,松了一大口气。 太阳看她仰着脸,一旁的石头还傻乎乎笑着,真是欠了他们了一用力一扯,将水无瑕带向自己,手环住她的腰,几个快步,轻松的一跃。 水无瑕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如同腾云驾雾般的飞上了墙,她大气都还没来得及喘一下,便听到石头兴奋的叫嚷声:“飞起来、飞起来了!哥哥、哥哥,石头也要飞起来。” 太阳扫了他一眼,放下水擦枫后往下一跳,梧住石头的嘴,轻轻松松的一跃就把人也给带到了水无瑕的身旁。 一行三个人,转眼间就立在墙上。 在底下看着时还不觉得,眼下站在墙上,水无瑕才发现这墙造得实在高了些,自己的双脚像是风中落叶般抖个不停,她今日才知,自己似乎、好像有点惧高…… 太阳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看了下四周,接着一手抓着一个,轻松一跃就把人带进了院子里。 双脚安安稳稳的踏在坚实的地上,水无瑕着实松了口气,但仍腿软得快要撑不住自个儿的身子,她连呼了好几口大气,还没来得及回神,远远就听到有声音往这里过来。 太阳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又是一手一个,像是抓小鸡似的,落的将两人带到一旁阁楼的屋顶。 石头没体验过这般刺激的感觉,兴奋得双眼闪着亮光。 水无瑕则是惨白着一蠢,不由皇的抖着脚,终于没办法支撑的蹲了下来。这一跃一跳的,越来越高,这是天要亡她啊!她不禁在心中哀号。 “姐姐,这里好漂亮。”石头激动的嚷着。 水无瑕紧闭着眼摇头,一点都没有勇气往下瞧。 太阳警告的扫了石头一眼:“闭嘴,你若再出一点声音,以后便不带你出门。” 这句警告对崇拜太阳的石头而言,比任何威胁都好用,他立刻乖乖的闭上了嘴,不过依然一脸难掩兴奋的看着底下,就见下头走过几个谈笑的姑娘。 等底下人走远后,太阳这才察觉水无瑕的不对劲。 他低头看着蹲下来的她,她一手紧揪着他的衣角,手还因为用力而发白,单薄的身子有些栗栗发颤,他问:“你怕?” 水无瑕不想承认,但事实胜于雄辩,只能低声嘟囔:“太高了。” “真是没用。”他满口嫌弃,却温柔的伸出手,直接将人给揽进自己怀里。 第三百四十九章 杀了我的人 水无瑕一靠进他的怀里,也顾不得颜面,紧捉着他的衣襟,没有半点抗拒。 太阳任由她把脸都蹭进他的怀里,嘴里却低声警告:“别趁机想要占我便宜。” 水无瑕哭丧着脸,这个时候还对她毒舌!但她真没办法离开他的怀抱,所以不管不顾,就是死命的巴着他不放。 “你就这么点能耐,还想学人家干这鸡鸣狗盗之事。”他眼中闪着不满,大手却安抚的拍着她的后背:“以后你还是认分点。” 水无瑕深感无辜,若非逼不得已,她又何苦如此?她可怜兮兮的问:“能下去了没?”太阳没好气的低头看她一眼,一手抱着她,一手拉着石头,一起稳稳的落地。 虽然安稳的落了地,但水无瑕的腿还软着,还是继续靠着太阳。 “我看你唯一做得好的一件事,就是趁机占我便宜。” 水无瑕想要有骨气的挺直腰杆,偏偏腿软不争气,她想拉着一旁的石头,暗自庆幸还有个弟弟,无论如何都不会嫌弃她。 可她才一动,太阳立刻不客气将她伸向石头的手给拉回来,冷哼道:“看你可怜的分上,我勉强让你再靠会儿。” 水无瑕觉得这个人实在桥情,好坏都由着他说,但她人被紧捉着,也只能继续依靠着他。她有些虚弱的问:“这个飘香院挺大的,要怎么找到穆家家主?” “既是穆家家主,飘香院定是以礼相待,最为宁静、奢华的院落便会留给他。”太阳低头看着她脸色略显苍白,看来还真是受了惊吓。方才在上方他已经看得清楚,飘香院的南院灯火通明,有不少护卫走动:“走。” 若是他想,就算带着水无瑕和石头两个累赘,他也有能耐不惊动护卫见到穆意谨,但是谁叫水无瑕恐高,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的走向南院,如此定会被人发现,出手交锋、拳脚相向,但只要水无瑕不再受惊吓,他认了。 月亮正高挂枝头,清亮的月光洒落一地,今夜可真是个迷人又令人心醉的夜晚。 穆意谨卧在榻上,闭着眼,耳里听着笙乐飘飘。 入住飘香院多时,今日穆意谨终于有了兴致,宣了宋明一见。 宋明好不容易盼到机会,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的百般讨好,她善吹笙,又懂歌舞,今夜就在穆意谨的眼前轻舒广袖,载歌载舞。 穆意谨看了,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不得不承认,宋明确实长得好,才艺也不凡,只可惜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股灵气,在他看来,其实很平凡,只是个比一般人略有些姿色的女子罢了,但纵使如此,也一点都不影响他享受这名女子的卖弄讨好。 只不过这份好兴致被外头的吵杂声给破坏,隐约之间还能闻到空气中飘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穆意谨眼底因为这股血腥而一抹厉光闪动,几乎同时,门被往内推开。 有人闯入,他脸上没有惊慌,正舞动身躯的宋明则是一惊,跌坐在地,脚踝一痛,看来是伤了一她眼中带泪,楚楚可怜的看着穆意谨,却发现他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 一旁的婢女连忙将她扶起,她忍着痛起身,怨慰的看向来人。 “你杀了我的人?”穆意谨平静的口气中隐隐听得出一丝不满。 “又如何?”太阳高傲的反问。 “太阳,别胡说。”水无瑕连忙开口,虽然一脸惊魂未定,但急着先否认:“太阳没杀人,太阳只是……只是折断了几个人的手臂。” 她现在彷佛都还能听到那骨头断裂的声音。 “还有脚。”石头在一旁兴奋的说,在外头要不是太阳拉着他,他也要打个几下。“哥哥真是厉害。” “乖,石头,别说话。”水无瑕脸微白了下,欲哭无泪,她是来求穆意谨医治石头,不是来树敌的。她有些不安的看着太阳:“太阳啊!你不该动手的。” 太阳压根不在乎方才挡住他的那群护卫是断了手还是断了脚,被他轻易几拳所伤,这些人实在不配为穆家的护卫,不过当他低头看到水无瑕不安的神情时,语气中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安抚:“放心吧!以穆家的能耐,那些人的性命无虞。” 水无瑕听到人没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一看到穆意谨的神情,她一个激灵,连忙双膝一跪:“小女子真是罪该万死,求家主恕罪。” 穆意谨一双眼闪着光亮的看着他们。 水无瑕被看得心虚,目光一闪,与穆意谨身旁的宋明对上了眼。这就是众人口中所言貌比天仙的美人儿?这样的绝色,纵使她是女子,也忍不住看得出神了。 景城上下都以能一睹宋明的芳容而大感荣幸,水擦枫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太阳,没想到他好似没有发现宋明的存在,只是不悦的盯着自己,虽然他看起来不太开心,但是因为他没瞧大美人而是看着她,莫名的她的心头挺乐的。 只不过她的嘴角才微扬起,就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连忙拉着一旁的石头,扯了扯,让他跪下来。 原本她想拉着太阳一起,但是看到他的表情,她很快的就丢弃这个念头,只带着石头磕头:“小女子姓水,名无瑕,身旁是胞弟水墨,小名石头。今日厚颜求见家主,还请家主出手相救。” “你——”穆意谨定眼细看水无瑕,这女子很眼熟,他应该有见过:“是在西市卖面的姑娘?” 水无瑕受宠若惊,没料到仅是一面之缘,就能让穆意谨记得:“家主好记性。” 穆意谨一派佣懒的勾起了一抹笑。今日沐浴过后,他只随意披了件衣衫,并未系好衣带,此刻一动,露出赤裸的胸。 水无瑕的双眼不禁微睁了睁,发现穆家家主除了傲人的家世外,还有颇吸引人的外貌。 看水无瑕看男人看直了眼,太阳的眉头一皱,一把扯下桌上的布巾,顾不得酒菜洒了一地,直接将桌巾丢到穆意谨身上:“伤风败俗。” 穆意谨看着身上的桌巾,似笑非笑的看了太阳一眼。 第三百五十章 果然迷人 水无瑕吓得倒抽了一口气,连忙起身拉住他:“太阳,你做什么?怎么可以对家主无礼?失礼了,家主,我弟弟行事冲动,还盼家主见谅。” “弟弟?!” 水无瑕点头:“是,这两个都是我最疼爱的弟弟,太阳虽然有些冷傲,但是个好人,身手了得,是个厉害人物。” “能打倒我的家丁,能耐确实不凡。” 提到这个,水无瑕觉得愧疚:“太阳是一时心急,因为之前听城里的田大夫说,若是家主愿意出手,石头的痴症或许有救,所以我们姊弟三人才会斗胆的冒犯求见。” 穆意谨不顾太阳不悦的目光,将身上的桌巾给丢到一旁,迳自走到石头面前,伸出手,勾起了石头的下巴。 石头抬头傻乎乎的回视,露出笑容:“你长得好漂亮,比太阳哥哥还好看。” 穆意谨察觉到太阳皱了下眉头,不禁嘴角微扬。 “不过你气色不好,”石头露出正经八百的神情:“看来应该不久于人世,你长得这么漂亮,却这么年轻就要死了,真是红颜薄命。” 水无瑕听到石头的话,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太阳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掩不住的心喜:“石头果然是神医,说的真好。”石头被夸赞,一脸的得意:“不过不怕,我能救你。”他拿出自己捏的面粉丸子:“拿去吃吧!不收你银子。” 穆意谨挑了下眉,没有任何动作。 太阳冷冷一哼:“收下,我家石头可不是随便阿猫阿狗都给药的。” 穆意谨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伸手收下,交给了一旁上前的护卫,口气懒懒的说:“意思是能被石头看中,还是本座的福气是吧?” “自然。”太阳下巴一扬,自傲的丢下这一句。 看着太阳,又看向石头,水无瑕苦着一张脸,冤家,石头跟太阳一个一个都是冤家。 “家主失礼了。”水无瑕又要跪下,但是被太阳给一把拉住:“我的弟弟们不懂事。”穆意谨轻挥了下手:“姑娘别这么说,我看石头面相极好,非富即贵,是个有福之人。” 水无瑕双眼微睁了睁,她不懂面相,只知道石头长得好,能吃能睡,笑颜常开,确实有福,但是非富即贵?他们家就靠着她一个小面摊,虽说吃穿还行,但要富贵?应该挺难的。“只可惜如今他的三魂跑了一魂,才会像个稚儿,只要找回魂魄,他便无事了。” 水无瑕因为穆意谨的话而激动了起来:“家主的意思是,您能救得了石头?” “非也。”穆意谨浅浅一笑:“本座才疏学浅,只怕救不了令弟。” 水无瑕的心一下子从一片火热成了冰冷,失望之情难以言喻。“家主若是能看出病症,必定有法可救,如今拒绝,是……不愿救吧?” 穆意谨重新坐回榻上,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给了答案,水无瑕忙不迭上前,急急的说:“求求你,家主,救救我弟弟,要多少银两我都付。” “穆家不缺银两,”穆意谨目光直接转到太阳身上:“倒是缺个功夫了得的护卫,若你留下,我兴许会考虑出手相助。” 水无瑕顺着穆意谨的目光看向太阳,没料到穆意谨会将念头打到太阳身上,她脑袋一阵混乱,下意识的回答:“不行。” 太阳嘴角勾起一抹笑,但随即,这笑没了。 “家主若缺个使唤的,我可以!我愿意卖身为奴!只是我不会功夫……” 太阳没料到她会为了石头甘愿卖身为奴,心头一恼:“不。” 水无瑕的眼底立刻浮现水雾。 穆意谨饶富兴味的看看两人:“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太阳冷冷的与穆意谨淡然的目光相对,伸出手,拉着水无瑕往外走。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别说了,”太阳一哼:“他在耍弄我们。” “只要家主愿意救石头,我不在乎是否被耍弄。” “蠢妇。”不顾她的挣扎,太阳硬将她拖走。 石头见哥哥姊姊都走了,也傻乎乎的站起身,正要出去,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来,拿出自己身上的锦袋,塞进穆意谨的手里:“这是药,全给你吃。你长得好看,早死的话太可怜了,记得吃,吃完了再来找我,我有很多,我再给你。” 穆意谨有些哭笑不得的看锦袋,向来伶牙俐齿的自己,倒哑口无言了,只能愣愣的回了句:“多谢。” “不用谢。”石头一笑,这才跑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宋明才抖着声音,一副惊魂未定的唤了声:“家主?” 她楚楚可人的样子,若是一般男子早就心化成了水,但可惜穆意谨的心是冷的。“姑娘受到惊吓,脚也伤了,本座会派人去给姑娘医治,早些回去歇着吧!” 宋明的眼底闪过不甘,但很快的隐去,柔柔的在自己的婢女扶持下行了一礼,忍着脚疼,退了出去。 一踏出房,她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好不容易盼到穆意谨派人宣她来见,没料到她进门还不到一刻钟,一首曲子都还没舞完,就被闯入的三姊弟给打断,还害她伤了脚,若是一个不好,以后再也不能跳舞可如何是好?这几个人真是该死! “家主?”一等到宋明走远,穆一才上前试探的轻唤了一声。 “将受伤的几人好生照料,再派人送信回穆府,多派些人马来。”穆意谨轻声叹道:“在雍城观天象,见东北有星大放异光,便知东北有变,没料到还真是如此。五年了,也该是时候了。” 穆意谨的心头生出了一股期待,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沉闷,似乎随着窗外飘进的秋风一散,这个夜晚,果然迷人。 被拉出了飘香院,水无瑕赌气似的甩开了太阳的手,还很孩子气的用吃的诱惑石头,让他跟着自己走在太阳身后。 太阳没好气的瞄了两姊弟一眼,放慢脚步等他们俩,水无瑕见他速度缓下,也跟着慢下来,摆明了不愿跟他走在一起。 第三百五十一章 珍奇古玩 这是在与他闹脾气?太阳一恼,索性停下脚步。 水无瑕见他一停,也跟着停下来。 “过来!” 察觉身旁的石头想过去,她立刻用力的一拽,将人留住:“我不要。好不容易见到穆家家主,他都说有办法救石头了,你却硬拉我走,你讨厌。” “水无瑕,”他警告道:“你有胆子再说一次。” “我……”看着他阴恻恻的眼神,她很没有骨气的咬着下唇,顿时心生委屈。“你为什么要拉我走?我可以求家主,求一天不成,求两天,两天不成求三天,总会求到他点头的。” “石头是个痴的,你就是个蠢的。”他几个大步走到她面前。“你就算是求百年,他也不会点头。” 太阳走过来的气势,没来由的令水无瑕心头一颤,下意识的拉着石头想要退后。 看着她的闪躲,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他不禁皱了下眉:“你是谁?石头又是谁?他凭什么帮你救石头?若只是毒还好解,但是寻魂?天地之大,要找一抹游魂,你可知有多难?你只知传言穆家家主有天眼,得以窥得三界,却不知他若开天眼一次,将损其骨血,减其阳寿,非到必要,穆家家主绝不可能拿自己的身子为赌注,出手相助。” 水无瑕闻言,一阵哑口无言,她是真不知原来要出手救石头会损害穆意谨的身子,但纵使如此,她也不想放弃这个希望。“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丝希望,只要穆家家主愿意,我能做牛做马,你可以不帮我,但别挡着我。” “你真是不知好歹。”就那么上赶着要去当人奴婢吗? 他语气中的不屑,令她一阵恼火,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脱口反驳道:“不知好歹的人是你!你不知道娘和石头对我有多重要,他们是我的亲人,娘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石头像个正常人一般。我不像你无情无义,不把人当人看,我救了你,明明是你的恩人,你却从来不思感激,把我当奴才使唤,我的所有付出全都喂给猪了。” 他眉头一皱:“你说我是猪?” 她气得只差没跳脚:“这不是猪的问题,我是说你不知感恩图报。”她火大的拉着石头,往回家的方向走。 石头搞不清状况,但显然被水无瑕不小的音量给吓了一跳,他从没见过好脾气的姐姐大声说话,他被拉着走,但看着太阳没动,立刻伸长手,拉住了太阳:“哥哥,回家。” 水无瑕的眼眶泛红,原想要石头放手,但想到太阳没地方可以去,心又软了,也就没有说话,只是忍着泪走在漆黑的街道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还你的恩情,我得要答应穆家,当穆家的护卫,任由穆意谨左右?” 他的问话随着风传进了水无瑕的耳里,不知为何,他的话令她的心里有点凉,不过脑子也因此清楚了点。 她哪有要太阳去当穆家的护卫,她不是说自己卖身为奴了?她的意思是她可以为了娘和石头倾尽所有,但的确,太阳不用。 其实正如他所言,他身子底子好,功夫了得,纵使没有她,他也不会死。若今日为救石头,答应了穆意谨的条件,这一辈子就只能给穆家做护卫、当奴才,这对他很不公平。 就像她先前就不希望太阳跟了庆哥,在街头厮混浪费了一身才能,当然更不想他去当个小小的护卫。 他不能当护卫,他也不让她当人奴婢,那石头怎么办?她真的舍不得石头就要这样痴傻一辈子啊! 她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姐姐?”石头看了看她,一脸的不安。 走上前的太阳见到她的眼泪,叹了口气。“真是服了你了。”他嘴上嫌弃,但是伸出手来一抹她脸上泪水的动作却很温柔:“别哭了,大不了我去做护卫就是——” “不要。”她摇头,打断他的话。“不要做护卫,你功夫好,又聪明,只要愿意,肯定有番作为,做护卫委屈你了,我会再想办法。” 太阳无奈的看着她,与她坚定的泪眼对视。 石头一脸懵懂的一手拉一个:“哥哥、姐姐,石头饿了,要吃面。” “好。”水无瑕收回看着太阳的眼,感觉这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回去煮面给石头。”石头兴匆匆的点头:“好啊!我要吃最大碗的。” “好。”水无瑕摸了摸他的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太阳。“回家了,给你煮面吃。” 太阳伸出手,摸了下她的脸颊:“我的面不能比他少。” 水无瑕一笑:“知道了。” 太阳揉了揉她的头。 石头见了,也将头伸过来:“哥哥,我也要。” 太阳如他所愿用力揉了揉,看着他傻乎乎的笑,感觉到心中某处软了下来。 遇上他们,向来冷情的心,似乎裂了一角…… 天才亮,太阳说要上山一趟,石头一听也吵着要跟去。 太阳虽是一脸的嫌恶,但在水无瑕好说歹说,不停在他面前恳求后,他这才勉为其难的点头带上石头。 两人走后没多久,她也赶忙到西市摆滩。 这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一天,但才过了晌午,景城突然闹腾起来,就算远在西市角落的水无瑕,都能见到远方烈焰冲天,看来有地方起火了,而且看方向可是最权贵的玄武大街一带。 水无瑕眼皮直跳,隐约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等消息传到西市,景城果然出了大事,起火的不是别人家,竟是江府。 江家一门未免太多灾多难,几年前也惨遭祝融之祸,烧掉马场,如今更惨,火竟烧到家宅里了。还好火虽大,但很快的就灭了,有不少人好奇的打听江府的损失,毕竟如今的江城主可是很爱些珍奇古玩。 相较于江府的大火,水无瑕更挂心的是太阳和石头,因为眼皮直跳,就怕两人有什么差池,虽说他俩是上山去,不是到玄武大街,但她就是莫名的不安。 一直心神不宁的忙到客人少了,天也黑了,还是不见两人身影。 第三百五十二章 混帐东西 今日太阳带着石头出门时,她还交代,回来时要先到面滩跟她说一声让她心安,可是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没看到人? 她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拉长脖子看着城门的方向,决定若再见不到人,她就要早点收滩去找人。 “你瞧什么?” 被身旁的声音吓了一跳,水无瑕猛一转身,就见太阳悄无声息的从另一头冒出来:“你怎么一声不吭的?” 太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似乎很享受她一脸受惊的神情。 水无瑕不懂他那满含兴味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只追问道:“怎么只有你,石头呢?”“我已经带他先回去,今日在山上抓了几只山鸡,我让他带回去照料。” “你让他照料?”水无瑕微睁大了眼:“你不怕他把那些鸡全都放了?” “他虽如同稚儿,但也不是个蠢的,交代他的事,我相信他会做好。” 看到水无瑕一脸的怀疑,他不由一哼:“就因你处处维护,才会让他到这么大岁数,还不懂得照料自己。” 水无瑕不需要太阳来告诉她怎么对待石头,不接话的又问道:“今日上山可一切顺利?” 太阳点头。 水无瑕见了,松了口气:“我今天眼皮直跳,真怕有什么事,一切顺利就好,收获如何?” “我出手,自然不会令你失望。” 太阳高傲的口气没有令水无瑕感到不舒服,反而笑眯了眼:“我就知道我们太阳最厉害了。你忙了一天,肯定饿了,我给你下碗面吃,吃完你就先回去歇着。” 太阳坐了下来,等她煮好了面送过来,接过她双手递过来的筷子,他一脸满意的低下头动筷吃面。 “我跟你说,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带着石头上山时,城里出大事了。” 太阳一点反应都没有,彷佛天地之间除了他和摆在眼前的这一碗面外,一切皆与他无关。 水无瑕知道他吃东西时不喜开口,所以也不介意他不搭理自己,迳自又道:“你知道江家吗?就是景城城主的江家?他们的府第起火了,虽说火势很快就扑灭,但也闹出了不少动静,不知道损伤得如何。” 太阳专心的吃着面,对于谁家有灾祸、旁人是生是死,他都没有兴趣理会。 “这次的马市特别热闹,全是因为江府在去年放出风声,说是培育出了漂亮健壮的宝马,朝廷开春时就派人来看过,似乎还下定不少马匹,就等着明年开春时送进京。听说城主还特地留下了一对要在此次的马市交易,你说这回的祝融之灾,会不会伤了那些宝马?”水无瑕想想又摇了摇头:“不过应该不会吧,宝马应该不会养在大宅,该是养在马场才对。江家有七座马场,散布四方,也不知道宝马被放置在何处?” 太阳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缓缓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江家有七座马场?” 水无瑕愣了一下,思索着他的问题,却想不起自己是从何处得知江家有七座马场的,最后她耸了耸肩:“应该是听到来吃面的客人提的吧,不然我怎么会知道江家有七座马场这种事情?” 太阳闻言,敛下眼,不发一言的继续低头吃面。 虽然太阳没说什么,但水无瑕敏感的察觉到有事不对:“难道我知道江家有七座马场不对吗?” 久久,太阳才淡淡的说道:“江家只有六座马场。” “喔!”水无瑕一笑:“所以我说传言不可尽信,这口耳相传,最终就跟事实不同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这事儿跟咱们没关系。过几日,我打算把你打到的猎物卖了,我原本盘算着卖到酒楼,客栈也行,但此刻正值马市,来往的人不少,自个儿拿猎物上市集卖,肯定价更好。” 太阳不疾不徐的吞下口中的面条,筷子放下,抬头看她:“你要去赶集?” 她回视他,用力的一个点头。 太阳吸了口气,正要开口斥责,远远却听到石头的声音—— “哥哥、哥哥,你快来瞧瞧,今日抓到的山鸡生了颗蛋。” 石头冲过来,因为急着献宝,也没注意到有人推着板车从一旁的巷子出来。 “石头,”水无瑕见了,心急的一嚷:“小心!” 太阳身形一动,飞身过去,手拉住了石头,一脚踢开了板车。 推板车的伙计倒在地上,石头浑然不觉方才自己差点被撞上,一颗心全都挂在因为突发情况,手一松,掉在地上的蛋。“我的蛋……我的蛋破了。” 太阳长手一伸,把人给拉着,用眼神警告的瞪着他,不过就是破了颗蛋,这眼泪直流的像什么话? 石头却一点都没有被他的眼神威胁,哭得更是伤心:“哥哥,怎么办?我的蛋破掉了。” “不过就是颗蛋,”太阳没好气的说:“改日还会有。” “再有也不是同样的一颗蛋了。” 说他是个傻的,但顶起嘴来还一套一套的,太阳抬起手,敲了下他的脑袋:“不听哥哥的话,以后出去都不带你。” 这句威胁十分有用,石头扁了扁嘴,委屈地收起了眼泪,但眼神依然哀怨的看着地上破掉的蛋。 “混帐东西,把我的东西都弄洒了。”推板车的伙计站起身,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除了屁股摔痛之外,人倒是没什么事,但板车上的菜肉却是洒了一地。他是飘香院的伙计,店里已多天未开门迎客,今日穆家突然又来了数十人,嬷嬷惊讶之余,更怕食材不够,便急着让他出来采买,他才刚把东西买齐,正急着送回去,没料到会杀出个冒失鬼。 混帐东西?!太阳冷冷的瞪着他。 伙计对上太阳的目光,没来由的一阵气弱,但一想到洒了一地的菜肉,火气又冒了上来:“怎么?撞了人还有理,有点功夫就能欺负人吗?” “这位小哥,失礼了,”水无瑕连忙上前,她低头看着一地的食材,心中觉得可惜,不停弯腰道歉。 听到伙计的话,水无瑕双眼大睁,这一地的菜肉量并不算多,有个一、二十两就已经了不得,这伙计居然狮子大开口,原本她是想要以和为贵,赔点钱了事,但若是伙计存心占便宜,她可不能同意。 第三百五十三章 算什么帐 听到伙计的话,水无瑕双眼大睁,这一地的菜肉量并不算多,有个一、二十两就已经了不得,这伙计居然狮子大开口,原本她是想要以和为贵,赔点钱了事,但若是伙计存心占便宜,她可不能同意。 她正想开口讲道理,太阳却已经先一步说话,口气冷冷淡淡—— “好,一百两,我们赔。” 听太阳说要赔,水无瑕都傻了,一百两啊!敢情钱不是他的,花了不心疼? “只是在赔了这一百两前,我也要跟你算算帐。” “算……算什么帐?” “第一,你急匆匆的推着板车由巷子出来,没有顾及这街上人来人往,理亏在先。第二,你看我弟弟受到如此大的惊吓——”石头此刻很配合的趴在地上,哀怨的看着破掉的蛋,太阳更是一本正经的说着:“这颗蛋向来被我弟弟视若珍宝,如今毁了,我担心他心灵受了伤害,回去会难过到病倒。第三,你急行而来,幸亏我身手了得,拉了我弟弟一把,才让你没有背上一条伤人之罪,送到官府去,能让我出手,是你祖上积德,单就这三件,就姑且拿你三百两银子。” 伙计闻言有片刻的茫然。 水无瑕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太阳向来寡言,说话总不留情面,但现在她算是彻底见识了他的嘴上功夫,虽说是有些强词夺理,但也没说错。 以往她一介弱女子,带着石头和娘,一心只想与人为善,就怕得罪了景城的地方人士,自个儿没身分背景,随便来个人都能对付他们娘仨,如今有太阳,就像是有了依靠。 太阳注意到水无瑕盯着自己闪闪发亮的眼神,不易令人察觉的扬了下唇。别人如何看他他从不在乎,但他很喜欢看她露出崇拜他的眼神。 伙计反应过来后气得浑身直抖,想要反驳,偏偏又找不出话,他是急着回去,所以有些急切,未留意四方,确实是他理亏,但他的食材洒了一地,拿回去也是不能用了,而那个所谓受到惊吓的弟弟,明明就好好的,还能悲伤哀恸一颗破掉的蛋,他竟要因此赔上三百两?!“你们这是欺人太甚。” “若论欺人,”太阳冷冷的反驳:“是你欺人在先。” “我可是飘香院的伙计,这些菜肉是要急着送给飘香院的贵客,若是让贵客不高兴,我看你们在景城也不用混了。” 提到了飘香院的贵客,无庸置疑指的是穆意谨,水无瑕迟疑的看向太阳。 太阳一脸不以为意,只淡淡的啐了声:“滚。” 水无瑕毕竟不是太阳,可以做到处之泰然,她连忙拿出银子:“这位小哥,做生意本是以和为贵,你有错在先,我弟弟也有过失,如今就当咱们扯平,这是五两银子,这事儿算了。” “五两9”伙计嚷道:“你当老子是乞丐?” 太阳垂眼,语调没太大的起伏:“有得拿就拿,再迟,只怕连一个子都没有。” 伙计原还想说些什么,但远远的看到几个壮汉过来,认出那是西市大有来头的地头蛇石庆,他立刻露出一抹笑:“看你还要怎么得意丨” 他急急的迎了上去:“庆哥,我是飘香院的伙计,出门为飘香院的贵客采买。”石庆走过来后,神色不善的看着一地的狼藉:“说清楚。” 飘香院位居东、西两市之间,伙计对这个西市的土霸王自然熟悉,嬷嬷为了开门做生意,给石庆的好处不少,他自认石庆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这些东西是飘香院贵客要吃的,却被这个混帐东西给打翻了。” 石庆皱起了眉头,顺着伙计的目光看向太阳,顿时心头一恼,伸出手像抓小鸡似的把这伙计给抓起来:“你说谁是混帐?” 伙计得意的神情转为惊慌:“庆哥误会了,小的不敢冒犯,我说的混帐是那个。”他的手指着太阳。 “你指的那个是我大哥。” 伙计的手一抖,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终于明白太阳方才说的那句“有得拿就拿,再迟连一个子都没有”是什么意思了。 大哥9?什么时候向来霸道的石庆也有大哥了?! “误会,都是误会。”伙计忙着求饶:“一切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眼瞎。” 看着伙计吓得快要晕过去,且引来周遭不少目光,水无瑕轻拉了拉太阳的衣角,低声说道:“这事儿说到底我们也有错,别闹大了。” 太阳冷哼一声,心中暗道妇人之仁,却还是使了眼色让石庆将人给放了。 石庆松开了手,不屑的啐了句:“滚。” 伙计再也不敢多言,连忙推着板车,灰溜溜的走了。 太阳的脚不留情的踢向趴在地上还在哀悼破掉鸡蛋的石头:“起来了。” “你怎么能踢石头?”水无瑕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把石头给拉起来,不理会太阳一脸的不以为然,弯腰替石头拍了拍脏了的衣服。“石头,乖,别哭了,先到一边坐着,姐姐给你帕子,你先擦擦脸。” 太阳对她护犊子的行为看不过眼,索性移开视线,正好对上石庆发亮的双眸。 石庆殷勤的上前:“大哥,今日大喜,我特地给你带了最爱的马奶酒庆祝一番。” 水无瑕分心的看了一眼石庆讨好的模样,算是真切的明白,在街头闯荡,最终是以拳头大小论英雄,又瞥向冷着脸的太阳,明明一身都是她买的粗布衣裳,看起来却像个清冷贵公子,石庆这个地头蛇都不得不在他面前低头。 太阳气势凛然,但看到石头擦好脸后,大剌剌的坐到他的位子上,不客气的吃着他才吃了几口的面,他的平静立刻崩了,大步走了过去:“石头,那是我的。” 果然什么高大的形象都是假象,水无瑕一叹,连忙拉住太阳:“你这么大个人了,别跟孩子计较。” “孩子?!他都已经二十岁了。” “我知道,但是——”水无瑕又叹了口气,推太阳坐下:“我重新给你下碗面。” “我要大碗的,比他那碗还要大。” 第三百五十四章 好好躺着 “知道了、知道了。”水无瑕也没空招呼明显石化的石庆,连忙去煮面。 “还杵着做什么?”太阳发现石庆直盯着水无瑕发呆,没好气的啐了声:“酒。”石庆立刻回神,上前倒了碗酒。 太阳喝了一大口,一脸的不屑,将碗重重放下:“比起妮子酿的味道差多了,妮子,送点马奶酒上来。” “妮子、妮子!”石头也跟着叫着:“酒、酒!” “什么妮子,”太阳瞪了石头一眼:“没大没小,叫姐姐。” 石头咧嘴一笑:“姐姐。” 水无瑕上前送酒,还不忘提醒太阳:“你也该叫姐姐。” 太阳的反应是一声不屑的冷哼。 水无瑕只能默默的撇了下嘴,也不敢再多言,毕竟人家一条手臂都有她的大腿粗,不论气势或是功夫,太阳都是人上人,所以她是别想要在口头上占便宜,当上太阳的姐姐。 想起当初认识石头时,她要石头叫姐姐,石头就乖乖的叫了,说到底还是石头可爱多了。 “发什么呆?” 水无瑕回过神,连忙倒酒。也罢,随便他要叫什么,只要太阳大爷高兴就好。 她送上了酒,顺便又给石庆和他带来的几个兄弟全都下了面,让他们吃顿夜宵。 原是打算不收银子,没料到最后他们不单付了面钱,还替她收拾打烊,让她着实轻松了不少。 太阳见了,冷冷淡淡的动嘴说了句:“做得好。” 就因为这么不咸不淡的随口一句,石庆立刻决定要挑几个手脚俐落的兄弟,以后天天来帮水擦枫收拾打烊。 被如此“慎重”对待,令水无瑕深感惶恐。 不敢明着拒绝,便要太阳去跟石庆谈谈,没想到太阳反倒认为石庆这个决定好,要她以后粗活就交给旁人做,她只管煮面就成了。 从那天起,水无瑕的小面滩多了两个长得凶神恶煞的粗壮伙计。 这样的结果,令她无语问苍天,客人都吓得不敢上门了,这不是在帮她,是存心不让她做生意了吧…… 水无瑕一大清早就在院子里忙着,太阳坐在屋里,慢条斯理的喝着小米粥,透过窗子看着她,连带的也看到石头不知消停的围着水无瑕打转。 “一大清早两个人忙活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过来吃东西。” 水无瑕分心的看了一眼,推了下正逗着竹篓里山鸡的石头:“石头乖,先去吃东西。”石头玩得正兴起,压根不理会。 水无瑕警告道:“石头不听话,太阳哥哥会生气,姐姐等会儿也不带你去市集玩了。”石头闻言,立刻站起身,进屋去坐到太阳身边,拿起碗,大口喝着已经微温的米粥。 太阳不快的敲了敲桌面,石头停了喝粥的动作,也学着他敲了几下。 太阳瞪了他一眼,石头对他露齿一笑,太阳拿他没办法,没好气的对水无瑕说道:“你也过来。” 水无瑕以为太阳有事,连忙擦了下手,快步走了进来:“怎么,还要什么吗?” 太阳指着一旁的位子,水无瑕会意的坐了下来,看着一碗米粥推到了自己面前。 “吃。” 水无瑕先是一愣,最后笑道:“我等会儿吃,今天要赶集,我先把那些野味—” “吃!”他没什么耐性,直接打断她。 天气慢慢进入水末秋初了,今天清晨外头有点冷,而这人的心情也跟天气一样冷,水无瑕识趣的拿起碗,两、三口就把米粥给喝进肚子里。 她粗鲁的吃相令他的眉头轻皱:“成何体统?” 正用衣袖擦嘴的水无瑕愣了下,实在觉得这人难伺候,她缓缓的将手放下。 “方才你说要赶集,今日不摆摊?” “不是。”水无瑕正襟危坐的说:“我打算先去市集把你打回来的野味卖了,再去摆滩。” 他挑了下眉:“你就这么小小一个个儿,要做多少人的活儿才甘心?你真缺银子?石庆不是给你了?” “那些钱——” “不干净。”他表情阴恻恻的抢先说出口:“纵是世家大族,收进府里的每分钱也不能保证有你所谓的干净,你一个丫头片子倒好,一穷二白的还有心思嫌弃银子的来处?!” 水无瑕深深的觉得抑郁了,委屈的咬了下唇,咕哝道:“我这不是为了你吗?不然有人送钱上门,谁不乐?我不想你跟着庆哥混日子,面滩赚的银子虽不多,但养你和娘,石头也不成问题。” 他挑了下眉,为了他而不要石庆的银子——看得出他对某人的话感到非常满意。 “我总觉得庆哥让人来帮我是存心使坏,”水无瑕表情有些烦:“两个大汉子杵在那里,谁敢来啊?我的生意若变不好了,逼不得已只能把你给让出去。” 脑子不好,但胡思乱想的本事挺高,太阳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顶:“你想多了。” “不论是否是我想多了,反正你别跟庆哥走太近。” “事情别只顾着看表面。”他没给明确的答案,只道:“你别忙着去赶集,野味就留着,天气是一天天的冷了,到了冬天,吃食也少了。咱们还要过年,这些都是活物,好好养着,等入了冬还有肉吃。” “我们几个人吃不了这么多,我告诉你,就因为这些都是活物,所以价钱会更好,不然你跟我去市集叫卖看看可好?” “你要我去叫卖?!” 看他眼神一变,水无瑕立刻知道自己又惹恼了他,连忙露出一抹笑:“我说笑的,怎么敢让我们家太阳抛头露脸呢?”她讨好的笑在他犀利的眼神中隐去,神色一正,彷佛怕他会出声阻止似的,一把捉起了石头,道:“时候不早了,我带石头先走了。” 太阳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两人一人背了个竹篓,手上还各抱了个竹篓,快步的走远。慢条斯理的暍完了小米粥,正要起身,耳朵敏锐的听到何氏房里有动静,他敛了下眼,站起身,走了进去,正好看到何氏挣扎着下了床。 “大娘身子不好,好好躺着。” “无妨。”何氏淡淡地笑了笑:“只是觉得嘴干,想要喝点热茶。” 第三百五十五章 哥哥不去 他让何氏躺好:“我去。” “怎么好劳烦你?” “不会。”太阳听出何氏语调中带着明显的疏离。 水无瑕与石头都把他视为一家人,但太阳知道,他始终得不到何氏的信任,但他也不怪她,毕竟他确实对他们有所隐瞒。 一开始是因为防备,后来则不想他们知情太多,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不管他的本意为何,无法坦诚便无法交心,这点道理,他懂。 热好茶送到何氏手里,何氏的情况时好时坏,吃下的东西越来越少,若是勉强多吃几口便犯胃痛,全吐了出来,他略懂医术,知道她的身子状况越来越差。 他的性子向来清冷,对于生死看得极淡,何氏的生与死,说真的,他并不放在心上,但一想到她的死可能会带给水无瑕的难过与伤害,他知道自己不会置身事外。 “等哥哥。”石头被拉出家门,却还是一心记挂着太阳,他对太阳的崇拜可比水无瑕这个相处五年的姐姐还要多。 “哥哥不去。” “为什么?” “因为……”水无瑕想了一会儿,语调轻快的回答:“哥哥很厉害,叫卖的事情太容易了,所以我们去就好。” 石头侧头想了一会儿,不是很懂,但他明白哥哥很厉害,所以乖乖的跟着水无瑕的脚步走。 景城郊外数顷的大草原,早早就已热闹非凡。 以交易场的栅栏为中心,往外形成一个巨大的市集,越好的货越往中间的地方集中,至于散落在周边小摊上的物品繁多,有毛草、皮料,还有当季的蔬果,各地的土货,可以说是想买什么都应用尽有。 马市如同以往一般热闹,但一路走来,水无瑕还是察觉到了一些古怪,还没来得及打听,就看到原本乖乖抱着竹篓跟在旁边的石头往另一头走去。 她连忙上前,今日她打算在外围找个地方摆摊子,可不能让石头乱跑。 石头看到一个马主牵了匹小马走过,这匹马长得极好,通体的黑,四蹄却雪白,他一见立刻兴奋的叫嚷:“姐姐,你看,石头的马、石头的马!” 水无瑕连忙挡住他上前,她知道石头最大的心愿便是养匹马,而且还是通体黑色的马,她这么些年都不知道听他提过几次,但虽然她疼他,也不得不屈就现实,花银子买马事小,麻烦的在后头——没地方养马,粮草也是笔不小的花费,所以每每她只能安抚他转移他的注意力。 “石头喜欢这匹小马,就乖乖在旁边看,但可别去乱碰,等姐姐把鸡和兔子给卖了,就给你买肉夹膜吃好不好?” 石头其实很想要这匹小马,但一听到有肉吃,马上只顾着兴奋点头。 不过显然这回石头没那么好打发,他还是硬跟在这匹漂亮的小马周围打转,水无瑕拿他没办法,只好跟马主打了个招呼,在他圈马的一旁空地上寻了个地方,把东西一放,开始做买卖。 马主才将马给圈好,就遇上了熟人,打了招呼,与对方交谈起来。 水无瑕对别人谈话的内容没兴趣,只是当他们交谈的话语传了过来,她忍不住好奇的拉长了耳朵—— “江府的事,你听说了吗?” 马主回问道:“是府里起火的事吗?” “是啊!现在有多少损失先不说,最要紧的是少主出事了。” 马主一惊:“少主出事了?!这可是大事。江家仅剩的独苗若出了事,江家不就绝后了。” “你小声些!我也是听我在江府里干活的表弟说的,这次的火把江府的马厩烧了, 听说这次要在马市上拍卖的一对宝马都关在那马厩里,过几日只怕江家拿不出马来卖。” “消息都放了出去,你看这次的马市这么热闹,也都是冲着江家的宝马而来,现在没了,岂不是丢人了?” “丢人不打紧,只要进贡朝廷的马不出事便可,不过麻烦的是少主,听说中了邪,这几日发高热不退,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江府里的下人私下皆说是冤鬼索命。” 马主露出惊吓的表情:“什么冤鬼索命?” “还不就是五年前死的那位江少主,说到底,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主,只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才过二十岁生辰啊!正要跟穆家谈定迎娶之日,谁知突然来了把火,把人给烧死了。说真的,虽说是意外,但实在透着古怪,谁能信啊!” “你可别胡说。”马主连忙看着四周,压低了声音:“你忘了当年江城主杀了多少乱咬舌根的人,我还记得那几具尸体挂在墙头好几日,看得人恶心又发寒。” 话一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 说到如今的江城主江易,就算众人怀疑他宠妾灭妻、为夺位弑父,却因为他心狠手辣的手段,不敢再多言。当年的事,朝廷都没查出证据,拿他没办法了,老百姓还是别嘴碎得好。 尽管这么些年,江家到了江易手里,声望早已不复以往,如今江府的一把火,再次勾起了景城百姓的回忆,闲言碎语难免传出,但当年江易对待谈论流言之人的狠劲余威犹在,两人终究还是不再多非议,再说马市的交易向来握在江家的手里,他们不敢也不想跟银子和小命过不去。 多年前江家曾遭祝融,少主死在这场灾事之中——水无瑕与何氏和石头来景城时,已鲜少有人谈论江家那些糟心事,她只隐约知道如今的江城主心狠手辣,好大喜功,不太得民心…… 虽然四周的人声杂乱,水无瑕却突然觉得浑身冰凉,呆愣愣的坐着,努力的思索这股奇异的感受是从何而来…… “好疼。” 石头的声音让她回过神,她连忙抬起头,看到石头跌倒在地,她连忙起身跑了过去。 “怎么了?”水无瑕将石头给扶起来。 “姐姐,石头好疼,他们打石头。”石头委屈的指着面前几个下人打扮的人。 水无瑕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站在最前头入目的娉婷身影令她的眼微微睁大,对方一身粉嫩,戴着白色帷帽,虽看不清五官,但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出是个美人。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多少银子 她将石头拉起来,护在自己身后:“不知姑娘为何对舍弟动手?” “这傻子竟然想碰我家姑娘,我们推他一把已经算是客气了。”那女子身旁的丫鬟出声,语气中满是不屑。 水无瑕觉得这个丫鬟很眼熟,静下来一想,认出她曾在飘香院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她口中的姑娘……她的目光看着戴着帷帽的女人——是宋明?! “真是冤家路窄。”宋明不悦的哼了哼:“你们是那日不长眼,夜闯飘香院的人对吧?” 那巢明好不奋议让家春兴警她一见,谁知没一刻灵发无瑕几个人坏了事。 宋明从那日后,就一直找不到机会再见穆意谨一面,平白的失了个大好机会,她早就恼 了好几日,方才一下马车,一眼就看到石头这个傻子,便带着丫鬟和两名飘香院的伙计走过来,意图找人出气。 水无瑕听出宋明语气中的恶意,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她拉着石头追问道:“石头,姐姐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能随意碰个姑娘家?” “我没有。”石头无辜的摇头,直指着宋明:“是她自己过来的,挡住了我看马,我伸手要她让开,她就推倒我了。” 水无瑕在心中一叹,弄清楚原来是个误会,石头并非存心。她低头赔罪道:“姑娘,真是失礼了,我弟弟不懂事。” “原来是个傻的!既是个傻子,就好好的关在屋子里,别放着他四处游荡。” 水无瑕的眼神缩了缩,听出了宋明语气里的不屑:“姑娘,我弟弟只是脑子有些不聪明,不是痴傻。” “还真是娘不嫌子丑。”宋明轻哼了哼:“你的傻弟弟是不是喜欢这匹马驹?” 水无瑕还未开口,石头已经迫不及待的点头:“是!石头喜欢,姐姐会给石头买。” 水无瑕看着石头一脸热切,为难的扯了下嘴角。 “真的吗?既然是你们要的话——”宋明上前,打量着马,声音陡然一沉:“我也要!” 宋明的话令水无瑕皱起了眉头。 “这马是石头的。”石头扬起声音道。 水无瑕连忙拉着要冲上前的石头。宋明身边的伙计可不是吃素的,要是石头真动了宋明一根寒毛,他们姐弟就别想完好如初的回去。 “姐姐,我要这匹马。”石头急急的说。 “好。”姐姐安抚的拍着石头,平时她并不是个会与人针锋相对之人,但宋明的态度却令她想要争口气:“姐姐买给石头。” “你给我滚一边去!”桃红上前啐了一声:“这匹马是我家姑娘看上的。” 水无瑕脸色微沉:“姑娘这话错了,这匹马明明是我弟弟先看上。” 宋明的目光冷淡的停留在两姐弟身上,在她看来,这两个都是不值一顾之人,但在她眼中如同蝼蚁的两人,竟破坏了她与穆意谨相处的大好机会,一思及此,她脸色一沉:“让他们滚!脏了我的眼。” 一旁的伙计闻言,上前推了石头和水无瑕:“快滚。” 水无瑕踉跄了一下,连忙伸手拉住一旁的石头,眼底闪过怒火,正要怒斥他们欺人太甚,身后有人冷冷的冒出一句—— “这匹马,是我弟弟的。” 水无瑕猛一转身,没料到太阳会出现,一看到他,她脸上的喜悦便藏不住:“你怎么来了?” 太阳阴恻恻的目光没好气的瞟向她,该庆幸他来了,不然就凭她跟石头,一个蠢、一个笨,只有被欺负的分。 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马主:“这匹马多少银子?” 马主双手摩擦着,眼中发着光亮,心头本来有个早已盘算好的价,但一看到有两方人马要抢,立刻坐地起价:“这马是万中选一,也不贵,就一百两。” “一百两?!”太阳还未开口,水无瑕已经激动的道:“这匹马的毛色虽美,行走看来也无异样,但明明腿骨有伤,而且看样子该是出生时因为接生不好,所以拉伤了筋脉,若没好好处理,这匹马买回去养大了也是废了。这样的马,你竟然敢要价百两?” 太阳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水无瑕,她能一眼看出马匹有疾?若不是深懂马匹之人,通常得等马匹再大些才能看出端倪,所以,她懂马? 马主闻言脸色微变,还以为眼前这几人都是门外汉,没料到有个心明眼亮的。正骑虎难下时,宋明开了口—— “不管是好是坏,只要是心头所好,多少银两都值,不过区区一百两,我给,这匹马我就是要。” 水无瑕听到宋明的话,眉头一皱,这是摆明了针对他们。 桃红的手被宋明轻捏了下,桃红立刻意会的上前:“拿去!这是一百两银票,这匹马,我家姑娘要了。” 桃红催促马主收下银票,要让人把马给拉走。 石头见了,立刻委屈的扁嘴,看着太阳:“哥哥,石头喜欢小马。” 一匹无用的马,对太阳而言是可有可无,但石头喜欢,这便另当别论了:“凡事皆有先来后到,我弟弟先看中这匹马,宋姑娘硬要抢,未免有失厚道。” 宋明一听这话,忍不住多看了太阳几眼。 眼前男人身材高壮,比起穆意谨更粗扩了几分,但不可否认,他的相貌与穆意谨一比,并不失色,只是穆意谨温和,而此人通身的冷意令人不敢接近。在飘香院见过的达官显贵不少,宋明自认识人有一套。 上次他们闯进飘香院,她见穆意谨对待太阳的态度与旁人略有不同,看得出此人肯定深得穆意谨欣赏。能被穆家家主看中,将来定会是个人物,她不会傻得去得罪。 “虽说有先来后到,但也有价高者得。”宋明衡量轻重,缓步上前,站在太阳面前,微扬起头道:“奴家自小养在闺中,难得外出,如今看中个小东西,公子何苦跟我一个弱女子争夺?” 宋明态度柔顺,伸手微抬起帷帽,露出底下绝美的容貌。 太阳低头与她的双眼对上,脸上没有太多惊艳的神情,口气反而更冷了:“养在闺中,难得外出?这话听来实在可笑,虽尊称你一声姑娘,但说到底,你也不过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罢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心有不甘 宋明的脸上闪过难堪,她在景城艳名远播,如今纡尊降贵的抛出示好之意,这人却不知好歹,她沉不住气的心头一恼,正要斥责,眼角余光瞄到”抹熟悉的身影,她立刻压下情绪,表情转为哀怨:“公子此言,实在令奴家心伤。” 水无瑕见宋明露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虚,她有些不安的伸出手,拉了下太阳。 太阳没有看她,只是抬起手,安抚似的轻拍了下她的手背。 水无瑕这才注意到身旁的动静,不过才眨眼间,竟有四、五个护卫出现在四周,一个身着藏青色衣袍的男子长身玉立,缓缓地走了过来。 是穆意谨!她双眼微睁,还以为以他的身分,纵使来到市集,也会像初来景城一般,大阵仗的前来,没料到会是轻车简从,身旁只带了几个人。 “家主,”桃红一看到靠山来了,口气一硬:“姑娘看上了这匹马,却遇上这几个刁民,对姑娘出言不逊。” 听到指控,水无瑕连忙解释:“没有!我与太阳并没有对姑娘出言不逊,只不过我弟弟比姑娘先看中了这匹马,姑娘想要无可厚非,但不该动手推倒我弟弟。” “关于此事,确实是宋明有错在先。这位姑娘,实在失礼,下人下手不知轻重,奴家给姑娘赔不是。”宋明的口气中有抹惊惶,带了丝楚楚可怜的味道,随着话声,身子跟着礼。 水无瑕原本理直气壮,一看到宋明示弱反而愣住了,方才宋明气焰高张,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宋明睁着水汪汪的眼,她向来擅长扮柔弱,自认容貌姣好,虽出身青楼,但可不打算屈就于飘香院一辈子。 去年她才开门见客,江少主对她一眼倾心,还承诺定会娶她回府,但城主夫人却是百般阻扰,还派人来敲打她一番,让她不要痴心妄想。 明明江夫人也是青楼出身,过了几年好日子,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偏偏江定弘是个软弱的二世祖,平时作威作福,但就是没胆子不敬父母,宋明清楚自个儿的身分,若是江定弘无法依靠,对上江家的权势,只怕怎么没了小命都不知。 她只好忍着气,明面上与江定弘不再有牵扯,暗中依然勾着这位少主,她自诩姿色傲人,以她的手段,进江家后就算不是正妻,但拿个姨娘的位置是早晚的,只是在她一边吊着江定弘时,穆意谨也来到了景城,还住进了飘香院,给了她近水楼台的好机会。 这样一位翩翩贵公子,比起软弱的江定弘来说,当然更加吸引人,年纪轻轻便已是穆家的当家,虽说高堂尚在,但穆家如今已是穆意谨说了算,若能得到他的垂爱,进穆家绝对比已现败象的江家好上数倍。 所以在穆意谨面前,她自然得呈上自己最好的一面。对穆家来说,她若在大庭广众之下争论会有失身分,是不会被喜爱的。 水无瑕被宋明如泣如诉的目光瞧得有些不自在,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太阳直接了当的一句:“这马,我要。” 穆意谨眼底闪过一抹趣味,看了眼小马驹,他不懂马,只觉得这马看来温驯,毛色挺美的:“这匹马有何特别之处?” “石头喜欢。” 这个回答令穆意谨笑了出来,立刻做了个请的动作。 宋明向来聪明,穆意谨简单的一个动作,让她明白他并不打算替自己出头,她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柔顺的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还愣着做什么?”太阳看了水无瑕一眼:“给银子。” 水无瑕面上闪过一丝为难,她身上压根没有太多银子,毕竟她来市集是卖野味,要赚银子回去的,没打算买东西,更别提买匹百两银子的马……百两啊!几乎是她全部身家了。太阳看她神色有异,一下子就懂了,也没多问,只道:“这几日我猎回来的野味呢?”水无瑕连忙跑到一旁,拿起竹篓。 太阳接过手,往穆意谨的面前一凑。 穆意谨顺势将目光往竹蒌里一瞄:“挺肥硕的。” 太阳平稳的看着穆意谨:“这窝山鸡一百两。” 一百两?!水无瑕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是山鸡,又不是金鸡…… 穆意谨的声音带笑:“这些个小东西看来应不值这个价。” “是不值,”太阳的口气没有太大的起伏,还带有冷意:“但因为出手的人是我,这个价还低了。” 水无瑕觉得头疼,拉了拉太阳:“别乱说,你忘了前几日我们打翻了飘香院的板车,今日遇上家主正好,若家主喜欢,这些野味送给家主尝尝,不收银子,当是赔罪。” 太阳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皱着眉头低头看她,因为她一句话,他勉为其难上山打猎,她却如此大方的说送就送人。 他无言的指控令水无瑕有些心虚,勉强的扯了下嘴角,用安抚的口吻说道:“太阳的功夫好,改明儿上山肯定能打更多野味回来,今日这些就当是赔罪,送给家主吧!好不好?” “不好。”太阳不留情的一口回绝,这丫头还真把他当成石头来哄了,他不客气的直视穆意谨:“二百两。” 穆意谨微睁了下眼,方才百两,怎么一个眨眼又翻了个倍,这坐地起价的速度也未免太快。 “太阳啊——” “罢了、罢了,姑娘还是别再说了,我担心你再说下去,太阳可就要改口又多要一百两。”穆意谨让一旁的小厮将银两送上。 水无瑕连忙挥着手,她是很爱银子,但不过就几只野味,居然要这个价?!她可没法子收得心安理得。 太阳看向石头:“石头拿银子,哥哥带你买马。” 石头听到买马,立刻上前,把银子给拿在手里。 “你们俩——” 水无瑕伸手想拉住太阳,太阳身子轻快的一侧,闪过了她,双手自在的背在身后,迳自带着石头走到马主面前。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一家和乐 “这匹马——”太阳开口:“二十两银子。” 马主的双眼睁了下:“我这马没一百两不卖。” “它脚上有伤,要不是我弟弟看上,甚至不值二十两。”太阳不想废话,直视着马主:“现下除了我以外,不会有人对这匹马感兴趣,二十两拿去,马我带走。” 马主被太阳看得有些心虚,目光飘了飘,看样子宋明不打算出手买,若是一个不好,太阳也不要,这匹马只怕又得带回去,无奈之下,只好收下这二十两银子。 石头兴奋的牵着马:“我的马,我的马丨” 太阳瞄了一眼,对石头来说,这匹马的体型太小,但胜在温驯,不会伤人,能够放心让石头跟它玩在一块儿。 水无瑕虽然还烦恼买回去后不知如何安置这匹马,但看着石头一脸欣喜,太阳一脸柔和的在旁边看着的模样,心头一暖。 “如此姐弟情深,果然一家和乐。” 水无瑕连忙头一抬,这才想起穆意谨还没离去,赶紧说道:“失礼了,家主,这二百两——” “别再提了,买卖本是你情我愿,无须挂在心上。”穆意谨不以为意的打断了水无瑕的话:“若姑娘真觉得受之有愧,不如当个东道主,带本座四处走走如何?” 穆意谨的话令宋明心头微惊,忍不住多看了水无瑕两眼,不过就是个不起眼的丫头,这个子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个十出头岁的孩子,怎么会令穆意谨上了心,还让她作陪? 这几日穆意谨虽住在飘香院,嬷嬷还特地为他闭门不做生意,外面的传言沸沸扬扬,说是穆意谨看上了她,所以足不出户,但只有自己知道,虽同在飘香院,她根本连想见他一面都难。 今日嬷嬷说穆意谨似乎打算外出到马市,她才带着人先一步来到这里,一心想来个不期而遇,却没料到再次遇到这几个碍眼的姐弟来坏事。 原本心中安慰自己,马匹被抢,失了面子无妨,至少还能陪着穆意谨,怎知他竟开口要水无瑕作陪,视她为无物。 水无瑕原本是想卖了东西后就要赶回西市摆傩,但穆意谨开口,她自然不会拒绝,只是突然之间,她脑子里想到了江府的大火,猛然抬头看着穆意谨。 穆意谨低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有事?” 水无瑕收回目光,连忙摇头。 若是以前,她不会多想,但她犹记穆意谨进城那日带着穆蓉儿在面傩说的那番话,她再傻也知道江家与穆家不和睦。 只是穆意谨看来是个聪明人,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该懂,他不可能会愚昧到在景城派人放火将人家城主家的马厩给烧了才对。 她原想开口试探几句,但想想他们那些世家大族之间的恩怨,她一个小老百姓硬要掺和,就是个找死的节奏。为了保住自己的命照顾何氏、石头和太阳,所以她压下自己的好奇心,不问,什么都不问。 她领着穆意谨,在马市里逛了起来。 “这是甑糕。”一大片的草原上满是马、牛,吆喝叫卖声不断,人声鼎沸,水无瑕指着一个正冒着白烟的小滩子:“家主可有尝过?” “多年以前,随着家父来到景城探望姑母与表哥,曾缠着表哥带我到街上,尝过几次。” 听穆意谨提到江家的前夫人和少城主,水无瑕知道两人早已去世多年,怕勾起人家的伤心事,连忙笑眯着眼,继续热情的说道:“甑糕可好吃了,要做得好吃可不容易,要懂得掌握火候,用铲子把红枣和米混得红白相映,再装入碟中,又红又白,很诱人食欲。” 穆意谨微笑:“我不吃甜,但听姑娘这么一说,都被勾起馋虫了。” “偶尔吃点甜,连心都是甜的。”水无瑕上前去小滩小买了几份,赶着把银子给付了。虽说穆意谨看不上几个铜钱,但是太阳狮子大开口的占了人家便宜,她可不好意思再白吃。 第九章门当户对或两情相悦(2) 看她双手捧着饭糕,一脸的期待,穆意谨忍不住嘴角微扬,正要伸手拿,石头却突然从一旁跑了出来,很俐落的一手一个,全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水无瑕一愣:“石头?!” “哥哥叫石头吃。” 水无瑕看向太阳,见他彷佛无事的抬手摸了摸石头的头。 “哥哥,石头听话,石头还要肉夹嫫。” 太阳对水无瑕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就是让她去给石头买。 水无瑕真觉得自己上辈子欠了他的,回过头来笑看着穆意谨道:“不好意思,家主,我先去给我弟弟买吃的,不知道家主是否也想尝尝肉夹膜?” “好,”穆意谨点了点头:“姑娘去吧!” 水无瑕便要去买,经过太阳身旁时,他口气冷淡的道—— “他不会出手救石头的,纵使你再如何讨好也无用。” 水无瑕转头对他一笑:“我是想要他救石头,但不管最终他救或不救,我就想交家主这个朋友。” “凭你?!” “不成吗?”水无瑕不以为然道:“家主看起来人挺好的,虽然身分不一般,但从未瞧 不起咱们或对咱们出言不逊,是个极好之人,只是——”她压低了声音:“你看家主真看上宋明了吗?” “那是别人的闲事。” “虽是闲事,但我们私底下说说,又不碍着谁,”水无瑕声音更低了:“虽说我称不上喜欢宋明这人,但她真的长得挺美的,两人很般配。”“身分悬殊,门不当户不对。” 水无瑕又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只要家主喜欢,门不当户不对又如何?说不准,宋明以后是穆家当家主母。” “一个勾栏女子,既使嫁得再富贵,不过也是妾。” “倒也未必,若是两人情真意切,身分地位自然能摆一旁。” “痴人说梦。”太阳的语气冷例:“名家大族的当家主母只能同为出身名门,一般寻常人坐不上那位置。” “这可难说,江家如今的主母也是青楼出身。” 太阳的声音一沉:“就因为出了个不知礼数规矩的江易,江家才会败象显现。” 第三百五十九章 是又如何 太阳的声音不太,却正好让走过来的穆意谨听进耳中。 水无瑕一惊,连忙拉着太阳,让他别再多语。这些事私底下说说可以,但当着外人的面,江家不是他们可以非议的。 她勉强露出一抹笑:“太阳不懂事,家主大人大量,别与他一般见识。” “本座倒觉得他说的话有些趣味。”穆意谨丝毫不以为意:“只是门当户对与两情相悦,本座还真不知孰轻孰重?” “若分不清,”太阳的目光瞥向不远处的宋明:“这个当家的位置,你也别要了。” 水无瑕倒抽了一口气,连忙拉住了太阳。真拿他没办法,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竟都直戳人心窝,一个石头便已让她向人低头,现在又来个太阳,她真是欠了他们俩了。 她担心穆意谨发怒,正打算低头道歉,却没料到穆意谨轻笑出声,开口道—— “你说的确实有理,既要当家作主,就不该被情爱给冲昏了头,门当户对是必然,身为家主,可不能盲目得让美人误事。” 宋明也跟着走过来,正好听了这话,满心不甘的咬了下牙,她虽知道想当上穆家主母是不太可能的事,但凭着自己的美貌,她还是有丝妄想,如今穆意谨的话,算是彻底打破了她的美梦。 “太阳的说法挺有见识。”穆意谨浅浅一笑:“这天凉,不如找个地方坐下,喝碗马奶酒,还记得当年曾在冰天雪地之际,在雍城郊外一间小店里,喝上一碗马奶酒,那酒真可谓暖了胃也暖了心。” 水无瑕压根没去过雍城,更不知什么卖马奶酒的小摊,只是隐约之间她的记忆中似乎真有这么一家小店,生意虽然不好,但是老夫妇面容和善,对待旅人如同亲人一般,她的头蓦然一痛,脸色一变。 太阳察觉她脸色有异,立刻上前,扶住她的肩:“怎么了?”清冷的语调中带着关心。“没什么,”水无瑕扯了下嘴角:“突然头有些痛。” “日日忙得团团转,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太阳越说越不悦,最后道:“回去了。” “好。”水无瑕真的不舒服,浑身发凉:“失礼了,家主。家主喜欢马奶酒,正好我家里还有些,家主若不嫌弃,稍晚便给家主送去。” “姑娘有心,但是——”穆意谨看着远方烟尘接近,话声一顿,眼底的光亮一闪而过:“姑娘身子不适,还是早点回去休息,不然我看这天,是要变了。” 水无瑕忍着不适,不解的抬头一看朗朗晴空,并不见一丝变天的迹象。 她的傻样令太阳在心中一叹,直接唤了牵着马的石头,扶着她离去。 穆意谨带着兴味的目光始终看着他们,直到消失在眼前。 宋明收拾心头的失望,上前轻声说道:“家主看来对他们姐弟十分看重。” “是人才,自然得多看重几分。”穆意谨的语气轻描淡写。 “他们走了,不如由奴家陪家主走走。” “不了,回去吧!”穆意谨挥了下手,让拿着竹蒌的穆一上前,他看着里头的野味,道:“这些野味难得,我可迫不及待回去大快朵颐了。” 宋明有再多的不情愿,最终也只能跟着穆意谨离去。 只是他们还没走到停放马车之处,四周突然一阵骚动,从外围来了一群人,将人驱散,赶到一旁。 宋明没见过这种阵仗,有些紧张的往穆意谨身旁靠去,穆意谨并没有将人给推开,只是静静看着人马最终停在自己面前。 “穆家主,城主有请。” 穆意谨似笑非笑,眼前这人他有些印象,是最让江易信任的护卫林翰。 “城主有请,不知所为何事?” “家主去了便知,请家主立即与小的走一趟。” 穆意谨看着围着自己至少三圈的人马,江家这次可是派了不少人出来,非要他走一趟。看来江家的火,确实烧出了江家的麻烦。 穆意谨嘴角带笑,眼底一片冰冷。 林翰上前要将人带走,但身子才动,右手已被穆意谨反手一折。 他想反击,眼角余光却看到自己的人马中竟出现了好几张生面孔,手中的利刃在阳光底下闪着光亮,他的心不由一颤。 原以为穆意谨只带着数十名护卫前来,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他也只能忍着气,劝之以理:“家主是打算与城主过不去?” “是又如何?”穆意谨的口气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如今放眼天下,想见我一面之人何其多,并不缺你江家。”穆意谨用力一推,林翰踉跄了下。“去或不去,端看本座心情,今日本座只想品尝珍禽,风花雪月,待本座闲暇,再考虑是否一见。” 林翰按着发疼的臂膀,想着那日一把火烧了江府的马厩,损失了十数匹马,府里乱成一团不说,当天夜里自家少主又像是受了惊吓似的,心神不宁,更在一大清早被发现赤身裸体的躺在府内最僻静的祠堂竹林里,被救醒之后,一直高烧不退,呓语不停。城主向来不信神鬼,但是少主的状况却着实令人心惊肉跳。 担心少主有个万一,就算知道不被穆家待见,城主还是派人去请穆意谨,但几次未果,穆意谨皆避不相见,这才激怒了城主,让他带了大批人马来逮人,却没料到穆意谨早已安排妥当,有恃无恐。 这几年江一门的声势大不如前,在朝中分量日轻,这是马市,若真动起手,输赢未论,只怕到时伤及无辜,让百姓伤了,朝廷寻机怪罪下来可不好。 城主向来冲动,这几年有他在一旁时刻提点,日子过得尚且平顺,今天他纵使心有不甘,也只能带人先离去。 “倒是个聪明的。”穆意谨看着人退去,不由低喃。 看着众人一散,宋明一脸惊魂未定:“家主这是真打算与城主为敌?” 穆意谨嘴角微扬:“怎么,你怕?” “有家主在,奴家不怕,”宋明柔柔的倚靠着穆意谨:“只是担心家主安危。” 第三百六十章 酒的味道 穆意谨一言不发的浅浅微笑,他的双眼始终温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并没有听进她的甜言蜜语。 上了马车,一行人启程回城,经过了扶着水无瑕的太阳一行人,再往前行没多远却见前头一阵骚动。 “家主,前头有人坠马。”穆一的声音在马车旁响起:“是方才在马市所见的江家护卫,人被马摔了下来,还被一脚踩踏而过。” 穆意谨的态度冷淡:“与本座无关。” “是。” 一行人绕道而行,没有多作停留。 一生与马为伍的江家护卫林翰坠马而亡?!穆意谨的心头却是波澜不兴,林翰一死,江易俨然断了左膀右臂。 这次的马市在热热闹闹中开始,在众人耳语之中结束。 众人等到最后一日也没见到江家所谓的宝马,而城主许是因为失去了最得力的护卫,更是整个马市期间都未曾现身。 百姓们这才得知,一场火烧出了江家的大麻烦,拍卖的马毁了事小,年后要上贡的马匹都出了问题才是大事,纵使江家再如何显赫,遇上皇家的事,若有差池,也是杀头的大罪。 水无瑕听闻这些传言,虽也跟大多数的百姓一样,认为这是江城主多年来心狠手辣的报应,但也识趣的没有多非议。 正中午正是面滩最忙的时候,许是食客们都习惯了两个壮汉忙进忙出,已可以无视的坐下吃碗面不觉害怕,面滩的生意越来越好,恢复如以往般。 虽说两个壮汉长得三大五粗,但多了两个帮手,水无瑕不得不承认轻松了许多,偶尔还能坐下来喘口气,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而且也多亏了石庆又伸出援手,石头的那匹小马有了地方可以安置。 原来石庆并不住在城里,而是住在城郊的一处庄园,水无瑕想起那日太阳带着石头和她牵着小马到庄圜去的情景—— 石庆在马厩安置好石头的小马,石头开心的给马取了个名字叫石宝,意思是石头的宝贝,逗得大伙儿直笑。 太阳拿来银针,替石宝施针,没人知道太阳还有这等本事,比这事更奇怪的是,她见了竟一点都不感惊奇。 为免打扰了太阳,众人全都在马厩门口看着。 太阳专注高大的背影令她莫名的感到熟悉,似乎以前她曾经见过无数次——她揉了揉太阳穴,这天气越冷,她犯头痛的次数越发多了,她不想让人担心,也就一直瞒着。 之后石头三天两头就吵着太阳带他去庄圜看马,每回回来后,石头总会跟她讲许多事,说庄园如何如何大,如何如何漂亮,甚至还有很多马。 石庆一个地头蛇,靠着收些孝敬钱富得流油,而她每日起早贪黑的干活儿,赚的钱比不上人家荷包里的一点零头,就算水无瑕这么一个不贪心的人,都要忍不住抱怨几句老天不公。 有客人上门,水无瑕回过神来下了碗客人要的面,才将面送上,小摊子迎来了贵客。 穆意谨的马车才进西市,就引来不少注目,直到面滩前停下,水无瑕这才回过神,连忙迎上去。 穆意谨下了马车,对水无瑕一笑,轻点了下头:“可否麻烦姑娘给本座下碗面。” “当然。”水无瑕受宠若惊之余,连忙回到炉火前,俐落的下了面,煮好后恭敬的送上。 穆意谨先是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汤,为期三个月的马市结束,时序也早入冬了,今儿天冷,喝了汤后身子也暖了起来,他抬头对她浅浅一笑:“滋味挺好。” 水无瑕别的不说,但谈起煮面她是自信满满:“家主可别小看这个汤头,这汤头可用了两只老母鸡和独门的香料熬了十二个时辰。” “如此用心,果然滋味了得。”穆意谨又赞美了一句,接着专心的吃面,不再说话。水无瑕在一旁也不敢打扰,见他吃得慢悠悠,好像太阳吃东西的模样,一派世家公子的翩然,她忽地像是想起什么,但是脑海中的画面却是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捉住便消失了。她轻抚着头,这脑门又是一阵钝痛。 穆意谨注意到她的异样:“可是身子不适?” 水无瑕连忙一笑:“不是,可能天冷,头有些发胀。” “穿暖些,若你病了,可是有人会心疼的。” 水无瑕眼底闪过不解,穆意谨没有解释,很给面子的将一碗面全吃进肚子里。 “托姑娘的福,今日尝到了美味。” 水无瑕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眯了眼。 “别拘束。”穆意谨挥了下手:“现在没什么客人,姑娘可否坐下与本座说几句话?” 水无瑕连忙点头,有些酱的坐下。 “上次的事,对不住,是蓉儿不懂事。” 水无瑕顺着穆意谨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背,慢半拍的想到他指的是自个儿那日被穆蓉儿烫伤的事。“家主无须挂意,我皮粗肉厚,没事。家主瞧,一点疤都没留下,家主给的药极好。”她的双眼闪着晶亮:“若是家主同意,我能跟家主买些吗?” “姑娘这么说就见外了。”穆意谨挥了手,让身后的人送上伤药。“不过就是些小东西,送给姑娘便是。” “谢家主。”水无瑕欣喜,没有推辞,不客气的收了下来,喜孜孜的打算回头拿给太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对了,曾答应要给家主送上马奶酒,今日家主来了正好,不如现在尝尝?”那日从马市回来后忙忘了,这两日正好新一批马奶酒刚酿好,她当时还想着要给穆意谨送去,没想到他就来了。 “好。”穆意谨也答应得干脆。 水无瑕亲自替他倒了一碗,放到他面前。 穆意谨拿起喝了一口,神情难得严肃了起来:“这酒的味道……” 虽说水无瑕对自己酿的马奶酒很有信心,但见状还是悬着一颗心看着穆意谨:“不合家主的口味?” “这倒不是,而是……”他只喝了一口,便将碗放下:“这味道丝毫不逊那对摆滩的老夫妻,难怪……”他的身子蓦然一僵,定睛看着水无瑕:“不知姑娘酿酒的本事是师承何处?” 第三百六十一章 前来打扰 “并未师承何人。”水无瑕看着他神情转变,也跟着紧张,据实以告:“只不过是误打误撞,就在我初到景城那年,胡同里有位大婶送了些马奶过来,我一时兴起,便酿成马奶酒,尝过之后味道极好,从此之后有些熟识之人需要,便向我下定酿酒。” “从未师承何人?难不成姑娘是天资聪慧,技术浑然天成?” “不是,”水无瑕不敢大言不惭,连忙解释道:“我猜想,我以前应该是学过,只不过忘了。” “忘了?” “不瞒家主,”水无瑕老实说道:“五年前我受过伤,失去记忆,忘了过去的一切。”穆意谨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她:“五年前?” 水无瑕点头:“现在住在一起的娘亲,其实是当初救我一命的恩人,她救了我,看我可怜,便认我为义女,这五年来我们相依为命。” 穆意谨沉默了一会儿,道:“没料到姑娘竟有如此遭遇,姑娘可曾想过要找回失去的记忆?” 水无瑕摇了摇头,一开始或许想过,但如今真的不想了,毕竟初到景城时,忙着安定下来,没时间多想,等到日子好过些,跟何氏与石头的感情变得亲密,也没想过离开,反正不说自个儿的行为举止,单看手上的老茧,肯定也不是千金小姐的命,十有八九就如同何氏所言,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奴婢之类,所以与其纠结着要不要找到过去的回忆,回去当个奴才,不如现在这样还自在些。 “姑娘倒看得开,不过姑娘是个好心人,善心有善报,将来的日子肯定会越发好的。”水无瑕唯一想到的好,就是石头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何氏不用再苦恼石头的将来——她心一定,也顾不得是在大街之上,起身在穆意谨面前,双脚一跪。 穆意谨见她的动作,没有伸手去扶,只是轻挑了下眉。 “家主仁慈心善,能看上太阳的身手,是太阳的福气,只是太阳为人有些傲气,不可能屈就为奴,我也不愿见他给人当奴才,但我不同,我可以。” 穆意谨眼底闪过一抹光亮:“姑娘的意思是一”又要自荐为奴了吗? “我不单会煮面,手脚还很俐落。”水无瑕连忙说道:“我绝对能当个好奴婢。” 穆意谨微扬起嘴角:“当奴婢怕是委屈了姑娘。” “不委屈,”水无瑕摇头:“能入穆家,是我修来的福气,只要家主点头救石头,我什么都肯做。” “虽无血缘,但你对这对母子倒是尽心尽力。” “他们救了我,恩同再造,就算要赔上我这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她的义无反顾令穆意谨敛起了笑,沉默的盯着她。 水无瑕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看得心中忐忑,不过她的一字一句皆是发自肺腑,没有一丝虚假,抿了抿唇,更加坚定的迎视他的目光。 “为奴为婢,”穆意谨终于开了口:“不后悔?” 看出了穆意谨态度松动,水无瑕笑容一粲:“至死不悔。” 穆意谨的眼神闪烁了下:“真所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起来吧!姑娘既然坚持,本座就如你所愿。穆一,备纸墨。” “是。”一旁的穆一立刻交代身旁的小厮去办。 水无瑕有些不明所以。 “起来吧!”穆意谨伸手扶了水无瑕一把:“口说无凭,还要姑娘签了卖身契才作数。” “这是当然。”水无瑕马上同意,其实签卖身契什么的,对她而言也是保障,与其说穆意谨怕她跑了,她也很怕穆意谨不认帐,所以签了好,肯定得签。 穆一在穆意谨的交代下,一字一句的写下契书。 水无瑕随意看了一眼,心中惊奇,她原本打算此生得留在穆家为奴为婢,没料到穆意谨设了个期限,等期限一满,她又能回复自由之身。虽说这期限是三十年,等她自由,年华早过,但是想到石头和何氏,她毫无迟疑的在契书上按下手印。 “姑娘签下的是卖身契,这可是一辈子的事,难道不打算与家人商量一番?” “不用,守着这个面摊,虽够一家温饱,生活无虞,但石头的病一日不治好,就是我与我娘心头的痛。我不过是个凡人,向来也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家人健康平安,家主今日愿意出手相救,对我与石头都是恩同再造,只是为奴为婢而已,根本还不够偿还家主的大恩。”“姑娘心善不贪,实属难得。”穆意谨微扬了下嘴,将卖身契交给穆一,要他趁着天色还早,直接去官府办好手续。 如此一来,水无瑕就失了自由之身,入了奴籍。 “想来姑娘失忆前,也是个直爽性子之人。姑娘放心,只要恪守本分,穆家也不会亏待你。虽说马市已结束,但我在景城有事待办,短期之内还不打算离开,待本座事情一了,你便带着石头随我回穆家。 “本座得先将话说个明白,石头情况复杂,施以玄幻之术需天时地利,所以本座无法承诺需费上多久时日才能医治好他。不过本座话既已说出,本座承诺,穷极一生,本座会还你一个健康的弟弟。” 有了穆意谨这话,就已经足够,水无瑕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谢家主、谢家主!” 水无瑕得偿所愿,原以为穆意谨吃完面后就会离去,没料到他竟然在她的小面滩上坐了长长的一段时间。 穆家家主是何许人也,他来到西市的消息一散布出去,众人都想知道是哪个小滩子竟然能引来穆家家主这尊大佛。 于是在穆意谨来了之后,面傩的生意是越发火热,就算有石庆的两个手下刘景、高勤帮忙,她还是忙得巴不得再多出几双手煮面舀汤。 穆意谨就坐在离水无瑕煮汤的火炉最近的地方,喝着马奶酒,虽说冬日已至,但是离火炉这么近也称不上舒适。 水无瑕曾好意的请他挪个位置,但穆意谨淡淡的拒绝。他的周遭有数个护卫与家奴,众人只敢瞧着,也没人敢不识相的前来打扰。 第三百六十二章 风花雪月 直到天全黑,穆一上前在穆意谨耳际低语了几句,穆意谨这才起身,让人付了银子,打算离去。 水无瑕擦了下手,恭敬的送客。穆意谨一走,滩子的生意明显的冷清下来。 不过水无瑕一点都不可惜,因为今日摆放铜板的小瓮都快要满出来了,单单这几个时辰赚的钱就够她呵呵笑不停了。 只是一静下来,她才想起自己签下的卖身契,笑容微黯,这个面傩是她一点一滴奋斗而来,这些年也靠着这个小傩子,他们一家人才不至于餐风露宿,如今要离开,倒有些舍不得。 不过为了石头,她不舍也得舍……她难得偷了个懒,坐下来,抬起头看着天上明月高悬。 三十年——三十年后,等从穆家恢复自由身,她也不知还能不能像如今一般有体力,找个方寸之地摆个小摊子,过现在的日子? 倒了杯马奶酒,轻啜了一口,细细品尝着味道,她酿酒却鲜少喝,因为每次喝时,心头隐约有丝难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在她发呆之际,手中的酒被拿开,她转头一看,太阳在身旁,直接一口饮尽。 “想什么?都出了神了?!”他将空碗摆到一旁,问道。 “没什么,”她一笑:“只觉今天月色挺美。” “你竟也懂得风花雪月?” 听出了太阳话里的嘲弄,她也不恼:“今日带着石头去了哪里?” “不过四处逛逛。”太阳的口气四两拨千斤:“我先让石头回去了,你呢?能走了吗?” “等会儿收拾好便行了。你等等我,今日等回去我再弄点夜宵给你和石头。” 走回家的一路上,太阳注意到水擦枫的手不停的摸着怀中用来装卖面所得银子的小瓮,嘴角弧度始终扬起,看着她,明明就是个寻常的夜晚,同样的一个人,但他却敏感的察觉有些不同。 “今日面滩有事?”转入了小胡同,太阳才开口问道。 水无瑕听到他问话,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 太阳指了指她怀中的小瓮:“你虽爱财,但也没见你这么宝贝的不停摸着。” 水无瑕一笑:“你绝对猜想不到今日谁来吃面了?” 太阳敛眉,口气不冷不热的说:“穆意谨。” 水无瑕脸上的讶异藏不住:“你怎么知道?” 太阳轻哼了一声:“他来做什么?又在你面前胡言,让我给他当护卫吗?” “不是,家主没提让你当穆家护卫一事,以后他也不会再提了,因为他已经答应救石头。” 太阳眼底闪过一抹锐光:“他的条件是什么?” “家主没提条件,是我求他,只要他愿意出手相助,我自愿到穆家为奴。他答应了,还跟我签了卖身契,白纸黑字,他想要反悔都不成。家主说,等景城的事忙完,就要我带着石头到穆家,他一定会治好石头。” 太阳蓦然停下了脚步,全身上下透出一股显而易见的阴郁。 察觉到他情绪转变,水无瑕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口气不自觉的迟疑起来:“如你所言,天地之大,要找一抹游魂不容易,家主心善,愿意相救,他让我签了三十年的卖身契,每个月还有五两的银钱可拿,三十年后,我便能回复自由之身,算起来值得。” “荒唐!”太阳啐了一声,转身就走。 水无瑕一惊,连忙伸手拉住他:“你要去哪里?” “飘香院。”他的口气很冷,他要拿回那张该死的卖身契,撕个粉碎。 “为什么?”水无瑕眼底的焦急闪动:“你难道没听明白,家主答应救石头,若你去拿回卖身契,不等于我们反悔了?” “就是反悔。”他转头看着她,嘴角抿得紧紧的,像是正压抑着愤怒。 他自认从不是什么好人,原以为这几年的遭遇,受到的苦痛、仇恨已经让他变得更加麻木,他不喜欢杀人,但死在他手中的人不少,有直接,也有间接,然而他从未放在心上。他对人麻木疏离,不管他人悲喜,但水无瑕不一样,这是多年来他能忍受的唯一一个接近他的人,可如今她竟要去给别人当奴才?! “其实去穆家当丫鬟挺好的,”她的口气中有着讨好和急切:“进了穆家,有吃有住,每个月还有五两月银,这比一般人家的丫鬟待遇好了不少,若我省着点花,时间一长,还能存不少银子。这等好事像是天上掉下来似的,就算不是为了石头,就冲着这些好处,要我去穆家当一辈子的烧火丫头我也心甘情愿。” 他拧紧眉:“五两银子?!烧火丫头?!你就这么点出息?” “别瞧不起五两银子,积沙也能成塔,更别瞧不起烧火丫头,能把火烧得又旺又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看她说得头头是道,太阳用力抓住她的手。 手腕传来的痛楚令水无瑕倒抽了口冷气,不解地看着他眼底的戾色。以前他总是冷漠严肃,但此刻却像是座要喷发的火山,她总觉得他太冷漠待人,如今看来,似乎冷冰冰的他才比较好应付。 他下不了手打她,不熟悉的热血在体内奔腾,一股激动完全控制不下来,只能用力的摇晃了下她:“你若去了穆家,这面摊怎么办?” 她狐疑的看他,他生气是因为担心这个面摊?她愣愣的说:“就卖了呗。” 他瞪着她:“滩子收了,我以后吃什么?” 他一副活像她欠了他百八十两银子似的,原本还带了丝惧意的水无瑕忽然很想笑,也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水无瑕!”他阴恻恻的叫着她的名字。 水无瑕用安抚的口吻道:“原来你是在纠结这点小事儿?你也真是的,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能吃的?总不至于一辈子只吃我煮的面吧。你以前不认识我,四处流浪当乞丐的时候,你又怎么活?我现在只是去穆家做奴婢,又不是消失不见,以后想吃面,你到穆家找我,我一定为你下碗面,只是……”她有些苦恼的咬了下下唇:“你说穆府高门大户的,厨房让不让我一个小小奴婢进去?” 第三百六十三章 你可醒了 “水无瑕,你存心想气死我!” 她无辜的看着他,她实在不太能理解他为何气恼? “你有本事,实不该埋没了你去穆家当护卫,若家主定要有人当奴才,自然是我做。” “奴才、奴才……你就这么上赶着跟人当奴才?”他恼得用力一扯她。 她身子踉跄了下,手中的小瓮没拿稳,掉在地上,小瓮碎了,碎银铜钱撒了一地。 她微张着唇,顿觉委屈,用力推开他,蹲在地上捡铜钱。“你欺人太甚,我就是给人上赶着当奴才,至少我又不偷不抢。” 天太黑,她一时不察,被碎片割伤了手,指尖一痛,但她没有理会,只顾着将四散的铜钱捡起。 他伸手将她捉起来,她愤恨的看着他冷沉的眼,斥道:“放开我。” 瞬间他抿紧唇,僵硬的收直下巴,鲜少见她动怒,但只要她一发脾气,他就没来由的气弱…… 他的手劲一紧,将她拉入怀中,双臂紧搂着她。 他的怀抱令她心跳漏掉一拍,怒火被他的靠近而打散,他抱得太紧,几乎令她窒息,才想开口,却看见他低头将唇凑近,烙在她的唇上,他的动作既狂又快,带来一阵战栗。 她对这种掠夺有些胆怯,稍要挣扎,他却猛然一推,将她抵在墙边,更深更狂野的吻,连她的颈项和耳垂都不放。 她有些迷惘的在他给的情欲中浮沉,她该拒绝,但却又舍不得这样的亲密,内心深处似乎早就喜欢他很久、很久…… 她的颈子蓦然一疼,他竟咬了她一口! “我的人,穆意谨凭什么抢?” 他的话让她心跳陡地漏跳半拍:“我去找家主,都是为了石头……” “你怎知我无法救石头?” 她的嘴角抽了抽,在她心目中,太阳当然是高大威武,但是救石头——这不是他说能救便能救的。 “不信我?”他眯起了眼。 她连忙摇头:“卖身契都签了,不能反悔了,如今这样的结果很好。” “只是签下书契,还未送至官府,你还未必是穆家的奴婢。” 她迟疑了片刻,老实道:“家主已经让穆一亲自拿到官府加印了。” 太阳在心中诅咒了一声,穆意谨就是个看似无害,实则狡猾的狐狸:“他的动作倒是挺快的。” “你是不是担心我在穆家受委屈?不会的,我不过是个小人物,家主不会为难我。” 太阳没有多作解释,只是心知肚明,穆意谨自始至终想要左右的人不是水无瑕,而是他。正要开口,突然胡同里传来一阵骚动—— 石头慌乱的奔出家门,一路叫喊着“哥哥、姐姐”。 这一声声呼唤,在寂静夜晚的胡同里分外响亮,水无瑕一听就知不对,一股气梗在喉间,推开了太阳,连忙转过身,跑向声音的来处。 “姐姐!”石头一看到水无瑕,就像看到了主心骨,一把抱住了她,哭得可怜:“娘不动了!石头叫娘,娘都不动,石头要喂娘吃药,娘嘴巴不打开。” 石头的话令水无瑕的脸色一白,赶紧奔回家里,推开何氏的房门,就见何氏倒在床边,毫无知觉。 “娘!”恐怖瞬间抓住水无瑕的心,趴到何氏身上,泪水奔泄,一句一句的叫唤:“娘,醒醒!娘……” 太阳几个大步上前将人拉开,斥道:“冷静下来,石头不懂事,你别跟着乱了方寸。”水无瑕被拉到一旁,看到一脸不安的石头,立刻咬着下唇,忍住呜咽。 太阳的手按在何氏颈间,脉象散乱无规律,这是病重将亡之相,他翻出自己身上的银针,插入何氏的几个穴道。 他懂马、医马,对人体的穴位也是下过一番功夫,但是何氏病入膏肓,即便他出手也无法改变必然的结果。 他收针,眼神一冷,转身离去。 “你去哪里?”水无瑕忍着泪,拉着他。 他安抚的看了她一眼:“找大夫。” 水无瑕闻言立刻松开手,自己真是昏了头,竟然慌得忘了该先去找大夫,用力的抹去脸上的泪,目送着太阳出了门,盼着大夫赶紧过来。 太阳大步离开,没多久,就将大夫请来,没想到他请的大夫竟然不是水无瑕以为的田大夫,而是不轻易亲手出手救人的穆家家主! 水无瑕不知道穆意谨为何会答应前来,但也知道不是多问的时候,只能拉住石头站在一旁,不敢打扰了穆意谨为何氏诊治。 穆意谨将随身所带的羊皮袋一滩,上头的金针闪着光亮,他的手一挥,金针像是有磁性似的立起,他的双瞳一亮,针直刺何氏的穴道,五针入体,一个反手,三针刺入何氏的头顶,还能见金针微微颤动。 他聚精会神,神情凝重,直到何氏的脉象平缓下来,他的额头已满是薄汗。 太阳在一旁细看,看出何氏呼吸渐渐平缓,心知要不是请来穆意谨,何氏就该命绝今日。 穆意谨从容的将手一挥,收了针,看了太阳一眼。别人或许不懂,但太阳该知他眼中深意,何氏已病入膏肓,大罗神仙也难救,就算自己出手,也不过只是延缓她死去的时间罢了。 何氏幽幽转醒,神情有片刻的茫然。 石头的目光始终在何氏身上,一见床上有动静,立刻挣脱水无瑕的手,扑到了床边:“娘!” 何氏看着映入眼帘的石头,昏迷之际,仍是能听到石头慌乱的叫唤,她想应他一声,却完全没力气。她挤出一抹笑:“吓到石头了?” 石头用力的点着头:“娘不乖。” 何氏的眼中含着歉意,虚弱的说:“对不起。” 水无瑕上前,跟着跪在床边,一脸担忧:“娘,你可醒了。” 看水无瑕眼眶泛红,知道她肯定哭了一场,何氏伸出手,水无瑕连忙握住。 “我这身子真是越发无用了。” “别胡说。”水无瑕忍着泪:“有神医出手,就算是阎罗王都得放人。” 穆意谨听了,不由挑了下眉,他的医术是还行,但跟阎罗王抢人?!他自认没这勇气。看了太阳一眼,他转身走到房外,太阳眼神一敛,尾随其后。 第三百六十四章 跟着出去 “你欠我一次。”穆意谨头也不回的说。 太阳一哼:“你无法保人康健,算什么相欠?” “何氏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在这个时候才找上本座,是存心找本座麻烦。” “若是一般人能救,我又何须找你出手?” 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穆意谨无奈之余只能留下几瓶丹药:“按时服用,该会令她最后这段日子过得舒服些,过几日我会再上门施针。” 太阳不客气的收下丹药。 穆意谨看着他,太阳阴沉的回视。 “连声谢都不说?” 太阳不屑一哼,言简意赅的命令:“拿来。” 穆意谨挑了下眉,很快就意会到太阳要的是水无瑕的卖身契,他故作不解:“本座不懂你的意思。” “明人不做暗事,拿来!不然就别怪我——”听到身后有声音,太阳的身子不自觉的僵了僵。 水无瑕疾步走出来,看穆意谨还在,着实松了口气,双膝一屈,跪到穆意谨跟前:“此次我娘亲真是多谢家主,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穆意谨伸手将人给扶起,手握着水无瑕的手臂不放,察觉一道冷冽目光射到自己身上,他玩味的扬了下唇:“你已是穆家的人,本座出手相助是情理之内。” 水无瑕闻言,激动得脸微红。 穆意谨眼角余光瞥到太阳一动,他立刻松开了手,拉开自己与水无瑕的距离。 他纵使医术独步天下,但论起拳脚功夫却远远不及太阳,他可不会自找皮肉之苦,让自己这双医人的手有所损伤。 知道太阳要他走,但碍于水无瑕在场,太阳不好明说,穆意谨也乐得装傻。 何氏睡下后,水无瑕忙着张罗夜宵,还不忘送上马奶酒。 石头紧黏着穆意谨,学着方才他给何氏施针的架式,石头大侠又变成了石头神医,对着太阳才有的崇拜眼神转移到了穆意谨身上。 穆意谨略微得意的瞧了太阳一眼,这才发现他根本不在意石头,只顾着看水无瑕,就见他皱起眉头道—— “你的手有伤?” 水无瑕低下头,看到手指头上已干的血迹,意会过来道:“是被小瓮给——”她倒抽了口冷气,抓着太阳:“银子!今日摊子赚的钱全散在胡同里了,得快点捡回来。” “算了,天冷——” 水无瑕双眼一瞪:“那都是辛苦钱,快去拿回来。石头,快跟哥哥去捡铜钱,可别让人给拿走了。” “可是你的伤……” “行了,我等会儿自己处理,钱的事要紧,你快点去。” 太阳实在不想为了几个铜钱在胡同里摸黑找,但想想水无瑕今日受的刺激够多了,他不想再逆了她的意。 他转身看着穆意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趁着水无瑕不注意,不客气的一脚踢了过去。 穆意谨闪避不及,痛得皱了下眉头。 石头见了,立刻也跟着抬起脚,穆意谨连忙一闪,石头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摔了个跤。“这是怎么了?”水无瑕听到声响转身过来,看到石头跌在地上,连忙上前扶他。 太阳与穆意谨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的选择沉默。 石头揉着摔痛的屁股,傻乎乎的对水形枫一笑。“石头玩。” “什么不好玩,玩跌倒。”水无瑕不疑有他的帮石头拍了拍他的衣服:“快去帮姐姐捡铜钱,等石头回来就有好吃的东西了。” “好。” 太阳带着石头走出去,离去前还不忘给了穆意谨警告的一眼。 穆意谨心中一叹,跟着出去。 这一夜,堂堂穆家家主带着几个护卫在漆黑的胡同捡铜钱…… 过了个平淡而快乐的年,原本一家三口多了太阳,感觉比往年更热闹了些。 没有太多年节礼俗,一家和和乐乐的围炉吃锅。 开春之后,水无瑕特地去拜见穆意谨,才得知他离开景城回雍城了。 她想想也是,毕竟他是家主,总不好年节不见人影,只是他本说离开之时会带上她和石头,没料到他并没派人来知会一声。 但听了留话,知道穆意谨过了年后还会回来,水无瑕也就安心了,她真怕穆意谨反悔了,她可不愿能救石头的大好机会从手中溜走。 在还未离开景城前,她日子如常,忙着卖面,今日依然忙过午时,滩子上的人才少了。水无瑕得空吃点东西,没想到居然看到何氏拄着柺杖走过来,她惊得睁大眼,将嘴里的面急急吞下,连忙迎上去。 “这几日天冷,娘怎么出来了?” “躺得太久,今日有点精神,便出来走走。” “出来走走?怎么不叫太阳或石头陪着?” “今日你出家门,太阳也随即出去了。” “出去了?”水无瑕想了一会儿:“上山吗?” “不知,太阳只说有事,石头闹着要跟,太阳只能把他也带着了。我听说他这几日打算出趟远门,就怕石头也吵着跟去。” 水无瑕扬了下嘴角,都能想见太阳看着石头的眼神是有多好气又好笑,不过她知道太阳只是嘴利,对石头却很纵容,这点从他虽总是嫌弃石头,但石头想要什么他都尽可能满足他可以看出。 太阳出远门的事,她昨日才听他提起。 太阳说是穆意谨传来的消息,他碍于因何氏欠下穆家一个人情,只能走一趟。 “娘坐会儿。”水无瑕将何氏扶坐在一旁。 看着桌上才吃了一半的面,何氏心疼道:“你快吃,等会儿再说话。” 水无瑕一笑,点点头,坐下后低头吃面。 何氏看着四周,算算她大半年未出门了,这些日子,她知道摊子里来了两个帮手,还是石庆的手下。 平静的过了这么些年,没料到来了个太阳后,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只是这样的改变,好坏未知…… 水无瑕看着何氏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说道:“娘的精神这几日才好了些,可得万分小心,不能再有差池。” 这阵子,水无瑕心情愉悦大部分是身子一直不见好的何氏终于好转,这个年,她还特地带着石头去拜神还愿。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不是胡闹 “你还担心娘没分寸吗?”何氏柔柔一笑:“太阳带着石头出去前,家里来了位公子,一身白衣飘飘,面如冠玉,长身而立,有几分仙风傲骨之姿,这些日子来,我吃的丹药该都是他给的吧??” 水无瑕只认识一个像何氏形容的人,脸上的笑容一粲:“家主到景城了吗?” “家主?” 水无瑕点头:“娘在前些日子晕倒不省人事,是太阳请家主来给娘施针,将娘给救回来的,娘今日所见之人,该就是穆家家主穆意谨。” 何氏怔忡了下,最后无奈一笑:“神医到来,我竟有眼不识泰山,没开口求他帮帮石头。” 水无瑕这才想到自己未将签下卖身契一事转告何氏,一方面是忙,一方面则是担心何氏的身子不好,知道后心中会难受,所以便瞒过一日是一日,但如今穆意谨再临景城,看来也瞒不住了……。 “娘,其实家主已经点头答应要救石头了。” 何氏十分惊喜。“真的吗?” “我与家主有了协议,家主救石头,我则签下书契,卖入穆家为奴三十年。” 何氏闻言脸色顿时一白,因激动而气息有些急促:“你说什么9?你为了石头,卖身为奴?” “娘,你别这样。”水无瑕连忙拍着何氏的后背,让她顺顺气,一张小脸都急白了:“虽是卖身契,但家主发了话,不是终生,只是三十年,三十年后,我能回复自由身,石头病又能好,值得。” 何氏难过得双眼闭了下:“你这个傻丫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娘发病,昏迷不醒那日。”水无瑕不敢隐瞒。 “那都是两、三个月前的事了,太阳知情吗?” 水无瑕点头。 “他也由着你胡闹?”何氏不是没看出太阳对水无瑕的心思,他没阻止吗? “这不是胡闹,”水无瑕咕哝:“太阳虽也有些气恼,但他最终也明白如此才能帮到石头,也就不再多言了。” 何氏久久不语,入了奴籍等同成了最下等人,纵使不是终生为奴,所生的后代也不用世代为奴,但三十年——人一生最宝贵的年华,穆家家主说是心善,实则心狠。“是水家对不起你。” “娘……” 何氏疲累的一叹:“这三十年,你为穆家奴婢,无论何事都得经主人家首肯,就连婚配亦然。” 水无瑕微愣了下,脸微红:“娘怎么突然提这个?” “并非突然,你的婚事始终挂在我的心头。救你那年,并不知你年岁,于是当你和石头同年,转眼五年过去,你已是大姑娘,一般人家到你这年纪早已婚嫁,是我和石头误了你。” “娘这是把我当外人了,娘救了我,这辈子就是我的娘,要孝敬一辈子的人。” 何氏心头泛起一股暖意,感激的轻拉着她的手。 穆意谨今日来施针,虽没多说,但何氏从他简单的字里行间听得明白,她的日子不多了,服了他的丹药,原一日得犯好几次的胃痛次数少了,吃进肚的东西依然不多,但至少不像以往总吐了出来,运气好时还能睡上一、两个时辰的好觉,精神跟着好转,不过她心知肚明,自己的命是用穆意谨给的药吊着。 这世上她唯一牵挂的便是石头和妮子,始终有个私心,盼着两人能牵手一世,但她看得出来,妮子也喜欢太阳,她疼爱妮子,不会逼她选择,只是心中对太阳的疑虑始终挥之不去,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怎么能把妮子交给他? 今日见穆意谨对太阳的态度,随兴之中带了丝敬重,放眼天下,能得穆家家主如此对待的,只怕没有几人…… “你救了太阳,但你对此人又了解有多深?” 水无瑕一愣:“娘指的是——” “他是何方人士,过去如何?” 水无瑕怔怔的想了会儿,最后摇头:“我没问过,因为他似乎不想多提。我猜肯定是他以前的日子不好过,他性子傲,难免觉得失了颜面。”像是想起什么,她笑了,伸手一指:“我第一次见他,他就是一身破烂的坐在那边的巷子旁。” 何氏顺着她的手看过去,那条巷子狭小,平常只有几个滩主会在那里暂时摆放些物品,阴暗又隐密,一般人不会多瞧一眼。 说太阳是乞儿她不信,气势与眼神骗不了人,若太阳是个寻常人,她并不介意留下他,把水无瑕交给他,让他们真正成为一家人,但若他不是…… 一阵风吹来,她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水无瑕连忙轻抚着何氏的后背,让刘景替她端来一碗热茶。 何氏喝了口茶水,顺了气,这才看着水无瑕:“若娘要你在太阳或石头之间选择,你会选谁?” 水无瑕微愣:“我们是一家人。”何氏轻摇了下头:“妮子,你知道娘的意思。” “娘,石头这辈子都是我最疼爱的弟弟,就算赔上我的一条命,我也永远会护着他。”水无瑕的回答,何氏早有预料,虽然心里难免失望,但也只是淡淡一笑:“我明白了。我的身子不行,此生就记挂着石头的身子和你的婚事,你寻个机会问问太阳,探探他的口风,若他愿意真心待你,此生只与你一双人没有异心,娘便将你交给他,让他去求穆家家主点头,娶你为妻。” 水无瑕喜欢太阳,从第一眼见他,他虽一身狼狈,她就控制不住对他的关心,想到能与他成为夫妻,红云顿时爬上脸颊。 “只是妮子,要执子之手,也得相互坦诚才行。” 水无瑕的笑容隐去,她听得出何氏言语下的担忧,她的心莫名的也沉重了几分。 自己是个没有过去的人,这几年来,在何氏和石头的陪伴下,她活得开心,私心以为太阳也可以,纵使不知来历,重要的是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纵使偶尔她心头也觉得古怪——他的眼神、气势和功夫,还有穆意谨、石庆对他的态度,她也有不少的谜团,但她始终不愿面对,因为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声音让她别问,怕是一旦问明白了,她与他之间就不可能走在一起。 第三百六十六章 乘云马场 “无论太阳的身分为何,只要他能一片真心护你,如此无论在任何位置,你都能无所畏惧。” 何氏的话中有着深意,水无瑕皴着眉思索着。 “我累了。”何氏温柔一笑,拍了拍水无瑕,这个善良的孩子,老天爷该给她个美满的归宿才成。“陪娘走一段,送娘回去可好?” “当然。”水无瑕露出何氏熟悉的笑容,交代了刘景先看着滩子,扶着何氏回家。 陪着何氏,直到她安稳睡去,她这才出门回到面滩。 一过来,远远的就看到刘景身旁围着几个常在景城里四处流窜的乞儿,等她走近,乞儿已经散去。 水无瑕还没开口,刘景就大步上前,忙不迭的说道:“姑娘,今早有快马从城外而来,一路直往江府而去,我一大清早就让人去打听了,现在终于来了消息。” 看着刘景一副兴奋的样子,水无瑕想起了方才的乞儿,难不成景城的大小事,石庆都是交由他们打听? 没想到石庆那帮人跟乞儿有这层关联,想来石庆能混得风生水起,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她忍不住一笑:“原来你还是个包打听。” 刘景得意的扬起下巴:“不是我自夸,这景城的大小事,只要我想,可没有一件事可以逃过我的眼睛。” 相处了这些时间,水无瑕对刘景也算是熟悉了,不再带有惧意,甚至觉得这人很爽朗,说话十分有趣。“说来听听,你打听到了什么?” “据说是送上京的贡马出了事,贡马若出事,江一门就要遭大难了。” 刘景语调下透露着隐隐的兴奋与期待,水无瑕则是微皱起了眉头:“若城主有难,景城百姓会不会受牵连?” “姑娘多想了,纵使获罪,也是江一门,与百姓无关。”刘景摇头:“总之,江府闹出的动静不小,说是马行至半路,突然虚软无力,四肢无法动弹。城主得到消息,下令这景城的大夫,不论是看牲口还是看人的,全都得跟着走一趟,我猜再晚些时候,消息便会传到西市来了,若是医治得当,那些马匹无事,城主自然无事,但若不成——”刘景不再多言,只发出几声意味深长的啧啧声。 水无瑕眼底闪过一抹光亮,太阳也懂牲口,穆家家主让他出远门,是为了帮江家? 若真是如此,江与穆两家看似不和,但遇上生死交关的大事,穆家还是会出手相助的。 “太阳今日是不是进庄园了?” 刘景点点头。 “摊子交给你,我想去趟庄园。” “姑娘去吧!”刘景爽快的说道:“这些日子来顾着这滩子,我也做出了点兴趣,以后姑娘离开后,滩子就交给我,我肯定做得稳稳当当、火火热热。” 水无瑕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话可是你说的,我就把我做面条、煮面的本事教给你,你可得好好的守着这滩子,千万别后悔。” “姑娘,我刘景虽然没读多少书,大字不识几个,但也知道一诺千金这几个字的意思。” 原本还有点不舍这个面摊,若是刘景能接手,纵使将来离开景城,她也少了点遗憾。刘景派人驾了马车过来,坐到马车上后,水无瑕不由一叹。 石庆也就罢了,但刘景可是石庆的手下,看来日子混得也比她还要来得享受,这人比人实在是气死人啊! 水无瑕前来的消息,似乎早一步传到了庄园里,马车还没接近,大门就已大开,马车直驶而入。 水无瑕拉开车帘,见马车直接到了庄园后方的一片草原,远远就看到石头拉着石宝,正兴奋的不知跟一旁的石庆说些什么。 她下了马车,疑惑着怎么没有看到太阳的身影? 石庆健步如飞的走了过来:“大哥在马厩,本不该让大哥动手,但是有匹雌马要生崽,情况不太好。” 水无瑕点了点头,看着石头在庄圜的下人扶持下坐上马背,兴奋的对她挥挥手,她也抬起手一挥。 石宝大了些,石头骑着走了几步,它四肢看来已无异样,她不禁问道:“石宝的脚已经都好了?” 石庆点头:“是啊!这匹马二十两,还真是赚了,性子好,够温驯,若好生训练,会是匹好坐骑,庄子里有不少人动了心思,只是这是石头的爱驹,大哥可发了话,没人敢动石宝。” 水无瑕一笑,果然太阳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对待石头的好,可不比她少。 “我能去马厩看看生崽吗?” 石庆有些为难:“那匹马性子大,大哥让人全都退了出去,更别提马厩里现在的味道和血腥……姑娘还是别去了。” “就远远的瞧瞧,不打扰。” 石庆无法,只好交代手下好好看着石头,带着水无瑕走向马厩。 庄园占地不小,看得出花了石庆不少心思,她称赞道:“庆哥庄园的规模可与乘云马场一比。” “乘云马场?!”石庆哈哈大笑:“江家的乘云马场可是名气响亮,老子还没机会去看一眼,可惜马场就被一把火给烧了。”他的笑声蓦然一停,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疑惑地看着她:“姑娘去过乘云马场?” 就他所知,江家最重视的便是乘云马场,若非亲近、十足信任之人,连马场确切位置都不知。 水无瑕眼底闪过困惑,方才的话是脱口而出,根本没有多想,乘云马场她自然不可能去过的,她只好道:“我猜的,毕竟庆哥的庄园气派又大,自然比得上众人口中所说的最好的乘云马场。” 石庆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仰头大笑:“姑娘的话,我喜欢听。” 两人接近马厩,只见一整排的木屋,最底边的一间有着声响,几个人正围在门边往里头瞧瞧。 水无瑕知道就是那里了,快走一步,走了过去。 原本围着门的几个人看到她,立刻让出位置。 水无瑕往里头一看,就见太阳背对着门,一脸的专注。 这匹枣红色的雌马,无论体型四肢都几近完美,越是好马,性子越大,为免令它躁动,所以只有太阳一个人在里头。 第三百六十七章 让出位置 水无瑕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不知为何,她似乎早习惯看着这样的背影,远远的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是似近实远…… 一过来,远远的就看到刘景身旁围着几个常在景城里四处流窜的乞儿,等她走近,乞儿已经散去。 水无瑕还没开口,刘景就大步上前,忙不迭的说道:“姑娘,今早有快马从城外而来,一路直往江府而去,我一大清早就让人去打听了,现在终于来了消息。” 看着刘景一副兴奋的样子,水无瑕想起了方才的乞儿,难不成景城的大小事,石庆都是交由他们打听? 没想到石庆那帮人跟乞儿有这层关联,想来石庆能混得风生水起,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她忍不住一笑:“原来你还是个包打听。” 刘景得意的扬起下巴:“不是我自夸,这景城的大小事,只要我想,可没有一件事可以逃过我的眼睛。” 相处了这些时间,水无瑕对刘景也算是熟悉了,不再带有惧意,甚至觉得这人很爽朗,说话十分有趣。“说来听听,你打听到了什么?” “据说是送上京的贡马出了事,贡马若出事,江一门就要遭大难了。” 刘景语调下透露着隐隐的兴奋与期待,水无瑕则是微皱起了眉头:“若城主有难,景城百姓会不会受牵连?” “姑娘多想了,纵使获罪,也是江一门,与百姓无关。”刘景摇头:“总之,江府闹出的动静不小,说是马行至半路,突然虚软无力,四肢无法动弹。城主得到消息,下令这景城的大夫,不论是看牲口还是看人的,全都得跟着走一趟,我猜再晚些时候,消息便会传到西市来了,若是医治得当,那些马匹无事,城主自然无事,但若不成——”刘景不再多言,只发出几声意味深长的啧啧声。 水无瑕眼底闪过一抹光亮,太阳也懂牲口,穆家家主让他出远门,是为了帮江家? 若真是如此,江与穆两家看似不和,但遇上生死交关的大事,穆家还是会出手相助的。 “太阳今日是不是进庄园了?” 刘景点点头。 “摊子交给你,我想去趟庄园。” “姑娘去吧!”刘景爽快的说道:“这些日子来顾着这滩子,我也做出了点兴趣,以后姑娘离开后,滩子就交给我,我肯定做得稳稳当当、火火热热。” 水无瑕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话可是你说的,我就把我做面条、煮面的本事教给你,你可得好好的守着这滩子,千万别后悔。” “姑娘,我刘景虽然没读多少书,大字不识几个,但也知道一诺千金这几个字的意思。” 原本还有点不舍这个面摊,若是刘景能接手,纵使将来离开景城,她也少了点遗憾。刘景派人驾了马车过来,坐到马车上后,水无瑕不由一叹。 石庆也就罢了,但刘景可是石庆的手下,看来日子混得也比她还要来得享受,这人比人实在是气死人啊! 水无瑕前来的消息,似乎早一步传到了庄园里,马车还没接近,大门就已大开,马车直驶而入。 水无瑕拉开车帘,见马车直接到了庄园后方的一片草原,远远就看到石头拉着石宝,正兴奋的不知跟一旁的石庆说些什么。 她下了马车,疑惑着怎么没有看到太阳的身影? 石庆健步如飞的走了过来:“大哥在马厩,本不该让大哥动手,但是有匹雌马要生崽,情况不太好。” 水无瑕点了点头,看着石头在庄圜的下人扶持下坐上马背,兴奋的对她挥挥手,她也抬起手一挥。 石宝大了些,石头骑着走了几步,它四肢看来已无异样,她不禁问道:“石宝的脚已经都好了?” 石庆点头:“是啊!这匹马二十两,还真是赚了,性子好,够温驯,若好生训练,会是匹好坐骑,庄子里有不少人动了心思,只是这是石头的爱驹,大哥可发了话,没人敢动石宝。” 水无瑕一笑,果然太阳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对待石头的好,可不比她少。 “我能去马厩看看生崽吗?” 石庆有些为难:“那匹马性子大,大哥让人全都退了出去,更别提马厩里现在的味道和血腥……姑娘还是别去了。” “就远远的瞧瞧,不打扰。” 石庆无法,只好交代手下好好看着石头,带着水无瑕走向马厩。 庄园占地不小,看得出花了石庆不少心思,她称赞道:“庆哥庄园的规模可与乘云马场一比。” “乘云马场?!”石庆哈哈大笑:“江家的乘云马场可是名气响亮,老子还没机会去看一眼,可惜马场就被一把火给烧了。”他的笑声蓦然一停,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疑惑地看着她:“姑娘去过乘云马场?” 就他所知,江家最重视的便是乘云马场,若非亲近、十足信任之人,连马场确切位置都不知。 水无瑕眼底闪过困惑,方才的话是脱口而出,根本没有多想,乘云马场她自然不可能去过的,她只好道:“我猜的,毕竟庆哥的庄园气派又大,自然比得上众人口中所说的最好的乘云马场。” 石庆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仰头大笑:“姑娘的话,我喜欢听。” 两人接近马厩,只见一整排的木屋,最底边的一间有着声响,几个人正围在门边往里头瞧瞧。 水无瑕知道就是那里了,快走一步,走了过去。 原本围着门的几个人看到她,立刻让出位置。 水无瑕往里头一看,就见太阳背对着门,一脸的专注。 这匹枣红色的雌马,无论体型四肢都几近完美,越是好马,性子越大,为免令它躁动,所以只有太阳一个人在里头。 水无瑕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不知为何,她似乎早习惯看着这样的背影,远远的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是似近实远…… 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脑门疼得难受。 石庆察觉不对,问道:“姑娘?” 水无瑕连忙抬起头,让石庆别出声打扰了太阳,但她实在多虑了,太阳正全心专注在马匹上,根本关注不到其他。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不打扰了 水无瑕突然觉得难以呼吸,退了出去,走远了几步,这才舒服了一些。 “姑娘,可要请大夫?”石庆跟在她身后问。 “不用,休息——” 一声马嘶声响起,聚在马厩的几人急忙凑近门边,也不敢发出多大的声响,看样子是顺利产崽了。 石庆松了口气,六年前费了不少劲才配种出这匹汗血宝马,今日生崽,是它的首胎,若有个万一,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太阳在马厩待了好一会儿,看到马崽摇晃的起身,凑近母马,这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什么时候来的?”太阳看到水无瑕微微惊讶,眼底闪过一抹愉悦。 “来了好些时候,你忙便不打扰了。”因方才头痛,水无瑕脸色不太好,但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太阳真有本事,还会给马接生。” 太阳勾了下唇,没有多言,他看向石庆:“派个人进去照料便好。” 石庆点头:“大哥先去梳洗一番,我让人备好衣物。” 太阳原想拒绝,但是水无瑕已经开了口—— “也好,看你这一身,满是味儿,又是血的,连鞋子都沾上了。快换下来,我一定得先洗一下,不然回去肯定洗不掉,这衣物就得丢了,我又得花钱买了。” “姑娘,洗衣这事儿有下人会做。” “不用下人,太阳的事不麻烦旁人,我做便成了。” 石庆先是一怔,最后看到自己大哥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心中觉得好笑,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交代下人去给太阳送干净的衣物。 水无瑕在净房外,等太阳换下衣物和鞋,问了下人,就到了庄园后院的井边洗衣,搓搓洗洗的,没一会儿功夫就干净了,她脸上挂着浅笑的将水拧干,眼角余光看到一双鹿皮鞋,上头还有金线绣的乘云图案,视线向上,是用料极好的藏青色锦袍,衣摆也用着金线绣的乘云,隐隐发亮。 抬头一看,落入眼中的脸并不陌生,甚至早已刻在她的心上,她微张着唇,失魂似的盯着他。 “怎么了?”太阳衣摆一甩,直接蹲下,视线与她平视。 她一惊:“别,这里湿,小心你的鞋,你一身衣服……” 太阳根本不理会,伸手将她拉起:“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水无瑕这才注意到天色已晚,虽说摊子上有刘景,但也得赶紧回去看看。“都这个时辰了,快走、快走。” 走了几步,发现太阳又折了回去,她不解的看着他,竟看到他一手拿起装着湿衣的木桶。 “做什么?” “我的衣服自然得带走。” 水无瑕看了看她买的一身粗布衣,又看着他此刻穿着石庆给他准备的华服,莫名的觉得心中一股自卑,她是给不起太阳这么好的东西的。“你的这身衣服好看,这些……不适合你了。” “胡说。”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你买的,自然适合。” 他的话令她心头泛起暖意,她伸手接过木桶,她可舍不得让他做粗活儿。“我拿就成了。” 看她笑眯了眼,他也由着她。 马车已经备好,石头坐在上头等得无聊,头一歪便睡着了,太阳与水无瑕上了车后,马车离开庄园。 “明日你是不是要随着城主出城?”太阳挑了下眉:“你知道了?” “刘景说的,说是要送进京的贡马出了事,全景城的大夫都得跟着去一趟,”水无瑕伸出手,握住了太阳:“我知道是因为我娘的缘故,所以你才会答应穆家家主,说到这个,我得谢你。” 他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她先是一愣,看了眼石头的方向。 他好笑的看着她紧张的神情:“放心吧!他睡了。”纵使石头醒着,只要他想,他根本不在乎在石头面前表现与水无瑕的亲近。 他低头埋入她的颈间,她的脸上微红,敏感的察觉他的唇吮吸着她的颈子,陌生的情欲令她不安,不自觉的想抗拒,但她才一动,他便俯首吻住她,引得她心跳更加急促起来。 “等我回来。”他放开她,专注的看着她:“等一切结束,我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 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听得懂一辈子在一起……她抬头吻住他,他也热情的回应。她身材单薄归单薄,但女人该有的丰盈她也有,他的大手覆上她的胸前,眼阵因情欲转浓,张口吮住她的颈子,令她的身子发颤,觉得浑身发热。 石头被他们的动静给吵醒,眨了眨眼,迷惑的看着他们:“哥哥、姐姐。” 水无瑕吓了一跳,连忙要将太阳推开,还好他的手已放在她腰间,若还是放在她胸前,那可真是羞死人了。 太阳却不费吹灰之力的压下她的手,抚摸着她的背脊,看向石头问:“醒了?” 石头揉了揉眼睛,点了点头:“姐姐,你为什么坐在哥哥的腿上?” 水无瑕还没来得及回答,太阳就开口道:“因为姐姐喜欢哥哥。” 水无瑕的脸像是有火在烧,没好气的看了太阳一眼,想要离开他的腿,偏偏他不放手。石头立刻挪动身子,他也喜欢姐姐,所以他也要坐在姐姐腿上。 太阳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不留情的一踢,让石头坐回到原位。 “你怎么踢石头?”水无瑕不认同的瞪了他一眼。 “我有分寸。”这是轻轻一扫,根本不能算是踢,也伤不了人。 石头一笑,以为哥哥在跟他玩,不管不顾的又扑了过来。 水无瑕一惊,连忙闪避,石头整个人就压在太阳身上。 看着太阳阴着一张脸,她忍不住发出笑声,这样的日子太过美好,真希望可以持续长长久久…… 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彷佛结上一层淡淡的银霜,江府内外一片安静,但在沉寂下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压抑。 江易带着府里大半护卫赶至运送贡马进京的车队处,但几天过后,消息传来,却是十数匹贡马已死去大半,剩下的也只是苟延残喘,若真死绝,此次江一门必遭大劫。 江夫人薛世英几夜都无法好好入眠,此时正闭着眼在窗边的卧榻上休憩,几个婢女拿着木槌轻敲着她的腿。 第三百七十八章 心力交瘁 突然,正院外响起一声锐利的尖叫,大叫“有刺客”,薛世英惊得一张脸一白,杂沓的脚步声瞬间往正院移动。 一道黑影在江府乱成一团之际,无声的越过侧院一片梅花林,满林娇花随风摇曳,飘散清香。 黑影轻易的翻上林中的阁楼,无声的进入房内。 空气中飘着安神香,黑影无声的走到香炉旁,手轻轻一挥,几不可见的粉末落入香炉之中,香味有了几不可察的变化。 在花厅微亮的烛光之中,黑影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男人双眼紧闭,眉头紧皱,看来睡得并不安稳。 见他身子微动,眼皮转动,看来是要醒了,黑影俯下身,在男子睁眼瞬间,一只手快狠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纵使房中昏暗,江定弘依然能清楚的看见眼前人的五官,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脸惨白,发不出半点声音。 直到感觉到颈间的压力,他费力从喉中挤出尖细的声音:“救……救命!来、来人——” “不会有人来救你,今年的花开得没有往年艳。”黑影哑着声,加重手劲。“该用人血养花,才开得艳。” “别……别杀我……”江定弘耳里听着冷冷的语调,感到一股死亡的恐惧笼罩,让他手脚发冷,想挣扎却没半点力气,只能怯懦的求饶:“跟我没关系,不是我要杀你,不是我……是我娘,一切……都是我娘……” 江定弘感到颈间的力道更大,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他想出声大叫,但他才发出短促的声音,他的颈侧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觉。 原本宁静的阁楼,因为他一声低喊,开始吵杂了起来。 原本守在门外的下人们推开门,看到少主瘫软在床上,毫无知觉,吓了一跳,连忙派人去请大夫。 偏偏城里的大夫几乎都被江易带走了,好不容易才请来一名老大夫,路都走不稳。大夫到时,江定弘已经醒了,但却像疯了似的,直喊着有鬼。 两个护卫齐上前才将人压制住,灌了碗老大夫开的安神药,折腾好一番功夫,江定弘才睡下。 薛世英赶来时,江定弘正发疯似的大吼大叫,眼下他虽睡着,但仍如惊弓之鸟,身子不自觉的一阵阵发颤,睡不安稳,薛世英这做娘的急得眼都红了,瞪着跪了一地的下人,怕吵着自己的儿子,压低声音,不过依然听得出满满的怒火。 “少主这几日才见身子好了些,怎么今日又……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跪在床边的丫头回道:“今晚少主好不容易多吃了些东西,服了药,有些睡意,可是一躺在床上,只要一有点声响就惊醒,扶柳就让作主让人都退下。” 扶柳?!薛世英皱起眉头:“她人呢?” “方才将汤药送上后,说怕是吵了少主歇息,跪在外头请罪了。” 薛世英轻哼:“这节骨眼,还能想到这头——” 她站起身,直接走到门外,就见扶柳不顾寒气,跪在青石板上,她不客气的上前,用力踢了扶柳一脚:“少主的状况根本离不了人,你这该死的奴才,倒是跟天借了胆,竟然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扶柳被踢住在地,一脸惊恐的又赶紧起身跪好,急急解释:“夫人冤枉啊,是奴婢见少主一点声响就惊醒,一心想让少主好好睡一觉,这才斗胆让人退下,但奴婢没离远,就守在不远处,一有声响就能立刻赶至,方才少主一有声音,扶柳也是第一个进屋去的,求夫人明察。” 薛世英一脸怒气难平的瞪着扶柳,这丫头可以算是江家的老人,一家世代皆是江家的奴才,随着江家姓。 扶柳死去的爹是伺候江易的小厮,因陪着江易下江南议事出了意外死了,留下扶柳这个遗腹子,所以江府上下对待扶柳并不若一般的奴仆。 想当年,南方硕死后,江易将她扶正,她清理家中下人,发卖转送,特意盯着几个老人,为的便是怕有二心,日后被反咬一口,所以一心只想将人给送走或暗中处置,偏偏江易开了口,作主留下了几人,其中之”便是扶柳和其在蔚房干活的娘亲。 薛世英在青楼多年,对人总是多留了几分心眼,不论扶柳死去的爹如何,扶柳和其娘亲这些府内家生子,在她看来,都不是值得信赖之人,更别提扶柳还是江硕在世之时,安排在她最痛恨的江寒月房里当丫鬟的人。 江寒月死时,扶柳的娘亲也去世几年了,江易却还是不打算发卖这个无父无母的丫头。 男人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明白?只怕江易是看上了有几分姿色的扶柳,但碍于年纪太小,这才没有下手。 薛世英忍着气将人给留下,却是将人丢到最热最累的灶房当个烧火丫头,每日做的是最粗重的活儿,没机会再接近主子的院子,江易个性喜新厌旧,久了自然也忘了有这么个小丫头。 没想到半年前,儿子像是撞了邪似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三更半夜喧嚷更是家常便饭,府中接连换了好几十个下人、丫鬟都伺候不好。 她怒火中烧之余,教训发落了几个不尽责的下人,从此之后,下人们虽不敢言,但薛世英也清楚没人愿意接近发了疯的少主。 扶柳当时是由府内管事江明带到她跟前的,要不是如此,她都快要忘了还有这个丫头。虽说对她曾经伺候过江寒月一事有些介怀,但为了儿子,也只能勉为其难的用她一用。 她打定主意若是扶柳一有错,就算扶柳死去的爹对江易有恩,她也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将人发卖出府。 偏偏扶柳真有几分本事,儿子在她照料下好转了起来,她才稍放了下心,怎知今日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方才正院才有刺客,人未抓到,儿子又受到惊吓,薛世英不禁觉得心力交瘁。 见薛世英脸色不好,扶柳连忙磕着头:“夫人,扶柳斗胆进言,看少主情况,似乎并非因病所致。奴婢听闻,穆家家主如今再临景城,不如夫人派人请穆家家主前来府中一趟。奴婢的娘生前曾说过,穆家的玄幻之术,就算是痴儿都能医好,若穆家家主出手,少主肯定能好。” 第三百七十九章 是你放的 不提还好,一提此事,薛世英又是一阵气恼。 她不是没想过求助于穆意谨,早在儿子发病之初,她就让夫君派人去请,偏偏人家不当一回事,江易虽贵为城主,竟也拿穆意谨没半点办法,她甚至亲自去请,最后却被当面狠狠的讽刺一番。 说什么东北三大家族之首,薛世英愤恨的心想,说到底江家在当年那场大火后就现了败象,原还以为可以趁着重新养育宝马重振声势,偏偏贡马又出了乱子,看来她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别真弄到获了罪,连命都不保。 她不由紧握双手,心头发颤,这一生她为达目的,做了不少坏事,她从不信什么鬼神,也不信报应,只图此生在这个世上风风光光,富贵荣华,但如今这一切……她突然觉得通体生寒,难道,这世上真有报应? 这念头一冒出来,她立刻咬了下牙,摇了摇头,她真是胡涂了,这时候怎么可以胡思乱想,自乱阵脚,她机关算尽,出身青楼却能坐上城主夫人之位,肯定是受老天厚爱,不能在这个时候怀疑起自己。 “穆家家主去又复返又如何?只知待在青楼里,醉死温柔乡,我就不信这样的穆家家主能有什么本事。”薛世英冷着脸:“派人快马加鞭给城主送消息,说是少主发了病,让城主尽快回城。” “是。”江明立刻上前应话。 “方才闯进内院的人捉到了没有?” “回夫人,已派人去追,”江明回道:“但还未有消息。” “一群废物!”薛世英忍不住啐了一声。 江明低下头,没有多言。终究是青楼出身的女子,这些年只顾着与江易后宅的莺莺燕燕争闹,弄得府中乌烟瘴气,没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如今江家的贡马出了事,事情可大可小,若朝廷不怪罪,自然无事,但若朝廷怪罪,灭了江一门也不是不可能,但夫人如今想的却是将城主叫回,只为了一个扶不上墙的懦弱二世祖。 他内心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江府里灯火通明,穆意谨早已跃上后院最僻静处的一座高塔,一脸似笑非笑、居高临下的看着府内一团混乱。 “我们脚下踩的高塔可是江家的祠堂,我刚才发现后头竟有个狗洞能让狗爬进去,可见这间祠堂就跟江家一般,已现败象。”穆意谨的目光看向身旁的人,见他没回应也不介意:“里头供奉着江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若让我爹娘知道我的双足踩在江家祖先们的头上,会斥我失敬的。” “后代子孙阴私之事做尽,江家祖先早已没了颜面,还有何失敬可言?” 穆意谨一笑:“我非江家子孙,不便多言,只是今日我声东击西又帮了你一次,你怎么谢我?” “我从未开口向你求助。” 穆意谨浅笑,普天之下,能够如此高傲跟他说话的人还真算不出几个。“就当我多管闲事,我也不敢再让你欠我些什么,不过你也真够狠的,我让你易了容去医治江家的贡马,你倒好,毒死一匹就算了,竟然全都下毒手,你是存心要毁了江家?” 寒风拂来,一声似笑非笑的冷哼后,穆意谨身旁的黑衣人飞身离开。 穆意谨脸上的笑意尽失,这声不屑的冷哼是……真要毁了江家?! 他翻了个白眼,早知道此人是个疯子,只是不知道疯得如此彻底。 心神一定,他飞身追了上去,无惧那双总是阴恻恻看人的双眼,在狭窄的胡同里挡住了人。他是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把事情都弄得一清二楚。 穆意谨此刻不由得庆幸,这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天地之大,这个家伙终也有想 要归宿之地。 “水家就在前头,若你不想引人注意,就好好说清楚。”穆意谨压低声音:“只是我现在该如何唤你?是我姑母最爱唤你的一声太阳,还是表哥,抑或是——江寒月?” 江寒月面无表情,显得不近人情又疏离,他向来不受威胁,但他如今确实有了软肋,不想惊扰了水家人。“你想我说什么?” “就先跟我说说,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就在你方才双足所踏之下。” 穆意谨一惊:“你躲在祠堂之中?”无怪乎自己虽算出江寒月命不该绝,但派出去的人却怎么也寻不着他的踪影。 “不是躲,而是被关在暗无天地的祠堂密室。五年前,我中了陀罗散,出现幻听、幻影,时而清醒,时而胡涂,被江易关入祠堂。” “可是你没死,江家为何要放出你身故的消息?” “他们是想以我有痴病为由,慢慢的毒害我,偏偏一把火救了我。” 穆意谨不懂。“一把火?” “乘云马场遭祝融之灾,江家数代培育的良驹死伤大半,江易从来便对育马一事兴趣全无,而我自幼师承祖父技艺,若没了我,江家再无重育良驹之力。所以我本该命绝,但因为那把火,江易不得不继续留我一命,可是薛世英心有不甘,硬是要放出我死在乘云马场的消息,只有如此,她的儿子才能取代我的位置。这几年,我在清醒之时,便替江家育马,今日上贡朝廷之马驹皆出自我手,它们要生要死,自然我说了算。” 穆意谨闻言,一脸肃然,他深知这世上没有太多的巧合,想了想后猜测道:“乘云马场当年大火,是你放的?” “不。”他当时被关在祠堂之中,不是他亲手做下的。像是想起什么,他的眼底闪过一抹阴郁:“但确实是我下的令。” 穆意谨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打小就知道这个表哥性子清冷,高高在上,总在不经意间给人压力,让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江家先祖是在战场上立下功勋,受朝廷赏赐城池,表哥是在其祖父跟前长大的,霸气威严,不只他的外表,甚至是心都有几分凉薄,甚至视人命如草芥,他能为了习武在冰天雪地中投身入湖,不畏严寒可能赔上一条命,他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第三百八十章 你开心吗 “你疯了!那是江家多年来养育出最优良战马的地方,你却派人一把火烧了?” 江家最为服人之处便是数代累积下来对马匹的改良繁衍技术,四海还流传着一句话——马驹不兴,国将不盛。江家尽享荣显便缘自于此,但江寒月却丝毫不见一丝留恋的毁了那些众人求之不得的良驹。 穆意谨原以为江寒月隐姓埋名为的是杀了江易和薛世英报仇,但看来绝非只是如此。 “莫非你最终要朝廷怪罪下来,让江灭门?!” “如此无情无义的权贵,留着何用?”江寒月的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当年虽有传言祖父是被江易所杀,但他始终不愿相信,只认定祖父是因急病而亡,让他从马场赶回江府时,连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 没想到在被关在祠堂里的日子,从江易口中得知,祖父确实是被毒杀。江易既能弑父,杀子又如何?在确定上贡朝廷的宝马没问题后,江易就让薛世英派人让他喝下毒酒,要不是府中还有忠心之人暗中相助,让他假死,运他出府,只怕他早已经一命呜呼。 他隐姓埋名大半年,化身乞丐在景城四处探查,将自己被软禁的这几年事情全都打探清楚,不由佩服祖父老谋深算,早已安插了步暗棋,世人只知江家有六处马场,却不知还有第七处在景城近郊,一座看似平凡的庄圔内。 石庆是老人家养在外头的心腹,始终没让江易知情,江寒月虽知道,但也不懂祖父深意。 最后才晓得,原来祖父始终不信任自己的亲生儿子,但就算他再能算,也没算到江易会心狠的下手毒杀他。 江寒月因为石庆的关系,一直安然的藏身于西市之中,直到遇见水无瑕…… “若不是因为妮子,”江旭曰因为提到水无瑕而口气一缓:“我不会让你发现我的踪迹,更不会让你有机会来破坏我的计画。” 穆意谨皱了下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确实是找了江旭曰五年,却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现下说这些已是多余,不如本座——”看太阳倨傲的眼神瞧着自己,穆意谨改口:“我跟表哥商量一件事,你要报仇无妨,但江家那些马场的马匹就放过吧。” “江家若毁了,那些马场也再无留下的必要。” 穆意谨难得一怒:“你一意孤行,若朝廷怪罪——” “朝廷为何怪罪?江家若育出良驹,朝廷看中,自然得进贡,但若无马,朝廷岂能怪罪江家?” 意思就是此生他不育马了?!穆意谨觉得头痛:“我知你向来说话一针见血,但这事由不得你如此,江家养育战马的本事,你舍得放掉,上头也不会舍得。” “在世人眼中,我早已成了一具枯骨,难不成,你会禀报朝廷,我还存活于世?” 穆意谨哑口无言,若江寒月执意灭了江一门,他把他还活着的事散布出去,这不存心害死他?他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你不要卖身契了?” 江寒月的神情一冷,他当然知道穆意谨所言是水无瑕的卖身契。 “你说如果我反悔,去跟水无瑕说,要她终身为奴,世代也只能是奴籍,我才会出手救石头,你说她会不会点头?” 他面无表情地拿着冷冽的眸子盯着穆意谨。 穆意谨似笑非笑的回视,心中庆幸自己洞烛机先,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疯起来有多狂,所以先下手为强,让水无瑕签了卖身契,不然今日他还真没有办法治住他。 “你算计一个可有可无的丫头,算什么君子?” “我向来非君子,”穆意谨嘴角带笑,一点也不心虚的承认:“而且水无瑕对我或许真是可有可无,但对你绝非如此。表哥,你要如何处置江易我不管,但我不乐见你一手毁了江家的家业。” “我想如何,你管不着。” 穆意谨对这个冷漠的回答没有半点意外,江寒月的性子清冷,纵使再亲近的人,想接近他都难。 “若你坚持,水无瑕此生只能在穆家为奴,毕竟要怎么救石头,也是由我说了算。” “你拿她威胁我?” “这也得你愿意才成。”穆意谨见他眼中杀意闪动,立刻绷紧神经,若真要动手,他知道自己没有胜算…… 他立刻踢了踢胡同里石板路上的碎石,发出了声响。 江寒月眼底闪过盛怒。 果然听到门内有动静了,穆意谨嘴角一扬,无声的跃上一旁矮屋的屋顶。 江寒月瞪着一脸得意的他,并没有追上去,只留在原地。 “太阳?!”水无瑕小心翼翼的将头探出门口,发现前方的一道阴影,心头有些激动,试探的叫唤了一声。 江寒月微敛下眼,走了过去。 水无瑕见了,露出笑容:“你可回来了,我担心了好几天。你没事吧?” 他看着她的神情一柔:“没事。” “事情可还顺利?” “我学艺不精,没帮上忙。” “没关系,”水无瑕笑笑:“反正江家的事也与我们没关系。你肯定累了,这几日石头一直闹着要找你,天天练着你之前教他的拳,那模样还真像回事儿,说不准哪一日他真成了大侠,现在你回来了,他可开心了。” “你呢?我回来了,你开心吗?” “当然。”水无瑕一点都没有隐瞒自己的喜悦:“娘还说,等你回来,要跟你商量点事。” 看着她脸上微微的红晕,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 跟着她进了屋后,江寒月敏锐的察觉屋顶有声响。 堂堂一个穆家家主,尽干些算计、鸡鸣狗盗之事!他恼在心里,面上依然淡定,没让一脸开心的水无瑕察觉有异。 “哥哥。”原抱着石板在涂涂画画的石头一看到他,立刻扑上前一抱:“哥哥不乖,石头找不到你。” “这不是回来了吗?”江寒月脸上虽没太多表情,但也没将石头推开。 “饿不饿?我煮面给你吃。” 堂堂一个穆家家主,尽干些算计、鸡鸣狗盗之事!他恼在心里,面上依然淡定,没让一脸开心的水无瑕察觉有异。 第三百八十一章 都不要了 他还没回答,石头已经急巴巴的说:“石头饿,石头要吃。” “好,煮给石头吃。” “你先忙,我去跟大娘请安。”江寒月虽知何氏不喜他,但毕竟住在水家,他也不好不理会。 “嗯。”水无瑕点了点头。 石头黏着他走进了何氏的屋子里。 何氏还未歇息,半卧在床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进门的江寒月,她柔柔一笑:“你回来了。” “是。”无视拉着自己衣角的石头,他点了点头:“大娘身子可还好?” “老样子。”何氏对石头招招手。 石头有些不太情愿的松开江寒月的衣角,坐到何氏身旁。 “怎么?”何氏打趣道:“石头喜欢哥哥胜过娘了?” 石头摇头:“哥哥和娘,石头都喜欢。” 何氏拍了拍石头的脸,抬头看着太阳:“你也知道妮子与穆家家主签了卖身契?” 江寒月点头。 “一旦入了奴籍就失了自由,死活都是主子说了算。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对妮子是什么心思?” 他平稳的看着何氏,他对水无瑕有什么想法,这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大娘有话就直言吧。” 何氏一叹:“我日子已不多,若你有心,就去求穆家家主让你与妮子成亲,若你无意……我会让妮子自个儿去向穆家家主提要择期与石头结为夫妻。” 江寒月眼中闪过一抹冷光:“他们是姐弟,你竟要他们成亲?” 何氏笑着摇头:“他们并非亲手足,妮子并非我所出,而是我在替石头采药时所救,这些年来我们相依为命,形同一家人。” 这一点他从未听水无瑕提过,看着他们一家相处的情景,不会有人怀疑水无瑕是个外人。“你们并非一家人,她却甘心为你们为奴?!” 何氏闻言,有些温然:“是,说到底,是水家欠了她。” 就算他们之间毫无血缘牵绊,何氏也是真心相待,不然不会在自己病入膏肓之际,心头还念着水无瑕的终身大事,只是江寒月心知,今日若点头答应何氏去向穆意谨求娶水无瑕,等于向他低了头。 “大娘放心,妮子的卖身契,我会想办法拿回来。” 这个回答并非何氏所愿,她的眉头微皱。 “我知道大娘关爱妮子,我不会伤害她。” 何氏暗自一叹,心知肚明自己手上根本没有跟对方谈判的筹码,妮子的心都在他身上,她说什么都没用,不过至少他能说出不会伤妮子,她也能稍稍心安了。 她拿出自己压在枕下的绣袋:“我不愿妮子被石头拖累,若有一日,我真有个万一,穆家家主无法救治石头,就请你做个恶人,送走石头,让妮子自由,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他没有接手,只是淡淡说道:“不论我或妮子,都不会送走石头,不论好坏,他就是我们的弟弟。” 何氏一愣,最后感激一笑:“能有你一言,我就算是死,也能心安了。”“大娘还是好生休养,兴许还有奇迹。” 何氏不敢奢望,思前想后依然将绣袋给太阳:“替我留着,若是石头恢复成常人般,交给他。” 江寒月微敛下眼,接过绣袋,知道这是何氏对他的信任,也算是将他视为一家人。 “感激不尽。” 他将绣袋收入衣袖中:“大娘,言重了。” 水无瑕推开门,轻唤他和石头去吃东西,又问何氏:“娘,可要吃点?” “好啊!”何氏并不饿,却还是让石头扶着坐起,出了房门,陪着三个小辈坐在一起。如此的温馨令她贪恋,只是她知道,日子不长了。 见时辰差不多,江寒月准备去接水无瑕。 人才到面摊,水无瑕便拉着他说:“景城出大事了。” 他略显清冷的眼眸一扫,原本在一旁盯着瞧的刘景连忙拉着另一个弟兄高勤,机灵的开始收拾打扫,准备收滩打烊。 “真是上天保佑,你离开得早。你记得田大夫吗?就是替我娘看病和替你医腿的那一位大夫?” 他轻点了下头,是个老好人,这次随着江家的车队去驿站医马时,跟他也相处了几日。 “他明明是个大夫,只懂医人,不懂医马,却也让江城主派人请出城去医治马匹,没料到今天传来消息,那些马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没医好不说,反而还死了大半,城主说这些大夫是庸医,犯下杀头大罪,要直接送进京去问罪。这未免太欺负人了,这些马匹死伤,明明与大夫们无关,城主摆明是为了脱罪,才找上他们做替死鬼。” 水无瑕说得激动,江寒月的神情却始终冷淡。对他而言,江易本就心狠手辣,为求保全自己,压根不在乎赔上旁人几条性命,今日他所做所为,并不令人惊讶。 “别人的闲事,”他抬起手,将她散在颊边的发给拨开:“莫管。” 她拉下他的手,严肃的看着他:“这怎么是别人的闲事,这是田大夫,田大夫是个好人,我与娘和石头初到景城时,身上没有太多银子,但我身子不好,田大夫来瞧过几次,都没收银两,算是我的恩人。” “所以呢?”江寒月轻挑了下眉:“对你有恩,又要报恩?以命相救?你这性子,一点小恩小惠、举手之劳都要赴汤蹈火,这辈子还也还不完。” 听出他语气底下的不以为然,水无瑕不由嘟了下嘴:“人家当年确实是有恩于我,我也不是说要以命相救,我也没这能耐。” “怎么?”他抬起手,敲了下她的额头:“有能耐就真的连命都不要了?” 她捂着头,耸了下肩。“若能相助,自然就得帮一把,田大夫可是个好人。” “你非圣母,无法救天下人,与其去顾念旁人的安危,不如早点回去,家里的马奶酒快没了,明日就给我酿些。” “人命关天,你却是念着你的马奶酒。” “因为其他人与我无关,抱着你的钱罐子,走了,剩下的事刘景会打点好。” “是啊,姑娘。”刘景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上前说道:“这里有我和高勤就成了,快回去吧!” 第三百八十二章 如此突然 水无瑕跟着江寒月一起离去,只是才走没几步,就被挡住去路。 江寒月的神眼一沉。 穆一忍不住心抖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向前道:“家主交代,明日启程回府。” 水无瑕脸上的笑意隐去,明日?!如此突然? 她呐呐道:“可是我娘亲的身体不见好,我担心她无法承受得住舟车劳顿,所以——”穆一打断她的话:“家主有令,明日辰时启程,姑娘别忘了已卖身穆家为奴。” 水无瑕微张着唇,最终低下头:“是。” “家主还要转达姑娘一句,”穆一看了江寒月一眼,注意到他的脸漫上寒霜,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才继续道:“入了穆家为奴便要恪守本分,无令不得出府,也不得与旁人相见,违者按家规处置。” “是。”水无瑕点头。 穆一话已带到,立刻转身离去,直到拉开距离,他这才松了口气。 方才的话,表面上是说给水无瑕听,实则是穆意谨交代一定要在江寒月面前说清楚。来之前就知是个苦差事,果然很不好办,有一瞬间,他真担心江寒月会突然一拳向自己挥来,庆幸现在能全身而退。 “太阳,”水无瑕有些恍惚:“我明日就得走了。” “你自个儿先回去。” 水无瑕抬头看着他,他脸上的冷意令人心惊:“你要做什么?你可别去——” 看不惯她焦虑的神情,江寒月烦躁的丢下一句:“我不会令你为难。”说完快步离去。 穆一发觉身后有着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他连忙往一旁闪,就见一道黑影闪过,一下子消失在眼前。他心一惊,连忙跟上去,若真动起手来,他的主子可完全不是江寒月的对手。 穆意谨微眯着眼,耳里听着宋明吹笙,一脸似笑非笑的沉醉模样,纵使门外有了声响,依然没有打扰到他的雅兴。 直到门被用力推开,宋明受了惊吓,手上的笙硬生生掉在地上,乐曲一停,穆意谨这才睁开了双眼。 看着倒入他怀中的宋明一眼,这个女人矫揉造作,实在不讨人喜欢,抬头看着进门的女人,看起来风韵犹存,这几年的日子也算是过得滋润,而她确实也该过得好,毕竟以她的出身,能够坐上江家当家主母之位,确实不易。 宋明略微埋怨的看向来人,但随即因为认出是江夫人薛世英而身子僵了下。 薛世英冷冷的看了宋明一眼,之后便将目光定在穆意谨身上。这个小辈在几年前还是穆家少主时,曾来过景城住过一段日子,当时她还是个妾,穆意谨高傲的从未正眼瞧过她,她本就不喜,如今她为了见他一面,亲自上这勾栏院,她心中有怒,只面上不显。 “穆家家主,许久不见。” 穆意谨安抚似的拍了拍宋明的背,口气有些意兴阑珊:“你是谁?” 薛世英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但依然高傲的微扬起下巴:“我是景城的城主夫人,江家的当家主母。” 穆意谨一笑:“本座只认城主夫人是我姑母,其他人,本座可一概不认。” 薛世英心中一恼,但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是要替自己的独子求医,只能忍下这口气。“不论过去恩怨,如今事实已在眼前,家主不认我为城主夫人,我也不与家主计较,只是家主的人都被我的人给制伏了,所以家主还是跟我走一趟江府吧。” “走一趟江府?!凭什么?”穆意谨似笑非笑的反问。 “凭我——”薛世英的话声一顿,心知在穆意谨心目中,她根本什么都不是。她有些暗恨的看着只知窝在穆意谨怀中的宋明,先前还巴着自家儿子,穆意谨一来立刻琵琶别抱,明知江定弘情况不好,也不顾念旧情,求情二一,总之就是个贱人。 注意到薛世英的目光,穆意谨低头看着目光闪躲的宋明:“怎么,你认识此人?” “我……”宋明想否认,但以穆意谨的能耐,只怕她之前与江定弘的事也略有耳闻,所以与其辩解,不如承认。“与夫人有过一面之缘。江少主先前流连飘香院,夫人曾派人让奴家进府,敲打了一番,要奴家别对江少主存非分之想。” “原来你与江少主有过一段情。” 宋明连忙否认:“奴家与少主并无所谓情意。” “说得好听,在穆家家主未至景城前,你一心就想进江府,如今见有另一高枝,就下贱的攀上去,也不想想自个儿的身分,痴心妄想。” 宋明的脸色一阵难堪。 穆意谨却是轻笑出声:“这话听来可笑,这是景城着名的烟花之地,你也是从这里进了江府,你当初也没顾念着自个儿的身分,自己便是个下贱之人,怎么却无法接受与你相同出身之人?” 薛世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最恨别人提及她的出身,这个穆意谨竟如此大剌剌的不顾她的颜面,直踩她痛脚。 “这是景城,”薛世英的声音冷了:“你以为是你穆家的雍城,可以任你胡言乱语?!”“本座所言又有哪句不实?”穆意谨反问:“多年过去,你看看这一带,是否还如你先前离去的模样?或许街头巷尾走一趟,还能遇到以前的相好。” “你——”薛世英瞪大眼,气得喘着大气,突然明白过来:“难不成你是存心落脚飘香院,为的就是逼我为了弘儿不得不来,藉机羞辱我?” “是。”穆意谨直言不讳,将怀中的宋明给推开,神情一冷:“本座便是存着羞辱你之心,只不过本座倒是讶异,所谓母爱还是让你拖了这么长的时候才出现,让本座在这飘香院等了好些时候。” 宋明闻言,脸色跟薛世英一样难看。原本还盼着穆意谨能垂爱,说穿了,人家不过是为了羞辱薛世英才留在飘香院,如此大费周章,只为羞辱一人,穆家对江家确实是深恶痛绝。 “好一个穆意谨!”薛世英啐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捉起来。” 第三百八十三章 很难收拾 穆意谨不客气,她自然也不用再留情面,只不过她的话声落下,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她愤怒的转过身,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 自己带来了二、三十名护卫,竟然全都被捉了起来,方才闯进飘香院时,明明顺利稳当,现在是怎么回事? “果然出身不好,就是上不了台面。”穆意谨的语气更冷了几分:“敢对本座动手,你信不信,本座杀了你,就连江城主都不敢说我一句!” 薛世英的心里闪过一丝恐惧,如今江家与如日中天的穆家自然无法相比,嫁给江易,她是跟他琴瑟和鸣了几年,但最终男人就是喜新厌旧,目光去追逐别的貌美女子,她如今稳坐这个位置,不过是她替江易做了太多见不得人之事,江易不敢动她罢了。 若是穆意谨杀了她,说不定还让江易感谢他。 “不相干之人,本座是绝不会出手相救。”穆意谨声音一沉:“滚出去!” 穆意谨说完话,穆一立刻上前,抓住了薛世英,直接将人给丢出了飘香院。 薛世英带人闯进飘香院的动静不小,不少人早就聚集在门外看热闹,如今她狼狈的被丢出大门,景城又有流言能传好些时候。 薛世英被丢了出去后,屋内一静,宋明如泣如溯的阵子哀怨看了穆意谨一眼,穆意谨却彷佛没见到。 宋明委屈的一个咬唇,道:“家主对奴家没有半点情分?” “本座对你,就正如你对江定弘一般。”穆意谨浅笑,轻抚了下她的脸:“你该可惜本座不像昏庸的江易,若本座如同他一般,分不清真情假意,说不准还真带你回去了。” 宋明的身子一僵,想替自己辩解,但对上穆意谨好似能看透人心的双眸,她只觉得身子发寒。 “说够了,就让人滚。” 宋明打了个机灵,看着无声出现在房里的另一个人。 “什么时候来的?”穆意谨收回自己的手,笑看着来人。 江寒月面无表情的看他,他早已到来,把穆意谨羞辱薛世英的过程都看在眼里,对他而言,虽远远还不够解气,但不可否认,这令他方才一路而来的怒火稍减。 看着宋明在一旁不动,他不留情的将手往她的方向一挥:“退下。” 宋明踉跄了下,跌坐到地上:“家主在此,岂容你——” “滚!” 宋明颜面尽失,被桃红扶走,狼狈的离去。 “你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江寒月不理会穆意谨的话,迳自说道:“如今景城大半的大夫命悬一线,你是否要我出手相救?” “我的表哥果然聪明。” “要救他们何难?只要杀了江易便成了。” 穆意谨一口气差点呛到:“表哥为何不想着只要医治好那些贡马,便能救十数条人命?” “救得了这次,救不了下次,不如把人杀了清静。”这么些年,江寒月看清江易的心狠,若为一己之私,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的替死鬼。 “江易毕竟是你爹。” 爹?!江寒月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阴沉笑意,彷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看得穆意谨心里没来由一阵发毛。 江家数代功勋,全因为出了个宠妾灭妻,不顾人伦之情,手段凶残的江易,短短几年就把江家弄得乌烟瘴气。 “救回人,我要妮子的卖身契。” “你要怎么救?真杀了江易?” 江寒月只是傲然的沉默着,原本忍了这么些年,是想慢慢凌迟江易,让他一点一滴失去一心看重的权势,生不如死,但如今,他是打算给他一个痛快了。 “要杀要剐我本不该管,但是——”穆意谨眸光一沉:“你可知当今圣上要江家上贡马匹,所为何人?” “与我何干?”丢下这句话,江寒月转身,一下子就不见踪影。 穆意谨无奈一叹,若说江寒月做事狂傲,京城里的那位王爷也不遑多让,驻守蜀地多年,十年前因伤回京城,行事作风日益疯癫,性子阴晴不定,唯一感兴趣的便是马,爱马成痴,此次他那皇帝兄长也是为了他的生辰,才赶让江家运送马匹进京。 如今贡马出事,皇帝震怒也就罢了,毕竟皇上还算讲道理,但惹了那位不讲理的王爷,事情很难收拾。 江寒月连夜赶到驿站,江易一行人正落脚该处。 天色微明,众人本该是在睡梦之中,却没料到驿站里热闹非凡。 江易被倒吊着绑在驿站外的大树上,江寒月站在屋脊,原以为心如止水,看到这一幕却感到一丝痛楚。 难道这丝难受,就是所谓血脉相连的父子之情?但江易伤他之时,为何不见他半点留情?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唇边凝出冷笑,终究他还能称之为人,而江易,只是禽兽,不配为人。 他拿出随身银针,内力集中一处,直刺江易的脑门。 “这人的命是本王的。” 一把扇面绘有展翅火凤的扇子挡下了银针,江寒月的双眼一眯,伸手挡住来人一掌,退了一步,差点不稳的坠下屋脊,只能被迫一跃,双足落在驿站前的黄土地上。 “还以为是个有本事的,原来不过三脚猫功夫。”来人跟着跃下,一脸轻佻:“也敢到本王面前卖弄。” 江寒月定睛一看,来人一身黄缎衣,头戴金冠,能穿这身袍服,又自称为王,身分地位自不用多言。 梁王与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与瑶华长公主是对龙凤双生子,出世后,先皇与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就特别宠爱这对双胞胎姐弟,但长公主的命不好,圣上登基那年便去世,更让圣上对这唯一的同胞弟弟疼惜纵容。 偏偏梁王性烈如火,不屑被护在羽翼之中,逼圣上派他驻守川地,几年的功夫,倒也将川地治理得有声有色,最终却因伤而不得不回京,此后十年,只知风花雪月,稍有不悦,取人性命也不眨眼,说他是京城人人闻之色变的阎罗王也不为过。 江寒月从未与他正面交锋,只在幼时听过祖父提过此人——虽行事张狂,有仇必报,但也不失为一个有血有肉的汉子,与祖父有着忘年之谊。 第三百八十四章 看了眼疼 原来要江家良驹的人便是梁王…… “梁王爷。” “还知道本王,看来眼力不错。”梁王高傲的打量了下他:“气度还行,就这身破烂衣服啧啧!是哪家家道败落的高门子弟?” 江寒月敛眼,不愿应话。 奄奄一息被吊在树上的江易听到他们说话,费力的睁开眼瞧,只是一眼,脸上霎时满是惊恐:“鬼……鬼啊!” “鬼?”梁王抬脚一扫,重重的一踢江易的肚子:“本王在此,就算是百年鬼怪也得魂飞魄散。” 江寒月眸光倏闪过一道锐光,但面上一迳无表情。 江易被重击,吐了口血。 梁王一脸厌恶:“脏东西,若沾上本王衣袍,本王让你更生不如死。” 江易的惊骇掩不住,梁王不屑,看向江寒月:“你是谁?何以令江易惧怕至此?” 江寒月依然沉默。 梁王的耐性向来不好,这可是他第二次问他的身分,竟然被无视?!他的眼中染上杀意,正欲抬手—— “他……是鬼……”江易挣扎着开口,看梁王又要一脚踢过来,连忙说道:“他是江……他是江寒月……” 江寒月?!梁王的动作一顿,疑惑的侧了下头,这名字挺耳熟的。 “我想起来,你就是江硕那个死老头常挂在嘴边,像是什么人间少有,天上难见,地下难寻的天才孙子?哼,说得天花乱坠,就这德行?江老头果然就是个不靠谱的,无怪乎会早死。” 江寒月闻言眼底闪过怒意,他可以不在乎一切,但不允许有人冒犯自己的祖父。 梁王看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怒火,这才面上好看了些,有血性,比起他无情的爹好多了。 “小子,这是你爹,你要杀他?庆幸本王出手,不然你就得担个弑父的逆天大罪,将来要下十八层地狱。不过我看你这德行,你是不会感激本王,所以罢了,也不要你一声谢,只是跟本王说说,明明死在一场火里的人,怎么能死而复生的站在本王面前?” 江易恐惧虽深,但梁王的话依然传进了他的耳里:“你没死?”他激动起来:“日儿!寒月,快救我,快救我下来!” 江寒月冷冷的看着江易祈求的眼神,泯灭人性,恶事做绝后,竟还有脸求他?“吵死了。” 江易一听梁王的怒斥,脸色僵硬惨白。他看出梁王看在父亲江硕的面上,并不是真想杀他,只是以折磨他为乐——传言梁王喜怒无常,杀人如麻,昨日领着一队人马来到驿站,他惊讶之余,按着原本盘算将罪过全推到那些大夫身上,满心以为杀了那些人之后,便能安抚梁王,自己全身而退,谁知道梁王性格诡谲,心思难测,听完他的话,竟是直接让人把他吊挂在枝头上,反而对那些可有可无的大夫奉若上宾。 “看你们父子这德行,就知道之间有古怪。算了,管你死不死、活不活,本王与江老头有点交情,他那身育马的本事可惜没传给他的不孝子,但我知道你懂些,这次进贡的马共十五匹,已经死了十匹,剩下五匹也病得站不起来。去治好,一匹都不能再出差池,若事成,本王开心,就替你担了逆伦大罪,帮你杀了江易。” 江易闻言,一张脸彻底没了血色。 江寒月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语气平和地要求:“江易带来的那些大夫,梁王得如数放了。” 梁王轻笑,一脸的饶富兴味:“如果你有本事将马医好,本王就如你所愿,不过你开口救下那些跟你没什么关系的大夫,却不顾你爹死活,如此冷绝,也不是身为人子所应为。” “梁王远在京城,或许不知,江易宠妾灭妻,夺位弑父,害我数次徘徊生死,此人早已不配为人父。” 梁王神情一变,眼底漫上血色。几年前,江硕死时朝廷曾怀疑是江易下毒手,但没证据,又看中江一门的育马术,这才轻轻放过,如今,这算是落实了罪名。夺位杀父什么的就够惹人厌烦,一句宠妾灭妻更是犯了他的大忌。 他不留情的伸出手,拔出一旁侍卫腰间的大刀,直接将江易腰斩。 他下手之快,根本无人反应过来,就连江易自己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就命绝刀下了。 江寒月终是见识到传言中杀人不眨眼的梁王的做派,穆意谨总说他疯狂,但与眼前之人相比,自己远远不及。 梁王眉宇间有着掩饰不住的骄狂,将手中沾血的大刀一丢,吩咐道:“来人,清理干净,一地血,看了眼疼。” 江寒月沉默平静的看着江易的尸首被侍卫清理带走,他没有开口询问尸首将会被如何处置,想起当年自己喝下毒药,假死之时,江易也是派人将他丢弃荒野,不管他是否尸骨无存,如今这算是报应吧? “别瞧了,再瞧也瞧不出一朵花来,快去看看本王的马。” 江寒月收回视线,跟着侍卫走向马厩。 为了医马,江寒月留在驿站三日,直到五匹马正常进食后,梁王才终于愿意放人。 梁王一大清早心情特别好。“本王亲自送你回景城,你在江府的那些个糟心继母、手足,本王会出手替你清理。你别太感激本王,本王向来仁慈心善,就当是谢过你,助“拿回家主之位,然后再修书一封进京,让你继任城主。” “不需要。” 梁王彷佛没听到江寒月的话,迳自又道:“你回江府后,可得好好的替本王再养几匹好马,战马之类的就算了,但是本王要的马一定得要通体黑,四肢强健,看来就要如同本王一般威风凛凛的良驹才成。” 江寒月冷冷看他,此人不单自傲,也很自恋。“不论家主或城主之位,”他冷冷的道:“我都不要。” 梁王扫了他一眼:“小子,本王难得发一回善心,你就算不愿意,也得给本王收下。” 江寒月面无表情的与梁王四目相接,明明就已是可以当他爹的年纪,性子脾气却像个孩子似的,全然不讲理,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 第三百八十五章 彷佛未闻 “别耍花样,小子,”梁王打量了下他:“本王能杀你老子,自然也不会把你的小命看在眼里。” 江寒月的神情带着不屑一顾。 “看来这么些年,过了苦日子,看尽冷暖,也不怕死了?不过你不怕死,但总有畏惧之事吧?看你这年纪,有妻?有子?” 江寒月振着嘴,还是不说话。 梁王见状:“哼”了一声:“看来是没有,真是没用的家伙,这把年纪了还未成亲,想当年本王在这岁数,早已妻妾成群。” 江寒月懒得回应,说是妻妾成群,不过就是一妻一妾,还是对姐妹花,当年还闹出了不小的事,先是看上庶女姐姐,却为了门当户对,娶了嫡女妹妹为妻,最后又硬要了姐姐为妾,最终妾在梁王还驻守川地时因意外身亡,妻回到京城后也病故。 如今梁王是孤家寡人一个,众人私下传言皆说梁王正因为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所以性子冷绝,压根不怕报应,反正已经是绝子绝孙,还有何惧? “本王见你这几天夜以继日、不畏辛劳的治马,看来是急着想离开,心中如无记挂之人,何须如此急促?” 江寒月依然沉默,彷佛未闻。 “不说也知道你肯定有心上人。本王爱才,你本王自然舍不得动,但你挂心之人……是死是活本王可不会放在心上。” 江寒月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梁王得意的扬起唇角:“小子,这便是你打心里不屑的权势,本王想要谁的命,轻而易举,你想保也保不住。如今你得认清,只有绝对的权势才能压人低头。本王此次是念在江老头的分上保住江家,你别不知好歹。本王送佛送上天,陪你走一趟,让你沾点本王威风,风风光光回城。” 江寒月冷凝着一张脸,驿站外的马车,车身是张狂的黄色绢布,上头还刺上展翅的火凤图腾。 如此狂妄,若此人不是梁王,以这性子早该被人杀了几千几万次了。 他迳自拉过一旁未配鞍的马,直接一跃,抓着马颈,直奔而去。 “这小子!”梁王啐了一声:“跟上去。” 几个侍卫马上追了上去。 一旁有个侍卫上前送上一封密封的信,梁王接过,慢条斯理的坐上马车,带人启程。 在马车上,梁王穷极无聊的打开信,看完后,不屑的一个撇嘴。穆家现在主事的穆意谨狡猾得跟狐狸似的,说医术了得,还是得以窥三界的天眼通,可在他看来,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小神棍,想要他放过江一门,穆家便欠他天大的情,可谁要这小子的人情? 他出手是看江寒月还有点本事,不然他才懒得理会江一门以后如何。 江寒月看似清冷,却也有些血性,只有提到心上人时,才会有反应。梁王嘴角微扬,望向外头一片蓝天白云——还有人可以挂在心上,还能相守,这小子还算有点福气。 薛世英得到消息时,梁王已经离城门约十里的路上。 梁王恶名昭彰,纵使相隔千里的景城也有耳闻,得知他欲到景城来的消息,薛世英立刻发话要人准备迎接,这几日她心神不定,脑中各种纷乱思绪翻腾,夜不成眠,隐约觉得有事发生。没想到今天梁王来了? “夫人,张权回来了。” 下人的话令薛世英回过神来,张权亦是江易的心腹,始终追随左右,这个时候回来……薛世英连忙说道:“立刻让他进来。” 张权一身脏污,看上去有些狼狈,薛世英厌恶的皱了下眉:“你这是怎么回事?城主人呢?” 张权双膝一跪,想起在驿站梁王拿着大刀直接将江易腰斩的情景,让他直到这会儿还发着抖:“城主——城主死了……” 薛世英的神情大变:“你说什么?!” 江一门虽现败象,但终归还有江易可以扛着,而现在他死了……即便江家还有江定弘可以接任,但江定弘精神有异,只怕也无法服人。 “说清楚!”薛世英不能克制心头激动的起身,尖声嚷道:“到底怎么回事?” “城主死了,被梁王杀了。”张权一脸苍白。 薛世英闻言像是失了所有力气,木然的坐回椅上。梁王?! “为什么?” “这次上贡朝廷的马,圣上已发话全赏给梁王,梁王心喜之余,干脆前来看马,怎知马匹莫名亡故,赶到城主暂宿的驿站问罪。城主原打定主意让那些无能的大夫出面顶罪,没料到梁王听了城主的话,没怪罪那些大夫,反而将城主给吊挂在驿站外的大树上,足足三日,直到……” “直到什么?”薛世英心焦的追问:“快说!” “直到少主出现,几句交谈,梁王竟亲自了结城主性命……” “少主?!”薛世英愣愣的重复一次,她当然心知张权口中所言的少主不是江定弘,能让张权惧怕至此的人,她的心咯噔一沉:“江寒月?他没死?!” 张权点头,他始终混在江易带去的一群大夫之中,暗中注意着动静,在清晨微亮的天光中,看到江旭曰时,他也以为自己看见了鬼魅。 他是江易的心腹,替他做过的肮脏事不少,当初还是他与江明两人,趁黑扛着江寒月的尸首丢到城外乱葬岗去的。 “少主真的没死。”张权抖着声音说道:“他眼睁睁看着梁王杀了城主,连出个声阻止都没有。” “这个丧心病狂的东西!”薛世英这下真的怕了。 嫁入江家时,她没将那个总爱端着架子装贤淑的正妻放在眼里,但却对当时当家作主的江硕和其最疼爱的孙子江寒月多有顾忌。 当初她用计激得不擅骑射的正妻上马,最后坠马而亡,此事她能说是意外,安然脱身,在江硕因风寒卧床休养时,在他的汤药中下毒,让他暴毙而亡,她也全身而退,但独独对付不了江寒月。她早就看不惯他自以为是的高傲,每每看着他清冷的双眼,她会自卑自己的出身,有他在,她的儿子就一辈子出不了头。为了出一口怨气,关着他的那几年,她也没有放过他,三天两头对他灌迷药,拳打脚踢,让他生不如死。 第三百八十六章 她就完了 育马一成,江寒月没了利用价值,江易心狠的毒杀亲子,她还亲送毒酒,逼得他喝下。原以为此生彻底摆脱了那双彷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没料到他没死,而他若没死,只要将她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她就完了。 她用力的握紧发抖的手,现在不是惊慌害怕的时候。 让下人继续忙着准备迎接梁王,自己带着贴身婢女走回内堂。 “收拾细软,衣服什么的都不用,就拿贵重的东西,还有让人把马厩的马全带出来。”薛世英叫来几个信得过的下人,飞快的吩咐:“能备多少辆马车就备多少辆,离开江府。” “可是,夫人——” “不要废话,快。”薛世英拿出库房的钥匙,江家数代累积下来的家产不少,虽说到了江易的手里短短几年就花了许多,但底蕴雄厚,她可不指望杀了江易的梁王上江家会放过自己,说不准梁王已与江寒月连成一气了。 收拾好细软,带着十几个奴婢,到江定弘的房里,直接要将人给带走,却没料到人竟不在房内。 “少主人呢?”薛世英瞪着眼,看着江定弘房里的奴婢。 “方才扶柳带着少主出去了。” 听到扶柳的名字,薛世英一阵气恼,江易心狠手辣但就是对这个小贱人网开一面,当初她就不该留她。“去了哪里?” “看方向似乎是祠堂。” 薛世英一愣,女子一生只有在嫁入夫家之时能入祠堂祭拜,之后至死都不得再踏入祠堂。她入江家时是个妾,自然没身分入内,江硕死后,她虽被扶正,却因江寒月一句话,硬是被免了这规矩,不过她也不是没踏入祠堂过,但也仅此一次一送来江易给江寒月的毒酒。 她定下心神,急急赶到祠堂,看到扶柳一个人在外头,不安的走动着,她赶紧上前,扶柳还来不及说话,她便扬起手给了她一巴掌。 扶柳的脸上一疼,连忙跪了下来:“夫人饶命。” “混帐东西,少爷呢?” “少爷方才像是发狂似的冲进祠堂,奴婢怎么也拦不住,也不敢贸然进门。” 薛世英一恼,就要进去把人给带出来。 “夫人,祠堂庄严,您——” “闭嘴!”薛世英这会儿什么都不管不顾,她得赶在梁王到来前离去,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性命为要。“全部进去,把少主给捉出来。 几个奴才面面相觑,这里向来是府里的禁地,只有在商议大事和祭祀时才得以进入,下人进去,那就是不要命了。 “还杵着做什么?”薛世英怒道,用力的推开半掩的门,率先进去:“快去将少主带出来。” 这些都是跟着薛世英多年的下人,心知只有跟着主子才能全身而退,若主子败了,他们也完了,于是十几个人心一横的踏入。 扶柳跪在地上,额头卑微的点着地,浑身发抖,但别人看不到的是,她的眼眸因为众人如数进入祠堂而闪过一丝算计的晶亮。 人一慌乱,就什么也顾不得,竟忘了祠堂在这几年来,江易许是坏事做尽心虚,交代过大门深锁,无令不得开启,所以若没有人开锁,江定弘根本无法进去,那他人怎么可能在里面? 扶柳抬起头,嘴角噙笑,站起身,不留情的拉上厚重大门,一把大锁,断了祠堂内众人的去路。 “你被烧死已经五年,这五年来的日子,若单靠自己一人,肯定无法存活,看来你身边还有忠心之人。” 江寒月无言的闭上眼假寐,在快要接近景城时,他弃坐骑直接进了马车里,梁王一张嘴就不知消停。 要不是突然想起水无瑕还不知道他的真正身分,他根本就不会坐马车,虽说景城不小,要让水无瑕遇上也不是件容易事,但是他不想有个万一,水无瑕若得知道他的一切,那就由他亲自说清楚。 “不过越是忠心的人,命越短,这些年为你而死的忠仆有多少?”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江寒月微吸了口气,忍着没反应。 “你不用说,本王知道肯定不少,想想那些人或许上有高堂,下有妻小,就为了主子连命都不要,说是忠,但也是蠢。” 梁王看来是刚强威壮,却爱探人隐私,尤其是高门大宅内的私密,越是肮脏的他越爱,还喜欢自个儿想像猜测,功力直比酒楼的说书人。 车队近了景城,可以听到官道上人声议论纷纷,进了景城,县令早将街道给清理一番,梁王轻撩起马车上的车帘,看着外头的景象。 “本王到哪里果然都受人欢迎。” 江寒月差点忍不住一拳打晕他,好不容易马车一停,他迳自跃下马车,也不管自己的行为是否犯上,足以惹恼梁王。 此生原以为最惹人厌烦的就是自己那个自以为洞悉人心、世事的表弟穆意谨,今日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自傲自恋的梁王让人厌恶的能力更胜一筹。 就因为有梁王在,从正门开始,在奴仆震惊目光下踏入江府的江寒月心情没有一丝景色依旧,人事全非的伤感。 “少主。”江明上前,一张脸上老泪纵横,双膝跪在大堂前的院子。 四周的下人见了,虽不明所以,也连忙跟着跪下。 江寒月几个大步上前,扶起了江明,这些年来多亏了他忍辱负重,得到江易的信任,才得以跟他里应外合。 江易至死都不知,他最信任的心腹中有反骨之人。 “本王在这。”看这群奴才眼中只有江寒月,梁王口气有些不悦。 江寒月的嘴一撇:“见过梁王爷。” 江明连忙领着众人行大礼。 梁王高傲的目光打量四周,不由啧啧出声:“想来你江家除了育马而赚进大笔钱财外,马市交易的油水也不少,瞧这府第倒比我的王府要再气派些,看看这个——”一进大堂,梁王就见一左一右两棵人高的红珊瑚,这可真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漂亮。” “梁王喜欢,就带回京城吧。” “你这个小子上道啊!”梁王不客气的坐在主位上:“本王有恩于你,自然不跟你客气。” 第三百八十七章 早晚的事 江寒月向来跟祖父江硕一样,一门心思都放在育马之上,是江易很爱赏玩这些珍宝,放眼望去都是江易的收藏,江寒月压根不在乎这些东西。 “本王不会平白拿你东西,那个女人——”梁王想了一会儿:“薛世英是吧?” 江明终于平复了看到江寒月回府的激动心情,在少主示意之下上前答话:“回王爷,薛氏收拾珍宝,本欲出逃,幸好被府里的一名丫鬟扶柳用计关进了祠堂里。” “看来真如本王所料,”梁王看了江寒月一眼:“肯定是有忠心的奴仆,才能占得先机。” 江寒月淡淡的问江明:“薛氏欲带走的那些珍宝现在何处?” “薛氏本打算要从后门离去,如今全在后院的马车里。” “王爷,”江寒月看向梁王:“若感兴趣的话,便去后院瞧瞧,中的东西,如数送给王爷。” 梁王扬起嘴角,这是代表不让他插手江家的事了?无妨,反正这小子也别想在他的眼皮下翻出什么大事,他倒好奇这个江家到底是有多少宝贝,就去瞧瞧吧。 梁王一被请到后院,江寒月便在江明的陪伴下走向祠堂。 “少主。”守在祠堂外的扶柳看到远远走来的江寒月,眼眶一红,忍辱负重多年,终于盼到了主子重回江家。 江寒月伸出手,扶起了她,让她将祠堂门打开。 再度踏入祠堂,江寒月的心情有些复杂,他在此处被关了数年,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在这里有过绝望,却也重燃希望,但最终……他暗暗的吸了口气。 梁王说中了一事,他的身边确实有忠心之人,而他们即便为他丧命也不言悔,若他的心里还有愧疚,便是为了那些为他而死之人。 薛世英看到祠堂大门开了,原要冲出去,但一看到进门的江寒月,顿时吓得不进反退了好几大步,虽说已经知道他没死,但看到他的身影,她还是惊惧不已。 原本被奴仆压着的江定弘见着他,吓得突有神力猛然挣扎,一左一右的人都拉不住他,手一松,他双手挥舞着,不停的往后退,大声的嚷道:“鬼!有鬼——救命!有鬼……” 因为太过慌乱,江定弘撞上了硬实的花梨木供桌,痛得跌坐在地。 “弘儿!”薛世英连忙上前扶住了人。 江定弘跌在地上,神情狂乱,还不停的想要往后退去:“别过来,别过来!别——”最后一头撞上供桌粗重的桌脚,晕了过去。 “弘儿!”薛世英心头一阵顿疼。 薛世英的狼狈、江定弘的恐惧落入眼底,江寒月心中没半点涟漪,只觉得有趣:“原以为你们母子俩坏事做尽,早已不信苍天鬼神,没料到不过尔尔。” “一切都与我们无关,”薛世英极力撇清道:“你要怪就去怪你爹,一切都是他的主意。他自己不成材,却怨天下人提起江家只知江硕,而不知有他江易。江家家产丰厚,他却只能苦哈哈的每个月领着百两月银过日子,你出生不过小小年纪,就得江硕喜爱,亲自教导,每月能花用的月银还胜过他这个当爹的。他又妒又恨,本以为江硕一死,他就能掌控一切,谁知道江一门还是看重你胜于他,所以只有你死了,他才能真正的手握江家。” 为了名声与钱财?!江寒月觉得讽刺,他的目光看着祠堂四周的祖先牌位,他的性子清冷,本就不在意虚名,偏偏生他的父亲却根本不了解他的本性,其实只要一句话,他可以放弃一切,离开江家,从此隐姓埋名。 江易丧尽天良,为了一己之私,硬要赶尽杀绝,滥杀无辜,自己若不讨回一个公道,如何对得起那些亡故之人? “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你要杀要剐,我无话可说,但这一切都跟弘儿无关。”薛世英说的是真话,江定弘始终以为江寒月是死在乘云马场的大火之中,她与江易背后坏事做尽,却从未让江定弘参与过,毕竟他的性子太懦弱,根本狠不下心。 一个女人心思再毒辣,终究爱子心切。 江寒月暗沉的眼中没有太多思绪:“当初是你一杯毒酒送我上路,如今我也送你一程。” 薛世英心有不甘,但自己的人全被困在祠堂之中,她已经没有逃命的机会:“你保证不杀弘儿?” 江寒月的双瞳星芒闪灿。 薛世英看着他,不由浑身发抖起来,她最怕的便是这双清冷的眼,彷佛能杀人于无形。江明已经送上毒酒,等着薛世英饮下。 “我不杀他。” 薛世英本不抱希望,却没料到可以得到江寒月承诺,眼中闪过激动。 “还记得关我五年,让我过着暗无天日的祠堂密室吗?” 薛世英闻言的瞬间,血色自她双颊褪尽。 “就让他在此度过余生吧!” “你——”薛世英正要脱口咒骂,身旁的江明却一把捉住她,将毒酒灌入她的嘴里。 薛世英一开始不断挣扎,慢慢的消停下来,最后一动也不动。 一室沉默,周遭凝结成窒人氛围。 江寒月抿紧唇,环顾着祠堂四周,缓步走过薛世英的尸体、昏迷的江定弘身旁,阴暗角落处有个不易让人发现的小洞,他走过去,轻轻一抚而过—— 水无瑕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个劳碌命,刘景、高勤虽是粗汉子,但是手脚灵活,没几天功夫就已能独当一面,虽说火候掌控还不到位,但想煮出一碗如她所做一般好滋味的面食,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因为有了两人,她的空闲时间多了,能亲自照料何氏,或是偶尔上山去采药,带着石头去石庆的庄园看看马匹,只是她始终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 穆意谨派人来说延迟离城,也带来太阳赶赴驿站去医治马匹的消息,她本来就担忧江易的喜怒无常,会危及随行景城大夫的性命,偏偏太阳回来后又去了驿站,让她高悬的心始终就没放下过。 一早便听说景城来了个大人物,县令派人清理了街道,石头跟着石庆去凑热闹,她也没拦着石头,只交代要他听话,她自个儿就留在家照料何氏。 第三百八十八章 倒是灵通 昨日穆意谨来给何氏施针,何氏终于能睡个安稳的觉,到这个时辰还没醒,她在灶边烧火煮饭,等石头回来就开饭。 一双手静静的从背后环抱住她,她的心漏跳一拍,逼近的男性气息令她这几日高悬的心终于放下。 “你回来了。” “嗯。”江寒月将头埋入她的颈窝,心安定了下来:“只是只能留会儿,这几日,有些事忙,等我忙完就回来。” “你还要走?”她的心往下沉,在他的怀中转过身,脸上皆是掩不住的担忧。 “放心,”他揉了揉她的脸:“没事。” 水无瑕脸上的担忧掩不去,但终究选择了相信他:“听说那些马都没事了,是吗?”“消息倒是灵通。” “是庆哥说的。”她以前是不想太阳跟石庆太过接近,没想到如今太阳不在,自个儿反而常去找他问事情。人经过相处才知道,庆哥确实不若她之前所想,他虽是西市的地头蛇,却也有正经事做,看庄园里的那些马匹就知道了。“你要做什么我不多问,但是你要小心点。你今天回来,是不是跟着今日进城来的那个梁王回来的?” 江寒月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庆哥说梁王喜怒不定,把你带在身边,该不会是看中你什么吧?” 平时不怎么机灵的一个人,这次的直觉却挺准的。“我被看中不好吗?”他反问:“你心中应该也是想着我成为人上人吧?” “我只想你过得好,别再四处流浪当乞丐,没要你当什么人上人,如果你成了人上人,那我怎么办?我配不上你了。” “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是你说的,你之前向家主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我如今虽说还未到穆家去,却也是入了奴籍的,地位可没比宋明高多少。” 他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谁不好比比宋明!” “人家可是个美人儿。” “徒有外貌,心思不正也是枉然。” 这点水无瑕没有反驳,见过几次宋明,她实在无法喜欢。 “总之此事一了,你的卖身契便能拿回来,别把自己是奴才这种话挂在嘴边。” “那石头怎么办?” “拿回来,穆意谨也得救石头。” 水无瑕的双眼闪着光亮:“真的吗?家主承诺了?” 穆意谨并没有承诺,但江寒月定会让他点头。“总之一切有我,你可以安心。” 水无瑕的双手抱着他的腰,头靠在他的怀中,嘴角心满意足的扬起,眼睛笑成了弯月:“有你在,真好。” 扶柳这些年来,作梦都想着江寒月重握江家大权那一日,但江寒月回来了,她心中却觉得纠结。 原以为少主回来后,将见江家东山再起,却没料到江寒月几日下来做了不少事,却都不是想重振家业,而是转卖,发送府里大半奴婢,最后更集结了各马场场主,在一旁伺候的她,听出其言下之意是要收起马场。 从那日起,扶柳一张脸上始终未见舒展,虽说江家就算没了马场,依然富贵逼人,江寒月的日子仍旧可以过得安稳,但若育马之术无法延续,江家也不再是江家了。 她家世代在江家为奴,可一点都不乐见事情如此发展,她垂头丧气的从书阁里拿出送给江寒月的午膳,注意到盘上的食物根本没动几口,她真担心主子的身子受不住。 “扶柳姑娘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石庆被江寒月派人叫进江府,一进府来就见扶柳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由笑道:“你跟庆哥说说,庆哥给你主持公道。” 扶柳见到来人,露出一抹笑。石庆大名她早有耳闻,却是这几日才有缘一见,她知道他是老城主江硕生前暗中培植的心腹,在江家出事后,一直都是他暗中与管事江明联系,在江寒月离开诈死离开江家后,也是多亏有他照料。 “没人欺负我,”扶柳笑道:“只是庆哥瞧,也不知是不是厨娘的菜不合少主胃口,少主老是没吃多少。” 石庆扫了一眼,轻松一笑道:“这还不容易,你派个人去西市,找到一棵大树下的面摊子买碗面,有马奶酒的话再要一斤,包管少主吃个精光。” 扶柳微皱了下眉:“西市?” 她知道石庆是西市的地头蛇,但她虽在景城出生长大,却一直生活在江府内,就算是下人也分三六九等,入得了江府,纵是奴仆,也是高人一等,西市龙蛇杂处,不少府里的奴婢都没去过,更别提她了。 “是啊!”石庆继续说道:“少主在那里待了好些时候,面滩的水姑娘手艺好,煮的面合少主胃口,我见少主日日吃都不见厌烦。” 扶柳心中虽有些怀疑,但依然派人上西市去买,不过细想之后又不放心,终究还是自己坐上马车跑一趟。 少主要入口之物可不能随便,江明知道后,还特地多派了几个人跟着。虽说是奴婢,但扶柳本来就是府里的大丫头,这次又立下大功,身分不算一般,排场自然不同。 在面摊的水无瑕此刻正满意的看着刘景做出的面条:“刘景,看来还真是可以把面滩交给你了。” “这还用说。”刘景自个儿也满意得不得了,接着他忍不住道:“姑娘,今儿个看到你就觉得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睡好?横竖面滩有我和高勤,不如你回去歇会儿,晚些时候再来。” “没事,只是有些累。”水无瑕一笑。 昨夜何氏夜起,不慎跌了一跤,她连夜去找穆意谨,才知道他人已经离开飘香院,不知去处,被赶出飘香院后,她也没法子,只好赶紧去请田大夫。 焦急的守了大半夜,何氏今早终于转醒,她这才松了口气,直到何氏再三跟她保证自个儿没事,她才来面傩。 石头也察觉到异状,今日也没吵着要上马场或是叨念着找太阳,乖乖的待在家里陪何氏。 水无瑕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这阵子头老是一阵阵的疼,昨夜又没睡好,有事做时还不觉得,一坐下来顿感疲累不堪。 第三百八十九章 你没死 一辆马车在三个骑马护卫的护送下停在面滩不远处,水无瑕分心的瞧一眼,这马匹外观看起来普通,但是阵仗倒不小。 她看着一位姑娘下了马车,原以为是要到隔壁巷子去买些女人家的香粉胭脂,没料到是直往面摊而来。 扶柳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味道能吸引江寒月,一过来便道??“店家,给我碗面,再来壶马奶……”她的双眼因对上水街枫而震惊的大睁。 她心中大骇,倒退了一大步,不小心被椅子绊了脚,整个人狼狈的摔在地上。 水无瑕吓一跳,连忙伸出手,却来不及将人拉住,看着她跌倒在地,只能急急的将她给扶起:“姑娘,你没事吧?” 扶柳被动的被拉起来,一脸苍白怔愣的看着她。 水无瑕着急的打量她,看样子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她怎么像失魂似的紧盯着自己?“姑娘?姑娘?!” 扶柳猛然回神:“朝曦,你没死?” 水无瑕眨了下眼,朝曦?!这个没听过的陌生名字,不知为何让她的心跳没来由的加快了几分,她压下心头悸动,小心翼翼的开口:“姑娘,你认得我?” 扶柳反手捉住她,神情激动不已,这温度、这语调——没死!真的没死!她感激上苍,几乎忍不住要放声大哭。 这些年来,每当午夜梦回,她最常想起的便是脸上总带着一抹笑,眼睛像弯月的小姑娘。 当年因为江寒月一句话,小姑娘义无反顾的离开江府,最后却落得尸骨无存,连自己家人都死绝的下场,没想到她没死……真好!她没死。 “我自然认得你,我是江扶柳,你的扶柳姐姐。”她随即察觉到不对,笑容微黯:“你不认得我了?” 江扶柳?扶柳姐姐?水无瑕努力的在记忆中寻找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江?! “五、六年前我受了伤,被救了之后忘了过去,我不知我姓啥名谁,我娘……就是救我的大娘,她给我取了个名叫水无瑕。” “原来你失忆了,”扶柳一叹,真觉造化弄人,接着解释道:“你不叫什么水无瑕,你本姓赵,叫朝曦,爹娘早死,祖父母在宜县一处山脚开铺子卖酒,生意虽不见得多好,但也是自给自足。 “在你八岁那年,生了场大病,两老虽有心却无力救治,巧遇少主经过买酒,发了善心,将你带回江家。你为求报恩,就与江家签下卖身契,只是你自小体弱,身子骨一直不见好,三天两头病得下不了床,当时管事打算让你出府,但你求我,我见你可怜,便禀报了少主。 “因为我之前听我娘亲说过,改名可以改命,于是我便想着少主可否给你赐个名,少主便发话,让你随着家奴改姓江,当时这事儿,可着实让我大吃了一惊,毕竟你非家生子,却能改姓江,而且也玄了,改姓江后,你的身子还真是日渐好转,至此你更是将少主视为天神一般的存在。” 水无瑕怔怔听着扶柳的话,她一直以为自己孤苦无依,没想到原来还有亲人,与江家有着主仆关系…… 她心头一阵激动:“我的祖父母现在在何方,身子可安好?” 扶柳看着她干净无瑕的眼眸,心不由一疼:“你真忘了……” 扶柳的勉强表情,令水无瑕有不好的预感:“他们……出事了?!” 扶柳为难的点了头,她虽不想提,但也知道瞒不住。“在六年前,两老便已身亡。” 水无瑕心空落落的,她说不清这感觉从何而来,她想不起自己祖父母的脸,却忍不住心头发酸:“他们怎么死的?”她失神的问。 扶柳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道:“这事儿日后再提,这些年你受苦了,今日先随我回江府,少主知道你没死,肯定跟我一样开心,不会再让你委屈。” “少主?” “是啊,少主,你最喜欢的人,咱们名正言顺的主子——江寒月。没想到你连少主也忘了。”扶柳觉得难以置信:“你以前最爱问少主的事,还会偷偷的去瞧他,好几次都差点被发现,还得我帮你掩护过去。算了,忘了便忘了,日后慢慢想起就好。走!姐姐带你回江府。” 水无瑕脚却像是生了根似的一动也不动,扶柳不解的看着她。 “我……”水无瑕的脑袋很混乱,有些不安的说:“这几年,我都跟着救我的娘亲和弟弟生活,我不能够抛下他们。” 扶柳微愣了下,最后一笑:“你这性子还真是怎么也没变,受人点滴,涌泉以报。放心吧!你立下的大功,让江家多收留两个人绝不是问题。” 水无瑕摇头:“我的弟弟有痴症,娘亲身体不好,只怕江府里没有他们一席之地。” “朝曦,你想多了。”扶柳拍了拍她的手:“你真是忘了,当年少主中毒,成天浑浑噩噩的被关在祠堂里,我们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你竟胆大的跑去祠堂,花了几天时间挖开了个小洞,弄得一手伤。当时真是亏得你个子小,才钻得进去。 “就因为有你不怕死的潜入,时不时给少主送吃食,最后还为了少主一句话,去了乘云马场,烧了马厩,后来也才能救少主一命。你对少主的大恩,别说两个人,就算是二十个人,我想少主也会面不改色的收留。” 水无瑕觉得自己像在作梦:“我烧了乘云马场?!” “是啊!真不知你这小小身板是怎么做到的?”扶柳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就像多年前一样,她眼眶一红:“当时我得到消息时,只知道你被发现,让人追杀,掉入山谷,死无全尸,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你活着——真是太好了!” 扶柳迫不及待的将她拉向马车,只不过才到马车旁,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面!石庆让我过来买面,说是少主落难时,最爱吃你的面。” 闻言,她诧异反问:“什么?” 第三百九十章 重新厚葬 “这当是冥冥中注定好的,难怪少主会喜欢你煮的面,你忘了,但少主可记得清楚。当时少主被软禁在祠堂密室,四周暗不见日,只有从地孔可以丢点干粮进去,当时薛世英是打算折磨少主,让他不致饿死却饥寒交迫。 “你几次偷偷的潜进祠堂,将煮好的面条拌上些油放在荷叶里,丢进地孔中,让少主得以不挨饿。你现在受伤失忆,忘了少主,少主则是只知道当年有人给他送吃食,甚至义无反顾替他去烧了马场,但始终不知是你,若他到西市来时能够认出你,你就不用吃这么多苦了。” 水无瑕一副如坠五里迷雾的模样:“以前少主救过我,少主不认得我吗?” 扶柳摇头:“江府的奴仆数百,少主并不记得你这个小奴婢,他救了你后便将你忘了,直到我向他提起你——他不记得你,但对你的名字却是记忆颇深,朝曦、朝曦,指的是太阳的光明。你便是因为这个名字,才让向来性子清冷的少主破例收你为奴,还让你保有原名,改姓江。” 水无瑕微微一怔,原来只是喜欢她的名字……她的心竟觉得有些难过。 “朝曦,你还不知道吧,你先前是否曾救过一名男子?” 水无瑕愣愣的点头回答:“太阳。” “太阳?!”扶柳有些意外的重复道,最后笑了笑:“我想起来了,我娘亲曾经说过死去的城主夫人,总说朝阳光明灿烂,所以少主出生时取名寒月,小名太阳,只是夫人死后,便无人再如此叫唤少主。” 太阳是江寒月?!那个传闻中,数年前死在一场火灾中,这阵子景城百姓口耳相传,死而复生,回到江家的江寒月?水无瑕的双眼闪过一丝难掩的愕然。 照扶柳的说法,她在小时候因为他出手相救,所以入了江家为奴,所以她是太阳的奴仆? “朝曦,少主不认得你是情理之常,虽然你心心念念想伺候少主,但你非家生子,入江府时又有年岁,所以只能在厨房里待着,当个粗使丫头,但你很伶俐,当时我娘还在世,对你也是赞誉有加,我就特别喜欢你。” 扶柳说的好听,但水无瑕知道自己在江府就是个卑微的奴婢,当初贵为少主的江寒月救了她之后,就把她给忘了…… 难怪在西市第一眼见到他时,她对他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自己真的认得他,但他却从不知道她是谁……就算她为了他烧了马场,他也认不得她…… 她不知道心头的难受是因为以前的江寒月从未正眼看她,还是如今的太阳与她已不在同个平等的位置上头……他回到江府,却只是回来告诉她一声,说他有事要办,过几日就回来,但他真的会回来吗?该是骗她的吧! “别再多想了,我们快些回府。”扶柳拉着水无瑕上了马车:“城主若知道是你又救了他一次,肯定会大大的赏你。”在扶柳心目中,纵使赏水无瑕千金百银都不为过。 赏赐?!她不要赏赐,救他从来就不是因为赏赐。水无瑕吞下心头的难受,强迫自己开口:“扶柳姐姐,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欢太……少主?” 扶柳迟疑了下,但最终没有隐瞒:“是,你总喜欢问少主的事,偶尔还会偷偷的看少主。我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个小丫头的迷恋,毕竟府里有不少丫头都抱着飞上枝头的心思,但一直到最后,你为了少主赔上一条命,我才知道你是真的喜欢,喜欢到连命都可以不要。” 水无瑕微低下头,不论以前,就是现在问她,她也可以为了太阳连命都不要,只是他不再只是太阳,还是江寒月…… “如今你有恩于少主,就算想要少主夫人这位置,少主也会点头的。” 水无瑕听到扶柳的话,惊得双眼睁了睁,她才不想要挟恩图报。 “可是我得提醒你一事,”扶柳的神色一正:“少主自小就有婚约,你的身分毕竟也是摆在那里,就算真如你所愿娶了你,你最多也就是个平妻,以你这性子,我真担心你以后会吃苦头。” 水无瑕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黯然,扶柳见了很是心疼,但她清楚如今要重振江家,最快也最直接的法子便是迎娶穆家小姐,如今穆意谨就住在江府,看来是打定主意要与江寒月商谈两家的亲事。 水无瑕知道自己是个奴仆,能当上平妻已经是造化,但想到太阳会迎娶另一个女子,她便觉得十分难受,觉得自己会发疯。 “扶柳姐姐,”水无瑕虽看出扶柳不愿多谈,还是坚持开口询问:“我的祖父母是怎么死的?” 扶柳没料到转了一圈,话题会再回到水无瑕亡故的亲人身上,尽管她不想提,然而水无瑕终究得要面对承受这个事实。“是被江易派人杀了。” 水无瑕的脸色变得惨白。 “其实江易不单让人追杀你,当年他所能查到参与乘云马场大火之人,就算只是怀疑,最终都没好下场,谁都没料到,江易如此丧心病狂,竟还牵连旁人,寻到了他眼中所谓不忠奴才的老家,将亲眷全都杀了,两位老人家便是因此而死。” 扶柳想到当年的事不胜稀唬,当初她得到消息,冒着可能被发现的风险急着要去报信,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当年我不敢声张,只能悄悄将你的祖父母给埋了,但少主已经下令,当年对他有恩之人,将会重新厚葬。” 厚葬又如何?人已经死了,再多的荣华也是虚幻的。说到底,她为了江寒月义无反顾,即便失忆却活了下来,赔上的却是她两位至亲的性命。 她的脑袋突然一阵钝疼,大雪纷飞的冬日,山脚的小铺子,和善的老夫妻,一碗温热的马奶酒一她的马奶酒,是爹爹手把手教的,在离开江府前往乘云马场那一夜,她爬进了那个小洞,从地孔给了少主一壶马奶酒—— 他说,这是他一辈子都记得的滋味。 第三百九十一章 是怎么了 一辈子……她踩着有些发软的脚步下了马车,看着眼前气派的大门,几乎晕厥。 她用力的握住拳,指甲刺进掌心里,强迫自己清醒。 走进府里后,四周一景一物,陌生又熟悉。 她在这里生活过,就算想不起来,但她的心告诉她,这里的景色没变,就如同她离开那时一样——现实与梦幻交杂,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石庆正好从书阁出来,看到了扶柳将水无瑕带来,不由赞赏一笑:“扶柳姑娘果然聪慧,深知少主心中所好。” 扶柳嘴角一扬。 石庆是个粗人,直接朝着里头扬声:“少主,水姑娘来了。” 江寒月手一松,笔掉落在羊皮之上,落上一团黑点,他还未想好该如何向水无瑕坦诚身分,人却已经上了门。 听到书阁门口的声响,他立刻坐直身躯看过去。 水无瑕看着江寒月一身华服,坐在书桌后,威仪立现,那双像是会看透人心的黑眸锐利严肃,在四周庄严的摆件之中,让人心生惧意。 这是太阳,也是江寒月,江家少主,未来的景城城主……他的身影在她的眼前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急促的想要呼吸,却发现怎么也吸不进空气。 江寒月严肃的思索该如何开口,但还没想明白,就看见水无瑕在他的面前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他脸色一变,连忙一跃,伸臂将她护在怀里,不让她摔落在地。 一旁的扶柳一脸惊慌:“朝曦!这是怎么了?” 扶柳急促中唤出的名字令江寒月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他低下头,看着她靠在自己怀中的脸,清俊的脸庞瞬间阴沉。 朝曦?!他记得这个名字,虽记不起名字主人的脸,但他始终记得这个名字,因为这名字与他的名字寓意相同,太阳光明。 扶柳唤她朝曦……她是朝曦? 江寒月心口蓦然一缩,抱着她回到自己房内,将她放下,急急的唤来穆意谨。 江寒月多年来曾经无数次的回想,但始终想不起那丫头的模样,其实江府的奴仆数百,他确实不可能一一识得,但为何他不对这个丫头多留心几分,让他连她是何模样都不知。 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看不到来人,只能从地孔中拿到吃食,几次撑不下去,觉得将失去希望时,她都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出现,让他相信自己终有重见天日那日。 只是最后得知她的消息时,是她死了,因为他的一句交代,她亲身试险,连仅有的两名亲人也跟着陪葬。 这些年,他将这个只记得名字却全然不知长相的人放在心上,如今这个没有长相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水无瑕就是朝曦! 他的手爱恋的摸着她的脸,注意到她的脸色苍白,眼下略微浮肿,隐隐浮着青黑,明显没有好好休息,睡个好觉。 不过几日不见,她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副德行,江寒月皱起浓眉。“意谨呢?” 扶柳连忙上前回道:“已派人去请,但还是不见表少爷。” “立刻叫他滚过来。” 看着江寒月的神情,扶柳的心没来由的抖了一下,虽然这个主子性子清冷让人难以亲近,但却鲜少看他真正动怒,如今看来,他心头的怒火正炽。 穆意谨写好家书给自己正远游至江南丽县的爹娘,才满意的放下笔,还以为是江寒月又不知道脑子抽什么风,不是威胁要抢卖身契,就是寻思着把他赶走,他又不是傻子,故意姗姗来迟,没料到进屋会看到躺在床上的水无瑕,他立刻向前:“妮子怎么了?” 江寒月对于穆意谨亲热叫着水无瑕的口吻感到不悦,但此刻也没多言,让到一旁:“她晕了过去。” 穆意谨替她诊脉,脉象略微急促,但并无大碍:“她该是知道你的身分,被吓得晕了过去。” 江寒月的脸一沉。 “这几日她并未睡好,就让她睡会儿。” 江寒月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在扶柳惊讶的眼神下,温柔的伸手替她理了理颊边的碎发,然后将被子盖个密实,这才起身,眼神恢复平时的冷漠,示意穆意谨出来说话。 穆意谨也如他所愿的跟着。 “你是不是知道她是谁?” 穆意谨先是一愣,然后装傻道:“她不就是妮子?你的心上人。” “收起你的嘻皮笑脸,你知道妮子是朝曦,所以才用计让她签下卖身契,对不对?” 穆意谨嘴角漾出笑弧:“看来你也知道了,谁告诉你的?妮子想起来了吗?看样子不是,我猜猜……”看到一旁一脸不安的扶柳,他道:“是扶柳吧?毕竟朝曦在江家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奴婢,你这位贵公子不会记得的,但扶柳该是有点印象。” 江寒月的双拳不自觉的握起,他曾经愧疚不记得这个给他希望的小丫头,现在穆意谨如此一说,更是像打了一巴掌在他脸上,热辣辣的疼。 穆意谨跟他同时在那一场大雪之中遇见赵家两老和朝曦,只是匆匆数眼,他早已忘却他们相貌,但穆意谨却还记得…… “我原本只是看她觉得眼熟,毕竟只是见过一回,当时她又年幼,不过当她提及几年前意外失忆,我便多了些心思。而卖身契一事是早有盘算,确知她是朝曦,是在签了契书之后。” “既知她身分,为何不告诉我?” “因为我心善,看妮子过得挺开心的,不忍心破坏她的平静。” “可笑!我已没了耐性,今日你定要依约归还妮子的卖身契。” “归还又如何?”穆意谨有恃无恐的反问:“我不出手救石头,你以为妮子会如何?”“你威胁我?” “并非威胁,只是为你着想。我们是亲人,我不会见你身陷危难,梁王不会管江家闹得如何乌烟瘴气,他只会着眼江家传的育马、驯马术。他人还在府里,你就敢散了奴仆、发落马场牲口,存心要毁了江家,就不怕惹怒他?” 第四百章 脑子不好 在穆意谨看来,江寒月样样皆好,就是性子离经叛道,认定之事十匹马都拉不回来。“你用一个女人威胁我低头,你是小看了我,还是高看了她?” 穆意谨沉稳的看着他:“我不管高看、低看了谁,反正能说服你,我就将妮子留下,无法说服你,我就把妮子带走。” “她不会跟你走。”江寒月阴沉道。 她是水无瑕时便心仪于他,更别提她还是朝曦时,扶柳口中所言,那个从小便爱慕他,愿意为他舍命之人。 穆意谨不由啧啧出声:“你果然不了解她,不论是当年的朝曦还是如今的水无瑕,都同样重情重义,朝曦年幼时家境虽差,却也非必要为人奴婢,但因为想报恩,她心甘情愿人江府为奴,甚至最后赔上性命也无悔。之后她让水家大娘所救,为了恩情,她也能抛头露面在西市摆摊卖面,相信我,她能照顾石头一辈子,不要自个儿的命也行。” “说到底,你便是用石头左右她。” 穆意谨摇头:“不如等她醒了,让她自个儿选,若她选择留在江家,我也愿出手救石头。” 江寒月高傲的看着他:“若没有石头的问题存在,你以为她会选你?” 穆意谨浅浅一笑:“等人醒了,问过便知。” 江寒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被穆意谨质疑自己从不懂水无瑕,令他心中不快,但隐隐之中,突然想起初识时,她莫名的对他有着敬畏。他不由皱起了眉头,或许在水无瑕都不能理解的内心深处,对他确实存着恐惧。 水无瑕醒来之后有片刻的茫然。 “醒了?” 听到身边的声音,她微惊了下,转头看到守在床边的人:“太阳?!” 江寒月拿起一旁始终温着的水给她。 水无瑕浅浅一笑,接过来,喝了一口,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睁大了双眼,急急放下手中的杯子,掀被下床。 江寒月伸手压住了她:“你才醒,去哪?” “我……”她像是被咬掉了舌头,昏迷前所有的思绪回笼,如果他是江寒月,那她可是个奴才:“给你下跪。” 江寒月皱了下眉,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 “我遇到了一个人,她说我是……”她的话声隐去。 “朝曦。” 听到他口中唤出这个名字,她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对,她说我叫朝曦,还被你赐了姓,姓江。”她的声音陡然一低,低头不看他:“你是江寒月。” 他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紧锁她略带抗拒的眼神,不容她躲避:“我是江寒月,但也是太阳。” “对……”她点头,却又猛然摇头:“不对……”她的思绪有些乱,头还有些疼:“我想回家。” 或许回到熟悉的何氏和石头身边,她的脑子能够清楚些。 “我已经派人去将大娘和石头接进府里,晚些便到了。” 她惊得双眼睁了睁。 “再躺一会儿。”他强迫她躺下:“穆意谨说你这阵子没好好歇息,等你休息够了,才能去见他们。” 水无瑕呆愣的看着他,这个人向来话少,也从没伺候过人,扶她躺下的动作轻柔却生疏。 她的心蓦然平静下来,伸出手拉住了他,没错,他是江寒月,但也是太阳,会搂着她、关心她的太阳:“我不累,我想跟你说说话。” 他闻言,没有异议的坐在床畔,轻抚着她略微清瘦的脸颊。 她没有躲开他的抚触,只是有些沮丧的低喃:“我真是有眼无珠,竟把你当成了叫化子。” “你并非有眼无珠,”他眼中星芒闪烁:“只是脑子不好。” 果然人不管怎么变,这毒舌的功力还是令人气得牙痒痒的,她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她的眼神令他扬了扬嘴角,如此便好,他一点都不想看见她戒慎恐惧的看着他,他不在乎天下人是否畏惧他,唯她不行。 “是脑子不好,”她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才把之前的事给忘了。” 他不悦的瞪了她一眼,拉下她的手:“人已经够蠢了,再敲下去就要跟石头一样了。” “石头很聪明的。” 她向来“护弟心切”,江寒月虽然满心不以为然,但也不至于与她争辩。 他索性脱了鞋,半靠躺在床上,将她搂进怀中。 看他如此自在,她问:“这是你的寝房?” “嗯,你有印象?” 她老实的摇头:“没有,我不可能有印象,若如扶柳姐姐所言,我只是府里的小丫鬟,是没机会跟你接近,连入你阁楼月洞门的身分都没有。” 她的话听起来刺耳,却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以后不会了。”他伸手拨开她的发丝。 他的靠近,让她情不自禁的脸色微红起来。 看着她潮红的双颊,他忍不住意动的吻住她的唇,与她唇舌纠缠,徐徐深入的迷惑她的心智。 突然门口有了声响,随即是脚步声接近,他眉头一皱,结束这一吻,将人护在身后,双眼危险一眯的看向来人。 “少主。”扶柳一脸不安的尾随那人而入。 “天都还没黑就忙着滚床了,”来人“啧”了一声:“你这小子的清冷八成是装的。”水无瑕好奇的微侧着头,越过江寒月看过去,目光对上一双锐利的目光,她的心颤了一下。 这一身张狂的黄缎衣,除了梁王,没有旁人。 “瞧瞧这身子板,”梁王不客气的上前几步:“看来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想不到江少主如此禽兽,竟好这口。” 江寒月忍着气,长手一伸,拉下床边纱幔,阻断了梁王的视线。 “不知梁王来此,所为何事?” “难得听你主动探问,果然年轻,”梁王故意瞧了瞧纱幔:“在心上人面前,就爱装模作样。” 江寒月冷冷的看他。 “小子,本王曾警告过你别耍花样,但你发卖奴婢,又将各马场场主叫来,是打算如何?” “此乃江家的家务事,梁王贵人事忙,实不应挂心于此。” “本王确实既尊且贵,但忙——倒还好吧!所以可以插手管管你的家务事。”梁王大言不惭地道:“我替你砍了你爹,助你回府,你答应报答替本王育马,守着江家,你最好别言而无信,你该知道——”他的目光又看了看纱幔的方向:“本王脾气不好。” 第四百零一章 也只有如此 梁王厚颜无耻的功力,江寒月算是真切的见识到了,他压根没答应过他任何事。 他忍着气,冷冷的说:“我听下人说,王爷已从江府的库房挑了不少好东西。” “是。”梁王一脸得意:“你要送,本王也不好拂了你的意,但本王说到底,最看重的还是你的人。”看出江寒月的怒火,他的双眼也是一冷:“小子,若是学不了本王无欲则刚,最好还是听话点。” 在纱幔后的水无瑕虽不知前因后果,但也听出了对方的目的。其实江寒月诈死逃离江府前,本也做着帮朝廷育马之事,如今不过是回归以往,为何江寒月态度不明? 她的双手捧着脑袋,答案在她脑中呼之欲出——她应该知道原因的,她肯定知道,只是她想不起来,突然,她心抖了一下。 这是他的恨,在他祖父、娘亲死后,他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被父亲与其继室狠心加害,他怨恨老天爷,厌恶江家权势害人。 他让她传令烧了乘云马场,一道密室的墙隔开两人,看不到彼此,她却能感受到他浓浓的恨。 他已一无所有,无所畏惧,只想复仇,就算他是江家后人,他也要毁了江家。如今他不过是在做这些年来心心念念之事——他只为了这个而活。而为了帮他,自己连命都不要,帮他毁了江家…… 她头痛欲裂,感觉脸颊有泪,意识逐渐模糊,只喃喃的轻唤了一声:“少主……” 她的身子一软,纱幔被用力的扯开,在她闭上双眼前,映入泪眼的是江寒月担忧的双眸…… 何氏被送进江府时,人已昏沉,穆意谨来看过之后,只是施了针,未给药方,知情之人都明白何氏身子已不乐观。 江寒月的双手负在身后,看着一脸苍白在床边伺候的水无瑕,若有所思。 水无瑕晕倒醒来后,他能明显感受到她的态度变得疏离,他想细问,她却总是逃避,最终还以看顾何氏为由,守在病榻前,他们连独处的机会都无。 好不容易盼到何氏睁开眼,水无瑕激动的跪在床前,轻喊了一声:“娘。” 一旁闷闷不乐的石头则是直接扑上去,大哭出声:“娘坏,娘不理石头。” 何氏勉强的笑了笑,吃力的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头:“是啊!娘坏,娘睡得太沉,没理石头,石头乖,别哭了。” 石头根本不听安抚,他是真的被吓坏了。昨日在家中,何氏又像之前一样,怎么叫也叫不醒,他跑到西市找姐姐,却发现连姐姐都不见了。 他当下就坐在大街上大哭,不管谁来安抚都没用,最后还是江家派来的人找到了他,一起将何氏带回江府。 何氏瘦弱,禁不起石头折腾,水无瑕连忙在一旁说道:“石头乖,别压着娘,娘难受。” “不要,”石头死命的抱着何氏,就是不松手。“我要娘。” “石头。”江寒月上前,冷冷的一唤:“放手。” 清冷无情的声音令石头哭声蓦然一滞,怯怯的看向江寒月。 “方才我怎么跟你说的?”江寒月低头阴郁的看着他:“若你不听话,就滚出去外头站着。” 石头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不太情愿的被水无瑕拉起。 何氏注意到江寒月一身华服,和四周陌生的华贵摆设,虚弱的问道:“这是何处?”“江府。”江寒月坐到一旁,与何氏的目光对视。 “江府?”何氏愣愣的重复了一次。 “娘,”水无瑕轻声的开口:“少主派人接了你和石头进府,少主……太阳就是少主,江寒月。” 何氏怔忡了会儿,她早知水无瑕带回来的男人非池中物,只是没料到他误然出身东北最显赫的江家。 她虽来自南方,但对北方各大家族的恩怨也略有耳闻,其中江家的议论不少,最主要是出了个不知长进的江易,而江硕和其看重、自小养在跟前的江寒月倒是令人赞赏,没想到太阳竟就是江寒月。 “少主,有礼了。”何氏对于改口,并没有太多纠结。 “大娘无须多礼。”在水家的那些日子,江寒月与何氏虽无太多交流,但他清楚何氏看来慈爱无害,一双眼却是几人中最为清亮透澈的。 她对自己的身分应该早有怀疑,不过从未明说。在他的印象之中,只有他的娘有这样一双洞悉人心的眼,可最终也是因为看得太清楚,才会落得郁郁寡欢的下场,在江易纳妾后始终不见快乐。 除了自己死去的祖父、娘亲外,他鲜少对人心存敬畏,何氏难得的也有这份能耐,只是她的生命如今也要到了尽头。 “大娘以后便在府里好好养病。”他救不了她,至少可以让她人生最后一段路走得心安舒适。 何氏摇了下头:“我的身分卑微,怎敢劳烦少主?” “大娘对我有恩,如今能为大娘做的也只有如此。” “少主言重了。”何氏看向立在一旁的水无瑕,真正对江寒月有恩的是水无瑕。 这些年带着水无瑕和石头相依为命,把水无瑕当成自己的闺女,她深知高门大宅,看重门当户对,虽说水无瑕是个好孩子,但是江寒月的身分毕竟不一般,她以前在西市里好像也听人说过,江少主是有婚约的。“我身子也就如此,无须再多费心,我们还是告辞吧。” 江寒月伸手阻止了何氏动作,知道她心中顾忌,低声说道:“我的婚约,我自有定见。至于妮子与穆家所签的卖身契,我也会拿回来,大娘就放心在此休养。” 话已经讲到这个当口,何氏也不好坚持离去,毕竟自己身子不行,若有江寒月在一旁出手相助,妮子肩上的担子也会轻些。 “娘,快。”石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掏出衣袋里的面团丸子,趴在床侧道:“娘吃了石头的药就会好了。” “石头,娘得先吃点东西,才能吃药。”水无瑕不动声色的拿走面团丸子:“石头先出去玩,等娘吃了东西,休息一下后你再进来好吗?” 第四百零二章 不合规矩 石头摇着头:“石头要陪娘。” 江寒月伸手,直接将石头拉起来:“跟哥哥出去,哥哥让石庆将石宝带进府里,你正好可以去瞧瞧。” 听到石宝在府里,石头眼睛一亮,但又像是想起什么,有些迟疑的看着何氏。 何氏对他一笑:“去吧!娘等你。” 石头闻言,这才兴匆匆的拉着江寒月的手离去。 看着两人走了,房内只剩母女俩,何氏一叹:“难得少主恢复了身分,还能一如既往的对待石头。” “少主是个感恩之人。”水无瑕低喃的说:“娘,别顾着说话,先吃点东西。” 她拿起温在一旁的粥,坚持亲手喂着。 何氏并不觉得饿,但为了怕水无瑕担心,还是勉强自己喝了半碗粥,实在喝不下后,她摇了下头,拒绝了。 水无瑕看着碗里还有大半碗,心中担心,但面上不显,只将碗先搁在一旁,知道何氏心中有疑惑,便柔声说道:“此处为江府西院,共有碧霞、灵应、烟雨三楼,这是灵应楼,少主特赏赐此楼让娘安心休养。” “听你的口气,倒对江府挺熟悉的。” 水无瑕微低下头:“娘,原来,我的身分真让你说中了。” 何氏不解的看着她。 “我真是个奴婢。” 何氏双眼微睁:“你想起来了?” 水无瑕勉强拉了下嘴角:“是,就在昨日,突然头痛欲裂,醒来之后,就什么都想起来了。我叫朝曦,本姓赵,因为小时候重病,少主派人给我医治,最后卖身给江家为奴。” “你是江家的奴才?” “是。” 何氏一阵沉默,最后才问:“可还有家人?” “有,但都已经过世了。”水无瑕的眼眶红了。 祖父母都是仁慈敦厚的好人,养了个聪明的儿子,年纪轻轻就考上秀才,原以为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不料一场风寒带走独子的命,媳妇因为心伤难受,早产生了闺女后也走了,两老就养着小孙女,取了儿子生前给孩子定下的名叫朝曦,一心盼着孙女平安长大。 偏偏孩子身子弱,长得比一般孩子还瘦小,在病得差点丢掉一条小命时,他们庆幸遇上江寒月。对江寒月,两老是真心感激,虽说也舍不得让孙女为奴,但是江家毕竟不是一般人家,就算为奴为婢,也能过上好日子。 只是后来的际遇谁也没料到,祖父母因她而死——若当初她不助江寒月一臂之力,如今她的祖父母该是安然无恙,但她知道,若重来一次,她的选择依然不会变。 就好像以前明明忘记一切,在初见江寒月那一眼,她的心思浮动,她知道那是喜欢,非常、非常的喜欢。 记起一切之后,她也记得自己还是朝曦时的日子,少主高高在上,目光从来都不在她这个小丫鬟身上停留,无论在他眼中或是对江家来说,她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水无瑕难掩低落:“我的祖父母死了,我没见着最后一面。” 何氏心疼的拉住她的手:“妮子乖,别多想,过去已矣,别把自个儿陷入死胡同里。”水无瑕看着何氏点头,不论她心境如何,她都不想让病重的何氏还得挂心于她:“娘,你一定要好好的,现在妮子的亲人就只有娘和石头了。” 何氏虚弱一笑:“你忘了,还有太阳。” “他是少主,”水无瑕不自在的摇头:“我只要娘和石头。” “傻丫头。”何氏揉了揉她的头,看来记起了身分,也认清了事实。 天色有些昏暗,隐约可以见到外头有人影,一一点亮屋内的烛火。 水无瑕转头看向花厅:“娘,那是扶柳姐姐。” “能否请她进来一见?” 水无瑕点头,起身走出了内室:“姐姐,我娘醒了。” 扶柳闻言,将手中的火折子交给候在一旁的丫头:“我听到消息了,这样便好,少主和你都可以安心了。” 扶柳在水无瑕的陪伴下,走进内室,有礼的一福身:“水夫人。” 何氏摇头:“这声夫人实不敢当。” 扶柳一笑,柔声说道:“水夫人救了少主,是江府上下的大恩人,这声夫人自然受得。” 何氏定睛瞧着扶柳,看来已是二十好几的年纪,但这身打扮应该还未婚配,看进退身段、语调,是打小就调教出来的。 “扶柳姑娘是江家的家生子吧?” “夫人真是好眼力。” “既是家生子,之前也认识妮子?” 扶柳听出妮子是对水无瑕的昵称,微笑点头:“是,朝曦入江府那年八岁,一开始便在我身边学了几个月的规矩,最后去了厨房跟了我娘亲,她机灵伶俐,很多人都很喜爱她。” “是呢,妮子本来叫朝曦,赵朝曦,寓意挺好的。” “是好,不过她不姓赵,而是姓江。” 何氏不解:“她八岁才入府,又不是家生子,怎会赐江家姓?” “说来是缘也是巧,朝曦身子不好,管事原想打发出去,但我娘看她可爱,她自个儿也不愿意离开江府,便要我在少主生辰那日提了几句,因老一辈说,改名字会改运势,少主便作主让朝曦改了姓,之后朝曦的身子还真是好转了。” “改名常见,但改姓可不合规矩。” “少主做事向来随心,他当时虽对朝曝没有太大印象,却喜欢这寓意极好的名字,说到底——”扶柳笑着看了水无瑕一眼:“朝曦是沾了自个儿名字的光啊!” 何氏聪明,一点就通,寒月、朝曦同指太阳的光明,果然是缘,也是巧。“冒昧问扶柳姑娘一件事,少主婚配之人为哪家闺秀?” 扶柳没料到何氏会突然这么一问,但看着一旁的水无瑕,她瞬间明白,若真如水无瑕所言,这些年何氏将她视如己出,何氏肯定会在意她的归宿。 扶柳也没有隐瞒:“当年夫人还在时,便与穆家定下婚约,对象是穆家的大小姐,穆蓉儿。” 这个名字令水无瑕心中着实惊了下,她知道穆蓉儿心系之人是江寒月的弟弟江定弘。她想开口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第四百零三章 不会开心的 若是没有以前记忆的自己,肯定不顾一切的想和他在一起,但如今她记起了自己的身分,想起以前被教导的规矩,清楚明白两大家族的婚配,是否两情相悦从来都不在考量之内。 看着水无瑕脸色一黯,何氏连忙安抚的拉住了她。 穆家的小姐可说是门当户对,不是江寒月一人说不要便能不要,毕竟穆家丢不起被退婚的脸。 何氏私心想让妮子当自己媳妇,但也打定主意,若是她有喜欢的人,自己也会给予祝福,然而若对象是退不了婚的江寒月,她舍不得让妮子与别人共事一夫,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日子太苦。 “扶柳,你的话太多了。” 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扶柳吓了一跳。 “是我好奇问扶柳姐姐的。”水无瑕马上开口护着扶柳。 江寒月挑了挑眉,难得她终于正眼瞧他,跟他说话了。 水无瑕这才意识到自己冒昧了,迟疑的咬了下下唇,心虚的移开视线。 江寒月的手一挥,扶柳会意,立刻退下。 看出小俩口之间似乎不太对,何氏神色还算自若的问:“怎么不见石头?” 江寒月收回紧盯着水无瑕的眼神:“我让石庆陪着,让石头骑石宝跑几圈,大娘想见他,我派人叫他回来。” “不用,”何氏摇头:“让他玩吧!他打小就叨念着要匹马玩,庆幸遇上了你们,不然他这愿望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圆满。” “这件事要谢的是太……少主。”水无瑕匆匆看江寒月一眼:“不然我就算买得起,也养不起。” 看她像个小媳妇似的小心翼翼,江寒月觉得心烦,粗着声音道:“我饿了,去给我下碗面。” 水无瑕连忙点头,只是不解他都回了江府,要吃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何苦还要再吃她煮的一碗面。 何氏看着江寒月隐隐含着怒气,不由觉得好笑,心头一松道:“少主,可否近一些说话?” 江寒月上前,坐在床畔:“大娘请说。” “妮子想起过去了。” 江寒月的身子几不可察的僵硬了下。 “我这身子的情况,少主应该心知肚明,只盼少主能替妮子拿回卖身契,你也退了与穆家的婚事,让我能放心的将妮子交给你。” “放心吧!大娘,我本就如此打算。” 有他这一句话,何氏知道自己已经能安心,就算没看到石头像个正常人,但若能撑着看到水无瑕出嫁,她也能少些遗憾了。 “你想躲我到什么时候?” 听到黑暗中传来的声音,水无瑕吓得抖了一下,方才管事明明说了,江寒月还在书阁中,晚些才会回房,她才送了面和点心进房,打算放下便走,怎么他…… “少主。”她连忙头一低,退了几步。 “再退都要退到门外去了。” 水无瑕听出讥讽,硬生生的停下脚步。 “这几日我在书阁,你就把膳食送进房里,我在房里,便将膳食送进书阁,你存心的?” 水无瑕摇忙摇头:“不,只是不敢打扰少主。” “我有说不让你打扰吗?” 他的问话让水无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江寒月坐在椅子上,迳自拿起筷子吃东西。 他没发话,她也不敢离开,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他伸出手,拉着她一扯,她踉跄一下,坐到了他身旁。 “你——” 他的眼神看过来,她立刻闭上了嘴巴。 僵着身子坐在他身旁,他一手拿筷子吃饭,一手则在桌下紧捉着她,她只好静静的陪坐。 直到吃完了,放下筷子,他轻咳了一声。 她立刻端坐,打直腰杆。 “你记起过去了?” 她一惊,最后也没瞒他的点点头。 他专注的看着她:“你恨我?” 她不可置信的摇头:“没有!怎么、怎么会恨你?” “因为我,你身受重伤,失忆五年,因为我,你的祖父母才会命丧黄泉,你恨我,情理之常。” “这是我的选择,我不恨任何人。”她连忙拉着他的手,眼中写着诚恳:“真的!真的不恨。” “可是你却躲着我?” 她承认她确实是躲着他,不过原因无关怨恨,而是她需要一点时间。八岁的时候入了江家为奴,几年的功夫,她的规矩学得挺好,只是失忆的这几年生疏了,她努力的想要进退得宜,可对着曾经是太阳的江寒月,她没把握能做得好。 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愿望就是当江寒月最机灵懂事的奴仆,以前是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能亲近他了,却总会忘记他是主子,穆意谨来给何氏施针时,曾私下告诫她,主仆不分是绝对不能犯的大忌讳。 所以她小心翼翼,相信再花点时间,就能让自己做得寻不着一丝错处。 “再过些日子,等我习惯了就不会了。” “解释。”江寒月自认已经把他这辈子全部的耐性都给了水无瑕这个蠢妇。 “你是主子,我是奴才。” “不当奴才,你就浑身不舒服吗?”他的口气不自觉的染上阴郁。 她有些为难的看着他:“不是,只是……你不懂。” “现在我有时间听你说到我懂。” 她的眼珠子一转:“穆家家主说,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不能有非分之想。” 穆意谨!他的眼神一冷,如今他的生活里有个不讲理的梁王甩不开也就罢了,还有个穆意谨扯他后腿,庆幸这两人不对盘,没有连成一气,不然他早就不管不顾将两人全丢出江府。 他的手一拉,将她扯进自己怀里。 他的力道太猛又太出乎意料之外,水无瑕鼻子撞到他的胸膛,痛得皱了下眉。 看她痛得皱起眉,他还不留情的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疼!”她挥着手,打向他的手背。 “就是让你疼,少听穆意谨胡说八道。” “家主可是神医。” “神棍还差不多。”他调整两人姿势,让她偎在他肩上,靠得更近:“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她咕哝着,觉得他的表情有些骇人:“只是提到你的婚事。穆蓉儿……我知道穆蓉儿喜欢江定弘,你娶了她,不会开心的。” 第四百零四章 又是何必呢 “我只想娶你!你娘已经说了,只要拿回卖身契,退了与穆家的亲事,我们俩便能成亲。” “可是我的身分……” “身分?!若江家没了,我们都一样。” 水无瑕虽挂心何氏的身子,但也不是不知道江府内的情形,奴才遣退了大半。在她心目中,最在意的还是江寒月的快乐与否,若是一手了结江家会令他开心,她尽管觉得可惜,也会全心支持着他。 她承认自己盲目,不过只要江寒月做的决定,无论是什么,她都会认为最为正确。而且她觉得他没了江少主的身分也好,他就能是太阳,她所熟悉的太阳。 她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嘴角轻扬:“脑子清楚了?” 她在他的怀里点点头:“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离开你。没了江家没关系,我养你。” 他不由摇头:“我还不至于一无所有。”“以梁王爷看中府里宝贝的速度,江府很快就要空了。” 水无瑕每日除了照料何氏和石头,下厨替嘴刁的江寒月备膳,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过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梁王就像是甩不开的牛皮糖,俨然将江府当成他的王府,打算长住下来。 “由着他。”江寒月对梁王只有一个要求——别出现在他的眼前,令他看了心烦就好。 他实在不想多提这个令人厌恶之人,低头吻住她的唇,手紧搂着她,让她想推也推不开。 只是外头却有人不识相的敲了门。 江寒月心头一恼,奴仆绝不会打扰,除非是有事发生。 “进来。”他松开了水无瑕,看向门口。 江明有些焦急的进来:“少主,不好了,王爷派人捉了石头少爷。” 原本因江寒月热情的吻而满脸红晕的水无瑕,脸上瞬间转为苍白:“什么?怎么会……” 江明也不太情楚,只道:“似乎是石头少爷看到了王爷,说王爷身有疾病之类的话,冲撞了王爷。” 水无瑕闻言脑子里轰的一声。 “没人看着石头吗?”府里有梁王爷,江寒月特地交代过一定得有人跟着石头,以免招惹了这个讨人厌的阎罗王,但偏偏还是出事了。 “有。”江明额头冒出冷汗:“但石头少爷看到王爷就冲了过去,一旁的奴才没来得及拉住。” 江寒月气愤的一哼:“现下他们人呢?” “在后院的马厩。” 他站起身,水无瑕立刻拉着他。 “没事。”江寒月低头看着水无瑕,拍了拍她的手:“我去瞧瞧。” “我跟你去。” 他本想拒绝,但看水无瑕一脸担忧,终究还是让她跟随。 “我是神医,看得出来你病得严重,就快死了。” 远远的就听到石头的叫嚷声,水无瑕一颗心直直落到谷底,脚步更显急促。 江寒月冷着脸,看她走得急,怕她跌倒,伸手拉住她。 马厩里,石头趴在地上,被梁王一脚踩住,他一脸的委屈:“你吃了我的药就会好了,真的,我是神医。” 梁王被气笑了,这个二愣子,普天之下还没人敢这么冒犯他,抬起脚一踢,江寒月飞身一挡,还一掌挥了过来。 梁王双眼一瞪,闪过他这一掌:“江寒月,你不要命了?” “梁王大度,何必跟个小辈计较?”江寒月慢条斯理的将双手负到身后,挡在石头的面前。 “本王计较?!”梁王假笑了一声:“那个该死的混帐,居然咒本王死?” 江寒月神情不变的说:“石头也常说我病入膏肓,大限之期不远,但我也好好的活着。梁王不如姑且将他的诅咒当成是消业障,梁王必将长命百岁。” “江寒月,本王今日才知原来你还有颠倒黑白的本事。” “梁王过奖。” “本王可不是在夸赞你。”梁王气得牙痒痒的。 “姐姐,这个人是坏人。”石头委屈的看着蹲在自己身旁的水无瑕,眨了眨眼中的水雾:“欺负石头。” “嘘。”水无瑕连忙扶起他:“石头别乱说。” “石头没乱说,石头来看石宝,看到他在摸石宝脖子,他说他喜欢石宝,所以我以为他是好人,看他脸色不好,才要给他药吃,可是他打石头,”他捂着自己的肚子:“好疼。”水无瑕心疼的拍了拍他的背:“等回去后,姐姐给石头擦药。” “这小子脑子不正常。”梁王的口气依然有怒,但看神情似乎是平静了许多。 水无瑕连忙拉着石头跪了下来:“回王爷,这是奴婢的弟弟,有时会脑子胡涂,但没有恶意,请王爷大人大量,饶过奴婢的弟弟。” “饶他?”梁王一哼:“你以为本王是开善堂的?行,江小子,我要那匹马。” 江寒月一点都不意外的看向梁王的手指向石宝,这个人就是个不讲理的。 石头一见可不依,连忙说道:“石宝是石头的。” “傻子,”梁王啐道:“你是要马还是要命?” “要马。” “石头、石头,果然脑子像石头。”梁王直指着他:“好!今天本王就要你的命。” “王爷息怒。”穆意谨的声音在梁王和江寒月要打起来前响起:“别说是马,就算是金山银山也得给王爷送上,只不过王爷大度,索马一事,不知能否看在在下的分上,稍后再议。” 看到穆意谨,这人并不会随意插手管闲事,除非……脸色原就不好看的江寒月神情更加阴郁了。“是大娘出事了吗?” 穆意谨点了下头:“吐了不少血,扶柳本要通报,但因梁王在此,怕冒犯梁王,便由我走一趟。” 水无瑕觉得浑身发凉,也顾不得冒不冒犯的问题了,拉着石头就往外跑。 “江家的良驹无数,任由梁王挑选,但独独石宝不成。”江寒月丢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去。 “本王看中的偏就是那匹马。”梁王故意似的在江寒月身后说道。 穆意谨闻言,不由轻叹:“王爷这又是何必呢?” 梁王冷冷一哼,他想要什么,根本无须向人解释。 “王爷若执意而为,只怕日后后悔莫及。” 第四百零四章 我自会处置 梁王不屑的看着他:“好的不学,学你那个神棍爹。当年本王被你爹骗了一次,要不是皇兄拦着,本王早就一刀砍了他,所以别再在本王面前胡言乱语,本王早已不信苍天鬼神。” 穆意谨只能摇了摇头,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梁王迳自摸着石宝的颈项,他爱马,尤其是黑马,因为他的孩子最想要的生辰礼便是匹黑马,可是,他的孩子没等到生辰礼就死了。这么多年,他拥有黑马无数,养在京城郊外爱子的陵墓旁,清一色全是健美、四肢有力的良驹,方才看到这匹马,虽说通体黑亮,但却温驯过头,他根本看不上眼,只是突然之间,他想到了他死去的孩子——他的性子与他的娘亲一般温柔,或许他也跟他娘亲一般不爱杀戮,他喜欢的该是这种温驯的马…… 所以这匹马,他要定了! 水无瑕拉着石头进房时,何氏正好让扶柳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刚躺下。 水无瑕看着一旁带血的外衣,心中一紧:“娘,你感觉如何?” “我没事。”何氏的笑容有些虚弱,但还是安抚她道:“吓着你了?” 水无瑕摇了摇头,一脸担忧:“怎么好好的会吐血呢?” “都怪我不好,”扶柳懊恼的开口:“一时情急,将石头少爷得罪梁王的事告知夫人,夫人一急之下就吐了口血,晕了过去,庆幸是表少爷正好到来,施了针才让夫人醒过来。” “娘,”石头坐在床沿,嘟着嘴说:“石头看到坏人,坏人打石头,还要跟石头抢石宝。” 何氏的眉头轻皱:“到底怎么回事?” “娘,别担心。”水无瑕听到后头声响,转头瞥了眼大步走进来的江寒月,道:“少主会作主的。” 何氏的身子不好,她不愿让她徒增烦恼。 “妮子说的是,”江寒月接口:“这件事,我自会处置。” 何氏沉默,不论是江寒月或水无瑕,他们维护石头的心她自然清楚,只是对方可是梁王,向来为所欲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梁王。 她揉了揉石头的头:“石头乖,这阵子乖乖陪着娘,别四处跑,也别去看石宝好吗?”石头想拒绝,但看着他一向最喜爱的娘亲,他迟疑了。他虽然不聪明,但他看得出娘的气色不好,吃不下东西,瘦了很多,方才还吐了血,所以他不能惹娘不开心,所以虽然想天天去看石宝,但他还是乖乖点头。 “石头喜欢娘,石头只要陪着娘。” “乖。”何氏一笑:“只是瞧你这脸,就像小花猫似的,快回房去洗洗。” 江寒月唤来下人将石头带下去。 水无瑕替何氏将被子盖上:“娘也该累了,先歇息会,有话睡醒再说。” “你也休息吧——” 水无瑕起身,确定屋里的火盆烧足,这才跟江寒月步了出去。 何氏的情况不好,水无瑕心里明白,但始终不愿承认:“梁王的事,该如何处置?他似乎真打算要石宝?” 堂堂一个王爷,真是越活越回去,竟跟个心智像个孩子的石头抢东西,江寒月恼在心里,但面上不显:“放心吧,不会有事。” 他虽说得云淡风轻,但水无瑕知道得罪梁王绝对没有好下场,只是以她的身分,纵使不安也无能为力。 接下来的几日,石头真的乖乖的陪着何氏,甚至在晚上时还硬让人弄了张小榻,跟着水无瑕一起守在何氏的房里。 江寒月对两人并非亲手足却待在同间房心里有些吃味,但也不至于不识相的在这个时候惹水无瑕不快。 今天一起床,发现昨夜又下了场雪,外头一片白茫。 何氏虽然体力不好,却还是叫着石头和水无瑕,两人一人一边扶着她,倚在窗边看着外头的一片雪景。 石头闲不住,看见外头漂亮,硬要出去外面玩。 水无瑕拗不过他,只好让他穿得厚实些,放他出去。 何氏的目光追随着在雪地里的石头,她生在南方,鲜少见白雪纷飞,思绪飞转,想她待字闺中时,也从未想过有一日会离乡背井来到北方,一待多年,最终可能客死异乡…… 她略微凄婉的一笑:“告诉少主,若梁王真要石宝,就把石宝给了梁王吧。” 水无瑕微惊了下,这几日她都没在何氏面前提起梁王,一方面是怕何氏担心,另一方面也怕石头听了又要闹腾,没料到何氏会主动提了。 “少主说他会处理此事。”这话说得水无瑕都有些心虚,因为梁王就是个不讲理的,她的嘴不由一撇,实在称不上喜欢此人。 “梁王生性张狂,想要之物,非要到手方休,他是王爷,权势滔天,无须为了石头,与之相争。” “在我与少主心中,石头可比那个王爷重要多了,石宝若真让给王爷,石头肯定难过。” “这孩子的忘性大,早晚会忘的。”何氏微敛了下眸子,原希望在有生之年见到石头像个常人一般,只可惜她可能看不到了。“妮子。” “娘。”水无瑕立刻应声。 “你可知石头为什么总叨念着要黑色的马?” 水无瑕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她只知道要匹马是石头的心愿,至于为什么,她倒从没想过。 “石头小时候,不像现在这样,他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他爹在他五岁时曾说过,在他六岁生辰时,会送他一匹通体黑色的马,他很开心,心心念念,可惜最后他变成了这模样,但就算变了,他还是记得他爹说要送他的马驹,所以他一直记着,从没忘过。” 想起过去,何氏心中五味杂陈,明明就是他承诺石头,他没有依约,现在反而来跟石头抢马。 十多年过去,原以为隔了千山万水,再无相见之期,怎知在她时日无多之际,老天爷竟安排她与他只隔了几道高墙,踩在同一片土地之上。如果这是缘分的话,她希望这是最后的缘,从此之后,无论此生或来世,纵使相逢,也是路上擦身而过的陌路人。 第四百零五章 床上歇着 这么多年来,水无瑕第一次听到何氏提及石头的爹,她的双眼始终不离何氏,心中莫名的感到恐惧:“娘是不是累了?我扶你回床上歇着……” 何氏摇头:“我听家主提及,少主不打算延续家业,江家数代育马,上贡战马立功无数,若少主就此放弃,是天下的损失。” 水无瑕自然知道江寒月的打算,江家育马术失传虽然可惜,但无人能劝江寒月改变心意。 “如今兴许只有你开口,才能令少主心思回转。” “可是娘——” “梁王在此长住,可不是为了几匹马、几件珍宝,他是王爷,当今圣上的胞弟,多年来替朝廷驯战马、练兵将。江家育马术失传,少主舍得,朝廷不会舍得。梁王张狂,无所不用其极,与他作对,不会有好下场。少主自傲,兴许无惧,但毕竟年少,我怕最终害的是你。” 梁王最擅长的便是用他人重视之人事物逼人就范,多年过去,看来还是如此……何氏有些站不住脚,却又舍不得离开这片美景,她靠着水无瑕,支撑着自己,看着雪地里的石头玩得正欢。 “劝劝少主,为朝廷、为天下,识大局、知大势,方合乎天地正道。” 水无瑕沉默,若这是何氏最后的心愿,她会替她做到。 她握住何氏冰凉的手,道:“我知道了,娘。” 何氏安慰一笑:“如今你身边有了人,我能放心,但是,我放心不下石头。” “娘如果放心不下,就一定要好好养着身子,我们一起等着看石头变好,然后娶妻生子。” 何氏轻笑出声:“只怕我等不到了。” “娘!”水无瑕的脸色一变:“我不许你这么说。” “傻丫头,生老病死,世间之常理,百年聚,终须一别。” 水无瑕忍着泪摇头:“娘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光阴。” “我原希望你能与石头成亲,但你有你的路要走,若我真有个万一,你可别傻得替我守孝,你早早与少主成亲,生个胖娃娃。”何氏觉得眼前景色开始模糊,她彷佛看见石头顽皮,拿着雪球丢着枝干,枝干上的雪落在他的头上,惹来他哈哈大笑,她扯了下嘴角:“替我照顾石头,别让梁王……伤了他……” 水无瑕察觉何氏握着自己的手一松,她惊呼了一声,何氏的身子向前倒去。 她连忙扶住她的肩膀,连声呼唤:“娘!娘!” 何氏已经瘫在她的怀中,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回应。 水无瑕连忙叫人。 站在雪地的石头犹然未知,傻乎乎的看着众人齐往房里跑去。 江寒月来时,穆意谨已经到来,一见到他,穆意谨只是淡淡的看他一眼,轻摇了下头。 江寒月神情严肃,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眼前这一幕依然令他的心一沉。 穆意谨精通天地玄学,能人所不能,若他有解,也不会见死不救,看来真是大限之期已至。 何氏倒下后,始终未醒。 “朝曦,”扶柳来到水无瑕身旁,轻声说道:“少主有请。” 这个时候,水无瑕并不想离开何氏半步,但也知道江寒月会派人来请,肯定有要事。 她站起身,石头趴在床侧,看着何氏,人显得无精打采,她伸出手轻揉了揉他的头,走了出去。 江寒月在正堂里,让人请来穆意谨,打算今曰拿回卖身契,让此事在何氏过世之前有个了结,让人走得心安。 没料到梁王也来凑热闹,江寒月的脸色始终阴沉着,这一个个的脸皮都比铜墙铁壁还厚。 正堂气氛透了丝肃穆,水无瑕见状心中不由迟疑了下,凭她以前的身分,连在堂外伺候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堂而皇之的踏足而入。 在扶柳鼓励的眼神之下,她静下心,下巴微扬的进去,看着坐在上位的江寒月,她下意识的对他露齿一笑,但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收了笑意,眼神微敛,恭敬的行了个礼。 江寒月对她的卑微态度不以为然,但有众多眼睛瞧着,他也没多言,免得令她更不自在。 让她起身,向前说话,要一旁的江明将手中木盒拿到水无瑕面前。 水无瑕不解的接过打开,里头放有两张纸,她并不陌生,一张是八岁那年她入江府所签下的卖身契,另一张则是她为求穆意谨救石头与穆家签的卖身契。 “两份卖身契,你这丫头胆子不小,江家若要追究,都能把你捉去见官了。”梁王在一旁口气凉凉的说。 水无瑕一惊,连忙跪了下来,虽说当时是失忆,但若江家追究,确实如梁王所言,责任都在她。 江寒月没好气的瞟了梁王一眼,就知道有他在,准没好事。 “妮子,别怕。”穆意谨上前,握着水无瑕的手臂,不顾江寒月蓦然阴沉的脸,迳自将人扶起来:“今日我们找你过来,不是要追究,而是要给你个选择。” 水无瑕被扶起身,表情不解。 “本座与江少主已然协议,本座承诺,不论你是否至穆家为奴,本座都会出手医治石头。只是你一人签订了两份卖身契是事实,总得给我们俩一个结果,你最终选择留在江家或是跟本座离开?” 水无瑕怔了下,她自然会选择留在江家,只是看着穆意谨,她蓦然有些恍神一想起了何氏的话,目光暗暗的飘向梁王…… 为了江寒月也为了石头,不能惹恼梁王,梁王想要什么,就得给什么……她咬了下牙,心一横地道:“奴婢的选择是——穆家。” 江寒月怀疑自己听错了:“穆家?!” 水无瑕心虚的看着江寒月深邃如渊、彷佛能夺人心神的双眼,还是强迫自己点头:“是,奴婢选择穆家。” 江寒月沉默,眉间带着”股若隐若现的阴沉,他从没料到水无瑕会选择跟随穆意谨离开。他起身,一把捉住她:“你胡说什么?” “放手,小子,人家都做了决定,”梁王开了口:“你一个堂堂男子汉,难不成想出尔反尔?” 第四百零六章 拿卖身契 江寒月双眼微眯,看着老神在在的穆意谨,难道,他早就算出了今日这个结果? “表哥,我可以撕毁这份卖身契,将人留下,至于条件是什么,你也很清楚。” 江寒月闻言,心中了然,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你帮他?帮个外人?” “不是,我是为了你。其实你一生与马为伍,你自己心中也是不舍,何不随心而走?一心复仇如同双面刃,伤人也自伤。我娘昏迷前交代,盼少主为朝廷、为天下,识大局、知大势,方合乎天地正道。” 他僵着身体,木然的看着她。 “丫头,看不出你还有个有脑子的娘亲,”梁王抚着下巴啧啧出声:“说得出这番大道理,不容易。” 江寒月没有理会梁王,伸手要拿卖身契。 穆意谨伸手要挡却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两张卖身契同时被撕个粉碎。 “你这不是耍无赖吗?”穆意谨难以置信。 江寒月瞪了他一眼:“官府登记在册,还怕我撕了什么卖身契,立刻派人去官府撤了妮子的奴籍,然后给我滚出景城,从今而后,江家与穆家的亲事一笔勾消,若穆蓉儿硬要嫁入江家可以,让她去祠堂守着江定弘一辈子。还有你,梁王爷,每年该进贡之战马,往后我自会派人与朝廷商量,如此,王爷可以回京了。” “你不会出尔反尔吧?”梁王怀疑。 “随便王爷爱信不信。”江寒月拉着水无瑕就往外走。 水无瑕踉跄的被拉着走,没人敢不识相的去拦。 “这小子脾气挺火爆的,要不是看在他还有点利用价值的分上,本王哪容得下他放肆。” “有才之人,难免有些恃才傲物,就如同王爷。” “这倒是不假。”梁王眼底闪过一抹快意,坐了下来,写意的喝了口茶。“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过几日。”穆意谨浅浅一笑:“我还得等表哥回头求我。” “他卖身契都撕了,已经叫你滚了。” “是,但他还是会来求我。” 看着穆意谨一副凡事了然于心的样子,梁王没来由的觉得不舒服,他以前就讨厌穆意谨的神棍爹,现在发现自己更讨厌神棍生下来的小神棍。 “慢……少主……慢点!”水无瑕被江寒月拉出正堂,走得踉跄,见江寒月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她不悦的一喊:“太阳,给我停下!” 江寒月硬生生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瞪着她。 她不由缩了下脖子,有些不自在的说:“我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让我颜面尽失?”她知道当她脱口选穆家时,他的心有多痛吗? 她讨好的拉着他的手,笑眯起一双眼:“这不是突然想起娘亲的交代,一时没有多想吗,别生气了,我给你煮好吃的,当赔罪。” 他伸手拧了下她的鼻子:“我不是石头。” “你当然不是石头,石头没你脾气差。” “你说什么?” “没有!”她忙着摇头:“梁王离开,我是松了口气,但是家主不成,你得把话收回。” 他挑了挑眉。 “家主走了,娘亲怎么办?”如今除了穆意谨之外,水无瑕不认为天底下还有哪个大夫能救何氏,虽说她知道希望渺茫,但至少何氏能在他施针下身子少些折磨,要走也走得舒适些。 江寒月一急倒忘了这一点,他不禁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求他?” 她撒娇似的眨着眼,一双眼勾人的看着他。 他心中诅咒一声,算是认栽了——若无法全然的冷情冷意,一旦让步,最终就是一败涂地,原本眷恋的只有一个她,之后加了石头,如今又有了何氏,真是欠了他们的! 梁王离开景城,阵仗浩大。 来时梁王带了十二辆马车,离去时足足又多了十二辆,穆意谨站在大门相送,看得眼睛一抽。 看过不要脸的,但要达到梁王这般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境地,实非凡人所能及。 梁王回京时不客气的带走江府大半的珍宝,其实他并非真看中那些玩意儿,只不过是想惹脾气像个老头的江寒月不快而已。 本来打定主意只要他动怒,就有借口惩办,挫挫他的傲气,偏偏江寒月就是个没心的,除了水无瑕外,身外之物全不看重,他搬了一半江府的宝贝,江寒月眼睛眨也没眨一下。 “江小子呢?” “他的岳母这阵子身子不好,所以表哥在一旁侍疾。”今日梁王离开,江寒月未现身相送,单就这点,梁王就能论他个不敬之罪。“王爷心善,定能体谅他一片孝心。” “哼!一门穷亲戚,他倒是有心了,但是看亲事结得草率,看来也没多在乎那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丫头,多是一时迷恋,昏了头吧!” 关于这点,穆意谨没有多做辩解,何氏身子不好,挂心水无瑕婚事,若真要大操大办,没个三、五个月可没法子成,但何氏拖不到那个时候。 简单的在府里拜了高堂,便当是成了礼,不过水无瑕在江寒月心头的分量,该补上的礼俗将来只会多,不会少。 马车后头有数十匹马,看样子也是从江家的马场搜括而来,其中最醒目的就是那匹看来娇小的黑色小马。 “王爷不如听在下一言,将石宝留下。” “你凭什么让本王听你的?” 穆意谨勉强笑了笑,暗自腹诽:这家伙真欠揍!但偏偏人家就是命好,会投胎,当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 梁王张狂的上了马车,眼角余光看到有奴婢上前在穆意谨耳际低语了几句,他仅是瞄了一眼,没有理会,直接启程回京。 脚程若加紧些,应该能赶在皇上生辰前回京,他微眯起眼,背靠着车板,他的挚爱已死,只剩唯一的至亲还在,这一辈子心中也只剩那么一丁点的在乎,全给了他的兄长。 “王爷。” 听到马车外自己的随从轻唤,他没动,只是轻应了一声:“说。” “江少主的岳母似乎是不行了,已搬铺至正厅。” 第四百零七章 送回江府 梁王没有反应,带了几分凉薄,他自然无须理会一条可有可无的人命。 雪又开始落下来,明明春天已至,但这雪却又下了,似乎冷了几分…… “水风。” 车旁的侍卫听到叫唤,立刻上前:“是,王爷。” “将那匹马——石宝,送回江府。” 水风微敛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奇。梁王张狂,向来到手的东西就算不要,也只会毁灭,从没有归还之例。 心中虽惊讶,但他也没有迟疑,拉着马颈掉头,到车队后头,亲自牵着石宝,送回江府。 江府如今一片肃穆,江寒月不在乎于礼不符,将何氏搬铺到了正厅,对他而言,水无瑕的娘亲便是他的娘亲,是否为江一姓,根本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周遭已摆设好,铺上白布,何氏终在这个落雪的春日闭眼长眠,撒手离开人世。 水无瑕面色樵悴,眼睛红肿,跪在何氏灵前,久久不愿起来,直到外头的天都暗了。 石头没有像以往那样遇事就大哭大闹,兴许也知道这次不同了,他只是哭,不停的流着泪,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扶柳抹着眼泪到了水无瑕面前:“少夫人,”如今她与江寒月成了亲,府里的下人全都改了称呼:“让奴婢带石头少爷去换身衣服。” 水无瑕这才想到替何氏搬铺时,石头跌了一跤,衣摆脏了不说,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应该是摔痛、摔伤了。 她伸出手,搂住了跪在身旁的石头:“石头别哭,先跟姐姐起来,姐姐带你换衣服。”石头木木的起身,跟着水无瑕走。 水无瑕带着他才踏出正厅,就见到江寒月和穆意谨两人低声交谈。 一看到她,江寒月大步向前,让下人拿来披风,接过手,为她披上。 水无瑕对他扯了下嘴角,看着石头也让下人给披上披风。 “我带石头换身衣服,再让他吃点东西,他的脚方才应该摔伤了。” 江寒月看了下石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石头乖,晚些时候去马废看看石宝,石宝应该很想石头这个主子了。” 石头有些茫然,最后眨了下眼,才点了点头:“石头也想石宝了。” “好,等换了衣服,先让石庆带你去瞧石宝,不过方才下了雪,你脚又受伤了,可不能吵着要骑马。” “好。”石头乖巧的点头。“石头最乖了,会听话,但石头以后再看石宝,石头想陪娘。” 看到他的模样,江寒月的心不由一紧,陪着水无瑕送他回房。 “石宝不是给了梁王,现下怎么还会在府里?”石头进内室换衣物,水无瑕这才开口开道。 “不知梁王哪根筋又抽,出城之后,命人将马送回来了。” 虽说水无瑕不怎么喜欢梁王这个人,但单就这一点,她还是感激的,至少在丧母这段时间,石头能有石宝陪伴是好的。 “你可有听闻娘亲提过石头的爹?” “只提过一次,”水无瑕老实的回答:“就在梁王执意强抢石宝那几日,说石头打小执着要匹马的原因,是因为石头的爹曾经给过承诺,石头始终放在心上。” 江寒月眼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亮。梁王狂傲,自以为掌握一切,终究是敌不过苍天作弄。 “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江寒月抬起手,揉了揉她略微苍白的脸:“娘亲去了,你难过伤心,我能体会,但别太累了。” “我知道。” 听到声响,见石头穿了一身庄重的黑长袍出来,水无瑕连忙拉着他,要替他的膝盖上药。 江寒月见状,暗暗抬脚踢了下刚过来的穆意谨,自己接着上前轻柔的扶着水无瑕,柔声说道:“你别忘了,有大夫在,让他动手吧!” 果然同为人,但命不同……穆意谨忍着被踢痛的小腿,上前替石头擦药,想他堂堂穆家家主,天下闻名的神医,却得动手医这小伤小病,真是大材小用啊。不过这个石头还真能忍,都伤得流血了,还能跪在正厅里这么长的时间也没喊疼,何氏若是还有知觉,该也会感到难受。 水无瑕看了,应该也会难过,听到后头声响,他下意识的挡住了水无瑕的视线,很快的替石头包扎好,说到底江寒月会推他出来,大概也是怕水无瑕心疼,自己也不是个没脑子的,还让水无瑕看到伤口。 “石头没事吧?” “没事。”穆意谨浅浅一笑:“只是点小伤,但还是别让他跪得太久。” “我明白。” 石庆已经等在外头,水无瑕想让石头先跟着他去趟马厩,但石头不要,说只想去正厅陪着娘亲。 水无瑕揉了揉他的脸,看他穿得太单薄,说道:“等会儿。”接着去拿了件披风过来。“不打算说吗?”穆意谨低声问道。 江寒月看着低着头、有些呆愣的石头,摇了摇头。 缘分错过便是错过,如今说再多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梁王走了,何氏死了,若两人心中有遗憾,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注定好结局。 何氏至死都没有提过梁王,她明知此人近在咫尺,却不愿相见,就已经做了选择,他不想在人死后,不顾她的意愿。 何氏重病时交给他的锦袋里只有简单的一条丝帕,上头是只张狂的火凤,那是先皇特赐梁王府的图腾,只要梁王所到之处,这张狂的图腾随处可见。 所以见到这条丝帕,石头的身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穆意谨不由感叹:“可怜一对有情人。” 江寒月冷冷看他:“若真有心,妮子的娘亲一息尚存时,你为何不提?如今说了,是想折磨石头还是梁王?” “我这不是天机不可泄露吗?我也不是没给梁王机会,只是……”穆意谨无奈一叹:“你也知道我若真替石头找魂,自己伤了骨血不说,还会短阳寿,我再不自制一点,这个也帮,那个也帮的,万一梁王权势一压,逼得我逆天改命,我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无须担忧,据闻祸害会活很久。” 第四百零八章 小心身子 “所以你的命肯定长。” 看着江寒月的眼神危险的眯起来,穆意谨立刻退了好几步。 江寒月看到水无瑕,懒得理会穆意谨,等着水无瑕将石头的披风给穿上,这才上前握住她的手,搓了搓,温热她的手。 天下有情人,或造化、或作弄,未必都能白首不相离。 擦身而过,是缘分不够,若能留下的,便是注定,这世上除了水无瑕以外,凡事他都能不管不顾,只有她他不愿错过,不愿放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他们的注定。 石头见了,也伸出一手握住水无瑕,想了想,又握住江寒月。 江寒月看着他,忍不住扬了下嘴角,从今而后他们就是一家人,终其一生,他会护着水无瑕,医好石头。 他的目光看向穆意谨,穆意谨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明白这个表哥心中的盘算,他早已认命,自己就算得赔上一条命,也得医好石头。 他一把伸出手,拉过石头。 水无瑕不由一惊。 “从今而后,他是我的责任,”这句话是对石头,更是对水无瑕所说。“石头自有我看顾,等事情一了,你留在景城,石头跟我走。石头,来,哥哥带你去陪你娘。” 水无瑕迟疑了下,看着穆意谨带着石头走远。她知道能救好石头的只有穆意谨,她想跟在石头身旁,却也听出了穆意谨的言下之意。 “信不过他?若信不过,便将石头留下,反正我们能照顾他一辈子。” 水无瑕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娘始终盼望着石头能像个常人般,所以让他走吧,只是,我舍不得。” 江寒月伸手抱着她,天冷,便用身体给她温暖。“还有我!若想石头,我就带你去见他,若他真不能好,我们就带他回来,这里是我们的家,也是他的家。” 她忍着泪水,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从小时候第一眼看到他,她就相信,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会好的,直至今日,她心中更是对他所言坚信不移,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早春的空气微凉,眼前一片宽阔草地,已见冬天的枯草间冒出翠绿青芽,寒冬渐远,大片草原上马群低头吃草,天空不时可见苍鹰翱翔,四周生机活力无限。 前方围起的栅栏里头一大一小的男人,她静静在不远处看着,一转眼匆匆数年经过,生活平顺幸福得像置身在美梦中,只有偶尔想起生命中远去的人,心头难免失落。 原以为今年的过年可以盼到一家团圆,但终究还是失望……只是不管过了多少年,她始终相信她会等到她要等的人。 “娘。” 听到叫唤,水无瑕回过神来,露出温暖的笑容,看着坐在小马驹上的儿子江卓磊得意的让坐骑小跑了几步,得意的对她挥着手。 今日的天气好,一大清早江卓磊便求着要上庄园,骑他爹前几日才送给他的小马驹。“不许松手,挺直腰。”江寒月冷着声,严厉的看了独子一眼。就算眼前这还只是个未满五岁,鼓鼓的双颊明显带着婴儿肥的娃儿,他依然不假辞色。 江卓磊一个激灵,连忙正色,挺直腰,将缰绳拉稳。 江寒月看向水无瑕的方向,满意的看着她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嘴角不由一扬,眼中一暖,向栅栏外使了个眼色,石庆立刻俐落的跃过栅栏,接过小主子的缰绳。 “带少主跑一圈,就让他歇着。” “可是爹——”江卓磊想要说什么,但被江寒月眼神一瞄,小小年纪的他已经很识趣的闭上了嘴。 在江家向来严父慈母,小家伙聪明得很,除非有娘亲在,不然他没勇气跟自己的爹撒泼,以免自己的小屁股开花。 “怎么不陪小磊练了?”看着江寒月走到面前,水无瑕拿起手绢,抬起手轻拭了下他额上的薄汗。 江寒月微弯着腰,任她轻触着自己的脸:“他还小,让石庆再带着跑会儿,便该歇着了。可累了?我先陪你回屋去。” 水无瑕轻摇了下头,这阵子因为害喜,足足瘦了一大圈,这几日才好了些:“我很好,想再看会儿。” 江寒月审视着她,确定她真无不适,这才由着她。 远处有规律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他抬头望去,微眯起眼,身子微绷的严肃因认出来人而松缓下来。 转眼过去五个寒暑,也该是回来的时候了。 这些年,他知道水无瑕心头始终挂念着石头,他虽然嘴上不提,心中也同样想念,他们夫妻俩都盼着,如今终于盼来圆满。 来人停下马,俐落的下了马,水无瑕的双瞳微睁,见来人身姿英挺,手牵着一匹温驯、四蹄雪白的黑马缓缓走来,白皙秀气的五官有着樱花般的唇色,微扬的嘴角带着浅笑,一身白衣随着微风轻扬,一派温文儒雅。 “石头?!”忍不住心头的激动,她立刻要小跑上前。 江寒月眼明手快的拉住她:“小心身子。” 她胡乱的点了下头,挣扎了下,江寒月一松手,她便张开双臂抱住来人,多年来心头偶尔生起的失落,。似乎在这一个拥抱之中一瞬间痊愈. “姐姐。”石头微低着头,心头激动,轻唤了一声又一声:“姐姐,石头回来了。” 水无瑕的眼眶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石头在她与江寒月成亲后半年便随着穆意谨离去,头一年,她还去穆家看过他一、两次,之后她有了身孕,不宜舟车劳顿,只能等到生了孩子再去瞧他,谁知道孩子才生下还未满月,就得到石头随着穆意谨离开穆家不知去向的消息。 虽说知道穆意谨带走石头肯定有其理由,只是她没料到这一别竟是五个年头,她双手捧着石头的脸,仔细的打量:“石头,真是你!姐姐——” 她的激动还未来得及平复,手臂已经被人一拉,整个人离开石头的怀抱,转而落入另一个熟悉的胸膛里。 “太阳,”她抬头看着夫君,嫣然一笑,泪眼朦胧:“石头回来了。” 江寒月也很高兴见到石头回来,但是不代表他能接受自己的妻子抱着个大男人不放,纵使是弟弟都不成。 第四百零九章 肯定能理解 石头看出江寒月的心思,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江寒月的双臂紧拥着水无瑕,目光平稳的看着石头清明带笑的双眸:“怎么只有你一人,穆意谨人呢?” “穆家有事,他先回去了。这些年他将家主的身分放到一旁,如今也该回去瞧瞧,我便跟他分头走了。” 江寒月打量了下石头:“看来,穆意谨还真有点本事,你已经好了。” 石头也没有隐瞒:“是,这都是托了——”他平稳的看向水无瑕,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姐姐的福。” 水无瑕闻言又是一阵激动,一心只想靠向石头看个仔细,但是江寒月的手说什么也不放。 这是吃醋了?水无瑕慢半拍的意会过来,无奈的摇摇头,柔声道:“太阳,这是石头啊!我们的弟弟。” 江寒月才不理会,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嘴中,吹了个响亮的哨音,石庆立刻领着江卓磊的马跑了过来。 “这是我与妮子的儿子。” 看到江寒月搂着水无瑕一副谁也别跟我抢的样子,石头忍不住笑出声,低下头,看着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好奇地抬着头看着他的小家伙。 江卓磊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好看的男人:“你就是娘亲常提到的石头舅舅?” “是啊!”石头被叫了声“舅舅”,开心的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我是你的石头舅舅,我叫水墨。” 江卓磊退了一步,躲开了石头的手,在他微惊的眼神下,有模有样的双手一拱:“拜见舅舅,小生江卓磊。” 石头忍不住摸着下巴:“瞧这正经八百的模样,不像娘亲,倒像——”他啧了一声,瞄了眼江寒月:“爹爹多些。” “怎么?像我不成吗?”听出了石头声音里的遗憾,江寒月有些不爽快,虽说他也挺遗憾卓磊这小子没半点像自己娘子的温婉,但也只能自个儿关上门来嫌,不允许旁人多言。 “自然不是,我这个外甥可爱得很。”石头可不是以前的傻愣子了,他很识趣的转移了话题,看向水无瑕:“姐姐,我肚子饿了,这么多年,我最想吃的便是姐姐煮的面。等我吃饱了,再让你仔细看看,跟你好好聊聊,可好?” 水无瑕点了点头,如今石头说话条理分明,这可是她作梦都盼着的,一听他饿了,又只想吃自己煮的面,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说道:“姐姐马上去给你下面,很快,很快。” “别急。”江寒月原想阻止,但又想起这么些年不见,若真挡着水无瑕,她肯定难过,只好交代一旁的扶柳小心伺候。 石头静静的看着水无瑕一脸兴奋难掩的在扶柳的扶持下走远,几年不见,依然是记忆中的瘦小,但是眼底的笑意幸福却是藏不住一这些年,他的姐姐过得很好。 他收回视线,弯下腰将小大人似的江卓磊给抱在自己怀里,笑道:“若我早些年好,说不准,姐姐跟娃儿就是我的了。” 江寒月冷着脸,伸手将儿子抱过来。 石头笑着,看着江寒月的脸色,忍不住又逗弄了几句:“如今我好了,但过去跟娘和姐姐生活的点滴,依然牢牢的记在脑子里,我娘可一心想要我与姐姐结为夫妻。” “迟了。”江寒月眼中已有怒火,关于这段过往,他也记得清楚,原以为石头好了,就该懂事,但看来还是个不省心的。 “我知道迟了。”石头看着江寒月觉得好笑,扯到水无瑕就令他失去冷静,果然情之一字,甚扰人心。“放心吧,我这次回来,也只是看看她好不好,过些日子,便要离开。” “才回来又打算去哪里?”江寒月皱起了眉头,虽说面上不显,但心里头还是关心着这个叫过他好一阵子哥哥的“傻弟弟”。 看出了江寒月的关心,石头的心头一暖,也没隐瞒,淡淡的说:“先去京城吧。” 江寒月眼底严肃,石头并非天生痴傻,当年他痴傻时,已是记事的年纪,如今恢复,对于自己的身世,他自己也该了然于心:“回京是打算认祖归宗?” 这些年江家依然上贡皇室良驹宝马,梁王似乎就认定了天下驯马人只剩景城江一家似的,只要江家的马。如今江寒月不单是景城之主,名声更是因此而传扬天下,每隔两年,梁王便会亲来景城挑马,若是石头留下,早晚会与他碰上,无须亲自上京寻人。 石头摸了摸身旁低头吃草的石宝,这匹马虽好,却不够焊,但对他而言已经足够,是他的珍宝。“我没想过认祖归宗,我娘死了,我只是想去瞧瞧罢了。之后,我还打算下江南,去川蜀,我想走遍我娘亲曾经待过的地方,或许几年后,我会再回来这里。” “你该知道,你才回来,若急着离开,妮子会难过。” 说到底还是担忧着水无瑕,石头笑了笑:“我的人生空白这么些年,如今好不容易好了,想去看看五湖四海,姐姐疼我,肯定能理解。” “看来你并不打算将你的身世告诉她?” 石头摇头,看着眼前的草原,淡淡的说:“你猜出我的身世时,没有告诉我姐姐,用意自然是不愿意她忧烦,如今我已痊愈,自个儿的路自个儿会盘算。我看得出来,她很幸福,这已足够,这些年,你将她照顾得极好。” 听出了石头口气中的若有所失,江寒月不由说道:“她是我的娘子。” “我知道。”石头失笑,转头看着他:“我不会跟你抢,当然,我也抢不赢。” 他对水无瑕有着强烈的情感,但这无关男女情爱,只是感激——在他与娘亲最艰难的时候,是她给了他们安稳的生活,在他娘亲最后的那段日子,让她走得平顺。 “你既然已知晓过去,可知你为何会痴傻?” “说到底不过就是家宅不宁。”石头双手负在身后,似讽刺又似遗憾的叹道:“你也是男人,该知齐人之福不是每个人都可享的。” 话说到此,江寒月也明白了几分,梁王张狂,这些年来从未变过,来景城时都赖在江府里,一方面是想看看江家还有什么好东西,另一方面则是看着他与水无瑕,他总认为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人终究无法琴瑟和鸣,白头到老,他不知道,他此生遗憾便是缘自于根深柢固的门当户对观念,若当初能不管不顾的只娶心爱之人,而非先娶家世匹配的正妻,或许结果便能改变…… “你可有打算讨回公道?”江寒月专注的看着石头,若他点头,纵使得罪梁王,他也会助他一臂之力。 “不。” 江寒月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我记得那人总说我像我娘亲,不单容貌神似,就连性子也像,我娘亲当年远走,抛弃过去换了名姓,便是不愿再掺和进后宅纷扰,多年过去,在他人心中,我早已是个死去之人,如今我有个疼爱我的姐姐,还有个以育马术闻名天下、富可敌国的姐夫,我何必想不开再去理会那些狗屁倒灶之事,纵使我体内有一半血缘是来自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室之人,但如今我与他早是陌路。 “这么些年来,他若能因为我娘与我的死而承受一丝良心上的谴责,就还算是个人,就让他继续活在痛苦里。若他不是个人,没有一丝悔意,我也无须将心思浪费在这个禽兽身上。我痴傻多年,可不想再虚耗光阴。” 一声“姐夫”叫得江寒月还算满意,只是石头云淡风轻的口吻下,尽管没有压抑,但也不见得开心,江旭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水无瑕和死去的何氏心中念着的便是石头能如同常人一般,只是对石头而言,痴傻一辈子才是真正的开心。看出石头不愿多谈过去,江寒月也不再多言,人各有志,他也无法左右。 “姐姐心善,如今的平静幸福是她应得的,姐夫可别辜负姐姐,若姐夫有二心,我拚尽全力也会将人带走。” “你等不到那一日。”远远看着水无瑕的身影出现,江寒月抱着儿子:“走吧!你要离去之事晚几日再说,你姐姐有孕,别让她操心。” 石头的眼睛一亮:“姐姐有孕?!这可真是太好了,这次该生个像姐姐一样的闺女,若真是如此,姐夫不如把闺女许给我做媳妇儿。” 江寒月没好气的瞪着他,闺女还在妻子肚子中就被挂念,还是被个老男人挂念,他的心情不太好。“别作梦了,等孩子出世长成,你已经是个老头子了。” 石头闻言哈哈大笑:“你也别恼,我这不是想与你们真正成为一家人吗?” 江寒月扫了他一眼:“早在相识后,便是一家人,只要我与你姐姐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家,永远等你回来。” 江寒月说不出太多矫情的话语,直接了当的给了石头一心想追求的温暖。 石头心神一动,抿了下唇,平稳下自己的心绪,看着等在前头的水无瑕和江寒月,幸福从他的胸口往外蔓延。 眼前是他的亲人,过去早已随风而去,就算真有遗憾,也不再影响他分毫,因为他清楚从今以后,不管他走了多远,这里始终有家人等他回来…… 第四百一十章 想通什么 他丢下长剑,在师父面前跪下。“师父,为何不能是她?” “你与她无缘又无分,她此生另有正缘,你……别浪费时间了。” “既不是徒儿,那与她有缘有分之人又是谁?”他语气里带出一股恨了。 “天机不可泄漏。” 他忍不住嗤笑。“徒儿逆行于天地,早已窥知天下事,这天于徒儿能有什么机密?” “你拥有来去自如的机运,是得天独厚的异数,但若违天逆命,也难逃劫数!” 他语气晦涩不已,“师父,徒儿与她就……真不可能吗?” “不可能!” “您如此断然……”他慢慢跌坐下去,之后脸上是死一般的寂静。 “诺儿,天命如此,就别强求了,趁还收得住情感及早抽身吧!” 他苦笑,“师父有所不知,徒儿早已情根深种,收不回来了……” “你真糊涂。” “对不起,徒儿自己也不知会对她放下如此深的感情,如今只盼师父容徒儿去见见她的命中人,若那人值得托付,徒儿也就甘心放下,不去强求了。” “不成,你不得去见这人!” “为何不能见,莫非这人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都与你无关,为师说过,你与她无缘无分,她的事你根本不该过问。” “若真无缘无分,徒儿就不会与她相遇,师父的话未免矛盾。” “你质疑为师?!” “不,徒儿就事论事。” “你!总之,你二人在彼此的这一世里都是不可能的,记住师父的话,离她远一点,她于你没有好处。” “师父这是情愿见徒儿受苦?” “苦总比……” “总比什么?师父为何不将话对徒儿说清楚?” “唉……能说得清,为师怎会不说……” 晏金王朝,天喜二十六年。 “水炯顺,你为官不正,私吞宁县官银,贪赃枉法早晚有报应!本官诅咒你这贪官生不出儿子,绝子绝孙!” 这日,男子气愤地由常州平县县令官邸出来,站在门口破口大骂。 “呸!本官行得正,坐得稳,儿子都二十岁了,证明本官爱财取之有道,你若是再胡言乱语,本官上书朝廷告你污辱栽赃,让你丢官!”水炯顺追出来说。 原来那气呼呼的人正是隔壁宁县的县令李章程,近年国库充盈,朝廷便拨下银子协助地方建设,各县分得千两银,朝廷让各地县令亲自上京领取,顺道报告地方政务,李章程不巧生了场病,下不了床上京,水炯顺自告奋勇替他领钱,可怎知回来后水炯顺居然只交给他七百两! 问明原因,水炯顺解释因他没亲自上京呈报政绩,因此被朝廷扣了三百两,这事是自己生病误事原本怪不了别人,但昨日却听到另一县的县令告诉他,根本没扣钱这回事,水炯顺替他领走一千两。 他得知后气得来找水炯顺理论,可这姓水的居然有脸皮说这三百两是他代领的走路工钱,打死不还宁县,这等贪官,他能不气得大骂吗? “水炯顺,老天有眼的,善恶有报,你有儿子也没**!”李章程气到已没什么理性了,顾不得风度,骂得粗野。 水炯顺也恼火了。“李章程,你王八蛋,生的儿子才没**!”抓起地上的石头往李章程砸去。 但没砸中,石子落在李章程脚边,李章程本来气得捡石子要回砸,见水炯顺已唤来下人要对付他,心下一惊,只得先逃命要紧。 “有种别走,给老子滚回来!”水炯顺见他逃跑,在后边叫嚣。 “我说爹,您儿子没**了吗?我每日准时上茅房,顺畅得很,您与他对骂岂不是浪费口水又伤身?这还失了做官的风度。”锦衣少年摇着近来最流行的沉香扇,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说。 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眼眸灿如晨星,十分俊俏,只是相貌虽风度翩翩,谈吐上却有点儿不着调。 水炯顺丢了手中没砸出去的石头,撇撇嘴道:“水小子说的有道理,这姓李的不知好歹,也不想想若不是我替他上京领钱,宁县连七百两都没有,还来跟我计较那三百两,这种脑袋不清楚的老家伙我跟他嚷什么,随他蠢去吧!” “爹想通就好。”水无瑕搧着扇子笑嘻嘻的点头。这扇子之所以称之沉香扇,是摇搧间会散发出香气,有的是檀香,有的是花香,而自己这把扇子散发的是桂花香,甜味闻得人挺想睡觉的。 “想通什么,瞧你这小子这副打扮,又想出去惹是生非了?”水炯顺瞅着儿子问。 水无瑕露齿笑了笑。“爹,您明知故问,给点银两让儿子出去花花。”他伸出手,不客气的讨钱。 水炯顺朝他掌心拍下去。“今日不准出去,老子有事让你去干,别给我出去花天酒地!” 水无瑕收回被打红的手,一脸不满。“爹让我干什么说就是,干么动手呢?” “你这小子成天只知花钱享乐,不务正业,我要不是只有你这个儿子,怕自己死后没人送终,早把你打死了,还让你在这罗哩罗嗦。去,隔壁来了新邻居,瞧那排场不小,去给爹探探什么来头?” “拜访邻居的事不是女人该干的吗?让娘去就好,这么无聊的事我去做什么!”他不屑干。 “你娘比你还混,这会儿与她那几个姐妹淘不知又混到哪里去挥霍显摆了,我若找得着她,还需要你?!” 水无瑕翻了白眼,这倒是,自己那娘比他还“花天酒地”,最喜欢在其他官夫人面前摆阔,花钱买珠宝首饰从不手软,爹有他和娘这两个“阔妻贵子”,难怪得拼命攒钱养家,污了宁县的三百两实在也是不得已啊! “知道了,去就去。”他转身往屋里走。 “水小子,大门在那里,你往哪走?”水炯顺揪住儿子后领问,以为儿子只是嘴巴敷衍,没真的要替他去办事。 “爹抓着我做什么?难道要我空手去?我得先去咱们库房里挑件伴手礼带过去才像话啊。” 第四百一十一章 究竟算了 水炯顺听了这话松开他的领子。“算你这小子有点脑子,去去去,挑个礼送过去,不过你别挑太贵的。”水炯顺小气的交代。 “我知道那仓库里的全是爹的收藏,件件精品,但爹别尽想着省钱,隔壁来头如何咱们不知,送重送轻难拿捏,儿子先挑个不轻不重的较为妥当。” 水炯顺点点头,“这话也在理,挑什么你自己拿主意吧!”摆摆手让他滚了。 水无瑕往库房去,里头可是爹为官多年各方“进贡”的东西,在琳琅满目的物事里他挑了幅画,是近朝名师的画作,东西说贵不贵,便宜也不算便宜,挂在家里墙上还算有点分量,送礼也不致失礼。 他拿着画,晃悠悠地出了门朝隔壁走去,想着爹为何会说新搬来的邻居有点来头的话,听说这户人家姓江,是个年轻公子,搬来月余了还没露过面,成天待在宅子里足不出户。 越是低调的人越不简单!要知道,县令乃一县之首,官邸自然是设在县内地段最好之处,能与县令做邻居的人家,家底不可能薄的。 现下京城有钱有权的人家正流行“下乡静养”,说是有助于陶冶心性、休养生息,因此爹怀疑这人八成是某个皇亲国戚,或某大臣的子孙下乡来附庸风雅的。 否则,既然住在隔壁,按理对方会先来问候身为县令的爹,哪里会不知礼数的视若无睹,爹专程让自己来探探,若真是个有背景的,爹还得好好巴结,期盼有朝一日能由地方官升格为京官,这样才更有赚头,水家就更发达了。 “请问江公子在家吗?我是住隔壁的邻居水无瑕,这是过来拜访江公子的。”他报上姓名。 然而,隔壁门房应门后,只拉开条门缝看他,压根没打算请他进门去。 “公子不见客。”门房也不客套,直接告知后连细缝也要阖上了。 “等等……我是代表水县令来的,还请通报一声。”他抬出爹的官衔,阻止大门被阖上,好歹爹也是地方老大,通常抬出爹来没有人会不买单的,即便这人来自京城,有些能耐,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多少也得卖地头蛇一些面子吧。 “谁都一样,公子说了,不想被打扰。”门房毫不客气地将门给关了。 碰了一鼻子灰,水无瑕生气了,搞什么?这么不把人放在眼底! 他转身往自家后门去,两户的后院仅一墙之隔,他记得自家后院有株老松,那树干高过围墙,树枝都长到隔壁去了,因隔壁之前一直没住人,没人抗议,就任那老松的树枝随兴的伸展过去,这姓江的搬来后也没抱怨过这事,所以那老松的树枝还继续占着人家的地盘,这会儿他正好利用! 他回到后院让小厮帮忙,让他踩着上树,他爬上去后,马上挥手让小厮走,省得隔壁的人发现他偷窥。 “你先走吧,我没喊别过来。”他吩咐道。 “少爷爬这么高,可得当心,小的还是在这顾着好,万一您跌下来了还能接着您。”少爷可是县令的宝贝独子,半点也伤不得,小厮担忧的说。 “放心放心,小爷灵活得很,这点高度跌不死的,你快走吧,别妨碍我打探军情。”水无瑕上树后,站在岔开的粗枝上,隔壁后院的景致果然一览无遗,这会儿更没有心思与小厮罗嗦了。 “那好吧,少爷自己可得千万小心点了。”小厮不敢坏主子的事,只得离去。 小厮走后,水无瑕开始比较两边的院子,自家后院种满牡丹、杜鹃等艳丽张扬的花,而隔壁则低调许多,种的是冬天才会开花的梅树。 不过两户院子倒有个相同之处,就是后院都设有座超大的凉亭,自己家那座凉亭舒适美观,不在话下,却是不及隔壁的有名气。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那座凉亭边上有块猴子造型的怪异石头! 老实说,这块石头实在称不上好看,摆在院子里尤其是亭子边上,根本不搭,甚至还破坏美感,不过,据说这块石头已摆在这里两百年了,传言当初摆放这块石头的人,请了法力极高的僧人给石头施了福语,只要能善加保存并且让这块石头屹立不摇在原地者,就能拥有福田良机,而这块石头说来也神,确实令不少拥有者升官发财。 可惜这块石头不能移动,移动了就不灵了,要不然自己半夜偷偷搬回府,藏在爹的宝贝库房里,日夜膜拜,兴许不久爹就能高升了,但这是题外话,此刻这块石头不是重点,重点是,接下来要做什么?若盼姓江的突然出现在院子让自己撞见,这种机会似乎不太可能有,可除此之外,自己要如何才能见到人呢? 蹙起以男人而言略显秀气的两道眉,伤着脑筋,想着不如干脆爬过隔壁院子,溜进江府去看个究竟算了?! 打定主意后,他抬腿正准备借着老松树干上的藤爬下墙溜进隔壁时,忽见凉亭里有影子晃动,他吓一跳,赶紧缩回腿,仔细往凉亭望去—— 喝,方才顾着瞧那块福石没留意其他,凉亭里居然有人,而这人背对着他躺在凉椅上,似在假寐。 他睁大眼睛眺望凉椅上的人的衣饰,衣料看似上等织锦,一般的下人可穿不起,这人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宅子的主人江寒月。 他得意起来,这下好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自己真的有好运道,这样都能撞见这姓江的! 老天要帮忙,自己还客气什么,当然得把握机会摸清楚对方的底了,他眉角一翘,“哎哟!”一声假意的惨叫之后,身子翻过墙,“跌”下树,落在隔壁院子的地上了。 不过跌落的姿势没抓好,屁股落地后是真疼的,令他坐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了,表情龇牙咧嘴的。 “很疼吗?” 不一会儿,水无瑕头顶传来一道低沉好听的询问声,他心头一跳,正主儿上钩了,自己这摔值得了! 他猛地抬起头来,迎面对上的这人长身玉立,五官极为精致,清俊得彷佛谪仙,他忍不住屏住了气息,捂住了嘴巴免得流下口水来,自己的容貌也常教人赞为美男子,但若与这人比起来,似乎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人家是仙,自己不过是凡人。 第四百一十二章 给丢回去 “疼吗?”这人见他只是痴傻地望着自己不说话,那好听的嗓子再朝他问一遍。 “疼死了……”水无瑕张嘴回话,边摇头赞叹,想不到啊,世上还有如此貌美的男子,连语调都太过温醇动人……原来这姓江的是个如碧玉似的翩翩公子,就算是男人,见了也失魂的。 “喔?这样啊,既知疼,何必装腔作势地跌下来?蠢人干蠢事,就如你这般吧?” “嗄?” “地上不脏吗?坐着不起来,你不仅蠢还很不爱干净。” “你——” “不用辩解了,本公子也没空听你废话,别碍着本公子休息,怎么来就怎么回去吧!不送。” 以为和善俊美的脸庞,转眼间露出了嫌恶的神色。 水无瑕张着嘴,傻眼,别以为人俊心定也美,放屁!这人分明“表里不一”,是个毒舌歹心的! 他瞬间清醒,收起痴愣相,扶着摔疼的屁股站起身,斜眼对着这毒舌的家伙问:“敢问公子是否便是这家的主人,江寒月公子?” “本公子正是江寒月,可这与本公子让你快快滚有何关系?” 这人说话简直欠揍!他袖里的手指扭起来,握成一团,忍着才没揍出去。“江公子可真见外,我是住隔壁的水无瑕,所谓万金买邻,远亲不如近邻,你是不是正好敦亲睦邻一番的招待一下我?”他皮笑肉不笑,厚着脸皮问。 “虽说左邻右舍本该往来,但本公子却疏忽了居必择邻这事,没先打听清楚邻居的品行,这会儿才发现隔壁住的居然是个爱偷窥的!既然你不请自来,不知礼数在先,本公子又何必惺惺作态假装欢迎的招待你?” 水无瑕现在不只想揍人,还想动手捅这人一刀了,自己在平县行走何曾受过这等鸟气,这家伙到底仗着什么敢对他这般嚣张狂妄?! “我本是上门正式拜访的,可门房推托说你不在,我便作罢,往自家院子逛逛,却不小心跌落你这里,哪里偷窥什么,你可别误会。”他忍气说。 “逛院子能逛上树去,还能夸张的由树上落到本公子的院子里来?这可是咄咄怪事了,倘若不聪明就别学人家秃头顶,这样只会成为笑柄。” 这人说话半点缝不留,眼里插棒槌,直戳人痛处! 水无瑕气炸了,脸皮忍不住发颤。“这么着吧,不请自来算我冒犯,这厢摆桌赔罪,请江公子今晚赏光到平县最大的酒楼『小南春』吃一顿怎么样?”他按下火气,坚忍为爹,爹交办的任务向来自己没有办不成的,非得探到这人的底不可! “油!”江寒月冷冷的望着他,然后吐出这个字。 “油?”何意? “本公子最讨厌的就是油腔滑调浮油之人,本公子崇尚精实,不想染油,这顿饭就免了吧!” 不赏脸就算了,打了嘴巴还吐唾沫蹬鼻子上脸的,水无瑕气得内伤,脸上笑容再也挂不住,拉下脸来,表情臭得薰人。“江公子不来便罢,敦亲睦邻做不了,那咱们两家以后就互不打扰了。”这家伙不上道,自己也不是非结交不可。 “本公子正有此意,就这么办吧,请!”江寒月再次催人滚了。 水无瑕铁青了脸。“走就走!”转身要往大门去。 “等等,本公子方才不是说了,怎么来,怎么回,你这身衣服沾了地上的尘泥,这还想过厅踏廊,弄脏本公子的地方吗?” 他听了这话,整个人爆开了。很好很好,自己平日行事够嚣张,想不到今日遇到对手,这人比自己更王八蛋!“姓江的,小爷记住你了!” “记住最好,下次再私闯民宅,本公子就该报官了。” “哈,报官?你难道不知小爷是谁?” “即便你是平县县令之子,难道犯事就不必审?”这人显然清楚他的身分,但没因此有所顾忌。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当然得审,而且得秉公审,只不过,私闯民宅这等小罪,还用不着小爷的爹出面,小爷自己就能摆平。”他撑鼻瞪眼。 “喔?你这是在告诉本公子,审也是白审,本公子这是白干活?” 水无瑕笑着点点头,这家伙总算有点明白得罪他没好处的! 江寒月静默了片刻后,露出了教人骨头发冷的笑容。“不白干活的方式多得很,本公子自然是能将你送进大牢吃几天牢饭的,只是懒得费这心思在你这油小子身上,眼下你若再不走,本公子直接让人将你丢回自己院子去!” “你敢——” “阿志,动手!” 江寒月一喊,之前让他吃闭门羹的门房不知从哪个方向跑出来,卷起袖子真要将他抓起来往墙外丢。 水无瑕愕然,自己若真被丢回去,受伤事小,自尊心受损才是大事。“算算算了,我自己爬墙回去!” 然而难堪的来了,他下得来上不去,伸手构不上老松树藤,墙爬不上去,试了几次都狼狈地滑下来了。 某人看不下去蠢人的爬墙表演,最终还是让阿志将不速之客给丢回去了。 水无瑕姿势难看的躺在自家院子的地上,满身尘土,不远处路过的下人纷纷吃惊偷笑。 很好,自己算是和这姓江的正式交恶了,哼,此仇不报非君子! “你说这是隔壁水小子干的?”江寒月外出几日,回来后神情阴沉的瞧着自家原本洁净无尘的厅堂,此刻地上满是一道道的泥脚印。 阿志满脸气愤。“没错,今日一早隔壁县令家的水少爷带着官府的人过来,说是昨夜有人在官道被抢劫,劫匪逃躲到咱们这附近来,得逐户搜查,便带着人硬是闯进府里来,将咱们这弄得一团脏乱。” “可搜到了劫匪?” “哪来的劫匪,您瞧,这几天无雨,这满地的泥脚印分明是水少爷故意让人在脚底抹泥,借机闯进咱们宅子弄的。” 江寒月眼微微眯起。“这小子是来报复的?” “可不是,这几日您不在府里,有所不知,水少爷闹出的事可不只这一件!”阿志越说越愤慨,那手在空中劈来劈去,似乎恨不得水无瑕就在眼前,自己能劈死他。 都四百一十三章 他完蛋了 “这小子还做了什么?” “他还——”阿志刚要再开口说出水无瑕的劣迹,就听见后院方向传来高昂的唱戏声。 “这怎么回事?”江寒月立刻蹙眉。 阿志表情更气愤了。“公子,小的要说的就是这个,水少爷在后院搭了高台,天天请人来唱戏,一唱整天不停歇,吵得小的一听到这声音就想吐!” “这小子吃饱撑着了,走,本公子亲自去瞧瞧!”江寒月甩袖往后院去。 到了后院,果然看见围墙外隔壁的院子架了一座高台,有个女伶正在上头扯嗓高唱,那声音拔尖,唱得声嘶力竭,好不卖力。 “公子,那女的天天来唱,而且就对着咱们的方向唱,之前您不在就算了,如今您回来了,咱们可不能再姑息,是不是该找隔壁算帐去?”阿志忍无可忍地问。 “这小子做这么多无聊的事,不过是想激怒本公子,本公子何必随他起舞?让他去闹,没多久就会觉得自己蠢了。”江寒月虽不爽,但还是懒得理这小子,转身走了。 阿志见主子居然走了,马上心急的追上去。“公子,您不能不管啊,您会后悔的……” 阿志说的没错,夜里,某人真后悔了,那俊脸彻彻底底的黑了。 阿志捂着耳朵崩溃的赶过来对江寒月道:“您白天就该给他教训的,夜里他兴许就不敢又来了!” 隔壁正传来杀猪般的尖锐琴声,外加一堆鸦雀杂叫声,水小子正坐在后院朝着他们方向不遗余力的制造噪音。 “这小子每晚都这样干?”江寒月磨牙问。 “是的,每晚,不过现在这样更离谱,之前只是让鸟雀吵闹,今晚他自己出马了,这琴声简直是魔音穿脑!想来是水少爷不知您经常不在府上,这几日他闹成这样算是白闹了,今早闯进府来才知这事,当时就差点气晕了,之后便派人在咱们门口守着,得知您回来了,这才变本加厉。” 他听了啼笑皆非,这下可真见识到水小子的报复功力,不仅出钱出力还亲力亲为,一刻不放松,早晚的下工夫,不搞疯人绝不罢休。 “这附近可不是只住咱们两户人家,白天他吵闹就算了,夜里这样胡闹,没人抗议?” “再怎么说他也是县令之子,左右邻居敢怒不敢言,哪敢多说什么。” “这么吵就是县令夫妇自己也无法入睡吧,他们也能忍?” “就是因为县令夫妇这几日到邻县去访友,只留水少爷一个,这混世魔王才大张旗鼓的闹出这么多事来的。” 问清楚这些事后,江寒月面色发沉。“县令夫妇何时回来?” “听说还要三日才归。” “那便是还得要三日这小子才会消停?” “公子,小的忍不了三日啊,会聋的!您真不打算制止水少爷吗?”阿志哭丧着脸问。 “谁说本公子要忍的,你去报官。” “这……可是,水少爷的爹便是平县的父母官,咱们报官有用吗?” “没报怎知没用,你即刻去岳家一趟,找岳宁大人,请他处理此事。”他也已教这刺耳的魔音刺激得头痛欲裂了。 “岳……岳家?那岳家可是儒学世家,岳宁大人是常州太守,他的表妹是大名鼎鼎墨王的王妃,公子与他相识?” “嗯,他是本公子的表舅舅,见着他只需说是本公子让你去的就成了。” “呃……是。”平县归州官管,那岳太守正是水县令的顶头上司,若岳太守出面还怕治不住那平县小霸王吗?! 不过,他这也才知道,原来主子与岳太守是亲戚。主子身分神秘,确切什么出身连自己也不清楚,只晓得主子购得这宅子后,雇了他来看顾,但这宅子之前是京中某位大官的故宅,本要留做祖宅,绝不可能变卖,主子却有办法买下,且这宅子的每件家具摆饰都是由京中运来,件件精致昂贵,京中时不时送来珍馐美食,华服贵品供主子吃食与穿用,而自己平日并不见主子烦恼营生问题,可主子想花钱时,也从不用烦恼,只要写封信,不久就会有人送来银票了。 由此可见,主子应该很有来历,他猜想,肯定不出皇亲国戚之辈,因此这会儿得知岳太守是主子的表舅舅,他倒也不惊讶。只是,岳太守的表妹是墨王妃魏绾烟,主子唤岳太守表舅舅,该不会……主子真来自权倾天下的墨王府?! 还有,那岳大人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七、八,而主子也不过二十二、三,两人相差不了几岁,唤岳大人舅舅,这年纪与辈分感觉有点怪怪的?但话说回来,墨王皇文诺与其侄子皇粤,不也年纪相当辈分却差上一辈? 不纠结这事了,赶紧解决这水小霸王才要紧,不浪费时间,他直奔去岳府求救。 水无瑕在牢里关了三天后,灰头土脸的出来了,回到家还得面对老爹与老娘的一顿臭骂,尤其是爹,常州太守乃是管他生死的长官,自己竟将事情闹到他那边去,让爹丢尽老脸。 “你这小王八蛋,我让人多关你几天,你还回来做什么?!怎么就不死在牢里算了,省得祸害我前途!”水炯顺气极大骂。 “水炯顺,你这老东西说这什么鬼话,我儿子死在牢里,你就高兴了吗?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还是独子,你敢诅咒他?!”何锦娘近四十岁的人,保养得宜,貌美如花,虽然也气儿子丢人,骂归骂,但骂到叫儿子去死,这就太过了,当场与丈夫翻脸。 水炯顺向来怕老婆,对自己儿子也是宠上天的,这不过是气过头一时骂了出来,骂完也是有些后悔的。“得得得,算我口误,但这小子也太蠢,我让他去查隔壁的底,结果没查到什么就算了,自己还闹了个丢人现眼,甚至与人家交恶,我水炯顺生出这等笨儿子能不气恼吗?” 水无瑕被骂得哑口无言,堂堂县令之子,成为阶下囚,自己这回是真是颜面无光了。“爹骂的是,儿子不成材,让那姓江的给整了,不过您放心好了,那姓江的彻底惹***,这口气儿子会讨回来的,他完蛋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你去纳妾 “完蛋的是你!人家岳太守是墨王妃的表兄,墨王妃什么人?是墨王的心头肉,谁不知墨王多宠这个失明王妃,对她的娘家人亦是多有提拔,尤其这个岳家,岳宁继承已故大儒岳明的名号,成为当代儒师,更因此成了常州太守,隔壁的能请得动岳宁出面办你这等小屁事,可见他也不是普通人,你想找他麻烦,你是瞎了眼了!” 水无瑕愣了愣,自己是被关了几天大牢,气傻了,倒没去想江寒月与岳太守的关系,岳宁为官清廉公正,又贵为太守,自己瞎闹的小事这人却亲自出马拿他,爹说的没错,江寒月不是简单人物。 “没错,儿子啊,这回娘和你爹外出,听见了一个消息,墨王认了一个义弟,此人是名大夫,正在为墨王妃治眼疾,天下皆知墨王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妻子,用尽方法找尽药理要治好王妃的眼睛,可惜多年来始终没有成效,这位义弟却是打包票定能治癒王妃,墨王大喜,因而对这义弟有求必应。” “娘该不会是要告诉儿子,墨王的义弟即是隔壁的那家伙?” “可不是,你爹打听到这消息,原本是急急忙忙要回来好好巴结人家,借着此人攀上墨王这棵大树,哪知这大好机会却教你搞砸了,难怪你爹会恼你,不过事已至此,恼你也没用了,这会儿你就别再给你爹添乱,安分些,别再惹事。” “那也不对,墨王义弟不好好待在京城治疗墨王妃眼疾,跑到咱们这儿来做什么?娘会不会搞错了?” “你娘没搞错,听说治疗墨王妃的药只有咱们平县才有,所以这人才会暂居于此。你这小子给我听好了,你爹我光一个岳太守就得罪不了,更何况墨王,你爹要是惹上这人物,十颗脑袋都不够砍,所以别怪我没警告你,你再敢给我闯祸,瞧我不剥了你的皮!”水炯顺严重警告。 水无瑕肩膀垮了,垂头丧气的说:“儿子知道了,这家伙背景雄厚,我哪还敢没长眼去招惹?爹放心吧,儿子会吞下这口恶气的,不过,那治癒墨王妃平县才有的药究竟是什么?”他好奇起这事。 “正是只有咱们平县紫南山才有的驼子草,这奇草是近百年才在紫南山出现的,得三年深根,四年出土,五年结珠,真正长成要花上十二年,这不打紧,这株草其貌不扬,不喜阳光,长在山涧缝里,极其难寻,墨王义弟就是来寻它的。” “原来如此。”水无瑕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爹,儿子知道您一心想做京官,若能攀上墨王,那便能平步青云了,只如今儿子得罪了他的义弟,所以我打算将功赎罪,既然驼子草这般难寻又难长成,若儿子能弄到手,直接送到墨王手中,岂不就是大功一件,咱们还管那姓江的做什么?”他盘算的说。 “你以为这容易吗?听说那墨王义弟找了个把月,连个影子也没瞧见,你想抢在他之前取得驼子草,这是作梦吧!”水炯顺直接泼他冷水。 “是啊,儿子,那紫南山高深险峻,你别好大喜功要去找什么药,你可是娘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宝贝儿子,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就算你爹因此做了京官,你娘我也不乐意!” “没错,你以为爹为了前程可以牺牲儿子吗?你可是咱们水家独苗,你好好给我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去跟墨王义弟赔罪的事爹会自己来,爹精通人情世故,就不信搞不定这个墨王义弟!”水炯顺也如此说,夫妻俩全要这个儿子安分一点,别给他们惹事就好。 “好吧……”水无瑕说不过两老,便低眉顺耳的应着,可那双古灵精怪的眉眼没安分过,转溜个不停。 姓江的已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哪是爹娘几句警告就能消除怨气的,这驼子草自己志在必得,有了这个,瞧这姓江的能不向他低头吗?! “水小子,这会儿墨王义弟之事先搁一旁去,爹跟你说一声,这回到邻县去,爹顺道替你物色了一门亲事,是徐大富的嫡女,徐铮,听说性格宜室宜家,重点是徐家有座矿山,你若做了徐家女婿,将来保证金山银山吃喝不尽,咱们官贵商富,恰恰结成富贵人家!”水炯顺想起这事,高兴的告诉儿子。 “水炯顺,我不说过了,这叫官商勾结,你做官的咱们家怎能娶一个铜臭的商人之女做儿媳妇,这传出去闲话还能少吗?我不满意这门亲事,是不会同意的。”水无瑕还没说什么,何锦娘已站起来拍桌反对。 “欸,你这女人怎么回事?平日里你花我『勾结』来的钱比任何人都痛快,我这会儿给你找个钱矿,将来让你在那群姐妹淘面前钱花得更爽快,就不懂你为何要反对这桩婚事?”水炯顺不解的摇头问。 “我爱花钱可也不想找一个以为可以拿钱砸我,不敬公婆的媳妇!” “这人都还没进门呢,你怎就说人家会拿钱砸你、不孝敬你,你这得的是什么毛病?” “总……总之,儿子才二十,不急着娶妻,你要急,你去纳妾!” “你说什么鬼话,我跟你有理说不清了。” “说不清就别说了,咱们不娶!” “你!”两人吵了起来。 “都别吵了,爹,我听人家说,子女是自己的前世情人,我是娘的小情人,娘这是吃醋了,不想儿子被别的女人抢了。得,娘,儿子答应你,你不中意的儿子绝不娶,要娶的铁定是能对你百依百顺、低声下气的,这样可好?别再跟爹吵了。” 水无瑕笑嘻嘻的搂住何锦娘后,又转向水炯顺道:“爹,你也真是的,急什么,那徐铮家里有钱又怎么样,凭儿子的相貌才情,就只能找个家里挖矿的吗?那是粗人,儿子想找的是像娘这样气质高贵,能吟诗作对的女子。” “屁,你娘能吟诗作对才怪,我看你是认错娘了吧?”水炯顺忍不住讥讽回去。 第四百一十五章 小爷不怕你 “水炯顺,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这是嫌老娘不会吟诗作对是吧?老娘无才让你蒙羞,有种你就休了老娘,老娘这就回房去等你的休书!”何锦娘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去。 水炯顺这下才意识到自己惹毛妻子了,真怕了,吓得赶紧追上去。“我说夫人,我的好夫人,你这不是让我休妻,是你要休夫,千万别啊,为夫知错了,知错了还不行吗?你听我说,我没胆更没种休妻啊……!” 水无瑕瞧着自己爹娘吵闹离去,原本脸上挂着的乖觉笑容渐渐淡去,最后变得有点深沉了。 紫南山密林重重,入夜后天上没有星子,更见不到月亮,荒山野岭,鸟兽无踪,整个天地漆黑得像一个巨大黑洞。 水无瑕来此半个月了,说不后悔在这里受罪是骗人的,他在这鬼地方为了寻找驼子草,挨饿受冻免不了,到了晚上还得忍受这份恐怖的阴暗寒冷,但他为了出一口鸟气,还是咬紧牙根地告诉自己,不找到驼子草绝不回去! 不过今夜不知为何,山风飒飒,风声格外阴森吓人,林间似乎酝酿着什么令人躁动不安,他手攥着一把短刃,随时提防着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在这鬼地方谁也不知会突然蹦出什么来。 毫无预警地,天空巨响一声,一道雷劈了下来,活生生将他面前的三棵大树劈得四分五裂,还发出一股焦味。 水无瑕吓得忘了闪躲,教那飞散的木屑划伤了脸颊,等吃痛了才想到应该逃命,正要动作,冷不防另一道闪雷又劈下,这回像是专程朝他的方向而来,心头惊想自己就要如那三棵大树一样灰飞烟灭时,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将他抛飞出去,摔出丈外躲开了那道雷击,救了他一条小命,而这一摔也让他痛得龇牙咧嘴,压根爬不起身来瞧瞧怎么回事。 “本公子就不懂了,为何每次见到你,总觉得你笨,这回连雷劈下来了都不会躲?做为失败的典型,你实在太成功了,赖着不起来莫非还想被烤成焦炭?” 这销魂嗓音很熟悉,水无瑕摔得极痛仍勉强抬眼望去—— “怎么是你?!”他吃惊诧异的道,眼前的男子长袍广袖,姿态潇洒的站在面前,神情讥笑的俯视狼狈摔地的自己,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日夜诅咒想千刀万剐的家伙——江寒月!“方才是你用腰带将我甩出去的?”他咬牙问,看见地上有一截腰带,显然是这家伙甩出腰带将他抛远躲开雷击的。 “可不是,唉,这紫南山不是你这等笨蛋待的,天一亮就滚下山吧!”江寒月严肃的说。 “姓江的,小爷有要你救吗?小爷就想享受被雷劈的滋味,要你多管闲事?还有,小爷下不下山关你屁事,小爷就想待在这山上,不食人间烟火,过过神仙瘾不行吗?”水无瑕火大的道。 “行,你想做火烤的神仙当然行,那就当本公子多事了,你留下慢慢享受找死的滋味吧!”江寒月冷然转身,多少有点后悔刚才未能狠下心来见死不救,其实应该让他被雷劈的。 水无瑕瞪着那张狂的背影,气得想冲过去砍他个三百刀时,一束微光突然由乌云密布的天空透出来,光束落在被雷火焚烧的几棵树根边,在一片烧焦中,有一株草随风摇曳,竟然未受半点损伤! “驼子草!”水无瑕倏然惊喜低呼,这草的样子他翻来覆去的看着图样,熟得不能再熟,一眼便能认出来。 他这一呼令离去的江寒月回过身来,随着水无瑕的视线亦见到驼子草了! 江寒月快步要去摘下那株草,但水无瑕距离较近,在他赶到前,已先一步摘下驼子草,攥在手中。 “将驼子草交出来。”江寒月立即沉下脸要求道。 “这可是小爷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东西,凭什么交给你?!”水无瑕得意的道。 “那敢情是本公子误会了,以为你处心积虑找驼子草,是想将这东西献给本公子,好修复与本公子恶劣的关系?” “江公子怎么就这么『蕙质兰心』,晓得小爷的心思?小爷之前确实曾这么打算过,可惜江公子嫌与鬼为邻,对小爷难有好脸色,小爷仔细想想,人都有自尊,哪好热脸再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你说是吧?” “与鬼为邻确实恼人,可若知错能改,也非无药可救,尤其你若从此对『公德心』三个字有所体悟,那便还不算朽木难雕。” “江公子说的是,水无瑕受教了,可你怎不想自己是如何陷害邻人入狱的?这般过分,还奢望小爷能不计前嫌的替你找驼子草?”这家伙说话太招人恨,现在的情势本该是自己占上风的,可这家伙就有办法让自己萎了,水无瑕不住地咬牙切齿。 “你拿着驼子草也没用,交给本公子,本公子自然会给你好脸色。” “我要你的好脸色干什么用,可以滋补养身吗?哼,小爷拿这株草直接去找墨王,献给他最是直接了当,何必让你拿小爷辛苦所得平白去邀功!” “水无瑕,此处只有你我两人,凭体格本公子就是抢也能抢赢你!”江寒月目光轻视的瞧向他没几两肉的身子。 水无瑕脸颊不由绯红,两人身材有着明显差异,自己的干扁,又矮这家伙许多,真要动起手来,十之八九要吃亏。 “姓江的,小爷不怕你,要抢尽管来抢,可你若敢动手,小爷立刻将这株草吞到肚子里去,来个鱼死网破,反正小爷既得不到,你也别想沾到好处!” 江寒月神情阴寒了,再无半丝笑容。“你以为献了草给墨王,就能治癒墨王妃的眼疾了?你这算盘少打了一颗,要治墨王妃的眼疾除了驼子草,还得有别的。” “还得有什么别的?”水无瑕竖起了耳朵问。 “驼子草是药没错,但还需一味药引,你光拿这株草去邀功,还不至于让墨王夫妇对你感激涕零的。” “你不会是要告诉小爷,小爷这受苦受难十多天拿到的玩意其实没用?”他愕然。 第四百一十六章 怎么又是你 “并非没用,否则本公子又何必花时间寻它?只是相较这味药引,驼子草的取得容易多了。” “驼子草已是罕见难寻,照你这么说,这味药引更难得到,这药引究竟是什么?”得知驼子草不够看,要讨好墨王夫妇没那么简单,他不甘的问。 “告诉你也无妨,横竖你也得不到,这药引便是出生纯阴之人的血。” “纯阴之人的血……何谓纯阴之人?”他迷茫的问。 “阴时阴日阴月阴年出生之人,普天之下本公子只知一人是纯阴之人,而那人正是本人在下我,你与其拿这株草去找墨王夫妇邀功,不如乖乖交给本公子,待本公子治癒王妃,或许还能给你些好处,可若你执意要毁了这株草,那墨王多疼爱王妃天下皆知,他若知道你干了什么,这后果你得自理了。” 江寒月以为说出这番话后,这小子会青天霹雳,终于晓得自己打错算盘,认命地交出驼子草,哪里知道—— “天意啊,天意!就这么巧!”水无瑕竟是低呼。 “巧什么?” “我娘告诉过我,我出生时的八字也正是阴时阴日阴月阴年,小爷的血恰恰巧就是王妃所需。”他兴奋不已。 “你也是纯阴之人?!那不就是……”这会儿换江寒月吃惊了。 水无瑕眼神闪亮,彷佛已经看到爹前程万里,娘穿金戴银,自己荣华富贵了,高兴得跳起来,迳自哈哈大笑,并未注意到江寒月异样的表情。 “真是天助我也,小爷有了这株驼子草,自己的血又是珍贵的药引,到了墨王夫妇那里,我水家不是要鸡犬升天了吗?”他将手里的驼子草捏得更紧了。“江公子,这下可真不好意思了,原来小爷药草药引都有了,你呢,还是靠边闪去吧!” 江寒月愣了愣之后,神色略有变化,竟是教人看不透了。“你就这样报答救命恩人?”他似笑非笑的道。 “小爷以为方才说得很清楚了,小爷没要你救,是你多事,小爷可不认为你是救命恩人!”水无瑕没心没肺的说。 “好,很好,水无瑕,你这是自掘坟墓了。”江寒月跨步朝他走近。 水无瑕怕到手的宝贝让人抢去,转身就跑,边跑还边能听见身后姓江的喊着—— “今日这里有异象,危险,别跑!” 他拿着驼子草嗤笑,这异象不就是雷劈吗?雷固然危险,但姓江的家伙比雷还雷人,傻瓜才留下等着他抢走宝贝。 跑出被雷击火烧的林子后,发现没了火光照耀,四周变回漆黑,水无瑕只能凭感觉跑,有洞就钻,有缝就挤,就这样跌跌撞撞的跑了一阵后,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颠倒过来,不知坠进了何处…… 一连在紫南山这鬼地方餐风露宿待了十多天,又经过昨夜没命的奔跑,水无瑕累死了,不愿睁开眼睛,想再睡一会儿,但怎么觉得身子湿湿冷冷的,耳边还不断听见水流声以及野兽的吼声,这是怎么回事? 不得已睁开沉重的眼皮,瞬间心惊胆跳起来,原来自己半边身子在河边沉浮,另半边浸在水里,眼看就要让水流冲走了,而这不打紧,最让自己魂飞魄散的是岸边有两头虎视眈眈的老虎,正不断张牙舞爪想将他吞下肚。 他紧张不已,身子稍动立刻往水里沉下去,吃了一大口水,赶紧抱住河边的大石子,仰着脖子让自己浮出水面,可那两头饥饿的老虎已龇牙咧嘴的围上来,他此刻处境极惨,下水淹死,上岸被老虎咬死,这下他可以确定一件事——老天决心要灭他了! 老虎越看他越心痒难耐,想饱食一顿,其中一头已扑了几次上来未果,他这是走了什么霉运,眼看自己如果不选择淹死就准备被老虎吞下肚,不禁悲摧地比较,被老虎咬死太过悲壮,淹死至少还有全屍,好吧,那就留全屍吧,至少爹娘还找得到屍首替他安葬。 心一横,闭上眼,让身子往水里沉。 可老虎哪肯放过到嘴的美食,跟着扑进水里往他后背咬,他命大没被咬到肩头,咬到了后领,另一头虎也下水了,张开利牙想一口吞下他的头颅,他撑大了双目等着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冷不防,耳边听见“嘶”一声,一股力道竟把他拉出水面。 他在半空像乌龟一样拼命划动手脚,姿势难看的挣扎了几下后飞上岸,心想岸上碎石多,这一摔不疼死才怪,心底正一阵哀号时,自己被人拽进怀里,后背紧贴着一个人,他回首去瞧是谁救了自己,这当场脸又是一阵绿油油。 “怎么又是你?!”他愕问。 江寒月满脸不耐。“不想见到本太子?那就再送你回河里或虎口如何?” “呃……我不是这意思……” 水无瑕注意到姓江的带着一票人,这群人衣饰打扮奇特,长发束于颈肩,不似晏金人将头发高束于顶,他们身上佩剑,河边老虎已冲上岸,这些人正在杀虎,不一会儿工夫,两头老虎软绵绵的倒下了。 “厉害啊……”方才还勇猛无比的老虎转眼间瘫了,水无瑕瞧得目瞪口呆。 “本太子的人,杀两头虎不算什么。”江寒月自负的说。 “那是虎不是猫,怎会不算什么——等等,你刚说什么,好大的胆子,敢称自己是太子?”晏金王朝的太子自己虽没见过,但众所皆知太子长相普通,并不出色,而江寒月这张脸孔彷佛美玉雕琢而成,根本不可能是太子,敢假称太子难道不怕被杀头? “大胆的是你,敢说太子殿下是假!”江寒月的人杀完虎听见他的话,怒斥道。 “你们也唤他太子?他哪是什么太子,我打听过了,他充其量就是墨王的义弟——” “你还敢继续放肆!殿下,请容卑职取下他的脑袋。”这说话请示江寒月的人叫拜敦。 “罢了,这人刚落水,脑子浸水了,本太子不同他计较,下回他若再无礼,你将他五马分尸便罢。” 第四百一十七章 全下去吧 五马分尸?!水无瑕瞪突了眼珠子,真正脑袋浸水的到底是谁啊?敢情这群人玩真的,真玩起太子与亲卫的游戏?“你们——” “你若不想被丢回去喂虎就闭嘴,否则本太子也不想保你了。”江寒月低喝。这里可不只那两只死虎而已。 水无瑕傻眼,人生啊,真的有什么都好就是别有病,这脑袋有病,当真难治,自己不好与病人较真,就是可惜了这姓江的这般风神俊朗的好样貌,原来是个重病患。 “行,闭嘴,我闭嘴。”好汉不吃眼前亏,为求活命,闭嘴就是。 “走了。”江寒月抱着他转身要走。 “去哪?”他赶紧问仔细。 “带你去宰了。”江寒月没好气的回道。 “啊!别杀我,放我下来!”水无瑕吃惊地大喊大叫起来,急着挣脱他的双臂。 “别动,再动本太子现在就宰了你!” 他脸僵身硬,欲哭无泪,自己逃过虎口水淹,但落入这家伙手里,恐怕也没好多少,同样死路一条。 “姓江的,咱们有话好好说,你要驼子草,我给你便是,喏,我不跟你斗气了,你拿去医治墨王妃的眼睛吧!”他往自己怀里摸,跌落昏厥前,自己将驼子草塞进衣襟,这会儿为保命,已经顾不得再与这家伙争什么了,还是乖乖交出东西为好。 所幸驼子草经过水泡后没烂,虽有些萎但还青绿着。 江寒月二话不说的收下驼子草,但依然抱着他没放下,且抱他的姿势很怪异,是由后头抱着,自己的背死死贴在江寒月的胸膛上。 “你还不放开我?”两个大男人抱成这样,这姿势委实难看,水无瑕恼怒的问。 “本太子有说拿了驼子草就放开你?”江寒月眼中浮出一丝笑意说。 “你、你无赖吗你?!”他没想到这家伙是个无耻的! “大胆,敢骂殿下无赖,你找死!”拜敦再度变脸。 水无瑕马上想起“五马分屍”四个字,登时用力闭上嘴,手指顺道夹住嘴唇,表明不会再犯,这群人爱怎地就怎地,自己听话便是,只能之后再想办法逃了。 见他终于安静,江寒月抱着他上马,可水无瑕明显的感受到这家伙动作僵硬,十分嫌恶自己,就不懂,若这么讨厌他,何必与他共骑一马,把他丢给他的属下不就得了,可这家伙偏坚持让他贴着,也不想想这画面好看吗?恐怕在自己属下面前也没什么体统了吧? 就这么不满的哼唧着,这家伙已带着他奔驰下山了,待水无瑕回过神来,朝四周街道与景物望去,不禁有些茫茫然,眼前所见完全不是晏金风貌,街上行人的穿着也并非是自己熟悉的百姓装束,这里理当是紫南山下,自己之前经过时分明不是这个样子,这会儿恍然不知身在何处了。 江寒月的马一路向前奔驰,带着他越过街道,不知骑了多久,来到一道护城河,进了城内,直奔巍峨的皇宫,而这皇宫的建筑形式绝不是晏金的皇宫,难不成,自己昏去不只一夜,而是至少一个月,才有可能被送离晏金,到不知何处的国家去? 进宫后,江寒月将他带到一处宏伟的宫殿前才放慢速度,不会吧,难道这家伙真是某国太子? 他抓抓头,头脑发胀了,也吓出一身冷汗。 不久马终于停住了,江寒月抱着他跃下马,虽说自己身高不及他,但好歹也是个大男人,教人这样拎抱着实在够羞耻的了,但他还来不及尴尬,就已经被丢进一池水里了。 “你做什么?”水无瑕没料到会被丢进水里,仓皇间喝了几口水后,发现这水不深,自己一蹬就能站起身,水只到胸口而已,淹不死人的,这才镇定下来,但依然感到气愤,指着面前的家伙怒问。 “你太脏了,让你洗洗。”江寒月一脸嫌弃地说。 “洗洗?这里是浴池?!”他瞧瞧四周,果然是座由玉石打造得美轮美奂的浴池。 “哼,今天便宜你了,本太子专属玉清浴池就供你糟蹋一下。” “玉清浴池……你专用的……”他瞧这浴池水气袅袅,忽地感受到一股暧昧的氛围,这伙带他来此莫非有断袖之癖……他赶紧抱紧自己浸泡得湿漉漉的身子。“我落入你手中再怎么不堪也还没到任你宰割的地步,你若有点羞耻心,就不该带我来此。”他惊恐痛陈。 江寒月冷冷瞥他,“水无瑕,你可掂量过自己几两重,就凭你那平板无肉的身材,即便本太子好男风,也不会看上你。” 水无瑕手指往自己身上捏了捏,还真没几两肉,就男人而言,的确毫无看头,但这家伙真十足晓得如何羞辱人!“既然如此,小爷就不辜负你的好意了,借你这池水洗洗身子,若方便还是快滚吧!”他咬牙切齿的说。 江寒月仍是那副轻蔑的神情,不过这回倒走得干脆,转身就离开了。 然而江寒月一走,一群姿容曼妙的宫娥却走了进来,先朝池水里洒下花瓣,接着捧衣端盆的要伺候他洗澡。 水无瑕大惊失色。“小爷沐浴不习惯旁人有人,你们全下去吧!”他慌张的说。 “奴婢们奉命替您沐浴更衣,不得违命的,还请您配合。”宫娥们已经上前要脱他的衣服了。 他吓得连忙打开门朝着刚走不远的江寒月大喊,“江大公子,不,江大太子,救命啊!快让这群女人滚!” 因为声音太过于惊慌失措,且嗓音响彻云霄,几乎整个东宫都能听见,江寒月脸皮微微抽动。“不知好歹!” “是是是,我不知好歹,无福消受,拜托拜托了。”他双手合十道。 那惊恐的模样还真是装不了的,江寒月嘴角微微翘起,那深不可测的眼眸这回不隐藏,写着“故意”两字。“好吧,你们全退下吧!”小玩了一下他,江寒月终于点头让宫娥们退下了。 水无瑕明知自己被戏弄了,但气也没用,那群宫娥消失后,他火速将门用力阖上,屏着息靠在门板上听外头的动静,发现完全没声响了才放下心。 第四百一十八章 匪夷所思 他气愤的瘫坐地上,想这姓江的真是整人,就别给他逃出去,找到机会自己不会放过他的,必会整回来。 正恨恨磨牙时,瞧见一座大铜镜照着自己,镜中的人头发散乱打结,满面尘泥,浑身脏兮兮,模样惨不忍睹,糟透了。 这才想起自从去了紫南山找驼子草后,至今没好好洗过澡,浑身酸臭不说,之前又浸水又差点被虎咬的,不只难看还狼狈,是该洗一洗了。 瞧了那一池洒了花瓣、花香扑鼻的水池,还真渴望洗香香后恢复玉树临风之貌。 反正已四下无人,何不就洗个舒适的澡,起身脱衣服却摸到后背一阵光溜,他脸色瞬间一变,想起受老虎攻击时,自己从水里被拉起,听到衣物撕裂声,八成是老虎咬住他的后领,撕下一大片衣服,外衣被撕开就露出自己缠胸的白绫…… 猛地再想到一路上江寒月坚持让自己的背贴着他,莫不是看见了这个,替自己遮掩……完了,这家伙晓得自己是…… 女子! 水无瑕煞白了脸孔。 守了二十年的秘密居然一夕崩塌! 她神情紧张,澡也不洗了,随意拿了件宫娥留下的袍子裹上,夺门而出,此地不宜久留,说逃就逃! 但她门一开愕然发现那群宫娥竟没走,而且彷佛知道她会跑,故意安静地守在外头,见她开门马上一拥而上。 “太子殿下说您不爱干净,定不想沐浴,一会儿就会衣衫不整的跑出来,果然教殿下说中了,来来来,还是让奴婢等好生伺候您洗漱吧,姐妹们,抓牢她了。” 水无瑕在错愕下被拖回浴池,门再度被阖上,这回不管她怎么鸡猫子鬼叫,仍教人剥个精光,从头到脚的被彻底洗刷过一回。 一个时辰后,她被塞进女装里,两眼失神的坐在不知哪个宫哪个殿哪张床上,思绪陷在方才被蹂躏的惨况里,迟迟回不了神。 “姑娘,您可真是个美人啊,女扮男装太可惜了,若是做回女儿身,保证除了皇后娘娘外,会是咱们江渊王朝后宫最美的女子了。”一名正在替她将湿发擦干的圆脸宫娥称赞道。 最美女子?!她猛烈一个激灵。“放屁,小爷要当男人不做女人,你少给我——等等,江渊王朝?有这个国家吗?我怎么没听过?”她拉回神智后,本想拍案大骂,表明她“男人”的立场,忽然意识到当今天下似乎没有江渊这个国家。 自己好歹是县令之子,自幼也是被逼着读了不少天下地理以及诸国国情民风的书籍,知晓晏金周遭有五国,可五国中并没有宫娥说的这个江渊王朝。 宫娥们露出吃惊诧异的表情,“身为江渊子民,姑娘竟不知咱们江渊王朝?” “谁说小爷……谁说我是江渊子民,我朝陛下是晏金皇帝,与你说的江渊何干?”她本想摆出爷们的嚣张劲,可想起自己穿着女装,有种不男不女、不伦不类之感,便作罢了。 “晏金?这是哪里?咱们怎么都没听过?” “孤陋寡闻,晏金可是天底下民生最富裕的国家,更是五湖四海中最大的王朝,你们江渊算哪根葱哪根蒜,我才连听都没听过。” “姑娘到底在说什么,自从十年前咱们皇上推翻大业暴君,建立江渊王朝后,这五湖四海的小国就全臣服在皇上脚下,放眼这天下,就数咱们江渊最是强大,您说咱们是葱蒜未免太污辱人,这话若教人听见禀报太子殿下去,殿下会抽您鞭子的。” 水无瑕越听越不对劲,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宫娥提到大业王朝,她记得史书记载,舒裕篡位取得天下,但因施行暴政,在位仅几年即被推翻,而推翻者是谁,史书记载含糊,语焉不详,且所建立的新国家也国祚不长…… 难不成,这个国家即是江渊王朝? 啊,这也不对,这可是两百年前的事,自己身在晏金王朝,如何来到两百年后? 还有那江寒月,分明是自己在常州平县的邻居,两人之前还在紫南山上争夺过驼子草,江寒月是墨王夫妇的义弟,还听说是常州岳太守的亲戚,怎么可能是江渊王朝的太子? 这岂不是太过匪夷所思? 她全身发凉,双掌沁汗,完了完了,自己八成疯了,完了完了,自己铁定有病,完了完了,自己真真作死了! “哎呀,菱菱,听说姑娘是太子殿下由洛洛山带回来的,她可能是长期待在深山里抓兔子,不晓得外头的事,所以才不知咱们江渊王朝。”另一名宫娥听似替她说话,其实是嘲笑她孤陋寡闻。 这要在平时,她爷气十足,哪容人轻蔑,必是要翻脸的,可这时哪有心思管是不是教人讥笑了。 她思绪如万马奔腾,此刻该做的事就是找到江寒月问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 她倏然起身,肃着脸问那被唤作菱菱的宫娥,“你们太子殿下在何处?我要见他。” “殿下这时间该在风华殿与太子妃就寝……啊,姑娘,您不知风华殿在何处,不可在东宫乱闯啊!” 菱菱见她竟然心急火燎般的冲出去,一群宫娥立刻紧张的追上去了。 “姑娘,这里是东宫,没有太子殿下召见,不能擅自去见殿下的,惹怒殿下是会被杀头的!”菱菱追上后提醒道。 “我又不是江渊的子民,那江寒月是你们的太子,不是我的,他凭什么砍我的头?姓江的,你给我出来,是你带我来的,就要把我带回去,我不要待在这鬼地方!”找不到风华殿,水无瑕索性放声大喊,看能不能将人喊出来。 一群人劝不住她,无命令也无法领她去风华殿,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她胡闹,这位姑娘是太子殿下亲自带回宫的,没得殿下命令,谁也不敢动她。 水无瑕也看出这群人不敢伤她,便更加明目张胆的横冲直撞的找人,可找了半个时辰,腿也跑酸了,正以为没办法了,没想到老天有眼,居然教她看见一块匾额挂在一处殿门口,上面写着“风华殿”三个字。 第四百一十九章 说清楚吧 她二话不说,直闯进去,可说也奇怪,居然没有人守卫,让她毫无阻碍的一路由前殿冲到后殿,她内心忍不住嗤了一声,什么东宫,护卫这般松散,还不如我常州平县的县令官邸,若江渊王朝都是由这般懒散货护国,就不奇怪为何国祚会短了。 再往前去就该是寝殿了,她犹豫了一下,毕竟来到人家的地盘,是不是该客气点,万一真得罪了那姓江的,会不会自找苦头吃? 本来想缩脚的,但又一想,自己由两百年后莫名其妙来到两百年前的江渊王朝,先前早将江寒月得罪个透,若回不去,横竖日子也无法过的,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卑躬屈膝、低声下气了,就要他给个交代。 脚一踢,她踢开寝门,道:“江公子,水无瑕求见!”喊完,抬眼朝已被踢得大开的门内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男女躺在床上,风华标致的女子**着趴在男子身上,那画面旖旎养眼得很,只不过女子在发现有人闯入后,媚态一散,神色骤变,露出错愕的表情。 “你是何人,竟敢闯入?”床上的女子回神后拉紧半敞的衣襟,气愤恼怒的斥问。 床上女子想必就是江寒月的太子妃,风华殿的主人。打断人家夫妻办事,是自己不对,她也是懂得抱歉害臊的人。“对不住了,事情紧急,稍有些打断,还请见谅,敢问能否商借您的夫君一刻钟,待我问上几个问题就立马将人交回,让两位继续行夫妻之礼。”她尽可能客气的说话。 太子妃周婕婵勃然大怒。“哪里冒出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来人,还不进来将这女人给本宫拿下,带出去重责五十大板!”喊完,但半天见没人出现拿人,周婕婵不禁愣了愣,守在风华殿的宫人少说数十个,此刻怎唤不来半个人? 忽然发觉身边的男人不仅未跟她一样动怒,一双平日让人捉摸不定的眼,竟紧盯着进来的女子,眼底有着她从不曾见过的惊艳……她蓦然心惊且怒火中烧起来。 示人,她不自在的拉了拉衣裙,撇了撇嘴,别过脸去不去留意他的眼神有多令人尴尬。 “殿下离宫多日,听说回来时由洛洛山带回一名女子,莫非就是此人?” 周婕婵能坐上这太子妃子之位,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即想起自己得到的消息,同时也有几分明白过来,为何自己唤不到人进来拿人,今日太子被迫来到这风华殿,心有不甘,是故意放人进来破坏的! 而她本以为他带回的只是个荒山野岭里的粗俗姑娘,自己根本没放在眼底,没想到这深山村姑不仅容貌出色,还敢如野猴般撒野到她这里来! “就是她,这人姓水,名无瑕,会暂时待在东宫一段时间,不过她没什么规矩,还盼太子妃多包容。”江寒月说。 “妾身明白了,既是殿下的客人,妾身会照拂的,可这会儿妾身衣衫不整,不便见人,能否让她先出去?”周婕婵忍怒的说,他方才的话已摆明护她,自己若坚持再叫人进来拿人,便是与他闹上了,今日这日子自己怎么也不能与他动气,只能勉强笑着道。 江寒月这才瞧向水无瑕,开口道:“水无瑕,谁许你闯入的,还不滚出去!” “要撵我可以,拜托撵远点,将我撵回晏金去!”水无瑕瞪着他说。不是她厚脸皮不走,而是事情没搞清楚不能走! 他眯起俊眸,“滚!” 她急了。“别说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要回家,你若想好好与女人滚床,就快快告诉我怎么回事,让我能顺利回家!”说到后头她已是急到用吼的了。 “放肆!”周婕蝉吃惊她竟敢对太子无礼,正要继续斥她几句,江寒月已不紧不慢道—— “水无瑕,你果真是沉不住气的性子,就等不到明天早上再来找本太子问吗?” 周婕婵听他这口气不惊不怒,没半点火气,当场拧起了柳眉。 “打断你夫妻恩爱是我不识相,但你若是我现在的处境,你能耐得住吗?我这会儿是五雷轰顶、青天霹雳啊!算我求你了,快给我个答案,不然你再怎么欲火焚身,今夜我也赖着不会走的!”她向来不要脸,耍赖就是她的长处。 他翻起了白眼,然而这个动作更教周婕婵惊愕,他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正经八百,喜也淡漠,怒也淡漠,表情通常只有一个,就是面无表情,可今天居然让她见到不属于太子身分该有的表情! “好吧,若再让你闹下去,那可不得安宁了,你随本太子回东华殿说清楚吧!”他起身要走。 周婕婵心惊,连忙拉住人。“殿下,自三个月前大婚后,您便远行,这才回来而已,今夜算是咱们的初夜,您、您怎能就这么离去?” 他闻言回头看她,脸上挂着不怎么诚恳的歉意。“你也瞧见了,这女人无法无天,刁蛮得很,本太子若不先教教她规矩,如何能顺利与你圆房。放心吧,待本太子处置完她便回你这儿了。” 她担心他一旦踏出风华殿,今夜便不会再回来,更意外一个山野姑娘能轻易就带走他,而这哪里能够? “太子若真有话对这女子说,不妨在妾身这里说,何必离开?”她留下他,也想借机得知这村姑急着要问的是什么事? “太子妃当是连让本太子离开一会儿都不肯?”他脸色有些沉了,像是不太高兴。 “不是……妾身只是……舍不得再与您分开……”见他不悦,周婕婵马上心慌的解释。 他神色稍缓。“太子妃莫急,本太子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的,你在这里等便是。”说着人已下床,披上外袍要走了。 她扑上前去抱住他的腿,说什么也不甘心让他就这么离去,美丽的脸上已梨花带雨。“殿下,妾身已等了您三个月,您忍心让妾身再等下去吗?呜呜……” 他脸色青了青,腿抽了几次抽不出来,让她抱得死紧。 第四百二十章 你告诉我吧 一旁的水无瑕摇头,这家伙也够狠的,刚成亲就走人,哪个新娘子可以忍受丈夫新婚就失踪的,而且一走三个月,难怪人家见他回来,立马巴着不肯放。 不过这事也情有可原,他失踪的这三个月正是待在晏金找驼子草医治墨王妃,办的也是正事。 但她也不笨,由他对这女人的态度看出了点端倪,自己之所以能毫无阻拦的进到寝殿,分明是这家伙故意放行,理由八成是不想与这女人滚床,想借她之力逃出生天。这家伙与她有仇,她委实不想帮他摆脱这女人,可偏偏自己此刻只能供他利用,谁教唯有他才晓得她为何出现在此。 只得心横了横,拿起桌上的水壶用力往地上掼下。“太子殿下走不走,不走我死给你看!”所谓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老婆只是哭闹,自己直接上吊了,瞧谁狠! 周婕婵傻眼,这女人当着她的面敢说这种找死的话?!“放肆,本宫是开国功臣靖王之女,而你竟敢狂妄无知至风华殿闹事,你想死本宫能成全!” 原来是功臣之后,这水无瑕就不难理解姓江的为何明明不想与这女人待在一处,却还是得耐着性子应付。 可这女人吓唬不了自己的,自己出自官宦之家,爹那奸险的性格自己观摩了不少,最懂仗势而为的道理,试问在这东宫里,有谁大过太子,既然是江寒月让她进来闹的,那便会想办法保住她,自己怕什么? “太子妃想成全我,让我早死早超生,那也得问问太子舍得我死吗?毕竟……太子在洛洛山时,可是说了许多甜言蜜语,令我心动难忘,这才肯随他下山的,如今下了山来到宫里,太子妃却要问罪于我,殿下肯吗?”说完,她朝江寒月飞去一个妩媚的眼波,还胆大包天的伸手摸上他的脸颊,食指挑逗的停留在他的薄唇上。 江寒月只瞧着她的动作,眼底是一潭暗潮涌动的深水。 “你可真敢!”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她一双桃花眼上挑,眸光流转。“怎么,怪我轻薄?那你便留下与她温存,我愿意等到明天早上再来如何?”她有恃无恐地说,是谁比较巴不得离开这里啊? 他眼中闪过一抹幽冷。“水无瑕,你可得对今日的言行付出代价才行。” 她闻言轻颤了一下,这人就是有个毛病,说话总能让人发毛,灭人气焰。“我好心帮你,你看不出来吗?这还磨蹭什么,还不快趁机带我走。” 两人间火光四射,偏偏周婕婵只看到两人交头接耳、情话绵绵的样子,醋得都快吐血了。 “今日是本太子与太子妃的初夜,你本不该来闹的,念在你是打翻醋桶子的分上,本太子就不与你计较了,而太子妃也是明理大度之人,不会因此为难你的,太子妃说是不?”他隐下波澜,面上平静的问向周婕婵,但根本不等她回答,又道:“太子妃先好生休息,本太子稍后便归。”话毕牵过水无瑕的手便走出风华殿。 周婕婵怒不可遏,却又拦不了人,只得在他身后怒道:“殿下别忘了那东西还在妾身手中,天亮前您定要回来!” 江寒月身子一僵,脸上带上一层薄寒,稍顿一下后才再拉着水无瑕消失在风华殿。 东华殿内,江寒月不疾不徐的端茶闻香品茗,一派悠闲。 而穿着女子装束的水无瑕正迈开脚来回的蹄步,她心急如焚啊。“你给我说清楚讲明白,我人本来好端端的在晏金,前一刻还在紫南山上奔跑,不过不知摔到了哪里醒过来,就来到两百年前的这里,而你居然是这里的太子,这事情有没有这么离谱荒唐?还是你干脆告诉我,我这是在作梦!” “你不是在作梦,这是事实。”他打碎她作梦之说。 她浑身一颤后,踱步的步伐越发大了,他扬眉的一着。 “给我答案,给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的答案!” “本太子给不了你答案,因为照理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他告诉她。 “是嘛是嘛,照理我不该在这里,可我偏来了,而你不该出现在两百年后的晏金,但你也去了,我只问,你怎么来怎么去的?快告诉我,让我回家!” 他没回答她,只一个劲的盯着她,因为她嫌裙摆妨碍踱步,正粗鲁的捞起裙摆,露出了一截白暂滑嫩的小腿…… 听不到答案,她激动的冲上前去,揪着他的衣襟。“姓江的,过去我得罪你是我不对,我这回认认真真的向你认错,我在晏金还有爹娘,我可是他俩的独苗,我若消失,两老不急疯了才怪,而你一定知道回去的方法,求你告诉我吧!” 明明是求人,可她这动作倒像流氓押人。 “本太子比你还希望你回去,否则就让你在洛洛山自生自灭得了……啧,你这个……” 他话说到一半,似乎教什么给搞得忍无可忍的顿下了。 “怎么不说了?我怎么了?”她猴急的以为他要说什么,急着听下去。 “你身为女子,就不能斯文些?”他受不了的道。 她一愣,“女子?”反应过来他的话后,她梗着脖子吼道:“什么女子,小爷就是个男人,一个爷们这样够斯文了。” 他凉目讪笑道:“爷们?嗯?” “废话,老子二十年来一直都是爷们!”她吼得很大声,眼角却发现自己撩高裙摆不小心露出了光滑无毛的腿,手一抖,赶紧放下裙摆,盖住自己的细腿,一张脸不由自主地涨红了。 “你的意思是,你同本太子一样都是爷们?”他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暗笑了。 “嗯……当然。”只是想到方才自己的两条白暂玉腿让他白看了去,她底气稍嫌不足了。 “你可知自己与本太子的差别在哪?”他缓缓地端起茶杯,低头轻抿了一口。 “何来差别?”她马上撑鼻挺胸问。 “若是爷们,验明正身可敢?”他放下手中的茶碗问。 “什么敢不敢,验明正身而已,那就验——姓江的,你吃我豆腐!”她横眉怒目。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不敢相信 “既是男人,坦诚相见,验明正身,算什么吃豆腐?除非你不是爷们。” “这……这……”她张口结舌了。 他笑看她词穷强辩不下去,被逼急了终有些女儿娇态的跺脚了,半晌后,她才哑着嗓子道—— “我水家祖上有言,家产传男不传女,我爹是独子,没其它兄弟,只有一个旁支表弟,娘怀我前已落掉三胎,身子大亏,本绝了心思以为生子无望,不想竟又怀上我,爹满怀希望可以生下男子,可谁知我偏生是女儿,娘不忍爹失望,让家产落入旁支手中,又怕爹借此另娶妾室,抢她正室夫人的位置,便谎称我是男孩,这一瞒二十年没被拆穿过,不想却在你面前露了馅。”她泄气的说出自己会扮男儿的始末。 “你爹水炯顺贪财本太子是有所耳闻的,所幸他虽贪倒也无大恶,而你娘为了保住你爹家产,守住正妻的地位,将你当成男子教养,虽然自私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你自己扮男儿久了,也当自己是真男儿?” “你别想嘲笑我,你若不拆穿我,我可以当一辈子的男儿也无所谓的。”她绷着脸说。 “你就不想嫁人了?”他好奇的问。 “嫁人有什么好?当个女人成天要被绑在家里,连在路边与人喝酒划洒拳都不方便,就更不用说三不五时逛逛青楼调解身心了。” 听了她这话,他有些笑不出来了,眼前的人果然女儿身男儿心啊!“你这样的女人不嫁也是好的,因为嫁了人也是嫁祸于人!”他忍不住说。 “我嫁不嫁人关你何事?当时要不是那该死的老虎咬破我的衣服,你又怎么会知道我是女儿身,让你有机会在这边批评我!”她恼羞成怒。 “其实本太子并非因为那头老虎才知晓你是女儿身的,早在紫南山时,你便告诉本太子了。” 她讶然反问:“在紫南山时我何时告诉过你自己是女子的?” “有,你忘记了吗?你说自己是纯阴之人。” “这有什么,你不也说自己是纯阴之人?难道你也是女人?”她挑眉。 他嘴角含起狡黠的笑。“男属阳,女属阴,本太子是真正的男人,只能是阳体,如何纯阴?”他提醒她。 “啊?你……你为了骗取我的驼子草,说自己是纯阴之人是诓我的?”她想明白他说的话后,生起气来,自己怎么就没想到男阳**,这还自己露馅了,她后悔不已。 “本太子是诓你,是你太笨了。”想自己当时听她说是纯阴之人时,着实暗讶了一番,这人的言行与男子无异,难怪无人质疑她的性别,自己若不是亲眼见到她光滑的美背以及缠胸的白布,也会将她当成男子对待的。 “是你太卑鄙,就是一个龌龊的混蛋,连这么阴险的诓骗招数都使出来!” “你这女人冲动起来什么都不顾,也不想想你在谁的地盘上,将本太子骂得这么难听,还想在这里混下去吗?”他笑问她,没因此动怒。 “我不在这儿混的,我习惯混两百年后,你到底能不能送我回去?”她忍下被戏弄的怒气,恳求的问,此刻没有什么比回家更重要的了。 “老实说,本太子没有能力送你回去。”他这时才正色起来道。 “你没有,那谁有?”她失望之余追问道。 “本太子的师父或许有。” “师父?你有师父?你师父有能耐送我回去?”有了回去的希望,她连环追问。 “本太子自幼拜他为师,他能洞悉天机,是半个神仙人物。” “那他老人家此刻人在哪里?能否让我见见他,请他帮忙安排我回去!”她大喜,又得了希望,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唉,你运气实在不好,本太子这趟由晏金回来后,刚才得知师父又远行去了,他此刻人不在京中。” “远行去了?”她愕然。“那……可知什么时候回来?”她再次萎了。 “他老人家的行踪从来无人能过问,也许明日即归,也许两、三年后才回来。” “什么?!他若真的两、三年才回来,我岂不就得在这里待上两、三年等他?不成不成,我爹娘还等着我回去,若拖这么久,两老会当我死了。” “那也没办法,你只能等他老人家回来,才有机会离开。”他两手一摊。 “不,你不是他徒弟吗?难道没学点来去的皮毛?”她欲哭无泪的问。 “本太子与师父学的是静心之术,戒急戒躁还戒麻烦。”他冷笑的告诉她。 “学的不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吗?戒急戒躁就算了,可这麻烦戒得掉吗?你快别同我开玩笑了,你定也得你师父真传,否则如何往来晏金与江渊?” 他揺头。“本太子没同你玩笑,穿越时空是逆行天道,若非懂得天轨,哪里能做到?本太子能来去两百年探望来世的爹娘,也只能透过他老人家安排才使得。” “所以我要回去也非得你师父才做得到?这……等等,你刚是不是还说了什么?晏金有你来世的爹娘?”她好像听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事了。 “正是,本太子出生时是由来世爹娘所接生,本太子与他们渊源极深,有两世的珍贵情缘,两、三岁时还曾去与他们生活了一阵子。” “奇闻……当真是奇闻……来世之人居然可以亲手接生自己前世所生的娃儿,甚至照顾这个娃儿,这……这不太神奇了吗?”水无瑕十分惊奇,本来不敢相信, 但想到自己不也出现在两百年前的江渊,可见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我若……猜的没错,那墨王夫妇便是你的来世爹娘,你去晏金是专程给来世的娘亲治眼疾的是不?”她马上联想到这件事。 他微笑点点头。“说对了。” “啊,还真给我猜对了,人人都说你是墨王义弟,其实你竟是他的儿子,难怪你在咱们平县吃好住好,金银无限,就是岳太守也叫得动。” 她呆了半晌,明白一切后,再次咬牙悔恨了,人家是墨王夫妇的前世儿子,自己还冒险费劲去抢驼子草想激功,若真送了驼子草过去,就算功劳再大,也不及这儿子的一句话,爹想借此攀上墨王夫妇,那真是蠢事一桩,自己光想就悔恨啊! 第四百二十二章 最富的国家 且更悔恨的是,自己还因此莫名其妙来到两百年前,困在这里回不去了。 见她那悲切悔不当初的模样,江寒月眼底不禁含着莫名的笑意。 “太子殿下,奴婢是风华殿的姚光,太子妃娘娘已等您许久,差奴婢过来请问殿下能否过去了?”外头传来风华殿宫娥的声音,这是泰主子之命来催促他的。 他脸色瞬间沉下。 水无瑕在一旁见状,立刻勾唇笑说:“身为一国太子,照理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生活如意又畅快,可我怎么瞧你这个太子当得也不是挺吃得开的,对娶的这个太子妃似乎不太满意,我就不懂了,你那位太子妃也算绝色,你却滚床滚得不情不愿,怎么,是你身子有障碍,还是对美女吃不消?”她终于找到把柄能调侃这家伙。 他脸色越发难看了。“本太子的事无须你过问,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且本太子警告你,这里可是江渊皇宫,规矩比之晏金更严,你既然要待在这里,就得守此处的规矩,若是不知天高地厚,也别想本太子会护你!” 她立刻收笑,这家伙说的极是,之前是想在这里待不久,得罪谁都无所谓,但这会儿人得留下一段时间,日子得过下去,而皇宫毕竟不是寻常的地方,若真的得罪了谁,无这家伙相护,自己小命随时可能不保,之后自己的言行确实得好好斟酌了。 “明白了,我以后注意点使是……慢着,今日我为了帮你脱身可是已得罪了太子妃,日后她若误会我与你有一腿,醋劲大发对我开刀,我这日子不就麻烦了?这事我不管,之后我若有三长两短,你好歹拿出道义来,不能见死不救。”她想起这事,为求自保,要他给个保证才行。 他计算人的眸子突然朝她身上转去,瞧得她浑身有些凉凉的。“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她直觉这没安好心的家伙又想害她什么了。 “既然太子妃已认定你是本太子带回来暖床的,那不如就让她误会下去吧,以后你就住在东华殿,让本太子就近护着便是。” 他居然这么说!“东华殿不是太子寝殿,我如何能住这里?” “本太子说能就能。” “你能我不能,我为何要与你同睡一殿?” “不是说你是本太子新宠,同睡一殿也很正常。” “那是假宠!” “真假谁知呢?” “你知我知啊!”她脸皮抽筋,拍桌气愤地看着他。“姓江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你想继续拿我当挡箭牌,替你挡去太子妃的纠缠,可以,但我可告诉你,我不是软柿子,若你那老婆教我欺得厉害了,你最好别心疼!” 虽说人在屋檐下,自己拒绝不了,不得不供人驱使利用,但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的。 他冷然一笑。“她是功臣之后,有背景有势力还有美貌,而你有什么能欺得了她?” “少瞧不起我!我有脑子,我还有你!” 这句“我还有你”让他微笑了。“好吧,你若真能闹出个什么,本太子也拭目以待。” 他起身要出去了,那烦人的女人还在等他。 见他真要过去风华殿,水无瑕皱眉道:“太子妃手中有什么,让你非得委曲求全过去不可?” 他表情阴了下来,“本太子说过,本太子的事你无须过问。” 她气得站起来。“你与她的事我懒得过问,我只再问你一件,洛洛山上你为何要救我,让我死在那里不正好省去麻烦?” 他幽幽看了她一眼。“你不说过自己是纯阴之人,本太子需要你的血治墨王妃的眼疾,又怎会让你死?”他实话告诉她,若非如此,他真不会管她的死活。 她闻言先是愣了一会儿,之后骤然抚掌笑开了。“若是这样,无论好好坏坏,你都非得带我回晏金不可了!” 她不再担心这家伙会丢下她不管,为了墨王妃,他定得让她回去的。 既然一时走不了,得在这里待下,等待江寒月的师父归来,那水无瑕就打算花点精神参观一下江渊王朝的皇宫,也算打发时间了。 “菱菱,你说的没错,江渊确实富庶,仔细看看这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若非国库充盈,哪能金银堆砌,金碧辉煌。”她赞叹的说。 江寒月将菱菱派来贴身伺候她,因此这会儿就由菱菱领着她四处参观。 菱菱一脸骄傲。“咱们江渊王朝虽说刚建国没几年,但陛下圣明,皇后贤良,太子决断,短短几年,江渊已是各方财力最富的国家。” 她点点头,“这么说来,你们的陛下一家颇受百姓爱载。” “不是颇受劳戴而已,他们三位是江渊百姓心中的神,是大家立长生牌位的对象,百姓们盼他们能长命百岁、富贵绵长,永保我江渊王朝永宁安乐!”菱菱激动的说。 一见菱菱的反应,她不由也默默尊敬起建立江渊王朝的这一家人,其实在菱菱说这番话之前,自己就听其它宫娥提起过前朝皇帝有多残暴不仁,将国家治理得混乱不堪,百姓过得如何水深火热,是江渊开国皇帝江歌夫妇带领众人推翻暴政,江寒月当时年纪虽不大,但已能献策指探军队迎敌,这一家堪比百姓心中救苦救难的菩萨,难怪众人要给他们立下长生牌位。 好吧,基于这点,自己以后对江寒月还是敬意多一些,别老跟他蹬鼻子上脸了,毕竟他这会儿还收留她不是,怎么说他也称得上是自己的恩人,她颇有良心的想。 另外,她还听到一则传闻,当年前朝大业公主舒丽死恋江寒月他爹,可人家已有妻室,妻子还怀有身孕,那狠辣公主旧死缠不放,硬要抢人夫婿,逼得人家妻子在野林里生子,最后还弄瞎人家的眼睛,迫使人家一家三口流亡,险些丧命。 后来大业被推翻,这位因爱生恨的舒丽公主也失踪了,江寒月他爹无法原谅舒丽害得妻子失明,非将此人找出来严惩,但掘地三尺也没能将人找出,所幸多年后,妻子的眼睛得愈,他便未再耿耿于怀非要找出这个人来不可。 看来江渊皇室可嚼舌根的事不少,之后若无聊,可以再与一群可爱的宫娥们闲磕牙。 第四百二十三章 别气坏身子啊 江寒月一家多伟大的话题先告一段落,她揺着头,晃晃脑袋,逛了一上午,腿也酸了。 “我说菱菱啊,咱们找个地方坐吧。”她要求休息。 “都是奴婢疏忽,让您走累了,前头就有个花阁,是供东宫娘娘们观赏花景休憩用的,您可上那儿稍坐。” “喔,东宫娘娘们,东宫娘娘很多吗?” “不多,目前就只有太子妃一人……呃,若您也算的话,那就两人。”菱菱瞧她一眼,有些尴尬的道。 水无瑕自是晓得菱菱为何这么说,她住在东华殿,之前在风华殿又说了那番与江寒月爱很交织的话,虽说江寒月没向人交代她在这东宫是什么身分,但凡有脑袋和眼睛的,谁不知她是江寒月的新宠。 “我啊,要算就算吧,只是,你们太子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才一个太子妃?还不如我在乎是那几个狐群狗党,个个姬妾成群,后宅热闹滚滚。”姓江的怎生不好色,不太像个男人,这不会那方面有病吧? “太子殿下这几年经常四处玩游,为将来成为明君做准备,在东宫的时间少了,就没空为这里多添娘娘了。”菱菱说。 听见他经常外出,她马上就明白这人不在的期间大概都待在两百年后的晏金王朝陪他来世的爹娘吧,可这事说不得,要传出去,太子就不是神,是妖了! “这样啊,也好,我这人脾气不好,与人相处总有些障碍,若太多娘娘来跟我争宠啰嗦,我恐怕也受不了。走吧,腿真酸了,你说的花阁在哪?快带我过去。” 这话题她也是随口问问,草草结朿,歇腿要紧。 “是,请随奴婢来。”菱菱忙领着她去花阁了。 花阁坐落在一座园子里,四面开窗,视野开阔,放眼望去,灵沼曲径,奇花异石环绕,风景极美。 她坐在花阁里享受凉风吹拂以及菱菱贴心的伺候,这小丫头灵巧得很,让人搬来躺椅、软垫,还送来瓜果茶点,此刻正替她剥着葡萄皮一口口喂她,日子真是舒服得无话可说,再这样下去,恐怕将她养得都不想回去晏金了。 “我说菱菱,我观察了一圈,你在这东宫的宫娥当中也算是漂亮的,以后若能都这么贴心,尽心尽力的服侍小爷——我断不会亏待你的。”男人做惯了,她手里揺着刚摘下的桃枝,轻佻的说。 菱菱觉得这话听来总有些轻浮调戏之感,但心想同是女人,她应当没别的意思。 “还有你这双手,我瞧了也欢喜,怎就能嫩成这样,那红楼里的小桃红还没你教人搓得舍不得放开了。”她伸出威猪手,把菱菱的手翻来摸去的。 “红楼是哪?小桃红又是谁?”菱菱好奇的问,想缩回手又不敢,只能任她占便宜。 “红楼在……呢,在我家乡,是个好地方,小桃红是里头的红牌” “什么是红牌?” “就是……”她顿时不好说下去了,自己被伺候得太爽,不知不觉就说出青楼名妓小桃红来,不妥不妥,一个青楼女子怎能拿来跟菱菱这等如花似玉、气质高雑的宫娥比?她辣手摧花把手里桃枝上的小桃花给折了! “别管小桃红了,总之你菱菱在我心中是头牌,首要、最好的一个,谁教你最窝我的心,得我的怜呢——” “荒唐,东宫哪来这等市井轻薄之言!” 煞风景的人出现了!周婕婵带着一票宫娥,浩浩荡荡来到花阁,这一票宫娥手上挎着篮子,里头装着一朵朵刚摘下的新鲜花朵,显然是摘花后过来休憩的。 水无瑕见到她,眉毛立刻打起结来。“太子妃也来啦!” “大胆,见了娘娘怎么不立即不起身行礼!”周婕婵身后的宫娥姚光替主子训斥水无瑕。 菱菱怕水无瑕得罪太子妃,忙要去扶水无瑕起身行礼。 水无瑕却不疾不徐的将菱菱的手推一旁去。“哎呀呀,别急别急,我这不就起来了,菱菱,你也是知道的,昨夜太子那狠劲,我到现在腰还酸着。”她装模作样的扶着腰慢吞吞的由椅子上站起来。 周婕婵听了这话脸能不青吗?这女人分明炫耀自己爬上太子的床!“你敢轻佻虚张,纵情肆欲!” “咦?我以身侍奉太子这也算纵情肆欲?若是这般,太子妃侍寝时是不是也该想到万恶淫为首?”水无瑕笑问。 “你!本宫乃太子妃,与太子之间的事哪容你口言不端,你罪该万死!” “我说你怎么动不动就要人死,照你这样残暴下去,东宫的人早晚得死光光。” 坦白说,上回得罪这女人心里还有点担心被挟怨报复,自己会死得很难看,但自从得知自己是那家伙来世娘的救命仙丹后,她便什么都不怕了,什么叫仗势欺人,什么叫小人得志,什么又叫虎假虎威,这些精髓如果连她水无瑕都不懂运用,那就没人懂得了。 而某人里真被激得气疯了。“来人,将这低俗的山野材妇,给本宫——” “好了,你这不过争风吃醋嘛,自古宫廷本就有得宠与不得宠的,今日我得宠,过几日换你便是,你气什么呢?” “你是什么身分,本宫又是什么身分,殿下会分不出优劣去喜欢上你?亏你敢说本宫争宠,凭你也配。” “欸?我这人可是有几分事实说几分话,菱菱,告诉娘娘,我是不是夜夜寐于东华宫的大床上?”她让菱菱回答。 菱菱一这情势,点点头道:“是夜夜寐于东华宫……”偏殿的大床上。 “那太子是不是日日与我共享画眉之乐?”她再问。 “欸,是日日享画眉之乐……”太子新养的画眉鸟颇能逗得人乐呵。 “太子是不是还说过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一瓢来自深海,带水色的?” “欸……太子说……水海一瓢……”菱菱结结巴巴地附和,事实上,太子若说得出这一番话,天都要下红雨了。 周婕婵气结。“你、你、你!”张口“你”了半天,气到说不出其它话。 “娘娘,您别气坏身子啊!”姚光心急的替主子顺气。 第四百二十四章 装死不会 “是啊,娘娘真无须嫉妒,基本上,能不能栓住男人的心是本事,太子心向着我,即是我的本事,是我勤练调情功夫,打造更激情的床笫关系,娘娘若想学,我教你便是。”她大言不惭,将过去逛青楼时见那些女子对前来逮丈夫回去的大老婆说的话,搬出来套用。 “够了,你这性情豪荡的粗俗野妇!”周婕婵气炸了。 水无瑕微微皱眉。“娘娘是功臣之后,身分高贵,自是嫌我不入流,可怎么办呢?殿下就爱我这份豪荡。这举动,你顾忌身分下流自是不屑干的,不如以后取悦太子的事由我分忧解劳,娘娘就做那高不可攀的贵妇,咱们这样分工也是好的,各司其职,东宫未来多和谐,太子能得你我这样通情达理又知冷知热的人,可谓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了。” 周婕婵控制不住,几乎抓狂了。“姚光,撕了她的嘴!” “哎哟,我这张嘴除了用来吃还要用来亲吻殿下的,你撕烂了,我可办不了事。” “你!”周婕婵本要姚光动手的,顿时气到自己来了,冲上前要掌她的嘴。 可水无瑕滑溜得很,哪里会乖乖让她打,左闪右闪让周婕婵打不到还喘吁吁。 周婕婵身旁的宫娥帮忙抓人也抓不到,一群女人滑稽地撞成一团,水无瑕玩了一会儿觉得玩够了,打算收手时,眼角余光瞥见花阁外头站了个人,这家伙不知看了多久的热闹了? 她就这一停顿,让姚光抓住,周婕婵的巴掌就真打落她脸上了,下手还不轻,显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她脸颊瞬间一片火辣辣的疼。 她大为光火,揉着挨打的腮帮子,朝周婕婵露出“你找死”的表情。 “娘娘手劲不错,不去卖包子揉面团可惜了!可包子得打肿了才有好价钱,你打一边肿不成,另一边也得肿一肿,这才是好卖相。” 水无瑕笑得有点毒辣,在周婕婵还反应不过来她的意思时,她已拉过周婕婵的手,往自己另一边打去,这一打周婕婵根本没使力,她却被打出花阁,“跌跌撞撞”的撞进外头男人的怀里。 然后她如找到救星般两手抱住男人的腰,仰着被打肿的脸委屈咬唇的哭道:“殿下,娘娘无故欺负人,您要替我做主啊!” 除了狗仗人势的本事了得外,她也瞧多了青楼女子怎么对付正室的,这招先声夺人外加楚楚可怜,保证男人瞧了我见犹怜,哪里舍得她受委屈,正室不吃亏也难。 然而这招也得男人对这相好真有感情才能奏效,自己与江寒月充其量就是对假面相好,万一这家伙不配合,自己也白哭了。 姓江的,你可别临阵弃卒,对我不管不顾,好歹也是你要我继续扮你的相好醋你婆娘的! 担心他不上道,她以眼神警告,可自己用眼神朝他说完话,却见盯着她的脸频,那神情有些不明所以的吓人,让她心底一颤,这家伙不会不肯帮忙吧? 见情势不对,正要悄悄收兵,松开他的腰退出他怀抱时,男人反而卷住她,不让她跑了。 周婕婵发现江寒月人在外头,顿时花容失色了。 “殿……殿下何时到花阁的?”周婕婵见他搂着水无瑕回花阁,既愤怒又不安的问。 “到一会儿了。”他神情莫测高深的说。 “那……那您定是见到她如何顶撞妾身了,妾身打她一巴掌也是她应得的。”她虽跋扈,但他若听见水无瑕对自己说的浑话,当怪不得自己会教训这野妇了。 “本太子没听见她顶撞你,只见到你打了她两巴掌,将她打出了花阁。” 她错愕,他这话摆明护着水无瑕!她不禁怒从中来。“殿下未免太不公允,是她先对妾身不敬——” “冤枉啊,殿下,我自知身分低微,哪敢惹怒娘娘,莫非就因为我生得妩媚动人,秀色可餐,让您百般疼惜,爱不释手,藏于东华殿,日夜宠爱,这样就错了吗?若真有罪,您杀了我好了!” 水无瑕这番话说得众人都起了鸡皮疙瘩,这种话普通人怎么说得出口?半晌没人再发得出任何出声音来,就连搂着她的男人手也忍不住一抖,差点松开她了。 “你这妖女,尽说些轻浮不端之语,殿下,这种品行不佳的女人,您留她在身边只会毁了自身声誉,还不快杀了她或撵她出宫去!”周婕婵怒道。 “其实……她说的没错,美人怀罪,定是你倾国之姿惹的祸,罢了罢了,有罪的是本太子,不该过度宠爱你,导致惹人生妒。”他憋了一会儿,半天才说出这段话。 他语毕后一群人险些昏过去,素来英明过人的太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吃了太多水无瑕的口水,所以也变得不正常了? 周婕婵更是吐血,这意思是水无瑕美得过分,她周婕婵为此因妒生恨,容不下人? 水无瑕顿时咧嘴笑得开心,算这家伙有良心,没丢兵弃卒,但嘴稍一开大点,扯动脸颊,刚被打过巴掌的地方马上疼起来,她捧着脸不敢再笑。 “殿下莫不是误会妾身了,妾身怎可能嫉妒她!”周婕婵咬牙切齿的说。 “你若没有生妒,那就当本太子误会了,瑕儿固然有错,但你打都打了,也算给了惩罚,这事就算了吧。”他说情道。 “这怎么能算惩,她没皮没脸,下流之至,若不重罚,必——” “昏倒。”他见周婕婵没打算罢休,索性在水无瑕耳边低声道。 “嗯?”水无瑕没听清楚他说什么,瞧了他一眼。 “装死不会?”他咬牙再说。 “喔喔喔,殿下,人家方才好像惊吓过度,这心……心跳得好按……人家似乎……似乎要晕过去了……”下一刻,装死的倒在他怀里了。 这女人真会装模作样!要不是有旁人在,他真要笑出声了。 怒力绷着脸,忍笑的将她横抱起来,他唤道:“太医,宣太医!”转身快步要带她离开花阁。 “殿下,不能就这么走了,殿下!”周婕婵气急败坏的呼喊他。 第四百二十五章 自信哪去了 他还真停下脚步,回过身朝她道:“太子妃晓得的,本太子喜欢温柔的女子,这动不动喊杀或动手打人的女人,本太子是有些反感的。” “太子妃自幼庭训极佳,也熟读女四书,若是一时犯错立即改过即可,但本太子这几日就不去风华殿了,等你改过自新后再过去探你吧。” 周婕婵如遭雷击,他竟借机不到她的风华殿了! “不,殿下,殿下别走——” 她追上前去,可他连衣角也没让她碰到,带着水无瑕逃之夭夭了。 “水无瑕,你要装死到什么时候?”东华殿内殿内,凌惊羽将她往床上丢去。 她顺势滚缩床角,闭着眼不敢面对他。 “水无瑕!”他语气里多了丝危险警告意味。 “好啦!我错了还不行吗?也不想想你那婆娘醋劲多大,总想着找我麻烦,我这也是不得已要自保嘛,再说了,你若心疼干么不进来替她撑腰,这时候对我大小声算什么——你干么呀?!” 以为他要找她算帐,她叨叨絮絮的说了一堆为自己辩解的话,他却突然托过她的下巴,盯着她的脸看,害她说不下去了。 “你的脸……变丑了。”他目光略沉。 “你说什么——哎呀!疼!”她往自己脸上摸去,摸到痛处,她忍不住叫起来。 “啧,本太子说你真丑,这张包子脸能看吗?” “嗄?”他这一说,想起这脸不知肿成什么样了?寝殿内就有面铜镜,她赶紧跳下床瞧去,左脸上赫然有五道指印,她顿时气怒起来,“还说我是野妇,她才粗暴!你最好别拦我,我与你那婆娘的仇是结定了,下回定要打回来——” “你若有本事打回来,本太子拦你做什么?” “你不拦?”这么干脆?“你真不拦?她可是你的太子妃。” “她从来就不是本太子的女人。” “那何必娶她?” “不干——” “不干我的事,我知道,得了,你与她的事,我也懒得多问……但,你这是又做什么?” “给你上药。”早有极有眼力的宫人去取了一瓶膏药送来,他开始往她脸上抹了。 她心突然漏跳了一拍,两个“爷们”间这动作未免亲密了些,而且,莫不是自己看错了,他这眼神是不是带了点“心疼”? “我自己来吧……”她耳朵微红,颇为尴尬地说。 “这药贵得很,是西域来的,本太子怕你胡乱抹糟蹋了,还是安静坐好别动,让本太子来。” 以为他心疼自己,原来是心疼膏药浪费,呿,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可怎么很奇怪,自己心里忽然有了些小失落…… “眼睛阖上。”他道。 “抹药为何要阖上眼?”她不解问。 “眼睑这里也有些伤痕,本太子给你抹抹。” “喔,那麻烦你了。”她阖上眼睛,他应该没骗她,药膏果然厉害,抹上去马上舒解了她脸上火烧似的疼痛,亏他肯拿出来给她用,想来人还算不差…… 蓦地,她感觉好像有温润的唇瓣拂上了她的,她倏然睁开了眼,就这一瞬间,他唇用力贴紧,她的心跳再次失控,他居然亲吻她?! 兴许是太吃惊,她也没反抗,就……就……让他轻薄去了,他也算“有良心”,没亲太久就放开她了。 她脑袋晕眩着。“你……为何吻我?”她呆呆地问。 “是你自己对太子妃说,自己这张嘴除了进食就是用来亲吻本太子的不是吗?” “我……我……那是胡扯!” “是吗?本太子不知情,当真了。”他瞧着她被吻得红润的唇,似笑非笑,样子十足欠揍的说。 她愕然,有道是脸皮薄的怕脸皮厚的,脸皮厚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没有脸皮的!当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己厚脸皮遇上不要脸的了,想不到这家伙比自己还寡廉鲜耻。 “你、你欺人太甚!”她脸色刷地一下变得通红。 “那可是比得上你利用本太子在外猖狂嚣张更甚吗?啧啧,水无瑕,本太子真看不出,你大概是全凌渊最狐假虎咸、无耻的妾室了。”他揺首消遣的说。 “我知道了,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我欺负太子妃是吗?你早说嘛,我以后不惹她就是,可你也休想再利用我避开她,什么等她改过自新再去风华殿,你现在就可以过去,最好还绑上我,在她面前打我一顿给她消气得了! 反正我就是个男人婆,举止动作粗俗不雅,言语轻浮,又没权没势,还不懂温柔,哪比得上她是功臣之后、权贵之家,还长得美丽多娇,她好,她什么都强过我,你找她去!” 她气怒的说,且这话越说越酸,酸得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了。 他似乎也教她的话怔住了,但片刻后,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眸里,居然露出一丝笑意。 “水无瑕,你不大言不惭的说有本事拴住本太子的心,这会儿却赶本太子走,你这算哪门子的本事?” “我这个……”她方才还泼妇骂街,现在语塞了。 他瞧了好笑。“本太子记得你有一句,什么“水海一瓢”是吧?你当自己是本太子那一瓢?既是那一瓢,你自信哪去了?” “那是……菱菱说的,不是我说的……”她心虚至极,自己对周婕婵说那些话时,不觉得恶心,现下由他口里说出,倍觉难为情。 “喔,菱菱说的?那你说什么?你说勤练过调情功夫,日日与本太子一道打造激情的床第关系?又说,本太子就爱你这份豪荡,太子妃顾忌身分不屑干的下流事以后就由你分忧解劳,本太子能得你这样通情达理又知冷知热之人,可谓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了!水无瑕,你众目睽睽之下都这样说了,还让本太子怎么带你去风华殿向太子妃解释?” 她不只脸被打肿,肚子彷佛也被打一拳,彻底哑口无言了。 他揺头叹息。“所以说啊,事已至此,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今夜开始,你也别睡偏殿了,就到本太子的寝殿一道睡吧,另外,本太子那只画眉鸟就送你了,你到哪,都带着它,尽情享受你的画眉之乐吧!对了,顺道提醒你,平日那腰可别挺得太直,人家会以为本太子夜里不卖力,没给你狠的!” 第四百二十六章 自己是个女人 她惨白了脸孔,都是嘴贱惹事,现在后悔了,不知来得及吗?“太子殿下,我错了……“ “这话你已经说过多次。“ “这次是真的……“ “所以之前是假的?“ 这下,她不只鼻青脸肿,肚子挨拳,还被鞭尸了。“我不睡你的寝殿……“ “由不得你。“ “你不能强迫我,我是你的客人,你来世娘的救命仙丹。“她使出杀手锏。 “你误会了,你不是本太子的客人,是本太子收留的要饭的,还有,本太子那来世的娘虽需你的血治眼疾,可你回不回得去还是未知数,若回不去,你这一身血是半点都无用,不如放血喂养蚊子得了。“ 很好,她尸骨无存了…… “启禀太子殿下,卑职身为王朝密探总首领,却是这般无能,十年过去仍找不到那人,无法给您以及陛下交代。“夜里,东华殿外廊上,一名中年黑衣人躬着身子汗颜道。 “霍叔无须自责,找她本就不容易,若简单,又怎会让她逃十年?“江寒月并未怪罪。 “但此人心狠手辣,祸国殃民,最重要的是她带走了……若取不回这样东西,江渊王朝民心不稳。“霍叔忧心忡忡的说。 江寒月面色深沉。“霍叔不用担心,她早晚总会出现,一旦现身,必然再也逃不了,那东西会取回来的。“ “唉……但愿如此。“ “她的事暂且放下,那靖王近来如何?“江寒月问起另一个人的状况。 “卑职派人盯着,目前无异状。“ “近日太子妃可见过靖王?“江寒月再问。 “在殿下回宫那夜前见过,至今父女俩未再见面,所以那和信珠应该还在靖王府的宝库里放着。“霍叔明白他要问什么,直接说道。 “偷得出来吗?“江寒月靠过去低声问。 “不瞒殿下,那靖王宝库固若金汤,卑职请人探了两次,皆无功而返。“ 霍叔见主子脸色极为难看,不由又说:“殿下,那和信珠关系国师的性命,硬取不来,您不如就直接受了太子妃……卑职该死,不该多言。“在主子的怒视下,霍叔立即收口不敢再说下去。 “本太子娶了她,不表示就得碰她。“江寒月的表情与声音都十足的阴沉。 “殿下说的是……“霍叔暗叹一口气。 国师乃是太子的师父,命危需和信珠延命,但和信珠在靖王父女手中,靖王之女因而拿和信珠逼太子娶她,太子为了国师虽娶了她却也不屑碰她,然而太子若无法接受她,靖王势必不会拿出和信珠,国师性命堪忧,可若要太子真与她圆房,又未免屈辱了太子,实在两难。 国师乃王朝的镇国之师,若传出命危,恐怕动揺民心,对外太子便说国师玩游去了。 “罢了,本太子晓得你担忧师父,太子妃那里本太子会费些工夫去应付的。“江寒月终于说。 “说起应付,殿下纵容那位姑娘刺激太子妃,这岂不是火上添油,让太子妃更加不愿意拿出和信珠来?“霍叔忍不住问道。 太子近日带回来的那位水姑娘,太子并未说明来历,可这位姑娘的性格很不一般,可说是个生事高手,才进宫没几日,就将太子妃惹得失态连连,太子妃今天由花阁回风华殿后,将风华殿内能砸的东西全给砸烂了,听说还因此惊动了皇后娘娘关切。 太子向来顾全大局,明知此刻不该惹恼太子妃,不知为何还放任这位姑娘肆无忌惮的胡闹? 还有一事也令他讶异,太子里面和善,但实际性情孤冷,连与太子妃同处风华殿太久都不愿意,却能与一个女子在东华殿日夜相对而不会觉得不耐烦,太子对这位姑娘的态度着实耐人寻味。 江寒月冷笑,“周婕婵骄傲惯了,不知挫折为何物,正好让水无瑕挫挫她的骄气,或许她会因而收敛些,让本太子不那么反感了。“ “原来太子殿下是要利用水姑娘给太子妃一个警告,这也好,您二人毕竟都成亲了,靖王又是重臣,总不能一直亏待太子妃下去,若太子妃能改改性格,或许有朝一日您能接受她。“霍叔顺着他的话又绕回那事上,总归是盼着事情有解。 江寒月沉默了,这时寝殿里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他立即往里头望去。 霍叔瞧他似已无心与自己多说了,便主动的告退道:“卑职该禀告的事都已经禀了,这就先退下了。“ “嗯,去吧。“江寒月挥手,转身往寝殿内走去。 霍叔盯着他稍嫌急促的背影,不禁蹙眉,殿下对寝殿内的那位,真的只是利用来教训太子妃而已吗?他怎么觉得好像不只如此…… 江寒月回到了寝殿,先瞧见床下落了颗枕头,这女人睡姿不良,连枕头都踢下床了。 自己说让她睡寝殿里,可没说让她睡床上,这丫头也敢大刺刺的就滚上他的大床了! 他走上前去,站在床前,盯着穿着藕色绵衣的女子睡卧其中,一把乌黑长发散开堆在白皙的腮边,睡得十分的香甜。 他不住揺头,这丫头果然对他没有男女之防,照理说,哪个正常女子在与男人同室同床时,能睡得这般欢快自在的? 这到底是无视他是个男人,还是无视自己是个女人? 他有些啼笑皆非。 水无瑕睡梦中伸手要寻枕头抱,可枕头已教她踢下床了,寻不到枕头,还生气了,嘟着嘴碎念道:“东宫的枕头跟它的主子一样,尽和我作对……“ 床前的男人笑得无奈,这丫头可真……该怎么说好,他竟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教她旺盛勃发的话力给感染,不经意教她言行给惊艳、吸引,她可谓天然娇情、不含羞、不腼腆、不懂婀娜多姿的女人,甚至,她鼻孔朝天、飞扬跋扈,可自己竟是觉得她娇情无赖得可爱。 他琢磨自己这不正常的心思,或许在世人眼里,这丫头是个异类,偏偏自己对这异类生不了气、惹不了怒,甚至还想亲近。 今天那个吻,滋味不错…… 可惜,吻的时间短了些,应该尝得更深入点才是……盯上床上那沉睡靡艳的嘟唇,像是个浓烈的邀请,他身子略略移动,低下首轻轻地触碰她的唇角,触感逐渐加深—— 第四百二十七章 愿意说给我听 “去你的,姓江的,你又轻薄我?”熟睡的人醒了,一醒来瞧见自己的唇又让人攻占了,气骂道。 他身子微僵后,笑出来,直起身子看着床上气呼呼的她。“哪个姑娘在得本太子亲吻时会粗鲁的怒骂粗话的?” 她愤然跳起来,“我这粗话算斯文了,若是由我那些兄弟嘴里吐出的话,那才叫难听!” 他皱眉,想起她在平是那群称兄道弟的狐群狗党,这几个纨绔子弟发在一起吃喝玩乐,她一个女人跟一群男人搅和在一起,虽说众人并不知她是女的,可总难免男女失防,勾肩搭背什么的在所难免,他光想画面便很是不悦了。 “既然醒了,就换衣服吧,本太子带你出宫去。”他说。 “出去?这夜里去哪?”她马上来了兴味地问。 他更不满了,这丫头怎么回事?自己刚吻了她,她就这一阵生气,听见能出宫便抛诸脑后了,连追究也不? “对于本太子的吻,你有何感觉?”他忍不住问。 “有何感觉?你问我有何感觉?!” “没错,你无感吗?” “当然有感觉,我怒气冲天你看不出来吗?” “没看出来。” “没吗?我刚不用粗话骂了你。” “就这样?” “唉,我当你哥们了,了解你不就娶了个不如意的婆娘,欲求不满,难免行为失常。既是哥们,我不体谅你,谁体谅你?骂一句也当给个警告了,下次别再对我这样,教人瞧见还以为你有断袖之癖。” 他脸黑了,好个哥们!好个断袖之癖! 这女人根本没有知觉,就该是男人! 自己当她是女人,完全是犯了天大的错误! “不是说要出宫去,这还拖拉个什么劲?快快快,小爷来到江渊,都还没机会出宫走走,咱们最好到外头找间青楼喝点小酒,再叫几名姑娘伺候一下,让我瞧瞧你江渊的姑娘可有我晏金的温柔漂亮!”她自顾自地说,一心想出宫逛妓院。 江寒月心凉了凉,发觉自己有病,要不然怎么会和这个白痴扯上关系? 江渊皇城的街上,两名男子并肩行走,高的那位穿着低调,不过一件藏色素袍,可矮的那位绿衣折扇,夜里天凉还使劲地揺扁也不嫌冷,高的瞄了瞄矮的,心知肚明这女人摇扇绅属招摇。 他揺头失笑了,她委实不解他在笑什么,朝他看去几眼,见他那张脸庞倾倒众生,看着看着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这家伙即便穿得朴素,气质还是出色的恍如日月生辉,彷佛理所当然就该如此的傲慢与骄矜,而这恰恰就是她最看不惯之处,自己跟他站在一块,反倒像是突显一块石和一块玉的区别。 啧,这可真教人不爽!她腹诽了一下。 “又怎么了?出来不高兴?”瞥见她撇嘴的样子,他问道。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小爷终于穿回男装,舒服多了,行动方便,更快活了,不过,你不带我去青楼,这是要带我去哪?” 她才不会让他知道自己刚在想什么,他已经够自以为是了,没必要再让他更加得意,而他们刚经过几家青楼的门口,他都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平白让那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门口揽客的花娘们失望,这家伙带她出来若不是玩乐,那是要干什么去?不会是留她在东宫看着不顺眼,打算像丢小狗一样弃养吧? “放心,不会带你去卖,横竖你这身肉也卖不了几个钱。你也别想逛青楼,以本太子的身分怎么可能带你去那种地方,万一身分暴露,本太子还用见人吗?再过去点有个晚市,越晚越热闹,卖些江渊特产的小玩意,你可以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肚子饿了咱们也可以在那吃宵夜。”他告诉她。 她兴致来了。“虽然舍下那些花娘有点可惜,但你说的晚市有玩有吃,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他微笑,就知道她会喜欢。“走吧!” “好好好。”她兴致高昂了。 去到了晚市,果然看见满满的摊贩,贩售着琳琅满目的小玩意,从锅碗瓢盆到长剑短刃,从花粉胭脂到蜜饯甜食,应有尽有,她大感新奇,这些玩意虽说都是普通的东西,但都有着江渊王朝独有的特色,好比锅子的形状就有方有图,还有寒形的,蜜饯口味也与两百年后的晏金不大相同,带点咸甜,不像晏金全然甜腻腻,不带咸味。 “这银子给你,挑几样买回去吧。”他给了她一把钱币。 她第一次见到江渊的钱币,瞧了后好奇问:“为何江渊的钱币上印有赤兔马?” “问得好,告诉你吧,那是因为母后当年怀胎遭人追杀,在林中生产遇险时,凌空出现了赤兔马替母后挡了箭,这才使得母后能顺利生下本太子,父皇有感于这匹赤兔马舍生救命之恩,因此建国后,便将赤兔马印在国币上,做为江渊的国徽。” “原来如此,我记得墨王夫妇也有一匹闻名遐迩唤黑幕的赤兔马,墨王夫妇极为宠爱黑幕,你方才说救你母后的马是凌空出视,莫非这与墨王夫妇的是同一匹?” 既然她能来到此地,马儿自然也有可能,且他说过自己是由墨王夫妇所接生,因而她做此联想。 他赞许的点头。“看来你这脑子并不笨得厉害,能想到焕云即是黑幕。” 她不爽的挑了眉。“你这话好像不是赞美人?你不拿针刺我彰显不了你的高傲自大吗?算了,我懒得与你计较,所以这是另一匹唤焕云的马,不是黑幕?” “事实上,焕云是黑幕的娘,当年焕云替母后挡箭时也已怀胎,最后虽勉强生下黑墓,自己也不幸重伤离世。” “啊,焕云最后死了?!”听了这故事,她感伤起来。“你父皇为感念焕云之恩,将它的图像做为国徽也是应该的,然而不管是焕云还是墨王夫妇,故事似乎都很奇特——” “嗯,来世爹娘的这段确实离奇精彩,改日本太子有时间给你说说他们的故事。” “你愿意说给我听?” 他见她兴奋起来脸颊乍红,伸过手想抚抚她脸庞,她顿时指着他,横眉竖目的很多余地撂话道:“姓江的,你可别老毛病又犯了,瞧清我是水无瑕,不是旁人,我是水无瑕!” 第四百二十八章 密探头子 “是水无瑕又如何?” 听他这样问,她翻了个白眼。“这还用我说,水无瑕是个爷。” “爷什么爷,水无瑕在江渊是东宫太子暖床的女人,就不是个爷!”“我暖床——我水无瑕何时给你暖过床?” “莫非你嫌本太子动作太慢,至今未给你表现过?行,特别行,这也别逛了,这就让你回去暖床。” 她表情僵硬。“别……别……咱们逛逛吧……人家想逛逛……”在人家的地盘上,没办法挺胸做男人,她笑得难看啊! “哼,那走吧!”他冷笑瞟着她那副敢怒不敢言的德行,终于有些快戚,拉着她,逛晚市了。 然而气人的是,但凡她要看男子的剑啊、刃啊、腰带啊、靴啊他一律不肯,立即带走,直接将她丢在专卖女子胭脂头饰的地方。 “这些我不需要……”她指指自己一身男装,摆摆手转身就走。 他将她勾回来。“嗯?挑挑。” 她用力摇头。“用不上,不会。” “挑了就用了,挑挑。” “这些太花俏,看得我头晕,不会挑……” “那本太子替你挑。” “啊?” 他看了一圈,挑中一支只镶了颗珍珠、秀气的簪子。 “公子好眼光,您别看这只是一颗珍珠,这珍珠可是小的摊子最贵的一件了。”摊子老板笑着说。 水无瑕闻言看了簪子一眼,自己好歹也是出身官家,好东西没少见过,若说这颗珍珠上等是骗人的,但如果与这摊子上其它东西相比,确实稍有价值些。 “就这个了,你拿着,走了。”江寒月将珍珠簪子塞给她。 她苦笑的接过,“这……还没问价钱,也没付帐呢,怎好就带走?”她打算掏出他给的钱币付钱。 “放心吧,会有人付钱的。”说完拉着她就走。 水无瑕只好将钱币又塞回钱袋里去了,想来太子出游,也不可能只有自己出来,他们身后大概跟着不少人护驾,买东西尽管拿了就走,后头自会有人出来付帐的。 他带着她再去买了把扁子,却是粉色的,不若她手上这把男子用的折扇潇洒,她一点也不想要,但她更不敢啰嗦,默默收起来。 就这样买了一圈都是女子之物,买得她哈欠连连,觉得无趣至极,他见状,有些无奈,带她去吃宵夜了。 两人来到间面馆,面馆里除了面食外,各式小菜不少,她直到坐上桌旁,瞧见桌子上吃的,这才又有了活力,大口满足的吃着东西。 “水无瑕,本太子可告诉你,方才给你买的这些东西虽都不是什么好货,却是适合女子用的,你姑且用一用,真不喜欢丢了也无妨,过几天本太子让人专程给你打造一批好货出来。” 她面吃到一半,有点吞不下去了。“你为何坚持将我当女子养?”她不解的问。 “因为你本来就是女子不是吗?” “话是没错,可当我回晏金,我依旧得扮回男子啊,我不会一直都待在这里以女儿身示人的。” 他脸色不太好看了。“本太子知道。” “那你又何必——” “吃你的面吧,废话太多!” 见他无缘无故发脾气,她抓耳摸腮,突然意会到什么。“我说……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 他嘴角蓦然微微翘起,似期待她会说出什么。“喜欢什么?” “喜欢……喜欢男人?”她吞吐了一下,喷出这话。 他瞬间瞪眼。“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因为喜欢男人,却因为身为太子不能表现出来,刚巧遇见我就是个粗鲁没啥女人味的,导致你将满腔无法宣泄的情感移情于我……呃,算我刚才这段话没说,什么都没说。”见他敛起笑容,目光变冷,她吓一跳,马上住嘴,但气氛已变得尴尬了。 “这个……”片刻后,她想着这么沉默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再说些什么好缓解一下,这时,突然见他站起来冲出去了。 她傻愕,回神后立即跟着跑出面馆,瞧见他的身影立刻大喊一声,“别丢下我!” 他这才像是想起她,快步回来拉着她一起往一条暗巷去。 “发生什么事,你在追谁吗?”她搞不清怎么回事,跟着他边跑边问。 “别多问,别跟丢就是。”他无暇多说,看得出很心急。 她想他刚回头带上自己,这一耽搁,他要追的那人八成跑远了,自己恐怕误了他的事,不敢再多问,跟着他气喘吁吁的追人便是。 两人在暗巷跑了一会儿,他终于停下,她瞧他神色十分阴沉,可能是把人追丢了。 “方才我不该喊你的,让人跑了,对不住了。”她有些自责。 “放心,霍叔的人会追上的。”他缓了脸色的说,并未怪她。 “霍叔是谁?” “他是本太子的密探头子。”他没隐瞒的告诉她。 “原来你还养了探子,那好,既然已有人追去,不怕真的追丢,那这会儿方便告诉我你追的是谁了吧?” “舒丽公主。”他凝色的说。 “舒丽公主!你看见她了?”她吃惊。这女人她可是听说过的,迫害他一家最毒之人,他的母后还曾因这女人失明,这女人失踪已久,这会儿居然现身了,难怪他会追得这么急。 “若是这女人,咱们也别停,再找找吧!”她晓得舒丽作恶颇多,绝不能放过,和极的再说。 “别急,霍叔的人已有消息了,出来吧。”他低喝。 二名黑衣人立即现身。“启禀太子,属下亲眼见她进了靖王府了。”这人看了眼他身旁的水无瑕,见女子没让她回避的意思,便直接禀告了。 “靖王府?”他表情略显惊诧。 “这个靖王不就是太子妃的父亲?他怎会扯上这位作恶多端的前朝公主?”水无瑕同感讶然。靖王身分不一般,若窝藏要犯,岂不包藏祸心? “属下见她是由后门进去的,进去后便没再出来,因靖王府戒备森严,且无您旨意,属下们不敢自作主张惊动靖王。” 江寒月沉吟一会儿后,朝水无瑕道:“走,咱们今日在外游荡够了,该回去了。” “回去?你不打铁趁热去靖王府抓人,万一她跑了怎么办?”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不瞒您说 江靖王府岂是说进去就能进去抓人的地方。”他已转身要回宫了。 “可是。”她追上去,本要再说什么的,但想想他说的没错,那靖王位高权重,若无十足把握,得罪不得,抓人之事只能从长计议。 “妾身以为,您说近来不见妾身的,却不想您还愿意陪妾身到大雄宝寺上香,如此我便向佛祖祈求您我去妻感情和谐,生生世世不分离。”马车刚驶离大雄宝寺,周婕婵坐在马车里,欣喜娇羞的对江寒月说。 太雄宝寺乃皇城近郊一处香火鼎盛的佛寺,周婕婵自六岁起,每年九月这时候都会来上香,即便入宫成了太子妃,依旧未改这个习惯。今日出宫前,太子竟现身说要陪她上香,她顿觉受宠若惊,分外欣喜。 江寒月坐在她对面,面容淡淡。“花阁发生的事,是本太子将话说重了,本太子怎舍得多日不见你。”明明说的像是情话,但从他薄唇里道出,那情分却是极淡。 可是这对她而言,他这已是难得的和颜悦色,够她喜上眉梢了。“殿下,您终于接受妾身是您的妻子了吗?咱们自小就认识,妾身的目光总追随着您,您喜欢的颜色、喜欢吃的东西、喜欢读的书,妾身都一一记在心里,求的不是其它,只是您回眸的一眼,而今妾身虽如愿成为您的太子妃,可您心中却是始终没有妾身,这份冷淡着实伤了妾身的心。” 说到这里,她突然激动的握住他的手,“可今日,您这番话是不是代表——” 他抽回被她握住的手,打断她的话,指着窗外。“这条回宫的路上会经过靖王府,太子妃可想回去探望靖王?” 话被截断,以为他仍是拒自己千里之外,正难堪之际,他竟说要陪她回娘家,不禁又大喜起来,成婚至今三个多月,他从未陪同她回过娘家,这是第一回主动提。 “殿下若肯陪妾身回去,那是再好不过。”她难掩喜色的说。 “其实是本太子疏忽,早该去给靖王与王妃请安,拖到今日不知靖王与王妃可有微词?” “父王与母妃有微词总是难免,但他们晓得您这段时间离宫求知去,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众所皆知,他自拜国师为师,便经常得闭宫静修或离宫一段时间到各地去求知解惑,不在宫中也属正常,只是刚新婚就走,难免说不过去,父王与母妃对此确实很不满,私下多次抱怨责怪自己栓不住夫,也怪太子没将靖王府当回事,但此刻她可不敢多说,怕他因此打消去王府的念头。 “靖王夫妇不怪罪就好。”江寒月点点头,一不出情绪。 不久马车停在靖王府前了,因为来得临时,事先并未通知,人到了靖王才得讯仓促出府迎接。 “臣不知太子殿下今日会莅临,未曾准备,还请殿下勿怪。”周保强在府门前朝江寒月躬身行礼道,同时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责怪她没事先知会一声就来。 靖王周保强,五十岁上下,马贼出身,因跟随世家高门子弟江歌起兵,推翻大业暴政,自此摆脱马贼身分,一跃成为江渊王朝开国大功臣。 而他的靖王府亦是占地数顷,建造得美轮美奂,光是王府大门简直可媲美宫门规模。 周婕婵上前,刻意向父亲撒娇道:“都怪女儿,今日太子殿下陪女儿去了趟大雄宝寺,路经靖王府,殿下便想着来探望父王与母妃,女儿一高兴,忘了先请人过来通知了。” “你也已多日未回来见父王与你母妃了,你母妃近日染了风寒,身子不适,还成天叨念着你,这会儿太子殿下来,你才肯跟着回来看看她吗?”他板着脸数落她。 “父王,女儿这是不知母妃病了,若晓得早回来探望她老人家了,母妃这会儿身子可好?”被这么一责备,她马上尴尬地问起王妃的病。 “放心吧,父王也不过说说你罢了,你母妃虽染风寒,但不致太严重,大夫说休息几日便能恢复。对了,殿下,内人不能亲自出来迎接殿下,还请殿下见谅。” 周保强念完她转向江寒月道。 “王妃身子不适,理该由本太子主动去探望才是,哪还有见怪之理。”江寒月回道。 “殿下身分尊贵,内人不过生个小病,哪敢劳您亲自探望,不过您能来,内人也定是欢喜的。这外头说话不方便,还是快请入内奉茶。”周保强说着将人迎进府里了。 可他见太子出宫,一行随从不少,锦衣护卫不说,光宫娥太监就十数人了,这些人也全都得跟着进到王府内,不禁皱了皱眉,然而太子随从哪里能拦,只得全安排入内了。 周保强将江寒月迎进大厅,周婕婵则先到后院去探望靖王妃欧氏。 “既然得知王妃染风寒,本太子理应同太子妃一起去问候才是。”刚坐定,江寒月便再提去探望欧氏一事。 “不瞒您说,后院全是女人家,殿下过去诸多不便,婵儿只需告诉内人一声您来了,即便没见到面,内人也感欣慰的,殿下无领亲自到床前探视。”周保强婉拒。 “嗯,这倒是本太子考虑不周了,后院皆是靖王的妻妾所居,本太子怎好过去,不过,本太子身上刚好有大雄宝寺住持所赠的平安符,想来此物正好适合赠给王妃,保她身子康健,可惜太子妃走得急,本太子来不及将此物交给她带给王妃,不如这样,本太子唤一名随身内监,替本太子将平安符送至后院,如此也算传达了本太子对王妃关切的心意。”他由怀中取出一道平安符来。 周保强瞧了瞧这平安符,见只是个寻常之物,兀自冷笑。“既是太子殿下的心意,那就依殿下所言,请东宫内监送到后院去交给内人吧!”他同意了。 江寒月招手,他的贴身侍卫拜敦立即上前。 “东宫其它人呢?”他见大厅内除了拜敦以及几名东宫侍卫外,其余人等并不在厅内,遂问道。 第四百三十章 摆脱这人 “回禀殿下,咱们的人太多,若全进到厅里来,恐会打扰殿下与王爷相谈,因此王爷安排其余人在偏厅等候。”拜敦告知,而这话也在提醒主子,东宫的人全被集中在一处被监视着。 江寒月点点头,自然晓得周保强老奸巨猾,生性多疑,定是不会放任东宫的人在他的王府随意走动,以免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去偏厅挑个伶俐的内监过来,让他代替本太子送平安符给在后院的王妃。”他吩咐道。 “是,卑职这就去领人过来。”拜敦应声后立即去桃人。 然而等了老半天,不见拜敦带人过来,就是周保强都有点不耐烦了,打算差王府的人去看看怎么回事时,拜敦才终于领了一名内监过来了。 这名内监头低低的走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可这人一踏进厅里,江寒月马上认出来,不由肝火上升,袖里的拳头忍着没伸出来捶她脑袋! 他不让这女人跟,这女人竟然打扮成内监的样子还是跟来了! 他忍着满腔怒火,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拜敦。 拜敦冷汗直流,满腹无奈,水无瑕滑溜得很,他也不知她何时混进太子出宫的随从里的,等发现已赶她不走,这会儿要挑人到后院去探查要犯的下落,她毛遂自荐,他不肯,她竟威胁若不让她去,她便以太子的暖床女子这身分大闹靖王府,他没法子,只得将她带到主子面前,让主子自己拿主意,可这会儿主子明显怪罪自己办事不力,他真是有苦难言。 “本太子不是交代找个伶俐的,这个不行,换一个来。”江寒月沉声道,果然不让她去。 “太子殿下,奴才虽不够伶俐,可奴才家乡有治愈风寒的特效偏方,奴才可以将此偏方告诉王妃,让王妃的身子早日康槚,还请殿下允许奴才替您走一趟。”水无瑕哪肯就这么被打发,马上说道。 “王妃何许人也,万一用了你的偏方,出了什么意外,岂是你一个奴才担待得起的,别不自量力,还不退下去!”江寒月斥道。 她气结,这家伙怎么就不许她去,昨日都怪自己才害他没能在第一时间逮到人,让这位前朝恶人有时间逃进靖王府,她这是想将功赎罪,亲自替他去后院探个究竟,可这家伙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当她是个无用之人,不相信她办得了事。 “是,奴才退下了。”她虽气愤,可当着周保强的面自己也不好说什么,无奈的乖乖退下。 “慢着。”周保强突然将走至门口的她叫住。 “王爷有何吩咐?”她立即回身。 他瞧了瞧她,只觉这太监唇红齿白,过分清秀,瞧起来像是弱不风之人,难怪太子说她不伶俐,抿了抿嘴后转向江寒月道:“殿下就遣这奴才去吧,臣瞧这奴才也挺有心的,那药方待大夫瞧过若没问题,让内人服用也无妨,毕竟是东宫的人,送的药方还能出什么乱子?” 周保强为人小心多虑,之所以叫住水无瑕,主要是见江寒月瞧不上她,表示她非江寒月心腹,让她去反倒安全。 水无瑕闻言暗喜,想不到竟是周保强让她去的。 江寒月脸一沉,虽然不愿意,可心知这当口如果坚持换人,反而若人疑窦,不得不隐下怒气的朝她道:“既然靖王觉得你有心,那就去吧,将这平安符替本太子亲手交给王妃。记着,凡事谨慎些,莫要在王妃面前丢东宫的脸,若出了差池,本太子唯你是问!”他这是在提醒她,莫要逞强,若遇危险立即退走。 “奴才明白,断不会惹是生非的。”她伸手要取过平安符,可他并不想她去涉险,给得不干脆,她又不好用力夺过,只能暗使劲让他放手。 “一个奴才而已,就算不懂什么规矩,内人也不会与他计较的,殿下就让他速去速回吧!”周保强觉得江寒月今日怎么对一个奴才这般啰嗦,皱眉催促道。 江寒月手一松,水无瑕暗劲来不及收,险些向后仰,幸好拜敦站在她身后,替她稳了身子才没出丑。 “去吧,靖王说的是,速去速回,别浪费时间了。”江寒月摆手道,不看她,省得被她气死。 “是。”她抓紧好不容易到手的平安符,匆匆离开,大厅外已有一个王府下人等着领她过去后院。 这个周保强能做江渊的开国功臣不是有好狗运,而是天性多疑保他万事周全,派来领路的这人一看就知是个精明的练家子,若想甩开他不容易,若真被带到靖王妃与周婕婵面前,周婕婵马上能认出她,身分要是被拆穿,还能办什么案? 她伤着脑筋,琢磨着该怎么摆脱这人? 脑袋转啊转,这戏班子不都这样演,举凡要溜,都用尿遁! 这招虽了无新意,但枝穷时倒是可以试试。 “母妃,您明明好好的,为何要托病,让女儿担忧呢?”在靖王妃欧氏的屋里,周婕婵不满的问。 欧氏瞪她一眼。“太子对你并不上心,大婚至今快四个月了,现在才想着来拜望岳父岳母,你父王哪里会高兴,便让我托病不去门口迎他,刁他一刁。” 欧氏与周保强儿时即订亲,欧氏出身也不高,家里是个猎户,当年帮着周保强打天下,曾经也是个精干的身材,但想来近几年的王妃生活过得太优渥,生出了一身的油腻来,显得十分圆胖。 “原来你们是故意要刁难他,可他好不容易来了,万一惹得他不痛快,回去对女儿更加冷淡,那该如何是好?” “你这没用的话千万别教你父王听见,堂堂的靖王之女,还怕太子做什么,就是皇上见了你父王,也得礼让三分的!”欧氏傲气的说。 “话是没错,可殿下毕竟是女儿的夫婿,未来一辈子要依靠的人,而女儿总不能永远付着父王与母妃的庇护过日子,他若能真心待我,那才是女儿真正的幸福。” 欧氏哼笑了。“幸福?若非那颗和信珠,你以为他会娶你?你到现在还想着与他琴瑟和鸣?他若会喜欢上你,早就喜欢上了,当初也用不着拿和信珠逼婚才让你进宫。”欧氏泼女儿冷水。 周婕婵一脸难堪。“母妃将话说得这样直白,是想让女儿没脸吗?”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外头吵什么 “没脸也是你咎由自取。” “母妃这样是不要我这个女儿了?”周婕婵对欧氏恼羞成怒。 “哼,我若不当你是我女儿,我这还提点你做什么?就让你自己自生自灭去了。我且告诉你,你爹与皇上已经不同心了,你嫁给太子迟早也会生嫌隙,将来若出什么事,你可别站错边。” 这话令周婕婵听了心惊,“母妃的意思是父王要反——” “闭嘴,别信口开河,胡乱说话!”欧氏厉色喝止。 她立即知道厉害,顿时噤声,但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又低声问道:“父王与皇上不是过命的交情,父王怎可能背叛皇上?” “那是从前,可自从那女人出视后,你父王便不同了。” “女人?什么女人?” 欧氏表情恨恨。“别问了,总之,母妃就是你最好的借镜,不管你如何爱过这个男人,为他付出多少,色衰则爱驰,如今你父王心中再无我,只有那狐狸精,所以你呀,听母妃一句,这世上最不可靠的是感情,最看不透的是人心,别以为自己爱上的男人能值得你付出一生!”欧氏带着恨声,感伤的说。 “女儿听明白了,父王为了新欢冷落母妃,且还因为这新欢对朝廷起了异心,如此您还要女儿向着父王?”周婕婵不解的问。 “女儿啊,母妃虽已不受你父王关爱,可他日若真反了,你是他女儿,太子会饶你吗?回头还是得靠你爹护你。”欧氏提点她。 她白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吓傻了?没用!”欧氏啐声。“你父王要做什么你管不了,也没能力管,但眼下你先为自己打算,尽快生个一男半女,世事难料,将来若你父王不幸事败,你凭借着孩子或许能求生。”欧氏为女儿多方盘算。 “孩子……他……未曾碰过女儿……”她支吾道。 “什么?大婚至今,他竟不曾碰你?不对,我怎么听说他有几回是在你风华殿过的,那漫漫长夜你都干什么去了,连诱惑男人也不会吗?”欧氏气急败坏的问。 “母妃不知,殿下带了个女子回宫,这山野村姑尽坏女儿的事,让殿下对女儿越发冷淡,殿下虽有几日在我那里过夜,却是无视女儿的讨好,点灯夜读,让女儿枯坐一夜。”她难堪的说出实情。 欧氏愕然揺头。“太子连宠幸你都未曾,就另带女子回来向你示威,他根本就没将你放心上,否则又怎会这样待你?” “或许是因为女儿迟迟不将和信珠给他,他这是气恼在心,故意冷落女儿的。”她委屈的说。 “他既对你无情,这和信珠岂不更不能交给他,不然他再不会看你一眼,你在东宫更难熬。” “母妃,你将和信珠给他吧,如此他定会接纳我,给我个孩子的,倘若女儿拖着不给,万一那国师撑不过走了,我拿着和信珠又有何用?”她呜咽了。 “这……你也知道的,和信珠在你父王手上,他不信任旁人,所有他认为珍贵的东西,定是自己收藏,谁也不知藏在哪里。”欧氏心软无奈的叹道。 “那我找父王要去。”周婕婵立即起身。 “站住,你傻了吗?你父王若肯拿出来,你大婚之前就拿出来了,何必拖着不给,还对外说和信珠教王府不肖奴才窃走,失踪了,他这是摆明不救国师,不愿意给太子面子,你现在去找他,他也不会给你的。”“可是——” “国师与你父王向来不和,他不可能用和信珠救政敌,你别去碰钉子了。” 周婕婵泫然欲泣。“那女儿该怎么办?” “是你非嫁太子不可的,若不能让他喜欢你,后果你得自己承担,休想你父王会牺牲和信珠帮你!” “公公,我找您许久,原来您已经来此?”外头突然有人道。 屋内的两人骤惊,她们母女说话,特地撤走其它人,可外头居然还有人?! 母女俩对视一眼,匆匆出来瞧谁在外头,见一名太监背对着她们,站在稍远处对着王府侍卫生气骂道——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咱家内急上茅厕,请你在外头稍等,可出来你人却不见了,咱家又不熟你们王府,瞎走一通便迷路,沿路问人才找到这里来的!” “奇了,我带公公进茅厕后,便候在外头没离开过,并没有见公公走出来啊?”侍卫愕然道。 “你这是说咱家胡乱责骂你了?明明是你乱跑,害咱家找不到人,这还不承认?” “我——” “别说了,这会儿办太子殿下交代的事要紧,若耽搁了正事,殿下怪罪下来,咱们谁也担不起。”水无瑕拉下脸将江寒月抬出来。 这人一听便不敢再啰嗦,陪笑道:“大概是我刚巧低头捡东西时,错过了公公的身影,阴错阳差让公公迷路了,真是对不住。” “外头吵什么?”欧氏听够了出声问道。 那侍卫这才发现欧氏与周婕婵的身影,赶忙趋前。“回娘娘的话,是这样的,小的奉命带东宫的一位公公来给您请安,但半路上小的险些丢丢了公公,这会儿正在给公公赔罪。” “东宫来的公公?”欧氏扬眉,瞧着背对着自己的内监。 “奴才奉太子之命送大雄宝寺的平安符过来赠给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身子早日康复!”水无瑕转过身来,双手高举平安符,低着头避过周婕婵,快步走向欧氏。 “太子殿下有心了,替本王妃谢过太子殿下。”她收下水无瑕奉上的平安符。 周婕婵听到声音觉得熟悉,凑过来想看清楚这内监的脸。 水无瑕立即又高举双手,巧妙遮住自己的脸,对欧氏献上一纸药方。“娘娘的话奴才会转达太子殿下的,另外这里还有张治风寒的偏方献给娘娘,盼娘娘服用后药到病除。” 这药方是她在偏厅那会儿让人寻来纸笔写好的,也因为要鼓捣这个,才又多耽搁了一点时间,上头记着的是她临时想到的几味药材,诸如甘草、枸杞、首芪、红枣之类常见的养身之物,真吃了病虽除不了,但也不会出问题的。 第四百三十二章 在气什么 “你方才说迷路,这是何时到此的?”欧氏只想得知对方是否听见她与女儿的对话,对于她给的东西没多问便收下了。 “回娘娘,奴才到这一会儿了。” “什么?!”欧氏变脸,这奴才果然听见了,她马上起了杀机。 “奴才因不熟王府,不知娘娘待的是哪座楼阁,便在这座鱼池边绕了许久,所幸这位大哥找上来了,才知误打误撞找对地方了,但还是让娘娘久等,请娘娘恕罪。” 水无瑕接着跪下又道。 欧氏脸色好些了。“这么说来,公公并不知本王妃与太子妃在说话,那起来吧,本王妃不怪公公来迟,要怪也得怪王府侍卫办事不力,将公公领丢了。” 欧氏松口气,这奴才毕竟是太子的人,若是死在王府后院,总是难以交代,杀了也是大麻烦,这奴才若是什么也没听见,那自己便能少生事端了。 而那被责怪的侍卫,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半句不敢吭了。 “多谢娘娘不怪罪,奴才已将太子殿下交办的事办妥,这就回去向殿下复命了。”水无瑕起身急着闪人。 “慢着!”周婕婵忽然大喊。 被周婕婵叫住,她的心狂跳了,但也只得停下脚步,低头回身问道:“太子妃娘娘有何吩咐?” “身为东宫的太监,没间候过本宫就想走吗?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周婕婵命令。 “是……”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来,可刚一抬头,手腕已教周婕婵给扼住。 “水无瑕,果然是你。”周婕婵认出她了。 她叹口气,很好,躲了半天还是被认出来了。 她只得衡量情势,自己假扮内监混进靖王府后院,周婕婵是不会放过她的,既然难逃就不如将事情闹太,且闹大有闹大的好处,江寒月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带着人到后院来,借机搜查舒丽的下落。 打定主意后,她立即甩开周婕婵的手。“娘娘放手,你抓痛我了!” “一个奴婢敢闯进王府,分明图谋不轨,待本宫将你严刑拷打后,你才会真正知道什么叫疼!来人,将她给本宫拿下!”周婕婵喝道。 之前被请到远处的后院下人闻声赶来拿人,水无瑕见状大喊,“太子殿下,快来救人,靖王府的人要谋害我!” 她边跑边喊,喊得惊天动地,这音量就不信传不到前院去,就算传不到,闹出这动静也会有人去禀报,届时江寒月就能过来瞧瞧了。 一群王府的下人追着她跑,她动作灵活没人逮得着她,这是从小自己捣蛋被爹娘追着打时练就的闪躲功去,滑溜的要得一群人团团转,她只需要拖延时间直到江寒月来即可,但偏偏有些倒霉,她绕着鱼池的周边跑,为了闪池边一块造景用的石头,反教那石头突起的部分绊倒,哪里不摔一头摔进池子里去了。 最悲惨的事莫过于她是旱鸭子,根本不会泅水! 跌落池子后,她连救命都来不及喊,迅速往下沉,她拼命挥舞着手,鱼池里除了鱼还有了不少水草,被水草缠上后更将她往下拉,挣扎中,她抓住一株最大的水草,一个用力将水草拔起,在拔起的当下一个盒子由水底被挑翻起来,盒盖敞开,一颗亮亮的看似石头的东西被抛出盒外,她下意识伸手抓住那东西紧握手中,但一口气憋不了太久,怕是撑不住要葬身在这池里了。 可悲自己没能回到两百年后的晏金见爹娘最后一面,就得死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她有点儿想哭,又有点儿哭不出来,觉得老天真是同她开了个大玩笑! 心想,基于道义,好歹死前告诉江寒月,小心靖王! 她听见欧氏母女的话了,靖王受一女子蛊惑,对江渊皇帝已不再忠贞,而他所窝藏的那女子应该就是舒丽无误。 除此之外,她也得知他的师父并未远行,实则需要什么鬼珠子延命…… 这家伙又骗了她一次,从驼子草到回去的法子都在诓她,这家伙可真是个没有良心之人!本想回东宫后再跟他总算帐的……想来也没机会算帐了…… 方才还想什么道义,对个骗子哪里需要……就让他被靖王害了吧! 死有余辜! 唉……罢了……这家伙在东宫还颇为照顾她的,没能与他道别……挺遗憾的…… 就在她以为自己差不多要去阎王了,身子骤然教人抱住。 她惊讶,自己眼睛花了吗?居然见到了让自己“爱恨交织”的人? 江寒月抱住她后突然吻住了她……呃……严格说起来是渡气给她。 她有了些气息,能稍微撑下去了,正要推开他,谁知他竟咬她! 她吃痛,尝到了唇破的血味,不禁瞠大了眼睛,这家伙发什么疯咬她? 她再次推他,可他回以怒目,她心下吃惊,他为何这么生气?究竟在气什么? 下一瞬间,他竟舌吻她了,她整个人都懵了! 这家伙吻得火辣辣的,吻得她再度没气,就在她即将断气前,他终于肯送她出水面了。 待她出了水面爬上岸,用力吸上一口气后,马上张口怒道:“我明明警告过你不许再吻我” “水无瑕,你该死!”周婕婵冲过来,扬手就要给反应不及的她一巴掌—— “住手!”江寒月已快速起身,扼住周婕婵打向她的手。 “她差点害死殿下,妾身不能饶过她!”周婕婵怒道,她没想到江寒月一来见到水无瑕落水,竟是毫不犹豫的跳下池子救人,那池子极深,过去就曾溺毙过好几个失足的奴婢,江寒月为了一个野妇不顾自己安危地跳下去,那一刹那,她恨极了水无瑕,此女不死她心头大恨! “是本太子自己跳水,与她无关,再说,此刻本太子不也平安站在这里。”他几句话封了周婕婵的嘴。 “殿下平安固然大幸,但您让这人假扮内监闯入臣的后院,又是什么意思?”周保强可就没这么好打发,目光犀利的质问。 得知东宫那名内监在后院出事,周保强只得带着江寒月来到后院,这才知闹事的内监竟是个女人,且还是太子的新宠,他立刻狐疑起事情不单纯。 第四百三十三章 谁说我不敢 “这说来令人见笑……”江寒月低眉瞥了眼水无瑕,一副又爱又恨又痛心还有一股子无可奈何的样子。 水无瑕暗笑:呿,比自己还会演,好吧,自己好人做到底,要演就演全套的,跟这家伙间的“恩怨情仇”等回东宫再算! 她瞧拜敦的人有好几个已悄悄消失,应该是执行任务去了,自己最好再多拖上一点时间…… 她扑进江寒月怀里,朝自己大腿一捏,吃痛后眼眶自然就红了。“呜呜……知错了……人家知错了……” “知错也已闯祸,本太子说过不可以,你怎么就是不肯听话?” 他教训她,可这语气却是没啥狠厉劲,若有耳朵的都听得出来,他哪里还责备得下去,分明是有诸多不舍,十足将人宠上天。 “殿下带太子妃娘娘出宫游玩,却不带我去,人家也想瞧瞧大雄宝寺的香火何等旺盛,才会假扮内监跟着来的……”她说着又委屈地挤出泪来。 “好了,别哭了,来就来了,让你上后院给王妃送个平安符,你怎么就会闹出事来?” “殿下也是知道的,我长年待在洛洛山,听说靖王府媲美皇宫,王府后院阁楼华豪,犹如后宫,人家不过好奇想开开眼界,遂借着送平安符给王妃娘娘的机会来瞧瞧,哪知让太子妃娘娘认出来,非要与我过不去,逼得我跳下鱼池寻死,呜呜……若非殿下赶来相救,我已……呜呜……我再也见不到殿下了……呜呜……”她哭得十分委屈。 “你胡说什么,是你自己不小心落水,哪是本宫逼你寻死的。”周婕婵耻斥。 “若不是娘娘派人捉拿,我能『不小心』落水吗?殿下要为我做主啊!”她继续哭。 “你这贱人,本宫——” “得了,太子妃莫要失了身分!”欧氏斥道,恼女儿连一个无名无分的丫头都对付不了,还被激得当众口出恶言,降低自己的身分。 周婕婵被这一喝,不禁惴惴,尤其瞧见她父王的脸色后,更加不安。 周保强神情其为难看,除了恼女儿在王府闹事让他丢人外,水无瑕那番王府媲美皇宫、后院如同后宫的话,听起来像是毛病,实则刀砍出血,巴掌掴面,是说他无君臣之别,生活自比皇帝! 这话若传开,自己毕竟是人臣,如何自处? 再加上这后院中他藏有的事太多,哪容外人闯入,坏了他的戒备,若非两女无知争风吃醋,何来这些风波? “太子殿下之前若明说她是东宫的人,若想参观王府,臣不会不允,也不会差点闹出人命。”他朝江寒月不悦的道。 “她假扮内监本太子已经很不乐意了,更不想她胡乱闯靖王府,这才说要换个人来后院的,是靖王特地将她叫住,非让她代本太子走一趟后院,对此本太子也是很无奈的。” 周保强听了哑口无言,反驳不了,当时以为这人是个不得宠的内监,这才要求让其来后院的,这下反倒成了自己的错? “王爷,怎好让太子殿下站在池边说话,不如回前院大厅去吧。”欧氏打圆场的说,晓得丈夫并不愿意让外人,尤其是太子待在后院太久,便急着赶他们离开。 “哈啾。”水无瑕这时偏打了个喷嚏。 “你还好吧?”江寒月立即关心的问。 “人家怕是与王妃一样,染上风寒了。”水无瑕说,提醒他欧氏装病,若真染了风寒,怎能在外头吹风说话? 江寒月黑眸一向毫无病容的欧氏,冷声问道:“王妃病好了?” “这……咳咳……妾身本还卧病着,是听到声响才出来瞧瞧的,这会儿……咳咳……”欧氏无病一事被拆穿,好不尴尬,只得装咳。 “既然如此,王妃还是赶紧回房休息去,别让风寒加重了。”他冷言。 欧氏越发困窘,真回床上去也是笑话,不回去,摆明没病,同样说不过去,进退维谷,一张胖脸涨得通红。 “哈啾,殿下,咱们这一身湿漉漉,怎好上前厅去,是否该先换下湿衣呢?哈啾——”水无瑕打喷嚏,但这可不是替欧氏解围,而是盘算换个衣服或许还可以再拖些时间,让拜敦的人好办事。 落水后又吹风,他瞧她直有些发抖的身子,皱起眉头。“好,更衣!”接着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横抱起来。“请王妃安排地方,让本太子与她更衣。” 欧氏无法说不,马上为难的瞧向丈夫。 周保强嘴一抿,忍气道:“去吧,好让太子殿下二人更衣。” “是,我这就去安排。”让女子等人闯入后院,欧氏担心丈夫迁怒,赶紧借着此事离开了。 至于周婕婵,着实难堪万分,这还在靖王府呢,江寒月却当众宠护新宠,完全无视她这个太子妃,教她颜面尽失,自己还因此开罪父王,万没想到这趟回府,竟是个灾难!不由更恨起那水无瑕来! 厢房里,水无瑕一身湿的盘坐在床上,手杈着腰,眉毛打结,瞪着面前的男人。 欧氏原本是安排两间厢房供他们一人一间更衣,可他偏只要一间共享,好吧,同室便罢,可有必要挑衅地盯着她不放吗? “你不转过去?” “你不是男人?男人与男人一起换衣服,为何要回避?”江寒月反问她。 “你这人!” “不敢?” “谁说我不敢?!” “那就换吧!再拖下去真要染上风寒了。” “换就换,谁怕谁。”她挺了胸。 “嗯,换吧!”他好整以暇,双臂交盘于胸前,盯着她等她动手。 她真开始动手脱衣,先脱去腰带,接着是外袍、中衣,再里头是件小衣,脱下去就露出肌肤了,可她动作没停,继续连小衣也要脱去,正要拉开时,忙碌的手教人给压住了。 “你真敢?” “有何不敢?” 他怒了。“水无瑕!” “我说过,我是男人、爷们!” “好,那本太子就要了你这个男人、爷们,你可敢?” “嘎?”她愣了愣。“你……你说什么?” “你听清楚了,水无瑕,管你是男是女,本太子就是要你!下回敢再干危险的事,小心本太子剥了你的皮!” 第四百三十四章 还是快走吧 他说完怒不可遏的抬起她的下颚,恶狠狠地吻上去,吻得她七荤八素,脑袋犹如一坨浆糊,待她发觉自己被轻薄许久,这才用力推开他,并且扬起手要给占她便宜的家伙一巴掌,只是小手才要落下,就教他给捉住,反压制在后背,这姿势让她整个人贴合在他身上,亲昵得令人脸红心跳。 “水无瑕,本太子不妨知会你,回东宫后便纳你为侧妃,今后你便名正言顺是本太子的女人了,或者,你要说自己是男人也成,你就是本太子的禁脔!” 这般令人发指的霸道,她张着嘴,呆傻住了,这家伙是在对自己表白吗? “你……你真要我?”她吓得口吃了。 “你怀疑?” “当……当然,你本身是极品美男子,可我哪里迷人了?” “你不迷人,迷心,本太子今日教你落水那幕吓得失心疯,决定让你做本太子的人之后,彻彻底底的教训你,好教你明白敢惊吓本太子的下场是什么!” “啊?我这还不是想帮你,你怎能恩将仇报——” “住口,本太子从没要你帮忙,更没要你不顾危险的干蠢事!” “那……那我以后不敢了成吗?别让我做你的侧妃,我不是干人妻妾的料啊!” “迟了,不是这个料,就想办法做成这个料吧,不然当个肥料还有个用处,好过你现在废柴一个。” 她齿寒了,自己不该一厢情愿帮这家伙的,若早知道自己会沦为这家伙的禁脔,她打死也不会进这王府后院的,而今她悔不当初啊! 叩叩,有人敲门了。 “敢问殿下,王爷派人前来请问殿下与水姑娘是否已更衣完毕,若好了便请二位至前院大厅奉茶。”外头传来拜敦的声音。 江寒月立即冷笑起来。“这靖王真紧张,不让咱们多待于此,若说这后院无鬼,鬼才信!让他再等等吧!”他存心再刺激一会儿周保强。 “是。”拜敦忍笑应声,这也好,自己的人还没消息回来,再争取些时间或许有收获。 水无瑕趁机涎笑激功道:“若不是我这么一闹,你也进不了这后院,拜敦他们也得不了机会去盘查,念在我这功劳上,能否——” “念在你这功劳上,还是让本太子亲自帮你更衣吧!” 他不再板着脸,朝她笑得邪气了,伸手拉了她的前襟,露出了胸前一截雪白的肌肤,她终于装不住镇定,一张俏脸红得如火烧,连忙拉回衣襟,咚咚跑了几步,离他远远的。 “想来靖王等得不耐烦了,这时候再拖下去只会若人疑窦,让靖王怀疑什么,更衣的事还是我自己来比较快,你也快换上干净的衣服,咱们俩好快离开这儿吧。” 她赶紧躲到角落,背着他手忙脚乱地更衣,因为过分慌乱,一连将干净的衣服掉落地上三次,那扣子也是扣得上下不接,一团乱。 江寒月坐在床上见她那副慌乱的德行,不禁扬唇笑了,毕竟还是女人,是女人哪有不害羞的,他气定神闲地欣赏着她更衣,原本颜色不乱的神态,在一见她不小心露出美背时,刹那间变了脸,有些阴沉了起来。 “水无瑕!” “怎么了?”被突然一喊,她惊慌地转过身来,那衣服穿到一半,前胸敞着,虽有缠胸,可那诱人的乳沟还是引人遐思。 江寒月阴恻恻的道:“不必应付靖王了,即刻回东宫!” 江寒月只让人到前院大厅知会周保强一声,说水无瑕身子不适,不好久留,连周婕婵也没带上即离开靖王府。 回东宫后,确实叫来太医给水无瑕诊治,担心她真会受寒,太医正在诊视时,内监禀报霍叔求见。 “你先见霍叔去吧,我根本没事,身子好得很,太医不会检查出什么毛病的。”水无瑕晓得霍叔求见必有要事,霸气十足的摆手让他走,这家伙在也是碍事,那太医在他紧盯之下都有些心神不宁了,额上沁了冷汗,这样下去,自己没事,太医可有事了。 江寒月本来不甚放心走的,但见她精神十足,应是无大碍的,这才点头。“那本太子便先去文华殿见霍叔了,陈太医,你再仔细检查检查她是否有受其它外伤,若有疏忽,本太子不轻饶。”他转头对太医道。 “是……微臣定当尽心。”陈太医教他吓得再度冒汗。 水无瑕同情的瞧着这太医,是他胆子小,还是江寒月的样子吓人?可怎么自己一点都不怕他,旁人却个个胆战心惊? “你还是快走吧,别让霍叔等久了。”她赶他快走,省得继续啰嗦。 江寒月叹息,自己的关心却教这女人当成驴肝肺,郁郁走人了。 去到文华殿时,不只霍叔在,拜敦也已有消息急着要禀。 “靖王府后院阁楼不少,闯入其中的几座阁楼竟藏有机关,属下们怕触动机关会惊动靖王,只探查并不敢深入,然而由此可见,靖王府内必有秘密!”一见他出现,拜敦立刻先禀告这次在靖王府的发现。 “他敢窝藏前朝重犯,秘密必然有的,但可有发现舒丽藏匿之处?”江寒月问。 “没有,靖王府的后院阁楼众多,难以全部探查,不过,之前咱们连靠近也靠近不了的宝库,这回倒是终于混进去了。” “那可有找到和信珠?”能混进王府重地不容易,霍叔立刻满怀期待的问。 “说也奇怪,照理这等宝物靖王会存放在宝库里才对,但咱们的人仔细翻了一谝,却一无所获。”拜敦揺头。 霍叔不由失望了。“靖王为人小心谨慎,知晓殿下救国师心切,兴许早有防范,将东西另藏他处了。唉,听说这回殿下去了靖王府,因水姑娘的关系再么让太子妃失了颜面,靖王夫妇为了女儿,恐怕更不可能交出和信珠救人了。”霍叔忧心的说,他赶进宫也是为了这事。 “霍叔不是不知道,靖王藏珠就是打定主意对国师见死不救,绝不会为了女儿幸福而退让,殿下应该就是看清这点,才没真正给过太子妃脸面。”拜敦替江寒月说话。 第四百三十五章 打情骂俏 当年建国时,皇上、国师、靖王三人分属不同势力,皇上是高门正统,国师给予百姓信仰,而靖王则笼络百姓,三人合作才推翻大业,建立新朝,可靖王出身不高,心胸不阔,怕人瞧不起,做事便显得霸道极端,国师心慈,能洞察天机,几次告诫他天理有序,切勿任意妄为,但靖王却认为国师咒他,因此处处与国师针锋相对,盼其早死,如今又怎会相救。 “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再得不到和信珠,国师的性命恐怕……唉。”霍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江寒月立于窗边,听着两人对话,并未搭言,静心沉思着靖王的问题。靖王非单纯与师父意气之争,他种种行径,已有图谋……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靖王的异变时,见原在东华殿的水无瑕正快步往文华殿来,在进殿前先让周婕婵追上拦下。 “水无瑕,你给本宫站住!”周婕婵喝道。 水无瑕讶然停下脚步。“你回宫了。”她以为周婕婵应该还在靖王府与靖王夫妇“话家常”,不会这么快赶回来,可瞧这光景,这女人是急着回来找她算帐了。 “你竟敢唆使太子殿下丢下本宫就先行回宫了,让本宫成了靖王府的笑柄,本宫饶不了你!” “丢下你先走这点是不太好,一起去就该一起回来嘛,好吧,这事儿我会跟殿下好好沟通,丢下你是太不够意思了。”她敷衍的拍拍周婕婵的肩说。 周婕婵气炸,打掉她的手。“放肆!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以为能为本宫在太子殿下面前说话?!” 水无瑕讪讪的缩回被打的手。“是是是,太子妃娘娘说的是,以后你们去妻的事我就不管了,但这会儿我有要事得先进文华殿去找太子殿下说说话,说完就走,不会耽搁太久的,劳烦先让让。” 之前在靖王府没机会问要事,回宫他又急着给她找太医折腾,之后霍叔又找来,她贴心的让他先去处理事情,现在太医教她打发了,换她找上那家伙质问有关他师父的事了。 周婕婵怒不可抑,揪住了她的手,“贱人,你真不将本宫放在眼底?” 这句“贱人”激起某人的肝火来,本来对于自己在靖王府闹事,让周婕婵没面子而稍感到过意不去,这会儿连这点愧疚也没了,谁给自己没脸,自己就给谁好看,再说,这句贱人已是她第二次怒骂自己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说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瞧见我这嘴唇没有?”她指着自己先前在靖王府鱼池里被某个家伙咬还肿着的唇。 “瞧见又怎样?”周婕婵瞄了一眼。 “没怎样,只是告诉你,这是被你那没心没肺的男人给咬的!” “他咬你的嘴唇?”周婕婵瞪起眼,脸上表情变得怪异。 “对,他咬的,咬完后说要赏我个侧妃做做,意思是,做了侧妃后他爱怎么咬我就怎么咬!” 周婕雄这下死白了脸,“他……他要纳你为侧妃?” “没错,你若不想我天天气你,时时整你,刻刻刺你,你最好想办法阻止。” “你不过是个野妇,根本配不上他,配不上这东宫——” “我野妇怎么了,洛洛山比这座皇宫还大吧,原本老子上蹦下跳比孙悟空还畅快,陪他锁在这小东宫里那才是委屈。还有你,不就马贼出身,野妇跟马贼有差别吗?我若配不上他,你不也配不上!” “你敢跟本宫比?”周婕婵气结。 “跟你比刚好而已,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了,阻止他纳我为侧妃,否则有你好受的了,因为我这人善妒,心胸不广,野心又大,做了侧妃就想扶正,扶正后就想独占,独占后没你周婕婵半点机会,围堵你跟围堵黄狗过篱笆一样,你听明白了吗?懂了就先闪边去,让我先进去办正事。” 周婕婵哪里肯让路,张嘴开骂,“你这该死的——” “再啰嗦我真做那家伙的侧妃了,一边去!”她耐性用尽,将气得浑身发颤的周婕婵推一旁去,迳自往文华殿里走,边走还边叨念,“那家伙暴力得很,将人咬成这德行,周婕婵是脑袋坏了,对这家伙宝贝个什么劲?!呿!” 进到殿里,发现三个人六只眼睛全盯着她,显然听见了她对周婕婵说的话,她撇撇嘴,开口道:“我这不是被她气的吗?不然怎么会说这些,不过刺激刺激她可以帮她清醒脑袋,这不好吗?重点是,这个侧妃身分我没兴趣。”最后一句是说给江寒月听的。 “这不是你有兴趣没兴趣的问题,是本太子的决定。”江寒月似笑非笑的睨着她,告诉她重点中的重点。 她满心不爽的拂袖,找了张椅子坐下,咬牙切齿的道:“欺人太甚!” “欺你刚好而已,因为本太子就喜欢欺善妒、心胸不广、野心又大之人,你将来做了侧妃若想扶正或独占,也不是不可以,就看你的本事了。” “我没本事!”她气恼的说。 “东宫比不上洛洛山,本太子配不上你这泼猴,本太子瞧你本事大得很,还能呛太子妃,天天气她,时时整她,刻刻刺她,你这本事超过孙悟空了。” 她拍桌。“心疼她的话,就别纳我为纪,否则我换个对象,天天气你,时时整你,刻刻刺你如何?” “成啊,本太子奉陪。” “你!” 霍叔与拜敦一这两人剑拔弩张,你一言我一句,分明——打情骂俏! 那水无瑕原本性格如何他们不知,但自己主子却是个看似爽朗,实则深沉之人,对任何人都保有距离,唯与这水无瑕竟是亲昵到连斗嘴都乐此不疲了。 “你们两人偷笑什么,莫不是笑自己主子没品,连个女人也要欺负?”她瞧见两人嘴角偷扬,不快的说。 “水姑娘承认自己是女的了?”拜敦笑问。 “我刚说了什么?”她微愕。“口误口误,我是——” 她张口结舌,发现自己穿着女衫却拼命跟他们解释自己是男人,看起来似乎更可笑,而且,她瞥见了江寒月那一副“你终干知觉了”的眼神,不禁气闷到吐不出话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此事当真 “水姑娘找殿下是否有事?”霍叔问,他算是厚道人,帮她解除了尴尬。 没错,瞎搅和什么,间正事要紧。 她霍地站起来,跑到江寒月跟前,质问道:“我听到靖王妃母女的谈话,才知道原来你师父不是远行去而是快死了!这事你为何骗我?” “连这你也知道了。”他口气极淡,没半丝愧疚。 “你明知国师的生死关乎我回不回得了家,居然还能骗我,这会儿谎言被拆穿,不该给我个解释吗?”她气愤地问。 他脸色略沉。“师父在江渊百姓心中十分重要,他的生死无法轻易对外人言,否则必引起动荡。” “我明白国师对江渊百姓的重要性,但我对你而言算外人吗?”她话毕就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对他来说,自己当然是外人。 他缓缓勾笑。“水无瑕,横竖你已知道师父的事了,就做了本太子的侧妃,如此便不是外人了。” 她僵了脸庞。“得了,我还是继续做外人吧!且你也休想给我转移话题,你师父若救不活,我是不是回不去了?”她心急如焚的问道。 他敛下笑来,朝霍叔与拜敦道:“你们先退下吧!”显然有些话不方便让他们听见。 两人闻言立即退出文华殿,待他们离开后,他才严肃的对她说:“咱们来往穿越两百年的事,除了父皇、母后以及师父外,再无人得知,你该明白这事若是透露出去,恐破坏天道轮回,后果难料,切勿在他人面前再提起。” 她冷静下来,他说的没错,天机不可泄漏,此事说不得,只能当成他们之间的秘密,方才自己太着急才会在霍叔与拜敦面前问起这事。 “我明白了,以后当着旁人的面,我会小心不提此事的,不过,你师父到底怎么了?”她忧愁的问。 “师父他——” “太子殿下,不好了,国师似乎不行了!”刚离去的拜敦,在外头急禀。 殿内两人脸色大变。 江寒月带着水无瑕匆匆来到国师住所,原来对外宣称远行的国师就待在东宫中的清华殿养病。 “师父!”床上的人面色死灰,气息已是极浅,江寒月忧心呼喊。 水无瑕第一次见到国师,才知国师是个和尚,而且是个年纪极大的和尚,具体几岁她猜不出,不过此人能窥得天机,已属神仙人物,年纪或许过百。 霍叔与拜敦亦在床边,皆是心急如焚之状。 “有病要求医,他已病成这样,你们这时候不请太医过来,这样干耗着做什么,难道直要见他死?”她不解的问。 “水姑娘有所不知,国师已是天年之岁,按他自己推算,会在今年圆寂升天,已非太医能延命,国师需要的是生于东海,能延年益寿的和信珠,若有此物,当能再撑几年。”拜敦告诉她。 “和信珠?我在靖王府后院时,亦听见靖王妃提起这样东西,而国师只要有这个就能延命?” 拜敦点头。“是的,和信珠一般人收藏它,只当成夜明珠使用,虽珍贵却无大用,但之于国师,却是延命丹药,此物为靖王所有,太子殿下会娶太子妃,为的就是希望借此取得和信殊。” “我明白了,殿下将人娶了,可靖王这老奸巨猾的家伙还是没交出和信珠来,但既然他不交出来,咱们抢不成吗?”她蛮横道。 “抢?那人可是靖王,开国第一功臣,连皇上都得礼让的人,他手上之物如何抢得?”霍叔揺头道。 “抢不得偷呢?” “为了国师,太子殿下能行的招数都试了,是我等无能,连和信珠的影子都查不到,如何偷?”霍叔无奈地叹气,十分汗颜。 “要不到抢不得还偷不了,国师岂不只剩等死一途?” 江寒月沉了脸。“本以为师父能再撑个几个月,眼下是撑不了,不能再拖了,本太子这就找靖王要去,倘若他不给,本王即便拆了他的靖王府也要找出和信珠!”他转身便要出宫去找周保强。 霍叔急忙将人拉住。“太子殿下万万不可与靖王翻脸,那为难的会是皇上!” “父皇对师父的担忧不下咱们,只是为了局势稳定,这才隐忍下来,若知道师父危急了,他也顾不了这许多的!” “话是没错,但您这么做等于是逼反靖王,让安稳没几年的王朝再度陷入混乱。” 江寒月脚步一时顿下了,水无瑕瞧见他那挣扎难忍、愤慨难消的神情,不由道:“有件事我本来要告诉你们,但今日发生的事太多,才没马上说出,据靖王妃跟太子妃说的,靖王因一个女人已对皇上生出异心,我猜这女人即是舒丽,靖王恐成了舒丽的入幕之宾,操纵靖王叛变,所以不管如何,靖王异变是早晚的事。”她将在靖王府后院听见的话说出。 “舒丽藏匿于靖王府,与靖王必有奈扯,只是,舒丽爱慕皇上,残害皇后之事众所皆知,她对皇上可说迷恋至极,而她竟肯屈就委身靖王,这点倒令人意外,难怪靖王会冒险收留她,连国家大义也不顾了。”拜敦愕然揺头。 “若此事当真,靖王被舒丽迷惑,那太子殿下就更需要劝阻靖王,而非逼他造反,百姓才刚休养生息,绝不能再动干戈。”霍叔沉声道,仍是极力阻战。 “本太子早预料他有异心,水无瑕只是替本太子证实这点,本太子也不忍百姓又一次生灵涂炭,但……唉,怕是很多事避也避不过的。”江寒月叹道。 “殿下,太子妃求见。”外头传来内监的声音。 周婕婵自然知道国师在清华殿,想来在此也放了探子,好能随时探知国师的状况,这会儿也得到消息,得知国师不行了,因此专程过来探个究竟。 殿内的人一凛,若不是靖王不肯交出和信珠,国师又怎会无法延命,靖王的女儿此时出视,众人不免怒上心头,义愤填膺,却也拿她无可奈何。 “殿下做什么去?”水无瑕见江寒月突然往外走,不安地上前拉住他问。 第四百三十七章 交还给臣吧 “本太子……去求她,让她回去同靖王好好说,说不定真能取得和信珠来。”他低哑着声音道。 霍叔与拜敦悲愤起来,明知靠周婕婵取得和信珠的希望渺茫,但他们已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委屈太子去求她了。 水无瑕听他要去求周婕婵,心下闷闷刺痛,说什么也不愿意他去对那女人低声下气。 “你这家伙何等骄傲之人,不喜欢周婕婵娶她已是不得已,若再要假意奉承她,未免太让人看不过去,别去了。” 他轻用开她的手,“你不也希望师父活下来,如此你才有希望回去?” “话是没错,但是我不想见你去讨好别的女人。”她又拉回他。 他狭长生辉的眸子闪动了一下,反拉过她的手,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听见的音量低声说:“水无瑕,你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吗?本太子不去讨好周婕婵,要不来和信珠,你便要永远待在这里陪着本太子了,而你愿意?” “永远留下……我……”她怔然了,手也慢慢柚回来。 见她抽手,他眼底的光淡去了,转身朝霍叔以及拜敦吩咐道:“本太子出去试试,你们先照顾好师父。”他跨步朝等在外头的周婕婵而去。 她看着他即将出去,心头蓦然发慌,迟疑了须臾,忍不住又冲上前去再次拉住他。“咱们再想想办法,说不定还有其它法子救你师父的!” 他苦笑,“若真有,本太子当初就不会娶周婕婵了。” “可是……可是……” “别说了,你这样也只是浪费本太子救师父的时间。”他拉开她的手。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立即又上前抱住他的丰管,不让他走。“对了对了,你们刚说和信珠会发光,我在靖王府鱼池捡到一颗石头,这颗石头之前在水里时会发光,后来再看它却黑漆漆一块,不见亮光了,来,你们帮着瞧瞧怎么回事吧?”她像想起什么,由怀中掏出一颗丑丑的石头。 “这……这不是和信珠吗?”她刚掏出石头来,拜敦就激动的惊喊。 霍叔也夺过去瞧个仔细。“居然真是和信珠!” 霍叔瞧过后赶紧呈给江寒月看。 江寒月将东西放在掌心,表情也不可置信起来。“这东西怎么可能会在你手里?”他讶然地问她。 水无瑕呆了呆。“你们说这就是和信珠?” “没错,这千真万确是东海之珠,世间仅有的一颗夜明珠!”霍叔用力点头。 “水姑娘,快告诉我们,你是如何得到的?”拜敦兴奋的问。 “这……就今日我跌落靖王府的鱼池里时,因不会泅水,在水草间胡乱拍打挣扎,无意间一只盒子被我丢出来,一颗会发光的石头跌出盒子,我顺手便将它收进怀里……刚在来清华殿的路上,想起这事再将它拿出来瞧时,看它像普通一块石头,差点在路上就将它丢掉了,后来想毕竟是在靖王府里拿到的奇怪东西,给殿下瞧过后再丢不迟,才将它又留着,想不到此物竟然就是你们费尽心思要得到的东西。”她解释得到的经过。 “和信珠外表不起眼,若不是会在暗处发光,一般人只会将它当成破烂石头,幸好水姑娘没将它丢了。”霍叔庆幸道。 “咱们怎么也没料到靖王会将和信珠藏在鱼池下,难怪我们的人如何也遍寻不着!然而,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靖王大概作梦也没想到藏在鱼池的宝贝,会阴错阳差的让水姑娘拿走了。”拜敦大笑道。 “嗯,师父命中注定该再多活个几年的。”江寒月紧握着和信珠,面露喜色。 “那快拿这玩意救你师父吧,再迟了,怕是来不及救人了。”水无瑕开心地催促。 “好!”江寒月走过去床边,将和信珠放进床上老人的口里,说也神奇,一入口那老人枯黄的脸色立刻有了红润之感,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了。 “父王,你怎么来了?”正当殿内的人欣喜之际,外头传来周保强的声音。 “靖王来了!”拜敦惊道。 “哼,他定是发现和信珠不见了,追着进宫来讨的!”江寒月沉笑。 “太子殿下请交出和信珠来!”清华殿外被拦着进不来的周保强果然怒声大喊。 “这颗珠子还得放在国师口里三天,才能为他延命,若此时被夺走就前功尽弃了,如今该怎么办,可不能让他将东西枪回去。”拜敦急了。 水无瑕眉似弯月,慧黠扬笑。“奇了,我方才拿出来的那不过是石头一块,你们可有见到什么珠子?” 江寒月同样浅笑,“走吧,出去会会靖王了。他慢条斯理的走出去了。 “太子殿下,你以明欺暗,竟然派人偷走臣的和信珠,此乃臣之物,请交还给臣吧!”周保强一见他出来马上说。 江寒月露出惊讶神态。“靖王说的以明欺暗是什么意思?本太子记得你说过,和信珠被不肖奴才盗走,你手中并无此物啊。” 周保强竟是忘了之前不给珠编的谎,顿时噎住了。“这……这……和信珠确实一度让人盗了,可……可这两日又教臣找回来了,但今日在太子殿下造访靖王府后又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王爷这意思是,太子殿下专程上靖王府去偷珠?”水无瑕凑上前问道。 “没错——” “没错?王爷说话可要三思而后行,诬指储君偷窃,这罪名不管落在哪一朝,罪都不轻喔。”她冷笑提醒。 周保强闻言心惊,除非有实质证据,否则即便是自己位高权重也不能说太子偷窃,这是诋毁储君之罪,要杀头的。 周婕婵见她父王语塞憋怒,咬牙替他解围道:“父王未曾说殿下偷窃和信珠,这趟来不过询问殿下,可知和信珠的下落?” “本太子今日与太子妃去到靖王府,便和靖王待在前厅,直到悠儿出事才和靖王一起去到后院救人,之后便在靖王妃安棑的厢房更衣,接着就回宫了,这过程靖王若未陪同也派人盯着,本太子何时有机会见到什么和信珠?”江寒月反问向周保强。 第四百三十八章 死不足惜 周保强又噎了一回,好一会儿才像找回舌头般的说:“殿下难道忘了,水姑娘曾假扮内监混到臣的后院,这还落水入池,而恰巧臣的和信珠就藏在池底。您若没见过,那问问水姑娘是否见过。”他瞪向水无瑕,矛头指向她了。 那池子又深又大,专程下去找都不见得能找到珠子,本以为水无瑕落水只是意外,且才下水不久就让江寒月救起来了,这么短的时间要在水里取得和信珠,机会几乎微乎其微,哪知,他们离去后,珠子就真的消失不见了,他这才气急败坏的进宫讨要。 水无瑕笑着点头。“王爷果真厉害,晓得我确实在池里捡了样东西,王爷可要瞧瞧?”她笑嘻嘻的在袖子里掏来掏去。 “你捡到什么了,快拿出来!”他听了老眼瞪大,急急催道。 “王爷别急,我这衣裳是殿下特别请人做的,袖子是当今最流行的云朵阔袖,袖子大得很,掏个东西不容易,等等,等等——欸,掏着了!” 掏了半天,吊足周保强胃口后,她才由袖子里掏出一块石头来。“王爷说的可是这样东西?”她笑脸问,这是她方才顺手从殿里盆景顺来的,想着或许能派上用场。 周保强瞧见权是块普通的破石头,顿时怒火高张。“你敢戏弄本王?” “欸?是王爷要看我检到的东西,我把石头给王爷看,这就是戏弄您了?这何故呢?”她拍掌佯装不解。 “你!” “父王,别与水无瑕多说了,女儿得到消息,国师不好了,而他人就在里头,和信珠应该也在里头。”周婕婵将消息告诉周保强。 周保强沉目。“国师时候到了吗?本王与他毕竟相识一场,这就进去送送他!走,我们进去。”得知国师危急,他立即入内找回珠子。 “靖王是否忘了这是东宫,如此闯入未免放肆!”江寒月沉声道。 “那太子是否忘了,臣与皇上有过命的交情,皇上曾允臣可自由进出宫中,这应包含您这座东宫。” 霍叔与拜敦互看一眼,靖王竟拿皇上反压太子!若让靖王进去,必会夺走和信珠,两人赶上前去拦人。 霍叔暗笑道:“王爷,国师状况确实不好,您这时候还是别进去打扰他吧。” “是啊,等国师精神好了,必会上靖王府拜访,与您叙旧的。”拜敦也说。 周保强眯了眼。“你们两人睁眼说什么瞎话,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还能醒来与本王叙旧吗?全给本王让开!让本王进去送他最后一程!” 他将两人推开,快步要进去。 “王爷恐怕还不知道吧?我今日在靖王府后院不小心听见靖王妃对太子妃说起,王府后院多了个女子,是王爷的新宠,自这女子出现后,王爷性情大变,冷落后宅一干女人,众女今晚打算夜审妖女,为王爷除害。”水无瑕在他踏进殿门前扬声告诉他此事。 周保强神色骤变,万分紧张,怒目看向周婕婵。“你母妃说了什么?” 周婕婵脸色一白,瞧父王的样子似要宰了母妃与她。“这……母妃的确有提及那女子,可并没有说要夜审,父王不要被水无瑕这贱人给骗了——” “王爷信她还是信我?她可是王妃的亲生女儿,她替王妃遮掩也属正常,可您若不赶快回去,那心爱的女子恐怕会被一堆女人撕成肉块了。”水无瑕打断周婕婵的话,冷笑的说。周保强惨白了脸孔,再也顾不得要取回和信珠一事,转身疾步离去了。 “父王,父王,你受骗了,母妃并没有要夜审那女子,父王——”周婕婵追了上去。 周保强父女一走,众人松了一口气。 “多亏水姑娘机智骗走靖王,否则我们真拦不住他,和信珠定是保不住的。”拜敦朝水无瑕感激地说。 “水姑娘不仅取得和信珠还足智多谋,这回全靠你救了国师一命。”霍叔也赞道。 水无瑕笑容藏不住,得意的笑到嘴角都快咧至耳朵去了。 “你们都别再称赞她了,她猴尾巴翘起来后就收不回去了,还有,以后别称她水姑娘了,今后要改唤娘娘,明日本太子便请旨纳她为侧妃。”江寒月笑道。 水无瑕顿时笑不出来,急哇哇道:“我立了功,你还罚我?” 他拉下脸来,“纳你为妃算罚?” “怎不算,当然算,咱们——” 她还嚷个没完,他已转身要回殿内去瞧他师父了。 “欸,你听我说,你是天上的神仙,我是地上的泼猴,搭不上,搭不上!”她追到他身后继续说。 “不识好歹!” “你骂吧,就骂吧,反正我不要做侧妃,你请旨封我做将军吧,那威武些,更适合我!” “你找死!” “死不足惜,就怕死得没尊严,做侧妃多没劲啊,我说真的,别玩我,你要纳妃我负责给你挑人去,环肥燕瘦我给你找齐,包君满意,失望退货,绝对品质有保证!” “水无瑕,再不住嘴,我要人拿针缝了你的嘴——” 还留在外头的霍叔与拜敦忍不住笑出声,这水无瑕真厉害,所谓蛋壳无缝,殿下这颗无缝的蛋,却被她敲出缝来了…… “人生一条路,走自己的路,本人拒受旨,不做太子侧妃!”水无瑕盯着搁在自己面前的圣旨,横眉竖目地说。 “娘娘,圣旨是不能拒收的,您现在已是东宫侧妃,可以有自己的寝殿了。”菱菱笑咪咪的告诉她。 她眼睛骤亮。“你是说我可以不用与太子同住东华殿了?” “是啊,侧妃地位仅次于太子妃,按例是能拥有自己的寝殿,而且不只如此,您每个月还有月银花用呢!” 可以不用与那家伙挤床还能固定有钱花!她忽然觉得这买卖不错啊! “那好吧,这圣旨你收好了,这事就定了,咱们什么时候搬到自己的寝殿去?” 她改了主意,既然做侧妃有好处,那就不坚持拒绝了,再说了,那家伙的师父就要醒了,醒了她就能知道回去的方法,反正这个侧妃也做不了几日,就随便吧。 第四百三十九章 还能再回来 “今早太子殿下才去请旨回来,殿下还没吩咐让您住在哪个殿。”菱菱回道。 “还没吩咐啊?那得问他去,他上哪了?” “这……奴婢只知殿下昨夜没回东华殿,今天一早就去面圣请旨纳您为侧妃,之后也没回东华殿,所以奴婢并不知殿下的去向。” 她点点头,菱菱这么一说,她便晓得那家伙在哪了,昨夜靖王走后他陪了国师一夜,此刻八成也在清华殿守着等国师醒来。 国师在东宫命危之事仍是极机密的,周保强父女虽知情,可也晓得若非真要与江寒月翻脸,否则说不得,不敢将消息传出去的,因此菱菱不知江寒月的去处也是正常。 “嗯,殿下的去向就不管了,对了,我问你,昨夜太子妃可有回风华殿?”她好奇地问。 昨夜周婕婵追着周保强出宫,大概怕周保强怒气冲天之下真宰了她亲娘,不过,周保强回去后就会知道自己受骗并无夜审之事,但这火气也不会小到哪里去,舒丽之事当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欧氏竟敢随意提及,他不会放过她的,没杀了她也会给足教训,所以昨夜的靖王府定也不平静。 “听说太子妃昨夜由靖王府回来了,但是……”菱菱欲言又止。 “但是如何?” “据其它宫娥私下议论,说是太子妃不知受了什么惊吓,面无血色,连腿都软了,昨夜是让人搀扶回来的。” “这样啊……”她暗笑,看来昨天靖王发了雷霆之怒,将她们母女吓得魂飞魄散了。 “菱菱,你说之后我就有月银可使,那是多少?”周婕婵惨状,她没兴趣多问了,换了话题,兴致勃勃地问起钱来。 “宫中例银是依品级发放的,依娘娘的品级,每月当可领四百两。” 四百两?爹做县令也不过月领两百两,自己做这侧妃便有四百两了,不错不错,不过,两百年前的物价恐怕和后世有落差,还是问清楚些。“这个……我呢,平时很少买东西,不晓得这四百两能买些什么呢?”她打听道。 “四百两能买座二进的宅子了,也能买上几十头上好牛羊,若是换成金子的话,能得十条金,但若说简单点,能供普通十口人家一年花用了。” 呵呵,敢情这里的钱还大过晏金的,爹那两百两可换不到菱菱所说的一半。“菱菱,既然咱们有钱了,这就出去花个痛快吧!”她阔少出身,身上有了钱,心头就痒了,不花花心里难受。 “可是没太子殿下允许,宫中的妃子不能随意出宫的。” “啊?有这限制?不对啊,那太子妃昨夜怎么就不说一声跑出宫了?”她问。 “呃……启禀娘娘,因为她是太子妃娘娘啊。” 她臭了脸。“我听明白了,因为她是太子妃,品级高,是正妃,而我只是人家的妾,妾不比妻,没那自由没那权限,不可以自由出宫。”这就是做小的坏处,她不爽极了! “娘娘,您别生气,您虽不是正妃,可也是东宫唯一的侧妃,又是最得殿下喜欢的人,没人敢小覤您的。”菱菱安慰道。 “得了,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是宠妃,可这有什么用,宠妃出不了宫去花钱,哪里有痛快。走,我找殿下去,让他给个方便,让我出宫找痛快!”她起身要去找江寒月了。 “等等,娘娘知道殿下在哪里?”菱菱问。 她这才想起菱菱不好跟着她去请华殿见江寒月。“我也不知他在哪,就随便找找,喔,对了,殿下有提过,今日会有人再送一批新衣裳过来,你还是留下来帮我收拾送来的衣饰,不必跟我去了,我出去晃晃,若找不到人就回来了。”她找了理由将菱菱撇下。 不过说起这个,自那日从晚市回来,那家伙还真没说假话,隔三差五就命人给她送来好东西,不是衣裳就是饰品,件件手工精细,价值不菲,这像伙很舍得给,瞧得出是个大方的人物,这点她倒颇为欣赏。 走出东华殿后,她往清华殿去,然而才走没几步路,便见拜敦匆忙过来。 “娘娘,国师醒了,殿下让您立即过去一趟。” “国师醒了?不是说那和信珠要含着三天才会醒,怎么才过一晚就醒了?”她惊喜之余也讶异。 “这……卑职也不知怎么说,娘娘还是快过去一趟便晓得了。” “嗯,我明白了,这就过去了。” “娘娘,请!”他忙让她先走。 她回头瞧了他一眼,“你这改口改得真快,马上就唤我娘娘了。” “这是自然的,殿下昨夜已经交代得改口的,娘娘。” 她眼白翻到后脑杓去了。“得了、得了,别喊了。” “是,娘娘。”他窃笑。 她咬牙切齿,什么主子养什么家伙,没一个好东西! 不过,这会儿没空理他,国师醒了,自己的问题就按能迎刃而解,光想就兴奋,甩下拜敦,跑着往清华殿去,但跑着跑着,毫地又起了一股惆怅,那家伙的师父醒了,自己便能回家,虽是好事,却也不舍…… 回去后,可还能再回来? 可还能再见到江寒月? 万一两人从此便再无相见的一日怎么办? 不相见……不相见……这……好吗? 越想脚步越沉重,速度越发的慢下来了。 踟蹰着,变得有些闷闷不乐了,踱着步进清华殿时,一见殿内的人气氛怪怪的,国师不是醒了,为何江寒月与霍叔的表情未见半分喜色? “我来了,国师可好?”江寒月站在国师的床边,她走到他身后问道。 “霍叔先退下吧,水无瑕,你过来。”他命霍叔离去,让她来到床边。 “是。”霍叔没说什么,脸色凝重地离开了。 她一脸狐疑不解的走过去,走近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不禁怔了怔。“你师父不是……” “你来迟了。” “来迟是什么意思?” “师父半年内不会醒了。” “什么?可拜敦说他刚醒过来了不是吗?”她瞧躺着不动、两眼紧闭,脸色竟比昨夜还要蜡黄的国师,吃惊的问。 “师父仅醒过来一刻钟,吩咐本太子将他的身子移至洛洛山安放,半年后他才会再回来。” 第四百四十章 不当男人了 “这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她抓头问。 “唉,师父在最后一刻才得到和信珠,元神已伤,勉强先醒来交代本太子一些话后,便得含珠静养半年,之后才可能再醒过来。” 她有些傻了。“这意思是……我得在此再待半年?” “没错,而本太子也得继续再瞒着众人师父的状况,直到他再度醒来为止。” “姓江的,上回捡驼子草时你诓我,这回不会又寻我开心吧?”她眼瞪得像铜铃般大,表情咬牙切齿的。 他一脸严肃,“本太子不可能拿师父的事开玩笑的。” “我倒希望你这回是同我开玩笑了,又要耗半年,你这让我日子怎么过?”她嘴上虽这么说,但心头却突然一阵的轻松,惆怅感散了一半。 “跟着本太子如何没法过日子了?”他心思也复杂,师父得再睡半年,确实让自己郁闷,可这女人能留下,他心情又变好了。 “太子殿下,是你让我和你一起过的,你可得负责任。来,本侧妃要出去吃喝玩乐发泄一下情绪,请允许本侧妃出宫畅快去。”暂时回不去,就得好好替自己谋福利了,她立即道。 “你要出宫?” “不只如此,为庆祝本侧妃在东宫步步高升,升职为侧妃,要一连三天开宴庆祝,还有还有,好久没去销魂的地方,你帮我安棑安排,过几天去趟青楼玩玩,品尝粉味。” 他脸皮轻抽。“除了这些外,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有,当然还有,既然本侧妃得留下一段时间,安排给本侧妃的寝殿越大越宽敞越好,总之就是要舒适、豪华、气派,只要掌握这几个原则就成,另外,本侧妃好酒,听说江渊皇宫里有座酒窖,珍藏的都是历朝皇族留下的好酒,我既也成了皇族的一分子,当然有资格喝这些酒,赶明儿就去搬几坛出来乐乐。”她毫不客气的说。 “很好,这些本太子都会如你所愿,不过,在答应你这些要求前,你是不是忘了先干件事?”他皮笑肉不笑的提醒她。 “我忘了干什么事?” “侍寝。” “喔,侍寝,这小事一件,赶明儿就把这事给办了——什么,侍寝?!”她蓦然意会到他说什么后,身子往后弹去。 “你不先与本太子有了夫妻之实,好意思享受这些?”他沉笑的欺近她问。 “我……我……这个……这个……”她惊慌失措了。 “恭喜你了,现在猪肉涨价了,你的身价也涨了不少啊。” “我……我不是猪肉……” “差不多了。”他低下首,唇滑过她发冷的额头。 “你……你别乱来……” “做夫妻不算乱来。” “别……别……”她结巴到说不出话,接着,人被扛上肩走出清华殿了。 “你要干什么?”她终于大喊。 “回东华殿做真夫妻。” 某人被扛回东华殿后,菱菱等一干宫人被太子赶出殿内,太子将扛着的人丢到床上去。 “你仗势欺人!”床上的女人慌乱的指控。 “嗯,本太子仗势欺人。” “那还不改邪归正!” “嗯,以后再改。” “现在改!” “难。” “浪子回头金不换!” “本太子不缺金。” “那缺什么?” “缺你!”语毕,压上她,与她唇舌交缠起来。 水无瑕气息紊乱,手伸出去没啥力气的推阻着。 “死相!”东推西推,不知怎地从她口里冒出这句话来。 某人微愣,倒是停下“长征”了。“青楼学来的?” 她呵呵笑,颇有几分尴尬。“欸。” “有点意思。”他不怒反笑。 她却笑不出来了,把被扯乱的衣裳拉好,盘腿而坐的看着他,神情里有几分严肃。“你我不成的,我不属于这里,早晚要回去。” 江寒月也敛了神情。“本太子知道。” “那你还——” “本太子还是要你!” 她一窒,这份霸道很是令人感动,原来自己喜欢这种性格的家伙,鼻子莫名酸了起来。“你也说天轨有序,不是你说要就能要,决定权在上天。”她理智地提醒他。 他静默不语了,她却开始心慌意乱的担心起他是否会打退堂鼓了? 可自己说这话不就是要让他清醒的吗,为何又怕他转身而去呢?一见他真起身了,下了床,套了鞋,准备离去……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心急速的抽搐起来,心乱如麻了? 莫名其妙,简直莫名其妙! “江寒月!”那背影逐渐远离,她突然不由自主的大喊。 他回身,“喂?” “你去哪?”她心揪痛的问。 “本太子——” 他话没说完,她已跳下床,光着脚丫子扑进他怀里,死命抱紧。 “水无瑕?”他讶然她的举动。 “咱们还有半年,半年也是段日子,我对你盲从还不行吗?”她不经思亲就说出这段厚脸皮的话。 “盲从?” “是,不挣扎了,我决定对你好些,因为两百年后不一定能再遇见你,大家都在说『把握当下』,不正是这个道理?”她继续说着原本打死自己都不会说的话。 “你……不当男人了?” 她抬头望进他那双光华璀灿的眼,鬼使神差的,她不太要脸的张口道:“做宠妃也行,要很宠的那种,如此,放弃做男人也算值得。” “很宠的那种,多宠?” “就……你该懂得的,不懂算什么男人?不如,你做我的宠男,我来教你如何宠人。” 她大言不惭起来。 “喔?好啊,来,你教教。”他愿意受教。 “听好了,宠一个人不难,首先应该这么宠……欸,说不如做。”她才说不了几句,便猴急的踮起一吻住他,这一刻,她很认真的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他了,若不然怎么会说出那一串蠢话? 她热烈的吻着他,吻得自己身子从脚趾酥麻到头顶,然后很不中用的,整个身子都瘫软在他身上了。 “……学会了吗?若学会了,就……由你来吧……”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兴奋过度身子发软,只能强撑着脸面,嘴微噘着,艳容诱人的换他来。 他点点头,抱住她,“本太子素来学习快速,最懂举一反三,这般宠容易得很……” 第四百四十二章 她到处看 水无瑕扬唇。“你不知道太子妃找本侧妃去做啥,那你可就要好生检讨了,大概你不是主子的心腹,要不然连这也不知?”她消谴她道。 姚光被损得接不上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奴婢……奴婢……” “姚光姐姐在太子妃娘娘底下做事,难为之处咱们是明白的,只是,若不知太子妃娘娘找我家主子过去做什么,咱们娘娘什么都没准备,这样贸然过去是否不太好?”菱菱见姚光被修理得张口结舌,便和缓了气氛道。 “你们什么都不用准备,我家娘娘已经都准备好了!”姚光冲口而出。 水无瑕冷冷地笑。“准备好啦?请问这都准备了些什么?” “这……这……”冲动露了馅,姚光支吾起来。 “你不用紧张,既然太子妃已经摆好阵仗等本侧妃过去,本侧妃怎好不去瞧瞧,若不去,岂不拂了她的意?” 水无瑕没在怕的,爽快起身,打算去赴这鸿门宴,她也想知道周婕婵能搞出什么名堂。 她大揺大摆的去到风华殿,只见周婕婵落寞地坐在殿中。 “妾身见过太子妃娘娘。”她依礼问候,其实她对周婕婵没啥恶意,还有些同情,江寒月早摆明不喜欢她,偏她拿着一颗珠子执意逼娶,虽然因此进了宫,但也只能有名无分,自己那男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当妻子看待,这女人注定要做个悲剧人物了。 唔,自己那男人?自己脑海里怎么会冒出这话? 这……好吧,自己已打从心里当那家伙是自己的男人了,而这种感觉还不差。 “妹妹不用多礼,起来吧。”周婕婵居然亲自上前去扶她起身。 水无瑕受宠若惊的瞧了周婕婵一眼,发现这女人甚至对她挤出一抹笑来,说实在的,这女人摆臭脸便罢,冲着自己笑就有些令人发毛了,这等虚情假意的招数,自己有点吃不消。 “多谢太子妃娘娘。”她起身后悄悄退一步,那日自己将靖王骗回去后,靖王妃与周婕婵必然下场极惨,周婕婵回来后吓到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才能下床,如此这般,这女人怎么可能还对自己笑得出来? “殿下喜欢你,咱们终究还是成了姐妹,既然以后要共同伺候殿下,那咱们是否该泯去恩仇,好好相处。”周婕婵竟说。 “欸,是该好好相处。”水无瑕胡乱点头,后宫如官场,也得说些场面话。 “妹妹长住东华殿毕竟违礼,对于殿下而言,也有诸多不便,不知殿下让你何时搬去自己的寝殿呢?”周婕婵像是与她话起家常来。 “这个……我没有自己的寝殿,所以没地方可搬。”她虽疑心周婕婵礼多必有诈,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得也与对方聊起来。 周婕婵露出讶然的表情。“你已受封东宫侧妃,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寝殿?” “就是说,就是说啊,这殿下忒是小气,居然连个寝殿也不肯拨给我,我还得继续待在东华殿,你说这像话吗?他成天与我大眼对小眼,他不烦我都烦了。”提起这事她就满腹牢骚,说到来气了还握拳敲桌了,可敲完却发觉周婕婵脸色怪异,似憋着什么吐不出来,整张脸紫紫的。“你怎么了?” “没什么,妹妹继续说。”周婕婵声音压抑到像是要断裂了。 “继续说吗?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短时间我搬不离东华殿,只能跟殿下挤挤了,不过,他敢这样整我,我也不会放过他的,大张床归我,他想爬上来还得瞧我开不开心。” 她说得愤慨之际,身旁的菱菱扯了一下她的袖子,她才又发现周婕婵面色更差了,她脑筋一转,一间闭了嘴,想想,自己夜夜与那家伙同床共寝,不小心将抱怨变成炫耀,想必周婕婵大概已被自己气得内伤了。 “这个……不知太子妃娘娘今日找我过来,是否还有其它事要说的?若没有,我得先回去了,刚过来得匆忙,我养的那只画眉鸟还没喂饭,它脾气大,若再不回去喂饱它,可要啄人了。”她坐不住,还是回去吧。 “妹妹何必急着走,你既然来了,不妨参观参观姐姐的风华殿。”周婕婵邀请道。 水无瑕眉心拢了拢,风华殿是太子妃才能拥有的主殿,规模不输东华殿,完全彰显出太子妃尊贵无二的地位,想来今日周婕婵邀她过来的目的就是这个,让她认清自己的地位不如人。 得了,念在自己方才说的话也够刺激人,这回就让周婕婵显显摆吧! “那好,横竖那小画眉痩掉几根毛也看不出来,顶多发发脾气罢了,我就逛逛太子妃这座风华殿吧!”她点头。 周婕婵似乎很高兴她没拒绝,立刻领着她到处看。 风华殿确实华丽,足可媲美东华殿,完全符合正妃的身分居住。 只是看完后,水无瑕并未因此有什么嫉妒或羡慕的情绪,可能是东华殿住久了,反倒觉得这里少了熟悉的感觉,且太过冷清,待久了觉得冷僻不舒服,所以当周婕婵说要再带她去偏殿看看时,她马上就婉拒了,简单道谢后就走人。 走的时候见周婕婵表情挺乐的,应该是以为终于让她体认到自己身分不如人的事实,刺激得她逃跑了。也罢,随周婕婵怎么想,这女人够可怜的了,能自得其乐也是好的。 “娘娘,您会羡慕太子妃住在风华殿吗?”走出风华殿后,菱菱觑着她的脸色问。 她朝菱菱瞥去。“不会。” “是吗?奴婢想您的性子豁达,应当不会吃味才是。”菱菱见她回得毫不在意,松口气的笑说。 水无瑕停下一步,伸手用力拍菱菱的肩。“你啊你,是我见过最机灵合意的丫头了,要不是走的时候不能带着你,我一定带你走,让你跟着我一辈子。” “娘娘要走?这是要上哪去?”菱菱吃惊问道。 瞧菱菱紧张的样子,晓得自己说多了,她忙道:“我这意思是,人寿命有尽,早晚会有分开的时候,若有朝一日我走了,定会万分舍不得你的。” 第四百四十三章 还不认罪吗 “原来娘娘说的是这意思,不过娘娘想多了,您年纪还轻,只比菱菱年长一些些罢了,菱菱至少还能伺候您几十年呢!”菱菱放心后笑道。 “就是就是,是我想多了,想多了。”她呵笑点头,不好再说什么,省得越描越黑。“回去吧,我说小画眉肚子饿是真的,再不给吃的,回去真要对我发脾气了。” “是——” “她们在那,还不过去将人拿下!”后头倏然传来姚光的喝声,东宫侍卫围上了她们。两人顿时愣了愣。 “这是做什么?”水无瑕回过神后问姚光。 “侧妃娘娘好大的胆子,太子妃娘娘邀您参观风华殿,您竟敢下咒谋害她!”姚光指着她大声指控。 水无瑕让姚光带回了风华殿,菱菱则不知被带去何处,没和她一道了,她虽心急,也暂时没办法,周婕婵毕竟是太子妃,下令拘走一个宫娥,谁也不能说不,更何况,自己也正让人押着。 再度回到风华殿后,她见到一群人进进出出,好不忙碌,再仔细看,当中有太医在,姚光说自己谋害太子妃,莫不是周婕婵身子出什么状况了? “姚光,你话说得不清不楚,就强要本侧妃过来,此刻你再不将事情说明白,当心本侧妃严惩你诬陷之罪!”她沉声说。 姚光抿笑。“冒犯娘娘还请见谅,但您今日犯的罪若属实,当诛九族!” “想栽赃陷害本侧妃最好先好好动动脑筋,别偷鸡不着蚀把米,反倒害了自己。”她提醒。 “水无瑕,你谋害本宫还能如此张狂吗?”周婕婵脸色甚白虚弱的让两个宫娥搀扶着出来,那精神气色与之前判若两人。 水无瑕眼神忽地一沉。“我是如何谋害你了?” “宫中最忌巫术,你却在本宫的风华殿偷藏巫术木偶,企图残害本宫!”周婕婵指控。 “巫术木偶?这什么玩意?”她皱眉。 “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周婕婵让姚光取出一个写有咒语的木偶。 水无瑕瞧那木偶上头有某人的年辰,这该是周婕婵的生辰八字,不禁板起脸来。“这不是我做的!” 她已知周婕婵在玩什么把戏了,故意找她来风华殿绕一圈,就是要栽赃她这件事,而使用巫术不管在哪一朝都是大忌,下场极惨。 “不是你是谁?本宫本有意与你和平相处,特意邀你来风华殿相聚,你却借机将这巫术木偶藏于本宫床下,此物毒咒之剧,本宫才刚躺上床,瞬间头昏脑胀,呕吐连连,若非机警发现不寻常,让人搜出此物,不出一夜本宫必断魂。 “水无瑕,你好生狠毒,独占殿下不够,还想谋害身为正妃的本宫,你妒心如此之重,心机如此之沉,将来必祸害东宫,本宫容你不得!”周婕婵怒指。 “我方才是来了你风华殿,也在你宫里各处晃了一圈,但我可没离开过你的视线,如何有机会藏木偶在你床下,你诬陷人也要有个依据。”水无瑕憋笑道。 “依据?那不容易,来人,把人押上来!”周婕婵忽然说。 两个侍卫立刻押着一个人上来了,这人赫然是菱菱,且她才与水无瑕分开一会儿工夫,已被打得鼻青脸肿。 菱菱见到水无瑕马上悲惨大哭,“娘娘对不起,菱菱受不住,只得胡言乱语了。” “这丫头都招了,受你之命让她将木偶藏在本宫床底下的。”周婕婵将菱菱画押的供词丢给水无瑕看。 水无瑕看了供词骤然明白,他们强迫带走菱菱,是将她屈打成招了!她怒上心头,道:“我瞧太子妃方才装得是有点虚弱貌,可这会儿已是生龙活虎能审案了,想来太子妃得意忘形也演不了全套戏,你既有心要陷害我,无论我说破嘴,今日也是死期是吗?” “你倒是明白人,懂得自己死期已到。”周婕婵索性不装了,得意大笑。“水无瑕,本宫是东宫主母,侧妃行巫术毒害,如今证据确凿,本宫有权赐死你,你认罪求死吧!” “这是诬陷,我怎么可能认罪?”她拂袖。 周婕婵仰头大笑。“水无瑕,你害得本宫的母妃被父王鞭刑伺候,打得全身是伤,只剩半条命,本宫若非身分是太子妃,恐怕也难逃此下场,而这些都拜你之赐,你不认罪,本宫今日也有法子让你认罪。姚光,上刑具!” 姚光立刻让人搬来各式触目惊心的刑具,水无瑕见状脸色微变。 “太子妃对我动用私刑,就不怕事后太子殿下追究?”即便周婕婵先斩后奏对她动刑,但自己那男人事后也不会放过周婕婵的。 “所谓的追究,就是事后之事,既是事后,就算追究也于事无补了不是吗?毕竟人都死残了!”周婕婵冷森一笑,她豁出去了,就要水无瑕死在自己面前,方能泄自己一口怨气。 “本宫顺便告诉你,也别盼殿下会得讯后赶来救你,我父王今日突然身子不适,皇上得知十分关心,此刻殿下正陪同皇上出宫探望父王了,想要殿下来救你,那是妄想的!” 水无瑕面孔泛青,想不到这回周婕婵倒是用脑用心设计了,连江寒月都支开了,眼下自己真的在劫难逃。 “姚光,动刑,直到她认罪为止!”周婕婵兴奋发狠道。 她等水无瑕落入自己手中等很久了,今日所有的新仇旧恨都要这贱人一次清偿! 姚光命几个宫娥将拶子套在水无瑕十只手指上,然后拧动杆子夹住指头,这瞬间她痛得眼睛发直,全身经脉似乎都颤倒过来,菱菱在一旁见了哭喊不止。 “水无瑕,若不想断指就认罪吧!”在她痛昏前,周婕婵残忍的笑道。 水无瑕痛得撕心裂肺,痛苦得脸庞纠结在一起。“你……玩真的了是吧?告诉你,我就是夹断手指也不认!”她咬牙道。 “是吗?你尽管嘴硬,吃的苦头就越多!来人,给她上板子!” 话落,宫娥们搬来长凳,将水无瑕绑上凳子,周婕婵说打,板子就往她臀上落下,她疼得迸出泪来。 “还不认罪吗?”周婕婵冷酷问。 第四百四十四章 漏洞百出 “王八蛋,做人不可傲气,但要有骨气,我水无瑕要死也得死得有骨气,认罪不可能!不认,不认,老子不认!”她已痛到整个人胡言乱语了。 该死杀千刀的江寒月,让她做什么宠妃,做他的宠妃下场这般惨烈,早知如此还不如做男人,也好过被恶毒女人宫斗致死。 “给本宫打,活活打死!死了瞧你还如何兴风作浪!”周婕婵厉声吩咐,眼中的狠毒丝毫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来。 水无瑕听见这话,再加上耳边菱菱声嘶力竭的哭声,人越发迷糊了,很好,自己要壮烈牺牲了,希望那家伙在她死后顾念旧情,能好好替她收尸,若尸体送不回晏金,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安葬也好。 正当周婕婵痛快大笑,水无瑕差不多神智不清时,倏然听见有人喊一一 “皇后娘娘驾到!” 周婕婵的尖锐笑声戛然而止。 水无瑕在失去意识前找回了几缕魄魂,稍稍清醒,皇后,那不是江寒月的亲娘吗? 她用力睁开充血的眼睛,想看清楚那家伙的母后,这可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婆婆,听说皇后墨心是个美人,受皇上钟爱,就是那前朝的恶公主舒丽使坏都无法拆散两人,皇帝待皇后始终一往情深,在江渊广传为佳话…… “母后……怎么会来了?”周婕婵匆忙迎上去,一脸的惶恐不安。 皇后墨心年约四十余,外貌雍容,气质出众,她未回答周婕婵的话,只朝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水无瑕望去。 “这人是谁?”她凝色问。 “回……回母后,她是东宫侧妃水无瑕。”周婕婵轻声说,并未料到向来深居中宫的皇后娘娘会突然现身,一时惊慌不已。 “侧妃犯了何错,需要动刑?” “她……她制作巫术木偶,企图谋害婵儿。”周婕婵原本心虚,不知如何应对,后来想到自己这局设得万全,罪名按得死牢,自己怕什么,就是处死这贱人也没人会说她有错,这么一想便找回胆子,镇定下来的说。 “若使巫术害人,确实大错,但你确定这巫术木偶是侧妃所制?”墨心沉声问。 “婵儿有人证物证,就差她招供而已。” “人证是什么,物证又是什么?” “物证是这写有婵儿生辰八字的木偶,人证便是侧妃身旁的宫娥,此人已承认受侧妃之命,将木偶藏于婵儿的床底下了。” 墨心看了眼木偶后,瞧向被打得凄惨的菱菱。“她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她问周婕婵。 “这伤……这贱婢一开始不说实话,用了刑后才肯吐实。” “嗯。”墨心颔首,却不知在想什么。 “呃……母后来得正好,侧妃干出这样的事,东宫是再容不下这人了,请母后替婵儿做主,杀了她吧!”周婕婵索性请皇后做主杀人,如此若江寒月怪罪,也有皇后担责,对她而言反倒是好事。 墨心闻言走向水无瑕,像打量什么般的审视她,半晌之后才开口问:“你可有话说?” “我……我要说的可多了……我水无瑕虽非什么正人君子,可也不屑用这等下作手法争宠,况且若真要争什么,太子妃还不是我的对手!””水无瑕受伤不轻,深吸一口气后忍住那钻心蚀骨的痛,一鼓作气的道。 周婕婵火冒三丈。“你死到临头还敢嚣张!” “你这个性与寒月儿形容得一模一样啊!”相较于周婕婵的怒气冲冲,墨心却是笑了。 “那家伙……呃,我是说殿下向您指起过我?” “嗯,他将你介绍得很仔细。”墨心含笑道。 这“很仔细”的意思水无瑕听懂了,江寒月应该已将她的来历告诉皇后,皇后这是来帮她的? 周婕婵见皇后竟对水无瑕如此亲和,不禁紧张的道:“母后,这人无法无天您也亲眼见到了,干出这等下咒之事,婵儿若不杀她如何能打理东宫?您可不能心软轻饶人。” 墨心看着她,细致的眉毛微微蹙起。“婵儿,母后是见你长大的,对你也是疼爱,又怎么会希望你受委屈。” 周婕婵立刻放下心来,当年江周两家共同打天下,自己与皇后自然多有接触,现在又成了她的儿媳,皇后又怎么会不向着自己?方才担忧皇后会护着水无瑕显然多余。 水无瑕则不免失望了,皇后并非来救她的,自己依旧难逃一死,她忍不住绝望了。 正当周婕婵与水无瑕心情各异,一喜一忧时,哪想到墨心接着说—— “婵儿,就因母后是看着你长大的,晓得你性情如何,亦明白这木偶上的八字并不是你的,还有那证人分明是屈打成招,你这手段委实粗糙,漏洞百出。” 周婕婵瞬间苍白了脸,那木偶上的八字的确不是她的,当初她原本要用自己的,却又怕不小心真被咒上了,因此换了个八字刻上。至于菱菱,好说歹说让她指控水无瑕,她不肯,只好让人动手打了,皇后是明白人,一眼就戳破所有事,周婕婵当下身子都抖了。 “母……母后,婵儿也是不得已的,水无瑕欺人太甚,婵儿才是太子妃,她却霸着殿下不放,与婵儿争风吃醋,婵儿气不过,才会陷害她的!母后若心疼婵儿,就帮帮婵儿,将这女人除去,别让婵儿委屈下去了。”她索性跪下抱着墨心的哭诉起来。 墨心眸子泛着微微的冷光,看得人心里发憷。“你与侧妃都是母后的儿媳,母后不能偏袒任何人,更不可能因你杀了寒月儿另一个妻子。” “不,母后,太子殿下的妻子只有婵儿一人,水无瑕充其量只是个妾,母后若不帮我,婵儿自己来!” “放肆。”墨心难得疾言厉色了。 周婕婵蓦然心惊,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失了分寸,敢冲撞皇后,当下大汗,自己虽有父王这个开国功臣撑腰,但整个王朝自己触怒谁都行,唯独不能惹怒皇后,因为,皇上敬皇后,太子尊皇后,百姓更视皇后为国母,自己得罪皇后无疑自毁前程,连父王都救不了她。 第四百四十五章 自求多福了 “母后请饶恕婵儿无状,婵儿只是一时激动才会放肆的……”她慌慌张张地伏地道。 墨心哎了一口气。“起来吧,你已是寒月迎入东宫的人,母后若能帮你的不会不帮,只是,这回你做得太过分了!”她脸色凝重地说。 “我……我……呜呜……”知道无法辩解,周婕婵只能伏地痛哭不已。 墨心重话责备完周婕婵后,转而朝水无瑕道:“无瑕,母后带你回东华殿治伤吧!” “多谢母后。”水无瑕感激不已,原来皇后真是来帮她的! “婵儿,侧妃母后带走了,至于你犯的错,就等寒月回来让他自己发落吧!” 墨心带着水无瑕离去了,周婕婵全身僵硬,想到人没杀成,还得面对江寒月的怒火,顿时哭不出来了。 探视完无病无痛的靖王,皇帝与太子回宫,路上,一名东宫侍卫匆匆进到太子车驾内禀报了一些事,太子当即变脸。 “拜敦,备马!”江寒月不坐车驾,要骑马赶回东宫,朝外头的拜敦吩咐。 “是,属下这就去备马。”拜敦听他口气急切,不敢耽搁的立即去牵马过来。 江寒月跃上马背后,往前头的皇帝銮驾过去。“父皇,儿臣东宫有事,先赶回去了。” “寒月无须急躁,有你母后在呢!”銮驾内传来皇帝江歌的话,显然也得到消息了。 “儿臣知道,但仍是不放心。” “唉,好吧,你速回去,别让她有闪失,那人还需要她的血……” “是,儿臣明白。” 说完这话,江寒月人已策马离去。 回到东宫后,他直奔东华殿,在殿外先碰见刚走出来的墨心。 “母后,她如何了?”他急切的问。 “母后有负所托,得到消息赶去时已有些迟了,她伤势不轻,太医说是需得静养多日了。”墨心歉然告知。 江寒月神情一紧。“儿臣不怪母后,是儿臣自己疏忽,没料到周婕婵会用巫术栽赃,多亏母后替儿臣留意东宫状况,赶去相救瑕儿,今日若没有母后她必死无疑,不过这会儿先容儿臣进去瞧瞧她的伤势再说。”他感谢完母后,便急着要去探视水无瑕。 “你别急着走,母后有话问你,你等会儿再进去吧!”墨心知道他心系佳人,但仍是将人唤住留下。 他只得忍住焦急,回过头来,“母后有话请说。” 墨心瞧他那心急如焚的样子,不禁笑了。“寒月也有今天!” “母后这话什么意思?”他皱眉。 “记得我儿说过,美丽不过母后、伶俐不过来世娘亲的,你皆看不上眼,这些年来,你眼高于顶,对女人诸多不屑,就是对你万般讨好的婵儿,你都视若无睹,如今倒出现个克星,治得你服服贴贴了。” 听懂母后的话后,他摸鼻抿唇笑了。“母后取笑儿臣。” 她笑容更深。“取笑你怎么了,母后等这天也等许久了,留你稍后便是要说这事,无瑕性情直率干脆,母后十分喜欢,只是,她毕竟不属于咱们这里,母后担心她离去后,你该如何是好?”说到后头,她收起笑容,改换上愁色。 他略敛下眼。“这事相信只要等师父醒来,便能指点出方法,让儿臣将她永远留下。” “那你可曾想过,万一没有办法让她留下呢?又或者,你问过她的意愿吗?她可愿意抛下那儿的亲人,跟你在此共度一生?” “另外,你也别忘了,你忍心让你来世的亲娘一生到死也再见不着日月璀灿,绾烟还等着她身上的纯阴之血治眼疾呢。”墨心提醒他这些事情。 “母后说的这些难处儿臣都明白,确实是儿臣一厢情愿想留下人,但儿臣相信这些问题都能解决,瑕儿不管身在何处,儿臣都要定了!”他心坚石穿的说,只要能拥有她,任何困难他都会去克服。 “寒月可不要忘记自己是江渊的储君,王朝将来是你的责任,你可不能为了任何人弃之不顾。”墨心忽然感到不安,就怕儿子为了水无瑕,别说王朝了,什么也不顾的只愿与水无瑕双宿双飞。 “儿臣知道,除非儿臣死,否则绝不负江渊百姓。”他心知母后担忧什么,面色凝重地承寒月。 “唉,母后明白感情是什么,母后与你父皇也是有所经历才有今日的相知相守,所以母后又哪里舍得用拿王朝绑住你,罢了,将来的事,随你的心,走自己的路吧,只是,婵儿怎么说也是靖王的女儿,纵有不是之处,你也别真对她下狠手,毕竟靖王有功于朝廷,而婵儿也是你的妻。” 江寒月沉下脸来。“她不是儿臣的妻,儿臣的妻只有一个,那就是瑕儿,周婕婵若不伤瑕儿,儿臣还能容她,可她今日干的这事,儿臣不能原谅,必得给瑕儿一个交代!” “你——唉,不说了,你进去吧!”她晓得自己儿子这回是真动怒了,而她能理解,若是自己受到伤害,自己那皇帝丈夫也要发狂,不论付出任何代价也要为自己出头,两父子一个样,不动情则已,一动情那教他们爰上的女人便是天底下最宝贝之人。 如此,自己还能再劝什么?至于周婕婵,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该说的都说了,她揺头离去。 江寒月快步入内,进到寝殿内,马上看见趴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的人,看那模样,好似没了生气,他的心头逐渐紧缩了。 “瑕儿……”他哑声轻唤。 她臀部有伤,只能趴着,整个人被不断袭来的疼痛包围,听见他的呼唤,目光循声望过去,与他四目凝视的一瞬间,小巧的鼻头立刻通红起来,两汪委屈的泪水蓄积在眼中。 “殿下,你怎么才来……小爷我痛死了!” 然而她一开口,却马上让正无比心疼的男人怔住了。 “你再说一遍,什么爷?”见这女人还有力气喊自己是爷,伤势该没想象中严重,紧皱的眉心稍稍松开一些了,但仍故意板起脸问。 “小……人家痛死了,你不急着慰问还这么凶!”这男人现今最讨厌她“爷派”作风,虽伤者为大,但面对他的不悦,她还是乖乖改口为好。 第四百四十六章 好生反省 他往床边坐下,瞧着她下身缠满伤布,双手亦是惨不忍睹的涂满药膏,不由怒火烧心。“还……疼吗?”他语气都发颤了。 “疼!”他这一问,所有悲屈顿时都上了心头,眼眶里的眼泪全迸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亡即慌了手脚不知如何劝抚几乎再无法从容冷静。“别……别哭。” “我就哭,做什么宠妃,就这待遇,我不玩了,我要回家,呜呜……我要回家!” “下回……不会了……” “我这回就要死了,还说什么下回!” “不是这意思……别回去……别……” “我不管,你这金包银的糖带毒的,我不吃了,不吃了还不成吗?” “不成……我保证毒不死你的。” “万一毒死了呢?你这死没良心、杀千刀的,我水无瑕怎么就看上你,误上你的贼船,我后悔了还不给人逃,你混帐王八蛋。” 她这话骂得外头一干宫娥内监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大汗,这侧妃向天借胆,居然怒骂太子,而且骂得这么利索,跟泼妇骂街似的,而大子也妙,半点动怒也没有,由她哭骂不打紧,还不时传出低声下气的安抚之声。 “呜呜……我说姓江的,我要是死了,你能送我回去吗?生不见人,好歹死了也让爹娘见见我的尸首,还有你,若有点道义良心,就别再找什么女人服侍了,你这地方一时君宠,万年骨灰,害死人的……我之后别再宠其它人了……罢了,随便你吧,我若走了,让你天天面对周婕婵那毒妇也为难你了,你便找个十个八个女子,越美艳越好,气死她吧,这样也算为我出口气了……” “水无瑕,太医说了,你只需静养,能痊愈的,有必要说出这么煽情的话吗?”他忍不住问。 “我死不了,你不高兴是吗?非我死了才能说吗?你这狼心狗肺的东——”她骂着,脸庞突然让人心疼地抚着,教她骂不下去了,脸颊热了起来,像是天边晚霞,竟显出了几分女儿家的娇媚来。 “瑕儿,咱们不回去好吗?你这仇啊,我会替你报,你好好养伤,未来宠妃之路还长着,我绝不食言,保证让你从此吃香喝辣过一辈子。”他在她耳边好言轻声诱惑她。 她耳根子热乎,心也热乎。“你说我煽情,怎么你这话听着比我说的还无耻?”她咽着口水说。 “我这不都是跟你学的,你骂也骂了,气也气了,以后还得听我的。”他继续说。 “为啥听你的?” “我是你男人,不听我的听谁的,这不明摆着是理所当然的事?” “话是没错,可你做我男人也没多大的事——” “一夜夫妻百日恩,凡睡过便留痕迹,一日为夫,终生为夫,你反正都得全听我的!” 她眨眨眼,听着像回事,可怎么又觉得这家伙诓人?“你这个——”” 她忘了身上有伤,想起身说话,结果才一动就牵扯伤口,疼得让她很难受。 他紧张起来。“别乱动,你得疗养一段时日才行。” 这淹没人理智的疼让她忘了方才想说什么气话,两泡泪又挂上,顿时变得可怜兮兮的。“江寒月,我真疼的,今日在风华殿以为我就要死了,心里害怕得很,想着你能否赶来救我,就像先前每一次我遇险一样,你都能及时出现,可这回你却没来,老实说,我有点失望呢……所幸皇后娘娘来了,今日要不是有她,我真一命鸣呼了,你可有替我谢谢她的救命之恩?”她吸着鼻头说。 “说了,刚在殿外已谢过母后了。”无法忍受她的眼泪,他转身倒了杯水喂她。 “那就好。”喝了水,直感到乏了,她握住他的手。“你别走,陪着我,我魂还飘着没归位,你不在身边,我睡不安稳。”她难得展现脆弱的女儿姿态说话。 “好,我陪着你,哪也不去,你放心睡吧。”他瞧着虚弱的她,喉头不禁有些哽咽了。 风华殿外头大雨演沱,响雷不时闪过,令人憷目惊心。 殿内,周婕婵惶恐地跪在江寒月面前浑身哆嗦着。“殿下不能怪妾身,是……是那水无瑕太过目中无人,太没将妾身放在眼底,妾……妾身才会教训她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全是她的错,你是逼不得已?”他俊容罩着寒霜问。 “是的,妾身是……被逼的……” “被逼的就能杀她?你可是忘了她是本太子的侧妃!” “妾身是东宫主母,有权惩治一个侧妃……” 她说了这话,他目光立即寒凛如冰。“她目中无人,嚣张跋扈,是本太子给宠的,而你这正妃让本太子宠过什么?拿东宫主母之位惩治她,你凭什么?!” “殿下……” 江寒月倏然站起身,眼神极其严厉。“本太子明说了吧,幸亏她今日没死,要不然你也别想话了!” 她闻言捧心跪瘫地上,吓得泪水直流。 “再告诉你,你这风华殿算什么,敢拿来在她面前显摆,本太子废不了你,废得了这座宫殿!从明日起,这里已是废宫,你迁去西华殿,那里便是你的住所。” 他再说。 “西……西华殿,那里冷僻,从无人住过……”她惊恐起来。 “不去也成,风华殿被废,除了打扫的宫娥能进出外,没人可以留下来伺候你,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吧!”他冷笑。 周婕婵白了脸。“您不能这样待妾身……父王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她抬出靖王,希望能让他有所顾忌。 “本太子一国储君,有需要担心一个臣子的喜怒吗?你这是威胁本太子,还是要给你父王扣上大逆不道的罪名?” 她惊得张大了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有,本太子已将姚光下狱,择日处死,其它曾对侧妃动刑的人也全给惩戒了,那些刑具本太子也已命人送至西华殿,让你日夜看着,好生反省!” “不,别这样对妾身!”她抱着他的腿,无法控制地开始颤抖。 第四百四十七章 人去了哪里 他沉怒地踢开她。“若非母后求情,这些刑具当会在你身上也用上一回,本太子对你已是手下留情。” 她瞧他一脸凶恶,像是想把她拆吃入腹,第一次见识到他也有这般狠绝阴戾的面孔,不禁惊惧不已。 “最后再警告你一回,离瑕儿远一点,她不是你惹得起的!”说完便拂袖而去。 周婕婵吓得魂飞魄散,一个时辰后,她离开风华殿,被带到西华殿,然而,到了那里,她整个人由脚底寒到头顶,整座宫殿除了一张床之外,没有其它家具,唯一的摆设就是一具具憷目惊心、寒沁人心的恐怖刑具! 那些刑具上还带着凝固的黑血,彷佛诉说着吞噬人的经历,半晌后,她昏厥过去了。 十五日后,靖王以太子亏待女儿为由,进宫请皇帝给个交代。 江歌已届中年,不过岁月的风霜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依然是那个身材挺拔,精明睿智的男人,此刻他眼神复杂的看着这个曾与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 “保强,把婵儿带回去吧!她本不该待在宫中。” 周保强怒目而视,“她是太子妃,不待在宫中该待在哪?” “你清楚不是吗?若非为了和信珠,寒月儿不可能娶婵儿,娶了婵儿也从未接受过她,更别说宠幸过她。” 周保理难堪的涨红脸。“皇上这是怪臣没有拿出和信珠救国师吗?” 江歌揺首,“朕知道你与国师之间的心结,你不拿出和信珠救他,朕无法怪你,只是,你不该出卖女儿,让她替你担这个果。”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你若疼惜她,就不会让她以和信珠为要胁嫁进皇宫,寒月儿个性你不会不知,他根本不会接受这样的婚姻,到头来,不幸的只会是婵儿。”江歌语重心长。 “婵儿怎么会不幸,只要皇上下旨让她搬回风华殿,再杀了那妖媚惑主的侧妃水无瑕,那便天下太平,太子总会接受婵儿,最终与她生儿育女的。” “朕不可能下这种旨意,婵儿不适合寒月儿,而寒月儿也已找到所爱,朕如何能杀他所爱之人?” “皇上这么说,是要牺牲委屈婵儿吗?再怎么说臣也是婵儿的女儿,您就这么不顾念臣,不怕臣心寒吗?” 江歌寂然无声地望着他,望得他冒出冷汗来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 “保强,朕还记得当年打仗时,你如何英勇无二,江渊天下说是有一半是你打下来的也不为过,若有朝一日你想称帝,朕可以成全,但先决条件是,您必须以民为依归,不可只图私心奴役百姓,若你能做到勤政爱民,朕自当让位。” 周保强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对他说出这些话,不由心虚惶恐起来,莫非皇帝已发现了什么? “皇上何故说这些话,这是指臣反逆无道,陷臣为天下所不容吗?” “你我同盘而食,曾经兄弟情深,如今朕担心你为了一个作恶多端的女子,忘记咱们当初如何同心同德,群起奋战,将拯救天下视为己任。” 周保强吃惊,自己窝藏舒丽之事皇帝果然已经知晓! “皇上……莫要误会臣……臣不过可……可怜她,所以……所以……”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全话。 “前朝皇帝百官对百姓横征暴敛、严刑峻法,那舒丽可说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之人,而你可怜一个前朝罪人?保强,坦白说,你让朕失望了。”江歌敛下了眉。 周保强整张老脸僵硬了。“臣……臣……” “那女子阴狠残酷,你若与虎谋皮,朕也救不了你。” 他身子剧烈一雷。“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皇上莫要疑心。” 江歌抿笑,“若是如此,那便万幸。” 周保强内心激动不安,一张老脸已是热红到耳尖去了。 “回去吧,让婵儿出宫之事,你也好生考虑,莫葬送她一生幸福。”江歌挥手让他退下。 “是,臣会考虑带婵儿回去的……”他再无来时的盛气凌人,惶惶恐恐的告退了。 “靖王府后院死了个宠妾?”文华殿内,江寒月听取霍叔的禀告后,敛了敛眉。 “是的,靖王觐见过皇上后,回去当晚即传出消息,说是杀了一名争风吃醋的宠妾。”霍叔说。 “他杀的是舒丽公主?” “依卑职判断,靖王大概教皇上给吓着,因此杀了这女人明志。” 江寒月沉吟片刻。“靖王若能悬崖勒马及时回头,未尝不是好事,就怕杀的只是幌子。” “嗯,靖王杀的这名女子,虽说尸首抛去乱葬岗任人践踏,似不怕人认尸,但卑职前去之时,发现那尸首教人鞭打得血肉模糊,已难让人认出真容来,想必就是皇上或皇后亲自去认尸,也不一定能指认得出来。” “唉,靖王依然心机叵测,但他战功显赫,若无叛逆实证,谁也拿他无可奈何。” 霍叔亦忧叹一口气,希望靖王能够迷途知返,千万别铸下大错。 “殿下,一切备妥,可以启程出发了。”拜敦前来请人。 江寒月安排今日带国师前往洛洛山静养,若非水无瑕受伤,让他不放心马上离京,也不会拖到今日才走。 “嗯,这段时间霍叔留京,替本太子多费心留意诸事了。”他交代道。 “殿下请放心,卑职会继续监视靖王府,若有异状,定会立即派人禀报。”霍叔说。 事情都吩咐完,江寒月往宫门去了,他低调送师父出宫,尽可能掩人耳目,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只让拜敦备了两辆马车,一辆安置师父,另一辆由自己乘坐。 两辆马车一模一样,他回头欲问拜敦师父安顿在哪辆? 可奇怪的是,平时拜敦总紧跟在他身后不远,这会儿却不见人影了? “启禀殿下,拜大人将国师安置在后头那辆马车里,而您则乘坐前头那一辆。”车去上前禀报。 这事应该由拜敦来说,却让车夫来告诉他? “拜敦哪里去了?”他问,拜敦随行护驾,出发在即,人去了哪里?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无可能 “拜大人哪也没去,就是跟在后头稍远处,说是……拉远更能观看四周动静……” 江寒月眯起精练的眼,片刻后往自己乘的那辆马车望去,上前去拉开马车帘子,本该在床上休养的其个女人,果然在里头,而且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动作真慢,我都等一会儿了。”水无瑕笑着抱怨。 “你怎么在这里?” “你要去洛洛山,我也想去瞧瞧自己初踏上这里的地方,所以跟来了。” “胡闹,你身子还未完全康复,哪能远行,拜敦竟敢不说一声就安棑你上马车,难怪他逃之夭夭,这小子胆子不小!” “别责备拜敦了,我拄着拐杖都要来,那小子敢拦我是讨皮痛,我先拿拐杖对付他,你怪他,没意思。”她阻止他找拜敦麻烦。 “说的是,那小子哪敢跟你作对,只能由得你狐假虎咸,而你连我的人也敢胁迫,你再嚣张吧,回头我治你!”他可以放过拜敦,但事主得要自己负责扛他的怒气。 水无瑕干笑,楚楚可怜的望着他。“人家只要想到得与你分开好些日子,这心头空落落的,哪里静得下心来养伤,再说了,你难道就舍得跟我分离吗?” 他瞧着她那一张一阖说着甜蜜话的檀口,不自觉的抿了抿唇,这不悦之气很快消失。“舍不得。” “那就对了,咱们启程吧!”她拉他上马车,朝外大喊,“拜敦,还不让马车快走,你这是等着被扭脖子吗?” 喊完,马车很快动起来,朝洛洛山出发了。 男人眸子一紧。“水无瑕,你犯上作乱。”他冷声喝道。 一双美眸委屈起来,眉眼垂得低低的。“人家……”她偷觑他一眼后,出其不意的吻上他的脸颊。 江寒月一怔后,瞪视她。“水无瑕?” “欸。”她朝着他两眼绽放着星星。 他眯了眼,下一瞬直接吻住她的唇,她大眼圆睁片刻后,闭上眼享受了。 半晌后他松开她,她还闭着眼意犹未尽地陶醉着。 他用力点了她的额头。“行了,你再装,我就真送你回宫去了” 她赶紧睁开眼,呵呵陪笑,“别这样,人家也真的很沉醉啊。” 他睨着她,“我相信,要不已劈了你了。” 她偎进他怀里。“先斩后奏是我不对,你别气我。”她撒娇的说。 说实在话,他就是要气,也难,这女人太滑头了,总能惹得他跳脚后,又让他有气无处发,只能认命由她去。 “罢了,这趟有你随行,也能有趣些。”这话倒不假,这趟纯粹送师父上山静养,路程必然沉闷,有她在,即便听她东拉西扯也不无聊。 “是吧、是吧,别撇下我了,我还是有点用处的。”她笑得极为厚脸皮。 “对了,为何国师会选择去洛洛山静养?这山上有什么玄机吗?”她好奇的问。 “师父当初是在洛洛山与父皇、母后相识的,之后收我做徒弟,在那里教导我坐禅、讲学。” “原来如此,不过国师怎么都教你些凡人所学,就没教你算天机?” 他敲了她脑袋。“天机岂是什么人都能算的?师父已是得道高僧,修道百年,因看不下去前朝恶待生灵,这才与父皇、母后站出来救助黎民百姓,他日师父若真圆寂了,必是升天列入仙籍,我虽有幸得他教诲,也仅能做凡人该做的事,还未能有行走两世的能耐,而洛洛山正是他的求道之处,在此地他才能真正的休养生息,因此师父才会嘱咐我将他安置于此。” 她揉揉被他敲疼的脑袋。“我明白了,你师父是真正厉害的人,偏还能隐藏神仙能力帮助百姓度险,我这会儿是真佩服他了。” “可惜靖王不信他,只当他诅咒自己,处处与他作对。唉,若说师父在凡间有劫,那靖王便是他的劫。” “有人能度,有人度不得,那靖王便是如此,若强要度,反而被他所伤。” 江寒月点点头,颇为感叹。“所幸你无意中取得和信珠,证明师父天命未到,老天还要留他在凡间一阵子完成凡界任务。” “你想国师在凡界的任务会不会与你我有关?毕竟你是因为他才有机会去到未来,而我还得靠他才能回去见爹娘。” “不无可能,我自拜了师父为师之后,多了许多奇异的经历,而你亦是我经历的一部分,你我的缘分可说由他牵起。” “可不是,我莫名失足,由两百年后的紫南山来到两百年前的洛洛山,而你说此山是国师的求道之地,这表示我与他也是有渊源的!除此之外,我也好奇你来世爹娘墨王夫妇当初是怎么来到此地的,难道也与我一样一阵坠落就转换天地了?” “洛洛山古传便是仙山,亦是两百年后的紫南山,来世爹娘也有段奇缘在此发生,当时他们来到紫南山寻求解答,却双双来到两百年前的这里,见到了父皇与母后的前半生,同时也救下遇险的他们,甚至亲手接生了我,来世爹娘的故事我这趟路上有时间再慢慢说给你听。” “其实除了墨王夫妇的事我有兴趣外,我也想知道是你从何时开始能来去两世的?” “我两、三岁时即穿越去到来世爹娘身边了,与他们经历了一些事才又回来,因此得知来世娘的眼疾有法子医之后,这才请求师父帮助,让我再去到未来。” “墨王妃的眼睛听说是教其亲人所伤,如今你找到了治伤的药,应该很急着再去晏金替她治眼伤吧?” “嗯,来世娘的眼睛是教她的祖母所伤,其祖母即是舒丽公主的转世,舒丽恨极母后,这世亦伤了母后的眼睛,我两世的娘都受到舒丽的伤害,此女怨气太重,实难化解,而今我有驼子草以及你身上纯阴之血,若能尽早回晏金替来世娘治眼睛,让她早日重见光明当然是最好的。” “原来墨王妃的眼睛也是舒丽公主转世所害?这舒丽当真是个狠角色!居然能恨到两百年后,可见她有多想不开。只是,想回晏金治好墨王妃的眼疾,还得等你师父醒来,不知他老人家何时能醒?” 第四百四十九章 还我爹娘 “师父说了,最慢半年,若在洛洛山静养,或许不用半年就能醒来。” “那就太好了,爹娘一定很担心我,我也想他们了,真希望明天就能回去……”她企盼的道。 江寒月脸庞半垂,掩下的神情里有几分愁绪。 洛洛山,碧色层层,菊菊郁郁,此处有座皇家衧宫,国师即在此处静养。 而水无瑕因江寒月不吝惜将宫中所有玲贵的疗伤药材全涂在她身上,让本需躺足两个月的伤势,一个多月即好得七七八八了,几天前她还拄着拐杖,到了洛洛山后已将拐杖丢弃,就是双手被惨夹过,动起来没之前灵活,不过太医也说了,这伤及筋骨,得缓些来,但不出三个月也能好全。 原本江寒月安置妥师父便要回宫去,可既然水无瑕跟来了,便决定在此多留几日,当替她调养身子,也顺道每日给她说些自己儿时在晏金与来世爹娘的经历。 两人这日早上在溪谷钓鱼,赌谁钓的鱼多,可水无瑕输不起兼没耐性,才一个时辰不到,见自己鱼篓子内不过几条小鱼,而江寒月的却已是肥鱼满筐,当场丢下钓竿,喊腰酸无聊不玩了。 “你这不是耍赖吗?”他笑问。 “耍什么赖,我手这不是受伤了吗?不灵活怎么钓鱼,哪像你,十指健全好使,你……莫不是讥我半残?!”某妃不要脸,下不了台,恼羞成怒了。 他失笑道:“你这女人实在蛮横不讲道理,我不与你计较了,否则气死的是自己,咱们不钓鱼了,沿着溪谷上去,有座瀑布,十分壮观,我带你去瞧瞧吧!”他放下钓竿,牵过与他粗起脖子的女人的手。 “好好好,看瀑布去。”水无瑕见有好玩的,马上忘了自己丢脸的事,高高兴兴跟他去看瀑布了。 而他们钓的鱼随后便有人来收走,带回行宫,准备做成他们的晚餐。 他们去到瀑布前,果然如江寒月所言,白练挂川,清流飞瀑,气势慑人。 “真漂亮!”她赞叹极了。 他微笑,“此处我常来,经常在此冥思静想,一坐便数个时辰,有时师父也会陪着我打坐,你要不也试试,能平气静心。” 她斜眼睨他。“你当我坐不住?方才钓鱼是枯燥了点,可这会儿本侧妃望着碎珠溅玉,听着水声脆响,有了闲情逸致,要我坐定有何难?” 她不服输,找块大石头舒适的坐下来,闭上眼打坐了。 这女人激不得,一激就肯乖乖坐定,他忍住笑的也跟着坐下。 没多久,水无瑕偷偷掀开眼皮瞄他,见他神情平静,真坐定冥思了。 她不敢乱动,赶紧再阖上眼,但坐着忍不住打起瞌睡来,正迷糊间,冷不防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再度掀开眼皮,看见一只可爱的飞鼠窜出。 她惊喜极了,瞌睡虫瞬间全跑光,起了玩心,见江寒月还坐定着,悄悄追着那只飞鼠而去。 她伤刚痊愈,虽然不用拐杖了,但也跑不快,不过说也奇怪,那小飞鼠居然会停下来等她追上来再走,就这样将她引到一处山壁里。 这山壁走道十分窄小,仅容一人行走,仰头往上看去,有阳光稀疏地落下来,一束一束,像是细碎浅淡的银白。 忽然间,有风拂发而过,她莫名所以,竟有股剥离的恍惚感。 彷佛……彷佛置身在某处自己熟悉的地方…… 认清何处后,她睁大眼了,喜出望外。 她竟在爹娘屋里! 她回来了!回到晏金王朝平县县令官了! “呜鸣……怎么可能会失踪,我儿啊!你在哪里?在哪里?”何锦娘躺在床上,形容消瘦,满脸泪水的哭泣。 水炯顺坐在床边,同样一脸憔悴。“我已将整个平县翻过来,就连那紫南山也给踩得快平了,咱们家水小子就是找不着……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他说着也掉泪了。 水无瑕一惊,赶紧朝两人奔去。“爹、娘,我在这。” 然而,她奔上前,却触碰不到他们,且任她怎么喊,爹娘似乎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她不是回来了吗?为何爹娘看不见也听不见她? 这是怎么回事? 何锦娘指着水炯顺怒道:“定是你平日做太多缺德事,老天惩罚,才让咱们找不到儿子,都是你这贪心老东西的错!” “你——唉,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老天若要罚,将我千刀万剐得了,但千万别让咱们的儿子出事,儿啊!爹对不起你!爹该死!”他捶胸跺地,痛哭流涕。 水无瑕心头绞痛,焦急的泪水也滚滚直流。“爹、娘,我在这,我好好的,你们别哭,别伤心啊。” “儿子若再不回来,我不活了,不活了!”何锦娘哭断肠。 “你不活,我又何尝活得下去?我就这么个宝贝儿子,没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水炯顺抱着妻子一起哭。 “爹……娘……”见到两老为了自己这般伤心欲绝,水无瑕激动不已,却无法抱住他们,只能干着急,就怕两老真想不开寻短了。 “老天爷,让我跟爹娘说说话,求求祢了!求求祢了!”她抓着头发,哭泣呐喊乞求着。 “水无瑕!”忽然,她身后响起一声喝。 她眼前的景象瞬间消失了,爹娘不见了! “不,还我爹娘,还我爹娘!”她嘶声大吼。 “瑕儿,你怎么了?”江寒月将激动失控的她抱住。 “你放开我,我要回去找爹娘,我要他们,我要回去,你放开我!” 他脸色丕变,“你见到你爹娘了?” “我见到他们了,他们正焦急找我呢,你放开我,让我回去!”她挣扎吼叫。 “我不放,你……别回去成吗?”他心头闷痛,死死抱着她。 听见他压抑恳求的声音,她顿时冷静下来了,回头望向他,见他脸色全白,神情惶然。“你……”相隔两百年,自己留下就见不到爹娘,回去就失去这男人,两世之隔,她忽然难以抉择。 “别走……”他竟是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眼泪自她眼角滑落。“我是爹娘唯一的孩子,没了我,两老活不下去的……” 第四百五十章 毛发倒竖 他心下一片冰凉,好半晌,他才艰涩的道:“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这一瞬,两人都沉默了,谁也无法打破这份桎牿。 “殿下,出事了!霍叔……霍叔……丧命了。”山壁外,突然传来拜敦哽咽的声音。 江寒月与水无瑕一人一马,一路策马狂奔回京城,霍叔的死不单纯,不可能突然暴毙死在自己的床上,霍叔年纪虽四十好几,但身休硬朗,事前无任何征兆显示身子有异状,这样离奇死去,着实无法令人相信,两人赶回去探个究竟。 霍府悬挂白绫,哭声满庭,众人见到太子殿下带着侧妃驾临,无不感激涕零,伏地哭得更为悲切。 江寒月与水无瑕亲自给霍叔上了香,江寒月表情尤其沉痛,他与霍叔虽是君臣关系,但他视霍叔为长辈,痛失亲长,他心中的悲痛无法言喻。 而霍叔可说是密探头子,遗孀自也非等闲之人,明白太子来意,哭着上前将一件东西不着痕迹地交给他了。 半个时辰后,江寒月与水无瑕走出霍府,瞧霍夫人给的是一张地图,江寒月神色紧张起来,带着水无瑕骑马直奔回宫。 “这是什么地图?”水无瑕瞧他见了地图变了脸,一边策马一边好奇的问。 “若我猜的没错,霍叔找到玉玺了,这是大业玉玺的藏匿之处。”江寒月说。 “大业玉玺?”她吃惊低呼。 她知道大业玉玺,这代表皇帝具有正统的统治权,即便朝代军替,朝兴朝灭,各朝皆有自己的国玺,但这大业玉玺仍代代相传,时至两百年后的晏金,这玉玺仍有重要义,然而,这么重要的东西,该是存放在宫中,由皇帝亲自保管,怎么会流落在外? “前朝大业亡国之前,大业玉玺即失踪,没了这玉玺,父皇建国的正统性便受到质疑,多年来,父皇与我先后多方搜寻密查,后来得知在女业国破时,舒丽趁乱带着玉玺逃脱了。”他明白她的困惑,面色严肃地告诉她原委。 “所以这么多年来,你们父子寻找舒丽,不单是为了报当年迫害之仇,还急于找回大业玉玺?”她恍然大悟。 “没错,霍叔突然暴毙,又留下这张地图,十之八九与找到大业玉玺有关。”他推测道。 “大业玉玺若在舒丽手上,照之前的消息,舒丽当已被靖王所杀,但显然并非如此,那舒丽应该还活着,甚至因为霍叔探查到玉玺的下落而杀了他!那咱们现在还等什么,这地图标示的地方在哪里,咱们赶紧去取回玉玺,并且找到舒丽给霍叔报仇。”她气愤地说。 “我正有此,这张地图标示的地点在宫中,我这才急着回宫去。” 她一愣,“你们遍寻不着的大业玉玺竟藏于宫中,那是藏于宫中何处?” “凤宫。” “皇后娘娘的宫里?!”她大惊,若玉玺藏在此处,舒丽为取回玉玺,定会想尽办法进宫去,那皇后娘娘便有危险了,难怪他一出霍府便直奔回宫。 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她不再多话,两人疾驰,以最快的速度回宫去。 然而在赶回宫的路上,她忽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但却被自己忽略的事,历史上江渊王朝的国祚极短…… 之前与江寒月未有感情,便没将江渊国祚之事当一回事,自然抛诸脑后,可如今自己与这男人相恋,江渊关乎他的一切,江渊若亡,他岂不…… 她忍不住朝马背上的他望去,脑中蓦然出现“镜花水月”四个字,她瞬间一栗。 “江寒月!”控制不住,她惊恐喊出。 “怎么了?”他闻声紧急拉住马缰问。 “我……没事,先……赶路吧,有话我晚些说不要紧……” 面对他关切的脸庞,她突然胆怯地说不出任何有关江渊国祚之事,这是历史,自己说了能改变什么吗?若真能改变,自己不属于这里,却任意扰乱历史轨迹,又会有什么无法预料的后果? 她不禁害怕起来,心想着,晏金的墨王关妇应该熟知历中,或许已经提醒过他了,他若心中有数,必有所提防…… 可万一墨王夫妇也跟自己一样,说不出口这事,江寒月对未来根本一无所知,任江渊王朝灰飞烟灭,身为江渊太子的他又该如何? 她按着心跳过快的胸口,一股浓浓不安、阴滞难明的情绪笼罩着她。 他发觉她神情变化,忽然变得愁绪满面,但此刻母后安危堪虑,赶回宫中为要,便也没多问她想什么,听她说无事,便再度扬鞭返宫。 回到皇宫,拜敦已等在宫门处。 由洛洛山回京,江寒月先让拜敦去一趟霍叔在京城的秘处,那里是霍叔处理全国各地密探送上来秘闻的地方,拜敦去那里搜上一回,瞧霍叔是否还留下什么讯息。 “抱歉,卑职在霍叔的秘处并未寻到任何消息。”拜敦一见他们归来,立刻上前禀告。“无妨,本太子在霍府已有收获。” 他将地图递给拜敦瞧,拜敦一瞧,同样毛发倒竖。 “殿下这是要去凤宫?那得赶快了,卑职刚听闻靖王以接太子妃出宫为名,带着太子妃往凤宫去向皇后娘娘辞行。”拜敦急道。 “那糟了!靖王去凤宫定有状况。”水无瑕也焦急起来。 江寒月脸色凝重,“走!” 三人快步往凤宫而去。 进到殿中,只见墨心端坐凤座,周保强与周婕婵两父女则在一侧坐着,那气氛似在话家常,三人见皇后平安皆暗松一口气,瞧来是他们担心太过。 “寒月和无瑕怎来得这般仓促,出了什么事吗?”墨心以为他们人还在洛洛山,过几日才会回来,这会儿突然见到两人,不免讶然。 两人不动声色,笑着走上前去朝皇后行礼,拜敦的身分不适合入殿便先退下了。 “妾身因伤在床上躺久了就想动动,强拉着殿下出宫陪妾身走走,这会儿在民间市集买了支珍珠簪子,妾身心想母后定会喜欢,便急着回来献给母后了。”水无瑕掏出之前江寒月买给她的簪子,这东西她一直随身带着,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假意借花献佛的说。 第四百五十一章 过去瞧瞧 江寒月送国师去洛洛山一事,没让周保强知晓,怕这老家伙趁国师沉睡之际,派人去洛洛山行刺,那就麻烦了,所以至今周保强还以为国师人在清华殿,且有了和信珠人已清醒,只是需要静养,不见客。 “果真出身卑贱,这般平凡之物,也拿得出手献给母后!”周婕婵见到江寒月与水无瑕形影不离,同进同出,不禁怀着满腔怒意与妒恨的道。 水无瑕瞥见周婕婵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人已凋零,不复往日的容光丽颜,可见这段时间她没少被江寒月折腾,周婕婵敢对她用刑,听说江寒月发了雷霆之怒,将周婕婵眨到西华殿那冷宫去,周婕婵心高气傲,又怎么忍受得了,再加上连皇上都出面让靖王主动将女儿带回去,这般难堪之事,她如何能不迅速憔悴? “若说出身,太子妃似乎不比我这山间野妇强,听说靖王还未封王前是个威风凛凛的马上将军,又俗称马贼是不?”水无瑕冷笑道。 “你、你!”周婕婵顿时气得面红耳赤,怒目粗颈。 “得了,水侧妃说的没错,本王当年即是马贼出身,这天下有一半是靠着本王那帮马贼兄弟打下的。本王虽出身不高,可功绩不算低,这点皇后娘娘应该认可吧?” 周保强亦是恼怒,转向皇后震慑的问。 墨心并未教他那恃功自傲的姿态压倒,脸上挂着微笑道:“靖王功盖天下,叱咤风云,是何等的威风,谁敢小觑?!本宫记得几年前皇上亲**劳靖王麾下击溃大业军的有功将领,皇上要他们坐下却无人敢动,直到靖王让他们坐,这才敢坐,所以问本宫你的功绩,本宫只能说小辈们无状,不识英雄,该打屁股。” 皇后这话说得轻轻巧巧,语调不高不低,甚至还责备了水无瑕,却听得周保强后背大汗,因为皇后虽未明着说出“功高震主”的话,可这意思也差不远了,皇后责怪的不是水无瑕,而是他靖王! “母后说的是,妾身该打屁股,怎能只记得靖王出身,而忘记他勇猛之处,靖王确实有资格说这话的,只不过,妾身想起《战国策》中的一段话『贵其所以贵者,贵』,在享受荣华富贵权力之前,靖王是不是忘了自己这个王爷封号是谁封的?”水无瑕最擅长兴风作浪,听出皇后之意,更不客气推波助澜换事端了。 周保强骤然变色,立即站起身。“皇后,臣战战兢兢,哪里敢忘记是皇上提拔臣才有今日的地位,水侧妃所言不妥。” “本侧妃说的哪里不妥?据说某朝君主曾对逼宫甚紧的臣下说『朕要是阻碍你的事业,那你就直接把联杀掉得了』,那位臣下闻言后立即是汗流浃背,从此后再不入朝见君,闭门思过,敢问靖王若皇上这般间你,你会如何回答?” 他顿时说不出话来,想起皇上也曾对他说过“若有朝一日你想称帝,朕可以成全”的话,当时他吓得赶紧回去杀了那女人…… “本太子记得日前靖王曾入宫来见过父皇,当时父皇可曾对您说过什么吗?”江寒月见他惨白了脸孔,沉笑着故意再问。 他脸色罕为惨淡了。 “你们两个孩子可别没分寸,靖王对你父皇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莫要出言不逊。无瑕,来,将簪子拿过来,让母后瞧瞧,这簪子虽是市井之物,可母后自小生在宫中,见多了华丽的东西,如今反倒喜欢民间质朴的玩意,感觉那才耐看。”墨心骂着孩子,但很快话锋一转,慈笑着要看水无瑕献上的珍珠簪子了。 大业亡君是篡位而得天下,那篡的正是墨心父亲的王朝,她一出生就是个公主,天生尊贵,即便曾短暂流落民间,也改不了她皇族贵气的血统。 周婕婵面色蜡黄,因为皇后这番话,等于打完她父王的脸,回头也给她一棒子了。 父女俩全灰头土脸,没占过上风,周保强恼怒的起身道:“皇后娘娘,既然婵儿不受太子殿下待见,臣便带婵儿回去,不过,臣话说在前头,婵儿无论如何还是太子妃,这会儿也只是暂时由臣接回王府养身子,过一阵子还得回宫,届时盼太子殿下能亲自来接。” 堂堂太子妃居然如弃妇般让娘家人接回去,虽嘴巴说之后还要回宫,但谁都心知肚明,她这一走,形同被废,哪里有可能再回来? “父王,女儿是以太子妃之礼被迎进东宫的,皇家玉牒已有我的名字,我为何要走?” 周婕婵愤慨的说,她要留在东宫跟水无瑕斗,不信自己争不过一个粗野贱人。 “皇上都开口了,你能不回去吗?别废话了,若不想更丢人,就即刻跟皇后娘娘告退,先跟父王回去再说。” “可是母妃说我已是皇家的人,就该——” “别提你母妃那个没用的女人!”他斥道。 “对了,怎么不见靖王妃?照理今日她该与你一起进宫接婵儿才是。”墨心听他们提起欧氏,顺势问起。 “她……身子不适,无法进宫,所以臣一个人来。”周保强含糊回道。 江寒月与水无瑕之前是得知欧氏让人鞭打后关入柴房了,这周保强居然将发妻关这么久,可真绝情。 “不如本宫派太医过去瞧瞧吧?”墨心关心的说。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臣已请了大去医治,皇后娘娘不必费心再让太医过来。”他拒绝皇后的好意。 墨心瞧着他,颇语重心长地提醒道:“靖王可得好好善待王妃,她毕竟与你同甘共苦至今。” 周保强衷情僵硬。“臣知道,不会亏待发妻的。”他草草说道。 “那就好。”见他敷衍的模样,墨心也只能暗叹。 “臣这就带着婵儿回去了。”怕皇后再提欧氏,便要带着女儿离开了。 “父王,女儿不回去!”周婕婵不愿离开。 “住口,少再给本王丢脸了。”他拉着周婕婵疾走。 “不,我不走,不走!” 周婕婵被强拉离去,边走边哭喊,引来众宫人侧目。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不能忍受 待闹得颇难看的两父女离去,凤宫终于安静下来,墨心立刻向江寒月与水无瑕问明突然回宫的原因,这才知道霍叔死后留下地图。 “你们是说霍大人发现大业玉玺藏于凤宫之内,所以遭到舒丽杀害?”墨心闻言十分诧异。 “嗯,正是如此,原本咱们还担心靖王与舒丽有牵连,靖王前来凤宫与此有关,但方才靖王带着女儿走得算干脆,瞧不出异状,显见靖王脑袋还算清醒,没铸下大错。”江寒月说。 “靖王没犯糊涂受舒丽利用,当算庆幸,不过,霍大人留下的地图标示的地点,当真是母后的凤宫?” “依地图所示,确实是凤宫,且在您的寝殿之中。” “寝殿内?母后住进凤宫多年,从未感觉寝殿中有特别之物。好吧,你们随母后至寝殿瞧瞧。” 她立即带他们入内瞧去。 几人依着图示,在皇后寝殿内却未搜寻出任何东西。 “霍叔留这地图会不会没有任何意义,也与玉玺无涉?”水无瑕失望的问江寒月。 一无所获,江寒月也蹙眉了。“霍叔让霍夫人将此物交给我,不会不具任何意义,即便这指的不是玉玺,也该是其它重要的东西。” “可我这里确实找不出任何重要之物,不如你们先回去,再研究研究这张地图,或许会另有发现。”墨心建议。 两人点头,也只能如此了,打扰母后已久,两人先告退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按着这张地图怎么会找不出东西?” 出了凤宫,水无瑕边走边取过地图,翻来覆去的研究。 江寒月也沉着脸,亦是想不明白。 “奴婢见过殿下与娘娘,两位主子刚由凤宫过来吗?”一名宫娥打扮的人见到两人步出凤宫,在廊上行礼笑问,此人是凤宫的大宫女,年约三十,已伺候皇后多年,极得皇后信任。 “晨姑姑怎不在母后跟前侍奉,这是去了哪里?”江寒月与她相熟,从小便唤她姑姑。 “皇后娘娘想念宫外老杨家的老虎饺子,奴婢方才去帮娘娘买回来了。” “母后对老杨家的老虎饺子滋味难忘,一段时间使要解解馋,劳晨姑姑跑腿了。”江寒月微笑道。 水无瑕大概也明白深居宫内的皇后娘娘为何喜欢宫外的市井小食,听江寒月说,皇后嫁与皇上生下他后,一家三口在外颠沛流离,当时什么杂食没吃过,可皇后不觉得苦,反而很能适应民间百姓的吃食,也算是体民所苦,这才胼手抵足与皇上开创出新局面,建立了江渊王朝,而这老虎饺子,大概是皇后娘娘在民间时特别喜爱的小吃了。 “奴婢跑腿也有好处,这老虎饺子奴婢也爱吃,皇后娘娘不吝赏奴婢一起品尝。两位主子来得正好,先别急着走,不如留下与皇后娘娘一起享用,还有那靖王妃不是也还没离去,这吃食她之前也与皇后娘娘尝过,说过好吃的——” “靖王妃?靖王明明说王妃没来,你却说靖王还没走?”水无瑕心头咯噔一下地问。 “是啊,奴婢刚回宫时,听宫门的守卫说,靖王夫妇进宫接太子妃娘娘了,刚奴婢先将饺子送到厨房去,又吩咐了御厨一些事,回头时遇见靖王带着太子妃娘娘离去,因为没见到靖王妃,所以她还待在凤宫内与皇后娘娘话家常不是吗?” 江寒月与水无瑕闻言,两人心惊对视一眼后,转身疾步回凤宫。 “两位主子这是怎么了?”晨姑姑见状,在后头惊讶的追问。 两人哪有空解释,火速奔进凤宫闯进疮殿后,见里头居然有扇之前没被发现的暗门被开启,两人快速往暗门内去,惊见皇后正受人械持,而这人若没猜错,并非靖王妃欧氏,而是假扮欧氏的舒丽! “放开母后!”江寒月立刻怒喝。 舒丽没料到离去的两人会再回来,愣了愣后,脸上挂起阴沉的笑靥来。“墨心,本公主本来打算取走大业玉玺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你的,瞧来,让你安静的死是不可能了,不过这样也好,就让你在乎的人亲眼见你是怎么死的,这更如本公主的意!” 霍叔的地图标示的确实是玉玺所在之处,只是玉玺藏在寝殿暗室内,凤宫在大业时期整建过,舒丽自是清楚凤宫内有暗室,但墨心是后来入住,对于寝殿内有暗室之事一无所知,才会无所察觉,而舒丽得知霍叔已查出大业玉玺所在地,便趁机杀了霍叔,并利用周保强假入宫中,要取走玉玺。 “舒丽,杀了我你也逃不出去,同样得陪葬。”墨心脸上未见惊惧的说。 舒丽脸一沉。“谁说我逃不出去,大业玉玺在本公主手中,有了此物,若谁敢对本公主动手,本公主先毁了玉玺!没了大业玉玺,江歌这个江渊皇帝还能当得正统吗?还能端坐龙椅而不被天下人所质疑吗?”她有恃无恐。 “你错了,朕并不在乎旁人的质疑,朕只在乎天下百姓的安危,以及朕的皇后是否平安。”江歌沉怒的出声,他在御书房处理完政事,便往妻子这里来,没想到凤宫里会有此番变故。 舒丽见到他,那表情瞬间千变万化,一双眼睛就那么死盯着他,眼底有斥责,有恨意,有愤怒,有悲哀,甚至还有乞爱。“多年不见,你……容颜依旧……”她心思复杂的说。 “朕老了许多,而你虽看似年轻,但眼神里那教人难以忍受的煞气却更胜以往。” 她双目一睁,怒视他,“这份煞气拜你所赐,你有何资格不能忍受?” “你与朕的恩怨今日就解决干净吧,但在此之前,先放了墨心。”他要她先放人。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总只护着她,对我永远是欺骗!江歌,多年前在洛洛山,我错失杀她的机会,才会让她跟你快活这几年,今日,你们的这份快活该结束了,墨心这种在你我之间的女人,早该要死的!”舒丽手上的利刃架在墨心颈上,已划出一道血痕。 第四百五十三章 同意让你走 江歌神情一紧,江寒月与水无瑕亦是吊着一颗心,深怕那刀子划得更深。 “舒丽,你杀了墨心,朕更不可能原谅你,必将你千刀万剐不可。”江歌勃然变色道。 “那又如何?我作梦都想墨心死,她若死,我也算出了这几年的怨气,即便因此死在你手中,那也爽快,再说了,墨心死了,你这往后的人生必是万念俱灰,了无生气,那正是我要的玉石俱焚。”舒丽仰头大笑。 江歌神色灰败,知晓这女人可以疯狂到什么程度,为了妻子的安危,只得暂且妥协的说:“若朕答应你一个条件,你可愿意放了墨心?” 她止住笑,狠毒的看着他。“给我个条件?倘若我的要求就是让她再瞎一次眼呢?” 江歌极度盛怒,当年墨心双目就是遭她所害,导致多年失去光明,所幸国师治愈了她的眼疾,可失明的那段时间,妻子所承受的痛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这恶毒的女人,居然敢再一次伤了妻子的眼睛,这令他怒不可遏。 墨心听见这话亦是惊怒不已,自己失明虽苦,但江歌更苦,他总说当她的眼,愿意照顾她一辈子,可她知道,每每看见美丽的事物,他必先流泪,因为她无法同享,舒丽欺人太甚,却不知悔改,她对江歌的爱执着得教人作呕,偏自己被挟持着动不了,不然真想赏这女人两个耳光,瞧能不能打出她的良心来! “听说几日前靖王府后院死了个恃宠而骄的女人,本以为死的是舒丽公主你,可这会儿想想,那死后如死猫死狗被丢弃至乱葬岗的女人,不会恰巧是靖王妃欧氏吧?”水无瑕上前一步,岔开话题道。 “那被丢弃在乱葬岗的女人,的确是欧氏那愚蠢的女人,她竟敢劝周保强杀了本公主,自己找死怪不了别人!” “靖王真杀了自己的王妃?!王妃曾跟着他四处征战,吃尽苦头,靖王竟忍心杀她?他疯了不成!”墨心震惊不已。 江歌更是脸色铁青,靖王连发妻都杀了,可见早有反心,自己当日对他说的那番话,他根本没听进去! 水无瑕揺头,自己说靖王杀妻也仅是猜测,却没想到他居然为了舒丽,真的丧心病狂杀了欧氏,这老家伙没救了! “这么看来,舒丽公主魅力不小,竟让靖王对王妃痛下杀手,既然你已与靖王好上了,何苦还要为难皇上与皇后呢?”她故意笑问。 舒丽神情大变。“那马贼也配与本公主好上?!本公主只当他是狗,没当他是人!” 水无瑕冷笑。“那可好笑了,你竟与一条狗上床!” 她倒抽一口气,勃然大怒。“住口!本公主撕烂你的嘴,那低贱的东西哪有资格碰本公主!” “是吗?那低贱的马贼可不是柳下惠,更不是彬彬有礼的正人君子,你若没给他甜头,他为何要收留你,甚至帮你混进皇宫?你与他分明有一腿。”水无瑕斩钉截铁的道。 舒丽惨白着面容,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江歌,揺着头,明明恨极这男人,却又怕他误会,瞧不起自己自甘堕落。“本公主与那马贼真没有——” “没什么?没拉手?没亲吻?还是没上床?”水无瑕存心气死她,再往前站去,继续激怒她。 “你、你这贱丫头,满口胡言乱语的诋毁本公主,本公主先杀了你!” 她全身颤抖,手中的利刃改而刺向水无瑕,而江寒月早知道自己的女人想玩什么把戏,在舒丽的刀子刺过来时,便先一步夺过,江歌则趁这空档抱过墨心,让她脱离舒丽的控制。 舒丽两头空,这才知上了水无瑕的激将法,气得直想将水无瑕抽筋剥皮。 “江寒月,你这小妾有点本事,本公主最讨厌伶牙俐齿的女人,总有一天会宰了她!”舒丽发狠道。 江寒月卷着水无瑕哼笑。“本太子这女人的牙齿有多利,本太子自是清楚,这不过小小咬你一口,她若真要咬肉啃骨,你早封喉了,而你这会儿已是自身难保,何必说大话?” “你!”舒丽咬牙恨齿,忽然又沉笑起来。“大业玉玺在本公主手中,你们若真不怕本公主毁了此物,尽管杀了本公主!”她高举挂在腰上的玉玺说。 众人表情敛下,肃容以对。 “大业玉玺是属于皇帝的,你拿了也没用,何不交出来?”墨心道。 “谁说我拿了没用,我将此物交给周保强,他若拿着玉玺登高一呼,称自己是正统,你们说天下会不会再度大乱?” “舒丽,你就不能放下私人恩怨,顾念天下苍生,非得见生灵涂炭不可吗?”江歌忍无可忍的怒问。 “天下苍生?我为何要顾念他们?他们可有为我做过什么?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她讽刺的笑。 “那本太子倒要看看,你能将此物带出皇宫交给靖王吗?还是最后就如你所说,带不走就毁了它,那你不如毁了它吧,父皇这几年没有这玩意,日子照过,谁又会无端指起所谓正统不正统?你只是白费力气罢了。”江寒月耸耸肩轻笑道。 舒丽青了脸,他说的没错,没有大业玉玺,江歌虽受质疑依旧能做皇帝,最终自己只是徒劳无功。 半晌后,她终于道:“好,本公主交出玉玺,但你们要放本公主离开。” “只要你留下玉玺,朕可以同意让你走。”江歌点头。 “好,那就送本公主到宫门吧,出宫门前,本公主将东西交给你们。”她不傻,玉玺现在交出,她根本不必走出凤宫就会成为阶下囚了,所以,唯有出宫门她才有机会真正逃脱。 “好,就依你。”江歌同意。 她立即带着玉玺出凤宫,往宫门去。 直到了宫门口,她点名墨心道:“墨心,你过来取走玉玺吧。” “不,你将玉玺交给朕!”他不放心让妻子再靠近这诡计多端的女人。 舒丽哼笑。“你怕我伤害她?也是,若有机会,我定会取她的性命,不过,这会儿你防我,我何尝不妨你,你有武功,拿走玉玺后,顺手就能了结我的性命,我不会将玉玺交给你的。”她直言。 第四百五十四章 混帐东西 “那本太子去取吧!”江寒月说。 “你也不行,你这小子武功不在你父皇之下,这还想诓骗本公主吗?”她拒绝道。 “那我吧,我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法拿下你,你将东西交给我得了。”水无瑕站出来说。 她瞧了瞧水无瑕,笑得极为阴冷。“好,就你过来吧!” “瑕儿!”正当她要往前走去时,江寒月不放心地拉住她。 她笑了笑。“别担心,我不管怎么说总当过男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疯女人吗?”舒丽听她说自己是疯女人,立即气得烟生喉舌。 江寒月无奈,自己这女人这节骨眼还能刺人,那舒丽大概想把她油炸了的心都有了,然而,眼下真只有她能过去取回玉玺,即便自己忧心也不得不松手,让她过去了。 “你小心点。”他忍住不安地提醒着她。 她点头,朝他自信的一笑后,转头瞧舒丽就站在宫门前,宫中守卫早已在皇上的指示下退至一旁,无人敢对舒丽动手,她一步步接近舒丽,直到两人仅有两、三步之距才停下。 “可以将玉玺给我了吧?”她伸出手问,也防这女人要诡计,打算若这女人不给,她便用枪的。 “可以,拿去吧!”舒丽语落,即将玉玺抛向她,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转身跑了。 宫中侍卫连忙追过去,但宫外有靖王的人接应,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水无瑕接住玉玺后,紧紧抱在怀里。“大业玉玺到手了,安心了!”舒丽虽跑了,但起码拿回玉玺,她开心的说。 江寒月朝她走了过去,她刚要将玉玺交给他时,体内忽然生出一股阴寒。“江寒月……别靠近我……玉玺好像……有毒……” 她瞬间倒下,舒丽居然在玉玺上洒毒,难怪会这么爽快将玉玺抛给她,自己上当了,瘫倒地上,她忍不住凄然苦笑。 “毒?!”江寒月闻言大惊,急于上前要抱住她。 “有毒,你不能碰她,碰了你也会中毒!”江歌与墨心阻止他过去。 “不,父皇、母后,放开儿臣,让儿臣过去!”江寒月让他们拉着动弹不得,急吼道。 而地上的水无瑕已无法说话,身子蜷缩成一团,缓缓闭上了眼睛,呈死态。 一个月前靖王起兵叛变,但三十万大军短短时间内便溃不成军,仅剩的残兵不到三万,此刻跟着靖王逃窜至洛洛山下。 周保强一身狼狈,瞧着自己以为的狼虎之军,竟是这般不堪一击,他甚至没料到,百姓会对他如此唾弃,大骂他败备无良之徒,谋逆不轨,群起围剿他,这不禁让他想起国师曾言,他若德不称位,得意忘形,必遭大祸,平日自己深怕旁人瞧不起马贼封王,故意耀武扬威,对百姓多以镇压,少有德惠,百姓对他早已厌恶,所以当他一举起反旗时,百姓无人拥护。 而他虽身经百战过,却也养尊处优了多年,如今再披战袍,身子与精神早不堪用了,兵败如山倒,他不禁担心起自己性命不保。 “啊!”正当他忧心懊恼时,身后一辆马车内跌出一个人来,难看的摔在地上。 他回过身去,怒目而视。“又怎么了?”斥问摔在地上的周婕婵。 “哇!马车内的那女人居然将我踢出来,父王,此人害死母妃,又让咱们成了过街老鼠,流亡逃命,您要杀了她替母妃以及咱们报仇雪恨!”周婕婵大哭痛骂。 “还不给本王住口!”他头痛大喝,自己仓皇造反,两个儿子也跟着反,但当大军溃散后,两个儿子亦失踪了,生死不明,偏他还带着这没用的女儿在身边,在他最烦的时候哭闹,让他真想赏她耳光。 “父王,她目中无人,欺侮轻慢女儿,您要替女儿做主!”周婕婵哪里肯罢休,继续哭道。 “周保强,你这没用的家伙生出这种女儿,吵死人了,还不让她滚!”马车内传来舒丽的声音。 “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凭什么要我滚,该滚的人是你!”周婕婵大怒。 “周保强,你若再不让她消失,本公主对你不客气!”舒丽态度猖狂。 周保强黑着脸,只得对周婕婵道:“到后头找匹马骑,别在这惹是生非。”他根本不站女儿这边。 “父王,女儿堂堂太子妃,怎么能自己骑马?!” “你已是下堂妇,江寒月根本没当你是太子妃过,别再端着不属于你的身分了,不骑就滚。”他毫不留情面,怒视她吼道。 周婕婵难堪惊怕,不得不委屈离去,在后头找匹马骑上。 “周保强,你就不能弄辆好一点的马车让本公主乘坐吗?这车里又硬又颠的,怎么坐人?”周婕婵走后,舒丽极度不满的抱怨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要去哪里弄来像样的马车,你就不能将就一下忍忍吗?”面对舒丽,他忍下怒气安抚道。 但他刚说完,马车内就砸出一只杯子,正中他额头,当场令他头破血流。 “混帐东西,要不是你无能,刚起兵就如丧家犬的逃命,本公主会这么落魄吗?本公主是瞎了眼才看上你这个狗东西,以为你有能耐替本公主杀了江歌与墨心,并且恢复大业天下,可怎知你与那欧氏一样蠢毙了!”舒丽破口大骂。 周保强捂着受伤的额头,怒火中烧,他隐忍这女人已久,早已忍无可忍,正想入车内教训她时,一名将领惊慌来报—— “不好了,太子殿下亲率大军杀过来了!” 这消息令他一惊,听说江寒月的侧妃让舒丽给毒死,激得江寒月性情大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阎王,对他的大军赶尽杀绝,这会儿又杀过来了,他当即慌了手脚。 那姓水的侧妃若真死了便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因为是自己带舒丽入宫的,这小子分明迁怒,抓到自己后,必是对自己挫骨扬灰,替他那女人报仇的。 “周保强,瞧你那不中用的德行,还不上山去,躲进山里,江寒月那小子没那么容易抓住咱们!”马车里的舒丽道。 他闻言,回过神来。“说的对!撤,撤进洛洛山里!快!”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不在这里 他的人即刻往洛洛山里去,然而仍摆脱不了江寒月大军的追杀,落在后头的几队人马又被杀光。 “王爷,咱们的人又死了五千。”几个刚厮杀回来、满脸是血的将领来报。 “前日七千,昨日八千,今日五千……咱们还剩多少……”周保强发憷的问。 “不足八千了。” “三十万大军剩不到八千……这……”再这么下去,该全军覆没了,他怔傻住了。 “王爷,眼下咱们不只得躲追杀,这还无粮可食,咱们都是京军,多年不曾野战过,对于捕杀猎物本就不在行,只能四处抢夺山里猎户家里的食物充饥,若猎户粮食皆被抢尽,这该怎么办?” 他哪里知道该怎么办?此刻他满脑子只想着自己如何才能逃脱,至于这些人的性命,他根本不在乎! “洛洛山有座皇家行宫,那里必然有食物!不如咱们上那里搬粮食去。”某个将领建议。 “对啊,方才由抢夺的猎户那里得知,前些日子太子殿下曾带着侧妃以及一名重病之人前来行宫,既然才刚走,那行宫内的粮食定是充足,咱们去抢就对了。” 有人附和。 “等等,你说,江寒月曾带着侧妃以及一名重病之人前来过?”周保强耳朵竖起,听到重点了,不由精神一振。 国师来行宫一事本属机密,谁知就那么凑巧,那个猎户有个女儿在行宫厨房干活儿,偶然听到人指起行宫那病重之人,就那么一句,她也可以回家碎嘴议论,那猎户更是个嘴上没门的,见兵爷问起那座行宫,有什么说什么,就差没把行宫厨房养了几只鸡鸭这事都说了。 “那病人必宝是国师没错,国师虽然得到了本王的和信珠,但那珠子也就是颗珠子,偏国师怪力乱神,将此说成可以结他性命的神珠,昭本王看来,一派胡言,有了和信珠,这老不死的依旧醒不过来,江寒月那小子才会将他带来此地安置,难怪本王这些日子从未见过国师露面,原来老天还没灭本王的意思。 “走,拿下行宫除了抢夺食物,还得要抓到那老不死的国师,只要国师在咱们手中,即便江寒月那小子杀到面前,也不敢对本王轻举妄动的。”有了生机,周保强狂喜大笑。 然而天不从人愿,当他杀去行宫后,搜遍四处,怎么也寻不到国师的踪影,焦急时,听闻江寒月大军已至,将行宫围死,令他插翅难飞。 他四面楚歌,简直欲哭无泪,当初若不来行宫,躲在山里或许还能藏上一阵子,可他却跑来行宫来让人逮。 正坐困愁城之际,一名小兵来报,舒丽正在大发雷霆,骂他周保强不是个东西,又蠢又笨,废物一个,居然跑到行宫送死! 他不禁火冒三丈,有气无处发,冲到她面前,双目赤红的骂道:“本王要不是受你这女人煽动,又怎么会轻易背叛江歌,甚至杀了发妻,你这祸水妖女!” 他进屋吼完后,将房门给甩上了。 “周保强,你、你想干什么?!”舒丽见他用上门后朝自己走来,神情不同以往,有种愤怒的疯狂,不禁心惊起来。 他阴狠的望着她。“本王兵败如山倒,有今日下场都是拜你之赐,而你居然还敢贱口骂本王,你才是那最愚昧无知的女人!” “你好大的胆子,敢骂本公主愚眛无知,你该死——” 她话还没说完,“啪”一声,脸上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打得她身子翻过去,嘴破流血,她回神怒极。 “周保强,你这粗贱马贼,竟敢对本公主动手,本公主杀了你。” “你这不知收敛的女人,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大业公主吗?呸,你比娼妓还不如,就是个不知好歹的贱女人,难怪江歌永远看不上你,对你弃之如敝屣。” “你住口,不许你提江歌。” “你嫌本王粗俗不如江歌出身高门贵户,可那又怎样,他偏是不屑你,只要墨心一个,而你确实连墨心的一根脚指头也比不上,她才是真正出身高贵的公主,你父皇当初是篡位得天下的,一个背信忘义的家伙生的女儿,也只是贱货一个,到头来你只配跟本王这个粗人上床,而本王就让你真正尝一回被马贼强要的滋味!”他露出狰狞邪笑。 舒丽顿时花容失色。“你这肮脏的狗东西,不准碰本公主,否则本公主将你碎尸万段!” 她摇手要打他巴掌,但挥去的手教他轻易抓住。 “本王肮脏,你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否则不会让江歌见了你就作呕!这会儿本王就让你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货色!”他动手撕开了她的衣裳。 她哭喊不及,他已扑至她身上尽情蹂躏—— 江寒月铁青着脸杀进行宫,而周婕婵早已候在里头等着他。 她跟着她父王日夜躲藏,餐风霜宿,又受尽舒丽欺侮,凄寒落魄,如今的模样惨不忍睹,可说形容枯黄,再无一丝风华。 江寒月见了这样的她,脸上无半点变化,但她却抱着他的腰,悲哭不止。 “殿下救救婵儿,婵儿是无辜的,婵儿没有要造反,是教父王逼的!而父王鬼迷心窍,受舒丽这贱妇蛊惑,才会干出糊涂事来!”她哭诉道。 他一脚踢开她。“废话不说,师父在哪?”他劈头即问,无视她的惨相。 “国师不在这儿啊!”她连忙揺头,表示不知情。 “不在这里?”他愣了一下。 “父王攻占下行宫时,国师已不见踪影,咱们也找不到人。” 他脸色阴狠下来。“莫不是周保强已杀了师父,而你不敢说?”他拔出剑来架上她的颈子,她若敢说谎,必死无疑。 “不……不不不……父王真……真没找到国师……咱们没杀他……”周婕婵仓皇惊恐的揺手。 “本太子不信!”他挥剑要朝她脖子抹下。 “寒月儿,为师在此,无须杀她。”失踪的国师竟出现了。 “师父醒了!”江寒月表情惊喜。 国师点头。“为师前日清醒的,算出今日有劫,便离开行宫避劫,见你率兵到来,这才现身。” 第四百五十六章 成全你 “原来国师离开行宫了,难怪父王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人,既然……国师平安无事,殿下便放了婵儿吧!”周婕婵见江寒月并未放下剑,那剑已压进自己颈肉里,再使一分劲就见血了,她害怕的哀求道。 “你父王想挟持师父保命,让本太子放过他,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师父提早醒过来离去,这就说明靖王穷途末路命该绝,而你亦然,但念在你为祸不及靖王深的分上,你若告诉本太子靖王与舒丽在何处,本太子可以暂时不杀你。”时间紧迫,他不想浪费时间在行宫找人,严声道。 周婕婵胆战心惊,尽管父王再无情无义也是自己亲爹,自己若领江寒月过去,父王必定马上就得死,连逃脱的时间都没有,她不免一阵犹豫。 就在这时乍见前方出现两个人,她那犹豫马上抛向云霄,倏地眼中闪出报复的光芒,狠下心肠阴笑了。 他惊愕地朝门口看去,立刻吓傻了,而他身下正痛苦不堪的女人则在见到其中的两个人后,身子骤然一震,羞愤难堪的睁大双目,像是受到极度刺激,发出刺耳尖叫,状似疯了。 “你……你这疯女人,还不住口!”周保强被这恐怖叫声惊得错愕回神,拿枕头捂住她的嘴脸,不让她的叫声再传出。 “你住手!”与江歌站在一块的墨心见状,赶上前去夺下枕头,不让他闷死舒丽。 周保强光着身子感觉颜面无光,赶紧跳下床去找衣服穿上遮丑。 可床上的女人不再尖叫后,却两眼发直,任赤裸的身子毫无遮掩的摊在众人眼前,那模样如同死尸。 墨心不忍见她如此,将被子覆盖在她身上遮掩,舒丽虽然可恶,但也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周保强,你真不是个东西!” 墨心怒视向周保强骂了一句,这老家伙终于有些心虚,低着头不敢面对她的怒气。 墨心上前给了周保强一巴掌,周保强挨打,本要发作,但在江歌的沉目下,哪敢如何,乖乖的受了这一巴掌。 “舒丽,你还好吧?”墨心打完周保强,回头关心舒丽,但舒丽像是死尸一般,动也不动,对于墨心的问话置若罔闻,让墨心不禁蹙起眉。 “她可是吓傻了,还是受伤了?”江歌见妻子着急,走了过来。 哪知江歌稍动,原本如死尸的舒丽立刻惊恐的激动妃来。“你别过来!”她发狂大吼,全身发抖的蜷缩到角落去。 一同进来的还有江寒月与国师,以及领他们而来的周婕婵,众人因舒丽失控的态度一愣,江歌也止步不再往前。 周婕婵瞧见到床上有摊血迹,顿时语调阴冷、幸灾乐祸的说:“看来这女人的身子在此之前谁也没碰过,想来是要留给皇上的,结果让父王给占了,甚至,还让皇上以及皇后娘娘撞见她与人交欢最丑陋不堪的样子,这女人自视其高,这会儿定是难以承受,所以疯癫了!” 她就是要看这目中无人的女人见到帝后出现会是怎样的光景,果然彻底崩溃!她终于报了母仇。 此时江寒月抽出刀来,走向舒丽,将剑锋指着她,怒道:“少给本太子装疯卖傻,拿出解药来!” 舒丽浑身颤抖,只抱着自己,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他怒发冲冠。“你再不拿出解药,本太子杀了你!” 她依然无动于衷,两眼惊惧,只怕江歌靠近,看见她的狼狈之态。 他怒极,冲动之下直要一剑杀了她! 江歌敛下眼,知道她怕什么,便对她道:“你若不回答寒月的话,朕亲自过去审你如何?” 舒丽立即如惊弓之鸟,马上问江寒月,“你要什么解药?” “你对悠儿下毒,将那解药交出来!”江寒月咬牙道,他披坚执锐,身先士卒,日夜追缉她与周保强,为的就是取得解药救自己的心上人。 舒丽头伏在膝上,突然低低的笑了,而且越笑越大声,放声狂笑的地步。“本公主没有解药。” “你找死!”江寒月神情阴鸷得教人胆寒。 “本公主真没有解药,因为本公主没有对她下毒。” 她竟如此说! 他怔住。“不……不可能,她自接住你给的大业玉玺后便昏迷至今,问遍太医也找不出不醒的原因,你若未对她下毒,她怎可能醒不过来?” “这你问本公主,本公主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你!” “不过,你若真要说本公主毒了那利嘴丫头也无妨的,反正本公主让周保强这个混帐玷污了,活着也羞耻肮脏,若能『毒死』了你的女人,你是江歌与墨心的儿子,你痛苦他们想来也不会好受,这甚好,甚好啊!哈哈哈——” “你想死,本太子成全你。”江寒月怒火攻心,一剑要刺穿她的胸膛。 “寒月,不要,别杀她,别忘了来世的恩怨!”墨心阻止他杀舒丽。 可他的剑已刺进了她一口几分,已有血流出。 “她……该死……”他语气颤抖,眼眶通红。 “这世若解不了她的心结,来世她必会再伤人。”墨心哽咽地道。 舒丽怨念太深,她知道来世的自己将还会遇见她,舒丽也会想尽办法伤害自己,可若这世的舒丽能解很,是不是来世就不会再有悲剧发生?所以她阻止儿子杀了纤丽。 江寒月握剑的手因愤怒而颤抖着,刺得舒丽痛苦难受。 “寒月,她都已这样不堪了,你就放过她吧!”江歌也说。 舒丽听见江歌这话,却是羞愤欲死,任何事她都能忍,唯独无法在心爱人面前受辱,与其无脸见人,不如死! “本公主不用人同情,别以为不杀本公主就能教本公主感激涕零,作梦!本公主就死在你们面前,用血诅咒你们生生世世不得安生!”说完竟是咬舌自尽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天机不可泄 众人瞪大了眼,心惊错愕,只有进门后沉默未语的国师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也无须惋惜,舒丽对你们的恨在周婕婵领你们进这个门,看见她受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化解不开了。” 一旁的周婕婵笑了。“这残忍而贪婪的女人死得好,谁又会相信什么生生世世的血咒!”她并不知真有来世,只见舒丽死便痛快。 正当大家都将目光放在舒丽身上时,周保强想趁机逃跑,但随即让外头的皇军抓住了。“放开本王!”周保强无耻的想溜,让人架回江歌面前。 “保强,你还是教朕失望了。” 江歌只说了这么一句,周保强已是老脸发紫了。 “臣虽悔不当初,但争夺天下若非赢家,就只有死路一条,没有转圜余地,臣也是不得已。”周保强饮恨道。 江歌揺头。“你所谓的争夺天下,就是葬送自己两个儿子吗?” 周保强脸色大变。“臣的两个儿子怎么了?”他急问。 “他们在逃离皇城之时,已教本太子拽住斩首了。”江寒月冷冷道。 他脑袋轰地一声,一片空白了。 “你为图私利,不仁不义,杀了发妻,又害自己两个儿子送命,你已家破人亡。”江寒月道,这根本是他咎由自取。 他闻言,身子向后晃了一下,似站不稳了。 “不只如此,你的女儿除了领我们过来取你性命外,在此之前早已背叛你,本太子能这么快得知你在行宫,也是她留下线索引本太子过来的,你不只家破人亡还众叛亲离。”江寒月继续说。 周保强朝周婕婵瞪去,目眦欲裂。“居然是你通风报信?!” 周婕婵不敢看她父王,忐忑心虚的低下头。“我……父王已是强弩之末,又受舒丽迷惑,根本不知自己在干什么,我……我只是自保……啊……” 她话还没说完,周保强已掐住她的颈子,就在她即将断气前,他身体突然僵直,两眼一翻,松开她,倒地不起了。 她死里逃生,惊恐万分的喘息着,见他凸目似断气,不禁大惊失色。 “父……父王?!”她惊呼。 国师上前轻触他的鼻息后揺首。“刺激太过,脑门充血而亡了。” 江歌与墨心听了莫不感慨万千,一代功臣最后竟落得暴毙下场,委实教人唏嘘。 “父王……我没要您死,只是恨您杀母妃……父王,您醒醒,别丢下婵儿一人,父王!”周婕婵抚尸哭泣。 东宫,东华殿内。 “师父,她还能醒过来吗?”江寒月心痛如绞的问。 瞧着床上的女人,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肌肤苍白胜雪,这已躺足了五十日,再不醒来他都快要崩溃。 国师抚须眯眼的盯着水无瑕,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复杂,半晌后才终于开口道:“舒丽说的没错,她并没有下毒,侧妃会呈现几近假死状态,与她无关。” “那瑕儿为何昏迷不醒?”他用尽方法皆唤不醒她,如今师父醒了,或许会知道原因。 “唉,你忘了她不属于这里,她是两百年后的人啊!”国师提醒他这件事。 江寒月一愣。“师父是说……” “你每每穿越到晏金见你的来世父母,为师皆要求你八个月内定得回来,而你从未逾时,便不曾像她一般昏睡,所以你不知这事的严重性。” 他脸色泛白了。“会发生什……什么事?”就如同师父所说,他从未逾时归来,便不知后果,才会对她的昏迷一无所知。 “她仅能待在此地一年,八个月后会长时间的昏睡,但隔一段时间会醒,醒来没多久便又会昏睡,最后在睡梦中死亡,而她已昏睡近两个月了,如此已在江渊待了近十个月,若继续待下去,便等着一觉不醒。”国师告诉他结果。 他震惊焦急起来,“一觉不醒……不,她不能死!师父,她与徒儿已是两情相悦,请师父帮徒儿让她留下,并且正常的活着,师父一定做得到的是不?”他恳求道。 国师望着满脸企盼的徒儿,叹了一口气。“对不起,为师做不到,她留下只有死路一条,无法可想。” 江寒月如遭雷击,连呼吸都停止了。他晓得不同世的人,无法仅悟,所以他之前才会期待师父醒来后,告诉他留下水无瑕的方法,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根本没有方法! “那徒儿带着她去晏金——” “那死的换成是你,你们依然无法相守的。”国师揺头。 他胸口如受重捶,撕裂般疼痛。 呆坐半晌后,他愤而取出长剑,跄踉冲了出去,在外头挥起长剑一阵乱砍,对着长空怒吼,凄厉破云。 国师走了出来,不住揺头长叹。“都怪为师不好,明明算出你上一趟去到晏金会有劫难,但为师却算不出自己何时会真正寿尽,偏偏在你遇劫时昏迷,让你与这女子发展出不该有的情感,是为师误了你。” 江寒月丢了长剑,在师父面前跪下了。“师父,为何不能是她?” “你与她无缘又无分,她此生另有正缘,你……别浪费时间了。” “既不是徒儿,那与她有缘有分之人又是谁?”他语气里带出一股恨了。 “天机不可泄。” 他忍不住嗤笑。“徒儿逆行于天地,早已窥知天下事,这天于徒儿能有什么机密?” “你拥有来去自如的机运,是得天独厚的异数,但若违天逆天,也难逃劫数!”国师当头棒喝。 他语气晦涩不已。“师父,徒儿与她就……真不可能吗?” “不可能!” “您如此断然……”他慢慢跌坐下去,之后脸上是死一般的寂静。 “寒月儿,天命如此,就别强求了,趁还收得住情感及早抽身吧!” 他苦笑,“师父有所不知,徒儿早已情根深种,收不回来了……” “你真糊涂。” “对不起,徒儿自己也不知会对她放下如此深的感情,如今只盼师父容徒儿去见见她的命中人,若那人值得托付,徒儿也就甘心放下,不去强求了。” “不成,你不得去见这人!” “为何不能见,莫非这人有问题?” 第四百五十八章 这样告诉她 “有没有问题都与你无关,为师说过,你与她无缘无分,她的事你根本不该过问。” “若真无缘无分,徒儿就不会与她相遇,师父的话未免矛盾。” “你质疑为师?!” “不,徒儿就事论事。” “你!总之,你二人在被此的这一世里都是不可能的,记住为师的话,离她远一点,她干你没有好处。” “师父……这是情愿见徒儿苦?” “苦总比……” “总比什么?师父为何不将话对徒儿说清楚?” “唉……能说得清,为师怎么会不说……” “江寒月……”忽然,殿门边响起了微弱的呼喊声。 江寒月一震,循声望去,水无瑕醒了,正虚弱的坐在门边,泪水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他与师父的对话,她全听见了…… 水无瑕趴在床上,头深深的埋在被子里,大声的哭,喉咙都哭到嘶哑了。 江寒月坐在床边,胸口剧烈的疼痛,心像是被绞拧着。“别……别哭……你之前不是一直吵着要回去,如今……师父醒了,他能送你回去了……”他无比艰涩的说着这些话。 她闻言哭得更厉害。“没错,我是想回去,我想爹娘,我想家,可该死的你,为什么要招惹我,让我做什么侧妃,嫁了人了,就是回去心也切了半截,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 “对不起……”他苦涩黯然极了。 她拉下被子,露出那哭得红肿的眼睛,发狠的看着他。“我留下是死,你跟我回去也是死,那不如咱们一起痛快的死,殉情去吧。” “你舍得自己的爹娘?若舍得我便是陪你去死又如何?” 水无瑕张口无言了,还清晰记得在洛洛山时见到爹娘寻不到自己时那伤心欲绝的模样,自己真能自私的抛下两老不管吗? 她……不能。 “江寒月,国师说我不属于这里,待超过八个月,身子就会逐渐产生异状,甚至死亡,可若我每次不逾时,八个月便走,或者你跟着我去到晏金,咱们来来去去,即便聚少离多,还是能在一起的不是吗?”她想到法子,充满渴求的问。 “我本来也有此打算,可师父告诉我,这回许是你也由晏金来了,触犯了天则,老天将我穿越的通道给封了,我再不能来去自如,而你本不该来此,回去后,再不可能穿越来找我。”只要能与她在一起,各种法子他都想过,就是因为都行不通,他才会绝望。 她愣住了。“什么?你我若不能再见……那真就断了咱们俩的缘!还有那墨王妃怎么办?她还得你去医治,你若不能再去,她眼睛如何能好?” “由紫南山带来的驼子草我一直养着,待你离去时交给你,我会告诉你治愈来世娘亲眼睛的方法,来世娘亲的眼睛只能拜托你了。” 她眼泪啪答啪答地再度往下掉。“你真的无法再去到晏金了……若此生咱们不能再相见,你可会……忘了我?” 她从没想到与他分开,自己会这般难受,她早不可自拔的爱上他,自己以前怎么会认为可以潇洒离去呢?光此刻想到他会忘了自己,一颗心就无法抑制的慌痛,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啃咬。 “不会,我不会忘记你,可我希望你忘记我,这样你便不会遗憾了。”他哀伤的说。 “呜呜……我现在就万分遗憾,即便忘了你,也无法忘记心痛的滋味。”她扑进他的怀里。 他哽咽地抱紧她。“师父说,观过天象,明日是天地开阖的日子,明日就能送你回去了。” “明日……这么快?”她唇角微颤。“不,我还得再待几日,不能明天就走。”她慌乱的说。 “你身子越来越弱,不好再拖了,万一体力耗尽,或是之后再无天地开阖的日子,误了你回家的路,于你有险。”他也舍不得她马上就走,但为了她的性命,自己不能留她。 “你师父不是说,最长一年,只要咱们不超过这时间,老天不会将我收去的,况且我这才留下十个月而已,还能再待两个月的。” “可是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若吃不消顶多昏睡,大不了你见苗头不对,看好日子直接将我送回去便是,而我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不能就这样走。” “非留下不可的理由?那是什么?” “现在不说,到时候你便知。” “娘娘……呜呜……您为何老是一睡不醒,你这又睡五天了,这是要急死菱菱吗?”小宫女在她床边嘤嘤哭泣。 水无瑕昏沉醒来就听见这哭声。“我这不醒了,别哭了。” 菱菱惊喜的停了哭泣。“醒了就好,娘娘到底有什么问题,上回睡了近两个月才醒,之后每隔几日又会沉睡一、两日,这回睡了足足五天,您吓死菱菱了!” “我……这是得了怪病,恐怕……恐怕不久于人世了”无法告诉菱菱自己不久便得离开江渊,回到两百年后去,但平白无故消失也说不过去,只得这样告诉她。 谁知这一说,菱菱放声大哭了。 “娘娘怎么会突然得怪病?奴婢去找太医再来给娘娘瞧瞧。”说着起身要往外冲去。 “菱菱,回来。”水无瑕起身将人喊住。 菱菱闻声赶紧回过头来。“娘娘怎么起来了,您睡了这么多天,没进食任何东西,哪有力气下床,等奴婢去唤来太医后,便去请御厨做碗粥给您用。您先躺着,奴娘去去就回——” “喝粥行,但请太医就不必了。”她说。 “什么不必了,娘娘还年轻,得了病就得医,况且您还是东宫宠妃,多少人羡慕着,您别自暴自弃啊!” “我没自暴自弃,我只是——” “呜呜……娘娘,您拒绝让太医看看就是放弃大好人生,还说没自暴自弃,您别死啊,您可是奴婢见过最有趣、最聪明,待人又好的主子了,奴婢能伺候您,是莫大的荣幸,若您真不幸怎么了,奴婢、奴婢……哇——”菱菱说着,再度惊天动地的哭了。 水无瑕不禁瞧了瞧自己来到江渊皇宫认识的第一个小奴婢,菱菱从未看不起她“山野”出身的身分,待她始终真心,喊她娘娘也是发自内心,这个贴心的小宫娥是真急哭了,她忍不住感动的握了菱菱的手。“生死有命,我这是寿命尽了,医也医不好的。”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不敢小看你 “若是天命问题,奴婢去找国师,您是太子殿下的宠妃,国师看在殿下面上,定会帮您延寿的。” 她苦笑着,这小宫娥还直舍不得她死。“殿下已请国师为我测算过了,国师也无救我的办法。”她轻叹。 “那……”菱菱嘴一扁,准备再次放声大哭了。 她见状赶紧再道:“求求你别哭了,我死不了,死不了可好——哎哟,我好几日没进食,这会儿饿得胃都疼了。” 菱菱一听也不忙着哭了,立即抹泪。“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先去给娘娘备吃的去。”小宫娥这才匆匆离去,不一会儿就端来香喷喷的肉粥。 水无瑕喝着粥的同时,这利落的小宫娥已替她备好水。五天没洗澡,是得好好沬浴一番了。 “太子殿下呢?”等吃饱洗干净后,她问起江寒月来,前面几次自己睡醒后,第一个瞧见的人一定是这家伙,他总守在自己身旁,可这回怎么不见人影? “殿下一早出宫去,听说是去办点事。”碁荖边替她梳整头发边说。 “所以他此刻不在宫中,那我便可以外出而无人阻拦了。”她露出喜色,自她身子出现异样后,他处处小心,哪里也不给她去,根本可以说是把她锁在东华殿里日夜照看着,这会儿自己这只泼猴终于有机会出去透透气了。 穿戴妥当,她立刻起身往外走。 “娘娘,你这还病着,若太子殿下晓得您擅自下床还出宫去,会责备奴婢的。”菱菱忙跟上说。 “不会的,有我在,他罚不了你。你让人备马车,我要去一趟柳县。”她走没几步发现有点喘了,这身子果真不行了。 “柳县?娘娘怎么会突然要去那里?”菱菱好奇的问,见她喘着,赶紧过去扶住她。 “别多问,去了便知。”她没多说。 “这……好吧。”菱菱违逆不了她,只得去备车了。 到了柳县后,她四周打量一番,最后指着路,让马车在一处农田前停下。 “菱菱,去唤来这里的地方官吧。”她吩咐。 菱菱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也只能依她的交代去唤人过来。 柳县的县令听闻太子侧妃驾到,火速坐着马车赶来了。 天下人多少知道太子殿下对一名侧妃宠爱有加,甚至为了侧妃废去太子妃,独宠此女,柳县县令哪里敢怠慢,到了后,恭敬的行了大礼。 “娘娘驾临柳县,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娘娘见谅。” “本侧妃来得突然,惊扰大人了,有一事请托,还请大人帮忙。”她客气地道。 “娘娘快别这么说,有事尽管吩咐,下官定当效劳。” “多谢了,本侧妃要你设法买下这两块地。”她指着前方连着的两大块农田说。 “啊,您要买地?”那县令露出吃惊的神色。 “怎么了?有困难?放心,不管对方开什么价钱,本侧妃都买,本侧妃要你不计代价的购得此地。” “不……不是钱的问题。”他赶紧揺手道。 “那是什么问题?!” “这……不瞒娘娘,这两大块地已教太子殿下买走了。” “江寒月买走了?”她愣住。 “是的,这两块地我买下了,正让人立合同时听闻你来了,便随县令过来了。”江寒月居然由县令的马车里下来,一副就是想看她玩什么把戏,这才暂且不现身的模样。 她更讶然了。“你怎么会……” 他微笑道:“买地就是你所说要留下来必须办的事?” 他走上前,揽着元气渐失,身子明显消瘦的她。 她点点头“原来你晓得我要做什么。” “你与我想的一样,这两块地非买不可。”他边说,边挥手让县令以及菱菱等人都远远等着,他搂着她迳自往前走。 “可不是。”她也笑了。 两人站在两块地的中央,举目望了望,柳县即县两百年后的晏金平县,而这两块地正是未来晏金的县令官邨以及隔壁江寒月家。 “左边这块是我家,右边那块是你的,我家那块东边角落将来会有口井,再过去是厨房,左侧则是连接你家的后院,你那后院的亭子大概落在院子的中央。”她比划着说。 “那亭子我挺喜欢的,大概是一百五十年后才会建盖,紧靠亭子的地方有块造型奇特的石头,这块石头两百年来屹立不揺,历代人皆听说过这是块兴家旺业的石头,数百年过去,这块地不管历经几个买主,始终都没人移动过这块石头,就怕坏了好风水。” 他才说完,拜敦让人用车运来了一块约人身大小,造型如一只猴子的石头,往他说的地方摆下,石头重,刚落地便牢牢沉嵌入土中。 水无瑕倚在他怀由,笑着睨他。“我终于知道这块石头怎么来了,当初还说你院子的石头丑,与漂亮的亭子根本不搭,原来……哼哼,你真当我是泼猴?”她这才知道,这块石头造型这么奇怪,这是意指她,这家伙消谴她来着! “不是吗?”他轻笑。 她鼻孔朝天。“我就算是泼猴,也是大闹天宫那一只,你可别小看我。” “我可不敢小看你,就是如来佛也制不住你啊!” 她这才满意的笑了。“说的好,如来佛也治不了我!哈哈哈!” 瞧着她那得意的神色,他哑然失笑,这阵子她精神没好过,今日难得有些好气色,他瞧了也高兴。“你这泼猴当知我搬这块石子过来的意思了吧?” 她用力点头,“你可算是用心良苫,想得比我周全,我只想着买下将来咱们碰面相识的地方,并未深想接下来要怎么做,可你已都安排好了,这块石子是福石,两百年不能移,咱们的东西就埋在这里吧!” 他浅浅笑着,却漫出了一股哀伤来。“就埋在这里吧,让你不会忘记我。” 她喉咙发紧,鼻子发酸。“我忘不了你的……” 她亲手将一件东西埋到石头底下去了。 水无瑕坐在马车里,头枕在江寒月腿上,马车窗子敞开,她舒适地望着一路上的景致,江渊江山田畴平旷,阡陌纵横,屋舍俨然,如此美丽而太平,为何会消失…… 第四百六十章 抱歉来迟了 她思及此,神情凝重起来。“我问你,之前去到晏金时,你可曾翻过历代史册?” 她突然问,也可说终于问了,这个问题影响他重大,如一颗巨石压在她心底许久,怕问了惊动他,不问又担心他不知会没了防范,如今自己非离开不可,也管不了是否影响历史轨迹,这话不能拖着不问了。 江寒月神情未变,细长洁净的手指来回抚着她落在自己腿上的长发。“有,来世爹将史册给我瞧过。” 她闻言马上撑起上身,严肃地望着他。“所以,你知道了?” 他表情依旧风轻云淡,捞起她的一绺长发,送至唇边亲吻着。“那历史有误,江渊国祚不会这么短,至少不会败在我手中。” “可是——” “你不信我有能力护国?” “我——”她话一下子堵在了喉咙间。是啊,她不信他吗?以他的能力,江渊在他的治理下如何可能消失灭绝?! “当初我以为江渊亡国与靖王叛变有关,对此曾一度十分紧张担忧,可如今靖王已死,连那兴风作浪的舒丽亦亡,大业玉玺也回到你父皇手中,江渊再无内忧外患,当然不可能再出什么岔子,你说的没错,那史册有误。” “嗯,所以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他语气极轻地说。 她再度躺回他腿上,轻轻地阖上眼,江渊未来之事,她相信自己男人能应对,可另一件事,却令她黯然不舍了。 “是今晩对吧?”泪珠由她闭着的眼角溢出滑落脸颊,因为她瞧马车是往洛洛山的方向驶去,而非回宫。 国师说过,她由洛洛山来,得由洛洛山回去,她回家的路就在那。 抚着她发的手顿了顿。“虽说离一年还有半个月,但师父算过,下个天地开阖的日子是在两个月后,你怕是不能撑到那时,必须今晚就走……”他僵硬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悲哀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离去而无挽留的能力。 “……我明白了。”眼泪终究蔓延成洪水,无法遏止,她虽明白留下来无法活命,却比任何人都不想走。 “瑕儿,在晏金好好活着,我们来世再见……” “嗯嗯……期望在某一世我们能再相遇,就像你父皇与母后一样,在两百年后得以再聚首。” “对,就像父皇和母后一样,我们也一定……一定会再相见!”他紧抱住她,男儿泪落在了她的发上。 “你可不许骗我,来世记得找到我。” “好,你等我便是,只是,到时候你别认不出我来,放我干着急。” “不可能,我定是一眼就能认出你的。” “那我等着你与我相认的那一刻。” 她将脸埋在他怀里,泪水拼命的流,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哭泣,老天终归不肯怜惜他们,非逼得他们两世相隔,不相见。 他捧起她满是泪痕的脸庞,手指扶在她苍白的唇上,勾勒着,心底发痛,猛然低头吻住了她,她亦不顾一切地回吻,恨不得将对方吃掉一样,在绝望中,如痴如狂。 她抹胸的带子滑落,花朵般的胸脯展露出来,他的衣袍也让她脱下,两人无法阻挡强烈的浪潮,紧抱住对方,这该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有彼此,在泪水中他们结合,想将对方从头到脚吞噬掉,也许这样就能毫无阻碍的在一起了。 他们用力的撷取对方的一切,直到筋疲力尽,而她体力远不如从前,激烈过后瘫在他怀中,已无力再动。 他抱紧她,感受她纤细身躯的脆弱,瞧见她的唇让自己给咬破了,心中突然生起一股心疼与不该有的得意。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与她在两百年后相识,在两百年前相恋,并且无法控制的爱上她,这般奇妙的缘分师父竟告诉他,这非缘,是无缘。 竟是无缘……竟是无缘?! 他愤怒过,怨恨过,不甘过,但,事实摆在眼前,他若不想她死,就得放她回去,而这即便是缘,也是情深缘浅…… 照师父所言,她命中那人不是自己,另有其人,回去后,她当能与自己的正缘相守了吧。 思及此,他痛苦之余,也有丝庆幸,若是她忘不了自己,天天哭泣,自己又如何舍得?即便自己的心因嫉妒啃蚀,也当祝福她的。 马车在日出月隐前进入了洛洛山,在他之前带她去瞧过的那座瀑布前停下,他为再度沉睡的她穿妥衣物,是她在晏金习惯穿的男装,回去后暂时还得做男人,得等她向父亲解释清楚自己是女儿身后才能换回女装。 替她穿戴整齐后,他抱着她下车,师父早已候在那里多时了。 此时,忽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拜敦替他们驾车,菱菱也是坐在拜敦身旁跟着一道来的,这会儿两人赶紧替主子们打伞。 “师父,抱歉来迟了。”江寒月在雨中说。 “无妨,来了就好,尚未误时。”国师自己撑着伞,瞧着他抱在怀里疲惫沉睡的人,未有责备,体谅的道,可这天色……所幸虽降雨,但月亮并未消失。 “多谢师父……可以……送她回去了。”他艰难地说。 “嗯,时间不多了,天一亮就走不了了,拜敦二人不必替他们撑伞了,反正他们身子待会儿也会湿,你们先回马车候着,寒月儿带她进瀑布吧!”穿越之事并非天地正道,并不适合让拜敦与菱菱知道,国师让两人避开。 “是。”拜敦与菱菱虽不明白主子带侧妃来此做什么,但两人都心知主子一向行事神秘,尤其与国师之间军有许多秘密,有些事他们确实不要多问的好。 两人看了一眼在主子怀里沉睡的水无瑕,有种预感,这将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她…… 拜敦虽然有点遗憾,仍是听命的转身离去,但菱菱却落下不舍的泪,压根不想走,是让拜敦拉着到马车旁去候着了。 江寒月抱着水无瑕,心情沉重的往瀑布里去,正因为通过瀑布一样会湿身,所以师父才说他们不需要撑伞,而瀑布后是一条穿越世代的路径,一般人若无意间闯入,只当别有洞天,如果是有特殊命格之人,在恰当的时间,比如天地开阖之夜就能转瞬间时空穿越。 第四百六十一章 你受伤了 自己已无法穿越,因此这个地方对他而言,只是普通的地方,他再无法借由此地前去两百年后的世界。 至于她,想回去除了天时地利,还得靠师父亲自护送才行。 “水无瑕,你别想走!” 他抱着她涉水要进入瀑布时,忽然后头有人大喝。 因为声音尖锐,将水无瑕惊醒了,扭头往后瞧去,竟然是周婕婵。 江寒月见到周婕婵立即皱起了眉头,水无瑕则表情讶异。 “你……怎么在此?”水无瑕问,她瞧四周一眼,已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我来告诉你可以留下的方法。”周婕婵居然说。 “你知道留下她的方法?”江寒月也神色一紧。 “自然知晓,我还晓得她不属于咱们这里,她来自未来,若不回去,一年内必元神耗尽而亡。”周婕婵得意的道。 “你怎可能晓得这些事?”国师沉色问,水无瑕之事乃是机密,就是拜敦与菱菱也不知情,何以周婕婵会知道? 周婕婵冷笑。“我自父王死后,蒙殿下恩典不杀,便一直待在洛洛山,为父王的逆行赎罪,可一名刚由东宫退下的老宫娥被派来行宫当差,我做太子妃时曾照顾过那老宫娥,那人感恩我,便将在东华殿听见的事告诉了我。” 江寒月与国师对视一眼,想起那日两人在东华殿说话时,以为已屏退所有人,原来还有人藏着没走,而这人必是靖王周保强留在东宫的余孽,得知秘密后才会特意出宫将事情告诉周婕婵。 水无瑕拉了拉江寒月的衣襟,让他放她下来,自己站着。“周婕婵,你说有办法让我留下,那办法是什么?”她不管周婕婵如何得知这秘密的,她只想知道自己能留下的方法。 周婕婵朝她一去,见她虽虚弱,但有江寒月无微不至的呵护,那模样仍是璀璨动人。“还记得我父王的和信珠吗?那是一个道士所赠,那道士与国师一样都是能人,他曾对我父王说过,有机会能带我父王到其它时空玩玩,见见世面,可我父王向来不信这些,只当道士胡说八道,见和信珠是东海之珠还有点价值,留下此物后就将人赶走了。总之,如今那道士人在哪里我知道,这人定能有办法让你留下不死。” 水无瑕眼中闪出了希望之光。“江寒月,真有人能让我留下不死?!”她激动的问着他,他们有望相守了。 他同样眸若灿星,脸上带喜。“或许真的有。”他转问向周婕婵,“那道士在哪里?” “很巧,此刻就在洛洛山的某个猎户家里做客,我可带你们过去找他。”周婕婵说。 “那我们这就去见那道士问清楚——等一下,周婕婵,你不是最恨我,为何要帮我?”水无瑕虽高兴但还没完全被喜悦冲昏头,疑心的问。 周婕婵沉笑了。“没错,我是恨你,所以帮你是有条件的。”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牛餐,你有什么条件?” “让我再次入宫,做殿下的女人,这回我不求太子妃之位,只盼做个小宫娥,只要能陪伴君侧就心愿足矣。”周婕婵提出要求。 “这……”周婕婵不会只满足于做个宫娥,他日必会借机生事,再次进宫必会惹来麻烦。 “好,本太子同意你的条件。”水无瑕还犹豫着,江寒月已道。不管得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会放过任何能让自己的女人留下的机会。 周婕婵大喜。“殿下真答应了?!” “没错,本太子答应了,现在立刻带咱们去见那道太。” “是,请跟婵儿走。” 但国师往前一站,阻止他们离去。 “慢着,不可能有留下人的办法而为师不知的,那道士为师十年前见过,确实是个奇人,为师能算别人之命算不出自己的天命,他却替为师算出来了,还道和信珠可延为师性命,而为师必须替他办妥一事,便将和信珠赠与为师,他让为师也算他的命,因为他同为师一样,不能自算。 “为师掐指替他一算,算出他两年后有大劫,恐怕死于非命,告诉他后,他勃然大怒,道之前请旁人算过,明明说他还有二十年寿命,我却说他两年后必死,一怒之下带着和信珠离去,之后便去找了厌恶为师的靖王,将此物赠与他了。 若为师测算无误,他八年前已死,而周婕婵提这道士,只是要拖延时间让咱们错过时辰,一旦错过今夜,侧妃便没机会走了,你们莫要上当。”国师沉声告诉江寒月与水无瑕。 其实他们不是没想到可能上周婕婵的当,但两人仅一瞬就将疑虑抛到脑后去,只因为太希望找到留下的方法,只是,眼下师父的一席话又让他们失去希望。 “周婕婵,本太子当初不杀你,是因为你通风报信让本太子找到周保强与舒丽藏匿之处,而今你胆敢欺骗本太子,你这条命是不想要了?” 江寒月面色如铁,怒上心头,水无瑕则失望的垂下了头。 周婕婵眼见谎言被拆穿,那嘴脸立刻不同,变得阴狠毒辣,由身后取出一把弓箭,箭头瞄准水无瑕。“我本想骗你们耗过时辰,让你亲眼看着水无瑕死在自己面前,让你痛苦自责为何会上我的当,害死心爱之人,可惜,国师坏了我的计划,让我少了看戏的痛快,但也无妨,眼下就让水无瑕这贱人死也是一样的!” 江寒月森然道:“你想杀她,还得问本太子允不允!拜敦!”他扬声一喝。 候在不远处的拜敦闻声赶至,就连菱菱也跑过来,见到周婕婵的弓箭对着水无瑕,立即心惊想上前夺下。 周婕婵哼笑。“我并非傻得单枪匹马而来,自是有备而来,父王虽死,但还有效忠者,这些人是死士,你们都出来吧,把人给我杀了。” 她语毕,藏在瀑布四周的人全都出现,人手一把弓箭,此时飞箭全射向江寒月等人。 猛地刮起强烈的风,骤雨更加滂沱直下,江寒月抱着水无瑕躲箭不及,手臂中箭,立即血流如注。 水无瑕见状吃惊担忧不已,“你受伤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只有半个月 “无妨。”话才落,另一箭又射中他的腿,让他半跪在地上。 “殿下!”拜敦为护国师与菱菱,根本抽不出身去帮主子,只能干着急。 国师看着天色,见月亮已快被乌云完全遮盖,不禁焦急提醒道:“寒月,没有时间了,必须立即送她走,否则来不及了。” 江寒月眉心拢起,咬牙忍痛站起来,一往瀑布里头冲,拜敦与菱菱同时也护着国师往瀑布去,可周婕婵的人仍是不断朝他们射箭,转眼菱菱已先中箭倒下。 “菱菱!”水无瑕见了心急起来。 “娘娘……快走……”菱菱胸口中箭,只吐出几个字后便气绝了。 水无瑕不敢置信,没想到菱菱竟会死在自己面前,当场泣不成声。 江寒月顾不得她正为菱菱悲哭,抱着她往瀑布冲,他抱着她行动难免变慢,后背又再由一箭,而拜敦已护送国师到瀑布口了,赶着回头再去救驾,刚冲到江寒月身前,眉心忽被射穿,瞠大着眼睛当场倒下。 “拜敦……”江寒月脸色瞬间变得死灰。 “寒月,快!”时间紧急,再耽误不得,国师虽悲见拜敦身亡,仍不得不催江寒月。 江寒月忍住悲怒,不再看倒地的忠将,提气抱着水无瑕朝国师而去。 “给我将所有箭全对准水无瑕,绝不能让她进入瀑布内!”周婕婵大喊。 周婕婵带来的人顿时更加卯足劲往水无瑕身上射箭,江寒月为了保护水无瑕,身上多处中箭,水无瑕心伤菱菱与拜敦之死,深怕连江寒月也亡。 “你放我下来,继续护着我你会死的!”她泪眼模糊,挣扎着要离开他,不愿拖累他。 江寒月依旧牢牢抱着她不放,瞧再几步路就能进瀑布了,但恐怕自己再一步就已万箭穿心。“瑕儿,你要活着回去,晏金还有大好未来等着你,而你只要记着一件事,我爱你,总有一日我们会再聚首的!你等着我!” 说完这些话,在箭雨纷飞中,他将水无瑕抛向国师。“师父,她就交给您了,请您务必替徒儿将人安全送回晏金!” 在国师接住她的同时,她惊见一支不偏不倚射往江寒月的心口—— “江寒月!”她撕吼。 “寒月……”国师也惊白了脸孔。 “走!”江寒月嘴角吐出一口鲜血,吼出这个字后跌入水中。 “不,我不走——”水无瑕悲泣,痛彻心随,挣扎着要回去他身边。 国师脸一沉,抱着激动哭喊的她转身进入瀑布—— 第十二章写给她的信(1) 水无瑕茫然坐在大石上,身旁搁着一株带土包着的驼子草,国师带她进入瀑布后,一束光射来,她便昏过去,再醒过来时已不见国师…… 而此刻入眼之处青山环绕,碧水浅滩,十分的熟悉,这里是……紫南山?! 意识到自己回到两百年后,她反而又愣了半晌,将手掌摊开再握紧,让指尖掐入掌心,一股清晰的刺痛袭来,不是梦,自己真回来了! 然而,她只觉心窝疼得很厉害,且在唇间尝到一丝血瞪味,原来自己咬破唇沁出血了。眼泪慢慢自眼眶溢出,一滴两滴,汇集成河。 “不,江寒月——”她蓦然仰头大喊,喊到喉咙生痛,飞鸟四惊,声嘶力竭。 想起国师将她带进瀑布前,江寒月中箭倒下那一幕,她悲伤到无法呼吸,几乎不想再活下去。他死了,江寒月死了! 她终于知道江渊国祚短的原因,既非周保强也不是舒丽所害,是江渊太子亡,江渊无人承继,所以改朝换代…… 而造成这悲剧的不是别人,竟然是自己! 是自己! 她抱头痛哭。 “国师……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她哀哀哭倒,不知这样哭了多久,忽然,她想起一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由地上爬起来,抓着驼子草跌跌撞撞地冲下山了。 她回到平县,本该先回家见爹娘,但这事实在急,匆忙先往自家隔壁去,用力敲了门后,是阿志来应门,但她见了阿志却怔住了。 想不到阿志居然是……拜敦的转世! 其实阿志与拜敦长得一点都不像,但她就是能清楚认出他就是江渊身边最忠心的侍卫拜敦,难怪,江寒月到此会找他为自己守着宅子。 “水少爷怎么来了?”阿志一脸讶异。 “我——爹?!” 水炯顺忽然从江府大门内走出来,她一愣后立即热泪盈眶,激动地抱住他,一年未见,终于见到思念至极的亲爹了! “你这死孩子,抢什么驼子草,老子叫你别上山去搅和,你偏不听,去了半个月,现在总算从紫南山给老子滚回来了,这般哭哭啼啼,是不是在紫南山吃了苦头了?话该!”水炯顺可没她这么惊喜激动,张着嘴骂骂咧咧。 她只消失了半个月?她都离开快一年了,怎么会只有半个月? 且爹说她去紫南山抢驼子草……莫非,自己回来的时间点不是一年后,而是落在自己与江寒月抢驼子草之时,所以爹才会说她上山半个月,而过去自己也常十天八天的不见人影,与狐群狗党到处去吃喝玩乐,因此这次虽离家久了点也不至于让爹太紧张,怪不得爹见了她回来没先抱着哭,而是指着她鼻子痛骂再说。 她努力收了泪水,这样也好,自己那时见到父母哭断肠的情景没真发生就好,让两老生气总比伤心要强。 “爹怎么会由江府出来?”她想清楚状况后,镇定下来问。 “你爹我找了你这小子半个月没消息,你娘发火说儿子丢了我不闻不问,踢我出来隔壁问问,瞧瞧江公子可有遇见你,江公子没回来,但巧的是让我给逮到你这兔崽子!走,跟我回去,瞧你娘怎么教训你!”水炯顺揪起她的衣襟,拖着她要回自家去。 “爹……爹,等等,容我稍后回去,先让我去江府后院一趟吧!”她要求道。 “你这闹得还不够,去人家后院做什么?”他斥问道。 “我有件事得确认。” “确认个鬼,别再给你爹我丢人了,走!”他拖着她要走。 “不,爹,我真有急事,非得去江府后院一趟不可!”她焦急的说。 第四百六十三章 先气死再说 “水少爷,很抱歉,我家父代过,邻里不投机,可以不往来,所以您想到咱们后院去,恐怕十分不方便,若真想来,只能等我家主子归来,奴才请示过他同意后再拜访才好。”阿志话说得极白,就是不欢迎她,后院不给进。 她傻眼,怎么会忘了这时候两家正交恶,自己摆明了是恶邻,阿志怎么肯放行,怕江寒月回来他会挨骂。 “听到了没有,好好个邻居也给你弄得互不往来,避如蛇蝎,丢人现眼,真是丢人现眼,还不跟我走。” 水炯顺骂人时,水无瑕突然转身往自家跑了,他以为儿子怕他教训,又要溜了,赶紧追回家去。 水无瑕一回家先往后院去,看见与隔壁相邻的墙被加高了,连自家老松伸过去的树枝也被砍了,分明防堵她再爬到隔壁去,她一时愕然,不禁站在高墙前发起呆。 “你这小子瞧自己都干了什么好事,让隔壁的邻居受不了,非得跟你隔得老远,这下你见了这张墙,汗颜不?”水炯顺追着她回来后说。 何锦娘正在家里与几个姐妹淘玩牌,听闻下人说少爷回来了,人就在后院,马上从牌桌上跳起来,当着众姐妹淘的面冲到后院去拽她的耳朵骂道:“你这个不肖子,玩野了是吧,还知道回来,有种就别给老娘回来,这次敢失踪半个月,瞧老娘不打死你!” 水无瑕回神,不再失神的盯着高墙,但对干何锦娘当众拧耳也不反抗,任何锦娘责骂,水炯顺已见惯这场面,命下人倒来凉茶在一旁看戏,倒是何锦娘的姐妹淘们看不下去,赶着过来帮着求情,可何锦娘火气上来,反将这群女人全赶回去,翻出鸡毛掸子要继续给离家出走的小子好看。 然而,当拿出鸡毛掸子要狠抽时,蓦然发现这小子怪怪的,要是往常,哪里会这么听话随人打骂不逃的? 她不由朝其脸上看去,这小子居然一脸的憔悴苍白,吓得她丢下鸡毛掸子,赶紧抱着她的脸问:“我说儿子啊,你这是哪不舒服了?别这副德行吓坏娘啦!” “娘打我吧!用力地打,是我不孝,该打。”水无瑕哽声说,只要想起爹娘以为失去自己那担忧寻死的模样,就算此刻娘打死了自己也应该。 水炯顺也终于发现她不对劲了,放下茶碗站起来走过去,瞧着她。“你……你吃错药了,今日怎么转性了?” “爹,我对不起你们,请你们原谅我。”她眼眶充满泪水,歉意地说。 “你……你这孩子,这次在外头到底都受了些什么样的苦啊?”何锦娘心惊的问。 她含泪揺头,“没受苦……你们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瞧你都哭成这样了。欸,都是你爹的错,你不在的这几日,他天天骂,道你被我宠坏了,到紫南山玩得不亦乐乎不回家,娘这才会生气打狠了……” 何锦娘反怪到丈夫身上去了。 水炯顺抿了抿嘴,明明是妻子天天骂,道自己宠坏儿子,若儿子回来要给好看的,这会儿自己打狠了全赖他了。 “得了,你这小子上山这么久,吃了苦头,可有得到教训了?”他摆出老爹的威严问。 水无瑕吸着鼻子点点头。“得到教训了,下次不敢了,不过我找到驼子草了。” “锦娘,听到了没有,这也好,出门一趟受了苦就知道父母恩,得到教训了,他下回八成不敢了——等等,你这小子刚说了什么?找到驼子草了?”水炯顺反应过来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整个人都快惊跳起来。 “嗯,找到了。” “真找到了?!”他瞪大眼将她拽过来。 “真找到了。” 他喜出望外。“你这小子总算干了件有用的大事!有了驼子草,咱们就能上京找墨王夫妇激功去了,想不到我飞黄腾达靠的竟然是你!”他摩拳擦掌,欢喜得都快飞天了。 “爹,咱们即刻上京去给墨王妃治眼睛吧!”江寒月已教过她如何医治王妃的眼睛,这也是她回来后的重要任务,还是尽早替江寒月完成孝心的好。 “好好好,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上京去。”他迫不及待地要去迎回大好前程了。 “这事有需要这么急吗?咱们儿子才刚回来就不能让她喘口气,好歹让我给她补补身子,瞧她这会儿都瘦成皮包骨了。”何锦娘心疼的说,尤其自己方才打人打狠了,着实后悔,想好好补偿。 “娘,我这身板硬朗得很,没啥事的,还是救治王妃为要,爹说的对,事不宜迟,若让好不容易带回的驼子草给枯死了,便可惜了。” “就是就是,你这做娘的想给儿子进补什么时候都可以,可若这株草死了,那你补什么都没用了,老子先气死再说。” 何锦娘对急功近利的丈夫翻个白眼。“去去去,早去早回,我在家炖补熬个几日,等你们父子回来就是。” 墨王府内,墨王皇文寒月与墨王妃魏绾烟并肩而坐,皇文寒月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眼神锐利,十分俊美,那相貌与江寒月竟有七分像,年纪看起来亦只比江寒月长上几岁,难怪众人都猜江寒月是他流落在外的弟弟,但先皇已死不得相认,便认做义弟。 而魏绾烟虽失明,但拥有一张秀丽绝俗的脸庞,以及独特出尘的气质,与皇文寒月一起,可说是天上皎皎的两颗星辰,别人在他们面前仅能落个黯然失色的下场。 水无瑕当着两人面前,将新鲜的驼子草磨成细末,只是这草磨碎后腥味逼人,弥漫满屋子,但待她划破自己手指,滴出纯阴之血进驼子草之中后,那腥味奇异的消失了。 她将驼子草与自己的血揉成一颗药丸子,送至魏绾烟面前,让魏绾烟服下。 “娘娘服下这丸子后,照江寒月所言,大约半个时辰后娘娘即能逐渐重见光明。”她说。 寒月颔首,完全没有质疑她的话,就是魏绾烟也没有迟疑地立即吞下她送到嘴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