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骗婚 卷二》 第01章 【正文开始】 寿仙宫,太后一脸病容地躺在大床上,有气无力地道:「都逼着哀家出面给皇帝选妃,可哀家如今这副身体,又能折腾得了几日呢。」 在她面前是一脸菩萨相的和亲王妃,她历来跟太后关系亲厚,此番进宫请安倒不全是为了太后的身体。 「陛下如今勤于政事无暇来主持选秀一事,后宫又没有能挑得起大梁的妃子,这重担可不就落你身上啦?」和亲王妃笑着道,「你也别怕,你只要把头理起来,自然有人要跑腿,哪里又用得着你亲力亲为呢?」 太后面色冷淡,双手搭在被面上,口不对心地道:「非是哀家不愿意做,而是有心无力啊。哀家看许妃就不错,陛下可指定她来操办此事。」 「许妃再能干也是后妃,她能全心全意为陛下选可心的人儿?」 这话貌似「打」在许妃身上,但太后听着也不是很舒服,微微动了动肩膀,道:「那也是。」 「所以啊,现在这朝内朝外都盯着你呢。你是皇帝的亲娘,你不操心谁操心呀。」和亲王妃笑眯眯地道,「再说了,要是选了一两个能干的进来,明年这个时候你都可以抱孙了,岂不美哉?」 「自然,哀家也是这般想的。」太后嘴角一掀。 「这就对啦,这件事还得你来挑头。」和亲王妃笑着拍了拍被面,打心眼儿里高兴。她觉着自己完成了王爷交代给她的任务,不枉来这一趟啊。 和亲王妃心里舒坦,太后心里可就别扭了。虽表面上被和亲王妃说服,但过了好几日也没动静,像是全然不认此事了。 对此,蔺郇自然也有他的法子应对。 朝臣们翘首以盼,等着太后出面主持选秀一事,可伸着脖子望了许久也没望到,心里难免有些怨言。 这时,一直住在京郊别宫的长乐大长公主风风火火地进京了,一路杀向宫城,当着议事的诸位臣子,在皇帝面前拍下胸膛主动招揽了此事。 「陛下是我的亲侄子,我是一心一意地盼着陛下好的。诸位放心,我历来不喜参与政事,忙活完选秀的事之后我还是回别宫居住,诸位不必担心我要趁机揽权。」长公主历任四朝,从她的皇考圣祖皇帝到皇兄高宗皇帝再到不争气的侄子孝哀帝,她都平平顺顺地过来了,且因为直爽的脾气一直深受众人喜爱,无论龙椅上的人怎么变,她长公主的地位是永远不变的。 众人皆知长乐长公主夫妻恩爱,儿女孝顺,并没有插足政务的习惯,风评一直甚好,如今她主动站出来倒是解了这一桩僵局。 「姑妈毛遂自荐,侄儿欣喜万分。母后她近来身子不佳,无法操持选秀大事,如此只有劳烦姑妈了。」蔺郇当即便委以重任,且亲自走下御阶,握着长乐大长公主的手十分动情地道,「姑妈已是耳顺之年了,却还要为侄儿的事奔走劳累,侄儿内心有愧啊。」 长乐笑着握着蔺郇的手,宽慰他:「只要你子嗣繁茂,江山后继有人,我这把老骨头就是跑死也愿意啊。」 姑侄儿二人相看泪眼,场面十分令人感动。 亲眼目睹这幅场景的人无不赞叹大长公主高风亮节,姑侄情深。反观太后的作为,实在让人不解、心寒。 待众人散去,姑侄二人漫步御花园。 「你这母后年轻时行事作风我便看不懂,没想到都这般岁数了还是古里古怪的,实在让人大开眼界。」长乐直言道。 蔺郇云淡风轻地一笑,绕过此话题,道:「感谢姑妈鼎力相助,否则朕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你会无计可施?我看你这锦囊袋里的妙计也是层出不穷啊。」长乐斜眼看他。 蔺郇哈哈大笑:「姑妈高看侄儿了。」 长乐撇嘴,笃定道:「就算我不答应接这烫手山芋,你也一样有办法来解决此事。你给我这个脸面帮你操办此事,我承你的情。」 「姑妈放心,表弟的事朕一定捂得死死的。」 大长公主的儿孙大体都是争气的,唯独这个小儿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宠溺的缘故,虽才名远播,但却有些放浪形骸,前几日宵禁之后被巡城的禁军也捉拿了,一同被抓的还有他在「海棠苑」的一红颜知己。虽文人墨客都有些偏好在青楼「交朋友」,但长乐的小儿子却不是一般的身份,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他自己也就罢了,他不走仕途,左不过落一个风流的名号,但他在朝的哥哥们恐怕就要被人嘲讽一阵了。 长乐没有办法,只得请陛下低调处理,要打要罚都认,就是别声张出去。 长乐瞥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他上面的几个兄长都是正派识礼的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一天天不干正事就写些酸文章,看着就让人来气!」 「表弟哪有姑妈说的这般糟糕,朕看他就不错,起码是性情中人。」蔺郇道。 长乐不高兴了,她道:「陛下这般讽刺人,可是觉得我听不出来好坏?」 「看姑妈说的,朕岂是那等酸言酸语之辈,我是真觉得表弟不错,只是还没将他这一身本事用到正经处罢了。」 长乐眼睛微眯,她是个明白人,一下子就听出蔺郇话中的意思了,试探地问道:「陛下可是要用我这不成器的儿子?」 「就看姑妈放不放人了。」 「放!放!只要你将他引入正道上去,我一百个答应。」长乐一听有人教训小儿子立马就精神了起来,一叠声地答应。 蔺郇笑着道:「姑妈可想清楚,这可不是个便宜差事,说不定一年两年也不见成效。」 「陛下可否告知是何差事?」 蔺郇老神在在的道:「此事姑妈说了不算,待姑妈回去转告表弟,让他亲自来找朕。」 长乐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有人将他这小儿子看在眼里了,忧的是蔺郇可不是土地主,他交代的任务她那不争气的小儿子还真不一定能完成。 …… 转眼就到新年了,皇帝封笔封印,百官也迎来了一年到头最放松的日子。 姚玉苏站在廊前看着顶上的红灯笼,面带笑意。 「这一年又一年的,过得很真快。」她感概道。 红枣正在指挥着丫环们摆盘,听到她这番话,走出来道:「可不是,小公爷都到了能玩炮仗的年龄了,咱们可不就老了。」 姚玉苏伸手抚上眼角,她老了吗? 红枣自知失言,赶紧道:「主子自然是十年如一日的,若是不知内情的人看到主子还以为是哪家待字闺中的少女呢。」 「尽瞎说。」姚玉苏放下手,坦然地道,「年长没什么不好的,岁数长脑子也在长,经历更不是年轻的小姑娘可比的。我倒是觉得如今就很好,没有老到皱纹丛生也不像黄毛丫头那般稚气十足。」 「主子说得是。」红枣随她一块站在廊前,主仆二人抬头,不知哪里放起了烟火,漫天都是璀璨的颜色。 玄宝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了,他仰头看向天空,嘴里发出「哇」的声音。 「主子。」原江从对面匆匆赶来。 第02章 「怎么了?」姚玉苏收回目光。 原江面色严肃地将手里的布条交给了姚玉苏,道:「刚刚发现被人钉在后门上的,具体是谁没有人看到。」 「什么东西?」红枣有些好奇地问道。 姚玉苏接过,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真相在我这儿,你若想知道便来找我。」 这行字原江早已看过了,他云里雾里不解其意,但姚玉苏却是一眼就识破了是谁在捣鬼。 姚玉苏将布条递给红枣,道:「你看呢。」 红枣满脸疑惑地接过,细细一看,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惊异。 「这……」 「你先下去吧,这事我知道了。」姚玉苏对原江说道,「年节期间注意周边的安全,盯紧点儿,闲杂人等靠近宅子周围记得问一问。」 「是。」原江领命而去。 红枣皱眉,道:「主子,这是严贵妃的字啊。」 「你也认出来了?」姚玉苏嘴角一弯,不知是喜是忧,她转头往屋内走去,「进去说。」 严贵妃下毒之后没有被立即处死倒是让人意外,而她能突破层层守卫将手伸到慎国公府更说明这女人不一般。 「身在皇寺敢找人下毒,如今待在狱中也能差遣人前来送信,她怎么越来越出息了。」姚玉苏不惊反笑,拿着布条左看右看,这确实是从囚衣上撕下来的,就连这字也是用炭笔写的,她能认出来倒是全靠这二者了。 红枣也很是疑惑,她道:「主子想知道什么她为何这般肯定?」 姚玉苏把玩着布条,神色玩味:「说明她背后有人啊。」 「有谁?是敌是友?」 「之前是友,现在估计是敌,否则她还会沦落到坐牢等死的地步吗?」姚玉苏笑着道。 「奴婢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她是必死之人了,难道还想再拉主子下水吗?」红枣一脸不愤的道。上次下毒便是严贵妃栽赃主子,如今又引诱主子前去见她,若被旁人知晓,定会猜测主子与她是一路人了。 姚玉苏没有立刻表态,她在估算其中的利弊。若是严贵妃的消息值得她冒险,她去一趟也无妨,若是她存心布局引她入套,那她再去便是自毁前程了。 「主子,宫里虽然还没有传出消息来,但咱们静等些时日也能弄清楚,何必冒这个险?」红枣觉得不值当,如今日子平顺安稳,实在没必要踏上严贵妃这条注定要沉底的破船。 姚玉苏微微点头,沉吟不语。 …… 这头,宫里的大宴准时开席,待众人入座之后,照样是由皇帝先行赐菜。 赐菜的菜品不见得有多么难得,而是这象征的意义让人眼热。能得御菜的都是过去一年深得陛下信任或功绩得到陛下认可的人,若能在这个合家团圆的日子得陛下赐菜,既有面子又是一个好兆头,谁能不伸着脖子盼一盼呢? 第一道菜喜鹊登梅,蔺郇赐给了老太师。 第二道菜金腿烧圆鱼,蔺郇赐给了宋太傅。 第三道菜砂锅煨鹿筋,蔺郇赐给了周麒麟。 …… 赐到第十道菜的时候,蔺郇迟疑了。 最终,他圈了慎国公府的名字,赐下的菜是「凤尾鱼翅」。 其余嫔妃都没什么动静,挂着满脸的笑容听着刘德江念出菜名。唯独坐在蔺郇右下方位置的文嫔低头看着酒杯,她那杯中酒跟明镜一样,照得人心亮晃晃的。 又是凤尾又是鱼翅,陛下是担心那只凤凰还飞不回这宫城来吗? 大年初二,姚玉苏带着玄宝回了姚家,难得一大家人坐得整整齐齐地吃了一顿饭。 午饭过后,祖孙对弈,玉珺带着玄宝在院子里玩儿。 「难得这姨侄俩能玩到一处去。」姚国公落下一字,瞥了一眼窗外。 姚玉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玉珺正在给玄宝展示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大概是她从旁处带回来的。玄宝耐着性子站在她对面看她演示,手指在身后不停地绕动。 姚玉苏微微一笑,并不戳破。 姚国公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你父母近来在给玉珺相看人家,你可有什么想法?」 姚玉苏道:「只一点,婚姻大事急不得,还是要慢慢相看了解才行。」 「话虽如此,但翻过年就有一场大选,到时候若玉珺还没有定下人家就要送入宫中应选了。」姚国公抬头看了她一眼,忧心忡忡。 姚玉苏自然知道祖父在担忧什么,玉珺虽不在他膝下长大,但和他也有祖孙的情分,他自然不想看着玉珺走她的老路。 姚玉苏启唇一笑,春风拂面,她眨了眨眼,道:「祖父,你觉得就算玉珺进宫应选,陛下不会撂她牌子吗?」 「玉珺也算是才貌双全,陛下若是……」 「不会的。」姚玉苏打断他的话,「姚家不会再有女儿进宫了。」 窗外,玄宝独自一人蹲在地上玩陀螺,玉珺则不见了踪影。 傍晚,用了饭之后姚玉苏便带着玄宝离开,他空手而来,却是满载而归,乃今日实至名归的「赢家」。 马车从街道上穿过,头顶上响起烟花绽放的声音。 「母亲。」玄宝眼睛一亮,转头喊她。 前两日在府中他便仰着脑袋看了一个多时辰的烟花,可见向往。反正今日无事,她倒不妨全了他的心愿。 「去河边。」她道。 第03章 玄宝一喜,看向姚玉苏的目光也炙热了两分。他知道,最集中的放烟花的地方便是在河岸两旁,那里景色好,遮挡物少,连烟花冲上天的路径都可见。 如他所想,街道上人烟稀少,但河岸两边却是熙熙攘攘。 红枣跑了两家小摊才买到了玄宝要的烟花,登上马车后,他们朝着最远的地方驶去。 「就在这里吧。」玄宝撩开帘子,脑袋往外探,这里离人群已经很远了。 马车停下,他率先跳下马车,拎着烟花欢快地跑了出去。 姚玉苏今日没有带帷帽,她被红枣扶下马车,在夜色的遮挡下,谁也看不清这里有张让人移不开眼的面庞。 「你去看着他,别让他把手伤到了。」她下了马车走到树下。 红枣应声前去,手把手地教玄宝如何放烟花。 这个年来得有些晚,已是立春了,夜里的风不再有刮骨的寒意。 她俏立在柳树下,看着玄宝欢天喜地倒腾烟花,终于不再有小老头一般严肃的模样了。 两岸烟花四起,河中游船慢行,这一幕夜色格外让人心神安宁。 没到一刻钟,红枣和玄宝便把买来的烟花造完了,傻乎乎地盯着人家的烟花,看得心痒难耐。 「母亲,咱们再去买点儿吧。」玄宝想了一通后还是忍不住想再玩儿一下,跑来跟姚玉苏请示。 「自己放的和人家放的有什么不一样?」姚玉苏笑着道,「刚刚红枣买的时候你是不是说够了?那今日你的烟花就算是玩够了,不能再买了。」 玄宝当即瘪嘴,有些不开心。 「凡事要适量、适度,若是都依着性子来,那岂不是乱套了。」姚玉苏循循善诱。 玄宝并非一根筋的人,被姚玉苏拒绝后也只是失望了一下而已,知道她不肯便不再纠缠了。 此时,游船靠岸。 「看好了吗?看好了咱们就回家。」姚玉苏问道。 如果不能自己放烟花光看人家放的话,玄宝的兴趣当即少了一半。 「回吧。」他果断地道。 「砰砰砰!」 游船上突然响起了极大的动静,母子俩惊讶转头,眼见着一直安静行驶的游船上忽然升起了成片的烟花,形状各异,热烈绽放。 玄宝仰头眼神艳羡,他想要收回刚才的话,若是人人都放这样的烟花,他还可以在这里站着看上半个时辰。 游船上下来了一位仆人,她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待近了,屈膝请安。 「夫人,淮王殿下有请。」 这艘游船便是淮王的产业,他向来好风花雪月,有一艘华丽的游船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烦请转告你家王爷,天色已晚不便叨扰,祝他玩儿得高兴。」若不是船上有红颜知己,淮王岂会大年初二便出船游玩。他大概是从船上认出她们的身影了,所以才派人来请。 丫环面色为难:「夫人,奴婢若请不去夫人和小公子,奴婢便有麻烦了。」 姚玉苏眉稍高挑,一身不容置疑的威势照样惹人心颤。 「你怎么能请得动太夫人呢,当然要本王亲自来才行啊!」一声爽朗的声音从树后响起,淮王背着手走了出来,笑着道。 姚玉苏倒是对他的作风习以为常,只是玄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骇了一跳,不自觉地朝母亲靠拢,拉着她的裙侧。 「大晚上的请人去游河,你可真有雅兴。」姚玉苏不悦地讽刺他。 淮王是个脸皮厚的,姚玉苏的「绣花针」对他铁皮一般的脸毫无穿透力,他笑着道:「本王的面子都不给,太夫人真是好难请。」 「不早了,告辞。」姚玉苏懒得给他周旋,转身欲走。 淮王上前一步,直接将跟在她后面的「小尾巴」提走。 「啊——」玄宝张嘴大喊。 姚玉苏回头,淮王已经扛着玄宝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蔺轲——」姚玉苏脸色发青,咬牙切齿地喊出淮王的大名。 红枣急了,她道:「主子,咱们去吧。」 姚玉苏最不喜被人威胁,脸一垮,冷笑一声:「他怎么带去的怎么给我还回来。」说完,挥袖转身,直接登上了马车。 红枣急匆匆地跟上去:「那小主子……」 「他敢不妥善照顾他。」姚玉苏的声音从马车里穿出来,听起来有些想剁人的冷酷。 红枣望了一眼灯火璀璨的游船,心里默默地给小主子求了个福,顺便给淮王点了三炷香。 淮王这一招「挟儿子以令儿子他娘」的计策彻底宣告失败,他不仅会被船上的人嘲笑而且还将面临着照顾孩子的重任。 淮王盯着眼前一脸不爽的玄宝,微微有些头疼。 是谁让他去请她们上船来着?他回头张望找人。 「王爷,陛下刚刚下船了。」身旁的仆人见状,向他禀报道。 淮王叹气扶额,还真是砸自己手里了啊。 「我要回家。」玄宝抱着胳膊冷冰冰的看着他。 淮王:「……」 第04章 快到国公府了,车夫远远地便看见门口站着一人一马。 「太夫人,有客人来访。」车夫朝着帘子内道了一声。 姚玉苏还疑惑寻常人怎么会挑这种时候来访,下了马车抬头看去,这果然不是「寻常人」。 「介意朕进去喝杯茶吗?」蔺郇牵着马笑着问道。 姚玉苏直言道:「方才陛下也在游船上吧?」 蔺郇挑眉,不作声。 「淮王虽闹得开,但从不在我身上开玩笑。他方才那般无礼,可见是陛下给的胆子了。」她这话带着怨怪的味道,蔺郇怎么会品不出来。 他道:「朕以为朕不来找你你也会来找朕,看来是朕猜错了。」 说完,他牵着马转身要走。 「陛下既然来了,何必惺惺作态呢?大门敞开着,自然是要迎客了。」姚玉苏嗤笑一声,转身率先朝府内走去。 果然,管家已将大门打开,虽不能洒扫迎接,但也是诚意十足。 蔺郇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仆人,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国公府并不如宫里布置得那么年味盎然,只是点了几盏灯笼意思意思。蔺郇一路进来,只觉得这里的灯笼都比旁的温暖三分。 姚玉苏将上座让给了蔺郇,她自己则坐在火炉旁的圈椅上,这向来都是玄宝的位置。 蔺郇一看,这上座乃是一贵妃榻,他略微一想,便能勾勒出她平日半躺在这里教育儿子管教下人的模样。他自然不能躺上去,面色如常地端坐在那里,倒是把贵妃榻坐出了老虎椅的意思。 红杏端上了热茶和瓜果,红枣将手炉里放好炭捧给了姚玉苏。 两人做完一切后悄然退出,只留半扇门敞开。 「年后便是大选了,朕以为你会让朕将令妹从名单上剔除。」蔺郇道。 「那倒不用,其他人都要入宫待选,玉珺也不能例外。只是若陛下方便的话,可在中途撂了她的牌子即可。」她说得寻常,可这三言两语便是要左右一个人的未来。 蔺郇自然不会留玉珺在宫中,他道:「朕三番四次地帮你,你可有法子还朕?」 「陛下若要差使,莫敢不从。」姚玉苏轻笑,干脆应道。 「你向来眼明心亮,朕有一事想要听你的意见,你可愿毫无保留的说出来?」蔺郇将双手置于膝上,两手撑出帝王的威势。 两人之间,若不涉及自身利益,姚玉苏一向都是干脆爽利的。 「陛下请讲。」 「朕暂时无意选妃,你可有法子将此事推掉?」 沉默,漫长的沉默。 姚玉苏抬头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审视,脑海里迅速闪过许多念头。 他坦然接受她的审视,既不多做解释也不多加掩饰。 「陛下这玩笑开大了。」许久,姚玉苏才慢腾腾地说道。 蔺郇道:「朕起初只是想试一试太后的态度,可见她屡屡退却,朕倒是不想遂了她的心愿了。」 「斗胆问一句,陛下年近三十膝下还无一儿半女,就不着急吗?」姚玉苏看着他道。 蔺郇回视:「朕的儿女绝不会生活在这战战兢兢的环境中,朕宁愿此时没有,也不想让他们成为别人的靶子。」 「陛下治下太平,有何人敢戕害皇子皇女?」 蔺郇唇角稍扬,似笑非笑。 她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种假设:他不是生不出,而是有意识地控制皇嗣的出生。 如此,他跟玄宝说的话又从何而来? 「陛下要选便选,不选便作罢,这般将众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实非明君所为。」姚玉苏正色道,「陛下要的答案我这里没有。」 她前半辈子都在扶持自己的夫君当个勤政为民的明君,奈何只是一厢情愿,心里并非没有遗憾。如今尘埃落定,一切方兴未艾,继任者又要陷入权术当中,她很难不失望。 「玉苏,朕说不想选妃你心里就没有其他的想法吗?」他不是没有看到她的失望,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她回答。 许是被他惊吓得多了,她这次倒是十分平静。 「陛下,撇开男女之情,你我能谈的还有很多。」他是明君,她还想做一次「姜太翁」,这一次不必走到他身旁去站着,就这样偶尔闲叙两句就很好了。 她是意志坚定的人,他也毫不逊色,只是输在一个「为情所动」上面。 「可朕就想和你谈男女之情,撇不开。」 「你我都不甘于平凡,若不是如此,你又怎会选择蔺辉?他曾经给不了的东西朕可以。」蔺郇盯着她,像是深渊在吸引悬崖边上的人,充满着诱惑力,「朕为王你为后,你我二人名扬天下,青史留名,姚家自然也可以重新攀上权力的巅峰。」 她毕生追求的都是一个太平盛世。她幻想中的场景应该在她与蔺辉的垂垂暮年,两人一起携手站在太极殿的正门口,眺望这万里山河。一生辛劳,但能换得江山安稳,也足慰平生。 可那个存在于心底的梦想随着蔺辉的死去彻底破灭,像是一直燃着的红烛,火焰猝然熄灭,断得干脆利落,只余青烟寥寥。 蔺郇的确很懂她,男女之情刺透不了她那防备深重的心,但那残缺的「青烟」可以。 姚玉苏眼前一下子浮现出了她想要的场景,这一次,触手可及。 「玉苏,朕若得你为后,定然不会让你失望。」他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弯腰半蹲,仰视着她沉默的面容。 此刻,他的世界,她俯身可及。 「这天下,不会再要我这样一个女主人。」她低头看着他,轻轻说道。 第05章 「会要。」他双手搭上她膝盖上的手,温暖的大掌一覆上去便给了她真切的幻想,「他们能接受你第一次,朕自然可以让他们再接受你一次。」 这天下是他打下来的天下,他不是守成的君主,他注定要开疆辟土做一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 「只要你配合朕,朕让这一切如你所愿。」他抓紧了她的手,像是在给她孤注一掷的勇气。 答应他吗? 多么疯狂的念头啊。若此时这屋子里有第三人一定会被吓得失心疯。 可为什么她心里有些蠢蠢欲动呢?她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又开始活泛了起来。 「你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但这一次你若应了便不能再像上次那般背信弃义了。」他读懂了她眼里的挣扎犹豫,并不催促她下决定,反而松开手站起身来。 沉默紧张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若是仔细听来,定能听到「咕噜咕噜」冒泡儿声,那是热血在骨子里冲撞的声音。 她双手相互拽紧搭在膝上,体内有两股力量在做着拉扯。 「泽愚。」她忽然抬头喊道。 「在。」他站得挺拔。 「我不喜欢开玩笑,若你是像蔺轲那般存心捉弄我的话,你知道我的脾气。」她面色黑沉沉地盯着他,从未将这副面孔示于人前,「或者你是为了试探我才说出这番话……我敢在此起誓,你有生之年都不会轻易摆脱我。」 她或许争不过他,但她却有足够的能力让他坐卧不安。 蔺郇并未被这样的话吓住,他微微一笑,转头拿起一盏茶,抬手摔下。 姚玉苏侧头,闪过破裂的瓷片。 他从地上拾起一块瓷片,用锋利的一角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震惊地站起身。 他上前两步,端起她手边的茶杯,抬手,将手指尖的血灌入杯中,茶水立刻变了颜色。 她讶异地抬头看他,他举起茶杯对着她扬起嘴角:「朕敢起血誓,若心里存着半分要害你的心思愿暴毙而亡。」说完,他端起茶杯饮了半盏。 姚玉苏惊讶地回不过神,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暴力血腥的剖白,太吓人了。 「玉苏,你敢饮完这剩下的半盏吗?你敢起同样的誓吗?」他将茶杯递出,眼眸晶亮地盯着她。 …… 那晚过去有三天了,姚玉苏还是会突然从梦中惊醒,浑身发汗。 她从未见过那般炙热赤忱的起誓,比什么山崩地裂海枯石烂要有冲击力得多。 她眼前时不时地就会闪过他那张坚毅笃信的面庞,像是知道无论是今日还是明日或是以后的某一天,她一定能主动站到他身旁来。 他到底是什么变的?她抱头痛想,怎么也想不通哪颗石头缝中能蹦出这样的怪物来。 「主子,都准备好了。」红枣走到她的床前看她静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姚玉苏回过神,下床穿衣。 「监牢那边都打点好了吗?」她问道。 红枣道:「所有关节都打点了一遍,主子去过的事情不会被任何人知晓。」 「好。」 姚玉苏还是决定走一趟监牢,她有些事要从严氏嘴里确认一遍。 严氏所羁押的大牢是京城看守最严密的牢房,自修建三百年,只有一人成功越狱过。大理寺判的是年后处斩,因此严氏还能翻起风浪。 姚玉苏今日换了身行头,玉冠高束,两道剑眉凌厉气魄,白嫩的皮肤也被遮掩了几分,远远看去就是一位身材瘦削的公子哥儿。原江陪着她一道进去,此时正是中午,又逢年节,走动的人并不多。 越往里走阴气越重,兴许是最凶残的罪犯都关在最里面的缘故,那里有一股挥散不去的阴沉之气。 带路的狱卒将两人留在原地,指了指对面的牢房,道:「就是她了,抓紧时间。」 「辛苦了。」原江掏出一片金叶子递在狱卒的掌中,这里的狱卒是被贿赂惯了的,稍稍觑了一眼便知价值几何,笑了笑,「那两位先忙着,我去路口等着两位。」 姚玉苏朝着他微微点头,已示谢过。 对面的监牢里一位身材羸弱的女子垂头坐在那里,三人在她门口聊了这么几句她却头也不抬。 原江早有准备,他端来一把椅子稳稳地安置在地上。 姚玉苏落座,对着门内的人道:「你费尽心思请我来,不会就是想让我见你一面就走吧?」 女子抬头,凌乱的头发下是一张苍白狠戾的脸蛋儿,那双眼像是染了这世间最毒的汁儿,混浊无情。 姚玉苏眼里闪过惊诧,她知道严氏或许变了,但从未想过眼前的人居然是当初那个弱柳扶风满肚子奸计的她。 从前的严氏是一把小巧美丽的佩刀,虽然能伤人,但总是以观赏为主,并非利器。眼前这人,虽不言不语,但浑身却透着一股瘆人的寒意,像是飞入心尖的针,须臾间性命丧于她手。 「皇后娘娘的玉足是第一次踏足这样的地方吧?」她勾起嘴角,撩开发丝,「劳烦皇后娘娘来看望臣妾,臣妾给娘娘请安了。」 说完,她爬起身,对着姚玉苏遥遥一拜。 拜完后,她忽而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癫狂:「我忘了,我忘了,你不是皇后了,你是什么劳什子太夫人!」 姚玉苏挑唇看她,稳若泰山。 严氏自言自语了一阵,戏瘾过足了,才徐徐起身:「信已送出多日,你此时才来,莫非是觉得我是想害你?」 「贵妃心思复杂,且你我一年多未见,我已拿不准是敌是友了。」姚玉苏随手搭在扶手上,嘴角挂着笑意。 严氏双眼一眯,前朝倾覆,时移事迁,她居然还有这般皇后的架子,凭什么? v第06章[12.16] 「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她心下不悦,扭过头不看她。 姚玉苏轻笑出声:「你愿意说我这一趟便来得值了,你若不愿意我就当来送你一程,你我相识多年,不来这一趟也说不过去。」 严氏恨死了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从前、现在乃至她死的那天,她都不愿看见她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你凭什么这么有底气?你忘了吗,你不是皇后了,你那高高在上的位置马上就要被人其他女人坐了,你以后照样要给她磕头请安!」严氏上前两步,拽着栏杆愤怒地吼道。 姚玉苏偏头一寸,躲过她的唾沫。 「严氏,若你还想让我帮你对付害得你落得如此地步的人,你就将一切说来,否则我这便走了。」姚玉苏不耐烦的道。 严氏大笑出声:「你走啊,你舍得走吗!你走了秘密就随着我带到地下了,你甘心吗!」 姚玉苏冷冷一笑,收袖起身,跨开一步便走了出去。 严氏以为她是吓唬她的,冷笑着看着她起身离开。 渐渐地,脸上的笃定散去了,她想要的结局并没有出现。 「哎!」严氏在后面喊她。 姚玉苏便当作没有听到,脚步丝毫不减,直接往门口走去。 「你回来,我说还不成吗!」 …… 折腾了一刻钟之后,严氏终于乖顺了。 「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严氏靠着墙壁坐下,脸上已经平静了许多。 「陛下不能生子之事可是真的?」姚玉苏直切主题。 严氏轻轻一笑,意味深长:「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说。」 「真的。他很多年前就中毒了,那毒虽然没要了他的性命但却让他再也不能留后。」严氏点头。 那一瞬间,姚玉苏的眼中闪过明亮的光芒。 严氏与她缠斗多年,自然也清楚几分她的打算,扯嘴一笑。 「谁下的毒?」姚玉苏追问道。 严氏眼含笑意,轻轻吐字:「冯太后。」 「为何?」姚玉苏眉头一紧,万万没想到真相来得如此惨烈,「难道他们不是亲生母子?」 「亲生母子就不能操戈相向了?」严氏低头摆弄自己的指甲,里面黑黢黢的,丝毫不见她从前纤纤玉指的模样,她吹了吹,道,「冯太后有一姘头,两人生下了一个儿子,那儿子深得蔺郇的信任,说是心腹也不过分。冯太后与姘头本想毒死还是齐王的蔺郇掌控王府,但蔺郇福大命大,不仅活下来了,竟然还登基为帝,冯太后和姘头自然要转变心思了。」 「冯太后那姘头可是宋普宋太傅?」姚玉苏眯眼。 严氏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带欣赏:「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姚玉苏嗤笑一声:「哪有为别人儿子的婚事前后奔忙却对自己儿子的婚事置之不理的?」冯太后或许精明,但在这件事她露马脚了。 严氏笑着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这一切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姚玉苏问道。 严氏努了努嘴,不在意的道:「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手段,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消息路径。」 「你莫不是还要我猜?」姚玉苏双手搭在扶手上,往后一靠,面上浮现笑意。 严氏收起戏谑的模样,正色道:「人家于我有恩,我为何要卖了她来讨好你?」 「那我就再猜一个吧。」 「不必了。」严氏瞪眼。 「宋夫人,可还活着?」姚玉苏嘴角一扬,徐徐问道。 严氏双眸冰冷地注视她,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带着吃人般的凶狠。 「我不是让你别猜吗。」 观严氏的神情姚玉苏便知自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看严氏的样子,她肯定不会吐露关于宋夫人的半个字。 「好了,今日多谢你了。」姚玉苏站起身来,原江收回椅子。 严氏嘴角噙着冷笑,问:「姚玉苏,你这般聪明,就不想问我为什么要把这些秘密告知于你吗?你我作对多年,这些事情凭什么你可以毫不费力的知道呢?」 「严氏,你我斗了这么些年,彼此的心思也能琢磨透几分,你如今打的什么算盘我还不知道吗?」姚玉苏笑着侧头看她,语气轻松,「这些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你却轻而易举的告知了我,不就是想看着我去争去抢,去搅和得天翻地覆吗?」 严氏冷眉一扬,果然,姚后还是那个眼明心亮的姚后。 「我就好奇了,你与蔺辉到底有多大的仇,下毒就罢了,居然不惜将杀他的刀递到我手上来。」姚玉去玩味的说道。 严氏抬了抬下巴,口风严谨:「你就别来试探我了,我什么也不会说。你已经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一切,就请回吧,继续去做你的太夫人去。」 姚玉苏啧了一声,面露欣赏:「你果然是不一样了,如今竟然把生死都看淡了?」 严氏皱眉,一时不懂。 「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你就不想让我做点儿什么吗,比如救你出去?」姚玉苏往前一步,轻轻靠着栏杆在她耳边说道。 严氏身体僵硬,咬牙:「多谢,不必了。」 「好。」姚玉苏退开一步,笑意盈盈,「你自然是等着该救你的人来救你,我也就不越俎代庖了。」 v第07章[12.16] 说完,她对着严氏挑眉一笑,潇洒离去。 严氏大惊失色,看向她离去的背影充满了不可置信。 「她是怎么知道的……」 走出监牢,外面的空气都清爽了两分。 原江从头跟到尾,听着姚玉苏与严氏的谈话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冒出不少了,虽无刀光剑影,但这一来一往之前不仅是智慧的较量,更是人心的角逐。从他们离开时严氏的神色来看,他猜测是自家主子更胜一筹。 …… 正月十五,年节的最后一天,宫里开了灯会,邀请了众位官员亲眷参加。 玄宝还小,虽是超一品的国公爷,但还是跟在姚玉苏的身边。 此次灯会是许妃张罗的,太后称病,宫里的大小宫务都委任到了她的头上。姚玉苏看她焦头烂额的样子很有感触,「大管家」不好当,尤其是这个家里还有不少女人。 姚玉苏不喜与人交谈,便远远地站在湖边的灯笼下。她是寡居之人,衣着首饰都不易张扬,所以选了一身石青色的衣衫,发间虽有珠串点缀,但却以深色为主,十分低调。可怎么说呢,到底是做过皇后的人,她便是一袭白衣裹身都能气质超然,何况她这一身虽低调却也是旁人用不起的奢华。就拿那缀在发间的珠串举例吧,那珠子是实打实的宝石磨制成指甲大小的,个个圆润透亮,做成这一串耗时耗力,关键是还很挑师傅,她发间随随便便的三两串便抵过人家满身的金银珠翠了。 沿湖挂满了各色的灯笼,都是各家夫人小姐亲手制的。姚玉苏站着的头顶便是慎国公府的灯笼,一只胖乎乎的兔子灯,红杏带着玄宝一起做的。 「母亲,这些灯笼都比咱们家的好看。」 「的确,你和红杏也太不用心了些。」 在旁人都在打量这边的时候,母子俩却说着稚言稚语。 「太丢脸了,我都不知道要挂出来。」玄宝捂脸。他凡事都要做到最好,这次因为和红杏拌嘴又作对的缘故,两人双双发挥失常,这「兔子」圆滚滚的,哪里能和别人家身段妖娆的「兔子」比呢。 「不如,摘下来扔一旁去?」姚玉苏提议。她也是要面子的人,这兔子灯一挂出来她就觉得「慎国公府」的招牌摇摇欲坠了。 玄宝点头表示认同。 正当母子二人要协力「毁尸灭迹」的时候,许妃带着人走过来了。 「太夫人这盏灯可真有趣。」许妃一脸笑意的走来。她如今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嫔妃了,说话行事也更有底气一些。照理说她不该来招惹姚氏的,但这灯会是她办的,可这些亲眷总是有意无意地谈起慎国公府太夫人,目光时不时地往她那去瞟,这让许妃如何能淡定下来? 姚玉苏面色淡定的转头,不咸不淡的道:「哦,是许妃娘娘啊。」 许妃嘴角一抽,不是她还有谁? 「我瞧瞧这灯,呀,这是兔子还是什么东西呀,这肚子圆溜溜的,真有意思。」许妃笑着说道。她一开口,众人都不自觉地朝她围拢,发现这盏异常胖乎的兔子灯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当然,笑声也越来越集中。 姚玉苏倒没觉得什么,以她的素养就算此时许妃在她面前脱光了她都不会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说不定还会夸一句「皮肤挺白」。这般看笑话的场景对她来说是挠痒痒,可玄宝就不一样了,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因为兔子灯是他做的,此时脸已经黑如锅底了。 「太夫人这手可真巧啊,我们就做不出来这般圆润的兔子呢。」不知哪位夫人开口笑言。 众人又是捂嘴一阵笑。 「咱们喜欢的和太夫人喜欢的的确不一样,原来慎国公府的灯笼都是这般模样啊。」 「是啊,挺别致的……」 有一人带头,其余的便好办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说得多了,心里那口气也吐得顺了。 姚玉苏低头揽了揽玄宝的肩膀,再抬起头的时候嘴角泛着冷笑。 见有众人助攻,许妃嘴角稍扬,挺直了脊背看向姚玉苏:「太夫人的审美的确很不俗啊。」本是一句赞扬的话,但她拉长了声音,听起来颇为刺耳。 姚玉苏侧头看向许妃,半张脸蛋儿隐入黑暗里,剩下的半张被头顶的灯照得莹白发亮,连长长的睫毛都清晰可见,她嘴唇轻启,道:「许妃娘娘的灯是挺好看的,就是太平常了些,不容易吸引别人的注意。就像人一样,若自身便没有什么亮点,别人就算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 绝杀! 许妃虽一贯自视甚高,但她如今的地位却是在齐王府熬了多年才熬出来的,不仅熬死了王妃,也熬过了一众要么野心太大要么心眼儿太坏的人,才到了今天的地步。 姚玉苏便不同了,她一起步便是皇后,这万里江山的女主人。虽最终也止步于皇后,但就算将她扔进人堆儿里,她也是站在人群中心的那个人。 姚玉苏这话,便是在讽刺许妃普普通通,没什么吸引力。这话对于一个女子来说便如一把穿肠利剑,一出手便是要你再也还不了手。 果然,许妃脸色发白,浑身发抖。 「你、你……」 姚玉苏一脸惊讶,揽着玄宝悄然往后退了一步,道:「不是在说灯吗?许妃娘娘可是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许妃甩袖,正欲反击,后方却传来一声高呼。 「陛下驾到!」 看戏的众人纷纷收回心思,敛裙下跪。 蔺郇一身玄色袍子,威严大气,玉冠高束,黑发搭在肩后,步伐沉稳。他本以为灯会应该是和和乐乐的一片,可眼前的气氛却与他所想的有些不同。 「都起吧,这是怎么了?」 许妃咬牙,首先出击:「在说太夫人的兔子灯呢,臣妾和夫人们都说这兔子胖乎乎的,有点儿走样了呢。」 「哪盏?」蔺郇好奇地看过去。 许妃一笑,走上前,抬手转了转头顶的灯笼:「陛下看,就是这盏,是不是很像肉包子……啊!」 众人大惊失色。 许妃转灯的一瞬间,灯笼晃荡两下突然从铁丝上松落,直接落在了许妃的身上。 灯笼里可是点了蜡烛的,蜡烛受到震荡歪向一边,立马就将灯笼壁烧出了大窟窿,然后蜡烛落在了许妃的身上。 「啊——」 v第08章[12.16] 眼见许妃身上着火,众位夫人都齐齐往后退,一时间脚步慌乱,有人甚至因为被人踩了衣裙摔在了灌木丛里。 此起彼伏的痛呼声,灯会成了灾难现场。 蔺郇也被许妃的动作给惊了一瞬间,蜡烛落在了许妃的身上,火焰燃烧起了她的衣裙,他上前一步准备救火,突然有人将他从旁拉了一把,然后直接将她踹下了湖。 「噗通——」 「救人。」她伸手指了旁边的侍卫。 蔺郇侧头看她,她却一脸镇定自若,甚至还扫了他一眼,似乎在怪他。 「朕……」他以为她是在怪他作出要救许妃的动作。 「她浑身都是火,你是准备把她先抱起来再扔进去吗?」姚玉苏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 蔺郇无言以对,他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陛下难道觉得许妃的安危比自身还重?」她语带责难的说道。 「自然不是。」蔺郇嘴角稍扬,虽被她讽刺外加批评了两句,但却觉得身心舒畅,浑身的静脉都被打通了。 两人说着话的同时许妃已经被侍卫捞起来了,看起来并无显着的外伤,只是人已经恍惚了,被侍卫带上来之后也是愣愣的。 「还不赶紧把你家主子送回她宫里去。」蔺郇沉下脸对着许妃的宫女道,转头又说,「苏志喜,你亲自去请太医,看看她伤到哪儿没有。」 「是。」 慌乱的夫人小姐们也镇定了下来,再想起刚刚在陛下面前的失态,一个两个羞得满脸通红。 再看姚玉苏,她从头到尾神色自若,连头发丝儿都没有变动一分。众人不得不在心里感叹,有时候天赐的容颜是无法改变的,通过时间沉淀出的处变不惊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学来的。 「刘德江,安排人将夫人们都送出宫吧,今日她们受惊了。」蔺郇下令道。 「是,奴才遵旨。」刘德江弯腰。 陆陆续续的,众人散去,沿湖的灯笼下,只有三人还站在原地。 「玄宝,毁了你的灯笼你可伤心?」蔺郇低头问道。 玄宝高兴还来不及,但面上却要作出一副认命般的神情,摇摇头:「许妃娘娘也不是故意的,况且她还受了伤,只要她没事就好了。」 蔺郇抬头看姚玉苏,挑眉似道:你这儿子教得好啊。 姚玉苏点点头,谦虚认下。 「这样吧,这沿湖的灯笼你要是看得上随便挑一个走,算朕赏给你的。」蔺郇笑着道。 玄宝放眼一看,这些灯笼都精致可爱,比他做的那个好上十倍百倍不止。 「那个。」他抬手一指,直接选中了今日最耀眼的灯笼。 那灯笼是太常家的女眷做的,是一盏莲花灯,莲花瓣瓣生香,像是浮在水面上的真莲花一般,功夫可见一斑。最难得是那置于莲心的蜡烛也是莲花的模样,燃尽一层又一层,立意独特。 「玄宝好眼光。」蔺郇赞赏道,「太常夫人乃是难得一见的有佛家慧根的俗世弟子,她做出来的莲花灯想必也很有禅意,你带回去好生观赏,说不定也能悟出一些禅意呢。」 「多谢陛下。」玄宝抿唇一笑,自然知道自己选了个宝。 姚玉苏旁观,嘴角稍扬。 「你呢,你想要哪个?」蔺郇将目光转向她。 「我?我便算了罢。」姚玉苏摇头拒绝。 蔺郇道:「你今日发挥急智救了许妃一命,说起赏赐你更应该得才是。」 姚玉苏挑眉:「陛下这般说的话……」 「说吧,你要哪盏,或者就算是全搬回你慎国公府也未尝不可。」蔺郇十分慷慨的道。 「不必,一盏就好。」姚玉苏眼角上扬,桃花眼微微弯成了一道月牙儿,她下巴一抬,对着蔺郇身后的灯笼道,「就许妃娘娘那盏吧,她如此自信,想必这灯笼里另有我们看不出的玄机呢。」 蔺郇先是一愣,然后无奈叹气,笑着道:「你这个记仇的性子啊……」 她哪里是记仇,明明是闲来无事给许妃上上课罢了,道理总要吃过亏才明白的。懒得解释,她不动声色地一笑,丰姿冶丽。 许妃运气还算不错,虽然又被火烧又被水淹,但庆幸的是只有手背一处烧伤,其余的并无大碍。 可许妃却彻彻底底地将姚玉苏给记恨上了。当时场面混乱,旁人自顾不暇,当然没有看清许妃是如何掉入湖里的,但许妃的宫女对她忠心耿耿,眼看着陛下要出手救人了,却冷不丁被姚玉苏给插了一脚,直接将许妃给踹下了湖。 「娘娘,通过这次的事情奴婢算是清楚了,陛下心里是极喜欢娘娘的,否则怎么会第一时间就要冲上前去呢。」许妃的贴身宫女月华说道。 许妃躺着床上自觉丢脸至极,此番不仅灯会没有办好,而且处处被姚玉苏给压制了一头,最后还被她一脚给踹下了湖,简直是奇耻大辱。 听到宫女月华的话,她心里的气儿稍稍顺了一些,感叹道:「是啊,陛下乃伟丈夫也,不仅能治国安邦还能屈尊降贵地来救我,我这心里真是……以往我还觉得陛下偏心文嫔,现在想来真是太不识大体了。」 「所以啊娘娘,你现在可千万不能萎靡下去了,应该趁此良机好好和陛下加深感情,以免年后进了新人陛下忘了咱们慧芳殿啊。」月华细心劝导。 许妃像是被一根绳突然扯住了头皮,精神一震:「是啊,年后要大选了……」 月华点头,仔仔细细地许妃盖上辈子,道:「日后宫里热闹,娘娘又是位份最高的人,自然有得忙了。」 许妃只得暂且撇开与姚玉苏的恩怨,费尽心思地去琢磨怎么在新人进来之前巩固自己的地位了。 …… 慎国公府,小公爷的书房。 玄宝支起下巴盯着吊在窗前的莲花灯,看得出神。 红杏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担忧的嘀咕道:「小主子这么喜欢这莲花灯,不会是真与佛祖有什么缘分吧。」 v第09章[12.16] 红枣睨了她一眼:「尽瞎说。」 姚玉苏从账本中抬起头来,见窗下一盏莲花灯,照着玄宝的脸红彤彤的,像极了观音座下的童男。她嘴角一掀,道:「若真有缘,我倒是不妨送他去大音寺跟着主持诵两日佛经。」 玄宝耳朵一动,终于回过神来了,转头道:「母亲,这盏莲灯花做工精细又别致,可见太常夫人实在有一双巧手。」 「瞧瞧便得了,你还真要去学这门手艺不可?」姚玉苏道。 玄宝语塞,不情不愿地下了椅子。 「母亲,咱们节后就回庄子里去吗?」他走到姚玉苏的身边问道。 「嗯。」 「可陛下还说教我射箭,我这还没学呢。」他有些郁闷的道。 姚玉苏挑眉看他:「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灯会那日。」 「那你是想跟薛先生读书还是想跟陛下学射箭?」 玄宝歪头问道:「难道不能两样都学?我以为母亲想让我做一个文武双全的人?」 姚玉苏:「……」 好,嘴舌越发伶俐了,看来还拜了第三位师父。 姚国公府这边却没有如此安静,因为年后大选的事情姚江夫妇第一次严厉地拒绝了玉珺。 「为何不可?」玉珺双腮微鼓,双眼冒光,像是一只被撩急了的猫。 姚江黑沉着脸道:「你大姐的前车之鉴你没看到吗?皇家有什么好!撇开政治斗争不说,光是那后宫女人们之间的阴谋伎俩都可以把你吃得皮骨都不剩。」 「父亲就这么看不起女儿吗?难道女儿就是任人欺负的草包?」玉珺下巴一抬,十分不服气的道。 玉珺从小便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父母宠溺,她也乖巧懂事,此时叛逆起来架势十足,姚江只觉得眼前一黑,胸闷气短。 「宫里有什么好的你非要赶着去遭罪?我和你母亲早就在为你物色夫婿,以咱们姚家的地位口碑,你还怕挑不到好夫婿吗?」姚江一脸心痛地道,「旁人仰慕权贵,一心要飞上枝头做凤凰,难道你也是那般庸俗的人吗?」 姚江自认为玉珺承袭了他与夫人所有的优点,淡泊名利,追逐山水,不喜权势地位一心有自己的想法。此时这般执拗的她,倒不像是自己所生的了。 玉珺轻笑了一声,问道:「按照父亲的说法,大家便是那一心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人了?」 「放肆!」姚江拍案而起。 玉珺心里一颤,脸色有些发白。 「你怎敢如此说你大姐!」姚江第一次这般严厉地责问她,怒目圆瞪,「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难道你不知道吗?若没有你大姐,姚家安能有今日风光?」 玉珺自知失言,但此时也梗着脖子不愿轻易低头。 「父亲,玉珺并不是爱慕权势的人,玉珺只是一心爱慕陛下而已……」 一直安坐一旁未曾开口的秦氏抬起了头,她淡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 姚江似乎也十分意外,这理由……简直单纯得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并非是蔺郇不够优秀以至于让姚江不敢相信,实在是「陛下」二字在「蔺郇」之前,这些对宫城趋之若鹜的女子们大多被前面二字给诱惑,倒是忘了去深究蔺郇本人到底够不够让人喜欢。 玉珺双手捏成了拳头,从未如此认真的说道:「父亲,母亲,你们二人是最了解女儿的。旁人爱慕虚荣,受惑于陛下的身份而进宫,但女儿不是。早在蜀地的时候女儿便心系齐王了,不管他如今是皇帝还是齐王还是旁的什么人,只要是他,我都要嫁。」 这才是姚玉珺,姚江眼里与「俗人」划开界线的小女儿。 可这样冰清玉洁、天真烂漫的女儿真的要投入那大染缸中去吗?姚江面露挣扎。 他相信玉珺的话,正如同他相信自己对玉珺的教育。可「喜欢」二字就足以让他放下原则,送女儿入宫吗?他忘不了玉苏的遭遇,更忘不了玉苏在生死线上搏斗之时自己束手无策的感觉,太无力了。 「玉珺。」姚江紧绷的双肩微微垮了下来,他叹着气道,「你大姐入宫的时候你还小,待你长大了她已经在宫里站稳脚跟了,所以你不知道这其中的艰难。你想想,若你嫁给了旁人咱们家还可以给你撑腰壮胆,可你若进了宫里,咱们拿什么跟陛下叫板?到时候你受了欺负遭了罪,谁给你喊冤叫屈呢?」 于玉苏,姚江确实算不得称职的父亲。但于小女儿玉珺,他真的是耗费了大量的心血,不仅是慈父也是恩师。 此时的玉珺还不懂世道艰辛,她笃定自己的选择,更相信自己的能力,她像大白鹅一样高高仰起了脖子,信誓旦旦的道:「陛下会喜欢我的,就算他不能保护我我也能保护自己。」 秦氏夫人抬了抬眼皮,看着像极了自己的女儿,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夫人。」姚江黔驴技穷了,只得转头求助夫人。 秦氏打量着玉珺,默不吭声。 「母亲。」玉珺转身,上前两步跪在母亲的膝下,她拉着秦氏的手祈求道,「好活歹活都只有这一辈子,就让女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从小她就知道,虽然开口教育自己的是父亲,但授意的大多是母亲。她能否进宫,能否如愿以偿,就看母亲的了。 秦氏一向少言寡语,今日也不例外,她看着面前的女儿,看着她俏生生的脸蛋儿道:「可以。」 玉珺面上一喜,姚江吓得同样站起了身:「夫人……」 「有两个条件。」秦氏道。 「母亲请讲!」玉珺喜上眉梢,拽着秦氏的手亲热的道,「别说两个了,一百个我都答应。」 秦氏嘴角稍扬,道:「其一,若陛下选中了你,无论日后多么艰难,你不得向家里求助。」 玉珺脑筋转动,思考片刻,慎重点头:「好。」 「其二,你若要进宫,须先征得你大姐的同意。」秦氏说出第二个条件。 玉珺喜色稍敛,眉头轻皱。 在桑山下的庄子里,姐妹俩曾隐晦地聊过此事,姚玉苏言里言外都是不想让她进宫。 v第10章[12.16] 「为何要征求大姐的同意?」玉珺面带难色,她已经知道姚玉苏的答案了。 秦氏轻轻一笑,像风吹过树叶子,道:「你若是这点都想不明白就别去丢人现眼了,好生在家待着吧。」 玉珺面上一僵,有些脸红。 …… 十五将至,随之而来的便是新朝第一次大选。此次选秀的范围为官职九品以上的官眷,其女须得十六以上,已婚、订婚或是面容手足有缺陷的可以排除在外。 不仅如此,蔺郇还特地加了一条「若两家已在商议婚事中,也可不入名册」。这一条便是在隐晦的告诉众人,若是女儿长相齐整但无婚约却也不想入宫的也可以,直接以正在商议婚事为由报礼部即可,不要搞得像是强抢民女一般,有失格调。 本来已经在相看好人家的夫人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并非所有人都想让女儿进宫,若是挑得一位上进俊俏又门当户对的女婿,岂不是比做皇帝的亲家要上许多?还免了被人惦记的危险。 「以此可见,陛下是位难得的仁君呐。」左丞家的老夫人握着拐杖,眯着眼看着膝下儿孙感叹道。 巧了,左丞家的大孙女已许给了宋家,诸事已定,只等五月婚期一来即可;二孙女也相看了一门清贵人家,两家已经看对眼,就差媒人上门敲定了,陛下此令一下,老夫人可算是宽了心。 可旁人未必是这样想的。 老夫人在感叹生逢良时的时候,二孙女锦如却有些郁郁寡欢。 许给宋威的大孙女月如在袖子底下拉了拉妹妹的手,悄悄送去安慰。 锦如垂眸,心情并未好转。她心里想的是大姐那门婚事自然好,公公是太傅,夫君年轻有为又深得陛下信任,以后封个一品诰命是轻轻松松的事儿。但自己那桩婚事比起来就差远了,老夫人给她看中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编修,祖上做得最高的官儿也不过从二品,以后有得苦日子熬了。可老夫人积威甚重,她只是众多孙女中的一个,哪里敢有异议呢?只得认命。 这厢慎国公府,有人站出来对命运作出了抗争。 姚玉苏一边用小匙子搅动着红枣新做的糖浆,一边抬头看向面前忐忑的人:「你说你要参选?」 说完之后,玉珺一脸忐忑地看着姚玉苏。她知道在此事上,眼前的人绝对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 姚玉苏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花浆放在杯子里,然后拎起精致的小壶往里面缓缓加水。花浆被冲散开来,有细碎的花瓣浮上了水面,像是少女脸上的胭脂一样,红得羞涩。 玉珺见她没有说话,忍不住道:「大姐,爹娘说定要你首肯才行。」 「嗯?」姚玉苏抬头,嘴角含笑,「婚姻大事自来都是父母做主,爹娘若是同意了就行了,怎么还绕上我来了。」 她这番若无其事的样子让玉珺很是意外,她以为大姐至少会跟她讲一通道理才行,怎么就……这有种不战而胜的感觉,让她准备了三日的腹稿一时间竟然无用武之地。 「爹娘的意思是大姐你是过来人,或许有忠告要给我呢?」玉珺试探地问道。 花浆冲好了,姚玉苏推了一杯到玉珺的面前,道:「你尝尝。」 「大姐……」 「尝了再说。」姚玉苏收手敛眉,端起面前的小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玉珺端起面前的小杯子,小小的喝了一口。花浆的甜意在舌尖绽放开,那研磨在其中的花瓣似乎也顺着喉咙滑下,夹带着春日点在枝头的香气。 「好喝。」玉珺放下杯子真心实意地道。 玉苏问道:「甜淡如何?」 「稍稍淡了些。」 一瞬间,玉苏的嘴角漾起了笑意,她看着玉珺道:「我倒是觉得甜了些,不太合我的胃口。」 玉珺一头雾水。 「宫里的生活于你我而言就像这同一盏壶倒出来的两杯花茶,你尝着淡了我尝着甜了,那到底这花茶是甜是淡呢?」姚玉苏双手交扣在腹前,身姿舒展,姿态恬淡。 玉珺眉头一跳,恍然大悟。她重新看向自家大姐,从她踏入这间屋子起她便是这般闲坐的姿态,可看似轻松,实则却是极有讲究,松弛不等于松垮,她坐在那里便像是一根定海神针,周遭的一切都以她为中心。可这样的功夫岂是一两日就可以修炼成的? 「大姐的意思是旁人说的都不作数,要自己去体会?」 姚玉苏轻笑道:「你是我亲妹妹,该说的我依然会说,你别听着烦就是了。」 「大姐请说。」这一次,玉珺挺直了脊背,看向面前的人的目光中更含了几分期盼。 姚玉苏缓缓道:「你若要参选,选不上就罢了,选上了也顶多是个嫔。嫔乃妾,我们家没有纳妾的习俗,但别人家的妾侍你也瞧见了,早晚提着一颗心伺候老爷夫人,若生了孩子连一声娘都当不得,只得是姨娘。皇妃听起来风光,可在皇后面前,照样还是妾,该打的该杀的,不会有半分留情。」 打、杀,这在玉珺的心中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怎么会……」 「皇后有处置嫔妃的权利,再得宠的妃子,若皇后要处置,难道还有人拦着不成?」就像她处置丽妃一样,不过一杯毒酒尔,先帝可曾因此废弃她了?何况蔺郇对玉珺断然不会有先帝对丽妃的情意。 「可陛下如今没有皇后。」玉珺辩解道。 「他难道永远没有?」 玉珺沉默了。 玉苏道:「好,撇开妾这件事不说,你愿意和整个宫城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吗?无论他今日去哪个妃子那里,下一次你见到他的时候保证不会表露出丝毫的怨言吗?」 「若是他宠爱其他女人胜于你,你能保证自己不心生嫉妒吗?宫中的时间过得可是很慢的,你若是没有做好枯守一生也无怨无悔的准备,那便打消了入宫的念头罢。」姚玉苏抿了一口花茶,的确太甜,她拎起小壶往里面加水。 玉珺抬头看向大姐,似乎洞察了一些在她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背后藏着的是何等的隐忍。她是皇后,而众人皆知先帝生前最后两年极其宠爱丽妃,甚至为了丽妃屡屡与皇后叫板。在她端庄威严的凤袍之下,是否也藏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 「大姐……」她眼眶一热,动情地唤了她一声。在她与父母畅游山水的时候,兴许眼前的人正在魑魅魍魉中艰难爬行。 姚玉苏抬头,一脸惊讶。 玉珺以为她会懂,没想到她竟然笑了起来。 「你哭什么啊。」她笑得像是从未经历过风雨,或是早已将风雨抛诸脑后的轻快。 玉珺低头抽出手绢拭泪,有些脸红,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就这么哭了。 「大姐,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擦干了泪,玉珺抬头说道,认真地道,「可我与其他人不一样,我是因为喜欢他才要去的。若是放弃了这次机会,我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站到他身边去了。」 v第11章[12.20] 「有多喜欢?」 她不问为何喜欢,几时喜欢,她问有多喜欢。 要多喜欢才愿意苦守一座空冷的屋子等他时不时地光临,要多喜欢才会在他躺在别的女人身旁的时候也依旧心怀期待,要多喜欢才能支撑自己在漫长岁月中不悲不喜不怨不怒,安心地待在他身旁。 玉珺微怔,她量度不出来。 …… 正月十六,写着秀女名字的册子被放在了皇帝的案桌上。 长乐大长公主翻阅了一番,点头道:「不错,下面的人是用了心的,这好些女子都是京城里排得上号的。」 「此次选秀以给宗室子弟选妻为主,朕的后宫进两三个就行了。」这是蔺郇早已计划好了的,后宫最大的隐患还未肃清,他可不想乱上加乱。 长乐大长公主诧异地抬头:「陛下,你这是什么话?」 「众卿要选朕便选了,难不成他们还规定了朕要选几个不成?」蔺郇笑道。 大长公主的确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手,叹着气摇头道:「都说姜还是老的辣,我看搁陛下这里不是这么回事了。」 蔺郇扬唇一笑,谦虚收下。 「如此,那我便替陛下张罗起来了?」大长公主问道。 「劳烦姑母了。」 长乐大长公主捧着册子到了后殿,待坐稳之后展开细看,居然发现册子上面有一道红痕,那是朱笔划过的痕迹。 这是哪家的姑娘被陛下亲否了啊?长乐大长公主将册子凑近了仔细看。 「姚国公府次孙女姚玉珺」。 姚国公的长孙女她知道,这次孙女是哪位呢?长乐大长公主翻遍脑海也没有将名字和人对上号。 但既然想起姚玉苏,长乐大长公主心里一阵挣扎,她知道这是陛下亲自划了的名字,她再去说也没用。但是……长乐总是忘不了姚后的模样,她咬咬牙,起身往前殿走去。 「姑母为何去而复返?」蔺郇见到她十分意外,「可是有事还未交代清楚?」 长乐上前,瞥了一眼两侧的宫人,道:「陛下不如先屏退左右?」 蔺郇见她似有难言之隐,挥了挥手,将殿内肃清。 「这里只有我们姑侄二人,姑母不必有顾虑。」 长乐上前,捧着册子道:「陛下,这姚玉珺可是你划去的?」 「是。」蔺郇爽快地应道。 长乐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欲言又止。 蔺郇倒是难得在爽快人身上看到这副前后矛盾的模样,笑着道:「姑母难道觉得不妥?」莫非姚玉珺才走通了大长公主这条路不成? 「我说这些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这一点请陛下务必相信。」长乐叹着气道,「本来我与她的姑侄情分已经随着孝哀帝走了就该断了的,但她实在是个不错的女子,我摸着良心也得这样说。」 「姑母指的是……」蔺郇心知肚明却还装作不晓得。 「玉苏。」大长公主吞吞吐吐地道。 「朕划掉的可是她妹妹的名字。」蔺郇笑着提醒道。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姚家教的闺女实在不错,若不是……哎,不说那么多了,都过去了。我刚刚看陛下将玉珺的名字划掉了,这是应该的,因着玉苏的身份她也不宜进宫,但这被陛下亲自否了的女子,以后婚嫁之事上面可就艰难了。」长乐道。 这一点蔺郇倒是没有考虑,划掉玉珺的名字只是要避开了他和玉苏的尴尬罢了,玉珺日后的婚事如何并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内。 「看在玉苏的份儿上今日我不得不冒昧进一句言,请陛下恕罪。」说完,长乐弯腰下跪。她是懂道理的人,陛下的皇位是承袭自先帝还是夺自先帝明眼人都知道,她今日站在姚家这边也有些与陛下立场相悖的嫌疑了。 若是蔺郇是个猜忌心重的帝王,此时大长公主已经失了圣心了。 大长公主说完这番话也有些提心吊胆,她并不十分了解这个侄儿,若他真的要因此翻脸她只得自认倒霉。 一双大手扶着她的手臂将她带起,大长公主抬头一看,蔺郇亲自走下来将她扶了起来。 「姑母念着与姚后的旧情,乃情深义重之人,何罪之有?况且朕也觉得姚家的闺女十分不错,若不是因着往事的缘故朕也不会如此直白地给否了。」蔺郇一脸感怀的道,「想当初姚国公也算是朕的恩师,朕那些带兵打仗的本领有一半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大长公主松了一口气,一脸欣慰地看着蔺郇。幸好,他是个能感恩的。 「姑母今日倒是提醒了朕,姚家虽然因为姚后的原因有些沉寂了,但如今他们已经分作两府,各不相干,的确不该因姚后的原因而避讳启用能臣。」蔺郇道。 大长公主略感错愕,她这番话似乎不是这个意思啊……可要说如此理解好像也没什么错儿。 「姚家次女的事情就交给姑母了,朕相信姑母能妥善处置。」蔺郇转头走向御座,「既然想起了姚国公,朕这里有个军改的法子正好找他一同商议。」 「如此,我就先告退了。」大长公主云里雾里的退下,也不知道自己这件事是办好还是没办好。 只是转头蔺郇真的宣了姚国公进宫,不仅与他商谈了半日,并且在结束之时还将军改的重任交付给了他。 朝廷风云突变,本是赋闲在家的人居然有被重新启用之日,这让谁也看不清皇帝真正的想法。 慎国公府,姚玉苏看着案桌上的茶杯,心思百转千回。那茶杯是那日他划破手指滴了血进去的,虽然如今已是空杯,但她再也不能毫无芥蒂地把它当作平常杯子来用了,只得束之高阁。 就算是她,这一次也搞不懂他在下哪盘棋了。 最终玉珺的名字还是被划掉了,不仅是她,还有其他两个秀女,原因是生辰八字与陛下不合。 宫里传话的人将口信带到之后便留下安抚的赏赐回了,留下心情各异的姚家人。 姚江夫妇自然是不必说的,这般结果正如他们所愿。他们唯独担心玉珺有些接受不了,毕竟她之前表现出了十分的向往,还未正式参选便被劝退实在是让人意外。 再看姚玉珺,她站在那里神色莫辩,倒没有姚氏夫妇所想的那般失望难过。 v第12章[12.20] 「玉珺,此事便算过去了,今后为父一定给你相看个好夫婿。」姚江走过去安慰女儿。 玉珺回过神看向父亲,嘴角微微扯了扯,道:「女儿不急的。」 她若是大哭大闹还算正常,可她这般反应着实让人担心。 「女儿啊,此事的确非我们所能左右的,这是大长公主亲自请钦天监算过的,咱们得认命。」姚江道。 「爹,娘,我没事。」玉珺转头看了二老一眼,道,「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房了。」 说完,她微微福了福身子,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姚江往前走了两步,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背影:「这孩子……」 「随她去,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秦氏站在他身后道。 姚江转头看向自家夫人,她是淡然惯了的,这点小挫折在她这里自然算不得什么。 「夫人,不如你去看看?」姚江提议道。 秦氏睨了她一眼,轻哼一声:「有什么好看的,她那一身矫情的性子便是被你惯出来的。」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一点都不给姚江面子。 姚江张口结舌:「什么是我惯的……」这性子明明是像足了年轻时的她啊! …… 初选第一日,大长公主前脚才到太和殿,后脚太后便被两侧的嫔妃簇拥着来了。 「太后身体可大好了?」大长公主也不戳破她,笑着上前迎道。 冯太后能跟皇帝拿着端着却不能在大长公主面前太过头,她不请自来地坐上了太和殿的主位,笑着道:「哀家也是怕累着你了,稍能动弹便想着来瞧一眼,也让你不至于太难。」 大长公主自然而然地落座在冯太后的左手侧,爽朗的大笑:「好嫂嫂啊,我就说你还是惦记着我的,这可不就被我猜中了么!」 冯太后牵扯嘴角跟着一同笑,两侧的嫔妃依次落座。 「哀家带她们来也是先见见要进的新人儿,也算是大家提前熟悉熟悉。」冯太后指着两侧的嫔妃,关切地问道,「不算打扰你吧?」 大长公主笑着道:「规矩在这儿摆着的,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时辰不早了,那咱们这就开始?」冯太后挑眉看向她笑着道。 原本是大长公主操持的选秀一下子就被太后夺了主动权,似乎要和大长公主一同主持大局。 大长公主风度甚佳,毫不介意地挥挥手道:「开始吧。」 冯太后满意一笑,往后靠向软垫,看似姿态随意地坐着,实则那双利眼一刻也不错地盯着下面流水般走上来的秀女。 她挑唇冷笑,若真让长乐选完了,那日后进的新人岂不是要认长乐做婆婆?那她这个太后在她们中还有什么威势可言?再说了,不选一两个可心的,日后布起局来她手中岂不是无子儿可下? 西山猎场,处于此次风波中心的男人正在十分悠闲地教小孩儿射箭。 「两脚开立与肩同宽。」他伸脚将小孩儿双脚拨开一些,手指摁着他的肩膀,「将身体微微前倾,力量均匀分布在两腿上,稳住,不要晃……」 不远处,一身蓝灰色衣裙的女人静立在那里,眺望着面前的一大一小。微风拂面,还能带来他低沉的声音,认真而严肃。 为了成全玄宝做一个「文武双全」的男子的理想,她可是为他挑了不少的好先生。 他们练了一个时辰,姚玉苏便站在那里看了一个时辰。 待太阳渐渐上了正空,玄宝的后背全湿,整张脸红得跟捂熟了的苹果一样,红扑扑的。 「红枣,水。」蔺郇一喊休息,他放在弓箭便立马奔向了红枣。 蔺郇弯腰将他的弓箭收进箭袋,清理好「战场」之后才不慌不忙地走来。 玄宝捧了一杯水正欲饮下,忽然瞧见了姚玉苏瞥向他的目光。 他眨了眨眼,她也对着他眨了眨眼,还向他示意了蔺郇的方向。 玄宝了然,转身将手里的水捧给了蔺郇。 蔺郇扬起嘴角,看了一眼玄宝身后的女人,低头看他:「你母亲教你的?」 「嗯。」玄宝羞赧地点头。尊师重道,他本该自己就想起的,居然还要母亲提醒,真是羞愧。 「多谢陛下教授臣射箭之术,请饮此杯。」他扬起头目光莹润地看着蔺郇,诚意十足。 徒弟都这么上道了,他这个做师父的自然要从善如流了。蔺郇接过杯子大口喝下,喝完之后将空杯递给旁边伺候的人,道:「行了,你也赶紧去喝水吧。」 玄宝早已渴得不行,听闻此言自然是大声应是,转身朝红枣大步跑去。 蔺郇与姚玉苏中间的这块「挡板」主动撤开了,两人正面相对,目光相接。 她主动走上前,笑着道:「陛下可还有体力随我走走?」 他高眉轻挑,一副被小瞧了的高傲:「自然。」 姚玉苏抿唇一笑,两人迎着春风踏上葱绿的草地,并肩同行。 「陛下如此喜爱玄宝,可见是喜欢孩子的,为何不让后宫的娘娘们为陛下生个一儿半女呢?」姚玉苏看似随口的问道。 「儿女之事要看缘分,并不是朕想有就有的。」他双手负在身后,沉稳应答。 姚玉苏点点头,看来走常人所走的路是行不通的了。 「陛下那日说要与我合作,可还作数?」 「朕对你说过的话,永远作数。」他侧身看向她。他比寻常的男子高上许多,她也不似寻常女儿那般娇小,两人并肩而行的时候她的头顶正好过他的肩膀。 「既然如此,那我便大胆地问陛下一句,若我应下,陛下能许我什么?」她暂且停下前行的脚步,侧身望她。 v第13章[12.20] 他许她皇后之位,她却轻易撇开,问他能许给她什么。天下少有能与他讨价还价之辈,她恰巧又是这少数人中极为出色的一个。论胆识、论魄力她不熟男儿,她缺的是一个腾风而起的契机。 她虎视眈眈,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他走在她前面一步,转身看她,高大的身姿挡下了大部分的阳光,像是从天而降的神,双翅一展,天色忽变。她以为他会笑出声,毕竟她是他的手下败将,还想奢求什么其他的呢?但他的脸上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嘲讽之意,连半分轻蔑都没有。 「别的无用的你大概也不想听,朕只说一句。」他往回走了半步,两人中间只隔着一两个拳头的距离,他低头便能嗅到她的发香,「百年之后,朕座下的这把椅子,将会属于你儿子。」 她耳朵一跳,鼻翼轻轻扇动,呼吸都错乱了。 「砰砰砰……」 有什么东西在此时破壳而出了。 一蓝一黑的两道身影在草原上相对站立,春日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微风扬起了他们的衣角,像是调皮地与他们做了一场游戏。 「若夫人还满意的话,朕也要提一个要求。」沉默在他们之间游走多时,他出声打破了这样的寂静。 她喉咙微动,本就难听的声音更加粗哑了:「你说。」 「朕要你答应,今日若击掌为誓,日后无论遇上多少困难,你都必须尽最大的努力走到朕的身边来。」他一字一句地道出。 年少时,他爱慕聪敏俏丽的她,像是一潭死水忽然被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泉水。经年累月,这份爱慕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消逝反而被酿成了执着,今生他身旁的位置非她不可。他已经跨越了千山万水、地位差别来与她重逢,若她只是留在原地等着他最后的伸手未免也太不公了。 他不求她会像他那般使尽万般手段来求取她的欢心,他只求她能珍惜。伸手可及的东西大多都会被随手丢弃,他不想让她认为他也是可以被随意放弃的人。 意外的,那双漂亮的眼睛哭了,眼泪顺着两颊滑下,如他心中的那股泉一般清澈透亮。 「你为何要这样……」她眼前雾蒙蒙,脚下也有些不稳,鼻子更是酸涩。 蔺郇双手叠在身后,微微仰头看天,光线强烈,他微眯双眼:「错了一次的人再遇上同一道问题是不会再犯错的,起码朕不会。」 第一次,他未尽全力便放弃,因为她不喜欢他。 这一次,他想使尽浑身解数之后再看看,她能否爱上他。什么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他就不该信命!「命」只会让将她推离他身边,靠他自己才能将这根绳拽回,牢牢地握在手中。 她重新看向这个男人,像是从未认识过的那般深深地凝望。 「玉苏儿。」他的大掌从身后拿出来,轻轻将她脸上的泪弹去,手指碰上她的脸颊两人均是心头一颤,他克制地看着她,「除了你自己,你已经没有什么可输的了,何不和朕赌这一把?」 赌赢了,她和他站在一起携手眺望这万里河山,青史留名。 赌输了…… 她伸手将他的大掌拉开,抬头,一瞬间眼里光芒四溢,她道:「赌了。」 「里面的人传回信来了,文嫔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的确如娘娘所猜测的那般,文嫔并未怀孕,当日摔倒小产不过是做戏而已。最要紧的是此事并非是文嫔所主导,一切全由陛下授意而为。」 姚玉苏站在窗边给插瓶里的花草修剪枝叶,身后的红枣与她说道。 「咔嚓——」眼前的人一时失手错将一朵怒放的月季给剪了下来。 姚玉苏放下剪刀回头:「你确定幕后指使者是陛下?」 「他是这样传话来的,想必错不了。」红枣面色认真的道。 既然是蔺郇授意而为,那他向玄宝说的话便有了佐证,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红枣自然也是想到了此处,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道:「主子,陛下不能生的事恐怕是真的了。」 自然是真的。姚玉苏站直了身子,侧身看向春意盎然的花园,这一切景色在她眼中都生动了起来。 …… 大选进行了月余,最终摆在蔺郇案头的有十六人的名册。 「中书省右丞杜华之女,东阁大学士马鹤之女,都转运盐使司崔嘉之女……」 苏志喜一边念着一边弯腰朝着案前的人道:「这前些都是长乐大长公主选的。」 「太后可有选人?」蔺郇一边翻阅名单一边问道。 「光禄寺寺丞冯康之女,翰林院学士肖繁之女,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张植之女。」苏志喜捧着册子道。 蔺郇听完心里便有数了,大长公主所选秀女出身有高有低,唯一共同点便是家风和顺,在京口碑不错。太后选的这三位就有意思了,光禄寺、翰林院这都是清贵之地,虽有不错的名声但并无实权,而最后一位张植之女,其父不仅握有实权而且掌管京城防卫,是实打实的要职。 蔺郇哂笑一声,这些不入流的把戏他母后是越玩越熟练了。罢了,就当逗她老人家一乐吧。 苏志喜见他提笔,赶紧上前将名册铺平,研磨备用。 蔺郇朱笔一圈,划了九人的名字,道:「这几个留下,其余的请长公主再相看一番,将她们配与宗室未婚的子弟。」 苏志喜上前捧走名册,弯腰应是。 圣旨由中书舍人宋育霖依照蔺郇的指示拟定,然后便是张贴布告,结果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姚玉苏对最终的结果也很感兴趣,听红枣说此次册封位份最高的秀女便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张植之女。 「陛下封张氏为喜嫔,赐了莲荷苑给她住。」 「喜嫔?」姚玉苏挑眉,他很欢喜吗? 红枣解释:「张氏闺名唤喜儿,陛下想必是取巧,拿了她名字中的一个字来用。」 「不怎么样。」姚玉苏直言,「听着就像个能惹事儿的。」 红枣咋舌:「主子这都能看出来?」 姚玉苏轻笑一声,并不多做解释。九位秀女,其中还有中书省右丞杜华之女,为何陛下就偏偏把位份最高的给了张氏?难不成是怕他老子不好好守城门?显然是随手点了一个坑等着人跳呢。 新进的嫔妃自然是既欢喜又紧张的,如今后宫没有皇后,且并无实力强劲之辈,如同一处未被发掘的荒山一样,大有可为。家族荣耀,自身价值,似乎都在催促她们「上进」。 v第14章[12.20] 可不巧,正待她们欲大展拳脚之际,正主儿却被麻烦绊住了脚,无暇与她们花前月下。 今日在朝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此事无异于一场地震,众人被震得手脚发麻。 正当蔺郇在询问姚国公军改之事推进得如何的时候,门外匆忙进来了一个小太监。 「陛下,有一民妇在宫外敲响了登闻鼓。」 敲登闻鼓者必得涉及军国大务,或官员大贪大恶,或有奇冤未平者,一旦被查实无上述条件则会被赏八十大板。这是本朝初立一来第一个敲登闻鼓的人,意义非比寻常,百官翘首,纷纷猜测所为何事。 蔺郇挑眉,自然也十分好奇,道:「传她上殿来。」 从宫外到殿外,这一段并不短的距离,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女子走得并不慌张,她虽垂头不敢乱视,但步伐沉稳,并无初次得见天颜的紧张和惶恐。 「民妇陈氏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蔺郇往下瞧去,阶下的女人一身朴素,头上戴着一抹发白的方巾,除了腕间一抹银镯浑身并无多余的首饰。 「陈氏,你有何冤情要诉?」蔺郇开口,威严郑重。 陈氏抬头,双手置于额前,附身再拜,朗声道:「启禀陛下,民妇想要状告当朝太傅宋普!」 殿内哗然一片。 姚国公诧异地看向一旁的宋普,暗道:奇了怪,这老东西莫不是遭了现世报了? 「宋普夺人之子,使其骨肉分离多年,罪大恶极!」陈氏俯身趴在地上,中气十足的说道。 「太傅夺人之子?」蔺郇语带疑惑地看向宋普,遂即又将目光移至宋威的身上,后者一脸震惊。 「陈氏,你且细细道来。」左丞眉头一皱,他家即将要与宋家结亲,此时亲家出了这等事他当然不能置身事外了。 陈氏抬头,面朝龙椅规规矩矩地跪着,道:「陛下,民妇有一姐姐,年轻时与人私定终身,生下一子。那人打仗一去不返,民妇的姐姐独自将儿子养育至一岁,本以为错信了人这一辈子也就和孩子过了,没想到那人突然回了,可他并不是回来跟民妇的姐姐成亲的,相反,他不顾姐姐恳求带走了她相依为命的儿子,民妇的姐姐痛不欲生,往后十九年都没有再见过儿子。」 「陈氏,你指的这人是宋太傅?」左丞问道。 陈氏摇头。 「那你为何状告宋太傅?你可知冤告可是要被打八十个板子的。」左丞眉头一竖,威严的说道。 陈氏转头看向宋太傅,眼神怨毒:「骗了我姐姐的不是他,是……」 「陛下,此女明显是疯子,这等疯言疯语竟然也敢入陛下的耳!」宋普突然站了出来,正巧打断了陈氏的话,「此乃商议国事的地方,不是菜市口,这般毫无证据的指控就应该被送入刑部大牢!」 陈氏急了,扯着嗓子大喊:「我不是疯子,我有证据——」 「宋太傅,这妇女告的是你,你这般打断她的话似不妥当吧。」周麒麟站了出来,双手揣在袖子里,嘴角带笑。 宋普被噎,脸色带青:「周大人不知内情就不要乱说。」 「那便要知晓内情的人说,如何?」周麒麟侧身看向陈氏,「陈氏,你莫要害怕,将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若是事实,陛下自然会为你姐姐做主。」 陈氏点头如捣蒜:「多谢大人。」 宋普冷哼一声,撇开眼不看。 陈氏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继续道:「骗了民妇姐姐的人的确不是宋太傅,他只是受了那人的指使抢走了孩子而已。」 听到此处,众人俱感疑惑。十九年前宋太傅在为齐王效力,乃齐王府里深得信任的谋臣,何人能指使动他?莫非……大胆猜想的人后背一凉。 「民妇的姐姐苦等了大半辈子也没等回儿子来,更莫说被那人八抬大轿迎娶回家了。若不是姐姐如今缠绵病榻,已是弥留之际了,民妇也不敢贸然敲鼓鸣冤,请陛下让姐姐的儿子去见姐姐最后一面。」陈氏一脸悲苦的道。 蔺郇脸色阴沉,他问:「与你姐姐生子的人是谁?」 「齐王。」 陈氏自知所言惊世骇俗,以额头触地,俯身下拜。 她口中的齐王自然不是蔺郇了,十九年前他不过也是一垂髫小儿罢了。 「那你姐姐的孩子可是宋太傅的儿子宋威?」蔺郇嘴角拉紧,脸色泛阴。 宋威被这一切震惊得回不过神来,他万万没想到如此骇人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不,不对,他不该相信这女人的话,她不过是个疯子! 「正是。」陈氏答。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无人敢大声喘息。 早在蔺郇登基之初便追封了老齐王为高祖皇帝,如今竟然冒出了高祖皇帝的私生子来,并且还是朝中大臣的儿子,岂不让人笑话! 宋威瞪直了眼,目中带火,似要把眼前的女人烧成一堆灰烬。 他怎么会是老王爷的儿子,他们二人无一相像好吗! 「陛下,她说谎。」宋威忍了许久终于还是在此时按耐不住,站出来指责道,「她上下嘴皮一碰便想歪曲事实,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儿!臣自记事以来便是在王府里长大的,臣与高祖皇帝毫不相像,绝对不是高祖皇帝的儿子。」 陈氏仰头看他,这便是她姐姐的儿子啊。 「孩子,孩子——」她突然起身朝宋威扑去,「孩子,你母亲已经重病多年了,如今正吊着一口气等你回去看她啊!」 宋威一贯手脚伶俐却也被她扑了个正着。 「疯女人,你做什么!」 「孩子,你此时不认你的亲生母亲没有关系,你是无辜的,可恶的是带走你的人啊!」陈氏拽着他急切地道,「孩子,你母亲如今就剩一口气了,你快随我走吧,去看看她啊!」 陈氏语带哭腔,面色急切,活脱脱一个替姐姐寻子的无助妇女。 殿内,有人惊叹世事玄妙,有人感于亲情抬袖拭面,而更多的人则是想验证陈氏话里的真假。若她只是状告太傅夺子便罢了,她竟然口口声声说宋威是高祖皇帝的儿子,这可就闹大了。 高祖皇帝名正言顺的儿子就龙椅上的这一位,而此时他正神色莫辩地看着阶下众人,心里自有一番计较。 v第15章[12.20] 宋威,绝不可能是父王的儿子。 一下朝姚国公就赶往慎国公府,直到落座饮了一大口茶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姚玉苏很是好奇,什么事情能把见惯风浪的祖父吓成这个样子呢? 「祖父,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姚国公又灌了一口茶,带身体的热度稍稍退却了一些之后才长叹一口气道:「你是不知道今日在朝会上发生了什么!」 「愿闻其详。」姚玉苏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等着他铺垫完毕后答疑解惑。 姚国公扫了一眼周围,眼神警惕,压低了嗓音问道:「你可知高祖皇帝还有一在外的私生子?」 姚玉苏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高祖皇帝是哪一位。 姚国公急得拍椅子:「齐王,老王爷呐!」 老齐王?他都过世许多年了怎么还冒出来一个私生子呢。姚玉苏蹙眉道:「老王爷在世时虽有侧妃,但与太后感情和睦,只与太后生下了一子两女,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外室。」 「这就让你惊奇了?可更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呢。」姚国公坐直了身子,一脸高深莫测的说道。 姚玉苏正思索着,抬眸看了祖父一眼,道:「祖父可别憋坏了,赶紧说来听听吧。」 「今日朝会上,一女子敲登闻鼓说要替自己的姐姐讨回公道,她姐姐便是与高祖皇帝私定终身的那位。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告的竟然是宋太傅,说宋威是她姐姐的儿子,当初宋太傅听命于老王爷将宋威从她姐姐身边带走了!」的确怕憋坏,姚国公便一气呵成,从头到尾都交代了出来。 姚玉苏听得云山雾罩的,什么姐姐什么宋威啊。 「祖父的意思是有人指认宋威是高祖皇帝的私生子?」好在她一贯重点抓得不错,一下子就明白了要点。 姚国公大力点头:「是不是难以置信?」 荒谬。 姚玉苏嘴角一扯,不知作何反应。 等等。 她双眼微眯,思绪飞快地运转着。宋威、宋普、私生子……这一串关系她之前从另一个人那里听到了不同的版本。 姚国公还在感叹着,说老齐王在世的时候挺靠谱的,怎么人走了反而给陛下母子留下这么大个心腹大患呢。若是寻常王府的血脉也就罢了,不过是一份薄产打发了事,可皇室血脉非同一般,若宋威真是高祖皇帝的私生子,定能将陛下给膈应死。 「祖父,宋威不可能是高祖皇帝的私生子。」她的双眼渐渐恢复正常,神色也镇定了下来。 姚国公瞥她:「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当事人。」 巧了,此事她正好听说过。 严氏在牢中曾言宋威乃冯太后的私生子,这话难道不是与今日朝上的闹剧有异曲同工之处吗?只不过一个说是太后的私生子,一个说是高祖皇帝的私生子,无论信谁,宋威的身世看起来都不简单了。 宋威若是太后的私生子,蔺郇要是抬抬手装作不知也就罢了,若他执意追究,宋普宋威都难逃牢狱之灾,太后就算不「病故」也得落个圈禁的下场。可若为高祖皇帝的私生子,那便一切都不同了,如今皇储未定,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皇帝盼他能变个继任者出来,如今不正是瞌睡一来枕头就来了么? 那到底谁的话才是真的呢?于姚玉苏而言,她更倾向于严氏的版本。 「祖父,此事你莫要参与了。皇嗣涉及重大,稍有不慎便引火烧身,咱们只做旁观者即可。」姚玉苏想了片刻,这趟浑水姚家淌不得,站得越远越好。 「你不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就算是高祖皇帝的私生子又如何,这天下难不成就真的要易主了?」姚国公也是个明白人,他看得透着呢,有人想要撬动陛下的地位还有得费劲了。 「我啊,就老老实实地忙军改的事,这些乱七八糟的咱们不掺和。」姚国公起身道。掺和也没用,以前这皇位还跟他们姚家有关,总得使把劲儿,如今真是隔岸观火了,落得个一身轻松。 姚玉苏也笑着起身,道:「祖父通达,正是如此。」 姚国公觑了她一眼,他这孙女越发能干了,竟然还表扬起他来了。 「玉苏儿,老夫不搅和进去,你也要离得远远的才好。」姚国公眼明心亮,一切都看在眼里,「陛下能走到今日自然有常人想不到的手段,你就别被他绕进去了。」 姚玉苏眉心一跳,有些怀疑祖父是看出什么来了。 「你老人家的话我听不懂。」姚玉苏是聪明人,聪明人便是该装傻充愣的时候绝不含糊,她道,「再过两天薛先生那里就要开课了,我得带着玄宝回庄子里去,京城的是是非非都与我无关,我是不会关心的。」 「那就好。」姚国公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 姚玉苏双颊有些泛红,虽然她一贯处变不惊,但若是真让祖父看出点儿什么来也很是尴尬,还不如囫囵过去算了。 姚国公准备离开,姚玉苏上前相送。 「对了,若宋威是高祖皇帝的儿子为何宋普要隐瞒这么多年,而起还要被一个民妇当庭指证,这一切到底是谁在后面操纵?总得有人因此获利才对啊。」姚国公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姚玉苏道:「祖父细想,若宋威的身份坐实,谁获利最大?」 「自然是宋威,他都是高祖皇帝的儿子了,陛下膝下空空,他自然是储君的最大竞争者。」姚国公摸了摸下巴,有些疑惑,「但看宋威在朝上的反应不像是事先知情的样子,他肯定不是幕后指使。这样看来,嫌疑最大的就是……」 姚玉苏见他还有再细究的意思,主动上前,伸手将姚国公往外扶了几步:「你老人家不妨回家慢慢想,左右就那几个人。」 「你这是在赶我?」姚国公一边往外挪步子一边转头看她,「我说玉苏儿,你是越来越不敬长辈了啊,哪有把人往外撵的道理啊——」 姚玉苏笑着,亲自送姚国公出了门。她知道这老家伙喜欢琢磨事儿,要是放任他在这里琢磨那指不定得磨蹭到什么时候去,还不如直接了当赶人走,反正祖父也不会记在心上。 …… 倾盆大雨落下,春日里的恬静被黑沉沉的夜空压制。 姚玉苏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身白色宽大的睡裙,湿漉漉的黑发铺在肩上,玉颜可人。她坐在梳妆台面前,红枣捧来干爽的帕子为她擦干。 「轰隆隆——」 屋外,雷声阵阵。 「等会儿去看看玄宝,他最怕打雷了,别又惊醒了傻坐在床上。」姚玉苏道。 红枣轻轻一笑,道:「是,奴婢知道了。说起来小主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竟然还怕打雷,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v第16章[12.27] 镜子面前的人睫毛一颤,随意地拨弄了一下耳边的碎发。 待她的头发擦得半干,红枣去了玄宝的寝屋。 姚玉苏拿起了桌面上的梳子缓缓梳了起来。她一边梳发一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虽旁人百般称赞恭维,但她还是在自己的脸上看到了岁月留下的痕迹。放下梳子,她用手指碰了碰眼角下方的小细纹,不得不说看起来的确有点碍眼。 屋内寂静,正是细思的好时候。她又想起白日的事情来了,几番思索,她还是认为此局乃是太后和宋普为陛下所设的。明着是指控宋普夺子之仇,实则却是有意袒露出高祖皇帝有私生子一事,这一招颇有些指东打西的意思。但蔺郇乃是战场上搏杀出来的皇帝,兵法诡谲尚可驾驭,他能勘不透这点玄妙吗? 姚玉苏缓缓地梳着头发,有些为冯太后可惜。明明两个都是亲生的,非要踩着一个当垫脚石将另一个往不合适的位置上推,何苦来哉? 忽然,她心头一动,想到了自己与玉珺。是不是父母都会偏爱小的那个一些? 「咚咚咚——」房门突然被敲响。 定然不是红枣,若非屋内有旁人在,她进出从来不需要敲门。 姚玉苏起身,随手拉下屏风上搭着的外套披在肩头。她一步步朝房门口走去,想通过门上的影子来判读来人是谁。 「咚咚咚。」又是三声沉闷的敲门声。 突然,福至心灵,她想起了什么。 门内和门外就像两个世界,一边是春日慵懒的夜晚,一边是磅礴无情的暴雨。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搭上房门,使力往回拉开。 「呼——」 门外的风吹鼓了她的睡袍,半干的发丝也随之飘摇。 她的寝屋门外站着一个湿漉漉的黑色影子,这影子浑身都沉浸在了黑暗里,唯有一双虎目明亮得让人感觉到一股灼热。 正如她所想,能在深夜造访却不影响她这一府守卫的,也只有他了。 「朕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到你这里来。」他手里握着一把黑伞,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撑开。他看着眼前的女人,胸口有一股热流在来回激荡,让人想要找到一个出口将它放泄出来。 「我也没有问啊。」她双手搭在门上,还维持着开门的姿势。 「轰隆隆——」 雷声阵阵,两人像是塑像一样彼此伫立对视,谁都没有对这样的突然见面感到手足无措。 雷声过后,一场更强烈的风席卷着雨水而来,他伸手将她的肩膀一推,带着她闪身入了门内,将一切的风雨都阻绝在了门外。 屏风后面雾气缭绕,水声阵阵。 姚玉苏坐在桌旁煮茶,外面风雨飘摇,屋内焚香安宁。 水声停了。须臾,蔺郇披着宽大的袍子走来,还未近前便闻到了一阵茶香,清甜中带着一股微涩。 「借了你的地方,打扰了。」他双手一展,不请便落座,心情已经十分舒畅。 姚玉苏用汤勺舀了一勺出来,茶水滚烫喷香,一与空气结合便将整间屋子都染上了茶香。 「喝杯热茶暖暖身。」她放下勺子,将茶杯推到他的面前。 蔺郇嘴角一扬,看向她:「先不急着喝茶。今日朝上之事,你可听说了?」 她一头散发披在肩头,失去了平日的端庄矜持,白色的袖笼滑至肘窝,露出一截白皙的胳膊和纤细的皓腕,引人遐思。 「听说了。」她单手搭在桌面上,皓腕下垂,腕间的镯子也轻轻滑落到骨节的地方,「陛下若是因此心里不快也实属正常。」 说句实在的,冯太后要将宋威生拉硬拽上那个位置,不过是想让他死得更快些罢了。 「那你怎么看的。」他眼神下滑,落到她随意叩在桌面上的手指。是他失去理智了吗,为何连她的手指都能牢牢地锁住他的目光。 姚玉苏心里转了一个弯,她不准备将严氏告诉她的话表露出来,这样太危险了。 「有几处不合常理的地方,不知道下这盘棋的人注意到没有。」她就凭着展现在人前的这些线索分析道,「其一,高祖皇帝若真的与人生下孩子为何不留在自己膝下教养,他并非恐妻之辈,就算太后心有芥蒂,但想必不会阻挠高祖皇帝父子团圆;其二,就算高祖皇帝不想将私生子带回王府教养,那他完全可以将孩子托付给其他可信之人,为何要放在眼皮子底下长大,难道就是为了看着他吗?既然如此,他就不担心被人发现?若是有被人发现的风险,为何当初不直接将孩子认回自己的名下,这一点有矛盾之处。其三,既然高祖皇帝不愿将孩子的身世披露于世,为何不处置孩子的母亲?她是唯一的知情者,处置了她就算别人怀疑孩子是他的也无证可查。」 说完后,她握起了小巧的茶杯,轻轻地吹了吹茶水,似乎笃定了宋威并不是高祖皇帝的私生子。 蔺郇扬唇,虽佩服她的洞察力,但也不得不指出:「这是推测,一切没有根据的推测都站不出脚跟。你不知道人性有多么复杂,他在那一刻做的决定也许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这一点,姚玉苏也不得不不承认。她微微一笑,点头认下:「我只是说出我的看法,不能证明这就是真相。」 「你想知道真相吗?」他看着她问道。 「想。」 「回答得太快了。」他眉梢顺扬。 姚玉苏眨眨眼,不明白。 她是极为小心的人,一边要和他合作,一边又不想引起他的猜疑,在这件事上她本应该保持距离的。但她为了误导他,让他以为她不知道内情,所以作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严氏就没跟你说点儿什么?」他低头握起茶杯,嘴角勾起了笑意。 她脸上的淡然渐渐散去,眼神恢复警惕。他知道她曾去监牢里找过严氏。 「要是没有朕的授意,你以为严氏可以活到现在?」他抿了一口茶,觉得有些苦,皱起了眉头。 姚玉苏无话可说了,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当中,她还能挣扎什么。 见她似乎有些失落,他放下茶杯握上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个个分开,再准确无误地插入他的指缝中,十指交扣。 和预想中的一样,她的手指细腻得像是羊脂玉,还带着淡淡的凉。 「朕想让你知道的你一定会知道。」 他借严氏的口说出了隐瞒多年的秘密,既避开了他当面剖白的窘迫,又让她如愿得知了真相,两全其美。 v第17章[12.27] 「玉苏,知道了这么多肮脏的事情,你害怕和朕一道吗?」他纠缠着她的手指,嘴上问的一片风轻云淡,实则却是将她牢牢地绑在自己的掌心,不愿她轻易抽身。 她展颜一笑,像是风吹皱了一池的春水,波光粼粼。 「你是以为我之前生活在一片净土之中吗?」她笑着问。 她和他都是在魑魅魍魉中打滚前行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鬼气,哪里还像平常人那般洁净如镜。再说了,她要是没有点儿让人畏惧的手段,还能和他今日坐在这里对饮闲谈吗? 蔺郇的心口升起了一股热意,眼前这般嬉笑怒骂全是风景的女人让他心潮澎湃。想遇高山,便不能做丘土。他遇见了这一辈子的「高山」,能和他琴瑟和鸣,能和他一起去见识这世间一切壮阔的风景。他誓死要守住。 忽然,他手往回拉,在她失去平衡倾身向他的同时他也主动向前。 与之前的那个吻不同,这一次他撇开了克制,热烈而激动。 他一路淋雨而来身上却依旧火热,覆上她的唇,同样带着难以忽视的热度。唇瓣摩擦,仿若雷电下降,两人俱是一颤。 大掌抬起,他轻轻盖上她明亮的双眼,不想让她见到这般凶狠的他。 唇关失守,她轻轻闭上眼,拽紧他手指的手主动泄去了力道。 吻不够,即使将她整个人吃下去也不能缓解他的饥饿之感。他突然退后一步,双手将她抱了起来。 白色的睡裙在空中滑过一道优美无助的弧线,她双臂环上他的脖子,眼眸灿若繁星。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两人的目光里都是不再掩饰的野心和欲望。 大步提起,他抱着她往红木大床上走去。 身后,帷帐轻拂,遮掩了一室的羞涩。 …… 半夜醒来,她察觉脖子下垫着一支厚实的胳膊。转头看去,他安静的睡颜展露在她的眼前。 她从被窝里抬起手,手指蜻蜓点水般的滑过他高挺的鼻梁和单薄的唇。雷池已越,从此他们便生死相依了。 手指被人抓住,他睁开眼看她,眼里哪有半分睡意。 「上一个求了我却又负了我的男人正躺在帝陵里面。」不知为何,她说出了这样让人脊背一凉的话,丝毫不符合缠绵之后的男女应该有的状态。 他嘴角一咧,笑出了声。 「唔。」胸口挨上一拳,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知道了。」他受了这一拳长了记性,不敢对她的威胁视而不见,「朕一定将你奉若神明,毫不懈怠。」 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她低下头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他的怀里,睁着眼看着帐顶。 「玉苏儿,你到底知不知道朕对你有多真心?」郑重剖白没有受到该有的回应,他也有些不满了,轻轻掐了一把她腰间的肉。 她双手举过头顶,慵懒地躺着:「知道了。」 这是学了他刚刚的语气。 「扑哧。」他笑出了声,似乎觉得还挺有意思。 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再过一个时辰他就要起床去上朝了,该有的应对之策已经准备妥当。 「需要我为你做点儿什么吗?」她转头看向他,表示了自己的诚意。 眼前的女子已是二十三岁的少妇了,但不知是不是他眼神欠佳的缘故,他觉得和当初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少女毫无分别,甚至比之前更添两分可爱。 「你想为我做点儿什么吗?」他低下头,用鼻尖碰上她的,语气中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爱意。 「如果你需要,我随时听候差遣。」桃花眼上挑,妩媚中又带着三分自信。即使她远在宫外,她想要操纵的绝不会失手。 蔺郇忍不住捏上她的脸颊,装作郁闷的道:「你到底在朕的宫里放了多少探子!」 「不多,也就刚够帮着陛下看护后宫的娘娘们。」 蔺郇脸上一沉,心里暗爽,语气谴责的道:「你竟然想对朕的妃子们下手?」 他怀里的女人抬腰,舒展,桃花眼眯成了一条妩媚的缝:「照常履行皇后的职责罢了,陛下有什么意见吗?」 疯了,疯了。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明的声音,身子朝着她压去。 姚玉苏后来一想,那叫声有点儿像月色下站在山顶的狼,扯着嗓子的模样尤为相像。 …… 雨过天晴,朝阳越出,阳光普洒大地。 太极殿,冯太后捧着陈氏带来的证物,一脸不敢置信:「这、这怎么可能……」 一夜春宵,蔺郇心态尤为平和,即使知道这些人图谋不轨,但他却无半分不爽,反而关切的问道:「母后可是认出了什么?」 「这是你父皇的匕首啊,他以前时时带在身上的,突然有一天就不见了,哀家还以为是丢了……」冯太后握着匕首,目光怀念,语气哀伤,「原来是赠予他人了啊。」 陈氏低头,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 「这么说来,陈氏所言俱是真的了?」左丞捋了捋胡子道。 殿内,议论纷纷,一时间已认定了宋威是高祖皇帝的私生子了。 而一旁的宋威拳头几乎捏出了水,他不明白这么一个满口胡言的妇人怎么会有人相信她的话! 「陛下,若今日臣丢了一把剑,二十年后有人找到臣的府上,说她的孩子是臣的孩子,臣也要认吗?」宋威咬牙,站出来驳斥道。 冯太后脸色微变,飞快地扫了一眼殿内的宋太傅。 v第18章[12.27] 「太傅,你是最清楚此事的,你怎么说?」蔺郇不理宋威的话,反而看向宋普。 宋普面露纠结,难以开口。 「父亲,你倒是说句话啊!」宋威急得不行,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难道他不知道这般表现会让其他人误会吗? 宋普看向宋威,眼神挣扎:「威儿——」 「陛下,臣的确是宋家的孩子,臣十分清楚。」见宋普不开口,宋威转头对着蔺郇道,「从小到大无一人说臣不像父亲的,臣与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绝不可能是高祖皇帝的儿子!臣与宋家不敢亵渎皇室血脉,请陛下查明,还高祖皇帝和臣一个清白。」 蔺郇面庞一柔,稍感欣慰,这是歹竹出好笋啊。 「陛下!」一直不开腔的宋普突然站了出来,朗声道,「不敢欺瞒陛下,宋威的确不是臣的儿子。」 宋威惊愕转头:「父亲——」 「当初在高祖皇帝面前立下重誓,不敢轻易违诺,故而隐瞒多时,臣深感不安。」宋普抬头,面色坚毅道,「今日为不让皇室血脉流落民间,臣不得不违背誓言,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后,臣愿以性命向高祖皇帝谢罪。」 蔺郇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温和的道:「举头三尺有神明,父皇若泉下有知,一定也想让他的血脉认祖归宗。」 宋普坚毅的脸色在蔺郇的「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话后稍稍有裂开的迹象,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条路他走定了! 在宋普的故事里,老齐王并非是和小陈氏两情相悦,而是一夜露水罢了。在得知小陈氏生下孩子之后便派亲信宋普将孩子抱走,并将小陈氏送离蜀地,给了她一笔厚厚的安置费。老王爷不想将私生子写入族谱,但也不愿他流落他地,便请信得过的宋普代为抚养。 「臣与夫人成亲数载,一直未有自己的孩子。夫人得知高祖皇帝要将此事委任于臣十分高兴,承诺愿意将宋威当作亲生儿子对待。就这般,宋威一直养在臣夫妇名下,直到夫人病逝前她还一直念叨着宋威,可见已经与亲生的无二般了。」宋普说到此处,眼中泛泪。 宋威愣愣地,一脸失神。 母亲逝世的时候他才七岁,但已经十分知事了。记忆中她是个温柔的女人,说话轻言细语,连对他都是如此,从未发过脾气,即使他调皮得人狗俱嫌她也未曾出声责骂他,只会将他揽在怀里轻声细语的讲道理。平心而论,他一直喜欢母亲胜过父亲,只有母亲能包容他的一切,而父亲只会严厉地斥责他罚他,让他这个天生不愿意投降的人心生反叛之心。只可惜佳人寿短,一夜白幡挂满府,永远对他宽容和蔼的母亲忽然就走了。 殿内众人因着宋普的话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是忠臣,帮高祖皇帝养育了孩子而且隐瞒了二十年整,若不是孩子的母亲找上门来估计这个秘密也会被带进土里去。也有人说此事疑点颇多,光靠宋太傅和陈氏的话不足以信,高祖皇帝已归天多年,真相到底如何只有他才知晓。 「陛下,皇室血脉混淆不得,虽宋大人言辞恳切,但事实究竟如何咱们也不能凭这寥寥数语妄下定论。」右丞杜华站了出来,他是德高望重的臣子,言语颇有份量,「臣举个不恰当的例子,远的不论就说近的,前朝便有人企图混淆皇室血脉,当时孝哀帝一时被蒙蔽险些中套,若不是后来姚后出面查证,恐怕那狸猫真要代做太子了。」 「杜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是认为老夫心思叵测故意混淆皇室血脉吗?」宋普瞪眼,不悦地道。 杜华脾气甚好,只是摇摇头道:「太傅莫要着急,此事并非能一时便能下定论的,咱们再认真查证一番,总能找到铁证的。仅仅凭太傅和陈氏的话,还有这一把匕首,恐不能轻易让世人信服。」 杜华所言处处站在皇室的立场考虑,十分在理。殿内有不少的臣子附议,虽宋威有可能是高祖皇帝的私生子,但不是十成十的确定便不能将他认回,尤其是如今陛下膝下无子。 冯太后一直静观其变,见众人都有将此事搁置一旁的打算,她虽心里着急却不能开口表明立场,否则便会让人生疑了。 「母后如何看?」她不欲作声,蔺郇却没有让她如意,询问她的意见。 冯太后嘴角一扯,有些尴尬的道:「哀家也未料到还有这种事情发生,实则是……哎,高祖皇帝一向洁身自好,绝不是这般随意之人,想必这匕首也是这姐妹从旁处得来的吧。」 一对普普通通的姐妹花,又无身份背景,若不是老王爷亲自赠予怎么可能得到这等宝物?冯太后这话有失水准。 蔺郇点点头,看向面前众人,道:「此事关系重大,非一时能论断。朕会派人去查此事,各位也宽心些,若真是父皇的遗脉朕自然不会让他认祖归宗,但若是一场误会……」他黑眸一扫,各人脸色不一,「不论功绩如何地位如何,朕都要问他个欺君之罪。」 蔺郇的话矛头直指宋太傅,他站直了身子挺胸抬头,似乎一身正直无所畏惧。 「散了吧。」蔺郇起身,挥袖离开。 宋府,宋氏父子隔桌对坐。 气氛一时凝滞,一人不知道怎么开口,一人在等着对方开口。 「父亲,你为何要在朝上说那番话?」最终,还是宋威先开口。他既是疑惑也是茫然,他到底是谁的儿子,为什么一夕之间自己成了来路不明的人了? 当然是他的儿子。宋普端起茶杯嘬了一口茶,他知道宋威与蔺郇感情甚笃,若真计划全盘托出只会是自毁长城,到时候不仅大事不成,这个儿子恐怕也不得让他了。 「为父今日所说句句属实,你本就是先王的孩子。」宋普叹了一口气,「先王不愿你与陛下争锋,也不想太后心怀芥蒂,说白了,也是为了保护你,所以才将你养在我身边,称作是我与夫人的孩子。」 宋威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神直发愣。 「先王走了,你母亲也走了,死守着这个秘密对于我来说并不是甚难事,只是那陈氏突然冒了出来打了我个措手不及,我不得不将真相说出来。」宋普道。 宋威已不是七岁的小儿了,遇到和父亲意见不一的时候只是一头捏着拳头瞪眼的小公牛,他长大了,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 「可是我与先王长得并不相似。」 「长相算得了什么,这世间亲父子亲母女长相无一相似的大有人在。」宋普不在意的说道。 无论宋普如何澄清,宋威很难去相信他的话,他从心底抵制。 「当年之事只有我、先王还有陈氏清楚,如今先王不在,我与陈氏的话便是铁证。」 「正因如此,父亲说的话才要慎重。」宋威道。 宋普脸色微变,抬眸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在此事上撒谎不成?你是我养了二十年的孩子,我早已把你当作亲生的了,难道是我想让你处在如此尴尬的境地吗?」 「我并非是不相信父亲……」 「你必须得相信我。」宋普打断他的话,站起身来,严肃地道,「此事干系重大,若你都站在与为父相对立的立场,你让其他人如何信服我的话?今日在朝上你的表现就是错的,不成熟不过脑子,简直是没有任何长进。」 说完,他甩了甩衣袖离去。 宋威挺直的脊梁一下子就弯曲了,他垮在那里,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乾元宫,内宫的太监捧着放着各位娘娘的牌子的盘子弯腰站在蔺郇的面前。 蔺郇的手在牌子上方滑过,最终停在崔贵人的头上。 崔氏,都转运盐使司崔嘉之女,性情和顺,娇俏可人。 蔺郇慢悠悠地散步到宝华殿,殿门口点着一盏红灯笼,他仰头一看,忽然就想起了元宵灯会上她如玉般的模样了。她侧身与旁人说着话,明明是出口损人,但嘴角携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在那灯火的照耀下光彩夺目。 与她一比,纵然国色天香也黯然失色。 「陛下?」殿内的人已经跪迎许久了,他还在站在门口踟蹰不前,刘德江不得不开口提醒他。 v第19章[12.27] 蔺郇收回目光瞥了刘德江一眼,那是看物件儿的眼神,像是随时都可以扔弃一般。 刘德江浑身一抖,几乎想自扇耳光了。他这个不长记性的嘴啊! 幸好蔺郇并不打算在这样的良辰美景下发作人,抬腿朝着殿内走去。 宝华殿,崔贵人一身粉裙跪在那里,春夜薄凉,很难说是因为紧张还是冷才发颤的。 「贵人,千万别在陛下面前失仪啊。」身旁有老嬷嬷提醒道。 崔贵人一张圆脸,俏丽可人,小鹿似的大眼睛让人过目难忘,浑身都透着一股少女不知世事的纯真。老嬷嬷心里是笃定崔贵人能拿下陛下的心的,这般娇俏的人儿哪个男人不爱呢?她在宫中经营多年还是寂寂无名,说不定此番就要因为崔贵人而翻身了。想到此处,老嬷嬷的心里甚至比正主还要火热。 眼瞧着那抹玄色的身影近了,崔贵人赶忙低下头。她害怕得紧,虽然嬷嬷教了又教,但她毕竟是实打实的少女,未经人事,更未想过自己会侍奉天子,几乎是难以控制的惶恐。 与她所想的不同,那抹身影从她身旁走过,连脚步都未曾顿一下。 「起吧。」他边说着边往里面走去。 崔贵人有些愣神,还是旁边的宫女将她扶了起来。 「妾、妾身见过陛下,陛下万福。」她走上前去,再施一礼。 蔺郇坐在上座,双膝展开,随手拿起她放在桌上的绣棚子,道:「这是你绣的?」 「是……」崔贵人迟疑地道。 「这是鸳鸯呢还是鸭子?」他轻笑一声,拿着刺绣凑近了看。 崔贵人脸色一红,支吾得说不出来了。入宫之前她的刺绣便总是被母亲批评,说她弹琴的时候手指活泛,怎么握着绣花针的时候就十指硬得跟棒槌似的,半点都不开窍。 如今被陛下嘲笑,她臊得满脸通红。 「害羞什么,过来坐。」蔺郇放下刺绣,端起了手边的热茶。 崔贵人心里还是忐忑得紧,站在她身后的老嬷嬷急得不行,这怎么就不开窍呢?陛下明显是钟意她的啊。 崔贵人慢腾腾地上前,即使落座也是半边臀挨着榻,一副随时都要起身的样子。 蔺郇侧头瞧她,她却不好意思地闪躲,脸上飞上了红霞。 这般少女情态做不得半分的假,显然这位初入宫门的贵人还保留着闺中的纯真。 很好。蔺郇嘴角扬起了笑意,就她了。 这晚,蔺郇并未留宿宝华殿,与崔贵人闲聊半个多时辰后,便抬腿离去了。但宝华殿的人无一不觉得陛下是爱重小主的,不然走的时候为何还摸了一把小主的脸蛋儿,说让她准备好了再来呢? 崔贵人羞臊得垂下了头,手绢被揉得乱七八糟。 老嬷嬷恨铁不成钢的道:「贵主儿啊,你怎么就不把握机会呢!」 「我、我害怕……」崔贵人脸上还挂着未散去的红晕。 「有何可怕的?帷幔一拉,陛下也是男子啊,难道还有什么三头六臂不成?」老嬷嬷痛心地道,「这可是大选之后陛下第一次到后宫来了,你这是走了大运了你知道吗!」 崔贵人也知道自己的表现有些上不得台面,低头任由嬷嬷数落。 「哎,幸好陛下未曾问罪,否则这一宫的人都要跟着你遭殃。」老嬷嬷庆幸道。 崔贵人懵懂:「为何要问罪?陛下有这般狠——」 「嘘——」嬷嬷打断她的话,严正地道,「噤声。」 想起这是深宫不是自家,崔贵人不得不收声。 一夜过后,陛下昨晚到过宝华殿的消息便传遍了宫中。对于崔贵人未侍寝的缘由,众人说得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陛下爱重崔贵人呢,走的时候还与她私语……」 「崔贵人也忒不知事了,这多好的机会啊,怎么就没有趁机抓住呢。」 「要我说啊,这才是贵人的高明之处啊,犹抱琵琶半遮面,这才能勾着陛下再去呢……」 御花园自来都是闲谈的好地方,无论是各宫娘娘还是宫女,都喜欢嚼一嚼舌根子。 恰好,喜嫔与肖贵人正从后面的花丛经过,那闲谈的宫女们没注意到这边,无意间说的话入了有心人的耳朵里了。 「崔贵人可真是不知趣,陛下这般看重她她居然还赶着陛下出去,真是不知轻重……」肖贵人捏着手绢轻轻一笑,媚眼流转,瞥向了自入宫以来便被众人看好的喜嫔。 喜嫔双手交叉相叠,微微用力:「崔贵人一向天真烂漫,兴许是真的怕陛下呢。」 肖贵人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道:「崔贵人的天真烂漫是真是假我不知,可姐姐这天真的劲儿可是让我见识了。」 喜嫔脸色忽变,抿紧了嘴唇。她并非蠢笨之人,因着初入宫便被封为了「嫔」,以至于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犯错,肖贵人这话不过是在撺掇着她去斗罢了。 「妹妹志存高远,注定是个有出息的。可姐姐我只想安稳度日,这些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只要阖宫安宁就好。」喜嫔悄悄吸了一口气,面色如常的道。 肖贵人嘴角一拉,哟,还是个有主意的人呐。 「我斗什么斗啊,既没有姐姐的家世又没有崔贵人的好运,只有夹着尾巴做人啰。」肖贵人抬腿往前迈了一步,腰臀一扭,走得摇曳生姿。 喜嫔被她说得心里一阵憋闷,明知道她是存着坏心眼儿,可就是忍不住去想陛下心疼崔贵人的样子。凭什么崔氏就有这样的好运气?第一个被翻牌子,第一个被陛下注意……明明起初她才是最被看好的那个人啊。 「肖妹妹。」喜嫔轻声喊道。 肖贵人回头,笑着问道:「怎么了,喜嫔姐姐?」 喜嫔上前两步与她并行,语气不慌不忙地道:「这宫里不结识一两个朋友恐怕是走不远的,妹妹可有意与我联手?」 蠢货。肖贵人心底冷笑,面上却一派和善。 「好啊,姐妹互相照应本就是应该的。」 v第20章[12.27] 薛先生开课了,玄宝又开始每日早起晚归的读书郎生涯。 离开近月余,庄子也焕发出了新貌,绿枝绕墙,红花探头,无处不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红枣笑言:「住在这里似乎比国公府更让主子心情舒畅。」 「是啊,这里就是我的世外桃源。」姚玉苏在榻上随意地一歪,整个人都放松了。 春天是栽种的好时节,庄子里的佃农在沉寂了一个冬天之后扛着锄头出了门,终于有了一展身手的地方。 玄宝从薛先生处回家,兴致勃勃向姚玉苏讲述着今日师兄弟一起帮师母栽种的趣事。 「那秧苗极为难插,歪了不行深了更是不行,力道在此处十分难拿捏……」 「还有那高粱,轻轻挖了坑就竖着插下去,我那大师兄时至,一不留神就被师母骂了个狗血喷头,哈哈哈——」 玄宝向来稳重,可在薛先生这里上的课越久他的变化就越大。他的懂事和稳重不再来源于讨好父母,而是作为修身束己的历练,因此,在闲暇时他渐渐活泼了起来,像同龄人那般嬉笑打闹无所顾忌。 姚玉苏一边聆听着他说的趣闻,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暗叹道:这先生拜得实在是太值了。 「对了,还有这个。」他从书袋子里摸出了一个小口袋,里面居然是几十粒种子,他将种子摆放在桌面上道,「先生说了,将这种子在春日栽下,待秋天收获之时看谁的收成最好,头名就会有先生的奖励。」 红杏在他身后啧啧作叹:「这薛先生还要教学生种地啊!」这君子六艺可不包括「种地」一项啊。 姚玉苏捡起两粒种子放在掌心,凑近了观察:「这是粟米?」 「正是。」玄宝往前爬动了两步,眼眸晶亮地盯着姚玉苏,「母亲可会种?」 姚玉苏瞥见他期待的目光,显然是对薛先生的奖励十分向往。 「兴许会吧……」她有些迟疑,即使是在儿子面前她也从不大包大揽。 可这般有所保留的话也足以玄宝振臂高呼,抱着对姚玉苏十分信任,他似乎对拿头名势在必得了。 「母亲,那我先去写功课了。」玄宝拽上书袋子出门。 「去吧。」 红枣见玄宝离开,弯腰对姚玉苏道:「主子,你何时学过种地啊?」 姚玉苏气势稍弱地道:「这么多人都在种,应该挺简单的。」 红枣:「……」 晚饭过后,姚玉苏钻进了书房,她得找找农作物方面的书,若是在玄宝面前承诺了却又搞得一塌糊涂说不定会削弱他对她对信任。 红枣端了一盏灯进来,搁在书桌旁,见主子手边已经摞了五六本农经方面的书,忍不住佩服她起来。 玄宝并未将此事全然交托出去就不管了,他每日都会从同窗那里学到点儿种地方面的知识回来,母子俩会进行一番交流。最终,看完了书的姚玉苏和听闻了不少知识的玄宝共同决定在谷雨前后播种。 「那要不要先把地松松?」姚玉苏问。 玄宝一只手支着下巴,道:「应该是要的。」 「不如就是后日你歇课那天?」姚玉苏提议道。 「好。」玄宝严肃地道,「正好我可以亲自种。」 姚玉苏忍不住失笑,就算一件很小的事情如果让有心人做的话他也会整出十分大的阵仗,比如眼前这小孩儿就是。为了种地这件事母子俩已经钻研很久了,其实庄子里就有老把式,若让他带着做说不定会省了一半的功夫。 「我就是想让他体会这其中的艰辛,以后无论做不做官都能体察百姓的苦楚。」入睡前,姚玉苏这般说道。 红枣一向很佩服主子在玄宝身上下的功夫,为了教育他,她总是事事亲为,就拿种地一事举例,若换做别家的夫人说不定会安排一两个人帮衬着做,绝不会自己这么费心费力。 而让红枣惊叹的还远不止此。 玄宝歇课那日母子俩很早就起来了,他们准备选一块地松松土。 两人都是一身短打,粗布麻衣,远远看去与这庄子里的其他人并无分别。 姚玉苏的一头乌发被挽在了脑后,为了让头发在劳作的时候不至于散下来,红枣又用一条方巾牢牢地兜住系好,留了一个漂亮的结在她的头顶,看起来就像一位初嫁的农家少妇,朴素之中难掩姿色。 原江为他们选了一块僻静的地,这四周都是竹林,很少有人在这里来栽种农作物。 玄宝扛着为他量身打造的小锄头气势汹汹地就下了地,他还对着身后的姚玉苏道:「母亲放心,我在师母那里学了很多了。」 姚玉苏忍不住乐了,觉得他这副「自以为能干」的样子很是可爱。 这块地便是母子俩的任务,玄宝不要旁人帮忙,自信光靠自己和母亲便能种出香香的粟米来。 姚玉苏一向很支持他的决定,毫不犹豫地跟着一块下了地。 此时正是清晨十分凉爽的时候,太阳还没有露头,山里只有鸟虫鸣叫的声音。母子俩埋头挖地,玄宝还好,他早已在薛师母那里实践过了,稍稍有数,但姚玉苏就不同了,她第一锄头下去就差点儿闪了腰。 「主子小心。」红枣站在岸边要上前。 姚玉苏摆摆手,道:「无碍,就是平日里躺着坐着久了,正该松松筋骨。」 红枣嘱咐道:「主子当心,平日里没有做过这些活计很容易伤着腰,若是做多了要痛上好几天呢。」 姚玉苏抬头看向前面的玄宝,他埋头专心挖地,小小的身影在这田间辛勤地劳作着,即使一个坑要松上好几锄头,但他也咬着牙不言辛苦,十分专注地做着这件事。 不知为何,她眼眶里忽然有热意上涌,她赶紧埋头,掩去自己的一腔自豪。 太阳渐渐升起,干爽的衣裳也被打湿,母子俩歇歇停停,竟然也松了一半的地了。 玄宝一扭头,发现姚玉苏离他很近了,作为一个稍比母亲经验丰富的「老把式」他感到了危机感。 「哒哒哒!」 玄宝耳朵稍稍竖起,仔细一听,的确是马蹄声。 v第21章[01.06] 「母亲,兴许是陛下来看我们了。」玄宝转身,欢喜地说道。 姚玉苏正是汗流浃背的时候,额前有两缕碎发落了下来,腿上的裤子也因为沾染了泥土被她挽起了一截,两只裤脚一高一低,就这样的尊容,玄宝说蔺郇来了? 「嘶——」骏马长嘶。 蔺郇从院子出来,顺着红杏指的路找到此处,果然看到了那地里的母子俩。 他从未想过姚玉苏会有狼狈的时候,或许有,但她绝不会展示在人前。可眼前这包着方巾的农妇……还真是淳朴啊! 姚玉苏转头,一眼就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促狭,抿了抿唇,将锄头放置在一旁,走上岸边。 「陛下怎么来了?」她笑着问道。 蔺郇将她浑身上下都扫视了一番,果真是干一行爱一行,这副样子很契合她「农妇」的身份。 「不错,像模像样的。」蔺郇双手背在身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玄宝倒没有这些顾虑,他放下锄头过来请安,道:「陛下,这是我和母亲挖的地,你看怎么样?」 蔺郇一眼望去,眼中情绪复杂。 说实话,对于一个稍微懂一点种地常识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七扭八歪,若是顺着这挖的坑去种,估计待苗子长高了就得互相「打架」争地盘了。 「不错,很好。」可对于像玄宝这样乖巧伶俐的孩子,他一向不吝啬夸奖,摸了摸他的头道,「真能干。」 玄宝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但一听蔺郇的夸奖顿时精神百倍,感觉还能再把剩余的地也挖了。 姚玉苏自然不许,他还是小孩子,若真劳作过度了说不得要伤着身子。 「你和红枣去弄些甜水来,这日头大了有些渴了。」姚玉苏知道直接说让他不干他肯定不愿意,就找了个其他的由头将他支去休息会儿。 「好。」玄宝不知内情,立马领下这项任务。 待他们走了,姚玉苏才垮下双肩,毫无包袱地跌坐在田坎上。 「扑哧。」 姚玉苏仰头看他:「很好笑是吗?」 「你这样的母亲这世间绝寻不到第二个了。」他由衷地称赞道。 姚玉苏嘴角一拉,脸色稍霁:「呵。」 他笑着拎起她放在一旁的锄头,挽起裤脚,扛起锄头下了地。 「哎!」姚玉苏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帮你们把剩下的挖了啊。」他理所当然地道,「难道以你们俩的体力还能继续做吗?」 那倒是真不能了。姚玉苏揉了揉酸软的胳膊,只觉得浑身都痛了起来。 蔺郇显然比这母子俩要在行的多,而且男女体力悬殊,他一锄头下去,再一翻,一个坑便挖好了,简直是又快有准。 姚玉苏本以为他是嘴上说说罢了,没想到这才是迟到的高手。 蔺郇也不多话,他顺着姚玉苏结束的地方一顺溜地挖了出来,动作利落干净。 姚玉苏看得有些眼直,她抱着胳膊感叹:「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啊。」 蔺郇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低着头干活,胳膊上的肌肉鼓起,锄头往下,松的土块与之前的简直形成了残忍的对比。 姚玉苏眼中的惊叹渐渐化为欣赏,她安心地坐在田坎上,注视着那一抹利落矫捷的身影。人与人真的有很大的差别,就算蔺郇不做皇帝,换做任何一行,他恐怕都能做到极致,性格使然。 她想起年少时闺中密友曾问过她,择婿要什么条件的? 她思索了一番,答道:「做事认真的。」 无论做什么,认真比天赋更为重要。 日头渐渐升上正空,蔺郇的衣裳也被汗湿,额前有汗珠落下。 他正欲转头喊她,却不想她已不声不响地走到他身边,手里正拿着手绢递给他。 他稍稍佝腰,侧着身子将俊脸送了出去。 她轻笑一声,总算没有再一巴掌甩出去。 他眯着眼感受到沾染了她气息的手绢在脸庞游走,种子还未洒下,他却仿佛已经闻到了果实的香甜。 田间地头,一高一低。他挥着锄头挖地,她站在一旁帮他拭汗,如同这世间很多新婚的农家小夫妻一般,辛劳地耕种着属于他们的一片天地。 红枣带着玄宝送来甜水的时候余下的地已经被翻完了,玄宝欢喜地跑到田坎边将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的之后才回来,对着蔺郇好生感谢了一番。 红枣将甜水捧给蔺郇,他接过碗,瞧了一眼,似有些迟疑。 「咳。」身旁传来一声轻咳。 他对这些甜甜的东西没有任何的好感,寻常时候是碰也不会碰的,但此时也只得仰着头端着碗,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下颌的汗水顺着他仰头的动作缓缓滑落,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玄宝盯着他的动作,也跟着咽了咽喉咙。 姚玉苏暗自搓了搓手指,竟然生出了想伸手摸一摸的冲动。 「回吧。」 日头渐渐升上正空,该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蔺郇将雷电的绳子从树干上解开,转头问玄宝:「想上去骑一下吗?」 v第22章[01.06] 玄宝自然是小鸡啄米似点头。 蔺郇将他抱上马,接着自然而然地将绳子递给了原江,嘱咐道:「看好你家小主子,别让他摔下来了。」 「是。」原江牵过马,带着玄宝先行一步。 身后,红枣挎着装着甜水的碗不远不近地跟着。 打发了无关人士,两人这才有谈话的空间。 蔺郇转动了一下肩膀,道:「朕整日坐在太极殿批奏折,好久没有这么活动过了。」 姚玉苏笑着指出:「陛下不是每日都晨起练拳吗?」 蔺郇侧头看她,埋怨道:「朕自己找了个台阶都不让下,你这人真没什么意思。」 姚玉苏惊讶,而后低头一笑,不知是不是在笑他傻。 气氛就这样松弛开来,多日不见的尴尬一扫而空。 「玉苏,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盘问朕的?」他挑眉看她,主动送上门去。 后宫一草一动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何况在如此敏感的时期,陛下对崔贵人释放了足够的善意,这是不是代表着什么呢?纵然背后没有政治意图,但也足够让其余嫔妃们酸上一阵了。 他就不知,这「酸」当中是否有她的一份儿了? 自然是没有的。 「陛下要掌控后宫,自然要把握平衡。你先是封了喜嫔,抬高了她的身份,将注意力都吸引到她的身上,试图用她来试一试这新进的嫔妃们胆量、伎俩如何。可喜嫔让你失望了,她是个稳得住的,入宫至今也没有什么举动。于是你决定再换一个人,挑来选去,柔顺可人的崔贵人就入了你的眼。」姚玉苏慢条斯理地说道,语气不慌不忙,显然是早已看透了他的招数。 他从前就喜欢她这聪敏劲儿,但此时却觉得十分的煞风景。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般冷静地分析朕?」他叹了一口气,深感前途漫漫。 姚玉苏撩了一下额前耷拉下来的发丝,将它压入耳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抬头笑道:「若我连这点都看不清,别说宫里的十年白待了,就连你我恐怕也是白认识了一场。」 他眼眸一亮,表示出了对后面那句话的足够兴趣:「怎么讲?」 「你若真喜欢我,就不会再喜欢崔贵人那样的女子。」她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平常,神色自若。 他脚下一顿,停留在原地。 她站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转头看他:「怎么了?」是否是这样的直白让他惊骇? 「玉苏,我真喜欢你。」他望着她,于是眼里便只有她、全是她。 「我真喜欢你」有两层含义。其一,我真的喜欢你;其二,我非常喜欢你。以上两者,他全中。 仿佛头顶的阳光太烈,她双颊绯红,望向他的眼睛也如一泓清水,透彻得让人心动。 这两人早已过了纯情的少年时期,本不应该再因为这样朴素的示爱而激动昂扬。可爱情大约与年龄是无关的,无论年纪几何,面对这样的一汪深情可能都无法自抑。 他上前半步,将她扣在一起的双手分离,坚定地搭入了自己的大掌中。 「朕,盼着你懂我,却又害怕你太懂我,以至于有些话朕可能很难从你嘴里听到。」他握紧她的手,像是要将她嵌入自己的掌中一般用力。 她低头看着交缠的手,明了他的意思。 「我不是崔贵人,也不是你后宫中的任何一个妃子。说句托大的话,我所经历的一切对于她们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也许她们有一日也会经历些磨难,但就目前来说,她们恐怕与我相差甚远。」说到此处,她抬头看他,目光温柔,「也就说,她们的羡慕、嫉妒、吃醋,很难再表现在我的身上。」 她是能容纳风雨的海,她们只是小小的河,能将小河截断的山石却挡不住浩瀚的海洋。 「泽愚,你有我在你身后你应该庆幸。」她眨了眨眼,「我是值得信赖的后盾。」 如同她辅佐孝哀帝一样,她必将辅佐他登上更高的台阶。 他胸口发热,忍不住揽她入怀。 怎么说呢,当初让她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的话不完全是假的,可那也只是用来诱她上钩的借口而已。他想要的哪里是一代贤后,他要的只是一个会哭会笑会闹的她而已啊! 他心口发烫,想开口告诉她实情,却又怕她看轻了他的感情,要撕毁与他之间的君子协定。可这般不说,却更让人烧心,明明是想她一生安稳、顺遂,却变相地将她推入了风雨中。 「玉苏,不要去做一个端庄懂事的皇后,就做朕的玉苏儿好不好?」他勒紧她的肋骨,牢牢地将她锁在怀里。风雨来了,他自然会撑起伞来为她遮住,护她周全。 玉苏儿…… 一直以来她都不喜欢别人这样称呼她。玉苏儿,一听便是一个太矫情,也太软弱了的女人。 此时他贴近她呼喊,耳膜震动,像是有蚂蚁爬上了她的耳骨,痒痒的。 闭上眼,她有一瞬间为这个称呼沉溺了,觉得可能做一个软弱矫情的女人似乎也是一种福分。 不远处,跟在他们身后的红枣默默地转过身,心口是擂鼓般的心惊。 她家主子,可能要书写一个传奇了。 蔺郇虽多次经过这庄子,但能被邀请到里面做客倒是第一次。红杏已经张罗好了午膳,与宫廷御宴不同,这里都是农家菜色,原材料取之于外面的田地,十分天然。 一方木桌,三把椅子,围坐好了之后便可开餐。 一道清蒸鲫鱼,一道姜丝炒肉,一道素三鲜,再配上一道酸菜胡椒猪肚汤,这便是午膳的全部了。 姚玉苏和玄宝是吃惯了的,奇怪的是蔺郇见到这般菜色也十分淡定。 「庄子里的厨师比不上御膳房的大厨,还望陛下恕招待不周之罪。」姚玉苏将上座让给蔺郇,自己选了他左手侧的藤椅落座。 「这菜色怎么了,很好啊。」蔺郇面色平常的道,「以往行军打仗的时候哪有这样的好菜。运气好的时候能喝上肉汤,要是走到人烟荒芜的地方只得啃硬邦邦的干粮。」 玄宝看着一桌好菜肚子饿得咕咕叫,却听见蔺郇在将行军打仗的事,立马就竖起了耳朵。 「怎么?感兴趣啊?」蔺郇注意到他的动静,笑着看向他。 v第23章[01.06] 玄宝抿着唇笑:「陛下可以多讲一些吗?」 「吃完饭再讲。」姚玉苏不等蔺郇承诺,赶紧出声打断。 蔺郇附和:「对,听你母亲的。」 玄宝点头,小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奇怪的地方,总感觉陛下有些怕母亲似的,可陛下怎么会怕母亲呢? 春日的恬静暖和让人犯困,用完午膳后,玄宝还没能等到蔺郇的故事,便忍不住困意一头栽倒在榻上睡着了。也是上午劳作太辛苦了些,他即使意志坚定但也是个小孩子,哪里能真的不累了。 红枣捧来毯子,姚玉苏坐在榻边为他盖上。不一会儿,榻上的人打起了小呼噜。 蔺郇并未走出厅内,他站在榻尾弯腰看着玄宝的睡颜,脸上挂着难得的温柔。 「你将他教得极好,朕从未看到像他这般性格坚毅的孩子。」对于玄宝,他完全没有外界所想的猜忌,反而是毫不吝啬的赞美,无论是人前人后。 姚玉苏微微一笑,轻轻拍着榻上的人儿,小声道:「他的懂事并非完全是我教出来的,他似乎天生就比别人多了一窍。」 在他三岁以前蔺辉十分疼爱他,时时刻刻都将「玄宝玄宝」挂在嘴边,以至于旁人都忘记了他的本名不叫玄宝,叫玄临。后来宫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蔺辉的注意力也慢慢被分散,他花在玄宝身上的时间就少了许多。可孩子是一日日长大的,他不会等大人回过头来关注才长大。于是,在玄宝小小的心灵里,母后是毫无保留地爱他的,而父皇是要分情况的。他知礼懂事、上进刻苦,父皇才会喜欢他,若是碰见了父皇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连他也是要被一并责骂的。 姚玉苏看不起蔺辉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从不知轻重,不知道在女人的帐中和儿子的教育上孰轻孰重。 玄宝已经睡熟,两人心照不宣地去了书房。 枯坐无趣,他提议手谈一局。两杯清茶在侧,她执黑子儿先行。 临窗而坐,院子里的花香轻易就能入鼻,阳光也被树枝挡去了大半,只有斑驳的影子残留在棋桌上。 姚玉苏一手撑着头,一手捏着子儿,慵懒中不乏优雅。 「困了?」蔺郇倒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放松的模样,像是柳树突然弯下了腰,整个人都透着股懒懒的劲儿。 姚玉苏以拳遮口,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道:「还行,陛下难得有这个雅兴,我怎么也得奉陪到底啊。」 蔺郇扔下棋子儿,笑着道:「你莫不是在嘲笑朕是个武夫,玩不来你们这些高贵雅致的玩意儿?」 「不敢。」她抬眸,斜着看了他一眼,放下撑额的手,道,「不下了?」 「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下不下都可。」他嘴角上扬,不打自招。 早说啊,她还以为他真是棋痴呢。干脆利落地扔下棋子儿,她起身躺到了一旁的贵妃榻上,指了指身旁的藤椅,道:「不嫌弃地话就陪我坐会儿吧。」 「自当奉陪。」他从善如流,大步跨过来,坐在她身旁的藤椅上。 时光悠悠,像是老船夫撑着一艘小船在水里摇摇晃晃,不问去处,不问归期,就这样怡然自得地晃悠下去。 她闭上眼,感受从帘幔中透过来的浅淡的光,嘴角衔着一抹笑意。 「听说宋威去看他亲生母亲了?」她问。 「嗯。」他双手交叠搭在胸前,同样合上了眼睛。 「陛下就这样稳得住?」她睁开眼,侧头看向他,充满了好奇。 他前后晃动了一下身子,藤椅便不慌不忙地摆动了起来,他淡定的道:「此时出手,太傅与她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若再等些时日,等他们胃口渐渐大了,越发不规矩了,那时再发落,一击即中。」 一个人的胃口不是一天就被撑大的,而是通过一日日的食量增加而导致的。等到他吃大了胃口,以往所拥有的自然不能满足他,他势必要通过一些手段来满足自己的「大胃」。 他是沉得住气的「姜太翁」,鱼饵已经备足了,就等大鱼咬死钩子。 果然,他不是个好惹的。姚玉苏收回目光,叹息一声,真想当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不再问几句吗?」这次换做他主动了,偏着头看向她,兴趣盎然地道。 姚玉苏闭眼:「你我赢面够大,不用再问了。」 「你我」……多么入耳的两个字啊。 忽然,她感觉到手背一热,睁开眼低下头,他的手掌正搭在她的手背上面。 「朕能带你一直赢下去。」他偏头将身子倾向她的方向,目光温情又坚定的说道。 正如姚玉苏所说的,宋威去看了小陈氏,一个声称是他亲生母亲的女人。不仅他去了,他还带着周麒麟去了。 小陈氏和姐姐姐夫住在一起,此次击鼓鸣冤的便是她大姐。宋威本来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去的,他想知道这家人到底在作什么妖,竟有胆在大殿上胡说八道。 可待他一见到病床上的小陈氏之后,他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寒意。 小陈氏与他有七八分相像,若光看容貌,两人站在一起一定会被认作母子。 「小宝——」病入膏肓的女人大约也知道是儿子来了,睁开眼,抬起手想去拉他。 宋威双脚钉在原地,浑身都僵硬了。 床上的女人形如枯槁,但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往日清秀,她许是时日无多了,眼睛涣散无光,唯独在看到宋威的时候有短暂星火划过。 「小宝不认得娘亲了吗?」她抬了许久的手,支撑不住摔在床上,她偏头看向宋威,眼里毫无怨怪,反而是说不尽的温柔。这样的眼神,像极了已故的宋夫人。 周麒麟站在他身后,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背。 宋威回神,主动走上前去握住了她无力的手。 「夫人。」真相未明之前,他也只能这样称呼她。 小陈氏是个温柔的女人,即使饱受病痛折磨,但她的眼里没有一丝对这个世界的怨怼。她看着宋威的时候,就像护着雏鸟的母亲,眼底全是爱惜。 「」小宝,别怪你大姨鲁莽,她这样做也是太想让我心安了。我时日无多,再无其他所求,只想走之前再见你一面。」小陈氏紧紧地握住宋威的手,目光仔细地划过他脸庞的每一寸,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在脑海里,一同带进坟墓当中。 「余愿已了。」她温柔地注视他,眼角流淌出泪水,整个人都是欣喜知足的。 「夫人……」这样的小陈氏让宋威张口难言,她不像骗子,更不像戏子,她就是一个与儿子多年未见再次重逢的母亲。 v第24章[01.06] 她主动松开手,偏头将泪水隐入枕巾里面,道:「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我们不会再打扰你了。」 手掌的温度陡然消失,宋威怅然地看着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心怀愧疚。 小陈氏阖上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想再说话了。 周麒麟又在身后拉了一把周麒麟,两人走出了陈家的大门。 「周大哥,我该怎么办?」宋威站在陈家门前,茫然地转头看他。 「你来的时候怎么想的?」周麒麟问他。 「想拆穿这家人的阴谋,将他们绳之以法。」宋威实打实地说道。 「现在为什么不这样想了?」 「里面那位夫人……她长得比我母亲更与我相似。」宋威转头看向陈家的大门。 周麒麟微微一笑,道:「这世间有很多不相干的人长相相似,也有许多亲生母女长相丝毫不像的。」例如姚国公府的大夫人,她不就与姚后丝毫不像吗?两人站在一处谁会认为她们是母女呢。 「这样评判,似乎不准。」周麒麟道。 宋威摇了摇头:「不止如此。」他不是见到每一个年岁似他母亲的女人都能生出那番复杂的情感的,仿佛是有人在他后脑勺敲了一棍,晕晕乎乎的。他见着小陈氏这般躺在病床上,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周麒麟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有这样的一番经历也很是感怀:「勤谨,为兄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愿历经此劫,你能有所收获吧。」 「勤谨」,这还是蔺郇给他取的字。 「周大哥,我想进宫见一见陛下。」也许是周麒麟提醒了他,他突然想到整个事件当中还有一个人与他息息相关。 宋威这一进宫并未立刻见到蔺郇,但他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今日见到他一样,守在乾元宫门口等,这一等便是夜幕初上。 蔺郇用了晚膳才从桑庄返回,一进宫便听说宋威等了他一下午,此时还没有要走的迹象。 「宣他进来。」换了身衣裳,蔺郇坐在书房的宽椅上面。 宋威等了这一下午心里也平静了许多,他原本想问问陛下是个什么想法,现在也不敢问了。从前他们是齐王与宋威,如今他们是君与臣,他这般相问不太妥当。 「你这般急吼吼地要见朕,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蔺郇打趣地问道。 然,蔺郇这一开口相问,他便忍不住双眼泛红。 「陛下,求陛下给臣做主!」宋威「噗通」下跪,神色彷徨,「臣原本以为自己是宋家人,陈氏不过是冒出来的江湖骗子,可今日去见了陈氏之后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究竟是怎样的了,臣想请陛下彻查到底,给臣一个公道。」 蔺郇挑眉,抬了抬手:「起来,起来再说。」 宋威站起身,身子有些晃荡,短短几日,连一贯挺直的背都驼了,可想而知此事对他的打击。 「勤谨,此事发生的年头已久,各种线索皆无,查起来颇费功夫。况且太傅也作证你是高祖的血脉,想必此事已有七成的把握。」蔺郇道。 宋威抬头,惶惶然道:「臣是宋家的儿子已经二十年了,为什么突然连父亲都变了……」 蔺郇一直对宋威十分爱护,处处关照有加。但此事牵扯甚广,他还暂时不能将真相告知于他。 宋威的样子的确是像是受了重大的打击,就像一个游荡在街头巷尾的小孩儿,茫然无措地看着归家的人群,却不知自己应该踏入哪个家门。 蔺郇起身走向他,站在他的面前,两人身量相仿,都是高个儿,只不过蔺郇看起来更壮实一些。 「勤谨,无论结果如何,你只要记得谁对你好、你该对谁好就行了。往事繁杂,追究起来也是一团乱麻,谁对谁错都不重要,关键是你完完整整地长大了,这就是事实。」蔺郇道。 宋威看向他,仿佛十二三岁的少年,有种想扑进兄长怀里大哭一场的冲动。 「陛下……」宋威偏开头拭了拭眼角,难受地道,「臣是长大成人了,可若臣的亲生母亲真的是小陈氏,臣于心不忍呐……陛下是没有瞧见她,她真的是一个很善良温柔的女人……」 铁汉柔情,宋威以前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伤宋夫人的心。如今宋夫人逝世已久,他便将这种情怀转移到了小陈氏的身上。 「朕会派太医为他诊治,你若心里难受便常去陪陪她。听说她时日无多了,无论你究竟是不是她的孩子,若她认你,你尽的这份儿孝心日月可鉴,她就算最后走了也是笑着走的。」蔺郇抬手,掸了掸他肩上的皱褶,帮他整理了一番。 是啊,倘若他不是她的孩子又这样,这样一个善良温柔的女人若能因此含笑离开,他不也是功德一件吗?何况见了小陈氏以后他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过自己的日子吗? 宋威豁然开朗,含泪点了点头:「谢陛下指点,臣明白了!」 蔺郇微微一笑,收回手背在身后:「你我不论是不是真兄弟,朕待你都是如亲兄弟一般的。」 宋威心里如暖泉涌过,眼前拨云见月,柳暗花明,他退后一步,双膝叩地,郑重地给蔺郇磕了一个头:「臣不敢与陛下兄弟相称,但臣会永远效忠陛下,愿作陛下一辈子的卒子!」 蔺郇看着他,如此稚嫩又纯粹,像从未被泥沙裹挟过的河水,清澈透底。相比起来,他玩儿的这些帝王权术反而落了下乘了。 待宋威坦然离去,苏志喜从侧殿进来,见着蔺郇站在原处眺望殿外,神色颇为怅然。 「陛下。」 「你说,若太后知道朕玩一手会怎么做?」蔺郇笑着转身,眼底已经是对掌控大局十足的信心了。 苏志喜是从小跟着蔺郇的,是曾经为蔺郇挡过七八刀快要把命玩完的人,蔺郇对他自然信任有加。 恰好,他也是一个聪明人,自然看得出来蔺郇走的哪一步棋。 若太后她知道她们玩的这一手「狸猫充作太子」反而将宋威推了出去,让他对小陈氏生出了孺慕之心,反将小陈氏视作亲生母亲,这样的结局大约会让太后发狂吧。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如此了。 「那位小陈氏……」蔺郇低头沉吟了一番。他听宋威的口吻,这位小陈氏似乎也不是一般人。 苏志喜道:「奴才已经查清楚了,小陈氏的儿子被带走的时候与宋将军一般大,如此是真的以为宋将军是她的骨肉。」小陈氏多年未见爱子的心情是伪装不出来的,若她不是真有这一番经历自然也瞒不过宋威的眼睛。 蔺郇嘲讽一笑,转身朝宽椅走去,感叹道:「朕的母后啊,用心良苦,为了找这样的一家人都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功夫呢。」 既然是做戏,那便要做到十成相像才是。为避免走漏风声,太后与宋太傅两人寻摸多年,几番暗访才找到了与自身情况有几分契合的人家。而这其中最妙的是,这个人命不久矣,待她闭眼归西,纵然宋威将蔺郇取而代之,小陈氏也不会影响到冯太后的地位。 v第25章[01.06] 妙啊。 因着蔺郇的点拨,近来宋威跑陈家跑得十分勤快。他向来是直爽的脾气,从不作伪,众人见他这番做派也越发相信他是高祖皇帝的私生子了。 冯太后为了让小儿子坐上皇位已经筹谋多年了,如今见势头大好,完全朝着她与太傅设想的方向而去,自然是欢欣异常的。 「桑枝,陛下近来翻谁的牌子比较多呢?」冯太后斜靠在榻上,心情愉悦,整个人都显得宽和不少。 桑枝正在一边焚香,听到她的召唤,盖上香炉过来回话道:「虽新进宫的妃子不少,但陛下似乎还是更疼惜文嫔娘娘一些。」 冯太后由衷地感叹一声:「陛下是念旧的人呐。文嫔跟随他多年,忠心不二,此番又因着哀家的缘故丢了孩子,实在可惜。」 「是啊,文嫔娘娘的确不错。」桑枝附和道。 冯太后支起一只手肘,突然想到:「你说,哀家出面抬一抬文嫔的位份如何?」 桑枝惊讶地看向她,太后一贯不喜欢陛下身旁的人,从不主动给她们做脸,今天倒是稀奇了。 「自然是好的,后宫嫔妃虽多,但位份高的却没几个。」桑枝道。 冯太后越想越可行,抬一抬文嫔,一方面也算是给她示个好,让她不至于太怨怪她,另一方面也是做给众人看的,瞧一瞧,她也不是一个不记恩的人呐。再说,后宫许妃一家独大,始终掀不起什么风浪,要再找几个「角儿」凑凑热闹才行啊。 「如此,你就亲自去乾元宫一趟,将哀家的意思转告给陛下,看陛下是个什么说法。」冯太后越想越可行,便赶紧催促桑枝去办。 「是,奴婢这就去。」桑枝应道。 话传到蔺郇的耳朵里,他自然没有意见。 「还是母后思虑周全,朕忙于政务疏于对后宫的关心了。文嫔痛失孩子,的确该好好宽慰一番。」蔺郇提着笔沉吟了一番,「就许她妃位吧,朕再择一封号赐予她,也算是一番心意。」 桑枝笑着道:「陛下疼惜文嫔娘娘后宫皆知,封不封都知道文嫔娘娘是陛下心上的人儿。」 心上的人儿…… 这倒是提醒蔺郇了。 「这样罢,既然要封就连带崔贵人一起封了,她脾气温顺,深得朕心,此番也将她抬为嫔,同样赐封号。」蔺郇道。 桑枝笑着点头,称颂陛下圣明。 蔺郇暗自呼了一口气,心想他算什么圣明,不过是怕远在皇庄的人多心罢了,这连封两个,她就知道这是权衡之术非他本意了。等等……蔺郇停下批阅奏章的笔,转而一想,他不一直想让她醋一醋吗?怎么机会到手了他还封死了呢? 大约真的喜欢一个人便是连让她吃醋的机会不给吧。他兀自笑了笑,低下头投入政务当中去了。 刘德江在一旁看得明白,心思百转千回,暗忖:这文嫔和崔贵人,陛下到底更钟意哪一个呢? 入夏了,玄宝种的粟米长势颇好,他每日放学都要去田间巡视一圈再回来。不仅如此,他还专门让红杏订了一本册子,上面是他写的粟米生长情况,入睡之前他都会写上几笔。 小小年纪便如此严谨,姚玉苏自愧不如。 「以往我还担心他成了纸上谈兵的人,如今看来这番顾虑可以打消了。」姚玉苏坐在花厅喝茶,偏头看向帘后写功课的小孩儿,如此说道。 「小主子做什么都认真,真的很像主子小的时候。」红枣道。 姚玉苏莞尔一笑:「他大约比我强。我是不服输的性子在作祟,但他好像就是天生喜欢这样专注地做事。」 玄宝可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他认起真来是什么也听不到的,只有眼前的笔墨。 红杏跨过门槛进来了,她道外面有旧人想见一见太夫人。 「旧人?」姚玉苏搁下茶杯挑眉。 红杏道:「她穿着披风戴着帷帽,模样看不清。」 「能这般打扮的旧人,似乎就牢里那位吧。」红枣反应快,一下子就想到了严氏,她转头看向姚玉苏道,「可她这么出来了呢,不是判的年后处斩吗?」 「请她进来一叙吧。」姚玉苏扬唇。上次见严氏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女人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如今果然验证了她的话。 红杏出去请人,红枣担忧地道:「她来准没什么好事儿,主子可要当心。」 「秋后的蚂蚱,说不定她是来求我的呢。」姚玉苏摆了摆衣袖,整理着装,面色一派淡定。 红枣自论没有主子这么好的定力,撤至一旁。 门外请见的人自然是严氏无疑了,她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儿从牢里逃了出来,而且也没听朝廷说牢里丢了什么犯人,想必有贵人相助。 她裹着披风帷帽进来,直到见了姚玉苏才甘心将这一身遮挡脱了去。 「你福大命大,这都不死,我到有些佩服了。」姚玉苏笑着说道。 严氏瞥了她一眼:「娘娘不死妾身怎敢先行一步,妾身还要伺候娘娘呢。」 两人针尖儿对麦芒,一来一回谁也没有输。 「红枣,泡盏碧螺春来,那是你严主子最爱的。」姚玉苏轻轻一笑,将胳膊搭在一旁的软枕上,姿态闲适。 严氏自然是没有她这般气定神闲的,她摆了摆手道:「谢了,茶喝不喝倒无所谓,我这里有一件事想请太夫人帮忙。」 姚玉苏笑着看向她,不言不语,意味不言而喻。 「我知道你是不会白白帮我一场的,但此事说来对你也有利,你不妨做个顺水人情,我这里有人会感激你的。」严氏道。 「说来听听。」姚玉苏并非将话说死,或者说,她大约已经猜到了严氏所为何来。 严氏正襟危坐,道:「宋家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略知一二。」 严氏撇嘴,有些人就是这般虚伪,明明一切都了如指掌非要说什么「略知一二」,假得很。但她此番是求人来的,所以也不好跟姚玉苏闹得太过。 v第26章[01.13] 「宋太傅与冯太后明显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坐上储君之位,却瞎扯了个什么高祖皇帝的私生子来,简直可笑。」严氏嘴角一勾,讽刺意味十足,「偏偏皇帝还无动于衷,都传了这么久了也没见他镇压一二,实在是窝囊。」 姚玉苏听得刺耳得很,道:「打住,说你自己的,别带上旁人。」 严氏道:「宋威铁定是冯太后与宋太傅的私生子,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众人不知道而已。」 「所以呢?」 「我这里有一位证人,她说的话可以帮陛下扭转乾坤,顺便收拾了他那个蛇蝎心肠的娘。」严氏笑了起来,笑容瘆人得慌。 姚玉苏挑了挑眉毛,毫不费力地就能猜到这位「证人」是谁。 「转来绕去,你便是想让我帮助宋夫人去作证?」 一语中的。 严氏仰头,如今她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整不死眼前这女人了,她的确有玲珑心思,毫无凭据也可以猜得这般准。 「你与陛下关系匪浅,这点忙对于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严氏笑着看向姚玉苏,话中有话。 姚玉苏怎会吃她这一套,她往后一靠,似笑非笑:「求人便要有求人的姿态。」 「这可是对你有利的事,你到底还想不想让玄宝拿回属于他的东西了?」严氏撇嘴,脸色不虞。纵然是到了这般天田地,她也不愿轻易开口求她。 「玄宝的东西拿不拿回来,怎么拿,是我的事。如今是你要求我,两码事。」姚玉苏嘴角一抿,神色正经了起来。她从不受人威胁,也不喜欢和人「做生意」,这样的招数对于她来说无效。 「好!」严氏深吸一口气,起身道,「只要你帮这个忙,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你随时找我还都可以。」 看来这个宋夫人对严氏很重要,她这般高傲的人都肯低下头颅,想必宋夫人与她有再造之恩吧。 姚玉苏盯着她,展颜一笑:「贵妃莫要高估你如今的本事了,你一个逃犯,我还能从你身上索取点什么呢?」 「那你要如何?」严氏也冷静了下来,姚玉苏肯跟她废话这么久,显然也是有意要帮她的,她等着她「开价」便可。 「你,我看不上。倒是那位传说中的宋夫人我很感兴趣。」姚玉苏慢条斯理地说道。 严氏胸口一闷,盯着她,像是要将姚玉苏身上烧出个窟窿来似的。 」姚玉苏,你还是这般讨人厌。」严氏咬牙,一字一句发自肺腑地道。戳人心肺,扼人咽喉,她简直是熟门熟路。 对于这般评价,姚玉苏笑出了声,一双桃花眼也随之上挑出媚意风情,整个人像是盛放的牡丹花,耀眼灼人。 「彼此彼此。」 严氏转头看向红枣,道:「你去把外面马车里的人请进来吧。」 红枣深感意外,转头寻求姚玉苏的意见。 「去吧,有些话还是和宋夫人当面谈比较好。」姚玉苏点头道。 「是。」红枣领命出门。 严氏重新落座,一双丹凤眼狠狠地瞪向姚玉苏:「我是个没心肠的,如今家破人亡更是无所畏惧,你但凡要对宋夫人做点儿什么,我是不怕与你拼个鱼死网破的。」 「我就好奇了,以往在宫里的时候咱们是为着同一个男人斗,为着权势地位斗,如今都迈出宫门了,你怎么还舍不下那些恩怨。」姚玉苏作出惊诧地样子看她,「你细细想想,如今还有什么可以让咱们站在对立面斗个死去活来的?」 严氏被她问得一愣,讨厌她还需要理由吗?她莫不是觉得除了利益以外,她便不会因着其他原因恨她了? 严氏惊愕地看着姚玉苏,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把恨她放在心上啊,难不成利益解除了连敌对关系都解除了? 或许会让严氏感到失望,但事实却是真的。对姚玉苏而言,撇开利益斗争,严氏还真没有什么值得她去记恨、去咬死不放手的。这不仅是一个人的性格,更是她做人的格局。 显然,严氏还跟不上她的格局,或许大多数人都跟不上。 严氏因姚玉苏的话而陷入沉默,此时,红枣领着人进来了。 姚玉苏抬眼望向走进门来的女人,她一身深蓝色的襦裙,头上罩着同色的半块薄纱,身量娇小,露出来的半张脸美丽动人,丝毫不像四十余岁的女人。 宋夫人同样在打量上座的女人,她眉眼动人,脸庞精致,坐在那里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一样,这般耀眼的容颜,很难与传说中端庄贤淑的皇后娘娘对上号。 「见过太夫人。」宋夫人上前,略施一礼。 姚玉苏起身,亲自将人扶起:「夫人不必见外,请坐。」 宋夫人因她亲自来扶这个动作对她升起了一丝好感,起码证明了她的立场,那么接下来的谈话大约就没有那么难了。 「夫人请坐。」严氏上前,亲自将宋夫人扶至一旁的椅子。 姚玉苏坐回榻上,一手搭在软枕上,脊背挺得笔直,她笑着道:「夫人肯这般走到人前,定是思虑再三了。」 宋夫人轻轻一笑,微微撩开半边薄纱,将那一直遮挡着的半张脸展露在姚玉苏的面前。 「我一个名义上的死人,又毁了大半的容颜,怎敢轻易出现于人前。如今被逼无奈,不想看着奸人奸计得逞,所以才铤而走险。若太夫人肯助我一臂之力,我定当全力报答。」 宋夫人所露出来的半张脸实在可怕,那蜿蜒的疤痕像是蛰伏在她身上的凶兽,让人见之欲呕。 「夫人的脸……」姚玉苏自己也是经历过一番的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尚能平静地关心。 「太夫人若不嫌我啰嗦,我可将宋普与冯太后所作所为悉数道来。」 「我这里是无人涉足之地,夫人不必有所顾忌。」姚玉苏道。 红枣重新沏了热茶端上,茶香飘溢中,一段往事和阴谋就在宋夫人的述说中展开了。 「宋普娶我的时候还只是王府里的一个小谋士,当年的他上进有为,潇洒倜傥,又善于哄人,我自然是抵挡不了,冒着与家里断绝关系的风险也甘心下嫁。」宋夫人将薄纱遮回,缓缓地将当年之事道来,「初嫁的两年还算和美,他为老王爷效力,很得重用,渐渐了露了脸。我跟了他虽然在条件上吃了苦,但他是个会疼人的,我自然也是心甘情愿地陪伴他左右。可渐渐地,他待我越来越没有耐心了,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不争气,嫁给他两三年肚皮都没有动静,暗地里看了不少的大夫吃了不少的药,但就在我努力了大半年终于怀上孩子的时候,我发现了他与王妃的私情。」 即使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宋夫人在谈及此事的时候还是有一股怎么也咽不下的屈辱。对于一个新婚少妇来说,发现自己与其他女人滚作一团的时候该作何感想呢? 「我不能声张,也无人可倾诉,守着这样的秘密让我痛不欲生,以至于我费尽心思怀上的孩子也没有保住。我本以为这已经是他对我做的最残忍的事情了,可没想到,他竟然还将他与王妃的私生子交与我抚养,还要冒充成我的儿子。」说道此处,宋夫人潸然泪下。 v第27章[01.13] 姚玉苏手中一紧,看向宋夫人的眼神里唯有同情和无奈。 「他将我赶到乡下生活了两年,见无人发觉之后才让我带着宋威回来,光明正大地向众人介绍他的长子。我心里有恨,但也不能撒在一个孩子的身上,何况宋威从小在我膝下长大,在我孤苦无依的日子里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即使我厌恶宋普和王妃,却不能将这份恨转移到宋威的身上。」谈及那个孩子,宋夫人脸上仍有浅浅的笑意,「我是真心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的,他也十分喜欢我,无论走到那里都惦记着我,就算是在别人家做客吃到了我爱吃的糕点也会带回来给我品尝。」 她心底纯善,即使将丈夫和他的情人恨到了骨子里,却依然愿意对他们的儿子好。当然,听宋威在王妃面前称呼她为「娘亲」也很让她爽快。 「本来这样的平衡可以永远维持下去的,可在宋威十二岁那年,宋普发现我知晓了他与王妃的私情,我与他大吵一架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对我下手了。」 「他让大夫在我的膳食中掺了药,那药会让我一日日身子衰竭下去,仿佛生了一场重病。我自然知道是他做的手脚,可我却不敢声张了,我担心他知道后连让我体面死去都不给,直接掐死了事。而事实也证明我的猜想没有错,纵然我已经躺进了棺材,他却还是要一把火将我烧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退路。」宋夫人在此时面容坚毅了起来,她冷笑着道,「若非有人帮了我一把,恐怕就算我早已做好计划诈死离开的准备也会被他一把火烧成灰烬。」 落日余晖,投射进花厅里,用残尽的光照得这一室的人面容各异。 故事讲完,宋夫人起身面向姚玉苏,道:「我苟延残喘多年就是为了报当年之仇,宋普不但毁了我的容貌,更是将我这一生都困在了地狱里。而他如今青云直上,风光无限,凭什么?」 说实话,听了这样的故事,纵然是毫无回馈,姚玉苏也愿意鼎力相助。这般狼心狗肺之人,送他一程完全是为民除害。 何况宋普与冯太后并非收手,反而将注意打到了蔺郇身上,妄图将天下收入他二人的囊中。 「夫人愿意站出来作证,实在是勇气可嘉,我心里很是佩服。」姚玉苏道。 宋夫人抿唇,苍凉的神色中带着一股孤勇,她势必会拉着宋普和冯太后一起下地狱。 严氏同样起身看向姚玉苏,道:「宋普不除,蔺郇的江山不稳。你与他情分非比寻常,难道就能坐视他的江山旁落于贼人之手吗?」 姚玉苏叹气,严氏果然不会说话。宋夫人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她为何非要狗尾续貂呢? 「怎么,我非要帮蔺郇吗?难不成你忘了是他抢走了皇位,让我落得个如此尴尬的下场?」姚玉苏嘴角一勾,冷冷地盯着她。 严氏被堵,张口结舌:「我……」 宋夫人看出她不是姚玉苏的对手,拍了拍她的手,道:「太夫人自有一番打算,咱们莫要强求。」 「还是夫人明事理。」姚玉苏轻笑一声,赞同道。 严氏撇开头,心中郁结。 宋夫人知道姚玉苏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无需多言。 「正如夫人所说,宋普狼子野心,心思狠于常人,这般贸贸然去作证,恐怕他自有脱身的本领,而夫人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也将引来杀身之祸。」姚玉苏道。 宋夫人思索着道:「我不怕死,就怕不能拉他一起死。」 姚玉苏微微一笑:「正是。所以如何利用夫人将他二人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就需要好好筹谋一番了。」 「太夫人可有办法?」宋夫人与她接触不久,但对她的智谋毫无怀疑。 就目前局势看来,蔺郇显然是要捧杀宋普,先小火慢炖,卸除他们的防备,然后一击命中,让他再无翻身可能。当然,冯太后能否因着与蔺郇的母子关系逃过一劫,就看蔺郇还念不念他们的母子情分了。 可就凭冯太后的所作所为,蔺郇与她还有母子情分吗?细细一想,姚江夫妇虽未对姚玉苏尽到养育的责任,可从来没有干预她的事情,更谈不上危及她的利益乃至性命了。 如此一对比,姚玉苏倒觉得自己对姚江夫妇的怨更像是小女孩儿没有得到关注而无病呻吟了。 「过些日子就是宋威大婚,届时我会前往,太夫人今日的话我也会悉数转告给陛下,他要如何利用夫人就由他来安排吧。但我想他与夫人的立场是一致的,宋普这样的乱臣贼子,必诛之。」说着,姚玉苏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像日夜打磨的剑,一旦出鞘便要置人于死地。 严氏精神一振,这正是她所熟悉的姚玉苏,当年的珍妃便是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她处置。此时此刻,严氏终于对姚玉苏生出了类似于佩服的情绪,若她像姚玉苏这般有手段,今日怎会落得一个逃犯的下场? 宋夫人也感受到了姚玉苏的真诚,她确实是想帮她,也确实是想帮皇帝除掉宋普这个心腹大患。 「太夫人若能帮我了却心愿,我自当厚报。」宋夫人真心诚意地说道。 姚玉苏笑着看向面前的两人,直到将严氏都看发毛了,她才收回目光。 「宋夫人可是姓楚?」她突然这样问道。 严氏的母亲,出自信阳楚氏,高门大户,至今都还是当地富绅。她这一问,自然是看破了严氏与宋夫人的关系了。 宋夫人犹豫了一番,点头承认。 「我与她母亲乃亲姐妹。」 「怪说不得,你俩很是挂相。」姚玉苏笑着点头,又侧头看向严氏,见她面色诧异,笑道:「不必惊讶我为何猜得到,你素来防备心极重,怎会因受了人家的恩就涌泉相报的。」若非有亲缘关系,严氏也不会这般信任于宋夫人,更不会为她求到姚玉苏这里。 严氏见宋夫人承认,也不再隐瞒,道:「她确实是我小姨。当年为了嫁给宋普与家里人断绝了关系,多年未与家中联系,就算是我也只是听说过不曾见过。」 姚玉苏嘴角一扬,戏谑道:「可惜了,你要是早些与宋夫人相见,兴许也就不会被我压制这么多年了。」 「你——」严氏被噎得措不及防,只得瞪眼看瞧她,宋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太夫人与你说笑呢。」 严氏甩袖,再次记恨上姚玉苏。 笑过了,姚玉苏收敛了神色,道:「时辰不早了,未免暴露行踪我也不留你二位了。但还请夫人留下联系的方法,到了该夫人出场的时候我自然会通知你们的。」 「可到城隍庙找我,夫人便说找一个脸上有疤的人,小沙弥自然会为夫人引路。」宋夫人道。 「好。」 待这姨侄二人离去,姚玉苏才松了一口气。 「主子,看来上次在猎场严氏派人给陛下下毒一事,另有说法了。」红枣走上前来,她心思细腻,听了宋夫人的话自然想到了上次的事情。 姚玉苏坐回软榻,伸手捶了捶后背,道:「下毒的人不是严氏,是宋夫人,她们想要毒死的也不是皇帝,是太后。」 早在听了宋夫人的故事之后姚玉苏便想到了上次太后中毒一事,若没有宋夫人帮忙严氏的手也伸不到这样长。 「那严氏当初为何要拉主子下水呢?」红枣有些不解,这样不是得罪了主子? 姚玉苏轻轻一笑,看着窗外最后一缕光,悠悠地道:「不指控我怎么让我知道她还活着,怎么能让我惦记上她呢?」 这不,此刻她们不就站在一条战线上了吗? v第28章[01.13] 「主子,这可不像是严氏能想出来的招数。」红枣提醒她道。 自然是宋夫人……不,兴许她更愿意别人称呼她为楚氏。 姚玉苏笑着看向红枣,颇有兴致地猜想道:「你说,当初若将严氏换成楚氏,我还能稳坐中宫之位吗?」 她从不轻信任何人,即使遭遇如此令人同情的楚氏,她仍然有所保留。信,却不能尽信。她在那两人面前一口允诺,也不过是要借着宋夫人的手扳倒宋普罢了,否则换做一个与她不想干的人,她才懒得费这功夫呢,她又不是青天大老爷。 转眼间,宋威大婚的日子就来了。 太傅与左丞家的联姻,全城百姓皆知。不说那陪嫁的十里红妆,光是邀请的宾客都覆盖了大半个京城的上流人家,热闹非凡。 姚玉苏是和姚家人一起到的,一向深居简出的秦氏竟然也带着玉珺来了,见着玉苏点了点头,笑着摸了摸玄宝的脑袋。 玄宝乖巧地喊了一声「外祖母」,她难得地露出了十分和蔼的目光。 这样就好,姚玉苏所求的不过是这样而已。 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去接新娘子去了,女客们被迎进了内院,由宋家一个远方侄媳妇操持内务,迎来送往。 接待女客的花厅十分热闹,夫人小姐们凑在一堆,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闲话。这样的场合,自然也是相看媳妇的好时机,若是看得上的,拉着姑娘的手夸上两句,也算打个前站。 可等姚家人一进门,花厅里的热闹像是突然被降了温似的,声音小了许多,而且时不时地有人朝姚玉苏这边看来。想来还是因为宫中灯会那日,她对战许妃一站成名的缘故了。 「姐。」玉珺对这样出场自带静音效果的「待遇」很是惊奇,她凑在姚玉苏身旁,小声问道,「她们就这般怕你吗?」 怕?很好。 姚玉苏笑着瞥了她一眼,道:「你宁愿别人怕你还是同情你?」 「怕我。」玉珺十分肯定地回答。 在这件事上,姐妹俩的态度高度一致,与其让人打着同情的名号东拉西扯,还不如竖起「本人不好招惹」的牌子,起码能落得一个耳根子清净。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 「见过太夫人,妾身是周麒麟的内人,久闻夫人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颜了。」一位穿着蓝色襦裙绿色褙子的妇人走了过来,她长相普通,但嘴角两侧带有笑窝,一笑起来便显得十分亲善,加上她有一副极好的嗓子,声音爽脆又不显嘈杂,听在耳朵里很是舒服。 姚玉苏很难一眼就喜欢一个人,尤其还是女人。但眼前这位妇人她倒是初见就心生好感了,也不知是因为她的身份还是因为她这爽朗直接的自来熟性格。 「周大人将夫人藏得可真严实,咱们竟然是第一次见面。」姚玉苏莞尔一笑,毫无负担地拿周麒麟开涮。 周夫人同样对姚玉苏很有好感,来之前她便提前问了周麒麟,问慎国公府太夫人今日是否会到。得到周麒麟肯定的回答之后,周夫人这才早早来等着了。 「平日里老是听夫君提起太夫人,今日一见果然是神仙似的美人儿,我这都不好意思靠前了。」周夫人声音清脆,入耳爽脆动听,这般恭维的话丝毫听不出谄媚,倒是有几分可爱。 虽然周麒麟已年近四十了,但眼前的周夫人显然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姚玉苏仔细打量她,见她虽不是出自什么高门大户,但在这样的场合却落落大方,尤其是在她面前,竟然还保留着说说笑笑的模样,很是难得。 「快过来坐。」姚玉苏笑着招手,她身旁的玉珺也赶紧将位置让了出来。 周夫人推却着不上前,玉珺却一把将她按在自己的位置上,道:「夫人是个爽快人,就不要别扭了。」 如此,周夫人才谦虚落座。 姚玉苏喜欢结识有趣的人,眼前这周夫人便是十足有趣的人,她见过的世面多,踏足的地方不比常年跟随父母在外游览的玉珺少。最妙的是她说话极为有趣,略带着一点南方的口音,讲起所见所闻来引人入胜,仿佛就跟亲身去过一样。 玉珺自叹不如,周夫人说的那些地方她也去过,但她就不会描述得这般令人神往。 这边聊得投机,那边却突然传来了一阵热闹的声音。 周夫人停下话头打眼望去,似乎是来了什么重要的客人。 人群的中心,一位身着桃红色金丝刻花裙的年轻妇人谈笑风生,她仰头大笑之时,一头珠翠摇晃作响,很是热闹。 红枣看清了是谁,弯腰对姚玉苏道:「主子,是云芝小姐。」 傅云芝,姚玉苏曾经的闺中好友。在姚玉苏进宫之后她便许给了昌邑侯,新婚一个月,她便随着昌邑侯去了封地,之后甚少回来。 姚玉苏见到她并不奇怪,昌邑侯在盐改上立下了大功,不仅摆平了江南沿岸的盐商,而且大力推行盐改政策,帮助朝廷增加了百万税银,此番进京便是要委以重任的。 昌邑侯深得陛下重要,昌邑侯夫人自然也在贵妇中游刃有余,花团锦簇。 姚玉苏嘴角衔着一抹冷笑,不动声色。 周夫人是聪明人,见姚玉苏没有动静,她便不再关注那边,继续闲聊起来。 「玉苏。」 我不就山,山自来也。 傅云芝身姿摇曳地走来,身后跟着三两个交好的夫人。 厅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众人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转到这边来。 能这般亲热寻常地唤姚玉苏闺名的,屈指可数。京城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昌邑侯夫人在出嫁前和姚玉苏关系颇好,她们两再加一个傅娆,当时是京里有名的「铁三角」,她们仨容貌出众、家世出众、品性出众,「娶妻当娶苏傅女」,这是当时京城广泛流传的言子。 十年过去了,当年的闺中好友随着嫁人早已不似往常亲热,甚至在暗地里还有人谈论傅家老二抢了老大婚事的事情。 「昌邑侯夫人。」姚玉苏的反应极为客气,坐在那里掀起唇角,似笑非笑。 傅云芝笑着上前,瞥了一眼坐在她旁侧的周夫人,见她丝毫没有让位的意思,站在原地道:「玉苏,你近来可好?咱们多年不见了,我有好多知心话想跟你说。」 「昌邑侯夫人这么多年都没有结识新朋友吗?」姚玉苏回道。 如此冷硬,旁人都替傅云芝抽了一口冷气,但她本人却习以为常了,并不感到意外:「新朋友哪有老朋友贴心,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向长情得很,结识了什么朋友都是一辈子的事儿。」 姚玉苏勾起嘴角,面上嘲讽之意尽现。不过是看着今日宋威大喜的份儿上不便与她争执,否则依照她的脾气,她不让傅云芝日后都绕着她走她便不姓「苏」。 此时,外院传来了一阵鞭炮声,是新郎官接新娘子回来了。战火暂时熄灭,仪式将要开始,观礼的夫人小姐们也从内院移步到了正厅。 v第29章[01.13] 因是太后赐婚,规格非比寻常,连坐在正坐的证婚人都是金銮殿上下来的天子,足以证明宋家的荣宠。 姚玉苏和其他的夫人们一样坐在旁侧的椅子上,玉珺还没有资格在这样的场合落座,只能站在玉苏的身后观礼。 新郎官牵着新娘子走了进来,两人俱是一身红裳,喜庆热闹,尤其是新娘子的嫁衣,听说是十多位绣娘日夜辛苦三个多月所做,工艺非凡,世上仅此一件。 蔺郇占了宋普的主位,接受两位新人的叩拜。 姚玉苏坐的位置正好离新郎官比较近,能清楚地看见他时而紧时而松的拳头,这是人在紧张时候的自我放松的动作,姚玉苏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好笑,心想宋威平时大大咧咧今日倒是内敛了起来。 她正笑着收回目光,忽然感觉从旁边射来了一道灼热的目光,她抬头看去,正巧和主婚的男人目光相接。 蔺郇:她知道即使这样与她同坐一室我也忍不住在想她吗? 姚玉苏:难不成他也想接新娘子了? 两人各想各的,面上却作出不动声色的模样,微微点头,当作从来没有心动过。 礼官大声唱诵着,新婚夫妻先拜天地,再拜天子,最后是夫妻对拜。 夫妻对拜时,新娘转身朝着姚玉苏的方向微微低头,盖头轻轻晃动了一下,正当姚玉苏觉得奇怪抬头看向新娘子的时候,突然,新娘往后倒去,像一瞬间被抽空了力气。 众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新娘子意外摔倒在地,盖头在摔倒的同时也飞了起来,落至一旁。 「啊——」 突然,有人惊呼了一声。 将要上前扶起新娘的宋威也顿住了脚步,他瞪大眼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人,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姚玉苏偏头往新娘子到底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既没有涂抹脂粉,又不是传说中的倾国倾城之色,显然不是今日的新娘子。 那新娘子呢? 玉珺还没有见过今日新娘子的真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劲儿地追问身边的人发生了何事。 「这根本不是月如啊,这是她身旁叫蜜枣的丫环。」平日里跟左丞大孙女交好的姑娘这般说道。 玉珺吸了一口气冷气,见厅内人群骚动,显然是在猜测新娘子去了哪里。 「月如莫不是不想嫁给宋将军,逃婚了……」有人大胆地猜想。 宋威捡起落在地上的盖头捏在手里,双手紧握成拳,显然将这话听进了耳朵里。 渐渐地,闲言碎语多了起来。在这般众人瞩目的场合,新娘子离奇失踪,这怎么着也要被议论个三五年才罢休吧,尤其是这新郎新娘还是有名有姓的人家。 跟着新娘过来的娘家人自然是惊慌异常,赶紧派人回去通知府里的人。 姚玉苏看向宋普,他的脸色似乎比宋威还要黑上两分,盯着地上晕倒的丫环,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 蔺郇目睹这一场闹剧,见宋氏父子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意思,他站起身来,道:「赶紧把人抬进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 宋普这才回过头,抬起双手朝着陛下一拱,道:「陛下,此事发生突然,臣也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望陛下恕招待不周之罪。」 「太傅莫要这般客气,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回新娘子。若是她自己跑了的便还好,万一是被人劫走了,那可就不妙了。」蔺郇忧心忡忡地道。 一瞬间,宋普的脸色白里透紫,紫里带青。 新娘子若是自己跑的,那就是宋家无能,人家左丞家的孙女宁愿抛下一切跑路也不愿嫁来宋家,可想而知宋家有多么不招人待见。新娘子若是被贼人劫走了,不管要财要色,众目睽睽之下新娘子失踪已是铁打的事实,日后无论是否找回,这位月如姑娘的清白全失。以上两种情况,皆非宋普所愿看到的。 「啪!」宋威甩手扔开红盖头,方才还羞涩的俊脸如今已是冷漠异常了,他当着众人的面道,「杜家这般玩弄于我,这门亲事不要也罢!」 说完,不理众人如何反应,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蔺郇皱眉,脸色同样沉了下来。 姚玉苏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年轻,这般稳不住。 一场喜事,闹剧收场。 宋威这话传到左丞家里又是一场风雨,新娘子好好生生地从家里被接出门,结果半路出了事儿不说,竟然还被倒打一耙,简直让人呕血。听说杜小姐的祖母当场就晕死过去了,杜家乱作一团。 宋普自然知道宋威这话不妥,但宋威已经扬长而去了,他只得按下心中的怒火来收拾残局。 蔺郇既然在此,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让人传话给京卫指挥使,全力寻找失踪的杜小姐。 「老臣谢过陛下。」宋普受此大恩自然要跪拜谢过。 蔺郇道:「你这里乱糟糟的,朕就不待了,等找到了人再说吧。」 「臣恭送陛下。」 哗啦啦地跪倒一地,蔺郇瞥了一眼姚玉苏的方向,然后大步流星而去。 主人家出了状况客人们自然也不好多待,陆陆续续地告辞了。 姚玉苏带着玄宝和娘家人告别,从宋府离开,她们乘坐的马车绕过了一个安静的小巷子后,一辆空马车转出了街角。 僻静的茶馆里,早走一步的蔺郇正等着她来。 茶馆是个四合院,中间有一个大大的花园,玄宝便在那里打发时间。 姚玉苏推门进去,临窗站着的男人回过身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从他站着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见她进这个院子,然后走上露天的梯子上来,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难得你主动要见朕。」他上前一步,牵着她的手带到茶桌旁,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 姚玉苏撑着下颌,静静地看着他行云流水地动作,像是时间静止了一般。 v第30章[01.13] 「这么看着朕做什么?」他方才茶杯,顺手摸了一把她的脸蛋儿,手感颇好,他又忍不住再拧了一把。 她这才有反应了,眉头一皱,一把将他的手拍掉:「痛。」 他收回手同样拧了自己一把,毫无感觉,抬头问她:「哪里痛了?」 她臀部离开椅子,越过茶桌,倾身向前,同样拧了一把他的俊脸。 一下,没反应。 再一下,还是没反应。 再再一下,他竟然笑了出来。 她终于知道男女之间的差异在哪里了,便是男人比女人皮更厚一些。 「你知道我前些日子见了谁吗?」她重新落座,端起茶杯,挑眉问他。 蔺郇双手抵下颌,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朕又没有派人盯着你,怎么会知道你见了谁。」 她抿了一口清茶,满口留香。 「怎么,你还想派人盯着我啊?」她随口说道。 「不敢。」他遗憾叹气。 姚玉苏轻笑出声,道:「说正经的,你还记得宋普的原配吗?」 「楚氏。」看来他是记得了,而且记得非常清楚。 「她找上我了,说了一些往事,让我到你面前来说项,她愿意出面作证宋威……不是高祖皇帝的私生子。」姚玉苏犹豫了一下,她不知道该不该直白地说出宋威与太后的关系,便换了一种说法。 蔺郇笑着看她,其实她已经全部知晓了,但却还特地给他留了一丝尊严。 「你可知楚氏如今是什么身份?」他问道。 姚玉苏有些意外,难道不是隐姓埋名地活在这世上吗? 「她是江南一片上百家丝绸庄的幕后掌柜。」蔺郇一想她就不知,便举重若轻地抛了出来,果然看到了他想要的反应。 姚玉苏咋舌:「她还敢露面?不怕宋普杀她灭口?」 蔺郇摇晃了一下茶杯子,轻轻一笑。 「如果你亲眼看见一个人化成了灰烬,那么你还会怀疑她存在于这个世上吗?」他眼睛微眯,里面藏着黑色的海。 当初宋普下毒置楚氏于死地,为保证后人验不出她的死因,下葬之前就将人火化了,此时属于宋夫人的棺材里放着的不过是几件她平日穿的衣裳而已。 蔺郇这般了解楚氏以及她和宋普之间发生的事,这不得不让姚玉苏怀疑他就是楚氏口中那个救她一命的「贵人」。 「这些年你一直都在注意楚氏的动向吗?」她心中已有了答案,但总得再问他一遍。 在她面前,蔺郇不想显得自己太过阴暗,或者说太善于权谋之事。正欲张口否认,却听她道:「你不要瞒我,我与玄宝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你身上了,你不该对我有任何隐瞒。」 「任何隐瞒?」他轻轻一笑,抓住了后面的字眼不放。 姚玉苏:「……」 「是,朕一直都在关注她。或者,与其说是关注她,不如说是在看着她走向朕为她规划的那一条路。」见她神色不快,他也收敛了笑意,认真地道。 可怕。 如他所想的,她面上闪过一丝惊惧。 八年前,他不过二十岁的少年而已,便能一手安排出如今的「大戏」,怎能不让人惊讶和害怕。这还是凡胎肉体吗? 她的目光太过耀眼,他忍不住伸手去挡:「别这样看朕,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他有一个偏心到极致的母亲,还有一个随时随地想要搞死他让自己的儿子取而代之的老师,他如何能不习得一身算计人的本领? 「你,怎么做到的……」她眼前一黑,喃喃道。 她是出了名的聪明能干,以至于皇帝都要聘她为妻。可她的机敏、睿智,这些都是在人力所及的范围内做到的,不像他,竟然能一杆子打到八年后,并且局势与他所料的相差无几。 与他接触得越深,她便越能理解自己为何会输在他手上,如今想来真是太正常不过了。她现在完全能想到若日后她再撕毁约定,下场该是多么的凄凉。 听了她的话,他眉毛上挑,怎么做到的?吃过一两次亏之后自然学乖了。只不过寻常人家的少年是吃一堑长一智,他是接近死亡一次长一次本事,他若没有自保的本领,如今只是一堆腐化的白骨了。 「玉苏,朕保证这些手段绝不会用到你身上。」他言辞恳切地道。 「嗯?」 「……从现在开始。」他心里稍虚,换了措辞。 她胸口起伏,深吸了一口气,抓住他的手掌拿下来,双眼重新适应周围的光线后道:「你最好能做到。」 他点头:「朕是绝不会伤害你的。」 她抿了抿唇,很想让他立下字据,免得今后不知道为什么翻脸后没有了保障。 理智尚存,她自然不会这么出息地说出自己的担忧,换了一个话题道:「那你要怎么利用楚氏这颗棋子呢?」 「朕会将宋威认下,封他为王。」他眼中精光一闪。 姚玉苏蹙眉,封宋威为王?那便是认可他是老王爷的儿子了,兄终弟及…… 她精神一震,恍然大悟:「你是想让宋太傅和太后提出立宋威为储君后,再让楚氏出面揭开他们的真面目,以谋逆的罪名处置他们?」如此,众人都知道为什么宋普要将亲生儿子推出去了,这明显是想谋夺皇位啊。 他嘴角稍扬,伸出大拇指揉了揉她的额头:「朕的玉苏儿就是聪明。」 呵呵。 v第31章[01.20] 姚玉苏扯了扯嘴角,并不想班门弄斧。 「说完了别人的事,咱俩的事你可有好好想过?」他正色地问道。 姚玉苏一怔,他们的事,能怎么想? 「你啊。」他手指戳上她的额头,「别人的事情那么关心,到了自己的事反而不看重了。」 既然他这么能干,那她配合就好了,她咧出微笑,正准备说话—— 「这件事你要主动。」他率先开口,阻断了她的「美梦」。 「怎么个主动法儿?」她嘴角一扯,端起茶杯。 「自然是昭告主权,向天下人宣布朕已经是你的人了。」他一本正经地道。 「噗——」茶水四溢。 活了二十三年,姚玉苏从未这般失态过。 自然,蔺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脸……滴下水来了。 回去的路上,玄宝一脸好奇地盯着姚玉苏看。 「怎么了?」她挑眉看他。 「母亲最近很爱笑。」 姚玉苏伸手抚上脸庞,的确摸到了上扬的嘴角。她压下嘴角,若无其事地看向玄宝,道:「母亲是为了你宋叔叔高兴,他今天成亲呢。」 「可新娘子跑了。」玄宝指出。 姚玉苏僵住,这小孩儿,竟然什么都知道。 好在他终于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猜测是谁劫走了新娘子。 「会不会是新娘子的情郎?」他开始展开丰富的联想。 姚玉苏被吓了一跳:「什么情郎,你是怎么知道这个词的?」 玄宝不以为意地道:「师娘那里啊,她在课后都会给我们讲很多有趣的故事。」 「比如?」姚玉苏试探道。 「翻墙和情郎约会的崔莺莺,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玄宝开始如数家珍。 姚玉苏听得太阳穴嗡嗡作响,摆手喊停。 「看来我该去拜访一下你的师娘了。」她头疼地道。 玄宝却兴趣盎然,抚掌道:「母亲一定会喜欢师娘的,她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 对于这个「最有趣的人」,姚玉苏的眼皮一阵「上蹿下跳」,不置可否。 「所以,杜小姐到底是怎么被调包了的呢?」重回之前的话题,玄宝陷入了猜想当中。 姚玉苏脸色一沉,脑海里只有严楚二人。 大婚当日新娘子丢了,这对于宋杜二家都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即使两家人不约而同地想封锁消息,但奈何婚宴上人多眼杂,难以封住悠悠之口。 冯太后得知此消息后,惊呼一声,险些摔倒。回过神来之后她又迅速地联想到了皇帝,这莫不是皇帝的手笔? 桑枝见她脸色瞬息万变,便知她可能又将矛头对准了陛下。 「桑枝!」冯太后沉住气息喊了一声。 「娘娘。」桑枝随侍一旁。 冯太后脑子里过了很多的念头,无论是哪一个,她都不能像之前那样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了,她要亲自出马。 「走,去乾元宫。」冯太后下定决心。 对于谁掳走了新娘子,众人各有猜想。其中又以蔺郇和姚玉苏最为默契,他们似乎想到了一处去。 刘德江早已得到风声,说太后往乾元宫这边来了。他抬头看向御座上的男人,他正专心批阅奏折,似乎对将要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刘德江心里也纳闷儿了,他这整天跟着皇帝,也没见他有什么异常,怎么太后娘娘老是对陛下疑心颇重呢?虽说帝王家无情,但毕竟是亲生母子,有什么深仇大恨需要这般防范的呢? 「太后娘娘到!」 等了一刻多钟,太后终于披着「战衣」上场了。 刘德江打起精神,出门迎候。 蔺郇也从繁忙的公务中抽身,抬腿往外面走去。 冯太后远远地看着陛下迎了出来,心里五味杂陈。要说她完全不喜这个孩子也不可能,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但要说多喜欢,似乎也没有。蔺郇从小就跟随老王爷出入,自小便不喜欢待在她身旁,要不是老王爷病逝,兴许母子俩见面的机会更少。此时见他气宇轩昂地走来,她心里想的却是状况频出的宋威,酸楚之感漫上心头。 「母后怎么亲自来了,你只需派人说一声,朕去慈仙宫看你便是。」蔺郇上前搀扶。 看,永远妥帖的儿子,毫不出错。 冯太后勉强一笑,道:「你政务繁忙,我这里又没什么大事,就不劳烦你跑来跑去了。」 蔺郇将人扶进殿里,母子俩一人坐了一边。 苏志喜招招手,宫女们立刻将准备好的花茶端了上来。 冯太后见着花茶,心里舒坦了一些,缓和了口吻,道:「哀家是听说宋家出事了,所以才来问问皇帝。」 v第32章[01.20] 蔺郇点头:「是,出了小点状况,朕已经派京卫防军帮忙寻人了,只要人还在京城就一定找得出来。」 冯太后叹息着摇了摇头,她已经不指望杜月如还能当宋家的儿媳妇了,这样失了名节的女子,怎能再登宋家的门? 「宋威年轻气盛,思虑不周,哀家听说他在婚宴上口出狂言,彻底将杜家得罪了。」冯太后忧心地还是与左丞的姻亲关系。本来是想借着左丞的力打进内阁,培植人手,这下可好,亲家做不成反倒成了冤家,真是南辕北辙。 蔺郇沉吟了一番,道:「宋威毕竟是武将,直来直往,倒是没什么坏心眼儿。左丞那里朕可以帮忙解释,但道歉的事儿还得他亲自登门了。」 「是,肯定是要道歉的。」冯太后叹气。杜家丢了女儿本就伤心,结果还被宋威倒打一耙,认为是杜家女儿刻意不想嫁给他而逃婚,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情。早在大婚之前冯太后就见过杜家姑娘多次了,言行端庄,脾性温顺,言谈之中对与宋威的婚事并无排斥,倒是看得出一些待嫁之女的羞涩来。这样的姑娘,怎么会逃婚。 眼看着小儿子在自己规划的路上越走越偏,大儿子却逐渐稳坐江山,这怎能让冯太后不着急。 「关于宋威身世一事,陛下是如何看的?」冯太后终于开了口。 蔺郇挑眉,笑着道:「父皇就朕一个儿子也稍显寂寞了些,若宋威真的是父皇骨血,朕不介意将他认回皇室。」 冯太后心里一喜,面上却作出一副哀伤的模样来,她道:「你父皇也是,哀家并非不能容人之人,怎么就让宋威母子在外面这么多年呢?宋威一直在眼前,你父皇竟然也狠心不认。」 这种话,冯太后说起来倒是不觉得亏心。 蔺郇嘴角一扯,道:「父皇走了这么多年,真相早已不知了,咱们也莫要再论他的不是了。」 冯太后知道蔺郇与高祖皇帝感情颇深,适可而止,笑道:「你和你父皇最是亲密不过的了,这样很好。不过,宋威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置?如今他亲生母亲也找上门了,太傅也作了证,难道就让他这么在外面晃荡着?」 「母后的意思是尽快将他认回宗室来?」蔺郇问道。 冯太后叹息一声,道:「哀家是觉得对不住高祖皇帝啊。他顾及着哀家没有将皇子认回来,如今人走了也吃不了一碗儿子的供饭,想想都让人难受。陛下要是调查清楚了就赶紧将人认回来吧,也算了却高祖皇帝的一件憾事。」 「可只凭陈氏和太傅的话,朕不敢轻下决断。」蔺郇犹豫着道。 冯太后抿紧了嘴唇,眉头微蹙。 气氛一时僵住,两人都没有开口。 突然,冯太后捻起帕子拭泪,蔺郇侧头一看,这才发现她泪流满面,似伤心至极。 「母后这是怎么了?」蔺郇惊讶地道。 「哀家……只觉得心里难受。」冯太后边哭便道,「哀家年轻的时候太过霸道了,以至于高祖皇帝在外生下了孩子都不敢带回。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孩子都已经这般大了,却还因咱们母子而回不了宗族……」 「母后,这怎么能是因为咱们俩呢?皇家血脉不能混淆,若是查错了一宗,那可是贻害无穷啊。」蔺郇耐心劝道,「咱们如今这般仔细也是想宋威名正言顺,是为了他好啊。」 「为他好就不能光明正大地给他一个名分吗?」冯太后抬头,泪眼婆娑,「陛下,哀家已经错了这么多年,若是让宋威不能认祖归宗,那哀家到地下如何有颜面对高祖皇帝?哀家只会落得一个妒妇的恶名啊!」 「这——」蔺郇左右摇摆,面色为难。 见状,冯太后的哭声越发大了起来,便哭便道:「哀家有罪啊,哀家是罪人,对不起高祖皇帝啊——」 蔺郇:「……」 殿内,众人噤声,呼吸都不敢喘出声儿。 「母后。」蔺郇无奈地道,「这不是小事。」 冯太后像是打定主意要哭到他服气为止,捏着手帕不言不语,只在那里哭。 「这样罢,朕现在就召集宗室、内阁,一起来评定此事,若众人认为朕应该代替高祖皇帝认回宋威,朕便认了。」 冯太后这才抬头,犹犹豫豫地道:「宗室倒也罢了,怎么还扯上内阁了……」 内阁不在她的掌控当中,若是那些人不许,宋威难以被认回。 「如今朕膝下无子,若真有了兄弟,那便要牵扯到储君一事了,自然要请内阁一同商议。」蔺郇道。 储君……冯太后心头一跳,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她点点头,为了这「储君」二字,她也要和这些老狐狸正面斗上一斗。 天气渐热了起来,园子里的花草也有些缺水了,姚玉苏正握着水壶给花儿浇水,一道矫捷的白色身影忽然落在她肩头,灵活的小脑袋四下转动,两只爪子牢牢地按住她的肩膀。 「小东西又来了。」姚玉苏似习以为常了,她笑着放下水壶,亲自将信鸽从肩膀上「摘」了下来。 红枣上前,帮忙从它的腿上摘下小竹棍。 这信鸽来历可不一般,由蔺郇亲自驯养,千里之外都能原路返回,识路能力超乎寻常。 今天出门的这只是白的,另外还有一只黑的在家休息。这一对儿信鸽是前些日子程刚亲自送来的,两个小东西机灵十足,专为蔺郇和姚玉苏沟通而用,十分方便。 姚玉苏正逗着这扬起头颅的高傲小东西,红枣已经从小竹棍里取下信纸,压平后递给她。 「嗖——」 姚玉苏一伸手,小白鸽腾空而起,顿时飞上了屋檐去了。 「好像长胖了不少。」姚玉苏抬手遮住额头,眺望那转动脑袋的小东西,语气充满了慈爱。 红枣笑着道:「主子喜欢这信鸽倒是胜于陛下送给主子的初衷了。」 本来是「信使」,如今的待遇却像「宠物」,可不是本末倒置了? 姚玉苏笑着摆头,笑话自己整日太过无聊。她接过红枣手里的信纸,边看边往廊下的阴凉处走去。 信里说经过太后与内阁的多番争执,来回博弈,最终太后因声泪俱下而略胜一筹。他囿于母子情份,不想让太后太过伤心,所以决定将宋威认回。 明明是他早已打定的主意,如今说起来倒像是万般无奈似的,真是…… 姚玉苏看完信里的内容后,红枣捧来一盏烛火,信纸一瞬间被火舌吞没,除了烟沫了无痕迹。 「陛下要将宋威认回去了,让严氏将人放了吧。」姚玉苏抬头,眺望头顶蓝天。 v第33章[01.20] 「宋威既然要被封王,那他该如何处置杜氏?」红枣好奇地问道。 一个皇帝的弟弟,一个亲王,如何能有一个失踪几日后又悄然归家的王妃?若宋威认杜氏为妻,日后他便要被人指指点点过一辈子;若他执意悔婚,将会落得一个抛妻的恶名,日后即使是亲王,那也是不可销毁的污点,何况杜家肯定不会轻易罢休。 严氏给宋威设置了一道难题,往左右往都是深渊。 而这个众人眼中既羡慕又同情的男,人此时又在哪里呢? 「我当时是气急了,所以才说了那番话,不是故意要害她名节的……」 幽暗狭小的屋子里,简易的木床旁,一个高大的身影蜷缩在那里,他靠着床边,神色低落。 「咳,咳。」病床上的女人半靠着枕头,微微撑起身来,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不怪你,谁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宋微埋头,将身子往她的方向靠了靠。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七尺男儿,语带哭腔,已是为难至极。 「威儿,你这不是你的错,错的都是大人们。」女人轻轻抚慰着他的头和肩,语气温柔的道,「是大人们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才连累了你。」 「可出口伤人的人是我啊。」宋威抬头,窗前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他胡子拉碴,一脸憔悴。 小陈氏叹息一声,道:「若你心中有愧,不妨去将她找回来,亲自向她致歉。」 「找她?」宋威眼里蒙上了迷雾。 「若她是故意逃走的,说清楚,这门婚事就此作罢。若她是被贼人劫持了,你救她一命,功过相抵,一切从头开始。」小陈氏轻声细语的说道。 眼里的雾气渐渐散开,他撑着床沿站起身来。 小陈氏仰头看着这般高大的「儿子」,心里宽慰异常。 「孩子,去吧。」她轻轻地靠回枕头,话说多了,有些虚弱了。 宋威站直了身子,充满褶皱的衣裳也挡不住他一身的英气,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下定了决心。 他回头,看着病床上双眼合紧的女人,轻声喊了一声:「娘……」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精力不济,她又像往常一般清醒了一会儿又睡着了。 宋威低头,仔仔细细地帮她把被子盖好,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开门的同时,左侧的房间里突然缩回去了一颗脑袋。 宋威瞥了一眼,冷冷地甩袖离开。 「呼——」大陈氏背靠着门大口喘气,好险好险。 天色还未明朗,庄子的院门就被拍得「砰砰」作响,原江开了门一看,竟然是面带急色的严氏。 「你家主子呢?」严氏急匆匆地问道。 原江纳闷了,你自己睡不好觉难道还要问别人为什么好梦吗? 「问你话呢!」严氏着急地催促了一声,拎起裙摆就往里面走去。 「主子还未起身,你若要见她的话便在小厅等候吧。」原江上前,将她阻拦。 严氏知道姚玉苏的地方自然是规矩森严,她这般闯进去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说不定还会惹怒姚玉苏,到时候得不偿失。思虑了一番,严氏答应由原江传话,她去小厅等候。 庄子里清净,又无外人打扰,自然能睡个好觉。姚玉苏在宫里绷紧的弦在这里得到了完全的释放,自从住进这庄子里来,她就再也没有早起过,反正早起来也是无事,何不宽慰自己睡个好觉呢? 今日也同往常一般,窗帘拉紧,隔绝了光线,一室的恬静好梦。 红枣得了原江的信儿上前叫醒主子,她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问:「可是玄宝上学去了?」 「主子,是严氏来了,她来得急,像是有什么要紧事。」红枣道。 姚玉苏撑起手肘来,抬头看了一眼窗户,窗户和帘子都闭着,并不是她寻常起床的时辰。她打了一个哈欠,掀开被子下床,道:「准是劫回去的杜小姐出了乱子,去瞧瞧吧。」 待姚玉苏梳洗妥当出来,朝阳也一跃从山头上蹿了出来,整个庄子都明亮了许多。 姚玉苏一边揉着额角一边走向小厅,显然是睡眠不足。 严氏见她来了,心里一定,起身道:「你终于来了,出大事儿了。」 姚玉苏踩上脚踏,斜着身子坐上宽椅,手一搭,道:「可是杜小姐出了什么岔子?」 「宋威好大的本事!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的城隍庙,带人封庙搜查,在地窖里发现了杜小姐,如今已经把人带走了,寺庙也被官兵围了起来。」严氏比刚来的时候面色缓和了许多,但言语中还是带有隐忧,「寺庙并非一块铁板,我姨母住在寺庙的事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抖搂了出来,到时候让宋普知晓了岂不是坏菜!」 姚玉苏闭眼,双手一齐揉着太阳穴,一言不发。 「你倒是说话啊,我姨母要是暴露了,陛下的大计还怎么完成!」严氏催促道。 姚玉苏缓缓地睁眼,瞥向她,道:「早知今日,当初你们为什么要带走杜月如?她如今名节尽失,就算是回了家也没脸见人了。」 「我那还不是为了对付宋普。他想拉拢左丞,缔结联盟,我当然不能让他如意。带走杜月如,让杜家与宋家反目,不是很好的一步棋吗!」严氏哼了一声,言语中颇为得意。 「所以你们便不顾女儿家的清白,生生毁了她一世?」姚玉苏反问道。 「覆巢之下无完卵,要是左顾右盼,这也不敢那也不敢,怎么能斗得过恶人?」严氏理直气壮地道,「再说了,我就不相信你没有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伤害旁人。」 姚玉苏静默。这个,她还真不能拍着胸脯说这话。 「总之,你们自己惹出的烂摊子自己处理。」姚玉苏伸手端茶,用一口苦茶醒醒神儿。 严氏本就是来求助的,若她们能差遣得动官兵,至于求到姚玉苏这里来吗? 「咱们如今都是为打同一个靶子,你若是这么没劲,就别怪我们拖后腿了。」严氏甩手,郁闷地坐在一旁。 v第34章[01.20]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宋普倒台对皇帝的意义更重大,于她们不过是私仇而已,孰轻孰重严氏相信姚玉苏自有判断。 果然,姚玉苏并不能如她所言的那般作壁上观。 「带人封锁寺庙的是谁?」姚玉苏问道。 「宋威啊。」 「不是衙门吗?」 「是他借的兵马司的人。」 姚玉苏沉吟了一番,既然不是公务,宋威就不能滥用私刑逼问寺庙里的人,顶多是围起来上报朝廷。 「宋威带着杜月如回去了吗?」姚玉苏问道。 严氏有问必答,道:「我让人盯着呢,他将人送回杜府门口就走了,也没说要处置谁。」 此事定然要有人出面顶包,关键是安排谁出面比较合适。当众调包走新娘子,并将她困于寺庙地窖数日,这显然不能是一般的人贩子所为。 「那日代替新娘子拜堂的可是你们的人?」姚玉苏记起当时的画面,顶替杜月如的人是拜了堂之后突然晕倒的,然后盖头落地,众人皆知新娘子失踪。 严氏点头,道:「是杜月如陪嫁的一个婢女,当时许了她不少银子才买通的。」 姚玉苏冷笑一声,能被银子勾引而叛主的人能好到哪里去,就她了吧。 杜月如被囚禁在昏暗阴冷的地窖数日,险些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为避免被糟践,数次想要寻死,都未果。如今一睁眼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她放声大哭,往常的端庄镇定全然不见,只晓得抱住自己的母亲哭泣。 「我的儿啊——」杜夫人搂着女儿心痛万分,见她大哭,更是悲从中来。 杜老夫人听说孙女回来了,大喜过望,刚刚走到门口便听见母女俩的哭声,一时也十分伤心。 待杜月如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家人问她是谁掳走了她,她竟全然不知。 「我被迷晕之后就被关在一个地牢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见,就算是有人送吃喝的来也是蒙着脸戴着帽子的,我并看不清是谁。」杜月如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用手帕拭泪。这样的遭遇别说亲身经历了,她以前根本就无法想象。 杜老夫人和杜夫人对视了一眼,只有叹气。 「不过宋威带我离开的时候我看清了周围,是一座寺庙。」杜月如道。 提起这个害了女儿又救了女儿的人,杜夫人便胸口闷得慌,摆手道:「别提那个小崽子了,以后谁也不许提。」 「为何?」杜月如惊讶。宋威难道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老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可想过,你如今为何是在杜家而不是在宋家?」 杜月如一脸疑惑不解。 「我苦命的儿啊——」想起女儿被宋威当场退婚,杜夫人忍不住悲从中来。 杜月如迷茫地被母亲拥在怀里,还未从绝处逃生的惊喜从回过神来便面临着夫家不要她的事实。 而将杜月如送回杜家后,宋威果然进宫面圣去了,他要求彻查城隍庙,找出劫走杜月如的贼人。 蔺郇自然应允,将此事移交给大理寺,让他们来主办此事。 「人既已经找回便暂且告一段落,朕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蔺郇走下玉阶,站在他的对面。 宋威不眠不休找了三天的人,又自离开自己的婚宴后再也没有收拾过仪容,以至于眼圈乌青,血丝密布,看了起来满面憔悴。明明是二十岁的正当其时的少年,偏偏将自己捣饬成了一个中年失意的男子。 「陛下请讲。」他一开口,嗓子低哑,像是碎石在喉咙里摩擦一般。 蔺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朕一直以来都当你是亲兄弟,如今你身世已然明朗,朕不日将会昭告天下,让你认祖归宗。」 宋威眉头一皱,甚是诧异。 「陛下查明了吗?」 「朕正在寻找当年的知情人,但还没有任何线索,太后那边又急着让朕认回你,朕只得先成全太后的心愿了。」蔺郇叹息道。 「可事关皇室血统,开不得半点玩笑,陛下就这般轻率的答应了?」宋威一脸惊诧。 蔺郇收回手背在身后,脸色一沉。 宋威自知失言,匆忙下跪请罪:「臣失言,请陛下责罚。」 蔺郇转身,抬头看向太极殿正中央的牌匾,上面写着「中正仁和「四个大字,笔迹遒劲有力,非一日之功。 「勤谨,朕相信太傅和太后,他们对朕而言是很重要的人。」他背对着宋威道。 「可——」 「如今证据都指向你是高祖皇帝的儿子,朕若执意阻拦,未免会落得一个苛待手足的名声。」他转身看向宋威,无奈地道,「局势逼到这个地步,朕不得不作出回应。」 宋威看向蔺郇的眼睛,从前这双眼坚毅可靠,带领着他们南征北战,一路取胜。从什么时候起,连这双眼睛里也有被无奈布满的阴霾了呢。 「朕与太后的关系你最清楚,朕若是不顺了太后的心意,恐怕有损母子情份。」 宋威心中一动,想到太后对陛下的偏见,有些了然。 「正好,朕并无亲兄弟,有你在朕的身边也算是弥补了这个遗憾。」蔺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重托,「朕相信你,你能坐好亲王的位置。」 宋威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五月十六,皇帝下旨,封宋威为安亲王,赐府邸一座,奴仆数十名,择吉日祭告宗庙。 这一天,冯太后已经等了太久了。 「为何册封和祭告宗庙不选在一日进行?」这是唯一让太后感到美中不足的一点。 v第35章[01.20] 桑枝解释道:「是钦天监的人向陛下进言,说看了天象,五月往后的日子不宜祭祀先祖,以免冲撞安亲王的命格,建议祭告一事挪到六月底。」 冯太后一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宋威是她的命根子,若是因着封王冲撞命格那真是划不算,不过就延迟一个月,她等得起。 「主子,再过两日就是主子的生辰了,到时候安亲王就可以进宫来向主子请安了。」桑枝深懂太后的心意,特地挑了一个太后喜欢的话题。 果然,冯太后笑得皱纹都爬上了眼角:「是啊,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了,只是……」想到安亲王的婚事,太后又有些不愉快了,一切都朝着正确的道路前行,唯独这婚事让人吞了一只苍蝇似的恶心。 「这杜家与宋家算是彻底决裂了,哀家本想成就一段良缘,没想到却是害了两个孩子。」冯太后叹息着道。 「听说杜小姐执意说已经嫁给了安亲王,要回宋家去,这让杜家的人很是无奈。」桑枝将听来的话转述给太后。 冯太后挑眉:「这怎么行?她是清白不明的人,哪里能再配亲王。」 桑枝心头冷笑,当初说人家端庄贤淑的人是你,如今杜小姐侥幸逃生,却嫌弃起人家的清白来的还是你,真是蛇蝎心肠。但她已经伺候太后多年,自然知道哪些情绪能表露哪些不能。 「太后寿宴来贺寿的命妇小姐定然不少,不如在寿宴上重新为安亲王择一门婚事?」桑枝提议道。 这倒是让冯太后深思起来,如今宋威年龄已不小,不能因为头一个耽误了就没了下一个啊。 「你这主意好,我得思量思量。」冯太后道。 再说大理寺这边调查的结果,乃是杜小姐的贴身婢女连同情郎绑架主子,妄图敲诈勒索杜家,如今认供画押,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宋威封了亲王,绑架案也终结了,可唯独杜小姐却受伤害颇深,始终不能走出来。 「儿啊,你就听母亲一句吧,那宋家乃是背信弃义的人家,我和你父亲万万不能再将你推入火坑了,你就随母亲去你泉州吧,那里无人知晓此事,你一定能再择良缘的。」杜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 眼前,杜月如披头散发地坐在大床上,抱着膝盖,浑身缩成一团,摇头拒绝。 「娘,我已经嫁给宋威了,我是他的妻子,我必须要回宋家。」 杜家上下轮番劝说还是这般执拗,杜夫人又气又怒,险些要拎一把菜刀杀上宋家的门,威逼宋威将女儿接回去了。 「月如,他不要你,你明白吗?他当众说的那些话险些将你父亲气倒在床,我们两家绝不可能走到一处去了。」杜夫人按压着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杜月如抬头,小脸苍白,但还是努力地笑着对母亲道:「娘,宋威不是这样的人。你忘了吗?这次是他救了我,为了寻我他三天三夜未眠啊。他对我是有情意的,大婚那日他是误会我不愿嫁给他所以才说的气话。」 「那他为何不来接你回宋家去?这么些日了,他可有到我们府上向你赔罪?」杜夫人可比女儿要头脑清醒,她看准了宋普是想利用夫君的权势,而宋威又是一个毫无责任感的男人,她必须要掐灭女儿的幻想。 杜月如的小脸似巴掌大,她已经许久未好生用过一顿膳食了,如今比她被囚禁的那段日子还有清瘦。听了母亲的话,她耷拉着头,双手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口中喃喃道:「他会来的,他只是还没想通而已。」 杜夫人见女儿这般执迷不悟的模样,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心头早已将宋家父子恨到骨子里。 一夜暴雨,大树折腰,砖瓦破碎,许多人都在闷热和烦躁中无法入眠。 天明降至,气候略微凉爽了一些,挣扎了一夜的小陈氏终于在亲人的陪伴下撒手人寰。 「妹妹——」大陈氏扑入床榻,放声哭嚎。 宋威半跪在床头,掌心还停留着小陈氏温热的手,可眼前的人却已安然落气,往生去了。他木然地跪在那里,十二岁的场景再次重演,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事情。 两次丧母,到底能有多痛? 「好,好。」寿仙宫,太后听说小陈氏染病身亡,连说了两个「好」字。 桑枝知道,可能过不了多久太后就会将自己是宋威的生身母亲这件事告诉他,到时候小陈氏算得了什么,她不过是一个暂时用过的替代品,什么也不是。 可是……桑枝垂下头,纵然见过太后万般的手段,却仍然觉得此事对于宋威而言太过残忍。谁是他的父母全然由别人告知,并且被蒙骗一遍又一遍,而他的真心又能允许他承受几回这样的欺骗呢? 姚玉苏的想法与桑枝不谋而合,得知消息的她叹息了数声,不为那个临终前都不知道床榻前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女人,而是为了那个有一颗赤子之心的男人。他是少有的天生热忱的男子,笑起来机敏又狡黠,认准了一个人便全心全意地去付出,例如他对蔺郇、对小陈氏。 「世道不公啊。」一向信奉强者为王的她也难免为这样的遭遇而鸣不平,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被这些心怀叵测的人玩弄了一回又一回。 红枣在一旁道:「听说宋将军要为小陈氏大办丧仪,主子可要前去?」 新晋的安亲王要为生母办丧宴,朝中自然有很多人会去,这可是趁机露脸表现的好机会。若是平常,姚玉苏自然不会去凑这样的热闹,但红枣见她十分同情宋将军的遭遇,故而有此一问。 「安亲王曾来家里喝过酒,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朋友了,自然是要去的。」姚玉苏道。 红枣一想,这的确很符合主子的作风,不惧权势,大多数时候仅凭喜好做事。 陈府简陋,来凭吊的马车和轿子没有专门停放的地方,只能是沿着窄小的巷子竖着摆上一溜儿。可即便如此,上门的客人还是络绎不绝,以至于陈府这样的方寸之地几乎是摩肩接踵,拥挤的程度跟庙会差不了多少了。 原江早早地就望到了停至巷口的马车,提前将姚玉苏请了下来,步行至陈府。 周围的住户哪里见过这般场景,纷纷伸出脑袋探望。幸好周麒麟早已替宋威考虑妥当,向陛下借来了巡防营的队伍,绕着陈府包围了一圈,阻止了平头老百姓进一步的好奇心。 姚玉苏走到一半便碰见了前来帮忙的郭启仪,他正在指挥前来凭吊的官眷将马车整齐停放,以免阻塞道路。 「见过太夫人。」他远远地见姚玉苏走来了,上前迎接,「太夫人,这里人多杂乱,我亲自护送你进去吧。」 「多谢将军。」姚玉苏颔首道谢。 郭启仪知道她是建和公主的密友,对她自然也会多加关照。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比起对周麒麟和宋威,她对他的态度更为客气、疏远。 「太夫人如今住在桑庄一切可还好?」他护在一旁,随意地问起。 「都好,庄子里安静,特别适合修身养性。」姚玉苏答道。 郭启仪笑言:「太夫人便是一等一的好修养了,哪里还需要修身养性。」 姚玉苏微微牵扯嘴角,抬腿跨过陈府的门槛后,神色肃穆了起来。 灵堂在前,郭启仪自然也不会再多言多语,抬手指引她们向前,然后转头又继续维持秩序去了。 红枣靠近姚玉苏,压低嗓音道:「主子,这样会不会太明显?」她说的是姚玉苏对郭启仪的态度。 姚玉苏冷冷地道:「建和荒唐是因为没有驸马,无拘无束,可他又凭什么跟建和一样?他有妻有子,若不是贪恋建和的地位权势便是耽于美貌,这二者都是我最讨厌的。」 v第36章[01.29] 红枣见她这样直白地说出口,警惕地看了一下周围,幸好十分嘈杂,无人听清姚玉苏的话。 「主子……」 「好了,我的好脸色只会给那些堂堂正正做人的人。」姚玉苏口气武断的道。 红枣不再多言,她知道多说无益,主子向来都有自己的一番行事准则。 行至灵堂,四周挂满白幡,简陋的院子被收拾了一番看起来也像模像样。灵堂的正中挂着小陈氏的画像,她浅笑低头,眉眼间尽是无尽的温柔。虽说画像都会失真,但眼前这幅画倒是完全刻画出了小陈氏的神韵,所以纵然不是最贴合小陈氏长相的画像,但宋威最后却选了这一副悬挂起来供人祭拜。 姚玉苏上前,旁边的仆人送上三炷香,她虔诚三拜,由衷的希望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能早日往极乐世界而去。 「多谢太夫人。」宋威跪在一旁还礼,对于姚玉苏的到来他有些惊讶,但凭着她能站出来为他作证洗清冤屈的行为,他又觉得此刻在这里见到她又是意料之中了。 「将军请节哀。」姚玉苏微微点头。 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了,他还能体面地起身跟她交谈两句。 「她虽然与太夫人是不同性格的人,但我总觉得你们若是见了一定能聊得来。」宋威勉强一笑,抬头看向画像上帝额人,「可惜了,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姚玉苏看似坚硬,实则也有一副可以柔下来的软心肠,尤其是看到宋威对小陈氏的孺慕之情,她心中对宋威更是高看几分。 「将军有此奇遇也是命中一劫,不如将它看作一道关口,跨过去,之后否极泰来。」 「是,确实是奇遇。」宋威轻笑一声,似无奈似哀伤。他此时还不明白姚玉苏话里的意思,只以为她是在说他才认回了亲生母亲却又遭遇丧母之痛的事情。 姚玉苏见他误会,不便过多解释,点点头:「将军自忙着,我便不打扰了。」 「多谢夫人前来,我心里十分感激。」宋威上前,将她送到门口。 姚玉苏微微颔首:「将军留步。」 宋威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心里当真是那般想的,她虽刚小陈氏虽柔,可她们都有一双极为聪慧的眼睛,时不时地能让人从里面看到光明和希望。 他转头看向院内,白幡高挂,凭吊的人来来往往,可他却再也哭不出来了。他已经送走了小陈氏,如今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活着的人安心罢了。 「陛下,小陈氏已经出殡了,安亲王为她摔的盆。」太极殿,苏志喜向龙椅上的男人禀报道。 宋威与小陈氏虽未正式相认,可知情的人都明白两人是何关系,摔盆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不仅是摔盆,小陈氏的丧仪是宋威盯着办的,规格虽不能与命妇相比,但已是十分隆重了。 「太后知道吗?」蔺郇提笔蘸墨。 「太后摔了一套青瓷的茶碟。」苏志喜委婉地说道。 蔺郇轻笑一声,自作自受,如今再来生气有什么用,该她郁闷烦恼的还在后面呢! 而这头,姚玉苏自从丧礼上回去了之后便胸闷气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堵在了胸口。 晚膳的时候她也提不起胃口,看着玄宝吃了两碗饭之后便下桌离开了。 红枣在书房寻到了她,以为她是在丧礼上闻多了香烛而感到烦闷,将屋子里本就香气淡雅的香炉通通撤了下去,换上了新鲜的瓜果。 瓜果自带香甜清新,姚玉苏闻了之后果然好了不少,之后红枣再端来红豆粥的时候她还能就着小菜喝上一碗。 「夏日炎炎,主子这是苦夏了。」夜里,红枣将窗户开了小口,放下帘帐隔绝蚊子。 姚玉苏穿着白色的宽袍坐在床沿边,吹着外面的凉风,胸口郁结的气终于散去了不少。 「我以前也没有这个毛病啊。」她抚了抚披在肩头的长发,叹着气说道。她自来身体康健,无大病小痛,即使是冬日里别人三不五时地染上风寒,她却还能穿梭在雪地里,满面红光。 「人都是会变的,再说今年夏天确实比往年热了不少,待明日我便让人多送点冰到庄子来。」红枣站在一旁,轻轻为她打扇。 姚玉苏一想,天气热庄稼便要旱,到时候收成就会受影响。若热这几日就罢了,再多热个十天半个月今年的收成大概就会减半了,到时候又是一个让朝廷头疼的事情。 「但愿早日凉快下来吧。」姚玉苏掀开被子,轻轻躺上床。 红枣停下打扇,掀开帘帐出去,将屋子里的烛火吹灭,只留一盏灯远远地照亮着角落。 深夜,床上的人突然被一个梦惊醒,额头冒汗,双眼睁开。 紧接着她翻身下床,匆忙朝着屏风后面小跑而去。 守夜的红枣听见动静,立马掀被起床,端起桌上的小灯跟了过去。 「主子,可是身体有恙?」 屏风后面,姚玉苏呕吐声连连。 红枣皱眉,回想起她今日的吃食。想了一通似乎并没有什么闹肠胃的食物,便更加不解了。 红枣见她吐得难受,赶紧放下烛火,打了一盆清水又端来一杯白水。 姚玉苏漱完口擦干净嘴,捂着胃部走出屏风后。 「主子,要不要请大夫?」红枣担忧地问道。眼前的人脸色太苍白了,不仅白还带着汗,不知道是不是凉了胃引起的。 姚玉苏往床边走去,沉默地坐在床榻边,突然掐起了手指。 红枣一脸疑惑,这是在算什么?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淅沥沥的雨,将空气里的烦躁闷热一扫而空,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的人终于闭上了眼,安然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睡过了早膳的时辰,待姚玉苏起床的时候玄宝早已挎着书袋上山去了。 红枣知道她昨晚并未好眠,特地让厨房做了清粥小菜,小米粥熬得粘稠刚好,凉拌的黄瓜是早上刚摘下来的,清脆好闻,再加上一碟酸辣的粉丝,开胃又可口。 不管是在宫内还是宫外,姚玉苏向来不喜菜色摆满一张桌却动不了几块筷子最后浪费了事,她若是一人用膳便只需三两个菜,多了她不仅不喜还会批评当日负责膳食的宫人。红枣是最清楚她的脾气的,她若是亲自安排,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果然,就着小菜姚玉苏喝完了一碗粥,连小菜都用去了大半。 v第37章[01.29] 「主子,大夫就在偏厅,可要唤他进来?」其余人撤下碗碟后,红枣上前问道。 姚玉苏微微一怔,知道这是红枣担心自己的身体所以自作主张了一回。 「主子,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吧,他走一趟也不容易,总不能不瞧一眼就回去吧。」红枣耐心相劝。 姚玉苏微微闭了闭眼,轻轻用手指刮过上眼皮,道:「既然请了,就让他进来吧。」 红枣欣慰一喜,转身请来大夫。 大夫早早地就候着了,见红枣来请,立马提着药箱跟上去。 「姑娘,里面这位夫人是哪里不舒服呢?」大夫问道。 红枣走在前面,答:「主子脾胃上有些不好,昨晚吐了一次,你进去之后不要乱看,只管把脉即可。」 大夫点头如捣蒜。他姓吴,是离这儿最近的小镇上某医馆的坐堂大夫,今日天色未明就被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给请了来,虽然他不愿意出诊,奈何那男人魁梧高大,手里又拿着一锭银子,一双利眼盯着他,丝毫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姚玉苏见红枣领着一位眼生的大夫进来,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平常医馆里的大夫,没什么身份背景。 吴大夫就像红枣吩咐的那样,目不斜视,走到姚玉苏面前,微微弯腰,道:「听闻夫人身子不适,小的特来请脉,还请夫人将手伸出来。」 宫里请脉的太医都是先将药箱里的软包和丝绢拿出来,软包垫在手腕下,丝绢放在手腕上,这样才算是合乎规矩。 眼前这大夫显然没有给达官贵人看过病,不懂这样的规矩。红枣正想上前,却见姚玉苏从善如流地伸出了手,那吴大夫就这样将手按上了上去。 姚玉苏盯着眼前这位大夫,他规矩虽没有学好,但身上却带着一股药香味儿,怪好闻的。她本来游移的心也渐渐回归原位,等待着大夫的诊断结果。 「夫人近日可吃了什么寒性的瓜果?」吴大夫问道。 姚玉苏看向红枣,后者替她答道:「近日就吃了苹果和梨子,往常吃了也没问题啊。哦,对了,还吃了两片香瓜。」 吴大夫道:「夫人脾胃寒重,最好少吃寒性的水果。那香瓜虽香甜可口,可有些人用了之后就会出现腹泻的症状,是为脾胃不耐受。」 红枣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有些疑惑的道:「是吗?」 吴大夫微微挺直脊背,道:「在下祖上都是行医的,看病坐诊不仅是谋生的手段,更是如家常便饭一般。夫人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毛病,在下不会诊错的。」 红枣不好乱说,转头看向姚玉苏,见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大夫辛苦了,劳烦你走一趟,去领赏钱吧。」姚玉苏道。 吴大夫心里怪不舒服的,总觉得这主仆俩质疑了自己的医术。临走的时候虽然如愿拿走了一锭银子,但他却觉得这一趟白来了。 「还好只是脾胃上的问题,奴婢让厨房再做一些调理脾胃的膳食,想来过不了多久主子就康健了。」送走吴大夫,红枣转身回来道。 姚玉苏半倚靠在榻上,一手扶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红枣轻轻地退了下去,不打扰她一个人清净。 自宋威封为安亲王以来,宋太傅在朝中的势力极速扩张,作为安亲王的养父和陛下的恩师,他的地位一时超过内阁,隐隐有大首辅之势。 宋威察觉到父亲的前后变化,私下提了两三次,却丝毫不见宋普收敛,今日在朝中更是因为军改的时候和姚国公直接对立了起来。众所周知,姚国公是奉了皇命在推行新的军政制度,宋太傅反对他不就是反对陛下的新政吗? 「父亲,你这样会让陛下难做的。」下朝后,宋威特地留到最后等到了和人交谈的宋普,待四下无人后他再一次劝诫宋普。 宋太傅笑着看向儿子,见他挺拔玉立,魁梧有形,论相貌气质都远超于同龄人,他心里自然得意。此时听宋威这样说他也并未生气,而是道:「你懂什么,别瞎掺和。」 宋威见他果真没有把自己的意见听进去,不免有些恼了,道:「父亲最近颇有些狂悖,儿子不知道是何种缘故!陛下推行的军改乃是在蜀地的时候就多番试验过的,乃是陛下一大心愿,父亲又不是不知道。」 宋太傅见他越说越过分,垮下了脸,道:「越来越没规矩了!人人都敬你是安亲王,莫不是你也飘飘欲仙了?竟然敢教训起你老子来了!」 宋威道:「父亲莫要生气,儿子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在朝中咱们都是为陛下办事,是同僚,我有劝谏父亲的立场。在私下咱们是父子,我就更不能看着你和陛下作对,否则岂不是枉为人子。」 宋普很想一巴掌打醒这个糊涂蛋,让他知道站在哪边才是正确的。但宫城之中动手便是藐视陛下,他还没有到能将蔺郇撇开不顾的地步,所以只能冷冷地瞪着宋威。 「安亲王请留步,陛下请你到书房一叙。」苏志喜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扬声说道。 宋威立刻收了脸色,对着宋普拱拱手,告辞离开。 蔺郇找他也不为旁的事儿,就是想为宋威重新择一门婚事,想听听他的想法。 「臣暂时还没有成亲的打算,请陛下转告太后,莫要为臣的婚事操心了。」 这样的话很有几分不近人情,换个人估计就得罪太后了,旁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在他这里已经成为负担。 蔺郇道:「朕也是这个意思,前一桩婚就结得不愉快,再匆忙来第二次保不齐再出什么岔子,还是等等罢。」 「还是陛下心疼臣。」宋威由衷地道。 别看宋普没有说出口,但其实宋威已经知道他在私下物色人选了,就等着他成第二次亲。 「说实话,臣已经成了这京城的笑话了,不提还好,若是再来一次不就是让众人再笑话臣一回吗?臣脸皮薄,禁不住这样来来回回的议论。」宋威叹气道。 蔺郇曲手指扣桌:「哎,醒醒,大丈夫哪里能整天陷在这些流言蜚语里面,朕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早已独自出征南羌了。」 宋威羞愧低头:「陛下说的是。」 「你也别垂头丧气,论带兵打仗你还是有天赋的,朕信得过你。」蔺郇打了一巴掌又赶紧喂上一颗甜枣。 宋威不笨,大多时候还挺机灵的,立马仰着头问道:「陛下可是要派臣去出征?」 蔺郇从桌子上抽出一本奏折递出,刘德江捧过,走下台阶递给宋威。 「羌人又在作乱了?」宋威皱眉,疑惑道,「这是挨打没挨够的意思?」 蔺郇笑道:「朕方才说了,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朕已经将南羌人打回了老巢了,你可有这样的信心?」 「当然!」宋威从奏折中抬头,果断地道。他自能提枪开始便跟着蔺郇出战,这么多年也算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了,料理区区羌人,简直是不在话下。 v第38章[01.29] 为免蔺郇改了主意,宋威赶紧道:「陛下,羌人是被咱们打怕了的,有陛下的余威在,臣只需要三万人,再请边境守军配合,一定能再次将羌人赶回老巢去!」 「朕相信你。」蔺辉不会改主意,这是他早已打算好了的。 羌人并不如北狄那般难缠,让宋威独自领兵练手,是对他最好的锻炼,机会难得。 宋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下子就从低迷的情绪中跳脱了出来,仿佛前方就是霞光万丈。 蔺郇由衷的道:「你真的很像朕,说起带兵打仗便生龙活虎。」 宋威笑得咧嘴,后槽牙都不矜持地露了出来。 「对了,此事保密,朕还要安排一番,你切勿泄露消息。」蔺郇嘱托道。 宋威无不应允,他已经在京城憋了两年了,再不去战场上活动一下他恐怕真以为自己跟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一般了。 蔺郇说宋威保密,他自然是不会说的,可早有耳报神将此事给太后通风报信了。 这还了得!太后自然是一百个不许。 「安亲王虽立功无数,可都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的,怎么能独自领兵?羌人多么凶残啊,当年陛下为收拾他们可是受了不少的伤,有一回都差点儿把命留在草原上了。」桑枝忧心忡忡地道。 冯太后不言不语,但脸色阴沉得像是要下雨的天儿。 桑枝再往上头添上一把火,道:「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安亲王年纪轻轻的,怎么着也该陪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啊,否则到了要紧的关头连个一起拿主意的人都没有,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送吗?」 此言一出,太后立马坐不住了。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太后一拍扶手站了起来,语气凌厉地道,「皇帝这是要干什么,排除异己吗!」 桑枝惊呼:「太后,这话可不能乱说。」 「怎么?他敢这样打算盘还不让哀家说了?这摆明就是他怕安亲王威胁到他的地位,所以才想出来这样一招借刀杀人的好计谋啊!」太后冷笑,肩膀颤动,显然是怒不可遏。 「陛下不像是那般小心眼儿的人呢……」 「你懂什么?安亲王已经危及到他屁股下的龙椅了,他还能安坐如初吗?」 桑枝惊讶瞪眼:「那、那咱们要不要求陛下回心转意啊?」 冯太后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做的决定没有够分量的理由绝不会收回,何况他已经对宋威有所防备,她这样去求他不就是暴露了与宋威之间的关系吗? 「去,准备一下,哀家要出一趟宫。」冯太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直脊梁。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们必须要拿主意了。 「是,奴婢这就去。」桑枝并不感到惊讶,转头去准备。 晚膳过后,蔺郇溜达着到了寿仙宫,本想与太后闲话片刻,却得知她老人家今日身体不适,早已歇下了。 「如此,朕就不打扰母后了。」 红墙青砖,蔺郇原路折返。 「陛下果然算无遗策。」苏志喜跟在他身后,小声说道。 蔺郇背着手缓缓地往前走,脸上带着局势尽在掌控中的微笑。 苏志喜一向是佩服自家主子的,他想要算计的人,还没有不中计的,包括皇庄那位。 「你瞅瞅,前面是谁?」蔺郇眯眼往对面看去。 主仆二人的面前,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背立,落日余晖,只有她窈窕婀娜的身影。 「主子,是喜嫔娘娘。」苏志喜看清了人回禀道。 喜嫔,太后看中的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张植之女,初入宫便被封为嫔,如今后劲乏力,混得不如从前的崔贵人如今的怜嫔娘娘更风生水起了。 这后宫,通常是皇帝前脚一出乾元宫的门,后头沿路就有耳报神将他盯着,走哪条路去哪个宫,留点儿心自然能清楚。寿仙宫离喜嫔的住所近,她此时出现在这条路上也不算突兀。 蔺郇唇角一勾,递了给眼神给苏志喜。 「咳!」苏志喜了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喜嫔娘娘?」 喜嫔早已知道人就在她身后,可听见这声儿还是被吓了一跳,早先的勇气散得一干二净。 「臣妾参加陛下,不知陛下驾临,失礼之处望陛下恕罪。」喜嫔回头匆忙下跪,连带着宫人也忙不迭地扑通跪下。 蔺郇搓了搓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心里道:不知前面的皇帝如何看后宫的女人的,他倒是觉得这些招数蠢得没眼看。那种路上偶遇皇帝然后结成一段良缘的故事到底是如何出来的?为何他看自己这宫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扎眼。 如此,他不仅想到自己心目中最聪明的女人。若是她用这些招数,该是何等模样呢? 红墙黄瓦,深巷之处,佳人亭亭玉立,回眸一笑,六宫失色。 「陛下?」苏志喜在旁边小声提醒。 蔺郇收回遐想,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女人身上,将她浑身上下扫了一遍,很可惜,没有半点吸引他的。 「嗯,起吧。」他继续往前走,没有停留的意思。 眼看着陛下就要离开了,喜嫔的宫女用手指戳了戳主子的背,示意她别忘了自己的初衷。 「陛下!」 蔺郇闻声,驻足回头,脾气颇好的问:「喜嫔可还有事?」 「陛下,臣妾宫里泡了今春的龙井,品相甚佳,想邀陛下品鉴一二。」喜嫔双手拽住衣摆,提起一口气,努力将这句话说得平稳又自然。 蔺郇点点头道:「爱妃有心了,只是这龙井以现泡为佳,想必现在茶香都散得差不多了,朕还是改天再来品鉴吧。」 说完,他大步迈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v第39章[01.29] 「臣妾恭送陛下……」 待蔺郇走远,宫女扶起喜嫔,道:「娘娘莫要气馁,陛下政务繁忙,他不应娘娘的约也是回乾元宫批折子去。」 喜嫔脸蛋儿涨红,咬紧了嘴唇。她也曾是家里的娇娇女,父亲虽不是权臣,也是握有实权之人,京城的男儿虽不能任由她挑选,但好歹总能轻易挑到一个喜欢她的男子。一朝入宫,她便只有在这深宫中苦苦守候,好不容易等来了人,他却是匆匆离去,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委屈漫上心头,喜嫔哭着跑走。 而始作俑者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无礼之处,反而是想到他似乎有段日子没有去皇庄了。 「苏志喜,朕要出宫。」他走到半路,突发兴致。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苏志喜一边应着一边想到从没有无情的男人,只有用错情的女人。 待落日彻底消失在山的那一头,姚玉苏也检查完了玄宝今日的功课。 「我明日和你一起去学堂,可好?」姚玉苏抬头问道。 玄宝双脚悬空坐在椅子上,手掌撑着两侧的扶手,道:「母亲可是想去见一见师娘?」 果真是一只机灵鬼。 姚玉苏也不否认:「总是听你提起她,我难道不该对她好奇吗?」 「可母亲见了或许会觉得师娘是离经叛道之人,她与母亲可不同。」玄宝皱眉。 「怎么会这样说?」姚玉苏惊讶地问道。 玄宝有理有据地说道:「师娘颇有些不务正业,她既不会操持家务也不会灶台之事,倒是很精通旁的,比如种地叉鱼之类的。」 「这算什么不务正业?也没有人规定女子必须得会操持家务和精通厨艺啊。」姚玉苏笑着道。 玄宝却摆出了理论依据,道:「可母亲书房里有不少的讲女德的书,上面便是这样要求女子的。师娘做饭难吃,照顾先生也是半吊子,有时候还要师兄他们给先生煮粥弄汤。」 姚玉苏高高挑起眉毛,心想眼前倒是一个教育玄宝的好机会。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在灶台边打转的?难道我就不是一位好主母吗?」 玄宝摇头,肯定的道:「母亲只是不想而已,若是母亲愿意灶台上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母亲连偌大的后宫都管得过来,何况区区厨艺?可师娘便不同了,她确实有些……嗯,有点给先生添麻烦。」说完,玄宝还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有些为先生的万年担忧。 「玄宝,那我问你,你若是日后娶妻,是想要一个整日帮你操持家务养育儿女的当家主母还是想要一个志同道合心意相通的女子?」 「她不能又会操持家务又与我心意相通吗?」玄宝皱着眉头问道。 姚玉苏摇头:「贪心,你只能选一样。」 「那就……心意相通吧。」玄宝犹豫了一下,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为何?」姚玉苏问他。 玄宝不客气地拿红杏举例,道:「平常我与红杏便说不到一处去,她总是不懂我的心,我想穿青色的衣裳她给我拿白色的,我想用羊毫她却给我拿鼠豪……我日后的妻子定然比红杏与我的关系更长远,若她如红杏一般不解我的心意,我大概会很累。」 姚玉苏本是想告诉他女子不一定只是围绕着内宅转的,古往今来也有许多女子能踏出内宅做出一番成就的,但她万万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就已经看破了许多成年人都看不透的东西。一时间,姚玉苏又欣慰又忍不住想笑。 「你真的是——」姚玉苏摇头笑道。 「说得好!」外间传来高声赞扬。 母子俩俱是一惊,双双朝门口看去。 「陛下!」玄宝滑下椅子,小跑着迎去。 来人正是蔺郇,他如今进出庄子熟门熟路,恰巧在门外听到了玄宝的一番稚言稚语。 「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玄宝走到他面前,笑着请安。 姚玉苏起身,同样朝着门口福了福身。 「起。」蔺郇抬抬手,笑着摸着玄宝的脑袋,道,「朕刚刚听见你说的话,说得很好,朕也是这般想的。」说完,他还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书桌旁的女子。 玄宝脸一红:「臣还小,不急着娶妻。」他能当着姚玉苏说这些话,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自然,待你到了娶妻的年纪朕一定亲自给你指一门婚事。」说着,他还不忘抬头看向他身后的女人,十分谄媚道,「当然,还得你母亲首肯。」 姚玉苏扯了扯嘴角,废话。 「臣先谢过陛下……陛下可将雷电带来了?」玄宝对娶妻还不感兴趣,对蔺郇的爱骑倒是兴趣甚为浓厚。 蔺郇正想着找理由将他支开,见他问起雷电,正好借坡下驴:「你若是想骑,可让原江陪你一道。」 此言正中他下怀,他高呼一声,立马跑了出去。 姚玉苏从书桌后面走了出来,嗔怪道:「雷电虽是难得的骏马,但性子刚烈,你也不怕摔了玄宝。」 「朕看了,你那个侍卫功夫不错,护着玄宝绰绰有余。」蔺郇上前,不客气地拉起她的手,情意绵绵地道,「朕好一段日子没见你了,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哪怕是唠叨也好啊。」 姚玉苏轻笑一声,斜视他:「陛下坐拥后宫佳丽,哪里需要我唠叨。」 「看,你便是这般不解风情。」蔺郇叹着气。 「陛下可是特地来寻我麻烦的?」她哼笑一声,美目流转,自有一股别样的风情。 蔺郇纵然是铁石心肠也融化在这样的目光里,立马借机表达心意:「朕是特地来看你的,想着好久不见你,心里惦记得慌。」 他并非常常将儿女情长挂在嘴边的人,可每每见到她便是忍不住地想说上一连串的甜言蜜语,想着哪怕有一句能博她一笑也是好的啊。 她将手从他的大掌中抽出,抬手朝他的耳朵摸去。 这样的天气,她的手却自带一股舒爽的凉意,摸在他的耳朵上却仿佛挠在他的心上。 v第40章[01.29] 「怎么了?」他不自觉地将语气都放柔了。 「只是好奇陛下的耳朵是软是硬罢了。」她挑起半边眉毛,笑得不怀好意。 蔺郇举动将脑袋伸过去,让她摸得更轻松一些:「那依你所见呢?」 「软中有硬。」 「嗯?」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双眸似秋水,荡漾含情。 心上一麻,他弯腰朝她的唇吻去。 「这可是你先动手的。」他不客气地吻着她,却还不忘声音含糊地指责她。 姚玉苏往后一仰,身后立马有双大手扶上,紧接着一股牢牢地力量将她拉回他的臂弯。她轻轻地闭上眼,耳尖悄悄地红了一片。 他眯着眼瞧见了,心上一喜,吻得更深入了。 待月色树梢,她赶他回宫。 「朕明早再回吧。」身在安乐窝,纵然是他这般以国事为重的君王也忍不住沉溺了一把,磨磨蹭蹭地不愿离开。 她半倚靠在榻上,用锉刀似的眼神将他上上下下刮了遍,颇有些阴阳怪气地道:「我还以为似陛下这般勤于政务的人会自制力强一些的呢。」 「朕若跟你都一是一二是二,那咱俩之间还有什么深情可言?」他四两拨千斤,轻易反弹回去。 姚玉苏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 他见她似乎投降了,满意一笑,走到她对面的榻上,同样一歪,随手拿起手边的书翻阅了起来。 姚玉苏:这好像也不是谈情说爱的画面吧? 他向来定力十足,她不开口他便看得入神,连眉毛都不抬一下。 她将注意力收回,落在手中的书本上,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他:「泽愚。」 「嗯?」他一边应着一遍翻页。 「严氏曾对我言,说你因中毒不能生子,可是真的?」 不能生子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已是无比侮辱,何况她此番刺探的是帝王的隐私,更是罪加一等。 他随意地「嗯」了一声,抬头看她:「怎么?歧视朕了?」 姚玉苏:「……」 「不敢。」她想起前几天的事儿,低下头继续看书。 他却是她不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人,放下书问道:「之前就知道为何现在才问?」 「熟了自然能问。」她低头翻书,佯装平常的道。 他眯了眯眼,这是学了他去? 两人都是太极高手,谁都没有办法轻易撬动另一个人的嘴巴,只好休战。 月上中天,该是就寝的时辰了。 他打定主意要留下来,她便吩咐人为他准备屋子。 待屋子打整好了,被褥换了新的,熏香也点上了,他却熟门熟路地摸上了她的床榻。 「你怕是上错床了吧?」她躺在床上瞥了一眼身旁挤上来的男人,语气平淡地问道。 他伸手摸她的身子,从头到脚都没有放过。 「你在做什么啊?」她被他摸得发痒,忍不住笑问道。 「验身啊。」他收回手搭在她的腰上,牢牢地箍住,「嗯,是这个,没错。」 她闷声笑场,抬手回抱住他的腰,闭上眼。 他低头看着她恬静的脸庞,看,他都说了是这个没错了。 清晨,雾气正朦胧的时候,蔺郇从寝屋里走出。 眼前静悄悄的一片,除了雷电在马槽边吃草发出嚼动的声音以外,院子里的安静透着一股祥和,让人身心舒展。皇宫也很安静,可那种安静是人刻意伪装起来的,带着压抑和憋闷,人人都在恐慌不知道什么时候刀就落在自己脖子上来了。 苏志喜牵过雷电,将缰绳交到蔺郇的手里,小声道:「陛下吩咐奴才查的,奴才问到了。」 「出去说。」蔺郇回看了一眼安静的寝屋,转身朝大门口走去。 出了大门,主仆两人上马赶路,回宫里去。 「陛下,前两日太夫人这里请过一名大夫,就是这附近镇子上的坐堂大夫。大夫看完了病也没开方子,拿了赏钱就走了。」出了庄子,苏志喜终于可以大声说话了。 蔺郇问道:「可知道她看的是什么病?」 「当时在场的就三人,太夫人、红枣姑娘还有那位大夫,其他人并不清楚。」苏志喜道。 「回去后你让黄老先生来一趟,他是杏林高手,让他给太夫人瞧瞧身子哪里不适了。」 「主子,奴才觉得太夫人怕是不想让人知道此事。」 蔺郇是觉得此行过来她有些变化,说不上什么不对劲儿,反正给他的感觉就是不如以前随意了。他担心是有人在她这里嚼舌根子,说了一些让他不知道的话,既没办法解释也不知道从何解释起走,所以才安排苏志喜在庄子里打听,看近来除了他还有谁到过庄子里来。 此时苏志喜这么一提醒,他才认真思考了起来。明明慎国公府就养着大夫,她为何非要去镇子上请?莫不是不想让熟人知晓? v第41章[02.04] 「你去查一下那个大夫,看从他那里能知道点儿什么。」蔺郇精神一震,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划过脑海,但这是他完全不敢去相信的。 马蹄声渐起,主仆俩趁着雾色赶回宫城。 蔺郇一起姚玉苏便醒了过来,她盯着床帐放空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悠悠地起床了。 「主子这么早就起了?」红枣听到动静推门进来。 姚玉苏起身伸了个懒腰,道:「答应了要陪玄宝去学堂的,他起来了吗?」 「还有半个时辰才到小主子平时出门的点儿呢,主子不如也去躺一躺?」红枣感觉她最近精力不济,猜测许是睡眠不好的缘故,所以才说让她再去休息一下。 「不躺了。」姚玉苏扭动了一下肩膀,抬了抬下巴道,「把我那杏色交领的衣裳取来,我先换上。」 姚玉苏感兴趣的不仅是玄宝的师娘,更是薛先生的夫人。薛先生这等惊世大儒,如何选了一位玄宝口中不太合格的夫人呢?她有些好奇。 待她换了衣裙洗漱完毕,又看了一会儿的书,玄宝才眯着眼走到了饭厅。 「母亲,早。」玄宝揉了揉眼睛,强撑清醒地道。 见惯了他故作成熟的模样,这般稚嫩软糯的样子倒是让她内心一软。 「还困吗?」她捧着她的脸蛋儿小劲儿地揉了揉。 玄宝打了一个哈欠,双眼雾蒙蒙的:「不困了,我一会儿就能清醒了。」 毕竟是孩子,这样的时辰起来上学自然是困的。但这也是没有选择的事情,不经一番彻骨寒,那得梅花扑鼻香。就算他睡不了一个好觉,也好过不读书不知事,浑浑噩噩的一辈子。 「先喝一杯清水。」姚玉苏亲自将杯子放入他的手里,温柔慈爱。 玄宝满腹疑惑地接过,不知道为何母亲今日这般体贴入微。 蔺郇一直在等着太后来找他说情,但寿仙宫近来毫无动静,一反常态。 「想必又是得高人指点了。」蔺郇若有所指地道。毕竟前脚得了信儿后脚就急不可耐的出了宫,若说没有太傅在其中起了作用,他是怎么也不信的。 周麒麟问:「那咱们可还依计行事?」 「自然。南羌作乱是事实,朕必得派兵镇压,既然已经选了宋威,那朕便会给他这个锻炼的机会。」蔺郇道。 周麒麟对陛下十分敬佩,不仅是因他的智谋,更是出于他的胸怀。太后如何对他,他们这些人看得一清二楚,可蔺郇像是从来不介意宋威的存在一般,手把手地教他射箭,亲自扶他上马,待到他十五六之后更是亲自在沙盘旁布局,教他如何克敌制胜。 周麒麟很为太后惋惜,这样一个出色的长子完全可以照拂次子,兄弟俩乃是双赢的局面。可太后却是执迷不悟,一直狠了心要舍下长子为次子谋得一席之位,简直是自毁长城。 「此事容后再议,朕这里有一棘手的事情,更需要爱卿费心一番。」蔺郇一笑,一脸可亲地看着自己最得用的「军师」。 周麒麟害怕这样的笑容,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笑容还是他说「京城已乱,起兵的时机到了」的时候。 「陛下智勇双全,哪里还需要臣来费心。臣忽然想到今早出门前夫人深感不适,臣得回去瞧上一眼。」周麒麟退后一步,转头就要告辞。 「你们一个两个有夫人陪伴在侧,自然是无须操心了。可叹朕孤家寡人,实在是寂寥。」蔺郇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叹息,苦闷悠长。 周麒麟一张老脸皱得跟包子褶儿似的,说不出来的不情愿。 「……臣自当为陛下排忧解难,陛下请讲。」 「朕虽选了新妃入宫,但后位一直空悬,群雁无首,恐生出事端。」 周麒麟惊讶:「陛下可是想立后了?」 「是。」蔺郇爽快地承认。 周麒麟松了一口气,道:「此事好办,臣明日便上一道折子,到时候再请一两个信得过的大人帮着说话……」 「朕想立玉苏为后。」 「……」 寂静,漫长的寂静。 蔺郇瞧着周麒麟的脸色,忽白忽青,时而困惑时而憋闷,竟比戏台子上的角儿还变化多端。 要说蔺郇与姚玉苏之间的猫腻,周麒麟是第一个看明白的。但他之所以帮忙打掩护的原因是觉得陛下向来清心寡欲,若有一知心人陪伴在侧,这高处不胜寒的孤苦也可消解几分。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陛下竟然要立前朝皇后为后! 「陛下——」周麒麟双膝一软,「扑通」下跪。 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要史书留名遗臭万年啊! 蔺郇十分懂他所想,若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这般任意妄为的举动任谁也要骂自己猪脑子的。 「麒麟啊。」蔺郇负手看向殿外,满目蓝天白云,祥和安宁。 「她是朕身上的一块肉,没有她朕自然是可以活的,只是活好活坏之分罢了。」蔺郇收回看向堂下之人,道,「朕坐拥四海,若是连这点儿任性的权力都不给朕,那这个皇帝当得岂不是窝囊?」 周麒麟面色沉重,他双手举过头顶,附身一拜:「陛下,皇后乃陛下正宫,万民典范,实非一般的皇妃可比!陛下若要立姚氏为后,岂不是在鼓励天下女子朝姚后看齐?」 「向她看齐有何不好?她聪慧机敏,识大体,热心肠,又有统帅后宫的本领,她是世间第一好的女子。」蔺郇严肃了神色,对姚玉苏的优点如数家珍,「麒麟,若天下女子活得都像她这一般,兴许还真没有男人什么事儿了。」 「臣承认,姚氏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女子,她身上有很多不可多得的特质,陛下一时情迷也很正常。可陛下不一定非要立她为后啊!」周麒麟尽心相劝,「陛下好不容易才得了这江山,难道就要让自己的口碑毁在前朝的皇后身上吗?」 蔺郇丝毫没有被周麒麟的话吓到,相反,他嘴角挑起了一抹微笑,十分肯定地告诉周麒麟:「她若要踏进这宫门,定然是以皇后之尊进来的,否则朕宁愿她潇洒在外。」 他不可以侮辱她,就像他不能侮辱一颗心守在她身上的自己一样。 周麒麟气绝,一时无话。 「麒麟,朕并非是以帝王的身份要求你,这件事你可以选择不做。」蔺郇到底还是没有逼他,给他留了一条后路。 此事成了,周麒麟一跃成为帝后的顶级心腹,风光无限。若成不了,那他不仅会接受朝臣们的指责,更会面临皇帝的责难,能力将受到质疑。 v第42章[02.04] 周麒麟面色为难地看着陛下,凭借他们多年的交情,他可以看出陛下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做这件事了。 「陛下——」 「令夫人当初嫁给你的时候,你作何感想?」蔺郇笑着问。 周麒麟一时恍惚。 夫人何氏比他小了近二十岁,出身不凡见识深远,称一声「女先生」也不为过。而彼时的他不过是王府的谋臣,除了一身得主子青眼的谋略,身无长物。 何氏答应嫁给他的那晚,他邀了一众好友喝酒,大醉了一天,差点儿就舍下半条命去了。 「夫人于我,情意深重,若今后有对不住夫人的地方,我甘愿以命相抵。」 旁人挑开了盖头,情话绵绵,他一挑开盖头,动不动就是生死性命,吓得一屋子凑热闹的夫人心肝儿乱颤。 那时候的欣喜若狂,如今想来还荡气回肠。正如蔺郇所说,他们都以结成良缘,山盟海誓了,难道他为帝为君,竟然还要与喜欢的女子偷偷摸摸一辈子吗? 周麒麟闭上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道:「臣若是遗臭万年,全拜陛下所赐。」 蔺郇眉梢上挑,略微得意。 「爱卿可瞪大眼瞧好了,朕与姚氏乃天作之合,日后史书工笔,定然也是朕与她举案齐眉、共治盛世的美名。」他神色笃定地道。 这一点,与这二人都有深交的周麒麟自然是相信。 「而你,周麒麟,将会是书写这盛世开篇的第一个人。」蔺郇说完了自己与姚氏,话锋一转,落在了周麒麟的身上。 ……这意味着什么?周麒麟瞪圆了眼睛。 再说这头,姚玉苏上山见薛夫人一事。 薛夫人约三十来岁,眉眼秀丽,轮廓清秀,穿着一袭蓝色的棉麻衣裙站在地里,头上包着同色的方巾,两腿裤脚卷至小腿处,见着姚玉苏来了,好奇地抬头看了过来。 玄宝主动上前介绍道:「师娘,这是我的母亲,母亲,这是师娘。」 薛夫人一猜便是如此,来人虽没有前呼后拥,但一身旁人无可比拟的气场倒是比她这绝色的容姿来得更耀眼。这样的人,除了姚氏她不作他想。 「见过太夫人。」薛夫人站在原地并未上前,双手一抱,微微弯腰。 姚玉苏挑眉,正如玄宝之前所说,他这位师娘的确有些特别。 「薛夫人不必客气,贸然登门,打扰了。」姚玉苏道。 薛夫人微微一笑,道:「我这里还有半块田地未翻动,实在走不开,夫人请自便。」 这样的话,实在有些无礼。红枣皱眉,心想薛先生这般的大儒怎么寻了一个这么粗犷的夫人,难道就因为生在乡野所以待人接物的规矩都不要了么? 「夫人不必管我,我进去见一见先生就走。」姚玉苏看不出生气的模样,拎着裙摆走在田坎上,绕过薛夫人的这块地,朝着木屋走去了。 玄宝对着师娘拱了拱手,薛夫人含笑点头,摆摆手,示意他赶快跟去。 到了学堂门口,玄宝放下书袋拿出一本《论语》,道:「母亲先随处转转,我要去林子里背书了。」 这是学堂的规矩,若是还未到开课的时候,那早到的学生便要去林子里背书。林子清幽,加上有树木的隔绝,就算是大声诵读也不会互相干扰。 玄宝拿着书离开,姚玉苏站在学堂门口朝里面看去,大约二十来张长方形的矮桌和蒲团,排放有序,整洁如新,桌面上摆着学生的笔墨纸砚,顺序一致,就连笔架上的毛笔都是同样地从左到右由小到大地悬挂。 再看窗户边的竹帘,高高卷起,引得一室亮堂。若是下午太阳晒过来便可将竹帘放下,到时候仍然凉爽。这样的好地方,的确很适合传道授业。 「可看出什么花样来了?」在她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沉稳厚重。 姚玉苏笑着转头,道:「先生隐居求志不忘传道授业,我若是日后没出息了不知可否做先生门下的女先生?」 薛晋一身白色宽袍,潇洒俊逸,踩着一双木屐鞋,黑发铺散在后,看起来颇有魏晋遗风。 他笑着摇头:「你可是在影射我,是没出息了才沦落到给半大的孩子们上课的地步?」 「本是夸先生的话,怎么到了先生的嘴里便成了含沙射影呢?」姚玉苏无奈地笑道。 薛晋适可而止,双手揣着走进了课堂,问她:「你怎么今日上山来了?」 「想着许久没有和先生论道了,想切磋一下。」姚玉苏跟在后面,见他坐在上座正中央的蒲团上,她一时兴起,随意地寻了一处学生的位置坐下。 明亮的屋子,上面坐着沉稳睿智的先生,鼻尖还传来阵阵墨香,这一切都勾起了她少女时期的回忆。 「若是一直这样念书,不问世事,那该多好。」她伸手触摸桌面上的书本,指尖传来沙沙的粗糙感,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薛晋盘腿而坐,双手揣在宽大的袖笼里,欲笑非笑地看着她。 凤凰欲飞,区区梧桐又怎可挽留。 今日朝上,蔺郇提出任宋威为主帅,征讨南羌一事。 「南羌虽小,兵力不足以和我大齐对抗,但三番四次扰乱边境,惹得百姓怨声载道,若不出兵镇压,恐助长其势焰,也让边境百姓对朝廷失望。故而,朕决定派安亲王领三万精兵出征,边境守军协助,踏平南羌!」蔺郇坐在龙椅上朗声道。 宋威领兵之才能从未受人怀疑,他是马背上长大的少年,上百次出生入死,早已在军中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此次蔺郇的决定并未太大的异议,只是左丞相提出安亲王太过年轻,未免一时冲动,得派一督军随行才好。 宋威皱眉,督军? 「督军能行驶监督的职能,未防止安亲王冒进,臣认为左丞所言有理。」监察大夫也站了出来,表示附议。 宋太傅虽心生反对,但到底还没有到能撇开舆论不管直接维护宋威的地步。他抬头看向蔺郇,不知他是何打算。 宋威出列,拱手向前,道:「带兵打仗最忌讳内讧,若大战之前臣与督军意见不合,那兵士们该听臣的还是督军的?若督军牵制主帅的决定,那主帅之职又有何用呢?」 左丞笑着道:「我想安亲王是误会了,这督军并非是影响王爷决策的,王爷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只是王爷带出的三万精兵非比寻常,若由着王爷的性子干,岂不是……」说着,他意味深长的一笑。 「左丞这是何意?难道我会将这三万精兵训为己有吗?」宋威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朝自己来的,气愤交加。 v第43章[02.04] 太傅在旁边眼皮一跳,默不作声。 左丞笑呵呵地不理他,看向上座的蔺郇,道:「臣只是建议罢了,一切听从陛下决断。」 宋威同样看向蔺郇,想让他出面说句公道话,若陛下当年打仗也有督军在一旁唧唧歪歪,那这万里江山早就送与他人了,哪里还有这些人在这里婆婆妈妈。 宋威以为蔺郇会懂他的意思,没成想他却道:「依左丞而言,派谁做此次的督军为好?」 宋威瞪眼咋舌。 左丞笑着道:「陛下英明,臣以为未免拖累大军行军速度,此次督军人选应以能文能武为上佳。」 蔺郇环视一圈,道:「诸位当中,可有毛遂自荐的?」 一片静悄悄,谁也拿不准这督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不敢上前。 左丞微微一笑,道:「既然诸位都无人选,那臣便大胆推荐一人。」 蔺郇抬了抬手,示意他讲。 「中书舍人,宋育霖大人。」 宋威惊讶地看了过去,他怎么会想着推荐他?难道他不知道宋育霖是他的堂叔吗? 左丞如今在朝上处处针对宋威,不过就是因为联姻不成反变仇敌。宋威能理解他的爱女之心,所以也并未同他计较,但他此时推荐宋育霖倒不像是与他做对的样子了。 蔺郇思考一番,道:「育霖虽是文臣,但骑射功夫也不差,从前一直跟着朕出兵打仗,的确算得上是能文能武之辈了。」 眼见着蔺郇有认可的意思,宋普再也不能不做声了,他站出来道:「陛下,此事恐怕不妥。」 宋威诧异地看向宋太傅,他不应该是自己这边的吗? 「宋育霖与安亲王从前乃叔侄关系,情分甚浓,若派宋育霖同行恐怕难以起到监督的作用,臣认为应当避嫌,另择他人。」宋普道。 「太傅此言差矣。如今安亲王已经认祖归宗,与宋家再无瓜葛,若是太傅做这个督军在场诸位肯定是有所怀疑的,但育霖大人为人方正,从来都是有一说一,与你宋家素日也无往来,怎么能说避嫌呢?」左丞反驳道。 宋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左丞此言,难道比我更了解他们叔侄吗?」 左丞笑道:「太傅莫要生气,我也是建议罢了,具体如何要看陛下的意思。」说着,他面朝龙椅拱了拱手。 蔺郇出面主持,道:「此事下来再商议,总要问过育霖本人才行。」 宋普见蔺郇如此维护宋育霖,心里越发不满。 待散朝后,他特地等到了宋威,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 宋威如今与宋普是越发聊不到一块儿去了,但见他似乎有事要谈,便也主动问道:「父亲可是有事情要交代?」 「这个督军人选,绝不可能是你堂叔。」宋普开门见山地道。 宋威耸耸肩,道:「之前我还反对这个督军,但如果是堂叔的话我也认了,他于军事上也很有见解,平素又少言寡语,总比其他人指手画脚来得好。」 「绝对不可!」宋普厉声回斥道,「你到现在还看不出陛下的用意吗?左丞一提督军他便借坡下驴,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削减你的兵权,给你加上锁链。若是有督军在其中碍事,那咱们的大事还如何能成!」 「督军一事并非先例,陛下若派便派了,反正我从未有私心,到时候若因战事而起争执我将人绑了就行了,到时候再回来向陛下请罪。」宋威疑惑地看向宋普,道,「倒是父亲说的大事,什么大事?」 宋普神色一凛,决定将他们的计划告知宋威,以免他还云里雾里分不清是敌是友。 上书房,蔺郇叫来了宋育霖,询问他的意见。 「陛下所指臣剑之所向,若随军出征对陛下更有利,那臣去便是了。」宋育霖果断地道。 蔺郇笑道:「你那个堂兄防着你呢,你要是去了他便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未免你干扰他们的‘大计’说不定还会对你下手。」 「他对臣下手也不是一两次了,无妨。」宋育霖说得云淡风轻,反而对另一件事很好奇,「倒是左丞,这一次他怎么把准了陛下的脉呢?」 众所周知,陛下对宋威信任有加,可此次左丞极力促成督军一事,就不怕陛下对他心生不满吗? 「你以为这老狐狸怎么刚硬了一回,是朕悄悄放风给他了。」蔺郇笑得些许奸猾。 他让周麒麟去透了风,表示对此次宋威出征的担忧。左丞是官场上的老油子了,自然知道俘获圣心的机会来了,为钳制宋威的主帅之权,他自然会想到督军的法子。 宋育霖感叹:「眼前这么大一个坑,也不知我那聪明一世的堂兄是跳还是不跳。」 当然要跳! 寿仙宫,太后得知此事也有了自己的论断。 「宋育霖是陛下的心腹,他若是随军出征自然会暴露咱们的计划。」太后双眉微蹙,虽在深宫却耳聪目明,朝堂上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太后主子的意思是……」桑枝询问道。 冯太后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含笑,目射凶光:「活人能跟着出行,死人难道也会一同去吗?」 桑枝微微抬眼看向眼前不可一世的女人,知道她待在此人身边的时间不多了。一旦太后联手太傅造反,她能为太后做的便是体面地送她一程了。 王府的书房里,宋威看着面色严肃的宋普,疑惑地问道:「这里只有我父子二人,父亲所说的大计是什么?」 宋普知道宋威生来重感情,否则不会那般听从蔺郇的诏令,也不会对凭空冒出来的小陈氏倍感愧疚。他一旦将计划全盘托出,说不定宋威并不会站在他们这边来反抗蔺郇,反而还会坏了大事。 正当他左右摇摆之时,宋威又道:「父亲近来很是奇怪,不仅在朝中于陛下唱反调,而且跟周大人他们似乎也走得不太近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宋普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渐渐幽暗:「威儿,有人取走了你最宝贵的东西,你可愿意和我一起将他夺回来?」 「我最宝贵的东西?」宋威更加茫然了,他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他没有最宝贵的东西啊。 「帝位。」 「地位?」宋威重复。 v第44章[02.04] 宋普盯着他,眼神炙热:「是本该属于你的皇位。」 宋威:「……」 他有种大胆的猜想,他父亲可能被繁重的公务逼疯了。 「父亲,其实现在朝局稳定,你为陛下费心谋划十余年,如今也到了该退居二线的时候了。你别误会,不是儿子要劝你回家赋闲,只是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似乎很不好,不如静下心来修养一两年,陛下那里我会去说的。」宋威见他似乎有些魔怔了,心底略微慌乱,但面部表情却更加放松,语气也跟平常不同,温和了许多。 「你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说的是皇位,本该属于你的皇位,难道你听不懂吗?」宋普冷哼一声,转身坐到宽椅上,双眸似寒冰地看着宋威,「你才是太后的儿子,如今坐在那里的不过是个冒牌货。为父替你筹谋多年,为的就是找准时机将属于你的东西抢回来!」 宋威的脑袋里像是储存了好几箱的烟火,拼命地要往外蹿,争先恐后地要炸开。 他扶住自己的额角,缓缓闭眼:「父亲,你说什么?」 「你才是该坐上那个位置的人,蔺郇不过是一颗废子。」宋普冷哼两声,笑了起来。 「所以,你现在又告诉我,我的亲生母亲是太后?不是小陈氏?」宋威单手撑住书桌,稳住摇晃的身形。 宋普见他这副模样,皱眉道:「当然不是!你是我与太后的儿子,跟小陈氏有什么关联。如今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该认清局势,谁在帮你谁在算计你,你应该看得清楚了。」 宋威只觉得可笑,什么时候他是谁的儿子竟然要这般过五关斩六将才能搞明白。一会儿小陈氏一会儿太后,他到底是谁的棋子! 「父亲,你别说了……」宋威低头摆手,胃里翻江倒海。 「宋威,我与太后瞒了你这么多年便是想要你将蔺郇取而代之。你跟随他这么多年,吃住行都在一起,他如此信任你,即使会怀疑我与太后,也绝不会怀疑你。你若是带领三万精兵造反,他是万万意料不到的。」宋普站起身来,温声道。 宋威摆手:「别说了,别说了——」 「你是太后最爱的儿子,她已经做好了扶持你上位的准备,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他能坐上皇位,就是替你去打前站的。若没有太后与我的支持,他蔺郇又怎会这般轻易地就登上皇位。」宋普走向宋威,声音沉稳有力,充满了对悬崖边上的人的蛊惑。跳啊,跳啊,跳下去就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跳下去他们一家人就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呕——」 书案旁,宋威脑海嗡鸣,耳边回音阵阵,实在忍不住了便吐了出来。 一地狼藉,他捂着自己的胃半跪在地上,垂首轻言:「你说小陈氏是我的母亲,我信了,为她送终为她伤心,甚至为她觉得对不起我娘。现在你又说太后是我的亲生母亲,要我去和你们一起造反,去和我最敬爱的人作对……」 宋普退后两步,背着手看着他,道:「你那时候还小,我们并不能告诉你真相。」 宋威摇头,艰难地抬起手扶住书案边,仰头看向宋普,脸色惨淡:「陛下不是你们的棋子,我才是,我才是你们企图造反的棋子。」 宋普眯眼,一切如他所料。 「现在你知道了一切,你可以去告发我和太后,让最爱你的两个人身首异处,成全你的一片忠心,送我和太后上路吧。」 小陈氏走的时候,宋威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了铜筋铁骨,不会再为「情」字所伤。万万没想到,小陈氏不过走了月余,他的心理防线遭受了更猛烈的攻击。 太后是他亲娘,呵!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法子?」蔺郇满腔期待地听完,然后却是一瓢冷水浇下,他险些没有怀疑眼前的周麒麟还是不是那个「智多星」了。 周麒麟费劲脑汁的想了法子呈送御前,换来的却是皇帝毫不留情地置疑,他的心确实有些堵塞。 君臣两人面面相觑,相看堵心。 「陛下,姚氏身份非比寻常,这已经是臣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了。」周麒麟皱眉叹气,「这法子虽旧,但只要操作得当,依然可以成全陛下一片深情。」 既想娶前朝的皇后,又不至于引得天下人置疑唾骂,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老天爷了。 再者,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手段都遮掩不住陛下的本意,成功与否完全看他治下的本领如何,是否能够让众人一起跟他装疯卖傻。 考虑到此事着实有难度,蔺郇也不想将自己好好的一能臣逼疯,只得抬手放他一马。 「好,此事就由你来安排。」 待周麒麟领命而去,苏志喜上前道:「陛下是否要告知太夫人一声,以求内外配合。」 「不必了,她要是知道朕想了这么个蠢办法指不定怎么嘲笑朕呢。」蔺郇以手遮面,自知有亏。 苏志喜笑着道:「奴才在一旁听着却觉得此计并不如陛下所想的那般糟糕。」 「嗯?」蔺郇拿开手,侧头看他。 苏志喜道:「世人信神多过信自己,以神明的旨意为引导,众人就算不信也得敬畏几分吧。」 蔺郇挑眉:「你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次日,宋育霖随侍在侧的时候蔺郇注意到了他迟缓的左手。 「怎么,受伤了?」蔺郇关切地问道。 宋育霖不在意的一笑,道:「昨晚家里进了两个小毛贼,交手的时候不注意划上了自己的胳膊,请陛下放心,无碍。」 小毛贼敢擅闯朝廷官员的府邸?这个可信度要大打折扣。 蔺郇扬眉,语带深意的道:「抓贼拿脏,可留了活口?」 「自然留了,日后还要请他们上堂作证呢。」宋育霖道。 蔺郇点头:「你做事有数,朕很放心。」 宋育霖摸了摸自己帮着绷带的胳膊,微微一笑,依旧那般云淡风轻,儒雅风流。 「陛下,内务府派人来了,他们草拟了万寿节当日的流程,想呈给陛下审阅。」刘德江弯着腰从殿外走了进来。 宋育霖拱手:「陛下还有要务要忙,那臣就先告退了。」 「好,你去吧,注意休息。」蔺郇点头道。 内务府的人将万寿节那日的流程汇报了一通,事无巨细,通通都要请蔺郇来拍板。 v第45章[02.04] 蔺郇握着单子皱眉,这要是有个女主人多好,这些麻烦事就可以扔给她去管了。 「这巫师拜寿是个什么节目?」蔺郇问道。 内务府大臣俞志庆回禀道:「启禀陛下,这是小璃国为陛下寿宴那日呈上的节目。小璃国以巫师为尊,他们能摆阵作法,逢凶化吉,小璃人颇为推崇。」 「乌七八糟,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蔺郇一听便黑了脸,他不信什么巫术巫师,觉得那是装神弄鬼的东西。 「臣这就将此节目从单子上划去。」俞志庆见圣颜震怒,赶紧道。 「慢着。」蔺郇突然想到刚刚苏志喜的话了,他侧头看旁侧的人,苏志喜正微微点头朝他示意。 明知他不爱巫师之流,却公然将此节目写入了贺寿的单子,这其中定然是有人授意。 「留下吧,朕也看个稀奇。」蔺郇收回目光,改了主意。 俞志庆悄悄瞥了一眼苏公公,见他微微一笑,心里略微有了底气。 待俞志庆离开,苏志喜主动上前认罪。 「奴才自作主张,请陛下责罚。」 蔺郇一猜便是如此,他问:「所以你方才那般神明之说便是由此而来?」 「以巫师之说来认定太夫人的身份,就算是旁人不信也不敢置疑,否则便是要遭到天谴。」苏志喜道。 「朕乃天子,推崇巫术,恐非吉兆。」蔺郇摇头。作为皇帝他思考得更深远,用巫师这一招的确可是省事儿许多,说不定为了增加可信度还能制造一两起事故,以奠定巫师的地位。但此事一过,民间定然会刮起巫术这股风,上行下效,整个大齐都将沦为巫术的信徒,到时候皇帝还有何威信?皇权还如何集中? 苏志喜脸色一难,他只想到了如何成全陛下的痴情,倒是忘了这一茬儿了。 「陛下恕罪,是奴才思虑不周。」苏志喜「噗通」下跪。 蔺郇眯眼,沉下心来思索。 小璃国,巫师。 「起来吧,下不为例。」蔺郇抬手。 苏志喜起身,道:「那奴才这就去将巫师拜寿撤下?」 「不急。」蔺郇沉思。巫师当然可以利用,就看是「捧」还是「摔」了。 皇庄这头,姚玉苏派人往薛先生的居所送了不少物件,都是那日她闲逛了一圈后认为薛先生夫妇能用得上的东西,不算贵重,但胜在心意。 红枣盯着下面的人将东西打包成箱,看着箱子送上了马车才回了屋子里来。 「主子也太好脾气了,奴婢看那日薛夫人似乎对主子很是无礼,主子竟然还这般照顾他们。」红枣叹气道。她是最见不得姚玉苏受委屈的人,区区一个民妇,也敢对朝廷命妇这般无礼,想来都让人觉得不爽。 「莫要在背后议论人。」姚玉苏站在窗边侍弄花盆里的花草,显然并未放在心上。 红枣上前道:「主子虽敬重薛先生,但也不是怕了他。薛夫人怎敢如此无礼呢?主子没听小主子回来说吗,薛夫人时常让他们帮着干活儿,不是挑水就是除草,他们是去念书求学的,可不是去做活儿的。」红枣以为,那个薛夫人看着脾气不错,实则却是一个没规没矩的人,纵然是山野之人但因着薛先生的缘故也好歹受教了几分吧,怎可如此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呢? 姚玉苏回身,惊讶地道:「你什么时候也如此死板了?念书之余做做农活有什么不可,只要没受伤就行。」 「奴婢是气不过。」红枣憋闷。 「气不过什么?就是因为她没有像旁人那般对我卑躬屈膝刻意逢迎吗?」 「她——」 「红枣。」 红枣深吸了一口气,道:「奴婢就是为主子打抱不平,不仅是她,还有其他人,主子可记得上次见着昌邑侯夫人的场景?她从前是什么身份,跟在主子后面讨好卖乖,如今成了侯夫人就真以为可以和主子平起平坐了,她算个什么东西!」 原来惹怒红枣的并不是薛夫人的态度,而是姚玉苏的处境。 姚玉苏一贯对红枣红杏要求甚严,她二人也不敢在她面前多花,如今红枣一吐为快,姚玉苏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红枣,我不觉得委屈。」她放下剪刀,上前一步握起了红枣的双手,「薛夫人的态度,傅云芝的转变,这些都不能影响我。」 红枣撇开头,眼含泪光:「主子不觉得委屈,奴婢替你不值。陛下明明说过要……」 「红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姚玉苏笑着放开她的手,转头捡起了窗台上的剪刀,继续慢条斯理地按着自己的心意修剪花枝,「沉住气,这样的时日不会多了。」 窗外,秋意弥漫,又是一年收获的季节要来了。 去年陛下万寿姚玉苏称病不出,蔺郇差点没有郁闷得跳河了,如今两人关系非比寻常,他知道她肯定是要赴宴的。 「陛下,这块玉玦如何?」苏志喜面前是一排样式各异的玉玦,都出自能工巧匠,乃御用之物。 蔺郇瞥了一眼,觉得青色太素雅了,道:「换那块血红色的。」 「是。」苏志喜捧来血红色的玉玦将它挂在蔺郇的腰间。 蔺郇如此重视今日这般场合,苏志喜也只以为是因为各国各地都要来人贺寿的缘故,并为作他想。 宫里从拂晓就开始忙开了,今日的宴席从早到晚,一丁点儿也不能有错。 许妃本以为这般重任一定会交到她的头上来,就如往常一般,可没想到这次却是由陛下亲理,文妃从旁协助。 「说来都怪姚玉苏,要不是她毁了本宫主办的灯会,陛下哪里会怀疑本宫掌事的能力。」许妃坐在镜面前,一边抚着额发一边恼恨地怨上姚玉苏。 「娘娘莫要多想,文妃毕竟是有功之人,她为了太后命都丢了一回,陛下怎么也得给她一些体面不是。」为她梳发的大宫女悉心安慰道。 许妃脸色一变,放下手,道:「这都是老黄历了,就不能翻篇儿吗!」她要是能怀孕,还轮得到文妃什么事儿!再说了,孩子是救太后掉的还是本来就没有坐稳胎这谁说得准呢?指不定就是文妃自己设计的一场苦肉计。 大宫女慌忙下跪:「奴婢说错话了,请娘娘责罚。」 许妃一口气顺过来,知道不关她的事儿,瞥了一眼:「起来吧,动不动就跪,本宫有这么吓人不成。」 v第46章[02.08] 「谢娘娘恩典……」 「给本宫梳个好看点儿的发髻,今日命妇宫妃都齐聚一堂,本宫定要一举夺魁才行。」许妃轻哼了一声,照着镜子,顾影自怜。 宫里的女人向来寂寞得很,纵然国色天香美若天仙,但要是无人欣赏便只得独自凋零,故而这样的场合便是大家一展所长的好机会,无论是什么品级的宫妃,都是铆足了劲儿打扮,即使吸引不了皇帝的注意,好歹众妃齐聚的时候也不能落了下风。 因今日有表演,前朝后宫合在一殿欢庆,左边朝臣右边家眷,难得的欢聚一堂。 姚玉苏是和淮王前后脚到的,两人各自落座,点了点头便算是问过了。 玄宝看了一眼御座右手边的女眷,默默地走向了对面的男人堆儿。 「这就对了。」淮王见他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玄宝仰头道:「淮王殿下,母亲说了,今日人多你要负责照顾我。」 淮王:「……」他惊讶抬头看对面的女人,她坐在那里对着他微微点头,用意不言而喻。 「玄宝,你可不要像学你母亲那般讨厌。」淮王板着脸道。 玄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腿就朝姚玉苏的方向走去。 「哎——」淮王口头阻拦不及,见他已经走到殿中央去了。 「陛下驾到!太后驾到!」 淮王暗道一声「糟糕」,赶紧冲上前去将走到一半的小公爷给扛了回来。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满殿下跪。 蔺郇扶着太后进殿,早已看见淮王的小把戏,瞥了他一眼,不作评论。 待皇帝和太后落座,众人这才起身。 「今日是朕的寿辰,特地设宴同庆,诸位不必太守规矩,随意些便好。」蔺郇笑着说道。 「陛下登基两载,免杂税除徭役,整军务改河道,造福天下,实乃万民之福。」右丞上前,历数功绩,率文武百官贺寿,「臣祝愿陛下福如东海绵长,寿比南山青松!」 说完,他站处序列,领着百官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座太和殿都回荡着这般沉厚的声音,令人振奋。 蔺郇起身,端起面前的酒杯,将气息沉入小腹,朗声道:「朕治理天下,靠的便是诸位栋梁的鼎力支持,这杯酒,咱们君臣同饮,愿大齐江山稳固,千秋万代!」 众人齐齐举杯,同道:「愿愿大齐江山稳固,千秋万代!」 说完,君臣同饮,一滴不剩。 见此场景,坐在太后身侧的许妃又是激动又是憧憬,她握着酒杯跃跃欲试。 「主子。」身旁的宫女弯腰提醒她。 丞相能率百官向陛下贺寿,后宫却只有皇后能率众妃向陛下贺寿。从前她一家独大,兴许还可以趁着陛下没有立后骄纵一把,但如今文妃与她并肩而立,两人同居妃位,并无上下之分。 许妃将酒杯握紧,恼恨地扫了一眼对面的文妃,生生地按下了这股子冲动。 酒过三巡,蔺郇抬手,示意歌舞可以开始了。 第一支歌舞是由宫里的乐庭司表演,一众身着淡紫色纱裙的女子翩然而至,如同仙女下凡,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她们排演的是南方的采莲舞,背着竹篓光着脚丫子,翩跹美丽,迷醉人心。而这其中又以为首的舞姬最让人移不开目光,她身子柔软妖娆,舞裙露出了半截细腰,白嫩可人,微微晃动,便让人神魂颠倒。 宫里的娘娘都警醒了起来,一边盯着那舞姬一边用余光观察陛下的反应。 下方,淮王本来还沉醉在这翩翩的舞姿中,可待他看清了领舞的舞姬之后,整个人都激灵了一把。 姚玉苏端着酒杯把玩,桃花眼微微上挑,不动声色地瞥向那灵动的身影。 御座之上,蔺郇微微闭眼,额角冒汗。 待今晚一过,他定要让这女子身首异处。 许妃看着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歪向一边,问旁侧的怜嫔:「我怎么瞧着这舞女这么眼熟啊?」 怜嫔入宫前也爱光顾余晖堂,自然一眼就识出这领舞的女子正是之前余晖堂的台柱子——玉玲珑。她出演的《惊梦记》广受好评,叫好又叫座,当之无愧的花旦。可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在她进宫前玉玲珑就已经不在余晖堂登台了,听堂主说是回家省亲去了,可没想到会在宫里见到这位出名的花旦。 「姐姐,是玉玲珑,余晖堂的台柱子。」怜嫔小声地回应道。 许妃蹙眉:「戏子?」许妃没有看过《惊梦记》也不知道余晖堂,故而不晓得玉玲珑的大名。 「是。」 「怪不得举止这么妖媚,原来唱念做打都是本行啊。」许妃嘲讽一笑。 怜嫔挺喜欢看玉玲珑的戏,听了许妃的话不敢苟同,默默地收回了半边身子。 一舞罢了,舞姬们纷纷退场。 蔺郇装作随意地瞥了一眼姚玉苏的方向,见她嘴角含笑,与旁桌的建和公主谈笑风生,心里越发没底。这玉玲珑是他弄进宫来的没错,但他的本意只是不想让与她这般相似的人登台献艺罢了,并没有娇藏于宫的打算啊。 「去把人羁押起来,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和她接触。」蔺郇心里恼恨,这玉玲珑能摆出这一道,想必也是个不安分的女子。 苏志喜收到旨意,默然退出。 姚玉苏侧头,见苏志喜匆忙出去,便知他去向何处了。 「我说玉玲珑怎么大半年未登台,原来是皇兄将人私藏了起来啊。」建和公主笑着和姚玉苏谈论道,「哎,你说,皇兄这般冷淡的人,怎么会喜欢玉玲珑那般矫揉造作的女子,我可实在想不通。」 「说人家矫揉造作,难不成你也被她抢过男人?」姚玉苏斜睨她一眼。 v第47章[02.08] 建和公主轻笑一声,明显底气不足。 当然,她光顾着心虚去了,自然就忽略了姚玉苏说的那个「也」字。 歌舞都陆续上演了,但最受期待的还是今日的压轴大戏——巫师表演。 「臣乃小璃国使臣璞渊,奉国君的之令特来向大齐天子贺寿,原两国邦交长远,和平共处!」小璃国使者登殿,带来的自然还有宫门外一车又一车的贺寿礼了。 「使臣请起。」蔺郇抬手。 璞渊道:「皇帝陛下,此番我特地带来了本国巫师数名,他们不仅可以为陛下测吉凶,还精通医术、天文、卦相等,乃我国君献给皇帝陛下最诚恳的贺寿礼。」 「传巫师上殿!」刘德江站出前一步,高声喊道。 七名身着暗彩色衣裳的巫师上殿,他们带着黑色羽毛冠,穿着宽大的彩袍,脚踩木屐,手里拿着的东西各异。 殿内,交谈声四起。 姚玉苏疑惑地看向蔺郇,他在玩儿什么把戏? 刘德江转头请示蔺郇,见他点头,上前一步道:「诸位,请吧。」 使臣退下,七名巫师摆出阵型,齐齐将手里的道具举起。随后,吟诵声响起,七名巫师绕着中心的圆圈转动,忽而抬手忽而抬脚,似舞又似作法。 连太后也被吸引了目光,身子倾向前,努力地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建和公主小幅度转过头,面色戚戚地道:「这什么玩意儿,怎么听着如此瘆人。」 姚玉苏双目似雷电一般,毫无旁人眼中的惧色。 人常常会被不了解的东西给吓到,有些人怕和尚,有些怕喇嘛,还有些人怕眼前这些装神弄鬼的巫师。 在她对面,玄宝悄悄地伸出手,捂住双耳。 淮王注意到他的动向,偏头问:「可是害怕?」 玄宝苦着脸摇头:「不是,太难听了。」 淮王:「……」 渐渐地,吟诵声大了起来,他们移动步伐,朝着前面的玉阶移动,摇头晃脑,舞动手里的东西,唱着旁人听不懂的调子。 程刚右手按住佩剑,左手抬起,动了动两根手指,玉阶旁的禁军朝中间靠拢,护卫皇帝太后。 「哈!」七名巫师齐声大喝,双腿展开,扎开马步,沉稳地立在地面上。 带头的巫师抽出桃木剑,在空中画了几笔,随即小簇火光升起,空中竟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寿」字,并且久久不散。 「呵——」众人吸了一口冷气,这是如何做到的? 「祝皇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七名巫师齐齐下跪,表演结束。 蔺郇起身,抚掌大笑:「好!好!」 「来人,赏——」蔺郇指了指下面的七名巫师。 正当众人还沉浸在这凭空写寿字的惊奇当中,蔺郇高大的身躯突然晃动了一下。 「陛下!」周麒麟率先注意到。 姚玉苏随之起身,见他神色有异,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 众人惊讶,将目光凝聚在皇帝的身上,见他扶着额头身躯摇晃。 「朕,朕有些晕眩……」他睁眼闭眼重复数次,眼前朦胧一片,丝毫不见好转。 「传太医。」太后起身,朗声喊道。 「噗——」众目睽睽之下,蔺郇口吐黑血,一头栽地。 太和殿惊叫声四起。 姚玉苏拽紧红枣的手掌,脸色发白,胸闷气短。 谁也没有料到在皇帝的寿宴上会发生如此变故,太医匆忙赶来,程刚将皇帝背到了后面的内殿,太后命令众人待在此处,谁也不准擅动。 「他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姚玉苏满腹疑惑地说道。 淮王站在她身侧,搂着玄宝的肩膀,同样皱眉不解。 再看周麒麟和宋育霖,两人匆匆地赶向内殿,一脸严肃。这让姚玉苏不仅想起之前严氏说的蔺郇中毒一事,太后为了让蔺郇无后,竟下毒残害亲子,以至蔺郇年近三十无后。 会不会是毒发了? 今日入宫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众人惊慌了片刻也冷静了下来,默默坐回原位,交谈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 「玉苏。」建和公主走了一圈又返回了原位,坐在姚玉苏旁,担忧地道,「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国无储君,你说……」建和公主不敢说下去,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宋」字。 建和公主写完后又迅速擦去,心想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刚刚认回了高祖皇帝的私生子,转头陛下就吐血昏倒了,要是皇位来得如此容易,那古往今来夺储一战怎么会血流成河?可她毕竟是皇室中人,见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难免又会将事情往坏处想。 姚玉苏沉默不语。她所了解的蔺郇一定不是任人宰割之辈,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心里是相信他的,他有能力应付这一切,不管刀口是不是冲着他来的。 「咱们耐心等等吧。」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沉住气息。 建和公主叹气,她希望陛下能平安无事。对于她来说,历经了三朝,见多了风雨,如今能顺顺当当地坐在公主府喝醉作乐,已是极好的了。当今圣上虽不喜她的行事作风,但也从未干预过她,若下一任继位,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事儿了。因此,建和公主倒是真心实意为皇帝担心了起来。 而在这殿内的众人,自然也会因着各自的处境而生出不同的思绪来。 后殿,太医们为皇帝诊治了许久,没有得出结论。 v第48章[02.08] 太后守在一旁,见他们交头接耳却没有商量出个结果,咳嗽了一声。 「太后娘娘。」众人立马肃静了下来。 「如何?陛下这是怎么了?」太后问道。 「这……」太医院的院首上前一步,满脸羞愧地道,「臣等行医多年,确实没有遇到过这般情况。陛下并无外伤和内伤,身体器官正常,脉搏也十分正常,可……」 「可就是查不出陛下昏迷的原因?」太后冷哼一声补充道。 「臣等有罪。」七八名太医唰唰下跪,埋头不敢言。 太后拍桌而起,一脸怒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都说太医院的太医是全天底下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你们就是这样回馈陛下的信任的?哀家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让皇帝醒来!」 众人噤声,不敢抬头。 太后扫了一眼龙榻上的蔺郇,气压低沉地出了寝殿。 「臣等恭送太后娘娘。」 待太后走了,众太医又聚集在皇帝的榻前,轮番上前把脉,商讨病情。 桑枝扶着太后往外走,待走出了殿门口,太后立刻交代她:「去请太傅来寿仙宫,别让人看见了。」 「可我们现在离开乾元宫会不会不太好?」桑枝犹豫地问道。 太后却管不了这么多了,如今是天时地利人和,他们还没出手皇帝就自己昏过去了,简直是天赐良机。 「啰嗦什么,快去!」太后加重了语气,不耐烦地催促道。 「是。」桑枝不敢耽误,匆忙离去。 夜色渐渐浓厚,皇帝还未醒来,太后也不放众人离开,大家也只有在此处熬着。 姚玉苏忽然站起身来,建和公主抬头看她:「你去哪里?」 「坐久了腿疼,去殿外站站。」姚玉苏轻轻一笑,带着红枣往外面走去。离去之时她扫了一眼淮王的方向,后者点点头,表示了然。 太后命人将太和殿围了起来,谁也不许擅出。 两人在恭房门口碰头,淮王主动安慰道:「别太担心,此时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姚玉苏摇摇头,皱眉道:「我总觉得此事透着一股怪异。」 「哪里怪?」 按理说这要是蔺郇设计的戏码那他肯定会跟她说的,这一点小自信她还是有。可此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而她又未接到任何消息,连周麒麟等人也迟迟未归,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无论如何,我得去看一眼。」姚玉苏思量了许久,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亲自去确认。 「你是什么身份,怎可进陛下的寝殿?你别犯傻,我这就派人去帮你打探,宫人们进去可比你进去容易多了。」淮王一听便觉得不妙,赶紧阻止她。 姚玉苏却是打定了主意要亲自去确认,她抬头看淮王,道:「你莫要以为我疯了。」 「你就是疯了。」淮王一脸质疑地看着他。 「宫人们打探不出消息来的,只有我去才行。」如果是蔺郇设计的圈套,那只有她出面他才会告知真相,若真是突发变故,那她更要去,在他不清醒的时候起码有她这一双眼可以帮他盯着。 淮王眯眼,心里认定了姚玉苏对蔺郇有别样的心思。 「你非要去?」 「少废话,帮我找套宫女的衣裳,再帮我在里面掩护半个时辰。」姚玉苏果断地道。 「半个时辰?」淮王瞪眼,「一刻钟你必须回来。」 「好吧,两刻钟。」姚玉苏不等他再「还价」,立刻强调,「不能再少了,否则我刚混进去就得出来了。」 淮王:「……」 造孽,他这是交的什么红颜知己,红颜祸水还差不多。 寿仙宫,太后让人唤来了宋太傅,听了他的计划,一脸犹疑。 「陛下昏迷确实是在意料之外,但这确实绝佳的时机。我原本就已经买通了小璃国的使臣,只要让他授意巫师们说出咱们想听的话,我这里有万金奉上。」宋太傅双眼冒着精光,有种历史即将在他手里被改写的激动,「如今陛下昏迷,由太后你主持大局,那巫师的计划更能得手了。」 「要是臣子们不信怎么办?尤其是周麒麟他们这些从王府便跟着陛下的老人,他们可精明得很。」太后迟疑地说道,「而且巫师……他们毕竟是外面来的人,从他们口中说的话恐怕不会让人深信。」 宋太傅将双手置于身后,挺直后背,一脸成竹在胸地道:「太后糊涂了,这巫师之说本来就是一个借口,可以哄哄愚民,但绝对哄不了清醒的人。只要咱们将陛下秘密‘处置’了,到时候事实已定,皇位唯一的继承人便是威儿,他们这些人要想活命,如何敢反抗?」 这些年蔺郇的迷魂汤早已把宋普灌昏头了,他不仅自恃功高,并且将蔺郇想象中了一个只会打仗而不会谋略的皇帝。弑君,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在他口中不过是一句轻飘飘地「秘密处置」,可想而知他的狂悖。 太后稍显迟疑。这宋威是他的孩子,蔺郇也是啊。她一直以来想要的不过是让长子能将皇位传给次子,并没有杀害他的心思啊。 她脑海里浮现出老王爷的面孔,威严的眼眸,锋利的轮廓,像是将她的举止尽数收入了眼中。 「不,不行……」太后心底发慌。她原本就对不起老王爷了,若是杀了他唯一的子嗣,日后定是要夜夜被噩梦惊醒的。她抬头看向太傅,用商量的语气道:「三郎,咱们留他一条命好不好?他毕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能让宋威踩着他的性命往上走啊!」 宋普脸色的得意之色稍敛,他问太后:「你想要留他一命,若他知道咱们背着他做的这些事情,他会留咱们一命吗?斩草不除根,今后背后挨刀的可是咱们俩!」 太后眉头一皱,左右为难。 「丽君,咱们以前不是说好了吗,扶威儿当皇帝,咱们就当他背后的助手,一起帮他治理江山啊。」宋普上前,握住了太后的双手,他放柔了语气,诱哄似的道,「你想啊,咱们这么艰难的路都走过来了,没道理功亏一篑啊。」 太后双眼迷惑,眼前似乎出现了他们一家三口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的画面。 「三郎……」 「丽君,这一次就听我的吧。」宋普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为了威儿的将来,这恶人就由咱们来做吧。」 v第49章[02.08] 冯太后抬头看向情郎,他的眼里不再有年轻时候的朝气蓬勃,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黑,像是穿越过无数黑暗的巷道走来的旅人,一身风霜。他老了,并且老得很快。 「……好。」她轻声答应,为了有生之年他们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起。 姚玉苏换了一身宫女的衣裳,将头发同样梳成了两个双髻,混入前往乾元宫的宫女中,一时半会儿也让人难以辨认出。 乾元宫伺候的人都是熟面孔,稍有生面孔插入便能一眼被识穿。但好在今日守卫殿门口的不是苏志喜,而是禁军,他们对殿里的宫女可没有那么有数。 姚玉苏捧着茶具理直气壮地从殿门口走进去,守在两侧的侍卫扫了他一眼,然后便转回了头。 「站住。」 姚玉苏听见了后面的声音,置若罔闻,抬腿继续往里走。 忽然,帘帐后面蹿出了两位手持兵器的侍卫,他们抽出剑指向姚玉苏,挡在了她的面前。 站在她身后的人正是苏志喜,这乾元宫伺候的宫女都是经由他挑选的,整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连背影身形都了若指掌,姚玉苏又怎能逃过他的「法眼」。 「转过身来。」苏志喜沉声道。 如今是非常时期,任何一只陌生的苍蝇都不能飞进来,何况一个大活人。 看来不打草惊蛇是不行的了。姚玉苏转身,坦然地看向苏志喜:「苏公公。」 苏志喜眉心往上一蹦,差点儿就把魂儿给蹦走了。 「这、这——」 「你们,都下去。」苏志喜赶紧支开无关人士。 侍卫听命退下,苏志喜赶紧上前,先是亡羊补牢地请了个安,然后是请罪:「奴才冒犯太夫人了,奴才该死。」 眼前这位可是陛下布下这局中局的「目标人物」,他怎敢怠慢? 「我要去见他,你帮我守着门口。」姚玉苏也不给他废话,直接抬腿往里面走去。 「夫人,夫人——」苏志喜在后面追着,小声喊道。 姚玉苏停住脚步,转头瞥她:「怎么?我不能去吗?」 苏志喜突然感觉到有凉风从脚底板蹿起来,威力惊人:「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太夫人自然是想去哪里都去得的……」 「那便是了,好生守着,出了纰漏拿你是问。」姚玉苏轻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内殿。 皇帝身边的第一心腹,众人都不敢得罪的苏公公,被外命妇轻松喝住不说,还老老实实地守起门来了,说出去真是让人惊掉下巴。 苏志喜回头看了一眼内室,心里默默祈求:但愿姚主子能记得他的功劳,这样日后他被陛下问罪的时候也好有个人求情啊。 寝殿内安静极了,姚玉苏悄悄走近,除了床榻上的人发出的均匀呼吸声以外,四周都静悄悄的。 她敛裙踩上脚踏,轻轻地落座在他的床榻前,俯身察看,他面色微微泛白,一贯坚毅地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双眉微蹙,似乎昏倒也不能让他全然放松。 姚玉苏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心头有些酸涩,执起他外侧的一只手,轻轻靠在脸颊处,低声道:「怎么会这样……」 在她的眼里,蔺郇一直都是强势嚣张的形象,除了对她稍有偏爱有所松懈以外,任何时候他都是强大自信的。以至于此时的这番虚弱的模样让她百感交集,各中滋味儿难以言表。 「谁害的你?是她吗?」她握着他的大掌轻轻在脸颊摩挲,歪着头贴近他的手背,轻轻地道,「你一向算无遗策,怎么就没有算到他们会对你下手呢?」 床上的人轻轻颤动了一下眼睑,仍旧沉睡。 她喉咙一滚,闭上眼,有很多话想告诉他却又不能告诉他。 「安亲王,你不能进去啊!」 「安亲王——」 突然,外间传来苏志喜大声的阻拦。 姚玉苏一下子睁开眼,将蔺郇的手放回原处,起身扫视了一圈,一眼就瞧中了大床旁边的柜子。她钻进柜子,合上门,只留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随后,匆忙地脚步声响起,宋威不顾苏志喜劝阻闯入了寝殿。 「安亲王,太后有令,所有人都不得打扰陛下休息,你请回吧。」苏志喜跟在后面,偏头扫了一圈内室,见人已经不在,猜测到她已经躲了起来。 宋威在此时发挥了他执拗的性格,无论苏志喜说什么他全然不闻,只大步走向蔺郇的床边。 「安亲王……」 宋威弯腰察看了一番蔺郇的状况,悄然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苏志喜,道:「苏公公,我是什么为人你应该清楚,咱们也认识这多年了,你觉得我会做出不利于陛下的事情吗?」 苏志喜笑着道:「安亲王误会了,奴才不是担心你会伤害陛下,奴才是奉了太后的令在这里看着,不准任何人打扰陛下休息。」 听到苏志喜提起太后,宋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嘲讽,一闪即逝。 「你放心,我就在这儿坐着,绝不打扰陛下休息。」宋威往前走了两步,扯过一把椅子坐在床榻前,岿然不动。 「这……」苏志喜尴尬地看着他,「王爷,这不太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你若是不放心我就这儿瞧着吧。」宋威似乎打定了注意不走,甚至抬头吩咐他,「去找几本书来,我打发一下时间。」 如此情景确有几分诡异,守在蔺郇床前的不是后宫的娘娘们,也不是嚷着让太医们研制出法子的太后,居然是一个外臣。 苏志喜点头,弯腰退下。待退到门口,转身地一刹那,他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一番,他抬起左手,对着暗处的人做了保护陛下的手势之后才离开。 虽然蔺郇信任宋威,觉得以他们之间的兄弟感情他不会做出狼心狗肺的事情,但人心叵测,蔺郇在走出这样一步棋的时候还是将宋威背叛他的可能做了应对打算。 这寝殿看似空空荡荡,实则除了躺在床上的蔺郇和床边的宋威,以及藏在柜子里的姚玉苏以外,至少还有六七人藏在暗处保护着蔺郇。 苏志喜很快就将宋威想要的书送了来,都是蔺郇平日里喜欢看的,估计也很合宋威的胃口。 v第50章[02.08] 「多谢。」宋威将书册接过,留一本讲兵法的书在手里,其余的都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摆出了一副要打持久战的准备。 苏志喜退至一旁,默不作声地守在蔺郇的床边。 藏在柜子里的人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有些担忧以宋威这样的架势守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太和殿去,淮王那里估计撑不了多久。 宋威倒是真的看起书来了,他一贯好动不喜坐,如今却安生地坐在这里半个时辰,屁股都没有抬一下。 「苏公公,麻烦换盏热茶来。」宋威尝了一口茶水,觉得冷了。 「是,奴才这就去。」苏志喜上前捧起茶盏,他还未走到门口,突然就见到太后过来了,身边还带着两个眼生的太监。 「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苏志喜放下茶盏跪下。 太后扫了他一眼,道:「皇帝的药怎么还没熬好?你去外面盯着,别让下面的人偷懒。」 苏志喜埋着头,眼球转动了一圈,道:「是……」 说完,太后带着人进了内室。 宋威见她来了,自然是要起身请安的。 「臣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叫了声起,又惊讶地看着他,问:「安亲王怎么在这里?」 「臣担心陛下安危,所以亲自守在陛下床前,以免陛下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被人暗算。」宋威轻笑一声,双眼直视太后。 太后心里咯噔一下,他这是知道了? 「安亲王说得哪里的话,这乾元宫里里外外都是侍卫,一等一的好手们,哪里会让陛下遭什么暗算。」太后扯着嘴角勉强一笑,双手有些发颤。 宋威耸肩,道:「太后是知道的,臣向来与陛下亲厚,有此担忧实属做弟弟的本职。太后若不介意,臣就守在这里,臣的拳脚功夫也不错,不会比这宫里的侍卫差的。」 冯太后带人来便是要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如今宋威守在这里,她们还如何下手? 「你毕竟是外臣,长久地待在这里于礼不合,这里有哀家就够了,你先回去吧。」冯太后婉劝道。 宋威眼眸一冷,退后一步坐回椅子上,道:「臣担心陛下安危,不看见陛下醒来是绝不会回去的,太后就体谅臣这一片忠心吧。」 「你——」见他如此顽固,太后也有些心梗了。 她要做的事情最好是无声无息的,不会被人看见,做了之后也不会被人联想到。如今宋威摆明了知道她要干什么,若她执意将他请出去,岂不是露馅儿? 「你们先下去吧。」太后瞥了一眼左右,喝令他们退下。 「是,奴才们告退。」两位太监退下。 太后上前两步,走到宋威的面前,两人之间只有一步的距离,前所未有的靠近。 「宋威,你定要阻拦吗?」太后倾身向前,压低了嗓音问道,「我和太傅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到头来你却要叛变?」 宋威眼里寒光阵阵,他双手握拳搭在扶手上,用了十足的力气克制自己出手:「太后说的这些臣不懂。臣只知道教臣骑马射箭的是陛下,教臣摆兵布阵的是陛下,让臣有机会上战场还有命活着回来的也是陛下。陛下对臣恩重如山,如今他病了,臣有职责守卫他的安全。」 说完,他仰头看向太后,目光清澈又坚定不移:「太后是陛下的母亲,这世上的母亲都会保护自己的孩子,我说的对吗?」 太后眼神躲闪,退后两步。 世上的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爱的多少不同,爱的方式不同。可在她这里,她更爱她与情郎的孩子,也就是眼前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宋威,你还年轻,你无法想象皇权的魅力。」太后轻声劝慰道。 宋威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是啊,我还年轻,所以我是非不分,至今为止上了许多的当。到现在我仍旧不怎么清醒,但我只知道一点,皇权再有魅力,它也抵不过我对陛下的忠诚。」 「太后娘娘,回头是岸,你们想要加诸在我身上的,并非我所想,只是你们一厢情愿罢了。哦,对了,我只是一颗棋子,一颗让你们可以达到目的的棋子。」宋威冷了声调,声音毫无起伏的告诉她,「在这个世上我没有亲人了,宋太傅不是,你更不是。」 他的声音像是寒冰铸就的剑,一剑刺入太后的心口。 「你——」她踉跄两步,倒在椅子上。 从宋太傅将所谓的真相告知他的那天起,他便想了很多。他不再是任何人的棋子,他不会再为了什么劳什子身世而费心伤神,他只是他,做好宋威这个人就够了。他所做的一切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这便足矣。 「我不会再为这些乱七八糟的身世蒙蔽双眼了。」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坚定地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一个人,无父无母。」 如果所谓的父母就是利用他达成自己的野心,并且在过程中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的真心,那这样的父母认了有何意义?还不如说他是从石头儿缝里蹦出来的。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太后抬手指出,浑身颤抖,又急又怒,「哀家为了你费心筹谋二十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铺路,你竟然敢说出你无父无母这种话,简直是大逆不道!」 「什么逆什么道?」宋威笑出了声,「你和宋太傅都不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吗?你们所做的一切可有‘道’可言?」 「我是你亲生母亲!」太后厉声喊道。 宋威的笑意僵在了嘴角,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柜子里,姚玉苏捂着自己的鼻嘴,不让一丝一毫地声音流泻出来。 透过细小的缝隙,她看着宋威朝太后走近,停在她半步近的地方,俯视她。 「我的母亲是早逝的宋夫人,是前些日子辞世的小陈氏,不是你。」他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爱的母亲,是在他受到委屈挫折的时候将他揽入怀中安慰的宋夫人,是就算躺在病床上也要认真听他讲话为他出谋划策的小陈氏,她们才配做他的母亲,眼前这个疯女人,她也配? 「血缘算得了什么,比起真心和陪伴,一文不值。」他轻蔑地瞥向她,毫不留情地践踏她所谓的「为他好」。 太后闭紧了眼睛,双手死死地拽住椅子的扶手。 天塌下来了。 外间,脚步声响起,苏志喜捧着盘子走进来,上面是刚刚煎好的药。 v第51章[02.12] 太后睁开眼,慌乱地坐起身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可她脸上的泪痕早已泄露了这内室曾发生过的一切。 苏志喜埋着头当作什么也没有看到:「太后娘娘,药煎好了。」 太后看不看他,撑着椅子的扶手艰难地起身:「来人。」 跟随太后过来的两位太监走了进来,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太后。 「安亲王以下犯上,出言不逊,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一个月,即日算起。」她瞥了一眼宋威,然后转过头,脚步一深一浅地离开了。 「奴才恭送太后。」苏志喜跪送。 宋威伫立在原地,身形半分未动。 待人走出了寝殿,苏志喜这才起身,瞟了一眼虚着缝的柜子,道:「王爷,去歇歇吧,这里有奴才守着呢。」 宋威侧身,看了一眼床上安然沉睡的人,道:「虽说最难的一关闯过去了,但难免不会被杀个回马枪,我还是在这里守着吧。」 苏志喜哂笑,眼神不安。 「你老是赶我走做什么?」宋威疑惑地看向他,「就刚才那种情况我不在你拦得了吗?」 「自然是不能了,多亏有王爷在……」苏志喜谄媚一笑。 宋威瞥他:「你葫芦卖的什么药呢?说。」 「砰——」 在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宋威警惕回头,习惯性地摸向腰间,但发觉自己此时是在宫里,根本没有佩剑的资格。 柜门被推开,里面走出了一个「宫女」。 苏志喜上前请罪:「请夫人恕罪,都是奴才办事不当,让夫人受罪了。」 宋威定睛一看,呵!好家伙,这是藏宝箱吧! 姚玉苏拍了拍身上的褶皱,甩了甩脑袋上的灰尘,道:「不关你事,谁知道他要在这里待这么久。」 宋威:「……」 「夫人……怎么会在此处?」宋威满脸疑惑地看向她,随即又想到和太后的谈话,立刻警惕了起来,「刚刚的谈话……」 「都听见了。」姚玉苏双手拍了拍裙侧,抬头看向他,「你做的没错。」 宋威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都僵直了。 姚玉苏走过去,坐在椅子上,苏志喜识相地给她捧上一盏茶。 姚玉苏抿了一口,润了润喉,抬头看向宋威,眼眸清明:「既然咱们的目的一致,那接下来咱们就互相配合一下吧。」 「夫人这是何意?」宋威还云里雾罩的,这一切怎么会关姚玉苏的事儿,她不就是前朝某某吗? 「在陛下醒来之前,联手稳住局势,有可能的话顺便收拾一下令尊。」姚玉苏放下茶杯,一脸镇静地看向他,「哦,错了,他现在跟你无关了,只是一个好高骛远、空有一腔野心的逆贼了。」 宋威:「……」 太和殿,众人等了许久都没有音讯,人群中难免有些异动。 「不如请太后恩准我等进去看一眼?」内阁的老臣们也有些坐不住了,这样静悄悄的,实在不是好的征兆。 「左相已经派人去向太后请示了,还没有回信。」 「那咱们就这样等着?这眼看着天都快亮了啊。」 「但愿陛下洪福齐天……」 众人瞧见阁老们都没了主意,越发有些不安了起来。 「我听说小璃国的巫师善于测吉凶,不如请巫师帮忙看一看?陛下一贯身强体壮怎么会人突然昏倒,兴许是有邪祟入体了。」开口的是钦天监的监正。 他一开口,人群便骚动了起来。 「张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首先反驳的是右相,他冷笑着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张大人说出这样迷信的话也配称之为读书人吗?」 监正摆了摆手,道:「右相莫急,我也是听太医说查证不出陛下的症状,所以有此猜想。」说着,他看向小璃国的使臣璞渊,道,「冒昧问一句,贵国国君可信这些巫师之说?」 璞渊笑着道:「自然是信的,巫师乃是我们小璃国最崇高的职位,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做巫师,得经过十分严苛的考较才行。在下知道诸位可能与我们有文化隔阂,认为我们的巫师不过是张牙舞爪地瞎摆弄一番,但恕在下直言,巫师在我国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地位尊崇,在下奉国君之命送上巫师数名也是表达敬意,各位信与不信,皆可。」 璞渊十分懂话术,知道将巫师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这群人固定的思维,干脆洒脱一些,一副不与你们计较的样子,这样反而能勾起这些人的好奇心。 果然,璞渊这般随意的发言引起了众人的七嘴八舌,殿内一时间热闹了起来。 建和公主转头对淮王道:「可别说,巫师倒真有他们的奇特之处,我曾经领教过。」 淮王瞥她;「公主慎言。」 建和公主见他似乎不信,笑着道:「淮王殿下也该四处走走长长见识了,这人啊,越是对不懂的东西就越害怕,一旦了解了才发现是自己吓自己。」 淮王无语地看着她,这人是疯了不成。 建和公主见他不信自己,瞟了他一眼,轻笑一声站了起来,道:「诸位可否听我一言?」 殿内七嘴八舌,一时难以安静下来。 建和公主弯腰,拾起桌面上的两只酒杯,互相撞击。 「噔——」一声脆响。 v第52章[02.12] 众人停下话头,纷纷朝她看去。 「公主,你想要说什么?」淮王站在她身边瞪圆了眼睛,咬牙提醒道,「今日场合不一般,可不是你府上的茶话会。」 建和公主置若罔闻,扔下杯子走出桌后,朗声道:「我知道各位不信这些巫师,觉得他们是歪门邪道。但我今日就说句公道话,我这条命就是巫师帮我捡回来的。」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公主慎言!」右相站出来,皱紧眉头,一脸反对。 一贯不理政务只喜游乐的人今日却突然积极了起来,她笑着道:「各位大人也莫紧张,如今陛下还未醒来,咱们在此处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听我讲一讲故事?」 右相一脸不满地道:「我等忧心陛下安危,无暇听公主的故事。」 建和公主笑着道:「右相不想听便将耳朵闭上就行了,我这故事是讲给想听的人听的。」说完,她抬手一挥,示意等得十分困倦的女眷们,道,「各位夫人可想听一听?」 「想——」 建和转头看去,角落里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正撑着下巴注视自己,一脸的求知若渴。 「文芳。」在她身旁,一位身穿二品诰命服的夫人拉了拉她的胳膊。 建和公主大笑道:「好姑娘,你走近些,我讲给你听。」 那位闺名「文芳」的丫头不理母亲的警告,兴致勃勃地提着裙摆上前,好奇地问:「公主真的被巫师救过吗?」 「当然。」 在建和公主的故事里,她当年还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因为陪着母后拜佛的时候无意间用脚尖碰触了佛像,之后回宫便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当时的文皇帝寻遍了京城医术高明的大夫都查证不出是什么原因,眼看着小女儿一天天昏迷下去,瘦的只有一个架子了,皇后心疼不已。正在这时,一位大臣向皇后推荐了巫师。 在宫中施展巫术是要被砍头的,可皇后为了自己的小女儿也顾不上自身安危了,同意让巫师乔装成太监进宫施法。 「我本来昏迷了半个月,差点儿就这样死了,可刚一脚踏入鬼门关,巫师的法术便将我拉了回来。」建和公主描述着当时的情形。 女眷们听得津津有味,瞌睡一扫而空。反观朝臣们,虽竖着耳朵在听,脸上却出现了不屑之意。 「一派胡言。」右相冷笑一声,甩袖走到一边,不想再听她胡说八道。 建和公主挑眉,不在意的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当时我和陛下现在的症状是一模一样的,若不出意外的话陛下也会这样昏迷下去,我只是提醒诸位一句,让你们心里有数就行。」 她状似随口一说,却惊起了众人心中的慌乱。 若皇帝不理朝政,就这般不计年月地昏迷下去,那这天下还如何安定?百姓如何安心? 建和公主讲完了自己的故事,扫了一圈众人面上各异的神情,转身回到位置上坐好,不再开口。 「敢问公主,当年向庄惠皇后推荐巫师的是哪一位啊?」突然,太常大人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建和公主不欲多言,抬了抬下巴,指向一边昏昏欲睡的老人。 老太师。 「呵——」众人抽了一口冷气。 阁臣们俱是一惊,齐刷刷地看向一直打瞌睡的老太师。 「太师,公主所言可是真的?」左相上前问询道。 老太师半阖着眼,不发一语,脑袋随意地点了两下。 竟然是真的! 钦天监的监正见状,再一次站了出来,道:「诸位,如何?陛下所患症状连太医院都诊治不出来,难道不是邪祟入体吗?如今公主又将亲身经历告知,有老太师为证,足以证明巫师的确有非凡之能!」 「张大人的意思是要让别国的巫师来为我朝天子作法?」 「有何不可?只要法子灵通,何必在意形式。」 「简直是一派胡言!」 「你们才是固守陈旧、冥顽不灵……」 殿内大臣们分作两派,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肯罢休。 忽然,外间来了一位小太监。 「传太后懿旨——」 争论声一时停了下来,众人面向殿门口跪拜。 「太后有旨,请巫师们前往乾元宫寝殿,为陛下作法!」 阁臣们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太后这是想做什么? 监正嘴角一掀,露出笑意。 寝殿内,姚玉苏坐在龙榻边,轻轻地将蔺郇的眉头舒展开来。 「老这般皱眉,都快成老头子了。」姚玉苏叹气道。 床榻上的人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弄。 苏志喜上前禀报道:「太夫人,他们来了。」 姚玉苏抬头,收起温柔的眼神,问:「巫师们也来了吗?」 「来了,都来了。」 「好。」 v第53章[02.12] 姚玉苏起身离开,将这一身宫女装脱下,换上自己的超一品诰命服。 外间,由太后领头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来。 太后去而复返,打定了主意要走极端。 「诸位,开始吧。」她扫了一眼床榻上的蔺郇,淡淡地开口道,「陛下能否醒来就看你们的了。」 七位巫师上前,还是那般古怪的装扮,甚至在他们的脸上还出现了彩色的符号,让人既敬又怕。 外间,太后特地邀请了几位重臣进来,说是灵或不灵让他们做个见证。 巫师们挥舞着「法器」在蔺郇的床前跳动,哼唱着旁人不懂的调子,步伐移动,阵位变换。 众人默不作声地瞧着,因为有建和公主的经历在前,他们对这些巫师也寄托了几分期待。 忽然,跳动的巫师们停了下来,他们就地落座,围成了一个半圆,面朝龙榻。 「嗖——」帘帐被一股风吹了起来。 众人本是聚精会神地看着,见到帘帐吹起,还以为是什么法术显灵。 巫师们举着「法器」闭着双眼,大约静坐了一刻钟左右,为首的那位巫师站了起来。 「如何?」太后问道。 「请太后恕罪,我等功力不济,无法唤醒陛下。」巫师道。 众人一阵失望。 小璃国的使臣突然开口道:「怎么会这样?你们可是曾经唤醒过国君的啊!」 巫师垂首,不作多言。 「太后,这——」璞渊一脸为难地看着太后,他将巫师们夸上了天,到头来却是这等结果,的确让人失望。 太后起身,双手搭在前面,道:「尔等是小璃国君派来的巫师中的精锐,方才还信誓旦旦,如今却以功力不济来搪塞哀家,可是不想为我朝效力?」 「太后恕罪,我等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为首的巫师单手扣在胸前,微微弯腰,「实在是能力不济。」 「哀家不听这些搪塞之词,今日你们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休想离开这里!」太后厉声呵斥道。 璞渊上前,急切地劝道:「诸位,请据实相告,否则连在下都救不了你们了。」 巫师们互相看了看,道:「我等可以说,但请太后先恕我们不敬之罪。」 「哼。」太后甩袖不理。 「我等唤不醒陛下,实在是因为……」为首的巫师艰难地道,「实在是因为他命格奇特,乃百年一遇的孤辰星,命中克父克妻克子,实乃大大的灾星啊……」 蔺郇,少年丧父,婚后丧妻,接而丧子,时至今日也无子嗣。不去这样想倒罢了,若顺着这样的思路一想,简直是样样契合! 太后受此震动,往后倒退两步,口中喃喃道:「难怪,难怪如此……」 巫师上前,接着说道:「真龙天子应有紫气护体,邪祟不敢擅入。可如今陛下昏迷,正巧是证明了他并非命定天子,所以无法被我等唤醒。」 「大胆,竟敢口出狂言!」太后身后,周麒麟不知从哪里站了出来,厉声呵斥。 巫师沉默,并不做对抗。 「陛下年少的时候高祖皇帝就因护他而死,焦皇后更是因为他进京贺寿而一尸两命,后宫这么多嫔妃,至今无一产子……」太后自顾自地念叨着,脸上出现一片惊骇之色。 「他是孤辰星,会克死所有与他有关的人!」突然,太后大喝了一声,面露惊恐之色。 太后邀请的一众重臣当众,宋普自然在内。此时他站了出来,道:「天子,应该护佑天下,自带紫气,能昌盛我大齐。而陛下,因邪祟入体,自身难保,臣请求太后另立新君!」 寝殿内,一脸哗然。 「太傅,你胆敢谋逆!」 宋普转身,面向众臣,面色严肃地道:「方才诸位也听到了,陛下并非真正的天子,乃百年难遇的孤辰星。如今他中邪昏迷,苏醒无期,为保江山社稷稳定,另立新君才是明智之选!」 右相勾起嘴角,语带嘲讽的道:「原来如此,这就是太傅打的好算盘了。」 走到这一步,再隐藏野心也毫无意义。 宋普微微一笑,抬起手,合掌一击,外面立刻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五千精兵已经入宫了,现在这座宫殿里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诸位,你们都是明事理的人,该作何选择不难懂吧?」宋普嘴角上扬,双手负在身后,挺胸抬头。早在太后与这些人周旋的时候他已经借了宋威的名义调动了驻扎在城外的兵士进宫,有太后的懿旨,城门大开,他的人毫不费力地就将乾元宫牢牢地包围住了。 「我竟没有想到你是这般狼子野心之人!」右相狠狠地唾弃道。 「宋普,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陛下虽无子嗣,但也容不得你这样的逆贼登基为帝!」 众人被激起了血性,你一言我一语地嘲讽宋普,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宣泄心中郁气。 太后缓缓地转过身,沉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诸位,道:「太傅所言,哀家也赞同。」 「太后——」众人惊愕。 「陛下虽无子嗣,但幸而他还有兄弟。」太后叹了一口气道,「众卿请相信哀家,哀家是陛下的亲生母亲,是最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人。但事已至此,哀家决定放弃皇帝,立安亲王为帝!」 群臣当中,有人当场一口气倒不过来倒下。 「陈大人——」 太后瞥了一眼宋普,两人眼神交流,对此时的局面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v第54章[02.12] 殿内的阁臣们虽一个两个都饱读诗书,却是秀才遇上兵,「唇舌」遇上「刀剑」,不肖多说便知输赢。 「请太后下旨,立安亲王为帝。」宋普退后一步,拱手一拜。 太后嘴角稍扬,正欲开口。 「慢着——」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众人满心焦灼地回头,却见一道暗紫色的身影踏入了殿中。 她快步走来,行走之间只有裙角微微晃动,身形稳沉如青松。 众人定睛一看,这不是姚氏太夫人吗? 太后同样看清了她那张讨厌的脸,脸色一沉,大声斥责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给哀家滚出去!」 姚玉苏微微一笑,涵养颇佳,她微微侧身,露出了身后之人。 宋威穿着一身亲王蟒袍出现在殿内,还未等他开口,右相便上前一步斥责:「逆臣贼子!」 宋威看向太后,拜她所赐,他竟然会背上这等恶名。 「右相误会了,臣无意皇位,只愿做陛下的臣子。」宋威上前两步站在殿中央,抬头挺胸地说道。 有太后和宋普的作为在前,众臣怎可轻易相信他的话,冷笑一声,道:「安亲王莫不是欲拒还迎?」 自来皇帝登基,便有「三推」的习俗。要向天下表示他无意皇位,是众人再三请求他才顺应而上的,乃谦虚的一种做法。众人听了宋威的话便以为他打的这般主意,颇为不屑。 宋普瞪了一眼宋威,如今万事俱备,一切顺利,可不能断送在这无知小儿的手里。 「安亲王不必谦让了,既然太后属意于你,你就莫要辜负她的信任。」宋普走上前,双手搭在宋威的肩膀上,微微用力,身子前倾靠近他,咬牙威胁道,「事已至此,你若是后退咱们都得死。」 宋威看向眼前的男人,他是多么敬佩他啊,视他为榜样,渴望得到他的认同。如今,他亲手毁掉了他在自己心中的高大,成为了他嗤之以鼻的那类人。 宋威退后一步,撇开宋普搭在他身上的手,朝着龙榻走去。 「安亲王,你要做什么!」 众人惊恐,害怕他做出对陛下不利的事情。 怎知,宋威却是走到了蔺郇的床前,双膝跪地。 「陛下,你待宋威恩重如山,视作手足,宋威就算是当下自刎于你的榻前也绝不做背叛你之举!」他双手置于双膝之上,握紧拳头,脊背绷直,像黄山上的青松,任谁也无法催弯。 姚玉苏瞥向前方的众人,不少人都松下了一直僵硬的肩膀。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轻笑一声,在如此安静的殿内显得那般突兀。 「是你——」太后突然将目光转向了姚玉苏,快步走向她,抬手一指,怒气冲冲,「你对安亲王说了些什么?你这个前朝遗毒,留你一命便是仁慈,你竟然还想着兴风作浪,乱我朝纲!」 「呵。」姚玉苏大笑一声,竟然笑出了眼泪,「狼子野心企图颠覆江山的人也好意思指责别人扰乱朝纲?太后娘娘,你从来都不照镜子的吗?」 「姚玉苏,你该死!」太后狠戾地嚷道,「来人啊,将她押下去,杖毙!」 外间,禁军应声进来。 「我看谁敢动她!」宋威回头,满眼红血丝,一脸恶狠狠。 太后见宋威如此维护姚玉苏,更是恨上加恨,几乎疯狂,竟质问宋威:「安亲王,难不成你也喜欢这个毒妇不成?!」 宋威跪在原地转头看向太后,一脸的无法置信:「在你的眼里我究竟是什么人?」 太后放下手,被他的眼神给定在原地。 「从前,我是一颗棋子,任由你们摆弄。现在,我又是你处置太夫人的借口,太后娘娘,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我亲生母亲,你扪心自问,你可做过一件母亲该做的事情!」宋威咬紧了牙齿,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满殿哗然。 「安亲王,你说什么?」左相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震惊当场。 太后一脸慌乱,脸上的肉忍不住颤动:「你胡说些什么,你是先帝的私生子,与我何干……」 宋普抬手喊人:「来人,安亲王疯了,快扶他下去休息。」 「我没疯,疯的是你二人。」宋威仰头,大笑三声,「想我这一生从未行过恶举,没成想却在身世上面屡屡被你二人捉弄,真是老天无眼啊!」 「你闭嘴。」宋普大声呵斥他,转头寻找,「人呢?赶紧把安亲王送下去休息!」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活了这么多年,竟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奇事。 「该休息的不是他,是太傅大人。」 忽然,一声熟悉的声音从帘帐后面传来。 姚玉苏本来是抱着胳膊在看好戏,突然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朝床榻上看去。 蔺郇撑着胳膊坐立起来,两侧的帘帐被宫人从两边打开,本该如建和公主口中所言一直昏迷下去的人就这样醒了过来,还是在这般激烈的场合下。 「陛下,陛下醒了!」右相等人大喜过望,又是大呼又是磕头,一时间如获新生。 蔺郇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道:「都起来吧。」 他醒了……姚玉苏眼圈一红,捂住嘴唇迅速躲闪到柱子的后面,她死死地捂住唇鼻,生怕有一丝哭腔溢了出来。 蔺郇一眼便瞧见了柱子后面的一抹暗紫色,心下暗笑,躲也不躲好一点,素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今日怎么做出这等掩耳盗铃的事情了。 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得不收回目光。 「右相。」蔺郇喊道。 v第55章[02.12] 「臣在。」右相站了出来。 「你去太和殿安抚一下官员和家眷,与程统领一起将他们安排出宫,今日让他们受惊了。还有,明日罢朝一日。」蔺郇一丝不乱地安排道,「其余与此事无关的人就退下吧,接下来是家务事,诸位不宜在场了。」 趁陛下昏迷,太后联手太傅企图谋权篡位,这怎么能算作是家务事?但蔺郇一向是态度强硬的帝王,容不得旁人叽歪,虽众人极力想留下,但也不得不为了脖子上的脑袋考虑。 「是,臣等告退。」 清楚了无关人士,蔺郇这才将目光放在太后身上。 「母后,朕勉强还称呼你一声母后。」他轻声一笑,说不出的嘲讽。 宋普侧头,想知道他带进来的兵士为什么没有了动静。 「太傅不必再看,他们已经被禁军制住了。」蔺郇为他解惑。 一时间,宋普脸色惨白如纸。 蔺郇伸手向榻前一直跪着的宋威,道:「你也起来吧。」 宋威双眼流泪,摇头不起:「臣有罪,臣甘愿受罚。」 「你的忠心朕看到了。」 可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蔺郇,即使他早就知道宋普和太后准备起事,他为了那一丝残存的亲情,害得蔺郇差点儿死在他们的手里。 蔺郇叹了一口气,随他去了。 「母后,朕自知事以来,孝顺恭敬,对你所言无不照办尊从,朕不知哪里惹得母后不满,屡屡向朕出手?」蔺郇坐在床边,双手撑膝,虎目凝视太后。 太后自知大势已去,再挣扎也是无用,索性抬头看向蔺郇,笑着道:「你很好,唯独不是哀家想要的儿子。」 「母后想要怎样的儿子?与太傅的吗?」蔺郇反问道。 「你果然早就知道。」太后仰头,闭上眼,左边眼睛有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她嘴角带笑,轻声道,「是啊,哀家不喜高祖皇帝,和他生的儿子也不喜欢。」 「那母后为何要嫁给父王?」蔺郇手里一紧。 太后低下头,转身看向他,道:「女子婚嫁一向是父母做主,何时轮到自己喜欢谁便要嫁给谁了?」 柱子后面,裙波微荡。 蔺郇瞥见了却当什么也不知道,看向太后:「于是你就背着父王和太傅私通。」 太后笑出了声:「私通?对,私通。」 老王爷一生戎马,多半时间都是在外,不是在打仗就是在练兵,回府次数一月难得有一回。深闺寂寞,喜欢的人又在眼前,自然是干柴烈火一触即发了。 「宋威就是哀家和太傅的孩子。」太后转眼看向宋威的背影,满脸温柔,那是蔺郇从未见过的和煦,「他自生下来就没在我膝下待过一日,害怕被老王爷发现,哀家只得忍痛将他养在别的女人那里,看着他叫别人母亲。」 纵然看不见太后的神情,宋威仍然是脊背一颤。 「为了与太傅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你就屡次向朕下手,想扶持宋威上位。」蔺郇轻笑一声,万般无奈。 太后毫不否认:「老王爷死后你就是我们中间唯一的绊脚石,移开了你,我们便能轻松一些了。」 一旁,宋普闭上眼。 蔺郇仰头,不知是笑是哭,缓缓将头放下,他嘴角衔着一抹诡异的笑意,让人畏惧。 「那不知高瞻远瞩、筹谋得当的母后又可知晓,你当年诞下的孩儿并非是眼前的宋威呢。」他缓缓地道,一眼不错地盯着太后,不想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太后微怔,然后笑了起来:「陛下,你说这般话可是想让我们内斗?」 宋威低头,隐隐感觉陛下的话是对的。 宋普冷哼一生,道:「陛下少废些心思吧,你已经赢了。」 蔺郇看也不看他,嘴角微扬:「朕是赢了,但朕想让你们输个清楚明白。」 「你什么意思?」太后心下有些莫名的慌张。 蔺郇拍了拍膝盖,笑着叹气:「母后算计半生,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你一力扶持维护的人并非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当年在别庄诞下的男婴一抱离你身边就被父王派人处置了,你哪来的私生子?」 「你胡说!」宋普大声否认道,「宋威就是太后的亲子,我敢拿性命保证!」 「你的性命早就在朕的手里了,不由你处置。」蔺郇这才转头看他,冷笑连连。 宋普脸色惊慌,他上前,握住太后的手,道:「丽君,你要信我,陛下说这样的话不过是为了离间你我罢了,你前往别遭了他的道啊!」 太后抬头看他,满脸迷惑。 「三郎……」 「丽君,我一手抚养宋威长大,难道我还不知真相吗?」宋普握紧她的手笃定的道。 太后松下一口气,眼前因为方才太过紧张而有些花。 「三郎,我自然是信你的。」他们相知相爱多年,情分信任非比寻常。 蔺郇的神情是说不出的讽刺,他的父王居然娶了这样一个不守妇德的女人,简直是让人恶心。 「朕知道母后信太傅胜过朕,故而朕帮你们寻了几个老熟人,也让你们当众对一对质。」蔺郇抬起左手,动了动手指,示意她们入殿。 宋普心下一紧,额头的汗珠颗颗滚落。 太后侧头看去,一道青色的身影从殿外走进来,她蒙着半张脸,微微低头。 「楚瑜!」仅凭那张半脸,太后也能清楚无误地认出此人。 v第56章[02.15] 楚氏抬眸扫了她一眼,走上前给陛下请安。 接着,当年为太后接生的产婆走了进来,同样跪在蔺郇的面前。 「民妇许氏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们……」太后倒退两步,神色恍惚。 蔺郇脸上带笑,眼神冰冷,道:「母后莫急,还有呢。」 最后一个踏入殿中的,是太后的贴身大宫女,跟随她二十年的桑枝。 蔺郇既然敢在这时候将桑枝抛出来,太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你是他的人。」她长舒了一口气,错愕到极致,反而镇定了下来。 桑枝先上前给蔺郇请了安,然后再转身面对太后,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奉高祖皇帝的令一直看着太后,今年恰好二十年整。」 「高祖皇帝?」太后以为桑枝是蔺郇的人,却没想到是高祖皇帝的人! 「他为何派你待在哀家身边?他可是一早就怀疑哀家了?」太后一叠声的追问,未等桑枝作答,她又转头看向蔺郇,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竟将哀家玩弄得团团转!」 蔺郇低头一笑,拨动手里的玉扳指,道:「母后,父王为了蔺家的门楣、名声,将你做的丑事按压了二十年,让你和太傅好好地度过了二十年,难道你不应该感谢父王吗?」 「感谢他?」太后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他临终握着哀家的手的时候,可没说他一早就怀疑了哀家。他藏得多深啊,他是留着桑枝这颗棋子等着他儿子来收拾哀家呢!他算什么仁慈!」 一想到老王爷死之前还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让她深感愧疚了一把,太后便觉得讽刺。他哪里是看重她,他明明是等着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儿子来收拾她呢。如今,他恐怕在天上笑吧。 蔺郇一笑,不作辩解。 「桑枝是你的人,那她又是谁?」太后指向一旁跪着的妇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显然是没有见过这般场合有些惶恐。 「严嬷嬷,太后问你话呢。」蔺郇提醒她道。 严嬷嬷十分惶恐地爬行两步上前,跪着直起身,道:「民妇严氏,乃当时在庄子里为太后接生的产婆。」 「你竟然还活着?」宋普惊讶出声。当时老王爷出征南疆,大半年都没有回蜀地,他们满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他二人计划太后产下孩子后记在楚氏的名下,宋普便可光明正大的抚养孩子,太后也能时时得见。至于这个产婆,是宋普特地在外乡寻的,身份背景清白,太后顺利产子后便被宋普派人灭口,一切都了无痕迹。 如今这位严氏产婆出现在殿内,那便足以说明当年的一切都被老王爷看在了眼里,甚至他们的每一步都在老王爷的算计之内。 「为太后接生后便有人要杀民妇,是一位将军救了民妇,这些年民妇一直隐形埋名生活在京城,前几年民妇的丈夫和孩子也被接到京城来了,托陛下鸿福,民妇一家分隔十余年后才得以重聚。」这为严嬷嬷虽然紧张,但说话有理有节,措辞清楚,将当年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众人。 宋普闭眼,自知一切已无法挽回。 「太后娘娘,你当年所生的孩子已经被掐死在襁褓中了,还是民妇将他埋葬的。」严嬷嬷俯身叩拜,「一切都是天意,请太后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你说谎!」太后上前,抬脚便将严氏踹翻在地,恶狠狠地道,「凭什么你说的哀家都要信?你既然是老王爷的人那自然可以编造谎话来欺骗哀家,你们休想!」 严氏翻滚在地,一把老骨头实在禁不住这样的折腾,「哎哟」了一声,被苏志喜扶至一边。 太后转过头面朝蔺郇,大吼道:「休想!」 当年产下的小儿子是太后的命门,谁要去质疑便是从母老虎身边抢走小老虎的恶人,会被她毫不留情地撕碎。 「太后,奴婢伺候你这么多年,再了解你的性情不过了。你虽坏,但绝没有到可以伤害自己亲生儿子的地步。」桑枝出声了,她看向宋普,「若不是宋太傅有意引导你,你又怎么会屡次对陛下出手呢?太后娘娘,你至始至终都被宋太傅给骗了啊,你细想一下,老王爷既然知道你有孕,并且是和自己部下的孩子,怎么会留他性命?」 太后一身狼狈,发钗在踹出严氏一脚的时候已经掉落了大半,黑丝洒落在肩头,活像个疯婆子。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宋普,她这一生最信任的人,她最爱的男人。 「三郎,你来说。」她放弃了王妃的身份与仅仅是幕僚的他苟合,冒着被老王爷灭口的风险诞下他们的孩子,她只相信他的话。 宋普往后一步,缓缓地弯腰曲背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大腿上,往后一靠,他梦想的至高无上的皇权已经离他而去了,今生再也无法达到了。 「丽君,你与我情意深重,我待你也是真心实意的。」他看向太后,眼里虽浑浊,但仍有当年蜀地风流才子的光彩,「走到这一步,我却是没有再骗你的必要了,正如这两位所说,宋威的确不是你我的孩子。」 太后倾身向前,几欲摔倒。 桑枝上前一步,稳稳地将她扶住。 「为什么……」太后撑着桑枝的手佝偻着腰,像是再也直不起身一样,语气虚弱无力,「为什么要骗我?」 「你我的孩子出生后便死了,当时我以为他是在娘胎里憋了太久,窒息而亡,到了今日,多谢这位严嬷嬷解惑,让我知道我们的孩子是死于何人之手。」说着,宋普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在一旁歇息的严嬷嬷,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孩子死了,我担心你接受不了打击,所以另外抱了一个孩子谎称是你我的孩子。」 宋威跪在那里,轻笑一声。好啊,承蒙他们大度,让他有机会得知原来所谓的父亲竟然也是假的。 「这么多年,你一直撺掇我扶持宋威上位,让他立功,逼陛下立他为王,再联手夺位……」太后吃力地抬头,呕出了一脸的青紫色,「我问你,你是为了宋威还是为了你自己?」 当时自己。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他为什么要替他筹谋?他留着这颗棋子不过是有借口将他与太后绑在一条船上,好让太后助他达成摄政王的目的罢了! 「丽君,有时候我很喜欢你的单纯。」宋普嘴角稍稍扬起。他是真心喜欢她的,因为在她的身上他看见了这个世上真的有人可以为他做到如斯地步,让他大为感动。 太后闭上眼,点了点头。 一切明了,她这半生,枉然。 姚玉苏靠在柱子上同样闭上眼,她有些看不懂老齐王了,明明知晓了一切却半字不肯吐露,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说,以至于他几经摸爬滚打才看清了自己母亲的面目。那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她想起来有些心惊。 「啊——」 姚玉苏睁开眼,转出柱子朝前方看去。 一瞬间的事情,太后拔出了身旁禁军的刀,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宋普的面前,一刀入胸。 宋普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她的手里,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她钉死在原地。他低头看冒着血水的胸膛,刀从前胸穿到了厚背,足可见出手的人有多么想让他死。 「丽君,死在你手里,已是我最好的结局……」他抬起头,展露出许久不见的笑颜对着她,「对不起,我连你都骗了……」 太后死死地握住刀把,盯着他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这是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宋威起身冲过去,一切都已经晚了。 v第57章[02.15] 「父亲——」 宋普看了一眼这个无辜的孩子,嘴唇颤动,想说一声「对不起」,但老天似乎不给过他开口道歉的机会。他的眼皮渐渐合上,脉搏也没了跳动。 这样看来,有些机会老天爷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 宋威抱住他的尸体,泪如泉涌。 这个男人对他如此狠毒,骗了他利用了他这么多年,实在是再可恶不过了。 「父亲……」 可宋威没有办法忘记,这个男人在灯下看公文的时候会瞥一眼他有没有好好习字,会将他送到陛下身边,不管出于什么的目的,让他长成了一个正直的男人。 太后松开刀把,退后两步,即使鬓发凌乱,她还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皇帝,若你还念着我生养你的一丝恩情,那就请你下旨不准给此人立碑,不准史书留下关于他的任何记载。」她转头看向蔺郇,眼神凄凉,「至于我,随你处置了。」 失去长子,又失去小儿子,她的余生已无盼头,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 蔺郇眼底晦涩难明,眼前这个疯婆子,从前也是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的母亲啊。 「来人,将太后请下去,禁足于柏宫,没有朕的命令不准探视、不准无关宫人出入。」 外间立刻有禁军上前,一左一右将太后搀扶着请了下去。 太后仰头,一步三笑地离开了。 柏宫,羁押戴罪嫔妃的地方,宫墙又厚又高,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来。 宋威要带着宋普的尸体离开,纵然没有父子名分,可那残存的一丝父子亲情也足以让他将此人好生安葬。 「安亲王留步。」桑枝突然开口道。 宋威侧头:「姑姑,我不是安亲王了。」 桑枝喉咙一涩,为这个无辜的孩子心酸。 「宋将军,你的亲生母亲确实是小陈氏,宋太傅当年便是从她的身边将你抱走的。」桑枝道。 宋威脊背一直,像是有人拿着锤子敲碎了他的心壳。 「多谢姑姑告知。」他弯下腰,背起宋普的尸体,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了寝殿。 诸事已了,蔺郇看向还留着殿内的女人,朝她招了招手。 「愣着做什么,过来。」 天色已明,曦光穿窗而过,洒在了殿内,宋普坐的那张椅子早已被清理了出去,连血迹都被擦得一干二净。这殿内还是一片祥和,连空气中弥留的血腥味儿都被苏志喜点上的香炉给驱散了。 这座寝殿不知发生过多少故事。权力更迭,帝王崩逝,宫妃受宠……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她一步步走上前,泪痕已干,伸手朝他而去。 他笑着抬手,迎接她的到来。 「咚——」 指尖碰触的瞬间,他轰然倒地。 「泽愚!」她慌张地上前,费劲地扶起他。 苏志喜惊愕,赶紧上前解释道:「黄老先生说这药会有余劲儿,太夫人莫要担心,陛下再睡会儿就好了。」 「药?」姚玉苏扶着人吃力地回头,「什么药?」 苏志喜讪笑:「就是让陛下当众吐血昏倒的药啊……」说完,他见姚玉苏的脸色黑沉,又自作主张地添上一句,「这个,陛下没给太夫人说吗?」 姚玉苏掀唇冷笑,很好。 蔺郇第二次昏迷之后,小璃国的巫师们就被抓进了大理寺监牢,罪名是以妖法作乱,企图谋害皇帝。 小璃国的使者准备向皇帝上书,但刚走到宫门口,同样被禁军拿下。 「冤枉啊!」 「巫师们是使臣大人带进宫的,自然与你脱不了干系,陛下一日未醒,使臣大人便要在牢里受苦一日了。」程刚挎着刀走到他的面前,挥挥手,示意将人带走羁押。 「我乃小璃国使臣,对我无礼便是对国君无礼,难道大齐天子是要向小璃国宣战吗?」璞渊一边挣扎着被带走,一边大声嚷嚷道。 程刚嗤笑一声:「宣战?也要你们禁得住打才行。」 不过是一个边陲小国,依附大齐而生,难道也想和大齐平起平坐不成? 做梦。 蔺郇苏醒后又昏迷引起了朝内外的关注,众人虽没有上次那般惊慌,但仍旧为皇帝的身体担忧。按理说他是马背上打天下之人,身强体壮,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昏迷一次又一次?并且流水似的太医进了乾元宫都没招,不知何故。 「照此说来,真是那些巫师对陛下作法了?」 「极有可能,那晚上的阵仗大家都瞧见了,若不是程刚统领拦着恐怕这群人都要到陛下面前去跳了。」 「那该如何是好?这病可以医治,这被作了法可如何破解?」 皇帝罢朝这几日,由内阁主持朝政。众人在商议完国事之后难免会议论几句陛下的身体,今日照常不例外。 「周大学士。」有眼尖地瞧见周麒麟从外面走来,立马大喊了一声,以示对众人的提醒。谁都知道从齐王府走出来的那几人是陛下的心腹,说在他们的耳朵里便是说到了陛下的耳朵里,一切慎言。 一贯处之泰然的周麒麟如今也挂上了愁容,一边走一边叹气,道:「陛下这毛病可怎么办啊……」 v第58章[02.15] 众人互看一眼,既然是他主动提起…… 「是啊,周大人,虽说如今朝政一切稳步进行,但陛下这般昏迷下去总归是个问题啊。」 「对啊对啊,各项朝务都等着陛下拿主意呢,陛下不敢发话下面都人也不敢擅动啊。」 「……」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又说了起来。 周麒麟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道:「各位的担忧与在下一样,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昏迷一两日就罢了,若是长此以往,恐朝纲不稳,人心波动。」 「大学士说得极是啊。」不少人附和道。 「以在下拙见,对付病症就得用药物,对付这等妖法,自然还得请高僧。」周麒麟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忧心忡忡地道,」我听闻法华寺有一高僧,救人无数,包括曾经被妖法缠身的男女,不如请高僧来宫中一试?」 「这……」众人又有些犹豫了。 左相不赞同地道:「前脚才关押了巫师,后脚又请什么高僧,都是骗人的把戏。」 「哎,左相此言差矣啊。那巫师是什么人,是小璃国的人,只会害咱们,但法华寺的高僧是什么人,那可是渡人无数的在世神仙啊。」 「越说越不像话。」左相哼了一声,不屑于跟他狡辩,甩袖离去。 周麒麟却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地道:「我得将此事禀报上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就成了呢?」 众人满脸质疑,稀疏退散离去。 「大学士怎么变得神神叨叨的了……」 「哎,估计是病急乱投医了。」 要说这些人也不留点儿面子,没走几步远就开始议论起周麒麟来了,甚至来扯到他老牛吃嫩草一事上去,简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陛下,老臣的忠心可是日月可鉴啊。」周麒麟甩手走出议事殿,长叹而去。 如此,周麒麟冒着被众人怀疑精神失常的风险请太常大人出面将法华寺的三苦大师邀请进了宫。要说为什么是太常大人出面呢,那自然是缘于他那极有佛性慧根的妻子了,太常夫人乃三苦大师认下的俗世弟子,玄宝那挂在书房窗前的莲花灯就是出自她的手笔呢。 三苦大师作风朴实,身材清瘦,面容和善,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刻钟之后,便想出了解决之道。 孤辰要用寡宿来克,须得找一寡宿之人,不吃不喝不眠地在陛下床榻前抄写佛经一天一夜,方能将人唤醒。 「人海茫茫,如何去找寡宿之人?」和亲王,陛下的亲叔叔提问道。 三苦大师微微一笑,如拈花佛祖,道:「施主可想想谁是命格最硬之人。」 和亲王一头雾水,命格最硬?克死全家的那种? 周麒麟上前建议道:「不如现在宫里选一选?毕竟兹事体大,不宜过分渲染,兴师动众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和亲王是个脑子不清醒的家伙,陛下一昏迷他便是宗室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男子,自然是要由他来拿主意。而他又是个胆小之人,对这个皇侄儿是敬之又敬,生怕担上什么责任,故而有人愿意出主意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那好,就在宫人当中选一选,看能否挑到合适之人。」和亲王拿定了主意。 接下来的两日,上千名宫女从三苦大师的眼前走过,算八字算命格,无一满足。 「这该如何是好?」和亲王又抓脑壳了,照常没了主意。 中书舍人宋育霖又站了出来,道:「不如将范围扩大到在京的官眷当中,他们方便进宫,看能否在她们当中选出合适人选?」 和亲王又有了解决思路,立马答应下来。 于是,前一日的傍晚时分在京的官员家中都收到了宣召女眷入宫的旨意,无论年龄大小,无论嫡庶地位,只要是女眷,一律进宫。 众人一头雾水,纷纷打听。到了晚间的时候才得知是为了唤醒陛下的缘故,要请女眷们进宫一趟,由三苦大师亲自作选,挑选出来的人自然就是皇帝的「救命恩人」了。 一时间,无数人的心思都活泛了起来。 「娘,女儿要是被挑中了怎么办呢?」某官家女甲雀跃地道,「那就是陛下的救命恩人了,我是不是可以进宫当娘娘了啊!」 「还真有可能……」某夫人紧张地道,「赶紧将大小姐新做的衣裳取来,明日给大小姐好好拾掇拾掇!」 「爹,若是女儿被挑中了,是不是证明女儿就是克全家的不祥之人啊!」某官家女乙担忧地问道。 某三品大人忧心忡忡地道:「话也不是这样说,万一那位三苦大师的法子不灵呢……」但无论如何,被三苦大师测定了寡宿之人定然是很难相看到合适的人家了。谁家敢要啊? 如此,一晚上的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各人都有各人的算盘。 晨雾刚起,大大小小的马车就排队入了宫门。因为此次点名的人数较多,并不是往常那般一家夫人只准带一两个的规矩,故而宫城空前热闹了起来。 慎国公府的马车就夹杂在其中,低调大气,不下细看都不知道是国公府的人坐在里面。 「主子,陛下这一招也太大胆了吧。」红枣从姚玉苏的口中得知了陛下的计划,不得不深感佩服。这般大手笔,如此险招,别说稍有不慎被太后和太傅得逞,政权更迭,便是这巫师高僧也将大家绕得云里雾里。 若不是亲耳听苏志喜所言,姚玉苏也不敢相信一贯做事稳妥的人会走出如此疯狂的棋招。 她按了按额角,道:「楚氏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吗?她那日亲眼得见宋普的下场,应该了却心愿了吧。」 「是,楚氏心愿已了,准备带严氏一同回江南了。」红枣道。 「那就好。」姚玉苏睁开眼,眼底夹杂着淡淡的红血丝,以一种平常的口吻道,「从此天高任鸟飞,她们想做什么都可以做了。」 红枣再了解她不过了,她说得这般轻巧,心里哪能不羡慕呢? 「主子的大造化就在眼前,以后任谁都要羡慕不已的。」红枣笑着道。 马车缓缓地驶过宫门,如同十年前带她入宫的红色马车一样,将她困守在这宫城里。 有些人天生清闲命,一声平淡无波悠然自在。有些人则一降生就携带雷电,此生非要将这天、这地都惊动不可。很显然,姚玉苏便是这后者。 v第59章[02.15] 数百名女眷齐齐等候在太和殿,品级高的就在内殿坐着等候,品级靠后的就在殿外站着等候。 三苦大师一出现,便是众人瞩目,从他的口中说出的话将会改变这个人的一生。 「我娘说了,这三苦大师是活神仙,算命看相之准,完全不是那些街头巷尾支摊儿的江湖骗子可比。」 「看你说的,人家是得道高僧,怎么在你口中就和江湖骗子比起来了,忒不尊重人了……」 殿内,叽叽喳喳,女人多的地方注定不会安宁。 好在苏志喜也早有准备,拍了拍手,数十名的禁军从两侧殿门口跑入,每隔一米便有一人镇守,待禁军全部停下,殿内也就十分安静了。 「大师,请。」苏志喜伸手道。 三苦大师双手合十:「善哉善哉。」 他微微抬起头,慈眉善目,眼神平和,便是有人无意中和他目光对视,轻而易举地都能感受到一股平和宁静的气息从脚底升腾起来。 见过三苦大师的人,十之八九都会心生敬意,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他双手合十,缓缓地从中间的过道中走过去,不在任何人面前做停留。他的脚步很稳,迈出的步子距离几乎等长,他会看向两侧的女眷,但不会在她们的面上过多的停留。 一个时辰后,他走过了所有入宫女眷的身边。 「阿弥陀佛,若无意外,陛下后日便能苏醒过来。」待回到前方,三苦大师这般说道。 「大师的意思是找到人了?」和亲王欣喜地问道。 三苦大师含笑点头。 「是哪一位,请大师指出。」和亲王迫不及待地问道。 殿内众人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儿,在她们之中真的有命定的寡宿之人,会是谁呢?会是自己吗? 无数双或忐忑或热切的目光聚集在三苦大师的面上,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看着他亲自改写了一个女人的命运。 「左边这一列,从前往后数第二位女施主。」 姚玉苏抬起头,直视三苦大师的慧眼。 众人的思路一直被「克全家」给禁锢住了,鲜少往其他的地方想。当三苦大师指出姚玉苏的时候,即使她父母健在,族人康健,众人也对她寡宿之命深信不疑。 一个朝代在她眼前颠覆了,她的夫君自焚而死,朝中数十名官员难逃陪葬之命,唯独她活了下来,并且还理所当然地活得好好的。这样的命格难道不比克死父母兄弟更为厉害吗? 「请施主随贫僧去内殿,为陛下抄写经书祈福。」三苦大师双手合十,微微低头。 姚玉苏走出序列,一脸坦然,毫无被高僧断言「寡宿之命」的慌乱失落。 众目睽睽之下,她跟随三苦大师朝乾元宫而去。 「竟然是她……」 「有什么意外的,要说命格嘴硬她当之无愧啊。」 「我还以为要未出阁的少女才行呢……」有人失落地道。 「难不成你愿意自己的女儿背上寡宿之命的名声啊?」 提了这话的夫人有些讪讪的,存了这种心思的当然是指望女儿一飞冲天,家族名望也随之提一提的。但这样的小心思在自己家可说,大庭广众下说出来便有些难登大堂了。 「自然不是……」 不管如何,在一众或同情或羡慕的眼神当中,姚玉苏被请进了寝殿。 「这是太夫人抄写经书的地方,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了。」苏志喜佝着背上前,将床榻前的小桌和蒲团指给她看。 姚玉苏点点头,双膝跪在蒲团上,整理了一下裙摆,抬头道:「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苏志喜看向三苦大师,后者微微一笑,道:「施主乃贫僧见过的命格最贵重的人。」 「是吗?难道我不是寡宿之命吗?」姚玉苏轻轻一笑,反问道。 三苦大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陛下是孤辰,夫人乃寡宿,这一点没有错。」 「那须得我抄写经书一夜陛下才能转醒?」 「这个……」 苏志喜不忍三苦大师受责,站出来道:「太夫人莫怪,大师所言都是为了成全陛下和夫人啊。」 姚玉苏嘴角一掀,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取了一只趁手的毛笔,饱蘸墨汁儿,道:「大师是出世之人,就莫要掺杂到这俗世中来了。此一事便罢了,望大师日后能在寺庙中清修,早日得佛法普渡。」 苏志喜微微闭眼。老天爷啊,这位主子怎么逮谁都敢怼啊!这三苦大师的能耐她哪里知道呢。 「大师……」苏志喜尴尬一笑,正欲向大师解释。 三苦大师未言先笑,脸上并未有分毫的怒气。 「女施主所言极是,贫僧记住了。」说完,他双手合十,笑着退出了寝殿。 苏志喜跟着一块儿追了出去,替姚玉苏给大师道歉。 殿门口,三苦大师阻止了他,道:「里面那位女施主乃天生凤袍加身的命格,在世时受人尊敬,过身后也会流芳百世。陛下说得对,他没有贫僧撒谎,他只是借贫僧的口说出了一个事实罢了。」 「大师,太夫人率性而为,她的话并无恶意,大师莫要往心里去。」苏志喜为姚玉苏的话挽救道。 三苦大师又岂是那般小心眼之人,就算有人当面唾骂他他也不会真的记下此人的仇,何况他认为姚玉苏所言句句在理,看似怨怪他多管闲事,实则却是真心实意地奉劝,出世之人与这些俗事搅和在一起易被利用,易遭祸事。 「里面那位女施主看似心肠冷硬,实则是个再善良不过的人了。」三苦大师朝内殿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v第60章[02.15] 此时的苏志喜未解他话中深意,只认为大师品格高尚,即使被误会了也挥挥手淡然离去,毫不怨怼之心。 「这才是真正的大师啊……」他抱着佛尘站在殿门口,一声敬叹。 纵然知道抄写经书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姚玉苏却也认真地在此坐上了两个时辰,直至天色擦黑。 蔺郇醒了有大半个时辰了,他闭着眼不做声,想知道她到底能按耐住多久。起初,他不过是在等她扑上来将他暴打一顿,然后便是好奇,她到底能抄多久,接着,从她平稳绵长的呼吸中,他知道抄写经书的过程让她整个人静心平和,他这顿打很可能变成「警示教育」。 「唔。」他装作刚醒的样子,发出声音。 姚玉苏笔尖滑动,流畅自如,似乎并没有听到。 「咳!」他又加重了声音,中气十足,整座寝殿大概都听到了。 苏志喜等了片刻,看姚玉苏没有动静,立马上前道:「陛下,陛下醒了!」 他扶着蔺郇坐起身来,关切地问道:「陛下可有哪里不适?」 「朕,有些头晕。」坐起来的人摸着额头皱眉道。 「奴才这就去传太医。」苏志喜立刻了然,双脚如同蹬上了风火轮一样,迅速朝外面小跑而去。 这般大动静,姚玉苏自然抄写不下去了,她搁下毛笔,转头看相蔺郇。 灯下看美人,是越看越美丽。可如今是灯下看「装病之人」,越看越做作。 「看来三苦大师说得没错,我这经书抄写得的确有奇效。」姚玉苏嘴角一掀,似笑非笑。 蔺郇心里虚得不行,此事未经他二人商议,中途将她吓得不轻,若她要治他一个「独断专行」之醉,他大概也只能低头认罚了。 「玉苏儿……」他舔了舔嘴角,身子未动,但眼神早已透露出求饶的意思。 姚玉苏单手撑地,跪久了有些发麻。 「玉苏儿?」他以为她生气得要离开。 她撑起身子站起来,走到茶桌面前,拎起茶壶倒出一杯热茶。 「喏。」她将茶杯递到他的面前,指了指他干涸的嘴唇。 蔺郇心里如温泉淌过,熨帖极了。他的玉苏,当真是喜欢他的啊。 他欣然接过,不试探温度便将茶杯往唇边凑。 「嘶——」 不出意外,他被烫了,还烫得不轻。 姚玉苏见状,双手叉腰,仰头长舒了一口气,一扫前几日的憋闷。 这茶水,她每隔一刻钟便会叫人换一次,正是新鲜出炉的「热茶」。他无论何时醒来,等待他的都有这一杯「温情满满」的热茶。 他又气又笑,放下茶杯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嘴皮,果然,烫起了一个泡。 「对不起。」他龇牙咧嘴地道歉。 姚玉苏晃了晃因抄写经书而酸疼的脖子,道:「陛下这一招的确漂亮,接下来会怎么样?」 「你坐过来朕就告诉你。」他拍了拍床榻,做出邀请。 她斜睨了一眼,挑眉勾笑。罢了,她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何必苛待自己? 她走上前去,臀一挨到床沿便被一股大力揽入了怀中。 「好想你。」 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饱含深情和磁性,任由她铁石心肠也再也硬不起来了。 「莫要这般吓我了。」她双手回抱他的肩膀,偏头靠了上去,「你吓了我两次,事不过三。」 他已经不再是无关紧要的人了,他的生死与她息息相关,他经历的每一次动荡危难都会在她的心上划开一道口子。 「待此事过了,咱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相守余生了。」他双手紧紧地将她抱住,又唯恐将她弄疼,只停顿了片刻又松开。 四目相对,火光四起。 察觉到他的靠近,她头一偏,伸出手掌盖住他的脸,拒绝道:「大病未愈的人就不要心存绮念了。」 他被她的手掌撑得脸都变形了,却还甘之如饴,笑着道:「绮念?什么念?朕什么也没做啊。」 姚玉苏松手起身,俯视他道:「今日没有,往后也没有才好。」 「唔,那怎么能行?这夫妻做得还有什么意思。」他装模作样地蹙眉,一脸忧愁。 她看见他这般能笑能说地在她面前逗乐,不知道有多欣慰。 暴风雨过去,接下来便是难得的好晴天了。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陛下骗婚》卷一 作者:笛生 02、《陛下骗婚》卷二 作者:笛生 03、《陛下骗婚》卷三 作者:笛生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