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倒将军谁挨刀》 楔子 【楔子】 闲揍童子 闷打男娃 爱用牛刀 苏家小妹初长成 端是西境一霸…… 很久很久以前,在苏家阿爸还是西境一个小小的城守时,每天最爱同宝贝小闺女儿苏小刀说的床前知心话便是── 「闺女儿乖乖,别怕别怕,咱老苏家的家训就是:天大的乱子,钵大的拳头!一拳朝那些臭小子面门上胖揍下去就对了,俺阿爸给你,靠!」 ……老爷,劳烦下回字跟字中间别轻易换气好吗? 在门外的奶娘阿花婶听得一个哆嗦。 后来当苏家阿爸靠着钵大的拳头、一手丈八蛇矛和一身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铁布衫,实打实荣升成西境护城十八军其中之一小队长时,每天最爱同宝贝闺女儿苏小刀说的床前知心话便换成了── 「闺女儿乖乖,别气别气啊,丫头片子咋啦?以后你就问那臭小子:『你妈的不也是娘们?』然后问完就一脚从他卵蛋踹下去,俺阿爸给你靠!」 ……老爷,您确定这样教好吗? 在门外的奶娘阿花婶再度听得两眼发黑。 可是府中人口单薄,家丁欠奉,婢女从缺,一双手既要烧饭洗衣也要养鸡喂鸭的阿花婶成天忙得团团转,每每想找机会灌输小姐「女子三从四德」之道,把被老爷教歪了的观念给扳直回来,但小姐不是跟着老爷到大营里去「旁听」兵员操练过程,就是伙同一干邻近小娃子出门为非作……咳,嬉戏游玩,致使阿花婶也只能望娃背影兴叹。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小姐今年都八岁了,再不教可就晚了。」 今晚,阿花婶终于鼓起勇气想要跨门而入,好好地发挥一下身为奶娘的正当功能。 可当阿花婶脚才抬起,却一眼看到老爷跟头大熊似地趴在床边,宠爱疼惜地摸着小姐的头,哄着小姐睡觉,她心下霎时不由一软。 罢了罢了,管他什么三从也好四德也罢,只要老爷和小姐开心就好了。 「阿爸,再唱那首曲儿哄阿刀睡好不?」小脸红扑扑的苏小刀睁着水亮亮的圆眼儿崇拜地望着自家父亲,笑嘻嘻地问,「阿刀想听。」 「啊?呃,好,好呀,」苏铁头尴尬了一下,清了清喉咙,还不忘回头「睬」了一眼阿花婶。「嗯咳!」 阿花婶心一惊,忙急急关门,火速退下。 苏铁头眼露满意,蒲扇似的大手轻拍着小女儿,随即欢欢喜喜地拉起嗓门儿唱了起来: 「小妹子哟在山那头,阿哥儿哟在山这头,小妹子脸儿像月亮,阿哥儿身子像青松,咿得儿咿得儿哟,唤声小妹子你别愁,阿哥儿跨步把腰搂,双双对对把家还,恩恩爱爱到白头,咿得儿咿得儿哟……」 在这人人耳熟能详、朗朗上口的西境老山歌声中,小小的苏小刀酣然甜睡入梦乡。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小女娃儿十六及笄的那一天,苏铁头再不好趴在大姑娘闺女儿床前唱催眠曲儿了,这才结束苏大院里的夜夜魔音穿脑。 「阿弥陀佛,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对此,奶娘阿花婶无比感谢上苍。 第一章 苏阿爸铁头老大,数年来晋级神速,已从昔日看城门的小小城守,跃升为西境城里的一大猛将,正式职称为「西境城阮家军右翼先锋」。 哼哼,他这先锋可威风可厉害了,麾下能领兵五千人,其中有五百是多年来死忠跟随于他的私人亲兵,独立出一营来供机动性伏击狙杀作战之用。 此刻,苏铁头这五百亲兵都在营里围成了一个大圈圈儿,人人兴奋的吆喝声不断── 「大妹子扁他!」 「攻他下阴!攻他下阴!」 「猴子偷桃,用猴子偷桃!」 果然是什么人玩什么鸟,什么将带什么兵。 「吵死了!」原本在中央把一把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逼得对手连连踉跄、招架不及的苏小刀再也忍不住了,唬地将大刀直插落地,气急败坏地叉着腰大喝一声,「这是堂堂正正比武对决,你们当我是在小巷堵人干架啊?要不要干脆再拿条麻布袋来蒙人暴揍一顿?你们把我苏小刀当什么阴私人了?」 瞬间营地一静,人人大气都不敢吭一声,个个噤若寒蝉,乖得跟鹌鹑似的。 十六岁的苏小刀脸蛋玉白,身姿婷婷纤巧,一头黑鸦鸦的长发绾成了左右对衬的可爱秀丽包包头,雪白耳际坠着翠玉环珰,一身淡绿衫子说不出的青翠可人,只可惜左手叉腰、右手插刀的凶残动作,生生破坏了这幅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清新画面。 「咳,大妹子,哥哥们不也是怕你吃亏吗?」一个高壮精实的亲兵讪讪地摸着头,陪着笑道。 「是啊是啊,哥哥们没有旁的意思,妹子别生气呀!」 「这金夏流最下流了,什么肮脏的招数都懂,哥哥们也是怕他一时比昏头,失手把下流招都使出来,到时候妹子吃亏受伤了可怎么好?」 「没错没错,金夏流,大妹子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仔细你的皮!」 和苏小刀对招的魁梧大汉都快哭了。「喂喂喂,你们别老拿俺的名儿说事,俺也有千百个不愿意好不好?俺名叫夏流,可人不下流啊!」 况且跟大家疼爱的大妹子比武已经够教人紧张的了,这些混蛋还来落井下石,有没有袍泽情啊? 「还说不下流,上次老子好不容易重金买到花春心大师的『春图十二卷』,不就是被你顺走不还的吗?」 「什么上次?我前天才同你借的──」 「好哇!原来就是你没还,我可是登记第二号的,周子都答应我了,快,还书来!」 「什么你第二号,我可是早八百年前就跟周子定好了的,我才是第二号!」 「周子,你这也忒不道德了,你一本书到底应了几个人借啊?你明明跟我说我也是二号的!」 那个名唤周子的亲兵简直衰爆了,登时从看戏的沦落成被围殴的对象。 苏小刀被他们嗡嗡嗡地闹得头疼,大翻白眼,暗暗嘀咕。「搞什么,怎么一群男人比女人还婆妈碎嘴?还打不打了?」 看来一本春宫卷引发的血案还没那么快结束,她索性扛着她的大刀大摇大摆地晃出了「案发现场」,却在走出大营之后,看到了一幕十分之奇怪突兀诡异的画面── 「欸?」她眨了眨眼,揉揉眼,以为自己眼花了。 大风起兮云飞扬,草团儿在泥地上滚过。 有个修长挺拔的男子伫立在大营外,乌黑的长发以玉冠束顶,笑意吟吟的脸庞端的是丰神俊朗,潇洒迷人,身上穿的是青色长袍,以白玉带束腰,鹿皮云霞靴绣以金线银线,稳稳又优雅地踩在黄沙地上。 更夸张的是他宽肩上罩着的那件玄色大氅,边缘精致地绣着小小的兰草纹,镶领的还是珍稀贵不可言的银狐毛。 英俊男子对着她笑意更深,美好的唇瓣微微一动,就要开口── 「这位公子,你走错地儿了!」脑子向来一根筋的苏小刀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我们这儿最大最有名的妓院『万花楼』,是在你后头三里城门入口右转东大街上,挂满了红灯笼最气派最华丽的那间就是。这样说你记不记得?要不要我带路?」 英俊男子潇洒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幸亏向来功力深厚,很快又恢复如常,轻轻一叹道:「这位姑娘,你可是误会在下了。」 「有吗?」她非常怀疑地上下打量他这款的扮相。 苏小刀以过往经验度人,想这西境城里的男人平常大都穿得粗犷随意,可若是装扮得特别隆重特别正经,若不是要去吃喜酒便是上妓院。像眼前这位,如此高调如此风 骚,不就是准备要上青楼嫖姑娘,这才打扮成这样吗? 英俊男子被她的目光扫得心下发毛,不由重重咳了声。「咳咳!姑娘请自重,在下真不是那样的人。」 「噢。」她耸耸肩,「好吧。」 什么叫好吧?口气这么敷衍。 英俊男子平常是最洒脱任意自在,最不在意世人眼光口舌之人,可是眼前这个目测身高不及他下巴,粉粉嫩嫩文文弱弱的小姑娘,那坦白老实又直剌剌的目光怎么那么……那么恼人? 「但不知姑娘是何人,又是何种身分,怎会出现在这西境军事重地?」他笑意微敛,高高挑起一边斜飞的浓眉。 「关你什么事?」她一脸莫名其妙。 他又笑了,深邃凤眼有一丝精光掠过。「在下好奇,问问罢了,若是姑娘不乐意回答,在下自然也不会勉强的。」 「我说你一堂堂男子汉说话可不可以别这么曲里拐弯儿跟绕口令似的?」她听得脑子都快打结了,皱眉道:「好啦好啦,总之你自便,我要走了。」 反正不管他到底是无意中迷路误闯大营,还是专程来大营有事儿,营口那些威风凛凛的兵大哥自会把他拦下来盘问一番的。 早上乱糟糟的,害她一场架也没能好生打,真是他娘的不痛快,阿爸又奉上官之令执行秘密任务去了,她现在回家只能对着奶娘发呆,要不就是被奶娘拉着要学什么女红…… 她打了个大大的冷颤,缩了缩脖子。 唔,还是先在外头晃久一点,晚上等阿爸下营后再一起回家好了。 苏小刀扛着大刀,举步就往西境城门方向走去,没料想身后又响起一声笑唤。 「姑娘?」 「干嘛?」她回头。 「请问西境城里最好的酒楼怎么走?」英俊男子又笑得好不冶魅。 看在苏小刀眼里就是风 骚…… 她弯弯眉毛皱得更紧了,毫不客气地问:「你这是在搭讪我吗?」 他迷人的笑容一僵,随即一叹。「姑娘,在下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看起来不像啊……」她摩挲着下巴。 「那是,」他正要满意地一笑,却又觉好似有哪里不对。「呃,姑娘此言──」 「行行行,别再跩文啦,我这就告诉你。」她平生最怕听人掉书包地罗哩罗唆了,忙挥着手一个劲儿道:「西境城里最好的酒楼叫『盛开楼』,进了城门往左转第一条西大街上,挂满了红灯笼最气派最华丽的那一间就是了,它和『万花楼』都是同一个东家,风格很像的,一眼就能认出。这样说你记不记得?不记得我也不带路了,那『盛开楼』随随便便一笼包子就得三两银,傻子才去那儿被人坑呢!」 立刻被标签为「傻子」的英俊男子眼角微抽,这下连最引以为傲的笑容都挤不出了。 这小姑娘眼珠子是给驴叼了不是?他一个在京城随随便便回眸一笑就能迷死群众颠倒众生的将门贵公子、朝廷亲封的定西大将军,怎么到她眼前全没落得一个好? 阮清风这下真是炸毛了,他扯了扯忽然觉得系太紧的狐裘领子,浓眉挑得更高了。「姑娘这话就不厚道了,你怎么明知那酒楼坑人,偏偏还叫我去呢?」 「是你自己说要找西境城里最好的酒楼,难不成还是我逼你去的不成?」苏小刀顿时也火大了。「我说你这小白脸怎么说话的?成心找我打架是不是?好哇!来呀来呀,本姑娘正愁早上那一场架打得不痛快,你要顶上,我奉陪!」 他有一瞬地目瞪口呆。 这小姑娘明明长得一副秀秀气气的模样儿,怎么谈吐这般粗俗、行为如斯剽悍? 可他记得几年前随父亲来此巡视驻地时,当时还是放眼可见处处百花盛开,人人笑容满满,男子壮如山,女子俏如水,没有这么凶猛的啊? 阮清风认真地沉吟起来,忍不住因「光阴疾疾如流水,世事不堪话当年」而感伤了一把。 「喂?喂?还打不打了?」 他满心感慨,一时间充耳未闻。 「喂?小子,发什么呆呀?」苏小刀跳脚叫嚣半天,见他丝毫回应也无,鼓着的一口气登时也泄了。哎,真是无趣,看来还真是遇见个傻子了,那她还跟个傻子较什么劲儿呀? 她摇了摇头,扛着大刀就走了。 待阮清风回过神来后,眼前只剩风沙咻咻,刚刚由左边滚过来的草团儿又从右边滚过去了…… 当天黄昏,苏小刀在苏家院门外晃过来又晃过去,等了半天,最后等来的是苏铁头的亲兵之一王大个儿。 「大妹子,头儿说今晚上峰在『盛开楼』设宴,所以他就不回来吃饭了,叫大妹子和奶娘千万记得吃饱些。」王大个儿气喘如牛地报告。 糟了,早知阿爸不回来吃晚饭,她今天就不出门,乖乖在家里装淑女,哎,现下可晚了,也不知奶娘都气成什么样儿了。 「王大哥谢谢,我知道了。」苏小刀叹了一口气,只得沮丧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自个儿蹭进了大院里,反手关上了门。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哎呀,你这衣裳怎么都是灰尘,发带也掉了,还有脸上这抹泥是怎么回事儿?」阿花婶掐着饭点子端出了饭菜,一见之下不由倒抽了一大口气,急急放下饭菜便抓住了她,「小姐,你又去跟人打架了?还是跟营里那堆大老粗吗?哎呀,老爷怎么也不管管,人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小姐你今年都十七了──」 「十六岁零七个月。」她瑟缩了下,不忘纠正。 「那也就是要十七了!」阿花婶毫不留情地泼了她一盆冷水,打消她还妄想装嫩的企图。「小姐呀,不是奶娘爱念叨,寻常姑娘家十四、五岁便早早定下亲事了,老爷舍不得你早嫁,至今仍不肯替你相看对象,可你也不能就这样自暴自弃……」 「嫁什么嫁?」苏小刀终于憋不住了,没好气地道:「嫁人有什么好?嫁了人就活似给人抢了,不但银子身子都要给人,还得替人孝顺公婆照顾弟妹生儿育女持家纳妾──好好舒坦的日子不过,偏生跑去人家家里伏低做小累死累活,我疯了不成?」 阿花婶闻言险些晕过去,抖着唇儿道:「小小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话要传出去,就真的没人敢上门来提亲了。」 「我话没传出去也没人敢上门提亲呀。」她得意洋洋地道:「我谁呀,我可是苏铁头的闺女儿,以后要杀敌领功当女将军的,嫁人岂不是太浪费我的一身武力了?」 「小姐……」阿花婶一口心头血都快喷出来了。 第二章 「况且我阿爸说了,要是打不过我的男人,嫁来也无用,要是打得过我的男人,将来夫妻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我就吃亏了,所以阿爸也赞成我不嫁。」她笑嘻嘻地安慰阿花婶,「奶娘,你别担心,以后你和阿爸就由我负责养老送终,半点都不耽误的。」 「小姐啊……」阿花婶都快嚎啕了。「话不是这么说的啊……」 「好好好,我不说,不说就是了。」她赶紧挽着阿花婶往饭桌上坐去。「哟,今晚做什么好菜真是香呀,等会儿我一定要吃三大碗。」 阿花婶只觉两眼昏黄,前途茫茫。 饭罢,重振精神的阿花婶在收拾好碗筷后,到睡房里翻箱倒柜,找出了八百年前压在箱底的「女则」和「女诫」,正想拿去找自家小姐好好说道说道,可没想到把前三进后三进的苏家大院找了个遍,哪还有小姐身影? 此时此刻苏小刀早偷偷翻墙出去,准备逃到「盛开楼」拉救兵──等阿爸宴罢出来一同回家,奶娘再不甘心也只得放她一马了。 热热闹闹的西大街上满是酒肆餐馆,入夜后一盏盏的灯笼红红火火串燃而起,映照出好一番太平盛世的繁华夜景。 她来到人来人往的「盛开楼」大门口,本想抬脚就进,可一惦念着自个儿的荷包,想想算了,还是蹲一旁柱子耐心等着吧。 「不知道是哪位上峰请客?真是凯子头,居然把宴席设在『盛开楼』。」她撑着下巴,鼻端嗅闻着自里头飘散出的酒香菜香,明明才刚吃饱,不知怎的又犯馋了起来。「话说回来,听说『盛开楼』的酒菜一绝,尤其是东坡肉和佛跳墙,吃进嘴里连舌头都要吞下去了,啧啧啧……」 阮清风披着一袭紫貂裘闲庭信步似地自酒楼走出来,一眼就瞟见了裹着件厚厚花棉袄,支着下巴,大马金刀蹲坐在柱子下的秀气身影──咦? 这股好生熟悉的违和感……不正是晌午他撞见的那一个吗? 「姑娘,怎么是你?」 那钻入耳膜的清朗嗓音好不耳熟,苏小刀有些愕然抬头,「欸?你在这儿做什么?」 「这是酒楼,我自是来用餐的。」他笑道:「姑娘呢?」 在夜色和大红灯笼光影映落下,白天凶巴巴的小姑娘此刻蹲坐的模样儿,看起来倒有几分说不出的楚楚可怜,他的语气也不自禁柔软了起来。 「我是来等──」苏小刀忽然想起一事,忙跳了起来,紧张兮兮将他拉到一旁。「等等,你该不会真的傻傻地进这『盛开楼』吃饭了?」 阮清风低头看着她脏兮兮小手──刚才爬墙时给蹭脏的──揪住紫貂裘时留下的一团污渍,嘴角不禁抽了抽,素来爱洁的性子就想把紫貂裘自她魔爪中扯离,可看着她脸上激动的同情之色,终还是忍住了。 「是,酒菜还不错。」他点点头。「其中的东坡肉、佛跳墙、鸳鸯八宝羹和百花大拼盘,颇有京城的水准。」 「嘶──」她倒吸了口凉气。 阮清风被她好不肉痛的表情给逗笑了。「姑娘这是为我的荷包心痛吗?」 「我是为你爹娘心痛。」她叹了一口气,生的既是傻子又是败家子,真是太可怜了。 「姑娘,我怎么觉得你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小子,你京城来的?」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问。 「是。」 「自己一个人出门吗?」 「……对。」他越听越狐疑。「怎么?」 「出门时身上带了很多钱吗?」 「……姑娘想做什么?」他凤眼眯了起来。 「你那什么眼神?难不成本姑娘还会抢你的银子不成?」苏小刀大翻白眼,没好气地啐了声。「我是好心提醒你,荷包看紧点儿,别傻乎乎地叫人坑了个一穷二白,到时连回京城的路费都没有。还有,这西境城也没什么好瞧的,除了兵还是兵,你要逛完了没事就早点回家,知道吗?」 原来如此。他一时忍俊不住,凤眸里的笑意荡漾了开来。 「笑屁啊,我是跟你说认真的!」她登时气结,可偏偏听似凶狠的话被那娇软软的少女嗓音说来,越发平添了三分趣意儿。 「哈哈哈哈……」他再也禁受不住朗笑起来。 「信不信我一拳打爆你鼻子?」 他笑声呛住,见她阴恻恻的表情,连忙解释道:「抱歉抱歉,在下刚刚那笑是感激来的,没想到反让姑娘误会了,失礼失礼。」 「你以为我也是傻子吗?会相信你这样的说词?」她不爽地闷哼了声。 那个「也」字是什么意思? 阮清风眼角抽搐了一下,忽觉自己似乎有什么地方由始至终搞错了──等等,难道她竟以为他── 脑际灵光乍闪,他陡然生起股促狭之意,摸摸肚皮苦了脸。 「怎么了?」 「刚刚没有吃饱……」 苏小刀被他可怜兮兮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呃,没、没吃饱又怎样?」 「刚刚在那儿叫了一桌酒菜,掌柜的收了我一百二十两银子,」他脸庞浮起了朵几乎是羞赧的笑容,「我──身上银子都没了。」 「一百二十两银──」她瞬间瞪大眼睛,一把揪住他衣领,口水全喷在他那张俊美不可方物的脸上。「你傻子不成?!」 是,他肯定是傻子无疑,不然怎会眼睁睁看着「唾面自干」这种事活生生发生在好洁成癖的自己身上? 阮清风脸上表情越发无辜。「姑娘,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最近的当铺在哪?」 「西境没当铺!」她气急败坏地扯着他就往外走,「你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也就剩下这件紫狐裘了,要是当了换银子,只怕还撑不到明儿一早又全给败光了,不行不行,我受不了!」 「姑娘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以我的才貌……」 「再罗唆就送你去西境小倌馆,包吃包住还包──」她总算及时想起自己好歹是个十六岁清纯少女外加堂堂右先锋家的闺女,把最后那个「嫖」字硬生生咽回肚里去。「咳!」 哎,西境的民风真的好开放好剽悍…… 阮清风叹了口气,心下再次生起了「无论如何一定要设法重整西境善良风气,以正百姓视听」的念头。 「话说……」他被她拉着走了大半条街,忽尔想起。「姑娘,你要带我去哪儿?」 「教你如何在西境活到全须全尾的回京城。」苏小刀不由分说将他拉到了街角一处馄饨摊子前,「坐下。巴爷爷,劳驾给我们两碗馄饨汤,大辣,葱花和汤多一点。」 「呃……」阮清风低头看了一眼明显没擦得太干净的简陋桌面,迟疑了一下,「姑娘,在下适才说身上没银子,可一两贯铜钱还是有的,我看前头那儿有间小馆……」 「你的意思是打算今晚就把最后这两贯铜钱吃光?」 他被她的目光一扫,到嘴边的「是」字硬生生大转弯。「……不。」 「算你还有得救。」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手抄起筷桶里的两双木筷子,在袖子上胡乱擦了两下,递了一双给他。「喏!」 他来不及阻止,修长大手僵在半途,最后接过来时,还是忍不住一手探入怀里取出雪白丝帕子,仔仔细细地重新擦拭了一遍,而后再将帕子完好的那一面折叠成小方形置于桌上,筷子再小心地摆放上去。 看得苏小刀拳头好痒,好想打人。 明明他长得俊美潇洒中又带一丝清贵英气,可是这举止这形容不正是跟传说中的娘炮一样吗? 「姑娘,需要我帮你吗?」他接触到她直勾勾的目光,一时误解,忙笑着问道。 「不用!」她白晰的小手握住筷子往桌面上一拍,豪迈地道:「做人就是要大碗酒大块肉不拘小节,这才叫过瘾!」 「您的大肉馄饨汤来罗!」巴爷爷笑嘻嘻地将两碗足有盆大的馄饨汤分别放在他俩跟前,红通通的辣油和雪白的馄饨浮在热腾腾的汤上,再加上大把翠绿绿的葱花,勾得人馋虫大作。 「哈──啾!」阮清风被辣油一呛,登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急忙用袖子掩住了。 「你不吃辣?」她瞟了过来。 「吃!」他心一横。 「那便吃吧,不要同我客气啊。」苏小刀夹起了个大馄饨,唏哩呼噜便开怀大嚼,不一会儿小嘴上一圈辣辣红油,玉白小脸上尽是满足之色。 阮清风大手持箸,在红辣辣的大碗上方比画了好几下,怎么也找不到角度方向和勇气下筷,最后还是巴爷爷在一旁看得不忍心,悄悄递了根汤匙给他。 哎,在咱西境吃面喝汤可没汤匙一说,大都是呼噜呼噜吃完后,双手捧碗咕嘟嘟大口喝汤,这才叫那一个痛快哪! 不过人家一看就是名门贵公子,初来乍到的,不习惯也是应该。 阮清风对巴爷爷感激一笑,这才优雅地以汤匙舀起一枚大得惊人的馄饨,慢条斯理地吃将起来,肉汁鲜美皮滑香辣的馄饨一入口,他不禁眉眼一动,「咦?」 「如何?」 「好吃。」他眸子瞬间亮了起来,笑吟吟大赞。 「我就说吧。」苏小刀得意洋洋,随即神秘地凑了近来,压低嗓子小小声道:「而且……」 忽然被个小人儿偎近耳边「吐气如兰」,他耳垂颈项敏感地酥麻了起来,没来由地心神一荡,脑子有一刹地呈恍惚状,俊脸止不住地阵阵发烫。「而、而且什么?」 「而且一碗只要三文钱。」她说完兴奋地一记拍上他的肩膀。「棒吧?」 「咳咳咳咳……」口里的辣油登时呛进气管里,他那张英俊脸庞顿时咳得大红特红,简直和盆儿大的红通通馄饨汤「相映成辉」。 「欸欸欸,怎么了?怎么了?」苏小刀赶忙替他拍起背来。 「够了够了。」他边狂咳边挣扎着挤出话来,俊脸狼狈不堪。「我好了,没事儿了。」 真想不到她一个看似弱秀的小姑娘手劲大得吓死人,再被她这么重拍下去,他估计自己不死也得残。 「要不要喝碗清水?」巴爷爷好心地凑近来。 「谢谢,真不用了。」他及时取出另外一方雪白丝帕掩住了唇,待咳声静止才轻拭唇后收回袖里。 这时候苏小刀也不好意思再嫌人家娘炮了──虽然她还没见过有哪个男人擦起嘴来,动作这般优雅从容又不带半丝脂粉气的──嗫嚅道:「不能吃辣也不打紧,直说便是了,我又不会为这揍你。」 「多谢姑娘手下留情。」他嘴角微抽。 「好说好说。」她咧嘴一笑。「那再让巴爷爷给你换碗不辣的?」 「不了,我真饱了。」他含蓄地微微笑。 「可你刚刚不是说肚子饿吗?」 阮清风清了清喉咙,含笑道:「原是饿的,现在又觉有些撑了。」 「喂!小子,你是在耍我吗?」她倏地拉下脸来,不爽地瞪着他。 「在下真不是那个意思……」他有几分心虚地解释。 苏小刀横眉竖目地瞅了他好半天,最后还是大度豪爽地挥了挥手,「算啦算啦,我本意也只是想教你知道,我们西境不是只有『盛开楼』那样贵死人的吃食,而且年轻人出门在外,乱花银子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至少也得留点路费回家,懂没?」 「懂了。」他一脸诚恳,虚心受教。 第三章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便继续埋头把整整盆儿大的馄饨汤都给干完了,顺道还帮忙解决了他那一盆。 看得阮清风瞠目结舌,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这两大盆她到底是塞到哪个部位去的? 「嗝!」终于,苏小刀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心满意足地摸着肚皮笑。「爽啊!」 「姑娘──」真乃神人也。 「好了,我也饱了,该回家了。」她用袖子随意擦了擦油腻腻的小嘴,从腰间系的小荷包里翻出了六文钱抛在桌上。「巴爷爷,回见!」 「你……这就走了?」他仰头看着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人的她。 「啊,对,忘了还有你。」她对着他,摩挲着下巴。「要不,今晚我帮你找间便宜点儿的客栈暂时挨过一夜,明儿再帮你问问有没有要往京城的商队,你同他们搭伙回去也能省上不少路费,如何?」 「多谢姑娘费心了,但在下还没打算回京。」 「不回去你还待西境干啥?」她愕然,就他身上那两贯钱能顶多久? 阮清风抿唇一笑,幽亮眸子炯炯有神,修长大手轻掸下紫貂裘的一角,举止间说不出的意态风流。「姑娘放心,在下自有筹画的。」 「身上只剩两贯铜钱的人还能怎么筹画?」苏小刀上下打量他,毫不客气地当场吐槽。 「姑娘小看我了。」他笑吟吟道。 「你人生地不熟,银钱又不便,可别沦落到最后不是卖衣就是卖身……呃,刚刚那个小倌馆什么的,我只是随口乱说的,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她脸色大变,急忙劝道:「虽然以你的美色登台肯定一炮而红,但是贞操什么的还是很重要的,就算脑子不太灵光也不能去卖屁──唔!」 我的天老爷啊,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口没遮拦的女人吗?! 阮清风及时捂住她的小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之余,锐利目光急急四下扫视四周,就生怕还有别人听见了她这番惊世骇俗的话。 还好巴爷爷和其他几桌客人正大嗓门地闲话家常。 「跟我走!」他素来魅笑吟吟的眸光一个冷肃,不由分说地硬是把她架离现场。 桃花桃花几月开教闲人费疑猜岁岁年年盼春至清风徐徐来…… 苏小刀莫名其妙被他从大街头的馄饨摊拖到大街尾的豆花档,起初还有些傻了眼儿,后来回过神时忍不住怒从心头起,一个肘击就往他小腹方向撞去。 阮清风察觉到危险,不假思索就要翻掌卸了那记凶猛的力道,可心下微微一动,立时假作浑然不觉地硬生生捱了她这一撞,煞有介事地一声闷哼。 她肘心成功击上了他的肚子,顿时大大一惊,脱口而出:「你、你干嘛不闪呀?」 「咳咳咳……」他苦笑着以袖子抹过了唇畔溢出的「血丝」,「姑娘,你为什么打我?」 「你……哎,我怎么忘了你脑子不好使,又长得这么个绣花枕头不中用的样子,自然是不谙武艺的了。」苏小刀满心愧疚,急忙伸手朝他小腹摸去。 「对不起啊,快快,给我检查看看伤得要不要紧!」 谁脑子不好使?哪个又是绣花枕头不中用了? 他俊脸登时青了一半,以至于来不及反应,结实精瘦的腹肌隔着貂裘和轻薄的秋袍,一时之间被她摸了个正着。 「欸?」只觉掌心底下的肌肉蓦地一抽,那触感那紧实度,让自小追打殴扁男孩子到大的苏小刀瞬间一呆,随即欢天喜地的连连赞赏了起来。 「哇!」 身为京城世家豪门里数一数二绝代清贵风流公子的阮清风,作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样当街被「轻薄」了?! 「哟,真瞧不出原来你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极品好根骨,我阿爸说过像这种体格的最适合拿来练武当斥候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她还不只摸了一把,更是摸上瘾了似地上下其手。 摸得他心头胸口小腹,所有应该跟不应该的部位统统都熊熊窜起大火了,英俊脸庞涨得老红,破天荒结巴起来:「姑、姑娘,你……你……自重……」 暗夜中,某巨物悄悄苏醒……鸣,要命了! 「别那么小气,摸两下又不会少块肉。」 是不会少块肉,而是某块肉会突然变大……咳咳咳…… 阮清风从不知道自己性子里原来有这么猥亵的一面,俊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索性一把抓住了她惹祸放火的小爪子。 「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你失礼了!」他恼得吭哧吭哧地直喷气。 苏小刀没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他居然手上有那么大的劲儿,直似钢铁地箍得她的手动弹不得,甩了几下都挣不开。 不过她想帮阿爸「招募」这个好苗子的心也越发热烈了,手被牢握得微微生疼也不以为忤,反而兴致勃勃地问。 「喂,既然你这么喜欢西境城,那有没有想过认真找份活儿,就在这里好好安居乐业了?」 「姑娘作何这么问?」他松开了手,一脸戒备地看着突然眼放狼光的她,心下微抖了一抖。 「是这样的。」她说着说着,又自来熟地把手搭上了他的宽肩,嘿嘿直笑。 「正所谓好铁要打钉,好男要当兵,有没有想过投身军旅报效朝廷,将来成为保家卫国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他一阵无言。 「姐姐这里有后门可以走,保证录取率百分之百。」她继续舌灿莲花地拐小孩……呃,为阮家军招募新血。 「而且呀,刚入伍保障军饷有二两银,供三餐食宿,还有野外娱乐活动——打猎打野食……并且如果是指名投身苏铁头右先锋毫下,还可以得到苏右先锋独家私人影真像儿一张,如何?」 「……」 「如何如何?有没有很心动?」 「敢问苏右先锋是姑娘的……」 「他是我阿爸。」她笑呵呵地大方承认。 原来如此。阮清风恍然大悟。 难怪他老觉得眼前这小姑娘,跟今晚宴席上的某位先锋将风格挺相像的,都是乐颠颠热烈烈地一根筋勇往直前,果然其女肖父…… 阮清风一时啼笑皆非。 「哎。」他揉了揉眉心,明明好生苦恼,可嘴角又不知怎地微微上扬了三寸。 「考虑得怎么样?」她眼巴巴地瞅着他。 「多谢苏姑娘的好意,但在下是家中独子,得承继家业,所以恐怕不方便投身苏右先锋麾下了。」 「你一个傻子还得承继家业?」她顿时傻眼了。 「谁跟姑娘说我是个傻子的?」他剑眉一挑,似笑非笑。 「欸?你不是傻子?」 「我又几时给了姑娘足够的理由认定我是傻子,嗯?」 他身上的气质丕变,自一派风流富贵不羁的公子哥儿化身凌厉英毅的腾腾霸气,尤其浓眉斜飞,黑眸湛亮,她心下不由突地一撞,莫名评评然了起来。 苏小刀忽然发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半个字也挤不出,半晌后才呐呐道:「呃……白天看的时候还挺像的……」 「那么……」他蓦地笑了,高大的身子对着她俯靠了下来,带着沉沉的压迫感和令人无法忽视的浑雄男人味儿,近得几乎与她鼻尖对鼻尖,低沉嗓音有说不出的魅惑。 「现、在、呢?」 她只觉双颊耳畔烧得滚烫,眼儿无措地飞快眨动着,「现现现……在在在……」 他深邃眸光里的笑意更深了,灼热的气息在她耳畔轻轻吐出。 「你怕?」 我他爹的有什么好怕的!她想这么说,可心脏却跳得老快,双脚不知怎的阵阵发软。 严格来说,她不是怕,而是、而是……没来由地心慌慌、意乱乱、意酥酥……啊,就是他靠太近了,近到害她都好生不自在了! 「你、你把脸拿开一点,」她想也不想地一掌把他的俊脸「巴」开,「我都喘不过气儿了。」 阮清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张倾倒京师名媛、横扫无数少女芳心的俊美脸庞,竟然有朝一日会被个小姑娘家家以毫不犹豫绝不留情的动作粗鲁鲁地「推掉」,一时震惊错愕过度,以至于后来苏小刀对着他比了一记中指又撂下了一句:「不是傻子还骗我这个傻子请你吃大肉馄饨汤你个混蛋!」 后恨恨甩头离去,他未能及时拦阻好生解释,导致日后横生枝节,误会越演越烈。 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儿了。 眼前重要的是,当他回来时——道才发现夜深了,宵禁了,城外大营也回不去了,而今晚他又不想回定西大将军府被那两个遭老父强塞随行而来的「侍妾」,那两双如狼见肉如饥似渴的眼神。 「哎。」他轻叹了口气,自怀里取出一柄玉骨扇,略带三分无奈地轻掮了掮,自言自语。 「须知,保卫贞操之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当天晚上苏小刀又偷偷翻墙回去时,幸好苏铁头已经醉醺醺地被亲兵扛回家了,阿花婶忙着熬醒酒汤、烧洗浴的热水,忙得不可开交,一时也顾不得继续执行自家小姐的「闺中千金养成计画」。 她回到了自己房里,想起今天遇到的那个混球,忍不住跑去灶下找了截笔杆子粗细的木炭,抓张白纸在上头画了只围着毛茸茸裘衣的王八,然后贴在墙上拿来射了半个时辰的柳叶飞刀,方觉大大出了一口气后,这才甘心去洗漱睡觉。 隔天一早睡醒,向来脑子性子都简单的苏小刀已经把昨儿的事忘了一大半,高高兴兴地到饭桌上同自家阿爸一起,唏哩呼噜地喝着小米粥吃大馒头配蒜苗炒肉和姜辣萝卜条儿。 长得高壮魁梧,俨然像山寨大王的苏铁头看着自家宝贝女儿,却是笑得好不慈眉善目,乐呵呵劝道:「闺女儿再多吃颗馒头?要不再让阿花蒸笼肉包子来?」 被阿花婶严令要打扮得秀气婉约的苏小刀梳着凤仙髻,一身嫩黄配柳绿腰带的好衣衫,越发衬得小脸清秀可人,宛若一朵初生荷花,只可惜整张脸埋在小米粥里,左手拿着今早啃吃下肚的第三颗大馒头,吃得唔唔有声,一整个和外在形象完完全全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可是在苏铁头眼中,自己的闺女儿真是不管怎么瞧都可爱呀。 「阿爸,」三两口嚼完了大馒头后,苏小刀端起碗把粥仰头喝完,一抹嘴,兴冲冲道:「您今儿等等我,我待会也要进营去,昨天和周子哥他们还没比试完呢!」 「那有什么问……呃……」苏铁头笑呵呵地就想答应,随即想起昨日正式抵达西境掌权镇守的当头大老板来了,这阵子大家皮都得绷紧点,大营军规严上加严,可不方便再让闺女儿这样明着进进出出,而且…… 见父亲面有难色,她心下一紧,焦急地问:「怎么了?难道是西夷又有动静,要打仗了吗?」 自十年前那一场西武山大战后,西夷已被杀名赫赫的阮家军打怕了,足足退了一千里,这些年来只见小规模的小打小斗,已没有昔年想血吞西境的偌大野心了。 可是苏小刀长年在大营里「混」,多少也知道了一点不机密的军情,听说今年西夷大旱,收成大减,牛马短少,西夷人若是选在此时蠢蠢欲动也是情理之中。 第四章 「好闺女儿莫担心。」苏铁头生怕吓着了女儿,加上真正军情自然不得外泄,也只好专捡着保守稳靠的事儿说。 「只是最近定西大将军正式全面掌接阮家大军,东西十二大营都得好好严守操练,大将军说了,七天后要看十二大营各支副队对阵演练,要选出最顶尖的前三支组成……咳咳,总之,往后那些臭小子可就不能再陪你比试了。」 也不知说得这么婉转,闺女儿听得懂不懂? 「阿爸,你是怕我进大营去被大将军发现,拿军法严惩我?」她心念一动,恍然道。 「哎哟,就知道阿爸的闺女儿冰雪聪明,一点就通。」苏铁头登时喜心翻倒,眉开眼笑。 「阿爸,不如找个机会我来去求见大将军,请他考校我的功夫,要是过关就允我也进阮家军去当个娘子兵好了。」 苏小刀兴奋得两眼放光,激动地道:「哎呀,我怎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个好主意呢?真笨!」 苏铁头一颗老心肝险些自嘴巴吓蹦出来。「不不不,不成不成,军队里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儿,而且都是一堆臭哄哄的兵子,要熏坏了你可怎么办?」 还有阮家军哪有那么好进的?没有经过铁和血的锻熬和淬链,不是从死人堆里拚杀出来的,在里头连一天都站不稳脚步哪! 他一个香喷喷粉团团似的小闺女儿,怎么能去走这么危险的路子,受这么大的苦? 「好闺女儿,你听俺说呀,平常欺男霸女……咳,阿爸是说,平常舞刀弄枪强身健体啥啥的都是好事儿,但打仗可不是好玩儿的,万一真有战事,你又随着大军出征,那阿爸就是有一百颗胆子也不够碎的啊!」苏铁头一张黝黑黑大脸都吓白了。 「可阿爸你不是常常说保家卫民人人有责吗?」她不服气。「况且我是你教出来的,难道你对咱老苏家的『开山大刀三十六式』没有信心吗?」 苏铁头瞬间语塞。 「我不敢说已经把这套刀法的个中精髓学了十成十,可起码也有个六、七分吧?」她脸上掠过一抹威猛霸气,慷慨激昂地一拍大腿。「阿爸,好男儿驰骋沙场报效国家扬名立万就看这一遭啦!」 「……关键是,你是个女儿家呀。」苏铁头小小声道。 她杀气腾腾瞥过来。「什么?」 「没没没……」苏铁头吞了口口水,连忙陪笑。「阿爸当然知道俺家闺女儿是有大志向的,阿爸更是对咱老苏家的刀法有十足真金的信心……」 「那我马上去拿我的大刀!」苏小刀兴高采烈地跳起来就要往外冲。 苏铁头当场吓出了一头冷汗,正心急火燎不知该如何是好,幸亏阿花婶及时端了锅红枣桂圆汤出现门口,问了句…… 「小姐,你去哪儿呢?」 苏小刀的脚步生生僵在半路,内心交战了一刹,最后只得垂头丧气地转过身来,讪讪笑了。 「奶娘,我就是吃撑了,出去晃个两圈就回来了。」 「阿花,你来得正好。」苏铁头活似落难千金恰逢恩公来救,几乎要感激涕零地巴住了奶娘。「最近军中事多,你帮老爷多陪陪小姐,没事儿做点好吃好喝的帮小姐补一补,可怜见儿的,瞧瞧这小胳臂小腿儿都快比拨火棍儿细了,真真心疼死老子啦。」 苏小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很细吗?还好吧?昨天她还用这「小胳臂小腿儿」胖揍了周子哥一顿,后来才换上大刀的…… 「老爷,您放心,小姐就包在老奴身上了。」阿花婶岂会没发现自家老爷挤眉弄眼得几欲抽筋的暗示,乐得应承下来。 「阿爸不要哇……」苏小刀倒抽了口凉气。 「好闺女儿乖乖,晚上阿爸下营后再给你捎带好吃的回来啊!」苏铁头既心虚心疼又内疚万分,不敢直视女儿震惊恳求的目光,慌忙三步并作两步逃出门去,不忘急吼一声:「老鲁,快快快!备马!老子点卯要迟了!」 大厅一片安静。 「阿爸没义气。」半天后,她嘟囔着叹了口气。 「小姐,今儿可以来学学我们上回说过的女红了吧?」阿花婶笑得不怀好意,完全是多年夙愿终于一朝得偿的暗爽状。 苏小刀头皮一炸,心大大哆嗦了起来。 被根小小绣花针狠狠荼毒了一上午的苏小刀终于再也忍不住,趁阿花婶去灶房准备午饭的当儿,飞快把针线篮子和练手用的一叠零碎布往梁上一扔,撩起裙摆就飞也似地往外头溜窜跑路。 不得了了,那劳什子玩意儿再练下去人都要给戳傻了! 苏小刀一路直冲出了苏家大院外十八里路上的土地公庙,这才气喘如牛地扶着庙旁的老树,稍稍歇口气儿。 「哟,小刀怎么啦?后头有大老虎追你不成?」一旁卖茶叶蛋兼卖热面茶的王婆子好奇地探头张望。 「王奶奶,大老虎算什么呀?」她叹了一口气,抹了一头热汗。「老虎能打,奶娘可不行……」 「又同你奶娘杠上了?」王婆子想笑又不大好意思,忙用热热的茶壶滚水冲了一碗炒得香味四溢的面茶给她。「来,先喝碗热的暖暖胃,旁的事儿咱慢慢再说啊!」 「谢王奶奶。」 苏小刀感激地捧过了那碗浓稠香滑的褐色面茶汤啜了两口,炒熟磨碎了的花生和芝麻味儿扑鼻而来,入口化为一道暖流直入肺腑肚肠间,憋了一个早上的枯燥烦闷之气霎时消散了大半。 「呼……还是王奶奶的面茶好喝。」 「这值什么呀?你要爱喝,随时来老婆子这儿,茶叶蛋、面茶管饱。」王婆子一张老脸都笑成了花儿,殷殷切切地道:「多亏了小刀你当初帮老婆子打跑了那几个来收保护钱的混混,要不老婆子这些年哪能这么安生地在这儿做小生意挣家用呢?」 苏小刀被夸得有些羞赧尴尬起来。「哎,不过就是随手揍几个混蛋,小事一桩,王奶奶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其实那群混混也是倒了血楣来着,那年正好她新学了爹爹的「隔山打牛混元无敌掌」,一逮到机会哪能不抓人来练练手? 不过当时年方十四的她把几个彪形大汉打得屁滚尿流,牙也掉了,肋骨还断了一两根,连衙门都给惊动了,后来还是阿爸卖老脸帮她摆平……唉,再后来她也就不敢再下那么重的手了,阿弥陀佛。 苏小刀下意识把昨天青天白日里,在大营给周子哥的那顿「好打」忘得一乾二净了。 「小刀可是咱们西境有名的女英豪,巾帼不让须眉,光是你这一身功夫呀,上战场打西夷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王婆子想起历历往事,热血沸腾,两眼满满闪动着「老婆子看好你哟」的兴奋光芒。 「真的吗?王奶奶,您也这么觉得?」她不由心头大乐,兴高采烈地猛一拍桌。 「好!就冲着您老这份支持,我肯定不会让乡亲们失望的!」 「欸?」王婆子没会过意来。 但见苏小刀不怕烫地三两口就把面汤一饮而尽,豪迈如畅怀纵酒掷杯地砰一声,把大碗扔回桌上,小手抹了两下玉白秀气的小脸蛋,吐气大喝一声:「我去也!」 王婆子来不及再说两句什么,就见苏小刀大马金刀地扬长而去。 「呃……」王婆子没来由后颈生凉,不禁吞了口口水。「我老婆子刚刚没说错什么吧?」 而在距此五十里外的西境城郊阮家大营中,此刻轰轰烈烈地上演着刀剑交击、鼓声震天的一幕,因为三十万玩家军的最高上官,也就是新一代的领袖人物正疗立在点将台上,锐利目光如鹰隼地俯瞰着十二支营各自派出的精兵对战。 「左翼军,一字长蛇阵!」他沉声低喝。 「是!」左翼军一千精兵轰然应道,立时灵活排出一字长蛇阵,刀斧在阳光下灼然刺目。 「右翼军,鹰击长空阵!」他右手一扬。 「杀!」右翼军的五百精兵在苏铁头的带领下杀气腾腾,凛然生威。 今日左右翼军特意演练以少胜多、奇兵出击之技,但见一字长蛇阵在年轻精岸的左翼先锋戴誉统领之下,头尾交衔、灵活如蛇,仿佛从天而降的巨蟒欲寸寸绞断每一处的敌人。 苏铁头领军的五百精兵宛如凶猛的巨鹰,分别化做尖喙、利爪、锐翅,时时伺机而动,无论巨癖如何危险狡诈,都能抓住最准确的时机打蛇七寸,在一个时辰后便将一字长蛇阵分别击溃,首尾不能相顾。 戴誉年轻气盛,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不安地瞥了伫立在点将台上双手抱臂、目露思索之色的大将军一眼,随即强自稳住了心神,握紧银杆枪,电光石火间迅速变化阵行,大手入怀掏出小旗子。 「变,金锁阵!」 已濒露败象的左翼军很快集聚成严谨森严、煞气腾天的金锁阵,其余要害已被对手朱红点中的「阵亡兵」心中百般不愿,却仍只能依守规则乖乖倒在地上装屍体,还要在混乱间被踩中时保持不动不吭不骂人,简直比真杀了他们还难受。 另外尚未上场对阵的阮家军见此形状,被阳光晒得黑亮粗犷的粗脸皮都在憋笑,却也不免有些心下惴惴:大将军哪儿想来这法子,竟不让大夥是真被打晕或力竭才倒地,而是中了「要害」就得弃权死开,这这这得多难受啊? 不过十六支阮家军的队首对此妙法却是钦佩不已,大将军此举,大大降低了往日真刀真枪对练时士兵的伤害受创率,就连金创药都能少用掉个千儿八百罐的,还能有效警醒士兵们如何避开头、喉、胸等处的致命要害。 阮清风在点将台上「装深沉」地环顾四周,面色肃然,实际心底却是笑了个翻天。那朱红色料可是阮家名下丝绸布庄独门的染剂,水洗不掉,沾上了保证绝不掉渣落色,得用菜油来擦才能去尽。 「唔,到底操练结束后要不要说呢?」他摩挲着下巴。 那些沾上了衣衫的还好,可脸上中了色料的,跟大包子上头点朱似的,倒挺喜气挺有特色的,摆着多瞧个几天也不错。 不过场上气氛诡谲多变,金锁阵牢牢锁控住了苏铁头的五百精兵,不到半时辰已有一百多数的精兵「倒地」,只剩下三百多人苦苦支撑,和左翼军的六百精兵对决生死。 已近中年的苏铁头威猛依旧,热汗淋漓地持丈八蛇矛纵横敌阵间,开气吐声直有震山撼地之势,近五十名左翼军齐齐上前,打点起十二万分精神全面围击。 一夫当关,惜遇十面埋伏…… 阮清风想起那个看似文文静静,实则横冲直撞的小姑娘,眸色微微一深,有股莫名冲动想扬手为号喊停,最终还是教理智生生抑下了。 这苏铁头素有猛张飞的威名,料想也不会如此轻易遭打落马下,再看看吧。 果不其然,苏铁头性子素来粗中有细,眼见对手金锁阵厉害,自己又被围上了,他登时大喝一声:「儿郎们!地趟滚刀偷桃阵!」 「哈!」三百多余亲兵吼声大作,霎时矮身滚地,手中包了鞘沾了色料的刀,咻咻咻如闪电扫向对手的下阴。 双腿间钝痛一炸,左翼军「中刀」的兵士们个个痛呼连连地软了脚,急忙挣扎要起时,额上已被点中了朱红! 戴誉瞬间傻眼了,这也行啊? 第五章 左翼军的兵力瞬间损失了大半,接下来仅余二百多人,却是已经吓得在对阵之中本能夹住双腿,别别扭扭进退失据,一下子就被苏铁头这支打起来不要命不要脸的悍兵给「杀」得片甲不留,全军覆没! 看得点将台上英武俊尔的阮大将军也不觉哈哈大笑,形象全无。 「此战,右翼军胜!」阮家老牌副帅在一旁清了清喉咙,忍住微抽的嘴角,大声宣布。 「禀大将军!」戴誉也是京城武将世家出身的名门子弟,几时见过这么下三滥的打法,将银杆枪一掷入地十寸,猛然抱拳,气愤难平地道:「苏右先锋这不是正统的兵法,他用的是市井混混的打法,戴誉不服!」 苏铁头扛着丈八蛇矛,粗抹了把臭汗,不忘先向阮清风一揖。 「禀大将军,戴左先锋说的没错,俺这阵法不是兵法上看来的,是俺自己创的。可俺是这样想的,都别着脑袋瓜子上阵打仗了,拚的就是你死我活,混混打法又咋啦?俺觉得,能赢就是好!」 「苏右先锋,行军打仗岂能如此胡闹?」戴誉面色严肃紧绷,咬牙切齿地道:「你这阵法若是用在小规模杀敌上,我也佩服用得好,可是真正的战场上唯有堂堂正正的调兵遣将行军布阵,才能全面制敌机先,歼灭贼寇……」 「戴左先锋,俺也十分钦佩你的兵法阵法精妙。」苏铁头在军中二十多年了,早已练得一身外方内圆的油滑老练,面对这京城来的贵族武将子弟,不硬不软地嘿嘿笑道:「不过俺这右翼军本来就是拿来当快刀用的,越快越乱越能扰敌,用最快的速度杀得贼子落花流水,破了前阵,好教后头大军压境,所以俺觉得俺这样还挺好的。」 这话,也不能说他哪里错……戴誉怔住,一时语结。 「好!两名左右先锋都极好。」阮清风发话了,嗓音明朗清亮,字字清晰有力。 「尤其这股不服输的霸气,真真不愧是我们阮家军的大好男儿!不过今日确是苏右先锋技胜一筹,这混混打法用在此处倒也妙极,戴誉,你现下知道大叔们的打法可都是不择手段,能赢就好了吧,这便是兵书上所云:兵者,诡变之道也。」 苏铁头被夸奖了,登时乐得红光满面,和手下的五百亲兵全咧嘴笑了个「花枝乱锭」。 戴誉和一千左翼军脸上则是一阵红一阵白,既是尴尬又是羞愧又有小小的不甘,直是闷煞人也。 「我定西阮家军素来善用阳谋阴谋和奇谋,先祖阮公风定大将军,还曾在天门关摆下一计『驱狼吞虎阵』,大破西夷三十万大军。所以但能教敌人防不胜防的,都是好兵法。」阮清风眸底精光湛然,令人观之凛然生敬。「如此,尔等可都明白了?」 戴誉等人倶是一震。 「是!属下都明白了!」 阮清风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蓦然扫向虎头虎脑,五大三粗的苏铁头,不禁一笑。 「苏右先锋!」 「属下在。」苏铁头忙屈膝跪地,一拱手,声如洪钟地大声应道。 「今日见右先锋使得好一杆丈八蛇矛,倒勾得起阮某手也痒了。」他剑眉微挑,嘴角略上扬。「不知你还有否余力,和我练上一练?」 「大将军有命,是俺的荣幸。」苏铁头先是微惊,随即笑咧了大嘴。 大将军是老侯爷指定接掌阮家大军的嫡亲长孙,虽说年纪轻轻,长得又一派富贵风流的豪门公子模样,可苏铁头可是打听过的,大将军六岁便由老侯爷亲自领在身边传授武艺兵书,十四岁领侯府八百亲兵入山演兵之时,正逢山西巨盗狄老虎的一万悍匪率众作乱,欲直取山西府。 面对实力如此悬殊之战,换作任何将领带兵,八百亲兵定是必死无遗,十有九成会立刻退兵回山西府,严闭城门,再派快马驰往山西大营求助援兵。 可是万万没想到,一万悍匪竟是在通往山西府城外的老林中,一夜倾覆! 天亮后,一身白衣翩翩、俊秀如皓玉修竹的少年,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青霜宝剑缓步而出,通身气派犹如闲庭漫步,又像刚刚才自林子里折了一枝花出来…… 白衣上点点血渍已凝结成了黑色,少年俊美的脸庞笑意吟吟,身后的八百亲兵浑身铁衣浴血,个个身上有伤,有的看起来还挺狼狈的,臂上划了一大道血淋淋的口子,或是背上捱了两箭什么的,却是精神抖擞地随之出林。 八百人对一万人,完胜,且无一人阵亡。 此一战名动天下。 苏铁头一想到今日居然这么好狗运,能让这惊才绝艳的年轻大将军指名要亲自同他比试,这简直比赏给他黄金千两还开心! 「苏右先锋,一个时辰后,演武场上见。」阮清风笑着说完,瞥见底下众将大嘴微张、满脸羡慕的表情,不禁笑骂道:「就这么想同我打?行行行,自个儿到长孙先生那儿登记,凡不怕死不怕痛的,人人有份。」 「多谢大将军!」众将乐坏了,全场欢呼。 呃,有需要这么高兴吗? 其实他本人是个喜好吟风弄月风流倜傥的翩翩一少年,平常也不是很爱舞刀弄枪的嗳…… 看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众将,俊美潇洒的阮清风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恼,最后摇着头叹着气,慢吞吞地下点将台,换贴身练武用的劲装去了。 入水银鱼出水荷花谁家窈窕温柔乡修罗场老娘通包…… 「什么人?」 苏小刀才一靠近大营门口,就被全副战甲杀气森森的几名军士用红缨枪架住了。 「是我呀。」她吓了一跳,小手迅速夹住其中一柄逼喉而来的枪尖,弯弯眉儿一皱。「赵子哥,今儿好威风啊!」 那名粗黑大汉面皮一红,重重咳了一声。「咳,大妹子,不是赵子哥不通情理,而是大将军有令,大营重地,闲杂人等无报不得进入,违者处以军棍五……」 「我知道我知道,大将军来了,一切都要以大将军的话作准,我也没有不听从的意思哪。」她笑嘻嘻地道,「所以劳烦赵子哥帮我跟大将军通报一声,说我自愿投军来了,想请大将军亲自考校。」 「大妹子别说笑了,这怎么行?」赵子哥惊吓的瞪着她。 另外一名兵士也受不了了,急慌慌地道:「大妹子赶紧回去,万一冲撞了大将军可麻烦了!」 「我这么讲道理的人怎么可能会冲撞到大将军呢?」瞧,她的表情多和平多诚恳多有爱呀! 可是不管她好说歹说,耍痴扮憨装可爱,几名大兵哥哥还是狠下心来将她驱离于外,全然不顾念半丝往日旧情。 她这下子火气也上来了,远远地叉腰指着大营方向猛一跺脚。 「行啊,瞧不起人是吧!今儿我要进不了这西境大营,我就他爹的改姓阮不姓苏了,看谁厉害,哼!」 以为这样就拦得住她吗?她可是苏铁头的好闺女儿,自三岁就在大营钻进钻出挖泥巴玩儿的,这西境大营有几个狗洞耗子洞她比谁都清楚呢! 两盏茶辰光后。 苏小刀小心翼翼地自东翼一隅的狗洞爬了出来,这里是副帅老爷子养的猎犬老皮专用的狗洞,她也是帮忙喂狗时偶然发现的,而且大小尺寸刚刚好,仅容一只猎犬和身形如她一般娇小的人进出。 她也知道哪个时辰巡哨、巡哨的共是几队几人轮流,甚至知道当日口令,不过她可不会傻傻地待在原地等着跟人对口令,还是赶紧办完正事再说。 「希望阿爸知道了以后不要太生气啊。」她深吸了一口气,最后毅然决然往中军元帅大帐「摸」去。 中军元帅大帐前面自然有铁血悍将,还是阮家菁英中的菁英守卫,后面却无人看守,因为大帐后方就是副帅军帐的大门,一样有重兵守立。 所以她偷偷摸摸地紧贴着元帅大帐的侧面,悄悄蹲下来拉高了一线幕帐,像小老鼠似地贴地滚了进去。 谁知人还来不及爬起身,睁开眼就直直撞入了一幕香艳艳赤裸裸鼻血沸腾的美男出浴图! 吓……大鵰…… 她睁大了眼睛,一时也没意识到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直勾勾地朝着人家胯下那静静栖息密林间的巨物死盯猛瞧,可、可是……实在是太震撼了,而且谁教她平躺仰头的姿势恰恰好就正对着「它」的方向——她、她是眼花了吗?为什么瞧见了它好似微微抬头动了动? 啊啊啊啊,长针眼了长针眼了! 阮清风也是大惊失色,长臂一攫,将屏风上的乾净长袍急抄在手,咻咻咻就套上了挺拔身躯,立时掩住了无数外泄春光。 苏小刀还来不及从刚刚撞见尺寸硕长男物的那一幕震惊中回过神来,倏然听见铿地一声,颈间蓦地一凉,有柄寒气侵肌裂肤而来的冷剑已抵住了她的喉间。 「等一下——」惊喘噎在喉头,水灵清亮眼儿恐惧地望着他。 「是你!」阮清风俊美脸庞森冷如霜,素来笑意盎然的凤眸杀气一闪而逝,却在看清楚她的容貌之际,微微一震。 「你……你?」她也认出来了,眼睛瞬间瞪圆了。「你、你怎么也在这里?等等,你混进大营里想干什么?当奸细啊?」 「我吗?」他身上的杀气倏收,凤眸跃上了一丝好整以暇的笑纹,嘴角微勾。 「我方才一身汗一头沙的,命人抬了桶热水刚刚净完了身,就撞见了一个鬼头鬼脑的女淫贼偷入大帐,想辱我清白……」 「撞鬼啊你,谁要辱你清白了!」她一张脸涨得老红,气到结巴了起来,「而、而且这里明明是元帅大帐,你没事跑到元帅大帐来洗澡,这可是犯了军令,杀头大罪的,跟你比,我不过是误闯——要是元帅要打军棍,你肯定比我多挨个三十棍,谁怕谁呀!」 瞧这小囡囡还理直气壮的。 阮清风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微感头疼,真不知苏铁头这看似粗犷实则精明的好汉子,是怎么生出这么聪明模样笨肚肠的小丫头的? 「小刀姑娘,以合理的状态来推论,一个不是大将军的男子,在元帅大帐里大剌剌沐浴更衣的机率有多高?」他脸上笑意盈盈,懒洋洋问,「若不大将军本人,那我还会是谁?」 「……你是大将军的男宠?!」她登时大抽了一口凉气。 哎呀,她一点都不想要知道这种阴私中的阴私、机密中的机密啊啊啊! 「你这颗脑袋瓜子里到底都装着些什么?」他差点一口气呛死,俊美脸庞黑了一大半。 「不然还有什么?」苏小刀鄙夷的视线上下打量着他还微微滴着水的长发,露出了一小截的性感锁骨,还有被月牙绸袍绷出的胸膛线条……火气也上来了。 「你说啊你说啊!」 若不是自幼严受庭训,男人绝不可动女人一根指头,此时此刻阮清风还真有种掐死她的冲动。 ……「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在心底由一数到十,面上终于恢复了正常颜色。 「小刀姑娘,你这话可伤了我的心了。」 你个堂堂美男子一副闺中幽怨的小模样,教人不误会才有鬼呢! 「哎。」苏小刀也叹了一口气,自以为恍然大悟,明白了他的种种不得已和心中苦楚。 「也怪我……昨晚不应该生气就丢下你自个儿走了,结果害你沦落到大将军的魔爪上,贞操不保——」 第六章 阮清风嘴角微微抽搐,最后揉了揉眉心。「我就是大将军。」 「其实年轻人一时失足也没什么,改过就好了……你刚刚说啥?」 「我就是定西大将军,阮''清、风。」他一个字一个字道。 ……明明是严密宽敞的大帐,为何她却觉忽有一阵冷风咻咻吹过? 「你……」她往后一跳,抬手指着他高挺的鼻子,小脸惨然变色。「你你你……」 「我就是阮清风,要验身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苏小刀瞪着他,脸蛋由白至青转红。 「我看看啊,」他好整以暇地扳着修长手指头数算。「擅闯军事重地,污蔑朝廷大将,偷窥他人隐私,唔,旁的不用多,就前两条便是杀头重罪……」 「我认罪!」她小心肝抖得更厉害,却仍是努力昂头仰望着他,鼓起勇气大声。 「你认罪?」他笑容一紧,浓眉暗暗蹙起。 「是,我阿爸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错就得认,我们老苏家没有软蛋!」她想起阿爸平时的教诲,不禁胸口挺得更高了,慷慨激昂道,「大将军,擅闯军事重地是我不对,污蠛朝廷大将和偷窥他人隐私,虽然不是有意,可犯了就犯了,我苏小刀敢做敢当,可是能不能请大将军留我这一条命报效国家?」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不是都说有『将功折罪』这种事儿吗?」她惧色尽去,两眼都在发光,「我苏小刀愿血战沙场,马革裹屍,用这条小命跟西夷军拚上一拚,大将军,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怎么样?」阮清风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揉眉心的动作更加用力了,哎。 「我觉得小刀姑娘木兰从军的戏折子看太多了,现今我朝兵强马壮,你父苏铁头更是阮家军一大猛将,又几时需要你来『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了?」 「我阿爸是我阿爸的份儿,我自己想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连我阿爸也不能打消我决心的。」她肃穆着小脸蛋,很是郑重认真。 「小刀姑娘,我朝例来没有女将之说。」他低头看着她,柔声地道,「况且女子从军,本就有诸多不便。」 就算她长得一脸横肉,远胜男子魁梧,他都不可能徵她为兵了,更何况她个儿小小,文弱娟秀的小模小样儿,搁在大营里是要当吉祥福娃用的吗? 「我可以女扮男装,我行的。」她热切地道。 「不行,这有违军规,」他想也不想,凤眸一挑。「我也不允。」 「大将军,我好歹也请你吃过一碗大肉馄饨汤的,就不能打个商量吗?」苏小刀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他看得一个劲儿地想笑,直想去戳戳她粉团儿似的鼓鼓脸,好不容易才忍下了。「公归公,私归私。」 「你宁愿砍我的头也不让我投军?」她真是沮丧懊恼到不行,小脸都垮了下来。 「我几时……」他心没来由地一软,语气不觉轻柔了起来。「哎,坏丫头,难道在你眼中,我阮某人真是那厮不通情理、暴虐好杀之人?」 「我哪知道,我跟你又不是很熟。」她老实坦白地道。 阮清风俊美笑脸一时僵住。啧,怎么这句话听起来那么教人不痛快呢? 「我都同你『袒捏相见』过了,好妹子怎能说与我不熟?」 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刚刚又不是故意撞见你光溜溜出澡盆的。」她气急败坏,「而且谁没事大白天的就在洗澡?」娘炮! 「我方才和你父练了练手,一身大汗,回帐里洗个澡又有什么不对了?」他笑咪咪地反问。 饶是他笑眼魅惑迷人,苏小刀还是觉得他笑起来十足狐狸样,怎么看都是准备要算计人的样子……等等,他刚刚说跟谁练手来着? 「我阿爸?」她睁大了眼,「你跟我阿爸练手了?那谁赢?」 「在下不才,略胜一筹。」他一脸谦逊,嘴角却是往上扬。 「怎么会?」她大受打击,脱口而出,「我阿爸让你的吧?」 阮清风笑意一卡,嘴角抽了抽。「妹子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首先,我不是你妹子,再来,我是对我阿爸有信心。」苏小刀双手叉腰,小脸扬起,自信满满。 「我老苏家家传武艺霹雳无敌厉害,单凭一矛在手,随随便便对付三五个高手不在话下,所以我阿爸是不会输给你的。」 「好妹子心肠真狠,每每说话戳得人心生疼。」他叹了一口气,眸里笑意复现,晶光闪闪。 「要不,妹子不信的话,咱俩也来光明正大练一次手?若是你胜,那么我就允了你特例入伍从军,自我的贴身亲兵开始做起,若是你败嘛……」 「要是我败,我就退出江湖!」她豪迈激昂地一拍大腿。 「咳咳。」他没忍住一声呛笑,忙用袖子掩住,然后才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那倒不必,妹妹对自己这般有信心,想来功夫确是极好的,就算最后你败了,但我答允你,就让你当元帅身边一名忠心护主、生死相卫的暗卫,这个职务可是从六品官职,好妹妹以为如何?」 向来粗线条的苏小刀浑然不知腹黑的某人已软土深掘,从姑娘、丫头,嘴上一路狂占便宜,最后大胆跃升到了亲昵、引人无数遐思的那一声「好妹妹」。 因为从来没有被这么直接公开夸赞过身手的苏小刀一时乐得晕陶陶,满脑子只有「功夫极好」、「忠心护主」、「生死相卫」。 尤其是最后那个从六品官职,更是炸得她喜心翻倒,乐不可支,本来就没剩几两的理智一下子全飞了,满心满脑都是热血沸腾的「好家伙!总算换我光宗耀祖,终于能一吐身为女儿身的那口鸟气」的心思。 「好,一言为定!」她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三击掌为誓,毁约的就光屁股绕西境城跑三圈!」 「咳咳咳咳……」 「怎么,你后悔了?」她大感紧张。 「没。」他及时以袖优雅掩住呛咳连连的动作,直到好不容易顺缓了那口气,这才笑叹道:「这誓罚得好,就这样办。」 「来!」她小手举高高。 「哎……」他吞下好气又好笑的念头,还是乖乖同她三击掌。 温暖修长的大手和她软软的小手交触了三次,他的心就不知怎的酥颤了三下,也许是她掌心上微起的薄茧,或是她粉致致宛如小娃儿的指头,和他指节匀长的大手比起来,更是说不出的娇小可爱。 他凤阵没来由地一片温柔。 因为是秘密的练手对决,所以自然要保密到家,不为人知。 所以阮清风便让贴身护卫亲兵去安排了大营中最隐密的演武场,充作此次的擂台。 说到这掘山而筑的密室演武场,还是阮家暗卫平时练武之处,今天在大将军一声令下,暗卫首领立刻指挥手下在短短一盏茶辰光内把演武场打扫个纤尘不染,还不忘多摆了几颗照明的夜明珠,一时珠光掩映,柔色迷离,更加衬托出灯光美、气氛佳。 这是要比武还是洞房来着? 阮清风在踏入此间的刹那,流云绣金鹿皮靴顿了顿,俊美的脸上难得浮起了一丝臊赧之色。 「咳。」他默默回过头来,对身后好奇四下张望的苏小刀道:「就是这儿了。」 「哇,大营里几时有这么隐密的好地儿,我竟不知?」她终于对刚刚被迫蒙上眼罩一事释怀了,欢喜地惊叹。 「除了我与副帅及阮家暗卫之外,无旁人知晓此处。」他柔情款款地凝视着她。 苏家妹妹,看好哥哥待你多特别…… 「没有旁人知晓?」苏小刀一僵,大大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不是想要杀人灭口吧?」 「我……你……」他一时气乐了,咬牙切齿道:「在你眼里,我阮清风成什么人了?」 「没有就没有,我不过就是问问而已,别气别气啊!」她赶紧上前帮他拍背,讪讪地陪笑道。 在夜明珠朦胧的光晕下,他脸色黑得厉害,害她也忍不住担心了一下。 西夷虎视耽耽,堂堂定西大将军却被她不小心给气死了可怎生是好? 「哼!」他面色不豫,却是微微俯下身来,方便矮不隆咚的小家伙手伸得够高,能多拍抚他宽背两下。 可是他一俯身一低头,却是瞬间苦了她。 因为苏小刀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恰恰好正对她的耳窝颈项处,醇厚的男子气息不断在她敏感的耳畔轻吐着,鼻息间一次又一次撩拨着她,害她身形越发僵硬不自在起来。 而且有种很怪的感觉自她的心口和小腹间悄悄骚动攀升上来,痒痒的,酥酥的,热热的…… 她想往后挪开,可是他索性把整颗脑袋搁在她小小的肩头上,还幽幽叹了一口气,「我气到胸闷。」 一句话就堵住了她跳脚抗议的机会,苏小刀贝齿狠磨了几下,还是只得乖乖地再帮他多拍抚几记,不过终究是耐性欠缺,出口的字句都透着那么几丝恶狠狠…… 「你、好、了、没?」 阮清风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善战大将,十分懂得穷寇莫追、见好就收的道理,在煞有介事地咳了一声后,终于站直了身子,对着她魅然一笑。 「好了。」 幸亏是好了,不然她都险险管不住自己痒得厉害的拳头。 「我拿手的是刀法,大将军的武器是什么?」 「折凳。」他笑容可掬地道。 「嗄?」她一呆。 「说笑的。」他对着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妹妹太严肃了,我说个笑话,让气氛松快些。」 ……阿爸,我可以殴打你上司吗? 苏小刀眼角抽了抽,花了好大力气才强压抑下扑上去对他一阵胖揍暴打的冲动,恨恨地道:「哈,哈,很好笑。」 阮清风也略感自己是入魔了,要不怎么感觉大人欺负小孩,男人欺负女人,大老虎欺负小白兔,原来是这么愉快的事儿呢? 「咱们言归正传,十招为限,若是十招内能打掉对方的武器,将对方压制在地,那么就算己方胜了。」他慢条斯理地到一旁的武器架上,取出了一只桐油打磨得光亮光亮的栗木棍。 修长圆润,无刺无刃,最是方便点到为止,不伤和气。 苏小刀选的自然是称手的大刀,刀背厚,刀刃雪亮,把手包覆着精硝狼皮,柔韧好握不滑手,此武器霸气十足,和她本人秀气形象一点儿也不配衬。 但是当他看她举着柄大刀杀气腾腾地站在那儿,一时竟是看得有些痴了。 威风凛凛的大刀,娇娇小小粉团儿似的小人儿,他脑中却不知怎的自动联想到「刀厚剑重娇难举,佳人软喘气吁吁」一词。 他忽然又有了咳嗽的冲动。 「来吧!」她大喝一声,拍刀为礼。 阮清风连忙收束心神,微微一笑。「请。」 苏小刀嘴上虽然说得震天价响,但她心底也知道京城阮侯府培养出的领袖人物,又是朝廷亲封的定西大将军,武力怎会弱人?所以她分外谨慎,先来了一记试探性的「开山一刀」。 身着月牙白长袍,腰系金带,俨然风流富贵侯门公子的阮清风姿态曼妙,修长大手持着的栗木棍闲若晓风明月,就这么轻轻松松地一扬就挡住了雷霆万钧的大刀劈落。 第七章 她的虎口被震得一阵发麻生痛,心下一惊,更不敢小觑眼前这笑吟吟的美男子了。 好呀,有几下子,果然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思绪一掠而过,她俏生生地一扭娇躯,迅如闪电地划横为圆弧,直指他腰间处,可恨栗木棍依然慢发先至,抢先格住了她的刀尖,一抬眼,见他仍是脸不红气不喘,眉眼乱笑的慵懒模样,气得苏小刀一口血都冲上脑门了。 笑笑笑,笑屁啊! 这可恶的家伙打从一开始乔张作致装死耍赖的,就骗得她团团转,还以为他是个傻乎乎不谙世事的二愣子,惹得她一腔热血掏心掏肺,结果搞到最后全是她一相情愿自作自受…… 原来他竟是堂堂西境之主,阮家大将军,功夫还好到没天没良?! 她险些咬碎了一口贝齿,小脸黑如锅底,手下越发狠厉凶猛起来。 不行,就算他阴险狡诈满腹机变,老苏家的「开山大刀三十六式」今日也不能辱没在她手上! 大刀如狂风暴雨般猛袭而来,沉沉压得人几喘不过气,阮清风面色微肃,心下不禁暗自赞了一声……果然不愧是苏铁头教养出的女儿,这一手凌厉刀法恐怕足以和一校卫级军官相比了。 阮清风立时将原本认真对打的一分心思加到了三分,为免再剌激她,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他隐约感觉到,她好像不是很高兴看自己在这时候笑。 苏小刀手上的招式到了疾如流星的「开山八刀」时,直取他面门而去,他若是不想被砍个正着,就得闪身后退,可是刚刚在苏小刀刻意……也是他假意不知……的战术计画之下,已将他逼至山壁边,后头已退无可退。 她见状心下大喜,在刀锋直吐的威势之下,不忘留两分余劲好收刀,免得真的划破了他那张美夺天人的祸水脸,给自己和阿爸惹来大麻烦就不好了。 在电光石火间,阮清风高大的身子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身法消失在她面前,她眼前一花,身后已然被个粗大硕长的硬物抵住了。 「你输了。」他矫健精实的胸膛紧紧挨着她柔软的背后,低下头来靠在她耳畔轻轻一笑。 她耳际不争气地一阵酥麻,膝盖不知怎的软如春水,小脸热辣滚烫得厉害,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可恨的撩拨,又见可恨的撩拨…… 「作、作你的春秋大梦!」苏小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是抖得不成样。 「我的兵器正抵着你,你还不打算束手就缚吗?」他懒洋洋地笑道。 哎,阮清风长到二十三年来,头一次发现自己还挺有「调戏轻薄少女」的下流天分,不过以前没有别人引起过他这种天性啊。 「我的刀还在我手上呢,所以不算!」她一颤,荡漾四散的心绪立刻警醒反应过来,大刀瞬间反手往后一戳…… 刹那间好似划中了什么! 「唔!」身后一记闷哼声起,她后方压力霎时一消,可是苏小刀还来不及欣喜自己一击即中,就被他那记痛哼声吓坏了。 不不不会吧?她她她真的剌中他了? 吓得苏小刀再顾不得其他,飞快丢了大刀,回头急急扑过去,接住了他如大山倾倒玉柱坠落的挺拔身躯。 「喂,大、大将军,你、你别吓我呀!」她小脸惨白成一片,哆嗉着唇儿,话说得结巴破碎。 他软软地挣扎着往下倒,她尽管再有力也扛不住一个大男人全身的重量,再加上唯恐自己重伤了他,这下子祸可闯大了,越发慌得手酸脚软,整个小身子也跟着他跪跌在地。 他的头无力地靠在她的大腿上,俊美脸庞朝着她平坦香软的小肚肚,一动也不动。 「大将军……大将军……阮、阮清风……你怎么了?你伤了哪里?我帮你去叫军医来好不好?」她的手一个劲儿地在他头脸上胡摸瞎抹,乱检查一通,颤着声儿问。 「胸口……疼……」他气若游丝,脸挨得离她的小肚肚更近,几是埋在那馨香柔软少女幽香中。 「胸口?」她仿佛瞬间捞着了救生浮木般,心下略定,小手摸上了他的胸口衣襟。「哪里?哪里?」 「下面一点……下面……」 一切只怪夜明珠惹的祸,光晕不够亮,一切太朦胧,这才致使「宵小之徒」有偷香窃玉的机会。 「这边吗?」她的手急忙忙从上胸口摸往下胸口。 只觉怀里的高大男人颤抖了一下,好似是给疼的,她越发心急了。 「再下面……」他沙哑低微的声音都快不好意思起来了。 可小手如酥酪似凝脂,软暖娇柔不可言,摸摸索索间,直如引火燃焰,令人如痴如醉,晕晕然、醺醺然,怎生休…… 太堕落了,阮清风,你真真太堕落了…… 「再下面不是胸口啊?」总算苏小刀脑子没太不好使,小手在摸上了他骤然绷紧如铁的结实小腹时,困惑地问了一句。 啊,要糟。 阮清风一僵,赶紧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口气,「罢了,我、我自己来吧,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我……咳咳,我怎么能毁了妹妹的清白……咳咳,呢?」 「哎呀,咱们学武之人不拘小节,摸个几下有什么了不得的?」她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更觉得一阵难受内疚,破天荒地放柔了嗓音,小小声道:「大将军,你别怕羞,我会很温柔的,你要是疼的话就叫出来……」 不行了,他真的不行了…… 阮清风只觉鼻头一阵温热如潮,汹涌而出,他火速地捣住了鼻子,迅速自她身上翻身坐起来,浑似作贼心虚地背对着她。 「大将军,你还好吗?」她的手好像抹到了什么,仔细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血?!」 「我无事。」他继续背对着她,俊美脸庞涨得老红,尴尬地低声道:「咳,这次比试是你胜了,我答允你,明日便可投军,到大帐做大将军亲兵。」 「现在是说谁胜谁负的时候吗?你都受伤流血了。」她喉头因焦急心慌忐忑和莫名的揪疼而堵住了。 「快给我看伤口!」 「不……」他这才发现自己应得太急太大了,忙压低了嗓音叹道:「比武哪能没有个小伤小口的,你放心,待会我便上药去,你先回去吧。」 「可是我不亲眼看看我不放心。」她咬着下唇。 「咳咳,阮七!」他扬声唤道,「领小刀姑娘出大营。」 「是!」不知从哪儿闪出来的一个黑影恭敬道,又惊了她好大一跳。 「大将军,不行的,是我打伤了你,我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就自顾走人呢?」 苏小刀虽然脑子鲁直,却也是个明事理的,一想到自己拿把刀砍伤了人家大将军,他没有降罪责罚她,已是他心胸宽大,将军肚里能撑船,可她要是真就这样拍拍屁股便走,这还是人干的事儿吗? 「不妨事,我没有怪你。」他用袖子压住鼻子,努力制止鼻血再流,柔声地。 可他越是温柔好性儿,苏小刀心里就越不好受,一股深深的渐愧负疚感铺天盖地而来。 「大将军,对不起,都是我任性了。」她下唇咬得更紧,小手慌乱不安地紧紧绞了起来。 他一怔,听出了她语气里沉沉的沮丧愧意,心下不由一软,也难得地细细反省了自己一把。 哎,缺德不缺德,阮清风,你怎好意思把个单单纯纯、浑若璞玉的小妹妹吓成这模样了? 可教他老实坦然相告,承认此间种种皆因于自己方才一时兴起的捉弄邪念…… 呃,没可能。 「阮七!」他左右为难,最后索性低喝一声。 阮七神不知鬼不觉地一指弹出,一股气劲破空点中了苏小刀的昏穴,阮清风迅速回身接住了她,低低叹了口气。 「阮七,」一双铁臂有力而温柔地揽着怀里的软玉温香,他脸上掠过一丝罪恶感。「爷是不是不大厚道啊?」 「爷看中这位姑娘了?」撇开暗卫的面无表情不谈,阮七个人是有吃惊到眼睛快掉出来的感觉。 「看中嘛……」阮清风心念一动,不觉摩挲着下巴。「好似也还未到那个地步,觉得有意思,好玩好逗倒是真的。」 「……」 「怎样?」他眯起凤眼。 「……爷确实不大厚道。」阮七幽幽道。 他俊脸一僵,眉心微抽。「没叫你说实话。」 「属下知罪。」 「罢了罢了,带她出去吧。」他小心翼翼如捧着易碎珍宝地将怀里的小人儿交到阮七手中,却在阮七当真要接手时,动作又迟疑犹豫了一下。 「爷?」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看了看阮七「光溜溜」的大手,再看了看怀里的小人儿,心口微闷了一下,最后皱眉硬声硬气道:「撕下你的衣角,把你左右手各缠密些。」 阮七自打十二岁追随大将军以来,还从未接过这么奇怪的任务指令,向来木然的脸色也难得地错愕了一瞬。 「嗄?」 「嗄什么嗄?这是军令。」他眸光一沉。 阮七一凛,急急地撕下衣角,左手缠右手、右手缠左手,直到密密缠成了黑色的手套状,不见半丝肌肤显露于外。 阮清风总算看得顺眼了些,这才「爽快」地把怀里小人儿交到阮七手里,不忘恫吓道:「只准扛不准抱,违者军法处置啊!」 阮七险些软脚……真是……压力好大。 苍天,为何今日轮职的是他? 不是他前头的师兄阮一、阮二、阮三、阮四、阮五、阮六,不然后头的师弟阮八、阮九、阮十、阮十一也行呀! 可怜暗卫高手阮七冷汗湿透背,却也只得紧张兮兮地扛着昏睡的小姑娘,面上恭敬心下哀号地去远了。 留下俊美无俦一派华贵风流——只要不看两管鼻血破坏画面的话——的阮大将军清风侯公子,在原地陷入沉思。 半晌后,他终于左掌一击右掌,恍然大悟,朗笑一声。 「哈,我可总算想明白了!」他脸上笑得好不雪霁天晴朗,好花处处香,端的是迷人荡漾。 「昨日既是她一片诚意待我,我今日又怎能不一片诚心待她?况且一个香喷喷软呼呼的小妹妹,怎能教阮七那等粗手大脚的鲁男子熏臭了?」 是故,方才他一切失序违常的言行都有了合理的解释,结案! 侯门有子百家求说风流道风流偏有老苏小闺秀刮大风吹不动…… 当苏小刀醒过来时,阿花婶阴恻恻哀怨至极的老脸正对着她。 「吓?!」 她作噩梦了吗?她作噩梦了吧?不然她怎么会梦见自己撞见骗吃骗喝的傻子摇身一变大将军,然后她还把大将军的「小兄弟」尽收眼底,最后还和大将军比试,并且还捅了他一刀…… 苏小刀惊得直板板坐起,大口喘气得好厉害,不过也难怪她会恍惚间误以为自己是生生作了一场噩梦,因为任凭谁一睁开眼看见阿花婶幽怨女鬼似的脸,想不受惊也难。 「小姐,你下午哪儿去了?」阿花婶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瞅着她,直想叹气又想摇头更想拭泪。 「不过就是教你做做女红,缝缝荷包,你犯得着离家出走,逃给奶娘看吗?」 「奶娘,对不起,我……」她心底一阵发虚,见状好不愧疚。 「我知道小姐不是故意的。」阿花婶终还是心疼她,擦擦眼泪替她说话。 第八章 「呃,不是,其实我是故意的。」苏小刀尴尬地摸了摸头,「但是奶娘你也知道,叫我学女红做荷包,还不如给我把刀叫我去砍人,你又何必为难自己也为难我咧?」 她很有自知之明啦,她要学得会女红,母猪都会上树了。 「小姐呀,你怎么能这样放弃自己呢?」 「奶娘你、你别哭呀……」 「老奴对不起老爷啊啊啊……」 阿花婶再也忍不住掩面泪奔而去,苏小刀急得忙掀被下床就要追,却在错眼间瞥见了袖口指间沾到的一抹暗渍…… 血?! 等等——这么说,下午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作梦了? 她吞了口口水,心脏评评直跳,小脸登时苦了,真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愁好。 喜的是她终于得偿所愿,顺利让大将军应允了她从军,晋身为他的大帐亲兵,可愁的是,她失手捅了她阿爸和她自己的上官,而且还捅出血了,这怎么想都不是一个好兆头、好开始。 不过话说回来,为何她脑子里总觉得好像有件什么事给错漏了呢? 苏小刀愣神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索性一如往常地翻过就算。 现在横在眼前令她焦头烂额的大麻烦是-该如何好生安抚奶娘那颗受创的脆弱「慈母琉璃心」哪! 唉,真是岂一个乱字了得…… 苏小刀最后花了一整个黄昏辰光,跟在阿花婶在灶间煮晚食的身影团团转了老久,陪尽笑脸和耐心,最后在濒临抓狂边缘时,阿花婶终于转过身来,面色严肃地看着她。 「小姐,你真的很讨厌学女红吗?」 「嗯,讨厌!」她神情严肃,郑重地大点其头。 「好吧。」阿花婶像是憋足了老久的长气终于得以吐出,大大叹了一口气,无力地挥挥手道:「想当年夫人虽然诗才双绝,娴淑温婉,但也是个不谙女红的,老奴细想想,小姐许是从了夫人,对这女红半点天分也无,也是可以理解的。」 「感谢老天!」苏小刀简直要喜极而泣。「感谢阿娘!」 阿爸说得对,温柔可人才华横溢的阿娘果然在天上庇佑着她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阿娘我爱您! 阿花婶见小姐这副欢喜得爆泪的没出息模样儿,真想摇头,可终究不忍心。「行了行了,老奴也没有逼你到这个份儿上,你这样倒是羞煞老奴了。」 「怎会?」她嘻皮笑脸地搂住阿花婶胖墩墩的身子。「奶娘是大好人,奶娘最疼小刀了。」 「贫嘴。」阿花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忍不住被她逗笑了。「好吧好吧,女红这事儿,老奴是指望不上小姐了,可小姐至少也要学得一手好烹食的功夫,当年夫人就是靠着这精庖厨的手艺,收伏了老爷一颗铁胃。小姐,你往后是要嫁人的,抓住男人的胃就是抓住了他一半的心,这很重要的,明白吗?」 「欸,哪需要那么麻烦?吃什么不是吃呢?而且我听阿爸说了,我阿娘当初就是俏生生温柔柔地在白梅树下那么一站,我阿爸魂就飞了,然后便死缠烂打地非要阿娘嫁给他不可,不然他就要哭给阿娘看,啧啧,真想不到阿爸也曾经那么无赖丢人过。」 阿花婶顿时噎住。是吗?怎么跟老爷同她讲的版本不一啊? 此时阿花婶尚不知,苏铁头尽管皮粗肉厚神经老韧,但当年追妻一事极为私密,就算后来变成了顶级妻奴,男人嘛,在外人面前还是得稍稍费心掩盖一下事实,做做面子。 「话说回来,我觉得我也跟阿爸一样,」苏小刀不禁眼露向往之色。「要是有个绝色佳人俏生生温柔柔地在白梅树下那么一站,朝着我倾国倾城地那么一笑……哗!那我也非死缠烂打要他嫁我不可。」 「小姐,你说反了吧?」阿花婶胃都要抽筋了。 都怪老爷,平常灌输小姐一些乱七八糟的,把她一个好好的小姐都教坏了。 苏小刀想得太入神,没听清楚奶娘的话,反倒是眼前不自觉跃现了一个高桃俊美无俦的身影,潇洒不羁,满面春风,笑得眉眼乱飞…… 「吓?!」她的傻笑刚刚浮现,瞬间又被自己给生生吓掉了。 呸呸呸!什么跟什么呀,她怎么没缘没故地想到阮大将军那个骚包货去了? 且不说他那人是硬点子扎手货,就算是好说话好拿捏的,光是他阮侯府世子外加定西大将军的身分,压也压死人,她想因着他的「美色」,流流口水,调戏一把也无从调戏起呀! 况且西夷未灭,何以家为……苏小刀的爱国爱民之心,可是远远胜过喜色贪艳的心思一万头马身哩! 「奶娘,你放心,现在正是我建立大好功勋,替老苏家列祖列宗争光的时候,区区男女私情小事,我是不放在心上的。」她很是豪迈地摆了一摆手。 「小姐有这等豪情,老奴听了照理说应该要感到很高兴的,但是为什么老奴现下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阿花婶笑得苦巴巴。 「奶娘这是替我乐傻了吧?」她呵呵笑道。 「可老奴只觉喉头隠隐有口咸腥滋味翻涌难禁。」阿花婶委婉迂回辗转地暗示道。 「那是热血沸腾来着,我有经验,我懂我懂!」她乐不可支地一拍奶娘的肩头,「其实大将军刚允我的时候,我也觉喉头发紧胸中发热,有说不出的激动和紧张,我甚至暗地里手都抖了呢!」 「老奴……恐怕不是那个症候。」阿花婶真心快哭了。 我的小姐呀,难道非得老奶娘跟你一字一句说仔细掰明白了才行吗? 「阿爸也快回来了吧?等会儿我一定要亲自跟他说这个好消息,啊,不知晚上开祠堂会不会吵到列祖列宗?可我等不到过年和清明啦,我恨不能现在就立刻让老苏家先祖和阿娘知道我替咱家争光罗,呵呵呵呵!」 她哪知奶娘此刻内心种种苦楚难言,自顾兴高采烈地盘算着该当如何告慰祖先好? 阿花婶眼见单凭自己此刻「功力」是阻止不了小姐的一头热了,幸亏在两荤两素一鸡汤摆上饭桌时,老爷回来了。 「苍天开眼啦……」阿花婶远远一见苏铁头高壮魁梧身形踏着暮色而归,瞬间几有喷泪嚎啕的冲动。 此刻老爷就是话本上那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吧,呜呜呜…… 「阿花,你怎么了?」苏铁头一踏入家门,险些被扑到脚边的阿花婶吓到。 「你、你中邪啦?」 「老爷呀,您快快阻止小姐吧,小姐说明儿她就要去大营里当大将军的贴、身、亲、兵了。」阿花婶啼哭间不忘加重了「贴身」和「兵」这三字的重音。 她的小姐,她捧在掌心含在嘴里小小心心呵护长大的小姐,竟然要去投军,还是在大营里给大将军当贴身小厮用,阿花婶只觉一颗心都快碎了。 「什么?」苏铁头闻言如晴天霹雳,脑中一空,眼前星光乱窜。 俺的闺女儿,俺捧在掌心含在嘴里小小心心呵护长大的宝贝闺女儿,竟然要到大将军身边当贴、贴、轰地一声,苏铁头脑袋瓜里那条名为理智的神经瞬间爆了! 「阿爸?」在门边探头探脑的苏小刀对着他露出满脸讨好谄媚的笑。「饿了吧?要不要吃饱饭先,咱再聊聊?」 「阿爸可怜的宝贝闺女儿呀,阿爸就知道京城来的公子哥儿没一个好东西,全是他娘的小偷,淫贼!没人性啊,竟然觊觎俺闺女儿的美色,把魔爪都伸到俺宝贝 闺女儿的身上来了!」苏铁头晒得黑亮的粗犷老脸登时凶恶狰狞起来,吼声如雷地嚷嚷道:「任凭他是大将军,世子爷,功勋盖世又怎样,要是想碰俺闺女儿一根寒毛,他就是老子的杀父仇人!俺先去劈了他,然后再抹脖子以谢天下!」 「阿爸,你你你千万冷静——」苏小刀急忙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臂,死命拖着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谁跟你说大将军觊觎我的美色了?他自己都长成那样了,还有哪个女的比得上他的美色,更何况是我咧?」 说真的,要是漂亮到不似真人的阮大将军搽脂抹粉、艳装打扮往她身边那么一站,估计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一句话大大惊醒梦中人,霎时生生浇熄了苏铁头的满腔悲愤,他先是一呆,而后是顿了顿,一脑子嗡嗡然的恶气渐退,理智渐生。 呃……对喔! 「那、那这是怎么一回事?」苏铁头笑得有几分尴尬,不过总算记起了是先该问清楚来龙去脉再发飙。 「老爷呀,事情是……」 「奶娘,你就别再添乱了,让我自己同阿爸说吧。」苏小刀揉了揉眉心,突然觉得家里只有她一个思想成熟行为老练举止不幼稚的人,还真是很辛苦呢,哎。 阿花婶只得憋住了眼泪,巴巴儿地望着老爷,指望他切莫再心软,让小姐一失足成千古恨。 「咱先吃饭好不?」这两位老人家不饿,她都饿扁了。 「好好好,既是阿爸的闺女儿肚子饿了,那自然是先吃饱再闲话。」苏铁头一听可心疼了,顾不得再追究到底人是谁杀的……咳咳,总之,立刻殷殷勤勤地牵着女儿的手进了饭堂去。 直待苏小刀扫完了两大碗的老米饭加一荤一素及半瓦罐鸡汤,饱足酣畅地吁了口气,摸摸鼓起来的小肚子,这才嘿嘿笑地向苏铁头说起自己下午的「丰功伟业」。 「……然后,就这样,我打赢了大将军,大将军就答允我投军了。」她两眼放光,满脸都是「阿爸我很棒吧阿爸快夸奖我吧」的热烈神色。 苏铁头心底此刻滋味很是复杂,既深感骄傲又觉惶惶不安,嘴上很想好好夸赞她一番,可心下却有股莫名暴走的冲动,想立刻把宝贝闺女儿锁在房门里头,直到她日后出嫁那一天再放人出来。 唉,当初教她练武是不是就教错了? 「阿爸?」鲁直如苏小刀,还是隐约感觉到自家阿爸的心情不佳了。「你——不高兴不快活吗?」 「咳。」苏铁头厚实大手搓了搓老脸,心情沉重的开口,「闺女儿呀,俺……要是让你明儿别去大营,你可会生阿爸的气?」 苏小刀心一紧,张口欲抗议,却在看到老父虎眸隐隐有泪光时,胸中瞬间涌起了满满的愧疚。 「阿爸,我知道您担心我,不想我上战场,怕我受伤,怕我有事儿——」她的嗓音软软暖暖,抱住老父,脸上尽是依恋孺慕深深的小女儿之态。 「可不是吗……」苏铁头心头一酸,铁汉热泪都要滚出来了。 「阿爸别哭呀。」她赶紧安慰道:「我都想过了,且不提眼前天下太平无事,我不过就是从军历练,争口气也争份军功,若哪天战事起,我也怕阿爸在战场上厮杀有危险哪,所以阮家军多一个兵就多一份力,日后西夷一来,咱大军压境,一人一泡尿也够淹死他们了,这就叫以大欺小,天经地义,是吧是吧?」 本来气氛何等温馨感伤,苏小刀一篇慷慨激昂引人热血的言辞到最后却走了样,害苏铁头一下子破功,哽咽生生变咳笑了。 「咳咳咳咳……女孩子家家,说话也不知避讳些,什么尿不尿的。」苏铁头老脸都红了,也不知是给咳还是给羞的。 第九章 「不是说西夷人野蛮不开化,都那个什么茹毛饮血还吃生肉来着?」她丝毫不以为忤,眨眨眼道:「拿尿淹他们也算是……嗯,投其所好了吧?」 苏铁头张大了嘴巴,傻眼了。「闺女儿你、你这话……」 「我的天老爷呀,总算来个明白人啦。」阿花婶在一旁已经忍到不能再忍,好不容易憋到见老爷也被惊得「花容失色」的时候,再忍不住跳出来了。 「老爷,您瞧见了吧,老奴本来一个温柔柔娇弱弱的小姐竟成了这般谈吐粗——」 「……闺女儿,你这话说得真他爹的好!够贴切!够爽快!」苏铁头哈哈大笑,猛拍大腿,老怀大慰。「真真不愧是俺老苏家的种!够爷们,哈哈哈哈!」 阿花婶话还没听完就已经震惊过度,掩耳奔逃一路嚎啕痛哭而去了——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苏小刀反而被奶娘的大动作吓了一跳,巴巴地望着那消失在夜色中的踉跄身影,嗫嚅问:「奶娘她……不要紧吧?」 好像这次心灵受创得很严重啊! 「没事儿,娘们都是这样。」苏铁头豪迈地一拍女儿的肩膀,满面堆笑。「军国大事她不懂,咱们继续再议、再议啊,所以俺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道理,反正能在大将军帐下也能多学点好本事,那群一身臭汗的臭小子又熏不着你,嗯嗯,行!依阿爸看,这事儿能行!」 「当然,我可是阿爸的女儿,我想的法子哪有不行的?」她嘿嘿直笑,水灵灵的眼里却是掠过一丝令人观之生抖意的凶猛之色。 哪能不行啊?就算不行也要打到行,没有什么是暴力解决不了的事嘿! 此刻,远在大营元帅大帐里的阮清风却是没来由地背心一寒,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哈嗽!」 他揉了揉俊挺的鼻梁,喃喃自语笑谵:「又是哪个姑娘在惦念着我?哎,我不是都洗心革面全改了吗?」 隐身于暗处的阮七翻白眼,无言。 苏小刀兴奋了整夜,磨刀磨了整夜未睡,到早上虽然满眼血丝却是精神奕奕,连早饭都不吃就跑到了大营外,倒吓着了大营守哨的兵士,险些一急之下马刀就出鞘了。 「大将军叫我早上来报到的!」她笑嘻嘻的说。 「大妹子这也太早了吧?」大兵子面色古怪地看了眼刚蒙蒙亮的东方,太阳也才刚冒出了一丁点头来。 「不早了。」她咧嘴笑。「我算过了,这个时辰来刚刚好,还能及时到大帐里替大将军擦枪呢。」 「擦……咳咳咳……」因久不近女色致使思想严重邪恶走样的大兵子一时呛到了。 「高山仰止,月满西楼。今天的口令我可对过了,这就进大营啦!」苏小刀挥浑手,心情极好地扛着大刀、哼着曲儿大摇大摆进去了。 看着一个娇小文秀的小姑娘背着包袱、扛着柄厚重大刀一摇三摆地远去,那背影每次看每次都觉突兀。 「哎。」大兵子心抖了一下,自言自语,「希望外头还有比较正常点儿的姑娘家,我还没成亲呢!」 大帐外,两名高大剽悍亲卫在看到她时,眸光一紧,不过想起大将军昨晚的交代,也只得认命地主动撩开帐门。 「大将军刚起。」 「谢谢巴子哥,九子哥。」苏小刀乐呵呵地打完招呼就要跨步进帐。 「等等!」巴战和猛九极有默契地同时拦下她。 「怎么了?」她一愣。 「无奉令不可佩刀剑武器进元帅大帐。」巴战大手朝她一摊,「刀!」 「可大将军说我是从六品武职了,武官随身佩刀不是应该的吗?」她觉得莫名其妙,「而且我是贴身保护他的亲兵,没带武器怎行?」 「这是军规。」 「我也是在同你们讲军规呀。」她眨了眨眼,随即自以为恍然。「等等,你们是不放心我?难不成我还会拿刀砍他?我说你们也太侮辱人了,我苏小刀是那种会狗胆包天乱砍上司的浑人吗?」 气呼呼的话甫脱口而出,巴战和猛九还没什么反应,她却是小脸通红,心虚地噎住了。 呃,说没乱砍人,那他昨天怎么被她砍「出血」的? 正在尴尬间,大帐里飘出了一个沙哑慵懒的低沉嗓音:「小刀进来吧。」 「是!」苏小刀闻言大喜,对巴战和猛九得意地露出了个「看吧」的胜利笑容,兴高采烈地扛着刀就要进去。 「刀重,搁巴战那儿吧。」那懒洋洋的浑厚声音又起。 「是!」这下换巴战和猛九对她咧出森森白牙,露出「看吧」的嚣张笑容,二话不说便卸了她的大刀。 「……」苏小刀脸瞬间黑透了。 男人果然偏帮男人,一窝都是坏蛋,哼! 因为心情太不爽,致使苏小刀终于能从大帐大门口大大方方走进去,看到了传说中威名赫赫的「元帅大帐前堂」时,那股热血澎湃的兴奋感已经打了七折。 乌木大案,数部兵书,演兵沙盘,流银红缨枪,雪银玄甲战袍……所有她梦想中最想看到、却始终不得瞄到那么一眼半眼的「伟大军事配件」都在这儿了。 「哎。」她心绪很是复杂地望了望它们,暗暗嘟囔道:「要哪天我也能当上大将军,有这么拉风的配备就好了。」 可牢骚归牢骚,她还是不忘自己今天已是个堂堂正正的军人了,站在隔着前帐和内帐的厚厚幕帘,立正站好,雄纠纠气昂昂地大喊一声:「属下苏小刀报到!」 「嗯,去打盆水来给我洗漱净面吧。」那幕帘后的沙哑含笑嗓音性感得不得了。 「欸?」她有些傻眼。 「服侍洗漱净面穿衣用饭,也是『贴身亲兵』基本要务。」 干什么干什么,犯得着老是躲在幕帘后这样说话支使人吗?他这「幕后指使者」还真当上瘾了? 她暗暗腹诽了两句,还是乖乖应了声「是」,转身去外头打水去了。 幸亏苏小刀虽是老苏家的宝贝闺女儿,但平常也不是个娇滴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所以一出大帐就熟门熟路地去井边,俐落地打了一盆冰冽的清水,快手快脚地端回来直冲进内帐。 「大将军,水来了!」她把水盆搁在红木架上,看着一旁的青盐和乾净巾子,有一刹的犹豫,呃,真要跟贴身丫头似的小意儿地「伺候」他吗? 已起身坐在大床上的阮清风黑发披肩垂落,俊美的脸上有一丝极诱人的慵懒之色,修长的身躯搭着件松松垮垮的雪白大袍,衣襟和腰间仅略微拢住,露出了优美漂亮的男性颈项、锁骨和一小片结实精健的胸膛。 可惜美色在前,「傻驴」却只顾研究青盐和巾子这等死物,真真是气煞人也。 他一脸慵懒笑容瞬间卡住,只得认分地起身拿过屏架上的流云锦外袍穿上,为表示对某人没眼色不懂得欣赏的忿忿抗议之情,他还刻意地把外袍前襟拢得紧紧的,腰带系得更牢,再也不露半点肉。 ——哼,我阮某人也是很君子很自爱很自重的! 「大将军,你昨天的伤还好吗?」苏小刀内心挣扎结束,决定还是巴结着点上司,亲自把青盐送上。「要我帮你吗?」 「用盐巴帮我抹伤口?」他不悦地睨了她手上青盐一眼,不无幼稚地故意问。 她还以为他是说真的,不禁抽了口凉气,好生踌躇了一下,「大将军口味这么重……好吗?」 阮清风原是气极的,这下却反被她逗乐了,方才那一口憋憋屈屈的闷气登时消散无踪,又眉开眼笑满面春风起来。 「好妹妹莫担心,昨儿那伤没触及要害,无碍的。」他笑道。 苏小刀一颗心没来由酥颤了一下,摸摸突然冒出的鸡皮疙瘩,巴巴乾笑道:「大将军,你别一口一个好妹妹地叫我啦,我现在都从军了,是从六品,还是你的亲兵,这话传出去会给人误会的。」 他抿着唇儿笑,话锋陡地一转,「你可知我除却是定西大将军外,还是世袭阮侯府的世子?」 「呃,大概知道。」她有些茫然。「但这跟你叫我妹妹有什么……」 「但凡是人,都不仅仅只有一个身分,正如我既是定西大将军,西境之帅,还是侯府世子爷,我父侯的独生爱子。」他低头瞅着她,凤眸里的笑意更深了。 「亦如妹妹是从六品军官,元帅贴身亲兵,还是你父的掌上明珠,又怎不能是我口中的好妹妹呢?」 她被他绕得头晕,明知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认真要反驳他又不知往哪驳起,一时有些被问住了,哑口无言傻在当场。 「欸……好像……」 阮清风慢条斯理地洗漱完,将拧乾了的巾子搭回架上,这才自面前一只小锦盒里取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从容地刮起下巴初生的胡碴。 「不对不对,我明明是来做大将军贴身亲兵的,既然是从军,是当兵,你我之间就该公事公办,在当差时候,大将军你就只能叫我名字,不能叫我好妹妹!」她向来鲁直的脑子好不容易终于理清楚了,眼睛一亮,急忙嚷嚷澄清起来。 「妹妹好生玉雪聪明,」阮清风刮净了胡碴,又拧乾了巾子净过一次面,回过头来朝她笑道,「这么说我便懂了,所以往后当差时我只能唤你名字,下差后才能唤你好妹妹,对否?」 「对……」见他被自己说赢了说服了,她不禁乐得重重一点头。 「好,就这么一言为定。」他笑得越发自在快活。 「一言为定。」浑然不知被人坑,还当了帮凶又坑了自己一把的苏小刀也咧嘴笑了,笑得志得意满得意洋洋。 看吧,她这么聪明机变,连大将军也不得不服气她。 阮清风却是越看她越觉得满心欢喜,几忍不住对着她的头一阵乱揉,抑或是狂捏她粉团儿小脸一把的强烈念头,最终还是外头军号牛角呜嘟嘟吹响,惊醒了他乱飞的绮思。 「我该走了,你好生在这待着。」他终还是屈指轻轻在她挺俏的鼻头上点了一下,笑吟吟道,「乖啊。」 「等等,我身为大将军亲兵,不是也该去被点阅……」 他回阵一笑,笑意好不洒脱飞扬。「大将军刚刚不是『亲自点阅』过了吗?嗯?」 苏小刀被他风流勾人天成的笑意那么一逼视,一刹那莫名目眩神迷脸红心跳起来,恍惚间浑忘了该作何回应,等她终于回过神时,眼前哪里还有人? 「太狡猾了!太下流了!怎么可以一大早就使出美男计?」她不禁跳脚,气呼呼地嚷道,「让人连个心理准备也没有……没道德!大犯规!」 话说回来,他不让去,她就真的傻傻不去吗?阮家大营是他家开的啊……说对「他刚刚只说『你好生在这待着』,又没说『苏小刀,你给本将军好生在这待着,这是军令』,所以我就是去了也不算违法乱纪、不遵上官军命吧?」苏小刀摩挲着下巴,十分阴险自得地笑了。 「嘿嘿嘿……」 急急复急急、将军大点兵、谁将女儿瞧不起、我就跟你把命拚…… 三十万阮家军,盔甲分明,刀剑林立,个个都是上马能击杀胡狄,下马能猎虎擒狮的血性大好男儿,在晨光里闪闪发光,宛如天兵天将降凡。 第十章 而他们精光湛湛的崇拜目光,却是齐齐望向点将台上那一个高大俊美,一派风流,贵气霸气揉合得完美无敌的西境之主……定西大将军阮清风。 「今日午时,十八军里挑出八支来,进行山林演练对战。」他环顾底下一张张跃跃欲试的麦色大脸,尤其是旗色泾渭分明的各支领头将军,已经是悄悄挽起了袖子,眼放绿油油狼光,对彼此龇牙咧嘴的笑着。 阮清风看得乐不可支,心下不由暗赞……果然是昔年父侯练出的,全都是群见着血就喜得嗷嗷直叫的恶狼胚子,够狠够呛!很好,他喜欢! 「嗯。」他略作沉吟,随即一笑,朗声宣布道:「便是赵客对胡缨,吴钩对雪明,银鞍对白马,飒沓对流星,十步对千里吧。」 他个人广受谬赞,忝称天下驰名的「儒将」,暴力之余也不忘讲究一下美学,在昨日一到大营,就已经把十八军各个豺狼虎豹的「浑名」改了,以古诗「侠客行」中的对仗辞句取而代之。 「是!」 被点到名的「赵客」军、「胡缨」军、「吴钩」军、「雪明」军、「银鞍」军、「白马」军、「飒沓」军、「流星」军、「十步」军和「千里」军,个个欢声雷动,激动得摩拳擦掌。 昨儿个被通知大将军将他们的支军名改了时,大夥还觉得怎么个威风凛凛杀气震天的大军,竟被套上了那么娘里娘气的文人酸句,这不是成心折腾消磨人吗?可是今早各支军营口已经贴上了大将军力透万钧的亲笔墨书,上头写的正是这首诗仙李白的「侠客行」,看得大家满腔热血澎湃,直恨不得自己便是那诗中的侠客,一出手就把西娘皮的那些西夷蛮子杀得片甲不留,然后事了拂衣去……要多帅有多帅呀! 「哇,好好喔。」偷偷来到点将台后的苏小刀又惊又羡,喃喃道:「我也好想去。」 不过她可是个有责任感的好兵,万万没忘记自己身为大将军贴身亲兵的重责大任,也就是大将军走到哪里她就要保护到哪里……话说,大将军也去吗? 阮清风兴致勃勃地想,通常有重大热闹……咳,重要军演,他自然是一定要亲临现场亲眼见证的了,不过大帐内还有苏家妹妹等着他回去寒暄招待,他又怎好抛下人自个儿玩去呢? 「现在,各自回去准备吧。」他对老副帅灿烂一笑。「世叔,午时的战况就有劳您盯着点了。」 「此乃属下分内军务,当不起世子爷一声有劳。」老副帅拱手抱拳道,「世子爷客气了。」 阮清风既是唤他世叔,此时行的就是家礼而非军礼,故老副帅也以阮家世仆亲卫老兵的身分应答。 阮清风正要说点什么,眼角余光瞥见了台下后方一个手持大刀,身着战衣,站姿大剌剌,半点不见鬼祟心虚的娇小人儿守在那儿,两颗眼珠差点滚出来。 她不是乖乖在大帐吗?还有那一身丑陋的战衣又是谁给她穿的?那尺寸瞧起来还挺合身,哪个不要命的敢擅作主张替她制来? 是谁?竟然把他一个粉致致软绵绵香喷喷米团子的小人儿,活生生弄成了只长毛发霉似的小乌龟? 他大受打击,阵底闪现凌厉杀气,向来笑吟吟的俊脸寒若冰霜,当场把点将台上的诸位将领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阮清风黑着脸,缓缓走下点将台,所到之处人人哆嗦不绝,唯有那个不知死活的「傻天兵」还抬头挺胸地站得老稳,甚至慷慨激昂地对他喊了声:「大将军好!」 好个屁!他是很想出口成脏,不过见她一脸正气,沉重又不太合头围的红缨铁军帽不断往下滑,不时被她抬手顶上去,满心懊恼愤慨瞬间化成了忍俊不禁……噗! 罢了罢了…… 「我不是让你在大帐里乖乖候着吗?」他眼神一暖,声音也软了下来。 「回大将军!属下是大将军的贴身亲兵,本来就应该贴身保护您。」苏小刀在众军将「惊叹」的目光下,下巴昂得更高了,高高兴兴地大声回答。 原来这就叫初生之犊不畏虎,苏家娃儿果然女肖其父,也是一根筋撞到底的鲁直脑子啊。 不过众人更加惊异的是,大将军还真的答允了苏家娃儿以女儿身投军,还一投就投到了元帅大帐……咳咳!是元帅贴身亲兵这么重要的职位上。 难道大将军对她……可是依大将军的眼光和本身的美色…… 不不不,大家统统都是多想了,多想了。 阮清风岂会不知这群看似表情严正,实则内里八卦心满溢的将士在疑惑猜度好奇什么,不过身为领袖其中一项特质就是保持神秘,永远不让你的属下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年头,做元帅也是要讲究技巧的,做什么都不容易啊……哎。 他乱感伤了一把,嘴角笑意却是越发欢然荡漾。「走吧,随本将军骑射去。」 「是!」苏小刀大喜过望,应和得更大声了。 太好了太好了,她终于能亲眼见到阿爸口中刀光剑影血汗齐飞、好惊险好剌激的山林演练大战了,这一刻就算是教她死了都甘愿啊! 她胸口鼓荡激动难言,抓着大刀扶着沉重的红缨铁军帽,穿着这身昨晚求奶娘帮忙改小了的战甲,亦步亦趋地跟上前头的阮清风,生怕稍稍落了一步,人家就不给跟了。 一炷香辰光过后。 苏小刀两眼无神、一脸呆滞地望着前方挽弓射箭,打獐子打野兔……打猎打得不亦乐乎的阮清风。 大将军,说好的「骑射」呢? 「我说骑射,这如何不是骑射呢,好妹妹?」 阮清风偶一回头,似看出她面有千古冤气、心中怨念难消,不禁灿然一笑,害她好想把手上的大刀从他英俊的脸上拍下去! 忍,我忍……上工第一天就殴打上司是不好的行为,千万忍住。 「大将军,你不是该去监督他们的山林之战吗?」苏小刀努力平心静气地提出疑问。 「山林演练午时才展开,况且此事我已交给副帅了。」他笑着回答,「一个好的领袖自该懂得知人善任的诀窍,否则什么都要我这兵马大元帅事必躬亲,那就没效率了。」 你根本是自己嫌累嫌脏嫌无聊吧? 苏小刀心下暗暗咬牙切齿,可惜也不能拿他怎样,她好歹知道「军中上下尊卑」六个字怎么写……昨晚阿爸教她整整写十大张大字了。 「那现在呢?」她低头看着挂在马腹两旁的丰富猎物,「我这儿都挂满了,载不动了,您还打猎吗?」 「既然好妹妹这么说的话,那就不打了。」他笑容可掏,从善如流地收起玄弓银箭,拍马来到她身畔,「咱们寻个好地儿,烤两只獐子来吃吃吧?」 「大将军,这样好吗?」她皱了皱秀气的弯弯眉毛。「咱们还在军中大营,而且现在是属下当差的时候,我阿爸说当差时绝不能偷闲作乐大吃大喝,要罚军棍八十的。」 「苏右先锋教得极是。」阮清风闻言不由凛然生敬,神情严肃地频频点头。 「那咱们就小吃小喝即可,改烤两只野兔好了。」 苏小刀静默不语,四周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他还从没见苏小刀神情这般阴沉,不发一语的模样,不由收敛起笑容,有一丝忐忑地瞅着她。 「咳,其实我刚刚是跟你……」 「……三只。」 「咦?」他霍然抬头,眸底闪过一抹惊喜,却也有些迷茫。「什么?」 「我食量……咳,没有很小。」她脸上浮起一抹难得的羞赧之色,呐呐道:「若是烤两只,你我各一只,塞牙缝还不够,如果是一人一只半,那就勉强能当点心了。」 我的天老爷呀,怎么会有这么可爱有趣的小人儿呀,他阮清风真真运气好,一踏入西境就捡着了一只。 他笑得她浑身发毛,一时冲动之下,飞快逮了三只野兔便蹦下马去,「我去找水剥洗兔子!」 「好妹妹真是贤慧,」他不禁笑叹再三。「果然是上得了战场打得了流氓,宰得了兔子还炖得了鸡汤,不错不错。」 同京城那一大群主职专攻琴棋书画、副职精修宅斗房斗的名门千金相比,小刀妹妹真是有个人特色多多了。 想起父侯千方百计找来的那堆儿媳人选,似乎人人都长成一个模样儿,知道的会说世家千金者皆当如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同一家店舖子批发来的同一批样板货呢! 阮清风慢条斯理地下了马,嘴角含笑,摸了摸爱驹雪白的鬃毛,「阿闲哪,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主人呢?刚刚那一款的好不?」 英伟雄壮的汗血宝马眼神颇为哀怨地瞅了无良主人一眼,打了个没好气的响鼻,显然是连马都懒得理主人无聊到极点的乱问。 「不成样。」他轻拍马儿硕大的脑袋一记,笑骂,「怎么我认真的时候都没人信我?」 暗处的阮七翻白眼……爷,您确定自己刚刚有在认真吗? 而此刻苏小刀哪知身后俊美大将军正在从事比打猎更无聊的行为,她拎着三只野兔晃来晃去到处找水,偶尔回头确认一下她要贴身保护的对象正好好地在她视线可及之处。 见大将军把马系在大树下,然后跟了上来,她这才安心继续往前寻水源。 终究是自小在西境混大的,苏小刀很快就听见了前方隐隐有潺潺流水声,她心下一喜,加大了步子。 就在此时,一丝奇异的野腥味窜入她鼻端,她皱了皱眉,还以为是自手上中箭的野兔身上传来的,提起来闻一闻却又不是,那腥味好似不在前方是在后头……后头?! 苏小刀倏然回头,恰好看见阮清风「手无寸铁」地噙笑闲庭散步而来,他后方树丛里猛然扑出了只血口大张的吊额金睛大老虎,她心脏紧紧一抽,大吼一声,想也不想地扔下兔子拔腿奔了过去…… 「将军快闪!」 阮清风见她小脸惨白,霎时觉后背腥风杀气袭来,心念甫动,颀长身躯已以一种诡谲的速度闪过了那头饿虎的攻击! 啧,原来是老虎——可他今日的设定是打打小猎逗逗小妹,没想过要认真上山打老虎啊! 万万没想到他身形还未动,有个娇小的身影已经对着老虎冲了上去,他心下猛地一绞,脸色倏变…… 「小刀别!」 但见苏小刀飞身抱住了老虎,小小的身子惊险万分地挂在虎背上,和老虎在地上打了个滚,却依然牢牢死抓着不放。 「吼……」老虎狂怒,一声虎啸地动山摇。 「啊……」苏小刀也火了,小脸蛋瞬间涨红,吐气扬声地暴喝一声,抱住老虎头的双臂霎时激生出无比怪力,生生一扭,就拧断了吊额金睛大老虎粗厚的颈骨! 阮清风瞬间呆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虎轰然倒地,恐怕到死也想不明白背上那个还没三两重的「东西」,究竟是怎么扭断牠喉咙的? 苏小刀则是紧紧抱住瘫死老虎的脖子,浑身颤抖,像是唯恐牠还没死绝,会随时跳起来一口将她头咬掉,可心下却又莫名气得厉害。 她这大将军贴身亲兵可是专门用来应付刺客和敌人的,我说你个坑爹的老虎跑出来凑什么热闹?要是一时不察教你吃了大将军,我苏小刀这张脸还怎么在西境城抬得起呀? 第十一章 靠! 「小刀。」一个轻柔的嗓音在她耳际响起,带着微微颤抖和深深怜惜。「乖,松开手,让我检查看看你伤了哪儿没有?」 那个声音好温柔,好耳熟…… 「大、大将军你没事吧?」怒气瞬间压过了惧意,她脑子也恢复了清明,忙抬起满是尘土的小脸,急巴巴儿地望向他。 他的心房霎时被重重一撞,怔怔地对着这一脸脏兮兮狼狈不堪的小人儿,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糟了,该不会是刚才给吓傻了吧?」苏小刀一惊,忙翻身坐起,急忙拉着他上下检查,「大将军?大将军?你看看我,这是几根手指头?三根?五根?哎呀,不行不行,看样子还是得带你回城里找马神婆收一收惊……」 阮清风深邃眸光柔软了下来,嘴角笑意微微勾扬。「傻妹妹。」 「喂,我刚刚才救了你耶!」她一听大大不爽了,小脸一黑。 他登时被她逗笑了,方才眼见她扑上老虎时,几乎惊得撕心裂肺的三魂七魄总算飘回了体内,轻易不再离窍而去了。 不过…… 「下次不准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他心有余悸地板起俊脸训斥道,「往后见着老虎就躲树上去,乖乖留给男人来打,听到没?」 「我可是你的贴身亲兵,有危险自己躲到树上算什么?」她不服气。 「还顶嘴。」他英俊脸庞陡地一沉,「这是军令!」 「哪、哪有这样的?」她又气又急,险些哭了。「神也是你鬼也是你,你是不是成心耍我?」 「不耍不耍。」一见她小脸泪汪汪,他的心瞬间都快疼得化了,忙哄道:「好了好了,不躲树上,咱不躲树上啊!」 「你在骗三岁小孩吗?」她眼圈红红,气呼呼地指出。 呃,她的智力确实比三岁小孩还要高些,得换个法子。 「我饿了。」阮清风抬手摸着肚皮,可怜巴巴地瞅着她。 苏小刀被盯得寒毛一炸,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话说得结结巴巴:「喂,不、不准用色诱这一招,你、你这是犯规啊!」 「好妹妹也觉得为兄忝有三分美色?」一抹喜色跃上凤阵,他笑得好不心花怒放。「真的吗真的吗?」 「我我我去剥兔子!」她小脸涨红了,忽然没胆地跳起来拎着兔子跑了。 「哎……」他摩挲着下巴,真是好生意犹未尽,还没认真调戏完小人儿呢。 阮清风目光落在一旁「冤死」的老虎上,忽又是一阵忍俊不住。 「果然不愧是老苏家的闺女儿,」他喃喃,唇角笑意越发明显。「厉害,真厉害……阮七。」 「属下在。」暗卫阮七闪身而出,锐利的目光也惊疑不定地瞥了地上的老虎一眼。 「方才那场热闹好看吗?」他笑吟吟的开口,「瞧瞧,人家贴身亲兵是怎么做的,你——贴身暗卫好意思吗?」 「属下该死。」阮七嘴角抽了抽,区区一只老虎在您眼里不过小菜一碟,也就是那个实心眼的傻蛋亲兵妹,才会为了您飞身上去「拚命」。 不过,果然什么锅配什么盖,这两个站在一起还真是比凶残的。 「说什么该死不该死的,忒伤感情了。」阮清风随手轻掸衣摆上的一小片灰尘,笑道:「喏,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这头老虎就交给你收拾了,记住,帮我留张完好的虎皮,还有把虎骨拆给了老副帅补补身子,至于虎鞭嘛……就赏你了,明年得给我抱个大胖侄儿回来呀!」 阮七:「……」 交代完毕,但见俊美大将军又一步三晃慢腾腾地跟着小亲兵走了。 苏小刀一见到山脚下那道潺潺涧水,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水耶!而且有水就有鱼,等会儿说不定宰好兔子洗乾净后,还能顺手叉几条鱼来换换口味呢! 这时的苏小刀已经完全忘记刚刚对野外炊食的「设定」是小吃小喝,更忘记方才自己才同一头大老虎拚过命……思想单纯直接的人果然活得比较快活……她兴致勃勃地脱掉厚重得快压死人的碍事战甲,露出白色的中衣和宽大的青色束踝棉布裤,恢复了一身轻薄爽快,然后一家伙便跳进了水里抓鱼。 哇!水好凉,鱼好多,好 舒服好 舒服…… 「苏小刀!」原是笑着漫步过来,想再藉机安慰一下小姑娘那颗受惊芳心的阮清风见状大惊失色,心脏急擂狂跳了起来。 刚刚才险丧虎口,现在就香艳入浴……她这剧情会不会跳太快了?」 「啥?」她站在清澈的水里,闻声回头,小手还拎着条不断挣扎弹跳的鱼儿。 「干嘛?」 「你……你在干什么?」他胸膛血气翻涌,俊脸涨红,难得地结巴了起来。 「抓鱼啊。」她眨了眨眼,浑然不知仅着白色中衣和青色布裤、俏生生娇软软的自己,在男人眼中看起来有多诱惑。 「你穿的这是什么?」饶是向来行事不拘小节的阮清风,在这一刻也惊得够呛,尤其心底更是掠过自己的东西有可能会给别人窥伺瞧见了的深深不爽——等等,窥伺? 阮七! 「速退!」他凤眸杀气一闪,沉声疾斥。 暗处扛着只大老虎的阮七冷汗涔涔地急忙消失不见踪影! 苏小刀却是被他一声低斥吓得脚底一滑,一屁股跌坐进了溪水里,溪水打湿了她白色中衣,紧贴在她小巧的酥胸上,隐隐透见出里头红色的绣花肚兜。 阮清风脑子一片空白,耳际嗡嗡作响,鼻头迅速流淌出了热热的……唔! 苏小刀本来还处于茫然无措傻气状态,却见俊美的大将军流下鼻血,而后猛然转过身去,以宽背对着自己,她还一脸莫名其妙。 「怪了,堂堂大将军这么一惊一乍的,可见鬼了不是?」 待一低头,她登时也傻眼了,急急环住春光半露的胸口,躬背缩肩地往水下躲去,仅露出红通通如熟透苹果的惊慌小脸蛋。 「不、不准看!」她急得冲口而出。「看的人就长鸡眼!」 「……你要说的是长针眼吧?」他背对着她,宽肩不禁微微抖动了。 「大将军,你是在取笑我吗?」那肩膀抖得太可疑了。 「好妹妹可冤枉我了,为兄岂是那等见色忘义下流之人?」他的语气极是「愤慨。」 ……有诚意的话就不要边抖着笑边说呀! 苏小刀一张脸又是红又是黑,直是精采。 「咳!」反倒是阮清风自己有些心虚起来,吞下了笑,大手解下了身上雪色大氅,朝后方精准地一抛,柔声道:「入秋水凉,妹妹莫冷着了,先包住身子再上岸吧。」 她伸手接住大氅,忙起身拢住了湿答答的自己,暖暖的大氅上犹带有他身上的体温和醇厚好闻气息,恍惚间,就像是她被他给紧紧抱在怀里一般…… 苏小刀心莫名卜通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在胃底轻搔了一把,随即又暖热得人胸口发烫,头更是有些发晕起来。 「哎哟,」她摸了摸发烫得厉害的小脸,自言自语。「真倒楣,发烧了。」 「好了吗?」他已经拭去了不争气的鼻血,清了清喉咙,笑问。 「好了。」就算神经再粗韧大条,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想起刚刚那番形容情状,不免也小小地尴尬羞赧了一下。「大将军刚刚什么都没瞧见吧?」 阮清风闻言一僵,随即摩挲着下巴,俊美脸庞露出一抹意味幽长之色。 「……老实说,该瞧见的并没瞧见。」 哎,真可惜,好感伤。 苏小刀松了口气,咧嘴乐呵呵的笑。「我就说嘛,大将军虽然时不时犯傻掉链子,但还是令人敬重的好汉子,好爷们的,哈哈哈哈。」 「把大氅还我。」他嘴角抽了抽。 「什么?」 「……没事。」他骨节匀称的漂亮大手扶上了隐隐抽痛的额际,飞快揉了揉。 她一路滴着水地上了岸,在瞥见地上那三只还未收拾妥当的野兔时,大惊。 「啊呀,我兔子还没剥皮呢!」 「你现在还有兴致搭理兔子?」尽管心下略感忿忿,阮清风终究是忍不住上前,替她重新系起大氅领口歪歪斜斜的带子。 「方才有摔疼了吗?」 「没事儿,就只屁股给溪里石头给蹭得有些发麻,不要紧的。」她全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他手一僵,耳际没来由悄悄烧得通红,原本灵活的修长手指不知怎的变得笨拙迟缓,手上的带子怎么系都系不好,倒把手指头跟带子打成了结,只得慌忙拉松脱了后试着再打一次。 阮清风俯下身专注地替仅及自己胸口高的小人儿系衣结,苏小刀则是努力抬头挺胸好配合他的举动,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可却又渐渐地,悄悄地开始变了味儿了。 他俊美的脸庞就紧挨在她下巴颈项处,男性温热的呼息轻吐在她的肌肤上,撩惹起了阵阵奇异的酥痒感,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可憋着气儿的后果就是浑 - 圆的酥胸不自觉地上下起伏着,稍有不慎便触及了他正为她系结的手指。 阮清风宛如触着了电般,僵硬了一刹那,待缓过口气来才能镇定地继续打结,可结越打就越乱,越乱就越久,越久苏小刀憋气就越慌,越慌胸口剧动得就越厉害。 可恶!方才对着那头吊额金睛大老虎都没这么紧张过! 「大将军……」她声音小小地、乾巴巴儿地响起。 「嗯?」他屏气凝神,神情万分严肃,太阳穴上的汗水悄然滑落。 「我脚麻了,你还没好吗?」要不她自己来吧? 「咳!」他猛然回过神来,霎时如遭电殛又似醍醐灌顶,整个潜力爆发迅速打了个死结,而后急急直起身来。 「行了。」 苏小刀也没低头细看,只是吁了口气。「还好还好,我还以为要在这儿站到太阳下山呢。」 假装听不出小人儿语气里有一丝嫌弃的阮清风清了清喉咙,又恢复了一贯的恣意洒脱,笑道:「好妹妹穿上这大氅也挺好看,就是长了些。」 「嗯,拖地了。」她低头拉了拉衣摆,小小地懊恼了一下。「要是我能长得像我阿爸那么高那么壮就好了,多威风啊。」 「千万不要!」他脑中闪过苏铁头那五大三粗横着长的粗霸模样,暗暗抽了口冷气。「那样搂起来多不舒……」 「欸?」她茫然地瞟了他一眼。 「我是说,呃,妹妹长这样就挺好,挺好的。」他脸上掠过一抹奇异的龈然,尴尬地忙顾左右而言他。 「对了,往后可不准在光天化日下宽衣解带,今日是我这正人君子在,若是哪日遇着了登徒子怎生是好?」 「我又不是脱得精光了,里头还穿着肚兜呢!」她抗议。 肚兜……又见肚兜…… 不提还好,自她丰润润小嘴里一说出「肚兜」二字,阮清风脑中又自动冒出了方才瞧见的那一方娇红,还有底下浑 - 圆的……咳咳咳咳! 他的手像烫着般猛地缩回,袖子忙掩住了大半俊脸,还有底下继续奔腾流得欢的鼻血。 「大将军,你脸怎么红得厉害?还满头大汗的,你热啊?」偏偏始作俑者还一脸好奇地靠近前来细瞅着他。 这下子大将军不镇定了,二话不说急急跃上马背。 「天色不早,回了回了!」 「回?」苏小刀一阵傻眼。日头还没正午,怎么这就回了? 第十二章 不烤肉了吗?不打猎了吗? 结果一整个上午跌宕起伏,自英姿飒爽的策马逐猎,忽而一跃成了惊吓刺激的武松打虎,而后上场的换成香艳刺激的湿情画意,接着剧情急转直下,又生生演变为一人落水一人出血,双双败兴而归。 下午,换好乾衣打算重新执行贴身护卫任务的苏小刀,忽又接到了「大将军表示汝表现良好,予以提早下差,以兹鼓励」的怪异指令,然后莫名其妙就被撵出了大营。 致使当夜临睡前,苏小刀抱着棉被,两眼茫然地盯着头顶上的承尘出神良久,始终搞不懂,她好好从军的第一天,怎么会落得草草鸣金收兵的惨淡下场? 而斜躺在大帐床上的阮清风,则是支着下巴,睁着一双煞是魅惑迷人的凤眼,怎么也想不明白,良辰好美景,出水小人儿,是男人的话,不是正该趁此机会好好做点偷香窃玉的举动吗? 偏偏他八百年从不外流的鼻血每每因她而破功,生生将一个好端端的风流儿郎给「玷污」成了个拙汉子。 「哎,莫非是久不练习,技巧生疏了吗?」对此,阮清风真真郁闷到不行。 而后夜更见深沉…… 当大地万籁俱寂,在阮家大营的元帅大帐里的大床上,俊美强壮血气方刚的阮大将军在梦境里,又回到了白昼山涧那一幕…… 上一刻才悍不畏死地为了他打死老虎的小人儿,下一刻却怯生生的坐在水里,状若受惊小鹿般地眨着泪汪汪的眼儿,痴痴望着他,他长臂一伸,猛地将她捞进了自己怀里,怜惜不已地用大氅围上她轻颤的湿透身子。 她轻喘着靠在他的胸膛前,湿漉漉的衣衫绷出的浑 - 圆小兔乳紧紧挨着他,让他小腹窜升出熊熊烈焰来,胯下巨物倏地挺胀而起,悸动得他生疼。 「大将军……」怀里湿答答的小人儿抖嗦得厉害,断续娇喘如吟。 「好卿卿,唤我清郎。」他不禁揽紧了她小巧的腰肢,下身猛兽自有意识般,情思难耐地抵住她柔软的小肚肚,冲动生猛地微微抽 动着。 苏小刀如春水般融化软瘫在他怀里,轻轻哼哼着,「清、清郎……我怕……疼……」 他几时见她这般春情泛滥,刹那间理智绷断,再抑不住地低下头攫住了她的唇瓣,大手捧住她娇小俏臀朝自己账痛的炽铁一压…… 前所未有的致命快 - 感翻江倒海地对着他袭来,霎时精关一失,热潮喷发……他惊醒过来,被褥下方竟是冰凉凉湿滑了一片。 见鬼了! 阮清风一张俊美脸庞瞬间又红又白又黑,像是一下子打翻了五酱舖子。 他自十五岁以来,就再无这等羞极丢脸的……失控之举,今晚怎么就…… 「哎,」他捂着额,尴尬的苦笑。 「阮清风啊阮清风,你莫不是真入魔了?」 好浪蝶逐飞花飞来飞去落谁家不识春风面爱上睁眼瞎…… 苏小刀不愧是老苏家的闺女儿,外表柔弱文气,骨子底就是强就是壮,连大秋天的跌进清澈冰冷的溪水里,愣是连喷嚏也不打一个,一早又红光满面地进大营当差去了。 一见到她神清气爽懵然不觉的小傻样,阮清风眼角抽了抽-难道昨晚就只有他一个人纠结了一整夜吗? 想到他堂堂手握重兵的定西大将军,又是身分高贵的侯府世子爷,昨儿后半夜还得作贼般偷偷摸摸卷了床褥去井边打水浆洗,结果那个放了把火就跑的小人儿,居然第二天大剌剌地出现在他面前,小脸红润精神饱满,连个小小的黑眼圈都无。对比之下,他简直呕到要吐血。 「大将军,怎么啦?」苏小刀感觉出他笑容里似有一丝异色。 「没事。来吧。」他一眨眼又是笑靥如花。 阮清风笑吟吟地又被她「服侍」了一遍,然后穿上战甲,慢条斯理地出帐点兵去了。 「还发什么呆?跟上呀。」他回头,对她笑得那个叫春风拂来百花齐开。 「喔,是!」她心跳了一跳,双颊没来由地窜过一抹红热,急忙跟了上去。「来了来了。」 接下来几天,也不知怎的,苏小刀就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她越来越贴身、也越来越诡异的亲兵之路。 比方说,一早,他上点将台,她就必须跟着上台,在他身后三步近的距离守着。再比方说,当他去巡视大灶房顺便吃早饭时,她就得在旁边帮他捧馒头端豆浆碗,接着他到射箭场去坐镇时,她就得帮他打青桐伞遮阳,下午他和众将议事时,她就得负责斟茶送点心,且随时打湿帕子供他擦手,黄昏要出营回家吃晚饭时,还得先帮他打好饭食放在桌上。 最令人发指的是,他总是在她就要踏出大帐的那一刻,勾勾手将她唤回身边,然后自袖中取出一只冰瓷描金盒,旋开盒盖挖了一大坨沁香扑鼻的雪白凝膏,半哄半强迫地抹在她的手上,替她在掌心手背和指节间细细搓揉开来。 苏小刀每每被他温柔而专注的动作给撩弄得小手酥痒心儿震颤,好一阵面红耳赤。 可抗议数次,全都被阮清风以「手太粗勾花了我的衣裳可不好」的藉口给挡了回去。 「这真的都是贴身亲兵要做的事吗?」她仰头望着他,一脸狐疑。 「自然是真的,好妹妹莫不是以为我会骗你呢?」他表情正直,语气却含笑温软,害她心又抖了一抖。 「不要叫我好妹妹!」她有种想抓狂的冲动。「属下是大将军你的亲兵,亲兵啊啊啊!」 「可现在你下差了呀,私人时间。」他笑得好不纯良无害。「别客气,别客气。」 ——客你爹的气! 她总算理智及时勒住了嘴巴,却是生生把自己一张小脸蛋憋得通红红。 为什么?为什么她对着面前这张漂亮得过分又笑得媚眼乱飞的英俊脸庞,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了种「难道他是在成心报复、蓄意恶整我」的古怪感觉呢? 可是她几时得罪他了吗?有吗有吗? 「大将军……」 「嗯?」他低头继续玩弄……呃,搓揉她的手,柔声笑应。 她张口欲问,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连问都无从问起,真糟糕。 好些天下来,苏小刀已经很久没有摸她心爱的大刀了,更别提举起大刀练一练武,或是找人比画打架了。 一双布有微茧的小手更是被迫「滋养」得柔软滑腻,哪里还有个练武的巾帼女英雄样儿? 她隐隐感觉到不妙,好像再这样发展下去,她这个贴身亲兵眼看着就要变成贴身丫鬟了。 这天午后,当他坐在椅上随兴摆布沙盘,苏小刀站在他身后拿着扇子在帮他搨风时,越撮越觉得不对劲,越不对劲越感心口有股火苗赠赠地往上冒。 「茶来。」他头也未抬,闲闲地道。 「大将军!」她忽然一声牛吼。 阮清风手上一只小战旗生生戳进了沙盘堆里,微愕地回头看向她,凤眸疑惑眨了眨。 「怎么了?」 「属下为什么要做这种婢女的活儿呀?」她把扇子朝桌上一扔,一脸气愤,终于确定了他就是在玩她! 「这就是贴身亲兵的活。」他眼神虚了虚,随即义正辞严地道:「难道我堂堂定西兵马大元帅喝杯茶也要自己动手倒?」 「呃……」她的火气登时卡在喉咙,下不去也上不来。 「好妹妹终究不耐烦做这劳什子亲兵了吗?」阮清风语气陡转,凤眸一黯。 「也对,要你成日跟着我一个臭男人、大老爷们,确实是委屈也为难你了,若你心生去意,我……我纵是不舍,也决计不会强行迫你留下的。」 「你你你……你别这样……」苏小刀平生不怕凶不怕横,就怕人在她面前红眼眶掉眼泪,眼见他眸里隐隐似有水光闪动,她顿时慌了手脚。 「我、我就是问问,问问罢了,没、没别的意思。」 一个大男人「梨花带雨」起来竟比姑娘家还美,却还不带半点脂粉气,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所以你不嫌弃做我的贴身亲兵了?」他似幽若怨地瞅着她。 「不嫌弃不嫌弃。」她的脑袋急急忙忙摇得跟波浪鼓似的。 「好妹妹真好……」他蓦然露齿一笑,「谢谢,茶来!」 苏小刀只得乖乖去翻出茶叶,烧水泡了茶,斟了杯送到他手边,获得了他笑吟吟地摸了摸头一记,而后站在他身后继续打扇。 ……如果这些都是当一个贴身亲兵应该做的事,那她心头隐隐约约被坑了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呀? 而端坐在大椅上,那俊美不凡贵气风流,正在享受着被「贴身亲兵兼贴心小婢」掮凉风的阮清风看似一脸镇定悠哉,实则也心如油煎。 为什么日间食不知味、夜间乱发春梦患得患失的人只有他?不公平!这一点都不公平! 他揉了揉有着隐约暗青的下眼窝,迷人的唇蓦然恻恻一笑。 也对,他阮清风向来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既然要发情,自然是一人无聊、两人有伴…… 这天早上,苏小刀穿好衣衫拎起大刀就要出门,苏铁头嘴里嚼着块烤饼,一手端着碗绿豆粥,正唏哩呼噜喝着,见状不由讶然。 「闺女儿哪去呢?」 「去当差呀!」 「咦?你不知道大将军亲自领三千兵马去屠兰漠剿马贼,不在大营吗?」 「嗄?」她的表情比苏铁头更愕然。「几时?」 「昨晚。」苏铁头顿了一下,黝黑老脸随即露出了个自以为恍然的笑容来。 「啲,肯定是大将军怕俺闺女儿第一次没经验,所以索性就叫你留守大营了。」 「大将军根本什么都没有同我说!」她那张小脸瞬间气鼓鼓,恨恨咬牙道:「什么贴身亲兵,我就说嘛,哪里有亲兵天天帮他铺床叠被……」 「什么?」苏铁头一口烤饼掉了出来,震惊万分地望着宝贝闺女。「你说大大人将军叫你做做做什么?」 「呃……」她被自家阿爸绿油油的目光盯得莫名心虚起来。 苏铁头脑中冒出了心爱娘子晨起时,常深情款款念的那两句诗「若共你多情夫郎同鸳帐,怎舍得让你铺床叠被」。 俺的天老爷啊! 想起自己宝贝了十六年的小心肝肉儿,居然被个臭男人觊觎垂涎……娘的!就算是大将军也不行——苏铁头简直是晴天霹雳,悲愤交加,随手把绿豆粥往地上一丢! 「俺去砍了那个淫贼王八蛋!」 苏小刀吓了一大跳,死命拉住父亲的铁臂。「阿爸你疯啦?没事儿干嘛去砍大将军?而且他不讲道义说走就走,要砍也该是由我砍才对呀,您凑什么热闹?」 「他调戏俺闺女儿,难道还要俺装死啊?」苏铁头吼声如雷。 「谁跟你说他调戏我了?」她气呼呼地叉腰大喊。 「他不是叫你铺床叠被吗?」苏铁头也怒不可遏。 苏小刀一怔,小脸蛋没来由一红,反过来急急替他辩白澄清。「我是大将军贴身亲兵,这些活儿不是我来做,难道叫大将军自己做吗?」 「可你是个姑娘家呀,他叫你做这些活儿就是心怀不轨,对你有企图!」苏铁头理直气壮地道。 不得不说在一阵混乱间,苏铁头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地一语中的了。 她心一跳,随即矢口否认。「才不是!大将军才不是那种人!」 「闺女儿……你、你……」苏铁头大受打击地哆嗦了起来。 第十三章 这就叫女生外向、有了情郎就不要阿爸了吗? 他捧在掌心细细呵疼了十六年的小宝贝,原来也长到恨嫁的年纪了吗? 「阿爸?」苏小刀有些不安地踮高脚尖摸摸他的额头,怎么冰凉凉地一头冷汗? 「闺女儿,你……你真的很喜欢大将军吗?」苏铁头眼圈儿渐渐地湿了。 「我什么?」她闻言下巴险险掉下,脸蛋儿却是炸红了起来。 「如果俺的宝贝女儿真喜欢的话,阿爸就是抢也把他抢回来给你。」苏铁头泪汪汪地说着,又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了起来。 「就算他是俺的顶头上上上司,也休想逃出俺的手掌心!」 情节一下子跳太快,苏小刀完全反应不及,只能傻傻回望。 「只要俺的乖女儿喜欢,俺什么都成全,什么都答应,就是闺女儿,你千万不能不要阿爸啊,呜呜呜……」苏铁头紧紧环住宝贝女儿,嚎啕大哭。 「阿、阿爸您别哭啊,小刀怎么会不要阿爸呢?乖了乖了,咱不哭不哭啊!」 苏小刀顾不得分辨心底没来由塞得乱糟糟的是什么,已经先被自家铁汉阿爸哭得心都揪成了一团,急急忙忙拍着他宽厚的背,好言好语哄慰着。 这无比突兀又温馨的一幕,害得端着锅四物鸡准备帮小姐好好补一补的阿花婶尴尬地站在灶房门口,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这这是又怎么了? 大将军这一去便是十天半个月的没回来,苏小刀为此还特意去央了长孙先生给她瞧一瞧西境大舆图,计算了一下自西境大营往边疆来往的路途约莫得走上几天几夜,扣除了之后就是剿匪顺利与否的预想时日了。 「来回快马急赶也得八天,那现在也应该和马贼对上?要不就是打完马贼了吧?」她只小手托腮,神思有些恍惚,盯着大帐那只大沙盘发呆。 「也不知打得怎么样了?大将军平常那副吊儿郎当样,也不知道能行不能行……哎,真讨厌,要是当初我也去就好了,现下就不用在这儿心急火燎地胡思乱想,替他穷操心了。」 思绪一片紊乱间,脑中蓦然浮现那日阿爸对她哭哭啼啼说的那一番胡话,她心下一紧,脸蛋又涨红了,也不知是给羞的还是气的? 阿爸是一时给急儍了吧?怎么就胡乱替她和大将军凑成对儿呢?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她岂不是被人扣上「挟职务之便,以权谋私,行贪图上官美色之实」的罪名,是会给人戳脊梁骨的。 「阿爸真是担心过头了。」她捧着脑袋瓜一阵乱甩,努力恢复镇定。「想我好儿郎不去报效国家还谈什么儿女私情的,戎俗了!」 苏小刀自动自发地忽略心口那莫名隐隐蠢动的什么。 至于脸红——给气的不行啊? 大帐外蓦然起了一阵轻微的响动,她心一紧,仿佛预感到什么似地急忙起身往外张望去。 「大妹子!」猛九忽地掀开帐幕,面色凝重。「爷率军剿灭了马贼,却不小心遭流箭射中胸口,现下已经被护送回城内的定西大将军府,你是爷的贴身亲兵,立刻速速前往护卫!」 「他、他受伤了?」苏小刀脸色瞬间刷白,二话不说就往外冲。「我这就去!」 在策马急赶回西境城的途中,冷凉的秋风刮过她的头面,她却丝毫察觉不出半分疼痛,满心满脑都是大将军胸口中箭身受重伤的消息。 「可恶!不是说功夫多厉害又多厉害吗?还说什么十几岁就领兵打遍天下无敌手,是不是都吹牛皮吹出来的?还耍帅不肯带我这个贴身亲兵去剿马贼,现在受伤了就很好看吗?」 她眼睛被风吹得刺痛,隐泛水光,嘴上却是破口大骂,气呼呼怒腾腾地半点不饶人。 马儿撒蹄狂奔,她一路疾奔进了城门,而后气势汹汹地停在高大巍峨的定西大将军府门前,一跃而下就要往里冲,却被人拦住了。 「什么人?竟敢擅闯大将军府!」煞气冲天的阮府亲兵大喝一声。 「我是大将军的贴身亲兵,是来护卫大将军的!」她吼得比他还大声。 那名高壮剽悍的亲兵一怔,竟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方才开口问道:「姑娘姓苏?」 「对,我姓苏……你怎么知道?」 那阮府亲兵煞气腾腾的黑脸立时变得满面忧伤。「原来是大妹子……呃,是爷亲指的贴身亲兵苏将官,里面请里面请现正在东翼的『随心园』治伤,大夫说这次箭伤十分厉害,中的正是胸肋处,险些就剌进心脏,还说一定得好好护理养伤,否则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啦。」 ……是说你个守门护卫光天化日就叨叨不绝地说起关乎大将军受伤一事真的好吗? 不过向来只听字面解释、很少研究弦外之音的苏小刀一听「正中胸肋」、「险刺心脏」、「好好养伤」、「大罗金仙难救」……等等几个关键字后,不禁脸色大变。 眼底又冒出了陌生的水气,她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拱手抱拳道:「多谢这位大哥相告,我这就进去保护大将军。」 「请,请。」那名亲兵不忘大着嗓门朝里头嚷了一句:「胡管家,苏将官来了!」 接着一个比阮府亲兵还要壮硕三分的中年人气势恢宏地大步出现,在瞥见娇小秀气的苏小刀时,不禁一愣。 「苏将官?」 「是!」她立正站好,扬声应和。 胡管家揉了揉被震得隐隐作疼的耳朵,喃喃道:「静若处子,吼声如雷,果然是爷说的那样……咳,苏将官请随我这边来。」 「大将军现在人是清醒的吗?有高烧吗?伤口深不深?脑子没有烧胡涂吧?」苏小刀全无心思欣赏一路行来的大将军府景致,跟个娘们似地叨碎追问。 「爷……呃,不大好。」胡管家保守地回答。 她脸色又是一阵白,心下越发揣揣不安。 没事没事,只要人没死,就算缺胳臂断腿的,只要能捡回一条命就好。 苏小刀嘴里念念有辞,听在乃是暗卫出身的胡总管灵敏双耳里,真是滋味复杂。 大少爷的眼光真……好。 穿过重重庭台楼阁,胡总管终于把她带到了一座飘散出浓浓药味的典雅园门前。 「爷就在里头,刚刚喝了药睡着了,苏将官进去时请放缓脚步,小点声,莫吵醒了他。」胡总管叮咛。 「是。」苏小刀舔了舔乾涩的嘴唇,小心地举步跨过门槛,蹑手蹑脚地接近那个静静躺在红木拔步床上的沉睡身影。 她怔怔地站在床边,心底莫名乱絮如麻起来。 他……瘦了,而且脸色好苍白,眼底下也是暗青一片,躺在那儿半死不活的样子真的好陌生,好……碍眼。 而且她从来没见过一向笑容满面的他,这么憔悴无力的模样,害她真的好不习惯,心里好……怪。 她呼吸有些急促,冲动之下,小手急急探过去轻压他颈际的脉搏,在确定了脉搏仍跳得沉缓有力时,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跳得还挺欢快的,看样子是不容易死了。」 苏小刀自顾沉浸在幸好他没事的思绪中,未曾察觉到正在「沉睡状态」中的俊美男人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怪了,这么大的将军府,怎么连半个使唤的丫鬟都没有?」她终于有心情注意到其他了,奇怪地四下查看了一下,随即又自以为恍然。 「啊,肯定是怕丫鬟们笨手笨脚不会照护,所以才需要我这个专业的贴身亲兵出马啦!」 不知哪儿突然冒出了一记类似噎到或喷笑的细微声响,她疑惑地回头,可床上的阮清风依然昏睡不醒,偌大的寝房里也无其他半个人影。 唔,刚刚应该是幻听吧? 苏小刀看着一旁的红木架上有盆清水和巾子,于是主动地打湿了巾子拧乾,然后回到床边坐下,折叠成长条状的巾子搭在他的额头上。 并没有在发烧的阮清风被这冷巾子一触肌肤,不禁哆嗦了一下。 「大将军,你醒啦?」她眼睛一亮。 他紧紧闭眼,继续呈装死状态。 「怎么还不醒呢?」她眸光一黯,又有些郁闷起来,小手托腮嘟囔道:「阿爸说受刀兵之伤的人不能睡太久的,有的睡着睡着就咽气了……哎,该怎么办才好?那我到底要不要把他叫起来?可管家又说不能吵他,那我要怎么做才能在不吵他的情况下把他叫醒?」 哎哟,小人儿嘟嘟囔囔困惑懊恼的小模样儿真可爱…… 双眸沉沉紧闭的阮清风面色不自觉地舒缓温柔起来,嘴角微微上扬。 尤其小人儿坐得离他如此近,近到他可嗅闻到她身上香胰子清新的幽然芬芳,还有她特有的甜甜软软香气,其中夹杂着一丝香汗淋漓的诱人气息…… 阮清风觉得自己真的是入魔太深了,否则怎么光是她坐在他床边,他就情不自禁硬了呢? 真真是他命里的劫数、冤孽、天魔星啊! 就在阮清风感慨命运的当儿,一只香软的小手忽然在他胸膛游移磨蹭了起来,惹得他胸肌一个抽紧,整个人险些惊跳了起来。 小小小人儿你你你在干什什什…… 他总算及时想起自己正在「昏睡」,强自抑住了蹦起来的冲动,只能咬牙死死忍住被那惹祸点火的小酥手在胸口一阵乱摸……她是合理地在检查他的伤口……暧昧诱人举动。 那只小手甚至把搭在他身上的绸被往下拉到了他小腹间,而后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外袍,然后是薄薄的中衣,最后胸膛一凉,他上半身几乎被剥个精光! 他暗暗揪紧身下的床褥,只差没有紧咬下唇,露出含羞带恼的神色……轻薄! 这活生生就是轻薄! 可为什么小人儿调戏的指尖只在他缠绕伤口的布条上摸来摸去呢?还有其他「袒裎相对」的地方需要她轻怜蜜爱的照顾啊。 他憋得满头大汗,苍白脸庞不知几时已红透了,越发显露出唇红齿白妖娇倾国的祸水男色来。 还好苏小刀正低着头专心检查他胸口的伤,研究布条捆得紮不紮实,有没有渗血之类的严肃问题,要不光是见他一脸媚态横生的模样,还不立时穿帮? 此时此刻,阮清风忽然有种自己挖坑自己跳,还自己往坑里填沙的无比后悔感。 他「千方百计」地中箭归来,最后生生折磨到的是谁呀? 正在哀怨间,他感觉到衣衫又一层一层被穿了回去,一股怅然若失的深深失落感油然上心头。 「大将军醒来后应该会想喝粥吧?」小人儿又自言自语,嗓音柔软得让人怜昔。 刹那间,他所有的悲愤之情又一扫而空,心窝暖呼呼了起来,满满都是说不出的满足喜悦欢快。 向来想啥到得干啥的苏小刀又咚咚咚地忙跑出去熬粥了,直到那蹦跳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阮清风睁开了精光闪闪的凤眸,志得意满地笑开怀。 虽说是万年老招,可苦肉计还是很管用的嘛,哈哈哈哈! 俏冤家肖春鸭绿波水底暗个儿划千方百计缠人来化做依依婉豆儿荚…… 第十四章 在适当的时间「苏醒」过来后,阮清风就开始了他无比美满的养伤生涯……呃,撇开得冒死吞下苏小刀亲手庖制的,堪比当世十大毒物的「爱心粥水」之艰难任务不提的话。 「饱了。」他咽下最后一口据说是鸡粥的糊烂之物,对着她挤出了一朵满足感动的笑意——真不容易啊,这次他的胃没有抗议得十分厉害呢。 「要不要再喝点人蔘汤四物汤八珍汤什么的补补元气?」苏小刀殷勤热切地问道,显然这几天的喂食也喂出了心得和成就感来,搜肠竭肚地想出各种阿花婶的滋补偏方来。 「呃……」 「啊,我知道了。」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个跟胸十分有关联的好汤方,兴高采烈地道:「青木瓜炖排骨汤好不好?我家奶娘说这个补胸最有效了!」 阮清风一口血险些喷出来。青木瓜炖排骨汤,就连他一个大男人都知道那是「丰胸」专用,又跟「补胸」有什么一毛钱关系了? 「不不不,我的胸很好,我的胸说它没事。」他苦着俊脸急忙忙澄清道,「况且大夫不是说了,那箭只是让我血流得多了点,日后只要补补血气便成了,其他不用麻烦了。」 「补、血、吗?」她摩挲着下巴,「嗯,那中将汤和生化汤如何?我听隔壁何婶子说她媳妇儿生孩子都是喝这个补身的,一样是血流过多,滋养血气用的,应该功效都差不多吧?」 他顿觉不妙,「虽说我个人不是很懂女人生娃坐月子这回事,但是不是先问过大夫好些?」 「大将军说得有道理。」她嗯嗯点头。 门外端着碗药汤预备进来的阮府坐堂老大夫已经面部抽筋到直逼中风边缘了,天啊,祢不如降道落雷把老夫劈了吧! 他们威名赫赫、英明神武的世子爷中箭的地方明明是胸口,为何伤的却是脑子啊? 「大夫来了。」苏小刀岂知老大夫心中的纠结苦痛,眼角余光一瞥见,忙乐呵呵地嚷嚷,「太好了,您来得正及时,我可以炖中将汤和生化汤给大将军喝吗?」 「开什么玩……」老大夫苍眉一竖,就要发飙时,却瞄见世子爷饱含警告的危险眸光,暴躁语气立转成好声好气,「咳,苏将官,请容老夫跟你解释,这中将汤和生化汤是供产妇排除恶露和收缩子宫之用,大将军……不合适。」 「噢。」她这才知道自己闹了大笑话,小脸羞赧通红了起来。「那、那我炖点别的行吗?」 「不行!」老大夫一想到她的「好手艺」,惊恐地脱口而出。 她不由瑟缩了一下。 「吴老,你吓到小刀了。」世子爷冷冷道。 老大夫老心肝一抖,赶紧陪笑道:「失礼失礼,老夫的意思是,已经命药童炖上给爷的补汤了,苏将官不用忙,不用忙,只管安心在这儿照顾爷便行了。」 阮清风霎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称是。「吴老所言甚是,句句医嘱皆是金玉良言,好妹妹得听。」 「可是如果不帮忙炖炖补汤什么的,」她脸上神情有些微的迟疑,「我在这儿好像也没什么旁的可以做,那不如我到外头站哨给将军守门好了。」 「那怎么成?」他心下一急,顿时剧咳了起来。「咳咳咳咳……」 「怎么了怎么了?」苏小刀一下子慌了手脚,连忙坐到床沿替他拍背。「别急呀,有话慢慢儿说,你身上还带着伤呢!」 见她难掩焦灼之色地赶着替自己拍背,他被她稍嫌粗鲁的蛮力拍得背心隐隐疼痛的当儿,心中却是甜蜜喜意满溢,嘴角笑意上扬得更深了。 老大夫在一旁瞧着,不禁摇着头,世子爷真是坠了魔障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罗! 不过若是老侯爷知道世子爷已有看上的小姑娘,想必定是欢喜得紧,也不用再日日苦恼无孙可抱了吧? 老大夫思及此精神一振,好生审视观察起这小姑娘的骨骼体态资质……唔,不错不错,看似娇小瘦弱单薄,可小脸红润血气畅旺,胸是胸,臀是臀,兼之声如洪钟,足见心宽肺广,是个好生养的。 「好妹妹,莫抛下我独自一个儿,」阮清风趁势抓住她的手,俊美脸庞「柔弱无依」地仰头痴痴望着她,满眼祈求。 「好吗?」 她心儿酥颤了一下,那种莫名其妙的慌乱感又冒了出来,结结巴巴道:「大将军你、你别这样……很肉麻的……」 老大夫在一旁憋笑,赢得世子爷杀气腾腾的一眼。 「咳,药汤搁这儿,老夫先下去了。」老大夫识相地忙脚底抹油溜先。 「你看!都惹人笑话了!」她脸上红霞满布,明明是气急败坏,他却无比敏锐地听出了咬牙切齿语气下的一丝羞怯,眸光倏然明亮了起来。 「小刀……苏苏……」他温柔地托起她通红的脸蛋,顾不得伤口疼痛,情思荡漾激动地低唤,低沉嗓音里透着数不尽的缠绵缱绻。 「难道你还瞧不明白我的心吗?」 苏小刀望着他深沉炽热的眼神,似有所感又似恍若惚,心底跑马似地乱成了一团,本能想挣脱开他的手…… 可,那悄悄在心口破土萌芽摇曳绽放的甜甜喜悦又是什么? 她怔怔地,傻傻地无法反应、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俊美的脸庞俯下来,欺近她…… 就在他灼热的唇瓣轻轻落在她丰润小巧的唇儿上时,两颗心跳得异常激动,几是多年美梦一朝终实现—— 「爷,妾身们来陪您了!」 两个娇滴滴轻柔柔的女声霎时响起,当场惊破鸳鸯梦…… 靠,要糟! 阮清风大惊失色,急慌慌地揽紧苏小刀的腰,望向门外的凤眸已是冷意杀气大作。 「出去!」 可来不及了,苏小刀已经速速回过了神来,不敢置信地瞪着门口那一个娇艳一个清丽的绝美身影。 「妾、身、们?」她的心重重一绞,分不清是愤怒还是自我厌憎,小脸却已是迅速黑沉了下来。 原来阿爸说得对,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这些京城富贵锦绣窝出来的——娘的都是大淫贼!大色胚!花心大少! 刚刚差点就被他蛊惑得手了,胚,幸好姑奶奶今年十六岁,不是六十六岁,脑子还算清楚。 「苏苏,你听我说,」他后颈寒毛一炸,头皮发麻地急急陪笑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大将军,」眨眼间她面色已恢复如常,一本正经地道:「劳烦大将军松松手,刚刚那药汤都凉了,属下再去帮您温一温。」 「不用!」他有种不祥的预感直冲上脑际心头,更加不敢放开手,笑得更殷勤更讨好更卖乖。「好妹妹,其实刚刚外头那两个……」 「是将军夫人吧?」她面不改色的问。 「不是!」他一颗心都快急蹦出来了。 「喔,那是大嫂了。」她一脸恍然大悟。 阮清风只觉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被牵动撕扯到的伤口痛楚难当,可远比箭伤更加让他恐惧惊悸难忍的,是左心窝处那紧紧绞拧害怕失去的痛。 不行不行不行,他的小人儿怎么能就误会他了呢?万一她要是真生气了,往后连他的贴身亲兵都不屑做不愿当了,那他还能找什么理由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呢? 想起日后也许不能再见到她红扑扑粉团团的小脸对着他乐呵呵的笑着,不能再听见她大着嗓门和他唇枪舌剑,甚至是不得再见到她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时的傻气可人疼模样儿,他就觉眼前一阵发黑,人生再无甚滋味。 苏小刀心底郁闷难消,可一见他脸色苍白得厉害,还是不争气地住了口。 「小刀,别生我气。」他深深地凝视着她,苍白的唇瓣嗫嚅不安地微抖着,语气里透着一丝抑不住的恳求。 「我不是那种风流薄幸之人,姚黄和魏紫虽然是我名义上的侍妾,但是我一直守身如玉,在正室未娶之前,我是不可能违了礼法,先允妾室有庶子女的。」 苏小刀脑子轰隆隆地一声,刹那间冷静和理智双双断折,她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他。 「大将军说笑了,大将军府上的家事私事属下哪管得着?」 呃,她、她怎么又生气了? 阮清风愕然不解地看着她,一时噤声,不敢再妄言激怒她。 苏小刀两眼冒火,胸口沉沉堵着团苦闷愤怨难当的鸟气,只觉整个人都快炸开来了。 什么先娶妻后纳妾,先生嫡子再生庶子?想她家阿爸是何等威风何等英雄,一生也只爱她阿娘一人,守贞守到都可以拿贞节牌坊了,这才叫好汉子好爷们!他呢?居然还没成亲就有了两个侍妾,还口口声声夸耀自己好清白,意思是等她嫁进门,他才会对两个侍妾「开动」,讲得那么堂堂正正理所当然…… 当她是死人哪?! 苏小刀险些被浓重的火气醋意呛死,这才像是当头被泼了盆冷水,整个人机伶伶地清醒了过来。 等等,谁说要嫁给他了? 他明明就只是她的顶头上官,她也不过就是他的亲兵罢了,他和她之间根本连一毛私情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娶不娶嫁不嫁的,他是要当清清白白的纯情男,还是要当狂蜂浪蝶的千人斩,又同她有什么狗屁干系啊? ——苏小刀,你是怎么了? 「苏苏?小刀?」他喉头发乾,直觉不妙。 「大将军。」她忽然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你说你说……」他这辈子还没这么低声下气过。 「我要请假。」 「什么?」他一愣。 「有一件事很重要,属下一定要厘清楚了才能安心再来当差,请大将军允假。」她一脸认真地道。 阮清风只觉心口直冒凉气,恍惚间就像有什么极重要极重要的东西就要自手心里溜走,就此咫尺天涯再不复见了…… 他倏地攫住她的手腕,眸光焦灼复杂地直直盯着她,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脆弱惶惑。 苏小刀心一疼,却是习惯性地忽略,满心满脑纠结的都是「完了完了最近脑子错乱全身不对劲可见是吃错什么东西得治才行」的念头,小手自他掌心里抽离开来,然后左手握拳抵在右胸,对着他行了个军礼。 「请大将军这两天好生照料自己,就有劳那两位大嫂子了,属下先行告假走先一步!」她行完礼不由分说转身就跑了。 「小刀!」阮清风苦涩难抑地低唤了一声,刹那间只觉呼息一窒,胸口大痛。 姚黄、魏紫两名侍妾怯怜怜地在门口探头探脑,如花似玉的脸蛋上尽是惊骇和惶惶不安之色。 这几天她们都被拘在自己的院落里不得出门,今儿还是被胡管家告知可到「随心园」探视世子爷了,她们才联块而来,谁知道才嬉甜甜地唤了一声,连房门还没进,就被轰了出来。 「胡叔!」一瞥见那两个花容失色的「侍妾」,阮清风阵光森冷,俊脸一沉,恨恨咬牙道:「是谁允她们两个出来的?」 胡管家倏然闪现房门前,饶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老脸也不禁掠过一丝无措,「呃,回、回大少爷的话,是您早上亲口说,让姚姨娘和魏姨娘申时到『随心园』来……」 阮清风瞬间僵住,俊美脸庞霎时全黑了……天杀的要命了! 第十五章 他这才记起自己早上确实趁小刀还未来之前,神神鬼鬼地叮咛胡叔申时放那两个侍妾过来「刺激」一下情思迟钝未开的小刀,看能不能因为她们俩的出现,惹得小刀醋意大生,早点儿知晓自己的心意。 结果……谁知……弄巧成拙…… 「完了!」他抬手捂住脸庞,懊恼万分。 阮清风,亏你自诩周郎再世、诸葛复生,有这样搬大石头砸自己脚的吗? 苏小刀告假数天,紧闭门户,暂时封刀,修身养性,就只差没焚香斋戒,沐浴更衣,佛前长祷了。 大将军府也派人一连来了三天,都是好声好气地问着「苏将官」何时返回工作岗位,大将军离不得这贴身亲兵呢! 阿花婶惊得张口结舌,忙跑去敲小姐的房门,却只得来一句「告假中!没空」的回答。 「这、这……」阿花婶搓着手,尴尬地对胡管家陪笑道:「是不是劳您跟大将军禀一声,我们家小姐许是身子不适,等过两天好了再回去当差如何?」 胡管家比阿花婶还要悲摧苦憋,讪讪道:「是不是劳驾你再去同苏将官说一声,若是身子有什么不适,大将军府中有神医可帮忙调理,请苏将官还是回府去吧?」 阿花婶实在很难推拒,可想到自家小姐语气里的坚持,她又怎好违逆小姐的意思? 「胡管家,你还是先回去,若有机会,我会再劝劝我家小姐的。」不过小姐听不听就不是她一个奶娘能管得了。 胡管家一想到自家世子爷已经阴沉铁青了三天的脸,不禁打了个寒颤,可是人家小姑娘就是不愿「到府服务」,他还能生生把人劫回去不成? 阿花婶看着大将军府的大管家唉声叹气的走了,心下也不禁有些忐忑难安。 这都是怎么了?小姐不会有事吧?唔,这好像还是小姐自学会走路以来,第一次好几天连房门都没踏出去过呀? 看来事情大条了! 「哎,老爷说去出公差,怎么好几日了都还不回来呀?」 阿花婶话声甫落,就见苏铁头兴冲冲地大步而来,手里还拎了一串油炸棵子,大嗓门地嚷嚷。 「阿花阿花,等会儿快买些黄豆来磨豆浆,俺闺女儿最喜欢吃吴城的油炸稞子配热呼呼的豆浆了,赶紧多弄些,她下差回来见了肯定高兴!」 「噗嘶噗嘶!」阿花婶急忙对他招手,紧张兮兮地压低声音道:「老爷老爷,出大事啦……」 「欸?」 苏铁头强忍着惊疑不定听完,登时炸毛了,随手把油条稞子一扔,急吼吼地跑到女儿房门前,把门擂得砰砰作响。 「闺女儿,你有话好说,可千万别想不开,万事都有阿爸在,阿爸给你靠啊!」门内无声。 「闺女儿,你怎么了?有什么委屈同阿爸说呀,是不是大将军他对你始乱那个终弃?俺去帮你阉了他!」苏铁头带哭音的嗓门满是悲愤。 门终于开了,苏小刀一脸严肃眉头微蹙地走了出来。 「阿爸,阉个鬼啊?人家大将军是上官,我不过是下属,始都没乱,终弃个屁?」 见宝贝闺女儿并无他和阿花婶想像中的为情消瘦为爱憔悴,苏铁头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呃,等等,不对呀,可你之前不是同大将军要好——」 「大家都误会了。」她沉思三天,可算想明白了,小脸于是乎露出了一副超脱俗念六根清净的得道高僧神情,只差没对自家阿爸打了个佛喏了。「正所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假是真来真亦假,看起来最有可能的偏偏是不可能的……所以大将军绝对不是我的菜!」 前面几句绕得苏铁头一阵头昏昏,可最后一句他倒是听懂了,不由精神一振。 「那是那是,大将军这道菜确实硌牙,咱不吃也好,往后阿爸一定给你找个你爱吃的,到时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阿爸挺你!」 父女两个果然是话最投机,行为最合拍的,一下子就勾肩搭背喜笑颜开,然后老的不生气,小的也不沉思了,亲亲热热地相约着要去城北老张舖子吃驴肉火锅。 独留阿花婶在原地,两眼无神一脸茫然。 这,这就没啦? 早晨,当大将军府门开启刹那,面容俊美气色苍白的阮清风便急匆匆地要出门,却没想到恰恰跟要上门的苏小刀撞了个正着。 「小刀?」他顾不得被撞得生疼的胸间伤口,惊喜万分地扶住了她险些被撞飞的小身子,「你……你来了?不……不生我气了吗?」 「大将军早!」但见苏小刀站稳了身子后,对着他精神抖擞地喊了一声,还不忘再行了个握拳当胸的军礼。 他凤眸眨了眨,心下又是欢喜又是惊疑,喜的是她对自己笑得那般朝气蓬勃,灿烂得好生可爱,惊疑的是她面上再不见三天前的气恼醋意,却反倒像是想开了什么,抑或是把什么都放下了的坦然自在。 他心脏紧紧一抽,脸色微微变了。 「苏苏,我同姚黄魏紫两个什么事都没有,她们是我父侯给的侍妾,但我真的从没碰过她们一根寒毛,我是清白的呀!」阮清风一急,也顾不得光天化日大门口闲人众多,一把就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生怕她又掉头就走。 「好妹妹你信我。」 苏小刀呆了一呆,随即笑了起来,极为同情体谅地连连点头。「我懂我懂,正妻还没娶,妾室不能碰,大将军守身如玉,情操感人,属下佩服佩服。」 他一口气呛住,俊脸又是红又是白。怪了,明明小刀说的就是他想解释的,可为什么自她口里说来,他就觉得很不是味儿呢? 小刀素来鲁直单纯,最是不谙迂回之术,所以说那番话定然不是在讽刺他,可就是这样才令他心头阵阵纠结郁闷生疼。 不捻酸不吃醋也就代表不在意,难道——难道小刀已经不在乎他了吗? 他的身子不由一晃,面色惨然如雪,苦涩难言。 「大将军,你脸色不大好啊,属下扶你回去休息吧。」她被他的脸色惊得心一跳,立刻搀扶住了他的臂肘。 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和紧张,刹那间又燃起了他心中的希望……阮清风暗暗一喜,身子越发软弱无力,脚下也虚浮不稳起来。 「大将军,你干嘛同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伤还没好就不要出来乱跑了,万一要有个什么不好,西境怎么办?阮家军又该怎么办?」她嘴里叨叨不绝,可听在他耳里却是满满欢喜甜蜜。 他面上疲惫虚弱,实则暗地乐不可支,毫无身为大男人和大将军的尊严和自觉,「柔弱无依」地靠在她身上,被她扶了进去。 重新回到床上后,他满眼柔情地看着她替自己拢整被褥的动作,看着她娇小的身子在屋里团团转着,一忽儿张罗湿帕子,一忽儿斟茶水,只觉心都融化成了一汪春水。 他喜孜孜地想着,或许待伤养好之后,就是上门提亲之时? 「两个大嫂子不在吗?」 没料想她无心的一句话,登时又刷黑了他一张俊脸。 「妹妹最爱误会我。」他再也抑不住地卖萌耍傲娇起来,气呼呼道,「明明就说了她们只是我名义上的侍妾,我对她们一点别样的心思也无,纯拿她们当后院里的两个花瓶摆设,怎么苏苏就是听不明白我的心?」 她被他一番话说得鸡皮疙瘩直掉,直有翻白眼的冲动,可不得不说男人长得俊美好看、英气飒爽就是有这个好处,就连无耻的耍娇卖萌时,还是很动人哪。 苏小刀心儿一个酥抖,立马又坚如铁石起来。 哼,老娘闭关三天的沉思可不是白过的,早就瞧清了局势,这大将军就是爱嘴上轻薄,她敢打赌那是军中没旁的女人了,要是有旁的女人,他桃花眼乱飘乱射的对象肯定不只有她。 再说了,他这大将军府里不是还有两个娇滴滴美人儿吗?说是有看没有吃,鬼才信哪! 苏小刀浑然不觉自己越想越是满心酸溜溜的。 没事躺在床上也中镖的阮清风作梦也想不到,他英明神武俊尔不凡的堂堂大将军、世子爷,在某个小人儿的心目中已经被贴上了「京城种马」、「风流大少」的万恶标签。 若是他知晓,恐怕哭也给哭死了。 「小刀,我是认真的。」虽然不知道小人儿心中念想为何,他却紧紧握住她的手,诚挚恳切地望着她。 「若是你不喜欢,我把她们打发了便是,省得你瞧见了心烦,也不会再时时误会我了。」 她眼睛一亮,可还未待心花怒放,随即又回复警戒地看着他,谨慎道:「大将军说这话可就折煞属下了,属下不过是大将军的贴身亲兵,实在不方便也无资格过问大将军后院的事。」 「小刀……」他心头一阵挫败。 就在此时,胡管家小心翼翼地来到门边,提起了好大的勇气才敢打扰两人。 「咳,京城圣旨到!」 圣旨? 苏小刀大惊,急急抽回手,一脸紧张万分。 阮清风却只是微蹙起眉,淡淡地道:「知道了,备香案。」 「是。」胡管家恭敬退下。 苏小刀又是惊奇又是忐忑又是慌乱,可回头一瞥,却见他慢条斯理地起身穿袍子,系腰带,姿态从容优闲,仿佛等会儿要去接的不是圣旨,而是随随便便的一份京城邸报。 这就叫世家豪门的气度气派吗? 她一时有些看呆了。 「发什么愣呢?」阮清风穿戴好之后,笑着轻点了下她的俏鼻头,随即温柔地牵起她的手。 「走吧,陪我去接圣旨。」 「我?我不行,我只不过是大将军的贴身……」她紧张得结巴起来。 「我说你行就行。」他阵底盛满柔软的笑意。 她心一跳,心口莫名地热了起来,不禁暗骂自己的不争气不镇定,只得硬着头皮装作冷静地点点头。 「属下随同大将军去便是了,但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吧?」 「不。」他嘴角笑意更深了,慢腾腾地道:「我觉得这样握着挺好。」 好什么好?这样十指紧扣的暧昧举动,岂不是活生生把她架在火上烤吗?要是给他那两个侍妾看到了——哼,她岂不是白白套上了个抢人相公的歹名声了吗? 「禀大将军,」她正色开口,小脸严肃到不行。「属下可是有思想有抱负的好兵,才不要被人误会是狐狸精。」 「狐狸精……」他一时忍俊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好苏苏,你怎么会这样想呢?那被唤作狐狸精的可都是千娇百媚身段丰美举止娉婷意态风流……」 阮清风掌心蓦然一空,凤眸愕然抬起,却见苏小刀已经怒气冲冲地走了。 「叫你嘴贱!我叫你嘴贱!」 刹那间他真有想把自己掐死的冲动,几想泪流满面。 「小人儿好不容易才稍稍待我亲近一咪咪——啊啊啊……」 自那日圣旨亲临,特召定西大将军回京述职并入宫参会春岁皇宴后,西境阮家军大营就起了一阵骚动。 第十六章 这骚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简而言之就是大将军会点哪支人马随同他回京。京城繁华锦绣之地,有一辈子从未离过西境的,自然是想要亲眼去瞧上一瞧,感受一下个中的富贵热闹,还有原就是京城人氏——例如左先锋戴誉——也想趁此机会回京和家人过年团聚,所以一时间老副帅和军师长孙先生的帐营里挤满了前去说情讨好卖乖的人,就是希望他们两位在大将军面前最得用最器重的,能够稍微替自己打声招呼说个情。 而身为大将军最为「看重」的贴身亲兵苏小刀,自然也是大家锁定的重点对象。 苏小刀一大早才踏入大营就被「截胡」了,几个叔叔伯伯大哥亲亲热热殷殷勤勤地把她拉到大树下,有送暗器有送家传匕首有送银蜻甲,还有送鲨皮刀鞘的——人人都知苏小刀的喜好——就是希望她能在大将军面前说说好话。 「刘副将大叔,屠副将伯伯,李副将大哥,小刀不过是大将军的贴身亲兵,哪里能左右大将军要带谁回京的决定呢?」她受宠若惊之余,不免也深感无奈。 哎,她自己这几天都恨不能告病躲他躲远一点了,哪还敢凑近他面前跟他卖什么好讨什么情? 说也奇怪,她那日态度都表现得那般清楚了,为什么大将军这几天每每见着了她,就是拿一张俊美却幽怨的脸瞅着她,好似她是什么吃乾抹净就拍拍屁股走人的薄幸女? 想到这儿,她就觉得满肚子不是滋味…… 「小刀,叔叔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就帮叔叔这一回,等去了京城我一定帮你买最好吃好玩的回来啊!」刘副将向来铁血霸气,可这回为了替心爱媳妇儿买京城最时兴的锦缎和头面,也只得对着小侄女儿低声下气求道。 「小刘,你这话就错了,大将军要回京,小刀定是跟着随行的,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还用得着你买回来吗?」屠副将不愧是老资格老大哥,一下子便把刘副将给挤开了,眉开眼笑地对着苏小刀道:「好侄女儿,你也知道你武子哥也十九了,该订亲了,这西境城偏偏没他看对眼的姑娘,伯伯就想着还是到京城去替他相看一户好亲事妥当些,所以,嘿嘿,这次真要麻烦侄女儿说说情了。」 她脸上浮起一抹为难,却也忍不住有些心软意动。「武子哥的终身大事我也是很……」 「嗯咳!」一个低沉悦耳的咳声响起,可听在几名剽悍大将耳里却是机伶伶一颤,登时人人立正站好,个个噤若寒蝉。 阮清风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们几个,笑道:「几位副将好大的兴致,在这儿聊天呀?」 「回大将军,不、不是聊天……」几名副将一抖,冷汗都飙出来了,急忙表忠心。 「属下等人是向苏将官讨教军国大事来着,哈,哈。」 「讨教完了吗?」他凤眸轻飘飘一扫,却是看得几名大将脚都快软了。 「是是是。」 「那我的贴身亲兵可以还我了吗?」 「……」 「那本将军便不客气了。」他笑得好生欢然,大手再自然不过地牵起苏小刀的手,丝毫不理会她别扭的挣扎。 「小刀,走,换咱们回帐商量『军国大事』。」 一群老兵胚、油条子,居然把脑筋动到他家小人儿头上来,显然是精力过剩,唔,不如晌午再举行个十八军大乱斗之类的体能操演好了。 「阮七,」他嘴角微勾,懒洋洋地唤道:「传令下去,正午十八军全员参加甲字操演,为期两个半时辰。」 看似尔雅实则凶残的阮大儒将清风世子爷,转念间便立时「坑杀大军无数」。 「是!」阮七领命,为此深深对十八军报以无限的同情。 咱家爷对小刀姑娘的独占慾已是强大到令人发指,不要命的才敢同爷的心头好攀谈交陪咧! 「大将军,我也要参加那个甲字操演。」偏偏有个傻大妞浑然不知,还兴致勃勃两眼放光地热切望向他。 「苏苏乖,那个甲字操演一点都不好玩,下次我再带你去玩更好玩的。」阮清风温柔笑语地哄劝道。 「才不要。」饶是苏小刀心志鲁钝,还是被眼前这美妖孽给惹得小脸通红,随即回过神来才旺道:「大将军每次都骗人,上次他们山林对战你也没允我去,还把我逮去打猎,害我连一点当兵的感觉都没有。」 「乖啦乖啦,可上回不是就让你打老虎了吗?」他好声好气地陪笑道。 「大将军,你这又是在哄小孩了?」她满眼怀疑地打量着他。 他闻言一怔,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天老爷,他阮清风是造了什么孽,怎就偏偏喜欢上了这样一枚蒸不烂煮不熟槌不扁炒不爆又点不明的小铜豆儿? 哎,尽管己方大军热情澎湃实力坚强,却也受不住敌方脑门钝厚心志如钢啊! 「小刀……」他一咬牙,忽然生起「豁出去了,死就死吧」的念头,大声地宣布:「我觉得我真的爱上……」 就在此时,苏小刀肚子咕噜噜响亮地叫了起来,好死不死地打断了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告白勇气。 苏小刀一脸尴尬,阮清风俊脸一僵,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静默呆滞大半晌。 「哎。」最终是他满心不舍,软化了下来,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头,柔声道:「今早吃馒头配东坡肉、小米粥,还有你喜欢的豆浆,肚子可饿极了吧?走,咱们回帐去吃早饭。」 「谢谢大将军。」 她心儿悸动,小脸不自禁发烫了起来,难掩几分无措,只得假作摸摸小肚子,稍稍转移没来由又慌了臊了的心情。 「咳,属下确实是饿了,等等要多吃几颗馒头,多喝几大碗豆浆才好。」 他柔情满溢地凝视着她,又是欢喜又是心疼,真真恨不得将她紧紧揽入怀里、揉进骨里才好。 若是两人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那么他就不必一颗心忐忐忑忑,时时唯恐她退缩逃离自己身边了。 「果然真个有情皆孽,无人不冤啊……」阮大将军仰天长叹。 苏小刀一头雾水地望着身畔又不知为何发神经抽风的大将军。 又来了又来了,上次才对着她念了一堆什么「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以及后面一大篇拉拉杂杂她听也听不懂的顼碎句儿,害她脑门子晕了好半天才恢复过来,结果今天他又犯病了。 她心底很是矛盾复杂地瞅着他,其实撇开油嘴滑舌花心风流……阮清风表示清白受损很冤枉——的毛病不谈,大将军真的是个很出色很迷人的男人,她又不是死人,多多少少也感觉得出那么一丁半点儿的评然心动。 可是旁的不提,光是他府中那两名侍妾,还有他那篇十分理所当然「正妻怎样怎样,妾室怎样怎样,嫡子庶子怎样怎样」的惊人言论,就让她很有狠狠炸毛抓狂的杀人冲动。 哈,所以结论是:他这个京城大将军和她这名西境贴身亲兵,注定就只能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他吃他的精脍,她嚼她的粗食——各不相干啦! 「所以苏小刀,你可千万千万得管好你自己那颗肉做的心,别再被人一撩拨就卜通卜通跳得欢啦,知道不?」她严正警告自己。 「给老娘捏紧卵蛋!硬气点!」若是阿花婶人在现场听见了,肯定又要泪流满面了。 老爷,您乱七八糟教的小姐这些都是什么呀? 最后阮清风还是点了「飒踏」军、「流星」军和「千里」军一同返京。 因大将军私人不能明言的原因,苏铁头被留在了大营里,帮忙老副帅主持军中诸多事宜,然后大将军继续公私两便地拐了人家的女儿就走……咳咳,是让他的「贴身亲兵」一路随行。 苏小刀虽然老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好像在打什么坏主意似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大将军贴身亲兵」的职务,她就觉得侍从大将军回京好像也是应该的。 在返京的路途上,苏小刀被安排坐他专属的大马车,不管她抗议几次、偷溜几次想到外头骑马看风景,都被他给打了回票。 最后见她有翻脸的迹象,阮清风只得拿掷骰子下暗棋……谁让苏小刀围棋教不懂,象棋学不会——等等玩意儿哄她,并且还大将军亲陪坐马车,这才算了事。 这年头,追妻不易啊…… 他轻叹了一声,却是藏不住的笑如春风满面生欢,足证已是沉沦日深、甘之如饴啊。 苏小刀则是被他热烈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一颗心胡乱地鼓噪了起来,只得拚命暗捏自己的大腿……冷静!冷静! 于是乎,这辆氛围温馨中带着肃杀、甜蜜中隐含诡谲的马车,就这样一路向京城方向而去。 大军浩浩荡荡地走了两个月,终于在京城落第一场冬雪时分返抵京城,大军暂且进驻了西山大营。 这天,阮清风进皇宫去了,向来鲁直好相处的苏小刀则是在西山大营和军眷村混得如鱼得水,不亦快哉,还听了不少热腾腾的京城闲话家长里短。 近日京城最大最火红的八卦就是……萧国公府平北大将军宠妾灭妻,狠逼贤妻傅良辰下堂自休求去! 「娘的!这种负心汉良心都给狗嚼了不成?」听得苏小刀热血沸腾,气愤填膺。 「这年头是怎么啦?官越大越不是人,一个两个听见小妾两字骨头都轻了,还有没有天良了?」 「咳,小刀妹子,你、你快别气恼了,那是旁人,咱大将军便不是那样的人。」猛九因奉大将军密令,留在西山大营盯着苏小刀,顺道找机会替爷歌功颂德,一听见这话自然是急忙解释。 「好歹平北大将军是宠一个妾,咱大将军还有『两个』呢!」苏小刀不是滋味地酸溜溜道。 「咳咳咳!」猛九一口气呛进气管里,霎时也蔫了。 哎,爷,您这交的都是什么苦差事?属下可成了里外不是人的猪八戒了。 「行了行了,反正那是上官们的事,同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咱们在这儿费什么心呢?」若是她语气不那么咬牙切齿,可能说服力会再更大一些。 「九子哥,你自便,我去河边走走,顺道看看能不能叉两条鱼回来打打牙祭,你就别跟来了。」 猛九尴尬地抓了抓头,只得乖乖闭上嘴巴一旁晾着去。 苏小刀嘴上说得潇洒爽快,可心下还是不免有些嘟嘟囔囔的不甚痛快。 西山大营三里外的大河奔腾,又因隆冬,河上头凝结着的碎冰挤得卡卡作响,她正犹豫着这时候鱼儿该不会都躲寒去了,眼角余光瞥见河面上一个浮浮沉沉的身影,登时大惊! 苏小刀想也不想地踢掉鞋子跳下去救人,冰冷的河水一触肌肤,冻得她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可一想到救人,又是勇气蛮力倍增,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袖就往岸上拖。 原来是个中箭昏迷的姑娘,小脸惨然青白,气息微弱…… 她心一紧,二话不说扛了那瘦弱单薄得像是风吹就刮跑了的姑娘,拔腿就往军眷村方向跑。 西山大营军令严明,寻常女子是严禁入内的,但军眷村可以,而且大将军特意帮她在军眷村留了个乾净的小屋子,现下安置这受伤甚重的姑娘正好。 第十七章 拔箭、撒药、止血、治伤、包紮,换上温暖的乾衣裳,在好一通折腾后,总算稍稍妥当了些,苏小刀还没能露出放松的笑,却见那姑娘颤抖了起来,小脸烧得通红。 糟了! 她赶紧又是煮姜汤又是找大夫熬汤药的,整整忙和了三天,总算那姑娘的烧退了下去。 这天早晨,苏小刀倚着床边打瞌睡,忽然听见床上隐约传来轻微的呻吟声,没过多久,那苍白樵悴的姑娘缓缓地睁开了眼。 「醒啦?」她松了一口气,咧嘴笑道:「哎哟,大妹子,你可险险吓死我啦,你整整烧了三日,又昏迷了好几天,我还以为你必死无疑,都差点要去帮你挖坑了……还好,幸好你终于活过来了。」 「姑娘,是你……救了我?」她喉头乾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对了对了,你一定很渴了吧?来,先喝口水再说。」苏小刀又风风火火地跑去倒了一大碗的水,跑回她床边单手扶起了她。「来,喝。」 「……谢谢姑娘。」那清瘦的姑娘看得有些怔忡,不过确实也渴了,低头慢慢喝完了那碗清凉甘甜的水。 「大妹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又是中箭又是受伤又是落水的?被仇家追杀呀?」她兴致勃勃地问。 但见那清瘦的姑娘沉默了半晌,眸底隐带黯然痛楚之色,苏小刀不禁有些内疚了起来。 「呃,我就是问问,如果不方便……」 「我……」清瘦姑娘深吸一口气,努力对她挤出了一抹感激的微笑。「我叫苏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瑟。」 「原来你也姓苏?真巧,我也姓苏,我叫苏小刀,是我……」她看了看这位娟秀纤弱的苏大妹子,不禁放柔了声音,学着京城人的说法改口道:「我爹给起的,很豪快吧?」 「小刀姑娘的名字起得真好,」苏锦瑟的神情有说不出的温婉,目光柔和,轻声道:「简单俐落,笔画又好写,令尊一定很疼你。」 苏小刀虽是个五大三粗的性子,但不知怎的,对眼前这温婉和气的姑娘一见就喜欢,语气间也不由增添了七分的亲昵热烈。 「我爹没念过几个大字,没把我起成什么铜鎚、铁枪的,我已经很感谢他了。不过大妹子你这名儿真美呀,锦瑟……嗳,我听过,呃……一个人念过的,什么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接下来是什么来着?」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亿,只是当时已惘然……」苏锦瑟神情凄婉,低低念道。 「对对对,好像是这样说的。」苏小刀再是粗枝大叶,也察觉到好像有些异样,不禁迟疑地问:「大妹子,你还好吗?」 「我没事。」苏锦瑟抬眼强自微笑。「小刀姑娘,谢谢你救了我,救命之恩,锦瑟铭感五内,日后有机会定当报答。」 「说什么傻话,那是咱们有缘,才教我救了你的。」苏小刀哈哈大笑,差点忍不住要用力拍她的肩,后来一看她瘦骨伶丁的小身板,连忙忍住了。 「看你好像比我大些,那以后我便叫你锦瑟姐,你叫我小刀吧!」 「好。」苏锦瑟心一热,感动地低唤:「好妹妹,谢谢你。」 「姐姐,你还没有同我说,你是怎么被仇人追杀的?你的仇人是谁?要不要我帮你报仇?」苏小刀兴冲冲地挽起袖子,一脸兴奋地道:「我功夫还不赖哟!」 「我……」 「你千万别同我客气,我爹是定西大将军阮清风麾下的第一猛将苏铁头,一杆丈八蛇矛横扫千军,可厉害了。」苏小刀说起打架便是两眼放光。 「就算我爹不行,还有阮清风那个讨厌鬼……呃,他性子虽然很讨厌,但还算是嫉恶如仇的一条好汉子,尤其上次赌骰子的时候输我一把,欠了我一次,咱们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讨回来嘿!」 「你……你是定西大将军的人?」苏锦瑟有些惊讶。 「什么……什么啦,我才不是他的人!」苏小刀没来由双颊一红,尴尬地挥了挥手。 「谁要当那讨厌鬼的人了,成天哼哼唧唧的,还说是什么文武双全的儒将,都念一堆我听不懂的东西,咳,我爹是他的人,我才不是。」 她只是他的「贴身亲兵」而已,旁的什么都还不是。 思及此,苏小刀忽然有些沮丧了起来。 苏锦瑟在军眷村养伤养了好些日子,苏小刀以前从未遇过像她这么温柔善良的姐姐,自然是分外依赖,连西山大营都顾不得去了。 反正大将军好像也是一进京就乐不思蜀,一连十多天都不回来。 「还有什么呢?」她心底有说不出的闷,每每想起就磨牙。「想必又去找他京城的妾室卿卿我我联络感情去了吧。」 幸亏她还有苏姐姐同她作伴,不然傻乎乎地跟着他上京,结果被他撂在一旁自挂东南枝…… 她越想就越觉得脑发胀,眼发黑,胸发闷,反正全身都不对劲了。 可后来,就连苏锦瑟也走了,害她整整好几日愀然不乐,躲在小屋里对着星星月亮发大呆,做了一回她平生最厌恶的伤春悲秋、哼哼唧唧半死不活之举。 苏小刀最后还是打点起精神,去河里狠狠地打了好几十条鱼,还到林子里赤手空拳抓了好几只獐子,方觉胸口那口恶气出了大半,这才哼着山歌扛起猎物拎着两串鱼儿晃回了西山大营。 「苏苏,你到哪儿去了?」才刚踏进大营门口,就见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面带春色地对着她扑了过来,一把紧紧抱住了她。「你知这些天我可想煞你了?」 刹那间,她落入了那个宽厚温暖的臂弯里,止不住的幸福甜蜜欢喜,一瞬间在她心头漫溢了开来,十多日来的骚动,忐忑,烦躁,不安,登时化为了深深的安心感。 仿佛,他这就是一切的答案,满足和——归宿。 苏小刀霎时恍然大悟,真真正正明白了自己的心。 原来,她早就动心了,早就……挣不开拔不离抛不掉舍不下他了…… 可是——可是——这怎么能行呢? 他堂堂大将军,拽到不行的侯府世子,身边还有两个侍妾,以及满脑子妻妾和乐的肮脏心思…… 苏小刀一时间脸蛋又红又白又青,忽悲忽喜忽恼忽怨,好半晌僵在他怀里无法动弹,不能出声。 「苏苏?小刀?好妹妹,你、你怎么了?」阮清风忽觉不对,紧张地低头检视起她的神情,忐忑不安地问:「可是生我气了?对不住对不住,那日进宫参加完皇宴后,连着几日大朝,我都被缠住了,好不容易今儿才甩开了那些黏人的家伙,立马就火速赶回了西山大营……」 「大将军,你以前说的那些话,是说来笑笑还是同我认真的?」她仰起头,纯净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语气罕见地严肃。 苍天啊,难、难道她、她终于开窍了? 阮清风心一震,似有所觉若有所感,凤阵瞬间明亮了起来,谨慎万分地一字一句道:「清风锺情予汝,字字真心,天地可监。」 「咳。」她脸色有点红了,可仍是讨厌那种酸文入耳、有听不太懂的感觉哪。 「麻烦可以说直白一点吗?」 「是是。」他俊美脸庞也有三分赧然,忙清清喉咙道:「我的意思是,我真的很喜欢小刀,喜欢到一定要把小刀娶回家当亲亲娘子,一生疼一世宠,这样够直白了吗?」 够够够,可——可甜死人了! 她这下子脸可算是红成了熟透苹果了,破天荒羞人答答了起来。 「什、什么呀,都还没有求亲,谁、谁要嫁给你呀?」她忽想起一事,又转喜为嗔,瞪大了眼睛道:「而且还有你那两个妾侍呢?你预备怎么办?」 「既是你不喜欢姚黄魏紫,那我备下两份嫁妆,把她们嫁出去了便是。」他俊脸喜色盈盈,凤眸熠熠生光,漾动的尽是满满的欢喜。 「往后咱们成亲,一辈子甜甜蜜蜜的,通房侍妾什么的人选也都由你来决定,为夫半点不插手,好不?」 苏小刀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重重沉入了谷底。 「什么通房?什么侍妾?」 阮清风未曾察觉到她面色的异状,兀自沉浸在平生所愿终于一朝成真的巨大狂喜中,眉眼笑吟吟地道:「世族大家后院除却妻室,都会安置妾侍通房,若是你不喜妾侍,觉得看了心烦的话,那么便置下两名通房也就足够了。说到底,侯府闺内之事,只要面情上不错了大规矩也就成了,谁都不能挑你的错,我也会护着你的。」 怎么……他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笑容满面地要她「亲自」替他安排同他行房滚床的女人?还口口声声说是尊重她,任由她决定人选……还说这是在护着她? 苏小刀好不容易捂热了的心瞬间又一点一点地凉透了,羞涩欢喜的目光恢复冰冷清明,牢牢地注视着他。 阮清风心一震,这才感觉到不对劲。 「小刀,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他心口一窒,呼吸有些莫名困难,隐隐的恐惧自胃底升起。 可他真不明白,刚刚明明都说得好好儿的,她到底是怎么生气了呢? 「我阿爸这一生只娶了我阿娘一个,没有通房没有妾侍。」她胸口阵阵刀割般的疼,可仍是努力维持镇定,认认真真地望着他,「大将军,我发觉我喜欢你,而你也喜欢我,那你能不能像我阿爸那样,一辈子只要一个女人?只有我,没有通房,没有妾侍,没有别的什么人。」 阮清风愕然地望着她,眸底满是疑惑茫然。 「可是,寻常男子皆有三妻四妾,我不是好色之人,心底也唯有你一人而已,但世情如此,尤其是京城名门望族子弟,谁没有两个妾侍或通房丫头?那也不过只是小猫小狗似的玩意儿,小刀根本不必将她们放在心上的。」 他回过神来,好声好气地道,抬起手要替她揉去眉心的蹙纹,却被她一掌挥开,霎时心神大惊。 「苏苏?」 「不过是小猫小狗似的玩意儿?那如果是我呢?」她满眼俱是对他的深深失望,嘴唇颤抖,声音却冷硬了起来。 「如果是我也给自己选两个面首小倌,但是我心中只有你一人,不过就是闲来无事同他们行行房滚滚床,那你也不介意吧?」 「你说什么混话?」他俊脸瞬间黑透了,勃然大怒道:「那怎么能行?不管是谁想碰你一根寒毛,都得先踩过我阮清风的屍首过去——不,是谁碰谁死,天王老子都别想!」 「那为什么你就行?」她也火大了,眼眶泛红,怒气滔天。 「我是男子,自古男儿为尊,妻子就得听丈夫的!你怎么能同我比?」他只要一想到他心心念念恨不得装在袖里时时刻刻不分开的小人儿,居然有旁的男人垂涎觊觎,甚至是轻薄了去,他就理智尽失,再顾不得什么狗屁风度气质风范,吼了起来。 苏小刀冷笑。「哈,属下当然不敢同大将军比,不过属下的终身大事,自己还是能作主的,只要我不嫁你,你爱几个通房就几个通房,要多少侍妾就多少侍妾,反正大将军府够大,不够装还有阮侯府呢!」 第十八章 「你——你——」他都快被她搅得气怔头晕了,极力抑下暴躁的怒气,努力放柔了声音,低声下气道:「好苏苏别闹了,我阮清风这一生从未喜欢过旁的女子,这颗心已是快被你给操揉碎了,哪还能分一星半点给他人呢?通房丫头之流不过是后院摆设,我答应你,若是你不许,我决计不去她们房里,我说到做到——」 「很是不必!」她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都快被气死了,更是觉得他娘的想哭。 不是自己心甘情愿不要的,算个狗屁啊?说是纳在后院当摆设,摆设还能同他滚大床,赤体交叠,然后他再带着同人家肌肤相亲过的身子回来抱她,光想就令人作呕! 「小刀!」他越发急了,怎么也弄不明白她怎么就这么纠结通房丫头一事呢? 那些真真不过是在她身子不便的时候,他偶尔憋不住的时候拿来泄一泄火,全天下的男人皆是如此行事,怎么到她这儿就成了滔天死罪? 「不用再说了。」她看着他眸底的迷茫不解和忍耐之色,已是心凉如灰,想起这些时日来自己的抗拒、自省、苦苦挣扎,再到刚刚傻不可言的告白和狂喜接纳……她只觉自己根本是个天大的笑话。 「小刀,你——想做什么?」他脸色变了,几是颤抖地低问,「我不准你后悔!你刚刚已经答允喜欢我了,你不能反悔——小刀,求……求你,别反悔好吗?」 她的眼眶灼热刺痛难当,泪珠隐隐滚动,却仍是硬气地眨去了。 「大将军,我要回西境。」 「不准!」他心一痛,想也不想大吼道。 「你可以以违抗军令私逃回西境的罪名砍我的头,但我还是要回家!」她夷然不惧地直视着他,眸色痛楚而坚决。 「小刀……别这么对我,我们有话好好商量,若你实是不喜的话,那我不要通房也不要侍妾了,只要你留下来,只要不离开我,我什么都答允你。」终究是他不争气地软化了下来,俊美苍白的脸上满是恳求。 她也不自禁地哭了,却是紧咬下唇一边哭一边摇头。「我不要你是被迫的,你若不是真心,日后便会怨我怪我。我只是直性子,不是大傻瓜,若是你终有一天真的因为这样而怨怪我不贤,怪我善妒,我还有活路走吗?」 「不,不是这样的——」见她落泪,阮清风心疼欲死,可她的话字字砸在他的心上,却也令他神思微微恍惚了。 真的不会吗?日后他真的不会怨怪她的专制独占,致使他连个小小红袖添香的乐趣都无,若是京城同为名门世子好友戏谵他府中有河东狮,说他畏妻如命,他也不会生起一丝丝怨她、恼她之情吗? 见他怔忡迷惘,苏小刀心口好痛好痛。 可,她却不能怨他,也恨不起他。 她早该知道京城名门世家毕竟不是他们西境偏城小门小户那样,娶妻的多,纳妾的少,他的身分尊严和背景,拥有的就是一大套又一大套的东西,包括功名勋爵、娇妻美妾。 他,本就不该是她的菜,她的人啊! 苏小刀黯然地默默转身往军眷村方向走。 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一回军眷村打点好包袱,苏小刀立刻独自快马加鞭地赶回西境。 去时慢慢悠悠两个月,回程她披星戴月餐风宿露,只花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回到家门。 看着熟悉的苏家大院,熟悉的木门,还有父亲那张惊喜又愕然的老脸,她憋了一整路的心痛酸涩苦楚,刹那间全爆发了…… 「阿爸……」她飞扑进父亲宽大的怀抱里,嚎啕大哭了起来。「我要嫁人……我、我要比武招亲……我要找一个最像阿爸最敦厚最老实的男人嫁了!」 就让他,让她自己,都断了念想…… 这样就谁都不用委屈,不用妥协也不必犠牲…… 让他永远是大将军,她永远是他的属下,让他们一起并肩作战,一生一世都不必为对方心痛,只有忠心,只有祝福…… 苏小刀知道自己脑子不灵光,不聪明也不敏捷,可这已是她所能想得到的,最好的法子。 是不是,就能像苏姐姐说的那样,相濡以沫,不如两忘于江湖? 三天后,西境山神庙大广场,老苏家闺女儿要比武招亲啦! 这消息一出,真是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整座阮家大营和西境城全都炸了锅了。 老副帅和长孙先生惊疑不定,立刻就召苏铁头回营「共商大事」,可是旁敲侧击了大半天,又是好言相劝又是恫吓说尽,却只换来苏铁头越来越阴沉暴走的表情。 「俺家的闺女儿终身大事不劳两位大人操心,俺自有主张。」苏铁头只要一想到女儿那日回来,满脸憔悴哀哀痛哭的模样,心都快碎了,对于某个阮姓混蛋早已是恨得牙痒痒,又岂能对亲阮派的老副将和长孙先生有好脸色? 「可是侄女儿和大将军——」老副帅一阵尴尬,可想到主子爷平常的心思,只得硬着头皮劝道:「咳,总之这事儿得从长计议,是不是等大将军回来之后再商量?」 「俺老苏家嫁闺女儿可不是军国大事,同大、将、军有何相干?」苏铁头哼哼。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闺女儿要招亲,除俺和俺闺女儿以外,谁管得着?」 老副帅和长孙先生努力无果,只得趁苏铁头气呼呼告退之后,火速各自写了一封告急密信,绑在雪隼和海东青上头——两者是暗卫精心训练,比信鸽飞得快——各自放飞了出去。 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是亡羊补牢了,等雪隼和海东青两天后神速飞抵京城,待大将军收到信后,自京城到西境催命急赶也得二十七八日方能到,只盼苏铁头会照正常婚聘程序走,要是心一横,搞个比武招亲当天直接送入洞房,那可就完了。 老副帅和长孙先生病急乱投医之下,倒是又想出了另一个不甚光明磊落,但应该十分好用的法子,就是立下军令,当日大营全军戒备,不得有任何人告假出营,违者处一百军棍! 可是三天后,在西境山神庙大广场,尽管没有半个大兵子来比武凑热闹,也因苏小刀素来在西境「威名赫赫」,致使西境青年没人敢娶这个母老虎,可是在苏铁头端出了娶闺女送六十六抬丰厚嫁妆的巨大诱因后,依然吸引了无数前来西境走镖经商和观光的镖客及江湖人士。 这天,冬阳明媚,广场热闹。 苏小刀坐在比武擂台对面的小看台上,支着下巴,面色木然地望着远方不知名方向。 苏铁头和阿花婶在一旁见得心酸,面面相觑了一眼。 「咳,老爷,真的要这样吗?」 「俺闺女儿什么性子你也知道的,她说了就是要做,俺也不忍心阻止她呀。」 苏铁头无比心酸,咬牙道:「要是让俺知道那个臭小子对俺女儿做了什么,这才害她突然这般想不开,俺就搞兵变!单枪匹马同他单挑!」 阿花婶被口水呛到,兵变是用在这儿的吗老爷? 眼看时辰已到,苏铁头重重咳了一声,嗓门轰隆隆地道:「比武招亲正式开始!」 苏小刀如大梦初醒,回过神来,拍了拍衣袖大步走上台。 「凡是品行纯良敦厚,发誓一辈子只娶一个老婆,沾染一下旁的女人就卵蛋烂光光,还能打得过俺家闺女儿苏小刀的男人,俺就把这六十六抬嫁妆和俺的宝贝闺女儿嫁给他,山神为证!」苏铁头目光如冷电,恶狠狠地扫视全场。 一个个小兔崽子皮都给俺绷紧一点! 苏铁头的话后半段十分诱人,可前半段却活生生吓坏了不少人,刹那间不少男人打退堂鼓,并纷纷交头接耳连声抱怨起来。 「这也太严苛了!」 「是啊是啊,我们行走江湖总有个不小心逢场作戏的,要是一碰女人就——咳咳,那还得了?」 「这是不是在整人哪?」 「老苏家的闺女儿真想嫁人吗?这条件一开,天下还有哪个男人敢娶呀?」 眼看着底下看热闹的人潮汹涌,上台的却没半个,只有苏小刀消瘦的身影孤伶伶地伫立在上头,令苏铁头和阿花婶瞧得越发鼻酸心痛。 「我来!」 就在此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划破长空,霎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吸引了过去。 苏小刀不敢置信地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自马上踉跄跃下,原本俊美无俦富贵风流的模样已被风尘仆仆的狼狈取代,可一双凤眸却炽热明亮,紧紧地望着她。 大……大将军……他怎么……怎么会…… 「我把军务交给戴誉,随后紧追了你回来,赶路的时候淋了夜雨病了一场,浑浑噩噩了两天,烧未退能下床便继续上了马急驰而归,刚刚入城便听到你要比武招亲。」 他风尘满面,憔悴难当,脚下虚浮却是坚定地一步一步走上台,走向她,瘠哑的声音里盛满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温柔及悔愧。 「小刀,对不起,我回来迟了,我教你伤心了……」 她呆呆地望着他,他俊脸苍白消瘦得不成样,却还是对着她笑得好温暖好宠溺,眼眶蓦然模糊成了一片。 「小刀,你不在,我此生再无味,亦不过是行屍走肉罢了。」 泪水滚滚滑落了下来,她无法言语,不能动弹。 「你已占满我的心,我眼里再无旁人,那侍妾通房,于我也不过是草木石头,别说碰上一碰,就连看上一眼,于你我之情都是一种亵渎。」他终于来到她面前,目光诚挚而祈求,满怀深情地一字一句道:「所以我真真正正想明白了,我阮清风此生只要你一人,也只会爱你一人,心甘情愿,天地为证。小刀,你可信我吗?」 苏小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脑子心底又喜又酸又苦又甜地乱成一团。作梦都没想过,竟会有这一天,他亲口告诉她,他心甘情愿,一生只要她,也会一生只爱她…… 「可是……我很凶,而且我会当真的,要是你以后敢对不起我,我真的真的会把你……」 她哭了,呜咽而凶巴巴地道:「去势!」 阮清风的眼神深情温柔,却仍是不自禁被她逗笑了,宠溺至深地笑叹。「哎,好妹妹,不会有那一天的。我保证,我全身上下都是你的,后半生的幸福和下半身的性福也全都是你的。这样你可以信我了吗?你可愿意嫁我了吗?」 「阿爸,奶娘,还有你你你……你们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吧?你们统统都是我苏小刀的证人。」她喜极而泣,却不忘环顾四周,一一点出来作证。 「要是往后阮清风欺负我,说假话,违了誓言——」 「我们就帮你把大将军去势!」全场轰然大笑应道。 她小脸难得地红透了。 怎么……怎么说得这么直接啊…… 「小刀,大家可都作证了。」没想到被威胁的某人却笑得恁般开心欢快,一把将她紧紧揽入怀中,仿佛一生一世再也不肯稍稍放开手了。 「现在,好妹妹,你能答应嫁给我了吗?」 「……随便啦。」她咕哝,小脸蛋深深埋进他的怀里。 哎哟,羞死人了…… 半个月后,苏铁头在宝贝闺女儿成婚的前一天晚上,神秘兮兮地拿了块四四方方的小东西到女儿房里献宝。 「闺女儿呀,这是你阿娘临终前,说以后要留给你做压箱底嫁妆的,她说是当年你姥姥在逃难时塞给她的传家宝,现在阿爸可交到你手头上啦,得好好收着喔!」 苏小刀满眼惊奇地接过那只温温润润的小东西,翻来覆去看着上头刻的看也看不懂的字体,赞叹连连。 「阿爸,这好像印章啊,可比寻常印章大多了,这玉是好玉吧?」 「俺也不太清楚,这摸起来滑不溜手的,又是金黄金黄的,像玉又像金子,肯定是好货。」苏铁头笑咪咪道:「俺女婿出身富贵名门世家,眼光好,以后你再拿出来给他鉴定鉴定,说不定值上好一大笔银子呢!」 「没错没错,明儿洞房的时候就拿给他看。」苏小刀也乐呵呵地道。 父女二人真是白丁到斗大的字不识几担,浑然不知那印章上头小篆字刻的便是—— 皇、帝、密、寳。 番外篇 【番外篇:西境春夜战鼓鸣】 西境定西大将军府 雕花螺钿拔步大床上,一高大俊美裸男和一娇小雪白身影交缠正紧情正炽。 「大将军……呜,别……我吃不住了……」 阮清风完美矫健如战神的挺拔身躯因慾望而热气腾腾,灼热晶莹的汗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俯身重击滚滚滑落,大手却稳稳地扶住背对着他的小人儿香软玉腰,不住地顶入那浑 - 圆小巧如桃瓣的绝美紧 窒蜜径,只觉平生销魂莫过于此。 「苏苏,唤我清郎……」他嗓音撕哑,却透着无比的深情缱绻,仿佛恨不得把人把心全都化在这怀里的小娇妻身上。 「唔,好紧……苏苏是想夹断了夫君吗?」 「阮、阮清风!你……你还能再猥亵一点吗?!啊……慢、慢点……」 苏小刀酥麻战栗不绝,饶是自幼练功的一身好体力,也被这如狼似虎的男人给折腾得快散架软瘫了,偏偏每每被他做得死去活来,在欲仙的高潮中昏厥而去,又自欲死的欢快中娇吟醒来。 但见俊美大将军凤眸一亮,恋极爱极地俯身吻上她香汗淋漓的雪背,咧嘴一笑。 「能!」 「能什么?」她被他这记更深更重的捣入几乎戳穿了花心,又是痛又是欢地呜咽低泣了起来。 「太、太胀了——快快出去些……」 「夫君恋你如狂,自然是情之所至,倾心忘我,就算再猥亵的话也说得出。」 他的巨物炽铁被她那处箍得又紧又湿暖,层层软肉蜜 - 液宛如最完美的刀套牢牢地圈握住他的,老天,再有自制力的大男人也会生生被逼疯了。 「苏苏想听吗?」 「鬼才想听——啊,你、你在干什么?」 她倒抽一口凉气,发觉自己竟又被他抱起个羞煞人的姿势,半屈着身子跪坐在他灼烫的巨物上,被入得直直吃受不住,浑身急剧战栗抽搐了起来……不,不行了,她又要泄身了……呜! ——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还是第四次了? 阮大将军身下傲人武器就战斗位置,大手紧揽小人儿光裸腰肢,仰天吐出了一声难耐的闷哼低吟,健臀就要狂抽猛捣,将小人儿捣得浑身酥麻蜜 - 液翻飞,没料想隐隐约约西北方战鼓轰轰擂声震天而来。 俊美脸庞一变,他随即懊恼万分地恨恨低咒:「天杀的!哪个不长眼的乌龟王八——哼,好个不知死活的西夷蛮子!」 「清郎快、快些……我要到了……」怀里软玉温香小人儿正是如春泥如水蛇般紧紧攀依着自己的情热时候,娇喘连连,浑若未觉。 「禀爷,西夷大军夜袭!」门外暗卫阮一深感无奈,简直是「冒死」来打扰自家爷和夫人的火热床闱战事。 「知道了!」阮清风一咬牙,只得「忍痛」抽身而出,小心翼翼地扶着不满的爱妻,哄道:「好苏苏,乖啊,夫君先去灭了那群扰人夫妻恩爱的王八蛋,再回来陪你好不?」 「什么?是西夷蛮子打来了?」刚刚还慾火未消的将军夫人瞬间小险亮了起来,兴致勃勃地大叫:「大将军,我也去!」 「不准。」他好看的浓眉打起结来。 「我怎么不能去了?我是大将军贴身亲兵,还是从六品将官,更是将军夫人,你是叫我有敌来犯时,跟个娘们似的在家里当龟孙子了?」苏小刀气呼呼质问。 「……夫人,岳父大人最近又教会了你什么乱七八糟的呀?」他扶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这一老一小啊…… 「大、将、军!」小人儿要炸毛了。 「好好好。」他连忙安抚,随即正色道:「为夫自是希望爱妻随我一齐上阵杀敌,打得西夷蛮子落花流水,可苏苏是大将军夫人,西境城内今夜恐有不良分子会趁机滋事,夫君最信任的唯有苏苏而已,还望你替为夫镇守内城,歼灭乱贼,让为夫无后顾之忧……可好?」 苏小刀被哄得万分激动热血沸腾,重重拍胸点头。 「夫君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我了!城里哪个不长眼敢趁乱闹事,我砍他个十块八块的!」 「就知道有夫人在,为夫自可安心。」他笑得越发春光荡漾眉眼乱飞。 而后,大将军及夫人各自披挂上阵,分头行事。 黑夜沉沉,一身银色战袍俊美如兰陵再临的阮清风手持银枪,驾御着胯下战马神驹,端的是气势昂 扬凌厉无匹。 他英俊的脸庞上,吟吟笑意中带着令人观之寒颤的霸气,却又气定神闲地调兵遣将。 「十步、赵客、吴钩三军听令!马蹄裹棉,人咬横木,无声潜入西夷大军后方营地,烧他粮草断他后路!」 「是!」十步、赵客、吴钩主将摩拳擦掌,兴奋应道。 「速去!」他大手一挥,三支共一万五千人马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飒沓、流星、千里三军听令,攻西夷中腹,一断为一丁。」 「是!」飒沓、流星、千里主将「满脸狞笑」,兴致勃勃领命而去。 「胡缨、拂衣、信陵、霓生驻守大营,防敌偷袭来扰。」 「是!」 「将炙、侯赢、然诺、喧赫四军护守西境城,听夫人号令!」 「是!」 「霜雪、能书、太玄、白首,四军随我正面迎战!」阮清风笑得越发愉快而杀气凛人。 「就怕他不来,来了,便叫他断头断尾,此生踏不回西夷国土!」 「杀——啊啊啊!」众军战志高昂地欢声怒吼。 大军踏着沉沉夜色电驰而去。 此刻西境城内却是一身战衣穿戴的苏小刀,秀气小模样依然杀气腾腾,尚且不费西境城中一兵一卒,光是带领着她自小打出来带出来的那一大群……说好听是游侠,说难听是流氓……小弟,咳,人马,围住了一支人数约有二、三百人的趁乱滋事分子。 他们是混入西境城狼狈为奸的西夷探子和江洋大盗,原是想趁西夷大军举兵时,在城内藉机作乱并趁火打劫,没料想才一露形迹立刻被逮住了。 「哼,也不想想这西境城是归谁管的,老娘打三岁起就是在这儿混大的,七岁便是西境一霸,你们出门只记得带狗胆子不记得带眼珠子,敢踩到我地盘上——」 苏小刀哼哼一笑,小手一挥。「兄弟们,上!打完了本将军夫人请吃狗肉!」 「大姐英明!大姐最棒!」五、六百「小弟」气腾腾如饿狼扑羊地 带着家伙冲上去。 一瞬间斧头与折凳齐飞,打得二三百的西夷探子和江洋大盗鼻青脸肿屁滚尿流。 一夜过去,曙光乍亮。 仅出动十分之一兵力的阮家西境大军,在英明神武的阮大将军带领之下,一次性灭绝了大举来犯的西夷二十万大军。 阮清风率军凯旋而归,再度以仅四、五百人受伤,全军无一人亡的超强领军战力,成为新一波的西境战神传奇。 不过阮大将军心心念念的还是赶紧卸下战袍,速回大将军府抱老婆继续床上大战啊啊啊…… 「好苏苏,夫君回来了!」 嗷鸣……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将军家的贤妻之一《欢迎将军不光临》; 2、将军家的贤妻之二《退货将军看走眼》; 3、将军家的贤妻之三《压倒将军谁挨刀》; 4、将军家的贤妻之四《出卖将军春无垠》。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