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牛马实录》 前叙 :横尸的小娘子 长安城中近来出了件怪事儿。 自打五月初一起,不多不少,每日两个妙龄小娘子失踪。 到今日,长安、万年两县报上来的失踪人口已达12人。 这事儿起初是两县县令带着自家县尉、参事,还有衙门里的不良人走访调查。 毕竟长安城里一共就这么两个县,那必须是竞争关系! 不过就是走失个把小娘子罢了,谁都没将这案子当成一个大案来办。 私下里还有人猜没准是这几家小娘子跟情郎玩的不愿意回家哩! 直到国子监祭酒郑景的女儿郑三娘失踪,足足找了两日都没找到女儿,这才报到了万年县。 郑景可是从三品的官,堂堂国子监祭酒,有他在后头施压,任凭两位县令,每日胡吃海喝,多年累积下来的宽厚的胸口也扛不住。 腿肚子发颤,生怕被这迂腐气盛的老头给告到御前,两个难兄难弟凑到一块儿借酒浇愁,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失踪了这么多小娘子! 五月初的天,两位往日的竞争对手,不约而同的遍体生寒,起了一阵的鸡皮疙瘩最后汗湿了衣衫。 可惜任凭他们将手底下的人日以继夜的派出去找,一连三日,毫无头绪不说,每日两县依旧是各自失踪一个小娘子。 两位县令在家咬碎了黄牙,却依旧庆幸这个恶贼显然是一端水的好手,不偏不倚。 一块儿倒霉总比一个人倒霉强,人性如此。 两位县令只好向上级部门求助,找到了大理寺,也是被逼无奈,再找不着人,郑祭酒只怕都要将衙门拆咯! * 长安冬春门外,上好坊。 (穿越的宝宝请牢记,若是混的不好,临死前可以自己到这里来寻一处风水宝地躺进去静静等死,这里是长安着名养尸地,穷人首选墓地。) 孤月高悬,层云浮空。 繁花似锦的长安,唯有此处,人迹罕至。 ‘嘛啊~”寂静的黑夜中,突然响起怪声。 “什么人!” “小心!” 森寒的银光闪过,身着甲胄的兵士齐刷刷抽出了腰间的长刀,背对着彼此快速围成圈,将一名高大男子围在中间,戒备的看向黑黢黢的草丛。 那里有一株早已死去的老树,枝条扭曲干瘪,如同垂死老人的手臂,上头还立着一只孤寡的寒鸦。 ‘喵~’ 一辆肥硕的黑影从树后蹿出,四肢飞踏落入长到膝盖的草丛,几息便没了踪影。 “呼。” “是猫啊。” “老早听说这地方猫多,果然如此。” “崔少卿,是只黑猫。” 崔辩叙孤身而立,身姿挺拔高大,一双锐利的眸子淡淡看着周围,口中吐出两个字:“继续。” “是!” 众人分散开来,手中提着的昏黄灯笼和这片乱葬岗升起的绿色鬼火相错。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突然直起腰身大喊:“崔少卿!找到了!” “找到了?!” “太好了!” 其余人纷纷松了口气,围上前去。 粗粗看去,这是一个娇俏的小娘子——起码生前是。 五月的长安,天气转暖,她身上穿着叶黄底,洒蓝包边的袒领褙子,里头一件半透的青色垂领上衫,下头一条群青的提花交嵛裙,腰上那根浅黄半透的披帛很长,想来原先应当很是飘逸。 此时却从她的颈间交叉穿过,一路勒到身后——她的手已经发青发白,被披帛束缚在腰后。 这根披帛最后系在她的腰间,这身漂亮的衣裳也已经破烂,有动物利爪勾起的,也有人为扯破的。 她像一只煮熟的虾子似的,弓在一起侧着躺在地上,眼睛瞪得极大,面色青白,右边脸颊处从颧骨到下颌的肉都有啃食的痕迹。 “崔少卿,这,这是刚才那猫吃的?” “这,这应该不是郑家那位吧?” 崔辩叙蹲下细看了一阵子,现在的天气,发间已出现极细的分散白色小粒,这是蝇卵。 打灯细瞧,右侧上嘴唇,两个鼻孔内都已经出现成簇的白色蝇卵。 手下人个个大气不敢出,好半晌才见他起来,有人想问上一句,却见他转身就走:“带回去。” “是。” 无论是身着甲胄的金吾卫,还是头戴幞头穿着大理寺官服的众人俱是松了口气。 毕竟谁都不愿在五月初的晚上,在这遍地白骨荒坟,恶臭难闻的乱葬岗逗留。 没想到,这上好坊的猫,吃死人啊! 第1章 永安坊年奴 红尘一世,扑朔迷离。 贞观十一年春,九天阊阖的长安。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三百声隆隆的鼓声连绵不绝,穿透繁茂的树木,沁人心脾的槐香浸润一百零八坊。 朱雀大道以西,永安坊中。 “年奴,收拾好了没有?可以出门了,这都迟了 。” 正坐在院子里用一桶水捣衣裳的江母闻声抬头,两手一顿撑在膝上,撅着屁股对着灶房催促。 这个一进的院子,没有水井,家里要用的水,都要江母去坊内的永安渠打来,眼下先在家中坐着用一点余水将衣裳捣了,再拿到渠边冲洗干净。 看着挺麻烦,可比起那些住的离水渠远,洗澡都不方便的人家来说,这已经是顶顶方便的好地方了,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长安的东西两市,开坊时间以三百声鼓为信号,摆摊的小贩往往会在这之前到坊市外头等候,待鼓声响起,坊门大开之时,便一涌而入。 外头永安坊大门边上的各种小铺寅时初便热闹起来了,长安的这种朝食铺子,做的便是大唐公务员的生意。 像那凌晨两点起床的,您牛,坐下慢慢吃。 三点起的也没关系,都提供打包外带服务。 若是不巧睡懒觉,凌晨四点多才醒的,那您可就得赶时间了。 边走边吃,狂放不羁的边骑马边吃,胆大包天的上朝的时候拿袖子遮了面吃,那也是无碍的。 什么?你说御史?有辱大唐公务员形象? 呵呵,大不了就被御史台那群吃饱了撑的闲出屁的御史弹劾几道折子,扣扣工资,撑死了丢个编制铁饭碗。 不过,今日,她确实迟了。 江上弦将一块轻薄的白棉布轻轻盖在大陶罐上,理了理散落的鬓发,略微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上,一双丹凤眼掀起,闪过一丝精光:“知道了,阿娘。” “阿姊,我来搬!我来搬!”江家的小郎江望日逮住机会急匆匆的蹿了进来,抱起灶台上的大陶罐就往外跑,十岁的男孩,还不到一米四,那大陶罐晃晃悠悠的,看的人心惊肉跳。 江上弦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转身端起另一个大陶罐往外走的时候,脸上已经是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遍的乖巧温顺的笑脸。 江望日显然很是着急,已经将推车也给拿了出来:“阿姊,快些放上来。” “辛苦二郎了。”江上弦没有拒绝,柔柔笑着将木盆放了上去,对着江母行叉手礼:“阿娘,儿这就出门了。” 江母起身,湿漉漉的手随手在身上一擦,替他们将门打开:“哎,路上小心些。” “多谢阿娘,阿娘放心。” “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这般客气,知道的我是你阿娘,不知道还以为咱们娘俩不熟哩!” 江母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在她瘦薄的肩膀上捏了一把:“眼底下怎么黑?黢黢的?昨儿晚上没睡好?可是屋里进蚊虫了?怎的就长了这么点肉?这样可不好看。” 江上弦对她的亲昵有些尴尬,身体微微一僵,然后才放松下来:“是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蚊子,嗡嗡嗡的飞了一晚上,闹死了。” 没错,江上弦是穿越......她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但是她的记忆是从上辈子开始的,姑且说是上辈子吧,在她的记忆里,她在现代社会生活到24岁大学毕业。 关于那段人生的最后,她记得自己约了和朋友一起出去玩,那天很热,她打了一辆车,路程有些远,车很多很堵,她在车里睡着了。 一觉睡醒,她就到了这个历史上的盛世大唐,如今坐在那天子位上的,正是网络上所说的‘亚洲州长,七世纪最强碳基生物’——李世民。 江家的情况很简单,江父早逝,幸而祖上积德,几代人的努力,留下这一处小小的房产。 江母独自一人拉扯两个孩子长大,长安居大不易,按照邻里口中所言,江母过得有些艰难。 “阿姊,今日怎的做了这许多羊肉?”江望日今年不过十岁,推着小车卖力朝西市走。 江上弦手里挎着一个竹篮,里头放着一大碗切的碎碎的小葱和香菜,还有一把用棉布包起来的菜刀:“近日生意好,多卖些,再攒一段日子,咱们也在西市盘一间铺子。” “真的吗?!快攒够钱了么?”江望日高兴地恨不得放开小推车原地蹦跶几下,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欢喜:“太好了,每日都推着车和这些家当去西市,实在太麻烦了。” “恩,骗你做什么?等盘了铺子,这些东西就不用每天来回推了。你也能省下些力气。” 姐弟二人做的营生就是长安城里一抓一大把的小摊贩,而他们卖的则是江上弦独家秘制卤羊肉。 时人皆爱吃羊肉,不爱吃猪肉,江上弦刚来的时候极不习惯,她在现代就不爱吃羊肉,觉得有股子羊膻味,到了这里后,天长日久的倒也习惯了。 “阿姊,咱们什么时候去看铺面?这得先瞧起来吧?位置好还转手的铺面可不好寻。”江望日絮絮叨叨,黄黄的小脸上充满了对生活的期待。 江上弦侧首看着他的脸,眉心微微拢起,每次看到这些人生动真实的表情,她都会疑惑,难道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吗? 偶尔她会动摇,也想过随遇而安接受这样的生活,可每每想到最后,她心里总觉得有些古怪。 但这一切,都在昨天晚上的深夜改变。 江上弦如往常一样将新鲜的羊肉收拾好放在锅里用小火慢炖,洗漱完便躺在床上准备休息。 夜里添柴的事情,都是由白天待在家里的江母来完成的。 没有任何娱乐项目,江上弦其实每天都要努力很久,用尽办法才能睡着,就在她昏昏沉沉之际,房里却凭空多了一样东西。 是一封信。 她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完全睡着,可这封信就这么凭空出现,砸在自己脸上。 这封信是对折了两次的白纸,严格来说是一张极为普通的a4纸,上头的工业味很重,0距离的接触令她轻而易举就闻到了这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展开信,打印的方正字迹龙吟体。 信的内容诡异到江上弦瞬间就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你好,看来你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贞观盛世美好么?你还想回到2024么?’ 信的内容很短,却足以让江上弦的胸前不可抑制的震颤,不止是激烈跳动的心脏,从左手无名指、小拇指的指尖开始一直到肩胛骨以及右边整条腿的麻痹感,一直持续了五分钟。 在现代的时候,江上弦每次情绪起伏过大,或者过于害怕的时候,都会出现这个状况。 她熟练的一动不动,安静平缓的大口呼吸,五分钟后,麻痹消失。 屋子里很暗,只有月光影影绰绰的透过窗扇上糊着的原色麻布照进来,勉强给屋内带来一丝亮光。 好在屋子不大,她翻身下床,趿着鞋小心的一点点在屋子里摸索,确认了窗户关的很严实,床底下没有人,桌子底下没有人,柜子里也没有人后,江上弦再次回到床上躺好。 这一晚,她彻夜未眠,那张写着简短话语的a4纸被她折成豆腐块,压在枕头下面。 到天光微亮,暖阳照地之时,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2章 西市江大娘 金光门、春明大街以南,朱雀大道以西,长安县辖下,江家姐弟二人做营生的西市就坐落在此地。 西市,又叫金市,和东市的贵气逼人不同,西市靠近胡商聚居的醴泉坊、布政坊等地,不少胡人在此开设店面,主要经营来自西域乃至域外的稀奇商品,相当于一个国际贸易中心。 万国共绘贞观绝非空谈,这里来往之人,贩夫走卒、文人墨客,达官显贵皆有,唐朝鼎盛,万国来朝,唐人对于新事物接受良好,且精于享乐。 长安城内,衣食住行皆脱不开胡人的影子,热爱赶时髦的唐人在打扮上极为舍得下功夫。 不少男子穿着由波斯服饰改良过的翻领袍或是胡人那儿传来的半臂。 而女子穿的花样更多,除了本土的各种款式,穿胡服、军装、男装的也不在少数。 男女服饰颜色、花纹皆是大胆、鲜艳,看得人眼花缭乱。 姐弟二人经过各种摊贩,绕过数个杂耍表演,挤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在平常摆摊的位置刚停下。 边上原还在弹胡琴,载歌载舞的胡人立刻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官话凑了过来:“江大娘,今日怎的来这般晚?某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快给某切上三两羊肉来,可馋死某咯!” “哎,这就切。”江上弦芳龄十四,排行老大,按照唐朝的习惯,外人皆唤她江大娘。 这个称呼,她起初是拒绝的,后来便躺平了,叫吧,只要肯来消费,随便吧。 羊肉摊是在江上弦到来后半个月支棱起来的,其配料用了大量的药材、香料,与长安城里寻常的做法皆不相同。 烹煮之时,香味儿能被风带着一路飘过永安坊的夯土墙,引得无数人抬头细嗅:“直娘贼,谁家做饭这么香?” 便是凉了,也别有一番滋味,若是不急,拿回家再热上一番,更是香煞人。 江上弦凭着这份手艺,很快在这里扎稳了根,不止胡人爱吃这一口,便是许多唐人,也极为喜爱。 不少人达官贵人也会经常遣仆人来买上一些回家热一热再吃。 “伊娄,我阿姊能出什么事?”江望日一边切肉一边和隔壁坐在小板凳上吃卤羊肉的胡人搭话。 这些胡人,往往消息灵通,一路远道而来,兼之经常要到各地区行商,见多识广,说出来的话儿都可有意思了。 江望日这个没见识的小孩特别爱听他们吹牛皮。 伊娄咂巴着嘴将身子侧过来些,装作压着嗓子,其实那说话声也没比平常小到哪儿去:“江二郎你还不知道吧,近日长安城里,已经死了好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了,眼下可不太平!” 有等着的熟客听了这话跟着搭腔,也是一脸的神秘:“可不是,听说昨儿夜里,金吾卫和大理寺的人还从上好坊抬回去一个呢!” “呀,昨晚上又一个?!哎呀,江大娘,你可得小心些,晚上千万别出门,你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啧.....” 江上弦听得好笑,但还是抽空道谢:“不出门,闭市的鼓声还没敲完,奴就在家哩!” 长安城近来有命案她倒是听客人们说起过,可具体的倒是不知道了,而且生意半点没受影响,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江望日惦记着铺面的事情,等忙过了一波人,还不等喘口气的功夫,便迫不及待的说:“阿姊,眼下人少,我去寻摸店面?” 江上弦手里的刀不停,头也没抬:“你可得快点,一会儿人多了我忙不过来。” “哎!阿姊放心,我跑着去,很快便回来,绝不叫阿姊一人忙活!”江望日喜笑颜开的拿起白布擦了擦手,飞奔似的朝脑子里想好的地方跑去。 姐弟俩的这番对话自是有人听到,有熟客便问:“江大娘,你家要开铺子?” “恩,这每日风吹日晒的,想着寻个铺子,也有个安稳营生。” 江上弦说的坦荡,春秋两季,天凉风爽的季节倒是没什么,便是冬季穿厚实些站在太阳底下也还算舒服。 可马上就要天热了,等酷暑难耐之时,在日头下站着不好受不说,这卤肉晒着日头,温度高了很容易馊。 “想要找个好铺子可不容易,江大娘,你若自己寻不到好的,还是去找西市令....”客人压低了嗓子,小声提醒:“若银钱趁手,花点银子的事儿......” 江上弦苦笑着道谢:“多谢,若实在寻不到,少不得去求一求市令大人。” 话虽如此,可她却没有半分要去花钱找人的打算,以她如今手里的银钱,租个铺子,再添置些桌椅,弄个灶台这些,就能花的差不多。 哪里有银钱去搞贿赂那一套? “江大娘,奴一会儿回去帮你打听打听,莫要着急。” 说话的是平康坊的一名舞姬,常在午后开市之时来光顾江上弦的生意,每回都会买上许多与别的舞姬分食,填饱肚子,等到了晚上便要卖力热舞。 西市中的另一特色就是她们了,在这里女奴和牲畜相等,归入‘马牛驴之肆’,只要有正规手续花费些许银钱,就能在西市买上一个貌美如花,异域风情,腰身凹凸有致的绿眼睛鬈发胡姬。 至于买回家后,是当垆卖酒,还是当街卖唱跳舞,或是做一些下流龌龊的娼妓之事,则无人会管。 像眼前这般的,已经属于稳定下来,日子勉强过得还算不错的。 江上弦真诚的道谢:“多谢,若真有,可得好好谢谢娘子。” 长安城的坊市,每日都严格按照三百下鼓声开放、关闭,江家的羊肉如今在长安城已经打出了一些名字,往往没到闭市的时间便已经卖个精光。 今日,她做的比平常多了三分之一,眼看着闭市的时间快到了,还剩下一斤多的羊肉没有卖完,出去跑了一圈回来的江望日有些急切,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不停的小声念叨:“快来买呀,快来买呀。” 江上弦毫无形象的张圆了嘴巴打着哈欠,就天亮时睡了那么一会儿,一日下来,早已经又累又困,若是这一斤多的肉卖不出去,也只能带回去自家吃了。 就是会被江母念叨上一顿,昨日早间出门之时,江母就对她说的多买些羊肉迟疑,但顶不住她的自信和坚定,终是半信半疑的买回了家。 若是剩下一斤多,少不得要被念叨一两日。 想到这儿,江上弦歪头,眯着眼抬手揉按着酸胀的肩膀,无论是江母的关心或是责骂,还是江望日的体贴乖巧,以及每一个人的行为话语,都太过真实。 就是这样她才会总在反复思考: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穿越在网络世界是一个烂大街的词,但在现实世界,这个词和痴人说梦是划等号的。 小说里说的,随机抓一个普通人穿越过去,就为了让他\/她走上人生巅峰,收获地位爱情友情财富? 凭什么?这样一个明显极端特殊,不可思议的事情,凭什么在路人甲身上发生,而其最终目的竟然只是为了让这个路人甲爽一波?事出反常必有妖。 上一个位面之子,还是老刘家的刘秀呢。 “这卖的是什么?” 第3章 旋切鱼脍 温柔的女声响起,打断了江上弦内心的吐槽,她抬起头换上标准的职业微笑:“卤羊肉,直接吃也行,若是不嫌麻烦,拿回去热一热更好吃些。” 江上弦的记性还算不错,眼前这个看起来六十左右,头发也已白了一半,衣衫普通却带着股书卷气的老妇人,并不是她的熟客:“来,尝尝,好吃再买。” 她拿起刀切了一小块放在刀面上递过去,老妇人犹豫着拈起色泽诱人,裹着充分酱汁,上头还有零星白芝麻的卤羊肉,塞进嘴里。 羊肉入口,她的眼睛就是一亮:羊肉软烂,香味特别,酱汁浓郁,十分入味。 老妇人有些依依不舍的将羊肉吞入腹中,拿出帕子,将两根手指细细的擦拭干净,捏了捏钱袋子,咬牙道:“确实好吃,就给老身切个一斤吧。” 江上弦将剩下的那块肉一称:“夫人,一块肉一斤一两三钱,您若是都要了,奴给夫人算一斤一两如何?” “那,那行吧,将剩余的汁子也都给我吧,我这儿有碗。”白送三两羊肉,便是老妇人心疼银钱,也好受了些,从胳膊上挎的篮子里取出一个干净的大碗来递给江上弦。 “成,都给夫人,您这是买回去给家里的小郎小娘吃吧?可真好。”做生意么,就是要热情,跟人搭话闲聊,聊得好了,人家下回来西市才会头一个想起你。 老妇人笑着提了提篮子:“我家二娘,马上要嫁人了,日后可不好见着了,这不,老身便想着离家前给她吃顿好的。” 江上弦绕过小推车,走到老妇人身前,帮着她将盛的满满当当的大碗放好,笑的真切了许多:“恭喜恭喜,为人父母,无论何时最先想着都是儿女,您是个好阿娘叻。” “你这小娘子,倒是嘴甜的很。” * 钲声响起,江上弦姐弟踏着钲声,迎着昏红余晖准时下班。(唐朝西市,开市以日中击‘鼓‘三百声开始,闭市以日落击’钲‘三百声而终。 江望日喜笑颜开的两只手推着车,右手手腕上系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的末端,一架小小的鸠车咕噜噜的缀在他身后。 这是今日江上弦踩着点给他买的新玩意儿,长安城里的小儿都喜欢这小玩意儿,算是孩童间的潮流单品。 他羡慕了许久,每每看到旁人拉着一辆,就眼巴巴的挪不开眼。 “阿姊,我今日跑了一圈,也没瞧着什么好位置,倒是有一处位置不是太好,价钱也太贵了......”江望日得了心爱的玩具也不忘记正经事。 “实在不行,天热之时,就在永安坊门口支个摊子,也不用走许多路,还能从家里拿张竹席遮荫。”江上弦无所谓,要是有合适的铺子盘下来做个小炒菜馆也不错,要是没有,就这么凑合着也能活。 就是如果在永安坊里头摆摊,江母肯定要让他们一早就开始摆,一直摆到晚上坊里的邻居全都不出门了才罢休。 这也是她每日不辞辛劳去西市摆地摊的理由之一,西市只开半日,工作时间大幅度缩短。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因为她家住的宅子是自家的,也算是祖上积德。 若是运道差些的外乡人,在这长安活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在最偏远的坊市,买上一套四五百贯钱的小宅子呢。 江望日显然对在永安坊大门边支摊子兴趣不大,小脸上有些失望,谁会想在家门口摆个摊子天天被老母亲盯着好好干活呢? “赶紧走,回家放了东西,阿姊带你去兰陵坊买旋切鱼脍去。”江上弦觉得五月的日头还是有些毒辣,尤其是被晒了一下午,她的胃里不停翻涌着一股热气。 “哇,吃鱼脍么?太好了阿姊!”江望日欢呼着两条小短腿卖力朝前方跑去,江上弦不得不在后头追着他:“慢些,慢些,别把陶罐摔了!” 摔了人没事儿,小孩子皮实,爬起来就完了,摔了陶罐就糟心了,得再花银钱买了。 江母接过推车就要往外走,她得把大陶罐拿到永安渠去洗干净再回来。听说他们两个要去买鱼脍,脸拉了下来,但想到今日的羊肉都卖完了,抿了抿唇到底没说什么。 江望日崇拜的看着自家阿姊,他就知道,他家里,还是阿姊本事最大。 对这种敬佩,江上弦觉得大可不必,实在是鱼脍本身就算不得什么金贵东西,‘八水绕长安’可不是空口来的,闲着没事儿自己去折腾折腾也能抓上一篓鲜鱼。 说的这么高端大气,说到底就是生鱼片,而且是河鱼。但凡是常见的刚出水的鲜鱼,在唐朝人的餐桌上一律可以配上切得极碎的嫩绿葱花、蒜泥、橙丝、黄芥末等去腥味的东西,拿来切片了生吃。 (穿越的宝宝注意,如果实在嘴馋想吃鲤鱼,一定要偷偷抓,偷偷买,偷偷吃,如果被逮住,屁股上要挨六十大板哦。) 去外头吃还是因为这玩意儿对刀工有要求,对刀也有要求。 江家就一把菜刀,饱经风霜,不适合片鱼。 兰陵坊和永安坊中间就隔着宣义、永达两个坊,横穿过朱雀大道就能到,路还算近,姐弟俩走的并不着急,反正长安城的宵禁时间还没到,连第一声鼓都没有响呢。 “阿姊,咱们再买三碗软面片馎饦汤?”江望日得寸进尺,囤着口中泛滥的口水:“我想吃酸辣的,鱼脍太凉,用热乎的馎饦汤配了吃正好。” 这就是小孩子胡说八道了,唐朝人吃生鱼片那肯定是配大米饭的,这小子打小吃惯了面食,不爱吃米饭。 江上弦暗暗翻了个白眼,小伙子,你这是冷热相加,再配上生鱼片,窜稀套餐呐:“可以,阿姊允了。” 窜不窜的再说,反正她也想吃。 姐弟俩从永达坊走出时,江望日还在喋喋不休的凭空描述旋切鱼脍的美妙之处,‘啼啼哒哒’的马蹄声从明德门的方向,顺着朱雀大道越来越近,江上弦一把拉住高兴的尾巴都翘上天的弟弟,停住脚步避让。 好一会儿马蹄声才渐渐远去,江望日胆子极大,张大嘴全程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这一行人,直到这群身着鱼鳞甲,腰佩牛头刀,胯下骑骏马的背影远去,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阿姊,千牛卫的上官们可真威风。” 江上弦全程老实的垂着脑袋,只在最后抬起头,还是吃了一脸灰,她抹了一把脸:“你要想入千牛卫,咱们家可没路子。” 此言一出,江望日瘪着嘴闷闷不乐的朝前继续走,江上弦并不出言安慰,这是唐朝,她是一个历史系的学渣,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江望日幼时也不是没有进过学堂,按照江母所言,这小子就不是个读书的料,拿起书就打瞌睡,抓起毛笔,写的字是歪歪扭扭。 这也就罢了,大唐向来有科举和行卷两条门路可以入朝为官,他不会念书,科举之路就算是堵死了,撑死了去考个明算科,运气好考上了,做一个九品下的微末小官。 而行卷就更不可能了,大唐子民人人皆会做诗,江望日若是有无数诗词大作传世,没准也可以挨家挨户的找门路,投自己的文章诗词。 可他的诗词水平大概就跟江上弦难分上下:鹅鹅鹅,窗前一堆毛,锅里一只鹅,锅中鹅似窗前鹅,好一锅铁锅炖大鹅。 作者:唐\/江上弦 第4章 热爱八卦的唐朝人 反正呐,从头到脚,这小子就没半点天赋资质,凭什么能进千牛卫这样贴身护卫皇帝的政府机关? 兰陵坊作为就在朱雀大道边边上,地理位置极佳的坊,又归属于万年县下辖,自然也极其热闹。 馎饦会涨,鱼脍久了不新鲜,姐弟二人分头行动,江望日主动要去买馎饦,他喜欢放很多很多的醋,再加上一勺子辣椒,又酸又辣,这一道手术,交给旁人来他不放心,必要自己亲自盯着。 江上弦也懒得管他,转身就进了食肆点餐,时人极爱吃鱼脍,跟现代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食肆中央,那大师傅手中的刀都舞出了残影,却依旧赶不及下订单的速度。 这家食肆的生意非常好,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在角落找到个位子坐着等,倒不是多累,实在是站着有些突兀。 唐人的生活在某些方面其实和现代人极为相似,现代人喜欢在网上看八卦聊八卦,唐人爱散布小道消息,热衷八卦,无论是食肆、书肆、粮肆.....所有能看到人的地方,都有他们热情聊八卦的身影。 “听说了么?最近长安城里可不太平。” “怎么个事儿?某方才从朱雀大道过来,瞧见千牛卫的上官们打马而过,甚是奇怪。” “就是千牛卫过去才奇怪!长安城内,来来往往见得最多的便是金吾卫,这千牛卫可少见的很,你们想呐,这千牛卫是干什么的?他们这青天白日急匆匆的从城外回来,能没点事儿么?” “那么多小娘子被害的案子,到现在还没查出个头绪呢,听说长安县那边迫于压力已经将案子挪到大理寺了。” “大理寺?大理寺哪位上官接手的?这么棘手的案子,大理寺卿郭炳直惯是个滑不留手的,肯定不会接。” “还能有谁?崔少卿接的!” “哎哟,崔少卿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你懂什么?崔少卿出身清河崔氏,那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你个醋大来评头论足?” 江上弦耳朵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他们讲着漫无边际的小道消息,一队千牛卫,虽说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的,这点事儿就能延伸出去讲上一两个时辰,真真是生活太闲了。 倒是这连环杀人案,有些令人忧心,她专业课学得不好,狄仁杰现在应该还是个和江望日差不多大的半大小子,也不知道这清河崔氏出来的士族郎君,能不能早些将案子给破了。 她提着鱼脍走出食肆的时候,里头的话题已经跳到了圣人曾在长安城外看上一如花美眷,回宫之后日思夜想,着千牛卫去将人抢回宫。 拜托,千牛卫又不是拉皮条的龟公,李世民就算看上哪个大美女,直接下个旨不行么?唐朝后宫那么多位置呢,哪里塞不下个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八卦的男主角现在并不在长安,所以这简直就是离谱到极致的小道消息。 果然,里头已经有人骂起来了:“好个田舍奴,满口混话!” “穷措大焉敢与某叫板?!” 瞧瞧,大唐人骂人,真的一点都不脏,跟自称文明进步的现代人相比。 他们一不问候对方女性亲属,二不问候对方器官。这也能算脏话? * 越是寻常的生活,时间更如细沙落指。 五月中旬的时候,江上弦依旧没有在西市寻到合适的铺面,神秘的信却到了。 与第一次在同个时间,以同样的方式凭空出现,砸在她脸上。 这一次,江上弦瞪着一双丹凤眼,瞧了个仔细,这东西确实是突然出现在她房内,卧榻之处的上空。 不知为何,信还没打开,江上弦却先松了口气。 依旧是一张平平无奇的a4纸,上头的油墨也很新鲜,她坐起身凑到窗户边,心脏不可抑制的跳的有些快。 ‘如果想回到你生活的时代,请完成任务,集齐1080颗佛珠。’ ‘任务:在长安声名鹊起。’ ‘任务奖励:20颗佛珠。’ 江上弦把这张纸翻来覆去,眯着眼看了个仔细,确定没有更多之后,沉默了,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就连她一点都不需要的穿越,也有业绩指标,真操蛋。 而且,实在太笼统了,什么叫声名鹊起? 她白日脱光了从永安坊跑出去,绕着长安三条大道跑上一圈,保准能轰动整个长安城,并且被金吾卫的人抓起来,当天,大明宫里的李世民也会知道,天子脚下,泱泱大唐,出了这么个狂浪货。 江上弦默不作声的在心里吐槽,把这张纸也折起来,和先前那张放在一起,重新躺回床上阖眸思索。 如果真的能回去,那把自己弄到这里的人,背后所图到底是什么? 她想了很久,月上中天依旧想不明白,甩了甩脑袋,决定先不想这个谜题,先考虑如何完成任务。 士农工商。 江家没有功名,官员的身份更是无稽之谈,唯有本地人这一项可拿得出手。 现在是贞观年间,她如果想以女子之身入仕,只能从六局二十四司入手,女官的最高品阶也才五品,管的也不非朝堂之事。 农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她对农业一窍不通,没办法逆天研究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高产量农作物来给天下百姓填饱肚子。 匠人的地位也说不上高,还挣不着什么钱,最重要的是,她确实也不懂制造业。 想到这儿,她有些惆怅,莫非小说里那些穿越女,在现代都是全方位尖端人才,穿到古代搞各种发明,加速文明进程。 那她岂不是,拖后腿? 江上弦自嘲的笑了笑,掰着白嫩的手指继续算:商。 从周开始一直到民国以后,思想解放,商人的地位才提高。她平常卖些自家做的羊肉,这不算商,就像长安城南边住的人少,有不少土地,那边的人会将种出来的菜蔬拿到西市换钱,也算不上是商一个道理。 她原本想着开个小铺子,虽说只要开了铺子,就算商,但起码日子好过了,可眼下只怕是不行了。 商人在这时候的地位太低了,是个人都瞧不起,就算有万贯家财,只怕也没法声名鹊起。 其实,长安城中乃至天下,求名之人数以万计,名士名士,名士风流。 另一个捷径就是将尚未出现的诗词大作盗窃,保准也能混个才女的名声。 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种剽窃之事,她暂时还做不出来...... 当然,她不能保证黔驴技穷之时,她会不会打破下限,毕竟人类本身就是复杂卑鄙的生物。 第5章 长安夜生活中心点位 翌日一早,长安城内的街鼓还未响起,永安坊江家,江上弦的房门就开了。 “呀,年奴,怎的起这般早?”正在灶房做朝食的江母听到老旧木门的‘嘎吱’声,探出头来瞧了一眼,又不可思议的朝依旧还黑着的天瞧了一眼,满脸的不可思议:“莫不是今日这日头,要打西边出来了?” 江上弦端着小盆,八风不动的挪到院子里的水缸边打水,口气随便的好像在说今天起床准备拉泡大的:“阿娘,儿准备去街上转转,找份工。” 刚缩回灶房的江母再次从里头探出脑袋,这一回手里还端着一碗撕好的胡饼,皱眉道:“找什么工?你一个小娘子,去外头做工?家里的羊肉还不够你卖的?” “儿原想拿手里攒下来的银钱,赁个铺子做吃食,细细想来却是不妥,若真做了生意,就算是商人,落了下成。” 江上弦抹了把脸,借着灶房微弱的灯光,对着缸中的水将头发梳好:“二郎年岁渐长,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他也没个本事傍身,这羊肉生意,还是留给他罢。儿去寻份工,也好多挣些银钱。” “混说什么?咱们家这宅子可是自家的,也不曾借过什么香积贷,家里的银钱只要够自己吃喝便尽够了。”江母说这话的时候,一手叉腰,底气十足。 她倒也没有说错,江家有这么套宅子在,就比旁人强上许多。人么,就是对比出来的。租房子住的比不上买房子的,借钱买房的比不上全款买房的。 鄙视链就是这么赤裸裸。 可江上弦的必须要去找工作,光卖卤羊肉,什么时候才能声名鹊起?羊肉西施么? “阿娘,若是能多攒些银钱,送二郎去学武也好,他不善读书,又一直想进南衙门禁军十六卫,若能有幸…” 江上弦顿了顿,语带蛊惑:“阿娘,若是真能成,光耀门楣不说,便是阿耶泉下有知,不知多光彩呢。” 江母原本拉着的脸缓了些,口中轻叹:“话虽如此,可,可那地方那是那般好进的…眼瞧着便到要相看的年纪,你若出去做工,这日后可怎生是好?” 江上弦知道她这是松动了,重男轻女,自古皆有,她这个女儿,自然是比不上延续香火的江望日在江母心中的份量,所以她才会反复将这个弟弟拿出来说事。 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那碗胡饼,江上弦言辞恳切:“阿娘,儿若是出嫁,总也要一份嫁妆的,若是能找份好工,既能贴补家里,还能攒份嫁妆,亲事哪里就会艰难?” 江母没有再说,转身又进了灶房。 江上弦明白,她这是被说动了。 ***** 江上弦背着小包袱,准时踩着第一声街鼓从永安坊中踏出,用了将近小半个时辰,走过十个坊,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才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崇仁坊。 西面靠着皇城大明宫,若是想好好满足购物欲,东南角就是长安cbd东市,若是想找美艳绝伦的艺伎胡姬们看星星看月亮,畅谈前人时事,聊聊心中的寂寞难耐,南面便是长安最大的红灯区平康坊。 如此绝佳的地理位置,自然成了外地来长安选官考评,参加科举的文人居住首先,机敏的长安商人眼光毒辣,前赴后继的在这里开满了酒楼、饭店等服务业,这里昼夜灯火不绝,热闹的声音能传出去两三个坊。 长安的夜生活,也正是从这里开始。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果然和永安坊这样的普通民坊相差甚远。 青天白日还似不要钱般燃着各式造型各异,精妙绝伦的花灯,还未踏进坊门便听到里头偶尔响起的嬉笑声。 对于寻欢作乐一整夜的人来说,此刻正是酣睡之时,但依旧有不少人已经在外行走,店家们也都已经做好迎接新一天的准备。 往来之人,个个神气非常,江上弦一米六的身高,有幸见识了不少鼻孔。 唐朝名士多如牛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但凡有一样天赋远高于常人,皆可称作名士。 若是名士还喜欢和小姐姐谈心喝酒,放浪形骸,那便是名士风流。 江上弦没有别的手艺,唯有厨艺一道,极其拿得出手,她今日就是要来寻一家酒楼饭店自荐,用一手厨艺,打开知名度。 长安人尽皆知的名厨,怎么不算声名鹊起呢? 她自信的来源,就是民族五千年的美食累计和自己孜孜不倦的吃货精神,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江上弦在现代苦心孤诣,深耕厨道,才会本职专业课每每惊险过及格线,勉强毕业。 而唐朝的美食,经过这半年多的摸索,她可以百分百确定:拉胯。 崇仁坊中,酒楼饭店鳞次栉比,但其中生意最好的,唯有一家——乐仙楼。 纵是江上弦这样的长安土狗,也听说过乐仙楼的盛名! 江上弦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这座足有三层,鱼尾鸱吻四阿顶,雍容华贵中带着浑厚质朴气韵的酒楼。 此时还是早上,宿醉一整晚的客人们已经陆陆续续离开,酒楼内有些酣畅淋漓之后的寂寥之感,小二们肩上搭着一块白棉布,来来去去去的洒扫整理,掌柜的站在高台之后,手中的算盘劈啪作响。 江上弦捏了捏手里的包袱,大步往里走。 “掌柜的。” “哎!客官里....恩?”掌柜的还当是一早就有客人来,搁下笔,满脸带笑的抬起头,却发现是一个衣着普通的小娘子,顿生疑惑:“小娘子到咱们这儿...做什么来?” “掌柜的,唐突了,奴想问问,贵店可招庖人?”(厨师) “咱们乐仙楼好庖人倒是一直都招,可不知小娘子是替何人问的?”掌柜的拈了拈唇上的短须,态度还算温和,只以为她是替家中长辈来打听的。 “奴是替自己来问的。” “这....”掌柜的一楞,旋即放下手微微蹙眉:“小娘子,莫要拿某开玩笑了,小娘子若想找份活计,不妨往高门大户去瞧瞧。” 他这倒也是好心,唐朝女子做庖人的也有,但多是在高门大户的炊爨上,外头酒楼饭店,来往多是男子,于名声不利,只有那上了年纪的阿婆才会做些洗刷的工作。 这个反应江上弦早有预料,闻言并不退缩,脸上挂着笑,态度却很坚持自信:“掌柜的方才说了,好庖人一直都招,奴年纪虽小,却自认在这长安城里头,手艺是一等一的好。” 一旁的小伙计们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发笑,嘻嘻哈哈的:“哪里来的小娘子,小小的人儿,口气倒是大得很。” 江上弦闻言下巴一抬,眼波流转间一股聪慧狡黠:“掌柜的若是不信,借灶房一用,奴随便做几道菜,若是不好,奴转身便走,绝不多言。” 掌柜的并不心动,乐仙楼这样的地方,几乎每日都有庖人上门自荐,若是人人都做几道菜,他们楼里都要烦死了。 江上弦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再次开口:“乐仙楼里的酒菜与别处并无多大的不同,光这坊内就不知有多少酒楼饭店的菜单子,和乐仙楼重样到九成五,奴要做的却是这长安城里,从未出现过的菜式。若是奴做的菜式掌柜的觉得不好,这菜钱便由奴来出,如何?” 第6章 松鼠鳜鱼 “新菜式?从未出现过?”掌柜的挑眉,手不听使唤的下意识又朝唇上摸去:“若是如此,倒可以让你一试。” 江上弦矜持的点头:“多谢。” 唐朝的男人只要稍微有了点年纪,就真的很爱留胡子,俗称美髯。 乐仙楼的后厨与整栋楼相比毫不逊色,院子里几个阿婆坐在井水边洗刷。 里头则是大开间,里头齐齐整整的四排八口灶,石台之上齐齐整整放着各类瓜果菜蔬和装着鲜鱼鲜虾的木盆。 一整头处理干净的羊被吊在角落,底下放着一个木盆接着血水。 江上弦看着那头裸羊,再次忍不住羡慕,瞧瞧人家,这羊的大小和质地,一瞧便知是半岁出头的小羊羔。 这种羊肉最嫩了,膻味也轻,不似她平日里做的,啧啧啧。 配菜的小学徒们手上动作极快,几个师傅们在边上盯着,见他们进来纷纷和掌柜的行礼问好。 爱厨星人江上弦看的眼睛发亮,这里的菜刀也有许多种类,大的小的,割骨剔肉各不相同。 掌柜的将她领到一处灶台前停下:“这里的东西,你自己取用便是。” “是,多谢掌柜的。”江上弦手痒痒的不行,摸了摸大灶上的铁锅,又拿起刀瞧了瞧才放下包袱,拿了个空盆,凑到放鱼鲜的地方找了一番:“掌柜的,第一道菜奴便要用这鱼。” 几个小学徒和大师傅都眼睛朝她这儿瞧,掌柜的睨了他们一圈:“要用什么自取便是。” 没人帮她抓鱼的意思,按规矩,做菜的师傅,一应配菜都是由小学徒准备好的,不过第一次来么,人家要看看她的本事,江上弦应了声,手脚麻利的抓了条鱼放进盆里,拿起刀提到外头院子里。 “这鱼鲜活的紧。”江上弦说着,手起刀落,就给这条活蹦乱跳垂死挣扎的鳜鱼放了血。 现代许多人不爱吃鱼,尤其是河鱼,就是因为鱼肉里带着股草腥味,比不得海鱼,所以一定要先放血,放了血,这鱼肉就干净了,鱼腥味也就去了一半。 “阿婆,给点水呗。”江上弦提溜着鱼,待血放干净了直接开膛,将里头的内脏和鱼鳃去掉,对着一旁看热闹的阿婆咧嘴一笑。 “你这小娘子,杀鱼倒是利索,还要先划拉一下呢?”那阿婆说着拿了盆水给她。 江上弦道了声谢,用刀将鱼鳞刮了个干干净净,又用水将鱼冲洗干净才回到厨房里头。 她昨个儿晚上便想好了的,今日若要做菜,就做三道,第一道便是这松鼠鳜鱼。 这道菜瞧着红红一片,其实小配料也不少,香菇丁、春笋丁、青豌豆、玉米粒、虾仁这五样,醉仙楼自然是有的,江上弦拿了小碟子各取了一丁点放在一旁备用。 又切了一些葱白段。蒜沫、她转着脑袋,掌柜的已经回到前头去了,留下一个小伙计在边上看着她:“小郎君,可有猪油、香油、鸡汤?” 小伙计被她突然点名,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有的有的,某现在去拿。” “多谢。” 中华美食讲究的是色香味俱全,松鼠鳜鱼,首先要做的便是将鳜鱼的形给做出来,先将鱼头鱼头和鱼下巴剁下,再沿着脊背两侧平片至尾部。 注意,千万不能将尾巴弄断,弄断了那可就不好看了!斩掉脊骨,片去胸刺,最后在鱼肉上切出菱形刀纹。 将鱼切好,江上弦用盐、白胡椒、料酒给它做了一次马杀鸡后才擦了擦手,从放在一旁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小陶罐,取了个大碗,倒了一半出来。 这里头是她闲的时候自己做的木薯淀粉,鳜鱼下锅前,需用淀粉糊糊裹了才行。 江上弦有些费力的将地上的大油罐子抱起来,朝锅里倒足了油,看的拿了猪油、香油和鸡汤回来的小伙计心惊肉跳:“天爷呐,这么多油!一会儿不好吃,可是要你自己付钱的!” “嘿嘿。”江上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不是,她平常在家要是敢这么倒油,江母能被她气晕过去。 她如此想着,蹲下身在灶膛口拨弄着点火,一个小学徒跑了过来:“小娘子,我来吧。”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让厨子切菜杀鱼的倒是无妨,若让厨子烧火,那可就不行了。 “谢了。” 有人烧火,江上弦乐得轻松,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陶罐——番茄酱。 (番茄明朝从南美洲传入,清朝末年开始有人吃,这里作者先用了,谢谢!后续书里出现的食材,如果有年份对不上的,卑微小鸦就不一一给诸位仙女标准了,祝仙女们发大财!爱你们!) 这玩意儿可不好找,也是她在西市摆摊的时候,见着有胡商将其当成观赏性的盆栽来卖。 那一个个的比现代的小小番茄就大了一丢丢,她买了两盆,攒了好长时间才攒下两罐子番茄酱的。 挎了三勺番茄酱放到干净的碗里,又加上撇了油的鸡汤、白糖、香醋、料酒、盐、还有方才剩下的一点湿淀粉,搅成糊糊放在一旁备用。 柴火灶很给力,江上弦伸手试了试温度,大约已经有个七成热了,一手提起鱼尾,另一手用筷子夹住前端,放入油锅中,短短二十秒,鱼的形状就出来了。 此时松手将鱼整条浸入油锅,再放入鱼头、鱼下巴不停用油浇,炸至淡黄捞出,再重新复炸至金黄色捞出摆盘。 此刻鱼的形状和香味都已经出来了,整个厨房里头都是鱼肉经过油炸后的奇妙香气,几个大师傅已经从刚开始的偶尔偷看一眼,到现在边炒菜边不停的转头看她——实在是已经快到中午了,前头开始进人了。 否则他们定要围过去瞧个仔细! 小伙计吸了吸鼻子:“小娘子,好香啊,这鱼这么做怪好看的。” 江上弦将锅里的油舀到空缸里,把猪油和香油放进去,开始炒虾仁:“这才刚开始呢。” 虾仁易老,翻炒一会儿熟了便捞出控油,放入葱白炒香捞出,再放入香菇丁、春笋丁、青豌豆、玉米粒炒熟,最后把她那碗调好的酱汁倒进去快速翻炒。 “这什么味儿?” “太香了....” 随着江上弦将锅里的酱汁浇在炸好的松鼠鱼上,撒上虾仁,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小二哥,这叫松鼠鳜鱼,端到前头去给掌柜的尝尝吧!” 第7章 南乳羊羔排 目送小伙计颤巍巍的端着菜走了,江上弦挪步走到角落的整羊边,现在已经不能说是整羊了,一个大师傅正在边上的石台上剁羊。 “怎么,小娘子,你也要这羊肉?”自古大厨出胖子,眼前这位正是如此,黑胖黑胖的,手里握着一把大刀,瞧着很有几分本事的样子,说话亦是中气十足。 江上弦客气的行礼:“是,奴想要些许羊排,不知可否方便?” “哈哈哈哈,有何不便?整根的还是剁小块?”胖师傅用刀比划着。 “烦请剁小些,多谢了。” “行!”胖师傅应了声,利索的开始剁羊排:“你这小娘子,倒是好手艺,方才做的那菜式,某从未见过,真真是色香俱全,就是有一点不好。” “哦?”江上弦十分谦虚,认真的问:“还望足下不吝赐教。” 胖师傅剁肉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剁了一小盆子出来推到边上示意江上弦拿走:“没给咱们几个尝尝味!这道菜,可得多做些,某这馋虫都要勾出来咯!” 没想到这位胖师傅还挺幽默的,江上弦笑着应下:“那奴就先谢过诸位帮忙尝尝味了。” 乐仙楼大堂,此时已经零零散散坐了几桌宿醉方醒,没有吃朝食,直接过来吃午食的客人了,此刻都萎靡不振的坐着点菜。 小伙计端着松鼠鳜鱼一路走来,那可真是小心翼翼,一会儿怕慢了,这鱼凉了就不好吃了,一会儿又怕滑了脚,白白浪费这么道好菜,加之这菜不停地散发出一股酸甜诱人的香味,刺激的他口齿生津,每日里都要走上无数遍的路,今日硬是走出了一脑门子汗来。 “掌柜的!来了!来了!”他隔着十几米就开始喊。 “喊什么!放那儿不就.......”王掌柜原还在和客人寒暄,不耐烦的骂了一句,扭头看到那盘色泽诱人的菜式,剩下的话尽数随着瞬间分泌的唾液快速吞进肚里。 “来来来,放这儿来,放这儿来,慢些!” 王掌柜勉强在客人面前保持住镇定,对着一张空桌子指了指,示意小伙子将菜放到那里,自己继续与客人寒暄。 但那客人也被这道菜勾起了好奇心:“王掌柜,某自问在这乐仙楼算是常客,怎的这道菜,从未在这乐仙楼吃过?莫非,王掌柜藏私?” 他说着朝乐仙楼挂菜牌的地方瞧去,奇怪,没有新菜式。 唐朝的酒楼饭店是没有菜单的,像乐仙楼这样的才会在制作小木牌写上菜名挂起来,更多的则是靠伙计。 就跟现代的相声报菜名一样,一气呵成不出错不卡顿的,那才叫好伙计! 这大约就是艺术来源于生活的典范了。 “刘七郎,这是说的哪里话?可要羞煞某咯!这乐仙楼可离不开诸位郎君的支持,实在是今日来了个新庖人,这不,在后头试菜呢。” “哦?既然如此,那某与你一道试试如何?这菜钱,某出了。”这位也是个不差钱的主儿,说着就直接往那桌走。 王掌柜那是想拒绝都没机会,只得笑呵呵的跟过去:“刘七郎如此,某怎敢推拒,一道儿尝尝便是,菜钱却是不必,瞧这卖相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滋味如何。” 试菜罢了,老客这点小要求,他怎么会收钱?乐仙楼又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活不起的地方! 刘七郎也是个老饕了,笑而不语,径直拿起筷子对着那茄红的鱼肉夹了下去,酥脆的声音响起,他眼睛一亮,侧首眯着眼:“好啊,听听这声儿。” 旋即也不等王掌柜,一口就将那裹满了酱汁的鱼肉送进嘴里。 王掌柜见此情形也赶紧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好歹他也是掌柜的,这第一口试吃被别人吃了,这心里总有那么点不得劲,可这点不得劲在他尝到鱼肉后,瞬间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同时眯着眼享受的摇头晃脑,惹得小伙计抓耳挠腮,他也想吃啊! 不止他好奇,就连那几桌来得早的客人都纷纷起身朝这边围了过来。 “王掌柜,这新菜式,味道如何啊?”有人按捺不住,开口询问。 刘七郎率先回过神来,又夹了一筷子虾仁带着鱼肉吃到口中细细吞下才回答:“鱼肉鲜嫩,外头裹着的不知是何物,酥脆非常,酱汁酸甜可口,某从未曾吃过此等特别的佳肴,王掌柜,这道菜,叫何名啊?” “这....”王掌柜从美味中回过神来,不防听到这个问题傻眼了,他不知道啊,没人告诉啊! 好在小伙计口水都快流成河了,还知道工作职责:“那位小娘子说,这菜叫松鼠鳜鱼。” “哦?”刘七郎左左右右仔细瞧了瞧面前的菜,最后叹道:“果然别致,有意思,有意思的很呐!” 旁边看热闹的客人此时也被勾起了馋虫,纷纷出言问询:“王掌柜,给某也来一道这松鼠鳜鱼!” 王掌柜是又惊又喜,可作为一个专业的掌柜,眼下他还没有跟江上弦谈好薪资待遇,这叫人直接上工是不可能的,只好行礼赔罪:“诸位郎君,今个儿是试菜,暂时还点不了这松鼠鳜鱼,若是不嫌弃,诸位也可尝尝这道松鼠鳜鱼,若是喜欢,待乐仙楼将此菜正式挂牌,诸位再来捧个场如何?” 此话一出,其余人也没有办法,人家都说了还在试菜,在场的也没有什么五姓七望的士族子弟,亦没有高官皇族,自然不能逼迫乐仙楼给他们做菜。 毕竟乐仙楼能在这地方做到最大,没点后台也是不可能的嘛。 众人只得老老实实的拿了筷子拿了碗,顷刻便将一盘子分了个干净,生怕晚了一步,连粒笋丁都捞不着! 小伙计端着只剩一点残余酱汁的空盘子哭丧着脸回到后厨。 “怎么吃的这般干净?!”江上弦已经切完了配菜,正认真的给小羊排做马杀鸡呢,听到动静回头一看,这也吃太快了点。 小伙计欲哭无泪,在边上瞅了半天,他也想尝尝味儿呢:“前头的客人把一盘子都分食了个干净......” 江上弦还没说什么呢,大师傅们也都急了:“某还想尝尝味儿呢!” “你这市井奴,连盘子菜都看不住!” 这就是迁怒了,客人和掌柜的要吃,一个小伙计还能跳出来说你们都不准吃么? 看小伙计委屈的都快哭了,江上弦心肠一软:“这有什么,不过一盘子菜罢了,瞧这么多小羊排,这道菜啊,量可足着呢!一会儿端一盘子去前头,剩一盘子劳烦诸位辛苦替奴尝尝味儿。” 小伙计红着眼眶委屈巴巴的站在旁边,没一会儿就被吸引了注意,呆愣愣的看着江上弦跟变戏法似的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罐子,夹出两块小小的,红彤彤的东西,放进已经溢出香味的砂锅里头。 “小娘子,你这包袱,真像个百宝箱。” 第8章 似是荔枝来 这是真心的赞叹,他作为酒楼的伙计,对这灶头上的事情那也是略懂一二的,无论是什么工作,想要做的好,必须对自家的产品如数家珍,否则客人问起来,一问三不知,岂不是叫人笑话? 方才无论是江上弦炒羊排,还是后来加姜块、洋葱煸炒,他都瞧的明白,就是后来江上弦换了个砂锅,加了水之后,从包袱里就掏了一回黄纸包,放了些香料模样的东西进去。 这算不得新奇,也不是没有人放,顶多就是江上弦放的东西特别些,可这两块红红的东西,他还是头一次见呢! 江上弦听他这么说,干脆拿了个小碟子,夹了一小块递给他:“这是奴自家做的,用来配白粥最是好吃。” 小伙计双手接过小碟子,伸出一根手指在上头点了点,滑滑的,伸进嘴里一尝:“咸咸的、甜甜的。” 江上弦扭头看他,却见他连南乳的皮儿都没戳破,险些笑出声来:“单吃太咸了,下饭刚好。” 小伙计摸了摸头,刚想说什么,那一边的几个大师傅就一人端着一小碗饭,拿着筷子凑了过来:“某尝尝,尝尝!” 吓得小伙计连连后退:“就这么点!别!别拿多了!哎呀!” 可酒楼里,庖人们的身份肯定是比小伙计高的,无法,最后那一小块南乳,小伙计只吃到了一口,气的他眼睛又红了。 可庖人们嗓门大,吃到了新鲜东西,职业病发作正好奇呢,哪里会管他:“小娘子,这东西某倒是从未吃过,配着饭吃也是极不错,方才瞧着你好似还加到菜里去了?也不知道这东西做了菜出来是何滋味?” 江上弦王砂锅里加了切小块的白萝卜,盖上锅盖准备最后一道点心:“诸位一会儿尝尝。” 最后一道菜,江上弦准备的是一道点心,很简单,选那甜丝丝黄橙橙的南瓜蒸熟,加白糖和糯米粉,揉成面团,揪上一小坨揉圆了按扁,中间放上揉成圆的奶酪,就跟包汤圆差不多。 奶酪用的是在西市买的牛奶做的自制版马苏里拉芝士,一共就做了两个巴掌大小的一块,这东西做起来不难,就是烫手,费时间。 将搓好的小团子裹上她自己在家用红曲做的脆花粒,到这一步的时候,小伙计就已经歪着脑袋,满脸疑惑了。 等江上弦将这一粒粒沾满红脆花粒的圆子下了油锅,那小伙子灵光一闪,震惊不已:“荔!荔枝!” “好眼力呀!”江上弦看着油锅,用笊篱将浮上来的荔枝捞出放在盘中,外头问小伙计:“小郎君,可否帮奴去外头摘点树枝子回来?” 小伙子还在震惊,就连帮她烧火的小学徒也站起来看着那一粒粒的‘荔枝’,目瞪口呆:“小娘子,你也太厉害了,这真漂亮啊,比咱们楼每年想尽办法运过来的,还要漂亮。” 江上弦拿了两根筷子,戳了两颗‘荔枝球’递给他们:“尝尝,小心烫。” “哎呀,小娘子,给某也尝尝呐!”正在做菜的大师傅们急了,骂那小学徒:“小兔崽子,还不给你师傅拿一个来尝尝!” 正捏着一根筷子,被刚刚出锅的流心烫的龇牙咧嘴的小学徒吓得一激灵,手足无措的看向江上弦,她不开口,他也不敢自己端了拿给师傅们吃。 江上弦正忙着炸呢,努努嘴示意他将那一碗‘荔枝球’端过去:“这一碗就是给大家尝尝味儿的,若是不够,再来拿便是。” 小学徒一口将剩下的半颗塞进嘴里,烫的直往外冒气,端起碗赶紧给望眼欲穿却分身乏术的师傅们端了过去。 “小娘子巧思啊,真真是厉害。” 都是灶上的老手,就算是不擅做点心的师傅们也都吃的出来,这一道,最出彩的还是外观。 乐仙楼自然有专门做点心的师傅,他吃了一口就忍不住感慨:“荔枝虽然珍贵,但长安乃天下最富庶的地界,见过的人也是不少,只是都不新鲜了,那皮儿都黑了,不似小娘子这个,做的惟妙惟肖啊。” 长安的高门显贵们,吃荔枝,多是吃的荔枝蜜,就是将荔枝剥了壳用蜂蜜腌制起来,能存放上不少时日,毕竟上高路远,五千里路运过来,纵然是快马加鞭,不停地换冰,运到的荔枝也都是不新鲜的。 纵然如此,此物也是身份的象征,一般人也是吃不着的。 当今圣人并非穷奢极欲的帝王,否则倒是可以订几口大缸,将荔枝树整颗挪到缸里,轮着走陆路和水路,这样倒是能新鲜不少。 乐仙楼这样的地方,每年能弄到一些也是不容易了,算是一个吸引人的噱头。 “小娘子,这枝子可行?”小伙子拿着一根长树枝就奔了进来,举得高高的问道。 江上弦回头一看便笑了:“行,可太行了。” 其实她只要一小点做个装饰就够了,这么多,可真真是够够的了。 将‘荔枝球’全部捞出控油,江上弦就去看炖着的南乳羊排煲,一掀开盖子,原本就十分霸道的香味更是瞬间溢满了整个灶房,引得众人不停地吸鼻子。 外头洗菜的阿婆们此时也忍不住了,探了个脑袋进来:“今日做什么呢?香的人差点将舌头给吞下去咯!” 乐仙楼的砂锅跟现代的砂锅还是有一点区别的,个头也大,一锅盛了两个深盘还有多,江上弦撒上香菜和葱花,放到小伙计手里的木托盘上,又折了一根树枝,将下头的叶子都拿掉,只剩最上面的五片叶子。 ‘荔枝球’们被齐齐整整的放在树枝上,配上那绿色的叶子,远远瞧去,跟新鲜的荔枝一般无二。 “麻烦小郎君了。” “小娘子客气了。”小伙子说着赶紧朝前头走去,出门之前还不放心的扭头高呼:“给某剩点啊!” 乐仙楼大堂 王掌柜和一众客人全都望眼欲穿,实在是第一道菜的效果太好了,人多,量少,每个人的馋虫都被钓起来了不说,甚至连后头来的客人,也因为旁人的述说,对这乐仙楼新来的庖人充满了好奇。 都听说了后头还有新菜要试,都点了菜眼巴巴的等着呢。 唐朝人其实非常喜欢在吃上面下功夫,虽说君子远庖厨,但不少郎君会亲自动手在亲戚朋友跟前切鱼脍。 姿势一定要帅,花样一定要多,刀具一定要精美,切出来的鱼片一定要薄如蝉翼。 爱不爱吃不重要,四舍五入就相当于一个聚餐时候的才艺表演了。 乐仙楼作为崇仁坊天字第一号的酒楼,出新菜了,那菜滋味还万般美妙,吃过的人还寥寥无几,这叫啥? 这就是赶时髦的好时候啊! 王掌柜那是痛并快乐着,客人们纷纷拉着他要点新菜,他呢?一一忍痛拒绝。 别看他和客人们游刃有余的周旋,忙的不亦乐乎,心里已经在考虑一会儿如何和江上弦谈工资的问题了。 每个庖人都有自己的独门手艺,那是安身立命的秘方,就是同一道菜,不同的人做出来也是不同的味道,王掌柜想到江上弦那底气十足的模样,忍不住猜测,她手头上有多少道新菜式。 “掌柜的!来咯!”小伙计依旧高声喊着,引得众人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王掌柜一扭头就瞧见那托盘上的‘荔枝树’,忍不住讶然:“哪里来的荔枝?” 第9章 倒贴上班大怨种 眼下五月底,确实是荔枝的好季节,可他们乐仙楼的荔枝可还没送来呢。 “荔枝?” “乐仙楼今年的荔枝到了?王掌柜,你怎的不早说?” 客人们也瞧见了那一盘子荔枝,惊异之色不比王掌柜少:“今年的荔枝,竟是这般新鲜?” “王掌柜,这荔枝,某要一份带回家!” 小伙计走到王掌柜边上,放下托盘嘿嘿一笑:“不是真荔枝,是小娘子做的‘荔枝树’叻!” 王掌柜俯身细瞧了一阵,忍不住摇头赞叹:“好巧的心思!光色香味,光这色.....” “掌柜的,味也好吃!” 王掌柜瞪了他一眼:“你已经尝过了?” 小伙计打着哈哈:“嘿嘿,小娘子说,这个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叻!”说着殷勤的给王掌柜递上筷子。 “哼~”王掌柜接过筷子,刚准备对一个‘荔枝’下手,就见一双筷子抢先一步,夹走了一粒。 正是方才那刘七郎,他可是一直都坐在离王掌柜最近的一桌,时刻注意着动向,反正王掌柜刚才自己说的,请他一块儿吃。 他直接将一粒‘荔枝’囫囵塞进嘴里,下一秒,酥脆动人的‘咔嚓’声响起,而后“啊”的一嗓子,里头的流心烫的他手舞足蹈。 王掌柜都来不及反应,见如此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急忙扶住他:“怎的?” “好,好烫!”刘七郎缓过来后,细细咀嚼又伸出筷子朝另一道菜夹去,嘴巴却不肯停:“这荔枝树娘子们定然爱吃,某吃着倒像是牛乳做的。” 见此情形,王掌柜哪里还不知道这厮鸡贼,想多吃上几口,赶紧夹了一颗‘荔枝’吃。 小伙子十分有眼色的冲着刘七郎和围过来的客人介绍:“这一道,小娘子说,名叫南乳羊排煲。” 刘七郎也是个猛人,羊排正烫着呢,他却是一口就丢进嘴里,舌头一顶,轻轻抿了一下,羊肉和羊骨就分离了出来:“好啊,想不到羊肉还有此种吃法,就连这萝卜都炖入味了,真真是叫人欲罢不能。” 乐仙楼包厢 王掌柜早已没了早上的轻视,郑重的跟江上弦见礼:“不知小娘子贵姓?” “奴姓江。”江上弦看他这态度就知道,自己这工作应当是十拿九稳了。 王掌柜亲自给江上弦倒了杯茶,十分客气:“不知江小娘子家住哪里?实不相瞒,小娘子的手艺,某十分欣赏,某自问在这天下富庶至极的长安城里,也从未见过这般灵巧的心思。可乐仙楼做的是午食和晚食的生意,每日宵禁后,乐仙楼内依然宾客不绝,某瞧小娘子应当还未出嫁,不知道,这方便与否?” 江上弦来之前就想过这点的,长安城每天宵禁之后,坊门一关,坊市内如何不管,她要在这里上班,肯定是没办法回家的:“不知乐仙楼可有住宿之所?奴家住永安坊,宵禁之后,确实有些许不便。” “这,倒是有,楼内的庖人、伙计、学徒、阿婆都是住在后院的,可小娘子你....”王掌柜斟酌着道:“小娘子毕竟不方便,某有个想法,不如小娘子将这方子卖与乐仙楼如何?” 若是先前,卖方子倒是不错,一张方子卖一笔钱,她能搞出上百个方子来,可眼下却是不行,卖了方子给乐仙楼,他们倒是能用这方子独占鳌头,在长安城里涨一涨知名度,那自己呢? 乐仙楼又不是傻子,买了方子还会到处跟人说是从自己这儿买的,那不是给竞争对手指路么? 她低头不语,正琢磨着要怎么谈,就听隔壁包厢进了人,来人嗓门略微有些大,隔着墙也能听着:“可不是跟诸位吹牛,某隔壁家那小娘子,失踪了不过短短两日,昨儿晚上被大理寺和金吾卫找到的时候,就丢了性命不说,死的还不清白!” “好端端的,城里人每日都宵禁,你家隔壁那小娘子,如何丢的?” “哎,还不是在舅家吃了晚食,留着和姊妹多玩了会,都住在一个坊里头,谁知道那么点路,就出事了呢!” 那人说着一拍大腿,份外感慨:“她舅家以为人早到了家里,她阿耶阿娘以为孩子贪玩还在舅家,到了亥时末,人还没回去,她阿耶才去寻,这一寻才知晓是出事儿了!哎哟,那一晚上,我们坊里可热闹了,金吾卫挨家挨户的来找人,啧啧啧.....” 那一头说的热闹,这里的江上弦和王掌柜都沉默了。 长安城小娘子失踪,找到以后都只剩尸体的新闻,最近是热点,江上弦听了好几回,可一点没放在心上,主要是她天一黑就在家里窝着,那歹人也不能进到家里把人强行掳走吧? 她斟酌着开口:“王掌柜,您看这样,奴每日宵禁前回家去,白日里在楼里做工。” 这话一出王掌柜的眉头就皱起来了,这怎么行?酒楼做的就是夜里生意,长安城这些文人墨客可是夜夜笙歌,不到第二日天明都不带歇的。 却又听江上弦道:“奴知道这样是耽误了楼里的生意,所以,奴愿在楼里收几个徒弟,今日的三道菜式都会教与他们。” 王掌柜眼睛一亮,脸上有几分迫切:“江小娘子此话当真?” “自然是当真。”江上弦点头,继续放饵:“每月奴都会教他们三至五道新菜式,至于工钱么.....” “好好好!”王掌柜都激动的站起来了:“工钱自然是不会让小娘子吃亏的!小娘子大气,乐仙楼也不是抠搜的,保准让小娘子满意。” 江上弦面上含笑,心头滴血,只觉得这老毕登肯定在心里骂自己是蠢蛋。 有什么办法呢,该死的任务,罢了罢了,钱财身外物,只要能回家。 这么安慰了自己一番,江上弦才觉得好受些:“王掌柜,奴今日做的三道菜,头一道松鼠鳜鱼里头用到的最重要的.......” 将自己三道菜要特别用到的东西都提了一遍,王掌柜拍着胸脯保证明日一定能将东西都凑齐,等着江上弦来做。 “那就有劳王掌柜了。”江上弦交代完,说起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实不相瞒,王掌柜,有一事还需与王掌柜说清楚。” 王掌柜神情一凛,以为她要提什么要求了,正色道:“江大娘尽管说。” 该死的,方才还是小娘子,现在已经变成江大娘了,唐朝人显示亲近的称呼,她是真的爱不起来! 江上弦压下内心的吐槽,叹了口气:“奴手里的方子确实多,随便拿几张出去卖,都能换不少钱财,来乐仙楼,只为扬名。” 王掌柜懵了一下,询问道:“江大娘莫不是想入尚食局?” 时下男子想要扬名的多了去了,那可真是人脑子打出狗脑子,酒楼,驿站,书肆,一切可以题诗的地方,都被这些想出名的男人诗兴大发写满了,可这女子扬名,若不是想入六局十二司,他还真猜不出别的来。 江上弦抿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只道:“还望王掌柜每回出新菜式,记得提一提奴的名头。” 王掌柜自以为猜中了,心里盘算着定要在江上弦入尚食局之前,多留下点新菜式,以后她要是入了宫,自家乐仙楼的名头可就更响了,对外那就是大明宫同款! “好说好说,那江大娘,日后江大娘就每日巳时正到乐仙楼,申时正归家去,如此可好?” 江上弦哪里能说不好?她不就是一冤种倒贴打工仔么? 从乐仙楼出来,江上弦就直奔西市而去,现在已经快到未时正了,江望日肯定还在西市卖卤羊肉呢,也不知道自己不在,这小子干的怎样。 第10章 多出来的第37人 西市,江望日小郎君挥汗如雨,就没停下来过,脑瓜子转的飞快,又要算钱,又要切肉,还得装着小大人的样子和和人闲扯几句,维护一下客户关系,可真是忙的跟个小陀螺一般。 江上弦到的时候,卤羊肉摊前围了好几个人,都等着呢,他的身影都被遮住了,她却没有第一时间上前,而是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自己明日开始就要去乐仙楼了,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还是得这小子自己立起来。 好在,他年纪虽小,干活却是麻利,算账也快,瞧了一会儿没有出错的,江上弦才走过去。 一见着她,江望日的小脸就拉了下来,不喊阿姊了,也不与她说话,傲娇的‘哼’了一声,跟尖叫鸡似的。 江上弦也不搭理他,就在边上站着,等人走了一波,才一个板栗敲在他脑门上:“没规矩,见着阿姊不知道喊人?哑巴了?” “哼!”江望日小郎君扭了头,不肯看她,瘦巴巴的小胸脯气的一上一下的,好一会儿没听到江上弦哄他,红着眼转过头来。 开口就跟一只气鼓鼓的蛤蟆似的:“谁要你帮衬了,家里挣得钱都给你带着出嫁,我才不要!” 江上弦心里一软,轻轻撞了他一下:“生气了?” “哼!” 啧啧啧,这是都快气成猪了啊。 “去外头找活计,怎的不与某说?我才是男儿,要找活计也用不着你!” 江上弦伸出一根指头抵住他的脑门:“你这小身板,出去能挣几个钱?给人做学徒,还得先倒贴银子。咱家这卤羊肉生意好,算上我的工钱,咱们家能过得宽裕不少,还能攒下来钱财,有何不好?” “你找到活计了?”江望日很机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自然,就在乐仙楼,做庖人叻,厉不厉害?”江上弦故意逗他,摇头晃脑的:“那王掌柜一吃我做的菜,顿时惊为天人,当场便录用了!” “乐仙楼?那地方不是晚上生意才好么?你还怎么回家?” 十岁的江望日并不为金钱所动,一下就想到了关键处,他虽才十岁,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田舍奴,乐仙楼的名号,长安城里但凡没聋的都听说过。 “是啊,我与掌柜的说好了,每日申时正便下工回家。” 此时,一个奋发向上的大唐打工人,还不知道,古往今来的共通点——资本家没有心! * 大理寺停尸房 “崔少卿,来报案三十六户都已认尸,未曾找到这具尸体的家人。” “没有?”崔辩叙的音量不高,下颌紧绷,好一会儿才嗤笑出声:“你可知,今日已是五月十八?” 停尸房内一片寂静,无论是早已将这具女尸来回验了不知道多少遍,验无可验的仵作马宁和大理寺的官差都抿唇不语。 大理寺司直从镜海看了一圈自己的同僚,认命开口:“五月初一至今,两县各失踪十八人,俱是不超过十五岁的小娘子,可这具尸体一直没人认领....” “你想说,这具女尸,和失踪案无关?”崔辩叙反问,他的眼神一直在女尸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崔少卿,凶手每日都会掳走两人,两县一共失踪三十六名小娘子,家里人都已经来认过尸了。”从镜海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重复道: “每日两人,十八日刚好三十六人,若算上这个,就是多出来的第37人。” 崔辩叙没有回应,从镜海说的,他也想过,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具女尸与失踪案有关。 三十六名女子,有个共通点:未曾婚配。 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将目光挪到一旁的金吾卫中郎将王鸣谦身上,话里话外那挤兑的意思根本藏不住:“中郎将,金吾卫的人每日夜里莫不是在长安城里散步消食?” “你什么意思!”王鸣谦还不曾说话,他手底下的人就急了,上前一步,右手按在刀柄之上,面色不善。 崔辩叙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只盯着王鸣谦,皮笑肉不笑:“太原王氏,不过如此。” “崔沂,有空在这里发脾气,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破案,此案已上达天听,若再破不了案,你清河崔氏的脸面,只怕是要被人踩在脚底下碾。” 王鸣谦伸手将自己的人拦住,上前一步,和崔辩叙对视。 崔辩叙虽是大理寺少卿,可却是长得跟竹竿一样高,硬是比王鸣谦这个金吾卫的中郎将还高上半个头。 两人都是自幼习武,肩宽腰窄的,再加之皆是出自五姓七望,身上那股傲人的气质都不相上下。 从镜海仰着脑袋,目光从王鸣谦的脸上扫到崔辩叙的下巴,眼看着那眼神都快冒火星子了赶紧站出来插在他们中间做和事佬:“崔少卿,中郎将,眼下破案才是当务之急,二位暂且息怒罢!” “哼!”傲娇的崔辩叙。 “哼!”被气到的王鸣谦。 两道鼻音响起,从镜海松了口气,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停尸房的冰块也放的太足了些。 真真是一对冤家,哪个都得罪不起! “中郎将,城内的巡查,还望金吾卫的兄弟们,再多加上心,凶手能在金吾卫的眼皮子地下掳走这么多女子,上头追究起来,大理寺脱不了干系,金吾卫也落不着好,你说呢?” 职场老油条从镜海果断先将话头对准了王鸣谦。 王鸣谦哪里不知道他说的没错。 金吾卫的职责就相当于公安和城管的结合体,原先两县没有上报也就罢了,如今那两个废物都已经扛不住求援了,继续有女子失踪,他们金吾卫肯定头一个挨批。 “中郎将慢走。” 从镜海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这才扭头开始哄自家同僚兼上司:“崔少卿,三十六名女子失踪,城中如今人心惶惶,已经有人在传,五月自古为凶月,鬼魅邪祟降临,将那些女子给害了的说话,若是再不能破案,只怕上头不好交代。” 崔辩叙一张英气十足的俊脸,经过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研究案子,眼下早已青黑,此时却依旧小心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拿笔在上头不知写着什么:“长安、万年两县的官媒都查过了?” 凶手今天要的两个人都已经到手。 仵作的几次验尸报告都没找到什么线索,除了知道这女子的死亡时间在大约是在五月初十早上,年龄约在15至17岁,已婚,家境一般之外,并无其他发现。 那女子身上有被捆绑过的痕迹,但凶手十分狡猾,捆绑她的绳子就是她自己身上的披帛,生前也没有被人侵犯的痕迹,死因是被大力直接拧断脖子。 这个女子与其余36名女子的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她已非处子之身。 大唐女子最晚二十之前出嫁,她们都不过十四岁左右的年纪,还没有到着急的时候。 据失踪的36户人家所言,自家女儿都只是去官媒处做了个记录,以备日后相看。 “回禀少卿,长安两县108坊,拢共27名官媒,每人手中皆掌握着4坊的男女名册,人数多,天长日久的名册也累积起来,一般只有快到年纪的,家里去官媒处登记,册子才会被翻找出来。” 崔辩叙合上小册子,想到从镜海先前推测,这是城中出了采花贼,他却是不这么认为。 什么采花贼这么牛,一天两个,也不怕腿软的走不动道? “名册可有丢失?” 从镜海一愣,看自家少卿将小册子揣进怀里又从袖子里掏了个帕子出来,认真的擦着手,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应当没有,未曾听她们提起。” 啧,不愧是清河崔氏出来的,讲究! 第11章 名士自风流 江母听道江上弦说在乐仙楼找到了活计,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道:“那地方…..即是与人说好了,那就在后厨待着,轻易莫往前头去。” 江上弦点头表示明白:“儿每日申正便下工了,到家保准赶得上宵禁。” “阿弥陀佛,那就好!”江母闻言松了口气,安下心来也有心思说闲话了:“乐仙楼听着是长安菜里数一数二的酒楼,往来皆是名士文人,不知情的人听着还只当那地方多不得了,可我却是知暁,那些文人名士....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虽没有明说,却也脸上那表情就有些高深莫测,引得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好奇,江望日眼巴巴的盯着她:“阿娘,文人名士如何不是好东西了?” 唐朝文风极盛,平民百姓都会做上两首打油诗,但凡有作出绝佳诗词者,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大唐。 “那些个文人,喝了酒的样子,也不比咱们普通人强,他们呀,还喜欢狎妓,别看一个个诗写情深不寿的模样,可府里的歌女是一茬一茬的换,比咱们寻常人换衣裳换的还勤快。这也便算了,光我听说的有一个,年纪一大把了,还在家养了几十个家妓,与人喝酒之时,碰到那投缘的,随手就送一个出去。” 江上弦微微张嘴,半晌才一言难尽道:“虽说是娼妓之流?.可也太…” 她依旧觉得,实在是太不将人当人看了,这些女子一个个的都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搁现代都还是读书上学的年纪,在这里就被当成玩物取乐,任凭人家一句话就送来送去的。 “所以啊。”江盘拍了拍她的手告诫:“能不往前头走,就甭往前头走,那些人乱着呢!” “阿娘,你怎的知道这么多?”江望日毕竟年纪小,对男女之事还不明白,听的似懂非懂,反倒是好奇起来自家阿娘每日也不怎么出门,哪里来的小道消息。 江母瞥了他一眼,颇有些得意:“我每日都去永安渠打水洗衣,三四个坊的人都在那块儿洗刷,人一多,嘴就杂,再加上那些文人可不觉得狎妓养妓有什么不好的,他们呀,只觉得这是风流!” 江望日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肃着小脸对二人道:“那阿姊就不要去那什么乐仙楼了,那地方又乱,那些文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阿姊貌美,若被他们唐突了岂不是晦气!” 他说的理直气壮,可那点小心思全摆在脸上,江上弦和江母哪里看不出来,这小子就是不想让他姐出去做工! 江母没好气的拍了一下他的脑门:“你阿姊去乐仙楼,只需白日上工,哪有那么多人青天白日的就在酒楼里瞎闹,那些人啊,都是晚上闹腾,白天睡觉的。何况,你阿姊这是为着谁?还不是为着你!” 孩子最擅长的是什么?顶嘴! 江望日也不例外,脖子一梗,跟头倔驴似的:“家里又不是活不起了,咱们卖羊肉也能攒下钱,阿姊晚些出嫁有什么关系?在家多呆几年不好么?” 众所周知,传统父母最不能接受的正是孩子顶嘴,当即就是连续三个大逼斗拍在他脑袋上,拍的咚咚作响:“这家你说了算是吧?都没成丁的小娃娃,你就多余张嘴!” 江上弦幸灾乐祸的笑,并不拦着老娘训儿子,不过江望日一个人去卖卤羊肉,天气热起来却是不方便:“阿娘,若是天热气起来,这羊肉摊子不如挪到咱们坊门口?” 江望日眼睛一瞪,立时就不乐意的跳了起来:“咱们坊门口能有几个人?才卖几斤羊肉?!” “这”江母也有些纠结,永安坊的位置已经说不上好了,顶天了就只能说个一般,长安城里的坊,讲究一个北贵南轻,越往南边的坊,住的人就越少,永安坊到城墙也就隔了三个坊,又不靠着朱雀大道边上,每日来往的人确实不算多。 虽然心疼儿子,可钱却不能不挣,思来想去江母还是说:“到时候带上戴个斗笠,到了西市挑那阴地儿,实在不行,就晚个把时辰过去,避一避正午的日头。” “阿娘说的对!我每年夏日都在外头跑,也没觉得有多热,就是黑一点罢了。”江望日赶紧附和着点头,表示自己不怕晒。 江上弦看了一眼这傻小子,在外头疯跑着玩跟顶着日头去摆摊是一回事么? 算了,等他头顶晒冒烟了,这小子就知道后悔了,现在说再多也没用。 翌日一早,江上弦就准时到乐仙楼报到了。 王掌柜见她来,放下算盘带着她一块儿到后院去:“江大娘,你昨日说要的那些东西,都已经买回来了,就是那番茄,数量也不多,这道菜,怕是没法大量供应。” 他说数量不多已经算是委婉了,这玩意儿就是盆景似的玩意儿,谁知道还能吃啊? 拢共就买回来二十来盆。 番茄的一年两季,结的果子一串串的,江上弦想了想道:“这东西不是一次性全熟的,做成酱天热了也放不了太久,不如每日 限量供应,价格么,自然要比别的菜高,等 辻季了就换个新菜式。” 不说八大菜系还有各地的地方菜,民族菜,就光满汉全席有一百多道菜呢,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上三个新菜都用不完,而且她不准备长长久久的在这乐仙楼当打工仔,只要先把第一个任务完成,拿到奖励就成。 至于完成任务之后要干什么,那就看下一个任务呗。 王掌柜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价格么也想好了,至于客人会不会觉得太高?呵呵,一天最多十份,嫌高就别吃呗,有的是不嫌贵的人吃。 想到这儿他的手指头就痒痒,昨天晚上来问他新菜式的人也有不少,都是听说白天试新菜的事情,来打听的。 他已经放出话去了,今天中午就会上新菜式,乐仙楼一向都是晚上的生意比白天好,这一回,只怕白天的营业额也能上来。 一共二十六盆番茄,全都被种在红陶的盆里头,整整齐齐的摆在后院的墙根边上,江上弦看了一眼便对王掌柜道:“这番茄要想种的好,果子结的大,还是得种地里,搭上木架子,能长得很高。” 她想了想又说:“里头的种子咱们自己留下来,等八月底的时候再育苗,每回都留下来一些,以后就不用上外头买了,这东西能做的菜可多了。” 这也算是刚入职卖个好,而且番茄能做的菜太多了,就是不做松鼠鳜鱼,番茄炒鸡蛋、番茄鱼片汤、红三剁、番茄炖牛腩?? 真真是数都数不完,就是直接切了做凉拌菜,或是撒上白糖,夏日里吃了也是酸甜开胃。 王掌柜听了一脸喜色,冲着不远处在洗菜的婆子招了招手,叫过来一个,吩咐了几句,那婆子就点头开始整理这些番茄盆栽了。 独门菜自然是越多越好,只要江上弦能不停的给酒楼带来生意,上白班就上白班,反正她答应了带徒弟。 这就是当领导的好处了,只要开个口,下面自然会有人办事。 江上弦有些羡慕,不过想到自己马上也要有徒弟了,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这时候的徒弟跟现代的是两码事,一旦收徒,那就算半个孩子,徒弟往往对师父比对爹妈还要尊重,任打任骂不说,还得时常孝敬着。 第12章 职场 关于收徒,江上弦和王掌柜各有打算。 做饭这个事儿,要天赋,死记硬背做不出真正好吃的菜来,现代网络发达,点开手机就有无数教程,文字版、图片版、视频版,连炒菜机都有了。 连锁餐饮更是为了品控和人工,统一使用固定的料包。 可江上弦依旧觉得,这样做出来的菜是没有灵魂的,吃起来总有些敷衍了事,苟延残喘的意味。 真正好吃的菜,一定是取决于做的那个人,有没有灵性。 可自己不是来真的收徒的,收徒对她来说是入职交换条件,所以,她只要求三点:肯吃苦,人踏实,心思纯善。 乐仙楼的学徒不少,基本都是跟着打杂,大师傅们轻易是不会收徒的,做菜在任何时候都属于手艺人的范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情屡见不鲜,一般大家都会把这安身立命的手艺传给自家儿子。 在农业社会,儿子是家庭劳动力,女儿则是嫁出去,为别人家生儿育女的。 可江上弦是和王掌柜说好的,要带徒弟,她就准备着,若是实在没有合适的,就挑一个老实点的,踏实学手艺的就成。 王掌柜想的就多了,首先第一点,那就是江上弦收的徒弟得是自己人,以后不会被人高薪挖走的。 其次才是天赋和努力,否则自家辛辛苦苦培养一个庖人出来,扭头就被对家弄走,他得气死过去不可,不过么,收徒这事儿还得看江上弦的主观意愿,因此他说话的时候也带了几分探询之意出了:“不知江大娘预备收几个徒弟?” 江上弦听出意思来,接着话茬子:“昨日瞧着学徒倒是有不少,就是不知可都拜了师?” “未曾,四位庖人都未曾在楼内收徒。”王掌柜提到这事儿就是心梗,这几个家伙,也将手艺看得太紧了些!任凭他如何暗示明示,那四个混不吝的就是不收徒。 在他们嘴里,自家这些学徒就没一个聪慧的,可人家也不是完全不教,一些简单的,烂大街的,他们倒是教,至于那些独门手艺,虽不介意学徒们自己瞧着,可若要是多问上一句,那是一个都不带搭理的。 “哦?”江上弦没有在这点上多言,敝帚自珍是人的本性,不过她却没有:“那些学徒,奴也不熟悉,也不晓得哪个机灵,一会儿瞧瞧,若是合适,便收了,若是王掌柜有推荐的,也可与我说。” 此话正中王掌柜心意,当即便合掌笑道:“江大娘果然大气,某有一侄子,今年十二,也在后头跟着学呢,笨手笨脚的。” 古人重视亲缘,只要数得着的亲戚,便是没有见过面,那也是带了几分感情的,子侄这样的,就已经是极亲近的关系了,不比自家儿子差多少。 江上弦挑挑眉,王掌柜这是想让自己把他那侄子收下,直属领导的关系户,她明白,当即就应了:“王掌柜的侄子定是个机灵孩子,只怕今日奴能喝上师父茶了。” 她这话说的老成,自己明明也不过十四岁罢了,却管十二的叫孩子,王掌柜扭头看了她一眼,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十四岁的小娘子,他刚露了个话头子,她就听明白了,不过人际关系,尤其是职场,不就是你卖我一个好,我还你一份人情,大家你好我好的么? “呵呵,那某就先谢过江大娘了。” 俩人面上都挂着笑走进后厨,眼下时间尚早,四个大师傅都不在,只有学徒们在里头打扫整理,进进出出的搬着各类食材,做着准备工作。 乐仙楼一共有十二个学徒,王掌柜想的极美,四个大师傅,每人分三个,也不累,只要能将本事都学会,日后若大师傅们被人挖走,他也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钱的将徒弟们留下来。 毕竟学徒和庖人师傅不同,进酒楼那都是签了契书的,不到年限休想脱身! 可奈何这四个大师傅一个比一个难搞,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答应让江上弦只需要白日上工。 “手里的活儿都停停,过来见见江大娘。”王掌柜抬手将十二个学徒都唤到跟前,有一白白胖胖的小学徒头一个就走了过,一双机灵的眼睛,笑起来只剩条缝。 王掌柜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对着江上弦介绍:“这小子叫王碗,是某大哥的儿子,五郎,这是江师傅。” “江师傅好,昨日你做的菜可真好吃,汤汁子某都拿炊饼刮干净吃了!”王碗一张口,声如其人,中气很足的样子。 江上弦笑着点点头,心里寻思着小胖子只怕一屁股就能给自己撞到灶膛里去:“王掌柜,这就是你那侄子?” “是,这小子是某大哥幼子,家里兄弟多,吃饱饭也难,他阿耶想着取个碗字,愿他日后天天都能吃上大碗饭。”王掌柜显然很喜欢这个侄子,言语之间十分亲近。 江上弦也不含糊,十分上道:“这孩子瞧着就机灵,若是王掌柜舍得他吃苦,奴倒是想收了做个徒弟。” “拜见师父!”王碗这小子,瞧着胖乎乎跟个发面炊饼似的,可脑子确实跟眼睛一样机灵,想来是王掌柜已经与他说过了,这会儿一听立刻跪在地上磕头。 江上弦被惊的呼吸一滞,用极大地定力才没有挪脚,略微僵硬了三秒后才反应过来恢复如常。 倒不是她胆子小,主要是这12岁的小孩哥,体格子有点宽,磕头也磕的很是诚心,每一下都能带起灰来,那灰就飘呀飘的落在她干净的粉色鞋面上。 她强忍着想把脚往后缩的冲动,等他磕完了三个,才对着王掌柜微笑:“那奴就托大,收了这个徒弟了。” 王掌柜笑呵呵摸了摸胡子,也不叫他起来,就先教训:“江大娘肯收你,你日后便跟着她好好学,别看她年纪小,本事可一点都不小,若被某知晓你轻慢于她,不用你阿耶出手,某就先捶你一顿!” 王碗宽敞的脑门上此时红红的,上头还沾着一层黑灰,嘴角却咧开了:“掌柜的,某晓得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既收了某,那日后某便好好侍奉师父,绝不敢有任何怠慢之处!” 江上弦闻言轻轻挑眉,还行啊,关系户还知道在上班的时候,得分清楚上下级,可以可以。 剩下的十一个学徒也都围了过来,王掌柜对着他们道:“事情昨晚儿都与你们说了,考虑好了就吱个声。” 正常来说,收徒弟肯定是要看看基础的,毕竟有的徒弟过于蠢笨,收了就是丢脸。 好在她这会儿子收徒又有点不一样了,也不指望徒弟能长长久久的伺候自己,就在这乐仙楼里,听话,乖巧,能使唤就行。 小学徒们全都垂着脑袋,好一会儿都没人动作,江上弦面上不显,心里却打起了嘀咕,不应该啊,难道第一天来,就没人主动瞧得上她? 那她刚才和王掌柜亲切友好的职场推拉,原本是卖王掌柜一个好,这下岂不是还得反过来谢谢王掌柜没让自己开天窗? 王掌柜的笑脸一点点沉了下来,一个个从他们脸上盯过去,刚想张嘴训斥几句,就听有人开口了。 “江师傅,某,某想拜你当师父!” 第13章 三个徒弟 江上弦还来不及高兴,就听王掌柜皱着眉头扭头呵斥:“这儿有你什么事儿?”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昨日的小伙计在门口,扭巴着手指,脸红的跟跑了1500米长跑似的。 见她扭头看自己,不好意思的垂下脑袋,随后又快速抬起,依旧红着脸,眼神却多了一丝坚定:“江、江师傅,某、某会好好孝顺你,好好学的。” 方才还跟瘟鸡似的学徒们此时却热闹起来,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周英这小子还想学厨?” “真不要脸。” “先前就爱往后厨凑,被大师傅们骂了多少回,还不死心!” ......... 他们显然是故意的,虽然样子装的好像是在说小话,可说话的音量却一点都不小,还不停的拿眼神瞥江上弦。 江上弦被看的有点火气上来,哪有这么欺负人的?这小伙计瞧着也就跟自己一边大,想学厨咋了?不就是做饭么?搞什么职场霸凌? 王掌柜显然也不高兴极了,再次骂道:“还不滚回前头去,再偷懒,这活计你就甭做了!” 周英原本红扑扑的脸刷的就白了,整个人有些微微发颤,嘴唇哆哆嗦嗦的咬在一起,一只手却扒拉着门框,这显然是不想走。 江上弦却突然笑了:“行,过来磕头。” 灶房内突然就安静下来,小学徒们不可思议的瞪着眼,连王掌柜都吓了一跳,赶紧劝阻:“江大娘,周英这小子刚开始也是来做学徒的,可他连菜都切不好,某这才让他去做伙计的。” 江上弦看着周英,一双眼睛红通通、湿漉漉的,下一秒好像就要哭出来似的,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无碍,奴的徒弟,奴自会调教,若有什么不好的,也是奴这做师父的没教好。” “师父,徒儿一定好好学!”周英蹭蹭蹭的跑进来,眼睛亮晶晶的,‘砰砰砰’的就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脸上水津津的,江上弦一瞧,这二徒弟是个哭包啊。 怜贫惜弱,人之本能,而且昨日周英对她十分客气,其余几个小伙计嘲笑她不自量力的时候,就他没有跟着嘲笑,反而很担心的看着自己。 这是个心善的孩子,这就够了。 “这....” 王掌柜还想再说,就见江上弦又指了个人:“你愿拜师么?” 她指的正是昨日主动帮她烧火的小学徒,方才旁人都在嘲笑周英,他没有开口,反而有些犹豫不决。 这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此时被点了名问,还是有些犹豫,江上弦有些头疼,上赶着不是买卖。 怎么说她这也是独门手艺,没道理把姿态放的太低,便打算如果他不愿意那就算了,就收两个徒弟吧。 “江大娘瞧的上你,是你的福气!还磨蹭什么?!赶紧过来磕头!”王掌柜没好气的骂道。 江上弦赶紧拦他,面上半点没有不高兴的:“若是不愿,也无妨,两个徒弟也尽够了的。” 两个怎么行?王掌柜胡子一抖一抖便又要呲达那小学徒:“李猛!你小子可别不识好歹!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江上弦一听这名字,不由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真是会取名字,人如其名。 李猛抿了抿唇,又过了一会儿,仿佛下定决心般上前磕头:“徒儿李猛,拜见师父。” 江上弦点了点头,心里却不大得劲,今天的收徒情况,着实有些不太乐观,自己点了一个,跨专业来了一个,领导家亲戚一个。 哎,还是自己有点太想当然了,以为昨天露了一手就能将人镇住。 该搞点什么唬人户的菜呢?江上弦有些头痒。 * 大理寺 “崔少卿,二十七位媒婆,遗失册子的超过半数,大部分都不知是何时遗失的。” 从镜海一早上就打发人,跑遍了整个长安108坊,把手底下的人都累的够呛。 “失踪的36名女子,可都在遗失的名册上?”崔辩叙放下手里信,慢吞吞的折好塞进信封,随手在蜡烛上点燃,等指尖感受到热意,信纸烧的剩下最后一角才丢进茶盏里。 茶盏里还有一点点剩着的茶水,发出‘滋拉’的声响。 从镜海是什么人啊?察言观色这一套,那就是他的生存本能。 虽说崔辩叙瞧着跟平日没什么不同,一样的臭屁脸,一样的跟冰块似的,可他偏偏就察觉到了,他此时心里不是很高兴。 “属下统计了一下,三十六名女子在丢失名册上的有十七人,剩余的名册都未曾丢失。” 崔辩叙的心情更差了,眉头拧到一起,这么说来,失踪女子和丢失名册没有关联。 那,到底是什么,能将这三十六名女子联系到一起? 从镜海也想到了这点,不确定道:“少卿,凶手可能是随便抓人的?” “绝无此种可能!“崔辩叙说的斩钉截铁。 从镜海忍不住头痒,想问问他哪里来的底气这么肯定?他也确实这么问了。 实在是三十六名女子的家人,他们都是问询过三遍了,这工程量已经非常大了。 可惜除了这点之外,她们互相之间没有任何关联之处。 而且每天要抓两个人,凶手总不可能每天都找特定的人吧? “上好访那儿有没有动静?” 从镜海暗暗叹息,什么叫屋漏偏逢雨?不外如是。 “没有。” 崔辩叙盯着自己的茶盏瞧了一会儿,突然起身朝外走:“随本官去月老庙瞧瞧!” “月老庙?!” 从镜海反应很快疾步跟上,脸上隐隐带着点兴奋:“少卿这是想娶娘子了?” 大新闻呐!崔氏郎君在婚姻市场的抢手程度可不是旁人所能及的,这消息放出去,少说也值十贯钱! 发财了发财了!要发横财了! 崔辩叙的脸黑了一点,有心不想搭理他,可又怕他这个大嗓门,若是不搭理,只怕今日整个大理寺的人都以为他想娶亲了! “城中除了绸缎庄、银楼、脂粉铺子,这个年纪的女子最爱去的地方便是月老庙!” “大人的意思,是怀疑她们都去月老庙上过香?” 从镜海先是失望,而后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般拍马屁:“少卿果然厉害,这都能想到,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最爱去月老庙求姻缘……” 崔辩叙一言不发,他若不是清河老家来信说要给他相看,他也没想到这上头。 主要是他确实没有将心思放在情爱之上,也不信鬼神,去月老庙拜一拜就能有好姻缘这种事,他自己压根不信。 崔辩叙不想听他放彩虹屁,转移了话题:“郑家那边这两日怎么不闹腾了?” 郑景那厮,先前可是一副要将两县的县衙砸了的架势,就是来大理寺,也十分不客气,鼻孔朝天的玩意儿。 从镜海这般圆滑的人提起他来也都牙疼:“少卿来长安的时间尚短有所不知,郑祭酒为人,极为…守礼。郑三娘失踪数日,坊间的话说的都不太好听…” 崔辩叙冷哼一声,没有再问。 说的好听是守礼,说的难听点就是迂腐! 只怕郑景现在早已经后悔报官了,女儿丢了这么多天,甭管清不清白,也都已经不清白了。 眼下就是将人找回来,在他人眼里也是… 崔辩叙出身五姓七望,可也比不上这些正统的迂腐文人对女子更为苛刻。 郑景这样的酸儒名士,最重名望,刚开始丢了女儿还心焦不已,现在只怕是巴不得女儿死了保全名节! 第14章 婚了婚了 “今日,你们三人先随我做些准备工作吧.....” 江上弦看着新鲜出炉的三个徒弟,肥硕的、精瘦的、壮实的皆有,要是再配一头毛驴,就有取经四人组的味道了。 诶,暴走积极分子,徒步看世界第二人玄奘法师现在应该已经在丝绸之路上寻寻觅觅十年了吧? 也不知道丝绸之路好不好玩,等攒够钱倒是可以出去看看七世纪的地球,穷游那是绝不可能穷游的,她对穷字过敏,一想到就会浑身难受。 江上弦的思维有些发散,目光直直的盯着眼前的虚空发呆,惹得三个徒弟面面相觑,都不敢先出声。 好在很快她就又回过神来,看了一圈自己身处的位置,瞬间回归现实,这是乐仙楼的小灶房,不怎么使用,只有逢年过节,生意格外忙碌的时候才会用上。 这也是江上弦方才特意问王掌柜要的,本来么,她觉得做菜这个事情,不用藏着掖着,有好奇的想学的就看呗,反正像她这样的别说看了,就是出去吃饭,吃到喜欢的回家琢磨着也能做个八成像。 可刚才那些学徒们一个个都嫌弃她的模样,刺激到江上弦幼小的心灵了,哼,瞧不起人?屁都不给你们吃! 所以小气巴拉上头的江上弦义正言辞的讨了一个小灶房,王掌柜也没什么意见,他侄子可是大弟子呢!有自家人在,好手艺自然要会的人越少越好! 第一堂课,江上弦的课程内容安排就是美味番茄酱的制作、如何获得洁白的淀粉、玫瑰腐乳的奇妙以及指点皮糙肉厚的徒弟们做马苏里拉芝士。 可就这么简单的活计,三个徒弟,竟只有那胖乎乎的王碗做的好,周英力气小,磨土豆子就差点没给他累死,等用纱布揉土豆浆子的时候,更是拉胯。 李猛倒是力气大,可心太急了,做马苏里拉芝士的时候,凶残的不行。 江上弦反复指导多次,最后一拍脑门决定让王碗好好行使大师兄的职责:“小王啊,两个师弟就交给你了。” 绝对不是她想偷懒,是到午饭的点了,前头开始进客人了,王掌柜那头已经开始下单了,她得开始做菜了。 松鼠鳜鱼是限量十份,可其余两道菜不限量,江上弦在小灶房里热的浑身冒汗,一边做菜还一边寻思,光凭这三道菜可不一定能完成任务,她得琢磨点浮夸的东西出来,好好震撼一把长安餐饮界。 乐仙楼的客区,王掌柜小胡子一抖一抖的笑成了眯眯眼,拈着胡子乐呵呵的数着伙计们一盘一盘将松鼠鳜鱼送进包间。 某种程度上,王掌柜和江上弦的思想是一致的,他眼下正在思考的就是松鼠鳜鱼上头那番茄眼下产量少,过了季就没了,虽说他已经询问过江上弦,能否想办法将这东西长期保存,江上弦也给了满意的答复,可眼下产量还是太少,只能支撑日常所需罢了。 做菜这事儿吧,时日一长,懂行的人多吃几回,想想法子,总能做出差不离的东西来,还是得抓紧时间赚头一波钱。 至于那南乳羊羔排,只要南乳的做法不要被人知道,倒是能撑上不少时间,羊排也是日常食材,倒是不用多多费心。 至于荔枝树,这东西也就吃个新鲜,来乐仙楼吃饭的多是男子,时间长了也就不稀奇了,卖的也就不会太好。 所以,他也惦记着江上弦何时搞出一道响亮点的菜色来,毕竟眼下这三道菜,虽说味道极好,可在食材上终究是太过普通了一些。 安兴坊,月老庙。 “崔少卿,那贼人应当不会在此吧?”从镜海的左脚刚踏入安兴坊的大门,就开始犹豫了。 崔辩叙此时走的慢慢悠悠,身上也未着官服,穿着笋绿的圆领袍,腰间系着一条竹绿的腰带,手里的黑色折扇一下一下的,通身的气派瞧着就像个豪门世家的贵气郎君,惹得不少人已经走过了还不停地回头瞧他。 “唤某崔九郎。” 从镜海一噎,旋即从善如流的解释:“崔九郎,某是这般想的,这安兴坊住的都是有身份的上官贵人,长安城里佛道两家的庙宇大多也都在这儿,不说那些贵人家里都有护卫,就是那庙宇里头也有武僧之流,哪个凶徒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里犯事儿?” 崔辩叙对着路过顺手朝他抛媚眼的小娘子礼貌一笑,压着嗓子道:“贵人眼里瞧不见百姓,神佛眼中瞧不见蝼蚁,都是睁眼瞎,这样的地方,正正合适。” 从镜海一滴冷汗顺着右边鬓发就流到了脖子,却不敢左右瞎看,生怕被人觉得自己贼眉鼠眼、做贼心虚:“崔九郎,慎言!” 这祖宗,一句话得罪多少人?得亏自己是个心善的,换了旁人将这话往外一传,他崔九郎只怕也要被人非议。 更何况,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离家这点时日,就连自己是清河崔家的人都给忘了?骂人还有把自己给一块儿骂进去的? 崔辩叙却对这好心提醒不屑一顾,自顾自走的花枝招展、风流倜傥。从镜海不由得再一次觉得,自己和崔少卿共事这两个月,许是瞧走了眼。 就这肆意招摇的模样,简直太符合世人对士族之中混日子的小垃圾的想象了,不止是符合,这可太超越了! 他晃了晃脑袋,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崔少卿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惊的他瞬间回过神跟了上去。 “崔九郎,这月老庙的人也太多了吧!” “先进去。” 崔辩叙也是头一次到这地方来,方才在街上人还没有这么多,眼下确实进进出出全是小娘子、要么就是小娘子和中娘子、老娘子一块儿。 小娘子倒还矜持些,至多就是眼珠子黏在他身上不挪开,可中、老娘子就不得了,直接上来就与他搭话:“小郎君是哪家的呀?婚否?” 从镜海作为已经成婚生子买,拥有巨大家庭压力的男人,看了一眼对门的财神庙,才匆匆转身跟上,帮着被人围起来海竭力保持风度的崔辩叙赶人:“婚了婚了,我家郎君家有悍妻,诸位离远些!”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热情的娘子们,崔辩叙不急不缓的伸手掸了掸下摆,不豫的低声轻斥:“本...某何时婚了?胡说八道!” 从镜海可不惯着他:“九郎若是舍不得好姻缘,某出去喊一嗓子便是,这有何难?” 说着他就作势要往外走,崔辩叙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尴尬的轻咳一声:“那倒也不必如此贴心,咱们先在这庙里逛逛。” 难得硬气一把,从镜海怂的很快,转移了话题:“这月老庙香火也太旺了,对门的财神庙怎的连人影都没有?这些人怎么光想着情情爱爱的,银钱不香了么?某当年来的时候,这里可没这么多人。” 崔辩叙睨了他一眼:“你还信这个?” 这话说的,热恋的时候谁不搞点封建迷信?从镜海刚想为自己申辩两句,一串轻笑声响起。 “谁!?” 第15章 月老庙 “两位郎君,这月老庙从前的香火确实没有现在这般旺。” 一个三十左右的坤道从树后走了出来,身上穿着晴蓝色的道袍,乌黑浓密的长发被精心梳起,发髻上拢着和衣裳同色的薄纱束发,粉面含春,行走间袅娜婀娜。 从镜海不知道为何,觉得有些不舒服,下意识皱起了眉,心生警惕,脑子里不停回忆自己多年前来这儿的时候,有没有见过此人。 倒是崔辩叙,勾唇一笑,语带温柔,叉手行礼:“不知元君道号?”(对女道士,当面可称呼元君或仙姑。) “贫道去尘。” “还望元君不吝赐教。” 从镜海莫名觉得有些反胃,这崔少卿是怎么回事?怎的和平日里完全不同?跟开屏的孔雀似的。 “郎君多礼了。”道姑矜持的回了礼,眼波流转着慢步轻移着走近了些:“三个月前,庙里来了位师兄,尤擅解签,许多小娘子慕名而来。” “来干啥?”从镜海被刺激的脑子有点木,问了个蠢问题。 去尘道姑抿唇轻笑,脚尖一旋,手里的拂尘轻甩,扫过崔辩叙的大腿根,转身朝正殿走去:“郎君莫不是糊涂了?来月老庙自是求姻缘的。” 从镜海被笑的浑身不自在,双臂交叉着上下搓掉鸡皮疙瘩,刚想和上司吐槽两句,就见崔辩叙已经抬脚跟了过去,他扫了一眼那株繁茂浓绿的槐树,又瞧了一眼到处都是红色的月老庙,低声骂了一句‘红配绿赛狗屁’,匆匆跟上。 “郎君瞧,那位便是衍阴师兄,他道法高深,来庙里的小娘子,多是冲他来的。”去尘道姑一双白嫩的手对着殿中一角指去,她和崔辩叙挨的极近,身上带着一股桃花香。 崔辩叙顺着她指的方向,只瞧见满满当当,令人眼花缭乱的小娘子围在那里,叽叽喳喳的吵人也就算了,身上的各色脂粉味混杂,盖过了庙里常年点的天香,熏得他额上青筋直跳。 这到底是月老庙还是香料铺子?真真是熏死人不偿命! 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眼神瞟过墙上挂的捆捆红色绸带,每一根的两头都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下头还有一张矮桌,桌上放着笔墨砚:“这是何物?” “郎君有所不知,找衍阴师兄的人委实太多了,可惜任凭师兄道法高深,一日也至多只能解六签,剩余的小娘子不愿白来一趟,便求一条姻缘带,挂在殿前的那株梧桐树上。” 从镜海赶来听到这话,往外瞧了一眼,便得意洋洋的给崔辩叙显摆:“当年某也在那树下和娘子一道抛过姻缘带,某力气大,一下就抛上去挂住了,这带子可有讲究了,抛三次还抛不上的,就不能再抛了。” “原来如此。”崔辩叙虽没有来过这座月老庙,但也去过许多道观寺庙,这种所谓的姻缘带、祈福带:“不过都是骗人的罢了,所求所愿若仅凭一根小小的带子便能实现,简直可笑。” 从镜海脸色一僵,怎么回事儿?这人怎么一会儿态度好一会儿态度差的?打脸不打脸,哪有在人家的地盘说这种话的?他偷偷看了一眼去尘道姑。 还好,这道姑心态真棒,被人当面吐槽还面不改色。 “心诚则灵。”去尘道姑甩了甩拂尘:“两位郎君若是不求姻缘,不妨去对面的财神庙。” 从镜海龇牙,冲着崔辩叙使眼色:赶人了!都怪你! 结果他以为崔辩叙要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就见他直接抬脚走到小娘子们身后,他人长得高大,凑得进了,一眼就瞧见最里头坐在月牙凳上,手里拿着签文细细和一小娘子说话的的衍阴。 从镜海梗着脖子不去看去尘道姑,站在崔辩叙边上垫着脚朝里看了一会儿,脚趾生疼也就罢了,脚底心险些抽筋,只得放弃。 衍阴说话的时候,小娘子们就会突然安静下来,他厚重缓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里头飘出来:“临风冒雨去还乡,正是....到头垒坏复须坭。下签,小娘子所求之事,只怕是不会顺当。” 他跟前那拧着手指,一脸凝重的小娘子瞧着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先头听他念诗的时候还有些懵懂,听到最后却已是白了脸,咬着下唇,眸中湿意涌动:“衍阴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这......”衍阴的年纪,崔辩叙有些瞧不出来,光瞧脸不过三十多罢了,可又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模样,他似是有些为难,将长长的胡子握在手心。 这种犹豫,这些深受封建迷信荼毒的娘子们非常懂——有门! 那小娘子当即解下腰间的荷包推到衍阴跟前,满脸诚恳的祈求他收下供奉。 衍阴一副慈悲模样道:“此事虽然难办,但贫道算出小娘子前世乃是一心向善之人,少不得要为小娘子搏一搏了。” 看到这里,崔辩叙便觉得没了意思转身就走,一瞧就是个欺世盗名之辈,骗人钱财的主儿。 从镜海听到铜板碰撞的声响不由得露出艳羡,小声嘀咕:“这挣的可比某还多叻!” 这个月老庙极小,只有一个正殿,两个侧殿,正殿后头好似还有一个园子,园门锁着,院墙足有两米半,崔辩叙伸长脖子也没有看到一丝一毫。 “崔九郎,人还能长得比墙高么?瞧某的!”从镜海说着就上前,撅起屁股扒着门缝往里瞧。 崔辩叙瞧着他那样子深觉丢人,默默与他拉开来了些距离,摇着手里的扇子朝别处看去,装作一副看风景的模样,实则替他望风。 少时,从镜海便缩回了翘臀,若无其事的走了回来,有些奇怪道:“那园子好像就是这些道姑住的地方,没什么特别的。” “那锁起来干甚?”崔辩叙也觉得奇怪,一般这种道观寺庙,僧侣道人所住的地方,虽都会关门,却不会特意这样用大锁拴起来,跟要防着什么人似的。 这个问题从镜海自然无法回答,他跟做贼似的左右打量了一圈,凑到崔辩叙耳边小声询问:“要不,属下翻墙进去瞧瞧?” “先回去,让人来看着。”崔辩叙看了一眼日头,突然觉得从镜海这厮怎么突然不靠谱起来? 这青天白日的,二人皆是便服,翻墙算怎么回事? 谁知道去尘道姑虽不见了人影,却未必不会在哪个角落瞧他们呢! 第16章 月老跟前挂个名 大理寺 “崔少卿,那月老庙是有问题吧?衍阴瞧着就像个招摇撞骗的货色。”从镜海利落的派了十个人出去,而后坐在崔少卿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长安城里,喝茶的人少,也就是崔辩叙这样的才会矫情的每日煮茶来喝。 崔辩叙换上官服,又恢复了往日的死人脸,一言难尽的看着他将头遍茶水一饮而尽,侃侃而谈:“那个叫去尘的道姑也怪怪的。” 他斟酌着用词:“怎的瞧着不像个正经人?一个道姑涂脂抹粉,身上还有股风尘气…” 从镜海保证这是他发自肺腑的观点,绝对不是因为那道姑翻白眼骂自己是个老菜梆子。 崔辩叙给自己倒了盏茶,捧在手里却没有喝:“她手里那柄鎏金青玉拂尘,上头还镶着两颗珍珠,成色极佳。” 虽说崔家有钱,这样的珠子在崔家也算不得上好,但这样一柄拂尘放在外头,尤其是一个道姑身上,就有些打眼了。 从镜海抹了把嘴,将茶盏放下,恨恨道:“某就说,这帮杂毛,挣的比咱们多多了!那可是安兴坊!” 他才住哪儿?升平坊罢了! 崔辩叙并不理解他这种仇富的思想,也不想理解,清河崔家,怎么会缺钱? 更何况,先帝信道,当今陛下亦然,上行下效,道教盛行,信徒多了,钱财自然也就多了。 “金吾卫那头儿给他们紧紧皮子,今日绝不能再有女子失踪!” “是!” 乐仙楼 江上弦觉得出来打工有一点好,吃的比在家好! 江母节俭,舍不得花太多钱在伙食费上,纵是这钱是她挣的,可面对在粗茶淡饭里还要把好的那一部分给两个孩子吃,自己就吃点剩菜剩饭的阿娘,她也不好意思每日吃好的。 乐仙楼就不同了,不止是工作餐比家里多了油水,就是在做菜的时候,也能截留不少出来。 师徒四人打着试口味的名义,可吃了不少东西。 正是因为这个,她做新菜的动力满满,总不能每天就做三个菜,翻来覆去偷吃三个菜吧? 就这一天她就已经吃厌了。 酉初,江上弦带着满头满脑的油烟味儿准时下班到家,没有抽油烟机,做了一天菜,她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腌入味了,一进家门便急不可耐的去瞧水缸,里头还剩大半缸水。 这点水,冲个澡够,想洗头可就不行了。 “这是做什么?刚到家还不好好歇歇。”江母见她火急火燎的提着水桶就要往外走,忍不住喊她。 女儿头一天上工,她能不跟着挂心么?虽说偏心儿子,可闺女也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这丫头出生的时候足有八斤,险些没给她疼死。 下午补觉都没睡好,就怕她在外头被人占了便宜,又怕她去外头做工耽误了姻缘,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跑出去跟人聊八卦转移一下注意力,好不容易等到她回家了,死丫头又要往外跑。 江望日看到姐姐也是兴奋,他也跟着担心,怕外头的人欺负自家阿姊,见江上弦拿了水桶要往外走,赶紧推着小推车又拿了个水桶跟上:“阿姊,我和你一块儿推车去,省点力!” 江上弦被他一喊才停住了脚步,一拍脑门,还真是累糊涂了,进门竟没瞧见弟弟已经回家了:“你今日怎的这般早就回来了?羊肉都卖完了?” 她还以为少了个人,弟弟一个人卖,估摸着得赶着闭市才能踩点卖完呢。 江望日推着车到她身边:“卖完了,不少客人打听阿姊去作甚了,我与他们说阿姊去乐仙楼做大师傅去了,他们说下回去给阿姊捧场叻!” “那感情好啊!”江上弦抿嘴直乐,扭头冲着江母道:“阿娘,儿和二郎去打些水回来,一身的油烟味儿,若是不洗了晚上只怕都睡不着,阿娘给儿泡些无患子和皂角呗。” 江母摆摆手:“快些回来,我先将水给烧起来。” 姐弟俩走出门还听到里头江母絮絮叨叨的念叨:“真真麻烦,哪里就这般爱干净了,若要日日洗头,多少柴禾才够使?挣的还没花的多,费这个劲儿......” 江望日对着她挤眉弄眼:“阿姊,怎样,乐仙楼干活累不累?” 江上弦故意皱着脸逗他:“累啊,可累了,灶房里头太热了,这一天腰酸背痛的。” 小小郎君听的跟着直皱眉:“阿姊,还是回来咱们一道卖卤羊肉吧,咱们家的卤羊肉买的人越来越多了。” “骗你的!”江上弦噗嗤笑出了声:“楼里中午给包饭,可好吃了,有肉叻,今个儿做菜的时候,我还试吃了不少,肚子饱饱的。” 江望日闻言吞了吞口水,立场极不坚定的摇摆:“这么好啊,阿姊,还招人不?我也去呗。” “你就好好卖羊肉。”江上弦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如果她是在乐仙楼干长期工,自然可以把弟弟带过去,可她不确定,下一个任务如果变化,她大约就不在乐仙楼干了。 她要是不干了,江望日一个小学徒还留在那边做什么?还不如好好干羊肉摊。 江望日噘着嘴闷闷不乐,跟个小炸药包似的腾腾腾的朝永安渠跑,一个人闷声闷气的跟条狗犊子似的打了水又一言不发的回家。 这半年他都习惯了每日和姐姐一道出门干活了,这两天一个人去,一个人回,总觉得提不起劲儿来。 江上弦没去哄他,哄什么?十岁的男孩子,总要姐姐哄像什么话?她是长姐,没给他一嘴巴子打的他原地跳华尔兹就算礼貌了。 反倒是江母,瞅见儿子拉着个脸回家,叉着腰就是一顿骂:“小小人一个,见天的摆什么脸子!还不赶紧把衣裳洗了去!” 江望日挨了一顿骂,敢怒不敢言,脸拉的更长了,吭哧吭哧抱着一盆衣裳又出门去了。 见他出门,江母拿着一个绣盒进了屋子,搬了小凳子就坐在木桶边上。 正在木桶里洗澡的江上弦一脸淡定的拿巾帕搓澡,刚开始不习惯江母这样,现在她都习惯了,江母还能帮她添添热水,递个东西啥的。 今日她手里的倒不是绣帕子之类的,反倒是一块兰苕底白色小碎花的布头,江上弦瞅了一眼好奇道:“阿娘,这不是你压箱底的料子么?怎的拿出来了?” 江母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儿道:“还不是你,灶房里的活计哪有没味儿的?偏你事儿多爱干净,若是日日洗头,谁家挡的住你这么用柴?没有小姐命,偏有个小姐病。” 这可是她藏了好久的料子,这些年用的只剩下这点了,相看、下定、成亲、生女好像就在昨天。 人上了年纪就会在突然的某一天想起过去,觉得时间过的也太快了些。 她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才说:“里头用粗麻布,难看些就难看些,最外头一层给你用这花布,做个头巾,省的你天天洗头。” 原来如此,江上弦扒在桶边又看了一眼,这个厚度,想来应该能隔味儿了:“阿娘,做两条呗,换着戴。” 江母一个眼刀甩过去:“就你会使唤人!” 江上弦知道,她这是答应了,喜滋滋的提要求:“另一条用那块沙茶黄的料子做,那个也好看。” “快点洗!一会儿水凉了!”江母没好气儿的催她:“明日下半晌的时候,我去找你,你随我去趟安兴坊。” 酒楼里的一般下午的时候,都会休息一段时间,每家都是这样的,后厨里只要留一半的人就行,一般也没人在那个时间去吃饭喝酒。 “做什么去?” 江上弦先问了一句,毕竟刚上班,要是没什么要紧事,还是不溜出去的为好。 “听人说,那儿的月老庙很是灵验,你随我去一趟,抛个姻缘带,虽说眼下还不着急,可也得先在月老跟前挂个名,省的他老人家把你给漏了。” 江母说的振振有词、有理有据,这是她一下午翻来覆去想出来的,神佛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旁人家的小娘子都去挂名了,她家年奴若是不去挂个名,叫神仙给忘记了可怎么办? 第17章 五月一号娘子 子时初,大理寺 崔辩叙点灯熬油的在大理寺加班,他虽然接了凶月失踪案,可这案子本来也不是归大理寺的,是刑部瞧着郑景来者不善,强塞过来的。 正常流程应当是刑部查完了大理寺最后审核,而大理寺本身每天就有无数的案子从全国各地汇聚过来审核。 因此崔辩叙忙,真的很忙!忙的他喝茶的功夫都没有,都快得前列腺结石了! “崔少卿,又丢了两个小娘子。”从镜海已经麻了,龇着牙倒抽气,谁都不敢进来回禀这事儿,怕吃了挂落,只有他!孤勇者! “何时丢的?怎的现在才报上来?”崔辩叙腾的就站了起来,膝盖碰到桌子,发出重重的响声,依旧是那副清心寡欲的死人脸,可手里攥着的纸登时捏皱了。 真疼!手肘上的麻穴碰到了! 从镜海的眼神从他手上飘过,立刻挪开:“说是到了宵禁的时辰,人还没回家,这才匆匆报了案。” 这位崔家郎君,长得比金吾卫的将军还要高大,身段子极好,走起路来龙行虎步的,一瞧就知道身上功夫不弱。 也不知道崔家怎么想的,这么个正气凛然,随时要为大唐抛头颅洒热血的主儿到大理寺这种六部之外的地方做什么? 到禁军十六卫去熬资历不香么?这体格子瞅着就是个将军料子! “月老庙那头怎么样?”崔辩叙现在已经不想提金吾卫了,王鸣谦就是一个废物! 这绝对不是他看王家人不爽! 从镜海摸着下巴犹豫了一下:“派去的人回来说,从酉时正月老庙就闭门谢客了,没有再瞧见有人进出的。属下也去瞧了一趟,没什么异常。是不是少卿想多了?” 他觉得那地方大概就是个坑蒙拐骗的地方,这不归他们大理寺管,就应该让万年县令出人去搞一波扫黑除恶,把那个衍阴给抓了打两顿,叫他把挣的钱都吐出来! 让他一个臭道士,挣的比自己还多! “无人进出?” 崔辩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今日月老庙的姻缘带你也瞧着了,正殿前头的梧桐树上挂的满满当当,一根姻缘带,两头结香树的小木片,一头写名字,一头是半拉八字。” 生辰八字不能轻易示人,所以小娘子们求姻缘的时候,往往只会写到出生年月,不会写到精确的日和时。 从镜海依旧不觉得这之间有什么关系,月老庙立在那儿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他也陪着自家娘子去过,也没见出什么事。 “明天再去一趟月老庙。”崔辩叙想到那处后院:“去后院。” 从镜海不理解:“少卿不是说,青天白日的翻墙而入不好么?不然还是晚上去?” 崔辩叙瞪了他一眼:“你既说了那是观中人休息的地方,晚上去岂不是全是人?明日带着人直接进去搜。” 真是蠢上天了,他们是官!又不是贼!做什么非要偷偷摸摸的? “崔少卿。”大理寺仵作丁原突然趁现在门外。 他是个十分有礼貌的人,纵使大门敞开,也没有要抬脚进屋的意思,只是垂着两只胳膊低着脑袋站在外头,声音不重不轻,语调悠长。 像个吊死鬼。 从镜海被吓了一跳,慌忙拍着胸脯给自己压惊:“丁原!你走路怎么没声儿!” 丁原抬起脸速度极快的扯了扯嘴角,又将头低了下去:“从司直见谅。” 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成功令从镜海抖了抖,要他说,整个大理寺,最渗人的就是这个丁原了,听说之前就是成天的在上好坊和尸体打交道,最近整日窝在放满冰块的停尸房里,整个人弄的冷森森的。 他每回见到丁原,都觉得浑身不舒坦。 总感觉跟他离得近了,容易折寿。 “什么事?”崔辩叙嫌弃的睨了一眼从镜海,矮是矮了点,可也是挺结实一男人,胆子忒小了。 丁原的礼数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还是他自己发明的,一跟人说话就要行一次礼,脑袋也不抬,极为谦卑的模样:“回禀崔少卿,那具女尸身上,查出来点东西。” 崔辩叙眼睛一亮:“走!” 五月下旬的天气已经热了,停尸房里头就是放了大量的冰块,尸体经过这些日子的折腾,也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腐烂,味道很是刺鼻。 别说崔辩叙这生瓜蛋子,就是从镜海这样的老油条一进屋也忍不住捂住了口鼻,唯独丁原面不改色径直走到那具女尸边上。 崔辩叙端着架子,不好意思跟从镜海似的,但也屏住呼吸,竭力小口小口极为缓慢的呼吸。 “少卿请看。”丁原耳朵微动,听出了身后之人呼吸改变,嘴角往下耷拉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过来:“这是属下从五月一号娘子的肛门中所发现的。” 他手里是一个小镊子,上头夹着一根大约只有半厘米的小黑毛。 从镜海整张脸皱在一起,翻着白眼闷声闷气的吐槽:“你动人家肛门做什么?” 他觉得有点什么东西已经到他嗓子眼了。 “五月一号娘子?”崔辩叙觉得自己大约是对大理寺还不够熟悉,这种命名方式,他闻所未闻。 丁原拿着小镊子再次躬身一礼,小镊子随着他的动作往前,崔从二人齐齐后退一步。 “好好说话。”这是被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的从镜海。 “不必如此多礼!”这是眉毛皱成海带的崔辩叙。 丁原起身瞧见他们的举动,再次诡异微笑,有些迷恋的看着女尸:“两位上官有所不知,大理寺需要验查的尸体太少了,属下入职三个月,这还是头一具,因此便想好好待她。” “所以....?”从镜海觉得这人好像有点问题,他说的每一个字,单独拎出来他都听得懂,合到一起,怎么听不明白了? 什么叫好好待她?这是对一具素不相识的尸体说的话吗? “属下从前都是在上好坊找尸体练手,五月一号娘子是属下的第一具正式尸体,属下想着,这应当也算是极有纪念意义的事情,她又没有家人来认领,便特意寻了一块石头,亲手为五月一号娘子雕刻了九窍塞,等案子解了,属下便带她去上好坊寻一块风水宝地葬了,为她立个坟。” 丁原指向一旁桌上放着的白布,白布上是九个形态各异的石头塞子,被打磨的十分光滑,显然是用了心的。 他说的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可听在二人耳中都觉得渗人,这人什么大病? 从镜海下意识问了一句:“墓碑上就写五月一号娘子?” “自然!”丁原答的风轻云淡、理所当然,就好像在说今天天很好。 崔辩叙打断从镜海继续想问的白痴问题:“你先说,这根…毛有什么问题?” “少卿容禀。” 丁原再次挥了挥手里的镊子从二人面上展示了一圈:“这是肛毛,人人都有,一般男子的比女子的要粗且密,女子的少而细,可五月一号娘子,天赋异禀,身上毛发旺盛。” 二人顺着他的话看向女尸,崔辩叙半眯着眼,尽量忽略那些蠕动的蛆虫:“本官瞧着,除了头发和眉毛,别的地方哪儿有毛?” 这人搞得这么情真意切,为什么不把那些白花花的虫子弄干净? 崔辩叙身边没个女人,也没有成亲,自然是不知道的,从镜海却有经验,迫不及待的抢答:“少卿有所不知,长安城中,不少女子喜欢将腋下和四肢的毛刮掉。” 他刚开始也不知道,还是天长日久的,偶尔看到他家娘子洗澡的时候拿着小刀刮,他才知晓的! 崔辩叙对他无语,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炫耀的,继续问丁原:“然后呢?” 丁原抬起头,他的眼睛有些奇怪,又细又长,眼仁却很黑:“少卿,这根毛上,有味道。” “你!” “呕!” 第18章 一根毛的威慑力 别说从镜海想骂人,崔辩叙都有些端不住世家子的架势了。 他们这样,丁原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他拿着镊子的手从自己的鼻尖晃过,眯着眼极其沉醉行模样,说话的声音极为突然变轻:“这上头有股淡淡的香味。” “呕!”从镜海忍不住跌跌撞撞的冲到外面。 这厮故意的! 崔辩叙强忍着翻涌的胃部,每一根脚指头都在用力扣住地面:“什么香味?” 他不能退!这是清河崔家的尊严! “少卿!你别听他鬼扯!这上头能有什么香味?屎味还差不多!”从镜海凄厉的控诉声从门外传来。 他已经后悔了,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他就不该跟着来,早就到下班时间了!回家抱媳妇儿不香么?这个班难道就非加不可么? 这个时辰也不吉利! 丁原的鼻尖微耸,仿佛在用力的嗅着什么,十分陶醉:“不知道,这个味道很淡,似有若无。” “闻不出来是何种香料。”他出生贫贱,对于香料这种金贵玩意儿知之甚少,又因为热爱仵作这个行当,更是没有哪个小娘子瞧上他的,但凡他出现的地方,小娘子们就会自动退出十米之外。 崔辩叙只觉得眼前一黑,有些气不顺的瞪着他瞧了好一会儿,又朝外头看了一眼——从镜海那废物点心还在干呕。 “罢了。”他仿佛认命一般抬手接过镊子,小小的镊子此刻重若千斤。 丁原却好像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一双狭长的眼睛都瞪大了一倍,死死盯着镊子和崔辩叙的脸,整个人透着一股兴奋的颤栗。 这让崔辩叙很不舒服,他挪了挪脚,直接一个转身走到门外,将他的视线甩到脑后,将镊子凑到鼻尖来回细嗅。 从镜海蹲在外头廊下,他其实也只是干呕,并未曾真的吐出什么东西来,因此外头除了停尸房里飘出来的尸臭味之外,并无别的异味。 “少卿,你....”从镜海这下是真的抓马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颤巍巍的指着崔辩叙手中的镊子,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行礼:“少卿忍辱负重,属下佩服。” 崔辩叙并没有理会他这无时无刻拍马屁的爱好,极为认真的嗅着,有些事情,做之前觉得恶心,可真的做了,反倒觉得还好。 比如这根毛,上头最浓烈的是一股尸臭,其次是粪便味,然后就是尿骚味,他闻了很久才在最后借着深夜的凉风,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崔辩叙觉得自己大约是升华了,长进了… 呕… 辰初,永安坊 江上弦将被子随意团在床上,趿着鞋,揉着眼屎,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到屋外,站在院子里甩着手开始锻炼。 叠被子是不可能叠的,在她的人生信条之中,这属于没有意义的行为。 起床叠好,睡觉再摊开,这不是吃了空? 第一天上工她发现自己身上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力气太小。 这么说并不是她娇弱无力,这半年天天在家干活,西市卖羊肉,其实力气已经大了很多了。 可昨天在乐仙楼干了一天之后,她依旧胳膊酸痛,后颈连着两边的肩胛骨都是这样。 还是因为乐仙楼的生意好,她得不停地做菜,那边的厨具也都比家里的大,又沉,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所以她要锻炼起来,加强身体素质,争取早日练出腱子肉。 蹦蹦跳跳的动静不小,江母再次从灶房探了个脑袋出来:“年奴,你起......哎哟,你这大早上的,又在作什么妖?像什么样子?” 江母恨不得自戳双目,谁家小娘子披头散发,穿个中衣就在院子里跳?做的都什么奇奇怪怪的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儿来的疯婆子。 江上弦跳的起劲,边跳边在脑子里给自己配音,完全没有听到江母的吐槽,这还是她在直播间学的,本草纲目! 见她没个反应,江母看了一眼家门,关的好好的,翻了个白眼又把头缩回去了,念念叨叨的:“一天天的,没个清静,起这么早也不知道帮着干活.....” 这就属于爹妈没有意义的念叨了,反正江上弦没听到,听到了也无所谓,念叨念叨练练嘴皮子,出去跟人吵架还不得输。 等她跳的出了一身汗,就吭哧吭哧的顶着一张发红的脸,拿着木盆到灶房问江母要热水,冲澡是别想了,擦一擦倒是可以,否则身上黏糊糊的。 江母果然又附赠了七八十来个白眼:“大早上的弄得浑身都是汗,头发也不知道竖起来,闹鬼呢!” “阿娘,儿力气小,昨个儿晚上胳膊就酸痛的厉害,每日练练,把身体练好了,干活麻利些。”江上弦惯是这样,想做的事情就做,做了之后挨骂,那就低眉顺眼的老实认了。 下回还做。 她这个性子,没有天长日久的相处下来,一般也没人发现,再加上这半年,她也就做了两回主,一回卖羊肉,一回去乐仙楼。 但都是好好说服江母的,因此江母还真不知道她是这个无赖脾气,听她这么说就心疼了:“那还不赶紧把盆放下,你这丫头胳膊痛怎的不说?昨儿晚上就该拿药油揉了才是。” 江上弦乖巧的放下木盆,江母轻轻推了她一把:“赶紧的去屋里待着,一会儿就把水给你拿进去,早晚天凉,出一身汗别伤风了。” “嗳,谢谢阿娘。” 果然江母没一会儿就把调好的温水送了过来,顺便还扒着她胳膊瞅了,说要拿药油抹了。 “阿娘,一会儿去上工,那吃饭的地方,药油味儿大,晚上回来洗了澡阿娘再给儿抹呗?”江上弦倒是不抗拒抹药油,可刚抹上去味道太大了,灶房里一股药油味也不好。 江母有些不情愿:“灶房里那油烟味儿就小了?做个菜还这么多讲究,早知就去小些的酒楼了,乐仙楼规矩还真大,不就是个吃饭的地儿么。” 这就是无理取闹的迁怒了。 唐朝人一般自己在家吃早饭,都比较简单,要么吃馎饦,要么就是吃粥配点小咸菜。江家也不例外,江母为了提高生活品质基本就是一天吃粥、一天吃馎饦。 在粥和馎饦之间,江上弦更喜欢馎饦。 馎饦其实就是面片汤,面皮和小孩儿的皮带一样宽,大小就跟成年男子的大拇指盖儿差不多,汤里头会放胡椒之类的调料,面片柔软,放上两片菜叶子,浇上一勺卤羊肉的汁子,一碗下肚,浑身舒坦。 第二天上工的江上弦,虽然起了个大早,但因为实在太过磨蹭,依旧是踩着点到了乐仙楼。 “王掌柜,昨日劳您准备的食材可都有?”江上弦路过柜台,和上司打了个招呼,就算是上班打卡了。 作为乐仙楼的大掌柜,他也是很不容易,整个酒楼,无论伙计、学徒、杂役、庖人都是轮班制的,每个月还能休息四天,就只有王掌柜,全年无休,从早到晚在岗。 他挣钱多,江上弦是一点都不眼红。 王掌柜停下手里的算盘珠子,见到是她赶紧停了手里的事儿,从柜台下头抱出一个大大的长方形木盒子:“都在这儿了,都是金贵东西,这些你先拿去试试,等试了菜,若是好吃,某再多拿些来。” 第19章 佛跳墙 “师父,徒儿来拿!” 江上弦还没走到地方,周英就眼尖的发现了,将手里的麻布随手朝肩上一甩,小跑着就出了小灶房,迎了上来,殷勤的想要接过木盒子:“师父,要搬什么唤徒儿一声便是,哪里要亲自动手。” 年纪轻轻就被‘孝顺’到的江上弦,十分自然的把手里的大盒子交出去,笑吟吟的问:“小王和小李来了没有?” “来了,师兄和师弟都在里头干活呢。” 周英在前头做伙计久了,总习惯跟人说话的时候点头哈腰,露着笑脸姿态极低,江上弦倒是挺想帮他改改的。 不过也不急于一时,等学好了手艺,人有了底气,天长日久的自然会将弯了的脊背给支棱起来。 “师父。” “恩,昨个儿发酵的豆腐怎么样了?”打工人到岗第一件事情,就是关注工作进展,江上弦自觉十分爱岗敬业。 可她这么一问,三个徒弟面面相觑,拧着衣角不敢说话,还是王碗硬着头皮出来回话:“师父,那豆腐瞧着有些不对劲,好像坏了。” “坏了?”江上弦一愣,快步走到放豆腐的竹屉前,掀开盖子,俯下身仔细观察后松了口气:“没坏。” 王碗跟了过来,欲哭无泪:“这上头都长毛了。” 长毛了的东西就不能吃了,这么多豆腐,都浪费了,他们三个一早来就看过了,方才三人还在反省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倒不是怕挨骂,而是怕被退货。 要是师父见他们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生气不要他们可怎么办? “是这样的。”江上弦将盖子放回去,昨天事情多,忘记跟徒弟们说了:“发酵的时候,就是会长白毛的,你们也瞧了,豆腐上头长了一层薄薄的白毛对不对?” “对,师父,可这长了毛,不就是坏了么?”周英将盒子放在桌上,也围了过来。 “别的东西长毛大概率就坏了,可咱们做玫瑰腐乳,要用的就是霉豆腐,就是得长白毛的,等着吧,等明日这些豆腐都被白毛盖满了,就能用了。昨日磨的土豆浆子怎么样了?” 江上弦溜达着走到角落,那里是一个大水缸。 “师父,这浆子都成红的了。”王碗掀开上头盖着的麻布。 “行,把这水都倒出来,换新的水,等沉底了再换水,换个五六次,水都清了就白了,到时候拿出去放麻布上头晾干碾碎了就能用了。” 这些她都在家里试验过了,就是没做过这么大量的,不过都没什么难度,就是费劲而已。 “来,今个儿咱们试新菜。”巡视完昨天的工作,江上弦就准备开始搞新菜了。 王碗三人都有些纠结,昨天学了好些东西,还有三道菜,都还不怎么熟练,叫他们自己做,心里也没底儿呢,今个儿就又要做新菜了。 倒不是不高兴,毕竟谁家师父也没有江上弦这么大方的,天天都学新东西,他们就怕自己记不住。 江上弦却没有管他们,这玩意儿她昨天想到的时候就馋了,来了唐朝半年,吃的都是寻常东西,这回搞一波厉害的——佛跳墙。 当然,她在现代也只吃过半成品简易版佛跳墙,味道不怎么样,一股科技与狠活的味道。 奶白色的汤底,上头浮着一层黄黄的油脂,这其实是不正宗的,正宗的佛跳墙,上国宴那种,是棕色汤底的,上头不会有黄色的油脂浮着。 原先她就有想过自己做,可就算在现代这也是极为麻烦且奢侈的事情,好在到了这里,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唐朝的达官显贵们,一定会愿意为这么一道用大量高端食材,耗费大量时间和工序炖煮而成的菜买单的。 这也是她昨个晚上睡前做工作总结的时候想到的,想挣有钱人的钱,一定要用珍贵的食材,做复杂的东西。 一般的菜肴不行,就得做这种,她都想好了,等佛跳墙推出之后,就做东北菜。 嗯,1988年之前的那种,搁现代五年起步的入狱指南。 “小王,你去拿只老母鸡、老番鸭,再拿盘子鸡爪子来,收拾干净些,小周,你去拿猪大骨、猪排骨、猪蹄膀、羊肉、瘦肉、再拿两条鱼、猪皮来。” 江上弦掰着指头思索要用到的材料:“小李,你去拿鹌鹑蛋、干花菇过来,再拿瓶黄酒。” 她说完,扭头看三个徒弟都傻愣愣的看着她没有动作,眉头一皱:“怎么?记不住?” “不,不是。” 周英是做伙计的,报菜名记菜名的熟悉的很,这点东西对他来说不难,别说就他要拿的这些,便是师兄师弟的他也都记住了,可问题是:“师父,今个儿要做几道新菜啊?” 这么多食材,他们是真的学不过来! “就一道!赶紧的去!” 江上弦不准备现在跟他们解释,灶台上的活计,就是要现场看,自己动手,不懂的地方问,才能学得好,学得会。现在说再多也不过是浪费口舌罢了。 因此吩咐完她就自顾自打开王掌柜给的木盒子,里头是齐齐整整的五个小陶罐,每一个上头都用油纸盖上,系了绳子,再盖上盖子,确保里头的东西不会流出来。 逐一打开检查了一番,比她手掌还大的刺参、白花胶、13头黄金鲍、金钩翅、贝柱、鱼唇, 这些若是干货,她今日是绝对做不了新菜的,因此昨天跟王掌柜说的时候,就直接要了泡发好的。 王碗三人带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回来,一下子就将小灶房房里的那张老木桌子放的满满当当,顺便还带来好几条小尾巴。 都是隔壁的学徒们,也不敢进来瞧,就在门外踮着脚伸着脖子好奇的看。 面试那天江上弦做菜他们也是看到过的,知道要用哪些食材,今日突然拿了这么些,自然是想知道她又要干什么。 昨天收徒的时候,他们虽说都没站出来,可那是在犹豫,不确定江上弦是不是能搞出很多好吃的菜来。 他们还打算着观察一段时日,若是江上弦真的厉害,他们也过来拜师。 当然,这是想屁吃呢!江上弦可不准备再多收徒弟了。 她也没去赶人,反正看不了多久,他们就得回去干活,否则那边的大师傅们来上工的时候,肯定会骂人的。 “来,把老母鸡、老番鸭、猪排骨剁成块,猪大骨剁两半,羊肉、瘦肉切块。”她招呼着徒弟们干活,自己拿了两条鱼走到灶台边。 这鱼得用油煎了才能用。 王碗三人一脑门子问号,但好在这个时代,尊师重道尤其严格,拜了师,师父说话的分量经常比亲爹娘还要重。 师父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各自分了食材去剁了,人手多,干活的速度就快,等江上弦煎完鱼,换到另一个灶台烧水的时候,他们就弄好了。 李猛闷声不响的跑过来给她烧火,周英则是去把脏了的锅给洗了。 王碗身为大师兄还是有一点地位的,端着切好的东西走了过来:“师父,都好了。” “恩。”江上弦看了一眼,还行,反正她也没做过,不过就是看了很多教学视频自学的,老实话也就是第一回做。 “来,都倒进去,煮开了捞出来,重新起锅,放底油炒一炒加水炖。” 她决定指挥着徒弟们干吧,这都没什么技术含量,主要是她的胳膊还是很酸痛。 这就是乳酸堆积了,在现代也是这样,上大学的时候,她们寝室在7楼,女生的行李箱东西多又很重。 每回开学,放假,她都要自己吭哧吭哧扛一回,扛完就会这样痛三天,晚上睡觉都直哼哼。 等佛跳墙的汤底正式开始炖煮,就已经到了餐点,前头的订单也都来了,他们今天比昨天要闲一些。 主要是昨天江上弦还带着他们做一些要用到的材料,今天就光炒三个菜,还是游刃有余的。 王掌柜来瞧了一眼,可惜佛跳墙就是道功夫菜,技术含量要求不高,费时间和食材罢了,因此王掌柜有些失望的走了。 这就是所谓的有味使其出,无味使其入。 未正的时候,前头的一个小伙计跑来:“江师傅,外头有人找!” 江上弦这才想起来,江母昨天说的,要带她去月老庙挂个号来着,啧,她一拍脑袋,竟然把这事儿忘了,她还没跟王掌柜请假呢。 大棉袄王碗立刻贴心道:“徒儿拿油纸包些吃的,师父带着路上吃,掌柜的这时候已经去休息了,一会儿他来了,徒儿与他说。” 这个点正是酒楼员工吃午饭的点儿,王掌柜虽说每天都在乐仙楼呆着,但好歹也是有家室的,还是会抽没客人的时候回家去休息休息,跟老婆孩子沟通沟通感情。 “行啊,那为师这就去了,那汤底儿你们可盯着些,一会儿就回来。” 江上弦对王碗更满意了一些,这叫什么?这就叫朝中有人好办事,关系户只要是跟自己一边儿,那就是小天使! 正常来说上班第二天就出去摸鱼,她还是心里有些没底的,不过有王碗这个徒弟在,她觉得自己可以溜出去一会儿,反正安兴坊就在边上,快去快回便是。 江上弦拿着两个油纸包急匆匆的就往前赶,大堂里就两个伙计守着,其余人都去后头吃饭休息了,江母站在大门外头的角落,有些瑟缩着朝里看。 “阿娘,怎的不进去坐着等?”她递了两个个油纸包都递了过去:“一会儿拿回去,晚上加餐。” 江母接了油纸包朝酒楼里瞧了一眼便快速的放进手中挎着的竹篮里,用布盖好,扯着她疾走着往安兴坊赶:“你这孩子,偷偷拿吃食出来也不知道背着人!” “阿娘莫要担心。”江上弦轻轻挣开手,跟她并排疾走:“掌柜的休息去了,前头就俩小伙计。” “那也不行,被人瞧着了可不好。”江母倒不觉得厨子拿些吃食有什么错,就是怕被人瞧见了影响不好。 毕竟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厨子不是?没看那些当庖人的一个个都吃的膘肥体壮、油光满面的?不少人选择干这一行,就是为了吃饱、吃好。 这也算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职业福利了,江上弦要是没往家里偷拿吃食,江母才觉得亏呢! “走快些!”江母不停地催促:“听说,那月老庙来了个厉害的道长,算命可神了,每日就给六个有缘人解签。” “六个?”江上弦松了口气,钱袋子算是保住大半了。 不过姿态还是要做足的,因此面上装出一副十分惋惜的模样:“都这个时辰了,就六个人,儿怕是轮不上了。” “轮不上也没事,本来今日就是去挂姻缘带的,你才十四,不着急。” 江上弦一滞,看看自己捣腾的飞快的两条腿,再看看江母一扭一扭都走出残影的胖腿:“那咱们这么着急?” “嗨,瞧个热闹嘛,好多年没见着那些鸟道士骗人了,也不知那套话变没变。” 江上弦:??? 亏她还担心封建迷信的结果令人失望,准备措辞安慰一番。 江母显然是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的:“求神拜佛这种事情,就是先求一求,灵了再去还愿,不灵就换一家。” 很好,这很难评。 第20章 求神 先头就说了,安兴坊离的不远,母女俩走了没多久就到了。 这儿的地段也属于黄金位置,却跟崇仁坊不同,这里都是寺庙和勋贵的住宅,因此瞧着倒是不怎么热闹,反倒多了些庄严肃穆的感觉。 江母的速度也是在踏入坊门的时候慢下来的,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些:“这儿贵人多,咱们走慢些,别冲撞了。” “恩。” 这个说法江上弦当然是同意的,万一冲撞了哪位大人物,当街挨一顿打都算小事儿,就怕被抓起来打——弄死倒不至于。 俩人顺着道儿走过了好几处安静的高墙大院,快到寺庙道观聚集地的时候,才稍微热闹起来。 “阿娘,这边还有财神庙呢?”江上弦身上有点子现代年轻人的精神——月老庙前爱搭不理,财神殿前长跪不起。 此时看到财神庙,她的膝盖就忍不住有那么点发软,如果是这里,她觉得自己的心应当是极诚的。 “这财神爷是好,不过也就偶尔去一去,这里头商贾去的多些,咱们若是隔三差五的跑这地方,人家肯定得说嘴了。喏,对门就是月老庙了,咱过去吧。” 江母倒是对财神庙没什么意见,照她私心来说,这些神佛菩萨里头,还是财神爷最实际,人生在世,不就是要有钱么? 有了钱,那大部分的烦恼就都没了。 江上弦顺着她说的看过去,红墙黑瓦,上头的匾额也是红底金字的,大门敞开里头影影绰绰的瞧着倒是有不少人。 江母一马当先跨步走了进去,她赶紧跟上,到了里头,只觉得这地方弄得也太喜庆了些,大门里头两边各一个黄铜大香炉,烟雾缭绕的插满了燃烧的细香,不少小娘子都拿着香在到处拜。 “年奴,这儿来。”江母已经在数香了,这也是她自己带的,就放在小篮子里。 “呐,三根,怎么拜知道的吧?”江母递给她三根香,生怕她不懂似的,领着她到了香炉边的莲灯旁:“呐,点香得在这儿。” 江上弦低头闻了闻手里的线香,恩,跟庙里的味道不一样,这是降真香,道教不准烧檀香,说什么‘此乃外夷所合成之香’。 大约就是本地宗教的倔强吧。 她学着江母的样子点燃线香,香上起了明火,刚想吹,胳膊上就挨了江母一巴掌:“不许吹!” 江上弦胳膊本就酸痛,这一下险些给她痛的拿不住香,龇牙咧嘴的求饶:“阿娘,疼!疼!” “哼!疼死你算了!”江母放着狠话,手却还是忍不住在她胳膊上来回摩挲替她揉着:“左右晃一晃就成,可不许吹,听着没!” 江上弦哪里敢说不听,唯唯诺诺的按她说的来回摆了摆,香上的明火果然灭了,升起三道细细的白烟。 “行了,从左边开始,拜吧。” “恩。” 江上弦心有余悸的学着江母的样子赶紧拜了,好在江母此时十分认真,没有突然扭头看她的表现,否则她从头到脚的姿势,全都不到位,还得挨一下! 俩人将香插进香炉,继续往里走,越过一间堂屋,就是一个院子,正中间一株梧桐树,上头挂满了红色的姻缘带,两边各有一个院落,正中是一座大殿。 江母又从小篮子里掏出六根线香,带着江上弦对着正殿和梧桐树都拜了拜,插到这边的香炉里,这才算完。 她拜的时候一直在小声念叨着什么,江上弦没听清楚,不过大概也就是求月老记得给她家闺女配个好姻缘之类的话。 反倒是江上弦,因为时刻担心自己蹩脚的拜神手法被江母看到挨打,拜的时候完全没想起来要求什么。 她寻思自己这一趟估计是白来了,就算这月老是真的灵验,也挡不住自己啥都没求不是? “仙君,请问衍阴道长今日的卦可满了?”江母走到殿里求姻缘带,顺嘴跟一个道姑打听。 这道姑正是去尘,她对着女子倒是少了几分妩媚,行了个拱手礼:“不知是哪位小娘子要求卦?” “是奴家女儿,今年十四了,听人说衍阴道长法力高超,便想带她来给道长瞧瞧。”江母这时候对着道士们倒很是客气,整个人显得有礼貌极了。 去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江上弦,眼睛微微一亮:“令嫒瞧着钟灵毓秀,不知几月生的?” 江上弦见她盯着自己瞧,赶紧走过去行礼:“仙君有礼了。” “不过就是长着副聪明样子,内里还是个粗笨的,也是奴不争气,她本应六月生的,偏偏赶在五月的最后一日,奴跌了一跤,将她提早了些日子生下来,仙君看,这....” 传统父母就是这样,纵然江母此刻高兴,但嘴上还是谦虚的很。 至于这后半句,江上弦倒也不是头一回听江母说了,她觉得最对不起江上弦的就是将她生在了五月。这时候的人都觉得五月和七月是凶月,生在凶月的孩子命不好。 去尘慈和的笑了笑:“夫人稍等片刻,贫道这就去问问衍阴师兄。” “哎,哎。”听她这么说,江母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连声道谢:“那就麻烦仙君了。” 江上弦却是耷拉着脸看着殿中的小娘子们,怎么回事,战斗力这么弱?不是一日六卦么?怎么轮到自己还有? 这回她的钱袋子是非大出血不可了? 不过她也没时间心疼太久,就被正殿里小娘们身上的各种香味儿给熏得脑瓜子嗡嗡了,倒不是她不爱香料,而是这里的味道实在太杂了些。 她的不适症状比崔辩叙还要严重,做菜讲究色香味,色就是个人审美了,而香就是考验厨子如何将不同口感、味道的食物融合到一起,变成美妙的香味。 作为厨子,想要达到这点,嗅觉灵敏是必须的。 因此她此刻极为难熬,鼻腔刺激有点严重,不由自主的往门口走了点。 倚在门框上,面朝着院子里的梧桐树,装作看风景的样子,试图避开这股糅杂的呛人味道。 江母正兴致勃勃的等着去尘给她们引荐呢,虽说不着急,不过一天六卦,若是自家年奴正好是有缘人,倒是也不赖。 求神拜佛的不就是看个缘分么? 去尘过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去是一个人,江母有些失望,但也还好:“仙君,若是今日不便,也无妨。” “夫人莫急,随贫道在雅室静坐片刻,衍阴师兄一会儿便来。”去尘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江母喜出望外的回头招呼:“年奴,快些过来!” 第21章 算卦 去尘带着二人从正殿的月老像边上绕到后头。 江上弦这才发现,原来后头还有条小道,连着一个闭着门的院子,这地方倒是一个人都没有。 美道姑在脖颈儿处摸索,一根细细的红绳上坠着把钥匙,与里衣贴在一起。 打开门上挂着的大铜锁,听那沉重的金属碰撞声,江上弦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就是个月老庙中的院子,这防盗措施也太仔细了些。 不过她也就是一个念头飘过,便立刻跟上了,前头的江母已经跟着去尘走了进去。 里头是一个一进的院子,还挺大的,院子里左右各一块田,种了一些花草蔬菜,想来应当都是观里平常吃的。 中间铺了青石板的空地上用竹竿晒着衣裳,就连三面的屋子,也跟寻常人家的院落一样,不过都是两层罢了。 江上弦还是头一次进这些出家人的后院,跟她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难免有些失望。 “两位,这边请。” 江母用力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眼珠子就瞪了过来,这是在警告她别在外头太失礼了。 乖孩子江上弦从善如流的垂下脑袋表示自己错了。 反正她都看了一圈,这儿除了屋子是两层的红墙黑瓦,到处挂着幢幡和彩旗之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去尘将她们引入右手边第一间屋子,里头其实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就一张矮桌,几个蒲团。 桌上放着三枚铜钱、龟甲和几本道家的书籍,角落里是一个小小的香炉,墙上画着一幅占据整面墙的八卦图。 其余地方都十分干净,一丝灰尘都没有,仿佛每日都会仔细打扫一般。 她们落座之后,去尘端了两杯饮子进来,笑着与她们说话:“两位稍作片刻,师兄马上就来。” “多谢仙君,有劳了。”江母有些受宠若惊,何时这僧道的人,对她们这种瞧着就没什么钱的普通百姓这么客气过? 江上弦低头看着那杯饮子,一眼就觉得嘴里发苦,原以为是端来两杯水,怎的是这玩意儿。 唐朝人一般要么喝白水,要么喝饮子,这种用草药熬制而成,成本低,又能解渴、清热解毒的,类似现代广东凉茶的东西,就是其中一种,也是江上弦最不喜欢的,苦的人恨不得原地去逝。 江母端起杯子来连喝了好几口,还不忘对着去尘赞叹:“仙君这儿的饮子也与别处不同呢,这一喝下去,真真是立时舒畅了许多。” 江上弦有些无语,她阿娘都被苦的嘴皮子发颤儿了还搁这儿胡夸呢。 “夫人若是喜欢便多喝一些,不过是些寻常的草药罢了。”去尘矜持的挺着背,坐姿端正,下巴微抬。 江母赶紧一口气将剩下的喝了个干净,苦的腮帮子都在发抖,眼睛用力眨了眨,将杯子朝去尘的方向推:“那就劳烦仙君了!” 江上弦险些笑出声来,实在是江母太好笑了,明明都苦的不行了,还要多喝一碗占个便宜,估摸着是想到一会儿要花钱了,眼下多喝一些,好回点本。 “无妨。” 去尘也没想到她真还要喝,噎了一下起身走了出去。 她一走,江母就撑不住了,苦的不停吐舌头,还不停催促江上弦:“快喝快喝!一人喝三碗!这外头卖两个铜板一碗叻!” 江上弦一口不想喝,这个钱她一点都不想挣:“还不如去药铺外头闻药味呢,每回闻到那味儿,儿都觉得自己又健康了一点哩!” “混说,那药汁子跟这儿能是一回事吗?” 江母见她不肯喝,拿过她那杯饮子一口闷下肚,豪气的像是在与人拼酒:“说这阴不阴的道士到底灵不灵?若是灵,怎的这个时辰还有一卦没卖出去?” 江上弦不由得侧目:“阿娘若是不信,咱们走便是了,难不成还要硬压着咱们算不成?” “哎呀,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若是灵验,岂不是得罪了人?”江母显然为难极了,若是让她来个七八十来次才求到一卦,她心里肯定觉得这道士灵验。 可这头一回来,还是这个时辰,就直接能算上卦,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江上弦叹气:“都被架到这儿,这钱定是要花了。” 提到钱,江母也心疼了:“一会儿你也喝个五六杯。” 母女俩正闹腾呢,门又开了,白色的衣袍、须发皆白的道士,这一身白,很是有股仙风道骨的气质迈步而入,从容随意的行了个礼:“两位善信,久等了。” 江母一把拎起江上弦回礼:“敢问,可是衍阴道长?” “二位请坐,贫道正是衍阴。” 衍阴的本事厉不厉害江上弦不知道,但这个外在形象瞧着倒是挺能唬人的,这时候又不染头发,也不知道他这一头白发和白眉毛到底是怎么搞的。 她以前也有同学少年白头,才上初中脑袋上就有三分之一的白头发了,可那种是属于黑混白,像这种的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也不知是怎么弄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瞧着很有光泽,顺滑。 “贫道今日的最后一卦,等的有缘人便是小娘子。”衍阴一落座,目光便直接落在江上弦身上:“小娘子是五月生的?” 江上弦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瞳孔颜色略微有些浅,初看是褐色,再仔细看又有一抹蓝。 “是,道长,小女正是五月三十生的,如今也有十四了,今日前来,正是想来问问道长她日后的姻缘。”江母见她傻愣愣的看着人家眼睛不答话,偷偷伸手在她大腿上掐了一下,自己对着衍阴憨笑。 这死孩子,怎么回事,得道高人,长得异于常人有何奇怪? 瞧这没见识的样子,真是丢人! 江上弦被这一下拧的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垂下脑袋,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无碍。” 衍阴好像很习惯别人盯着他看了,并不在意,一手拿起龟甲,依次将三枚归铜钱放入其内,递到江上弦面前:“心中默念所求之事,上下摇动。” 这就是六爻之术了。 江上弦不知为何,本能的不太想去接这个已经包浆了龟甲,但抵不过江母不停地掐大腿,只得伸手接过握住两端,闭上眼,慢慢的上下摇动。 她求的却不是姻缘,而是回路,她想知道自己是否能完成任务,回到现代去。 “可以了,倒出来。”衍阴的声音突然响起。 江上弦停住手,将龟壳里的三枚铜钱倒在桌子上。 江母凑近了瞧,可哪里能瞧的懂?江上弦亦是。 可衍阴却只是扫了一眼,便又阖上了眸子道:“将铜钱放入,再摇。” 如此重复了一遍后,衍阴收起六爻,半阖着眼眸,口中快速地低声自语,两手不停地掐算着什么。 他这番架势,瞧着很有那么回事儿,江上弦也不免有些紧张,江母更是死死拽着衣角,大气儿都不敢喘,静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半响衍阴才睁开眼,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生机未断、前路无定,飘零.......” 莫非这是真高人?江上弦两眼放光,决定只要他真有本事给自己弄回去,便是掏光她的钱袋子也心甘情愿! 可江母却骤然翻脸,怒气冲冲的一拍桌子,另一手却不自觉覆在江上弦的手背上来回摩挲,张嘴就将他打断:“胡说八道!敢咒我家年奴!你这个.....” 外头却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什么人!” “大理寺查案!闲杂人等回避!” 第22章 平康坊鸨母 “原来,郎君是大理寺的上官呀~” 去尘手里提着一壶草药饮子,随身的拂尘甩开,拦在院门前,阴沉的脸在看到当中的崔辩叙之时,陡然变幻。 拂尘挽花,搭在肘间,唇角勾起,摇摆着腰肢迎了上去:“上官,这儿是我等居住之所,若是想求姻缘,怕是走错了地方吧?” 从镜海嫌弃的横刀挡在前头,不让她再靠近一步:“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去尘显然是瞧不上从镜海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闲闲的翻了个白眼,不过从六品上的官儿罢了,她才懒得与他磨嘴皮子。 她的目光落在崔辩叙那张禁欲的脸,心底有些发痒,也不知这人到了床上,是不是还这副德行。 男人么,好不好用,还是得用了才知道,不过以她的经验,这个鼻子… 她的眼睛不自觉的一路向下,由结实的胸膛到小腹之下,随后向右晃了一眼,落在那大拇指上。 崔辩叙不知为何,被她这目光看的浑身难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着痕迹的侧身:“将此间观主叫来。” “回禀上官,贫道正是这月老庙的观主,不知有何案子,能与这清修之地扯上关系?”去尘道姑发现他的不自在,眉头一挑,跟着挪步。 “放肆!”崔辩叙这回算是瞧出来了,这道姑是想勾引自己! 想他堂堂清河崔氏出身,从小到大见过的女子亦是不少,可眼前这个,年纪都快跟他阿娘差不多,还是个道姑,竟然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勾引他。 这是什么?这还是勾引么?这是瞧不起他!这是故意给他难堪!这是在他的下属面前丢他的脸! 他是越想越气,脸越来越黑,说出来的话也跟着极其刻薄:“你也配说清修?瞧你这如饥似渴的模样,本官还当你是平康坊出来的鸨母。” 去尘被气个仰倒,柔软的腰肢瞬间变得僵硬,涨红着面皮恨不得上前撕打一番,咬牙切齿道:“大理寺的官员,好,好得很!” 她喜欢相貌好的男子,更喜欢伏在她裙下的男子,今日崔辩叙冷着脸,生人勿近的不客气模样,她还算喜欢。 可眼下,她真的气极了! 任凭崔辩叙就算长得再好,那身段子再是勾人,也不过一个从四品下的大理寺少卿罢了。 “月老庙原先的观主可不是你,你是何时来的?” 说话之人身量不算很高,身上带着股书卷气,准确来说是一股酸儒味儿,一双眼睛许是用眼过度,看东西的时候总要眯起来。 此刻他就是这样,眯着眼,脖子前伸,站在崔辩叙身旁盯着去尘看。 从镜海两手一击,恍然大悟:“是吧,不是她对吧?某昨儿回去想了想又想,当年与内子来的时候,好似是个年纪大些的老道姑!某还当她吃多了丹药,返老还童了!哎呀呀,还是卢主簿你记性好啊!” “崔少卿。”陆行舟确认完毕直起身,眼睛也睁开了:“属下去年年初的时候来,当时的观主是一位年过五旬的老道姑。” 这两人一口一个道姑,气得去尘后槽牙都快磨平了:“贫道师父出门游历去了。” “搜!” 崔辩叙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目中无人的打了个手势,从镜海便直接一把扯开去尘,大理寺众人一拥而入。 任凭保养的再好,去尘也已是年过三十,脸上早已有了细纹,不过平日多用脂粉遮掩,被如此对待,一张娇媚的脸气到扭曲,此刻凶相毕露。 陆行舟是文职,因此走在最后头,离她近些,看到她这副模样,吓的往边上跳开,随后又快速跟上,拍着胸口喃喃自语:“吓煞某了。” 去尘听到这话,气得将茶壶恨恨摔在地上,一小道姑赶来,看到她这样子,胆战心惊的上前想要扶她:“师父。” “还不进去瞧瞧!蠢货!”去尘一把甩开她,跟了进去。 小院内,江家母女听到动静,有心出去瞧瞧,却见衍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江母便有些犹豫了。 方才外头的喊声她也听得清楚,大理寺查案。 平民百姓,对于官府的人一向都是避之不及的,寻常人谁愿意和官府打交道?只要打了交道,那指定没什么好事儿。 一时间母女二人虽也坐在原地没有动弹,却不免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 江上弦想不明白,一个月老庙和大理寺能扯上什么关系,大理寺也不是主要查案子的机构,查案子难道不应该刑部或者万年县衙的人来么? 她低着头,脑子转的极快,很快就想到了长安城内最近首屈一指的悬案——凶月失踪案。 这么一想,她身上便不由得出了一层冷汗,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个空碗,左手用力的抓住江母的胳膊。 江母被她吓了一跳,一时间也忘了纠结要不要出去瞧热闹了,赶紧搂过她:“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是不是被这贼道士的话给吓到了?莫怕莫怕,年奴莫怕,阿娘在,这些贼道都是骗人的,满口胡言乱语罢了。” 说话间她还不忘凶巴巴的瞪了衍阴好几眼,可惜注定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搭。 衍阴一直稳如老狗,闭着眼睛不知在干什么。 “阿娘。”江上弦语气中不免带了些急切,上上下下的检查江母:“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啊?” 江母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奇怪道:“没有啊。” 她凑近了些小声道:“就是喝多了这草药饮子,有些内急。” 对面坐着的衍阴却突然笑了起来:“小娘子想多了,此地乃是道家清修之所。” 江上弦一顿,扯了扯嘴角,笑的勉强:“道长这是何意?奴不过是担心阿娘罢了。” 衍阴摇摇头,并未再开口。 江母听得一头雾水,完全没明白他们两个说的是什么意思,刚想开口询问,屋门就被一脚踹开了:“这里有人!” 这一脚力道极大,那扇门直接被踹歪了,可怜兮兮的摇曳着挂在门框上,江母惊的一抖,立即将女儿搂在怀里,警惕的看向门外。 “还愣着做甚?等着人请你们?自己出来!”这人极不客气,说话嗓门又大,听得江上弦耳朵嗡嗡。 江母看清他身上穿着官服,立即拉着江上弦起来,赔着笑脸打听:“官爷,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少打听,外头站着去!” 这时候可没有什么微笑服务,被凶了也就被凶了,没地方能投诉的 江家母女二人老实巴交的走到外头站着,院子里到处都是大理寺的人在四处查看。 衍阴自然也被赶了出来,两手交握站在一旁,江上弦扭头去看他,却见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两手交握,拿着拂尘,坦然而立。 与江上弦的目光对视后微微一笑,江上弦被他笑的不太舒服,想到他方才给自己算的卦,不由得拉下脸来。 她倒不是担心别的,就是觉得这道上好像也不是搞诈骗的,说的还有那么点似是而非的准确。 她两世为人,如今是否能成功回到现代还是未知,可不就是前途未定么? 至于生机未断,莫非是她现代的身体,跟小说里写的一样,成了植物人什么的? 哎,方才江母护女心切,听到不好的便来了火气,若是这厮真的犯法了,自己不一定有机会知道后头的卦了。 想到这儿她抬头环视一圈,小心翼翼的挪着脚试图过去问个清楚明白,刚走了半步就被江母拽住,低声训斥:“作什么妖呢!小心惹恼了大理寺的上官,把你抓了去!” 江上弦麻了,她又没犯什么事儿,大理寺抓她做什么?嫌大理寺狱太空了,进去凑个人头么? “少卿,这里就这三人。” 去尘跟在后头,听到这话忍不住出言讥讽:“想不到大理寺查案竟如此草率,贫道倒是想问问大人,有什么案子能与月老庙扯上干系?” 崔辩叙转身直直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看的她心里发毛,才缓缓收回目光:“看着她。” “是!” 崔辩叙抬脚走到江家母女二人身前,一走近他便忍不住皱眉,顺着鼻腔内嗅到的饭菜味,望向江上弦:“你是这庙里的庖人?” “不是不是,上官,小女乃乐仙楼的庖人,今日是来这月老庙寻衍阴道长求卦的,听人说,衍阴道长卦象灵验......”江母上前一步挡在江上弦身前,弓着腰答话。 崔辩叙年纪虽轻,但身上那股子世家出身的清贵之气却格外明显,再加上他身高身材都极为唬人,配上那身官服,确实很有威慑力,江母生怕吓到自家胆小的女儿,纵使心里害怕却也硬撑着挡在前头。 “乐仙楼的庖人?”崔辩叙重复了一遍,打量了着江上弦,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心下一凛:“近日....算了,你们走罢。” “是,是,多谢上官。”江母赶紧拉着江上弦道谢。 崔辩叙没有多说,挥了挥手,径直走向衍阴:“你便是衍阴?” “正是贫道,见过崔少卿。” “你怎知我姓崔?” “偶尔听来的信善提过一嘴,大理寺新上任的少卿,年少有为,出身清河崔氏,贫道今日一见,果然神仪明秀、龙章凤姿.....” 衍阴夸赞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崔辩叙毫不客气的打断:“本官查到,长安城内近日失踪的女子,在失踪前,都曾来过这月老庙。” “哦?”衍阴先露出一副似是极为意外的样子,而后便是自责:“竟有此事?!福生无量天尊,贫道法力不精,竟未替她们算出有此一劫…” “还请道长详细与本官说说,这些女子来这儿,与道长都说了些什么,算了什么卦。”这话说的客气,却不容拒绝,一旁的陆行舟适时的掏出一本册子。 “大理寺办案,贫道无敢不从,不过......” 衍阴有些为难:“崔少卿有所不知,贫道在这长安城中薄有微名,每日里来找贫道算卦的小娘子不知多少,这时日久了,也记不太清楚了,还望少卿见谅。” “让你说你就说!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到大理寺狱中去说!”从镜海带着人翻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此刻也来了脾气,听他露出推脱之意,开口便不客气了。 “哎,从司直,不可无礼,衍阴道长乃有神通之人,哪里会记不得?不过是谦虚之言罢了。” 崔辩叙不知想到什么,笑眯眯的对着一旁的陆行舟道:“陆主簿,你来与衍阴道长对一下。” “是!衍阴道长,这边请。” 看着陆行舟将人带到屋里,从镜海才低声问道:“少卿,这里每个房间都很干净,能藏人的地方属下都找了,就连丹炉的盖子,属下都亲自掀开来瞧了。这....会不会搞错了?” 别看他方才对着衍阴不客气,可这时候也觉得崔辩叙大概是真的搞错了,这月老庙也不算大,庙里的道士一共也才四个:衍阴、去尘,还有去尘的两个徒弟。 那两个徒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瞧着胆子极小,眼下正缩在不远处瑟瑟发抖呢。 就这么两货能干啥? “你跟本官走,其余人都留下,把人都看好了,今个儿晚上就在这里盯着他们。” “啊?”从镜海不解:“咱们晚上还要在这儿看着?为何?” 崔辩叙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去尘,转身背对着她,压着嗓子:“把这四个人都看牢了,若是今日没有女子失踪,那这事儿,定与他们脱不开干系。” 从镜海竖起大拇指:“少卿高明。不过,若是有呢?” “只要将人看牢了,定不会有!”崔辩叙说的斩钉截铁。 第23章 老妇 出了月老庙,江上弦想着没听完的下半截卦,还有她阿娘喝了两杯饮子,生怕那地方有问题,喝出毛病来,因此忧心忡忡。 反倒是江母,插着腰不停的咒骂衍阴:“狗道士,算的什么破卦!狗屁倒灶的,满口喷粪的玩意儿!这地方就是骗人的!若不是大理寺的人来,定要捶他一顿!” 江上弦见她如此气愤,心下一松安慰道:“算了,不过是江湖骗子罢了,还好今日没有被骗了钱去。” 瞧着她这中气十足,健步如飞的模样,应当是没什么事的。 江母‘呸’的一声:“他还敢要钱?没打他就算他命大!” 她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话锋一转,突然说起了八卦:“你说大理寺来查什么案子?一个月老庙能扯上什么案子?方才那位上官,瞧着倒是长得极好,我还没见过长那么高的人呢,这一顿得吃多少粮食……” 江上弦哪里敢说自己的猜测,至于那位上官,刚才她都没抬头看人,全程只看到深绯色的官服和一双黑色皂靴。 看那双皂靴的大小,想来应当是个大个子。 大理寺、刑部这两个地方不安全,容易扯上人命,她不想被这位上官记住,所以一直低着脑袋,用满是油烟味的包头巾对着人。 好在路程短,江母的喋喋不休在抵达乐仙楼的那一刻被迫停止。 此时已经过了申时一刻,江上弦迈进乐仙楼的脚都带了心虚,后头休息的伙计也都已经出来了。 “江师傅回来了。” 王掌柜的声音响起,江上弦不禁打了个寒颤。 原来,翘班被领导抓包的感觉,跟逃课被老师逮住差不多。 “王掌柜,奴有事出去了一趟,今日奴会酉初再走…”她觉得难堪极了,第二天上班就翘班被逮住,太社死了。 王掌柜呵呵一笑,很是大度:“无妨,反正方才也没有客人,只是,不知何时能吃到江师傅的新菜?” 只要有新菜,这都不算什么事儿。昨晚上他已经问过侄子了,江师傅教手艺很认真,半点不藏私。 是个实诚人! “今日只怕是不行,这是道功夫菜,费时间。” 江上弦暗暗叹气,她竟然把佛跳墙给忘了:“掌柜的,奴先去后头了。” “好。” 小灶房 八荤汤底已经熬了将近三个时辰,浓郁的香味飘的整个院子都是。 见她回来,王碗赶紧过来报告:“师父,那锅东西都煮烂了。” “哦?!”江上弦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掀开锅盖,浓浓香白雾和热气,随着浓郁的香味儿溢出。 用一旁的圆勺捞了几下,确实都煮烂了,搅动的时候已经有了一点阻滞感,这是出胶了。 面上不禁露出满意的笑来:“拿个干净的陶罐来,再拿块干净的麻布来。” “哎!”周英在这方面最是机灵,立刻取了过来:“师父,怎么弄?” “用布把这些渣子都滤干净,汤都装到陶罐里去,仔细些,一点渣子都不能有。小王,将早上剩下的猪蹄、鸡爪、猪皮、排骨拿过来。” 江上弦派完任务,自己拿起黄酒到了另一口空灶前:“小李,过来烧火!” 佛跳墙的汤底是是非常磨人的,周英正在滤的只能算第一遍汤底,现在则是第二遍。 起锅热油,把焯过水的荤肉倒进锅里翻炒后,倒入黄酒继续翻炒一会儿:“来,再拿个干净的陶罐来。小周,弄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周英手上用力一挤,将剩下的汤汁全部挤出。 用了这么多肉才熬了这锅汤,他是半点不敢浪费,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王碗也怕他挤不干净浪费了,也拿了块麻布,将他挤过的再挤一遍,争取一滴都不浪费:“师父,这一道菜,用了这么些鱼肉,还没做完汤底,这得多好吃啊?” “拿过来吧!竹垫呢?来,要拿过来!”江上弦重新起锅炒黄酒,黄酒必须炒了才能挥发掉酒精,若是不炒,炖出来汤汁就会发苦、发酸、发涩。 \"能不好吃么?这一道啊,定能成乐仙楼的新招牌。”江上弦手上不停,乐呵呵的跟徒弟们说话:“等明个儿做好了,你们尝尝就知晓了。” 这一步要将所有方才炒好的荤肉、黄酒、滤好的汤汁都放在陶罐里炖煮3个时辰,必须在罐子里铺一张竹垫防止煮糊了。 虽然王掌柜说没事,可人最重要的是识相,因此江上弦还是过了酉时一刻,交代三个徒弟看好了炉子才放心下班。 王掌柜见她如此,心里很是满意。 此刻天色虽还大亮,日头却已西斜,从乐仙楼回家需得半个时辰,她得在戌初之前到家,否则宵禁时间一到,坊门就要关上。 坊门关了,想要进坊那就只有两个法子。 正规方法就是拿着通行证大摇大摆的进坊,不正规的就是偷偷爬墙了,长安城南边的坊市,墙都不算高,也就一米多不到两米。 就是她从没爬过墙,不能保证自己翻墙回坊成功,当然,更无法保证身手矫健翻墙的同时,不被金吾卫巡查的人逮住,因此走的比平常要快一些。 从安兴坊回永安坊,中间会路过景风门、安上门、朱雀门,在朱雀门拐弯进入朱雀大街。 这三个门都有监门卫的人值班,安全感满满。 过了朱雀大道便到了长安县内,想到今日月老庙的事,她没有走往常走的路,而是沿着人多且宽广些的朱雀大街,一直往南走到永达坊才拐弯。 此时,已过酉正。 纵是白日热闹的朱雀大街亦是行人寥寥,江上弦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白日里在灶房做菜只能站着,下午又去了月老庙,现下连续快走这么长时间,运动量确实超标。 她的脚底心已经有些发疼,双腿酸软,如果有手机,她保证,今天的微信步数绝对一骑绝尘。 转弯进入永达坊,才松了口气,这一路她总感觉心中忐忑,生怕有人在后头跟着自己,脑子里不时闪过衍阴古怪的笑,数次回头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她只当自己胆小,被大理寺的人吓着了。 过了这个坊,前头就是宣义坊了,那儿有条清明渠。 长安城里,只要有渠的地方,便会有许多人,打渔、灌水、浣洗、闲聊。 可以说是多功能八卦集散中心,比现代小区里聚集在某棵大树下,说年轻人坏话的大爷大妈们专业的多。 这个时间,永达坊这样的民居坊内,人并不多,大多数人都在自家屋子里做着夜幕到来前的最后工作。 她稳了稳心神,捏了一路的小刀,手心早已渗出汗来,刚想换个手,就听有人唤她:“小娘子,小娘子!” “谁!” 她警惕的抬头,却是一鬓发花白,抱着头巾,穿着粗布衣裳,身形佝偻的瘦弱老妇,手里提着一桶水,那水已经洒了大半,沾湿了她的裙摆,老妇靠着墙擦汗,很是吃力的模样。 “阿婆唤奴何事?” 江上弦虽停下脚步,却未曾靠近,先前就说过,她是文科生,背书是必备项目,虽背书上头水平一般,但在这些与读书无关的事情上,记性颇好。 她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老妇。 “小娘子,老身家就住在这永达坊中,那边儿拐个弯儿便是了,不知小娘子可否帮老妇将这水提到门口?”老妇显然累极了,说话断断续续,不停的大口喘气。 “阿婆怎的不叫家人来帮忙?奴...天色已晚,奴着急回家。”江上弦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注意这边的情况。 “老身早年丧夫,一人将我儿拉扯大,前些年陛下打草原十八部的时候,我儿也去了,这一去,便没有再回来,如今,老身家中已无人了....” 老妇说的可怜,眼中隐隐落下泪来。 江上弦抿唇,手里的小刀捏紧了些,思索片刻上前用左手接过水桶:“阿婆,你在前头带路,奴帮你便是。” “哎!”老妇叹了口气,捶着腰慢吞吞的走到她前头,口中不住的扭头与她说话:“多谢小娘子了,若非你心善,老身今晚只怕连口水都喝不上.....” 江上弦跟着她身后走了一段,却突然警惕起来,天色暗,永达坊中并非家家户户外头都挂着灯笼,她一时没瞧得仔细。 这时离得近了,兼之老妇不停转头与她说话,她倒是察觉出一丝异常来。 “阿婆...今年贵庚?”她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老妇答得顺畅:“六十有三咯,数着日子过活罢了。” “听说永达坊中,不少人在家中种些花草贩卖,不知阿婆家里可有种花?” “老身这把年纪,干不了那活了,倒是在家里种了一缸子莲花,如今倒是开的正好,小娘子若是喜欢,一会儿折两支去顽便是....” 她的话音未落,‘砰’的一声重响,木桶落地,水溅洒出来。 “小娘子,出什么.....” 江上弦扔下木桶转身便跑,身后传来几声空响,轻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小娘子,你这是何必呢?” 第23章 豹女啊 ‘咻’ 江上弦并未言语,眸中的慌乱一闪而过,立即抬手用力向后挥刀,刀锋割破衣物的撕拉声响起,她不确定这一击是否给对方造成伤害,也不敢回头看耽误时间,摇摆着双臂奋力超前跑。 身后的老妇在木桶落地后的瞬间便已经站直了身体,哪里还有半点佝偻的样子。 那木桶原本是冲着她的腿去的,奈何木桶本身就重,兼之里头还有三分之一多点的水,江上弦单手朝前扔的时候,力气差了一点点,那水桶没有砸到她的腿,只是洒出的水打湿了她的衣摆。 老妇身上显然带着功夫,跑动的姿态轻盈,顷刻就追上了江上弦,不过她也没想到这个瞧着柔弱的小娘子,随身竟会带着一把尖利的小刀。 没有防备之下,被划破了衣衫。 永达坊正街上,从镜海挠了挠脸上的蚊子包,冲着崔辩叙挤眉弄眼:“少卿,这小娘子,心倒是挺善呐。” 崔辩叙瞧他那样就知道这厮又在想些男男女女的风月之事,翻了个白眼骂道:“你就不能想到案子的事儿?真真是闲的......” 他话未说完,耳朵微动,不过两三息,面色骤变,快速朝前跑去:“不好!” 从镜海慢了一步,他的身手比不得崔辩叙,此时还没听到什么动静,只是下意识的跟着人跑。 小巷里,江上弦跑的速度不减,腿软脚疼什么的早已经抛到了脑海,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跑到大路上,人少,也总比小巷子里没有人的强。 同时,她想到了什么,扯着嗓子就开始叫:“走水了!快!走水了!快出来啊!” 为什么喊走水而不是救命? 原因很简单,她曾经看过一篇文章,上面写,一个人碰到穷凶极恶的歹人,那人大声呼唤,希望附近的居民救他,但没有一个人开门出来帮忙也就罢了,原本亮着的屋子全都齐刷刷熄了灯。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那篇文章最后,执笔之人说,如果他开口喊的是着火了,那么,大部分人都会出来。 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只有涉及到自身,才会行动起来。 想法很美好,但事实很残酷,追赶在她身后的老妇,轻功极好,她只喊了一遍,喘了口气想要再喊之时,她的口鼻便被人死死捂住。 老妇的力气很大,按在她脸上的手略微有些粗糙,三颗老茧磨的的她有些疼。 江上弦虽未曾习武,但身体反应很快,右臂朝下,往后狠狠一刺,下一秒,尖刀落地,清脆的金属声响起,她的手腕就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 同时耳边是老妇,哦不,听着声音,年纪应当不过三十来岁的妇人:“哼,小聪明,只会有一次。” 吾命休矣?! 江上弦在心里为自己哀悼的同时,五官乱飞,身体不停的挣扎。 妇人手臂被她刺伤,女子爱美,少不得说要留疤,心里本就憋着股火气,见她还不老实,按在她脸上的手再次一紧,险些给江上弦捂得闭过气去,身子一僵,翻着白眼不敢再动弹。 见她老实了,妇人却依旧不放心,抬起手臂似是想将人劈晕了直接扛走,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刀破空而来,直冲面门。 凸(艹皿艹 )! 江上弦缺氧到眼冒金星,迷迷糊糊瞧见寒光迎面飞来,全身汗毛直竖,本能反应之下,肩膀连着脖子一块儿用力,脑袋向右偏了两寸。 妇人情急之下,就想直接拿江上弦挡刀,可惜那刀速度太快,她竟来不及将生死关头,突然来了股牛劲儿,死命往地上扑的‘人质’一把拽起来,只得松开手自己朝侧后方一闪,避开这一下。 长刀没击中目标,又直直朝前冲飞出去一段才重重落地。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天色昏暗,那人又逆着光,江上弦并没有瞧清他的相貌,只见他的步子迈的极大,几下的功夫就到了她跟前,却是停都没停,径直略过地上的人,直奔妇人而去。 妇人方才见势不妙,便已转身逃跑。 人生来分男女,男子力大,女子力弱,因此女子习武往往没有男子那么容易,但女子身形轻盈,肢体柔软,若是修习轻功,往往比同样修习轻功的男子,要厉害许多。 这妇人显然就是轻功比武功要强的代表,崔辩叙晚了一步,哪里还追得上? “小娘子,没事儿吧?” 从镜海自知身手寻常,见对方只有一人,便没有勉强跟着崔辩叙去追人,反而扶起地上不住大喘气的江上弦,防止那贼人还有同伙,将人掳走。 “多谢,多谢上官,无碍。”江上弦全身发软,靠着墙坐下,勉强扯出一丝笑来,脑袋却冲着崔辩叙二人的方向。 (马上要穿越的宝宝们请注意,唐朝见到官员不喊大人,如果你喊了,对方可能会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你,一般都是喊上官,或者姓+职位。) 她也不是软柿子,当街拐卖妇女儿童,这要是放在现代,怎么也是值得被群殴的一件大事!她自然也希望能将人抓住,出一口恶气。 当然,最重要的是,若是人抓不住,她接下来怎么办?别说上下班不安全,就是在家里,晚上睡觉她也不敢闭眼。 民房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宅邸,院墙都不过一米多两米不到,安保措施更是薄弱的可怜,大门上一根门栓罢了。 那一头,眼见妇人越跑越远,崔辩叙心知,若是继续这样追,只怕要被人跑了,旋即拔出腰间的另一柄刀,大力朝前投掷而出。 妇人听到破空之音,扭头一看,大惊失色,没想到这厮竟是用的双刀,她腰肢扭动,想要再次朝侧边躲开这一击,奈何这一回,距离比刚才近不说,她手上没有‘人质’,崔辩叙没有丝毫顾虑,力道比方才更大了三分。 长刀直直插入妇人后心,从前胸两肋之间穿出一半,瞬息,妇人便倒在地上,口中鲜血流出,身体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江上弦瞧见这一幕,呼吸一滞,忍不住喃喃:“艹,这是豹女啊。” “什么?”从镜海正高兴的握拳叫好,听到她说话,没听清楚,蹲下身来:“小娘子哪里不舒服?” “无碍,无碍,多谢上官体恤。”眼见那妇人丢了性命,江上弦撑着墙站起身来:“上官,天色已晚,马上便要宵禁关坊了,奴,奴可否先行归家?” 恩? “还请小娘子稍等片刻,崔少卿许是还有话想问你。”从镜海哪里能让她现在就走,这可是第一个没被掳走的小娘子,别说现在坊门还未关,便是关了,也不能让她走咯! 否则一会儿吃挂落的保准是他! 江上弦也就是这么一问,若是能走,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也在预料之中,毕竟自己是受害人+人证,就是在现代,也得被请到派出所喝茶做笔录。 两人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崔辩叙却一直蹲在那边不知在做些什么,江上弦忍不住和从镜海商量:“上官,要不,咱们去那边瞧瞧?” 她内心是很抗拒面对尸体的,可也不能说让那位崔少卿过来不是?好歹人家是官,她就是一个小老百姓,想想还是识趣些的好。 从镜海此时也心痒着呢,若不是怕这小娘子已经被吓破了胆,老早想过去看看情况了,闻得此言哪里有不同意的。 “少卿,可是有什么发现?”从镜海快步上前,蹲在另一边低头看着地上的女尸:“啧,方才瞧她跑的那么快,竟已是这把年纪了。” 崔辩叙抬头,一言难尽的睨着他:“易容术。” “原来如此!” “去,将丁原找来。”崔辩叙不想和这蠢蛋多费口舌。 从镜海此刻听到丁原的名字,依旧觉得胃部翻涌:“要不,属下还是喊几个金吾卫过来,将人抬回大理寺吧。” 主要是,这地方也不适合验尸,绝对不是他不想看到丁原。 崔辩叙颔首,忽然指向江上弦:“把她也带回去。” 第24章 春宵百媚 “我不去。” 一听要被带去大理寺,江上弦后脑勺就麻了一下,拒绝的很果断。 甚至连好不容易在这个时代习惯的自称‘奴’,也都抛到了脑后。 一般只有极亲近的长辈对着小辈,或者高位者才会说‘我’。 她这么说话属于不太礼貌了。 可是眼前这个活爹,竟然想带她进局子!叔叔婶婶都忍了,她小江也不能忍! 崔辩叙的脸黑不黑江上弦不知道,但这厮长得真高,她算是知道了。 无他,这厮站起来,自上而下,用俯视的角度盯着自己。 要是能有一个强光手电筒,她觉得自己大约能看到这位崔少卿的鼻毛和软骨。 江上弦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身高悬殊带来的压力,还是眼前这位大理寺少卿身上的气势太过强大,或是累了一天的手脚,总之她觉得自己有点腿软。 事实上她的身体也很诚实的倒退了两步,‘咚’靠在墙上。 不行,不能这样,怂什么?共青团员不惧任何资产阶级! “上官,奴,奴今年只有十四,阿耶早亡,家中只有年迈的阿娘和年幼的弟弟,若是再不回家,她们定要担心。” 她先是叙述了一下自身可怜的家庭情况,斟酌着措辞恳切道:“奴只是运道不好,碰上这歹人,若是官府有什么需要,身为大唐子民,自是要配合的,眼下实在太晚了,不若,明日一早,奴去大理寺可好?” 被直接拒绝的崔辩叙一言不发,气氛沉默的骇人。 从镜海看看地上的女尸,又在二人之间来回瞄了几圈,看到小娘子的腿都有些发抖,于心不忍之下,便想出言好生劝两句。 毕竟人家是苦主,又不是罪犯,这大晚上的将人押回大理寺也不像话不是? 哎,崔少卿这人就是高高在上惯了,不知人间疾苦。 他刚要开口,崔辩叙就先说话了:“你为何随身带着匕首?” 江上弦这才想起来,转头朝远处的地上看去,自己的剔骨刀掉在那边了,这还是她偷偷从乐仙楼‘借’来的,明日上工要还回去的。 “那是剔骨刀,今日在月老庙,碰到两位上官带着人查案,想到近些时日长安城中的女子失踪案,心里有些害怕,下工的时候就带上了,想着若是有事,防身罢了。” 从镜海赞许的点头,竖起大拇指:“小娘子聪慧。” 江上弦有些不好意思,聪慧什么?还不是着了道? “上官谬赞了。” 崔辩叙不置可否,紧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你是如何发现不对的?” 他虽未亲眼见到,但而力过人,木桶掉落的声音才让他察觉到出事了,之后江上弦的喊声虽然只有一句,却也被他听在耳中。 说了几句话,江上弦的心绪已经稳定下来:“刚开始天色有些暗,她又一直低着头,奴并没有发现,可路上她几次侧首和奴说话,奴看她脸上似是有些妆粉的痕迹。” 她顿了顿,不确定这二位懂不懂自己在说什么,觑了一眼崔辩叙的神色,却什么都没瞧出来。 只好继续说着自己的推测:“她说自己六十有三,家中没有任何亲眷,若无人帮忙,连喝苦水都困难,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心思在脸上敷粉?” “就凭这点?” “当然不。” 江上弦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奴问她家长可有种花,她说家中种了一缸莲花,连喝水都困难,怎么会种莲花?更何况,永达坊内之人种花往外售卖,本就是奴随口胡扯的,她想来应当不是此坊之人。” 从镜海听完都忍不住给她鼓掌了:“小娘子,你这脑子也忒好使了。” 崔辩叙也没想到,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小娘子,在经历这样的惊心动魄时,还能有条不紊的想到这些反诈对方,用各种方法来逃生,虽说失败了,但已然很聪慧了。 他嘴角扯起一丝笑意,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一些:“那你可还有别的发现?” 江上弦一愣,问自己么? 她是个厨子,又不是刑警,她对这类刑事案件的了解,可以说十分有限,纯靠上课刷抖音。 比如什么远抛近埋,死者不是男性就是女性,凶手不是熟人就是陌生人,不是本地人就是外地人,不是白天作案就是晚上作案,身高在一米到两米之间..... 可这话她要是敢说,眼前这位的眼刀只怕能活活给她凌迟了! 她绞尽脑汁回忆着刚才和还活着的女尸之间简短而激烈的相处,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她身上的味道,是秦楼楚馆内的女子,爱用的。” 从镜海闻得此言,有些纳闷:“就这个相貌,在那地方,能有客?” 这客人爱好得多特别啊,专程花钱去点这么个主儿? 他那点心思完完全全摆在面上,江上弦可能瞧不见,可崔辩叙却瞧的一清二楚,只觉得丢脸。 方才都与他说了易容易容,这厮脑袋也不知怎么长的,若不是有外人在,真是恨不得捶他一顿。 不过眼前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方才闻到女尸身上确实有股香味,和丁原叫他闻的那根毛差不多。 奈何他身边没有女眷,也不去秦楼楚馆,世族大家虽都会用香,可男子所用之香和女子的,泾渭分明。 此时见江上弦知道,便直接问了:“你怎么知道是秦楼楚馆的味道?” 江上弦想着早些脱身,说的速度很快:“奴原先在西市摆了个卖卤羊肉的摊子,时常有胡姬、妓子来买羊肉,上官许是不知,就算是在秦楼楚馆,不同身价的女子,用的香也是不同的,此人身上所用的,是上好的春宵百媚。” “春宵百媚?”崔辩叙默默的跟着念了一遍,不知在想什么。 迟迟没有等到下文,江上弦却是不想等了,她抬头又看了一眼天色,愈发暗了,便大着胆子道:“上官,奴知晓的只有这些了,都已经说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起旁的,奴可以回家了么?” 崔辩叙依旧没有应声,不知在想些什么,极其专注的模样。 “去吧,路上小心些。”从镜海冲她挥了挥手,小声道:“明日记得来大理寺,就说找崔少卿或是从司直的。” “嗳!”江上弦有些雀跃着小心的行了礼,转身小跑着走了。 崔辩叙回过神来,只见她俯身捡起剔骨刀,随意在衣袖上抹了一把,快速跑走的身影。 “谁让她走的?” 从镜海无语极了:“少卿,人家是良民。” “哼,凡我大唐子民,皆应协查官府办案。” 话虽如此,崔辩叙却没有真的要将人拎回来的想法,瞪了一眼从镜海,呵斥道:“怎的还不去叫人?莫非你要亲自将这女尸背回去?” 从镜海:。。。。。 永安坊江家。 江上弦踩着宵禁的鼓声,迈进坊门。 迎接她的所有邻居的关切和家家户户敞开的大门以及点亮的灯笼。 “哎哟,江大娘,你可回来了!” “你阿娘都快急死了,你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 “快,快去把人都叫回来!再迟些只怕要去报官咯!” ....... 两辈子加起来,江上弦也是头一次拥有这种待遇,心情有些奇怪,她尴尬的走进家门,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饭桌上是一盘凉了的胡饼、还有一碗卤羊肉的汁子,江家喜欢拿胡饼蘸了这汁子吃,边上还有一个大碗,上头结着油花,有几根青菜浮在上头,底下是两个鸡腿和一个鸡头连着脖子。 “阿姊!” 门板和墙壁猛烈碰击的声音响起,江望日一边用袖子抹着汗,跑的呼哧带喘的冲了进来,亲眼见到她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阿姊,你跑哪儿去了?阿娘快急死了。” 外头,江母的大嗓门还在不停地跟人道谢。 江上弦有些不好意思,眼眶也有些发热:“叫你们担心了....” “知道叫人担心,不早些回家?近来长安城里不太平你不知道?胆子愈发大了,真真是长本事了!” 江母骂骂咧咧的关上院门,大踏步的走了进来,左手叉腰,右手猛地拍在桌上,桌上的碗碟颤了两下才稳住,整个人如同怒目金刚一般。 江望日给了自家阿姊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阿娘发火,他也没办法。 “阿娘,先喝口水。”江上弦起身给江母倒了杯水,扶着她坐下,站在后头给她顺气儿:“今日去月老庙,耽误了活计,回去时碰上掌柜的,儿便想着将时辰补回去,才去了两天,叫人瞧着也不好。” 她不打算说差点被抓走的事情,如果她是真正的十四岁小女孩,她肯定会跟大人说,但她不是,这件事说出来只会让江母平白担心,更大的可能是江母会直接让她辞了乐仙楼的活计。 况且这件事情,大理寺已经插手了,有什么比国家机关插手更好的? 江母想到今日去月老庙的倒霉活动,气消了一些,毕竟是她硬要拉着女儿去的,火气便对准了衍阴和去尘:“该死的贼道士,坑蒙拐骗,满口胡言!白白浪费一下午的功夫!” “恩,阿娘说的对,咱们下回不去便是,鬼神之说本就不可信。” 见她的毛已经被捋顺了,江上弦示意弟弟一起将桌上的冷菜拿去热,一边搭腔,她是不想再参与财神庙之外的任何宗教活动了。 谁知江母心念一转,捶着腿有些不服气般:“下回,下回咱们去大兴善寺,我就不信了,那和尚庙还能出事儿!” 第25章 金粉梦 大理寺停尸房 丁原兴奋极了,多么新鲜的女尸,多么优渥的环境,就是唯有一点不好,死的太过干脆利落,他喜欢离奇可怖一些的。 他拿着面帕,一点点认真的卸掉女尸面上的伪装,一张年老色衰的脸显露出来,两边颧骨上是成云朵状的深褐色斑点,右眼眼位边还有一小块青色斑点,眼尾有几条细纹,鼻头很尖,山根却不高,嘴唇略薄。 试图下班失败的从镜海蒙着两层面纱,站在边上,比四十枚臭鸡蛋和五十只死老鼠混杂更令人作呕的味道依旧萦绕不散。 只看了一眼,他便撇着嘴抱怨:“就长这样,还能在平康坊里接到生意?” 他此时已经明白,自己这一身的味道,只怕接下来好些日子,都没机会跟自家媳妇儿一块睡觉觉了,言语间便带了些刻薄出来。 死人腐烂的味道是很难散掉的,闻过之后,无论怎么洗,一定时间内鼻腔里依旧能隐隐闻到。 五月一号小娘子的尸体自然已经达到这个臭度标准,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已经挪到了停尸房的另一头,这也是他为何会站在这具五月二号妇人的尸体边上的原因。 效果...聊胜于无吧。 “这是平康坊的?”丁原难得出现了一丝诧异的情绪,他虽穷且独,但长安城中,谁不知平康坊的热闹? 他虽因为囊中羞涩没机会去过,却也知道那是天下一等一的享乐之地,最好的美酒、最美的胡姬女妓,最豪放的诗人墨客..... 可若,这位便是平康坊的....那他就要怀疑一下,这名声是不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从镜海双手环熊,老神在在的一股子欠揍样:“本官如何知晓?某可是成了婚,有家室的,怎会去那等脏污之地。” “是今日一位小娘子说的。”崔辩叙懒得看他那副样子,不过就是成婚罢了,这有何好得意的? “这具女尸身上用的香料,是平康坊里出来的,名唤春宵百媚。”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味道与昨晚那根毛,有些像。” 丁原双眼微微睁大了片刻,随后俯下身体,双手撑在验尸台上,鼻尖微动,一点一点从女尸头顶开始闻,在其侧脸耳边停下,用力一嗅。 看的从镜海直翻白眼,悄悄又往后挪了一步:变态,这绝对是变态! “果然如此,确实一样。”丁原起身,脸上又恢复了平静,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横着的女尸像死人,还是他像死人。 他疑惑的遥遥看向另一头的五月一号娘子:“可据属下所知,平康坊内的胡姬、女妓的衣着....应当不是那样。” 对于这点,崔辩叙也想不明白,平康坊内的女子,一向是以衣衫轻薄艳丽,露出大片勾人的肌肤为标志的,五月一号女尸的衣着,却更像普通人家的女子。 从镜海却仿佛抓住了逃出生天的机会,两眼一亮,望向崔辩叙:“少卿,属下现在就叫人去平康坊!” “恩...你也一起,小心些,莫要打草惊蛇。”崔辩叙哪里瞧不出他那意思,接下荷包丢了过去:“换身便服。” 平康坊里除了秦楼楚馆,为了方便外省官员饮酒作乐,十五个外省驻长安城的办事处——进奏院全设在此处。 若是不小心和这些官员、或是一些自诩名士的声色犬马之徒起了冲突,大理寺自然是不怕的,但也麻烦,眼下还是查案为重。 “是!”从镜海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乐得眉开眼笑,崔氏郎君出手果然大方。 “平康坊内女子,都经由官府备案,叫陆行舟查一查。”崔辩叙见他迫不及待的模样,又叮嘱了一句。 “是!少卿放心!属下办事,绝对牢靠!”从镜海拍着胸脯,恨不得立刻到平康坊里去换换味儿。 丁原有些羡慕的看着那个钱袋子,公费去吃喝玩乐狎妓,真好。 “继续。”崔辩叙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转身继续盯着女尸。 这是要一晚上验个明白的意思,丁原认命的垂下脑袋,算了,死了的女妓比活着的更有意思。 “死者年龄大约在四十左右,手心有老茧,看其位置,应当是常年习武所得,死因是利器从背部贯穿肝脏,身上的肌肤保养的尚算不错,曾经生育过......” 平康坊 从镜海带着三个大理寺的衙役,身着常服,大摇大摆的走进平康坊最华丽宏伟,最出名的金粉梦。 “四位郎君,里面请!”这地方的人,晚上比白天活泛,在嘈杂的环境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更是长安城中的翘楚,从镜海四人还未踏进门,便有人迎了出来,嗓音洪亮。 这也是此地的习惯,迎客的声音必须要大,得让这里里外外的人,都知晓,咱们家生意好哇,又来人了! 同时也是提醒楼内还未曾接到生意的女子注意,准备好接生意咯! 楼内,大厅中央,一名身着舞服,露着不盈一握的白嫩腰肢,光着脚丫,从头到脚都戴着精巧首饰的胡姬正和着乐器旋转。 跳的正是胡旋舞。 小厮引着四人到一处角落坐下:“四位郎君,可有相熟的娘子?” 这也就是顺口一问,纵然每日人来人往,可干这一行的,记性也是不能差了,但凡来过两三次的,这些人统统都能记住。 向从镜海他们这样的生面孔,大多数都是头一回儿来,可也不能直接说:嗨,头一回来吧!? 有的客人面皮薄,这么说不就得罪了么? 三个衙役分别叫王武、赵奎、屠胜,衙役的薪资水平自然是不可能高的,经济水平一般的人,平日里就算有需求,也是找外头那些没有在官府登记过的女子——也就是唐朝的失足妇女。 和平康坊内的女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能歌善舞的还会玩乐器不同,这类女子呢,那是一个才艺都没有,唯有一点——价格低廉。 因此,他们此刻便有些不知所措的齐刷刷将目光看向从镜海。 从镜海自是不能在下属跟前露怯的,当即将崔辩叙给的钱袋子随意丢在桌上。 恩,说是随便,其实也丢得非常精准,就在他自己跟前。 “挑几个好的过来先瞧瞧。” 这番从容自若的样子,成功赢得了三个属下崇敬的眼神,待小厮一走便迫不及待的凑了脑袋在一道儿。 赵奎是个结实的黑脸壮汉,穿上便服,身上少了公职人员的威武,却多了几分五大三粗的模样,反倒有些像杀猪匠:“从司直,咱们一会儿真点呐?” 从镜海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没好气的戳着钱袋子,压着嗓子道:“这有什么真的假的?瞧见了吧?这可是崔少卿给的!” 真是个蠢蛋,有人给银子吃花酒,还傻愣愣的。 得了准信,赵奎忍不住搓搓手,一张脸黑脸透红:“那,那多不好意思啊,嘿嘿嘿。” “可,可从司直,咱们不是来查案子的么?”王武是典型的东亚长相,不高不瘦也不胖,黄皮肤,此刻脸颊上两团红晕,也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太过激动。 “傻不傻,来的路上不是从司直不是都交代过了?”屠胜倒是比他俩强些,瞧着还有那么点像样,身上的衣裳也还算过得去。 从镜海对他颇为满意,点头道:“若有什么意外情况,以哨子为信联系,最迟寅初,在此集合。” 话落,小厮已经领着一排姿容各有千秋,衣着大胆暴露,浓妆艳抹的女子朝这边过来了。 这样是平康坊各馆的一道风景,每当有客人点娼妓的时候,但凡没在接客的,都会由小厮领着在楼内转一圈,最后再到客人跟前,站成一排,等客人挑选完再顺着原路转一圈回去。 运气差的,一晚上就跟无限走秀似的劳工似的,不知要走多少遍也就罢了,还不一定能做成生意。 大厅里人多眼杂,四人随手各指了一人,按捺着喝了两壶酒才各自带着人进了楼上的屋子。 当然,这是另外的价钱。 一进屋,那名女妓将从镜海扶到床榻之上,自己转身走到案几边,点燃香炉。 很快,旖旎的香味在房中飘散开来。 那味道很是奇妙,麝香、母丁香、龙脑香混杂着玫瑰和木棉的香气,还有一丝丝梨汁的清甜。 从镜海突然觉得身上有些燥热,两腮浮起红晕。 “奴为郎君宽衣可好?”女妓低头浅笑着,袅娜的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第26章 钓鱼执法 “哎哎哎!” 从镜海两个脚后跟用力一蹬,‘咚’的一声撞在墙上,他是想来平康坊喝喝酒看看美人跳舞,见识见识的,可要说做点什么染色体合作项目,他是真没那个贼胆。 他家娘子可不是什么贤惠人! 当然最主要是他洁身自好! “你,你点的什么香啊?”他找着蹩脚的理由扯开话题:“熏的人想吐,赶紧给窗子打开去!” 女妓摇曳的步子一顿,含着秋波的明眸都停滞了片刻:“是,郎君。”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田舍奴,半点知情识趣都不晓得,换成旁人老早急不可待的扑上来了。 她颇有些怨念的先将香炉熄了,才扭动着腰肢将窗儿打开。 “你们这儿就点这熏人的破香糊弄人呐?” 空气流通起来,从镜海绯红的脸庞也慢慢冷却下来,开始进入任务状态,故作难受的抬手在鼻尖扇风。 女妓一噎,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撇着嘴静音骂了两句才转过身,笑盈盈的再次迎上去:“郎君说的哪里话,金粉梦乃是平康坊最数得上的馆子了,咱们这儿待客都是用这特调的春宵百媚,旁人想买都没地儿去买呢!” 她提到这香的时候,不经意间带出来些自得和心疼。 从镜海并非出身什么世家大族,也没有熏香的习惯,他家夫人平日里多用的也是淡雅的花果香。 “照你这意思,就这破香还挺贵重?”他摆出一副你莫要哄我的样子,伸手指着她:“你先坐那儿,别过来,你身上都是那味儿,散一散再说。” 今日的女尸身上也有这味儿,就是味儿已经很小了。 女妓再好的职业素养,此刻也忍不住了,漂移臀消失,一甩帕子就坐在胡凳上,撅起了嘴:“郎君想来也是不怎么来金粉梦吧?” “怎么?”从镜海察觉到清白暂时保住,很是松了口气,演技也愈发好了,学着那纨绔子弟的模样,桀骜不驯道:“瞧不起我?” 说着他似是气愤极了,作势要走:“好一个金粉梦,某拿着银钱来,还要被你们瞧不起,用这劳什子破香熏的脑瓜子疼!我倒是要去找你们妈妈说道说道!” 女妓吓得花容失色,她们这样才艺双绝的,那都是打小培训过的,从小打到不知挨了多少顿不会留下伤疤的教训,才练就了一身的本事,楼里妈妈的手段,她想起来便觉得遍体生寒。 若是被眼前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田舍汉告到妈妈那儿去,哪有她的好果子吃? 当即连滚带爬的扑过去抱住从镜海的腿苦苦哀求:“郎君误会了,奴是什么身份?如何敢瞧不起人?那春宵百媚乃是妈妈特意寻来给我们使的,点在房中,有些催情的效用罢了。” “哼。”从镜海满意的一脚将人撇开,施施然回到床边坐下,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一味香罢了,任凭你说的天花乱坠,可在这长安城中,不说各坊内,便是东西两市,难道还买不到这东西?!” 激将法甩出,从镜海紧张的等着对方上钩。 “郎君有所不知道。” 女妓见这混人坐了回去,心下一松,轻抚着露出大片雪白的胸口解释:“寻常的春宵百媚,东西两市都买得着,也就是比寻常香料贵上些许罢了,可金粉梦的这种春宵百媚,虽名字一样,效果却好上十倍不止。” 折腾了一番,从镜海身上的燥热也一点点冷了下来,他不动声色的琢磨,自己方才不过踏进屋内少许,便觉得身上不对劲,说明这东西确实厉害。 “东西两市都买不着的东西,偏你们妈妈能买着?你们这妈妈倒是有点本事。” 涉及到鸨母妈妈,女妓却闭上了嘴不肯再多说,只道:“妈妈的事儿,这奴如何能晓得?” 从镜海也不好继续问了,毕竟后头还有想打听的呢! “哎,你今年多大?”他东拉西扯的绕着圈问。 “奴今年十八了。”女妓见他没有继续扯着问,起身重新坐到胡凳上,她怕自己再凑过去惹了这位,反正人都在这里了,睡不睡的,都得给钱! 人一旦坦然下来,说话也就随意了些。 “你们这样的,若是没有被赎买了去,年纪大了可有什么出路?”从镜海见她脸上去了那时刻想要勾人的神色,便和她闲聊起来。 女妓叹了口气:“郎君,这平康坊,日日有人挨打,打的重了,拖上些日子也就没了,若是没人肯赎买,也是命不好,能好好活到年纪,接不到客的时候,运道好的,留在楼内干些活计,还能有个容身之处,运道不好的,便会被赶出去,自生自灭罢了。” 从镜海心下一喜:“哦?金粉梦这样的地方,也不管你们死活?” “那倒不是。”女妓怅然道:“金粉梦的名头响,姐妹们挣的也比旁人多些,但凡能好好活到那时候的,多是自赎出去了。” 听着这话,从镜海不动声色,依旧是一副纨绔样:“怎么,照你这意思,还有不自赎出去的?” “有!”讲到无关紧要的八卦,女妓也是来了兴致:“咱们楼里倒是有这么个人,名唤金十娘,她啊,一直在楼里,不过也不接客了,给妈妈交了银钱,带着女儿住在后院,每日里也不怎的与咱们来往。” “女儿?!” 从镜海刚开始听还觉得自己找着人了,一听有女儿,便又失望了。 随口道:“即是攒够了钱,还不离了这个地方好好带着女儿过日子,在这儿待着…也不怕学坏了…” “谁说不是呢,妈妈也劝她走,可她就是不肯,好不容易才成了自由人…” 大理寺 成功下班却又被从被窝里拖出来加班的陆行舟怨气重的和五月一号娘子不相上下,再一次暗自发誓,尽快攒钱买栋宅子! 大不了先去庙里跟典座借些香积钱,四分利便四分,总好过住员工宿舍随时被薅起来加班! 他脑子里想着房子买哪儿能减少通勤时间,又不会被揪回来加班,两手却翻得飞快。 市场需求大,平康坊内登记在册的女妓胡姬也非常多,崔辩叙还要他翻找年过三十五的女妓。 光找出来这些东西都花费了不少时间,崔少卿简直是强人所难。 陆行舟打着哈欠,喝了一杯提神醒脑的草药汁子,苦的脸都皱在一起,不停地吐着舌头,嘴里念念叨叨的抱怨:“将人喊起来也不知晓包一顿宵夜,真真是丧心病狂。” 崔辩叙刚从停尸房出来,走到这边门口,就听到此话,本就被熏的头晕脑胀,此时更是直接黑脸,忍了忍气,招手喊过一个衙役:“去灶房弄点东西来给陆主簿垫垫肚子。” 顺道将他的嘴塞住!念念叨叨的,也不怕错漏了! 哼! 陆行舟听到动静,抬头强行瞪大木木的双眼,瞧清是崔辩叙,起身恭敬的行礼,和方才独自一人之时,判若两狗:“崔少卿,属下还未曾找到,想来需要再等等。” 他其实很想说,这根本找不到,不过,工作么,领导叫你干,你就得摆出个姿态来,能不能干好再说。 崔辩叙也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他现在等的是还未归来的从镜海四人。 第27章 寻人 永安坊江家 江上弦睡的并不安稳。 起初是想睡睡不着,好不容易刚睡过去,便又惊醒了,她明白,这是身上酸痛的缘故,加之今日吓着了。 如此来回几遍,她也不免有些烦躁,小腹隐隐也跟着传来不适,默默地下床坐在恭桶上,放了两个响屁,随后便是一股暖流,成功将她的瞌睡都惊没了。 她有些不可思议的低头,发现自己竟然来葵水了! 一时间脑子有点空,来了半年多,这还是第一回,她静静的擦拭了一下,果断起身,提着裤子‘噔噔噔’的到外头寻求帮忙。 “阿娘!阿娘!” 十四岁半,正是来姨妈的好年纪! 在灶房打瞌睡的江母听到此事乐得合不拢嘴,匆匆跑进屋里给她拿月事带:“咱们家年奴长大了!这月老庙还挺厉害!” 江上弦:“......” 虽然这是好事,倒也不必如此反复横跳。 就她阿娘这性子,送进狼人杀的局里,都活不过二轮。 翌日,因为来葵水这件大事,江上弦的早起锻炼计划中道崩殂,懒洋洋的吃了早饭,揣上剔骨刀出门上班。 乐仙楼后头的小院子里,已经晒上了块状的土豆淀粉,她走进小灶房的时候,三个徒弟正围着被白毛覆盖住的豆腐开座谈会。 其中心内容就是这玩意儿到底会不会吃死人。 “当然不会!南乳羊羔排咱不是都尝过了么?”王碗舔着嘴唇,他是极喜爱肉食的,吃了两日都不嫌腻。 李猛煞有介事的一脸凝重:“没准儿是慢病,不急,这才几日,还瞧不出来。” “应当不能够吧?师父不是说她寻常在家吃粥的时候也爱配腐乳吃么?”周英其实也没底,不过他最是珍惜拜师学艺的机会,下意识会替自家师父说话。 “咳咳。”江上弦轻咳了两声,提示他们自己一个大活人站着呢,就别在背后蛐蛐她了。 “师父!”三人赶忙站起身来,王碗殷勤的给她倒了杯樱桃水:“师父一路走来可是累了?那土豆淀粉徒儿与两位师弟已经晒出去了,今天日头好,想来最多两日便能得了。” 江上弦确实走的有些累,主要也是太热了些,寻常地界给客人准备的都是乌梅饮,这樱桃饮是这时候乐仙楼每日都要熬煮的,财大气粗的免费给客人们喝的,他们后厨上自然也不能少了。 这时候的樱桃和现代的不同,一颗颗跟女子的大指甲盖差不多大,红黄色的,眼下还是头一批,味道略酸,直接吃会直击灵魂,加了糖熬煮就不同了。 她接过来一饮而尽,咂巴着嘴,果然比草药饮子好喝多了。 “怎么样,那些豆腐白毛长得可好?” 王碗想起刚才围观的豆腐,不太肯定道:“应当算是极好吧?” 主要是他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长得好啊,这玩意儿跟有病似的,一晚上不注意就长了满满一层,看着怪渗人的。 江上弦走过去弯腰瞅了一眼:“行了,都记住了,以后都长到这个标准就成。” “是,师父。” “昨个儿叫你们看着的汤底怎么样了?” 灶房上的事情,得安排着来,不能浪费时间,比如现在,摆盘前的最后一步,就是将食材放到做好的老佛爷汤里头熬煮。 李猛见她问起,赶紧抱起一个酒缸:“师父,都在这儿了。” “将东西都拿过来,就等着一步了。” 说实话,这东西是真不难,就是费时间,将十种食材都放到酒缸里,上头封上晒干的荷叶用绳子扎紧了,放到小泥炉上熬煮四个小时就成。 这期间,江上弦开始指挥徒弟们做玫瑰腐乳,虽然她没有痛经,但还是免不了有些懒散,加之昨晚上没睡好,这时候就不太想动弹。 可到了饭点的时候,她就是再懒也只能站起来上班了,三个徒弟还不敢直接上手做给客人的吃食,王掌柜也不愿意,他们做的,他这个做掌柜的自然是尝了的。 只能说各方面都比江上弦做的差了些,乐仙楼有钱,愿意费食材给他们练手,但是端到客人面前的那是万万不能的,否则便是砸了招牌。 一点子食材和名声,孰轻孰重,能做好生意的人绝对不会糊涂。 劳累了一个中午的江师傅,在未时一刻的时候,灵光乍现,一拍脑门丢下丰盛的员工餐急匆匆的蹿进小灶房,三个徒弟面面相觑,还是王碗激灵,跟着一拍脑门,放下碗筷拉起两个师弟:“快,师父的新菜成了!” 师徒四人急吼吼的模样,看的一起吃饭的同事们也禁不住停住了手里的动作,随后齐刷刷看向王掌柜。 王掌柜也不负众望,激动地端着饭碗就跟了上去,徒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天爷啊,终于好了,这什么菜能做两天呐?他昨儿晚上都没睡好,问自家胖侄子,哪知这小子两手一摊:不知道。 你瞧瞧,以往瞧着还挺机灵一孩子,问他做个什么菜,他竟说不知道! 简直令人发指! 其实江上弦在做新菜这事儿,楼里人也都多少知道一些,虽说不在一个灶房,可好歹也是同事嘛,就在隔壁不说,他们昨个儿早上拿食材还是从大灶房拿走的叻! 结果大灶房这边等了一日,也没听说有什么新菜做出来了,还以为失败了。 他们还抽空磨了几句牙,毕竟新菜这玩意儿,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否则全长安各家酒楼饭庄都能天天上新菜了。 一个部门同个职位的同事,都能有竞争关系,更何况他们这样的,虽说没什么具体动作,但心里也挺乐意江上弦出点丑的。 否则他们一个个都干这行多少年了,被一个十四岁的小娘子给比下去,日后还怎么混? 王掌柜和江上弦说好了会和客人们提起她,虽说不上主动跟人去叭叭,可人家但凡问起一句三道新菜的事儿,他也会适时的提一句:咱们乐仙楼新来的庖人师父江大娘做的。 至于江上弦的任务为何还没有完成,其一是时间太短,其二便是那三道新菜虽说新奇,味道也好,但食材太过普通。 来乐仙楼吃饭的金主爸爸们,大都是喜欢极繁风的,食材要高端,工艺要复杂,这儿可没有什么野生动物保护法,只要能出得起钱,虎熊豹的都随便吃。 大师傅们交换着眼神,犹豫要不要跟去瞧瞧,可人家也没邀请他们,倒是不好意思自己凑过去。 眼神一个个正拉丝呢,两个身着官服的人便从外头迈了进来,为首之人正是大理寺少卿崔辩叙。 “崔少卿来了!快,里头请!” 早有认出来的伙计迎了上去,以崔辩叙的经济实力,午饭吃公务员餐,晚上一般都是在外头消费的,要不是近些日子太忙了,他也是这乐仙楼的高级vip。 “不必,本官今日来,是想寻个人。” 崔辩叙此时已经吃过大理寺食堂的午饭了,想到中午又和上司吃了一顿大理寺食堂的饭菜,他便忍不住揉鼻梁。 无他,实在是太过难吃了。 对于他这样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家郎君,大理寺食堂那些普通的饭菜无异于是折磨,可大唐政府机关单位的规矩就是这么屌毛。 中午,得在单位里吃饭,大理寺的规矩,两个少卿和大理寺卿一块吃,除非外出公干,否则谁都不准自己偷偷溜出去开小灶,溜了一个,剩下的两个就得停下筷子,等着那人回来了,再一块儿吃。 否则必须闹情绪,还要闹到皇上跟前去,说不好就得连续请病假,表示自己有被羞辱到。 “崔少卿要寻何人?”高端酒楼也是有职业素养的,就是不消费,伙计对待vip依旧尊重。 从镜海赤裸裸的仇富了,这地方他一年都来不了两回,那些伙计都不知道他是哪个二百五,哼! “你们这儿新来了个姓江的小娘子?带本官去见她。” 第28章 找上门 小灶房里头,五颗脑袋围着一个酒缸,酒缸上头还用红纸贴了个酒字。 “江大娘,这便是你做的新菜?”王掌柜表情十分严峻,彷佛面前的是一个不得不看的脏东西,捏着筷子的手指蠢蠢欲动,想要将那翘起边边的红纸给撕了。 有碍观瞻。 “师父,能开了不?”王碗吞了吞口水,其实这东西上头包了好几层荷叶,扎的又紧,香味并不太明显。 可他确实太馋了,亲眼看着那么多好食材,好些都是他一年才能吃一回的——给王掌柜拜年的时候。 “开吧,差不多了。”江上弦小心脏怦怦直跳,头一回做,还真有些初恋的感觉。 过了半分钟,依旧没有人动手。 王掌柜忍不住催促江上弦:“快开啊!” 江上弦紧跟领导的脚步,扭头催促王碗:“快开吧!” 王碗看看自家叔叔,又看看自家师父,最后看向两个师弟,所有人都是一副:你怎的还不动手的表情。 “师父,你不亲自开么?”这么历史性的一刻,难道不是应该由江上弦亲自揭开么? 江上弦果断摇头:“太烫了,你来。” 王碗:“......” 合着就我皮糙肉厚是吧?摔! 层层荷叶被揭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香气伴随着升腾的白雾向四周弥漫,五人不约而同的深呼吸。 江上弦迫不及待的招呼:“碗筷呢?快些拿来,咱们尝尝味儿!” “这儿呢师父!徒儿都预备好了!”周英是个会看眼色的,双手递上一个大圆勺。 这里头都是珍贵的食材,不能跟平常似的随便尝,自然是由江上弦来分配。 她这回也没有充大方,毕竟都是贵重东西,第一碗自然是要给领导的。 江上弦一勺子下去酱色的汤汁和一根海参就进了碗里,还要再捞,王掌柜就急忙制止:“够了够了,尝一样就够了!” 这一缸子也不知道有多少,若是当真美味,晚上的时候少不得要拿出去卖,眼下吃多了,可就耽误晚上的生意了。 大领导都这么说了,江上弦虽然遗憾,但也只能给徒弟们一人盛了一小碗混着鹌鹑蛋的了,她自己则是盛了鲍鱼的。 反正只要开始正式批量制作,她们这些厨子总能吃个舒坦,不急于一时! 王掌柜已经迫不及待的吃了一勺子到嘴里,登时就是眼前一亮,顾不得舌头被烫的生疼,含含糊糊的直接拍板:“一会儿再给你送点干货来!” “行啊,就是自己泡得费些时日。”丑话得说在前头,这干活泡发得要时间的,如果是干货,那这道菜可不是两天能做好的。 中华美食博大精深呐~ 王掌柜手里的勺子一顿,竟忘了这一茬,好在他略一思索便道:“干的先泡上,泡好的某再去寻,今日晚了些,得明日了。” 说着话他眼睛不住的往酒缸里瞟,思索这一缸要不要分开来两日卖。 就听江上弦似是猜出了他的心思,不紧不慢道:“物以稀为贵,这道福禄寿从泡发到熬煮完成,少说也要七日。” 福禄寿这个名字是她量身为大唐资产阶级准备的,想来他们应当会喜欢这么一道名字、口味、食材都金贵的菜式。 王掌柜心头一动,瞬间就想好了晚上吹牛时要用的措辞,脸上的笑容愈发大了,目光移到江上弦身上,赞许不已:“你说的对,这般繁杂的烹饪方法,如此珍贵的食材,自然得花费时间和心血。” 他的脑子转得飞快,反复琢磨着物以稀为贵,这道菜他不将成本翻个五倍卖,他就不姓王! 正当五人美滋滋的吃着佛跳墙,恨不得将舌头都给吞下肚时,不速之客便来了。 “江师傅,大理寺崔少卿来了。” 伙计不知道这大理寺的人来找酒楼一个疱人做什么,若是犯了事儿,大理寺的人也不会就这么来逮人吧? 王掌柜脑子宕机了一秒,诧异的看向江上弦,就见她懊恼的一拍脑门,不情不愿的放下碗筷,朝外头走去,嘴里还嘀咕什么讨债鬼,不要脸追着大姑娘屁股后头跑之类的话。 “这…” 王掌柜心下揣揣,但也跟了上去快步走到江上弦前头对着崔少卿行礼:“崔少卿怎的来了?灶房里烟熏火燎的,不妨去后头账房一叙?” 看着挡在身前的王掌柜,江上弦感动的想要挂两根宽面条在眼睛下头以示尊敬,这领导能处,有事他真上呐! 崔辩叙压根不搭理他们,鼻尖耸动着径直绕过二人朝里走,纵是今日为了遮盖身上的臭味,他用的熏香比往常都要浓了一倍,也挡不住那股勾人肠胃的香味儿。 从镜海被他一出弄得有些尴尬,好在老职场人了,面上还是端的住的,面向江上弦,颇有些责备之疑:“江小娘子,昨日不是说好的,今日一早你便去大理寺协查办案的么?怎的一早上不见人影,害的本官跟着吃挂落。” “这....”江上弦也有些心虚,在家的时候她还纠结呢,虽然说好了,可她确实不太想去大理寺,而且她觉得昨天自己都把知道的说了,去大理寺还能干什么? 不过,失约就是失约,她很干脆的认错:“上官见谅,奴昨晚没有睡好,今日一早有些迷糊了,便将这事儿给忘了。” 哎,这两个煞神找上门来到底干什么的?正经的凶犯不去抓,折腾她一个良民做什么? 她知道的都说了,就是给她来个满清十大酷刑,她也说不出多余的来了呀。 真真是晦气! “行了,掌柜的,找处僻静的屋子,本官有话想问问江小娘子。” 她这么说,从镜海立刻想到只怕是昨日被吓到了,也是,小娘子么,胆子都小的很,他立刻决定不与她多计较早上失约的事情,先让崔少卿将话问了,争取今天准时下班吧。 王掌柜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倒也不像是自家员工犯事儿了,心定了大半,当即便道:“自然是有的,那边有一处某平日用的书房,上官你看?” “可!”从镜海应了声,朝里走了几步想要喊上自家领导,就见崔辩叙站在一个酒缸边上,手里还端着一个小碗,大惊失色:“崔少卿,当值的时候,可不能饮酒呐!” 大唐公务员也是有纪律的,正常的时候上值不许饮酒! 咳咳,他昨日那是为了公务,牺牲自我罢了。 崔辩叙被他一声大喝惊的险些没端住碗,想发一下脾气呲哒几句,看看自己手里的碗,算了。 “走。” 第29章 拉下水 平康坊外 一手端着空碗,另一手提着油纸包的江上弦眯着眼,整个五官都向下耷拉着,和无脸男差不多。 她颇有些沉重的瞟了左右两边站着的两位公职人员,叹了口气:“二位上官留步,奴…这就进去了。” 人生路漫漫,道阻且长呐… 这碗是崔辩叙方才吃剩的,谁能想到,堂堂清河崔氏出来的郎君,竟会直接端着碗朝外走。 原以为要被拉到小房间严刑拷问的,没想到崔辩叙这厮端着碗边走边吃,走出乐仙楼,由崇仁坊南门而出。 路上好几次她都忍不住想跑路,又逃不掉,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哪成想这厮刚好吃完一碗佛跳墙,大喇喇的将碗塞到她手里。 轻飘飘一句“拿着”,险些没给她气嗝屁儿! 真是猪鼻子插大蒜,装你爹的b!没礼貌的狗男人! “速速将人带出来。”崔辩叙大约是使唤人惯了,对着江上弦也毫不客气,当自己的下属仆妇一般理直气壮。 那副两手一背,谁都不爱的傲娇模样,呵呵,也就是大唐政府没有投诉热线,否则她定要打爆投诉电话! 江上弦垂下脑袋,不让自己的白眼飞上天去,她真的很不喜欢别人指挥自己! 小仙女都有自己的节奏!除非对方跪下来磕头喊上三声‘求求女菩萨!’ “是,奴晓得了。”江上弦老实的应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虎落平阳被犬欺,掉毛的凤凰不如鸡,要不是在封建社会,她高低也要给这厮来八个回旋踢! 平康坊她先前从没来过,严格来说万年县这边她以往都不怎么过来,平康坊也就是最近天天路过,却也没有走进来过。 唐朝中后期,这地方才开始达到鼎盛,此时与一路走来,碰上的也多是一些儒生打扮的男子,女子也有,但是极少。 毕竟都是上晚班的,现在还是休息时间。 金粉梦却独树一帜的热闹,门庭若市倒不至于,可进去的人却是不少,门口迎宾的小厮更是配了三人。 “郎君,里头请,这边儿走~!” 听听这抑扬顿挫的声响,江上弦不由得挺直了腰板上前,怎么说也是被两个政府官员送来逛青楼的,不能露怯,却不想刚走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方才对着男宾还一脸谄媚的小厮看到她却是皱着眉,毫不客气手叉腰挡在她前头,上上下下的打量:“哪儿来的小娘子,这儿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自古以来,世人皆是先敬罗衫后敬人的,江上弦身上穿的不过普通衣裳,手里还拿着个碗,但凡她穿的破一些,只怕能立时坐下加入丐帮,小厮当然不会对她客气。 更何况,这地方都是男子寻欢作乐的地儿,小娘子来,那都是抓奸的,他们不得不防。 “奴是来给邬三娘送吃食的,劳烦行个方便。” “送什么吃食?”小厮闻言脸色好了些,看向她手里的油纸包:“你是哪家饭庄的?” 外卖么,这时候虽然不多,但是也有,只要给够钱就行,楼里的娘子们懒得自己出去买的时候,也会点些外食来解馋。 “西市卤羊肉摊的。”江上弦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态度很好:“邬三娘时常到我家摊子买卤羊肉。” “哦!是你家啊!”西市卤羊肉摊在金粉梦还是有些名气的,其根源就是邬三娘爱吃,经常跑去买,时不时还给楼里的娘子们带些回来,小厮也是听过的:“行,进来吧,跟好了,别乱走。” “多谢。” 他这么说倒是好心,金粉梦这地方乱着呢,青天白日来的客人多也就算了,还有不少客人直接住在这儿,从早喝到晚的,醉醺醺的万一没瞧仔细,将这小娘子当作楼里的姑娘,发生点什么可就不好了。 踏进金粉梦,绕过一副美人舞乐的屏风,硕大无比的圆台陡然出现在江上弦眼前,圆台四周被一米多宽的水池环绕,池中是片片莲叶,粉白的莲花也已出了花苞,几个舞姬正在上头跳舞。 不少客人都左拥右抱的搂着花枝招展,媚笑不止的女妓,一边欣赏台上的表演,一边喝着美人亲自喂的酒水,一副快活似神仙的模样。 啧,异域风情,摇摆至上。 腐败,太腐败了! 二凤就该搞个扫黄大队,治治这些人! 非礼偷视的江上弦跟着小厮左弯右拐的到了二楼,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小厮敲了敲门:“邬三娘,西市卤羊肉摊的小娘子来给你送吃食了。” 许是还在休息的缘故,小厮敲了三遍门,里头才有动静。 邬三娘打开房门,素着脸未曾打扮,乌黑的长发随意拢起,身上穿着的衣衫倒是与往常不同,瞧着倒有些像良家妇女。 “江大娘,你怎的来了?”她挥挥手让小厮离开,有些意外的拉着江上弦进了屋子,屋子不大,也就是三十个平方的大小,不过却是五脏俱全。 “有事儿找你,给你带了点吃食,边吃边说?”江上弦将油纸包递给她。 邬三娘想了一圈都没想到她找自己能有什么事,最后只当她是为了租赁铺子的事情来的,边打开油纸包边道:“可是问铺子的事儿?先前倒是帮你留意着,可你家二郎说你在乐仙楼寻了活计,怎么,可是做的不好?” “不是,这次,是有个麻烦事。”江上弦放在双膝上的手拧巴着搅在一起,有些难以启齿,好端端将她拉下水,也怪她,当时真是脑子不清楚了,说那么多做什么。 邬三娘手一顿,眼角眉梢上挑,一块羊排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有神么麻烦事儿,能找到我这儿来?你这羊肉做的跟先前不同呢。” “这是南乳羊羔排,我在乐仙楼的独门手艺,给你尝尝味儿。你若是喜欢,下回我做了什么新菜式都给你带来”极其心虚的江上弦格外殷勤,试图将功折一丢丢罪。 邬三娘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不满的哼哼了两声:“你这是捅了多大的篓子?丑话可说在前头,若是太大,我这小肩膀可扛不住。” 第30章 工作兼职两手抓 江上弦想到平康坊外还有两个煞神等着呢,不说也不行,只好先认错:“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 她起身到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门,确保外头无人偷听,才重新坐回来压着嗓子将事情与邬三娘说了一遍,最后认真道:“我没把你的名字告诉他们,你若是不愿意也不妨事儿,我出去与他们说。” 怎么说她没想好,但她这人性格有点江湖气,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这事儿是自己的,没道理非要平白将人扯上。 邬三娘听完虽面色不好,却也没有与她生气,她在欢场多年,想的自然比江上弦多一些,将嘴里的羊肉吞入腹中,嘬了嘬手指才道:“你知道金粉梦一共有多少我这样儿的么?” 江上弦又不是在金粉梦打工做hr,哪里能知道这个?摇了摇头,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楼里有舞姬三十四人,女妓四十二人,歌女二十一人,这些加起来就有九十七人了,平日若是少了哪个,妈妈定是要着急的,长安失踪案我也是听过的,我虽没数,可若是少了哪个,妈妈老早派人出去满城的抓了。可我这些日子,却从来没见这动静。”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她觉得死的应当不是金粉梦的娘子。 江上弦很是松了口气,既是这样,那跟邬三娘就更扯不上关系了,还好还好。 “至于你说的上了年纪的,除了鸨母,便只有那些上了年纪自己掏钱住在后头的,那些主儿都是自己攒了银钱,赎了身的,不过就是大半辈子都在这楼里耗着,临老了也没个依靠,便干脆留在这儿了,我与她们素来不熟,平日里也是极少打交道的。”邬三娘见过的达官贵人多了,大理寺少卿罢了,她倒是不怵,反正她又没犯事儿。 江上弦点头如捣蒜,十分配合:“三娘说的极是,这么多人,哪里能记得过来,我连乐仙楼那么些人的名字都没记住呢。” 她装乖的模样看的邬三娘不住发笑,随手朝桌上的香炉一指:“若是不接客的时候,我也是不用这香的,你在我身上闻到这味儿,也就是每天晚上都在这儿屋子里点,这味儿就总也散不掉了。” 她虽是舞姬,可进了这地方,伺候的都是达官贵人,舞姬不过就是比女妓听起来好些罢了,干的事儿都是差不离的,只要肯掏钱,她们就得伺候,这助兴的春宵百媚自然少不了。 “那你知道,还有哪家也用你们这春宵百媚的么?” “没有。”邬三娘十分干脆,想都没想,压低了嗓音说小秘密:“寻常的香,香料铺子都能买着,就这个,我们都不是自己花钱买的,都是妈妈给的,只有我们这样在楼里有点牌面的,才能用。” 说到最后,她有些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江上弦:“......” 行吧,这种精神就很值得敬佩,干哪行都要出彩,吃屎都要吃最热乎的那一坨,她懂! 平康坊北门外墙角。 崔辩叙身姿挺拔凌厉如同一柄绝世宝剑,若是让江上弦来说,再怎么看这男人不爽,也只能夸赞一句:好剑好剑。 边上蹲着的像只杰尼龟的从镜海百无聊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天空中热辣的日头,禁不住后悔没有在乐仙楼也厚着脸皮吃上一碗那很香很香的东西,此时有些口干舌燥:“少卿,江小娘子该不会跑了吧?怎么这么久没出来?” “跑?”崔辩叙略带嫌弃的瞥了他一眼,觉得自己这个下属只怕是脑子出什么问题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娘子,跑?笑死人了,让她先跑一天再去追,逮不住人他崔辩叙三个字倒过来写! 从镜海也就是等的太无聊了,有些没话找话的意味:“昨日一个小娘子都没丢,不知今日如何。” 昨天他们救下了江上弦,金吾卫那边巡街的也救下一个,不过没抓到人,被那歹人跑了。 “王鸣谦这蠹虫,哼。” 同属于五姓七望,虽不在一地,但崔辩叙和王鸣谦二人却是从小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两人年龄家世俱是相近,自小就是默默远距离竞争的关系。 但凡能损到对方的时候,绝对不会嘴下留情。 可这话他能骂,从镜海却是不能的,只好憨笑着四处张望,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领导是一时的,可得罪人却是一世 的,他分的清主次! “哎,江小娘子回来了!”从镜海觉得江小娘子真是来的太及时了,赶早不如赶巧,他正不好接话呢! 崔辩叙一直盯着平康坊的北门呢,自然第一眼就瞧见那颗沙茶黄的小脑袋,手上还抓着那个碗,这么辣眼睛的装扮,在一个年轻女子身上,真真是不可理喻,这江小娘子活的也忒粗糙了些。 “上官。”江上弦脚步匆匆,过来行了一礼,不等他们问便主动说道:“奴已与她说好了,但有一事.......” 见她一人前来,崔辩叙就已经大喇喇的满脸都是不高兴了,她这般吞吞吐吐的,更是不满,眉头蹙起颇有些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难不成协查大理寺办案,她还敢推脱?” 哦哟,瞧瞧这不可一世的样子,江上弦暗暗翻着白眼,语气恭敬:“她说,金粉梦里管的严,上官又不欲声张,她此时不好出来,劳烦上官晚间寻个妥帖的人,邀她到府上跳舞。” 两人合计的时候,江上弦因为心虚,就想着多帮邬三娘要些好处费买,争取早日挣够赎身的银钱,便提出她可以做信鸽,问崔辩叙要些劳务费,怎么说都是要去大理寺认尸,多不吉利呀。 邬三娘却有自己的坚持:“我虽身份下贱,落在这地方,可也是有自己的行事路子的,你去与那位崔少卿说,叫他寻人来邀我过府。” 瞧瞧人家,这事儿想的多周到,多漂亮,既不会被人知道她去干啥了,还能顺理成章赚到银钱,兼职的同时就把本职工作给干了。 崔辩叙倒是没想那么多,反倒是觉得这个主意甚好,眼下他确实不想打草惊蛇,至于花银钱叫个舞姬上门,这在长安的达官显贵之中乃是常事,宅男么,哪里都不缺。 至于这人选,他倒是犯了难,找谁呢?大理寺和金吾卫的人肯定是不行的,长安万年两县的县令也不行,总而言之,接触过这个案子的公职人员都不行。 从镜海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可他的朋友,都是跟他差不多的,或是比他官职还低的普通人家出身的,能花钱到平康坊都算他们过年了,更何况花更多银钱让人上门服务的。 “少卿,怎么办?”有领导在上面顶着,他也不继续想了,有些事就该交给领导烦恼。 崔辩叙却只是问清了邬三娘的名字,抬脚便走,只留下一句:“戌时正,自会有人上门接她。” 第31章 真诚的崔少卿 狗东西! 江上弦低眉顺眼的转身再次回到金粉梦和邬三娘说了一声才回到乐仙楼继续上班。 “王掌柜,耽误了工时,奴晚上会补上的。”她是真的不好意思,这才上班三天,都旷工两回了,苍天呐,这样下去她这份工到底能不能保住? 任务不任务的不说,搞钱也是重中之重,要是被扣工资可就不好了。 别管这里什么情况,她得先搞钱过好眼下的生活,同时展望未来,搞钱、任务两手抓。 呜呜呜,要是每个任务都这么难,她可什么时候才能集齐佛珠回快乐老家? 其实她这也是杞人忧天,就冲她能搞出那么多新菜,王掌柜就恨不得给她供起来,扣工资那是绝对不能扣的。 “不用,最近不太平,你一个女子,早些回家的好。”王掌柜摆摆手,一副好领导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事情,可他也是心思活络的人,崔少卿是什么身份,虽说官职不算极高,大理寺也不算什么手握重权的地方,可那是清河崔氏的郎君,年纪轻轻就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前途不可限量。 今日他对着江上弦可没有什么恶意,虽说不太礼貌吧,咳咳,可谁让人家是士族录上头的金字塔尖尖呢? 领导发话不用加班了,江上弦也没有再勉强自己,毕竟昨天的事儿还是让她心有余悸,谁知道那些人没逮着自己,会不会怀恨在心,非给自己薅回去? 在灶房指挥三个徒弟干了一会儿活,就偷偷带着剔骨刀快乐下班了。 宣平坊 “崔沂!你别太过分!”赵星成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理所当然的好友,恨不得拔剑....割袍断义。 什么人嘛,哪有叫旁人帮忙点舞姬到家里的?把自己当什么了?拉皮条的二手贩子? 自己可是正经斯文读书人! 崔辩叙抿了一口茶:“还是你这儿的茶好,也就是你,有空搞这些。” “来人,将他打出去!”赵星成扯着嗓子冲外咆哮。 他简直要被气死,求人办事,嘴巴还这么歹毒,这人长到这么大没被打死,也就是命好投胎到崔家了! 外头候着的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人动的,这都第几回了?每回碰到崔郎君,自家郎君便要气得喊人将他赶出去,哪一次真赶了? 没瞧见崔郎君来这儿跟进自己家似的? 虽说没有不开眼的敢进来,可崔辩叙依旧不高兴了,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满脸的不解:“赵善,你怎的越发小气了?莫不是和那帮酸儒待久了的缘故?这点小事,你叫嚷什么?” 他是真觉得,这点小事,也值得嚷嚷?不就是叫个舞姬上门么?他们文人不是最爱这套,说什么文士风流么? 自己花钱,给他全个风流的名声,他赵善能有自己这么个朋友,算他命好! 赵星成:“.....” 他运了运气,反复告诫自己生气伤身,怒气伤肝,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崔少卿,容下官提醒一句,本官虽官职不如你,可也是有正经官位的。” 崔辩叙有些讶异,略一思索后恍然,慎重点头,表示赞同:“是,集贤殿那么多书,扫灰也挺费时的,你辛苦了,晚上我来接人,先走了,不必送。” 集贤殿怎么了?管理书籍怎么了?这是为文坛传承做贡献!武夫! “呼。”赵星成吐出一口浊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柔和:“你那几个护卫呢?。” 大步流星朝外走的崔辩叙脚下一顿,扭头看着赵星成,奇怪道:“怎的?我就说你那些护卫太弱了,正好,我用不上,你若是要使,回头就让他们过来。” 不过就是几个护卫,以他这惊天动地的身手,完全不需要,就是赵善这小子怎么回事,今天说的话都叫人听不懂。 赵星成微笑着婉拒了。 他天水赵氏难道还缺护卫?他是怕崔沂这厮哪天因为这张臭嘴被人打死! 这厮每次都一脸真诚的说着欠揍的话,若不是自己打小就认识他,知道这厮就是这个性子,只怕也会和旁人一样,觉得他是故意的。 谁知道快走出门口,崔辩叙突然人情世故上身,返回来,一双眼亮晶晶的:“改天带你去乐仙楼。” 赵星成错愕,随后便是巨大的惊喜:“好!” 天呐,好友终于开始懂得如何做人了么?! 谁知下一句便是:“那儿出新菜式了,我得去尝尝。” 好好好,这才是崔辩叙,一个编外美食家。 戌时二刻,邬三娘进了赵府大门,连赵星成的脸都没见着,便从后门被人带走到了大理寺。 恩,大理寺的停尸房。 还未走进屋内,一股恶臭便扑面而来,臭的她倒退三步,不禁在心里暗悔,钱要少了! 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将身体遮的更严实了一些,这么臭,只怕回去就要里里外外仔细洗刷一遍。 “怎的这般扭捏?像什么样子!还不快些!”崔辩叙见她磨蹭,毫不客气的催促。 一句话就让邬三娘破防的倒抽气,差点呕出来,赶紧屏住呼吸,翻了个白眼朝里走,话都懒得说,真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主儿! 什么叫扭捏?真以为是个人就是他手底下的兵? 从镜海和几个领她过来的衙役都站的远远地,丝毫没有想要靠近的样子,丁原难得将视线从尸体身上挪开,盯着邬三娘满脸好奇。 他还是头一次见活的舞姬。 不禁有些遗憾,外头的黑斗篷将人从头到脚裹的严严实实,啥都瞧不见。 “这人,认识么?”崔辩叙大喇喇的站在那五月二号女尸边上。 邬三娘抿唇,走过去,一眼就被那青白色的脸吓了一跳,迅速挪开目光,稳了稳心神才敢再看,这一回她皱起了眉头,半晌没说话。 “怎么,不认识?”崔辩叙等了好一会儿,见她都没吭声,颇有些不理解,不就是认个人么? 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这还要想这么久? 女子梳妆打扮后的模样与不施粉黛的模样差距大不大取决于化妆手法,有的人化妆就是刷个墙,可有的人上了妆,就是大变活人。 她们这样的,只要出现在人前,必是会上妆的,而化妆手法也都是上乘,可眼前这个妇人面上显然已经被清洗过了,面上还起了尸斑,不是很好辨认。 邬三娘看的很认真,在女尸脸上反反复复的打量,甚至绕着圈微顿下身,连脖颈处也不落下。 终于,她停下来,盯着女尸右边耳垂下方的一颗小黑痣歪头思索了好一会儿 “上官,此人确是金粉梦的。” “哦?叫何名字?”崔辩叙忍不住高兴,终于啊,破案第一步,确定尸源,终于要确定了! 第32章 母女 方才看时,她只觉得这人大概似曾相识,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若不是而后那颗极小的黑痣,她只怕也想不起来。 “此人名叫金十娘,从前是金粉梦的舞姬,早就自赎了,一直住在后院未曾离开,哦,对了,她还有个女儿。” 邬三娘与此人也未曾打过什么交道,金粉梦占地面积很大,后头更是有十几个一进的小院子,住的也都是自赎的女子。 她还是在七年前刚进楼里的时候,鸨母带着她们去学楼里的齐舞,当时后头住着的舞姬一共就三个,鸨母将她们叫来,帮忙训一训新进楼的舞姬。 三位退役舞姬其中一个正是金十娘,她的长相和舞技粗看起来,和另外两位比似是有些普通。 尤其是那双眼睛,眼白多了些,显得刻薄。可邬三娘当时却觉得,她跳舞的时候,特别的轻盈,便一直盯着她看。 不过她一年都难得见到这位一次,后院有小门可以直接通到外头,她们平日是不会到前头去的。 七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的样貌发生一定变化。 “女儿?”崔辩叙心下微动,男人的第六感发动,抬手一指最里头的五月一号娘子:“去看看那个,瞧瞧熟不熟。” 邬三娘面色铁青,说句良心话,她阅男无数,这个大理寺少卿确实是她见过长的最俊朗,身上还带着股英武之气的男人。 可她不得不承认,有的男子,还是当哑巴更合适! 罢了罢了,早干完活早拿钱走人,邬三娘快步走过去,这一回很快就退了回来。 臭鸡蛋死老鼠味直冲面门,连眼睛都被熏到不说,那边不知放了多少冰用来镇着尸身,冷的她鸡皮疙瘩密密麻麻起了一身,赶紧将斗篷拢的更紧了些。 她仔细回忆着方才的惊吓一瞥,尸体面容因为存放时间有些长,发生了变化,整个人已经是青黑色了,眼窝凹陷,嘴巴微微张着,两排牙齿露出来大半,身上还有许多轻微蠕动的白色蛆虫。 越回想刚才看到的女尸,她就越觉得恶心,终于忍不住猛地跑到屋外,浑身颤栗着大口大口干呕了起来。 幸好她们楼里有规矩晚上最多只能喝点薄粥,不能吃味道重的东西,以免与客人耳鬓厮磨之际,带出点味道来,惹得客人嫌弃,否则只怕要将这里吐的到处都是了。 “嘿嘿。”丁原看着那道倩影突然笑了两声。 他的嗓音比一般男子尖细一些,蓦的响起,反倒将崔辩叙吓了一跳,扭头就斥:“笑什么?!” “嘿嘿。”丁原行了个礼,眼观鼻道:“看来这平康坊的舞姬,也不过如此。” 胆子也忒小了,他还以为,要花那么多银钱才能去的地方,里头的小娘子,怎么也该与众不同些,看来不过如此。 崔辩叙没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但还是很认可的接话:“是差了些,不过就是一具女尸罢了,也值得如此。” 自从那根毛之后,他已经无畏无惧了,尸体算什么? “吐完了就进来。” 邬三娘一噎,真真是要被这厮气死,白长了一张皮囊,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气,心里暗暗将崔辩叙和江上弦都给来回骂了好几遍。 见她直接坐在地上不进来,崔辩叙眼睛一瞪,还敢跟他尥蹶子?! 他那些西域马都不敢!当即要开口好好训一训人,就听邬三娘抽泣着道:“深更半夜叫人来瞧这种东西,连杯热水都不给。” 崔辩叙训马的时候,马儿也不是一开始就听话的,见邬三娘哭哭啼啼的,冷哼一声便道:“人死了就是死人,谁不会死?这点子东西都怕,算什么女人!” 在不远处瞧热闹的从镜海闻言一拍脑门,总算搞清楚这厮为何迟迟没有成婚,谁家小娘子受得了这张嘴? 眼瞅着邬三娘一顿,张嘴便要哭的更厉害了,赶紧挥手叫手下人去拿杯热水过来,自己走了出去:“邬小娘子,莫哭了,一会儿水便来了。” 崔辩叙见他钻了出来,就想到这厮也是个大吐特吐的辣鸡,目露不悦,可从镜海使劲给他眨眼,他也不是真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冷哼一身,甩手走到一边,不再言语。 待邬三娘喝了水,心绪也稳定些了,从镜海才开口问她:“小娘子,少卿大人问的人,你可认识?” “上官,奴方才匆匆瞧了一眼,那人脸上都有些变了样......”她有些为难,就那么短短一瞥,都快给她恶心的够呛,现在想到的时候,脑子里也只有那青黑青黑的模样和尸臭味儿。 从镜海和气的笑笑,语气更柔和了:“没事,这人死了时间久了,是会有些变样的。你一个小娘子害怕也是正常,没事儿。” 邬三娘眨眨眼,没想到这人长得普普通通,人倒是不错,要不怎么说上了年纪的男子会心疼人呢?可不比边上那个愣头青强么? 结果下一句就听从镜海道:“来,本官陪你一道儿进去再仔细瞧瞧。” 牲口!这牲口!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邬三娘恨的牙痒痒,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可见他这样便知道,这大理寺都没一个好东西,今天这尸她不认也得认了! 任她如何不情愿,如何磨蹭,也终于再次站到了五月一号娘子边上,这回倒是比上回好些,从镜海好心的给了她一块棉帕子给她遮住口鼻。 二进宫,她的心口虽说还是扑通扑通直跳,却比方才好多了,起码能站着抖腿,而不是边抖边跑路了。 邬三娘克制着恐惧,眼神依旧不敢往女尸脸上瞧,只好先把视线放到衣衫上,瓮声瓮气道:“二位上官,这衣裳瞧着就是好人家的娘子,平康坊里出来的,谁会穿的这般严实?” 至于鞋子,不过就是一双月白色的寻常绣鞋,鞋面上用同色的丝线绣了云纹:“倒是鞋子怪干净的,跟不太走路似的。” 崔辩叙脑门青筋直跳,不耐烦听她说屁话:“看脸。” 邬三娘咬了咬唇,斗篷之下,右手死死掐了一把自己的左胳膊,闭了闭眼才将视线挪到女尸脸上去,这一回,依旧恶心,但她想到,若是自己再跑出去,只怕眼前这黑心男人,会压着自己来看第三次。 半晌,她再次转身匆匆走到屋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靠近,她才转身行了一礼:“奴瞧着,有些像金十娘的女儿。” 第33章 财产分配习俗 “什么?!”从镜海有点傻眼:“你是说,里头那两个....是母女?” 不是,这也太出乎意料了,按照他们原本的怀疑,金十娘绝对和五月失踪案脱不了干系,可她们若是母女,她女儿怎么会无端端横死?那妇人抓江上弦做什么? “若是她女儿,人没了这么长时间,怎的不来报案?”崔辩叙也是想不通,他就知道,大理寺的官不好当! “奴到金粉梦的时候,她女儿大约不过九岁的模样,金粉梦是什么地方想来诸位上官也是知道的,似金十娘这样赎了身却不走的,都将女儿看的极为严实,轻易不让她们出门,更别说到前头来了。” 邬三娘仔细回忆着两年前见到金琳的样子,愈发确定:“应当就是金琳,金十娘将她女儿看的很严,大约是两年前吧,不知怎的,楼里一个客人许是喝多了,不慎走到后头去,碰上了金琳。听说金十娘将金琳狠狠打了一顿,奴平日都是白日里睡觉的,那天金琳哭嚎的厉害,硬是将奴都给吵醒了。” 人在回忆过去的时候,记忆总会模糊,但必然是有某一个点尤为深刻。 邬三娘关于这件事情,记的最牢的就是金琳的哭喊求饶声,仿佛夹杂着无尽的屈辱和恨意。 从镜海不由得咋舌,他就一个儿子,今年不过十岁,虽不比闺女乖巧听话,还顽皮的很,可却也是不忍心怎么打的,将十五岁的女儿打的前头那么老远都能听到,这金十娘够狠的啊。 “然后呢?” “原本,一年还能瞧见金琳几回的,打那儿以后,便更少了,一年到头,顶天了也就能瞧见一次。” 邬三娘想到这母女二人都在里头横着,心下不忍:“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狠心,她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本就艰难......” 崔辩叙嫌弃的挪开目光,艰难个屁! 都闲的敢当街撸人了!日子好过一些,岂不是要直接上山落寇了? 他摘下身上的钱袋子打开,准备掏钱的时候,想到方才的情形,抿唇多拿了一点丢给邬三娘,随后对从镜海道:“送她回去。” “多谢上官。”邬三娘收好沉甸甸的铜板,已经乐开了花,也不在心里骂人了,高高兴兴的就往外走。 哼,多给了这么多,这身衣裳她不要了,明个儿买新的去! (白银在唐朝并不作为流通货币,银铤一般用于皇帝赏赐,诸侯、外邦进贡,上交赋税,海外贸易等等,大唐的主流货币是开元通宝和绢。) 永安坊 江上弦再次闭着眼翻来覆去,倒不是痛经,她可是立誓要做一个月经规律的小娘子,此时肚子上还敷着两块灶膛里头烧热的用棉布包起来的石头保健呢。 主要是担心邬三娘,也不知道顺不顺利,她也挺纠结的,一方面怕连累了邬三娘,另一方面又想着快点抓到凶手,她自己的人身安全是一回事,那么多小娘子还生死不明呢。 这人早点抓到,是生是死的也有个说法,否则整日里提心吊胆的。 她正想着呢,房门就被轻轻敲响了:“年奴,年奴,睡了没有?” “没呢!”是江母的声音,不知这么晚找自己做什么,江上弦起身下了榻过去将门打开:“阿娘,怎的了?” 江母挤进了屋里,似是有些为难,扭捏着不知如何开口。 江上弦更迷惑了,啥事儿啊,这大晚上的,她一脑门子糊涂,灵光一闪想到一种可能,试探着问:“阿娘,何事如此为难,莫不是...阿娘想再嫁?” 唐朝对于寡妇再嫁什么的,都是大力支持的,尤其是唐初,打仗死了不少人,人口是国家的基础力量,有人才有建设,有发展,有人才能种地,参军,朝廷是很鼓励寡妇再嫁,多生多育的。 要是江母想要二婚,只要对方人好,够踏实,她肯定是支持的。 江母被她这话弄得一点扭捏劲都没了,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将她拍了个趔趄,斥道:“死妮子说什么混话!要再嫁还用等到现在?!” “疼!阿娘,疼!” 江母简直要被气乐了,这闺女是不是脑子坏了,怎么能想到再嫁迦上去? 哦,猜错了啊.... 江上弦龇牙咧嘴的揉着被拍痛的地方,寻思老娘这劲儿也太大了些,这要是跟人茬架,高低也是个高级战斗力, 嘴里还是赶紧转移话题,省的被再打一下:“那,阿娘有何事?” 江母走到榻边,刚想坐下,想到自家闺女有个毛病,平日里脏点没事儿,就是上床必须要是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才能上,否则就得给那床罩子都拆下来重新洗了晒了。 她倒是不觉得洗洗刷刷的累,就是心疼那布料子,多洗洗褪色不说,还容易坏了旧了的。 脚步一顿坐到边上的矮凳上,小声道:“就是,你上回说那些话,阿娘想了想,还挺有道理的,你阿耶虽然没了,可你们两个都还没成家,你虽是个小娘子,按照咱们长安的规矩,这家里的东西,你也能分一半的,否则日后到了婆家,只怕是抬不起头做人哩。” 这女人么,嫁妆就是底气,婆家有钱终究比不上自己有钱,看人家脸色过日子可不好。 江上弦听得云里雾里,她倒是压根没去了解过本地嫁女的风俗,只是下意识的代入封建社会重男轻女,财产给儿子,女儿就一份嫁妆完事儿了,就算别人家的了。 没想到还是平分呐? “这院子肯定是留给二郎的,家里的钱阿娘留下点,剩下的你们两个平分,阿娘想着,是不是想办法多挣些钱。” 江母说着,试探着道:“这两日,永平坊的周三娘跟我说了个生意,倒是还不错。” 永平坊和永安坊就在隔壁,中间隔着永安渠,这周三娘在这一片,也算是个小名人。 虽是商户出身,可嫁了个良民,听说成亲的时候,那嫁妆也是极多,她见过几回,确实穿戴的一瞧就富裕的很。 可江上弦听到生意就直接拒绝:“阿娘,做个小摊小贩的没事儿,若是要搞个铺子,日后咱们出去可就是商户了。” 要不是为了怕成了商户,她挣钱的法子也挺多,没必要跟旁人合伙。 合伙做生意,百分之一万会出问题。 “哎呀,不是。”江母摆摆手:“不是这个生意,是她娘家那边,哎哟,你是没瞧见,她头上戴的首饰,身上穿的料子.....” 江母一想起周三娘身上那些首饰,便忍不住眼热,甭管几岁的女人,大多都是爱美爱这些精巧的玩意儿的,不禁有些跑题了。 “阿娘....”江上弦无奈的打断,这都什么时辰了,不说重点,长篇大论的说别人身上的穿戴做什么? 旁人的东西再好,也不是自己的。 “就是,就是她与我说,她阿兄去年跟人学了走商,一年下来,挣了不少银钱,今年开年就又去了从咱们这儿到大宛有两条道儿,今年走另一条,,若是这一趟好,明年便要自己组个商队去了大宛。” 江母其实也不清楚这两条道不两条道的,她又没念过书,也就是听周三娘说了才知晓的。 江上弦却是知道个大概,说是两条道,其实就是过了嘉峪关,之后分成三条,哈密、楼兰、精绝,中间是塔里木盆地,最后到帕米尔高原,就是因为汗血宝马被汉武帝打的叫爸爸的大宛国了。 也就是现在的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盆地。 可问题是,她阿娘到底要怎么挣这个钱啊?总不能这把年纪还大老远跟人出去给人帮工跑商吧? 第34章 诈骗+第二个任务 江母扭捏了好一会儿,压着嗓子,跟做贼似的终于说出了目的:“周三娘说,她大哥今年虽说还没回来,可家里都已经打算好了,明年开春就自己组商队跑商,那挣的就更多了。” 她那副眼巴巴哈喇子都快流下来的表情再配上那鬼鬼祟祟的模样,江上弦无语,不知道还以为外头有人呢:“挣再多也是别人的,钱庄里还放着那么多银钱呢,你咋不去抢?” 话音落,胳膊上又挨了一记,江母气的嗓门都大了一点:“说的什么话!抢钱庄不得被衙门抓走呐!” 行吧,还知道犯法的事不能干。 江上弦默默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暗恨自己这个嘴贱的毛病怎么又没控制住,她原先控制的很好的,肯定是因为大姨妈和要睡觉了被拉起来,才会失态,立刻低着头认错:“阿娘说的对。” 谁知江母下一句就让她差点跳起来:“周三娘说,若是咱们想跟着挣钱,倒是可以跟着投些银钱,她大哥就收三成利润做辛苦费,咱们不用出人,我可跟你说,这么好的事儿,若非我和她素日与她尚算交好,哪里轮得上?” 这不是非法集资么?还是仙人跳? 江上弦脑袋里一根筋直跳,迅速想起现代各种骗局,当即道:“若真是那么大的生意,还缺你这三瓜两枣呀?” “那自然是她照顾我了,她嫁过来这几年,我可从没和她红过脸,碰着面那都是有说有笑的。”江母寻思自己这个思路还挺有道理的,忿忿的说道。 主要是江上弦说话也太难听了,怎么就三瓜两枣了? 少是少了点,那普通老百姓,谁家不是这样的? 往长安之外去瞧瞧,那些给士族种地的,更穷好伐啦! 见她这样,江上弦挠了挠头皮,有些想不明白,周三娘到底怎么给她洗脑的? 不过这银钱绝对不能拿出去,拿出去就是打水漂:“走商也是有风险的,天灾人祸的,谁能说的准?路上若是碰到拦路的劫匪,运气好能保条命,那钱财货物可是一件不留的,若是这样,怎么办?” 她再次提起了江望日:“二郎渐渐大了,总要存着点钱吧?” “可不就是为了你们两个?!” 江母有些委屈:“我每日里不过就是吃点子饭食,能花多少银子?周三娘也是为了咱们家好,你出去做活,我总不放心,洗衣裳的时候跟她们念叨了几句,她这才偷偷和我说的,想要拉拔咱家一把,你不信人家的一片好心,也不能将人往坏了想不是?” 她可听出来,自家闺女的意思可不是怕走商的时候碰上啥事,而是怕周家直接吞了自家的钱,回来说一句碰上劫道的了。 江上弦静静的听她说着,这每个人的认知不同,想事情也不同,比如她,看过很多诈骗案例,坚信天下不会掉馅饼,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饭,因此一听就觉得不靠谱。 可江母没有,她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更别提什么诈骗案例了,女人挣钱的法子有限,她每天晚上都要时不时起来看一下灶膛,利用碎片时间睡觉。 早上还要给她们做早饭,洗碗、洗衣裳。 这些都弄完了才能去睡觉,然后晚上还要做一顿晚饭,这些其实都是很琐碎的家务事,她若想在这中间抽出时间来做点别的挣钱,就只能是帮人浆洗衣裳了。 钱不多,还会很累,因此才会对周三娘说的生意心动。 江上弦想着措辞,斟酌着道:“阿娘,若是咱们家有了挣银钱的路子,你会拉上旁人做么?就是真的银钱不凑手,咱们家亲戚少,可周家亲戚却多的很,怎么就轮到外人了?” 江母被她说的没话,确实,时人首先是重亲,而后重友。 江上弦再接再厉,赶紧又继续劝“现在横竖还有半年的时间,也不急在一时,你每日里也可偷偷跟人打听打听,周三娘是只找了你,还是也偷偷找了旁人。” 她说话缓和下来,江母也跟着听进去一些,迟疑着点头:“这话倒是,还有半年的功夫,不过,你这意思是,她不止找我一人说这事儿了?” 江母有些不高兴了,自打周三娘与她说了这事儿,她已经自动将周三娘当成和自己天下第一好的朋友了,若是她还找别人说了这儿,岂不是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想到这儿她有些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找旁人打听打听去。 江上弦哪里知道她阿娘还跟小学鸡似的,想着什么你跟我是不是天下第一好的问题,见她暂时被劝住了,也就安心了,大不了想个法子将银钱都偷偷拿到自己这儿来藏着便是。 反正江家就这么大,她阿娘藏钱的地方,她早就摸清楚了。 等哄走了江母,江上弦好不容易重新躺回床上,她用来保持姨妈健康的石头早已经凉了。 都这么晚了,也没心思再去烧一遍,她有些不高兴的用脚脚把石头往边上踢到床下,眼不见心不烦。 刚闭上眼,脑门便被重重砸了一下。 江上弦浑身一阵燥热,忍了忍气,又坐起来,挪到床位将窗户支开通通气,顺便借点月光,这是第三张,她已经心如止水了。 可这回的跟之前的不同,是白色信封,上头什么都没有,略微有些鼓鼓的,用手捏了捏,很明显里头装了东西。 直接撕开上头的封口往外倒,咕噜噜水头极好的翠绿色圆珠滚落在被子上,江上弦眼睛一亮,这是完成任务了? 她捏起一颗迎着月光细细的瞧,入手微亮,光泽通透,上头打了孔,孔边处理的很好,打磨光滑,里头似是有一道极浅的金光。 这是翡翠? 江上弦有些不确定,她的年纪还没到喜欢这种翡翠之类的东西,对这个不是很了解,大唐也不是很流行翡翠,时人更爱青白玉。 一粒粒数了一遍,正好二十颗,看来是完成任务了。 打开里头的a4纸,这次内容还挺丰富。 “任务:在长安声名鹊起。(已完成)” “任务奖励:20颗佛珠。(已发放)” 果然完成了,江上弦心下暗自窃喜,这才几天啊,任务就完成了,看来王掌柜很给力嘛! 美滋滋的继续往下看,笑容就是一敛,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任务:入宫。” “任务奖励:40颗佛珠。”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江上弦险些没被气死,这背后之人有毛病是吧?二凤今年都38了吧? 这叫什么事儿啊?摔! 没道理想回个家还要给人当小老婆出卖肉体的! 第35章 倒霉 第二天江上弦理所当然的起迟了,若不是江母扯着大嗓门将她喊起来,只怕是要迟到。 长安城的槐香味儿是她每天上下班人路上,最喜欢的味道,一年四季,每个季节都有属于自己的气味,很难描述,但想起那个季节,味道就会显现在脑海中。 急匆匆赶到乐仙楼,迎接她的是三个兴奋的徒弟。 三人在小灶房里头干活,时不时伸着脖子张望自家师父来了没有,看到江上弦打着呵欠出现,立时奔了出来。 江上弦被三人吓了一跳,原还有些混沌的脑子登时就清醒了:“出了何事如此惊慌?” 难不成迟到早退这样职场惯性事件,在这儿都要被第一时间通报批评么? 方才没在柜台瞧见王掌柜的身影,她还拍了拍胸脯暗道侥幸来着。 哎,高兴早了! “好事,好事啊师父!” 说话的是王碗,一张胖乎乎的脸激动的发红:“昨个儿晚间,掌柜的将福禄寿上了牌,那真真是一抢而空!” 乐仙楼的小学徒们都是每天晚上轮流值班的,可以说每天到的最早的是他们,走的最晚的还是他们,学点手艺很是辛苦了。 江上弦来了以后,三个徒弟跟着她另算,他们三人轮流值班小灶房,虽说她下班前会将南乳羊羔排做好,荔枝树也搓好,可到底还是要炸一炸摆个盘,因此比之前更辛苦。 昨天晚上值班的是李猛,此时点了点头,话依旧很少:“师父昨天留了九份,卖光了。” 周英脸都皱一起了,这小师弟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单单卖光哪里能体现出师父这菜的火热程度? 怎么说他也是干过跑堂的,还是有点子人脉的,在乐仙楼的宿舍也是跟跑堂的在一起,都已经了解过情况了。 “师父,昨日晚上,九份福禄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卖了个精光,不少客人没点上,还闹呢。掌柜的出来与他们说咱们这菜啊,工艺繁杂,用料讲究,集食材之灵气,耗时也长,中间但凡有一步疏漏,便前功尽弃,极为难得,一天九份已是极限。” 能来乐仙楼消费的那都是不差钱的主儿,旁人吃到新鲜东西,自己没吃到,算怎么回事儿? 这不是显得自己不行么?男人能说不行? 江上弦满意,王掌柜果然妙人,这话术,哪哪儿都挺对的,语文么,不就是要适当运用夸张的修辞手法么? 职场关系户王碗知道的也不少,也跟着补充:“不少人跟掌柜的打听这菜是何人所做,想要将师父请回去做庖人,如今这长安城只怕不少人都晓得师父的名号了。” 王碗这么问也是替自家叔父考虑了,好庖人当然要留在自己地方才好。 也怪王掌柜没跟他说,江上弦求名,是不会去旁人府上的。 他说的江上弦自然是知道的,任务都完成了嘛。 不过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一下的:“辛苦王掌柜了,我得多做些新菜式来好好谢谢他才是。” 下午吃了饭,江上弦记挂着邬三娘,便想着去瞧一瞧她去,谁知还未走到金粉梦,就碰上了金吾卫的人。 领头的正是王鸣谦,一群人快马而过,将金粉梦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她心下惴惴,却深知此时怕是不能再去了,只好忧心忡忡的脚步一转,回了乐仙楼。 替她打掩护的王碗没想到她这么快回来,诧异道:“师父,可是忘拿东西了?” 江上弦勉强笑了笑,突然想到什么,招手叫来周英:“你可认识大理寺崔少卿?” “认识。”周英点头:“崔少卿原先也是常来的,也就是最近不怎么来的,师父找崔少卿?他在咱们楼还有惯用的包房,若是他来,会有侍从先过来说一声的。” 呵呵,狗大户资产阶级。 江上弦嫉妒的面目全非,瞧瞧人家过的啥日子? “若是他来,你提前与我说上一声。” 太烦了,这都什么事啊,本来就记挂着邬三娘那边的情况,这下更不安心了,金粉梦那头也不知道如何了。 金吾卫都出动了,大概率是被牵涉到刑事案件里头去了,不过这么大的一个青楼,背后应当是有人撑腰的吧? 邬三娘只要没掺和干违法犯纪的事情,她一个小小的舞姬,应当是无碍的。 “是,师父。”周英其实也挺为难的,倒不是为难别的,主要是崔少卿一般都是晚上下值了才会过来,他来的时候,师父早就下班了。 不过周英也没提,崔少卿一般哪天要来,都会提前让下人先过来传个信,大不了哪天来传信了,他再与师父说,让师父晚些下班便是。 虽说江上弦在现代刚毕业,不过她也是实习过三个月的,她觉得吧,古代职场文化比现代好点,毕竟古代不用做ppt,这就已经强了一大截了。 可惜上班就是上班,她才上了几天班,就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一股子班味儿了,哎,你说说这穿越怎么就不能穿成大家小姐呢? 她也享受一把资本阶级的快乐,天天在床上躺着,起来吃,吃了躺,干啥都有人伺候的日子不是? 苦哈哈的在小灶房里热了一天,这夏天实在太难熬了,任凭她如何找借口去前头偷偷蹭冰鉴,也不能总赖在那边,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感觉胳肢窝都要冒味儿了。 下班的时候,江上弦特意从平康坊走,装作路过的样子,从金粉梦门前走过,大门紧闭,一个人都没瞧见,她便想着绕一圈瞧瞧,结果就这么一个徘徊就被逮住了。 “干什么的?!” 江上弦被吓得一个激灵,拍拍小胸脯转过身,几个身着盔甲的金吾卫就这么盯着她,瞬间就想哭了,这也太倒霉了吧?她不过才走到后门,瞧了几眼呐。 “上官,奴,这金粉梦的娘子昨日订了吃食,奴是来送吃食的,瞧着前头门关着,便想来后头看看。”江上弦反应还算快,提起手上在乐仙楼薅的羊毛,给自己找了借口。 为首之人正是王鸣谦,虽说一身盔甲显得很有气势,但一开口却是带着点斯文气儿:“近些日子,这里不要过来了。” “是,多谢上官。”江上弦赶紧行礼道谢,转身就走,半点不敢停留。 结果才走出几步,又被叫住了:“你手上拿的什么吃食?” 江上弦转过身,脑子里蹦出一个荒谬的想法:“炙羊肉。” 不是吧?这些人该不会要当街抢食吧? “拿过来。” 凸(艹皿艹 )!又是命令!又是命令!资产阶级就应该被抓去批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江上弦不情不愿的挪着脚,低头将手里的油纸包双手奉上:“上官,就是炙羊肉......” 手上一轻,油纸包被勾走,随后一小串钱被丢了过来:“不叫你白跑一趟,回去吧。” “是,多谢上官。” 江上弦将铜板攥在手里,也不敢数,扭头就走,越走越快,直到走出平康坊才慢下来,扭头看看,早已没了金吾卫的踪影,这才摊开手心想数一数钱。 这一数,她可真想骂娘了,什么玩意儿啊,才给十个铜板,气死,太小气了! 她那一包可是特意从小羊羔身上割下来的羊腿肉混着羊油,一块羊腿,一块羊油,用红柳枝串的正正好不说,烤的也是油润入味,羊油酥脆,入口即化,她还特意洒了宝贵的辣椒粉。 (辣椒唐朝没有,但是作者想要,宝宝们如果哪天穿越,谨记,没有辣椒。) 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串羊包肝!呜呜呜,她可馋这个了,准备拿回家重新烤一下,拿胡饼夹着吃的。 就这么被人用十个铜板换走了! 捏拳,好气! 气哼哼的江上弦一路噔噔噔的走回家,刚进家门,准备问江母要一本黄历,每天按着黄历出门,就发现家里多了人。 “年奴,你外祖母来了!” 第36章 处州外祖 wtf? 这简直是平地起惊雷,江上弦一直以为自家没亲戚,家里就三口人,怎的冒出来一个外祖母? 原先怎么没听阿娘提起过? 可眼下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院子里,红着眼眶,一头白发,满身风尘的老妇人坐在灶房门口,边上还坐着一个脏乎乎的小娘子,瞧着和江望日差不多大,怯生生的眨巴着大眼睛瞧她。 两个人瞧着倒是比长安城里的乞丐,更像乞丐。 江母正在院里的水缸边打水:“傻愣着作甚?还不快见过你外祖母和表妹?” “外祖母、表妹...”江上弦走过去,有些无措的行了礼,略微有些尴尬。 “嗳,你就是年奴吧,都长这么大了。”夏老夫人见着她,先是一喜,站起来就想搂她,刚抬起双手,瞧见自己黑峻峻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收了回去,脸上带着笑道:“上一回见你,你才这么丁点大叻,一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一旁的小娘子跟着站起来,行了礼小声地唤了声:“表姐。” “阿娘,你坐着,她一个小辈,哪里要你站起来与她说话的。” 江母提着桶水过来,直接把水递给江上弦,指挥道:“快些去烧水,克利马擦的,让你外祖母和表妹先洗洗。” “哎!”江上弦如蒙大赦般接过水桶就钻进了灶房,将水倒进锅里又添了柴,磨磨蹭蹭的不是很想出去。 见亲戚,尤其是不认识的亲戚,真的是太尴尬了,可在里头蹲着也不是个办法,主要是她能感受到,就是自己在里头,都能感受到夏老夫人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只得不时扭头对她傻笑一下,然后尴尬的装作很忙的样子添柴干活,看起来像智商不够的傻子似的。 可灶房里头一共就两口灶,哪里有那么多活儿?再添柴,灶膛都得给她堵灭咯!那江母非得捶她两下不可。 “年奴,那水放锅上烧就行,你这孩子蹲在里头下蛋呢?赶紧的出来,去打点水回来!”江母今天的大嗓门显得有点不够气势,主要是嗓子有点微微沙哑。 江上弦猜测大约是久未见到亲人,抱头痛哭了一下? 这也是人之常情,就是她每次晚上想到亲爸妈,都咬着被角哭唧唧抹眼泪呢。 再次和坐在灶房门口的夏老夫人礼貌微笑后,江上弦就提着水桶出门去打水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江望日从另一头推着板车过来,远远瞧见她,高兴的挥了一下手,噔噔噔的就跑了过来:“阿姊!阿姊!怎么不等我回来去打水?这么沉,仔细胳膊疼。” 好弟弟! “外祖母和表妹来了,你可知道?”江上弦心安理得的看着弟弟停下板车,从自己手里接过水桶放在板车上,甩着胳膊跟他打听消息。 江望日也是一愣,满脸迷惘:“外祖母?处州来人了?” 处州?那不是浙江那一块么? 她原先还以为,江母是长安本地人叻! “我怎么不记得见过她们?”江上弦瞧他这样,就晓得他也不知道这事儿了,装出一副迷糊的模样问道。 没有记忆就是很操蛋,她压根不知道之前这亲戚有没有见过。 江望日歪头想了想,很肯定道:“是没见过,我也没见过,他们从没来过长安,阿耶没的时候,阿娘给处州去了信的,可是没来人,阿娘好几回说起这事儿就哭,只说那边都当她这个女儿是死了不成。后来就再没见阿娘往那边送过信。” 从没来过长安,连江父死的时候都没来过? 江上弦皱眉,想起方才家里见到的那两人,衣着瞧着就是极差的粗布料子,上头还有许多补丁,脚上的鞋子也破了口子,露出一点脚趾,身上也是脏兮兮的。 也不知怎么来的长安,这一路想必是吃了不少苦的,这么老远,吃这么多苦来长安,这是来做什么的? “那你知道这个表妹么?”江上弦拉着他停下,想着多问几句再回家去。 江望日这回倒是答得很快:“应当是夏真英表姐,那是阿舅的女儿,比我大一岁叻。” 可说完他也觉得有点不对劲:“阿姊,就外祖母和表姐两个人来了么?阿舅和舅母没来么?” 其实江望日,也没见过这些亲戚,都是听江母说的,从前阿耶在世的时候,阿娘与处州那边通信频繁些,一年大约有个两回吧。 “恩,就她们两个来的,咱先进去吧。”江上弦见他知道的也不太多,想了想还是先进去将东西都放下,趁着闭坊之前多打点水,否则那两位洗完,她今个儿只怕是洗不上澡了。 平日也就罢了,大姨妈期间不洗澡,她浑身难受,总觉得脏的很。 江母见他们两个一起进来,又是催着江望日见过外祖母和表妹,才又指挥着两人去打水,她也知道现在这天气热,自家闺女这个爱洗澡的怪癖,不赶紧挑水,家里的水只怕不够用。 还好等他们再打水回来的时候,夏老夫人和夏真英已经去洗澡了,江母正忙活着找自己和江上弦的旧衣服。 江上弦摸过去悄声询问:“阿娘,外祖母和表妹怎么来了?” 没成想这一问,江母翻了个白眼,已经没了之前的难过,只是声音还有些嘶哑着道:“你阿舅和舅母,都没了.....” 被这前后不一的表现震到的江上弦眼睛瞬间就瞪大了:“怎,怎么好好的就没了?” “你阿舅五年前与人起了口角,不慎被人打死了,你舅母因着这事儿一病不起,熬了一年也跟着去了,留下你外祖母带着你表妹相依为命,这些年,也不知她们怎么熬过来的…”江母话里说的是一件悲伤的事,可瞧着倒是不咋难过。 “你舅舅打小就撵鸡踢狗,见天的跟人在外头瞎胡闹,一帮子差不多大的小混混,与人打个架都当成正经事,你瞧瞧,这不就被人打死了么?” 江上弦点头,原来这个舅舅是个社会人呐。 自家阿娘不也是一个人带着两孩子相依为命么?一拖二不是负担更重么? 可心头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那,外祖母和表妹过来是.....” “日后,你外祖母她们就跟着咱们家过了。” “阿娘,你和外祖家关系不好?”实在太诡异了,江上弦要是想不到里头有点什么事儿,脖子上这玩意儿就算白长了。 “也不过就是,他们将我抵给你阿耶做媳妇儿,克扣了点嫁妆罢了。”这话说的极为轻巧。 江上弦:“.....这也算,千里姻缘一线牵。” 江母白了她一眼,扯出手帕子用力擤了一把鼻涕,起身朝外走,忽的停下说了句:“既是千里迢迢来投奔咱们,横竖不叫她们饿死便是。” 江上弦:“......” 好,她该死,这话她接不下去了,让话掉地上了。 家里多了两口人,先不说怎么睡的问题,花销肯定也要大的,夏真英比自己小三岁,日后出嫁,虽说江家的家产她没份,可也是要准备一份嫁妆的。 可到底是江母的亲娘和亲外甥女,先不说这时候,不管亲娘那叫不孝,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其恐怖程度相当于现代的网暴。 江上弦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肩头沉甸甸的,搞钱的担子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第37章 复盘 晚饭吃的热闹且安静,热闹的是江母不停地给亲娘和外甥女夹菜,殷切的询问她们一路来的艰辛,相对的,三个孩子都很沉默。 江上弦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试图从中筛选有用信息,同时还不忘向江母学习。 江望日时不时偷偷看一眼自家姐姐,他在琢磨晚上怎么睡,原本一家三口一人一间房,都挺好,多了两个人,他觉得牙疼。 夏真英则是安静的大口扒饭,每一筷子必夹卤羊肉。 这一路,她是真的吃够了软的、硬的、泡水的胡饼! 她们祖孙二人一路走来,路上最大的花销便是住宿,因为有她这个小娘子在,江老夫人生怕被什么好色之徒纠缠,能住店的都尽量住店。 夏老夫人和江母也是人老成精,嘴里你一句我一句的,吃饭的速度也不慢,还能抽空看看三个孩子的进食情况。 华夏家长么,最关注的就是孩子吃的饱不饱,和养猪有异曲同工之妙。 江母看着夏真英光吃肉不吃菜,倒也不是心疼肉,就是心疼外甥女,虽说弟弟不做人,可这还是个小娘子呢,这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苦。 夏老夫人看了江上弦好一会儿,她都只是低头吃饭,别说表情和反应了,就是眼神都看不到一个。 江望日倒是能瞧到些,可这小子一脸的清澈愚蠢,啥心思都没有的样子。 她这不安心的就有那么点缓下来了,还好,起码这个家暂时做主的是自家闺女,她总不能把老娘给赶出去! 想到这儿,她也夹了块卤羊肉,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这卤羊肉炖的软烂,含在嘴里努力点,倒是能吃的动。 “年奴头上这料子,莫不是当初你出嫁的时候那块?” 被点了名的江上弦扬起小脸乖乖的笑了一下,继续鼓着腮帮子吃饭,五个人吃饭,不认真点容易吃不饱,她饭量还挺大,可能是正在发育的关系。 “是,还是阿娘记性好,正是当初那块儿,儿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嫁来长安,也就这些念想了,一直舍不得用。” 江母接了话,也看了一眼那包头巾,似是无尽想念:“还是阿耶当年特特托人买回来的。” 夏老夫人鼻头一酸:“你这孩子,给你不就是叫你用的么?” 心里却是明白,闺女这还是心里存着怨忿呢。 洗完澡的夏老夫人精神头好了许多,倒是说了不少话,还拿了两个小小的银质长命锁出来,一个给江上弦,一个给江望日。 她露出的那一截小臂,肌肉已经有些萎缩,黄白的皮拉扯着肉挂在骨头上,连接手腕的那一处圆圆的骨头格外凸出。 这是因为贫苦而造成的过早衰老。 “老早就准备好的,这东西也不放心托人带来,原想着等你弟弟什么时候来瞧你的时候,给两个孩子带来,谁知世事无常…”提到儿子,她又抹起了眼泪,一旁的夏真英也跟着小声的抽泣。 谁都不是傻子,女儿是自己生的,可这家以后到底还是外孙的,自己要是真两手空空上门,这日子可不好过, 江上弦摩挲着手里的银锁,心想这位夏老夫人也算个苦命人了,早年丧夫,晚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家里原本还算过得去,如今也败落的什么都没剩下。 这不妥妥的天煞孤星命?好命,真是好命。 “外祖母给你们的,你们便拿着罢,收好了,不要弄丢了。”江母也跟着抹眼泪:“既是有这东西在,何苦一路那般辛苦?这死物件,不如卖了,路上也能好过些。” 夏老夫人摇了摇头:“当年女婿没了,你弟媳妇病着,我们也不好来,我只当你还怨着我呢。” 怨么?当时自然是怨的,婆家早没人了,娘家没过来人也就罢了,连封信都没有,她当时一个人拉拔两个孩子,承受着丧夫的悲痛,艰辛可想而知,不过知道是弟弟出了事儿,也就释然了。 一报还一报,一家一回,平过了。 “当初怎的不来个信,弟妹身子不好,还不如到长安来,这里的郎中可不比处州多?”江母还是忍不住有些怨怪,要是弟妹还活着,起码外甥女也不用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女。 现在也不用来长安给自己添麻烦。 “哪里经得起那般舟车劳顿,若是来,只怕还未到长安,便丢了性命了。” 夏老夫人说的倒是实话,儿子当初刚死的时候,家里倒是还有些银钱,家里的宅子田地也都还在。 可儿媳妇的身体弱的不像话,整日里除了哭便是躺着,也就是为她治病才花光了家底,最后人没了,钱也没了。 江上弦后来偶然有一次,忽然问了夏老夫人一句,为什么要因为儿媳妇把家产全都花完。 她暂时好像除了亲爹妈,不会为任何人掏空钱包。 夏老夫人说:人就在那儿躺着,不治怎么办。 话题到这儿也没法继续了,江母瞅着天色也差不多了,就开始安排房间了,作为家里唯一的雄性,江望日自然是一个人一间房,江母和老娘多年未见,按照世情来说,自然也是要睡在一块亲香亲香。 可她的目光落到江上弦身上的时候,纠结了,自家闺女自打半年前,添了爱干净的毛病之后,那可真是旁人要坐一下她的床榻都是要命的,这可咋办? 江上弦偏头静静的望着自家阿娘,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可江母却忍不住头皮发麻,她可太知道了,今个儿晚上若是让夏真英上了她的床,这丫头明个儿一早天擦亮就该起来洗被褥了! 搞不好还得起来洗个澡!这家伙多废柴啊! 又不是只住一天,若是天天洗,先不说有没有的那么多被褥给她换,这谁家的被褥经得起这么洗的? 再结实的料子都得洗毛,洗破咯! 江母面上露出尴尬:“真英,你表姐她有个毛病,就是她那个床啊,不让人碰,这样,今个儿晚上你先跟姑母这边挤一挤,明日姑母去买一张小榻来给你睡。” 夏真英心头闪过一丝难堪,可也知道这不是她能挑剔的时候,面上完全没有任何被怠慢的委屈神色,乖乖的点头:“是,多谢姑母。” 她们两个一问一答的就定下了,夏老夫人面上不显,心里却不由得嘀咕,这叫什么毛病?难不成日后出嫁了,与夫君还不住一张床榻? 好在她也就是心里想想,嘴上却是不会露出半分的。 “哎,乖孩子。”别看江母笑的慈爱和善,其实心痛的都要无法呼吸了,买一张小榻,那又是一份钱呐! 江上弦见她安排完,感觉十分满意,拍拍手把洗碗的任务交给弟弟,自己去做第二日要卖的卤羊肉了,今儿江母还订了一只三斤多的羊头,若是明日卖不出去,这羊头,想必她就能在晚饭的时候见着了。 怀着这种美好的期待,江上弦边吸溜着口水边仔细的清洗,舌头也拽出来好好刷了好几遍。 有的人不爱吃羊头,看到羊头觉得很吓人,这玩意儿其实就和川渝地区吃兔头,滇南吃虫子,温州人爱吃鸭舌头差不多,喜欢的人就很喜欢。 江上弦是啥都爱吃,这全天下就没有她不爱吃的东西,一个美食家,最重要的就是大胆尝试! 第38章 黄历的重要性 认真的检查了一下锅里的卤羊肉,确认色香味都准确后,盖上盖子,江上弦就去洗澡了,洗的时候顺便搓着包头巾,脑子里进行一场简易的复盘,最近的生活可以说是一摊乱麻。 可以把眼前的情况想象成某种古风网游,前头半年属于新手保护期,让自己适应一下生活的,最近开始就一件事接着一件,没个喘气的时候。 邬三娘那边现在是管不上了暂时,要是崔辩叙到乐仙楼吃饭,倒是能厚着脸皮凑上去打听打听。 安稳日子过了半年,现在碰上事情的时候,她还不够谨慎小心,这要改。 今日来的外祖母和表妹,才接触,还瞧不出什么来,不过家里人一多,小摩擦肯定是会有的,谁家过日子没点不高兴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 最棘手的就是新接到的任务了,二十颗翡翠珠子被她用绳子串了起来,就戴在手腕上,此时在热水里,更是绿的发慌——绿色,是全世界最迷人的颜色! 按照史料记载,李世民打小就帅,翩翩贵公子,智商武力财力都属于top级别,身体棒的哇哇叫,堪称千年第一霸总,大唐白月光,突厥王子都想献身给他陪葬的主儿。 (马跃老师演的《贞观之治》真的非常优秀,马跃老师实在迷人!) 那么,问题来了,这不是湾湾脑残偶像剧啊,这种集天地灵气精华的主儿,能瞧得上她? 那得多眼瞎呐! 更何况,后宫有多少人她不知道,正经嫁人当大老婆她都没考虑过,当然不想去给人当小老婆,那要怎么办? 这任务明显是完成一个再来一个,机动性是半点没有的,特别死板。 忽然,她想起了王掌柜之前问自己,是不是想去六局二十四司。 江上弦一拍脑门,真笨,怎么没想到呢! 可不是,入宫当小老婆是入宫,入宫给人做牛马,怎么不算呢? 确定了要去给李世民当牛做马,江上弦便开始琢磨起怎么进六局二十四司了。 首先就是因罪籍没,这个指的就是犯了重罪或者死罪的,妻女被一网打尽,送到掖庭为奴。 这个不行,先不说江父都已经躺板板好几年了,就是还活着,他能犯什么事儿啊? 小偷小摸的够不上那么严重,大罪也是要智商和本事的,不是随便一个小老百姓能犯的上的。 其次就是进献,这个一般都是臣子、皇亲国戚、邻国主动进献美女入宫。 先不说她怎么攀上这些人,最重要的条件——美女,江上弦就已经被pass了。 人还是要能面对现实,再如何自恋,江上弦也只是一个小美女,绝对当不得大美女。 最后就是特殊征召,老话说得好,打铁还需自身硬,凭借自身的手艺..... 所以说,还得好好做菜啊...... (准备穿越的宝宝们请注意,贞观十七年冬十一月开始,才实行由‘花鸟使’采选良家女入宫的政策。) 认清了现实,江上弦起身擦干,每一个脚趾缝都擦得干干的,从灶膛里挖出滚烫的石头,用剩下的洗澡水冲洗了一下,便拿布裹着回自己屋翻黄历了。 宜:会亲友 出行。 忌:动土 祈福。 很好,合上黄历,确定明天不会倒霉的江上弦安稳的躺平,敷着热石头沉沉睡去。 于此同时,江母房内。 主屋的床榻是夫妻二人成婚之时买的,江母是远嫁,陪嫁的家具都是折了银钱,到了长安才找人打造的。 因此当时床榻做的挺大,睡两大一小也毫不拥挤,更何况江母晚上不睡觉,此刻就是坐在床边上,准备一会儿她们睡了就去灶房忙活的。 夏老夫人原先其实准备了许多话和女儿说的,可眼下孙女就在边上倒是不好开口了,索性闭了眼睡觉。 夏真英听到祖母的呼噜声,知道今晚上听不到什么了,也跟着睡了。 今天,表姐和表弟对自己瞧着不是很欢迎的样子,但她半点不担心,祖母是什么人她很清楚,既然千里迢迢带着她来了,那必定是有把握能留下的。 至于留下之后的日子,那就要靠自己努力了。 今天陪着哭了好几场,她也有些累了。 阿耶和阿娘没了,她是很伤心很难过,但他们死的时候,她还小,不明白死亡的含义,如今明白了,却也过了那个最伤心的时候。 眼下她更需要操心的是自己的未来,来的路上她便想好了要见机行事,见识到长安繁华气派的那一刻,她就下定决心,必须得在长安城扎根下来。 江母听到边上打起一重一轻两个呼噜,也跟着放松下来,她原本也担心她阿娘要跟她说什么。 有什么等明天再说,现在她得去看着火了,耽误啥也不能耽误搞钱。 大理寺狱中 齐齐整整的十字木架,上头齐刷刷捆了几个人,有男有女,已经用过一遍刑了,个个垂着脑袋,遍体鳞伤。 金粉梦的鸨母、龟公,月老庙的去尘、衍阴、还有去尘的两个小徒弟。 从镜海颇有些扬眉吐气:“还想跑?金吾卫的人出动了百来个不说,就咱们大理寺的衙役也出动了五十人,哼!” 崔辩叙有些无语,就抓这么四个人,还搞出一百多号人,这有什么好得意的?算了,这是自己手底下的人。 还是王鸣谦太废! “说说吧,人都藏在哪儿?” 去尘早已经哭了好几轮,几乎要昏厥过去,闻言依旧喊冤:“上官,贫道冤枉啊。” “你冤枉?你倒是说说,你们后院养的那些鸽子,是做什么的?” “那些,那些不过是素日和各方道友传信所用罢了。”去尘答的很快,这话她已经说了无数遍了。 崔辩叙没有任何犹豫,一鞭子抽过去:“鸽子用来传信?你的道友都住在金粉梦里?” 真真是把人当傻子糊弄,鸽子虽能传信,但也不过是在两个点之间传,将她们抓来的时候,大理寺的人就已经试过那些鸽子了买,放出去十只,十只去的地方都是金粉梦。 金粉梦后院一处偏僻的角落里,亦是放置着鸽笼。 那些鸽子从月老庙的笼子飞到金粉梦的笼子,熟悉的跟回快乐老家似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鸨母勉强抬起头来,面上的脂粉早糊成一团,一块白一块黄的,颧骨上头往日细细遮盖的斑点也全都显露了出来,冷笑着威胁:“崔少卿,金粉梦,可不是你能随便动的。” “本官已经动了。”崔辩叙压根懒得正眼瞧她,漫不经心的口出恶言:“就你这副模样,还不如本官府上洒扫的婆子,哪个缺心眼的非得保你?本官倒要瞧瞧,你背后之人敢不敢跳出来。” 开玩笑,流水的皇朝,铁打的士族,又不是谋反,一个青楼罢了,他动了又如何? 大不了辞官回清河老家去! 第39章 狗咬狗 鸨母被气的下垂的三角眼都瞬间瞪大了,这混账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对女子的样貌直接攻击,士族什么时候出了这么没教养没气度的货?! “狂妄小儿!” 这谩骂一点攻击力都没有,一旁的衍阴咳出一口血来,胸口一阵抽痛,看都没看边上的倒霉蛋们一眼,直接招供:“贫道…可可…去尘要贫道每日在来参拜的小娘子里,选出两个八字合适的,尚未来葵水的处子,其余的,贫道不知。” “你!”去尘扭动着想要去踢他:“你胡乱攀扯什么!你可别忘了,是谁给你的容身之处!” 她脸上又是汗又是出油,妆粉早已糊的乱七八糟,大理寺狱不提供个人卫生管理项目,只提供泼冷水服务。 去尘原先还能装腔作势唬人的造型,现在只剩下骇人。 奈何大理寺绑人的手段还算专业,她扭来扭去,除了身上的伤口被绳子勒的更痛之外,并没有任何效果。 崔辩叙看着衍阴,有些好奇:“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她叫你吃屎你也吃?” 他的目光过于赤裸裸,在二人之间不怀好意的来回打转,衍阴被看的极不舒服,他做人也是有原则,不是什么女人都喜欢的!有些事他必须要说清楚! “贫道.....” 他刚开了头就被从镜海抢答了:“少卿,这个属下知晓!咱们派去江南道的人回来了,这小子在那边勾搭了好些个良家小娘子,引得人家为他要死要活,还有一个咱们派人去的时候,正好给他生了个儿子呢,嘿嘿。” 崔辩叙眼神立刻就变了,做道士的,是可以娶亲的,可祸祸良家女子,就不一样了。 (这里说的唐朝道士可以成婚,是我自己看书推测的,如果有专业人士知道,可以留言。我记得小时候看些杂书,说天下僧众本来是吃肉的(贡品),所谓荤指的葱姜蒜,只有中国在南北朝时候由梁武帝(南朝四百八十寺那位)颁令一律僧众不得吃肉,才有了吃素这回事,贡品也才换了口味。) 这是在江南道犯了事儿,避难避到长安来了,胆子够大的。 原来,衍阴在江南道的事发,匆忙之下,正打算跑路呢,接到了去尘的信,立刻收拾包袱跑到了长安,去尘对他倒是大方,收留他在月老庙住着不说,还给了他许多钱财。 “贫道确实不知她们要这些女子的生辰八字做什么,不过,倒是无意中看到过一篇古丹方,许是和她们做的事情有关。”衍阴见老底子都被掀出来了,脑子一转,便想着将功折罪。 这么个大案,他要是能提供点什么情报,没准能将江南道的事儿一块抹了,大不了还俗,成亲过日子算了,反正他最近在月老庙也挣了不少银钱,长安人是真有钱。 当然,促成他下这个决心的最重要因素是,他有儿子了! “衍阴!你可想好了!”鸨母和去尘同时出言威胁。 崔辩叙扭头就是一鞭子抽两个:“方才装哑巴,现在倒是想开口?晚了!” 一个眼神,其余三人便被连着木架子一起堵上嘴被拖了出去,鸨母盯着崔辩叙的眼神都快要冒血了。 “行了,你继续。” 衍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笑,却扯到了脸颊上的伤口,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除了被小娘子扇脸,还没受过这种皮肉之苦:“崔少卿,你出身清河崔氏,想来也是说话算数的,贫道若是说出此事,你可否放贫道回一条生路?” “好说。”崔辩叙很是果断:“只要你从实招来,确实和此案没有直接干系。” “那丹方上有一味主药,便是要女子初次的葵水。” 从镜海傻眼,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有些反胃:“你们炼丹不是给人吃的么?” 这玩意儿,还有人吃得下去?这得多大的毛病才能这么拼啊? “据丹方记载,此丹需要九九八十一名女子的初葵,配以生骨花、凝血草、雪莲精、太岁等物,炼制后可得丹,名为补身丹。服之可通血脉,重塑身躯。” “还有呢?”崔辩叙面不改色,脑子里已经在盘算,长安城里到底哪个蠢货连这种东西都信。 衍阴沉默了很久,他也不催,反而叫人搬了把凳子坐下,顺便叮嘱从镜海:“那三个也别让他们闲着,来一趟咱们这儿不容易,该有的手段都给他们见识见识,寻个郎中在边上看着,先别玩死了就行。” “是。” 从镜海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领导,当今圣上继位后,重新修订律法,由从严转为从宽,上行下效,大理寺的刑具确实也很少有用的时候,没想到这位一出手就是酷刑。 是个心狠手辣的。 其实崔辩叙就不是个干刑侦的料,他本来也不想做刑侦,人家从小立志那是要做大将军,上阵杀敌的。 被一杆子杵到大理寺来,就接了这么个案子,天天加班还要挨领导骂不说,连肛毛都闻了,鬼知道他心里有多憋屈。 衍阴看着他的架势,就知道自己说的这点筹码,还是不够,他算是也瞧出来,这位崔家郎君,跟其余的崔家郎君不太一样,这位性子好像有些突兀。 他此时早没了原先那副世外高人的诈骗头子模样,绞尽脑汁的思考有用信息来换自己一条生路。 可崔辩叙没了耐心,站起身来弹了弹身上压根不存在的灰:“想不起来就算了,大理寺的刑具不能只有一套吧?拿过来,给衍阴道长醒醒神。” 说完直接朝外走,压根不理会衍阴的反应。 “崔少卿!崔少卿!我想起来了!去尘每隔三日便会去坊内一处宅邸,贫道曾偷偷跟着去过,就是贺兰楚石府上!” 从镜海给剩下的人使了个眼色,倒腾着两条腿急匆匆的跟了出去:“少卿,咱们现在去哪儿?” 这祖宗该不会直接杀到贺兰楚石那儿去吧! “把丁原叫过来玩玩,将那道姑单独提出来,务必要将关押女子的地方找出来,不老实就先将她的脸给毁了。”崔辩叙说这话的时候,云淡风轻。 那女人极是在意自己的样貌,先前用刑的时候,她一直挣扎着避开鞭子抽到脸上。 “是,少卿英明!” 丁原那小子,一身尸臭味不说,人还阴气森森的,叫他去,保准能将人吓个半死。 嗯,他得顺便交代一句,去尘那根拂尘不错,让底下那些人别弄坏了,这玩意儿在大理寺内部定期处理赃物的时候一块儿卖给当铺。 奖金么,还是得靠自己多操点心! 崇义坊 从镜海看着眼前的宅子,还有身边的两个人,瑟瑟发抖:“少卿、中郎将,这,这可是侯君集的女婿…” 夭寿哦!这祖宗他还真敢啊! 崔辩叙没有理睬他,睨了一眼身旁的王鸣谦:“一会儿若是栽了,我可不会管你。” “哼。”王鸣谦冷冷道:“若是不放心,你自己进去便是。” 这厮嘴巴太贱,明明是他想拉自己下水,还在这里嫌东嫌西。 “走!” 从镜海看着二人相继翻墙而入,一跺脚转身找了处不见光的墙角,紧紧贴着站好。 二人均换了暗色衣衫,分散开来各自寻找。 线索太少,若要稳妥其实应该等全审出来再说,可崔辩叙等不及了,王鸣谦也知晓他为何等不及。 否则他也不会一块儿来这一趟。 第40章 你变了 半个时辰后,进去的两个人翻墙而出,无声落地,从镜海赶紧凑了上去,三人再次重新聚在一起,闷热的天,均已是出了满身的汗,脑门上亦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少卿、中郎将,没有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同一只夜行的耗子,时刻注意的四周的动向,第一时间就发现二人的身影。 从镜海明白,这一趟自己没跟进去,在崔煸叙眼里大约就是落了一等。 从古至今,连混子都知道,要想往上爬,那就得看你为社团做了啥贡献。 可这里,他确实不敢,贺兰不是什么大人物,可人家有个好岳家,还有个好领导。 对比了一下敌我双方的领导实力,从镜海没有丝毫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贺兰楚石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记仇且手辣。 顺理成章的,从镜海退缩了,可只要脸皮厚,天长日久的总能找补回来。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 王鸣谦在里头上蹿下跳了半个时辰,累的一身汗,没好气道:“贺兰楚石又不是疯了,将那么多人放在自己府上。” “这案子,查不到最后了,可这些人,得救出来。”崔辩叙抹了把汗,重新直了腰朝乐仙楼走。 王鸣谦没有丝毫诧异,缓步跟上:“崔沂,你变了。” 他的语气肯定,却没有丝毫瞧不起的意思,只有一丁点惋惜… “知道结果的事情,何必吃力不讨好。“ “这案子,你准备怎么结?“王鸣谦问。 崔辩叙眼睑下垂,令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反问道:“这是我可说了算的?” “总要给个交待。”王鸣谦想,人应当都还活着:“四十多号人。” 好歹也是闹的满城风雨的大案。 “总要寻个替死鬼出来。” 总之不可能是他,崔家也不是废物到给别人儿子当背锅侠的。 若是王家有这个癖好,他也乐的看热闹。 “这不关你我的事,若是中郎将愿意,本官不介意你带人围了东宫。” …… 从镜海跟在他们身后,装作什么都听不明白的样子抬头望天,一副耳聋老实人的模样。 衍阴说的信息不多,但已经足够他们猜测。 贺兰楚石算不得什么,女婿又不是亲儿子…… 侯君集与此事应当也扯不上干系。 律法约束的对象从来都不是上位者。 永安坊 早上,一夜好眠的江上弦和挂着两个黑眼圈的江母在灶房碰头。 两个人说话声音都压得很低。 “阿娘,一会儿你早些睡吧,衣裳我洗了再去上工。” 夏老夫人她们是昨个儿下半晌到的,把正在补觉的江母给吵醒了,白天没睡好,晚上又熬了一宿,加上年纪也大了,这人啊,年过三十,就容易累,就觉得精神头不比从前了。 “行,你就洗自己的,还有我的就成,二郎的叫他晚上自己洗,你外祖母她们的,叫你表妹自己起来洗。”江母应的痛快,立刻就分配好了。 她又不傻,两个大活人来家里,暂且看来那是准备吃白食的,又不是走亲戚的,没道理好吃好喝伺候着还得给她们洗衣裳。 当然了,她老娘的衣裳,她倒是能洗,可她要是洗了,夏真英做什么? 老娘那是亲娘没的说,可侄女么,日后家里可就她最闲,亲疏她还是分得清的! 她昨天说要买一张榻,昨儿晚上就已经后悔了,反正她晚上不睡觉,买一张榻那不是浪费么?还是先别买了,反正天气热,先住住看,大不了地上放张席子打地铺呗。 江上弦在院子里坐着搓衣裳的时候,主屋的门被打开了,夏真英轻手轻脚的钻了出来,转身小心的关好门,这才对着院子里的江上弦甜甜一笑,撸起袖子走过来要帮忙:“表姐,我来帮你一块儿洗吧。” 哦?表妹是个勤快人?!江上弦意外且满意的婉拒了她的好意:“不用了,表妹。” 这个回答在夏真英的预料之内,谁会让刚上门的客人洗衣裳呢? 她刚想蹲下和江上弦聊聊天,沟通沟通感情,顺便打听打听长安城的情况,就见江上弦龇着牙笑着伸手朝着角落的一盆衣裳道:“表妹,那是你和外祖母的,你去洗那个就成。” 夏真英蹲了半拉的屁股一僵,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高高的一摞衣裳,那黑糊糊的颜色,确实是她和祖母的,一路走来,压根没法好好洗衣裳,都脏的没法看了。 好在她是个相当灵活的人,立刻直起身子朝那边走去:“那表姐,我拿过来和你一块儿洗呗。” “好。”江上弦答的也十分干脆,这院子一共就这么大,一不一块儿的也差不了多远。 夏真英噔噔噔的将木盆搬过来,又去舀了点水,最后搬了个小矮凳在江上弦对面坐下,一双略微有些黑瘦的小手和露出的一节白色小臂泾渭分明,十分突兀,引得江上弦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路上晒的很,好在戴了草帽,不然脸肯定比这还黑。”夏真英也不在意,大大方方的抬手指了指自己黄黑的小脸,一排大白牙咧着。 江上弦突然对这个表妹有了那么一丝丝好感,这性子倒是还不错啊:“等冬日的时候,捂一捂就白回来了。” 小孩子么,她小时候跟着外婆住村里,天天在外头野,也黑的油光发亮,后来长大了知道爱美了,就慢慢白回来了。 “恩!”夏真英小心的搓着衣裳,她算是瞧出来了,自家姑母这儿日子也不宽裕,这衣裳洗干净些还能继续穿:“表姐,听姑母说,你在外头做活儿呐?” 她今个儿一早出来,除了努力表现一下自己也是个勤快的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打听这个了。 这事儿也没啥好瞒的,自打她去乐仙楼当上了厨子,还能打包点自己动手的员工福利回家,江母就对这个工作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满意,别说周围的邻居,就是永安渠里的那些鱼,只怕也知道她是个有工作的小娘子了。 “对,我在酒楼做庖人,离得有些远,在万年县那儿头。” 夏真英小脸上立时露出崇拜和羡慕的表情,十分到位而真挚:“表姐,你可真厉害,还能去酒楼做庖人,这要是没点手艺可不行叻。” 第41章 美...食 哎哟喂,这小马屁精的样儿看的江上弦差点没绷住。 “就是运气好,会一点小手艺,掌柜的心善,知晓我家这情况困难,帮一把罢了。”江上弦说的谦虚。 她从前其实是个嘻嘻哈哈,和家人朋友说话都特别直白的人,可惜在这里,没有这样的人能让她想说什么说什么。 “表姐想的那卤羊肉,我可从没吃过那样子的做法,好吃极了,若是放到。”夏真英继续大力夸赞着。 江上弦适时低头,装作害羞的样子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搬着木盆准备往外走:“表妹,我先去渠边了,要是饿了先去里头吃饭。” “哎,谢谢表姐。” 其实夏真英的打算有很多,酒楼一般都是招学徒的,要是表姐肯帮着介绍介绍,也给她在酒楼里找个学徒的活计,或是哪里有招人的,她去试试,要是都不行,表姐能教她点手艺..... 可惜江上弦赶着去上工,今个儿只能到这儿了,不过她也不着急,时日还久着呢! 江母在灶房里头一直竖着耳朵听她们两个说话呢,就是一直没出声,她半点不担心,自己这个闺女不是个好糊弄的,外甥女要是想一来就打什么算盘,那是做梦。 洗完衣裳,江上弦就踩着点到乐仙楼上工了,既然已经想好了要凭本事去给二凤当牛做马,那得发奋图强一些。 按照野史记载,李世民这个男的,他喜欢吃甜品和饮料。 因此,她便准备从这上头下手,只要这野史还靠点谱,不是狗屎,想来应当是没问题的。 虽然才短短几日,她就已经在工作岗位上摸索出了一套流程,大致是每天踩点到公司,和王掌柜打个招呼当作打卡。 然后溜达到小灶房听三个徒弟报告一下产品进展,接着就是等前头点菜,边做菜边教徒弟,中午吃一顿员工餐,下午的时候做一些准备工作,最后拎着员工福利回家。 这工作除了通勤时间太长有些费腿,以及工作间不提供空调和大排扇之外,可以说是非常完美了。 “小王,去拿点南瓜和牛乳过来。小周,把木薯粉拿出来。小李,煮个小米粥。”江上弦巡视完徒弟们的劳动成果,满意的开始发号施令。 (准备穿越的宝宝们请注意,南瓜是16世纪初(明代)传入中国的,若是有穿越到这之前的,宝宝们做好吃不到南瓜的准备噢!) 别看广东在现代那是好地方啊,改革开放的经济特区,南下打工潮的热门点位,房价、商业都是全国名列前茅的存在,可在如今的大唐,虽说已经有港口了,但还属于发配犯人,流放千里的主要地区。 而江上弦这回要做的水麻薯南瓜糊,就是广东的一道甜品。 广东出名的有什么? 生腌、白切鸡、烧腊、牛肉火锅、鱼生、鱼丸、烤乳鸽、砂锅粥、早茶、凉茶、甜品..... 还有虫如其名的美洲大蠊,好吧,这个她没吃,也是颇有一些遗憾(假的)。 但是,据一位经常吃美洲大蠊的广东网友所描述,食用美洲大蠊,需要将嘴巴张到最大,入口先是一股极重的臭味扑面而来,紧接着是其垂死挣扎的足与触角,和舌齿短兵相接。 注意,这个时候会有点疼,但是绝对不能放松,需要快速的用舌头霸道的卷起,准确送到后槽牙的位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甲壳咬碎,口感有些像梆硬的饼干。大口咀嚼将其口感差强人意的甲壳和鲜嫩多汁、入口即化的内脏充分融合,味蕾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体会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苦味环绕在空腔,直冲天灵盖..... 如果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广东试一试,或者上某宝看一看,社会发展迅速,物流行业发达,只要肯花钱,想来一定能买到最新鲜的货。 她上大学的时候去过一次广东旅行,去之前做好了一堆攻略,结果下了飞机被热的恨不得当场跪地求老天爷降个温。 最后除了去十三行买衣服,就是一天吃五顿了,其余的那真是压根不想多走一步! 好了,言归正传,这道甜品和美洲大蠊一样,名字取的比较贴合实际,主材料就是南瓜了。 别看王碗胖,可他是一个灵活的胖子,动作很快,没费什么功夫就拿着东西回来了。 作为领导亲戚,拿食材这个活儿,江上弦一般都是交给他去。 只有他可以肆无忌惮的选取最好、最新鲜的食材,而且没人敢bb。 “师父,要怎么处理?” 王碗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徒弟了,他明白很多东西,自家师父更喜欢发号施令。 “恩,不错。”江上弦将食材都看了一遍,随后道:“南瓜去皮切片上锅蒸,蒸透了为止。” 她自己则开始做水麻薯,就是牛奶加上木薯粉和白糖,不停小火搅拌至浓稠,等南瓜蒸透了拿细麻布过滤,和小米粥充分混合,最后分装在放了水麻薯的白瓷碗里,为了好看,最上头点缀一些蒸熟的南瓜。 一碗漂亮的南瓜水麻薯就完成了。 眼下还有些温热,可江上弦实在太过嘴馋,迫不及待的端起一碗,挎了一勺子放入口中,嘴里瞬间就被浓郁的香甜南瓜味暴击,奶香十足,微甜细腻的水麻薯软软糯糯,一不小心就全都滑过喉咙,吞进了胃里。 三个徒弟也不客气,见她吃的高兴,也一人拿了一碗,跟现代男人不爱吃甜食不同,这时候,无论男女老少都是很爱吃糖的。 一碗南瓜水麻薯吃的师徒四人都不自觉露出餍足的笑容。 王碗是个有孝心的,吃的很快,放下碗便道:“师父,这道甜点叫什么名儿?徒儿拿给掌柜的尝尝?” “名字么,你与掌柜的说一下,用了哪些材料,让掌柜的取一个便是,还有啊,记得让掌柜的定个价,若是可以,今个儿中午就可以上菜单了。”江上弦挥了挥手,示意他去就行了,眼下还是闯名声阶段。 第42章 碳烤河豚 倒不是她有多沉得住气,要是真让她来选,那是恨不得一天之内做完所有任务。 可惜,李世民是个挺喜欢往外跑的主儿,今年2月出发去洛阳玩了,长安到洛阳也就四百公里不到,但是路上足足有十六座行宫,二凤这厮硬是走了24天,一天才走15.5公里。 啥时候回来还不知道呢,她想靠手艺混进宫,起码得等正主儿回来才行。 (根据《旧唐书》记载,贞观十一年2月,李世民出发,3月抵达洛阳,贞观十二年起家,闰2月到长安,在洛阳待了11个月。) 扭头问起周英:“你可与前头打过招呼了?若是崔少卿来,记得来说一声。” 周英赶紧点头:“师父放心,你交代的事儿,徒儿是顶顶上心的,昨个儿与他们叮嘱了三遍,保证崔少卿前脚踏进咱们乐仙楼的大门,咱们这儿后脚就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自家师父找大理寺的上官何事,不过他只管照办就行。 而被江上弦惦记的崔辩叙,此刻正奋笔疾书,派人往洛阳送奏折。 这事儿还得从昨个儿晚上说起。 半夜在贺兰府里一无所获,光流汗之后,崔辩叙三人就到了金粉梦。 虽说搜金粉梦比搜贺兰楚石家轻松,可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倒是找到一间暗室,可里面什么都没有,失踪的姑娘更是一个都没找到。 反倒是金粉梦里上班的娘子们,因为职场被停业了,睡的太饱+生物钟的关系,大晚上的全都跑出来瞧热闹。 还以为能有什么有用的讯息,谁知随便问了几个金粉梦里头的娘子,竟然都一副早就知晓的表情:“咱们姐妹,哪个没去里头待过?上官有所不知,除了不听话的要进去受受教训,不小心做错点事儿,也是要进去的,不信你问邬三娘,她可是进去的最多。” 噢,邬三娘也出来瞧热闹了,可惜她进去的理由就更扯淡了。 “不过就是贪嘴罢了,奴每每见了吃食,也不知怎的,便挪不动道儿,非要将那东西尝上一尝才肯罢休,可舞姬最重要的便是身形了,每回腰上长了一寸,妈妈便要将奴关进去饿上三天。” 说到最后,她还可怜兮兮的自胸脯间抽出帕子,甩了一甩随后似真似假的抹起泪来。 后人皆以为唐朝以胖为美,其实不然,唐初和晚唐都是以纤瘦为美,只有武则天时期是以丰腴为美,而这丰腴也和肥胖扯不上干系,人家是圆润富贵,腰肢柔软没有赘肉,皮肤白皙润如玉。 此时还处于唐初,舞姬们的身材更是被严格要求,几乎每天都要量一次三围,邬三娘敢偷偷胖了一寸,处罚不过是饿三天,跟那些不听话的受的折磨比起来,压根算不得什么。 崔辩叙被这帮娘子熏得想吐,又被吵的头疼,折腾了一宿回到大理寺想休息休息,前脚刚进门,就有人来告诉他,牢里死了两个人。 他浑身的低气压,周身仿佛冒着无形的煞气,若非是死了两个案子的关键人物,委实太过重大,无人敢轻易担责,衙役也不敢来回禀。 “昨晚我离开后,都有哪些人进过大理寺狱?” “回少卿,除了咱们的人,无人进去过,丁仵作说他们二人口中最里头的一颗牙,都早早被换了,属下们一时不查,他们便将那颗后装的牙给弄碎了......” 衙役也是心里苦哇,谁知道这些人竟然如此不怕死的,心机深沉,人抓来的时候他们都是瞧过的,一口牙好好的,没有缺个洞藏毒的,结果竟然是直接被做成了牙齿的模样,嵌在牙肉里头。 这得多疼啊?啧啧啧。 除了去尘和衍阴,鸨母和龟公都暴毙而亡,丁原倒是兴高采烈的验了尸,初步结果是中毒而亡。 这不废话么,费那么大劲儿藏在假牙里头,不是毒药能是什么? 从镜海都有些绷不住了,抬脚踹了无辜的大门一下,急赤白脸的骂了一句:“瓜皮!” 别说他,崔辩叙都被气得面色铁青,跟碳烤河豚似的,可他心里清楚,圣上不在长安,眼下这长安城里的事儿都是太子管着,就是报上去,也没用,只能给洛阳那边递折子去。 而且这事要快,否则黄花菜都要凉! 不过衙役还禀告了一件事,昨个后半夜,去尘倒是又招了些东西。 “少卿,那道姑说,她与贺兰千牛之间,有点事儿.....”衙役低着脑袋,说的不清不楚。 崔辩叙熬鹰似的熬了一宿,此时脑袋也有些木了,傻愣愣的问了一句:“什么事儿?” “就,就是她自称乃贺兰千牛的红颜知己.....”衙役紧绷着的脸上不由得显露出一丝暧昧:“她说自己去找贺兰千牛,其实就是去幽会的。” 此等瞎话,别说崔辩叙不信,就是从镜海都不信,贺兰楚石又不是脑子坏了,要什么样的美人弄不到?去尘一个半老徐娘,呵。 崔辩叙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表情了,挥挥手让他下去,闭上眼便是昨夜王鸣谦说的那句:你变了。 如何不变? 十五六岁的少年,意气风发,自觉天下第一等,视万物如浮云。 如今二十又一,若是可以,他也想在这个位置上,做应做之事,可事关那位,便是查个水落石出又能如何? 圣上正值壮年,太子自去年坠马后跛了一条腿后,性情便有些古怪起来,虽多有训斥,对魏王也是明目张胆的宠爱,可眼下却半点想换太子的意思都没有。 长孙皇后一向最是喜爱太子,听闻去年六月崩逝前,便求陛下照看好太子。眼下还不足一年,便是太子有了什么错处,圣上难道还会为了这事儿废太子么? 更何况,这事儿没有任何证据,别说他一个少卿,就是大理寺卿也不敢随便带着人去搜东宫! 此等丑闻,圣上肯定会想法子帮着压下。 因此,他的奏折上,没有一句推测,只有叙实。 圣上不是傻子,他们能猜到的事情,他看了自然会明白,儿子闯祸,老子擦屁股,到哪儿都是这个道理。 奏折今日送出,最迟后日一早,便能呈在圣上跟前。 (唐朝驿站甚为发达,全国共有1639个驿站,两万多人从事驿务,驿站分陆驿、水驿、水陆兼并三种,设施齐全。并且对邮驿行程有明文规定,最快日驰500里。据宋朝乐史《杨太真外传》所描述,唐朝还设有明驼使一职,即用快行的骆驼传递公文书信。) 第43章 夏真英 金粉梦被封,只要太子脑子没毛病,眼下应当不会继续动手,那些小娘子只要没死,应当能保住性命。 亲眼看着衙役拿着封好的奏折出去,崔辩叙果断起身,径直出门骑上马便直接回府洗漱睡觉了。 请假什么的不存在的,他这些时日白天晚上的睁开眼就是干,领导但凡还有点心,轻易不会来找他的。 憋了一肚子气的崔少卿一路策马,踩着大唐规定的长安城内的限速回家,如往常一样紧绷着脸,将爱驹和马鞭随手丢给仆役,大步流星回到屋里,赶走下人,关上房门。 一气呵成。 这才放松下来,背着手在屋里快速的转着圈,狂躁的开始对着空气骂人。 从死了的鸨母骂到去尘,又到疑似和去尘乱搞男女关系的贺兰,紧接着是大理寺的衙役和王鸣谦,最后是不会管女婿的侯君集和腿有毛病连带着脑子都出毛病的太子。 骂完一通,感觉神清气爽,这才打开房门,从容的叫人备水,他要洗澡睡大觉。 西市 江望日今个儿不是一个人出摊的,夏真英昨儿知道他在西市摆摊做生意,便想好了要与他一道儿出来见识见识。 夏老夫人眼下那是一步都不愿意多走,长安再繁华,她许多年前也是见识过的。 纵然斗转星移,时光变迁,可眼下她只想躺着,连坐着都嫌累得慌。 这一路,她是真的走的够够的了! 江母见外甥女想出门也不当回事儿,若是她一个人出门,反倒还不放心,跟着江望日出去,也省事儿了,还能顺便帮着儿子打打下手不是? 今天的饭也不算白瞎了! 长安的热闹非凡和生机勃勃着实令夏真英大开眼界,她四处打量,左顾右盼的模样,令旁人一瞧就知晓她是外地来的乡巴佬。 可她却毫不在意,外地佬又如何?谁第一回来长安不是这样?只不过她不屑于掩饰罢了。 “二郎,长安真是太好了。”她高兴的对着江望日说道,心中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在长安,寻到扎根下来的法子。 她的笑声轻盈畅快,那快乐的情绪感染了江望日,他起初还因为表姐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觉得有些丢脸,后来又有些自豪:“那是自然,全天下再也没有比长安更好的地方了!” 恩,洛阳只能排第二! 夏真英的目光从金银器皿、丝绸锦缎、香料药材等等琳琅满目的商品上掠过,满眼都是对美丽事物的渴望:“待日后我挣了钱,也要买这些!” “那可得挣好多好多钱呢。”江望日可是知晓,那些东西有多贵,他阿娘也不过寥寥几件银首饰罢了,他阿姊更是一件都没有。 不过没关系,等他攒攒钱,给阿姊买一根银簪子。 “二郎,你这生意每日能挣多少钱?” 二人到了地方,江望日停下来做准备工作,夏真英也收回目光帮着他一块儿干活,好奇的问道。 “没多少,就挣个辛苦钱。”江望日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按他阿姊的说法,这属于商业机密。 不过,有能耐的人问个卖价,尝个味道,就能算出每天的毛利了。 餐饮这个行当,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利润还是比较透明的,毕竟原材料的价格就放在那里,他们家买的多,固定进货,比零售的自然会便宜些。 (穿越的宝宝请大胆尝试唐朝的食物,味道虽然不能保证,但保证新鲜!《唐律》明文规定,商家的食物即使质量合格,但只要过了保质期仍在贩卖,不论是否造成严重后果,都要杖责九十,若有顾客吃了致病的,按照故意杀人罪论处。最轻的,商家也要坐牢一年。若是病情严重,可能被判处绞刑。) 他不愿说,夏真英也识趣的没有追问,如同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帮着算钱卖羊肉,别看她年纪小,也没念过什么书,可在算账上却格外有天赋。 平常江望日一个人卖卤羊肉的时候,往往在算钱上会慢一些,可她却十分快速就能给客人报出金额,半点没有错漏。 等过了热闹劲儿才道:“二郎,我去溜达一下。” 若想挣钱,还是得做生意,她不介意自己成商户。 夏真英迈着两条小细腿认真仔细的将西市考察了一遍,这一回,她的目光并未放在刚才吸引自己的那些贵重物件上,反而瞧得都是食肆、摊子。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她没有本钱,得从小生意做起。 根据昨天到今天的观察来看,姑母家应当是有些积蓄的,但她如今年纪尚小,若要开口借银钱,也借不来多少。 而且做生意这回事,普通人哪有百分百的胜算,虽说她是一定会尽量做好万全的打算,但也不能保证。 借的多了,只怕是不好还。 收摊回去的路上,两人的关系已经亲近了一些。 夏真英好奇的和江望日打听江上弦在酒楼做庖人的事儿。 对于自家阿姊,江望日那是各种好话,在他眼里,阿姊便是最厉害的。 “阿姊的手艺可好了,做出来的吃食花样也多,总有新主意,都是长安城里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乐仙楼的掌柜尝了阿姊做的菜,当即就让阿姊做了庖人,还给单独配了间灶房……” 说起自家阿姊,江望日瘦瘦的小身板都挺的笔直,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夏真英听在耳中,记在心里,便有了思量,嘴里也是跟着夸赞:“表姐真厉害,厨艺一道可不简单,还能做出那么多新鲜吃食,可见表姐是个心思极为灵巧之人。” 一番话夸的江望日尾巴都快摇起来了。 因着今日有人帮忙,动作快了不少,两人回到家时,江母也才睡醒,正在院子里拿着梳子,歪垂着脑袋,一下一下仔细的梳理头发呢。 夏老夫人则坐在早饭门口择菜,两人时不时聊上一句。 见他们回来,江母也没停下,只让他们两个去一人喝一碗草药汁子去去暑气。 天气实在太热,若是过了暑,还得花钱看郎中。 江母熬煮的草药汁子确实非常苦,江望日喝的脸都皱在一起,看了一眼对面的夏真英,抿了一口之后,便捏着鼻子直接一口灌了下去,此时已经拿碗接凉水漱口了。 第44章 看走眼 夏老夫人起身给他们一人拧了块帕子擦脸,看着孙女满脸通红,忍不住道:“这么热的天,也就是你心急,非要出去看热闹。” “祖母,既是来了长安,哪能不出去瞧瞧的,何况二郎一个人去摆摊,有我帮忙还轻松些,是不是二郎?” 江望日今天确实有被帮助到,闻言也赶忙作证:“表姐算钱可快了,比我强多了,也就比我阿姊差上一点。” 江母听了笑出声:“你阿姊那脑子也不知怎么长的,我生了你们两个,偏偏她就生的比你灵光不知多少,也不见她掰手指,报个数两息的功夫就算完了。” “哎哟,年奴竟这般本事…我原先还以为真英算钱就够快了,呵呵呵。”江老夫人也是意外,自家孙女自家知道,原先小的时候倒也没瞧出来这本事, 还是儿媳妇生病开始,她每日又要操持家里的活计,又要照顾儿媳,买东西买药的事儿只能交给孙女去做。 这才发现孙女管钱倒是管的清清楚楚,每次拿了钱出门买东西回来,都能一笔一笔的报账给她听,从未出过差错。 这一路来也就是靠孙女计算着花销,才能走到长安。 夏真英很是勤快,稍稍歇息了一会儿就开始帮着江母烧柴,还主动推着小推车去渠边打水。 等知道永安坊坊门边上,每日清早天还蒙蒙亮便有摊子、铺子卖早食,便又起了心思。 第二日更是起了个大早,拿着自己攒下来的十个铜板去买了一些回来。 别看夏真英年岁不大,可人却很妙。 拿着两个碗和十个铜板出门,愣是买回来不少吃食。 倒不是份量有多大,而是种类多,也不知她怎么和人说的,往常一份份卖的东西,她都只买了半份回来。 回来以后,又问江母要了个碗,每样夹了一点出来尝尝味道后便开始和江母搭话:“姑母,表姐做的东西比这些好吃么?” 江母看了一眼她买回来的早食,鸡丝蛋花亲子面,芝麻烤饼、蒸饼(唐朝的蒸饼包括馒头、包子、花卷、烧麦、蒸饺等许多用发酵过得面皮制成的面食)、煎饼。 好在这丫头没买馎饦回来,这东西自家做也方便的很,上回俩孩子买回来吃,可把她心疼坏了,看来还是外甥女有脑子。 “自然是你表姐做的好吃百倍,她可是乐仙楼的庖人。” 心里嫌弃闺女浪费,可嘴巴上江母却是毫不吝啬的夸赞:“你啊,在长安待的时日长些便知晓了,乐仙楼可是长安顶好的酒楼,不知道多少达官显贵、王孙公子的去那儿吃饭哩!” “表姐可真本事!还是姑母厉害,将表姐和表弟都教养的这般好。” 听到江母的回答,夏真英放下心来,殷勤的帮着江母一块做早饭,给她打下手:“姑母,你说,我若是在咱们里坊外头也摆个小摊子卖早食如何?” 啥? 江母捋面片的手指一顿,颇有些诧异:“怎的会想做早食摊子?这可累人的很哩。” 餐饮行当里,最辛苦的就是做早饭了,往往都是半夜就开始准备,天没亮就得开始摆摊了。 不过这也不是她惊讶的主要原因,而是外甥女撑死了也就在长安第三天,就准备做小生意了? 这是什么办事效率? 惊讶归惊讶,她也不反对,有心挣钱,不在家里混吃等死,就挺有上进心了。 夏真英嘻嘻一笑,往灶膛里添了根柴道:“姑母,谁家过日子都不容易,我和祖母两个人,若是一时的困境,厚着脸后要你照料也就罢了。可偏偏不是,那便要自己有个营生,能挣点钱不是?” 睁开眼走了两步就开始肚子饿的江上弦走到灶房门口就听到最后这句,忍不住点头:“表妹这话说的在理,自己能挣钱,日子才能过得好。”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求人不如求己,别人再富贵,不如自己手里有。 江母瞧她披头散发,眼角还沾着眼屎打哈欠的懒散模样有些嫌弃,跟赶鸡崽子似的隔空摆手:“也不知跟谁学的,这么大的小娘子,也不知梳洗整齐了再出来。” “表姐!”夏真英瞧见她却是两眼发光,比奥特曼眼里还有光,起身蹭蹭蹭的跑过来,跟在她身后打转。 江上弦迷迷糊糊的走到水缸边,冷水洗了脸后才发现后头还跟着个小尾巴:“怎的,找我有事?” 她咋不知道,自己跟这表妹能有啥事?大家说话都还没超过十句叻! 夏真英点点头,双颊一红,两只小拳头攥紧,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勇敢的开口:“表姐,我想开个早食摊子,就在坊门边上。” “恩,好事儿啊。”江上弦点头,要不是吃不了做早餐日夜颠倒的苦,她也觉得早点生意挺不错的。 “表姐,你能教我做早点么?”开弓没有回头箭,说出了第一句之后,夏真英紧张的情绪突然缓解了大半。 若是被拒绝也没关系,大不了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去小酒楼做个学徒,或是寻个别的挣钱的路子。 江上弦没有立刻答应,反问她:“就是做个小摊子,也是要本钱的,你有钱么?” “没有。” 她回答的干脆利落,并且立刻提出了解决方案:“我准备问姑母借一些,等挣了钱就还,若是亏了,我便去寻别的活计挣钱还,若是寻不到活计,姑母便等我四五年,等我能嫁的时候,拿了聘礼还姑母。” 里头的江母听到这话,实在没忍住探出头来:“胡咧咧什么,你才多大就惦记聘礼?” 这孩子,得亏没外人,否则叫别人听去还不知怎么笑话。 嘶,江上弦对这个表妹刮目相看,这是什么猛人啊? 她还只当这表妹是个柔弱的小娘子呢!合着这位是未来的商界女强人啊! “表姐,我不白学你的手艺,我摆摊挣的钱,你二我八,如何?”夏真英目光灼灼盯着自家表姐。 江上弦和江母对视一眼,见她点头才道:“可以,就二八分账。” “啊?” 夏真英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成功了,愣了一下,随后就是狂喜,一张小脸激动的通红,嘴巴咧的大大的,拍着胸脯道谢:“表姐,你真的太好了!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做假账糊弄你的!” 江上弦:“.......” 第45章 人情债 “那你倒是说说,想问我借多少钱?”江母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她来问自己借钱,有些好奇。 夏真英摇摇头:“姑母,这要等定下卖什么吃食了,才能算的出来。” “你这孩子,倒是挺精的。”江母转身进去了,想到前日刚瞧见这个外甥女的时候,还以为是个胆小怯弱的小娘子,没成想倒是看走了眼。 “嘿嘿。” 夏真英憨憨一笑,随即对着江上弦认真行礼:“表姐,方才我去外头买了些吃食,我会厨,可早饭却不擅长,劳烦表姐费心。” 这话纯粹就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会做的菜其实不多,主要是等她开始需要自己做饭的时候,夏家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经济条件越来越差,家里的银钱大多都花在请医治药上。 家里的菜色不多,她也没人教,就靠自己琢磨,才能从一开始的只是把菜炒熟,到后来慢慢的追求味道。 当然,味道也只能说一般,离出摊的标准还是有些远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处州那边儿的早饭和长安自然是不同的。 比方说她们早上更喜欢吃小馄饨、咸豆腐脑、咸豆浆、麻球、葱包烩、糖沙翁、素烧鹅…… 不过这些她是一概不会的,她掌勺的夏家早饭,一般都是各种粥配咸菜。 了解了一下她的厨艺水平,江上弦暗道:草率了! 表妹这哪里是厨艺,这压根就是生存所需的被迫技能。 就她会的那些,谁家能傻到掏钱在外头买? 江上弦忧心忡忡,开始思索自己即将获得20%股份的个体户,应该做哪些吃食,是长安没有,又好吃的。 全家都起床后,知晓了夏真英的想法,夏老夫人却有些犹豫,她主要是怕夏真英赚不到钱,将钱都给亏了。 “做生意哪有保准能挣钱的?又不是老天爷的亲闺女。”江母倒是不以为意,当初江上弦要拿钱去做卤羊肉摊子的时候,她也是跟老娘一个想法,可事实证明,这事儿能搞。 “阿娘,你不知道,年奴的手艺可好了,只要这丫头好好琢磨,挣不了大钱,保个本是没问题的,就是真英只怕要辛苦了。” 江母对这个事情是绝对支持的,只要能挣钱,别的都好说,若是夏真英开始干了之后,晚上起不来,吃不了那个苦,她也会盯着她起来干活的! 夏老夫人听她这么说,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到底也没说什么了。 若是能想法子弄个营生,总比日日在女儿这里吃白饭的强。 运气好,能攒下一份嫁妆那就更好了! 江望日吃的畅快极了,小孩子么,就喜欢吃的种类多些,过过嘴瘾,抽空不时对夏真英投去怜悯的目光:表姐实在太笨了,在家门口摆摊,岂不是一直被盯着?晚上还不能睡觉,还是他的羊肉摊子好。 既然决定要干,江上弦也就开始认真琢磨了,中华大地,地大物博,一地有一地的习惯,全国23个省、5个自治区、4个直辖市、2个特别行政区,早饭能吃的可太多了。 她得好好选个符合大众口味,在家做完了推出去就能卖的,尽量减少成本。 刚忙过了午高峰,江上弦刚走到已经没有客人的前厅,找了个角落坐下蹭着冰鉴等员工餐,一个小伙计就过来悄声与她说:“江师傅,外头有位小娘子寻你。” 小娘子?莫非是夏真英考察市场考察到这边儿来了?这也忒远了些吧? 这么想着,江上弦起身到了外头,却是邬三娘。 “呀,三娘,你没事儿吧!” 这两日都记挂着她,江上弦喜出望外的上前拉住她的手:“我正想着吃了午饭去瞧瞧呢,我都去了两回了,金粉梦外头都有人守着!” 邬三娘听了这话颇有些傲娇的抽回手,侧背过身子,微微撇头嗔怪道:“能好么?我呀,可是被你害惨了,你是不知道,大理寺那位少卿大人深更半夜的叫我去看死人,险些没给我吓出个好歹来。” “我的错我的错。” 江上弦殷切的小碎步跟过去,厚着脸皮又去拉她的手,笑的极为谄媚:“好三娘,这事儿是我的不是,你可吃了?我请你吃饭如何?乐仙楼的菜可好吃的呢!” 心里真是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这工钱都还没发过呢,就要在公司消费了,这叫啥? 公司挣钱公司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邬三娘这回倒是没把手扯回来,噘着嘴抬头瞧了一眼日头道:“这么大的日头,也不知道请我进去坐坐,想来是嫌弃我这身份了。” “哎哟喂!”江上弦脸都皱一起了,这祖宗诶! 她竭力为自己狡辩:“哪儿啊,这话说的可叫人伤心了,我这不是见着你高兴,将这事儿给忘了么?来来来,你随我进去,里头凉快些,我给你拿樱桃饮子喝。” 说着就拉着邬三娘要往里走,来表示自己的心。 说实话,她和邬三娘原先也就是老板和食客的关系罢了,不过邬三娘每次都买的多,她人又长得好,性子又活泼,两人每回碰着了都能聊上几句。 这回要不是因着崔辩叙那个倒霉催的,她心中有愧,也不会这么伏低做小的。 瞧瞧她方才的狗腿样,这跟谈了有什么区别? “哼。” 邬三娘抽出一只手,捏着手帕给自己扇风,拉着她往边上阴凉的地方走:“我啊,就不进去了,我这个身份,若是让旁人知晓你与我交好,只怕是背后会说闲话。” 啧,这事儿咋还过不去了! 江上弦一闭眼,重重的叹了口气:“没有的事儿,你就是爱瞎想。” 能咋办啊,哄呗,真要命,她捏了捏握住的小手,恩,还挺软的,就是怎么有茧子?金粉梦里上班还要干苦力? 小嫩手摸着,她这思维就有些发散了,她又不是专业的,哪里会懂什么位置长茧子是因为啥? “我今个儿来,就想叫你也帮我一回。”邬三娘将那只手也抽了回来,叉着腰盯着她。 “什么事儿?” “今个儿晚上,有人请我去跳舞,自打看过死人之后,我总没什么胃口,总觉得那股子味儿散不开,若隐若现的,熏人的很,这两日又被困在楼里,吃也没吃好,睡好。”她说着好似都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似的,抬手在眼头拿帕子轻轻按了几下。 江上弦看着她完好的妆容,其实挺想吐槽的,刚才一出门就瞧见她了,那血红的嘴巴子,人还没到跟前呢,嘴巴子倒是先飞眼里了。 为了给美人落泪一点面子,当然也是为了把人情债给还掉。 江上弦嘴巴抿成一条线,深深呼出一口气,配合着道:“我说你瞧着就有些憔悴,想来是吓着了的缘故,不如我做些吃食,晚些给你拿过去如何?” 不过,好端端的看死人,怎么能不怕呢? 第46章 送外卖 现代的时候,她见到的第一个死人就是她爷爷,大概是在她还在上小学吧,那时候小,对死亡根本没有什么概念,她和爷爷也不熟,一年也就见个一两次,说不了几句话。 当时在上课,班主任突然出现在门口,将她叫了出去,跟她说,她妈妈在校门口等她,今天就不用上课了。 她还怪高兴的叻,学渣只要不上课,干啥都高兴。 等她快乐的背着书包去了校门口,她妈说她爷爷死了,她们要一起去殡仪馆,她都没明白,殡仪馆是啥东西..... 反正啊,最后她在殡仪馆看到躺在一堆黄白两色菊花中间,紧闭着眼,被收拾的非常整齐的爷爷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原来她爷爷这么小啊。 那天回家以后她就做噩梦了,梦到什么不记得了,反正连续好几天她晚上都是一身汗的挣扎着醒来。 上回那个想抓她的老妇死在她面前,她也是好几日都睡不好,做噩梦总感觉被什么东西压着动不了起不来。 倒不是迷信,就是吓着了。 因此邬三娘这么说,她也是信服的,又不是在殡仪馆上班,见死人跟大宝sod蜜似的,搁普通人身上,能不吓着么? “这是你自己说的~” 邬三娘终于高兴了,歪头咬着下唇似是思索的模样:“听说,乐仙楼最近出了道新菜,唤做什么福禄寿,可好吃了,还一羹难求,是不是你做的?” “放心,晚点就给你送去。”送点吃食倒是没什么,虽说有点贵,她也有点穷,但起码还是有点员工福利的,这钱掏的心疼却还是能掏出来的。 邬三娘这下满意了,扭着小腰就走:“那我可就等着了。” 目送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江上弦立刻转身跑进楼里,还好有三个徒弟,否则她这员工餐肯定剩不下啥好的了! 眼瞅着快到下班的点了,江上弦慢悠悠的开始打包。 一份福禄寿显得有些单薄,又拿了碗水麻薯南瓜羹和一碗南乳羊羔排,这样刚好,大晚上的,吃多了一会儿邬三娘跳舞的时候,小肚腩凸着就不妙了。 没想到等她晃悠悠到了金粉梦,却被告知,邬三娘已经被接走了。 “这么早?”江上弦眯着眼抬头,这日头还高着呢,酉时都还没到,谁家这个点就开始夜生活了啊? 离谱! “是啊,江大娘,那边来接人,咱们也没法子,不过邬三娘走之前说了,叫你给她送过去,离这儿不远,就在来庭坊呢。” “这都快到大明宫了,还不远呐?”江上弦这下是真无语了,啥事儿啊都:“要不你们楼里找个人给她送去呗,我这还得回家呢。” “哎哟,江大娘,实在不是小的不愿意,这楼里最近不太平,离不开人呐,你行行好,跑一趟呗。” 江上弦:“.......” 臭着脸提着食盒走出平康坊,她才想起来,这来庭坊和飒善坊,不是阉人居住之所么? 好家伙,这青天白日的,宫里的内侍私生活都这么丰富的么?这个点不上班在外头喝酒听曲儿看漂亮妹妹跳舞? 不得不说,她羡慕了,她也没有小牛牛,真的不能加入这个纸醉金迷的队伍么? 从平康坊的西门出来,左拐直走,经过崇仁坊和永兴坊,就到了来庭坊,距离还是挺远的,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来庭坊并不大,大小就和朱雀大道两边的那些坊市差不多,这在长安就算小坊了,不过这地方位置好,离皇城近,内侍们住这儿也算是方便上下班了。 这地方来来往往的人很少,能在宫外居住的内侍都是有名有号,在宫里有点排面的,内侍们性情多阴晴不定,稍有不顺就会对伺候的人大发雷霆,因此走在这里很是安静。 找了一会儿,便瞧见一个小宅子,大门上挂着匾额,上书:冯府。 这就是邬三娘来表演才艺的地方了,门外并无人看守,全然瞧不出里头有任何摆宴席的痕迹。 历史上的太监,尤其是唐朝的,她绞尽脑汁,也实在不记得有个姓冯的,尤其是贞观年间,李世民是什么人啊,他手底下的人,别管有没有小牛牛,那都得一个个老老实实的。 确定这人应当不是什么狠角色之后,江上弦略微放心下来,上前扣了门,静静等待着。 很快便有人过来,脚步声匆忙却很轻,将门开了一道口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江上弦才轻声询问:“小娘子找谁?” “金粉梦的邬三娘可在此处?奴是来给她送吃食的,劳烦小郎君帮着将东西给她可行?”江上弦抬手将食盒拿高了些给他瞧。 那仆役看了一眼食盒,却不肯帮她送,反而将门开的大了些,小声道:“你随我来,别说话,走路也轻声些。” “哎!”江上弦着急回家呢,压根不想跟着进去,可那仆役却是转身就走,完全不管她的反应。 她有些憋闷,这一天天的都什么事儿?黄历到底能不能行,她今日可没有祈福,也没有动土,为了防止意外,今日可是连菜地拔葱这种往日里喜欢干的事儿,都没敢沾手。 怎么还隐隐感觉要倒霉似的? 江上弦紧紧跟在仆役身后,一言不发,两脚飞快,暗暗打量,只想着快些把吃食给邬三娘了事。 宅子外头瞧着小,里头却稍稍大了不少,这是个长条形的三进院子,从外院一路走到西侧院,隐约瞧见边上的前院正厅前头中间有一个荷花池,池子上头是一个小小的方亭。 她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大的院子,人都没见到几个也就算了,不是要宴请么?怎么丁点儿都瞧不出来? 好在西侧院里头,就是邬三娘所在了。 “小娘子,邬娘子就在里面了,小的先行告退。” “哎?” 这人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主子不在宫里,在外头搞娱乐,府里的仆役带了外人到家里,也不说盯着,就要走了? 她实在摸不着头脑,只好先进去。 幸好,这西侧院里人不少,瞧着都是金粉梦的舞姬,好些个她都眼熟的很,就是没看到邬三娘的身影。 寻了个眼熟些的凑过去:“娘子,邬三娘在哪儿呢?” “呀,你还真来了!” 那舞姬正对着镜子打扮呢,瞧见她忍不住捂嘴笑道:“我们还说她促狭呢,平白将你叫到这地方来,快坐下歇歇,她去后头见文林郎了。” 第47章 文林郎 “文林郎?”江上弦将食盒放下,挨着她坐下,将耳朵竖了过去:“这来庭坊住的不都是内监么?” (宝宝们,鸦鸦小贴士又来咯!武德七年,设置文林郎,属于文散官,并无实职,从九品上。) “是呀,你也知道呐?” “虽没来过,可在这长安城里住着,还是有些耳闻的。” 舞姬将脑袋与她凑得近了些,眼睛却盯着镜子瞧,看没有人往这边来,便小声与她说:“这位文林郎啊,姓冯,听说祖上乃是郑大夫简子之后呢,后来也不知怎的,许是家道没落了,他就入了宫,做了内侍,想来也是个有本事的,便被封了文林郎,不过还是在宫中行走侍奉。” 别看她讲的头头是道,其实她也不知这郑大夫简子是什么人物,反正从前厉害的人好像都叫什么子的。 听着就叫人不明觉厉。 “噢!原来如此。” 江上弦倒是不知道,原来唐初的太监,就已经开始做外官了,没用的知识点又增加了:“多谢娘子告知,倒是叫奴长了学问哩。” “瞧你,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这算什么学问?还值得你如此客气?” 舞姬抿嘴笑了起来,双眸一转,挪到被放置在一边的食盒上,拿凤仙花加了明巩反复染了三四次的红色指甲轻轻朝食盒一晃,娇声道:“你若真想谢,不妨将那里头的东西,也给奴吃些如何?” 江上弦赶紧用身子挡了挡食盒,告饶道:“娘子,今日可就饶了奴吧,三娘若是知晓,她的东西给了旁人吃,还不知怎的闹呢。” 这要是给别人吃了,邬三娘只怕还得找借口折腾她!冤冤相报何时了,她只想还清这人情债,赶紧给这事儿翻篇。 (唐朝女子,关系亲近的可以自称‘我’,关系一般或是不熟悉的,自称妾、奴、儿(在父母面前)、某都可以。另外,古代没有‘您’,这个字,都是‘你’。) “哼,不吃便不吃,一会儿她来了,奴亲自问她讨!”舞姬哼哼着拿丰满的翘臀顶了江上弦一下,将她顶得险些摔到地上去。 “娘子,那奴便先走了,家中还有事,这食盒劳烦娘子替奴转交。”江上弦稳住身形,趁机站起来行礼欲走。 舞姬翻了个白眼,鼻尖微皱,略略有些不高兴的摆手:“去吧去吧,哼,不给吃还使唤人。” 江上弦讪笑着连连作揖,赶紧溜了,也不敢乱走,此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估摸着已经快到酉正了。 出了西侧院就顺着来时的路朝外走,依旧一路上都没瞧见几个人,她正犹豫到了门口,是自己开门出去还是怎的,总感觉怪怪的。 结果快走到之时,却远远望见门边上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像两个铁塔似的相对而立。 她心头一跳,脚步迟疑了下来,方才来时并未见到这二人 ,眼下连领她进去的那个仆役也没了踪影。 “谁?!”两个壮汉显然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她虽慢下步子,也被他们听了个正着,齐刷刷的脑袋朝这边看来。 满脸的络腮胡子,江上弦被盯的不太舒服,压制着心头不安行礼:“二位郎君,奴是给金粉梦的邬三娘来送吃食的,正要走呢。” “送吃食的?”其中一人眯了眯眼,扯着唇角皮笑肉不笑的:“咱们府里,今个儿可没有从外头叫吃食,说,你是不是来偷东西的?” “郎君说笑了,奴乃是乐仙楼的,邬三娘今日午后亲自去订的吃食,否则奴也不会送来。”江上弦浑身紧绷,不自觉朝后退了一步。 淦!她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直觉这二人不怀好意,此时见二人面色不善的朝自己走来,头皮发麻,转身就跑。 说实在的,事后想起来,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可当时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不能被逮住。 陌生的地方,双方实力悬殊,江上弦并未跑出多远便被逮住了。 两个壮汉半点没有辜负外形,力气大的惊人,单手就将她两条胳膊反制于背后,如同铁钳子一般,任凭她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 很快,她就被捆起来丢进了一个屋子。 脸朝地,惊起如烟雾一般的灰尘,呛入鼻腔,嗓子眼痒痒的想要咳嗽,嘴里却被塞了一团棉布,一时间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听到两人关门离去的声音。 待她挣扎着坐起来,屋内有些暗,瞧不真切,却依稀能看到周围有好些个小娘子同她一样被捆住手脚,堵了嘴巴,缩在角落里。 艹! 这些该不会就是长安城里失踪的那些小娘子吧! 江上弦下意识就想问,却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呜声,她却并不气馁,冷静下来,挪腾着朝一个无人的角落而去。 等坐稳后,一边打量屋内的人,一边用力扭动着胳膊,将藏的剔骨刀弄到地上。 这一步其实是最难的,她弄了许久,才听到‘叮铛’的声响,随后又以臀部为支点,原地转了一圈。 双脚虽说被捆住,但绳子捆在脚踝上,两只脚掌还勉强能动,就是穿着千层底的鞋子有些不太灵活。 用脚后跟和地面摩擦,蹬掉鞋子,两只脚掌便灵活了很多,一点点将刀鞘和刀身分开,再次原地臀部转圈,小心的抓起地上的剔骨刀,试探着割开手腕上的绳子。 乐仙楼财大气粗,刀具的质量很是淳朴实在,眼下如果受伤,待会儿逃跑的时候肯定会有影响,因此她割绳子的动作也很慢。 幸好她出门知道带点防身的东西,否则可真是完犊子了。 此时她已经没了方才担心宵禁,没法回家的心思,只想先离了这地方,就是在隔壁坊找个角落缩一晚上也行。 她就是再隐蔽,这屋子里也就她一个人动作最多,所有的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她,等她割开了绳子,小娘子们都瞬间激动了起来,发出呜咽之声。 江上弦一把扯掉塞在嘴里的布团子,揉了揉酸痛的腮帮子,小声道:“嘘!别发出声音,马上就来救你们!” 第48章 高端局 经常被绑架的朋友都知道,被绑票之后,不是被勒索钱财之后先ooxx后杀,就是被卖到金三角去,最好的情况也就是打断手脚,割了舌头去街上要饭。 当然,这里没有金三角,那两个人抓她的原因她还没想出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钱是没有的,人身安全也要努力保全。 想明白这些之后,江上弦就没忍住爆粗:他爹的,这把高端局! 她没有第一时间开始救人,而是蹲到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娘子跟前,低声警告:“不许叫就让你说话,可以?” 那小娘子瞧着与她差不多大的模样,原本应当是个清秀的模样,也不知是哭了多久,眼睑下头好几道黑痕,颇为狼狈,闻言忙不迭的点头。 江上弦取下堵住她嘴的布团,因为长时间张嘴的缘故,第一时间她尝试将嘴闭上,非但没有成功,酸痛感更是直接激的她流出生理泪水。 “我帮你揉揉脸,先听我说。”江上弦方才不过就是被堵了一会儿嘴,就觉得腮帮子疼,更何况这些被不知堵了多久的,因此十分体谅的抬手帮她揉脸:“你是什么时候被抓过来的?知道抓我们干什么吗?” 小娘子摇了摇头,感觉好些了才略微有些含糊不清的答话,她的喉咙有些干哑:“今个儿一早我出门,还没走出多远便被打晕了,等再醒来就已经在这儿了。” 好,这是个没用的信息,江上弦点头,带着歉意将布团重新塞了回去,在那小娘子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挪到下一个小娘子身边,依旧是同一个流程。 问了一圈下来,除她之外,一共九个小娘子,每个人都是今天被抓来的。 区别只是时间段不同,而她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动送上门的。 这叫什么?这叫天堂有路我不走,地狱无门她自来投啊。真是倒霉它大爷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无痛参加一把刑事犯罪现场,真是要命。 九个小娘子用各种奇怪不解的目光盯着蹲在正中央不知在想什么的江上弦,却见她很快又站了起来,凑到门边轻轻推了一下,没有推开,外头响起轻微金属碰撞的声音。 看来是挂了锁。 这也是意料之中,都把人关起来了,还能不锁门,那得有多缺心眼? 她就是试试,万一真有那么缺心眼的呢? 江上弦并不气馁,转身走到窗户边尝试打的,依旧失败,但这次没有外头没有响起金属声,她猜测外头是用木头抵住的,便拿出剔骨刀来撬窗户。 她有一个非常大的优点,就是越焦急的时候,越稳妥,就算现在情况危急,她也想到也许还会有小娘子被抓过来,因此手上的动作并没有急于求成,反而是每动一下,都会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好在这个房间一开始便只是一个杂物间,用的木头料子不算硬,她翘了一会儿便松动了,推开窗,外头并没有人。 在这过程中她一直在考虑,是把这些人放了,还是自己跑出去报官。 她有些下不定决心,重新蹲到中央,认真的对着她们说道:“我可以帮你们解开,但是我没办法带你们跑出去,所以现在要你们做决定了。” 小娘子们瞪大眼睛,不明白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江上弦沉声道:“第一种办法,我把你们解开,然后大家各自想办法逃跑,但有很大的概率会被抓回来,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逃。第二种办法,你们在这里等,我若是能跑出去,就去报官来救你们。” 她的目光从九人身上扫过:“现在,要我帮你们解开的,点头。” 这两个选择都有风险,她没有勇气承担这么多人的生命,若是因为她的选择,而让这些人丢了性命,她怕自己有生之年都会良心不安。 把选择权放在她们自己手上,就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她大概也就是心里能好过些,人各有命。 她不是江湖侠女,也不是泯灭人性的精致利己者,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没想到,随着第一个小娘子点头,剩下的小娘子也跟着开始点头,这也是人性,只要想走的人越多,剩下的人就会越不安,若是只留下自己,被发现了拿来泄愤怎么办? 江上弦见她们决定好了,走到第一个被她问话的小娘子旁边,拿出刀割断绑住她手的绳子,随后起身又接连将九人手上的绳子割断,并没有帮她们割断脚上的绳子,警告道:“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否则.....” 说完也不等她们有任何反应,快步转身,单手一撑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小娘子们倒是有心和她说话,奈何她割绳子的速度非常快她们的腮帮子又胀痛的厉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身影灵活的消失在窗口。 不割断脚上的绳子,是怕她们一窝蜂跟着自己,会影响自己离开,那绳子绑的稍微有些复杂,没有刀的情况下,靠自己解开,还是要花个两三分钟的。 顺手救人可以,但她也不想让自己本来就难度够高的副本,提高到新的难度。 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乐声隐隐若若的飘荡着,想来是宴席开始了,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弯腰疾步的朝着西边走去,方才她被逮住抓来的时候,就已经瞧过了。 这个屋子就在西侧元不远的地方,也就是隔着一个院子,两个院子中间应当是有一个西角门的,但是她没打算往那边走。 唐朝的宅子格局大都差不了多少,正门有人守着,西角门应当也有人,她就是拿着刀也打不过刚才那样的壮汉。 因此,她准备从最里面那个院子的围墙翻出去,一个太监,又没有小jj,就算宅子大,后院应当也不会有多少女眷的。 尤其是之前舞姬所说,这个姓冯的被封了官,虽说只是个文散官,但也足以说明,这位还是有一定的上进心的。 一个有上进心的太监,应当不会在彻底雄起之前,搞很多女人在家里,否则不是上赶着给御史台那帮人做业绩么? 第49章 传出去 她预想的并没有错,冯府别说女眷,连仆从都没有多少,想来也是怕被人知道他一个小内宦宅子已经很大了,还养了许多仆人,被人攻讦。 至于壮汉一类的打手护卫,应当也不会太多,这种三进的宅子有四个角门和一个正门,每个门都要派人守着,在府内巡逻的人只怕也不会多。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走到最后一个院子,她也只远远看到有四个人在巡逻,闪身进了院子之后,里头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古人喜风水,院墙更是有讲究,一般来说,宅子的院墙不能超过两米八,超过两米八的那就是用来关人的,冯府的院墙加上围墙帽,大约在两米五左右。 这个高度她上不去,好在这种宅子的院墙上都会做浮雕,这院子没住人,她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沿着外墙摸索着寻找。 正当她摸到一处浮雕,还来不及高兴之时,外头突然喧嚣起来,男人的呵斥声混杂着女子的尖叫,还有人逃窜哭喊的声响。 江上弦心中一沉,知道这应当是有小娘子逃跑的时候被发现了,无暇为她们忧心,她快速扒拉着浮雕,努力踩了上去,双手双脚同时努力,待骑在墙头之时,才发现自己心口怦怦直跳。 外墙没有浮雕,没办法再借力,眼看着院子里到处都是移动的火光,已经有人朝这个院子来了,她来不及多喘口气,扭头看着昏暗的巷子,心一横直接跳了下去。 还是太缺乏经验,落地的姿势不对,她的脚底心因为重力,传来猛烈的疼痛(鸦鸦我跳过三米的,脚底心嘎嘎痛。)。 落地的声音有点大,她才扶着墙狼狈的站起来,就听院墙里有人高声呼喊:“这边有动静!快来!” 人在紧急的情况下,能暂时忽略掉疼痛,江上弦觉得这话大约是假的,她虽然第一时间就开始夺路狂奔,但脚底心和膝盖上的疼痛是实打实的,并没有消失。 只不过眼下完全没办法去思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跑。 虽然不知道现在准确的时间,但还没听到宵禁的鼓声,想来应当是还没到戌时,她朝着来庭坊的东门狂奔,这是一个长方形的里坊,东西两个坊门距离最近。 选择东门的原因是,大理寺在长安县,颁政坊边上。 按照距离其实是西门过去最近,但从西门过去,会路过延喜门、安上门、朱雀门、舍光门和景风门,或是安福门、承天门,无论哪一条,都是绕着皇城打转。 而皇城边上碰上巡逻的金吾卫概率最高,金吾卫夜巡之时,碰到有人在街上跑,会有处罚。 轻者罚款,重者鞭挞。 她发誓这辈子都没有跑的这么快过,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宵禁的鼓声、心跳声和跑步声混合在一起,就在即将跑到坊门之时,她听到身后传来很多人的脚步声。 江上弦不敢回头看,两条腿使劲倒腾,眼看着坊门就要关闭,一鼓作气从中间跑了出去,几乎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坊门关闭。 身后追逐的脚步声在一两分钟后彻底消失,她依旧不敢回头看,只知道咬牙死命的奔跑,那些小娘子大概率已经又被抓住了,她的速度必须要快,也许还能将她们救下。 一直跑过了平康坊,她才略略慢了下来,实在是跑的胸口撕裂一般绞痛难忍,再跑下去只怕要出人命,最重要的是,前头路过兴道坊和务本坊,就是朱雀大街了。 得先瞧清楚,没有金吾卫才好过马路。 这就跟骑电瓶没带头盔的时候,要注意看有没有交警在创收是一个道理。 也是这时候她混沌的脑子才清醒一点,身上的衣衫都粘在皮肤上,汗湿了大半,跑的时候还有风,现在开始走了,反倒是闷热的不舒服极了。 江上弦小心的贴着边疾走,尽量让自己缩在暗处,每一步都格外把握重量,尽量不发出声响。 此刻已经天已完全黑了,鼓声早就停了不知多久,平康坊内悦耳的曲调伴随着舞姬们的笑声和客人的叫好声,被闷热的风带出去很远。 她沉默的听着乐声,微微张嘴压抑且大口的呼吸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大理寺。 (穿越的妹妹注意,这里是为了剧情需要,女主必须到达,如果你穿过去了,千万不要在宵禁之后在大街上晃荡,坊内的小巷子最好也别去。) “找崔少卿?崔少卿不在,家去了。”守门的衙役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奇怪,这都宵禁了,怎的还有小娘子来找崔少卿? 不出意外的他想歪了,摸着下巴暗自决定,崔少卿终于有了风流韵事这个八卦,必须得让整个大理寺的同僚们都知道! 没想到啊,崔少卿那冷面的模样,还能有小娘子找上门,传出去!必须传出去! 江上弦听到这个消息恨不得原地去世,舔了舔干巴的嘴唇问道:“上官可知崔少卿家住何处?” “这....”衙役有些犹豫,可不知想到什么,又道:“崔少卿就住在延寿坊,可如今都已宵禁,坊门已关,小娘子只怕是进不去了,不若明日再来。” 对,坊门关了,江上弦觉得自己大约是跑的缺氧了,脑子也木掉了,愣愣的在原地大喘气,吞了口唾沫道:“不知从司直可在?” 大理寺她就认识这两个,崔辩叙不在,这位在也行。 衙役面色突然严肃起来,这小娘子怎的回事,到底是不是崔少卿相好的?怎的一会儿找崔少卿,一会儿找从司直的。 “小娘子,从司直可是已经成婚了。”他见江上弦年纪尚小,瞧着也不是风流多情的模样,好心提醒道。 江上弦:“????” 好嘛,这是把她当啥了? 她翻了个白眼,实在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我要报案,长安女子失踪案,我刚刚从歹人手里逃出来。” 江上弦简直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她方才怎么脑子就没转过来,报案还找什么见过三回的‘熟人’? “还有九个小娘子,在他们手里,上官还请快些!” 衙役大惊,顾不得再想什么八卦:“你说什么!还有九个小娘子!你可说的是真的?快!快随我进去!” 他说着也急了起来,转身就朝里走,边走边冲着里头大喊:“王武!赵奎!人呢!快快出来!” 第50章 冯士良 大理寺上夜班的人不少,他嚎了几嗓子,就从四面八方奔出来不少人,让江上弦仔细把事儿一说,立刻分配了两个人去找崔辩叙,其余人也各自奔出去找人。 一开始与江上弦说话的人正是屠胜,见他也要走,江上弦不由得急了,几步跟了上去:“上官留步。” 屠胜蓦的停住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小娘子,某竟将你给忘了,那啥。招待不周,我让人带你进去坐一会儿,咱们这儿只怕还有的忙。” ??? 神金,什么玩意儿就招待不周,她难不成是来做客的么? “上官,眼下时辰不早了,奴还未归家,恐家中亲人挂心......” “啊?对对对,你一个小娘子....”屠胜有些为难,去请崔辩叙的人只怕很快就会回来,他们说不定要全都一起出动去抓人:“不知小娘子家住何处?” “奴家就住在永安坊。” “永安坊啊,那可有些远了,这样,你先去里头稍坐,等我们回来再派人送你回家,如何?”屠胜觉得自己真是考虑的不能再周全了。 江上弦深深吸了一口氧,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衙役脑回路跟自己不在一条线上:“上官能否给奴开一张出行文牒?奴自己回家去便可。” “出行文牒?” 屠胜愣住了,随后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小娘子,不是某不愿给你开,而是这出行文牒,得有品级的官员才能开,这样,你先等等,若是外头有金吾卫巡街路过,我与他们提一提,看看他们那边能否抽出人手送你回去。”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说自己不行,可这不是没法子么? 江上弦愕然:“大理寺今晚就没有一位有品级的上官么?” 屠胜无奈的摇了摇头,当然没有,好不容易加班狂人崔少卿不加班回家躺平了,剩下的人可都松了好大一口气,踩着下班的点儿就赶紧回家去了,生怕慢了一步,崔少卿又想起什么来.... 哎,原先他还觉得自己惨,今天竟然要值班,眼下么,嘿嘿,想想都觉得刺激,这都什么时辰了,估摸着小领导们都已经吃了饭抱着娇妻美妾准备暧昧一把了,被人拍门喊起来上班...... 也不知道裤子脱没脱,哎呀,不能想不能想,对领导要尊敬! 屠胜外表瞅着五大三粗,一脸乱七八糟的胡子,其实是个特别爱八卦的人,时不时的就会思想打标枪。 江上弦叹气,行吧,除了坐着也没别的法子了,要是没有出行文牒,她到了永安坊外头,还得再想法子爬墙进去,爬墙倒是没什么,这种事儿,一回生二回熟。 怕就怕倒霉催的路上要是碰到金吾卫,不由分说的给自己先来个空弦示警,然后光速射出第二箭到自己脚边,最后一箭给自己来个对穿,岂不是直接嗝屁儿了? 不行不行,她虽然倒霉,却是个谨慎的人,当即选择向命运低头:“上官说的对,那奴就在这儿等着上官的好消息了。” 江母她们担心就担心吧,反正也不是亲妈,还是自己的小名比较重要。 等外头响起马蹄声之时,江上弦已经靠着椅子打呵欠了,听到动静,她愣了一下,蹑手蹑脚的出去想看看情况,没成想待她走到门口,只瞧见大理寺众人的背影,崔辩叙一马当先,身姿挺立的骑在马上,衣袍随风猎猎作响。 江上弦撇嘴,资本主义阶级,一匹马搞得这么花里胡哨的,不就是三花马么?哼。 话说两头。 来庭坊中,一闹起来,冯士良便察觉不妙,知晓要出岔子,面色阴沉如水,恨恨的盯着下头跪着的手下,咬牙切齿道:“今个儿就是一只鸟,都不许放出去,记住了么?” “是!” “剩下的人一个不许漏,抓起来直接杀了,扔到上好坊去。”说完这句话,冯士良好似突然又高兴了一点,重新坐下来,慢悠悠的饮了口茶:“记住,别污了我这宅子,都弄到上好坊去再杀,衣裳都扒干净些。” 打手们闻言,眼睛一亮,对视一眼,纷纷应是。 他们一走,冯士良便命令仆从将在亭中跳舞的邬三娘叫了过来。 “三娘,这事儿,你可要给我个交代?”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白净斯文的样貌,颇有些衣冠禽兽的感觉,邬三娘受了责难也不怕,捂嘴轻笑,扭着腰肢上前,脚下轻轻一旋便稳稳落在他怀里:“文林郎想要奴如何交代?” 冯士良挑眉,抬手在她侧腰上轻抚,猛地一把拧起一块软肉旋转,在她耳边气声询问:“那人可是你叫来的,坏了我的事,你说呢?” “嘶。”邬三娘吃痛,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却未曾逃避半分,反而贴的更紧了些,胳膊搂住他的脖颈,娇媚的脸儿也跟着贴了过去,外人瞧着只当他们耳鬓厮磨一般。 冯士良显然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嘴角一直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你手下那些人,嘴巴可能封严实了?” “文林郎且把心放肚子里便是,今个儿奴家姐妹几个,别说是小娘子了,便是一条母狗,都没见着过。” 邬三娘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却也不担心眼下他会杀人灭口,死了些掳来的小娘子,只要没有证据撇干净容易,可她们这些人若是死了,反而欲盖弥彰。 “上回金十娘那个蠢货失了手,被崔辩叙杀了不说,还将金粉梦给扯了出来,这些时日,人可不好抓了,奴这才想着,一回没抓到,二回送上门来,总能抓到才是,谁知你手底下那些人,都是没用的卵蛋,哎哟.....” 话未说完,她腰上又被拧了一把,这一回儿显然用力多了,她反应过来自己说到了冯士良的痛处,却不以为意,笑的更为放肆,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照奴说,这般没用的东西,不如都割了才好。” 冯士良听了这话,手上一松,笑声爽朗,极为畅快:“你说的对,你说的对!还是三娘知情识趣,深知我心。” 第51章 踹门 崔辩叙带着一众手下策马狂奔,没跑出多远就引来了金吾卫的人,领头的正是王鸣谦。 “这么晚,你这是要去哪儿?”王鸣谦拧眉,他还以为这厮应当在家睡大觉呢。 崔辩叙没睡饱,起床气有些大,此时脸黑的跟锅底一般,撇撇嘴:“中郎将若是有眼疾,便去太医署寻个医官,这都瞧不出来?抓人。” 真是个蠢的,这大晚上的,自己不去抓人,难不成带着大理寺这么多人在街上遛弯不成? 真真是吃饱了撑的,管东管西,还管他大理寺。 “又出了什么案子?”王鸣谦已经习惯了,这厮从小到大就是一副狗脾气。 话都说不清楚的年纪,就已经会叽里呱啦说一长串婴语骂人,平日好端端的时候难得听他几句好话,不高兴的时候那更是讨人厌,跟个刺猬似的,路边的野草都要因为长得不好看,被他扎两下。 “哼!”崔辩叙并不回答,一扬马鞭打转缰绳,直接走人。 王鸣谦身后跟着的金吾卫看着他那模样,个个气的鼻子都歪了:“中郎将,崔少卿也太过无礼了!” “对啊,这不是将我金吾卫的脸面按在地上踩么?” 从镜海眼瞅着崔辩叙已经跑远,只得匆匆和王鸣谦赔礼道歉:“中郎将恕罪,崔少卿也是心急,女子失踪案的事情又有了新情况,听说今天一天,就有十名女子被掳,若非有个小娘子机敏逃了出来,跑来大理寺送信,只怕要明日才能知晓了。” 王鸣谦摆手,望着崔辩叙的背影沉思不语。 “那下官便先告辞了。”从镜海见他不再说话,对着其余人招手,一帮人匆匆跟上。 “中郎将,咱们可要一道儿去....”金吾卫的人见王鸣谦不动,忍不住询问。 王鸣谦收回目光,一扯缰绳,按着原定的巡街路线而去:“不用,此事,金吾卫不必再插手。” 来庭坊因为面积的关系,武侯铺内只设了铺卒5人(大的里坊一般设置30人),铺卒见有人策马前来叩门,亦是一惊,高声询问:“来者何人?” “大理寺少卿崔辩叙前来办案,还不速速将坊门打开!”崔辩叙端坐马上,那马两条后蹄,蹄尖着地,蠢蠢欲动的轮流歇蹄,这点子路程对它来说,只能算热神罢了。 “崔,崔少卿?!”铺卒没想到大理寺竟会这时候前来,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其余人都在另外三个门,剩余一人在在坊内巡察警戒。 这也是冯士良的人为何能轻易将九名小娘子打晕翻墙出去的原因,人手不足。 铺卒打开坊门,刚低头抬手给崔辩叙行礼,一个字都还没出口,只觉得一阵风过,眼前哪里还有崔辩叙的身影。 他有些遗憾,若是能叫崔少卿瞧上,自己也能调到大理寺去该多好?这来庭坊的铺卒,每日晚上都要上班不说,那些内监一个个的小气的很,丁点儿油水都捞不着。 正想将坊门重新关上,马蹄声再次响起,这次人就多了,他手里的动作一愣,抬头看去,就见一群穿着大理寺官服的人策马而来,为首之人高呼:“且慢,某乃大理寺司直,快些将坊门开大些!” 他有些刹不住马了! 铺卒见状,赶紧重新将坊门打开,大理寺众人鱼贯而入,灰尘打在铺卒脸上,他却来不及抹脸,急匆匆将坊门关上,便跟了上去。 这是要出什么大事?大理寺怎的来了这么多人?!着急,想看实时八卦!他得去和老大说说! 崔辩叙来到冯府门前,翻身下马,对着大门抬脚就踹,连踹了几下,都没有人来开门不说,那隐隐的乐声更是半点没断,以他从小学习的项目来说,奏乐之人一拍未错,吟唱之人更是气息稳健。 因此,当从镜海带着人赶到之时,见到的就是他们家少卿双手背在身后,金鸡独立,一脚一脚沉着冷静的踹着大门。 这到底是土匪还是官府办事哟! “哎哟!”从镜海一拍大腿,赶紧上前拦住:“少卿何必如此?” 崔辩叙不悦:“怎的,区区一个内宦,有何可惧?” “少卿误会,误会啊!属下是怕弄疼了你的脚,要开这门,哪里要这般费劲?让人翻墙而入,从里头将门打开便是。”从镜海对于顺毛捋的操作,相当熟练,什么话都是张口就来,毫无心理负担。 崔辩叙冷哼,一把将他推开,继续抬脚踹:“不用,这就开了。” 随着他话音落,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 众人就这么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少卿又补了一脚,直接将门完全踹的大开,一撩袍子大步朝里走,个个屏住呼吸不敢说话,闷头跟上。 夭寿哦!崔少卿这是属牛的吧?这力气怎的就这么大?! 大门后头并没有人,一行人畅通无阻的顺着乐声寻到地方,才有仆从上前拦住他们:“何人擅闯冯府,可知我家郎君乃何人?” 这回都不用崔辩叙抬脚,从镜海上前一步,将他推到一边,看着那仆从忿忿不平的模样,他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若是挨上崔少卿一脚,你个不开眼的只怕要被踹飞出去不可! 冯士良好似喝多了似的,双眼无力的垂着,从眉毛一直到敞开的领口,偏瘦的,骨头微凸的胸口俱是通红,听见动静摇摇晃晃的起身,大着舌头斥问:“何方宵小,竟来这里撒野?” 说着还打了个嗝儿,食物残留发酵后的臭味混着酒味,喷了崔辩叙一脸,他却侧身冲着亭子高呼:“做什么?!怎的不唱了?!接着奏乐,接着舞啊!” 从镜海偷偷看了一眼崔辩叙的脸色,心中明白,合格的狗腿子,这时候就要站出来,当即右手按在刀柄上,抬脚踹翻桌子,厉声斥骂:“大理寺办案,崔少卿在此,还不速速拜见!” “崔,崔少卿?”冯士良原地转了半个圈,俨然一副喝高了模样:“大理寺的崔少卿?清河崔氏那位?崔少卿来某这里所为何事?可是知晓某这里有美酒美人,来来来,来者是客,快些坐下同饮!” 说着他踉跄着上前,伸手就要来拉崔辩叙。 从镜海见势不妙,立刻挺身而出挡在崔辩叙身前,拦住上司蠢蠢欲动的脚。 这可不能随便踹,好歹也是宫里的内宦,封了官职的,踹坏了高低也要被御史台参上一本! “搜,这宅子里的人,全都捆起来带回去,一个都不许漏。” 第52章 运气好 江上弦在大理寺坐了一个时辰,哈欠打的嘴角都快破皮了,还是没人来通知自己能不能回去,就知道自己铁定是被遗忘了。 他爹的,男人说话就是没个准的! 算了吧,毁灭吧,她已经没办法端正着坐姿了,整个人跟被打了化骨绵掌似的瘫成一片,趴在桌上。 众所周知,人在极端无聊的情况下是很容易犯困的,江上弦眼神呆滞之际,外头突然嘈杂起来。 她踮着脚往外走,狗头狗脑的,扒住柱子看情况,只见男男女女的十来个被人押着走了进来,她见到了盛装打扮的邬三娘,还有下午与她说八卦的舞姬,其中一人瞧着像是醉鬼的模样,嘴里还在不停喊着:“酒呢!还不将酒拿来?” 就是因为他,从镜海累的一脑门子汗,方才这位文林郎,就是与他共乘一骑的,这家伙好几回都险些溜下马去。若不是他眼疾手快,说不得要被踩断腰。 此刻海不得不空出一只扶腰的手去把这位强行搀扶到大理寺狱小包间去。 倒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要把所有人都分开关押,分开审讯。 “崔少卿,可要去请....” 从镜海眼珠子一转,想到什么,把手里的累赘推给衙役,而后凑在崔辩叙身边眸光狡黠:“少卿来的时日尚短,许是不知,这案子既是抓了人,只怕咱们大理寺和刑部、御史台的人都得一起三司会审。” “哦?你以为,这么大的动静,咱们这位大理寺卿会不知晓?”崔辩叙意味不明的睨了他一眼,撩着袍子就往大厅走。 从镜海被这么提醒,哪里还不知道小心思被瞧出来了,赶紧狗腿的跟上:“多谢少卿提点,属下也不是怕惹事,就是一时想岔了,光想着这案子,已经能算得上是大案了,按着常理来说,应当是要三司会审的。” “你也说了,按常理来说,可如今,这案子没法用常理。” 崔辩叙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探究的盯着从镜海:“试探我?你是谁的人?” “啊?”从镜海面色一僵,慌忙将头低下,拱手行礼,等再抬起头说话之时,已经恢复如常:“属下对少卿忠心耿耿,自然是少卿的人,何来试探一说?少卿多虑了。” 他的表情非常到位,很是认真的模样,江上弦在后头躲着偷看,只觉得这厮怎么跟大学时候,学生会那些人一样的调调? 就是脸上带着笑,可那双不大的眼睛里,总感觉带着精明和算计。 崔辩叙嗤笑着,不置可否,继续大步朝里走,明明正在睡觉的,被硬是拍门叫了起来,匆忙换上官服就出来加班,来回都是风驰电掣的骑马,半点交通规则都没有,此时早已口干舌燥。 “那,少卿,今晚上这些人审不审?”从镜海见他不耐烦了,却还是硬着头皮问了,要是不审,他可就准备下班了。 “从司直,你应当知晓,本官已遣人去往洛阳,容本官提醒你一句,如今圣上正值壮年,励精图治.....”他话未说完,倏的面色一凌:“谁!” 江上弦松了口气,人要活得久,不该听的不能听,她故意发出动静,就是不想听了。 “崔少卿,从司直。”她从柱子后头走出来,行了一礼:“敢问奴现在可否回家?” 崔辩叙没想到在这儿会见到她:“你在大理寺做什么?” “奴来报的案。”江上弦无语了,那些人都没跟这二位说么,怎么看到她两个人都跟见鬼似的。 从镜海更是惊呼:“江小娘子,你这运气也忒差些了吧?” “从司直说笑了。”江上弦八风不动,面上不露一丝,可内心早已泪流成河。 谁说不是呢?她算哪根小卡拉米啊?值得这么被惦记? 自从开始做打工仔,就没有不倒霉的时候,这一天天的,谁来救救她呐! “从镜海,你先去审,问清楚那些女子被关到哪里去了。”崔辩叙抬手就将人打发了。 “是。” “你随我进来。” 江上弦微微抬头,眼珠子使劲朝边上瞅了瞅,确定说的是自己,礼貌微笑:“是。” 崔辩叙大步进屋,如同巴西水牛再世,连喝了三杯水,才坐下,指了指一旁:“坐。” “是,多谢崔少卿。” 两人这么坐着,气氛有些尴尬的沉默,江上弦垂着脑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模样。 崔辩叙直勾勾的盯着她的头顶,那目光就是不亲眼看都觉得瘆人。 她已经在思考自己头顶的中分线会不会太秃了… “说说今天的事儿。” “是,今日奴......”这是第三遍了,事不过三,如果还有人要她说,她就!三倍速再说一遍! 江上弦在心里发着没有卵用的誓,小嘴嗒嗒的就把事儿给陈述了一遍,最后舔了舔唇,她其实也挺渴的:“崔少卿,被掳去的九位小娘子没有找到吗?奴方才未瞧见她们。” 都是一起倒霉的姐妹,她没有带着她们一块儿逃,虽说是正确的方案,心中却不免担心。 崔辩叙摇头,确实没有找到除了乐仙楼之外的小娘子,整个冯府,全是男子,一个婢女都没有。 “这.....”江上弦斟酌着道:“奴方才并未在那些人里瞧见那些会武的男子。” “你从来庭坊一路跑到这里,用的时间不短。”崔辩叙并不惊讶,她在冯家闹出的动静不算小,那么多小娘子全都跑出来,冯士良的脑子只要没坏,就知道这事儿漏底了,自然不会让那些人老实待着等他们去抓。 现在的问题是,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想到那些壮汉还没有被抓到,她不免有些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崔少卿,眼下天色已晚,坊门已闭,不知可否请少卿开一张出行文牒?” 崔辩叙刚想应下,从镜海急匆匆跑了进来:“少卿,属下和衙役们将那些人分开审问,可那些人都称,今日只见过江小娘子一人,还说她送完东西便走了。” 一般来说,分开单间审问,就是怕犯人串供,犯人们都一个说法也是正常,只要先对好了口供,统一口径就可以。 至于后面会不会说,就要看审讯的手段了。 他这么急切跑过来的原因是,如果一时半会儿的问不出来,只怕那九名女子,性命难保。 若是一次性死了九个,绝对会震惊全长安的。 第53章 狗脾气 崔辩叙烦的很,长安百姓可是最爱瞧热闹的性子,一次性死九个..... 这是一直到过年为止,都有话题! 刚想起身亲自去审,丁原便从外头走了进来:“崔少卿,若是您要找小娘子,属下倒是知晓一点。” “你知道什么?”从镜海不可思议,这位主儿今个儿不是拿着不知哪里搞来的罗盘去上好坊为五月一号娘子寻风水宝穴了么? 江上弦还是头一次见到丁原,不知他是何官职,只得起身行了个礼。 “属下方才在上好坊,瞧了个稀奇。” 丁原挨个给他们三人行礼,才扯着嘴角道:“也不知这长安城最近是何风气,属下刚为五月一号娘子挖好风水宝穴,躺进去替她试一试的功夫,不知打哪儿来了六名男子,带着九名小娘子。” 试一试?风水宝穴? 江上弦觉得自己也许还是太普通了,这话听着怎么觉得怪怪的? 丁原指了指一旁装哑巴的江上弦:“喏,就和这位小娘子差不多的年纪。” 他说话慢悠悠的,跟讲古的老人差不多,崔辩叙呼出一口气,压着性子道:“说重点。” “属下不知他们要做什么,横竖与属下无关,便继续躺在坑里感受风水。” 屋内其余三人都觉得脑门一突一突的,手心也有些痒痒。 丁原却依旧优哉游哉的,仿佛半点都感受不到自己随时可能被群殴:“谁知没过一会儿,便听到了些不可描述的动静,恍惚之中,还以为到了平康坊。” 江上弦脸都皱起来了,这大理寺就没个正常人么?这位到底什么职位啊?怎么这个王八样子? “哎呀,诸位有所不知,卑职空活二十载,今日方知,男欢女爱竟是这般刺激又危险的事情。”丁原眯着眼摇头晃脑的,表情有些古怪。 崔辩叙耳尖微红,瞥了一眼还是垂着脑袋瞧不清面容的江上弦,尴尬的轻轻嗓子呵斥道:“别说些有的没的!” 可惜他这次的呵斥,比方才还要软了三分,听着更没有威慑力了。 丁原抿嘴一笑:“虽说这事儿一般不在上好坊干,可难得碰上有卑职一样,喜欢上好坊的人,卑职便想着也不好去扰人兴致,非礼勿视,卑职便静静的躺着,等了他们好一会儿,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走了才爬出来,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这回别说崔辩叙了,就连江上弦都耐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么会下钩子,这货怎么不去写小说? “那些小娘子,全死啦!全是一刀抹了脖子,手法干净利落!” 丁原有些激动,他回来了就是为了这九具新鲜出炉的小娘子,若不是今天是去给五月1号小娘子寻风水宝地,没有带吃饭的家伙,他都想原地剖一剖的。 不过九具尸体买,他搬不回来,还是让大理寺的人去做白工,帮他弄回来才好。 从镜海倒抽了一口凉气,僵硬着身子,额头上一滴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滴落,缓慢的抬眼看向崔辩叙。 果不其然,崔辩叙的脸黑的吓人,袖袍之下的拳头也已捏紧,仿佛隐忍着极大的怒气,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叫人,去上好坊!” 他是真想不明白,太子怎么就这么蠢?非要在这时候把人弄死做什么?他是不想做这个太子了么? “那些人去哪了?” “不知。”丁原摊了摊手,一副无辜的模样:“等卑职看的时候,早没了踪影。” 崔辩叙大步流星的朝外走,从镜海缓过神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一个眼神都没给旁人,急忙忙的就跟了出去,这事儿要闹大了! 江上弦脸色煞白,猛的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死了,全死了.... “小娘子,莫怕。” 丁原好心的安慰:“她们长得都没你好看。” “谢谢。” 但没必要。 江上弦牙齿不受控制的发出咯咯的声响,只觉得渗人极了,猛地站起身来,撞到一旁的小几,她有些慌乱的把小几扶回原位,匆匆和丁原行了一礼,就朝外跑去。 她要回家!她必须要立刻跟崔辩叙说! 奈何崔辩叙这回可能是真上了大火,她赶到外头,留给她的只剩下慌乱出动的衙役们和崔辩叙骑马远去的身形。 完了,今晚上回不了家了。 江上弦只觉得万念俱灰,有些无助的坐在大理寺的门槛上,依靠着门框,脑子里乱的像一团混了锅底灰的浆糊。 大理寺今晚上的动静不小,这么多人连续出动两回,金吾卫那头也得了消息。 王鸣谦不明所以,只觉得崔辩叙这人也太善变了些,上回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莫名有些不爽,在半道儿拦人。 “崔沂,你做什么去?” 靠得近了,一看崔辩叙那脸上,王鸣谦就忍不住牙酸,有些后悔自己的好奇心这么旺盛干什么? 这小子满脸的不爽,一副随时随地要找冤大头泄愤的样子,自己只怕不是送上门给他出气的吧? 崔辩叙也没有令他失望,被人拦下,脸上就带着股戾气,张嘴欲骂,想到还在大理寺的江上弦,抿了抿唇,冷声道:“王桧,你很闲?” 果然如此。 王鸣谦突然生出一股尘埃落定的感觉,心里甚至觉得崔辩叙脾气变好了,脸色臭成这样,不过是这么轻轻一句? 他有些受宠若惊,刚想出口关心两句,问问他要不要帮忙,就听这厮继续道:“你若是没事儿,去大理寺,找一个姓江的小娘子,务必将她安全送回家去。” 听听这命令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他下属呢! 王鸣谦有些气,张口便想拒绝,就见那厮扯了扯缰绳,扬鞭就走,只留下一句:“这么点事,你该不会做不好吧?” “竖子!”他从牙缝中吐出两字,气得险些从马上摔下去,他就知道这小子怎么会脾气好?这是要使唤他! 使唤人还这么一副:我用你是给你面子,你要是做不好,就是你废物的狗样子! “中郎将,崔少卿也太过分了些!” “就是,咱们还要巡街呢,哪有空帮他送什么小娘子?” 王鸣谦深吸一口气,横了一眼自己手下的兵,双腿一夹:“走。” 金吾卫们以为他要继续巡街,谁知自家中郎将就这么水灵灵的朝大理寺去了。 第54章 拉练 坐在门上像一只孤独小狗的江上弦,就连听到马蹄声都没有了抬头的兴趣,直到王鸣谦带着人进到大理寺,又退出来站在她面前。 “你就是江小娘子?” 突然被深夜点名的江上弦迷茫的抬起脑袋,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转了转眼珠子,想起来了,这是抢了她员工福利的狗官。 眼睛倏的瞪大了,慌忙站起身来行礼:“是,正是民女。” 该死,这狗官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今天她可没有吃食! 想到吃食,她得眼眶再次湿润了,她饿了,是真饿了。 晚饭都没吃呢,就刺激到现在了,老话说的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跟上。”王鸣谦心里憋着气,说话十分简单。 剩下的金吾卫都好奇的打量她,想不出这小娘子有何稀奇之处,虽说长得还不赖,可长安城里好看的小娘子多了,这位怎么也算不上美貌惊人,怎么崔少卿偏偏就让他们送这位回家? 江上弦一脸懵,旋即想到这可能是崔辩叙找来送她回家的人,心里一喜,急忙跟上。 金吾卫众人翻身上马,江上弦不知所措的站在边上,她坐哪儿? “你家在何处?”王鸣谦骑在马背上,高高在上的回头问道。 “回上官,永安坊。”果然是要送自己回家,太好了,她立刻就把方才暗暗骂崔辩叙的话都给撤回,重新给他发了张好人卡。 多么心酸,她现在也就这点出息了。 “跟牢了。”王鸣谦撂下三个字,就骑马而去。 江上弦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不是,哥,你耍我啊?我不介意你们随便哪位大哥带一带我的啊?我的清白真的没那么重要的!绝对不会赖上你们的! 艹! 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 江上弦跺了跺脚,认命的提起裙摆,竭力迈着最大的步伐快速追赶。 可人哪里能比得上马?她要是能追得上马,她也去参加奥运会了! 眼瞅着没了金吾卫的影子,江上弦跑的胸腔又开始痛了,干脆不跑了,叉着腰喘着粗气,摆烂的走着。 随便吧,反正金吾卫都知道了,不怕被射成东北串烧了。 她这么想着,心情又好了些,吞着口水朝家的方向走,拐过一个街口,就看到金吾卫的人在那儿等着自己。 见状,江上弦又跑了起来,结果快到跟前的时候,这帮瘪犊子玩意儿,竟然又跑了! 艹! 如此反复几次,江上弦只觉得自己像一条被强行遛弯的狗,累的都快吐舌头了,好在就这么个拉练法,她很快就到了永安坊。 有金吾卫在,入坊十分简单。 她木着脸和王鸣谦行了礼,一句道谢都说不出口,抿着唇就往家走。 江家,所有人都没有睡。 江母和江望日眼睛红红的,夏真英则在安慰哭个不停的夏老夫人:“都怪我,若不是我这没福气的来了,克了年奴......” 她听了江母说最近长安城里不太平的事情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觉得江上弦也被那歹人掳走了。 夏真英焦急不停朝门外看,闻言语气不好道:“祖母,表姐吉人天相,定没有出事的!” 她祖母怎么回事?说的好像表姐已经出事儿了似的,这不是给姑姑和表弟添堵么? “姑母,表姐许是楼里生意好,耽搁了,你先别急,明日一早开了坊门,我就寻她去,表弟,你也去,你去报官。”夏真英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觉得自家表姐看着挺有福气挺沉稳的,应当不会出事的。 江母闻言却又开始哭了起来:“我的年奴诶,你可是要阿娘的命呐.....” 江上弦走到自己门口,抬手就要拍门,听到这一句,一脑门子汗就下来了,下一秒又听到外祖母和弟弟接连响起的哭嚎,叹了口气:再哭两嗓子,她的个人追悼会都要开完了。 ‘咚咚咚。’ 她故意将门拍的很响,里头的哭声一滞,江望日惊喜的叫嚷声和脚步声传来:“阿姊!阿姊!定是阿姊回来了!” “呜!年奴!我的年奴!是你回来了吗?”江母也跟着嚎哭着跑了出来。 江望日着急忙慌的打开门,看到自家阿姊好端端的站着,面上浮现巨大的惊喜,盯着江上弦头也不回的喊:“是阿姊,是阿姊!阿姊回来了!” “你个死丫头,怎的这般迟才回来?是要急死我么?”江母拉着女儿到了屋子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见她除了有些疲惫之外,瞧着都没什么事儿,抹了眼泪就开始骂人。 夏老夫人许是被点了哭穴,哭的压根停不下来,一直拉着她的手,脸在笑,眼泪照流不误:“年奴,我还只当自己把你克了....” 夏真英听她又来,赶紧拉开她的手:“祖母,不好说不吉利的,表姐要长命百岁的叻。” 江上弦赞许的看了一眼表妹,瞧瞧,多会说话,她才不要英年早逝! “外祖母,阿娘,二郎,真英,叫你们担心了。”她先说了一句,然后赶紧给自己倒了三大碗凉水灌了下去,抹了一把嘴角才把自己方才想好的话给说出来。 “今日楼里太忙了,掌柜的便让我晚些下工。” “这掌柜的也真是,宵禁之后,坊门关了,你一个小娘子怎么回来?大晚上的都不安全,若是有歹人可如何是好?” 江母心中对素未谋面的王掌柜不满极了,当初说好的下工时间,这才干了几天?就叫人加班了。 就欺负他们平头老百姓是吧? 夏老夫人一脸认真的附和着:“可不是,方才听你阿娘说,长安城里不太平,险些没将我们吓死,日后可不好这样了,哪怕是找个人回来送个口信呢?” 江上弦在心里默默给王掌柜道歉,而后继续瞎编:“乐仙楼的客人多是达官显贵,今日大理寺的崔少卿和金吾卫的中郎将相约在楼里宴客,点了我做的菜式,非要我亲自做,掌柜的也是没法子,吃罪不起。好在这二位给我开了同行文牒,中郎将还遣人将我送回来的。” 这两个人扯下水,江上弦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可不是两个人混蛋么?骂吧,随便骂,一起骂她才高兴! “福生无量天尊。”夏老夫人叨叨了一句,随后问道:“莫不是清河崔氏和太原王氏出来的郎君?” 江母点头:“正是呢,这两位上官,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出身不凡。” 说着她转了个态度,脸上带着些自豪的神色:“阿娘,我就说年奴可本事了,瞧见了吧,世家大族出来的郎君,也爱吃年奴做的菜叻!” 第55章 走水 江家这里消停了,送她回来的王鸣谦可不得消停,他还在琢磨崔辩叙那头到底是为什么又开始搞事情。 就见另一队巡街的金吾卫其中一人快马而来,见到他们便立时翻身下马。 “中郎将,来庭坊走水了!” “怎的好端端走水了?” “来庭坊,倒是还好,不算麻烦。” 金吾卫的人也觉得今天晚上的工作量有些大了。 他们平常只需要骑着马在城里转悠,很少有不要命的跑出来等着他们逮的,今天虽说一个不要命的都没有,可怎么尽是事儿呢? 莫非,崔少卿是属扫把星的? 手下的人怎么想,王鸣谦不知道,可走水这事足以令他心烦:“潜火兵可去了?” (潜火兵:古代版消防员。工作内容:巡视火情、扑救火灾。存在时间:周—清。若有不对,请大家补充。) “属下来时,已经遣人去寻了。” “走,去瞧瞧!” 这回王鸣谦也没时间想崔辩叙那档子事儿了,来庭坊那头里皇城近,住的也都是皇城里伺候的宦官,若是火势蔓延开来,只怕不得了,那些宦官少不得要给他们下绊子。 好在也是离皇城近的缘故,他赶到来庭坊的时候,潜火兵已经都到位了,水囊(将动物的皮整个剥下,预先蓄满水,重约数百斤,由三、四个人抬着,直接丢到大火中)、唧筒(又称‘水龙’,在竹子中央挖洞,当水枪使用,一人手持即可,和现代的消防泵类似)都已经到位,火势是从冯士良家里烧起来的。 住在附近的人,也遣了奴仆出来帮着救火,奈何此处本就是宦官府邸,府中下人都不太多,王鸣谦带着金吾卫的人一块儿帮忙,也用了两个半个时辰才将火扑灭。 王鸣谦见只烧了一栋宅子,心里松了口气,扭头问铺卒:“这是何人府邸?人在何处?寻来与我回话。” 他得问问这宅子怎么就烧起来了。 铺卒累的直吐舌头:“回中郎将,此乃宫中冯内侍的宅邸,他家现下只怕是无人在此。” “冯内侍?”王鸣谦皱眉想了一会儿:“可是先前被封了文林郎那位?” “正是他家!” 宫中内侍何其多,他能记住这位冯内侍,就是因为他被封了文林郎。 虽说是个没有实权的微末小官,但在内宦里已是少有。 “他今日在宫中当值?他家中没有奴仆么?”王鸣谦有些奇怪,会在这里买宅子的,都是有点子身份的宦官,怎么可能没人伺候? 铺卒尴尬一笑:“原是有的,方才被大理寺的崔少卿带人抓走了.....” 他想着又补充了一句:“一个不留。” 王鸣谦眉心一跳,心中暗道不好,崔沂那厮今晚上匆匆忙忙发脾气,只怕就是因为此人。 他捏了捏眉心,自己这都是什么命! “走,随我去大理寺,其余人继续巡街。”他点了个人,翻身上马,决定去大理寺等着崔辩叙。 这事儿还是自己跟他说一声,省的下属又来与他抱怨,崔少卿目中无人,鼻孔朝天,恨不得用脚底下看人。 上好坊的崔辩叙,看着九具死的不能再死的小娘子尸体一言不发,从镜海压根不敢开腔,只默默的指挥着众人将这九名小娘子带回去给丁原验尸,核对是否是来报失踪的人。 九具尸体,打包倒是不费什么事儿,没一会儿就全都准备好了,可没有一个人敢去打搅下一秒就要暴怒的崔辩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目光都放在从镜海身上,可他也不敢,只好一脸晦气的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将尸体带回去,自己留下。 崔辩叙蹲在地上不知在看什么,那几个人留下十分大胆,仿佛是故意留下各种痕迹,都不需要丁原验尸,从方才那九具尸体衣衫凌乱的样子可以看出,生前曾被人行不轨之事——窄口袴都被脱了扔在一边,裙子都被掀到腰部,胸口大片裸露。 脖子上的勒痕更是明显,明显是小娘子们身上系的腰带勒出来的,地上还有斑驳的可疑痕迹。 最初的暴怒已经过去,崔辩叙冷静下来,他想不通太子做这件事的理由, 皇子在各部各衙安插人手是正常的,太子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经派人去了洛阳,既然原本人就是没死,抓去炼丹,虽说是用女子葵水,但这事儿关乎皇家颜面。 圣上那边,顶多了也就是暗中斥责一番,再让他将这些小娘子都收在东宫也就罢了。 在这个节点,他何必要节外生枝? 早听人说,太子自从坠马之后,便心性大变,行为举止荒诞,竟变得如此残暴? 若真是如此,大唐日后有这么一位君主继位,只怕是不妥。 他在观察,从镜海也在附近溜达着,突然,脚下仿佛踢到了什么东西,月光下,闪过一丝光亮。 将手中的火把凑近了些,眯着眼仔细一瞧,他立时好像见了鬼似的惊呼出声:“少卿,这,这好像是太子府的腰牌!” 崔辩叙抬头,脑海中,有根弦突然颤动了一下,快步走去,也顾不得平日里屁事多的小习惯,弯腰直接将那块牌子捡起。 牌子与他掌心差不多大小,玄铁所制,入手凉寒,份量不轻,再看上头的字,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不着痕迹了瞥了一眼身旁的人:“确是东宫的令牌。” 从镜海一副被吓到的模样,颤抖着嗓音,低声问道:“少卿,这,这事儿,该如何是好?” “一切自然交由陛下圣裁。”崔辩叙说完,也不再逗留,直接上马离去。 “是。” 对着他的背影,从镜海行了一礼,再直起身子时,脸上的慌张已经不见了踪影,更多的是尘埃落定后的轻松,和回光返照般的踌躇满志。 世事无常,宦海浮沉。 今日,他崔辩叙依靠家世,年纪轻轻就在自己之上。 寒窗苦读二十载,他从沛也曾傲骨铮铮,到头来趋炎附势、谄言媚上,屈居人下,却依旧多年不得升迁,这其中苦楚,他已经受够了! 他早已明白,这天下间的捷径千万条,却无一条是为寒门所开。 乾坤未定,他从镜海为何不能于尘埃中而起? 第56章 夹人虫 翌日,困到几乎睁不开眼的江上弦,踩着点出门上班。 她的左脚刚迈出坊门,两只耳朵就被嘈杂的,毫不遮掩的八卦声打断: “听说了么?昨个儿晚上死了好些个小娘子叻!” “真的假的啊?!怎么死的啊?” “听说啊,都是被人那个了!” “哪个啊?你倒是说清楚些!” “哎哟,就是那个咯,你这人也不嫌害臊,大街上呢这么多人,你回家与你婆娘做什么?” “啊?!长安城中竟有这种事情?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干什么吃的?” “哎呀,这事儿啊,外头可都不知道,听说昨个儿晚上,大理寺那头抬尸体都废了好大的劲儿,若不是某有个朋友,恰好在那大理寺里头当差,也没处儿知道这事儿去!你们可都把嘴巴闭紧了!” 江上弦有些无语,看了一眼四周围的每一个人,都竖着耳朵一副:听到了听到了的表情。 最后这句叮嘱的意义在哪里? 就连她的脚步都不由得放慢了好几分,就为了听这人继续讲八卦。 可惜这人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死了人,死了几个小娘子却是不知,最后扯来扯去的也就是那么几句,没有更多的信息可以听,江上弦这才加快了脚步赶往乐仙楼。 路上她瞧见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模样,听了一耳朵,也都是在说这件事儿。 等到了乐仙楼,前头的伙计边干活也在说这事儿,江上弦实在疑惑:大理寺难不成都漏成了筛子? 她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好似有人故意将此事传播出去的一样。 小灶房里,三个徒弟看到她都围了上来,俱是面露关切之色,周英更是唠唠叨叨:“师父,不如每日下晌,我们师兄弟三人轮流送你回家去吧。” 王碗也跟着道:“是啊,师父,近来长安不太平,你一个年轻女子,只怕是不安全。” 李猛虽没说话,却也在一旁郑重点头。 其实按他的想法来,就由他一人护送师父便是,两个师兄,一个虚胖,一个瘦弱,都不如自己强壮有力,真碰上事儿能顶什么用? 江上弦心下一动,经过昨天的事,她也有些害怕,可从乐仙楼到永安坊,来回时间委实太长了些,又刚巧和楼里营业的时间冲突。 这么想着,她还是婉言拒绝了:“无事,我就带着这把剔骨刀,挑着大路走,想来不能有什么事儿。” 昨天的事情,是意外....还是人为。 她心中也有一点想法。 刚开始的事情,过于惊慌,未曾来得及细想。 可等回了家,吃饱了饭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一会儿想到那些小娘子,一会儿又想到邬三娘,尤其是后者。 她不确定这事和邬三娘有没有干系,若说没有干系,可也实在太巧了些。 就好像特意把自己引过去似的。 可她现在不会,也不能主动去找邬三娘问个清楚,若不关她的事,少不得又得割地赔款。 若真与她有关,便是自投罗网。 想不明白的事情,江上弦很快就抛开了手,转而忙碌起工作来。 今天的食材里头,有好几篓子大闸蟹,这时候就叫螃蟹,也有人叫它们叫夹人虫,十分形象。 这东西一般都是蒸了吃,尊贵的客人们怕吃起来不雅,所以多是由仆妇用蟹八件细细将肉和黄挑出来盛上去,当然有的人就是喜欢自己用工具吃蟹,认为是一件极其文雅的事情。 (我国有两千七八百年的吃蟹历史,可追溯到西周时期,明代工匠创造出一套精巧的食蟹工具,有锤、镦、钳、铲、匙、叉、刮片、针八种,因此称为蟹八件。这里我需要,所以我写进去了。准备穿越到明朝之前的宝宝可以考虑搞这个赚点钱。) 江上弦自己其实就喜欢吃清蒸的,调些酱油醋,生姜蒜末的蘸着吃,螃蟹这种东西,就是吃它的鲜味。 但是来这儿时间也不短了,她已经明白,唐朝的有钱人就是吃饱了撑的,喜欢复杂一点的东西,这样才能显得他们与众不同。 因此,她今日准备用这螃蟹做两个菜,一道蟹肉馄饨,一道蟹黄拌面。 吃了半年多的镈饦,她已经厌倦了,今天就是面条子,她都要自己手擀!” 直接拿了一篓子让徒弟蒸上,她就开始和面:“都瞧好了,为师现在要做的啊,就叫手擀面,都学着点,听着没?” 王碗三人见状对视一眼,老实的站在边上学习,只觉得脑容量跟不上,知识的海洋太过宽广,师父的爱太过沉重。 前头王掌柜巡视的时候,见他们师徒四人专心致志的剥螃蟹,便知道今天又有新菜式,面上登时一喜,连大灶房也懒得去敲了,立时原地转身急忙忙的就朝前头去了。 他得赶紧和伙计们说一声,今日江师傅上新菜式,一会儿进客的时候,都提上一嘴。 至于客人们会不会点,呵呵,他可不担心,江师傅才来了几日啊?就凭借一手好厨艺,征服了楼里的客人,现在只要是听到江师傅搞出了新菜式,客人们点单那都是不带犹豫的! 毕竟,多犹豫一秒,可能就点不上了! 大理寺 气压很低,而造成低气压的源头——崔辩叙,此时正紧闭房门,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呼呼睡大觉。 昨天晚上从上好坊回来,王鸣谦把冯士良府上着火,烧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告诉他的时候,原以为这厮又要炸毛,没想到,这厮平静的好像听到的是:今天没下雨。 竟然轻轻:“哦。”了一声,就算完了。 换成别人,金吾卫中郎将特意上门告知此事,怎么也要道声谢,这厮就一个‘哦’,好像是有点过分。 可放在崔辩叙身上就不同了,王鸣谦竟然生出了一种:这厮今天脾气真好的错觉来。 他感觉有些不自在,探究的盯着崔辩叙。 奇怪,真是奇怪。 “看什么?没事儿就赶紧走,少在这儿碍眼,本官还有事!”崔辩叙不喜欢被人直勾勾的盯着看,尤其是男人,他可没有龙阳之癖。 好,这回又正常了些。 王鸣谦挨了骂,反倒舒坦了一些,往外走了几步,不知想到什么,扭头道:“我闻到了油味儿,那火应当是有人故意放的。” 第56章 雷生大 大理寺的人,上上下下也许在办正经差事上,脑子一般般,可在察言观色上是有一点功夫的。 不少人发现,他们崔少卿好像和从司直闹别扭了。 啊,这么说很危险,搞得像两口子吵架拌嘴似的。 主要是加班狂人崔少卿竟然没有去审那些人,从司直自己站出来去办的这事儿,说此等小事无需劳烦崔少卿。 死了九个小娘子,怎么会算小事儿? 这简直就是长安城难得一见的恶性事件! 审讯的结果自然是冯家从奴仆到冯士良这个主子都说不知道此事,府里压根没有会武的护卫呀,就连奴仆都是难得的老实人。 乐仙楼那些舞姬也都言辞凿凿的说,江上弦确实来过,送了一个食盒便走了,邬三娘更是因为当时有事儿,连面都不曾与她见到。 从镜海今日也让同僚和属下们见识了一把什么叫心狠手辣,除了冯士良乃宫中之人,不好随便用刑之外,其余的奴仆和舞姬,全都用了大刑,可他们翻来覆去都是同一个说辞。 要说冯士良不愧是宫里出来的,特别能装,在大理寺狱中呼呼大睡的一宿,第二日就跟失忆了一般,压根记不得自己怎么会在大理寺的。 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呼奴唤婢的让人给自己换衣裳,他要去宫里当值啦。 等知道有小娘子报官说在自己被关起来,好不容易逃出来之后,他更是比窦娥还冤:“诸位明鉴,奴婢能有幸入宫侍奉陛下,已是极为体面之事,侥幸得宫中青眼,封了文林郎的官位,奴婢夙夜难眠,寝食难安,时时自省,生怕行差踏错,辜负了陛下的隆恩,素日一向克己复礼,这宅子,奴婢更是鲜少会去,府中也不过这几个奴仆,瞧着他们可怜,比旁人生的瘦弱些,才收进了府中。” 他说着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串珠儿似的落下:“陛下于奴婢,可谓再生父母,恨不得以身报之买,怎会行此等丧尽天良之事,给陛下添堵呢?!诸位请务必查明真相,还奴婢一个清白!” 这话可谓是感人肺腑,三句不离当今陛下,叫人听了,只当他是忠心耿耿的好奴才。 怪不得人家说,宫里的奴才都是顶好的戏子。 从镜海眼神里闪过一丝莫名之色,只觉得自己只怕是遇上对手了,心中起了提防之意。 也不知这位是谁的人? 就听他还没哭完,接着又哭道:“更何况,奴婢不过是个无根之人,找小娘子来做什么?乐仙楼的舞姬,也不过是偶尔请来远远地瞧瞧她们跳的舞,若是有新鲜的,也好与宫中提上一提.....” 等知道自己的府邸被人故意烧了个精光之时,冯士良更是直接崩溃大哭,眼泪鼻涕的全分不清楚,捶胸顿足的哭诉自己为了买这栋宅子,欠了招福寺多少多少香积钱,一下子全没了。 (长安居大不易,买房钱财不凑手的时候,除了东西两市的柜坊之外,也可以向几座大伽蓝借贷。佛法不可沾染铜臭,所以香积钱的本金唤作‘功德’,利息唤做‘福报’。古代寺庙因为规模大,安全性好,再加上广大信众布施的香油钱,因此一直充当着重要的金融媒介,尤其是明清钱铺当铺大发展之前,寺庙基本上垄断了放贷、典当行业。) 恳请大理寺的诸位官员务必要找出纵火之人,还他一个清白,顺便再赔偿他钱财上的损失。 一番哭诉下来,同样为了买房欠了香积钱的大理寺众人,都忍不住为他掬了一把辛酸泪——房奴的痛,只有房奴知晓! 可,这人放还是不放呢? 放,他们没有权限。 不放,这宫里的规矩严苛,这么个大活人没去上值,只怕那头儿也会寻来。 就有人试探着说,让从镜海去问问崔辩叙,这案子怎么说也是他接手的,这事儿得让他来做主吧? 当然,这人也没憋好屁呢! 清河崔氏的郎君,谁不想巴结?偏这从镜海,打一开始就巴的牢牢的,半点不给旁人机会。 这下好了,见他们仿佛是有了嫌隙,这人就故意开口了:“从司直一向与崔少卿亲近,我等皆不如你呀。” 脑子没坏都听的出这人是在试探,看看崔从二人是短暂的闹别扭,还是割袍断义了。 谁都没接话,要么抬头看蜘蛛网,要么低头看老鼠洞,总之就是他们都挺忙。 就一个缺心眼的楞憨子,挠了挠脑袋,直接开口:“那还等什么?从司直,你赶紧去问问崔少卿,这一天天的,大理寺狱都快装不下人了,丁仵作今个儿一早还说要咱们给他弄个大点的地方验尸呢!” 他都烦死了,那么大的地方放尸体还不够,放一个屋里用的冰和放两个屋里用的冰能一样么? 大理寺的冰都快不够用了! 从镜海掀了掀眼皮子,淡淡的看了一眼这人,汪雷生——大理寺司直。 年岁比他大了六岁,今年三十有六,若说自己是在这个位置上不挪动,那么,汪吉就是挪不动! 此人出身商贾之家,能当官已是祖宗保佑,偏生一点都没继承祖上的精明,性格鲁莽,有点心眼子,但不多,总想着讨好上官出头,却总讨不到点子上。 比方说,之前有个大理寺正,被调到了别处,汪雷生想要趁机上位,正常人么给领导送送礼,走走关系,再去吏部打点打点。 这个道理么从古至今的咯,否则有上进心的人那么多,凭啥轮到你? 可汪雷生,他送礼,确实送了,也没漏掉哪位上官,礼也是极为厚重,都是值钱的货。 青天白日、浩浩荡荡的带着奴仆,扛着厚礼,到处送! 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那阵势,无知者没准还以为他一天内跑了五户人家下聘礼叻! 惹得满长安的百姓都知晓了! 这谁还敢收?人家面子上那都是体面人,客客气气的遣奴仆出来说主人不在家,请他把东西都带回去,自家主人清正廉明,绝不是那种收受贿赂的蠹虫! 他可倒好,给人家来一句:来都来了。 就想把东西扔下就跑,好家伙,这厮还长得格外健壮,跑的贼拉快,人家那些奴仆硬生生扛着东西追了他几条街,半点不敢歇气的,生怕慢上一步给御史台做业绩了! 事儿办的和他的名字一样,雷声大,雨点小。 若不是这厮一向豪爽大方,他在这大理寺都不好混下去! 第57章 为了师父的幸福! 不与傻子论长短。 这位可是活到这把年纪,连懂事体,知深浅的道理都不明白的主儿。 从镜海默念了一遍,温和一笑:“既然诸位都是这个想法,我少不得替大家去问上一问,诸位还请稍等。” “哎,这...” “从司直这话说的....\" 都拉下水,一个都别想跑! .................................. 从镜海敲了三下门,门没开。 他又敲了三下,依旧没开。 “崔少卿,属下有事禀报。”他想,崔辩叙许是暂时不想见自己? 太可笑了,只有初入官场的愣头青,才会有这种情绪,想不到清河崔氏的郎君,也不过如此。 昨日之前他都是很忐忑的,这事儿他猜到崔辩叙会怀疑,可不做又当如何? 真正做了,他却又坦然无比,一身轻松。 被打折多年的傲气,又重新回到了身上。 见里头无人应答,他也不在乎,轻哼一声转身就走,反正这案子,横竖都不是他最该着急的。 午时三刻,崔辩叙终于醒了过来。 他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转了转略略发僵的脖子,感觉腹中饥肠辘辘,干脆灌了一大口凉茶,没想到腹中突然雷声大噪。 崔辩叙豁的起身,在屋子里漫无目的转悠了一圈,又看了看时辰,推开门招手唤了个衙役过来,丢过去一小串铜钱:“都吃过了?” 衙役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他想问什么,凑近了些弓着腰低声道:“两位上官都已吃了。” 哦,吃了,没叫自己,也没问起自己? 这是摆明了不想扯到这案子里头? 崔辩叙突然笑了出来,声音清朗,听得衙役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还是他第一回见这位崔少卿笑的这般高兴。 这案子没破,死的人还越来越多,他还笑得出来? 不过这事儿,跟他这小小衙役没什么关系,捏了捏手里的铜钱,他当即十分配合的跟着笑了起来。 “行了,将我的马牵到门口。”崔辩叙笑完,见他还傻愣愣的跟着自己笑,无奈的摆了摆手,将人打发了。 “是。” 乐仙楼小灶房 忙过一波的江上弦坐在小板凳上,王碗就坐在她对面,师徒二人就这么对着,一人手里拿着一件工具,正中间是一个大碗,里头红黄橙三色的蟹肉蟹膏蟹黄可怜兮兮,只有一个底儿。 左手边的地上放着一大木盆刚蒸好的螃蟹,右手边的地方也是一个木盆,空落落的,就有零星一点蟹壳。 中午的蟹肉馄饨和蟹黄面卖的太好了,他们早上弄的那点儿完全不够吃的,正所谓吃蟹配黄酒,没点到这两个菜的食客,嘴馋之下,连清蒸蟹都点了不少,惹得王掌柜满头大汗的着人出去采购螃蟹。 这不,刚蒸完,他们就开始拆螃蟹了。 前头客人已经不多了,李猛一个人足以应付,他就在灶台跟前忙活。 周英这小子,方才被小伙伴叫了出去,也不知是什么事儿。 不过,按照江上弦和王碗的推测,大概率也就是找他说说八卦。 乐仙楼的伙计在长安城里怎么也能算的上八卦小能手了,他们整日听着客人们吹牛,扯闲话,真真假假的知道的可太多了! 若是不第一时间把八卦分享出去,一般的小八卦,隔天就要忘记了。 他们三个对于周英每天都会出去一会儿听八卦的事情,都是双手双脚赞同的,毕竟,他们的八卦来源,就是周英听完了回来告诉他们。 江上弦想着没准儿会有昨晚上那些小娘子的消息,时不时便抬头看一眼门外,没一会儿就见周英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师父,崔,崔少卿来了。” 他师父说了,若是崔少卿来了,就记得告诉一声儿,他的小伙伴都是很靠谱的,看到人就赶紧来叫他了,他一听也赶紧过来告诉江上弦。 “啊?” 江上弦错愕,她还寻思怎么今天的八卦这么简短,这才几分钟的功夫就回来了,没想到是崔辩叙来了。 “几个人?都点了什么?” “就崔少卿一人来的,点了一份金龙吐丝,一份香花鱼丝,一份牡丹玲珑鲊、一份炙骨、一份三腊合蒸、一壶无心莲子酒、一碗樱桃酥山。” 啧,这菜点的,纵然是上岗好几天的江上弦,都忍不住觉得这位看着清风明月的郎君,是不是吃的有那么点太过油腻了,怎的一道素菜都没有? 也不嫌腻得慌! 周英报了一长串菜名,歪着脑袋想了几秒道:“哦!崔少卿听说出了新菜式,原想点份蟹黄馄饨的,可惜卖完了。” “有!正好还有一份!”江上弦看着自己手里的半拉螃蟹,当机立断的睁眼说瞎话。 人来了,她怎么也得去问问,毕竟昨个儿是她报的案,四舍五入,她也能算是个苦主了吧? 一份小馄饨而已,螃蟹就在这儿,馄饨皮也有,一会儿就做好了! “那,徒儿与前头去说一声。”周英没想到自家师父想见崔少卿的意念如此强烈,不过想想崔少卿那张脸,那气韵高华的模样,难怪人家说,小娘子爱俏,一张好面皮,果然有好处! “你悄悄去问问,崔少卿可愿意见我。” 内心想去问案情的想法占据了上风,但她也不会自己贸贸然就跑去,问一声,若是不肯.... 那就算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有些事情,试试没关系,硬着头皮当犟种,不是她的性格。 前头,见周英又回去,与他交好的小伙计奇怪道:“怎的又来了?莫不是要开饭了?” 乐仙楼的开饭时间视客人走完的时间而定,客人不走完,他们不开饭。 今个儿崔辩叙来得晚了,他们吃饭应当也要跟着推迟才是。 “不是,崔少卿那儿谁伺候着?”周英抬头觑了一眼关着窗的包厢,小声问道。 “没人伺候,崔少卿把人都赶出来了。” “那,那我去一趟。”周英咬牙,下了什么大决心一般,噔噔噔的朝楼上小跑而去。 为了师父的幸福! “哎!你去做甚?” 第58章 过门了才能喊 周英跑回小灶房的时候,小心脏依旧砰砰直跳。 “如何?”江上弦拿手腕蹭了一下掉落的发丝,心里也有点打鼓。 怎么回事,就算不愿意,也不用吓唬人吧? 瞧瞧把她家小周吓的汗都出来了! “师父,崔少卿说,既然江小娘子非要亲手给他做吃食,为了不辜负心意,勉强吃了便是。” 江上弦身子一僵,只觉得自己挺了小半辈子的脊梁歪了。 他要不要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虎狼之词? 她才不信,崔辩叙会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见他! “哦,好,辛苦你了。”她木着脸,尽力让自己显得波澜不惊,维持着为人师表的体面。 一直到小馄饨做完,江上弦端着走了出去,落针可闻的灶房里才重新热闹起来。 王碗看着自家师父的背影嘀咕:“老二,你小子该不会猜错了吧?我怎么没瞧出来咱师父和那位崔少卿有什么?” 这也不像是去见情郎啊?搞得跟上战场似的。 周英高深莫测的摇头晃脑:“你不懂,这男女之间的情事,最为复杂。据我所知,满长安,崔少卿就没和女子说话超过三句的。” “那又如何?”李猛不解,他除了阿娘和师父,还有外头洗碗洗菜的大婶,也没和旁的女子说过话呀。 王碗这回跟他脑子同频了,认同的点点头,这儿谁不是光棍呢!? 周英恨铁不成钢,一拍大腿:“你们呀!见识浅薄啊,真是浅薄!上回崔少卿可是亲自上门来找咱师父的!一进门就先吃咱师父做的新菜,咱师父拒绝了吗?” “没有。”两人呆愣的摇摇头,总感觉哪里不对。 崔少卿都端上吃了,难道还能拒绝? 瞧不出来自家师父有这个胆子呀? 李猛:“上回不是来找师父查案子的?” “查案子?”周英不屑,老神在在:“大理寺要查案子,随便派个人来,将人唤去便是,哪里还要崔少卿亲自前来?” 看看两人恍然大悟的模样,周英有些得意:“你们日日在后头,没见过前头的事儿,掌柜的经常请人来说书,书里那些有情人,都是这样的。” 没文化的人特别信书,甭管啥书,只要在书里,那肯定是对的。 周英这话等于一锤定音,成功说服了师兄和师弟。 “那咱们以后瞧见崔少卿,是不是得叫师公啊?” “那不行,这得等过了门才能叫。” ………… 包厢外头,江上弦很有礼貌的敲了三下门听到里头的人说:“进。”她才低眉垂眼的走进去。 将手里的小馄饨放在桌上,顺便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恩,胃口挺好的,都吃了大半了。 崔辩叙把小馄饨移到自己面前,吃了一口,似是在品鉴一般,嚼了一会儿才吞入腹中,扫了江上弦一眼淡淡道:“尚可,汤倒是有意思。” 汤里头江上弦除了紫菜碎和虾皮、葱花,还放了切成细丝的蛋皮和一点猪油。 其实她自己是不喜欢吃这种馄饨的,她就喜欢吃只放了一丢丢肉馅的泡泡馄饨,下锅煮开,浮起来一个个胖乎乎的。 小馄饨嘛,吃的就是皮!不然去吃大馄饨好了! “崔少卿喜欢便好。”虽然低着头,江上弦还是礼貌微笑,毕竟从下往上看人,不止显得脸大,有什么不好的微表情也会被看到。 “昨日你说有九名小娘子被抓,晚上丁原的话你也听到了。” 丁原?昨晚那个神戳戳的仵作? 江上弦想到他就忍不住无语,但既然他主动提了,那就是不介意自己问了:“是,昨日那九名小娘子,都...死了?” 她抬起头,脖子挺直,下颌微收,直视着面前的男人,脸上的笑容有些难以绷住:“人抓到了吗?” “这不是你该管的。”崔辩叙突然觉得,这小娘子有点意思,胆子瞧着又小又大的:“你若是有空,不如随我去大理寺认一认尸。” 其实她认不认尸无所谓,死了个九个人,消息也不知道是谁放出去的,长安城里只怕都已经传遍了,今天早上开始就有失踪女子的家人前来认尸了。 江上弦瞳孔不自觉瑟缩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点点头:“若是需要,奴愿去认尸。” 死的是九个人,活生生的九个小娘子,她就算怕再被牵扯,但也有一些正义之心。 好吧,也不太多。 “崔少卿,若奴去认了尸,大理寺这边,可否为奴遮掩一二,自古民不与官斗.....” 这就跟现代,很多人证为什么不愿意出庭作证差不多,怕会牵连到自己身上,怕被人报复,怕祸及家人。 崔辩叙嗤笑一声,摇摇头道:“无法保证,本官不过才到大理寺上任不足三月。” 别说三个月,就是大理寺卿,只怕也没法子把全大理寺的嘴堵上。 池浅王八多的道理,在哪里都适用,一个大理寺,不知道有多少家的人手渗透在里面。 他有些想远了,想到那日从镜海问他,要不要三司会审此案.... 这是想把事情闹大? 事情闹大了对太子不利,太子失民心,对谁有利? 当今陛下的儿子可不少,不过么,如今风头正盛的,则是四皇子李泰。 这位主儿可是贞观二年,年仅九岁就被封了正一品的越王,去年又徙封魏王,遥领七州军事,深得陛下喜爱,若是太子倒了,这位坐上太子之位,顺理成章。 他眨了眨眼,若是从镜海是魏王的人,那么,昨晚上那块儿东宫令牌 ,是他前脚一丢,后脚装作刚刚发现的模样,故意给自己看的呢? 这么想着,他突然有些好奇的看向江上弦,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就这么问了出来:“昨儿晚上,冯士良那宅子被烧了,本官在上好坊除了尸体,还捡到一块冬宫的令牌,从镜海捡的。你怎么看这案子?” 江上弦其实也一直在思想开小差,被突然点名,还涉及皇家,简直恨不得给这混账跪了。 为什么要扯上她啊!她又不是元芳! 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江上弦觉得这厮简直是神经病:“崔少卿真是爱说笑,这什么皇子,案子的,奴连书都未曾读过一日,怎会晓得?在你之前,奴见过最厉害的官,也就是西市令了。” 她竭力表现出自己是一个无知妇人的模样,希望这位少卿不要再发癫。 第59章 袖箭 “哦?” 崔辩叙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让人难以猜测他在想什么,只听他继续道:“那本官也算是让你见了世面了,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即是如此,本官让你说什么,你就该说什么才是,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唯唯诺诺,有何可惧?” 有何可惧? “少卿,奴记得先前碰巧帮大理寺抓了一回当街掳人的凶徒的。” 她飞速的抬头瞥了一眼桌前坐着的人,表示自己也不是什么力都没有出的。 “此言差矣,当时你不敌那妇人,若不是本官出手......” 江上弦简直要被气笑了,有没有搞错? 他什么身份?自己什么身份?这要是搁21世纪,她高低也在网上发个几百字的分析八卦贴,可在这里,一个不好万一被砍了怎么办? 她拿的当厨子的薪水,又不是公务员的薪水!再说了,公务员还分岗位呢! 若是死了能穿回去倒也罢了,可怕的是这里死了,她要是直接玩完了怎么办? 她死死闭着嘴唇,一言不发,坚决不听他大放厥词。 崔辩叙见她执拗,有些不高兴,他自己执拗那是自己有个性,若旁人执拗那就是烦人,双标这个事情,他从小就玩的明明白白:“本官瞧你霉运缠身,不如这样,我那儿有个袖箭,绑于小臂上,遇到歹人也好有一击之力?” 袖箭..... 江上弦可耻的心动了,社会安全系数欠佳,出门在外还是要靠自己,剔骨刀虽好,但防身的东西多多益善,若是有袖箭,她就不用考虑下班的时候在身上多带一把菜刀了。 这玩意儿沉不说,还没有刀鞘,容易把自己弄伤。 见她似是意动,崔便叙再接再厉:“那袖箭,袖筒里头可装十二支短箭,每次发射一支,虽说箭用了还能捡回来,不过本官可送你一百支短箭,如何?” “崔少卿说的哪里话,身为大唐子民,若能尽一点绵薄之力,来年清明祭祖之时,奴想来也好挺胸抬头。” 江上弦见状知道今日是逃不过了,还不如得个好处:“不过这乃是少卿的一片心意,奴不好推辞,少卿放心,奴定会好好保存。” “不过,奴有一事相求,还望崔少卿帮忙提携。”既然要干,就干票大的,江上弦觉得这事儿有风险,袖箭也太寒颤了。 光一个袖箭不够,得加码! 崔辩叙自然不会直接应允,只道:“哦?莫非要替你家弟弟求个前程?” 江上弦家里什么情况,他早就让人摸清楚了,知晓他家里还有个弟弟。 “崔少卿说笑了,奴想入尚食局,司膳司,不知少卿可否帮忙。”江上弦可没有什么看不起走后门的想法。 走后门这个事情,只要能落在自己身上,她那是恨不得放鞭炮庆祝自己不用努力了 她隐含期待的看着崔辩叙,堂堂清河崔氏,这点小事,应当没问题的吧? “可。”对崔辩叙这并非难事,只不过要花些心思,拐着弯子把人弄进去,不要和崔家扯上关系。 毕竟关乎宫中… 不过,这小娘子到底是哪边的人? 想入宫,哪边不比自己更快? “江小娘子倒是志存高远。” 江上弦谦虚的低头抿唇一笑,露出一段纤细白嫩的后颈,几缕碎发落在那儿,显得十分乖巧柔和:“若是能入司膳司,日后奴出来,身价也能高上一筹。” 崔辩叙听了这话,收起一晃而过的情绪,脑子里就一个想法:果然,这小娘子虚伪的很。 “坐。” “多谢崔少卿。” 江上弦坐到一边,屁股只挨着三分之一的凳子,两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依旧是那副老实模样,她思索着自己知道的讯息,自己原先以为从镜海跟这位崔少卿是一边的,没想到这人还有二重身份。 太子坠马之后,朝廷上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这么说也不对,历朝历代,最重要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争夺皇位,就像康熙朝,那真的是人脑子打出狗脑子。 李世民自己就是弑兄杀弟来的皇位,肯定不会非要嫡长子才能继承皇位,太子能混成太子,好像也是长孙皇后要求的。 他自己本人好像有恋肥症,特别喜欢李泰那个肥鸟,她在哪里看过,李世民一度因为太喜欢那只肥鸟,下诏想让宝贝胖胖搬进武德殿住,一天不见就要飞鸟传信和胖胖做笔友。 就这个宠爱程度,李泰就是在这事儿上干了什么,只怕也不会降罪。 她看着崔辩叙,先问了一个极为大胆的问题:“敢问崔少卿,觉得当今太子如何?” 空气瞬间凝滞,崔辩叙的眼神一下锐利起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倏而笑了,笑的满室春风:“崔家,只效忠于皇位。” 这话也说得极为坦荡,很符合世家的行事准则——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 江上弦放心了,若是崔辩叙脑子抽抽,掺和太子位的事情,她就得考虑考虑怎么说了。 “奴听闻,太子自从那事之后,行为有些许荒诞。” 她斟酌着措辞,同时观察着崔辩叙的脸色——虽然效果不大,这厮好像练过什么面瘫神技似的。 “不过,太子在朝多年,从未听闻他于朝事上有何错处,民女不知少卿为何会怀疑到他身上,不过朝堂之事,少卿必是比奴清楚的,既有此之虑,想来应当是有了头绪。” 崔辩叙不置可否,示意她继续讲。 她深吸一口气道:“若五月女子失踪案是太子所为,少卿也已知晓,那么此事涉及储君,少卿应当派人去禀报陛下了。” “对。” 崔辩叙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意外,他原本是觉得,昨天晚上,这江小娘子故意打断他和从镜海说话有些奇怪,觉得这小娘子只怕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再结合她来报案的事,怀疑她没准也是哪一边的人,试探一番罢了。 “皇子在朝中想要知道什么消息,想来应当是还算简单的,既然已经知道了少卿派人去洛阳,还搞这么一出,太子应当是不会的。” 很好,崔辩叙这混账还是一张面瘫脸,她压住翻白眼的举动,都说到这儿了,真的不打断她么? 第60章 心思的区别 “九名小娘子,算上奴,一共十人,都是昨日抓的,显然动手之人有些着急,是临时起意。奴听到那些人说,抓不够人,太少了。” “那么假设,昨天的事不是太子所为,那就应当是...魏王。”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崔辩叙,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若是魏王所为,那么目的只有一个,嫁祸太子,将此事闹大,逼得陛下不得不废太子。” “废太子可不是小事,太子乃文德皇后嫡出长子,一向深得皇后喜爱。”崔辩叙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突然说了一句。 江上弦沉默,这事她看到过一些,史书里有记载,长孙氏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儿子。 “所以才要杀人,杀得越多,动静越大,到时不用魏王出手,朝臣们都会容不下这样滥杀无辜的太子。” 别说魏征,就是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都会为了悠悠之口出来说上几句,毕竟,前者,两个都是外甥,后者,他儿子房遗爱可是魏王那边的人。 崔辩叙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你别忘了昨晚在上好坊,贼人不慎遗落一块东宫的令牌。” 天下战乱已久,陛下继位后才算安稳下来,大唐律法也从一开始的严苛到现在的宽厚...... 他刚才就说了这话,江上弦自然没忘:“少卿确定是贼人遗落?少卿方才不是说,那令牌乃是从司直捡到的?” “从镜海捡到令牌的时候,本官没有看见,他看到之后,叫本官过去的。”崔辩叙有些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全程盯着从镜海。 “少卿,奴想不到是谁做的这事。” 江上弦光棍,崔辩叙比她还光棍,两个人就像同时把脸皮丢到了爪哇国似的。 “无妨,刑案一道,就是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说你的,本官不过随便听听打发时间罢了。” “呵呵。” 江上弦假笑着赞道:“少卿果然体恤民情。” 行吧,都说到这儿了,接着说吧。 冯士良和从镜海是谁的人,暂时不关她的事,分析也不用分析到谁跟谁一个社团。 这两人跳出来肯定是为了日后升职加薪,毕竟又不是小混混,想上船,怎么着也不能白上,就算这船是搞不好就要沉。 为社团做一些贡献当投名状是基本操作。 “若是魏王行事,故意遗留东宫令牌,未免显得有些太过刻意。假设太子发现了魏王所为,顺水推舟,也未尝没有可能。” “恩。” 崔辩叙觉得她这个脑子勉强还算不错:“你的身手倒是不怎么样,脑子倒是强些。” 呵呵,翠果呢,打烂他的嘴! “可若这事乃太子所为......”江上弦不想继续讲了,再讲就多了。 若从头到脚,都是太子所为,那么这位太子可就心机太过深沉,手段也太过狠辣了些。 崔辩叙明白她的意思,了然的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袖箭晚些时候会有人送来。” “是,多谢少卿。”江上弦起身行礼,退了出去,关上房门,走的与往日没有任何异常,楼下的伙计和王掌柜都奇怪的看着她,不明白她送个馄饨,怎的进去这么久。 她坦然的迎着这些目光,硬挺着走回小灶房才彻底松懈下来。 没事,只要熬一熬,熬到李治上位就行,这位主儿除了略略有些恋爱脑之外,其余的都尚算宽厚明君。 下班前,崔辩叙让人给她送来了袖箭,是一个雕工精美的紫檀盒子,江上弦看到盒子的瞬间,对崔辩叙的-100好感度提升到了-90. 这盒子,值钱呐! 她宝贝的搂着自己玩命挣来的东西,都有些想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人诚不欺我,闻闻这味儿,真迷人呐...... 不明所以的乐仙楼众人,见状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对视一眼:看吧,周英那小子这回没说瞎话! 而崔辩叙确实也对江上弦起了点心思。 手艺不错,他府上正好缺个庖人,脑子也还算可以,虽说没读过书,身子骨也差了点,不过胆子倒是还行。 日后找个人好好给她练练外家功夫,虽说年纪大了点,但应当能有点效果。 他如今身边的护卫,都是武力值高于智商好几倍的,碰到事情想寻个人讨论都有些困难。 可惜江上弦想要入宫做女官,否则,只要她愿意,他可以开高薪! 他府上难道不比宫里好过日子? 崔辩叙本人其实也不是绝顶聪明之人,心动的岗位也是武职,日后能上战场那种。 退一万步,金吾卫他也是愿意的。 耗在大理寺里,他自己也挺憋屈的。 最重要的是,他半点不想掺和到皇位里头去,崔家也不想。 想到这儿,他不禁又把王鸣谦拉出来了骂了几遍。 武功不如自己,还真敢厚颜接了中郎将的位置,真真是,不知以溺自照面,看看自己做不做得了中郎将! 臭烧饼! 这一天,江上弦下班前半小时就开始摸鱼了,把袖箭戴上取下的试了好几回,又对着后院的一棵大樟树射了好几发,才选定了一个最佳松紧度和位置。 还真别说,这玩意儿劲儿还挺大,射进树干里头,插的极深,她得花大力气才能拔出来。 有了袖箭,江上弦觉得自己的安全系数又高了一些,任何时候,任何情况,求人不如求己,人有不如自己有。 练武她觉得自己只怕是不太行的,请人保护,她也没那么多银钱,靠徒弟,啧,且不论武力值怎么样,她的命是命,徒弟的也是。 九个小娘子全都死了,兔死狐悲的同时,她难免跟着提心吊胆,好在今天崔辩叙走之前说了,昨天抓紧大理寺狱的人,都还关着没有放出来。 想来是要等洛阳那边儿的消息了。 冯士良不出来,她一个小卡拉米,应当是不会被上头的大佬惦记上的,毕竟她算个球?也配让皇帝的儿子惦记着? 这么想着,她又把剔骨刀揣上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又拿了一把尖利的小锥子。 行了,就这样吧,差不多了。 人家说,差生文具多,她感觉自己也就这个意思了,碰到能反抗的,这些东西应该就够了。 若是太倒霉,那估计拿多少东西都没用。 第61章 分蟹 这么折腾了一通,刚好到下班的点,她半点不敢耽误,提溜上打包的员工福利就脚步匆匆的往家赶,人少的路一概不走。 路上她一边提高警惕,一边在脑子里思索早饭摊子要卖什么。 根据她的观察,这个表妹是个想干就干的急性子,只怕今天也出去考察市场了,一会儿到家肯定要问自己的。 挣钱不努力,脑子有问题,这个口号她牢记在心。 其实她上班的时候也有在想这事儿,得弄个长安没有的,还要符合大众口味的东西。 江上弦最开始就是在脑子里过最常见到的自由‘连锁’店。 比如:兰州拉面、沙县国际、胡辣汤、肉夹馍、包子水饺店这种。 这种能从国内开到国外,那肯定是符合大众口味的。 兰州牛肉面起源于清朝嘉庆年,沙县小吃好像从夏商周晋时期就随着中原黄河流域的饮食文化开始了,肉夹馍则是随着秦军南征北战,一统六国,现如今长安城里就有卖肉夹馍的。 虽说她觉得自己能比他们做的更好吃,但这玩意儿也不新鲜,新摊子想要最快打响名头,就是要做的又好吃,又新鲜才能吸引人。 胡辣汤倒是宋朝徽宗的时候,由宫中御厨发明的,问题是胡椒太贵了,创业的时候,本钱越少越好,原材料贵了,卖价就得上去。 本来么,面对的客户群体就是普通百姓,做餐饮的,定位一定要准确,客单价太高了谁来买啊? 至于包子水饺,哎哟,这玩意儿可太多了现在。 所以第一个摊子,她觉得羊肉拉面倒是不错,长安人都爱吃羊肉,又爱吃面食,还喜欢吃葱香菜这种东西,想来应当会好卖的。 (不爱吃葱和香菜又要穿越的宝宝惨咯,葱的历史至少有2500年以上,大江南北都有,香菜则是由暴走宗师张骞出使西域带回来的,古代叫芫荽,古人很爱吃这些哦。) 想好了的江上弦,走路都稍稍轻快了一点,但还是十分警惕的打量四周情况,尽量和人保持着间距,随时准备跑路。 一路平安到家,江母见到她也是松了口气,虽说昨晚上江上弦蒙混过去了,可她今日在永安渠听了不少八卦,想到昨晚上女儿晚归,依旧后怕不已。 你说说要是有个万一,岂不是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因此,见到江上弦她便连连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与你们掌柜的说了,日后可都要按时回家。” “恩,已经说了。”江上弦乖乖的应了,其实压根没说,说啥啊,今天她看到王掌柜都觉得愧疚,一口大锅顶他脑袋上。 “那便好,你弟弟和真英已经回来了,出去打水去了,今个儿拿的什么吃食?听说真英那丫头,顶着日头最烈的时候在街上瞎转悠,一会儿肯定得问你想没想好做什么吃食,也不知道那丫头随了谁,这性子急的,跟后头有狗在撵她似的。” 江母说着接过她手里的油纸袋,打开来之后脸上就高兴起来:“哟,夹人虫,啧,两只,不好分呐。” 里头帮着烧火的夏老夫人也看到螃蟹,赶紧摆手:“我就不吃了,年纪大了,这东西寒凉,吃了只怕胃里不舒坦。” “阿娘,你吃,你和孩子吃。”江母赶紧道。 “没事儿,外祖母,你吃便是了,我在楼里已经吃过了,一共就这么点,哪里能寒了?” 这话一听就是老人家故意说自己不爱吃,让着小辈们。 江上弦哪里好意思让一个老太太看着她们吃?也不能让江母一个人不吃。 表达了自己已经尝过味了之后,才对着江母道:“这东西卖的好,哪里能拿来那么许多?” 若是一般的吃食,拿些也就拿些,可今日卖的好不说,这东西本来就贵。 就这两只,还是她们庖人的福利,午饭的时候,每个庖人师傅都得了一只尝尝鲜,她没吃,试菜的时候已经解了馋,便想着这只带回家来。 王碗见状,偷溜的给她又塞了一只,作为关系户,他还是有点子特权的。 江上弦坦然的在这个年纪就开始接受徒弟的孝敬,感觉好极了。 好在江母也就是随口一说,作为家庭主妇,她也是知道食材的价格的,尤其是乐仙楼用的螃蟹,比他们平常外头买的个头要大上许多。 当即就把两只螃蟹放在案板上,掀了盖子,抠掉蟹腮和蟹心,每只切成六块,两个盖子对半切开。 这么一切,倒是瞧着多了不少,装了一盘子。 天气热,江上弦身上都黏黏糊糊的,站在院子里拿棉布沾了水,把脸和脖子都擦了好几遍降温,又洗了两遍手,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果然不出她们所想,夏真英看到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喊:“表姐,你回来啦!” “恩。” 江上弦还挺喜欢她这样的,鲜活喜气,瞧着高兴,比刚来的那天强。 想来是路上真累了,缓了两天就好了。 江望日瘪嘴,瞥了一眼兴奋的表姐,决定明天一定要比她先一步开口喊人。 纵然心里着急,夏真英还是把水桶都倒进缸里,东西都收拾好了,才跟小尾巴似的凑到江上弦身边:“表姐,嘿嘿.....” 江上弦被她的笑声引着不自觉的跟着勾起唇角:“放心,已经想了一个,一会儿吃了饭与你说,若是你觉着不好,我再想想别的。” “说的对,这就要吃饭了,还说什么?吃完了再院子里乘凉的时候再说也不迟,你这丫头就是性子急,做生意的人,可不能急躁。”夏老夫人见她缠上了江上弦,走过来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示意她去帮忙端菜。 春夏秋三季,只要不下雨,不起风,一般百姓都是在院子里吃饭的,凉快不说,灶房里油腻腻的。 冬天么那肯定得在灶房里吃了,靠着灶膛口,能暖和些,省的手指冻僵了连夹菜都晃悠悠的。 桌上的菜色很简单,除了那盘子螃蟹,其余都是常驻嘉宾:撒拉芫荽的羊肉卤子+碎肉沫子、胡饼、菘菜。 这些都是江上弦去乐仙楼上班前的标配,除非她某天实在吃的想吐了,提出来改善伙食,去外头买点别的,他们家基本长期吃的都是这些,也就是换换主食。 第62章 第一届股东大会 虽说看到螃蟹,江望日和夏真英都很激动,不过都很懂事,吃的很克制。 每一口都用牙把一丝丝的蟹肉剔的干干净净,也不多拿,一人吃了两块就停下来,再不肯去多看一眼。 江上弦也没去吃,一个是她白天在乐仙楼吃过了,另一个就是,这个时候的螃蟹,只有黄,没有膏,她最讨厌吃黄! 而她最爱吃的膏,得等到天气凉了,秋风呼呼的时候,才会有。 见她不吃,夏老夫人以为是她懂事,伸手想拿一块放她碗里,她赶紧躲了躲,省的那黄弄到胡饼上头。 江母见状,知道她是真不想吃:“阿娘,真英,二郎,你们自己吃就行了,她在乐仙楼,什么好东西吃不上。” 开玩笑,她们家年奴现在可是厨子! 厨子还能少了油水?若是连厨子都没了油水,这天下就已经大乱了! 江母觉得就这么一路在乐仙楼吃到出嫁,江上弦肯定能胖上两三圈! 吃完饭,全家都在院子里,一人一把小凳子,夏真英坐在水缸边上,挽着袖子麻利的用竹子扎的刷子和草木灰刷碗,江望日负责把洗碗剩下的水拿去浇菜。 (这时候还木有丝瓜,所以也没有丝瓜瓤,丝瓜大概是在唐末宋初由印度传入中国。) “年奴,你说说想的什么吃食?我也算算得准备多少钱。”许是吃饱了肚子,人便有些犯困,江母说话慢悠悠的,手里摇着蒲葵扇的动作,亦是漫不经心。 这种蒲葵叶制成的蒲葵扇,从魏晋时期就开始大量生产,凭借低廉的价格成了平民百姓消暑扇火的居家必备之物。 此时,除了正在干活的两个小的,江上弦三人,人手一把,主要也得赶赶蚊子,虽说点了一把艾草,但依旧还是有,叮在脸上一个个红疙瘩,也挺心烦。 轻罗小扇扑流萤这个事情,在江家是不存在的,蒲葵大扇拍蚊子才是常态。 蚊子真是一种生命力顽强的生物。 江上弦感慨着,扇子快速拍在脸上:“真英,我想了想,不如做羊肉拉面怎么样?” 牛肉是绝对不行的,唐宋时期,对耕牛的保护程度达到巅峰,无论是成年牛牛,还是牛崽崽,或是即将死去的老牛咩咩,都不允许再杀买,即便是自然死亡的牛牛,也要上报县衙经过检验后,才可以公开销售或自家使用。 “拉面是什么?”夏真英问道。 唐人最常吃的面条类食品就是馎饦,面宽,厚实,筋道。 有点类似于现代东北的面片儿,或者说像是扯面的老祖宗版本。 当然这东西在现代延伸出去的种类很多,比如霍州的狗舌头面,陕西的饦饦面,吉林的水拉面,山西的片儿汤,四川的粑特儿,贵州的麦耳朵,关中的老鸹sa,河南的烩面...... 反正面食么,经过时间的沉淀,和地区的不同,演化出了无数相似又不同的东西。 拉面用的是面粉和玉米淀粉,现代拉面店都会加蓬灰水,其实就是用蓬柴草烧制而成的草灰,可以取碱,在甘肃、陕西、内蒙古、新疆、青海、宁夏、山西等干旱地区生长。 这玩意儿没人特意去种,砂地、山坡、河滩上多的是,不过这时候都把它当野草,加到面里头能让面更筋道。 现代的兰州拉面里头,都会加这个。 做的过程中要抹两次油,醒面也比馎饦要时间长些。 这样做出来的拉面,细而筋道,长长的一根根,格外好吃。 她说了之后,见她们都是似懂非懂的模样,想了想便道:“今日是来不及了,真英,你明日出去摘些蓬柴草回来,阿娘,你明日让羊肉铺子送些羊骨头和羊肉,羊杂过来,后日早上,我做一回,真英你跟着看看,能不能学。” “恩!多谢表姐费心了。” 夏真英眼睛亮亮的,捏着拳头保证:“我定会好好学!” 江母做饭的手艺也就是平平,每回做馎饦汤,那面片厚的跟橙子皮似的,都要煮好久才能熟透了:“照你的说法,这东西得拉出去煮?” 这得多少钱成本啊? 她们自家搞卤羊肉,也就是在家做好了,把东西推过去卖,用不着在外头开火,这什么拉面不拉面的,肯定是要现煮了吃吧? 否则不就全坨了? 这个问题江上弦也想过了:“咱们就在里坊门口摆,一张桌子,四张小凳肯定是要的,这东西得坐下来吃,或是人家自己拿了碗带回家去吃。这个倒是可以每天早上从家里搬过去,收摊了再搬回来,就是麻烦些。” 江母点点头:“这么点路,搬搬也不麻烦,还有呢?” 费点力气的事,总比花钱要强。 “咱们家的碗只怕是不行,这个得用大碗盛,还得搞两个放葱花和芫荽的碗,二郎。你明日去弄根竹子来,削三双比咱们平日用的筷子要长两三倍的来。” 这就是江上弦的私心了,一家人的饭碗洗干净了用来用去也就算了,外头那么多人用,就很心烦了。 当然,她其实也没少在外头吃饭,那都是不知多少人用过洗干净的,说白了就是瞎别扭。 至于筷子么,煮面条的时候不得用长筷子?给客人用的筷子她不担心,自家用的筷子都是这小子削的,搞了竹子来,这小子保准不会浪费,能削上许多。 “行,我晓得了,还有呢?” “恩,得要一个大陶罐两个小陶罐,汤在家里熬好了用大的带出去,剩下两个小的就装羊杂和羊肉,再搞个小泥炉,人家来买了,就在小泥炉上拿陶罐煮面条,热一热汤。” 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这样是最节省,又最大程度上能保证拉面的口感。 虽说不能跟现代的兰州拉面馆似的,一头牛卖一年还是轻伤,但也不能放太多太多肉,放多了单价就高了。 当然了,若是嫌肉少,可以花钱再加嘛。 “倒也还成。”江母默默在心里算了算钱,觉得跟自己原先打算的也差不离。 “还要一张桌子,给真娘放东西,扯面的。” 虽说没法跟兰州拉面似的,‘咚咚咚’的在钢板上面甩那么夸张,可生意如何还不知道呢,若是在家里都把面条子揉好了带出去,卖不出去不就完犊子了? 还不如揉好了面,到那边,有人买了就扯一碗,反正速度快的很,只要提前扯好几份就行了。 这事儿,江母自有决断:“我屋子里那张桌子空着也没用,先拿去,若是真能挣钱,到时候再说。” 第63章 羊肉拉面 江上弦牙酸,还以为自家阿娘要说挣了钱就买个新的呢! 不过么,平民老百姓过日子就得节约着来,她阿娘舍不得,没准儿夏真英挣到了钱,自己会想法子改善一下装备的。 她如今这么想着,却没想到,在这方面,夏真英和江母一脉相承,后来挣了钱也舍不得换新的,一直到开了小铺子没法子了才淘换了不知几手的旧桌椅来用。 睡觉前,江上弦盘腿坐在床上,再次拿出黄历,重复确认按照玄学来说明天没有危险,只要自己老实上下班,不要乱跑就大概率能多活一天之后,她才把袖箭绑在手腕上,安心的睡了。 第二日她带着从乐仙楼打包的一点点玉米淀粉下班回到家,院子里一堆蓬柴草,都是夏真英弄回来的,见她回来就迫不及待的要与她一块儿烧草灰,被夏老夫人和江母骂了一顿才老实。 “这都要吃饭了,弄得哪儿哪儿都是灰,叫人怎么吃?!” 等吃了饭,姐妹俩把灶膛里的草木灰都往外扒拉了个干净,这个她们平常就是拿来洗碗的。 江上弦顺便把锅底灰也铲了,这东西又叫百草霜,用处可大了,消化积滞,放在下食的药里一块儿用;能止血、阳毒、黄疸、疟痢、噎膈、咽喉口舌诸疮。 把里头弄干净了,夏真英就开始烧蓬柴草了,蓬柴草烧成的灰,就是蓬灰了,加了这个,拉面就韧性十足,拉不断。 把蓬灰单独放到一个小罐子里头,上面用油纸和麻绳封好,防止受潮,江上弦就开始熬羊汤,兰州拉面的汤一定要够清,不能放太多的配料。 大葱(原产于中国中北部及中南部7-8月采收,我需要我需要我需要!)、生姜(起源于春秋时期,8月初采收,但是我太需要了,对不起了大家。)、白萝卜(唐朝太和年间,一年两季,6-8月、8-10月采收,我需要啊.....) 至于羊肉倒是简单,就是羊杂配料多了些,羊杂膻味太重,若是不去掉,很多人都会难以下咽,因此还得加些白芷、草果、胡椒,用来去膻。 这三样东西倒是家里就有,卤羊肉里头也会少少用上一些。 夏真英在边上瞧得十分认真,嘴里念念有词的,偶尔有不懂或是记不住的,还会重复问上两三遍。 不过做菜这事儿,理论知识再扎实,都得自己上手做了才知道。 第三天清早,她就啪嗒啪嗒的来敲门了,今个儿早上的早饭,就是羊肉拉面了,江上弦到灶房的时候,夏真英已经切好了葱花和芫荽。 江上弦一瞅,便道:“再剥几粒蒜放碗里,一会儿吃。” 饺子配蒜,越吃越有,江上弦觉得,拉面配蒜,也好吃! 一口拉面放嘴里,赶紧咬一口酸,紧接着喝一口带着葱花芫荽的羊肉汤,所有滋味混在口腔中爆炸融合,好吃到转圈圈。 除了吃完那股味儿一天一夜才能散了,没别的缺点! (大蒜原产于亚洲西部,汉武帝时期,由暴走天王张骞先生带回中国,开始在我国南北普遍栽培。) 江上弦揉面的时候,夏真英就不自觉皱起了眉头,这可比馎饦麻烦多了。 等她开始扯面的时候,那小嘴张得能飞进一窝蚊子:“表姐,太厉害了!” 江母和夏老夫人也瞧得认真:“没想到年奴这拉面,瞧着倒是厉害的紧。” 那可不,这面拉的又细又长,老长老长一根根的,和平日里吃的粗宽面条大不相同。 夏老夫人觉得自己今天能多吃点了,平日闺女做的馎饦,她总是吃不了多少就觉得够够的了。 一家五口人,四个都挤在灶房里,看着江上弦做新鲜吃食,等一碗碗汤清面细,大半边撒着绿油油葱花芫荽,小半边放着切得薄薄的羊肉和切碎的羊杂的羊肉拉面端出来时,四人才发现,忘了叫江望日起床。 “真英,你记着,卖的时候,这羊肉的数量你可得算好了,羊杂也是,多了不挣钱,咱们做生意的啊,就是要精打细算,知道不?” 江母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对着夏真英提点。 这个想法和兰州拉面不谋而合,江上弦微笑:不愧是你。 接下来,每一天的早饭和晚饭,江家吃的都是由夏真英操刀的羊肉拉面或是羊杂拉面,味道从一开始的一言难尽,到后面的越来越好,夏真英用了六天。 当然,她要是再学不会,江母就要骂人了,她心疼钱! 而这几天,江上弦都过得安稳极了,金粉梦那头她如今都是绕着走,还特意和江望日说了,若是碰见秦楼楚馆的人,尽量离远些。 江望日不明所以,但还是很讲义气的提醒了一下出摊搭子夏真英。 对此,夏真英有自己的想法,她言之凿凿的告诉自家表弟:“表姐肯定是怕你小小年纪,被外头的漂亮娘子迷住了眼。” 这个说法,江望日是不服气的,他对娘子,小娘子都没兴趣,天上地下,除了十六卫,他只对卖卤羊肉有兴趣! 另一头的崔辩叙,这几天可谓是每天都在乐仙楼吃两顿,虽说在一定程度上清闲了,但其实也挺热闹的。 工作上的事情轻松了,可人都还被他关着不说,他手底下的护卫和王鸣谦的护卫,一块儿由长安城向外搜寻,在第三日的时候,于长安城外一座山中,找到了六具男人的尸体。 他倒是有心想找江上弦过来认认尸体,可丁原一看到那些人,就一口咬定绝对没错,这就是他那天晚上看到的六名暴徒。 虽说崔辩叙有些怀疑,毕竟大晚上的,看不清楚也是有可能的,可丁原信誓旦旦,说自己从小就有一与他人不同之处,便是晚上照旧能比寻常人看的清楚。 丁原幸福的每天脸上都挂着诡异的笑容,标准的八颗白牙露在外面,嘴皮子怎么都合不拢,托这六具男尸的福,他的办公室扩展计划成功。 好在汪雷生是个有钱的,被他搅和的脑瓜子疼,硬是自己从家里给他送了不少冰。 汪家的家教很多,汪雷生只记住了一句:能花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 洛阳那头,崔辩叙一直没有等到回信,发现九名小娘子尸体的第二天,他就又派了一个人出去,同去的还有东宫的令牌。 怎么算,洛阳那头儿都该收到信了,既然没有回信来,他就坦然的把人都继续关着。 第64章 背锅王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动了,都不是蠢上天的,此时再轻举妄动,若无万全之策,那便是给对方送把柄。 这一场牵涉到几十人的案子,究竟有没有得到双方想要的结果,只有陛下知晓。 牢里的冯士良每天都做着一样的事情:睡觉、吃饭、哭自己的宅子、诉自己对工作的思念。 崔辩叙心安理得的旷工了,所有人都觉得天蓝了,云也飘逸了,没有人触霉头说什么崔少卿不思进取之类的话。 连汪雷生都只是恨铁不成钢的每日盯着大门紧闭的屋子看两遍就罢了。 他就是不明白,像自己这么有上进心的人,怎么就不升职呢? 可恶! 崔辩叙的舒适生活,是在第六日深夜终结的——李孝恭来了。 在听到奴仆说,李孝恭登门的时候,崔辩叙就知道,背锅的来了。 这事儿,太子和魏王,都会被保住。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像往日一般,穿好官服,仔细检查了两遍才往外走。 若来的是魏征,两位皇子,只怕都要撕下几层皮才能过,至于长孙无忌,他若是来,难免有些包庇之嫌。 而房玄龄亦是如此,这位虽不像魏征那般耿直,却也素来以贤良着称..... 陛下让李孝恭来,就是要这位逐渐退出权力中心,整日赏歌舞美人自娱的河间郡王、礼部尚书,李唐皇室宗亲,出面把他的两个亲侄子都给干干净净的摘出来。 这些想法不过瞬息,他就知道,自己只要做到足够恭顺便可。 李孝恭不愧是老江湖,坐在那儿姿态肆意潇洒,身着华服可周身都带着股战场厮杀后的气势。 “下官拜见河间郡王。” “哦?!” 李孝恭挑了挑眉,并未起身,转身冲着崔辩叙遥遥抬手:“呵呵,深夜搅扰啊崔少卿,奈何陛下有令,你我食君之禄,只好忠君之事了。” 这称呼很官方,崔辩叙略一思索,就知道,这位心里只怕也憋着气呢,侄子惹祸,他来擦屁股,想想都不能高兴! “来长安之前,祖父便曾说,河间郡王战功赫赫,乃我大唐之功臣,下官早就想去府上拜访,又怕扰了郡王修身养性,今日郡王光临寒舍,实乃下官之幸。” 崔辩叙说的十分好听,把自己的姿态放得也很低,这案子就是一个烫手的葫芦,谁接谁烦,他刚开始若是知晓,这案子扯了两位皇子进来,打死他也不会想不开接下的。 想要当青天大老爷,也得看看对的是谁。 这下证明自己失败不说,搞不好还在陛下那头留个坏印象,这几天他都在琢磨要想个什么法子去军营了。 一番话倒是让李孝恭对这个出身清河崔氏的年轻人高看了一眼,五姓七望素来骄傲,他们李唐皇室,自称出自陇西李氏。 贞观六年开始,为了压制旧氏族的势力,陛下令高士廉等人勘正姓氏,修订《氏族志》,如今虽说还未修好,可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博陵崔氏好似仍列一等,也就是高士廉不懂自己这位堂弟的心思,他却明白,陛下可不是愿意屈居于人下的性子,他做的那一版《氏族志》,肯定是要改的。 也是个蠢的,若是让自己来,第一那必定是陇西李氏,否则皇室颜面何存? 叫天下人如何看当今陛下?将皇权置于何地?! 没瞅见这位清河崔氏的少年郎君,不过就是跟博陵崔氏沾了亲带了故,就被放在大理寺少卿这个瞧着前途大好,却难以升迁的位置上么? 如今的大理寺卿刘德威,武将出身,如今身体瞧着硬朗的不行,听说一顿能吃三大碗大理寺食堂做的饭食,这小子要想升官做大理寺卿,且有的等呢! 由此种种,不难看出,陛下想要削弱氏族的心思。 “崔少卿,本官不与你闲话家常,咱们开门见山的说罢,坐。”李孝恭的心思千回百转,开口却很是直接,反客为主的就叫他坐下。 好在崔辩叙从小到大,各种情况见多了,很是绷得住,没有半点异样的坐下:“多谢郡王。” 两人一问一答之后,屋子里却沉默起来,谁都没有先开口。 崔辩叙眼观鼻鼻观心,瞧着老实的如同鹌鹑,李孝恭盯着这个装模作样的年轻人,倏而笑出声来:“现在的年轻人,可是不得了啊。” “郡王谬赞,下官年纪轻,资历浅,未曾见过什么大事,得陛下偏爱才能在大理寺任职。”崔辩叙恰当的红了一丢丢脸颊,不多不少,刚好显示自己的青涩。 “你小子,不老实。”李孝恭说的极为肯定,陛下还偏爱?陛下就想把你崔家给整个打成鹌鹑! 崔辩叙依旧是那副羞涩的样子:“郡王明鉴,下官素来以忠厚老实为人称道。” 李孝恭:“。。。。。。” 他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心想,这崔九郎果然是讨人厌,算了,这难办的差事安在自己身上,还是先办了再说吧。 “听闻你已抓到了杀害九名女子的贼人?” “没有,是找到。”崔辩叙纠正道:“下官无用,晚了一步,六名贼人俱已身死。” “仵作如何说的?”李孝恭觉得自己大约是脱离官场太久了,和这小子说话,就是没有漂亮小娘子说话来的舒心。 “被人乱刀砍死。” 丁原看到这么多尸体,日以继夜的痛并快乐着,老早就已经把尸体都验了两遍。 “哦?想来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老天爷也瞧不下去了。”李孝恭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 崔辩叙赶紧接话:“郡王说的极是。” “即是如此,这个案子便可以结了。”李孝恭暗暗翻了个白眼,沉住气。 “谨遵郡王吩咐。”崔辩叙恭敬道:“郡王英明。” 英明个屁! 李孝恭简直想骂娘,这小子的意思,就是把这事儿全推给自己! 可他也没法子,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奉旨背锅嘛! “失踪女子一共几人。”他揉了揉发福的手腕,这话问得很走过场,那些小娘子现如今都在他府上呢。 现在问上一句,就有那么些核对人数的意思了。 “来报案的,一共四十一名。” “这些人都在本王那里,预备着送入宫中。” 李孝恭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和咬牙切齿,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郑景之女,姿容妍丽,蕙质兰心,本王瞧着不错,已经禀明陛下,不日送入东宫为承徽,其余人皆为女史。” 这么一来,东宫不就爆满了? 第65章 愚民 崔辩叙的表情太过明显,李孝恭哪里瞧不出来,没好气道:“陛下仁慈,先皇后祭礼临近,太子思念皇后之亲善仁慈,准备上书请求陛下放出去一批人。” 原先文德皇后在世时,宫中放了一半的人出去。 瞧瞧,这就是生孩子的报应,死了还要被不孝子孙拉出来做个幌子。 文德皇后可是去年7月底崩的,还有两个月呢! “陛下仁厚,皇后仁爱,实乃百姓之福。”拍皇帝马屁这个事情,谁都不能落下,就算皇帝不在,那也要照拍不误,崔辩叙也不是傻子。 至于太子…算了吧,等他真上位了再说吧。 “此事乃本王疏忽,手底下人虽与她们说好了,可却忘记与她们家人交代一番,才闹出这场误会。郑家那边,本王会亲自去一趟,剩下的,交给你了,切莫引得城中流言四起。”李孝恭叮嘱了一句就起身要走。 长安城里,每日不知有多少新鲜事儿,这事儿只要悄悄的办好了,用不着几日,就能平息过去。 他这是替两个侄儿背锅,陛下那头明面上肯定会训斥一番,可私底下,总会记得他的好。 他如今早已不理会朝堂诸事,可他还有三个儿子,尤其是长子李晦,天资聪慧… 崔辩叙赶紧留人:“郡王留步,这案子,还有两人。” 李孝恭脑仁疼了,停住脚步扭头,拧着眉:“不过是两个秦楼楚馆的女人,她们做出当街掳人之事,不追究已是大恩,扔到上好坊便是。” 他以为崔辩叙说的是金十娘母女。 “郡王,大理寺狱中,如今还关着冯士良和邬三娘。”崔辩叙说的是这两个,一个比一个能演的主儿,他可不信这事儿,和邬三娘能脱开关系。 偏偏这女子极为狡猾,总在牢里和人套近乎,说自己曾帮着大理寺认尸,是最老实本分的。 他其实也有搞不明白的地方,若金十娘是听邬三娘的办事,那她的女儿为何会死? 可如今,金十娘母女都死了,邬三娘又是打定了主意装傻充愣,一时间竟是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当然了,若是用上酷刑,许是能从其余人嘴里套出来一些,不过这些日子,他都没去罢了,毕竟这案子..... “还有金粉梦的鸨母、龟公,月老庙的去尘,衍阴。” 崔辩叙隐在绣袍之下的手指掰了掰,突然感觉自己关的人委实有些多了。 大理寺的伙食费都被这帮人白白吃掉不少! 李孝恭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想了一会儿才道:“冯士良好歹是宫中之人,又封了官位的…” 虽说不知是哪一位的人,不过顺手卖个好的事情,他觉得这买卖可以做。 至于冯士良放回去之后,他背地里的主子,会不会留他一条命,那都无所谓。 若是不死,有这么个人在,迟早能摸到后头那人是谁。 “下官明白。”崔辩叙突然有点好奇这个河间郡王,是谁的人?还是单纯的想要把这事儿给息事宁人? 见他应的痛快,李孝恭面色也好看了些:“至于那些秦楼楚馆的舞姬,等天气凉了,流放便是。” 贱籍女子的命,谁在乎? “区区两个道人,你崔辩叙还要来问本王?” 李孝恭只觉得烦,真的烦死了,搞什么东西扯这么多人进来,这崔辩叙怕是把大理寺狱都给塞满了吧! “郡王既是这般说了,下官明白了。” 第二日,江上弦出门的时候,就听说,大理寺已经抓住了六名凶徒,凶徒残暴,碰到大理寺的人还敢负隅顽抗,被当众剿杀,尸体就摆在大理寺外头给苦主们看呢。 “哎哟,我去瞧了,那真真是,脸都被砍烂了,模样都瞧不出来,啧啧啧.....” “那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魁梧的不得了,一个抵你我这样的两个,还是大理寺的人厉害啊,就这么直接杀了。” “这种人就该绞刑,便宜他们了!” “你没瞧见,那身上全是刀砍的,若是等着行刑,还得等到十月、十一月,白白浪费粮食养活这些人。” (唐朝死刑制度一共两种:斩刑和绞刑。由于唐朝逼事很多,立春到秋分禁止杀人,刑部和大理寺也不能向皇帝奏报死刑。每年一月、五月、九月是佛教长斋月,禁止杀生,再加上朝廷规定的‘十直日’,也禁制死刑,因此,唐朝一年当中能执行死刑的,只有十月和十一月。) “不会吧?杀了这么多人,应当算重罪才是。” (唐朝规定,十恶不赦的重罪,可以随时行刑,不受律法约束。如:奴婢杀主。) “这案子若是让三司使来判,还不知要拖到何时,照某看,这样刚好!” (唐朝在执行死刑之前,各部门要初审复审,必须经过五次复查,行刑时,监斩官如果没有五次上奏,要被流放两千里。) “说的极是,日后啊,无需日日担心咯!” (总之,李世民继位后,设立的律法,对于死刑流程复杂,很有一套制度,十分麻烦。所以穿越之后,大家只要不使劲作死,一般是不会死的。就算死了,没人认领宝宝们,宝宝们不用担心,朝廷会出钱给宝宝们下葬的哦!也算是吃上国家福利了。) 江上弦一路听着这些话,两根用火柴棍抹过的眉毛拧巴的跟条蠕动的毛毛虫似的,九名小娘子的案子勉强算是找到顶缸的了,那其余失踪的小娘子呢? 要如何安置这些人? 总不能全都收到东宫当小老婆吧? 她心头升起一股不出意外的荒诞,微微觉得喉头有些刺痒。 再一次告诉自己这就是封建王朝,早就已经猜测过事情会如何发展,无需依旧不平,这与自己无关。 就算是九条鲜活年轻的、人命… 皇权的至高无上首次真切的在她内心留下烙印,对于进司膳司的计划,她甚至有了瞬间的退缩。 可很快她又冷静下来,只有完成任务,才有离开这个时代的可能。 崔辩叙动作很快,不过三日,四十名小娘子的家中都已知晓,自家女儿是被选入宫中做宫女了,搞不好还能做女官,若是命再好些,没准还能混个妃嫔做做。 第66章 流放 因着是为了皇帝的儿子,第一日,崔辩叙亲自去河间郡王府上,让李孝恭去把那些小娘子都叫出来。 他一一对着画像验看了一遍,确认人都还活着,又让小娘子们当场一人写了一封手书,若有不会写字的也没事,让旁人代笔,信里说些只有自家知晓的事情,最后按上指印。 最后还讨了银子,对,银子。 银子在现在是不作为货币使用的,一般的百姓家里都见不到银子,最多也就是一点首饰。 (黄金:白银的比例大约是1:4,一两黄金=6贯钱。) 李孝恭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也只能捏着鼻子把银子掏出来。 第二日,崔辩叙就拿着小娘子们的书信,还有河间郡王贡献的银子,如同散财童子一般,给每户人家都送了银子。 拿到银子,又看到了女儿的书信,不识字的也有专人为他们翻译,那些人家都被安抚住了。 在这过程中,崔辩叙没有说过任何一句,他们的女儿什么时候能出宫之类的保证。 他保证不了,而且,他其实也没有把握,陛下会让这些知晓内情的女子出宫么? 当今陛下,文韬武略,世人皆说,陛下与文德皇后,年少夫妻,感情甚笃,可他以男人的眼光来看,若是真与结发妻子,感情这么好,怎么可能在妻子死后,接连纳新人入宫,还跑去洛阳玩? 当然,也是是他不曾坐过那个位置,不晓得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何心绪。 他这个想法若是被江上弦知道,肯定是还要给他竖个大拇指的,二凤当皇帝不错,当老公确实不咋样,他那个杨妃.... 《我和弟媳妇的眉来眼去不得不说的故事》 《那一晚,忘掉过去,打开心结,打开衣结。》 啧啧啧,佛曰:不可说。 办完这些事儿,崔辩叙去了一趟大理寺狱,他准备见一见邬三娘。 连日未曾梳洗打扮,一贯以精致面容示人的邬三娘早已没了往日顾盼飞扬的风采,但能看得出,头发虽然略微有些散乱,一缕一缕的有些许脏污,但她还是勉强的尽量把头发梳的整齐。 身上的衣衫上有些不知名的污渍,虽说没用大刑,但也是用了刑的,邬三娘身上露在外头的皮肤,都能看到已经结痂伤痕。 脸上的妆容不知她寻了什么法子,擦掉了大半,但却还是有些痕迹留下,显得脸上的颜色有些奇怪。 她安静淡然的坐在角落,目光涣散的看着墙角方向,屁股底下是厚厚的干草——整个牢房里的干草,都被她弄到角落了。 这跟先前,下头人来与他报告的全然不同,他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哭天抹泪的邬三娘。 看来,今天自己的好奇心,只怕得不到满足了。 “少卿,属下先行告退。”狱卒拿着钥匙拧开锁,粗粗的链条叮铃桄榔的声音有些刺耳。 链条有些长,随着他离开,一路被拖在地上,邬三娘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轻微的变化。 对于一个舞姬来说,这声音实在太过恼人。 “崔少卿好狠的心,这些日子将奴家独自一人丢在这里。”邬三娘并未起身,就这么坐在原地,抬手以袖遮面,似是婉转哭泣的模样。 崔辩叙此生见过不要脸的人极多,但是女子,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表达的实属头一回,他有些好奇的看着邬三娘表演,等她哭的差不多了才道:“为何要杀金十娘的女儿?” 按照他的判断,金十娘跟邬三娘,应当是一伙儿的才对。 “崔少卿莫说这些骇人的话,奴不过弱女子,连杀鸡都不敢,何谈杀人?”邬三娘袖子往下挪了一点点,恰好露出一双泪盈盈的眸子。 世人皆说,梨园戏子的一双眼睛,能诉尽千肠百回,如今看来,这邬三娘区区一名舞姬,倒是不遑多让。 (梨园戏起源于隋朝,唐玄宗时期完善成熟,梨园戏具备剧本、音乐、表演、说唱等戏曲的全部功能,现代戏曲界又被称为梨园行,有人将唐玄宗尊为戏曲鼻祖。) “你眼睛哭抽筋了?” 崔辩叙开口就是个不知勾引二字为何物的正人君子:“你不是舞姬么?学什么梨园戏那一套。” 邬三娘一噎,那天晚上叫她认尸时的恶心回忆又涌了上来。 她向来只看重自己的性命,也有过不少害人的主意和心思,可她亲自动手的却是一次都没有:“崔少卿明鉴,奴这双手,可是一丝儿血都没沾染过,若是奴说了假话,便叫奴生生世世,不得翻身。” 这个诅咒在邬三娘心里已经算的上顶级了,她半点不虚,自己就是没亲手杀过人,都是旁人杀的。 可惜崔辩叙作为一个不信神佛,只信拳头的死直男,连自己发的誓都不信,更何况是她:“冯士良已经被放了,你知道么?” “啊,是么?”邬三娘面上立刻浮现惊诧之色:“那崔少卿,连文林郎都被放出去了,奴是不是....?” 崔辩叙嘴角往下耷拉了一下,只觉得这女子真是太爱演了,且不说冯士良的牢房就在最里头,冯家那些奴仆也都在她隔壁、隔壁的隔壁、隔壁的隔壁的隔壁.... 这么多人被放出去,邬三娘只怕是又聋又瞎才能不知道吧? (按照资料,大理寺狱贵贱、男女异狱,这里我写的关在一起了,穿越以后宝宝们要是犯事儿被抓了,可以放心。) “至于你,还有与你一道儿的这些女子,都流放凉州,怎么样?高兴么?” 邬三娘倒是个人物,瞬间的惊愕过后,便立时稳了下来,僵着脖子,只是语气没了方才的娇媚:“流放凉州.....” 这四个字一个一个的从她嘴里蹦出来,还没等她继续说些什么,对面牢房内的几名舞姬歌姬便都忍不住了,纷纷扒在牢门上,望着崔辩叙的方向:“崔少卿,我等与此事无关,还请崔少卿明察,那日我们见到了,我们都见到了,都是邬三娘她说.......” “放肆!”这是崔辩叙。 “闭嘴!”这是邬三娘。 二人同时开口,邬三娘猛地抬头,惊疑不定的看向崔辩叙,她不明白,自己拦话情有可缘,他拦住这唾手可得的证词,是何意? “流放凉州,只要命够硬,还能活着。”崔辩叙看着对面的女子们,警告道:“若是说错了话,便是连命都没了。” 第67章 保命 她们虽做了假证,但罪不至死。 对面抓着牢房的一双双手怔愣后,又无力的垂落下去,像被人用力扒开的爬山虎,缩回黑暗中,渐渐的,压抑的抽泣声传来。 不好的预感在顷刻间成真,没有多余的缓冲时间,邬三娘的眼睛倏的瞪大,而后目光涣散起来,浑身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般,瘦削的背脊蜷了起来,她的嘴唇有些发颤,眼里带着些不可思议。 崔辩叙走到她跟前蹲下,压低了嗓音极为好心的提醒:“她们没准还有一条活路,可你呢?” “我....”邬三娘只感觉一股巨大的恐慌将她包围,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直到憋不过了才猛地大口喘息着回过神来。 她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光华,睫毛微微颤动着,伸手想去抓崔辩叙的衣角,却又在半路猛地收回,惊惧不安的捏住自己的裙摆,片刻后抬头,眸光冰凉,眼皮瞧着都有些沧桑了:“你想知道什么?” “先说说,为什么要杀金十娘的女儿?” “不是我杀的。” 邬三娘自苦的勾了勾唇角,很勉强,但还是认真的盯着崔辩叙的眼睛:“真的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是谁?” 邬三娘十分坦然,她没有亲自动手,也没有叫人动手:“可我知道是谁,若你能保我的命,我便告诉你。” 她有些得意的抬起下巴,言语间你我你我的,甚至还有心思笑了出来。 只要崔辩叙有用的上她的地方,她便有活命的机会。 投靠谁不是投靠?她只要能活着,定会有出头之日。 “好。” 崔辩叙应的干脆极了,和那日与河间郡王说话之时一模一样:“流放路上,本官只会派人照看你的安全。” 邬三娘的腰板又重新挺了起来,得寸进尺的说着条件:“崔少卿,我在金粉梦这些年,可有不少积蓄,若是被流放,那些东西定是拿不回来的,凉州苦寒,少卿可得给我备足了钱财。” 她可不想路上没死,到了那边反倒被冻死了,她邬三娘,便是在凉州,也要过得比旁人好些! “可。”崔辩叙继续答应。 邬三娘见状,这才凑近了些,嗓音比方才更小了:“鸨母吩咐人做的,就是她那相好的,亲自动的手。” 金粉梦的鸨母,还有那个龟公? “继续。”崔辩叙没有多言,示意她接着说,这么点信息,就想要他派人做一回镖师可是不够的。 邬三娘咬住下唇,狡黠的一笑,她现在心里安了大半,心情也好了起来:“金十娘那个蠢婆子,叫她抓个人,有两回都失了手,一回没了女儿,一回丢了性命。” 丢了性命就是抓江上弦那一次了。 “她第一回失手的时候,鸨母便叫人绑了她女儿,说只要在六月之前,把漏了的人补上来,便放了她女儿。”邬三娘想到这个蠢货,就忍不住撇嘴。 “亏她还在这楼里活了大半辈子,还真会信这鬼话,那头儿要人要的可急了,官府越查越严,更不好抓人了,鸨母那黑心肝的,何时把我们当人看了?老早就将她女儿给顶上去,谁晓得她那女儿也是个不争气的,不知何时竟被人破了瓜,嘻嘻.....” 她说着就笑了出声:“那头要的可都是好人家的处子,还要不超过十六的,她那女儿没两天就被发现了不对劲,那头儿一生气,把人丢回给了鸨母,还责罚了她一顿,结果她就把人弄死咯。” 邬三娘摊摊手,幸灾乐祸的模样:“那蠢货到死都还当她女儿还好好活着呢!” “那你呢?”崔辩叙被她笑的有些头疼,他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地方好高兴的? “还不是怪你咯。” 邬三娘耸肩,娇嗔着睨了他一眼:“你把鸨母两人给抓了,这摊子事儿还不得找人做?金粉梦那间暗室,我被关的最多......” 按照邬三娘的说法,她曾经偷听到鸨母和金粉梦背后之人,或者说是背后之人的手下对话,知晓了长安女子失踪案,是由他们做的。 鸨母被抓之后,她用金粉梦后院的信鸽联系上了那人,说自己可以来做这件事,要求是,事成之后,金粉梦的鸨母,要换她来做。 崔辩叙听完一言难尽,只有一个想法:人怎么能有上进心成这样? 他甚至开始反思,和邬三娘比起来,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安逸了? “冯士良就是和你传信之人?” “那人是谁,我不知道,但那人住在哪儿,我知道。” 邬三娘歪头,眼里带着堕落少女的狡黠,和崔辩叙的眼神对上:“等我到了凉州,给我弄件内里缝皮子的袄子。” “可。” 她满意的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月老庙。” 崔辩叙点头,行吧,那俩货也在大理寺狱里头吃白食呢,正好,去尘挺富贵的,她那些钱财正好拿来贴补邬三娘,省的他掏自己的钱。 “你和冯士良是怎么回事?” 按照他的推测,冯士良不可能是太子的人。 “冯士良自己找上我的,你们把月老庙的人都抓了之后,好几日都没人与我联络,这抓人的事儿就这么停了,那天清早,他叫人给我送了封信,说上头缺人了,耽误了好几天,叫我想法子弄两个人过去,他那头也在抓人。” 邬三娘说起这事儿也是懊恼,她当时急的失了分寸,生怕自己这未来的鸨母之位没了,见冯士良联系她,他又是宫里的人,知道她们在办的事儿,便没有怀疑。 甚至,冯士良知道的比她还多,抓那些女子竟然是为了她们的葵水炼丹。 鬼知道她当时有多恶心,这些达官显贵真是命好的没天理了,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是吧? 自古以来,世人皆说女子葵水乃是污秽之物,竟然还有人拿去炼丹吃进肚子里,也不怕吃出毛病来! 邬三娘到此刻,依旧觉得,冯士良和自己是一边的,只不过自己被放弃了。 她又不傻,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在长安城里抓人,杀人,没点子身份的人敢么? 崔辩叙起身要走,想到什么又重新蹲下,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要害江小娘子?” 第68章 帮一把 他可还记得,当时逼江上弦去金粉梦找邬三娘认尸的时候,江上弦可是百般不情愿的,在邬三娘自己同意之前,连名字都不肯叫他们知晓。 这难道不是关系好么?他有些搞不清楚女子之间的感情了。 “怎么?你瞧上她了?” 邬三娘也不需要他回答,随口一问罢了,提起江上弦,更是没有半分歉意:“你们男人甭管有没有那二两肉,都一个猴急样。要人要的那么急,青天白日的,我上哪儿给他抓人去?” 她说的理所当然:“江大娘先前有难,我可是为了她深更半夜去认了一回尸的,碰到我遇上了难处,用她一用又如何?” “本官给你银钱了。”崔辩叙郑重声明,他有些替江上弦不值,这小娘子菜做的不错,心也还算善,就是身手差些,眼光也差了点。 邬三娘却半点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何问题;“我可不差这点钱,何况,是她自己蠢,我不过时常去她家的羊肉摊子买卤羊肉吃罢了,我们这样的人,连亲爹娘都是仇人,恨不得从没被生出来过,怎会真心对旁人好?她那个蠢货,便是没有我,日后就是成了亲,也是被男人骗,被婆家搓磨料子。还不如看在以往的交情上帮我一把。” 哼,倒是她看走了眼,没想到这个江大娘,竟是个胆子大运气也好的。 若非她不老实跑了出去报官,她邬三娘何至于在这大理寺狱中待着,又怎么会要去凉州受罪! “崔少卿,你这样的人,哪里知道我这般不堪之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冲着对面牢房里哭泣不断的女子们抬了抬下巴,眼中闪过一丝不服:“明明都是人,我们偏偏从踏入金粉梦的那一天开始,受尽凌辱,挨打挨骂算什么?你知道我为何总出去买东西吃么?因为小时候便吃不饱。陛下刚登基那几年,朝廷都让咱们这些平民百姓自己寻地方讨饭去了,家里的男丁都吃不饱,何况我们?崔少卿你命好啊,这辈子没饿过肚子吧?” 她脸上带着嘲讽陷入回忆:“为了口吃食将我卖进金粉梦也就罢了,总不能一大家子饿死吧?我以为进了金粉梦,好歹能吃上饭。那时候我就这么点儿大。“ 邬三娘右手虚虚的在半空比划了一下:“我哪里知道男女之事?结果呢?你猜,我怎么知晓的?” 崔辩叙并未回答,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邬三娘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上位者就是这样高高在上,亲眼看到她们这样低贱之人在淤泥里拼命挣扎,也不会多余一丝同情心。 她没了表演的兴致:“那时,我还太小了,不能接客,舞也跳的不好,鸨母便让楼里的护院随意摸我们,摸一下,便有一口吃食。要是敢躲,不止要挨打,还会饿肚子。我都被卖了还吃不饱饭,这怎么行?!” 提起这事儿她依旧还是生气,却是话锋一转:“你说江大娘家里也有个弟弟,她爹娘怎的不把她卖了?” 她有些遗憾:“她若是被卖了,我定与她做对好姐妹。” 崔辩叙这回倒是真被气笑了,这究竟是什么歪理? 不过他也没有与邬三娘争辩的闲情逸致,转身大步离开。 他方才只答应在流放路上派人保护邬三娘,可没说到了凉州,还会派人照看她。 凉州那个地方,光有钱财和厚实的衣物可是不够的。 至于去尘和衍阴两个,他准备一道儿将二人流放,这案子虽然没法彻查到底。 但他心中也有了些许推断。 只是他依旧难以置信,以长孙皇后的性情,怎会教养出这样的儿子? 魏王伴驾去了洛阳,他如今更是彰显贤明的时候,除了外形上过于富态圆润,对外的形象一直都是才华横溢、聪明绝伦、好士爱文、工于草隶… 这么多华丽的词藻堆积在一个皇子身上,有几分可信咱们先不说,可要说他没有半点往上一步的心思。 满朝文武谁信? 这事儿到底是冯士良自作主张杀的人,还是魏王? 或者说,冯士良真的是魏王的人么? 若是魏王,这才哪儿到哪儿?陛下尚且春秋鼎盛,尚未到图穷匕见之时,文学馆着书也不过刚刚开始,哪里值得这般犯险? 可若不是魏王的人,那.... 是太子自导自演,还是另有其人?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当今陛下争权夺位的时候,那是都到了何等境地? 如今这些皇子,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崔辩叙觉得有意思极了,皇家的事儿,跟他们崔家里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也差不多嘛。 往办公室迈的脚步一顿,拐了个弯,径直出了大理寺。 乐仙楼。 崔辩叙觉得今天的事儿太有意思了,他想找个人说说,比如江上弦就很合适。 江小娘子脑子还凑合,胆子又小,贪生怕死的,尤其是,她还被邬三娘当成了大怨种。 最近天天到这里来消费,崔辩叙点单的效率高的惊人,刷刷刷的点好六个荤菜一碗福禄寿和一盘子粉玉桂莲。 这粉玉桂莲,其实就是用马蹄捣碎磨浆挤出汁水,沉淀后晒干了用洛神花水做的一道点心,上头淋上桂花蜜,冰冰凉凉的,十分爽口。 这道菜不是江上弦想出来的,是三个徒弟自己想的,他们跟着学做淀粉,便琢磨出了这个。 如今也是乐仙楼的一道新鲜菜式了,王掌柜觉得江上弦真是太会调教人了,这才几天啊? 那三个货都能研发新菜了! 照这个进程下去,他们乐仙楼的伙计,要背的菜单可就越来越长了。 小灶房里,江上弦听到前头崔辩叙找自己,一张脸控制不住的皱成囧字:“崔少卿可有说何事寻我?” 又想干啥啊真是的,她又开始纠结了,难不成进宫的事儿这么快就要办成了? 她昨儿晚上还想着,夏真英要开摊子了,自己怎么说也得去帮帮忙不是? 这要是进了宫,还怎么帮忙? 当然,这是她的借口。 主要原因是她虚啊,她这个人怂啊,进了宫肯定不能带袖箭的,这小东西,短短几日,她就觉得自己已经与它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当真是难舍难分,日夜不愿分离。 第69章 钻漏洞 皇宫诶,她虽然没去过,可甄嬛传她可是留级学员! 那里头一个个的心眼子比她们小灶房里筛粉的筛子还多,她呢,看十遍都得看着解说才恍然大悟! 就这个水平,她算哪根小卡拉米哦。 好在她钻漏洞上,脑子转得快,怂人有怂人的思路,已经想到了一个法子。 江上弦这么想着,手下动作不停,盛了一碗福禄寿放在托盘里,舔了舔嘴唇,朝前头走去。 原先说好的事情要改个说法,她总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生出一种有求于人之感,进去之后,她比以往恭敬许多。 崔辩叙敏锐的察觉出她的不同来,眉头一扬:“好好的,做这副矫揉造作的姿态干什么?这吃着饭呢!” 很好,一句话就给人起跳脚,真有你的! “少卿不爱吃菜蔬?”罢了罢了,求人的矮一截,她忍! 崔辩叙睨了她一眼,并不搭理,准备先看看这小娘子准备干什么。 “每日吃上点菜蔬,身体才能更好啊。”江上弦眨巴着无辜的眼睛,自觉现在她应当是表现的十分贴心了。 崔辩叙放下筷子,一脸凝重的看着眼前正在给自己放汤羹的人,脑瓜子一转,揣测道:“你该不会是...想勾引本官吧?!” 江上弦:“????” 她被这话雷的外焦里嫩,一时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这厮抬手指向角落的胡凳:“你上那儿待着去。” 不是,自己还啥都没说呢,怎么就被当成性骚扰的变态了?看他那警惕的样子! 有必要么?这包厢这么大,那胡凳都在门边儿上了! “崔少卿!” 士可忍孰不可忍! 江上弦大着胆子喊了一声,随后意识到自己嗓门大了点,闭了闭眼,重新睁开,语气已经恢复了以往:“奴敢对天发誓,对崔少卿绝无觊觎之心!” 顶多就是觉得这人身材不错,如果在现代,没准能白嫖看一看腹肌胸肌二头肌! 崔辩叙后仰的身体回归原位,可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舒服,他还是头一次被小娘子这么嫌弃,发誓算怎么回事? 他摸了摸下巴,暗自思索:莫不是在大理寺太辛劳,让自己的外在形象受损严重? 听说宫里最近出了不少的方子,像什么红玉膏、玉女粉之类的,要不要弄一点来保养一番? 想到这儿,崔辩叙不由得面色凝重起来。 “崔少卿,你上次答应奴的事情....”江上弦觉得事情的发展可以乱,但是不能瞎,她得拉回正规。 崔辩叙回过神,大喇喇的单手拿过那碗福禄寿,仰头几口喝了个干净才道:“眼下陛下尚在洛阳,宫中受宠的也都跟了过去,你若是着急,本官再想想法子....将你送到洛阳行宫去。” 江上弦无悲无喜,竭力克制着想骂爹的冲动,扯出一丝笑容来婉拒:“崔少卿如此为奴殚精竭虑,奴无以为报。” 专门送个小娘子去洛阳给二凤做饭吃,知道是做饭,不知道的还以她是去竞争上岗的呢! 她可没有这么强的事业心! 还有,这个崔少卿的吃相是怎么回事?怎么如此...粗鲁? 比她们学校食堂吃饭,赶着去抢篮球场打球的男同学,还要赶时间似的? 怎么,这是准备抢几个篮板? 不是说世家大族出来的,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礼仪表率么? “那你慢慢等吧,陛下何时回来,还不知道呢。”崔辩叙见她不是想去洛阳行宫,重新开始吃饭。 江上弦见状不由感觉自己也跟着饿了,这人吃的也太香了吧? “少卿,奴那日回去仔细想了想,皇城重地,奴不过区区一个小小庖人,入司膳司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只见崔辩叙撂下筷子,发出‘啪’的脆响,眉毛一竖:“本官何时说难了?!” 怎么回事?瞧不上自己,还质疑自己的能力? “区区司膳司,哼。” 好好好,你牛逼,你厉害,你牛逼plus! 江上弦压了压气,继续保持微笑:“奴想着,与家人分离也有许多不舍....” “怎么,你不想去了?” “那倒也不是,就是,奴想着,崔少卿不知能否想想法子,带奴进宫一趟,奴想见识见识司膳司的手艺,想必也能受益匪浅。” 没错,这就是她想出来的法子——钻漏洞! 任务就说入宫,又没说得在里头常驻,也没说非要在里头找份工作不是? 那她进去一趟又出来,不是很合理么? 瞧瞧,多么天才的想法,她就是个天才! “你想去偷师?!”崔辩叙比她更天才,脱口而出配合脸上不赞同的表情,一副,好好的干什么不好,竟然想去偷师? 江上弦一噎,她没有!她不是! 可她也不能说,自己是要完成什么狗屁倒灶的任务,只好厚着脸皮进行傻姑表演:“听说宫里可漂亮了,奴长这么大,虽说一直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却始终遗憾不能亲眼去见见皇宫的富丽堂皇,心中甚是遗憾.....” 这真是一番鬼话,毫无逻辑,无限傻逼。 崔辩叙明目张胆的撇了撇嘴:“跟外头也差不多。” 江上弦简直要当场给他表演一个农民起义了,他爹的,这瘪犊子怎么这么烦? “崔少卿,就说行不行吧?”摆烂了,随便吧,崔少卿三个字,是她最后的礼貌,再不行就进去做打工仔吧。 行不行?男人能说不行? 崔辩叙一拍桌子:“跟谁拱火呢?!” 他的力气很大,这一掌震的桌子都颤抖了几下,嗓门更是大,屋内一时分外安静,空气沉默的令人抠脚。 好嘛,江上弦瘪嘴,这人怎么回事,软硬不吃,还不受激将法,不按套路出牌,简直逆天。 看着她委屈的表情,崔辩叙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那么一丝丝后悔,他这语气是不是太严厉了些? 手掌在自个儿大腿上来回摩挲了几下,又塞了一口羊排,灵活的吐掉骨头,又塞了一口,再吐掉骨头… 随着骨头不断落在桌上的‘啪嗒’声儿响起,屋子里的沉默终于被打破了。 也是没办法,这动静也忒吵了点,不抬头,她还以为有个豌豆射手在屋子里射击呢! 第70章 想当阿耶? 吃完一盘子羊羔排,崔辩叙缓了语气,轻咳一声道:“你年纪还小,性子未定,纵然偶尔有些不好的想法,只要能早些改了,也是无妨,这偷偷学人家手艺的事儿,多不好.....” 偷偷偷,偷你个大头鬼啊! “崔少卿教训的是,奴晓得了,定然不敢做那偷师学艺的事儿,奴就是想进宫瞧瞧,见见世面罢了,若是不行,那便算了,先前的事儿,少卿不必放在心上,奴已经收了袖箭了。” 江上弦以退为进,故意提起二人的约定,就想看看这厮是不是真那么不上道儿。 还好,崔辩叙也是要脸的,尤其是在小娘子面前:“本官既然应了,怎能算了?既然就想去看看,便等着吧。” 说完,他突然感觉有点不对,自己对外可一直都是冷言寡语的睿智形象,怎么今天跟这小娘子说话,又婆妈,又不太聪明的样子? 莫非...... 他心口一跳,眼睛猛的瞪大了:莫非,他这是想当阿耶了!? 听听他刚才的口气,那么语重心长,就是对着家里的弟弟妹妹,他都没有这么说过话! 比弟弟妹妹还要亲的,不就是阿耶阿娘么? 崔辩叙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一会儿看几眼江上弦,一会儿又低头思索,江上弦心里发毛,这不都说好了么?怎么这人神经兮兮的? 好在他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很快,他觉得应该不是,就算是想当阿耶了,这闺女也太大了,他就是十六七成婚,也生不出这么大的闺女。 果然,人到了年纪就得成亲这事儿,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决定回去就聘一只狸奴! 江上弦坐立难安,生怕多留一会儿,这厮又要改主意,屁股挪了挪,就想站起来赶紧闪人,就听崔辩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邬三娘要去凉州了。” “流放?”江上弦蠢蠢欲动的屁股又重新安稳的和凳子连在一起,话语肯定:“是她谋算于我。” 在长安富庶之地生活,千里迢迢,好端端的跑去凉州,只有流放一种可能。 崔辩叙点头,他就知道,这小娘子脑子还不错,就比自己差了点:“应该很快就要去了,一来一回,山长路远,押送的衙役也得在落雪之前赶回来,否则路就不好走了。” 大过年的,谁都不想因为大雪封路在外头困着不能回家不是? 大唐政府系统,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方面,对手底下的人,还是讲究人性的。 “她还说了什么?”江上弦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荒谬之感,想不明白,虽然先前已有了猜测,但还是想知道邬三娘为何要害自己? 崔辩叙难得露出一点极为人性化的怜悯之色,说实话,他都觉得这江小娘子冤枉:“应当是你那次去月老庙,被那两个贼道人盯上了,邬三娘与他们是一伙儿的....” 他简单的把邬三娘说的给复述了一遍,江上弦脸都木了,他爹的,这叫什么事儿? 合着她邬三娘被卖了,自己没被卖,就是错咯? 江上弦也不是泥捏的,邬三娘这些人,两次朝自己下手,若不是她运气好再加上自己努力,早就落地成盒了! “崔少卿,这样的案子,只是流放么?”她语气有些生硬,死了那么多小娘子,这些人还能得个流放,保住一条命,凭什么? “死刑拖太久了。”崔辩叙点到即止,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了。 等挨个部门审核,再挑个好日子报给陛下,再等陛下批了,最快也要等到今年年底,要是中间碰到什么阻挠,横生事端不说,搞不好就得拖到明年十一月去。 大理寺的伙食费还是比较紧张的。 江上弦这才感觉自己胸口的恶气出了大半,直接死了太便宜她了,流放三千里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走的她邬三娘哭爹喊娘,到了凉州再冻死,哼! “这案子,可会影响到少卿?” 心情好转的江上弦,意思意思开始讲起了场面话,这事儿吧,搞不好就得被李世民难看掉,毕竟你一人知道人皇家的阴私事呢。 崔辩叙对于她的关心,颇有些心里熨帖,老神在在的‘唰’的打开折扇,喝了口茶才道:“眼下不会。” 哦,还是要点脸的。 也是不想声张了开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朝堂之上的事情,必是要找个机会,找个合适的理由,否则岂不是不给两个崔氏面子? 她都有些同情崔辩叙了,这以后不得夹着尾巴上班? 江上弦并不觉得崔辩叙没有做一个贞观狄仁杰,贞观包青天有什么不对,人活在这世上,羁绊太多了,大部分人,成年之后走的每一步,都需要深思熟虑,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犯错,什么错是可以犯的。 他今日若大喇喇的把这事儿给闹开去,自己如何不说,只怕还要带累一族。 李世民打压世家之心可不小。 江上弦并不是站在世家这边,她只是觉得,崔辩叙做的这个选择,她能理解。 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做的事情,世家么,自有那位‘我花开后百花杀’的身穿黄金甲的大唐猛男来处理。 那话怎么说来着?考进长安太难了,还是打进长安快一点。 何况,她自己不也没跳出来做个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士么? 她和崔辩叙,谁都没有做圣人口中的正确之事。 这日开始,江上弦算是彻底安心下来,认认真真的开始帮着夏真英预备出摊。 永安坊门边,六月的清晨,空气里夹杂着舒爽的草木香气,江家五人齐齐整整的站在新鲜出炉的夏记羊肉拉面摊后头。 “表姐....”夏真英嘴唇的幅度很小,声音也很小,她的手心已经是一层密密的汗珠,攥在一起湿漉漉的。 她有点紧张。 江望日打了个哈欠,小小少年的嗓音轻易打破了尚且还算安静的清晨:“表姐,喊吧,大点声儿,别跟蚊子叫似的,你平日与我一块儿卖卤羊肉的时候,喊得多好啊。” “二郎说得对。”江上弦明白,她这是头一回儿自己做生意,太过紧张了。 至于紧张什么?那可多了! 没开张的时候怕没人买,有人买了又怕手忙脚乱,买的人多了又怕算错钱,就算一天做完了回家数钱的时候,都还得担心第二日有没有回头客。 第71章 出气? 做生意最大的坏处就是——不稳定。 有的人创业前只是普通家庭,创业后就有点想改行做小偷了。 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挤破头想考公上岸,不就是为了稳定的工作和高额的五险二金,以及福利待遇么? 不过,想发财,就得敢闯敢拼敢干,大不了从头再来。 “真英,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保证能卖好的,今天咱们都在这儿,肯定出不了错,大着胆子做,别怕,大不了嫁妆抵给我阿娘。” 江母横了自家闺女一眼,虽然说的是实情,但...有这么安慰人的么? “恩!” 夏真英认真的点头,手按在自己的操作台上,身子向前微倾,脸颊还有些红,额角有微微的汗珠,却张口就开始喊:“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咯,现做的羊肉拉面,汤鲜味美,面条筋道,长安城里独一份叻!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这是她们商量好的广告词,本来想说全天下独一份,可想想,那有些过分猖狂了。 翻看各类野史,就不难拼凑出来,长安的百姓,在美食方面是极有冒险精神的。 夏真英的羊肉拉面摊生意一天天的上了正轨,江上弦去帮了七天的忙之后,就不去了。 江母因为白天要补眠,也没有再去。 夏老夫人刚开始因为怕挣不到钱,每日一睁眼便跟着一块儿去出摊,到后来生意越来越好,不出摊容易出岔子,收错钱,更是勤快。 人就是得有点事儿做,才有鲜活气儿。 反倒是江望日,很讲义气,与夏真英说好了,每天早上他帮着去羊肉拉面摊,快中午的时候,夏真英陪着他一块儿去西市卖卤羊肉。 某种程度上,二人也算是合作愉快了。 邬三娘她们被流放的前一天,崔辩叙来乐仙楼消费的时候,顺道问了江上弦一声,要不要去看看。 江上弦一头雾水,就听他又说:“你若想狠狠打她一顿出出气,本官可帮你遮掩一二。” “多谢少卿,不必了。” 江上弦拒绝了他的‘好意’,她觉得自己去说几句风凉话或是恶狠狠的咒骂一顿,把她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骂,对邬三娘来说,都不如蚊子在她鼻尖叮个大红包。 邬三娘的脑回路都已经心理变态了,她怎么会觉得自己有错?只怕她就算哪一天死了,临死前也是怨怪旁人的。 崔辩叙有些恨铁不成钢:“狠狠打她一顿,你若是没力气,就拿鞭子抽她。” 他答应邬三娘路上保护她安全,出发前在长安城里头,让江上弦打她一顿,不算违背承诺。 崔辩叙自认是个极其具有契约精神,说话算话的人。 “少卿…” 江上弦无语,在她眼里,邬三娘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了,没有必要再为一个即将暴走三千里路,进入死亡倒计时的人,浪费时间了。 三千里是什么概念啊?开车走高速都得30个小时! 她连跑3000米都觉得人快死了! 崔辩叙对此有些遗憾,多好的练手机会,打架这个事情,就是得动真格的实操。 二人此时都以为,邬三娘这一去,再接到她的消息,只怕只要等到年底了。 没想到,短短半个月,就得到了消息。 邬三娘的脸毁了。 不止是这样,衍阴被砍掉了一条腿,去尘更是被乱刀砍下了脑袋。 “九郎,属下办事不利,请九郎责罚。” 带来这个消息的人,正是崔辩叙按照约定,派去保护邬三娘的两个人之一。 “你们两个有没有受伤?”虽然看着除了风尘仆仆之外,并没有明显的受伤痕迹,但他还是先关心了一下自己的护卫。 “没有,多谢九郎。”没办好差事,他已经很内疚了,九郎还关心他们,他更觉惭愧。 崔辩叙摆摆手:“下去休息两天再跟上去吧。” “是。” 他的护卫骑马回来,速度比处理好事情,然后去驿站借马赶回来的大理寺负责押送的衙役速度要快上许多。 衙役是第二天才回来的,也带了更多的消息和那个行凶之人,他是一路被拴在马后跑回来的,两只鞋底早就磨穿了,脚掌血肉模糊,走路踉踉跄跄,脸上也全是伤痕,衣衫褴褛,浑身上下都带着满满的尘土。 “崔少卿,正是此贼,偷偷跟着我们,半夜里竟突然偷袭,着实可恶!”衙役也很火大,这都什么事儿啊,他们出远差,干这辛苦活计,一个是因为这个活儿补贴多,另外一个缘由就是,往往罪犯的家属亲友,都会想法子偷偷来塞点送点吃的用的,他们也能从中捞点油水。 结果这回倒是好,油水虽然拿了点,但运气不好碰上来杀人的。 若不是有两名路过的‘侠义之士’出手相助,他们这些出外差的,不防备之下,没准儿还要受伤! 崔辩叙站起来,企鹅背手,围着趴在地上,浑身是伤,脸上都瞧不出原本长相的男人转了两圈,若非还有喘气声儿,他还以为这些人这么能耐,直接把歹人给打的快死了呢。 “你们给他折腾成这样,本官怎么审?”崔辩叙没好气的冲着衙役竖眉毛:“知道借马,不知道借个车厢?” 衙役一脸懵的抬起头,仿佛听到了什么离谱的事儿,结结巴巴的解释:“少卿,咱,咱大理寺可没有给犯人借车厢的规矩。” 不是,他有点搞不明白,这人都敢来截杀组织上判了流放的队伍了,怎么都是个死,早死晚死都是死,跑一跑怎么了? 崔辩叙单手叉腰,右手指着他点了点:“车厢不能借,不知道借个车板子给他捆上头?做事情脑子要灵活知不知道?” 真蠢,实在太蠢了! “弄成这样,咱们还得先给他治伤,不然能问出来什么?”真是蠢的连表情看着就烦,要么直接弄死了,带尸体回来也不用审了,直接结案。 他摆摆手就赶人:“去,把医官叫过来给他看看。” “是。”衙役有些不忿,但还是老实的退了出去,撒丫子去叫人了。 第72章 蕙娘 崔辩叙冲着他的背影嫌弃的咧了下嘴,蹲下身把这人脸上的头发撩开了些,又抓起他的右手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 正准备把那破破烂烂的衣裳给直接扒拉了,医官来了。 “少卿。”医官迟疑了,这… “恩,给他看看,想法子让他先清醒些,本官审几句。”崔辩叙让到一边,等着医官干活。 “是。”大理寺的医官相对于这里别的官职要稳定很多,基本是属于终身制员工,主要业务范围就是吊着罪犯一条命,能开口进行审讯。 因此处理起来驾轻就熟的塞药丸子,然后把脉,接着包扎,最后再塞一颗药丸子。 至于什么关爱病患那是半点没有,疼死人的药粉大喇喇就往伤口上撒,留不留疤这些都不在考虑范围内。 医官一通操作猛如虎,看到这人清醒过来,满意的收起自己的工作箱,起身给崔辩叙行了个礼:“少卿,属下先行告退。” “恩。” 医官很懂人情世故,出去的时候还顺带把门也给关上了,一转身就碰到了从镜海。 “从司直。” “恩。” 从镜海点头,与他擦身而过,径直敲响房门:“崔少卿,从镜海求见。” “进。” 看着进来的人,崔辩叙微微皱着眼,双眼皮的褶皱都变窄了一点:“何事?”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和从镜海早已不复往昔,两人就是碰着了也不过就是点头之交,碍于同僚关系,意思意思不在明面上搞得太僵一点罢了。 “崔少卿,属下听闻,有歹人路上袭击我大理寺的衙役,杀了流放的犯人?” 从镜海对他的态度毫不在意,微微一笑:“属下身为司直,掌承制出使推覆,此事属下有些疑虑,想跟着少卿审讯,不知可否?” 打听消息的?崔辩叙看了他一会儿收回目光看向地上的男人,这人瞧着不太像是刺客之流,一个合格的刺客,不会有被人生擒的机会。 他们只会有两种下场:任务成功,或者直接死。 刚才检查的时候,崔辩叙并未看到他嘴里藏着毒牙,一口牙完好,就是发黄,牙垢很重,有两颗烂牙,却没有用银膏修补,而是只用了榆皮、白芷、美桂填充,身上的衣服料子也不过就是普通的百姓日常干活时候的打扮。 (根据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五十二病方》记载,当时的人用榆皮、白芷、美桂敷在龋洞处将其填充起来,有一定的治疗效果。唐朝开始,使用银汞合金作为填充材料,在当时称为‘银膏’。宋代唐慎微所着《大观经史证类备急本草》中对此也有记载。有蛀牙的宝宝穿越了也不用担心,就算看不起牙,可以用老办法,在牙上拴一根绳子,另一头系在门上,用力关门,就可以不花钱拔掉蛀牙啦!) 手心虽然有老茧,但这个茧子应该也不是习武留下的——他自己就是从小练武的。 身上有股子淡淡的鱼腥味混在多日不曾梳洗带来的臭味中,莫非是鱼贩子? 从镜海呵呵一笑,上前一步俯身抓住地上之人后脑勺,出言贴心中带着股虚伪:“此人污秽不堪,仔细脏了少卿的手,属下来便是。” 男人意识已经清醒,不过力气还未完全恢复,从镜海这么一用力,直接将他拽的仰面朝上。 “本官问你,是何人指使你的?” 上一回他做的不算好,今日是个好机会。 这个姿势令男人有些憋气,喉咙里发出‘荷荷荷荷’的嘶哑声,却还是用尽力气将一口浓痰吐在从镜海脸正中央。 好家伙,这人的嘴那真是滂臭,那味道恶心的从镜海差点没吐出来。 能忍得了领导,他能忍得了这么一个嫌犯么? 从镜海自然不能,抬起拳头对着男人的脸就要砸下去。 崔辩叙张了张嘴,又闭上,直接一脚把从镜海踹开。 干脆、利落、果断、迅速! “崔少卿…”被踹的趴在地上从镜海不可思议的抬头,眼睛瞪的跟只巴哥似的,好一会儿都没醒过神,他在大理寺这么多年,挨过骂,罚过俸禄。 可从来没有谁这么直接动手,不,动脚的。 他的拳头捏紧了,盯着崔辩叙的目光中带了屈辱和恨意。 崔辩叙也没心情跟他绕弯子:“想听就把嘴闭上,边上老实待着,再敢伸手就滚。” 这话真是半点没留情面,从镜海的脸瞬间就爆红,男人不断的咳嗽声在他听来都觉得是在瞧不起自己。 崔辩叙其实就是这么个性子,平日里在外头还装一装,这里一共就闹翻了的从镜海和一个死刑预备役,他就懒得装了。 “说,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为什么杀人,交代清楚。” 男人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自己是被审的那个,这两个人就先闹翻了? 不过至少一瞬间,他就回过神来,男人名叫周福,他是个聪明人,看出崔辩叙二人之间不合。 从镜海刚才的反应,显然是要对自己不利的,相比之下,崔辩叙就显得对他来说更像个好人。 他艰难的爬起来,拖着膝盖挪动,对着崔辩叙跪下磕头:“崔少卿,能不能放过我?就一次,还差、还差几个…” “你认得我?”崔辩叙很肯定自己没见过周福,否则肯定会有印象。 周福点头,匍匐在地上,两手虔诚的抵在额头上:“崔少卿,我家蕙娘前些日子被歹人所害,就是你把她找回来的。你好人做到底,再放我一马,等我办完了事儿,保准儿来投案自首。” 他的声音沙哑,可能是因为这两天没人给他喝水的缘故,对待注定要死的犯人,衙役的善心只有行刑前的断头饭。 崔辩叙嘴巴微张,他不知道怎么和周福说,他擅自袭击押送的队伍,杀了犯人,是不可能再从大理寺出去的。 除非是行刑那天,这得等到冬天了。 “你是周蕙娘的阿耶?”他的记性很好,死的九名小娘子的名字和遗容,他都记住了。 周蕙娘长得算不上好看,脸圆圆的,两颊上左右各一个梨涡,身量也小,他记得好像才刚满十四岁。 当时来替她收尸的是她阿兄,一个十六岁的小郎君,有些瘦弱,却长得很是俊秀。 他记得那个小郎君,有些傻愣愣的,旁人都哭天抢地,只有他时不时发笑,而后抱着妹妹走的。 “是!” 第73章 狗官 周福抬起头,脸色通红,眼白的部分都是血丝,鼻头也是红的,鼻腔好像被堵住了似的。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干巴的喉咙一动就发疼,感觉都粘上了。 用力咽了一口粘稠的唾沫,才勉强把干裂的嗓子给润湿了,带着哭腔道:“崔少卿,我的蕙娘最是贴心,那日她不过是去给我买壶酒罢了…”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声嘶力竭的控诉,字字泣血:“我答应过她阿娘,会照顾好她的,她才刚刚十四啊,她还那么小,平日便是被针扎一下手指都要她阿兄哄…” 周福看到周蕙娘身上的伤,当时就崩溃了,他完全无法想象,出生的时候像个猫崽子一般的女儿,那个娇气的女儿,死前受了多么痛苦的折磨。 他趴在地上,艰难的用双手比划,手指抖的完全停不下来,面上全是泪痕和拉丝的鼻涕:“就那么,那么丁点大的娃娃…” 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讨生活,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崔辩叙听得并不好受,周福眼里的情绪太过复杂,有迷惘、有仇恨、有爱意、有后悔、还有明知道结局,也知道无力反抗,却依旧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单纯。 种种情绪揉杂在一起,并不是他能完全体会的。 “少卿,你可有孩子?你不知我心中有多痛,痛的没法儿喘气了,蕙、蕙娘回家的样子,我日夜都忘不了,闭眼睁眼都是她的模样,她日日都来问我:阿耶,你怎的不替我报仇?” 从镜海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也是有女儿的,可他却不能肯定,若碰到这事儿的是自己,他会为女儿做到这一步么? “我每日都在大理寺外头,明明没有什么案子了,你们还流放这些人,我就想会不会和蕙娘的事儿有关系…” 然后事情的发展戏剧性的凑巧,起初周福是打算偷偷跟上去,找个机会打听打听的,结果这一帮人,没一个能吃苦的,才走了一天,邬三娘和鸨母便开始吵架,其余的舞姬和歌姬又与邬三娘吵架。 邬三娘又是个不能吃亏的性子,知道崔辩叙派人保护自己,骂起人来那是无差别扫射,嗓门还特别大,去尘和衍阴也被她拉出来骂。 那真真是,吵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押送的衙役收了邬三娘的好处,压根不管她们那点子破事儿,被她们吵得头疼,离得也有些远。 周福把这些话都听在耳中,虽然有许多听不懂的,但不妨碍他确认,就是这些人害了他的蕙娘! 他是在长安城以贩卖鱼货为生的,常年做惯活,力气很大,出门的时候身上虽说没有带什么武器,却带了点钱财,路上他找机会买了把大斧头,就一直在找机会。 按照周福的计划,这些人没一个好人,全都是坏人,全都是害死他女儿的凶手,肯定是要一网打尽全都弄死的。 可惜他虽然力气大,却抵不过衙役和护卫,因此只砍下了去尘的头颅。 此时此刻,他跪在崔辩叙面前苦苦哀求,也不过是想要将仇人通通都杀了给他的女儿陪葬,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想再杀几个。 一番哭诉下来令人动容,崔辩叙却没有办法答应,他知道,自己不能放这个人走。 “你还有个儿子。”虽然已经来不及,崔辩叙却还是不由得提醒周福,他并非孤身一人。 周福颓然的怔松着,他知道还有个儿子,但绝大部分人都是感性的,会被情绪支配的,在那个情况下,他心中唯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诉他,要为女儿报仇。 知道报仇无望,周福突然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愤怒,他趔趄的站起身,面容狰狞对着崔辩叙咬牙切齿的咆哮,声嘶力竭的发泄:“你不是大理寺少卿么?他们害死了我的蕙娘,害死了九个小娘子,他们凭什么不用死?!狗官!” 崔辩叙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又气又愧,却又无法反驳,只能硬生生受了。 可周福却不满意,他觉得是这两个狗官心虚,牙缝里挤出一句:“官官相护!” 而后猛地朝一旁的从镜海扑去,捏着血迹斑斑的拳头就要往他脑袋上捶,口中是凄厉的高呼:“血债就要血来偿!” ‘唰’的一声刀出鞘的声响过后,屋内静谧的落针可闻,周福重重倒在地上,双目圆睁,浑身抽搐着,口中往外吐着血沫子,像一条离岸的鱼扑腾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经没办法发出任何有效的声音。 蕙娘。 崔辩叙看出来,周福一张一合却始终只有嗬嗬声的嘴巴,喊的是蕙娘。 “从镜海!”他浑身的怒气都压不住,怒视着手里还握着滴血长刀的从镜海。 “崔少卿。” 从镜海回过神,表情有些说不出的麻木:“此人截杀押送的犯人,又对朝廷命官动手,属下出于自保,不得不就地将此人格杀。” 这话他说的不卑不亢,他从镜海虽说是个不得志的,可公鸡头上的肉,大小是个官,周福乃杀人犯,审讯过程中,胆敢朝他暴起动手,死了也是白死。 崔辩叙明面上没法子找自己麻烦。 “滚!” 他想的没错,崔辩叙虽然没法子找麻烦,但是他能在言语上羞辱从镜海。 看着周福的尸体被抬出去,衙役们打扫着被鲜血染红的地,崔辩叙就忍不住皱眉,大步而出骑着马朝乐仙楼去了,这事儿,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乐仙楼。 伙计们对于崔辩叙经常找江上弦过去说话这个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们觉得怪的点是,崔少卿为何不让人添份碗筷,和江师傅一块儿吃? “崔少卿。” 江上弦如今已经淡定了,自顾自行礼,放下菜,一屁股坐到胡凳上,这已经算是她半个工位了。 坐了好一会儿,崔辩叙都没有说话,她有些好奇的朝正在大口往嘴里塞饭菜的人看去,瞧瞧这鬼迷日眼的吃相,难为他竟能不发出一点声音,这人是真的不装了。 好一会儿,桌上的菜色被一扫而空,崔辩叙瞬间恢复了世家大族的气质,拿起边上的帕子,优雅的抿了抿唇角,又叫人进来洗了手,将饭菜撤了,重新泡了茶来。 江上弦有点受宠若惊,这厮竟然请她喝茶! 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她小心翼翼的捧着属于自己的茶盏,一口都不敢喝,坐的有些局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万一有什么不好答应的事儿,喝了这茶,不是更难拒绝了么? 江上弦决定还是先听听,听完没问题,临走前她再干杯也不亏。 “去尘死了。” 第74章 占便宜 崔辩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开口就是来报丧的。 不过话说回来,去尘死了,关她什么事? 江上弦绞尽脑汁试图给自己和去尘搭上关系,奈何二人就是一面之缘,实在没有更多了,她试探着侧首询问:“需要我去吊唁?” “那倒不用。”崔辩叙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又被带跑了,吊唁个屁吊唁,一个流放的犯人,路上死了,草席一卷搁在当地的乱葬岗就算完事儿了。 江上弦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她穿过来之后,还没有经历过本土的丧葬仪式,若是要她参加,她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准备。 崔辩叙瞪了她一眼,压抑的情绪被这么一打岔倒是好了点:“邬三娘的脸毁了,衍阴断了一条腿。” “啊!”江上弦小小的惊呼了一下,以示配合:“怎么回事?是哪位出手灭口?” 她早就发现了,崔辩叙来找她,大部分情况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天,而她,正是不要钱的陪聊。 “都不是。” 崔辩叙摇摇头,把周福和周蕙娘的事儿一说,江上弦也跟着莫名难过了起来,觉得心口酸溜溜的,她可能需要一颗溜溜梅来压一压澎湃翻涌的情感。 果然,会杀鱼的都是狠角色。 她咬着下唇,想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才缓缓的说道:“少卿,我虽是平民百姓,但亦是明白,这个世界是有阶级的,大部分女子的家人都已经接受了赔偿,开始重新过日子了。” 既然无力反抗,不如躺平。 当然,这是事情不到自己身上,若换成她的父母孩子,她定然是要想法子讨个公道的。 血仇血还。 “本官,没办法救下一个只是想为女儿报仇的父亲。” 就算从镜海不杀周福,周福的结果,也只有死路一条。 崔辩叙想起那日去河间郡王府,临别之时,李孝恭与他说的话: 崔沂,不是所有真相,揭露出来就是对的。本王跟着两位陛下南征北战打天下,前隋荒淫无道,惹得各地兵戎四起,内忧外患之下,百姓民不聊生。 陛下登基,天下浮动,草原十八部来势汹汹,我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换来了平稳的时机,而后才打了回去,打了个太平出来。如今朝廷才安稳了几年? 百姓能吃饱饭不用四处流离乞讨,躲避战乱,惶惶不可终日才多久?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维持稳定,让大唐平稳的发展下去! 是啊,大唐需要平稳的发展,谁都没有错,大国、小家,错的只有那些不拿平民百姓的命当命的..... 崔辩叙沉默了很久,抬头带着无可奈何对着江上弦道:“真相存在,但不能让所有人知道,本官觉得有愧于百姓。” “陛下心里,自有一本账,无需你我操心,打天下不容易,守天下难的道理,陛下比任何人都懂,他不会将皇位交到一个视百姓为鱼肉的人手里。” 江上弦说的肯定,她知道历史,知道无论是李承乾还是李泰,都没有在这场争斗中胜出,反而是李治,捡了个便宜:“苍天自会鉴忠奸。” 有时候,提一提神论,勉强也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 人嘛,能把自己的日子顾好就挺厉害了。 “你准备一下,后日随我入宫。”崔辩叙的话题跳转的很快,直接就转到了这事儿上。 江上弦眨巴了两下眼睛,眼里不由得带上些激动,终于啊,她终于有机会完成任务了! 她的目光太过炽热,崔辩叙被盯的有些脸红,撇过头轻咳了一声,突然解释道:“长乐公主在清思殿设宴,打马球,到时你便扮作我的婢女,随我一道入宫。” (清思殿是大明宫中休闲娱乐的地方,规模庞大,其中清思院可用来打马球。) “多谢少卿。” 江上弦知道长乐公主,这位可是唐太宗的嫡女,七岁就被诏封长乐郡公主,一直深得李世民喜爱,因为太喜欢这个女儿,备嫁的时候,李世民那是严重逾制,恨不得加倍加倍再加倍,都给宝贝女儿打包,被大唐第一直男魏征拐着弯子骂了。 前几年好像下嫁给了长孙无忌的嫡长子长孙冲,啧啧啧,妥妥的近亲结婚。 当然,时代背景之下,表哥表妹什么的,不过就是亲上加亲罢了。 重要的是,这位公主听说性子不错,有其母遗风,甭管是真的假的,只要对方是个能装会装的,她觉得这趟进宫,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死了一个周福,在长安城里并未引起任何波澜,周福的儿子周平安接到消息,独自一人到大理寺将阿耶的尸体接走下葬。 周家只剩下周平安一个孤家寡人了,老话说,娘死路远,爹死路断… 江上弦在第二日就收到了崔辩叙派人送来的一套衣裳,打开一看便忍不住咋舌,资本家的丫鬟,穿的都比她平常好,竟然还有配套的首饰! 虽然很简单,只是一枚花形银钿和两根红色的头绳,但时下各家的婢女的发型都差不多——双垂低髻。 这种发型在唐朝,也算是职业发型了。 来人还拉着江上弦,教了一些宫里的基本礼仪,然后告诫她在宫里,就是除了行礼之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不吃喝就千万别吃喝,尽量不要去如厕。 江上弦学的很认真,她也不想惹麻烦,打工的第一要领就是不突出,不落后,中游荡荡混日子。 因为第二天要进宫,江上弦下班的时候就和王掌柜告了假,拿着包袱就回家了。 这包袱皮也不错,拿来做个头巾,她就又有一个新的包头巾了。 穿过的衣裳,崔辩叙当然不会让她还,送来的人直说了这是送给她的,江上弦还怪高兴的,白捡了套衣裳,喜滋滋的,她还是有点市井小民的劲儿在身上的。 当然,平白多了一身衣裳,江母定然是要过问的,等知道是崔辩叙要带她进宫见世面,看一群贵人打马球,江母只觉得心肝乱颤,一会儿高兴,觉得自家算是光宗耀祖了,一会儿又怕江上弦在宫里不小心得罪了贵人,直接被打死。 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惹得夏老夫人也跟着她提心吊胆,心情如同坐过山车。 第75章 大明宫半日游 江上弦一看外祖母那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生怕这位年纪大了闹出什么病来,赶紧拦住还在打转的江母:“阿娘,不会有事的,崔少卿喜欢吃我做的饭食,知晓我在厨艺上颇有天分,便想着带我进宫瞧瞧宫中的女官做出来的菜式罢了。” 她扶着江母坐下,安抚的顺着她的背:“我哪有胆子得罪贵人?等明日我便是那锯嘴的葫芦,老实的跟着崔少卿身后,绝不敢多走一步,阿娘,你且放心罢。” “是是是,年奴说的是,你可别转了,转的我这心里头啊,慌得厉害。”夏老夫人也跟着坐下,她只觉得自己心口直跳。 进宫长见识多好的事儿,还有那个什么少卿带着,不过那少卿为什么愿意带外孙女进宫啊? 江母灌了满满一大碗凉茶,才觉得自己降了点身上的燥气,拉着江上弦反复叮嘱千万要小心,不要得罪人。 翻来覆去的也就是这么两句,她也没进过宫,就是想说些什么宫里的规矩,那也是一问三不知。 “那位崔少卿竟如此喜好美食,照我看,你不如去他府上做庖人,一日顶多做三顿饭,总比你在乐仙楼清净。” 虽说乐仙楼给的工钱确实高,可到底鱼龙混杂的,偶尔还要加个班。 若是能去崔家,依着崔少卿的行事,应当是个大方的,工钱少不了,也安稳些。 对此江上弦打着哈哈蒙混过关,要不是有任务,她也盘个小铺子自己做老板去了。 谁乐意给人打工? 等江望日和夏真英回来,听说这事儿,二人到底还是半大孩子,皇宫对他们来说还是个很了不起的存在,二人围着江上弦都羡慕极了。 “阿姊,你若在宫里吃到什么好吃的,可得回来说与我听啊。”江望日眼巴巴的,最好阿姊能做出来,也让他尝尝宫里的吃食是什么味道。 夏真英却是拿着那枚银钿翻来覆去的瞧:“表姐,这花钿真好看,也就是长安时兴,咱们处州都没瞧见街上有人戴哩!” 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江上弦小手一挥,十分大方:“你若是喜欢,下回借你戴戴。” “谢谢表姐!”夏真英也不客气,笑嘻嘻的说:“等我多攒些钱,也去买个花钿来,真好看。” 钱攒的不够多,她可舍不得花在这上头。 翌日一早,江上弦认真的拿棉布将眼角的眼屎抠干净,两姐妹坐在院子里,夏真英仔细的给她梳了头,换上新衣裳,高兴的出门去崔府了。 因为要进宫,不能带袖箭,早上起床以后,她还和自己的宝贝袖箭难舍难分了一把,此时踏着清晨的雾气走在长安城里,比平时上班的心情,更为闲适了些。 崔辩叙家住在延寿坊的靠近北门的位置,江上弦顺着永安渠走,路过长寿坊的时候,瞧见一队衙役急匆匆的从长寿坊东门而出,不知要去哪里。 (长安县衙位于长寿坊西南角,万年县衙位于宣阳坊东南角,两座县衙均为白墙黑瓦红柱,穿越的宝宝如果需要报官,别走错道儿哦!) 江上弦边走边扭头张望,中国人嘛,骨子里就带着爱看热闹的基因,不少人也都在张望,可惜这些衙役都行色匆匆,一言不发的模样,也瞧不出什么来。 她刚想收回自己看热闹的眼珠子,就听边上的人说:“哎,那不是尚书左丞府上的人么?” “还真是,莫不是他家出了什么事儿了?” 尚书左丞? 江上弦顺着他们说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仆从模样的人跟在衙役们后头,一个个面色紧张。 这些人走的速度都很快,没一会儿就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江上弦看了半拉热闹,又继续乐颠颠的脑子里开着小差朝崔辩叙家走去,她不知道尚书左丞是谁,中国的历史实在太长太长了,上学时候那歌怎么唱来着? 夏商周,秦楚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两宋,元明清。 听听,多心酸啊,中华上下五千年,不统一的,后世史书上轻飘飘一句三国就给带过了,连正经排位都混不上,丞相要是知道,估摸着爬起来还得呕死一回。 要不怎么说中华大地上注定只能有一个政权呢?你不统一,就等着被别人统一,统一了的叫正统,没统一的那叫乱臣贼子。当皇帝的不想统一,那就说明你胸无大志,可欺可伐。文官觉得你胆小怯懦毫无明志,非明主。 武官更不用说了,都是为社团拼命换前程的,一门心思封侯拜爵,皇帝天天不思进取,让他们怎么升官发财? 她家表妹夏真英开个拉面摊还想称霸永安坊呢,一国之主如何能胸无大志? 所以啊,大唐这样一个群雄辈出的大一统国家,名人实在太多了! 江上弦能记住那些比较出名的,都是他们自己争气,这尚书左丞,估摸着就是个不够争气的,她是真想不出来是谁。 崔府 江上弦第一回到这里来,看着崔辩叙家的大门,都忍不住冒酸水,狗大户! 带着嫉妒,重重捶了五下门,一颗脑袋从里头伸出来,看到江上弦身上的衣服,立时笑了起来:“可是江小娘子?” “是,奴来寻崔少卿,烦请通禀。” 她准备走到边上等,却没想大门直接被整个打开:“郎君说了,江小娘子若是来了,直接进去便是。” “多谢,多谢。”江上弦一愣,赶紧道谢,她还以为自己得在门口等着呢,毕竟大户人家,她还头一回儿进,正准备好好感受一下资本主义的腐败。 结果才走了没多远,就碰上了崔辩叙。 不是,兄弟,我这连你家石壁都还没迈过去呢! “走。” 崔辩叙今日没有穿大理寺制服,楝花地宝相纹锦圆领袍,腰间系着玉梁金筐真珠蹀躞。 真真是,好一个令人斯哈斯哈的公狗腰。 江上弦抹了一把嘴角的哈喇子,颠颠儿的跟上:“少卿,这么早宫里就开始打马球了?” 来迟了来迟了,差点就能看上男模换衣了! 红豆生南国,大唐生男模,崔少卿更是男模中的男模! “恩,可吃过早饭了?若是没有,就饿着吧。” “多谢大人。” 江上弦撇嘴,好好一个男人,偏偏那小嘴跟淬了毒似的。 崔辩叙一般出行都是骑马,今天多了个江上弦,她不会骑马,别说骑马了,她连骡子都没机会骑。 天气热,崔辩叙又不耐烦坐车,二人只能走路去,好在延寿坊已经属于二环了,离大明宫不远。 “如今天热,现在过去,等吃了午饭,人就都散了。”崔辩叙给她解释了一下为何这么早的缘故。 长乐公主做东,去的都是各家的郎君娘子,大多都是爱美爱俏的时候,早上日头小,打马球的时候晒一晒还成,若是等到了午后,谁还耐烦顶着日头,晒得一身臭汗去打劳什子马球? 江上弦表示理解,今天走的路可比她平时上班要少。 第76章 赵星成 别看崔辩叙换了身衣服,打扮的人模狗样,他心里其实是不大乐意去的。 他喜欢跟武将打马球,那才有意思,一场下来,至少得骨折好几个。 要不是为了江上弦,他才不耐烦来这儿,与这帮娇滴滴的货打马球,不能畅快不说,还得收着力道,生怕不小心给他们脑浆子打出来。 二人溜溜哒哒的从朱雀门进去,顺着承天门大街到底,右拐再到底,在龙首渠边上的凤凰门外接受检查监门卫的检查,江上弦因是女子,还被带去一间小屋子里,由宫女查验,确认没问题后才顺利进入。 当然,也不能乱跑,今日要进宫的人多,长乐公主早就调了不少人过来专门引路。 有陌生人在,江上弦更是把嘴闭得死死的,连眼神都不敢乱晃悠,生怕哪里出了差错,导致芳龄十四的她,早早暴毙。 方才她就发现了,哪里的打工人都一个德行,这些宫女一个个都一股班味儿,勉强扯着嘴角,一副来都来了你还要我怎样的表情。 “那是弘文馆,再过去就是门下省,咱们往前走,就是秘书内省。” 崔辩叙时不时给她介绍两句比如说什么:“那儿都是酸儒,离远些,省的沾上味儿。” 江上弦偷偷看了一眼前头带路的宫女,见她一直没有回头,才松了口气,却依旧不敢吱声儿。 大明宫是真的很大,始建于贞观八年,占地面积约3.2平方千米,位处高地,又分为外朝和内廷两部分。 南面正中正门丹凤门到紫宸殿的轴线长约1.2km,内廷又以太液池为中心,殿阁楼台三四十处。 江上弦在外面的时候,还觉得路近,等到了里头,便知道是自己高兴早了,这简直就是暴走,要是在这里头上班,给她一个手机,她保证自己的微信步数每天都是榜一。 走了很久,日华门终于到了。 过了日华门,离清思殿也就不远了。 清思殿和太液池离得不远,水系绕了半边不说,长乐公主还让人在这里放了不知多少冰鉴,从迈进大门的那一刻开始,江上弦就觉得一路走来的燥热消了大半。 崔辩叙一进门就有许多人来与他打招呼,江上弦像只鹌鹑似的低着头跟在旁边,尽心竭力的cos婢女的角色,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可谁知还是被人轻易的注意到了:“崔九郎,今日怎的带了婢女来?素来不曾听闻你府中有婢女。” 江上弦心头一紧,脖子更是往下缩了缩,好在崔辩叙平日树立的形象是生人勿近,高傲的压根不回答这个问题,转着脑袋晃了一圈,瞅准一个位置就带着江上弦过去了。 “崔沂,你怎的会来?早知你来,我便去寻你一道儿了。” 说话的正是赵星成。 “想来就来,还要与你通报一声不成?”崔辩叙在他旁边坐下,案几上放着各色水果点心,他伸手拿了一块五色瓜。 江上弦看的咽口水,走了这么多路,她也挺渴的,但她还是记得不能在这里吃东西的,因此只是疯狂分泌口水。 许是因为在外头的缘故,崔辩叙吃的倒是含蓄了些,一小块五色瓜,他分了三口才吃下。 桌上还放着一小串葡萄,个头不大,崔辩叙直接连着盘子一起递给江上弦,她有些感动,呜呜呜,葡萄! 结果就听这厮说:“剥干净些。” 江上弦:“………” 赵星成这时才注意到江上弦穿的和宫女不同,脸上立时暧昧起来,挪过来撞了一下崔辩叙的肩膀和他咬耳朵:“你何时有的婢女?恩?” “去去去。”崔辩叙跟赶苍蝇似的,一巴掌给他拍出去半米:“好好说话!” 赵星成此刻满脑子各种话本子,半点不在意他的态度,再次凑了过去:“是不是你家里送来的?你家里竟还肯给你送婢女?!” 江上弦柔顺的垂首剥着葡萄,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有当着人面说人家小话的? 果然啊,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蛤蟆和天鹅就是玩不到一起,崔辩叙的朋友跟他一样讨厌! 崔辩叙压根懒得理他,再次给他弄出去一米,见他不肯说,赵星成只得遗憾的换了个话题。 “一会儿打马球,我同你一道儿?”赵星成善文不善武,在打马球上也是人菜瘾大,此刻便想先拉着崔辩叙组队,有他在,输不了。 崔辩叙没有答应,反而问道:“王鸣谦不来?” “他?”赵星成摆摆手:“本是与我一道儿来的,谁知被金吾卫的人急匆匆的叫回去了,听说是李左丞那头出事儿了。” 崔辩叙又拿了一块金乳酥塞进嘴里,走了这么多路,他都有些饿了:“我不打。” “为何不打?!”赵星成提高了音量,显然不能接受:“你我二人联手,定能打的对面屁滚尿流,何须王鸣谦?” 他以为崔辩叙是因为王鸣谦不在,他们这边少了个人才不能打的:“随便再叫个人便是。” “不打。” 崔辩叙很坚决,队友是谁他无所谓,对手才是最重要的,就这帮战五渣,有什么好玩的,平白出一身汗。 若是王鸣谦在,叫他去对面,倒是能玩上一玩。 赵星成还想再劝,就听崔辩叙又问:“李左丞家出什么事儿了?” 提到八卦,赵星成也不纠缠于马球了,压着声道:“听说是他弟媳今早失踪了。” “弟媳?” 崔辩叙和江上弦同时黑人问号脸:“他弟媳失踪,他报官?” 这是不是有点过于暧昧了啊? 赵星成见他有兴趣,赶紧接着讲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是啊,李左丞有个弟弟,是工部下头都水监的一名主簿,近日外出公干不在家,他家奴仆只得寻到李左丞那里去了。” 呼。 二人齐齐松了口气,又有些隐隐的失望,还以为又是什么和弟媳妇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呢。 “怎么失踪的?”崔辩叙出于职业素养,又问了一句。 可惜这回赵星成也不知道,他也就是听了那么一两句罢了,他一个集贤殿的直学士,对断案没什么太大的求知欲。 要不是听到什么弟媳不弟媳的,以为有什么桃色新闻,他都懒得凑过去听。 崔辩叙有些不满的白了他一眼,真是个没用的:“你这脖子倒真是可怜。” 赵星成:“???” “成天顶着这颗没用的脑袋。” 赵星成:“!!!!” “崔沂!你再出言不逊,信不信本官叫你血溅三尺!” 崔辩叙八方不动,压根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一副人淡如菊的架势:“赵善,你这书也是白念了。” “你说什么!!!!”赵星成抓狂。 “君子绝交不出恶言的道理,你竟不晓得?”崔辩叙有些凝重的看了看他的脑袋。 “我和你拼了!” 到底是谁从小到大都在出言不逊!!!! 第77章 李雪雁 江上弦坐在一旁慢腾腾的剥着葡萄,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场下的情况。 别说,你还真别说,长乐公主攒局的马球会真挺有意思的,至少比看国足(男)有意思多了。 就这种一水儿的皇亲贵胄、官宦子弟,个个都五官端正,身姿挺拔,自信飞扬,特别细狗的那是基本没有。 你就这么想,一群品质上佳的大唐男模挥汗如雨认认真真的在马背上耍来耍去,搁那儿打比赛,不花钱的情况下她怎么看得到? 再挪一挪视线,瞧瞧,另一边的台子上,还有衣衫轻薄风凉的舞姬在跳秦王破阵曲,搭配着马球赛,就是两个字——应景! 所以江上弦故意剥的很慢,就为了多坐一会儿。 女人啊,就是要看这些才有力气讨生活呐。 现代社会对男人的要求太低了,只要和纸巾一样干净清爽都能算上择偶标准了,还是唐男活的精致。 就连边上聒噪的赵星成,先不说样貌如何,就是打扮的也是贵气斯文,一双手伸出来比江上弦的好看不知道多少。 前提是这厮别张嘴:“就咱们两个,打他们三个,要是能赢算你厉害!” 江上弦听了直撇嘴,崔辩叙这莽夫,可不是随便一句激将法就能奏效的。 谁知紧接着赵星成使出一记绝杀:“走不走?!” “走!” 淦!江上弦侧目:小学鸡! 崔辩叙终究受不住赵星成的歪缠,还是被他拉去下场了,瞧他那欲拒还迎的样子,江上弦抱着坏心眼,有理有据的怀疑他是在装b~i~ 像她们班男同学,就是路过教室的门框子,都恨不得跳起来无实物投篮一下,露出假ck内裤的边边和因为太瘦而长出来的四块腹肌。 男人,哼,她可太知道了。 他们一走,江上弦干脆也不剥葡萄了,手里那一颗剥烂的一低头就塞进了自己嘴里,像偷吃的耗子似的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发现,刚要拿帕子擦手就听到身后传来如小泉叮铃的笑声。 江上弦被吓了一跳,慌忙就要行礼,却被按住肩膀,女子身上的沁人心脾的香气随着动作蔓延。 “你是崔沂的婢女?!” 来人是个娇俏明丽的小娘子,眉心之间有一粒小小的红痣,脸蛋儿红扑扑的可爱极了,另一只手上还提着根与她身量配套的球杆,大喇喇的就在赵星成的位置上坐下,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江上弦。 她身上穿着胡服,脸颊上沾染了一点尘土,将手里的球杆随意放在一旁,拿起赵星成的帕子随手将额间的汗渍拭去,最后顺手将帕子塞到自己怀里。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很是专业。 江上弦不知道她是谁,崔辩叙也没有无聊到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指给她认识,就给她遥遥指了一下长乐公主:“离远点,省的惹上麻烦。” “你叫什么?我叫李雪雁。”小娘子显然是个爱笑的性子,说话的时候,嘴角就会勾起,露出白嫩嫩的牙齿。 姓李,不是公主也是皇室宗亲,江上弦赶紧又要重新行礼,却被李雪雁按住:“别别别,一会儿被崔沂瞧见了,肯定以为我欺负你呢!他可凶了!” 说着她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最是小心眼!。” 江上弦眼睛亮晶晶的,这小娘子年纪虽小,看人可真准! “我一瞧就知道,你肯定不是婢女。”李雪雁性子真是活泼极了,江上弦不开口说话,她也不在意,自己嘀嘀咕咕的。 江上弦暗暗喜滋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自己长得一张大家闺秀脸?! “瞧你这葡萄剥的,谁家婢女要是这么剥葡萄,早挨板子了。”她嫌弃的看了一眼江上弦面前的盘子。 江上弦的高兴被迫暂停,低头,她觉得剥的还行啊? 见她还不知道问题在哪里,李雪雁噗嗤笑了出来:“这葡萄里头有籽,看到那儿放的针戳子了么?就用那个把葡萄籽给弄掉。” 江上弦默默地看着那个所谓的针戳子,不是吧哥,你们真这么闲呐?抠个葡萄籽还专门搞个工具出来,她还以为是牙签呢! 不过她还是很嘴硬:“李小娘子,我家郎君吃葡萄喜欢自己吐籽。” 她也没说错,崔辩叙吐骨头的时候,那小嘴噗噗噗的多灵活,葡萄籽肯定也能行。 “哈哈哈。” 李雪雁伏案大笑,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睨着她,噘嘴道:“你这婢女,不老实,哼,不说便不说吧。” 江上弦坐立难安,不停地偷偷去看场里,希望崔辩叙能快些回来。 李雪雁察觉到她的目光,舔了舔嘴唇凑近了些,带着股羞怯小声问道:“方才,崔沂和赵善在这儿,有没有提到我?” 恩?莫非是崔辩叙的桃花债? 小娘子的眼睛带着期待,江上弦虽然很肯定,但还是装模作样的认真想了一会儿才摇头:“崔郎君好似并未说起。” 李雪雁摇摇头,咧开牙笑,捂嘴小声道:“哎呀,不是崔沂,是赵善,他有没有说我马球打得如何?” 赵善? 江上弦又是努力回忆了一下,依旧摇头:“赵郎君好似也没有说,许是奴未曾听到。” “真的么....” 李雪雁嘟着嘴,满脸的失望,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似是在安慰自己般:“那他肯定看到我打马球了吧!?” ???? 这个,江上弦还真不确定,她也不是属雷达的,全方位监测,因此也配合着说:“许是奴方才在剥葡萄,没注意,李小娘子可是方才在那儿打马球?” “对对对。”李雪雁点头如捣蒜,眼里重新燃起希翼。 江上弦当即肯定的点头:“那赵郎君应当是看了。” 她说的就是下头的球场,刚才赵星成和崔辩叙都在看,换句话来说,大部分人都在看。 这个回答显然很合李雪雁的心意,她满意的点头,时而红着脸咬着下唇看着场里马球技术拉胯,球杆和球总是挨不着边,骑马的样子却十分潇洒的赵星成。 江上弦也眯眼看了过去:这小子是把全身力气都用在耍帅上了么? 耳边是李雪雁时不时因为太过危险而小声惊呼着忿忿不平:“太粗鲁了,赵善素来体弱斯文,这些人怎么回事?如此野蛮!” 江上弦看的目瞪口呆,危险啥啊?怎么她没看出来啊? 赵星成跟个打酱油的似的,她到现在还没见那厮在球场上除了凑人头之外,有任何具体的作用,崔辩叙这跟1v4有什么区别! 看看,姓崔的都在马上耍杂技了!到底谁危险啊! 这是现实版的大唐恋爱小剧场么?不对,这小娘子瞧着比自己还小点儿,这也太早熟了吧? 还有啊,她怎么依稀记得,方才这位打马球的时候,可比现在赵善打的好呢? 莫不是她年纪轻轻便眼花瞧错了衣裳? 她正想着,就听四周围都是高声喝彩,此起彼伏的,李雪雁更是直接站了起来冲到前面又蹦又跳:“好!打得好!” 第78章 活阎王 江上弦回过神,发现场下的比赛已经结束了,崔沂和赵善2v3,赢了。 因为是以少胜多,加上比分悬殊,因此大家都很激动,不少人过去和他俩说话,赵善满脸都是阳光开朗大男孩的笑意,不停和人说着什么。 崔辩叙就是一脸大唐酷哥的模样,板着脸大步离开人群就往这边走,赵善见状也赶紧跟上。 李雪雁看到他们要回来了,忙跑到隔壁的桌案前端正的坐好,两手快速在发间检查了一遍,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脸颊比刚才更红了一些。 二人回来,身上带着股子热气,一坐下,他们俩就拿起扇子大力的扇了起来。 江上弦尽职尽责的努力把冰鉴挪近了些,然后借着倒茶水的机会重新坐下。 崔辩叙边扇边喝了一杯茶水,又拿过江上弦剥好的那盘子葡萄。 他这一下动作,引得江上弦和李雪雁同时斜眼看了过去。 只见崔辩叙先是拈了一颗,眉眼都皱在一起,盯着看了一会儿,又无奈的看了一眼江上弦,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将葡萄放入口中,不过只嚼了三下就咽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崔辩叙吐籽,李雪雁一张小嘴都张圆了,天呐,她看到了什么?崔沂还真喜欢吃葡萄籽? 江上弦也没想到他会直接把葡萄籽给吃下去,有点别扭,又有点心虚的低下头,不停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葡萄籽抗氧化,崔沂年纪大了,正好保养一番。 只有赵星成,注意力全不在这儿,伸着脖子看着下头球场,也拿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嚼了一下他面色一变:“怎么回事,这葡萄怎的有籽?” 他收回看马球的视线,一时间吐也吐不得,咽又不想咽,看看盘子里剩下的葡萄又看看崔辩叙,眼中全是不解:“你.....” 他挺想问问崔辩叙什么时候开始活得这么粗糙了,怎么连有籽的葡萄都吃?! 崔辩叙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吃还堵不上你的嘴?本官就爱吃带籽的葡萄。” 这莽夫! 赵星成觉得自己无助极了,只能勉强把嘴里的葡萄囫囵吞下,他方才是出现了短暂性失聪么? 他怎么不知道崔沂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带籽的葡萄了? 这厮从小到大不是最难弄的么? 江上弦:.....真是太抱歉了....土狗不知道你们吃个葡萄都这么精致..... 于是,崔辩叙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这么一颗一颗的把那盘子葡萄连籽给吃了下去… 赵星成一会儿瞥一眼江上弦,又偷偷看一看崔辩叙,欲言又止的。 等将近中午的时候,马球场彻底空了下来,另一边跳舞的舞姬已经换了三轮了,此时已经换成了胡旋。 宫女们鱼贯而入,将案几上的点心、水果撤下,重新换上来的就是今天的午饭了。 可能因为长乐公主就在正中的高台上坐着的缘故,宫女看上的表情已经换成了礼貌微笑。 宫里的午饭有自己的定例,主食是凉水拔过的冷面,搭配着几种切好的水果,每人分到的都是标准的四菜:金银夹花平截(蟹黄蟹肉剔出来,夹在蒸卷例,切成大小相同的小段)、凤凰胎(鸡肚子里未成熟的鸡蛋,和鱼拌在一起烹制)、丁子香淋脍(用丁香油、醋淋过的腌制鱼脍)、小天酥(鹿肉和鸡肉凉拌的冷盘)。 一汤:黍臛(一种肉羹) 这个午饭比江上弦想象的好很多,虽然她吃不到,不过瞧着规格和菜色要比大唐公务员的员工餐好上不少。 她吞着口水看着崔辩叙按着标准的礼仪,一点点的把菜色都吃了个干净,然后等差不多的时候,就又有宫女上来将控盘都撤走,这时候上的就是最后一道点心——玉露团。(就是奶酥雕花) 小小一碟子,铺着绿色的植物叶子,上头放着一枚小巧的雪白团子,团子上头印着红色的花朵。 江上弦目测,这个大小,崔辩叙一口就能干完。 不过他今天一直吃的十分克制,虽说胃口还是极好,没有浪费粮食,如果说平常他是吃的人饥肠辘辘,那么此刻,他的吃相堪称赏心悦目。 作为一个厨子,她很喜欢崔辩叙这样大口吃饭,把饭菜吃的一干二净的客人。 有时候她在乐仙楼做陪聊,看着崔辩叙吃饭,她就觉得,崔辩叙的阿娘应该挺快乐的,有这样的孩子,吃饭半点不用操心,嘎嘎炫。 因此,江上弦对崔辩叙的感情有点复杂,她有点....想生他..... 坐姿端正挺拔,时刻准备着散席跑路的崔辩叙,突然感觉有一道慈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其实这顿午饭,在江上弦来看,速度还是很快的,几乎在宫女姐姐们撤下最后的点心盘子的同时,主角长乐公主宣布了今天的夏日马球会顺利闭幕。 造成这速度快的主要原因就是天气热,激烈的马球运动导致在场的郎君娘子都出了不少汗。 众所周知,汗臭味在没有‘臭男人’的大唐上流社会,是绝对不能存在的。 当然,现在还是初唐,虽说不像晚唐时期那么夸张,整个社会奢靡之风盛行,谁身上、嘴里、脑袋上、胳肢窝不带点香味,都得被人嘲笑。 但也没有人喜欢一身臭兮兮的进行社交活动,李世民行军打仗的时候好长时间洗一次澡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因此,郎君娘子们离开的很是有序,除了相熟的好友,每个人之间都隔了很长的距离。 赵星成自然而然的与崔辩叙一道走:“我去你那里洗……算了,你那里连个婢女都没有…” 他可和崔辩叙不同,从小到大,该享受的都要享受,该有的人员配置,也是一应齐全。 像洗澡、换衣裳、烘头发这种事情,素来都是由婢女来做的。 崔辩叙那里除了护卫就是奴仆,连只母耗子都没有。 倒不是他非不要,而是母耗子见了这活阎王,都得绕道! 原先在清河老家的时候,崔家也是按规矩给他配了八个婢女的。 谁知道这厮是个男女平等的坚决贯彻执行者,每天早上自己去扎马步,他的人无论男女,都得跟着扎马步。 第一天,太阳底下扎两个时辰,就晕了两个,这也就算了,咬咬牙也能坚持。 好不容易熬了一个月,结果这厮又让他们对打,不限男女,护卫除外,赢的人直接给银子。 好家伙,都是出来打工的,谁不是为了钱? 那些奴仆当机立断把八个婢女给全挑了,打的时候,崔辩叙还非要他们打出风格,打出特色,打出精气神。 否则算作弊。 好好好,这么一搞,八个婢女直接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爬得起来。 第79章 七月十五 可怜的婢女们,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自家阿耶阿娘哭诉,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这回躺半个月,下回得多久?还能不能有机会爬起来? 她们是去伺候九郎君,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升职的,又不是去做女护卫的! 当然,这还没完,想法子把人弄走哪里是那么好弄的?不得找机会? 所以她们只能先熬着,天天扎马步,打拳,舞刀… 对,舞刀,崔辩叙这人有大病似的,他非觉得舞剑不大气,就要刀,刀还得又长又宽又沉的。 八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啊,在崔辩叙那里过了三个月,黑的不露牙,都瞅不见人! 这也就算了!一个个饭量比原先大了三四倍不说,体格子都大了两倍! 从那以后,崔沂这厮在崔家那就属于鬼见愁,婢女见了绕道走那种,生怕多呼吸一秒,就给他抓去扎马步。 崔辩叙对于赵星成离了婢女连洗澡换衣服都不行的做派,也很是瞧不上眼,洗个澡还搞这么多事儿:“我的衣裳你穿不了。” 矮了一截的赵星成咬牙切齿,这厮就知道往别人伤口上撒盐,他这身高是正常身高好么? 明明就是崔辩叙自己长得跟个竹竿子似的,讨厌! 气哼哼的赵星成捏着拳头走了,他得抓紧时间回去收拾好,下午还得上班呢! 江上弦准备去西市找弟弟妹妹,因此和崔辩叙继续一道儿走,她想起李雁儿,便直接问了:“少卿,方才你和赵郎君打马球的时候,有位小娘子过来,就坐在咱们隔壁的。” 崔辩叙回忆了一下刚才坐在隔壁的人:“李雪雁?” “是。” “她来干什么?” “就是问了问赵郎君,恩,她还说我瞧着就不是婢女。”江上弦好奇极了,李雪雁才多大啊,怎么会喜欢赵星成呢? 不过古人都喜欢搞什么指腹为婚、娃娃亲之类的,倒是也不无可能。 崔辩叙以为她是担心身份被戳穿,便好心给她科普了一下:“她是江夏郡王的女儿,也是宗室女,性子...较为活泼,无需担心。” 今个儿又没惹出什么乱子来,李雪雁他见过几次,就是性子太过活泼了些,对什么都感兴趣,却也是正经念过书的,不是个大嘴巴,不会到处和人去说的。 “原来如此。”江上弦没听到想听的,也不好意思追着问,点点头。 唐朝的宗室女可太多了,别说宗室女,就是李世民生的公主,双手双脚加起来,还得问旁人借一根手指头呢。 这个李雪雁,只怕是史书上都没留下名字。 西市和延寿坊就在对面,两人分别之际,崔辩叙想到赵星成说的案子,有心想提醒一句,没事儿别在外头乱跑,话到嘴边却成了:“一会儿给本官送两包卤羊肉。” 江上弦:....... “是,少卿还有何吩咐?”江上弦礼貌微笑。 崔辩叙咳咳着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都怪宫里的饭,填不饱肚子! 西市里头,江上弦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刚刚出摊不久的江望日和夏真英两人,天气实在太炎热,他们带了四根竹竿子和一块布,绑上绳子和石头,搭起来用来遮阳。 人晒黑点倒是没什么,就怕把羊肉都晒坏了——江母。 “阿姊!你来啦!”江望日眼睛亮的很,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自家阿姊,高兴的朝她挥手。 西市因为其特殊的营业时间,导致不管天气如何,只要不下雨,人都很多,夏真英正在挨个收钱,听到声儿也忙伸着脖子打招呼:“表姐!” 江上弦见状过去跟他们说了一声,便到边上买了个胡饼和一碗酥酪,坐在自家摊子边吃起来,江望日看了一眼,又给她切了点卤羊肉:“阿姊,没吃饭?” 不对啊,宫里不给饭吃的么?江望日有点不高兴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他家阿姊这吃相,肯定是饿坏了。 “是啊。” 江上弦也是一言难尽,除了那一颗被她抠烂的葡萄,真真是连口水都没喝上,要不是趁着剥葡萄的时候坐着,她这一早上又是走路又是站着,非得累死。 真的是,打工没人权,给高门大户打工更没人权。 这一趟进宫,她是真怂了,现在就希望狗屁任务就这么混过去算球,打今个儿踏进宫门开始,她那是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蹦,嘴皮子用力的都麻了,生怕自己不小心吱个声,就因为吱的不好听而被嘎了。 好吧,虽然她这个心态是太夸张了点,但也足以证明,在宫里上班肯定很压抑,别说偷吃好东西发胖了,能不瘦都算她本事。 这么想着,很快就吃完了东西,把碗还回去之后,她凑过去朝陶罐里看了看,想到崔辩叙好像爱吃羊羔排,直接夹了一条羊排出来。 羊羔没有,只有羊羔它阿娘。 “江大娘,好久没看到你咯。”伊娄送走一个大主顾,扭头看到江上弦,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怎么这个打扮咯?” 伊娄做的是香料生意,一看江上弦的发型,就察觉不对,摸着小胡子疑惑:“不是去乐仙楼做庖人了?某可是听说乐仙楼新的庖人江师傅,做的菜色新奇好吃叻!” 难道不是江大娘? 江上弦笑了笑,这衣裳倒是没什么问题,主要是发型:“伊娄你真是消息灵通,奴是在乐仙楼做庖人呢,若是没记错,整个乐仙楼,姓江的庖人,也只有奴一个。” “哎呀呀。”伊娄两撇小胡子一蹦一蹦的,颇有些遗憾:“某有一好友,去乐仙楼吃过你的做菜,若不是那日某与人约了要去交一批香料,那日也是要一同去的,可惜,可惜咯。” 胡人在长安做生意,脑子灵活那是肯定的,一听这话就知道江上弦这个打扮是有别的缘故,倒是也没有追着问。 “今日奴休息,明日就上值叻,若是你要去,可得点奴的拿手菜尝尝。”江上弦与他客气的叙话。 伊娄却摇摇头表示不行:“明日七月十五,某明日要去赶场子。” “呀,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江上弦一拍脑门,扭头看向弟弟妹妹:“咱们家明日准备去哪儿?” (每年七月十五,是唐人祭祀神佛和亡亲的日子,道教认为七月十五是地官清虚大帝赦罪日,佛教则将这一天定位盂兰盆节,百姓用盆器盛着各种珍贵百味美食,恭敬的奉献给神佛,以此功德回向累世亲人。因此,中元节是糅杂了多元宗教,再结合传统孝道和民俗的节日。既是国事大典,也是民间的亲孝节。) 第80章 任务3 江望日咧嘴一笑:“阿娘说,明日先去看送盆官人,然后去大兴善寺送食给祖父阿耶阿舅舅母祈福。” “那明日你们倒是可以歇一日了。”江上弦觉得明日自己大概要忙飞起来,过节的时候,餐饮业的生意往往也是最好的时候,毕竟明天大唐公务员们全员放假! 夏真英却摇摇头:“才不是哩,表姐,我们准备明日摆摊叻。” 她有些忧愁:“不知明日能不能抢到位置,姑母说咱们到时候先把板车推过去占位置,轮着去大兴善寺。” 天呐,江上弦不得不再次为江母惊叹,这到底是什么资本家奇才? 大兴善寺在靖善坊,玄都观在崇业坊,中间就隔了条朱雀大街,这还真是安排的相当合理了。 她看着弟弟妹妹的神情都有些同情了:“那你们明日可得将东西看牢了。” 想都不用想,人肯定多到起飞,送盆官人走的就是朱雀大街。 休息了一会儿,江上弦就提着两包卤羊肉到了崔辩叙家门口,守门的护卫打开门见是她,接了羊肉,拿出一串钱给她:“小娘子,我家郎君出去了,这是卤羊肉的钱,你看够不够?” 江上弦掂了掂手里的钱,迟疑着道:“够了,还多了,这羊肉用不了这么多钱。” 这一串都有500个大钱了,崔家的护卫怎的出手这么大方? 这么想着,她就准备把多余的钱还回去,那护卫见状赶紧道:“小娘子,你拿着便是,郎君交代过了,就是这么多钱。” 崔辩叙原话说的就是:给她拿半吊钱,不够再给半吊。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小费?! 江上弦只觉得若是天天有人按照崔辩叙大方的程度光顾她家的摊子,发财指日可待啊! 这么想着,她顺嘴就拉了一下生意:“小郎君,我家的摊子就在西市里头,江家卤羊肉,若是少卿觉着好,下回再去买呀。” 护卫正想关门的手一顿,有点懵,头一次有人来他们府上,是如此直白的拉卤羊肉生意的:“啊,好,好。” “我家在永安坊东门口,每日早上也有个摊子,卖羊肉拉面的,可好吃了,小郎君若是路过记得尝尝!” “江小娘子放心,某一定将话带到!” 护卫面色严肃了起来,他觉得这事儿肯定不是简单的拉生意,自家郎君对这江小娘子不一般,没准是小娘子在隐晦的约自家郎君呢,他得琢磨琢磨,要不要现在就去大理寺把这事儿报给九郎君。 江上弦看他突然郑重其事的模样,感觉哪里怪怪的,一时的得意忘形立刻就消散的无影无踪,立刻怂怂的跑路。 晚上的时候,江家五个人齐齐整整的坐在一起,听江上弦吹牛逼。 吹牛逼的主要内容包括大明宫有多大,那些人穿的有多好看,马球赛有意思,表演的小姐姐个个貌美如花....... 但这些都抵不过江上弦在宫里没吃上饭这事儿。 江望日:“老大的地方,连饭都不给你们吃。” 夏真英:“宫里的人不吃饭还有力气干活呐?” 夏老夫人:“小孩子家家,可不能乱说。” 江母一锤定音:“所以说,伺候人的活计,就是全天下最苦的!” 江上弦:啊对对,你们说的都对。 天气热,每天都得拿凉水冲一冲澡,否则身上的汗味儿能熏得客人都不爱来吃东西,再加上第二日是七月十五,更要沐浴焚香。 江家五人闲聊结束就排队洗澡,一般这个顺序都是夏老夫人和夏真英先洗,然后是江上弦,接着是江望日,江母则是最后。 严格按照大家的工作时间来安排,江上弦从洗澡就开始紧张,不知道自己这钻漏洞能不能算数,要是不能,她还得想法子去大明宫打工。 因为她今天格外虔诚的在自己屋子里点了两根香,先点降真香,再点檀香,主打一个两边都不得罪,把想得起来的神佛都念了一遍,最后老实巴交的盘腿坐在床上等着。 她时不时抬头望一下屋顶,望累了就低头揉一揉脖子,硬是等到哈欠打了八九十个,人都摇摇晃晃了,脑袋上才传来熟悉的感觉。 这次脑袋瓜子有点痛,不对,是超痛! 但江上弦完全顾不上揉一揉,这沉甸甸的手感,表示奖励到了! 亥时正,廉价的a4纸配着墨粉味儿终于到了! 江上弦瞬间瞌睡全无,眼睛瞪得像铜铃,后脑勺一跳一跳的,兴奋的打开,一粒粒翠绿色的圆珠立刻滚落在被子上。 “任务:入宫。(已完成)” “任务奖励:40颗佛珠。(已发放)” 哎哟我去,看到这已完成三个字,江上弦这心算是彻底放下了,只要能钻漏洞,就不带怕的了。 信心倍增的继续往下看: “任务:与武媚娘交好。” “任务奖励:80颗佛珠。” 我潮!80颗!这么多! 江上弦眼睛都瞪大了,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眼花了,屋子里太暗了,她赶紧往窗户边挪了挪,把窗子支起来,对着月光反复看了五遍,才确定自己不是眼花。 妈妈哟!照这个速度,她岂不是很快就能回家了! 人在激动和不知所措的时候,最快冷静下来的办法就是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江上弦就是如此,她又找了根绳子,把原先的拆下来,然后把60颗珠子重新一粒一粒穿起来,等穿完,她果然从‘发大财’的兴奋里冷静下来。 将新的手串缠了两圈戴在手腕上,接着把纸折好跟原先的放到一起,然后躺下,用被子的一角盖住肚脐眼,她开始琢磨。 首先,这个任务要怎么完成? 来,我们先看题目:与武媚娘交好。 现阶段,千古第一女帝还是个刚被李世民收入后宫的五品才人,年纪和自己一样,十四岁。 十四岁,正是上学的好年纪,但由于女帝从小就志存高远,再加上她娘杨夫人觉得自家女儿漂亮,没个远大前程可惜了,母女两一拍即合,就决定进宫,必须进宫! 别小看女人的力量,她们母女俩决定要干一票大的,李世民后宫里杨氏一族的妃嫔也是相当配合,立刻就在宫里散播小道消息了,中心主旨的内容就是武氏女好看啊,嘎嘎好看。 这一段江上弦觉得挺扯犊子的,但事实好像又是这样,所以她觉得有点难评。 你说说男人这种生物怎么回事?人家说是大美女,你就信是大美女?你咋不奇怪一下,为啥有人在你的后宫里到处传大美女的故事? 怪不得现代社会反诈app都有了,还有男人因为网恋被一米八高的粗壮猛男骗财骗心! 不过话说回来,唐朝人喜欢讲八卦听八卦这个爱好,还真是从上到下,谁都不肯输啊! 第81章 躺平 发现自己的思路也有点劈叉,江上弦赶紧回归正题,开始琢磨女帝在贞观年间的事情。 按照后世的史学家和各种专家研究,女帝在贞观年间是不受宠的,虽然她是个符合唐人审美的美人:宽阔的额头,丰满的下巴。 李世民因为觉得小姑娘娇媚动人给她赐名叫媚娘,听着好像还不错的样子,但根据后世研究,《武媚娘》其实是从隋朝就开始流行的一首歌曲的名字,跟现代的《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差不多。 因此可以判断,这时候的女帝在李世民眼里就是一个打发时间,偶尔一起做一做间歇性缺氧运动的小玩意儿。 可女帝是什么人?中华上下五千年,最有上进心的女人啊! 都进宫了,她能愿意老实在后宫坐冷板凳么?她得努力啊!她得表现啊! 所以她就找机会干了一件小事:自告奋勇帮李世民训马,说这马啊,不听话就用铁鞭抽,在不听话就用铁锤锤脑袋瓜子,要是还不听话,就一刀捅死。 总而言之就是以暴制暴,实在不听话就弄死算球。 啧啧啧,这搁在现代看来,那妥妥的就是有勇有谋大女主啊。 可在李世民看来就不行啊,他当时寻思这女的也太虎了,这谁搞得定哦?他老李还是喜欢小意温柔的解语花! 由此可见,这件事也算是女帝出手出到马屁股上,出了个昏招。 嬛嬛要是这么搞,她得在甘露寺住到死。 毕竟人家叶澜依驯马也不搞血腥暴力那套。 这件小事直接导致了女帝失宠。 按照这个情况的发展,江上弦觉得,自己要是想和失宠的武媚娘搞点关系,应当还是可以的。 毕竟大佬在落魄的时候,相对来说比较好接近。 那么第二个问题就来了,现在武媚娘还在洛阳呢,等她回来,就得明年了。 回来之后,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的,她要怎么和武媚娘扯上关系? ‘啪’ 江上弦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悟,什么叫自作自受?什么叫今天不努力,明天撞墙壁? 怪不得给奖励给的这么爽快,完全不计较她找漏洞完成任务,他爹的,合着这任务是一环扣一环,连环计啊! 要是她进宫上班做了女官,接近武媚娘不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可现在让江上弦再想法子进宫做打工仔,她也是不愿意的。 饿肚子难受,饿着肚子不能说话还得干活就是难受天花板了。 强者从不抱怨环境,但江上弦是弱者,想想还是很生气的她坐起来小声骂了一会儿爹,最后心安理得的叹着气呈大字型瘫在床上。 反正还得到明年,先这样吧。 谁能说躺平不是一种自律呢?解不开的问题就先搁置,不然容易长结节。 做完心理建设的江上弦决定积极感受大唐民俗风貌,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兴奋的投身到全家的大活动中去。 上班之前,她觉得还是可以去看一看热闹,领略一番后世早已没有的盛会。 江母和夏老夫人忙着准备贡品,夏真英和江望日一个装卤羊肉,另一个则是将熬煮的差不多的绿豆沙盛出。(据考证,商周时期绿豆就开始种植,属杂粮一列。) 装绿豆沙的陶罐子得放在盛了水的木桶里,这样才能在炎热的天气里,勉强保证不会馊掉,卤羊肉亦是同理。 “哎,咱们家要是有辆骡车就好了。”江望日看着自家的板车,心里有点不得劲。 这种板车能装的东西少,今天这种日子,人肯定多,若是有骡车,就能拉大些的平板车,就能多带许多东西,也不用太过费力了。 江母对于他这种妄图偷懒的想法,必定是要精准打击的:“一年能有几个日子?就为了这么几天,买辆骡车?你可真是细皮嫩肉呀,真真是不会过日子玩意儿!” 江望日顿时偃旗息鼓,转身逃开几步,小声的对着江上弦二人嘀咕:“怎么的就几个日子了?元旦、人日、元宵、立春、出家日、春社、寒食、清明..........” 念念叨叨的数了一大堆,两只手完全都数不过来,江望日顿时悲痛欲绝:“明明有很多个日子嘛!” 江上弦并不搭理他,她可不想要在这里养骡子,院子就这么大,再搞头骡子,那得多大的味儿啊? “二郎,一年就这些日子罢了,咱们多费点力气也差不多了,哪里用得着花钱买骡子?那东西每日吃的草料也得不少钱哩!” 夏真英的想法和江母一样,没必要花的钱就不需要考虑花。 江望日看着两个姐姐都是不同意的样子,叹了口气,将推车上的绳子搭在肩上:“你们说的都对,这家里还要什么骡子?我就是骡子。” 江母听到这话,过来把装着供奉的竹篮仔细放好,紧接着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就你还能顶头骡子?顶天了你也就算半头!行了,别胡咧咧了,再不去,抢不着位儿了!” 江望日揉了揉脑袋,不敢跟她顶嘴,老老实实的推着车出门。 人是真的多,就是江家出门这么早,外头的人已经和平日里大家正常出门时候一个样了,若是再晚点,他们推着车只怕是寸步难行。 好在永安坊离崇业坊不远,他们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了不少跟他们一样占地方的小摊贩了,江母眼尖寻了块树荫底下的好位置,而后叉着腰得意:“瞧瞧,若不是咱们来的快,这好地方还能轮得到?” “姑母真是厉害!”夏真英佩服极了,这棵树枝叶茂盛,一会儿日头起来了,也不会晒到,确实是个好地方。 江上弦看着人逐渐多了起来,有些着急起来:“咱们什么时候去看送盆官人?” 这节日气息也太浓郁了,她的情绪都忍不住跟着高涨起来。 “现在就去吧,晚了就挤不进去了。”江母摆摆手,示意让她们过去:“我就不去了,这么多人挤得慌,一会儿就胸口闷闷的。” 江母准备让三个孩子和老母亲去瞧热闹,自己留下来看着摊子,母亲和外甥女来长安,还没见识过这景象。 至于自家两个孩子,小孩子嘛,就是爱凑热闹,她自己呢,是真的不想看了,年年都有,她看了两回,每回都被挤得胸口发闷,还是算了吧! 谁知昨日还有些期待的夏老夫人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也退缩了,摇着脑袋脚下一动不动:“我也不去了,这么多人,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住。” 人啊,上了年纪还是得小心着些,磕了碰了事小,就怕摔了撞了,花钱看病不说,没准儿就直接丢了性命。 她还得好好活着,起码得活到孙女出嫁。 眼瞅着人越来越多,这都还没开始呢,一会儿若是开始了,她怕自己直接被挤晕过去。 “那行,你们三个去吧,年奴,你可看着些弟弟妹妹,二郎,你看着两个阿姊,别叫那不长眼的冲撞了。”江母叮嘱着自家两个孩子,外甥女年纪不上不下,又不是自己生的,她倒是不好意思多说。 “是,阿娘放心。”江上弦摸了摸手腕上的小宝贝,信心十足,她可半点不带虚的。 “阿娘,有我在,没人敢冲撞阿姊的。”江望日拍着胸脯龇牙保证,他可是男人! 江望日仗着人小灵活,拉着两个姐姐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倒还真被他挤到了最前头。 当然,少不了挨骂,他权当没听着,反正位置占好了! 三人站在最前头翘首以盼,可随着日头一点点升起,依旧毫无动静,夏真英忍不住问两个本地人:“这什么时辰才开始呀?” 朱雀大街两边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就连沿街的酒楼饭庄,二楼临街的窗户里也都大开着,时不时有脑袋从里头探出来看情况。 江上弦也觉得头顶晒得慌,摸一摸都有些烫呼呼的了,赶紧把包头巾拿出来戴上,发缝要是被晒黑了,上哪儿说理去? 江望日刚想开口安抚一下她们,就听到整齐地跑动声和盔甲碰击声传来,他伸长脖子探出去瞧,立刻惊喜道:“是左右武卫!” 说实话,十六卫让江上弦来分辨,她其实也就人事金吾卫和监门卫,多亏了王鸣谦和上回崔辩叙带她进宫,其余的站在她面前,她也就知道这是十六卫,具体哪一卫,绝对说不出来。 夏真英比她的见识还少,此刻也跟着伸长脖子看,就见整齐地两列人,其中还有骑马的,从大明宫方向沿着朱雀大街两边朝城门口的方向而去。 紧接着,他们身前也站了左右武卫的人,个个面无表情,身上带着凛然的肃杀之气,手里拿着长刀维护秩序。 大约每隔着二十名武卫,便有一骑马的武卫,有他们在,原本吵闹的百姓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等治安维护的差不多了,便有人从城门处骑马而来,朝着大明宫方向奔去。 江上弦想,应该差不多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只见金吾卫的人从大明宫方向而来,后头是浩浩荡荡的手上捧着各种精美豪华供奉的送盆官人,和远远就能瞧见的迎风飘扬的龙伞、幡节。 说实话,上一次能看到这么多人,还是在电视上。 江上弦眼睛都不想眨,仔仔细细的看着那些东西,不愧是皇家出品必是精品,她眼尖的还瞧见,似是有一个像是牌位的东西在正中间。 “二郎,那是什么?”她小声地问弟弟,倒是瞧不清楚上头写的是什么。 江望日哪里知道,他压根不认识字。 江上弦只好闭嘴,更加努力的眯着眼睛看,奈何朱雀大街委实有点过于宽敞了些,她只能大约看到两个字,连蒙带猜的寻思这应该是李渊的牌位。 等这一行人拐弯进了靖善坊,只能看到背影的时候,百姓们渐渐开始散了。 江上弦看了一眼时辰,暗道不好,要迟到了!都来不及和江母打声招呼,拔腿就跑:“我先走了!” 她跑的很快,如同一只灵巧的吗喽,在人群里穿梭,而某一酒楼二楼窗口,正准备收回瞧热闹的脑袋的李雪雁被她跳动的身姿吸引,莫名觉得眼熟,直到她撞了个人回头跟人道歉。 “呀!我就说吧,肯定不是婢女!” 她有些得意,对着伺候的婢女吩咐道:“找个人跟上去查查,那个小娘子是何人。” “是。” 第82章 新下属 而另一边,同样决定躺平的崔辩叙可没这么好过日子了。 这私企和政府机关的差别也就是差在这儿了。 他想躺平,可案子嘛,总有轮到他头上的时候咯。 崔辩叙是真的挠破头都想不明白,长安县知县到底是干什么的吃? 怎么一个李家娘子的失踪案,拖了这么多天,都还没有查完? 七月十五都过完了! 不止没有查完,他们还因为七月十五,举城皆庆耽误了一天——人太多了,整个长安县衙的人都出去一起维护治安了。 “你现在是告诉我,你们查出来的结果是李夫人得道升天了?” 崔辩叙已经半点脾气没有了,看着跟前的长安县知县,充满了好奇,如果有机会,他还挺想给这厮脑袋瓜子开个瓢,好好看看这么大个脑袋里头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怪不得人家李左丞不接受这个说法,换谁谁能接受?等人家弟弟回来了要人家怎么说? ‘老弟啊,你媳妇儿太厉害啦,年纪轻轻就飞升啦!’ 李左丞又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长安知县擦了擦鬓角的汗,其实他也觉得有点扯犊子,但这事儿好像只能这样:“回崔少卿,那李夫人为人低调,据婢女所说,素来不爱出门,也不爱与人交往,只热衷于修道成仙......” “经查看,门窗皆无损坏痕迹,卧室内外均无搏斗痕迹,财物也没有任何损失,院子里的婢女和巡查的仆从也无人听到或看到异常.....” 再加上夜里睡觉的时候好端端的人就消失了,这不是修道成仙是什么? 身为大唐公职人员,在传奇浪漫的轶事与香艳淫事之间,他能勉强说出口的只有前者… 总比跟李左丞说:你家媳妇没准跟人私奔啦要好吧? 崔辩叙气笑了:“照你这么说,这还是道家的大好事了,即使如此,咱们大唐有人飞升,你怎的不一路敲锣打鼓的直接报到洛阳去,让陛下下旨好好庆贺一番?” “这,这.....” 长安知县尬笑着继续擦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要是敢这么报,明个儿就得被革职! 这天也太热了,他衣裳都湿了,看来大理寺的冰也不够使啊。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场简短的对峙以长安知县揣着手手决定先一步摆烂了而成功破冰,他们做下官的,碰到解决不掉的事情,不就是交给领导办么? 这事儿大理寺卿都批了,这崔少卿不想接也得接。 “崔少卿,那下官就先行告辞了,案卷资料下官回去就让人送过来。”说话间,他的脚后跟就开始一点点往外挪。 崔辩叙不停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装了这么久,绝不能功亏一篑,倒在这蠢人身上! “恩,退下吧。”再不走,他可能就要不礼貌了。 他勉强绷住了脸,一直到长安知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一跃而起,把房门关上。 “这世上竟有如此巧言令色之人!简直令人发指!真真是巧言如簧,颜之厚矣!官吏考核怎的没将他给考下去?!老狗!” 崔辩叙压着声儿又开始在屋子里转圈圈,他的脚有点痒痒,但这是大理寺,他前脚踢了东西,后脚整个大理寺就都知道他大白天关在屋子里发脾气! 烦,真是烦死了! 这官做的不爽快,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凄凉,明知道随时可能被找个由头贬官,却还是得先挺着。 长安县来送案卷的速度很快,衙役们急匆匆的放下案卷,行了礼就忙不迭的跑路,生怕晚一步就要承受怒火,他们领导刚才回去的时候,那脸色可不好看!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位崔少卿瞧着也有点渗人。 横眉冷眼看着他们把东西放下,又匆匆离开,崔辩叙依旧觉得气不顺,他都准备好等着被找机会穿小鞋贬职了,又搞事情! 崔辩叙骂归骂,但还是有职业操守的,案卷既然送来了,他也只能憋着气开始看。 失踪的李娘子,乃是李行诠的继妻,年仅二十..... 啧,崔辩叙咋舌,这李行诠都五十多了吧?还真是人老鸟不老,娶个媳妇儿年纪还没他儿子大。 吐槽了一句,他又接着往下看,失踪时间是七月十三日夜里,而李行诠身为都水监的主簿,在七月十一日离开长安去淮南道那边出公差了。 按照刑侦惯例,首先考虑熟人作案,那么李行诠就是第一个怀疑对象。 一般官员出公差,都不会是一个人去的,李行诠既然是出公差,有正经批文的,有人同行,又赶了两天的路,他绝对不可能半夜偷偷溜回来把李娘子给绑走或者杀害。 毕竟只是个文官,还是上了年纪的文官。 他继续往下看,按照长安县衙役的调查,这位李娘子明眸皓齿,红唇娇艳,身姿曼妙,步履轻盈,眉眼如画,笑颜如花,一颦一笑皆风情,总结就是漂亮,特别漂亮。 崔辩叙又皱起了眉头,长安县的人怎么回事?一张纸能写的字就这么多,还花半页纸写李娘子有多漂亮也就算了,怎么不写点五官特征?脸上有没有痣之类的? 全是这种空洞的描写! 好,再接着往下看,崔辩叙气乐了,剩下半张纸写的是什么? 李家娘子赵氏,举止端庄、持家有度、侍奉夫君尽心,李行诠对赵氏怜爱非常,视若知己,护若明珠,日日相伴,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红袖添香..... ‘啪’ 崔辩叙大力把这张纸翻了过去,揉了揉眉心,就不能只写一句总结:赵氏貌美惊人,夫妻融洽举案齐眉么? 蠢材,两句话可以写完的事情,非要写一页纸! 他们怎么不把人家两口子的床帏之事也给写上来,也好叫他开开眼!? 其实崔辩叙这也有点冤枉长安县的人了,真不是他们废话多,相反他们是太认真,太想进步了! 若来报案的是李行诠,他们也不费劲写这么多字了,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意思意思差不多了。 可李行诠不在啊! 报案的人成了他哥李行廉!那可是正四品的尚书左丞! 他们查不出案子,不就得在别的方面显示一下,自己是认真干事了么? (尚书左丞官职由来已久,而唐朝的尚书左丞主要工作就是辅佐宰相,就相当于宰相的秘书和副手) 瞧瞧这赵氏的画像,就这写实水平,已经远远超出他们以往的认真程度了。 喝了两口水,压一压气,崔辩叙起身将房门打开,振奋了一下心绪放眼望去:很好,还是大理寺这个破地方。 深呼吸十下之后,情绪稳定下来,施施然回身坐下,重新开始看剩下的,赵氏的画像被他放到一边,不知为何,他觉得这赵氏,长得倒是有略微的面善。 七月十四日一早,负责伺候赵氏的婢女们准时准点的去恭候赵氏起床——然,久侯不见屋内叫人,遂疑,推门而入,赵氏与守夜的婢女消失无踪。 崔辩叙麻了,人麻了,脸也麻了。 这不是失踪一个,是失踪了两个! 就这还扯什么得道飞升?谁得道飞升还把婢女带走的?这是飞升了还怕上头没人伺候带一个贴心的上去是吧? 接着就是现场勘察记录了,长安县的衙役接到报案后,里里外外把整个李府都给搜查了三遍,一无所获,如方才长安知县所言,门窗皆没有任何损毁痕迹,也没有任何财务丢失。 赵氏和她的贴身丫鬟就好像是半夜里凭空消失的一样。 记录里还写了一条,赵氏的卧室并没有上闩,但婢女们又说了,赵氏睡觉一向是不闩门的。 这也合理,他睡觉也不闩门,虽说李行诠官小位卑,但架不住人家有个好哥哥啊,因此,他的宅子也挺大的,里头分外院和内院,院墙高深不说,还有不少护院和家丁,别说是进贼,就是只苍蝇,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的进进出出。 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详细记录了长安县衙役们这些日子找过的地方,还有李家人自己找过的地方,基本上已经把整个长安都翻了两遍了。 崔辩叙面色凝重起来,方才婢女的口述里,有一段是说,赵氏的一个婢女说,娘子最近天天修道成仙,每日服食黄精之物,莫非真的得道飞升,长生不老,羽化升仙了。 这也就解释了长安知县为什么会脑子劈叉,想到这么离谱的猜测了。 他正琢磨着,汪雷生进来了:“少卿,刘尚书让属下来协理查案。” 刘尚书就是大理寺卿刘德威,唐朝的大官基本都身兼多职,刘德威就是如此,一般为了尊敬,大家都会称呼他为刘尚书。 刘德威其人也是不凡,隋末跟着裴仁基镇压江淮起义军,兵败后果断归顺魏公李密,武德元年又跟着李密归降唐朝,到了新单位立刻选择新领导。 虽说他能屈能伸,只要投降的速度够快,虎头铡就落不到他脖子上,但这位挑领导的眼光就差了,选一个败一个,到了这儿,他要死不死选了李元吉。 这位领兵也不咋样,打刘武周的时候,被抓了又跑回来了,不过这位主儿是个会混官场的,后来平定王世充之后就开始顺风顺水,升官发财娶媳妇——平寿县主。 李世民上位后,上一任大理寺卿不小心被砍了脑袋,他就顺利迁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上,还兼任了刑部尚书。 这也是李孝恭觉得崔辩叙在大理寺少卿这个破位置上,短时间内只怕熬不出头的缘故。 刘徳威这家伙,太能苟了! 崔辩叙看着自己的新下属,有些头疼,这位干的大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恩,你先看看案卷。” “是。” 汪雷生倒是挺高兴的,崔少卿虽说性子冷冰冰的不爱和人说话,可架不住人家出身好啊! 他阿耶可是说过的,有本事有身份的人,甭管他们脸上笑不笑,内里脾气就没一个好的,区别就是会不会装,爱不爱装。 他不怕崔少卿脾气不好,他要是有这么个出身,他都想象不到自己脾气能有多大! 汪雷生坐下,喜滋滋的开始翻看案卷,嘴角的笑那是压都压不下去,风水轮流转呐,溜须拍马的机会终于轮到他头上了! 崔辩叙对于他的这番高兴摸不着头脑,数次控制不住的伸长脖子去瞧,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案卷的时候落下了什么,否则他怎么不记得,方才有看过什么值得如此高兴的地方。 好在汪雷生这人,在某些方面不着调,但工作起来还是相对来说比较认真的,没一会儿就进入了状态,拿了根毛笔在空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和崔辩叙交流两句。 虽然没什么营养,更多的都是八卦:“少卿,这李主簿五十多了,他这夫人才二十,真当是老当益壮!” 崔辩叙面无表情的接话:“赵氏是继室,先头那位王氏,前两年因病去世。” “原来如此!少卿博闻广记,属下佩服!少卿可知李主簿平常吃的什么药养身?” 崔辩叙:........ 第83章 黄精 许是汪雷生太想进步了,崔辩叙头一次发现,大理寺竟如此聒噪的人。 “少卿,这上头写的不对!”他说的斩钉截铁,一脸正色。 崔辩叙心头一跳,莫名跟着紧张起来:“哪里不对?” 他漏掉了什么? “少卿,你年纪尚轻,只怕不知道内宅里头的弯弯绕绕,属下老家,内宅之中,女眷数不胜数,属下阿耶年岁比李主簿还大上几岁,姬妾无数,今年还给属下来信,说又抬了两房妾室进门。” 汪雷生提起自家老父亲,人老鸟不老,年年抬小老婆进门的事情,没有半点尴尬。 崔辩叙看着这个旁人家的好大儿,替汪老爷子叹息:“那又如何?” 大户人家,谁不是这样?他们崔家那些老东西,使劲吃着补药,身旁的女子年年换新,一律都是不超过二十的年轻小娘子。 “少卿有所不知,据属下观察,如果有得选,那些小娘子宁可选择属下这样年岁稍微轻点的,也不会愿意找五十来岁的。” 汪雷生自信的挺起胸膛,他虽然已经四十了,但在他们雷家,那还是相当受欢迎的:“都是找年纪大了一截的,找五十多的,谁知哪天就两腿一蹬见祖宗去了,怎么可能会举案齐眉?!” 开玩笑,主家死了,姬妾的未来可就是算完犊子了! 崔辩叙看着这个棒槌,也没了脾气,再次提醒:“赵氏是明媒正娶的,与姬妾不同,就算李行诠.....” 他顿了顿,觉得直接说人家年纪大了要死了不太好,便含糊道:“只要赵氏不改嫁,日后李家上下也得奉养她。” 汪雷生一顿,也是,当家娘子和姬妾,肯定不能一样,没准备李行诠那糟老头子死翘翘了,人家赵氏日子过得更舒坦。 “少卿英明!”汪雷生毫不羞愧,再次用真挚的表情和一记马屁来表达自己对上司的钦佩。 崔辩叙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把脸挡了个严严实实,示意他继续看。 他很难不怀疑,刘德威把这么个人给他送过来,是不是在故意难为自己? 正琢磨着上面的用意呢,汪雷生又勇敢发声了! “黄精?!怎么还有人乱吃黄精?少卿,这、这赵氏该不会吃黄精吃死了吧?” “怎么,黄精又有什么问题?”修道之人吃黄精的可太多。 汪雷生说着,狗头狗脑的朝外头看了一眼,而后压低嗓音,凑近了点说出自己的天才推断:“李主簿不在家,赵氏吃黄精吃死了,李主簿的儿子生怕被父亲责怪,便干脆把赵氏偷偷埋了,谎称她失踪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断很有道理,古往今来,继母和继子的关系能好到哪里去? “少卿你想,李主簿年岁虽说大了些,可赵氏年纪轻,正是生育的大好年华,若是二人夫妻恩爱,那么,赵氏怀胎绝非难事,老话说,父母爱幺儿,赵氏得宠,她生下来的孩子,李主簿怎能不偏爱上几分?” 汪雷生说到兴起,一拍桌子:“少卿,定是这样!李忠怕赵氏生下弟妹与他争夺家产,先下手为强,趁其父不在家中,将赵氏谋害了!” 这一通话说的崔辩叙头大如斗,脑瓜子嗡嗡的,他抬手示意汪雷生先停下这天才的分析,皱着眉头理了理思绪,提出疑点:“黄精乃药材,妙应真人所着的书中曾详细记录了黄精的炮制方法和药效,补中益气,安五脏,如何能将人吃死?” (妙应真人——孙思邈。另外,唐朝的《食疗本草》里记录:饵黄精,能老不饥,其生者,若初服,只可一寸半,渐渐增之,十日不食,能长服之,止三尺五寸。服三百日后尽见鬼神,饵必升天。) 就是因为这样,时下的修道之人都喜欢吃黄精,生吃,觉得吃满三百天就能得道飞升,当然,要是三百天后没有飞升,那就反省一下自己。 谁知汪雷生变得愈发鬼祟,整个人透着股猥琐的气质,蹑手蹑脚的起身将房门关上,而后又凑到崔辩叙身旁,小声地说起故事来。 “少卿,你年纪轻怕是不知晓从前的事儿。”他摇头晃脑的,一副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崔辩叙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哦?既是如此,还望汪司直不吝赐教。” “哎,好说好说!” 汪雷生见他配合,腰板子都挺直了些,连连摆手,表示他不用这么客气。 “武德六年,典签裴宣俨的事儿,少卿听说过不曾?” 崔辩叙很诚实的摇头,武德六年的时候,他尚是稚童,还在清河老家呢! “少卿年纪尚轻,未曾听闻,也是正常。”汪雷生一副宽慰的模样,甚至还上手在想再崔辩叙肩膀上拍一拍,结果因为二人都坐着,崔辩叙坐在上首,他又生的高大,最终只能遗憾的把手拍在崔少卿的膝盖上。 崔辩叙不动声色的将膝盖往回收了收,警惕道:“然后呢?” 大唐风气开放,就连不少男子都私底下搞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崔辩叙一个大直男,比大理寺外头的石柱子,还要直,对此敬谢不敏。 好在汪雷生这人只是有点不着调,姑且看着没有什么南风之癖,容他再观察观察,若是.....他便一脚踹死他。 “裴宣俨奉诏调离齐王府,到当时尚且还是秦王的陛下府上任职,裴宣俨夫妇二人有进食黄精饭的习惯,某日夜中,他们二人同时中毒,医师诊断其二人均中了钩吻之毒,最后医治无效爽还能够丧命。” 崔辩叙眉头一挑:“世人服食黄精者何其多,怎的就他们二人中毒而亡?” 求仙问道求的是长生不老,又不是求速死的,若是黄精真的有毒,世人何必趋之若鹜? “那黄精,乃是齐王所赠。” 汪雷生摇头晃脑的说出这么一句,而后挑眉,表情明晃晃的三个字:你懂的。 至于还有一句他却没有说:给裴宣俨看病的医师和治疗的药材都是当今陛下送去的,裴宣俨服药之后,病状加重,一命归西了。 第84章 孝子 “少卿,当年这个案子,就是在大理寺审的,你若是有兴趣,属下去将旧案卷宗调来。”汪雷生满脸的你一定要看啊,你不看会后悔的,我还有没告诉你的,就在卷宗里呢! 实在太过明显了,崔辩叙觉得,这大理寺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的七情上脸?不知道出门在外,要善于伪装自己么? “可。” 看一看又不要钱,无非是花点时间,汪雷生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拿来了一卷落满灰尘的案卷,他人还不错,用手心擦拭了一下,用处不大,上头留下一些手指擦过的痕迹。 崔辩叙接过来打开上头系着的绳子,从里头抽出案卷,说老实话,汪雷生的这个动作确实没必要,大唐的书基本都是龙鳞卷,外头都是套了布袋子的,脏也脏的是外面的布袋子。 里面的纸页保存的还算得当,只是泛黄罢了,崔辩叙一目十行的这陈年旧案看完,抬头看向汪雷生,这厮倒也不是个傻子。 裴宣俨到底是死于李元吉之手还是当今陛下之手,倒还真不好说,当时一起死的除了裴宣俨夫妇二人,还有两个一道儿吃了黄精饭的仆妇。 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当时就已经是一桩悬案了,何况到今天,都过去十多年了,谁人还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但崔辩叙更倾向于是李元吉下的手,当今陛下尚在潜邸之时,素来是以正面形象示人,对待秦王府中的幕僚以及同他出生入死的将领,都是亲如手足。 今上从潜邸到登基,唯一被人病诟的地方,也就是当初的宣武门之变,崔辩叙不觉得这件事情上,陛下有何错处,以当时的情况,再不当机立断,这天下可就不好说了。 且不说那二位野心勃勃已经准备对陛下出手了,就是陛下手底下那些文臣武将,难道肯一直等着?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人和他们这种世家不同,世家的仪仗并非全在朝堂之上,可他们呢? 这些人跟着尚是秦王的陛下,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么?陛下不进一步,他们如何升官? 父子君臣之间,不就是要个体面么?太上皇要体面,陛下作为大孝子,不就帮他体面了么? 崔辩叙的思维其实也挺能发散的,想完了这些,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努努力,好好工作,见贤思齐,以后崔家也到了这一步的时候,他也得站出来,帮着体面一把。 “少卿.....”汪雷生一直在边上观察着崔辩叙的神色,却发现他的神色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古怪,看的人心里发毛的,总感觉这位憋着什么坏水呢! 可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又忍不住掐了一把大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崔少卿看着性子冷淡了,但却是个直性子,清风朗月的,怎么会肚子里冒坏水呢? 汪雷生莫名有些心虚,还有点愧疚,随意揣测他人,实非君子所为呐。 看来文人这条路,他还有的走呐! “走。” “啊?” 汪雷生没反应过来,就见崔辩叙已经将案卷收起,大步朝外走了,他急忙忙的想跟上,结果因为坐了太久,腿麻了,一下子歪倒在地。 崔辩叙听到动静扭头看到他这副样子,深吸一口气,转身单手就将他提溜起来,汪雷生像只被制裁的老王八,怂怂蠢蠢的发问:“少卿,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这都快到饭点了,大理寺的食堂,去晚了可就真是什么能吃的都没了。 “去李家看看。” 乐仙楼 江上弦托着腮帮子盯着三个徒弟做菜,她如今做菜的时间比原先少了许多,三个徒弟越发能上手了,只要每次在出新菜的时候辛苦一些,大部分的时间,她都挺悠闲的。 等到了冬天,她就能过上捧着热乎乎的茶盏烤火摸鱼的好日子了。 “师傅,你怎么了?神不守舍的?”王碗炒完一道菜,便刷锅边问,自家师傅今天可一直在发呆,这才多大的岁数,就跟他祖父似的,这可不好。 周英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师兄一眼,真是没眼力见的,能是为什么?也不瞅瞅崔少卿都两天没来了! 师傅这是思念情郎了,这都瞧不出来! “师傅,你放心,崔少卿若是来了,保准儿咱们这儿立刻知道。”周英都跟前头打过招呼的,未来师公若是来了,他们这儿得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啊?” 江上弦回过神,双眼尚且处于一种呆呆的状态:“崔少卿?他找我?” 她没听清楚话,还以为崔辩叙又来找免费陪聊了。 “师傅。” 周英努努嘴,示意师兄王碗过去帮他继续炒,他自己走到江上弦边上蹲下,一副情感大师的做派:“师傅,这世间的男子,都是贪图新鲜的,日日都见,没准就不新鲜了。” 江上弦虽觉得这话有点莫名其妙的,但还挺有道理的,她刷抖音,一天能换百八十个喜欢的男孩,便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 王碗和李猛一听这话,立刻对周英投去了赞赏的眼神:不愧是你! 周英收到鼓励,傲娇的抬了抬下巴,随后继续努力开解自家师傅:“不过师傅,据徒儿观察,崔少卿为人有些冷淡,素来不曾听闻他与哪个小娘子相交甚密的,想来是近日大理寺太忙的缘故.......” “啊?” 江上弦回过味儿来,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一脸孝顺的徒弟:“这关他什么事啊!” 不是,你们大唐人就八卦到这种地步了么?怎么什么cp都磕啊?!磕cp可以冷门但不可以邪门啊!!!! 周英一副我懂的,你不用解释的表情,十分贴心的绕开了这个话题:“师傅,你都发呆一个多时辰了,再过一会儿,都该吃饭了。” “快到饭点了?” 江上弦朝外看了一眼,果然如此,揉了揉酸酸的腮帮子,她再次叹了口气:“哎......” 三个徒弟面面相觑,周英闭了闭眼,觉得师门只有自己一个是靠谱的:“师傅,不能总叹气的,福气要叹光的。” 福气-1-1-1-1-1......... 江上弦心头警铃大作,紧急撤回半截即将脱口而出的叹息,调整了一下姿势,捏着脚脖子问周英:“你说,如果你要做一件事儿,但是不知道这件事儿做了到底是干嘛的,那你要怎么办?” 第85章 红烧鹿筋 当工作时间线被拉的很长的时候,起初会十分放松,但放松过后,突然又会感觉有点烦——快点做完算球。 江上弦就是这种状态,说到底还是吃饱了撑的,太闲了。 “师傅,自己要做什么事儿是自己不知道原因的?若是这样,何必去做?”周英也疑惑了,他觉得自家师傅可能是得相思病傻了。 江上弦转头看向另外两个徒弟,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她这儿都四个了,总能想点建设性的意见出来吧? “可现在就是有这么一件事儿的情况下,你们会怎么办?” 王碗拿搭在后脖子上的棉布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他长得胖,出汗也比寻常人多,若是不时刻擦上一擦,汗珠子保准得落到锅里去:“师傅,想不明白的事儿就甭想了,我阿耶说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凡事到了最后,总能看明白。” “话虽如此,可若是这事儿最终的结果对你十分重要呢?”江上弦不肯放弃:“比身家性命还重要。” “这....”王碗语塞,他想象不出来,有什么事儿比身家性命还重要的? “师傅,每回你教新菜的时候,徒儿都懵懵懂懂的,就知道跟着你说的步骤做,一遍不成做两遍,两遍不成做三遍,做的次数多了,心里头就有数了。” 王碗觉得自己面对的最大难度的事情,就是师傅上新菜的频率过高,他有点跟不上。 哎,着急。 江上弦把视线投向了门派最后的希望——李猛。 感受到炽热注视的李猛手下一顿,随后飞快的翻动锅勺,硬着头皮将菜炒完出盘,放到托盘里就想溜,被周英抢先一步:“师弟,我来!我来!师傅等着你呢!” “多..谢...师兄....”李猛幽怨的看着周英端着满满一托盘的菜,飞快的蹿了出去,认命的挪腾着脚步,坐到江上弦边上。 他没有先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师傅,按照你刚才的说法,你要做的事情,是跟九连环似的么?” (九连环的发明者无明确历史记载,有传说是诸葛亮发明,但也没有历史实证,有说法起源于战国、西汉、三国,但最早的记载是明代杨慎的《丹铅总录》,所以鸦大胆推测,唐朝应该是有的。) 李猛话虽少,却是个内秀的性子,江上弦不过说了几句,他就分析出,这事情是一环接一环的。 “对,一件事做完之前,我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也不知道下一件事会是什么。” 这也正是她担心的,她搞不明白,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到底最终是要她达到什么目的呢? 从入宫,到结交女帝,不难看出,这个任务是围绕着重要历史人物和政治的。如果做完前面的所有任务,到最后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完不成的,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师傅,如果是我,我会想办法搞清楚这件事的最终目的。” 周英的外表虽然粗壮,但内心却很细腻,他是一个坚定的人,做事情要朝着目标做,就像一开始他对拜师也是犹豫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江上弦是个女的,拜了师,他就得将江上弦当成亲生爹娘一般对待。 “没有搞清楚之前,事情可以拖,如果被逼无奈,也可以慢慢做,但一定要搞清楚目的,否则,就是在赌运气。” 李猛说的很认真:“赌这个事情,赌客是永远算计不过庄家的。” 他阿耶就是染上了赌瘾,把家里输得一空再空,最后还丢了性命,可笑他死之前还想着去哪里搞点本钱去翻本。 江上弦深吸一口气:“你说的对。” 发布任务的人就是庄家,而她就是一无所有的赌客。 一无所有,才会认真去完成任务。 她得琢磨琢磨,怎么样才能把事情搞清楚,干点小事她能干,可牵涉到政治,她心里就没底儿了。 若真是有那个天赋,她们学校学生会主席,就是她江上弦了! 有了一丁点打算的江上弦打起精神,嘎嘎干了两碗白米饭,她也就是在乐仙楼能吃上白米饭了,江家人都喜欢吃面食,每天吃的要不是胡饼要不是就是面条。 下午的时候,洗心革面的开始做新菜,经常打猎的朋友都知道,除非是大型围猎,一般的民间猎户,都是在秋末和冬天打猎的。 因此,七月这种草木茂盛的季节,最容易得到的野物就是鹿了。 乐仙楼作为猎户们的野味长期收购商,自然是隔三差五的就会有新鲜的鹿送过来。 “师傅,还是我来吧,一会儿给你手割了。”王碗看江上弦拿着剔骨刀,对着已经被放血剥皮,掏空内脏的鹿比划,赶紧过来帮忙。 “你要哪儿一块?徒儿保准不手抖。” 江上弦也没有做犟种非要自己动手,她杀过鸡鸭鹅,杀过鱼虾蟹,羊肉猪肉没少割,这鹿么,倒是头一回:“把筋都给割下来。” 鹿筋可以鲜用,也可以阴干,一只鹿能取下来伸肌腱、屈肌腱和背上最长肌的肌膜,吃了之后可以滋补肝血,壮筋骨。 时下鹿筋的做法就是加一些陈皮、麦冬、淮山之类的炖煮,江上弦觉得不太好吃。 王碗的动作很是麻利,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把鹿筋都给取了来:“师傅,今个儿预备怎么做?” “红烧鹿筋听过没?先洗洗,洗干净些,拿小锤子包了细棉布结结实实捶上几遍。” 江上弦说话间,已经在拿棉布包小锤子了,周英见她要亲自动手,赶紧凑过来:“师傅,这等事儿,还是让徒儿来吧,一会儿掌勺的时候,你再出马。” “那行,李猛,去拿罐子肉汤来,一会儿周英捶完了,先过遍水,再用肉汤煨上两个时辰。” 这种菜吧,其实就是功夫菜,跟佛跳墙差不多,耗时间,难度倒是不高。 江上弦自己则是去外头拿了半只鸡进来煨鸡汤:“晚上的时候你们谁上值?记得肉汤煨好了,再拿着鸡汤煨。” 正好,炖完汤的老母鸡,她打包带回家。加点青菜热一热,味道也不错。 “师傅,鸡汤煨多久?”晚上值班的是李猛,他得把时间问清楚了。 江上弦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往瓦罐里头丢了几粒枸杞:“三个时辰吧,这东西得软烂了才好入口。” (红烧鹿筋是满族菜,据说清朝雍正皇帝年轻时喜好鹿筋,认为习武之人需要不断强身健体,补充筋骨,于是独创了这道烧鹿筋,雍正继位后,御膳房将此菜精细改良,收入宫廷菜单之中,现在已经是国宴菜品了。) 第86章 老奴 这头小灶房里,师傅四人忙活着,隔壁的大灶房里却是不太安稳。 “几位师傅,那江师傅将鹿筋全取走了。”一个小学徒在窗户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王碗把鹿筋都取走了,才转身到几个大师傅跟前回话。 “啧,你们说,这小江师傅又要做什么新菜式?” “能是什么?用鹿筋做的不就是那个样么?” “鹿筋都被她拿走了,咱们做什么?” “这玩意儿本来就腥,吃的人也少......” “这可不行,咱们得找王掌柜去,都是乐仙楼的庖人,没道理她姓江的一个把好东西都独占了的。”说这话的,是乐仙楼的一位老庖人了,姓曹。 “曹师傅这意思.....” “别没事儿找事了,还有那么多鹿肉呢,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江师傅想来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王掌柜又高看她一眼,安安生生做活计就成了,别给自己闹得不好看!”这是江上弦来乐仙楼面试时,帮她剁羊肉的胖师傅,姓元,长得也圆乎乎的,说话中气十足。 说完他干脆挪了挪凳子,背对着几人,他可不掺和这破事儿。 江师傅年纪小,手艺却好,他偶尔尝了她做的菜,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去问,人家也大大方方的直接告诉自己,出来挣钱就是管好自己就完了,老想着争来争去还怎么挣钱? 这个姓曹的,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其他几位师傅对视一眼,也转身走了,元胖子说的没错,安安稳稳把钱挣了,比什么都重要,姓曹的每回乐仙楼进了新人,都得看人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搞点事儿出来。 曹师傅一看他们这样,知道这回又是没人跟着自己一块儿了,气哼哼的就朝外走:一帮废物,被个女人压着,说出去也不怕丢脸! 好吧,话虽如此,他也不是个傻的,不会就这么大剌剌的去跟王掌柜告状。 虽说王掌柜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但肯定也是和稀泥,等着看姓江的小娘们做出来的菜色味道如何。 大理寺 崔辩叙带着汪雷生往外走,在门口看到从镜海的背影。 汪雷生有些羡慕:“还是从司直厉害,不对,眼下得叫从郎中了。” “什么意思?”崔辩叙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大理寺可没有郎中这个官职。 “前两日吏部的调令下来,他啊被调到吏部下头的考功司做郎中去了。” (吏部四个部门:吏部司、司封司、司勋司、考功司。其中考功司负责文武官员的考课。) 汪雷生是真羡慕啊,做官的,尤其是他们这种小官,最怕的就是长年累月的在一个职位上不动弹。 升又升不上去,还得担心哪天就被刷下来给人腾位置了。 崔辩叙轻笑一声:“喜事,怎的没人告诉本官一声,本官也好给从郎中道喜。” 可不是好事么?大理寺司直不过从六品上,三司郎中可就是从五品上了,还有实权在手。 不过话说来,汪雷生也有点好奇:“少卿,你原先不是一直与从…郎中交好么?这事儿你竟不知?” 他可是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送去了贺礼,这回是偷偷送的,他也是进步了的。 崔辩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从镜海能挪位置,调到吏部,定是他投靠的那位主子的手笔。 官不算大,权倒是勉强还行,他还以为从镜海会直接被调到东宫或是魏王府去。 李府 汪雷生大咧咧的上前拍门,许久才有一个年迈的老奴出来,头发都已斑白,背脊佝偻着:“来了,来了,谁啊?主家不在家!” “大理寺查案。” “哦?大理寺!”老奴掀起耷拉的眼皮在二人身上转了转,似是在确认他们的官服,而后才动作缓慢的打开门:“家里没人,都出去了。” 汪雷生看了一眼领导的眼色,先一步跟了进去:“都不在?去做什么了?” “呵。”老奴一举一动都好似被按下了变速键,干巴巴的嗤笑声从他的喉腔中传出,就引得他咳嗽了好几下才缓过来:“你们不就是为了我家赵娘子失踪而来的么?官府寻不见人,我们自家只得去寻.....” 汪雷生有点尴尬的摸摸鼻子,果断把上司推了出去:“这案子刚刚从长安县移交到大理寺,这位是大理寺崔少卿。” “大理寺...少卿?” 老奴这回眼皮子都没掀,背着手继续走,全然一副不将人放在眼里的做派:“如此年轻,当真能找回赵娘子?” 汪雷生一滴汗落下,偷偷去看崔辩叙,却见他没有什么表情,似是并不将这话放在心上,才松了口气,挺直腰板吹嘘:“我们崔少卿的本事,自然不用你挂心,你先带我们去赵氏的院中瞧瞧。” 查案么,就是要勘验现场,就算长安县的人已经查过了,他们也得再查一次,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 不过长安县的人记载的倒真是仔细,赵氏的院子确实已经是在内院的正中心了,一般大户人家,发妻离世再娶,为了表示尊敬,都会将发妻的院落原样空置上一代人,继室则会另选一处院子。 “你家这赵娘子,看来很得你们家主君喜欢啊。”汪雷生也是富户出来的,人一旦有了钱,就想着和上流社会接轨,提升自己的逼格,他们汪家也是如此,一看这院子就知道是主院,院子里的花草俱是精心侍弄的精品。 “这是枣树吧?这叶子怎么,长这么多?!”汪雷生不信道,但也知道,信道的人都喜欢枣树、桃树这种,就是这棵枣树的枝叶也太过繁茂了。 若是让江上弦来说,按照现代人的描绘方法,这枣树就跟被炸出毛了似的。 老奴看了一眼那枣树,似是有些怀念:“这树在这儿都有二十多年了,还是我家娘子当初嫁进来的时候种下的。” “眼下应当是枣树开花的时候,这棵怎的好似没有开花?” 老奴重新低下头往屋子走:“谁知道呢,这花草树木上了年头的,都是有灵性的,原先都好好的,住这儿的人换了,不就不好了....” 崔辩叙看了一眼枣树,对于汪雷生充满求知欲的目光视而不见,老奴已将房门打开,里头的陈设倒是有些出乎二人的意料。 第87章 阴檀 按照案卷中记录的婢女供词,赵氏潜心修道,可她这屋子,却半点不像潜心修道之人的做派。 处处透露着女子的精致不说,衣服颜色多为艳丽,料子更属上乘。 如今天热,就连窗户上用的,也都是蜀地所产的单丝罗。 崔辩叙抬手掀开妆盒,汪雷生便忍不住咋舌:“乖乖,这都是好物件啊!” 确实,放在明面上的首饰皆是做工精巧,用料名贵,更何况妇人都有成套的贵重首饰放在私库。 就连一旁上妆用的东西,也都是样样齐全。 整个屋子里,唯一有些修道之人模样的,便是那一张书案,书案上放着笔,墨,砚和一方小小的罗盘。 那罗盘和寻常的瞧着不太一样,崔辩叙拿到手里,比寻常的罗盘小了多,只有他手心大小,入手凉意便在掌心蔓延,他有些好奇的将其翻转过来仔细瞧材质,好一会儿才瞧出来,这竟然是阴檀的底子。 汪雷生对于一切名贵的东西,都拥有很大的兴趣,凑着脑袋过来看:“哟,竟是阴檀,看来李家这家底,真是有点意思。”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阴檀和别的檀木不同,其价格贵只贵在它冷门,一般都是道门特殊用途,才会使用。 这种阴檀生长在阴气极盛之地,一般的乱葬岗都生不出来这东西,这玩意儿生长过程中,不知道要多少血去灌它。 汪雷生能知道,是因为他祖父曾经得到过一个阴檀雕刻的莲花,很小,绝不超过一寸,他祖父极为喜爱,叫人专门打造了一枚簪子,将那阴檀莲花嵌上去,日日佩戴。 死的时候还特意吩咐将此物随葬。 崔辩叙也曾在老家看到过一回这种料子的东西,比这个大上许多,是一个两掌大小的匣子,里头装的什么无从而知。 但这两样东西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够老。 和现代人喜欢的古董不同,时人喜欢干净的古董,一般都是各家各户祖上传下来的物件。 时下的盗墓贼,一般也就是从墓里偷窃些金银之类的陪葬品,其余的无论是瓷器珠宝首饰玉类丝绸,一律都是不会去动的。 这类东西拿出来了,也没法往外卖,一出手就被抓,金银之物拿回去自己融了,就能直接用。 无论是眼下这个阴檀的罗盘还是他小时候看到的那个匣子,瞧着就有年份了。 不过他对于墓里出来的脏东西,不甚了解,也瞧不出什么来。 老奴倒是没听懂他们所说的阴檀是为何物,只以为是什么名贵的木材:“赵娘子年纪轻,素来爱打扮,主君甚是宠爱,每月上门来报账的铺子就不知多少。” 崔辩叙的目光落在老奴身上,他依旧佝偻着身子,垂着脑袋。 汪雷生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少卿,门窗确无损毁。” 崔辩叙收回目光,踱步亲自眼看了一遍,窗户处,别说损毁,就是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确定没有任何财物损失?” “啊,是,是。” 老奴抬头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眼里又酝起那股怀念的意味:“婢女们都已查过,就连衣物都没有少的。” “那名值夜的婢女呢?她的物件可有少的?” “这…” 老奴想了想才道:“想来应当是没有的。” “想来?你们没叫人查过?” “上官有所不知,我们李家素来对奴仆仁善,奴仆领到的月钱,赏赐都是自己收着,婢女们得了东西,或是拿回家给,或是自己花了也不一定…” “那衣裳呢?” “衣裳…除了她那天穿的,全都在。”老奴略想了一想便肯定道。 奴仆的衣物都是主家统一发放的,在府里也不能穿旁的衣裳,这倒是好确认。 汪雷生闻言,大咧咧的出言不逊:“合着你们家赵娘子得道飞升,就穿着中衣呐?这也太草率了吧。” 老奴并未答话,崔辩叙瞪了他一眼,:“休要胡言乱语!” 哪有公职人员在受害者家里这么说话的! 汪雷生嘿嘿笑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二人离开之时,路过一个院子,崔辩叙问了句:“这里住的是谁?” 老奴撇头看了一眼,道:“是我家大郎君的院子。” “你家大郎君也不在家?” “是,自从赵娘子失踪,大郎君便每日带着人出去寻找,生怕主君回来着急。我家大郎君,最是孝顺…” 老奴提起这位大郎君,脸上的刻薄都少了几分,只剩下温情。 崔辩叙状似无意道:“你与你家大郎君,关系不错?” “上官说笑了,老奴不过是李家的仆人罢了,怎配说这样的话?不过是积年在这府里伺候,天长日久的便多了一分情份罢了。大郎君像我家娘子,一向对人温和有礼,待我们这些奴仆亦是和善。” 崔辩叙点点头,不置可否。 二人出了李府,走出去一段路,汪雷生便又嘀咕起来:“少卿,这李主簿命还真好,先头娘子是个好人,离世这么几年,下人还惦记着。新娘子又年轻貌美,啧啧啧…” 他都有些羡慕了。 崔辩叙回头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李府,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卿,属下怎么觉着,这老仆对这赵氏,好似有点……” 其中未尽之意,崔辩叙也明白,他也有同样的想法。 汪雷生的八卦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气馁,转而继续做好奇宝宝:“少卿,他们家那枣树真这么灵?换了个娘子就不开花不结果了?” 若是这样,他家院子里,也有不少上了年份的树,怎的没有这般灵性? 他要不要也去打听打听,搞几棵有灵性的树回来?反正他不差钱! 崔辩叙一向对蠢人是比较不耐烦的,此时也没了脾气,呼出一口气解释道:“那枣树只怕是得了枣疯病,一直没人去管,时日久了,自然无法开花结果。” 枣疯病? 汪雷生还是头一回听说:“少卿果然博闻广识!竟连枣树得了病都能知晓!属下当真是佩服至极!” 崔辩叙勉强扯出一丝笑脸,知道枣树得了什么病他都能逮着机会拍个马屁:“比不得汪司直大才。” “哎…少卿,你这话说的!” 汪雷生眼睛一亮,伸手就想去抓崔辩叙的手,却被灵巧躲过,只好有些惋惜的捏住自己的手:“少卿,你果然深具慧眼,属下活到这把岁数,你还是头一个发现这点的!士为知己者死…哎,哎!少卿!慢些!等等我啊!” 第88章 恋爱脑 乐仙楼 李雪雁站在大门口,抬头盯着牌匾看了又看:“长安城第一的酒楼?谁封的?” “五娘,奴婢也是打听的时候,听人说的,五娘寻的那位江小娘子,正是在此做庖人呢,奴婢听闻她手艺极好,自打她来了这乐仙楼,可是弄出了不少新鲜菜式,都是原先没有的。” “那还等着作甚?咱们也去尝尝这新鲜菜式。”李雪雁年岁不大,身上的气质倒是不俗。 伙计一打眼就瞧出来,这位只怕也是勋贵人家的主儿。 做他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要眼头灵活,一般来说文官、武将、勋贵人家出来的郎君娘子,身上那股子劲儿都是不同的,口味也不同。 熟客自是不必多言,若是生面孔,那报菜名的时候,可就有讲究了。 他们得听着口音,衣着,气质来大致猜测客人的口味,然后将他们可能喜欢的口味放到前头。 毕竟乐仙楼的菜单那可太长了,有的客人听了前头就不耐烦,也是常事。 李雪雁坐下,问清楚江上弦做的是哪些菜之后,就光点了她做的,最后对着伙计吩咐:“一会儿菜做完了,把江师傅请过来。” “是。” 伙计答应的痛快,多亏了崔辩叙,江上弦已经是全乐仙楼被喊过去见客户频率最高的庖人了,整个大灶房加起来都抵不过她一个。 江上弦听到前头有客人想要在上菜之后见见她,第一反应就是崔辩叙,可下一秒就察觉出不对来,一般崔辩叙来,伙计都是直接说崔少卿来了。 今个儿怎么说的是客人? “来的是谁?” 伙计摇摇头:“是位小娘子,从前没来过,许是听说江师傅你做菜的手艺好,点的菜全是小灶房的。” 小娘子? 江上弦边招呼徒弟们干活,边琢磨,她在这个时代认识的小娘子,除了夏真英,就是邬三娘,邬三娘都流放去了,表妹也不是舍得花钱点这么多菜的——她们自家人,想吃啥她每天打包点员工福利不就完了么? 莫非是..... 包厢里,江上弦看着面前的小娘子,笑的很是勉强,心头警铃大作,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好在她是已经是一个有社会经验的陪聊了,行礼完毕就要坐到靠门的胡凳上去。 李雪雁见状忙放下筷子,因着太过着急,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又慌忙拿起帕子捂住了嘴,才道:“坐那么远做什么?我就是寻你说说话的,快过来。” “是。”江上弦留恋的跟工位告别,虽然不知道她们之间有什么话好说,不过客户开口,她也不能拒绝。 “来,你坐这儿,陪着我一道儿,烟霞,你先去外头守着,一会儿再进来吃。”李雪雁指了指自己边上的位置,示意江上弦坐下。 “是。”名唤烟霞的婢女轻巧而快速的提溜着裙摆迈着碎步倒退着出去,低头关上房门。 “你坐那么远干甚?我是来吃饭的,又不是要吃了你。”李雪雁开了个玩笑。 江上弦有些局促不安:“不知小娘子寻奴何事?” “我就说你不是婢女吧!”李雪雁摇了摇脑袋,颇有些得意:“不过你这菜做的确实好吃,极合我的胃口。” “小娘子谬赞了,不过是会点手艺讨生活罢了。”江上弦谦虚道。 李雪雁皱了皱鼻子,娇气里带着可爱:“我说的是实话,有何不好意思的?好端端的去了一趟宫里,怎的说话也和那些人一样了?” 江上弦心里暗道,大家都不熟,场面话你让我说啥? 好在李雪雁确实是个活泼的性子,抱怨了一句就很快转了话头:“听说崔沂常来这里吃饭?” “是。崔少卿也觉得这儿的菜合胃口,平日若是不忙,是会过来的。”她这么问,明显是已经和伙计打听过了,倒是也没什么好隐瞒。 不过,这小姑娘该不会又要问赵星辰吧? “那赵善呢?”李雪雁眼里又开始冒光了,刚才和伙计打听,也不知是赵善真的不来,还是他官位太小,伙计竟然说不知道,真是不像话! 江上弦心头生起一种果然如此的叹息,她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孩,和夏真英一般的年岁,自家表妹天天睁开眼睛就是揉面拉面,野心勃勃想要称霸永安坊,这位就已经开始早恋了..... 人呐,就是不能太闲。 “小娘子,奴确实从未见过赵郎君来乐仙楼,不过奴平日都是在灶房里头,前头的事儿也不是很清楚,小娘子若是想知道,不妨问问伙计.....” 江上弦话没说完,就被李雪雁打断了:“问过了,你们这儿的伙计也不知怎么回事,问起崔辩叙倒是知道,问起赵善偏偏就不知道了。” 哼!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她气鼓鼓的撅起嘴来。 江上弦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个人是不反对早恋的,反正也不是自家孩子,主要是这也太早了,知道你们古人早熟,不知道你们这么早熟! 李雪雁不高兴的闷头吃了一会儿,许是气消了些,重新擦了擦小嘴巴子,叭叭的又开口了:“你别叫我小娘子了,我在家行五,你就喊我五娘便是。” “这....”江上弦的犹豫在她瞪眼下屈服:“是,五娘。” “恩,我便唤你大娘,如何?”李雪雁打听的显然很全面,江上弦对于这个使人麻痹的称呼,微笑表示同意。 能怎么办呢?她还能强迫江母再给她生一个姐姐,自己做二娘么? 这显然是违背科学和人性的,她要是敢提,江母也是必定要拿祖传的棒槌,敲碎她的波棱盖儿。 “大娘,你帮我想想,怎么才能和赵善碰见呀。”李雪雁不知为何,在这个事情上对江上弦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她虽未曾直言自己对赵善图谋不轨,但那点心思也是明晃晃的毫不遮掩了。 江上弦没有回答,反而好奇道:“五娘,你为何对赵郎君....” 这个问题,让李雪雁有些许害臊,她红着小脸微微低下头,旋即又有些傲娇的抬起下巴:“赵善是个好人呢。” “啊?” 不是,按照常理来说,发好人卡的,不都是被甩的么? 第89章 损失 “有一回魏王设宴,我弄脏了衣裳,刚换好衣裳想去看人打马球,不知哪里蹿出来个人,将我撞倒了,害的我刚换的衣裳又弄脏了,你不知道,那天人可多了,全长安有点子身份的都去了,若是脏兮兮的被人瞧见,她们肯定要笑话我的。” 提起那天的倒霉事儿,李雪雁依旧觉得心塞,穿了一身胡服出门,带了一套胡服和一套襦裙,结果两套胡服全弄脏了,穿着襦裙叫她怎么打马球? 她又急又气,边抹眼泪边往外走,准备直接回家了,正巧碰上赵善。 赵善当时初来长安,刚被授了官,头一次参加长安的宴会,碰到一个年岁这般小的小娘子哭哭啼啼的走,身旁的婢女年岁瞧着也就与她差不多大,在边上就知道跟着哭。 主仆二人哭的那叫一唱一和,你歇气我接上,他看得好笑之余,想起家中的妹妹们,起了恻隐之心。 好心上前询问得知她是因为没了胡服不能打马球才哭的,当即就想办法弄了一套身量与李雪雁差不多的胡服来。 亏了赵善帮忙,李雪雁就这么快乐的打上了马球,顺便也对温言善语,阳光秀气的赵善有了好感。 而做了好人好事的赵善呢,虽说没忘了这事儿,可他脑子里记的只有自己那天因为一时的善心,损失了一套衣裳钱。 至于人么,别说那日李雪雁一直捂着脸哭,就是那脸全露出来了,他也不能去盯着人家小娘子的脸不停地看吧?虽说这小娘子年岁小了些。 当然,李雪雁本人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忘了,恋爱脑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攻略自己,自那以后她每一回碰到赵善,虽说不敢上前搭话,但每每总觉得赵善有看自己...... 对于恋爱脑,江上弦经验十足,和稀泥的好手:“赵郎君实乃君子。” 别管,绝对不能管,管了也白管,撞了南墙恋爱脑还要把东西北墙都撞个遍,还痴心不改。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李雪雁喜滋滋的,有人夸赵善,比夸她自己还要高兴三分:“赵善是读书人,我偷偷去集贤殿瞧过,他看书的样子可认真了。” 末了她撅起嘴颇有些遗憾的托住下巴道:“我在那儿瞧了好一会儿,他都没发现我。” 江上弦寻思,崔辩叙瞧着就是个战斗型人才,他的朋友怎么警惕心这么低?被人偷窥了都不知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超绝钝感力? 想归想,她的嘴和书桓一样,可以独立使用:“赵郎君瞧着模样便是满腹经纶,年纪轻轻便能入集贤殿,可见其天赋过人。” 唐朝的集贤殿怎么说呢,这地方就相当于一个国家图书馆,里头的官员大部分干的事情就是编纂、整理、校勘典籍。 在这地方就相当于端上了铁饭碗,只要不主动找死,甭管在位的是谁,这辈子都能稳稳的天天等着皇帝想法子搞钱给这帮人发工资。 该说不说,江上弦觉得,赵善这工作,当老公其实还不错——稳定、安全,考公好,考公妙,考的人嘎嘎叫。 思及此处,她有些真心实意的提醒:“五娘,赵郎君今年应该快二十了吧?家中难道没有婚配?” 崔辩叙的朋友,年纪再小能小到哪里去?这两个人得差了多少岁啊? 就是李雪雁等得起,赵善难道等得起? 虽说咱不支持早婚,但也拦不住唐朝本土的婚嫁习俗,别剃头担子一头热,这边还在玩什么暗恋那点小事儿,那头家里都已经定好媳妇儿了,好歹是宗室女,总不能给人做小去吧? 李雪雁小身板挺了挺,下巴一抬,脸上还有一层透明的细小绒毛,小模样你还真别说,傲娇且娇嫩的可爱:“自然是打听好了的,赵善还没定亲呢!等我与他心意相通,便与我阿耶说,请陛下给我赐婚。” “五娘果然思虑周全。”江上弦毫不吝啬的夸赞,顺手就给她比了个大拇指,追吧,女追男隔层洪荒。 嘶,她听着,赵善都还不认识这小娘子呢,心意相通,啧啧啧,只怕有的等咯! “大娘~” 黏腻的跟拉丝糖似的嗓音,震的江上弦一个激灵:“何,何事?” 不是吧妹子,不是吧你,她升起一种微妙的预感... “你能不能帮我想想法子,过几日赵善来了,先与我说上一声?”李雪雁说着还伸手揪着她的衣袖撒娇。 夭寿哦,她不想做拉皮条的勾当啊!主要是她不想沾染上麻烦! 众所周知,这事儿可不好办,她寝室有个室友,就是通过她,跟她朋友谈的对象,那家伙,真是每回他们一吵架,自己就得被迫听室友诉苦,被迫站队,被迫当裁判来判断对错。 “这...五娘,奴委实从未在乐仙楼见过赵郎君....” “哎呀,你就帮我想想法子嘛,崔沂都肯带你进宫,你若是与他说,他肯定会帮忙的。” 嘶,怪不得来找自己,是想让自己和崔辩叙说啊..... 她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度,任凭李雪雁如何撒娇都没有一口答应:“下回崔少卿来了,奴与他提一提,不过奴与崔少卿也不甚相熟....此事,不一定能成。” 使出浑身解数撒娇的李雪雁闻言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好好,若是可以,你便与烟霞说,她每日都会来帮我买份鹌鹑茄。” 鹌鹑茄是江上弦前些日子交的作业,说是鹌鹑茄,其实和鹌鹑没什么关系,就是用把茄子切成细条焯水后控干,加些盐、酱、花椒、莳萝、茴香、干草、陈皮、杏仁、红豆混合的细粉与茄子拌匀,晒干后蒸一下便可以放到陶罐里密封保存。 这道菜不止滋味甚佳,出餐的时候速度也很快,只要把坛子里的茄子取出来用热水泡开,油炸摆盘就能端出去了。 也算是江上弦为了偷懒而做出的一点努力吧。 江上弦结束陪聊的时候,只觉得身心疲惫,肩膀上的担子沉甸甸的,良心上也沉甸甸的。 她有些怀念崔辩叙了,这味儿虽说冷着脸,可好歹两个人说话还能说到一块儿去,和李雪雁说话,句句不离赵善,哎..... 自这天起,烟霞每天中午都来报道,江上弦是又盼着崔辩叙来,又不想他来,心情颇为复杂。 第90章 李行诠 崔辩叙在做什么呢? 他被得到媳妇儿失踪的消息匆忙办完差事回长安的李行诠盯上啦! 长安县的案卷记录没准儿还真不是瞎扯淡,李行诠和赵氏的感情,瞧着还真挺情深似海,情比金坚。 李行诠回到长安第一件事,就是到长安县衙询问进展,得知转到大理寺后,就马不停蹄跑到了大理寺,崔辩叙当时正在办公室埋头工作呢。 他又不是李行诠的下属,大理寺也不是光办一个案子的,除了赵氏失踪的案子,大理寺还要处理官员的徒刑、流刑、死刑,以及左右金吾卫移交上来的普通刑事案件,以及全大唐的死刑案件转移到刑部后,刑部觉得有问题的,也要再提到大理寺。 崔辩叙每天事儿可多了!不过都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他能缓口气慢慢批,也有时间上厕所,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前列腺出问题尿分叉了。 可这正常工作在李行诠看来就是玩忽职守啊! “崔少卿!我家娘子失踪这些日子,你们都毫无头绪,我心急如焚,你竟还有闲心坐在这里喝茶?!”李行诠气愤极了,一句尸位素餐已经放在嘴边呼之欲出。 “李主簿。” 崔辩叙掀起眼皮,眼底平静无波,情绪极为稳定:“容本官提醒你一句,这里是大理寺,不是你李家的后花园,本官乃陛下亲封的大理寺少卿。” 意见这么大,有本事皇帝的位子你坐啊。 一旁的汪雷生虽未曾说话,可嘴角却是压都压不住,瞧瞧,瞧瞧他们家少卿还是太有礼貌了些,对这种人,就是用不着客气!不就是有个好哥哥么?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官职,也敢来大呼小叫。 哼~ 李行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还是压着火气,语调僵硬:“崔少卿贵人事忙,不知何时能找到我家娘子?莫不是堂堂天子脚下,丢了一个官家娘子,大理寺都找不到人吧?” “恩,不行李主簿便上书陛下,将大理寺裁撤。”崔辩叙发自真心的提议,要是大理寺没了,也许他可以顺势申请去兵部或十六卫。 李行诠被这话噎住,脸涨得通红,他什么东西啊他,他还敢上书陛下?! 竖子欺人太甚! “李主簿,我们少卿去了李家三回,三回都没见到能做主的,回回都听你家老仆说,府上的人全都出去找你家娘子了,想来他们应当有所收获才是,李主簿有时间在这里影响我大理寺日常的办公,不如回家问问家中之人。” 有崔辩叙在,汪雷生说话底气也足了不少,双手抱臂,抬着下巴,深谙狗仗人势之道,说话阴阳怪气的。 李行诠听出他这话有言外之意,但一时没搞明白,强撑着放话:“我府上的家奴如何与官府的人相比?他们不过情急之下,胡乱寻找罢了。崔少卿的名声我早有耳闻,此事大理寺既然接了,还需尽快给我一个交代才是!” 崔辩叙无所谓的点点头:“既然李主簿如此着急,正好,明日将你府上的人都带到大理寺来,本官先审问一番。“ 汪雷声倒也没有说谎,他们确实去了李家三趟,每次都只有那老奴一人,崔辩叙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天天上李家点卯的。 李家人丁不旺,主子只有李家父子和赵氏三人,满府的天天在外面瞎晃悠找人。 李行诠觉得不对,府里的奴仆有一半都是多年的老人了,有些还是发妻的陪嫁,这些人受发妻恩惠,对赵氏这个继妻一向态度平平,怎的这回如此上心了? 想到这儿他也待不住了,瞪了一眼汪雷生就急匆匆的又往家赶。 结果家中竟真的只有老奴一人:“怎么回事?!家里的人呢!?都死了不成?!!!” “主君,大郎怕你着急,日日带着奴仆去外头寻人,这些日子累的都瘦脱相了。”老奴见他回来,一边殷勤的伺候一边帮李忠表现。 李行诠闻言面色稍缓,微微颔首:“大郎若是回来,你叫他来见我。” “是。”老奴低头给他添着热水。 李家的人一直在宵禁的鼓声响起之时,才尽数归来,连日的寻找使得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浓浓的疲惫。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是惶恐和害怕,那么,现在便是麻木和忿忿。 李行诠并未看出这一点,狠狠的将赵氏院子里的奴仆以及府内的护院给训斥了一顿,才摆手让他们下去。 和已经稳稳踏入老年行列的李行诠长相依稀还能瞧出相似的李忠,此刻亦是满脸胡渣,看着比往日憔悴了不知多少,此刻抿唇站在下方,身上的衣衫也有些皱巴巴的,发丝也有些凌乱。 李行诠成亲晚,三十岁才得了这个儿子,一向都是非常疼爱,见他这副样子,语气也缓了下来:“好端端的,怎么人就丢了?” “咳咳。”奔波了一日,李忠的嘴唇有些许干裂:“七月十四日早上,赵娘子的婢女匆匆来报,说赵娘子不见了,儿才知晓的。带着人去瞧了一圈,确是没见着人。” 吞咽了几下,缓了缓喉间的干涩他又继续说道:“阿耶不在家,我身上尚未一官半职,怕衙门的人不重视,便去寻了伯父帮忙。这些日子,长安城里每一个坊市,都已经寻过了,却始终未能找到赵娘子......咳咳......” “都是死人啊?!还不给大郎端杯茶水来!”见儿子一直咳嗽,李行诠更心烦了,人没找到不说,家里还被折腾成这样。 他回来半天了,想吃口饱饭还是看家的老仆去街上买了带回来的! 第二日一早,在赵氏房内睡了一宿的李行诠就赶李忠去大理寺请人了,赵家上下有四五十口人,全部去大理寺像什么样子? 就算大理寺够宽敞,他李行诠也丢不起这个人,虽说他家娘子失踪的事情,已经在长安城里传了开来,可他也不想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被人当谈资。 去请人的正是李忠:“大郎,切记,务必要将人给请过来。” “是,阿耶。” 第91章 请人 大理寺 刚参加完朝会的崔辩叙骑着爱驹溜溜哒哒的磨蹭着上班,尚未靠近,远远便见有几个人站在门外,时不时抬头张望,尤其是其中一个,摇摆的跟岸边的柳条儿似的。 (大唐朝会制度:大朝一年两次,分别是元旦和冬至。常朝每天一次,这个制度在贞观十三年被房玄龄请奏改为三天一次,又在贞观二十三恢复每日一次。) “少卿!”汪雷生一双招子放的亮,看到人就赶紧迎了过去帮着牵马,虽说陛下不在长安,太子监国,大领导的级别降了一等,可他的品级依旧不够资格参加朝会。 汪雷生殷勤的接过缰绳,扭头就大喇喇的丢给衙役,而后紧跟在崔辩叙身后,瞅了眼一旁的李忠:“少卿,这是李主簿的儿子,一早就过来了。” 李忠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人,倒不是他不知道朝会时间,而是李行诠睡了一觉之后脾气没有半点变好,反而更差了,逼着他来大理寺。 “在下李忠,见过崔少卿。” 崔辩叙停下脚步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只有一个仆人跟着,掸了掸身上的灰道:“不是叫李家的人都过来么?怎的就来了你们两个?” “少卿见谅,家父年迈,忧心赵娘子,一路奔波回来,身子不太舒服。”李忠舔了舔唇上翘起半截的嘴皮:“特来请崔少卿过府一叙。” 汪雷生狐假虎威的哼哼唧唧欺负人家儿子:“昨个儿李主簿来咱们这儿,本官瞧着倒是中气十足的模样,怎的一晚上就病倒了?” 叫他来他还敢不来?爱来不来,丢得又不是他们大理寺的媳妇! 他看向崔辩叙,五官乱飞满脸都是:少卿,给他们点颜色look look! 崔辩叙闭了闭眼,果然,糟心的一天又要开始了:“汪司直,去将东西带上,走一趟吧。” “啊?噢!好,属下这就去,少卿稍等片刻。” 去查案,要带纸墨笔用于记录,汪雷生凶凶的瞪了一眼李忠解气,小跑着进去拿东西了。 李忠一直老实的站在边上,见他应允,笑着道谢:“多谢少卿,家父实在担忧赵娘子.....” 崔辩叙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突然问道:“娶亲了没有?” “啊?”李忠讶异的抬头,随后腼腆一笑,自嘲道:“回少卿,某愚钝,多年未曾考取功名,哪有小娘子瞧的上?” “那就是尚未娶亲?本官记得你好似二十三了吧?旁人似你这般年岁,孩子都能跑了,李主簿就不着急?”虽然自己没成婚,可依旧不妨碍崔辩叙问这话,他才二十一呢! “家父事忙,又是男子,对于这些素来不怎么操心。”李忠的脸上浮起红晕,似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 “哦?” 崔辩叙完全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像极了爱说人闲话的婆子:“那赵氏呢?赵氏虽是继室,可身为主母,怎的没有替你张罗?官媒那儿难道不曾上门?” “你这相貌虽算不得出众,可好歹也该有的都有,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又有李左丞在,怎的会没有小娘子愿嫁与你?” 貌不出众的李忠脸僵了一下,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或是怎的,这是第一次见面的官员该说的话么? “少卿真是爱说笑。” 崔辩叙二人离开李家的时候,日头已经高悬,身穿官服,两人的里衣都已经被汗湿透了。 若是平日,汪雷生肯定要抱怨几句,然后立刻抓住拍马屁的机会请崔辩叙去吃个饭什么的,增进一下感情。 毕竟,天天一块儿吃食堂能有啥感情? 可今天他却有些魂不守舍,几次回头看着李家的大门,而后欲言又止的看向崔辩叙的下颌,恩,这是身高关系。 “少卿,属下,属下......”他张口又不知说些什么,实在是这事儿也太....太犯忌讳了! 崔辩叙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往外吐。本官还有要事在身,你自己回去罢。” “是,是,属下明白!”汪雷生应的很快,他怕自己要是再憋一会儿,就要直接发问了,对于一个话有点多的人来说,憋话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幸好,幸好崔辩叙走了,否则他怕自己得不停地打嘴巴子才能管住这张嘴。 可崔辩叙走了没一会儿,他一跺脚:“哎呀!” 汪雷生觉得自己可真是太傻了!他现在憋不住,不是就应该和自家上司在一块儿么?大家都听到了的事儿,崔辩叙难不成还会给他推出去不成?! 早知道就跟着一块儿了!真憋不住说就和崔少卿说嘛! 崔辩叙策马原本是奔着万年县去的,刚跑上朱雀大街,突然想到什么,低头嗅了嗅身上的味道,就猛地拉住缰绳掉头回家。 半个时辰后,冲了澡换了身衣服的崔少卿潇洒的停在乐仙楼门前,早就有眼尖的伙计迎了出来:“崔少卿,好些日子没来了,江师傅又琢磨了新菜式呢。” “恩,那就加上。”他大步朝里走,外头实在太热,骑马的时候有风倒是还行,一停下来便觉得闷热,这才洗干净的,可不能又脏了。 “是,崔少卿,可要请江师傅过来?”伙计小跑着才能追上他的步伐,男模腿名不虚传。 “恩。” 崔辩叙就是来吃饭,顺便找江上弦说说话的,天天在外面吃午饭,大理寺卿都找他谈话了,总算逮着机会了。 这些日子他还抽空聘了只狸奴,白色的,脸上有三分之一的地方是黄毛,眼睛滴溜溜的转,他还特意找匠人打了一只纯金的平安锁给它挂脖子上。 可惜那小东西不领情,扒拉断好几根绳子了..... 哎,还是江小娘子乖巧,想养... 江上弦得到消息就开始想措辞,一会儿要怎么和崔辩叙隐晦的提给人拉皮条的事情呢? 其实她已经想了好几天了,愣是没想到怎么说才能合理不突兀的达成李雪雁的痴心妄想。 第92章 新线索 江上弦忧心忡忡的做完菜,和端菜的伙计一块儿往前头走,身后三个徒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王碗挠了挠肉乎乎的脸颊,凝重的问周英:“老二,你不是说,咱师傅就是想崔少卿想的,这些日子才总走神么?怎的崔少卿来了,师傅瞧着也没高兴啊?” 李猛虽然没开口,但也同样用一种质疑的目光看着周英。 被师兄师弟同时怀疑的周英依旧胸有成竹,挺起自己干瘦突出的鸡胸:“你们和小娘子说过几句话?懂什么呀?崔少卿这么多日子没来,咱师傅闹闹性子怎么了?再说了,师傅这还没闹性子呢!” 说到最后,他觉得自己真是太有道理,太懂小娘子的心思了,自信的扬起脑袋:“听我的,准没错!” 包厢里,江上弦依旧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原先对这个位置还颇有微词,自打李雪雁来过之后,她觉得这个位置真的蛮好的,人和人之间还是要保持距离才能方便沟通。 “这新菜倒是不错,鹿筋软烂,炒的时候加了葱?”一个好食客,就算不会自己动手做,也能尝出些门道来。 “少卿的舌头果然灵,用炸了葱、姜、芫荽的油炒的,鹿筋味儿腥,还是去一去的好。” “鲍鱼和干贝,怎的想着加进去的?山珍海味融合去,确是滋味更甚一筹。” “恰好有便加进去试试罢了。”江上弦哪里敢说,就是看准了你们这些唐人喜欢食材昂贵浮夸的菜色,才这么干的? 崔辩叙吃了一轮突然开口:“会做猫吃的东西么?” 江上弦地铁老人看手机:“少卿近来胃口大变?” “本官...咳咳,我最近养了只猫儿,不太爱吃东西,瘦巴巴的。”崔辩叙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江上弦,这小娘子瞧着就是胃口好的,这才几天没见,好像圆乎了些。 江上弦没想到他这样的人还会养猫,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表情也松快了一些,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问道:“少卿给它吃的什么?” 得先搞清楚是挑食还是生病。 “我吃什么它自然也吃什么。”崔辩叙说的理所当然,整个崔府,他的伙食是最好的,他的猫自然是跟他一个水平——顶尖。 江上弦其实也没养过猫,养宠物是需要对它的一生负责的,作为刚毕业的学生,她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当然不会去考虑养一只宠物,她只能拼命回忆刷到的做猫饭的视频:“少卿不妨让人将南瓜、鸡胸肉。猪肝、猪里脊、鸭胸肉、虾仁、蛋黄、白菜、鱼肉都剁成泥和在一起,蒸了给它吃试试?” 崔辩叙将她说的都在心里记下,准备回去就让人做着试试看,反正不用亲自动手,他半点不嫌麻烦:“羊肉不行么?” “不知道。”江上弦诚实的摇了摇头,她是真的想不起来:“少卿不妨试试。” “恩。” 崔辩叙问完又开始大口吃饭,现在,这已经是江上弦最喜欢的环节了,像真人吃播似的,特别真实,不催吐,每次看完崔辩叙吃饭,她吃工作餐的时候,都能多干一碗! 光盘行动结束,崔辩叙擦了擦嘴角开始进入正题:“李家赵氏失踪的事儿,还记得么?” “是赵郎君说的,李左丞那位弟媳?”嗨,这种事儿,她怎么能忘!拜托,又没有手机!天天就指着八卦下饭呢! 她听说的可不只是这些呢,乐仙楼可是消息灵通的地方:“听说,李家到现在都没找到人?” “恩,长安城里头,除了大明宫,旁的地方长安县、大理寺、李家都已经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了。”崔辩叙对于她知道点情况半点不觉得奇怪。 “金吾卫没有帮着一块儿找么?听人说,那位李娘子得道飞升了。”关于李娘子失踪,最多的一种说法就是这个。 至于另一个略微少了一丢丢人气的说法,就是这李娘子嫌弃李主簿年纪大不爱洗澡,跟旁人跑了。 这个说法,江上弦是不认可的,凭什么没根没据的就说污蔑一个女子的清白?万一是碰上了歹人呢?万一是夫妻俩闹别扭,趁着老公出差,偷偷回娘家呢? 好吧,这个可能性不大,闹得满城风雨,就是赵氏自己不愿意回家,正常娘家也会跳出来说一声,姑娘在家呢! “你也信得道飞升这样的鬼话?”崔辩叙嘲讽了一句,从袖口掏出一个罗盘放在桌子上朝她的方向推了推:“瞧着还算精细,你拿着吧。” 江上弦没想到,自己还有二次接收礼物的机会,受宠若惊的摆手:“少卿,无功不受禄,这,这.....” 上回送袖箭,让自己口出狂言,这一回,送个什么玩意儿都没看清楚,又要让自己出什么呀? 她是牛马,不是鸡鸭,卖身是不能卖身的。 崔辩叙掀起眼皮子,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好像在说一件小事儿般:“此物乃阴檀所制,握在手中便会生出凉意,你每日在灶房里忙活,拿着正好。” 方才在李家,看他对这东西挺感兴趣的,李忠便直接做主送给他了。 这人倒是有些意思,继母的东西,他也能随意处置。 江上弦抿唇不敢去拿,阴檀不阴檀的她没听说过,她只听过小龙女的寒玉床,那玩意儿嘎嘎凉快。 见她不拿,崔辩叙也没有将东西收回,开始说起李家的案子:“得道飞升乃无稽之谈,赵氏得屋子,半点没有潜心修道的模样,她这样的若是也能得道飞升,只怕明日羞愤欲死的道士能将护城河给堵了。” 至于汪雷生提起的每日服食黄精,虽说赵氏当日吃的碗已经洗了,可剩下的黄精,仵作和医官都已经查验过了,无毒。 “李家宅子很大,主子就三个,李行诠除了在前院书房,平日都是与赵氏一起住在主院的。若说有歹人夜闯将人掳走.......” 他顿了顿,微微摇头:“李家夜间都有护院巡逻,同个院子里还有婢女住着,若是想要悄悄将两名女子掳走,绝非一人可办到。” 就算用迷香将二人迷晕,一个背两个还要飞檐走壁,不惊动任何护院、武侯铺和外头大街上的金吾卫,太难了。 崔辩叙也不能说自己百分百能做到,除非歹人将赵氏她们掳走后,就安置在附近,甚至是同一坊市。 第93章 深夜敕令 江上弦听了也觉得有道理;“若是有家贼里应外合......” “不无可能。”崔辩叙也倾向于这点:“赵氏是李行诠的继室,年方二十,娘家是一户外来平民,赵氏嫁入李家后,他们便离开长安,听说是回老家去了。” “专门来长安嫁女儿?赵娘子可是与李主簿早有婚约?”江上弦觉得奇怪,按照现在的交通情况,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家乡,实在太过不方便了。 崔辩叙摇头:“据李家人所说,赵氏当时随父母一道走亲,机缘巧合下碰上了李行诠,二人一见钟情,赵氏的父母便将女儿许配给了李行诠,等他们完婚,便离开了。” 这话怎么听江上弦都觉得离谱,十八九岁的年轻小娘子,对一个五十多的老头子,一见钟情?可拉倒吧! “想必李主簿定然长得极为英俊。”江上弦微笑着说违心话,大约是个自信的老年男士。 崔辩叙暗暗翻了个白眼,这小娘子,不老实! “当天夜里,附近的武侯铺和金吾卫都没有察觉异常动静,李家附近的宅邸,也都已经搜索过了,一无所获。”崔辩叙说着这些天干无用功,很是平静。 这案子听起来确实很诡异,两个大活人深夜消失在自家府内,怪不得传出得道飞升的流言来。 但江上弦脑子转得快,她反复思索着崔辩叙刚才说的话,好一会儿才道:“赵氏是继室,那李主簿发妻可有留下子女?” 后妈不好当,一个家庭里,除了婆媳关系,后妈和子女的关系,也是比较容易发生矛盾的地方。 尤其是李行诠这个年纪,他的子女怎么着都有三十多快四十了吧?这个年纪,肯定孩子都老大了,正是争夺家产的关键时期。 要是赵氏生了孩子,家里岂不是就多了人分家产么? 因此,江上弦认为,如果是家贼所为,那么李行诠的子女做这事儿的可能性最大。 崔辩叙赞赏的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就说她脑瓜子勉强还算好使,今天去李家之前,他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今天他一个一个与李家的仆人单独进行了问话..... “今日,看后门的奴仆说,那天晚上,赵氏与其贴身婢女是自己从李家后门离开的......” 李家的仆人,原先长安县的人已经查问过一次了,口供上全都说的是什么异常情况都没有,也没有看到赵氏二人。 可不知出于什么缘由,今天那人有了新的说法,他说那天晚上,他一个在后门的角房外头放了把椅子打瞌睡,天气热,角房里闷热难耐,外头又都是蚊子,虽只有昏暗的亮光,却也在第一时间他就发现了赵氏和婢女的身影。 他刚想爬起来行礼,就被赵氏制止,并且不许他说话,只让他将门打开。虽觉得奇怪,但主母发话,他岂敢不从,立刻就打开了后门,谁知,后门外竟站着一名戴着面纱的妇人。 妇人的面容他瞧不清楚,突然冒出一个生人,他自然是上前询问,谁知那妇人..... “什么?”这厮坏的很,讲到关键时刻,突然停住,江上弦是心痒痒,手也痒痒。 崔辩叙满意的看着她着急的表情,内心发笑,面色却是一丝不露:“叫人沏壶茶来。” “是。”江上弦急着听后头的故事,也不计较他故意坏心眼,打开房门出去,找了伙计点了茶又一溜烟钻了回来坐在胡凳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的等着他继续讲:“少卿,点好了,马上就来。” “唔。” 这厮依旧不讲,摇着扇子等着茶水,好在伙计的速度很快,就在她第十二次抬头看门的时候,茶终于上来了。 刚烹的茶有些烫,崔辩叙喝的速度很慢,江上弦每次着急的时候就想上厕所,此刻亦是。 看着她那模样,崔辩叙高兴的喝完了一杯茶,终于开始继续说了:“那妇人自称宫人,带着主上所赐的斗篷幂离赐给赵氏,主上敕令赵娘子务必于此时离家跟随妇人一道离去。” 卧槽!江上弦眼珠子瞪的老大,两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不小心惊呼出声:“他,他们竟敢如此污蔑…!” 什么叫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江上弦算是见识了! 崔辩叙细细打量着她的反应:“他说的为何不能是实情?人无完人…” “少卿慎言。” 江上弦提醒了一句,随后抿了抿从头巾缝隙处跑出来的发丝,语气含糊隐晦:“陛下虽说…可李主簿的继室,想来陛下还不至于…” 虽说李世民有纳弟媳为妃的前科,可杨妃是杨妃,有多貌美就先不说了,起码人家在李世民还是秦王的时候,就想着法子抛媚眼提醒过李世民。 怎么说高低也算是为社团作出贡献的,事成之后,论功行赏的时候没法拿出来说,可给个说法给个身份也是应该的。 可李行诠的继妻,那是什么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物? 得美成什么样才能勾的李世民干出这种偷香臣妻的事儿来?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少卿预备如何查证此事?” 无论是真是假,一旦和宫中之人扯上关系,都是不好查的。 是真的,查案子查到皇帝私生活上,死。 是假的,眼看有人污蔑当今天子却无作为,君辱臣死。 然而接下来崔辩叙的话,却让江上弦对于此人的莽劲有了一个新的了解。 “本官准备亲自去一趟洛阳,向陛下面呈此案。” 崔辩叙说这话的语气和神情太过淡然,仿佛在说他第二天要去长安城外的某个庄子吃一顿农家乐似的随意。 江上弦头一反应就是自己可能耳朵出毛病了,下一瞬又觉得这厮应当是口误,他说的应该是送奏折。 可惜崔辩叙是个实干派,主要凸显在他个人的行动力强:“若是上表,要先过通政司,此事不好宣扬,不如我亲自去一趟。” “少卿,若奴未曾记错,本朝官员,不得随意…” 第94章 拉皮条 “无需担忧。”崔辩叙抬手制止了她后头的话,这规矩他自然知道,可这大理寺少卿,他也做的确实不安稳。 能力如何并非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确实志不在此:“若是贬官或是收了官身,我就去军中。” 朝廷的边境并不是绝对的安稳,只要肯豁的出去,未来可期! 提到军中之事,他的话也多了起来,眼神里有着股与平日大不相同的热切:“朗日松赞死后,新的赞普弱冠嗣位,年纪虽轻,心性手腕智谋勇武样样不缺,贞观六年,吐蕃迁都到了逻些…” 逻些?赞普?她第一次在崔辩叙脸上看到一种可以称之为热爱的东西。 对于和现代不同的名称,江上弦需要在脑子里过一道才能想起来,对于西藏的历史,她确实不太了解。 拉萨这个地方,在唐朝的时候还叫逻些,现在是贞观十一年,吐蕃的赞普就是松赞干布。 与她相反,崔辩叙在这方面头头是道,想来平日是花了心思的:“西藏原先有四十多个小国,吐蕃能将他们打成一团,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只愿意在那样物资匮乏的地方待着。” 繁华丰饶的中原和艰难困苦的吐蕃,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在他看来,大唐和吐蕃之间,迟早会有一战,这就是他的机会之一。 (大唐如此鼎盛除了李世民军事上的能力古往今来无人能出其右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公元七世纪的气候特别宜人,农耕发展迅猛,也在一定程度上造就了贞观之治。) 说是之一是因为,除了吐蕃,大唐周围看似臣服,实则暗怀鬼胎的实在太多,没有任何一个君王,哪怕是弹丸之地的君王,会心甘情愿的一辈子都屈居于人下。 高丽、突厥、新罗… 对于武将来说,一切的战争都是机会。 就像对军工发达的老美来说,没有战争,战争贩子赚不到钱,只能完蛋。 某种程度上来说,老美是励志的,中国有句话,没有条件就要创造条件。 这句话老美偷学得很好,没有战争就制造战争。 江上弦脑细胞已经转的快成龙卷风了,西藏的历史在某种程度上实在太过偏门,那片高原神秘而壮丽。 可西藏的正史是从公元七世纪松赞干布创立藏文开始的,众所周知,历史是拥有多变性和不确定性的。 现代人想要了解历史,大多依靠正史和考古发掘,那地方的考古发掘可不容易,吐蕃之前,神秘的西藏大地上,有过哪些国家,有过什么文明和文字? 不过,李世民和李治父子俩在位期间,大唐虽然经常跟人打,但还算是安稳的。 毕竟挨打和打得别人叫爸爸是两码事。 想通了这点,她有些安下心来:“即是如此,少卿准备何时启程?” “一会儿回去,我便会向大理寺卿告假,日落前出长安。”擅自离开长安是一码事儿,旷工又是另一码事儿。 朝廷的调令和自己送上门去投军,也是两码事儿。 什么从小兵干起之类的,崔辩叙不考虑,有正经的编制可以做,为何要自讨苦吃? 他又不是为了向旁人证明什么,他就是纯纯的自己喜欢! 江上弦的祝福词立马跟上:“少卿此去,路上定要多加小心,愿少卿心想事成,得遂心愿。” “借你吉言。”崔辩叙的心情是激动且紧张,还有着一种拼一拼,单车变宝马的赌徒心态。 这种心态给他带来了一些奇怪的刺激感,就像儿时,崔家的二郎都从文,只有他一个人梗着脖子说自己要学武。 阿耶用一种他至今还想不明白的眼神看了他很久,终究是叹息道:“若是开始,便无法回头了,你要想清楚。” 他奶声奶气的回答很坚定,尽管当时他才刚刚够到五岁的门槛:“做自己喜欢的事,为何要回头。” 严格来说,崔辩叙是个直觉很强的人,这件事情,能不能成,模棱两可,但他觉得去做了,也没有性命之忧。 按正常情况来说,江上弦这个时候应该有眼色的告退了,可如今她的臀部依旧牢牢的黏在胡凳上。 崔辩叙吃了一会儿,她还坐在那儿,就知道她只怕是有事要找自己,说不得是有事相求。 对于江上弦,他的耐心还算足够,当即便搁下筷箸:“你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可寻我的护卫,此次前去洛阳,我一人去,他们都待在长安。” 江上弦觉得不好意思,大拇指横着掐住食指第二截给自己鼓劲,学着猪八戒的模样憨笑着说道:“少卿,那李雪雁小娘子来寻奴了。” 她伸手指了指脚下,表示人直接找到乐仙楼来了,实在是不得不见。 崔辩叙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她来做什么?” 不应该啊,不过就是带个人去宫里见识见识罢了,全长安这么干的人可不少,谁家没有个推脱不掉的人情世故? “李小娘子好似对赵郎君有意…”她眨了眨眼,这麻烦吧,往上倒推还是落在崔辩叙的朋友身上。 “赵善?!”崔辩叙的意外溢于言表,说实话,像李雪雁这样并不出众的宗室女,不上不下,又未到婚嫁之年,旁人是不会将她们放在眼中的。 普通的宗室女只有在有价值的时候,才会被人注意到。 他见过几次李雪雁,也真的就是字面上的见过。 赵善,字星成,名字取的很好——星河横流,岁月成碑。 天水赵氏始发于从十六国时期,又随着后秦衰亡分支,唐初开始,几大房成员多担任武职,其中以地处边地的敦煌、河北两地族人较为显着,地处河南南阳、京兆奉天新安的族人则以中进士人数众多而闻名。 赵善和崔辩叙一样,属于头上长犄角的那类,和族人格格不入的存在,河北天水赵氏族人尚武,赵善却偏偏从文,崔辩叙的阿娘便是出身敦煌赵氏,二人算是远亲,又自小都在河北长大,才成了好友。 和清河崔氏这样的大士族不同,天水赵氏只能算是中小士族。 “若是赵善的官位能再往上升一升,这亲事倒是未尝不可。”崔辩叙将赵善的出身大概给江上弦科普了一下,随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第95章 蛛网 男人的思考方式和女人不同,江上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二人年龄上的差距,而崔辩叙首先考虑的就是二人的家世和身份。 从古至今,全世界的人类社会,大部分时间和对象可以用一个现代词汇概括——拼爹。 父母的出身、权势、背景、财产决定了子女的出身、权势、背景、财产。 为什么每逢乱世,或是皇权更迭之际,都有人会不顾死活的拼上一把?因为这就是古代的风口。 成了,族谱单开,败了,族谱灰飞烟灭,阴曹地府大团圆,乱葬岗上排排躺。 崔辩叙的食指在桌上不轻不重的敲击着,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门亲事的可行性:“任城王乃陛下的堂兄弟,出身宗室,随陛下多次东征西讨,立下卓越功勋......” 李家的宗室女不知凡几,只要赵善再争点气,一个宗室女用来和士族联姻,陛下应当是乐见其成的。 江上弦心里明白他考虑的方向是对的,但还是有点不得劲:“李小娘子,与赵郎君的年纪,是不是略微差的有些大了?” 李雪雁是喜欢赵善的,可崔辩叙在说的时候,没有任何一句是赵善是否会喜欢李雪雁。 崔辩叙抬眉看了她一眼,觉得有点堵心,抿了抿嘴角:“赵善今年不过十九!李雪雁的年纪,倒也不是不可。” (根据唐朝出土墓葬的墓志铭来看,很多皇族宗亲或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出嫁的时候虚岁才十岁、十一岁。) 比自己还小两岁!大什么?哪儿大了?又不是现在就要成亲!怎么也得及笄之后才能定下亲事吧?! 她这什么意思?赵善和李雪雁差了七岁,自己和她也差了七岁,她这是觉得自己年纪大? 真是眼皮子浅! 他这是正当年! 不明白崔辩叙的脸为什么突然有点黑,江上弦略微有些不安,这人怎么说得好好的就变脸了? “那....少卿.....”既然他觉得没问题,江上弦决定直接把这个拉皮条的任务甩出去,反正不是自己闺女,操太多心划不来:“赵郎君何时来乐仙楼?奴也好与李小娘子说上一声。” 她用手指了指外头:“她的婢女每日都来问询此事。” 赶紧见吧,联谊就完了,爱咋咋滴。 崔辩叙撇撇嘴,似是对这事儿有些不情愿:“赵善那厮最是抠门,若要叫他来此,定是要我请他一回.....”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之前让邬三娘认尸的时候,曽应允过赵善请他来乐仙楼吃饭的,不过这事儿老早被他抛在脑后了。 想到自己还有答应了要请却一直没有请的饭,崔辩叙舒展了神色改口道:“过几日,待我从洛阳回来。” 赵善那可是生气都不砸瓷器的主儿,他砸软枕… “那就多谢少卿了。”江上弦松了口气,有了这个消息,李雪雁应当能消停一段时日了。 不过,赵善竟是个抠门的性子,她有点意外,李雪雁可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这二人日后假若真成了事,赵善岂不是每天都要心疼钱财? 瞎操心! 江上弦在心里暗骂,人家宗室女,嫁妆都不知有多少,花自己的钱,还用得着管赵善开不开心? 哎呀,她有点羡慕了。 崔辩叙突然又想到什么,有些奇怪的问她:“你屋里可会有蛛网?” “蛛网?”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江上弦有点懵,她正羡慕的咕噜咕噜冒酸水儿呢,励志的话讲再多,都不如人家一生下来啥都有的,能一辈子不为钱发愁,李小娘子也太会投胎了。 “今日,我去李家,便又去赵氏的屋子瞧了一遍,发现桌案里侧有一处小小的蛛网。” 崔辩叙觉得有点奇怪,按理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官府查案,可屋子里很少会有虫子,就是有,奴仆也会每日打扫,无法打扫也会将蜘蛛网给弄掉,绝不可能留下这样的东西。 今天问话的时候,赵氏院子里负责打扫的婢女刚开始说是自从他和汪雷生来查过之后,她便每日都会打扫一遍,后来他多问了几句,婢女有些吓着了,就说这几日每天都出去到处寻人,加上屋子里没有住人,她便偷懒不曾仔细清理。 那婢女在赵氏那儿一向都只做些打扫之类的辛苦活,长得也比较粗笨,不得赵氏喜欢,昨天晚上李行诠住了一晚,原想今天好好打扫一遍,也就不会有人发现她偷懒,没想到一早就被聚集在一起等着大理寺的人过去问话,这才没找到机会。 崔辩叙在屋子里找了一会儿,虽没看到有蜘蛛的影子,但直觉告诉他这事儿有点奇怪。 “少卿,许是七月七的时候,赵娘子乞巧留下的蜘蛛不小心跑出去了。” 江上弦猜测着,七月七女儿节,又叫乞巧节,时下未婚的小娘子都会在这一日对月祭拜织女,祈求心灵手巧,除了祭月,活动还包括用彩线穿九孔针,或是抓蜘蛛放入盒子。 江母七月七的时候,也让她和夏真英姐妹俩简单的祭月了一下,还要她们抓蜘蛛,可江上弦怂啊,她看到虫子就想踩死,更别提亲手抓蜘蛛了,那她估摸着得冒着鸡皮疙瘩跳一段disco。 而夏真英也拒绝了,她的理由很简单:给蜘蛛待过,用起来多别扭,白瞎一个盒子。 这就不符合她勤俭节约的作风! 因此,那天二人都非常敷衍的用家里的绣线穿了一下针,就算把这事儿给混过去了。 “赵氏已为人妇,还乞巧做什么?”崔辩叙对七月七也是有一定了解的——朝廷在这一天放大假,他开心的休息了一天。 这事儿一般都是未婚女子做的,赵氏可是已婚妇人...... 江上弦想起他们最开始的谈话,眼神飘忽,不是吧,这赵氏到底跟谁有一腿?李行诠这脑袋上有点绿啊...... 思及此处,她有点坐不住了,撅着个大腚弓着腰,狗头狗脑的凑了过去,暧昧的眨眼,小声逼逼:“少卿,奴曾听人说,女子亦可在这一日对着织女许愿,和心爱之人长长久久.....” 这倒是崔辩叙不知道的,七月七对他来说除了休假没有任何意义,所知道的习俗,也都是在老家之时,家中姊妹都会认真准备的缘故。 不过,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早。 “咳咳,赵氏对李主簿,倒是情深似海。” 唐人对于八卦,尤其是香艳八卦,一向奉行的就是甭管真的假的,先说为敬… 第96章 刘德威 完成任务一身轻松的江上弦前脚迈进后院,就被一脸期待的烟霞给拦住了:“江师傅,如何?” 她是亲眼瞅着崔辩叙进了乐仙楼,又眼巴巴的瞅着江上弦在包厢里待了好一会儿,日日来乐仙楼报道,她都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来了,好歹也是正经的贴身婢女,每天都在乐仙楼里窝着,实在不利于她上进。 “已与崔少卿说了,他这几天有事,等忙完了便会邀赵郎君过来一道儿吃饭的,到时候会提前遣人来知会一声.....”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洛阳一来一回,纵然马不停蹄,也要三天的时间,便道:“这样,三日之后你再过来,如何?” “太好了,多谢江师傅了,我家五娘这下总算能高兴了。”烟霞开心极了,能三天不来报到也好啊,总比她厚着脸皮在乐仙楼一待就是一整日的强,当即便感激的冲江上弦行礼,迫不及待的提着裙摆,迈着小碎步跑了出去。 崔辩叙是个行动派,既然决定了要剑走偏锋去挠一挠李世民的腮帮子肉,也不再耽搁,直接就去大理寺找刘德威告假。 对于自己的顶头上司,崔辩叙的了解还算多,此人出身彭城刘氏,然而与旁的士族不同,刘家以军功起家,近年来族中子弟却多在经学、史学、文学、书法等方面发展,很明显是要向世家大族转型。 刘德威平日表现的也多是宽和的形象,除了在大唐公务员整体存在的问题——吃食堂上面,略略有些较真之外,其余的倒是从未对他手上的案子有过多的插手。 尤其是五月失踪案之后,刘德威更是对他放任,这官场上能坐到高位的,就没有一个蠢人,无论手底下的人如何换来换去,他只管坐稳自己的位置不沾上泥,便能在这位置上坐到告老。 只要他坐着,彭城刘氏的子弟便能在官场上,多一条路。 正是因为如此,崔辩叙才会对自己要请假四五日这个事情手拿把掐,谁知,刘德威直接拒绝了他的告假行为:“各州县递上来的案子多如牛毛,兼之原就有上千数的积案,崔少卿,你如何能在这时候告假?” 崔辩叙没想到会被拒绝,略一愣神而后恍然大悟,眼里带着些探究看着面前稳坐如钟的刘德威:“李家的事情,刘卿你.....” “崔九郎。” 刘德威打断了他的话,依旧是那和蔼的脸,言辞恳切却似有深意告诫:“李行诠虽不过是一微末小官,但这案子,却是李左丞遣人报的案,你可莫要搞错了。” 是,若不是李行廉报的案,长安县想把这案子甩给大理寺,大理寺也不会这么容易接手,可刘德威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一时没有明白其中深意,又是一礼试图讨价还价:“刘卿,若是五日太多,某....只要三日,如何?” 刘德威收起和煦模样,拿起原本在看的册子,面上淡淡:“此事不必多言,崔少卿请便罢。” 送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崔辩叙知道事不可为,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一撩袍子大步流星的朝外走,他的脸色不好,远远的汪雷生瞧见,就觉得不妙,原本要出房门的脚打了个弯又回去弓腰低头的将门关上。 原本汪雷生的办公室并不是与崔辩叙在一个院落里的,不过是因为刘德威将汪雷生派给了他,为了方便办事才挪过来的。 二人如今共处一个院落,虽说一个在正中间的好位置,另一个在犄角旮达,可崔辩叙本就是习武之人,五感俱比旁人要灵,这细微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他。 他没有回头,略一停顿,便已判断出使汪雷生的屋子发出的动静。 为何要躲? 果然,刘德威已经知道了今天早上在李家的事情。 他冷静下来,并没有将门关上,坐下来思索着方才刘德威话中的意思,既然知道了早上的事,那他提到李行廉必然是有深意的。 李行廉的官位,虽说不能直接上表,但暗地里通过公文流转,将一封书信放到陛下面前..... 他明白了刘德威的言下之意,也明白了他为何不让自己告假,刘卿确实为人宽和,这是想护一护自己这个下属,还是不想将大理寺明面上牵扯进陛下的私事。 这个想法虽和他背道而驰,但他也不得不领了这份情。 崔辩叙看了看时间,眼下尚早,各个衙门都还未下值,此事需得低调行事,只能再等等,等李行廉回到府里再暗中拜访。 相隔不远的屋子里,汪雷生正在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自己是大理寺的官员,自然是听上司的话,崔少卿虽说命自己把嘴闭紧了不许往外说,可刘卿是崔少卿的上司,更是自己的大上司。 此案既然已经涉及陛下,自己于公于私,都应该如实禀报,恩,抱大腿这个事儿,也不是抱了一个就不能抱另一个的。 他这么想着,拍了拍胸脯,腰板也不由得直了几分,他也是为了崔少卿好嘛,兹事体大,当然要找能力范围内最高的顶着! 虽说自己宽慰自己还算成功,可他也不准备出去晃悠了,这两日先避一避风头,一会儿等崔辩叙走了,他再回家。 这个想法非常完美,他的办公室里有茶水点心,还有各类案卷可以打发时间,一下午的功夫,十分惬意。 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他立刻蹿了起来扒在门缝上往外瞧,果然是崔辩叙正往外走,他呼出一口气,正想着明日多带些点心,再带些甜汤呢,就见崔辩叙在他屋外三米处停下脚步,转身朝他这边望了过来。 汪雷生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屏住呼吸,扭着脖子想要再去偷看,谁知那脚步声径直朝他这边走来,同时崔辩叙的呼唤声也响了起来:“汪司直,出来,随本官走一趟。” 走..走一趟... 走哪儿去?这不是下班了么? 第97章 暗访 汪雷生冷汗都下来了,僵坐在地上,挺想装作自己不在的,可房门没有落栓,他若是不吱声,崔辩叙直接推门进来,瞧见他岂不是更难堪? 罢了罢了,死就死了! 他这么想着,一骨碌爬起来,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挤出笑脸来打开门:“崔少卿,这,都这个时候了,咱们还要去哪儿?少卿你啊,是没成婚不知道属下的苦楚,我家娘子啊,尤为紧张属下,每日晚回去一时半刻的,她都得遣人在门口等着,妇道人家就是胆子小爱操心.....” 汪雷生讪笑着找理由,不想跟着去。 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崔辩叙比他高了那么多级,见他开门压根不想听他扯犊子,转身就走:“还不命人备马?!” 急就急,可笑,又不是他娘子,关他何事?一天天的就知道把娘子挂嘴边,像什么样子?搞得好像旁人没有似的! 汪雷生五官都皱在一起,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了,苦着脸嘬着牙小碎步的跟了上去:“崔少卿,咱们这是要上哪儿去啊?好歹也让属下心里有个数,让人回家与娘子说上一声是不是?哎,哎!崔少卿!等等属下!” 二人骑着马没一会儿就到了一处宅子的后门,汪雷生素日在巴结上官这方面颇为用心,虽然只是一个后门,他却依旧很快认出这是何地,挠了挠脖子小声道:“少卿,咱们来李左丞家里做甚?” “李左丞是报案人,案子既然有了进展,岂能不来与他说上一声?”崔辩叙说着翻身下马,径直上前拍门。 汪雷生欲言又止,他想不明白,李左丞不过就是因为弟弟不在家,帮忙报了个案,怎么就给赖不脱了? 若是他,这事儿必须要赶紧脱开干系,没瞧见李行诠早上知道这事儿,脸都黑了,一言不发的,瞅着老渗人了,他看的都有些于心不忍,一把年纪了脑袋上还多个绿帽子,偏偏奸夫还惹不起,啧啧啧。 李行廉府上的奴仆显然比李行诠的有规矩许多,来开门的人看到他们身上的官服便立时行礼:“二位上官,可是大理寺有何要事?” 有礼有度,知道问清楚事儿再回去和主家禀报。 “大理寺崔沂,有事与李左丞相谈,劳烦通禀。” “某在这后门处看守,尚且不知主君可曾归家,二位稍等片刻,某这便去前头询问。”话落,仆人又行了一礼,而后重新将门关好。 高门大户,有规矩的奴仆皆是如此,无论主人是否在家,有人上门俱是想法子先不将话说死,至于后续如何回话,就要看主人是否愿意见客了。 当然,若是身份悬殊之人,倒是没必要费劲走这一套流程。 李府主院,李行廉的娘子正在亲手伺候他更衣,他们是年少夫妻,亦是贫贱夫妻。虽说李行廉发家后,也有几个姬妾,不过夫妻二人的一向相敬如宾,尤其是年纪大了之后,政事繁杂,某些方面虽然勉强还能行,但到底不比从前了。 男人么,少了那档子事儿,和结发妻子的关系自然也就更好了。 “赵氏到现在还未找到,多半怕是.....”李娘子说话的语速很慢,脸上还带着一点忧色。 提到这事儿,李行廉眼角往下耷拉了几分:“丢人现眼的东西,续弦还娶个年岁这般小的。” “这也便罢了,如今只怕整个长安城里,都在笑话咱们家呢。”李娘子温声细语的说出的话却有些刺耳:“倒不如死了干净.......” “主君、主母。”婢女在屋外轻声唤道。 “何事?进来说罢。”李娘子看了一眼自家夫君,见他已经闭上眼,脸上闪过一丝不喜,随即又恢复往常的温和。 “主君,主母,后门上的人来报,大理寺的崔少卿来寻主君,主君可要见?”婢女低着头,两手垂在身侧,静静的等着吩咐。 李娘子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看向李行廉:“郎君,莫不是赵氏......” “去,将人请到书房。” 李行廉明白她的意思,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自家娘子一向不喜欢赵氏,他也瞧的出来,她方才的意思是,赵氏无论是生是死,都不如死了干净。 他也是一个意思,失踪这么些时日,李家的脸面也经不得外头的人继续说下去了。 李行廉的府邸较之李行诠,只大不小,里头石桥过湖,绿树成荫,显然非短时间能成的。 “少卿,这宅子租赁的花销可不便宜。”汪雷生见他在四处打量,引路的仆人又离他们有一米多的距离,便觉这是一个破冰的好机会,狗腿的凑到上司后方,脚尖紧跟着崔辩叙的脚后跟,小声地分享自己知道的八卦。 长安在这个时代太过特殊,也太过令人心生向往,这里有绮殿千寻起,也有鹏程三万里,是诗酒,亦是仕途。 想要在长安城中寻一处宅院安家落户之人如同过江之鲫,李行廉不过布衣出身,其妻也不过就是普通人家出身,殚精竭虑才能爬到如今的位置,祖上无法提供任何帮助,升平坊的地段只能说一般般,可架不住这宅子够大,修建的尚算大气古朴,绝不是李行廉能买下的。 崔辩叙看了一眼引路的仆人,对此不置可否,汪雷生见状摸了摸鼻子,脚步慢了下来,重新拉开些距离,眼珠子上下左右的滴溜溜直打转,暗暗思索如何修复一下关系,否则日日加班他可受不住。 “二位上官,到了。” 走了好一会儿,奴仆终于在一个院落停了下来,却只在门口,一步都不敢踏入,不过隔了半米,另一个仆人垂手低头而立,行礼道:“二位上官,我家主君已在等候。” 崔辩叙微微颔首,汪雷生也收起了那副不着调的样子,装么,谁还不会似的? 到了书房门口,仆人没有迈进门槛,垂手对着里头,眼睛看着地上的方砖,声音不高不低:“主君,人到了。” “恩,进来吧。”李行廉说一句话,便要咳嗽两下,也不知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还是风寒感冒。 第98章 李行廉 崔辩叙撩袍跨步而入,书房很大,左手边是一面极大的书柜,上头放满了各类卷轴,右手边往里走,便是书案,李行廉正端坐在书案之后,见到他们也不曾起身:“崔少卿,坐。” “李左丞,前来叨扰还望宽宥则个。”崔辩叙行礼后便坐下,这种场合,汪雷生也知道轻重,跟着行了礼后坐下,低头一言不发,他不知道为何崔辩叙要自己跟来。 李行廉只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官袍,便重新将目光放在崔辩叙身上,这个年轻人之前办的案子,他也有过耳闻,尚且算是个知道什么事儿不该做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已经年迈,只要不出意外,他是活不到新帝登基了,他的三个儿子均不在要职,只要安安稳稳的,日后总有机会。 “不知崔少卿前来,可是为了我那弟弟的事儿?”李行廉直接问到点子,他和崔辩叙素无往来,能让这位大理寺少卿登门的,也只有自家那件糟心事儿了。 早知道这事儿会耽搁这般久,他都有些后悔报官,白白丢了自家的脸面。 “是,今日一早,去了一趟李主簿家中,将李家的奴仆重新审问了一遍,倒是有件事儿颇感意外,此事事关重大,思来想去,还是与李左丞说一声为好。”崔辩叙从进门到现在,都很是绷得住,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可以让李行廉揣摩。 可李行廉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只有小年轻为了怕露了底,才会竭力不让自己有多余的表情,老油条的各种表情,那都是收放自如的。 此刻他便很是应景的微微严肃起来:“何事,崔少卿不妨直言。” 崔辩叙眼神微动,按常理来说,李行诠应该在第一时间将这事儿告诉自家哥哥,毕竟在一个家族里,最有能力的往往拥有的最大的话语权,李家同样如此。 可李行诠竟然没有派人来说?是真的没说,还是李行廉在装傻? 若是李行廉在装傻,那刘德威所想的,把这个篓子让给他去捅的计划,只怕是有些难以施行了。 不过,中华民族骨子里的精神那就是四个字——来都来了,他人都坐在这儿了,无论真假,他都要说,说了看李行廉的反应,这事儿不能就他们大理寺沾上一裤兜屎。 “李左丞,这是大理寺的司直汪雷生,近日与我一道儿查李主簿家的案子。” 崔辩叙先介绍了一下汪雷生,后者被点名赶紧又是一礼,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要做甚?上司要来和李左丞讲一讲李家那顶捅破天的绿帽子的事儿,点自己做什么? 他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不是吧,崔少卿,何必如此记仇?! 李行廉当然看得出汪雷生的官职,不过一个小小司直,他不放在心上罢了,可此刻崔辩叙特意介绍了一遍,他又重新打量了一番这小官。 恩,瞧着便是个性子浮躁,不太聪明的模样。 该说不说,姜还是老的辣,李行廉在看人上还是有点准头的。 冲着汪雷生点点头,他又重新将目光放回崔辩叙身上:“崔少卿,到底何事,还是直说罢。”他可没时间在这儿跟他们玩猜一猜的游戏。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今日一早,李家后门值守的仆人突然翻供,说七月十三夜里,赵氏和她那名婢女自己从后门,跟人走了。”崔辩叙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难喝。 李行廉面上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呵呵,崔少卿真是爱说笑,本官弟媳虽说出身平民,却也不是不知礼数之人,奴仆之言,不可尽信,此等不知真假的话,崔少卿慎言。” “李左丞说的是。”崔辩叙并不想与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又不是他的娘子,也不是他的绿帽子,丢得也不是崔家的脸面,他有何好急的? 他冲着汪雷生抬了抬下巴:“汪司直,将今日那奴仆所言之事,一五一十给李左丞说说,莫要遗漏。” 天老爷啊! 汪雷生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崔辩叙这厮,实在是太过记仇了吧! 这事儿知道是一回事儿,跟来了是另一回事儿,可由谁来说出口,那就更是..... 不过,这两位的官职都比自己高,汪雷生想逃逃不掉,屁股都不敢挪一下,只好不断宽慰自己,一报还一报,这事儿了了,他和崔辩叙应当算是破冰了。 这般想着,顶着巨大的压力,将早上发生的事情,一个字不漏的给说了一遍。 随着汪雷生生动、仔细、明确的讲述,李行廉的脸色越沉,这时候他已经明白崔辩叙为什么要来找自己了,涉及陛下私事,确实不能随便处置。 他黑脸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么大的事,自己那个弟弟竟然不知道来与他说上一声,哪怕自己不来,让侄子过来,有何不可? 可眼下有外人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李行廉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上,此时已是肃然,他冷静的沉吟了几息,随后郑重其事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崔少卿暂且不要声张,本官这就立即上奏,遣人送往洛阳。” 崔辩叙这样的新臣都不会相信李世民能干出这种事儿,更何况是他? “崔少卿,此次的事儿本官记下了,日后自当相报。” 李行廉这话确实出自真心,赵氏失踪之事,绝不可能是陛下所为,若是陛下所为,李家现在就该给赵氏风光大葬了。 既非陛下所为,那么此事是谁如此大胆?敢用李家来朝陛下身上泼脏水? 他脑子里的猜测无数,但只一条,赵氏绝不无辜。 女子出嫁从夫,赵氏既然嫁进了李家,那么无论她做了什么,李家都脱不了干系。此事若由大理寺上报,李家就绝无翻身的机会。 崔辩叙今日来,就是让他亲自上奏,由他来做此事,无论最后到底如何,起码他这边能摘出去。 因此,他对崔辩叙的感激真心实意。 第99章 九重霄 李行廉的上奏速度很快,李世民看到奏章是如何惊骇,身处长安城中的崔辩叙不得而知,但洛阳来的旨意却很清晰说明了,此事确实和他没有关系。 李世民,大唐食物链顶端的男人,亚洲州长,被人彻头彻尾的栽赃陷害背锅了。 刑部和大理寺联手彻查此案,刑部负责此事的人乃是刑部侍郎郭淮,崔辩叙与他约好翌日在刑部会面,详谈此案,谁知第二日凌晨,王鸣谦带着金吾卫的人巡逻之时,在永阳坊与和平坊之间的街面上发现一名女子昏倒在地。 深更半夜熟睡之际被叫醒上班,正常人的脸色都好不到哪里去,崔辩叙也是,好在他本来就表情不多,兼之天色幽暗,旁人也瞧不出来。 当然,他脸色不好的主要原因是,背后之人的胆子实在太大了些,消息也太过灵通了些,旨意进长安不过几个时辰,大部分的官员都还不知此事。 “附近的坊市都去查了没有?” 崔辩叙和王鸣谦同在大理寺狱中,面前的女子被随意放置在地上,身下是稀疏的干草,崔辩叙看到此女的第一眼就认出来,这应当就是失踪半月有余的赵氏。 “查了,没人知道她是何时出现的。”王鸣谦也有些头痛,陛下的旨意小官小吏不知道,可像他们这样的消息都知道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泼脏水泼到陛下身上。 结果这旨意白日里才进长安,凌晨赵氏就出现了,谁能说这是巧合呢? “永阳、和平两坊住的人本就少,武侯铺的人也时常躲懒.....”王鸣谦有些心虚,按着刀柄的手指摩挲着别开眼,别说武侯铺了,就是他们金吾卫巡查,往南边去的也少,更何况永阳坊与和平坊的位置已经是长安城的西南角,靠着城墙根了。 这也是长安巡逻的老规矩了,越往南边,去的越少,因为那边属于长安城里的偏僻地段,住的人少,有不少都是耕种田地之所。 “少卿,医官到了。”同样被拎起来的汪雷生打着哈欠,身后跟着大理寺的医官,两人跟哈欠接力赛似的,一个接着一个。 崔辩叙嫌弃的扭过头,指向地上的赵氏:“不管用什么法子,立刻将她弄醒。” 方才他一来,就直接命人打了一桶井水来泼在赵氏身上,泼冷水的法子,在大理寺狱中算是一个日常的手法,犯人在严苛的审讯过程中昏厥是常有的事,不是每个人都会叫医官的,常年执掌刑狱的人冷心冷情,对于犯人下手一个比一个狠。 可一桶凉水浇完,赵氏却没有任何反应,就这么湿漉漉的紧闭着眼眸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若不是鼻腔尚有呼吸,旁人还当她死了呢。 医官蹲下身给赵氏检查了一番,又扎了几针,赵氏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医官显然有些诧异,他这一手将人弄醒的绝活,在大理寺可从未出过差错,这么多年下来,就是被折腾的只剩一口气的犯人,照样能弄醒说上几句再死,怎么今日就不灵验了? 崔辩叙出声询问:“如何?你也弄不醒?” “不如去请.....”王鸣谦也急,这事儿他算是也扯进来了,便提出想请太医署的人过来瞧瞧。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医官一脸不爽的抬手示意他们别说话,而后自己俯下身,和赵氏贴的极近,一寸一寸的细细嗅闻,又将赵氏的脑袋转来转去,最后竟褪去她的鞋袜,抓着她的脚翻来覆去的看。 这副样子瞧着颇为诡异不说,还特别没礼貌! 崔辩叙和王鸣谦对视一眼,没有制止,同时屏住呼吸,不敢扰他心神。 只见医官如此这般检查一番后,脸上的神情已是把握十足,起身淡淡的瞥了一眼没有半点眼力劲的王鸣谦,冷哼一声吼,才对着崔辩叙回话:“崔少卿,这位娘子是被人下了一种极为特殊的迷药,若非属下年少之时在岭南道游历期间,偶然见过一本杂书,只怕也摸不着头绪。” 哼,请太医署的人过来有什么用?他们学的都是《医疾令》上头规定的部分,哪有他行万里路知晓的多? 医官名为宁余野,瞧着已经头发斑白,少说也快六十了,他年轻时候的事儿,那就是前隋的事情了,崔辩叙和王鸣谦那时候还不知道搁哪儿排队等着投胎呢! 王鸣谦耸了耸鼻子,不自在的撇开目光,心中暗道,这么厉害在大理寺做什么?去大明宫里不是更好? “宁医官,这种迷药你可能解?”崔辩叙关心的只有这个。 “不能。” 别看宁余野方才还扬眉吐气的,此刻却又萎了:“此迷药名唤九重霄,属下以为,此物应当不能完全算在迷药的范畴之内,按照记载,中此迷药者,九日之内,除非有解药,否则无论用何种方式,都昏迷不醒,九日一到,便魂归天外。” 崔辩叙也蹲了下去,仔细打量着方才宁余野看过的地方:“本官从未听说过此物,你是从何判断的?” “少卿请看。” 宁余野重新跟着蹲下去,手掌摊开在赵氏身上轻轻挥动:“中了九重霄之人,身上会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味道很淡,需要凑近了才能闻到。” 崔辩叙将身子俯下了些,刚开始只有一股百和香的味道,他闭上眼,凑得更近了些,直到离赵氏不足半寸之时,终于闻到了宁余野所说的那股奇异的香味。 (根据法门寺地宫出土的文物推断唐代一寸约合现在的2.95厘米,最长不超过3.15厘米。) 长安城中的本土香料很少,多是由胡商从域外运来贩卖,而后和本土香料结合,形成各种香薰。 以他的出身,也能判断出这味道确实和长安城中任何的香薰都不同,他闻到的时候,竟然有一瞬的失神。 宁余野看他的反应,就明白香味的事儿说明白了,便又掰过赵氏的脑袋科普:“少卿看这处。” 牢房的灯光太暗,崔辩叙凝神盯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说的是头发缝里的一个小的如同沙子一般大小的黑点,他抬起头看着宁余野:“宁医官,这黑点有何特别?” 第100章 认人 “嘿嘿。” 宁余野有些得意的抬头看了一眼瞬间就把头重新撇开的王鸣谦,将赵氏的头发又使劲扒了扒:“少卿,中了这种迷药,风池穴的位置,会长出这样的黑点,每日一颗,九日后连成半圆,到了那时,就是她身死之时。” 他好像怕崔辩叙看不清似的,提议道:“正好属下带着刮刀,不如将她这处头发剃了.....” 王鸣谦不可思议的转过头:“这人还没死呢!” 崔辩叙没什么反应,他倒是不介意给赵氏剃个头,不过他已经看清了宁余野所说的半圆,便摆摆手,让他继续说。 “少卿,这第三点么,自然就是赵氏的脚了,你看,赵氏的右脚脚踝处,有一粒红色的小点,与其头上的黑点大小一致,这红点,在第九日她死后,会在左脚脚踝处,也长出一颗来。” 这个倒是很容易看清楚,崔辩叙点点头:“那她如今是第一日?” “少卿说的不错,确是第一日。”宁余野虽说没法子解了这迷药,不过么,判断这个还是可以的。 “这不就是毒药么?!”王鸣谦把头转了回来,忍不住发声,九天弄不醒,时间一到就死翘翘,这算哪门子迷药? 汪雷生困的哈欠一个接一个,每打一个哈欠,他就间歇性耳聋一次,男人啊一到了四十,就容易累,尤其是他这样,又要上班,又要交公粮的,哎… 宁余野扯着假笑道:“中郎将不是要请太医署的人么?快些去吧,身为我大唐医者之首,想来他们定有法子的。” 王鸣谦只觉得喉头一哽,握刀的手又紧了紧,崔辩叙却很是认同:“对,让太医署的人过来看看,还有八天,想法子将人弄醒。” 他说话的样子非常认真,王鸣谦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就算死,赵氏也得在案子查明之后才能死。 虽心里觉得这种闻所未闻的迷药,太医署的人只怕也是不行的,可如今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瞪了一眼宁余野,他就转身去请人了。 崔辩叙盯着赵氏瞧了好一会儿,才对着一旁的衙役道:“找个婆子来给她换身衣裳。” 省的冻出毛病来,提前死了可不行。 宁余野跟着他往外走:“少卿不必忧心,若是平时,一个人九天不吃不喝,只怕离死也不远了,这九重霄另一奇异之处就在于此,此药可吊着人性命九日,这九日,除非是有致命的外伤或是剧毒之物,否则一般的小伤小病,赵氏死不了。” 崔辩叙没有答话,脑子转的飞快,赵氏不醒,就无法从她身上寻找线索,那名与她一道失踪的婢女不知去向,不知是死是活,如今之计,只有再从别的方面想办法了。 至于从哪里下手,自然只能是李家,不过现在么..... 他抬头看了一眼幽深的天色,对着衙役吩咐:“去李府,将李行诠叫起来认人。” 自己的娘子,自己亲眼来瞧瞧才是,万一是他瞧错了呢? “是,崔少卿。”汪雷生得了令,匆匆去外头点人。 李行诠从被窝里被挖出来的时候,人都是懵的,上了年纪,睡觉本就浅眠,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熟了些,仆人急匆匆的拍门声将他惊醒。 他只觉得心惊肉跳,连续抚了几下砰砰直跳的胸口,感觉缓过来些了才坐起身恼怒的冲着外头喊道:“深更半夜的,是家里死人了还是怎的?” 谁知仆人的话,将他瞌睡都给惊醒了:“主君,大理寺的人来说赵娘子找到了,请你过去瞧瞧呢!” “找....什么?!你说找到人了?!”李行诠一惊之后,呼吸急促的下床,不知是太急了还是刚睡醒身上没力,腿一软在地上摔了一下,撞到一旁的矮凳,发出重重的响声,他更是痛的歪倒在地。 仆人听到动静不放心的高呼:“主君!主君!发生何事了?!” 李行诠睡觉有栓门的习惯,因此仆人就算再着急也没法子推门而入,好在李行诠心里挂着事儿,虽说感觉尾巴骨和肩膀都痛的厉害,可依旧咬着牙撑着地颤巍巍的爬了起来。 “再说一遍。”他颤着手打开房门,盯着眼前的人。 仆人焦急的想看看他出了什么事儿,结果一抬头看到李行诠双眼发红,面色铁青,吓得一哆嗦重新垂下头:“大理寺的人说,找到赵娘子了,如今人就在大理寺,请主君过去认一认,主......” 话未说完,肩膀上就被重重推了一下,李行诠摔了一下,力气倒是没多少,看他却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去:“还等什么?!备车!现在就去!” “是,是,已经命人去备车了!” 李行诠往日都是不肯坐车的,他这个年纪,若是从骑马改成坐车,就是明晃晃的告诉别人,自己年纪大了,不行了。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不想让旁人说自己都骑不动马了还娶个年纪轻的小娘子。 可今日,他却没有拒绝,若是硬着头皮骑马,只怕自己会一头从马上栽下去,他可还不想死。 等他急匆匆的赶到大理寺之时,崔辩叙早已没了踪影,衙役将他带到大理寺狱的时候,李行诠的脸更黑了三分:“你们这是作甚?我家娘子又不是大理寺的犯人!” 值守的衙役嘴里叼着根干草靠着墙坐着偷懒呢,见有人来了,心里不耐的紧,真是倒霉,每日值夜的都能寻着机会悄摸睡一会儿,怎么今日就轮到他这么倒霉? 气儿正不顺呢,听到李行诠这话嗤笑一声:“不是犯人的能到这里头来?真当大理寺闲的慌?” 李行诠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把推开扶着他的仆人,踉跄的往前两步,竭力挺直腰身:“崔沂人呢?!不是他叫人请本官来的么?!” “崔少卿?自然是回家去了。”衙役嘴角闪过一丝嘲弄,拿起墙上挂着的钥匙串,另一手提着灯笼,转身就朝里头走:看这绿帽汉能嚣张到几时! “主君!”仆人再次上前扶住李行诠给他顺了顺背,小声道:“主君,与这等人计较什么?眼下还是先看赵娘子要紧!” 李行诠神色稍缓,没错,跟一个衙役计较什么?白白失了身份! 想到这儿,他便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又重新压了过去,由仆人扶着他往里走。 第101章 郭淮 牢狱这种腌渍地方,李行诠还是头一回来。 两旁牢房之中,有不少犯人被吵醒了,坐在最深处幽幽的盯着他们,他被盯的不舒服极了,重新支楞起来,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衙役走到一处牢房前停下,掏出钥匙辨认了一会儿后打开门:“随某进来,不得触碰犯人。” 若不是赵氏昏迷着,他连牢门都不会开,他们这地方就怕有人趁着探监的时候杀人灭口。 李行诠从他在找钥匙的时候,就死死盯着里头那个闭着眼躺着一动不动,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子,她的脸被笼在阴影里,只露出一个下巴。 可那身形和下巴,足以令他认出,这就是赵氏。 “蝶娘!蝶娘!”他趔趄的想要扑过去,却被早有准备的衙役毫不留情的抬手阻拦,衙役厉声斥道:“说了不许靠近!” 李行诠撞在他的胳膊上,直直往后倒退了两步,仆人见状赶紧将人扶住,冲着衙役骂道:“放肆!我家主君乃是工部主簿,你不过一小小衙役,竟敢如此无礼,不分尊卑上下!?这便是大理寺的规矩?” “哟,这话说的。” 衙役半点不虚的阴阳,他们这些人在大理寺淫浸多年,见过的高官海了去了,别说一个都水监的主簿,就是一二三品的,进了他们这儿,能全须全尾出去继续叱咤朝廷的,都没两个。 大理寺的人消息自然比旁人灵通,方才崔辩叙他们在研究如何把这赵氏弄醒的时候,他也是在一旁听着的,别的他许是不懂,可眼色还是会瞧的,光看他们崔少卿和金吾卫中郎将的反应,就知道,这里头的人迟早得死。 否则他也不会如此态度:“大理寺有大理寺的规矩,你也说了,某不过是大理寺一个小小衙役,自然是上官怎么发话,某便怎么做,难不成,某不听大理寺的规矩,听你们的?” 他脸上挂着的不屑笑意,着实刺眼,可李行诠此时却没有生气,他的眼珠子一直对着赵氏的方向半分不肯挪动,仆人见他不语,脸上忿忿却还是将话都咽了下去。 衙役见状哼了一声,将手里的灯笼朝赵氏的头部照去:“就这么看,看仔细些。” “主君!是赵娘子!”仆人自然没有李行诠对赵氏熟悉,可这么近又有灯笼照着,他还是一眼就瞧出来,躺在厚干草之上的人,正是赵氏。 李行诠看到自己方才那么大声的呼唤,赵氏都没有反应,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一时竟都没想到,这里不是大理寺的停尸房,而是大理寺狱,大理寺还不会脑子有坑到把死人放到这里来。 他先是颤抖着嘴唇,随后是脸颊上下垂的肉和胡子,最后浑身都抖了起来,抬手颤巍巍的指着赵氏,眼睛瞪得都快凸出来了:“她,她这是死了?啊?我,我家娘子她这是怎么了!?” 衙役看他这副样子,有些心虚,这把年纪了,要是死在这里他可没法交代,赶紧道:“没死,没死,喘着气儿呢,你瞧那胸脯,一上一下的,就是晕了。” 他没有说什么中迷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还是有点数的。 李行诠闻言松了口气,浑身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碰到方才摔倒的痛处,惨呼一声就往边上歪了过去,正好扑在赵氏身边。 “哎,哎哎,干什么呢!去去去,离远些!往哪儿倒呢!”衙役先怔了一下,随后赶紧弯腰就将他扯开去。 仆人也顾不得指责他太过粗鲁,赶紧将人靠在自己身上:“主君,主君,如何?” 李行诠身上出了一层汗,喘着粗气,没有答话,好一会儿才对着衙役道:“是,这便是我家娘子。” “行了,瞧好了出去签字画押,别在这儿磨蹭,把犯人都吵醒了。”衙役说着就赶鸭子似的将二人往外赶。 仆人没法子,只好用尽力气将瘫软如泥的李行诠半扶半搂的带了出去。 李行诠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低着头没有再说话,极为配合的将认人的条子给签了,又一言不发的任由仆人将他带了出去。 等崔辩叙睡了个回笼觉打着哈欠上班的时候,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他跟前。 他看向一旁坐着的郭淮,笑道:“即是如此,郭侍郎,不如将李府的人都提到大理寺来重新审一遍如何?” 郭淮是个面容冷厉的中年文士,身量不高,精神头瞧着却是极好,闻言点头:“合该如此。” 照他的想法来,第一时间就应该把李家的人全都关起来审才是,如今早就迟了,不过,他也知道这是没法子的事,失踪案,又不是命案,别说对方是有官身的人家,就是普通百姓,也不能随意将人关押。 天子脚下,御史台那帮疯狗的业务中心区,若敢这么干,弹劾的折子能将他给活埋了。 刑部和大理寺联合抓人,速度快,效率高,除了凌晨回去就病倒的李行诠之外,李家的人全都被关进了大理寺狱中。 这么多人,单间肯定是没指望的,除了李忠,其余人都被打散随意关在十个牢房内。 崔辩叙和郭淮二人就在审讯室里,一人三壶凉茶,从早上审到晚上,这次的主审是郭淮,崔辩叙倒还好,郭淮却因为说话太多,到了晚上的时候,嗓子完全嘶哑了,可依旧还没问完。 郭淮是个非常严谨的性子,他审问的时候,要求从李行诠还未出公差的时候就开始说,大事小事都要说,他想起来什么便要细细询问。 一旁负责抄录的两个主簿到了晚上,搁下笔,手抖的可以直接去食堂窗口上工。 “还有多少个?”郭淮喝了一杯凉茶,苦涩的味道带着股凉意划过喉咙,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健康了许多。 不用一旁的衙役开口,一天都只是从旁协助的崔辩叙便开口了:“除了李行诠,还剩四人,李忠和他院里的奴仆。” 郭淮沉吟着,似是在考虑趁着时辰还不算太晚先去李家审李行诠,还是先审这四个。 好一会儿,他终于决定:“李忠最后审,先审另外三个。” 李行诠那里有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守着,一个老头子,跑不了。 两个主簿对视一眼,咬牙加快了按摩右手的速度。 第102章 提溜 “什么?!真的吗!我%¥&*.....” 江上弦的国骂呼之欲出,又在最后关头紧急避险——咬到了舌尖,疼的她口水从眼角冒出来,呜呜呜的捂着嘴。 “你这是做什么?我瞧瞧,可有出血?” 崔辩叙见她跳脚也急了,一把抓着她的手腕.....直接给她提溜了起来,惊的江上弦都忘记疼痛和反抗了,她张大嘴不可置信的看着两根挨着的手臂,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身高歧视? “冒血丝儿了,我那儿有上好的止血散,你等着.....”崔辩叙把脸凑到她嘴巴跟前,只看了一眼就发现伤口虽说看不清,可红艳艳的流动血丝却很是显眼,他十分认真的瞧完就松开手,迈着大步往外走。 这突然的一上一下的有点过猛,江上弦落地的时候腿一软,腰也闪了一下,忍不住痛呼:“娘咧,额滴腰呐~” “怎么如此不小心?这回又是哪儿?”崔辩叙听到动静转身两步跨回来又要提溜着检查,他有些头疼,这江小娘子别的都挺好,就是这体格子委实太差了些,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接连出现两次问题。 江上弦拒绝他泛滥的好心,自己撑着桌子慢慢滑着坐下来揉了揉,感觉应该问题不大,有点郁闷的冲着崔辩叙小小发了一记牢骚:“崔少卿,我是人,不是猫!你不能那么提溜我!” 提溜也就算了,好好给她放下来不行么?怎么能直接半空松手呢?实在是太过分了! 更何况,咬到舌头用什么止血散?那不是外伤药么? “咳咳。” 被小娘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指责的崔辩叙手心有些发烫,痒痒麻麻的,不自在的搁在唇边掩饰,感觉那手感比他的猫儿要好些,猫被提溜起来不乖的很,扭来扭去的非给自己扭成猫条,江小娘子乖巧,一动不动。 恩,这味道,江小娘子果然特别,喜欢花椒味儿的熏香?唔,还有点糖味儿和蒜味儿。 (大蒜的历史超过5000年,依旧由张骞大大卖命带回!) 不过,这次确实是自己头一回,没经验,他保证,下次,下次一定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不若,请个大夫来瞧瞧?” 江上弦赶紧摆手,无论哪个时代,看病都是花钱的,更何况,她压根不需要看,等大夫来,只怕她的舌头都要愈合了,没必要的钱还是别花了:“不过就是咬到舌头,一会儿就好了,顶多就痛两天罢了,崔少卿不必如此。” 最重要的则是:“方才崔少卿说的可是真的?” 崔辩叙见状也跟着坐下来,倒了杯温水推到她面前,示意她漱口:“涉及陛下,最多半月,大理寺提交的判决应当就会下来。” “多谢。”江上弦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死人的事碰到多了,她倒是不害怕了,就是第一次面对国家法律取人性命,有些不习惯。 别说在唐朝,就是在现代,她也没机会认识什么罪大恶极的死刑犯。 不过那李忠胆子也太大了,给亲爹戴绿帽子也就算了,还为了长久的霸占继母,设计出这么一场水灵灵的找死大戏——趁着老爹不在,让随身仆人穿上女装扮作宫人,把继母给合理接走。 这个想法的关键就是,用陛下的身份,让旁人不敢查,那么他就可以一直金屋藏娇,等老爹和大伯、大伯娘死了,把府里的奴仆都换上一批,然后想法子给赵氏弄个身份,偷偷娶回家。 计划如何狗屎不必多言,最大的差漏就在于崔辩叙这根搅屎棍不走寻常路,打直球。 好在,江上弦也不是非要在这种事情上和神经病共情的,按照李忠的脑回路,没准儿就算这一次他的计划真的成功,顾忌着李世民,没人继续往下查,他也许还会犯别的事儿。 比如老爹和大伯两口子身体太康健,活的太久了,转一转聪明的脑袋瓜子想法子亲手送他们一程之类的令人哄堂大孝的白事策划案..... 人和人之间的脑回路要是能相通,那真就四海皆比邻了。 “做出这样不知廉耻之事,李忠刚开始还想抵赖,简直可笑,他的随身仆人早已经都交代了。” 郭淮在刑狱一道上,比他有经验的多,尤其是那日,和江上弦闲聊的时候,她说七月七之时,女子对着织女许愿祈求和心爱之人长长久久之事,他就怀疑上了李忠,他也不藏私,直接和郭淮说了自己的推测。 身为一名有经验的刑狱人士,郭淮看过的狗血事件多了,崔辩叙的想法他略微一琢磨,便觉得极有可能。 审问的时候,一句话不说直接上刑,用完刑也不放下来,就这么挂着问话,那一句话回的慢些,他就不问了,直接堵住嘴放到边上继续用刑,再拉一个进来重复用刑、问话、用刑。 这么一套流程下来,被问话的人压力比受刑的人还大,别说问案件相关的事情,就连李行诠年纪大了便秘,六七天才拉一回屎,那些奴仆都争先恐后的抖落了个干净。 从另一方面,这也足以说明,李家的家规有多差了,换成崔家的奴仆来,保准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崔辩叙看着她将那杯用来漱口的温水喝了个精光,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又给她倒了一杯茶。 “这男人,真没担当,枉费赵氏冒着风险与他做这样的事儿。”江上弦义愤填膺,虽说赵氏也不是好人,可李忠也太恶心人了,什么东西嘛,台式小香肠就长在他自己身上,不愿意赵氏还能强迫他不成?! 提起赵氏,崔辩叙呼出一口气,嘴唇都严肃了一点:“赵氏所中迷药太过诡异,太医署的官医们束手无策,如今时间只剩不足六日,若是真如宁余野所言,只怕判决还没下来,她便死了。” 虽说他提交上去的对于赵氏的判决是鞭刑一百,赵氏行刑完毕,照样也是死,可死在判决之下总是不一样的。 对于这点,江上弦是连胡诌都扯不出来一点,现代社会,迷药这个东西她还是在新闻和八卦公众号看到过,都是不法分子用来对付女性的。 “赵氏的那个婢女还没找到么?不是说,这迷药是赵氏自己拿出来的么?若是找到那婢女,没准能问到些什么。” 第103章 孝子佳媳 崔辩叙点了点头,又摇头:“找到了,可人已经死了,服毒自尽。” 这也是他略有疑惑的地方,赵氏既然自己服了迷药,那定然会留下解药才是,她若是想自杀,直接服毒不是更快些?可她的婢女又死了,李忠也没有解药,这中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审讯之时,他们自然也问了李忠迷药的事情,他称自己在此之前从未见过那种迷药,若不是大理寺问了,他还只当那是一种普通的迷药罢了。 崔辩叙和郭淮都对他这个说法表示质疑:“一个深宅内院的娘子,随身带着迷药你就不觉得奇怪么?” “那迷药,是她专门买回来的,从前,从前还在家时,她便时常会用。”李忠说完之后,又怀疑此事乃崔辩叙二人在哄骗于他。 当初,赵氏随父母入京寻亲,恰好碰上李行诠,被丧妻三年的李行诠一眼看上:“明明那日,我也在一旁,蝶娘明明是与我一见钟情,她一直在看的人,也是我。而我本就到了婚娶之间,可那个老东西,非说蝶娘瞧的是他,厚颜无耻的让人拿着钱财与她那对见钱眼开的父母商谈婚事。” 提起初次与赵氏相遇的情形,李忠只觉得恍若昨日,他的表情里带着一丝怀念和幸福:“我与蝶娘的年岁相当,一见倾心,若非那老东西厚颜无耻强娶蝶娘,我们何须费尽心思?” 崔辩叙掏了掏耳朵:“即是如此,你为何不与李行诠明说?” 他就不信了,李行诠还能为了个小娘子,和自己亲儿子争。 “说?如何说?他本就是喜好年轻小娘子,我阿娘在世时,他还不敢太过荒唐,自从我阿娘走后,他无人辖制,几乎每日都要去平康坊寻欢作乐,他那点薪俸哪里禁得住这般花销?花的还不是我阿娘留下来的银钱?” 他阿娘留下的银钱,被花了大半,剩下的都在他自己这儿收着,李行诠整日寻着机会想要将那些银钱弄走,他若是敢提,那么,他阿娘的东西,就半点都留不下了。 “所以你就淫母?”郭淮说话的难听程度,因其年龄的关系,比崔辩叙还要放肆上三分。 一句话就让李忠气血上涌:“狗官!你说什么?!” 狗官郭淮面不改色,扬起手里嵌着锋利小铁片的鞭子,稳准狠的从李忠左肩斜着抽到右边小腹:”继续说,迷药的事。” 这种钩子上的铁片都是专门定制好,在做鞭子的时候做进去,露出一小截尖锐的部分,大理寺和刑部多是文官,不如武官力气大,这种鞭子能用最省力的方式,将犯人的皮肉抽丝。 “啊!啊啊啊啊啊!”李忠痛的一阵惨叫,身上早已没了完好的皮肉,一个个伤口处,没了皮的肉暴露在空气中,血水不停的流出来。 郭淮看到他光叫唤,有些不耐烦的抬起手又要给他一鞭子,李忠余光瞧见,身上的疼痛刺激的他嘴比脑子快:“蝶娘不愿意嫁他,只好每日晚上都给他用迷药!” 赵氏最开始只是用迷药把李行诠迷晕了之后踹到地上去,快天亮的时候,又和红玉一块儿把人抬回床上,后来赵氏和李忠二人眉来眼去的勾搭上了,便每日用迷药给自己老baby放倒了,再盛装打扮去和李忠幽会。 李忠有时候也会去老爹屋子里和赵氏在昏迷的老爹边上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寻求刺激和报复感。 夜生活太过丰富,导致赵氏每天早上的状态都是妩媚中带着一丝慵懒,李行诠还以为是自己晚上太给力,才将她累倒了。 总之这一对当得上延福坊雌雄双煞。 得益于崔辩叙的功劳,李忠从李行廉处得知,陛下已经下令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办这案子的时候买,才觉得事情只怕闹大了,与一直藏着的赵氏商量一番后,赵氏提出又一个‘妙计’——自己吃了迷药,装作被歹人掳走后丢在街上。 “那李忠岂不是要等到十月?”这种狗男人不立刻死么? 崔辩叙摇摇头:“不会,大理寺提交的判决是绞刑,按照十恶不赦的重罪来办,复查完便能立即执行。” 刚才他说最多不超过半个月,还是保守估计,没人会想不开在这事儿上让陛下不高兴。 “那李行诠呢?”这个绿帽老头,虽说一把年纪还娶小娘子有点过分,不过这事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按照当下的婚姻观,他也没犯什么错。 可能怎么办呢?事到如今,只能算他倒霉罢了。 “此事与他无关,陛下圣明,宽宏大量,并未问罪于他。” 李行诠怎么说也还有个尚书左丞哥哥活着呢。 这事儿,李行诠算是苦主,可无论如何,脸面算是丢大发了,别说继续当差,就是出门,他都得将脸捂严实了,有时候,同情的目光,也挺让人受不了的。 更何况,李行诠知道这事儿之后,便一病不起,一直在床上躺着,李家每日都要请大夫过去瞧瞧。 崔辩叙都有些同情他了,就一个儿子,眼瞅着就挂在生死簿上了,恩爱夫妻都是假象,娘子和儿子私通,换个人只怕得怒急攻心而亡,难为他还坚挺着没死,也没辞官,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李雪雁拜托她的事情,一直到这个案子完全了结之后,才正式定下时间。 赵氏死在了亲手服用的九重霄之下,李忠的绞刑执行速度也很快,这案子涉及的三个人,全都死了。 崔辩叙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赵氏吃自己的迷药吃死了,不对劲,婢女服毒自尽,不对劲,李行诠依旧请病假不辞官,很坚挺。 唯一勉强能说是正常的只是绞刑而死的李忠,可他在行刑前一晚,崔辩叙命人将赵氏的死讯告知与他时,却突然发疯一般大喊大叫:不对,不对,蝶娘怎么会死?她家里怎么可能让她死? 崔辩叙订的日子非常随意,提前一天过来吃饭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声,第二日晚上带着赵星成过来。 这么紧急的时间,幸好烟霞休息了三天之后又被李雪雁打发着天天来盯梢,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烟霞就提着裙摆蹭蹭蹭的跑出乐仙楼,骑上李雪雁专门批给她的一头驴,风驰电掣的就赶回去报信。 第104章 安排 江上弦倒是不着急,既然吃的是晚饭,那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加班是绝对不可能加班的。 经过两个案子,她算是发现了,长安城里最需要注意的,还是女性安全问题。 就是不知道,李雪雁要用什么法子,成功和崔辩叙他们一个包厢吃饭,毕竟崔少卿只同意请赵星成过来吃饭,没答应请李雪雁。 她有些天马行空的猜测,该不会是要和电视剧桥段一样,来个楼梯偶遇,哎哟哎哟的崴脚摔倒,直接摔进赵星成的怀里吧? “明日崔少卿要请朋友来吃晚饭,小王,你记着些,别出了什么差漏。”她交代着王碗,如今,她与崔辩叙的关系还挺好,两人勉强能算的上朋友了。 王碗听了这话没有第一时间应声,反而一脸疑惑和质疑,像北京动物园的黑帽悬猴似的看向周英:怎么回事儿?你不是说师公稳了么? 周英恨铁不成钢的睨了他一眼:先回话,师父等着呢,一会儿再给你们开课! 接收到讯号,王碗这回儿却是不信了,老二说话云里雾里,满天放屁,依他看没一次准的,他回了一个大大的后脑勺道:“师父,崔少卿来,你不在行么?” 行么? “当然行!”不行也得行!江上弦斩钉截铁的。 加班是不可能加班的,她是一个有立场的职场女性! 得了准话,王碗就闭上嘴没有再问,不过那小眼珠子一直瞄着周英,一副:你小子狗头军师没跑了的样子。 至于为什么选择吃晚饭,理由也很简单,赵善那倒霉孩子在的地方,都是些老学究,最是古板,规矩也多,尤其是中午的那一顿公费餐,除非是像上回的宴席之类的理由,旁的时候,他要是敢溜,呵呵..... 江上弦还以为第二天下午就会看到盛装打扮的李雪雁,结果这小丫头倒是很沉得住气,只是让烟霞来与她通了个气,顺道儿将崔辩叙他们吃饭的那间包厢左右两间屋子都定下来。 “江小娘子,我家五娘说,这次多亏了你,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她欠你一个人情。”烟霞对于赵善这个有可能的未来姑爷说不上满意,不过她家五娘喜欢,她一个做婢女的自然没有意见。 门第虽略有些不足之处,不过有自家主君在,拉拔一把官位怎么也能朝上走一走。 江上弦听了忍不住高兴,肯帮忙拉皮条,除了李雪雁一直苦求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的第三个任务还不知要怎么完成,她原本想着借机会先和李雪雁搭上点关系,等关系再好些,看看能不能提出一些请求。 若是李雪雁此话当真,她便能借着机会和武媚娘先认识认识:“那奴可就记下了,若是有事儿要寻五娘帮忙,她可不能推托~” “那是自然,我家五娘向来信守承诺,答应了的事儿,从不食言,只要你的事儿不涉及朝政律法,她定会想法子帮你。”烟霞拍着胸脯应下,她家五娘虽性子活泼,可是个纯良之人,言出必行的道理,一直都遵循的极好。 就像这次,说给她涨月银,昨个儿回去就给她涨了! 两个字:大气! 江上弦心满意足的挥着小手把她送走,开始琢磨怎么通过李雪雁认识武媚娘,先找共通点:1.这位现在应该是十四岁,李雪雁十二岁,自己十四岁,年纪相仿。 2.都是女的。 很好,她翻了个白眼,符合这两点的,出门大街上嚎一嗓子,起码能有三五个。 让李雪雁介绍武媚娘给自己认识?先不说找什么借口,就是武媚娘作为后宫里头一个不受宠的才人,李雪雁会认识么? 她们现在肯定是不认识的,李雪雁也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洛阳去,那自己的任务还是要等明年李世民回来,顺便把在洛阳找的小老婆都带回来。 第二天早上抵达工位的第一件事,江上弦就拉着周英打听情况,昨个儿下班之前她特别交代周英了,让前头的伙计看到啥八卦记得说。 周英为了这事儿,昨晚上特意和李猛一起加班,此时张着老大的嘴打哈欠:“师父,昨晚上先到的是赵学士,一来就进了包厢点了一堆菜。” 可把他和李猛累得不轻,好在这位赵学士是头一回儿来,不是光点他们小灶房的菜色,否则还真忙不过来。 江上弦想起崔辩叙说赵善这厮最是抠门,便压不住笑出声来,原来是这么个抠门的法子:“那他们吃完了?” “吃完了,崔少卿来咱们这儿,什么时候剩过菜? ”这话周英说的很是得意,他们做庖人的,客人把菜吃的越干净,越是对他们手艺的肯定! “接着说,然后呢?”江上弦坐下来吃甜碗子,是王碗从旁边大灶房端过来的,其实就是用莲子、藕、各色瓜果配上糖水做的甜汤,每天早上隔壁都会煮几种甜味的羹汤放到乐仙楼的冰窖里头,到中午的时候,那些羹汤全都凉丝丝的,正好用来给喜好甜食的客人消暑。 眼下这碗是刚出锅的,还有些烫,大清早的吃冰的容易闹肚子,江上弦用调羹慢慢的在碗里打转,切成丁的水果颜色各异,瞧着十分喜人。 香甜的味道混杂着果香随着热气升起,引得她嘴里不由自主分泌哈喇子,专家说,吃太热太烫的东西容易影响健康,可江上弦对于羹汤类的东西就喜欢吃有些烫呼的,边吹气边一点点嘬到嘴里,清甜的果香入口,因为切的足够小,根本不需要嚼,直接就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 她吃的稀里哗啦,周英见状也坐了下来:“师父,你若是喜欢,徒儿们每日早上都去给你拿一碗来可好?” “好!”江上弦半点推辞的意思都没有,她最近在家实在吃的有点难受,每天早上都是差不多的东西,这太折磨了,还不如在家少吃一点,来这儿再吃一碗:“记着啊,别每天都拿一样的,继续说。” 第105章 磕cp 周英点点头:“崔少卿是开始上菜了才到的,到了之后一看赵学士点的菜,就骂了几句。”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崔辩叙的语调:“赵善,你是饿了三天才出栏么?赵家最近是闹饥荒了?点这么多,不怕撑死?” “噗嗤。” 江上弦差点呛到气管,平日里崔辩叙说话她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周英一学,倒显得格外好笑:“不许怪模怪样的,好好说话。” “是,师父。” 周英嘿嘿一笑:“崔少卿来了没一会儿,李小娘子才到的。” “啊......”江上弦张大了嘴巴,有些失望,照这么说,昨天她想入非非的电视剧情节不就没了? “李小娘子到了之后,等上了菜,就在两个包房走来走去,一晚上走了不知多少趟,那些菜是一口都没动。”周英说起来有些唏嘘,虽说他穷,可在这乐仙楼里也算是有了些见识的,昨个儿晚上,李小娘子脑袋上带的那宝石黄金花冠,一打眼他就知道,绝不可能是鎏金的。 这家伙得多沉多实在呐?难为李小娘子顶着那么个金贵玩意儿,身板挺的板正,走来走去的折腾一晚上,啧啧啧。 “就这样?她光走呐?”江上弦惊掉下巴,不是吧妹子,你费这么大劲儿,光在外头走啊?你连个微信步数都没有,走有啥用呐? “恩,走了一个半时辰,崔少卿和赵学士吃完出来,正好撞见。” 周英咧开嘴笑:“崔少卿便与李小娘子打了声招呼,赵学士便也跟着见了礼。” 李雪雁一见到赵善就红了脸,好在尚且端得住,红着脸和崔赵二人见了礼,因着江上弦提前与崔辩叙打过招呼,崔辩叙难得停下脚步与她多说了几句话。 “李五娘子怎的一人在此处?”他说着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满脸痴傻的好友,瞧他的样子,确实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方才他们二人吃饭的时候,说的一直都是李忠的案子,这事儿赵善所在的集贤殿也都知道了,缠着自己打听呢。 李雪雁脸颊染了红晕,说话的时候不停的往赵善身上瞧:“担子坏了,我的婢女去寻人修了,也不知何时能修好,正准备出去瞧瞧。” (担子就是由四人担抬,仿建筑结构的辇具,和电视剧里看到的轿子不同,三面有厢板,右侧面为半敞开式。一般在里面跪坐或者盘坐,属于唐代‘劳斯莱斯’,多为身份贵重之人出行使用。) 赵善是个热心肠,闻言瞧了瞧时辰,忧心道:“都这个时辰了,李小娘子,不若让某这仆人去趟任城王府报个消息,让人来接你才是。” 这关切之语落到李雪雁耳中,更是令她面红如血,原本还强撑着的仪态瞬间偃旗息鼓,扭捏着就要答应,却被崔辩叙将话接了过去:“有这个功夫,不如你直接将人送回去,一来一回,眼下都已宵禁,还不知费多少事。” 赵善一愣,认真考虑了片刻道:“可我只骑了一匹马,怎么送?” 说着他又恍然大悟般两手一击:“李小娘子可会骑马?某的马性子温顺,倒是可先借于你一用,明日一早遣人送回来便是。” 崔辩叙咬牙,这厮真没用!说的什么混话? “外头即已宵禁,她一个小娘子独自归家,恐多有不便,本官的护卫今日也是骑了马来的,李小娘子,你的骑术一向不错,匀一匹马给你,本官还有要是在身,赵善,你送李五娘子回去。” “啊?我?”赵善更懵了,一把揪住抬脚要溜的崔辩叙,有些奇怪:“你有什么事儿?都这么晚了,大理寺最近不是没什么急案么?” 他的力气和崔辩叙如何能比?那可是头号莽夫,一身的牛劲,轻轻一甩,就将他给挣脱开去:“大理寺的事情,本官还要跟你交代不成?” “你!”赵善不知他又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就又开始这狗脾气,被气得恨不得跳起来捶他一顿,可崔辩叙已经急匆匆下楼了,只留下他的护卫对着伙计交代:“某的马一会儿你牵给李小娘子,莫搞错了。” 李雪雁见状,心口砰砰直跳,无声尖叫个不停,心花怒放的同时在偷偷谢了江上弦无数遍,真的,她再也不说崔辩叙坏话了,这人心眼可真好! 一时间,只剩下赵善和李雪雁,还有赵善的仆人,气氛有些尴尬,赵善轻咳的两声对着李雪雁行了一礼:“李小娘子,失礼了。” 李雪雁侧身避过,羞怯的道:“麻烦赵学士了。” 后头的事儿,周英他们也不晓得了,好在当天中午的时候,李雪雁便迫不及待的来找江上弦分享快乐了:“大娘!你真的太好了!呜呜呜~” 刚进包厢就被扑了个满怀的江上弦僵硬了一瞬,实在是太过亲近了些令人不太习惯,她小心的挪开李雪雁:“怎的?你和赵郎君,情投意合了?” 这发展速度,堪比火箭啊,谁说古人含蓄的啊! “哎呀,讨厌!你说什么呀!~”李雪雁娇羞的在江上弦胸口捶了一下,好在力气小,否则她怀疑自己的对a都要变-a了。 江上弦紧张的护住自己的胸口后退了两步保持安全距离真诚发问:“那五娘为什么如此...高兴?” 三岁一个代沟,她和李雪雁才差了两岁,不应该啊! 李雪雁毫无杀伤力的瞪了她一眼,上前亲热的挽住她的胳膊,两人一块坐下:“昨晚上,赵善送我回家去的。”说完她害羞的拿帕子捂住脸,屁股扭来扭去的,可嘴角却是压不住的笑。 “然后呢?”江上弦也有些着急听八卦,这送上门的cp,怎么都得磕一个以示尊敬不是? “然后啊,赵善他就一直将我送到家才走呢,我进去之后回头瞧,他还在外头呢!”李雪雁高兴的扭来扭去,眼里亮的好似能滴出水来:“等门关上,他才走的。” 江上弦难得沉默了:“没了?” “还要有什么吗?”李雪雁严肃起来,以为自己哪里没有做好。 “你们路上就没说什么话?”江上弦恨铁不成钢,难得崔辩叙发善心,这丫头怎么回事? “说了啊!” 李雪雁重新支棱起来:“赵善本就是君子,起码之前他便叮嘱我要小心些,还说要和我换一匹马,他那匹温顺,路上还与我说了两次,天色暗,让我骑慢些。” 这怎么不算说话呢? “没了?” “没了!” 江上弦顿时心如止水,这破cp叫她怎么磕? 第106章 消息 九月初一,长安城进入秋季,温度转凉,观音禅寺,贞观二年,李世民亲手种下梧桐树金黄夺目。 夏季的长安,空气里满满槐香,而秋季,则是冲天的菊花香气。 江上弦对于最近的生活非常满意,天气转凉,表妹的拉面摊子,生意愈发好了,早就将本钱还给了江母,谁能拒绝在带着萧瑟凉意的早晨吃一筷子筋道的拉面,喝一口清爽的羊汤? 江望日的卤羊肉摊子最近在向江母申请一个小泥炉+一个小陶锅,小老弟很有上进心,天气凉了便想为顾客提供加热服务。 在西市买卤羊肉的客人,并不是每个人都带回家吃的,许多在那儿做生意的,都是买一张胡饼,切一些卤羊肉,就在自己的店里打发一顿饭的,若是能有加热服务,想来他的羊肉摊子,生意也能再好上一些。 他也是有攀比心理的,自己先开始做卤羊肉,若是被夏真英的拉面摊子比下去,多没面子? 江母犹豫的理由也很简单:节省惯了,每花一笔填饱肚子之外的银钱,都需要考虑清楚,争取不让任何一个铜板浪费。 江上弦并不参与到他们的母子大战里头,大不了她掏钱给弟弟买,反正她每个月发的工钱,都只给江母一半,剩下的都自己偷偷藏着,江母以为她全交了,时不时给她一些钱自己买些喜欢的小物件。 唯一令江上弦有些不习惯的是,崔辩叙走了。 八月中旬的时候,崔辩叙派去照看邬三娘的护卫回来了,带来了邬三娘的死讯。 一个流放的犯人死了,原本应当就像一只小蚂蚁不小心被人踩死一般毫不起眼,负责押送的衙役只会大咧咧的骂几声晦气,然后拿草席一裹,将人丢到最近的乱葬岗就算完了。 可邬三娘是毫无声息的在一个晚上死的,第二天要开始赶路的时候,衙役将犯人都喊起来,唯独邬三娘一动不动,脸色青白,唯有脸上那道疤痕,还泛着伤口愈合后微微凸起的肉粉。 衙役们都不会医,也不会舍得花银钱找人来查死因,踹了几脚之后便粗鲁的将她身上值钱的东西搜刮一番后拿草席裹了扔到了乱葬岗,便又重新赶路。 可邬三娘死的太过突兀,前一天还好好的人,睡了一觉便死了,两个护卫却觉得此事有必要让崔辩叙知道,两人等到了晚上,就去那个乱葬岗找邬三娘,可不知为何,却一无所获,两人惊觉事有蹊跷,便立刻赶回长安报信。 崔辩叙得了消息也觉得不正常,权衡再三之后,请了假赶去查看,算着日子,应当快要回来了。 江上弦踩着点进乐仙楼的时候,崔辩叙正骑着马风尘仆仆的进长安。 中午的时候,听到伙计来说,崔少卿有请,江上弦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还是周英高兴的道:“可算是来了,师父,快去快去,这儿有我们!” 他们不知道崔辩叙离开长安,还以为又是和之前一样太忙了才这么些日子没来,眼下听到人来了,三人都激动的不行。 江上弦心中也带着股莫名的雀跃,没有崔辩叙的吃播,她这些日子胃口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日渐发福的身材堪堪瘦回去一些:“不用,我来做,做完了再过去。” “进来。” 熟悉的声音透过房门传出,江上弦砰砰乱跳的心突然安稳了下来,她镇定的推开门走进去:“少卿,一路可好?” “不好。” 崔辩叙看到她的时候,嘴角不由自主的上翘,绷了一路的神经松懈下来,嗓音比从前温柔许多,带着些委屈和抱怨:“这一路,没有吃过一顿合胃口的菜色。” 江上弦跟着笑起来,歪头望着他,突然有些羞意涌上心头又到了喉咙,酸酸麻麻:“瞧着是有些瘦了,还黑了。” “男子黑些有什么?” 崔辩叙摸了摸下巴,不以为意的指了指对面的那副碗筷:“坐下,陪我一道儿吃些。” “这.....”江上弦食指微动,一股悸动传过胸口,她还没和这人一道儿吃过饭,从前都是看着他吃的,瞧这副碗筷,看来他是早打算要请她一块儿吃了。 “路上的时候,一个人吃,时日久了总感觉有些许落寞。” 这话说的有些可怜,江上弦怀疑这厮是在卖惨,但还是坐下拿起筷子:“何时回来的?” “一个时辰前。”崔辩叙夹了一块羊排,吞下之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江上弦夹菜的动作一顿,燥热感和刚刚消退的红晕同时一点点爬上脸颊,她不由得心头小鹿乱撞,甜甜的恋爱终于要轮到我了么? “为了这一口,我早上便没有吃东西。”崔辩叙说着,隐隐有丝得意,长安本就是天下最富庶之地,而流放的路自是不必多言,这一路是越走越差,吃的也越来越不合他的胃口。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一路上除了琢磨邬三娘,就是在琢磨怎么说服江上弦去他家里上工,否则他日后若是再出门,岂不是又要受一回苦? 江上弦翻了个白眼,还是问起了重点:“邬三娘的事儿,如何了?” 相识的人,虽然是仇人,但是这个人死了,感觉很微妙,也可以说是不真实,虽然崔辩叙有言在先,邬三娘到了流放之地,也会死,可她心里总觉得,以邬三娘表现出来的性子,就算是受尽磨难,她应该也会顽强的像一株野草一般,坚韧的想尽办法活下去。 崔辩叙的笑瞬间消失殆尽,一言不发的摇摇头,原本融洽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江上弦意识到事情并不顺利,也不再继续追问,两人对坐着一口一口沉默的吃完了饭菜,又叫伙计烹了茶来,喝过之后,崔辩叙才道:“没有找到邬三娘的尸体。” 他顿了顿道:“从长安到凉州,路途不算遥远,可其中的路却艰难险阻,许多地方民风彪悍,那些衙役随便将她扔在秦州的一处乱葬岗,那地方靠着一处山,山上野物众多,当地人说,丢在那边的尸体,不止山上的野物会叼走吃,就连天上的海青一类的猛禽,也会俯冲下来争夺。” 第107章 攀高枝 崔辩叙赶到也需要时间,纵是一路不停等他到时,留守的护卫经过多日寻找,也只找到一些疑似邬三娘血衣的碎片,这一趟可以说是得不偿失。 邬三娘到底是真死了还是假死逃遁了,他们都不清楚,若是假死,那幕后之人为何要救走邬三娘这么一个小小舞姬?此事越发迷雾重重了。 可这案子又不得细查,为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若是那背后之人再做些什么..... 时间一晃就到了冬日,长安城里这一段时间都很是安稳,好像所有的紧张气氛都在年中的时候用完,到了下半段便没了后劲儿。 江母从灶房出来,身上还带着股热气,一张嘴就是白雾:“年奴,起咯!” 天气越发冷了,就算有热乎乎的羊肉汤喝进肚子里,可也有不少人受不了大清早坐在没有任何遮挡的寒风里吃早饭,夏真英翻来覆去几个晚上没睡好,终于下定决心花钱买了两床二手薄被褥,用杆子支起来放在两边挡风。 至于效果么.... 江上弦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天气转凉的最大危害,对于她本人来说,那就是早上和被窝难舍难分的程度达到巅峰,她深刻怀疑人类也许在多少多少年以前,到了冬天应该是跟蛇一样冬眠的。 中国人讲究一个春困秋乏,夏懒冬眠,江上弦每一天早上被江母的大嗓门叫醒之际,都只想在这一刻与世长辞,上善不争是对她此刻状态的最好诠释。 地炉里头的柴火每每到了寅时正就熄灭了,就算用了暖帘屋子里的温度也会一点点降下来,江母拍了几下门之后直接推门,掀开暖帘进来,将一个小小的铜手炉塞进她的被窝,把手里的水壶放下,顺手在她背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还不快些,偏你金贵儿,每日都非要这手炉才能过活。” (唐代室内取暖的方式有两种,王公贵族一般会室内用铜制的熏炉或者暖炉燃烧木炭取暖;平民则是在屋子里挖一个深坑,在坑里堆满木柴,掺些松脂和杉子之类的易燃物点火取暖,称为‘地炉’。) 江上弦咧嘴傻笑,两只手麻利的在手炉上翻来翻去烙饼似的取暖:“阿娘,肉都送来了么?” 这手炉是崔辩叙送她的,嘿嘿,万事俱备,只欠告白,四舍五入,等于谈了。 摸肌肉美男的好日子,近在眼前,未来可期! “坊门一开就送来了,按你说的,这回可是买了老多肉了!”江母说着便有些心疼的又是一巴掌拍在这馋嘴丫头背上,也不知随了谁,整日脑袋瓜子里就惦记着吃食。 天气转凉,江上弦就开始馋柴火腊肉了,长安的天气实在太过干燥,从秋风开始刮,每一天早上醒来,她的嘴巴子就跟打了啵啵似的,肿肿痛痛的。 身体的疼痛既然受了,肚子里的馋虫就绝对不能亏待:“盐和柏树枝子可都备好了?” (唐朝前期,盐价相对比较低,每斗盐的价格约为10文钱,一斗大约为12.5斤,直到安史之乱爆发和唐朝财政危机的加剧,唐朝开始推行‘榷盐法’,即食盐专卖制度,导致盐价大幅上涨。) “咱家拢共这么大点地方,哪里有那么多柏树枝子能放?你不是说那肉还得腌上几天么?急什么。”真真是孩子一句话,当爹妈的跑断腿,家里的白日里有空的总共就她和夏老夫人两个,外头这么冷,总不会让老母亲出去采买,昨日她都没怎么睡觉,光去买东西去了。 江上弦嘿嘿笑着把崔辩叙送的那枚小罗盘挂到脖子上,这东西天气热的时候戴着倒是不错,就是天冷了还是太凉,她自己去淘换了点碎布头让江母给她缝了一个五层的小布袋子,挂在脖子上。 江母睨了她一眼,撇撇嘴:“那个崔少卿,是怎么个意思?我可告诉你,那般的身份,可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肖想的,咱家虽说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一家子吃吃喝喝也是没什么难过的,你如今每个月挣的工钱又多,你弟弟也肯下苦工出去摆摊子,咱家的日子,以后差不了,你可别想不开,给人做小去,这个高枝咱家可不攀。” 正在穿衣裳的江上弦小脸瞬间耷拉下来,摸了摸手腕上的袖箭,皱着鼻子不满道:“阿娘,谁说要做小了?” 她就是谈个恋爱,又没说要结婚,等她的任务做完,她可是要回家的,男人再好,亲香过算数,都不如她自家的狗窝。 “那你就自己有点数,少跟人家来往,最近咱们坊里都有风声了。”江母也不想和闺女说这些,那崔少卿她也是见过的,长得那大高个,一看就是从小吃的饱饱的,那身段,那衣裳,那气派,啧啧啧。 “哎呀,我自己有数,我要穿衣服了,阿娘你快出去吧。”江上弦不高兴听,这都还没恋上呢,就说这般扫兴的话。 她现在还处于觊觎崔少卿肉体的阶段,两个人顶多算暧昧!暧昧懂不懂! 怪不得那歌怎么唱来着?暧昧让人受尽委屈~~ 这谁唱的啊?也太懂了,她现在就觉得委屈! 江母白了她一眼:“有本事洗澡的时候,别叫我给你搓背!你哪儿块地方我没瞧过?你还是我屁股底下钻出来的!” “哼!” 江上弦说不过她,气哼哼的快速把衣裳穿好,今天她休假一日,就是为了把肉都先腌了。 中国人备年货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就是再穷,都得备上不同口味的方便面,整整齐齐的,如今虽说还没过年,可也就剩不到一个月了,柴火腊肉再不做,年三十儿可就吃不上了。 “肉搁哪儿呢?”江上弦溜溜哒哒的跟只溜达鸡似的晃悠到灶房,拣了一块胡饼塞进嘴里,已经凉了,咬起来有些费牙。 “你边上那竹筐里,哎呀,就上头盖着盖的,长这么大个眼睛干啥使的。”江母正在和面,夏真英的生意特别好,她光在那边儿拉面就忙够呛,江母这头把面揉好了,一会儿江望日会过来拿。 这也就是离得近的好处了,若是远了,一来一回得麻烦死。 第108章 柴火腊肉 腊肉这个东西,天南海北,不同地方有不同地方的做法,甜咸口的、咸口的、辣咸口的,而江上弦特别喜欢有烟熏味儿的,有些人可能吃不惯,可她却觉得特别上瘾,用辣椒和大蒜叶炒了吃,那大蒜叶都恨不得每一片都吃得干干净净,香的人原地转圈圈,堪称米饭消失神器。 “阿娘,你到这边儿来,我得用锅,这肉都洗了吧?”江上弦两手用力的拖拽着竹筐子往灶台走,今年她预备送给崔辩叙、赵善、李雪雁以及王掌柜和三个徒弟的年礼,就用这个了。 按照常理来说,她是做师傅的,逢年过节只有徒弟给她孝敬的,不过三个徒弟真是挺孝顺的,她寻思着,既然做了,不能把他们给落下。 因此这一大筐子的猪五花、鸡鸭,她觉得送完一圈之后,自家顶多也就剩下一半。 江母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端起大木板放到桌上:“洗了,等你起来再洗,这得弄到什么时候了?里边放着那个大陶罐子装的就是盐,啧。” “阿娘,挣了钱不说添置些什么大件儿,这都要过年了,咱自家吃些好的总是该的。”江上弦往灶膛口里添了些柴,锅里还有些水,趁着烧锅的功夫,她拿了些花椒、八角、桂皮、香叶还有一包在前两天买的橘子吃剩下的橘子皮。 (中国是全球柑桔栽培历史最悠久的国家之一,可以追溯到汉武帝时期,柑桔由东南亚传入中国,东汉时期已在多地种植,明清时期遍布全国。爱吃橘子的宝宝有福咯,穿过去以后包上火。) “嗳,我先前和你说的事儿,你还记着不?”江母突然问道。 江上弦抱起盐罐往锅里倒盐,闻言一愣:“哪个事儿?” 家里五口人过日子,一天天的事儿可就太多了,江母这没头没尾的,她还真想不起来。 江母有些不满的转过身,伸出手就想点她脑袋,看到自己手上还有黏糊糊的面,只好做罢:“就是周三娘她娘家哥哥跑商那事儿,她哥哥前些时候回来了,我那天见着人了,虽说瞧着有些瘦,可身上穿的那料子,可新鲜了,来瞧妹妹带了老多东西了,足足一车呢。” 江上弦想起来这事儿,便有些头疼,那次说过之后,她阿娘没有再提起,还以为已经过去了呢,没想到隔了这么几个月还有后文,这可真是..... \"上回你不是说,要去打听打听,这生意是单喊了咱们一家,还是旁人也知晓么?”江上弦翻炒着锅里的盐,时刻注意着火的大小。 江母提到这事儿,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含糊着道:“她哥哥来的时候,那么多人都瞧见了,眼下肯定不止咱们一家了。” 哦,感情这是跟很多人提了,得,非法集资没跑了。 看盐炒的差不多了,江上弦将一盘子香料倒进锅里继续翻炒:“阿娘,这事儿咱们家不做。” 她说的很坚定,江母登时急了,可怜的揉了半拉的面团子再次被她用力甩在木板上:“怎么不做呢?我可都打听了,光咱们坊里,就有四家已经把银钱送过去的,听说这几日不少人去周三娘那儿打听消息呢,周三娘可是与我说了,她娘家哥哥跑一趟能带的货有限,投银钱的人多了,可带不过来,要是再犹豫,这好事儿,咱们家可就没份了!” 江上弦手上的动作不停,不用回头就能猜到江母现在什么样子:“阿娘, 你也不想想,咱们自己的银钱,交到旁人手上,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八个月,你能放心么?就不怕日日都睡不着觉?” 这话倒是说的江母有些不好意思,她确实是这么个性子,别说那么多银钱了,就是家里花钱买个大件儿,她都得寻思好几个晚上,买回来之后她还得琢磨这事儿合不合得来。 可这事儿的收益实在惊人,她还是强撑着反驳:“那银钱生银钱的好事儿,我就是睡觉的时候,做梦也都是银钱哗啦啦的。” 江上弦叹了口气:“阿娘,上回我便说了,这一路山高水远的,若是咱家有人跟着一道儿也就罢了,可咱家这不是没有么?你能放心让二郎跟着去么?” “那自然是不能的,你弟弟才多大,这翻过年才十一,哪儿能跟着跑那么远。”江母当然不肯让江望日跟着出去跑商,这孩子才多大,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后悔都来不及。 “那不就得了。” 江上弦估摸着时间和成色,大约十分钟的样子,便将锅里的盐和调料盛到罐子里:“上回我便说了,这事儿啊,若是叫我来做,我便只管拉自己的货,赚自己的钱,一来一回能赚不知多少,何必为了多挣那三成利,平白把银钱分给旁人挣?” 考虑一件事的时候,尽量把自己考虑进去来增加事情的合理性。 江母听了想了一会儿,重新开始揉面,就是嘴巴还是很硬:“周三娘不是跟我要好么。” “哎呀,那他要是拿着钱去跑商,回来说货物全被贼人抢了,这银钱你上哪儿要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江上弦说着从地上拿了个干净的木盆子,又拖过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缸子,决定一会儿就去江母的屋子里把她藏钱银钱都拿走。 这种金钱案子,在现代都难办,在这里要咋搞?总不能把人打死吧? 江母不知道她的想法,心里有点不高兴,也不提这事儿了,转而说道:“过了年你就十五了,也不知有没有人上门来提亲的,你们楼里那个姓曹的,最近没闹什么幺蛾子吧?” “瞧着是没有,要是再有下次,王掌柜不将他辞了,我便不做了。”好家伙,真不愧是母女,你让我不高兴,我也说点你不高兴的。 江母说的这事儿,是前段时间,乐仙楼里那个姓曹的庖人,总在那边儿嚼舌根,说她厨艺不精,却尤擅拍马溜须,将客人们哄得一愣一愣,总是进包房陪着客人不知在做些什么勾当。 恩,主要就是指崔辩叙、李雪雁,以及蹭吃蹭喝挂崔辩叙账上的赵善。 第109章 藏钱 江母提起这事儿就来火,面团子甩的啪啪作响:“下回他要是还敢胡咧咧,我便去撕了他的嘴,你阿耶没了,他就以为咱家没个男人好欺负了不成?照我说,就该好好捶他一顿!” 其实这事儿,姓曹的刚开始说了没两天,就被周英的小伙伴通风报信了,江上弦当即拿着剁骨刀就带着三个徒弟到大灶房找场子了。 传她和崔辩叙感情八卦也就算了,磕cp嘛,谁不磕啊?扯上赵善和李雪雁算怎么回事儿?赵善那厮吃的老多了,可不知是不是一根直肠子,全都拉出去了,瞧着还是那副瘦巴巴的样子,她才不喜欢瘦鸡呢! 谈恋爱就是要找手感好有力气的!(划重点,姐妹们记住,男人除了要能挣钱,还要好用的。) 姓曹的见她这么快就打上门,那一双贼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还想耍赖不承认,江上弦也不叫人对质,又不是衙门,办事儿还要个证据的,她就是上门找麻烦的! 三个徒弟按住姓曹的,她冲上去连踢带踹的出了一顿气,等王掌柜跑过来,都已经打完了——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打一顿算数。 王掌柜自然不可能为了这事儿让江上弦走人,他现在对江上弦可殷勤的很,生怕她一不高兴去别的酒楼,自家可怎么办? 便好声好气的给王碗使着眼色把江上弦哄走了,然后才去安抚被打的抹眼泪直叫唤的曹师傅。 太粗鲁了!先前那些师傅,顶多跟他骂架,哪有直接上手的!? 总之这个事儿之后,江上弦在乐仙楼的形象刷新了一回,原来她一直都是厨艺精湛的温柔小娘子,这事之后,直接摇身一变成为乐仙楼女霸王。 江上弦拎起一条肥瘦均匀的五花肉放在木盆里,抓了两把炒好的盐料均匀抹在上头,然后放进缸子里:“下回他要是还敢说,我再好好收拾他!” 姓曹的最近很老实,见了她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搞得她都怀疑自己那天是不是有点打重了,不应该啊,她没下死手啊。 这几个月每天上下班走这么多路,再加上颠锅做饭,她的腿力和腕力都增长了好大一截,尤其是右手,洗澡的时候,都感觉右边的二头肌比左边的大一点了。 因为江母数次的打岔,江上弦把肉都收拾好放在缸里,上头封起来之后,她都还没把那团子面弄好,江望日着急忙慌来取面的时候,她还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江上弦洗了手大喇喇的进到江母的屋子,爬进床底下,扒拉出一个大木盒子,有点大,她有些犯难,不好藏啊这么大。 (唐朝时期的银行称之为柜坊,专营钱币和贵重物品的存放与借贷业务,在开元初年,也就是公元713年出现,是当时最早的银行雏形。在这之前,唐朝只有邸店,是货物存放和沽卖合一的地方。) “阿姊,你这是......”江望日正在院子里边等面团子边把柏树枝往边上挪呢,江母早上事儿多,送来的柏树枝还堆在正中间呢。 江上弦看了一眼灶房,门还关着,赶紧冲他招招手,往自己屋子走去。 “阿姊,怎么了?” 江望日跟着进到她屋子里,看地炉里没有柴了,便又掀开帘子去外头抱了些柴进来放到坑里,丢了一点松脂进去,拿出火镰点燃几根干草,干草准确落在松脂上,他才抬头看向在屋子里瞎转悠的江上弦:“阿姊,地炉熄了怎的不叫我?外头冷,你今日即是在家,这地炉可不能灭了,不然生病了可不得了。” 江上弦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实在没找到什么合心意的地方,这屋子实在太小了,也没什么家具,藏东西也就只有床底下,可放床底下,江母进来翻找,肯定立马能找到。 “二郎,我与你说,那个周三娘,想骗咱家钱叻,阿娘那儿我是说不通了,你瞧,这是我刚才去阿娘那儿翻出来的。”她抬了抬手里的木盒子给江望日看。 小老弟也是见过这个木盒子的,吃惊的捂住嘴巴,小声道:“阿姊,这,这不是阿娘藏钱的地方么?你怎的如此大胆?若是被发现了,阿娘定要捶你的!” “那你说,这钱,是咱们藏起来的好,还是被周三娘骗去的好?先说好了,里头都是咱们的血汗钱,我可舍不得给旁人。”江上弦抱着木盒子抬头看起房梁来。 长安城里的民居多是木构建筑,上头的三角形房梁,很粗,她眯着眼比划了一下,想来应当是没有问题的:“来帮我将这桌子挪过来。” 江望日做贼心虚的看了一眼门的方向,然后蹑手蹑脚的抬桌子,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动静,这时候要是让江母抓个现行,他保证,他们姐弟二人一定会被捶死! “阿姊这房梁高,这桌案也不够啊。” 这时候的桌子都很矮,江上弦一脚踩上去,努力垫着脚试了一下,果然够不着,偏偏这时,外头传来江母的声音:“二郎!面团子好啦!” 姐弟二人脸色瞬间一变,江望日都慌了:“阿姊,怎么办?!” 江上弦也慌,她阿娘的手劲可不小! “来,你快上来,抱着那盒子!” 江上弦当机立断,自己搬了把胡凳放到桌上,快速踩了上去,江望日听话的抱起木盒子,抬头看了看手足无措道:“阿姊,还是够不着啊。” “来,我抱着你,你来放!”是时候展现一下臂力了! 可谁知,江望日却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不肯让她抱,他都是快十一岁的小郎君了,怎么能还叫阿姊抱?被人知道了,肯定要被笑话的。 外头,江母喊了几声都没人应,已经从灶房里走出来了:“二郎!二郎?跑哪儿去了?!年奴!年奴!你弟弟去哪儿了?!” 江上弦腋毛都快支棱起来了,一巴掌拍在弟弟脑袋上,趁着他愣神的功夫,蹲下身直接将他从膝盖抱起来,江望日被猛地一抱,上半身不由自主的打晃,差点叫出声,好悬才憋住了。 他一张脸憋得通红,又紧张又害羞的强撑着把木盒往上放。 “放好了没有!?快点!”江上弦连声催促。 “好了!” 第110章 发现 “年奴,你在…哎呀,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儿?在里头咋不吱个声?弄怂呢!” 江母掀开门帘进来,就看到俩孩子排排坐在桌子上,胡凳被江上弦搁在腿下,狐疑的在二人脸上瞧了一会儿,没瞧出什么来,当即叉着腰就开骂:“家里那么多事儿,真英那头还等着叻,二郎你还在这儿坐着跟你阿姊谝闲传!皮痒了是不是!” 说着还气不过,上来就要拧江望日的耳朵,死孩子,害的她在院子里喊了好一会儿,吃了一肚子冷风! 江望日做贼心虚,连跑都不敢跑,抱着头往江上弦怀里钻:“阿姊,阿姊!阿姊救我!” 成天干活,江望日结实的跟小牛犊子似的,江上弦被撞的往后一仰,一手用力撑住后头的桌子,一手使劲将那颗圆溜溜的脑袋往外推:“阿娘,二郎是瞧我地炉灭了,进来帮我烧叻!哎哟,我的腰!二郎你快起开!” 到底还想着夏真英那头正经的挣钱生意,江母没有骂太久,扯着江望日的耳朵就提溜着他去送面团子了,江上弦松了口气,在屋子地下绕着那横梁左右细看了一会儿,虽说横梁够粗,不够那箱子也有些大,仔细看还是能瞧得出来。 可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瞒肯定是瞒不了多久的,江母说不得到了明日就能发现,到时候宁可挨骂反正也不交出去就是了,挨打是不可能挨打的,还有夏老夫人在呢,大不了她就往外祖母后头躲,江母总不能打亲娘! 江上弦这一回判断的倒是十分精准,江母是在第二日下午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钱匣子没了踪影,吓得她手脚瘫软的冒了一身的冷汗,就连坐在同一个屋子里,围着地炉纳棉鞋底的夏老夫人,也被吓着了。 (有资料显示,宋以前中原地区是没有棉花的,冬天穿的都是羊皮袄子,但是又查到国家博物馆有一双唐代的变体宝相花纹锦云头棉鞋,那个鞋里有点鼓鼓的,我猜测里头应该是丝绵。) 刚开始两人只当家里进了贼,在屋子里上上下下的翻了一个时辰,连晚饭都耽误做了,也没瞧见那匣子。 夏老夫人上了年纪,夏日的时候出汗都比旁人少些,眼下冬日,更是轻易不会出汗,这一通折腾下来也是出了一身的汗,她捶着后腰坐下奇怪道:“这家里寻常也没有外人来,整日的也没有离了人的时候,好端端的,你这东西藏得又隐秘,谁能晓得了还将它偷了去呢?” 江母闻言,疯狂翻找的动作一滞,跟着缓缓坐下,想了好一会儿,突然重重一巴掌拍在床板上,咬牙切齿道:“定是年奴!” “莫要胡说。” 夏老夫人一脸的不高兴:“自己没藏好东西,偏去怪孩子做什么?我瞧着年奴就不是那会偷银钱的孩子,这孩子平日里纵是你给她的钱,都极少花用,身上的衣裳我瞧着也都是旧年的接了布改大的,她也没有半点嫌弃的,一天天的净忙活做工挣钱了,这么好的孩子,哪里会偷家里的银钱。” 江上弦确实是一个除了吃喝之外,物欲基本没有的人,主要是现在挣得银钱,不足以多到令她大手大脚的胡乱消费,而她的口腹之欲在岗位上就能得到满足,因此,她平日确实没有花钱的地方。 可问题是,这话说得也不准确,江上弦自己不花钱,崔辩叙花啊,榜一大哥爆金币贼痛快。 “阿娘,你怎的光说她做工时候穿的衣裳?她平日里穿的你怎的不说?她那件狐裘比咱们一家子身上穿的加起来都要贵重。” 否则也不能招了左邻右舍的眼,说他们家要拿女儿去攀高枝了! 江母一摆手:“阿娘,这事儿肯定是那丫头做的,保不准二郎那小子也有份。” “哎呀,怎的将二郎也给扯进来了?” 夏老夫人更不乐意了,他们两家加起来也就剩这一根独苗苗:“二郎每日睁开眼睛忙到吃晚饭,他在家的时候,咱们都在家,难不成他夜里偷偷溜进来的?你在灶房里就不说了,我跟真英难不成是死人?” 她年纪大了觉浅,若是有人半夜进来,哪里有不醒的道理? “哎呀,阿娘,这事儿你别管了,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你且瞧着便是。”江母不想在这事儿上与她争辩,是与不是,待会儿就知道了。 夏老夫人却是不赞同:“还是趁着现在天还没黑,快些报官去的好,眼下天短了,等明日再报官,保准找不回来了。” 母女二人正争论着,江望日和夏真英的动静就传了进来:“祖母,姑母,我们回来啦。” “咦,灶房里头没人,莫不是姑母睡过了?”夏真英抱着卖剩下的卤汁和碎肉进到灶房,里头冷锅冷灶的,也没瞧见人,又出来对正在给板车盖干草的江望日道:“表弟,你去屋里瞧瞧,没做饭呢。” 一听没做饭,干饭人江望日也急了,把手里的干草随意一扫,倒腾着短腿跑到江母的屋子外头,将门拍的啪啪响:“阿娘!阿娘!别睡了!天都黑啦!” 里头,夏老夫人瞪了一眼自家女儿,一把年纪,藏个钱还能藏丢了,还想赖给孩子,没点当娘的样儿:“你瞧瞧,若是二郎干的,他能这么大喇喇的?他才多大?能这般稳的住?” 江母翻了个白眼,这小子没准儿干完坏事就抛到脑后了也说不准! 起身过去将门打开:“二郎,你进来,阿娘有事儿要问你。” “什么事儿啊?”江望日看着她的表情,觉得有些不妙,想起昨天和江上弦一起干的事儿,战术性的后退两步:“阿娘,这都快吃饭了,家里还没做饭呢,我去帮帮表姐。” 说着,他脚底抹油的立刻就跑了,江母没有阻拦,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更是笃定,保准儿是这俩死孩子干的。 不着急,还剩一个没回来呢。 第111章 相约 江上弦这头,正和崔辩叙一道儿慢慢骑马溜溜哒哒往家走呢——崔辩叙骑着一匹,她也骑着一匹,崔辩叙牵着她那匹的缰绳。 这匹马是崔辩叙送她的,虽说是送她,但日常还是养在崔府,江家没有马厩,也养不起马。 “少卿,过些日子,奴做好了年礼,便给你送去。”江上弦骑在马上,脸上虽只是浅笑,可心里高兴呐。 浪漫,忒浪漫了,要是再下点雪,那就浪漫到家了! 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甜甜的恋爱,很快就能轮到她了! 这等她回现代了,看到姓崔的,不得鼻孔翘到天上去? 姑奶奶可是和你们老祖宗谈过恋爱呢! 崔辩叙点点头:“可是你先头提过的腊肉?顺道再拿些卤羊肉,你家的卤羊肉滋味不错。” 他半点不客气,江上弦也乐呵呵的应了:“恩,到时候一道儿给你送去,如今天儿冷了,这东西放在缸里,就搁在外头,也不会坏。” 收了他那么多好东西,还一点吃食算什么? 长安现在的天气,已经到了零下,零下多少她不知道,总之放在外面就不需要冰箱了 “今年过年,少卿回家去么?”江上弦打听着消息。 崔辩叙摇摇头:“家里来送年礼的,估计这两天就该到了。” 他们这样的人家,每年年末的时候,在外的子弟都会收到一份族中的年礼,其中多是一些家乡的吃食,意味游子身在异乡,却可与家人吃到同样的味道。再者便是家乡的一些其他特产和银钱了,多是用来给他们在官场上打点人情往来以及日常花销的。 而他们也会在年末的时候,准备一些当地的特色东西以及消息送回族里。 不回家?不回家好啊! 江上弦眼睛亮亮的:“那少卿准备如何过年?” (《新唐书》:元正,岁之始;冬至,阳之复,二节最重。因此元至,包含除夕,冬至,寒食通清明,七天长假。这是开元年间的,贞观年间的休假制度没有查到具体的,就先用开元的。) 崔辩叙闻言心头一动,回头瞧她,嘴角含笑道:“乐仙楼的年假有几日?” “从大年三十到初五,只需值班一日即可!”江上弦赶紧回话,眼里全是期待,约我吧,约我吧!像小说里一样,搞个什么温泉山庄! (这时候人过年都极有氛围,从大年三十开始,就有许多热闹的活动。) 崔辩叙毫不含糊,说出早就在心里蕴藏已久的法子:“即是如此,你不妨去我那儿做几日工如何?就做两顿饭,五倍工钱,还有过年的红封!每日早晚,都让人去接你如何?” 他挺了挺胸膛,自觉给的待遇很高了,大过年的,他可不想吃家里那庖人做的饭食,糟心。若是江上弦答应,他还能在家里请王鸣谦和赵星成一道儿来吃饭,他们两个应当也不回家。 哦,还有个李雪雁,这丫头现在和他混熟了,总是嚷嚷着要与他们一道儿吃饭。 江上弦脸一僵,大爷的!这厮怎么回事?这关系不是应该更进一步么?怎么就光做饭? 她低下头,脑袋两边,银鼠毛的耳衣蹭的她腮上有些发痒,想到这也是崔辩叙送的,心情又好了些,自己就是想吃干抹净走人,已经很不道德了,不能要求太多。 想是这么想,她又不想这么快就答应,虽然她挺想去和崔辩叙一块儿过年的,运气好,没准能占点便宜。 崔辩叙见她低头,突然清冽的笑声从喉间抑制不住的传出,将缰绳放到另一只手上,抬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大年三十那日,我有话想与你说,不知江小娘子可否得空?” (大年三十除夕夜,唐人要进行‘驱傩‘活动,参加者可以天黑出门乱逛而不犯夜禁。) 啊啊啊啊啊啊! 瞬间使得红霞爬上她的两腮,左边肋骨里头藏得那东西都有些亢奋,她将头低的更死了些,生怕一抬头,大牙花子被瞧见,咳咳,间歇性的矜持还是要适当保留一下的,直接扑倒是下下之策。 “空的。” 她收拾好表情,抬起头来,脸上都是明媚的笑意:“那,我就在家等着少卿来接。” “嗯。”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江家门口停下,江上弦穿着的狐裘有些长了,她得提着些下马,否则脏了就难清理。 “少卿,我先进去了,明日你可去乐仙楼吃饭?”江上弦俏生生的立在台阶上,尽量让自己的视线和他齐平。 当然,江家的台阶只有两级,石板搭的,还是不够。 “嗯,明日中午若是无事,便过去,若是有事,让人过去与你说一声。”崔辩叙被她炙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近来江小娘子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总感觉她想吃了自己。 “那,少卿,明日再见!”江上弦得到满意的答案,快乐的推门进去。 恋爱么,就是要黏黏糊糊的天天见才好! 看着她进去,崔辩叙并没有第一时间走——负责把马骑回去的护卫是腿着来的,速度没有这么快,他还得等等。 别以为都跟电视里似的,有钱人又不是傻子,一匹马直接扔这儿,万一丢了,或是自己跑了都挺麻烦的,也不能一天买一匹吧? 这马跟车一样,有品种有好坏,江上弦的骑术,也就这匹温顺的大半马驹骑着刚好,换一匹只怕就得摔了。 他正考虑着等明年开春,带江上弦去城外好好练一练马术,他亲自带出来的,不说在马上跳一支舞,可在马背上翻个跟头,怎么也应该没问题吧? 这般想着,护卫的身影也恰好出现:“九郎…” 护卫大哥是真的惨,这些日子每天都要远远地跟在二人后面,等着将马骑回去。 他这才打了个招呼,江家的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只见江上弦急匆匆地蹿了出来,身手利落的跟平日完全不同。 看到崔辩叙,她也是一愣,立刻反应过来,直接朝他扑了过去,两手抱在他腰上,顺手来回摩挲了几下。 好腰!果然好腰! 感受到她手放的位置,崔辩叙又是吃惊又是脸红,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可还是伸手将她扶住,地上积了薄冰,跑快了可是会滑倒的:“这是怎的了?” 江上弦狼狈地抬头嘿嘿一笑:“少卿,我阿娘打孩子呢!” 第112章 辅助 打孩子? 阿娘打孩子? 崔辩叙心头警铃大作,一把将人揽到身后,崔家的家法,其中惩罚措施,文的有抄书、跪祠堂、罚月银等等。 武的花样就少了,基本就是手板子、鞭子、板子三种。 虽说只有三种,但根据犯错的程度会有不同数量的惩罚,可不管哪一种,打完基本都好几天生活无法自理。 这江娘子也太凶残了,江小娘子这般柔弱,如何能受得住? 他严阵以待的盯着大门,就见里头呼啦啦冲出来撕扯的三个人,冲在最前头的就是江母,只见她手里拿着一根有些年头的棒槌,一脸的凶神恶煞。 江母后头紧跟着的则是满脸惊恐的江望日,这小子怕得要死,可还是死死抱在他阿娘腰上,口中不停求饶:“阿娘,阿娘,阿姊没有将钱拿去乱花用,那匣子是我帮着阿姊藏的。” 江上弦适时的从崔辩叙的大氅里钻出一个脑袋,手趁机又掐住他的腰,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占便宜的机会:“二郎,算阿姊没有白疼你!” 崔辩叙察觉那两只小手又在自己腰上乱摸… 江母被她气的又要往前冲,被夏真英拦住,她还没搞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听了只言片语却也猜得出,是表姐惹事了,可人么,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经过这几个月的共同生活,表姐妹两个的关系可比刚来的时候多了不知多少的真情实意, 看到江母又要冲过去,赶紧也跟着抱住她抬起来的胳膊:“姑母,何至于此?表姐身子弱,若是打坏了可如何是好?眼下年根,乐仙楼那边正是忙的时候,表姐若是不能上工,年底的红封可就没了!” 她敏锐的抓住了江母的命脉,成功把江母说的停了下来,可依旧不解气的死死瞪着江上弦,这死孩子,胆子忒大了! 身子弱个屁!自打去了乐仙楼,这妮子就一日赛一日的气色好,瞧着都丰腴了许多! 好在此时夏老夫人也扶着腰挪了过来,眼见这一番情形,又见左邻右舍都有探头探脑的,便道:“有什么话,家里说,也不怕被人知道了背地里笑话?” 说着看了一眼江上弦和将她护着的崔辩叙,板着脸道:“年奴,你这是什么样子?还不快些放开手进来。” 江上弦有些依依不舍的放开了自己的咸猪手,从崔辩叙的大氅里钻了出去,蔫头耷脑的瘪着嘴看了崔辩叙一眼。 哎,好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这么久了,她这还是第一回呢! 她不担心江母收拾她,就跟夏真英说的一样,马上要发年底红包了,她要是不能去上工,可就亏大了。 再说了,她又没把钱花掉,藏起来不让江母上当受骗罢了。 崔辩叙以为她是害怕,虽说看这情况,江家的家法显然和他们家不太一样,可江小娘子一向身手差,若是挨上几棒槌,只怕也受不住,当即一把拉住了…江上弦的袖子。 夏老夫人见状当做没看到似的,慈祥的对着他一笑:“想来这位就是崔少卿了,即是到了家门口,哪能不进来坐坐喝杯热水,也是年奴这孩子不懂事,你在这儿也不与家里说上一声,倒是怠慢了贵人。” 按常理来说,她是民,崔辩叙是官,她应该行礼才是,不过么,老太太人老眼可不花,这位崔少卿显然是和自家外孙女关系不一般,今日这礼么,暂且可以先省了。 崔辩叙也担心江上弦这不知死活的样子进去了挨打,闻言正中下怀:“老夫人相邀,晚辈岂敢不从?” 夏老夫人满意的笑了,果然,她这老眼没瞧错! 她扭头看到江母还气哼哼的,一巴掌就拍到背上:“家里来客人,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快些进去,瞧瞧地炉可要添柴,二郎,快去帮着将马牵进来,真英,快去倒壶热水来,里头放些秋日晒干的金桂。” 一通吩咐下来,江家的人就开始忙活了,就连江母也放下了棒槌。 有外人在,这事儿一会再与那妮子算账! 江家的地方有限,护卫被请到了灶房烤火,其余人都在江母屋子里围着地炉坐下。 夏老夫人亲手给崔辩叙递了热呼呼的桂花水,金桂的香气浓郁,泡出来的水多了一分滋味不说,整个屋子里都是花香。 崔辩叙道了谢,抿了一口之后也有些尴尬,主要是江家的人全都用各种目光盯着他瞧,令人有些不自在。 夏老夫人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忽而问道:“老身厚颜问一句,崔少卿家中可曾定下亲事?” 感受到身上的目光更为灼热了,崔辩叙立刻道:“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得蒙天恩,某到大理寺任职,如今尚不足一年…” 言下之意是还没有定亲,夏老夫人满意了,自家闺女说什么不要去想什么攀高枝儿,真真是糊涂话。 这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嫁与平民百姓,还不是要为了柴米油盐发愁?还不是要九死一生的生儿育女?还不是一样要孝敬公婆?她自己命好,公婆死的早,就真当平民人家,公婆就好相与了? 越是身份低的人家,搓磨起儿媳妇来,越是不堪!反倒是大户人家,起码还得顾着点体面! 若是能嫁给这崔少卿,旁的不说,银钱这方面就没了烦恼,崔家离的又远。 若是成了婚之后,夫妻二人就在这长安待着,天高路远的,几年才见得到一次,有甚好怕的? 崔少卿这个年纪,等致仕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到时候她们家年奴没准儿孙子都有了,崔家能管的着她的,只怕都死光了。 “崔少卿,本该留你一道用饭的,奈何家中今日确是没有买什么菜食,唯恐怠慢了少卿,不若这样,少卿一人在长安,年三十那日不妨来家中一道儿吃饭如何?” 夏老夫人动了心思,行动力堪称一绝:“到时老身好好准备准备,也叫少卿尝尝咱们家的手艺。” 江上弦简直要给外祖母鼓掌了,什么叫国服辅助? 这就是啊! 崔辩叙本就约了江上弦大年三十见面的,眼下夏老夫人相邀,岂有不应之理? 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第113章 说通 江上弦把崔辩叙送到门外,他还有些不放心:“我在外头等着,若是你阿娘再打你,你便跑出来?” “没事儿,你回去吧。”江上弦心里十分熨贴,瞧瞧,瞧瞧,这男人,她满意极了! 崔辩叙有心问问她到底干了什么事儿,要挨一顿揍,江家人都在院子里盯着他们,一时倒也不好多话,只好郑重的拍在江上弦肩头,跟领导慰问人民群众似的:“多加小心,袖……” 他本来想说袖箭可防身,突然想起,这不是对敌,那是人家亲娘,只好呐呐的住嘴,转身骑上马不放心的走了。 哎,这马上过年了,吃饱喝足的肥年可别出岔子! 看来明年开春,还是得亲自督促江小娘子习武!他在老家,家里就没人敢随便跟他瞪眼睛,就是因为他这一身的好功夫! 江家,夏真英将热好的胡饼以及卤羊肉碎端上桌,另加一碟江上弦做的酱菜,以及一盘子韭卵。 其实就是韭菜炒鸡蛋,冬日里蔬菜少,江上弦搞了一个坛子种韭菜,一天要挪好几回地儿,哪里点了柴就挪到哪里。 这一盘子拢共也没多少韭菜,就已经用掉了三分之一的韭菜,好在这玩意儿割了一茬还能长一茬——就像股民。 江家的规矩,吃饭的时候不能骂孩子,但可以对孩子翻白眼,瞪眼以及故意用筷箸和碗盘发出动静和面部表情来表达内心情感。 江望日拿筷箸的胳膊都有些发颤,夏真英尽量只夹面前的菜。 只有江上弦老神在在的,该怎么吃怎么吃,天冷了,不吃饱夜里饿了可顶不住。 “做什么?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夏老夫人心疼孩子了,对着女儿道:“吃饭不训孩子,我与你阿耶何曾在这时候给你过脸色瞧?” 不说还好,一说江母也委屈了,眼睛都红了:“阿娘,你就知道护着他们,如今才多大?就敢偷拿家里的银钱!” 别管到了什么年纪,在父母面前,永远都是孩子。 她这副样子,夏老夫人也有些无奈,放缓了语气:“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说实话,江上弦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的最高年纪也就二十三四,这个年纪尚未踏入社会的大学生,你要指望她能有多成熟,多大的共情力其实是比较困难的。 没看网上那么多这个年纪的,还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和室友吵和爹妈吵,发到网上还有一堆同龄人起哄么? 因此,江母的委屈她看到了,心里也有些触动,但面上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 吃完饭,夏真英看了一下情况蹭的站起来,直接动手收拾:“今个儿我来洗!” 夏老夫人见她出去,轻轻在桌上敲了敲:“说吧,你阿娘的钱匣子,当真是你们两个拿的?” 江望日看了一眼自家阿姊,没瞧出她是什么意思,不敢说话。 “是我拿的。” 江上弦直接认了:“钱匣子我藏起来了,里头原是多少便还是多少,没打开过。” 她又不是真要偷了钱去做什么,打开来数钱这事儿,如果是她现代的妈妈,她干得出来,反正妈妈总拉着她一块数家里的钱,还有给她买的金条,说这些都是她日后的嫁妆。 江望日屁股朝阿姊的方向挪了挪,颇为讲义气的出声支援:“我,是我藏的匣子。” 闻言,夏老夫人松了口气,钱没少就好,别看她说的笃定,可到底也提着心呢:“你瞧,我怎么说的?年奴不是乱花钱的孩子!” 江母还是觉得气,这孩子主意也太大了,甭管花没花,家的钱她要是真想管,与自己商量,自己也不是非不答应,偏她倒好,一声不吭干大事! “年奴,藏哪儿了?快些拿出来给你阿娘罢。”夏老夫人做着和事佬,心里也觉得,家里的钱财还是得放在当家娘子手里, 江上弦坚定摇了摇头:“阿娘,我为何藏钱匣子,你应当也是清楚的,等开了春,周三娘那位娘家哥哥上了路,保准立刻就还你。” 江母眉毛一竖,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好哇你,我就知道你这死丫头是为了这事儿!” 她的胸脯一上一下的猛烈颤动,仿佛气急了一般:“这么好的生意,旁人拿着银钱挤破头都挤不进去!你偏偏说什么人家是要骗咱家银钱的!咱家才多少银钱?值得他们下这么大功夫?” 夏老夫人听的云里雾里,这事儿闺女可没和自己说啊!忙拉住她的胳膊:“到底什么事儿?还不快快说清楚了?可是要急煞我了!” 被老娘一问,江母反倒心虚了,有些不愿意讲:“也没什么事儿,不过就是有个生意,我瞧着不错,能挣不少银钱,年奴不让做哩。” 啧,江上弦哪里肯让她含糊过关,守好家里的银钱这个事儿,人人有责,她是小辈,总归没有夏老夫人这个亲娘来的威慑力足一点,当即噼里啪啦的将事儿说了一通,毫不客气的把自己的分析给说了一遍。 夏家舅舅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交的朋友也多是三教九流上不得台面的,他还在世的时候,时常带着这些人回家喝酒吹牛,别看这些人都是混子,可下三滥的手段招数,见识的还真不少。 这事儿,夏老夫人一听就觉得不对,一巴掌拍在闺女背上,张口就骂:“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没你闺女想的明白,这事儿一听就晓得有问题,年奴都与你说的那般清楚了!你这脑子还搞不清楚好赖!那什么周三娘是哪个,我倒要去瞧瞧是怎么个面善心苦的女罗刹!咱们这一家子老的老的,小的小,连个顶门立户的男人都没有,她竟也好意思来算计?” 江母被老娘一顿噼里啪啦的输出给骂得耳朵嗡嗡响,还有些转不过弯来:“阿娘,找她做什么?咱不投银钱便算了……” 哪有去找人麻烦的,这以后再永安渠边儿碰着了,她还怎么和人处? 第114章 教女 “外祖母,人家没准瞧的就是咱们家好欺负呢!”江上弦想到这点,撇了撇嘴:“不信你问阿娘,她收了银钱的那些个人家,是不是家里都没什么依靠的。” 江母被三双眼睛盯着,脑子有些乱,她就是被巨大的利润糊了心神:“好,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咱们坊里那姓何的,他家就剩下她带着一个小孙子过活…” 她越说越清醒,一拍大腿:“哎,还真是,全是和咱家差不多的哩!” 江上弦心放下来:“这可不就是了,越是穷苦的人家,出了事儿找的麻烦就越小。若是不开眼招惹了厉害的,哼哼~” 有的事儿,哪里是厄运专挑苦命人,是你越苦,就越好欺负! 去偏僻农村看看就能看到许多这类的例子。 世人多爱锦上添花,又有几人雪中送炭? 夏真英洗完碗,两手冻得通红,在门外静静的听着等着,听到这儿便推门而入:“表姐说的对,我和祖母在处州老家为何过不下去千里迢迢来长安投奔姑母?便是因为祖母年迈,我年岁尚小,那些人可肆意欺凌我们罢了。” 她走到地炉边坐下,伸出手掌俯身来回烘烤:“祖母原没想着带我来长安给姑母添麻烦的,祖母说,日子难熬,熬一熬也便过了,会好起来的,怎么着都是一辈子,不怕。” 明明离十三岁还有一个月,小脸还是那般稚嫩,可眼里却比旁人多了一分世故了然:“我与祖母在家养了五只鸡,想着鸡卵金贵,拿去换钱,等到了年根了,宰一只最瘦弱的,下卵最少的,也算是过个肥年了。日子一天天的过,鸡也一天天的大,可谁晓得,一夜之间,五只鸡全没了。” 她抬起头看向江母:“姑母,姑父走后,你一人带着表姐表弟,虽说艰难,可到底是天子脚下,还有姑父留下的银钱傍身度日,只怕不晓得,这世人皆是日软怕硬的,越是在淤泥里挣扎濒死的,那些坏心眼的越想再踩上一脚。” 江母听的眼圈发红,抹着眼角道:“阿娘,这事儿,怎的不与我说?” “有何可说?” 夏老夫人摆摆手:“都过去了,相隔千里,难不成要为了五只鸡去一趟处州么?我年纪大了,离了那伤心地,便是从此天高路远不复相见了,待我日后魂归地府之时,你记得将我送回处州老家与你阿耶葬在一起便是。” 人会随着年纪的增长,变得许多事情不愿意计较,并非是豁达了,而是觉得没必要了。 落叶归根,她日后再回去,也就是横着回去了。 “你只需记着,咱们这样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人家,但凡有这种白捡便宜一般的好事找上门来,十有八九都是坑咱们的。” 夏老夫人拍拍女儿的手,教育子女,是一生的修行:“若是日后,年奴嫁了好人家,或是二郎出息了,那到时候再有找上门来的,你就得问问两个孩子,这是来求人的,还是来害人的。” 挣钱的事情上,江母听懂了大概,到了这儿,她可完全听懂了,利落的抹了一把脸道:“阿娘,你今日问那崔少卿是何意?莫不是.....” 男女关系上,她的敏锐程度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三个小的也都不着痕迹的竖起耳朵等着夏老夫人答话。 谁知夏老夫人并不打算与她们说这事儿,按住女儿,挥挥手就将他们全赶出去了:“还不快去洗漱干净了,赶紧上床睡觉去,明日一早都得起来讨生活的,年奴,那钱匣子你可放好了,等明年开了春,记得还给你阿娘。” “是。” 第二日中午,崔辩叙果然比平日还早到了一泡屎的功夫。 江上弦进门就被他指挥的原地转了好几圈,确定好手好脚的才安下心来——过年的指标算是保住了! 可喜可贺! “昨日,你阿娘为何要拿棒槌打你?”崔辩叙实在好奇,江小娘子一向乖巧,江娘子何至于动那么大的气? 江上弦咬住下唇,她有些犹豫这事儿要不要和崔辩叙说,想到昨日夏真英所言,她到底还是吐口:“少卿可知,长安城中有不少商贾走商?” “那又如何?”走商这事儿,由来已久,尤其是当今陛下继位之后,可谓是万国来朝,各类胡商不远万里将货物运到中原来贩卖,又从中原购置货物沿路卖回去,其中利润之丰厚,更是引得不少本朝商贾铤而走险。 “永平坊有一娘子,名唤周三娘,娘家乃是商贾出身,她有一娘家兄弟..........”江上弦将事儿细细说了,末了道:“听我阿娘说,光是我们永安坊已有几户人家投了银钱进去,按理说此事应当是利润颇丰,净赚的买卖,可奴却不这么认为。” 崔辩叙听完也就明白了,他有些诧异,江小娘子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竟是个胆大的:“即是商贾出身,又连着两趟平安挣了钱,何必平白将这大好的营生便宜了外人。” 江上弦颔首:“少卿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许是我小民之心,若是换成我有这么发财的生意,便是不独挣这一份钱,也只会带着亲戚做,何必分润给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呢?” 崔辩叙跟着点头,随后略略一想道:“你这是,想要我去查查?” 否则她也不必特意提已经有好几户人都投了银钱,反正江家已经不准备投钱了。 “是。” 江上弦想起昨晚夏真英所言,心下不忍道:“我知此事,于大理寺无关,可那几户人家,多是只有妇孺老幼,家中都是没有成年男丁主事的,即便不是掏了所有家底银子出来,只怕也是掏了大半,若是真如我所想,伤筋动骨是少不得的。” 她原本不想管别人家的闲事,可在这儿时日久了,和坊里的邻居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那一回晚回家,邻居们都打着灯笼找她,这个情,她得承。 第114章 净身 “此事,你若想查,等明年开春之时,派几个人去悄悄跟着便是。” 崔辩叙并不觉得这事儿麻烦,只不过所需时间长了些,出去一趟,说不得要到明年年末才能有消息:“士族之中,也是有人做这类买卖的,不过都是下头的人,江娘子若是想做......” “不做。” 江上弦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少卿,人这一辈子,吃吃喝喝,能花的钱都是有数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像我们这样的平民人家,若是大财只怕也是守不住的,如今我家日子尚可,我与弟弟勤勉些,家里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的。” 最重要的是,让崔家的人知道,崔辩叙帮着外人搭崔家的车挣钱,到底不好,她也不想引麻烦上身。 崔辩叙也不勉强,正要再说什么,外头就传来李雪雁的声音:“崔沂在里头?那大娘也在里头咯?那行,我们就在这儿吃了。” 下一秒,门被推开,李雪雁活泼的杀了进来,后头还跟着王鸣谦,她进门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便扭头对着伙计道:“我爱吃的那几个菜,也加上来,快些快些。” 蹭饭的又来了,崔辩叙捏了捏手,不豫道:\"你们两个怎的一道儿来了?” 王鸣谦解开氅衣丢到一旁:“在外头瞧见你的马了,天寒地冻的,懒得回金吾卫了,一块儿凑合吃些。” “我是来找江大娘的,正好碰上他了,本想蹭他的,瞧见这包厢有人,一猜便是你。”李雪雁如今将蹭饭说的格外坦然,毫不顾忌。 崔辩叙都快被气笑了,他在大理寺苦哈哈打工的俸禄全用来养这些人了! “王桧,你这回应当是不回家吧?”想到过年的事儿,崔辩叙百忙之中抽空抬起头问了一句,第一年在外独自过年,他还是有些期待的,到时候几个朋友聚一块儿,想必比在家里有意思多了。 谁知王鸣谦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李雪雁道:“不回家,几位宗亲说,除夕之前他们要去洛阳与陛下一道儿过年,陛下已经允了。” 真真是吃饱了撑的瞎折腾,陛下不在,不是正好可以在家过年么?省了多少事儿?非得眼巴巴的跑洛阳去现眼。 李雪雁也是一脸惆怅的抬起小脸:“可不是,这般冷的天,说不准那一日雪就落下来了,到时候路更难走,好端端的去洛阳做什么?早前牡丹花开的时候,怎的不去?现下冷了非要去。” 她是个爱玩闹的性子,却也不想在这种天气出远门,更何况听崔辩叙方才的意思,只怕是要请他们几个一道儿过年的时候聚一聚,多好的机会和赵善拉近关系啊! 可恶! 不得不说,李雪雁是个长得可爱娇软的小姑娘,江上弦看着她常会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的脑袋,当然,只是想想:“几时出发?我这几日正做柴禾腊肉呢,也不知赶不赶的及给你带去。” “呜呜呜,大娘,还是你疼我。”李雪雁搂着她的胳膊将脑袋贴过去就是一阵撒娇,而后支棱起来对着王鸣谦就换了一副嘴脸:“王桧,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此次去洛阳,除了各宗室府上的家奴护院之外,十六卫里也会抽调一些人手出来护送他们,王鸣谦就是金吾卫里头被抽调出来的:“顶多再过十日,将你们送到之后,我们还要赶回长安,再迟就没法走了。” 江上弦算了算时间,这肉才腌了第三天,还需腌制四天,腌制完了,还要熏制十天,这柴禾腊肉,李雪雁无论如何都吃不上了,只好遗憾的摇摇头:“还得半个月才能做好呢,那东西是个功夫活,好在这肉做好了,挂在灶房里头,能吃上一年哩,等明年你回来了,我再拿给你。” “也只能如此了。” 李雪雁各种遗憾汇上心头,瘪起嘴再次靠到江上弦身上撒娇:“这一路去,少说也得走个好几日,大娘,你给我做些吃食路上吃吧,不然我保准要饿瘦了。” “这个啊,我得想想,做些什么能给你路上当零嘴的。”江上弦答应的痛快,反正这些东西,她上班的时候就能做,李雪雁自己要什么,付钱的时候都是很大方的,不过就是故意祸祸崔辩叙,顺道找机会和赵善相处罢了。 是的,由于赵善同志每天都在集贤殿,就是有心出来吃大款,也常常是有心无力,甚少有和他们一道儿吃饭的机会,尤其是崔辩叙大多时候,都只来乐仙楼吃午饭。 李雪雁捏着江上弦的手,嗓音甜腻腻的:“大娘,不是与你说了,粗活叫旁人做去,你只管做菜便是,这手怎得又糙了?一会儿回去,叫烟霞给你再送些润手脂来,泡了热水再抹上,保准管用…” 她们两个在这边儿说着吃食,崔王二人说的却是另外的事了。 “你先头叫我查的人,找到了。”王鸣谦的饭量没有崔辩叙大,不过速度却很快,大约是在金吾卫练出来的,这么会儿功夫,他就已经在拿帕子擦嘴了。 崔辩叙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他好像进宫了。”王鸣谦没有百分百的肯定,但他能开口,也是有了九成的把握了。 “咳咳。” 崔辩叙被这话惊的呛住了,江上弦蹭的就站起来,倒了杯水给他,趁机在他背上摸来摸去的拍个不停,嘴里埋怨道:“好好的,说话就说话,怎么就呛着了。” 八成是饭粒呛进气管了,搞不好得过个一两天,才能排出来呢。 崔辩叙将一杯水喝完,虽然感觉还有些不舒服,但已经稳定下来了,噼里啪啦的就是一顿输出:“他进宫做什么?如何进的宫?监门卫都是死人啊?” “不是。” 王鸣谦知道他是误会了,嫌弃的向后仰,离远了一点,生怕被唾沫星子溅到:“听说是一个月前净身入的宫,如今在掖庭局呢。” 人家自己舍了身下二两肉进宫的,也不是被逼的,关监门卫什么事!这混账! 第115章 送别 崔辩叙的脸色并不好看,沉默良久,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宫里的人,我不好盯着,你帮我盯着些。” “知道了。” 王鸣谦猜到他心里只怕不痛快,别说他,自己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痛快! 可人已经净了身,入了宫册,把人弄出来在外头又能如何? 李雪雁听得云里雾里:“你们还有熟人进宫做内侍了?叫什么名字?可要我去帮着看顾一二?” 她经常和几个公主打马球,入宫的机会还是挺多的,若是熟人,大家都是朋友,帮着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她李雪雁可是讲义气的! “不必。” 二人齐刷刷的拒绝。 有些事,没必要将这丫头牵扯进来,扯进来没准还帮倒忙。 江上弦在脑子里默默的猜了一回,愣是没猜到他们在说谁,也就丢开了,横竖和她扯不上干系。 接下来的几日,江家每日都烟熏火燎的,江上弦和弟弟妹妹自己动手在院子里搭了一个棚子,熏腊肉。 每天早晚她都对着那些腊肉流口水,太馋了,想想晶莹剔透的腊肉,以后能丰富一下忙于生计的江家餐桌,心里就忍不住的高兴。 上班的时侯她就抽空和三个徒弟一块儿研究做红枣花生酥、芝麻糖、奶香栗子糕、猪肉脯和肉枣。 这几样都是好保存的,加上天气冷,能放好长时间。 猪肉脯和猪肉枣都做了两种口味,蜂蜜芝麻的和甜辣的。 猪肉便宜,江上弦做了许多,意思意思给了王掌柜一点成本价,往自己家也搂了不少。 过年的时候能在家里围着地炉吃零嘴了。 李雪雁收到满满当当几盒子的零嘴,乐得抱着她摇来摇去的:“好大娘,还是你心疼我,竟做了这么些好吃的。” “也不能当正经饭吃,也就是闲的时候磨磨牙,路上饿的时候先垫垫肚子。” 江上弦指了指一旁单独用油脂一小包一小包封起来的:“这是盘面,放碗里,加一勺这个酱,盖上盘子焖一会儿,软了就能吃了。” 也是过年氛围确实太厚重了些,江上弦一边研究新吃食一边嘴馋,便仿制了这红烧羊肉面。 牛肉确实搞不到,她也不敢搞,若是真想,崔辩叙他们几个肯定能搞来。 律法么,和他们这些人在某种程度上是没什么关系的,又不是做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搞头牛。 大不了说那牛天冷地滑的自己摔死了报到县衙。 李雪雁听的恨不得当场拿出来试一试,可她们明日便要出发了,还得回去继续盯着婢女们收拾东西呢,只得眼巴巴的叮嘱:“大娘,我那些肉,你可得给我留着,等我回来可是要吃的。” “嗯,放心,保准给你留好了。”江上弦拍着胸脯应了,大家处了这段时间,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姐们了,姐们喜欢吃的,她肯定留好了! “还有呐,我走了以后,你可得帮我盯着些赵善,若有别的小娘子惦记他,你可得赶紧让崔沂派人给我送信来!” 李雪雁可不放心了,虽说她现阶段和赵善的关系依旧是八字没一撇,两人就是坐在一起吃饭,也说不上三句话。 可好歹和他们一块儿吃饭的小娘子,就自己和江上弦两个! “放心,肯定会的!”江上弦的保证抱刚才更用力了一些,拜托,赵善来长安可比崔辩叙那厮早。 除了李雪雁几个,他身边不是奴仆就是集贤殿的老头子,哪有什么小娘子? 李雪雁的叮嘱还没完:“你若是和崔沂成了…” 她贼眉鼠眼的左右看了看,踮起脚小声窃笑:“可得跟我好好说说,没准儿我也能学一学。” 江上弦木着脸,心里寻思,咱俩这情况不一样啊,我这就想吃了吐,白嫖。 你这是正经想跟人家结婚,最后想要得到的结果不同,咋能一样处理涅? 她望了望天,黑压压的,眼瞅着就是要起大风了,赶紧告辞:“保准儿和你说,咱俩这关系,不和你说,我和谁说去?呐,这几盒子是给中郎将的,记得帮我转交一下。” “哎呀,这一走好长时间都不能见着了…” 李雪雁依依不舍的,她可太喜欢江上弦了,一个人的脑袋瓜里怎么能想出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她有时候都恨不得自己是个小郎君,这样就能把人娶回家,一天三顿饭,七天不重样了! “那你快些回去吧,记得要想我呀~”李雪雁挥着小手,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和情郎告别呢。 烟霞都没眼看:“五娘,咱们快些回去罢!” 当天夜里,不止起了风,还下起了细细的雪。 江母在灶房守着锅炉,第一个听到外头淅淅索索的动静出来瞧,房门在寂寥的夜里发出有些许刺耳的吱哑声,凉风裹着细雪扑了她一身。 她没有躲,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咒骂,脸上是极少出现的宁和。 她就是在十六年前的这样一个日子里,嫁给了江父,互相扶持多年… 夏老夫人觉浅,也听到了动静,外头天寒,到底没有出来瞧,躺在床上支起身子瞧了一眼地炉,又看了看身边熟睡打鼾的孙女。 最终还是披上衣裳,从透风的窗角往外瞧,她脸上的沟壑纵横交错,早已和美貌沾不上边,此时无声的笑起来,却仿佛能看到她年轻时的风采:“瑞雪兆丰年,明年也会是个好收成,陛下有德…” 第二日,李雪雁他们走的时候浩浩荡荡的长队,崔辩叙原不想去送的,这与他何干? 可耐不住李雪雁这妮子实在太过烦人,不停的派人去请他——“崔少卿,我家娘子说,相交一场,请你务必前去相送,天寒地冻,烦请将赵学士也带上。” 第一个人去,他不理,第二个人去,他不理…第十个… 崔辩叙屈服了。 三个年岁差不多的郎君,六只眼睛,面面相觑。 王鸣谦搞不懂崔沂这厮何时这般懂事,竟亲自来送自己? 赵善身子最弱,冻的有些发抖,嘴比脑子快:“你们两个何时这样要好了?王桧这一去最多也就半个月,何必如此依依不舍?” 被迫依依不舍的崔辩叙拳头都捏紧了,简直想将赵善打晕了塞进李雪雁的马车! 第116章 年三十 长安城里一下子少了这许多宗室,原本就因为细碎的雪子而行人匆匆的街道,更添了几分寂寥——毕竟,一贯在大街上策马扬鞭,鲜衣怒马的人,有一半都是他们。 这种冷清一直到年二十六,各家都开始进行最后的年货采购环节,王鸣谦一行人就是在这时顶风冒雪的匆匆从明德门而归。 王鸣谦回来的第一件事,除了去交差之外,还带回了一则消息,陛下将在年后出发回长安,依着去时的速度,估计等到抵达长安的时候得到闰二月了。 官场上,消息散播的快,所有大唐公务员都紧张的加入到了过年的气氛中去,纵享丝滑摸鱼的日子终于要结束啦,最后的狂欢! 据周英的抱怨可知,当天晚上,乐仙楼的包厢早早就坐满了人,大厅之中皆是座无虚席,将他们险些累死在贞观十一年,其疯狂程度可想而知。 江母和夏老夫人难得连夏真英的拉面摊子都顾不上,家里就她们两个针线活拿的出手,缝制过年新衣的重担就落在了她们身上。 今年江家辛辛苦苦、脚踏实地的挣了不少钱,因此江母俩人商量着就买好了羊皮,准备一人一身新的羊皮袄子。 (查到资料,说唐朝的棉花叫做白叠子,属于少数人的观赏性植物,大面积种植和利用棉花作为新式的纺织品是在宋朝,所以唐朝是没有棉花做的棉袄的,一般百姓和下等穷贵族、穷士人,基本都会用羊皮袄子来抵御寒冬。至于更穷的.......) 江上弦姐弟妹三个,每天收摊下班的时候, 都会买一些年货带回去,像竹子以及一些常见的食材,就是由江望日用车推回家的,而江上弦负责的就简单多了,蹭乐仙楼采购的顺风车,一道儿买回来再算钱,能比外头便宜不少。 年三十这日一早,江家众人全都动了起来,两个摊摊的生意都在这一天宣告暂时结束。 为了郑重的迎接新年,这一天的早饭,江母一早就开始和面,江上弦前一天在乐仙楼做了臊子,崔辩叙买了一罐走,她自己带了一罐回来,三个徒弟也每人都带了一罐子回家,就连王掌柜也要了一罐。 不过这种简易版的臊子面,和正宗的还是不能比的,也就是为了省点事儿。 吃完了夏老夫人就开始做胶牙饧(麦芽制成的糖,唐人认为过年的时候吃了可以使牙齿变得坚固,白居易:岁盏后推蓝尾酒,春盘先劝胶牙饧。)、五辛盘(五种辛辣味蔬菜拼盘: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等,唐人认为吃了可以驱疾防病,按照规矩是晚辈要向长辈敬献的。这一盘子吃下去,打啵儿的时候味儿肯定很大)。 江母则出门去张手美家买元阳脔(长安城的老字号餐饮店买,每个节令都有特供的节令美食。元阳脔就是一种肉。)和屠苏酒(由大黄、桔梗、乌头等其中药材混合制成,因用药八品,也称八神散,喝了可以驱邪解毒延年益寿。)。 江望日则是将阿姊问赵善讨来的春联贴在门上,又吭哧吭哧的在院子里竖起一根超级超级长的竹竿,大年初一一早,他要将布做的长条形旗子挂到最顶上去。 (唐朝的风俗,各家各户都要在大年初一挂旗子,这种风俗在唐时传到日本,演变成味‘鲤鱼飘’,小日子干啥啥不行,学人精第一名,晦气玩意儿。) 中午就更简单了,江上弦带着家里人一块儿在屋里包了饺子,江上弦捏饺子皮很有一手,一次能捏二十个,只要把分好的面团稍稍按一按,叠在一起摆在案板上,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前边儿,左手捏住前后,右手手掌拢住侧边,捏一下往后转一下,双手配合,捏的时候左手大拇指不停地往上面移动,一会儿功夫饺子皮就有雏形了,然后上下交换,继续转,二十张饺子皮就搞定了。 (很简单,宝宝们都学会了吧!) 中午就吃饺子打发了,剩下的就直接冻在外头缸里,重点全都在晚上那一顿,崔辩叙要一块儿来。 (根据查找,唐朝人是吃饺子的,在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唐墓出土了饺子,和现代的饺子长得差不多。) 夏老夫人相当重视,就算不是姑爷,也是大理寺的上官,自家能搭上关系,人家能赏脸,日后家里的小辈总是多一条路的。 等吃了饭,也没有人能休息的,夏真英和江母便开始做毕罗,她们要做两个口味的——蟹黄、天花(一种以鲜味着称的蕈子,制成的毕罗号称九炼香)。 这两样食材都属上等,江上弦刚刚得了王掌柜的大红包,哪里好意思白拿,也是付了钱的,因此两人做的格外小心,恨不得每一步都凭空尝试个五六七八遍再动手。 江望日从院子的墙角挖出一个坛子,里头是夏老夫人一个月前用红糖腌渍的活母蟹,重新确认一下没有漏气才放下心来,晚上这是必得有一道的,此乃处州的美食。 (唐太宗特地遣使去印度学最新的制糖术,然后用扬州一带的甘蔗做出了反差印度本土品质的蔗糖,也就是古法红糖。唐朝的蔗糖会制作成一些时下流行的‘卡通’图案,比如狻猊。) 江上弦则开始做正经的大菜了,作为全家唯一一个拥有正经庖人身份,又最最了解崔辩叙口味的人,她当仁不让:鱼羊一锅鲜、八宝鸭子、汗蒸羊羔、干贝烧羊肉、红烧肘子、炸酥鱼、四素糖醋白菜、凉拌芥兰、韭菜炒豆芽。 她这儿八菜一汤,再加上夏老夫人和江母的,食材上虽说比不得富贵人家,但绝对算得上诚意满满,尤其是那道干贝烧羊肉,实属匠心之作,补肾佳品。 女人呐,就是要学会未雨绸缪。 江家忙活的热火朝天,崔辩叙也没闲着,一早起来准时的去练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又舒舒服服的吃了三碗臊子面,休息了半个时辰,便开始隆重的焚香沐浴,以及熏衣裳的环节。 等一整套流程走完,就又到了午饭时间,想到晚上要去江家胡吃海喝,他只是随便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 护卫们不停地互相打着眼色,将他点好的要带去江家的年礼给抬了出来重新检查。 都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但都是江家用的上的,就连各色布料都挑拣着放了六匹,大到铜暖炉、毳帘,小到木炭、香料,林林总总的装了两车。 第117章 驱傩 “阿姊,外祖母这是想拍崔少卿的马屁吧?”在院子里堆完火堆,又要开始摞竹子的江望日被风吹得脸颊通红,跑到灶房里头缩着脖子跺脚,和江上弦打听,对于男女之事,他还未曾开窍,那日夏老夫人和崔辩叙说话也说的他不太明白。 崔少卿有没有成婚,关外祖母什么事儿? 江上弦扯出一个无语的笑来:“大概吧。” 算了,就这年纪,搁现代没准还趴在地上流着鼻涕拍烟卡呢! “外祖母该不会是想让崔少卿走后门,把我弄进大理寺吧?” 江望日暖和起来,冻的没有了知觉的手脚开始回温,麻意涌了上来,导致他脑子有点思考不清楚了:“可我不识字啊,大理寺的人,都得识字吧?” 不然怎么查案子? 江上弦:.........我的母语大约是无语。 “要是崔少卿是十六卫的上官就好了,我想去十六卫哩。”这小子,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已经开始挑上了,卤羊肉摊和大理寺小鼻嘎之间,他更倾向于卤羊肉摊。 可要换成十六卫,那都不带犹豫的! 江上弦见他都开始瞎琢磨了,为了避免他太过失望,还是先打了一剂预防针:“我瞧着,外祖母应当没有这个意思。” 让人家给小舅子疏通关系做个不入流的小官,怎么也要先成了真的小舅子吧? 地上的小泥炉上头,鱼羊一锅鲜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灶台上,干贝烧羊肉的香味极其霸道,掀开一下便立时窜满整个屋子。 江望日听了倒是没有丧气,使劲嗅了嗅,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却还是不解道:“那我们做这么多菜做什么?这一顿吃的比原先每一年都好太多了。” “自然是因为咱们这一年,挣了比往年多的钱,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江上弦毫不吝啬对弟弟的ktv:“只要努力挣钱,咱们便能一年比一年挣得多,日后一年比一年吃的好。” “阿姊说得对!” 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嘴馋的时候,有好吃的在眼前吊着,比毛驴还好哄,立刻振奋起来,嗒嗒的跑到院子里认真的开始摞竹子。 江上弦朝外头看了一眼,见天虽是阴沉沉的,却没有下雪子,心下安了不少,晚上她可是要和崔辩叙一块儿出去玩的,泡男模的关键时候,别给她出岔子! 申时正,崔辩叙就带着人和两车年礼到了江家门口,跑去开门的江望日都有些傻眼,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给他们家送年礼叻! 阿姊说的果然对,这日子是一年比一年好过了! 两车东西搬进来的动静不小,江家剩下的人都被惊动了,江母更是嘴巴都合不上,连声道:“怎的拿这么多东西过来?这也太多了。” 话虽如此,可她对崔辩叙显然比之前态度好了不少,礼多人不怪这话,绝非空谈。 东西太多,只能暂时堆到江望日的屋子里,四个护卫搬了好几趟才搬完,把小老弟的屋子堆得都没地儿下脚了,得亏这时候左邻右舍的都在家里准备着晚上的除夕饭,否则少不得有人得来瞧热闹。 四个护卫搬完东西就被崔辩叙直接打发走了,他有心想去灶房瞧瞧江上弦在做什么好吃的,整的他在江家大门外就闻着味儿了,可夏老夫人掀了帘子请他到屋里喝杯热水,他也只能遗憾的跟了进去。 屋子里三代女眷,崔辩叙起初还有些不自在,可江母被那些礼晃花了眼,对他格外热情,不止把准备好的点心拿出来,还把刚做好的毕罗给他先吃了。 按照平常,崔辩叙肯定是不吃的,奈何中午吃的太少了,他当时就没吃饱,加上闻了灶房里的香味,眼下更饿了。 他吃起来东西来,向来是毫不含糊的,正是长辈们喜欢的样子,江母看的目光都柔和了下来。 酉时初,江家的除夕饭就正式开始了,饭菜都端上桌后,屋子大门敞开,江望日把堆好的大柴堆点燃,然后江家五个和崔辩叙,一共六个人,都得先拿边上摞好的竹子丢到火堆里,再开始吃饭。 吃饭的时候,地炉的热气和外头大火堆的热气加起来,就是开着房门也半点不觉得冷,被丢到火堆里的竹子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只要略略有一点小了,江望日和夏真英就会大呼小叫的抢着去往里头丢竹子,一顿饭吃的热闹极了。 (唐朝时期火药尚未走进人民大众的日常生活,因此这时候大家过年就烧竹子来增加喜庆热闹的氛围。) 江上弦作为现代人,过年的时候都是放烟花的,放竹子还是头一回,觉得新奇极了,暂且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留恋美色之人,眼珠子盯在火堆上挪不开,永安坊里的竹子噼啪声渐渐多了起来,她觉得,只怕整个长安城里,到处都是这热闹的声响。 吃了饭,江上弦姐弟妹三个和崔辩叙就一道儿出门去了,他们四个都挑了崔辩叙带来的面具戴上,江望日和夏真英拿的都是护僮侲子的面具,江上弦故意作怪,选了个鬼怪的面具,还给崔辩叙也挑了个大头鬼递到他跟前。 崔辩叙没有拒绝她的恶趣味,反而直接戴上了,今天晚上他吃的很高兴,比在崔家的时候,吃的高兴很多很多。 驱傩活动的时候,人非常多,夏老夫人受不得挤,也有些累了,而江母则要留下来收拾残局——洗碗。 往常都会剩下菜第二日吃的,今天由于崔辩叙吃的实在太过下饭,导致江家人也比往常吃的多了,竟是没一点菜留下的。 四人高高兴兴的出门,随着人流挤在驱傩大队的中间,江上弦和夏真英齐齐踮起脚伸长脖子看最前头的傩翁、傩母,他们在最前头跳舞,还有人在唱歌。 人人都戴着面具,谁都不知面具下是何人,崔辩叙一个人要在这种情况下看住三个,格外的聚精会神,他其实挺想拿根绳子将这三人栓到一起,自己攥着绳子一端的。 他这么想也这么提了,但是被江上弦断然拒绝了:“你当自己遛狗呢?” 还一次遛三条?不行,绝对不行。 江上弦姐弟妹三个手舞足蹈的跟着人群乱跳乱唱,兴奋的汗都出来了,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划破天际的尖叫。 第118章 尖叫划破漫长黑夜(唱出来) 人群先是一滞,一颗颗脑袋就像高原上的土拨鼠支棱起来,所有人都在寻找声音的来源,奈何那一声急促、尖锐且短暂,后面再未有任何声息。 没看成热闹,驱傩的队伍短暂的停滞后重新开始喧闹起来,继续向前行进,江望日和夏真英同大部分人一样,只当是有人不小心被踩了脚。 江上弦却觉得不对,不过人群没有开始慌乱,她的心也放了一些下来。 起码不用担心出现踩踏事件,否则像他们姐弟妹三个的身高,摔倒被人踩死,或是被群人挤在中间窒息而死的概率极高。 她这下也老实下来,乖乖挨着崔辩叙,将手搭在他胳膊上,借力将脚踮的更高了些,却依旧看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崔辩叙自那一声尖叫后,脸色便有些凝重,不过戴着面具旁人瞧不到罢了。 此时被江上弦一搭,他还以为是有什么事,稍稍俯下身侧首询问:“何事?” “少卿,不知你可否知道,我们现在身在何处?” 江上弦脚底板都快踮抽筋了,奈何身高确实不太给力:“周围的人太多了,不知道现下能不能出去?” “眼下在安邑坊附近。” 崔辩叙的身高在这里可谓是鹤立鸡群,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大概到了哪个位置:“现下就回去了么?”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在几个坊中间,边上是东市,不停的有人朝这边汇聚而来,若要出去,只怕得挤上一挤。 “恩,人太多了,我.....” 江上弦话未说完,又一声突兀的尖叫响起:“啊!” 这一回比先前那声要近些,听着像是东面传来的。 二人齐刷刷朝声音的方向望去,人群再一次顿住,按理说,还有不少人家,炮竹子到现在还没放完,再加上驱傩队伍的歌声、乐声,若只是不小心被人踩住了脚,何至于发出如此凄厉的声音。 对,凄厉。 第一声太突兀了,江上弦没听清楚,这一次,她听清了,非常凄厉渗人,仿佛地狱恶鬼在受油锅之刑一般,这声音虽然短暂,但却已让她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夏真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靠过来挽住江上弦的胳膊,眼睛不住的往四周瞧,可四周都是一个个立着的人,她小声的说:“表姐,你们长安驱傩的时候,还有这一出呢?倒是和我们处州不太一样。” 她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因从未在长安参加过这个活动,犹豫是不是因为两地风俗不同,长安人没准喜欢扮作鬼怪尖叫吓唬人哩。 江望日心大,听到了尖叫声也不以为意,只不满的看向头的人,不住的小声催促:“怎的不走?一会儿到了平康坊,可有胡姬跳舞呢。” 说着他扭头对夏真英科普:“听说今年平康坊搞了一个大鼓,上头足足能站十人而不破,今天晚上会有各家跳的最好的胡姬娘子在那大鼓上跳舞。” 多难得机会,平日里不花银钱哪里能看得到这些胡姬娘子的表演? 夏真英自然也没见识过胡姬娘子跳舞,她顶多就是和江望日一块儿卖卤羊肉的时候,见过胡姬来买罢了,长得和她们不同,生的比她们高大不说,眼睛也是又大又深邃,瞳仁的颜色也浅些。 而且比她们耐冻,这般冷的天,她恨不得将整个脑袋都给裹起来,她们却还能露出胸口的嫩肉。 “那表演是何时开始?咱们得先去占个位置!” 否则以她们的身高,只能瞧见后脑勺! 江上弦被尖叫声吸引了心神,一个没看住,就见弟妹竟手拉着手往前挤了去:“哎!你们这是去哪儿?” “阿姊,我们去平康坊东门占位置,就在前头哩!你和崔少卿快些!”江望日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挥舞着喊道。 江上弦脸都黑了,这死小子,看热闹也不挑个时候! “无碍,我们跟上去将他们带回去便是。”崔辩叙最后看了一眼东面的夜空,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平康坊而去。 今夜除了金吾卫和长安万年两县的人之外,左右领军卫、左右威卫、左后卫都抽了一部分出来在长安城里轮值,虽然不多,但这动静,他们应当会过去查看的吧? 官场上,凡事明面上都讲究一个不越职。 江上弦挤的头发都乱了,好在知道人多怕丢了东西,脑袋上除了一根木簪子之外,便只有一条红色的发带点缀,丢了也不心疼。 崔辩叙挡在她身前,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么多人,谁能注意到谁?江上弦眼尖,看到他身上的银鼠皮大氅有一处与指甲盖差不多大的地方,不知粘上了什么吃食,油油亮亮的,那一小块毛毛都刮在一起。 啧啧啧,这就是没经验了,人多的地方,出去旅游,就是不能穿太好! 两人艰难的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也没走到平康坊,好在是撵上了江望日两个,崔辩叙直接一手提溜住江望日的后领,使得他没法再往前分毫。 这小子挤得满脸通红,脑袋炸毛,感受到身后的钳制,还以为是旁人呢,头也不回抬手往后扇了一下:“别扒拉了,扒拉什么啊,没瞧见在往前走了么!” 江上弦怕他作死,赶紧从崔辩叙胳肢窝下头钻过去,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臭小子,跑什么?这么多人还敢带着真英瞎跑,不怕出事儿是吧?” 两人的站位此时十分微妙,崔辩叙的手抓在江望日的后领上,江上弦就夹在两人中间,崔辩叙的胳膊刚好落在她的肩膀上。 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份量,小江面具下的嘴角肆无忌惮的咧开了,又满意了,男人么,就是不能像干柴似的,一掰就断了咋整? “阿姊!?崔少卿!?你们拉着我做什么?再不过去,肯定瞧不着了,表姐还没看过胡姬跳舞呢!”江望日不敢挣扎,只能求他们两个放开自己。 急啊,他是真的急,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不去了,这么多人,万一要出点什么事儿,只怕是不好走了,快些,咱们走着吧绕出去。”江上弦拉住表妹不让她乱跑。 崔辩叙见状也松了口气,一个人看三个,哪个出事儿他都不好交代,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第119章 就说这个? 他们所处的位置在万年县,想要回到永安坊,必是要穿过朱雀大街的,好在所有的人流都往平康坊汇聚,起初他们还走的艰难些,等挨过了一个坊市之后,才终于感觉呼吸顺畅起来。 夏真英外头穿的是新的羊皮袄子,此时已是一脑门子的汗,她们两姐妹出门都没有带什么帕子的习惯,那玩意儿还不如棉布,能擦什么? 此时她便小心的挽起袖子,用最里头的里衣擦汗:“不愧是长安城,竟有这么多人,只怕是全长安的人都出来了吧?” 长安人果然还是太全面了些,能生出这么多人来,他们处州在人口上就落了下风呐! 江上弦比她强些,有崔辩叙挡在前头,恰好能给她留出一个生存空间,不过她隐隐觉得咯吱窝有一丢丢冒汗,晚上一定要好好洗个澡! “要不怎么说大城市机会就是多,表妹,你要是不来长安,哪里能见到这么多人。” 话虽如此,她回头看看来时的方向,依旧心有余悸,啧啧啧,简直堪比丧尸围城。 崔辩叙也热的出了汗,他倒是有帕子,还是拿香料熏过的,一拿出来就是一阵香风,三道目光齐刷刷的就盯了过去,被人这么瞧着,他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还以为江上弦想要:“这帕子是崔家送来的年礼里头的,有一盒子,你若喜欢,改日拿些给你。” 他身边没有婢女,阿娘每次遣人送东西来时,都会将衣物、鞋子、帕子给准备好一起捎过来。 “多谢少卿!”江上弦又快乐了,甭管是啥,只要不是坨翔,都是礼物!她就是喜欢收礼物! 越往永安坊走,碰到人就越少,渐渐地,只会碰到一些提着灯笼在坊内追来逐去的孩童。 不知何时,天上无声无息的飘起了雪花,和之前下的雪子不同,雪子打在脸上,冰凉刺痛,雪花却温柔许多,如同春日的柳絮一般,江望日和夏真英走在前头,原本还在争论明天大年初一的早食,要吃几个水饺的。 看到洋洋洒洒的雪花便全都抛到了脑后,尤其是夏真英,处州甚少下雪,就算是下雪,也都是湿湿冷冷的雪,落到地上就成了水,哪里有这样曼妙的场景。 江上弦也是头一次见,只觉得这雪下的日子极好,到处都是各色灯笼,映着雪花在天地间像是放慢了速度一般飘摇,真是美极了。 还是崔辩叙和江望日反应快,一人拉一个就加快了速度,这雪片子够大的,要是迟了说不得路上就得积起雪来。 “幸好咱们没有去平康坊挤,否则这雪下来,都不好走。”江望日原来还在遗憾没有看到免费表演,等重新开始摆摊的时候,与客人闲聊得少了一样谈资,眼下心里舒坦了不少。 崔辩叙看着江上弦伸出一只还有些肉肉的小手接雪花,想起家中来信,张口欲言,却又压下:“年初二的时候,我想邀王桧和赵善一同吃饭,那日,你可有空?” ???? 江上弦只觉得悲从中来,小胖手都僵住了,这漫漫寒冬的长安之夜,都没有她的心凉。 “你说有话与我说,便是这个?” 不是吧哥?就这?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么好的氛围,不搞点情情爱爱,卿卿我我的事儿也就罢了,怎么光惦记着挖王掌柜的墙角? 难为她刚才想刷一刷下限,接受告白的词儿都想好了:今朝若是同淋雪… 她刚想很有骨气的拒绝,就听这厮又开口了:“到时候,咱们四个一块儿吃,好好聚聚,我叫他们两个给你包点金银元宝,给你图个吉利。” 金银!元宝!江上弦可耻的心动了,情情爱爱是调剂,金银却是刚需! “那少卿你呢?”她努力矜持着没有一口答应,好姐妹讲义气,这回要是能从赵善那铁公鸡手里抠出来东西,她必要替李雪雁也抠一份出来! (唐朝人是没有压岁钱或压祟钱这类词的,宋朝以后才会有,这时候过年长辈是不会给小辈准备的,不过家里有钱或是疼爱小辈的,会准备特制的金银物件,或是珠宝首饰绸缎之类的东西,过年过节的时候赏给小孩子取个吉利。) 崔辩叙见她有松动之意,当机立断表明态度:“早早就给你预备好了,特特寻人去打的金链子,正好有一匣子珍珠宝石,都打了。” 他就不信,自己如此诚意十足,这小娘子还不动心! 江上弦确实动心了,心潮澎湃!金子、珍珠、宝石,救命啊,哪个提出来都很致命好么?唐朝的首饰但凡沾了这三样东西的,都精美绝伦,被富贵迷住了眼的江上弦立刻挺起胸膛保证:“少卿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了!” 有什么不行的,不过就是一顿饭罢了!会做饭的庖人那么多,他干嘛不找旁人?肯定是因为自己特别!人就是要有自信! 元正(大年初一) 江家依旧忙碌,天才蒙蒙亮便起来吃了饺子,完成了挂旗仪式,而后就马不停蹄的开始准备酒宴。 这是每家每户都要准备的,没有硬性规定的菜色,依各家的实力来做,邻居们互相拜年的时候,会挨家挨户的吃过去,这就是大唐正月初一的传统——传座。 虽说是按照自家实力,可谁不要面子啊?都会尽量把席面做的好看些,否则人家进来意思意思吃两筷子就走,岂不是很丢人? 这个席面依旧是江上弦做大厨,夏真英打下手,江望日苦哈哈的在门口迎客。 院子大门敞开着,来来往往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楚,翻来覆去不过都是那两句:福延新日,庆寿无疆。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江望日笑的脸都快僵了,邻居们终于到他们家来了,等下他就可以和外祖母还有表姐一块儿跟着邻居们去别人家吃席了! 夏老夫人还是挺愿意去和人唠嗑的,江母则是要留在家里,万一还有人过来,总得有个人招待,江上弦则是单纯的不想去和那么多不熟的人一起吃饭。 听到人来了,江上弦和夏真英赶紧将温在灶上的菜端过去,夏老夫人和江母热情的招呼他们喝酒,江望日作为在坐年纪最小的,要第一个喝,而最后一个喝的,则是年纪最长者,且要连喝三杯。 第120章 篮子肉 一圈屠苏酒喝下来,江母就满脸笑容的招呼他们开始吃饭:“你们啊,原先总说,要去乐仙楼给我家年奴捧场,照我说,咱们街坊邻居的,住了多少年了,哪里要特特跑那么远去?今日这菜啊,便是我家年奴做的,你们可得好好尝尝。” 空气里饭菜的香味勾的人食指大动,江望日早就已经迫不及待了,若是日日都吃这么好,他保准自己能长得很高很高! “哈哈哈哈,自然要好好尝尝,乐仙楼虽妙,可到底是贵人去的地方,咱们这样的人,一年到头去一次,都舍不得哩!” “是啊,还是你江娘子会教孩子,年奴这孩子,真是愈发稳重了,就是一点,还是和小时候一般不爱讲话!” “又胡说,年奴如今都出落成这般俏丽的小娘子了,哪里还会跟你家那五六岁的豁嘴娃娃似的,露着风还那么多话!” 邻居们坐到一起,自然是讲讲对方的孩子,说说邻里的八卦和趣事儿。 酒过三巡,不知谁突然道:“咱们今日还去赖家么?他家的光景咱们都是知晓的......” 这话问的,嗨! 一时间大家都有点没了主意,虽说是挨家挨户的吃席,可吃的人其实也挺烦恼的,你说,不去吧,人家还以为你瞧不起,去了吧,又怕人家里实在不够富裕,真真是叫人头疼。 “啧,年年这时候都叫咱们吃些炖萝卜白菜的。” “还是现在多吃两口,预备着去清清肠子吧!” “当然要去,赖大是个要面子的,咱们若是不去,只怕他还得着恼,说不得要打上门来。” “是啊,大过年的,别找了晦气,咱们去了就稍稍吃两口,便是再如何,也能剩的多些,他们自家还能吃上两日。” 都是市井小民,按部就班过日子的,平常吵嘴算计的也是有,可那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罢了,没有碰上什么惊天祸事,谁都保留着一分面子情。 江上弦对这个赖大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印象,不过就偶尔见过几次他家的人在坊门口卖竹编的玩意儿,瞧着确是日子颇为贫苦的样子。 不过,这年里头…萝卜白菜席面,应当不至于吧? “你们这回儿可就猜错了。” 有一人老神在在的夹了一筷子白切羊肉沾了酱汁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回味非常的咽了下去,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后才悠悠开口:“今个儿一早,我家娘子打发我去买些酱清回来,你们猜我碰上谁了?” (酱清就是酱油的雏形,最早是在先秦出现了酱,汉代出现了清酱,宋代文献中清晰的出现了酱油一词。) “大过年的别卖关子了,快些说!”他边上的毫不客气的推了他一把。 “哎呀,你们这些人,急什么?我啊,瞧见赖老娘了!” “嗨,还以为什么呢!赖老娘一把年纪了,早上醒的早也是正常。” 夏老夫人也跟着接话:“是啊,自从上了年纪,每日觉浅的很,天还没亮,老身便醒了。” “我还没说完呢!赖老娘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上头还盖着块布,我与她面对面的走过,与她打招呼也不理我,若不是风大,吹起一角布,我竟不知,赖家能舍得花钱买那么多肉哩!” “真的假的?你可别吹牛啊,真有一篮子肉?” “是啊,一篮子肉,可不便宜哩,他家娘子买肉,我碰见过几回,每次都只买巴掌大小的一块。” “一大早,又是这种日子,谁家卖肉啊?” “骗你们作甚?”那人见自己说的话众人都是不信,也急了,手舞足蹈的比划着:“那篮子就是她家寻常卖的那种,比一般的篮子要深一些,我可瞧的清清楚楚,那肉都装不下,满满当当的,一块块的。” 见他说的认真,众人信了大半,却还是不可思议:“赖大最是小气,怎舍得花钱买那许多肉?” “管他呢,既是有肉,咱们一人尝一口也就罢了,省下来的给他们自家吃。” “你好意思吃他家的肉?没瞧见赖娘子都瘦成骨头了?他家那两孩子,头大身小,衣裳空空的,可别作孽了,让孩子多吃几口罢!” 赖大家的话题很快结束,邻居们又边吃边讲了些闲话,便再次组团去下一家了,夏老夫人也带着孙女和外孙一块儿跟着去了。 江母看着剩下的菜,颇有些得意:“往年可没在咱们家吃这么久的。” 江上弦归拢着菜,又拿出点心零嘴,一会儿还会有一波十岁以下的小娃娃成群结队的来吃叻! 一直到了晚上,溜达三人组才捧着肚子回来,江望日进门就迫不及待的灌了杯冷水:“哎哟,吃撑了,真是吃撑了。” 夏真英眼睛那一圈都红了,这是喝酒喝的:“姑母,表姐,长安过年,可真当热闹,我算是长了见识了!” “可不是。” 夏老夫人也没少喝,越是年纪大啊,喝的越多,她都有些晕晕乎乎的了:“我只当咱们家菜好,没想到,有好几家,虽味道不如年奴做的,可都是硬菜,还是天子脚下富庶,这长安,真的是天底下最富庶之地咯。” 江母见她们都喝多了,一个个的急着倒凉水喝,生怕喝的闹肚子,急忙拎走茶壶去烧。 江上弦好奇的和他们打听:“那赖大家今天的菜色也好?” “就那样吧。” 江望日耸了耸肩:“肉倒是做了好几道,我本想尝尝的,外祖母不让,说人家日子过得不容易,还是他们自家留着罢。” 夏真英迷瞪着眼,扒拉着自己的眼皮垂着脑袋接话:“可不是,我瞧其他人也就夹了一筷子,没有多吃的。他家里有些冷,地炉烧的也不旺,屋子里冷冰冰的,买那么多肉,怎的不多买些柴?” “你这说的就是孩子话了。” 夏老夫人拍了一下她的背:“柴禾那叫外热,吃进肚子里的肉,叫内热,吃饱了这人啊,就不那么怕冷了。” 江母闻言笑道:“眼见是日子越来越好了,赖大家都舍得买肉做席了。” 往年,赖大家的席面,可是没什么油水,看得人倒胃口,他们家就是有肉,也都是自家人吃,哪里会拿出来招待邻居? 第121章 烤全羊 年初二 大雪下了一夜才肯停歇,许是昨天喝多了酒的缘故,江上弦成了全家起的最早的一个。 穿好衣裳,用地炉热了壶水洗漱,她才走出房门把院子里的雪大概扫了扫,主要就是扫出能走道儿来。 早上依旧是吃饺子,这些饺子要一直吃到过了正月十六才算完。 吃完饺子,碰上踮脚弓背,畏畏缩缩出来的江母,她将门仔细掩上后走出几步才低声询问:“现在就去了么?” 她与家里说了,今日要去崔辩叙那儿上工:“嗯,得先去瞧瞧有没有缺的,若是有还得再去买叻。” “外头只怕路不好走。” 江母看着院子里堆起来的雪,有些担心:“还是让二郎起来陪你一道儿去,给你打个下手吧,路上也能照看着些。” “没事儿阿娘,外头的雪肯定已经被扫了。”江上弦说着就钻进灶房,把自己做的各种调料都给打包用竹篓子背上,上最后盖上一层粗布。 江母不放心的叮嘱:“若是忙完了早些回来,瞧着天,只怕到了下晌还得落雪,要是下了雪,我便叫二郎接你去…” “一年到头的他也就歇这几日,还是好好歇着吧,若是下了雪,央崔少卿让人送我便是,横竖也不算太远。” 江上弦偶尔也是知道心疼弟弟的一次,这才刚十一呢,能歇着就好好歇着吧。 “那行。” 江母也不再勉强,突然有些酸了吧唧的撇撇嘴嘟囔:“反正咱家的钱都在你那儿,若是下了雪,自己外头雇个牛车骡车的送你回来也成。” “阿娘说的是。”江上弦坏心眼的很,郑重附和! “哼!” 崔府 江上弦一路走去,听到嘿嘿哈嘿的声响从一道墙后传来,颇有些好奇的歪头看了一眼。 好吧,什么都没看到…~ 带路的仆从极有眼色,知道自家九郎对这位江小娘子有些看重,便介绍道:“那儿啊是演武场,原先是个偏院,可府里只有九郎一个主子,便将那儿处改了,如今便是咱们寻常习武之地,九郎也每日都会去哩。” “你们也要习武么?”江上弦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想起赵善吐槽崔辩叙是个活阎王,不禁有些好笑。 仆从苦了脸:“可不是,九郎见不得人文弱的样儿,别说是某了,便是后头看门的老范,快六十了一天还得去一次呢!” 九郎说了老范好好讲了廉颇的故事之后,直接把老范纳入了锻炼的队伍。 一把年纪快入土的都逃不过,何况他们了!老范每日睁开眼第一句便是:某怎么还不死?! 江上弦笑的两腮上的肉肉都嘟起来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这位老丈想来定能活到九十九。” “借江小娘子吉言了,回头某定要告诉他,也叫他高兴高兴。” “听闻府上聘了只狸奴?怎的没有瞧见?”江上弦路过的每一个墙头,她都看了,没看到崔辩叙养的猫。 不是说猫最喜欢在墙头上趴着么? “江小娘子有所不知,它啊最是怕冷,这两天落雪,哪里肯出来?那爪子沾了外头的地,只怕它都嫌脏,现下只怕窝在后院呢!” ……… 崔府的灶房虽说正经开火的时候不多,可地方却是宽敞,一进门她就看到挂的五条腊肉,许是过年的缘故东西还真不少。 “江小娘子,九郎说菜色你瞧着安排便是,横竖他们的口味你也是知晓的,再做些你爱吃的便可。” 仆从显然对灶头上的事儿也不太清楚,说着招手唤来一高壮黝黑的男子:“这是灶房的庖人,姓林,小娘子若是不嫌弃,唤他一声林三便可。” 林三没有因为江上弦年纪小便轻看于她,两手在围裙上随意一擦,一张嘴就笑呵呵的:“江小娘子,某早就想见你了,你做的菜,九郎常带回来让某热了吃,嘿嘿,某尝过味儿,真真是好吃呐。” “林师傅过誉了,不过是奴做的饭食刚好合了少卿的口味罢了,今日这顿饭还要麻烦林师傅指点呢。”花花轿子人人抬,人家客气,江上弦也不能无动于衷。 林三两手握在一起,笑着道:“某的厨艺,也就是矮个子堆里拔尖,这一府的护卫奴仆,只某一个做的九郎尚能勉强入口。” 江上弦商业互吹的水平一般,也就是一句的本事,这时候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索性转了话题询问道:“林师傅,府里可有大些的烤炉?” 她指了指灶房角落挂的那只已经被剥了皮的小羊羔:“整个烤全羊吃。” “哎哟,江小娘子,你这就问着了,咱们府里平常就这烤全羊吃的最多,这玩意儿方便,你瞧,那大铁签子就在那边儿放着呢!某给你串上?” 说着,他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吭哧吭哧的拖进来一个金色的长方形青铜烤炉,江上弦估算了一下大小,绝对够用了,真是行啊,这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吃个烤全羊还搞个青铜的烤炉。 啧啧啧,她原还想着,若是没有,就要些红砖来现搭一个。 哎,其实烤全羊这东西,最好吃的还是得用馕坑烤的,就是这条件不允许。 “林师傅,你帮奴将这羊给取下来,先腌一下再劳烦你串起来烤。” 烤全羊很多地方都有,新疆、内蒙、宁夏....江上弦最喜欢的还是新疆的,她曾经去过新疆旅行,喀什、伊宁、乌鲁木齐,一直到了库车,终于吃到了最好吃的烤全羊,就是用馕坑烤的。 那只烤全羊提出来的时候,她就守在边上流哈喇子,酥到掉渣,滋滋冒油..... 她发誓,那是她两辈子吃过最完美的羊肉,一次难忘。 想想她就赶紧闭紧了嘴巴,哈喇子有些泛滥了,林三单手就将那只羊羔提起来放到长桌上,在上头拍了拍:“江小娘子,你瞅瞅这羊肉,这也是清河老家送来的哩,赶了这么远的路,愣是没瘦一点。” 江上弦知道他们有钱人豪横,不知道这么豪横:“长安城里不也有羊么?怎的还要特特从清河送来?” “嗨,家里每年都会从关外买几批羊,比长安的好吃,自家吃的定要舍得花心思,连草料都是上好的。”林三有些得意,长安城里的羊肉,可比不上他们自家的。 江上弦是真的服了,这得多闲啊,清河崔氏可是在清河郡东武城县,也就是现代的德州那一块儿,从关外买羊,再一路想法子运回来,还好几次? 这些负责买羊的人岂不是一年到头都在买羊运羊的路上? 第122章 很刑的菜 不过话说回来,清河郡可是离渤海近的很呢:“那你们家可有送什么海鲜过来?” 海鲜虽不易运输,可如今天冷,全都冻住了倒也可以解馋,反正这东西,就是在现代也没有办法轻易的小成本运输,海鲜这东西,很大一部分都不等船上岸,就死了。 勉强能靠增氧设备存活的,离开氧气泵也得死。 “有的,都在冰窖里冻着呢。” 林三掰着指头给她数:“比我这巴掌还大的蟹、那么老大的虾、还有老大老大的鱼叻!” 本来么,他们在清河老家,一年四季都是吃海鲜的,来了这边,反倒是只有天冷了才能吃的上了:“你要什么?某去拿,冰窖里寒气太过了,你一个小娘子还是别去了。” “都要,拿三只蟹、九只虾、一条大鱼。” 江上弦毫不客气的点餐,她也馋海鲜了,吃大户的时候,绝不能客气:“嘿嘿,麻烦林师傅了。” “那行,我现在就去,这些东西冻得邦邦硬,丢出去能砸死人,拿出来还得化一会儿呢。”林三毫不含糊,拿了个篮子就走。 江上弦便开始掏自己的调料,烤全羊是她昨日就想好的,新疆的烤全羊,配料丰富,就是有些东西吧,这里没有,她也没搞出来:肉桂、栀子、茴香、熟芝麻、核桃仁、细辣椒面、姜黄、豆蔻、白扣、白胡椒、孜然、橘皮、红花、香叶、白砂糖、红花椒、八角、干姜、桂皮、菜籽、藏红花、良姜、黑胡椒..... (有兴趣的宝宝可以自己做来吃,网上有调料店可以配,还可以打成粉,白芝麻不要一起打粉,还要加上鸡精、味精。) 这些粉都是她昨天磨好的,掂了掂羊肉的重量,这羊羔不大,不到八公斤,估算了个大概后,她就开始在灶房里转悠起来,找出一个大碗,又拿了八枚鸡蛋和一袋面粉。 鸡蛋的比例大概就是一个鸡蛋一公斤,打了八个鸡蛋到碗里,又估算着抓了八十克的调料粉,比例就是一公斤配十克的调料,至于面粉,就多了些,一公斤的肉要配五十克的面粉。 不用加水,直接搅拌成糊状,这时候,味道就已经是极香了,林三手里提着一个篮子,扛了一条红色的大鱼进来,将东西放下的第一时间就吸着鼻子道:“江小娘子,你这也忒香了。” 江上弦笑着拿了个胡葱切丝:“这羊得先腌一腌才好吃。” (胡葱就是洋葱,是在西汉时期通过丝绸之路从西亚传入中国的。洋葱加水加盐第一步腌一下肉,泡十分钟。写这么清楚,宝宝们应当能轻松在家做出烤全羊了吧?) 林三过来瞅了一眼那碗黄色的糊糊:“哎哟,这酱瞧着就不一般,一会儿某可得求求九郎,也赏某吃一块羊肉!” 整只的烤全羊,自然是没有让灶上的人尝味道的事儿,因此他说要求求崔辩叙。 江上弦想起来自己来了以后还没瞧见崔辩叙呢,便问道:“崔少卿去哪儿了?不在府里么?” “是啊,九郎一早就出去拜年了。” 喔!她懂了,就是家人不在,该给各位领导拜年还是得拜,啧啧啧,职场呐。 趁着泡葱水的功夫,江上弦走到灶房外头,方才进来的时候匆忙一瞥,廊下似是挂着一个鸟笼? “林师傅,这东西,是不是.....”她看着眼前这五只棕灰色带有栗褐色横斑,下体为暗棕褐色夹杂白色的比鸽子大不了多少的东西,这玩意儿怎么长得这么刑呐? 林师傅直接抓了一只下来,那焉嗒嗒的小东西在他手里压根不敢动弹:“这是飞龙,江小娘子要做么?要的话,某现在就去杀。” 飞龙!哎哟额滴娘叻,果然刑啊!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东北入狱菜的主角花尾榛鸡么?好家伙,十道菜里头有一半都是它! “恩,弄个两只吧,一会儿做个清汤。”江上弦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好歹也是乐仙楼出来的,不能太跌份了! (宝宝们别尝试,这个是二级保护野生动物,你们乱尝试,肯定要被逮走的。) 林三闻言又抓了一只出来:“这还是昨儿中郎将送来的,说是运气好,逮着了不少。” 江上弦了然,王鸣谦这个人,她算是了解一些了,和崔辩叙关系还真不错,而且特别能忍,就崔辩叙嘴巴那个劲儿,王鸣谦每回被气得捏拳都还保持理智让着他。 啧啧啧,看了一眼天色,江上弦也没有再继续耽误,回到灶台跟前给羊羔划刀,然后抹上酱汁糊糊等着林三来穿铁签子,自己则开始做蟹,这是三只很大的梭子蟹,这个季节正是肥的时候,里头的红膏、黄、半透明的蟹肉映在一起十分好看。 蟹这种东西,若是活的肯定是拿白菜叶铺在下头直接蒸熟吃最是鲜美,可这既然是冻蟹,便只能做葱油的,葱油也是一种省时省力的做法,切块摆盘洒了盐上锅蒸,蒸熟铺上蒜沫和葱沫,浇上热油的瞬间,香气四溢。 至于这虾,则是斑节虾,很大,比她的手还要长一截,品质也是上乘,就是可惜也是冻虾了,海鲜这个东西,死了和活的就是差很多,要不怎么说沿海地区的梭子蟹,开渔了之后,菜市场里,但凡咽了气的都是堆成山,卖五块钱一斤,活的就要翻十倍呢。 这玩意儿就做个蒜蓉的,炒个蒜蓉辣酱,摆个好看的造型上锅蒸就算完了。 最后就是那条东星斑了,说实话,这是江上弦第一次见这么大的东星斑,这大小很惊人了,她有些不知怎么下手,主要是这东西的鱼鳞很小很密,刮得时候到处乱飞,她一会儿还要跟着一块吃饭呢,可不想身上到处都是鱼鳞,便有些悻悻的等林三来处理。(实名制讨厌刮东星斑的鱼鳞。) “林师傅!”江上弦噌蹭的跑到外头,林三的动作很迅速,已经在最后阶段了:“有现成的鸡汤么?” 做飞龙汤啊,得先熬鸡汤,最好是老母鸡汤,鸡汤熬好了之后,把飞龙骨头放到鸡汤里熬煮半个小时,将里头的东西都捞干净,最后下焯过水,切成块的飞龙肉。 最后加上焯过水的元蘑丝,开锅后淋上芝麻香油,啧啧啧,那叫一个汤清见底,肉嫩汤鲜,叫人吃一口便觉此生不虚。 “有的,里头有个拿泥炉煨着的陶罐,里头就是熬好的鸡汤!我们家九郎早上或是夜宵,喜欢用鸡汤配着吃,这东西咱们灶上常年都有。”林三实在腾不出手来帮她去拿,颇有些不好意思。 “行,多谢林师傅,里头那条鱼,还麻烦林师傅一会儿帮我杀干净些。” “哎!好勒!” 第123章 舞姬失踪 江上弦在灶房忙的热火朝天,但是由于菜色确实有些多,一直忙活到快未时才算全都做完了,把崔辩叙三人都引了过来。 赵善下巴都快惊掉了:“这么多菜?!” “嘿嘿,马上就好了,你们先过去,这儿收个汁儿就算完了。”江上弦正在忙活最后一道菜——红烧鱼尾。 这么大的东星斑难得,江上弦见猎心喜,恨不得给它搞出个花来,鱼肉一半葱油清蒸,一半则做了重口的麻辣鱼,鱼头原本想炖汤的,可有了飞龙汤,倒是没必要了,干脆就做了鱼头煲,鱼尾红烧,就连鱼鳃和鱼骨都裹上糊糊做了干炸。 一鱼四吃,愣是将林三一个粗汉子瞧的冒起了星星眼,厚着脸皮试菜了好些,甚至还帮崔辩叙挖起了墙角,问她能不能到崔府来做庖人,他真的太想拜师了。 崔辩叙见只是收个尾,看了一眼围着江上弦打转的林三道:“即是收尾,便让林三做便是了,你与我们一道儿过去吧,一会儿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江上弦一寻思也是,收个尾的事,林三想来应当是没有问题,便和林三大概说了一下要到什么程度,就迫不及待的和他们一块儿到前天去了。 出了灶房她才发现,果然和江母说的一样,外头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雪,崔辩叙他们来的时候,都是撑了伞的,好机会,放过是绝不可能放过的,江上弦内心嘿嘿嘿,面上毫无异色的跑去和崔辩叙打同一把伞了。 风雪有些大,路上赵善好几次都想开口问什么,却又都被憋了回去,一直进了屋,暖风扑面,他才如释重负的露出一张有些过白的脸,一边自己动手除掉外头的大氅一边抱怨:“瞧瞧你这儿都什么事儿?脱个衣裳还得自己来。” 崔辩叙将脱下来的衣裳递给一旁的奴仆,径直坐到饭桌前,连白眼都懒得给他,真的是饿死了,饿的他都肚子响了,为了这一顿,他早上特意只吃了一碗饺子。 不过看着眼前这满满一桌的新菜色,他圆满了,满足了! 烤全羊是和炉子一起搬过来的,就是将碳去掉了大半,保证其不会凉掉,这玩意儿是没法上桌子的,就搁在地上。 赵善屁股都没挨到凳子上,拿起桌上放的小匕首就朝烤全羊冲了过去,谁能不饿?这都什么时辰了?为了今天能吃大户,他赵善早上就吃了一小碗的饺子!还是素馅的! 一直在边上转羊的奴仆见状,赶紧停下来:“赵学士,不若某来吧?” “不用不用。” 赵善就算是饿极了,还是有自己的坚持,只见他大拇指按在匕首一侧,轻轻一划,酥脆的外皮就被划破,下一秒,油便滴了下来:“江小娘子,你这烤全羊,我都不用吃,就知道必定美味无比!” 崔辩叙见状也拿起匕首端着盘子走了过去,直接一刀割下一条腿来摆到江上弦跟前:“磨磨唧唧的,一片片的割得割到什么时候了?” 王鸣谦见状赶紧拿起匕首将另一条羊腿割走,惹得赵善忿忿不平:“一只羊可只有两条后腿!” 崔辩叙又拿了个盘子割走一条前腿:“这不是还剩了一条前腿?” “要不要帮你割?”王鸣谦见他实在墨叽,拿着刀在那儿对着仅剩的羊前腿比划,忍不住扶额。 “不要!” 赵善极有骨气的拒绝,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将羊腿割下来,崔辩叙见状便对那奴仆道:“剩下的拿出去,你们分吃了便是。” “是,多谢九郎。” 两个奴仆抬着炉子下去了,四人这才开始正经吃起来,除了赵善,这厮吃饭的时候特别喜欢点评菜,崔辩叙三人都只管自己闷头吃,江上弦也饿惨了! 等吃的差不多了,才有空开始闲聊。 “年三十那日失踪的舞姬可曾找到?” 王鸣谦摇了摇头:“未曾,万年县那边儿人都被叫回去了,可没有线索。” 赵善和江上弦一个反应——懵逼。 “如何又有人失踪了?”赵善好奇道,江上弦也跟着点了点头,有人失踪她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年的时候正是传播八卦的最好时间呐。 崔辩叙见状对她解释道:“就是驱傩那日晚上,咱们没去成平康坊,其实那日平康坊也出了乱子,原本选好要上鼓表演的十名舞姬,失踪了四个。” 王鸣谦接过话去:“明明白日里人都还是在的,因要上鼓,这些舞姬便都未曾吃晚饭,就在自己的房内休憩,可等到了时间,伺候的婢女去唤人的时候,竟有四个不知去向。” 要知道,这十名女子,可以说是平康坊内,姿容最佳,舞姿最美的十个了,否则也不会被选出来,平日里也是极负盛名,迎来送往的皆是贵客。 一下子丢了四个,那四家的鸨母都急疯了,这可是摇钱树啊! 赵善揣测道:“会不会是她们早就不想在风尘之地,趁机逃跑了?” 王鸣谦摇头:“不可能,别看她们只是舞姬,可身家却是不小,若是要逃,怎能不带上金银钱财?她们的婢女都确认过了,除了她们当天身上穿戴的,并未丢失任何东西。” 更何况,若是要跑,一个人跑就完了,这玩意儿还要组团么? “那你说怎么回事?总不能又跟五月那桩案子一样吧?” “慎言!”崔辩叙瞪了他一眼,真是在集贤殿看书看昏了头,什么话都敢随便说,若是被人知道他敢意图攀扯太子,赵家能护得住他? 赵善撇了撇嘴,突然对着崔辩叙幸灾乐祸:“若是万年县查不出这案子,岂不是又要到大理寺的手里?那你这年,只怕都过不安稳咯。” 王鸣谦抿唇,有些无奈,这小子怎么记吃不记打,也不怕被崔辩叙套麻袋打一顿:“此案还在万年县手里,不过是四个舞姬,应当也到不了大理寺。” 此话崔辩叙也颇为认同,别说这案子能不能到大理寺,就是到了也不能那么倒霉,大理寺又不是就他一个少卿,怎么能回回都是他? 第124章 荷包 饭局的最后,江上弦如愿以偿的得到了王鸣谦和赵善的‘红包’,前者给了一个素绸的荷包,里头是一只小小的纯金中华田园犬,惟妙惟肖十分逼真。 她有些爱不释手,今年可是狗年哩! 轮到赵善的时候,他竟拿出一个绣样精致的荷包,颇为得意的在手里摇晃道:“这是我特特命人打的。” 江上弦掂了掂手里的荷包,有点轻,拿出来一瞧恨不得当场给他跪了——这厮竟然搞了薄如蝉翼的金叶子! 她数了数,一共三片! “瞧见没,上头还特特刻了字上去,我亲手刻的!” 江上弦拿起来瞧,上头刻着:贞观十二年赵星成。 不是,你刻这个到底有什么意义!!!??? 崔辩叙二人俱是没眼看,不过这确实是赵善能干的出来的事! 这小子从小抠门,偶尔掏点啥出来,都必须要刻上字,让收礼的人每回瞧见都记住! 好在江上弦原本对这小气鬼就没抱太大希望,虽说这金叶子薄了些,小了些,可好歹是金子。 她麻利的收起来再次摊手:“一个不够,五娘说了,她的那份你们也不许落下。” 王鸣谦无所谓的又掏了个荷包出来,反正过年要送这些的时候多,他一般都会多带两个在身上, 赵善却是为难极了:“她人都不在,怎的还要一份?崔沂也没提前与我说,我这身上也不曾带着啊。“ “不过一个荷包罢了,赵善…” 王鸣谦都瞧不下去了,又摸出一个荷包来:“我这里还有,倒是可以先借与你,回头还我便是。” “这…” 赵善没有接,谨慎的伸手捏了捏,而后立即摆手拒绝,义正严辞道:“此乃心意,怎能要你的?你等着,我找找!” 他说要找,江上弦纳闷了,这玩意儿不就在身上么?有没有的自己还能不知道? 结果就见这厮从腰上扯下随身佩戴的荷包,又问崔辩叙要了一个新荷包,最后十分心痛的开始捣腾。 “赵学士,何至于此啊?”江上弦对他的抠门有了认识。 李雪雁费这么大弯子跟他做朋友干什么?直接拿钱砸死他算球! 只见这厮唉声叹气的在自己荷包里头摸来摸去,挑挑拣拣的,拿了一片金叶子出来,放到新荷包里,又轮换着掂了好几个小小的黄金制品,最后踌躇着将一个小金算盘放到那荷包里。 原还以为会有第三样的,没想到他直接将自己的荷包系了回去,江上弦提醒道:“赵学士,这才两样呢!” 她可是有三片叶子! “够了!已经亏了!”赵善痛心疾首,这个小金算盘可比那叶子沉! …… 散场之后,崔辩叙便要送江上弦回去,谁知四人刚准备上马,便有人急匆匆的赶来。 因为都穿的很厚实,来人到近前停下后仔细瞧了一会儿才翻身下马,到王鸣谦跟前行礼:“中郎将,出事了。” 刚刚还因为吃饱喝足而惬意的四人脸上的表情同时僵住,涌上一股不妙的预感,江上弦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王鸣谦——这厮的年假没准要彻底泡汤了。 王鸣谦直观的感受到了三道同情的目光,暗暗瞪了三人一眼问道:“出什么事了?” 金吾卫那人看了一圈周围的人,隐晦道:“城中的排水沟内,发现许多被人丢弃的肉块。” (长安城内的主要街道都很宽,朱雀大街宽度达一百五十米,而街道两边都有又宽又深的排水沟,深度在两米到三米之间。) 江上弦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捂住嘴,不是吧?! 这段时间因为每日看各地提上来的案卷,崔辩叙的进步也不小,稍稍一想,面色便凝重起来。 唯有赵善,还是一副天真样颇为感概:“看来咱们长安的百姓是愈发富庶了,大过年的肉吃不完,竟还丢排水沟里。” 啧啧啧,那里头多脏啊,看来穷的只有他一个呐! 金吾卫那人一言难尽的瞥了他一眼,然后对着王鸣谦道:“眼下还不知有多少,长安县的人手不够,万年县那边也在抓紧排查,咱们的人得先去帮忙。” 是了,长安县的人原本就还在找不见的四名舞姬,如今再加上这个,人手肯定是不够的。 王鸣谦觉得自己刚吃完的胃部有些不适,淡淡点头,随后对崔辩叙道:“我先走了,这案子保不准得交给大理寺来办。” 这意思,大家都听懂了,按照崔辩叙倒霉的概率,这案子若真到了大理寺,没准还是丢到他脑袋上。 反正等今年官员考评的时候,他这个位置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大理寺要是少了一个少卿倒是没什么,总能安排一个人顶上,要是一下子少了两个,刘卿只怕要烦恼了。 崔辩叙黑了脸,摆摆手让他赶紧滚,赵善两手揣在袖子里,摇头晃脑的对着王鸣谦远去的背影咋舌:“要我说,你们这官位就不好,像我们集贤殿,哪儿有这么多事?过年都不安生......” “还不赶紧滚!”崔辩叙忍无可忍,抬脚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哎哟!”赵善往前踉跄了几步,在即将摔倒之际一个扭身,愣是止住了下扑的趋势,他的奴仆赶紧上前将他扶稳,这厮揉着屁股,指着崔辩叙破口大骂:“崔莽夫,你踹我做什么!” 仆从看着崔辩叙的黑脸,悄悄扯扯他的衣袖,小声安抚:“十七郎,咱们还是先走吧,这般冷的天,你身子弱,冻坏了可是不得了。” 赵善气哼哼的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算了,我不与他计较,你们去,将那三只飞龙提上,咱们走。” 没错,一道飞龙汤喝的赵善根本停不下来,他现在走道猛烈些,肚子里便晃悠出一阵水声,听说是王鸣谦送来的,他当时就不乐意了,非要王鸣谦给他也送几只。 可这东西哪里是说送就送的,王鸣谦就是想着今日一起吃饭,便都送了过来,哪里还有多的?难不成还要去城外深山之中给他现抓不成? 当即便拒绝了他,奈何赵善时不时的嘟囔一句,听得崔辩叙心烦,直接说将剩下的三只都给他带走,只求他闭嘴。 第125章 排水沟 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回去的路上,崔辩叙和江上弦都在各自思索着什么,二人特意绕道从朱雀大街那边走,发现两边的排水沟旁边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一群一群的扎堆。 这也是正常,看热闹么,中国人骨子里的东西,跟历史沉淀一样随着几千年的长河一代代完美继承——有热闹不看就是傻子! 两人骑在马上从旁边走过,借着高位隐隐能瞧见里头是县衙的人,一个个用棉布蒙着脸,正拿着长长的钩子在排水沟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戳来戳去翻找什么东西,边上还有大竹筐,里头黑乎乎的不知是否有了收获。 而往常最爱看热闹的人群此时却安静的不得了,一个个都以袖遮面,屏息凝神的死死盯着。 看啊,最苦最累就是基层。 待走过了之后,江上弦收回目光,紧皱的眉头好一会儿才恢复,有些犹豫的对崔辩叙道:“昨日我们坊里,好似有人捡到了一篮子肉。” 没有百分百把握的事情,她说的很不确定,因为不能排除可能真的是赖家自己买的,但又疑点太多,太过碰巧了,而且她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些肉,不能肯定。 若是真的,那永安坊那些在赖家吃过肉的邻居...... “怎么回事?仔细说说。”虽然案子没到自己手上,不过崔辩叙的第六感告诉他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人倒霉的时候,想什么来什么。 “是昨日来我家坐席的邻居们说的,说昨个儿一早天蒙蒙亮,就看到赖大他娘........”江上弦将昨日听到的内容讲了一遍,其实具体的没有多少,邻居们闲聊么,大多说的都是不着边际的闲话和猜测罢了。 不过她重点说了:“我阿娘说,赖大家往年的坐席上,除了萝卜白菜,旁的什么都没有,他家极少买肉,若是买了也是自家吃还不够的。二郎和表妹他们没有吃那个肉,不知道具体是哪种.....牲畜。” 阿弥陀佛,三清太祖,先人保佑,真真是运气好,江家没人吃那个肉,否则家里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崔辩叙想了一会儿道:“咱们快些,一会儿路过赖家,你指与我瞧瞧。” “恩。” 江上弦的马儿头一次在她驾驶的时候,跑了起来。 当然,暂时还是小跑,在长安城里策马狂奔,还是需要一定的水平和背景的,这两样,她一个都没有。 赖家在永安坊内的位置并不好,在一条小道的最里头,崔辩叙只在最外头让江上弦指了指,自己记下位置后,便将她送回了江家,临别之际他从马背上挂着的羊皮袋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长方形木匣子和一个大红色的荷包递给她,略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撇过头:“这,这是给你的,若是喜欢就拿着玩,若是不喜......” “喜欢!” 江上弦坦荡自然的接过礼物,脆生生的两个字打断他后一种可能,拜托,这都是钱诶,谁会不喜欢钱啊? 见她这模样,崔辩叙松了口气,舔了舔嘴唇感觉到自己胃部上方,两侧肋骨中间的位置,有种奇怪的感觉:“喜欢就好,我先走了,你这边,若是有什么发现,记得让二郎来寻我,这马先留在你这儿吧,晚些回去,我叫人送些饲料来。” “恩,多谢少卿。”江上弦看出来他这是有事,想来与赖家脱不开干系,牵着自己的小马挥着手目送他打马离开。 她觉得崔辩叙有些变了,这案子还没落到他身上,竟就开始上心了。 江家今日都没有出门,一起窝在江母屋子里吃吃喝喝休息呢,他们也没什么亲戚在长安要走的,听到她回来,一个个都扔下手里的吃食跑出来:“回来啦!” 江母看了一眼天色:“再晚一些就要叫二郎去接你了,这雪下个不停,赶紧将雪抖了再进屋。” 江望日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小马,夸张的飞奔出去在马儿跟前滴溜溜的打转,口中大呼小叫的:“阿姊,这是马诶!” “哎哟,也不嫌冷,说的什么话?这不是马难不成还是骡子?”江母头疼,这小子怎么性子这么跳脱!男娃娃还是得稳重些的好! “表姐,可是崔少卿送你的马?”夏真英也喜欢这马,就是不敢凑过去,怕被马踢了,远远地伸着脖子瞧。 夏老夫人走到房门边瞧了一眼,忍不住发愁:“这可怎么是好?雪这般大,这马若是在院子里,只怕不行吧?” “灶房边上搭个帘子,给它先放那儿吧。” 江母是知道崔辩叙送了一匹马给江上弦的,就是一直没牵回来:“不是说就放那头养么?怎的钱回来了?” “过两天就牵回去了,城里出了点事儿。” 江上弦指挥着弟弟搭棚子,夏真英也凑过去帮忙,夏老夫人知道这东西是崔辩叙送的,更是担心了:“弄严实些,别地上多铺些干草,别给冻坏了。” “出什么事儿了?”江母从灶房抱着干草出来,八卦的询问。 江上弦嫌冷,牵着马不让它凑过去:“一会儿弄完了进屋说,这里说吃一肚子冷风。” 夏老夫人还在纠结这个马的身体健康问题,脸上的担忧都化不去:“就怕这两天给它弄病了可不得了,哎呀,它吃什么呀?” “崔少卿说晚些会派人送来的,这个不用咱们操心。” 江上弦哪里知道马吃什么?她平常跟这马儿拉近关系,就是从乐仙楼拿几块点心、芝麻松子糖之类的给它当零嘴,可这肯定是不能当正经饭吃的,想来吃的是有些讲究的,否则崔辩叙也不会特意说要让人送饲料过来。 等弄好了简易的棚子,安顿好马之后,江家人才重新跺着脚缩进了屋里。 江上弦拿出今天的收获给她们展示:“呐,这是今天的工钱,这是崔少卿送我的。” 她把装工钱的荷包拿出来递给江母,然后自己打开木匣子,瞬间,屋子里一片哇声。 “这也太贵重了吧!” “哇,这不是鎏金的,是纯金的啊!” 江母拍开儿子和侄女的手,自己小心的托起那条链子,和夏老夫人凑在一起瞧,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放回木匣子里:“这东西你自己可放好了,日后出嫁的时候戴上,多体面。” 能有几个女人拒绝精美贵重的首饰? 夏老夫人也是不住的揉眼睛,眯着眼仔细看:“这可真是难得的好东西,瞧瞧上头这些料子.....” 说着她有些得意的看向江母——瞧见了吧? 第126章 菜人肉 江上弦没有把王鸣谦和赵善给的荷包拿出来,这个她准备自己留着充实小金库,等以后要走了,再把用剩的给江家。 最近要花钱每次都得找江上弦伸手要的江母,此时看到她把今天的工钱直接给自己,先是眼睛一亮,随后又踌躇的缩回手,眼巴巴的看着夏老夫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拿。 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种自己知道,夏老夫人能不知道她这是想要呢,点了点头:“拿着吧,这里的花完之前,就不要找年奴拿钱了。” “哎!谢谢阿娘!”江母见她点头,生怕她反悔赶紧把荷包揣进怀里。 夏老夫人暗暗翻了个白眼,糊涂东西,一把年纪了还这副德行,一撅屁股就知道她要拉什么屎! “外祖母,你们今天没出去,只怕是不知道。” 江上弦见她阿娘现在拿了这点工钱,就乐滋滋的有些好笑,不过她本来也就是这么打算的,省的一回回的踩着桌子凳子抱着江望日拿钱放钱的,怪费劲的,她估摸着按照他们家现在没有摆摊的花销,这钱能用好多天。 “到底什么事儿?”江母收好荷包,重新燃起了听八卦的心思。 年初二,姑娘回门的日子,她娘家人现如今都在这里,回门也没地方去,邻居们今天都去走亲戚了,把坊里的孩子们也都带走了,连个来串门拍门的都没有,平日里嫌他们太吵,今天倒是挺想他们的,热热闹闹的才有人气。 “金吾卫的王中郎将说,年三十那日,平康坊那头失踪了四个舞姬。” 江望日抬起头:“莫不是那些要上鼓的舞姬?” “正是。” 江母听得云里雾里,做人家大老婆的听到这些烟花柳地的女人,就觉得不高兴:“什么舞姬上鼓的?胆子肥了是不是?平康坊那种地方也是正经人去的?” “没有,阿娘,崔少卿说人太多了,怕我们走散了,带着我们回来了,没去瞧呢。”江望日往阿姊身后一缩。 江上弦安抚的拍了拍弟弟手,对着江母苦口婆心pua:“阿娘,你不能歧视特殊活计嘛,这世界上,不是牛马,就是鸡鸭,有咱们这样的牛马.......” 她话未说完,外头突然喧嚣声起,江母耳朵不如她们灵,还当外头有人拍门呢,嘟囔着起身就要去开门:“谁啊,年初二上咱们家来?莫不是崔少卿派来送马食的?” 江上弦也赶紧披上衣服跟了出去,她怎么听着不像是有人拍门,反倒是有人在吵架? 有热闹看,屋子里哪有人还坐的住的,一个比一个蹿得快,披上袄子就跑到院子里,到了外头动静确实更大了,也确实如江上弦所猜测的,不是拍门,而是有女人在哭闹。 江母歪着脑袋,跟顺风耳似的这边转一下,那边侧一下的,严肃认真的听了好一会儿,一拍大腿:“哎呀,这声儿怎么像是赖家老娘啊!” 夏老夫人耳力还不如她,听了半天也就能听到点影影绰绰的声音,再多就没有了,见她这么说皱着眉道:“他们家日子可不好过,怎么的年里头就闹起来了?不该啊,闹起来的是他家老娘?哎哟,积年的老人了,怎么心里没点数,这年里可不兴这么闹的。” 江望日耳力灵,跟个猴子似的:“好像是说有人要抢他家的肉叻!” “哎哟!” 夏老夫人嘴巴都张大了:“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儿?天子脚下莫不是没了王法?快,二郎,你去武侯铺说一声!” “等等!” 江上弦赶紧拦住江望日,快速的将剩下的事儿说了一遍,最后说出自己的推测:“赖家那些肉,说不准是来路不干净的,只怕是官府的人找上门去了。” 江母和两个孩子没听懂:“什么不干净的肉?肉还有不干净的?” 夏真英老道的猜测:“说不准是偷来的。” 她跟夏老夫人一路走来,偷鸡摸狗的事情见多了,保不准呢! 夏老夫人却是面色骇然,哆嗦着嘴唇看向江上弦:“年奴,你说的莫不是菜人肉.....” 她是经历过前隋战乱到新朝的,知道有的地方打仗打的兵荒马乱,别说粮食了,就是草根树皮都是难得,她记得许多年前听人说过,菜人肉三十文一斤...... “菜人肉是什么?”江望日和夏真英到底年纪小,这三个字在嘴里秃噜好几遍都没明白是什么东西。 倒是江母微微一愣之后脸色煞白:“不,不可能,如今盛世,哪里还有这样的事情?” 此事江上弦也没有把握,扶住夏老夫人往回走:“回去吧,只怕是又要不太平了,这事儿自有官府来查,与咱们横竖不相干的,这些日子还是将门户看紧些,二郎,你和真英这些日子别乱跑,等开年摆摊了,也都挑人多的道儿走。” 江望日还没想明白呢,追在她身后问:“阿姊,菜人肉到底是何物啊?” 江上弦没有回头,轻声道:“就是人肉,人的肉。” 不出意外,两个小的同时也白了脸,夏真英更是忍不住干呕,江望日艰难的道:“幸好,幸好昨日咱们没吃那肉。” 夏真英干呕了好几下,咽了咽唾沫:“他们家有几个锅?那肉也是从排水沟里捡出来的?” “呕!”江望日也开始干呕了。 感受到夏老夫人瞬间的僵硬,江上弦瞪了他俩一眼,将人扶到屋里坐下倒了杯水塞到她手里,一下下的给她抚着背:“如今还不知是真是假,没得好吓自己的。” 她顿了顿,想想如果是她,只怕也觉得恶心,到底还是没好多说。 赖家此时确实是在闹,老家老娘不顾地上的雪,披头散发的撒泼打滚,嚎的两眼通红:“这是我家的肉,凭什么叫你们拿走?官府又如何?官府便能闯进我家抢肉不成?老身要去告你们!” 赖大在边上沉默不语,手却死死按在那些肉上,赖娘子搂着几个哭嚎不已的孩子挡在自家门前,瞧着也是不让官府的人将肉拿走的模样。 第127章 贿赂? 王鸣谦被嚎的头疼,金吾卫们手握在刀柄上,随时准备拔刀威慑他们,崔辩叙原是在门外等的,听到这动静是越来越大,索性走了进来,有些嫌弃的扫了一眼院子里,差不多的格局,江家弄得多干净,这赖家偏弄得这般脏污。 “与他们平白费这些口舌作甚?” 崔辩叙淡淡的开口,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小块铰剩下的银子直接丢到赖老娘脸上:“行了,这些肉,本官买了,把嘴闭上。” 哭嚎声戛然而止,赖老娘动作迅速的捏住银子爬起来,张嘴咬了一口,张嘴想说点什么场面话,却被崔辩叙的眼神盯的不敢吱声,堆着笑退到一边,把还护着肉的赖大给扯开:“上官请便。” 金吾卫的人见状木着脸看了一眼自家老大的眼色,随后上前拿一块布将那篮子盖了起来直接抬了出去,崔辩叙斜睨了一眼王鸣谦,冷哼一声转身出去。 王鸣谦瞪了一眼赖家的人,也跟了出去。 二人骑在马上出了永安坊,崔辩叙就开始逼逼赖赖了:“你说你,跟他们废什么话?来路不明的肉,和干干净净的银子,他们要哪个你不知道?” 王鸣谦不想看他的嘴脸,撇过头看路边的排水渠:“官府办事,哪里容得了他们不配合的!” “一点银钱罢了,比得上你中郎将的时间?” “我自己去长安县即可,你先回去吧。”王鸣谦不想听他说了。 崔辩叙也不强留:“我瞧着这些肉,倒是和排水沟里捞上来的不同,长安县的仵作若是不行,叫他们自己去大理寺借人,丁原的手艺不错。” “恩。” 王鸣谦听出来他这是好意,长安县就一个仵作,带着一个小徒弟,这么多肉块,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若真是人肉,只怕拼凑都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两县打捞的人到现在还没完全打捞完。 “方才,你们的动静太大,有几个坊内的百姓过来瞧热闹。” 崔辩叙骑出去几米又退了回来:“以为是赖家偷肉被人发现报官了,他们说,赖家的肉,味道和羊肉、猪肉不同,有个人说,他从前吃过一回嫩牛肉,和那个有些像,还有一些像鸡肉。” 那人说,以为是赖家从哪里搞来了牛肉,平日里可吃不到这种好东西,他贪嘴多吃了几口,问他若是赖家偷牛肉的事情被抓了,他们这些吃了牛肉的人,会不会也被抓走。 崔辩叙没有回答,日后案子大白,这些人只怕恨不得自己是吃牛肉被抓也无所谓。 “我会转告长安县的仵作的。”王鸣谦也没吃过人肉,哪里知道人肉什么滋味? “恩,走了,有事没事都别来扰我。”崔辩叙真诚的,带着期望的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最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众所周知,人是不能随便立那啥的。 当天晚上,崔辩叙刚听去给江家送马食的奴仆回来禀报完,他家的门就被敲开了。 “嘿嘿,崔少卿,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汪雷生笑的跟同时娶了十八房妾室一般灿烂夺目,到了崔辩叙跟前,见他面色不善,心中也是发苦,若是可以,谁想加班呢?要怪也就怪他们倒霉罢了! “少卿,属下来给你拜年。”汪雷生垂在身侧的右手背到身后,轻轻勾了勾,外头挑着竹筐的奴仆便立刻走了进来,一个接一个的,竟足足有六个竹筐。 崔辩叙只要一想到这厮带着这么些人招摇过市的来给自己送礼,就恨不得掐死他! 好在汪雷生如今已是进步了,在看崔辩叙脸色的问题上,有了一定的把握,只瞧了一眼就赶紧掀开第一个竹筐上的盖布,笑的十分得意:“少卿,这都是属下家中叫人给送来的年礼,你瞧瞧这稻米,晶莹剔透,嚼着香的不得了,属下就好这一口,阿耶时常惦记着。” 崔辩叙看到那一筐子稻米的时候,脸色好了不少,这东西虽说不比粟、黍之类的低廉,但也不算什么贵的东西。 等后头的竹筐被一一掀开,他这口气总算是放下了,都是些不贵重的吃食。 “送的不错。”崔辩叙欣慰的看着这个属下,总算知道什么东西能送,什么东西不能正大光明的送了,他倒是不怕给御史台增加业绩,他是丢不起这个人! 收受贿赂?说出去被人笑掉大牙!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崔家是穷到揭不开锅了,什么银子都要摸! 富n代名声保住的崔辩叙心态平稳了些,示意他坐下:“就只是拜年?” “嘿嘿。” 汪雷生含蓄一笑,端起茶来喝了两口,才缓缓道:“少卿,长安、万年两县已经将案子并了提到大理寺了。” “所以呢....”崔辩叙瞬间拳头捏紧了,刘德威这是欺负人是吧? 汪雷生摊手表示无奈:“所以,刘卿说,此案就交由少卿你来办了。” “这案子到今天才第二日吧?”崔辩叙不解,就算要移交大理寺,怎么也要过个六七日吧?这两个知县是什么意思?不想干了? “少卿。” 挥手示意屋内的人都出去,汪雷生俯身凑近了些分享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听说那些肉块被切的不过手掌大小,又丢得极为分散,就今个儿白日一整日,两县的和金吾卫的人都没将所有的排水沟查完。” 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咂舌道:“只怕这个时候,他们还在勾肉呢!也就是这几日外头张灯结彩的,否则只怕还要等到明日天亮了才能继续捞。” 崔辩叙不语,等着他继续说,这厮是个话篓子,有什么事儿憋不住。 果然,汪雷生感慨了一句又接着道:“属下来前去了一趟大理寺,丁原已经在了,两县的仵作也全都在那儿,属下听丁原这意思,应当便是.....人肉了。” 这点崔辩叙已经猜到,便问:“丁原既是到了,他可曾有说,这些人....肉块,可能拼凑到一起?” 第128章 人肉 崔辩叙发誓,这是他见过大理寺停尸房最难以描述的一次。 一筐筐颜色不同,有的偏灰白,有的深红的肉块已经被清理干净,一部分已经摆放在台面上,三个仵作和两个面色发白摇摇欲坠的小徒弟正在其中忙活。 不知是排水沟的味道太过恶心,还是人肉本身有味道,崔辩叙觉得鼻尖一直有股隐隐的刺鼻。 这和之前的尸臭味有所不同,汪雷生之前来大理寺,就没敢踏进来,此时强撑着跟着崔辩叙往里走,忍不住头皮发麻:“这么多,真是人肉?” 丁原抬起头,神情颇为凝重,这还是崔辩叙第一次看到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和他往常看到尸体恨不得扑上去完全不同。 另外两个老仵作亦是如此。 “崔少卿,这些,这么多。”他将所有的人肉块都点了一遍,语气中带着难以言状的愤怒:“全都是人肉。” 从外观上来讲,人肉的纹理走向,一部分像牛肉,一部分像羊肉,而其味道,应当是像羊肉和猪肉混合,若是用火烤一下,那股特别的味道,一闻他就能知道是人肉。 不过他丁原虽然对尸体热爱,也热爱解剖,但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这个凶手怎么能如此对待逝者的身体?他每次验尸完,都会认真仔细的将尸体缝合好,尽量让他们干净体面的走完最后一程。 从这一点上,他可以断定这个凶手比自己更加丧心病狂:“少卿请看,这些尸块上面。” 他举起一块直接递给崔辩叙看:“看出来了么?” 崔辩叙心里也不舒服,死人,和虐尸是两码事,一个正常人怎么能对同类做出这样的事? 若说饥荒的时候,菜人之事他也是听说过的,可这人明显不是。 他接过尸块:“切口整齐锋利…” 仔细看了一会儿,没办法便辨认出具体是哪一处,迟疑着道:“上头怎么没有脂膏?” 正常人体的脂肪会分布于前胸、腹部、环腰、大腿内外两侧、手臂后侧、以及臀部和膝盖内侧。 而这些或灰白、或深红的肉块里,竟然没有出现任何黄色、灰黄色、深褐色的颗粒状脂肪。 崔辩叙对于人体的了解都是这段时间自学的,了解的并不深。 “崔少卿所言,也正是属下们奇怪的地方。” 长安县仵作直起腰,有些疲惫的往后仰了一下缓解身体的酸痛:“属下几人认为,这些肉块确实是人肉,人肉的味道和别的肉不同,其味特殊,颜色也不同。” 万年县仵作也停下来搭着两只手悬红伸直,转了转脖子:“但这些确是人肉无疑,虽未曾找到头颅,可手脚已经寻到部分,骨骼断口处粗糙有碎裂。” 丁原点头,又拿起一块凹陷的相对而言薄的肉块,下面连着肋骨:“是女子,胸脯也找到了部分。” 说实话,若不是他说,崔辩叙还真瞧不出来,没有脂膏,没有皮肤,这个情况下,便是姬妾好几个的汪雷生都没瞧出来。 “所以,你们现在确定这些是人肉?”崔辩叙再次和他们确认,适逢元正之时,这案子又如此骇人,只怕长安动荡。 “是。”三人齐声答道。 崔辩叙走过去,看他们正在拼凑的尸块,确实很不顺利,这个‘人’大部分都没有齐全。 “每一块都没有脂膏,是被人特意割掉了?” “少卿所言,和属下不谋而合。”丁原也是这么想的。 汪雷生觉得自己晚饭还是吃太多了:“那凶手为何要独独割下脂膏?” 反正都要切块抛尸,何必多此一举呢? 丁原他们摇头,他们是仵作,不是查案子的,这点他们也不知道。 “汪司直,我等一日未曾进食,实在腹中饥饿,不知可否让人弄些吃食来?”长安县仵作的肚子已经饿的咕噜噜直叫唤了,不过吃了个早饭就被喊出来加班,一整日的光干活不给吃的,铁打的也受不住啊! 汪雷生缓缓摇头,满脸敬佩:“此番场景,诸位竟还吃的下东西?” 他现在连明天的饭都不想吃了! 丁原皱眉不悦道:“汪司直,我等是仵作。” 他们是有职业素养的,验个尸便吃不下饭,这日子还怎么过?这活儿还怎么干? 崔辩叙已经习惯丁原的特色了,不想在这问题上过多纠缠,直接对汪雷生道:“快些让人送吃食过来。” “少卿.....是,属下这就去。” 待他一走,仵作们便继续开始干活,崔辩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发现少了些东西,便问:“头颅未曾找到,五脏六腑呢?” 丁原放下手里的东西,从一个框子里拿掉上面盖着的布,而后露出他所问的东西:“如今找到的胃有两个,肠子三副,肾脏五个、心脏两个.......” 这听起来很专业,也很奇怪,就像在肉铺子里似的。 “可有发现?” “没有。” 丁原也觉得头疼,一般验尸的时候,他都会开三腔,即颅腔、胸腔、腹腔,而面对女子,会格外仔细的对会阴、脊髓、腰背、臀部和四肢等地方进行验看。 确定对方是否经人事,死前是否与人有过房事,而现如今这里的这些部位,不说拼凑成人形的难度,主要问题是:“胃、肠、胞宫......都被人清理过。” 干净的好像各家买回去的下水,做成菜之前需要仔细洗干净。 崔辩叙叹了口气,无法判断死者生前吃过什么,何时进食,再加上这种天气被扔到排水沟里,捡上来之后还要先清理干净才能拼凑,那想从尸体上得到线索的可能性就非常之小了。 尤其是现在一颗头颅都未曾找到,就算让平康坊的人过来认尸,也认不出什么来。 而且,这番景象,那些娇弱的娘子,只怕瞧一眼都能晕厥过去。 他的视线一直在人体尸块上来回打转,突然灵光一闪:“怎么这些尸块,都没有皮?” 丁原点头:“确实没有,不过脂膏都没有了,没有皮也是正常。” 他的肚子突然咕咕了两下,有些焦急的看了一眼外头,发现已经没有汪雷生的身影,失望的收回视线:“凶手的分割手法十分娴熟,想来对人身上的结构是有一定了解的。” 第129章 剥皮 万年县仵作突然出声:“崔少卿,依属下愚见,这些尸块应当是活着被人硬生生剥皮的。” “此话和解?”崔辩叙凑近了些,看着他手上拿着的尸块,那是一块颜色灰白,上头有星星点点的红斑的尸块。 “少卿请看,大多数的尸块都和属下手上这块一样,切面整齐,有刀割的痕迹,虽颜色已经发白,但上头的点点血斑还在。” 丁原点头表示对此话的赞同:“活剥能保持人皮的颜色、韧性和弹性,被活剥之人往往会受不了此种疼痛而晕厥过去,但只要速度够快,就可以在人流血而亡之前,将人皮剥完。” 长安县仵作补充道:“这种杀人手法极为残忍,被活剥之人会承受巨大的痛苦和挣扎之后才会死去。” 仵作们一人一句,丁原也听的很是认真,他的经验比不得这些见多尸广到老仵作。 “活剥皮若是从头顶开始,人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因大量失血而死,若是从后背或是屁股开始,倒是也能保持完整性。” 万年县仵作点头:“但这任何一种方法,都需先给死者喂食药物,令其在理智尚存的情形下,无法乱动,再配以干脆利落的手法,才能在死者还活着的时候将皮完整剥下。” 崔辩叙听得左边眉毛一跳一跳的,脑子竭力继续思考,喃喃自语:“若是如此,凶手剥下人皮是做何种用途?刮下脂膏又是作何用途?” 旋即他想到从前看过的一些杂书,其中曾提到过,用特制的颜料在活人身上作画,然后活剥,再用秘药进行处理,所制而成的人皮画卷,可以千年不褪色且栩栩如生。 而制作此种人皮画卷的最好材质,便是貌美妙龄女子的皮肤,细腻白嫩,弹润有光泽。 他正想着脂膏的问题,汪雷生脚步匆匆地提着食盒从外头跑了进来,头顶、肩上都覆盖了一层白雪。 “怎的去了这么久?”思绪被打断,他的眉头下意识的皱了起来。 汪雷生以为他嫌弃自己速度慢,也顾不得停尸房的凶残,赶紧为自己狡辩:“少卿有所不知,咱们放假,咱们大理寺的庖人也放假了,偏偏还回了金州老家过年,属下只得去外头买,这才耽误了。” 说着他还擦了擦脑门上压根不存在的汗,他就是故意的,不想太早回来待在这么多尸块的地方。 丁原第一时间就快步出去洗了手,进来的时候僵着一张脸顺手拿过食盒,走到角落的小桌前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 剩下的四人也都纷纷跑出去洗手,终于要开饭了,大理寺这待遇也忒差了! 一碟碟吃食被拿出来,很快摆满了小桌,该说不说,汪雷生这厮为了多在外头耗一会儿,出手还真挺大方的,虽说不上什么贵重的吃食,可花样多啊。 花折鹅膏、水晶龙凤糕、羊羹、兜猪肉、鱼脍、虾炙、金乳酥、冬凌粥....... 洗完手回来的两县调遣人员立刻改变了方才的想法——大理寺的伙食果然好,不愧是上级衙门! 见他们拿起筷子,五个人围着那小桌,站着就要开动,汪雷生倒抽一口凉气:“诸位就这么吃?就在这儿?” 丁原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伸出一条腿将那小桌边的框子往边上踢了两寸,以示尊敬。 “行了。” 见他又要开口说些不着调的,崔辩叙起身打断:“随我去平康坊。” 没有头颅,也没有完整的尸体,甚至连拼凑完整的都没有,就没办法让人来认尸,连尸体的身份都不知道,这案子就没法从这头儿继续查。 此事还未曾在长安城内传开,百姓们只知道有钱多的傻子往排水沟里丢肉,还不知道是人肉,现在只能借着舞姬失踪案的借口,先去平康坊再看看能否有线索。 汪雷生闻言,再次看了一眼围在那边吃饭的仵作团队,龇牙咧嘴的抖了抖快速收回脑袋跟上:“少卿等等属下,属下这就去牵马!” 两人策马在深夜的长安城中,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坊市都是琳琅满目的各色花灯,偶尔能看到还有衙役和金吾卫的人在排水沟边打捞,可早已没有了看热闹的百姓。 若只是有人吃饱了撑的浪费银钱把猪肉丢掉,他们确实没有八卦到深夜顶着雪在外头看热闹。 崔辩叙还碰到了王鸣谦,他是带着人在街上巡查,两人这次没有说话,远远点了点头,便算打过招呼,这案子实在太过骇人,若是不能尽快抓到凶手,城中百姓只怕会人人惶恐自危,而凶手行事手段如此狠毒,切人如同宰鸡屠狗,一日抓不到凶手,便一日会有人被这般折磨而死的可能。 嘴毒如崔辩叙也没了往日的心思。 平康坊 “少卿,四名舞姬分别归属四家不同的青楼,分别是绮春楼、洛水楼、长乐阁、秋香阁,不知少卿要先去哪一家?” 汪雷生提起平康坊的青楼如数家珍很是熟悉的模样不禁令崔辩叙对他投去微妙的目光——不是说下值后,稍稍晚些归家便会被娘子记挂么? 算了,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日后这厮好好加班便是。 崔辩叙在平康坊只认识金粉梦,便道:“最近的一家。” 反正都要去,按着远近一家家查就是了。 “嗳!最近的便是洛水楼,少卿,这边走。”汪雷生连想都没想,扯了扯缰绳就朝一条小道而去。 “少卿许是没听说过,这洛水楼在平康坊原先只是个小青楼,楼里的娘子颜色不说,就是舞姿、歌喉、乐律都只算得上平平。” 汪雷生给他介绍着洛水楼的情况:“直到楼里此次失踪的这位名唤秋娘的舞姬登台,一支绿腰舞如同拂云赶月,一夕之间,这原先不起眼的洛水楼便客似云来…” 说到最后想到这秋娘只怕已经丢了性命惨死,便忍不住露出哀色:“可惜佳人薄命…” 崔辩叙听了只是点头,反而奇怪:“据本官所知,这平康坊中,金粉梦最是出名,此次十名舞姬…” “有,如何没有?” 汪雷生摇晃着大大的脑袋,像一头得意的狗熊:“自然~金粉梦此次入选的舞姬有两名,就连奏曲唱和的,也是金粉梦的人。” 第130章 秋娘 崔辩叙倒是没想到,金粉梦之前出了那样的事,依旧能在平康坊立足属于正常,竟还一如往昔。 “少卿有所不知~” 汪雷生好像摇头上瘾一般:“少卿也是去过金粉梦的,你瞧瞧,整个平康坊,哪家青楼楚馆造的比金粉梦华丽恢弘?” 他抬着胳膊指指点点的:“就这些?唔,美则美矣,却终究是略逊一筹。” 他说着眉飞色舞的,精神极佳:“金粉梦的娘子个个色艺双绝,便是随便一个,说话都轻声慢语,头牌娘子们更是一颦一笑皆可抚慰人心………” 崔辩叙点头,觉得有些奇怪,侧首看了他一眼:“汪司直,你可是害怕?” 实在是此人平常虽也是个话篓子,但也不会如此多言,更何况是在外头随意评判女子。 慷慨激昂的汪雷生身形一顿,滔滔不绝的话语像被人捏住喉咙的公鸡一样,短暂急促的停止,他的脸上先是涨红,支支吾吾的想要狡辩,却又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后像泄了气的球一般萎靡下来,背脊都佝偻了些缩在一起,在抬起头来,脸色已经敲不出什么血色,他哭丧着脸:“少卿,属下自知天资愚钝,在大理寺混了这么些年依旧是个司直,可经手的案子却是不少。” 崔辩叙点头,丰富的经验在某种程度上也对办案是有利的。 “可属下却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杀人手法……”所以他心绪不宁,忍不住话更多了起来。 “我等看到那副场面都觉得心生寒意,更何况百姓?” 崔辩叙抬头仰望,天上的雪不知何处所来,晃晃悠悠的飘荡着落在地上,洁白的雪仿佛能遮盖世间的一切罪孽:“所以,我等要尽快抓到凶手,绳之以法,才能让此事不再发生。” 洛水楼 确实如汪雷生所言,在这平康坊里显得平平无奇,许是因为楼里最受欢迎的头牌娘子没有出来的缘故,纵然此时正值生意兴隆的时辰,客人依旧很少,不少人都直接离开。 听说是大理寺的人,二人立刻被请到了楼上,瘦削的鸨母不在客人跟前,此时难掩忧色:“二位上官,可是我家秋娘有了什么消息?” 崔辩叙摇头:“是想来问问案情。” 鸨母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不过白日里才有万年县的人来过,才过去几个时辰,没有消息也是正常。 她拿出帕子轻轻擦拭着湿润的眼角:“秋娘是奴这洛水楼的头牌,原先,这楼里生意不好,不过就是勉强维持着生计罢了,她是个要强的性子,八九岁的时候到了这儿,旁的孩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都是要吵闹一番,吃顿苦头才会老实,可她不同。” “如何不同?”被屋里的暖意缓和,汪雷生觉得自己好了许多。 鸨母的眼泪弄花了眼角的妆容,擦拭过后露出黄色的皮肤和微微发红的眼尾:“她来的时候问奴,是不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了。奴告诉她,若是日后攒够了银钱也是可以自赎的,只不过所需甚巨,寻常难以达到,或是年老色衰,无人愿意替她赎身,或接不到客人被楼里赶出去。” 她抽噎了一下,眼泪扑簌簌的掉:“从那儿以后,她便日日刻苦练舞,数九寒天,片刻不缀,一直到她十三那年第一次登台,一舞惊四座,从那以后,来找她的客人络绎不绝,奴这洛水楼也因她重新热闹起来,在这平康坊有了一点名声。”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这才两年,钱虽还未攒够,可我却知道,已经不远了,她先前还与我说,再过几年,赎身的钱攒够了,过下半辈子的钱也能攒够,正好再帮奴多撑几年,让奴好再训个舞姬出来顶替她的位置。所以,上官,万年县的上官说她可能自己跑了或是与情郎跑了,绝无可能,她那点家底奴都是知晓的,丁点儿没少。” 崔辩叙深吸了口气,除了邬三娘,这是他了解的第二个青楼女子,没想到…听着倒是与前者截然不同:“她就没有…心意相通的客人?” 青楼女子因其身世可怜,很多都会将脱离这泥潭的期望放在某个客人身上。 “没有。” 鸨母说的极为笃定:“奴虽是鸨母,可却一向与秋娘关系极好,她有什么都会与奴说,她想走,只要给够了赎身的银钱,奴也是早早就答应了的。” “带我们去秋娘的屋子里瞧瞧,伺候她的婢女可在?”崔辩叙起身,像这种花魁头牌,身边是肯定会配婢女的。 秋娘的婢女是个不过十一岁的小丫头,头发有些发黄,稀稀疏疏的,不过倒是长得圆滚滚的。 汪雷生错愕,在青楼里能见到这个身材的,就算只有十一,却已是罕见。 名字也十分接地气,叫黄芽。 “二位上官,这就是照顾秋娘的婢女了,奴还有事,让黄芽带你们去吧。”鸨母行了礼,见崔辩叙点头才走,走之前还和黄芽细声细语的交代:“上官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不许混说,知道了么?” 黄芽一双小眼睛有些呆滞的点头,一言不发的转身带着二人朝秋娘的屋子走。 崔辩叙袖袍下的左手,大拇指穿过三根手指,摸在一枚金色的,不知各种材质的戒指上。 顺着上面的图案慢慢描绘着,与汪雷生对视一眼,二人均是觉得有丝说不出的古怪之意。 秋娘的屋子在一个角落,按理说她这样的花魁是必要住在最好的屋子的,怎的会选个这样的?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黄芽木讷的道:“娘子说,不喜欢左右两边住着人,这个屋子虽靠着街,可那是条小巷,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打那儿走,开着窗儿也不会吵,她很喜欢。” 崔辩叙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女子的闺房进多了,他也有了一定的经验,这屋子虽然靠着街,倒是挺大的,里头的东西也都精致华丽,颜色鲜亮:“隔壁住的是谁?” “是鸨母。” 崔辩叙挑眉,这是真关系好,还是为了防止摇钱树跑了? 第131章 黄芽 “那你住哪儿?” 黄芽眼神微颤:“奴,奴平时与娘子一道儿睡,若是娘子有客,奴就在门口伺候。 她很忙的,要听着客人有没有对娘子大骂,要是秋娘叫的声音太过凄惨,她便要快些去寻鸨母来帮忙,还要随时听里头的吩咐。 崔辩叙在房中慢慢搜索着,认真学习过后,他在查找线索上有了些许长进,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桌上的香炉里头是一层厚厚的香灰。 门边、床底、柜子、房梁上他一寸一寸的检查,都有一定程度的积灰。 秋娘的衣物、首饰、还有她藏在柜子最里面被衣物掩盖着的放着银钱的匣子,都表明她失踪的时候身上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 崔辩叙看向在门边垂着头一言不发的黄芽,突然出声:“你与秋娘关系如何?她平常可有打骂于你?” 黄芽一愣,旋即摇头,那张木讷的脸上多了几分忧心:“没有,娘子是个很好的人,虽说脾气大些,性子直些,却从不打奴,还给奴买了很多吃食。” 崔辩叙没有继续往下问,反而问起了鸨母:“她对你好么?” 黄芽闻言头摇成了拨浪鼓,回避着视线,两手在大腿两侧无意识的摩挲:“没有,洛水楼不,不打人的……” “那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不对劲的太过明显,汪雷生都瞧出来不对,说着便要上前去抓她。 许是年纪小的缘故,黄芽被吓的往后一躲,可她身后却是门板,她沉甸甸的身躯将门板撞的抖了几下。 汪雷生见状尴尬的收回手:“你这小婢,本官又不会吃人!” “行了。”崔辩叙示意他别动,就站在那个位置,进可攻退可守。 青楼里别说鸨母,便是娘子们打骂婢女也是正常。 “黄芽,你将除夕那日发生的事情详细说说,记住,一个字都不能落下。”崔辩叙缓和了一下脸色,让自己显得和蔼一些。 “是,上官。” 黄芽吞了吞唾沫,却依旧低垂着眼不敢抬起,两只脚也只是象征性的往前挪了半步:“那日娘子一直睡到吃午饭的时候都未曾醒来,奴怕她饿坏了肚子,也怕去的晚了,好吃的菜色都没了,便先去将饭食都提了回来,再喊的娘子起床。” “秋娘平日也是睡到这个时间的么?” 她摇了摇头:“不是每日都一样的,要看前一日的客人是过夜还是玩一玩便走了,还得看客人折腾的厉不厉害,有的客人折腾的厉害,娘子就会一直到第二日晚饭的时候才会起来。” 说起这些隐晦肮脏的床地之事,十一岁的黄芽脸上没有半点羞涩与懵懂,仿佛这事情就和吃饭喝水一样,天经地义,她对这些了如指掌,司空见惯:“我家娘子很厉害的,同一个客人,别的娘子被折腾的三天都下不来床,可我家娘子最多一日就能起身了。” “继续说。”崔辩叙没有要改变他人命运的侠义心肠,摆在他面前的只有破案。 汪雷生也没有太多反应,身为男子,他更清楚,有的人确实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癖好。 “娘子起来之后精神不是很好,觉得有些许困倦之意,不过却是没吃多少饭食,说是怕晚上登鼓的时候不好看。等她吃完,奴便将剩下的菜都吃了.....” “都吃了?”汪雷生寻思这小娘子胖的跟个球似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是,我家娘子喜欢奴吃的胖些,说瞧着喜庆。”黄芽说的很认真,丝毫不觉得自己胖乎乎的有什么问题。 汪雷生心说你这名字和身材还真是两码事儿。 崔辩叙听到此处和她确认:“你吃了之后,有没有感觉不适?” “未曾,与平日的饭食一样。然后奴便将碗筷收拾了,去替娘子洗衣裳了。” “秋娘睡觉的时候,你就在洗衣裳?” “是,娘子的衣裳料子嫩,奴每日都要仔细清洗,洗完之后,鸨母正巧看到奴,便叫奴将她的衣裳也洗了。” “那这段时间,秋娘都是一个人在屋里?你是什么时候回来发现秋娘不见了?” 这个问题,黄芽已经和万年县的人回答过了,此时不需要思索便直接道:“大约是酉时初,奴洗完衣裳想问问娘子要不要吃晚食,发现屋里没人,奴便以为娘子睡醒了自己去楼里走一走,结果一直到酉时正,娘子都未曾回来,奴怕耽误了晚上的表演,便出去寻找,这才发现娘子不见了。” 崔辩叙沉吟片刻道:“这间屋子在最里面,秋娘若是自己从这里出去,楼里总有人能瞧见,可有人说自己瞧见她的?” “未曾,洛水楼不比其他生意好的地方,白日里都是没有客来的,娘子们一般都在屋里歇息,似奴这般侍候的婢女也基本都在后院干活,鸨母当时就让人找了,还是没找到,就是守门的打手也都说未曾看到我家娘子出去。。” 汪雷生嘬牙:“难不成你家娘子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不对。” 崔辩叙站起来,走到窗边,伸手在窗框上一抹,上头干净的只有一层薄灰:“这里也能出去。” 秋娘舞技绝佳,这里不过就是二楼,若想从这里出去,想来也绝非什么难事。 “秋娘可有相好的恩客?”崔辩叙扭头问道。 黄芽犹豫了一下,很快摇头:“娘子说,世间的男子皆靠不住,她从来都只喜欢那些人身上的银钱。” 没有?那她犹豫什么?崔辩叙觉得不对,给汪雷生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开始施压,提高了嗓音,话语中带着股威胁之意:“你要知道,官府查案,若有隐瞒被查出来,你也是要牵连的。” 黄芽低头不语,崔辩叙二人只能看到她肥的鼓出来的脸颊,见状崔辩叙开始唱红脸:“如今秋娘失踪三日,外头风雪如此之大,天寒地冻的,她身上也没有带什么银钱,若是被歹人掳走,岂不是吃尽苦头?你若再遮遮掩掩的不肯说,秋娘这条性命都不一定能否保住。看你身上这衣裳料子,秋娘素日待你应当不薄,你忍心瞧她去死么?” 黄芽快速抬头:“不可能的,我家娘子不会死的!” 第132章 红豆 “你怎么知道?”见有门儿,崔辩叙立刻问道。 黄芽反应过来自己嘴快了些,有些懊恼的低下头,将嘴巴闭紧,崔辩叙淡淡看了一眼汪雷生。 “还不从实招来?非要将你关进大理寺狱中受了刑才肯老实交代不成?”汪雷生在扮白脸这事儿上确实有点子天赋,表情、语调拿捏到位,一个酷吏的形象完美呈现。 崔辩叙二人离开洛水楼的时候,已过三更,平康坊中依旧热闹无比,没有一盏彩灯是黯淡无光的,每路过一家青楼,便能听到里头传出的靡靡之音,待他们走过去了,声音稍小片刻,立刻就会有新的乐声加入。 “啧,少卿,方才那黄芽所言,你信么?”一片雪花落在脑门上,汪雷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崔辩叙怀里揣着秋娘的画像,想着方才黄芽所言,不置可否:“接下来是哪家?” “绮春楼!” “哎哟,两位上官,你们可得快些找到红鸾呐!”绮春楼虽也是个小青楼,可这鸨母却长得极为富态,脖子上厚厚的两层白肉,肩膀圆润的凸出,一双三角眼此刻虽泛着泪光,依旧能瞧出其中的人性稀薄。 “说说吧,三十那日,红鸾都做了什么,可有什么异样?”经历过一次,汪雷生更是驾轻就熟,一巴掌拍在桌上,打断她的嚎哭。 奈何鸨母是个见惯世面的混不吝的性子,虽说那一声动静将她吓得肥肉都抖了三抖,可也只是略略让她的哭声小了一些罢了,她还有胆子翻着白眼顶嘴:“哎哟,这位上官,我这绮春楼里现下可是不少客人,有不少许是刚刚忙活完睡下,你这动静,若是惊扰了贵客,岂不是罪过?” 绮春楼比洛水楼强些,出众的娘子有两位,红鸾善舞,另一位则善乐,虽说少了一个红鸾,使得客人少了一些,但到底还有另一人撑着,不像洛水楼那般冷清,其中不乏朝中官员,因此她说这话底气也是足得很。 崔辩叙拉下脸来:“你若是喜欢哭,现在就去大理寺狱中哭个够,如何?” “嗝儿。” 鸨母老实了,一把抹掉两滴在眼眶里打转许久的泪:“这事儿,得问伺候她的小蹄子。” “人呢?还不速速带过来。”汪雷生觉得眼前这肥婆难缠,说话办事儿相当不利索,合着她丢了个姑娘半点不急。 等他们到了红鸾房中,又见到了伺候的婢女,这才明白,那老鸨为何不急。 这婢女年纪瞧着比黄芽还小,瘦的跟个面条子似的,衣裳又稍稍大了一些,穿在身上跟挂在衣架上似的,空落落的。 最重要的是,身上还带着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说,那肥大的巴掌印一瞧就是个手掌肥厚之人留下的。 “死蹄子,叫你过来磨蹭什么?一点小伤还想躺着装死是吧?瞧你这干巴巴的德行,伺候了个头牌娘子,就以为自己也是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鸨母见到她,嘴里就开始不干不净的谩骂,婢女进屋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便被她揪住耳朵死命的掐,那婢女眼里瞬间涌出泪来,却依旧死咬着下唇没有哭出声来。 “放开!” 崔辩叙看不过眼,厉声呵止,她还有些不高兴的最后狠狠一掐,而后用力一推,将人推到地上:“瞧见没,这可是大理寺的上官,今个儿是你命好,否则像你这样的下贱坯子,也配和这样的人说话?还不赶紧起来!” 汪雷生作为富家中年,曾经也是浪荡公子哥,进过的青楼无数,见过的鸨母亦是无数,像这样在外人面前凶相毕露,刻薄无比的,倒是头一回,此刻也难得生气了点打抱不平之心,上前一脚踹在鸨母腰上,也不知是他人到中年,身体力量退步的厉害,还是这鸨母下盘委实牢靠,竟然只将人踹的后退了两步,晃了晃便站稳了。 若非这鸨母口中矫揉做作的哎呦哎呦喊痛,他真以为自己踹上了一堵肉墙,靴底传来的脚感委实有些过于弹润了:“还不赶紧滚,这里不用你!” 鸨母忿忿的剜了他一眼,小声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的走了。 崔辩叙耳力过人,听到她嘴里骂的是:从六品的不入流小官,也就敢来这儿耍耍威风...... 他闭了闭眼,无喜无悲的压一下口气,对着缩成一团颤栗不安的婢女温和的问道:“你是伺候红鸾的?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婢女的眼神乱动,却始终都在面前的那一小块地上,完全不敢抬头,也不敢看他们,汪雷生此时也无需扮白脸了,就这个情况,再扮白脸,只怕能将这小婢女吓死! 他走过去想将人扶起来,婢女却抖的愈发厉害,那种害怕太过显眼,她怕的就算抖若筛糠,也不敢挪腾一步的模样看的汪雷生有些不忍,伸手直接将人扶起来,强行按到胡凳上坐下:“我等乃是大理寺的官员,红鸾失踪一案,有些事儿想问问你,别怕。” 婢女胡乱的点了点头,身体僵硬的坐在胡凳上,却依旧没有动静,崔辩叙和汪雷生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出言催促,生怕将她吓得更严重起来。 好在缓了一会儿后,婢女终于有了动作,她先是侧首看了一眼房门的位置,而后才稍稍直起身体,虽然依旧因为疼痛佝偻着,但总比方才更煮熟了的虾子似的强。 “奴,奴叫红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些颤抖,似是怕外头有人偷听。 崔辩叙刚想叫她不必担忧,外头没人,若是有人,这么长的时间,不可能半点不呼吸,只要呼吸,以他的耳力,必定能听出来,谁知道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往前猛地一扑,跪趴在地上,仰起一张小脸,满脸都是祈求,眼里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串:“上官,我家娘子,我家娘子定是遭了不测,求,求你们救救她。” “慢慢说,你如何知道红鸾是遭了不测?” 第133章 红鸾 崔辩叙左眼微挑,心里有了些猜测:“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不要隐瞒,才能早日找到红鸾。” 他没有说把人救出来,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红鸾已死,他不想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红豆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开始认真的叙说:“二十九那日,我家娘子想着第二天晚上要登鼓表演,便与鸨母说,晚上就不接客了,可是鸨母不肯,娘子便也没有再多言,那天晚上的客人....” 提到那名客人,她眼里闪过一丝恨意:“是个畜生!” 汪雷生心里暗道,到秦楼楚馆的人,在外都是衣冠楚楚的人样,可一到这儿,有五六成都和平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丑态百出,凶相毕露。 这些女子也是可怜人呐。 红豆骂了一句,惊觉失言,惶恐不安的看了一眼崔辩叙,见他并无不高兴之色,心下才稍稍安了些:“奴在屋外听到他将娘子折腾到四更才歇,奴等里头传来鼾声才敢进去瞧瞧娘子,娘子,娘子身上.....” “可是有伤?”崔辩叙接话,他也知道,有些男子在床底之间,喜欢用粗暴的方式对待女子,女子本弱,又是做这行当的,如何敢反抗? “是。” 红豆吸了吸鼻子:“娘子身上都是红痕和齿痕,好在没有出血,奴给她上了药,娘子便打发奴去睡了,让奴第二日一早便将她叫醒,她要再练练舞。” 汪雷生不禁感慨:“红鸾娘子真的勤勉。” 他要是读书上值有这个劲儿,只怕也不能一直就做个司直吧? 红豆看了他一眼,解释道:“登鼓表演的足有十人,娘子若想在其中脱颖而出,自然要比旁人更努力些,这样才能早日赎身。” 崔辩叙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三十那日一早,奴便爬起来给娘子领了餐食回来,娘子吃过之后,便去练舞了,中午的时候,奴领了午食回来,才去将娘子叫回来的。” “她在哪里练舞?可有旁人瞧着?”崔辩叙插嘴问道。 红豆脸上闪过一丝骄傲:“娘子在后院就一间专门用来练舞的屋子,只要她在里头,旁人都是不得进的,我家娘子的舞技乃是自己苦心琢磨,而后编成舞,才不是跟旁人跳的一样的。” 汪雷生赶紧给崔辩叙科普:“绮春楼红鸾娘子一支踏雪无痕,可谓是整个平康坊都有名头的,在下雪的时候瞧最好了,属下有幸曾见识过一次,那真真是美人身轻如鸿雁....” “是,这位上官说的对,我家娘子一直期盼着三十那日晚上,表演之时若能下雪,那她的舞姿必定能从十名舞姬中脱颖而出!” 崔辩叙点头:“红鸾也是下午不见的?” “是。” 红点深吸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对她就好像一个噩梦:“娘子吃完午饭并未休憩,为了腰肢柔美,不能多长一丝肉,娘子吃完饭都是要去走一走,逛一逛的。娘子说她自己出去走一走,一会儿便回来继续练舞,这本是寻常之事,可那日,娘子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那你方才为何如此笃定,红鸾是出了事儿?”崔辩叙听完,还是想不通她刚才为何能那么肯定。 红豆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泪再次落下,将一直垂在身侧的两只胳膊抬了起来,撩起衣袖,上头是密密麻麻的鞭痕和淤青,皮开肉绽许是有些夸张,但上头的伤痕,每一道都是出了血,又结了痂,还有几道新伤,还在往外渗血珠子。 她的唇色发白,眼睛微微颤抖着:“我家娘子对奴极好,她说过,若是有朝一日攒够了银钱离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定要将奴一块儿带走的,鸨母平日就爱大骂楼里的婢女和不挣多少钱的娘子,若非有娘子护着,奴也只怕早被打死了,她知晓,以鸨母的性子,若是她就这样跑了,定不会饶过奴的,怎么会自己跑了?便是跑了,金银首饰一样不带,娘子平日不接客或是练舞的时候,都是不戴首饰,衣着简单的,那天她不过是出去走走,身上亦是如此装扮。” 汪雷生提出了在洛水楼一样的问题:“红鸾娘子可有相好的恩客?” 才子佳人的事情,在这种风花雪月之地屡见不鲜。 红豆摇摇头:“娘子曾经是与一名来长安做生意的富商之子生了些许情绪,可商人重利薄幸,不过是浓情蜜意之时的随口之言罢了,那人做完生意便离开了长安,再也没有回来,娘子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那在这之前,红鸾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不过有一日,娘子从外头回来,很是高兴,说她曾借给一人钱,还以为拿不回来的,谁知也许能拿回来了。”红豆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了一件事儿。 崔辩叙猛地抬头,眼里闪过讶异,而后又是一丝喜色,对上了! 汪雷生亦是张圆了嘴,随后两只手重重一击,喜出望外的看向自家领导:“少卿!” “恩。”崔辩叙很快平静下来,恢复了他惯用的对外神色:“你可知那人是谁?” 红豆却无奈的摇头:“不知,娘子并未与奴说,当时奴听了也只有高兴的。” 早些攒够钱,她便能早些跟着娘子离了这鬼地方。 “那你可知,有哪些人曾向你家娘子借过钱的?”崔辩叙转了转脑子,换了个提问方式。 红豆闻言一愣,随即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崔汪二人都十分紧张的盯着她,半晌,她抬起头,报了一大串的名字出来,均是平康坊里,或是绮春楼,或是其他青楼的娘子。 崔辩叙越听眉头拧得越紧,而汪雷生则是嘴里的苦涩愈发重了:“这也太多了,你家娘子怎的借这么多人钱?” 有这么多钱借给旁人,怎的不早点赎身? 红豆这时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不多,加起来也不过两三贯,不过我家娘子是收利息的,五分利。” 啧,这红鸾娘子,还搞小额贷啊? 这么多人加起来才两三贯?这也太少了吧! 第134章 寒假工 绮春楼外,寅时初,一向热闹的平康坊也已经安静下来,绚烂的灯火犹在,丝竹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少卿,继续么?” 崔辩叙揉了揉眉心,依旧觉得精神不济,干脆丢开缰绳,抬起两只手在太阳穴揉了揉,片刻后他呼出一口气:“先回去。” 一晚上没休息,他倒不是特别累,可这么熬着不利于养身,还不如回去先看看丁原那边有没有什么收获,顺便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刚才那婢女说的那些人,都去查清楚,三十那日她们在做什么,可有人证,再让人去弄些吃食.....”说着他顿了顿,想起来大理寺的灶房都放假了,心中有些酸楚,是啊,他还不如庖人.... 汪雷生眼神呆滞,生无可恋,他都这把年纪了,属实是熬不动夜了,这一晚上下来,累的他都快噶了:“是,少卿。” 等二人到了大理寺才想起来,大理寺的庖人休假去了,没人给他们弄早饭! 忙活了一整晚,连顿热乎顶饱的东西都没有,这谁受得了?汪雷生刚想说自己去买一些,想到这个时间,也没哪家摊子出来的,只好揉着肚子叹气了,他现在是连用抬头纹把眼皮子撑起来的劲儿都快没了。 好在崔辩叙府上的护卫见他一夜未归,竟然找了过来,就在大理寺里头等着,崔辩叙看到人便立刻吩咐他回家去拿些吃食过来:“多拿些。” 只怕丁原他们忙活一整晚,也饿了。 护卫立刻就要走,崔辩叙想起来眼下的食物危机,脑瓜子一转道:“给江家的马料送去了?” “是,已经送去了,九郎放心。” “恩,一会儿天亮了再去一趟,你就与江小娘子说,大理寺的庖人回老家休假了,请她过来做几日的庖人。” 见护卫应下又要走,他忍不住加了一句:“机灵些,想法子将人请来,知道么?” “是。” 江家,门被拍的啪啪作响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睡懒觉,被吵醒之后,除了江母和江上弦,其余三人脸色一个比一个差,只要想到赖家那日上的菜色,可能是菜人肉,他们就忍不住恶心,虽说没吃,可照着赖家的家底,必定是先做了肉,不洗锅,用剩下的那点子肉味炒菜。 穷人家过日子向来如此。 夏老夫人昨个儿晚上都是忍了又忍才忍住没去赖家骂街的,江上弦说得对,官府的人现在都没把这事儿给说出来,若是从他们家露了出去,只怕是不妙。 反正无论这事瞒不瞒得住,都不能是从江家泄露出去的。 崔家的护卫都有统一的黑色制服,衣服下摆还绣着三片琥珀色的细长叶子。 “可是有什么事儿?”江上弦想不明白,崔辩叙今日能有什么事儿要找自己。 护卫想起自家郎君交代的,面色陡然变得极为严肃,看的江上弦忍不住抬头望天——这天也没塌啊? “江小娘子,我家九郎昨晚一夜未归。” 江上弦挑眉,自己竟有这样的人脉了?崔辩叙不回家还来跟自己打报告? 她可不觉得那厮能出什么危险,啧啧啧,好男人才不会夜不归宿呢,这小子..... “那案子已经移交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卿让九郎主理此案。” 呼,江上弦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自己眼睛还没瘸,不过还真被赵善那乌鸦嘴说中了啊? “大理寺的庖人这些日子不在长安,少卿想请江小娘子去大理寺帮着做几日饭食,不知小娘子可愿帮忙?” 江上弦有些为难:“今日我是要去乐仙楼的,少卿应当是知晓的。” 护卫在来的路上就已经预想过数种被拒绝的可能,闻言立刻道:“那便明日开始吧!江小娘子放心,某会每日护送小娘子来回的。” 江上弦没有第一时间答应,碎尸案啊,她可不想成碎尸,便犹豫着道:“我先与家人商量一二,你在此稍等片刻。” 江母屋子里,江望日也窝在这里,他昨儿晚上一直做噩梦,此时眼下青黑。 “去大理寺做工?”江母一听就拒绝了:“不行,现在外头太危险了,咱们就好生窝着别出去。” 她都准备这案子不查清楚之前,家里的两个摊子都先不支起来了,她虽未亲眼看到那肉,可光听着便觉得吓人。 倒是夏老夫人再一次站了出来:“年奴,你去将那人喊进来。” “阿娘,喊他进来作甚?”江母急了,自家阿娘这是要做什么?昨晚儿翻来覆去梦魇不止的,不是她么? 夏老夫人眼皮子也有些沉甸甸的,老态毕露,并不答话,只等那护卫进来,她才开口:“你家崔少卿若要我家外孙女去大理寺做几日工,倒不是不行。” 护卫大喜:“多谢老夫人!” 夏老夫人摆摆手:“先别急着谢,有一事儿你得先应了,否则此事不必多言。” “不知道老夫人有何要求,只要某能办到,必定赴汤蹈火!”护卫说的掷地有声,一个普通老妇,能有多大的事儿? 夏老夫人倒是也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只道:“你一个人太少了,你去与崔少卿说,我家年奴每日来回,需得四人护送,家里才能放心。” 江上弦一听四个人,想想崔家护卫的形象,顿时觉得安全多了。 护卫听到这个要求,脸色一松:“此事确是某考虑不周,老夫人说的是,合该如此。” 不过四个人罢了,他们府里最不缺的就是护卫! 约好了第二日一早来接江上弦,护卫便立刻走了,他还要去负责自家郎君今日的饭食。 江母听到四个护卫的时候,也没有再说什么,四个护卫诶!比她们在家里还安全! “即是如此,年奴,阿娘陪你一道儿去,给你打个下手。”江母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得去看着。 江上弦倒也没有拒绝,便是江母不说她也不想一个人去大理寺,骨子里她就对进局子有点抗拒,大概是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进过的缘故。 看那些二进宫三进宫四进宫的,都把局子当自个儿家似的。 她原本是想让江望日或者夏真英陪着去的,挣的钱她分三成,不过这俩孩子看起来有点萎靡不振,还是算了。 第135章 拜年 年初三是江上弦和王掌柜说好去值班的日子,她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想这事儿要怎么办了。 说实话,她现在已经有点明白自己只怕是倒霉体质,让她自己去上班,心里挺没底的,她唉声叹气的收拾好,揣好自己的钱袋子,在脖子上挂好江母做的小狗镇毒避瘟香囊,确定自己的袖箭、剔骨刀、罗盘都在身上,这才决定出门去坊门口瞧瞧帮忙传信的人。 (大概是由苍术、石菖蒲、白芷、广藿香、细辛、薄荷、佩兰、冰片等药材按一定比例搭配而成,主要作用是预防疾病,至于上面绣小狗是因为贞观十二年是狗年,图案会随着年份改变。) 刚打开门,就撞上了三个徒弟。 江上弦:???? “你们怎么来了?”她眨了眨眼,看到他们手上还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才反应过来,这是给自己拜年来了? 说实话,虽然已经当了半年多的师父,可因着年纪差不多,他们还比自己大一点,平常的时候,她都没想过师徒之间的那套规矩,三个徒弟冷不丁的来这么一出,反倒搞得她有些不自在。 “怎么不提前与我说一声,若是错过了可怎么好?”说着,她便重新打开门,将三人迎了进去。 王碗搓搓手,憨笑着跟在后头:“师父今日上值班,徒儿们都是知晓的,便想着一道儿来给师傅拜个年,一会儿一块儿去上值。” 周英跟个灵活的猴子一样蹿到她边上,嬉皮笑脸的:“师父,我爹娘原也是要一道儿来的,不过徒儿知晓师父不爱与人应酬,便叫他们不用来了。”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只有他们三个来,师徒之间,过年的时候为了以示重视,未婚的一般都会由父母长辈陪着一块儿来的。 江上弦丝毫不觉得自己被怠慢了,反而大力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多谢!” 她真的没那么喜欢和陌生长辈社交!就算是徒弟的爹妈,大家强行平辈也不行呐! 江母他们看到江上弦去而复返,还带着王碗三人,登时笑容热切了许多,她是见过自家闺女的这三个徒弟的,每次她去乐仙楼找江上弦,这三个徒弟都是殷勤的给她端茶倒水,拿点心,十分周到。 “哎哟,怎么今日来了?你师父也是,你们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江母嗔怪的瞪了江上弦一眼,指挥两个孩子去端茶水和点心出来,自己则要往外走:“既是来了,中午就不许走了,一块儿吃个饭,也尝尝我的手艺!” 周英刚放下提着的东西,见状赶紧上前拦住:“师奶,今日师父上值,我们几个自是要一道儿去的,东西放下就得走了,别忙活了。” 原本做好打算没人会来江家拜年的江母,被高兴冲昏了的头脑回转过来,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呀,可不是?瞧瞧我这记性!” 下一瞬,她又变得十分为难:“你们这头一回来家里,连顿饭也不吃,这可说不过去.....” “没事儿的师奶,下回,下回师父不上值的时候,咱们几个肯定过来讨教讨教你的手艺。”王碗跟着道。 夏老夫人看着他们,脸上笑眯眯的很是慈祥,早就听说自家外孙女有三个徒弟,原先从未见过,这回一见,瞧着倒是都不错,起码眼神里没有那些子弯弯绕绕的。 不过十几岁的少年郎君,能有几个坏心思一箩筐的? 她瞧的满意,说话也多了几分和煦:“即是来了,也不能叫你们空手走。” 说着她扭头看向夏真英:“去,包些咱家做的果子。” 三个徒弟想开口拒绝,江上弦却道:“这东西家家都做,不过就是讨个过年的味儿罢了,你们闲着磨牙吃。” 夏老夫人也道:“近来城里不太平,下晌的时候,还想麻烦你们将她送回来呢。” 她这么一说,自然没有在拒绝的余地,三人当即应了下来,道了谢,接了东西就和江上弦一块儿出门上班去了。 一出门,周英就憋不住了,扯着王碗的袖子:“近来城里有什么不太平的?我怎的不知道?” 小灶房这边,江上弦整个年假就上一天班,三个徒弟却是得轮着值班,年三十那天晚上恰好就周英,王掌柜倒也不至于太不近人情,虽说值班,可眼看下起了雪,也没有客人来了,便让他们自己做些好吃的一起聚一聚。 再加上年初一、初二两日,周英都休假,他便回家过年去了,倒是真没什么消息来源——他住的地方实在太靠南了,那地方人少的很。 周英都不知道的事情,李猛就更不会知道了,周英好歹在楼里还有些人脉,他的人脉可都在这儿了。 王碗确实是知道一些,可知道也不清楚:“我也是听说的,好像是平康坊那头儿失踪了几个舞姬。” “就失踪几个舞姬?”周英还以为什么大消息被自己错过了,一听只是失踪了几个舞姬,立刻没了兴趣,长安城里,每年都得失踪几个舞姬,被鸨母打死的,跟男人跑了的,怎么样的都有。 江上弦没有参与这个聊天内容,这一天过得十分轻松,因为是过年,来乐仙楼吃饭的人倒是没多少,若不是崔辩叙的护卫来买了许多吃食打包,她都觉得自己闲的蛋疼。 初四一大早,崔家的四个护卫就等在江家门口了,反倒将扫雪出去的江望日吓了一跳,既然说好了要接这个活计,江母昨日就去买了菜回来,也没走远,就在永安坊里问邻居们买的,再远些,她一个也不敢去。 至于肉,她拿的都是自家年前买来冻着的,现在是压根不敢买外头的肉了,谁知道买到什么东西? 一行人到大理寺的时候,崔辩叙又是熬了一个通宵,正在停尸房开会,昨个儿白日里他补了一会儿觉,便开始带着汪雷生查红豆所说的那些欠了红鸾银钱的人,结果一无所获不说,因为金额太小,这些人刚开始还不想承认自己借了红鸾的银钱,还是他拿出红豆给的一叠借据,她们才勉强捏着鼻子认了。 一个个嘴巴里还不情不愿的:“不过就这么点钱,红鸾也真是的,值得报官么?又不是不还,不过就是晚些罢了。” 第135章 案情研讨会一 等到了晚上,崔辩叙又踩着点去剩下的两个地方查证,最后的结果有些奇异的巧合,失踪的四名娘子,在失踪前几日,都要么高兴,要么似乎十分担忧,可这点情绪并不能证明什么。 毕竟人活着就会有不同的情绪,而她们的婢女除了红豆说出了具体的原因,其余的,就连黄芽所言,都依旧毫无头绪,大理寺的衙役们已经去她们平日里会去的地方寻访调查。 排水沟的打捞在昨日晚上便已经结束,但城中的巡防已经加了许多人手,着重巡查出现尸块的排水沟附近。 而丁原那头,仵作们拼凑出了一具没有头颅的无皮女尸,因为脂膏被剔除,许多地方都有些干瘪。 “少卿,请恕属下直言,这样的尸体,便是将鸨母们叫过来认尸,只怕也是认不出的。”汪雷生这两天不是在外查青楼,就是在这里看尸块,已经有了很大的长进,面对这场面,心如止水做不到,面无表情还是可以的。 崔辩叙自然也知道这点,没有皮,没有头颅,面部特征和肌肤上会出现的疤痕、痣、胎记等也都没有,这叫人怎么认尸? 丁原只能按照骨骼和尸块的状态给出一些线索:“死者为女子,年纪大约在十六岁左右,死因是剥皮引起的剧烈疼痛和出血,手腕和脚踝处被斩断,死者非处子之身,大概率已经成亲或是出身青楼,未曾有过生育痕迹,生前曾有胃部疾病,其脏器全都被清理干净,尸块中未曾找到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饰品等物.......” 众人短暂的沉默了,很少有这么令仵作找不到线索的尸体,停尸房内,各种臭味混合发出令人退避三舍的恶臭。 “少卿,今日之内,我等应当能再拼出一具尸体来,不过,若是找不到死者头颅,便无法确定死者身份。”丁原他们也拼的头晕眼花,其实他们拼完的这具尸体并不完整,因为少了脂膏部分不说,凶手似乎还有些怪癖,若是哪一刀下的不好,便会重新下刀修整,好像必须要将每一个肉块都分割的平整。 这无疑是给他们的工作增加了难度。 他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又将死者是平康坊的舞姬这一点给印证了几分,若是已婚的良家女子失踪,家里必会有人来报案的:“还有别的线索么?” “死者四肢上均有完整的捆绑痕迹,生前应当是被分别捆绑住手脚,凶手行凶过程中产生的剧痛使得死者挣扎,磨破了这四处地方的外皮,凶手虽然将那部分的肉给割掉了,但被捆绑住的部位,颜色是与别的地方不同,属下猜测,应当是被倒悬的,若是如此,想要将人皮剥下,应当是从后背出下的刀。” 崔辩叙想了想那骇人听闻的场面,定了定神,开始说着自己这边目前已知的线索:“绮春楼,红鸾,吃过午饭后外出随便走走,失踪。” 陆行舟也被叫过来加班,此刻正惨白着一张脸在靠门最近的地方做记录:“红鸾平日里常去的地方,衙役们都已去附近问过,可那日并无人见过她。” 汪雷生跟着分析:“舞姬们个个都长得貌美,这样的人出现,短时间内一般人都会多看几眼,短时间内并不会忘记,就算有人走路的时候喜欢看地不喜欢看前头,也不会人人如此。” 崔辩叙却有不同的想法,除夕他就是吃了午饭出门去的江家:“三十那日白天虽未曾下雪,可百姓们大多都在家中准备晚上的除夕饭,街上的人并不多。” “街上的虽不多,可适逢年节,百姓们白日里多是敞开着大门的,青天白日的,若是有人将红鸾掳走,想必也有人能听到动静才是。” 汪雷生这话也有些道理,崔辩叙便道:“一会儿继续让他们查,让金吾卫的人一起,整个长安,挨家挨户打听有无听到什么动静。” “是,少卿。” 他应了下来,随后又将下面报上的情况继续讲:“城中所有城门守卫都说,这几日并未见到什么可疑之人出城。” 崔辩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摇头:“什么叫可疑?这几日城里城外走亲之人众多,每日不知多少人进城出城,大多都拖家带口带着年货,骡车、牛车、马车,冬日衣衫又厚.....” 而且他有种直觉,这个凶手并未离开长安,丁原也是这个想法:“属下觉得,凶手似乎是在这些死者身上研习某些古怪的医术,或者是收集什么东西。” 崔辩叙点头表示赞同,从这些尸块和未找到的头颅上便能推测,凶手并未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否则以凶手的无法无天,早就将用完的头颅直接扔在排水沟里了。 他刚开始觉得,凶手可能是对朝廷不满,特意挑选的日子,然后抛尸,公然威慑挑衅朝廷,可这两日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内心隐隐有种想法,他觉得这个凶手是压根不在乎。 凶手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用何种残忍的方式杀人,也不在意这些尸块丢在哪里。 “你们看。” 崔辩叙摊开一卷长安城的地图,上头用红色圆点标记出了发现尸块的地点:“抛尸的地点没有任何规律,就好像是走到哪儿,丢到哪儿的。” 众人一齐看向那卷地图,确实入崔辩叙所言,没有任何规律。 “属下以为,凶手大概是住在这一圈地方。”汪雷生抬手在上面指了一圈,大概就是尸块相对来说出现最多的一个范围。 陆行舟强撑着,左手握拳挡在嘴前反驳:“凶手抛尸,自然会朝远的地方抛,属下所想与汪司直恰恰相反,属下认为,凶手应当是住在这一片。” 他说的好像是某个地方,其实是指整个长安城的南边,这里虽然也有零星出现尸块,但相对于汪雷生圈的那块地方,可以说是非常少了。 崔辩叙对这两种说法不置可否,指着桌上并排放置的四张女子画像中的第二幅继续往下说:“洛水楼秋娘,失踪在洛水楼她自己的闺房之中,失踪之时独自在房中休憩。” “她屋内的窗户靠着一条甚少有人经过的小街,从窗户下去,楼高约在十一尺,便是不借助外力,应当也能下去。” 第136章 案情研讨会二 这些对案情的分析,仵作们就不开口了,继续拼凑着尸块。 崔辩叙三人继续讨论:“秋娘到底是自己离开的,还是被人掳走?” 陆行舟是个文职工作者,手无缚鸡之力,因此他认为:“就算只有十一尺,秋娘不过是个柔弱女子,若是从此处跳下,不借助外力,必定会发出动静,洛水楼的人难道一点都没有发现么?” “不对,秋娘的身材轻盈纤细,若想从窗户溜走,只需穿的厚实一些,落地的时候不会发出太大的动静,而她自小练舞,身体的柔韧性比旁人要强上许多,落地只怕不会受什么伤。” 崔辩叙更倾向于秋娘是自己离开的,因为黄芽说,秋娘曾经与一落魄书生相恋,那书生身无闲财,根本没钱时常去洛水楼寻她,秋娘便会从窗户溜出去与那书生私会。 奈何书生久考不中,落魄回乡去了。 青楼女子和落魄书生,这是非常俗套的组合,很多青楼女子都会将希望放在一个还未功成名就的书生身上,以期来日,但结局大多都是黯然收场。 这在现代就相当于把钱扔到股市里。 汪雷生在这点上更有话语权:“这些书生最是不要脸,连青楼女子的银钱都要骗,那书生我查过了,早就拿着秋娘给的银钱回乡去了,再没有回过长安。” 他就看不起这些穷酸书生,一个个的学识没多少且先不说,端着文人架子做龌龊勾当,还瞧不起他出身商户,哼,什么东西! “那秋娘这是又寻了个新的相好的?”穷酸书生陆行舟觉得自己有被攻击到。 崔辩叙觉得自己应当不属于文人,事不关己他半点不觉得老汪说的有什么问题,花女人银子,算什么男人? “黄芽说,二十八那日,秋娘从外头回来,便神神秘秘的,问她也不肯说,只说最近没准能搞一笔钱财,早些赎身。” 陆行舟闻言将这点记录下来,从这些就可以大胆猜测,红鸾和秋娘都是因为去见了某个人而失踪的,而他们需要印证的是这两个人是谁,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窗户上没有脚印,只有一层薄灰,瞧着像是这两天才积起来的,说明秋娘离开的时候十分仔细,特意将窗户擦拭过,或者说,秋娘离开之后,有人擦拭过。” “黄芽!”汪雷生贺陆行舟二人齐齐出声。 崔辩叙其实也对黄芽有一定的怀疑,可是他想不明白,若是黄芽擦拭的窗户,她又是为什么要擦拭呢? 按照她的年纪,虽说长得痴肥,可想要独自一人抓住四个比她高的女子,而后完成碎尸、抛尸,是绝对不可能的。 虚胖和健壮是两码事,他观察过,黄芽并不会武。 碎过尸的人都知道,人的骨头可比鸡骨头要硬,想要将人切成一块块的,绝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四个人。 而且黄芽每日都在洛水楼里,尤其是秋娘失踪之后,更是未曾出过门,那扇窗户,秋娘跳下去是轻盈如燕,可黄芽那体型跳下去,绝对是平地惊雷。 “让人去洛水楼外守着,若是黄芽外出,跟着,看她去哪里。” “是。” 崔辩叙看陆行舟记录的差不多了,又指着剩下的两张画像继续往下说:“长乐阁晚湘,失踪时间大约是年三十申时初,据婢女所言,那日她特意比平日早了一个时辰将晚饭吃了,而后与第四位失踪者,也就是秋香阁的清眉一道儿出去消食。” 结果就是消食变消失。 崔辩叙端起已经凉掉的水,示意汪雷生继续往下说。 后者点了点头,对着陆行舟开始做汇报:“二人的婢女说,她们一向要好,经常一块儿练舞,或是闲逛,那日是清眉到长乐阁找的晚湘,说是有事儿寻她说,她们二人素来如此,也没有人多想,鸨母也只叮嘱了一句,让她们早些回来,别耽误了晚上的表演。” 崔辩叙连喝了两杯凉水,还想喝第三杯,咂巴了一下舌头,还是默默放下了杯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这里久了,总感觉这水里都有股怪味:“这次不同,鸨母还让一个打手跟着她们,怕她们在外头被人冲撞了出意外,可二人到了东市东门,清眉说自己想吃藕丝糖,又嫌东市人多,怕弄脏了衣裳,叫那打手去买了。” “等打手买了藕丝糖回来,二人便不见了踪影,他以为二人等得不耐烦回去了。” 结果自是不必多言。 陆行舟将这些都记录下来,揉着手腕道:“东市繁华,人来人往的,便是几个坊门外都有许多人进进出出....” 因此,清眉二人是自己走的。 而清眉的婢女说,自家娘子那段时间总是没精神,没什么胃口,经常傻愣愣的,若非年三十登鼓的人是早就选好的,只怕都挤不进去。 “有什么原因,能让四个娘子都自己想办法离开?”陆行舟想不到,叹了口气,也端起凉水喝了一口,立刻面露痛苦之色的快速搁在桌上,身体后仰,这味儿真真是要命。 崔辩叙看向汪雷生:“东市那边查的如何?可有什么消息?” 就算这两个人是自己走的,两个如花似玉,打扮与寻常百姓不同的青楼娘子,总该有人瞧见才是。 汪雷生无奈摊手:“少卿,咱们的人就这么多,也得让下头的人缓口气,这事儿一会儿属下就带着人去查。” 大理寺的衙役就这么多,他们这边能调动的,还在长安的,都已经调过来了,至于不在长安过年出去走亲的,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另外分出人手去将人喊回来。 这案子打从初二下午到了大理寺,到现在也不到两日,哪有这么快能都查清楚的? “少卿,灶房那边说,早饭做好了。”一个衙役来喊人开饭,就站在门口,也不敢进来,里头的味道太大了,整个院子都是味儿,连隔壁都能闻到。 汪雷生眼睛一亮:“少卿,先垫垫肚子,一会儿还得出去呢!” 知道乐仙楼的江师傅过来给他们做饭,他就盼着了,总出去买麻烦不说,天冷的拿回来都凉了,便是食盒外头包了东西,下层放了暖炉,那味道总是比不上刚做出来的。 加班加的这么苦,连口热乎新鲜的吃食都吃不上,岂不是太过糟心了? 第137章 准备早饭 江上弦以为自己是来给崔辩叙做私人大厨的,结果来了以后发现,这是食堂大妈。 食堂和私厨的菜色肯定是不能一样的,母女俩带来的菜也不够这么多人吃的,好在大理寺的灶房里头,米面粮油这些倒是有,还有半筐子鸡蛋,不过就是没有蔬菜和肉类罢了。 江上弦算了算这人数,简直快赶上一个完整的老年中型旅游团了! “年奴,这么多人,咱这可怎么做啊?”江母都有点退缩了,这么多人的饭,她还没做过叻,摆摊那不一样,她们这才两个人叻。 “没事儿,阿娘,大锅饭有大锅饭的做法。”江上弦其实也没做过这么多人的饭食,她在乐仙楼搞得是精品高端路线,基本都是单锅单出的。 不过,来都来了,怎么也不能怂了,搞吧,搞不定再说。 江上弦倒不至于硬着头皮上,大锅饭没做过,总是吃过的吧?在学校吃食堂大锅饭,外头还有快餐店的大锅饭,总之,在大锅饭这个事情上,她还是有一点点薄弱的经验的。 她算了算人头数,确定这些人大概都得在这里吃饭,便让护卫们去采购中午的食材了,至于她,则是和江母先用手头上的食材做出一顿早饭来应付过去。 \"阿娘,淘些大米和小米,熬个粟米粥。”江上弦边给江母布置任务,自己的手也不停,从她们带来的东西里头翻出一个密封好的陶罐子。 这是她先头腌的白菜泡菜,这玩意儿一个就长老大了,便宜还下饭。 说是白菜泡菜,其实她还在里头放了青花椒、辣椒、蒜瓣、白萝卜、豇豆,主打一个有什么放什么,争取花样多又省事儿,放了盐、醋、糖一块儿腌制,酸多甜少,带着一股微微的麻辣,爽口脆嫩的令人停不下来。 一会儿配着粟米粥吃刚刚正好。 光有粥可不兴,相比于粥,长安人更喜欢吃面食,各种饼子、面片儿之类的东西,她刚才就看过了,这里做面食的食材倒是很多,她在自家带来的菜式里挑挑拣拣的,江母是个会过日子的,带来的大多都是蔬菜,肉类就只有她们自家做的另一种年货肉——咸甜口的酱肉。 就一条肉的份量,不上不下的,江上弦不气馁,继续翻找,她记得是有蒜叶的,长安的百姓为了冬日也能吃上点新鲜菜蔬,一样也会在屋子里种一些比较好存活的东西,像蒜叶就是拿大蒜放在浅浅的水里种出来的,质量都不太好,比较细。 跟她一样在家里发韭菜的也不少,毕竟韭菜这玩意儿,说是能壮阳,算是最平价的补肾佳品。 唔,还有葱,这个倒是非常多,这个基本是家家都会在屋子里搞一点。 “阿娘,你帮着把葱都给切了,切碎点儿。”江上弦看到江母已经把粥给煮上了,赶紧给他安排新任务,自己则是赶紧舀了大半盆的面粉,然后用温水把糖老面疙瘩给化开之后倒进盆里搅合。 这是一个偷懒的包子皮做法,搅拌的差不多了就再撒点面粉,盖上抹布放到熬着粥的灶台边上放着,那地方温度高,面团子能发的快些。 刚洗完葱准备切的江母看她在蒸腊肉便道:“就这两样啊?是不是少了点啊?” 这伙食她们自己在家吃倒是顶好的,就是这大理寺的上官们,会不会嫌弃啊? “哪有那么多上官,能叫咱们过来,估计这几日,大理寺最大的官就是崔少卿了。” 这点江上弦极为肯定,开玩笑,古往今来的领导都一个鸟样,指望他们在上头大领导不在的时候来加班,痴人说梦! 表现给谁看? 瞧瞧,一样是少卿,人家另一个估摸着在家抱着媳妇儿睡大觉呢,就崔辩叙个倒霉蛋儿,被喊来加班。 江母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崔少卿最大就好,省的见到别的上官,她心里犯嘀咕。 蒸腊肉的功夫,江上弦也没闲着,把装鸡蛋的筐子拖到灶台边,拿了个大碗蹲在地上敲鸡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十九个,得了,抖了抖微微有些发麻的腿起身,拿着筷子打鸡蛋。 江母这人干活的特别爱开小差,还特别喜欢跟人唠嗑,瞅见她打鸡蛋就问:“这东西贵哩,怎么弄那么多咯?” “炒着吃叻,好弄些,这个算上就两个菜两个主食,差不多了。” 食材有限,也只能这么搞了,打了鸡蛋她就开始调酱汁然后放到一边儿备用,有韭菜,做韭菜炒鸡蛋也可以,不过相比于韭菜炒鸡蛋,她觉得酱炒鸡蛋更下饭! 天冷,还是得先搞酱肉包子,不然全凉了。 酱肉葱包子是她自己琢磨的,酱肉这个东西,做起来简单,温州那边的做法,天冷的时候酱好之后挂院子里晒个三天就成,这东西直接蒸着吃也挺下饭的,不过江上弦觉得,酱肉不如酱排骨香,那玩意儿,骨头比肉还多,嗦着骨头啃配着冰啤酒特别过瘾。 所以早上江母在纠结拿酱排骨还是酱肉条过来的时候,江上弦果断选择了酱肉条。 把蒸好的酱肉拿出来晾晾,江上弦蹲在面盆边上掀开抹布看了一眼,则,这才大了一倍,还得再等等,这面团子得发个两三倍的大小才算能用。 这条酱肉是三分肥,七分瘦,江上弦一刀就把肥的部分割下来放到边上,先把瘦的都切成小丁,而后把肥肉剁的越碎越好,这样包在一起吃下去油滋滋的,还不会有肥肉那股子腻乎劲儿。 江母把切好的葱给她拿过来,又去搅了搅粟米粥,就过来等着一块儿做包子了,江上弦也不是没在家做过包子,她做的包子馅比外头好吃,不过这种酱肉的她倒是没做过。 自打江上弦去乐仙楼做打工仔之后,她基本就不在家做饭了,没人会在外头炒了一天菜回家还想继续炒菜的。 “你这馅儿闻着倒是怪香的。”江母嗅了嗅,觉得自己早饭大约是没吃饱。 江上弦搅巴着馅儿,朝她眨了眨眼:“一会儿你先吃,能吃几个吃几个,还能饿得了咱们?” “说什么胡话!我能吃几个?” 江母拍了她一下,脸上却是乐滋滋的:“没想到啊,我也有这么一天。” 第138章 打饭 母女二人包包子的速度都很快,眨眼的功夫就是一个,江上弦为了显得包子多些,特意做的只有手掌心的大小,要是太大,包子出来少了,怎么分? 江上弦还有懂点食堂的规矩的:“阿娘,一会儿开饭了,你可瞧着些,若是人多,这手.....” 她刚想把自己在食堂被窗口阿姨抖了好几年的经验传授一下,突然想起来,这是大理寺啊,他们这是公费吃饭,跟付费的窝囊学生可不一样,人家要是生气了咋搞? 嘴边的话立时就拐了个弯:“一会儿打菜的时候,这手可一定要稳,咱就干几天,不得罪人就行。” 一个个包子上了蒸笼,江上弦就开始做酱炒鸡蛋,江母则去和门口的护卫说,让他们可以去通知开饭了,包子只要蒸八分钟就能吃,炒鸡蛋速度也很快,现在去叫人,人来的时候刚好热乎出锅。 大理寺的食堂比现代的快餐店要高级些,每人都是一个木托盘,想要哪个菜就要哪个,一盘菜一个碟子。 累趴下的大理寺衙役们听说食堂开饭了,俱是震惊不已,他们还以为,在年假结束之前,都要自己想法子对付着吃了,倒不是心疼钱,大理寺的员工福利还是不错的,出差有补贴,节假日加班也有补贴,主要是麻烦,本来就够累了,还得自己去买饭吃。 拜托,他们平日里哪需要费脑子想今天吃什么这个问题啊?这个问题都是大理寺的庖人和家里的婆娘需要考虑的问题,他们只需要抱怨菜不够好吃就行了。 结结实实被上了一课后,听说食堂放饭,那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一个个从休息的值房里蹿出来跑到食堂,还没进门就开始大呼小叫:“哎呀,老丁,你可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咱们可就饿瘦了!” “是啊,你小子过个年还跑出长安去,可苦了咱们了!” “今个儿做的什么这么香?你个老小子,知道对不住......”这人话说了一半,看清楚里面的人之后,剩下的话全都噎了回去。 怎么是两个女子? 衙役们齐刷刷的慢下了脚步,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懵,好几个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累的眼花了,老丁那胖的流油的货,怎的突然变成娇滴滴的娘们了? 他们揉了揉眼睛,刚准备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身后就传来此起彼伏的行礼声:“崔少卿、汪司直.....” 领导来了,他们自然得靠边站让个道儿出来,崔辩叙照旧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是隐隐的带着一丝兴奋和愉悦——就是这个味儿! 汪雷生则打着哈欠懒洋洋的和他们打招呼:“行了,这是崔少卿特意请回来的乐仙楼的大师傅,一会儿都老实些,别冲撞了人家。” 若是让这帮糙汉把人家小娘子吓跑了,他估摸着就要把自己府上的庖人拉过来顶上了,那他家娘子肯定不会饶过他的,想想他就忍不住打寒颤。 江上弦看到崔辩叙,立刻绽放出大大的笑容,男人么,没有彻底拿下之前,都值得拥有好脸色:“少卿,要什么?” “恩,辛苦了,一会儿府里会有人过来帮着打下手。” 崔辩叙眼睛盯在一个个暄暄软软的酱肉包上,整个人都随着那白胖胖的包子柔和起来:“这蒸饼,倒是和寻常的不同。” (唐朝的蒸饼就是类似于馒头的面食,体型小巧,做工相对细致,包括有馅的和无馅的两种,甜口的有大枣馅、胡桃馅,咸口的则是葱肉馅。) “自家做的酱肉剁的馅儿,配的葱花,好吃的很,少卿要几个?” 崔辩叙看着眼前的小娘子,俏生生的立在那儿,说话的嗓音软糯可爱,笑的甜丝丝的,心头涌上一股痒嗖嗖的感觉,当即豪情万丈的偷偷捏紧拳头:“十五个!” 江小娘子为了自己所托,来大理寺做这么多饭食,他必须多吃一些,才能报答她的这份情谊! 江母倒吸一口凉气,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自己刚才藏起来的五个酱肉包,暗道侥幸,得亏藏了五个,否则要是都跟崔少卿似的这么吃,哪里还有她的份? 这五个她还是预备着带回家给大家都尝尝的!年三十的时候她就知道崔少卿胃口好,能吃,可此时依旧还是会被震惊——没点儿子家底还真养不起呐! 江上弦是知道他的食量的,十五个应该没有问题,拿了两个盘子一边叠包子一边道:“粟米粥来一碗顺顺?再配两个菜,差不多了。” “恩,你看着办就是了。” 粟米粥是常见的,那两个菜倒是没见过:“这菹倒是新鲜,颜色竟还如此脆嫩。” (菹就是腌菜,唐朝的有钱人在冬天能吃到很多种蔬菜,但是穷人就只能吃腌菜。) “是,少卿尝着若是喜欢,回头给你拿些过去,这东西配着粥吃最好了。” 唔,其实配着面吃也不错,啧,江上弦决定明天早饭就做鸡丝面和回锅肉盖浇面,这俩配着酸甜口的泡菜,也特别好吃! 汪雷生见他们聊了起来,有些等不及,嘿嘿笑着觑了一眼崔辩叙才开口:“江小娘子,某和崔少卿一样,就是这蒸饼,某要三个就够了。” “是,汪司直稍等片刻。”江上弦和江母把盛好的东西都放到崔辩叙的托盘里,赶紧开始给后头的人打饭。 崔辩叙不屑的睨了一眼汪雷生,傲娇的端着托盘走了,真真是没用,三个蒸饼顶什么用?吃这么点东西,一会儿就得饿! 正沉迷于饭食香味的汪雷生还不知道自己被鄙视了,就算知道,他也只能喊冤,崔少卿还是太年轻,没有经历过岁月的洗礼,不明白男人一旦上了年纪会有心无力,这胃口会下降呐! 他要是敢吃十五个蒸饼,一会儿就得请宁医官来加班给他瞧瞧了! 不过汪雷生只要三个包子,江母却是偷偷松了口气,眼瞅着后头还有那么多人呢,这要是个个都和崔少卿似的,这包子哪里够? 等陆行舟打饭的时候,要的就更少了,除了其余的标配,酱肉包他只要两个,江母更放心了,行了,应当是够了。 可惜,她这个想法想早了! 陆行舟还给五个停尸房的同事要了五份餐… 第139章 符篆 崔辩叙三人坐在一桌,汪雷生吃了三个酱肉葱包之后也觉得自己拿少了,不过他还是很克制的,把剩下的东西吃了个干净,看另外二人还在吃,擦了擦嘴从怀里小心的掏出三个黄色的三角符篆:“少卿、陆主簿,别说我不够意思,这个,可是我家娘子特特去求来的避祟符,来,咱们一人一个。” 作为读书人,陆行舟是不信佛道,只信圣人的,他不是很想接,可崔辩叙却直接大喇喇的接了过来,他也只好跟着接过来准备塞进钱袋里。 谁知崔辩叙这厮接了这避祟符,竟直接打了开来,一张长条形的符纸展开,就见崔辩叙不过略略看了两眼,就随手扔在一旁,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问道:“这东西,你家娘子多少银钱求来的?” 汪雷生没注意到他的神情,眼睛盯在那负篆之上,心疼的赶紧捡起来左看右看的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沾上什么脏污才松了口气,不满道:“少卿这是作甚?好好的东西,如何这般糟蹋?” 他拿着符纸小心的摆弄着想要将其复原,奈何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原模原样的折回去,两根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跟两条碳烤毛毛虫似的:“那位道长可是说了,我等每日与阴气深重之物接触颇深,这个驱祟符带在身上,可保我等不被邪祟所侵!” 陆行舟也拿出自己那张,小心的打开来看了一会儿,奈何他对这些向来都是嗤之以鼻,因为半点瞧不出来门道:“少卿,这符篆可是有什么问题?” 在他看来,这些道士的玩意儿,都是鬼画符,神神叨叨的,崔辩叙直接扔掉,他便觉得是不是这东西是什么邪术害人的玩意儿。 崔辩叙把最后一个酱肉葱包塞进嘴里,一口咬掉半个,嚼吧嚼吧吞下去后才对着还在研究三角复原技术嫌弃的一瞥道:“本官就是好奇,汪娘子被骗了多少银钱。” “什么?” 汪雷生猛地抬起头:“少卿是说,我……我家娘子被人骗了?这符有何问题?” “恩,汪司直,要不要本官派人替你去长安县衙报个官?” 崔辩叙这话绝对没安好心,别看他装模作样的肃着一张脸,不知道还以为他多认真似的。 陆行舟听到不是什么歪门邪道的害人东西放下心来,拿着那张符篆请教:“崔少卿是如何瞧出来,这符篆有问题的?” 莫非崔少卿信道?那他是不是也得学习一点?怎么说他现在的顶头上司,是崔少卿,投上司所好,也是官场之中的一点基本礼仪,思及此处,他的神情认真了起来。 崔辩叙抬手在那符纸上点了点,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印没有也就算了,哪家的符篆上头还按指印的?” 又不是衙门画押,按个手指印的。 二人顺着他手指的地方一瞧,果然如此! 说实话,像这种随身佩戴的符篆基本都是折成三角的,寻常人都不会打开来瞧,就是打开来了,道家的符篆龙飞凤舞的,他们还真瞧不明白! 汪雷生气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丢人丢大发了!搞封建迷信也就算了,被人骗也就算了,还舞到领导和同事面前,不过他还是有自己的坚持的,在对上崔辩叙兴致勃勃、时刻准备叫人帮他去长安县衙报官的模样,他瞬间冷静了下来:“少卿,这不过是后宅女子喜欢的东西罢了,能花多少银钱?” 报官就不必了,太丢脸了,这就相当于法院的工作人员到派出所报案,说自己被诈骗了。 他汪家商贾出身,钱财乃身外之物,被人骗些无关紧要的钱财无所谓,可他汪家这丁点儿的颜面是必要保住的! 酱肉葱包果然不够,别说是前头吃了不够还想再拿的,就是慢了几步排在后头的都没轮上! 没拿到的看着人家吃的香,便忍不住去想那没吃过的酱肉葱包有多好吃,人的想象力有多丰富?那是越想越觉得自己亏大了,临走的时候一个个的过来问江上弦明日早上还是这酱肉葱包么? 江上弦只能遗憾摇头,她已经决定明天早上吃鸡丝面和回锅肉盖浇面了。 等食堂的人全走了,江上弦揉了揉笑僵的脸,快步走到灶房后头才大口的呼吸起来,江母以为她哪儿不舒服,赶紧追了过去:“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可是累着了?要是累,一会儿让崔少卿的护卫把二郎和真英都叫过来帮忙吧?” 大口呼吸过之后,江上弦依旧觉得鼻腔里有一股臭味,熏得她整个人都不太舒服,尤其是左边后脑勺靠着下边的那块儿,大概是神经吧?一跳一跳的,跳的人心里发慌。 “阿娘,方才你没闻到么?崔少卿他们,还有大理寺那些人,身上都带着股味儿。” 江母见她没事儿放开手往回走:“能有啥味儿啊,咱们这地方,有味儿也是香味,我这鼻子里全是那酱肉葱包的味儿!你也是的,一帮郎君整日的干活,身上能没点味儿么?就你事儿多,行了,晚上回去让你外祖母给你缝个厚些的面巾。” “算了,让人瞧着多奇怪。” 江上弦嘟囔着嘴,站在后头不肯往前头去,这时候又没人戴口罩,好端端的她一个人把脸都遮起来,让人家咋想?哦,人家在为人民服务呢,你们这些人民还嫌弃上了,这不是让人家寒心么? 不过想到洗碗的事儿,她赶紧对着江母的背影道:“阿娘,让他们去叫人过来洗碗,方才崔少卿说了,有人过来打下手的!” 做厨子就是做厨子,洗碗是不可能洗的。 她在灶房后头蹲着揪砖缝里长出来的杂草,等着里头的味儿散一散,其实从早上一进大理寺的门,她就闻到了那股味道,可是江母没有任何反应,她也就没有多嘴,大理寺么,这地方总不能是香的吧? 原先还没想到是什么味道,等食堂开饭,她就立刻想明白了,差点她都没稳住脸上的表情,硬撑着比平日笑的还要谄媚。 还是经验太少了,她想起上一次到大理寺报案的时候,也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当时就没多想,毕竟她在永安坊也经常能闻到臭味——屎尿味和厨余垃圾味。 现在味道比上次浓烈许多,上次那个晚上,好像是有风,将味道给吹得淡了些,今天的味道...... 可以用肆无忌惮来形容。 第140章 杀鸡 江上弦知道自己的鼻子比旁人要灵敏一些,但是今天看江母的表现,她疑惑了,莫非自己本来应该穿成一只狗,结果穿成了人?还是这原身是狗妖啊? 这鼻子也忒灵敏了吧? 大理寺那些人吃早饭的时候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就连帮她们采购的护卫,也对这股味道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江上弦决定搞清楚是大家都挺能装,还是真的她是狗鼻子,天生当警犬的料! 等散完味儿,江上弦很有代入感,狗头狗脑的摸到前头,食堂里的味儿已经散了许多,起码没有那么浓重令人无法呼吸了,汪雷生从府里调过来的两个妇人年纪和江母差不多大,三人正一块儿在食堂门口的井边儿洗碗呢。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江母已经跟人家聊起来,不过聊得大多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哎哟,那汪司直府上人可不少呢,这么多人,每日的花销都挺大的吧!” “嗨,咱们家郎君和娘子,都是出生富商之家,哪里能差那么点银钱?” “是啊,我家娘子身上穿的戴的,哪个不是值钱的?随便一件拿出来都顶府上好几日的花销了。” 江上弦对于江母这点是真的佩服,这得多外向的人,才能做到最快速的和陌生人打成一团呐? “哟,这是你家大娘子吧?”其中一个人妇人瞧见她,满脸都是我猜的是不是很准的表情。 江母赶紧放下手里的碗,拿布擦了擦手走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才放心道:“瞧着面色好多了。” 说着也不等江上弦回答,赶紧给她介绍:“这是黄娘子和徐娘子,哎哟,这就是我家闺女,年纪小了些,可做菜却是顶顶好吃的,那手艺比起那些做惯了的庖人还好,等午饭做得了,你们尝尝便晓得了。” 江母这点很好,在外头夸自家孩子的时候那是半点不带谦虚的,跟有的爹妈,人家夸孩子,他们就必须说:哎呀这孩子bbb的硬是揪出一堆缺点来的强。 “江小娘子,早就听我家郎君提过你的手艺了,一会儿咱们就厚着脸皮涨涨见识咯!” “黄娘子好、徐娘子好。”江上弦露出标准的乖巧微笑和她们见了礼,随后对着江母道:“阿娘,我去瞧瞧买回来的菜,一会儿咱们就开始准备起来。” “哎,行,你去吧,我都瞧过了,都是新鲜的。”方才她洗碗之前就去瞧过了,量很足,她觉得等下午回家去的时候,保准能带一些回去给家里人也吃上一顿。 四个护卫此时都没闲着,全都在角落里坐在小凳子上拿着刀杀鸡呢,一个个面色冷峻,如临大敌的模样,叫旁人见了还以为他们是在做什么大事,江上弦凑过去一瞧,这手法,还真是不专业——那鸡爪子都给他们袖口挠破了。 “四位,杀鸡可不是这么杀的。” 江上弦寻思江母她们是怎么回事,这鸡杀的这么不专业,她们也不指点一二,扭头瞧见她们三个跟看戏似的时不时朝这边看一眼,便知道了,这是故意看热闹呢! 这跟小区门口的老头老太太聚在一起对着来来往往的年轻人指指点点有什么两样?! 不像话! “江小娘子。” 一个护卫给她让出一点地方来,他们四个都觉得自己杀的不错,瞧瞧,他们杀的都死的透透的。 就是下刀的时候力气大了些,鸡头直接断了,鸡血喷的到处都是… “你们瞧,就这样,把鸡头、翅膀和一只鸡爪子一块儿抓住。”江上弦虽说平时看起来怂,可杀鸡鸭鹅这些却是胆子很大,动作也是快准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以前在菜市场做这个的。 “腿儿给它伸直了,杀的时候不挠人。”说着,她就对着鸡念叨:“鸡啊鸡,别见怪,你是人间的一道菜。” 而后手起刀落,在鸡脖子上割开口子,鸡此时还在猛烈挣扎,但她却抓的很稳,鸡血一滴都没有溅到外面,很快,随着鸡血的流淌,鸡也停止了挣扎:“若是有个布袋子,把鸡套住,会更好杀些。” 这个法子就能把鸡脖子上的毛给揪掉一块再放血,鸡血全都放在一个大盆子里,明个儿还能加道菜。 “是,江小娘子,某晓得了。”护卫一脸认真的对着笼子里还活蹦乱跳的鸡比划了几下,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江上弦见状趁机搭话:“诸位可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她不带任何表演痕迹的皱了皱鼻子:“不知为何,总闻到一股怪味儿。” 这里的味道比屋里重,再加上鸡的臭味和血腥味,二者混合,简直原地升天,对于她来说这已经在乐仙楼闻惯的味道,这时候也变得有点刺激。 这番杀鸡如同切菜的模样看的四个护卫面面相觑:“江小娘子,这鸡啊就是有点味的,一会儿烫毛的时候,味儿还要大呢,你若是你习惯,不妨先去里头。” 江小娘子杀鸡的模样,瞧着和平日柔弱女子的形象,差距有点大啊。 江上弦不死心:“就是一进大理寺,便有一股怪味....” “这两日大理寺有案子,路过仵作....咳咳,那头儿的时候,是有点味儿,不过咱们这儿应当是闻不到的。” 江上弦确定了,是自己狗鼻子,啧,真要命,这个天赋有什么用啊?怎么就不能是千里眼?顺风耳也行啊,听八卦的时候也能用。 “江小娘子,奴倒是闻着些你说的那味儿。” 一直在看这边热闹的洗碗三人组中,黄娘子开口搭腔了:“这院子外头还能闻着点味儿,进了这院子,倒是没了。” 徐娘子抬手用手腕把垂下来的几根发丝捋到后头,跟着打趣儿:“原先还总说你是狗鼻子,没想到今个儿碰到个比你鼻子还灵的!哈哈哈哈哈,输了吧!” 江上弦:...... 可不是么,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套个项圈她蹲下来就能上岗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嗅觉越来越好的呢? 江母不高兴人家这么开闺女玩笑,丢下手里洗了一半的碗站起来朝江上弦道:“不是还买了黑鱼么?要怎么弄?赶紧杀吧,那老多了,再不弄得折腾到啥时候去?” 说的什么话,比狗鼻子还灵那叫什么了?哼!她决定不帮她们一块儿洗碗了! 第141章 烫面糖饼 江上弦让他们买二十五条黑鱼,护卫们想着早上的菜压根不够吃,便自己做主买了三十条。 三十条鱼,江母怎么样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感觉已经能丝滑的去大润发上岗了——按住一条,拿木棍子用力朝鱼脑袋上一砸,然后放些,剪掉鱼鳍,刮掉鱼鳞,剁掉鱼头,把肚子剪开,清理掉内脏,手法冷酷无情,干脆利落! 冲洗干净后切成七毫米左右厚度的鱼段,处理好的鱼段足足装了两个盆子。 得亏大理寺一天只包两顿饭食,否则还真是赶不及平常乐仙楼午饭的点儿。 江上弦要做的就是一道酸甜口的菜——糖醋熏鱼。 处理好的鱼段冲洗干净,放入姜片、葱段、酱清、黄酒搅拌均匀,然后由铺到扁扁的竹筐子里头,放在院子里晾晒。 因为做完这顿就可以下班了,可崔辩叙还得继续加班,江上弦特意把午饭的食谱订的相对来说还算丰盛,毕竟人手有限,做菜的只有她一个。 黄娘子和徐娘子早已经洗完了碗,江上弦半点没让她们闲着,一个剥笋皮,切笋片,一个剥蒜粒,剁蒜末,切菹。 江上弦自己则是在用开水烫糯米面,中午的主食除了外头买来的胡饼之外,另一个就是这烫面小糖饼,不过这东西甜,应该吃不了太多,她决定做八十个就收手。 (糯米的起源时间无确凿证据,但已有文献和考古资料显示其存在时间非常早,且传播广泛,《诗经》中就有糯稻的记载。) 开水烫面这个事情,没做过的人肯定会有点拿捏不准,但只要做过了就非常清晰:大着胆子直接烫! 这个法子揉出来的糯米面团子光滑柔软,江上弦吃这个饼喜欢其实是喜欢放白糖的,也就是如今的饴,一种类似麦芽糖的东西,不过这东西比蔗糖贵,因此她还是选择了便宜的蔗糖,大概是八九文钱一斤。 将蔗糖和芝麻混合起来,这馅料就更添了一分香味,包的时候挎一勺子包起来,上锅煎的两面金黄,就能吃了。 她的动作很快,一个个手掌心大小的薄饼很快就在案板上堆积起来,这得最后做,热乎滚烫的,里头的糖都化了,轻轻咬破软糯的饼皮,这时候千万注意,动作要快,否则就会被一下子流出的芝麻糖水给烫起泡。 江母晾完鱼进来见状要帮她一块儿做,便被她指挥着切白菜去了,这时节,便宜的蔬菜还是太少了,只有耐存放的东西最便宜,比如白菜。 这白菜她是打算拿来炒油渣子的,清炒的白菜总是少了一点滋味,可配上熬猪油剩下的油渣,香脆可口的白菜配上猪油渣,香到冒油,一点都不腻,尤为爽口! 相对于白菜,现代的时候她更喜欢用上海青来炒油渣,上海青肉厚带着股甜味儿,炒在一起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可惜这时候没有,好在霜压过的白菜就算放了一段时间,可剥去外头的几层,里头的照样也有股子甜味,倒也勉强凑合。 江母憋不住话,又找话题跟她闲扯:“原先我还想着,你若是能到大理寺做庖人,倒是也体面,如今看来,这大理寺的庖人,也忒累了些,一个人要做那么多人的菜。” 最主要的是,大理寺里头来来去去吃饭的都是同一批人,还都是朝廷官员,总比乐仙楼鱼龙混杂的强。 重复同一个操作的时候,江上弦其实也挺无聊的,一般都是脑袋放空,或者胡思乱想,眼下江母想聊天,她倒也挺乐意的:“那可不一定,瞧瞧这地方,这么大,还有那么多人,听说这人还有三分之一没来上值呢,若是来了,那可不得了。肯定配了好几个,五六个人只怕是要的。” 江母闻言深以为然的点头:“那还差不多,幸好咱们就做四天,否则得累病了不可。” 汪家那两个过来帮厨的,显然是在府里过惯好日子的,动作忒慢了,就那些碗都洗了那么久...... “这大理寺的庖人,肯定也是有点子背景的。”江上弦小声嘀咕。 江母竖起耳朵,以为有什么准确的八卦内幕:“怎么说?” “这地方的油水可比乐仙楼强多了,我在乐仙楼,顶多了也就是顺点吃食,这里的除了顺吃食,没准还能顺下食材的银钱。” 江母在这方面的脑子极为活络,很快就转过弯来,一拍大腿,跟着挤眉弄眼的压低了嗓门:“可不是,那菜钱里头挤一挤,不就省下来了么?!” 江上弦这也是在现代的经验,她亲妈单位食堂一共四个阿姨,一个三千五,剩下三个工资都是三千,就这她们还舍不得走叻。 就因为每个人的餐食都是有标准费用的,每个月按人头把菜钱批给阿姨的,阿姨们拿了钱只需要按照标准的三菜一汤,甭管什么菜,给她们做出来了就算完了,省下来的钱都是她们的。 江母没念过书,所有的数学技巧,都是在日常生活中磨炼出来的,低头自己算了一阵,随后舔了舔嘴唇,脸上带着点傻笑:“你说,阿娘来这儿做帮厨怎么样?” 江上弦:...... “阿娘,就算挣钱,应当也是庖人挣吧?”江上弦虽说不知道具体的,可现代也是领头的拿大头,剩下的拿些三瓜俩枣的封口费罢了,更何况这时候了。 江母略略有些遗憾,是啊,她的厨艺水平,也就是能在家里给江家人做做饭了,毕竟她最拿手的也就卤羊肉了。 包完糖饼,外头的鸡也都收拾好了,护卫们拔鸡毛的熟练度显然比杀鸡还要差劲上许多,不过就是十五只鸡,竟然弄了这么久! 磨刀霍霍等着切鸡的江上弦在心里偷偷哔哔着把鸡放进大蒸笼里,铺上姜片、葱段、黄酒蒸熟,这些鸡是准备做葱油鸡的,正好蒸笼用不上,葱油鸡最省事儿了,还特别好吃。 这时候哪有什么养殖场啊,都是自家养的拿出来卖,个个都是走地鸡,想吃饱就得努力抓虫子,那鸡肉压根不用焯水就老好吃了。 往蒸锅上放的时候,她就发现好几只鸡肚子里还有没孵出来的鸡蛋呢,黄黄的,小小的,一串串的,她直接就给全都顺手摘下来放到同一个盘子里了。 这些她要自己吃掉! 第142章 假道 吃饱喝足了自然是要干正事儿了,崔辩叙三人给丁原他们把早饭送过去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带着人去继续走访调查了。 他们的主要调查方向如今只剩下东市那片儿了,到了地方,衙役们散开了去挨个盘问,崔辩叙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地形,就看到了王鸣谦带着金吾卫的人巡查。 除了这事儿,金吾卫除了打捞尸块之外,另外多出来的工作就是增加了巡逻次数,一些人多的地方,更是直接安排了人整日守着。 如今那些尸块的人头一个都没有找到,万一在闹市突然出现,必定会引起百姓恐慌,使得朝堂震荡。 崔辩叙对着王鸣谦比了个手势,然后自己则带着汪雷生和陆行舟进了一栋三层高的酒楼,这家酒楼位置好,靠着坊门,他和汪雷生都是不差钱的人,进门就要了三楼靠着坊门的那间屋子。 这个时间,酒楼才刚开门,压根没有客人,懒洋洋打着哈欠的伙计看到有客,也是微微怔了一瞬才换上热情的笑容把人迎了上去。 崔辩叙点了四只箸头春(烤鹌鹑)、一份同心生结脯(同心结款式的风干肉)、一盘透花糍(白马豆沙馅的花瓣形半透明糯米点心),和一壶阳羡茶(紫笋茶,产于常州,今江苏宜兴)。 而后就和伙计打听:“年三十那日下晌,可有在这坊门附近瞧见两个平康坊的小娘子?” 今日穿的是官服,他就直接问了,若是常服,少不得要装一回儿见色起意的世家子弟。 伙计正高兴今个儿还没到饭点,就有生意,听到这话,看看他们身上的官服,也不隐瞒:“三位上官,咱们这位置好,就在坊门边上,每日进进出出的人不知凡几,这平康坊的娘子,虽说来的不多,可每日几十个打这坊门进出的总是有的,三十那日,人更是多的不得了,实在是不知上官说的,是哪两位。” 官府来问了,若是瞧见他自然不会隐瞒,可三十那日下晌,长安城中别的地方许是人少,可东市的人却是很多,虽说那天过了中午的饭点以后,酒楼就没什么生意了,可他们也不会一直在门外头待着不是? “恩,下去吧。”汪雷生见崔辩叙不说话,站在窗口看着下头,出声将人打发了,刚想说两句,就见王鸣谦走了进来:“哟,中郎将,快坐快坐。” 陆行舟也赶紧起来和他见礼:“中郎将。” “恩。” 走到崔辩叙身旁,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瞧,随后摇了摇头:“昨日晚上我便问过附近的商户,这地方人来人往的.....”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汪雷生看着他们的背影,立刻不甘示弱的凑过去挤在两人中间,心中叹息,他们三个怎么也算得上长安三杰了吧? 若是有人能将这场面画下来,日后定能成为佳作流芳百世! 崔辩叙被他的大腚顶了一下,拉下脸瞪了他一眼往旁边的窗户走去,不和傻子争长短! 王鸣谦亦是无语,这个汪司直怎么回事儿?半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么? 谁知汪雷生好像突然瞧见了什么似的,手掌重重拍在窗框上,将支起的窗户给拍的震了下来,打在窗框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崔辩叙的眉毛拧起来,重重叹了口气,刚想问他又怎么了,就见这厮挺着大肚腩呲溜一下就蹿出了房门,嘴里还念叨着:“臭道士!让某瞧见了吧!” “发生何事了?”王鸣谦目瞪口呆,怎么大理寺的人,都这么个风风火火的德行? 崔辩叙怕他是瞧见了什么线索,骂了一句:“莽夫!”赶紧朝楼下看,果然看到一个极为猥琐的男子,身穿道袍,眼珠子滴溜溜的在人群中打转。 略一思索就猜到,这只怕就是卖给汪娘子假符咒的假道士了:“能有何事?不过就是瞧见骗他钱的了。” 陆行舟闻言也凑到窗户口瞧热闹,嘴里还不忘点评:“尖嘴猴腮,眼神不正。” 王鸣谦接嘴:“悬针入印,官非。” 崔辩叙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屁话么?大理寺司直都冲下去逮人了,还官非。 三人都抱着瞧热闹的心态在楼上看,下头都是大理寺和金吾卫的人,汪雷生再如何无用,好歹也是司直,身上也是有点拳脚功夫的,还能抓不住这么个瘦猴子似的假道士? 谁知,还真有这么离谱,汪雷生这蠢货,离得老远就大呼小叫着喊那人站住,光看他的后脑勺就不难猜出,这厮肯定是一脸给犯人用刑之时的狠厉模样。 假道士跟着三十几米听见动静扭头一看,浑身一抖,拔腿就溜,你还真别说,这人长得像猴,行动起来速度也跟猴儿似的,只见他左闪右躲的,都快跑出他们的视线范围了,汪雷生这厮却越离越远。 而听到动静的大理寺衙役都没搞明白状况,可汪雷生他们是认识的,自家司直嘛!有好几个人立刻就追了上去,可惜他们分的太散了,比汪雷生离假道士还远! 王鸣谦见状,大拇指和食指放在唇上,发出几声哨音,金吾卫的人收到讯号也追了过去。 这么多人,若是让人跑了,他们以后还怎么混?崔辩叙单手在窗框上一撑,手臂发力,脚轻轻一蹬,竟直接从三楼跳了下去。 陆行舟反应慢了一步,本能的伸手想去抓住他却只抓了个空,吓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盯着那道身影。 只见崔辩叙稳稳落在地上,瞬间又蹿出去几米,而后高高跃起,踩在对面二楼的外墙上,借着力直接翻身上了房顶,在屋顶上疾跑,几个起落后便没了人影。 王鸣谦见状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又是几声哨音从口中传出,将跟着去追人的金吾卫召唤回来。 “中郎将,崔,崔少卿他.....”陆行舟觉得这个事儿有点超出他的知识范围了,莫非想在大理寺升官,还要身上有这般的功夫?那他怎么办? 第143章 青玄 王鸣谦看到他眼神呆滞,以为他是吓到了,虽然觉得这陆主簿也太过胆小了一些,但他是个厚道人,好心的出言解释:“你们少卿他自小习武,天赋过人,无需为他担忧, 他亲自出手,那假道士一会儿就抓回来了,跑不了的。” 崔辩叙那厮,一身的牛劲儿,追个假道士罢了,算不得什么,倒是这汪雷生:“陆主簿,这汪司直可是与那假道士有什么仇怨?” 趁着这时候没事儿,听听八卦吧,工作生活总是需要一些调剂的。 陆行舟此时已经回转过来,虽说他娇弱的心脏依旧跳的有些激烈,方才崔辩叙跳下去的时候,真给他吓着了,这可是三楼,少说也有八九米,就这么水灵灵的跳下去了,换成他自己,只怕不死也得残废! “中郎将有所不知,近来大理寺中,实在有些....” 他不知道如何表述,总之停尸房附近,除非有新的尸块被找到,否则除了他们三个,压根没有人靠近,都跟避瘟疫似的,陆行舟也是被逼无奈,谁让他被点给了崔辩叙做主簿呢? 否则他可以对着祖先牌位和圣人像立誓,绝对不靠近停尸房半步! 王鸣谦点头表示理解,那一筐筐尸块,有不少都是他盯着捞出来的,那种场景,他回想起来都觉得恶心胆寒。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话原不该从某口中说出。”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想要将大理寺的面子给稍稍圆的好看一些:“汪司直说,他家娘子爱夫心切,因此事日夜忧心,便去求了几个符篆,说是叫避祟符的,方才出来之前,我们一道儿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便拿了出来,分与我们。” 王鸣谦闻言倒是对汪雷生的印象好了不少,人瞧着是莽撞愚钝了些,可心性却是不错。 “哪知崔少卿将符篆拆开了一瞧便说那是假符,上头没有印也便罢了,那假道士在上头按了几个指印......” 好嘛,王鸣谦觉得自己对汪雷生的了解还是太片面了:“这只怕是汪司直自己求来的吧?” 他可是知道汪家夫妻二人均是出身商户,自从这汪家娘子过门之后,汪雷生名下的所有产业和她的陪嫁,都是由汪娘子打理的。 汪娘子为人精明能干,将产业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说,这些年下来,更是翻了好几倍,在长安城中都是小有名气的。 他可不信,这样的人会被一个假道士给骗了! 另一头,崔辩叙在房顶上起起落落了没多久,就追上了拐进一条小巷子中的假道士,这时候汪雷生他们已经不见了踪影,假道士显然累得不轻,停下来的瞬间就靠着墙滑坐了下去,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寒冷的空气。 崔辩叙蹲在他头顶上看着,十分贴心的准备让他缓口气再把人抓走,省的这弱鸡的身板,搞不好背过气去,死了还麻烦。 谁知假道士很有安全意识,只是略略歇了一两分钟就颤着腿爬起来,扶着墙就要继续跑路,崔辩叙看他那有气无力,跑比他走快不了多少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都是大唐的百姓呐! 这么想着,他干脆的跳了下去,假道士听到动静想要回头,却在电光火石间被一脚踹飞出去,口中只发出急促的一声‘啊’! 他惊慌失措的想扭头看看情况,可下一秒,一只脚就踩上了他干瘦的后腰,一道清朗的嗓音传入耳中:“别跑了,省点力,有什么话,回大理寺慢慢说。” 假道士青玄只觉得晴天霹雳,犹如阎王点名般,浑身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口中不断讨饶:“上,上官饶,饶命,贫道,贫道不知,所犯何事,竟,竟出动了大理寺?” 崔辩叙语气轻松:“没什么事儿,就是瞧着与你有缘,请你回去喝杯茶水聊聊罢了。” “啊?” 下一秒,青玄便觉得眼前一花,自己被凭空提了起来,如同被人捏住龟壳的王八,在离地一米左右处无力的倒腾四肢,脸上露出谄媚的笑来,使劲扭着脖子好让崔辩叙看到自己无辜的表情:“贫道乃世外之人,与官家素无往来,这喝茶一事,还是免了吧?” 崔辩叙并不搭理这话,提着他大步就朝外走,眼见就要出了小巷,人声开始热闹起来,青玄直接停止了挣扎,两手死死遮住脸,不想让人瞧见他的模样。 姗姗来迟的汪雷生急的一脑门子都是汗,脸色通红,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崔辩叙的时候先是一愣:“少卿,你怎的在.....” 话没说完,他就瞧见自家在人流中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的少卿,手里好像还提着一捆东西? “好啊!你个假道士!竟然在这!” 汪雷生双目圆睁,气不打一处来,这该死的,骗了自己钱也就罢了,还敢跑?!害得自己追了这么久,这下大理寺上下都要知晓他被江湖道士骗了银钱的事儿了! 丢了面子怒从新来的汪雷生提着拳头冲上前就要揍他,被崔辩叙一根手指抵住胸口的肥肉:“汪司直,你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么?”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失语,崔辩叙都搞不明白这厮就不嫌丢脸的么?带回大理寺去再揍,顶多也就大理寺的人知道,在这大街上揍,岂不是长安城的百姓都要知道了? 他自己丢脸也就算了,连带着大理寺一块儿丢脸,真真是不像话! 汪雷生眨巴着迷茫的小眼睛,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抬手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热汗,冲着青玄狠狠啐了一口:“回去再收拾你!” 大理寺的衙役们这时候也赶了过来,崔辩叙点了两个人将青玄交给他们带回大理寺,自己则带着汪雷生继续去东市。 王鸣谦此时已经吃上了,陆行舟就在窗口看着下头的情况,看到崔辩叙他们的身影,他犹疑着道:“中郎将,少卿他们好像没有抓到人。” “绝无这种可能。” 王鸣谦吃的头都不抬,金吾卫的食堂倒是一直有人值班,他们人多,休假期间还要轮值,可金吾卫的食堂比大理寺的还难吃! “一个江湖骗子,他若是抓不到,传回清河去得被人笑死。” 第144章 蹭饭 运动了一番的崔辩叙觉得自己精神头好极了,这两日的疲惫都消失了一大半,神采奕奕的走进包厢,看到桌上箸头春只剩下最后一只,脚下一动,下一瞬就坐了下来,筷子光速夹起放进自己碗里。 运动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王鸣谦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拈了一块透花糍放入口中:“人呢?” “让人押回大理寺了,一会儿回去再说。”崔辩叙随口答了一句反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线索?” 王鸣谦摇摇头,若是有什么情况,金吾卫的哨音早就响起来了。 坐在边上单手撑在膝盖上,半死不活的指挥着陆行舟连倒了三杯水的汪雷生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这几年的安稳日子过久了,他确实是疏于锻炼,追个人没追上不说,自己还累的半死:“少卿,你吃这么多,一会儿江小娘子做的午饭,还吃得下么?” 他依旧对崔辩叙的食量保持怀疑,宁医官可是说过的,暴食伤胃。 王鸣谦歪头,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不满的质问崔辩叙:“江小娘子给你做饭? 你订了乐仙楼的餐食?” 怎么不给他订一份?何至于小气成这样? “不是,中郎将有所不知,大理寺的庖人如今不在长安,我等每日的饭食都成了麻烦,少卿体恤下属,特意请了江小娘子到咱们大理寺做几日的庖人,今日便是头一日。” 汪雷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都是餍足,拍着肚子摇头晃脑的:“江小娘子今早做的那酱肉葱包,真真是好吃极了,那馅儿咸中带甜,却半点儿不腻,配上葱,恰到好处。” 恩,就是葱多了点,酱肉少了点,啧....江小娘子也忒小气了...... 陆行舟见王鸣谦有兴趣也跟着凑趣:“下官倒是觉得,那两道佐粥的小菜格外好吃,原先从没吃过这般做法,头一回儿吃,真是下饭极了。” 王鸣谦的脸色愈发凝重,死死盯着不和自己对视的崔辩叙,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崔沂,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这半年,他们不是最好的饭友么?!为何要吃独食?可恨!可耻! 被点名的崔辩叙慢条斯理的拿起帕子擦手,认真点头以示肯定:“他们说的都不对,明明都很好吃。” 到了午饭的点儿,依旧一无所获,崔辩叙带着大理寺的人回食堂干饭,王鸣谦风轻云淡,不动声色的临时混入了大理寺回去干饭的队伍。 反正他们金吾卫都是武夫,没有那些文官屁事儿多,他又是在外头巡查的,不回去吃饭也不会被折腾。 大理寺食堂里,江上弦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一个锅里烧着热油,另一个锅里则煎着烫面糖饼,炸的金黄酥脆的熏鱼们已经在糖、酱清、醋调制成的糖醋汁里浸泡着,使劲吸收汁水了。 食物是这世界上最懂事的东西,略略努力它们就会绽放。 皮黄肉嫩的柴禾蒸鸡们已经被切好,整整齐齐的码在盘子上,锅里是芝麻油,里头放了切碎的洋葱、生姜、葱,这时候正开始慢慢散发香气。 一会儿炸的差不多了,捞掉炸干的食材,把油和蒜沫、葱花、酱清放到一起搅拌均匀,浇在一盘盘鸡肉上就可以了。 “年奴,这汤好了吧?”江母掀开一旁的大陶罐,白雾随之喷涌而出,慢慢散去后可以瞧见里头煮的正是菹菜冬笋汤(雪菜冬笋汤)。 江上弦手里捏着长筷子将糖饼翻面,抽空看了一眼点头道:“行了,搬出去吧。” 大锅饭都是用最大的容器来装的,那家伙一个个都死沉的,机灵的江母也不自己拿,她招呼黄娘子和徐娘子来搬,她自己则是去搬白菜炒油渣。 护卫们见状赶紧过来帮忙,他们在外头闻的实在待不住,便跑进来帮忙了,实在是太香了,那味道随着一道道菜色的出锅,越来越浓,完全抵抗不住。 “几位郎君,还有热好的胡饼叻,麻烦一道儿拿出去。”江母也不客气,这么大份量的吃食,都挺沉的。 崔辩叙他们回来之后,直奔食堂,到的时候,除了烫皮糖饼,别的菜都已经到位了。 汪雷生看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又是没见过没吃过的菜色,这才第二顿,他就已经在期待明天了! “崔少卿,要吃什么?” 这一顿负责放饭的是江母,江上弦在后头煎饼呢!崔辩叙有些失望,江小娘子不在,谁给他介绍菜色啊? 他看了看后头,又看了看菜,最后看了看江母,像一只失落的黑背眼角都往下垂了:“江小娘子在做什么?” “喏,就这烫皮糖饼,得吃热乎的,她啊还在后头煎饼哩!少卿要几个?”说着江母一手拿着空盘子,一手握着长筷子就朝放糖饼的竹筐夹去。 崔辩叙的嘴巴微微撅了起来:“就要八个吧,我不爱吃甜的。” “是。” 江母手都不带停的,快速夹了八个,又往他的托盘里放了两盘葱油鸡、一盘糖醋熏鱼、一碗菹菜冬笋汤、一盘白菜炒油渣,最后放了一个胡饼:“少卿若是不够,只管再来拿,中午做的多叻,年奴连你夜里饿了要吃的都另外装出来放后头了,一会儿让你那几个护卫给拿过去。” 原本莫名有些情绪低落的崔辩叙听了立刻抬起脸,一双眼睛亮亮的,浑身的毛好似都被人顺了一遍:“那就多谢江小娘子了!记得多拿些!” 江母露出和江上弦一模一样的礼貌微笑:“是,少卿放心,下一位。” 这天的午饭,大理寺的工作人员迎来了他们职业生涯中最好吃的一顿午饭,不对,严格来说是江小娘子在大理寺的四天,是他们伙食最好的四天。 每一个人到了饭点,都不再是一副吃饭只为了求生的模样,每一天他们都要谈论两次,下一顿会吃什么菜,对未来充满期待,这种感觉让他们怀念了很多年。 毕竟大理寺的庖人,且不论其平平无奇的厨艺,就是菜色也是几十年如一日,菜单是三日制的,三日内的菜都是不一样的,但是三日之后,就会开始自动循环。 当然,若是碰上什么菜收获的满大街都是的时候,菜单会略作调整,比如说豇豆上市的时候,一天两顿,连续半个月,每天最少吃一次豇豆。 第145章 捞油水 崔辩叙吃的风卷残云,样样都喜欢,就是葱油鸡每一份才四分之一只鸡的量,令他不是很满意,就这么点,还不够塞牙缝的,江母随口说的叫他不够吃再打,他还真的又去拿了第二轮,直接又拿了四盘。 王鸣谦格外喜欢烫面糖饼,他是一个嗜甜的男人,那种一口下去流心的感觉十分令他喜欢,足足吃了十个,胡饼却是一口没动。 陆行舟对白菜油渣大为称赞 ,他觉得自家每次熬猪油的油渣,都撒点盐给直接吃了,有些太过浪费了,当即决定回家之后和他阿娘说,以后他们家也要这么炒着吃! 汪雷生则厚着脸皮去问江母打包了两份糖醋熏鱼,让黄娘子二人回去的时候给他娘子带回去。 他家娘子爱吃酸甜口的东西,保准喜欢。 哎,也就是这两天不回家,得讨好一下娘子,否则等回家的时候,还不知道要看多少脸色。 男人啊,就是要学会防范于未然。 吃完饭,王鸣谦就走了,还带走了大理寺的一众衙役,午休是不存在的,他们要把崔辩叙他们开小会圈出来的地方去查一遍。 基本上就是要把大半个长安城查一遍,这个工程量可不小,估摸着一天都查不完。 崔辩叙则被汪雷生拉着去审青玄,他本来不想去的,相比于一个江湖骗子,他更想去停尸房看看丁原他们有没有拼凑出第二具尸体,奈何汪雷生这厮烦人的紧。 汪雷生想的很简单,假符篆是崔辩叙发现的,青玄也是崔辩叙逮住的,他现在特别信任崔少卿:“江湖骗子最是能言善辩,属下为人赤城、心思纯善,若是再被他三言两语的蒙混过去,岂不是丢了少卿你的脸?” “你倒是挺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崔辩叙对于他这种不要脸的自我描补还是比较赞扬的,官场上就要有这样的脸皮,才能持久的混下去,值得学习。 最后他到底还是答应了,倒不是为了青玄,而是因为永安坊赖家的人,如今正在大理寺狱里吃牢饭呢。 赖老娘母子俩已经在黑乎乎的大理寺狱中关了一天一夜了,崔辩叙让人将他们抓来之后,就一直忙着,一时还真没顾得上他们。 杀没杀过人,是不一样的,尤其是赖家这种长安城里的普通百姓,他们若是敢自己去杀人吃肉,那他们无论眼神还是神态、动作间,都是很容易被看出来的。 那天他和王鸣谦两个,都没有从这家人身上看出什么穷凶极恶的蛛丝马迹来,因此一直到丁原他们确认了,这是人肉之后,才让人去把他们抓来。 按照他的估计,赖家人应当就是捡到了肉,还以为是旁人丢得或是坏肉,便拿回家吃了。 如今汪雷生要去审青玄,他一道儿去将赖老娘母子审了便是。 大理寺食堂 江上弦中午的时候,在看靓仔和呼吸新鲜空气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一直窝在后头没有出来,好歹没那么难受了。 把第二天早上和中午的食材该准备的准备了,该让护卫去采购的也和他们交代了,江家娘俩就带着两篮子的吃食款款的回家了,剩下的自然是由黄娘子和徐娘子收拾。 虽然嘴巴上说过不知多少遍,可到底还是头一次干这事儿,江母瞧着很是端得住,可一离开颁政坊的范围,那挺直的厚实腰板就迫不及待的松懈下来,弓着脖子做贼似的往回看。 江上弦被她的样子感染,莫名其妙的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看完才反应过来:“阿娘,你不是说做庖人的就是该拿拿,该吃吃,不吃不拿是瓜怂么,怎的如今轮到你了,竟怕成这样?” 不出意外,回应她的是江母拍在背上的一巴掌,熟悉的力道,熟悉的脆响,熟悉的位置,江上弦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最结实的就是这块地方了。 “赶紧回家!” 江母可不在外头骂孩子,看别人热闹图个乐子,她可没有给别人当乐子的爱好:“一会儿你外祖母就该急了。” 江上弦绷住脸不让自己笑出声,她敏锐的发现四个护卫大哥的肩膀耸一下耸一下的。 不过这一点江母倒是说的不错,别看夏老夫人做主让她们去大理寺做的这趟活计,可小老婆子心里也提着心呢,若不是怕自己这把年纪去了,没准还要跟着添麻烦,她是想跟着一道儿的。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就打发两个孩子去门口瞧动静,听到江望日喊回来了,她才放下心来,如同每一日等着孩子们回家一般,从里头迎了出来:“算着是这个时辰回来,路上可还好走?” “好走,路上的雪都被扫成堆了。”江母到了家,整个人完全松懈下来,打了个招呼便直接往灶房走,走之前还不忘把江上弦手里的篮子给薅下来一起拿进去。 江上弦觉得好笑,这个阿娘,嘴巴硬的很,身体倒是很诚实。 江母是真的急,这是薅朝廷的羊毛,她能不紧张么? 夏老夫人偷偷翻了个白眼,真是没救了,这把年纪还这么稳不住,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捞油水了。 “四位,多谢你们送我家孩子回来,辛苦了。”她是个场面人,该说的场面话还是要说一遍的。 四个护卫连连摆手:“哪里,我等职责所在,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气,那我等就先走了,明日一早再来接江娘子和江小娘子。” “好好好,麻烦了,诸位路上小心。” 等他们一出门,江望日就迫不及待的把门关上,一溜烟的跟小炮弹似的冲进灶房,夏真英也不甘示弱,提着裙子小跑着跟了过去,没一会儿里头就传出他们两个大呼小叫的动静:“哇!还有蒸饼!是什么馅儿的?” “姑母,大理寺的伙食这么好呀,还有鸡呢!” “这个鱼是什么做法?黑乎乎的,阿姊怎的从没在家做过?” “姑母,我去拿泡菜吧,捞一点出来热点胡饼就能开饭了!” “好....二郎!赶紧把你那脏手给拿开!你阿姊有毛病你不知道啊?信不信她一会儿削你!”江母骂骂咧咧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很快就看到江望日缩着手逃窜着跑出了灶房。 第146章 竹板 大理寺 衙役们抓人的时候,崔辩叙特意交代过,不用抓赖家媳妇儿和几个孩子,先审这两个,审不出来再说,否则妇人孩子的哭闹起来,大理寺狱里的囚犯们只怕都要抗议了。 赖家母子被分开关押,崔辩叙先去的赖老娘那儿头,看守的狱卒说,这老婆子嘴臭的很,一路上像是怕被人瞧见,安安静静的拿布遮着脸,可到了大理寺,好家伙就直接开始嚷嚷了,说什么大理寺的人谋财害命,自己拿了银钱换她家的肉,扭头反悔了又将他们抓来。 她一把年纪了,狱卒们刚开始也不敢太用力,否则这人还没审,就被他们不小心捏死了,肯定得吃瓜落,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给她弄进牢房关着。 刚开始她还叫骂哭嚎不休,等被关了一晚上,人就老实了,主要是狱卒嫌她太闹腾了,直接连牢饭都没给她分,天本来就冷,又没吃没喝的,赖老娘自然也就闹不动了。 崔辩叙到的时候,她正躺在干草上头哎哟哎哟的,隔一会儿叫唤一下,狱卒也没去搭理她,就来的时候那个劲劲儿的样子,他死了这老婆子没准还挺着呢! “将人提到刑房,她儿子也提上。” 和现代讲究人权,办案需要全面的证据不同,这时候办案更多的是,负责案子的主官觉得你有问题,从一些不那么严谨的证据里寻找蛛丝马迹,然后让犯人认罪。 因此,在平民百姓的刑狱问题上,负责案件的主官拥有极大的权利, 做阿娘的,总是心疼孩子的占大多数,把赖大一块提过来,赖老娘若是敢玩什么负隅顽抗那一套,直接给赖大上刑就是了。 狱卒的速度很快,崔辩叙和汪雷生在刑房里对着刑具们挑挑拣拣的,炭盆才刚点起来没多久,赖家母子就被拎过来了。 母子俩一见面,看清儿子没事儿,赖老娘的老泪就下来了:“我的儿,他们可给你吃食了?” 赖大看到他阿娘也很是激动,听了这话连连点头:“给了给了,给了一个胡饼和一碗白菜炒油渣哩!” “什么?!” 赖老娘如遭雷击,她肚子咕咕了一晚上的时候还抹着泪忧心儿子有没有饭吃,合着就她一人没饭吃? 这她如何肯干?当即又来了气,骂了起来:“好你个挨千刀的,人人都有饭食吃,凭什么我没有?!” 里头坐着两个领导呢,狱卒哪里会容她如此放肆?直接一个大耳瓜子抽得她原地转了一圈,身上的锁链发出刺耳的响声。 崔辩叙揉了揉耳朵,汪雷生这回倒是机灵了,出去直接喝骂:“还不将人拉进来绑好了,这铁烙子都烧红了,就等着他们来尝尝,耽误什么?” “铁,铁烙子?”赖大立刻慌了神,哆哆嗦嗦的不肯往里走:“上,上官,铁,铁.....” 赖老娘这下也不敢叫唤了,连滚带爬的就想跑,一把就被狱卒捏着锁链拽了回来,在地上拖着进了刑房,押着赖大的狱卒见状,暗骂这厮惯会争表现,毫不示弱的一脚踹在赖大屁股上,把他踹了进去。 他这一脚可没留力气,赖大这年纪,还不至于被踹了一脚就死给他看的,不过常年吃不了多少荤腥,身上没多少肉,屁股疼些罢了,嗷了一嗓子就进去了。 赖老娘倒是想再发作,刚想张嘴,看到满屋子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寒气森森的刑具,登时吓得说不出话来,两条腿也不住的打颤,还不等有什么反应,就被衙役连拖带拽的绑上了木架子。 “这,这是要作甚?”此刻,她是真的怕了,目光移到屋子里唯一一个坐着的人身上,看清楚这人就是那日给银钱买了他家肉的人,心头暗叫不好,果然是当官的钱拿着烫手,前脚给了她家银钱,后脚就给他们绑过来了。 崔辩叙等着母子俩都被绑了上去,这才示意汪雷生动手。 这时候的刑狱一道,这种手段属于基本操作,一句话都不问,先用刑,用了再问,不说继续用刑。 汪雷生倒也没一开始就上酷刑,毕竟赖家这两个跟凶手有没有关系还不一定呢,酷刑用了那就是非死即残,至于方才用来吓唬他们的铁烙子,暂时也没有用,而是拿了一根削的十分光滑的小竹板,大约一米多点的长度。 这种竹板是用也别的方法浸泡过的,韧性十足,抽打在人身上,随着每一下起落,都会带出好看的弧度,别看这东西厚度不怎么样,可抽在身上却是钻心的疼,只要每一下都能准确抽在同一个部位,保准五下以内,就能让受刑之人皮开肉绽。 若是碰到什么坚决不肯交代的,他们会用用这种竹板,对着犯人臀部用刑,犯人的屁股会被打爆,就跟猪肉一样爆开,一开始会出血,但不会轻易丢了性命,也无需让医官医治,第二天,屁股上就会流出透明的液体。 几天之内若是不肯交代,有的主官便会觉得厌烦,直接把人丢在牢房里等死。 汪雷生用这东西尤为拿手,他动手,三下之内就足够让赖大的胸口皮肉破开。 赖家母子见他没有拿烧红的铁烙子,只拿了一根两指宽的竹板子,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谁知下一秒,竹板子就落到了赖大的左胸口,他的衣服瞬间破了,里头混着草絮的丝绵立刻在半空飞扬开来。 崔辩叙不动声色的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后仰,这东西,脏得很。 赖大的第一声惨叫还未落下,第二下竹板便准确的落在左胸口同个位置,这一次,胸口的衣裳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里头黄黄的肉露了出来。 他的惨叫声比方才更为激烈,整个人不受控的挣扎着想要逃,赖老娘更是目眦欲裂,全身用力地朝前,口中不停发出尖叫:“啊!住手!大郎!大郎!啊!” 崔辩叙显然有些不高兴:“汪司直,手生了么?” “少卿恕罪。”汪雷生紧了紧手里的竹板,右脚跨出一步,手腕稍稍转动两下,拉开架势,用比之前更丝滑的姿势猛地全力一击! 第147章 交代 竹板打在衣服上的声音,远没有直接打在肉上的声音好听,前者有些沉闷,后者则是脆响。 这一下打的赖大左边胸口自上而下,那一块皮肉直接绽了开来,特殊浸泡过的竹板非常光滑,在收回的过程中,不小心沾染上的血滴便被甩到了地上。 赖大疼的不停地倒抽气的叫唤,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脸就变得煞白,不停地冒出汗珠子来,牙齿磕碰间发出老鼠偷食的动静。 赖老娘简直快晕厥过去了,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她恨不能以身代之:“大郎!大郎!疼不疼!怎么样!” 赖大显然没办法回答她,胸口处又冷,又痛,又热,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不会很疼的。”汪雷生好心的帮他回答:“这才哪儿到哪儿?一会儿沾了盐水,才叫疼呢。” 赖大一听还要沾着盐水打他,胯下传来酸麻,紧接着一股暖流涌出,顺着裤缝儿一路往下淌,滴滴答答的,地上很快晕了一大片水迹:“上官,上官,饶了某吧,某不该拦着你们抢....不,不是,是拿,拿肉,是某不知死活,那银钱,某不要了,求你们饶了某吧!” 任凭赖老娘如何舍不得那银钱,眼见儿子都要被折腾死了,哪里还敢死咬着不放手,连声道:“对,对,那银钱我们不要了,上官饶了他吧,我家大郎自小就长得比旁人瘦弱些,他受不了这个罪的,上官,要打,便打我吧!我一个老婆子,活够了!求求你们了!” 汪雷生并没有理会他们,捏着竹板等崔辩叙发话,后者抬抬手,示意差不多了,他才后退着站在崔辩叙的身后站定,手里的竹板依旧没有放下,就这么杵在地上。 “既然你们如此相求,倒也不是不可。” 和汪雷生比起来,崔辩叙脸上的表情要温和许多,嘴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道:“那银钱给了你们,自然就是你们的,将你们带来,是有别的事要问你们......” “什,什么事?上官有问,某,某绝不敢有任何隐瞒。”挨了三下,赖大觉得他现在记忆力强的可怕,就连五岁偷邻居家吃食的事儿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们家的肉,哪里来的。”崔辩叙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在赖老娘脸上,半点没有分给赖大。 江上弦既然说了,有人亲眼瞧见赖老娘提了一篮子肉回家,那赖大知晓的定然没有赖老娘多,打他不过就是为了打给赖老娘看罢了。 赖大闻言微微发愣,他想不明白,要问自家的肉哪里来的,打自己做什么?他难不成还会不说不成? “上官,那肉是我阿娘捡到的,莫不是我阿娘捡了不该捡的东西?” 被打了一顿,他虽然很疼,但脑子依旧很能脑补,已经开始猜测是不是他老娘捡了什么大人物家的肉?人家报官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怨念,阿娘没事儿瞎捡别人的东西做什么?这下好了,害的他白白挨了一顿,完全忘记自己当时看到肉两眼放光,恨不得生吃的模样。 哭的满脸都是泪,一张老脸全都层层叠叠的皱在一起的赖老娘亦是惊愕,随后便是心虚,她那肉,跟家里说是捡的,其实也不全是捡的。 她低下头不敢直视崔辩叙的眼睛,喏喏的说不出来话:“就,就是捡的呗。” 这副样子委实心虚的太过明显,汪雷生都一眼瞧出来这是有事儿隐瞒,几步走到赖大跟前,抬手就又要给他一竹板,吓得赖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连连惨叫:“阿娘,你就说吧!到底哪儿来的?!莫不是要眼睁睁瞧着儿子被打死不成?!” 赖老娘哪里想到,自己不过就是这样,他们便又要动手,赶紧抬起头来求饶:“我说,我说,我这就说,上官莫要再打了,我儿实在经受不住这,这般.....” 说着,她便忍不住又痛哭起来,眼泪鼻涕的全都流到一起挂在上嘴唇凸起的唇珠上,摇摇欲坠随时都要流进嘴里,松弛的皮肉颤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开口:“初一,初一那日,按着规矩,邻里间都要坐席的,我家贫苦,一年到头的也吃不上几回肉,往年都是给做些萝卜白菜的招待邻里,他们来了一瞧这菜色,顶天也就吃一口意思意思便走了,扭头还要说我家闲话,呸!不要脸的东西!往上数几代,谁家没穷过,不过就是欺我儿瘦弱干不得重活罢了!待我孙儿大了.....” 她说着说着便有些跑题,忿忿不平的抱怨起邻居们狗眼看人低,瞧不起他们这样的穷邻居,听她都开始咒骂起来,汪雷生几步上前直接一竹板又抽在赖大身上,抽得他嗷嗷直叫唤。 赖老娘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脸往下一耷拉张开嗓子眼又要嚎哭,眼角的余光瞥到汪雷生又要抬手,赶紧止住,这下她可不敢再东拉西扯了:“大郎他要面子,总被人这么说便不高兴,我狠了狠心,拿了点钱一早就想出去买些下水回来煮,虽说便宜,可怎么也算道荤食不是?初一一早我便出了门,当时外头一个人都没有永安坊外头的肉摊子也没有出来,我只能往西市走。” “说仔细些,什么时候,从哪个坊市,哪个门,往西市走的?” “是,是年初一卯时初的时候,我从永安坊的东门出来,看到肉摊子没有出来,便从东门往西市方向走,原想着路上许能碰上别的肉摊子,那便不用去西市了。”(这几日过年,不宵禁。) 天冷地滑,她又上了年纪,能少走些,她也不想多走上那么多路跑西市区买一点子下水回来:“结果延福坊东门口的肉摊子也没有摆出来,我便有些后悔,只怕是时间太早,都还未曾出来做生意。” 当然,她更怕今日没有肉摊子,过年的时候,很多商户都会选择不做生意,好好过个年,若是买不到,只怕大过年的,大郎又要黑着脸了。 她这么想着便又继续往前走:“谁知还未走过延福坊,远远地就瞧见一个人从延福、崇贤两坊之间的道儿里背着一个大筐子走了出来,当时天还暗着,冷不丁出来一个人,倒是把我吓得不轻。” 第148章 两具 “上官,上官,能放我们家去了吗?上官!” 赖家母子喊叫着不肯回牢房,赖大是没什么劲儿挣扎了,赖老娘扑腾的跟只蛤蟆似的,吵得人心烦,汪雷生没好气的指着他们就骂:“还叫?你捡的那是人肉知道么?你们全家吃人肉了知道么?你们自己吃也就罢了,还分给街坊邻居的一块儿吃,也不想想,这事儿若是传回去,你们那些街坊能放过你家?” 这话惊的母子二人如遭雷劈,原本如死狗一样的赖大也被震的猛地抬起头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身体重新开始不可控制的颤栗起来,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赖老娘显然比她儿子强了不是一星半点,虽也是面色惨白,但却还硬挺着:“上官莫要说些胡话来哄我,好端端的肉怎的,怎的会是人,人肉?” 汪雷生冷哼着打破她的幻想:“若不是人肉,不过就是几块掉在路上的肉罢了,便是你从旁人家里偷的,又与我大理寺何干?真当我大理寺吃饱了撑着查几块肉的案子么?” 这话说的极为在理,赖老娘登时脸色就灰败了下去,狱卒们趁机将二人拖了下去,汪雷生收回目光,看向崔辩叙问道:“少卿,莫非那贼人就住在延福、崇贤二坊?属下这就带人去搜查?” 崔辩叙没有立刻应允,放下手中的笔,拿过放在一旁的案卷摊开放在桌上,仔细看着其中那张他们圈出来的尸块分布图,沉思了一会儿道:“你看,尸块的分布,自东西两市以下,几乎每个有排水沟的坊市都有分布,少则一两块,多则四五块,而延福、崇贤二坊的位置并无特殊之处,这两个坊我们也没有找到尸块,依照本官猜测,赖老婆子应当是在那贼人抛尸的时候,正好撞上了。” 按照赖老娘交代的,那人浑身包的严实的紧,背上还背着个大竹筐,两只手上还各提了一个大筐,天暗路滑,那人不小心滑了一下,险些摔倒,她瞧见有东西掉了下来,便想上前帮个忙的。 没成想那人听见动静反而跑的更快了,全然不顾掉下的肉块,赖老娘走过去看到是肉,又见那人走了,便起了占便宜的小心思,将掉落的肉都捡了回去。 因此,衙役们才没在这两个地方捞到尸块,原先他们还怀疑凶手可能住在没有丢尸块的坊市,毕竟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可眼下看来,凶手其实是去了的,不过那肉被赖老娘捡走了罢了。 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不好了,那些肉里没有一根手指脚趾的,若是有,赖老娘岂不是要当场吓得年轻几十岁?若是凶手发起狠来,趁着路上没人,把东西一丢,多杀一个人也是顺道儿的事。 汪雷生见他如此,便又提起青玄来:“少卿,既是如此,要不咱先去把那假道上给提来审了如何?” 反正还是要把坊市全都搜查一遍,也不差这点时间,他如今手感正好着,保准两下就打的那假道上皮开肉绽。 崔辩叙没搭理他,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假道士呢! “带上人,从崇化坊开始排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让陆行舟带着人去城中的铁匠铺问问,最近有没有人曾经买过锋利断骨的道具,都记下来。” “是。” “让人将这张画像再绘制些,排查的时候都问问,有没有见到与这类似之人。” 崔辩叙方才画的就是根据赖老娘口述所大概绘制的贼人的背影,她未曾看到那人面容如何,再加之当时城中的灯笼经过一夜,都已烧完,天色太暗,她看的并不清楚,只能大概说出那人大约五尺多不到六尺的身高,身形不胖不瘦,头发应当是黑色的,穿的是羊皮袄子,旁的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因此说是画像,其实就是一张背影罢了,这背影还十分不精确,只能说是个大概,不过按照赖老娘所言,这人既然能拿得动这么多东西,只怕力气不小,想来就算不是个有点功夫在身上的,也是常年做重活的。 若说会功夫,那范围能小些,可若是做重活,这长安城里的普通百姓,大部分都是做惯了重活的,不少女子力气也极大。 可惜赖老娘没有瞧见那人面容,否则他便能将其画像画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多修改几遍,总能搞出一版与贼人最为相近的来,眼下只能将希望放在搜查之时有人曾见过相似之人。 等到他们晚上回到大理寺,也不过就是查了五个坊市,且一无所获,反倒是丁原他们,因为尸块越来越少,拼凑的速度反而快了起来,又拼好了两具无头无皮的尸体。 “剩下的尸块,应当就是最后一具。”丁原这话,无异于是宣告,这些尸块的主人正是那四名平康坊的舞姬。 崔辩叙伸手在脸上干搓了一把,呼出一口气,撑起疲惫的眼皮走到新拼好的两具尸体之间,陆行舟依旧缩在门口的桌案边不肯凑得再近了。 “说说情况。” 只剩下最后一具尸体,丁原便先让两个老仵作带着徒弟回去休息了,年纪都不小了,熬死了就完了。 “第一具尸体的情况少卿已经知道了,属下直接从第二具开始说吧。” 丁原走到第二具拼凑好的女尸身边,说是拼凑其实一点都不为过,如今案子还是一头雾水,丁原并未将这些尸块给缝合起来,这些尸块此时只能说是勉强摆在一起凑成人形罢了。 “第二具尸体,死者为女子,无头、无皮、脂膏被完全剔除,身体部分拼凑长度约三尺,胃部被清理过,死者生前应当有脾虚之症,脾脏偏大,这里也有些问题,胆囊偏小,壁厚,胰腺偏粗,生前于房事上颇为频繁,从胞宫上来看,应当曾经落过胎,死因是剥皮引起的剧烈疼痛和出血,左手手腕和双脚脚踝处被利刃斩断,右手手腕则是被外力直接拧断后割下。” “第三具尸体,死者为女子,无头、无皮、脂膏被完全剔除,身体部分拼凑长度约为三尺半,胃部被清理过,死者生前...........” 第149章 讨论 “一般情况下,凶杀案基本逃不开为财、为情、为权,可这是四条命案,总不能是这四个舞姬都和同一个人产生了纠葛。”崔辩叙想抬手摸摸下巴,可他还未曾开始蓄髯,有些空落落的,最终还是摸了摸小指上的戒指。 汪雷生嘿嘿一笑,拍着肚腩自有一番见解:“少卿,若是为了同一个男子,那她们四个人应该是互殴才对!” 这话说的虽然略显粗俗,但不无道理,陆行舟在案卷上一边记录一边道:“若不是为情杀人,那为财......” 话未说完他自己就先摇头了:她们的钱财金银绢这些,都未曾丢失。” 汪雷生却又有了独到的见解:“你们想,若是这些娘子死了,她们的金银细软都会归谁所有?” 看其余人都没有想到,他摇头晃脑的十分得意:“自然是青楼的鸨母!” 丁原像看傻子一样盯了他一会儿,最后选择继续干活,相比于和傻子说话,他还是更喜欢面对这些尸块来的亲切。 “汪司直。”崔辩叙轻轻唤了他一声。 汪雷生立刻收起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样:“少卿有何吩咐?” “没有。” 崔辩叙觉得有些一言难尽,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他自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多聪明的人,但刘卿把这人派给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给自己添乱的么? “本官就是有些好奇,你这颗惊才绝艳的脑袋瓜是怎么长的。” 汪雷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大约是说错了,他这人脸皮厚是一个优点,另一个优点就是领导骂他的时候,他特别虚心:“少卿,属下愚钝,若有疏漏之处,还望少卿赐教。” 陆行舟叹了口气,好心提醒:“你对那烟花柳巷之地,应当是比我们要知道的多的,若是青楼中的鸨母想要舞姬的钱财,何必费这么大劲儿,闹到这般田地?” “更何况,那四个都是她们的头牌,如今年纪尚小,未到人老珠黄之时,留着她们岂不是能挣更多银钱?” 崔辩叙叹了口气,自己的下属自己教,他就不信了,这脑袋瓜子还掰不过来了:“若你我是那鸨母,诚心要杀人谋财,为何不等她们人老珠黄,寂寂无名之时再下手?” 就算是忍不住想快点拿了钱,想个办法让她们挨个病死不行么?平康坊那地方,一年死几个女妓,多正常不过的事情? 图财图财,图的是财又不是抢着进棺材!闹得这么大,图什么?图四颗漂亮脑袋?还是图功成名就后的斩立诀? 眼下这情况,都不用熬到陛下回长安之前,就是出了正月十五还没抓到贼人,只怕大理寺和金吾卫的人,就要连长安城的蚂蚁洞都恨不得浇上几遍开水了! 汪雷生恍然大悟般,极为夸张的拍马屁:“少卿不愧是清河崔氏出身,心思机敏属下真是拍马不及呐。” 崔辩叙抬手,示意他差不多得了,这马屁拍的总感觉是在拐着弯骂自己:“为权更不可能,青楼舞姬能有什么与权势扯得上关系的?” “哎,少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汪雷生闻言又支楞起来了,这厮要是放在现代,绝对是上课举手抢答,回回答错还不气馁的人教版鬼见愁:“长安城里,除了朝堂之中,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莫过于青楼、酒楼,她们若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那被人......” 他抬起右手作刀状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而后翻了个白眼歪嘴吐舌头:“杀人灭口,也说不定啊。” 对于他的表演,在场三人都予以肯定,但是:“若她们是因知道某些阴私之事惹上杀身之祸,动手之人更应该干脆利落的将人灭口丢到上好坊去才是。” 费这么大劲儿肢解分尸,还要满长安的丢尸块,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崔辩叙私心里以为,做这事儿的人要么是个疯子,要么就是别有用途,疯子的世界他不了解,但整个大理寺里,最不正常的人就在边上,倒是可以详询一二:“丁原,你觉得贼人为何要这样做?” 突然被点名的丁原不知为何,莫名懂了他的意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看得崔辩叙都有些不自在了,才满意的收回视线开口:“属下不懂刑案,也不懂什么犯人的想法,少卿若是想听,属下只能用自己来代入。” “可。” “属下不会杀人只会验尸。”他郑重申明。 汪雷生急不可待的催促:“行了,知道你不会杀人了,就你这样儿,夜里出去碰到小娘子都能给人吓死,还用的着你亲自动手?!快些说快些说!” 丁原闭了闭眼,决定暂时不与他计较:“从尸体缺少的部分不难看出,此人要的东西只有三样:皮、脂膏、头颅。这三样东西能做什么,属下与两县的仵作有过猜测,但不全面,少卿听过便算,不必当真。” 崔辩叙颔首,示意他只管往下说。 “人皮可用来作画、记录文字,制作灯笼、鼓、草人、人偶、坐垫......” “咦....”汪雷生听得龇牙咧嘴:“何人能如此丧心病狂,做这种东西?” 陆行舟忍不住一把将他扯的后退了几步:“听他说!” “至于脂膏,有传言说,将其炼制成人油,用来作油灯,可千年不灭,还有传言,说人油可用来作一些阴邪之术,效果极佳,属下曾听闻,用人油、珍珠粉、杏仁粉、麝香、冰片、桃花、白僵蚕等物混合,可制成一种女子润肤之物,此物有奇效,祛斑白肤,消痕平纹。” “嘶,真的假的?”汪雷生瞪大了眼睛,他府上从他家娘子到下头的姬妾,没有一个不深谙养颜之道的,整日缠着他要买这个,要买那个的,他怎么从未听过这般神奇之物? 再次被打断的丁原忍无可忍,紧闭嘴巴面无表情的看向崔辩叙。 崔辩叙秒懂:“汪司直,你若再随意插话,就出去!” 汪雷生立刻双手捂住嘴,不住的摇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插话了。 丁原这才继续往下说:“至于头颅,说实话,属下想不到要整颗是为何,不过属下曾听说过,那偏荒之地,有传言说,若有人天生愚笨,可食人脑,以形补形。” 第150章 回锅肉 “嘶.....”这下三人都齐刷刷的震惊了,同时腹中还传来一股恶心反胃之感,陆行舟心理承受能力最差,没控制住干呕了一声发出响亮的嗝儿声以示尊敬。 丁原从他们三人脸上扫过,颇为满意:“只需用柳叶刀从头顶处从前往后划开头皮,而后在头顶砸出小洞,用启子将头骨掀开,取出脑子便可。” (河北西村遗址出土了距今约3400年前的青铜手术刀,而南北朝时期更有完整的一套手术道具,辽金时期亦是,山东博物馆有一颗距今5000年前的开颅实例颅骨,根据扫描鉴定,这颗颅骨的主人在开颅治疗后,还活了数年。) 崔辩叙比较能装,尚且还能稳住,冷着脸看向陆行舟提醒道:“都记录下来了?” 写字吧,写字的时候总能转移一下注意,省的光想着吃人脑子的事儿,一会儿真吐了。 翌日一早,江上弦和江母就准备在四个护卫的护送下准时到达了大理寺食堂,经过昨天顺利抠到大理寺的油水,江母今天斗志昂扬,听到江上弦说早饭食鸡丝面和回锅肉盖浇面的时候,还有些不情愿的小声嘀咕:“做面咱们怎么带回家?” 江上弦只得用经验给她掰扯一个庖人如何用尽办法抠食材带回家:“到时候掰几个鸡腿包起来,回锅肉炒了咱先装一盘子包好,这不就两个菜了么?” “哎呀!”江母两眼放光,一巴掌又拍在她背上:“还是我家年奴聪慧,一样是打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怎的就比二郎聪明这许多?让阿娘好好瞧瞧!” 江上弦深呼吸几下才稳住自己的笑脸:“阿娘,轻声些,难道光彩吗?” 今日她特别注意,发现自己在大理寺外大约十米的地方开始,就能闻到那股若隐若现的恶臭,随着越来越近,臭味就越浓,直到停尸房那个院子外头达到巅峰。 她有些可怜崔辩叙了,这味道,难为他每顿饭还能吃那么多,这心态是真好啊。 不过转念想到,之前见过的那个神经兮兮的仵作,好像在停尸房里吃饭,她便更佩服了,果然,成功都是属于这些猛人的,她只能当个厨子也不是没有原因。 到了食堂,江母不用她安排就直接开始做面条,她如今做拉面的水平已经可以拍着胸脯说,全长安第二。 第一名是夏真英。 江上弦让护卫们帮忙杀鸡,她自己则是把肉都冲洗了一下便之后改刀,护卫们买的肉都非常大,不改刀不好弄,有瘦肉突出太多的地方就切下来,单独切片,这回锅肉就是要二刀肉来做才最正宗。 二刀肉也叫坐灯儿肉,很多人觉得二刀肉太肥,选择用五花肉,但实际上二刀肉的肥肉是脆的,不腻,五花肉感觉相对来说不会太腻,但其实软绵绵的,不够香脆。 这些二刀肉选的还算不错,肥肉都是二指宽的,炒出来的效果最好。 黄娘子和徐娘子还没来,她只得自己烧火,锅热了之后一块一块的抓着肉往锅里烙,这是为了去掉猪皮的毛腥味,烙完的的肉还得搬到外头,刮干净猪皮上的杂质,再冲洗一遍,就可以冷水下锅加些葱、黄酒煮了。 猪肉的时候,她就切蒜叶、白菜,传统的回锅肉肯定是没有白菜的,不过这盖浇面要是光回锅肉和蒜苗,成本实在太高了,加白菜炒了之后,那浇头看起来就是满满当当的。 回锅肉的肉只需要煮到八成熟,也就是肉发硬不软就可以捞起来了,肉绝对不能煮到全熟,切的时候的中间得是粉粉嫩嫩的。 肉要是全熟了,口感就会发柴,吃起来也不香咯。 稍微晾一晾,刚出锅的肉太烫了不好切,正好收拾好的鸡也送进来了。 护卫们杀鸡的速度明显比昨天快了许多,甚至还主动帮着她把鸡肉放进锅里煮,煮鸡的锅里也是放葱结、姜片、黄酒。 黄娘子和徐娘子来的时候,江上弦已经在切二刀肉了,得切的薄薄的,和铜钱的厚度一样。 江母已经忘记了昨天单方面决定和她们绝交事情,见她们进来还和她们打招呼:“怎么回事儿,头发上怎么白乎乎的,莫不是外头下雪了?” 食堂里头比外头暖和,她们俩站在门边上抖落着身上的雪,否则一会儿化了头上身上都得湿:“可不是,出门的时候还没下的,走了没一会儿,蓦的就下起来了,真真是倒霉,伞也没带。” 提到伞,江母也急了:“哎呀,这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我们也没戴伞哩。” 江上弦指了指角落里堆着的竹筐:“阿娘莫怕,若是到了下晌雪还不停,咱顶着那个回去!” 黄娘子登时就绷不住笑出声:“哎哟,还是江小娘子聪明!” 江母瞪了她一眼,最后也没憋住跟着笑了起来,伸着指头隔着灶台点她:“促狭鬼!” 多了两个人,江上弦愈发轻松了,鸡已经煮的差不多了,她便让黄娘子二人都捞出来晾凉了撕成条。 谁想徐娘子大剌剌的道:“都是做惯粗活的,手上的茧子比脸皮还厚,这般冷的天,拿出来不烫了就行。” 说着二人就坐下开始撕鸡肉,江母已经将面条都准备好了,此时便有些无聊的过去和她们一道坐着闲聊。 外头下了雪,四个护卫自然也不会在外面站着,都挪到里头坐在角落里,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瞧着都很轻松愉快的样子。 冬日落雪之时,就该在暖呼呼的屋子里闻着饭菜香,听外头扑簌簌的落雪声。 江上弦手里的肉都切完才叫徐娘子过来帮自己烧火,开始炒回锅肉! 炒回锅肉的油不用太多,只要一点底油就成了,因为肥肉的炒制过程中,也会出油。 随着她的翻炒,蛋白质被高温激发出响味来,发出滋滋冒油的声响,肉片打卷儿的时候,江上弦挎了一勺她自制的简易版甜面酱放进锅里。 传统的回锅肉不放豆豉,放甜面酱,因为肥肉不挂味儿,只有甜面酱才能把味道挂在肥肉上。 这时候再加上她制作的并不正宗的豆瓣酱,也是没办法,自己做的和现代外头买的自然是有差别的。 这一步炒出来的时候,别说黄娘子她们伸长了脖子不停在空气中嗅着,就连护卫们也坐不住了。 “江小娘子,你这个炒的什么叻,天爷呀,这也忒香了吧!” 川菜的神奇之处就在于,那股麻辣咸香的味道会在瞬间霸道的传播出去,使闻到的人下意识的吞口水。 第151章 蛋白质的香味 今日早饭的队伍特别长,面条不能提早煮完,否则坨了就不好吃了,江母和江上弦,一个下面条,一个盖浇头,忙的直打转,等衙役们都坐下吃的满嘴流油,看到姗姗来迟的陆行舟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怎么没瞧见崔辩叙? 陆行舟要了一碗鸡丝面,在边上等着,闻言也没有隐瞒:“昨日崔少卿和汪司直抓了一个卖假符篆的假道士,今个儿才有空审呢,眼下他们都在大理寺狱中,只怕这早饭是吃不上了。” 明明崔少卿是最期待来食堂吃饭的,偏偏被汪司直硬拉着去审什么假道士,得亏他这回溜的够快,啧啧啧。 江上弦有些惆怅,这都在一个单位打工了,不是应该一天见个七八十来次么? 都是牛马,她也只能表示理解了,倒是江母,在边上听到他说卖假符篆的假道士,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搭腔:“那道士长什么样儿啊?这大年下的,买符篆的人家可不少叻!” 这话说的,江上弦瞥了她一眼,合理怀疑她阿娘是怕自己买到了假符篆,年初二的时候,她们家可是每人都分配到了一枚江母紧急避险跑出去买回来的平安符。 不过江上弦已经郑重声明,下一次她要财神庙的钱种子,所谓钱种子,其实就是一枚小小的铜钱,在财神爷的供桌上供奉过的,放在钱袋里,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寓意。 能保佑发财的东西,江上弦表示自己绝对不能落下! 这时候可没有什么保密条例,能不能说完全是靠自己的思维方式来决定,汪雷生被假道士骗银钱这事儿,自然是属于能说的! 陆行舟当即就将汪雷生给卖了个彻底,江母听完迫不及待把自己钱袋里的三角符篆摸了出来,小心的打开来看了一眼,就一眼差点没给她鼻子气歪:“这狗道!” “真是假的啊?”江上弦没想到,她阿娘竟会在这等封建迷信的事情上,阴沟里翻船。 江母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将那张符篆狠狠拍在桌上:“还能有假?与陆主簿说的一样,上头没有印,就六个指印!” 她和汪雷生不一样,汪雷生是不懂,她可是知道的,怪就怪她买这符篆的时候,那假道士是折好了给她的,为了不影响效果,才没有重新打开来检查。 随着她的动作,江上弦只觉得一股有些奇异的味道吸进了鼻腔,她有些不舒服的皱了皱鼻子,嫌弃的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张符篆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更觉得奇怪了,怎么还有股bbq的味儿? 最后鼓起勇气,凑近用力的吸了一口。就这一口差点没给她送走,难闻的尸臭味混着蛋白质的味道全都蹿进了她的鼻子,她忍不住干呕着将符篆丢开。 她的那枚平安符,一拿到就随手丢给江望日了,她是个有爱的姐姐,保平安这种封建迷信的活动,就该给弟弟上双重保险! “这是怎么了?” 江母赶紧过来给她顺气,嘴里念念叨叨的:“没事儿,咱不气,人不都已经在大理寺了么?咱和崔少卿说说,让那狗道士将这符篆的钱还回来!” 其实她也不确定骗自己的和骗汪雷生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不过也没事儿,就算不是同一个,这些假道上肯定也是一伙儿的,人家说衙门有人好办事,让崔少卿查案的时候顺便把钱要回来这事儿,走个后门应当是可以的。 江上弦觉得自己胃里稍微好受了些,才对着一脸错愕的陆行舟道:“陆主簿,这符篆上,好像有股子.....” 她说的有点艰难,自觉她的自觉是真的,又怕自己猜的是真的,格外纠结:“人油味儿。” “什么?!” 陆行舟踉跄了一下,眼泪闪过一丝痛苦,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不过吃个早饭,何必如此待他?苍天呐! “这是我猜的,最好还是让丁仵作瞧瞧才是正经。”江上弦赶紧安抚他,这算怎么回事儿?怎么陆主簿如此不堪重击? 好在她们自己已经吃过早饭了,哎..... 陆行舟稳住身形,表情认真的仿佛是要参加大考:“江小娘子是从何处猜测出这种味道的?” 正常小娘子,是不可能闻过人油味儿的。 “陆主簿,不瞒你说,自从昨日来大理寺开始,我便一直闻到一股臭味,那味道在丁仵作的院子外头最重.....”她隐晦的说着,意味深长的抽了抽眼睛。 说起自己这两日遭受到的嗅觉暴击,江上弦就想抓两根面条挂在脸上,太惨了,惨绝人寰!钱难挣屎难吃,这一回崔辩叙要是给少了,她就单方面结束这场暧昧关系! 虽然她这个眼神抽筋的暗示动作让陆行舟觉得有点别扭,但好在也明白她说的就是停尸房的尸臭味,同时也忍不住讶异,这江小娘子的鼻子也太灵了些? 为了严格保护大理寺最后的净土——食堂,停尸房可是离这儿可远了。 “这符篆上,有一股炸猪油时候的味道,那味道,你知道吧?”江上弦看了看对面的陆行舟,不确定这位看起来十分斯文柔弱的主簿,能不能知道这世界上还有炸猪油这个事情。 陆行舟点头,他当然知道!他昨天晚上回家就去找他阿娘,要求以后家里炸猪油的油渣子都得用来炒白菜! “炸猪油的味道重,尸臭味淡,还有一点铁锈味儿,应当是血。”江上弦说出自己推测的根据,也正是因为加了血,上头的假符篆,颜色有些奇怪,并不是纯黑色的墨迹,迎着光细看,还有一丝暗红的光芒闪过。 尸臭味是绝对不可能闻错的,这个味道给她的教训实在太过深刻,昨天下班的时候路过丁原办公的地方,出于某种好奇的心理,她用力的闻了好几下。 这个操作直接导致,她一路从大理寺出去,一直到江家,鼻腔里都是那股臭味,等洗澡的时候,她还特意扒着鼻子拿水洗了好几遍,鼻屎都抠的干干净净了,尸臭味都还在。 陆行舟突然觉得,白菜炒猪油渣,他也不是非吃不可了。 第152章 五通观 正在审青玄的崔辩叙二人确实不太顺利,青玄不肯承认自己卖的符篆是假货,哪怕汪雷生对着他干瘦凹陷的臀部抽了一竹竿,抽得他嗷嗷叫唤,他也只是哭唧唧的说:“二位上官若是想屈打成招,贫道认了便是,可这符篆乃是贫道师门所传,绝非假货!” 汪雷生气的眼白都要冒红血丝了,当即又给了他一竹板,青玄嗷的一嗓子,眼泪扑簌簌的就往下掉落在地上,趴在长凳上的身体不停地颤抖:“上官说贫道这符篆之上没有印,可见上官对道教之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并非没有印便是无用,贫道凌空画符的时候,难不成也要搞个印上去么?” 青玄真的痛死了,他便是过的最穷困的时候,都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楚:“民法亦是没有印的,上官自己见识浅薄,便来污蔑贫道,不知是哪门子的道理?贫道要去告御状!先帝曾说,老子度室,李氏当王,我道教乃天下宗教之首,又追封我道教祖师为太上玄元皇帝,尔等如今空口白牙污我清白!贫道不服!” 他这话说的并非全无道理,按照中国传统文化习俗,身为礼仪之邦,凡事讲究个师出有名,高祖李渊打天下就得有个名头,有个口号,于是他想啊想啊想,翻烂了经史子集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我,李渊,乃是老子李耳的后人! 一番话说的咬牙切齿掷地有声,倒还真把汪雷生镇住了,他是想找回场子,不是想给自己找个麻烦,就算青玄是真的骗了他的银钱,卖给他假符篆也罪不至死。 可若是扯上皇室,那就是他找死了! 狗道人真能扯虎皮拉大旗! 可这话能把汪雷生吓住,那是因他出身商户,士农工商,汪家属末流,可崔辩叙呢? 要真这么算,他崔家往上数到老祖宗头上,还是齐国国君呢!他骄傲了么?区区一个真假不知的道士,还敢在这儿拿老子吓唬他? 按这个算法,他崔辩叙出门看到道士就该跪下磕三个响头!打了就打了,大不了一会儿让宁余野过来给他瞧瞧,不死就成。 世家出来的能有什么好性子的? 崔辩叙当即站起身来,抬脚就要往青玄腰上踩,就听有人急匆匆的跑来,推开门:“少卿,属,属下有事禀报!” 来人正是拿着符篆去找了丁原鉴定后的陆行舟,平常运动量基本等于零的他,这么一番剧烈奔跑,此时觉得自己腹部有一根筋扯住了似的,隐隐作痛,但还是记得正事要紧。 “何事如此慌张。”崔辩叙淡定的收回长腿,负手而立,仿佛刚才冷着脸要踩人腰板的不是他一样。 陆行舟偷偷揉着肚子,看了一眼趴在那儿的青玄,凑到崔辩叙耳边小声将他们的发现说了一遍,崔辩叙越听脸越黑,侧头看向青玄的目光便越冷。 还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青玄属于男人的雷达疯狂跳动,只觉得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僵硬着脖子偷偷拿眼镜觑崔辩叙,就看到这位方才还想痛殴自己的上官,此时看着自己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虽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本能的觉得不妙,冷汗顺着发际流到鼻子,他缓慢的眨了眨眼,重新垂下脑袋,竖起耳朵试图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可惜陆行舟的声音委实太轻了,一个字都听不到。 等陆行舟说完,崔辩叙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两步走到青玄跟前,伸手就朝他抓去。 忐忑不安的青玄只感觉头顶一黑,视线范围内出现一双乌皮靴,来不及抬头,腾空而起的失重感就将他包围,这熟悉的感觉,他下意识的求饶:“上官饶命!” 汪雷生不知发生了何事,竟惹得崔辩叙如此,反倒跟着上前来劝:“少卿,少卿,佐不过是些银钱罢了,这等肮脏之物,属下最是不缺,切莫冲动!” 实在是崔辩叙这架势太吓人了,哪有总这样将人横着提起来的,不知道还以后提着个包袱似的。 “陆行舟。” “是。”陆行舟的眼力劲显然比汪雷生好多了,虽说只是被点了一下名,但已经明白,这是要把事儿与汪雷生也说上一边,他是个心思细的,怕汪雷生这蠢货听了大呼小叫的,直接将人拉到外头才小声的与他说起来。 在这方面,汪雷生从不让任何一个担心他的人白白担心,才听了半截,他就已经连连惊呼,将手里捏着的符篆扔了一地,跺着脚迫不急待的要叫人去府中通知,好叫娘子、孩儿们和姬妾们将他批发的平安符给扔了。 陆行舟拦不住他,只得道:“一会儿少卿定要出去,你可快着些!” 里头,少了两个人,崔辩叙松了松面上的表情,扭动着脖子将人一把提起来拎到眼前,突如其来的拉升感使得青玄瞳孔收缩,但下一秒,他便忍不住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口嗨,眼前这位主儿一瞧就知其出身不凡。 不过就是挨几竹板罢了,何苦开罪于他?这下可好了,瞧这力气,若是要毒打自己一顿,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崔辩叙的脖子微微前伸,稍稍弯下背,左眉上挑,显得两只眼睛有些大小眼,换个人没准会显得有些难看,可他原就生的好,此时这模样,反而多了三分雅痞之气:“你说你年前才到的长安,如今正借宿于城外的五通观?” “是,是,贫,贫道一直潜心研习道,道法,四海为家,年前到了长安之后,便借住在五通观内。”青玄觉得,这位上官现在的样子比方才冷着脸还要可怕,方才他还只觉得自己要受一番皮肉之苦,而现在,自己说不得要小命不保。 他迫使自己的眼神释放出最真诚的光芒:“上官,贫道真的没有卖假符篆,贫道师门乃是一微末小派,祖上传下的道术在战争中遗失了大半,传到贫道师父手上之时,便只剩一本符篆妙经,这符篆灵验与否,贫道确实不敢保证,但这符篆绝对是真的!贫道师门的符篆,就是没有印的。” 青玄极力证明,他为了能在长安城闯出名声来,可是下了血本的! 第153章 通幽 大理寺食堂 崔辩叙一个人坐在里头,手里扒着一碗鸡丝面、边上是三碗整整齐齐站军姿的鸡丝面和回锅肉盖浇面,江上弦坐在他对面托着腮帮子看现场吃播:“汪司直怎的不吃早饭?” “青玄这些日子借住在城外五通观,他带人去搜查了。” 当然,王鸣谦也一块儿去了,若只有汪雷生一人,他还真不放心。 “这么说,是找到凶手了?”江上弦一边打听八卦,一边和他搭话,她的相貌只能说是清秀可爱,和大美人沾不上边,想要泡靓仔,就得主动一些。 崔辩叙却摇了摇头:“应当不是他。” 杀过人的和没杀人的,那眼神完全不一样,若真是青玄杀的人,他也忒能装了:“青玄说,他画符所用的墨,乃是和旁人买来的。” “他可有说是何人在售卖这种阴毒之物。”没错,就是阴毒之物,用人油和人血来制墨,江上弦觉得这简直就是邪术。 崔辩叙吃完第一碗面,将空碗推到一旁,拿过一碗回锅肉盖浇面先吃了一口才继续说:“他说这墨名唤通幽,乃是在鬼市中所买,近日鬼市中突然有人开始贩卖这种墨,价格极贵,小小一块便要一两金。” “嘶.....”果然,越邪乎的东西,卖的价格越贵,江上弦不由得想起了泰国古曼童之类的东西,虽说她没具体了解过,不过这种东西想想就很贵。 不过,假道士竟然这么有钱!她平等的嫉妒每一个比她有钱的人,反倒是在一旁想听消息,看看自己的符篆能不能赔偿的江母激动了:“哎哟,这么多脏东西搞出来的东西竟然还敢卖这么贵?” 想到自己那张符篆已经弄得皱巴巴了,不由得有些纠结,这东西她肯定是不能戴了,不止她不能戴,就是家里人也不能戴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若是被这脏东西给冲撞了,可就不好了。 崔辩叙对着江母还是很斯文有礼的:“这东西无论真假,用了那种墨画出来的,只怕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江娘子还是早些清理了为好。” “那墨卖的这么贵,是有什么奇异之处么?”江上弦想的很直观,别管这墨到底真有用还是假有用,销售就是讲究一个噱头,否则旁人为何要花大价钱买? “鬼市中传言,用了此墨所画的符篆可通神。” 虽然这话是从崔辩叙嘴里转述出来的,但他明显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本官倒不是知什么神需要用这样阴毒的东西沟通?” 江上弦对这种说法表示高度赞同:“所以,青玄是为了让自己的符篆更为灵验,才会买此墨?”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要是在现代,她一定要跟青玄保持长长久久的联系,这样的人绝对是推销保健品的潜在客户。 她外婆可是花两万块买过一个白色塑料椅子的!说是治百病的! “那,崔少卿,一会儿汪司直回来,若是有什么钱财的....”江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道:“我买了五道平安符,可足足花了一贯钱,这符我还他,钱能不能退啊?” 江上弦诚实的举手:“阿娘,我的那道给二郎了。” 江母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死丫头!她的手心又有些痒痒的,好在崔辩叙也在,她倒是不好在未来的不准姑爷跟前打孩子。 青玄初到长安便发现长安居大不易,城中有名有姓的道士多如牛毛,他一个外乡来的,便是将符篆的价格一降再降,人家都嫌弃,他原打算开了春就到别处去的。 初一晚上,无人可团聚的青玄便想着去鬼市买些便宜的黄纸朱砂之类的,路过一小摊,听到一浑身上下包裹的极为严实,脑袋上还罩着帽子遮住脸的人叫卖,说是什么集人之精华所炼制而成的墨,画符篆的时候用此墨,可使符篆的效果增强百倍。 青玄刚开始虽然不信,但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凑上前去看了一会儿,道士炼丹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也会,不过就是炼制的水平非常一般,他的师门属于不入流的小派,成册的丹方流传下来的是一本没有。 他所学的都是他师父记在脑子里教给他的,种类少,且都是寻常货,那墨的颜色有些奇怪,还有些油润润的,他没瞧出来是什么东西所制,但瞧着有股子不明觉厉的感觉。 尤其是神神秘秘的摊主说,小小一块便要三贯钱的时候,他突然就悟了! 真正的好东西,不就是应该价格昂贵且神秘莫测么?尤其是在鬼市这样的地方,门庭若市的地方真假不知,但绝对是他去不起的,可这种无人问津的地方.... 合该他青玄有走这一遭好运!有了这东西,只要他的符篆卖出去第一批,哪怕是赔的裤衩子都不剩,但只要起了效果,还怕后头没有生意么? 那一刻,青玄在这长安所受的打击,全都烟消云散,他拿出自己多年所积累的九贯钱,买了三块墨。 年里头最好卖的就是平安符,青玄回去以后连夜画了十几张平安符和八张驱祟符,画符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墨不一般,画的时候有一股奇异的心神感应,这更加令他确定自己是捡到宝了。 心情亢奋的青玄一宿没睡,只觉得自己要在长安城闯出一番天,振兴师门了,天都还没亮,他就往城里赶了,一宿没睡他也不觉得累。 江母拉着个脸接话:“初二早上,我碰着他在卖平安符,想着今年忙的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又见他卖的便宜,一个符才卖十文钱,便买了五个。” 她这话说的也不完全是实话,刚开始她是忘了,等她想起来的时候都年二十九了,众所周知,离过年越近,物价就越高,等她去买的时候,平常卖五十文一个的平安符都涨价到了九十九文,那些挨千刀的臭道士还说什么九十九文的平安符,寓意长长久久,保人活到九十九。 屁话!按这个说法,那平常五十文买的平安符,岂不是只能让人活半截? 第154章 溜肉段 王鸣谦等人的速度很快,带着从五通观搜出来的东西回到大理寺的时候,江上弦正在江母的帮助下艰难的给溜肉段翻锅,大锅饭的锅实在太大了,以她现阶段的臂力,想要单手颠这个锅还是比较困难的。 很多人觉得锅包肉和溜肉段是差不离的菜,其实不是,锅包肉是酸甜口的肉片,女人和小孩更加喜欢,在东北有不少人管这个叫女士菜,而溜肉段则是咸口的肉块,肚子饿的时候,冲进菜馆点上一盘子溜肉段,再来一盘子地三鲜,就那味儿,一口气能顺下去两碗大白饭。 江母吃过她做的锅包肉,没吃过这个,前头看她做的时候就说:“还说不是锅包肉,改个名字就当我不认识了?这不一样么?都是炸一遍两遍三遍的,我都数着呢!” “哎呀,阿娘!真不一样,锅包肉是锅包肉,溜肉段是溜肉段!你这样我可要生气了!”江上弦的嘟起嘴来,对于一个美食爱好者而言,该是啥菜就是啥菜,一只鸡能搞出上百种花样呢,这能说是同一个菜么? 那肯德基的辣翅就没有麦当劳的好吃! “生气?你还敢跟你娘生气?!”江母两眼一瞪:“来,你来,我瞅瞅你咋生气的?” 江上弦翻了个白眼,对于她的无理取闹一点办法没有,只好打发她去忙活别的:“哎呀,萝卜丝差不多了,你给它把水给攥干了,一会儿我来搅。” “哼!”江母毫不示弱的也翻了个白眼,放下手里的锅,把用来包锅耳朵的棉布往边上一扔,嘴里嘟嘟囔囔的去给萝卜丝挤水去了。 今天食堂的午饭是东北菜系,溜肉段有了,童年美食素萝卜丸子也不能落下,这些萝卜存放的很好,一点都没糠心。 利索的给溜肉段都出了锅,黄娘子就立刻过来刷锅,江上弦则开始把萝卜丝儿随意切一下,还真别说,江母唠唠叨叨的,活儿倒是干的挺好。 素萝卜丸子顾名思义就是两种萝卜混上鸡蛋、面粉做的丸子,方才还没撒盐杀水的时候她就尝了,白萝卜水润脆嫩、胡萝卜细嫩脆甜,一会儿那丸子炸出来,保准好吃。 她炸丸子的时候,江母又凑过来了,短短一天的时间,江母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如同在庖人这一行混了十几年的老人似的,状似无意的溜达到她身后,出其不意的伸出胖乎乎的右手,用两根手指夹走刚出锅的素萝卜丸子。 江上弦刚想说这玩意儿正烫呼呢,身后酥脆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她阿娘压抑的惊呼,随后就是连续的哈气声。 “阿娘,这刚出锅呢,怎么样?起泡了没有?”江上弦笑的不厚道极了,缩着脖子看热闹。 江母白了她一眼,梗着脖子把素丸子吞下肚才得意道:“我这嘴,啥东西吃不得?这东西就得吃烫呼呼的,边吹气边吃,凉了还有什么吃头?” “你这丸子搞得也忒大了,比牛眼睛还大,这玩意儿好,给他们一人搞三四个,他们保准吃不了多少别的了。”江母的进步神速,已经从单纯的捞油水,进展到了如何用最简单的食物塞饱牛马们的肚子。 江上弦也馋,把笊篱往江母手里一塞,自己退到边上,小心的拣了一颗呼着气咬了一口:“娘叻,就是这个味儿,比猪肘子还香!” 说话间,白乎乎的热气从嘴里涌出,烫的她龇牙咧嘴,江母笑话她:“瞅你这样儿....” 食堂的门突然被推开,王鸣谦一群人鱼贯而入,汪雷生大呼小叫抖着身上的雪:“江小娘子,有什么能吃的么?饿的我肚子都瘦咯!” 黄娘子和徐娘子见自家郎君来殷勤的很:“郎君,这菜还没好叻!” “都没好?我都闻着味儿了!”汪雷生不信,几步走过来,看到溜肉段便道:“这不是能吃了么?有什么吃什么,先给咱填填肚子啊!” 他们可是早饭都没吃就跑到城外打了个来回,天儿又冷,一个个的都冻得直哆嗦。 江上弦见状把剩下的素萝卜丸子一口塞进嘴里,含含糊糊的道:“阿凉,蒸饼差不读了叭?” “得了得了,早好了,一直热着呢。”江母把笊篱还给她,自己去搬蒸笼。 这还没到时间就来了人,食堂里一下子就忙碌起来,好在今天的菜少,就溜肉段、羊杂汤、素萝卜丸子,主食就是实心蒸饼,眼下就差素萝卜丸子了,不过已经炸了三十来个出锅了,倒也差不多。 汪雷生拿着托盘来打饭,那一张嘴就没停下来过和江上弦抱怨个不停:“我昨儿就想好了,早上吃鸡丝面的,那热乎乎的早上来一碗,肚子舒坦,哪成想一口没捞上,哎哟,真是给我饿的呀......” 江母惦记着自己的平安符退款问题,一边给他打饭一边打听:“汪司直,你们去搜东西的时候,有没有找到银钱啊?我还被他骗着买了五个平安符叻,足足花了一百五十文钱叻!” 没错,真正决定江母在青玄那儿买平安符的理由就是价格够低,才三十文钱一个,这比平时还便宜,她当时可高兴了,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了。 汪雷生知道这是个跟他同病相怜的,可青玄这厮穷的就剩几个铜板,哪里有钱赔给她? “江娘子,拢共就八文钱,还是在他自己个儿的钱袋子里搜出来的,你想要他赔你啊,只怕是没门儿了。” 他自己可是花了七贯钱买的驱祟符,要是能赔,他也想呐!可青玄这个败家子,挣了钱当天晚上就又跑到鬼市去买了这种墨,剩下的钱都拿去大吃大喝花了个精光。 如今青玄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他那些墨了,可这玩意儿,谁要啊?就是他们想要,崔辩叙能给他们么? 江母知道他被骗了七贯钱,倒抽一口冷气,心里登时就好受了不少,自己这才损失多少啊? “还得是汪司直你啊,若是我,这七贯钱,晚上都睡不着了得。” 第155章 鬼市 年初六,丑时初,鬼市 崔辩叙、王鸣谦、汪雷生三人不远不近的跟在换了身衣服的青玄身后,在鬼市中慢慢走着,三人都换上了暗色的衣衫,外头罩着黑色的斗篷遮住大半的脸。 这是他们第一次来鬼市,就连在长安时间最久,夜生活最丰富的汪雷生亦是。 破败的建筑、脏污的地面,寒风中摇曳的,已经褪了色的红灯笼是此处仅有的光源。一张看不出颜色的破布铺在地上,便是一个摊子。 来来往往的行人虽多,但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不与旁人撞上,开口说话的人声音都压得很低,就连叫卖的摊主都像破风篓子般一卡一顿,声音晦涩粗哑,嗓音很小,靠近了才能听到他们有气无力、漫不经心的叫卖声。 青玄隐在斗篷下的眼神不时闪烁,汪雷生觉得这地方毛毛的,总感觉有人在偷偷打量自己,可等他看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他一把拽住前头带路的青玄,压着嗓子威胁:“还要多久?你个狗道士该不会在骗我们吧!若是敢耍花样,下一回可就不止是竹板了!” 听到竹板,青玄的身体抖了两下,只感觉已经上了药的屁股重新开始痛了起来,他扭头小声地求饶:“贫道哪里敢?不过是身上疼,走的慢些,上官你瞧,前头那儿不就是么?”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崔辩叙三人望去,只见一个拐角处,有一黑袍男子缩在阴影里,瞧不清容貌,身形都只能看到一小半,跟前铺了一张不足半米的破布,上头放着一个小小的陶罐,上头用的盖子并未掀开。 崔辩叙和王鸣谦对视一眼,他们的鼻子可没有江上弦那么灵,没亲眼看到里头的东西,就没办法确定。 “按计划行事,莫要打草惊蛇。”崔辩叙状似无意的从青玄身边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王鸣谦二人走到一旁躲起来。 青玄微微点头,舔了舔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的舌头,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朝那摊子走了过去。 摊主依旧垂着头,声音干哑的好似一只数日未曾喝水的寒鸦:“对面不相逢,恐畏半天风。” 青玄不假思索:“三八二十一,合来共一宗。” 摊主又问:“对面不相识,今日初相逢。” 青玄答得很是顺畅:“不问自然知,各人有道理” 汪雷生和王鸣谦都没听到,崔辩叙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处,轻声给他们解释:“这一段是相逢式探口白,属于江湖中人的暗语。” 汪雷生刚想问,既然是江湖暗语,他又如何得知,就听那头又说话了:“你个老表,怎的又来了?” (老表在江湖暗语中是道士的意思,光表则是和尚。) 确认过身份,摊主终于抬起头来,那是一张蜡黄的脸,双颊凹陷,左眼上蒙着一层白翳,鼻子有些歪,下巴上有一颗极大的黑痣,以崔辩叙的眼力可以看到那颗痣上有三根毛,两短一长。 青玄此时也蹲了下去,将脸露出来一些好让对方看清:“对头来了。” 摊主身体一僵,头重新低了下去:“风仔?” “少卿,这什么意思啊?” 汪雷生只觉得这一个字他都听不懂,刚想戳一下崔辩叙,让他给翻译一下,就见崔辩叙脸越皱越紧,仿佛很努力的在思考着什么。 下一瞬他便如同豹子一样蹿了出去,耳边只有一句:“不好,他们要跑!” “啊?”汪雷生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王鸣谦拽了一把:“快!让外头的人盯紧了,一个都不能跑!” 王鸣谦说着也跟了上去,崔辩叙已经追出去一截了,那摊主轻功水平一般,但其对此处地形很是熟悉,七弯八拐的,他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大约是追不上的,转头看到一瘸一拐努力逃跑的青玄,已经拐进了一个小巷子,立刻追了上去。 其实还是崔辩叙对这些江湖中人的暗语并不熟练,否则第一时间他就该听说不对来。 (对头来了:官府来了。风仔:官差。以上暗语出自《江湖隐语》。) 鬼市地形复杂,小道无数,大部分人第一次到这里来如果乱跑很容易迷路在其中,好在崔辩叙的功夫极高,在此地形之中依旧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那摊主身后。 至于青玄,他一时顾不上了,想来王鸣谦应当能追到才是,至于汪雷生,他根本不指望了! 摊主的身形和赖老娘所言差不多,跑得飞快,崔辩叙跟在他身后,足足跟了半个时辰,最后发现,他们竟然绕到了上好坊附近的一座矮山之中。 这座山虽矮,但却鲜少有人会来这里,此地紧挨着上好坊的乱葬岗,山上的野兽飞鸟多以人尸为食,稍微大些的野物看到有人落单便会袭击,不少人曾因此受伤而死,死的人多了,这地方就渐渐没人来了。 年复一年,这里的植被愈发茂盛显得格外阴森,就算此时正值隆冬时节大雪飞扬,也无人会到这里来,就连以砍柴贩柴为生的柴夫也不会来这里。 到了这里,他的速度慢了下来,山中植被茂密,稍有不慎便会发出响动,他在山下稍稍等了一会儿,在山脚下的一棵枯树上做了个记号,才顺着摊主留下的脚印追了上去,以此人的轻功,最多五米便要寻一处落脚点借力。 崔辩叙判断的很对,几乎每隔五米他就能在树干上、地上、矮灌木上看到一个脚印,他一路追来,一路都在做记号。 顺着脚印他来到一处山洞跟前,山洞上方垂着许多黑漆漆的藤蔓,挂在洞口,好像帘子一般。 山洞黑漆漆的,如同一只巨兽张嘴静静的等待猎物上门,按理说,以现在的天气,住在山洞里不点火取暖是绝对受不了的。 此处地形不熟,最好的选择是等大理寺和金吾卫的人过来,崔辩叙却没有停留,抽出腰间的长刀横在身前,一步一步谨慎的朝内走去。 刚进山洞,崔辩叙就闻到了浓重的尸臭味儿,这股味道显然比丁原的停尸房还要浓重数倍不止。 这个山洞很深,越往里走恶臭味越重,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这绝对不像是四颗头颅能发出的味道! 第156章 黑猫 随着慢慢的深入,崔辩叙渐渐习惯了洞中黑暗的环境,虽然他依旧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但伸手触摸山壁能感觉到,这山洞里头似乎有人为开凿的痕迹。 他拿出火折子照亮,发现这山洞外小内大,像是葫芦一般的格局,洞口瞧着不起眼,可里头却是别有洞天。 两边的山壁是被粗略修凿过的,地上还有未曾清理干净的碎石,显然做这事的人只是随意的将这个地方弄出个样儿来。 他的精神十分集中,计算着自己在这静谧的环境中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却依旧没有看到摊主的身影,但地上有一些水渍,应该是摊主方才留下的。 突然,他停下脚步,侧耳细听,竟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同时,崔辩叙觉得身上有些热,他的眉心狠狠跳了一下——莫非,这里头有汤泉? 这个发现令他走的愈发小心,每一步都控制着力道,生怕发出动静惊动了里头的人,又走了一会儿,他能明显感到地势开始往下,虽然倾斜的角度不大,但确实是在朝下走的。 随着气温越来越高,他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衣服黏糊糊的贴在身上,极为不舒服,被风吹乱的发丝黏在脸颊上有些痒,空气中的湿度也越来越高,突然,前方拐角处出现了一丝光亮。 他不敢大意,将火折子收了起来,握着刀朝那处走去。 这里的开凿痕迹更为明显了,地上却很干净,已经看不清脚印,耳边的水声愈发重了,但他却敏锐的听到了一道压抑的呼吸声,离得极近。 崔辩叙判断出对方的大致方位后,屏住呼吸猛地朝里冲了进去。 ‘唰!’ ‘当当!’ 银光闪过,一个黑影从山洞上方斜飞而下,早有准备的崔辩叙反应极快,举起刀横在头顶接下这迎头一击, 正是摊主! “好灵的狗鼻子,竟然跟到这儿来了。”摊主此时已经脱掉了身上的黑袍,可依旧是一身黑色的衣衫,那张蜡黄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显得扭曲可怖。 崔辩叙眉毛一挑,不退反进,左手从腰间抽出另一把短刀,对着摊主划了过去,摊主不防之下,只得向后连退几步避开这一击,崔辩叙却是半点不停,趁机再次欺身而上,双刀舞的虎虎生风,好几次险些伤到对方。 摊主的轻功水平一般,但武功却是不错,在崔辩叙想将其活捉的情况下,二人一时之间竟打的难舍难分。 崔辩叙也在这打斗过程中看清了这地方的全貌,原来这山洞里头竟别有洞天,洞中间是一个一米左右的温泉,此时正咕咚咕咚散发着热气。 山洞一侧放着几口大锅,还有一张石台,石台上放着一些寒光闪闪的刀具,石台侧边和地上还残留着黏腻的暗红色血迹,另一个角落地上则是十几颗没有一丝血肉的头颅。 “果然是你!” 崔辩叙看的怒从心来,手上的力道再次加重,长刀直接朝他脑袋劈去,这一下势头极猛,速度又快,匆忙之间摊主只能就地打滚避开这一下。 他有些心惊,察觉的崔辩叙的武功只怕在自己之上许多,此时也不禁也有些着急起来,可面上却依旧狠厉:“不过是四个女妓罢了,下贱的玩意儿,死了便死了。” “放肆!我大唐的百姓,生死岂是你说了算的?!”崔辩叙闪身上前,在他还未爬起来之前一脚将其踹出去五米,重重砸在石壁上。 这一下踹的极重,摊主呕出一口血来,见他又要上前,强撑着抬手发出一声急促尖利的哨音来,崔辩叙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想来应当是要叫救兵,他也不怕,对着摊主的胳膊就要劈下。 突然,背后一阵腥风袭来直冲他后脑而来! 来不及回头,腰部发力侧身一扭,手中的长刀顺势往后划去,黑影在半空快速闪过躲开这一击,紧接着那黑影落在地上:“喵~” 是一只猫,一只体型肥硕,比正常猫要大上两倍的黑猫,黑猫的眼睛有一只是空洞洞的没有眼球,一道疤痕划过它左半张脸,它的眼睛应当就是因为这道疤没的。 崔辩叙不由得想到摊主——他的左眼也是瞎的。 “唤只猫儿来陪你送死么?”崔辩叙没有管那只黑猫,这猫身上的味道这么冲,瞧着体型又这么不正常,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吃实心肉长大的。 人要留着回去受审,猫不用,一会儿弄死就算完了。 谁知摊主脸上泛起古怪的笑意,桀桀的笑声从他的喉间传出,刺耳又难听,他捂着胸口站起来:“你以为,就只有它么?” 崔辩叙心中一凛,突然身后数道腥风闪过,他猛地转身,只见不知何时,洞中竟来了十几只肥硕的黑猫,每一只的左脸上都有一道疤,左眼球被彻底摘除,空洞洞的。 这些猫或站或坐,或是在舔舐前爪,可剩下的右眼却全都直直的盯着他。 饶是崔辩叙武艺高强,被这么多古怪的黑猫盯着,依旧后背发凉:“这些猫的眼睛,都是你弄瞎的。” 摊主嗤笑一声,许是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个:“我没有左眼,它们自然不配有。” “它们都吃人肉?” “明知故问。” 崔辩叙的脸沉了下来:“即是如此,为何要特意将人肉丢到城中?” 摊主并不回答,反而再次吹响了哨音,随着连续三下急促的哨音落下,十几只黑猫同时动了起来,别看它们长得肥硕,可动作着实快,如同顷刻间,一道道黑色的身影便到了崔辩叙眼前。 “过年了,给城内的百姓也吃点好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崔辩叙见状心头火起,回手将左手上的短刀‘唰’的甩入刀鞘,转身直奔正准备溜走的摊主而去,从背后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单手拎起将人对准飞扑过来的黑猫们砸了过去。 他又不是傻子,这些猫吃死人的,要是不小心被挠破点皮,死了算谁的? 这番动作实在太快,摊主没想到崔辩叙竟然拿他当人肉盾牌,连着被踹又被扔出去,他只感觉浑身都痛。 尤其是刚才崔辩叙那一脚踹在他后腰上,力道大的他后腰发麻,大半个身体一时间竟没了知觉。 第157章 记号 按照常理来说,猫是一种非常容易受惊的动物,这些黑猫虽与众不同,长的快和小点的豹子一般大小了,但也被他这番动作吓了一跳。 离得远的拱起背,身上的黑毛炸开,腾的就往后弹了出去,在远处分散着用幽绿的右眼警惕的盯着崔辩叙,离得近的则下意识抬起猫爪想要挠,却在看清是主人后强行把猫爪给收了回去,脚步轻盈的避开。 被他压在身下的两只黑猫张大嘴不停的发出凄厉的叫声,拼命挣扎着想爬起来,奈何他一动不动,两只黑猫的胖脸扭曲,嘴角渗出暗色的血来,成年人的体重压在猫身上,其痛苦可想而知,却依旧没有对着主人动一下爪子。 崔辩叙看的惊讶极了,他养的狸奴可是总对他爱搭不理的,不小心踩了猫尾巴就要跳起来捶自己两下的主儿, 这摊主到底是如何驯养这些黑猫的?吃了实心肉的猫不是更应该野性难驯么? 这一切都发生的极快,几乎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脑子里就瞬间闪过许多想法,摊主身上虽疼,可也被激起了狠劲来,咬紧牙关硬撑着再次吹起哨音,他自己则忍着疼朝洞口而去。 他的哨音和寻常的不同,黑猫们面对这声音仿佛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齐刷刷的瞳孔瞬间变窄,胡须上扬,同时耳朵压了下来,脊背拱起,利爪伸展开来,张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发出斯哈的叫声。 十几只常年和尸体打交道、吃死尸的猫同时在这个温热的空间内张开嘴,那股臭味熏得崔辩叙险些喷了出来,他强忍住呕吐的欲望,睁大眼睛,作为一个数月拥有养猫经验的男人,他知道,这是猫生气的表现。 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离这些畜生远些,可他绝对不能让摊主跑了! 只是短短两个呼吸,他就做出了选择,后脚在石壁上一蹬,凌空翻出去足足十米,落在洞口处,同时,随着他的动作,黑猫们也动了起来,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喵嗷’之声。 身后传来道道腥风,崔辩叙却无暇顾及,常年在江湖之中混迹之人,岂有善类?那摊主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他确定自己那一脚换在旁人身上,虽说不至于直接踢断了腰骨,但短时间内绝对没办法走路的,可这摊主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小跑了起来。 他跑的速度不快,可这葫芦洞外头的洞是越走越窄的,崔辩叙同样也被限制着只能在黑暗中奔跑,身后黑猫们紧跟着追了出来,眼看着就要追上摊主,身后一道疾风裹挟着腥气扑来,崔辩叙只得暂时停下,长刀对着黑影划过,一道黏腻腥臭的液体喷溅在他脸上,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后头的也趁着这瞬息的机会追了上来,黑暗对他来说是一种阻挠,对这些猫来说却不是,它们非常灵活,顷刻间便将崔辩叙包围了起来。 为今之计显然只有快速将这些黑猫解决了才能继续去追人,崔辩叙也不再犹豫,闭上眼睛竖起耳朵,将对声音的感知提升到最大...... 于此同时,长安鬼市之中,王鸣谦没费多大劲儿就逮住了想要趁机溜走的青玄,想到崔辩叙一人涉险,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王鸣谦和崔辩叙不同,崔辩叙喜武,而他则更善文,从他能容忍崔辩叙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到今日,便可知晓,这是个脾气好的。 可脾气再好的人,也有发怒的时候,更何况王鸣谦亦是出身士族,他的好脾气属于限量版外加行走官场的伪装,此刻心里记挂着崔辩叙的安危,哪里还有闲心施舍给青玄这个破坏他们计划的人? 按着青玄就是一顿胖揍,打的青玄叫的如同杀猪一般,等金吾卫的人顺着青玄的惨叫声找过来之时,青玄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金吾卫等人还是头一回看自家中郎将发这么大的火,一个个的也不敢多言,扛了青玄就直奔大理寺,先找宁余野看看,能不能救,若是不能,便只能直接移交给丁原了。 “中郎将!中郎将!” 汪雷生急匆匆的奔来,气儿都没喘匀,脸上一会红一会白的:“不好了,我家少卿,不见了!” “胡言乱语!”王鸣谦厉声呵斥,平日里一双温润的眸子此刻全是冷意:“他往哪个方向走的?” 好脾气的人偶尔发一次火,更令人心惊肉跳,汪雷生被吓得肚皮上的肥肉抖了三抖,立刻转身上马就跑,边跑边高呼:“中郎将请随我来!” 任是他平常如何愚钝,也知道崔辩叙绝不能在这儿出事,这回他还真没掉链子,崔辩叙追着那摊主出去时,他们大理寺埋伏在外的人瞧见了,当即就追了过去。 有马的金吾卫在另一侧蹲守,他们这头儿一共就没几匹马,还都散开了,瞧见崔辩叙身影的两个衙役,一个赶去叫人,一个跑着跟上去。 可崔辩叙的身手岂是这些寻常的衙役可比的?他压根没跟多远就把人跟丢了,汪雷生带着人骑马赶到之时,那衙役急的团团转。 汪雷生自家知道自家事,生怕自己耽误了正事儿,将骑马的衙役都派了出去,自己扭头来找金吾卫帮忙,论武力值,自然是金吾卫更胜一筹! 他带着人到了将崔辩叙跟丢的地方又要继续往前跑,就见王鸣谦却突然停了下来,在一块略大些的石头旁下马,跟着他的金吾卫立刻跟着翻身下马,拿出火折子对着上头照。 “继续。”王鸣谦看到上头有崔辩叙留下的记号,心放下大半,这厮还有时间做记号,就说明对方的轻功比不上他,想来是为了寻到老巢一窝端。 汪雷生这时候才瞧见那记号,忍不住道:“中郎将,就这么随便划了两下,你怎的知晓这是少卿留下的?” 他倒不是好奇,主要是那记号也太潦草了些,若非王鸣谦指出来,他都要以为是哪家娃娃闲着随手划的。 若是搞错了,追错了方向,崔少卿怎么办?出点什么事儿,他岂不是要以死谢罪? 第158章 折返 “我与崔沂自小相识,这些记号我从五岁就开始看。” 王鸣谦淡淡的解释了一句,站起身来,眯起眼极目远眺,试图在这片渐渐被雪覆盖的地方寻找出一丝踪迹。 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方向翻身上马,继续朝前赶路,崔辩叙那厮,小孩子之间玩些两军对战的游戏都喜欢搞点记号手势,跟他一边的若是记不住,这厮能拎着拳头追着你揍! 按照他对崔辩叙的了解,这记号应当是百米一个,百米之内,顺着记号的方向走,绝对不会出错。相反,若是走出百米依旧没有看到新的记号,那便只会有一个可能——他们跟错了方向。 汪雷生对此半信半疑,有这么邪乎么? 但接下来一路,每隔百米,他们便能在树干上,石头上,甚至泥巴地上都能找到崔辩叙留下的记号,其准确程度令人咋舌。 可惜天公不作美,突然降下的风雪渐渐开始将一切踪迹掩盖,他们追踪到山脚下之时,崔辩叙正在山上顶着风雪搜寻着摊主的身影。 这座山不高,可深更半夜,风雪的声音影响了他的听力的同时,也影响着他前进的速度,当然,这也不算什么,这些东西对他有影响,对摊主亦有,而且对方伤重。 可惜,他也受伤了,而对方,显然对此处的地形极为熟悉。 吃实心肉长大的江湖猫不讲个猫卫生搞得浑身臭兮兮的恶心人也就罢了,还不讲武德,专门往他裆下掏,真真是没有半点天理了。 一番恶战之后,他的后腰上被挠破了一道口子,若非天寒地冻,他穿的厚实,只怕就不止是挠破这一道口子了。 后腰上的伤口裸露在外被冻的没有知觉了,他也没有去管,这猫有问题,他一早就知晓,当时在洞里还不觉得,随着他在山上奔跑,伤口处火辣辣的麻,就好像有人在上头洒了盐和辣椒,疼到麻木。 说到底崔辩叙这人是有一些武夫的劲儿在身上的,他发了狠要逮住摊主,便咬着牙抓了一把雪按在伤口上,原本还因为奔跑在往外渗血的伤口很快就止住了,后腰上的疼痛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他干脆就将那一块敞开着,只要他一直动,就冻不死,崔辩叙这么想着,腰上的伤处不再痒痒麻麻的使他的精神无法集中。 随着搜寻的一无所获,崔辩叙在山顶处停了下来,月亮斜挂在遥远的漆黑的天上,老人说,能在雪夜看到月亮是件幸运的事,雪色与月色相映使得冬夜美丽的如同蒙着一层嵌了银线的薄纱。 幸不幸运的崔辩叙一概不管,但这月亮和雪恰到好处的让他的视野变得好了起来,尤其是站在这高处,他仔细看着山势,思索着摊主会在哪里藏身,或是会从哪里溜走。 突然,他一直拧着的眉头一松,脑子里如同快速的闪过一个念头,思绪渐渐清晰起来:摊主对这座山这么了解又如何,他的东西可都还在那个洞里..... 这场大雪下的实在太巧了,追踪之术在这种时候用处并不大,从摊主敢去长安城里故意抛尸块的事情就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极其自负又格外大胆,脑子和寻常人不同的贼人。 他看到这场雪,没准也会想到自己没法追踪,更何况是在一座陌生的山里,普通人不迷路都算好的了。 想到这儿他不再停留,直接一跃而下,快速在林间穿梭,他虽不爱读书,但也只是觉得读书过于浪费练武的时间,记忆力还是很好的,尤其是在地形山势方面,他阿娘的嫁妆里有不少杂书,虽说记到现在一字不落是不可能的,但略微思考一会儿还是能记起来不少。 方才他在山顶将这一片儿的尽收眼底,这摊主找的地方确实极好,那山洞的位置不上不下,外头瞧着小里头却是大,还有一口温泉。 若让江上弦来点评,这绝对是上等的荒野求生庇护所。 思绪间,便到了洞外,他看了一眼洞口被一刀斩成两半的猫尸,肠子被那一刀割断,因是扑过来的时候被杀,五脏分布的有些散乱,血染了一大片,肠子里流出来一些包裹着粘液的碎肉块,已经瞧不出是什么肉了,散发着恶臭。 这猫性子极恶,拼命的劲头倒有些像死士一般,但凡是畜生,看到同伴被杀得差不多,多会胆寒不敢再战,这黑猫却是极为凶猛,他腰上的伤便是它留下的。 这畜生还知道装死寻找机会给他一击,想来是有些灵智了,一会儿抓住那贼人,他必要好好审问一番,起码让他的狸奴不要再跳起来打他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进去,反而是在外头观察了一会儿,随后又抓了一把雪捏实了取出帕子裹住按在腰上,里头温度高,若是一会儿打起来,影响了发挥再让他跑了可不好。 没错,他已经确定人就在里面了,他离开之时,捏碎一颗白玉珠子撒在地上做标记,如今已经微微变了一些,变化很小,可他对自己留下的标记每一分每一毫都记得清清楚楚。 崔辩叙此时的姿势有些怪异,他的左手按在后腰上,右手提刀,侧着身体小心的朝幽深的洞穴走去,那些猫都死了,可这贼人有些邪乎,难保他除了猫儿还有没有训些老鼠蛤蟆的东西出来阴人。 他这头小心着,可里头的人却已经发现他了,严格来说,是在他踏进洞口的瞬间,就已经被发现了。 独自在这山中居住,若是没点子防身的手段,他也不能把这儿当做老巢,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机关,洞口的地上放着九条和地面同色的丝线与里头相通,若是有人踏入,无论如何都会踩中一根,只要踩中,里头温泉中便会浮起一根黑羽。 崔辩叙第一次进洞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发现而后在第二个洞口上方埋伏的,奈何崔辩叙这厮一身的牛劲儿,硬生生抗住了他自上而下劈下的一刀,还有余力反打。 换成旁人,就那一下便能丢了性命。 第159章 怪异 山洞内,崔辩叙比之前更为谨慎,此人会伏击他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随着越靠近第二个洞,包着雪的帕子融化的越快,化掉的雪水顺着后腰流进裤子,屁股蛋也凉飕飕的,布料贴在身上的感觉很不舒服,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伤口处又开始发疼发痒。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大约有些像便秘和腹痛共存的感觉… 在葫芦洞的内掐处,也就是第二个洞口外,他停了下来,里头的火光未熄,从这个位置看去并未看到人影,他的眼神盯着洞内,右脚脚尖朝旁边一勾,碎石摩擦的声音响起,下一瞬,一颗碎石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在洞内。 里头没有任何动静,他的眉头却再次拧了起来,腰上的疼痛和开始逐渐蔓延的麻痒无一不在告诉他,再耽误下去,只怕情况会变得更为糟糕,王鸣谦还没有带着人赶到,下雪有很大的概率掩埋掉他留下的记号,不能再等了。 他很快有了决断,若是不能生擒,就地格杀也未尝不可,思及此处,他将手里的雪包扔到一边,抽出短刀,右脚在洞壁上一点,飞身而入。 几乎就在他进入洞口的刹那,三支短箭直冲他面门飞射而来,从箭头到箭身都是幽黑的一丝亮光都没有,可却着实锋利,他一扭身躲过这三箭,转头看去,三只短箭齐刷刷没入洞壁之中,只留一小截在外清颤。 只来得及看着一眼,耳中再次传来‘咻咻咻’的破空之音,又是三支短箭射来,崔辩叙没有躲,挥刀将其斩落,他顺着箭来的方向看去。 原来在这洞壁之上,有许多小小的仅可供一人蹲立的凹槽,贼人便在其中一处凹槽中,手上是一把小小的弩箭,正冷冷的盯着他。 见崔辩叙看向自己,他的嘴越咧越大,崔辩叙盯着他的嘴,只觉得身上汗毛都要起来了,一个人的嘴怎么可能张开到这个程度,就好像一张脸被硬生生分成了两截一样。 他举刀直指贼人:“你胆子很大。” 贼人却只是一言不发,那张嘴就这么咧着,有些僵硬,整张脸显得怪异极了,而后他如同一只猫一般,双手双脚并用,飞快的在洞壁上的凹槽内起落,从不同的方向对崔辩叙射击。 崔辩叙刚开始还游刃有余,对方一次只能射出三箭,对于他来说这样程度的攻击轻易便可击落,他最大的问题是,腰后的那道抓伤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令他的腰部没有了知觉,只有钝钝的痛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伤口处往身体里钻,他没有办法用轻功上去将人给抓下来。 一时之间场面有些胶着,贼人好几次都可以从洞口离开,可他却没有走,似乎是在等待什么,崔辩叙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很快他发现了不对,他的眼睛渐渐瞧不清东西,头也有些昏昏沉沉的,身子发软,他用力甩了甩脑袋,眼睛用力到充血却依旧死死跟随着贼人轻巧的跳跃着在洞壁上穿梭的身影。 那张嘴已经咧到耳根了,血红色的皮肉朝外翻着,好像根本合不上一般,他的上半张脸也被拉的变形,可他却依旧用一种仇恨的、快意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 崔辩叙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身体越发不受控制,他需要很努力才能站在这里,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与他相反,贼人彷佛到了一个神奇的境界,他的速度几乎快出残影,他身上不知带了多少短箭,总也射不完一般,崔辩叙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等王鸣谦他们来怕是只能就地在这儿给自己号丧了。 当即他不再耽搁,躲过三支短箭,左手挥起快速反手在自己胸口划了一刀,机会只有一次,他下手极狠,刀入肉的瞬间,胸口处的衣衫几乎瞬间就被血给染湿。 疼痛令他的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些,原本有些晕天转地的眼睛也清明起来,他看到对面如同猫儿一般的人那张诡异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紧接着,他手里的长刀猛地朝他掷了过去,下一秒,他便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先是听到了如同夜猫哭泣般细长的哀嚎,不等细听,连续的噪音出现,有些像汪雷生那蠢材的鬼哭狼嚎。 此刻他的意识已经迷离,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可脑子里却想起了江上弦说的话:“少卿若有什么仇人来不及报仇,定要在他死时,狠狠在他耳边羞辱一番!人死的时候,听觉是最后消失的,只要说的够快,一定能让仇人在羞辱中死去!” 原来是真的啊… 永安坊 一夜好眠的江上弦和兴冲冲决定再接再厉捞大理寺油水的江母听到敲门声便母慈女孝的一人挎着一个比原先大了一圈的竹篮子往外跑,江望日还在后头特特交代:“阿娘,今个儿早上的包子记得多拿些回来,冻起来夜里饿了热一热还能吃哩!” 江母头都不带回的:“要你说?管天管地还管起你老娘来了?去去去。” 哼,不为了多拿些包子,她拿这么大个篮子作甚?这脑子蠢得也不知随了谁,都说外甥像舅,该不会像她那死鬼弟弟吧? 哎哟喂,忒吓人了,罢了罢了,回头多打几顿好好给这小子紧紧皮子! 寻找到工作乐趣的江母没头没脑的有些手痒,给自己找着揍孩子的理由。 江上弦则是捏着拳头琢磨今天要怎么和崔辩叙好好的进行吃饭聊天项目,在大理寺上班还不如在乐仙楼上班,起码在乐仙楼,她时不时就能看崔辩叙现场吃播,然后两个人聊些有的没的,加深一下感情。 在大理寺就算吃播,还有个没眼力见的江母非在边上搭话,这已经严重影响了她泡仔的进度。 总之,各有各的高兴的母女二人打开门看到护卫只来了一个不说,还一脸的严峻,都有些发愣,江母伸出脖子左左右右的滴溜溜看了一圈,发现还真只有他一个登时急了:“出什么事儿了?他们三儿呢?怎的就你一人来了?” “江娘子,江小娘子,今日只某一人前来护送二位,还请宽宥则个。” 第160章 出事 “崔少卿他.....”江上弦在看见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心头便是一跳,再加上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日的,显然是没有换。 崔辩叙这人有些龟毛,做粗使活计的不论,但凡是近身伺候的还有这些护卫,一年四季,每季都会发按着职位高低发二到四套衣裳不等,这些护卫基本每日都会换衣裳,就算不换,衣裳也必定是熨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 他身上这套不仅有很多褶子,袖口和衣摆处还有些许暗色污渍,她的鼻尖微动,是血腥味。 护卫没有多言,只是不着痕迹的对江上弦点了点头,江上弦心下一沉,知道崔辩叙只怕是出事了。 江母觉得有些奇怪,她这辈子所有的聪明劲儿和敏锐度都在江父还在世的时候,用在了江父身上,江父便是藏一个铜板的私房钱,她都能精准发现。 此时她虽有些奇怪,更多的却是不满,又怕被邻里听见,只好小声的嘀咕:“说的好好的四个人,这才第三日便只来你一个了,莫不是等到了明日,就要我们自己去了?外头不太平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崔少卿怎么......” 听她念叨个没完,江上弦心里虽惴惴不安,心神不宁的,可面上还是浅笑着挽起江母的胳膊轻声哄着:“阿娘,这青天白日的,想来是没事儿的。” 江母翻了个白眼:“那贼人何其嚣张?我看这事儿有点悬儿呼.....” 江上弦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应当是人抓着了。” 这是她从护卫的反应中揣测出来的,崔辩叙若是受了伤还没逮住人,身为护卫,除了担忧之外应该还有别的情绪。 “哎哟!这可是.....” 江母夸张的仰起下巴,厚实的身体也跟着后仰,瞪大眼睛刚想说什么,突然想到这事儿要保密,一口大喘气又给她压了下去,赶紧捂住嘴左看右看,确认没人之后才缩着脖子,扭着大腚凑到护卫边上,用粗粗胖胖的手挡住脸八卦道:“真抓到人了?” 护卫原本沉重的心情被她这模样稍稍逗得好了些,想扯出个笑来最终还是失败了,只低声道:“江娘子放心。” 其余的是任凭江母怎么八卦都一概不肯多说,江上弦一边忧心未来男朋友的人身安全和身体健康,一边还要拉着自家老娘别去烦病患家属,一时颇有些心烦意乱焦头烂额的。 好在等走了一段之后,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江母还记得这事儿是要保密的,就自己把嘴闭上了。 一路上江上弦一直在琢磨找个机会偷偷问一下护卫情况,结果到了大理寺,她才觉得事情有点大条了。 不说所有人脸上都沉的能滴出水来,就连往日碰到就会与她插科打诨闲聊几句的王武、赵奎、屠胜几个都行色匆匆,整个大理寺安静的令人发毛,最令她吃惊的莫过于看到丁原和一个老头急匆匆的走过去。 要知道,她在大理寺打了两天工,都没见到过这位主儿,到底什么动静能让他舍得从停尸间里出来? 任凭江母再神经大条,此时也觉得不对了,从踏进大理寺开始她的嘴就紧紧闭着,眼神都不敢乱瞟,江上弦张望的时候还被她一把按住,用眼神警告她也不许乱看。 一直等进了食堂,只剩下母女二人的时候,江母才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也顾不得上水凉不凉了,一口气灌下去两杯肚子里凉飕飕的才停下,贼眉鼠眼的去门口张望了一番后依旧不敢大声说话:“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抓到人不该是好事么?我瞧着他们一个个的怎么跟奔丧似的。” 这话说的实在太不吉利了,江上弦本是一个随意信仰主义者,这时候也不免听得心惊肉跳,勉强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阿娘,莫要胡说,小,小心被人听着。” 江母撇撇嘴,挤眉弄眼的洗着手里的葱:“我这不是偷偷和你说么?你阿娘又不是傻子,才不会和别人说呢!” “阿娘,一会儿切完葱,把肉也剁了。”江上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心绪不宁会影响做出来的食物,这么多粮食不能在她手里糟蹋了,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她强迫自己专心的和面,护卫把他们送到之后匆匆就走了,只说她要的菜一会儿有人送来。 江上弦本来觉得崔辩叙就算受伤应该也不会很严重的,毕竟大小也是个领导,手底下那么多人,他自己功夫也好,不至于被人擒贼先擒王了。 可到了大理寺又觉得这事儿好像有点严重了。 好在她很快就把重心放到了今天的早饭上,今天的早饭是两种,包子和馅饼,还有买豆腐的时候,顺道买的豆浆。 (相传,西汉淮南王刘安发明了豆浆,制作方法是将大豆泡涨后磨碎、过滤、煮沸而成。豆腐也是他发明的,炼丹的时候不小心把石膏或卤水加到了豆浆里,就变成了豆腐。当然,这个说法暂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包子有豆沙馅儿、葱肉馅儿、韭菜鸡蛋馅儿三种,馅饼则是豆腐的和肉末粉丝的两种,加起来一共五种口味,这都是昨晚上江家吃饭的时候开家庭会议决定的。 没错,江家人为了在这短短的四天大理寺打工活动中,争取吃够自己想吃的,已经开上会了。 五个人,每人说一种馅儿,江上弦再予以否定和合理提议,最后定下了这五种。 江望日和夏真英两个到底还是年纪小,不去出摊整日的嘴巴闲不住,家里准备的过年吃的零嘴一天天的炫个不停,瓜子都嗑的嘴皮子上火了,半夜里还不肯消停,恨不得弄些东西吃。 这家卖豆腐的做的还真不错,这老大一块豆腐足有三斤,沉甸甸的,江上弦利落的切成块丢到锅里焯水,又切了一斤半的榨菜丁一起放盆里,路过江母边上的时候顺手抓了三把葱花,成功得到阿娘的白眼一枚。 “哎....” 江母这嘴就是半点闲不住:“你说就外头这状况,今个儿吃饭的人能多么?他们还吃的下么?” 第161章 没机会 江上弦本能的觉得她阿娘又有新想法了。 果不其然,就听她咋着嘴后悔:“早知道今日就背个背篓了,这篮子能装多少东西?哎哟,要是他们吃不下,这东西不就浪费了么?” 江上弦搅着馅儿,心不在焉的给她出主意:“不然,我这包头巾先拿去用?” “啧,你这孩子,做事儿就是没脑子。” 江母直接拒绝,看傻子一般看着她:“那能装几个包子?” 她有些惆怅,今天闺女好像有心事,说闲话都心不在焉的,光一个人嘚吧嘚吧的多没劲儿? 食堂里的江母和黄娘子、徐娘子一块做馅饼包包子,江上弦慢悠悠的搅拌着锅里的红豆,水已经熬干了三次,红豆早已熬煮破皮,颗颗软烂,搅了几下便成了糊状,这时候就得加猪油和糖了。 这一次她加的是饴糖,豆沙包里加蔗糖总感觉有些奇怪,正好她也不喜欢吃太甜的,就少放些饴糖,这样出来的豆沙馅,包成了包子上锅蒸熟之后,一口下去暄软的包子皮里头,软糯的红豆沙油润有流动性,豆沙包就是不能太干巴,太干巴了就不好吃,噎得慌。 于此同时,崔辩叙的院子里,丁原和宁余野正在和太医署的医博士、咒禁博士进行阴阳怪气的学术争执。 医博士曾远清垂着眼眸,手里拿着一本医书不知在找些什么,对于丁原和宁余野提出的法子完全不屑一顾,连头都不愿意抬:“这等江湖手段岂能用在崔少卿身上?荒谬至极,你们若是无事,勿要在此......” “什么江湖手段?你们只怕是捧着那些医书读傻了!这人已经昏迷了这么长时间,还在这儿研究什么《黄帝经》?等你们研究出来,清河崔家治丧的人只怕都要到长安了!”宁余野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直跳脚,语气又快又急噼里啪啦的,脑门上已经有些稀疏的碎发都竖了起来,一抖一抖的和主人一样。 他本来就和太医署的人不对付,现在这两个无能狗鼠之辈还敢在这里赶他走,真真是可笑至极,这里是大理寺!又不是太医署!他凭什么走! “敢问二位博士可有法子令崔少卿醒过来?若是有,我等自然不敢多言半句,若是没有,我大理寺的法子一试倒也无妨。”丁原是年轻人,资历也更是基本没有,按理来说这个时候他是没有说话的资格的,奈何丁原此人,个性略略有些抽象,他就板着一张死人脸,眼神盯在已经开始脸色发青的崔辩叙身上有些惋惜。 察觉到自己手心有些发痒,他不动声色的将拳头捏紧了些。 这么大的官,寻常他还真是没机会切..... “试一试?试错了你们二人提头与崔家交待?若是如此,我等立时便走绝不多留!”咒禁博士周不致是一个瞧着格外狂野的中老年男士,胡子茂盛到令人望而生畏,从其将这如同扫把一般的胡子梳的整整齐齐,甚至用珊瑚珠子辫起来就可以瞧出,这位的生活态度。 宁余野很想梗着脖子,扬起头颅,掷地有声的说担着就担着,可是他不敢。 他瞥了一眼丁原:你小子倒是上啊。 丁原眼睛看着自己的鼻尖,嘴巴闭的死死的,他又不傻,嘴硬也要看看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这法子他们两个自己都没十足的把握,崔辩叙要是死在他手里,崔家怕是连他家祖坟边上的蚂蚁洞都得浇上三遍再挖出来鞭尸! 曾远清:“哼~” 周不致:“哼!” 不肯认输的宁余野:“哼哼!” 王鸣谦大步流星一身煞气的过来时,就见两个太医署的助手蹲在廊下煎着不知有没有用的药,里头四个人一声不吭安静的宛如上坟。 他的目光只来得及从他们身上匆匆扫过,便直奔崔辩叙查看他的情况,一看之下只觉得怒从心起:“怎的越来越严重了?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后头跟不上他脚步的是大冷天非要在府里捣鼓破冰垂钓,才刚收到消息的赵善,提着衣摆刚踏进门就听到这么一句,登时腿就软了,身子一歪差点绊倒,幸而手快扶住了门框。 在他后头的汪雷生想去扶他,结果自己也腿软手抖的,哆哆嗦嗦之下,二人险些一块儿栽倒在地上。 等赵善和汪雷生二人连滚带爬的凑到崔辩叙边上,就看了一眼,赵善的嘴唇就颤了起来:“这,这,怎的伤的......”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哆嗦着两手两脚并用着往床上爬,王鸣谦本是斯文冷淡的长相此时也不禁被气得青筋直跳:“赵星成,你干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添乱! 赵善压根不搭理他,自顾自的往上爬,扒着崔辩叙的屁股看他腰上的伤口,伤口没有血迹,就连正常的划痕都已经瞧不出了。 正常来说猫留下的抓痕应当是两头尖的红色弧状疤痕,可崔辩叙此时后腰上是一道触目惊心的食指粗的黑色伤疤,伤疤上密密麻麻长满了黑毛,已经约有指甲盖那么长了。 而伤口附近的皮肉都已变了颜色,是如同尸斑一样的暗紫色云雾一般的印记。 汪雷生哪怕再想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昨天夜里将崔辩叙带回来之后,他就忙着去到处请人,请医博士,请刘卿,等刘德威来了以后,他又去跟着一块儿审青玄,直到现在才抽出空来瞧。 任凭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这才多久,伤口怎的长成了这副骇人的样子? 崔辩叙都成这样了,刘德威哪怕睡了半截被叫醒也只能爬起来,他也怕啊,这人可不能在自己手底下出事儿! “治啊!你们倒是给他治啊!就这么坐着看他,看他.....”赵善说着哽咽起来,抽抽搭搭的跟喘不上来气似的。 王鸣谦揉揉了脑袋,尽量忽略掉他有些烦人的哭声,哭吧,要是能把崔沂哭起来,算他的本事! “你们说,他到底是中了什么毒?”这副模样绝对不是单纯的受伤,就凭崔辩叙那野牛体格,就是砍他一刀,这厮都能站着发脾气,哪里会沦落到这么一副毫无知觉、生死不知的境地? 第162章 阴兽 曾远清在王鸣谦面前倒是不敢托大,恭恭敬敬的回话:“中郎将,崔少卿身上应当是中了两种毒,一种不过是江湖中人常用的迷药,带着微毒,可使人浑身麻痹昏迷,这药如今已是解了。” “既是解了,他为何还不醒?”赵善哭的两眼通红,一开口鼻孔里就打出一个鼻涕泡来,分外滑稽。 曾远清叹息着摇头:“据下官推测,崔少卿迟迟未醒,想来是因为他所中的另一种毒....恕下官无能,行医数十载,却从未见过此种毒物。” 王鸣谦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周不致。 察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周不致赶忙接过话:“下官与曾博士所想略有些许不同,下官以为崔少卿身上所中的并非是毒,而是邪物。” “邪物?” “是,中郎将。”虽说都是太医署的,可太医署可是有医、针、按摩、咒禁四科,对外一致,对内那都是竞争关系。 “即是如此,你还不速速为崔少卿祓除邪魅!?”王鸣谦此刻没有绕弯子的耐性,他不想听废话,只想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崔沂快些治好! 周不致从善如流的后退一步:“中郎将,下官学艺不精,已经试过,不过,方才这位大理寺的医官,还有那一位.....仵作~” 他顿了顿,嘴角下撇,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他们二位倒是说有法子能治好崔少卿,兹事体大,下官等不敢做主,中郎将即是来了,不妨听听他们所言。” “周博士所言甚是,我等学艺不精,中郎将不妨问问他二人。”曾远清语调凉凉的和他打着配合,窝里斗和斗窝外这个事情,他们一向切换的极快。 瞧不上他们太医署,行啊,你们自己来呗。 狗眼看人低这五个字在这一刻具象化了,王鸣谦和赵善又不是傻子,当然瞧得出他们二人是故意的,前者还能压得住气,可后者却是不行。 赵善当即反手一把抹掉脸上的鼻涕泡,支棱着下巴冷声道:“即是不会治,你们两个还在这里做什么?换会治的来!” “赵星成!”王鸣谦眼里带着隐隐的警告,现在崔辩叙还没醒,整个长安医术最好的都在太医署里,得罪了他们能有什么好的?这时候突然闹什么小性子? 赵善却十分固执,对着二人冷哼一声,眼神直白的过分,曾远清和周不致也不是一点面子都不要的,太原王氏和清河崔氏他们得罪不起,区区一个天水赵氏的黄口小儿,他们难不成还要卑躬屈膝不成? 二人对视一眼当即一言不发甩袖而去。 宁余野先是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浑身舒爽的不得了,可舒服不过两秒对上赵善炯炯的目光,却又怂怂的再次弯下了脊背:“赵学士....中郎将.....” 人已经被赶走了,王鸣谦只好也只能暂时把希望放在宁余野和丁原身上:“你们二人...当真有法子救他?” 难得有他都问起来不自信话,实在是医术要是真好,早就去太医署了,何必一把年纪还在大理寺每天给犯人治伤吊命呢? 至于丁原那就更不用说了,专业都不对口,一个处理死人的,你让他看病,他敢看,你敢让他治么? 两相对比之下,王鸣谦将微薄的希望放在了宁余野身上。 宁余野看了看丁原,这小子还在看自己的鼻子,都看成斗鸡眼了! 他明白,这事儿得自己当一回儿出头的椽子了,他的目光落在奄奄一息的崔辩叙身上,只觉得自己的背脊又弯了两分,罢了罢了,一把年纪了,若真有什么,死就死了。 “下官年少在外游历之时,机缘巧合之下救过一人,此人做的乃下九流的行当,据他所言,他们这些人专行阴司之事,在外行走时,俱称自己能通阴阳,言鬼神,这帮人,手里都会养一些半死物,他们管那东西叫做阴兽。”说起年少之事,宁余野的眼神有些悠远,人生在世如同白驹过隙,那般肆意的年华都仿佛还在昨日。 王鸣谦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你的意思是,那些黑猫就是阴兽?” “是。” 宁余野收回了翻涌的思绪,继续道:“中郎将应当知晓,世间万物,刚生下来和将死的时候最弱,可这阴兽必须是从生下来就开始,第一口吃的就得是死人肉,一直到彻底养成,少说需得一年,但凡这其中吃了旁的东西,这阴兽便算是废了。而成年后的阴兽,因吃惯了死人肉,便是再让它们吃别的,它们连碰都不会碰一下。这期间,十只野物能成长为阴兽的,至多不超过一只。” 刚开始汪雷生还跟听说书似的,只觉得这宁老头儿说的实在太过离奇了,听到最后恍若大悟,怪不得十不存一,刚生下来的小兽不吃奶光吃死人肉,能不死么? “阴兽一旦养成,机敏异常,身形比正常同类至少大上两倍,若是养的年头久了,据说能长到十倍大小,不过那人也说,这样的阴兽便是他也从未曾见过,不过是行内流传罢了。养成后的阴兽对主人唯命是从,便是叫它们去死也不会磨蹭半分,阴兽身上无论是爪、牙,就连毛发中都带着阴毒,下官猜测,崔少卿所中正是阴毒。” 他说的虽然玄乎,但好像确是言之有物,王鸣谦和赵善听得不时点头:“那有何法子可解此种阴毒?” 说半天终于要说到点子上了,宁余野却吞吞吐吐,满脸的难以启齿,最后还是赵善一嗓子给他吼出来的。 “就是,就是要将,将其主的心脏摘出来,用,用人油烧.....烧起来的烟熏炙伤处…” 此话一出,除了早已知晓的丁原之外,其余三人皆是面色一变,王鸣谦只觉得从昨晚上到现在,每一件事儿都太过光怪陆离,与他从小到大所读的圣贤书相去甚远。 而赵善,这个比他读书还多的人此刻却展露了新的一面,只见他蹭的翻身下床,迫不及待的就往外走:“崔沂杀的那个贼人呢?去,把他的心掏了,将他的脂膏炼成人油,还愣着做什么!快!” 第163章 医治 摊主的死状乃丁原平生罕见的奇异,那张如同猫儿打哈欠一般大张着一直咧到耳后的大嘴,因为过度的拉扯,嘴唇上是密密麻麻的被强行撕开的血口子。 还有那双由于眼眶向两边被拉扯开,导致眼球大半个都脱离眼眶的眼珠子,就连鼻子都被拉的扁平,骨头怪异将皮肤顶的凸起,拉扯到最大程度,仿佛一不小心就要戳破皮,说一句五窍流血都不为过,当时就吓到了跟着去寻人的衙役和金吾卫们。 同时也导致,除了丁原和宁余野,至今都没有人敢去停尸房,陆行舟更是看了一眼就吓得笔都握不住了,无论如何都不肯迈进停尸房的门,这么冷的天他硬是支了个桌子在廊下顶着风抖着腿做记录。 怂了一把的代价是他坚持着做完记录,笔还没放下人就倒了,好在他在大理寺的办公室也有个小榻可以躺一躺,宁余野骂他吃饱了撑的就知道添乱,生病也不知道挑个时候,随手给他抓了副药,否则一时间还真没人顾得上他。 王鸣谦觉得赵善今日有些奇怪,不过转念一想,他们三个自小一块长大,赵善又一向和崔辩叙更好些,两人沾着点亲,当然,真要说起来,他们王家和崔家也是沾亲带故的,毕竟世家之间,不就是你跟我家结亲,我跟你家结亲,主打的就是内循环,争取一个肥水不留外人田么? 不过等到了停尸房门口,他还是伸手将赵善拉住了:“行了,你别进去了,就在外头等着吧,省的给你吓病了,过两日可就要上值了。” 赵善一顿,从善如流的紧了紧领口,冲着丁原丢下一句:“刮干净些,一丁点儿都不许落下。”才转身款款的进了侧屋,外头冷,傻子才在外头呢! 对于这样的叮嘱丁原喜欢极了,冲着赵善的背影行了一礼,口中高声应道:“赵学士只管放心!” ........ 今日早食的情况确实被江母说中,崔辩叙的那些护卫没有来,汪雷生他们也没有来,少了这么多人,江母既高兴又发愁:“哎呀呀,就该背个竹筐子来的。” 这么多可怎么拿回去? 这个问题实在太值得她好好动一动脑子了! 江上弦有些摆烂的搬着个小竹凳坐在边上,手里拿着一个烫呼呼白软软的豆沙包,以口接着一口往嘴里塞,心里记挂着崔辩叙,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最多只是瞧着心情不佳的样子:她在这个时代的初恋,该不会还没恋上就要结束了吧? 江母看她这样子也不担心,能吃就说明没啥大事,小娘子么,伤春悲秋的多正常?她们坊里那个林家的闺女,养死了盆花都要抽抽搭搭的哭上个三日,她家闺女起码没有那样!她女儿的眼泪只会从嘴角流出来! 要她说,有那么多眼泪不如攒起来,谁家要找哭灵的一趟儿哭了还能换些钱回来,这才算对得起喝的那老多水呢! 最后一口豆沙包塞进嘴里,江上弦猛地一下站起来,很好,没有头晕眼花,身体倍儿棒! 蹭蹭蹭的走到边上拿起今天带来的竹篮又噔噔噔的走到江母边上,挑挑拣拣的开始往里装包子和馅饼。 江母被惊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慌慌张张的想拿布给她挡起来,随即就发现这样更显得奇怪,尴尬的对着排队领早饭的衙役挤出一脸憨笑。 扭头对着江上弦就用口型骂道:“要死了!这还有人在呢!” 江上弦无语:“阿娘,我给崔少卿他们送去。” “哦!” 江母松了口气:“这样啊,好好好。” 行吧,也也好,不用琢磨怎么把过多的油水暗戳戳带回家了。 崔辩叙的办公室在什么方位,她在来的第一天就已经摸清了,如今过去倒是不用麻烦的问路,否则只怕她一张口,衙役们就要应景的摆出一张哭丧脸来。 可越走她就越怀疑自己:这臭味怎的这么浓郁?弄得跟有人在研究死尸烤肉似的? 丁原那厮已经变态成这样了? 等走到院子门口,她甚至停下脚步揉了三遍眼睛,确定自己没有走错路到丁原那儿去才捂着鼻子往里走,院子里来来回回快速打转的人是崔辩叙的贴身侍卫。 “剑鸣。” 打转的步伐紧急刹车,剑鸣被惯性带的前后摇晃了两下才停下,看到是她眼睛先是一亮,随后便委屈的耷拉成三角眼,带着哭腔跑过来:“江小娘子,呜呜,我,我家九郎.....” 这番作态惊的江上弦险些没站稳,不是吧,你们在里头烤崔辩叙的尸? “他,他怎的了?”她感觉自己的嗓音有些飘,好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一般。 昔日总是跟头笨牛犊子似的瞪着大眼睛的剑鸣呜呜咽咽的,努力睁大肿的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我家九郎昨晚上受了伤,到现下还未曾醒来,呜呜呜,江小娘子,你是晓得的,我家九郎一向拿你当自家姑娘,王家郎君他们还在里头治呢,一会儿等他们出来,你可千万要与我家郎君说几句话再走。” 江上弦的表情木愣愣的有些茫然,她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是非常担心、伤心的,可这个剑鸣怎么回事?什么叫当自家姑娘?说话之前要不要想一想措辞? 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着一块儿哭一哭了。 若不哭,总感觉不太礼貌。 若哭吧,又像是在给长辈哭坟。 最终,江上弦木着脸从竹篮里掏出两个包子递给他:“饿了吧?吃吧。” 没什么是填饱肚子过不去的,也没什么事比填饱肚子还重要。 江上弦缩在院墙下,将竹篮紧紧抱在怀里盯着崔辩叙的房门,味道越来越重了,人油味、尸臭味、内脏被炙烤的香味、还带着点毛发燃烧的臭味。 任凭她想破了头都想不出里面到底在干什么,到底什么医学手段会产生这么多古怪的味道? 突然,侧边的一个屋子门被打开,赵善捂着鼻子的身影出现冲着她招手:“江大娘?你怎么过来了?快进来,外头冷!” 第164章 鼻血 用大脚趾和二脚趾不停来回摩擦着自体生热的江上弦果断朝他奔去,冷是一回事,剑鸣那呜呜呜的哭声才是真正的魔音!就该让她阿娘过来骂上一顿就老实了。 哭哭哭,福气都哭没了! “吃么?”屋子很暖和,江上弦把竹篮放在桌上脱外头的羊皮袄子,示意赵善自己拿着吃。 赵善却盯着她的脸,眉头越聚越紧,脸也跟着凑近了些:“你怎的流鼻血了?” 江上弦方才在外头冻的脸都麻了,压根没感觉到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听他这么说才感觉自己脸上有些痒痒的,她伸手想去摸一下,赵善赶紧拿了块帕子给她:“赶紧擦擦,是不是上火了?你也是,别太急了,里头已经在治了,崔家的护卫也已经往清河去报信了。” 崔家绵延盘踞这么多年,家底之丰厚绝非世人可想象的,这头若是不行,想法子吊着条命等崔家想法子应当也是无碍的。 结果帕子擦了一把,果然是红艳艳的鼻血,她不由庆幸自己年纪尚小还不用涂脂敷粉,否则这一擦岂不是脱妆了? 赵善不知道她在大理寺打临时工的事儿,掀开上头盖着的布,手摸到包子的时候,突然就开始哽咽了:“崔沂最喜欢吃你做的吃食了,如今,如今你亲自来给他送吃食,他,他却吃不到了.....” 江上弦手上的动作一顿,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崔辩叙到底怎么了?把话说清楚。” 王鸣谦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她现在太需要一个正常人来好好问问情况了。 正在犹豫是吃饼还是吃包子的赵善动作一顿,有些自暴自弃的随手捡了一个塞进嘴里咽下去之后才道:“他昨儿晚上抓犯人的时候,被猫挠了一爪子........” 里面的情况许是有些复杂,赵善虽没被批准进去看治疗现场,但光听他对伤口的描述,江上弦就心惊肉跳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要不怎么还得是共产主义天下第一呢?光建国以后不许成精这一条就完胜。 这事儿听起来委实太过离奇,江上弦又对医疗方面的问题一窍不通,只好跟他一起干坐着,眼看时间流逝,她的鼻子依旧不停的流鼻血,虽然量不大,但也挺唬人,那扇房门依旧没有打开的迹象,她也只好和赵善告辞回去继续做饭。 她仰着脑袋用帕子按着鼻子斜着眼走路,看起来特别奇葩,江上弦在现代的时候,从小到大就流过一次鼻血,那还是小学的时候了,可把她高兴坏了,流鼻血就可以仰着脑袋不用听课了,还是老师批准的。 食堂里已经没有人了,江母正在往竹篮子里装包子和馅饼,见她空着手回来就急了:“篮子呢?这儿还有好多....” 话没说完,看到江上弦手里的帕子还有鼻孔下边淡淡的红痕,立刻跳了起来:“这是咋的?去送点吃食还给人揍了?怎的给你打成这样了?” 等扑过来之后瞧见江上弦手里全是血的帕子,江母的眼睛红了:“谁干的?!谁给你打成这样的?!我找他去!” 江上弦没想到她阿娘脑回路这么极端,她可是老实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打?赶紧将撸起袖子就要往外走的江母拦住:“阿娘,没人揍我,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流鼻血了,止也止不住,许是上火了。” 方才看着这一幕还不敢吱声的黄娘子和徐娘子这时候也凑过来拉人:“江娘子,这儿可是大理寺,你家大娘可是崔少卿特意请来的,这两日谁见了她不是客客气气的?更何况这么水灵白嫩跟个蒸饼似的小娘子,谁舍得下得去手打?” 徐娘子认真的看了一会儿江上弦的两个鼻孔道:“大过年的,许是吃太多肉上了火了,吃几日小米粥清清肠胃就好了。” 这时候确实有生病的时候清清肠胃的说法,江母听了也觉得很是有理,面色缓和下来,在江上弦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叫你嘴馋,整日的吃那么老多,瞅瞅这些日子,跟面团子发起来似的,胖这么大一圈!后头几日只许吃小米粥!” 江上弦顿时就垮了脸,说自己胖,还只能吃小米粥,光吃小米粥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她也不算很胖好么?一米六的身高,九十来斤,还没到一百斤呢!不是刚好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先忍忍!等她去乐仙楼上班了,就能吃好的了! 午饭的时候,江上弦又提着食盒去给赵善送饭顺便看看能不能见到崔辩叙,当然,江母这回反复叮嘱了三遍,叫她务必将竹篮子拿回来,别影响了她捞油水的大业。 今日的午饭是宫保鸡丁、葱烧鲫鱼、白菜炖粉条、以及三顿不喝就分外想念的胡辣汤。 那头儿人多,她一个人提不动那么多,还是特意将来吃饭的护卫扣下一块儿帮着提的,路上和护卫们打听情况,谁知他们知晓的也并不比她多多少。 “今日一早就往清河去报信了,就是不知天寒地冻的,外头路况如何。”护卫自然是担心的,崔家子弟每个人自小就配着护卫,为了保证忠心,护卫们都是比主子大上个三四岁,自小一块儿长大的,那感情自然极为深厚。 崔辩叙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这些护卫也活不了,他们也不可能再去跟别的崔家子弟,当然,人家也不会要他们这样失职的护卫。 从长安到清河,若是遇着大雪路不好走,就算是快马加鞭,只怕光去就得花上十天半个月,江上弦觉得这事儿若是不行,还得靠王鸣谦多寻些医官来想法子。 等到了地方,赵善第一时间就跑出来了,知道江上弦会来送午饭,他一直等着呢!见面第一句话便是:“崔沂应当是没事儿了。” 江上弦脑子轰的一声就响起来快乐的礼炮,把手里的食盒往他怀里一塞,提着裙摆就往崔辩叙的屋子跑:“当真?!他现在可醒着?我能去见见么?” “哎呀!你等等!里头还没收拾好!”因为高兴,她用的力气有些大,赵善被她一下弄得倒退了两步。 作为好兄弟,他觉得自己还是要维护一下崔沂那厮的体面的! 第165章 哭包 ‘吱嘎’ 门从里面被打开。 江上弦和满身疲惫,脸色青黑的王鸣谦撞了个正着:“何人如此....” 王鸣谦下盘还算稳,站的稳稳当当的,就是江上弦被撞得往后踉跄了两下,他瞧清楚人之后刚想扶一把,就看到江上弦鼻子下方冒出两行血来:“这是怎么了?快,宁医官,快给她瞧瞧!” 后头正端着一盆黑水往外走的宁余野闻言,趁机将手里臭烘烘的盆子往丁原手里一塞,一个健步闪身上来:“来来来,老夫来瞧瞧!” 江上弦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又流鼻血了,她的脸色一下就白了,该不会是什么大病,或是什么绝症吧? 见她呆愣愣的,宁余野伸手就掐住了她的手腕,歪头眯眼的仔细研究了一番后,颇为疑惑道:“江小娘子没什么事儿啊。” 别说没事儿了,就这身体好的跟个小牛犊子似的,一看就是平日嘴上没少吃好东西。 江上弦闻言依旧不放心,将手往他跟前又凑了凑:“宁医官,我今天都流了两回鼻血了,止都止不住,你再给我瞧瞧呗。” 自己的小命最要紧,江上弦觉得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宁余野瘪瘪嘴又把手按了上去:“真没事儿,你这体格子,饿上三五天都死不了。” “那我怎的一直流鼻血?”江上弦还是不放心,宁余野觉得这小娘子对自己的身体健康委实有些过于重视了。 就在这时,丁原端着盆子,胳膊上还挂着一个血呼啦茬的包袱走到边上好心询问:“江小娘子,可要某替你瞧瞧?” 他最近在自学医术,很是需要有病人给他练练手。 江上弦刚想张嘴拒绝,就感觉自己嘴巴被湿漉漉的东西糊住了,而原先还一脸淡定的宁余野立刻变了脸色,重新抓起她的手腕号脉,口中不停喃喃:“奇怪,奇怪,不应该啊,这是怎么回事?” “宁医官,你好好给她瞧瞧!”王鸣谦的手都痒了,很想挠一挠头皮,但他的教养还是让他控制住了这一举动,这都什么事儿啊?一个接一个的,这还有完没完?他真是操不完的心! 赵善也跑了过来,看了一眼便开始在身上摸帕子,嘴里还不停念叨:“怎么回事,早上还没这么严重,这该不会把血给流干吧?” 江上弦脑子木木的,头也有些晕,但还是在仔细琢磨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首先想到的是中毒,可也不应该,她吃的东西都是自己做的大锅饭,就算有人在原材料里头下毒,也不能只毒她一个吧? 莫非是.... “丁仵作,还请你,你走开些。”她想到一个可能,一边让丁原走开,一边自己也开始往后退。 两次流鼻血都是因为进了这个院子,这一次更是因为丁原拿着那盆东西走过来,她才突然流这么多血,她怀疑自己是因为鼻子太灵,闻不得特别臭的东西。 丁原摸不着头脑,见她光速后退,对自己避如蛇蝎,心里有些失落,是啊,哪个小娘子见了他不退避三舍?哎.... 离得远些了,江上弦感觉到自己鼻子往外冒血的速度慢了下来,她也不敢凑近了,就站在院门口,拿帕子按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宁医官,不知为何,一进这院子我就流鼻血,方才丁仵作拿着那盆子东西过来,这鼻血就越流越多,近日我的鼻子特别灵,许是因为这个,你知道这是为何么?” 这话一出,丁原的心情瞬间好了,江小娘子果然是个好人! 宁余野走了过来,见果然如她所说,离远了这鼻血便慢慢停下来了,又重新给她号脉,脉象依旧健壮如牛,生机蓬勃,就是有些失血,百思不得其解的挠了挠唇角:“你这病症,老夫倒是从未见过,待老夫回去好好想想,再寻你说。” “那就多谢宁医官了。”江上弦忙不迭道谢。 等丁原端着那盆东西走了,她才小心的重新踏进院子,臭味还在,但是没有那么重了,最重要的是,这一回她不流鼻血了! 宁余野看的啧啧称奇:“你这病症倒是奇怪,莫不是闻不得脏东西?” “脏东西?” “是啊,方才丁小子端着的那盆,就是阴毒之物,乃.....” 他刚想展开说说,就被王鸣谦打断了:“先吃饭,江大娘,你进去瞧瞧吧,他还未醒,不过应当是无碍了。” 真是,也不瞧瞧赵善和江上弦都是什么样儿的?赵善本就文弱,江小娘子更是一贯胆小,那些脏东西和他们两个说的太仔细,吓着了怎么办? 宁余野很有眼色的把话头打住:“中郎将说的是,老夫这肚子啊,可真是饿瘪咯,就馋江小娘子做的吃食呢!倒是有劳小娘子特意送了来。” 江上弦听出王鸣谦不想让他说,也没有追问,点点头就往崔辩叙的屋子里走。 整个院子,臭味最重的地方就是此处,大门敞开着通风,剑鸣早在第一时间就跑进来看情况了,此时正坐在边上抹眼泪呢。 江上弦有些难言的看了一眼这个水做的男人,整本红楼林妹妹才哭了三十七次,短短一日,这男的就哭被她瞧见哭了两回,情感如此汹涌澎湃,崔辩叙到底怎么忍下来的? 因为开着门的缘故,床榻边放了一个大暖炉,崔辩叙身上盖着的狼皮毯子掖的很是严实,灰黑色的狼毛将他的脸了大半圈。 往日澄润乌亮的眸子此刻松散的闭着,唇上没有一丝血丝,轮廓分明的脸端端一日的功夫便好似更凌厉了两分,倒是周生那股子矜贵之气比平日还要盛三分——倒有些像世家病秧子。 江上弦看了一眼还在呜呜悲泣的剑鸣,安心的偷偷把手伸到他脸上,在脑门上按住,很好,没有发热,她的手掌合拢,只留一根手指,顺势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轻轻划过,真好啊,没有黑头。 ‘嗝儿~’ 第166章 水磨年糕 突如其来的嗝声吓得她光速将手收回来,身子的僵了几秒,直到哭声再起,才有些心虚的再次悄悄去看剑鸣——很好,哭包稳定发挥。 安下心来,她再次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手,旋即又觉得自己这样趁人之危,实在太过猥琐,要占便宜就要正大光明的占,偷偷摸摸的,不道德。 想到此处,她大义凛然的把手收回来,托着腮帮子用眼神在他脸上打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江上弦在边上看了一会儿睡美男,可美男一直不醒,眼瞅着下班的点儿到了,她再次狗狗祟祟的把小胖手贴到崔辩叙的脑门上。 “江小娘子,嗝儿~你在干什么?” “啊!” 糟糕!哭包不知何时竟然暗戳戳的结束了今日份的水分外排工作,看到她用手自家郎君脑门上翻来覆去的跟烙饼似的忍不住发声。 江上弦扭头,看到一张脸红通通,两只眼睛肿的只剩一条缝的剑鸣,轻咳一声大义凛然的为自己狡辩:“这受了伤的人,就怕起热,我看看崔少卿有没有起热。” 剑鸣哭的脑瓜子有点疼,闻言不做他想,立刻紧张起来:“可是起热了?” “未曾。” “那就好,那就好,若是起热了,某就去找宁医官来瞧瞧。”剑鸣拍了拍结实的胸脯,发出‘砰砰砰’的闷响。 江上弦见糊弄过去了赶紧就溜:“我得回去了,你可瞧着些,若是夜里烧起来了,得立马去找宁医官。” “是,多谢江小娘子,还是你懂的多,某一个粗人.....嘿嘿。”剑鸣咧嘴傻笑。 “恩恩。”江上弦淡定的摆摆手,风轻云淡的走了。 再次见到崔辩叙,是三日后的乐仙楼。 无缝上班的江上弦正在小灶房里偷懒,指挥三个徒做年糕,今年过年把年糕忘了,总感觉这个年过得有些遗憾,年糕年糕,过年吃年糕,才能年年高嘛! 她嘀咕的时候被王掌柜听了个正着,老王是什么人啊?整个乐仙楼工资最高,最有上进心的男人! 江上弦嘀咕了个年年高,他立刻就想到了年年高升!当即拍板,这个菜,乐仙楼必须安排上! 最原始版的年糕在商朝就有了,当时被称作为‘粢’,就是《食次》中所记载的‘熟炊秫稻米饭,舂之为米粢’。 北方、川南地区更流行吃粑粑、白糕,而江上弦喜欢吃软糯的水磨年糕,其实年初一晚上她就想吃了,可是在家里没有三个徒弟,自己折腾这玩意儿就是一个大工程了。 传统的水磨年糕用粳米,浸泡、磨粉、蒸粉、翻捣、揉压、成型,每一步都是体力活,南边儿这时候应该在用传统的水碓打年糕,长安这边儿没有,当然要靠三个徒弟顶上——主力李猛。 眼下已经到了最后阶段,马上就可以开始把热乎乎的年糕揉成条了,江上弦翘首以盼。 她都已经想好了,粳米做的不像糯米那么容易堵住,她要吃蟹炒年糕、牛肉雪菜年糕汤、红豆沙年糕甜水、还要用最热乎的年糕做年糕团子,等三四月的时候,再用荠菜和小河虾炒着吃! 前头来人说崔少卿来了的时候,江上弦还有些遗憾,美男和美食她都爱,真的很难抉择。 难以抉择的江上弦恶狠狠的揪了一大把年糕塞到碗里,又盛了点蔗糖,赶着在右脚踏出小灶房前,揪了一小坨沾了一下糖塞进嘴里。 这糯叽叽的口感,满足! 包厢里,崔辩叙抿着唇,下巴微微抬起,左手捏拳放在桌上,右手捏拳放在膝上,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紧张。 这次受伤.....委实太过丢脸! 江上弦推门而入的瞬间,他原就绷着的身体直接僵直,如同被石化的阿柏怪。 “少卿。”江上弦行了一礼。 “恩,坐。”崔辩叙紧张的声线都尖了一点。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白,瞧着像是久病不愈的模样,脸颊略略有些凹陷,好在美人在骨不在皮,崔辩叙正是如此,便是清减了些,也依旧是病西施。 身上的香味极重,想来是里里外外熏了不知多少遍,隔着十丈都能闻到那味儿,不知道还以为有人将香料铺子扛在肩上了。 可惜江上弦现在跟啸天犬站起来似的,依旧从这汹涌的香潮中嗅到了一丝淡淡的尸臭味。 “少卿可是大好了?”江上弦坐在他对面,眼睛在他身上打量,最后一日大理寺兼职的时候,她去找过他,却没见着人。 剑鸣那左顾右盼说自家郎君有要事在身不便见客的模样,令她记忆犹新——绝对是崔辩叙这厮觉得丢脸躲着不肯见她。 她是一只非常贴心的癞蛤蟆,拍拍屁股就走了——要给靓仔一些调整心态的时间。 就是没想到,这心态调整的还挺快。 崔辩叙尴尬了一下,努力调整了脸色后才开口,嗓音比先前略显沙哑:“劳你忧心了,先前事忙,不便见你。” 其实是前两日他浑身没有力气,躺在床上连下地如厕都需要剑鸣搀扶,那般狼狈不想让她见着。 再加上,被猫儿挠了一下差点死了这事儿,他这两天怎么想都觉得实在丢脸,硬是做好了心理建设才肯出来。 江上弦摇摇头,在知道他没死之后,她就半点不忧心了,当然,原本她也该吃吃该喝喝,没有什么能阻止她吃东西。 好几天没见她有点兴奋,决定要热一热场子,绞尽脑汁的想说一些场面话,嘴巴就有点不受控的学起了江母:“瘦了这么多,男人可不能太瘦,太瘦这手.....” 感就不好了....... 关键时刻江上弦脑子回归紧急刹车,有些脸红的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哎呀呀,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该死! 崔辩叙白兮兮的脸瞬间通红,澄澈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水雾,粉嫩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放在膝盖上的右手猛的攥紧——这话他没法接。 难得有他想接都接不上的,江小娘子果然与众不同! 第167章 狸生 江上弦清了清嗓子,试图主动缓解一下这古怪的气氛,作为一个淑女,这屁话她就装作信了吧! 不过,在大理寺的打工的时候,她也是见到过大理寺卿刘德威到食堂吃饭的,每次都一个人默默的肃着脸吃饭,然后又急匆匆的走人,想来这事儿不小。 想到这儿,她便深以为然的点了点脑袋,提起了这桩案子中,第一个发现肉块,并且和凶手相遇且幸运捡回一条命的赖老娘:“听说赖大一家在卖房子。” 这事儿是夏老夫人说的,纸包不住火,赖家母子被大理寺带走的事儿永安坊里人尽皆知,坊内邻里有说他们是偷东西被抓走的,也有人怀疑他们家是捡了排水沟里的肉回家吃。 大理寺现在还没有把案子公布出来,百姓们虽有各种猜测,但尚未尘埃落定,总有些想象的余地。 不过,光是排水沟里捞出来的肉给邻居们吃这事儿,就已经在永安坊内掀起了轩然大波,排水沟那是什么地方?里头的脏污平常就让人避之不及,更何况是里头捞出来的肉。 这些日子,都不用靠近,只要瞧见永安坊的邻居们一边扎堆说闲话,一边干呕不止,她就知道这些人在说赖家的事儿呢! 听夏老夫人说,刚开始有人提这事儿的时候,不少人就吐了,赖家母子被放回来之后不少人都上门去讨要说法,可赖老娘战斗力极强,隔着门就用那一口大嗓门和污言秽语将人击退了。 当天晚上回家之时,夏老夫人还在饭桌上念叨呢:“街坊邻里的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生这口舌之事,难不成是不准备在这儿过活了?” 结果第二日就听说赖家寻了牙人要将房子卖掉归乡去了。 崔辩叙对赖家母子不愿多费口舌,只淡淡说了一句:“他们已经知晓自己吃的是人肉了。”便说起江母关心的事情来:“江娘子想要的赔偿,只怕是没有了。” 对于这事儿,江上弦是不抱期待的,就是在现代,电信诈骗多如牛毛,能追来的也是少之又少,更何况这时候:“那道士为何要帮贼人?” 犯事儿被逮住了,诈骗骗到大理寺司直身上了,还给人通风报信,这不是一伙儿的她把名字倒过来写! 提到青玄,崔辩叙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而他说出的话,更是让江上弦空白了一瞬:“你是说,邬三娘还活着?” “应当是活着。”崔辩叙嘴上说的并不肯定,但心里却总觉得,她还活着。 邬三娘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当时传来消息说她死了,他还不信特意跑去检查尸体,结果尸体没找到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女人只怕是死遁了。 崔辩叙还是太过年轻,对于刑狱一道上略显稚嫩,他用来审犯人的手段不过是些不残不死的花样,而刘德威亲自下场,青玄浑身上下,别说连块完整的皮肉,就连毛发都被折腾的一根不剩。 他能起身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大理寺狱中见青玄,可当他看到青玄的时候,真的没有认出来,还以为那是一头已经开始发烂的猪。 青玄已经没法再开口了,他连睁开眼睛都很困难,就靠宁余野给他用秘药吊着命,等着三司会审。 “青玄说自己是衍阴的师弟?” 江上弦觉得自己有点转不过来:“衍阴不是被砍掉了一条腿?他怎么跑掉的?” 一个残废的瘸子还能跑了?负责押送这趟差事的人在干什么?邬三娘先是毁容再是死遁,去尘被当场砍死,衍阴更是被砍掉一条腿,结果竟然还能跑了?! “是有人将他救走的?!” 崔辩叙也是这个想法,衙役们说是一天晚上他们夜宿之时,都睡的太沉了些,第二天还起迟了,匆忙起身便发现衍阴不见了,他怀疑是有人下了迷药:“这趟差事....出了不少岔子,衙役们怕上头责怪。” 这种押解犯人流放的差事出了岔子还要隐瞒不报的情况其实并不多见,如果不是接二连三的闹出事儿,他们也不敢如此隐瞒,不过就是赌衍阴身无长物,各个城池都进不去,又少了一条腿,便是跑了也翻不起浪来罢了。 可衍阴倒是个能耐的,少了一条腿照样能折腾,青玄和衍阴师出同门,衍阴的天分比青玄强上许多,因此青玄在门内的时候一向都表现的很是乖顺。 当然,更重要的是,青玄好赌,他穷困潦倒的原因,除了本身专业技能不佳之外,便是坑蒙拐骗挣来的银钱都进了赌坊,衍阴知道这个师弟是个随时随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缺银子的主儿,便寻到他,给了他一笔银钱,叫他到长安城外,寻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狸生。 “狸生?”怎么会有人叫这种名字?难不成是猫生的啊?江上弦有些听得入了迷,原来这就是江湖啊。 崔辩叙轻点头,若说提到青玄,他还只是生气,那么提到狸生,他便觉得腰后的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痛,此人实在诡异:“按照青玄所言,衍阴让他带了一封信给狸生。” 那信用火漆封的严实,他也不敢偷看,反正只是跑腿罢了,便是长安远一些也无妨,他还从未到长安的赌坊里玩过,正好拿了钱财去爽一把看看手气如何。 拿钱办事的青玄包袱款款的便来了长安,起初他原以为自己只要带了信就行,谁知道狸生看完信,便说让他自己寻一处地方住下来等些日子,过了年就随他一块儿去寻衍阴,青玄原是不肯的,可狸生许诺,到时候会给他一笔银钱,青玄便立刻答应了。 本来就是一来一回就能拿钱的事儿,可青玄这人除了在赌桌上手痒,平日里也挺手痒的,他发现狸生养了很多奇臭无比的黑猫,还每日都要去上好坊的坟堆里扛死尸回来喂猫之后,便开始琢磨,他师兄到底有什么事儿要找这样一个怪人? 第168章 发财 有一日,他趁狸生去找死尸的时候,翻到了衍阴写的信,信不全,山洞里每日都有那些黑猫来来往往,猫儿性子顽皮,将信弄坏了一些倒也正常。 青玄一看之下便觉得自己找到了捞钱的好门路——剩下的信纸上写着让狸生准备好去帮一个女人换脸。 虽说头一次知道脸还能换颇感惊讶,不过他更好奇好端端的人为何要换脸?定然是犯了什么事儿,或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青玄自以为捏住了师兄的小辫子,日后赌桌上的银钱不必烦忧了,心情大好。 更令他心情大好,觉得自己时来运转即将要财运亨通的则是第二日狸生交代给他的事情。 青玄虽说只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但因其多年赌徒的经历,逃跑的速度倒是比寻常人快上一些,狸生给了他二百贯钱和几张单独画着五官的画,让他去长安城中买身好衣裳,去平康坊寻与这画上五官相似的女子,想法子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出来,事成之后,等见到衍阴,再给他二百贯。 那可是二百贯啊!青玄就是赌运最好的时候,都没拿过那么多钱!而且等办了事儿,离了长安见到师兄,还有一笔钱拿! 此时,青玄还不知道狸生要这些娘子具体做什么,不过他也猜到了是与换脸有关,这事儿难度很大,可难度再大,对于赌徒来说,但凡是能和赌字沾上边的,他们最终都会忍不住。 更何况,他虽是头一次来长安,可长安城中平康坊的名头可谓是天下皆知,那是天底下女妓最最漂亮的地方,也是天底下最大的销金窟,这样的地方都有同一个特点,人多且杂。 尤其是长安,别说大唐的百姓,便是外邦人都不知凡几,人多且杂的好处便是,丢了几个女妓也不会有人在意,更适合他下手挣外快。 事要办,钱要挣,可计策也得想齐全了。当然,也是想多打听一些消息作为日后敲诈衍阴的手段,他便和狸生说,这事儿若是让他来办,办肯定是能办的,但事儿也得分办的漂亮还是不漂亮。 可狸生哪里会告诉他,就问他四个字:你想怎样。 看得不到什么消息,青玄也很光棍:加钱! 青玄提出来加钱的时候,知道的讯息其实并不多,他不过就是本着多拿一文钱都算赚的心思开的口,没想到狸生这般大方,他就知道这事儿稳了,他师兄以后就是他的钱袋子了。 又多捞到一百贯的青玄到长安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手笔的置办了一身行头,而后开始在平康坊里头寻欢作乐,夜夜笙歌,流连忘返。 有了钱的青玄觉得自己就跟读书人说的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一样,他有了钱,这身上的底气特别足,在平康坊里虽说不能算大手大脚,但好歹也算个爷了。 那小曲儿听着,小手摸着,小酒....有貌美的小娘子嘴对嘴喂着,可真真是飘飘欲仙。 可青玄的爱好最终还是赌啊,他不能天天泡在这地方挨个看美人啊,女人么,看多了就是那么回事儿,不如他的骰子好看,在女人肚皮上那点事儿,总感觉不如赌桌上开骰盅之前的那种兴奋、紧张来的更为刺激。 青玄为了钱,也为了早日去赌桌上叱咤风云,重新把心思放到了正事儿上,办事非常认真,很快锁定了四个人,并且把她们的画像仔细的描绘下来之后给狸生看过确认无误之后,他才开始部署。 他最先接触的其实是清眉,用的则是封建迷信那一套,作为一个当红舞姬,清眉其实也有烦恼,她的烦恼主要体现在胸前的两坨肉太小,严重影响了客人的回头率。 青玄那双眼睛多贼啊,那眼神随便一瞟便知道,就这大小,在平康坊还真没多少人喜欢!女人么,开了灯那是看脸,关了灯看的可就不一样了,清眉人如其名,长相属于清冷一挂,可在这种地方,甭管你的脸多清冷,身材必须火热! 摇头晃脑装高人的青玄当即便拍着自己的排骨胸说自己有一秘法,可使女子变得丰腴婀娜,还编了好几个其他州县的案例,他说起谎来真当是面面俱到。 清眉被他骗的团团转,真以为自己遇上了什么高人了,还拉上了好姐妹晚湘一道儿,一下两个开门红,青玄可谓是踌躇满志。 他倒也不是真一上来就把人掳走的,按照他的计划,人必须在同一天内弄走,否则就容易生变,为了稳住清眉,他还真搞出点东西来。 青玄会什么?除了赌,画符篆之外,作为衍阴的师弟,他也是会炼丹的,就是水平么.... 可水平不行, 脑子来凑,青玄当即就弄了四颗吃了之后能让人身体发热的丹药来给清眉二人一人两颗,告诉她们这丹药吃了之后便会有一股热意由内而外涌出,让她们不必惊慌,这是秘药在替她们重塑身躯。 清眉二人刚开始还半信半疑的,回去之后吃了一颗,果然浑身发热,热过之后便感觉身子有些轻飘飘的,跳舞的时候分外飘逸。 这可真把她俩镇住了,两人一琢磨,觉得这要还是得继续吃,便又找上了青玄。 青玄见她们上钩便说这秘药极难炼制,两天才能得一炉,一炉只有四颗,与她们约定好两日取一回药,需得保密,否则被旁人知晓了都寻他买药,他可炼不过来。 清眉二人一听就答应了,这事儿被别人知道了,她们吃什么? 接着便是红鸾,他卖丹药给清眉二人除了挣钱,还时常和她们闲聊,从而得知红鸾借了不少钱给别人收利钱,可收的不是很顺畅,坏账极多,便有了主意,扮作一个江湖上专门帮人收债的。 红鸾确实需要快些把债收回来,她给自己和红豆赎身,鸨母近些时日总想将红豆带出去接客,她是拿红豆当妹妹的,她陷在这泥潭里不干不净的也就罢了,红豆不行。 青玄拿准她的心思,本想着也挣点钱花花的,可红鸾舍不得钱,青玄只能捏着鼻子勉为其难的接受肉偿,白嫖了一回。 可等到秋娘的时候,他却颇费了一番心思,秋娘这人警惕性高,也不相信什么封建迷信,跟她玩什么感情那一套,人家也不信。 青玄犯了难啊,就在这时,他发现了黄芽。 第169章 人油灯 倒不是青玄慧眼识人,而是黄芽在一众环肥燕瘦前凸后翘的大小美人里,着实辣眼睛,稀疏发黄的头发,小王八似的眼睛,恭桶一般的身材..... 在青楼里头,有一个这样身材的小娘子可谓是罕见至极,偏偏黄芽还是在秋娘身边伺候的,青玄便时常和黄芽搭话,说你这小丫头长得倒是极不错的,这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就是太过痴肥了些,可惜咯,否则日后定能成为这洛水楼的头牌。 这话真是说的丧良心,别的不说,就黄芽那眼睛小的人如其名,和黄豆差不多大,什么样的头牌娘子眼睛跟黄豆一般大小? 可黄芽不觉得啊,她觉得青玄是她见过最有眼光的人了,说的话也极为合她的心意,慢慢的就对秋娘产生了许多不满。 黄芽觉得,秋娘让自己吃的这么胖,就是怕自己长成了以后抢了她的风头,故意让自己吃胖的。 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青玄心里明亮的,暗暗觉得黄芽这小丫头不知好歹,秋娘只怕是故意让她吃胖日后不用做女妓,这就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可他却正好能利用这点,他给了黄芽十贯钱,说自己喜欢秋娘,可又付不起赎身的银钱,想偷偷将秋娘带走,虽不能娶她做正头娘子,可他家中娘子十分温柔贤惠又生不出子嗣,定不会磋磨秋娘的,待日后秋娘生了孩子,便和正头娘子一样了,黄芽只想了一晚上便答应了。 她压根没想过,什么样的人家拿不出赎身银子还要纳妾,既是纳妾生子,又怎会寻一个青楼女子?也没想过秋娘到底愿不愿意去给这么个人做妾。 大理寺审问黄芽的时候,她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了秋娘好,说秋娘已经过好日子去了,直到汪雷生随便拿了颗被剔除感觉血肉的头颅丢在她面前,她才吓得屎尿齐流。 其实秋娘的失踪时间是在三十那日用完午饭之后,那一顿的饭食里头,黄芽放了青玄给的迷药,秋娘吃完就晕死过去,青玄就驾了一辆马车在外头等着,黄芽用绳子将秋娘吊下去。 而后黄芽才将饭菜都偷偷处理了,清理干净痕迹,装作秋娘在房中午睡,自己去洗衣裳,等到了下午才将秋娘失踪之事给暴露了出来。 青玄那一日忙的团团转,要在同一天内把四名娘子都给弄走,时间安排必须非常紧张,好在最终都十分顺利的把人交到了狸生手里。 至于那加了人油的墨确实是狸生卖给他的,狸生在鬼市卖人油所调制的墨不是一天两天,用的都是上好坊乱葬岗的那些死尸身上刮下来的。 他的客户还不少,青玄知道以后倒是想直接拿,可狸生不同意,说一码归一码,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他才百般不情愿的花钱买的。 青玄原还打算研究一下这个人油墨,自己也做这个营生的,狸生出手这么大方,显见这生意很有搞头啊! 可他对着那些尸体又害怕的紧,用那墨所绘制的符篆,第一天开张就卖的很好,连续碰上两个大客户,青玄真真觉得自己要发达了,当下就跑去赌场玩了几天几夜,将所有的银钱都输了个精光才回到落脚的五通观又绘制了一些符篆拿出去卖,就被崔辩叙逮住了。 江上弦听的脸上的表情和火锅店的变脸师傅似的一变再变:“他干了这样的事儿,为何还要带你们去鬼市找狸生?” 本来只是卖假符篆,就算是骗了汪雷生又如何?顶多了也就是挨上十个板子、二十个板子。 说来还真是,成也青玄,败也青玄。 青玄交了差,又得了墨,到了长安城里之后赌瘾发作,一直没再去找过狸生,他以为狸生就是要把这四个小娘子弄死,也不会这么快,毕竟他们年后才出发。 早早的弄死了,皮不新鲜了怎么办? 再加上鬼市地形复杂,他觉得到了鬼市,崔辩叙他们的重心都放在抓狸生上,自己能跑掉,到时候直接离开长安,等风头过了再看看,至于狸生的钱,他虽然想要,但他更不想挨板子,尤其是汪雷生那几下疼的他感觉快死了。 若是狸生被抓了,这事儿闹出来,他更能威胁衍阴了,就直接回去找师兄再狠狠敲上一笔,天下之大,有了钱财傍身,他还能没个容身之所? 结合总总,虽说从头到尾都没有邬三娘的名字出现,可崔辩叙就是有一种来自男人的直觉,要换脸的人就是她! 可就算如此,唯独有一点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按照护卫所言,邬三娘的脸上被划了一刀,治脸便可,为何要换脸?还要换成某个特定的面容,她到底要做什么?” 女子对于容貌看重是正常之事,他身为男子倒是没什么关系,男人么,随便长长能见人就行了,他理解邬三娘被毁容了想要祛掉疤痕,可换脸.... 他觉得这女子又要搞事! 对于他把这个事儿扣到邬三娘头上,江上弦是大力肯定的,她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就是邬三娘没跑了! “这不难,让青玄说出四位娘子那些部位是狸生所需要的,拼凑起来即可。”江上弦对于邬三娘这个差点将自己噶了的人也很是上心,这人的脑回路不是她能跟上节奏的,万一哪天想起自己,想想就觉得心烦,一气之下顺手再噶自己一次怎么办? 崔辩叙揉了揉眉心,一言难尽的掏出一叠纸来放在桌上示意江上弦看:“画像还是有些失真,狸生给他的五官图,分别是两双眼睛,三张嘴,两个鼻子。” 狸生实在狡猾,这样做青玄还真不知道他具体要用的是哪个?而他栖身的山洞内,人皮全都被毁掉了,应当是自己追出去之后,他偷偷回到山洞之时销毁的。 至于人油倒是还剩下许多,山洞内用来照明的,便是人油灯。 而且宁余野说,换脸之术闻所未闻,不说别的,就说每个人的面部轮廓不同,真到了要实施的时候,只怕还要略做调整。 第170章 变态专家 江上弦对于这个事情很是积极,拿着四位娘子的画像和五官图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的翻看,比上学的时候背《出师表》还用心:“少卿若是拼凑出来什么,还请拿给我一份。” 她要把那些都记下来,以后碰到相似的都绕着走! “这些你拿着罢,看看能不能瞧出什么头绪来。”崔辩叙拿着这些来,就是想着江上弦身为女子,应当比他们对容貌之事更有经验,想让她帮着拼凑一二。 崔辩叙明白她心中顾虑,此事确是他的疏忽,便出言宽慰:“已经发了海捕文书,衍阴的画像也已发往各地。” 邬三娘明面上已经是个死人了,没有确凿的证据,她的海捕文书就发不了,否则让人家怎么看?发一个死人的海捕文书? 那老百姓就要动脑筋了啊!死人哪里找?这不是鼓励大家做挖坟掘墓的缺德事儿么? 崔辩叙还自掏腰包加了通缉衍阴的赏金,至于邬三娘,换脸之术世间罕见,如今狸生已死,就算被他猜中邬三娘确实还活着,衍阴和邬三娘便是想再寻一会此术者来给邬三娘换脸也绝非易事。 这事儿只能暗中进行,他已经将身边的护卫派出去大半了。 江上弦沉重的呼出一口气,决定除了袖箭之外,每日匕首也不能离身,辣椒粉也得多带些身上,回去再搞两个铜盘子拿布缝起来,前胸后背的各带一个,也没别的办法了,若是他们二人能苟,就这时候的条件,只怕也是难找。 若是被他们找了法子出关,那可就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不过崔辩叙和江上弦总有种隐隐的预感:凭借这二人能折腾的劲儿,迟早还会跳出来搞事的! 暂时没法解决的事情先放到一边。 “那狸生为何要将肉块丢到长安城中来?”江上弦依旧不理解,既然那些猫都是吃死尸的,何必费劲弄到城里? 直接内部消化就完了呗。 这事儿别说江上弦想不通,崔辩叙也想不通,就连青玄都没想到他能这么干!否则他肯定不能把人引到黑市去! 青玄其实也看到了衙役和金吾卫在排水沟里掏东西,可他心里有鬼,见了穿官服的人便绕道走,听了一嘴什么肉不肉的,他还偷偷念叨这长安城的人有钱没地儿花,到处扔肉玩呢! 谁知道这肉就是他拐给狸生的那四个小娘子?他还以为狸生到时候杀了人就会按照惯例把肉分给猫儿们吃。 “丁原说,他可能是单纯的想在离开长安之前,给长安城的百姓加个餐。” 崔辩叙倒是没将狸生怪异的死状和那个洞里挖出来的累累骸骨告诉江上弦。 实在太过骇人,怕吓到了小娘子就不好了。 就是可惜了那一汪温泉… 宁余野推测,狸生之所以会变成最后那样,可能是因为他不止养猫做阴兽。 这个疯子可能是想把自己也炼成阴兽。 这个说法得到了丁原的赞同,如此特殊的尸体,丁原恨不得一寸一寸,每一根血管都单独检查。 狸生的胃里还有一些没有来得及变成粪的食物残渣以及肉块。 经丁原仔细辨认后确定与被崔辩叙斩杀的猫尸一致。 而且,他是生吞的。 宁余野也跟着参与了这项活动,得出结论是狸生应当是用了秘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加快了自己成长的过程,这种秘法风险很高。 他显然是失败了,才会变成那副怪异的长相。 对于丁原这位变态专家的现身说法,江上弦的第一反应是保持怀疑的态度,这人得变态到什么境界才能想到大过年的给百姓加这种餐啊? 不过转念一想,心理变态的想法,岂是她区区一介凡人能想象的?说到底还是她太过平凡了些。 当然,这些对于江上弦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毕竟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厨子,她也没么多钱雇人天天保护自己上下班。 至于崔辩叙的护卫,这不恋爱还没谈上么?等谈上了倒是可以问问能不能借两个给她。 以邬三娘的疯劲儿,若是真想弄死她,只怕她窝在家里,这疯婆娘都会找上门。 好在她很快调理好了情绪,现阶段她只需要知道,长安城暂时恢复了安全的状态,而她,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元宵节,也就是上元节,马上就要到啦! 这几日天天听江望日念叨上元节,别说夏真英期待的缠着夏老夫人给她做一身新襦裙,就连她都暗搓搓的在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里挑选那日的穿搭! 江母在短暂经历了捞油水的快乐后有些心灵上的空虚,直接宣布上元节三日,江家的卤羊肉摊子和羊肉拉面摊子必须加班加点轮着一人出摊一日,好在这两个的摊子的主要劳动力还是小老弟和表妹,她可以抽出一日主动约崔辩叙去街上溜达溜达。 毕竟崔辩叙可是能放三天假呢! “崔少卿,不知正月十五那日可有空?”经历过这一遭,江上弦觉得有的事想干还是要大着胆子干,想泡的仔还是要大着胆子趁早泡! 总不能次次都指望夏老夫人助攻吧! 崔辩叙哪里能想到她的思维如此异于常人,方才还在谈血腥案件,一会儿就想到了上元节,纯情直男的两腮又慢慢红了起来,他有些不知所措的东张西望,借机来回避小娘子炯炯的目光,可又忍不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时不时偷偷瞟一上眼,吞了吞口水,喉结上下滑动着:“有。” 江上弦放在双膝上的小手不由得高兴地捏紧,恨不得振臂高呼:成功! “那,正月十五那日酉时正,我在家等少卿来,咱们赏灯去!”说完这话,她迫不及待的站起来,小脸激动地通红,像一只快乐的小狗嗖嗖嗖的就蹿回了小灶房。 而包厢内的崔辩叙在她出门的瞬间,绷直的身体陡然站了起来,刷的一个大跨步走到窗边推开窗,寒风灌入,使得他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一些。 站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坐下,拿起筷子想吃两口压一压,可夹起一块羊肉他又丢了回去,重新站起来,这一次,则是在屋子里不停的转圈圈:“咱们,她说咱们,这是何意?” 第171章 快乐的赖皮小狗 整个小灶房,周英要是说自己眼力劲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江上弦一进门他就看出来点苗头,本着求真务实的八卦精神,以及磕崔江cp第一人的身份,立刻就捧着一杯热乎乎的红枣莲子汤凑了上去:“师父,是遇着什么好事儿了?” 江上弦心情极好,一手叉腰,一手接过汤碗连续嘬了好几后颇为得意的摇了摇脑袋瓜子:“还是你机灵。” 周英一双眼睛都笑弯了,瞥了一眼竖着耳朵装作干活,其实在偷听的师兄师弟,哼,还得是他! 这一眼,李猛完全无视,他很稳得住,对于周英时不时的小小挑衅,一律当作抛媚眼。 可王碗急了,这个师弟,每回拍马溜须的事情都一个人抢这个干,半点儿不留给他们,大家师出同门,凭什么你一个人拍马屁?! 急眼的王碗急吼吼的放下菜刀,扯着嗓子没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师父,可是师公要跟你提亲了!” 周英被这话惊的唰的瞪大了眼睛,笑脸都快端不住了,看着王碗的眼神直放刀片,简直恨不得拿针给他嘴巴缝起来,师公不师公的,私底下偷偷说也就算了,舞到师父跟前算怎么回事? 小娘子面皮薄,生气了怎么办?! 就连李猛都浑身一僵,不自觉将切菜的动作放慢放轻了些——原来是剁剁剁剁剁,现在是剁....剁.....剁..... 王碗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平常他们三个一起胡言乱语的喊多了,不小心就顺口儿了,哎哟喂,这下可把小胖子急的一脑门子汗,抬抬手,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比划着想解释什么,可越紧张越慌乱。 周英瞪完他,觑着江上弦的脸色刚想找补一二。 就见他师父原本严肃的脸倏尔笑的极为猥琐...... 哦不,是灿烂。 江上弦乐了好一会儿,脸都笑酸了才揉着腮帮子肉轻咳了一下板起脸来教育徒弟:“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可不能在外头胡言乱语,人家小郎君面皮薄,不好意思了怎么办?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都收着些,收着些,要注意着点影响!” “咳....”李猛突然被呛住连着咳嗽几声,菜刀险些切到肉。 他无比专注的盯着自己手里的菜刀,眼神半点不敢和自家师父对视,心里却压制不住的吐槽:面皮薄的难道不该是小娘子么? 江上弦学着崔辩叙皱眉的样子,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怎么这么大人了,还能给自己的口水呛住?啧.....” 李猛:........ 离正月十五还有五天,江上弦这五天,每一天都快乐的像一条不用上班上学的还能在家白吃白喝,不高兴了就生一场五千块钱病的小狗。 江母知道她要和崔辩叙约会,赶着时间用崔辩叙过年送的布料给她做了一身新的茉莉黄窄袖襦衣配胭脂色齐胸间色裙。 踩着点准时下班,靠着风驰电掣的双脚,哼着歌奔回家的江上弦左脚才刚踏进门,小圆脸一扬,小嘴叭叭的就开始喊:“阿娘,我衣裳呢?!做好了没有!来不及了!可拿紫藤香熏了?” “催催催,催命呐!” 江母没好气的一把推开房门,手里正拿着用茶壶包了布,灌了热水熨烫整齐后又仔细拿紫藤香熏过一遍的新衣裳:“呐,就在这儿了,瞧瞧你那脑袋乱的,换好衣裳赶紧过来,你外祖母说她给你梳头。” 两个小的早早的就推着车出摊去了,这三日长安城里热闹的很,若是去的晚了,只怕都没位置,江母和夏老夫人今日是特意留下来等她的。 “哎!谢谢阿娘!” 江上弦的手还没摸到衣裳就被江母一巴掌拍开,略微有些肉乎乎的白嫩嫩的手背上登时就红了,可江母半点不心软:“赶紧洗洗手去,这料子金贵,可不能多洗,别弄脏了!” 这时候的衣裳洗多了容易破不说,还会掉色,掉了色那衣裳就显得旧了,好的布料得小心呵护才是长久之道。 江母自己在做这衣裳之前,都是用热水将手给泡软了之后又细细修剪掉倒刺,磨了指甲才敢上手的,这些贵重料子可不能胡来,一不小心勾了丝,她可补不好。 其实这料子,对于王公贵族来说,只能说一般,可对江家来说,就是顶顶好的了。 江上弦嘿嘿腆着一张赖皮狗的脸快乐的去用灶上尚且温热的水洗了三遍手,确定一点花椒味儿、大蒜味儿、生肉味儿、与鱼腥味儿都没了,又重新打了水洗了两遍脸才屁颠屁颠的跑回来,虔诚的抬起双手,垂下脑袋,朗声道:“请阿娘赐衣~” “做什么怪样!”江母轻斥了一句,随后自己也憋不住笑出声来。 里头正在给夏真英的新衣裳收尾的夏老夫人听着这一出母女间的玩笑,跟着笑道:“别耽误了,赶紧去将衣裳换上,若是哪儿不合身,趁着现在还能补上两针。” 江上弦捧着自己的新衣裳回到屋子里,先是低下头深深的吸了一口紫藤香的味道,这种从昆仑,也就是印度尼西亚进口的黄檀藤的芯材,在长安的香料铺子里售卖的极好。 因为这种香单用其实香味不太浓郁,但是配上别的香料,味道就会变得浓郁芬芳。 不过江上弦只买了这一种,没有买别的香料配,这回真不是因为她抠门,而是拜她这个狗鼻子所赐,用上略微浓郁一点的香料,就会忍不住头疼,希望崔辩叙今天正常点,和平常一样用香,否则她还要在凑近一些好占便宜和距离产生美之间纠结。 江母每回帮江上弦搓背都不是白搓的,对于自家闺女的身段拿捏的着实精准,这衣裳针脚做的细密,尺寸刚刚正好,袖口,和裙摆都留了一截细细的缝起来,她还在长身体叻,等再高些拆了放一放还能穿。 江上弦穿上之后原地转了好几圈,屁股撅来撅去,摇头晃脑的小声哼着歌:“我曾经爱过一百多个男人~他说我是世上最渣的女人~我为他保留着那一份天真~关上爱别人的门~” “快点!磨叽什么呢!”江母的大嗓门穿透两扇房门,打断了她快乐的歌声。 第172章 三代凑不出个人 被强制按下暂停键的江上弦坚挺的转完最后半圈,两手丝滑的交握于小腹前,脸上独属于音乐家的表情尽数收起,又是平日那副乖巧的模样,踩着小步打开门想去给阿娘和外祖母瞧瞧,就被外头的寒风给迎头一巴掌掀了回来,老老实实的套上自己的崔辩叙送的大氅。 “来,让外祖母瞧瞧。”夏老夫人那双满是褶皱苍老的手慢慢的打了个线结,低头用已经缺了几颗的牙将线咬断,把夏真英的衣裳递到江母手上:“熨直溜了就成,小孩子家家的,不用熏香,熏了也是白瞎银钱,一会儿就得沾上羊肉味儿。” 夏老夫人在某种程度上和一些现代的父母有些相似,大学不准谈恋爱,算早恋,等一毕业就催着结婚,就好像合适的结婚对象就菜市场里的大白菜似的等着随便挑。 她对于江上弦要好好打扮这个事情举双手双脚赞成,都已经到了婚嫁之年,又有可以高攀的对象,此时不打扮,难不成等人老珠黄了再穿红戴绿的做老妖精不成? “梳个交心髻如何?”夏老夫人用梳篦一下一下轻柔的用桂花头油顺着发丝,嘴里不住的夸赞:“年奴这头发长得好,太细了易断,太粗了容易臭,这不粗不细的,还这般密,倒是正正好。” 江家只有一面铜镜,就在江母屋子里,还是当初她与江父成亲之初,念叨说想要一面,江父特特去买来的,一直用到现在。 这时候的铜镜两侧是微微有些弧度的,有些类似于凹面镜,照着的时候能显得脸小些。 交心髻虽简单,夏老夫人依旧梳的仔细轻柔,绝不让一根碎发流落在外:“这桂花头油的味道还是淡了些,下回买蔷薇茉莉花油,那个呀味道香,年纪轻的小娘子,合该用些好的。” 她年轻的时候,可还没有这么好的东西,能用上桂花头油就算不错了。 江母虽然平常精打细算,抠抠索索了些,但在这头油上还是有舍得给江上弦买的,听了这话便有些委屈:“阿娘,哪里是我不肯买那蔷薇茉莉花的,是年奴这丫头自己不愿意用,非说就用桂花的或是兰草的,寻常一些,味道淡些,否则啊,便是影响她做菜哩!” 刚开始到这里,听到什么头油的时候,其实她是拒绝的,可是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头油在这时候就跟现代的摩丝差不多。中国古典发髻讲究一个干净,无论是多么繁复,或是简单的发型,基本都是瞧不见碎发的。 正常人怎么可能没有碎发?每天早上醒来,她脑门上那些碎碎的胎毛跟站军姿似的迎风飘扬,这个时候就要用上头油了。 时下最流行也相对来说比较平价的头油,就是用半开的桂花与清麻油一起拌匀密封在瓷罐中,再放到汤锅中用大火煮,而后将瓷罐放在干燥处十天方能打开,取出里头浸满香油的桂花用力挤出其油液所得,这就是桂花头油。 至于兰草,也是一个做法,不过就是将桂花换成兰草罢了。 因为原材料简单,桂花头油的香味也纯粹,就是淡淡的桂花香味,闻着就好像到了桂花开放的季节。 至于夏老夫人说的蔷薇茉莉花头油,其实是用蔷薇和茉莉花露掺油做成的,这种东西制作起来难,原材料也贵些,自然卖的要贵上许多。 不过,因其香气浓烈,隔着老远就能叫人闻见,效果最好,在上流市场格外受欢迎,李雪雁用的自然就是这种。 夏老夫人听到是江上弦自己要用的这种头油,便不再揪着这事儿了,反而问她:“崔少卿送你的那条链子呢?拿出来戴上。” “阿娘,今儿晚上外头不知道多少人,弄丢了可怎么好?”江母不赞同,外头人挤人的,那么贵重的东西,若是丢了岂不是得活活心疼死! 夏老夫人白了她一眼,对着江上弦的时候又换上了慈爱的表情,将一枚花草纹的素银钿头钗插到两个小啾啾中间:“年奴,你可记住,不能像你娘一样,这送东西的人,只有见到自己送的东西是你喜欢的,才会送下一回,你若是日日戴着,他便会用尽心思再给你寻别的来,你若是收着不见天日,他以后可就不会送了,男人自己能花几个钱?他的钱若不花在你身上,便会花在旁人身上,可记住了?” 这个道理,江上弦深以为然,并且坚决执行:“外祖母放心!” 等梳完了头,江母放下手里的茶壶,从边上拿出一个小木盒子来:“阿娘,这妆是我来还是你来?” 夏老夫人赶紧摆手:“我都多少年没碰这东西了。” 自打过了二十五,她便没用过这些,寻常百姓人家,除了小娘子和年轻媳妇儿,谁会浪费这个银钱?尤其是生下两个孩子之后,整日的又要干活儿又要带孩子,哪有空闲弄这些? 整日涂脂抹粉的,除了官门贵妇,便只有平康坊的女妓了。 江母其实也为难,好几年没用这些东西了,老话说的,寡妇门前是非多,她独自带着一双儿女,整天涂脂抹粉的,人家还当她想再嫁呢! 可一家三代,好像就她能顶上了...... 江上弦震惊了,伸着脖子就去开那匣子,里头瓶瓶罐罐的,长的扁的圆的的数量倒是挺多:“阿娘,咱们家还有这东西呢?你怎的平常都不用啊?” 藏得够深啊! “咱们家哪有?你阿耶都没了多少年了,我要这东西作甚?” 江母翻了个标志性的白眼,将里头的瓷罐都拿出来,一个个打开看里头是什么:“你外祖母说的,你如今也大了,这东西还是得用上,特特让我去买的,可花了不少银钱呢!” 差点没给她心疼死! 夏老夫人的原话是:年奴日后若是与崔少卿真成了,她连这些东西都没见过,岂不是让人笑话?买些寻常的先让她练练手就是了,捏着银钱难不成带进棺材里去? 第173章 刮毛论 江上弦颇为好奇的挨个看过去,终于看到一个十拿九稳知道用途的,立刻支棱起来了:“阿娘,这是口脂!” 这红艳艳的,没跑了! “那是胭脂,搓脸上的叻。”夏老夫人瞟了一眼,拿起一旁小小的铜制长方形盒子:“这才是口纸。” 江上弦新奇极了,拿起那东西左看右看,里头是一小叠长方形红纸,她明白了,这个电视剧里看到过,在嘴巴上嘬嘬嘬的嘴皮子就红了。 啧,高级。 好奇小狗放下口纸后又稀罕的拿起一个黑罐子,里头是润白的膏状物,鉴于方才的失误,这回她有些不确定问:“这是面脂?” 如果是,她还真挺需要的,长安的冬天怪干巴的,保养这个事情,还是得趁年轻早些开始。 “是了是了,先别动了,翻什么呐,小心些,别打了!这手怎的这么欠呢!赶紧的坐直溜了!我先给你把眉修一修。”江母拿着一柄小小的刮刀对着她的眉毛上下左右的虚空比划。 江上弦哪里肯把眉毛交到别人手里,更何况江母这样子明显的业务水平极度不熟练,死死捂着自己的眉毛:“阿娘,我自己来,自己来便是!” “你会个啥?一会儿刮出血了!这刀可利的很!”江母不放心她自己来,这丫头从来没用过这些,懂什么? 江上弦义正言辞的做着斗争:“哎呀,我在乐仙楼刮猪毛刮得老干净了,阿娘信我,我能行的!” “行了,别磨蹭了,让她自己弄吧,这都什么时辰了!”夏老夫人看了一眼天色,早就暗下来了,冬日夜长,天亮的晚,暗的早,屋子里早就点上灯了。 江母不敢反抗老娘,瞪了闺女一眼把刮刀反手递给她,嘴里不放心的叮嘱:“仔细了,手慢着些!” “知道啦!” 折腾到最后江上弦也不过就是把杂毛给刮了,然后将眉形略略修了一点而已,倒不是她不想,而是刮猪毛和刮自己的眉毛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更何况她可是大师傅!刮猪毛这种事情她压根没刮过两次,都是三个徒弟干的,再加上这刮刀和现代的修眉刀不一样,一不小心就会刮出血来,她又是头一次用这个,倒是不敢大动作。 偏偏江母还不停在边上指挥,夏老夫人也跟着比划,简直是一团乱麻,为了自己出门约会的时候,脸上起码还有眉毛,江上弦果断选择了停手。 时下女子都喜欢将眉毛修理的如同一钩弯月,上部轮廓分明,下部略微晕开,这种眉毛其实很漂亮,可要剃掉的实在太多,江上弦为了避免不画眉毛的时候就要成王无眉大侠,坚挺着保留了自己大部分的眉毛。 江母鸡零狗碎、五花八门的东子买的挺多,可江上弦真正需要用到的却很少,十五岁正是好年纪。 她又吃得好睡得好,每天运动量也是够够的,气色红润有光泽,一看就是个大馋丫头,除了修眉毛和涂面脂润肤之外,寻常压根不需要化妆。 众所周知,中年妇女对于已经花钱买了且不能退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硬着头皮用掉,坚决不浪费一丝一毫。 江母哪里肯自己花了银钱买的东西白瞎了,按着她肩膀非要给她全用一遍才准她出门,正往她脸上抹胭脂呢,那可真是越抹越不对劲,从一小块红彤彤都抹成一大块了,江上弦觉得自己直接就能登上小学文艺汇演的大舞台了! 夏老夫人一张老脸都皱成菊花了,不停哎哟哎哟的,越瞧越不像话,赶紧又去拧帕子兑温水给她擦了重新抹了面脂。 江母哪是肯轻易服输的,跟着净了手撸起袖子嚷嚷着非要再来一次,江上弦头皮发麻,快速挖了一指头的面脂,同时大腚微微撅起离开凳子一厘米,时刻准备着跑路了。 家庭大战一触即发之时,院门被敲响了。 救星啊! 江上弦眼含热泪,蹭的一下站起来跳开一米:“阿娘!我去开门!” 她噔噔噔的就往外跑,徒留江母一手拿着胭脂罐子,一根手指上红艳艳的,她忍不住抱怨:“阿娘,你瞧这丫头,这不是白瞎了这些银钱么。” 夏老夫人也头疼,当即拍板并且快速反将一军:“近两日没事儿你就去街坊邻居的串串门子,问问人家怎么画的,瞧你刚才给年奴弄的那一脸,叫人崔少卿瞧见了不得笑话死!” 院子里,劫后余生的江上弦还没走到门口便闻到了一股乌木香味,微微带着些辛辣感的胡椒和小豆蔻混合着乌木的香味原本应当是有些刺鼻的,好在其中又加了柔和的香草与琥珀,极为微妙又恰到好处的平衡了这种辛味。 她大大的松了口气,行了,这味道能接受!斩男斩女不知道,反正很斩她! “少卿!” 门外,橘红的灯笼下,身骑白马清贵无双的少年郎君,头戴幞头上头簪着一枝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粉白海棠,金纹黑底的毛领斗篷下,广袖长袍之上凤凰纹隐约露出,白马边上是一匹同色的小马驹,看到江上弦就快乐的晃了晃脑袋眨巴着卡姿兰大眼睛,抬起前蹄就要过来讨食。 “去。” 好好好,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一开口就把崔氏子弟那祖传的高高在上的姿态给泄掉了四分之一。 江上弦带着欣赏的眼光毫不遮掩的仰头看着马上的崔辩叙,换下官服,穿上这身衣衫,只要不开口,倒是真真与世人口中流传的广袖长袍墨香簪花的矜贵崔氏子弟对上了。 “少卿今日极好。”夸赞的话发自真心,他今日真是水灵极了,像一颗恰到好处的大白菜,而她就是那头摩拳擦掌想拱白菜的猪。 崔辩叙轻笑了起来,清朗的嗓音如溪涧流水,俯身伸手扶她上马:“不知江小娘子可否详细说说哪日不好?” 江上弦毫不犹豫的将手放进他手中,干燥温暖。 上马的那一刻,两人离得极近,厚重、内敛不带胭脂气的香味和沉静、清冷的冬夜一起涌进她的鼻腔,迷得她晕头转向:“前几日。” 崔辩叙愣了一下,仿佛没想到她这般实诚,一连串的笑声从唇间溢出:“是我之过。” 第174章 上元 上元三日,金吾不禁,满城皆庆。 正月十四就开始的上元节,昨日江上弦跟着家里的卤羊肉摊就见识了,花灯倒是和她想象里的繁复且精美的有些不同。 虽说满街的花灯,照的整个长安城亮如白昼,可花灯的样式却都是传统类型的,比较单调。 不过纵使单调,但如此多的花灯密密麻麻齐齐整整的摇曳在寒风中点亮每一条长街,远远望去确实恍如身在九天之上。 江上弦昨日跟着弟弟妹妹出摊的时候就瞧过了,街上的灯饰虽说普通,可街上的文艺表演都还挺有意思的,大明宫里的宫廷艺人、长安的民间艺人、还有杂耍、平康坊的舞姬歌姬…都在街上表演。 昨个儿她就看了摊子附近的跑旱船、走绳索、吞钢剑,尤其是吞钢剑的大哥,在边上吞吞吐吐的一晚上… 今个儿她觉得可以把昨日没来得及看的口吐莲花、摔跤相扑、舞马斗鸡、钻火圈、幻术等等全都看一遍,最后两人去同吃一碟子果粉愉快的结束约会。 这时候还没有汤圆,上元节的节日食物就是果粉,是用面粉做的一种包了干果馅儿或是咸肉馅儿或是鲜菜馅儿的和汤圆差不多的东西,先在水里煮开了再捞起来丢进油锅里炸。 谁知崔辩叙也是个有安排的男人,两人一人一匹马,踢踢跶跶的绕开人挤人到能现场体验凌波微步的街道,由永安坊的北门而出,再从挨着城墙的永和坊绕过去从延平门出城,经金光门,一直到开运门再进城。 江上弦不懂这一通操作的意义在哪里:“少卿,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她还以为要去城外什么庄子玩耍,这一路上心情既紧张又兴奋,脸红了又被寒风吹凉,热了又凉的,结果这又给绕进长安了? 合着她白幻想了呗? 崔辩叙抬手朝着正前方灯火格外高,格外盛的地方遥遥一指,语气里带着丝小得意:“我打听过了,安福门外有一二十丈搞得灯轮,你不是说想看花灯么?整个长安,最好看的,便是那里。” 随口一说的江上弦沉默了两秒,收拾好心情抬起头来甜甜一笑:“少卿果然心细如发,我竟不知还有此等美景。” 夭寿了,她确实不知道,她们摆摊的范围不在这儿皇城附近,江望日没提,她自然也不知道。 “前头咱们走金城坊,先将马放到大理寺去。” 小娘子笑起来眼睛像一轮弯月,崔辩叙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暗暗掐了一把大腿才镇定下来。 江上弦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觉得这么一件小事他说起来还颇有股子运筹帷幄、手拿把掐的感觉,极为配合的夸赞道:“少卿思虑周到。” 泡仔守则:先夸,别管! 还知道先找地方停车,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果然全面! 大理寺这一日也只有值班的几个衙役在,崔辩叙显然是早就打过招呼的,他们到了门外便有人小跑着出来:“崔少卿,可来了,某等着呢,马料都备好了。” 崔辩叙帅气利索的翻身下马,顺手把江上弦扶下来后,拿出一个荷包丢了过去:“有劳了。” 衙役接住荷包顺手捏了捏,脸上的笑容愈发热切,要不怎么都说崔少卿出手大方呢! “少卿放心,交给某了!” 因着顺义门这条街有大理寺在这杵着儿,再加上这里并不是看灯轮的好位置,这一块儿倒是没什么人。 来时江上弦就瞧见安福门前乌泱泱的全是人,人一多就容易发生踩踏事件,上海外滩,韩国梨泰院这两个新闻,让她对于人特别多的地方下意识的就不太愿意靠近。 一不小心就容易成沙丁鱼罐头。 二人并肩走着,天公作美,未曾下雪,夜凉如洗,微黄莹润、流光皎洁的圆月高悬于头顶,静谧温柔,而前方不远处只要拐一个弯,便是前门开锁万灯明,三百内人连袖舞的盛世繁华。 崔辩叙在将作监门前停下:“前头人多,我与这将作监的陈少匠说好了,他们这儿沿街对着安福门的便是一座三层的小楼,从楼上往下看,视野辽阔。” “恩!”愉快的应下,江上弦这回是真没起什么占便宜的心思,能不去人实在太过多的地方,她的担心便一扫而空。 将作监其实就相当于现代的国企建工集团,主要负责的就是邦国修建、管理宫廷房屋,负责山陵诸庙桥梁街道等的修建。 里头只有一个录事值班,想来那位陈少匠也是打过招呼的,见了二人只恭敬的冲崔辩叙行了一礼便默默带着他们上了三楼,打开一个屋子将灯点亮,而后便自顾自离去了。 江上弦有些好奇的在屋子里走着,打量着这个全天下能工巧匠最多的地方,这个屋子不大,平常应当便是一个放置些木匠制作的小玩意儿的地方,一排排的博古架,上头是各种小件的木雕,全都还未曾上漆,却十分精巧,个个栩栩如生。 崔辩叙见她感兴趣,也跟在后头走:“都是些给孩子玩的东西。” “怎的都没有上漆?”江上弦盯着一个泥叫叫,小毛驴背上的酒坛子雕刻的很精致,这个不知道卖多少钱,这东西还是头一次看到木头做的,能吹出声儿么? 她的手有点痒想戳一下,但是这是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碰。 “都是打样的罢了,这些东西都是要送进宫里或是给皇亲贵族的,这些最普通的木料可不行。” 崔辩叙见她盯着那个你叫叫,直接抬手拿下来给她瞧:“喜欢这个?这个里头没孔。” 没孔就出不了声咯,江上弦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在小毛驴脑袋上轻轻戳了一下,随后满足的收回手,仰起脑袋对着崔辩叙弯起眉眼:“咱们去瞧瞧灯轮吧,也不知是什么样子。” 她的眼睛就这么直直望着自己,两人凑得太近了,以江小娘子这个身高,他若是矮成赵善那样,只怕一低头就得碰到头顶,脑袋上的桂花头油味儿到的最快,而后边上一股淡淡的紫藤香味儿混着点润润的奶味儿。 爱香少年小崔不由得走神了——这个组合,他先前怎的没想到过?! 第175章 灯轮 江小娘子不知用的是何种香料带着奶味儿,与紫藤香的木头味儿搭配在一起份外和谐,味道干净、温柔却不会过分甜腻浓郁。 先前她用的还是花椒味儿的香料,那个也很特别,也是他没有拓展的范围。 以为自己眨巴着无辜狗狗眼的模样将他迷住了,心情荡漾的江上弦迈着矜持的小碎步,羞羞怯怯的走到窗边抬手推开窗,只一眼,她便呆愣住了,微微张口痴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随着寒风涌入的,还有盛世大唐。 真真是,人没文化,面对美景满脑子只有一句卧槽。 “长安的灯会,果然超乎寻常。”崔辩叙踱步过来,袖手而立,本就俊朗的五官在光影的作用下显得更为立体。 他侧首看着身边的小娘子,长而浓密的睫毛,恩,与他的常胜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圆溜溜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眨巴一下,柔和灵动,湿漉漉的。 很乖。 常胜可是他最喜爱的心头马~ 江上弦发誓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看到过最美的灯轮,高达二十丈的大型灯轮,上面不仅悬挂着五万盏花灯,而且还装饰着各种流光溢彩、五彩斑斓的绫罗。 上头星星点点的,细看之下,竟是金银所制成的精美饰品,夭寿啊,那可都是钱啊,大唐百姓除了民风彪悍之外,这强悍的经济实力也让她望尘莫及。 果然是她们老江家还不够努力,拖累了长安城的gdp,羡慕的眼泪从嘴角落下。 “可有喜欢的花灯?” 江上弦回过神来,脸上是发自内心的被眼前这一切渲染的喜悦,无论是这座美轮美奂的灯轮,还是灯轮下人潮拥挤中,娇俏妩媚的娘子,亦或是身姿潇洒的郎君,还是高悬于空的圆月,都是那么相得益彰。 “没有。” 她此时笑的格外憨厚,抚了一下鬓角,确保自己的发丝没有被风吹的乱糟糟:“这些纸灯笼太容易坏了,家里寻常就用普通的灯笼就行了。” 消耗品在江家一向都是买便宜耐用的就行。 动作间,领口处的项链露出一角,自己送的东西,自己自然清楚,崔辩叙一瞧心里忍不住暗喜,看来他的眼光是极好的,瞧瞧江小娘子,这衣裳料子,这链子,这...... 恩? 他的目光落到发髻上,脸上的笑容一滞:这个,不是自己送的! 江上弦见他突然变了脸,心中不由得吐槽,这男人怎么回事?这气氛不是正好着么?这个表情是要怎样?莫不是想拉屎?还是自己头顶秃了? 不应该啊!她外祖母今个儿还说她头发长好叻! 心里如何想先放一边,她本就是个内心活动丰富的人,这些想法不过就是短短一两秒罢了,她保持着自己标准的微笑,八颗小牙被吹得凉飕飕:“少卿,怎么了?” 崔辩叙眨了眨眼,却依旧还是很认真严肃的模样:“你这个钿头钗太过素净了些,过两日我寻些花样多些的,换着戴。” “啊?” 江上弦没想到她盯着自己头顶是因为这个,旋即想起夏老夫人说的话,抬手在项链上摸了摸,喜滋滋甜腻腻的仰着小脸:“少卿的眼光好,挑的东西,都极为好看,比我可强多了。” “恩。” 严肃的表情瞬间一松,崔辩叙努力压下不住往上翘的嘴角,左边耳朵抖了抖——她在夸我! 清了清嗓子:“我那儿恰好有一对牛角灯,不容易坏,倒算不上精贵,不过就是做起来费些功夫罢了,明日叫人给你送去,你拿着玩,若是坏了,再买便是。”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江上弦捏了捏拳,一双眼睛含情脉脉,欲拒还迎的,情绪拿捏的十分到位:“少卿,既是一对,你我…一人一个如何?” 狗男人,说的够直接了吧?!你懂的吧!再不懂姑奶奶可就.....再明显一点了啊! 崔辩叙一怔,而后红晕便从胸口砰砰直跳的地方开始朝上蔓延,他的脚趾、手指都不由自主的拧巴起来,最后整张脸都鲜红欲滴。 他张了张嘴,又觉得喉咙发堵,不由得暗骂这鬼老天,怎的这般热,一边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紧张的后腰都绷紧了,好一会儿才感觉自己能发出声音来:“好。” 江小娘子这是,这是对自己有意吧? 崔辩叙心中一股无与伦比的喜悦涌上心头,冲上脑瓜顶:江小娘子实在是太有眼光了! 而后,他想起自己年前往清河老家寄的信,算了算日子,应当也差不多收到了吧?不知道家里会是个什么反应?他看着江上弦,心中万般纠结。 “少卿在想什么?” “你....” 话一出口,崔辩叙脑子就宕机了,眼神略有些惊慌的解释想要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 好家伙,总算啊,总算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江上弦只恨自己没有提前雇几个人在下头敲锣打鼓的放爆竹,哪里容得下他狡辩? “我亦如是。” 小娘子的两腮红彤彤,连带着眼窝子也红了,想来是羞怯极了。 也是,江小娘子素来胆小乖巧,只怕能说出这话便已是极不容易了。 这么想着,崔辩叙挺了挺梆硬的胸肌,有些话眼下虽不能先说,但有些事却可以先安排起来:“我在城外置了处庄子。” 江上弦眼睛叮的就亮了,这么快开始交代家底了?! “日后每逢旬假,你便随我一道儿去。” 江上弦正想着怎么快速答应又不显得自己太过急切呢,就听这厮又道:“你的年纪虽大了些,可凡事只要肯开始做,那便都不算迟。” 期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江上弦本能的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她怎么年纪大了? 这厮比自己还大七岁呢!什么叫开始做不算迟? 她脑子里快速闪过不妙的预感,只听崔辩叙满脸都是:这事儿交给我办,你放心的表情。 “到时候先从扎马步开始,正好那边地方大,你那骑术也当好好练练,不说在马背上如何,只要跑起来的时候不掉下来便是,到时候我再给你挑匹突厥好马……” 江上弦的牙一颗颗收了回去,脸色渐渐变得麻木,耳中尽是崔辩叙喋喋不休的一对一专属武艺学习计划… 她就知道,这厮脑回路异于常人… 她就多余撩他! 第176章 敢想敢干 对于江上弦习武这件事,崔辩叙已经琢磨了很长时间了,因此显得格外亢奋,昂首挺胸的把江上弦送回家之后,踌躇满志的自己回到家里还是睡不着,连夜把府里的奴仆全都发动起来。 装牛角灯的、开库房挑珠宝选款式打钿头钗的、赶制适合江上弦练武时候穿着的胡服圆袍的,甚至连府中负责喂养马匹的也被叫了起来。 嗯,已经在豪华马厩中熟睡的马儿自然也不能幸免。 崔辩叙把自己的爱驹们一匹一匹拉出来,从牙口看到屁股蛋子,准备先将日后江上弦学会了在马上驰骋之后要更换的新马给挑出来。 整个崔府一时之间热闹的如同白昼。 而回到家的江上弦,面对四张满满都是八卦之色的脸,欲哭无泪的把崔辩叙要教她武艺的事儿给说了一遍。 江望日羡慕极了:“阿姊,想不到崔少卿如此心善,竟愿意亲自教你习武,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江上弦:“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呜呜呜,这一刻她真的共情叶澜依了,这都什么事儿啊,泡个仔怎么就这么难? 足浴会所的头牌男技师,洗脚按摩大套餐才888,她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啊! 可惜江望日小朋友没看过甄嬛传,只当他阿姊说认真的,满脸期待的看向江母:“阿娘,你说这事儿成不?” 江母简直快被这儿子蠢升天了,一巴掌就拍在他背上,打的小老弟嗷嗷直叫唤,她还大着嗓门骂道:“好赖话你都听不懂是不是?你什么东西啊还想人家崔少卿亲自教你?等你阿姊.....” 话说了半截,她又紧急刹车,心虚的看了一眼夏老夫人,果然,她阿娘正没好气的瞪着她呢! 江母堆起笑脸来:“阿娘,你说说这事儿,你不是说那崔少卿保准对我们家年奴起了心思的么?这怎么,怎么.....” 哎哟,她都不好意思说!哪个男人对小娘子有意,不是去吃好的,喝好的,游游湖,赏赏景,念两句酸诗的? 怎么偏偏轮到她家年奴,就得被拉去练武? 好端端的小娘子,每日颠锅就够够的了,还练武,那还能看么?闺女最近本来就有些胖了,她还寻思着过了十六好好给她控制一下身段呢。 等下这身段子还没减下来,人倒是变得又黑又壮,如意郎君也没成,她可上哪儿说理去? 难不成是能去大理寺闹,还是去找崔家? 都不能啊! 也是江上弦上辈子太过相信短视频了,还真以为唐朝是以胖为美的,其实啊,这初唐的时候,大家都是正常身材,除了青楼楚馆之外,穿衣风格也是走婉约派的。 以胖为美,衣着豪放,半个圆滚滚的胸脯露在外头,得等武皇上位才能普及大众。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些太肉嘟嘟的时候,为时已晚。 众所周知,节食减肥是这个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吃完这顿再减肥更是减肥大军的口头禅,尤其是她这样后厨工作人员,那油水压根差不了。 一道道美食打眼前过, 这个尝个味儿,那个也尝个味儿,再加上三餐,哪里减得下来? 要不是每天上下班来回得走那么多久,只怕她已经是个胖子了! 夏老夫人看着女儿和外孙,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本想让两个小的回避一下,可转念一想,这家里就江望日一个男丁,日后江家的门户总要靠他立起来,家里的事儿瞒着他倒也没必要。 至于孙女夏真英,家里人都在,偏偏叫她一个人避出去,难保她心里不会有什么想法,总归是亲孙女,又只有自己一个依靠,人心都是偏的,她到底还是没开口叫他们两个走。 小辈都在,还是要给女儿留点面子的,她说话的语气便缓和了些:“我瞧着这长安城虽好,可也不太平,远的不说,就咱们坊里赖家的那些肉的事儿,我如今想起来犹觉后怕。二郎和真英倒是还好,西市离得近些,他们两个互相也有个伴儿。年奴每日自己来回那么远跑去万年县,我这心啊,总是吊着的。” 江母很容易就被拉偏了思绪,附和着道:“可不是,听说赖家等过了明日便要搬走了,要我说,走了也好,每回一见他们家的人,我这心里就膈应。可这街坊邻居的住着,不打招呼也不好,哎哟,可真真是难为死我了。” 夏老夫人再次深深的叹了口气,默念了一句福寿无量天尊,这是自己亲生的! 然后才继续心平气和的拉回正题:“既是崔少卿相邀,若年奴真能好好学些本事也是好事,咱们不说每日不用挂心了,便是日后,若是和崔少卿这事儿没成,与了旁人家做娘子,年奴手上有些真本事.....” 江上弦秒懂——若是能练得一身拳脚功夫,日后成了婚到了婆家,有什么话不好说的,略动些拳脚便是。 小老太太的思维当真很是超越了。 “阿娘!你这话说的!” 江母自然也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可这事儿能当着孩子面这么说么?别看这丫头瞧着老实巴交的,万一听过头了,日后没事就打自家郎君… 好吧,这也就罢了,夫妻么不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这吵架换成自家女儿打郎君也行吧。 “这丫头死心眼,万一她要是连着公婆一块儿打可怎么办?这还不叫人告到衙门去?不孝可是重罪!” 哎哟喂,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江上弦都想摔桌子了! “阿娘,我打公婆做什么?男人不听话,给他绑起来一天打三顿不就行了,做老子娘的还能不心疼儿子?”江上弦忍无可忍,都被她阿娘绕进去了,好端端的她为啥要打人呐! 江母一听,刚想说什么,就被夏老夫人毫不犹豫的打断:“行了,我瞧着年奴这脑子可比你好使,更何况,崔少卿既是约了年奴去,怎的就没有机会了?朝廷官员,一旬才休一日,但凡休息的时候,他便和年奴在一道儿,这感情便是没有,天长日久的也就有了。” 夏老夫人很肯定,这崔少卿就是对自家姑娘有心思的,否则三天两头的送东西做什么?钱多烧得慌呐?那天底下的穷人可多了,怎的没听说崔少卿给旁人送东西? 年轻的男男女女搁一块儿,凭着她家年奴的....恩,相貌上虽说不如崔少卿,可她们家年奴有手艺啊,长得也是乖巧的很叻,好好加把劲儿,这个金龟婿钓的着! 最后,夏老夫人一锤定音:人就是要敢想敢干! 第177章 拉屎都不拿 江上弦水深火热的强制锻炼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开始了。 刚开始她还以为按照崔辩叙说的,一旬一次,第一次训练应当是二十那日,谁知崔辩叙实在太过兴奋,第二日中午跑到乐仙楼吃饭的时候,就把她喊了过去。 江上弦一进门就瞧见一个精美的匣子和一个包袱,想到他昨晚上说要送自己的牛角灯,总算把郁闷的心情挥退了些:“少卿。” “过来瞧瞧可喜欢。”崔辩叙在包袱上拍了拍,脸上虽挂着一对黑眼圈,可瞧着却是神清气爽。 “是。” 江上弦走过去,直接忽略他特意拍的包袱,直冲匣子伸爪,匣子打开,里头是一个半透明的淡玉色灯笼,圆溜溜的和圆灯的形状差不多,灯罩上头倒是没有什么图案,倒是骨架瞧着金灿灿的,上头还细细的雕了花。 “牛角还能做灯呐?真真是涨了见识了,我还是头一回知道。”她小心的将牛角灯取出捧在手上细细的瞧,份量倒是轻巧,也不知这工匠怎么做的,竟能在这么细的青铜上雕出花来。 崔辩叙见她喜欢,心里的成就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饶有兴致的给她介绍起来:“这是用犀牛角做的,这东西都是外邦进贡来的,这灯还是我阿娘的陪嫁,我幼时喜欢这些稀罕的东西,便和阿娘讨了来,里头这青铜倒是寻常,不过是弄个模子浇出来的罢了。” “陪嫁?”江上弦的小心脏又开始砰砰跳了,她的第六感和外祖母的第六感果然很准,这要是对自己没意思,能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这要是能带回现代,她岂不是直接秒变富婆江姐? “这,这不好吧?” 虽然很心动,但陪嫁这种东西属于敏感话题,江上弦默默的把牛角灯给放了回去,轻轻的盖上盖子,强忍着不舍拒绝:“这东西,我不能收。” 如果光是贵重也就罢了,陪嫁诶...她上辈子家里的女性长辈,或是结了婚的姐姐都是很看重自己的陪嫁的,这她要是平白拿了,崔辩叙他阿娘知道了,心里得难过了。 崔辩叙方才看她明明很喜欢的,这会儿却又不肯要了,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何不能?可是太过素净了些?别瞧现在有些素净,点起来就好看了。” “少卿,这是你阿娘的陪嫁,如此贵重之物,又转赠与你,我如何能收?” 崔辩叙还是不明白:“这有何妨?我阿娘的陪嫁多了,便是她身边可心的侍女出嫁,也能得上一样她陪嫁里的东西。不过是两盏灯罢了,如何不能收?” 他是真不明白,他阿娘一向手头松,能花银钱解决的事情,绝不多费一分力气,别说他这个亲儿子了,就是族中姊妹得过他阿娘陪嫁里头东西的也不在少数。 “这样的么?”朴实无华的生活限制了她的想象,没想到这些世家大族都这么豪横。 崔辩叙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不过是些器物罢了,原先还有两盏的,我阿娘不小心打碎了一盏,划破了手,便不肯再用,后来我又不小心打破了一盏,便只剩这两盏了。” “那,多谢少卿。” 知道他们活的这么豪横,江上弦也就不再违心了,这东西此时虽瞧着不算特别,但点起来能有多美她完全能够想象,她发誓一定会好好保存! 等分手了再还! 崔辩叙见她收下了,赶紧指着包袱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快瞧瞧这个,连夜让针线上的人赶工出来的。” “恩?” 江上弦瞪大了眼睛,该死的预感又涌了上来,瞅了瞅满脸期待的崔辩叙,内心格外抗拒,手指抖了好几下才艰难的解开包袱,只一眼她就心如死灰。 “少卿,这是什么?” 你倒是说啊!这是什么!为什么!真的要这样么! “胡服,铁砂袋。” 崔辩叙理所当然,伸出一个手掌比了个手势:“这套你先凑合穿着,府里还在赶制,不出五日,保准能赶出几套来。” 说着他有些羞涩:“若是哪里不合适,便请江娘子给你改改。” 这衣裳的尺寸还是他自己估量着让人做的,自己一个男子,揣摩小娘子的身量,说起来倒真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江上弦沉默着把包袱重新打结,知道自己怕是逃不开这一遭了,不由得想起崔府那个每天都要问一句:某怎的还不死的老范。 风水轮流转,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少卿放心,练武既能强身健体,若是遇到危险,多练一分,侥幸逃脱的可能性便大一分,我定会勤学苦练,不辜负少卿的一片苦心。”收拾好心情,江上弦重新恢复笑脸,既然逃不开,那就必须好好表现,否则苦吃了,表现没挣到才是最亏的! 万一真回现代了,她会一身功夫,上了年纪再就业当保安,都比别人多些优势! 这话当真是说到崔辩叙心坎里了,昨晚和江上弦提的时候,他察觉到江上弦有些抗拒,练武这个事情,最好么就是自愿的,那学起来才认真。 虽说他在训人上经验十足,可眼下她如此主动,崔辩叙不由得在心中再次感叹,江小娘子果然乖巧懂事,与旁人不同。 “女子本就体弱,你如今学已经有些迟了,刚开始习武,便轻省些,早上到了先扎一个时辰马步,而后休息一盏茶的功夫,再看看可有喜欢的兵器,我虽惯常用双刀,别的倒也有涉猎一二,女子用剑、鞭、刺的多些。” 崔辩叙早就想过了,他觉得江小娘子用鞭子就不错,真遇上什么事儿,杀人她只怕是不敢的,倒是鞭子够长,普通的鞭子以她的力道,杀人是不可能的,到时候给她备一条特制的,里头加点铁片,再涂上些毒箭木的汁液..... 江上弦原本是想问学的别的,听他这么说也有道理,尤其是毒箭木,那不就是见血封喉树么?安全性大大的提高了,不过考虑到自己长期戴在身上的袖箭和剔骨刀,这两样东西她经常比划,尤其是剔骨刀。 在某种程度上,剔骨刀是她使用率最高的‘武器’,尤其是在割羊肉、猪肉..... 第174章 铁砂袋 崔辩叙没想到她如此好学,虽说学的方向是他未曾涉猎过的范围,但还是大加赞赏:“那便学匕首的招式,这几个铁砂袋你先用着,绑在四肢上,除了夜间就寝之时,其余时间不要摘下。” “嗯,少卿放心,我一定好好绑着!”江上弦眼神极为坚定,上一回这么坚定还是加入少先队的时候。 这一回,她保证,拉屎都不拿下来! 大唐公务员旬休日,卯时正,永安坊。 坊门口的早饭摊子都已经开了,崔辩叙方才路过同夏老夫人和江望日、夏真英碰了个正着,他们才刚出摊正忙活着呢。 坊内各家都已亮起了灯,打水烧饭的、骂孩子的、咯咯哒的鸡声、时不时有人开门将水泼到外头.... 他今日未穿官服,一身缥碧圆领襕袍,幞头边倒是未曾簪花,不过腰间的蹀躞竟是浅朱橙的,上头的配的小挂都是纯银的,倒是点睛的恰到好处。 看的小跑着骂骂咧咧来开门的江母一张晚娘脸都笑成了菊花:“哎哟,我就说怎么今个儿一早好似是听到喜鹊叫了,原是崔少卿来了,怎的这般早?是来寻年奴的吧?她啊懒怠的很,这会儿才醒哩!来,先进来坐坐。”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江母私下里被夏老夫人结结实实的戳着脑门骂了一顿,倒是也被骂聪明了些——起码如今瞧着是这样。 她如今只要一想到,自家闺女若是成功拿下崔辩叙,她女婿可就是清河崔氏的郎君,虽说从未曾听说过清河崔氏娶过什么平民女子,可人么,就是要敢想! 只要成功,日后她出门走到都得伸长脖子大摇大摆的走! 此时瞧着崔辩叙真是哪哪儿都好,那嘴巴就合不拢:“这般早,崔少卿可吃了?若是没吃,一会儿让年奴带你去坊门口吃羊肉拉面去,都是自家做的,可好吃着呢!” 崔辩叙的目光从江上弦紧闭的、没有一点动静的房门上掠过,心里对江母方才说的她才醒这个事情,秉持怀疑态度:“正好没吃,多谢江娘子了。” “哎哟。” 江母说不过几句话就开始胡言:“谢什么,你送的那些东西啊,都能在我们家的摊子上吃一辈子了!区区几碗面有什么?一会儿让真英多切些羊肉,否则啊,寻常卖的碗里就几片,哪里够吃!” “不过是些身外物罢了,江娘子太客气了。” 说着两人就要进屋,崔辩叙这回故意的把脑袋往江上弦屋子转瞧了一会儿才继续往里走:习武之人,无论寒冬酷暑,皆应日日不缀,早起练武,这一点,江小娘子还需更加勤勉,看来他任重而道远呐! 这一眼太过明显,便是江母都瞧出来了,面上的喜色一僵,尴尬的为女儿狡辩:“这孩子,也不知道在里头做什么,都不是外人,也不知害什么羞,我瞧瞧去,少卿你先坐。” 说着她把倒好的菊花茶往崔辩叙手里一塞,提着裙摆就往外冲,那急急忙忙的样子,崔辩叙都有些怕她摔了。 江上弦屋里,她正睡的四仰八叉、口水横流,被子被江母掀掉的那一刻,冷的她浑身一哆嗦,砸巴着嘴在床上滚了一圈撅着屁股拱在床角,半边脸挤的变形贴在床上嘴里还嘟囔着:“好冷啊....噗~呲~....” ‘啪’清脆的一巴掌落在她的大腚上,吓得江上弦一骨碌就爬了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嘴里就嚷嚷开了:“谁!谁来暗.....呜呜呜....” 江母眼疾手快的爬上床一把捂住她的嘴,黑着脸压着嗓子:“嚷嚷个什么?你不是与崔少卿约好了今日要去城外庄子上学武么?死丫头人家都来了你还搁这儿撅着屁股放屁呢!人来的这般早,你也不晓得和家里说上一声!” “唔唔...”江上弦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起床气那是半点都没了。 江母把手放开,一边给她拿衣裳一边小声警告:“我可是和人家说了,他进门前你就醒了,快着些,莫要磨蹭了,一会儿领着他去你表妹摊子上吃碗....” 想到崔辩叙的食量,她紧急改口:“吃几碗羊肉拉面,知道了没有?” 江上弦哪里敢说不知道,她压根是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急吼吼的穿上衣服,趁着江母帮她梳头的功夫检查了一下袖箭、砂袋、剔骨刀都戴好了,这才松了口气。 等她摸到灶房里洗漱好见到崔辩叙的第一眼,江上弦只有一个念头:这些士族子弟只怕除了念书之外,就连打扮都需要学习。 这小模样啧啧啧,崔辩叙就是现在给她一巴掌,她没准儿顺手抓住就舔一口。 现代她那些男同学,洗了脸换身干净衣服,对着镜子拨两下头发,就觉得:嘿,还挺帅。 自信,过于自信了! 崔辩叙耐性不错,半点没有不耐烦,临走前把江母倒的菊花茶一饮而尽才告辞离开。 江上弦穿着男装跟在他身后,觉得自己有些像个跟班似的。 “江小娘子,若要习武,日后需得卯时初便起了,在树下练习憋气一个时辰,慢慢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丹田就慢慢打开了。” 因着还要去拉面摊子吃早饭,二人都没有上马,并排牵着马走,突然听到这个噩耗,江上弦内心流泪,可面上还是相当诚恳:“是,不知可是有什么讲究?” 卯时初,一个时辰,岂不是每天早上五点到七点她都得在院子里练憋气?这跟高中生有什么区别! “每天早上卯初至辰初的气乃一天之中最干净灵透的,可称为生气,你这个年岁习武已是晚了,若是再落下这生气,只怕更难有进益。”崔辩叙自己便是自小这么练的,十几年来,每日如此,从无懈怠。 自从来了长安进了大理寺,每日要上早朝,他才把这个项目给缩减了时间,就连他身边的护卫奴仆亦是如此,因此半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第175章 八卦 江上弦算是看出来了,这厮是恨不得身边所有人都习武,护卫会武,奴仆会武,朋友会武.... 咦,赵善那文文弱弱的样子,难不成也会武?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崔辩叙耷下脸来,面色不爽道:“幼时他倒是也跟我着我一块儿练过,练了两日便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三日。” 哼,害的他被阿耶罚抄了三遍论语,从那以后赵善顶多就是在边上吃着点心看他习武,真是,无用至极! 得亏他阿娘没有为了这个隔老远的外甥罚他,否则他非得怄死不可! 江上弦暗戳戳把这点记下来,等李雪雁回来的时候告诉她,这男人啊,柔弱有柔弱的好处,好辖制,可赵善这厮是不是有点太弱了? 她还是喜欢崔辩叙这种有安全感的。 夏老夫人三人忙的热火朝天,搭的简易棚子里都坐满了人,还有不少人拿着大碗排队,天气冷的时候,大早上的来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拉面,别提多舒坦了。 江望日这小子那日回房睡觉之后左想右想,终于想明白了,若是自家阿姊真跟崔少卿成了,那他不就是小舅子了么?那他以后想学武,这做姐夫的帮一帮总是好说的吧? 想通了这点,他也不羡慕了,见着崔辩叙的时候殷勤的很,给他上了三碗羊肉满满的拉面,撒了多多的葱花,还贴心的给剥了几粒大蒜。 江上弦一看那大蒜便赶紧给他拿回去,开玩笑,这玩意儿虽好吃,可吃完之后嘴巴里那味儿,到第二日才能消,她可不想和崔辩叙两个一张嘴就跟放毒气似的。 崔辩叙看在眼里,觉得江小娘子真是贴心极了,如此记挂他的喜好,他确实是不怎么爱吃这种生大蒜的。 两人吃完了早饭,挥挥手就哒哒哒的骑着马往城外走,他们一走,羊肉拉面摊子上原本安静的食客们瞬间就热闹起来了,来这儿吃早饭的都是永安坊的邻居,或是附近坊市的。 看见江上弦和一个年轻郎君一块儿吃早饭,那八卦的心思哪里还能止得住?纷纷出言询问夏老夫人:“这是何人?可是你家大娘定亲了?” “是啊,这种喜事怎的也不和咱们说说。” “哎哟,我瞧着那郎君身上的气势不凡,方才他一走进来,某都不敢吱声。” “别说吱声了,奴这吃着面都不敢有声响,这谪仙般的样貌,说是哪家的王孙公子都不为过, 你家何时寻了这么位姑爷?是哪家的郎君?” “也不瞧瞧人家那马,身上那一张料子。l “那人我好像瞧见过,金吾卫的人抓赖家娘俩的时候,他也在哩!” “哎哟,莫不是金吾卫的?夏老夫人,好福气啊,外孙女婿在金吾卫里,日后前程可不一般。” 眼瞅着这帮人越说越热闹,马上就要到苟富贵勿相忘的环节了,两个小的不好出声,夏老夫人赶紧开腔:“哪儿的事儿呀,不过就是瞧着我家大娘庖厨上的手艺好,邀我家大娘去出外差,做一日饭食罢了,工钱倒是给的不错。也是我家大娘能干,她阿娘的手艺也就是勉强能吃罢了,偏偏她生了双巧手,哎哟喂,那一样的东西到她手里做出来那个味儿,就是比旁人强些。” “这话说的倒是,你家大娘的手艺,年初二的时候吃了一回,到现在某还惦记着呢,可惜乐仙楼咱去不起。”说这话的正是永安坊的邻居,初二那日坐席的时候他也在,说起江上弦的手艺来,他自觉还是有些发言权的,咂吧着嘴颇为怀念。 “真有这般好吃?某想着着夏大娘子的羊肉拉面便已是极美味的了,夏老夫人好福气啊,孙女\/、外孙女都如此能干...” 成功把话题从崔辩叙身上拉开的夏老夫人满意的和人说笑,这事儿没彻底定下来前不宜太过张扬,否则她家年奴可不好找下家了。 如今江上弦骑马的水平已经达到了可以自己在马背上骑着马慢走不用崔辩叙拉着缰绳了,她自己觉得还是挺不错的,长安城里人多,骑太快了撞着人可就不好了。 她自我感觉颇为良好,心里还寻思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慢慢骑马去庄子上还挺浪漫的。 谁知一出城门,崔辩叙就开始了教学,并且要求她加快速度跟在他身后。 江上弦看着他那坚定的仿佛即将入党的神色,以及一副:你可以,相信自己!的表情,微笑应了。 行吧,骑马是吧,骑呗!共产主义接班人怕过谁? 就凭崔辩叙在马上都能玩杂耍的劲儿,万一有什么她就不信自己还能摔咯! 这么想着,江上弦坐正身体,眼神坚毅的左手握住缰绳,双腿放松,右手挥起马鞭,‘啪’的一声过后,预想中的推背感并没有第一时间传来,她愣住了,一旁时刻准备捞人的崔辩叙也愣了。 江上弦疑惑着再次抬起手准备来第二下:“少卿,这...啊!” 刚想问问这马是不是有点毛病啊? 推背感虽迟但到,一声惊呼之后,江上弦便咬住嘴唇不敢张口,灌风是一个问题,大喊大叫的吓着马儿更是问题,她的小马驹大约是习惯了每次慢悠悠懒洋洋的出工,难得被抽了一下马屁股,竟没反应过来,感觉到背上的人又要抽它,才迫切的奔了出去。 她那声急促的惊呼吓得崔辩叙心头一跳,腰间特意带的鞭子差点直接被他甩出去,好在江上弦只叫了一嗓子。他骑着马跟在边上,观察了一下江上弦的状态,身体微微有些僵硬,但姿势是对的,脑袋也没有乱动。 他就知道,这人还是得逼一逼才能逼出来,瞧瞧,他牵了这么长时间的缰绳,还不如这一下马鞭来的效果好,果然他以前训人的法子才是对的! 想到这儿,他的心情愈发神清气爽,脑袋一甩,两腿一夹,常胜打了个响鼻,喷出两行白雾,立刻跑到了前头。 第176章 扎马步 崔辩叙这个庄子是他自己买的,长安城外头,但凡离得近的庄子早就被人买空了,崔家也有买,可他不想用崔家的地方,便让人买了一处稍远些的。 若是春秋两季,城外草长莺飞,那风景应当是相当不错的,毕竟是纯天然的,可如今天寒地冻,她的骑术又差,不仅要注意着自己不要掉下去,还要避开结冰的地方,又要跟上崔辩叙的速度,委实没有什么心情看四周银装素裹,万木皆枯的景色。 有了上一回被金吾卫遛狗的经历,江上弦可不想再被遛一次了,这回她绝对要自己跟上!不让崔辩叙跑一会儿等一会儿的。 这一路,江上弦虽一声不吭,可手心、前胸后背,就连胳肢窝都在冒汗,就足以看出她有多紧张的,一直到大片大片的土地出现在视线中,她才觉得自己好像掌握了点骑快马的技巧。 等真正到地方,下马的瞬间她的双膝一软,差点给崔辩叙拜了个晚年。 崔辩叙对于她这一路上的表现还是相当满意的,若是每次来回都这样骑,骑马训练便可以撤掉换成别的了,毕竟他想教的东西实在有些多,一旬一次还真有些不够用。 崔家的奴仆已经提前在庄子里布置了一个演武场,偌大的场地里,两边各摆着一排木架,上头皆是寒光凛凛,形状各异的冷兵器,边上还有三个木人和 江上弦的腿软才好,看到这么多武器又觉得自己的小腿肚抽筋:“少卿,这么多啊?” 她真的不是要考武状元吧?谁家好人找个对象还要过十八铜人的?崔家就不管管么?你们不是一直对外营销诗礼传家的大族人设么?塌房了喂! “这个演武场瞧着如何。” 崔辩叙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对着刚刚赶工出来的演武场还算满意:“我瞧着你方才马骑的不错,假以时日,李雪雁定然不是你的对手,匆忙之下,这些兵器还不太齐全,我已经着人去置办了,下回你再来,应当能弄好,到时候你都试试,瞧瞧最适合哪个。” 不是,江上弦觉得自己最近的表情管理越发困难了,她什么时候说自己要对标李雪雁了?别看人家小李年纪不大,可从小为了打马球,也是认真练过马术的,她算哪个小卡拉米,练几回就能跟人家比赛? 好在江上弦这个人,虽然内心活动多,可她表现出来的性格就是——你要是拿我当软柿子捏,对不起,你还真捏对了。 “少卿思虑周全,如此费心,倒是叫我过意不去了。”她说着违心话,八颗小牙坚强的出来站岗。 崔辩叙大手一挥:“不过就是吩咐一声罢了,能费什么心思,只要你于武道上有所小成,这算得了什么?!” 他对江上弦可是寄予厚望的,那些婢女实在太过娇气,一个个叫苦连天,哭天喊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了。 崔辩叙坚信,江小娘子在厨艺上如此厉害,定是下了苦功夫的,一个肯下苦功夫的人,习武也是一样的! “来,先扎个马步我瞧瞧。” 江上弦:.....阎王爷都没你懂时间管理! “是。” 两分钟后,江上弦的腿就开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刚开始她的动作还是非常标准的,慢慢的劳动人民的脊梁就弯了,明明就在原地没有动,可身上却开始出汗,她艰难地眨巴着无辜的小狗眼试图唤醒崔辩叙的良心——这厮不知什么时候拿了根小竹条在手上。 崔辩叙和她的眼神对视,飞快的移开视线,强迫自己的眼睛盯在她抖着的腿上,好几次都想让她起来歇一下,最终,眼里的心疼尽数压下:棍棒底下出孝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又过了半分钟,江上弦已经整个人都开始抖,跟帕金森似的,他才开口:“起来歇一下吧。” 呼。 江上弦觉得,自己只怕是没有武学天赋的,怎么看小说,人家扎马步动不动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的,她怎么就两三分钟? 这个战绩,哪怕她再怎么厚脸皮都觉得有些丢脸了。 崔辩叙招了招手,一直在边上当背景的奴仆端着茶水上前,崔府的奴仆护卫如今就没有不认识江上弦的,每一个都是为了她熬过大夜的,那感情不一般:“江小娘子,喝点水缓口气,咱们这些人刚开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你这头回站老桩,已是很不错了。” “多谢。”江上弦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她是真渴了,出了这么多汗,哪能不渴? “军中管这叫四平马步,江湖上则叫站老桩,方才你腿抖时我不叫你起来,是因扎马步之时,若一抖便站起来,那这马步便永远都扎不长,若每次腿抖之后不停,那时间便会一次比一次长。” 她方才可怜兮兮的眼神在崔辩叙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因此他特意解释了一番。 奴仆低垂着脑袋,眼神微妙——他们当初刚开始扎马步抖腿的时候,九郎可不是这么说的吧? 让他好好想想,当时怎么说来着? 哦! 九郎一个字都没说,直接一板子抽下来。 江上弦看着自己这位‘前辈’,有心想取取经,打听一下他们的学习进度:“不知你如今能扎多久的马步?” 凭亿近人的王总都说了,做人一定要先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崔府的护卫她觉得自己是没戏了,人家那是优等生。倒是崔府的仆从,她觉得自己还是可以赶超一下的。 “回江小娘子的话,某天分不佳,到如今也不过能扎一炷香的功夫。”说着他偷偷看了一眼自家九郎,果然,崔辩叙的脸拉了下来。 奴仆心中暗道不妙,莫不是要给自己加练吧? 好在崔辩叙如今的精力主要放在江上弦身上,虽对他只能扎一炷香的功夫有些不满,但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江上弦麻瓜了,一炷香岂不是半小时?她刚才扎多久来着? 两分半! 她现在想知道老范扎多久了,若是老范扎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改一下小目标。 第177章 站老桩 崔辩叙方才说的道理江上弦倒是听得进去,更何况武道并非她的擅长领域,在不擅长的领域听擅长的人才是最正确的事情。 她更不想白白吃了爱情的苦却在学习上半点长进都没有:“少卿说的是,等下我便坚持的久些。” 不得不说这个思路和江母每次买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却因为钱已经花了,只能硬着头皮用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崔辩叙对于她这般有上进心很是赞赏:“今日练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吃些东西休憩一会儿,下午咱们先学招式。” 接下来一个时辰,崔辩叙就在边上和她一块儿扎马步,主打一个陪伴到位。 江上弦陷入了摆正姿势-双腿齐抖-浑身发抖的死循环,再看崔辩叙,稳如老狗,一动不动,该说不说,她是半点好胜心都没有的,只想着这一个时辰快些过去。 等结束的时候,别说什么旖旎的心思了,她脑子里除了累便只剩累了,连最爱的干饭环节都兴致缺缺。 不过,这应该和庄子上的饭食不好吃有直接关系,庄子离长安骑马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可庄子上的条件和长安城里肯定没法比。 午饭是庄子上的佃户们做的,为了崔辩叙这个主子,庄子里也是费了气力的,主食是古楼子和胡麻饼,古楼子就是羊肉加上椒、豉做的一种羊肉胡饼,而胡麻饼就和芝麻烧饼差不多。 这两样都是江上弦不太爱吃的,只拿了一个胡麻饼打算随便垫巴垫巴。 倒是杂菌炖野鸡很是鲜美,鸡肉她一口没吃,菌子鸡汤足足喝了两碗,要不是怕喝太多肚子里晃荡着总跑厕所,她觉得自己还能喝两碗。 至于鹅炙简直是难吃到令人发指,鹅肉那股臭味是半点没去掉,就连崔辩叙这么爱干饭的,对那鹅肉也只吃了一口就让人撤了。 要江上弦来说,鹅这个东西养着来吃还不如养来看家护院,这玩意儿贼凶,那嘴叨叨的老疼了。 好在韭黄艾炙羊肉倒是做的不错,她吃羊肉的时候喜欢重口些,便要了些细盐,又将自己带着防身的辣椒面拿出来搅巴了几下,蘸着这辣椒盐吃了好些,鱼羹她也不喜欢,只浅浅吃了几口便都进了崔辩叙的肚子, “怎的身上还带着这东西?”崔辩叙没想到她出门随身带调料,心中忍不住暗自感慨:江小娘子果然极热爱庖厨手艺。 江上弦以为他也想要,扒拉着给他也搞了一份:“这东西进眼睛辣的很,邬三娘她们没抓到,总觉着不太平,我便想着带着这个,若是真碰着什么事儿,也能拖延一二。” 一碟子细盐辣椒面被分成两半,崔辩叙极为自然的将小碟子摆在自己跟前,学着她的样子拿了块羊肉蘸着吃了一口:“我寻些毒药来,你带在身上,若碰上了别手软,直接弄死便是,这东西碰上会武的,用处不大。” 说完又觉得自己可能说的有些过于血腥了:“这般吃,羊肉味儿都吃不出了。” 这羊肉本就是用韭黄和艾草一起炙烤的,这两样都是味道极重的菜,再加上辣椒,确实羊肉味儿吃不大出来了。 “你不爱吃羊肉?”崔辩叙心头一转便想到了这个可能,虽说他们每回一块儿吃饭,江上弦都是吃羊肉的,但好像确实每回都是她做的,羊膻味很少。 江上弦嘿嘿一笑:“是,羊肉膻味重,猪肉骚臭,我还是更爱吃鸡肉。” 其实她最爱吃的还是牛肉,可有什么办法呢?这时候的牛都是耕牛,农业社会,以农为本,没有一头牛能不工作的,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吃牛肉,虽说她有自信只要自己说了,崔辩叙肯定会给她弄来的。 崔辩叙点点头,把这事儿记在心上,他倒是也想到了牛肉,不过更多的还是山中的野味,更何况,不爱吃羊肉和猪肉,还有驼肉嘛。 驼峰炙也是道不错的菜色。 “这饼子你也不爱吃?”发现自己对江上弦的了解太少,而对方又十分明白自己的口味,崔辩叙立刻支棱起来,势必要打听清楚。 就没有他崔沂想懂懂不了的! “倒不是不爱吃,就是更爱吃饭类的主食。” 吃是人生头等大事,对方既然真诚的发问,自己当然不会隐瞒她对于主食一般不挑剔,但是如果可以还是更喜欢吃各类米饭、粥。 崔辩叙秒懂:“我也是,清河那边儿吃米饭多些,不过长安这边多喜吃饼,下回过来,让人做些雕胡饭来你尝尝。” 这么主动,江上弦当然不可能拒绝,兴致颇高的和他讨论:“可是用菰米做的?听说这东西煮饭香软滑口,我倒是还没尝过。” 菰其实就是茭白的整体,嫩茎部分被菌寄生后膨大,就成了茭白,而其种子就是菰米,唐人认为菰米乃六谷之一,杜甫也为这东西写过诗:波漂菰米沈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 由此可见,唐人是真的爱写诗,无论什么,哪怕是坨屎他们都要写上两句意思意思。 “确是如此,不过我倒是更爱吃碧麦紫米。”崔辩叙说起形形色色的米饭来,自然很有话语权,他出身富贵,这天底下的食材,只有他不想吃,没有他吃不到的。 江上弦眼睛弯了起来,吞了吞口水说起自己在乐仙楼里听到的传闻:“听闻碧麦米表里皆碧,香比粳米,食之体轻,久食还可御风,容颜不老,须发不白......” “呵呵呵呵呵...” 一连串的轻笑从崔辩叙口中发出,他摇着头,拿帕子掖了掖嘴角:“言过其实了,若是真如此,天天吃这米,岂不是不老不死?回头叫人送两袋过去你家,你尝尝便是。” “恩!” 江上弦喜滋滋的应了,她如今这个年岁,还不到怕老怕死的阶段,她的重点是——食之体轻。 如果有什么主食吃了不发胖还能减肥,这简直是减肥者福音呐! 吃了饭,崔辩叙又领着她到一个临湖的卷棚歇山顶亭里头喝清肠刮油的汁子,湖不大,湖面上的残荷未曾清理,因着是冬日,亭子三面都挂上了挡风的门帘,唯有对着湖的那面是敞开的。 亭子里放了两个暖炉,里头烧的是寒梅香,照着崔辩叙一贯的爱好添了些檀木,边上还有个小泥炉,上头放着些冬日的水果加热。 江上弦私以为这是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最最小资的一次。 若她是崔辩叙,她保证,绝对立刻地躺平,做什么官啊?上什么班啊?到底有什么比有钱有闲来的更快乐的? 第178章 量刑 一个月后,黄芽和青玄的处罚才走完流程下来,死的虽是平康坊的女妓,青玄也没有亲自动手杀人,只能算拐卖人口的罪来处理。 可这拐卖人口罪的量刑也是要分一分主次的,按照大唐律,拐卖人口的主犯处绞刑,从犯则是流放三千里,连同妻儿。 当然,妻儿这个事情,青玄是没有的,他就是一个大光棍。 拖延一个月的主要原因就是,对于青玄到底算主犯还是从犯这个问题,三司之内各有看法。 有人觉得青玄只能算从犯,他是听狸生的去绑票的,而主犯应当是狸生,既是主犯已死,那么青玄和黄芽都流放三千里就行了。 可这个判罚,别说崔辩叙了,刘德威也不能服气,老头子大过年被拉起来加班憋了一肚子气,又因为崔辩叙差点死了吓得人都年轻了几岁,哪里肯这么放过青玄? 崔辩叙虽没有去现场,但从陆行舟回来复述的话,都能想象到刘卿云淡风轻一锤定音的模样:“按照大唐律,狸生作为买主,罪减一等,可他杀人一罪,按照律例应当杖刑二百,若未死,流放三千里。而青玄作为拐卖人口的主犯,应当处绞刑,从犯黄芽念其年纪尚小,应当笞三十,流放三千里。我大唐一向吏治清明,诸位既受皇恩,自当精心国事,上自当报效天恩,下则不愧于百姓才是!” 江上弦咋舌不已,恨不得在现场给他鼓掌:多么冠冕堂皇,有理有据,仿佛压下五月娘子失踪案的人,不是他一般。 好在她在这些事情上一向都是心里默默吐槽,明面上大大的良民:“刘卿果然爱民如子,有这样的大理寺卿,实乃我等百姓之福。” 崔辩叙挑眉,脑袋后仰,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小娘子点头——够虚伪,似我! 江上弦诡异的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礼貌微笑:“那邬三娘和衍阴呢?” 这两个再不死,还不知道要闹腾多少事出来,也不知他们两个是怎么搞到一起的。 对于这个两个人,崔辩叙也是棘手的很,一想到这两货这么能闹腾他就后悔没干脆在大理寺狱中偷偷给他们弄死:“海捕文书和派出去的护卫都没有消息。” 青玄是在渝州见到衍阴的,等他们的人到那儿,衍阴早跑的没影了。 这时候又没有无处不在的摄像头,渝州那边如今只怕是连衍阴何时进的城,又何时出的城都不知晓。 长安城中的江上弦为了生命安全问题而惆怅,决定今日就把砂袋再换更重的,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身在老李家回长安车队中的李雪雁,此时也非常苦恼。 好姐妹给准备的零嘴数量不少,可架不住她这一回出门的时间长呀!到洛阳的第二日,聪明蛋李雪雁就掰着手指计划着回去的路程大概要走多久,让人把将剩下的零嘴、方便面通通按着日子包起来放在箱子里。 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吃多了,每一日的量都是单独包的,绝对不多吃一口,除非实在忍不住。 在洛阳的这些日子,她可是一口都没舍得吃,就怕回去的路上不够吃——起码在洛阳吃的总比路上要好。 过完年,圣驾就从洛阳启程了,刚开始,李雪雁在队伍里并不显眼,她一个李家的小辈,还是个才刚刚十三的小娘子,在乌泱泱的李氏族人里头,实在渺小。 毕竟李世民自己就很能生啊,光他一个人就为李家传宗接代了几十个子女,老李家的人口真是太泛滥了。 更何况她阿耶去年还因为被人参了贪赃入狱,还是陛下念着情分将人给放了,虽说放了,可身上的官职都被罢了,如今只是一个空头的郡王罢了。 李雪雁虽觉得马车里闷的慌,可也知道这和来时不同,来的时候负责护送的是老熟人王鸣谦,李世民也不在,宗室们都是相对来说要好些的马车离近些,家眷们也能顺便串马车聊聊天,说说别人坏话。 她还能偷偷央着阿耶阿娘让王鸣谦带自己出去跑会儿马,可回程的时候有李世民在,那安保程度就是直接拉满,这会儿队伍里到处都是左右千牛卫、左右威卫、左右骁卫、左后卫的人。 倒也不是没有认识的人,可就是没有王鸣谦那样关系好的,加上她阿娘拘着她,不许她乱跑,她就只能憋在自己的马车里睡大觉——看书是不可能看书的,马车太晃了,看书费眼睛。 吃了睡,睡了吃,很快就过了五日,李雪雁安排的方便面日终于到了:“快,快拿出来,一会儿休息的时候就在车里煮!” 她可是馋死了,这东西天天吃吧,保准会腻,可几天吃一回吧,她还怪想的,正好她也不想吃炙肉了,冬日里菜蔬本来就少,这又是在路上,好的都是给陛下吃的,他们这些宗室虽也能分到,但一人就小小一碟子。 “五娘,两块面饼子是不是太多了些,不然还是煮一块,剩一块儿夜里你饿了再吃?”烟霞一边拆着油纸包,一边和她商量,自家五娘平时就吃的多,可平时她每日骑马往外跑,吃得多动的也多,倒是不碍。 可如今整日里就在这马车里头缩着不动弹,方才还吃了不少零嘴,若是再吃下去两块面饼子,只怕得撑着了。 李雪雁噘着嘴不同意:“哪儿多了,一会儿煮好了给阿娘也拿一碗去,两块面饼子刚刚够吃。哎呀,鸡卵呢?小心些,别弄碎了,一会儿下四个进去。” 在她的期盼中,圣驾总算是停了,感受到马车停下的瞬间,原还有些恹恹的李雪雁立刻支楞了起来,烟霞先是将车帘子掀开三分之一挂上钩,对着外头驾车的奴仆说了一声,让他自己去领中午的饭食,顺便将她的也领来,而后点起小炉子,放上小陶锅,从一边的水壶里往里倒水。 李雪雁则是打开装红烧羊肉酱的罐子沉醉的连吸好几口香气儿:“得亏天冷,否则这般好吃的东西若是坏了,岂不是可惜?” 烟霞打开另一个罐子,是她在洛阳时按照江上弦教的做出来的烘干蔬菜。 第179章 方便面 炉子上,锅里的水已经滚了起来,一个个透明的泡泡从锅底上升浮到上头变成大泡泡。 “可以下菜干了!”李雪雁一直盯着锅,第一时间提醒。 烟霞倒了些菜干进去,她托着下巴,视线不曾离开小锅,吸溜着口水嘟囔:“还是咱们自己带的菜干好,想放多少放多少。” “五娘,这菜干烘烤起来最是简单,也就是在路上的时候才吃它,等回了家,有的是好东西吃,只怕你都想不起来这小小的菜干了。”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她还能不知道自家五娘? 只怕回长安第一件事,就是要去乐仙楼吃江小娘子的手艺呢! 李雪雁深深叹了口气:“可不是,也不知江大娘有没有给我将熏肉收好,过年的时候我就在想,那熏肉是什么滋味儿,还没尝过呢。”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赵善,另一只手也托在下巴上,有些幽怨:“也不知他在做什么?怎的连封信都不给我写?” 烟霞把嘴巴闭的紧紧的,平白无故的,赵学士给自家五娘写信做什么?照她来看,只怕赵学士对自家五娘,还没起什么心思呢! 倒是崔少卿瞧着对江小娘子不一般,她们这些婢女私下里聚在一起做针线的时候,也是会把长安城中的单身郎君拉出来说说的,赵学士的行情可不怎么样,倒是听说喜欢崔少卿那张好脸和清河崔家的好门第的小娘子可不少。 中郎将的行情才是最最好的,王家的门第好,中郎将又是个斯文温和的性子,上回她还听说有小娘子给中郎将送荷包叻,就是不知是不是真的,碰着的时候也没见中郎将提起。 不过就是五姓七望一向都喜欢内部通婚,连陛下都不会强迫的给他们指婚,再加上崔少卿在外总是冷着一张脸,跟谁欠他几千贯钱似的,否则只怕不少小娘子都要给他送香囊哩。 她不搭话,李雪雁也只是白了她一眼:“可以放面饼啦,磨蹭什么呢!” 烟霞将手里已经拆开的面饼丢了进去,将油纸团在一起,取了个干净的勺子,拿过李雪雁脸边的红烧羊肉罐子,和放蔬菜干不同,严格按照标准版来,一块面饼放一勺半,两块面饼放三勺,这东西她不会做,吃一次就少一点。 几乎就在肉酱进入沸水的瞬间,浓郁的独属于方便面的香味立刻在车厢中蔓延,李雪雁不停耸着鼻子,看的着急:“鸡卵不要打太碎知道么?” 经过多次试验,她觉得整个的不好吃,太稀碎的蛋花也不好吃,不大不小的最好吃,每一块熟鸡卵里都带着肉酱的香味,连汤一块舀起来送入口中,滋味绝佳。 原先她是连白煮鸡卵都不爱吃的,嫌噎得慌,还是偶尔有一次看到江上弦拿了碟清酱沾了吃,她嘴馋的跟着吃了一个才发现,这么吃鸡蛋就不干巴也不噎了! 果然,吃这个事情,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 眼瞧着四个鸡卵一个个的打入锅里,烟霞拿着筷子沉稳的将其打成李雪雁喜欢的样子,车厢里的味道越发浓郁,锅里再次咕咚咕咚冒起泡来。 “可以吃了!”李雪雁欢呼着拿起自己的碗塞到烟霞手里:“快,先给我盛一碗,阿娘吃不了太多,多给我些!”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她阿娘温柔中带着丝危险的声音:“还是我儿贴心,生怕我这阿娘多吃几口,倒是让陛下看笑话了。” 李雪雁瞪大眼睛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惊恐的和烟霞对视——烟霞被吓的差点把手里的面条子掉车板上。 “雁儿,不知可有阿耶的份儿?” 李道宗的声音也在外头响起,李雪雁知道,自己这是吃独食被阿耶阿娘抓包了,被他们抓包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那个做皇帝的堂伯怎的也来了? 她还以为自家阿耶这下是彻底趴下起不来了,怎的瞧着好像和陛下关系不错的样子? 想归想,陛下在外头她再磨蹭就是大不敬了,李雪雁快速的钻了出去利索的跳下马车,看到自家阿耶和阿娘站在后头眼神放刀的瞪自己,赶紧给李世民行礼:“拜见陛下。” 李世民的记性不错,可宗室儿女实在太多,这些小辈他瞧着眼熟,名字却叫不出来,好在李道宗方才已经喊了雁儿,他笑呵呵的对着李道宗夸赞:“你这女儿不错,有些你年轻时候的风采,可是习过武?” “陛下谬赞了,小女顽劣,不过就是胡乱自己瞎折腾的罢了,没有正经学过。”李道宗是标准的中式父母,人家夸孩子,他必须得谦虚,甚至损上两句。 李世民点了点他,笑骂道:“习武之苦,你也是知晓的,孩子吃了苦,你倒是替她谦虚上了,也不怕她与你急!” 这话说到了李雪雁的心坎里,得意的看了一眼自家阿耶,撅起嘴和李世民诉苦:“陛下,我学的可认真了,还自己攒钱请了个师傅来学,每日卯时便起来了,没有一日偷懒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世民听了半点没有不高兴,放声大笑,惹得附近的一些宗亲纷纷朝这边看过来,都在瞧是谁竟逗得陛下如此开心。 “承范,瞧见没有?你家闺女不高兴了。”李世民心情极好的挖苦李道宗:“怎的就小气成这样了?连个武师傅都叫孩子自己请?” 李道宗尴尬的跟着苦笑,这丫头打小性子就野,主意又大,不给她请武师傅就是怕她越发混了,想着好好改一改性子,结果年纪越大,性子就越野。 李世民笑了一会儿便停下,吸了吸鼻子,说到了正题上:“你在里头自己一个人吃什么呢?还只给你阿娘一点点,连你阿耶都没有份。” 他便是被这股味道吸引过来的,他还从没闻过,就是闻到了些羊肉味儿,很淡。 方便面的味道就是这么霸道,李雪雁知道自己这点子家底只怕藏不住了,心里不情愿可还是扭头招了招手,让烟霞将面碗端出来。 第180章 有个朋友 烟霞作为郡王家的贴身婢女,自然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便是对着李世民也没有普通百姓那般害怕,手脚麻利的爬上车把面小炉子、陶锅、面碗通通都拿出来放在车架上。 李世民几人都等着看呢,没想到是碗面。 李道宗对这个女儿的嫌弃达到了巅峰,德行,吃碗面还偷偷摸摸的小家子气。 倒是李夫人,来的路上吃过这方便面,就是没吃上两回——李雪雁厚脸皮让王鸣谦那边儿一块儿帮她煮了,叫烟霞去端回来的。 回程走了五日,前头四日都没闻到这味儿,她还只当是那位王家的小郎君不在,便没有的吃了,没想到是自己养的漏风小棉袄吃独食! 她看了眼一边鼻子都快气歪了的夫君,罢了,人总是要有对照组才能感到满足,瞧瞧这味儿,一口都没吃上过,起码自己还能分到一小碗,就算是不错了! “不过是煮个面罢了,怎的还藏着掖着的,也不嫌丢人!”李道宗感受到自家娘子鄙视的目光,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们夫妻关系一向普通,他又喜好美妾,他家娘子一向都是眼里瞧不见他,懒得分给他眼神的。 今日好不容易看自己,这是什么眼神?! 李雪雁对自家阿耶,一向都是用的上的时候用一用,用不上的时候就和阿娘一样,全当没这个人。 此刻被他骂了,又是在陛下跟前,仗着自己年岁尚小便勇敢发声:“这面饼,若是不放鸡卵,只需拿滚水闷熟便能吃了,可比煮面条方便多了,马车上本就要烧水喝的,哪有藏着掖着?” 那车帘明明就掀开了三分一好不好?否则这味儿哪能飘出去那么远? “哦?滚水闷熟就能吃?”原本已经没了什么兴趣的李世民听到这句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到那面碗上头,只见红棕色的面汤上头除了鸡蛋碎之外,还有许多绿色的东西。 他眯了眯眼,一旁的内宦立刻上前躬身弯腰的将面碗双手捧起奉到他眼前,李世民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发笑:“这是什么菜?怎的这般细碎。” “陛下,这是煮熟之后烘干的菜干,有什么菜便烘什么菜,焖面的时候放进去,一会儿的功夫就能吃了。”李雪雁也是个有眼力劲的,见李世民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胆子愈发大了,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一截已经煮开了的菜干给他瞧。 李世民是战场上杀出来的,战场上无论士兵还是帅将,真碰上紧急的时候,半个月一个月不洗澡,七八天吃不上热乎东西的时候更是常有。边疆地区常年都比较冷,成日都吃不上热乎的东西,那是真的难熬极了。 更何况,战争在多数时候,都是拉锯战。 可这东西若真的是用沸水泡了就能吃,那战场上能吃到热乎东西的时候,可就多了。 “李小娘子,这面饼可还有多?若是有,这一碗可否给奴吃了?”银铃般清脆的嗓音响起,一个面若银盘,两腮若桃,双眉弯弯的女子从李世民身后走了出来。 她的眼尾有些上挑,额头宽阔,鼻头微微有一些勾,耳垂饱满圆润,一张嘴就带着笑意,瞧着就是一个活泼的小娘子:“陛下,奴也馋了呢。” 这是撒娇,也是替他先尝尝味儿,身为帝王,来路不明的吃食自然不能随便吃,更何况天冷,这么会儿功夫,这面碗早就已经快凉了。 李世民爽朗一笑,抬手在她脑门上轻点了一下,才对着李雪雁道:“雁儿,这是武才人,与你年岁相仿,最是个爱笑爱闹的孩子心性,路上若是憋闷,你们二人不妨一块儿玩。” 武才人,那便是陛下这次到了洛阳之后才纳的,年里头开宴的时候人多,陛下的女人更多,她倒是没注意到,不过现下瞧着,这武才人也是个会来事的。 “多谢陛下。”李雪雁亲手将面碗递到武媚娘手里:“武才人,请用。”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般奇怪,她看这位武才人的第一眼,便觉得她长得极有福相,和弥勒似的。 武媚娘接过面碗也不含糊,双眼流波的瞥了一眼李世民,随后拿起筷子便将只剩些余温的方便面吃了一口,她的表情有些惊愕,没想到这面还挺软的。 旋即她又感觉这面上头的味道有些好吃,便双手捧着面碗直接喝了一口汤,众人的目光都在那碗面上,只见她咕噜咕噜连喝了好几口才停下,对着李世民惊讶道:“陛下,真的好吃,面软汤浓,这蔬菜干也是极有滋味。” “哦?果真如此?” 李道宗见他很有兴趣的样子,立刻对着李雪雁呵斥:“还不快快拿些新的出来,煮了给陛下吃!?” 别看他现在整日里在家享受吃喝玩乐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宗亲,可就算是宗亲,有实权的到底是不同的,刚从牢里被放出来的时候,尚且不觉得有什么,天长日久的,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如今,若是有机会得了陛下的欢心,不说官复原职,便是降个一两级又有何妨? 李雪雁偷偷瞪了他一眼,而后在一边阿娘的眼色威胁下,乖乖的让烟霞去拿一包五日后的零食包出来。 看到烟霞确实只拿了一个零食包和一小包蔬菜干、一小罐羊肉酱出来,李雪雁心下大安,给对方递去一个高度赞扬的眼神,吓得烟霞紧急避险——将头埋到胸口。 胆子也忒小了! 李雪雁皱皱鼻子,从她手里接过零食包给李世民介绍:“陛下,这里头有两块面饼,一块面饼只需半碗水便够了,里头放一勺半的羊肉酱,若是要放鸡卵便得用锅煮,若是不放,那就放滚水里头扣个盘子在上头就成。” “这些是什么?”李世民有些好奇的看着另外的东西,圆圆的是面饼他瞧出来了,其余的呢? “是零嘴,做方便面的朋友做了给我路上吃的哩!”李雪雁想起江上弦就忍不住分泌口水,她实在好馋江大娘....的手艺啊..... “朋友?是何人?” 第181章 立春 立春,大唐公务员休息日。 江望日小朋友也起了个大早,开展最最喜欢的项目之一福字贴春,今年立春,他不止能贴春联,随着家庭条件的转好,江母还特批买了春牌、春牛、迎春画。 当然,照旧是便宜货。 他真是忙极了,恨不得脚上架两个风火轮,生怕慢一步这些东西就要被夏真英抢去做了。 气得夏真英跳着脚在院子里边梳头边跟他吵架,直说他抓只蚊子都要剖开肚子刮层油,日后再也不与他分点心吃了。 点心的威力无疑是巨大的,尤其是夏真英虽说把挣的钱大头都给了夏老夫人,可自己手里还是捏着不少零花钱的,可比江望日富裕——江母说了,男人手里捏着钱,容易坏了家里的风水。 江望日怕夏真英说到做到,下回买点心不分给他吃,一边气哼哼的反驳她就知道拿点心威胁人,一边挑挑拣拣的把手里的春牛分了一张给她:“你先贴一个,万一贴不好呢!” 对于这个说法,江家的女人们统统嗤之以鼻,这孩子就是纯纯小气! 江上弦今天穿的是一身山岚圆领袍,腰上一根吉翠腰带,正坐在床边往自己缝制的歪七扭八的小挎包里装家当:一根淬了毒的鞭子,为了防止误伤自己,她用麻布在外头包了一层才放进背包。 剔骨刀已经成功换成了一把黑色的匕首,匕首上头是崔辩叙特意命人镶嵌的红宝石、翡翠、绿松石组成的花瓣图样,崔辩叙琢磨了一宿觉得小娘子还是要花哨些的好,同样淬了毒。 最后就是左右手各一个的袖箭,续航用的小箭她没带,江上弦觉得这一边三发,一共六发,若是全打完她还没跑掉,只怕也没机会再装新的,还是省点力气算了。 江母见她出来那眼睛就是一亮:“哎哟,这衣裳好,要不怎么说大户人家针线上的人手艺好,比咱们自己做的可强多了。” 随后她的眼睛落到她身上的小挎包上,嫌弃的龇牙咧嘴:“非背这破包,缝的这般难看,也不怕人家崔少卿嫌弃。” 夏老夫人也嫌弃,不过她不说外孙女,她只说自己闺女:“知道年奴不善针线,你这做阿娘的也不知帮她做了,净知道说风凉话!搞七捻三的,弄眼啥西都不晓得。” 江母听她阿娘都骂出老家话了,撇撇嘴,不敢顶嘴:“是,今个儿晚上守灶的时候,我就给她做!” 机灵的江望日小朋友虽然听不懂,但明白这是在骂人,立刻有样学样的骂夏真英:“搞七捻三的,弄眼啥西都不晓得!” 夏真英被他气个半死,叉着腰也用家乡话骂他:“侬跌眼大!” 江望日表示这话对他一点伤害性都没有,反正他听不懂,就学着她骂人,夏真英骂一句她就学一句,气得她提着小拳头上去就要揍她。 江上弦真是服了,这才多久啊,难不成这孩子叛逆期这么快就来了?去年还不是这样的呢!今年就烦人的很! “江望日!你再欺负真英,信不信我捶死你!”江上弦自然是要帮着小表妹的,这么多东西,就这小子一个人贴,太不像话了!男孩子怎么能这么小气! 自从习武之后,江上弦这个姐姐的威慑力与日俱增,她一出声,江望日就恹巴了,瘪瘪嘴依依不舍的准备把东西分出来一些给夏真英。 就在这时,江家的大门被拍响了。 江母赶紧示意他们都不许吱声,这时候来的肯定是崔辩叙,可不能让还没到手的姑爷飞了。 小小的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江母一人哒哒哒的小跑着去开门的脚步声,江上弦趁机理了理刚梳完的头发,小步朝门口走去。 “哎呀,哎呀,崔,崔少卿,你,你这是?”江母吃惊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意,背影手足无措急了。 江望日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夏真英手里,几步就蹿了过去:“阿娘,怎的了?” 然后他的背影就和江母一样呆住了,江上弦心头一跳,这一个两个的,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加快步子走过去,懵逼的人又多了一个:“少,少卿,你,你.....” “快!快扶我过去!”夏老夫人慌得不行,见他们三个都在那儿傻愣着,忙不迭的提着裙摆往出走,还不忘让夏真英扶她一把。 她这个年纪,若是摔一跤可不是开玩笑的! 等二人走到门口,拨开挡的严严实实的三人,任凭夏老夫人再如何有成算,也瞪大了眼睛,只见门外足足站了十几个人,领头的正是崔辩叙和一个不认识的娘子,瞧着打扮像是官媒。 好在她虽上了年纪,可反应却快,脸上瞬间就绽放出大大笑脸,如同一朵盛开的菊花:“哎哟,崔少卿你这是?快快快,里头请,里头请!素华!快!去烧水来!真英,去,将屋子里收拾收拾!” 夏老夫人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就开始安排人干活,外头已经围了不少瞧热闹的人了,还是得先把人都请到家里才行。 崔辩叙对着她行了一礼,眼睛落在呆愣愣的江上弦身上,官媒极为老道的率先上前,那脸笑的比夏老夫人还热切,上来就握住她的手往里走:“老夫人呐,奴今日来可是有件大喜事,哎哟,多少年了,奴做这官媒多少年了,还是头一次碰上这么高兴的事儿呢!” 江望日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不过他眼睛尖,一眼就瞧见了崔辩叙身后跟着的两个人,手里各提了一个大笼子,笼子里是棕灰色的大雁,正眨巴着小眼睛滴溜溜的往外瞧。 江母和夏真英反应过来,一个比一个跑的快,生怕慢了一点就出了什么岔子。 江上弦不可置信的瞪着崔辩叙,这什么情况?如果她没理解错,这厮是来提亲的?! 不是,她的泡仔计划都还没成功,这怎么就直接提亲了?! 第182章 纳采 啊?你们唐人都是这样的么?她现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崔辩叙为什么突然来提亲?明明之前每次她出招,这厮都是扭扭捏捏,欲擒故纵的模样。 她还以为崔辩叙就喜欢恋爱前的暧昧期,都已经做好了打长久战的心理准备了,这中间到底哪里出了错? 拉锯战突然结束,皮裤套棉裤,必然有缘故。 江上弦心跳如雷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低着头装作害羞的样子默默的跟着走,不断回忆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跟崔辩叙好上了,自己却忘记了? ‘咚’的一声闷响就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背,抬头一看,正是崔辩叙,他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自己。 崔辩叙其实也挺紧张的,他心里对于江上弦也对自己有意大约有个九成九的把握,可这种事情,彻底尘埃落定之前都不能松懈下来,就跟打架一样,没彻底把对手按死之前,对手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 “咳咳。” 他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两声,刚想趁机和江上弦说上两句,江母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壶热水,对着崔辩叙夸张的嘘寒问暖:“哎哟!崔少卿这是怎么的了?二月倒春寒,莫不是受了凉?快快快,屋里坐,先喝杯热水,我这就去熬些姜茶来!” 江上弦就这么看着不过是咳嗽了两下就被强制性带走关爱的崔辩叙满脸通红尴尬的离开,两根好几日忘记修理已经长出杂毛的眉毛拧巴起来。 刚才她也想问问崔辩叙这是怎么回事,便是他突然想通了,要从了自己,怎的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大喇喇的就来提亲算怎么回事?她都没准备要结婚的啊! 屋子里,夏老夫人、官媒坐在一块儿,崔辩叙则坐在下首,江望日和夏真英立在边上,护卫们进来放下两个大笼子和几个箱子便退了出去。 官媒等人一退出去,便拿出一封求亲书双手递到夏老夫人手里:“吾子有惠,贶室与崔沂,崔家有先人之礼,使在下请纳采。” 见夏老夫人接下,她打量着江家人的神色,心中有些许不屑,这家子也就是生了个好女儿,一家子平头百姓竟能攀上崔家的郎君。 刚开始被叫去的时候,她还只当崔家纳妾呢! 不过崔辩叙到底还坐着,她也不敢表现出来,拿着帕子的手便朝地上的那对大雁一指,一叠声的夸赞便从她口中吐了出来:“也是崔郎君的本事,这才立春呢,竟能弄到这一对活雁,瞧瞧这灵动劲儿,半点未曾伤到。若是换了旁人家,定是要用野鸭子、木雁、木鸭来糊弄了。” 这时候大雁还未南飞归来,要弄到一对活雁可不容易,更何况还有几个大箱子,想来都是崔辩叙准备的提亲礼,因此夏老夫人虽听出她嘴里的那股子夹杂着羡慕的酸意,却半点没放在心上。 小老太太此刻只觉得自家的大事儿总算是干成了,这等好事儿若是成了,说酸话的不知有多少,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酸去吧,任凭你们再酸,崔家儿郎也是我江家的女婿! 见她还不开口,官媒心中暗暗吐槽,这江家老太太还真会端样子,心里只怕早就乐开了花,这还不松口呢! 可她来时崔辩叙可是说了,这事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还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红封,官媒只得再接再厉,她的声调抑扬顿挫,跟唱戏似的,恨不得把这声儿啊传到外头去:“除了这对大雁,还有金银头面各八套、簪环两匣子、彩缎二十八匹、绢二十八匹、四季衣衫各十八套、礼银千两.....” 她是越说越牙酸,期间看了好几眼垂着头的江上弦,委实瞧不出这穿着男装的小娘子有何特别之处,来之前她还想着,能以平民之身迷得崔家郎君折腰相娶,想必是什么绝世美人,可如今一瞧,也不过是个小美人罢了,长得倒是一团喜气。 “九郎,你费心了。”夏老夫人老神在在的听完,对着崔辩叙满意的点头,出口已自如的从崔少卿改成了九郎。 崔辩叙一听,两耳发红发烫,知晓这事儿,夏老夫人点了头,算是成了大半,忙不迭的起身如同毛头小子一般行礼:“外祖母谬赞,此乃规矩,某不敢忘。” 夏真英听得牙齿齐齐露出来放风,拼命拿出杵江上弦,挤眉弄眼的:瞧瞧,崔少卿平时不言不语的,这一开口就这么快改了称呼! 因为太过紧张而胃部发热背上出汗的江上弦被她捅咕的直往边上躲,撞上了还有点懵的江望日,这小子傻乎乎的就开口问:“阿姊,崔少卿这是做什么?” “闭嘴!” 江上弦小声警告着,在短短三秒内就做完了右手卡脖子,左手捂嘴的动作,在众人将目光投过来之时,一个反手将小老弟推倒在地:“哎呀,二郎你这孩子,怎的又摔了!” “阿姊,你....”江望日彻底宕机了,他觉得自己大约是出现什么幻觉了,眼前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话没说完,他的嘴立刻被冲过来扶他的夏真英捂住,语带关切道:“二郎,可是摔疼了?哎呀,这是咬到舌头了!来,表姐扶你去瞧瞧!” 夏老夫人对着孙女投去一个满意的目光:瞧瞧,还是她孙女灵活,二郎这孩子,还是打少了,脑子不开窍。 “盼儿蠢愚,又弗能教,吾子命之,奴不敢辞。”夏老夫人收回视线,对着官媒说了一句,便是将这事儿应下了。 而后她起身从一个匣子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许婚书递予官媒,这许婚书是打从江家正式决定要拿下崔辩叙之后,她就准备好了的,上头写的是江上弦的名字和八字,就等着今日! 大唐婚礼大致可分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个步骤,今日这官媒上门就是纳采、问名了,这八字得拿去合一合,瞧瞧是不是相冲。 江上弦全程都没找到机会和崔辩叙说话,就连江母都怕自己说错了话,半点不敢吱声,只在边上激动的快要昏厥过去,手里的帕子都拧成了麻花。 第183章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等人走后,江母强撑着回到屋子里‘砰’的一屁股坐下,江上弦这才发现,她的手竟然在抖:“阿娘,你这是怎的了?” 手抖诶,该不会甲亢吧!? 夏真英赶紧给她喂了杯水,又顺了顺背她才缓过来,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嗷的一嗓子就跳了起来。 “做的什么怪!还不赶紧坐好!”夏老夫人真觉得这女儿没眼瞧! 江母被骂了一顿却还是咋咋呼呼的,一脸的难以置信:“阿娘,这竟是真的!崔,崔家怎的会同意的!?” 崔家怎么会同意的,夏老夫人如何会知道?不过崔辩叙既然带了官媒来提亲,这事儿就是准了,眼下她就担心八字会不会出问题。 有的人家,不想结亲的时候,就会说八字不合。 这个婚事全程都没有江上弦发表意见的机会,江家人一直都是奔着把崔辩叙当成女婿的目标在考虑的,她们压根没想过江上弦会不同意,她们眼里的唯一阻碍就是崔家的人。 江上弦也明白这点,并没有在这点上纠结,她现在最大的疑惑是,崔辩叙为什么会突然来提亲。 “年奴,你这孩子也是,崔少卿要来纳采,你也不知道与家里说上一声,咱们家也没有半点准备。”江母回过神来,一边翻看地上的箱子,一边指挥着江望日好好伺候这两只大雁,一边埋怨闺女,忙得不得了。 这两只大雁可不能死了,得好好伺候着,成婚那日要用,等成婚之后要放生的。 并没有收到提前通知的江上弦沉默了,她现在只想找到崔辩叙好好促膝长谈一把。 夏老夫人此时却是心情大好,自家的猪成功拱下崔家的翡翠白菜,她简直恨不得放个三天三夜的炮竹! “别乱翻,对着单子检查一遍,仔细收起来,等年奴出嫁的时候都得带回去。”夏老夫人将礼单递过去,这还只是纳采,不是下聘,出手便这般大方,等下聘之时,岂不是院子里都堆不下? 江母接了礼单边对边开始烦恼:“这礼也太厚了,咱们家哪里拿的出那般多的嫁妆?崔府的宅子又大,我改天去瞧瞧,也不知得打多少家具才放得下。” 高兴过后烦恼亦是接踵而至,这时候女子的陪嫁一般都是对照着聘礼来的,高门大户嫁女儿,都是要将女儿一生所用之物都陪嫁过去,还要添上庄子、铺子,意为我家女儿就算嫁到了你家,也没有用你家的东西,用的都是自家的东西,这就是底气。 平民百姓普通人家自然是不需要这些,穷的人家能置办一身好的嫁衣就不得了了。 可江家便是将手头所有的银钱都拿去置办嫁妆,也远远及不上今日这纳采礼,更遑论聘礼了。 夏老夫人白了她一眼:“说你蠢你还真蠢挂相了,咱们家什么情况九郎能不知道?有多大的能耐办多大的事儿便成了,便是打肿脸充胖子,出去借银钱又能借来多少?” 穷人就是连借钱都困难,高门大户的一开口随随便便就能借到比她们挣一辈子还多的钱。 江上弦对于自己的嫁妆倒是不担心,家里就这些钱,全都掏空了给她一个人,阿娘和弟弟怎么生活? “阿娘,无需担忧,便照着先前说的,家里的现银我和二郎一人一半便是,不必多给。”全给了也不够,何必呢非得将家里掏空了去填怎么都填不上的体面? 夏老夫人点头:“你啊,还没孩子想的明白。” 江望日和夏真英都围着江母看她核对单子,看一样便惊呼一声,屋子里大呼小叫的声响就没停下来过,烦的江母直接把人赶了出去:“还不出去摆摊?你阿姊这头正是要用钱的时候!敢偷懒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二人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收拾东西出去摆摊,江上弦神游天外,全身上下唯有心脏跳动最是激烈,到现在都没平复。 她才是全场最觉得这事儿跟做梦一样的人,正发愣呢,外头的江望日又蹭蹭蹭的跑进来了:“阿姊,崔,不是,姐夫,姐夫来了!” 姐夫??? 江上弦的表情僵在脸上,有些别扭、有些尴尬,还有些害臊,这一个个的,改口都挺快啊! “少卿可是落下了什么?”她看着去而复还的人,挺想掐他一把看看是不是在做梦的。 刚刚放完大招的崔辩叙此时满面春色,眼角眉梢都是喜色,却还是强压着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今日休假。” “恩。”江上弦觉得自己的脑回路跟他劈叉的愈发厉害了,嘴里答应着,眼神却充满探究,这是要和自己说明一下情况? “走吧。”崔辩叙见她应了,翻身上马。 外头看热闹的人不少,江上弦也不想自己的八卦过于有鼻子有眼,也跟着骑上自己的马跟了上去。 一直到出了城,江上弦终于反应过来,旋即震惊到面目扭曲——就算是纳采的日子,这厮也不肯放过她。 好家伙,这日后若是成了亲,岂不是每天睁开眼睛就是练? 演武场,两人面对面扎着马步,犹如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剑鸣满脸纠结的在旁边立着,他想不明白,自家九郎怎么会娶江小娘子呢?他知晓自家九郎对江小娘子有意,可也只以为是日后纳入府中为妾的。 这娶和纳可是两码事儿,崔家的子弟就没有一个娶的不是大族之女,他是真的愁,若这亲事真成了,自家九郎日后在族里,可就平白比旁人落了一截了。 江上弦此刻亦是满脸严肃:“为何去我家提亲。” “你不想与我成亲?”崔辩叙也跟着严肃起来,二人相处了这些时日,他一直觉得江上弦和自己是心意相通的。 可瞧江小娘子的模样倒是不太开心。 江上弦再次沉默了,她总不能说自己一开始就只想谈恋爱占便宜,吃干抹净之后跑路的吧? 她要是敢这么说,崔辩叙只怕要立刻抽刀与她单挑了! 第184章 爱情买卖 “那倒不是....” 她斟酌着,努力将心里的两分喜意扩大到七分,却还是忍不住心虚的舔了舔嘴皮子:“只是提亲这样的大事,你怎的,怎的不与我先说一声,家里也没个准备,我阿娘头一次嫁女儿,战战兢兢的,生怕哪里不对失了礼数....” 有时候脑回路劈叉也是有好处的,这话从崔辩叙的两只耳朵进入,在脑袋里打了个转直接转化,总结成三个字——我愿意。 崔辩叙的脸色一松,理所当然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有登徒子才会与女子私下约定终身,此事我自然是要带着官媒与外祖母和岳母说的。” 很好,改口速度异常丝滑,属实弯道超车了。 “况且,我早已与你表明心意,你亦曾回应了不是?”崔辩叙吸了吸鼻子,他的心有点凉——他,崔辩叙,一个知礼数,守规矩的好郎君,反复盘算,没有一步遗漏。 在这件事上,孔明再世他不敢说,可拍着胸脯说一声:算无遗策倒也不为过! “何时?!!!”江上弦发誓,她已经努力翻内存条了,真的没想起来啊!什么时候的事情! 莫非她被邪祟附体了?短暂失去了记忆? 不应该啊!?就算有,她明明才是附体的那个邪祟啊?! “年初二那日,我不是送了你一个匣子?”崔辩叙瞪着牛眼,眼里满是你怎能不认账的谴责。 那链子可是在信送出的当天,他就叫人抓紧去打制了! “是啊....”江上弦还是有些懵,那链子她很喜欢啊,可光送链子,他也没表白啊? 难不成大唐有送链子就算表白的规矩?不可能,若是有,她阿娘和外祖母肯定会提起,既然没提,那便是没有。 “那链子可是有什么说法?”她适度的表现出自己的求知欲。 崔辩叙气的舔了两下嘴皮子才冷静下来:“不是链子,是那匣子!匣子中刻了字!” 所以她戴着链子同他一块儿看上元节的灯轮,就是同意了? 江上弦被噎得险些没站稳闪了腰,身子晃了晃,那链子实在太过耀眼,迷住了她的心神,至于那匣子,她还真没仔细瞧过。 恋爱守则,绝对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既然崔辩叙说了上头刻着字,等回家了再好好研究便是,江上弦立刻开始生硬的转移话题:“那,那这婚事,你,你阿耶阿娘当真同意?” 她更想问的是,崔家族里怎么会同意的!? 崔辩叙又不是什么旁支破落户,可是正经的嫡系,他的婚事,肯定是一堆人要插手的,怎么会这样?崔家疯了吧?难不成是因为《氏族志》的关系? 贞观十三年正月,吏部尚书高士廉、黄门侍郎韦挺、礼部侍郎令狐德棻、中书侍郎岑文本第一次把奉命编撰的《氏族志》完成,进献给李世民,然后被打了回来且赠送李世民的痛骂一顿。 因为他们将黄门侍郎崔民干这些五姓七望列到了一等,金口玉言下了最高领导人指示要他们‘专以今朝品秩为高下’。 而且还着重批斗了山东世族崔、卢、李、郑,说他们喜好以地望自傲。明明已经连续好几代衰落了,但如果其他的家族,想同他们通婚,就一定要向人家索取大量的财礼。 这不是爱情买卖是什么?!!! 他李世民,全天下最懂爱情的男人能允许吗?!能吗!? 于是第二版《氏族志》快马加鞭以火箭发射的速度紧急出炉,以皇族为首、外戚次之。 可就算是正月里,高士廉修订的《氏族志》出来之后,崔家被强行按在了三等氏族的位置上,于崔家而言肯定是受了一定打击的,可在天下人眼里,崔家依旧是五姓七望,怎么会同意他娶一个平民女子? “自然。” 崔辩叙骄傲的抬起下巴,寒风拂面,少年郎君却春色满面:“年前往清河送年礼之时,我便送了信回去与他们说,我要成亲。” 只是回信来的比他预计的晚很多,送信出去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崔家不会同意的准备,还多写了一封信给他阿娘,打算让他阿娘想想法子。 崔家从未有过娶平民女子的先河,别说平民女子,就连普通的氏族崔家都没有结亲的。便是落魄旁支,结亲的人家也都是对应的旁支。 比如崔卢李郑四家,一般都是崔娶卢、卢嫁郑、郑娶崔、崔嫁李这样内部循环的。 王鸣谦所出身太原王氏自入唐后地位衰落,现在把他们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不过是给太原王氏一些面子罢了。 就像赵善为何从来不敢对李雪雁有男女之情?赵家门第还是差了。 这两个人都没崔辩叙敢想敢干,他当时一宿没睡琢磨娶媳妇的事儿,想来想去他悟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反正.....崔家没一个比他能打的。 他原打算若是家中不同意,等陛下回长安,他便面见陛下,请求陛下允他去边境从军。从军前他便先回趟清河老家,长辈他不好打,同辈、小辈他自小就打的顺手极了。 好长时间没找他们练练拳脚功夫,正好挨个指点一二,他就不信老的还能不同意! 江上弦年纪尚小,只要他在五年内能在军中立下战功,到时候他不要一切封赏,只求陛下赐婚。 他娶平民女子这个事情,崔家不愿意,其余三家估摸着也不乐意,可陛下想来是乐见其成的。 可谁知,清河传来的信,竟是同意了!他还颇有些遗憾,都长大了,想再找个好机会合理的揍人可不容易。 而与这相反的是,他以为会支持他的阿娘,格外叫人送了一封信来,那封信总共就一页纸,却字字严厉,绝对不同意这桩亲事。 他想不通阿娘为何不同意,自小到大,他想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阿娘不支持的,哪怕整个崔家只有他一人习武。 哪怕族中老幼皆说他学武是辱没崔家的家风,她阿娘还专门给他请了一个姓赵的武师傅,说是赵氏族亲。 年前?年前这厮就送信去了?那就是说年前他就想与自己成亲? 第185章 以暴制暴 哇!这家伙也忒能装了吧?! 江上弦有些幻灭,两腿抖得没了力气,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她双手撑在侧后方,放松着用力过度的腿,事出反常必有妖:“莫不是准备在八字上动手脚?” “绝无此种可能。”合八字的人是他自己找的,为了不出意外,他足足找了八个,更何况,八字合不合,他说了算,他既是想娶,不合也得合! 他就不信了,小小八字还能给他克死了不成! 八个?! 江上弦觉得这就有点钱多了没地儿花了,她就是路过那些算命的摊子,人家招手叫她过去说有缘,她都不愿意花钱。 她有些跑题的暗自侥幸,人一旦抠门起来,真的能避免掉大部分诈骗。 “纳征的时候,崔家谁是函使,谁是副函使?”今天就是崔辩叙把两排兵器架子连带着上头的兵器全吃了,她都不信崔家就这么简单,这么容易的让崔辩叙娶自己。 一封书信,他们就同意,连她一个外人都不信,崔辩叙自己心里就没点打鼓? “崔家在长安任职的恰有两人,不过皆是旁支,官位也不过微末。”崔辩叙当然也怕崔家那头背地里打什么歪主意,好在清河崔家在长安的两个族人,是旁支中的旁支,这样的他才好拿捏。 若是正经的嫡支族人,只怕已经骂上门了。 这一回,江上弦相当诡异的get到了他的想法,两人的脑回路高度重合,可她依旧觉得心下不安,一件事情让你觉得不安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的时候,不要怀疑,那一定是你的智商不够。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认清自己,江上弦对自己的脑子很有数。 她没有问崔辩叙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亦或是为何放着高门显贵的女儿不娶,偏偏娶自己,人首要考虑自己喜欢不喜欢,她只需要确认自己对他确实是喜欢的,而崔辩叙对自己有多喜欢她不知道,但起码行动上,钱财上,都是顶顶好的。 但有些事她还是得先说清楚:“我阿娘原先准备的嫁妆,是嫁与寻常人家的,你若是娶我,只怕在族中.....” “无妨。” 崔辩叙更自信了,骄傲的如同一只准时打鸣且叫声最最嘹亮的公鸡:“明日便会有人去江家一起筹备嫁妆,崔家送来的年礼里头还带了不少金银,到时候都放到你的嫁妆里头去。” 这个问题他早早就考虑好了,为了这个,他先后派了两拨人去崔家,送信的是后一批,前一批则是去要钱的,钱到手了,再给他们一个迎头痛… 哦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这钱他要的理直气壮,他,崔辩叙,要成亲了。 出力就不指望了,出钱就行。 当然,他要钱的理由不是成亲,也没有扯谎,他就是纯纯的直接要钱。 哇,江上弦一边摇头一边鼓掌,崔辩叙这脑回路真是没谁了,有计划,有组织的耍无赖啊这是。 老话怎么说来着?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不过这事儿不是小崔一个人的事儿,这事儿她也有份,问完崔辩叙她一骨碌爬起来,摆好姿势重新开始扎马步,眼神慢慢变得坚毅起来。 小崔这套流氓理论对她的触发很大,一下子给她思路都打开了。 首先,完成任务可以回现代,这个事情存疑,但必须干。 其次,恋爱结婚,这个事情对于一个纯纯的色迷来说,恋爱是必须谈的。 最后,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在这里一边谈恋爱结婚,一边做任务,等哪天不想活了,她就试试看能不能回去。 女人么,有退路底气才足足的。 要真能活两辈子她这岁数加起来,高低也能破个吉吉斯世界记录了。 思路一打开,江上弦看着对面的小崔,愈发满意了。 有钱、有脸、有好工作、有好家世,恩,这下盘瞧着也很稳。 搁上辈子她保准找不着这样的,也就是挣了个时间差的便宜。 想想她大学那个室友,哦哟,找的那个对象哦,真的是一言难尽,打仗都打不到的地方,竟然被她那个恋爱脑找到了。 天爷诶,她劝人好好考虑清楚哦,这都不是在社会上打工做牛马了,这要是嫁过去,直接变成牛马。 结果人还不乐意,说她这人拜金,瞧不起苦难的劳动人民,娘咧,再让她说下去,她一个共青团员都要被说成阶级敌人了,要不是看她爸妈开学的时候来了一趟,人瞧着都挺憨厚本分的,还帮她一块儿铺床,她才不张这个口叻! 见她一直不说话,崔辩叙以为她是怕崔家人不喜欢她,担着心呢! “你好好习武,待成亲之后....” 他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又泛起了红晕,眼神飘忽起来:“几年也回不去一趟,若是回去,他们为难你....” 说着他拧眉想了想:“我阿耶应当是不会为难你的,若是有女眷为难你,平辈、小辈,只管动手便是,她们连一袋子米面都扛不动。若是有长辈为难你,也不无需担忧,有我在。” 族中的男性长辈要为难也是冲着他去的,江上弦需要接触的多是女眷,只要练好了功夫,一抬手就能给她们收拾了。 想到这儿,崔辩叙的眼神再次坚定起来:“对着族里人倒是不好动刀,下晌我便教你拳法,别往脸上打。” 江上弦:....... 好好好,司法人员鼓励以暴制暴是吧? 可问题是,她没想跟人打架啊! 好端端的说这么晦气的话做什么!她可是良民啊!!! 下晌的时候,打拳计划只进行了一半,王鸣谦和赵善急匆匆的赶来。 两人一个比一个急,赵善大老远的就嚷嚷起来:“崔沂,长安城里怎么都在传你去江家提亲了?此事是真是......” 一个假字被眼尖的王鸣谦捂在嘴里,强行撤回。 赵善被捂得险些背过气去,拼命挣扎,王鸣谦被他烦的狠狠用膝盖顶了一下他的大腚:“江大娘在呢!” 被点名的江上弦收起小胖拳头行礼:“中郎将、赵学士。” 崔辩叙不满的扭头,这才刚开始没多久呢,一套拳法,江上弦都没记住呢! “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 第186章 勤俭持家的男人 被牵连不成体统的王鸣谦恨恨的甩开赵善,对着江上弦一礼:“江大娘,别来无恙。” 而后忿忿的瞪了一眼崔辩叙:体统?你崔沂若是知道体统,我王桧两个字倒过来写! 他揉了揉自己的小胸肌,怄的厉害,风水轮流转,还有他被崔沂说不成体统的时候! 赵善一边揉着嘴巴子,一边揉着屁股,也知道自己这是失言了,抿着唇拱了拱手,想说什么来打缓和一下气氛,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甭管他们两个有多少话想问崔辩叙,可这话却是不能当着江上弦问的,否则就不礼貌了。 江上弦干笑着说胡话:“中郎将瞧着更精神了些。” “剑鸣!你过来,把这套拳法再打五十遍!”崔辩叙知道他们有话想问,招手把做了一天背景板的剑鸣叫过来浅浅活动活动筋骨。 心如死灰的剑鸣:“是。” 江上弦都有些紧张想尿尿了,五十遍啊!她看都要看累了,剑鸣这个哭包男孩该不会打哭吧? “咳...” 崔辩叙背着企鹅手在她跟前停了停,并不小声的叮嘱:“剑鸣的拳法一般,随便瞧瞧便是。” 剑鸣:....... 书房内 赵善前脚才落在青砖上,便迫不及待的开口:“崔家没说要将你除族?!” 一开口就是王炸,偏偏这厮满脸都是急切、担忧, “赵善!” 崔辩叙还没开口,王鸣谦就忍不住了,他觉得自己今天跟这厮一块儿来就是个错误!谁教他这么说话的?天水赵氏就算是以武起家,满门武夫,可这也太不会说话了吧? “你书都读到狗肚子了不成?”怪不得赵善这小子只在集贤殿里头转悠,就这张破嘴比崔沂的还晦气,若是在朝廷上走动..... 后果不堪设想! 赵善却显得格外急切,面上全无平日里的好脾气和从容,对于王鸣谦的话他也只是皱了皱眉,眼睛却死死盯着崔辩叙:“这事儿,姑母可同意?” 他的反应很反常,崔辩叙和王鸣谦二人皆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崔家族人。 崔辩叙更是不高兴的直言:“你如此关心我的婚事作甚?” 难不成赵家还想给他塞人? 开玩笑,他就算不娶江上弦,按照族里的规矩和四姓通婚,怎么也轮不上赵家,赵善着急什么? 这话问的赵善回过神来,表情滞了片刻后不满的嚷嚷道:“哎~此言差矣!若从亲论,你阿娘怎么说也是我姑母,你我又是至交好友,你的事情,我自然关切。别说你们崔家,便是我们赵氏,若我说要娶一个平民女子,只怕也得闹出一大场风波来,王桧,你说是不是?” 他杵了杵王鸣谦,试图拉着他一块儿,增加一些认同感:“方才知道这事儿,我们就急匆匆的去崔府寻你,听说你来了这儿,又快马赶过来。”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王鸣谦点了点头,他是真吓了一跳,还当那些人胡乱说的:“这事儿先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一点风声都不露。” 他们还是不是好友了? 崔辩叙撇撇嘴,眯着眼盯着赵善:“是不是我阿娘给你捎信了?她说什么?” “没有没有。” 赵善连连摆手:“姑母哪里会给我写信?我府里的仆从在外头听到人人都在议论此事,回府说与我听,我才知晓的。” 对于这番说辞,崔辩叙不置可否,勉强信了他。 不过,清河来的信,他也是才收到,一收到信他就马不停蹄动员全府的奴仆忙活起来准备纳采的事儿,哪有空找他们两个说? 找他们两个有什么用?一个两个的都没成亲,连个合心意的小娘子都没有的人,能帮什么忙? 他们懂个什么矢气?! 不过,既然送上门来了,他也不能白白放过他们:“相交一场,我要成亲,你们两个,礼可得备足了,早些写信去家里要钱,若是少了,别怪我寻你们两个练练拳脚。” 武夫!这个武夫! 王鸣谦被气得深呼吸好几口才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这厮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少不了你的,说说怎么回事,莫不是你家里竟是连成亲的花销都不给了?” 若是这样,这回只怕是将崔家那些老东西气得够呛啊。 崔辩叙小下巴一抬,小脖子一梗,振振有词:“成亲成亲,顾名思义那就是要成家过日子,一个人花销与两个人花销岂能一样?待我日后有了儿女,花销岂不是更大?自然是要早早预备起来开源节流!” 经济基础决定生活舒适度! “崔沂!” 忍无可忍,王鸣谦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不要脸的,开源节流是这么个用法?合着开源是开他们的? “你就说送不送吧。” 崔辩叙才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他马上就要成亲有娘子的人了,未来的孩子也在排队等投胎了,如今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洞房。 单身汉怎么会明白这种焦虑? “送!”王鸣谦咬牙切齿的一屁股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只喝了一口他便气笑了,似笑非笑的盯着未来的新郎官:“连杯茶水都不给?” “茶水茶水,与水不过就一字之差,有何区别?”崔辩叙嘴硬的很。 这倒不是崔辩叙抠门,他再要节约也不会连茶都不给人喝。 纯粹是因为他府里的人全都去忙活嫁妆的事儿了,只有剑鸣跟着来了庄子上,这会儿还在给江上弦表演打拳呢! 这儿全是庄户人家,哪里懂什么茶不茶的,叫她们上茶水,他们就提了壶热水来。 王鸣谦生怕再与他多说两句只怕是要将自己气死英年早逝了,压根懒得理他,一口将水喝干后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他是真渴了:“崔家怎么会同意的?” 他是真想不明白。 “莫不是你有了心仪 的小娘子,怕王家不同意?”崔辩叙才不会说自己是怎么办到的,因为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家里为何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这桩婚事。 第187章 不高兴 王鸣谦若是真有了心仪的小娘子要同他打听,他还真说不出来,毕竟王家的情况和崔家不同,王鸣谦也不可能像他似的...... 如此英武睿智。 “胡言乱语!” 王鸣谦就是好奇罢了,自家知道自家事,他们王家现在势弱,早已没了往日的辉煌,可族人奢靡之风早已成例。 便是如今这样,族中的花销依旧甚大,但凡哪里削减了稍许,他们便要闹上一闹,惹得人心烦不已。 李世民斥责高士廉第一版《氏族志》时候说的‘世代衰微,全无冠盖,而靠以婚姻得财。’虽说被点名的是崔民干,可归根结底,不正是他们王家首当其冲? 毕竟两个崔家,随便拿一个出来如今都比他们王家强。 他与赵善不同,赵家不过是个普通士族,乱世武将出头,太平盛世,则是文人的天下。 他与崔辩叙更为不同,崔辩叙的阿耶虽有好些个子女,可嫡出的孩子,唯独他一个。嫡子的婚姻能换来的东西,可不是几个庶子可相比的。 他的婚事不由己,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得了王家多年的养育之恩,族中命他娶谁,他便娶谁。 因此他才万分好奇,崔辩叙怎么会娶江上弦,崔家还同意了!若是纳妾,他半点不会惊讶,就凭江上弦的手艺,纳回家每日的口福就少不了。 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王鸣谦在想什么,崔辩叙掀个眼皮子就能猜个八九不离,此时见他面露苦色,哪里还能不明白他是在为日渐衰微的王氏一族而忧心。 他抬手朝着外头一指,难得好心一回:“兴亡千古,得失一瞬。世人皆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可王桧,你走出这道门去瞧瞧,草木山川河流,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千古不变的。世家再自傲,气数也有尽的一日。你一人之力,又能为王家延续多久?” 也就是他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否则按照平常,他肯定要直说:你一个人能卖多少银钱来供给全族?忒瞧得起自己了! 崔辩叙是个想的开的性子,士族之所以能延续到现在,不过就是因为天下大势一直在分分合合,可如今呢?这片土地上,只有李唐皇室一家说了算。 如同巨物一般绵延数百年的世家,如今就是当今天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就算他王鸣谦今日给李家做女婿,又能让王家昌盛多少年? 一个家族若想长久,除了审时度势之外,家中的男儿要自己立起来才是最重要的,一直靠着家中的小娘子来换取好处,或是惦记娶个大族媳妇儿花媳妇儿的钱,才是家族衰败的开始。 “盛极必衰的道理,你难道还不懂?” 王鸣谦的脸色阴沉如水,并不答话,他知道,崔辩叙说的有一点道理,可他没办法,不是任何人都能似他这般随心所欲。更何况,崔家如今,可还不到式微的地步。 若等崔家到了这般地步,他崔沂难不成还能这般置身事外?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了起来,一旁的赵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摸摸鼻子想要将沉重的话题给略过去。 转了转眼珠似是对此事极为好奇般问他:“崔家当真同意?莫不是你自己瞎胡闹?别说我没提醒你,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父姑母若是没应,你可小心些,御史台那些人定不会放过你的。” “嘁~” 崔辩叙不屑的嗤笑,拈了一块帖乳花面夹塞进嘴里,慢腾腾的吃完又喝了两口水才道:“我崔沂岂会让娘子受这般委屈?任凭御史台那些人如何狗拿耗子,这事儿他们也休想多言半句!” 他们要是敢在这事儿上触他的霉头,他就敢蹲点套那帮人的麻袋! “嘶....” 赵善倒抽一口凉气,这意思是崔家真答应了? 崔家疯了吗?到底在搞什么花样?是为了应对《氏族志》? 不对,依照这几家往常的惯例,越是这种被打压的时候,他们反而应该扑腾的越带劲。 不等他揣测出些头绪来,崔辩叙又快速的吃了两块单笼金乳酥便开始赶人:“你们若是没事儿,赶紧走。”他还得去亲自教江上弦拳法呢!剑鸣那小子的拳打的哪有他好看? 他马上就要有娘子了,不太想和没有娘子的人说话。 王鸣谦觉得自己就是多余来这一趟,白白多赔出去一些贺礼不说,还平白受了几回气,这厮还是这般讨厌! 不过这话也就是说说,崔辩叙不能代表崔家,但他们却需得从这件事上窥探崔家到底想做什么。 二人虽未曾说出口,但俱是打算回到城中第一件事,便是给族中去信。 这一天是江上弦踏上习武之路最轻松的一个学习日,等王鸣谦和赵善走后,崔辩叙过来,都快到下课的点儿了。 拳术不佳的剑鸣脑子里一直晃悠着自家九郎给自己评语,导致他一遍打的比一遍差,硬生生打哭了。 崔辩叙嫌弃的闭了闭眼:“还不去将你脸上那点马尿给擦干净!” 丢人,太丢人了! 被他这么一说,剑鸣哭的更厉害了,打鸣儿似的一下一下的抽抽搭搭的走了。 江上弦抬头直视崔辩叙:“他们两个不高兴。” 赵善七情上面,王鸣谦倒是比他强上许多,但那种古怪的氛围,她依旧能感觉到。 崔辩叙知道,女子大多气性大,虽说江上弦瞧着是个好脾气的,可万一呢? 今日是他踏入人生新阶段的第一步,他绝对不想赌这个万一!对两个好友毫不留情的嘲讽:“两个连娘子都寻不到的光棍理他们做什...” 看出她脸上的无语,他又紧急改口:“旁人高不高兴不重要,我高兴,高兴极了。” 崔辩叙若是个把亲戚朋友的想法放在第一位的人,他都干不出来这事儿! 江上弦其实觉得,人家不高兴也挺正常的,换成是她朋友,白富美,非得嫁个穷小子,她也生气..... 不过,这事儿轮到自己身上,这感觉还挺奇怪的,她还怪心虚的。 第188章 偷听 “少卿,今日还练么?”她看了看天色,挺想回家的,实在是剑鸣一边哭一边表演打拳,看的她着实有些心累了。 她现在都出现幻听了,哪怕剑鸣被赶走了,可那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仿佛还在她耳边来回盘旋,左一下右一下的。 崔辩叙的回答简短且坚定:“练!” 他今日和未过门的娘子培养感情的时间太短了! 许是俩人的关系升华到了新阶段的缘故,学拳的时候江上弦总感觉有点奸夫淫妇剑那个味儿了。 临别前,江上弦到底还是没管住嘴,在他充满喜悦的眼神里说出了煞风景的话:“你家里大约是不愿意你娶一个平民之女的,你的仕途、钱财我一样都帮不了。” 崔辩叙打断她:“我不需要。” 她顿了顿,虽说结婚这个事情,她没经验,但是她拥有十足的八卦经验:“若日后,天长日久,生活磋磨,你再想起今日,觉得一切皆是因你娶了我,原本顺遂的人生而横生波折,我是不认的。” 分手离婚她都可以接受,但是日后成了怨侣,她却不想背锅,她可是看过新闻的,不少男人结婚了嫌弃老婆的。 两个人相爱的时候甜言蜜语一箩筐,这世间誓言在说出口的那一刻大抵都是发自真心,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一刻的真心慢慢就会被消磨殆尽。 看着崔辩叙眼底的喜悦慢慢消散,她觉得自己有些些难过,他的真心和实意,都已经一样样拿出来毫不遮掩的摆在她眼前了,可她的性格就是这么拧巴。 “你瞧不起我?” 他的声线拉高,鼻孔都有些放大:“我不是那种人!” 江上弦有点怂了,连吞两下口水,很是识趣的开始给小崔顺毛:“我本就出身百姓之家,只要你今日之心不改,那无论你日后青云直上,亦或郁郁不得志,红尘一世,我皆在你左右,风风雨雨与你一道面对。” 穷应该不至于太穷,她的手艺还在,崔辩叙这体格,天桥卖艺、胸口碎大石也饿不死。 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能生活和享受生活是两码事,她严重怀疑崔家以后不会给小崔钱了。 换成她,她也不给,这孩子也忒气人了。 最后这句话说完,崔辩叙的眼神重新散发出极为耀眼的光彩,这一刻他自信又张扬,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掷地有声说出令她此生难忘的话:“天下事无所不难,我崔沂到这世间一遭,要做便做最难的事,娶你,是我之心所往。” 死鬼!还挺会说话~ 甜蜜的氛围在江上弦踏入家门,娇羞的关上门转过身的那一刻停滞,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夏老夫人、江母、夏真英、江望日齐刷刷以一种鬼鬼祟祟偷鸡摸狗的姿势在江家大门两边的院墙上,以大字型紧贴墙壁。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江上弦麻了,小情侣说甜言蜜语被家里人听了个全是什么感觉? 她现在有点想灭口。 江望日贼眉鼠眼的,他最近已经和坊内的小伙伴们恶补了恋爱知识,也就是他忙着挣钱,实在没时间去赶听墙角的活动,否则他现在懂的更多! “阿姊,姐夫真厉害!他刚才说天下事无所不难,我崔......呜呜呜.....”江望日想说自己要把这句话背下来,以后娶媳妇的时候就拿出来说一说。 夏真英同时接收到祖母的眼神和表姐的杀意,立刻上前比德芙还要丝滑的一巴掌拍在嘴里没把门的表弟嘴巴子上死死捂住,将他拖到灶房去,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现在已经是一个眼色十八段的小娘子了,为了江望日的小命,她真的学会了很多手艺… 夏老夫人干笑着打哈哈转身逃离案发现场:“二郎这孩子,就是欠收拾,年奴,外祖母给你做衣裳去,哎哟,这天色都暗了,得点灯....” 江母在偷听八卦这件事上的经验丰富程度比她给人做娘子的经验还要丰富,眼珠子一转立刻跟上:“阿娘,我帮你分线!” 在钞能力的推动下,纳征的速度快到令人发指,八个人,没一个敢说八字不合的,若不是崔家的两个族人虽是小官,但也得正常上下班,再加上彩礼、嫁妆统统都还没有准备妥当,只怕崔辩叙能在第三天就拉着人到江家送通婚书和彩礼。 夏老夫人和江母每天眼睛一睁就是在讨论彩礼和嫁妆,提起崔辩叙来更是赞不绝口:上哪儿找这么贴心的姑爷?谁家姑爷为了给岳家做面子,偷偷把嫁妆也给承包了的? 谁家姑爷做衣裳给岳家的都做了,还准备两套头面给她们的? 她们两个现在出门那下巴一个比一个抬得高,江上弦都怕她们没瞧见路摔咯! 出手阔绰的男人,最容易提升好感度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绝对是古今通用的。 崔辩叙如今在她们两个心中的地位以窜天猴的速度一骑绝尘,直接跃到了第一位,江上弦三个,没一个配与他相提并论的。 江望日对姐夫的敬仰如同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经常一个人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记些什么。 李雪雁回到长安的第一件事,不是找赵善,而是打马跑到了乐仙楼后厨。 “大娘,我可想你了~” 朝气蓬勃的小娘子满脸都是笑的扑过来,江上弦甚至都来不及脱下身上的围裙,只得伸出一只手抵住她的胸口上方:“我这身上脏的很,仔细弄污了你的裙子。” 挣扎无果的李雪雁不高兴的噘噘嘴嘟囔道:“你这力气怎的变这么大了?” 也不用江上弦回答,她转了转眼珠立刻想起来更重要的事:“我方才来的路上,听人说,崔辩叙那厮要成亲了?谁家小娘子?那你怎么办?!” 天知道她听到的时候有多惊悚!她还以为崔辩叙喜欢江上弦呢!怎么好好的就要成亲了?这事儿她凭什么先前一点消息没有? 这男人可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第189章 好姐妹 一旁的烟霞眼里亦是八卦满满,刚刚到府门口,放了个东西就来乐仙楼了,她还没机会和府里留在长安的姐妹们打听离开这段时间长安城中的八卦,了解了解时事,就听到了这么个劲爆的消息。 出去玩是好,可八卦也不能落下啊!洛阳城里的八卦虽多,可大多都是洛阳本地人的八卦,听着挺没意思的,这八卦还得是认识的人才带劲儿! 她的眼神里还带着些许同情,江小娘子什么都好,脾气好,样貌好,厨艺好,唯独一点,家世不够好..... 江上弦眨巴了两下无辜的卡姿兰大眼睛,慢吞吞的转身继续挥着手里的锅铲:“我呗。” “啊?” “什么?!!!” 李雪雁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两只小脚丫都踮了起来,声音尖锐充满着不可思议:“你?!” 自打上次说错话就好长时间不敢随意开口的王碗在崔辩叙上江家提亲之后,又重新支楞了起来,三个徒弟哪怕是话最少的李猛现在走路也是昂首挺胸,恨不得拿鼻孔说话。 王碗高兴的每顿都要多吃一碗饭,肚子都大了一圈,瞅了一眼自家师父的脸色,暗暗寻思,师父这是害羞了! 酸儒那话怎么说来着?什么弟子服其劳? 他记不得了,反正就是师父有事儿做徒弟的得顶上,王碗嘿嘿一笑:“李小娘子,春分那日,崔少卿去江家向我师父提亲叻!” “他,他,他.....”李雪雁觉得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长安城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否则崔辩叙怎么这么快就和江上弦提亲了? “正妻?”她难以置信的反复确认,虽然在她眼里,江上弦千好万好,可那是崔家啊!崔家那些人,就连他们老李家都挑三拣四的,怎么会同意的!? 崔家难不成疯了吗? 周英一甩头,骄傲中还带着不满:“那是自然,我师父怎会与人做妾?” 好吧,说实话,他们就算是背地里诸多幻想,可真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反应其实也和李雪雁差不多。 不过,他们身为弟子,绝对不能给师父丢份! 江上弦单手提锅,将菜摆盘放好,这才洗了手解下围裙和包头巾,跟着李雪雁到包厢里把事儿大概给说了一遍,听得李雪雁主仆二人都有些控制不住表情。 李雪雁一言难尽的望着江上弦,眼里都是担忧:“我就说吧,崔沂是个狗脾气。连封书信都不写,光在匣子里头刻字算怎么回事?” 想到那八个字,她在胳膊上来回捋着,想把鸡皮疙瘩捋下去,太可怕了,崔沂竟然能刻下这么肉麻的话。 “崔少卿脾气挺好的。”江上弦认真的替自己未过门的夫婿说话,她说的是真心话。 “而且他是个极讲道理的人。”退一万步说,她觉得自己说这句话也不算亏心。 崔辩叙那个出身,脾气还能有如今这么好,连跟她大小声的时候都没有过,这脾气要是不算好,怎么才算好呢? 一向活泼开朗的李雪雁抿着唇罕见的沉默了,把这两句话在脑子里来来回回过了十几遍,她挺想说崔辩叙的狗脾气虽说不至于人尽皆知,可知道的人也不少了。 但转念一想,好像有江上弦在的地方,她确实没看到过崔辩叙发脾气。 顶多就是嘴贱说些招人恨的话,可那些话也没冲着江上弦去,全都是冲着她、赵善、王鸣谦的。 这么一想,好好好,这厮还真当是亲疏远近分的清楚明白。 她觉得自己胸口有点疼…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崔沂都成长了! ‘平生一顾,至此终年’ 听听,崔沂都能说出来这样的话 ! 呜呜呜…甜甜的恋爱什么时候能轮到她呐… 想到这儿,她有些羡慕了,努着嘴两只小手搅巴在一起,整个人的状态有些像在墙角画圈圈的潇洒哥:“还是你好,我走了这段日子,赵善一封信都没给我写过.....” 好吧,其实江上弦、崔辩叙、王鸣谦也都没给她写过信,那俩是压根不会想起来这事儿,江上弦就简单粗暴了,她不会写这里的字。 她也不想学别的穿越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对于一个想躺平的人来说,每天上下班就已经是励志的极限了,努力学习的事儿就交给热爱学习的人去做,她喜欢摆烂。 不过,好姐妹讲义气,江上弦也不能光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摆出这副落落寡欢的模样而没有半点反应,立刻小嘴吧嗒吧嗒的从头到尾把她离开长安后,与赵善有关的事儿全都说了一遍。 比如赵善妄图学圣贤钓鱼,大冬天下着雪让人凿开池子上的冰块,带着蓑衣斗笠和小马扎在池子边坐了一整日,一条鱼都没钓上来,还给自己干病倒了。 比如赵善因为抠门原本想雨露均沾的在崔辩叙和王鸣谦那儿轮着蹭饭,但因为舞姬失踪案而宣告计划破灭.... 李雪雁逐渐被转移了心神,舞姬失踪案更是听得她和烟霞连连发出惊呼和干呕。 “江大娘,你这说,还让我怎么有胃口吃!” 虽然八卦听得很爽,但......她有些气愤的看着一桌子菜,小拳头攥紧了——天知道她想这一口想了有多久! 江上弦有些尴尬,嘿嘿,这不是一开口就嘚吧嘚吧的停不下来,她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讲的忒过瘾了,果然啊,八卦还是要多讲两遍才尽兴。 李雪雁不在她只能给家里人说,奈何夏老夫人和江母一个比一个厉害,那讲起来她想插两句话都得瞅着她们喝水吃点心的空档见缝插针,等到了乐仙楼,周英那不孝徒弟,消息比她还灵通! 她可真是!太惨了! “哎呀,你放心,我还有一件事儿,保准你听了之后,胃口大开,这一桌子菜绝对浪费不了!”她小江是那种嘴秃噜了圆不回来的人么? 开玩笑,这些都只是为了逗笑李雪雁铺垫的前奏,江上弦要放的大招则是:“过年的时候赵善发红包,你也有一个!” “当真!” 第190章 怎么不算呢 李雪雁咣当的就站了起来,两只眼里简直要和奥特曼一样射出光来了,就连起身胯部撞到了桌子边边都顾不得了,拉着江上弦的胳膊就不放手:“当真给我准备了?是特特给我准备的?” 额..... 江上弦试图用语言的艺术来合理的叙述这件事,但话到了嘴边还是成了:“是,特特为你准备的,上头还有赵学士亲手刻的字呢!” 赵善那抠门的刻字,在此刻含金量狂飙, 她心虚的吐出一口气,不停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语言就是一门艺术,严格来说她也不算撒谎,确实是赵善专门准备的独一份的——虽然是临时凑的。 李雪雁扑上来就在她身上乱摸:“哪儿呢?哪儿呢!快快拿出来给我瞧瞧!” “哎呀哎呀!哈哈哈哈,痒...痒....” 江上弦被扑的往后倒,得亏烟霞眼头活络的死死抵住,否则她肯定得到底上去! “没带在身上!在我家呢!” 瞬间,乱摸的小手停住了,李雪雁深吸一口气,张嘴想说什么,立刻被江上弦打断:“见色忘义可要不得!方才你还说想吃我做的菜,莫不是骗我的?” “吃!我吃!我现在就吃!”李雪雁从她身上起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这才坐下来开始狼吞虎咽,别说烟霞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就是江上弦,那嘴巴都闭不上! “哪有这样吃的?”江上弦试图唤回她的理智。 烟霞更是急忙忙的给她倒茶水:“五娘,可不能吃得这般急,仔细伤了脾胃!” “哎呀,我这还没下值呢,你便是再急,也得等我下了值同你一道儿回去拿,正好将柴禾肉拿走,这天儿眼瞧着便要热了,若是可以,最好还是放冰窖里去。”江上弦也怕她一会儿吃得肚子疼,这高门闺女的,肯定是比她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要身子弱些。 毕竟她们的脾胃更扛造。 谁知李雪雁吃了半拉,‘啪’的搁下筷子一拍脑门:“哎呀,我还有事儿要与你说,竟给忘了!” “何事?”认真看吃播的江上弦小心肝一颤,她可不喜欢受刺激,不利于心脏的保养。 “你那个方便面,被陛下瞧见了!” “啊?” 江上弦懵了一秒之后回过神来,舔了舔嘴唇,神色淡定一副高人的模样:“陛下想要这方便面的方子?” 嘿嘿,她小江一点就通,小说里都是这样的写的。 “是么?你是如何知晓的?”李雪雁没想到自己才说了一句,她就已经猜到了这上头,怎么突然觉得江大娘这脑子还挺好使的? 她都没想到呢!李世民也没说。 江上弦两手一摊:“这东西方便,滚水泡了就能吃,实在没法子的时候,干嚼也能吃。” 李雪雁小鸡啄米的点着头:“我也是这般和陛下说的,这东西多方便,味道也好。照你所言,若是能在军中推广开来,只怕我大唐军队更是如虎添翼!” “绝无此种可能。” 江上弦冷静的打断她的幻想,见她神色讶异,先解释了一句:“我是指在军中推广开来。” “为何?军中将士辛苦,吃的多也不好,这东西如此好吃还方便,为何不能推行?莫不是你舍不得方子?” 李雪雁倒没有什么坏心思,她是替江上弦着急,多好的机会啊,可不能在这时候小气了!能在陛下跟前露脸的机会可不多,如今她正和崔辩叙议亲,若是能在陛下跟前挂个号,日后去崔家怎么也能多些底气不是? 江上弦摇摇头:“自然不是,不过一个方子罢了,有何舍得舍不得的?”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烟霞,李雪雁在厨艺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若李雪雁有什么不懂的,还能让烟霞给她掰碎了揉开了讲:“从商开始,一直到我朝,军中一向都是粟米称王,医书记载,此物和中益气,止痢、治消渴,利尿,这东西产量大,利于存放,历朝历代都会用这个作为军粮。” 李雪雁懵懵懂懂的点头,她倒不是没吃过粟米,偶尔还是会吃一次粟米粥的,黄澄澄的怪好的看的,其余的她倒是不晓得了:“所以呢?” “大唐的中心自长安而起,长安地处北方,北方多种粟米,而南方则喜种植稻麦,可是我这方便面,却是用麦子做的,麦子产量低,且都在南方,从南方运到北方来,价格就高了。” 价格高、产量低,这两个加在一起,就不可能成为军中主粮了。 她摸着下巴琢磨,李世民就算起了点心思,大概也是因为没吃出这玩意儿是用麦子做的。 看来二凤还是有不懂的嘛~ “那岂不是,太可惜了。”李雪雁这时候倒是听懂了,军粮就是要方便、扎实、便宜,这东西若是麦子,确实是不行了。 她有些失望,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我还想着,若是能成了军粮,日后你在陛下那儿可就不一般了,哎.....” “那能不能用粟米做?”烟霞也替江上弦着急,她还是挺喜欢江上弦的,每回李雪雁来乐仙楼吃饭,江上弦都会让徒弟给她送一份饭菜,都是干净的,不是吃剩的。 就是从李雪雁他们那一桌里扣下的,每道菜出锅的时候都给她弄两口的量出来,烟霞也能吃的肚子溜圆了。 “就算不是用麦子做的也不成。” 江上弦对于她们的好意感受的清清楚楚,很是耐心的给她们进行有理有据的分析:“军中虽也有配饭吃的酱,可却都是大豆酱,这东西价格低,不容易坏......先不说羊肉酱如何,蔬菜干倒是也好弄,就说这面饼子。” 她掰着手指给她们算:“麦子先要去壳磨成粉,咱们自己吃的我是用鸡汤和面的,若是贫苦些的百姓吃,只能用清水和面了。和完面之后还要揉好了摆成形状上锅蒸熟,蒸熟之后再压实了烘干。” 当然,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她没有防腐剂,也不知道防腐剂是怎么做的:“此物顶多也就是能放上两三个月,时间要是再长些,肯定要坏的。” 可军粮的另一个特性,就是要耐存放。 第191章 丢人 李雪雁单手托住肉乎乎的腮帮子,在马车上这么长时间,除了吃就是睡,她可比原先要胖了许多:“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就是那羊肉酱,军中也不可能用。”江上弦也挺舍不得这机会的,要是能在李二凤跟前搭上关系,这她日后只要不作死,下半辈子都能有个国家保险了。 而且她刚才所说的粟米饭,也就是平常没有战事的时候,士兵的军粮一般是粟米饭加上大豆酱加点盐,一般士兵连蔬菜都很少能吃到,虽说驻扎的地方会有菜园子,可产量也就是供给中高层将领罢了。 至于肉那就吃的更少了大概一个月吃一次肉吧,所以说买,在古代当兵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起码在吃上,就挺磨人的,除了吃饱这一点之外,基本找不到别的优点了。 至于克扣军粮这样的事情在正史上并不会经常发生,武将想要升官发财主要靠的就是军功,想要活着升官发财,就要靠手底下的兵上去砍。不给士兵吃饱了怎么打胜仗? 相比于贪污军饷这种低级的的贪腐行为,军官们更喜欢收保费、收商队的孝敬、倒卖兵器铠甲虚报损耗之类的。 要是碰上战事起,吃的就更差了,一般都是吃‘糒’,就是把粟米煮熟后晒干,吃的时候加水冲泡,纯纯就是把肚子塞饱了好卖命罢了。 而一般小说和影视剧里描述的游牧民族士兵,也就是我们的敌人,吃肉喝酒的场面,不是说完全没有,但是并不多,牛羊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是珍贵的财产,就算是到今天,草原上的牧民也很少会杀自家养的牛。 偶尔宰杀一头病的、濒死的牛羊,都需要把肉上交给贵族,自己只能留下一些内脏和肉质差的杂肉,他们的主食是奶制品和各种杂粮,酒也基本是马奶酒之类的奶制品的发酵酒。 否则真跟电视里似的,人家人高马大天天吃香喝辣,满肚子都是油,我们天天吃粟米和豆酱,那还打啥? 至于电视里拍的馒头,那是想都别想,这玩意儿体积大分量轻,里头一半空气一半碳水,就连诸葛丞相也就在祭祀南蛮士兵亡魂的时候用一下馒头,平时丞相也不敢给士兵吃这玩意儿啊。 “倒是可以用麋饼做军中的干粮,这个也很方便!” 转了半天脑子的江上弦,死掉了大把的脑细胞,终于想到了一样东西。 李雪雁赶紧停嘴,擦了擦嘴角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麋饼是什么?” “就是将稷磨成粉用滚水和成饼,压成实一些的长条,冷了之后切成棋子大小,晒干之后就行了。” 这东西其实是唐朝后期开始流行的军粮了,虽说算不上多好吃,但起码比粟米干泡水强些:“这东西只要晒得够干便耐存放,可以用滚水泡了吃,也可以直接干吃,味道微微发甜,干吃也不会觉得口渴。” “这个不错!”李雪雁虽没吃过,可在吃上头,她如今是越发信服江上弦了,赶紧招呼烟霞:“快,把这麋饼记下来!” “是,五娘。” 李雪雁见她说出了一样,便缠着不放:“还有么还有么?再好好想想,多多益善,我去找陛下给你请功去!” 消费需要刺激,人的脑子也需要刺激,就连驴都需要一个胡萝卜刺激,江上弦在李雪雁鼓励、崇拜的眼神中渐渐迷失了自己,一拍桌子豪情万丈刚想说什么。 突然她脑子宕机了一下,用一种极为怪异的,仿佛见到了智障同类的眼神看向李雪雁:“五娘,我朝好像是府兵制.....” 李雪雁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得跟黑猫警长似的,而后倒抽一口凉气叉着腰恶人先告状:“对哦!你怎么回事?我都被你带偏了!” 果然,老话永远是真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们两个能成为朋友不是没有道理的! 江上弦被气的直翻白眼,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她忘记了,现在可是盛唐,还是府兵制,要等到李隆基的时候才会改成募兵制。 而府兵制最大的特色是兵农合一,兵民合治——士兵自己带食物去打仗!!! “他们自己带粮食,陛下还操心军粮做什么?”江上弦开始默默心疼起了自己死掉的脑细胞们,她就说吧,有些事情就是该给带脑子的人去做。 就她这样的偶尔动一次脑子,还白瞎了。 李雪雁作为老李家的人,虽说年纪尚小,又是女子,可府兵制这样的事情她还是知道一些的,方才不过是江上弦委实表现的太过自信了,再加上她确实对军中的事情不了解,才被她带跑了。 此时脑子回笼,她琢磨着道:“陛下许是为了出行路上吃?或是.....每回冬日里宫中留饭,那些官吏总是一副上坟的模样,暗地里嫌弃东西难吃、凉食伤胃.... ” 江上弦面无表情,心里只想赶紧让这一段丢脸的黑历史赶紧过去:“许是吧,给他们一人放一个大碗,碗里头放方便面,等他们都坐下了再挨个倒滚水....” 最后,丢尽脸面的江上弦还是把方便面的方子告诉了李雪雁,除了红烧羊肉酱、还附赠了酸菜羊肉酱、卤香羊肉酱、辣子鸡酱、豌杂肉沫酱.... 若不是考虑到自家小崔也是有机会在宫里吃饭的,她都想把酸笋给加上去,臭死二凤! 她这其实就属于无能狂怒的迁怒范畴了。 李雪雁再三保证,她一定会努力想法子和陛下讨些好处来的,让她不要太过灰心,起码先把赵善给她特别准备的过年礼物拿给她。 江上弦:...... 这事儿江上弦都没好意思第二天和崔辩叙提! 李世民到底要用这个干啥她不知道,但是二月底,她突然接到消息,她未来婆婆和未来姑母,杀到长安来了! “啊?那我要做些什么吗?”江上弦有点傻愣的对着匆忙来报信的剑鸣问出了一个这辈子都不会降临到被问的人身上的问题。 剑鸣挠挠头:“没什么吧?九郎没说,我家娘子为人和善、性子柔顺,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江小娘子你放心吧。” 行吧,她有点想把剑鸣送到成都去做0。 第192章 姑母 婆媳关系是自古难题,人类进化五千年都没办法进化掉,江上弦一个从来没有过婆婆的人,当然要礼貌的配合着紧张一下。 不止她,夏老夫人和江母也紧张,别看夏老夫人一副老年女诸葛的模样,胆大心细,可她还真没和这种世族夫人打交道的经验,更何况是那可是崔家! 小老太太自从得了这个消息,脸就紧绷起来,白日还好,晚上那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江母更不用说了,只要不出意外,她不改嫁,这辈子她是吃不上婆婆的苦了。吃不到这个苦的江母只好整日里在永安渠边待着,偷听别人的婆婆说话,回来以后和夏老夫人汇报,总结,然后给江上弦学一遍。 八卦量爆发式增长,江上弦的进步无疑是巨大的,如今的她早已今非昔比,短短三日,她便连坊里那条怀了孕的狗妈妈,一共有几条相好的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如今只等它生下小狗崽子来验证一二了! 崔辩叙这几日也不好过,他阿娘赵玥来了之后,和姑母两个人紧张的先将他上上下下的仔细检查了一番,又让崔家的府医给他好好看了看,确定人没事,脸也没破相,生孩子这事儿应该也没啥问题,身体倍儿棒之后。 赵玥就变了,有人在的时候都温温柔柔细声细气的同他说话,可但凡单独相处便没给过他好脸色,虽说没有迎头痛骂,但也关起门来将他揍了一顿。 当然,这绝对不是他打不过。 打一顿就打一顿,做娘的打儿子天经地义,可他阿娘不讲武德,专门朝他脸上打,打的他好几日都不敢出门去上值,更别提去找江上弦联络感情了。 这也就算了,大不了几日不出门,可他在府里也不安生。 他的姑母崔淑华年少时曾与范阳卢氏一郎君订亲,可那卢氏郎君命不好,未曾来得及成婚便得了急症去世。 崔淑华从那以后便自梳不肯再嫁,只说日后魂归地府,崔家的子孙祭拜先人之时,记得顺道给她也上一炷香便罢了。 当然,若是不肯上也没所谓,她很懂行的,这些年自己在院子里没少提前给自己烧香烧纸钱烧童年童女马车家具。 对于这个姑母,崔辩叙其实不太熟,她一向都缩在自己的住处并不太出门,只有两种情况,他才能见到这位姑母——红白喜事。 以他参加红白喜事的经验来说,这位姑母在操持红白喜事上确实很有一套,热闹周全,尤其是白事上格外精通,称她为崔氏治丧委员会主席半点不为过。 据崔家小辈内部流传的八卦消息,崔淑华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她的一身好本事没有用在自己那短命的未婚夫身上。 据传当时她积极主动的申请想去给未婚夫主持白事,被毫不留情的果断拒绝后一直耿耿于怀,已经将这事列为生平三大憾事之三了。 第二是她不能给自己操办婚事,第一则是她不能给自己操办丧事。 反正,总的来说,这婚事交由这位姑母来办,崔辩叙还是比较放心的。 只是崔淑华进家的第一句话,便是当着赵玥的面硬邦邦的问他:“你可想仔细了,若是后悔,现下还来得及。” 都说那眼神跟瞧二傻子似的,可这话她说的倒是真心。 家里让她来长安给崔辩叙办婚事,她就来了,对象是个平民女子她也无所谓,反正不是她成亲,可好歹是同族的子弟,旁人娶的都是什么身份家世的娘子? 经她手底下过得红白喜事,至今就没有一个人说不好的,当然,白事的主角棺椁上的镇魂钉都很牢固,有意见他们也没法爬起来提。 至于红事么,拜托,大家都是利益结合,谁都是要面子的,夫妻之间,便是有什么龌龊的,也不会大张旗鼓的闹出来,只要没有休妻或是和离的,那便不算有问题。 可这回不一样啊,没有牢固可靠的利益连接,若是崔沂这小子,眼下年轻气盛头脑发热成了亲,待日后后悔了,休妻再娶,可是很影响她的完美记录的。 一番话跟连珠炮似的听的崔辩叙鼻孔里都快喷火了,可还是压着性子再三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是认认真真要娶娘子过日子的。 他小崔也不是乱发脾气的,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天大地大,成亲娶娘子最大!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地方找比这位姑母更有经验的人来办这事儿了。 崔淑华不放心的再三叮嘱后才勉为其难、欲拒还迎的将这事儿给揽了过去,转身冲着奴仆们发表上任宣言:“都记住了,我崔家便是娶一平民女子,也不可疏忽大意,若谁敢出了岔子,我这儿有的是板子等着你们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崔淑华把这事儿接过去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看原先预备的进展,一看之下险些没给她气死,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简直是在她的专业领域上疯狂踩红线蹦跶,整个崔家上上下下,就连看后门的老范都被拎过来痛骂了一顿,更别说崔辩叙了,被叫去骂了好几顿。 谁让原先他以为崔家不会派人来帮他操持,他自己也是头婚没经验,全是让奴仆们出去打听回来,照猫画虎的瞎搞。 不过崔淑华最开始的话却是问到赵玥的心坎里了,她对这门亲事是绝对不赞同的可当着崔淑华的面,她却是一句话没说,只微笑着云淡风轻的坐在一边,仿佛对此事毫不在意。 等大姑姐一走,便将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关上房门… 赵玥在将崔辩叙打的五体投地之后,一脚踩在他背上,和平日里的温柔贤淑的形象大相径庭,如同一个江湖武夫般撑着波棱盖骂儿子:“翅膀硬了?闷声不响的就敢自己瞧好了要成婚?” 崔辩叙是个钢铁般的男孩,就算此时狼狈不堪嘴却依旧很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本就到了要成婚的年纪,旁人似我这般年岁,孩子都有了!” “还敢顶嘴!” 第193章 父母爱情 ‘啪’的一个大逼斗就扇在他后脑勺上,打的他下巴磕在地上,上下排牙齿奋力相逢,疼的他直抽气。 心疼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秒,赵玥的大逼斗便稳准狠的拍在同个位置,主打一个精准连击:“害的我与你阿耶为了此事吵了好些日子,倒是便宜了那些小妖精!” 崔喆,也就是崔辩叙的阿耶,相貌堂堂,腹有诗书,又出身崔氏嫡支,那通身的气派和能装13的本事,比崔辩叙现在还厉害三分。 当然,他阿耶不会武,从小崔个人角度来说,他自认和他阿耶怎么也能五五开。 一家有女百家求,可在婚姻市场,条件好的男人也是很抢手的。 自打还是少年郎君之时便有许多小娘子对崔喆倾心不已,少年郎君意气风发,哪里肯早早成婚平白被束缚住? 若非他偶然一次游学到了瓜州遇到了马匪,被赵玥救下之后又悉心照料伤势,二人这才渐生情愫,只怕还得崔家给他定了亲逼他回家完婚呢! 当年崔喆送回家说要娶赵玥的信在崔家如同凉水入热油,掀起了轩然大波,崔家上下无一人赞同这桩婚事,崔辩叙的祖父崔权更是直亲自带着护卫直奔瓜州,誓要将这不孝子抓回来,立刻安排一名五姓女成亲。 崔权带着人杀气腾腾赶到瓜州,找到儿子的第一时间便是命人将他捆起来带走,崔喆哪里见过这阵仗,张口便喊:“玥儿!救我!” 话音落! 赵玥如同神女降临般提着剑,脚尖轻点翩若惊鸿的冲了出来跃进由崔家百名护卫搞起来的包围圈里。 敦煌赵氏,族人个个会武——也是没办法,瓜州这个地方靠着吐谷浑和突厥,要想在这边生活,手上没点功夫那是万万不行的,赵玥自然也不例外。 结果自然不出意料的败了,惨败。 当然,对于她的勇气必须给予高度肯定。 可这玩意儿是现实,不是话本子。 她当时从马匪手底下把人救走,也是因为当时崔喆混在一个商队里,马匪要劫的是商队,她也就是趁着人多,把长得最好的崔喆给抢走了。 这就是样貌出众的美貌福利了,若不是崔喆有一张好脸,赵玥也没那个狗胆冒险救人。 要是让她跟马匪正面对抗,她一个人肯定是打不过这么多马匪的。 崔权对于这个勾引儿子的女子自然是打听过的,敦煌赵氏,一个三流氏族,还是在这边关苦寒之地,如何能与他崔家儿郎相配? 按照他的想法,直接将这女子捆了让人送到赵家去便是了,也不知道赵家是如何教养的子女,一个小娘子与外男单独在外头竟也不管,也不嫌辱没了家风。 可当赵玥提剑而出,甚至还跟崔家的护卫们你来我往的打了数十个回合之后,他改了主意。 这里的数十个回合倒不是说赵玥的武功好,而是对方一个小娘子,崔家的护卫也是要脸的,他们不可能上去群殴啊! 至于崔权为什么改主意,崔辩叙不得而知,总之崔权在瓜州足足停留了一个月,临走前赵家敲定了婚事,崔喆娶了赵玥,成了崔家唯一一个娶五姓女之外的人。 而如今,崔辩叙就是第二个。 “你如今年轻气盛,碰着喜欢的女子自然是想尽办法要在一起的,可日后呢?” 既然提起了家中的姬妾,作为过来人,赵玥不得不说几句:“你阿耶当初对你阿娘我,也如你今日这般,可那又如何,年老色衰,色衰则爱驰。等你后悔了,岂不是平白添了一对怨偶.....” 她用方才还在打儿子的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抚摸着,纵然保养得宜,可她如今已年近四十,人老珠黄说不上,可与那些娇媚的小娘子自是没法比的。 那个曾与她山盟海誓的少年郎君身边,早已有了莺莺燕燕..... 崔辩叙知晓这是自家阿娘心里的一根刺,那些姬妾虽如同猫狗一般,转手便可赠与他人,崔喆也从未对任何一人表现出特别喜爱,可这新人旧人来来去去的,总是断不了。 初时赵玥也曾闹过,她闹一次,崔喆便将人送走转头来哄她,过一段时间便又有新人来,渐渐的,赵玥也不再闹腾,她知晓,这是没有用的。 “阿娘,我不会。”崔辩叙说的斩钉截铁,他从小见惯了阿娘的眼泪,他不会让江上弦也和他阿娘一样。 对于这话,赵玥不置可否,男人的话能信的有几句?就算自己儿子也不例外。她抬头,将眼底的湿意收回,再次一巴掌拍在崔辩叙的后脑勺上:“你可想过,崔家为何答会这门亲事?” 崔辩叙如同一只被踩了龟壳的王八,眯着肿痛的左眼,丧失一切反抗之心,在心中默默庆幸她阿娘还是有分寸的,起码知道关了门再动手:“《氏族志》?” “呵呵.....”赵玥被这蠢儿子气笑了,用力往下踩了一脚,听到崔辩叙嗷嗷叫才放松了力道:“你就不怕崔家那一帮黑了心肝的算计你?” “阿娘,我都多大了?这马上就要娶娘子了,你怎么还这样?有话你先让我起来再说。”崔辩叙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孝子了,若是她阿娘再继续这样踩着他背跟他说话,他可就要生气了! 赵玥嗤笑了一声,怎么也是自己亲生的,总不能真踩死他,最后用力又蹬了一脚才大发慈悲的放他起来,懒懒的靠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道:“真就这么喜欢那个什么江小娘子?” “自然!” 崔辩叙没有一丝犹豫,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重新恢复平日傲娇的模样,就是脸上肿起来的地方令他瞧着有些可笑——像一只战斗失败的公鸡:“阿娘,她很好,调的香与旁人不同,做的菜也好吃,就是胆子小了些,你可别吓着她。” 赵玥觉得自己的脚又有些痒了,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娶上呢! “怎么,你阿娘我是什么罗刹?知道崔家都是些什么东西,你还敢娶个娇娇怯怯的小娘子?不怕她被磋磨?” 第194章 庖人 运筹帷幄的独眼小崔在她对面坐下,谨慎的保持着安全距离:“哼,年奴杀鸡杀猪杀羊如同切菜,就那帮软脚虾,他们若是不怕疼,尽管试试。” 崔辩叙骄傲极了,他家年奴杀猪羊的时候,那干脆利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拆皮去骨的手法,可不是白练的! 做了二十多年崔家贵妇的赵玥不雅的翻了个白眼:“这叫胆子小?” 这儿子该不会真有什么脑疾吧?喜欢会杀猪宰羊的早说啊!她们瓜州多的是这样的女子!杀猪宰羊算什么?杀骆驼野狼的都有不少! “阿娘,你不懂。”崔辩叙不乐意听人说江上弦的不是,他看江上弦哪儿哪儿都好,小娘子胆子大一些、小一些的又怎么了?他自己的娘子,自然自己护着。 “何况,若真要论家世,阿耶为何要娶你?” 敦煌赵氏比天水赵氏还差些,怎么轮都轮不上他阿娘,横竖都差着,他娶江上弦怎么不行了? 崔辩叙说完立刻警惕的看着他阿娘,这话已经属于在雷点上蹦跶的范畴了,他得防着些。 ‘砰!’ 一个杯盏直冲崔辩叙面门而去,被他轻巧的偏头躲过,还不等他为自己灵活的身手而得意,就听赵玥骂道:“你身为嫡子,若没有一门好亲事,可想过日后在族中会如何?” 会如何?崔辩叙大喇喇的喝了一杯茶,不急不缓的模样配上那独眼龙的造型瞧着着实欠打又好笑:“阿娘,世道轮回,优胜劣汰,无论是崔家,还是你我,终将成为史书上微不足道的一笔与过眼烟云。人生短短数十载,我只知晓,这是我眼下想要的,崔家允了,我得偿所愿。” 赵玥听明白他的意思,脸上露出令人难以捉摸的神情:“是啊,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你祖父为何会应了这门亲事,连你这样的蠢货都觉得奇怪....” “阿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如何就是蠢......” 觉得自己被诋毁了的崔辩叙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怎么?可是我不在家,族里有人欺负你?” 心情不佳的赵玥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说起聘礼的事情,将一卷册子直接砸到崔辩叙身上:“我当初的陪嫁,这些年虽说送出去不少,可到底还有许多,临来前,将咱们自家库房里头的东西也带了些来,你既是非要结这个亲,日后莫要后悔便是。” 她真的有点酸了,十月怀胎拼尽力气,痛得死去活来生下的儿子,如今一心想的都是别的女子,她这个阿娘大老远过来,连顿饭都不让人准备! “阿娘,你....” 崔辩叙觉得自己的眼睛酸溜溜的,很快就要猛男落泪了,他以为阿娘不同意这门亲事,便不会在这时候替他准备聘礼,没想到..... 他打开那卷册子,里头大多都是熟悉的东西,他阿娘的嫁妆基本都在上头,剩下的有眼熟的,也有瞧着眼生的,想来是崔家的东西了。 “阿娘,你这是将阿耶的私库都搬空了吧?”若他没有记错,那九个缠枝纹带把银杯好像是他阿耶的爱物,上头的纹样细腻非凡,鸟兽灵动鲜活,阿耶极少时候才舍得拿出来用。 后面这一套十二个的兽柄纯金酒杯,他阿耶用的更少。 还有那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这好像是他阿娘时常拿出来把玩的,说是琵琶声起便能想起远在边关的家乡。这东西给他做什么? 他和江上弦谁瞧着都不像是有闲情逸致弹这个玩的吧? 崔辩叙的眼睛就算是用了秘药,也足足七日才好,这七日里,刚开始崔辩叙很有地主之谊的让人去乐仙楼点菜拿回来,一连三日,别说是赵玥,就是崔淑华都忍不住了。 “九郎,你在长安就这么整日吃外头的东西?怎的不配几个庖人?” 哪个钟鸣鼎食之家会整日在外头的酒楼饭庄点菜?自家连几个拿得出手的庖人都没有,岂不是丢了崔氏的脸面? 满肚子坏水的崔辩叙难得好脾气接受了她们的意见,第二天的饭菜就变成了专做员工餐的林三亲手操办。 这嘴养刁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赵玥和崔淑华吃了一天林三做的饭就老实了,主动提出要点外卖,并且要求崔辩叙将这个庖人重金聘过来。 “阿娘,姑母,我已经准备好重金,也与人谈好了。”崔辩叙眨了眨眼,一本正经的开始说真话。 崔淑华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再吃林三做的菜了,那一桌子端上来,没一个好吃的,什么玩意儿都不晓得! “那庖人何时过来?还是赶着些罢!” 她们这回就是在长安把婚事给定下来便要回去的,等到正式结婚的日子前,江家便要派人陪着江上弦,将其一路送嫁到清河去。 婚礼肯定是要在清河办的,到时候崔辩叙也是要请婚假和程假一道儿回去的,正好这庖人带回去一道儿,宴席上来点长安的特色菜式倒是不错。 (唐朝官员的婚假为九天,外地给程假。唐律:诸婚,给假九日,除程。周亲婚嫁五日,大功三日,小功以下一日,并不给程。周以下无主者,百里内除程。) 赵玥跟亲儿子可是毫不客气,她喜欢吃肉,这庖人肉做的不错,她很喜欢:“长安城里的庖人那么多,多聘几个,这个就给阿娘带回去。” “不行!”崔辩叙断然拒绝,看着他阿娘的眼神都有些不善了,这算怎么回事?还没过门就跟他抢娘子是吧? 做梦! “九郎,不过一个庖人罢了,你这是作甚?”有外人在,赵玥温柔的笑笑,并未拍桌,只是眼里的刀片那是藏都藏不住。 臭小子,真真是翅膀硬了,区区一个庖人都舍不得!早知道就不生他了! “阿娘,这菜是江小娘子做的,你若是将人带走了,我怎么办?”崔辩叙可不会在这事儿上惯着他阿娘,孝顺也是要分情况的。 第195章 打起来怎么办 虽说不少官员,发妻都是在老家伺候公婆的,可他是绝对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伺候什么? 家里一堆奴仆,他阿耶身体好的夜夜当新郎,至于他阿娘,别看平日里装的伤春悲秋的,可打他的时候那手劲儿可半点不小! 江上弦一个人去清河,他一个人在长安,这算怎么回事? 按照这个进度什么时候他小崔才能升级? “什么?!”赵玥震惊了,这菜竟然是她未来儿媳妇做的!!! “胡闹!” 崔淑华震惊的同时还愤怒了,她们崔家的媳妇,怎可在外做庖人?说出去崔家的脸面都要被扔在地上踩! 崔辩叙这一手来的太急太快,崔家那头商议出来结果之后就派人快马加鞭来送信。 他们也是不敢不快,这小子是个刺头啊!若是慢了一步还不知道这小子又要搞出什么名堂来! 赵玥和崔淑华两个女眷自然不可能跟书信似的那么赶,她们两个到长安之后就忙着操持定亲的事儿,也没抽出空来去打听的特别仔细。 只要是崔辩叙这小子写回去的信里特别光棍的直说了,江家就是普通百姓,江父已经离世,家里人口简单。 就这样的人家还需要特别注意什么? 当然,这是赵玥和崔淑华的想法,至于崔家那头还是打听了的。 只是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的,负责干这事儿的人速度也没那么快,崔家便是知道了什么想通知赵玥二人,那人只怕也还在路上呢! 被江上弦的职业惊到了两人哪里还坐的住,当即便叫人备车,她们要亲自去见见这个江小娘子! 崔家的儿媳妇,怎能在外头给人做活计?! “阿娘、姑母,未曾与人相约便上门拜访,太过失礼了。”崔辩叙还想挣扎一下,他眼睛还没好全乎,虽说视力没有影响了,但那一圈黄黄紫紫的,对他的形象影响很大。 赵玥好歹是亲阿娘,儿子这德行,别说是去见小娘子,就是一块儿出门同他站在一起,她都嫌丢人:“行了,你便在这儿待着,一会儿让医官给你再瞧瞧,这么大人了,走路还能撞到眼睛......” 崔淑华很是配合,淡然的起身理了理衣袖:“你阿娘说的极是,你这样子出去,只怕今晚上城中便要添上不知多少笑料,我崔家的脸面可经不住,还在家待着巴。” 她也不想和这样的崔辩叙站在一起,至于到底是走路撞眼睛还是怎样,只要没在她眼皮子底下,都不关她的事。 麻木的崔辩叙眨了眨眼睛,一言不发的看着她们两个端着仪态的背影,头上的发钗纹丝不动,唯独裙摆处不时露出的已经走出残影的脚后跟能瞧的出她们两个急得很。 “九郎,这,这可如何是好?!”剑鸣又想哭了,这可怎么办? 崔辩叙倒是不怎么担心,做庖人怎么了,不偷不抢又没犯唐律,要不是做庖人,他能和江上弦认识么?他家年奴便是做庖人,亦是长安城最好的庖人! 他虽自信这事儿不算什么,可想到江上弦素来胆小,到底还是一脚踹在马上就要落泪的剑鸣大腚上:“去!你快马前去,与江小娘子知会一声!” “是...是!”剑鸣反应过来,抹了抹湿润的眼眶转身就走。 崔辩叙突然想到最近江上弦的习武进度还不错,又忙不迭的叮嘱了一句:“跟她说,我阿娘功夫比她强,若是打起来,叫她先跑!若是跑不了,先打我姑母!哎呀,从后门走!” 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个道理他从小就明白了! 剑鸣听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稳住心神之后胡乱应了声急匆匆的连滚带爬的换了个方向往外跑,他愁啊,愁死了! 一个是九郎的阿娘,一个是九郎没过门的娘子,这要是真打起来,他帮谁啊? 乐仙楼 江上弦正在小灶房门口不远处,能晒得着太阳的地方撅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剥春笋,边上是和她一块挑拣着荠菜晒太阳闲聊的二徒弟周英。 这事儿本来应当是有专门的婆子做的,奈何江上弦好久没自己亲手剥笋了,有点手痒就搞了些来。 “师父,等正式定了亲,你就不来咱们楼上值了吧?”周英小心翼翼的打探着消息,这荠菜是乐仙楼后院长的,原本想铲掉的,可江上弦嘴馋了,想吃荠菜河虾炒年糕。 江上弦睨了他一眼,看透他的小心思:“怎么,怕我走了你们没地方学厨了?” “师父你这话说的....” 周英嘿嘿笑着,下意识的想去挠头,可手上又脏兮兮的,只得把手放下用胳膊去蹭了蹭脑袋:“师父成婚是大事,嫁的又是崔家这样的门第,我们做徒弟的自然是高兴的。” 就是,他们三个跟着师傅学厨的时间还是太短了,虽说新菜式学会了不少,可师父会的实在太多,这才多久的功夫,哪里学得完? 师兄弟三个现在就是比较着急想知道,师父准备怎么安排他们,毕竟这时候一旦拜了师,没出师之前都是跟着师父走,听师父安排的。 这个问题江上弦倒不是没考虑过,虽说一开始是为了完成任务才来的乐仙楼收的徒弟,可人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三个徒弟一向听话,有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先给她,平日里做菜的时候也是,只要他们学会了的,都没有江上弦动手的时候,可给她上班摸鱼提供了不少便利。 可怎么安排她确实犯难,等成了亲,崔府地方大,三个徒弟每日过去跟她学半天也就差不多了,可成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江家地方又太小了,那个灶房要是挤上他们四个,那真是转个身都嫌难。 至于把徒弟直接拐走这个想法她是没有的,人家王掌柜是敞亮人,说话做事都很地道,对她一向都是客客气气,给的工钱也是远超她的预期。 她强行把人拐走了,王掌柜这头儿怎么办? 做人还是要稍稍替别人也考虑一二的。 第196章 臭臭锅 “你们三个是怎么想的?”江上弦决定还是先听听徒弟们的意见,汇总一下开个小会,大家一起讨论讨论,她还是很民主的。 “我们三个自然是听师父的。” 徒弟们在尊师这点上做的很到位,师父说啥就是啥,哪有徒弟反过来要求师父的? “那这样...” 江上弦歪头仔细琢磨着,迟疑着道:“不若,日后你们每日轮着去跟我学菜式,这头儿也不能离了人不是?” 三个徒弟轮流去学同一道菜,回来他们还能互相学习,有什么不懂的第二日再问她便是了。 周英觉得这个法子挺好的,乐仙楼这头两个人也应付的过来,也不耽误学新菜式,谁知李猛从里头出来噔噔噔的跑过来:“师父,徒儿想跟着你。” 三个徒弟里头有没有人想跟着自己走这个问题,江上弦还真考虑过。 首先王碗肯定是排除的,毕竟人家王掌柜立在这儿,别人不好说,小胖子要是敢跟他尥蹶子,王掌柜的连环大逼斗就能扇到他成猪头。 至于李猛,那就是第二个被她排除的,这小子话太少了,跟个闷葫芦似的,自打给她当徒弟,那伙食吃的比原先好了,工作环境也比之前舒坦了,各个子那是蹭蹭蹭的往上蹿,体格子也是愈发健壮。 按照江上弦的校园经验,这小子以后到了三十肯定是个又高又壮的半胖子。 至于周英,那也是被她排除的,这小子忒能聊了,他就适合在酒楼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天天的跟同事们聊八卦。 所以,现在李猛跑出来说要跟着自己,江上弦有点懵:“跟着我去崔家做庖人么?” “恩!” 李猛的声音又粗又闷,给人特别敦实的感觉:“师父,我没有阿耶阿娘,跟着你,以后让小师弟给我养老行不?” 好好好,江上弦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狗眼看人低了,这哪里是闷葫芦,这明明是一个有想法的闷葫芦! 她这男人还没睡上呢,他就琢磨养老了,这么会规划人生,不去做收纳师可惜了。 江上弦点点头,倒是也行,要是李猛跟着自己过去,那以后不想自己动手做饭的时候,也有人做了,林二是指望不上的。 三个只带走一个,王掌柜应该能放人。 刚想说两句,一个小伙计匆匆跑来,看到江上弦才停下见了个礼,江上弦立刻起身:“可是崔少卿来了?” 小伙子摇摇头,转而冲着他身后的李猛道:“今日的笋焙鹌鹑、荷花芙蓉、凤凰虾、糟熘神仙鱼、驼蹄羹是你做的吧?” “是。” “快些随我前去,客人想要见见你。” 乐仙楼的生意越来越好,早就不是靠江上弦一个人做菜了,尤其是她和崔辩叙要定亲的消息传出来之后,王掌柜高兴的同时更是汗流浃背,直接宣布让三个徒弟分别做自己拿手的,江上弦就在边上盯着些就成。 可对于一个喜欢做菜的人来说,一直看着别人做菜挺手痒的,两人经过激烈的商讨之后,便定了个规矩..... 江上弦有些失望的重新坐好,崔辩叙好几日没来了,这狗男人也不知在搞什么,刚刚确定关系不是应该热恋期么?热恋期不是应该比原先还要黏人么? “师父,要不徒儿一会儿去崔府瞧瞧?”周英也纳闷呢,原先崔少卿几日没来,可起码这崔府天天来点餐,还能打听两句,虽说打听来的消息都是崔家在筹备定亲的事儿,实在太过繁杂,崔少卿分身乏术。 可今日饭点都快过了,竟是连点餐的人都没来,他师父能不着急么? 江上弦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荠菜,嘴角往下耷拉着:“算了,多收拾些,一会儿午饭咱们吃臭臭锅。” 臭臭锅就是豆豉火锅,里头涮的大多都是野菜、豆芽、老豆腐、土豆一类的素菜,唯一的荤菜就是五花肉片,所以江上弦有时候不想吃工作餐就会带着三个徒弟搞这个吃。 这玩意儿味道实在太过强悍,允许他们在离主楼最远的后门边上开着门吃是王掌柜对她最后的宠爱! 如今正是春日野菜种类丰富的时候,荠菜就不说了,苦苦菜、香椿、马兰头、灰灰菜、野辣子、小米菜..... 江上弦脑子里想着菜名,口水便忍不住分泌起来,如果说崔辩叙没有什么事儿是打一顿解决不了的,那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是胡吃海喝解决不了的。 更何况是臭臭锅这么美味的东西!光那个汤汁混着蘸料她都能干掉一小碗饭! 前头,吃饱喝足蓄势待发的赵玥和崔淑华看到伙计领进来一个大块头之时,赵玥还好,她在瓜州时见惯了各色各样的人,李猛顶多就是长得壮些高些。 可崔淑华就不同了,她平日里见到的多是崔家人,崔家人的共同点那就是长得俊美不说,身上还带着股儒人的斯文气儿。 李猛这个外在形象对她来说就已经是长得过于粗糙到有些辣眼睛了。 当然,二人暂时都没管这个,眼神依旧齐刷刷的盯着门口的方向,等着江上弦进来。 谁知小伙计点头哈腰的就开始做介绍了:“二位夫人,这位便是今日做菜的庖人李师傅,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尽可以问他。” 李猛赶紧跟着点点头,露出一排大白牙,他这还是头一次被客人叫,一般客人叫那都是有赏钱的,这钱楼里是不会拿走的,他还怪激动的。 伙计也高兴,一般这么叫庖人来的,给的赏钱,他们做伙计的也能分个十分之一,这是不成文的规矩,相当于一个跑腿费了。 哪料他话音刚落,赵玥和崔淑华齐齐黑了脸,崔淑华更是直接质问:“你不是说,这些个菜都是江师傅的招牌菜么?” 她的声调不高,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凶相,可那语调叫人一听便知她不高兴了,伙计有点懵赶紧解释:“是江师傅的招牌菜,李师傅是江师傅的弟子,这几个菜色都是江师傅点了头,允了他自己做的,保准那味儿是一样的。” 第197章 没用的小崔 他说的十拿九稳,其实自己心里也没谱儿,江师傅做的菜和她三个徒弟做的菜,熟悉的老客都能尝的出味儿来,徒弟做的不能说不好吃,只能说还是欠了那么一分火候。 可这二位他可是瞧过了的,绝对是新客啊! 崔淑华觉得自己许是太久没出门了,他们崔家如今竟没落成这样了么?怎么吃个饭还不配吃大师傅做的?这是瞧不起谁? “把这桌菜撤了,请江师傅重新做一桌上来。”她连个眼神都没有给李猛,只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这小伙计委实欺人太甚,竟敢拿一个学徒的菜来糊弄她! 最重要的是,她还真没怎么吃出来! 毕竟做菜这个事情,有几个人保证每一道每次做都分毫不差的? 对于大姑姐的反应,赵玥无语的闭了闭眼,有些头疼的揉揉额角,这都吃完了还叫人撤下去做什么?再来一桌她们难不成还吃得下?又不是猪投胎的! 这事儿吧,不是追究的时候,她自认是个体面人,崔家也不允许有不体面的人出现,当即拿出一个荷包放在桌上:“李师傅,你的手艺不错,这是赏你的。” 李猛听出来她们二人想吃的是自家师父做的菜面上闪过一丝羞愧和尴尬,倒没有半点生气的,就是觉得自己这手艺果然还是和师父差得远,得好好练练。 至于崔淑华说的要他师父重新做一桌来的话,他是半点没放在心上,闷头只管把赏钱收了,钱这种东西还是先落袋为安的好。 想吃他师父亲手做的菜的人多了,开玩笑,个个都要他师父亲自动手,不得把人累死? 把他师父累倒了,他师公不得生气? 他师公若是生气了……啧啧啧… “多谢二位夫人,若是无事,某便先告退了。”这俩妇人就是吃饱了撑的,等被他师公打一顿就老实了! 他着急回去跟师父和师兄们分享,他,李猛,生平第一次拿到赏钱了! 小伙计见李猛就这么走了,也急啊,赏钱还没分他呢!这算怎么回事儿? 好在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小伙计,见过的憨货多了,自打他们江师傅出名之后,那来乐仙楼的起码有一半都是冲她来的。 “二位夫人许是不大出门有所不知,长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江师傅乃我乐仙楼最好的庖人师傅,独创了数十种新菜式,不是某吹嘘,只有我们江师傅没时间做的,没有她做不出来的!整个长安喜欢江师傅手艺的人不知凡几,来与我们掌柜的说想重金请江师傅过去的也不知多少,可江师傅念着我们掌柜的知遇之恩,一直留在这儿。” 小伙计的口才很好,主要体现在会吹牛逼这点,如果让江上弦来听,她都觉得羞愧! 崔淑华听得不耐烦极了,废话这么多,就是没个重点:“你到底想说什么?” “嘿嘿....” 伙计就等着她问呢!有的事儿吧,自己直接说出来就有些难听,可是对方非要自己说,那就只能算一般般难听:“若人人都要江师傅亲手做菜,岂不是要将人累死?因此啊,我们这儿有个规矩.....” 他顿了顿,眼睛从二人身上隐晦的扫过,衣裳料子倒都是佳品:“江师傅只为正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李氏宗亲做菜,不知二位是哪一位上官的家眷?” 简而言之就是,只给大官、皇室宗亲做菜。 势利眼。 “呵呵,区区一家酒楼饭庄,竟敢如此狗眼看人低,你可知我二人乃是大理寺.....”崔淑华的话说了半截察觉到有人在扯自己腰上的衣裳,扭过头去不悦的看向赵玥:做甚? 赵玥无声的用口型提醒她:大理寺少卿,从四品下。 好好好,后头的豪言壮语尽数咽下,崔淑华咬住下唇控制着用鼻子不动声色的呼出一口气,而后娇矜的收了收前一刻还高昂的下巴,内心只觉得今日的丢脸已经达到的最高点,若是继续丢脸下去,她可就承受不住了。 赵玥撇撇嘴,她家儿子这才二十二便已是大理寺少卿了,家里还有九品的下的主簿呢!哼~ 但她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家儿子这官还是做的不够大了点,怎么就不能争点气再往上升一升呢? “把江小娘子叫过来吧,就说崔沂的阿娘想见见她。” “哎!这事儿某就只能帮夫人通.....” 小伙计刚想用平常敷衍客人的话来敷衍一下,脑子突然反应过来,崔沂?崔沂?崔少卿!!!! 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头一次在上班时间结巴:“哎,崔崔夫人,某,某这就去!” 夭寿啦,江师傅的未来婆婆找上门闹场子啦! 小伙计一出门跑的跟狗撵似的,火急火燎的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王掌柜那儿,王掌柜噼啪作响的算盘珠子都乱了套,骂了一句:“怎的不早些说!”便提着衣摆就往后院跑。 众所周知,咱们华人最大的特长就是丰富的想象力和语言表达能力,一句话每传一次就会发生微妙的改变。 王掌柜身为长安本地人,这本事更是出类拔萃,惊才绝艳。 “江师傅,不好了,崔,崔少卿他,他阿娘打上门来啦!” 正在泡酸笋听李猛显摆赏钱的江上弦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一句:卧槽!终于来了! 第二反应检查自己手腕上的袖箭,第三反应则是摸了摸腰间挂的匕首,摸完才安下心来拍了拍王掌柜的肩膀:“没事儿,王掌柜莫怕,有我在,我,我近日习武极有长进!” 她绝对不会让公司财产承受过大的损失!公司是我家!发展靠大家! 紧张的满头冒汗的王掌柜还不等说什么,就见她小跑着朝前头去了,只给他留下一个矫健的背影,他一拍大腿:“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叔父,那你是何意思?”接过江上弦工作的王碗好奇的问道。 王掌柜皱着眉瞪了他一眼,将鼻子捂住,瓮声瓮气的骂道:“少弄这些玩意儿!不知道还以为咱们后厨在玩屎呢!” 第198章 敌我伤亡情况如何? 江上弦如今的武力值,虽说跟崔辩叙比起来十万八千里,可她自信,和深闺妇人对打,那绝对是没问题的! 她刚冲到前头,便与来报信的剑鸣撞了个正着:“江小娘子!” “你怎的来了?崔沂呢!”她有点生气了,怎么回事儿?这么大的人了,连自己阿娘都搞不定,还让人来乐仙楼砸场子!这乐仙楼又不是她开的,砸坏了谁负责? 这还让她怎么面对同事和领导? 剑鸣此时颇为狼狈,按照常理来说,他骑快马应当是比赵玥二人快上许多,再加上二人又是吃饱了饭才叫人的,可架不住这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啊! 那马儿也不知怎的回事,出了门没多久就站着不动了,他一瞧,这蠢马当街拉了一泡大的! 这也就算了,就算拉泡大的能耽误多久? 他信心满满的继续赶路,结果这马走走停停,竟是出节奏了!走一段拉一段,走一段拉一段,越拉越稀、越走越慢,到最后直接罢工了! 他在回去换马和硬挺着先报信之间犹豫了一会儿,便决定先去报信,结果没走多远被几个妇人拦住了,那些妇人挡在马前破口大骂,非要他将马粪清理干净了才许他走..... 谁能想到,一匹马竟然还能闯下如此塌天大祸!若不是怕那马儿拉他身上,他都想让那马儿骑着他走了!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 “江小娘子,我家九郎让某传话,我家夫人来寻你了!” 江上弦面无表情,手按在匕首上,眼神锐利的扫视着哪里有不怕死的在砸场子:“我已经知晓了。” 剑鸣冷汗和眼泪混在一起,两腿发抖:“你,你都知道了?” 那他岂不是来迟了? “崔沂呢?他自己怎么不来?”江上弦此刻对于王鸣谦的感同身受达到了巅峰。 剑鸣抖了抖耳朵,该死,这都直接叫上大名了!想到自家九郎那张破了相的俊脸,眼泪更是哗哗的流,跟自来水管爆了似的,biubiubiu的。 他家九郎,命苦哇! 好在他还记着崔辩叙说了不准将他受伤之事透露半分:“九郎脱、脱不开身,但,但有一句话命某交代。” “什么话?”江上弦语气不善,脱不开身…呵呵! “九郎说,我家夫人武功比你强,若是打起来,便先跑。若是跑不了,就先按着我家姑太太打,千万别打死了!” 江上弦自信的神态立刻收了起来,她是个听劝的人,崔辩叙对于她的身手底儿清,他既然直说了自己打不过,那她也没必要学什么龙傲天,玩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一套了。 毕竟就算崔辩叙不说,她也不敢真把人弄死了。 小崔真是太瞧得起她了,她还不至于谈个恋爱还要背人命官司,原先也就是准备吓唬吓唬她们罢了。 既然打不过,江上弦干脆一把揪住剑鸣:“走!你陪我过去瞧瞧!”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万一真打起来,剑鸣就算不出手相助,拉过来当个肉盾也不错! “瞧...瞧什......”剑鸣哪里敢去?去了被瞧见了,回去之后这两位能不收拾他? 可江上弦下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挣扎:“我身上带的兵器可都是淬了毒的,你若不陪着我一块儿去,不小心划到了人……” 剑鸣:该死!拉肚子的是他该有多好… “江小娘子说的哪里话?此乃属下分内之事!” 既然躲不过,那就勇敢面对,两边总不能全得罪了! 剑鸣勇气十足的拿出崔府统一发放的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坚定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入党一般跟在江上弦身后。 江上弦翻了个白眼径直朝楼梯下急的直打转的小伙计走了过去:“敌我伤亡情况如何?孰胜孰败可有分晓?” 她没听到打架的动静,莫不是已经打完了? “啊?” 小伙计觉得今日可以算得上是他职业生涯最为蒙逼的一天:“受伤?何人受伤?可要去请个郎中来?” 江上弦皱眉,平日挺机灵的,这会儿是怎么回事?问个话傻里傻气的! “江师傅,快些吧!崔夫人等着呢!”伙计觉得还是先把这差事交了吧,别的晚些再说不迟! 万一真有人受伤了,怎么也不能死他们楼里,早发现早抬出去。 “带路。” 叱咤风云我任意……… 江上弦在脑子里给自己放着bgm打气,一步一步宛如汤姆猫般气势汹汹的噔噔噔上了楼。 伙计跟在后头只见她龙行虎步,裙摆带风,仿佛要去跟人抢地盘一般的背影,小心肝紧张的直发颤,这都什么事儿啊? 怎的江师傅好像要去打人似的?他要不要劝一劝、拦一拦? 剑鸣也紧张,江小娘子应该还记得他方才说的话吧?可别弄出人命来啊! 在二人喉头发涩的视线中,江上弦如同一只营养过剩的猴子嗖的就蹿到了门前。 “江…”就在剑鸣被吓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之际,他突然一顿,觉得自己短暂的失去了脑子。 只见江上弦在离门还有不足半根手指的距离时停了下来,猥琐的如同一只灵巧的大马猴似的手脚并用趴在门上,侧脸贴在门上,耳朵紧贴着门缝儿…… 剑鸣的求知欲在这一刻达到巅峰,他想知道,自家九郎到底喜欢江小娘子什么? 江上弦听了好一会儿,里头毫无动静,她有些疑惑的扭头看向伙计,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能说会道的小伙计罕见的沉默了,静静的上前把江上弦无声的从门上‘请’了下来,而后敲了敲门,开口时终于用过硬的专业素质恢复了神态:“二位夫人,江师傅来了。” “进来。” 小伙计推开门,自己先走了进去,江上弦想拦都没拦住——太大意了!若是里头有埋伏怎么办? 知道满清第一巴图鲁狮子狗鳌拜怎么死的么?! 纠结的江上弦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捏着腰间的匕首跟了进去,以为自己会直面暴力现场,进门以后发现,里头只有两个温柔浅笑的贵妇人。 第199章 好厉害的小娘子 一个身姿曼妙宛如少女,衣裳料子打眼儿略嫌素净,可再仔细瞧却隐隐有流光闪过;一个瞧着下巴微微有些圆润,眉间隐隐有一道浅浅的竖纹透露出些许疲惫之态,可抬起秋水般眸子的瞬间却又明媚动人。 两人相貌截然不同,一个清雅,一个美艳,不过脸上都能瞧到些许同崔辩叙神似之处。 多余的一个人都没有,房内一应摆设都整整齐齐,丁点犯罪现场的痕迹都没有。 所以,王掌柜到底传的什么话?!她被打的半死不活的同事呢?! 俗话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期望越小失望也越小,在这时候也很是有理。 比起同事们被打的落花流水,不省人事, 这俩美艳少妇就这么仪态万千的坐着,她这心里就有点不好意思了——瞧瞧,人家这相貌,这气质,能跟小混混似的打架么? 误会啊!天大的误会呐! 一直按在匕首上的手到此刻才松懈下来,江上弦对这二人行了个礼:“见过二位夫人。” 赵玥二人出于礼貌的点点头,并没有第一时间同她说什么。 赵玥一眼就瞧见鬼鬼祟祟使劲缩着肩膀勾着脑袋想将自己藏在江上弦背后的剑鸣:“你这皮猴,怎么一错眼儿就跑这儿来了?近些日子府里事儿多,你怎的还在外头偷懒?莫要贪玩,还不速速归去。” 真是太过可笑,也不低头瞧瞧自己多大的身板,真以为缩在一个小娘子身后她们就瞧不见了? 臭小子护的倒是紧,只怕是她们脚尖才踏出门,后脚就让剑鸣过来报信了。 即是如此,莫非这江小娘子是明知道她们在这人,故意让徒弟做菜恶心她们,给她们一个下马威的? 好好好,现在的小娘子真真是厉害,从来只听说做婆婆的磋磨儿媳妇的,倒是头一回见着个反着来的,不好好训上一训,真真是要倒反天罡了! 再有下回,岂不是要骑在她脖子上拉屎拉尿了? 真切的感受对面两人目光逐渐变得危险,重新紧张起来的江上弦察觉到她的视线在自己头顶上,反应过来后立刻很讲义气的偷偷踮起脚,掩耳盗铃般帮剑鸣挡了一下。 可惜剑鸣思来想去还是不敢继续躲了,闪身出来脑袋垂的低低的行礼,努力不让自己的脸被瞧的太清楚:“剑鸣拜见夫人、姑夫人。” 哎,若是只有姑夫人一个,他就能说自己是黎生了…… (黎生,崔辩叙的护卫之一。) 崔淑华一向对于不重要的奴仆护卫都是视而不见的,虽瞧着眼熟,但到底没想起来是谁,听到赵玥的话便知晓这肯定是崔辩叙身边的人,脑瓜子略微一转就和赵玥拐到一个思路上去了。 崔家的家风其中有一项是寒无惨容,饥无愠色。服少罗绮,膳无肥鲜。藜藿充腹,不形于颜。 简单来说就是崔氏要求家中的女儿、儿媳做人做事都要周到有礼、喜怒不形于色,就算快饿死了、冻死了也要保持住崔家的体面与气节,绝对不能饿个两三天就跟条蛆似的捂着肚子在床上乱扭。 因此,崔淑华心里不高兴,却只是冷声让伙计也一同出去,顺便将门关好。 第一次见面,谁不得努力装一装? 剑鸣和伙计都没在第一时间离开,齐刷刷的将视线投向江上弦,脸上的犹豫拿捏得十分到位,竭力让在场每一个人都瞧出他们两个不想走。 呸,江上弦都不用和他们对眼神就能猜到,这俩货是巴不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生怕血溅到他们鞋面上是吧? 两人其实也很纠结,他们内心真的很想撤退,你们婆媳的事情跟他们没关系啊,可又怕人家叫他们走,他们就立刻走,未免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再者,剑鸣也有些怕江上弦被逼急了真把人弄死,伙计则是因为怕出什么事儿,没法和王掌柜交代。 还是江上弦点头,且用眼神向剑鸣保证自己不会把淬了毒的兵器拿出来伤人,他们才出去的。 这一番情形都被赵玥、崔淑华二人瞧在眼里,她们对视一眼后,赵玥先开口了。 “呵呵,江小娘子年岁虽小,这驭人之术却是学的颇为老道,竟让剑鸣如此听话,倒叫我这做主子的意外。”赵玥脸上带着笑,可心里却不高兴了,她们崔家的奴仆竟然听这么个还没过门的女子的话! 不过么,人都是有对比的,方才看过李猛之后,再瞧这江小娘子,倒是顺眼了许多,起码这个长得比那个强,她们平日里见的最次也是相貌端正的人,好久没瞧过歪瓜裂枣了。 方才冷不丁的来一个,还真觉得眼睛有些酸痛,罢了,这相貌么,勉勉强强过得去吧。 原本因为没有打架而心情略略放松一些的江上弦,又因为二人的离开而提起了心,此时再听这阴阳怪气的话,她脑子里的雷达警戒着滴溜溜直转。 很明显,这是不高兴了。 她含笑着低头,站立着倒是正好能将二人的面容瞧的清清楚楚,该说不说,崔家的人长得是真好啊,那位宛如少女的应该就是可以按着揍的崔家姑母了。 至于另一位,瞧着有股子熟悉感的应当就是自己暂时还打不过的未来婆婆了:“夫人谬赞,愧不敢当,不过是二位长辈来的匆忙,崔郎怕这头儿没个准备怠慢了二位,让人来知会一声儿罢了。” 崔淑华嘴角虽噙着笑,可眉眼清疏离,笑意也不达眼底,好似这个笑是专门对着镜子练出来似的营业专用表情:“听闻江小娘子家境贫寒,可人却十分孝顺上进,不忍家中老母幼弟辛劳,小小年纪出来做活计,我二人想着日后许是亲戚,特特来给江小娘子捧场,哪料竟是不巧了,没福分吃到江小娘子亲手做的佳肴。” 赵玥的眉毛微不可察的抖了抖,啧啧啧,心头带着隐隐的激动吸了口气,无论是伯姑还是姑妹,只要不是冲自己来的,光瞧热闹还是挺不错的。 还是崔家的女儿猛,这一见面就开始挑刺儿了,还往人心口上扎刀子。 第200章 解题思路 当今女子,谁人不是未出嫁时以娘家出身论高下,待出了嫁,有个得力的娘家,亦是最大的后盾。 江上弦没有第一时间答话,这一长串话她的慢慢消化、掰开了揉碎了逐句分析,虽说还是有些紧张和兴奋——毕竟两辈子头一次要有婆婆了,她们家现阶段只有她一个人拥有活着的婆婆呢! 婚姻导师夏老夫人说了,平日里没什么事儿的时候,嘴比脑子快倒是无伤大雅,可碰上正经事儿,那就须得慢慢想、慢慢琢磨,不要怕让人等着不好,让人稍稍等一等,总比说错了什么话再后悔要好上千倍万倍。 因此她必须把话在脑子里过好几遍才行,否则岂不是对不起小崔的努力和家人的教导? 刚才这话边夸边损,比例大约为1:9,其重点是说自己家里穷、没有爹、女子跑到外头给人做活三点,最后再追究了一下自己没有亲手给她们做饭。 问题分析出来,那就是解答思路了! 她好一会儿没说话,赵玥都有些暗暗着急,这江小娘子瞧着还是一团孩子气,软绵绵的长得倒是和玉露团子似的挺喜人的,和崔辩叙养的那只肥猫也有些相似,让人一瞧便觉无害,可一伸爪子,没准儿就要挠人。 想起自家儿子好几次说她胆子小,啧,若是真胆子小,那就省事儿了,没准儿今个儿被这姑姐一吓,就知难而退了。 就在她一半高兴一半又有些羞愧于自己对一个小娘子心怀恶念之时,江上弦开口了。 “二位不在长安久住,难免对于城中这些吃吃喝喝之事不甚了解。我们掌柜是个心善爱才的,又念着奴年纪尚小,若是整日的不停做菜只怕伤了身子,反倒是不好了。才定了规矩好让奴偷会儿懒,若是知道二位长辈特特来探望,便是断了腿,这桌子菜奴也是要爬起来拄着拐亲手做的!” 她说的情真意切,对面的两人笑的很是‘欣慰’。 好一个胡说八道的小娘子,别说没过门,就是过了门也没有让断腿的儿媳妇亲手做菜的道理! 这要是传出去世人怎么看她们崔家?!!! 江上弦看她们还是那副笑的跟弥勒佛似的的样子,吞了吞口水继续说:“也是不巧了,崔郎遣来报信的人今日出门许是忘记瞧黄历了,他骑的那匹马儿路上闹痢疾,一路上没个停的时候,这才来迟了,奴与他也是在楼下才碰着的。” 有些事儿还是得第一时间澄清,江上弦替自己和剑鸣都解释了一下,这事儿确实是运气忒不好了,若是知道是崔辩叙的亲戚来照顾生意,她怎么也会亲手做一顿的,本来么干的活儿就是厨子,没道理跟亲戚就摆谱的。 那医院里的医生还得给亲戚加号加床位呢! 这下可好了,叫人还以为她是故意不给她们做菜,让徒弟敷衍一把的。 痢疾?就是马拉肚子了?真有这么巧? 对此事,二人暂且只信一半,剩下的一半,等回去便可知真假,不过神色倒是稍稍缓了缓,不是故意的就成,若是故意的,她们现在就回老家! 她观察着对面两人的神色替徒弟狡辩:“方才奴那徒儿回去说,二位夫人觉得这菜做的不好?愚徒人虽粗笨了些,却是个踏实认真的性子,素日奴如何教导,他便如何听,一步都不敢错漏,就连盐粒儿都不敢多放一粒,生怕变了滋味。若是不和夫人的口味也无碍,千人千味才是常理,即是来了长安,定要让二位吃的舒心熨帖才是,不知二位喜欢什么口味的?” 说完,她补充了一句:“清河与长安相隔千里,口味上定是有差,若有想吃的菜色不妨遣人知会一声。” 恩,看着对面认真听她逼逼的两人,她满意极了,不枉费她小嘴叭叭的说了这么长一段。 这不比她听校长开大会的时候听的认真? 果然,做人就是要热情、大方!对方如果找你麻烦,你就要好好关心她,打动她,感化她! 想要拱人家的翡翠白菜,付出一些手艺罢了,又能算得了什么? 反正菜的账都挂崔辩叙头上,她又能拿工资又能讨好婆婆,一举两得。 至于叫她请客,江上弦表示以她现在的经济实力,想要大手大脚随便请人在这里消费,倒也不是不行,就是荷包会大吐血,而且她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她外祖母、阿娘和弟弟妹妹可都没有来这地方吃过饭的! 这话姿态虽放的够低,可赵玥跟前想要嫁给崔辩叙的小娘子如过江之鲫,她这个嘴皮子,还是不够瞧:“想不到江小娘子是个热心肠的,如此好客。” 崔淑华拿帕子掩住嘴角,微微抬起下巴赞许的点了点头:“原想着出身贫寒,应当是个老实木讷的,没想到竟是个口齿伶俐的。” 江上弦松了口气,果然啊,跟她外祖母说的一样,世家的人要面子,顾着身份,说不出来太难听的话,要是换成她阿娘,这口舌伶俐就得改成油嘴滑舌。 结果还没等她高兴完,崔淑华又来了一句:“怪不得能将沂儿迷得神魂颠倒,连家中的规矩都不顾了非要娶你。” 江上弦很想义正言辞的反驳,可转念一想,可不是她先瞧上崔辩叙然后用美食勾搭的么? 神魂颠倒.... 那岂不是说自己是狐狸精? 狐狸精=大美人。 说这话的崔淑华本人=大美人。 所以,她小江的颜值终于得到了双重认可! 公式套的有理有据,解题思路完全正确,江上弦心情立刻好了起来进行商业互吹:“夫人谬赞了,奴不过就是比旁人眼睛大些,皮肤白嫩些,骨相生的好些罢了,二位才是美艳不可方物。方才奴进门便觉得恍惚,还只当哪里来了两位神仙般的姐姐,想不到这天下竟有这般人物,枉奴原先还自诩在这长安富贵之地比旁人见多识广些,今日一见才知自己往日是坐井观天了。” 崔淑华挑了挑眉冲着赵玥使了个眼色:瞧瞧你这未来儿媳妇,真是个脸皮厚城府深的! 这是在夸她么?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第201章 乌水房崔氏 赵玥抿了抿唇,收起被夸赞后有些羞怯的笑脸,原先还当是个走了运的小娘子,如今看来,倒是有点子本事,起码这脸皮倒是很好在崔家混——难听话她都能听成好听的。 “倒是生了张巧嘴,莫不是靠这个笼络了沂儿?快快坐下吧,站着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我们欺负你。” “多谢夫人。”有的坐,没道理非要站着的,江上弦没有扭捏的道了谢便坐下了。 说话费口水,站着小腿疼,她就主打一个最好能躺着。 崔淑华瞧了一眼便觉得眼睛疼:“自古以来,两姓结亲结的是门当户对,我清河崔氏虽分支立户,可我乌水房崔氏绝非旁枝庶族可比,族中子弟皆自幼饱读诗书、秉承礼仪,个个皆是莘莘孝友的逸群之才。沂儿更是生而有神貌姿度,长实端贞,秀气神扶.......” (清河崔氏分为三支:中祖崔氏、南祖乌水房崔氏、崔霸一族。) 崔淑华说这话的时候,身上那股子骄傲藏都藏不住,崔家能将家族荣耀华绪蝉联至今依靠的当然不仅仅是显耀的政治地位,作为一支荣耀数百世的家族,源远流长的家传文化才是其保持产生的重要原因。 要不怎么世人皆说,崔家冠盖云兴,延于百代:礼乐风动,归于一门呢?(《崔异墓志铭》) 想做崔家的媳妇儿,便是五姓女都需得考量一二,他们清河崔氏,五姓之中,素来是与范阳卢氏结亲最多。(根据记载,在唐朝期间,乌水房崔氏与范阳卢氏可考证的通婚为十五次,与陇西李氏十二次,与赵郡李氏两次,于荥阳郑氏十次,其他家族十次。) 先不说家世天差地别,就说规矩二字,她敢笃定了江上弦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做菜有什么用?他们崔家又不是开酒楼的。 赵玥听着直点头,脸上偶尔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有多难她深有体会,别说自家夫君身边的莺莺燕燕多如牛毛,就是崔家那些人、那事儿都顶顶麻烦。 敦煌赵氏世代从武,规矩上自然是和崔氏比不得的,当时她嫁进崔氏,可没少因为这些问题被敲打、教训。 江上弦确实不懂,她静静的等着下文,前头自吹自擂的铺垫够了,后头重点要来了吧? “非我不愿你嫁入崔家,可崔家的媳妇儿,并不好做,你可知自己日后要面对什么?”赵玥眼见她说着说着就越扯越远,虽然还夸了自己儿子,可那也忒夸张了。 她不是个硬着头皮非说自家孩子样样都好的阿娘,崔家别的子弟倒是还能说的上是有先祖遗风,惟善惟仁,熟读诗书,倜傥好客..... 那崔沂那小子是绝对说不上的,光是崔家素来遵循儒家仁、义、礼、智、信、孝这六点,以及崔家子弟格外擅长的经学、文学、史学、佛学这四个方面,他起码已经有一半不及格了。 就那混不吝的性子,不知道将族中多少长辈气得跳脚过! 江上弦觉得这个未来婆婆瞧着人倒是还不错,门第之见自古皆有,更何况是崔家这种将婚姻作为维持家族势力昌盛的重要手段的家族,她不可能按照现代人的思想去要求一个古人,更何况现代人家结婚也讲究个门当户对。 她开始认真思考九年义务教育,老师们都是怎么说的? 解答题、填空题,不会做也没关系,你就写,你别管它对不对,你就给它写满了!你就是只写个解也行! 她就不信了,崔家的儿媳妇比财神爷的亲闺女还难当! “二位夫人,奴虽出身微寒,可身在这皇城之下,心里也有些许想法,若是二位不介意,奴便略说一二可否?” 崔淑华闻言不置可否的轻轻颔首,赵玥笑道:“这儿只有我们三人,你有何话直言便是。” 江上弦一本正经的开始胡诌:“五姓七望互相联姻由来已久,虽说借此种手段达到了巩固家族地位的目的,可也将士族之间的婚姻圈缩小了,这并不利于社会各阶层的流动,削减了皇室与高门通婚的几率,这是一种垄断。” 她顿了顿,见她们二人有认真在听,知道自己这忽悠...啊不,解题思路没有问题,便继续往下说:“可如今的天下乃是李唐皇室的天下,当今陛下文才武略,纵观历朝历代无人能及.....” 李世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士族内部流通,搞什么小集团? 随着她慢慢的讲述,崔淑华收起脸上的轻视之色,这平民女子,倒是有点意思。 “元月之时,陛下颁布《氏族志》,曾言山东崔、卢、李。郑四姓,虽累叶陵迟,犹恃其旧地,好自矜大,称为士大夫。每嫁女他族,必广索聘财,以多为贵,论数定约,同于市贾,甚损风俗,有紊礼经。既轻重失宜,理须改革。世家大族延绵不断之法门,其中一项,奴以为便是须得识时务,知进退。” 江上弦看着对面坐着的两位已经端正起了态度,松了一口气:“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何必急于一时,非要与这天下之主对着干呢?平民百姓之家也有句粗话,叫做出头的椽子先烂。” 她有些羞涩的低头笑了笑:“这话虽糙,可这理却是不糙。想来崔氏族中长辈应下这桩婚事,应当也是因为这个。” 崔淑华和赵玥交换着眼神,她们两个知道这些事情不奇怪,可眼前这小娘子知道这些,却是叫她们意外了。 可有些事情并不是知道就能接受的,崔家已经盛了太久了,无论是崔淑华还是赵玥都无法想象,家里若是娶了一个平民女子会是怎样的场景。 尤其是赵玥,她并不担心婆媳相处,毕竟儿子在长安为官,儿媳妇肯定也要是要跟着在长安的,她心里的不满意,有一大半都是因为江上弦的门第等于没有。 一个没有门第,有娘家等于没有的媳妇又如何带来助力? 可方才她说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崔淑华还是很公正的点了点头:“倒也不算无的放矢,想不到你竟还念过书?你家祖上可是有出仕入宦者?” 第202章 单纯的江小娘子 一般的平民百姓,过好日子就不容易了,别说是女儿,就是儿子读书的也不多,哪里能说的出这一套又一套的? 江上弦极为乖巧的摇摇头,笑的活脱脱一个内向羞涩小娘子:“奴有个弟弟,家父还在世之时曾送他去过学堂,后来....忙于生计,便没有再去了,那些书放着倒是白费了,奴便会拿来瞧瞧打发时间罢了。” 短短一句话,除了最开头是真的,后头全是编的,编到现在江上弦头有点痛,感觉智慧在一点点流失,很快就要进入脑袋空空的状态了。 赵玥抿了抿唇,这意思是自学?自学能学这么本事?若是送去正经学一学,岂不是要比她儿子强? “世家女子除了学掌家管事之外,自小必修孝、忠、信、悌四行,冠礼、婚礼、丧礼、祭礼、乡饮酒、乡射礼、相见礼六礼,出嫁之后体柔顺,以孝事舅姑。立身简退,植操详重,训子以义方,匡夫以忠正。” 崔淑华将自小便要学习的东西给她说了一遍,最后总结的很是武断:“这些你一样都没学过,日后若是进了崔家门,要如何自处?” 这点问题,对于渐入佳境的江上弦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孝、忠、信、悌乃为人之本,奴虽出身微末,可家中长辈也是自小耳提命点,半点不敢疏忽。孝事舅姑,操持详重、训子匡夫更是为母为妇之本分。” 吹牛么,谁不会啊? “至于六礼,夫人风华正茂,正是大好好年华,只需夫人稍稍点拨一二,便足以令奴受用终身。”江上弦拍着马屁,心中暗自寻思,74岁的庆奶还在谈恋爱,78岁的川普都秋招上岸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小江不是不行,是压根还没到闯荡的年纪! 她这个年纪,只需要躺平把事儿丢给婆婆,婆婆自己争点气长命百岁,她未来儿媳妇娶得顺顺利利,那她们祖孙两代就能无缝接班。 还有她什么事儿?用得着她出手么? 她又不喜欢做大管家出头鸟!又不是人人都跟王熙凤似的那么有上进心! “巧言令色。”崔淑华淡淡的吐出四个字,不好听,但却没有继续反对。 她觉得自己还是更适合操持红白喜事,来陪着人当恶婆婆这事儿,委实不适合她。 赵玥见她退了,心中暗暗咬牙,往日真真是高看她了,三言两语就被劝退了,哼! “说到底,你不过是瞧上我崔家的家世罢了。”赵玥有些气势不足的丢了一句对于江上弦杀伤力并不足的话出来。 这话江上弦是真的不生气,先不说夏老夫人耳提命点,叫她不许跟未来婆母顶嘴,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要说顺着说,省的亲事还没成就被人退了货。 ‘说什么你都当放屁,先嫁进去,世族要脸,嫁进去了不会随便休妻的。’——夏老夫人语录。 尽量不要撒谎,人老成精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谁都是打儿年轻的时候过来的,你若是在长辈跟前撒谎,大多数都能被瞧出来,就是看人家想不想拆穿你罢了。 如实情况不对必须撒谎,那就一定要自然,这个谎必须在心里重复无数遍,直到你自己也相信。——夏老夫人语录。 这话江上弦是认同的,她读书的时候走上讲台看着下面的同学,能清楚的看到他们在叠的厚厚的书后头玩手机,也能看到他们单手放在桌面上将脑袋埋下偷偷吃零食..... 因此,她十分真诚的眨巴着狗狗眼说出了一句令赵崔二人终身难忘的话来:“夫人,你搞错了,奴其实....就是单纯的贪图崔郎的美色罢了。” “咳咳!!” “咳咳咳......” 失态!实在太过失态! 压抑的咳嗽声从二人口中响起,她们是真没想到有人会这么直接的在长辈面前说自己贪图人家小辈的美色。 见她们吓成这样,江上弦也坐不住了,赶紧站起来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茶水:“这,这是怎的了?奴说的都是真心话,二位都是崔郎的长辈,奴岂敢蒙骗于你们?” 这可是她今天说的唯一一句真心话,真的不能再真了,她们怎么这样? 都是女人,不能理解理解么? 赵玥倒不是惊吓,她是惊恐! 这该死的…同类感! 夭寿哦!她当初不就是看上他阿耶长得比全瓜州的人都好看才出手相救的么? 否则她吃饱撑的冒着被那帮子马匪记恨的风险救个男人做什么? 婆媳二人眼神对视间,赵玥肯定了,这小娘子哪里是胆小,分明是色胆包天! 确定了这点之后,赵玥觉得有些话就不能在崔淑华跟前说了,她得找机会单独和江上弦谈谈,人年轻的时候,真的不能随随便便为美色所迷! 她现在还在捶胸顿足的吃这个苦,不就是因为崔喆那厮一把年纪还是保持身材和相貌,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么?每回瞧着那张不管看多少次都依旧小鹿乱撞的脸,她才选择继续熬着。 “别说了,这话,这话.....” 崔淑华对于男女之事仅限于自己那只见过两面的死鬼未婚夫,这句话对她来说冲击力实在过大,羞的她绷了三十多年的仪态轰然倒塌:“这话万万不能出去说!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 江上弦憨厚的冲她龇着大牙笑:“这不是都跟两位夫人一见如故,份外亲近么?一见你们奴便藏不住心里话。” “不必如此!” 那一嘴大白牙刺激的崔淑华一直处在平面上的声线都拉高了,花容失色的往后仰:“这话,你,你留着与你未来婆母说便是了!” 不要和她讲,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未来婆母赵玥:..... “今日时辰已晚,家中琐事繁杂,便先到这里罢.....” 为什么要和她说?!她能怎么办? 江上弦腾的站起来,挂上热情的笑容,学着江母每次见到崔辩叙的模样殷勤的送她们出门:“如今都在长安城里,都是自家亲戚,咱们来日方长。哪日不忙了二位夫人再过来,提前知会一声儿,奴定亲自做上一桌子好菜.......” 第203章 都一样 马车上,落荒而逃的姑嫂二人相对而坐,脸上的红晕才刚刚褪去,沉默在狭小的车厢里蔓延。 崔淑华:“二嫂,既是家里同意的,不若就这样吧,我瞧着沂儿是个有本事的,便是没有岳家相助,未必就不能平步青云.....” 反正阿兄崔喆也并非是嫡长子,只是嫡次子罢了,丢人是丢人了点,也总比她被如此刺激的好。 孟浪,实在太过孟浪! 赵玥没有出声,死死抿着唇,若不是涂了口脂的关系,只怕早就已经变白了,娶个那样的娘子,沂儿日后在官场上只怕比旁人都要艰难许多.... 就算不是五姓女,普通氏族家的女儿也成啊!一点点儿助力总比一点没有的强吧? 她儿子一个人远在这长安,若是身边没个能帮他的人,叫她如何放心? 都怪崔喆那个没心肝的! 她叫他去与阿公说,这门亲事绝对不能答应,结果他去了一夜,回来之后说这事儿便这么定了! 一想到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到大,他说想学武,即便是崔家不喜族中子弟尚武,她也冒着被责难的风险写信去敦煌让人过来悉心教导。这孩子从小便是个狗脾气,不知打了多少族中子弟,她挨家挨户的去赔礼道歉...... 想着想着,她便觉得满腹委屈和心酸涌上心头,眼鼻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崔淑华无语的闭了闭眼,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尽量不要接外差了,除了办白事的时候,她真的不太想看到人哭,太晦气了:“当初阿兄写信回家说要娶你的时候,不也一样在族中闹得沸沸扬扬么?还不是阿耶千里迢迢跑到敦煌去,最后定下的这门亲事么?当初阿娘尚且健在,这门婚事她亦是不肯的,可最后还不是应下了么?你好好想想罢.....” 一番话说的赵玥顿时噎住了,心里那股酸楚不上不下的憋在嗓子眼难受得紧,最后只得憋了回去。 见她没有要哭,崔淑华松了口气,她素日都在自己院子里,没有活儿干的时候是绝对不出门的,与人相交也少,来长安的一路上倒是还好,这位阿嫂心里记挂着儿子受伤的事儿,倒是没有闲心与她多说。 希望回去的路上,她依旧没有心情和自己说话,那就万事大吉了。 此刻,她归心似箭。 乐仙楼 江上弦和公园里锻炼的老大爷似的甩着手脚在小灶房边的墙角做热身运动,今天的脑细胞已经消耗完了,她现在除了一身蛮力一无所有。 打不过未来婆婆这个事情,她当时虽然直接认怂,可心里到底还是记挂上了,打不打是一回事儿,打不打得过又是另一回事了。 俗话说的好,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她必须要将自己的武力值提高到和未来婆婆动手胜率百分之百的地步,女人啊,一定要未雨绸缪! “江大娘!江大娘!” 李雪雁颠颠儿的提着裙摆小跑过来,脸上尽是八卦之色:“方才我一进门就听说崔沂他阿娘来了,可是当真?她可有为难你不曾?” 一旁的烟霞关切的跟着点头,崔少卿和江小娘子的亲事,最近可是蝉联长安八卦榜前三的位置上下浮动,热度一直未曾降下去,不就是因为两家到现在还没有正式定亲么? 这当事人的第一手八卦,她烟霞作为前线小记者如何能够错过? 江上弦歪头思考了一下,心里其实也没有特别大的把握:“应当是没问题的吧。” 未来婆婆走之前可是盯了自己好几眼的,若是不喜欢,盯自己做什么?不嫌膈应啊? 李雪雁刚想问的仔细些,她好帮着参谋参谋,就听江上弦一把拉住她的手捏了两下才道:“五娘,之前我给的方子,你不是说帮我跟陛下邀功么?怎么样?陛下可有何赏赐?” 成亲很重要,奖励也很重要,背了那么多方子,她也不是打白工的,就是给点金银也好呀,等成亲的时候放在嫁妆里,好歹是陛下亲赐,也是一份脸面嘛! 提到这事儿,李雪雁也很是不好意思:“最近吐蕃那边有些不太平,陛下忙的很,压根没有时间见我....” 好朋友讲义气,她当然记着这事儿,江上弦出身差了些,若是能多讨些赏来,也能多些底气不是? “要打仗了么?”江上弦震惊了,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说? 李雪雁摊摊小手,压着嗓子同她讲八卦:“还不知道呢!听说是因为先前吐蕃的君王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有两个妃子,一个是尼婆罗国的公主,一个是咱们大唐的公主。” 这事儿烟霞也知晓,也凑上来一颗脑袋分享着自己的情报,三颗脑袋顶在一起:“这吐蕃王倒是真真可笑,他做了个梦便敢当成真,大言不惭的就敢派使者到长安来求娶过公主,许多人都说是因为之前陛下将衡阳长公主下嫁给了突厥处罗可汗次子阿史那社尔,他才动了心思想要求娶以为公主。” (衡阳长公主,唐高祖李渊之女,母不详,生卒年皆不详。) 李雪雁撇撇嘴:“陛下虽直接就拒绝了,可当时到长安求娶的还有吐谷浑王,弘化公主被下嫁给了吐谷浑王慕容诺曷钵,听说明年就要出嫁,这一去千里迢迢,哎.....” (弘化公主623年-698年,李唐宗室女,唐太宗族妹。) 江上弦听得认真:“咱们大唐现在就是这两位公主和亲了?” “恩....”烟霞快速地点了点脑袋。 “不对!” 李雪雁一手叉腰一手拍在她脑袋上:“衡阳长公主不算和亲,毕国公自从归附朝廷之后,一直在带兵南征北伐,衡阳长公主是一直住在长安的。” “原来如此!” 那就是说和亲的其实只有还没出发的弘化公主一个人。 “然后呢?接着说接着说!”闺蜜之间讲八卦就是这样,一个点就能延伸出去很多,她就问了一下自己的赏赐,结果说了好一会儿还没说到重点。 第204章 羊同 已经跑题的李雪雁反应过来,短暂思考了一下自己方才讲到哪儿了,才继续道:“哎呀,就是因为先前陛下拒了他的事儿,吐蕃那个什么干布的许是怀恨在心,听说是威胁陛下,让陛下必须要嫁一个公主给他,否则啊,他就要带兵长驱直入,灭了大唐,抢走公主呢!” 说到最后她都生气了,捏着小拳头,右脚脚尖用力的铲出去一捧干巴的泥:“真是可笑,小小吐蕃,竟敢口出狂言与我大唐叫嚣,简直是贻笑大方!” 江上弦相当配合的‘啧啧啧”了好几声,心里寻思,如果她是松赞干布,十三岁上位,解除内忧外患,连当时显赫的象雄王国都被他用美人计给灭了完成吐蕃的统一大业,她高低也得膨胀一下。 “那尼婆罗国的公主嫁过去了没有?”这些细节,她记得并不太清楚,只记得好像就是在贞观十二年。 严格来说,就是在现代,也并不是人人都知道尼泊尔当时也嫁了一位公主入藏的。 就像很多人都以为松赞干布对文成公主是真心喜爱,文成公主过去了是做大婆的,布达拉宫是为了文成公主修建的,可结果呢,人家就是完全处于政治需求,布达拉宫也是早就在修建了。 按照藏族的历史记载,尼泊尔那位公主长得肤白貌美大长腿,美艳绝伦,比文成公主漂亮很多。 烟霞摇摇头,这个事情就不是她们侍女圈子能知晓的了,毕竟那都是遥远的别的国家的事情了,她们的八卦范围还仅限于长安,除非是这件事整个长安都在传。 李雪雁倒是知晓一些:“听说是今年就要嫁过去了,叫什么赤尊公主的。” 她也就是听了一嘴,具体的也不知晓。 江上弦点点头,这么一说她倒是有些印象,松赞干布嫁妹妹给象雄国王李弥嘉,这个妹妹啊,就整天不高兴,不高兴了咋办呢? 她就整天给哥哥松赞干布写信啊,写着写着就把李弥嘉外出的行程也‘顺手’写了,她这一写,松赞干布就晓得了:杀人劫道的机会来咯! 就这么里应外合的把李弥嘉击杀在了现代的那曲尼玛县,这时候只要国王死了,这国家就算完犊子了,辉煌在世界屋脊上的象雄王国就这么稀碎了。(唐朝时期,象雄王国的名字叫——羊同。) 松赞干布现在虽说是统一了吐蕃,可还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摆在他面前。 和咱中原地区不同,中原地区王朝更迭,可只要上位成功,那全天下都是听皇帝的,因为中国人最相信的还是老天爷,也正是因为如此,开国皇帝都会给自己编一个牛逼轰轰的出生背景,来告诉百姓,皇权天授。 而现阶段的吐蕃呢,是一个信仰极度统一的地方,吐蕃的大多数百姓对于中原地区,属于不知有汉,何论魏晋。 他们只知道魏摩隆仁和苯教,魏摩隆仁这个地方按照14世纪的苯教史书《根本论日光明灯》中的记载,以及苯教僧人的解读,就是苯教众神生活的地方,也就是现代的阿里地区,冈底斯山主峰冈仁波齐,冈仁波齐是世界各宗教公认的神山,比如印度教、藏传佛教、苯教以及古耆那教。 在自然条件极其严苛的西藏高原上,最开始的西藏先民信仰自然界的一切,风雨雷电雪乃至山川河流,而原始苯教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再后来,一个叫敦巴辛饶的人在魏摩隆仁出生了,神的诞生必定会带来改变,魏摩隆仁也不例外,他将原始苯教系统化、理论化后创立了更高层次的雍仲苯教。 例如,原始苯教会杀生祭神,而雍仲苯教从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不允许杀生。 现代西藏高原上的人,信仰大致分为三种:原始苯教、雍仲苯教、藏传佛教。而藏传佛教又分为密宗和显宗。 江上弦去西藏的时候看到过苯教的寺庙,万字符和佛教是反方向的,还是很好辨认的。 (宝宝们路过可以顺道看看,雍仲苯教是一个神秘而古老的宗教,很有意思。藏传佛教的转山和经幡也是和雍仲苯教学的。) 这时候的松赞干布所要面对的最大问题就是他统一了吐蕃,而雍仲苯教统一了人民的思想。 当地百姓信仰苯教的时间太长太久,在他之前,包括他的每一位吐蕃赞普身边都有一个地位更高的古辛,使得教权大于王权,这是任何一个野心勃勃的君王都无法忍受的事情。 因此,他要娶两位公主,也是想要她们带去新的宗教、文化、以及农耕技术来替换掉苯教,增强自己的政治地位。 两位公主,是制衡。 历史和现实都在诉说同一件事——松赞干布绝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她盯着李雪雁的脸开始发呆,文成公主是李唐宗室女,李雪雁也是。 她很努力的想记起文成公主叫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历史书上对于这位公主的真实姓名,好像没有提到过,当然,也是她的文化水平不够。 “五娘,你与赵学士的事儿,何时能定下来?”虽说想不起来,可有些事儿还是要提防起来,自己到现在可就这么一个好闺蜜,要是跑到西藏去,那可真是这辈子都见不上了。 赵善那厮虽然抠门了些,可跟去和亲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李雪雁还能少了嫁妆花? 只要能在长安长长久久的生活下去,大不了回娘家打秋风咯! 李雪雁小脸一红,两只小脚丫子在地上使劲的跺了几下,最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提起小拳拳捶在江上弦胸口,娇嗔着道:“胡说什么呢!” “啊!别别别,再打就凹了!”见她还要捶,江上弦赶紧捂着胸口求饶。 这话听得李雪雁一愣,旋即脸更红了,想追着她打,又怕她说出什么虎狼之词:“不许胡说!再胡说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说,不说!”江上弦轻轻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子,表示自己绝对不乱说,对a就够小了,真的不能再小了,再小就过分了。 第205章 乱点鸳鸯谱 两人的打闹惹得一旁的烟霞退开两步捂着嘴偷笑:“江小娘子,奴瞧着赵学士好似还没有开窍呢,你一向主意多,要不,你想想法子?” 江上弦歪着脑袋试图想出一个好法子来,可惜她虽说成功泡到了靓仔,可经验其实也不太足,主要还是靠靓仔自己主动+行动迅速,否则她也还在苦哈哈的努力想法子泡崔辩叙呢。 “五娘,不如,你同你阿娘说一说?”李雪雁现在才十三岁,结婚肯定是太早了,但是可先定亲嘛,定了亲李世民挑人的时候总不能挑到她头上了吧? 谁知李雪雁顿时苦了脸:“我阿娘不同意。” 烟霞下意识的揉了揉屁股,就为了这事儿,她也挨了十板子呢! “啧,这可麻烦了。”若是江厦郡王夫妇都不同意,李雪雁就是泡到了赵善也没用啊。 “我阿娘不同意也就罢了,她还瞧上了王鸣谦!” 李雪雁简直要疯:“就是上回金吾卫护送我们去洛阳,我去找王鸣谦开小灶,我阿娘便觉得我同他凑一对倒是不错,真真是....” “咦.....” 江上弦没忍住嫌弃的龇牙,这事儿就是王鸣谦也不能同意吧,虽说娶媳妇都是娶,可媳妇曾经觊觎过好友,这就膈应了哇。 这要是真成了,日后岂不是要同赵善老死不相往来? 她都开始同情李雪雁了:“你阿娘还挺喜欢乱点鸳鸯谱的啊....” “可不是!” 李雪雁气鼓鼓的:“我阿娘说,太原王氏如今虽大不如前了,可好歹也曾位列三公,我只是宗室女,若是能嫁与他,岂不是比嫁给赵氏要好上百倍。” 这话倒也没错,虽说现在有点拉垮了吧,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个道理到哪儿都说得通,东汉末年名臣王允就出自太原王氏,南北朝时期稳定发展,人才辈出,家族显赫,别看现在拉胯,可后头人家还有王勃、王之涣、王昌龄,这三位可都是出自太原王氏。 就是唐高宗李治那个有点蠢的王皇后也是出自太原王氏的。 按照这个角度说起来,江厦郡王妃倒是也算是仔细为女儿打算了的。 毕竟李雪雁只是一个郡王的女儿,江厦郡王现在还赋闲在家呢! “郡王妃说话还挺有道理的.....”江上弦觉得,除了王鸣谦和赵善是好友之外,江夏郡王妃考虑的都挺有道理的。 “江大娘!”李雪雁捏拳:“你到底跟谁一边儿的?!!!” “你你你!” 江上弦赶紧安抚:“我这是理智分析啊,你阿娘说的确实也没错,但是呢,咱们从爱情的角度分析,那肯定是不对的,是吧?你,喜欢的是赵善,对吧?” “恩....”李雪雁发出拉长的鼻音,一副我看你怎么编的表情。 “可你想啊,若是咱们和吐蕃真打起来,陛下要再选一个公主和亲,是不是得从宗室女里头选?”她认真的做着分析,只觉得今个儿一天她的脑细胞用的有点超标了。 李雪雁张嘴想要说陛下也有很多公主,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有很多公主,可陛下用来和亲的,都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江上弦瞅着她脸色,见她听进去一丢丢了,赶紧接着说:“你现在年纪虽小,可打仗绝非一朝一夕之事,等真打起来,打上一年半载的,你这年岁不就正好了么?何况公主出嫁,备嫁都得花上一年半载的.....” 再从长安一路到西藏,好家伙,等到了那边正好就是能生的年纪,直接入洞房! 越说她就越头皮发麻,不会真的这么倒霉,这么多宗室女就挑中李雪雁吧? “你若是有法子尽快把亲事和赵善定下来那也就罢了,若是不能,还是要早做打算。”死道友不死贫道,伤天和不伤文和,人的心眼子就是偏的,老江家都是偏心眼,她也不例外,肯定是没二话偏着自己姐们的。 李雪雁被她说的也有些心虚,可她又一时决定不下来,最后怏怏的领着烟霞回家去了,走前只留下一句:“那些方子,我改日去问问武才人,让她帮着想想法子瞧瞧陛下何时能抽出空来。” 看的江上弦都叹气了,恋爱脑就是不撞南墙心不死,李雪雁这个年纪,正是喜欢黄毛的时候,可赵善也不是黄毛啊,真苦恼.... 动了一天脑子的江上弦也是疲惫万分的等着下班,她这小脑瓜子痛痛钝钝的,要是天天这么麻烦脑子出来营业,她严重怀疑会对自己的寿命造成影响,导致芳龄十五的她在八十五年之后暴毙而亡。 对于一个不爱动脑子的人来说,动脑子还不如让她干活,当然如果能不动脑子也不干活,像可爱的草履虫一样活着,某种程度上她也是愿意的。 可惜啊,只需要躺平强制爱的傻白甜女主都在别人的小说里,她就是天生的劳动人民命格,坚强刚烈! 临下班的时候,江上弦收到了一张帖子,她未来的婆婆,明天要过来找她吃饭! 夭寿哦! 她本来还准备明天请假好好在家缓一缓脑子的,这下好了,这脑子只怕今个儿晚上都别想消停! 本来打算夜里好好琢磨明天跟婆婆单独见面,以及她搁置好久的任务问题,结果躺下没多久她就被床硬控了,真的就是那么眨了两下眼睛,就怎么都睁不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江上弦脑袋空空如也,两条腿夹着被子如同一条蛆般在床上疯狂扭动:“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啊啊啊啊,要死了啊啊啊啊!” 她久违的再一次体会到了期末考试前临时抱佛脚还失败的痛苦和焦虑。 等看到因为听了昨天发生的事儿,同样焦虑了一晚上的夏老夫人和江母,她又诡异的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有人一起分担真的会好很多。 临出门的时候夏老夫人还特特从拉面摊子赶回来和她说话:“年奴,你可千万记住外祖母说的,那些人啊最喜欢拐着弯子说话,你都甭管,只要不直说就当听不懂,直说了不爱听就当没听着,记住了吗?” 吃了一大碗羊肉拉面肚子溜圆的江上弦重新振作起来,信心满满的拍着夏老夫人的胸脯保证:“外祖母你就放心吧,你外孙女多本事!” 第206章 遗传 斗志昂扬势必要将未来婆婆一举拿下的江上弦兴冲冲到了乐仙楼就一头栽进小灶房里忙活开了。 今天她要搞点好吃的,好好震撼一下赵玥的胃。 鲜掉舌头的海参粟米粥、一吃一个不吱声的京酱肉丝、晶莹剔透外糯里弹的虾仁水晶蒸饺、duangduangduang的大油饼、爽口弹牙的芫荽洋葱凉拌鱿鱼、椒麻香辣外酥里嫩的辣子鸡丁、清爽的香干拌荠菜、鲜香微辣内里爆汁的炸鹌鹑、一道以及喝酒必备的酒鬼花生和两罐色泽碧绿的竹叶酒 至于最后一道甜品则是糖蒸酥酪。 江上弦上班的路上就在抓紧时间琢磨这个事儿,思来想去觉得,中国人喜欢在酒桌上谈大事儿这个传统,绝对是有一定的根据,绝非无的放矢。 她准备借鉴一下,等会儿赵玥来了,边吃她就边劝酒,人么,喝大了就容易成兄弟,她要是能和婆婆论上姐妹,这关系不就亲近了? 不得不说这个脑回路简直是合理到逆天。 此时此刻,崔府,赵玥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震的上头摆着梨糖膏的小盘子抖了两下:“一个小娘子,张口闭口什么贪图美色,简直是不堪入耳!” 有辱斯文! 在她对面端正坐着的崔辩叙眉心皱起,脸颊上的肉绷的紧紧的,仿佛是在思考什么极为严肃的事情:“阿娘,我都与你说了,年奴一向胆小,让你和姑母莫要吓着她,她心性单纯天真,绝非你们所想的那般,此等话不要到处乱说。” 赵玥内心是绝望的,这傻儿子,还不信她! 她指着儿子骂的手都抖起来了:“此话她可是当着你姑母面说的,又不是我一人听着,你若是不信,去问问你姑母便知!” 崔辩叙眉毛为不可见的挑了挑,嘴角抽抽:“姑母一向不爱在背后说人,何况,我与姑母又不熟,咱们自家的事情,何必总是去劳烦姑母?” 赵玥觉得自己都要被气得心梗了:“阿娘都和你说这么清楚了,以色侍人不长久的道理你还听不懂么?那个什么江小娘子,委实太过肤浅!” 她说的义正言辞,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大色迷:“她就是喜欢你的脸罢了!人都是要老的你知不知道?你若是老了怎么办?她就去喜欢别人了!” 赵玥心痛啊,她这蠢儿子怎的就不明白,以色侍人,色衰则爱驰的道理呢? 年轻的俊秀的小郎君如同雨后春笋,一茬又一茬,他崔辩叙又不是吃了神仙不老药,可是会老的啊! 崔辩叙努力绷着脸,可眼睛很亮,但眼圈那绚烂的颜色令他显得有些滑稽,只听他完全和赵玥不在一条线上:“阿娘,年奴是个害羞内敛的性子,就算这话是她说的,也不过是因她钟情于我罢了,更何况,你与姑母也算不得外人,江家人口简单,她一向单纯,想必是见了你们心生亲近罢了!” 天爷啊! 赵玥捂住胸口,听听,听听,这话和那个江小娘子说的一模一样,这,这是真完了啊! 她还没安抚住自己的心痛,就见崔辩叙猛地站起来,脸上是努力过后依旧压抑不住的狂喜。 他兴奋的背着手在屋子里快速打转:“我就知晓,她做菜做的那样好吃,调香的本事也那般特别,眼光定然是极好的!” 转着转着他就转到了快气晕过去的赵玥跟前,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激荡:“长安城中的少年郎君不知凡几,远的不说,就是赵善和王桧两个.......虽不如我,可也勉强还算是人模人样,阿娘你说,这么多人,她偏偏就觉得我长得最好,这说明什么?” 赵玥被他喷了一脸口水,整个人陷入一种无悲无喜的佛性状态里:“说明什么?” ‘啪!’ 只见崔辩叙双手用力相击,仿佛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自然是我长得恰好合她的心意!阿娘,你可真是生的太对了!” 赵玥:...... 她腾的起身一脚踹在崔辩叙身上,将他踹开五步,转身就走,崔辩叙却还没过瘾不想放她走:“阿娘,我还没说完呢!” 上回江上弦同他说了那么些生疏的,不信任他的话,说话的样子还那么冷静,虽然最后那些话听着还算那么回事儿,可他心里还是不得劲儿。 这下好了,江上弦都直接跟他阿娘和姑母说就是喜欢自己.....这张脸,那就简单了,只要好好保养就成了。 对于这点他很有信心,他阿耶不就在这点上做的很好么? 赵玥的脚步迈的更快了,仿佛后头有狗在追她似的,她现在就觉得自己只怕是把恋爱脑也遗传给了这个傻儿子,还是赶紧走吧,一会儿还要去乐仙楼,喷她这一脸口水,害得她还要重新梳妆! 而江上弦在准备好一桌子菜色之后,也是麻溜的换了身干净衣裳,灶头上的活儿就是这样,很容易沾染上油烟味,她可不想一会儿和赵玥吃饭的时候身上有股子味儿。 万一喝到兴头上,姐俩好的勾肩搭背,一股油烟味就很煞风景了… 为了表示重视,这衣裳还是江母昨儿晚上熏过的,味道淡淡的刚好,她昨个儿就发现了,赵玥身上的香料味比崔淑华身上的要重。 崔淑华身上的是一种很淡的兰香,清新淡雅,而赵玥身上的就要浓烈许多,倒是有些像西域那边儿的香料。 换好衣裳她就没往小灶房去了,省的又沾上味儿,就在前头和王掌柜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顺便请半天假,毕竟一会儿要喝酒呢,喝了酒还是别上班了,说破天她都要回去好好躺尸。 王掌柜正掰着指头跟她数长安城里哪里的绣娘最好,可以请了做嫁衣呢,一直在门口望风的伙计一个小跨栏就跳了进来:“江师傅,来啦!” “快快快,将人迎进来!”王掌柜一下子就从懒洋洋的状态切换到鸡血打工人的状态,嘴里还吩咐着伙计,眼睛不住的在江上弦脑袋上,身上看,做着最后的检查。 江上弦很是配的转了两圈:“可还行?” “行,太行了!” 王掌柜合掌给她加油:“我已翻过黄历,今日宜会亲友,此事定然水到渠成!” “恩!借掌柜的吉言了!” 江上弦此刻封建迷信达到巅峰。 第207章 人间烟火气 万事俱备,江上弦站在柜台边,微微侧首伸着脖子,恰到好处极其真诚的表现出自己虚伪的急切,在看到赵玥身影的第一时间,她的面部表情最先开始变化。 一开始是期盼,而后转变为欣喜,嘴角得一点点缓缓咧开,注意,这里需要停顿三秒,而后转化为纯纯的高兴,两只脚丫子也在这时动作起来,迈着小碎步急促却不慌乱的迎上去,开口必须是新春晚会报幕的上扬语调,三分热情,两分激动,四分尊敬:“崔夫人,你可算是来了,昨日一见如故,今个儿奴一早就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你了。” 诡异热情到赵玥整个人都僵了几息,她用多年的氏族生活带来的历练强行压制住夺门而出的冲动,实在是很多年没听到有人用这么粗浅的话术套近乎拍马屁了,竟叫她很不习惯,没有崔淑华陪着,她怕自己战斗力不够啊! 好在多年在崔家进修学到的装模作样的本事已经形成本能反应,即便她心里发毛,可面上却是笑的恰到好处,疏离中带着温和,标准而得体的笑容面前倒还挂得住:“倒是我的不是,叫你久等了” 江上弦对她退半步的动作视而不见,正所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灵活的探出小胖手就想缠住赵玥的胳膊,赵玥都不用转脑瓜子,身体的本能反应就让她腰肢摆动间不动声色的往右挪了两步,眼尾从楼内众人身上快速扫过,心里暗自发笑。 这平民女子的手段就是拙劣,真以为让人瞧着她们俩关系好便能坐实了这桩婚事?可笑至极! 若是不成丢脸的还是她自己罢了!男子顶多也不过一个风流的名声罢了。 “我还没到需得人搀扶的年纪,自己来便是了。” 挽手挽了个空的江上弦顺手从自己的鬓间划过,仿佛她方才就是要捋头发似的,继续厚着脸皮热情的和她说话:“来来来,夫人这边走,小心台阶,哎,小心这儿有个小池子,仔细脏了裙子.....” “多谢江小娘子,不愧是小小年纪便出来谋生计的,就是比旁人仔细些,寻常的小娘子哪里有你这般妥帖.....” 婆媳眼神对视间,一个比一个笑的虚伪。 今个儿江上弦请客吃饭的包厢,就是崔辩叙平常来的时候吃饭的那个,这是她给自己挑选的战斗地点,人在熟悉的环境里,紧绷的神经比较容易放松,她对这个包厢熟悉度最高,在这里头她才不会因为过于紧张而出什么岔子。 包厢里,满桌的饭菜已经摆放的整整齐齐,香味在门外便能闻见,赵玥轻轻动了动鼻子,便觉得腹中饥肠辘辘,心中不由得暗自思忖,这小娘子只怕是真有些本事在身上。 江上弦推开门:“崔夫人,请。” 赵玥矜持着颔首,脚步略略有些急切,她有些好奇,今日的菜色是否真的比昨日要强。 想起昨天那个长得粗犷的像她们瓜州人的李师傅,她不由得想起伙计说,那是这江小娘子的徒弟,光看外表,那个倒更像师傅,这个反倒是还有些孩子气。 江上弦跟在她身后进了门,回身将房门掩严实了,才走到桌边,赵玥并未第一时间坐下,而是站着看桌上的菜色,一道菜好不好吃,要看色香味,都全乎了才算是美食。 这些菜,味道还没尝,但瞧着却是赏心悦目,显然在色字上是下了功夫的。 “夫人请坐。” “恩,这菜瞧着倒是不错。”赵玥悄咪咪吞了一口泛滥的唾沫,她挺想快些挨个尝一遍的,多半都是她没吃过的。 等她坐了,江上弦才笑眯眯的在她对面坐下:“奴虽未曾出过远门,可也是听奴的外祖母说,外头的路不好走,路上虽有驿站,可到底不如在家。想着夫人为了奴的事儿从清河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心下不安,身无所长唯有这庖人的手艺能拿得出手。” 说着她拿起公筷给赵玥布菜:“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这人世间的烟火气最多的便是美味佳肴,夫人尝尝这个柔鱼。” (《本草纲目》记载,鱿鱼被称为柔鱼。) 这芫荽洋葱凉拌鱿鱼里头放了醋,与微微有些辛辣的洋葱丝搭配在一起很是爽口,最适合拿来开胃。 赵玥也不客气直接吃了,鱿鱼入口柔软弹牙,而后是洋葱脆嫩,芫荽特殊的香气在口腔中爆开,醋的酸味使得她的口水分泌的更为严重:“这柔鱼竟还能这般做,倒是从未吃过。” 一般鱿鱼都是炒咸菜或是清蒸蘸酱清,亦或是红烧,这种凉拌的法子,她倒是头一回,很是新鲜。 见她喜欢,江上弦极有眼色的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夫人在清河,想来吃过许多柔鱼的做法,奴这不过也是讨个巧,想着爽口些的菜色好开胃。” 江上弦今天就给自己代入到碎玉轩宫女的角色里,怎么狗腿怎么来。 赵玥没有拒绝她这么有眼力劲的行为,江上弦顺势就打开一坛子竹叶青倒了两杯,而后又拿着小碗盛了一碗海参粟米粥:“夫人,先吃一碗粥垫垫肚子,这粟米虽价格低廉,却很是养胃。” “哦?竟是粟米粥?” 赵玥是真的惊讶了,粟米价贱,富贵人家很少会食用,除了那黄黄的颜色像粟米之外,这碗粥可半点没有廉价的感觉,虽说鲍鱼切成了片,可只要吃过鲍鱼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来,上头洒了切的细细的葱花,香味不是这些菜里最浓重的,可瞧着却是最亮眼。 她拿起来搅了两下,只见里头还有半透明的白色颗粒,有些好奇:“这又是何物?” “是虾肉,切成丁一起熬煮的,这粥亦是用虾油烹制而成。” 江上弦做海鲜粥的时候,很喜欢放虾肉丁进去,虾头自然是不可能直接丢掉的,必须用一丁点油煸炒出虾油来才算得上物尽其用。 也就是没有青蟹,而古代贵妇们吃蟹又太过麻烦,否则她最爱的还是青蟹海鲜粥。 第208章 竹叶青 这一小碗粥的份量很少,满打满算的也不过就是四口的量罢了,赵玥喝完只觉得跟没喝差不了多少,她是习武之人,崔辩叙的好胃口亦是遗传的是她,若按照她的食量,别说是这一小碗了,便是十碗她都能吃下。 当初她刚成婚之时,每每与崔家的人一块儿吃饭都吃不饱,那些人跟雀儿似的胃口,也不知怎么长得,可她也不敢一个人跟打扫战场似的尽情填饱肚子,后来她便长了记性,每回都提前吃点心吃饱了再去,刚好能溜溜缝。 不过美食虽然诱人,可她到底还是记着自己来干什么的,眼睛瞥到那两杯碧绿的酒上,手里的帕子在嘴角轻轻的擦拭,故作不满道:“怎的还有酒?女眷可不得随意在外饮酒。” “夫人莫怪,这酒名唤竹叶青。酒如其名,色泽透绿可爱,入口清冽爽口,喝了之后回味甘甜且带着竹子的清香,近来长安城中各家夫人都爱买这个回去,奴想着,夫人好不容易来趟长安,待日后回了清河,若有知己好友问起来,长安与清河有何不同,夫人也可和人说上一二,便自作主张拿了这酒来给夫人瞧瞧。” 玩的就是个以退为进,她就是拿过来给她瞧瞧的罢了。 赵玥听她说只给自己瞧瞧,心头略微有些许不得劲,方才她看到这酒,这心里啊还是有些高兴的,再听她说是什么长安城中的时兴玩意儿,那更是有些馋了,谁能不爱赶时髦啊? 江上弦一直在偷偷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有些意动便再接再厉:“不过是小酌一杯罢了,夫人若尝着好,回程的时候不妨带些回去,长安城中的文人雅士如今但凡聚会畅谈古今,都少不了这竹叶青,说是喝上一杯便好似与当年的竹林七贤同游一般,听闻崔家都是学识渊博的文士,想来这酒他们应当也是爱喝的。” 你不喝,我不喝,酒桌文化还怎么传承? 这个理由说的赵玥还算满意,她舔了舔嘴唇,伸手将那杯色泽诱人清爽的就端了起来,细细打量,之间酒水清澈没有一丝杂质,近嗅确实有一股竹叶的清香,合上眼眸仿佛身处竹海之间… 她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意动:“那我…便替他们尝尝这酒是否当真如此神奇?” 江上弦小鸡啄米的点头,极为配合的继续劝酒:“是奴方才想的不周到了,这酒啊合该尝尝才是,若是好才不枉费千里迢迢的带回去不是?” 瓜州那个地方,气候干燥少雨,光照充足但昼夜温差大,当地人是很爱喝酒的,除了驼奶酒、马奶酒、羊奶酒这些乳制品发酵酒之外,格外盛产的就是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葡萄酒了。 这些酒的特点就是酸中带甜。 赵玥嫁到了崔家之后,虽说想喝这些酒还是能喝到,可她到底在崔家的地位还是有些尴尬的,对于她来说,在崔家更重要的事情是生下儿子,站稳脚跟,管好他们的小家。 因此她便很少再痛快的喝酒了,今日这竹叶青她不过抿了一口,细细品味了片刻便眼前一亮忍不住将一小杯酒尽数吞入腹中。 “这酒当真不错,难怪那么多人喜爱。” 她这话说的真心极了,虽说这酒与她从小喝的酒不同,可会品酒,爱喝酒的人都能轻易喝出酒的好坏,这竹叶青入口温润,入喉不辣,一直到全部进入腹中才有隐隐的热意涌上来,口齿间满是竹叶的沁香。 江上弦并没有急着给她倒第二杯,而是给她夹了一筷子辣子鸡丁:“夫人尝尝这道辣子鸡丁,配着酒吃是极好的。” “这颜色倒是鲜亮。”赵玥有些迟疑的看着那块辣子鸡丁,上头还有一小块辣椒。 这是江上弦故意的,吃了辣椒就得喝水,水是没有的,必须喝酒! “是,这菜瞧着红火,每回过年过节点的人特别多,都说这菜应景,都是剔干净骨头的鸡肉,一口一块,保准连口脂都不会蹭掉,这菜啊外酥里嫩,别看外头好似有些干巴,吃一口便晓得,那有滋有味的汁水全都锁在里头了,嫩的很。” 江上弦推销的很尽心,下酒菜就是越吃越喝。 赵玥被她说的食指大动,也不再犹豫夹起那块辣子鸡丁送入口中,入口的瞬间,香、麻、辣、咸在口中迸发,她下意识的嚼了一下,酥脆的外皮便被咬开,里头鲜香的肉汁在口腔中弥漫。 几乎就在几息之间,赵玥的眼睑就微微泛起了浅浅的红色,两腮也染上一层粉色。 江上弦手脚飞快的塞了一杯酒在她手里,被辣到的赵玥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等好不容易缓过那口气来,她便有些生气的瞪向江上弦:“你是故意的?!” 对,她是。 但这事儿能认么? 江上弦果断低头认错:“夫人,奴真不是故意的,这道菜素日崔郎、赵学士、中郎将都极为爱吃,便是江厦郡王家的五娘每回来也都爱点这菜色,俗话说,儿肖母,奴想着夫人乃崔郎生母,这口味应当是和他差不多的,便加了这道菜进来,想让夫人也尝尝味儿。” “巧言令色,哼....”赵玥对于她说的话,并未明确表现出是否真的相信。 见她没有继续揪着不放的意思,江上弦立刻又给她夹了一筷子香干拌荠菜:“夫人,尝尝这个,这荠菜虽是野菜,许多人都说,只有穷人家才吃,可他们啊都是不知道这荠菜的美味。” 赵玥并未去夹那筷子荠菜,看着她满脸都是:看你怎么吹。 “你这菜做的不错,可这点菜的水准到底还是差了些,世家贵族,谁家会让这玩意儿上桌?瞧瞧你这手,到底还是粗了些,世家贵女写字作画,吟诗作对,管家理事,那一双双柔荑伸出来,皆是如同白玉一般软弱无骨。” 这话差不多就是已经把嫌弃摆在明面上了,赵玥就这么盯着江上弦,看她准备如何接招,若是翻脸,那就真的是太好了! 第209章 澡豆 江上弦将夏老夫人早上的叮嘱在脑海中播循环播报了两遍之后直接讲这话忽略过去继续的滔滔不绝:“庖人的行当里有一句话,只有不会做菜的人,没有不好吃的食材。就说这荠菜吧,若是做的不好吃,有一股子涩味和泥腥味,可若是会做,便只有爽口的清香,加之此物性平,有和脾、利水、明目的功效,吃着对身体也是极好的,夫人不妨尝尝。” “哼,若是不好吃....”赵玥有些傲娇的抬着下巴威胁。 “若是不好吃,奴自罚三杯!”江上弦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有信心极了,经过半年多的牛马生涯,她的手艺比刚来乐仙楼的时候还要好! 这荠菜她这些天根本吃不厌,别说荠菜炒年糕了,臭臭锅涮荠菜,就是香喷喷的荠菜腊肉炒饭她都吃上了,三个徒弟跟着她吃荠菜,吃的也挺上头,琢磨是不是要在后院想法子种点荠菜。 至于她的小胖手,虽说和世家贵女比不了,可这半年多来,她可是没干过什么粗活的,在家江母都包了,在乐仙楼更是有三个徒弟孝敬,她的手比起一般的小娘子已经算是不错了,就是还在发育阶段,有些肉肉的罢了,等她抽条了,长开了,肯定也是纤纤玉手! 见她不接招,赵玥在心里暗骂这小娘子果然脸皮厚极,但还是将信将疑有些嫌弃的将那筷子荠菜夹起来放入口中,随口她便有些震惊的微微睁大了双眼。 这些年在崔家,她的胃口早就被养刁了,虽说依旧喜欢吃肉食多些,可到底还是与在瓜州的时候大为不同。 她是真没想到这荠菜还能做的这么爽口好吃,一丝苦味都没有:“确实不错。” 这话赵玥说的很是真心,怪不得这江小娘子能在乐仙楼站稳脚跟,这手艺是真真没得说,比崔家的庖人要好多了,花样也多。 江上弦没有急着给她倒酒,而是给她夹了一只炸鹌鹑,鹌鹑这种东西,江上弦只喜欢三种吃法:炸鹌鹑、炒鹌鹑、酱鹌鹑。 这三种吃法各有特色,除了炒鹌鹑,另外两种都是极适合下酒的。 赵玥盯着那只鹌鹑,眉头皱在了一起:“这炸鹌鹑好似和平常的不同。” 炸鹌鹑是唐朝的一道菜,赵玥自然是没少吃,可这炸鹌鹑好似和她平常吃的不同。 “这是腌制过的,上头还洒了特制的料粉,保准比寻常的好吃。”江上弦有点瞧出来,她只怕是不想脏了手,可吃这种东西哪有不用手的? 她当即给自己也夹了一只到碗里,伸手捏住两只后腿将鹌鹑一撕为二:“这鹌鹑就是得撕着吃才香,夫人放心,早就让人备上了干菊花泡的水和澡豆,一会儿吃完了拿来洗手,保准一点味儿都没有。” (宋代之前,洗脸、洗手、洗澡的时候,没有成团的肥皂,用绿豆研磨成细腻的绿豆粉作为主料混合药材与香料制作成细丸,便是澡豆。) 赵玥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心中的那股怪异的感觉愈发浓重:“你出身百姓之家,怎的懂这么多?” 澡豆一向都是贵族士大夫阶层的专用,价格昂贵,魏晋南北朝时期,也是香料刚刚开始兴起的时候,晋武帝时招了一个名门公子王敦为驸马,驸马在成婚之前从未听说过澡豆,第一次见到这散发着香气的东西,只当是什么新奇的吃食,吃了一颗之后觉得味道颇为不错,便直接将那一碗澡豆吃了个干干净净,惹得侍奉的宫人憋笑不已。 哪怕到了现在,这澡豆也是勋贵世家才会用的,寻常平民百姓别说买,就是知道澡豆的都不多见,能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就算不错了! 这也就罢了,她竟然还知道用干菊花泡水来洗手,这只怕是富贵人家的规矩吧?敦煌赵氏反正是没这样的规矩的。 江上弦心里暗道:还不是看小说看的! 可嘴上却把功劳归到了李雪雁身上:“奴与江厦郡王家的五娘是闺中密友,这些也是她告诉奴的,奴瞧这法子倒是文雅又干净,便想着夫人这般金贵的人,应当寻常也是这样净手的。” “哦?” 赵玥手撕鹌鹑,更是好奇了:“江厦郡王家的小娘子,竟然愿意同你交往?” 她还有下半句话没有说出来:莫不是你自己厚着脸皮上赶着说自己是人家好友吧? 这个想法她觉得自己极为接近真相,毕竟这小娘子脸皮的厚度,实在令人望尘莫及。 这话说的,很瞧不起人,但江上弦心里却很是激动——来了来了,装逼时刻! 江上弦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干净手上的油,顺手又将空酒杯倒满,酒壮怂人胆,要撒大谎了,她得喝一杯壮壮自己的狗胆。 一杯酒下肚,感受到腹部冒上来的热意和全身舒张开的毛孔,她才开始撕着炸鹌鹑缓缓开始装逼。 脸上的表情便是撒泡尿照十遍也极为到位的云淡风轻的浅笑:“许是崔郎忘记同夫人说了,奴与李五娘乃是至交好友,原说好过年之时要一道儿吃饭的,可没成想过年前,皇室宗亲们突然一道儿去洛阳与陛下过年,虽说长安洛阳两地离得近,可到底是天寒地冻的,奴怕她路上无聊,也怕她吃不好,便做了些耐存放的吃食好叫她路上吃着解闷。” 她顿了顿,看到赵玥已经快速的吃干净了一个鹌鹑腿,自己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也加快了些:“别的倒是好说,不过都是些零嘴罢了,倒是有一样面饼子,不用煮,只需用沸水泡了混上肉酱便能吃,那东西味道香,回程的路上她嘴馋没忍住,在马车上煮着吃的时候被陛下闻了个正着。” 赵玥一顿,有些不可置信:“一块小小的面饼子竟能引得陛下过问?” 大大的震惊挂在她的脸上,她虽说嫁进崔家,可崔家到底离着长安远着呢,崔喆又不是官身,她倒是从没见过当今陛下。 一想到她瞧不上眼的江上弦可能和陛下搭上关系,赵玥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些光怪陆离的。 莫不是住得近些,机会大? 第210章 装一波 “陛下对这面饼子很有兴趣,吃了之后直说这东西好吃又方便,五娘说宫中的武才人也很喜欢,武才人夫人可曾听过?先应国公武士彟与弘农杨氏夫人所出之女,素来有貌美之命,去岁被陛下纳入宫中,很是得陛下宠爱。这些日子陛下忙着吐蕃的事儿,政务繁杂,过些日子腾出手来许是要召奴入宫问问呢。” 恩,她编的,压根没影儿的事儿,人家二凤天底下第一大忙人,大概率已经把这事儿抛到脑后去了,可是装逼得先装了,提高一下自己的身价,之后么,若是赵玥回去的早,那就皆大欢喜。 若是赵玥多住些时日,她就想法子让李雪雁帮帮忙,看看能不能带她进宫献方子,不止是菜谱,她也可以琢磨琢磨火药嘛。 好吧,她承认这个难度过高。 但是她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努力一把,想出些什么点子来.... 当然,最好就是李雪雁那儿打通关系,李世民把她想起来了,进宫赏她点金银之物肯定是最好的,顺便还能和武媚娘搭上点关系,努力把任务也给做了。 赵玥沉默的撕着鹌鹑一口口的往嘴里塞,弘农杨氏她自然是知晓的,应国公武士彟虽说只是商人出身,可谁叫人家有眼力见,懂投资呢? 上了条好船一路顺风顺水,也算是咸鱼翻身了,死了个娘子还惹得先皇亲自为他做媒娶了弘农杨氏那个一把年纪都没嫁出去的老姑娘。 杨士彟前几年死了,他们家的消息可是不少,什么容不下继母妹妹赶出家门的,没想到这杨氏还是有些本事的,竟将女儿送进了宫,倒是豁得出去。 她现在有些幻灭,一向被她瞧不上的江上弦马上就要和陛下搭上关系了,可她呢?她还没见过陛下! 江上弦偷偷瞅了瞅她的神色,觉得自己这一波装的应该还算不错,赶紧把酒杯往她那儿推了推,又举起自己的酒杯,表情很是郑重:“崔夫人,你特意为了这桩婚事千里迢迢来长安,这一路的颠簸其中辛苦可想而知,奴心中感激涕零,你的顾虑,奴亦是能理解。做阿娘的,自然是希望孩子越来越好的。” 赵玥抬起头,被辣椒和酒气熏的微微有些泛红的两只眼睛静静的落在她脸上,听着她继续吹牛。 装完逼的江上弦转而打起了感情牌,大多数时候,人总能和理解自己的聊到一块儿去:“养儿不易,奴的阿娘说,奴是她头一个孩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挂心这胎稳不稳,长得好不好,等月份大些了,听人家说肚里的孩子会动,她便日日盼着,只要奴仔肚子里一动,她便觉得欣喜万分,可奴若是不动了,她又怕是出了什么事儿,整日惴惴不安担惊受怕,好不容易等快足月的时候,又听说有些孩子天生就缺胳膊少腿的,她便怕了,日日烧香念佛求菩萨保佑奴生出来是个全乎人。” 说着她轻声笑了起来:“等真生出来了,阿娘第一句问的便是:没缺胳膊少腿的吧?幼儿容易夭折,她更是日日精心照料,生怕冷了、饿了、热了,只盼着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 这番话说的赵玥想起了自己怀着崔辩叙的时候,她就这么一个孩子,当时她在崔家的日子并不算好过,生他的时候又是难产,足足生了一天一夜才将人生下来。 具体有多疼她其实早就已经忘记了,只是每每想起便忍不住胆寒。 崔辩叙生出来便有七斤,这么大的孩子实属罕见,若不是她自小习武,身子骨比旁人强些,只怕早一尸两命了。(唐朝一斤大约等于596.82克) 江上弦观察到她脸上的神色,继续说道:“听人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奴虽未曾到这一步,但奴却也是能理解的,身为阿娘,自然是希望孩子事事顺利,前途无量的。夫人不是不喜奴,是不喜一个没有背景的儿媳妇。” 这话说到了赵玥心坎里,若江上弦不是要嫁给崔辩叙,她真的挺喜欢这小娘子的,毕竟这烧菜的手艺就足以令人喜爱了。 她刚想说点什么,就听江上弦话锋一转,眨巴着眼睛:“可英雄不问出处,你瞧,奴这都和陛下搭上关系了.....” 赵玥错愕张了张嘴,她其实挺想说这就算是搭上了关系,关系也不大啊! 可最后还是无声的叹息着摇摇头,两根手指轻巧的夹着酒杯一下一下的晃荡,她的手很轻易就能瞧出和年轻小娘子不同,即便是时时刻刻都涂抹细腻的羊脂膏,可肌肤的光泽和弹性依旧抵不过岁月的变化,指甲上染的很均匀的红,修剪的有些尖,但并不是很长。 这是凤仙花捣烂加上明矾覆盖在甲床上,包上叶子睡一晚,第二天起来就能染好了。染好的指甲颜色鲜亮,江家就没有人留这样的指甲,那样太耽误做活计了, 只见她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任凭如何保养都遮掩不掉的颈纹露了出来,酒气悄无声息的涌上头顶,她的脸颊绯红,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个曾在瓜州迎风快马的小娘子:“哪里是那般简单?实话告诉你,眼下氏族早已大不如前,就是五姓七望的日子都不如从前好过了,你便是献几个方子又能如何?” 崔家的事虽然她插不进手,也知道的并不多,但从《氏族志》出来之后,族中男子们的行为上也能瞧出些蛛丝马迹。 李世民想要的是什么?是要把这些氏族全都压的翻不了身,几个菜谱能算得了什么?便是上百个都不够! 崔辩叙如今已经是乌水房崔氏里头官位最高的人了,就是因为这样,赵玥才更想不通,自家儿子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小辈,家里怎么会让他娶一个没有助力的娘子? 难道不是应该娶一位高门大户的娘子,通过联姻稳住崔家的地位么? 第211章 爱发誓的江上弦 江上弦想了想,觉得实在不行,自己也可以搞个混凝土的方子的,她大学实习的时候在一家混凝土公司上班,在实验室里做试验员。 工作内容就是每天拿着铲子搅吧搅吧,把c30c35c40c45c50c这些混凝土搅拌好装到模具里搞成一块块的,用小树枝在上头划上编号,送到各个工地去让人家瞅一瞅。 当时为了多五百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她还去考了个砼证,这个工作真的很清闲,虽说公司很偏僻,但每天都包三餐。 最后如果不是因为有个工人清洗搅拌机的时候,不小心被搅死了,等搅拌车拉倒工地都倒了一半才发现有根手指的事儿给她造成了心理阴影,江上弦觉得自己还是能在那里转正继续干的。 这个东西她觉得如果非要搞,她努努力应该还是能搞出来的,别的东西都好说,就是里头试剂她不知道是怎么做成的。 可是…这东西搞出来了真的是好事么?她真的能得到预期的东西么? 她不确定。 建安文学的创始人、人妻狂热爱好者曹阿瞒曾经说过:道义拯救不了苍生。 任何事物的出现都应该顺应时代的潮流,混凝土确实利国利民,混凝土这个东西对于大唐来说有用,用处很大,可此时的大唐强盛,非常强盛,强盛到战争基本都是主动找理由去打别人的,若要论真正的实用性和快速见到回报的时效性,混凝土的作用和炸弹比起来一个天下一个地下。 等混凝土能稍稍派上用场的时候,就得到李隆基那时候了,可江上弦真的非常、极其厌恶李隆基,恶心,这货太恶心了。 就在她思想跑火车的时候,赵玥不知何时竟自己倒起酒来,一杯接一杯的喝的脸蛋通红,双眼皮已经有些耷拉的眼睛里酝酿着水汽:“天真!” 江上弦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嘴角是压都压不住的高兴,这是喝大了? 只见她又喝了一杯,神态微醺:“你以为崔家的媳妇有这么好当?我当年与他阿耶亦是情投意合,我于他还有救命之恩!可那又如何,山河易变,斗转星移,青山催白发,年少时的欢喜又岂是轻易能长长久久的?” 崔喆喜文,她喜武,崔喆喜欢折花对月,她喜欢西风饮马,崔喆喜欢精巧清淡的吃食,她喜欢痛快淋漓的酒肉… 午夜梦回她无数次想起同崔喆在瓜州那个小院的日子,每日打开门便是黄沙,可那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江上弦抖了抖耳朵,低头挡住自己眼里计谋得逞的快乐,这是有八卦,有故事啊… “夫人,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倒酒?奴来,奴来!” 她狗腿的给她斟满了酒,喝多了好,喝多了就能多听些八卦! “崔家的郎君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莺莺燕燕,当你年华渐逝,可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却是层出不穷,你又当如何自处?” 贱籍的能随意打发了,可若是良民的妾室呢? 赵玥的眼睛努力睁大,单手抵住额角,看着她的反应,这是她一直折磨困苦的问题。 江上弦眨了眨眼睛,给自己也灌了一杯酒:“听闻夫人武功高强,崔氏郎君大多应当是不习武的…” “嗯?是,是啊…” 赵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有些没听明白,不习武怎么了?崔家人就喜欢当文人,虽说也有个别习武的,但那都是少数罢了,武功高强的更是只有崔辩叙这个头上长犄角的货。 就那一家子文人,她一人一刀都能给他们杀穿! “那夫人怎的还会管不住夫君?”江上弦两手比划着打拳的姿势。 她是真的搞不懂了,要是她的武功比崔辩叙强,这丫还敢睡小老婆,她不得一天打三顿,顿顿不重样啊? 大家都是女人,按着格欧help格欧的言责,打女人是不好意思下手的,打老公还不好意思么? 这玩意儿不是顺手的事儿么? “什么?!” 赵玥震惊了:“怎,怎可打自家夫君!” 惊吓有些大了,她浑沌的脑瓜子都略略清醒了一点:“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理,若是因此便与夫君动手,可是要被休的!” 时下和离还算寻常,可被休就不同了,那是家族蒙羞的事情,她要是被休,敦煌赵氏的女儿就全都要被连累。 她觉得自己耳朵可能出毛病了:“难不成你还想打我沂儿?!!!” 该死,还没过门的儿媳妇想打自家儿子要怎么办?!在线等! “不不不!夫人误会!” 江上弦指天发誓的狡辩:“以我的武功如何打得过崔郎?误会啊夫人!天大的误会!” “你这意思是,你若是打得过便要打他不成?!妻以夫纲,你难道不知?!”涉及到崔辩叙的人身安全,赵玥混沌的脑子转了起来,儿子和儿媳妇,她自然是向着儿子的。 “自然不是,天地良心!我同崔郎是情投意合,真心相爱的,怎会如此?!”江上弦乐举起右手,竖着三根手指说的言之凿凿,肯定极了。 “崔郎别说是伤了一根手指头,他便是掉了根头发丝,我都要好好收起来心痛到抹眼泪!” 江上弦倒是真没想过打崔辩叙,武力值悬殊太过了,除非她在饭菜中下毒,否则半夜睡觉的时候杀人她都不敢想,压根打不过的事情何必去想? 顶多崔辩叙变心了,她就看看任务做没做完,做完了就回老家呗。 她就是奇怪,崔辩叙这奇奇怪怪的恋爱脑难不成是遗传的他阿娘? 赵玥无语的听着她发誓,实在太过离谱,老天爷真的不下道雷劈死她么? 嗤笑的瞥了她一眼,切,谁年轻的时候不是两情相悦? 以过来人的经验好心提醒的赵玥:“以你的身份,日后我儿若是变心,定是比我还难自处。” 江上弦伸出一只手开始认真解题,只见她掰了一根手指:“夫人,我同崔郎那是山无陵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绝不会有此事发生的。这种不吉利的话,莫要说出来伤感情!” 管他会不会发生,现阶段还要努力把话说满的。 第222章 紧急避险 赵玥觉得自己有些反胃,什么山无陵天地合,她怎么什么羞人的话都说得出来? “你如今不过是喜欢他的脸罢了,待日后他老了…” “绝无此种可能!” 江上弦猛的站起身来,一把推开窗户:“夫人请看!” 赵玥:??? 赵玥单手撑着桌边有些摇晃的站了起来,多年不怎么饮酒,她的酒量倒退的厉害,走到江上弦边上朝着窗外瞧了一会儿。 天空湛蓝,云是一缕一缕的尾巴还打着卷儿的,地上熙熙攘攘皆是年轻郎君,大白天的,老的都忙正事儿呢:“看什么?” 江上弦抬起脑袋有些费劲的看着未来婆婆下颌角,崔辩叙的身高只怕也是遗传了这位。 这哪里打的过?就她这小卡拉米,没准人家顺手拿起来就给她抡圆圈了丢出去了。 “夫人瞧,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年轻俊朗的郎君,尤其是这平康坊中,来来去去皆是有些身份来历的。” 她笑的腼腆乖巧,伸手随意指向一人:“就说那位,相貌端正,鼻梁高耸,眉如横刀,目光深邃,五官浓烈,一瞧过去便令人惊艳。” 赵玥顺着她指的那人瞧去,实在是这江小娘子说的太过仔细,倒是跟在选妃似的,她不由自主的跟着点头:“确实惊艳。” 谁知她夸完又摇了摇头,不无遗憾:“可惜身上的气势虽比旁人要强些,可身上的衣衫却算不得上好的料子.....” 江上弦在看男模....哦不,欣赏男人上头还是有些本事的。 “是素净了些,寻常郎君身上爱戴的他身上倒是没两件。可那又如何?”赵玥不解,眼睛还在那人身上,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值得她们两个站在这儿看的。 江上弦信心满满的说出自己的猜测:“此人定是家道中落,这种郎君,别看瞧着清冷,可只要对他好些,便能轻易将其俘获。” 赵玥只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要从嘴巴蹦出来了,一把将身旁胡说八道的人按下:“别说这些孟浪之词!” 夭寿哦,天菩萨,三清道君,到底哪位有空,快快来将这小娘子收了罢! “哎呀,哎呀,夫人松手!” 被按着脑袋的江上弦没有挣扎,她怕自己打起来,打不过未来婆婆,还是直接求饶的好。 人最重要的就是识时务。 赵玥气哼哼的松开手,婆媳俩双双背靠着墙蹲在地上,江上弦用肩膀碰了碰赵玥的肩膀,脸上全是真诚和天真:“长安美景如斯,怎可不瞧?” “瞧!不许再胡说八道!”赵玥经过短暂的挣扎之后,小心的往扒着窗框露出一双眼睛瞧了瞧,确定没人注意到她们两个,才一把将人拉了起来。 江上弦轻轻掸了掸衣裳上的灰,神态自若仿佛怎么样都行:“咱们再瞧那位郎君,哎!对,就是那位穿着豆蓝色圆领袍子的郎君,手里还拿着把扇子那位。” 江上弦眼睛如同捕猎的老鹰在人群里快速穿梭,很快又点了一个。 赵玥有些迷糊的揉了揉太阳穴小声询问:“瞧见了,他又如何?倒是生的挺白净的。” “这位郎君不止肤色生的如同冬日寒梅上的落雪,瞧着也有些清冷文弱,身上那股子儒生味儿都腌入味儿了,五官瞧着虽不如先头那位艳丽,可却极为精致,别有一番滋味…我曾听闻自古江南多文士,江南的美人更是温柔似水,这位郎君定是从江南而来,夫人觉得呢?” 还不等赵玥判断这话的真实性,随着江上弦话落,只见一匆匆而过的小娘子与那郎君撞了个正着,那郎君果然如同江上弦所说温柔似水,只见他对着小娘子不住的行礼道歉,嘴角那若有似无的笑意,竟瞧得那小娘子脸颊飞红,扭捏着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走了。 “夫人你瞧,这位郎君不笑的时候还算不得什么,可笑起来着实迷人,犹如江南春日的花都开了。” 她这张嘴巴实在太会点评了,赵玥不知不觉就又看的认真起来,她确实比较喜欢斯文的儒生:“确实叫人心神荡漾....” “文人心冷,对谁都是差不多的和煦,这样的郎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呐~” 江上弦摇头晃脑的,说完还抽空瞄了一眼她的神色后放心的收回视线继续在人群中寻摸:“夫人再看那边。” “可是栀子色那个?”赵玥的脑子很灵活,已经学会了抢答。 “正是!” 小老师江上弦毫不吝啬夸奖:“夫人好眼力!” 赵玥颇有那么些得意扬起脑袋:“习武之人,眼力也是极为要紧的,我这些年武功虽不进反退,可到底还是有些底子在的。” “那位郎君一瞧就是个风月场中的浪子,满身的脂粉气,定是极能哄人高兴的.....” 江上弦咋着舌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脑袋上罩着一个斗笠,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停下,静静的对着她们的方向,瞬间,她脑海中警铃大作,立时改口:“我的佛祖诶,怪倒这味儿.....” 而后她火速拽了一把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赵玥,猛地将窗户关上,背着身都不敢大喘气。 赵玥迷迷糊糊的听得正上头,心里正寻思着江小娘子看男人的眼光倒是不错,却见她突然关了窗户说了句奇怪的话,不禁疑惑:“这是做什么?我怎的没闻到什么味儿?” “就,就一身的脂粉味儿,不是什么好东西,夫人,咱们接着吃,外头风大,先不看了。” 穿越就是这点不好,她说冷笑话都没人懂,换成在现在,就那么一句,保准立马就有人笑出声。 “哪儿有什么风?你这小娘子,身子骨也太弱了些.....”赵玥有些不满的嘟囔,自打嫁入崔家,她有多少年没有这么自在的看俊俏郎君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说得好好的这就不说了? 吊人胃口! 江上弦想起方才那道身影,脑海中天人交战,他听到了没有? 第223章 比命还长的崔家族谱 没听到吧? 耳力那么好,应该听到了吧? 糟糕糟糕,oh my god。 避险!紧急避险! 江上的脑瓜子急速转动,此时,屋内的饭菜味和酒味已经散去大半,她站起身来,在赵玥不解的眼神中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对着门缝使劲吸溜。 没一会儿,她便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果然是他! 我们的朋友,崔辩叙! 确定了崔辩叙确实在附近,她重新蹑手蹑脚的坐回凳子上,对着一脑门子糊涂的赵玥微微一笑,而后猛的提高了嗓音,眼睛时不时丝滑的瞟过门口:“夫人,方才你都瞧见了吧!这满城的少年郎君于我来说不过皆是浮云,弱水三千 只取一瓢,我心中唯有崔郎一人,无关门第,无关世俗,不问前程,海枯石烂,矢志不渝,还请夫人成全~” 好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就这水平,金扫帚奖不要给她小江发一个奖杯,她小江绝对要告到中央! 赵玥被她突然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打了个激灵刚想说你就知道看脸! 就见她又把脑袋凑到自己边上,压低了声好心提醒:“夫人,大唐盛世是李家的盛世,是以李家为首的关陇氏族的盛世,与陛下对着干可没什么好下场.....” 今日江上弦一会儿这套一会儿那套的,再加上喝酒吃饭,可谓是花样百出,简直快把原本就不算聪明的赵玥给绕晕了,此时听她又说回了这事儿,忍不住脑子发胀:“这门亲事若是定下来,你这活计可就做不得了。” “那是自然!” 江上弦应得痛快极了。 拜托,她只是一个普通牛马,又不是牛马精,哪有那么强的事业心? 乐仙楼的任务做完了,早就可以辞职的,不过是工作氛围还挺轻松的,回家也是干活,挣得还没这里多,她才会继续干下去的。 牛马最大的梦想难道会是上班吗?牛马当然是想躺平! 更何况,不能继续做庖人,她还是继续教徒弟的好不好? 周英那小子消息灵通,嘴巴子还特别细碎,肯定会主动和她分享八卦的,还可以和弟弟妹妹一起出摊去溜达,还要和小崔约会,又要抽一丢丢时间做任务,日程安排的满满当当,一点都不会无聊的! 赵玥觉得自己有些心梗,刚想再说点什么挑挑刺,外头突然响起婢女翘香的声音:“夫人,掌家遣人来了,说是两位崔氏的郎君上门拜见夫人。” 江上弦竖着耳朵,猜到这两位崔氏郎君,应当便是崔辩叙先前说的那两个官职低位的旁支族人了。 “知道了。” 赵玥对着外头应了一声,而后示意江上弦给她拿澡豆和菊花水净手,她倒也不白使唤人,见江上弦这时候还算乖巧,便与她多说了几句:“日后你与沂儿若是真的成婚在这长安城里,崔家的人常能碰着的也就是这两个了。” “不知应当如何称呼.....?”打蛇随棍上的本事,江上弦还是掌握的极为熟练的。 “算是堂族叔吧,我也没见过几次,他们虽官职不高,可清河到底山高水远的,回去的时候并不多,是二十代先祖崔灵延所出第二子崔敬友那一支的子弟。”赵玥净了手,重新坐回桌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江上弦不知道崔家道现在有多少代了,但是第二十一代就不是同一个爹了,这得是多远的亲戚啊? 倒真是难为崔辩叙还能将这二人给想了起来! 真真是人情冷暖,用得上的时候,多远的亲戚都攀得上关系。 赵玥不知道她已经想岔了,继续给她科普着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咱们这一支二十一代先祖名讳崔光,此名乃魏孝文帝所赐,这位先祖尤爱读书,发奋上进,才华横溢,孝文帝时常感慨其才华,说孝伯之才,浩浩如黄河东注,固今日之文宗也。” (《魏书》卷五十五《崔光传》) 这崔光先祖历经孝文、宣武、孝明三位皇帝,任过的官职更是不胜枚举,履历实在过于惊人,便是简略都能有几百个字,若是展开来说说只怕能说上几天几夜,赵玥只能费劲的把她认为重要的话背出来,而后警告道:“你若是嫁进崔家,旁的不说,这些在史书上留名的先祖,可都是要倒背如流的。” 倒背如流? 江上弦对于她这话秉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实在是赵玥自己都背的磕磕巴巴,标准的差生强制背。 赵玥不知她心中所想,继续给她科普:“这二人的先祖崔敬友便是崔光先祖的亲弟弟,官至梁郡太守,后因贪污被弹劾,逃官还乡后醉心佛学,共有四子...” 江上弦:“?” 不是,醉心佛学,生了四个? 对上赵玥同样一言难尽的目光,小江同学瞬间醍醐灌顶:阿弥陀佛,你不生我不生,佛祖的香火谁来挣? “行了,你知晓个大概也就罢了,这一支你见着了,客客气气的当亲戚处着便罢了,他们那儿好几代都没出什么有本事的了,只有他们巴结咱们的份儿。”赵玥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起身就走。 再多她也记不住了,回去还得把年轻时记的小抄翻出来背上十来遍,否则等真娶了媳妇儿就来不及了,肯定是要出洋相的。 想到这个她都觉得两眼发黑,她原先怎么没想起来,娶了儿媳妇她这个做婆婆的还要带着背族谱啊! 别说崔家的族谱有多长了,就连她那本集合了精华的小抄都比她的命还长! 临出门前,赵玥盯着江上弦的脑袋看了好一会儿,她有些坏心眼的琢磨,若是这个儿媳妇比她背的还差,这以后崔家的女眷里,她可就不垫底了啊!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江上弦这个儿媳妇倒也不错! 感觉到头顶有一道不怀好意的视线,江上弦峻了脸,目光炯炯的压制着抬头的冲动,在心里暗暗吐槽,怪不得人家说婆媳关系最难相处,她都这么努力了,怎么未来婆婆还这么盯着自己? “夫人,小心台阶,我准备了些零嘴、点心,夫人顺便带回去尝尝味儿,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的,下回与我说,我也好改了去。” 有的人喜欢把脏话说出来,这样心就不脏了,而江上弦就不一样,她这人虚伪的厉害,一向都是在心里默默吐槽,出口都是乖巧好听的,主打一个内心邪恶。 第224章 怪倒这个味儿 “恩,行了,回去吧。”赵玥看着那大大小小的油纸包和陶罐子,心下满意极了,这江小娘子出身是差了些,倒是这做事还算妥帖,人情世故方面,也就比她稍逊了那么一筹吧。 满意的赵玥在翘香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后,竟然转身同江上弦挥手道别。 在江上弦颇有些受宠若惊的状态中,这场婆媳交流大会就这样结束了,江上弦觉得自己发挥的还算不错,瞧着小崔他阿娘的样子,应当是没什么太大问题了。 自觉干了件大事的江上弦满脸春风的看着赵玥的马车远去消失在视线中,而后转身直奔楼上包厢,她要回去松一松腰带,把剩下的菜都吃了!可饿死她了! “崔,崔少卿....”快乐小鸟戛然而止,江上弦只觉得有一种嬛嬛要去凌云峰般天塌了的感觉,崔辩叙这是过来准备严刑拷问了么? 就这么迫不及待?! “进来。”崔辩叙很是自然一手撑在膝盖上,另一手捏着酒杯把玩,和以往每一次叫她来陪吃陪聊的时候一模一样,令人不由得生出一种错觉——赵玥刚才真的来过么? 怎么他搞得好像从头到尾都在里头坐着似的? 江上弦很希望这都是她的错觉,是她走错了包厢,可惜满屋子竹叶青的味道都在告诉她:这不是! 人在心虚的时候就容易气短,她就觉得自己此刻有些胸口不大畅快,好在她这人一向心里一套面上一套,低着头挪着小碎步老实的过去了。 臀部稳稳的落在凳子上,江上弦乖巧歪头,试图蒙混过关:“过来怎的不提前说一声?这菜都凉了。” “倒是我来的不巧了,竟不知,江小娘子有这种爱好....”崔辩叙侧身坐着,眼睛盯着已经关上的窗户,目光凝重彷佛是要盯出一个窟窿来:“倒是叫人意外。” 来了来了,终于也轮到她小江体会一把男人看擦边女主播被老婆发现拷问的感觉了! 江上弦紧张且激动的在桌下来回搓着脚尖尖,拿了双新筷子放到崔辩叙面前的碗里,抬眼想看清他的脸,奈何只看到棱角分明的侧脸:“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怎的好似瘦了些,” 无人应答,这是生气了? 小江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好啊,好事,生气就代表着吃醋,会吃醋的男人已经算是可爱了一半了,剩下一半么..... “你同崔夫人生的真是像极了。”很会撸猫的江上弦捏着筷子狗腿的给他夹了一个虾仁蒸饺:“有些凉了,许是崔夫人不爱吃我做的菜,这一桌子的菜都还剩下许多。” 崔辩叙依旧一动不动,语气有些生硬但说出来的话是:“她爱吃。” 有门儿! “那她为何不吃?” 江上弦茶里茶气的扮演起一个深闺怨妇,吸了吸鼻子,嗓音软糯的如同包满了馅儿的年糕饺子似的,外白内黑:“这些日子你忙,没什么空闲过来寻我,我有心去寻你,可剑鸣说大理寺中事务繁杂,实在抽不得空......” 崔辩叙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缓慢的摸索着,长时间梗着脖子令他有些僵硬,在心里把忠心的剑鸣拉出来骂了一句,他才有些不自在的应声:“咳咳....近来...确实有些忙....” 忙到整天在家里教猫儿功夫。 “你方才说,我的佛祖诶,怪倒这个味儿,是何意?” 这厮果然听到了! 何意?她总不能说有个话本子叫《红楼梦》,里头有位极有意思的老太太说:我的佛足诶,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怪倒这个味儿吧? 这岂不是得将红楼梦给他讲一遍?她又不是说书先生! 更何况,她便是想讲,也记不住啊! 这种情况只能转移话题:“你知道的,我鼻子灵,那人一身的脂粉味儿,熏得我鼻子疼~” 说着,她又夹了一筷子京酱肉丝到他碗里:“这两日怎的不让人来点菜了?” 谁知崔辩叙依旧不动筷子,保持着姿势,没有被她带跑:“知道自己鼻子灵,还开窗做什么?也不怕吹了风。” 见他不吃,江上弦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不对啊,崔辩叙这人,什么时候面对一桌子她做的菜,一口不动的时候? 便是嫌弃剩菜,也不可能嫌弃亲阿娘剩下的吧? 她伸着脖子,眯起眼,一边朝他侧着的那半边脸看去,一边缓缓说情话:“我瞧着崔夫人,便想起了你......呀!你的脸怎么回事?!” 谁知她转,崔辩叙也跟着转,俩人跟玩二人转似的,最后还是江上弦眼力好,在快速移动中瞧出了端倪。 她家小崔眼睛周围那一圈明显是被人蒙了一拳头,到现在还没完全消退,谁打的他?谁能打的过他? 心思一转,她便猜到了几分:“崔夫人打的?!” 被发现一直想藏着的事情,崔辩叙猛地一转身,干脆背对着她,声音闷闷的:“不是,不小心撞的罢了。” 开玩笑,这是撞到正在进击的十八铜人上头么?否则怎么能如此准确的撞到眼睛上? 江上弦不信,站起身来直接走过去在他跟前站定,这个位置,瞧的更为清楚了,她弯下腰俯身伸手小心的捧住他的脸,似是极为心疼的模样:“怎的如此不小心,这般大的人了,走路还不瞧着些,可是想心疼死我不成?” 其实她心里已经快笑抽了,谁懂啊家人们,她男朋友这么大把年纪还要挨阿娘的揍诶!呜呜呜,太可爱了,这要是蒙上个忍者乌龟的眼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情人眼里出西施,江上弦在小崔眼里是自带各种滤镜的。 崔辩叙哪里知道她是个如此腹黑之人,被她如此亲密的举动打的手足无措,原先还有些不高兴的小脾气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人离得太近了,江上弦边说话嘴里还边往外冒竹子味儿和酒味儿,恩,还有点炸鹌鹑的香味。 第225章 她摸我 崔辩叙只觉得如同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随后一道闪电从百会穴笔直无误的击入,浑身一颤过后,红霞以光速占据了他的身体,从领口处一路蔓延到发际线。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僵硬的连呼吸都快停了,尝试了两遍,干涩的喉咙才勉强能发出声音来。 出于对崔家家教的尊重,那张脸勉强还保持着高冷的表情,只是那声音温柔的如同曲江池的春水一般:“就,就是不想让你担,担心,才,才.....已经快好了,无,无碍的.....” 崔辩叙的内心世界此时不亚于翻江倒海,老树开花,连自己怪异的声音都没有察觉出来,只有三个花瓣组成的字在脑海中逐渐放大盘旋:她摸我...她摸我...摸我...我.... 与心猿意马的崔辩叙不同,恋爱小达人江上弦机敏的抓住了翻盘的点,‘嗖’的就松开了放在他脸上的手,板起小脸不高兴道:“崔沂,你同我撒谎?!” 别看她瞧着生气,心里已经乐开花了:摸到了摸到了!手感好绝! 恋爱守则:绝对不要跟着对方的思路走,而是要另辟蹊径打断对方的思路,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崔辩叙听到自己的大名从她嘴里蹦出来,眼睛倏的就瞪大了,可怜巴巴的脖子梗在那儿都暴起了青筋,眼神不敢和她对视,只好再次把目光放到那扇可恶的窗户上,一僵再僵的脑子快速转动起来:“不是有意瞒你.....” 别管那么多,先否认! 成功转移话题的江上弦紧追不舍:“如何不是?还未成亲你便同我撒谎,待成了亲,我岂不是要做个瞎子、聋子?” 恋爱新手崔辩叙急了,鼓起勇气一把拉住她的....袖角,视线顺势落到她腰间的匕首上:“我怎会让你做瞎子、聋子?” 这可是淬了毒的匕首! 江上弦乘胜追击,抽回自己被攥出褶子的袖子,一扭小腰背过身去,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那你为何要撒谎骗我?你这几日定然是在家未曾去上值!” 确确实实没去上班在家窝着撸猫的崔辩叙无话可说:...... 听到耳边传来的叹息声,机灵的小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当下放缓了语气:“你一心待我,我自然也是一心待你,可你受了伤却不叫我知晓…这几日我担心的吃不好,睡不好,想着你是不是厌了我....” 假的,她吃嘛嘛香,沾床就睡。 崔辩叙呼出一口气,舔了舔莫名干涩的嘴巴子,再次把无辜的剑鸣骂了两遍,掏出帕子直往她脸上杵,试图擦去压根不存在的眼泪:“是我的不是,原想着,一点小伤罢了,叫你知晓了,反倒担心,日后,日后我有什么事儿,都不瞒你。” 危机解除,江上弦一把拽过帕子,扭着身子随意擦了两下眼屎,顺带用力把眼睛揉红了一些才重新和他对视:“这话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崔辩叙严肃的如同上朝:“我崔沂在此立誓,若日后有任何事欺瞒于你,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捂嘴情节是不存在的,江上弦满意的听他发完了誓才装模作样的意思了一句:“这么重的誓以后可不许乱发。” “恩!” 江上弦本来也就是为了倒打一耙而装模作样罢了,她一瞧那圈黄不拉几的便猜出来了,肯定是崔辩叙嫌弃丢人才不愿意出门,叫剑鸣骗她的。 啧啧啧,崔夫人够狠心的,这可是亲儿子呢,直接就一拳头打成这样。 有这个劲儿,拳头往睡小老婆的崔喆身上招呼不痛快么? 而崔辩叙心里也琢磨着,等回去就把她方才瞧的那三个男子打听出来,若是有哪个倒霉犯事儿犯到大理寺… 呵呵,那就别怪他秉公执法了! 俩人各怀心思的把剩菜给吃了个干净才开始说正事儿。 “你的嫁妆我已经另外置了个院子放,这是地契,已经转到你名下了。”崔辩叙擦干净嘴巴子,掏出一份地契放到桌上。 江家的屋子太小了,压根放不下他准备的嫁妆和彩礼,如今这个宅院也不大,大概比江家大一倍,就在永安坊不远的嘉会坊。 里头现在放着他准备的嫁妆,等下聘的时候再加上彩礼差不多够放了。 江上弦没想到他竟然连这个都考虑到了,外祖母和阿娘这几日也商量着要将家里的银钱凑一凑,再向伽蓝借些香积钱买一个大些的房子呢。 虽说时下女子的嫁妆都很是丰厚,许多穷苦人家因为凑不出嫁妆导致女儿迟迟嫁不出去,也有不少人拿着男方给的聘礼置办嫁妆,可夏老夫人和江母商量了一番到底还是不肯这么做。 她们本就属于高攀...哦不,是登月了。 崔辩叙给的年礼倒是能变卖,可崔辩叙已经说了他为江上弦准备了嫁妆,这个前提下,写在礼单上的东西若是变卖了,只怕江上弦嫁过去更抬不起头来。 在不动礼单的前提下,光靠江上弦和弟弟妹妹挣的钱,以及崔辩叙送的年礼想要全款置办一套大一倍的宅院还是远远不够的。 江上弦当时是拒绝的,家里没必要为了她成个亲面上好看些还要欠下外债,伽蓝借钱的利息可是四分! 虽说等搬了新家把江家现在住的还掉就差的不多了,可到底还是要掏空家底,白白损失四分利的。 况且,夏老夫人是上了年岁的人了,这般年纪的人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定是要请郎中瞧的。 把家里掏空了她如何过意的去? 她原本同家里说的是到时候就去赁一个大些的宅子,租房子的钱她还是能凑的出来的。 这一回江上弦眼里的星星点点倒是真的了,便是在现代,也很少有男人会送女人房子。 而且还是这种事先一句没提直接送的,嘤嘤嘤,她真的太感动了。 崔辩叙见她又要红了眼眶,只觉得掌心发麻,他确实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寻常时候绝对是没有人会在他面前哭,即便是有,那基本上也都是被他打哭的。 除了剑鸣——那货每天跟喝了太多水必须定期从眼睛里开闸泄洪似的。 第226章 地契 “你怎的又要哭?”崔辩叙是真没明白她这回是在哭什么,自己这不是在跟她说正经事么? 突然感情充沛的江上弦深切的体会到了中道崩殂四个字:“我没哭!” “那就行,你瞧瞧这地方,哪天空了过去认认门,这钥匙收好仔细别弄丢了,这地方位置比永安坊好些,离延寿坊也近些,待…” 崔辩叙想说待成了亲,又觉得有些羞涩,只得含含糊糊道:“日后…让他们搬过去住便是,你想外祖母她们了,回家也方便些。” 江上弦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堵,胸口有些涨,眼睛也酸酸涩涩的,她这会儿一点都不想装了:“嗯,崔沂…” “嗯?”崔辩叙的眉心一跳,整个人严阵以待,他今天在感情上大起大落的经历有点多,不是太想受刺激了,完全搞不明白怎的又喊上大名了?之前在他阿娘面前喊崔郎不是喊的好好的么? “你怎么能这么好呀…”江上弦头一回发自真心,由内而外的扭捏了,两只胖手手搅巴在一起,左脚脚尖不由自主的在地上转圈圈,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谈过这么好的男朋友,她此刻心里有些内疚。 她小心思多,总在心里唧唧歪歪的骂他,还总装模作样的演戏耍小聪明,时不时还想占他便宜… 她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这么真挚的感情。 崔辩叙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强装镇定的吐出两个字:“崔郎。” “啊?”沉浸在自己是个坏女人的世界里的江上弦有点发懵。 崔辩叙撇过头不敢看她,红的冒烟儿的耳朵抖了抖,抬起下巴露出好看的喉结,他觉得自己鼻子里有喷出来的气都有些烫了:“叫崔郎。” 叫崔沂多生分!搞得他还以为自己又犯什么错了! .这一日早早由男朋友接送下班的江上弦在回家掏出地契的那一刻,夏老夫人和正在补觉的江母都几乎要原地弹射起飞了,俩人拿着那张地契翻来覆去的瞅。 江母作为一个拥有长安城地契的女人,在短短五息内就做出了精准判断:“阿娘,这是真的叻,九郎出手也忒大方了吧。” 这可是嘉会坊的宅子,还比这儿大上一倍,天爷啊,那得多少银钱? “废话!” 夏老夫人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一把年纪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刚来长安的时候这个闺女瞧着还有些懂事的,没想到越住就发现她这脑子时好时坏的。 “你当崔家是什么?” 拿个假地契出来丢人么? 难得江上弦真实的害羞,两只手手放在波棱盖上,两瓣臀肌都用上力了:“他说,我的嫁妆已经放过去了,让咱们空闲的时候去看看宅子,点一点嫁妆。” “哎哟,那可不行,这么多东西放那儿没人看着,丢了可如何是好?”江母一听嫁妆都放过去了,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怕丢东西。 她立刻转向夏老夫人:“阿娘,你怎么办?要不我先拿床铺盖过去对付几日?” 夏老夫人高兴过后,想起这点也跟着担忧,确实啊,这没人在的宅子里,丢东西那是很正常的,她原先在处州老家也丢东西呢! “这人啊,不怕穷的叮当响,就怕腰缠万贯却没本事守住,你这头儿,夜里还要盯着灶头呢,再说了,若是真有贼人,你能打的过?”夏老夫人仔细思索着,试图想出一个万全之法,奈何江家的人口就这么多,她这一把年纪的,若要叫她去守着,只怕真有贼人来,略微抬抬脚她就倒了。 江上弦见她们如此为难,便道:“还是让他派个人过去顶几日吧,咱们这边先收拾起来,收拾好了,都搬过去得了。” 反正总是要搬的,这地契崔辩叙既然说是送她了,也说日后让江家人住,那早搬晚搬都是搬,搬过去了,也能住的开些。 谁知江母却是不愿意了:“咱们这儿街坊邻居的住了多少年了,一向都亲亲热热的,这突然要搬走了,到时候咱们家摆酒都不热闹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自打她第一天到长安,如今一晃过去十几年,她在这小小的地方成亲生子,又送走了夫君,拉扯大两个孩子.... “再说了,那宅子是九郎送你的,到时候一块儿塞到嫁妆里头去,我们一直去住着像什么样子?” 偏心归偏心,她也不是扒在闺女身上吸血的。 夏老夫人给闺女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脑子笨了点,心性倒是不错:“我们就先搬过去,等年奴成了亲,再搬回来便是了。” 到时候家里多出一间屋子,也就住的开了,等夏真英成了亲,这地方就更大了,到时候二郎成婚,也能够住了。 江上弦是真不介意她们住过去,她可没有和老公吵架就回娘家的想法,自己知道自己,她就算心里暗戳戳的把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可明面上她吵不起来的。 不过她们坚持不肯,她也不勉强,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人都是有感情的,她们真心为自己筹谋,自己也不能做个狼心狗肺的。 “那行,一会儿二郎回来,让他跑一趟,去崔府说一声。” 江母看了一眼天色,还早,便道:“别等了,咱们现在过去瞧瞧宅子,瞧完了顺道去西市,让二郎跑一趟便是了。” 只要一想到那么多东西都在那边,还没人看着,她哪里还坐得住?这可都是她闺女的嫁妆! 她还从来没听说过谁家姑爷这么贴心的! 说走就走,祖孙三人蹭蹭蹭的就往新宅子去了,嘉会坊和永安坊离得挺近的,也就是隔着一条永安渠,两个坊斜对面罢了。 三人没走多久就到了地方,按着地契上所写的找到了宅子,确认了找的地方没错之后,一瞧着那大门,江母就高兴起来:“这门儿比咱家那个门大些呢!” 江上弦抬头看了一会儿,其实没大多少, 民宅也没有匾额,倒是这院墙比江家高出一截,想来安全系数应当比那儿高。 第227章 人情世故 拿着钥匙开了门,江母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哎哟,这院子大,你那匹马算是有地儿搁了,这两块能种多少菜呐!” 这其实有点夸张了,两个宅子相差了一倍,院子也就是大了一倍,装一个马厩之后,能种菜的地方也就比原先最多大一倍罢了。 夏老夫人亦是满意的合不拢嘴,训女儿的时候都没拉下脸:“种什么菜?也不怕人家笑话!这花啊树啊的长得好好的,哪里就招了你的眼了,拔了种菜岂不是可惜了?咱们就住到年奴出嫁,别把好好的院子给毁了,反正离得近,永安坊那头我每日来回走一趟照料着地就行了。” 反正她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早上和夏真英一块儿出摊罢了,白天的时候也就是洗洗碗筷,抽个时间一天跑一趟,顺便摘点菜回家吃,刚好。 三人继续转悠着,其实这个宅子真没什么特别值得转悠的地方,就是和江家比起来,多了一间堂屋,吃饭待客的不用再挤在江母的屋子里了,住人的房间也从原来的三间变为了六间,还多了一个小房间,这个小房间连带着两间屋子都上着锁。 江上弦三人挨个叠罗汉似的扒着门缝往里瞧,隐约看到些木头箱子,不用说这肯定就是崔辩叙准备的嫁妆了。 “这钥匙九郎没给你?”江母皱起眉毛,她身上还带着崔辩叙先前与她们商谈之后留下的单子呢。 夏老夫人也有些遗憾,她原想着都先核对一遍,再寻个替人写字的帮忙写个嫁妆单子的:“九郎事儿多,定是忘了,急什么,这东西就在这人还能飞了不成?” “这些箱子到时候再挤一挤,否则等下聘之后,这聘礼都没地儿搁哩。”江母脸贴在门上,她真的挺想看看的。 不是她的,过过眼瘾瞧一瞧也高兴呐。 江上弦也挺好奇自己的嫁妆长什么样的,崔辩叙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可惜没有钥匙,三人只好去灶房和茅房转了一圈便锁好门往西市走。 “年奴,我想着,咱们家便不给你买什么了,按照先前说好的,就拿银钱吧,权当是压箱底了。”江母思忖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东西都是死物,既然已经有了这么多了,没必要另外再置办了,还是手里拿着钱吧。 江上弦当然不会有意见,手里的可流动资金多当然好,她一个人吃吃用用的能花多少?那么多嫁妆,只要不出意外,用到死她都用不完:“都听阿娘的。” 至于崔家那边会不会再给钱,她不是很担心,崔辩叙的工资具体是多少她不知道,但是大唐公务员的工资一般都不低,她也没有什么费银钱的爱好。 等成了婚之后大不了再想法子挣钱呗,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了不成? 西市,卤肉摊此时的生意不算特别好,但也不算差,时不时就会有个人路过停下脚步来买上一些。 江望日和夏真英一个站着,一个坐在小马扎上,时间已经到了下晌,从一早就开始忙碌的二人此时已经进入了每天都会经历的疲惫时刻。 这个小马扎是特意只带了一个,这样可以防止自己站不住想躲懒的时候,两个人都坐下了影响生意,一般他们两个都是轮着坐小马扎休息的。 “卖的如何?还剩下多少?”江上弦走过去,嘴上虽然这么问着,手却已经伸向了锅盖。 江望日和夏真英听到声音立刻精神起来,双双开口:“阿姊!”“表姐!” “外祖母\/祖母,阿娘\/姑母,你们怎的都过来了?”待看到全家都过来了之后,两个小的有些懵,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儿家里人全跑来看他们出摊。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江母也凑过去看剩下的肉,见剩的不多了,难得大方一次道:“今个儿家中有喜事,一会儿回家了再与你们细说,二郎,你先去趟你姐夫那儿,和他说,让他借一个人去看着那些嫁妆。剩下的能卖便卖,卖不掉咱们晚上自家吃了。” 江望日没明白,看什么嫁妆还得要他姐夫派人?他们家不是还没开始置办嫁妆么? 见他愣着,江母在他背上习惯性的拍了一巴掌:“你这孩子,怎么傻乎乎的,让你去你就去,走快些,路上不许贪玩,快去快回,摊子有我们帮你看着呢。” 不过是耽误了几息的功夫就被打了一下,江望日虽然还是一头雾水,却也不敢耽误了,生怕再慢一步,他阿娘就又要动手动脚了,一溜烟就跑了。 找姐夫他还是很乐意的,崔辩叙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无比高大,能有机会和姐夫亲近,他求之不得! 夏真英也站起来扶着夏老夫人坐在小马扎上,她的脑子转的快,一会儿功夫便猜到了一些,看周围都是人,便倚着夏老夫人的肩膀小声询问:“可是表姐夫准备的嫁妆送来了?” “就你机灵!” 夏老夫人轻轻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笑眯眯的也小声同她说话:“还给你表姐置办了一座宅院,专门用来放嫁妆的,那头儿没人住,得先找人看几日才行。” “嘶!” 夏真英倒抽一口凉气,两只眼睛瞪的圆溜溜的,飞快的看了一眼四周,见没人听到才忍不住激动道:“表姐夫也忒大方了!” 一座宅院说置办就置办了,可真真是大手笔。 人多眼杂,夏老夫人没有继续同她说这事儿,反而掏出一个荷包塞在她手里:“这儿有我们呢,你去银楼瞧瞧,你表姐要成婚,你这做表妹的不能不懂事,贵的买不起,挑个什么细巧些的物件儿,也算你的心意。” 夏老夫人是个懂人情世故的,她们祖孙俩住在江家,虽说有交伙食费,可她们能挣钱一开始靠的就是江上弦教的手艺,也是江家收留她们。 人不能不知道感恩,江上弦出嫁,她准备一份,夏真英作为表妹,按理只要送个针线活就成了,可到底不一样,何况江上弦嫁的好,这些事情做到位些,总是没错的。 第228章 差生理论 崔府 江望日找上门的时候,崔辩叙正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认真听崔淑华给他讲解聘礼单子。 大唐官员的聘礼在某些方面是有明文要求的,聘礼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体现‘明媒正娶’,在数量上则体现了‘贵贱有差’的原则,身份和官职不同,聘礼的数量也不同,不得逾越,否则便是违规。 比如说三品以上的官员,聘礼不得超过绢三百匹,四品五品官员则不得超过二百匹,七品官员不得超过一百匹,八品以下官员则是不得超过五十匹。 当然,这些都是上限,下限则无要求,一般的财物酒食也可以作为聘礼。 不过就算唐律中已经有了明文规定,但也是有实际操作的灵活性的,崔辩叙想多给些聘礼,可崔淑华却不同意:“你既在长安为官,又是大理寺少卿,如何能知法犯法?这聘礼单子只能这样,绝不能再添。” 再添她就要尥蹶子了! 一旁醒过酒还见了客的赵玥此时依旧有些头疼,被崔淑华连珠炮似的批了一顿,更是觉得头疼欲裂:“沂儿,就听你姑母的,等你们成婚之后,这满府的东西还不都是她的?何必急在这一时?” 崔辩叙当然知道按照《唐律疏议》来,她拟的聘礼单子是完全合规且已经到了上限的,问题是,他被叫过来之后一句话都还没说,他什么时候说自己嫌聘礼单子少了? 他不过就是有些走神罢了,等醒过神来他也是认真听的,谁知自家阿娘和姑母便对着他开始教训了。 “是,此事就按姑母所说的来。”他现在有个事情比较着急,方才忘了将那几间放着嫁妆的屋子钥匙给江上弦了,他正准备找人给她送去,剑鸣就进来了。 “九郎,江家二郎君来了。” “江家?” “二郎君?” 赵玥和崔淑华齐齐看向崔辩叙:你小舅子来了? 崔辩叙绷着脸,依旧没什么表情,起身同她们行了一礼便大步朝外走去,剑鸣对着两人炯炯的目光,哪里敢回答?只得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急匆匆的跟了上去。 崔淑华倒是不在意,她和这个侄子也不熟悉,既然聘礼单子没问题,她就可以继续操作了。 见赵玥装模作样的就想跟上去,她好心提醒了一句:“婚事既然已经定了,就不要再做无用功平白惹出笑话来了。” 没见过这么蠢的,明明是去棒打鸳鸯的,结果自己喝多了一事无成的就回来了,就这脑子还能干什么? 赵玥的脚步一顿,扭头笑的温婉:“我不过是想回房躺一躺罢了。” “呵。”崔淑华发出一个哼笑,带着婢女从她身边直接走过,厌蠢症是她同崔辩叙最为相像的地方。 那点小心思,真当自己瞒得过谁?夫君靠不住,就该好好笼络住儿子才是,成婚多少年的妇人了?连枕头风的厉害都不晓得,眼下同儿媳妇为难,也不怕日后儿子被人挑唆着与她这个做阿娘的离了心。 那到时候她才是真正的可怜,夫君靠不住,儿子也靠不住,要是真到了那地步,还不如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赵玥气得眼前发黑,有的人甚至都不用怎么说话,就那满脸的表情、动作、眼神都彷佛是在骂人,看看啊,就这还算好的了,这位一向不爱出门,家里那些个已经出嫁的姑奶奶和妯娌更为讨人厌! 不过她想到江上弦,心情又好了一些,既然这个儿媳妇捏着鼻子也得娶,那就要往好处想,这位可出身比她不知差了多少,等她进了门她们总不能光可着她一个人嫌弃了吧?! 崔家的奴仆对他很是客气,第一时间就将他请到了会客厅里坐下,见他年纪小,还给他端上了点心和酥酪,江望日还是头一次进崔府,别说里头的气派,就是外头的大门都叫他有些惊叹不已——姐夫真厉害! “二郎,你怎的来了?可是你阿姊有什么事儿?”崔辩叙对江家人还是很上心的,见他寻来只当江上弦有什么事要他跑腿。 江望日正吃着点心呢,听到动静赶紧把剩下的半块塞进嘴里,用力吞了下去,有些不好意思的抹了抹脸上沾着的碎屑笑得和江上弦一样老实:“姐夫,我阿姊说,想问你借个人去看着嫁妆叻。” “哦?她们可是去瞧过了?” 崔辩叙转念便猜到她们应当已经去看过那宅子了:“你阿姊可喜欢那宅子?” 他心里其实是不太满意的那宅子的,还是太小了,不过江家的身份,住太好的宅子容易招人眼,那样的刚好,他们住着也不会像原先那般挤了:“你可去瞧过了?” 江望日听得一头雾水,隐约猜到了一点,下巴都快惊掉了:“姐夫,你给阿姊买了套宅子啊?” 这得都多少银钱?换成他得卖多少卤羊肉啊?这点他日后成婚可学不来。 “唔...” 崔辩叙听出来了,这小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光被使唤着跑腿了:“到时候嫁妆聘礼的加起来,你们现在住的地方放不开。” 江望日嘿嘿的傻乐,虽然不是送他的,可他姐夫对他阿姊好,就是好事! 他嘴巴笨,在家就说不过家里人,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挠了挠头想来想去还是道:“那姐夫,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我阿娘说让我办完事早些滚回去叻。” 崔辩叙对于这个小舅子还是有些了解的,像这么大的半大小子,每天老老实实的一年四季出去摆摊,只要不是病的爬不起来就没有缺的时候,平日里话也不多,每次看到他眼睛都亮亮的。 爱屋及乌,江家人老实、踏实,他觉得只要不长歪,日后也不会惹出什么事儿来:“恩,听你阿姊说,你想习武?” “恩!”江望日重重的点头,他其实也在家里学着江上弦扎马步的,可惜除了扎马步,江上弦都没有教他,她自己还是个三脚猫的功夫,习武又不是什么很简单的事情,她等会儿教错了咋办? 第229章 通花软牛肠 崔辩叙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掏出忘记给的钥匙:“晚上我便让人过去,这个给你阿姊。” 江家...想拉拔起来,得费点劲。 就江望日一个男丁,他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小舅子一辈子推着个小车卖卤羊肉? 读书没天分,十二岁,习武已经有些迟了,只怕是要好好吃点苦头才行了。 拿着钥匙完成任务的江望日兴冲冲的跑回西市,阿娘她们也太坏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同自己说一声?害的他傻不愣登的在姐夫跟前丢了脸,若是叫姐夫以为他是个傻子可怎么办? 当然,跑得快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也想去瞧瞧宅子! 他回来的时候,江母已经把摊子都收好了,江上弦还跑去别人的摊子上买了些御黄王母饭和通花软牛肠。 她来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在乐仙楼之外的地方看到牛哞哞的肉,虽然是只是牛肠,但那香味已经足以令她挪不动脚了。 (御黄王母饭:一种上浇油脂和菜肴的梗米蒸饭,类似于盖浇饭。通花软牛肠:将牛肠洗干净,里头装羊骨髓和火腿丁、香菇、笋丁等,扎紧肠子两端入锅蒸熟。) “姐夫说一会儿他就派人过去,阿娘,姐夫给阿姊买了宅子啊?”江望日边说边将装着钥匙的荷包掏出来给正在偷吃牛肠的江上弦,这一路上他都攥的紧紧的,生怕自己跑的时候,把这东西弄丢了,他阿娘非得打死他不可! 江上弦将自己的胯往外一顶,示意他将荷包挂上去,随手塞了一块牛肠到他嘴里:“恩,这几日咱们收拾收拾就搬过去。” 这牛肠的味道其实一般,洗的倒还算干净,就是对于牛肠这个东西,她更喜欢烤着吃,梗梗脆脆的,沾上酱配上汤饭那真是没谁了。 倒是猪大肠,相比于爆炒,她更喜欢处理的干干净净直接煮熟切段蘸着美味鲜吃,她们家附近有一家很老很小的快餐店,每天都人满为患,他家的肥肠她从小吃到大,再没有吃过比他家做的更好吃的白切肥肠了。 “哇!” 江望日高兴的挂荷包的手都在哆嗦:“我们也能住么?” 方才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还能去住呢!能住新房子谁不高兴? 江母一个大逼斗公平的落在姐弟二人背上,压着嗓子瞪着眼睛先骂儿子:“这么大声做什么?怎么?预备将这儿西市的人都叫去吃搬家酒不成?那是你阿姊的宅子,咱们就去住到你阿姊出嫁便搬回去住了,瞎高兴个什么劲儿?” “哎呀,阿娘,别打了!”江望日气鼓鼓的,住一段时日就住一段时日呗,他又没说想一直赖着! 江母骂完儿子骂闺女:“别吃了,一共就这些,全在这儿就嚯嚯完了,回家还吃什么?快收起来!” “哎!” 江上弦应了声,机灵的往嘴里又塞了一块才缩着肩膀把东西收了起来:“这钥匙拿来了,咱们什么时候过去瞧瞧?” 倒不是贪财,反正这崔辩叙给的嫁妆,等成亲了还是拉回崔府去,她也不会贪污,就是想见识见识,搁现代她想看些好东西,不得花钱买门票看呐? 江母扭头看了一眼坐着的夏老夫人:“阿娘,你说呢?” 操办婚事这个事儿,还是夏老夫人有经验些。 夏老夫人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琢磨了一会儿便道:‘还是明日去把,明日下晌过去。’ 这个时间她不是乱说的,今儿已经去过一次了,若是再去就有些太过急切了,也不知道帮着去看宅子的人过去了没有,去点嫁妆的时候最好还是有个崔家的人在边上,省的万一有些什么便说不出清楚了。 明个儿下晌去,也不会显得她们太过急躁,还有人在,刚好合适。 江望日和夏真英一听齐刷刷的露出失望的表情,像两只淋雨的伤心田园犬——嘤嘤嘤,他们也想长长见识开开眼的。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江上弦一到地方就和王掌柜说自己等过了午饭的点儿要请假,王掌柜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王碗同我说了,他们轮流去找你学菜,江师傅,我得谢谢你啊,等这亲事定下来,定有厚礼相谢。” 他知道,就江上弦这个手艺和上新菜的频率,自己是赚大发了,他虽说只是掌柜的不是老板,可酒楼的账册年底交上去的时候,可是被赏了不少银钱。 原先他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江上弦定了亲,乐仙楼这边用原先她留下来的菜式也就够了,可江上弦这么负责,主动说让两个徒弟继续跟着学,真是令他喜出望外了。 江上弦半点不推辞,这礼她收的理直气壮:“那便多谢王掌柜了,不知李猛可同你说了?” “说了,他原就是学徒,江师傅既然收了他,那他自然是要跟着你的,若不是江师傅仗义,还给我留了两个,我只怕还得求你给我留下一个顶着呢。” 客气话就是要讲来讲去的,光一个人讲那就成了拍马屁了。 江上弦也感激的道:“那到时候我便将李猛带走了,这事儿还是要多谢掌柜的。” “这话便外道了,到时候江师傅有用的上王某人的时候,招呼一声便是。”王掌柜无论于公于私,对江上弦都是极为喜爱的。 他原先还想着,江上弦若是嫁的普通人家,到时候他也想想法子,说服她继续在这儿干。 江师傅平常又不作妖,手艺又好,做领导的哪里会不喜欢这种员工? 谁晓得她竟有大造化,崔家的门第,再给他这儿做庖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许是因为快要离职的关系,三个徒弟最近都很珍惜和师傅一块儿恰饭的日常,原先每天都在一起吃饭还不觉得有什么,这冷不丁的就要分开了,都挺舍不得的。 今个儿中午,师傅四人就又开起了小灶,前些日子江上弦带着李猛一块儿砌了个小土窑,就挨着小灶房侧边的屋檐,用碎掉的青砖和黄泥混着河底的淤泥搭的,那玩意儿黏性强。 第230章 麦秸秆吹气 是江上弦闲着没事儿琢磨着弄点烤鸭吃吃的,她其实不太爱吃鸭肉,鸭子肉做的不好吃就有股骚味,吃不惯,倒是烤鸭、烧鸭、酱鸭,她能吃不老少。 要是能做出烤鸭来,到时候搞个冒烤鸭多得劲儿? 要说她来了这儿这么久,最不习惯的就是很多现代的小吃、零食,自己不费劲巴拉的做,那就吃不到,不像以前,骨头懒的时候打开手机点个外卖。 不是黄衣服就是蓝衣服的靓仔就会嗖嗖嗖的送上门。 到了这儿,有时候想吃点啥,就是炊具都经常得自己搞,不过她对于做烤鸭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因此土窖做的也不大,里头就只能放两只鸭子。 灶上咕嘟咕嘟的炖着猪肚鸡汤,师徒四个围着两只已经脱了衣...哦不,是鸭毛清理的干干净净且除了颈部一道放血口全身无破皮,体脂率在32.5%左右的裸鸭。 “师父,麦秸秆。”周英颠颠儿的掏出一大把麦秸秆递到她面前。 这东西不值钱,就是收完小麦之后剩下的秆秆,就是这个时间有些难弄,费了点劲儿:“已经按着你说的,剪了两头拿水泡了又煮了,拿盐水泡过了之后我搁在灶台边弄干了的,保准儿没问题。” 江上弦拿了一根低头抬头的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卫生问题从明面上是瞧不出来的,便拿了杯水将麦秸秆插进去嘬了嘬,顿时眼睛一亮:你还真别说,这玩意儿可以啊! “师父,你就拿来喝水啊?喝个水哪能这么费劲?”周英傻眼了,他还以为有什么大用呢,就这麦秸秆,他们小时候淘气在渠里凫水,也会叼一根这个用来换气叻。 王碗跟着猛点头,他虽然是个胖子,可胖子在游泳上是有先天优势的,他可以很轻松的在水上飘着不沉下去:“哪儿那么多话,师父就爱这么喝水,咱就弄呗,又不费什么事儿。” 二师弟就是话多,师父喜欢怎么玩他们做徒弟的都只有陪着的份儿,哪有嫌弃的?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李猛摸了摸鼻子,一言不发的从三人脸上扫过,他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师父平常虽说在吃食上想一出是一出的,可也不会这么吃饱了撑的,要喝水直接喝不就得了,都渴了还用那麦秸秆喝,那么细的管子,喝个水不得急死? “不是用来喝水的。” 江上弦白了他们一眼,都什么跟什么,她又不是有病喝个水还这么折腾:“一会儿做鸭子的时候要用。” 她伸手在鸭子身上捏了捏,听说正宗的北京烤鸭必须是正宗的北京本地鸭做的,可这会儿没有,只能用这长安本地鸭凑合了。 江上弦捏住鸭脖子,开始给徒弟们边教学边做鸭子:“鸭掌、鸭尖儿都剁了,一会儿放猪肚鸡里涮着吃。从这地方下手,把鸭子的食管给剥了。” 本来就是头一回,属于理论派战士,再加上还要让三个徒弟瞧清楚,她的动作并不快,若是换成北京那些常年做这个的,那动作得比她麻利两三倍。 江上弦左手捏着鸭脖子处的,右手摊开:“麦秸秆。” “这儿呢!”周英赶紧放了一根麦秸秆在她手心。 手里的麦秸秆小心而准确的插进鸭皮下头:“来,李猛,你来吹气儿。” 李猛难得的瞬间眼睛瞪大了两秒,他有些懵,但还是撅着屁股俯下身凑在麦秸秆的另一头:“师父,怎么吹啊?” “哎呀,就往里吹,用力吹,给这鸭子吹鼓起来!” 这人长得结实,肺活量还真不是盖的,李猛轻而易举的就吹折了一根麦秸秆,手足无措的用黑粗的食指和大拇指拈着断掉的那半截麦秸秆,他真的太无助了:“师父,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儿,换一根,吹牛皮好吹,这鸭子皮可不好吹。”在江上弦的预设中,早就已经把这种情况纳入考虑范围了,所以才会让周英准备了那么多麦秸秆,她就不信了,这么多麦秸秆全造完了,区区两只鸭子还能没吹起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这么倒霉,大不了就做卤鸭呗,反正都是自己吃,横竖在她们厨艺界,没有白白浪费大好食材的道理。 好在李猛还算是个内秀的,连续断了六根麦秸秆之后,他终于摸到了一些脉门,江上弦捏紧鸭脖开口处,一手虚虚按在鸭背上,手心和视觉都能清晰的看到鸭皮一点点鼓了起来。 她感受着手下的触觉,大约充了八成的时候便叫停了:“行,差不多了。” “来来来,周英你来,先给这鸭子掏个腚,手指头从这地方戳进去,把肛门肠给揪断。”她的手指在鸭屁股上尖尖地地方点了点,示意周英往那儿戳。 “哎!师父,我来!” 若是只有师兄弟三人的时候,这小子还会找机会躲懒,可但凡江上弦在的时候,他一向都是指哪儿打哪儿,很是积极:“是这儿吧?我下手了啊?” “行,就这样吧。”江上弦倒不是不愿意自己掏,实在是她的手胖乎乎的,容易给这口子撑大了,周英长得瘦,手伸出来跟没留指甲的梅超风似的,干这活儿他顶顶合适。 周英利落的伸直食指对准鸭子屁股一指头戳了进去,食指在里头转了一圈,配合着外头的大拇指将肛门肠掐断,而后随着手指的撤离,一截鸭肠从小洞处带了出来。 江上弦掐住鸭脖和单边鸭翅:“来,小刀。” “这儿呢!” “瞅着没,从鸭子的右边胳肢窝开一道月牙形的口子,从这地方把内脏掏空.......” 今个儿先做北京烤鸭,她外婆小时候带着她跑到北京去玩了两个月,那时候大概是刚刚迈入21世纪吧,只记得北京好热,好繁华,吃的最多的就是羊肉串和北京烤鸭了,新鲜做出来的北京烤鸭,和她们回家的时候带回去送亲戚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刚做出来的正宗北京烤鸭,鸭皮疏松丝毫不觉得油腻,直接吃或是包着吃都叫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最后那鸭架子还做了个椒盐鸭架,她每回都缩着指头啃。 想要做出不腻酥脆的烤鸭,要经过制胚、排酸、凉胚、冷藏、上色等多道工序,半点差错都不能有,也就是乐仙楼有自己的冰窖,换成在江家,这个月份虽说还很凉爽,可以就做不出来。 第231章 嫁妆 吃完热乎乎的猪肚鸡,江上弦心满意足的捧着肚子把晾鸭子的任务交给了三个徒弟,自己快乐的拎着打包的‘员工福利’下班了。 她昨儿晚上人都在床上躺着了,又爬起来把崔辩叙送的那条链子还有那个木匣子拿出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等瞧了嫁妆搬了家,就等着崔家上门定亲了。 这事儿一天没彻底落实,一天就不算完全定下来,不过瞧着昨个儿赵玥那意思,应当是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了。 江母今个儿为了多睡一会儿,连午饭都没吃,江上弦到家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歪着脑袋梳头发呢。 “今个儿拿了什么吃食回来?”江母见她手里拎着油纸包,鼻子嗅了嗅,好像闻到了肉味儿。 “有口福叻,也不知道王掌柜哪里弄来了好多牛肉,我今个儿做了酱牛肉,带回来一些咱们晚上一块儿吃。”江上弦对于今天的员工福利实在是太满意了。 她做的时候就馋了,可想着把自己那一份带回来给家里人一块儿吃,硬生生忍住的。 江母一听是牛肉也是惊讶,乐滋滋的边梳头边盯着油纸包瞧:“哎哟,这两日是走了什么运?竟是连着两日都能吃上牛肉,啧啧啧。” 夏老夫人听到动静也从屋里出来,她今个儿穿了一身新做的衣裳,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定然是有牛不小心摔死了。” “哈哈哈哈。”江母和江上弦立刻笑了起来。 这其实是一个百姓之间的笑话,农耕社会,耕牛是重要的生产工具,很大一部分人是抵制吃牛肉的,包括律法也是规定了不得随意宰杀耕牛。 想要让百姓们不吃牛肉,那么一定的封建宣传是必须的,《太平广记》和《大慈恩寺志》中记载了许多因为吃牛肉遭报应的故事。 可爱吃牛肉的人也不在少数,毕竟牛肉的味道就是嘎嘎好,平头百姓没本事没门路,达官显贵们有哇。 他们想吃牛肉了怎么办呢? 就想办法让牛出意外,然后上报官府不得不宰杀掉。 摔死就是最常用的一个理由,唐代牛牛们最多的死因也就是这个。 三人到嘉会坊的新家时,里头果然已经有一人在了,江上弦一瞧就忍不住笑了,熟人啊! “老范,你怎的来了?” “再不来,某就要被姑奶奶骂死咯!”老范真的很纠结,天天起来习武他想死,天天被崔淑华骂,他又觉得还不如习武。 这下好了,得偿所愿,换了个地界看门,从看后门变成了看整个宅子,四舍五入也算是升职了,干着老本行,还不用挨骂也不用习武,可以清净些日子咯。 等离了老范有些距离,江母有些不放心的拽住江上弦的袖子小声叨叨:“九郎怎的挑了这么个年纪一大把的?这能行么?万一真有贼人,他能打得过谁?” 江母觉得,就老范那年纪,瞧着比自己都大些,整个人的气质吧,也是懒懒散散的,很是不靠谱的样子,一想到那么多嫁妆,她心里头不放心呐! “是啊,年奴。” 夏老夫人眼里也有些忧心,那人瞧着比自己都小不了多少年岁,啧啧啧.... 这么大年纪还要出来干这种危险的活计,要不怎么说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对不能卖身给人家做奴仆呢! 江上弦其实挺想说,这嫁妆都是崔辩叙出的,出钱的人都放心,她们白拿的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可惜她这个一向善呐!当即安抚的拍了拍江母冬日里生过冻疮,好了之后肿肿不过软软的手:“放心,崔辩叙手底下不养闲人。” 别说是人了,就是只猫想吃他崔沂一碗饭,那猫也得练出腹肌来! 二人对这个说法将信将疑,可崔辩叙既然已经把这人派过来了,她们也就只能小声嘀咕两句,若是再厚着脸皮跟人家说要换人,这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她们还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儿。 不过很快,她们就被嫁妆给吸引了全部心神,夏老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截碳,还弄了几张纸:“我年纪大了,人也木掉了,脑子也不行了,记着些回头找人写礼单的时候省的错漏了什么。” 江上弦挺吃惊的,她外祖母竟然还会写字?!合着全家年纪最大的,才是唯一一个有文化的啊! 随着一个个黄花梨的大箱子打开,江上弦只觉得自己眼睛都要花了,光梳妆的精致就有四面:螺钿铜镜、白玉镂花铜镜、双鸾齐飞青铜镜、芙蓉南珠青铜镜。 ‘唰唰唰’的声音将她从迷眼的富贵中惊醒,只见江母正弯腰撅着大腚当人肉桌子,夏老夫人正在她背上奋笔疾书。 她有些好奇的凑过去瞧了一眼,便觉得眼前一黑:“外祖母,你这画的什么啊?” 夏老夫人连给她眼神的时间都没有:“这你都瞧不懂?自然是妆镜四面,莲花螺钿八瓣铜镜、白玉镂花卷草纹铜镜、双鸾流云青铜镜、双鹊南珠葵花铜镜。” 江上弦很少有接不上的话,可这时候她真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用力了还是接不上这话,只见那纸上一个中国字都没有,全是抽象的图案。 “外祖母,这样记,回头忘了怎么办?” 她觉得真没必要记的,崔辩叙也给了单子的,就对着单子打勾不就完了么? “这怎么会忘?记得这般清楚!” 夏老夫人很有自己的主意:“这嫁妆虽说是九郎准备的,可对外咱可不能这么说,这不止是你的面子,也是九郎的面子,我若拿着九郎的礼单去寻人撰抄一份,谁知道有没有人瞧出来嚼舌根子?” 只要她们不把这事儿放明面上,人家便是要背地里说些什么,也不过就是说一阵子罢了。 江母这时候也吱声了,抬起头来,她的脸有些红,这是充血导致的:“咱们处州那儿,普通百姓哪有银钱给女儿认字读书的?谁家不是这么记东西的?你放心,这些我都瞧着呢,你外祖母写的,我都瞧的懂。” 女子是这世间最最坚韧的存在,普通人也得过日子,记人情往来,否则天长日久的,谁能保证自己的记性不出错? 平民百姓家的当家娘子,不识字也得过日子,便想出各种法子做记录,只求自己能看懂, 江上弦不爱学习的想法第一次动摇了,等定了亲还是开始学千字文吧! 夏老夫人依旧在纸上圈圈画画,嘴里不停念叨着:“玳瑁螺钿荷花鸳鸯八角盒、鸳鸯莲瓣黄金碗、葡萄花鸟银香囊.....” 第232章 武媚娘 民以食为天,饮食在中国历史上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秦朝时期,一天吃两顿,一顿在早上九点,叫朝食,第二顿在下午四点,叫晡食。朝食为主晡食为辅。 到了汉时,不愿意委屈自己脾胃的贵族们已经实行了三餐制,加了一顿夜餐。 等到隋唐时期,经过魏晋南北朝可怕的饮食文化,一日三餐已经成了一大部分人的日常生活。 尤其是在宇宙中心长安,朝食与晡食之间多了一顿昼食,大约在十二点,也就是正午时分。 当然了,穷人一天吃一顿也是有的,而与贫穷毫无干系的达官显贵们,除了这三顿之外,若是嘴巴馋了,肚子饿了,随时随地再吃些果子,这就叫偏食。 果子其实就是点心、糕点,小日本在唐朝时期崇拜中原文化,日本的文字、建筑、甚至现在他们所说的和果子,不过都是从唐朝学过去的罢了。 民以食为天,身为庖人更是如此,江上弦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边系围裙,一边招呼徒弟们把晾好的鸭子拿过来,昨儿为了这两只鸭子,三个好徒弟轮流在冰窖里裹着冬日的羊皮袄子,守着冰块和鸭子扇风,也是累的够呛。 可谁让他们是庖人呢! 就连王碗都已经在琢磨,就这么费劲儿做出来的鸭子,得卖多少银钱才划得来了。 “师父,昨儿咱上的浆子还真是...还真是厉害啊!”周英最鸡贼了,他昨个儿守的是第一班,守完就回去一觉睡到大天亮,最惨的就是王碗,他是大师兄,要照顾着师弟们。 昨个儿中间那一班岗是他守着的,守过夜的人都知道,两头的舒服,中间的最遭罪。 小胖子此时两个眼前黑乎乎的,跟熊猫成精似的:“师父,这鸭子还挺熬人。” “吹了一晚上,这皮瞧着倒是有那么点意思了。”江上弦很满意,伸手在上头捏了捏,感受着触感,大约应当是差不多了。 “行,把土窖烧起来,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烤了再说!” 这个有纪念性的时刻,江上弦自然是要亲自动手示范的,两只鸭子挂进去,刚刚正好能留出足够的空间让热量均匀的在鸭子上烤制。 李雪雁就是在快到晡食的时候来的:“王掌柜,江大娘又搞什么新菜式呢?怎么这味儿我在乐仙楼外头就闻着了?” 说话间,她的鼻子还不停一耸一耸的嗅着,倒是有些像闻到了蚕蛹的金丝熊,想吃,一时找不到地儿。 “李小娘子这鼻子,嘿嘿,是这个!” 王掌柜摇头晃脑的伸出一只手比了个大拇指,佯装神秘的同她说小话:“说是在后头弄什么烤鸭呢,可别说某不告诉你,一共就两只,能拿出来卖的,顶多就一只,你要是不快点儿,可就没了!” 快到午时了,来吃饭的客人都开始慢吞吞的进场了,这味道都快给人香迷糊了,就不许旁的客人问上一嘴?来这儿的那都不是差钱的,人家能光问不吃么? 李雪雁一听哪里还敢耽误,拉起身边的小娘子便道:“媚娘,走,带你吃好的去!” 没错,她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经过这些日子的努力,她终于和陛下的武才人处成了朋友,二人虽说一拍即合,可嫔妃出宫又不是闹着玩的,武媚娘去求了陛下许久,才得到这么一个可以出宫的机会。 “恩!真是香极了!”武媚娘也正是青春年少之时,她原就性子活泼大胆,在宫中憋了这么久早就已经迫不及待了,今日出宫她瞧什么都新鲜,瞧什么都稀奇。 两个小娘子如同两只蝴蝶般轻盈的飞向后院,烟霞早已习惯,可跟着武媚娘的六名宫人及护卫却是吓了一跳,急忙忙的跟了上去。 王掌柜盯着她们的背影不由在心中暗自思索这位究竟是何人?从未见过也就罢了,身边跟了这么多人,个个都瞧着不简单。 “江大娘!你在作甚?还不快快交出来与我尝上一尝!”李雪雁对于乐仙楼后院的熟悉程度比江厦郡王府的灶房强上百倍,武媚娘同她拉着手一块儿来到小灶房外头,她脸上满是好奇,反而是跟着她的六人全都一副极为嫌弃的模样。 正在往蒸笼上放荷叶饼的江上弦听到她的大嗓门赶紧盖上盖儿,嘴里也高声回应:“来了来了!我今个儿还是头一回做这烤鸭,偏你鼻子灵!也不知打哪儿闻着的味儿,就这么寻了过来!” 若是以往,李雪雁早就冲到小灶房里头去了,也就是今日武媚娘在,怕里头烟熏火燎的把她给熏着了,这才站在外头:“好啊你!做好吃的竟不与我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想收拾我?我可告诉你,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如今可是正经学了.....”江上弦一边往外走一边和李雪雁斗嘴,走到门口才发还有生人,剩下的话尽数吞入了腹中。 她一向如此,在熟悉的人面前活泼些,有了生人便立刻老实巴交。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上回同你提过的武才人。”李雪雁小声的拉着她做介绍,毕竟是宫中嫔妃,就算是李世民允许了出宫,也是不能高调的,别看这里就六个宫人,外头可还有护卫呢。 若要问江上弦在听到武才人这三个字的时候是什么感觉?那她只能说,威力不亚于全长安的鼓都在她耳边同时敲响一般震慑人心,后世对这位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可谓是各有评判,褒贬不一,关于她的影视作品更是层出不穷。 这些饰演武则天的女演员无一例外,都是美人。 而眼前这位真正的武媚娘,也确实是一位姿容出众的,符合唐朝主流审美的美人。 她此时身上还没有什么帝王之气,也没有太过逼人的气势,身上是时下最流行的茜草染成的赤红长裙——石榴裙,裙面上还有用金线绣成的暗纹,细腻带着花光,行走间如同霞光铺陈。 上身是荩草色的圆领半袖,袖口和领口处用黄丹色做了粗细不同的拼接,配着半透的春辰披帛,梳着乐游反绾髻,髻边斜插着一朵卷叶红,这是宫中近来时兴的发型,取名自乐游原。 两边眉尾下方沿着太阳穴前头各绘着一道月牙形的斜红,这是在南北朝开始兴起的,名唤晓霞妆,如今在大唐亦是女子的时兴妆容。 ‘分妆间浅靥,绕脸傅斜红。‘ 《乐府三首·其二·艳歌篇十八韵》南朝梁萧纲。 第233章 一口都吃不上 乍然见到女性偶像的江上弦不可避免的开始走神了:这还没到牡丹开花的季节,她便戴上了,想来是宫中特意培育的,也不知是司苑司提前培育牡丹开花的水平强悍,还是这位女帝前期并非像电视剧中那般不受宠呢? 见她发起呆了,李雪雁急了,偷偷在她腰上拧了一把:“干什么呢?还不与武才人见礼?” 对对对,要见礼,要见礼! “见过武才人!”江上弦被疼痛惊的回过神来,她是真的有点太激动了,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就开始乱想,这可是女帝啊! 想想现代那些追星女孩,见到偶像都尖叫不已,她能看到活的、还喘气的武则天没当场腿软趴下便已经算是硬骨头了。 武媚娘没有在意她的走神,反而用手背虚虚遮着嘴笑,她的脸虽圆润,可到底年轻,很是紧实瞧着便让人欢喜,开口更是爽朗的吓人:“什么才人不才人的,宫中光才人便有九人,叫一声才人,得好些人应声呢!” 这话江上弦不敢接,李雪雁也不敢,没瞧见那六人虽说都低着头,可耳朵却竖着呢么? 妄议后宫妃嫔,不说会不会被治罪吧,可万一传回宫里被那些妃嫔记恨上穿小鞋也是无妄之灾。 好在武媚娘顶多也就是小小的吐槽,很快就说到了正经事儿上:“五娘说那些零嘴吃食还有那方便面,都是你做的?” 她打量着江上弦,心下便满意了两分,瞧着年岁倒是和她差不多,也是圆润的长相,她就喜欢同她一样有些肉的,那些瘦竹竿似的身上没二两肉的,连件衣裳都撑不起来,瞧着便可怜巴巴的吃不饱饭似的,女子就是要圆润丰腴些才好看。 “回武才人话,确是奴做的。”江上弦此刻老实中还带着尊敬,历史功绩暂且不提,任何一个为女性地位做出过贡献的人都值得敬佩。 至于武帝的功过,自有后世的学者来评说,而她这样微不足道的人没有资格来评价。 “你那个什么烤鸭?能吃了么?”李雪雁见她有些紧张局促,开着玩笑缓场子:“我这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听说一共就做了两只?那可说好啊,得有一只给我们才是,对吧媚娘!” 她是宗室女,武媚娘虽为妃嫔,但也不过是正五品的才人,二人交往起来,倒是不至于尊卑分明,更何况,因着这吃食的事儿,武媚娘倒是和李世民亲近了一两分。 否则她也不会光为了一点口腹之欲,便对此事如此上心。 “差不多了,正预备配菜呢。” 对着好闺蜜,江上弦显然轻松了下来,咧嘴憨笑道:“有贵人在,还是别在这儿站着了,一会儿好了便立刻给你拿去便是。” 此时烤鸭的味道已经愈来愈浓了,整个后院到处都弥漫着烤鸭霸道的香气,武媚娘闻言便道:“另一只也先留着罢。” 若是真那么好吃,她便带回去给陛下尝一尝,正好能一块儿用膳增进一下感情。 江上弦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心中哀叹不已,面上却依旧是那副老实人的模样:“是,才人放心。” 恭敬的目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三个徒弟便迫不及待的窜了出来,周英这个小喇叭第一个开口打听:“师父,那是谁?怎带了这么多的人?可是外地来的?” 乐仙楼是有护院的,一般来这儿吃饭的长安显贵们都是不会带着这么多人进来,只有外地来的才会带着这般多的奴仆,方才她们说话都压着声儿,里头自然没人听到什么。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江上弦对这个徒弟也是忧心,这碎嘴子爱打听的性格,可别惹了事儿。 好在周英虽然是个小喇叭,可心思机敏的很,听她这么说当即就没有再追着问,心里如何猜测那便不得而知了。 “行了,去瞧瞧鸭子烤的怎么样了,估摸着也差不多了。”江上弦转身朝小土窑走去, 移开窑口的木板,扑鼻的香气伴随着热浪席卷而来,狗鼻子小江被这股味儿熏得简直没法呼吸,立刻屏住呼吸连退好几步,不停地扇着鼻尖:“你们来吧。” 这鼻子大部分时间带给她的都是困扰,鼻子过于灵敏真的很烦,比如说蹲坑的时候,她每回都得揪一点小碎布堵着鼻孔,鼻孔有没有被撑大不知道,可堵着鼻孔她都觉得味道比先前要大。 实在晦气! 果然,凡事只能落到自己头上才明白是何感受,她如今连狗狗都能共情了! “师父,这烤鸭,真不错啊!”王碗和李猛一人手上拎着一只烤鸭,鸭皮饱满散发着油亮的光泽,糖色上的很完美,整只烤鸭通体呈现出琥珀一般的色泽。 “色香味,如今色香俱全,剩下这味儿.....”周英觉得自己的口水有些泛滥了:“师父,咱们尝尝呗!” 做庖人的岂有碰着新菜不试试的?别说三个徒弟,就是江上弦都流口水,她盼星星盼月亮做出来的烤鸭啊! “吃吃吃,就知道吃!” 无法得偿所愿的江上弦此刻已经没有那么伤心了,伤心转移大法是个好东西,她坏心眼的看着三个不停吞口水的徒弟,贱兮兮的道:“方才那位贵人说了,一只现在送去,一只留着,一口都不许动!” “啊!”三个徒弟齐齐发出哀叹,他们扇风扇得差点风寒入体,竟然一口都吃不上么!!! 岂有此理!世间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别叫了,去把刀和配料都准备好,这东西得趁热吃才好。” 江上弦白了他们一眼,谁有她惨啊? 一口吃不到也就算了,还要去表演片烤鸭看着别人吃! 不过好歹是见到武帝了,她的第三个任务可算是有了点眉目了。 至于烤鸭么... “一会儿再杀十只,等我回来做。行了,都别叫了,等会烤鸭片完了拿回来做香酥鸭架,到时候给你们留些鸭屁股吃,吃完了可得告诉我是什么味儿,知道了不?” 烤鸭可以再做,顶多也就是晚吃一日罢了,还是任务要紧! 第234章 长安烤鸭表演 “是,师父放心!”听话组:王碗、李猛。 “师父,多留些!”欠揍组:周英。 “同王掌柜说,八只鸭子钱从我工钱里头扣。”这十只烤鸭,她预备着自家吃两只,给崔府送三只,王鸣谦、赵善各送一只,徒弟们吃一只,剩下两只给王掌柜交差,刚刚正好。 公司的便宜嘛,三瓜俩枣的占一占,老板无所谓,自己心里还乐呵,可若是大占,那就是不识相了。 王碗这回倒是也没大喇喇的说什么不用扣钱之类的,八只鸭子的主儿他还做不了,毕竟他只是侄子,不是亲儿子,不过他觉得,自家叔父是不会跟师父计较这些钱的。 两小碟白色的葱丝、两小碟翠绿的去皮胡瓜丝,两小碟酱色浓郁的烤鸭酱,两小屉荷叶饼,一只还冒着热气和香味的烤鸭,三个干净的盘子,一把小长刀,两块蒸洗后晾干的麻布。 从这略显多余的配菜就足以证明,这一只烤鸭将会被千刀万剐的多么精致,得亏只有两个人,若是十个人,光两个徒弟绝对是拿不下的。 (胡瓜:黄瓜,起源与三千多年的古印度东北、西北地区,由张骞大大带回中国。) 江上弦走在前头,手里端着一盆菊花水,大徒弟王碗和二徒弟周英一人一托盘跟在后头,两人的表情很用力,每一根鼻毛都仿佛是在世界郑重宣告:我们牛大发了! 三人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大厅内的散客们,每个人的目光都好奇的望着王碗手中的托盘——上头那只色泽迷人,冒着热气,风情万种的横卧着的烤鸭身上。 “这是鸭子?” 天爷啊,他们竟然从一只鸭子身上看到了秀色可餐四字的具现化。 “瞧着倒是极为不错的样子,看来江师傅这是又弄出新菜色了,王掌柜!给某也来一份!”聪明人已经第一时间行动了。 “某也要!王掌柜!某也要!”不聪明的也跟上了。 作为成熟的乐仙楼食客,以及江上弦江师傅的手艺粉,他们已经被动的懂得了许多恰饭的道理,比如在新菜式推出的时候,若想第一批尝到新鲜,和旁人插科打诨闲聊的时候跟上话题,那么下手必须要快。 但凡晚了一步,那可就得留着哈喇子看旁人吃咯! 王掌柜对于这种情况可谓是得心应手,低头拨算盘的动作停下,抬起头的时候,脸上便已是五分专业,三分热情,两分歉意,他搓搓手,微微佝偻着双肩,小碎步颠颠儿的就过去了:“哎哟,诸位啊,实非我老王有钱不想挣,诸位都是某的衣食父母,实在是这长安烤鸭今个儿江师傅也是第一回做,这菜啊还没正经加到单子里呢,一共就两只,都被那位贵人定走了....” “哎呀老王,你说说你,怎的每次都这样?” “是啊!江师傅做的菜哪一回卖的不好?你是嫌咱们这些人点少了不成?江师傅的但凡有新菜式,我等何时不捧场的?” “这位郎君说的极是,明知道咱们就爱江师傅的手艺,偏偏每回出新菜都这般小气,怎的?老王你这是嫌钱挣多了烫手是吧....” “哪里哪里,诸位就是爱拿某打趣儿,是某的不是,某的不是!”王掌柜半点不生气,乐呵呵的笑得同弥勒似的,心里盘算着明日推出多少只烤鸭做限量菜好。 这是乐仙楼的传统了,自打江上弦来了之后,但凡上新菜式,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那必须是限量版,等到三个徒弟能完全接手了,那就不限量了。 “诸位莫要着急,先吃,先吃,某先去后头瞧瞧....”王掌柜打着哈哈就溜了,他得去看看自己能不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包厢内,江上弦亲自动手把配菜分别摆在李雪雁和武媚娘的面前,该说不说,这偌大的包厢今日有些拥挤,两个坐着的,七个站着的挤在一起,再加上三个打工仔在另一头,整合一番可以直接凑三桌麻将了。 “怎的整只端上来了?”武媚娘还没说话,便有一内宦模样的人不满的掐着嗓子嫌弃开了,那脸上的表情就跟瞧着什么脏东西似的,小白眼翻得比华妃娘娘还厉害:“这外头的东西可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武媚娘拉下脸来不悦的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转而看向江上弦,眼里尽是新奇:“这刀....莫非你要在这儿切烤鸭?” 她娇俏的对着李雪雁眨了眨眼睛:“这个吃法倒是有些像咱们吃全羊炙。” 李雪雁搓了搓手,偷偷白了一眼方才说话的内宦才看向江上弦:“可是要咱们自己动手?” “不必。” 江上弦摇摇头,将手浸入菊花水中仔细清洗了一遍而后拿麻布将手擦干,其实她在小灶房便已经用澡豆洗过手了,这时候再洗不过是洗给她们瞧罢了。 只见她拿起一块干净的麻布轻轻按在烤鸭上,另一只手快速且随意的将鸭头直接揪了下来:“不是要切,而是片。” “片?”李雪雁和武媚娘同时露出疑惑的神色。 “是,此菜名为长安烤鸭,一鸭两吃,鸭皮乃是其中精华,待这鸭皮片完,剩下的鸭架则会拿下去做另一道菜。”江上弦边说,边用麻布包裹住鸭脖的位置,左手捏住,右手拿起刀。 鸭架可以煮粥、熬汤,可都没有直接做香酥椒盐的方便。 长安烤鸭... 口气倒是不小,武媚娘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这烤鸭若是当真好吃,只怕这长安烤鸭的名头传的不知得有多响亮,又好记又好吃,谁能不朗朗上口? 李、武二人只见刀锋斜着划过鸭子脖子后头的那块皮肉,酥脆的有些像是在切叠的厚厚的干纸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李雪雁惊讶到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伸长脖子朝她手上瞧:“这长安烤鸭怎的是这个声儿?” “此鸭乃用秘法上色风干后烤制,鸭皮酥脆非常,没有一丝膻味,油润不腻口,入口即化。”江上弦的动作很是利索,没一会儿就片好了两小碟鸭皮,分别放到口水横流三千尺的两人面前。 “蘸着那酱吃,或是包着荷叶饼吃。” 第235章 凤尾白菜 李雪雁迫不及待的夹了一块随意蘸了一点烤鸭酱塞进嘴里,嘴里还不忘使唤江上弦:“怎么包?我不会,你包一个给我瞧瞧呗!” “是。” 江上弦也有此打算,武媚娘她不熟,李雪雁的她自然可以代劳,这丫头每回吃饭都撒娇卖痴的非要使唤她一两下,以示跟自己关系顶顶好。 “便是这样,蘸一些酱,再放些胡瓜丝和葱丝包起来便可。”江上弦揭起一张半透明的荷叶饼,这回那六名宫人也未曾出声,反而好奇的盯着她手里的动作。 长安烤鸭?荷叶饼?他们也没听过。 李雪雁迫不急的从她手里接过包好的烤鸭:“好大娘,快快再给我片一些罢,这几片哪里够吃!” 好大娘江上弦到现在依旧不觉得这个称呼好听,哎,人在大唐,不得不低头呐.... 对面的武媚娘已经开始自己学着包烤鸭了,身旁的宫女想上前帮她,被她一个眼神挥退了,自己动手瞧起来可有意思了,她要自己来! 二人一个比一个吃得快,武媚娘还不忘抽空夸两句:“蘸着这烤鸭酱,甜中带咸,咸中带鲜,鲜中带着酥脆,酥脆中又不乏油润,轻轻一抿酥脆的鸭皮便在口腔中融化,真是美味极了。” 李雪雁含含糊糊的接话:“可不是?配上水灵灵的胡瓜丝和葱丝,爽口和轻微的辛辣,口中仿佛在开美食盛宴一般。” 馋的偷偷舔了好几下嘴皮子的江上弦更是饥肠辘辘,恨不得偷偷往自己嘴里塞一片。 如果可以不考虑物种,江上弦的crush里面必须有北京烤鸭。 李雪雁和武媚娘虽只有两人,可点的菜却是不少,江上弦的烤鸭还没片完,上菜的伙计便来了,一道道珍馐如流水一般端上桌,摆满了一张桌子。 武媚娘看着满桌的新鲜吃食,只觉得鼻子眼睛都不够用了,这时候她便觉得那六个宫人有些碍眼了,尤其是他们一个个高高在上,一副瞧不起外头人的模样,让她不喜欢极了。 “你们下去吧,想吃什么自己点一桌便是。” “对,烟霞,你也一块儿去吃!”李雪雁对烟霞一向都是很好的。 六人垂着头互相看看,犹豫着并未动作,反倒是互相之间暗暗交换着眼神,这一切都被江上弦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看来,武帝在宫中的日子,并不算好过啊。 虽说这中间不过几秒罢了,可他们没有立刻动作,就代表了他们对武媚娘并不忠心,在外人面前使唤不动自己的奴仆是件极为丢脸的事情,武媚娘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脸上隐隐闪过一丝怒意,张嘴欲斥,便听烟霞站了出来:“是,多谢五娘。” 说着她又看向六名宫人,笑语晏晏:“这乐仙楼的菜食在长安可是一绝,主子如此美意,诸位,咱们请吧?” 其中一名宫女也瞧见了武媚娘的脸色不渝,知道这个主子年纪虽小,可性子却是个厉害的,生怕真给她惹生气了,自己一块儿跟着吃排头,赶紧笑着同她道谢:“也就奴几个命好,能碰上才人这般心善的主子,奴虽在宫中,可也是听人说过这乐仙楼的,菜色特别,味道极佳,多谢才人赏赐,待会儿奴可要多吃些。” 这是个很会说话的,几句话下来就把他们不肯走说成了是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儿,当然,宫中的人,没有不会说话的,只有他们愿不愿意说。 武媚娘此时的脸色意味不明,却很快又在瞬间恢复了明媚的模样,嗔笑着道:“贫嘴,快去吧!” 等人都出去之后,江上弦依旧不动声色的慢悠悠的片着手里的烤鸭,她在琢磨怎么和武媚娘做朋友,这个难度有些高,她又不像李雪雁似的会投胎有个好爹,宗室女进宫容易,她一个平头百姓,可太难了。 便是有崔辩叙帮忙,她如今也不过就是能在宫中有宴的时候跟进去当个侍女罢了。 她正想着呢,就听武媚娘开口了:“这些菜,都是你徒弟做的?” “是,三个徒儿人虽愚笨,可却唯有一心实的好处,心实的人做事儿认真,倒是比奴做的还强些。” 江上弦回过神来,匆匆瞟了一眼,都是三个徒弟的菜色,很好辨认,整个乐仙楼的新菜式都是她这一派的,自打她在乐仙楼站稳脚跟之后,那些学徒一个个的倒是后悔当初没有拜她为师了。 有一段时间殷勤的不得了,她每日的伙食好到令人发指,还时不时有小学徒暗戳戳来投食,可她小心眼,当初的我你爱搭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 很有骨气的一口都没吃。 三个徒弟也防的紧,师父要收师弟可以,但这些人绝对不行,出来混谁不讲究个面子? 当初他们三个拜师也是担了风险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们投了江上弦的门下,除非犯错被师父逐出师门,否则那是绝对不能再转投别家的。 这些当初瞧不上师父的,如今见着好了就想贴上来?哪有这么美的事儿? 雪中送炭可以,锦上添花么,做梦去吧! “全是新鲜的菜式,五娘点菜的时候我便听得迷糊,还在想呢,怎么一个菜色都没听过?” 没有那些个宫人在,武媚娘笑的真切多了:“我还当莫不是什么菜式换了个名字,这么一瞧,原是我见识少了,竟都是新菜式!” 没有那些人在,李雪雁也显得轻松多了,笑嘻嘻的同她打趣儿:“我怎么同你说的?江大娘这双手最是灵巧,什么东西在她手里都能做出美味佳肴来,寻常人岂有这个本事?她可是在这乐仙楼还没满一年呢!” 武媚娘娇俏的冲她耸了耸鼻子:“又不是你做的,显摆什么?” 说着她冲江上弦道:“片完了便过来坐,咱们一道儿说说话。” “是。” 江上弦低下头很是松了一口气,虽然没有进展到一块儿吃饭,可起码能一道说话了,还好还好,她还在想自己要是片完鸭子便被赶出去可怎么办。 第236章 五品才人 确定自己可以留下来,她也不磨叽了,快速的将烤鸭片完,将剩下的鸭架交给伙计拿到小灶房去,椒盐鸭架的做法和椒盐蘑菇差不多,做菜这事情,一窍通,百窍便通。 她来之前就和徒弟们交代过要怎么做了,想来是没有问题的:“一会儿再送两盆菊花水和澡豆过来,干净的细麻布也拿两块来。” 武媚娘好像是最喜欢牡丹,可牡丹不如菊花产量大,长期供应,乐仙楼肯定是考虑量大稳定的,因为只有菊花水了。 “是,江师傅放心。”伙计点头,端着鸭架就走了,包厢的客人伺候好了,才是他们挣外快的最佳途径。 这些达官显贵们给的赏钱一个月加起来不知道比他们的工钱高多少。 江上弦没有第一时间坐下,反而重新用只剩余温的菊花水净了手才坐到一旁的胡凳上。 你还真别说,坐上‘工位’,江上弦激动紧张不安的心竟然突然稳了下来,感受着臀部传来的熟悉感觉,她突然想起了崔辩叙。 “江小娘子这般年轻便开始收徒了,当真是厉害。” 武媚娘同她说了一句之后才开始一道菜一道菜的品尝着,时不时点评两句:“这是什么菜?吃着有些像白菜,可瞧着却.....” 她手中的筷子夹着一根弯曲的白色细菜,每一根上头都有数根如同羽毛一般的分叉,瞧着图同羽毛一般,武媚娘将自己吃过的蔬菜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轮都没想出来这是哪一种。 这个问题李雪雁可太懂了! “这就是白菜!嘻嘻,瞧不出来吧?我头一回吃的时候,也是无论如何都猜不到,愣是吃了一盘子都没猜出来。”看到有人和自己一样,李雪雁高兴极了。 崔辩叙和王鸣谦两个头一回吃就吃出来了,他们眼力好,夹起来看了一会儿就瞧出来了,偏偏还不告诉自己,等她咬牙切齿的吃完了一盘子才说。 想想就生气! “这竟是白菜?太神奇了。”武媚娘摇着头,一口将那根白菜放入口中。 江上弦轻笑道:“此菜名为凤尾,味道算不上特别,只能说是爽口,不过就是考验刀工罢了。” “吃着倒是清爽,同这些荤食倒是极配。” 武媚娘显然还是有些规矩的,吃饭的时候话并不多,李雪雁虽说平日吱吱喳喳的,可好歹也是江厦郡王府出来的,想要闭上小嘴巴还是很简单的。 江上弦就惨了,她是真饿了,这都到饭点了,平常在小灶房,她还能不间断的偷吃,徒弟们也会给她弄些吃食来垫肚子,否则按照餐饮业的行规,每天都要等到客人走完了才能吃员工餐的规矩,她早就饿出工伤了。 结果今日一口都没偷吃,小灶也没吃上,光在这里看吃播,不得不说,这对她来说考验程度堪比美男计。 可惜任凭心中对食物的渴望如何强烈,她都要克制着自己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声响,就连吞口水的次数和幅度也不能太大,否则就太不礼貌了。 “江小娘子何时再做零嘴?五娘给的那些老早吃完了,近来我总觉得没味儿,宫中的果子日日吃也腻了。”武媚娘大概只吃了九分饱就依依不舍的放下了筷子。 宫中的妃嫔数她最是丰腴,陛下更是喜欢知书达理,稳重贤德的女子,身材也是喜欢不胖不瘦刚刚好的,自打入宫后发现这点,平日她都是已经开始克制了,吃饭只吃吃七分饱的,偶尔才吃点果子甜甜嘴解馋,今日吃到九分饱已经令她感到罪孽深重了。 江上弦做的那些肉脯倒是很适合用来嘴馋的时候磨磨牙,因此她才惦记着。 “才人既是喜欢,奴自然不敢推托,不过眼下这天气渐渐热了,这东西也不能久放,奴手头上倒是真没现成的,不如这样,七日之后,才人遣人来取如何?”江上弦那儿其实是有现成的,不过种类不多,数量也不多罢了。 最重要的是,她如今可是要想法子和武帝攀上关系,若是今个儿直接给了,谁知道下次什么时候? 还不如直接把下次的时间定下来,正好这七天里还能时不时让武帝惦记她一下下。 被武帝惦记的女人......想想都觉得春心荡漾。 “可,记得做的干巴些。” 虽觉有些遗憾,可人家手头上没有也不能逼着人家拿出来吧?做的干巴些吃起来费劲,就着那滋味,一块儿能吃好一会儿,既解馋又不会胖。 江上弦没想到武帝还有身材烦恼,啧啧啧,她莫名的就平衡了,只要好好蹲着,等到武帝上位,到时候就流行丰腴美人了,她小江还是有出头的一天的! 一件事儿说完,武媚娘开始说起了另一件事儿:“你那些方便面饼子的方子,我都交给司膳司了,她们已经做出来一批了送到我那儿了,就是陛下近来事忙,不大进后宫,你放心,等陛下抽出空来,我定会为你美言几句。” 这善意来的突然,江上弦倒是没想到她这么主动,当即就站起来郑重的行礼道谢:“多谢才人,劳烦才人为了这事儿操心了,奴感激不尽。” 武媚娘虚虚一扶,她在宫中的位份乃是正五品才人,五品才人这个职位主要就是掌管宫中宴饮、皇帝食宿、妃嫔的蚕桑、政令的传达.... 按照现代化的通俗说法,五品才人武媚娘除了陪睡之外,还是贴身秘书和行政助理。 啧啧啧,历史和现实总是这么惊人的相似..... 这事儿还是她自己要接过来干的,也是当时碰巧她在陛下身边,否则宫中这么多个才人,抢个好差事也是不容易的:“快快坐下,哪里要这般客气?听五娘说,你要同大理寺的崔少卿定亲了?” 这才是她今日来的重中之重,大理寺少卿不算什么,可出身清河崔氏的大理寺少卿,那就是两码事儿了,她身在后宫,父族那边两个异母的哥哥虎视眈眈,生怕她起来了报仇。 第237章 零嘴 众所周知,任何游戏在最开始的时候,往往都是资源最差的,不熟悉环境,搞不明白快速经济的方法,没有持续比旁人获得更多资源的手段。 现在这个时期的武媚娘就是处在新手村阶段,若是没有帝王的宠爱,她所能依靠的只有母族杨氏一族,她阿娘杨氏虽是前隋四贵之一杨雄的侄女,杨氏女在宫中亦是有的,可这不够,杨氏哪里比得上清河崔氏? 若是这江小娘子当真能和崔氏定下亲事,她便更要同她交好,而此时亲事还未定下,正是最好的时机,等定下了再结交,那便不免有些趋炎附势的嫌疑了。 江上弦适当露出害羞的神色:“还未定下,不过是城中百姓捕风捉影之言罢了,不成想竟是传到才人耳中,倒是闹了笑话,平白叫贵人挂心了。” 亲事一天没有彻底定下,那便一天不能在外承认,否则传出去要崔家人怎么想? 她们江家逼着崔家捏着鼻子认下亲事?开玩笑,崔家又不是泥捏的,这种人家重面子,若是这样,他们没准儿还起反骨不结这门亲了呢! 不过,她倒是有些意外,武帝这么早就开始有雄心壮志了么?不应该啊....李世民在那杵着呢,她又不是疯了上赶着拿见阎王的号码牌... 那就是是单纯的为自己在后宫升职加薪而结交人脉? 骆宾王那篇《讨武曌檄》可是一开始就说了,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 啥意思呢? 就是说这个非法把持朝政的姓武的女人,从来就不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而且她的出身十分的卑下。 有人说,武则天之所以会有暴力倾向,是因其在年幼之时,在武家过得并不好,被异母的哥哥们暴力殴打或者精神虐待过,当然这个说法到底是野史还是狗屎,她不得而知。 但从她面前这个武帝来看,是个爱笑明媚的贵族女子,暂时也没有瞧出明显的暴力倾向痕迹,当然,好好吃一顿饭,也没道理突然要搞什么暴力倾向,这点需要慢慢验证了。 不过她今天能在这里,就说明,如今的武帝已经不是那个十二岁,一无所有和阿娘一起被哥哥们指着鼻子骂继妻只算是妾室而赶出家门的武帝了,她已经在这条踏往浓墨重彩的千古史书上成功踩下了第一步。 如果武帝拉拢自己,要怎么办? 江上弦的答案是干脆的:入伙! 李世民很棒棒,但这老小子仗打太多了,懂行的人都知道,常年带兵打仗的人,除非是一直缩在最后头不亲自动手,否则哪个身上没点伤? 小混混打群架都容易打红了眼下手没个轻重的,更何况战场上,那地方就是个合法合理且必须杀人的地方,你不死就是我死,李世民身上肯定是有旧伤在身,而且绝对不会少的。 因此他才会身体不行,后期虽然还有子女出生,可数量跟前期是完全没法比的,要不怎么说年少不知那啥贵,老了只能空流泪呢? 再加上贞观后期,大量的能臣武将退休的退休,去世的去世,儿子又不听话,整天就折腾幺蛾子,李世民这身体才会每况愈下,五十二岁便死了。 你若让一个年轻人来说,五十二岁这已经挺老了,活得差不多了,可等真的到了三十之后,就会觉得实在太年轻了,才过了半辈子罢了。 与之相反的武帝可是能活到八十几岁啊,她只要抱住这根大腿,日后不说怎么富贵,安稳做人总是可以的吧? “若是定下了,可得与我说上一声,喜酒我怕是喝不到了,可这贺礼却是不能少的。” 武媚娘俏皮的冲她眨了眨眼,笑容舒朗大气:“到时候我只怕是不能再出来了,五娘,到时候你可得帮我跑一趟腿!” 李雪雁哪有不应的,这位武才人在宫中虽说不能说如何如何的受宠,可好歹也是入宫才一年,还如此年轻,后宫之中,只要不死,谁晓得有没有出头之日? 更何况武媚娘也不是没宠的,陛下若是不喜爱,也不会容她今日出来了。 “是,媚娘放心,这事儿便包在我身上了,到时候我啊,便是一只稳妥的信鸽,为你们飞鸽传书~” 这话说的有趣儿,三人不禁同时笑了起来,李雪雁吃吃的拿帕子半掩着嘴笑,江上弦垂首抿嘴笑,唯独武媚娘一人,笑的前俯后仰。 鬓上的牡丹一颤一颤,分外娇艳。 接下来的几天,乐仙楼整日都弥漫着长安烤鸭的香味,王掌柜紧急让人在后院造了一个大土窑,就为了跟上楼里客人们的烤鸭需求。 长安烤鸭一时间在长安城中风靡了起来,尤其是那日武媚娘走的时候还把剩下的那只打包带走,连着烤鸭酱与荷叶饼都没落下,说是带回去给李世民尝尝。 李猛三人每天吹鸭子吹得头昏脑涨,江上弦则在第二日就把烤鸭该送的都送了出去。 喝着米酒配烤鸭的江上弦吃到兴起摇头晃脑笑容猥琐的拍着桌子胡诌:共赴人间惊鸿宴,我在长安吃烤鸭。 人生啊,什么叫人生?这就是! 可惜崔辩叙不在,否则她左手搂男模,右手吃烤鸭,男模要是再给她喂个酒… 哎呀喂! 这等好事儿,使不得使不得… 她小江是正经人,正经人! 王掌柜跟着摇头晃脑,觉得这话前头极妙,后头太俗,但一只烤鸭要什么俗不俗、雅不雅的? 扭头就把这话让人写在了乐仙楼的提诗板上——角落 偷了半句的江上弦一边忏悔一边着手给武帝做零嘴吃,这回她准备多做点花样,量反倒是不需要太大,反正没有防腐剂,天气也热起来了,多了也存不住。 像什么猪肉脯、咸蛋黄肉松海苔锅巴、鸡肉香葱芋头条、碳烤鸡胸头、麻辣兔肉丁、酱仔排...... 她做的量都不少,可给武媚娘准备的只有七分之一,她很鸡贼的觉得每回给的量少些,反倒是能吊着武帝的胃口,不至于让人忘了,毕竟人和人之间就是要经常惦记着,最好能时不时见见面,见面三分情的老话是绝对不会错的,更何况她还有任务要做,李世民的赏赐她也是要的。 第238章 流言 七日一到,她便将丰盛的零嘴交给李雪雁,当然了,一式两份,李雪雁要是没有拿到,肯定要闹她半天。 剩下的一份给三个好徒弟,一份带回家吃,三份准备给崔辩叙拿回去孝敬未来婆婆和姑母。 轰轰烈烈的零食大业告一个段落,江上弦还来不及松口气,好好等待着自己的奖赏之时,长安城中大街小巷却悄然的流传出了一段谶语:唐朝三代之后,女主武王取代李氏据有天下。 这则消息在热爱八卦的唐人推动下,几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整个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于此同时,太史令李淳风夜观天象,有太白经天,意味着女主兴起,不出三十年要取代陛下,代掌河山,诛杀李唐皇室子孙。 知道历史的江上弦不可谓不惊,这也太灵了吧? 头脑风暴启动,江上弦不停地开始回忆李淳风是什么人? 可能是因为看雪中悍刀行的后劲儿太大,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天不生我李淳罡,剑道万古如长夜’。 而后狠狠给了自己大腿一巴掌才把又跑题的脑子给拉回来,费劲巴拉的想了好长时间,一直到下班走出乐仙楼的时候才终于想起来了! 世界上第一个给风定级、第一个发现彗星不发光、第一个预测日全食、第一个发明天文观测仪、第一个着有气象史专着、第一个预测到今天的人物,传说中道教预言第一奇书《推背图》便是他与袁天罡所作。 我的娘惹! 这位在历史上近乎于神人的道士,说出了这样的预言,江上弦不敢想象李世民会如何反应。 毕竟李淳风在封建迷信上的地位往那儿一站就是四个字——战绩可查。 这就跟李世民在处理父子兄弟关系上的地位一样——战绩可查。 李淳风说:没人比我更懂卜算之道。 天下信。 李世民说: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懂处理父子兄弟关系。 天下必信! 虽然明知道武媚娘最终会没事,可身在此处,江上弦在胡思乱想的同时依旧不免为她提心吊胆。 可惜,帝王家事,并非她所能轻易知晓的,街头巷尾的流言传来传去也不过是那些罢了,摆在江家面前的大事则是——他们要搬家啦!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要挑一个黄道吉日,搬家的事儿老早便可弄好了,奈何江家人都在这种封建迷信的事情上非常一致:翻黄历。 翻黄历主要负责人:江上弦。 次要负责人:江望日。 姐弟俩一个靠猜,一个靠蒙,无比艰难的定下了这个日子。 宜:搬新房、打扫、沐浴、安葬、祭祀、破土。 忌:成亲、驾马、斋醮、探病、赴任、除虫。 好日子,难得的好日子。 好在新宅子那头买下来的时候,主人家连家具一块儿卖了,他们要归乡去,没办法带着这么多东西,否则路途迢迢,这些二手家具的价值还比不上路费来的叫人心惊胆颤。 这就便宜了江家,否则按照江母的尿性,肯定是舍不得重新置办一套家具的,定是要从这边拉过去的。 这下她们倒是轻省了很多,只租了两辆驴车,来回拉了几趟便将家当都搬了过去。 搬家的时候不少街坊邻居都过来帮忙顺带着瞧热闹,江母和夏老夫人脸上那笑就没落下来过,嘴里还不停地和人寒暄,竭力想摆出一副舍不得走的模样:“也就是过去住一段时间,过些日子就搬回来了。” “那头都没有熟络的,哪儿比得上咱们永安坊,住了多少年了?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是一日都舍不得走的。” “日后啊,大家要吃羊肉面,记得去对面,咱们还是在永安渠边上摆摊。” 邻居们有瞧热闹的,自然也有真舍不得的,江母在这儿这么多年,也不是白住的,自然有几个聊得来的婶子,可惜那位周三娘一直没有出现。 江母还有些难过,她伸着脖子等了好久,到最后也没等到人来送她,等走远了才小声抱怨江上弦:“你瞧,周三娘定然是同我生气了,否则我今日走,她怎的也不来送我?” 周三娘的大哥前些日子便已经带着商队和筹来的银钱、货物出发走商了,这一路他们要不停的买、卖、买、卖,一直重复如此直到年底再次回到长安,将最后一批货物卖空,才算完成了一轮走商。 江母自然是没有投钱的,周三娘刚开始还找过她几回,后来发现她是真的不准备投钱便不再寻她了,江母自然是不可能说自己的钱都被闺女藏起来了,现在每日花钱都得手心朝上。 平时她不投钱也就罢了,偏偏她说自己手头紧张之前,崔辩叙可是来送过年礼的,那么多东西,永安坊都传遍了,周三娘自然是知道的。 见她跟自己装穷,气得周三娘回家之后摔了两个茶杯,直骂着江母为人装憨耍痴,实则心眼子比谁都多! 这事儿都不用江上弦说话,夏老夫人就已经开口骂闺女了:“大好的日子,你别给我找不自在!家里正是用银钱的时候,你把钱给了人,年奴还成不成婚了?这么好的亲事,你是不想要了?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得昏了头了,咱们家这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少在那儿整日想着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江母被骂的立时缩了脖子唯唯诺诺的不敢吱声,她有些委屈,自己又没说要投钱了,不过就是有些难过罢了,她原先和周三娘多好啊,现在碰着了人家都只是客客气气的跟她说几句,哎..... 失去一份友情的同时还感觉自己失去了母爱的江母有些忧伤。 好在她很快就忧伤不起来了,搬家要做的事儿可太多了,虽说新家已经提前打扫了三遍,可东西搬过去还得收拾整理,这些可都是活儿,好在老范依旧还赖在这儿,打水之类的一些重活,他很勤快的帮忙做了。 崔辩叙原本今日要请假过来帮忙的,哪有让正经有差事的郎君专门请假来做这么件小事儿的?夏老夫人直接摇头,只说等安顿好了请他过来吃搬家酒。 第239章 搬家酒 新家的安顿很简单,大家都早早挑好了屋子,江上弦姐弟俩还是一人一间屋子,夏老夫人和夏真英也得到了一间屋子,江母重新恢复了中年独居的权利。 搬家酒就定在第二日中午,正好是崔辩叙的休沐日,有老范在,这事儿都用不着江望日跑腿了,老范出去一趟拉泡屎的功夫就解决了。 这几日朝中因为李淳风的预言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崔辩叙连着好几日都没到乐仙楼了,江上弦有好多事儿想找他打听的,当然,主要就是打听这则预言。 次要么,就是江母提到周三娘,她才想起来这个人,想到之前同崔辩叙说了,让他帮忙查查这事儿,眼下人都出去走商了,不知道崔辩叙那儿有没有派人跟着。 崔辩叙身边的人手现在也不宽裕,有一半都派出去寻找衍阴和邬三娘的踪迹了,还要忙活定亲的事情,她准备和崔辩叙说,若是人手不足就算了,反正她阿娘也没投钱。 那么,小崔派人去了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不过确实如同江上弦所想的那般,他身边现在人手不足,因此只派了两个人出去。 江家从老到小都没有什么认床的习惯,床虽然是二手的,可江母干活很是利索,擦得干干净净一丝灰尘都没有,铺上原先的铺盖,除了地方比原先大些之外,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闻着熟悉的味道一夜好眠,翌日一早,江家就忙碌起来,搬家要吃搬家酒,崔辩叙一早就派人送来了八坛子香雪酒,来人说此乃越州名酒,味特香浓。 江上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越州? 还是夏老夫人见她一脸蠢蠢的表情有些碍眼,便好心给她科普了一下:“越州最开始叫会稽郡,前隋的时候则叫吴州,到了我朝,便是越州了。” 江上弦恍然大悟,这么说她就明白了,绍兴嘛! “这香雪酒可不易得,那地方自古出好酒,这香雪酒更是盛名在外,今日咱们也算是托了你的福了。”小老太太也爱喝一口,就是酒这东西贵,她平素也舍不得喝。 (香雪酒:用糯米、水、白曲制作而成。具体的篇幅过长,有兴趣的宝宝可以翻阅《遵生八笺》) 江上弦是很喜欢外祖母的,刚开始她还有些不喜欢家里来了外人,嘴上没说,可心里隐隐排斥,可越是相处,她便越觉得这位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的老人,着实令人尊敬。 “外祖母,你懂的可真多。”这话她说的发自真心。 夏老夫人的笑容里带着一股历尽千帆后的沉淀,这是生活和时光带来的反馈:“读书人说,书读万卷不如行路万里,我虽只是一老妇,可却也是行了千里路的,你年纪尚小,未曾读过书,也不曾走出这长安城,不知道也是正常,待日后,总有机会出去走走的。” 夏老夫人是个很有生活智慧的老人,她不像一般的普通妇人安于内宅,她是赞同人要多出去瞧瞧的,更何况江上弦之后与崔辩叙成亲,少不了要出去走的。 官员无论升迁或是贬职、亦或有事归乡,她作为娘子定然是要跟随的。到时候,她走的可比她来长安时要舒服不知多少。 这话说到了江上弦的心坎里,她真的很想有机会出去看看这个时期的世界,就算基建和现代是天和地,可有失必有得,景色自然也和千年后的不同。 旅途的艰辛必然会拥抱更美的风景。 “那就借外祖母的吉言了,待日后真有这机会,我定要使劲多瞧瞧,回来与你们好好说道。” 江母在边上听得好笑,拿话揶揄她:“也不嫌害臊,这就急着嫁了?我还想将你在家多留几年呢!” “留吧,一直留着也是无碍,便是不成婚,这大好的山河,我也终有一日要出去瞧瞧,否则岂不是辜负了阿娘你千辛万苦将我生到这人世间一遭?”江上弦对于什么时候成婚没有特别的要求,最好是能十六岁之后。 夏老夫人倒是有些想法:“九郎这年纪有些大了,崔家应当着急,咱们年奴倒是还小,年虽小身子骨还没长开,只怕是子嗣上要艰难些,好在崔家离得远,最快只怕也要等明年了。” 明年那她就十六了,江上弦点点头,正是和黄毛早恋的好年纪。 “是啊,那么远,到时候二郎得跟着一块儿去送亲。”江母提到这事儿还是有些担心,其实在古代,很少有远嫁的,她自己是一个例外,她女儿似乎也是。 “正好,到时候二郎也算又长了一岁了,这一年好好教教他,到时候出去也能给他阿姊撑撑场,不说多本事,起码别让人一瞧就觉得咱家人没用。” 江上弦在心里默默的给小老弟点了根蜡,手里的动作却是半点都不敢停。 因为要请崔辩叙来,便没有请原先的邻居们,至于赵玥和崔淑华,还没有正式定亲,请她们来不合规矩,因此这一日其实就和大年三十差不多。 不过菜色倒是非常本土:黄雀馒头、香蕈炖乳鸽、油爆猪、炙?、田鸡炙、香炸白玉兰、金齑玉脍、虾腐、蒜烧鳝、藏鸡、油炒羊、蜜酥饼、糖橘。 再加上江望日跑腿去乐仙楼买的两只长安烤鸭,这一顿菜色可以说是非常丰盛了,江上弦严重怀疑自家外祖母和阿娘根本不是为了搬家而请饭,只是单纯的想请崔辩叙吃顿饭来表达一下感谢。 “每道菜另外盛一点出来,一会儿给老范送去。”夏老夫人提醒着,老范是不同他们一道儿吃饭的,规矩就是规矩,便是她们叫,老范也是不会愿意来的。 除非崔辩叙开口。 “恩,一会儿做完了我再送去。”一直在边上打下手顺便认真学做菜的夏真英知道,这话是跟自己说的,立刻就应了。 江家这种跑腿的事情,一般都是江望日干,江望日不在那就是她干,要是她和江望日都不在,才会轮到江上弦。 当然,这是在崔辩叙上门之前,在崔辩叙上门之后,这个活儿就彻底和江上弦告别了。 “阿娘!外祖母!阿姊!姐夫来了!” 以下为菜色,放在最后,有兴趣的宝宝可以了解一下。 黄雀馒头:用黄雀以脑及翅,葱、花椒、盐一起剁成馅制作的馒头。 香蕈炖乳鸽:香菇干泡发后和鸽子一起炖煮。 油爆猪:熟猪肉丝和竹笋丝、茭白丝热油煸香,再放入少许酱油、酒、花椒、葱炒匀。 炙酋:泥鳅去脊骨,熬油杂爊汁,加醋烹熟后炙烤到干香,蘸着蒜醋汁吃。 田鸡炙:用酱清、糖、胡椒、川椒、缩砂仁腌制后入油锅炸,最后在炭盆上烤《竹屿山房杂部》。 香炸白玉兰:白玉兰洗干净挂面糊,真麻油煎食之《养余月令》。 金齑玉脍:鲈鱼鲊和鲭子腊为主料所制成的双拼鱼。 虾腐:虾头和虾肉分开捣成泥,再做成虾头腐和虾肉饼,摆盘后浇上紫苏叶、甘草、胡椒、酱清调的汁。 蒜烧鳝:盐、花椒、葱、蒜、醋炒制的鳝丝。 藏鸡:整鸡脱骨剁成泥调味后填入鸡身内炖制。 油炒羊:盐、蒜、葱、花椒、酒煸炒的羊肉块。 糖橘:洞庭塘南橘带皮煮,煮好后表皮划开去核,压干后码放在罐子里,浇上橘子汁和糖,腌制过后晒到收汁。 第240章 拉拔 江望日卖力的倒腾着两条腿,一手提着一只打包好的烤鸭,呼哧带喘的一个小跨步跑进新家的大门。 江母闻言低声骂了一句这小子没个稳重的时候,便赶紧把手里正在装的果子礼包塞到夏真英手里:“乖孩子,喊上老范一道儿,给邻居们送去,快些回来!” 这是风俗了,搬到新地方要给附近的邻居送些点心,一提提的油纸包,里头是各色点心的混合,大概就是表示我们搬过来啦,以后大家就是好邻居啦,互相之间照应着些。 “哎!姑母,可等我回来了再开席啊!”小姑娘脆生生的应了,两只手拎得满满当当撒丫子往外跑,嘴里还不忘回头叮嘱。 夏真英还是蛮喜欢干这个活儿的,她今个儿就没出摊,早上跟着江母去买菜的时候,考察了一下市场,准备明日早上就开始开张。 这边的人比永安坊的住的还多,早饭摊摊也比永安坊多,不过她对自己的羊肉拉面还是很有信心的。 夏老夫人笑着和江母道:“这个也同二郎一样,是个不稳重的,咱们家也就年奴稳重些了。” 江上弦默默接受了这句不真实的夸赞,她不是稳重,她只是心理活动丰富。 “年奴,你l来,我先去将软垫子都放好!” 江母说的软垫子其实就是一个个正方形的里头放了木棉的扁扁的坐垫,原本她抠门,只做了两个,说是给夏老夫人一个,剩一个等崔辩叙来的时候给他用,非说直接坐方凳上容易冻了腚。 还是江上弦强烈要求人人平等,每人都做一个,凭啥他崔辩叙的大腚会冻,她们的就不会? “阿姊!乐仙楼的生意也忒好了!若不是你提前打了招呼,我肯定买不上烤鸭!”江望日跑的脑门子上都是汗,小孩子火气好,再加上天慢慢热了,跑一跑就出一身汗。 江上弦走过去一手接过烤鸭,一手在他后背心处摸了一把,扭头对着江母道:“阿娘,二郎这衣裳全湿了。” “你这孩子!跑什么!” 果然,江母立刻就开始骂孩子了:“赶紧换了去,若是着凉风寒,信不信我抽你?” “阿姊!”江望日气得跺脚,出汗怎么了?他每天晚上睡觉都出一身汗,一会儿就干了。 外头,已经响起了老范给崔辩叙行礼的声响,还有夏真英匆忙和他打招呼的声音:“表姐夫!” 江母瞪了他一眼,小声骂道:“再磨叽我手里这勺就落你脑瓜顶了啊!” “哎呀哎呀!”江望日抱头夺门而去,打一下没什么,那大勺上头油乎乎的,落在脑袋上保准弄得一头油,他不想洗头,也不想顶着一头油跟姐夫一块儿吃饭! “啧....”江母这眉头皱在一起压根散不开,真是能指望他什么! 夏老夫人看了一眼江上弦,语气不急不缓:“急什么,有九郎在呢,不说怎么拉拔,做姐夫的教训小舅子总是应该的。” 话音落,外头就响起崔辩叙的声音:“二郎,你这是做什么?行事需不急不缓,你的下盘不稳,跑快了容易摔.....” 一个摔字才说出口,果然传来一声重响,同时还伴随着江望日的痛呼:“啊!” 江上弦和江母对视一眼,双双放下手里的东西小跑着出去瞧,只见江望日趴在台阶上捂着脑门瞧不清脸,江母吓了一跳一叠声的问:“这是怎么了?摔到哪儿了?快给阿娘瞧瞧,可有出血?” “来了。”江上弦见崔辩叙没有什么反应,便知道这小子肯定摔的不重,顶多也就是个包,便慢下脚步来同他见礼。 崔辩叙看到她的那一刻心就不由自主的开始加速,袖下的手松了又捏紧,捏紧又松,仿佛有一只嘉賔在胸口乱撞:“恩。” 他今日穿了一身联珠团花纹锦紫色襕袍,玄色的腰带上至挂了一串黄色的暖玉,从古至今,男子的服饰不如女子花样多,这身衣裳属于不花里胡哨却很显贵气的。 贞观年间,紫色、绯色属于尊贵的颜色,紫色染料是从茈草中提取出来,而绯色则是从茜草中所提取,这两种颜色无论工艺还是原材料都相对来说比较难在最终达到完美的效果。 而绿色、青色、就次一等,最次的便是黑色、绿色,至于一般现代人印象中皇室专属的黄色在这时候并没有被皇家垄断,因为黄色染料廉价易得,社会各阶层的人都在穿黄色袍服,黄色真正和皇家捆绑要到总章年间。 “这衣裳好,衬得你格外白净。”江上弦很有礼貌,也出自真心的夸赞,这个紫色真的挺显白的,她有些馋紫色了,正好天热了,下回去绸缎铺子瞧瞧有没有浅些的紫色薄料子,到时候绣上图案,外头包一圈黄色的边做个褙子,下头再配上黄色的八破裙保准又嫩又好看。 崔辩叙身为男子,被人夸外貌的时候有,被人夸事业的时候有,被人夸家世的时候有,被人夸武艺的时候也有,可被人夸衣服,这还是头一回,感觉有些许微妙,他试探着问道:“你喜欢这料子?有好几个花样,下晌我叫人送些来?是吴郡那头儿新出的料子,如今这天儿穿倒是正好,再热些就穿不得了。” 江上弦也不跟他客气,认真的和他讨论起料子:“这颜色有些深,我穿着只怕压不住,拿一匹就够了。” 这料子瞧着确实好,她想用来做一个抱枕一个腰枕一个枕头,剩下的给夏老夫人和江母做两条裙子应当是差不多够了。 “是有些深了,你穿娇嫩些的好看。” 崔辩叙想了想道:“好似还有些面料,回去我叫人拿出来瞧瞧,给你那些鲜亮的来,多做几身。” “恩!” 江上弦笑的跟彩虹似的,脸蛋白白嫩嫩在阳光下莹润的好看:“我也想着,到时候不去乐仙楼了,多做几身也不怕糟蹋衣裳了。” “现下也不糟蹋,不过是些衣裳罢了,你穿了便是它们的福气。” 崔辩叙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两只耳朵又又又开始红了,恨不得现在就让人给她送布料子来:“多洗几次丢了便是,省这些做什么。” 第241章 没眼看的小舅子 这时候的衣服就是这样,好料子经不得洗,别说洗了,就是好好存放着年头多些,颜色便没那么鲜亮了。 俩人在这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没什么营养的话题,那一头江母已经压着江望日换了衣裳揉了药油出来了,江上弦看了一眼,瞧着好似摔得不轻,脑门上肿了一块,红红的,抹了药油的关系油油亮亮的,格外显眼。 崔辩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以为她是在担心弟弟,便道:“先让老范教他一些基本功,等基础打结实了,再开始习武,你们家就这一个男丁,他得把江家撑起来。” 三代为第,五代为阀,九代为族,十二代才称得上世家,江家如今连一代起来的都没有,要走的路,太远了。 江上弦不知道他有这么宏远的计划,否则肯定紧急告停,没必要,实在没必要,爬太高要不了几代就得顺手被嘎了。 如今听他说愿意让人教江望日习武,便已经很高兴了:“二郎先前总说想习武,想进十六卫,若是知晓你肯让人教他,还不知怎么高兴呢。” “十六卫?” 崔辩叙面色凝重看着不远处跑几步还能摔个狗吃屎的小舅子,一时间有些不大肯定自己到底能不能给这小子拉拔起来。 好在江上弦也不是强求的人,人嘛,只要有吃有喝身体健康最重要,其余的不过是锦上添花,她是个没有太大志向的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弟弟也不是非要成什么大才的。 “先练练看,若是不成器也无妨,我会的手艺多,饿不死他的。” 崔辩叙听了这话不置可否,暗暗琢磨准备让老范好好练一练这小子,要真卖一辈子卤羊肉,江家人不说什么,他自己都怕人家说他苛待岳家! 饭桌上,夏老夫人到底还是问出了眼下最为关切的事:“九郎,纳征的事儿你家那头儿可有章程?到时候可得提前派人与咱们家说上一声,别像之前似的没个准备,倒是失了礼数。” 作为江家现在最年长的人,这话只能由她来问。 别看江母平日里不说,可也是一直提着心呢,这种山鸡配凤凰的事儿一日没定下来,一日啊她这心就不能放回肚子里,生怕到嘴边的好女婿飞了:“是啊,到时候肯定也要好好收拾一桌酒菜。” 崔辩叙明白她们的意思,站起身来恭敬的向夏老夫人敬酒,而后认真道:“外祖母放心,这事儿我淑华姑母在操办,她在红白喜事上颇有些经验与心得,定会安排的妥妥当当,到时我定会派人提前来家里回禀一声。” “好好好,你这孩子一向稳妥,老身放心的很。” 得了准话夏老夫人红光满面的将酒一饮而尽,而后道:“原想着今日应当请崔夫人和崔家姑母一道儿来的,这事儿没定下来,便没好意思下帖子,你可记得帮忙告个罪,莫让她们恼了才是。” “外祖母言重了,此事无妨,等纳了征,总有机会一道儿聚聚的,你是长辈,自然该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前来探望才是,我阿娘和姑母也就是这段日子忙,不知说了几次要来拜见了,不过是我那府里没个当家娘子,没规矩的很,她们就多费心先操持着了,等....” 崔辩叙说着睨了一眼正在认真包烤鸭的江上弦,强忍住心中的羞涩舔了一下嘴唇:“等这段日子忙完了,我们便来拜访外祖母。” “这话说的极是。” 夏老夫人满脸笑容的也跟着看了一眼外孙女买,只觉得心塞——怎么还在吃?小耳朵不知有没有竖起来好好听着! 目光扫过夏真英,还好,这个自己带大的自己了解,耳朵竖的都快翻过去了。再扫过边上脑门上顶着一个大包,单边眼睛都被压的快睁不开却还在坚强的睁着剩下的那只眼睛胡吃海塞的江望日,她立刻恨不得自戳双目。 算了算了,眼不见为净,她年纪大了,见不得烦人的,还是看看她亲亲外孙女婿转换一下心情为好:“家里没有当家娘子,你一个年轻郎君过日子哪里能事事周全?等到时候成了亲便好了,每日回家热锅热灶,有人说话有人帮着管家理事了。”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指着江上弦面上带出些不好意思来:“我们家你也是知道的,我与她阿娘能教她的不多,管家理事的更是与你家天上地下,到时候可得请你阿娘费心多教教她了,这孩子聪慧,就是我同她阿娘无用,没什么能教她的。” 被点名的江上弦本能反应瞬间挺直腰板装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看的夏老夫人和崔辩叙同时笑了:“你瞧瞧,她啊还是个孩子呢。” 崔辩叙胸口满满涨涨的,把手里包好的烤鸭放到她碗里,看着江上弦一口就炫进嘴里,眼底尽是宠溺:“成婚之后,年奴自然是同我在长安的,府里人口简单,一共只我同她两个主子,拢共也没太多事儿,若是回了清河,家里也有我阿娘顶着,外祖母无需担忧。” 他说这话,其实是想表示江上弦有的是时间慢慢学,无需太过着急,也无需太过辛苦,可听到夏老夫人耳朵里就不一样了,她的眉头快速蹙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来:“还是要学的,你可不能纵着她躲懒,女子出嫁相夫教子、管家理事乃是本分。” 崔家的当家娘子,她家年奴当不起,可他们两个小家,必须要当! 平民百姓家的三瓜俩枣还要捏在娘子手里呢,更何况是她外孙女?若是连小家都当不起,岂不是在家里任由旁人摆布了? 江母也附和着道:“年奴这孩子,算数特别快,我每回要想好一会儿才能算明白,她一听就能算出来。” “姐夫,我阿姊就是吃亏在不是个郎君。” 江望日小老弟终于从饭桌上抬起头来,停下嘴插了一句嘴:“若我阿姊是个郎君,考个明算科保准没问题。” 第242章 过分关心 “外祖母放心,我会好好学的。”江上弦头皮上的毛囊都在努力蹦跶,认真的点头表示她有在听的!没有跑神!接收到了夏老夫人的信号,若是敢关键时刻尥蹶子,她肯定要叫江母揍她的! 这时候打孩子那可太正常了!阿耶阿娘的大逼斗就和天上的鸟屎一样,随时都可能落到身上。 问题是,崔辩叙这厮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她外祖母和阿娘叫她小名的?这也忒自然了吧? 崔辩叙轻笑着点头表示放心及赞同,自古内宅外院分的清楚,他很理解,崔家的女人没有一个愿意将手里的权利交出去,无论大小。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江上弦还有这个天赋?是江家人胡说还是真的?下回他得同她玩玩算数游戏! 就同男子需要在朝堂之上手握一些权柄一样,不过崔家那头,他上头还有个大哥,是他大伯的儿子,崔家的下一任族长不出意外就是他了,说实话,江上弦只需要管好他们的小家就够了。 酒足饭饱,江上弦和崔辩叙一起坐在屋顶上.....闲聊。 主要还是想打听一下武媚娘的情况,自从零嘴从去之后没有下文,也不知道她在宫里如何了。 崔辩叙倒是有些意外:“你同她不过就见了一次,竟如此投缘?” “是,你瞧我圆乎乎的,她也圆乎乎的。” 江上弦尬笑着胡扯:“这街上来来往往多是你们这般身材匀称之人,似我们这般圆乎乎的人反倒少些,凑到一起倒是有些眼缘,正好我年纪同武才人差不多大,她性子活泼爱笑,倒是还算聊得来,近来城中流言四起,也不知会不会于她有碍。” 说到最后她面上忍不住挂上了一缕忧色,她愁啊,那天见过武媚娘之后回家她就结结实实的洗了个头,脑门来回搓了好几遍,就等着看看能不能算完成任务。 结果自然是没有完成。 她有些急切了,实在这第三个任务拖的够久的了,她还挺想知道下一个任务是什么的。 崔辩叙对于小娘子之间的友谊并不是很能感同身受,就像他搞不明白江上弦为什么和李雪雁关系那么好,俩人有口好吃的都惦记着给对方尝一尝,凑到一起还要吱吱喳喳的说些吃后感。 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他还真知道一些,毕竟身在朝堂,他也不可能是个聋子瞎子的,何况这事儿传的沸沸扬扬,就连大理寺内都到处都是议论之声,他想不知道都挺难的。 “陛下命太史令在后宫寻找谶语所言之人。” “什么!?”江上弦的眼睛唰的就瞪大了,这就锁定目标了?怎么就非得是后宫呢?李世民的后宫能有几个姓武的?他怎么不干脆直接点名武媚娘?还搞这套形式主义做什么? 崔辩叙说话大喘气:“可惜太史令说天机难以参透,他找不出来。” “找不出来?那武才人应当没事的吧?”江上弦明知故问,哎呀,这人啊,就是这样,事不关己轻言细语指点江山,可这事儿和自己的利益搭上了,那就难免患得患失。 崔辩叙摇摇头:“后宫之事,我等外臣如何能知?不过未曾听说后宫之中有嫔妃薨逝的,应当是无事的,你莫要太过忧心。” 没有人死那就说明还活着,至于活的怎么样...反正没听说哪个妃嫔惹了陛下被关进冷宫的,没死也没进冷宫,怎么能不算好好的呢? “你为何认定此事与武才人有关?太史令并未说过那人姓什么。”崔辩叙觉得奇怪,坊间流传女主武王,可那不过是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罢了,真正在这件事上有话语权的人是李淳风,他可未曾说过任何关于那人姓氏的话。 小崔觉得未来娘子有些过于关心别人了,这份关心还是要用在对的地方,比如他。 江上弦暗道糟糕,她这是知道历史下意识的就代入进去了,可按照崔辩叙的角度来看,长安百姓之间的流言确实不足以将此事按到武媚娘身上,可此时她能做什么?当然是最擅长的装傻子咯! 只见她缓缓的抬头,满脸都是困惑和不解的憨笑:“啊?不是说女主武王么?姓武的小娘子我只认识武才人一个。” 崔辩叙听出来了,这是有事儿瞒着自己,心里莫名有些不爽快,他们日后才是最亲近的人,为何要瞒他?还是为了一个才见了一回的女子。 肯定是因为他们还未成婚!看来这个事情要抓紧了! 心虚不已的江上弦托着肉嘟嘟的脸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天上那朵慢慢飘动着的云,慢悠悠的缓解着有些微妙的气氛:“我觉着,武才人好似有意同我交好。” “恩,应当是想同崔家交好,她听说了你我之事,还说待你我成婚,要送一份贺礼呢。”她扭头直视着崔辩叙的脸补充道。 “哦?”崔辩叙挑眉,并不觉得奇怪:“我崔氏子弟在外,想要与我们结交之人如同那树下的蚂蚁一般络绎不绝。” 他的眼神盯在下方院子里,因为闲的撅着屁股拿着小木棍玩蚂蚁而被崔辩叙看不顺眼,直接让他原地扎马步的江望日:莫非她是为了自己才特别关心这个武才人的? “那这事儿,你怎的想?”江上弦不想看自家弟弟,辣眼睛。 “一个能够有序传承的世家,朝堂只能是手段,绝不可能为安身立命的根本。”崔辩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先说了这么一句话。 “恩?”江上弦不明白,如果是这样,他为何还要出仕?在清河老家待着做闲人不香么? 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崔辩叙没憋住被逗得轻声笑了起来:“我阿耶是嫡次子,我的前程如何,是我自己的选择,并非族中安排。” 江上弦静静的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既然两个人要成婚,那么有关于他的事情,她是想知道的。 当然,她本来就是个八卦积极分子,否则也不会每次在蹲坑的时候都虔诚祈求路过的神仙把自己这个晦气的天赋改成顺风耳。 第243章 手感 “大哥长我八岁,自小便身子有些弱。”崔辩叙想起了那个四季皆在摇椅上躺着看书,身上盖着薄毯的大哥。 天生病弱的人脸色其实并不是苍白的,而是有些发黄的,那种黄和健康的人不一样,是那种好似一直有生机在缓慢流失的黄,嘴唇的颜色也同他不同,是有些深的紫红色。 “我同他其实并不亲近,我自小习武,比旁人都还要淘气几分,家里人生怕我冲撞了他,一向不让我同他挨的太近。” 就好像他是多不懂事似的,他难道还会在一个久病之人跟前跑到跟阵风儿似的么?小时候他还是想同大哥亲近的,大哥每日药不离口,时刻都备着果子蜜饯,只要去找大哥,大哥便会给拿些给他吃。 有几个孩子能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不过幼时被人拦着的那种感觉一直记在心头,明明一次都没有撞到过大哥,却防他如同防贼,他也是有心气的,等大了一些之后即便是无人再拦着,他也不愿意去找大哥了。 “那他...可曾娶亲?”江上弦偷偷算着岁数,这个大哥如今都三十了吧?这个时代,三十岁不娶亲是不可能的吧? 崔辩叙一脸的理所当然:“十年前他便娶亲了,大嫂子是太原王氏之女。” “莫非是中郎将的姐姐?”江上弦有点惊讶,原本有些懒散的靠着的,立刻支楞起来,要不怎么说八卦还得听熟人的呢:“你家大哥不是身子不好么?他家竟然肯将女儿嫁过去?” 话说完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傻,五姓一向都喜欢内部嫁娶搞内循环,身子差些好歹也是崔家人嘛! “莫不是旁支庶出?”若是庶出,换一个崔氏的嫡长子,按照他们的逻辑应当是合得来的。 此刻她并没有低头,也没有假装,满腔心思都摆在脸上,崔辩叙觉得有趣,感觉这个小娘子倒是慢慢露出点真性情来了,点头后却又摇头:“是王鸣谦二伯的嫡女。” “嫡女?!”江上弦仿佛听到了自己扭到脖子的清脆响声。 “大哥乃是下一任族长,王家当时便已现颓势,若非大哥身子骨比旁人差些,于寿数上有碍,无论如何都轮不到王家女做宗妇的。” 这话他倒不是瞧不起王家,而是陈述事实,若是他大哥身子康健,娶的必是范阳卢氏的嫡女做崔家的宗妇才算得上门当户对。 可偏偏他大哥身子不好,胎里带来的毛病,从小寻医问药的,范阳卢氏哪里肯把嫡女嫁过来?若是没生下孩子大哥便不幸去了,岂不是白白废了一个嫡女? 范阳卢氏不肯,太原王氏却是求之不得,崔家还给了好大一笔聘金,他们更是乐意至极。 “这就是....上半辈子享了多大的福,就要拿下半辈子还吧?”江上弦明知道人家打娘胎里过的就是好日子,但还是有些同情那个王氏女。 病弱的夫君,肯定没有八块腹肌,男人太瘦巴脱了衣裳就没看头了,手感肯定也差一大截,屁股肯定也不翘,一巴掌拍下去肯定不能反弹,夫妻生活肯定也和谐不起来,男人不好用,四舍五入不就是守活寡么?这还有什么意思?天天花钱报复性消费又能花多少? 莫名的她有些不受控制的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往崔辩叙身上瞟....这个瞧着挺健康的,应当不是空有其表的饲料鸡。 啧,屁股倒是还没摸过..... 果然啊,还是我小江命好.... 崔辩叙以为她在同情一个没见过面的人,殊不知眼前人的思维已经散发到涉黄的地步了,单纯的小崔觉得未来娘子当真是很心善了:“大嫂子....” 他斟酌着措辞,其实他同这位大嫂子更不熟,也就是听他阿娘背地里抱怨过说这位大嫂子是个笑面虎,虚伪的不得了,自家娘子可不能被人哄了去。 可他该怎么说呢?阿娘能直接说大嫂子不好,他却不行,好一会儿他才道:“日后碰着了打个招呼便是,不必与她深交。” “那崔家大哥可有子嗣?”江上弦偷偷把这事儿记下,准备下次见到未来婆婆可以趁机问问她,她算是瞧出来了,未来婆婆是个好哄的,也是个愿意同她扯闲话的,这点很好。 “大哥他...在子嗣上有些艰难。” 崔辩叙提到这事儿也挺唏嘘的,挪了挪腚同江上弦凑得更近了些:“听闻大哥和大嫂子一直在吃药,想来应当是快有好消息了。” 这话说的没什么底气啊.... 江上弦偷摸撇嘴,十年都没消息,吃个药就能有了?她可不信,现代多少人想要孩子还要做试管的,要是天生的小蝌蚪活跃度为零,那再吃药有啥用啊? “可是这与武才人特意同我交好有何关系?”江上弦听完八卦还是想把话题拉回来,危机就是机遇,若是有机会,她能想法子在这事儿上帮武媚娘一把,应当能做个朋友吧? “你不是觉得,她是因着你我的婚事,才故意同你套关系么。”崔辩叙反问道。 “是。” 这点自然是肯定的,否则武媚娘何必跟她拉什么关系?顶了天她也就是一个做菜好吃的厨子罢了,江上弦觉得自己的脑袋确实不够用,大约是需要吃点脑白金补一补了。 “太原王氏把嫡女嫁到我家是为了稳住自己的位置,大嫂子愿意嫁过来是因她在赌。” 崔辩叙慢慢给她分析着:“我大哥虽身子弱,于子嗣上艰难些,可却也绝非是半点可能也无的,她只要能生下男孩平安养大,即便日后我大哥早逝,凭借着孩子,我清河崔氏的下一任族长便还同太原王氏有亲。” “那要是生不出来呢?”这赌的也太大了吧?就算崔辩叙他大哥能生好了,谁能保证生下来就是男孩?要是女孩怎么办?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是生不出来.....”崔辩叙顿了顿,突然咧嘴一笑:“那就算她倒霉。”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这话糙理不糙,江上弦无力反驳,抿抿唇等着他继续往下讲故事。 第244章 荔枝酒 “武家不过商贾出身,跟着先帝打天下才得了个出身罢了,底子薄的几乎没有,武家那两个郎君,也不曾听闻有什么才学。” 唔,这就是前途无望了。 “听闻武家兄妹的关系不睦,似有兄妹阋墙之祸,这长安城中的流言,究竟是何人放出来的还未可知。”崔辩叙开始阴谋论了,要做一件事,必须要看谁能得利。 武媚娘不过一个入宫才一年的五品才人,宫中比她受宠的多了去了,后宫之中谁会费这么大力气去害她这么一个无子的嫔妃? 那就只有与她结怨颇深的武家了。 当初赶走继母和亲妹妹,如今这个妹妹进宫做了妃嫔,若是一生不得宠还好,可万一得宠了,岂有不报复的? 这个方向倒是江上弦没有想到的:“可若真有什么,陛下一怒之下牵连武氏一门岂不是...”鸡飞蛋打了么?把别人拉下马连着自己也倒霉。 这事儿可是有关皇位啊。 崔辩叙诧异道:“怎么会,便是真认定谶言所说的是武氏,此事尚未发生,怎会牵连全族?” 顶多也就是杀了武媚娘一个罢了。 也是,江上弦点点头,历史上真的被诛九族的人很少很少,几乎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只有影视剧里才会动不动诛九族。 “至于杨家....”他嗤笑一声:“杨家自己也有女眷在宫中,怎会全心全意支持她一个出嫁女所出之女?我崔家没有女眷在后宫为妃的。” 五姓七望,想全都搭上可没那么容易,正好江上弦这么个好机会摆在面前,她顺手拉拢一二太正常了。 这个江上弦也考虑到了,总结来说就是想借崔家的势呗。 可崔家肯么? “大伯膝下嫡子两人,三弟今年不过五岁,若大哥无后...”崔辩叙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脸上是莫名之意:“大哥身子弱不是什么秘事,她许是觉得若大哥不行,我便能坐上族长之位罢。” 世家大族,便是族长没有任何官职也依旧地位超然,一句令下,全族听命,可她也不想想,自己想不想当这个族长? 若是想让自己当族长,崔家能同意他娶江上弦么?退一万步说,他若是当了族长,还能在朝中任职么? 想到这儿,他停住了:“听闻杨氏夫人膝下三女?” 江上弦还在想,崔辩叙要是做了族长,她可怎么办呢,就听到这话,下意识的答道:“是,武才人下头还有个妹妹。” “不对不对。”崔辩叙摇头,三郎才五岁,武才人的妹妹肯定比三郎大上几岁,无论如何都是不相配的,那她究竟是图什么? 江上弦也想到了,武媚娘的这个妹妹历史上好像是个早死的,没什么记载,反倒是她那个风骚妩媚的姐姐,在史书上可是留下了风流韵事的。 “无需担忧。” 崔辩叙这人对待想不明白的事情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先不想:“你可想当宗妇?” “不,我不想!”江上弦嘴比脑子快,她又不是疯了,做宗妇有什么好?当大家主母都不容易何况是宗妇了,一条小命都能给她累嗝屁儿。 “你不想做宗妇,我亦不想做族长,管她有什么打算,与我们又有何干?” 她粉白的脸颊上被风吹得粘住了三两根发丝,崔辩叙有些手痒,扭捏了半天终于借着说话的机会装作无意的快速将其拨掉。 “你说的......极有道理!!!”天啊,刚才他是摸自己脸了吧?啊啊啊啊啊! 江上弦胸口小耗子乱撞:他撩我.....他撩我! 被她瞪着眼珠子盯的更加不好意思的崔辩叙摸摸鼻子转移话题:“今晚上宫中有宴,到时若有什么消息,我便让人来同你说上一声。” 这个转移很是成功,江上弦立刻被吸引了注意:“今个儿也没有什么节啊,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宴?” 她很确定最近都没什么节日,毕竟刚刚翻过黄历没多久,若是有,江望日那小子肯定要激动,江母保准要安排他们出去挣节假日的热闹钱。 “不过就是年里的时候陛下在洛阳,朝中文武都很久未同陛下一道儿宴饮,陛下特别恩赏罢了。” 宫宴的门槛便是四品,崔辩叙也不过是刚好卡着去的,到时候也不过就是做陪客的罢了,这种宴会对他来说属于不能不去,却又兴致缺缺的。 大场面啊,就算是设置了门槛,这人肯定也不会太少,再加上宫中舞姬乐师助兴,想想都流口水:“若是吃着什么好吃的菜色也得同我好好说说。” 江上弦对于没吃过的宫廷菜色保持极高的兴趣,不过崔辩叙讲美食的水平,她有些信不过:“五娘今晚上应当也会去吧?” 宫中设宴,好歹江厦郡王也是宗室,带个李雪雁应当是没问题,可惜崔辩叙倒是不确定李雪雁会不会去,毕竟赵善是从六品,他去不了,李雪雁没准就不想去了也是有可能的。 江上弦当即改了主意:“改日我还是问雪雁吧,她原先同我说,宫里每回宴席的酒都不同,有一回喝的是荔枝酒,听说荔枝酒微香回甘、口感清爽,是果酒中不可多得之佳品。” 她在现代的时候也自己泡过荔枝酒,是非常粗浅的,用白酒加上荔枝、白糖封盖就成,第一回泡的时候特别成功,信心倍增之下,赶紧趁着荔枝的尾季又泡了三个大玻璃罐,这回就倒霉了。 有一罐不知什么原因,竟然爆了,还是半夜爆的,天老爷哎,差点没给她们一家三口吓死在床上,还以为哪里打仗了呢! 结果发现是她的荔枝酒炸了,炸的整个厨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是乱七八糟的,她那一宿都没睡,光在那儿收拾了。 可听李雪雁说,这里的荔枝酒不是泡的,而是将新鲜三月红去皮去核之后用白曲搅拌均匀,放入大陶罐中封口三日,再倒入煮沸后晾凉的高山清泉封口阴凉处发酵一个月,再用九漏、九槽、木桶、铁锅进行蒸馏。 蒸馏过后的荔枝酒会从微黄的乳白色变为透明,封入坛中密封半年就可以喝了。 而这种方法酿造的荔枝酒,也可以说是荔枝烧,不需要现代化的百分百消毒也是不会有霉菌的,因为酿酒酵母或其他制酒的菌成了优势种,杂菌便也没了生长空间。 可惜长安的荔枝不是她的身价可以随便祸祸的,每一颗都弥足珍贵,就连酿酒所需的三月红这种口感过酸的荔枝也一样。 第245章 小目标 不问自己问李雪雁?! 这怎么行?简直是岂有此理! 崔辩叙哪里肯承认自己对美食的品鉴水平不如李雪雁? 当即便道:“荔枝难寻,现下也还未到时节,荔枝酒虽名贵,却是易得,你既是喜欢怎的不与我说?改日我便让人送几坛子过来。” 他说的极为傲娇,话语间透出一股子霸道总裁的范儿来。 哼,李雪雁想跟他争娘子?做梦去吧!小心他没事儿去找赵善练练手! 江上弦没想到他连李雪雁的醋都吃,意外的同时又觉得有些甜滋滋的,心中暗暗好笑,嘴上却极为捧场:“崔郎那儿若是有,我可就不同你客气了,也是我没见识,原先在乐仙楼也未曾见过,还当着荔枝酒只有宫中才有呢,还是你厉害,如此难得的酒竟也能寻到,自从听五娘说了之后,我便一直想尝尝味儿,瞧瞧是不是真有股子荔枝的清甜香气,这下可好了,也算是要如愿了。” 一通马屁拍的崔辩叙神清气爽,那小下巴越翘越高,若是身后有尾巴,只怕早就摇成风扇了。 崔辩叙傲娇过后矜持的轻咳两声,微微侧首努力收敛着压不住的嘴角,他就喜欢听江上弦夸他,每个字都能夸到他骨头缝里去:“便是再怎么难得,只要你喜欢,我总要想法子弄来的。” 这话说的不止江上弦脸红,就是他自己都没忍住脸红了起来,他有些后悔,这话说的轻狂了些,便又找补道:“乐仙楼去的多是郎君,不太爱喝这些果子酿的酒。” 这个说的倒是事实,乐仙楼常备的果酒只有各类葡萄酒和樱桃酒,用来招待不多的女客早已是尽够了,自然不必在已经足够拥挤的存货里头加上这个。 崔辩叙一直在江家赖到剑鸣都快要急哭了了才依依不舍的走,走的时候还瞪了剑鸣一眼,直接把哭包男孩给瞪哭了,抽抽搭搭抹着泪跟在他身后。 院子里大了,江上弦的马儿方才也被来接人的剑鸣送了过来,此刻正甩着尾巴在院子里发呆,崔辩叙之前说要给她换一匹威风机灵些的马儿的,她拒绝了。 她已经和雄霸骑出了感情,暂时并没有要换马的打算。 雄霸就是这匹马驹的名字,崔辩叙对于这个名字表示了高度肯定,连连夸赞这名字取得极好,霸气、别具一格,他是发自真心的,公马母马有什么关系,有个好名字才是最重要的,这个名字在他眼里好到什么程度呢? 大约就是常胜差点痛失已经拥有了五年的名字。 “二郎,今日不出摊,赶紧的去买些马料回来。”江母看她在那儿跟马儿贴贴,扭头冲着屋子里抖着两条腿缓口气的江望日喊道。 夏老夫人正坐在院子里看着夏真英和江母洗碗,闻言跟着附和:“是该多准备些,这马儿如今既是到了咱们家,日后的马料可不能再等着九郎那头送来了,二郎,买好些的,别买太差的亏了它。” 原先这马就在江家待几日的功夫,崔辩叙让人送点马料来也就罢了,大冷天的也省的她们去买了,如今这是要长期在这儿了,哪里还意思连马料的便宜都去占? 江望日听到外祖母和阿娘都如此说了,哆嗦着腿哭丧着脸慢吞吞的挪了出来,在大门边上坐着的老范见状忍不住发笑:“江小郎君,你这底子也忒差了些,只怕江小娘子抬抬腿你就得倒了。” “老范,我这是才开始,日后定会越来越厉害的,你别瞧不起人!”江望日哪里肯被人嘲笑,立刻支楞起来,强忍着腿上的酸意站的直溜极了。 老范嘿嘿嘿的笑的猥琐:“某如今这把年纪都能扎个一炷香的功夫,小郎君,你可要早些赶上某才是,我家九郎可是说了,你这基本功交由某来盯着,你可不能害的某吃挂落。” 能不能在九郎跟前讨个赏,就看这回了,平日里就在崔府后门,哪里有这好机会?他老范高低得把自家九郎未来的小舅子给好好操练操练! 江望日委屈极了,他方才很努力的坚持了,每次都是实在站不住摔倒的,一下都没有偷懒,小老弟眼泪汪汪的看向江上弦:“阿姊,你现在能扎多久了?” 呜呜呜,他要给自己定个小目标! 江上弦稳如老狗,顺手塞了一块点心到雄霸嘴边,她是真的很喜欢投食,无论对象是不是人:“我习武的时日尚短,到如今也不过半炷香多点罢了。” 哎,为什么她的金手指不是武学呢?这个也比狗鼻子强啊! 江望日算了算自己的时间,信心大增:“半年内,我定能扎足一炷香!” “好!有志气!”老范毫不吝啬的为他叫好,教多久他便能在这儿待多久,江家的伙食算不得山珍海味,可味道着实不错,起码比林三那小子手艺强! 那小子什么好东西落他手里都是糟蹋了!哪里像江家,便是那羊肉拉面叫他每日吃他都吃不腻! 备受鼓舞的江望日拖着疲惫的身躯推着小板车出去买马料了,江上弦无聊的给雄霸编麻花辫,从头到尾巴半点不落下。 可惜雄霸并不买账,刚编完马尾巴就甩个不停,将辫子都甩散了才停下。 江母看不过眼,忍不住过来拍了她一下:“好好的折腾它作甚?实在没事儿不如去学学绣活儿,总不好等成亲之后,九郎连一件你亲手做的东西都戴不上!” “是,我这就去。”江上弦倒不是不会,她就是水平一般...偏下。 她也不知道为啥,明明就是想缝的直溜些,偏偏缝出来就歪歪扭扭的,难看到突兀,更别说是刺绣了,她的水平只有十字绣,她要是敢在这里交叉刺绣做图案,她阿娘就敢给她天灵盖掀了。 好在做厨子的,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慢慢磨吧。 吃过晚饭,江上弦又和江望日一块儿在院子里扎马步,弄得满身是汗,惹得江母连连嘟囔家里费柴费水的又多了一个,不过听着语气倒是高兴更多些。 夏老夫人抿着嘴瞅着她直笑:“放心吧,九郎总不会教他白白习武的。” 便是能做一个九品下的职官也比卖卤羊肉强! (唐朝官员分九品三十级,最低为九品下,一品二品多为荣誉职衔,三品便算是位极人臣。官职又分职官、文散官、武散官。职官有正式工作,文武散官则为虚衔。) 第246章 夜半蹄声 一直到江上弦洗完澡,也没有崔府的人来送信,她也只好趿着鞋失望的回家去了,也不知道今晚上宫宴有什么菜色,不过做老子的出手,肯定比做闺女的大方,饭菜铁定比上回长乐公主请客要好。 哎....沂沂....她....馋啦..... 闭上眼,用自制马毛牙刷做过口腔管理的小江肚子时不时连续咕噜两声,却坚强的不肯爬起来再吃东西,她不想再刷一遍牙了,只好用封建迷信自我劝解:半夜吃东西,睡着了之后会有小虫子顺着打呼噜的嘴巴爬进肚子里哦! 就这么做着心理建设,饥饿的小江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突然外头传来马蹄声将她惊的一激灵,睁开眼呆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快速爬起来穿好衣裳,打开房门她才听清,外头是许多的马蹄声。 院子里原本已经睡着的雄霸也不安的原地踏着蹄子,她看向大门的方向,门房的灯亮着,那是老范住的。 可却没瞧见他的人影,江上弦有些不安,她看了一眼其余的屋子,都没有亮灯,显然是睡的沉了。 “江小娘子。”老范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声音很小,显然是压着嗓子发出来的。 循着声儿望去,只见墙头上一道黑影正冲着自己招手,借着月光和微弱的灯光,她瞧出来那人正是老范。 江上弦不敢立刻出声,小心的跑了过去,一直到墙根下才小声询问:“出什么事儿了?” 老范并未说话,只听外头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同时还有火把的光亮,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沉了,静静的等待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多久,马蹄声渐渐远去,火光也渐渐离得远了,老范才从墙头轻轻一跃跳了下来。 “江小娘子,某叫你进去,你怎的还过来了?”老范纳闷的紧,这小娘子胆子也忒太大了,这黑不隆咚的寻常小娘子早躲在屋子里吓得不敢出来了。 江上弦:..... 不是,太黑了,她还以为老范招手叫她过去呢! “出什么事儿了?”这个话题还是跳过吧,胆子大总比视力差好。 俩人说话的时候依旧压着低声儿:“是金吾卫的佽飞,也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这大晚上的出动这么些人....”(金吾卫旗下府兵叫做佽飞) 老范难得露出正色:“只怕是有人要倒霉了。” “金吾卫?” 这个答案不算意外,大半夜的,在外头骑马也只能是十六卫了:“可有看见领头的是谁?可是中郎将?” 老范摇摇头:“未曾瞧清楚面容,不过瞧着身形应当不是中郎将,左右与咱们无碍,小娘子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夜里天凉。” “恩,你也早些歇着吧,便是有什么事儿,明日一早也就知晓了。”江上弦点点头没有继续在外头站着同他说话。 老范的声音在身后不真切的随着轻风隐隐约约:“有老范在,江小娘子就安心睡,九郎说了……” 回到屋子,江上弦就灌了一大杯凉水才觉得自己舒服了些,感觉肚子里晃荡荡的,叹了口气坐在恭桶上放了泡水才重新爬上床盖好被子。 闭上眼,她的思维再次发散。 老范说是金吾卫的人,没听说大理寺有什么案子要金吾卫帮忙的,那能是什么事儿.?去年死了太多人了,她都有点应激了,看到金吾卫的人就感觉要死人。 哎.... 让她想想金吾卫除了负责皇宫及长安城的日夜巡查,担任二凤外出时的仪仗,护卫任务之外还要干啥来着? 哦!还有抓捕、拘留嫌疑犯以及监斩死囚的权利......恩,还有暗查百官、维护公共秩序.... 不对,暗查百官! 她猛地睁开眼,大半夜的,大理寺没有要帮忙,抓捕嫌疑犯的活儿就可以划掉了,大半夜的也没什么公共秩序需要维持的,那就只剩暗查百官了! 查谁啊这是?谁啊这么倒霉?这动静还能叫暗查么?这都明查了吧?! 江上弦再次庆幸自家只是普通老百姓,确定这事儿和自家没关系之后,小江怀着满满的八卦再次进入了梦乡。 翌日骑着雄霸溜溜哒哒到了乐仙楼的小江踏进门就发现伙计们都在扎堆小声的说着什么,脸上的神色绝对和村口的大叔大婶一模一样,凝重、八卦、严肃..... 这还等什么?江上弦撒丫子就朝后院跑,这个时候她可太需要小喇叭周英来个娱乐日报了! “小周!小周!”兴奋的江上弦哒哒哒。 “哎!师父!这儿呢!”激动的周英扬起脑袋丢下手里正在干的活儿噔噔噔。 师徒二人成功会晤! “外头出啥事儿了?这一大早的伙计们都在那儿说啥呢?那声儿小的我竖着耳朵都没听着!”江上弦直奔主题,昨儿半夜那马蹄声害得她夜里梦到自己洗了一宿的马屁股,差点没给她累厥过去。 做梦的时候她怎么就不想想哪里能有那么多马屁股排排站等着她洗啊! 周英伸出两根手指揪着她手肘处的一小截衣裳往里走,一直走到最里边才停下,贼眉鼠眼的往四周瞎打量,成功获得大师兄和三师弟的白眼一对,这才小声道:“师父,听说昨晚上宫里死人啦。” 哎哟喂! 江上弦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震惊到下排牙齿带着下巴往前位移了都:“真的假的?宫里的事儿你还能有消息呢?” 这也忒神通广大了吧?这小子消息这么灵通干庖人是不是有点屈才了?不去缅北卧底真是可惜了。 周英觉得自家师父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有那么点欣赏吧,可又好似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见他畏畏缩缩的不接着往下说,江上弦急了,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倒是说啊,卖什么关子!” “哎!哎!”周英回过神,怀疑自己可能是看错了,师父能对自己打什么主意? “听说昨晚陛下于宫中设宴,有人因城中那条谶语被当众格杀了!”周英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是抑制不住的惊吓。 江上弦亦是满脸凝重,嘴巴微微张大:“你可知道是何人被...被杀了?” 第247章 武连郡公 怪不得崔辩叙说晚上回家有什么消息让人带口信结果一晚上没人来,宫宴上杀人这得多大的事儿啊?昨儿晚上的宴会去的人可都是朝堂上有头有脸的... 可周英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宫宴上死了人,其余的那就一概不知的了,知道大概的历史江上弦倒不至于忧心忡忡,她甚至有些不道德的高兴。 已知:武媚娘享年八十二且死者是因谶语而死,求:死者何人。 这道题无论怎么解,武媚娘都应该算是没事儿了。 至于死的究竟是何人,等崔辩叙来了肯定会告诉她的。 果然,中午的时候小崔就骑着马儿来了,他面色如常,完全看不出来昨晚上经历了有同僚在面上被杀的刺激。 “你知道了?”崔辩叙看到她满脸的好奇猜出她可能是已经听说了些消息:“也是,酒楼一向消息多。” 江上弦点点头,两只手一块使劲儿把屁股底下的凳子朝他边上挪了挪:“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昨儿晚上宫宴上有人死了,半夜的时候家外头有金吾卫的人打马而过,骑的很快。” “没有死...” 崔辩叙诧异彷佛听到了什么离谱的事情,随后想起长安城中流言的离谱程度便又觉得也不算太过奇怪:“是左武卫将军,武连郡公李君羡昨日被贬,革去官职,保留爵位在府中自省,昨夜你听到的动静应当是金吾卫的人押送他回府的。” “啊?没死啊?”江上弦错愕之余,决定收回之前对周英的夸赞,这都啥跟啥啊,这小道消息也忒不靠谱了,这人还没死呢,不过就是贬官革职在家反省罢了,到他嘴里就成死翘翘了。 “阿弥陀佛,早上听人说是因谶语而死,倒将我吓了一跳。”小江低下头,装作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肌:“好好的宫宴若是突然死了人,五娘还不得吓着?我还想着下晌抽个时间瞧瞧她去呢。” “怎会?陛下乃明君....” 崔辩叙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如何会当众因这莫须有的名头杀人。” “要杀也要慢慢的找个好名头再将人杀了才是....”江上弦将他未说出口的话小声嘀咕了出来,听得崔辩叙原本还正色的表情一松,眉眼间带出笑意来,嘴里却还是不轻不重的斥道:“混说,此话日后.....” 他顿了顿似是怕将人吓到了日后在自己面前都不敢随便说话,又放缓了语气补充道:“日后只可同我一人说。” “是,我晓得的。”江上弦乖巧的应了,默默腹诽:姐还能自己跟自己说! “可昨儿陛下是因何事处置的武连郡公?”李君羡她知道啊,赵文卓演的呗,和贾静雯演的武媚娘是一对呗!童年电视剧她小江还能不知道? 崔辩叙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尝尝,这是幽州那边来的,叫什么马酒,说此酒味似融甘露,香疑酿醴泉。我喝着倒是不习惯,我阿娘也是极爱的,说是有股子奶味儿,你若喜欢,送荔枝酒的时候一道儿送去。” 马酒? 江上弦拿起酒杯抽了抽,是乳白色的,想来是用马奶酿制,不过以她的嗅觉,压根不需要凑近了闻,那股子奶类发酵酒的酸味就直冲天灵盖了:“这酒酸的叻。” “是,味道极酸。”崔辩叙说的时候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沫,这味道他喝了一次便不想再喝第二次,若不是赵玥很爱喝,想着女子的口味应当差不多他也不会特意拿来给江上弦尝尝。 出于礼貌,江上弦小小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抿了一口,立刻被酸的龇牙咧嘴,五官离家出走:“哎呀,哎呀。” 崔辩叙瞧的喷笑了出来,伸手就要去接她手里的杯子:“不习惯便别喝了,这种奶酒大多都是这般。” 骆驼奶、羊奶、马奶、牦牛奶....反正都是酸的。 谁知江上弦硬着头皮顶着一张鬼迷日眼的脸一口将剩下的都干了,喝完还浑身颤抖了一下:“嘶,这味儿,喝惯了应当也还好,不过即是崔夫人爱喝, 我也不好夺人所好,这还是给夫人留着吧。” 这酒不太甜,酸味重,还带着股浓郁的奶味儿,度数不高,若是喝的惯的人只怕是极爱喝的,她不爱喝酸味重的酒,相比较起来她还是更爱喝桂花米酒这类清甜不酸的。 方才她是怕浪费硬着头皮喝的,要是再给她送几坛子,为了不浪费,她们家只能对着一起边打颤儿边喝了,想想那画面就有些过于美妙了。 崔辩叙憋着笑将剩下的那小坛子马酒拿远了些才开始接着回答她刚才的问题:“武连郡公酒后无状冲撞了后宫嫔妃,引得陛下勃然大怒.....” “谁?该不会是.....”江上弦觉得自己的眉毛可能在抽筋,不是吧? 崔辩叙点点头:“正如你所想。” 这叫啥?这叫啥?!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说实话如果不是电视剧江上弦根本不会知道真有李君羡这么个人,她还以为都是电视上编的呢,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回事儿。 具体情节她早不记得了,只记得贾静雯的道姑服很薄很透,那个叫什么盈盈的是个狠人,还有个小太监被她折磨死了,至于李君羡,她光记得赵文卓有多帅了.... “听闻武连郡公生的甚是俊朗....”她实在太好奇了,眼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完全压制不住!这可是跟武媚娘谈恋爱、跟皇帝抢女人的主儿啊! 多么小众的赛道啊!在他之后敢这么惦记皇帝女人的还是温太医和多尔衮呢! 崔辩叙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了解一下未来娘子了,她怎么对男子的容貌如此感兴趣? 感兴趣也就罢了,问题是:“你究竟从何处听来的流言?” 他怎么从来没有听人说过武连郡公长得好?他亲眼瞧了好些回,五大三粗的,标准的武人长相,个子也不高.... 最重要的是:“武连郡公今年已四十有六.....” 第248章 铁头功 “啊?” 江上弦麻瓜了:“四十、四十六了啊?” 那武媚娘今年才十五吧? 她有些想砸电视了! 人家二凤年纪大归大,可才三十九呢!而且人家好歹是皇帝啊,这李君羡除了老还有啥啊! 这电视剧到底谁想出来的?!那些年她磕过的cp啊!!! 她要生气了! 崔辩叙观察了一会儿她不停变换的神色后觉得自己脑袋上的幞头应当还没有变绿才继续开口:“这....应当是借口。” “此话怎讲?”江上弦从cp幻灭的崩塌世界中快速抽离:“莫非还有什么事儿?” “咳咳。”见她的注意力瞬间被拉了回来,崔辩叙心底有些小得意,只是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脑袋也凑近了些:“是昨晚离宫之时,王鸣谦告知我的,他坐的离武连郡公近,昨日宴上陛下赐的酒乃是富水春,此酒入口清冽,亦不觉得辣口,极为温润,可后劲儿却是极大,容易上头。” 富水春又名郢州春,乃是宫廷御宴酒,本出自其州,后用郢州人为酒匠特贡宫中。 江上弦很捧场的大力点头,紧接着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脑袋凑了过去,眼睛滴溜溜的直转小小声道:“所以武连郡公喝多了,不小心冲撞了武才人?” “从明面上看是这样,不过.....” 离得太近了,崔辩叙有些晃神,今个儿这熏香怎的换成橘皮味儿了? “不过什么?”江上弦竖着小耳朵认认真真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后头的有点急了,这人怎么回事,讲八卦归讲八卦,没有这样卖关子的吧! 她猛地抬头想要好好同崔辩叙讲一讲八卦届道德规范问题,‘砰’的一下重响,嘴里的道德规范就成了短促的惊呼:“哎呀!” “唔!” 本能反应抱住脑袋的同时生理盐水秒秒钟出现在她的眼角,崔辩叙顾不得颧骨上的疼痛,赶紧抬手按在她脑瓜顶上乱瞧:“哪里疼?” “没事儿....”被按住脑袋无法动弹的江上弦觉得这点痛和被按住脑袋比起来其实不算什么,她现在急于救出自己可怜的头颅,呜呜呜,这么大的劲儿,感觉自己脖子都被按的短了一截! 好在崔辩叙在她天灵盖上反复摸了几遍确实没发现有什么肿起来的地方便松开了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按了一下:“嘶....” 重新夺回头颅自主权的江上弦听到倒抽气儿的声响终于想起是自己把人家给撞了,‘嘿嘿嘿’的冲着崔辩叙露出满脸的憨笑:“崔郎,你可还好?” 崔辩叙能说自己不好么?开玩笑!他可是要强的郎君! “不过轻轻碰一下罢了,算不得什么,不过,你这头.....”他的语气有些迟疑的盯着未来娘子的脑袋,仿佛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表达,半响才憋出来一句:“你这头倒是颇适合练铁头功的。” 江上弦悻悻的缩了缩脑袋,偷偷将臀部往边上挪了一点,她可不想练什么劳什子铁头功,听着总让人和裘千仞的脑袋联想到一起,忒不吉利了,她可不想秃顶:“中郎将同你说了什么?” “王鸣谦说,武连郡公酒瘾颇大,旁人喝酒都是一杯一杯,他却喜欢用碗来喝才觉痛快,酒过三巡之时,十六卫的将军们都在闲聊,不知怎的就说起了乳名。武连郡公说自己因出生于洺州武安,他阿娘便给他起了个乳名....” “可是这乳名有什么忌讳之处?”江上弦偷偷磨了磨牙,这厮真的太喜欢卖关子了! “武连郡公的乳名取了个武安的谐音,唤做五娘子。”崔辩叙说这话的时候,右手食指在桌上一下一下不轻不重的点着,指甲同木桌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上弦缓慢的眨了两下眼睛,轻声道:“因此,陛下认为,谶语所言之人,乃是乳名为五娘子的李郡公.....” 这也很符合逻辑,李君羡乃泗州此时李虔之子,最开始跟着瓦岗寨的李密混江湖,后来又跟了王世充,因为看王世充不爽又带着手底下的人投靠了李渊,一路走到武安郡公的位置上。 后人皆说人吕布是三姓家奴,当然啦,他确实是....可历史上只要乱世,那武将换老板的事儿便屡见不鲜,世上有阴便有阳,阴阳二气成就天地平衡,有人忠不畏死,便有人一心热爱工作,这李君羡不就换了两个不合适的老板,第三个才安稳下来么? 在武曌当上皇帝之前,谁能想到还有女人能做皇帝?就是现代有几个国家元首是女性?世界对女性的压迫从古至今,这个时候,女帝这个词汇在这些执政之人的眼里大约是天方夜谭罢了。 李君羡这样一个人从这个角度来说,似乎更为合理一些。 “那武才人是无意还是.....”江上弦想通了前面的又开始琢磨后头的:“她也参加宫宴了么?” 崔辩叙看着她的眼睛里带着光,唔,比陈晓的亮——自家娘子果然能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 “未曾。”五品才人,负责宫中宴饮,却没有入席的资格。 江上弦下意识的咬住左侧的尖牙,她知道自己现在可能看起来嘴巴有点歪,但是她心里实在有些不是很好的猜测,她缓了又缓,欲言又止的终是问了出来:“你说,这事儿会不会是陛下授意.....” 她的声音轻的如同蚊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气音,若此事确实是武媚娘听从李世民的意思而办的,那....她也忒厉害了吧!? 要知道她今年可是刚刚十五,江上弦不由得想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哦,在琢磨如何在课堂上偷偷在课桌板下头不露声色的偷吃零食而不被发现的一百种姿势以及如何在试卷上签爸妈的名字而不被老师发现..... 人比人逼死人,同样的十五岁,人家已在拼搏事业,翻手覆雨的将一个开国功臣朝廷高官给拉下马了。 啧啧啧....不愧是武帝啊! 第249章 抓奸 到了下晌的时候,城中的原本对于女主武王的流言就不大有人说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武连郡王在宫中酒后失态触怒龙颜被革去官职在家自省。 紧跟时事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果然,从古至今想要掩盖一个热搜就要用另一个热搜去压,平民百姓根本不会管流言的真实性,他们只需要自己想象加工而后成为新的茶余饭后插科打诨吹牛皮的新话题。 等江上弦从周英嘴里听到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成了李君羡在宫内灌了几口黄汤便分不清东南西北,竟然调戏宫女将其拉到僻静之处欲行不轨之事正好被人撞破抓了个人赃并获。 李猛实在没忍住出言纠正:“二师兄,应当是算撞破奸情吧?” 王碗胖脸都皱在了一起:“你们两个在师父跟前胡说什么呢?那明明是欲行不轨未遂!” 江上弦:...... 好好好,她算是瞧出来了,这三个徒弟脖子上头顶个球,都是摆设! 接下来半个月,江上弦的日子过得极为平静,中间李雪雁带了武媚娘的口信来,说是她的事儿已经在办了,到时候定会有赏赐下来,再让她做些零嘴,若是可以,顺道将方子也一道儿交上去。 这个要求江上弦没法拒绝也不能拒绝,只盼着这些方子交上去之后,武媚娘能稍微把她当作一个可以相交之人。 有了方子,最起码在零嘴问题上,她以后是没机会和武帝接触了,鸡贼失败的小江颇受打击,但任务还要继续做,这一次送方子,为了尽善尽美,争取给武帝留下一个好印象,小江也算是拼了。 除了零食方子之外,她连太真红玉膏、神仙玉女粉、迎蝶粉、露华白英粉、钱王红白散的方子都交上去了,力求为武帝的宫斗大业添砖加瓦。 出于谨慎起见,她还特意交代李雪雁:“这四个方子的功效你可别写错了,可才人贵体,还需请才人寻医官瞧过再用才稳妥。” 李雪雁觉得自己有些吃醋了,噘着嘴不高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你既有这好东西,原先怎的不拿出来给我用?你才同她见了一次便拿出来了,莫不是我不配?” “绝无此事!” 神经疯狂跳动的小江立刻否认,半秒都不敢耽误,举起手如同每一个渣男一般指天发誓,慷慨激昂到唾沫横飞:“还记得去岁初见你,我便惊为天人,若非那一面,哪里还知道世间竟有五娘你这般如仙子临凡之人?更何况,你如今正是青春年少之时,通身的皇室气派但凡长了眼睛的俱能瞧见,至于样貌更是世俗罕见,肌肤更是吹弹可破如同凝脂一般,见了你才知高山冰雪,哪里须得费那劳什子时辰在这东西上头?” 李雪雁被她哄得晕头转向,手掌抚在通红的脸颊上,眼睛和星星一般扑闪着,虽还是强撑着可说话的声调都转了十八个弯,嘴巴微微嘟起,比同赵善说话还柔上三分:“当真如此?偏你会说好话哄我!莫不是就这样才哄了崔沂去?平日我怎的没听旁人这么夸我?这话你可同旁人说过?” 来了来了,江上弦撸了撸袖子给自己打劲儿:小江,你可以的! 瞧热闹的烟霞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江大娘一把捏住了自家五娘的小手,两只肉肉手在那只小手上摸啊摸啊摸的:“这些不过是我的肺腑之言罢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我出身低微,一向谨言慎行不敢出错,便是有什么都憋在心里,你不嫌弃我还同我真心交好,在我心里,你便是顶顶要紧的,今日若不是你疑心我,我也不会将这些话说出来,你这般说可就太令我寒心了。原先我只当你同旁人不同,不嫌弃我,现下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用魔法打败魔法,玩这套,哼,小江在心里邪魅一笑。 李雪雁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刚想再说什么,外头人听不下去此等污言秽语了,径直开门进来,语气凉凉,眸光如寒泉般盯着她们握在一起的手:“江小娘子可否告知在下,这不要紧的旁人是谁?” 看戏看的一脸姨母笑的烟霞吓了一跳,赶紧行礼:“崔,崔少卿。” “啧,想不到啊,江大娘你这口才是真真不错,你若是个郎君还不知要骗了多少小娘子去.....”赵善的身影从他后头转出,他的舌头顶在左边脸颊上,脸上尽是戏谑。 再后头则是比赵善高一些的王鸣谦正一言难尽的看向二人。 糟了! 江上弦和李雪雁对视一眼,握在一起的手紧了紧后立刻如同触电一般分开。 好在李雪雁反应快,当即便倒打一耙:“一个大理寺少卿,一个集贤殿直学士,一个金吾卫中郎将,光天化日不去做正经事,跑来偷听我们女儿家的私房话,也不知是读的哪门子圣贤书。” 干得好小李! 江上弦一边在心里为李雪雁喝彩,一边竭力回避着崔辩叙的关注的视线,怂怂的站起来行了个礼小小声的附和着李雪雁:“五娘说、说的是,岂有此理,实在是有损读书人的操行....” “哎呀,这时候还跟他们讲究礼数做什么?!” 李雪雁恨铁不成钢的一把将她拉到身后,直接对上崔辩叙那张不爽的脸:“她胆子小,你总吓唬她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偷听小娘子说话,原就是你们有错在先!” 江上弦适时的探出一个脑袋来补充:“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说完立刻将脑袋缩了回去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内心的小人疯狂扭动:完犊子啦!被抓奸啦!以后小崔不吃她甜言蜜语这一套可怎么办? “对!” 李雪雁叉腰挺起胸膛,外强中干的眼神压根不敢去看赵善和崔辩叙,只盯着后头的王鸣谦:“你们好歹也都是读过圣贤书的,怎的连圣人之言都不明白?若是叫人知晓,岂不是叫天下人笑话?!” 第250章 不用巴结她 江上弦再次探出脑袋,眼神有些打飘:“五娘说的极是!三位上官乃是我大唐栋梁之材,国朝之中流砥柱,若是叫人知晓,定会对本朝官员的行事作风置以微词,上行下效之下,于我国朝风有损....” 说着她拉了拉李雪雁的胳膊:“罢了,相识一场,想来三位上官也不过是一时起了歪念,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此事就咱们知道便罢了,切莫声张出去损了我天朝威仪。” 李雪雁接收到她的讯号,立刻跟上,点了点在一旁当背景板的烟霞,一副为国为民好宗女的架势:“大娘此言有理,烟霞,你可记住了,此事不得声张出去,我大唐有如今实属不易,陛下日夜不缀忙于国事,我等虽为女子却也不能拖陛下后腿,今日这事儿便先这样吧,咱们走!” 她们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这一句有理,那一句极是的,直接将他们三人按在偷听的耻辱柱上,别说崔辩叙脑门青筋直跳,便是好脾气的王鸣谦和赵善都有点压不住自己的修养了。 只见赵善甩了甩手上的折扇将去路挡住半边,仿佛在看热闹似的说起了风凉话:“崔兄,嫂夫人这一张巧嘴,果然是惊世骇俗,崔兄有福了。” 该死的!江上弦欲哭无泪,这厮怎么回事?能不能有点眼力劲?什么嫂夫人!她还没嫁呢!呜呜呜! 王鸣谦不露声色,可脚却稍稍挪了挪,板着身子拦住了另外一边去路,两人将门挡了个严严实实,别说两个了,就是只赵善一个就能将李雪雁这个恋爱脑的路给挡住。 江上弦低头耷脑的跟着李雪雁后头,没走两步就撞到了她的后背上,抬头就见她满脸通红扭捏的连退两步不敢看离她极近的赵善。 哎哟!这孩子怎么回事儿!江上弦在内心遏腕,无比痛心:多好的机会啊!直接扑到怀里去,使点劲儿,赵善一个弱鸡,直接给他扑在地上顺势摸上两把不就是赚到了么! 再不要脸点趁机就可以把这婚事定下来了! 哎!心痛! 转移注意力大法用的炉火纯青的江上弦在心里偷偷哔哔赖赖,站在她边上的崔辩叙盯着她脑壳顶的目光都快形成射线了,走在最后头的烟霞飞快的抬起头只敢扫一眼便赶紧把头重新低了下去,阎王打架,她们做小鬼的最好就是隐身。 人前教子,人后教妻,这么多人呢,江大娘若是吓破了胆可怎么办?王鸣谦觉得有些不自在正准备开口劝两句就听崔沂语气沉重,眉头微蹙的开口了:“可是有人在背后嚼舌?谁说你出身低微的?” 四个准备等待暴风雨的人同时抬起头看向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重点是这个吗? 就连一直试图忽略脑袋瓜上那道视线的江上弦也没想到他的关注点是这个,愣了一秒后立刻借坡下驴,:“没有,这说的也是事实罢了,我家本就是平头百姓.....” “胡言乱语,这天下本就是百姓撑起来的,以后不可如此自弃。” 他可以看不起别人,但别人不能看不起他未来娘子! 许是觉得自己说话太过生硬,他又放缓了语气:“陛下的赏赐,若有自是锦上添花,若是没有也无妨,无须你如此...” 他想说不用这么巴结着武氏女,不过一个区区五品才人罢了,哼。 罢了,也算是她难得的上进心,都是为了自己,崔辩叙压住要上翘的嘴角,冷着脸看向赵善和王鸣谦,视线在二人之间横跳着,似是极难抉择的模样,最后看到一旁的李雪雁,决定还是王鸣谦吧! “王桧,我都说了不要打扰她们小娘子闲话,你非要过来,非礼勿听的道理你都不懂?” 王鸣谦:??? 自觉甩了一口锅出去的崔辩叙大步朝外走,顺手还拽上了目瞪口呆的赵善:“你不是说饿了么?还不快些,磨蹭什么?” 王鸣谦的手在腰上悬着的佩刀上按了又按才强忍住拔刀的冲动,用尽最后一丝教养冲着李雪雁和江上弦行礼道别,嘴唇抿的几乎瞧不见颜色,一转身快速跟了上去。 李雪雁看着他们的背影喃喃:“江大娘,你真要同他成亲么?” 烟霞与她的表情如出一辙,但说的话却是两个方向:“五娘,好歹也是崔氏的郎君....” 江上弦嘴角噙着笑,快乐的手动挨个帮她们将嘴合起来:“他很好呢。” 虽然不知道崔辩叙他们听到了多少,不过她算是听出来,崔辩叙以为自己讨好武媚娘是为了想要李世民的赏赐来弥补出身的不足,这样订婚的时候面子上能好看些。 崔辩叙这回的脑子确实还可以,已经猜中了一半,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可这桩婚事她是高高高嫁,若是可以自然是要为自己多捏些筹码的,至于任务,只怕正常人都不会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出。 “烟霞,你去外头盯着些,若是再有人来,无论如何都得拦住了,便是拦不住你也得想法子提醒一声。”吃一堑长一智这个道理,李雪雁学的很快,生怕崔辩叙他们再杀个回马枪过来,打发烟霞去外头守门了。 看着烟霞将门重新关好,她们二人才坐下来说话,俩人都颇有些心有余悸,先前的话题哪里还接的上? 李雪雁拍着胸脯后悔:“我方才是不是太过咄咄逼人了些?赵善会不会觉得我太过牙尖嘴利?” 看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江上弦给她倒了杯水宽慰道:“若他喜欢你,在他眼中你自然是千好万好,女子不易,便是说几句话护着自己又有何妨?何况你方才是为了我,下回让崔沂描补几句便是。” “可他不喜欢我。”李雪雁的声音闷闷的,脸上的婴儿肥都显得寂寥了:“他若是喜欢我,早去我家提亲了,就像崔沂....” 天知道她听到崔辩叙竟然去江家提亲的时候有多震惊,震惊过后就是无以言表的羡慕了,原本小姐俩一起馋美男的,现在人家直接弯道超车,跑前头去了。 第251章 藏粢 江上弦有点愁,赵善是个大活人,他喜不喜欢李雪雁人家有自己的想法,她总不能按头让他喜欢吧? “五娘,上回我同你说的事儿,你想的怎么样了?如今吐蕃不稳,这事儿你得放在心上,我瞧着王鸣谦不错....”她是真觉得王鸣谦瞧着还行,五姓七望的,虽然王家不行了,可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 那松赞干布长什么她不知道,可王鸣谦长什么样她还不知道么?那身段,那长相,那气质,都是没得挑,这要送到会所去,保准也是个头牌,富婆姐姐拿着钱排队点那种。 “那怎么行?我喜欢赵善他能不知道?”李雪雁不高兴的把空杯子甩在桌上,气鼓鼓的双手抱臂:“这若是成了亲,我只怕日日都难受。” 看到王鸣谦她就得想起赵善,江上弦这么一说,她以后看到王鸣谦都要不自在了:“不许再说这事儿了!” 三好员工小江眼疾手快的扶住杯子,避免公司财产遭受损失,而后紧急改口:“不是,我的意思是就单看王鸣谦便晓得王家郎君不错,不若我问问崔沂,王家还有没有好郎君?” 她觉得自己一天天的要操心的事儿可太多了,因为不会写毛笔字她经常会忘记什么,因此眼下逮住机会就给李雪雁吹耳旁风,她是真记不起来文成公主叫啥名儿了。 “你想想,王鸣谦长得还算是...人模狗样吧?是不是比赵善高?比赵善长得好?” 李雪雁不服气了:“比赵善高也便罢了,哪里就长得比赵善好了?我怎的瞧着赵善比崔沂长得还好些。” 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赵善那厮只能算长得斯文清秀,离帅的天崩地裂还有天崩和地裂的距离呢!作为一个颜狗,江上弦对自己的品味还是有一定的自豪的:“让我瞅瞅你这眼睛,是不是被眵糊住了?” (眵:眼屎。) 没听懂的李雪雁赶紧拿出帕子小心的在眼角擦拭了好一会儿才将脸凑近了些给她瞧:“可还有?哎呀你怎的不与我说?也不知他瞧见没有。” 江上弦:...... 得,算她多事! 翌日中午,李雪雁急匆匆的跑了来,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八卦。 江上弦一瞅,有八卦?这还等什么?小姐俩立刻凑到了一起,烟霞在外头看门。 “何事竟让你如此惊慌?”迅速进入吃瓜状态的小江臂弯里还揣着一盘才出锅的藏粢,狗狗祟祟的模样像极了已经准备好一切只待吃瓜的猹。 藏粢其实就是用细腻的糖豆沙加入少许茇葀搅拌成馅,用糯米粉做成薄薄的圆形饼皮,将馅和饼皮包成小巧精致的筒子蒸熟,蒸熟后的藏粢外皮半透明,里头的馅儿隐隐约约。这东西就得刚出锅吃,一口下去软软糯糯,红豆的绵密微甜混着薄荷的那一丝清凉,尤为好吃。 (茇葀:薄荷,其历史可以追溯道西汉时期,最早的文字记载出现在《甘泉赋》中,即:攒井闾与茇葀兮。) 李雪雁毫不客气的拿了一枚藏粢两口炫完,又一口喝干狗腿子江上弦倒的薄荷水,这才觉得浑身的燥热都被抚平:“不是要给你和媚娘做信鸽么?今个儿一早我就进宫去寻媚娘了,你是不知道,一到她那儿我就觉得不对劲,寻常那些宫女内宦也就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罢了,今个儿个个行色匆匆,等见了媚娘,哎哟!我一瞧她便吓了一跳,那小脸儿煞白的。” “啊?莫不是病了?”江上弦只能这么猜测,总不可能是被李君羡吓到了吧?这都过去半个多月了,便是吓到也不能吓到现在还没好啊?一般的弱女子可能会吧,可这是武帝诶,又不是寻常人。 “是病了,不过她没同我说具体的,还是我走的时候,跟送我的内宦打听的,她身边的宫女,死了一个!”李雪雁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像那种七八十年代搞封建迷信的老婆子,表情明晃晃的就是想说这里头有问题! 对于愿意跟她分享八卦的所有人,江上弦都愿意给予高度配合,毕竟这时候又没有手机和互联网,她想知道八卦打发时间,就得靠这些人呢! “呀!怎的好端端的死了?莫不是得了什么急症?”单看她的表情。听她说话的语气,仿佛是非常惊讶的模样,其实她心里其实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宫里死人太正常了,光一个故宫就有多少传言啊? 什么看到有成队走路的宫女一言不发沉默着一个个走进墙里,还有什么封住的井里半夜听到哭声,这些传言归根结底都是一个出处——封建社会死的人太多啦! 商周那是纣王一个人残暴么?是在中华历史可考据的前一段时期都是用活人祭祀、将人的每一个身体部位分别祭祀,更有祭祀完成之后祭祀者分食祭品等等可怖的习俗,这一切不都是封建社会把底层人民当作人畜才有的么? 如果说死了一个宫女这事儿有什么奇怪的,那便只有一点——武媚娘身边的宫女。 “昨个儿你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怎的才一晚上好好的人便没了?可是先前随侍在武才人身边的其中一人?”她往嘴里塞了一个藏粢歪着头摆出努力回忆的模样。 那天她不敢随便乱看,倒是有些记不住那四个宫女长什么模样了。 李雪雁摇摇头:“这我倒是没记住,死的是哪个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人是死在宫里的!” 宫女不死在宫里能死在哪儿?江上弦和仓鼠一般嚼嚼嚼的腮帮子顿住了,一双眼睛里尽是迷茫。 “哎呀!” 李雪雁轻轻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我倒是忘了,你只怕是不晓得宫中的规矩,这在宫里死人啊,是极不吉利的事儿,容易坏了风水,平日若是有宫人濒死,都是要趁着那口气还没咽下去赶紧挪到上好坊的。” 因此,寻常情况下,普通的宫女宦官都是快死的时候就被一卷草席紧急扛走扔到上好坊的。 第252章 尚药局 “那宫女是在一处井中被人发现的。”李雪雁后怕的咧嘴:“听说捞出来的时候都认不出来人了,媚娘知道的时候就吓坏了,这才病了的。” “原来如此,难不成是不小心跌进井里淹死的?” 江上弦有些好奇,宫人快死了能挪出去,可妃嫔呢?难不成也挪出去?只怕是要寻人做个法事吧,这种不讲人性的事情,应当也是分阶级的:“我听说,在水里淹死的人都会胀的好大,跟发面馒头似的。” “那我便不知道了,宫中的阴私事儿谁能晓得?”李雪雁也没见过几个死人,尤其是这样横死的。 倒是自己身边的人出了这么个事儿,只怕陛下都要对武媚娘有想法了,李雪雁两手一摊很是光棍:“宫里死人都用不上大理寺查案,就是连累媚娘平白受了惊吓跟着病了一场,我同她说话,她也是恹恹的不大爱开口,倒是你这会回送去的零食里头那渍杏她倒是爱吃,连吃了好几个才停下。” “哎....” 江上弦忍不住叹气,她若是能跟着一道儿进宫便能好好安慰安慰武帝,趁机刷一下存在感,太可惜了。 “看来这宫里确实不太安全....”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正年轻着呢,就这么掉进井里淹死了,真真是有些令人唏嘘。 李雪雁见她感慨赶紧转移了话题:“媚娘让我同你说,多谢你的方子,待她好些了便寻医官瞧瞧,还说等你同崔沂纳征的日子定下来,让我进宫同她说一声。” 她眨了眨眼,说出自己的猜测:“应当是想着在你纳征前将赏赐给你,到时候也体面热闹些。” 御赐之物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不就是那份体面么? 宫中,对外说受了惊吓病倒的武媚娘正软软的斜靠在榻上,手边是早上李雪雁才送来的零嘴,房内只有她一人。 她确实病了,平日里红润有活力的脸蛋儿连着嘴唇都没有血色,入宫一年出头,她唯一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身边人,就这么死了。 叫她如何不心惊? 可以用的人手实在太少了,现在已经没有了,一双娥眉蹙起,倒是有了两分病西施的影子。 伸手拈了一块儿肉干慢慢磨着,这肉干里头放了一点点辣椒和花椒,吃起来麻麻辣辣的叫人欲罢不能,她很喜欢在想事儿的时候吃些东西。 脸颊鼓鼓的时候,脑袋才能转得更快些。 原以为她挣到了此次统筹宴席的资格,凭借她的手段无论如何都能将事儿办的漂漂亮亮,谁知道陛下竟会让她做那等事儿。 这事儿不光彩,若被人知晓了是她...... 可她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原以为咬牙将这事儿办好了,陛下能高看她一眼,可谁知出了这样的事儿,只怕陛下那头儿会有什么想法.... 除了陛下,还有那位九皇子......陛下年近不惑,这一年她的肚子都没点动静,若是不能有自己的子嗣,下半辈子就没有倚靠,她在这宫里争来争去也不过是一场空。 武媚娘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棘手,这么无力的感觉了,从坐上轿子那一刻开始,她便准备好要同原本的人生告别,闯出新的天地来。 她野心勃勃的入宫,就算发现自己的性格和身段不合陛下的胃口也未曾有过气馁,以色侍人非长久之计,她相信以自己的能力足以让陛下看到她的好来。 这就跟江上弦想的,美色上不能往上爬,靠业务能力往上爬也是可以的。 此时的她目标还没有宏伟到想当皇帝的地步,她现在需要的是在宫中把自己的地位给坐稳了,若是一直无法生育子嗣,那她也许就要另想出路了。 她的视线落到那些方子上,将手里剩下的肉干一口塞进嘴里用力的嚼巴,这肉干特意做的很硬,按照她平常的习惯一点点磨,一丝丝的将肉丝咬下来吃刚刚正好,可这么直接一口闷,却有些太硬了。 可她并未吐出来,而是坐直了身子,两手拿着那些方子细细的瞧,一下一下,速度均匀且用力的将肉干嚼的稀碎而后尽数吞入腹中。 江上弦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她能感觉到恭敬中带着一丝亲近和讨好,还有些崇拜? 她无法确定,但有一点她倒是可以肯定,江上弦对自己有善意,这些世家大族哪个没在宫里有人?若是能通过此人和崔沂拉上关系,那她在后宫便有了真正得用的帮手。 既是入了宫,走了这条路,无论是美色,还是能力,她都要!要做便要做最好最拔尖儿的! “来人!去尚药局将胡司医请来!将这些零悄悄送一份去九皇子处,再送一份去陛下那儿。” 延寿坊崔府 赵玥正同崔淑华一道儿最后一遍核对聘礼单子,这东西一式三份,崔家一份、江家一份、官府也需一份备案,这一遍核对无误,便可以请人挑日子去崔家纳征了。 若是寻常人家,备个聘礼罢了,哪有这么多事儿能拖这么长时间? 不过就是崔淑华做事仔细且喜欢在细微处与众不同罢了。 纺罗、瑞锦、袍锦、被锦、半臂锦、细绫、瑞绫、两窠绫、独窠绫、二包绫、熟线绫、宫绫等各色料子倒是好说,大多都是自家有现成的,边上有些颜色稍损的也不过花银钱去外头置办便是,首饰头面却都要现挑款式现打的,旧的款式早就不时兴了,拿出去丢了崔家的脸面。 便是那凑趣用的金银都是专门找人打了金银模子,分别是鼠、羊、狗,对应着崔辩叙、江上弦出生那一年的生肖、以及今年贞观十二年羊年。 (十二生肖与十天干、十二地支相结合形成中国特有的纪年体系,最早有文献记载的是在世界上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出现,把南北朝时期开始被民间普遍使用来记录人的生年。) 这些金银生肖都是为了纪念二人是在这一年纳征的,等到了正式成婚那一年,还需要另外再打上属于那一年生肖的金银生肖。 第253章 胡女布 这些东西若是在清河肯定是做的比在长安要快的, 毕竟清河那儿是崔家的大本营,一代代人经营下来,产业不知道多少,仆从更是无数,人多了自然速度也就快了。 可长安城崔家一直都保持着一个明面上并不如何插手的状态,崔淑华能调动的人手也只有明面上这些,速度那真是想快都快不起来。 对单子是三个人同时在场,崔淑华负责念,崔辩叙负责点,赵玥则负责对照着在另一个单子上做记号。 “行了,算是齐全了,好在我就生了你一个孽障,否则真真是要累死人了。”赵玥忍不住抱怨,这些日子她也挺累的,崔淑华压根见不了一点她闲着,将她指使的团团转,还要抽空训她几句。 此时见她还敢抱怨崔淑华更是气不过,凉凉的睨了一眼嘲讽道:“你现如今不学,日后你那些个庶子成婚,难不成还要我来操持?” 提到家中那些庶子,赵玥的脸就黑了一点,谁知崔淑华依旧不放过她:“瞧着沂儿媳妇也不像是个能操持的,日后你孙儿若是成亲,你能放心交给她来操办?” 听她提起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儿子,崔辩叙摸了摸鼻子,思绪有点跑偏了。 赵玥的脸更黑了,却还是梗着脖子反问:“你都帮沂儿操持了,日后他的孩儿你也操持了便是,难不成还要厚此薄彼不成?” 这一问,崔淑华的脸也黑了,厚此薄彼这个词是这么用的么?更何况,这难不成是她的亲儿子亲孙子么? 她气得差点没把手里的单子摔出去,恨恨道:“到时我便早早死了,省的一把年纪还要替你孙儿费心思!” 赵玥那直耿耿的性子比起崔辩叙来也不算差太多,能气人的本事也是:“马上要做姑祖母的人了,怎的这般大的气性,若是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说崔家的女眷脾性大?你便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家里的小娘子们多考虑一二.....” “阿娘!” 崔辩叙从走神中快速回过神来,无语的看了一眼自家阿娘,向崔淑华赔罪:“姑母息怒,阿娘她一向心直口快,你是知晓的,她没什么坏心。此次是崔沂麻烦姑母了,日后姑母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说一声便是。” “哼。” 崔淑华眯眼盯着这个侄儿瞧了一会儿,闭了闭眼恢复情绪后才对着赵玥开口:“重新撰录三份礼单。” 罢了,谁叫人家有个好儿子呢。 从方子送入宫后,江上弦每一天晚上都会在脑门上盖一块折的整整齐齐的胡女布,准备着随时迎接任务完成的奖励,她将收起来的任务纸翻出来重新看了一遍,发现自己想岔了。 (胡女布:隰州、石州所产的一种麻织品,与普通麻布不同,布上有各种精细的花纹,在唐代,品质最佳者为贡品。) 任务上说的是让她同武媚娘交好,并非是交朋友。 如果只是交好,她觉得自己的表现已经是足够了,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可一连几日都没有动静,她又不免有些急躁,这个任务说的也太广泛了,她也没个系统能看好感度,颇有种听天由命的感觉。 这日晚上,偷了一天懒的小江安稳如老狗的放松括约肌完成了放屁拉尿的睡前工作,静静的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挑选着晚上梦中约会的男明星。 突然一阵香味传来,原本就有些混沌的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她想睁开眼,不知为何浑身有一种下坠的感觉。 过了几秒这种感觉消失,她才能睁开眼来,就见一个放大的白色简易信封兜头而来,在她眼中越放越大,最后准确无误的砸到她脑门上。 “哎哟!” 纵然脑门上的胡女布起到了微弱的作用,她已经痛的厉害,眼角更是被痛出了些许水渍,可江上弦脸上却满是兴奋傻乐:“来了!” 这么沉,显然是任务完成了! 一骨碌做起来,胡女布和信封一块落在被子上,她只来得及随手在脑门上摸了一把确定没有砸出血来便迫不及待的撕开信封将里头的东西全都倒在盘腿形成的被子凹陷处。 依旧是水头极好散发着莹润感的翠绿色圆珠,数量很多,她没有第一时间数,先拿出了a4纸翻看。 “任务:与武媚娘交好(已完成)。” “任务奖励:80颗佛珠(已发放)。” 看到这里江上弦提着的心才完全松了下来,心情颇好又有些期待的继续往下看,这是第四个任务了,按照惯例,任务的奖励会一次比一次多。 “任务:在长安建立一座酒楼。” “任务奖励:160颗佛珠。” 江上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细瞧之下,她的发丝微微有些清颤,被寝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胸脯猛烈起伏着,渐渐地,起伏小了下来,她才从手腕上取下那一串翠绿色的手串,用匕首将绳子隔断,而后重新找了一条绳子开始一颗一颗的将它们都串到一起。 一共一百四十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她长得丰腴,可骨架却小,捏着好似都是肉软绵绵的,其实看起来也不算胖,就是正常身材,只是脸上肉多了些。新的串珠有些长,她试了试,若要戴在手上得缠三圈,绿的好似要沁出水的竹子冰冰凉凉贴着白嫩细腻的肌肤,颇有些瑰异。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继续戴着这串东西,反而重新将其解了下来,用膝盖在床榻上挪腾着到了床边,撅着屁股将窗子撑开到三分之一处。 外头很安静,只有微弱的虫鸣声、雄霸甩着尾巴躺着打呼噜的动静,以及两只大雁不知是哪一只大半夜不睡觉时不时抖动着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 她小心的举起那手串迎着月光试图看出些什么,可惜同她之前看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发现。她又将手串拿回来放在鼻子下轻嗅,上头有一股不是很淡的香味,这个香味她在西市之中未曾闻到过一模一样的。 第254章 好消息 江上弦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能是之前她的鼻子并没有这么灵敏的缘故,原先都没发现,今日还是头一次闻到这个味道,之前的a4纸也许是在她这里放久了,上头早就没了任何香气,只剩纸张本身的味道。 将窗户重新放下,她又爬回被窝将信封和信纸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遍,最后依旧没有什么发现,除了那股和手串一模一样的香味。 每一个任务都有些莫名其妙,把这些任务串联在一起也想不出其中有何关联,真的会有一个无形的系统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只为了让她在唐朝体验生活玩模拟经营的游戏么? 任何人做任何事一定会有目的,除非闲的蛋疼。 她足足想了半个时辰依旧想不通,眼见时辰越来越晚,若是再不睡会影响肾脏排毒,养身小江立刻把东西往枕头底下一塞准备睡,片刻后她又坐了起来。 “不对,这东西不能戴了。” 对于未知的事情,毁灭不保险,戴在身上不安全,最好的方法就是——锁起来! 自觉想出好主意的江上弦一把掀开盖着肚子的薄被,轻盈的落在地上,小心的在屋里摸索着,多亏整个江家都拥有勤俭节约的良好品质,任何东西只要不会发烂发臭,就算暂时想不到可以用来做什么,也都会好好收着。 这就跟现代人会把干净的各类袋子收起来,万一哪天能放东西,最差也能用来装垃圾差不多。 江上弦挑挑拣拣的在自己的小破烂堆里寻找,太漂亮木匣子舍不得,一般的大小不合适,最后她抠抠搜搜的掏出平常放碎布边角料的竹编匣子,小心翼翼的用里头的碎布将手串一层层包起来而后放到了最最中间的位置。 干完这事儿,小江觉得自己安心了不少,反正随着任务完成的越来越多,她肯定要找个地方把这些珠子放起来的,别说1080了,就是五百颗缠在手上,也挺碍事的。 至于建酒楼... 江上弦还没有任何头绪,她怎么建酒楼啊? 这个任务说容易那是再容易不过,说难其实也有些难度,开店嘛,在不计较盈亏的情况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钱啦! 可问题是,她现在个人资产的大头就是崔辩叙给准备的嫁妆,这还没加入新公司呢,总不可能挪用公款去买个酒楼下来吧? 至于她曾经最在意的商户问题倒是好说,找崔辩叙打听打听总能有办法的,他们崔家总不可能没点子铺面营生吧? 左不过就是把铺子挂在旁人名下一类的手段,毕竟钱财臭不可闻,氏族肯定不会直接亲自沾染的,把事儿交给别人做,他们躲在后头收钱,就是最好最干净的法子。 这个任务也得等一等了,起码得正式定了亲再和崔辩叙商量,让他借个人给自己。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有三点疑问: 一、她为什么会穿越? 二、这些任务做完她真的能回现代么? 三、这个任务她还要继续做么? 第三点是基于前面两点,尤其是第二点来决定的,那么在一、二两点都还未确定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边做边看。 一切的真相都会在探索的过程中浮出水面。 第二日,吱吱喳喳的鸟叫声在院子里响个不停。 一大早老范也不知道是晨跑还是出去遛弯,总之他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消息及一张木制名剌,说是崔家那边看了下日子,五日后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如此难得的好日子,自然是用来做正经事儿最好了。 崔家便想要在那一日上门纳征。 江家这里哪有不同意的?这事儿早点定下来,她们也能把这心给放下来。当即就把还拱着屁股脸压得变形睡的如同一只蛤蟆的江上弦从被窝里薅了出来,一起快乐的接收这个举家同庆的好消息。 “年奴,你到时候可得提前请好假,这可是大事儿!” 每当小小的江家有对于她们来说比较大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夏老夫人都会将每个人都安排起来:“你瞧瞧你那三个徒儿,哪一个手艺好些的,提前同他说好,到时候咱们家可是要请崔家来的函使、副函使好好吃一顿酒的。” 到时候江上弦虽说可以动手做菜,民间也是有这个规矩的,让男方家里知晓一下咱们家女儿的手艺如何。可到时候江母和夏老夫人、江望日都是要在外头待客的,能搭把手的只有夏真英一人。 忙不忙的过来先不说,就说一桌子酒菜弄出来,江上弦身上那味儿不得重新洗个澡再出来见人啊? 总不能客人还在,她自己跑去洗澡吧? 还是调个徒弟来的好,毕竟这是他们师父的人生大事,做徒弟的合该来帮忙。 江上弦点点头:“便让李猛过来吧,他日后是要跟在我身边学艺的,等成了亲,他也要同我一道儿去崔家。” 这事儿她还没跟家里人说过,今日一听她们虽有些意外,倒也没说什么,徒弟跟着师父走,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夏老夫人觉得这样挺好:“若是他肯跟着你,那倒是好事儿,吃穿住行,吃字在最前头,你徒弟若是管着崔家的灶头,你这入口的东西倒也放心些。” “是,我也是这么琢磨的。崔家炊爨上的人做的饭食不好吃,有他在,日后我也能吃点舒心的。”江上弦想的就简单多了,林二的水平她也是晓得的,偶尔吃一顿还好,若是日日吃,她便要日日自己下厨了。 江望日羡慕到眼酸:“阿姊,我也给你当徒弟,你能带我一块儿嫁过去么?” 这话压根不需要江上弦回答,江母已经干脆利落的给了他一个暴栗:“你是要吃竹笋炒肉了是吧?你听过谁家阿姊成亲的时候陪嫁弟弟的?你要是能听就继续听,不能你就给我出去!” 夏老夫人闭了闭眼,试图将二人从视线里抹去:“真英,到时候一早你就同你姑母一道儿买菜去,到时候你辛苦些,多干些活。” 第255章 圣旨 “哎!祖母放心!”夏真英嗓音清脆,朝着江上弦挤眉弄眼:“表姐,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江上弦很是豪气:“一会儿你上我那儿自己挑,挑一匹好些的锦缎做衣裳!” 她们表姐妹关系好,是夏老夫人喜闻乐见的,她刚想同江上弦商量一下菜单,老范跑了进来,满脸惊愕:“老太太,宫里来人了!” “什么?!” “天爷诶!” “宫、宫里?哪个宫里?”江望日呆愣愣的发问。 “哎呀,还能哪个宫里?”老范一拍大腿:“可不得了咯,来了好些人,还带着不少东西!” 就算有了心理准备,可两辈子头一回碰着这种封建王朝的荣誉,江上弦也愣了两下才反应过来语速极快的道:“李五娘帮我跟陛下献了几张吃食的方子,说是会有赏赐下来,应当就是了!” “哎哟,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说呢?!”夏老夫人急的脸都红了:“咱家也没有个准备。” 江母手足无措的摸摸头又摸摸衣衫:“是说,这么大的事儿,那可是宫里的赏赐呢!哎哟老范!” 她立刻将目光投向了在场唯一见多识广的老范:“你在崔家见的多,我们,我们现在要怎么弄啊?” 老范挠挠头,他一个看后门的,宫中就是有什么旨意也不会走后门啊,人家都是正大光明走前门的,他哪里知道? 可如今江家人都瞧着他呢,他能怎么办? “也,也没什么规矩,就出去老实的跪着接旨就行了!” “那,那是不是太不恭敬了?我们这都没收拾呢,要不要换身衣裳?”夏老夫人也没见识过这种场面呐,两只满是褶皱的手在裙摆上胡乱摸着,试图将上头的褶子都抚平顺。 人都到门口了收拾啥啊?真要按最高规制来,岂不是还要先拉个屎洗个澡洗个头再念几遍清心经,然后抬着香案出来呐? 江上弦赶紧道:“阿娘,拿个荷包,往里头装五两银子!” 电视剧里都放了,给这些内宦都是要塞银子的,多了不合适,少了人家又要嫌弃,五两银子刚好,符合他们家平头百姓的水准还略高了不少。 老范见她们已经动了起来,赶紧出去开门迎接宫人。 江母一听五两银子本能的就有些心疼,五两银子啊!可这时候也容不得她心疼多久,转身就去拿银子,夏真英和江望日两个小的脸上满满都是激动:“阿姊,陛下给你赏赐!太厉害了!你真厉害!” “表姐,陛下都给你赏赐了,等过几日崔家来,咱可不得扬眉吐气么?” 江上弦冲他们笑笑,长脸是长脸,扬眉吐气倒是不至于,五姓七望那可是连老李家的血脉都瞧不起的。想和崔辩叙在长安过小日子简单,可若是发生什么变故,要回清河崔氏,那这点就压根不够看了。 这就和红楼梦里,吃饭的时候吃的好了,贾家那些主子动不动会赏做菜的人银子一样,这是体面,可说到底那奴才还是奴才。 “圣旨到!” 说话的人显然是将这话反复说过不知道多少遍,每一个字,字正腔圆不说,音调都拉的又长又尖,别说屋里的江家人,只怕是前后左右的邻居都能听到。 江望日猛的抬起头,撒丫子就跑了出去:“阿姊!快!” 夏老夫人抖了又抖,最终还是一口气平稳住身体,将手放在夏真英身上:“走,咱们出去接旨!” 江上弦心里其实已经激动的开始转圈圈了,若不是她本来就是一个能装的人,此刻大概也会激动的抖起来——毕竟有的人在全校师生面前演讲都要紧张。 江家人齐齐整整的跪在院子里,一点声响都不敢有,一大早接了这个活儿的王内侍看到六颗黑压压的脑袋,心里还算舒坦了些,虽说不是跪的他,可他站在最前头呀。 本来嘛,下赏赐的圣旨,都是大家抢着做的,可这到平头百姓家....实际的好处没有,人情也捞不着,谁愿意啊?他啊,就是不情不愿的被派过来的。 若不是武才人瞧见他,顺嘴提了一句:听说江家小娘子要同大理寺的崔少卿定亲了,他只怕都不太乐意见这家子人,眼下么.... “哪位是江小娘子?”他睨了一圈,发现有两个小娘子,一个穿的好些,瞅着也圆润些,一个瘦瘦的,可也穿的干净利落,他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哪位命这么好要同崔氏郎君定亲。 江上弦被点了名,膝盖往前挪了一步,微微起身一些,眼睛依旧盯着地面:“回寺人的话,正是奴。” 王内侍瞧了她几眼,依旧没看清相貌,但见她规矩虽说不大好,可听着嗓音不抖,气息平稳,便不由得轻轻点头,而后高声道:“有制!” 江家人立时将头埋的更低了些。 “门下,长安县江家长女上弦,蕙质兰心.....贞观十二年四月二十八日,中书令......制可.....” 和想象的一大堆的溢美之词不同,这封圣旨很短,对于江上弦的夸赞大约也就是说她手很巧,心思灵敏,做出了好吃的东西引得陛下很是满意bb的。 至于一般电视里所说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些也是没有的,这时候的圣旨不是那样的,这时候的圣旨一般都是由门下省审核颁发的,开头的门下二字意思是中书交付给门下省,后面的中书令、中书侍郎、中书舍人都是他们的签字署名。 而制可的意思是这个圣旨他们看过啦,誊抄后写上去的。他们抄完之后再给李世民看,李世民看过之后会在日期前的数字上用朱砂做个标记,表示已阅,这一步称为‘画日’。 (唐朝的圣旨撰写非常严谨,不止内容上要求严谨,还要具有一定的文学性,以体现盛唐风采。我这边是自己编的,并不精确,感兴趣的宝宝可以自行去研究一下已经出土的唐朝圣旨。) 听他念完,江上弦不紧不慢的站起来,低着头恭敬的双手伸直举过头顶,等到手心传来硬物和重量,她才重新跪下,将手中的托盘放置在地上,而后照着李雪雁教的三跪九叩礼跪拜一番。 到这里,接旨的流程就算是走完了。 (《唐律》中规定,下降圣旨一切文官武将必须行三跪九叩礼,表明对皇权的尊重,同时规范了‘臣子对君主’的礼仪行动,彰显皇权的至高无上地位。) 第256章 留饭 明面的流程走完,可后头还有呢。 王内侍见她们都还跪着,笑眯眯道:“哎哟,这怎么还跪着呐?赶紧起来吧!江小娘子,这可是陛下对你的恩赐,瞧瞧,奴在宫中侍奉多年,还从未见哪个平头百姓得了陛下这么些赏呢!” 听圣旨的时候小心脏砰砰直跳的江上弦此时也是很不容易的抚平了情绪,长这么大,这种程度的奖励还真是破天遭头一回,上头可是盖了玉玺的! 那可是用了一千年的最早版本的传国玉玺!这含金量不比后头的明朝、清朝玉玺高出一截? 给江母使了个眼色让她抓紧时间塞小费,江母此刻哪里还会心疼那五两银子,刚才这位内宦念了一大串,前头的她听不懂,后头的她可是听懂了一半! 陛下可是赏赐了不少好东西,什么琉璃茶盏、太远铜镜、龙须席、蒲州绫绢扇、长治潞绸、潞州松烟墨、大同玛瑙杯.....还有一对金镶玉的如意呢! 这到时候放到她家年奴的嫁妆里头去,给人一瞧便知道,这是宫中赏赐,那排面,啧啧啧。 “辛苦寺人了,一点心思,劳动诸位一趟,诸位莫要嫌弃,买些茶水喝。”江母脸上的笑那是压都压不住,五官乱飞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将手里的荷包使劲往人手里塞。 王内侍暗暗摸了摸荷包,见多识广的他立刻就摸出来这是五两银子,脸上的笑容倒是真切了些,普通百姓家能拿出五两银子还舍得给他,这已经是不得了了。 意外之喜令他也愿意和江家人说上两句:“江夫人客气了,奴在宫中便听说江小娘子的手艺了,那些个吃食也不知怎的想出来的,不止陛下喜欢的紧,便是九皇子和武才人也很是喜欢。” 江母听他说的都是大人物,心口噗通噗通的直跳,喜得眼牙不见眼,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寺人说的是,不是奴自吹,我家这女儿在吃食上着实是有天赋,甭管什么东西在她手里过一过那就是好吃,奴常说她做个鞋底都好吃.....” 这话说的,江上弦无奈扶额,好在夏老夫人还没激动到躺下,见女儿越说越不像样立刻接过话来:“诸位屋里坐坐,一早便来了,只怕是还未曾用早食吧?里头略坐坐喝杯茶水,也尝尝家里的手艺。” 似他们这般宣旨的通常是不会在人家里吃饭的,可王内宦想到武媚娘所言,略略挣扎了一下便应了,他实在好奇,这小娘子有什么手段能勾的崔氏郎君娶她。 江上弦没想到他竟然会答应,略略一愣就立刻跟着招呼着人往里坐,脑子里快速琢磨着给他们准备什么东西吃,一点准备都没有,只能有什么便做什么了。 此次来传旨的人有十一人,一张桌子还坐不下,好在内宦们也是有等级之分的,王内宦和两个一同宣旨的内宦坐一张桌子,空空荡荡,剩下的八人挤一张桌子。 江上弦将圣旨暂时收到屋子里,而后便马不停蹄的跑到灶房里头查看家中可用的食材:“二郎,先拿两坛子荔枝酒出去给上官们倒上。” 他们家也没别的拿得出手的饮子,就崔辩叙送来的酒,倒是可以用上,就是有些心痛,两坛子荔枝酒呢! 江望日不知道这荔枝酒的价值,可这酒是他姐夫送来的,他姐夫出手就没有便宜货,因此小孩哥脸上也闪过一丝心痛,好在夏真英是个明白人,手脚利落的拿托盘装酒杯拉着他一块儿给人送酒过去。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好在江家也不是一点存货没有的,主要是天热起来了,没有冰窖的江家不敢一次性买许多菜囤在家里。 不过夏真英今个儿早上因为接连的喜事没有来得及出去摆摊,羊肉拉面倒是可以算主食了,至于其他的.... 她打着转看到被江母好好放起来的一篮子鸡卵,唔,正好一人一个糖醋荷包蛋! 再转悠转悠,她的视线落在挂在房梁上的柴火腊肉上——蒜叶炒腊肉。 唔,再来两盘子拍黄瓜,两盘子卤羊肉,早饭嘛,也不用太隆重了,差不多了,够奢侈了,她可不信在宫里当差伙食能有多好? 撸起袖子,系上围裙,包好头巾,小江师父熟练的开始甩拉面,夏真英一个人回来,见状赶紧把灶膛点上热羊肉汤:“幸好今日没有去摆摊,否则还真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人的吃食。” 她小声说着,满脸都是庆幸。 江上弦笑眯眯的:“一会儿喜欢什么自己挑,留着给你做嫁妆,别跟姐客气。” 她没有说要给夏真英钱来补偿,现代社会人情淡薄,年轻人更是巴不得别跟亲戚来往,江上弦倒是还好,她家亲戚之间关系都是很好的,大家互帮互助的,走动的特别频繁 到了这里这么长时间,她更是习惯了古代人亲戚之间那种非常浓重的感情,如果直接给钱那就显得外道了,还不如让夏真英自己挑,毕竟是御赐的东西,日后表妹出嫁了,放在嫁妆里头也好看。 夏真英嘿嘿的扬起小脸:“那表姐,那御酒能给我两坛子不?” “你竟喜欢喝酒?” 江上弦还真没想到她会挑御酒,原以为她会挑头面首饰的,小娘子嘛,大多是喜欢那些亮晶晶的好看东西。 “处州那儿,家中有小娘子出生的,出生之日便会封上一坛子酒,若是家底好些的,更是要封好几坛子,每年都要封,等到女儿出嫁之日取出来。我阿耶没给我封,我想着以后等我嫁人的时候,带上两坛叻!”夏真英不觉得害羞,她如今整日的在外头做生意,脸皮已经是愈发厚了。 做小生意碰到人才杂叻,什么人都有,面皮子若是薄了,肯定是要吃亏的,小本生意总是吃亏,那还挣什么钱? 因此她提起自己还没影儿的婚事半点不觉得害臊,反正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她只要挑个踏实些的嫁了,也能把日子过好。 第257章 小抠门 对于那个舅舅,江上弦见都没见过,哪里会有印象和感情?原本就对这个舅舅没有做好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不满,此时更是不满到了极点。 虽说她先前没听过这个风俗,可泱泱华夏大地,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夏真英没必要为了两坛子酒跟她撒谎。 她就是气既然有这个规矩,凭什么不给她家真英弄?便是不年年封,出生那一年封一坛子又能如何?自己倒是一天天的在外头吃酒瞎混! “成,两坛子一会儿他们走了你就收到屋里去,再挑一套头面,等出嫁的时候戴上。”她不是个小气人,自己有了那么多还非要看着家里人啥都没有,表妹一直都努力勤奋,她喜欢这样踏实肯干的小娘子。 夏真英赶紧摆手:“那不行,那可是陛下赐的,日后留着给我小外甥女戴,我哪里能戴那么好的东西,我不要。” 江上弦:“.....倒是不必如此周全。” 这才哪儿到哪儿?哪里来的小外甥女?连个细胞都还是呢!这也太会未雨绸缪了吧? 万一崔辩叙外强中干,不孕不育,鸡无力呢?她又没试过! “那就拿两匹锦缎吧,那东西存放的时间长些颜色就会淡些,挑两匹鲜亮的让外祖母给你做衣裳。” 夏真英这回没有再推辞,乐呵呵的跟她说俏皮话:“那我可就占了大便宜了,不过是些面条子,竟换了这么多好东西。” “那可不。” 江上弦把拉好的面放在边上开始拍黄瓜,心情非常不错的同她说笑:“下回再有这样的好事儿,可得好好想想要什么,光要两坛子酒可就亏咯。” 都不是什么费力的菜色,再加上羊肉拉面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江望日倒完酒回来的时候,两盘子拍黄瓜和两盘子卤羊肉已经放在边上了,他嘴里嘟囔着:“这些寺人真奇怪,刚开始还说不喝的,一听是姐夫送来的荔枝酒,个个都要喝了。” 江上弦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混说什么呢?他们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肯在咱们家吃饭,那是给咱们家面子,赶紧的,先把这些和碗筷拿出去。” 江望日小小的轻哼一声,乖乖的拿着东西出去了。 好东西见得多了,可好东西那也都是有数的,宫内的宦官宫女有几千人,轮得着的能有几个? 江上弦也不过就是让他别在这一时抠门罢了,这孩子随了江母,抠门的紧,对自己也抠门,那鞋子不穿的烂的没法补了坚决不会换新的。 夏真英一边往清水锅里下面条一边嘲笑他:“这一顿可不得给二郎心疼坏了,只怕是夜里做梦都得嚎一嗓子。” “小气巴拉的也不知怎的回事,家里的日子都好过起来了,偏他一人整日里穿的破破烂烂,改日让阿娘给他多做两身衣裳,把他那些破衣裳破鞋都给扔灶膛里烧了。”对于没苦硬吃这个行为江上弦是坚决抵制的,在能力范围内当然要改善生活。 江母和江望日则是秉持着一针一线皆来之不易,能省就要省,否则日后有了什么变故也好歹能多些积蓄傍身。 “那二郎可是要哭了。”夏真英一想到江望日没准要对着灶膛里的灰哭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表弟别的都还好,就是节俭这一点,她自愧不如。 江望日一次只能拿一半的东西,回来的时候听了一嘴,进门便问:“我哭什么?为何要哭?” “没什么。” 江上弦才不会提前跟他说呢,反而问道:“外祖母他们在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就和那位寺人扯闲话呢,阿娘拿了不少果子出来叫他们吃叻。”他又心疼了,他每天只允许自己吃一块果子呢! 夏真英一看他那张脸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好笑的在他脸上拧了一把:“你怎的比姑母还会过日子?快,把拉面端出去吧!” “怎的放这么多肉?”江望日一边嘀嘀咕咕的一边往托盘里放肉:“这一碗的肉咱们都能卖三碗了。” 江上弦叹了口气威胁道:“再叽叽歪歪可就要挨打了哦。” 堂屋里,挤在一起的小内宦们盯着桌上的卤羊肉咽口水,他们都是宫中的边缘人物,最最不起眼的,在宫里,嘴巴太快的死得快,没嘴儿的就只能干最差的活儿。 他们就属于稍微有点嘴儿,但脑子不够灵活的那一类,平日里他们吃的都是有定数的,哪有这么多肉?还特意做成这样的? 他们吃的通常都是白水煮的肉,白水煮的菜,油星子都是少见的。 王内宦倒是没想到,这么会儿功夫江家就能端上来肉:“这是羊肉?” “是,卤羊肉,是我家大娘想出来的方子,王寺人赏脸尝尝。” “不急不急。” 他可不是见点吃食就走不动道儿的主儿,这明显菜还没上齐,等上齐了再吃吧。 更何况,他轻轻嗅了嗅,江家不大,灶房案头方才还有骨子甜酸味儿,这会子已经改成了一股极为霸道的香味,他感觉自己却是有些饿了。 灶房里,江上弦正在把蒜叶炒腊肉盛出装盘:“行了,咱们一起帮忙把东西端过去吧。” “哎!” 江望日每天在夏真英的早饭摊负责的就是端面,端的极稳,一次能端三碗,没跑几趟就把面端完了。 此时的堂屋里满满都是食物勾人的香气,一碗碗羊肉拉面汤清味香,上头洒满了葱碎芫荽碎往上冒着热气,瞧着便清爽好看。 王内宦见她进门便笑着道谢:“辛苦江小娘子了,江小娘子这手艺,奴不用尝便晓得差不了。” 他虽比那些小宦官要强些,可做这行的,上头还有领导呢,想往上爬就得把领导也伺候好了,每回轮到他有时间吃饭的时候,那饭菜都是热了又热的。 江上弦把糖醋荷包蛋和蒜叶柴火腊肉往桌上放好才道:“寺人客气了,你们能赏脸便是江家之荣,刚出锅的时候吃味道才最好,诸位慢用。” 第258章 马屁 江家人另外搬了张小桌坐在一起,倒是没有跟着一块勉强再吃一顿早饭,而是拿了些点心瓜子的默默的吃着。 有人在家吃饭,本该江望日招待着的,可江望日年岁到底还是太小了,又出身平民之家,除了给他们倒酒之外,便是想陪着他们聊几句,都不知该说什么,要说什么。 酒桌文化对于现代人来讲都属于天赋型选手的舞台,没天赋的想挤进去只能每天抽大把的时间看书看视频学习,更何况这时候了。 各方面条件不允许,又没人带着,也不是天赋型选手,小老弟此刻最适合做一个不善言辞的善良老百姓。 好在内宦们都盯着眼前的面菜,王内宦起初还会跟她们说几句,等菜都上齐了也只是道了一声谢便看似不急不缓,很有些规矩的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往上拉了拉,感受到筷子传来的阻力他不由赞道:“这面揉的好,粗细均匀,很是筋道。” 感觉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江上弦被迫从牙尖尖上挪开才咬了个牙印的果子笑的谦逊:“寺人谬赞了,不过是营生的手艺罢了,寺人吃着好,便是它最大的福气了。” “江小娘子过谦了哈哈哈哈...” 拍马屁的话术虽略显粗浅,可听着却是舒心,王内宦此时倒是没有要揪着她打听的想法,现在虽说身份低微,可等真嫁进崔家那就是一朝翻身了,若是有什么地方惹到了人反倒是不好。 更何况能打听的方才都已经打听到了,这江母口风松些,可那位老夫人却是个嘴紧的,稍有不对就给江母按停了。 不过他问这些也就是自己好奇,再加上在宫里混,外头的事情多少还是要知道一些才能混的更好,谁晓得今日知晓的事情日后某一天有没有用上的时候? 一顿意外的早食倒是吃的寺人们颇为满意,大桌的本就没资格说话,王内侍有资格说话,可他好久没吃这么热乎新鲜、好吃特别的饭食了,宫里的规矩太多了。 江上弦瞅着他们快吃完了,静静起身去收了一包零嘴,出来正好看到王内宦放下筷子,翘着兰花指拿帕子擦嘴,夏老夫人正指挥着江望日继续给他们倒酒呢。 王内宦抬手挡住:“老夫人,再喝就没法儿回去交差了,你家这饭菜好吃,奴吃着竟是有些想家了,下回,下回奴若是再来,老夫人再请奴吃一遭如何?”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想那个早就没了的家是假,想再吃一顿舒心饭是真,至于下回么,只怕是遥遥无期了。 陛下怎么可能接二连三给平头百姓恩赐呢? 可这话听在封建迷信的夏老夫人耳中那就是个好兆头,甭管真不真,好兆头必须好好接了:“那是自然,王内宦若是肯来,可是我们阖家的荣光,老身可就盼着了。” 这话听着顺耳,王内宦笑眯了眼同江上弦道谢:“辛苦江小娘子操劳了,听说江小娘子要同崔少卿结百年之好,奴到时候可得厚颜讨口喜酒喝一喝。” 江上弦心中暗道,这些宦官虽在深宫,可外头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略略红了脸,言语上倒是不扭捏,拿过一旁的食盒递过去:“王内宦肯赏脸,酒菜定是管够的,奴虽见识浅薄,可也听说过宫中的诸位内宦每日伺候陛下很是辛苦,这是自家做的一些零嘴,王内宦拿着没事儿的时候垫垫肚子。” 都是客气话,谁都别当真,一个宫中的内宦哪里有这么多时间往外跑? 王内宦接过她递来的时候掀开最上层的盖子看了一眼,确实是他平常没吃过的东西,瞧着也不错,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这来一趟连吃带拿的,倒是叫奴不好意思了,实在是江小娘子的手艺好的叫人停不下嘴来,奴也就厚颜收下了。” “王内宦在宫中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夏老夫人笑着接茬:“我们这平头百姓家的东西,也就是能填个肚子罢了,没事儿的时候磨磨牙打发时间罢了,也就是你体恤咱们,不好意思拂了咱们一片心意才勉强收下,说起来还是老身不好意思才是,这难得来一趟,也没给诸位弄些什么好东西吃,只这些粗茶淡饭的,实在是委屈了助威诸位。” 花花轿子人人抬,好听的话就是要一起说才有意思,这么会说话的平头百姓还真是少见,一家子还出了两个,王内宦都有些侧目:“老夫人这张嘴,哎哟,倒叫奴都没法拒绝了,哎哟,都这个时辰了,奴还得回去复命,今日就先告辞了,别送了,老夫人慢着罢~” 这种时候,老实听话的才是傻子! 江家人整整齐齐的,用热情的笑容和不住的相邀把人一路送到了坊门之外。 等回到家,刚进院子,安静了小半天的江母猛地一口气松了下来,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手却小心翼翼颤抖着摸着御赐之物,口中喃喃道:“天爷啊,咱家可真是不得了了,你阿耶若是还在,不知要如何高兴哩!” 江望日如同猴儿一般绕着那些东西直打转,想摸又不敢摸,急的直挠头,夏老夫人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猢狲,小心着些,若是打翻了,仔细你阿娘捶你!” “外祖母,这么多御酒,方才我听着好似有二十坛吧?”对于这么轻轻拍一下,江望日压根不放在心上,这跟挠痒痒有什么区别? 江上弦闻言点头:“是二十坛,真英,你挑两坛子,二郎,你也挑两坛子,都放起来等将来你们成婚的时候用。” 托崔辩叙的福,还是小小少年的江望日已经明白了攒老婆本的重要性,他知道自己和姐夫比不了,可该攒的还是要攒,听自家阿姊这么说那是半点不客气:“那我就要这两坛!” 江母反应过来就要捶他:“你阿姊得的赏,你也敢伸爪子?!” 江望日灵活的抢先一步跳开:“阿娘,阿姊说给我的,我为何不能要?你可小心些,若是把这些东西打了,外祖母定是要捶你的!” 第259章 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行了,你们可消停些罢!”夏老夫人生怕他们将东西真碰到了,先不说东西可惜了,这东西要是有什么破损,也是对皇家的不尊敬,搞不好要治罪的叻! “年奴既是给了,你们两个就好好收着,心里可得想着些她待你们的好来!” 她说着像赶鸡似的把女儿和外孙赶开,自己凑到边上,一边看一边同江上弦商量:“这瓜果蜜饯二十八品、果子糕点二十八品,每种的数量虽不多,这可加起来就多了,眼下天热了这东西可不好放,过不了两日就都坏了。” 江母看到这些吃食也是有些犯难:“便是拿篮子吊在井里只怕也是放不了这么多,这可要如何是好?” “送些出去便是。” 江上弦早有了主意,这么多吃食哪里一下子能吃的完?她们一家子要是不吃正经饭菜光吃这些倒是能吃完,可谁受得了光吃这些,吃一肚子点心的? “每样都捡两块出来装好了送到崔府去,再弄一份一样的送到江厦郡王府去。”给崔家主要是为了给未来婆婆瞧瞧,她没有吹牛皮,陛下的赏赐到了。 给李雪雁就是为了感谢了:“再拿两坛子御酒一块儿送到江厦郡王府去,老范,辛苦你跑两趟了。” 她其实挺想说让老范骑着雄霸去好了,可想到老范的速度,雄霸的长期性偷懒,还是默默闭上了嘴——这死马犯懒的时候还没人走得快! 夏老夫人抿唇直笑:“是该给崔夫人也送些尝尝,也算是沾沾喜气了。” “只是....”她有些不解:“送到江厦郡王府是为何?” 怎的还比给崔家多两坛子御酒? 江上弦洗了手开始分装,一边把李雪雁帮忙的事儿给她们说了一遍,夏老夫人两手合拢认真的开始封建迷信:“福生无量天尊,可是托了贵人的福了。” “是,多亏了她,否则这吃食递不到陛下跟前。”江上弦给弟弟妹妹一人塞了一块点心:“这回点心可以吃过瘾了吧?吃完记得好好漱口,省的坏了牙。” “阿姊,宫里的点心就是比外头的好吃。”江望日一口塞进嘴里,又忙不迭的拿了一个在手里,小孩子多是这样,嘴馋的很。 比他斯文不知多少的夏真英小心翼翼的一只手兜着小口小口的吃:“那是自然,全天下的好东西,都在宫里呢!” “是好吃,这些花样平日都没见过。” 夏老夫人给江母和老范也拿了几块分着吃,江家本就是普通人家,没有用奴仆的习惯,老范在这儿她们都不曾将他当成奴仆对待,只当是来帮忙的朋友,有什么好东西都记着分给他一道儿吃。 老范吃的眼睛都眯在了一起,他就说,这人往高处走,他换了个岗位,吃的可比原来强多了! 分好点心又把东西都搬好,江上弦上班迟到这个事儿就属于板上钉钉的绝对性事件,好在王掌柜现在也不管她迟到早退或是休假的问题了,见她来了还有些诧异:“我还当你今日不来了,可是家里有事儿?” 江上弦嘿嘿笑着把手里的油纸包分了一个给他:“今个儿一早宫中的内宦便来送陛下的赏赐了,王掌柜尝尝。” “什么?!” 原本还漫不经心准备跟她瞎扯淡的王掌柜立刻就站直溜了,手上拿油纸包的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陛下赏赐?这是陛下赏赐的?哎哟,哎哟....”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脑袋也跟着凑了过去,手肘撑在柜台上,生怕人家听到似的:“当真是陛下赏赐?陛下怎的会有赏赐下来?” “先前不是做了些零嘴么?” 江上弦很是配合的也凑了过去压低嗓音:“江厦郡王府的五娘吃的时候给陛下瞧见了,宫中的贵人也喜欢吃,我便把方子托她递了上去,陛下许是吃着好,这才赏了些东西下来。” “哎哟喂!这可是大好事啊!” 大概搞清楚状况的王掌柜脑子转的很快,高声之后又压低了声眼睛朝左右瞟了瞟:“这事儿能往外说么?” 要是能往外说,他们乐仙楼的名头可得再往上爬一爬。 “能啊!” 江上弦点头,宫里来人的时候又不是偷偷摸摸的,那嗓门大的,隔壁邻居们都知道了的,有啥好瞒着的? 她出来的时候江母正准备出门去买炮竹和猪头回来热闹热闹呢! 得请香案出来给已经魂归地府的江父也报个信,告诉他自打他没了之后,家里这日子是越过越有盼头了,老江家往上数多少代也没人得过皇帝的赏赐啊! 还得给江父的灵位挪一挪,圣旨也得一块儿供起来。 也就是江家没祠堂,否则那圣旨肯定是要进祠堂通报列祖列宗的。 每天都要上班的打工人王掌柜立刻来了精神,那双耷拉了眼皮的眼睛都变大了,忍不住左右手重重一击掌连声高呼:“好好好!江师父!好啊!” 江上弦有点心虚,她的下一个任务是要开酒楼,要是开起来了,怎么说也算是跟乐仙楼抢生意了,作为一个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清澈大学生,这样的事儿让她内心深处有种自己做叛徒的感觉。 “那...王掌柜,我先去后头了。” 不知道如何面对的时候江上弦决定还是先暂避一下比较好,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的事情等到时候再说吧! 三个徒弟听到她得了陛下的赏赐那是一个比一个蹦的高,蹦的最低的自然是王碗,吨位在那里,要是蹦高了就不礼貌了。 周英小心翼翼的拆着油纸包,他生的瘦,笑起来脸上那皮都皱在一起:“师父,咱们这日后可要发达了,陛下赏赐,我还没听说过哪个外头的庖人得过陛下的赏赐的!” 盯着油纸包流口水的王碗不住的点头:“二师弟说的对,这日后咱们师门走出去都比旁的庖人神气些!” 他脑子里已经在转悠这个菜价上涨的打算了,陛下赏赐过的庖人,那就一个字——牛! 这么厉害不涨点价格都对不起陛下! 第260章 发愁的小崔 李猛虽然没有说话,可从他那张黑乎乎的脸都变成了酱红色也能瞧出来,这小子也是非常激动的。 他小李日后可是要跟着师父走的,最靠近鸡犬升天这个词的就是他本人没跑了! 寻常人家阿耶阿娘都比较疼长子幼子,按这个算法,他怎么也算是师父最小的徒弟! 长得比江上弦着急许多的李猛自顾自的想着。 “小李,五日后一早你就去我那儿跟我一块拾掇几桌席面。”江上弦赶紧先把正事儿给说了,这可是她两辈子头一回z这么听伟人的话没有耍流氓,直接要结婚呢! 如此紧张刺激又红到极点的事情值得认真对待! 李猛脑子转的慢,挠了挠头虽说不知道为何可嘴巴却是立刻应了:“哎,成,到时候坊门一开我就去,师父放心。” 有脑子慢的,自然有脑子快的,比如周英,这小子跟个猴儿似的,眼珠子滴溜溜直打转:“师父,可是师公要上门纳征了。” “嘿嘿....” 都是自家徒弟,江上弦半点不带装的,笑的极为猥琐得意:“就你小子这脑瓜子灵活!等着吃喜酒吧!” “师父,师父,师弟一人去怎么够?我,我到时候一块儿去,让大师兄在乐仙楼坐镇即可!”周英马上跳出来占名额,抢先一步把王碗扣下了,崔少卿和自家师父的大日子,他小喇叭周英怎么能不到场? 回头吹牛皮起来都少了一大截素材! 慢了一步的王碗气得一脚跺在地上——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春风得意的江上弦还不知道,上着公家的班,正大光明干私活的崔辩叙此刻正研究着一个严峻的问题——他发现自己给江上弦买的宅子买小了。 实在是头一回成婚没经验,任凭崔辩叙学的再多,平时也不可能学的面面俱到,比如他昨儿晚上被崔淑华问了才发现,自己给江上弦虽说准备了嫁妆,可没准备陪嫁的人啊! 他们这样的人家,陪嫁的婢女一般最少都有四个,再加上打理铺面、田庄的奴仆,林林总总加起来二三十个总是要有的,他给江上弦倒是没准备铺面,崔家的铺面不能给江上弦,长安城里的铺面嘛他还没寻到好的。 至于庄子他准备直接把长安城外那个过到江上弦名下,连带着那头儿的人也一起划过去就算完了。 现在就是内院的人手了,他自己一个人住,身边都是仆从护卫也就罢了,等江上弦嫁过来肯定还是要有婢女仆妇的。 可如今江家就算搬了新宅子,那地方也只能刚好够放东西、让他们自家人住,若是再塞一二十个仆妇进去,肯定是没法住的。 崔辩叙头一次觉得成婚竟是如此棘手的问题! 一早他就让剑鸣去打听了,嘉会坊江家隔壁有没有宅子要卖的,若是有就买下来打通了,这样地方也就大了,放些仆妇过去也挤得下。 可惜隔壁都没有人要卖房子的,他有些心烦。 暗戳戳偷懒的汪雷声竖着耳朵眼珠子悄咪咪跟着他转,忍了又忍还是没管住嘴:“少卿,何事如此烦恼啊?” 这不是马上要定亲了么? 按理说应该高兴才是啊,怎的满脸的烦躁?莫不是后悔了? 啧啧啧..... 男人啊... 江小娘子别的都好,做饭好吃,长得清秀可爱,性子也好整天脸上挂着笑,瞧着就高兴,柔柔弱弱的还没见过她发脾气,就是这家世实在太差了点,男人嘛,娶妻还是得娶个助力,纳妾倒是可以随心一些也无妨。 听到他的声音,崔辩叙一愣,他都急的忘记角落里还坐着个大活人了,猛地停住打转的脚步,两步跨到汪雷生跟前:“你在嘉会坊可有空闲的宅子?” 若是有,他觉得自己可以商量着买下来,反正汪雷生又不住。 “哎哟,少卿你可忒瞧得起属下了。” 汪雷生哪里猜得到他是在琢磨这个啊,顿时脸都皱一起了:“我汪家虽说有些个臭钱,可长安毕竟只我一人在这儿,我家那老头子生怕我在外头瞎搞,只置办了一套宅子,我这平时从账房支点银子可以,要支买套宅子的钱,我家娘子....” 他家娘子就要怀疑他在外头养外室了! 不过他家虽说没有宅子,倒是有不少铺面,可那都是他家娘子管着的,他也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六品官也是官嘛,女人家搞点营生还能说是挣点脂粉钱,身为官员若是插手了,那就是与民争利了。 他本就是出身商贾之家,对这些原就是避如蛇蝎唯恐沾上一星半点的,让他本就停滞不前的仕途倒退两步。 崔辩叙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用力给自己捏了捏头,看来是有些困难了,崔家倒是在长安有宅子,地方还不小,可那地方不适合拿来给江家用,否则江上弦日后同他一道儿回清河老家,只怕是要被为难了。 娶媳妇儿不容易,事事都要操心,崔辩叙突然觉得幸好只能娶一个娘子,若是多来几个,他不止要钱袋空空,人都要被抽干精神气儿了。 “不知少卿为何要置办宅子?”作为一个好下属,上司遇到烦心事儿的时候,还是得帮忙出出主意,想想法子的。 崔辩叙把事儿大致说了一遍,谁知汪雷生听完一拍大腿:“少卿何须为此事烦忧?江家既然已经搬了家,那原先的宅子不是空着么?到时候让她们在江家老宅里挤一挤也就罢了,白日里过去听候差遣,坊门关前回去也就罢了,总归是离得近,费不了多少事儿。” “这....”崔辩叙对这个法子有些不满意,哪有天天来回跑上值的奴仆?这成了什么了? 汪雷生见他犹豫,略微一思索便又道:“如今成亲的日子还没定下来,仆妇也还未曾买来,少卿若是觉得这样不便,不若让人留意着,嘉会坊里或租或卖的,实在不行,租一个下来先使着也是行的。” 第261章 剃毛 汪雷生觉得自家少卿还是付出太多了,从商人的角度来看,就是亏本买卖!哪有这样娶媳妇的?这到底是娶媳妇还是嫁女儿?又是给置办嫁妆又是给置办陪嫁人手的? 不说娶妻娶一门助力也就罢了,这也忒拖后腿了,想着想着他又觉得自家娘子好了,虽说出身商贾,可到底是能挣钱啊,家里也不用他操心,啧啧啧.... 他看向崔辩叙的眼神里都带着丝同情了。 这个法子...崔辩叙沉吟了几息,便觉得还算可行,当即坐了回去,提笔开始写计划书。 他崔沂的原则就是不养闲人,江上弦身边的婢女和仆妇也得习武,婢女么...四个太多了,两个就够了,以他的经验来说,小娘子娇气,训起来麻烦的很。 倒是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仆妇可以寻上八个,给她们一人配上一根加长的擀面杖,到时候出入都跟在江上弦身边,遇上什么事儿都不带怕的.... 唔.... 这些人手都得提前预备起来,买回来先放到庄子上去习武学规矩,顺道再喂得结实些,尤其是两个婢女,贴身婢女武功差点没事儿,要懂得事儿可太多了,他得让李雪雁借自己几个人手,江夏郡王府的嬷嬷规矩上应当还是可以的,到时候江上弦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两个婢女得提醒着些.... 崔府中,赵玥正被崔淑华揪着一遍一遍的对流程,外头就有人进来了:“夫人,嘉会坊江家让人送了些果子来。” “果子?什么果子值得特意让人送来。”赵玥心气不顺,冷着脸发小脾气。 崔淑华捂嘴轻笑:“阿嫂说这话未免也太让人伤心了,江小娘子手艺好,做了什么新鲜的果子叫人送来给你尝尝,普通人家,重要的是心意。” 赵玥手里的帕子紧了紧,下颌绷得紧了些,这个姑子就是这样,说话拐着弯子阴阳怪气的讨人厌,送果子怎么了?送果子证明她儿媳妇心里有自己! 她赵玥的儿媳妇,她自己嫌弃两下也就罢了,轮得到旁人嫌弃? “这孩子,就是乖巧,晓得我喜欢她的手艺。”赵玥脸上挤出笑来,自己儿媳妇,自己撑着! 回头再收拾儿子出气! 如同江上弦所料,崔淑华虽有些意外她能得到陛下的赏赐,可到底不过只是一些吃食和身外物罢了,便是在陛下跟前露了点脸也不过是个庖人,崔家还真不会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没准儿陛下还是因为晓得他们崔家要同江家结亲才给的体面呢! 反倒是赵玥颇有些扬眉吐气之感,江上弦虽然上次同她说了,可她却是半信半疑,眼下落到了实处,她自然是高兴的:“这孩子就是运道好,同江厦郡王家的小娘子关系亲近,得了陛下的眼了。” 一个垫底的差生突然往上考了几名,就算只是倒数第二都比原先强!人的起点只要够低,随便往上努力一点都瞧着令人满意。 崔淑华看她那副样子,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那阿嫂日后可就有口福了,九郎媳妇儿这么好的手艺,这日后家里的庖人只怕要退避三舍了。” 瞧瞧,这人说话就是这么扫兴,崔家哪位娘子整日在灶头上忙活的? 赵玥脸上的喜色一僵,好在多少年了,她也是历练出来了,只是一瞬便又恢复如常:“我这人啊,最是疼爱小辈,哪里舍得她整日忙活的?即是给我做了儿媳妇,我自是当亲生女儿一般对待的,谁叫我这命里只九郎一个儿子呢?我做梦都盼着有个乖巧贴心的闺女,这下可好了~” 呵呵,你一个儿子都没有,哼! 这回轮到崔淑华冷脸了,她没有儿子是她想的么?卢家那个若是好好的.... 五日后,大吉。 江家从前一天就开始忙碌起来,江母更是去西市专门买了一整套的碗碟来,虽说不是什么上好的,可起码花样素净,瞧着比原先他们用的拼拼凑凑的要强上不知多少。 也不知哪里飞来的喜鹊,大清早就在外头开始叽叽喳喳的叫唤了,两只大雁不时扑腾着翅膀应和,江上弦被吵的压根没法继续睡,干脆爬起来揉着眼屎去灶房用破瓷碗舀了一大碗粟米‘嘬嘬嘬’的喂喜鹊。 江母正紧急给雄霸做形象管理,拿着双环剪刀给它剪刘海呢,一瞅她往院子里撒粟米眼睛就皱成了三角形:“哎哟,这地儿二郎才弄干净,你这又是做什么?” “这灵鹊多给面子?大清早就搁这儿卖力了,不给它们点吃食,下回不来了怎么办?”江上弦对于想要干的事儿总有自己的歪理。 (灵鹊:喜鹊,在《诗经》中用来比喻男子,在《楚辞》中被视为奸佞小人的象征,两汉时期则认为是不祥之兆,到了魏晋时期,喜鹊鸣叫被视为恶事发生的预兆。一直到唐代,喜鹊变为吉兆的象征。) 江母:..... 她没想到自家女儿还能这么操作,不过,倒是说的也有些道理。 人家灵鹊确实也是要吃饭的.... “那日后咱们家每日在墙头上撒些粟米?”江母异想天开,若是能让这些灵鹊在她家扎根,岂不是日日有喜事发生? 江上弦:..... 临时工变长期工? “阿娘,吃粟米的又不止是灵鹊。” 把粟米倒在墙头上,院子里到处都是各种鸟屎,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不过,她起身看向自家阿娘和雄霸,不由心惊肉跳:“阿娘,怎的给雄霸剪成这样?” “如何?精神吧?”江母以为她对自己的手艺极为满意,整个人备受鼓舞,手上的动作更快了,麻利的就把剩下的那一点也给剪了。 江上弦:.....这叫她说实话还是说假话? 她叹了口气,望着雄霸的眼神有些复杂,好好一匹马...哎.... “阿娘,下回还是我来吧。”剪都剪了,这回是没戏了,还是争取下一回吧。 第262章 食材 江母这时候听出她话里的不乐意,一手叉腰一手拍着身上的毛都被剃干净的雄霸:“这天都热了,你这马儿毛也长了,正好剃了清爽些,一早起来我就在忙活了。” 也不看看她忙的这一身的汗和马毛,这孩子,还不领情。 江上弦礼貌微笑:“辛苦阿娘了。” 马儿确实是要剃毛的,一般都是两个多月剃一次,雄霸身上的毛江母剃的确实不错,值得夸赞,可这个脑袋上的造型.... 江上弦觉得还是过于辣眼睛了,好在雄霸看不见自己的刘海,否则只怕是要自卑的。 “赶紧的,把昨儿给你做好的衣裳换上,一会儿你徒弟就该来了吧?” 她问这话也不需要她回答,风风火火的收起手里的工具,另一只手拍打着沾到身上的马毛,边朝后头走扯着嗓子冲屋子里喊:“二郎,快出来将地儿收拾干净,别穿新衣裳!” 江上弦对上雄霸湿漉漉的大眼睛,有些抱歉的移开视线心虚的迈着小碎步回屋换衣裳了,这个家,总要有人或者马,为家庭和谐作出一定贡献的。 雄霸,麻麻爱你! 江母带着夏真英推着小板车出门买菜没多久的功夫,李猛和周英就来了。 江上弦看着穿着新衣裳收拾的干净整齐的两个徒弟心下有些感动:“平日怎的没见你们穿过这衣裳?可是新做的?一会儿弄脏了可不好。” 原本嘛就都是穷人家出身的孩子,男孩子对穿什么更是不如女孩子上心,加上他们整日在灶头上忙活,一年到头穿的衣裳也不过就是翻来覆去那几套,俱都是穿旧穿破了的,尤其是李猛,没有阿耶阿娘,衣裳都是自己捏着粗笨的手指缝的歪歪扭扭的,上一回瞧他们穿新衣裳还是过年的时候呢。 “师父放心,我们都带了罩衣,一会儿穿上便是。” 两人手里都拿着许多东西,江上弦瞧见罩衣便也没再多说,她自己一会儿也要穿罩衣包头 :“怎的带了这么多东西?叫你们来帮忙哪里还要带东西的?” 二人跟着她往里走,周英一边打量着自家师父的新家,小嘴巴也是半点不肯消停:“是王掌柜晓得我们今日来,特意让我们带的,说贵重的食材外头不好买,买了也不一定能买着最好的,还是咱们楼里的拿来直接用更好些。” 李猛跟着点头,他也在看呢,等定了亲师父肯定就不去上工了,他还得问问师父,自己是住过来还是现在乐仙楼待着等她成了亲再跟过去:“师父,王掌柜这回很是大方,亲自挑了不少,还说让我们二人尽管挑,不拘多少银钱,都记在他那儿去。” “即是如此,你们两个可有挑好的拿来?可别拿些外头随便就能买到的。”大款主动让吃白食,她小江当然是不能错过的。 周英和自家师父一个想法,得意洋洋的表扬被一个人留在乐仙楼干活的王碗:“那是自然,大师兄挨个挑的,不贵重不少有的一个都不要。” “王掌柜就没骂他胳膊肘往外拐?” “哈哈哈.....” 时间尚早,师徒三人和看热闹的夏老夫人都围在灶房里看他们带来的东西。 “师父,这是王掌柜特意让我们带给老夫人的红白酒药,和着地黄、黄精可补益。”周英平日里最大的听众就是江上弦,今日一下子多了两个,更是嘴皮子快的都要嘚吧出残影了。 红白酒药其实就是用草果、青皮、官桂、砂仁、良姜、茱萸、光乌、陈皮、黄柏、香附、苍术、干姜、野菊花、杏仁、薄荷、姜黄、梗米粉、荜茇、丁香、细辛、三赖、益智、丁皮等等几十种香料、药材制作而成后加入酒、红曲、地黄。黄精制成。 其配料之繁复在酒中实属罕见,寻常百姓之家是绝对不会做的,富贵人家一般做的时候都会一次多做些,然后封存起来,偶尔拿出来喝一些补一补身体。 夏老夫人没想到看个热闹长个见识还有自己的份儿,接过那一小坛子酒药笑的和蔼:“倒叫我平白得了个好处,辛苦你们了,还得劳烦你们回去替我向掌柜的道一声谢。” 但凡沾了个药字,这酒就不会便宜,更何况是红白药酒了,这东西还是有些名气在身上的,人家看外孙女的面子上送的,她也得领个情。 江上弦给两个徒弟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行啊,知道这家里谁做主,这马屁拍的邦邦响。 周英回了她一个得意的小表情才开始说正事儿:“师父,今日的单子你可拟好了?拢共几桌?” “三桌半。” 江上弦自己理解的是这样的,夏老夫人轻轻点了她一下:“在你徒弟面前也敢混说。”而后看向二人笑道:“得要个五桌呢,原先不晓得,才听人说,便是抬聘礼来的人,咱们也得给他们包顿饭。” 她们老家处州那块儿,平民百姓人家,帮着抬东西的人只要一人给一碗鸡卵桂圆糖水就是极好的叻,若是穷些的,一人也就给碗蔗糖水,哪里要给一桌子饭菜? 其实她也不知道崔辩叙那里能来多少人,但五桌已经不少了,家中没有成年的男丁,她和江望日得陪着两位函使一块儿吃,老范陪着抬聘礼的人一块儿吃,估摸着得要个三桌,江上弦、江母、夏真英和两个徒弟一块吃,也得一桌子。 好在一会儿请来帮着洗洗刷刷的婆子是拿工钱的,吃饭不上桌,只拿些菜在灶房里吃,否则还真是麻烦了。 江家的院子里大桌只能摆三张,堂屋恰好能摆一张小桌,灶房里头还能摆一张小桌。 搞清楚这些,周英便心里有数了,他原先做伙计的,最是懂安排这些了:“老夫人,师父说的也不算错,按照这样来,拢共其实也就是四桌子的菜,堂屋的和咱们这儿的精细些,每道菜的份量少些,数量多些,外头院子里的量大些,这样算一算,倒是还行。” 第263章 马蹄草 李猛安静的把他们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好打开来方便江上弦看,他手里拿起一个锡罐道:“师父,王掌柜说,这些氏族之人喜欢风雅,酒你这儿有御酒了,他便没有多事,倒是这莲花茶,他说让你泡给崔家的人喝。” 其实王掌柜想说这些勋贵氏族最喜欢复杂的东西,东西越复杂就越能体现他们身份高贵,越劳民伤财这东西就越金贵! “呀!掌柜的这是下了血本了啊!” 江上弦接过锡罐瞧了一眼便递给江望日:“一会儿把咱家那套青瓷的高足杯拿出来,用那个给崔家来的人喝。” (唐代‘南青北白’的局面正式形成,瓷窑遍布大江南北,青瓷生产主要集中在南方,以越窑为最佳,北方则主要生产白瓷,以邢窑为最佳,烧造上采用匣钵技术。) 作为一个土狗,她之前一直以为,梅花茶就是梅花摘下来晾干泡水、莲花茶就是莲花晒干了泡水,总而言之就是都跟菊花茶一样,统统晒干泡水就算完了。 她这番说法差点没让王掌柜笑掉大牙,每种花茶的制作方法皆为不同,就拿这莲花茶举例。 需得池沼中早饭前初日出时择取莲花蕊略破者,以手拨开,入茶满其中,用麻丝缚扎定,经一宿,翌日一早连花摘之,取茶纸包晒干。 如此三次,锡罐盛口收藏。 瞧瞧这讲究劲儿,瞧瞧这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劲儿,也就是奴仆多才忙活的开。 如此清雅的莲花茶,最佳的冲泡方法是收集莲叶上的露水,若是没有,高山清泉亦是别有一番风味,再没有呢? 那就随便吧!王掌柜气哼哼的瞪了她一眼,只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都费劲儿做这莲花茶了,还会吝啬那一点收集露水的时间么? 江上弦觉得人生就是如此反复,这个问题在几个月后击中王掌柜的眉心——真有。 “真真是.....” 夏老夫人都有些无言以对,她再如何也不过一个普通民妇罢了,便是比旁人眼头灵活些,对于这种世家的清雅做派,照样是忍不住咋舌:“这得费多大的劲儿才能吃上一口茶水?” 有这功夫能干多少事儿啊?养那么多奴仆天天就干这些,忒浪费了! “老夫人,这叫雅致!那些个氏族勋贵就吃这一套!”周英笑的嘿嘿嘿的。 他们做庖人的,除了手艺和天赋,一根好舌头自然也是极为重要的,每一种水的不同,他们也能尝出细微的差别来,江上弦也是一样,可水啊,茶啊的这些玩意儿对他们来说,还是以解决口渴问题为主。 实在是他们的逼格还没达到需要强行装这个逼的地步。 夏老夫人有些发愁了,自家外孙女好像也不是什么雅致人,日后去清河前只怕得好好寻人打听打听什么叫雅致! 那江厦郡王家的小娘子应当也是懂的吧? 这个朋友交的好啊! 一罐小小的莲花茶便让夏老夫人心思千转百回,又庆幸外孙女婿瞧着也不是过日子非要这么精致着来的,啧啧啧。 周英见大家都被李猛拉去了注意力,哪里肯停止表演?立刻取出一个小小的酒坛子道:“师父你瞧,昨个儿晚上赶着坊门落闩之前到的,今个儿刚好新鲜,今年的头一批。” “何物?”江上弦刚开始以为是酒,可一看那上头封着的不过是两张油纸便知不是,伸手将上头的麻绳解了一瞧,只见里头是一坛子清水般的东西,水中的东西密密麻麻如同绿色打卷儿的小叶子一般。 “呀!竟是马蹄草!”江上弦很是惊喜:“这东西竟能运过来?” 夏老夫人听到是马蹄草整个人都有些激动的凑过来眯着眼张望:“当真?快给我瞧瞧!” “哎哟,竟真是马蹄草!自打来了长安,我最想的便是这一口了,哎哟,王掌柜真是好本事啊!” 马蹄草其实就是莼菜,又叫水葵、水荷叶、湖菜等等,乃是水八仙之一,夏老夫人原先在处州之时,常吃这一口:“算着日子,这还是头茬吧?” “老夫人说的是,就是头茬,接下来陆陆续续会多一些,这是今年头一批,运过来的不多,早早便订出去了,只能拿出这些了。”周英猜到她们会是这个反应,这东西运到长安来可是极为不易的,路上的花销便不知多少了。 江上弦去年倒是在乐仙楼吃过几口,可却不知道今年这么早就有了:“这一小坛子正好做一道莼羹。” 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中就记载了莼菜的栽培方法,而莼菜一般都有三种吃法:鱼羹、肉汤、素食。 鱼羹以鲫鱼、鲈鱼、黑鱼、白鱼为佳,肉汤则是用家禽、火腿、猪排骨煨汤,以鸡汁莼菜汤最为出名。 素食则以豆腐、面筋。腐竹、素鸡、菌菇配以调料,制成西湖莼菜汤,亦是颇负盛名。 在莼菜的烹饪与选择上,夏老夫人自是当仁不让,半点都等不了,扭头急匆匆的就往外走。 说话的语调都同平常不同,任谁都能听出她的高兴来:“我现下就去永安渠边买两尾鱼回来,这莼菜还是得做鱼羹最是好吃!” 人行千里思乡味,老一辈人离开家乡的时候还会带一捧家乡的土,思乡这个事儿走的远了,便会怀念家乡的味道,谁都不会例外。 年轻人出去旅个游吃上个三天也就会怀念家里的味道了。 江上弦到现在都记得小学门口那家香酥鸡块有多好吃,外皮酥脆轻薄,里头的鸡肉一丝丝的,一口咬下去鲜香微辣的汁水横流,可惜后来老板娘为了儿子读书搬走了,哎.... 等把他们带来的东西一一瞧过之后,江上弦发现,其实菜单也没什么好改动的,王掌柜出手,食材自然是少有之物,同样的份量也是只够一盘子。 因此,要做的不过就是把原本同外面一样的菜色里对应的减少一些份量就可以了,这贵重菜色肯定是要用在堂屋和她们自己肚子里的。 第264章 老虎斑 比如海鲜。 这个是江上弦特意拜托王掌柜的,崔辩叙那儿虽然也有,可好歹也是她们江家待客,去问崔辩叙拿海鲜来招待崔家的族人总显得有些奇怪。 好在乐仙楼也是有冰窖的,经过一个冬天,海鲜虽然消耗了许多,可还是有许多存着,预备着等天热了不好运输的时候拿出来撑场子的。 江上弦要的也不多,就要了三只比她手掌大的梭子蟹,一点子虾,两条老虎斑还有三根泡好的海参。其实冰窖里还有红斑鱼的,只是那东西实在有些大,一条鱼两个盘子都放不下。 这种鱼在这个时候还是非常难得的,毕竟是深海鱼,而红斑鱼和东星斑长得虽有些像,但常吃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差别来,外表和大小不同是一点,最重要的还是其口感不同。 红斑鱼肉质白净、紧实,适合生吃或轻度烹饪。东星斑的肉是有带着一丝极淡的黄色的,脂肪含量很高,口感鲜美,肉质肥腻。 而老虎斑相对来说小些,在珊瑚礁、岩礁、外礁斜坡区栖息,捕捉难度相对来说较低,肉质嘛,江上弦个人认为也就比东星斑略逊了那么一筹吧。 不过这可是在长安,能有两条老虎斑已经很是拿得出手了,崔辩叙自己都说了,那两个崔氏族人在长安也不过是微末小官,又是崔氏旁支,想来手头应当不是非常宽裕的,这些东西应当算是很有排面了。 江母她们还没回来不要紧,做大桌菜最先上的就是凉菜,江上弦带着两个徒弟先将八个凉菜给收拾出来。 凉菜的菜单江上弦也是反复琢磨的:昨个儿晚上做好的糖醋熏鱼,早上才捞出来的卤羊三拼、百合枸杞醉枣、八宝菠菜、红果白菜心、鸡茸蛋虾卷、山家三脆、凉拌土豆丝。 这些大多都在昨个儿就开始准备了,现在主要就是盛出来装盘就行了。 师徒三人闲聊着干活儿,周英正滔滔不绝的说给主桌每道菜放少少一点方能突出一个雅致的时候,外头就突然热闹起来。 江上弦手里忙不开,让周英去瞧瞧,他出去没一会儿就跑了进来:“师父,不是崔家的人,是来送桌椅的。” 没错,江家摆在院子里的桌椅都是借来的,谁家也不会没事儿买那么多桌椅放在家里,又不是天天在家摆大席! “如何,瞧着都干净吧?”这事儿是江母负责去借的,江上弦也没见过,倒是不怕旧,只怕脏,若是脏,还要抓紧时间让江望日去洗刷一遍。 周英点点头,嘿嘿的笑:“干净的,就是有些地方缺了一块,师叔正打水准备擦一遍呢。” 他出去的时候就瞧见江望日撅着屁股洗抹布呢! 虽然江望日的厨艺不咋滴,可架不住有江上弦在,他的辈分直接就升了上来。 江上弦放心的点点头:“那就行了。” 只要是干净的就成,缺一块的没什么大不了,只要桌腿稳当就成。 江母和夏真英回来的时候,那动静就更大了:“哎哟,这都送来了?正好正好,二位娘子,这些东西就放这儿吧,在这儿洗了拿进去就成。” “哎,成,就交给我们了。” 江母多会过日子的人啊!请了两个帮工绝对不能浪费,买菜都顺路把人喊上了一块儿去,三个人一起还价怎么也比她一个人强! 没一会儿的功夫,夏真英就进来了,鼻尖上还挂着细细的汗珠子:“表姐,我来帮忙。” 江上弦朝她身后看了一眼,没瞧见江母的身影:“阿娘做什么去了?” 回来了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过来视察工作? “姑母说身上都是汗,先去收拾一下再过来。”夏真英眼头活络的自己找活儿干,帮着周英一块儿分凉菜,刚才回来的时候走的有些急了,这时候她还觉得喘呢,正好站着干活缓口气。 怪不得,先拾掇自己去了! “你也去收拾一下再过来?”江上弦见她这样,想让她休息一会儿。 “不用,一会儿灶烧起来,里头就热了,现在去换衣裳一会儿就脏了,等忙的差不多了我再去换。”夏真英今日也有准备新衣裳,准确来说是江家每个人都有一身新衣裳,就连老范也拥有了一身暗色的新衣裳。 老范今个儿一早就把新衣裳穿上了,虽说在崔府也有新衣裳,可这不同,这衣裳花样是他独有的,啧,这感觉就是不一样。 日子虽说定的急,可未雨绸缪的夏老夫人却是早早在安排这事儿了,先把春装准备好,若是崔家夏日的时候再来纳征,春末的时候就得做新夏衫,反正这是大事儿,便是多做一身衣裳也是舍得的。 “那成,李猛,你去外头将鱼弄干净。”江上弦提溜出那条已经解冻了的老虎斑,肉质么肯定是跟新鲜的没法比的,可架不住这是属于崔家人的家乡味。 她今日的菜单可谓是结合了三地的特色菜:长安、清河、处州,争取面面俱到。 夏真英闻言连忙出声:“祖母也回来了,正在外头杀鱼呢,李小郎君,你拿出去给她便是。” 作为处州人,杀鱼那绝对是比杀人还顺手百倍的事情,到了夏老夫人这个年纪,那更是其中翘楚,杀鱼手法之利落引得两个来帮忙洗刷的娘子连连称赞。 凉菜分装完成,夏真英就去喊江望日来端菜了,灶房就这么大,要是菜都放在里头不端出去肯定放不开,俩人一趟趟的端菜,拿碗筷。 里头江上弦则是给两个徒弟分派任务,凉菜八道,热菜自然也是八道: 金缕凫臇羹(一种鸭肉羹) 多品侯鲭(鱼和肉合烹而成) 南味酒烹鸡(鸡肉干煸后加酒、水、甘草炖熟,最后加盐、醋、花椒。葱调味。配料有孽芥、竹笋。茭肉、鲜藕、白鲞、河豚干等,属于古代江南水乡菜。) 葱烧鳝(和爆炒鳝丝差不多) 田鸡炙(田鸡用清酱、赤砂糖、胡椒、川椒、缩砂仁腌制后先油炸,然后碳烤) 莴笋干炒腊肉、莼菜鱼羹、和粉煎猪(绿豆磨成浆和猪肉泥搅拌调味后用油煎熟)。 第265章 旦逢良辰 而堂屋的正桌则多了五道菜:海参直接做葱烧海参、虾则是做成油炒虾、老虎斑则是用蒜蓉焗着吃、 梭子蟹两只拆了做成芙蓉蟹,剩下一只也是拆了,同大银鱼、鸡胸肉、田鸡、虾一起剁成泥,混上鸡鸭蛋清,加上花椒粉、盐、白酒,做成丸饼蒸熟后做成水陆珍。 最后一道甜点则是西瓜膏。 这道甜点很有些意思,别看江上弦在乐仙楼出了不少新菜式,可也学了不少菜式,这就是其中一道,她刚开始以为是单纯的用西瓜汁做的点心,没想到古人是真的风雅至极。 取五月桃花汁、西瓜汁一瓤一丝,洒尽,以文火煎至七八分,始搅糖细炼。桃膏如大红琥珀,瓜膏可比金丝内糖。 作为最后一道果子,无论是外形还是颜色,亦或原材料,都十分符合今日。 听完李猛汗都下来了,一声不吭的手里的动作却快了一倍。 就连周英话这么多的人听了之后也只嘟囔了一句:师父,你莫不是想将他们活活撑死? 而后都没工夫接受江上弦的白眼就开始马不停蹄的干活。 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贞观十二年五月初三,槐花之香仍有余味。 嘉会坊江家,朱红的门被勤劳的江望日来来回回擦了五遍,此时正宅门大开。 两只大雁脖子上被系了一根红色的绸缎,蹲在冲刷干净的笼子里睁着好奇的眼睛朝外头看。 浑圆结实、小脸大肚、短腿肥臀的雄霸甩着丝滑的马尾,温润的大眼时不时抬头从院中摆着的桌子上撩过——今天还没有人喂它吃甜丝丝的果子和酥糖.... 院子里,夏老夫人正站在堂屋门口和脱掉罩衣,解下头巾的江上弦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眼睛一会儿看看江上弦身上有没有需要整理的,一会儿又盯着大门边站着同外头路过的邻居打着招呼的江母。 脚尖顶着门槛的江母虽满脸笑容的同过往的邻居们社交,可脖子却是伸的老长,注意力显然不在社交上。 老范更是拿着扫帚装作扫地的样子在大门外扫空气,今个儿抬东西的都是熟人,他其实挺纠结的,老话说端着谁家的饭就要帮着谁家想,他这些日子吃江家的饭还挺愉快的,可崔家的饭他都吃了多少年了? 现在他有些纠结,不知道自己算哪边的。 哪里有活儿哪里干的小陀螺江望日此刻已经被派出去看情况了,务必在看到崔家人的第一时间就用最快的速度回来禀报。 饭菜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要周英和李猛就能搞定,现在满屋子的饭菜香味勾的干完活儿等吃饭的两个帮忙的娘子不时吞咽着口水小声嘀咕着一会儿放饭的时候要夹什么菜。 虽说不能上桌,可今日这菜已经令她们开了眼界了——她们过年都没吃这么好过! 现在只盼着等做完工,有什么剩菜能不能让她们也带一碗回去给家里的孩子分着尝尝味儿了。 突然,老范扫空气的扫帚停住了,歪着脑袋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几息,便立刻冲着里头做了个手势。 接收到讯号的江母身形一顿,而后顾不得正同她说话的邻居,提着裙摆一个跨步进了门,声音是努力压抑过后的尖利与兴奋:“来了,阿娘!来了!” 夏老夫人握着江上弦的便是手一紧,而后快速检查了一番三人的打扮,冲着屋里换衣裳的夏真英轻声喊道:“快些!来了!” “哎!”夏真英应了声,快速将自己收拾好,关好门跑了过来。 同时,江望日也飞奔着跑进门:“外祖母,阿娘,来了!” “快些站好,把气儿喘匀了别叫人瞧出来!”夏老夫人拿着帕子替他擦去脑门上的热汗:“记住外祖母同你说的了没有?一会儿同人说话,声音不宜过高或过低,定要稳住咯!你今日不止是咱们家的脸面,亦是你阿姊的!” 江望日如今虽说还未成丁,可他是小舅子,日后也是江家的主人,这时候女子便是出了嫁,兄弟成不成器,也代表了女子娘家是否能替她撑腰。 若是倒霉嫁了个老公是垃圾,有娘家撑腰的和没娘家撑腰的可就是两码事儿了。 他眼下虽说尚不能替姐姐撑腰,可日后却是不一定的,如今他只需不卑不亢,不骄不躁,谈吐无需风雅,但要得体,不畏畏缩缩便可。 “是,外祖母放心!”江望日大口呼吸着渐渐平稳下来,小脸上满是认真。 夏老夫人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去门口同老范一道儿将人迎进来。” “是!” 孩童们的蹦跳吵闹声伴随着尖锐的唢呐声已经愈来愈近,这说明崔家来的人也已经快到门口。 夏老夫人看向夏真英:“芝麻糖都备好了?一会儿等人都进来了,让老范拿去分给外头的孩子。” “是,祖母放心,都备好了。”夏真英点点头,掀开手中提着的竹篮上的盖布,里头是整整一篮子芝麻糖,:“瞧,都好着呢。” 夏老夫人满意颔首,嘴里却也是有些唏嘘:“咱们处州都是分的麦芽糖,真英从前最喜欢了,确是不如长安富庶。” 要看一个地方富庶与否,不止要看金字塔尖尖的人,还是要看平头百姓,处州那儿普通百姓就算是分麦芽糖,也就一个孩子两块罢了,夏真英原先最喜欢这个活动了,每每知道有人家里纳征、成亲,她都要早早的过去占位置领麦芽糖。 领回来之后不像别的孩子似的,早就等不及含在嘴里嗦,而是很懂事拿刀背敲碎了放起来,每天煮水的时候放一块儿进去,全家一起喝。 哪像长安啊,分芝麻糖也就罢了,江上弦直接说准备满满一大篮子,每个孩子六块,就图个六六大顺。 她就是喜欢六这个数字,玩骰子的时候若是摇到五个六,就算是1v1她小江高低也要喊个二十个六。 别问,问就是口渴。 第266章 互吹 “来咯!来咯!” 孩童的欢呼声伴着跑跳的身影出现,紧接着是两个身着深青色官服的男子,二人唇上皆蓄着短须,面容清朗,相貌相似,瞧着大约四十来岁的模样,很有些中年儒生的派头。 啧,这倒是跟崔辩叙不像呐,小崔瞧着比较冷傲,这两位倒是一眼就像官场上的人。 快速观察完的江上弦微微垂首跟在夏老夫人的身后稍稍往院中走了几步,小声道:“这两位是崔辩叙旁支的堂族叔。” 至于官位崔辩叙和赵玥都没说,她也没问,大概是因为太低了没有说的必要吧? 不过从官服的颜色也能瞧出来,大概就是八品了,至于是八品上还是八品下,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无论上下,都确实如崔辩叙母子所说,是微末小官。 可跟江家比起来,再小那也是官啊! 谁能说蟑螂大腿不是荤腥呢? 而且人家还是专门作为函使来帮忙跑一趟的,她们家必须热情!全方位三百六十度迅雷般热情! 江家上上下下此时脸上都是和煦中带着亲热的笑意,若不是不好控制,江母只怕是连雄霸都要求露出笑脸来! “喜到!喜到!”外头的小童们很是熟练的高声喊着,在这种事儿上,每一个小朋友都是专业的! “哈哈哈哈,老夫人,恭喜恭喜,今日前来叨唠,实在是有喜事要同老夫人商议!”正函使崔骁在江望日同老范的引路下进了院子,离夏老夫人还有一小截的时候加快了几步走到跟前行了一礼。 江上弦一看便知,这位,是个能装的场面人。 啧,这倒是和崔淑华给人的感觉不同。 要不怎么说打工使人能屈能伸呢?出来挨过社会毒打的,和在家啃老的果然不一样。 崔骁心里也不停的在犯嘀咕,进来就被院子里的三张席面给震了一下,太满当了,这么多菜色,不是说就是平民百姓么? 哪家平头百姓给搬抬的奴仆搞这么隆重的菜色?莫不是长安城的平民百姓生活水平上涨了他还不知道?还是堂侄暗中贴补? “同喜同喜,倒是有劳二位崔家叔父跑这一趟,辛苦了。”夏老夫人笑容满面,穿着官服却同她行礼,面子给的很足了,想来是外孙女婿仔细交代过的。 一旁的副函使崔睿也是笑容满面:“老夫人太过客气,你我两家即是要结亲,老夫人唤我二人一声侄儿便是。如此喜事能交由我兄弟二人来做,实乃我二人之荣。” 他说的是真心话,他们两个虽说不是亲兄弟,可两人的父亲却是亲兄弟,怎么也比跟崔喆那边的嫡支要近些,这事儿赵玥和崔辩叙托了他们两个来,那便是崔喆这一房欠了他们一个人情。 能得嫡支一个人情,他们当真是乐意之至,至于崔辩叙娶平民女子,他们自然也是背后哔哔过的,可崔家那头儿都同意了,他们两个更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夏老夫人心里都紧张死了,这可是两个官呢!她老婆子前头几十年和当官的说的话,都没有来到长安之后说的多! “二位一路辛苦,屋里坐,喝杯茶水解解乏。”夏老夫人努力保持着让自己不至于笑的太过猖狂,将人往堂屋领。 谁家嫁女儿都是要端着点的,可她们家实在端不住,太想嫁了! 江上弦和夏真英两个偷摸摸的一个数着人头,一个数着聘礼抬数,最后同时对夏老夫人产生了敬意。 这也算的太准了吧!正好十八抬,三十六个人,三张大桌挤一挤刚好能坐下。 堂屋里已经摆上了一大桌的席面,聘礼是抬不进去的,好在老范很是活络,这些人都是崔府的奴仆,跟他都是老相识了,他招招手同他们小声的打着招呼,安排着将东西往江母收拾出来的屋子里搬。 跟在最后的夏真英瞧见周英在边上探头探脑,悄咪咪的就挪了过去走到外头同他说话:“怎的在这儿偷瞧?若是想看跟着一道儿看便是。” “正巧呢,我就想着叫你过来把这莲花茶端进去,师父知晓的,特特预备给那两位的。”周英那眼力劲是真真没得说,一直在暗戳戳观察着,第一时间就把莲花茶给泡上了,见她们要进去了就赶紧端了过来。 夏真英不由给他竖起了大拇指,接过托盘小声夸赞道:“还是你机灵。” “外头的茶水,我们会弄好的,一会儿就给他们端过去。”今个儿王碗没来,周英很有些做师兄的样子。 “那成,剩下的菜能上了,你记得过来说一声。”周英一笑起来就满脸都是褶子,格外喜庆。 夏真英也跟着笑:“成,赶紧回去吧。” 堂屋里,坐下之后崔骁和崔睿便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布置和今日的主角江上弦,都是平平无奇,等夏真英给他们上了莲花茶,二人才觉得这江家瞧着普通,可这茶水却是不一般。 先不说奴仆,就这莲花茶起码得要一片莲花池才行,他们如今就没有,从前还在清河老家的时候,倒是能偶尔吃上一回。 二人一路走来确实是有些口渴,小口抿着将茶水喝了个干净才开始说正事儿。 都是场面人,什么瞎话都是张口就来,崔骁对着夏老夫人和江母夸起江上弦来那是赞不绝口:“早听说府上大娘子心灵手巧,温柔娴雅,针织女红样样精通,与我家九郎乃是天赐良缘,堂嫂一提起大娘子便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此番我兄弟二人得了堂嫂的请托前来结两姓之好,也是沾一沾喜气。” 这话听的一旁的江母不住跟着点头:没错,她闺女就是这么好! 她是寡居之人,倒是不好在这种喜庆的日子多说话,再者她也怕自己太激动了,一开口声音发颤不说,还胡言乱语的,那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江上弦不由侧目:果然啊,男人年纪越大越会胡说八道,怪不得一笑倾城评论区的真叔叔看起来反倒像抓紧时间玩梗的大学生。 这位崔家叔父若不是在前头特意点明了说的是她,她小江简直以为这话说的是别家的小娘子呢! 第267章 瓷雁 “崔家侄儿过奖了,她啊也不过就是比旁人灵巧些,当不得如此美誉,反倒是你家九郎,不过弱冠便已仕途通达,文武全才不说,便是那通身的气派便瞧着令人欢喜。那般钟灵毓秀的郎君,便是将长安城翻过来都是难寻....大娘,快与二位叔父见礼。”夏老夫人轻轻招手,让江上弦同他们两人正式见礼。 商业互吹这个事情,夏老夫人做的还是相对来说比较熟练的,更别提崔辩叙在她心里原本就是极高的形象,夸起来更是信手拈来。 “拜见二位叔父。”同方才在院子里的叉手礼不同,这回江上弦行的则是简易版的肃拜礼,即‘稍作鞠躬虚坐之状’,正式版的肃拜礼一般都只会用在初见公婆、或者祭祀祖先、或面见国君、皇后之时。 夏老夫人两只温热干燥的手掌捏住江上弦的手,笑吟吟道:“喏,这就是我家大娘了,这孩子就是心细手巧,这不,今个儿的饭食都是她张罗的,一会儿二位崔家侄儿可要好好尝尝。” 崔骁崔睿二人很是灵活,立刻朗声笑道:“方才进门就闻到味儿了,外头的席面很是诱人,我二人一路走来还真有些饿了。” 他们被邀请做函使也不是什么都没打听的,这江家的大娘子在乐仙楼做庖人的事情,他们也是知晓的,只不过他们的俸禄也就是养家糊口再加上逢年过节和上司走动走动,乐仙楼这样的地方去的还是少的。 一年也就是去个四五次吧,毕竟好歹也是崔氏,总是会有人请客的,不过旁人请客嘛,点菜他们也不能随便点。因此江上弦的手艺,他们还真不确定自己吃没吃过。 “你先去忙,这儿有我们呢。”夏老夫人摆着手将小辈都打发了出去,见一见就成了,后头的事儿,小辈不宜在场。 江上弦温顺的点头应是,带着弟弟妹妹走了出去,外头崔家的奴仆们都安安静静的在院子里站着喝桂花茶水,见她出来都朝她行礼。 都是懂规矩的,正事儿还没完,主家还没说可以入席,他们自是连凳子都不会去坐的。 她瞧着不少都是熟面孔,老范更是站在人堆里冲着她直笑,便也笑着道:“辛苦诸位了,且再等等,一会儿便能吃饭了。” “多谢江小娘子。”众人纷纷应了。 屋子里,崔骁将通婚书与彩礼单子交给夏老夫人后便让人将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棉絮、长命缕、干漆摆了上来,这是纳征之时必备的九样东西。:“老夫人,夫人,这是财礼,还请二位过目。” (查到的资料里头,写的是财礼,并非现代的彩礼,所以这边就用财礼二字。) 这些都是有象征意义的东西,实际价值反倒是一般,比如合欢象征男女相爱和睦,嘉禾就是长势茁壮的稻禾。双石就是形状颜色相近一对卵石。 至于阿胶则是山东东阿阿井之水熬制的。九子蒲就是一种植物,图个多子多福的吉利。长命缕则是编织的五彩带,取一名长命缕,一名续命缕,一名辟兵缯,一名五色丝,一名朱索.... 这九样东西加起来大概就是夫妻如胶似漆,情义温柔,双方互相包容,共享幸福,两情坚贞不渝之意。 其余的一些贵重东西倒是不用一一摆出来,原本应该是摆在院门内敞开来让人瞧的,这也是江母最喜欢的环节,可以好好显摆一番,可夏老夫人直接做主让老范将东西都收起来。 树大招风,因为这桩婚事,她们家如今已经在长安城里有了不小的名气了,无论是从安全性考虑还是从不被人嚼舌根的方面考虑,该低调还是要低调的。 毕竟家中没有能立起来的男丁,招小人就不好了。 崔骁亲自拿出一个雕刻精美的木匣子打开来展示,里头是一对瓷制的巴掌大小的大雁,他脸上带着点难言的笑意,尴尬的笑了几声才,迎着夏老夫人和江母不解的目光解释道:“虽说纳采的时候已送了一对大雁,可九郎听说那对大雁到时候得放了,便又寻人特特定制了这一对,说是讨个喜。” 人在无语的时候还能硬着头皮解释其实真的很不容易,崔骁现在就是这个状态,他都不敢回想崔辩叙特特把这个匣子交给他的时候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是真的服,现在的年轻郎君情情爱爱的竟这么上心?想当初他们成婚那会儿,都是家里预备什么就是什么,何曾有过自己操心的? 就这个认真劲儿用到官场上,他崔辩叙也不会至今没有什么官场上的好友了吧? “我就说九郎心细,连这都考虑的如此周全,真当是我家大娘的福气....”夏老夫人很是稳的住,多一样就多一样,反正都是人家的心意嘛。 崔睿也给这对大雁想理由:“日后他们定能如同这对大雁一般长长久久的。” “说的极是,是个难得的好彩头,多亏九郎了。” 夏老夫人看着手里的单子,越看越是满意,而后递给一旁脸都激动红了的江母,等她看完了才将早就准备好的答婚书拿出来交给崔骁,这桩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二位辛苦了一早上,眼下时辰也差不多了,不若咱们边吃边聊如何?”夏老夫人见崔骁将答婚书仔细收好之后才开口相邀。 这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崔晓二人自然是不可能推拒的,更何况江家不大,灶房里也不知道一直在忙活什么,那香味儿一阵一阵的往这边飘过来,简直是霸道到无孔不入,他们早已腹中饥肠辘辘了。 “去同他们说一声儿,可以上菜了。” “是。”江母迈着雀跃的步子,整个人都是压抑的极为困难的兴奋,她现在太需要去畅快的乐一乐了。 夏老夫人起身引着他们入席:“我家大娘在这饭食上颇有些巧思,平日里自家人吃饭还罢,但凡有席面的时候,必是要先上八道凉菜的。” 第268章 表演 同外头的席面做完一道便上一道不同,正桌的席面只放了八道凉菜,剩下的都还在灶房里。 崔睿是个爱吃的,他坐下之后便不由得舔了舔唇,眼睛盯在菜色上挪不开:“只这八道凉菜便是用了心思的,尚未动筷便足见其色香。” “睿弟此言有理。”崔骁虽在口腹之欲上没有太过在意,可也是能瞧的出用不用心的,这摆盘便和外头的不同。 外头的主要就是一个量大管饱,而他们这儿,每一道菜的份量都不多,摆盘都很是赏心悦目。 “咱们先吃,这热菜啊,得一道道上。”夏老夫人率先夹了一筷子,她是主人,又是长辈,若她不动筷子,崔骁二人也不好先吃。 “正是如此,这热菜一道道上才不会还未尝遍就凉了失了滋味。” 摇头晃脑后崔睿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只一口他便忍不住赞道:“早听说大娘子的手艺高超,今日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竟如此美味!” 就是弄得也太过精细了,每盘子菜他们三个人吃,每个人只能夹两口就没了,那老大的盘子,就中间那一点盛着菜,啧.... 若是让江上弦知道了肯定要叫冤的,她可是从氏族屁事儿多的角度出发,结合现代高级餐厅后特意定的菜量,力求让他们两个吃出高级感来! 高级餐厅主打的是什么?那就是一道菜的份量绝对不超过三口,她为了突出崔氏的高级,精准拿捏到两口! 夏老夫人也是提前做过功课的,虽不能具体的说出这些个菜都是怎么做的,可大概笼统的介绍一二还是没问题的,一顿饭可谓是宾主尽欢。 崔睿表示这些菜拿捏的太到位了,等二十一道热菜,一道甜点,两道主食通通吃完之后,他还觉得意犹未尽,顶多算个七分饱吧! 不过这桌席面已经足够让他们两个震惊了,要知道国宴也不过就是五十几道菜,而且得是大日子才有,他们两个官位低是吃不上国宴的,也就是听人家说罢了。 可今个儿却是实打实吃进肚子里的。 高门大户都会有几个自己的菜方子,独门菜方子越多,那就说明这个氏族的底蕴越厚,毕竟新鲜的菜方子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弄出来一堆的,都是一代代累积下来的。 崔睿暗戳戳在桌子底下不动声色的摸着鼓起的肚皮琢磨,崔辩叙娶了这个娘子,日后他们崔家的菜方子倒是能厚实不少,那...大家都同出一族,若是有什么格外喜欢的,他厚着脸皮讨要一二个方子,想来堂侄媳妇儿应当不会吝啬的吧? 而外头的奴仆们则是放开了肚子胡吃海喝,老范端着饭碗在三张桌子中间游走,想吃什么菜就伸手夹一筷子,时不时同人插科打诨的吹牛皮。 奴仆是越吃越气,越吃越想哭,凭什么这么个好差事就让老范来了? 他老范除了懒驴上磨屎尿多之外还有什么突出的? 知不知道他们在崔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林二那厮因为不用给主子做菜,光做他们的,那家伙做的叫一个随心所欲啊。 日日都有新菜色,道道都让人看了眼前一黑,偏偏崔辩叙他们三个吃的还是乐仙楼的外卖,便是他们身边伺候的人,也能跟着吃他们剩下的。 只有他们这帮子底层牛马每次吃饭都咬牙切齿,梗着脖子费劲巴拉的才能把一顿饭吞进肚子里。 “哎,也不知江小娘子何时才能过门。”原本他们只是对林二不爽,现在则是对林二深恶痛绝。 不过脑子的创造新菜真的太可怕了! “早着呢!” 有知道点情报的满脸生无可恋:“起码也要等清河老家那边把日子定下来,再传信过来才成。” 实在是太远了,虽说他们家夫人在这儿,可这事儿还是得老家那边做主才成,他们想过好日子呐,有的等咯! 有眼头灵活的已经在琢磨要怎么样才能把老范这岗位给顶了,反正日后江小娘子进门都是能跟着回去的,编制在身,眼下过来享福一些日子也是好的呀! 灶房里的江母亦是喋喋不休:“哎哟,你们是没瞧着那礼单,那些个东西我听都没听过,瞧都瞧不明白,可上头的字儿是当真好看,写字的人定是个秀气的,要不怎么说这些读书人厉害呢。” 周英最是捧场:“听说崔家的人无论男女都是文采极佳,日后师父生了小师弟,定然也是一样。” 江上弦姐弟俩把头埋的更低了一点,生怕憋不住笑出声儿来。 他们阿娘也忒能瞎说了,什么东西瞧不瞧的明白的,她是压根不认识字好吧!也不知道她外祖母同她阿娘装模作样的在那边看了半天礼单,有没有把人糊弄过去。 江上弦连毛笔字都不会写,光靠猜唐楷都已经是江家文化程度最高的了,她原本想说咱们家不认识字就不认识吧,没文化就没文化吧,反正不偷不抢踏实过日子,没啥好心虚的。 可夏老夫人和江母双双不同意,不蒸馒头争口气,坚决不能在未来亲家跟前露怯。 俩人还抓着江望日学了好些日子的千字文,奈何这人啊,上了年纪脑袋就是不如新的灵活,每天顶多了也就能记住一两个字,学了半个多月,文化水平依旧是文盲的程度。 夏老夫人这才决定在崔家来的人跟前装装样子。 反正崔家都是读书人,就连奴仆都能认得几个字,只怕他们这样的人还从未想过会和目不识丁的人家结亲,她们装装样子应当也不会被瞧出来。 不得不说,夏老夫人在揣摩人心上还是有一点本事的,她们两个提前练习了好几回,如何在看礼单的时候让人瞧着看得认真仔细,不让人看出来她们是在装样子。 今个儿表演很是成功。 也是崔骁和崔睿二人以往的人生里,还真没碰到过需要这么长时间打交道却大字不识一个的,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这俩货会不认字还跟他们装的有模有样的! 第269章 管得过来么 两个来帮忙的娘子坐在角落吃的满嘴流油大快朵颐,这么好吃的菜,她们恨不得将舌头一块儿吞下去! 江上弦本来想叫她们一块儿凑桌吃了算了,中国人嘛主要讲究一个来都来了,让人蹲着吃算怎么回事儿啊? 可灶房的桌子实在是坐不下这么多人,她们两个也不想和李猛二人一道儿吃饭,便夹了菜坐在角落的矮凳上吃。 众所周知,人一旦到了中年,对世俗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大多数时候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却又迫于不敢死的压力强行适应之后,人就会进入一种玄妙的半咸鱼境界。 除非涉及利益关系,或是为了孩子,否则一般都是不会轻易做阿谀奉承之事的,二人正是如此,她们都想着一会儿洗完碗走的时候能带些剩菜回去,因此对着江母很是殷勤。 “我们两个做帮工好些年了,还是头一回儿瞧见这么多财礼呢,那一抬抬的,便是不用瞧里头有什么,光是外头的木箱子就晓得是好东西。” “我瞧着倒是像大红酸枝打的,就不说上头的花样了,就是这木料也得不少钱哩,夏娘子,这般好的女婿,你这好日子,还长着呢!” “这话说的,那可是崔氏郎君,夏娘子,你们家可是要起来了!咱们这就是还没出去瞧瞧,你信不信,一会儿咱们走的时候,只怕整个嘉会坊的人都再说这事儿!” “何止嘉会坊,只怕这个消息今日就能传遍长安城了!” “还不知多少人羡慕你哩!得婿崔郎,也就是你家大娘争气,我家那两个日后便是能为我寻个崔少卿十分之一好的女婿,我这每晚上做梦都要笑醒咯!” 江母被她们两个你言我一语的捧得有些飘飘然,原先每日的惴惴不安到了今日算是尘埃落定了,她却反而有些不真切的感觉。 只觉得浑身都有些轻,就好像没有实感似的,看着江上弦黑乎乎的头顶越瞧越稀罕,这么优秀的闺女竟然是自己生的!? 内心被荣誉感充斥的江母忍了又忍,还是实在没忍住轻轻揉了两下闺女的后脑勺,都没能把激动的情绪平稳下来。 江望日和夏真英埋着头偷笑着用眼角余光对她表达了嘲笑,又感觉自己像条狗的江上弦默默的扒着饭把脑袋缩的更低了些,决定明日去乐仙楼辞工的时候必须打扮的严实些,她可不想被人当猴子围观。 正想着呢,李猛就问起了这事儿:“师父,明日开始你还去乐仙楼么?” 若是不去,他们今日就得商量好什么时候开始来这边上课了。 正在同江母及两位帮忙的娘子一起热火朝天的周英听到这话立刻分出了一只耳朵密切关注着。 “去的,就算要走,也得正式同王掌柜去说一声,更何况,今日王掌柜舍了这么多好东西,无论如何我也该亲自去向他道声谢才是。”离职嘛,还是要跟领导郑重说一下,然后结算一下工资,把自己放在公司的东西都去拿回来。 “不过,明日我就不上工了,到时候咱们商量一下到家里来学厨的事儿。”江上弦自然晓得他们想问的是什么。 不过这时候王碗不在,为了师门的和谐性,证明她不是一个偏心的师父,这事儿自然是要等整个师门的人都在的时候再商量的。 江母听到她明日要去乐仙楼也没什么意见,只说:“那明日让二郎陪着你一道儿去,去年城里出了那么多事儿,还是稳妥些的好。” “阿娘放心!我定护好阿姊!”虽说又要停工一日,江望日却很是高兴,他喜欢去乐仙楼跑腿! 每次去都能尝到好吃的! 等外头的动静传来,江家再一次集体出动,保持着热情高昂的运动会精神把崔骁一行人送了出去,江上弦本以为人走了之后他们家就要坐在一起看财礼了。 结果面对一院子的狼藉,江家人根本没有看宝贝的心情,全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忙忙碌碌的收拾着,得亏有李猛在,搬桌子这活儿,他和老范同心协力刚好能完成。 毕竟都是实木的桌子,沉的很叻! 一番收拾就弄了半个多时辰,等到最后,其实也没剩下什么菜了,主桌吃的干干净净,外头三桌更是因为每桌超标了两又三分之一人,那一个个盘子都只剩盘底的汁儿了。 唯一有剩菜的还是灶房她们自己那一桌,江上弦瞧出来那两位娘子想要剩菜,便直接让她们自己看着将剩菜用大碗装走,明个儿再把碗还回来就是了。 员工福利嘛,她可太懂了! 等周英他们也走了之后,江家人是腰酸背痛,动一下都感觉身上的骨头在嘎嘣响。 江上弦觉得自己实在有点累了,不太想去清点公司财产了。 “才忙活了一天累什么?要是咱们家住在城外,每日还要种田劳作,那才是真的累!”江母那是一刻都等不了,她必须去看一遍她日后吹牛皮的素材。 直打哈欠的江望日也强撑着眼皮:“阿姊,我一个人那些字没准儿要认错。” 虽然两个人一块儿也有认错字的概率,可那也比一个人认错的少! 行吧,走吧,都是为了自己,她有啥资格不一块儿干的? “我原还担心这崔夫人心里不乐意这门亲事,在彩礼上会不会…” 夏老夫人拿了把矮凳坐在箱笼边上,点完一个箱子她就挪一挪地儿,脸上的笑容比装模作样看礼单的时候可要真切百倍。 还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能瞧的人心里暖呼呼的:“就晓得这些氏族要脸,明面上不会叫人挑出错来!” 江母负责把拿出来的东西归置回去,她现在都有些迷糊了,纯靠本能在干活:“阿娘,这么多好东西,年奴管得过来么?” 她说这话真是没别的意思,实在是这也忒多了些,她连管自家那一点子钱,都要隔三两日就拿出来数几遍。 这么多东西,就算三日数一遍都能累死人吧? 第270章 鎏金梳子 夏老夫人不露痕迹的看了一眼江上弦,见她没什么反应,才拉下脸来骂女儿:“你闺女日后是要做当家娘子的,不过这些东西怎的会管不过来?她若是同你一样是个木头脑袋托生的,能有这么好的姻缘?还不快快将这些混话收回去!” 她是真的无奈了,也不瞧瞧年奴这都是要成官家娘子的人了,还总说些听着让人想歪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眼馋闺女的聘礼想扣一些下来呢! 也不怕母女离了心! 江母这脑子哪里有那么复杂?被骂的都有懵了,看自家阿娘那眼刀嗖嗖的,有些委屈巴巴的把嘴闭紧了,心里也有些不服。 怎么她阿娘就能随便骂闺女,她跟自家闺女说点啥就不行了? 她刚才也没说什么啊! 自家肚子里爬出来的自己明白,夏老夫人一瞧她那表情就知道这货是压根没明白自己问题在哪里,闭了闭眼,算了,还是抽个时间再慢慢说吧。 这闺女嫁的好,更是要记住不能随便坏了情分。 江上弦看着眼前这出母女间的官司,心里门清儿:“外祖母,阿娘也是有口无心的,她一向直来直往惯了,我是她亲生的,哪里不晓得?她只有一心为我好的。” 对于以后要管好她和崔辩叙的小家这个问题,她其实也不是很担心。 现代男女结了婚还要为家里谁管钱吵架,这时候嘛,男人就算藏个私房钱,大头还是要给女人的,毕竟内外有别,女人负责内宅,男人负责外宅,都是老规矩了。 一般稍稍体面些的人家都不会在这上头搞出什么落人话柄的事儿。 更何况,府内都是有账房的,一般男人要钱做些什么事儿去,都是直接去账上支银子的。 她最大的问题就是要把复杂的古代账本挨个用借贷记账法翻一遍,江上弦这个人,在对公问题上一向搞得很清楚,她只有在管理自己的私房钱的时候,才会不停的做假账。 比如说,每天支出一百块,她用超了,就会默默的在自己的小账本上做假账。然后她经常用超,导致她的小账本和实际金额完全对不上。 搞不清楚自己错在哪里的江母听到闺女支持自己立时支棱起来:“阿娘,瞧见没,年奴可是我屁股底下爬出来的,与我最是贴心了!” 夏老夫人:..... 行吧,是她管的太过了。 不过,她的眼神从夏真英身上划过,最后还是落在了江上弦身上,语气里带着提点:“女子不易,二郎一时间只怕是无法替你撑腰的,所以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要守住自己,崔九郎若是一直都能待你这般好,那自然什么都好。可人心易变,他若是不好....”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悠远起来,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好半晌才道:“那你就捏好了银钱自己好好过,等成了亲,早些生孩子,有了孩子才算是有了依靠。” 这话若是叫刚穿越过来的江上弦听,她肯定是不认同的,可现在她不得不认同。 无论是江母对夏老夫人,还是江望日对江母,整个社会的大致风气都是以孝顺父母亲长为荣,小辈对长辈必是尊重、乖顺的。 毕竟,这时候不孝可是重罪。 “外祖母放心,我省得了。” 被爱当然好,没有也没关系。 夏老夫人点点头,这个外孙女她很放心。 这个道理也是她磋磨了几十年,一直到如今才想明白的。 年轻的时候,她只知出嫁从夫,夫君说什么,她便听什么,便是有什么不愿意的也都憋在心里.... 欣赏了一遍彩礼之后,江家人才排着队洗澡,今个儿全都累了,出了一身汗,不洗澡是不行了,晚饭也不做了,一会儿就去外头买回来吃罢,今个儿是好日子,消费一下就消费一下吧。 第二天最早开工的夏真英第一个去冲了澡,江上弦在院子里和平刘海的雄霸交流感情,就听到自家表妹洗的香喷喷的身上还带着水汽挪着小步子过来了:“表姐。” “哎,怎么?这头发打湿了怎的不擦干些?仔细晚上睡觉头疼。”江上弦现在真的很喜欢这些亲人,也已经有了些长姐的范儿。 夏真英不好意思的摸摸了后脖颈那块儿弄湿的头发:“没事儿,一会儿就去擦。” 唔...这是有事儿找自己? 江上弦转了转眼珠试探着道:“可是今日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财礼不能动,喜欢哪个表姐给你买。” 财力动了就不好看了,表妹要是有什么喜欢的,她出钱给她买一样倒是可以。 夏真英赶紧摇头:“不是不是。” 似是怕江上弦继续误会下去,她赶紧把手里攥着的荷包递了过去:“表姐,今日是你定亲,我,我手头攒了些钱,这是送你的,祝你同表姐夫白头到老。” 江上弦还没听完眼睛就笑的弯了起来,直接打开荷包看:“哇,这梳子真好看,花了不少银钱吧?哎呀,可见是我赚到了。” 她的语气里满满都是惊喜,弟弟妹妹送礼她是想都没想过的,毕竟在她眼里,这俩还是孩子呢。 这梳子虽不比崔辩叙送的东西贵重精美,可也很是质朴可爱,上头雕刻的鸳鸯戏水图案亦是吉利应景,江上弦瞧着便喜欢的不行。 夏真英抿着嘴笑,心底的不安也随风吹散:“没多少,这是鎏金的,太贵的我眼下还买不起,等日后再给表姐买好的。” 手头上能动的钱不多,她和祖母什么都没有,祖母说了,平日挣的钱要攒下来给她日后置办嫁妆,在长安,没有嫁妆是嫁不出去的。 不过她相信自己只要勤快些,一定能多攒些钱,到时候再给表姐买个好些的。 江上弦眼底酸酸的,表妹当初刚来的时候还说挣了钱要这个那个的,结果等她真挣了钱,却是什么都没买,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正是爱美的时候。 想到这儿,她便上前搂着夏真英轻轻抱了抱:“这是你的心意,在我眼里比纯金的还不知要好上多少,谢谢你啊真英。” 第271章 梅花银簪 夏真英有些不适应这么亲近的拥抱,羞涩的把头低了下去,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江望日嗷的一嗓子冲了过来:“阿姊!你干嘛抱她!” 江望日和夏真英的感情在这一刻岌岌可危,鬼知道小老弟洗完澡出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消失许久的危机感重新涌上心头,表姐是表姐,亲姐是亲姐,他阿姊只能跟他天下第一好! 正你侬我侬的姐妹俩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唰的一下就放开了,江上弦反应过来之后拍着心口瞪弟弟:“这么大嗓门做什么!不怕吓死人呐?” 江望日噔噔噔跑过来,看到江上弦手里还捏着那把梳子,哪里还不知道,冲着夏真英跳脚:“表姐,你怎么如此鸡贼!不是说好了我先送的么!” “胡说八道,我何时答应你了?”夏真英也不惯着他,叉着腰就跟他吵嘴,本来嘛,他跑来同自己说什么,若是要送阿姊礼物,必须是他先送了,她才能送,凭什么?送个礼物还得分先后么? 她也有些生气,不过许是怕被夏老夫人和江母听到的缘故,她的声音并不大。 江望日气的直喘气,跟一条跑了马拉松的狗子似的呼呼呼的,江上弦赶紧拉架:“二郎,怎么跟你表姐说话的?这有什么好争先后的?真英送的是真英送的,你送的是你送的,又不是一道儿的,你要送我什么?还不快拿出来给我?” 小老弟‘哼’了一声又噔噔噔的跑了,夏真英突然觉得后悔起来,自己是来投奔借住的,江望日才是亲弟弟,她不安的拧着手同江上弦道歉:“表姐,我不该那么说表弟的。” 江上弦一听赶紧重新把人搂住:“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自打你来了之后,谁不将你当成一家人了?正好你姑母只生了一个弟弟给我,你来了我才有了妹妹,你是我妹妹,自然就是他的阿姊,便是骂他几句又如何?可不许外道了,若是叫阿娘和外祖母听到了,肯定要心疼了。” “哎!”夏真英被她一番话说的重新高兴起来,扬起小脸歪着头道:“那表姐,我就先回房去了,省的一会儿二郎又闹。” 江上弦摸了摸她的脑袋:“回去吧,把头发擦干了再睡,一会儿二郎过来我说他。” “哎!” 目送表妹回房,江上弦低头刚想把梳子放回荷包里收起来,就听到噔噔噔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江望日。 “阿姊!你瞧!”小老弟鼻孔朝天,一手叉腰一手都快戳到她鼻孔里了。 江上弦战略性后退了两步,以免自己的鼻屎被别人抠了去,才看向他手心的那根银簪子:“你背着阿娘藏私房钱?” “胡说八道!你这是污蔑!”江望日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家阿姊:“这是我同阿娘说好的。” 他早就打算攒钱给阿姊买银簪子了! 江上弦看着手里的素银簪子,头上的银片被镂空錾刻上了云纹和梅花的图案,线条流畅,边缘齐整,她再一次感动了,这回连鼻子都有些酸:“就给我买了?没给阿娘买?一会儿跟我去屋里拿钱,明个儿你也给阿娘买一根。” 江母现在其实也是有了两根很实沉的金簪子,是江上弦送她的,主打一个份量重,戴出去肯定是很显眼的,谁知道她阿娘怕太贵重了不小心丢了得心疼死,怎么都不肯戴。 至于崔辩叙送她的就更不用说了,贵重的江母每天都要摸一遍才睡觉。 江望日不解道:“阿姊,你又偷阿娘钱匣子了?” “混说什么呢?!”温情的氛围感一下子就被破坏了,江上弦不满的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一下。 “那给阿娘买银簪子做什么?咱家的钱都在阿娘那儿,她想买什么直接买就是了。”十二岁的江望日还不是很明白母亲这个身份有多么伟大。 江上弦直接把银簪子插在头上,拉着他往屋里走:“阿娘哪里舍得买?我同你姐夫送的都太贵了些,她怕丢了又舍不得拿出来戴,正好你送她个细些的,便是丢了也不会太过心疼。” “阿姊你瞎说,就算是跟米粒大的银子丢了,阿娘都得睡不着。” 江上弦没好气的把钱塞在他手里就直接往外赶人:“叫你买你就买!敢不听话仔细我叫老范收拾你!还有啊,真英是你表姐,你不许欺负人,否则我便叫你姐夫收拾你!” 江望日瘪着嘴哼哼唧唧的走了。 于此同时,同两位族叔喝完茶,道完谢,拿着答婚书的崔辩叙正心情澎湃的给他阿耶写信,主要内容就是成亲的日子务必多挑几个,最好能快些,他一个人在长安真的太需要一个娘子才能度过这漫漫长夜了。 正奋笔疾书着呢,房门就被敲响了,是剑鸣在外头:“九郎,从郎中求见。” “谁?”崔辩叙原本快乐的下颌线随着抬头的动作一点点绷了起来。 该死!他写的太过投入,突然被打断导致手抖了下,笔尖划出去了一些,这一页信纸算是白写了。 剑鸣隔着门都听出来他语气里的不高兴,硬着头皮推门而入道:“就是原先九郎你下属从司直,如今调到吏部考功司做郎中的那位从郎中。” 从镜海? 崔辩叙的眉头一下子就拧了起来:“他来做什么?” 大喜的日子来给他添晦气的? “从郎中说,他原先在大理寺的时候多得九郎照顾,今日听闻九郎定下亲事,特特前来道喜。”剑鸣是知道这位从郎中好似与自己郎君有些不爽快的地方。 可人家大大方方的来,今日崔家门口除了瞧热闹的百姓多了不少之外,就连盯着的人也多了不少,门房若是连上门来道喜的人都直接赶出去,岂不是让人说嘴? 他这才顶着压力来报告的,哎.... 崔辩叙扶着额头,眼睛落在自己白瞎了的信纸上却未曾聚焦,不知在想些什么,就在剑鸣都忍不住想要抬头的时候,只见他将一页信纸点燃扔到了铜盆里重新提起笔:“请他进来。” 第272章 贺喜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写信上,可脑子总是不由自主的猜测从镜海到底为何而来。 那件事之后,他便不再同这个人相交,周福死前的麻木和绝望令他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有愧,等从镜海离开大理寺,更是基本见不着了,莫非是为了五月官员考核的事情? 毕竟考功司郎中,照样上不了朝。 可官员考核,需要考功司郎中在这个时候亲自上门么? 只怕是另有他事才对。 从镜海来的很快,手里还提着一个礼盒,脸上挂着笑意,可这种笑意同从前不一样,多了些志得意满在身上,就连跨步进门的动作,都比从前放肆些了,腰身挺的笔直:“崔少卿,许久不见,近日可好?” 崔辩叙在听到脚步声靠近的瞬间,脸上便恢复了素日的面无表情,只有略微抿紧的唇角泄露了他心情其实不太美妙——又划出去了! 崔辩叙暗暗叹了口气,难得封建迷信的觉得连续两页纸都写废了不是很吉利,肯定是因为从镜海这个人太过晦气,还是等他走了之后拿艾草熏一熏,去去霉气再写吧。 “我若不好你今日上门来作甚?倒是从郎中,怎的自打你去了考功司之后便没了消息?”崔辩叙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嗤笑,他今个儿定亲的好日子,还问他近来好不好? 可笑至极! 他一个马上就要娶娘子的人能不好么?能有什么不好?若是不好,他还怎么娶娘子? 这蠢材,果然是来寻晦气的! 从镜海脸色僵了一瞬却又很快恢复那副乐呵呵的样子,嘴里说出的话却是:“下官不过一小小的郎中,如同尘埃一般,自然是入不得崔少卿的眼的,便是碰着了,少卿应当也是注意不到下官这般微末之人。” 他等着崔辩叙说话,可崔辩叙彷佛当他这个人不存在似的,竟拿起几页纸不知在瞧些什么,从镜海眼里闪过一丝不忿,却又很快平复下去,上前几步将手里的盒子放在崔辩叙跟前:“听闻少卿今日定亲,下官特来恭贺少卿觅得良缘。” 他的眼睛趁机从那几页纸上瞄过,想要看清上头写着什么,可崔辩叙的手速很快,那几页纸转瞬便被拿走放到了一边,他的笑意更深了些,笑道:“没想到少卿竟与江小娘子定亲,倒是叫某意外。” 崔辩叙微微抬起下巴,挑眉看向那个盒子:“本官竟不知从郎中是如此念旧之人,不过相识数月便让你如此惦记,凭着这份本事,从郎中应当在考功司如鱼得水吧?” “少卿谬赞了,下官一向待人心诚,更何况,若不是有少卿提携,属下也不能到考功司去不是?” 这话带着刺呢,若不是五月娘子失踪案,他也没法找到机会,搭上船.... 从镜海见他没有要打开看的意思直接伸手将盒子打开,里头是两块漂亮的鸡血石。 “听闻少卿素来喜爱刻章,下官手里头恰好有这两块鸡血石,想着极适合少卿把玩,借此喜事之机送来给少卿添一分喜气。”从镜海言语里有些显摆之意,先不提鸡血石本身就是贵重的,单单是这两块的颜色分布就足以让其身价倍增,他有自信,就算崔辩叙出身崔氏,这么好看的鸡血石也不是常有的。 谁知崔辩叙只瞥了一眼便轻笑道:“从郎中,本官一向都只用田黄做印,这鸡血石,你还是拿回去罢。” 开玩笑,他崔家缺鸡血石么?便是六德俱在的极品田黄,他自己都有十来块! 从镜海的脸上有些发青,袖下的手不可控制的捏紧了一瞬,用力咬了咬后槽牙才将脸上勉强缓过来些:“是下官班门弄斧,倒是叫少卿笑话了。”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样,对于自己来说已经是足够珍贵的东西,可摆到崔辩叙面前就成了寻常之物。 这种感觉令他心底生出一股子戾气来,凭什么? 原想着崔家都因为《氏族志》的关系娶了一个平民女子,这挺了多少年的腰总该弯了吧?没想到竟是依旧如此令人难堪。 崔辩叙并不答话,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摆摆手示意他将东西拿走,别说就两块鸡血石了,从镜海送的东西便是再好,他都不想要。 见他这副明摆着不想同自己多说的样子,从镜海暗暗运了运气将盒子关上,笑着道:“崔少卿,自打去岁你到长安入大理寺,朝中便有许多人盯着你。” 他说了一句便盯着崔辩叙想看他的反应,可惜小崔在装冷脸面瘫上很是有些心得,就连眨眼的速度都极慢,压根什么都瞧不出来,他只好一个人继续唱独角戏:“你我皆在朝堂,应当是知晓的,这朝堂之上若想往上走,身后没有人可是不易,崔少卿是聪明人,《氏族志》是何意,应当是知晓的。” ....... 翌日,江上弦便穿的严严实实,为了不引起注意,她连雄霸都没骑,腿着儿去了乐仙楼。 时辰尚早,伙计们都在洒扫掸灰,看到她就围了过来:“江师傅!恭喜!” 一个个满脸都写着要喜糖喜果子,江上弦哪里瞧不出来? 赶紧把手里的篮子给了他们,笑睨着骂道:“小点声!故意儿搁这儿堵我呢吧?” 一个个的都在门口瞎忙活! “哈哈哈哈哈,谢谢江师傅!” “江师傅!掌柜的等你呢!” “行了行了,你们去吧!” 王掌柜见到她那是连声恭喜,一张老脸笑的跟朵烂菊花似的:“江师父,恭喜恭喜,日后若是要订席面,可一定要来咱们这儿,保准成本价!” “那是自然,我是从乐仙楼出去的,日后便是要吃什么,头选肯定也是咱们这儿,我徒弟都在这儿呢,王掌柜,你可不能同我外道了。”好听话小江也是会说的。 王掌柜对她一直都很照顾,况且有她大徒弟王碗和王掌柜的这层关系在,她心里肯定也是同乐仙楼更亲近些的。 王掌柜笑呵呵的从柜台地下拿出一个木匣子递给江上弦:“江师父,昨儿你的好日子,我昨个儿没去,知道你今儿要来,特备了一点心意,只盼着你日后同崔少卿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啊。” 第273章 水果 “掌柜的,你这也太客气了,昨个儿还送了我不少好东西....”江上弦脸上的表情有点割裂,眼睛是在笑的,可因为嘴巴却瘪了起来,这两天的感动有点多,她身边的人都是很好的人呐。 王掌柜摸摸嘴唇上边的短须嘿嘿一笑:“我那不成器的侄儿还指望江师父你多看顾些呢。” 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待日后若是侄儿能出师了,少不得要想法子自立门户...... “这你放心,王碗是我徒弟,便是你不说,我也应当好好看顾的。”江上弦拍着胸脯保证道。 小胖子对她这个师父很是孝顺,时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之类的话弄些好东西来给她吃,她自然也要多照顾些。 小灶房里。 三个徒弟见着她就围了上来,尤其是王碗,昨个儿他没去,光听两个师弟说那些菜色多么多么的好吃,崔家送了多少多少财礼去,说的他心里痒痒的不行,此刻看到师父就如同一只被抛弃的饥饿肥松狮:“师父~!” “哎~!” 江上弦被他这百转千回的叫声给叫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小胖子哪里学来的这套? “师父,下回还有这种事儿,你可得让我去了。”王碗太委屈了,他也想跟师父一块儿去热闹热闹,昨个儿他一个人在这,差点没忙死他。 江上弦幽幽的叹了口气,抬手在他肩膀上按了按,有些无奈道:“碗儿啊,咱们师徒一场,你不能好端端的就指望着师父我定两回亲啊。” 哭唧唧的王碗一顿,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胖胖脸都惊慌的抖了起来,赶紧摆着手道:“不是不是,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儿没事儿,你是我徒弟,我还不知道你么?” 脸大嘴巴小,偶尔说话不过脑子..... 江上弦很大度的摆摆手,企鹅背手慢悠悠的在小灶房里转悠,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对自己工作了一年的地方有些依依不舍,时间就是这么不知不觉的时候往前走,没有半点停留。 一切都仿佛还是昨日。 三个徒弟跟在她后头转悠,互相打着眼色,最后两个昨个儿占了便宜的将王碗推了出来:“师父!” “唔?怎的?”江上弦没有回头,拿起那把曾经无数次陪伴她上下班的剔骨刀,三个徒弟维护工具这点做的很好,磨得很锋利。 王碗舔了舔嘴皮,期期艾艾的往前递了个东西,感受道自己胳膊上被什么东西戳着,江上弦扭头往下一瞧:“嘿,这什么呀?” 她乐了,这玩意儿瞧着怎么像是把刀? 王碗憨笑着道:“这是我们师兄弟凑钱买的,师父你不是喜欢那把剔骨刀么?这把比你原先喜欢的那把还好。” 他们还没出师,挣的工钱不多,这柄剔骨刀花了他们不少钱呢。 “呀,你们都还没出师,拿的工钱还比其他庖人少一半呢,哪里要花这冤枉钱了?”接过剔骨刀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瞧,江上弦有些替他们心疼钱了, “师父,我们三个平常也没给你买过什么,这是咱们师兄弟的心意,只愿师父师公长命百岁!”周英已经憋不住开始讲吉利话了。 王碗也不甘示弱:“师父师公.....多子多福。” 江上弦:.....大可不必。 “这样吧,明个儿开始,你们自己看着轮,每日一人去我那儿,六天休一天,碰上你们师公旬休或是有事儿,就另外算,如何?” “可,师父放心,这点小事儿,我们师兄弟自己商量着来,便是没事儿的时候,我们也会去家里帮忙的。” 江家多是女子,小师叔年纪小,又每日要出去摆摊,老范是师公派去的人,他们三个才是自己人,他们心里有数儿。 江上弦没有在乐仙楼多待,又将喜糖和喜果子拿去隔壁大灶房分了,同几位大师傅道了别就背着小背篓往江厦郡王府走。 昨个儿订婚李雪雁不能来,可她想着,这丫头肯定在家里盼着呢,她得去给好姐们分享一下自己的大喜事。 江厦郡王府位于宣阳坊,宣阳坊北面是平康坊,东面就是东市,离着还是很近的,江上弦溜溜哒哒的顺路拐进东市,想着头一回上门,也不能只拿些喜糖喜果子的。 众所周知,人越多的地方就越热,江上弦今日穿的淡绿窄袖衫,下身是胭脂色裙,外头还穿了一件半臂,若是不进东市还好,一走进来便觉得着实有些闷热。 不过东市与西市确实大为不同,她原先只来过一次,这还是第二回,里头到处都是红屋青瓦,小桥流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这里的商贩们摆出来的东西也和西市截然不同,新鲜的水果、香气扑鼻的果子,精美的丝绸和陶瓷制品,江上弦在西市多是看到胡人们在街上载歌载舞,而这里则是梨园戏的天堂。 几乎每一家酒馆内都有戏曲声儿飘出,而在街上表演的更多是一些杂技类的。 小江看的眼花缭乱,同时也被这里的物价惊的手托下巴。 这价格跟西市比起来那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江上弦出门带的银钱不多,她只好挑挑拣拣的买了些桃子,个头不大,也不知是什么品种,一半红一半青,摊贩说最好的王母桃要等十月才会成熟,眼下只有这种。 只一样桃子还是有些单薄了,江上弦溜达着又买了些汉帝杏,就是金杏,如今正是刚上市的时候,最大的有拳头那么大,她看的嘴馋,买了两份,准备一份拿回家吃。 她还有些想吃梨了,自打穿过来,水果是真的有些难得,可惜看了一圈问了几个摊主都说无论是常山真定梨还是青州水梨、或是郑州鹅梨如今都还没到时候。 反而被摊主们安利着又买了不少青梅,买完才想起来她不爱吃这东西! 果然啊,人身上就是不能揣着钱乱晃悠! 小江后知后觉的捏了捏瘪下去的钱袋子,头一次觉得自己以后年纪大了,没准也会被人忽悠着买智商税。 第274章 小鬼难缠 等她嘿咻嘿咻的拿着东西挤过人流到江厦郡王府的时候,身上真是出了一身的汗。 可站在恢弘大气的江厦郡王府门口,江上弦有些懵,因为门口的护卫问她要名剌,她哪有什么名剌啊?她说自己不进去,让他们转交一下东西,他们也不肯。 手脚上还绑着铁砂袋的小江不是很想把这些水果背回家去,脑瓜子飞速转了起来,又溜溜哒哒的绕着江厦郡王府的院墙走了半圈,一直走到后门处才停下来。 这回她学聪明了,上去就给人塞了十个铜板:“这位郎君,我是来寻烟霞的,劳烦帮忙叫一声儿?” 找李雪雁有困难,她就不信了,找烟霞也这么难! 果然,看后门的显然习惯了府中奴仆也有人来寻,收了铜板却依旧不满意,继续伸着手,斜眼看着她并不答话。 行行行,小鬼难缠,电视剧不是白看的,江上弦可太懂了,果断又心痛的掏出十个铜板放到他手上。 谁知这厮嗖的把铜板揣进胸口,下一秒继续把手心摊了出来。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能要多少钱! 江上弦心里骂爹,脸上憨笑着鸡贼的只放了九个铜板上去:“实在是没有了,郎君发发善心,通融一回儿吧。” 那人有些不满的掂了掂手里的铜板,多年在后门收钱的经验告诉他,这回只有九个铜板,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江上弦,见她衣服穿着虽说同府中的娘子没得比,可料子也是不错了,应当是个有点子钱的,没想到这么抠。 他倒是有心想再难为一二,可另一人却在后头拽了拽他,小声道:“烟霞是五娘子跟前的得意人,别太过了....” 那人听了这话,才轻哼了一声,丢下一句:“等着。”就将门关上了。 若是庶出娘子身边的婢女,他们肯定要继续为难一二的,可五娘是郡王妃嫡出,他们也不敢太过分。 被关在外头的江上弦松了口气,今日花的钱有些多了,她来了这么久还是很少有一下子花这么多钱的时候,这会子心疼的直抽抽,能省一个铜板就省一个吧! 里头烟霞正陪着李雪雁射箭呢,听到小丫头来传话说有人寻她,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到谁能来找她?她是府里家生的奴才,在外头可没什么亲友的。 李雪雁眯着眼睛瞄准呢,听到这话儿便道:“门房那儿有人你怕甚?还有人敢来咱们这撒野不成?” “是。” 烟霞跟着小丫头一道儿来到后门,方才对着江上弦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两个奴仆对着她倒是恭敬:“外头有个小娘子寻你呢,从前未见过,原是想打发了的,可想着若是真同你认识倒是耽误事儿了。” 烟霞哪里不知道他们两个只有收了钱办事儿,和收了钱不办事儿两种方案的,这江厦郡王府的奴仆都是这个德行,她也没说什么,只让他们将门打开。 外头寻了个阴凉处蹲着躲太阳的江上弦听到有人说话,又听到开门声赶紧站起来就看到烟霞站在门里头朝外张望,麻溜的拿起东西小跑过去:“烟霞!烟霞!我在这儿呢!” “哎呀,江小娘子,你怎的来了?怎的不提前说一声,等久了吧?” 烟霞没想到是她,又见她脑门上都渗出汗了,便知道她只怕是等了许久,忍不住回头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们,这是五娘的好友,你们也敢拦在外头!” 两个奴仆没想到这小娘子竟是来寻自家五娘呢,喏喏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怨怪这小娘子也不说清楚,可也不想想,她若是说寻五娘的,他们只怕连通报都不会给她通报。 烟霞也明白这点,一边帮着江上弦把背篓取下来给小丫头拿着,自己则接过她手里拿的东西领着她朝里走:“江小娘子,这起子人最是不像话了,回头我好好教训他们,下回你来,保准他们不敢这样了。” 江上弦笑道:“他们在这儿做门房,只怕是挣的不少吧?” “原先是不少,如今就不行了。”烟霞意有所指,奴仆圈子都是互相晓得一些的,像她们这种贴身婢女,月例比旁人高,平日里得主子赏赐的机会也多,而这些门房的奴仆则是就靠着这种时候捞点钱。 可自打江厦郡王因贪赃入狱,出来后被革去官职,削了封邑之后,这往日热闹的江厦郡王府自然是不复从前了,无人上门,他们这些人的收入也跟着锐减。 烟霞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着的东西同她说笑:“昨个儿江小娘子同崔少卿订婚,我家五娘在家里跟着念叨了一天,一会儿说不知道席面上有什么好吃的,一会儿又说不知道崔少卿送了什么财礼,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去瞧瞧,眼下正射箭呢,等会儿瞧见你,她还不知多高兴。” 后头跟着的小丫头背着竹筐好奇的看着江上弦的,她是粗使丫头,平日里是到不了主子跟前伺候的,一般也就是被烟霞她们使唤着干活儿,还是头一回儿知晓自家五娘还有个朋友。 尤其是,这个朋友竟然同崔少卿定亲了! 天呐!崔少卿定亲的事儿她们早都知道了,可小丫头消息没有大丫头灵通,此刻她恨不得多听些,多看些,回头还能同小姐妹们好好说八卦叻! 三人走到李雪雁的院子,她这地方是真的大,一个人住的地方比江家现在住的宅子还大,她就在自己院子里头射箭呢,烟霞调皮的让江上弦走在最后面,自己先进去:“五娘,你猜谁来了~” ‘咻’ 李雪雁射出一箭才回头:“谁?” 江上弦嬉笑着伸出一个脑袋同她打招呼:“五娘,想我了没有?” “啊!” 李雪雁一下就扔了手里的东西,提着裙摆就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大娘!你可来了!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呢!你若是不来,我可就要去江家寻你去了!” 她本来今天就想去的,可又怕江上弦刚定亲事情多,自己去反倒打搅了她,只好憋着准备过几日再去的。 第275章 你可有姊妹 “我昨日夜观天象....” 江上弦摇头晃脑的逗她:“随手掐算,竟有一小娘子为我夜不能寐!为了佳人,今日便匆匆而来。” “呀!你这嘴是怎么回事?” 李雪雁被她逗笑了,扒着她的脸就要拧她的嘴:“让我瞧瞧昨个儿崔沂送的财礼里头是不是放了什么蜜,叫你吃了油嘴滑舌的。” 江上弦咯咯咯的笑的跟一只抽筋的老母鸡似的绕着烟霞躲她,烟霞手里还拿着东西呢,被她们两个拉来拉去,走都走不动道儿:“五娘,江小娘子!快快放开奴,奴手里的东西要洒了!这些若是摔了,可就白瞎了好东西了!” 结果小姐俩玩疯了,绕着她跟猫捉老鼠似的,最后还是江上弦技高一筹,跑开了些,烟霞才得救。 好不容易脱困的烟霞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旁的婢女,自己上来拦李雪雁:“五娘,快些别跑了,这般热的天,出一身汗吃了热可不得了。江小娘子带了不少东西来,你昨个儿不是说想吃喜糖么?今个儿不就有了?” 李雪雁听了这话才停下掐着腰直喘气,一根手指遥遥点着江上弦笑骂:“崔沂那厮平日怎么驯你的?你怎的跑这么快?” “我又不是狗,他驯我做什么?” 江上弦也停下来一手叉腰一手给自己扇风,脸上笑的畅快:“是不是觉得我是练武奇才,这才多少日子?我就这般厉害了!” “偏你最不要脸!”李雪雁笑得捂肚子。 烟霞赶紧去扶住她,又叫人去拿些水过来给她们擦洗,又随手指了小丫头去扶着江上弦:“快歇歇吧,这日子毒着呢,若是晒伤了脸,看你们两个还怎么出去见人!” 李雪雁院子里还还有一个小凉亭,凉亭边上是一个小小的池子,池子里有几尾鱼在里头不紧不慢的游着,烟霞给她们都安顿到亭子里坐下,又遣人去端酥山来:“正好将这些水果拿去,切的碎碎的撒在上头。” 江厦郡王虽说如今不行了,可李世民念旧情,到底没有怎么苛责于他,府里的花用依旧是极好的。 比如她们现在坐在这小凉亭里头,一面临水,一面是树,剩下两面都有小丫头拿着长柄的,扇面比人头还要大上两三倍的扇子在不疾不徐的扇着风,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冰鉴,更添了几分凉爽。 江上弦惬意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跳舞,这才叫过日子啊,牛马躺平了叫苟延残喘,还是有钱人的躺平才是真正的享受呐。 “烟霞,去将我准备的东西拿来,还有宫里送来的东西。”李雪雁吃了她的喜糖这才大发慈悲一般挥挥小手准备把贺礼拿出来。 江上弦搓搓小手:“今个儿我光收礼了,如此看来,成亲倒还真是件好事儿。” “瞧你这财迷样儿!” “嘿嘿~对了,我要不要去给郡王妃请个安?”江上弦不是很懂这些规矩。 李雪雁摆摆手:“请什么安?我阿娘不在府里,她去城外的庄子上避暑去了,我嫌弃那边儿吃的不如府里好便没有去。” 她阿娘每年一到热的时候就要跑去城外避暑,庄子上吃的能和城里比么?她可不耐烦去吃那些东西。 主要也是眼不见为净,省的在家里看着乌糟糟的眼睛疼。 江上弦松了口气嘿嘿嘿的说出实情:“我还在担心郡王妃若是不喜欢我可怎么办呢,这下好了。” 很多家长都喜欢干涉孩子交朋友,她这个身份同李雪雁交朋友,还是有些高攀了的。 “怎会!” 李雪雁撇撇嘴:“我阿娘对五姓七望推崇的很,你如今同崔沂定了亲,她见到你不知道多喜欢呢!” 江上弦眨了眨眼,,试探着道:“怎么,郡王妃在给你看亲事了?” 若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赵善这么不开窍,还不如赶紧换一个,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了?好端端的小娘子,岂能吊在一棵不知道开花的铁树上? “不晓得,她原先说了一嘴,可去了庄子上,这事儿便没听过了。”李雪雁两只手支在桌上托着腮帮子,看了一眼周围的婢女们。 而后江上弦就见到了神奇的一幕——她们自动退出了凉亭的范围。 妈妈呀,这眼色满级了吧? 等人都退出去之后,李雪雁才道:“听说是我阿耶不同意将我与五姓七望结亲,你知道的,《氏族志》....” 江上弦夸张的点头,怪不得御史台那帮人以为抓住了kpi疯狂参李道宗,结果人家李道宗也不过就是以郡王的身份在家待业呢。 人家这是一心一意跟着大老板的心思走,老板想啥他做啥,啧啧啧,这揣摩老板心思的本事可以啊老李! 不过....江上弦在心里自己乐呵了一下之后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小脸一肃——不对啊! 若是老李这么会揣摩,以后李世民要挑一个宗室女去和亲,老李还不屁颠屁颠把女儿送去? “嘶.....” 想到这儿江上弦倒抽了一口凉气:“五娘,你可还有什么姊妹?” 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不起对不起.... 李雪雁有些奇怪:“你问这个作甚?自然是有的,我阿耶什么样你还不知道么?我下头还有好几个弟妹呢。” 不过都是庶出罢了,她是一向不理会的。 “那你上头的阿姊都出嫁了?”年纪比李雪雁还小,那和亲肯定轮不上啊,太小了嫁过去能干啥啊? 李雪雁摇摇头,更是莫名其妙:“你问这个作甚?我上头就一个阿姊,早几年就已经出嫁了。” 正在这时,烟霞手里拿着两个漆盒笑吟吟的过来了:“这东西放的仔细,拿出来还费了半天劲儿,倒是叫江小娘子久等了。” 李雪雁笑话她:“那么多小丫头可以使唤,你非自己拿怪得了谁?” 大丫头使唤小丫头做事儿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更何况是人就分个亲疏远近的,李雪雁自然是和自小陪伴着一块儿长大的烟霞更为亲近些。 烟霞笑着把东西放在桌上:“奴怕她们毛手毛脚的弄坏了东西,这般贵重的东西,若是平白摔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偏你的道理最多,什么话都叫你说了,下回你若再抱怨,我可就不理你了。” 第276章 规矩 李雪雁伸手在左边的匣子上点了点:“喏,这个是我给你的,瞧瞧喜不喜欢。那个啊,是昨个儿武才人叫人送来的。” 开玩笑,收礼哪有不喜欢的? 只要不送她屎尿屁,她统统喜欢! 收礼收到手软的小江笑的见牙不见眼,喜滋滋的打开她送的匣子,嘴里就忍不住惊呼:“哇,这也太漂亮了吧!” 她小心翼翼的差点流哈喇子,将里头的东西取出来观赏:“真真是精巧极了。” 烟霞笑着给她介绍:“这是我家五娘画的样子特特叫人去打的,这花钗样式繁杂,也就是前两日才堪堪制好的。” 李雪雁送的花钗,由花树、宝钿、博鬓、细钗等构件组成,戴的时候可以单独用,也可以放在头冠形基座上直接戴在头顶。 “这东西我戴不了吧?”好看是好看,可江上弦还是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乱戴的:“是不是违制了?” 李雪雁在她脑门上轻轻点了点:“真是笨死了,崔沂如今是大理寺少卿,从四品下,等你们成了婚,他自然会为你请封的,按照他的官阶,你的诰命下来怎么也是个郡君,到时候便能戴了。” “五娘,你也太会未雨绸缪了吧!” 江上弦还真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个诰命,诰命夫人虽说没有实权,可是也是有俸禄的。 “那是自然,你瞧着吧,你这个诰命稳妥的很。” 崔沂这么上道儿,陛下怎么可能不意思意思?旁人若是为自家娘子请封,上头没准儿还要压一压,拖一拖的,崔沂这回儿算是表率了! 谁会压? 哪个这么没眼力劲儿啊? 陛下这头给江上弦赏赐,那头又留了崔沂关心他的婚事,明摆着告诉大家,在他李世民那儿,崔沂同江上弦这桩婚事是政治正确! 说难听些,江上弦嫁进崔家,那就是五姓七望的一根刺! 要是连这都瞧不明白,也别在朝堂上占着茅坑了,回家种地去吧! 未来的诰命夫人此时还沉浸在收礼物的快乐之中,诰命夫人还是有些遥远,她如今连成亲的日子都还未曾定下来。 人嘛还是要多看看眼前的东西才能有力气生活,比如现在,这些东西太过精美了,她看着都想流哈喇子。 “武才人送你的同我一样,是六钿花钗,司珍司那头儿出来的,瞧着虽没有我这个贵重,可精细程度却是我这个比不了的。”李雪雁点评的时候很是客观,她是将自己攒的好东西挑了些出来,武媚娘的家底肯定没她厚。 可武媚娘这套花冠是司珍司打造的,这是专门负责宫廷珍宝、工艺品的管理制作的部门,后宫嫔妃们所佩戴的东西都是从那儿出来的,武媚娘单单让人做这个,只怕也是费了不少钱的。 宫中人人都有一双势利眼,武媚娘又不是得宠的妃嫔,要人上赶着巴结的,没油水肯定没人加班给她干私活。 “确实精巧,这么好看,我都舍不得戴。”江上弦都不敢将它拿出来,每一朵花都打的很薄,却纹理清晰,中间嵌的珍珠都是一般大小莹润有光泽的,就连点缀的几颗宝石,虽然小,可却是每颗颜色都很是好看。 李雪雁瞪了她一眼,很是老成的教训她:“快收起你那小家子气,等你进了崔家,不止崔家的人在瞧着你,其余氏族的人也都在瞧着你,你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信不信,保准儿要不了多少功夫就天下皆知?” 崔家敢娶江上弦,某种意义上就是背叛五姓七望,其他几家如何高兴的起来? 先不说已经嫁进崔家的那些氏族女怎么看一个平民女子和她们做妯娌,便是崔氏那些嫁出去的女子,只怕也得挨上不少小话。 人只会忌恨比自己弱小的。 “这些人,只是你的第一道儿关。” 江上弦很是虚心的给李大师奉上酥山:“第二道儿呢?” “恩,算你还有些眼力劲~” 对于她的殷勤,李雪雁很是受用,装模作样眯着眼舀了一勺送入嘴里慢慢咽下才不疾不徐道:“那便是等着你出错的人了,只要你出了错,其余还在观望的氏族便会退缩。” 究竟娶一个丢几十代脸面的媳妇儿回来好,还是坚持节操的好? 陛下也等着瞧呢,若是江上弦一个人出马,威力大到所有氏族都不敢随便向下兼容,估摸着小江就是两头不讨好了。 毕竟,李世民暂时只是想解决五姓七望内部消化的问题,不是让氏族丢脸丢到全天下去,他们陇西李氏也是要脸的嘛! 人家说起来:连清河崔氏都如此不堪,那其余几家.... 人言可畏呐!擅长胡编乱造的大唐百姓的流言尤其可畏! 江上弦的头皮紧了紧,像个小可怜似的揪住李雪雁的胳膊,哭丧着脸哀求:“世家的规矩,我可是半点不懂的,你可不能不管我~” “哎...” 李雪雁沉沉的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一瞬间沧桑的恍如垂暮老者:“实不相瞒,我学的也不怎么样。” 说起来都是眼泪,她学了,但只能说学的一般,跟那些人比起来,还是很有些距离的。 江上弦眼泪都快憋出来了:“先教吧,能学一点是一点,大不了我就少说话。” “规矩是一点,她们那些人说话喜欢绕着弯子说....”李雪雁更沉重了,她其实很多时候也是听得一知半解,还要回家复盘研究再请教她阿娘才能搞明白。 “没事儿,听不懂的时候就当没听到吧。”江上弦突然觉得未来婆婆其实挺好的,说话都挺直的,以后她还是抱紧未来婆婆的大腿,有什么事儿,先让婆婆顶着吧! 被江上弦惦记的赵玥正苦哈哈的在自己屋里背小抄,她真的太难了,到底是生的儿子还是冤家? 他怎么说得出口让他一把年纪的阿娘抓紧时间教他未来娘子规矩的? 隔壁院子的崔淑华也正苦大仇深的奋笔疾书,她学的最好的就是红白喜事,剩余的么.... 她又没成功嫁出去,平日里也多是在自己院子里待着不出门的,只要不出门不见人,规矩松散些也是无所谓的。 这都多少年了?她多少年没做过的事儿,如今竟然被侄儿要求捡起来教侄媳妇儿。 崔淑华很想尥蹶子直接回清河老家去的。 可崔辩叙说,只要她好好教江上弦,日后他便会为她养老送终,身后事全包了,死后逢年过节的香火也绝不落下。 这个诱惑真的太大了! 第277章 忠心 两日后,嘉会坊江家——房顶。 “所以,他是太子的人?”江上弦并不是一个政治敏锐度很高的人,严格来说,正常老百姓又不是从政从商的,政治敏锐度大多都是来自于营销号的瞎逼逼。 不过她原先也是有猜测过得,如今朝堂上能有实力对抗的皇子,除了太子,也就是肥鸟李泰了。 崔辩叙双臂枕在颈后,左脚随意的平放,右腿屈膝,胸肌有规律的起伏着,浑身透着一股放松舒服的状态:“如今瞧着,好似是这样没错。” 官场之人,尤其是从镜海,说的话那顶天也就能信三分之一。 这个想法江上弦双手双脚赞同,她一开始还真以为那是个好人呢!结果呢!结果呢! 万一从镜海玩什么无间道,多面间谍,我的几个好爸爸之类的,也是说不准的嘛! “至少暂时,他明面上应当是归属太子一党。” 一个人能站队一次,就能站队两次三次…具体站几次取决于脸皮有多厚,野心有多大,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如今的从镜海再如何也不过是个郎中罢了,一个没有家世,才干也并不突出的考功司郎中,即便投靠了太子又能如何? 没看都这么长时间了,太子也没往上拉拔他么? “那若是魏王你会答应么?”江上弦状似无意的问道。 崔辩叙想都没想便道:“不答应。” “为何?”她忍不住趁机侧头对小崔完美的侧脸行起了注目礼,魏王今年可是开始修《括地志》了,上一位搞文化,办文学馆的有志之士,如今可就在天下第一人的位置上坐着呢! 假若不知道历史,如果让她选,她肯定也是不会选择跟着太子混的,理由也很简单,太子自打瘸了腿便性情大变,如今更是越来越不像样的,整天搞些有的没的,就连百姓之间都有不少负面新闻。 一个连自我营销包装都懒得搞的人,上位了之后岂不是要上天? 且先不论在唐朝之前有多少位太子顺利继位的,就拿现在来说,李世民自己不也是杀了兄弟上位的么?李世民的儿子谁都不知道这点?老百姓们谁不知道这点? 有个做皇帝的阿耶好不好,身为李世民的儿子最是清楚,至于百姓么,反正老李家内斗都在宫门内解决,挨不着他们什么事儿,自然也是无所谓。 没准儿哪天李泰真的学一把他阿耶,再搞一把什么玄武门之变的事,百姓们也只会摊摊手表示:你们老李家自家人爱咋打咋打,反正也不是没打过,多来几次都能成传统项目了。 玩青史低头袖手,问红尘缄口回头。——《蟾宫曲·山间书事》 都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有李世民这么一位懂得处理兄弟关系,懂得邀请亲阿耶禅位安享晚年的榜样在,魏王心里若说没点想法,谁信啊? 人的天赋是注定的,李泰想学他老子能文能武,军事方面更是打穿历史的断层天赋有困难,困难程度不亚于重新打天下。 可照猫画虎的学逼宫还不行么?文学馆不就是学他老子的么? 至于成不成功的,男人么,他们就算得嗑药上炕,都不会说自己不行。 依照陛下对肥鸟泰的宠爱,只怕朝中许多人都暗暗觉得没准儿要换个太子呢! “如今陛下正值壮年,便是太子之位有些不稳定,可上头那个位置却稳当的很。”崔辩叙的理由也很简单,他崔家绵延这么长时间,虽说也是有过跟着打天下的先祖。 可那都是不得不跟,或是崔家已经极为势弱之时,就像那位青史留名的崔岳先祖,年幼之时家境穷困,连读书都很是艰难,那个时候正是乌水房崔氏门阀衰落,人丁稀少之时。 如今崔家虽说不如当初的辉煌,可起码还是五姓七望,天下人谁听到清河崔氏之名不礼敬三分的?家中子嗣繁茂,哪里需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挣一个从龙之功来? 他想的这般通透,江上弦觉得自己以后当一条富贵咸鱼的安稳日子更加妥帖了,常言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若是崔辩叙脑子打结要跟着加入社团,她高低也得想法子搅黄了。 若是搅不黄,她就只能遗憾分手,再见爱人了。 “你一向风光霁月,耿直诚善....” 江上弦带着温柔的笑意望着天上那一缕白云夸了两句自家小崔,伸手试图抓住光:“朝堂之上的事儿我不懂,可也明白一些,越是处在上头的人,越是下流,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收回手看向崔辩叙:“唯有党争才能将其揭露出来。” 提起从镜海这个人,就不得不想到那桩案子。她不知道崔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但这样一个大家族,若是私底下没点什么龌龊,说出去都没人信。 如果崔辩叙掺和到党争里头去,不止她和江家会有危险,就连崔家私底下曾经发生过的烂事也会被抽丝剥茧的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发挥作用。 就像五月娘子失踪案,这个案子长安城中多少官员知晓?为何缄口不言? 不就是因为没到时候么?好的把柄要放在最合适的时候拿出来。 李世民一日未曾将废太子之心摆在明面上,一日将此事压下去护着太子或是魏王,那这件事一日就不能拿出来。 树倒猢狲散,落井下石之时踩一脚的事儿谁不会做? 等真到了那天,这事儿没准就会被拉出来,在两人身上钻个大窟窿。 便是不能放在明面上,可到了那个时候,文人们自会想法子安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头。 “我只需忠心皇位便够了。”崔辩叙说着唇边泛起笑意,有些事,他们二人不需将话说的太过明白,便足以心领神会。 “是极,忠心陛下便是最好的。” 但凡坐上皇位的,都是陛下。 第278章 分一个 在五月娘子失踪案这个事儿上,江上弦同崔辩叙二人都只静静等着幕后之人被拉下马。 江上弦的心情很好,说句掏裤裆子的话,她只是大千世界中的一个小人物罢了,自己还有任务没有解决,并不想节外生枝。 一不小心宝藏男孩变殡葬男孩,她就得被迫跨行哭灵。 “我只愿你我二人,长长久久的相伴,待你致仕之后,每日种菜煮茶,朝朝暮暮有吃有喝....” 一个人若是冲进政治漩涡,走进党争的棋盘,那将会变得极其复杂,历史背景、政治立场、党派的影响、政府的意识形态、政策措施、外交军事、经济发展等等.... 当一个人有了政治立场的时候,那就注定不会清白,崔辩叙虽然嘴上不说,可江上弦有种感觉,五月娘子失踪案作为小崔接受的第一个案子,他绝没有表面那么不在意。 她只希望小崔保持住,千万不要下场。虽说合格的政治家并不是非要成为最后的赢家,而是输了以后还能功成身退的。 可这在现代有可能,可在古代,可能性太低了。 她希望小崔有份工作,有份工资,有点地位,好好养家,这就行了。 否则爬的再高又能如何?整日战战兢兢担忧着一朝不慎,满盘皆输,岂不是连饭都吃不好了? 连饭都没有心情好好吃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至于子孙后代的富贵荣华.... 很抱歉,人类是无法真正对于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共情的,她没当过阿娘,没生过孩子,她不知道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会不会改变,但现阶段,未婚未育的江上弦脑子里想的只有自己过得安稳平顺,小富小贵。 “昨日下朝,陛下同我说了几句。”崔辩叙没有接着她刚才话继续说,红着脸转移了话题,他有些害羞,江上弦说的长长久久,亦是他心之所往,只要一想到很快二人便可每日同进同出,三餐有序,夜里.... 他的脸就会进入一个很难控制的境界:头顶发热,脸颊发烫,脚底心起皱..... 提起李世民,江上弦迅速进入状态,两只耳朵支棱起来:“陛下说什么了?” 如果可以,她还挺想和李世民合个照,再要个签名的。 当然,这是做梦。 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激动,崔辩叙不由得跟着坐起来,支着额角眼底满是好奇:“陛下听说你我定亲之事很是高兴。” “陛下赏我的东西都可好看了。”江上弦喜滋滋的掰着指头给崔辩叙显摆自己收到的好东西。 在班里拿个劳动积极分子的奖状她都能高兴好长时间,更何况是二凤下旨赏的好东西,也就是没有手机和网络,否则她就立刻发朋友圈,发完朋友圈发某博,发完某博发某书,发完某书就去抖音连线听泉鉴宝..... 总之主打一个人尽皆知。 李世民确实很高兴,崔家能这么识相,做的比他原本想要的好彻底,他能不高兴么? 原本就想着让五姓七望跟一些小氏族联姻,不要再哥几个围着一个圈子里打转了,谁晓得崔家这么豁得出去,直接找了个门第半点没有的。 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怀疑的,氏族在奇奇怪怪的地方非常重视脸面,崔家什么时候骨头这么软了? 可无论心里怎么想,有的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李世民便很是高兴的恭贺了崔辩叙一番,顺带着也看看崔辩叙本人对这桩婚事的反应。 谁晓得崔辩叙这厮,一提江上弦就脸红,一提就脸红,要是夸江上弦,他就立刻跟着夸,那模样简直是没眼看。 李世民虽然听武媚娘说了点,可武媚娘自己都不信崔家的人玩什么纯爱,更别说李世民了。 江上弦的画像他也是有的,离绝世大美女还差着呢! 哪知小崔这小子是真恋爱脑啊,李世民对于小崔这种行为大加赞赏,恋爱脑好哇,恋爱脑妙。 能干的臣子他不缺,他只要五姓七望老老实实的被按下去过日子。 高兴的李世民连带着看崔辩叙都顺眼了不少。 他当时给崔辩叙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郎君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可不是什么考量都没有的。 以崔氏的家世,如果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百姓、同僚只怕更会对清河崔氏高看一眼。 可他一上来就直接将崔辩叙放在了高位上,普通百姓不论,同僚和读书人的忌恨却是免不了的,他只要犯一次大错,就会有无数人往死里踩他,连带着踩崔家。 这个道理就跟现代社会,一边对有钱人恭维,一边又仇富是一个道理。 富有是原罪。 富有的人若是样样都好,那就更是罪上加罪。 他用的是阳谋,好官位,我给了,你们崔家要不要? 要? 那就好好接着。 这一套,崔家明白,崔辩叙明白。 “师父!熟啦!” 呼唤的声音从下方飘来,两人同时探出脑袋看去,只见王碗两只胖手手在耳垂上不停揉搓着跳脚,大脑袋扬起,脸上尽是憨厚的笑容:“你来瞧瞧呗,我寻思差不多了。” 自打那天江上弦和王掌柜正式辞职之后,三个徒弟便开始轮流来江家学习,今个儿正是王碗。 江上弦自然坦荡的朝崔叙伸出手:“走,咱们瞧瞧去。” 袖口处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圆润手腕,腕骨微微凸起一点点,崔辩叙的视线落在手腕上的两根黄金镶嵌和田白玉手镯上,拉住她的手认真肯定道:“这不是我送的。” 虽说料子用的勉强还行,可不够贵重,不够精细,看着手艺就晓得不是顶尖的匠人做的。 江上弦:..... “是王掌柜送咱们的定亲贺礼,方才忘了同你说了。”江上弦笑着解释,重点就放在‘咱们’二字。 果然,崔辩叙脸又红了,别别扭扭道:“那,那你怎的不分我一个?” 若是定亲贺礼,他觉得这两个镯子瞧着还是不错的,也没有那么差嘛,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送的好,他很喜欢。 江上弦脑袋上缓缓出现一个问号,她不理解,怎么好好的她的私房就要分出去一个了? 第279章 粽子 江上弦还是很喜欢这对镯子的,这不止是普普通通的个人财产,还是公司对自己的高度肯定,是自己首个职场成功路的里程碑! 有多少人在离开公司的时候和老东家这么愉快的? 更何况,作为中华第五十七个民族——余额不足,小江对待私产还是有些抠门的。 不过.... 好的家庭习惯要慢慢培养,比如说见面分一半这个事儿.... 江上弦沉默了一下,而后快速的撸下一个镯子,生怕晚了一秒就让自己心痛。 一把将镯子塞到崔辩叙手里:“方才忘了,呐,给你,你可得收好了啊。” “恩。” 崔辩叙装作没看到她脸上的不舍,慢吞吞的将镯子放到荷包里塞好了重新挂好,这种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还是要一人一个比较好。 小崔想着自己专门用来放这类东西的箱子,还是有些空荡荡,张了张嘴想问江上弦能不能给他做个荷包,就听下头夏老夫人同王碗说话:“你师父人呢?这都要烤焦了吧?” “外祖母!来了!”江上弦探出半个身子试图让夏老夫人看清楚自己,崔辩叙被她吓了一跳,猛地将人往回一拉搂在怀里。 江上弦还来不及享受突如其来的亲近,就感觉两脚一轻,不过三秒他们就落在了地上。 “哎....” 生活不易,小江叹气。 凭什么电视剧里女主碰到这种时刻,俩人都会搂着转圈圈好长时间,凭什么她就几秒钟被提溜下来了? 连她生平最为得意的占便宜咸猪手都没有机会施展? 谁来告诉她,这到底是为什么?! 崔辩叙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不明所以低头看她:“怎么了?哪儿弄到了?” 江上弦蛤蟆微笑:“无事。” 不过就是她明明已经可以自己轻松下来,还特意矫揉造作的伸小胖手,结果没有达成她色色的小心思所以有些惋惜罢了。 最近每天闲在家里,饱暖思淫欲,人太闲的时候就会想要玩玩男人,回头还是偷偷背几遍《天地阴阳大乐赋》压压惊、收收神吧。 “师父,你瞧这蕉粽可算好了吧?这地方都烤焦了。”王碗手上横拿着一个长长的,中间是圆柱形,两头被有韧性的细竹签穿起来的东西。 江上弦过去伸出一根手指在中间焦黑的地方按了按,不太确定的点点头:“打开来瞧瞧就晓得了。” 前几天是五月初五端午节,小崔特特让人去买了长安颇负盛名的庾家粽子送来,这家主打的就是糯米加蜂蜜制成的粽子,在长安城属于脍炙人口的风味佳点。 后世有人怀疑,现代西安名点蜂蜜凉粽子大抵就是由此演变而来。 这种粽子有多出名呢?元稹吃了都赋诗一首的程度。 这种粽子在现代不算什么,可在这时候就属于很牛逼的类型了,毕竟最开始粽子这种东西是在西晋的时候出现的,刚开始是用菰叶包裹的圆柱形,主要用来祭祀祖先神灵,属于籺的一种。 后来慢慢的一路演变,用菰叶包的就叫角黍,用竹筒装的叫筒粽、到了唐朝时期,众所周知,唐人最爱玩花活了,他们每天净琢磨些有的没的,端午节搞什么百索粽、九子粽。 听起来很高端是吧?结果小江拿到手就傻眼了,百索粽就是用五色彩丝把粽子扎的五花大绑,九子粽就是用彩线把九个粽子扎在一起。 她差点都想骂爹了,这都什么跟什么,谁教他们整活儿还偷懒的? 白期待了! 江上弦没吃到喜欢的粽子耿耿于怀,气哼哼的让徒弟弄些芭蕉叶回来,时下的粽子都喜欢用菰叶包。 菰叶是啥呢?就是茭白的叶子。 其实粽子这个东西吧,用箬竹叶、芦苇叶都能包,可江上弦就喜欢吃芭蕉叶包的,芭蕉树在北方结不出果,很少有,也就是乐仙楼这样的地方能弄到。 崔辩叙在她手指按到上面的时候就心跳漏拍了一下:“刚烤出来的东西,可有烫着?下回不可如此莽撞。” “怎么会!”马上要吃到想吃的东西,江上弦高兴着呢,语调里都是兴奋:“我们做庖人的,手都很皮实的。” 王碗也傻呵呵的跟着附和:“崔少卿,咱们做庖人的不怕烫!” 崔辩叙面无表情的睨了他一眼,吓得小胖子一缩脖子不敢吱声,也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话了。 夏老夫人好奇的扒着一个蕉粽:“这种做法的粽子倒是头一回儿见。” 碳火烤粽子这个做法早就不流行了,现在大家都是放水里煮的,江上弦用芭蕉叶包,还是这种怪异的形状,包着粽子的地方只有中间那一截,两头都是空的。 说是包,其实就是卷起来的。 江上弦迫不及待的打开一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香。” 红豆馅儿太香了,若是长安的芭蕉树能长出芭蕉来,再能搞个椰子来,还能做椰香味十足的芭蕉粽,可惜啊… 实在可惜… 略带遗憾的小江看了一眼手里的粽子,其实这种粽子还能做肉馅儿的,可她觉得这种做法的粽子必须得是甜粽子,咸粽子就很奇怪。 倒是箬竹叶包的水煮的粽子,她喜欢吃蛋黄肉馅儿的。 “我那些酸鱼呢?”她把剥开的粽子塞到崔辩叙手上,又拿了一个问道。 众所周知,吃东西的速度越快,那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就越多,反而吃的慢悠悠的人往往吃不了多少就感觉饱了。 一般情况下,胖的人吃东西的一口抵旁人两口,王碗一口就将粽子咬掉了小半,抽不出嘴巴回话,鼓着腮帮子努力嚼个不停,小跑着去灶房拿出一框小小的三角形的油纸包裹的东西递给她。 “这是什么?”崔辩叙一手拿着江上弦剥的粽子,另一只一手帮江上弦接过竹筐——又是他没见过的东西。 和江上弦在一起就是这点好,总有新奇东西,每一日光吃饭都有意思极了。 “酸鱼,可好吃了!”小江两只眼睛嗷嗷放光,口水瞬间就冒了出来。 若说粽子这种东西,江上弦只是偶尔想吃一回,那么酸鱼她就是一个月想吃好几回! “酸鱼?鱼做的?”光凭一个名字,崔辩叙也能听出来,应当是酸味的鱼肉,可酸味的鱼肉,真能好吃么? 第280章 酸鱼 王碗顾不得烫嘴,又用了两口把粽子吃完,斯哈斯哈的赶紧去搬了一张小桌出来好让师公腾出手来放东西:“师父,这酸鱼不用烤么?” “不用,这东西就是发酵到熟的。”江上弦终于吃上了梗啾啾的芭蕉叶豆沙粽,眯着眼睛觉得人生都圆满了一半。 烤出来的粽子味道就是和水煮的不一样,水煮的粽子粘、湿,剥粽子叶的时候,那手都是黏糊糊的。 烤出来的就不会这样,更q弹不说,口感也不会湿的黏糊糊的大门牙上沾一排,嚼起来特别带劲儿。 崔辩叙见她忙着吃粽子,眼睛还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酸鱼,忍不住好笑的拿了一个想帮她剥,没想到解开上头系着的绳子,打开包裹的油纸,里头竟然是绿色的芭蕉叶。 “这也是粽子?”崔辩叙有点懵,莫不是鱼肉粽子? 鱼肉做粽子能好吃么?他很少怀疑江上弦在食物上的水准,但酸味的鱼肉粽子.... 酸鱼就是用新鲜的鱼,用勺子将鱼肉都刮下来以后加入盐、糖、胡椒粉、辣椒粉、蒜蓉、姜泥搅拌成肉泥,做成非常有弹性的鱼丸,包裹上一层山麻子叶,再包上芭蕉叶和油纸,扎的非常紧实后短期发酵两三天就可以吃了。 “最里面这层不用拿掉!”江上弦来不及回答,见他一层层的,已经把外头的芭蕉叶剥干净了还要继续剥赶紧阻止:“这是山麻子叶儿,这个能吃!” 说着,她仿佛怕崔辩叙手快了似的,仰起脑袋,‘啊’的把嘴巴张得大大的,用眼神示意他往自己嘴里丢。 夏老夫人闭了闭眼,此刻又忍不住想把正在睡觉的女儿薅出来管管她闺女了,这是什么样子?这还没嫁进去呢! 崔辩叙看着手里被山麻子叶儿包裹着,露出一些光滑肉色的东西犹豫不决:“这是生的吧?” 生的,包起来?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恩恩恩!快给我尝尝。”扁桃体都出来放了一回风却没吃到酸鱼的江上弦有些不高兴,她腮帮子都等酸了,咋回事儿啊? 你们大唐人不是最喜欢吃鱼脍了么?总不能换了个形式你们就不能接受了吧? 王碗也有些纠结:“师父,这么热的天,这东西都放了三天了,真没事儿吧?” 他们做庖人的一向在吃食上都是胆子很大的,可这种拿芭蕉叶包了以后用绳子挂起来放两三天的生鱼肉,他还真没啥把握。 崔辩叙也是,他在吃鱼脍和片鱼脍上还是有点水平在身上的,可长安城里谁吃生鱼不是吃最新鲜的?否则那肉质一变就会不停的如厕..... 江上弦懂了,他们这是怕吃了以后括约肌唱歌,成为人形裱花袋。 也是,有的人肠道不好,吃了这玩意儿确实容易上边还没嚼完,下面就已经冒头,简单来说主打一个瞬息万便。 “这是发酵熟的,保准儿比平常吃的鱼肉好吃。”江上弦表示理解,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酸鱼的美妙的,她第一次吃到的时候简直惊为天人,一下子就爱上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身体力行的展现括约肌的安全保障,江上弦干脆放下手里的蕉粽,自己拿了一个快速的剥开,嘴里碎碎念道:“这种做法也就是现在天热了能做,天凉了就没法做了,天寒地冻的时候这鱼肉都得冻住。” 鱼肉冻住了就没法儿发酵了。 一向皱眉皱半边的小崔难得有两根眉毛同时拧起来的时候,脑子快速思考今日自己的肠胃还够不够坚挺,在三秒内快速做出反应,一把夺过江上弦手里的酸鱼塞到嘴里,囫囵吞枣的咽下,面对着三张期待的脸淡淡吐出两个字:“美味。” 江上弦合理怀疑他在放失气,谁知道王碗这孩子突然就成了实心眼,见他师公都吃了,立刻拿起两个酸鱼剥开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竖大拇指:“豪次~” 崔辩叙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上道儿。 “瞧你们那样....”连江上弦都瞧出来这俩货是在装样,夏老夫人哪里能瞧不出来? 可她吃过的生腌食品太多了,处州人可不是吹牛的,只见老太太慢条斯理的拿起一个酸鱼剥开,迎着日头瞧了一会儿:“倒是细腻。” 随后又放在鼻尖嗅了嗅:“没有臭味儿,也没有腥味。” 没臭味说明没坏,没腥味说明鱼肉处理的非常好。 夏老夫人鉴定了一番后才将酸鱼送入口中细细品尝了好一会儿才吞下点评道:“鲜甜辣加上自然发酵的酸味儿,吃起来完全没有腥味,若是配上酒,想必是极为美味的。” 江上弦忍不住给她鼓掌:“外祖母,你可真会吃,这东西就是得配着酒吃,最为上瘾。” 被表扬的夏老夫人冲着崔辩叙使了个眼色:学着点! 很是受教的崔辩叙严肃的点头,伸手又拿了一个酸鱼剥开,郑重其事的塞进嘴里,闭着眼仔细品尝:“果然美味。” ...... 崔辩叙今日过来也不是光跟江上弦聊天的,俩人还是有正经事的——买陪嫁奴仆。 首先,在大唐,奴隶买卖是合法的这点毋庸置疑,而奴仆分为两种:官属奴仆,私属奴仆。 被籍没的罪犯就是官属奴仆,由刑部都官主管,供给衣粮,由太常寺负责健康问题。 而私属奴仆就复杂了,钱财田地爵位可以世袭,而奴仆亦可,这种就属于家生子。另一种就是武将家的主要奴仆来源:战争。 还有猖狂的勋贵看上某朵良家娇花强行买回家的、卖身葬父自愿的、欠债拿老婆孩子抵的..... 总而言之,在大唐,有非常多的法子可以让一个人成为贱籍。 而私属奴仆是没有人身自由,不受法律保护的,不算人,只能算物件。 买回家以后可以用来为奴为婢、当打手、护卫,暖床等等等.... 虽说江上弦上辈子嘴巴上经常花花的说要是发财了,买他十几二十个男模养在家里,可口嗨和实际行动还是有非常大的差距的。 头一回儿干这种事儿,小江总感觉自己在违法的边缘疯狂试探。 第281章 中市 相较于江上弦左右摇摆,心惊胆战,高度紧张的样子,着急娶娘子的崔辩叙那是相当的泰然自若。 因着崔家累世的富贵到如今,奴仆的累积量其实已经很惊人了,他身边用的其实都是崔家的家生子,小崔本人其实也没在外头买过奴仆,好在大概的流程他还是晓得的。 有买卖就有完善的市场及相应的法律法规,长安城的奴仆买卖分两个地方,西市主要卖番邦胡人及牛马羊一类的牲畜,比如美艳的胡姬,生理阉割后的昆仑奴等等。 长安城除了东西两市出名之外,其实还有一个不是那么出名的中市,位置虽说已经有些偏了,靠近城南,可是离朱雀大道和明德门挺近,占地面积不大,在大业坊里头占了一小块儿地方,这里就是专门买卖国产奴仆的地方。 别看这地方现在小,等李治上位了,他就会给这儿划拉出一半的地方,专门搞人口买卖。 江上弦还是头一回来这边儿,毕竟江家平常也没有买人的需求,家里的活儿都自家干了,多养一口人就得多一张嘴吃饭睡觉拉屎。 “咱们今日得买多少个人啊?”江上弦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 “不多,一会儿先挑两个年岁小些的婢女,再挑上八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差不多够使了。”崔辩叙说出自己早就决定好的数量。 “啊?” 江上弦呆滞了一下:“十个呐?” 这也太多了吧,十个啊!十个人吃饭都能给她吃穷了! 天爷呐,她不会还要打工养活这些人吧?人穷志短,江上弦原以为就买两个婢女意思意思就成了,没想到一下子就翻了五倍! 崔辩叙以为她觉得不够,微微沉吟片刻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再添六个洒扫的小丫头吧,你若是瞧着哪个好,哪个提到身边也无妨。” 他确实认真思索了,他一个人住洒扫一类的活计让奴仆做也就罢了,等娶了娘子,再让奴仆来做这些总是有些不便的:“六个若是不够,再多些也是无碍的,一会儿瞧着再打算吧。” 嘶.... 不是,她不是这个意思,怎么又加了六张嘴,十六个人啊!十六个大活人啊!她得打什么工才能养活啊! 江上弦不由对小崔投去怪异的眼神:“这么多人....就咱们两个....” 压根不用这么夸张的人手来伺候吧!难不成拉屎都要旁人帮着拉么? 可惜崔辩叙这次完全没跟她在同个频道上,崔家的女眷,身边伺候的人都是这么多,他这个打算还是往少了算的,毕竟有女眷在,内院的门户都是要婆子守的。 再加上打扫卫生的,种花的.... “若是有善针线、侍弄花草、善庖厨的,都一并买回去也无妨。”反正这些人府里到时候也是要配上的,今个儿来若是都能凑齐还省事儿了。 眼瞅着人越算越多,江上弦压根不敢再吱声了,眼神都不敢乱瞟,脑子里快速估算崔辩叙的工资。 大唐官员的俸禄分三项:俸钱、禄米、职田。 京官的俸禄比外官要高一等,每年官吏考核的时候能拿到上考者可得到奖金——一季度或一年的禄米。 而俸料要等到李治上位的那一年才会开始有,俸料就是月俸、食料、杂用,职事官会另外有防阁或庶仆,五品以上为防阁。六品以下为庶仆。 一般来说没病没灾,朝廷和陛下没有特别需要的情况下,官员的退休年龄是七十岁,称之为致仕。勤勤恳恳干到七十岁的老登们可以享受朝廷养老——六品以下领四年退休金,即原先俸禄的一半。 五品以上的可以终身领对折退休金。 而小崔刚好是从四品下,只要他当牛做马的干到七十岁,就能一直领朝廷的钱。 那小崔现在的工资大概是多少呢? 年俸大约五十两白银(官员发俸禄是用白银发放的),禄米大约是二百六十石(一石米大约50公斤),职田七百亩也分成两类:受职分田和永业田。 前者离职了要还的,后者就是为朝廷效力一生的奖赏了。 江上弦算的眼冒金星,算不明白,委实算不明白,可她有一件事儿很明白。 朝中若无出身家世可依靠的官员,都是勤勤恳恳,省吃俭用才能在长安稍微好些的地段买一栋宅子的,仆从更是除了朝廷发放的两个之外寥寥无几。 像崔辩叙这样家里一堆奴仆护卫的,再加上他大手大脚的性子,只怕是入不敷出的。 小江眼前一黑,将自己抛到脑后的任务重新挖了出来,人活着果然还是要搞钱。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小崔现在能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花的那都是崔家的,若是哪一日崔家为了肘掣他们,干脆断了这方面的供给....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什么?经济! 雌鹰一般的女人,如何能被人掐住命脉? 江上弦捏了捏拳头认真开口:“崔郎....” “恩~?” 啊,这该死的,充满雄性荷尔蒙的嗓音,色迷心窍的江上弦再次振奋了些许,她们家小崔可不能为了钱财给人低头! “我想开个饭馆酒楼的,不用很大,两间门面就成了。”这个事情必须要有小崔帮忙,她自己搞太太太麻烦了。 崔辩叙略显诧异:“你想开饭庄?”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非常合理,江上弦是很喜欢研究吃食的,那么多菜式,若非真心喜爱,只怕也没人会花那么大的精力在上头。 可是... “你若想开,等你我成亲之后再开罢....” 崔辩叙说完又怕她误会,解释道:“我阿娘她们到时候就跟咱们一道儿回去,等再从清河回来,长安城里便只你我二人,你想如何便如何,可眼下....” 倒也不是不行,主要是怕他阿娘念叨,念起来烦人的紧。 “你不怕人家因为这个参你?”江上弦没想到他想到这上头去了,对付长辈的法子千千万,原本嘛也就是想等她们走了再说。 第282章 昆仑奴 官场上的事儿江上弦不懂,大唐官场的规矩繁杂,她忧心因为这个给崔辩叙惹麻烦。 经济是很重要,但政治地位更重要,光有经济没有政治地位,只会成为别人的钱袋子,旁人想从你这儿捞多少那就捞多少。 崔辩叙也没想到她竟然想到这上头去了,暗自琢磨莫非御史台那帮子人已经恶名远扬到这个地步了? “无妨,在朝为官,若是没人参才奇怪。” 小崔说起这个来如同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弹劾便弹劾,到时候上道申辩折子便是。” 开玩笑,谁若是当了几年官从没被人弹劾过,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太透明了,人家御史台搞业绩都想不起来你这号人。 那得多没用啊! 御史台一年到头不是在弹劾这个就是在弹劾那个,大多都是些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儿,陛下顶多也就是申斥几句,撑死再罚点俸禄罢了。 谁家娘子没个私产的?怎的他家娘子搞个小小的饭庄子就不行了? 想到这儿,崔辩叙更爽快了:“你想做什么便做,府里那么多人,有什么累活尽管让他们去便是,这几日我便让人去寻摸一下铺面,到时候就直接放你嫁妆里。” 他说的太过随意,江上弦想了想自己的计划,有些心虚:“我就开一家,也不大去,就在家里研究菜式。” 恩,也不算撒谎,她准备搞一家出来,然后让别人加盟,她就收加盟费,提供料包。 店嘛,她都想好了,就搞沙县差不多的。 开连锁店她是想都没想过,傻子才会自己开那么多店呢! 怎么管理先不说了,选址要不要人?每个地区都要人选址,那是不是还要搞区域经理?每个店是不是还得弄个店长?到时候开店还要装修,哎哟,操心的事儿可太多了。 操心就不说了,万一亏本呢? 还是搞简易版加盟好,就收加盟费,先把银钱揣自己口袋里,至于加盟商是赚钱还是亏钱,不好意思,不关她的事儿。 她只要保证自己那家店看起来是火热的,生意好的,盈利的,能够源源不断吸引加盟商的就可以了。 沙县正合适,投入小,客单价低,能开遍全中国,甚至开到海外去,就说明口味符合大众,若是能再搞个便宜的酒出来.... 大唐的酒价还是挺高的,现在市面上的酒大概在三百文一斗,一斗大概十二斤,相当于现代两千五百块左右, 想搞个廉价酒出来,她还得动动脑子,若是原材料成本、人工成本、运输成本加起来,价格还能低,那么这个酒没准能成为沙县的招牌,统一供应给加盟商。 这就是奸商小江想的除了加盟费之外另一条挣钱的渠道了。 当然,在基础建设落后的古代,这些成本加起来还能在其余城池低价贩卖,江上弦觉得概率不大.... 这个任务真的太愚蠢了,好好的开什么酒楼? 若是只要开饭庄,她就不用想法子弄什么酒了。 她正放飞思绪呢,崔辩叙突然停了下来:“到了。” 江上弦下意识的紧急刹车,而后反应过来,凭借着拉胯的武功底子硬是重新装作刹不住车的模样一脑袋就撞了上去,两只手就是那么正正好的‘不小心’扑在小崔的后腰两侧。 精腰入手的瞬间,小江满脑子都只剩下了:我x! 谢天谢地谢广坤,最近的天气着实太好了,小崔穿的很是单薄,手感比上回冬天的时候不知好了多少倍,邦邦硬的肌肉,体温透过两层衣衫直接透到她的手心。 “弄痛了没有?”崔辩叙第一反应就是想转身看她,谁知江上弦两只小胖手掐的紧紧的不说,连脸都贴到他后背上了,他的脸腾的就红了起来。 “年、年奴....” 崔辩叙说话都有些打绊儿,两只手抬起来按在她的手腕上想要把自己腰上的两只偷偷往前蹭的手拿掉又怕弄疼她,一时间有些像是在热锅里被逐渐煮熟的螃蟹:“快,快些我瞧瞧...” 他其实想说挺多人朝这边看的... 江上弦余光瞟到了有人在往这边瞧,略微遗憾的叹了口气,最后在腹肌上摸了一把才收回手,顺势抚住额头,微微皱起眉头:“嘶....” “敲到脑袋了?快让我看看。”依旧红着脸的崔辩叙见她这副样子,还以为她真敲到了,弯下腰就去看。 鸡贼的小江立刻埋怨道:“你这背也太硬了,脑门是不是敲红了?” 有感受到自己好像被占了便宜的崔辩叙看着她依旧白嫩光洁没有半点儿痕迹的脑门,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决定顺着她的话道:“是有些红,一会儿回去拿凉水敷一敷。” “罢了,就这点红,只怕一会儿就消了。” 江上弦意犹未尽的搓了搓手,看向面前的地方:“就是这儿么?” 有点不起眼啊,和东西两市的繁华热闹比起来,这里可以说是安静萧条了。 崔辩叙同她并肩往里走,他也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江上弦以为会看到很多木笼子,就像西市里头关着昆仑奴的笼子一样,其实并不是。 昆仑二字是黑色的意思,昆仑奴就是黑人奴隶,他们大多都是来自南洋诸岛,而不远千里将他们贩卖过来的则是阿拉伯人。 阿拉伯人做事儿在某种意义上很靠谱,谁家好人能为了垄断产业链,干出把‘货物’出售前进行生理阉割这种事儿? 也幸好他们如此丧心病狂,否则后世中国只怕有一半都会是黑色人种。 由于这里进行贩卖的都是本土人种,本土人种最大的特点就是已经完全接受了奴隶制度,成为奴隶的人大多都很老实。 因此卖家们对于本地人种还是有些优待的,比如说不需要另外花钱打造木笼子。 这里都是一栋栋的民宅,宅子外头立一根木棍,棍上挂着不同颜色的布条子,木棍底下坐着一个人,懒洋洋的眼睛却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第283章 挂布 江上弦朝小崔靠近了些,俩人的胳膊贴在一起,感受到小崔胳膊上的肌肉她才觉得自己安心了些:“这地方怎么怪怪的?” “蓝布说明里头主要是卖奴仆的,黄布则是婢女婆子,人都在里头,进去了再挑。”察觉到二人的距离近到只隔着几层薄衫,崔辩叙刚恢复的脸色又红了起来。 江上弦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那咱们就去挂黄布的就行了是吧?” “恩。” 其实以崔辩叙的身份,也可以叫人牙子直接带着人上门挑选的,不过眼下崔家不方便,江家地方小,直接来这儿,俩人还能顺道儿单独处一处罢了。 江家的人是越来越多了,他每回在房顶上被喊下去的时候,都感觉有点荒谬。 二人随意挑了一间挂黄布的宅子走了过去,原本还懒洋洋坐着的人立刻爬了起来,两手在身上迅速的拍了几下,而后冲着门里喊了一嗓子,随后取下搭在肩膀上的麻布在手上用力‘啪啪’甩了两下,迈着小碎步殷勤的迎了上来,脸上的笑容仿佛是练了百遍:“郎君、娘子里面请!”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刻在骨子里似的,熟练到令人咋舌,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江突然觉得,这大唐的服务业,别的不说,就这微笑服务上做的倒是真好啊! 值得借鉴! 其实她还真是想多了,会买奴仆的最次家里也有几个闲钱,否则谁会平白给家里添张嘴? 这些在门口迎客的人最会看碟下菜,见多了各类不同阶层的达官显贵,那眼力自然是没得说,一看崔辩叙就知道,这是位富贵窝儿里出来的主儿。 身上那股子高门大户的味儿,他一闻就能大致判断个五六出来,这才会格外殷勤。 “不知二位贵客今日是想要什么样的婢女?”他说话的时候不经意眼神从江上弦身上一扫而过,心中有些可惜,带着娘子来的.... 那就不能把太漂亮的领到最前头。 越漂亮的越值钱,越能要价,他的抽成也就越高。 “挑些干净利落的婢女婆子过来瞧瞧先。”挑人嘛,得多看看,不能把那些有歪心思的挑回去。 “是,二位在这边稍坐片刻,某这就去安排。”他将她们引到院中一处石桌前坐下,待他走后,立刻就有一同江上弦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娘子端着饮子过来:“二位贵客慢用。” 可惜二人都未曾去动那饮子,崔辩叙见她从进门开始,原本因为占自己便宜而放松下来的精神好似又紧绷了起来,不由得出言宽慰道:“我方才瞧了,好几家都是挂着黄布的,若是这一家没有合心意的,便再换一家,这些人日后都得长久的跟着你,仔细一些无妨。” 江上弦勉强撑着点点头,买人诶!这可是买人啊!她上辈子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这会儿就要买人然后直接踏入人事管理行业,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儿,真要买的时候又是一回事儿。 她只好不停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一定会好好赚钱给她们吃饱穿暖的..... 好在这里的宅子一个个的都不大,没一会儿就有细微的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牙人似是有些不满她们发出的动静大了些,在外头停下用眼神威慑了一番才重新换上笑脸将人带了进来。 “二位,人都带来了,某挑的都是手脚干净,做事儿利落的。” 江上弦抬头看去,方才将他们迎进来的人已经不见了,而是一个牙人站在最前头,几十个不同年龄段的女子默默低着头站在他身后排成几列,她伪善的觉得这场景有些悲哀。 “先将婢女叫出来瞧瞧。”崔辩叙说完看向江上弦:“若是有好的,多挑些也无妨。” “恩。”江上弦绷着脸,郑重的点了点头,她挣的钱可不能养心思不正、吃里扒外的人。 “你们几个,往前头站站。”牙人呼呵着点了十来个小娘子出来:“二位先瞧瞧,今日就这些,若是不喜欢,后日还会有新的过来。” 江上弦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气认真的开始看眼前的人,就把自己当成老板面试员工了,996的牛马和她们其实也差不离了。 十来个小娘子,最小的瞧着不过四五岁,最大的也就和她差不多大,看来这一行,年龄分层还是比较极端的,两头热乎。 她的目光从她们身上一个个扫过,最小的那个瘦巴巴的,脸儿也是蜡黄,眼睛显得格外的大,缩着肩膀两只手干瘦的手在身前不安的搅巴。 江上弦心软了,这还是个娃娃呢,瞧不见的时候倒啥事儿没有,可瞧见了就有点.... “我想要她。”她凑到崔辩叙耳边小声道:“你帮我瞧瞧可行?” 心软是一回事儿,可她也不想帮忙帮出什么问题来,她瞧着那小娃娃眼睛还是很清澈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崔辩叙看看吧,他在这方面比较拿手。 崔辩叙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瞧就忍不住皱眉:“这是不是....” 太小了点?一般这个年纪的都是买来陪着家中年纪更小的小主子的,脑子很会拐弯的小崔想到这里瞬间思路就打开了。 原本皱着的眉头一点点平顺了下来,心跳噗通噗通的加快了起来,心虚的目光从牙人身上扫过,最后红着脸对这江上弦道:“还是你想的周到,我瞧着不错,就要她了。” 未来娘子都考虑到孩子了,连人都备好了,看来婚事还是得抓紧些。 江上弦觉得自己对于男人的心思还是很会把握的,可眼前这番莫名其妙的脸红,她有点没跟上节奏。 不是,买卖人口你脸红什么? 牙人没想到这个被拉来凑数的竟是第一个被挑中的,立刻拽了她一把,而后对着二人介绍道:“她是家中太穷实在养不起了才卖的,原是雷州那边儿的,正好六岁,到某这儿不过才两日,不过二位放心,这个年纪的小丫头最是好调教的,回去好好学学规矩,保准儿比那些大的好用。” 第284章 八女 那小娃娃见自己被人瞧上了,有些害怕,又不敢不听话,跪在地上语带哭腔:“郎君、娘子,奴,奴很乖的,力气也大,很会干、干活的…” 江上弦没想到这小娃娃竟然有六岁,瞧着小小矮矮的,绝对不超过五岁的样子,这是从小吃什么长的? “快起来吧,仔细别磕坏了腿。”江上弦招招手将人唤到身边,小姑娘像是一只流浪的猫儿碰到了喂食的好心人似的,怯生生的,想靠近又害怕,慢吞吞的挪着脚步。 牙人见状眼底闪过一丝气恼,生怕因为她惹恼了二人,抬手就要打,被江上弦拦住:“我都要了人,你怎的还要动手?” 小姑娘吓得一激灵,而后犹如受惊的小猫跑到她身边死死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江上弦垂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悦,等抬起头却都已隐去,反而露出浅笑着看向崔辩叙语气柔柔弱弱的:“倒是我不好,胆子太小了些,只当他要打我呢。” 崔辩叙朝牙人投去警告一瞥,牙人只觉得有种被瞧的遍体生寒之感,两条小腿肚子在瞬间麻了,脸色僵硬着扯出一丝笑来:“娘子、娘子说笑了,某如何敢?二位是如何尊贵的身份,便是给某十八个胆子某也是不敢的,还请娘子宽恕则个,娘子看看还要哪个?” 江上弦嘴角含笑并不搭理他,最后两人在这家也就挑出来四个人,一个就是那小娃娃,一个婢女,两个婆子。 倒不是江上弦为难那牙人多有挑剔,而是崔辩叙非要膀大腰圆的婆子,拜托,都是卖了身的奴隶,能吃上饭就不错了,哪里能敞开了吃的? 因此符合崔辩叙要求的并不多,两人又转悠了四家才勉强把人凑齐。 还是因为江上弦说挑长的高些的回去让她们吃饱饭肯定会又高又壮的,小崔才勉强接受了这个观点。 奈何多数婆子都是拖家带口的,江上弦到底干不出叫人骨肉分离的事情,崔辩叙则是考虑到若是奴仆在外有牵挂容易生出是非来。 结果只好一家子一家子的买,可这么一买,人数就超了。 最后的最后便是到诸市署立券,牙人带着保人同他们一道儿将元券上交,诸市署准状勘责后便会立券,将这些人放到江上弦名下,因着崔辩叙的身份,这些官方手续的速度很快。 一切手续完成之后,江上弦得到了二十一张市券。 这些人是没有户籍的,这些市券就是她们的‘身份证’,代表了江上弦对她们的所有权。 手里捏着一打市券,江上弦还有些恍惚,她就是开始腐败了? 她刚想问问这些人要怎么带回去,虽说送到庄子上,可眼下是不是得找人来拉她们?男子走走路倒是无妨,可还有不少小娘子呢,尤其是才六岁的小丫头.... 就在她愣神的空档,崔辩叙已经从诸市署署令的热情欢送下抽身而出,正听着五个牙人用比买人的时候还要恭敬几倍的态度说他们会将人送到庄子上去,无需崔少卿烦忧。 他们不认识崔辩叙,可诸市署令却是认识的,等他喊了崔少卿之后,牙人们哪里还不明白,这位就是最近因为同平民女子定亲而在长安掀起了风波的清河崔氏崔少卿? 崔这个姓氏在唐朝人心目中的地位不可谓不高,他们的殷勤的理所当然。 “崔郎,那个小丫头跟着我吧?”江上弦想起那个瘦巴巴的小丫头,有些不放心让她跟着去庄子上。 她们大学生在现代,二十来岁还吵着要过儿童节,一回家就妈妈妈妈的叫个不停呢。 那个小娃娃才六岁就被亲耶娘给卖了,千里迢迢的被卖到长安来,又才到这儿两天,就现在的基础建设,一路奔波有多累就不说了,这么点大的孩子,身边连个熟悉些的人都没有,忒可怜了些、 崔辩叙有些犹豫:“是不是太小了些?规矩也没学过,如何伺候你?” 最重要的是,六岁若是开始练武便不算迟,努力勤恳些,这小丫头日后便能护着江上弦了。 小江诡异的察觉到了他未尽之意,连忙道:“正好二郎跟着老范习武,便让他们两个一道儿做个伴儿。” 老范.... 崔辩叙有些嫌弃,老范那身手也就是能指点指点刚入门的打打基础,可他转念一想,等小舅子入了门,他还是要另外指一个师傅过去的,这样一想,倒是也行,便点头允了。 牙人很快将小丫头领了过来,江上弦看着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却被紧急换了身干净衣裳的孩子面上的神情不自觉的温柔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已经明白,眼前的人以后就是自己的主子了,原本因为突然被卖而不知未来会如何的惊恐害怕便好了些,莫名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心。 再加上方才牙人想打她的时候,江上弦替她拦了下来,心中更是添了几分依赖,抬起小脸,小奶音认认真真的按着路上牙人教的回话:“回娘子的话,奴没有名字,奴的阿耶阿娘一直都管奴叫八女。” 穷苦人家连大字都不识得一个,若是个男孩儿没准还愿意花几个铜板请人起个好听些的名字,比如什么仁、文、德、敬、忠、孝这些主体都是体现儒家传统思想的字。 而女孩儿基本都是草儿、花儿的,若是再不上心些,便直接按排行来叫就是了。 见江上弦不说话,小丫头大着胆子解释了一下:“奴是阿耶阿娘的第八个女儿。” 哦,第八个女儿就叫八女,那前头的是不是还有大女、二女、三女、四女的? 这是给人起名字么? 给狗起名字都比这认真些吧? “难不成你还有个弟弟叫耀祖?”江上弦磨磨牙,就算知道这时候重男轻女严重,可这也忒严重了吧? 谁知小丫头闻言猛的抬起头,两只有些过大的眼睛突然亮了,满脸都是崇拜:“娘子真是聪慧极了,奴是有个弟弟,今年才两岁,名叫耀文,是奴阿耶花了五十个铜板请村长家的小郎君取的哩!” 哦,耀文, 穷的卖女儿了,还要给儿子起个名字叫耀文,怎么不直接起名叫黄巢呢? 晦气! 第285章 宫门抄 崔辩叙见她面露不悦便道:“这名字确实有些粗鄙了,你回去好好想想给她改个名字吧。” 奴仆这种私产,主人都是有随意改名的权利的。 哪怕今个儿叫春花,明个儿叫秋月,后个叫炊饼也是无所谓的。 江上弦很想立刻就给她改名,可她是个起名废,这么个大事儿,她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才行:“等我仔细想想再说吧。” 光听着就晓得这丫头是苦水里泡大的,还是认真些起个寓头好的名字吧! 回家的路上,小崔通知她,给她加了两门课:管家、礼仪。 江上弦心情沉重的表达了自己强烈的上进心:“我想着再多学些,把字儿也给认一认、学一学。” 毛笔字可不好写,可这东西又真的很重要,哎..... “唔....” 崔辩叙确实是忘了,他未来娘子不识字!怪不得当初他刻在木匣子里的字被她忽略过去! 学!必须学!否则日后他要是再刻点什么,又被忽略过去怎么办? “先生的事儿我会办好,正好让二郎也跟着一块儿学,他不是说想进十六卫么?” 崔辩叙几乎只用了几息的功夫就将这事儿给决定了,小舅子日后若是想进十六卫,不识字可不行,总不能连宫门抄都看不懂吧? 汉代的郡国和唐代的藩镇都会在首都设邸,就相当于现代的驻京新闻机构,主要任务就是传达朝政消息,比如皇帝的谕旨、臣僚奏议、官员任免调迁等等, 如今这些东西都会由朝廷内部传抄之后张贴在宫门口,因此,宫门抄还有一种叫法——辕门抄。 其实就是后面邸报的前身,而邸报要等到开元年间才会出现,叫‘开元杂报’,其实就是最早的新闻发布方式,类似于报纸的存在。 不当官的小老百姓看不看这些都不重要,可只要入朝为官,那就必须看,必须仔细看! 有人跟自己一起苦哈哈的学习,小江的心情突然阴转多云,两个人倒霉总比一个强,而且,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学的比江望日好,她弟弟是真文盲,她好歹还是正经九年义务教务的,只能算是半文盲。 回家的时候江母还没起床,因为三个徒弟每日过来轮着学做菜,做剩下来的菜肯定是不能扔掉的,最好的一份带回去给王掌柜交作业,剩下的都进了江家人的肚子里,江母就不用再掐着点起床做晚饭了。 对于这件事,江母、夏老夫人、夏真英、江望日那都是热烈欢迎——最少可以省下一顿饭钱,积年累月的就是很大一笔支出了,况且乐仙楼要用的菜式,食材都是好的,油水很足。 可江上弦却是逐渐麻木,谁能受得了每回同一道菜最少吃三天? 另一个与江上弦一样麻木的就是老范了,自打三个徒弟开始来上课之后,他的伙食标准起起伏伏的波动的厉害。 每回吃着好的时候,他都觉得这活儿还能干。 吃着不好的时候,他又觉得是不是跟府里的人换一换岗? 总之老范的纠结程度比江上弦还要严重数倍,每日都苦大仇深的盯着江望日习武。 崔辩叙只与夏老夫人道了别就走了,并未再次停留。 他得回去安排一下江上弦的课程问题,还有庄子那头也得派个人过去盯着今日买的那些人训练。还有这些人都得再去调查一番,虽说有市券在手,可还是仔细些为妙。 不怕费些时间人手,就怕混进来什么人。 夏老夫慈爱的看着崔辩叙走远了才回身将外孙女拉到一边低声询问:“不是说去买陪房么?怎的带了个小丫头回来?” 这小丫头瞧着年纪也太小了些,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 江上弦没有回答,反而先冲着站在院子中央有些手足无措,又不敢到处看的小丫头指了指门口处悠闲吹风的老范喊道:“先让老范帮你打些水,领你去灶房,你自己烧些热水,一会儿我给你寻套衣裳。” 小丫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着老范,小步的挪了过去,老范长得有些吓人,胡子拉碴,懒洋洋的还带着股子凶相,听到江上弦的话他就站起来,睨了小丫头一眼便去打水了。 江上弦这才收回目光挽着夏老夫人的胳膊往堂屋走,边走边将今日在中市的见闻说了一遍,最后又把小丫头的事儿说了一遍道:“外祖母,你说这么小的孩子,她阿耶阿娘也当真是忍心,我瞧着可怜,便带回来了,养这么个小丫头,横竖也费不了多少银钱。” 她还是太过年少,一时的恻隐之心将人买了回来,可到了夏老夫人这个年纪就另有看法了:“买个人倒是小事儿,可你如今既是同九郎定了亲,这些人都是要同你一道儿嫁过去的,将来成为你在内宅里头的左膀右臂的。” 夏老夫人坐在凳子上,喝了一口凉水又接着说:“上了十岁的都已经晓得些世情道理,教起来只要不是蠢上天的货,好好学一段日子都能用,到时候等崔家来迎亲的时候,正好能用上。可这个年纪这般小,瞧着还有些木楞的,你这是买个婢女,还是买个孩子回家玩?” “贴身的婢女买了两个了,我想着也是够了的,咱们家何时有过人服侍的?我只怕自己不习惯呢。崔沂说,让她同二郎一道儿习武,等那两个过了二十再挑个人嫁了,这个小的差不多就能提上来了。” “崔沂说是过了二十五从前院的奴仆里给她们挑个人的嫁了,之后再回来继续伺候也行,出去打理产业也行。” 可江上弦寻思,二十五在现代还是早婚,可在这时候绝对是晚婚中的晚婚了。 好歹处一场,先不说好不好,二十五再给她们找对象,那还能有好对象么? 几岁结婚取决于国家政策和大环境,便是她将人留到二十五,那合适的对象能等到二十五之后么? 总不能为了晚婚就净找歪瓜裂枣吧? 第286章 英姿 江上弦现代的表姐高知独立小美女都跟她说,相亲对象的质量越来越差,越往三十之后就越差,偏偏她还不喜欢比自己小的,结果一相亲,全是老登。 晦气! 现代网络发达,富人们的那些事儿,普通人也不过就是知晓个片面罢了,更何况连砖头机都没有的大唐。 夏老夫人没想到这些氏族竟然要将婢女们留到二十五之后才嫁人,那眉头皱个不停:“还是二十就嫁了吧,二十五也太迟了些。” 在她看来,若是女子二十出头还没嫁出去,那可真是完犊子了! 好在夏老夫人也就是念叨两句,见她和崔辩叙都商量好了便也没有再多说,反而是帮着她将她小时候的衣裳,还有江望日小时候的衣裳翻翻捡捡的找出来三身:“颜色是褪了,可你阿娘收拾的干净,便是有些破的地方也都仔细补好了,今日是来不及了,先将就着穿罢,等明个儿我去买匹细麻布,给她做两身,我瞧着她可比真英七岁的时候要矮上不少.....” 江上弦也在仔细检查着衣裳,以防有什么地方破的不明显江母没看到的:“还不是她那丧良心的阿耶阿娘?都穷成什么样了,还一个接一个的生,非要生个儿子出来。也不知生出来做什么的?” 她可以理解这时候人要儿子传宗接代,可一个人生这么多也太夸张了点,这个密集程度只怕是一胎接着一胎,生孩子对身体损伤多大啊? 而且还是穷人家,穷人家的妇人哪有坐月子的资格?只有干不完的活儿好吧! 这是为了儿子连命都不想要了! 对于没有个带把儿的传宗接代这事儿,夏老夫人心中也不无遗憾,只是不住的叹气,一代人才能理解一代人的想法,对于江上弦来说儿子女儿都一样。 可对于她们这样封建社会成长起来的人来说,没有儿子就是很严重的问题了。 等江上弦拿着衣裳和皂荚去寻小丫头的时候,她正坐在木盆里使劲儿用鸡爪子似的手搓身上的皮肤,见江上弦进来也没有遮挡的意思,只是带着哭腔道:“娘子,搓红了算洗干净了么?” 其实她到长安的那天晚上便被人牙子按着洗了澡的,小丫头年纪小,从没人教过她男女大防,也没人教过她如何洗澡,家中姊妹众多,每个人都有干不完的活儿。 她平时洗澡都是用水冲一冲便算完了,实在不知道江上弦说的洗干净是要多干净。 江上弦原本只是给她送东西来的,没想到还有人连洗澡怎么洗干净都不知道,只得耐心的拿着皂荚教她如何使用,帮着她一块洗头洗澡。 “你以后叫英姿如何?”小江仔细的在她瘦的脊椎骨都凸的格外明显的背上轻轻搓着泡泡,她想了好几个,最后还是希望这个瘦小的小娃娃日后成为一个英姿飒爽、武功高强的女孩。 恩,来保护自己。 “英姿?”小丫头歪头:“这是奴的新名字吗?” 她脸上是一种带着新奇的喜悦:“多谢娘子,这个名字好听极了,奴原先在村里还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名字哩!” 在她们村里,大多女孩都是没有正式的名字的,就是有也不过就是什么兰儿、桃儿、杏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都是一家出来的。 新名字的有两个字,都没有儿,听起来就很厉害! 取名废小江有些不好意思,这名字其实也不怎么样.... “你喜欢就好,你就先同我一块儿住,一会儿让老范给你搭个床,等日后....到时候你就有自己的屋子了。” 家里实在没有空余的屋子了,人是她带回来的,总不能让把人塞到她阿娘屋子里去吧? 睡一张床是不可能的,搭个床是她最后的倔强。 英姿用力点了点小脑袋,自己的屋子她是想都没想过的,只两个人住一间屋子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儿了,她原先可是跟阿姊们挤在一个屋里的,还是阿耶阿娘把阿姊们不是嫁了就是卖了,屋子才渐渐宽敞起来的。 江母起床的时候,江上弦正领着洗干净白了一个度的英姿同老范一块儿研究搭床呢。 “这是谁家孩子?怎的在这儿?”江母甩着胳膊打着哈欠走过来看到英姿有点懵,嘉会坊的邻居和永安坊不同,她们才搬过来不久,还没有哪家的孩子过来串门的。 一旁指点江山的夏老夫人头也没抬:“今个儿九郎带年奴去买陪房了,这个年纪小,先住在咱们家,同二郎一道儿习武。” 江母的头脑相对来说比较简易,第一反应就是:“作孽哦,这么小的娃娃儿,谁家这么狠心就给卖了?” 长安城里的本地人很少有卖儿卖女的,顶天了也就是把女儿嫁出去换些好处罢了。 可惜这话一出,原本还满怀憧憬看着自己的小床一点点成型的英姿小脸忍不住有些耷拉下来,她有些难过。 对于这么大的孩子来说,阿耶阿娘再不好,那也是阿耶阿娘,孩子对父母有天然的亲近与孺慕,就算前头的阿姊们都被卖掉了,可轮到自己的时候还是会害怕和伤心。 江上弦曾经看过,父母打孩子,孩子一边哭一边喊爸爸妈妈,一边伸手不停地凑过去想要抱抱。 等知道英姿才刚刚满六岁,江母那嗓门都拉高了:“挨千刀的也不怕遭报应!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竟然也舍得…” 夏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外头的苦多着呢,旁人家的家事儿,咱们如何能知晓?正好,你去寻两床芦花褥子来,这床板硬的很,小孩子骨头软,一会儿垫一床在下头,省的睡的浑身疼。” “不会的。” 英姿一听还有芦花褥子用来垫床上赶紧瞪大眼睛摆手:“老夫人,奴哪里配用那么好的东西,给奴些干草垫着就成了。” 她原先在家的时候,都是自己拿干草垫着的,打生出来就睡干草,到如今已经不会怎么痛了。 娘子人很好呢,想来会给她吃饱饭的,只要能吃饱饭,冬天就算冷她也不怕。 第287章 张先生 江上弦在她脑门上轻轻点了一下,原本是想掐一下小脸的,奈何英姿的脸太瘦了,完全不像个小孩儿,掐都没地方下手:“芦花褥子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给你你就用。” 其实江家是有羊绒、鸭绒填充的被子的,可她若是现在说拿出来给英姿用,江母和夏老夫人都不会同意的,毕竟是买回来的奴仆,哪里要用那么好东西的? 何况现在天越来越热了,更不需要了。 小江觉得等到天再冷起来的时候,英姿已经同江家人处出感情了,到时候再要羊绒被就差不多刚好了。 等江望日和夏真英回来看到家里多了一个人,更是新奇的在边上直打转。 夏真英虽然也是女娃娃,可夏家就她一个,独生子女总是不一样些的,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挺命苦了,这么一对比,她其实挺幸福的。 而江望日刚开始对于家里多了个人,这人好像很得阿姊的关注是高度警觉的——又来个和他抢阿姊的! 等听了英姿的遭遇之后,这小子感动的眼泪汪汪,喷着鼻涕泡冲着江母道:“阿娘,还是你好,没有将阿姊卖掉.....” 呜呜呜,他不能没有阿姊的,他是姐宝男。 江母直接一个大逼斗给他拍远了些。 这倒霉孩子,她是那种卖儿卖女的人么? 不过崔辩叙今个儿买人的事,倒是给了江母不小的紧迫感。 她得抓紧给女儿准备妆奁了,妆奁就是嫁妆的意思,这时候叫妆奁或是奁资。 唐代有铺帐的习俗,因此,百子帐是必须的,到时候得提前铺到崔府去。 其次就是嫁衣、以及一系列新衣服,这些得寻人来做,她们自家的手艺上不得台面,反倒是白费了陛下和崔辩叙送来的好料子。 金银首饰珠宝一类的就不用了,已经够用了,这些就直接用现钱抵了。 像随嫁田这样的收益性嫁妆江家是买不起的,这个也可以略过… 陪嫁的奴婢崔辩叙贴心的买好了… 这么一算,江母又放松下来,要干的事儿挺少的,还可以慢慢寻摸,明个儿抽空去寻两个接活的绣娘便是… 晚上睡觉的时候,英姿睡在属于自己的旧木板搭起来的简易小床上,身下是软乎的芦花褥子,身上盖得也是软乎的芦花褥子,虽说都不是新的,可却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脏污的。 她有些兴奋的睡不着,却又不敢翻身吵到江上弦,只好端正的躺着,偶尔侧头悄咪咪偷看一眼床榻上两腿夹着一个自制枕头,撅着屁股的江上弦。 江上弦其实也有些不习惯,任凭英姿动静再小,可屋子里就是多了一个人,察觉到小丫头一直在偷看自己,闭着眼假寐的小江忍不住出声:“可是睡着不舒服?” 旧木板拼起来的床,若说有多平整那是不可能的,略微的凸起是避免不了的,毕竟老范又不是专业做木匠的。 “先将就一宿,若是不行,明日我领着你去买张小榻回来。” 竹榻的价格便宜些,英姿长得小,便是用竹榻都要富裕许多。 被她突然出声吓得一把拉起被子蒙住脸的英姿听到这话,立刻把毛茸茸的,有些稀疏发黄的小脑袋给露了出来:“大娘,不要浪费银钱,这个很好的!” 她不敢花钱,怕花了钱,会挨打挨骂,还可能再被卖掉。 原先在家的时候,每年过年都能吃上一回肉,她只能吃一小块,有一回实在太馋了,那时候的她比现在还要小好多呢,她阿娘看到了,直接就给了她一巴掌,将她扇到地上去了。 当时的英姿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生气,她只知道很害怕,很后悔,就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只觉得天要塌了,自己犯了滔天大错了。 后来她好几天耳朵都嗡嗡的,稍微用力咬东西,被打的那半边脑袋就一抽一抽的疼.... “傻丫头,这能花几个钱?跟着我,旁的不说,睡好吃饱穿暖总是行的,你如今既是跟了我,从前的事儿,便都忘了吧。” 江上弦此时的脸有些搞笑,挤的单只眼睛都成了三角形,可语气却温柔到英姿记了一辈子:“等明个儿开始,你便同二郎一块儿习武,过几日我们开始跟着先生学认字的时候,你也同我们一道儿。他们既是将你卖了,生养之恩便也了了,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恩!”英姿重重的点头。 其实她不懂什么叫习武认字的,她的世界里只有干活儿,不停地干活儿,不干活儿便一口吃的都不会有。 第二天一早,正在和江望日、英姿一块儿排排蹲扎马步的江上弦就收到了自己的课程表,是尊敬的哭包男孩送来的:“江小娘子,九郎说,你若是看不懂,便让某给你读三遍。” 江上弦微笑摆手:“不必了,我瞧的懂,倒是你....” 剑鸣眨了眨眼,将自己上下检查了一遍:“某怎么了?” “没事儿...”江上弦再次摆手,算了,她江某人绝非尖酸刻薄之人,只是对今日没看到他哭略微有些不习惯罢了。 “你回去同他说,我晓得了,只是,他请的先生是何人你可知晓?” 这个剑鸣还真是知道! “是位姓张的女先生,她原是洛阳人士,成婚之后同夫君不睦便和离了,娘家对此颇有微词,她便将嫁妆还了,自己带着婢女来长安了。” 作为封建王朝中相对来说比较开放大大唐,三从四德这种传统社会对婚后女性的道德束缚依旧存在,唐律也明确规定了‘七出三不去’这样对夫权的保护政策,但大唐的已婚女性却依然享有一定程度的离婚自由权、再嫁权、财产私有权以及为人母之后的家长权。 按照唐律,像张先生这样和离的就是离婚自由权的象征了,若是娘家父母及祖父母令其改嫁时,张先生就要听话乖乖的再嫁一次。 想来张先生将嫁妆归还娘家,又跑到长安来,就是舍弃了财产私有权所换来的不稳定的自由身。 若是崔家能站在张先生这边,她这个自由身的含金量就会高上许多,这也是张先生答应到崔家主要原因。 第288章 课程表 剑鸣很上道的先分享了一下知晓的八卦,而后才说起这位先生的本事来:“听九郎说,张先生的学问还行,教几个学生绝对是够的,琴棋书画么...好似是说张先生极擅抚琴,如今正住在咱们府里靠着后门的那个院子呢。” 江上弦没想到这人都已经进了崔府了,颇为讶异:“既是已在崔府住下,何必让先生每天早上过来如此辛劳呢?” 不是说古人很尊师重道的么?反正下午上课,她也是要过去的,巴巴的让人家专门跑过来还不如她早上就去报到。 “府里专门给张先生配了一辆马车,方便的紧,九郎说你每日还要教导徒弟,若是一整日都在咱们那儿,只怕是耽误事儿了。”剑鸣笑呵呵的。 剑鸣身上那股子不知所谓的得意劲儿又起来了:自家九郎就是考虑的周全,张先生过来这边,江小娘子便可以在休息的时候指点三个徒弟,争取一丁点儿都不浪费时间。 若不是赵玥和崔淑华无论如何都不肯日日上门来教儿媳妇、侄媳妇,崔辩叙只怕是连这俩都要来回接送让她们好好干活儿了。 “九郎说,若是张先生教的好,日后她便一直留在咱们府里了,待日后有了小主子,正好让张先生继续教。” 如今养家糊口担子重到离谱的小江听了这话不亚于五雷轰顶,若是还要帮他们教孩子,岂不是她最少还要养张先生二十年? 养一位先生的花销和奴仆能一样么?高了多少倍都不知道好么? 压力大到恨不得给裤衩子掏两个洞套在脑袋上去抢花旗银行的江上弦有气无力的强制和见面拜拜,就连江望日凑过来将课程表抽走都没有任何反应。 姐弟俩也不能说是完全不学习的,他们最近这一两个月还是有在用树杈子在沙子上学千字文的,就是两个人都比较懒散,学的一般般罢了。 “阿姊,你可怎么办啊?!” 为了着重体现出语气里一波三折的惊讶,江望日将‘啊’字硬生生拉长的同,声带都极具艺术价值的颤抖的恰到好处。 短短八个字,每一个字都是真切的,发自内心的同情。 可等看到第二张,关于他自己的课程表时,江望日看了好长时间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他每天早上和夏真英一起卖完拉面收摊之后除了跟江上弦一块儿读书,再出门摆摊之外,每天晚上都要跟着老范继续学武,而且还要加时间,上强度。 又要打工,又要学习,就他这样的搁在现代绝对是一个勤工俭学、刻苦读书的形象。 江上弦没听到他吱声儿便道:“怎的?可是安排的有什么不妥当的?” “阿姊,我可能眼花了,不若你再瞧瞧?”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随随便便一个念头就坚定不移的大神来? 更多的不过是三分钟热度,又因许多外界因素而不断咬牙激励自己,硬着头皮一条道走下去的普通人罢了。 江望日觉得按照这个课程表来,他只怕得累死。 小江颤抖着手拿回课程表,顿时心如止水——安排很合理,每天早上由崔辩叙请的张先生亲自上门进行一对俩人半的辅导功课,下晌则是由崔府的护卫接送她去崔府学习管家和礼仪。 一天管家课,一天礼仪课,旬休的时候照旧和崔辩叙学武。 江上弦看着课程,明面上平井无波,实则内心疯狂直呼好家伙,高中生每个礼拜还能休个半天一天的,她是一点休息都没有啊! 等看到江望日的课程表,她又诡异的平衡了些,还是那句话,人心险恶,有人一起倒霉的时候,倒霉都显得不是特别倒霉了。 她收回有些酸酸的腿在小老弟肩膀不轻不重鼓励似的拍了拍,就像每一个领导鼓励牛马变身牛马精一样:“二郎,你姐夫为了你,可谓是操碎了心,你若是不能出口成章,七步成诗,拳打蛮夷,文武双全,那便是你不懂事了!” 鼓励完弟弟,江上弦还不忘给英姿打打鸡血:“英姿,你要学的东西很多,可一定要认真认真再认真,努力努力再努力!” 小孩子记性好,学得快,江上弦已经决定不管上什么课都带着英姿。 两个人上课,她还有抄作业的机会! 而什么都没听懂却咬着牙满头大汗的抖着小细腿扎马步的英姿终于在江望日的悲鸣中支撑不住狼狈摔倒了.... 下晌的时候,崔家又来了不少人,送过来十几卷书籍和笔墨纸砚一类的学习工具,江母激动的连觉都没睡,精神头好的跟打了鸡血似的把嫁妆、财礼等等全都挪了又挪,挤了又挤才勉强收拾出半个屋子来供作学习之用。 又急匆匆的拉着老范一块儿去街上买桌椅、拜师礼等等一系列琐碎的事情。 江上弦觉得崔辩叙肯定已经送过拜师礼了,不过么,礼多人不怪,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师还是有些好感的,多有骨气啊,说离婚就离婚,说把嫁妆还给娘家就还了。 若是她只怕还要纠结心痛一番。 夏老夫人倒是几次欲言又止,江上弦瞧出她有话想说便直接问了:“外祖母,可是有什么事儿?若是有,直说便是。” “我想着,能不能问问九郎,让真英跟着一道儿认些字?”如今她也算是在长安城有了些见识的,虽说平民女子读书习字的少之又少,可若是夏真英能跟着一块儿学一些,日后说亲之时没准儿能加一点筹码。 “倒不是想让她读出什么花头来,只要不像我似的做个睁眼的瞎子便是。” 江上弦暗暗懊悔,她怎么把表妹给漏了? 家里一共她们三个年纪相近些,若是独独落了表妹,岂不是平白让人觉得生分了? “外祖母说的是,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寻阿娘,让她多买些东西。”江上弦也有些着急,明日就要开始上课了,今天肯定是要把东西都准备好的,要是少一份肯定不行,还得让老范去同崔辩叙说上一声。 第289章 拜师 她这个做表姐的都把真英落下了,更何况崔辩叙?他送来的正好是三人份的学习工具和书籍,得赶紧再买一份回来! 夏老夫人见她同意便很是松了口气:“我去就成,你在家歇着吧,左右我整日在家,正好出去走一走松松筋骨。” 夏真英能跟着学就已经是占了便宜了,哪里还能让女儿出钱置办东西? 江上弦有时候真觉得老一辈人的闲着和她思维里的闲着是两码事儿。 在她眼里,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微信步数不超过五步那才叫闲着,她的最高纪录是一天4步。 她朋友都惊讶到发截图问她是怎么做到的。 而夏老夫人呢?每天一早一晚去永安坊照料菜地,再割些菜拿回家这样的事儿就算闲着了。 翌日一早,江母便勤奋的在家里洗洗刷刷,半间学堂里除了三张呈三足鼎立之势的xiao长桌之外,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两边摆放着祭品,中间摆着孔子神位和香炉的小供桌了。 江母办这个事儿还是有点子经验的,当初送江望日去学堂的时候,她就见识过一回儿了。 不过那时候是把孩子送过去,这回则是先生来自家,那自家肯定是要将这关键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才行。 张先生来之前是有些忐忑的,她来长安有段日子了,一直没有找到能安身立命的营生,厚着脸皮去了不少地方自荐做人先生。 奈何她的才名原就不出众,来了长安更是无人知晓她张映雪是哪个。 眼瞧着夫家给的补偿款越花越少,她亦是着急的,恰好在此时崔辩叙找上她,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应下了。 陪着她的唯一一个贴身婢女绵穗当时就险些高兴哭了,直说‘先生,我们能在崔家好多年了!’ 帮着崔少卿教娘子,日后再教小娘子——小娘子还不知在哪里呢! 生男生女的又不是一定的事儿,若是崔娘子过了门,两三年、三四年才生出小娘子,那她们少说也能在崔府待二十多年! 若是江小娘子加把劲儿,隔两年就生一个,隔两年再生一个,岂不是无穷无尽,搞不好能直接在崔府养老? 呜呜呜,真是天大的喜事!待这么长的时间,先生一定能攒下养老钱了! 张映雪对崔辩叙高度肯定:“这才是世家子弟的气派,未雨绸缪到这种地步,实非常人所能及!” 即便昨儿晚上崔辩叙临时通知又要加一个学生,张映雪亦是没有任何意见,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不算什么大事。 更何况崔辩叙这人确实很懂得大方二字怎么写,出手极为阔绰不说,还很是懂礼,直接让人又送了一份拜师礼盒、束修过来,她哪里能拒绝? 再是心高气傲的人也是要吃喝拉撒睡的,没了嫁妆,她才懂得钱财的重要性,只要崔辩叙能让她安安稳稳的不再嫁人,包吃包住包一切还有工钱拿,张映雪觉得她没什么不可以的。 至于崔辩叙以后要生多少个孩子让她教.... 无所谓,有本事他就生十几二十个,否则十个以内,她应当都能教的过来。 马车停稳之后,绵穗扶着自家先生下来,见大门敞开,江家老小都恭敬热切的迎在大门口,主仆二人心下边高兴了几分,张映雪嘴角噙着淡笑和声道:“诸位客气了,里头孔圣的神位可放好了?” 夏老夫人也挺激动的,她连个先生都没见过,更何况是女先生了,偏偏这女先生瞧着还是个和气的性子,满身的书卷气很是令人心生亲近:“辛苦张先生亲至,都预备好了,还请先生一同瞧瞧去,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老身即刻去改。” “老夫人客气了。”张映雪不疾不徐的同夏老夫人一道儿往里走,不动声色的落后半步的距离:“这些本应当是我这做先生的来准备的。” 可惜她是上门当家教,总不能随身携带着孔子神位吧? 江上弦和弟弟妹妹暗戳戳交换了一下神色,大家都对这位张先生很是满意。 张映雪虽说已经成了一次婚又离了,可如今也不过二十六七的样子,长相上虽说有些寡淡,可身上那股子读书人的气质却是格外突出。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话可不是白来的,文盲对于有文化的人有种说不出的敬佩,尤其是夏真英,她觉得这位先生的长相瞧着就很会读书的样子。 她的要求不多的,只要能让她认字就成。 夏真英在拉面摊子的事儿上野心勃勃,江家搬了家,野心勃勃的她最近的小目标已经改了——从称霸永安坊直接飙升至称霸永安渠了。 想要称霸永安渠,她怎能不识字? 张映雪站在她未来的教室门口,犹豫着看了一会儿扎扎实实堆在另一边的大木箱子们,最后还是笑着道:“准备的很好,那咱们这就开始如何?” “五月二十九,宜祭祀、入学!” 江母立刻把话儿给接上了:“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就连天公都在作美,想来今日的拜师礼是极为顺畅的!” 黄历如今已经成为江家不可或缺的东西,江上弦和江望日每天都会被逮着分别把黄历上的内容大声朗读一遍,来确保第二天整个江家要如何行事才不会犯冲。 说着,江母就赶紧把昨天买回来的束修六礼给拿了出来,其实就是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干瘦肉条,寓意勤奋好学、苦心教育、鸿运高照、早早高中、功德圆满。 (芹菜在汉代通过丝绸之路引入中国,刚开始主要用于观赏,后面才慢慢开始作为可食用蔬菜进入餐桌。) 这些东西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江母很是认真的准备了四份,一个人还拿不下,还是老范帮着一块儿拿过来的。 张先生虽说头一次给人当先生,可年轻的时候也是拜师过的,扫了一眼就知道她准备的虽说不出众,但也是周全的,便轻轻点了点头。 第290章 都要学? 绵穗一个人也拿不了这么多,只好又请老范帮着一道儿拿到马车上去叫人先送回崔家去,四条肉,天这么热塞车里非得臭了! “江娘子费心了,你们四个随我进来,老夫人,娘子还请留步。” “哎!先生放心,我们就在这儿瞧瞧,绝不进去。” 江母跟个加速版的点头娃娃似的附和着夏老夫人的话,用行动表,明自己绝不乱走一步。 紧张刺激的拜师环节马上就要开始,江上弦三个女孩有种隐隐的兴奋感,只觉得浑身都有些燥热,反而是已经进过一次学堂的江望日显得淡定上许多。 “来,就在这儿罢,跪下 ”张映雪领着四人到了孔子神位跟前一米处停下,自己抬手拿起边上放的线香和火折子开始点香。 啊? 很秃然,话都没说上一句,开场就跪。 没什么经验的江上弦四人很是老实的按着她说的接过点好的线香后便直接跪在没有垫子的地上。 小江倒是还好,她一向鸡贼,高度奉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绝不可轻易损伤的第一原则,下去的时候就有所准备,特意放慢速度,就是为了防止膝盖和硬硬的地磕到。 可惜身边的三人都有些过于实诚了,那膝盖和砖石用力碰撞到一起的声响听的江上弦暗暗替她们疼。 这也忒实诚了,她们又不是要学习了去考状元的,心意到了就行了嘛。 江母更是拍着大腿暗暗后悔,早知道应该放几个蒲团的! 张映雪的目光从她头顶一扫而过,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想到崔少卿昨日亲自送拜师礼的时候,言之凿凿的说他未来娘子是个性子良善、胆子有些小的小娘子,让她务必耐心细心些,可今日一见么...... 崔氏的郎君只怕是看走了眼! 这位江小娘子瞧着怎的还挺机灵的? “叩拜孔圣!” 和现代给孔子像行拱手礼不同,大唐的读书人都是需要双膝跪地叩拜先师孔子的,江上弦和夏真英偷瞄有一次经验的江望日,而懵懵懂懂的英姿则盯着江上弦。 张映雪也不出声,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们参差不齐的拜了孔子像后将香插好。 “叩拜为师吧。” 四个刚刚站起来的人再次后退两步跪下叩拜,出于对律法的尊重,这一把江上弦倒是比方才心诚多了,本来她还带着点现代的思想,可被夏老夫人科普了一下,李世民已经恢复了三师官职,并纳入了贞观令,便是陛下见到自己的恩师,也是要守礼的。 “恩,起来罢,都在自己位置上坐好。”张映雪没想到江上弦对自己倒是比孔圣要恭敬些,心下颇为意外,面上却依旧人淡如菊的叫他们起来。 脚不能踏入,可脑袋却使劲往里探的夏老夫人和江母见状狠狠松了口气,对视一眼贼头贼脑的把脖子缩了回去——成了,就这样吧,也不指望能成才,识字总是行的。 因着房间大小的关系,江上弦和英姿坐一张桌子,江望日和夏真英坐一张桌子,张映雪则是看向两边堆着的书籍、棋盘、箜篌、筝、筚篥、尺八、琵琶、笙... 张映雪的面色渐渐得凝重起来,细巧之下不难发现,这股子凝重中还带着股疑惑,她不断在脑海里回忆,自己昨日究竟什么地方给了崔辩叙这种错觉? 他凭什么觉得这些乐器自己全部都会?! 他怎么的不干脆让人抬一架方响或是一面建鼓过来? 简直是丧心病狂!岂有此理! 江上弦四人发现新出炉的先生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逐渐竟然有些狂...暴? 好在最后时刻,张映雪闭着眼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放空了三秒后才回身看向江上弦:“这些乐器,江小娘子都要学?” 全班第一个被老师点名的小江觉得后脑勺有些痒,许是要长脑子了,女人的直觉让她诚实摇头:“先生,学生学不了这么多。” 只有小学音乐课吹竖笛经验的她最多只能学那个像短笛子一样的东西,还不保证能学好。 这个回答张映雪很是满意,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恩,今日第一课........” 于此同时,崔辩叙正在朝堂上的角落里站如松柏的打着瞌睡听着官员们打嘴仗。 当然,这不是他一个人走神,而是大理寺、刑部、礼部、工部都在集体划水。 大理寺和刑部跟这个事儿不搭边,自然不会开口,工部、礼部则是朝堂之上的大部分事儿都跟他们不搭边,工部一向都是最不受重视的部门,便是开口了也没人理他们,因此常年都在划水。 今日引起朝廷上激烈讨论的正是吐蕃的弃宗弄赞发兵攻打吐谷浑之事。 弃宗弄赞就是松赞干布的名字,唐史里记载大唐对他的称呼为弃宗弄赞,这个名字按照现在的眼光来看有些奇怪,尤其是这个‘弃’字。 自从贞观九年闰四月初八,李道宗在库山(青海湖东南)击败吐谷浑军,萨孤吴仁斩杀吐谷浑名王,侯君集、李道宗又在乌海击败吐谷浑.....中间的故事有些长。 总之大唐的军队们嘎嘎一顿乱杀,最后侯君集和李道宗这俩杀神又行军两千里一路追杀到星宿川、又到柏海之上,杀得吐谷浑天旋地转,连声叫爸爸,最后吐谷浑王伏允自缢而死后,吐谷浑就成了大唐的属国。 吐蕃打吐谷浑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自打青藏高原统一开始,吐蕃没事儿就打几下吐谷浑松松筋骨,大家都习惯了。 可这回不同,吐蕃可谓是大举进攻吐谷浑,而吐蕃此次对吐谷浑的大面积进攻,打出的旗号是吐谷浑离间吐蕃和大国的关系,阻止大国下嫁公主。 弃宗弄赞年少气盛,对此怀恨在心,誓要好好寻一寻吐谷浑的晦气。 那眼下的问题就来了: 一.咱们不肯嫁他就要动手?那是不是对咱们天下无敌的泱泱大唐有意见? 二.吐蕃打吐谷浑,咱们大唐帮不帮呢? 第291章 淮王鱼 就这么两个问题,朝堂上的官员们,主要是指兵部、户部、吏部的诸位上官可谓是吵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与联合国大会有那么点异曲同工之妙了。 也就是崔辩叙人在大理寺,他的上官刘德威压根不想参与这事儿,一直揣着手手装死呢!否则他其实也挺有想法的。 有没有意见还用得着说?肯定有哇! 哦,咱们不肯嫁公主吐蕃就要搞事情,这是求娶还是逼婚? 天子乃天下人的父君,公主自然就是天下人的姊妹,想娶我们公主,跪着说话都不一定答应,还敢跳起来? 区区吐蕃,威胁谁呢? 帮不帮那就更简单了,自然是要帮的。 吐谷浑和吐蕃皆在大唐的西边,吐谷浑就是将两国分割开来的分界线,大举攻打吐谷浑,若是一不小心打下来了,再把边上的党项也给打了,那大唐的西北边境岂不是危险了? 再者,既然是大唐的附属国,又是嫁了公主和亲去的,于情于理都要帮吧? 谁知就这么一点事儿,这些人吵得没完没了。 崔辩叙撑着一张死人脸,不停告诫自己是马上要娶娘子的人了,不能冲动,心里挨个把这些人全都蛐蛐了一遍。 若是让江上弦来说,这仗必须打啊,不止要打,还要重拳出击,直接给吐蕃按死! 按照《唐蕃战争年表》记载,唐朝和吐蕃之间一共发生了一百九十二次战争。 而《册府元龟》、《旧唐书》等典籍的数字统计为一百零九次,其中重大战役多达八十八次。 要知道唐朝一共就存在了二百八十九年啊! 唐朝和吐蕃哪有真正的和平?这俩一直在打,一直在打,简直比黏黏糊糊分手一百次又和好九十九次的小情侣还夸张。 结果,最后人吐蕃还不是被唐朝打灭的。 有人说,吐蕃是老天爷专门投放用来抑制过于强盛的大唐的,随着大唐的统一,吐蕃实现青藏高原统一,又在大唐陨落前夕分崩离析。 要知道,吐蕃之后,青藏高原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统一的政权了。 吏部说连年征战,整天不是这里打打,就是那里打打的,武官都调动不过来了,而且眼下东北的高句丽那头也要用人,他们总不能送些新兵蛋子带着新兵蛋子去打仗吧? 兵部倒是想打,他们当兵的不打仗怎么建功立业发财?打仗这个儿事,是他们最最拿手的。 户部又跳出来说今年的各处花销都已经定好了,突然又要多增加一笔支出,那是万万不能的,主打一个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本事把户部的官员全都勒死在朝廷之上! 有人可能要说了,这时候大唐不是府兵制么?哪里要户部出什么花销?有这个想法的人就和江上弦一样,一知半解。 府兵并非是大唐唯一的兵种,除了府兵,还有承担宿卫的、保卫宫廷,屯驻北门的禁军,与十二卫所统领的府兵对称南、北衙军。 出征和防戍则有名为‘募’,实为‘征’的兵募,防戍本州的团结兵、士镇兵等,只要出征,募兵的数量往往远超府兵。 因此,江上弦上贡的方子还真不是没有用,宫中的御厨稍稍改良了一下,将面饼压得更瓷实了些,至于浇头自然是只有纯素的豆浇头。 可好歹吃的时候更方便了不是? 至于那些肉脯一类的,也经过改良,弄得邦邦硬干巴巴,这个是给武官们吃的,由于太硬了,很是难嚼,手臂长的一条,能吃上三四日都不一定能吃完。 因为实在是太废腮帮子了。 可惜崔辩叙如今已经明白,陛下是不会让他从武的,崔家已经够了,若是想再在军中拼杀一份功勋下来,那就太过了。 更何况,如今的大唐,并不缺少经验丰富的武将。 最终这场拖延了许久的朝会结束之时,大唐决定对于吐蕃和吐谷浑的这场战事作壁上观。 白白站了一个半时辰还没有听到自己高兴的结果,崔辩叙真的很难不板着脸,宫门外牵着马等着的黎生同主子一般的扑克脸和剑鸣大不相同。 若是换成剑鸣,只怕已经开始哭丧着脸打听他今日哪里不痛快了,可黎生愣是一句话不说,骑着马闷头跟在后边儿,主打一个我不开口,你就不能找到机会骂我了哦! 由于成绩优异提前学完今日课程的小江获得了在别的同学学习期间到灶房给二徒弟周英上课的权利,张映雪到长安虽说有段时日了,可因着一直没找到工作,也没什么认识的人,社会上的消息知道的还是有点少。 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学生还有个本职工作是庖人,而且还收了三个徒弟——只比自己少一个! 绵穗好奇巴巴的准备跟着到灶房门口瞧了一会儿,江上弦上课一般都是先自己做一遍 ,边做边讲解,做完之后让徒弟尝味道,有什么疑问再提出来,回答问题之后就轮到徒弟做了。 因此,好奇宝宝绵穗连灶房的门槛都还没摸到,只在外头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刚才还笨拙的拿着毛笔颤巍巍写字的江上弦用抓毛笔的手娴熟的提着棒槌,单脚踩在鱼身上,棒槌快准狠的敲击在鱼头上,连续三击,一条大约十四五斤的淮王鱼就直接锤死了。 (淮王鱼:学名长吻鮠,又名江团、鮠鱼、肥头鱼等,最大个体可达15公斤,主要分布于长江、黄河、闽江流域。淮王鱼的名称源自于西汉淮南王刘安,因她喜爱食用该鱼,并常以此鱼款待客人,因此被命名为淮王鱼。) 绵穗作为张映雪的贴身婢女,自然是从未干过杀鱼宰鸡之事,这么大的鱼就这么被‘砰砰砰’的敲死了,她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江上弦将鱼洗刷干净,最后还把鱼泡丢在地上用力踩爆,快乐的听了一声响这才提溜着鱼尾巴把鱼往灶房里拿。 瞧见她在不远处看,还以为她是嘴馋了,笑道:“今个儿早上才到的,从黄河里捞起来的,赶了着二十几里地到咱们这儿,还活着可不容易,正正新鲜,一会儿中午吃,不知先生可有什么忌口?” 第292章 酸萝卜 就一个鱼泡,也没有鱼籽,江上弦懒得费劲儿做鱼籽鱼泡吃了,否则超辣超香的鱼籽鱼泡也是她的爱呐! 江西人民真的太会做辣菜了,嘎嘎好吃! “这,这鱼真大啊…..”绵穗感觉人麻麻的,她认不出来这是什么鱼,这么大的鱼一般端上桌的时候就已经瞧不出本来的样子了,原先可能吃过,可这样却是认不出来的。 江上弦乐此不彼的玩着旁人都听不懂的梗:“真的是好大一条鱼哦。“ 周英一看就知道这是自家师父的先生带来的人,立刻邀功道:“小娘子,这是淮王鱼,听说今个儿师祖要来,我特特带来的!” 师祖? 绵穗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转不过弯来,一般跨行业的时候,不都是各论各的么? 难不成长安流行一块儿论? 哇哇哇!她要告诉自家先生他,她刚收徒弟就连徒孙都有了!这个进度快到不可思议!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干自己擅长的事儿,小江如鱼得水,整个江家,在杀鱼这个事儿上,她要是敢说自己是第二,便是连夏老夫人都不敢说自己是第一。 不吃鱼不舒服的小江愉快的两刀把大大的鱼头给剁了下来,这鱼头大,半个鱼头都能吃一顿了,这一个鱼头正好对半分,她做一次,周英也做一次。 鱼头放上一点黄酒、生姜丝、葱段、一点点盐、一小勺白醋腌制一下,这一步是为了去除鱼腥味,其实放白酒更好些,不过大唐没有现代的蒸馏白酒,这时候的白酒指的是颜色发白的米酒或是指颜色清澈的酒。 因为‘白’在古代汉语中有清澈的意思。 白醋最早出现在夏朝少康时代,由酿酒鼻祖杜康所创,春秋战国开始走入千家万户。 (有学者认为唐代或更早时期已有蒸馏酒,但证据并不充分,甘肃榆林窟中有一幅西夏壁画,画内有疑似古代版蒸馏器的东西,英国学者李约瑟认为这是中国最早的蒸馏器,从而推断中国自北宋西夏已有白酒。这个结论受到了学术界的批评。) 这么大一条鱼,肯定是要有多种吃法的,鱼头配上泡发的干菌子做一锅鲜掉舌头的奶白鱼头菌子汤。 其实鱼头最好吃的吃法,小江个人觉得是衢州鱼头粉干,比剁椒鱼头好吃,就是衢州这个地方吧,吃的忒辣了点。 她吃的惯,其他人大概是不行的。在江家,阿娘,外祖母,就连弟弟妹妹,每次都会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她。 人和人之间都是互相的,他们待她好,她也干不出一个人吃独食的事情来。 好东西要和家人分享着吃才会真正的高兴。 腌制鱼头的功夫,江上弦开始丝滑的片鱼肉:“鱼肉一定要片的薄,瞧着没,拿起来的时候得是半透明的才行。” 长吻鮠是肉食性鱼类,主要以水生昆虫及其幼虫为食,大的长吻鮠也会吃些小鱼小虾。 肉食性鱼类的最大特征就是比草食性鱼类好吃很多,肉质嫩滑无细刺,蛋白质和脂肪含量丰富,鱼鳔肥厚,鱼肚更属上品。 江河里的鱼江上弦个人更喜欢吃重口的,海里的则是葱油的,这鱼片要是做成麻辣鱼,肯定好吃。 可惜太费辣椒了,也太辣了些,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换成只放一根辣椒点缀的酸菜鱼了。 “走,咱去外头取些酸菜、酸萝卜来,” 腌制各种咸菜、泡菜是江家长期要做的事儿,除了大唐本土咸菜,江上弦还腌制了许多现代的。 这酸萝卜泡菜最近才刚腌出来,刚好能吃。 “师父,酸萝卜做什么?”周英问得很仔细,他回去还得给师兄师弟讲解一遍,不仔细不行。 不仔细会挨揍的。 江上弦捞了一碗出来,重新把坛子封好:“一会和酸菜一块儿做鱼吃。” 酸菜鱼里放酸萝卜片真的很好吃,特别开胃,这种酸萝卜切丁和鸡胗、辣椒、芹菜丝一块儿爆炒也是美味佳肴。 酸辣的口感直接能干掉两碗饭,堪称米饭杀手。 至于鱼尾则是切成鱼块,一式两份,一份留给周英,一份则是同鱼头一样腌制后红烧。 原本她倒是想做碳烤的,看了一眼外头的天气,算了,别折腾徒弟了,下回等王碗过来再搞烧烤吧。 大徒弟胖,出点汗儿减肥刚好。 等江上弦把三道菜做了一遍之后,周英就搓搓手开始干了,平日里江上弦只会在边上看着,便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她也只会等着徒弟做完了,自己尝出问题来问了才会说出来。 可如今不同了,她先生也得吃饭。 这时候,顺利完成功课的英姿和夏真英也摸了过来想帮忙,都被打发了,江上弦的理由很充分:“学无止境,今日的学完了,可以提前预习明日的嘛!” 被香的直流哈喇子的二人吞着口水一步三回头的回去了,一个人被留下来急的抓耳挠腮的江望日看她们回去就乐了,一个人面对先生,压迫感实在有些太强了,他顶不住。 倒是张映雪奇怪:“怎么又回来了?” 江家的饭菜味道真的很香气,她都闻的肚子偷偷咕咕了好几回了,得亏学生们还要大声朗读千字文,否则第一天授课,她的形象就要破灭, “先生,还不能吃饭,表姐说让我们回来提前学习明天的课业。” “唔....甚好。” 其实张映雪原本是不准备留下吃饭的,不过,做先生的,学生热情相邀的话,她推拒就有些显得不近人情了,偶尔吃一次学生家的饭食,也不失为佳话.... 此时的张先生还不知道,接下来的很长时间,一直到江上弦嫁到崔府,她上课的很大一部分动力都是源自于午饭。 中午的三道鱼菜吃的老范险些壮汉落泪,这才是他想要的员工餐呐! 张映雪一个每顿饭都定量的人,也吃了两碗饭,喝了三大碗鱼汤,吃的险些连路都走不动。 实在是江家人太热情了,不停的给她夹菜,偏偏她们还很讲究,夹菜用的是公筷,叫她想拒绝都没有理由。 第293章 黄河大鲤鱼 按照中国传统习俗,吃完午饭是不能直接学习的,得休息一下下,吃得太撑的众人默默在院子里撑着伞,顶着日头兜圈,天气热,剩了菜是放不住的,若是坏了就是糟蹋粮食了。 因此现在江家每一顿都吃的很干净,反正下晌的时候,周英还会再继续练习,晚上不缺菜吃。 张映雪捧着肚子走圈,内心默默流泪,不该是这样的,她传道授业的人生规划里,并没有因为贪嘴而在学生家吃的坐不下去这个计划。 江上弦倒是还好,搬了把凳子在树荫下乘凉,和周英讨论:“下回若是有更凶些的大鱼,鱼尾巴咱们就腌一腌烤着吃,保准儿味道比这鱼还好。” 小江坚信,黄河里,越凶的鱼,鱼肉越好吃,蒜瓣儿似的,口感扎实。 江河里的鱼和海鱼不同,口感扎实蛋白质丰富的好吃,海鱼则要吃鱼够‘飘’、很嫩,鲜味十足的。 周英今日的鱼其实算是学习了两轮,很是受用,他有自信下晌做的时候保准比这好吃:“师父,你想要更大的...有些难,大鱼不好抓,搞不好人都要被拉进水里去。” 黄河里的水虽然含泥沙量大,但这些泥沙里含有无机盐、微量元素,黄河水经过一路的翻滚流淌,水中微生物和浮游生物的含量竟然,里的鱼很多,大鱼尤其多,就是一手拖网下去,小船搞不赢,没准连人带船都要被鱼拖翻。 见江上弦露出失望的神色,周英眼珠子滴溜溜的打转,压低了嗓音跟做贼似的道:“听老人说,黄河鲤拐子才好吃叻,那鱼肉又肥又嫩,好像也是吃小虾小螺一类的东西。” “啊?” 人一旦吃饱饭脑子就会转的慢一些,江上弦反应了三秒,打了个嗝儿才想明白他说的是啥:“你说黄河鲤啊?这东西不是不让吃么?” 老李家上位之后,无论哪里的鲤鱼都不让吃了。 “是说不让吃,也不让人卖,可你说住黄河边上那些渔民捞到了吃还是不吃?不吃直接扔回去,岂不是对不起乘风破浪在黄河上讨生活的自己?这在船上支个小陶灶直接煮了,那才叫一个新鲜。”周英说着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那副前脚烤鱼,后脚煮鱼,整个过程丝滑流畅到不超过两三分钟的画面着实太让人神往了。 他虽没吃过,可听得却是不少,乐仙楼的几位庖人师父年轻的时候大多都吃过这黄河鲤拐子,说是那味道和寻常的鲤鱼完全不同,好吃的叫人想把舌头都给吞下去。 “听说正经的黄河鲤拐子,须尾皆泛金红,通体金黄,瞧着便不同凡响…” 江上弦也顺着他的话咽了咽口水:“野生黄河鲤诶....” 现在可没有养殖条件呐,全是野生的… 她从前去河南旅游,在黄河边吃过一次河南名菜——黄河大鲤鱼,真的挺好吃! 比普通鲤鱼强多了,若不是当地的朋友强烈推荐,她肯定是不会点的。 谁知朋友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点了根烟在指尖轻轻一弹,高深莫测样子,直说这不是野生黄河鲤,顶多是放在黄河里洗了十天澡。 朋友说正宗的野生黄河鲤鱼,他才五六岁的时候吃过一次,念念不忘,那味道才叫真正的人间珍馐。 那大概已经是02、03年的事情了,他爸当时买那条鱼,花了一千多块钱,他妈气的差点把他爸放案板上一块儿剁了, “王掌柜有法子弄到?”小江心动了,虽说有规定,可这种规定多了,只要吃的时候不被人发现,吃完了毁尸灭迹就没事儿。 这时候的黄河鲤肯定都是野生的正宗货,她若是能尝尝味儿… 他们沿海地区吃海鲜也是有鄙视链的,野生的看不起养殖的那是百分之百的。 周英眨了眨眼睛,思考哄着大师兄王碗去和王掌柜说这事儿的可行性呢,就听有人轻轻咳嗽了两声,将师徒二人吓得一激灵坐直了身子。 说归说,馋归馋,六十个板子谁都不想挨! 张映雪原本不想打搅他们讨论吃食的,食色性也,有多少人能不喜爱美食? 可这二人越说越离谱,连鲤鱼都打上主意了,她不得不出声打断了。 她可不想自己才上了半天的课,徒弟就被打六十个板子趴在床上挺尸! “时辰差不多了,咱们现在便过去吧。” 心脏漏跳一拍的江上弦立刻站起来:“是,先生!” 反正张映雪都留下来吃午饭了,搭个顺风车一道儿去崔家也好,省的她中午吃饭前才把先生送走,等到了崔家又要专门去拜见先生。 崔府。 第一天先开始的就是由赵玥这个婆母亲自教授的管家课,原本她是想和崔淑华商量先开始上礼仪课的,结果崔淑华直接说:九郎到底是你亲儿子,还是我的?你这个做人婆母的推三阻四,也不怕被儿媳妇笑话?若是不想要儿子了,只管推给我。 绝对不可能把亲儿子让出去的赵玥只得咬牙切齿的进行自我学习,胆战心惊的准备给江上弦上课。 她进门没几年,婆母就过世了,紧接着当家人就成了大房的大嫂子,赵玥虽说到了这把年纪,可管家管的也不过就是他们二房自己院子里那点事儿。 一个院子里能有多少事儿? 就这么点事儿,她还得扒出来想着法子教给江上弦! 崔淑华那头是绞尽脑汁思考怎么把繁杂晦涩的各种氏族礼仪在短时间内塞到江上弦脑子里,而她呢? 她琢磨怎么把自己杯水车薪的管家经验拉长,磨洋工的教给江上弦。 省的回头课程结束的太快,儿子那儿不好交代,儿媳妇也觉得自己糊弄她。 赵玥苦哈哈的写了一小卷教材,前一日晚上,翻来覆去的紧张的半宿没睡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第二天早上还起迟了。 一张脸都有些肿肿的,眼下泛着青儿,好在她身边的婢女对这项业务的处理方法很是娴熟——崔喆去睡小老婆的时候,赵玥就会这样。 第294章 荟容 张映雪和弟子一道儿坐在马车上摇啊摇啊摇的,她内心其实是有些尴尬的,闭着眼假寐还算装的不错,嫁人的这些年,她倒也算学了点东西的。 江上弦出门前还被江母提溜着耳朵警告说同先生在一起,务必要恭敬恭敬再恭敬,不许打瞌睡,要有眼力劲,先生有什么需要,比如倒倒水啊,拿个果子啊什么的,弟子第一时间要办到。 因此江上弦一路上偷偷打了百八十个哈欠,却连一下眼睛都不敢闭起来偷懒,认认真真盯着自家先生,随时为先生服务。 眼神太过赤裸,导致张映雪完全不敢睁眼,好在崔府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 绵穗如同往常一般掀起帘子想要扶自家先生下车,就见一道身影‘嗖’的就飞扑了过来:“放着我来!” “先.....生....”绵穗的手将在半空,弱小又无助的盯着自家先生被江上弦捏住的手腕子。 她该怎么办?谁来救救她?! 张映雪看着自己被一把拽住的手腕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脸上依旧是那张淡笑的脸:“好。” 她是见过大场面,和离过的女子,这种小场面算得了什么? 江上弦高兴起来,一路上都没找到机会拍先生的马屁,终于逮住了,再不干点啥,她回家就没法和阿娘交代了。 因着都是女眷,马车直接进的内院门口,她们下了车往里走三步就是内院了,赵玥身边的婢女连环早已经带着人等在这儿了。 “张先生、江小娘子。” 行完礼的第一时间,连环就打了个手势,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婢女们纷纷上前,打伞的打伞,扇风的扇风,还有手里提着小小冰壶的。 可以说在这些人围上来的第一时间,江上弦和张映雪就感受到了凉爽。 真的太舒服了,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呐! “张先生,你屋里的冰鉴已经让两个小丫头添好了,这会儿回去想必是正正好儿,一会儿奴便让人送些酥山过去。”连环对着张映雪也很是尊敬,这位是他们家九郎请回来的人,教的还是未来的娘子,她们这些人都是府里的家生子,日后都是要在崔辩叙和江上弦手底下过活的。 张映雪心下更是满意了,虽才来了短短一日,可吃的好,睡的好,用的也好,府里的人对着她亦是敬重,这日子比她未和离之时不知要好上多少:“多谢你了,替我向娘子道声谢。她那头儿有正经事儿,我就不过去叨唠了。” 随着她话音落,绵穗立时凑上去亲热的拉住连环的手,瞧瞧塞了一个小荷包过去:“连环姐姐,我家先生畏暑,多亏了你细心照料,奴正愁着这个时候回来,屋里只怕太过闷热了些呢,这下可好了。” 连环笑着收下小荷包:“张先生客气了,这都是奴应当做的,娘子说了,先生若是有什么要的,只管叫人来说一声,但凡能弄到的,必给先生弄来。” 张映雪笑着同她点头:“那我就先谢过了。” 说着又看向一旁快乐吹凉的弟子,想了想还是小声叮嘱道:“娘子如何教你,你便好好听着,若是实在不懂,等明日问我也可,我虽出身差了些,可到底年纪大上好些,也可帮你一同参谋一二。” 江上弦乖乖点头:“是,先生放心。” 张映雪的意思她听懂了,好好听课,有意见也憋着,回头可以听二轮教导上小课。 多好的老师啊,还给补课,呜呜呜。 送走张映雪,连环又对着江上弦行了一礼,笑道:“江小娘子,咱们这就走吧,娘子等着呢。娘子准备了好些日子了,日日盼着江小娘子来呢。” “是我麻烦夫人了。”江上弦松了口气,她就说,未来婆婆看自己那几眼,明显就是喜欢自己! 喜欢她的赵玥端坐在堂屋里,时不时伸长脖子往外瞧,桂枝端着果子和酥山进来,见她这副样子笑道:“娘子别急,一收到消息连环便去接了,这府里没多大,一会儿就来了。” 站在门边往外头张望的翘香闻言也跟着笑道:“想来是咱们娘子喜爱江小娘子呢,今日江小娘子来,忙活了这么大一通。” “何时轮到你们取笑我了?”赵玥收回脖子翻了个白眼:“谁说我喜欢她了?小心我撕了你们的嘴!” 在崔家的主子里,赵玥属于脾气好的,便是再讨厌崔喆那些姬妾,也不过就是嘴上骂骂咧咧,在自己院子里喊打喊杀的,真要说动手,还真是一个没有。 对她们这几个贴身婢女更是没得说,她又一向是个惯孩子的,说这话也不过就是凶她们一下装装样子,因此两人不过捂着嘴偷笑罢了,并不曾像别房的婢女似的,主子一个眼神她们就吓得跪下请罪。 “娘子,吃碗酥山去去凉吧,这长安的天儿当真是热呢。” 赵玥本能反应的伸手要接过来,调羹送到嘴边又停住了,将碗放在桌上:“罢了,这人马上就来了,等她来了一道儿吃罢。” 这话听得俩人又对视一眼偷笑起来,赵玥颇有些不自在的狡辩:“省的将口脂都吃了,一会儿还要去补,麻烦死了!” “娘子,江小娘子到了。”一直在院外守着的荟容匆匆进来,鬓角被汗水浸湿,脸蛋儿晒得红彤彤的。 赵玥登时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又想起来自己是做婆母的,哪有做婆母的迎儿媳妇的道理? 重新坐下的赵玥随手理了理裙摆,抬手摸着鬓发看向荟容,努努嘴让她下去:“她们几个都是机灵的,怎的偏你是个实心眼?让个小丫头盯着就是了,用得着你亲自去顶着日头眼巴巴的瞧?快些下去换洗吧,一会儿吃点子凉茶去去暑气。” “多谢娘子,奴素来生的比她们结实,不怕晒的。”荟容憨憨一笑,又行了一礼才下去。 桂枝看了对面的翘香一眼,状似无意道:“荟容姐姐一向最是贴心娘子,但凡娘子吩咐的事儿半点不肯假手于人,只怕是不放心奴几个粗手笨脚的,伺候不好娘子。” 第295章 荔枝糖水 “她一贯如此,就是心眼实些罢了,哪里是嫌你们不好了?”赵玥随口答了一句,看到院门口已经有人走了进来,便道:“快些去迎迎吧。” 她不用去,可她的婢女还是要去的,毕竟是未来的崔家二房当家娘子。 翘香同桂枝一道儿迎了出去,桂枝是头一回见到未来的主母,不着痕迹打量的同时,面上却是笑的灿烂极了,她其实长得不算出色,可只要笑起来,那五分的姿色便能拉到七分:“常听府中之人提起江小娘子,今日可算见着真人了!” 这笑声可半点都不低,一个婢女竟如此大胆? 江上弦不由抬头看向她,唔,穿的也怪好看的,比连环和翘香都要好看些:“他们说我什么?” 她脸上只有单纯的好奇,桂枝的笑声一顿,而后又笑了起来:“自然是说江小娘子样样都好,怨不得我们娘子日日惦记着!” 江上弦认真的点点头:“他们说的也没错。” 她也觉得自己挺好的,四肢健全,身体健康,该长得都长了,不该长得也没有多长,做饭还好吃,脾气也好..... 桂枝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在崔家待久了,真当是很少能碰上这样性子的。 “江小娘子,上回一别,好些日子没见了,近来可好?”翘香没有去看桂枝的尴尬,反而伸手虚扶着江上弦往里走:“娘子总是惦记你呢。” 这个好歹是见了两回的,虽说没说过话,可中国人嘛,就讲究个面熟! 江上弦对着她感觉自然是比翘香亲近些的:“我也惦记夫人呢!老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听说清河那边儿湿气重些,不像长安总是干巴巴的,最近又热起来了,也不知夫人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咳咳,惦记了两天——昨天和今天。 赵玥在屋内听着外头的说话声,原本一直提着心却突然落了地,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既是惦记我,怎的不见你过来?” 江上弦抬头看向坐在前头正中间的人,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欢快的倒腾着小碎步上前行礼:“见过夫人,夫人近来可好?” “好不好的你瞧不出来?走路没个正形,不知像什么样子!”赵玥啐了她一口,可瞧她身上带着股子热气,到底还是指了下手的位置叫她坐了。 江上弦笑着坐下,脸上带着股娇憨歪着脑袋崇拜的看着赵玥:“正是不成样子,才要同夫人来学,日后同夫人一道儿的时候,不给夫人丢脸呢!” 鸡贼小江对赵玥的性子已经有了些把握,装模作样起来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这话听得赵玥都沉默了,是啊,就是不会才来学的,夭寿哦!好在礼仪是崔淑华教的,否则她还不知怎么头痛! 共同倒霉理论亘古不变,想到比自己要教的还多的崔淑华,赵玥心情又好了起来,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郑重声明道:“我一个人哪里教的过来?这府里都要我操持,处处都是事儿的,我只管教你管家,剩下的自有你淑华姑母教你。” 她一点都不想教礼仪课,教的好是应该的,教不好旁人肯定要叽叽歪歪的又要嘀咕她出身配不上崔氏的门楣。 江上弦跟着认真点头:“夫人说的是,管家乃最最要紧之事,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要夫人一一操持,我能跟着夫人学点皮毛便已是受用不尽了。” 这话听的赵玥很是受用,虽说她其实也没那么多事儿,这府里一共也没多少人,府里的主子拢共也才三个,又没有那些整日吵闹的莺莺燕燕,她在这边儿日子过得还是挺惬意的。 “恩,还不将酥山、果子给江小娘子端上来?昨个儿不是送来些荔枝糖水么?也拿上来。”赵玥心情好的时候很是大方,第一批荔枝糖水送来的不多,拢共就十小罐。 江上弦眼睛登时就亮了,在现代她是不爱吃甜腻的水果罐头的,有新鲜的吃,谁要吃罐头? 可来了这儿以后,她想吃点水果,贵就不说了,品种还少,反季水果更是想都别想! 鬼知道她馋杨梅、荔枝、榴莲、车厘子多久了! 婢女们将东西端上来的时候,也给赵玥重新换了一份,酥山化的快,化了的东西,自然不可能给主子吃。 婆媳俩安安静静的吃着东西,一时间屋里倒是安静下来,屋里也只剩连环同翘香伺候着。 无论酥山还是荔枝糖水都不如现代的,也就是能解个馋罢了,可江上弦秉持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依旧吃了个干干净净。 反倒是赵玥,小小一碗荔枝糖水倒是吃完了,酥山却是剩了小半,看江上弦吃的干净便道:“在我这儿也就罢了,日后有旁人在,可不能吃的这般干净,需得剩下一点儿。” 否则叫旁人看起来,好似他们家平日里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似的。 江上弦本能的点了点头,而后又很是纠结道:“夫人,我曾听一位先生说过,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如此浪费粮食,岂不是太过....” 她有些纠结,听想说也不怕遭雷劈? “这....” 赵玥在有关文化的问题上是非常不擅长的,但这话她还是听得出来是句很有道理的话,她内心也能理解这个道理,可问题是:“你若想在氏族之间安稳的待着,便莫要做什么出阁之事,咱们关起门来,你如何吃我都不管你,可到了外头,不能丢了崔氏和沂儿的脸面。” 江上弦乖乖听着并未出声,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在吃食上特别认真,又不想违心的答应,只能不出声了。 只有厨子最知道厨子用心做菜时,期待食客把菜吃的精光的那种心情。 她只吃夹到自己碗里的,没到自己碗里的撤下去了还能给婢女们吃,这个她还是晓得的。 好在赵玥也不想同她在这个问题上多较劲儿,实在是怕她又说出什么听起来有文化有道理的话来。 真真是烦! 不是说普通百姓家的小娘子么?不是说今个儿才开始学认字么?那位张先生莫非有什么大才?怎的这就开始拽文了? 赵玥快速的转移话题:“端水来洗漱吧。” “是。” 第296章 血统 崔辩叙原先一个人在这地方做老光棍的时候如何小江不知道,可未来婆婆的操作确实讲究,光是那洗手的水就不同,她原先觉得用菊花和澡豆便已经很文雅了。 没想到崔家用的是百花露滴在水中,花香味儿随着温热的水盆蔓延,洗过手后,只需涂一层同样的百花手脂,举手投足间便自带香气,如同百花仙子临尘。 江上弦发现自己的鼻子最近稳定下来一些了,只要不是太恶心的味道,她都能受得了,而且还能分辨出这香味里分别是什么东西。 赵玥重新补了一下妆,这才重新坐下来,挥手将屋里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拿出自己的小抄卷准备开始讲课,刚打开便见坐在下首的江上弦把边上的小几挪到身前,从身上背的小布袋子里掏出几张纸和一根拿布卷起来的东西:“你这又是做的什么怪?” 还未开始讲课,赵玥便觉得头痛了。 江上弦喜滋滋的展示自己两只手被弄得乌漆嘛黑做出来的炭笔:“夫人,我才刚开始认字,写的不好,速度也慢,这东西是木炭做的,一会儿你讲的时候我好都记下来,若是有什么记不住的,回去之后也好反复背诵。” 哦!小抄嘛! 这个东西赵玥很有经验,不过她看着那炭笔还是有些嫌弃:“还是早些把字练好,这东西终究是不像样的。” “是,夫人放心,先生今日还夸我聪慧,学的比旁人都快!”江上弦应的脆生生的,半点不虚。 张映雪今个儿就是夸她了,说她可惜了,若是打小就读书识字,只怕现在比她还不知强上多少。 “唔....” 赵玥挺想说这种场面话你就别放在心上了,那位张先生本就是头一次教学生,一起学习的都是什么人?矮个子堆里拔高个罢了。 可想想又觉得还是算了吧,这孩子瞅着有些一根筋,省的她和自己在聪不聪明的事情上又念叨半天。 “那我就开始了,你可好好记。” 赵玥先抿了一口凉茶润润嗓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抄,这才开始说:“管家理事首先要做的便是管人,无论是贴身服侍的婢女,轮流上宿的婆子,还是炊爨上的婆子、洒扫的小丫头,做绣活儿的女工,守门的奴仆、管家,管收放粮、管办酒果、管办布帛、直至轮流夜间督巡,应答宾客、按班亲随、管收租债等,分派这些位置上要放的人都要做到措置有方、秩序井然。” 江上弦手里的笔刷刷刷的快到起飞,赵玥见她还没写完,便停住等了一会儿,见差不多了才接着往下说:“作为当家主母,要对家中的奴仆情况知根知底,才能在派遣的时候使众人心服口服,使得家中内外肃然,诸事就绪。” 好学生小江一一记录下来之后才有时间提问,她习惯性的右手肘放在左手背上标准小学生举手:“夫人,我有个问题。” 赵玥盯着她怪异的姿势抿唇:“将手放下,不许作怪!” 没有作怪,只是被训久了的小江默默收回手:“夫人,我要如何才能对她们的情况知根知底?” 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物,每一个人,无论是小婴儿还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内心都有千万种不为人知的想法,比如她,就很喜欢在心里逼逼赖赖。 这些话她都藏得好好的,只要不自己犯傻说出来,单看她平日的做派,旁人也只会觉得她是个脾气很好很和气的小娘子。 哪里能想到她天天在心里悄咪咪爆粗口,暗戳戳骂别人祖宗十八代? 以己度人,江上弦想的比较邪恶。 赵玥对这个还真有点看法:“想要晓得一个人的性子,那得天长日久的瞧他,看他素日行事如何,旁的奴仆是如何说他的,可咱们做主母的,整日里哪有闲心思去晓得奴仆们是什么性子?最开始,咱们只需看他的出身。” “看出身?”江上弦眨眨眼,莫非崔家已经离谱到奴仆还分血统了么? 她有时候真挺不理解的,从古至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看重血统出身。 就像如今的氏族,千年后的种族歧视,小日子的天皇家为了保持血统都成什么样了?就连俄罗斯那些毛子还分大毛、二毛、三毛的鄙视链。 在她的思维里,只有宠物才讲什么血统纯不纯的。 赵玥下巴微抬,伸出手比了个‘耶’,神态依稀间倒是有些和崔辩叙相似:“自然,崔家的奴仆唯有两种。” 呼.... 小江暗暗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未来婆婆也是穿的呢,还知道比‘耶’,原来是二啊! “哪两种?”她拿起笔快速作图:奴仆,两条线。 “数量最多的自然是崔家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家生子,第二种么....便是嫁入崔家的媳妇儿带来的陪房。” “原来如此!” 江上弦在两条线后头分别写上:家生子、媳妇儿陪房。 而后提出了疑问:“我朝官员朝廷不是还给配两名奴仆的么?” 具体的她记不清楚,可这点还是知晓的,唐朝官员的福利制度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工作、生活。休假、养老可谓是面面俱到,有些品级的官还可以免费住宅子,等退休了或是嘎了再还给朝廷。 若是特别得皇帝喜爱的心尖尖儿上的臣子,皇帝也是会直接赐宅子的。 赵玥点头:“确有此事,不过这种官奴,崔家一向是不要的,直接退回去就是了,沂儿身边便没有。” “是,奴记下了,夫人真是厉害极了。”小江立刻送上一记轻轻的马屁。 “恩。” 虽说只发出了鼻音,可赵玥见她很是认真的模样,心下稍稍满意,原本还怕自己教不好的,现下也自信了起来——这丫头什么都不懂,好糊弄的很。 “我原先在娘家的时候,也不过是学了些皮毛,这些也都是我嫁入崔家之后,一点点自己摸索出来的。”赵玥着重提了自己摸索。 第297章 图谋不轨? 这点是赵玥比较得意的,能彰显她能力的一部分。 当初她嫁进崔家,不得婆母喜欢,又不是长房媳妇儿,压根没人教她这些。 她硬是挺着一口气,找机会看大嫂子管家理事,也不好意思问,自己回去偷偷琢磨出来的。 后来婆母去世,那场面令没有经历过这等事儿的她手足无措,闹了些许笑话,可好在要守孝一年,那一年她每日在家里苦苦研究,生怕下回再死了哪个,又闹出笑话来。 (大唐守孝的规矩刚开始是父亲去世,子女守孝三年,母亲去世时,若父亲还健在,则只需守孝一年。武则天登基以后,出于官员太多的考虑,将这项规定更改为母亲去世,子女也要守孝三年。) 把自己从不太美妙的回忆中拉扯回现实,赵玥继续开始往下讲:“家生子好说,他们的祖辈都在哪一处做什么,有没有犯过什么事儿,都是有记录的,这个一查便知。至于娘家带来的配房,自然就是我们这些做媳妇儿的自己知晓,哪些人放在哪些位置合适,自己心里都是清楚的。” 但凡女子出嫁,选的陪房都是娘家精挑细选正经能帮着自家女儿在婆家站稳脚跟的,便是如她这样的,带的陪房虽说不如崔家的奴仆,可光是忠心这一点,便是崔家奴仆拍马也不能及的。 江上弦再次认真点头,记录下来:可以查档案。 那么问题来了,她的陪房都是外头买来的,话都只说过两三句,怎么查? 她这么想自然也就这么问了,这个问题对于赵玥来说还真涉及到了盲区,崔家还真没有哪个媳妇儿是像眼前这个一般,原先身边连伺候的人都没有的。 一般带的都是从小伺候的人,贴心、忠心、知晓自己的喜好。 “沂儿对你的事儿很是上心,若是我所料不差,那些人的底细,他已经派人去查了。”自己生的崽子自己知道,她儿子性子其实比较极端,看得上的人费尽心思护着,看不上的人死在他跟前,他都不会眨一下眼。 臭小子,对他阿娘都不见得有这般上心! 想想赵玥就有点来气儿,不过课还要继续讲,她只得捏着鼻子道:“你且记住,说句不恭敬的,这内宅之中就如同小朝堂,一朝天子一朝臣,谁做当家主母,那关键的地方就得换成谁的人。” 江上弦记下来,有些同情婆婆了:“夫人,清河老家,岂不是全是大伯娘的人?那你也太难过了,还不如在长安待着自在.....” 这得多惨啊? 别的不说,就说炊爨上吧,没有自己的人,只怕是想放个合自己口味的庖人都难,民以食为天,都已经这般富贵了,若是连每日想吃什么都不能做主,岂不是有些人生无趣? 被一下子戳中要害的,正在喝凉茶吃水果的赵玥不知将什么呛进了气管,没有发出任何咳嗽声,整张脸却在瞬间憋的通红。 江上弦吓了一跳:娘惹!你可不能嘎了啊! 过于惊惧之下,小江丢下手里的炭笔,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蹿到赵玥跟前把仰着脖子往后靠的人拽起来,从背后抱住她,左手剪刀手在赵玥肚子上快速的戳来戳去,寻找到肚脐眼儿的位置,右手拳心快速到位,左手包裹住拳头用力向上冲击。 这一通操作惊的赵玥原本不停按喉咙的动作都停滞了三息,等她反应过来,江上弦已经在做着她完全不能理解且极端令人羞臊的举动了。 她很想挣扎,若是平常,按照她的武艺自然可以轻易挣脱,可惜由于缺氧的关系,她已经有些使不上劲儿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软面条一般,只得任由江上弦在自己身上放肆的上下其手。 江上弦其实也挺艰难的,正经人能有几次海姆立克的经验?她也就是第一回上手罢了,慌乱之下,脑子没宕机就算不错了。 一次又一次,终于一颗圆溜溜的去皮去核葡萄被冲击出来,赵玥被憋得青紫的脸也终于缓了过来。 “夫人,如何?还好么?”江上弦捧着她的脸试图得到回答。 赵玥软软的靠在她怀里,眼角还挂着生理泪水,只觉得痛的说不出话来,急救经验等于零的江上弦急了,她看的时候也没说卡住的东西弄出来了,人还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啊? 着急的江上弦终于想起来,这儿不是她们老江家,有的是奴仆,当即就朝外边大喊:“快来人!快来人!夫人不好了!” 话音未落,屋门‘砰’的就被踹开,一个长相高大的女子飞跃而入,江上弦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来人便一把将赵玥夺了过去,并且顺手就冲着胸口来要给她一掌。 江上弦脑子还是懵的,好在这半年的苦不是白吃的,当即侧身躲过,而后起身直接就是一脚飞踹过去,右手将赵玥拉了回来,冷哼道:“竟敢同我抢人?” 她更想说何人如此歹毒,竟然妄图将她对a的胸给打凹进去! “荟容!休得对江小娘子放肆!”连环几个的速度哪有她快?慢了一步就见她们打了起来,吓得差点瘫软在地。 那可是九郎心尖子!她不想活了不成! 正抓着江上弦脚丫子准备给她来一个鳄鱼翻滚的荟容被这一嗓子叫的顿住,冷脸瞪了江上弦一眼,不高兴的开放手想要重新将赵玥抢过去。 谁知江上弦却并不放手,她习武的时候虽然短,可右手的二头肌比左手的大,力气自然也大些,知道眼前这个也是赵玥身边的婢女,头也不抬便直接吩咐:“夫人方才吃葡萄卡住了,如今已弄出来了,倒杯水给夫人喝,再去寻府医来瞧瞧。” 说着,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武力值,找回刚才被抓住脚丫的场子,小江丹田下沉,直接公主抱将赵玥给打横抱了起来,冲着已经快惊掉下巴的婢女们云淡风轻道:“夫人屋子在哪儿?还不速速带路?” 第298章 骨折 不是小江想对着女孩子冷脸,她素来对女孩子格外温柔,只怕自己泄了那口气就抱不动了——那就不帅气了。 谁家猪拱白菜,吃到嘴之前不得好好表现表现?她现在还没得手,正是该表现的时候! 还真别说,就赵玥这个身高,这体重还真不是盖的! 赵玥捂住脸,竭力想把自己缩在江上弦怀里别让人瞧见她。 她已经放弃了,摆烂了,甚至有点恨自己体格子太过强健,竟然没有直接晕死过去,她完全搞不明白到底哪一步出了错,好好的儿媳妇突然就如狼似虎,原先只听男子有断袖之癖,没成想.... 赵玥的心情很诡异,儿媳妇好像对自己图谋不轨该如何是好? 连环最先镇定下来,一边脚步匆匆的领着江上弦往卧房走,一边快速分派任务:“江小娘子请随奴来,荟容,你去后头要些热水来给夫人擦擦,翘香,你去请府医过来,桂枝,你去前院说一声,让人去大理寺同九郎说一声。。” 桂枝眼底闪过一丝喜意,点点头提着裙摆匆匆而去。 荟容有些不服气的瞪着眼睛不肯挪步子,可没人顾得上她,只得气哼哼的大步走了。 长安崔府中,赵玥的院子是她来了以后才添置上东西的,这些日子下来已经布置的很有些样子了,江上弦头一次进富贵人家女子的屋子,着实有些开眼,那些东西每一件瞧起来都很精贵。 被放在床榻上的赵玥看进来好些个婢女,挥手直接将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连环一人,她觉得今个儿有些丢脸,被葡萄呛住了..... 哎... “娘子,喝些水润润嗓子吧?”连环脸上带了些关切,往她背后塞了个靠枕这才拿了杯子要将水喂到她嘴里。 赵玥也没有拒绝,借着她的手将一杯水喝完,感觉喉咙里舒服了不少,这才看向一旁的江上弦:“方才你用的是什么法子?竟然直接将那颗葡萄弄出来了。” 喝了一杯水,她已经反应过来,江上弦不是占自己便宜这个事实,反倒好奇起来,江上弦的出身怎的会懂这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被自己方才勇武表现帅气到的小江正在走神,听到问话赶紧道:“是一种专门应对异物呛住,卡住喉咙的法子。” “你怎的还会这个?江家祖上好似没有医官吧?” “是。” 江上弦哪里知道有没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应当是没有的,古代学医一般都是自家传自家人,除非自家人死绝了,否则基本不会传给外人的,江家若是有这么好的资源,肯定也会传下来的。 她挺想学别的女主胡诌说自己在哪本古籍上看到过,可她原本是不识字的,古籍这种东西,也不是江家这样的身份能拿的出来的,若是真有,肯定是好好保存的。 像说什么,古籍遗失这种话,谁信啊? 这时候大家出远门的机会是非常非常少的,除非是做官不停地调任、被贬、调任.....女子出远门的机会那就更少了。 能拿的出古籍的人家往往都是条件还可以的,家里只要没出过什么抄家一类的事情,所有的东西,小到一个盘子都是会做记录的。 “夫人是晓得的,长安城中,西市乃域外之人最多的地方,我原先啊就是同弟弟一道儿在西市摆摊卖卤羊肉的。我们家的卤羊肉香嫩可口,肉鲜不腥,那些人可爱来买了。” 小江一本正经的开始说故事,连环听得手里的动作一顿,她没想到,这未来的娘子,竟然对自己不堪的出身毫无遮掩,这般大喇喇的就摆在明面上说。 赵玥也没想到她说到这上头,虽说早已知晓她曾在外头谋生,可谁往上爬了之后,不是想尽办法遮掩过去的? “他们奔波几千里才来到长安,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扑朔离奇,每回我都听得很是认真,这法子便是听一胡商所言,说他们那儿盛产干果,不少小儿吃的时候卡住喉咙窒息而死,便有医者千思万想的琢磨出了这么个法子,效果极好。” 说着她笑的乖巧:“夫人,我家还有个弟弟,虽说如今已有十一了,可到底还是半大的孩子,每日家里事多,他吃东西的时候每每都很是着急,为着他,我已将这法子记下来琢磨了许久了。” “哦?我还当你是拿我练手的呢。” 确实是练了一回手的小江当然不能承认,当即开始胡扯,两手比划着:“夫人瞧,这地方被突然冲击,会产生一股子压力,这地方是肺,咱们呼吸就是靠的这里,两相一合,正好会出现一股带着冲击性和方向性的气流,这股子气就能把堵住气道儿、喉咙的东西带出来。” 她说的叫人听起来似懂非懂的,好像有那么些道理,赵玥看了一眼平日最为心思缜密的连环,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便晓得她大约也是信了大半了,这才道:“那这法子会不会有什么别的问题?” 若是没有,倒是可以在崔家推广一下,崔家也不是没有过被噎死的孩子,只是数量极少罢了。 好好好,问到重点了,小江笑的如同王宝强附体挠挠后脑勺:“就是那啥,可能会胁骨骨折呗~” (胁骨:即肋骨,出自《礼仪.特牲馈食礼》) 赵玥顿时连呼吸都轻到几不可查,连环更是瞬间变了脸色,快速朝门外看了一眼便俯下身,手却只敢悬空:“娘子,如何?可有哪里疼?” 连环这下是真急了,翘香这死蹄子怎的还不来? 江上弦不好意思的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试图给自己狡辩:“夫人,命重要呐!” 瞬间变成易碎品的赵玥虚弱的抬起胳膊,用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她,咬牙切齿:“你怎的不早说?” “连环不是已经让人去请府医了么?应当很快的,夫人莫急!”她可是第一时间就让她们去请了,想来应当也差不多到了吧? 第299章 三七鸡骨汤 连环小心的将她抬着的胳膊按下去,轻声安抚:“娘子莫怕,没事儿的,府医马上就到,小心些别再伤了。” 正说着,急促的脚步声到了门口,翘香一个人走进来看了一眼:“娘子,府医来了,正在外头候着。” “快进来给娘子瞧瞧!”连环是真的急了,赵玥要是有什么事儿,甭管她们当时在不在跟前,那都是她们的疏漏。 “是!”翘香见她急切的模样,只当赵玥有什么不好,也跟着急切起来,转身匆匆而去。 可惜府医是男子,进来搭了脉也没瞧出什么,听说可能胁骨骨折,这玩意儿他也不好亲自上手啊? 若是他敢,别说崔喆了,就是崔辩叙也得剁了他! 若是在清河,家中倒是专门养着几个医女,可现在也只好让连环上手轻轻按几下。 江上弦也挺紧张的,要是真把婆婆给弄骨折了,她可咋办呐..... 屋内一时有些安静,连环也不太敢,生怕哪里弄疼了赵玥,打了水过来的荟容撸了袖子想上手,赵玥却是不肯:“你也不瞧瞧自己手劲儿多大?” 叫她动手,没准儿给弄得更严重,她上哪儿说理去? 连环只得小心翼翼的上手摸,短短几十秒,江上弦觉得自己耳力都好了起来——听自己的呼吸声特别明显。 突然,赵玥倒抽了一口凉气:“嘶,疼!” 荟容立时飞扑到塌边,眼里满是担心,江上弦怀疑她已经快哭了。 糟糕糟糕oh my god..... 江上弦脑子里瞬间响起bgm,完犊子了,真骨折了?! 她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要不要这么倒霉? “娘子疼的厉害么?”府医示意僵住的连环继续,自己转移赵玥的注意力:“痛感如何?” 赵玥已经缓了过来,好歹也是习武之人,这些年养尊处优的虽说退步了许多,可还是有些底子在的,她轻轻在荟容脑袋上拍了拍:“只些许隐隐作痛。” 缓过来之后她感觉方才被摸到的那处地方,只要不碰到便不怎么疼:“想来应当不是骨折。” 这类外伤,她年轻时也是受过的,多年没有感受到,方才一时之间竟没想起来,转念一想又回忆起来:“不是骨折,应当是骨裂了。” 连环将两边都摸了个遍,最后只有那一处有痛感,府医点点头心中已有猜测。 作为氏族家供养的府医,他一开始其实精通的还是小儿科,结果托崔辩叙的福,这厮打小儿一天到晚的不是自己受伤,就是把别人打伤。 病例委实太过丰富,硬生生给他弄成了外伤精通的医者。 “虽只是骨裂却也不可掉以轻心,娘子身体尊贵…” 府医摸了摸自己胡子:“这样,老朽开个方子,再配以针灸,这些日子娘子便先卧床吧,不要轻易走动....” 对于骨折骨裂这些,他如今很有经验了,也就是伤在胁骨,若是四肢,直接接上固定就完了。 荟容看着江上弦的眼睛几乎要冒火:“娘子是如何伤的?” 不是卡住喉咙么?怎么就胁骨骨折了? 想到方才江上弦和自己过招,她有理由怀疑这个江小娘子故意将自家娘子弄成这样的。 她话里的不善和迁怒毫不遮掩,江上弦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看向赵玥。 赵玥觉得自己有些头疼:“荟容,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竟然如此无礼?还不出去!” “是!”荟容低下头依旧满脸不服气,可她一向听赵玥的话,赵玥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便是心里对江上弦再不满也只能出去。 府医认认真真两耳不闻任何事,只管准备针灸,等针灸结束见他收拾东西要走,江上弦这才出声询问:“我家有一道食补的方子,劳烦你瞧瞧。” 府医顿了顿,这位江小娘子的事儿,崔府里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那花园里头的蚂蚁,只怕都听说过她的名头,知晓自家九郎看重她,秉持着跟着最高领导指示走的原则,府医很是尊敬:“江小娘子请讲。” “三七鸡骨汤,三七半钱,鸡腿骨去肉砸开熬制成汤,一日两次,三七补血,鸡腿骨补....” 江上弦顿了顿,她想说补钙的,可不知道要怎么描述,直接卡壳了。 好在府医秒懂她的言下之意,摇头晃脑的:“此方确实不错,可一直喝到娘子彻底转好为止,不知江小娘子家里可曾有人从医?” 干哪一行碰上相关的东西,总是忍不住多嘴问上两句,他也不例外。 方才听说赵玥骨折的经过之时,他就已经开始奇怪了,这法子虽说会有骨折的风险,尤其是对老人和小儿,一个是骨头嫩,一个是骨头脆,可骨折总比活活憋死强吧? 他已经暗戳戳把过程记下来了,可具体怎么操作还是不知道,有心想问,可这一行最是扫帚自珍,哪里会轻易告诉别人自家救命的法子? 眼下就等江上弦过了门,许是能有机会讨教一二... 同样的问题再被问到,小江却回答的很简短:“没有,偶然学的。” 未来婆婆骨折呢!躺着呢!虽说肋骨骨折、骨裂这种只要不严重就是让现代医疗来也就是躺着休息吃点药等自愈,可好歹也涉及骨头了。 她跟人聊上了算咋回事? 连环把人送出去。顺道儿去将药材领回来煎了,赵玥阖眸平躺在床上,这个姿势她是一丁点儿痛都没有,一般肋骨骨裂的症状都是逐渐加重到气气他达到巅峰,接着就开始缓解,整个过程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江上弦搓搓小手:“夫人,我给你去炖三七汤如何?” 赵玥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府里那么多下人难不成是是干饭的?不过就是个汤罢了,叫他们去做便是了,一会儿我叫人送你回去,今个儿就先到这儿吧。” “我做的肯定比旁人做的好喝。”小江很自信,虽然她本人生平猥琐,没有骨折经验。 可她谈过的男人多啊! 小江尤其喜欢运动型白皮男孩,运动型男孩的统一特征是什么? 容易受伤! 打篮球、踢足球,哪个不是容易受伤的? 她拥有丰富的熬汤经验。 赵玥:...... 第300章 说我什么 赵玥连摆手都没什么力气了,人一旦躺着,思维就会发达,她有预感,等江上弦一走,崔淑华肯定就会过来嘲讽她。 一想到这个,她甚至有些不想让江上弦走了。 可对着江上弦她也觉得有些尴尬,毕竟自己刚才丢脸被她看了全程。 “荟容就是那个性子,你别往心里去。”俩人总不能就这么干坐着吧,赵玥想到刚才荟容对江上弦不恭敬,虽说也有些不满,可还是开口替她开脱了两句。 江上弦歪歪头:“就是方才抓我脚的那个?” “是....” 鬼知道赵玥花了多大了力气才把这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可该说的还是要说:“她是我奶娘长子的女儿,算是我的陪房,一向忠心,方才也是见我受伤太过着急了些。” 他们一家子都跟着自己大老远的嫁到崔家,她便要护着她们,不止是为了她们的忠心,亦是为了自己的体面。 哪个妇人若是连自己的陪嫁都护不住,那是要被人笑话的。 她总是要老的,荟容才多大? 日后他们二房内宅都会交到江上弦手上,再加上自家儿子那个护短的性子,虽说有她在,大事儿是没有的,可遭了主家厌弃的奴仆,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江上弦并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她如今也是有陪房的人,若是那些人也这么紧张她,护着她,她应当也会很高兴的。 “夫人,她的武艺是你教的?”江上弦比较好奇这个。 刚才交手,其实能感觉到荟容压根没真想揍她,否则凭着她的三脚猫功夫,绝对不是对手。 习武这个事情,除了天赋之外,时间和刻苦程度是很重要的,她学武的时间不长,更是说不上刻苦,只能说崔辩叙布置的任务她都照着好好完成了,多余的那是一样没有。 “不是,跟着她阿耶学的。” 赵玥摇摇头:“瓜州那边民风比中原更为彪悍,女子多会一些拳脚功夫,男子更是如此,荟容跟着她阿耶习武,满了十岁才到我身边来的,她的武功都是在家学的。” 说到这里她又道:“方才说了一半,索性这时候跟你讲完吧,过几日疼起来也不知还有没有心思再教你了。” 哎,这么一想,好像能趁机把这门课甩出去给崔淑华了? 赵玥突然开始期待崔淑华过来了! “夫人请讲。”江上弦伸手又从小布袋里掏出一支炭笔和几张纸,差生文具多,做一次炭笔就弄得全身脏兮兮的,她自然是一次性多做些。 赵玥无语的叹了口气,这什么炭笔瞧着还真是辣眼睛:“崔家的家生子一代代在府里不知多少年了,七弯八拐的总带着点亲,早已根深蒂固,你若是想最快速度的在崔家站稳脚跟,将陪房里的小娘子配与府中的奴仆,便是最好的法子。” 可以不管家,但是不可以做睁眼瞎。 有人手,有人脉,各种消息才能得到的及时,否则一个人在内宅待着,便是隔着几道门死了个人没准儿都要过好些时候才能知晓。 “夫人.....” 江上弦头秃了,苦着脸:“我拢共就两个贴身婢女,其余的都是婆子,还有个六岁的小丫头。” 一共就俩,全用来和家生子搞什么联姻,她就真的没了! “什么?!” 赵玥嗓门都拉高了几度:“你们两个办的什么事儿这是?!” 哪有这样子的?江上弦出身差,不懂这些也是正常,崔辩叙这小子也不懂?当时这小子回来就说了一句人都买齐了,买了二十多个,她也没细问。 谁家买人全买婆子的? 这是要做什么?! 江上弦呐呐的不知如何狡辩,她总不能说,他们两个准备以武服人吧? 那赵玥还不得晕过去啊? 婆媳俩正进行眼神追逐呢,崔辩叙大步从外头进来,身上带着一股热气:“怎的好好就受伤了?” 他进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取了药回来准备去煎的连环,可连环也不知道怎么说这鬼迷日眼的情况,总不能说:九郎,你未来娘子救你阿娘,救骨裂啦! 只好说夫人不慎受伤骨裂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婆媳俩都吓了一跳,赵玥更是惊的浑身一抖,牵扯到伤处痛的闷哼一声,江上弦立刻找准机会挪过去背对着崔辩叙关心婆婆:“夫人,可是要喝水?” 赵玥:.... 她看出来,这丫头是准备让自己说。赵玥有点手痒,想揍的孩子好像又多了一个。 等赵玥把事儿挑挑拣拣的说了一遍,试图尽量把自己丢脸的部分轻描淡写过去,可崔辩叙好歹在大理寺上班,一听就知道她在玩避重就轻这一套,无奈的揉了揉鼻梁:“阿娘,这么大人了,怎的还能如此不小心?若是叫阿耶知晓了....” 吃个葡萄卡住喉咙,这不是应该小儿才会做的事情么?给他吓的打马就回家来了,急出一身热汗。 “不能让他知道!” 赵玥在自家夫君面前还是很注重形象的,这个脸她绝对不要丢,这个事情绝对不能传回清河!她不要成为族中的笑柄! “放心,不会传回去的。”自己的阿娘自己清楚,崔辩叙闭了闭眼:“既是如此,这些日子你便好好养着,至于管家....” 他看向一直不敢转过身和自己对视的江上弦气笑了:“便让淑华姑母辛苦些吧。” 江上弦觉得自己还是喜欢跟未来婆婆相处,婆婆人还挺好的,给自己吃荔枝糖水,她相信只要自己嘴巴甜,很多东西赵玥都能给她搞来吃。 再加上方才的事儿,换个严苛点的,按着古人的尿性,她没准已经在罚跪了。 赵玥还肯好好同她说话.... 呜呜呜,这么一想,赵玥就更好了.... 崔淑华瞧着可比赵玥难相处多了.... 赵玥正对着江上弦呢,见她霎时就露出痛苦和拒绝之色,可怜巴巴的揪着自己袖子眼里都是哀求,心下也有些不忍。 她自己对着崔淑华都常常受气呢,更何况是小辈,便有些犹豫道:“横竖我也不过是在屋子里躺着罢了,要不还是我来教吧。你又不是不晓得,你淑华姑母一向....” 第301章 名侦探 话音未落,崔淑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后头还跟着想拦人没拦住的桂枝:“竟是我来得巧了,二嫂子想说我什么?” “姑母。” “姑母。” “恩。”崔淑华老神在在的径直走到床榻边坐下,打量了一会儿赵玥道:“二嫂子这是生的什么病?我瞧着气色倒是不错,方才想说什么?我洗耳恭听。” 她在清河都没有在家中安插什么自己的人手,这崔府不过是暂住一段时间罢了,更不会费劲去安插人手了,因此还真不知道赵玥能蠢到吃个葡萄搞成这副样子。 赵玥险些咬到舌头,努力了一下挤出笑来:“没什么,不过就是练武的时候弄伤了,需得休息月余罢了,沂儿怕我这样子没法子给江小娘子教授管家之道,便想着托付给你.....” “哦?” 崔淑华并不相信,自然不会应下。 不用干活天天躺平的的日子多舒服? 她接了一件活计就不错了,还要再加一份那是想都别想:“二嫂子武艺高强,竟还会受伤?看来这敦煌赵家的功夫,也不是很厉害嘛。” 她瞄了一眼低着头装老实的江上弦:“何况二嫂子不是在教她管家么?好好的跑去练什么武?莫非你这伤是她弄的?” 天爷诶! 小江都想给她竖大拇指了——你可是名侦探-淑华。 气氛尴尬到令人抠脚,崔辩叙看了一眼自家阿娘,又看了一眼自家小江,呼出一口气默默开口替她们狡辩:“姑母,阿娘她...有些日子没有习武了,不慎扭到了腰,只怕接下来是没时间.....” 具体怎么回事他不知道,但他这人最大的特点便是护短——别管那么多,先护着再说! 赵玥的手突然被江上弦抓住,哪里还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只好开口打断:“无事,不过是区区小伤罢了,躺一躺便好了,你姑母多少年没学管家了?你眼下又要请她教礼仪,又要教管家,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江上弦感动的快流泪了,呜呜呜,好婆婆讲义气!她以后吃香喝辣的一定不落下她! 崔淑华正好也不想给自己多揽活儿,挑眉看了一眼做小动作还特别明显的婆媳两个,心里头倒是放心了,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是什么大聪明,以后她养老算是稳妥了。 “我一个人整日躺着也没趣儿,她来陪我说说话也好。”这话赵玥说的也是真心话。 她就生了崔辩叙一个,儿子和女儿不同,女儿贴心,儿子话少,江上弦虽说离贴心看起来还有些距离,可好歹能陪她唠唠嗑。 若是叫她整日躺着,虽说有婢女们在,可婢女也不会整日跟她闲聊啊。 江上弦立刻发声保证:“正好我给夫人讲故事!” 电光火石间她就已经想好了,给赵玥讲什么射雕英雄传啊、神雕侠侣的,她肯定喜欢。 赵玥虽说不晓得她要给自己讲什么,可眼下也只能顺着她的话道:“对,长安城里胡人多,她原先总听南来北往的胡商们说外头的见闻,正好儿,我若是教累了,她便给我讲点子外头的事儿解解闷。” 自打嫁进崔家,她这还是头一回出门,崔喆没有官职,自然不用天南海北的赴任,她也就没了出门的机会。 这一回若不是儿子要成亲,她也逮不住机会出来。 崔辩叙还要上班呢,见她们两个执意如此,崔淑华又不想接盘,也只好先这样了,反正骨裂罢了,习武之人,这点子伤确实也算不得什么事儿,便行了个礼走了。 他倒是想让江上弦送送自己,偏偏她别说眼神了,就是脸都只能瞧着半张,大半都是后脑勺,不知道还以为她同赵玥关系有多好呢! 婆媳俩两手握在一起打眉眼官司。 江上弦:姑母还不走么? 赵玥:谁知道啊! 江上弦:那咱们现在该做什么? 赵玥:谁知道啊! 江上弦:她要是一直不走可怎么办? 赵玥:谁知道啊! 崔淑华都要气笑了,这两个蠢货莫不是以为她们那五官乱飞的模样,旁人瞧不出来吧? 她干脆一甩袖子坐了下来,自主能动性极强的吩咐上了:“去,送些荔枝酥山过来,再拿些葡萄拿冰盆浸了拿过来。” 同时僵住的准婆媳吞了吞口水——江上弦听到荔枝就情不自禁的吞口水。 赵玥则是不想同她一道儿,省的被她逮住机会嘲讽自己:“你这是作甚?” “不是说讲故事么?正好我闲着没事儿,陪着二嫂子一道儿听听,嫂子莫不是嫌我?”崔淑华拿捏赵玥还是很随意的。 赵玥干巴巴的:“怎么会,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她清了清嗓子,把自己的手手从江上弦手里抽回来,死丫头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手汗,给她手都弄湿乎乎的,她可是大干皮! “今个儿能讲么?若不是不能,下回再讲也是一样的。”赵玥冲她眨了眨眼。 江上弦跟着眨了眨眼,只恨自己不像伏地魔,后脑勺没长脸,否则她也挺想扒开头发看看崔淑华现在是什么反应。 若是原先,她肯定赶紧跑路了,这么好的机会。 可如今她和赵玥高低也能说上是过命的交情了,出来混社会最重要的是什么? 讲义气! 婆婆这么讲义气,她能小气么? 别看她平常自私的很,可但凡对她有善意的,对她好的,她也是都记在心里时刻准备同样好回去。 怂怂的小江捏捏胖拳头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妹陀儿,义气! 转身冲着等着听赵玥吩咐的连环提出要求:“连环,我也要一碗荔枝酥山!多放点荔枝和奶!” 既然要客串说书先生,那她还要吃荔枝! 赵玥:...... 其实她也挺服的。 “去吧,拿两碗来。”赵玥满脸无奈挥挥手,一点子吃食罢了,能吃是福! “是!” 连环速度很快,端来的不止是荔枝酥山和葡萄冰盆,还有一碗冒着热气泛着苦味儿的药汁子。 江上弦耸了耸鼻子,贴心的安抚赵玥:“夫人,这药不是很苦的。” “你如何知晓?”这世上最痛苦的莫过于自己吃苦,看别人吃甜,赵玥没好气儿的瞪了她一眼。 第302章 茇葀奶糖 江上弦摸摸鼻子,羞涩中还带着一股子隐隐的得意:“我鼻子可灵了,这药保证不怎么苦的。” 赵玥:..... 这究竟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二嫂子好福气,江小娘子倒还真是贴心。”崔淑华用绘着彩蝶儿的樨木团扇遮住脸...哦不,是挡住自己太过猖狂的笑。 可这话却是说到了赵玥的心坎上:“是啊,佳儿佳媳,如何不算好福气?如今啊,我就等着她早些嫁进来,给我添个孙子孙女的。” 反正都已经定下了,还是早点盼孩子吧! 崔辩叙五岁之前也是像个小团子一般可爱的紧,说话奶声奶气的,叫阿娘的时候听得人心都化了。 这人啊,但凡长大了些,就不可爱... 她倒是有些期盼粉面团一般的孙子孙女了。 崔淑华算是瞧出来了,这个二嫂子算是破罐子破摔了。 她倒是也能理解,既然已经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儿媳妇了,怎么都要护着些,否则被人瞧出来了,那才是既得罪儿子又叫外人看了笑话去。 看来....这个二嫂子倒不算蠢破天了去。 赵玥恨恨的等着崔淑华小口小口仪态万千的吃着东西,愈发觉得自己嘴里的药苦了,干脆仰头一饮而尽。 药汁子这种东西,再不苦能好到哪里去?若是没有外人,只怕她的脸都要皱起来了,可因着崔淑华在,她也只好面不改色的拿帕子拭了拭唇角。 正生闷气呢,一只小胖手凑到了自己嘴边,她下意识的后仰了一些,抬头正好看到江上弦放大的笑脸:“夫人,这是茇葀奶糖,我自个儿做的,你尝尝,吃了保证不苦。” 赵玥这才看清楚她手里还捏着一颗乳白色、方形的糖,她挺想吃的,但还是那个理由,崔淑华在,她要脸! “不过一碗药汁子罢了,吃什么糖?又不是小孩,你自己吃罢。”吃药怕苦,还让未过门的儿媳妇喂到嘴边,赵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江上弦最大的爱好就是投食,哪里肯让她拒绝,直接塞到她嘴里:“夫人尝尝,可好吃了,整个长安都没得卖,独一份儿呢!你若是喜欢我这儿还有一荷包,留着解解闷。” “唔....” 赵玥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竟敢直接塞自己嘴里,刚想训两句,清凉带着奶味儿的香甜就在弥漫开来,本能的咬了一下,她讶异道:“软的?” “是,牛乳做的叻,没有羊乳、骆驼奶、马奶的那股子怪味儿。好吃吧?嘿嘿。”看她的反应小江就知道,这个味儿未来婆婆喜欢的! 当即就从小布袋里掏出一个荷包往她手心一放:“我还会做好些口味的奶糖,下回来多带些,夫人慢慢吃,我阿娘说了,女子若水,就该多吃些甜的。” 赵玥只嚼了几下就停下来了,虽说心里还是挺想继续嚼的,这种嚼着吃,越嚼越软,奶香味四溢的糖她还真是头一回儿吃,可惜呐.... 她瞥了一眼笑眯眯往这边看的崔淑华,当即就把荷包解开看了一眼,里头是一块块被透明薄纸包裹着的茇葀奶糖:“咦,这上头包的什么?方才我好似是吃到了什么,可一转眼又都没了。” “米纸叻!就是拿糯磨了粉做的,薄如蝉翼,遇水即化,用来包糖却是刚好。”江上弦小时候吃大白兔奶糖,最喜欢吃外头包的这层糯米纸了! (糯米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中国最早的稻作农业时期,最早记载于甲骨文,被称为稌,汉朝时更名为秫,西晋之后则为糯。) 赵玥没想到这东西竟然是用糯做的,忍不住拈了一枚拿起来迎着光细看,面上还带着笑意:“你这孩子,原想只当你手巧,想不到这心思也这般灵巧。” 连环也好奇的看,听到自家主子夸人,立刻道:“也就是江小娘子这般聪慧才能做的出这样的东西来,奴这些蠢蠢笨笨的,便是想都想不到一点儿。” 她是赵玥的贴身婢女,一向得赵玥器重,接的话自然能说到人心坎里,赵玥当即招手:“来,你也尝尝。” 许是心情不错想要显摆的缘故,她甚至还让连环拿着荷包去给崔淑华尝尝。 按照她的想法,崔淑华这人,肯定是不会吃的,可谁知,她不止吃了,还直接整个荷包扣下了:“我吃着甚好,二嫂子不若今个儿就让于我吧,明个儿江小娘子来的时候,再带些来可好?” 崔淑华也挺喜欢吃这个茇葀奶糖的,奶味浓郁不说,甜味儿也不会过重,尤其是那股茇葀特有的清凉,尤其好吃。 被反将一军,赵玥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险些都没维持住假笑,她不想给啊。 等会儿人都走了,她还打算用力嚼着吃呢! 可崔淑华开口要,她不给好像显得有些小气,毕竟不过一点子糖罢了。 江上弦却认真道:“姑母若是喜欢,我明个儿再带来,可一码儿归一码,夫人今个晚上还要吃药,口苦的时候吃这个刚好。” 赵玥看着江上弦绷的直直的后背感动了,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很妙,她能感觉自己放在被褥外头的手微微发麻,鼻腔内涌起一股酸意,张开嘴想训斥两句,可怎么也没发出声儿来——她想自己的嗓子可能还没好。 在内宅里,训斥一个人不一定是真的为了训斥,有时候也是为了护着。 大概就是:这个人我骂过了,你可不能再骂了哦!再骂就过份了哦! 崔淑华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把话直白放在明面上讲的这么清清楚楚的,一瞬间她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若是江上弦阴阳两句她倒是游刃有余,可她这样认真,而且认真的没有任何意思,仿佛她开口只有一个意思:今天的糖送给赵玥了,明个儿的再送给你。 不过崔淑华怎么说也是场面人,几息便用扇子半遮住脸笑道:“你这孩子,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的好似我贪嘴似的?照你这个意思,下回若是你送了我东西,旁人想要,你难不成也不肯?” 第303章 护短 赵玥迅速从感动中抽离,偷偷戳了戳江上弦的腰,提醒她这是在给她挖坑呢! 腰上痒痒肉被戳中的小江痒痒的挪了一下屁股,右手伸到背后轻轻在那只手背上拍了一下,仿佛在说:别闹,说正事儿呢! 赵玥再次沉默了,她略微有那么点想放弃抵抗,甚至天马行空的思考起了要如何伏低做小收买崔淑华,万万不可让她回去以后败坏江上弦的名誉。 “不过是些自己做的吃食罢了,哪里就能是贪嘴了?姑母出身富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若是我送你的东西乃姑母正正需要的,姑母为何要送与旁人?若只是锦上添花之物,自然是姑母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小江说到这里语重心长:“苦了谁都不能苦了咱们自己不是?” 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自己这个理论,着实令在场三人都震了一下。 在要求女子三从四德的时代,女性的个体独立性和自私权在明面上都是被剥夺的。无论心里如何想,背后如何行事,可当面却要做到谦顺柔敬。 江上弦这话不吝于是对她们思想的冲击,别说崔淑华了,就是赵玥都肃了脸,直接坐了起来,尚且处于惊吓中的连环很有职业操守第一时间就凭借着超高的素养给她背后飞速塞了个靠枕。 起来的有些猛了,赵玥感觉胁骨处猛的抽痛了一下,她睨了一眼连环,能在一个行业混到领导位置的如何能是庸人? 行礼、告退、关门一套动作连环做的行云流水,脸上的表情平静到她方才好似聋了一般。 等她出去后赵玥才在江上弦背上轻拍了一下:“这话日后不许混说!” 又难得对着崔淑华露出一丝讨好的笑来:“这孩子年岁小,今个儿才开始念书,不懂事,淑华你日后可得好好教教她。” 崔淑华哪里能听不懂她什么意思? 这是威胁她呢! 规矩礼仪都是你崔淑华教的,若是叫人晓得江上弦有什么不好,你崔淑华的名声也得一同被带累。 她冷哼一声:“你倒是护短!” 啐完赵玥她继续揪着江上弦,捏着鼻子认下的徒弟,怎么都得再挣扎一下:“我且问你,若是我至于不肯放手,你又该如何?” 如何? 江上弦扬起软软糯糯如同小兔子一般的笑来:“那姑母就吃吧。” 还能怎样?有的男人前戏一大堆不也才支棱三十秒么? 她小江能支棱起来一下就很了不起了! 不行就不行嘛,不行她就算了呗… 赵玥二人同时松了口气,尤其是赵玥,这丫头习武她是知晓的,刚才也见识到了。 这三脚猫的功夫正经同人家打那肯定是打不过的,可打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女子却是随随便便。 她还以为江上弦说不过的情况下就会动手呢! 就像她那个糟心儿子! 其实话一出口江上弦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小心脏砰砰直跳,又见赵玥都垂死病中惊坐起了,更加懊恼后悔不迭:“夫人,你别气,我日后再也不说了,快些躺下吧,若是弄疼了可怎么好?” 赵玥摆摆手:“行了,一直躺着也不舒坦,正好这样坐一会儿,你不是要讲故事么?开始吧,再过一会儿就该回去了。” 还是赶紧转移话题吧,这场子是越圆越圆不回来! 孩子的教育问题先交给崔淑华,若是实在不像样....大不了她再出手嘛! 懊恼小江两只手手呈打坐状,两根大拇指不安的绕圈,咬了咬下唇,还是决定开始讲吧,讲故事能分散注意力,尤其是小说! 说书要有说书的排场,江上弦终于把屁股从床榻边挪开,吭哧吭哧的搬着自己已经快化成水的荔枝酥山和葡萄冰盆到另一边的小几坐下,而后右手甩了一下裙摆,左手在桌上一拍。 ‘啪!’ 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屋内响起,让看着她折腾的赵玥二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见江上弦瞬间换上一副易中天老师上课的表情,挺起小胸脯,明明是带着稚气的小娘子,偏偏要装出一副老成模样,实在令二人忍不住发笑。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莫把杭州当汴州。”小江先摇头晃脑的念了一首开场诗词,念得抑扬顿挫,感情丰富。 其实她是在拖时间回忆细节,金庸先生出道过早,作品被拍成电视剧的时间也早,若不是当年她小时候流行那种办书卡借书看的店,网络通讯也不发达,她还真不一定看过小说呢! 可光这开场诗便引得崔淑华两眼放光,嘴里无声的跟着念了一遍,而后忍不住出声:“好诗,韵脚虽压,可这汴州同杭州有什么关系?” 赵玥也跟着点头,她的文化程度可比崔淑华低多了,这首她只能听懂大概。 额.... 出师不利的小江疯狂转动的脑子卡壳了一秒,而后才赶紧交代了一下历史背景:“我说的这个故事,是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朝代,是写这话本子的人自己编的。这汴州是书中的....” 好家伙,又卡壳了。 不能说宋朝,不能说金、元、蒙古,这些统统都要找个别的名字替代。 要死了,她脑子快炸了! “这个话本子里有一个国家叫蛋朝!汴州就是蛋朝的国都!”小江想到早上吃的鸡蛋,随口胡诌。 “旦朝?”崔淑华秀气的眉毛不经意皱了起来:“这名字有些古怪。” 江上弦给自己圆场子:“话本子罢了,不必较真!” 赵玥给自家儿媳妇帮腔:“说的是,不过就是听个趣儿罢了,管那么多作甚?” 这婆媳俩! 崔淑华拿团扇挡住脸,翻了一个文雅的白眼,她不过是觉得这开场的诗不错才多问两句罢了:“罢了,你接着讲吧。” 冲着这首诗,她愿意不和她们俩计较! 江上弦冲赵玥送去一记感激的眼神,赵玥睨了她一眼,瞧着没什么表情,其实另一边的嘴角已经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第一回!风雪惊变!钱塘江浩浩江水......” 第304章 无一活口? 门外的连环不知何时也被影影绰绰的声音吸引的竖起了耳朵,只听里头江上弦讲到:“杭州城外,两个豪杰在对饮白酒。一人名为郭啸天,一人名叫杨铁心.....” 故事很是吸引人,与时下流行的情情爱爱的话本子截然不同,新奇有趣到令人不由自主的想接着往下听,她正听得入神,里头的声音却停了,连环是个很沉稳的人,多年的职业生涯,她已经是一个情绪稳定的打工人了。 可这下却突然生出些抓耳挠腮的心痒之感来,恨不得进去瞧瞧江小娘子在做什么?怎的突然不讲了?到底有什么值得停下的?她连环可以一一代劳的! “哎哟,莫吃了,吃这么多,一会儿晚上便吃不进东西了!” 她松了口气,还好自家夫人也急了。 将耳朵整个贴在门上,里头陶瓷碰撞的响声传进她耳中,同时还有江上弦委屈巴巴的抱怨:“夫人,小嘴巴不停讲会干的,若是明个儿起皮了就不好看了,这不得润润嘴巴子,润润嗓子么?” 崔淑华赶紧制止她们继续浪费时间:“好了好了,叫她喝叫她喝!” 喝完了快点讲吧!她挺急的,在线催更! 没几个人能将一整本小说一字不漏的记下来,江上弦更是,她又不是什么高智商天才,必须得边说边想,这么一来其实也是很辛苦很费脑子的。 人果然到了固定的年纪就想来点脑白金,不怨她外婆勤勤恳恳吃了那么多年。 哎,被催更很痛苦,江上弦只有停下来喝水吃东西的时候才能略微松一松,抓紧时间思考接下来怎么编罢了,否则她也不想吃一肚子的凉茶、水果和酥山呐! 她也怕一会儿站起来走道儿的时候,肚子里晃出声的好吧?到时候该如何狡辩? 总不能说自己腹有书海吧? 生活不易,小江叹气,别问我的眼角为何经常湿润:“咱们书接上回,那包惜弱......” 不知何时,屋外围着的人竟越来越多了,可却安静的离谱,就连院外怎么也粘不干净的蝉鸣都只剩下一两只还在讨厌的叫着。 偷听主子的墙角自然是绝对不可以的,可这不是有人带头么? 连环几个大丫头占据有利位置,天气原就酷热,人都扎堆在一起自然是更热的,其余的小丫头不敢挤在她们身边招了她们心烦,只敢在旁一点的地方听,就连荟荣都听得入了神。 她本就是习武之人,对于江湖自然也有神往的,可在她脑海里,江湖应当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可没想到,江上弦的嘴里,江湖却是从一个叫牛家村的地方开始..... 日头不知何时开始西斜,原本金灿闪耀的日光慢慢变成了秋日枝头柿子的颜色,屋里也略微有些暗了,江上弦干脆利落的结尾,再次一拍桌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回去就削个木块块,再搞把折扇来,否则总觉着差了点意思! 感觉到了尿意,眼下还处在隐隐阶段,只要速度够快,小江有把握自己是可以回家坐在自己的专用恭桶上嘘嘘的。 “没了?”崔淑华愣住了 “没了!!!”赵玥也愣住了。 她们还没听够呢,这怎么就没了? 江上弦指了指外头:“都这般晚了,再不回去,我外祖母和阿娘就得急了。” 这一刻,里头的赵玥、崔淑华姑嫂,以及外头偷听的崔家婢女们同时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江小娘子怎的还要回自家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嫁到咱们家来?她们挺急的。 赵玥是其中最为难受的,这是她儿媳妇,若是嫁进来了,她便能从早到晚拉着她讲故事了。 “那,那你明日可早些过来,我可等着你....”赵玥挥挥手绢,依依不舍。 江上弦一本正经的婉拒:“夫人,明日我要跟着姑母学礼仪,只怕是没空呢。” 做一休一,中间留出时间来回忆后头的剧情,这样的安排才比较合理。 赵玥的眼神落到崔淑华身上,后者斩钉截铁:“明日我会督促她早些学完!”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更改一下备课内容了,礼仪这种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做的浑然天成才好,太着急了反倒不美。 江上弦盯着自己膝盖上的胖手手不吱声,心里的小人已经在可云发疯了:啊!我的脑子!我的脑子你在哪里! 因着故事听得痛快,小江离开的时候不止收获了赵玥送的礼物,就连崔淑华也送了一对錾金臂钏给她,说是原就是打算给她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匆忙,忘记带去乐仙楼了,今日正好补上。 小江对于这话的真假持无所谓的态度,她和崔淑华暂时看来是不会有利益冲突的,没有利益冲突的人,一对臂钏罢了,什么时候送有什么关系? 崔家人喜不喜欢自己,其实并没有特别重要,她最要紧的事就是和崔辩叙天下第一好、和赵玥天下第三好,至于天下第八好么,要看崔家人表现了。 也不知大理寺是有什么事儿,一直到送她的马车缓缓驶出延寿坊,崔辩叙都还没有下班回家。 又是没有和男朋友亲香亲香的一天..... 大理寺小崔办公室 崔辩叙盯着面前的信发怔,下头送信来的护卫默默等着听候吩咐。 他满身尘土,再加上近日天热出了不少的汗,屋子里放了冰鉴,凉快虽凉快了,可也让他脸上一道道的汗迹停滞。 说句实话,他也觉得自己现在挺脏挺臭的。 要知道,一般他们男人都是不会觉得自己臭的… 良久,崔辩叙终于抬头:“确定无一活口?” “是!” 护卫快速道:“属下不确定,整个商队一共三十九人,属下来的时候暂时只寻到二十九具尸体。” 那就是说,尚且还有十人生死不明。 “你先回府去,让黎生带几个人过去看看情况。” 回过神来的崔辩叙闻着鼻尖的不停传来的酸臭味也有些受不住:“好好洗洗,这身衣裳直接丢了。” “是!” 第305章 突袭 此人正是跟着周三娘哥哥周朝贵的商队一路西行的两名护卫之一。 他们接到的任务很明确很简单——悄悄跟在商队后面,看他们要干些什么,最后在什么地方搞鬼。 崔辩叙和江上弦的想法一致,都觉得这是周家在想法子坑钱搞杀猪盘呢! 按照两人的推测,周家就算想动手脚搞些什么事儿出来,肯定也是在回来的路上。 基于商人重利的普遍状况,若是真的要出问题,周朝贵大概率会在离长安比较近的时候才开始动手脚。 为了这个任务,崔府中的护卫们还私底下打了一回,赢的人才能走这趟差事。 大唐对于外出公干的公务员都有完整的、福利很好的差旅报销制度。 上行下效,一般氏族派手底下的人外出公干,那也不会抠门,都是全额报销还另外给奖金的。 这个任务一听就知道简单了,跟着商队暗中观察情况,这多好的活计啊?打从一开始,两个护卫都认为这趟差事会很轻松——就骑马不远不近的吊着呗,多大的事儿? 而这趟差事一开始确实和他们猜测一样,商队除了中间赶路的时候不停前行之外,每路过一座大城池都是会停下来补给、休养顺便采购货物。 他们两个也能跟着休息,虽说还是要盯着人,可到底不过就是跟着看罢了。 谁知这才跟了四个多月就出事儿了! 要知道商队走商跟赶路去某个目的地不同,在基建设施极度落后,安全水平也较低的时候,商队能挣钱主要就是沿途不停的采买和不停的贩卖。 周家的商队从长安带着货物出发后先是到了洛阳,而后走通济渠顺着水路快速抵达山阳(今江苏淮安),在山阳停船采购后重新上船,一直到广陵下船,水路就算暂时性告一段落了。 周朝贵的商队在江都、余杭、建安、豫章等多地继续采买,这一圈买完他们又坐水路返航,到洛阳下船,结束水路行动,榻上河西走廊这条风险较高的路。 在南边的时候都很是安全,速度也快,他们就有些松懈了。 众所周知,工作中有一个定律——当你松懈下来,工作就会出岔子。 就在即将到瓜州的时候惊变突生。 那日商队露宿在野外,他们两个就把马儿放了让它们自己去寻东西吃,各自找了一棵树歇息。 他们也不是真喜欢在树上睡觉,正所谓站得高看得远,也不过是看那位置便于隐藏和观察情况罢了。 出事儿的地方差不多是陇右道、鄯城、西域的交汇处,由于还在关内,他们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甚至俩人还有心思琢磨都来这块儿了,要不要去拜见一下敦煌赵氏? 好歹也是自家九郎的外祖家嘛!虽说这些年赵家很少派人来崔家,可到底自家夫人姓赵不是? 府中护卫那么多,他们做人属下的就是要替主子着想才能有机会在主子心中留下印象不是? 谁知当天寅时初就出事儿了! 因着只有两个人,他们二人是上下半夜轮流休息,原本是为了盯着周朝贵一行人搞什么小动作的,谁知影影绰绰间商队里有了一点点动静。 动静并不大,火堆到了那个时辰也已经微弱,起初值守的护卫不真切的看到一个人影轻手轻脚的,只当是商队的人起夜。 为了保持隐蔽,双方之间大约还是保持了二十几丈的距离,夜里值守也不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些人的,再加上商队每天晚上都有很多人起夜,护卫并没有意识到不对。 令他察觉到出事的是微弱火光照射中,一道如同圆弧状的液体快速飙起又落下,林中本就有鸟兽虫鸣,再加上这个距离,很多声音他是听不到的。 但经验告诉他,这应当是人身上的血液。 这个发现令他的瞌睡瞬间消散,手里的石子准确甩在同伴熟睡微张的嘴里。 他们都发现了,商队里自然也发现了,很快就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冷兵器碰撞清脆的嗡鸣、利刃刺破衣衫入肉的刺拉声,以及四处飞溅的温热血液。 人身上只要在瞬间出现超过小手指宽的伤痕,顷刻间喷溅的血液就会高高溅起,所喷出的血量绝对不是比想象的要多。 两个护卫谁都没有要下去帮忙的意思,他们接到的任务只是尾随盯梢,而非保驾护航。 周朝贵作为走商的商人,自然也是从镖局请了人押镖的,无论这场夜袭是真是假,只要这地方没有彻底安静下来,他们便不会挪窝。 好在来人动作很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打斗便停了下来,夜袭之人一共九人,看身形俱是练家子,行事作风瞧着却有些像匪寇。 杀完人就立刻清点商队所带的货物,挨个对地上的人摸尸,最后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用来做归拢财物这事儿... 等这帮人将周家商队的东西都搬完的时候,天早就亮了,商队的人也早已经凉了。 令崔辩叙拧起眉毛的原因就是这点——他有些拿不准,到底是真劫道的,还是周朝贵自导自演? 若是自导自演,这时间也开始的太早了吧?按照当天的地理位置来说,这个位置,西行之路才刚刚是开始罢了。 当然,这不排除周朝贵是个不拿人命当命的畜生,可问题是,想挣钱难道不应该赚的盆满钵满再把人都弄死么?这么早就搞事情,岂不是白白损了? 而且这商会是他的,就算想搞事情把邻居们的钱贪了,也没有必要死这么多手下吧? 走商的伙计可和平常店里坐班的伙计不同,走商的伙计不止要懂各地出产什么特色产品,哪里的人最喜欢哪种东西,哪样东西在哪里能卖出最高价来等等.... 因此,培养几个走商的熟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崔辩叙扪心自问,若叫他为了点钱财送自己手底下的护卫去死,他是做不到的。 而正在令他犹豫不定的原因则是信上说,周朝阳的尸体没有被找到。 第306章 蛮蛮 此去瓜州,路途遥远,眼下无论如何也只能等派去查勘现场的人回来才能搞清楚情况。 负责这次任务的两个护卫,一个回来报信,一个则是去报官,想来瓜州州府那边应当也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 这个案子,若是州府查不出来,只怕还是要报到大理寺.... 答应媳妇儿的事办的有点不上不下,小崔下班回到家的时候情绪都比较一般,前院的奴仆都是极会看眼色的,一个个安静的恨不得将自己缩成隐形人。 可他才走到后院院门处,里头吱吱喳喳的声音就远远的传了出来。 “喵~” 小崔抬头,看到自己的狸奴正自上而下懒洋洋的看着自己,它的四肢自然的垂在墙两边,长长的尾巴一下一下随意的拍打着。 “蛮蛮,你怎的跑出来了?” 这只狸奴的名字就叫蛮蛮,因这小东西性子太过野蛮而得名。 听到崔辩叙的问话,蛮蛮好似听懂了一般叹了口气,下巴也耷拉在墙上,颇有些生无可恋的样子。 “你还会叹气?你叹什么气?”崔辩叙没好气的伸手将肥嘟嘟的蛮蛮一把捞进臂弯夹在腋下,顺手在它下巴上挠了几下,舒服的蛮蛮喉咙里不住发出‘咕儿喵’的叫声,侧着脑袋眯着眼在他手臂上不紧不慢的蹭着。 守门的婆子见状先行了礼,这才道:“九郎,今儿里头热闹的很,好似是江小娘子说了什么故事,大家说的热乎呢,蛮蛮大约是嫌里头太吵了才跑出来躲清净来了。” “说故事?她可还在?”崔辩叙原以为小江已经回家去了,听她这么说眼底燃起一丝高兴。 小情侣如今正是黏糊的时候,日日见都嫌不够。 “江小娘子已经走了,不过是婢女们在说她今日讲的故事罢了。”婆子也挺急的,她现在是白班,等到吃晚食的时候,就有人来和她换班了。 到时候她也得去问问今日江小娘子说了什么故事! 瞬间撤回愉悦心情的小崔抱着蛮蛮沉稳的往里走,快到饭点了,崔家的猫也是要按时吃饭的。 越往里走,说话声就越大,自从他阿娘和姑母来了以后,后院就全都换成婢女婆子了,平日里倒是还算安静,今日还真是头一次叫他走在自家后院如同走在大街上一般。 “那包惜弱当真是良善至极,她救了人,那人后头应当会厚礼相谢吧?” “那是自然,但凡知晓点规矩的也都明白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明日江小娘子应当还是在娘子的院里讲吧?也不知明日敞不敞门,若是不敞门,还得等她们听完了才能讲给咱们听呢!” 崔辩叙低头看着臂弯里两只耳朵耷拉下来,恨不得把脑袋整个埋起来的蛮蛮,屈指在它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一只狸奴也如此娇气?” 蛮蛮没精打采的‘喵~’了一声,哪个好人家猫受得了这么多小娘子一块儿不停的吱吱喳喳啊! 一路走到赵玥的院子,崔辩叙听得全是这些围绕着江上弦讲故事的话,引得他都好奇万分,见到赵玥的第一时间就问:“阿娘,年奴今日讲了什么?我方才过来满耳朵都是这些东西。” 赵玥正躺着吃糖呢,见他进来很是大方的拿了一颗给他:“回来了?快尝尝,那丫头做的,可好吃了。” 说着她又嚼嚼嚼的冲着连环吩咐:“这可不是我让你讲的,是九郎想听,你就再给他说上一遍。” 已经磕磕绊绊说了三四遍口干舌燥的连环:..... 借着崔辩叙的缘故又美滋滋听了一遍直觉意犹未尽的赵玥便开始使唤人了:“赶明儿你弄条猧儿回来,我瞧着那丫头应当会喜欢的,到时候我便送给她拿回去解闷。” “她何时说喜欢猧儿了?我怎的不知?”崔辩叙更是惊奇了,这么一下午的功夫,他阿娘连江上弦喜欢狗都知道了? 他怎么不知道? 赵玥懒得同他废话:“叫你寻你就寻,记得挑个长得好的。” 崔辩叙:.... 行吧,不过就是养条狗罢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正好挑条机灵温顺些的看家护院,江家那头就老范一个人,能多一层保障也是不错的。 大唐养宠物的风气极盛,虽说时下女子养狗都喜欢养温顺些的中小型犬,可也有不少达官显贵养狗是为了打猎的,因此,狗咬人事件非常多,大唐就对于养狗也出台了相关的律法。 比如《唐令拾遗》中,杂令第三十三条便是‘畜产抵人’:啮人者,截两耳。 意思就是咬人的狗,剪去它的两只耳朵作为惩罚。 《唐律》:以不施标帜羁绊及狂犬不杀之故,致杀伤人者,以过失论,过失者,各依其罪从赎法。 这一条意思就是狗主人如果看管不当致使狗伤人,要依照其罪进行赔偿。如果再有伤人事件,人和狗都要受到处罚,狗要被杀掉。 针对故意放狗咬人的狗主人,《唐律》也有规定:故放令杀伤人,谓知犬及杂畜性能抵蹋及噬啮,而故放者,减斗杀伤一等。 最后一条更是规定,兽医给狗看病被咬伤,如果狗主人花钱,那就不用承担责任,如果没付钱,狗主人就要承担责任。 想到今个儿的消息,崔辩叙还是问了一下赵玥:“府中护卫要去趟瓜州,可要给外祖家送些东西过去?” 敦煌赵氏和他们家的联络一直不多,再加上路途遥远,就每年中秋、重阳、元日三个时候,赵玥会提前一两个月准备些节礼叫人送去,而中秋因着与重阳离得近,这两个节礼都是并在一趟送的。 二十来年,她一次都没有回过娘家。 “去做什么?大理寺的差事还有要到瓜州的?你们这案子办的可够远的啊。” 赵玥起初倒是有点心动,可转念一想又怕耽误儿子的正经事,便道:“既是办差,哪里能带那么多东西?我这边都准备好了,过些日子就要出发,顺道也同他们说一声你要成亲的事儿。” 第307章 柳家 “到时候外祖家可会来人?”上一次见到赵家的人,还是崔辩叙冠礼的时候,算算时间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说起来其实不算太久久,反正这时候去哪儿都挺远挺麻烦的,这时候的远嫁才叫真正的远嫁。 “那是自然,你成婚可是头等大事,外家怎能不来人?” 赵玥白了他一眼:“就是不知山高水远的,你外祖母会不会来。” 上回崔辩叙冠礼,赵老夫人就因为生病没来,瓜州气候恶劣,不比中原江南地区舒服,在那边生活久了,到了年迈之时,身体都会比这边的同龄人要差上些。 “即是如此,这回就让人带些好药材过去瞧瞧外祖母。”他对于赵家没有太多的感情,二十多年见到赵家来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外祖和外祖母更是只见过一次。 见面才有三分情,见都见不到哪里来的情? 不过外祖母柳氏对他极为喜爱,每年派人送东西来,给他的就占了大半。 他会问也不只是出于对赵玥的孝心和爱屋及乌,也有外祖母柳氏的缘故。 “那便依你说的办,也不用带太多,总归我这头也是有准备的。”整个赵家,赵玥唯独惦记的便只有阿娘一人,崔辩叙成亲是大事,她也想借这个机会和阿娘见上一面。 只有年纪渐长才会晓得老人口中所说的见一面少一面是什么意思——尤其是她嫁的这么远。 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难过起来:“若是再不能来,只怕是....” 多年没有见到阿娘,她连阿娘的身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都无法确切知晓,崔辩叙的人若是能进去亲自瞧瞧..... 小崔的眼力劲都是选择性的,主要突出在他想不想办这个事儿,比如现在,他看出来赵玥心里惦记外祖母,便道:“到时候我让他们想法子去瞧瞧外祖母到底如何了。” 外祖母娘家姓柳,家中先祖据说曾在汉时为官,后因战乱一直西逃,直至瓜州才安顿下来繁衍生息。 柳家其实挺能耐的,寻常人逃难早不知丢了多少东西,可他们却能凭借家资迅速在瓜州扎下根来,只可惜柳家人丁稀薄,子嗣上少到令人流泪的地步。 无论嫡庶,柳家每代都只有一个儿子,一直到崔辩叙的外祖母柳曼蔷的时候,更是可怜,无论如何努力,都只得他外祖母一个孩子。 最终曾外祖郁郁而终,临死之前口中还不停喃喃说自己是不肖子孙,对不起祖宗,无颜再见列祖列宗。 因着是逃难到的瓜州,柳家连宗亲都没有,曾外祖和曾外祖母过世之后,没有娘家可依靠的柳曼蔷便很少再出门,偶尔会去一趟柳家的老宅怀念一下双亲。 “阿娘,柳家的老宅还是原先的奴仆们住着?”崔辩叙想到这儿便问了一嘴。 提起这事儿,赵玥显得自信多了:“那是自然,那宅子可是添在我的嫁妆里头的,都是些一直跟着天南地北跑过的老仆的后人,如何能不管他们?” 柳曼蔷膝下就赵玥一个孩子,自然是要把东西都给她做陪嫁的:“当初因着你外祖母将柳家的东西并着她的多半陪嫁都要给了我,那些妾室可没少闹腾,尤其是那个钱氏!” 提起这事儿的时候她依旧气不顺:“不过一帮子庶出玩意儿罢了,平日里若恭恭敬敬的也就罢了,自从你曾外祖故去之后,一个个便得意起来,还想舔着脸要你外祖母的东西?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什么玩意儿!便是那些东西全烧了碎了都不会给他们一分一厘!” 还好意思说什么她阿娘身为嫡母,庶出子女成亲自然也当尽一份心才是。 呸! 什么东西! 柳曼蔷很是硬气,赵家想把庶子放在她名下,奈何她一个都不松口,直接放话说但凡她活着一日,便一日不可能认以庶充嫡,待她日后死了魂归地府,赵家若是想硬给她安几个外八路的野儿子,那她管不着。 在骂赵家那些人的事儿上,崔辩叙从小就已经听习惯了,平日里赵玥一般是不会无缘无故骂他们的,可但凡要给赵家送节礼或是赵家有人来送信的时候,她都会把赵家人拉出来骂上几遍。 “到时候,先让人往赵家递帖子吧,若是我的人能同外祖母在柳家老宅见一面....” 崔辩叙觉得他阿娘应该能很高兴,毕竟她原先每年打发去赵家的奴仆,大多都只能给柳曼蔷磕个头就被请出去了。 不过她阿娘每次都会给她回信… 没有娘家撑腰的妇人,在夫家总是艰难些。 她其实也有过担心,阿娘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不过崔喆却说,只要崔氏一族立着,她一直是崔家的二夫人,那她阿娘便不会有事。 他说的不无道理,可若崔辩叙的人能亲眼见到柳曼蔷,说上几句话,若是能再有一封手书那就真的太好了! 可问题是:“若是赵家的人不让你外祖母出来可怎生是好?” 毕竟上门的不过是崔辩叙身边的护卫罢了,又不是崔辩叙本人。 呵,这可算是问到专业领域了,崔辩叙嘴角勾起,眼睛弯弯,一抹阳光开朗大男孩的笑出现在他脸上:“阿娘,不让外祖母出来,我的人又不是没长腿,自己进去就是了。” 赵玥:??? “怎、怎么进?”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在脑海出现,这些年的经验让赵玥不由心生警惕。 这眼神有些过于赤裸了,崔辩叙觉得他阿娘还是有些不够稳重,这把年纪了,应当喜怒不形于色才是:“赵家的墙能有多高?” 翻墙进去便是,他身边的护卫可都是在他的监督下,每日勤耕不辍、刻苦习武的,赵家虽说是以武起家,族中男子多在边军任职。 可说难听些,读书习武都是要看天赋的,若是赵家族里真有什么天赋卓绝之人,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怎么说也混起来了,何至于惦记柳家的家产? 要知道,战场上的武官一个个可都有钱的很! 赵家混到现在还这德行,就足以证明其水平一般。 第308章 爬谁家墙? “你这孩子!” 赵玥气哼哼的瞪了他一眼,立时冲着外头喊道:“荟容!荟容!你进来!” “娘子!” 荟容来的速度很快,她以为赵玥是哪里不舒服,连崔辩叙都没顾得上行礼就一个滑跪飞扑到榻边:“娘子!可是哪里疼了?奴这就去将府医请来!” 哎哟喂,这性子急的跟后头有鬼撵着似的,赵玥勉强抓住她的手:“我寻你来,是有个差事让你走一趟。” “何事?娘子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奴绝无二话 !”听到不是赵玥身体不适,荟容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不过是要你帮着带个路罢了,哪里就刀山火海了?”说实话,荟容每回表忠心的话术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可架不住人家语气里感情充沛到要溢出来啊! 有被波涛汹涌的情感冲击到的赵玥偷偷在小臂上摩挲了几下,抬起手指了指一旁的崔辩叙:“九郎的人要去一趟瓜州那边,你跟着一道儿去,若是他们到时候不让我阿娘见客....” 荟容五官都长的几位普通,唯有一双耳朵很是特别,就像人家说的招风耳似的,此刻她就竖着自己的招风耳,眼睛一眨不眨的等着赵玥给她派发任务。 去瓜州诶!回老家诶!她还挺激动的! 虽说他们家人大多都跟着赵玥一道儿嫁到清河了,可老家还有她大伯一家呢!她小时候可是在瓜州大伯家住到六岁才被接到清河的! 就在荟容期待的神中,赵玥说出了令她小脑袋瓜子发懵的话:“赵家你虽说算不上顶顶熟,可你大伯他们却是熟的,等到了瓜州,你便说是我的意思,让他们想法去赵家给老夫人送点东西,偷偷告诉她,我派了人过去想同她见一面,问问她有什么法子能回一趟柳家老宅。” “奴,奴不是很明白...”荟容没怎么听懂,什么叫他熟我不熟?什么叫偷偷告诉老夫人? “娘子,咱们家不是每年都让人去两趟么?赵家怎会不让咱们见老夫人?” 这些疑问赵玥没有回答:“若是他们不肯让我阿娘见客,你便带着九郎的人潜进去悄悄同我阿娘见上一见。” 智力水平只勉强处于及格线的荟容嘴巴微张,这下别说脑子转弯了,直接高速大堵车:“娘子,咱们去赵家还要潜进去作甚?” 直接走进去不行么? 自己的婢女自己知道,脑子直,不聪明。 赵玥也不跟她多解释,只道:“到时候你就记住,千万要听护卫们的话把这事儿给办成了。” 荟容有许多不足之处,可唯有一点,对赵玥忠心耿耿。 只要赵玥开口吩咐的事儿,她保准牢牢记在心上:“娘子放心,这事儿奴保准办好!娘子若不放心,奴可以立军令状的!” 立个屁! 赵玥都要被她气笑了,连字都写的乱七八糟一个大一个小,缺胳膊少腿的,还立军令状? “行了,你那跟虫爬似的字就免了吧。去收拾收拾,这几日便要出发。” “是!” 虽然想不通去赵家为何要翻墙,可荟容心里都是能出去放风的快乐,平淡木讷的脸瞧着都比平日光彩了几分。 “你放心,我的奶娘是当初柳家找来的人,同赵家没有干系。” 见崔辩叙对此事不是很赞同的模样,赵玥解释了一下:“原先都在你外祖母名下,我当年出嫁的时候,就全都划过来了,柳家老宅那头,荟容的大伯当年不小心伤了身子,膝下一直没有儿女,荟容原先就是他抚养到六岁的,同亲生的没差别。” 崔辩叙低着头一下一下顺着怀里已经打起鼾声的蛮蛮:“阿娘的人,我自然是放心的,瓜州地处边关,日子不如咱们好过,难得我的人去一趟,到时候多带些东西给咱们家这些忠仆分分。” 从古至今,想要人忠心,除了思想上的pua、妻儿威胁之外,还有一条——银钱。 打个比方,搁现代,隔壁公司一个月八千工资,你们公司也一个月八千,可你们老板这人大方啊,逢年过节大事小事儿,有事没事儿就咔咔的给发红包发奖金,一发发两三个月工资也就不说了。老板还给买房,结婚还给出大头,送大红包。 这样的公司,谁愿意走?员工对公司的归属感和集体荣誉感、以及对老板的个人崇拜,怎么能不达到巅峰? 散财这事儿,小崔一直做得很顺手——钱能解决的事儿都不算事儿。 他只是想不明白,虽说阿娘同赵家的关系不好,可这到底是她的母家,怎么就能差成这样? 看来,他阿娘有不少事儿瞒着自己呐.... 嘉会坊江家 尚且还不知道自己很快将在继马儿、大雁、婢女、婆子之后,又要多一张嘴吃饭的江上弦疲惫的吃完饭、消了食、在院子里扎了马步,耍了五遍短刃招式的小江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洗漱完回屋了。 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小江只想说人生啊,就该躺着。 英姿洗漱完进来忙个不停,先在桌上点了油灯,又拿出炭笔和纸放好,这才颠颠儿的跑到她床边唤她:“大娘,准备好了。” 这是江上弦吩咐她做的,虽说英姿还童工,可她小江也不能白养人不是?一点小活儿还是可以使唤使唤的。 “哎....英姿啊.....” 江上弦两眼发直的盯着房顶:“做人可太辛苦了....” “不辛苦的,大娘快些吧,老夫人和娘子等着听后面的呢。” 英姿不明白她突然在感慨什么,只知道油灯已经点了,什么都不干就是浪费,在她家,这种行为是要挨打的:“大娘快些起来吧,油灯都要烧没了。” “哎....” 江上弦疲惫重重的起身趿着鞋慢吞吞的朝自己的‘工位’走去,哎,脑力劳动真辛苦啊... 她无比遗憾的盯着英姿快乐的小脸瞅了一会儿,要是这丫头会写字多好啊.... 可惜啊,可惜。 英姿才上了一早上的课,文化水平等于没有。 江上弦认命的托着腮帮子,盯着桌上的纸就开始走神..... 第309章 没头脑 今个儿回了家,江母和夏老夫人就拉着她问东问西,主要是头一次去崔府和未来婆婆相处这么长时间,她们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不得问问清楚有没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再全家一起复盘一下? 江上弦挺不想说自己救人救骨裂这个事儿的,可她又怕不说万一又有什么风俗规矩的自己不知道就麻烦了。 只好大概把事儿讲了一遍,前头听到她帮着赵玥把葡萄给弄出来了江家众人有多高兴,后头听到赵玥骨裂,他们就有多惊悚。 江母更是恨不得连夜赶去崔府给赵玥赔礼道歉:“你这孩子,怎的进门的时候不说?这天大的事儿...如今坊门都关了,这可怎么办?哎哟!” 还没过门就把未来婆婆的胁骨弄裂了,这以后过了门还不被找机会收拾啊? 好在夏老夫人震惊归震惊,逻辑思维能力还是在的:“骨裂总比没命好!你大晚上的去做什么?让崔家如何想咱们?还不老实坐下!” 真是的,总比还没过门就死了婆婆强吧! 把没头脑的女儿拦住之后,夏老夫人转向乖乖听讲的外孙女,首先进行鼓励式教育,高度肯定:“年奴今个儿做的好,好极了,别说是咱们亲家,九郎的亲阿娘,便是路上碰着的生人,能帮一把的事儿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姐宝男江望日第一时间为自家阿姊勇敢发声:“外祖母说的对极了!阿姊一向心地纯善,危急时刻,肯定想不起来那么多,换成我,我定也是想不起来的。” 夏真英和英姿两个虽不敢说话,但不妨碍她们俩猛点头对江望日表示高度赞赏——她们俩也想不起来! 总不能看着人死跟前吧?! 那夜里睡觉的时候,不得被找上门呐? 从没头脑化身不高兴的江母欺软怕硬的给了他们三个一人一对卫生球,这三孩子,她们说的是一回事儿么? 夏老夫人没搭理他们的眉眼官司,紧接着开始第二步,点出疏漏:“不过,你阿娘倒是有一点没说错,这般大的事儿,回来的时候就该同家里说上一声。” 眼瞅着外祖母都要开始哄孩子了,小江很是配合的轻拍胸口,细声细气道:“外祖母说的是,是我有些被吓着了,这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你才多大?碰上这样的事儿哪里能不吓到?” 夏老夫人很是心疼的伸手将人搂进怀里,奈何她长得比江上弦快矮了一个头,姿势看起来颇有些怪异:“如今才晓得,肯定是有些晚了,明个儿一早,我同你阿娘一道儿去买些东西,下晌你过去的时候带去,就说....” 她其实也挺纠结的,若是寻常亲家,她们直接拿了东西过去看望便是,可这崔家... 门第太高了些! 两家结亲,无论如何她也算是长了赵玥一辈,若是她亲自上门就显得江家有些过于殷勤了,反倒是叫人瞧不起。 按理说江母带着江望日一道儿上门探望才是最为合适的,奈何.... 她看了一眼还在对着三孩子使劲放眼刀的闺女.... 没救了... 江上弦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她继续往下来,心里正纳闷呢,到底说啥?她还等着记下来呢! “就说你阿娘有心上门探望,可这病却是最怕走动、需得好好静养的,怕搅了她休息,便没有上门叨扰,叫她莫要怪罪。” 夏老夫人觉得挺为难的这事儿:“待她好些了,我再亲自带着你阿娘瞧她去。” 江上弦点点头:“外祖母说的是,府医也说要夫人尽量不要走动,多躺着休息呢,太多人过去瞧反倒是耽误了,这病也没什么好的医治法子,想来将养上一个月便能好了。” “即是受了伤,你怎的还回来的那般晚?”江母见老娘已经把事儿给定了,转而问起了别的。 哪个家长都一样,孩子回家晚不晚,为啥会晚,这些事儿都是日常了。 小江苦着脸说自己被扣着讲故事讲的口干舌燥,结果江家人一听有故事,立刻要求雨露均沾,他们也要听! 好家伙,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就是了。 听故事只听了半截的江家人哪里会跟她客气,个个要求她快点把后头的给想起来,他们也挺急的。 “哎....”生活不易,小江叹气。 英姿是个把勤俭持家刻在骨子里的好孩子,若是没有油灯,她就准备睡觉了,可既是点了油灯,小丫头又吭哧吭哧的找了两块巴掌大小的碎布头出来练习针线。 “大娘,你怎的不写?”被叹气声引得抬起头的英姿伸着脖子扫了一眼桌上的纸,唔...干干净净。 江上弦有点想把她赶出去了:“思考的时候要认真、专心。” “大娘你不认真不专心?为何不认真不专心?”英姿拈着绣花针在稀黄的头发上搓了搓。 别看她的绣工不咋样,可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动作却熟练地如同一个几十岁的妇人。 江上弦没精打采的:“许是外头的蝉鸣声太大了些罢。” 反正怪天怪地,也不能怪她脑袋空空。 “大娘,奴去将那些蝉儿给粘了去!”她随口胡诌,英姿却当了真,放下手里的拉胯针线就准备往外跑。 江上弦哪里真能让一个六岁的小孩大晚上的不睡觉也就罢了,还出去给自己粘蝉,她怕遭雷劈哦! “不用,你坐着吧。” 此刻,千里之外,孙悟空的故乡——锁阳城,赵府。 床榻上的咳嗽声急促的如同战鼓听得人心头发慌,并不大的屋子里林林总总的竟站了十多个人,几乎将屋里挤的满满当当。这些人面上的神态各异,可却唯有一壮实如同男子的老妇面带忧色跪在床尾,不停摩挲着榻上之人的双脚,口中念念叨叨语速极快,叫人听不出她说的究竟是哪里的话。 “邬医师,她如何了?”说话之人也已上了年纪,袖下露出的手掌黄中带黑,上头是深深密密的遍布不知是褶皱还是旧伤留下的痕迹。 第310章 敦煌赵氏 坐在床榻边的邬医师并未第一时间答话,而是半眯着眼歪头侧耳,那副认真搭脉的模样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一般情况下,小病小痛医师随便一瞧就能开方子了,可若是大病么...大家都默认看的时间越长病情就越严重。 见医师不答话,反而眉头越拢越紧,问话的赵家家主赵盛面沉如水,死死盯着一旁试图将自己缩起来的弟弟赵述,那目光犹如实质,几乎要将赵述给活活瞪死一般。 不过十几息的功夫,赵述便已浑身暴汗险些站立不住,若非有小辈和姬妾在场,他只怕都想跪地求饶了。 好在邬医师突然收回了手,默不作声的开始收拾东西,见大哥赵盛的目光终于收了回去,赵述好似寻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大口大口压抑着喘气。 他身后缩的更小的姬妾钱氏亦是满头满脸都是汗,颤巍巍的想去扶他,却被赵述用力推开。 钱氏哪里不晓得,自家郎主这是怪上自己了,她的年纪不算轻,虽说比赵述还小了十来岁,可也已年近四十。 这把年纪作为妾室还能在后宅中有点地位,可不是光有姿色就够的,她明白,要挽回赵述的心思,后头有的是机会,只要熬过今日这一关.... “邬医师,我夫人如何?”赵述抬起胳膊随手在脑门上抹了一把便焦急的询问。 邬医师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而后看向赵盛:“赵长史,还请移步。” 哪有在病人床前说病情的?也不怕病人听着反而加重病情!这赵家还真是半点儿规矩没有。 赵盛嘴唇死死抿在一起,眼神锐利充满警告的又瞪了一眼赵述,这才转身跟着邬医师往外走。 “二兄,二嫂子只怕是不好了,可要弟弟帮着去柳家说一声?还有崔家那头,只怕侄女也挂心着呢,好歹也是她亲阿娘.....”赵季看着赵盛的背影同赵述说话,听着好似是在关心哥哥,可兄弟几个都认识了几十年了,谁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货色? 赵述若是连他是真心还是想看他倒霉都分不出来,还不如拿根绳子吊死得了! “区区庶子,轮得到你管事?”赵述对着自家大兄不敢吱声,对着赵季却没什么不敢的,撂下话一甩袖子便压着怒气快步走了出去。 三老夫人孙氏面上一派忧心忡忡之色,目光不着痕迹的从角落里装死的那对母子身上略过,而后同赵季说话:“郎君,我那儿还有株几十年的老参,拿来给二嫂子用罢?” 赵季满意点头:“是该如此,虽说不是什么顶好的东西,可到底是咱们的一片心意,你现在就去拿吧。” 孙氏眼眸微动,点了点头便同一旁端坐着面无表情的吴氏行了一礼道:“大嫂子,我这就先告辞了。” 吴氏的嘴唇很薄,不知道是因为常年抿着的关系,还是天生如此,总之她只要不说话的时候,瞧着便是一副刻薄模样。 此时她看着老三俩口子,总觉得这俩人没准是要搞什么事情,可又有些拿捏不准,只好不咸不淡的吩咐了一句:“丫头们嫁在外头也不容易,别鸡毛蒜皮的事儿都拿去叫她们心烦,咱们做长辈的,自己把事儿办好了才要紧,三弟妹,你说呢?” 孙氏依旧端着那副恭敬的模样,低眉顺眼的应了,这才转身。 谁知吴氏突然又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将钱氏拖下去,我赵氏的家规难不成是摆设?” 此话一出,孙氏的脚步顿了一下,神色一僵后却忍不住唇角上勾。 想杀鸡儆猴?她可不怕。 原本一直龟缩着的钱氏如遭雷击,只觉得浑身无力一下就瘫软在地上,张嘴就要喊:“郎....” 可惜吴氏虽已年迈,速度却很快:“还不快快将她嘴堵了!二老夫人病中怎可被这等子下贱坯子搅了安宁?” 屋内的奴仆动作迅速到令人发指,钳胳膊捏两颊塞布团子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将钱氏剩下的话语尽数堵在嘴里。 赵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想要替亲娘求情,可他的眼神和吴氏对上的瞬间,便偃旗息鼓,双肩耷拉了下去,默默侧过脸不敢再去瞧钱氏被拖走的模样。 阿耶就在外头,有阿耶在,便是打也不能打的太厉害。 他这般想着试图让自己的愧疚减轻,可心却高高提起,半点放不下来。 方才的场景令他明白,赵家还不能让柳曼蔷死,他阿娘做的过了.... 外头院子里,赵述如同被暴风雨兜头浇了全程的瘟鸡听着赵盛同邬医师询问柳曼蔷的病情,半点提不起精神,便是钱氏从他身旁被人拖出去,他都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赵长史,不是老朽危言耸听,二老夫人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她原就有气虚血亏之症,瓜州苦寒,应当好好将养着才是,怎可令她生气动怒之余,竟是连吃都吃不好?饮食上就当比旁人更为精细些才是!” 邬医师说着说着眉毛不由得竖了起来:“这一次好歹是救过来了,若是再有下次,赵长史无需再让人请老老朽过来,老朽医术不精,无能为力。”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相识多少年了?你若说自己医术不精,整个瓜州谁敢说自己医术好的?” 有本事的人到哪里都能获得尊重,尤其是医师。 邬医师在瓜州的达官显贵中可谓是炙手可热,谁家有点什么毛病不请他? 便是赵盛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毕竟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生病?尤其是在这边疆苦寒之地。 在听说柳曼蔷这一次没事之后,赵盛的心终于是放下了一半:“柳氏的身子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调理的,可不能这时候撒开手不管了。你是知晓的,我家侄女嫁到清河崔氏去,多少年没回来了。眼瞧着我那侄孙快到成亲的年纪....” 他顿了顿,脸上挤出一丝笑来:“她可得好好的等着听外孙的好消息,否则便是真闭了眼也不得安宁呐....” 第311章 不干不净 这番话说的听着倒是有些真情实感的样子,想到内宅之中,尤其是赵盛还是当人阿兄的,想来也是不好管弟弟房里的事儿,邬医师的面色缓了许多。 眼神一瞟看到一旁听到柳曼蔷没事整个人松懈下来几乎站不住的赵述,他又忍不住生气,可自己不过是个外人,还是请来看病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又道:“二老夫人这病...还是注意着些,那些不干不净的人,就别见了吧。” 对于一个医师来说,这话就已经很是逾越了,可他到底为柳曼蔷看病多年,得了她不知多少赏钱,总归是有几分情分在的,不过他能说的也就到这儿了。 再说,他就不用继续在这一行做了。 “是是,邬医师说的极是。” 赵盛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反而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原先是我不晓得,如今知道了,自然会好好约束的。” “恩,让人同老朽回去取药吧。” “来人,送邬医师!” 赵盛微笑着看着几人的身影走远,再也听不到脚步声,这才猛地转身狠狠一脚踹在赵述身上,脸上的笑容在瞬间变为暴怒。 这突然的一下踹的赵述措手不及,直接摔在地上,心中一个咯噔,本能令他双手抱住脑袋,蜷缩着求饶:“阿兄,我错了,我错了,别打我!” 可惜这点子求饶在哪里能熄赵盛的怒火?劈头盖脸的一顿无声狠踹落在赵述身上,院中的奴仆们个个眼睛盯着自己的脚面,恨不得连耳朵都捂起来。 不知踹了多少脚,赵述连抱头的力气都没了,胳膊虚虚的勉强挡在脸上:“错..错了...阿兄...我...错了....” 赵盛这才气喘吁吁的停下动作,蹲下身将他的手拨开,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可更多地却是狠戾:“老二,钱氏,你若管不好,那我就亲手了结了她。你那个庶出的儿子,你自己个儿想宠便在你自个儿屋里宠,若是敢坏了咱们家的大事儿,他便守关去吧。” 好歹也是自家的血脉,亲手弄死有些下不去手,送他去报国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不...不...” 提到儿子,赵述浑身一震,不住地摇着脑袋,眼里满满全是哀求,如同一条被人打的半死不活的老狗,匍匐着拽住赵盛的衣角哀求:“峥儿,峥儿吃不了那个苦的,峥儿自小从文,是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呐阿兄,阿兄别送他去,你,你放心,我一定看好他和钱氏。” 赵峥是他头一个儿子,还是在赵玥出生之后足足七年他才敢生的儿子,他抱过最多的一个孩子,就是赵峥,最最喜爱最最用心的孩子也是赵峥。 守关这样的苦差事,他怎么舍得这个最最喜爱的孩子去? 阿兄这是要他的命啊! “阿兄,钱氏,都怪钱氏,这事儿就是她搞出来的,同我和峥儿无关呐阿兄!”便是柳曼蔷快死了都没有红过眼睛的赵述此时竟鼻涕眼泪的哭了起来。 赵盛知道,这个弟弟一向对他那个庶长子极为宠爱,这些年没有成功逼着柳曼蔷将赵峥记在名下成为嫡子,心中一直觉得有亏。 “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赵盛恨不得将弟弟的脑袋扒开来瞧瞧里头装的都是什么东西:“纵容妾室出身的生母欺辱他的嫡母,这就是他读了这些年书读出来的?”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妾室,在正室跟前,就该跪着!” 身为嫡子,赵盛自然也厌恶庶出,姬妾就是玩物,玩物敢跟主子跳脚,直接打死就是了。当年他阿娘可没少被那些姬妾气到。 “阿兄...” 赵述最讨厌旁人提他的峥儿是庶出了,可眼前的人乃是他一母同胞,又一贯强势的阿兄,他能怎么样? “阿兄,峥儿他是不知道这事儿,这事儿同他无关呐,你说这话叫旁人听了,岂不是要毁了他的前程!” “前程?” 赵盛气笑了:“咱们家正经嫡出女儿同清河崔氏生的嫡子如今可就在长安城里头做大理寺少卿呢!” 他伸手在这个蠢弟弟脸上拍了拍:“你阿兄我在这地方待了一辈子,刀山血海的保住一条命,到如今也不过是个正六品上的长史。可你那嫡亲的外孙,如今不过二十二,便已是正四品下的大理寺少卿了。你猜猜,若是玥儿知晓了你这些年是怎么对她阿娘的,钱氏是怎么欺辱她阿娘的,你那个庶子还想有什么前程?” 胆子不是一天养肥的,其实赵玥刚开始出嫁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这么过分。 可清河到底山长水远,崔氏的规矩又大,赵玥哪里能丢下一家子事儿和人跑回来娘家? 每回赵玥的人送节礼来的时候,他们都担心柳曼蔷会不会同来人说些什么告状的话。 渐渐的他们发现了,柳曼蔷为了不让远嫁的女儿忧心,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总说自己身体好,日子过得也舒心之类的,这才叫清河那边没瞧出什么端倪来。 赵述自然是知道自己那个外孙如今很是出息,在大理寺做少卿了。 可是那又怎样? 崔辩叙姓崔,他赵述姓赵! 见他面露不屑,赵盛亦是无奈,亲生的弟弟,总不能真活活打死吧?那他日后还如何去地下见阿耶阿娘?更何况,当年若不是他不放心庶出的老三娶柳氏,也不会委屈了亲弟弟娶那么一个生不出儿子的女人来! 这些年赵述身边莺莺燕燕的不断,平白花费了府中不少银钱,他不也因为这事儿心中有愧,从未说过他半句? 可今日之事,实在太过了。 赵述心中不忿,花天酒地的玩女人可以,可若是耽误了正经事,却是万万不能的。 他看了一眼左右,见奴仆们都离的远远的这才俯下身压着声儿开口:“你别忘了,咱们家筹谋了多少年.....若是柳曼蔷死了....” 赵述脸上的凄惶与不忿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惶恐和后怕,还有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庆幸:“阿兄放心,柳氏的院子日后绝对无人敢随意踏入。” 第312章 佛堂 这听着还勉强算是句人话。 赵盛面色稍霁,在弟弟被打的嗡嗡作响的脑袋瓜子上爱抚了两下:“不过是一妾室罢了,照我的意思直接打死便是,可你是个心软念旧情的,看在峥儿的份上,让人只断她一条腿便罢了,省的将家里弄得鸡飞狗跳的,日后就在她自己院子里不用再出门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赵述虽说对柳曼蔷母女没有百分感情,可对钱氏和赵峥却是不同的。 好歹是自己最喜爱的儿子的亲生阿娘,又伺候自己二三十年了,便是有些骄纵,也不至于断一条腿,便想开口求个情:“阿兄,就将他关起来吧,在我那儿给她弄个小佛堂,关在小佛堂里头吃斋念佛的求菩萨保佑咱们家,如何?” “如何?你说如何?!” 赵盛眉毛倒竖,厉声暴呵:“区区卑贱妾室,胆敢以下犯上谋害主母,不将她直接打死便已是我赵家仁善,你若替她求情,两条腿便都别要了!” 赵盛的性子如同炮竹一烧就炸,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表示一气之下,赵盛亲自动手打断钱氏两条腿的事儿发生的概率极大。 别看赵述平日在外头人五人六的,可你要让他在赵盛跟前支楞起来,那难度确实太高了些。 更何况是眼下这种情况,哪里还敢为一个妾室勇敢发声?当即偃旗息鼓。 赵盛暴怒说要将钱氏两条腿打断的话可谓是震耳欲聋如同惊雷炸响一般,别说院子里苦于没有耳塞的奴仆们,就是里头也听了个分明。 床尾的郑婆子替柳曼蔷摩挲双脚的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快意,可又旋即消散。 那贱人便是断一条腿又如何?她们家老夫人可还没醒呢! 吴氏手里的念珠一颗一颗不停的转着,恍若未觉般吩咐:“都听到了?就按照大老爷的话办吧。” “是,大老夫人,想来应当已经在打板子了,奴这就去说一声。”边上立着的婆子不紧不慢的行礼,慢悠悠的朝外走。 走的慢些,才能多打几板子不是? 总归是要断一条腿的,正好儿一块儿养伤了。 赵峥却是目眦欲裂,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儿,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连滚带爬的扑到吴氏腿边,语无伦次的替生母求情:“大伯娘,大伯娘,我阿娘,不,不,钱氏她,她...大伯娘你替她求求情,打板子就打板子,腿,腿就算了罢...” 吴氏一副悲天悯人的慈爱模样,将腿往旁边挪了挪:“峥儿,你嫡母可还在里头躺着呢,你大伯秉公办事,要罚作恶之人,身为赵家子弟,你应当拍手称快才对。” 赵峥抬起头,彷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大伯娘,我....” “行了,这大晚上的,都回去歇着吧,峥儿,莫要搅了你嫡母养病,你也是读书人,岂能不知礼数?”吴氏有些疲惫的起身不欲再同他纠缠。 婢女们立刻上前扶住她,将赵峥挤到了一边。 “秋意,好好照顾二弟妹,有什么事儿便去同我说一声。”吴氏对着床尾的人吩咐了一声,见那头不答话也不在意,径直走了。 赵峥耳中还能听到她在吩咐婢女:“今晚上就将二老爷那儿收拾一个小佛堂出来,钱氏就直接送过去便是.....” 床尾的郑婆子嘴角向下一撇,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来。 送去小佛堂做什么?那般恶毒的妇人,也不怕污了菩萨的眼! 不过转念一想,这吴氏一向面善心苦,整日礼佛,身上的檀香味儿散都散不掉,可做的事儿哪一件是什么良善之事了? 说是礼佛,在她看来,也不过就是做多了亏心事求菩萨原谅罢了。 郑婆子低下头,嘴里又开始快速的念念叨叨,尽是些叫人听不懂的话语。 等人都走了之后,瘫软的赵峥这才站起身,如同幽魂一般走到柳曼蔷榻边盯着床上眼眸紧阖的嫡母,好半晌才突的笑出声,语气轻飘飘的眼里满是恶意:“郑婆子,伺候好母亲,若是她出了什么事儿,你也别活了...” 郑秋意依旧没有抬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口中的念叨声都没有任何停顿。 若是平时,她没准还要怕着贱人生的贱种使坏,可如今么... 她却是不怕了,她家娘子差点就死了! 赵峥确实很想直接把柳曼蔷掐死,可他也确实不敢。 虽不知为何,可大伯赵盛对柳曼蔷的重视方才可见一斑,他怀疑自己若真敢在这时候铤而走险,便是他阿耶也保不住他。 毕竟方才他阿娘被拖出去,他阿耶也没有任何法子。 攥紧的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疼痛令他清醒了一些,赵峥冷冷看了一眼神神叨叨的郑秋意,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瓜州刺史府,独孤达刺史也极为头痛。 在他的地界上死了这么多人,死的还是走商的商队。 人财两空,明显就是有匪徒劫道。 可一般的匪徒劫道,也不会将人全杀了,顶多杀个大半,毕竟人也算是一种财富,抓回去无论是做苦力还是弃明投暗直接落草为寇都是有可能的。 他盘算着瓜州地界上有哪些匪徒能干出这么一票买卖。 没错,边境地区同其他地方不同,若说其他地方还算安稳,那么边境地区就是危机四伏了。 马匪,山寇,关外的胡人贼寇.... 林林种种不知有多少,这些人是抓都抓不完的。 因为你压根不知道他们平常不犯事儿的时候,到底是在山上躲起来吃吃喝喝,还是种种地,做些正经营生的。 和现代人除了本职工作还会搞兼职一样,这里的很多人也是如此。 瓜州几乎人人都会几手,这在战时很好,可若是平时,那就严重增加了社会的不安定性。 独孤达挠了挠头顶,准备把这事儿丢给手底下的人去办,实在不行就把案子往上移,刑部、大理寺,总有人能接手这案子。 第313章 盂兰盆节 七月十五,又是一年盂兰盆节。 盂兰二字乃是梵语,意‘倒悬’。象征着三恶道众生的苦厄。而‘盆’则是供品的盛器,代表着解救之器。 这个节日起源于佛教《盂兰盆经》中,目连尊者救母的故事,他通过供养十方僧众,借助他们的功德,最终救度母亲脱离苦海。 人类的适应性强到可怕这一点,江上弦感受的的十分彻底,在经历了一个半月水深火热的学习、教课、说书后回看来时路,竟觉得不过如此。 她小江就这么唯唯诺诺...哦不,是勤勤恳恳的坚持下来了! 简直不可思议! 今个儿过节,张映雪直接宣布放假一日。 她是信佛的,这一日要去拜拜,还要取佛土。 江母和夏老夫人前两日就开始念叨什么七月流火,田里要丰收了,江家要开始准备秋冬穿的衣裳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除了江上弦和英姿,其余人皆是将去年的旧衣服拿出来拍一拍,晒一晒,去去霉气。 江上弦作为家里现在最最出息的孩子,她的衣裳必须做新的,这是夏老夫人和江母一致决定的事儿。 至于英姿这丫头呢,来的时间短,去岁做衣裳的时候她还在山沟沟里过苦日子呢! 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快,可江母和夏老夫人却只给她做稍大一点点的:“她日后可是要跟着你去崔家的,你身边的人丢脸,那便是你丢脸,咱们家虽说不算富裕,可如今也不差她那点子东西。” 夏老夫人是真不操心,她们上回去崔府看望赵玥的时候,可是认认真真瞧过了,赵玥身边的婢女穿的那叫一个好看,就连守门的婆子身上穿的衣裳也不差! 若不是赵玥对她们很是和气,就连看着不好亲近的崔淑华都没有瞧不起她们,只怕她们两个的道心得当场崩了。 现在俩人是晓得了,崔府的奴仆也是一年四季准时做新衣裳的,比外头的穷苦百姓不知强多少倍。 受到刺激的两人回来之后就又开始琢磨给江上弦做衣裳,虽说小江挺喜欢新衣服的,女孩子哪有嫌衣裳多的? 可是她衣裳是真的够多了! 如今别说崔辩叙了,就是赵玥和崔淑华都会时不时遣人送点东西过来,衣裳也是常有的。 衣裳多是好事,可若是太多了,她早上起床就会很纠结,选择困难症发作。 原先每个季度翻来覆去只有两身衣裳的时候,就完全没有这种烦恼。 江望日和夏真英的衣裳都要把去年多折进去的地方拆了线放出来一截,平民百姓们这时候谁家孩子做衣裳都是这样的,做的时候都会多留出来一大截,短了就放一点,一直放到全放完为止。 不过俩人的工作今年也并不轻松,因着三个徒弟经常来家里,和江家众人的关系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儿的,这回就是周英牵头自己买了布料来,哄着江母和夏老夫人也帮着给他们三个也一人做一身衣裳。 她起床的时候,家里就只剩老范和英姿了,其余人都按照江家的惯例去大兴善寺摆摊了。 ‘呜汪!’ 哦,还有清一色。 小江低头看了一眼黑不溜秋肥嘟嘟,四只脚脚如同四根短柱子,小尾巴甩出残影的狗子,抬脚将它往边上挪了挪:“再乱拉屎就给你退货退回去!” “呜~呜呜~”清一色的小粗尾巴甩得更快了。 这是前段时间赵玥送她的,说是给她打发时间的。 江上弦觉得自己可能哪里表现得不对,赵玥怎么会觉得她很闲呢? 不过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人家送衣裳、首饰、贵重食材的时候她没拒绝,厚着脸皮全收了。 人家送条狗,她就不收,那多不像话? 普通人的日子其实就是这样平凡、乏味,日复一日做着差不多的事儿。 可就是这样的生活才说最有烟火气,最为舒心安稳的。 因为一旦发生波折,往往坏的几率会比好的高。 小江起床以后就拿出了自己拖拖拉拉已经绣了半个多月的荷包出来,搬了把小凳到树底下磨洋工,顺便等李雪雁过来。 这丫头自打发现她开始学习之后,强势加入了学习大军,每日凭借着曾经学过的知识在认字写字班里当头名当得不亦乐乎。 张映雪对于加了个人完全无所谓,只要崔家同意,她没意见,反正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差不了多少。 李雪雁也是信佛的,她前几日就开始缠着江上弦今日陪她去大兴善寺礼佛了。 对于这个请求,崔辩叙是拒绝的,小江在闺蜜和男友之间疯狂拉扯,灵机一动之下想到让崔辩叙将赵善和王鸣谦也叫上。 当然,赵善是主要的,王鸣谦是凑数的。 因着赵善也去,李雪雁高兴过后便开始着急,整日忧愁这一日她要穿什么,这套不够娇嫩,那套不够好看,将烟霞差点给逼得撞墙才勉强定下来三套衣裳。 结果早上起身之时,她又开始纠结了。 哪一套穿?哪两套带着呢? 还是烟霞急中生智:“五娘,若是再不出门,只怕是要迟了,崔少卿可不一定会等咱们呐!” 崔辩叙的威力无疑是巨大的,李雪雁想起崔沂那厮混账性子,深觉此事可能性很高,麻利的穿了原先定的那套快速钻上进了马车,一路上急吼吼的催着车夫加速加速再加速。 可惜过节,街上的人比往日还不知要多多少,就连达官显贵们也都在这一日出门,任凭她如何捏着拳头给车夫加油,马车的速度依旧快不起来。 等到了江家,李雪雁已经憋得满脸通红,一路上越堵她就越觉得要完了,崔沂那厮肯定不会等她的。 好在马车停下的瞬间,她就直接扶着门框跳了下来,吓得烟霞小脸煞白只得跟着跳下去扶她。 主仆二人可谓狼狈至极的进了江家,结果江家安安静静的,只有清一色在听到动静的时候跳起来竖着耳朵往外跑了几步,发现是熟人之后快乐的踢踢踏踏着朝她腿上扑, 第314章 经行寺 李雪雁姑且没心思制止它破坏自己裙摆放肆行为,小脸一耷拉嘴角一撇在哭与不哭的边缘排灰,就听树底下的江上弦幽幽出声了:“可算了来了一个了。” “大娘!”这一声简直如同仙音,李雪雁浑身一轻,脚尖熟练的拨开烦人的清一色,提着裙摆就飞奔过去:“我可是来迟了?” 江上弦无奈的点头又摇头:“迟也不算迟,还有三个都还没来呢。” 得了准话,李雪雁反复提起的心终于安稳的放下,扭头冲着烟霞道:“快快快,快替我梳头,瞧瞧可有什么要收拾的。” 烟霞极为专业的从身上的小挎包里掏出装备给她重新梳妆打扮,李雪雁半点不觉得他们三个来迟了有什么问题,反而很庆幸:“你是不晓得外头有多少人,马车、牛车、骡车、驴车,我那车夫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赶过来的,早知道还不如骑马。” 她半点不提自己为了挑衣裳磨蹭了多久,只说外头人多,烟霞也没有戳穿她,认真的同边上梳着多鬟髻的英姿传授着经验。 小丫头性子乖巧安静,眼里特别有活儿,她的眼睛落到什么上头,还没伸手去拿呢,她就已经帮着拿起来了。 “你坐马车来自然会慢些,可他们三个定是骑马的,怎的到这时候还没来?”小江觉得奇怪了,方才磨洋工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看了一眼日头,都已经快巳时了,怎的还没过来? 按理说大家住的都还算近的呀。 崔辩叙三人迟迟未来,本就不善女工的江上弦忧心之下,手中的荷包更是错了又拆,拆了又错,就连李雪雁也坐立难安起来:“烟霞,你让车夫去外头瞧瞧,打听打听情况,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先不说正经的俩人,便是王鸣谦这个凑数的,也不是个言而无信之人,说好的时间,便是有什么事儿耽误了,也不能到现在都没到。 烟霞麻利的给江上弦脑袋上插入最后一枚钿头钗,小跑着就往门外去,谁知道在门口正好撞上了一个人:“赵学士!” 来不及高兴,烟霞拔腿又往里跑:“五娘、大娘,赵学士来了!” 其实压根不需要她特特喊这一嗓子,江家就这么大的地方,有点动静儿哪能听不到的? 再说了,还有清一色呢! 它和赵善不熟,第一时间就冲上去跑到跟前,原地跳了一步,又战术性后跳两步,‘汪汪汪’的进行没有任何威慑力的恐吓了。 不过就是烟霞在江厦郡王府待惯了,一时忘了这茬罢了。 江上弦和李雪雁同时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只见赵善眸色凝重,两鬓处竟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子。 李雪雁赶紧挥手让英姿去倒碗凉茶来,眼中满满俱是关切之意:“我们多等一会儿有何干系,崔沂和王桧都还没来呢,偏你急成这样。” 小江严重怀疑若是爱慕的眼神能给人融化,赵善已经原地被盯成一滩尸水了。 可惜赵善口干舌燥,骑马过来的时候还好些,可这一停下来就觉得身上开始冒热气了,手里的折扇快速上下扇动着,眼睛却一直盯着去英姿的方向吞了口唾沫,只觉得喉咙里都干巴的粘到一起了,摆摆手示意让他先缓口气再说。 好在江家足够小,英姿来的很快,小丫头一手拿着一个大杯子,一手提着水壶噔噔噔的就跑过来站在赵善跟前斟了满满一杯凉茶:“赵学士请用茶。” 江上弦险些笑出声来,同样的话,怎么听赵玥身边的婢女说就很自然,这丫头说出来就感觉哪里怪怪的? 许是真的渴极了,平日里一向因为自己出身赵家,而赵家又是以武立世,尤其注意自己儒雅文人形象的赵善头一回如牛饮水般将一大杯茶一口气干了。 那咕噜咕噜的声音听得李雪雁的爱意都撤回了一分。 见他又把杯子递还给英姿再要一杯,江上弦瞅着空档就抓紧问:“你怎么来的这般迟,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崔沂他们怎么还未过来?你可知晓是因何事耽误了?” 终于感觉自己舒坦些的赵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高悬的日头,好似突然想起了个人形象管理问题,手中的折扇摇晃的速度慢了下来不说,还往树荫下走了几步才道:“是出事了,今个儿一早,经行寺的小沙弥报案,说寺中死了一名比丘,那比丘正是负责准备今日盂兰盆节佛事之人。” (唐朝对于僧人的叫法有:僧伽、比丘、沙门阇梨,是受完二坛比丘戒之后又修行了五年的僧尼,有资格离开师父和原属寺院单独出去修行。) 江上弦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有一种石头落地之感——果然是发生了命案。 和去年的命案不断比起来,今年出了年初那一回,之后长安城里都很是安静祥和,她还以为大唐治安已经好到比现代还强了。 “死了一名比丘?” 李雪雁不解:“死了一名比丘还要他们两个在这种日子里亲自去查?” 长安城里出了命案,首先也应该报到两县,发生在哪个县就归哪个县区查,哪里就直接交到大理寺了?况且这经行寺又是哪个寺? 满长安的道观和寺庙,实在太多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小观,一般都只有住在附近的百姓会去。 “此话有理。” 江上弦将听到命案就有些害怕的英姿搂在怀里附和了一句:“还有什么你便一道儿说出来吧。” 小孩子回避什么的是不存在的,身在长安,碰着命案的机会多着呢!永安坊的邻居们到现在还有大半人不敢吃肉呢! ‘啪’,赵善手中的折扇刷的合拢击在手心,朝四周看了一眼才隐晦道:“这回不同,听说是有妖物害人性命。” “妖物?!”李雪雁的眼睛立时就亮了:“什么妖物?真有妖物?这经行寺在哪个坊里?” 江上弦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她注意一下自我形象管理,这男人还没泡到手呢,赵善瞧着便不是个胆子大的,别把人吓跑了。 好在赵善并没有注意这些,他是真有些被吓到了,今日一早他就兴冲冲的收拾好跑去崔府寻崔辩叙,顺道儿蹭一顿早食。 自打赵玥到了长安,他就经常过去蹭饭,美其名曰促进亲戚感情。 第315章 郭游方 李猛如今已经顺利入崔府担任外聘庖人一职,权力很大,统管整个崔府的灶房! 相当于整个崔府上下的胃都捏在他的手里。 虽说他一个人做不了崔家那么多人的饭食,可有他看着,林二起码不会乱搞黑暗料理了。 但凡林二露出一点苗头,李猛就会一板一眼的同他好好讲讲什么叫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的道理。 而李猛作为江上弦的徒弟,小江也拥有了极大的便利——每天下午的点心,李猛都会变着花样做她爱吃的。 “我同崔沂吃了早食正等着王鸣谦一道儿来呢,谁知王鸣谦倒是来了,可万年县县令也带着人寻了过来。” 两拨人在大门口撞了个正着! 都是场面人,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团和气的互相祝福了一下节日就快乐的携手共进了。 江上弦不由得替小崔扼腕叹息,这是被人堵了门呐! 今日大唐公务员公休日,这万年县县令还是挺鸡贼的,知道去家里堵人,再晚一步,他保准儿就找不到快乐出门进行集体约会的小崔了。 李雪雁好奇:“这大早上的,崔沂没将人骂出去?” 开玩笑,崔沂那性子,大过节的给他找事儿,不挨一顿打就罢了,一顿骂只怕是逃不掉的吧? 赵善撇撇嘴:“骂什么?就算骂了差事还是得照办,白费嘴皮子!人家是先去同刘卿禀明了此事,得了刘卿点头才过来的。” 崔沂那厮现在长进的很,处处以即将成婚的稳重人士自居,个人素质的提高那叫一个肉眼可见。 何况,都在一个系统里这么久了,谁还不知道崔沂那狗脾气? 万年县县令郭游方是个谨慎的性子,第一时间就亲自去刘德威府上了好么! 江上弦抿抿唇,这位刘卿也不知是太过看重她家小崔,还是看她家小崔不爽,每回碰上棘手的案子都跟丢垃圾似的直接丢给他。 下回还是得打听打听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人,冤家宜解不宜结,她还指望小崔能当牛做马的工作到七十五岁退休,拿朝廷的退休养老金呢! “同行的还有一名经行寺的小沙弥,说是那死了的行蕴的弟子,据那名小沙弥所说,这些日子,他们寺里一直都在准备今日盂兰盆节的事情。” 别看经行寺只是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可人家还是有少量固定且稳定的香客、信徒的。 这一日的客流量虽说跟那些大伽蓝没得比,可也是一年中难得的会大量收到香油钱的日子,自然也是要早早开始做准备,才好想法子多挣点咯。 “你就说快些罢!”李雪雁没忍住催促,赵善这人啥都好,就是关键时刻说话慢吞吞的,听得人心急。 谁知赵善摊摊手,干脆又光棍:“后头的事儿我也不晓得,就听了一嘴说什么有妖物作祟他们就急匆匆的走了,打发我来同你们说一声,今个儿他们只怕是抽不出空的。” 说着他又对着江上弦特意叮嘱:“崔沂说了,你们两个若是今日要出去,就只去大兴善寺吧,那边还安稳些。” 今个儿早上才发生的案件,没有手机,没有现代通讯手段,想要在短时间内传遍偌大的长安城还是有些困难的。 更何况,说不地道点,就是一个小寺庙里死了一名比丘,就算长安城的百姓们知道了,也半点不耽误他们出行。 就算在现代的时候,离小江他们家大概十公里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凶杀案,大家也都是正常生活,路过那块地方,大家也就是指着说一句:就是这地方叻,死了两个人,被人砍死的,可惨了。 然后就没了,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李雪雁就是这个反应:“那咱们现在就去大兴善寺吧,人肯定很多,都这个时辰了,等过了午时可就不能烧香了。” 财神爷非专业信仰者小江对于他们这个什么烧香只能早上烧的规矩不理解,但立刻表示了尊重:“恩,那就现在去吧。赵学士....” 自己的约会泡了汤,好闺蜜的约会可不能泡汤,赵善她肯定是要揪着去的:“我们两个出门也不安全,你陪我们一道儿去吧。” 赵善无所谓的点点头,今个儿本来就是要一道儿出去的,就是两个好哥们都不在,只剩他一个罢了。 不过,身为兄弟,他肯定要帮崔沂护着点未来娘子的:“我骑马来的,一会儿就骑马跟在你们边上,外头人多,得快些才行。” 他其实也不信佛,身为读书人,他只信孔圣。 不过赵家因为是行武出身,赵家的妇人们都是信佛的,每回起战事,她们便会烧香拜佛的求菩萨保佑家中的男人们平安归来。 陪着烧香拜佛这个事儿,他还是有不少经验的——跟着,闭嘴,当木头。 李雪雁今个儿坐的马车不是很宽敞,英姿年虽小,主动提出自己坐在门边边上,腿放在外头,清一色也想跟着,被小江毫不留情的拎着后脖子上的滑肉丢给老范了。 马车里,自打坐下来之后就开始忍不住往窗外偷瞄赵善的李雪雁心情好极了,就连马车慢吞吞的也不像来时那般着急了:“这会儿子倒也不是很慢…” 菩萨保佑,就算出了岔子,她的约会没有泡汤! 一会儿她就多添些香火钱! 此时此刻,江上弦几人都没有将这个案子放在心上,周围的环境是很容易感染个人的,外头实在太热闹了,耍百戏的好似一下子全都冒出来了,比过年的时候都不遑多让。 尤其是因为要礼佛的关系,街上到处都是早上新鲜剪下来的莲花以及荷花,莲花盛开的极美,淡黄、玫粉、紫色、粉色... 至于荷花则多是粉白的、粉绿的、白绿的.... 颜色不如莲花好看,可在造型上却极为特别。 卖花娘子们个个人比花娇,依旧穿着似雾的浅色縠衫,薄如浮云的纺花纱袴,穿梭在街头巷尾,洋溢着如同花儿一般的笑脸兜售着自己的荷花。 那般娇艳鲜亮生气十足的模样叫人瞧了便挪不开眼,嘴角何时跟着勾起的都不知道。 第316章 买花 两人中途趁着堵车的时候从窗口探出头去指挥着赵善买了不少,也没花多少钱,不过就是哄李雪雁高兴罢了! 想从抠门的赵星成身上弄出点钱来可不容易:“我便晓得他待我不同!” “那是自然,除了你,我还没见过旁的女子能花上赵学士一个铜板!” 江上弦哄了她一句就对着荷花开始研究,方才远远瞧着她就觉得这花很少好看,瞧着格外特别,原来是荷花的外侧花边都被折起来做造型了。 大概分为三种:折三分之一的,折一半的,全折的。 李雪雁见她喜欢便道:“可要再买些未曾折过的?” 江上弦说了,男人若是肯给你花钱,就说明有戏。有崔沂这个现成的例子在,小姑娘对此深信不疑——谁家娶媳妇儿跟崔沂似的,连嫁妆和压箱底的钱都备好的? 她现在很有信心再从赵善身上薅点铜板出来买花! “这些就够了。” 江上弦摇摇头,她就是好奇一下罢了,都有这么多了,没必要再浪费钱买。 最重要的是:“还有这么多东西要拿呢!” 李雪雁也不知道想求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纸锭带了这般多! 从上马车开始她就在帮着烟霞一道儿弄这玩意儿了! 就连英姿都没闲着,小手一会儿伸进来拿一个一会儿伸进来一个的帮着弄! 经行寺 特特为盂兰盆节准备的各色瓜果贡品鲜花因为香客们都在大门外便被请走显得分外寂寥。 冷脸的崔辩叙,皱眉的王鸣谦,生无可恋陆行舟,唉声叹气的汪雷生,面瘫脸起死回生的丁原聚集于此。 “王桧,你跟来做什么?这事儿还用不上金吾卫。”约会失败的小崔按照国际惯例拿王鸣谦出气。 王鸣谦的脾气是真的好,他都习惯了崔辩叙不好好说话,最近这厮脾气变好了他都觉得浑身不自在,总感觉他暗戳戳琢磨什么坏事儿折腾自己呢! 这么一怼他竟觉得有那么点神清气爽:“金吾卫今日也负责长安城的安防巡视,出了这等事我如何不能来看看?” 他发誓自己跟过来绝对不是因为怕去惹李雪雁白眼。 冬日畏寒,夏日惧暑,半年过去没有胖上一点儿的陆行舟见状苦着一张脸道:“二位上官,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是一道儿进去瞧,还是你们三位进去?” 来的路上就听说案发现场凶残异常,见过现场的经行寺僧人好几个都吓得到现在还说不出话来,他是个斯文人,不想大过节的看什么残暴的场面。 可惜这话崔辩叙压根不回答,直接推开门抬脚就往里走,汪雷生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就往里走:“陆主簿此言差矣,一会儿丁仵作查验的时候你可是要在旁记录的,待会儿回了大理寺,你也得在停尸房里不是?” 开玩笑,你以为他老汪很想在休假的时候来办案子么? “来都来了,不看看岂不是可惜?陆主簿,身为大理寺官员,岂能惧怕尸体?你这样要何年何月才能升迁?” 陆行舟本就是个瘦弱文人,哪里比得过汪雷生这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直接被他带着就进了案发现场,只一眼他就不可抑制的倒抽气,眼睛嘴巴俱是张的大大的,脚底如同生根似的抵着门框不肯再往里走:“够,够了,汪司直....” 他的嗓音发颤,喉头发涩,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来话:“这,这里就看的够清楚了。” 陆行舟只恨自己嘴慢,他挺想说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强的上进心的,若是人人都想升官,那小官小职岂不是没人干了?他对于自己现在的工作很满意——如果能不出案发现场那就更完美了。 很有上进心但一直找不准方向的汪雷生也没想到案发现场如此血腥,揽着陆行舟的手不由得垂了下来,喃喃自语:“我这是太久没见着新案子了,怎的觉得,渗人的慌呢?” 这是一间僧人住的僧房,里头并不大,只见房中到处都是血迹,房梁、墙壁、地上、床上、桌上.....行蕴正赤身裸体呈大字型横尸在冰冷的青砖上,浑身是血双目圆瞪不提,更可怖的是他胸膛一直到腹下的位置都已经被打开,破碎的内脏散落在附近。 理智稍稍回归的陆行舟察觉到脚底下有些黏黏的触感,低头一看便觉得心塞:“汪,汪司直,这血...怎的流到这儿来了?” 汪雷生顺着他的视线往地上瞧去,最后落在自己脚下,有些晦气的动了动脚趾,低声骂道:“何方獠贼行事如此残暴!” 崔辩叙三人在房中走的速度很慢,生怕不小心破坏了现场。 可惜现场已经被破坏了。 丁原蹲在行经的尸体旁边,拿出工具小心的检查着,他脸上的神情已没有了刚开始的兴奋,反而有一些生气:“案发时间应当是在昨天夜里。” 正在房内查看有无可疑之处的崔辩叙闻言立刻看向门外未曾跟进来的行经寺住持怀真:“昨日夜里的案子,怎的早上才去报案?” 一直在门外闭眸念经的怀真微微一愣,睁开眼道:“来的路上,慧能未同崔少卿说清楚?” 汪雷生扭头奇怪道:“你说那个小沙弥?那小沙弥吓得翻来覆去只说有妖物杀人,旁的什么都说不出来,路上本官还怕他尿了呢!” 就因为来说明案情的人连话都说不清楚,他们家崔少卿那脸色黑的跟烧了十年没铲过的锅底似的,这老秃驴怎的还好意思问出这话来? “阿弥陀佛。” 怀真行了一礼,想起方才被人扶下去的慧能,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之色:“诸位稍等片刻,昨晚之事,贫道也不是很清楚,这就寻个亲眼瞧见的来同诸位说。” “快些将人喊过来,别耽误事儿了!”汪雷生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叫人来。 丁原对于案件调查没有任何兴趣,他抬头看了一眼还没有开始做记录的陆行舟有些不满:“陆主簿。” “啊?!” (查了一下资料,唐朝的僧人最常用的自称是‘贫道’,不是贫僧。) 第317章 爪痕 突然被点名的陆行舟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结果将一直回避的尸体看了个正着,心下一颤跟着默念一句阿弥陀佛:“怎的?” “记录。” “哦!是是!” 他竭力控制着微微颤抖的手,忽略掉方才看到的一切和冲进鼻腔的铁锈味、屎臭味、尿骚味、尸臭味,拿出纸笔开始努力记录。 丁原这才满意的低下头继续手头的工作:“死者是因被活活撕开胸膛以及腹部....” 他脸上突然出现一种诧异且疑惑的表情,正等着听他发言的几人瞬间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听到更惊悚的。 瞬间重新进入状态的丁原歪头又检查了一会儿道:“不对,是因心瞬间被大力扯去而死。” “崔少卿。” 丁原扭头看向崔辩叙示意他过来一同看,崔辩叙稳如老狗,几步走过来半点没有拖泥带水的在尸体另一侧蹲下:“可是有什么发现?” 他的脸有些紧绷,飞快抬眼从丁原面上掠过,心中有些无言,丁原这厮也不知道什么癖好,正常仵作验尸,若是死者死不瞑目,都会先将双眼合拢。 丁原偏偏就不管不顾,让这行蕴和尚就这么瞪着眼睛在这儿躺着,没见陆行舟都已经快吓死了么? 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毛病。 “少卿,属下原本判断,死者的死因乃是重伤后失血过多。”丁原毫无所觉的指着满地已经发暗且干了大半的血迹。 这个判断和崔辩叙的一样,进门看到那么多血迹,又只有一具尸体,再加上血迹出现的位置可以说是遍布整个屋子,只能说明这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大量出现喷射状血迹。 “你的意思是现在有了不同的发现?” “是。” 丁原没有第一时间指向胸腔处格外显眼夺目的伤口,反而指着尸体头皮上的三道伤痕:“这三道伤痕,属下判断乃是某种动物的爪痕。” “爪痕?” 行经是僧人,僧人自然是没有头发的,崔辩叙都不需要动手,歪了歪头就能将行蕴光溜溜泛着青渣的脑壳顶瞧个明明白白。 “前浅后深....”崔辩叙盯着瞧了一会儿便看出点东西:“这是飞爪留下的痕迹?” 不等丁原回答,他又摇着头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不对,若是飞爪,伤口不应该这么浅才是。” 丁原对于武器不算熟悉,飞爪这般不常用的武器更是不熟悉,一般凶手杀人,都是就地取材或是用常见的刀剑的。 不过飞爪他还是见过的,因此也摇了摇头:“应当不是飞爪,若是飞爪,伤口应当更深更宽些,这三道伤口有些过细了,反倒是像.....” 王鸣谦不知何时也走了过,蹙眉接话:“我瞧着像是野物的爪子。” 金吾卫经常搞团建,而团建里花销最低,趣味性最强,连食材费都能省下来的还能顺便锻炼体魄的活动就是打猎了,有时候打多了,金吾卫的食堂餐费都能省下来一些,因此对于野物他还算有些了解。 可问题是:“究竟是哪种,我却是瞧不出来。” 崔辩叙也跟着摇头,他打猎的次数不如王鸣谦多,更是瞧不出来。 丁原也有非要一个答案的想法,他是一个有职业操守的仵作,他们仵作要做的就是验尸,查案跟他没关系:“这样的抓痕死者身上不止一处。” 他伸手将行蕴的胳膊抬起来给他们瞧,只见上头的爪痕比脑袋上可多多了:“中郎将,搭把手?” 王鸣谦看了一眼赤裸裸的尸体,又看了一眼半点不准备伸手的崔辩叙,挺想问他为何不找他们大理寺的上官帮忙,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省的崔沂这厮心情不佳又对着自己发脾气,只得认命的帮他翻尸体。 “慢些,慢些,对,对,这样就可以,无需翻过来。” 丁原使唤旁人使唤的很是顺畅,微微将行蕴的尸体侧翻了些许之后便示意王鸣谦保持住这个姿势不要动,自己则是趴了下去观察后背的情况:“少卿!” “恩。”崔辩叙在第一时间就绕了过去跟他一起趴在地上看:“背后也有三道爪痕。” 丁原仔细看了一会儿又让王鸣谦将尸体放平,这指着尸体腹腔道:“这处,一直到胸膛,都是被撕开的。” “撕开?!”陆行舟写字的手一抖,笔就划出去了一道,他挺不想看的,可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朝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 汪雷生也凑了过来:“何人力气如此大,竟能活活将人给撕开?” 反正鞋已经脏了,他也不在乎了,他们汪家不缺钱,一双靴子罢了,一百双都丢的起! “不光是力气大,这指甲也够长够硬够尖利的。”崔辩叙叹了口气,此刻他挺想去前头给菩萨点炷香的——为何棘手的案子总轮到他? 汪雷生吧唧着嘴道:“莫非是真有妖物作祟?” 人的指甲一般可没法这么坚硬,这行蕴是个胖和尚,黄黄的人脂厚度惊人,一般的指甲长度顶多给他来个轻伤,想撕开就是做梦。 可人的指甲若是想留到足以刺穿行蕴腹腔的长度,也不是说不能留,可会打卷不说,还会变得很脆易断。 就这个伤口,撕开的如此彻底,他老汪敢打包票,只要是个人,这指甲绝对断了没跑了。 崔辩叙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子不语.....” “怪力乱神嘛 !” 汪雷生嘿嘿笑着接话:“少卿,属下也是念过书的,可若这是人的指甲,也不可能啊,除非有人专门在手上打铁指甲叻!” 一语惊醒梦中人,汪雷生虽是随便说说,崔辩叙和王鸣谦却是眼前一亮:“此话有理!” 王鸣谦更是道:“回去我便让人彻查全长安的铁匠铺子。” 若是真被汪雷生说中,有人为了行凶犯案特意打造了指套,那么寻人打制的概率极高,这东西越小便越精细,手指套什么的,一听就知道很小巧尖利,不会这门手艺的人可弄不出来。 第318章 脚印 崔辩叙点点头刚想叫丁原继续说,门口就传来怀真的声音:“崔少卿,贫道将人带来了。” “少卿,属下还未说完。”丁原抬头看了一眼外头压根不敢朝里看的小沙弥。 “你继续。” 崔辩叙对着外头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稍等片刻。 问案子嘛,不着急,不行待会儿把人带回大理寺慢慢问也是无碍的。 丁原伸手往胸腔的位置一指:“死者的心不见了,看络脉处的断痕,应当是被直接扯下的,因为速度够快,死者被开膛破肚的瞬间并没有立即死亡,与此同时凶手的动作很快,迅速扯下死者的心....” 他模拟着凶手撕开掏心一把拽下的动作,看着颇为变态。 “因此这里的血迹才会如此....可怖。”近距离体会着同事动作,崔辩叙掀了掀眼皮子接话道。 丁原一副你说对了表情,说出了最关键也最令他血脉膨胀的一点:“现场并未找到死者丢失的心。” “他将死者的心带走了?”陆行舟的嗓音不由得拉高,夭寿哦,他就说自己不适合出凶案现场的! “凶手拿走心做什么?”汪雷生本能的两股夹紧,抬手在胸口处摸了摸,确保自己的心还在原地才稍稍放松了一点紧绷的括约肌。 丁原抬头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口中吐出令人寒毛直竖的话来:“也许不是拿走...而是....吃掉了呢。” 屋内一时落针可闻,就连外头念念叨叨的两名僧人也同时顿住了,俱是震惊的看向说话的丁原,小沙弥原就通红的双眼更是直接滚落下泪来:“住持,我师父他...” 怀真并未应声,而是深吸一口气阖上眼眸更加快速的念起经来,手中的念珠同样转的飞快。 小沙弥见状嘴巴瘪了瘪,抹了一把眼泪也跟着哆嗦着嘴唇开始念了起来。 崔辩叙低头看着地上的碎肉:“为何是被吃掉?” 托狸生的福,他如今对人体内脏的直观了解已经比大理寺的其他官员不知强上多少了,少了一颗心他是瞧出来了。 可这一地的碎肉以及肠道破裂散落出来的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的食物残渣,以及行蕴失禁的大小便,严重影响了他的判断。 一根毛的能量果然没法和直接同这些污秽之物直接接触来的更令人耳晕目眩,在大理寺这个位置上,他修行的还是不够呐! “这些脏器上有缺口,具体丢失多少,丢失了哪些,还需要将尸体运回大理寺再说。”丁原的心理承受能很强,人死的时候大小便失禁才是最正常的事情,作为一个仵作他闻多了。 可这里人多,影响他静下心来仔细查验,而且如今天气热,他若是非要在这里一点点拼拼凑凑,那股子味道就连他也难以承受。 崔辩叙点点头,冲着汪雷生道:“让人来将尸体拉回去。” “是!” 而后崔辩叙依旧没有同小和尚问话,反倒是继续在房间内走着。 行蕴屋子里一共三扇窗户,南边两扇,北边一扇,房门开在北面,南面的其中一扇已经彻底破碎:“这扇窗户应当是被人大力撞碎的。” 陆行舟提着的心放了半截下去,手里的笔刷刷刷的记录,被大力撞碎就可以排除是有厉鬼作案了,晚上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还是孔圣人说的最为有理! 王鸣谦凑了过去,观察着残余还带着锋利木刺的窗框点头:“凶手的身形不小,应当是个高大魁梧的男子。” 女子就算有力气将窗户撞碎,也会因为身材的关系留下部分,不会如此干脆彻底。 崔辩叙看向窗外,行经寺的位置不是很好,想来当初建立寺庙的时候,手头上的银钱不是很趁手,寺庙大门朝着大明宫的方向坐南朝北。 僧人们住的地方一般都在寺院的最后面,这里也不例外,行蕴的屋子后头不过两丈便是黄色高墙,中间有一棵柏树,不算很高,也就是三丈不到的样子,枝繁叶茂的倒是养的不错。 (唐朝一丈等于3米或3.6米。) “去瞧瞧?”王鸣谦见他盯着看便发出邀请。 崔辩叙微微颔首,脚一蹬便翻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莫要碰到那窗框。” “啰嗦!”王鸣谦难得顶了一回嘴,也跟翻了出去。 陆行舟看着武力值最高的两个人都走了,才刚刚安了一半的心又提起来了——不是鬼没准是妖物呢?妖物可是有实体的! 他挺需要保护的! 与前头不同,这里显然很少有人来,只怕是打扫的人也不怎么过来,因着背阴的缘故,地上铺的青砖缝里已经长出了青苔,就连青砖上都有一层薄绿。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凶手留下的痕迹极为明显,崔辩叙蹲在一个脚印边查看,越看心中的疑惑便越深。 王鸣谦小心的靠近跟着蹲下,只一眼就忍不住道:“这脚印...怎的像人又不像人的?” 他抬起头往前后各看了一遍更奇怪了:“只有这一个脚印?” 崔辩叙摇摇头,眼睛直直望向柏树,而后一跃而起,从这个位置直接落到柏树中间,单手撑在分出去的枝丫上搜寻了一翻才重新落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树上也有一个三爪手印。” “此人武功很高。”王鸣谦看了一眼窗框到青砖脚印的距离,又估算了一下到树上的距离:“那墙头只是应当还有一个脚印。” “是你武功太弱。” 随口嘲讽了一句的崔辩叙左脚一蹬腾空而起,下一瞬便落在墙头,只扫了一眼便瞧见了脚印:“只有半枚脚印。” 王鸣谦想为自己的武功争辩一二,他在金吾卫也是有进步的好吧? 可又怕崔沂这厮想法异于常人,没准直接动手揍自己一顿,还要反过来说检查一下自己具体长进在哪里,那就没地儿说理去了,只好把嘴唇抿成一条线,撇过脸不去搭理他。 崔辩叙蹲在墙头跟只猴子似的观望着四周,行经寺位于长安城东南角的敦化坊的东南角,寺门朝北,僧人住的地方正好位于南边,一侧紧挨着芙蓉园,另一侧则是城墙。 第319章 芙蓉园 行蕴这间屋子的后窗对着的围墙外头,正是芙蓉园。 见他一直蹲在上头不下来,王鸣谦无奈之下只好几步跳上墙头,他先看了一眼脚印:“凶手从那柏树上直接跳到这里?不对,他应当只是将那处作为借力点....” “单手便能借力至此....”虽说有些跌份,但是王鸣谦不得不承认,假设是他来完成这一套动作,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又是在深夜,失败的可能性非常大。 “崔沂,若是你,有几成把握能成功?”他突然来了点较劲儿的兴致,也做好了被嘲讽的准备,谁知身旁之人并未理会他。 “哎,你看什么呢?” 王鸣谦抬头就见崔辩叙盯着前头眯眼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瞧出来。 “在这里能瞧出什么?你若想进去查,得先让刘卿同陛下禀告一声才是。” 崔辩叙这回倒是点了点头,他虽骄傲可又不是脑子有问题。 芙蓉园乃是皇家园林,虽说里头守着的人没多少,大多都是一些负责管理花木、湖水、洒扫的宫女宦官,可他好歹也是正经官员,擅自进去肯定要被御史台参上十几本意思意思的。 马上要成婚了,他并不是很想在这时候触霉头写申辩折子。 (芙蓉园:秦朝时,因山水景致优美而被开辟为皇家禁苑——宜春苑。隋开皇三年,隋文帝迁入新都,改造为‘芙蓉园’。太玄宗时期大规模扩建和改造,形成占地一千亩的凤凰湖,成为皇家专用之地。) 二人重新回到屋内,由汪雷生负责带丁原去将一枚半脚印以及一枚掌印拓下来,崔辩叙则径直走到屋外:“怀真,你的住所在何处?昨夜案子发生之时在做什么?” 再一次被打断念经的怀真依旧八风不动,悲天悯人:“原本今日寺中要举行法会,昨日晚间开始,贫道便在前头大殿之中坐禅。” “可有人同你一道?”崔辩叙的语气虽说很是平常,可这话只要耳朵没聋都能听出来是在怀疑主持怀真。 一旁的小沙弥空能有些不忿:“上官这是何意?莫不是怀疑我师父的死同主持有关?” “这可是你说的,本官何时这样说了?” 崔辩叙老神在在,半点不觉得自己欺负这不过十三四岁的小沙弥有什么不道德的:“莫非小沙弥你心里是这般怀疑的?” “胡说!我才没有!” 空能急了,扭头求助似的望向怀真:“住持,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在歪曲我...” 怀真面色不变对着他安抚似的摇摇头,转向崔辩叙:“崔少卿,出家人不打诳语,每年的中元节前夜,贫道都会独自在大殿之中坐禅一整夜,今年亦是如此。证人却是没有的,若是崔少卿怀疑贫道,贫道愿随崔少卿一同回大理寺。” “住持!”空能的脸急的通红,大理寺狱是什么地方?住持清清白白一个人去了也是要受些皮肉之苦的:“弟子去,弟子代住持去!” 怀真不赞同道:“朝廷办事有朝廷的法度,岂是你我说了算的?” 随后又对崔辩叙道歉:“崔少卿,弟子年幼,于佛法上还未彻底参透,难免有些莽撞,还望少卿海涵。” 看来这是个护犊子的。 崔辩叙对护犊子的人有些好感,便很大度道:“他原本就要随我回去问询,住持不必多虑,倒是本官有一点颇为好奇。” “阿弥陀佛,崔少卿请问。” “据本官所知,佛门中人讲究过午不食,可里头的行蕴胃中还有不少的食物残渣....” 行蕴大约是死在在昨天夜里子时,按照过午不食的规矩,他胃里早就应该空了才对,怎么还会有食物残渣? 谁知一直淡然出世的怀真却因为这话脸突然红了起来,似是极为难堪,而一旁的空能亦是低下头满面羞红。 有情况? 崔辩叙微微歪了脑袋,似是开玩笑一般:“莫非行经寺的规矩是僧人一日三食?倒是本官孤陋寡闻了。” 嘲讽,这是赤裸裸的嘲讽。 王鸣谦虽然也对僧人不守规矩有些不满,可崔沂这厮怎的对着僧人也这般毒嘴毒舌? 该死的,江大娘呢?!这厮老毛病又发作了,还不快来将这厮的嘴巴堵上! 好在怀真身为一寺住持也是有些定力在身,短暂的脸红之后面色又恢复了过来,只是言语中颇有些惭愧:“行蕴自小比旁人生的要痴肥些,胃口也大,当初被他阿耶阿娘送来寺中也是因其每日所需进食过多,家中实在供养不起,虽说寺中规矩确是过午不食,可行蕴每每腹中饥饿便会不停的饮水,好几次都因此腹痛难忍,贫道便允了他一日三食,寺中其余诸人包括贫道在内,皆是过午不食,还望崔少卿明鉴。” 王鸣谦点点头在崔辩叙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示意他别太过分:“本官也曾见过天生痴肥之人,确实如此。” “原来如此,倒是本官误会了。” 话虽如此,可崔辩叙脸上却没有一点抱歉之意,漫不经心的意思了一句旋即又道:“还请住持带着本官在寺中各处走走,顺便请这位....小沙弥仔细说说昨夜的情况如何?” “阿弥陀佛,恭敬不如从命。”怀真脾气也不错,并未生气。 当然,也不敢生气。 僧人的地位还算高,可跟五姓七望如何能比? 王鸣谦客气那是王鸣谦有教养脾气好,崔辩叙不客气,那是崔辩叙血脉高贵傲气,也是理所应当。 见他们要走,王鸣谦立刻跟了上去,生怕崔沂一会儿又说出什么太过冒犯的话,好歹也能跟着救个场。 这个时间,虽说今日的法会挣钱计划算是泡汤了,可僧人们依旧在大殿之中诵经,因此僧房内除了昏睡梦呓不断的慧能,其余人是一个都没有,一行人进去挨个搜了一遍倒是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贵寺高僧倒是都很会过日子。”崔辩叙想起刚才几乎每一个僧人的行囊中都藏着数量不一的银钱忍不住随口嘲讽。 第320章 夜叉 “阿弥陀佛…贫僧惭愧。”怀真这会儿功夫说的最多的便是惭愧了,可到底是真惭愧还是装惭愧… 还真不好说! 这一把王鸣谦也没有救场,对于如今佛门的某些行径,他心中也是不喜的,出家人四大皆空,整日搞些有的没的,那还出家作甚? 怀真身为住持特殊性是必须存在的,居住的地方那肯定是和普通僧人不同的,他在大殿侧边的一个小院中独住,同僧房离得有些远,可也方便他夜里在大殿彻夜参详佛法。 路上崔辩叙便让空能小沙弥开始叙说昨儿晚上的事儿。 已经待机了好一会儿的空能此时经历过崔辩叙的毒舌,提起此事虽还有些害怕,但到底是想要快些将崔辩叙这尊毒舌煞神送走的心思占了上乘:“小僧在寺中负责洒扫之事,昨日晚课之后,师父便说让小僧再将寺中各处清扫一番,别误了今日法会之事。” 他干的很认真,一年之中大量创收的日子就这么几个,行经寺不过是个小寺,香火并不旺盛,又没有资格靠香积钱进行利滚利的稳定收入,平时他们挣香火钱可没这般容易,因此他打着灯笼在香客们会去的各处仔细检查。 “大约是子时左右,小僧才将寺中打扫完,尚未走到僧房,便听到一声惨叫。” 他顿了顿,似乎有什么恐怖的回忆涌上心头,面上也不由得带上几分惊恐:“小僧肯定,那是师父的声音,那声音凄厉极了,如同阿鼻地狱中厉鬼受罚一般。” “接着说。”崔辩叙的脚步顿了顿,便又继续往前一步一步的走着。 “小僧起初被这动静吓到了,听到师兄们的脚步声这才反应过来跑了进去。”很奇怪,崔辩叙这副淡然自若的样子竟然使得空能的情绪蓦的平稳了下来。 “师兄们都从各自屋里跑了出来,见大家都聚集在师父房门外小僧便也跟了过去....”他刚想问问师兄们发生了何事,房内便又传出诡异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一嗓音怪异的怒骂。 “里头似乎是有人在...在吃东西。”想起方才听到的丁原说的,有人将行蕴的内脏吃了,他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崔辩叙也想到了这点,看来丁原的判断是对的:“里头的人是男是女可能判断?” 这个问题似乎极难回答,空能一张清瘦的小脸皱了起来,不太确定道:“应当是男子,可那声音听着...听着尖细......” 许是想起了什么紧张刺激又令人羞涩的东西,他舔了舔嘴唇才道:“那声音听着却像是女子。” “这是何意?说详细些。”这回崔辩叙停下脚步,同王鸣谦对视着交换了一把眼神。 他们两个方才可都是判断,撞破窗户的是个魁梧男子呢。 空能的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那人、那人说:秃驴,剃发出家竟还敢生出非分之想?若我真为女子,又怎屑嫁与你!” “阿弥陀佛....”惭愧之色又重新浮在怀真面上,迎着崔辩叙二人的灼灼目光,他闭了闭眼道:“行蕴他出家实属无奈,六根尚未完全清净...” 要不是因为饭量太大,只怕行蕴早就离寺过普通人的日子去了。 “若是真有女子以色诱他,他只怕极是容易上钩的....” 怀真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晦涩:“贫道未曾教导好他,有今日之祸,实乃贫道之过。” 人都死了,这种话崔辩叙是听都懒得听:“你听到这话的时候,行蕴可还有发出什么声响?” 空能低头仔细想了想肯定道:“未曾,小僧赶到师父房门前的时候,便未曾再听到师父的声响了。” 那就对上了 ,看来丁原这小子判断的很是准确,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去上好坊偷偷验了多少尸.... “你们为何不进去救他,反而在门外聚集?”见他又不知开始想什么了,王鸣谦便接过话继续问了下去。 空能摇摇头:“上官,并非师兄们不愿进去,刚开始大家以为师父他、他偷偷在房内做些不该做的事儿....” 行蕴那一辈一共就四个人,两个都外出游历去了,剩下一个在去年年底感染风寒没了,因此如今寺中除了住持之外,辈分最高的就是行蕴了。 其余人皆是行蕴的弟子、师侄,哪里敢随便去管他的事儿? 等凶手破口大骂之时,他们才惊觉不对,想要进去却发现门从里头被反锁了,好在都是壮年男子,众人合力两下便撞开了房门。 “小僧不如其他几位师兄生的高大,未曾亲眼瞧见那凶徒的样貌,只看到一闪而过的背影和奇怪的叫声,不过据师兄们所言…” 当时人多,他生的矮小瘦弱,到的也迟,被师兄们挡在进门的门槛处。 他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湿润有些干涩的喉咙:“说、说是、两个、两个夜叉…” “夜叉?!” 崔辩叙同王鸣谦二人同时用一种质疑的目光定在他脸上。 “先是恶鬼,再是夜叉,你们这寺里倒是挺热闹…”崔辩叙似笑非笑。 “根据《摩奴法典》记载,夜叉是婆罗门教中的一个小神,跟着财神俱比罗混,专门与罗刹作对,传闻说其能‘啖鬼’。可惜夜叉随佛教传入中土时,因长相过于丑陋,被误人为鬼的一种。” 崔辩叙将夜叉的来历说了一遍,疑惑的看向空能:“普通百姓不知实属正常,可你身为佛门中人,岂有不知之理?” 因为长得丑,夜叉在大唐百姓之间颇有知名度,甚至经常在日常生活中被提起。 主要功能是用来骂人。 赶时髦是人人都会的事情,夜叉、罗刹这类新鲜词汇拿出来骂人,可比原先的那些用了不知多少年的老话术咒骂力度高上不知多少。 这一回王鸣谦也没有替小和尚解围、反而伙同崔辩叙调侃道:“夜叉有三,即飞天夜叉、地夜叉、虚空夜叉,不知小师父看到的是哪一种?是夜叉还是母夜叉?” “这、这…” 第321章 渎神 空能很是无助,但还是吞了吞唾沫努力继续往下说:“师兄们说,说是一男一女两个夜叉,一个相貌丑陋不堪,面目狰狞可怖,十分骇、骇人。一个美艳绝伦犹如天上仙子…” 这年头,夜叉都成双结对的出来搞事儿?无神论者小崔抽搐了一下嘴角,怀疑这些沙弥在胡说八道。 崔辩叙带着些探究之意看向一旁的怀真:“这行经寺也不大,如此动静,住持竟未曾察觉?莫不是在梦中念诵?” 若是如此,那也太过可疑了,少不得要将这秃驴带回去让汪雷生拿出点看家的本事招待一番。 怀真双手合十一句阿弥陀佛后睁开眼,悲天悯人的眸光里还带着些后悔:“贫道听到了,起初只当他们在后头吵闹未曾在意,后来还是慧能惊慌失措的寻来才晓得竟发生这般、这般惨事....” 这个说辞倒是还算过得去,王鸣谦的眼神瞟过怀真所居之处边上的一个小院停下脚步奇怪道:“那是何处?” “哦,我佛慈悲。那是寺中专给香客休息、过往赶路借之人借宿用的。” 这话听得崔辩叙和王鸣谦同时撇了撇嘴,说的倒是好听,真是糊弄傻子呢。 如今稍微正经些的寺庙道观都会准备一些空闲的屋子,名义上是接待香客,实际上就是不需要鱼符一类的身份证明的廉价旅店。 说的好像免费给人住似的,可若是没有香火钱布施,想住进去等于是做梦! “里头可住着人?”崔辩叙现在已经很了解大理寺办案的规则了——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会住在这种地方的人,要么就是穷,要么就是身份有问题,若是有人住着,也得叫出来问话,搞不好喜提大理寺狱三日游。 “里头住着一名今年春试落榜的乡贡,还乡路途太过遥远,便不打算回去了,准备在这儿住到明年春试。” 空能说着似是很替那人遗憾:“金施主平日很是刻苦,若不是这回恰好得了风寒,肯定已经考上了。” 王鸣谦刚想说就算没得风寒一个穷苦学子大概率也是考不上的,就听大殿方向传出连续的几声大叫。 不过几息,一直紧闭的殿门轰然大开,几名僧人从里面惊慌失措的夺门而出,争先恐后的模样完全没了平日里超然。 一直颇为淡定的怀真此时蓦的睁开眼睛眉头一皱就朝那头跑了过去。 崔王二人更是在第一时间立刻跑了过去,两人年纪轻,又是习武之人,比怀真不知快了多少,他才起步呢,他们俩就一直蹿到殿前了。 见僧人们惊慌失措的往外奔逃,王鸣谦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停下,显然是被吓着了只怕一时间都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二人果断出手,直接一人按住一名僧人的肩膀。 都是习武之人,力气自是比寻常人要大,两个恰好在他们一臂之内的倒霉蛋疾跑状态下被俩人生生定住,险些被惯性带的仰头向后摔去。 好在二人还算有些良心,及时给人又掰了回来。 僧人晕乎乎的站稳之后,看到他二人身上的官服仿佛看到了救星:“上官,上官不好了,里头的夜叉像嘴角带血,是、是昨夜行蕴师叔,是它们干的!一定是!” 怀真刚跑过来就听见这话,下意识便开口训斥:“胡言乱语,那夜叉乃是鬼神,受我等香火不知多少年,如何会害人?” “不是,不是,住持,是师叔、师叔它亵渎神明,惹了神明震怒,这才有、有此一劫!”另一人也开口附和。 他们二人面上都带着无与伦比的恐惧,显然短时间内连续遭受刺激,不可避免的令他们神思不定了。 崔辩叙敏锐的抓住重点,手中的力道不由得添了三分:“亵渎神明是什么意思?” “啊!疼!疼!”被他捏在手中的僧人吃痛之下,身体本能的往地上去想要挣脱。 怀真赶紧上前将人扶住:“崔少卿还请手下留情,让他慢慢说才是。” “住持误会了,崔少卿不过是怕这小沙弥过于惊吓站立不住帮一把罢了。” 王鸣谦轻笑着开口,放开了自己手里抓着的人,顺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掸:“出家之人四大皆空,一粥一饭皆需身体力行亲自完成,又不是面团子捏的,哪里就这般柔弱了?” 怀真没想到这个一直瞧着文雅和气的中郎将会突然说这种刻薄话,愣神片刻嘴角扯起一丝笑道:“中郎将说的极是,是贫道言语失状,还请崔少卿莫要挂怀。” 旋即板起脸皱眉对着那沙弥出言训斥:“二位上官有事相询,你们如此惊慌像什么样子?还不速速站好!” “说,里头到底发生何事。”没兴趣看怀真训人,崔辩叙一边问,一边就转身往大殿里走,现在里头的人都已经跑空了,正好进去瞧瞧情况。 对于怀真说自己昨晚上都在这里头,这个话他保持怀疑——连个证人都没有,空口白牙的谁信? “上官不能去啊!” “里头真有恶鬼作祟!” 两名僧人见他们要去也就罢了,连自家住持都跟在后头往里走便急了:“住持莫去!里头的壁画上的夜叉真的有问题!” “是否有问题,本官瞧了再说。” 崔辩叙大步流星的走着,随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刀在半空比划了两下,长刀破空的声响令人汗毛竖立:“若是真有夜叉,本官倒想会会它!” 见这厮露出这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王鸣谦也不含糊,抽出陌刀跟了上去。 虽说有崔沂在,便是真碰上什么,他出手的概率也不会太大,可他若是装都不装一下,这厮回头肯定又要叽叽歪歪,还是拿上装装样子罢! 王鸣谦觉得有些心烦,最近家里在给他相看亲事,家中最想要的结亲对象自然是两个崔氏的嫡支嫡出娘子,可这并不好办。 清河崔氏崔辩叙这一辈的嫡出娘子只有一位,乃是大房所出,今年应当是有十五了。 第322章 求什么 这一房在整个清河崔氏的地位自然无需多言,再加上只有这么一位嫡出娘子,若是家中所谋之事能成,王家起码能稳上好几年。 王鸣谦不记得那位长什么模样,可他很明白,这桩婚事对自己的好处,他最近得对崔沂客气些,省的得罪了他,这厮扭头就去给自己使坏,坏了自己的姻缘。 好歹自己还同崔辩叙有些交情,若是这个不行,换成博陵崔氏只怕更难了。 人挤人的大兴善寺,一行人的马车和马都跟着负责引路的小沙弥往停车场走。 烟霞和江上弦快速将掀起的帘子通通放下来,就算大兴善寺的香火鼎盛到老远就能看到寺庙上空的袅袅白烟,也抵挡不住如此多的牛车、马车、驴车、骡车蜂拥在这一处地方。 老话说憋尿憋出病,憋屎憋出命,人急了都挺难憋的,更何况是这些牲畜? 便是大兴善寺作为全长安最有排面,人手最多的伽蓝,也架不住如此多的人和牲畜,负责铲屎的小沙弥们都已经快被熏的失去嗅觉,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四大皆空了。 一行人里最淡定的反而是英姿,小丫头看到那么多牛粪忍不住投去羡慕的目光,眼巴巴的对着车内快速翻找面纱的三人道:“这么多牛粪,这要是晒干了能烧好些日子呢!” “什么!”李雪雁惊了:“你要烧什么?” 作为出身即富贵的李唐宗室女,她还从未将牛粪和烧这个字放在一起过,不由得有些想歪了,身体诚实的往后仰:“你吃牛粪呐?” 那架势仿佛英姿要是敢点一下头,她就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 “烧干了当柴烧叻,比上山砍柴可省事了,趁着日头好的时候铺在地上,两天就干了,若是多了,糊在墙上也是慢慢干着攒起来也是一样的。你们瞧,那马粪就不如牛粪耐烧。”英姿很遗憾,她原先没有收集过马粪。 来了江家以后发现雄霸的存在,她就捡了好几坨雄霸拉的新鲜马粪晒,晒干了以后试了一下,烧的太快了,光靠雄霸一匹马拉屎做贡献,只怕雄霸一天得努力拉三四十次都不够用的。 江上弦觉得自己也有些承受不住,鼻子灵的坏处就是这样,尤其是在面对臭味的时候。 她宁可努力挣钱买柴禾烧,也不是很想收拾动物粪便在院子里晒:“英姿!呕~小嘴巴闭起来!yue~” “哦!”英姿抬起小手将上下嘴唇按在一起,像鸭子嘴巴似的,可眼睛却还是依依不舍的盯着那些正在拉屎的牛牛,都能烧呢,这一天下来得多少牛粪呐? 过日子哪有臭不臭的? 外头站着的赵善也不好受,好在男子的耐臭性能天生比女子强——比如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不会觉得自己有脚臭。 一行人好不容易蒙着面纱拿着满满当当的东西走到正门口,便俱是出了一层汗,尤其是胳肢窝和后背,江上弦感觉自己的嘴皮子都有些绷紧了,后半截舌头干巴巴的,拿起身上斜挎的竹筒打开盖子狠狠连喝了好几口。 这里头装的是奶茶,纯奶茶,加了许多碎冰,竹筒又不保温,此时早就已经全化成了水,将奶茶的醇厚口感给冲淡了不少,好在那点子仅存的凉意犹存。 尤其是她还机智的加了茇葀,入口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感觉从脑袋到直肠都被打通了,颇有些醍醐灌顶之效。 秋老虎最是毒辣,尤其是这种人多的环境,原本就口干舌燥的众人此时也被她勾的不停舔嘴唇,可奈何一个个的手上拿的东西委实太多了,赵善都忍不住道:“李五娘,你到底要求什么需得拿这般多的东西来?” 李雪雁闻言本就因为燥热发红的脸更红了,眼含秋波的睨了他一眼,小声啐道:“你管我求什么?!”旋即一扭小腰,抱着手里的东西领头朝里走去。 解决口渴问题的小江此刻浑身舒坦,瞅了一眼咋都不开窍的赵善,一时也摸不清这厮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憨,便意有所指道:“能求什么?自然是求姻缘的。” 说着她暗戳戳观察赵善的表情,试图揪住他的小辫子。 哪知这厮闻言竟翻了个白眼:“什么姻缘要这般兴师动众?” 他将手里的东西往上抬了抬小声嘀咕:“莫不是要做皇妃皇后?” 这混账! 江上弦被气个仰倒,大步朝前走,路过他的时候故意撞了他一下,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才觉得心中恶气出了一点。 什么皇妃皇后的,呸呸呸,童言无忌! 求神拜佛这个事儿,小江不参与,就算这天底下真有神佛,可天下信徒多如牛毛,心中若无虔诚的信仰,装腔作势的拜一拜又有何用? 什么神佛这么不开眼,有好处不给svip,给她这种打酱油的? 因此她只帮着李雪雁将东西搬好,便带着英姿在寺里闲逛,好歹是皇家寺庙,平日里可是进不来的。 英姿也不信佛,她们乡下地方,信佛道的自然也有,可她曾经在饿的受不了的时候,偷吃过土地爷的供奉。 “奴当时就对着土地爷发誓,只要肯把那包子给奴吃,奴日后便一心一意只信土地爷。”小小年纪的英姿说起这事儿来,那股子感激很虔诚劲儿挡都挡不住。 虽然觉得就算土地爷不同意也拦不住饿的两眼发绿的人吃供奉,可江上弦还是很认真的鼓励道:“土地爷可真是个好神仙,一直看顾着你呢,瞧,你如今再也不会挨饿了。” 无论有没有信仰,只要不影响别人,不强迫他人,都是值得尊敬的,心中有信仰的人行事才会有顾忌。 “大娘说的是,自打碰上你同姑爷,奴便觉得从前吃过的苦一丁点儿都不苦,奴听人说,人这辈子能享的福都是有数的,若是提前享了,以后便就没了,奴原先没享,就是攒着如今呢。” 英姿年纪虽小却也不是傻子,她虽说被卖了,可还能跟着读书识字习武,这放在从前那是做梦都不敢的事儿。 第323章 软柿子 这段日子以来,小丫头吃得好穿得好睡的也好,江家的人都是好人,江母那点子骂骂咧咧在她看来压根不能算上骂,他们乡下骂起人来才叫难听叻! 若要真拿出她们乡下骂人的话术来,这些人一个都不是对手! 原先在村里的时候,家家户户对女儿都不好,家里的活儿是女儿干,可吃的却是最少的,当时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反正大家都这样,活着的总比死了强。 村里死了的人,都得被埋进土里,她阿耶阿娘肯定不会给她买棺材的,顶多就给她一卷草席埋了。 她可不想死,若是运道不好死了,一个人在冷冰冰黑漆漆的地底下多可怜? 江上弦在她脑门轻轻弹了一下:“哪里有那么多说头?只要认真活着,好好吃饭,那便有享不尽的福气。” 吃货小江觉得天底下最最重要的事情就吃饭、睡觉、睡靓.... 诶...撤回撤回。 主仆俩溜溜哒哒的想寻放生池喂王八,投喂是小江的爱好,能投喂王八她也挺高兴的,出门的时候特特带了两个实心大包子。 可惜大兴善寺的规模真的太符合中国人大气磅礴的气质了,除了中院还有东西十座跨院,主仆俩一个是外地人,一个是外境人,在里头绕来绕去愣是没找到。 “哎....”出了一身臭汗的小江不由得感慨,这北方的寺庙就是和她们南方不同,南方的大寺庙,都喜欢建超大的人工湖,在非常显眼的位置,北方的转悠半天,一个小池子都没瞧见。 英姿也不由得跟着连连惊叹:“大娘,这寺庙也太大了,奴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屋子,奴全村人搬进来,都住不满这里吧?” 这一听就是外地来的乡下人的没见识的话引得不少过路人纷纷掩唇轻笑,可主仆俩一个脸皮厚,一个太过兴奋,压根没有把这些当回事儿。 外地人嘛就外地人,只要不在自己的家乡,谁不是外地人? 主仆俩挑着墙边边走,尽量不晒到太阳,时不时拿起身上挎的奶茶喝两口,慢慢的人流越来越少,身上的燥热也慢慢褪去。 绕过一道门,舒服的摇头晃脑的小江抬眼就看到一个小型观赏池,池子正中间是莲花底座,底座上有一条张着嘴尾巴撑地的鲤鱼石雕。 江上弦原地蹦跶了一下,对着英姿小肩膀拍了一下高兴的冲了过去:“哎哟,这应当就是了!” “真的吗真的吗!”英姿也很兴奋,她还是头一次参与这么有意思的外出活动,撒丫子扑到池子边上扒着石栏往下瞧,口中惊呼声不断:“哎呀!大娘!真的有王八!真有王八!好多王八!” “快拿出来,咱们一人一个。”江上弦眼睛盯着池子里一只只探头的乌龟,手在英姿身上瞎扒拉。 英姿亦是不舍得眨眼掏出来两个大包子给了江上弦一个:“大娘,奴给你留半个。” 自家主子这么喜欢,那她就只喂半个过过瘾吧! “留什么留,不过就是两个实心包子罢了。”小江摆摆手,跟掰羊肉泡馍里头那馍馍似的掰下来小小一块丢了进去,立时便有好几只小龟的脑袋朝那儿冲了过去。 英姿也学着她的样子,抠抠搜搜的掰了指甲盖大点的一块丢下去:“哇!大娘,它们好会争食呐!” 俩人正乐呵呢,就听到有人冷哼了一声道:“哪里来的田舍儿,大呼小叫的,惹得人不得安宁。” 喂个王八莫名被骂的软柿子二人组低头对视一眼,默默把嘴闭紧继续扒着石栏喂鱼。 众所周知,她们属软柿子的都是很有原则的,一般只要不拳头打到身上,都只会在心里将对方十八代祖宗拎出来骂。 谁知那人见她们不搭腔便又出言讥讽:“真真是个厚脸皮的,长安城里竟然还有这般没羞没臊的小娘子。” 小江默默的快速揪了两小块包子丢进池子里,依旧没有搭腔,小软柿子英姿有些害怕的往大软柿子江上弦身边靠了靠,小声问道:“大娘,她是在说咱们么?” “应当不是吧。”哪有人上赶着领骂的,小江果断摇头:“她又没点咱们名儿。” 突然,另一道女声响起,嗓音有些沙哑,似是受了风寒一般,张口便轻咳了两下:“菊红,不得无礼。” 谁知这一声不轻不重的训斥惹得英姿又朝江上弦靠近了些,两人的二头肌都贴在了一处:“奴觉得她就是在骂咱们。” 她拥有丰富的挨骂经验,应当是不会错的。 “不知道啊。”小江无辜的又掰了一块包子丢远了些。 英姿满脸都是伤心:“她为何要骂咱们?” “可能是嫉妒咱们有大包子喂王八。”江上弦开始胡说八道。 可英姿却当真了,因为食物挨骂这事儿,她顶顶有经验,当即攥紧了手里的大包子,仿佛给自己打气似的:“这是咱们自家带的。” 出声的两人听着她们之间的对话齐齐沉默了,那叫菊红的婢女脸涨的通红,似是极为生气的模样,张口便道:“谁稀罕你们那破包子!吵死了!大呼小叫的不就是些乌龟么?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大娘,她就是在骂咱们。”英姿的语气极为肯定。 “菊红!咳咳,你若再如此出言不逊,仔细我罚你咳咳....” 没法子,装王八的江上弦也装不下去了,快速抬起头朝四周瞄了一圈,发现这地方好似只有四个人,她和英姿,还有池子对面方才被打石鲤鱼挡住的两名女子。 观察完情况的小江安下心来,扭动了一下手腕,感受着左右手的袖箭,心中的底气很足的安抚自己的小婢女:“不碍事。” 如今的小江已经不是昨日的小江,反正这里没有其他人,若是对方要搞事,大不了打她们一顿,一个打俩,她有信心! 见她们始终不搭腔,对面的人往这边走了几步似是极为抱歉道:“这位小娘子,婢女无礼冲撞,还请小娘子恕罪。” 第324章 壁画 察觉到对方的靠近,江上弦腾的站起身来,动作极快的拉着英姿连退好几步才憨笑道:“无事,娘子不必介怀。” 拳拳到肉不是她的风格,她得保持安全距离,万一有点什么情况才好多射出几箭。 “这,小娘子这....” 她似是被这退几步的动作伤到了敏感脆弱的心灵,捂着胸口弱不禁风般靠在那名为菊红的婢女怀里:“小娘子为何如此?奴、咳咳奴就如此吓人么?” 江上弦这时候才真正看清她的样貌 ,确实是个美人,而且是个病美人,身材瘦削,弱不禁风的模样… 就是吧,这个妆吧....有点难评。 许是为了遮盖病容,面上敷的粉有些厚了,倒是叫她平白添了几分老气。 果然啊,病美人天花板还得是林妹妹! 对上那双水光莹莹,好似极为受伤的美眸,江上弦略略佝偻了点自己的二头肌略带着些羞愧道:“方才听娘子说话间咳嗽不止,似是得了风寒,你我萍水相逢,必是没有坏心的,可奴一向最是体弱,稍有个风吹草动便会发热,热了冷了的便会风寒,又惧怕那苦哈哈的药汁子了,还是离远些的好,娘子莫要介怀。” 对面的人一愣,没想到眼前这个方才还跑起来‘噔噔噔’作响,脸蛋红润,气息匀称的女子会说出这种扯鬼的理由,捏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侧过脸去一口气没接上来,越发咳嗽的厉害了。 菊红吓得不住给她拍背:“娘子,娘子,可好些了?咱们还是去寻医师瞧瞧罢!别搭理这不开眼的叻!” 不开眼的江上弦拽着英姿再次后退了三步,生怕被病毒沾染上一点,打破自己穿越以来零生病的健康记录:“这位娘子,奴家中还有要事,二位自便。” 说着也不等对面之人回答,拉着英姿蹭蹭蹭的转身就跑。 菊红见状气的鼻孔大张:“娘子,奴就是说这两个田舍娘没规矩,跑那么快还敢说自己体弱!” 回应她的是惊天动地的:“咳咳咳咳咳!” 直到那咳嗽声渐渐听不着了,江上弦才停下脚步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气:“好险。” 英姿跟着大喘气,她人小腿短,被江上弦拉着一顿跑也是堪堪才跟上的:“大娘,咱、咱们跑什么?” 她抬起手里还剩了大半的包子不无遗憾道:“还没喂完呢。” 下回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到那么多王八了。 小江扭头看了一眼,见没人跟上来,这才安下心来:“没听到她一直咳么?若是有什么病将咱们染上了,可怎么办?若是咱们也生了病,回家又传给家里人怎么办?我还得去崔府说书...哦不,是去学习,到时候传给夫人和姑母可怎么办?” 一连串的怎么办回答难度过高,英姿答不上来,可这话听着就很有道理,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立刻点头,眼里满是崇拜:“大娘,你可真聪明。” “那可不。” 小江骄傲的挺了挺逐渐从a变成a+的小胸脯往外走:“看病吃药白费银钱也就罢了,人还得吃一场苦,萍水相逢的,咱可不能倒这个霉。” “是,奴记下了!”英姿重重点头,准备回去就把这点记到自己的婢女手札里去。 在给江上弦做贴身婢女这事儿上,她一直很是认真。 若是换着从前的江上弦保不准还有心情和病美人聊聊化妆技巧,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成长了! 对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必须保持敏感和怀疑,生怕自己前世惯性的思维给自己惹出麻烦。 邬三娘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她前世就很容易对长得漂亮的女人有好感,看人喜欢看脸,总感觉长得好看的心肠一定不会坏。 可如今是不行了,漂亮的女人大多都太有上进心了! 经行寺大殿 崔辩叙和王鸣谦的刀都已收回刀鞘,众人围聚在大殿左侧的一幅壁画前,这幅壁画的绘画水平只能说一般,很一般。 别看小崔在文化课上成绩一般,可架不住家学渊源,见多识广,见过的好画作可多了,这壁画的水平只能说明行经寺当初在建寺的时候,经济水平确实比较局促。 一瞧就是普通画匠所作,整幅壁画中规中矩,上头的神佛恶鬼皆是有形无神。 简单来说就是——凑合用吧。 “二位上官,就是这儿。” 虽说崔王二人一进大殿就兵分两路,提着刀从两侧将整个大殿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遍,确定一个人都没有,可靠近壁画,两名僧人已经忍不住两股战战。 “确有血迹。”想在崔辩叙跟前好好表现一下的王鸣谦很是积极,率先就朝他们手指的地方凑了上去仔细查看:“还真是母夜叉。” 崔辩叙走过去微微眯眼盯了一会儿:“欢喜母?” “阿弥陀佛,没想到崔少卿对佛教也研究。” 怀真站在他们身后,先是奉承了一句,而后便解释道:“欢喜母,梵文中唤做诃礼帝母,传入中土后一般称其为欢喜母或鬼子母,乃护法二十四诸天之一,经教化后专司护持孩童。” 王鸣谦想起方才空能所言不由道:“但从这画上瞧,确是貌美。” 这话令小崔不由得侧目:“美什么?弄得脏兮兮的,跟偷鸡吃的黄皮似的。” 意识到自己随口一句就被揪住了小辫子,生怕等自家提亲的时候,这话被揪出来说的王鸣谦立刻装作没有听到抿了抿唇,眼睛盯着壁画摆出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好在崔沂这厮也就是习惯性刺他一刺,眼下亦不是斗嘴的时候,没有揪着他不放。 “那这个呢?”崔辩叙凉凉的收回视线,抬手在欢喜母的左下方虚空指了指:“这便是夜叉?” “正是,此乃夜叉鬼,它背上所驮的小儿,乃是欢喜母的儿子毕哩孕迦。” 欢喜母的左下方是一巨鹰似的面目丑陋尖嘴猴腮的小鬼,肩头驮着一个小儿。小儿白白胖胖一手撑在小鬼头顶,一手伸向正低头抚摸他的欢喜母。 欢喜母和夜叉鬼的嘴角俱挂着已经干了血迹,那小儿身上倒是干干净净。 第325章 干保洁的妙处 崔辩叙从怀里掏出一张油纸,抽出短刀在壁画上细细的刮下来一层暗红色的东西,将这东西收好他才转身询问:“方才你说渎神是何意思?仔细说说。” 这东西瞧着像是血迹,闻着也有些铁锈味,可具体是什么,还是得让丁原再查验一番。 他的动作虽轻,可依旧不可避免的破坏了壁画,怀真似是对此极为心痛,一双本就已经耷拉的眼皮这回更是显得落寞极了。 方才他掏油纸、拔短刀,刮壁画的动作实在太快,几名僧人俱是被吓得当场呆住,一颗心高高提起,生怕这一番举动惹怒鬼神,使得鬼神从壁画中破空而出当场要了他们的性命。 一直等崔辩叙仔细收好证据重新开始问话他们才觉得自己的心脏‘咚’的一下掉回了原处。 “回、回禀上官,是前几日的事儿了,那日,行蕴师叔在大殿中为佛像擦拭清洁.....” 行蕴其人,虽说六根不够清净,时常在佛法和私欲之间来回挣扎,可这不代表他不想要功德。 佛教之中有位法圣菩萨,他座下有一名弟子名唤常啼菩萨,经常打扫法圣菩萨讲经说法的地方,打扫的认真又干净,就靠着搞卫生保洁的工作得到了十地菩萨位。 还有笨蛋罗汉周利盘陀迦,偈颂都学不会,听释迦牟尼佛的话打扫卫生,专心干保洁,最后证悟阿罗汉果。 再加上佛教中有净自心、净他心、善神欢喜的说法,行蕴这个大聪明就认定了,打扫卫生有助于他修成正果。 可行蕴是个胖子,整个行经寺虽说不算很大,可真要打扫起来也是很辛苦的,若是这样打扫,先不提累不累的事儿,他需要进食的数量起码要涨三分之一。 大聪明行蕴从自身角度和寺庙角度双重考虑之后,决定他就打扫大殿,包括佛像。 “行蕴师叔说,此处乃是离菩萨最近之所,只要积年累月的将此处打扫干净,那么净舍的功德必定是他的。” 你还真别说,这行蕴还真是个人才,这套理论怎么被他说的有理有据的? 怀真被这番话说的又不停的开始小声念经,后头的事儿实在是.....太过丢人了! “那日小僧帮着行蕴师叔打水,送水来的时候正巧听见他驻足在此...” 小沙弥指了指王鸣谦站立的位置,脸上闪过一丝惧怕,可眼神瞟到边上冷着脸没有表情的崔辩叙,又大着胆子继续道:“听见小僧来,他便说若是真有女子如同欢喜母这般貌美,他、他必定要娶她为妻!” 说完他仿佛是害怕天雷打顶似的死死闭上眼睛,缩着双肩飞快转动手中的念珠同怀真一般念起经文来。 崔辩叙和王鸣谦对视一眼同时沉默了,真是大胆啊,他们不信佛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行蕴一个佛门弟子,他怎么敢在这威武庄严的大殿中,对着欢喜母的壁画说出这种话的? “具体是哪一日?当时殿中可还有旁人?”崔辩叙呼出一口浊气,暗道怪不得这些僧人会说渎神了,这般大胆对着神佛起色心..... 另一僧人略略想了想道:“是七月十三那日,那日小僧也在殿中。” 说着他指了指离殿门不远处的一张小桌:“那日轮到小僧为香客解签,小僧就坐在那儿,行蕴师叔说的话,小僧也听到了。” 好家伙,这是半点不避着人啊,由此可见,行蕴平常在这寺中只怕很是狂妄呐。 崔辩叙似笑非笑的对着依旧闭目念经的怀真嘲讽了一句:“看来住持对行蕴倒是颇为放纵。” “阿弥陀佛,皆乃贫道看管不严之过。” “呵。” 崔辩叙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旋即又接着问:“昨日夜里子时,你们也听到了行蕴房内的动静?” “听到了。” 僧人齐齐答道,其中一人道:“我等同师叔住在一个院中,离得极近,当时小僧等皆已熟睡,听到动静后慌忙起身,可行蕴师叔的房门从里头被锁上了,小僧....” 他们赶到行蕴房前的时候,里头是没有任何动静的,念及行蕴平日的做派,就算之前那声儿如何凄厉,他们也不敢在里头锁门的情况下破门而入,僧人们便都在房门前犹豫,不知如何是好。 “我等犹豫之时,里头突然传出些奇怪的声响,似是有人在吃东西....” 他的表情颇为一言难尽,看了一眼怀真才又道:“行蕴师叔极易饥饿,小僧当时还以为他不知在哪儿弄了吃食来...” 偷吃呢! 后头的事儿就和空能说的一样,偷吃变被吃,里头传出怒骂声他们才大着胆子破门而入,就见到行蕴开膛破肚的横尸在地,死状极为骇人。 和空能说的大致相同,却不完全一样,这也是正常,视角不同,自然会有些出入,若是每个人说的全都一模一样,那才可疑。 崔辩叙点点头:“你们可有瞧见行凶之人?是何样貌?好好想想,说仔细些。” 若是能有凶手的画像,那么办案的难度也能跟着降低不少。 “就是夜叉鬼!上官,佛祖在侧,小僧绝不敢胡言乱语,我等破门而入之时,虽只瞧见侧身和背影,可那夜叉鬼头上一根毛发都没有,露出来的头皮和侧脸上皆是一个个红色的燎泡,如同鸡蛋大小,面目极为可憎。”小沙弥说的信誓旦旦,想起那夜叉鬼可怕的样子后背便冒出冷汗。 “燎泡?”崔辩叙再次看了一眼壁画,再次断定绝非什么壁画之中的夜叉作祟。 这壁画上的夜叉鬼虽说长得丑,头上也没有毛,可脸上头上是没有燎泡的,不过就是一双眼球格外突出,眉毛如同火焰一般狂野,鼻子好似驼峰,嘴巴像鹰罢了。 “不是说还有个母夜叉么?你们可瞧见了?” “瞧见了。” 另一僧人心有余悸的补充:“只瞧见眼睛,夜叉鬼将其抱在身前挡住了。” 不过就那样双眼睛,他可以确定,那是个貌美的娘子。 第326章 金合敬 “横抱?”崔辩叙不解的又看了一眼壁画。 僧人忙道:“正是,那夜叉鬼力气极大,小僧等破门而入之时,它正要逃,听见动静也不过微微停滞了一瞬,而后便直接抱着欢喜母撞破窗户跑了。” 王鸣谦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方才在僧院后头查验的时候,他判断凶手武功不弱,才能三步而出,没成想怀里竟还抱了个人。 即便是女子,那份量也不会太轻。 抱了一个人还能如此轻盈.... 他将目光投在崔辩叙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不知崔沂抱着江大娘,能不能这般..... 感受到灼热的目光,崔辩叙回望过去,诡异的明白了他在想什么,直接伸出两根手指:“两步。” 王鸣谦挑了挑眉,对此不置可否。 吹牛谁不会啊? 二人随后又来到怀真居住的小院,院子并不大,多数屋子都是空置的,尽管独住一个院子,可怀真似乎真是个潜心修佛之人,屋里屋外都很是干净。 对于一寺住持来说,怀真这个生活环境说一句简朴也不为过。 例外走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二人便同怀真告辞来到了客院中。 客院的大小布局同怀真住的地方一样,俩人刚进门就听到了不间断的咳嗽声。 大门老旧发出的异响惊动了里头的人,咳嗽声顿了顿,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从窗口探出头来:“何事?午食不必如此...” 待看清了来人并非平常给他送餐食的小沙弥,金合敬伸手在脑门上贴了贴,这才反应过来放下窗户打开门走了出来,扫了一眼二人身上的官袍便恭敬道:“见过二位上官,不知二位有何事寻某?” 说着,似是极为难忍般抬手握拳,侧过身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而后面带一丝不健康的潮红再次行礼:“某近来身体不适,怠慢二位上官了咳咳....” 崔辩叙不动声色的借着打量院子稍稍离他远了些,王鸣谦做不到他那般视礼数于无物,屏住呼吸等他咳完了这才悄悄松开:“大理寺查案,昨日夜间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金合敬有些迷茫:“查案?查什么案?” 已经保持距离快走到墙根底下的崔辩叙闻言扭头道:“这行经寺中昨个儿出了桩命案你莫非不知?” 他若说没听到僧房的动静,崔辩叙还能勉强理解,毕竟这出客院同僧房已经属于对角线了,还是有些距离的。 可发生命案他都不知道,就有些令人狐疑了。 这人到底是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 金合敬似是极为震惊:“怎会发生命案?谁死了?怎的没人同某说?咳咳....若是真出了命案,某可不能再住在这儿了....” “死的是行蕴,你可认识?”崔辩叙双手负在身后,身体微微后仰:“好好想想,昨个儿夜里可有听着什么动静不曾?” “行蕴!” 金合敬极为吃惊的惊呼出声,旋即似又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太大了,立时收敛神色清了清喉咙道:“回禀二位上官,某近来感染风寒,缠绵病榻有些日子了,每日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劲儿来,已有好些日子未曾出这院门,寺中发生命案之事,某确实不知。” 王鸣谦点了点头,这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得了风寒确实会头昏脑涨,严重些的还会起不来床。 “至于昨日夜间....” 他低头锁眉很是认真的思索了片刻,不太确定道:“每晚吃了药某便会早早歇息,许是睡的太沉,委实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这话也是正常,一般治疗风寒的汤药吃了之后确实会昏昏欲睡,脑袋发沉。 王鸣谦想到方才他知道行蕴死了的反应,转而问道:“你同行蕴相熟?” “这....” 金合敬舔了舔嘴唇:“不算熟,不过他一向在寺中横行霸道,便是住持都拿他没办法,这满寺的僧众,哪个没有被他欺过?便是某这花了银钱....” 提到行蕴,他面上那股子厌恶的神情很是明显:“便是某这样借住读书之人,也要受他的气。” 他又不是白住的,住在这儿,他可是付了房费和每日的餐费的,那行蕴每回见着他就恨不得从他身上再掏出些钱财来,这哪里是比丘? 这分明就是土匪! 崔辩叙想到行蕴房内确实有不少银钱,可这寺内僧众,藏了银钱的又不止行蕴一人,只不过他那儿的银钱确实多。 “这行蕴如此放肆,住持为何不对其严加看管?” 对于这点金合敬虽也想不通,可他不过是一个借住于此等待明年春闱的文人罢了,如何能知晓这样的事儿。 而后二人又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确实没有异样便要离去,金合敬持之以恒的参加春闱,就是为了日后能进入官场,如此机会放在眼前怎肯轻易错过? 当即便要亲自送他们离开:“二位上官,今日是某怠慢了,改日若是有机会,必要请二位喝上一杯赔罪。” 他家境平平,虽说比一般的百姓家要富裕些,可家中却没什么背景。 若是能同这二位上官结交,稍稍得他们一丁点儿提携,那么他考中的机会就会大上许多..... 他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留给他蹉跎在这上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若是换做十年前的他,必定说不出如此谄媚之言,可如今.... 见崔王二人只是笑笑却并不答话,他也不气馁,继续往外走恭敬道:“这些日子,某会警醒着些,若是有什么消息,某便去大理寺告知二位上官。” 王鸣谦这才颔首:“若是有消息就劳烦你了,既是病着就别折腾了,回去罢。” “是,二位慢走。”有的时候可以坚持,可有的时候不能一直坚持。 人家拒绝两回了,你还非要干,那就是讨人厌了,金合敬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待二人走出去好一段路,王鸣谦回头就见他依旧恭敬的站在原地:“这人,啧....” 二人刚走过大殿,一个小小的人影便冒了出来,低声呼唤道:“崔少卿,崔少卿!” 第327章 一只脚 王鸣谦有些意外的朝他身后瞧,可这地方确实只他一人在此:“空能?你在这里作甚?” 来人正是小沙弥空能,只见他揪着黑色沙弥服的两侧,鞋头不安的在地上小幅度的来回磨蹭:“崔少卿,中郎将,小僧,小僧有一事想说。” “何事?”崔辩叙略略端正了一下自己的态度,这案子到现在为止毫无头绪,若是能有什么新线索,他也能早些喘口气。 空能其实对这事儿也不是百分百的肯定,可崔辩叙这人虽瞧着脾气不是很好,但身上那股子鬼神来了都要挨他一顿暴揍的劲儿,叫他瞧着份外安心,因此才会特特在这儿等他。 “昨晚小僧虽在最后头,未曾瞧见那夜叉的正面,可小僧当时因为心中实在太过恐惧惊慌之中不慎跌在地上,恰好瞧见,瞧见那夜叉鬼的腿....” 见是真的有消息,崔辩叙的头皮松了松,扭了扭脖子:“腿怎么了?说仔细些。” 空能隐晦的往四周瞧了一圈,确定没有旁人听着这才又往前凑了几步,压着嗓子道:“它好似只有一条腿。” “一条腿?”王鸣谦的拳头捏紧了,他不能接受有人一条腿抱着一名女子还能这般跳出去! 这样显得他很拉胯! “是,虽说有衣袍遮掩,可小僧瞧着,它露着的脚,只有一只。” 在崔辩叙的目光下,空能越想便越肯定:“小僧当时摔在地上,抬头正好瞧见它腾空而起的脚掌...很脏、很黑,指甲也很长。” 若是那夜叉鬼有两条腿,腾空而起的时候,衣袍也会被带着起起来些,无论如何从地上他那个角度看,一定是能瞧见两条腿的。 “方才壁画上的夜叉鬼可是两条腿俱在....”王鸣谦言下之意就是绝非什么鬼神作祟。 崔辩叙从头到尾就不信什么鬼神杀人的话,鬼神若能杀人,那这世上该死的可就多了。 “你方才为何不说?”原先只觉得死了个比丘罢了,可这会儿崔辩叙觉得这小小的行经寺,只怕是池子浅王八多。 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空能一时有些慌乱,结结巴巴道:“方才没想起来,这会儿才想起来,便、便来寻二位上官了。” 崔辩叙挑挑眉,并未继续追问,只摆摆手让他走了。 “这寺中的人明面上瞧着没什么问题,可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王明谦收起脸上的淡笑,看着空能的背影用肩膀碰了碰崔辩叙:“借点人给你?” 崔府还能抽出来的护卫,只怕是没两个了,大理寺的衙役倒是挺多,可都是三脚猫功夫。 虽说未曾和凶手交手,但是轻功必定是不差的,武功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让你手底下的人来吧,就在寺外盯着。”崔辩叙毫不客气,大理寺的人身手和金吾卫怎么比? 又不是比刑狱手段,能用好的谁要用差的? 翌日 赵玥也在说这事儿呢,她面上带着些不爽利:“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贼人,在这种日子行恶,也不怕冲撞了菩萨!” 她和崔淑华都算是信佛的,昨个儿一早就出门去大兴善寺了,回来才知道自家儿子儿媳妇的约会泡汤了,她还特意跟崔淑华说若是碰着了就避开些,别搅了孩子们玩闹。 “这事儿倒是瞒得紧,我阿娘去渠边洗衣裳的时候都没听人说起这事儿呢。”小江也很遗憾,他们两个现在都挺忙的,能正儿八经约会的机会可不多。 以江家如今的家庭氛围,八卦那是必须要分享的,江上弦晚上吃饭的时候就把这案子给说了。 江母当时就眉头一皱,筷子都停住了:“这事儿我竟没听着消息!” 简直可恶!她永安渠传声筒的名号怎么办! “昨个儿那什么行经寺都关着,人家哪里能知道,瞧着吧,就这事儿今天就得传出来。”在长安住了一段日子,赵玥也算是对长安百姓传播小道消息的水平有了一定的认识。 她儿子给媳妇儿备嫁妆这事儿可是半点没声张,外头还不是知道了? 人人都说她赵玥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婆婆,崔家也忒大方了,对媳妇儿也太好了点,说三道四的不是没有,可羡慕嫉妒的更多。 给未过门的媳妇儿备嫁妆,这之前谁听说过? 不少有女儿的人家都后悔的捶胸顿足,早知道崔家对儿媳妇这般好,便是顶着崔辩叙的冷脸和崔家的门第,也要厚着脸皮抢一抢这门婚事,眼下好了,没机会了。 崔家如今剩下的嫡出郎君到了适婚年龄的可是一个没有,至于庶出?那能和嫡出一个待遇么? “行了,这等乌糟事儿也值得拿到内宅来说。”崔淑华对这种凶杀案半点兴趣都没有,见她们婆媳俩绕着这事儿说个不停就不想听,岔开话题捂着胸口道:“昨个儿还以为能碰上你们,没想到那般多的人,挤得我连气儿都透不过来。” 她是真后悔啊,早知道那么多人,她就不去了,一个人清净惯了,猛然到了那般人多的地方,反倒是胸闷气短,看着那乌泱泱的人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提起这事儿,赵玥便忍不住取笑她:“平日里瞧着多厉害的人,不过就是人多了些那张脸就白的跟面粉似的,我看啊,你就是平日里动的少了,还是趁早同我一道儿习武才是正经,日后也能活得久些。” “呵,你也好意思说我?” 崔淑华气笑了,指着她就啐:“你倒是健壮如牛,昨个儿都将人给撞倒,害的人险些被踩死!同你一道儿学什么?学怎么撞人么?照我说,年奴就不该习武,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学这些粗人的东西!” “若不是你当时都快晕过去了,我怎的会将人撞倒?”赵玥也有些心虚。 这事儿说起来吧还是两人关系最近好起来了的缘故,日头又大人也多,赵玥见崔淑华小脸煞白呼吸急促,就想快些带着她去客院小憩片刻,等缓口气儿再说。 崔淑华怕挤她可不怕,习武之人,那些想挤的人还没到她跟前呢,就被她推开了。 这推啊推,推啊推的,赵玥推到有些眼花也有些不耐烦了,结果一个不注意力气大了些,将人推到了一位年轻娘子身上。 第328章 撞人 江上弦暗戳戳摸了摸自己的左二头肌,接着又摸了右二头肌,最后在即将摸上胸肌前回过神,悻悻的缩回手乖乖放在膝盖上。 人就是不能闭门造车,她现在打江望日和英姿随随便便,略用小力就能给他俩轻松按趴,搞得她原本很谦逊一人都日渐膨胀起来了,时不时会手痒一下试图挑战更高难度。 要不怎么说人呐,最怕对某样东西上瘾,这切磋的瘾起来了,可比钓鱼的瘾还要大。 看来离打得婆婆哇哇叫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呐。 毕竟她暂时还没到随随便便推个人顺带把后头的给撞倒的地步。 “那我不是一下就给人拽起来了么?她不也没事儿么?人家都没怪我,你倒是记在心上....” 感觉在儿媳妇面前有些丢脸的赵玥小声嘟囔着,撇撇嘴拿起蜜瓜酥山‘咔咔咔’的将碎冰咬的嘎吱作响。 一个人想学好挺难的,可若是想学坏,那真是随随便便的事儿。 崔淑华原先多高雅一人,整日和她们俩泡在一起,如今翻白眼都不用扇子遮挡了,直接一对卫生球甩出来,腔调里全是等着看赵玥热闹的幸灾乐祸:“狼吞虎咽的没个样子,等回了清河若是改不过来,且等着叫人笑话罢!” 清河二字的威力不可谓不大,赵玥的嘴巴立刻斯文了起来,半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见状,崔淑华如同得抢到最大坨粑粑的屎壳郎女郎一般骄傲抬了抬下巴:“说起来,算着日子应当也差不多了,家里应当收到九郎的信了吧?” “肯定收着了,又不是冬日里下了雪路不好走。” 话题转移了,赵玥也不再咔咔炫冰了,上了年纪,她的牙口也没年轻的时候那般好了,掐着手指估算道:“顶多再两个月肯定有信儿来了。” 原本还喜滋滋的听长辈打嘴仗的小江猛的听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有些害羞的垂下脑袋,说起来还挺紧张的。 睡男模指日可待! 崔淑华睨了她一眼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展开道:“我瞧过了,明年二月八是个好日子,可只怕是赶不及了,再往后...三月二十六日子也不错,咱们路上紧着些倒是能赶上。若是想宽松些,四月十六倒是刚好,也不知道家里会挑哪个日子....你可记着些,到时候让九郎早些去吏部请假。” “用得着我说?那小子比谁都上心这事儿!” 三人正说着,翘香匆匆进来:“娘子,昨日那位周娘子来了。” “周娘子?”江上弦不明所以望向二人。 赵玥和崔淑华自打入了长安便一直不太出门应酬,除了五姓之外,便没有和其他人来往,这周娘子又是哪个? 她俩背着自己偷偷交新朋友? 崔淑华勾起嘴角,眼睛朝着赵玥微微一瞥,热心的给小江解答:“就是昨日倒霉被她撞倒的那个。” “咳咳。” 赵玥瞪了她一眼,而后有些尴尬的擦了擦干净的嘴角:“她来做什么?” “周娘子说今日送去的赔礼太过丰厚,带了些家乡的玩意儿来请娘子品鉴。” 哦!这话说的有些水准,这是要和崔家攀关系呢? 连江上弦都能想到这个,赵玥和崔淑华自然也是想到了,赵玥其实挺不想见的,这种攀关系的人自打她嫁为崔家妇之后就没有断过。 可昨日到底是她将人给撞了.... 烦人! 崔淑华今日喝的是红参茶,到了年纪也该注意些保养了,她一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是上心:“行了,叫进来见一面打发了便是,省的叫外人说嘴。” “叫她进来罢。”赵玥摆摆手,兴致缺缺的推开面前的酥山道:“去给我也端杯红参茶来。” “是。” 江上弦见她们有客,便起身告辞:“夫人,姑母,既是有客,那我便先家去了。” “唔,去吧。” 崔淑华也是这个意思,不过还是给江上弦解释了一下:“那周娘子不过是一商户之妻,咱们同这样的人打不上交道,便不留着你了。” 若是平时有五姓之家过来,她们都是带着江上弦一块儿见客的,认人是一件,另一件边上看她们平常如何同这些内宅妇人打交道。 如今长安城里都说赵玥这个婆婆疼儿媳妇疼的不行,日日接到府中亲自教养,整日的带在身边,如同亲女一般。 桂枝送江上弦去坐马车,路上正好远远瞧见翘香领着两个人往赵玥的院子走,只是隔得有些远瞧不清楚。 她是个话多心思多的,见江上弦盯着看,便笑道:“江小娘子日后便知晓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但凡被这些脏的臭的沾上一点,就会想尽法子贴上来,这样的事儿可多了,这还是咱们娘子平素不太出门,大房的娘子那头可是整日没个清净的时候。” 江上弦只是笑笑并未接她的话,这个桂枝虽生的妩媚娇俏,可说话总是这般尖酸刻薄,赵玥身边的婢女,最令人觉得不适的就是她了。 就算是有人想要攀附崔氏,可逢高踩低不就是人之常情么?若是能一辈子挺直腰杆高傲的活着,谁愿意为了生活辛苦奔波? 不想沾手不搭理就是了。 不过…她吸了吸鼻子,总感觉闻到了似曾相识的味道,好似哪里闻到过。 大理寺 看着眼前杵着都能将光给遮了大半的属下刘德威有些头疼:“为了一个比丘,你就要带着人搜芙蓉园?” 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了! “刘卿此话属下不敢苟同。” 挡光的崔辩叙此刻满身的正义都快从天灵盖溢出来了,出口更是振振有词:“无论是比丘还是平头百姓,皆是我大唐子民,陛下身为天子,乃是天下人的君父,本官穿上这身官袍,便是父母官,犯案之人手段凶残毒辣毫无人性,若是不早日捉到凶手,如何安民心?” “啧...” 刘德威一张老脸都皱在了一起。 没眼看啊没眼看,这时候说这话了,大家一起把上头那些事儿压下来的时候咋不说? 行吧,他确实没法说。 刘德威捏着鼻子给他盖了个章,摆摆手直接赶人:“行了,少带些人手,尽快出来,搜的时候小心着些,仔细里头的东西。” “是,刘卿放心,属下只带汪司直和四名衙役。” 第329章 滋滋冒油 大理寺外,王鸣谦带着一队金吾卫已经等候多时,见他带着人出来从马背上俯身就朝他胸口掏:“拿到了?” “动手动脚的,像什么样子!”崔辩叙直接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发出响亮的的脆响。 王鸣谦没来得及第一时间缩回手,白皙的手背登时红了,气得指着他骂:“莽夫!” 小崔傲娇的拍了拍胸口不存在灰,斜睨了他一眼,甩头径直翻身上马:“走!” “驾!” 王鸣谦连续深呼吸好几口才稳住情绪重重拍了一下马屁股跟上去,同他并排说着金吾卫那边的消息:“长安城中的铁匠铺子无人做过这样的东西,会不会是我们猜错了....” 若是这样,线索便算是断了一条。 说起正经事,俩人倒是没有打闹。 “长安城中每日来往之人不知凡几,那凶徒没准儿是从外乡来的。”对于凶器,崔辩叙和丁原反复研究之后,依旧觉得是爪类的武器。 至于拼凑尸体,丁原一晚上就已经弄好了,他如今经验丰富到令寻常仵作拍马难及。 行蕴的脏器只丢了一颗心,左肺上缺了一块,左肾缺失三分之一,其余的都齐全了。 作为一个很有创意,很爱收拾的仵作,今天早上崔辩叙去停尸房的时候,就看到一左一右两张铺了麻布的木板上。 一边放着是腹腔凹陷的行蕴尸体,另一边则是按照身体的格局整齐摆放的行蕴的五脏六腑。 他其实也挺服的。 小崔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生的胖,便是连内脏都比瘦子大一圈。 “丁原说,行蕴内脏上缺失的部分,看断口处应当是牙印。” “生食人肉....” 王鸣谦吞了吞唾沫,又觉得反胃又忍不住分泌口水:“这凶手莫不是什么野物?” 若不是野物,同为人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儿? 崔辩叙摇了摇头:“若是凶手有吃人的习惯,那他很快就会再次犯案....” 凶杀案一般有情杀、仇杀、为财杀人,这些都还算有迹可循,可还有一种,那就是随机杀人... 这一种最难抓到凶手,因为根本不知道凶手挑选受害人的原因是什么,也不知道凶手什么时候会再次杀人。 而这种喜欢吃人心的凶手.... “我猜...” 崔辩叙看了一眼街边浑然不知的百姓,压低了嗓音道:“凶手喜欢吃人心,尤其是肥硕之人的心。” 今早丁原给他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之时说了一句:这行蕴的心外头包裹的人脂必定比他之前验的所有尸体都要肥厚,生食可能有些过于油腻,若是切片炙烤的滋滋冒油,味道会稍好些。 这话有些变态,但也给了他一点灵感。 王鸣谦吞了吞口水压下腹中的反胃:“如同行蕴一般肥硕之人虽不多见,可偌大的长安城真要找亦是不少...”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魏王李泰那体格子就和行蕴有的拼。 真要一个个将这些肥硕之人找出来,再看顾护起来也不大可能,哪里有这么多人手? 俩人相识多年,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崔辩叙都无语了:“那位身边不知多少人手,能轻易被歹人近身?” 而且魏王今年为了挣表现开始修括地志了,虽说修书不用他亲自动手,可这才刚开始没多久,他装都会装一下,哪里会在外头乱跑? “如此肥硕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大多都是家中有护卫的,让人查查城中各处寺庙之中还有没有行蕴这般肥硕的比丘吧。” 平民百姓之家想吃成这体格也比较困难,反倒是比丘们容易些。 王鸣谦点头将这事儿应下,又道:“行经寺也未曾发现什么异常。” 虽说发生了命案,可寺中之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疑之处,今日一早有几个香客上门问起盂兰盆节关门这事儿,寺中僧人也不过念一句阿弥陀佛。 汪雷生跟在他们后头,闻言插话道:“二位上官,照属下看,合该将那寺中僧人全都抓回来,属下好好招待他们一番,还能找不到凶手?按照你们昨日听到的消息,行蕴为人贪财好色横行霸道,又在寺中欺压其余僧人,他的死,这些僧人肯定脱不了干系。” 这些话他昨晚上琢磨了一宿,身体力行将自己代入到其余僧人的位置上,登时就怒了! 凭什么他每天想吃多少吃多少?自己只能吃两顿?! 光是想想他半夜都坐起来了,更何况是日日被这么欺负的? “说不定是那些僧人不堪受辱,一起将人杀了,谎称说夜叉鬼杀人罢了。” “那他们还报官作甚?”王鸣谦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崔辩叙,这什么下属,这脑子真是要上天。 崔辩叙咬了咬后槽牙:“若是他们所为,直接做成意外死的假象不行么?” “这...这...”汪雷生挠挠头,这他还真没想过。 虽说按照大唐律,每一个僧人都有一个度牒,可死了一个比丘罢了,弄成意外死亡,比如失足落水,不慎坠崖之类的,万年县又怎会求助到大理寺来? 若是万年县那头确认了是意外死,这事儿不就过去了么? 何必弄得如此复杂,搞什么夜叉鬼杀人? 平白损失了挣香火钱的好机会不说,还惹的一身臊,若是宣扬出去,指不定小小的行经寺会落寞成什么样! “壁画上刮下来的东西,丁原可瞧了?”王鸣谦想起来他昨天还给人家壁画弄毁了。 “宁余野和丁原都瞧了,就是干了的人血,没什么特别的,尚算新鲜。”这也是崔辩叙想不明白的一点,凶手杀了人之后不立刻逃走,反而跑去大殿弄点血在壁画上做什么? 要知道,怀真可是在大殿中一整夜,中间只在僧人们因行蕴被杀之事去叫他才离开了一段时间。 而怀真并未瞧见凶手,那只能说明,凶手进到大殿的时候,恰好是怀真去僧院的时间,这时机把握的也太好了,也不知道该说凶手吃饱了,还是怀真运气好。 “若是那住持晚去一步,岂不是正好同凶手撞上?”汪雷生嘴角往下一撇:“就这个凶犯如此残暴,若是碰上,他也得死呐。” 干巴老头的心能有什么油水? 第330章 血迹 崔辩叙眼睛闪了闪,并未接话,反而道:“不是说行蕴是被家人送到行经寺出家的么?那他家应当就住在敦化坊周围,那一块儿城外也去瞧瞧。” 虽说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排除仇杀,若是行蕴家中有人得罪了什么人.... 大理寺的衙役打架虽说弱了点,但查一查人口这样的小事还是没问题的,汪雷生立刻应下来:“少卿放心,一会儿回来,属下就亲自带着人去查。” 总靠着金吾卫的人办事儿也不行。 芙蓉园如今还未扩建,和现代重修后的西安芙蓉园更是两码事儿,可作为皇家园林,整日有人精心照料,到底是比长安城中其余地方都要强上许多。 守门的亦是轮值的监门卫,见到他们很是客气,尤其是王鸣谦,怎么说也算一个系统的,开大会的时候也是见过的:“中郎将怎的过来了?崔少卿也在!不知是有何事来咱们这儿?” 王鸣谦笑着同他们寒暄:“大理寺有个案子,就在这边上的敦化坊....” “敦化坊的案子,怎的扯上芙蓉园了?” “这,莫不是有贼人进了园中?”监门卫的人也很是紧张,他们虽说是整个监门卫的人轮值,可别说是凶徒了,甭管谁随随便便进了芙蓉园他们还不知道,那怎么都要吃瓜落的。 一贯没什么表情的崔辩叙这时候却笑着把刘德威盖章的条子递过去,顺势将话接了过来:“哪有此等事?这门外有诸位守着,里头还有那许多宫人,如何能有贼人进去?又不是长了翅膀,不过是刘卿做事一向仔细,说有些不放心,让我等过来瞧瞧罢了。” 崔辩叙卖领导卖的毫无压力,引得王鸣谦刮目相看,暗暗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几个监门卫更是被崔辩叙笑的愣神,这位主儿可是出了名的冷脸郎君,整日的跟谁欠了他多少银钱似的,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见着他笑。 还真别说,崔少卿笑起来真好看呐.... 见他们不说话,光盯着崔辩叙看,眼瞅着崔沂那厮被看得笑都一丝丝收了回去,生怕他下一瞬就要发脾气,王鸣谦赶紧往前一步将人挡住:“几位瞧瞧刘卿的手书,若是没问题,便让我等进去瞧一圈,我们也好回去交差。” “中郎将客气了,请。”回过神来,几人赶紧开门让他们进去。 刘德威作为从三品的大理寺主官,自然还是有些威望在身的,不过是金芙蓉园看看,他们也不敢不放行。 这地方崔辩叙没来过,可王鸣谦却是来过的,他来长安的时日更久些,带着人便径直朝着同敦化坊连接的地方走去:“若要搜查整个芙蓉园,咱们这点人手只怕是不够,先去那头瞧瞧吧。” 此言倒是不虚,芙蓉园居地三十顷,周回十七里,园内更是直接将曲池给圈了进去,若是想一点点仔细搜查,耽误的时间就太久了。 崔辩叙点点头:“若是贼人当真在躲匿于此,应当只会选偏僻的房舍藏匿其中。” 这地方除非官方办宴会,一般都是没有人来此的,放置于此的宫人也不算多,如此大的地方,躲藏在偏僻之处待上十天半个月不被人发现还是比较简单的。 这地方是真的大啊!一行人走到地方都花了不少时间,更遑论想要大搜查。 “少卿!看!”刚到地方汪雷生就瞧见了一处血印,不明显,只有半个手掌大小。 他一路上都在到处瞅到处看,这地方他在长安城多少年了,还是头回进来,也算是托福了,便想着多瞧瞧,多看看,回家之后同娘子好好吹嘘吹嘘。 再写封信回去给家中的阿耶一道儿开开眼,顺便烧给列祖列宗,叫大家伙都知晓一下这个光宗耀祖的好消息。 这个发现令众人都很是激动,一路走来,大家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此大的地方,那贼人只怕是难寻踪迹了,谁知一个个脚后跟都还没站稳就有了发现。 崔辩叙和王鸣谦立刻朝他手指的方向奔去,那血印子并非是在白墙之上,而是在离墙不远的青砖上。 “只有半个,瞧不出往哪个方向去了。”在某种程度上,王鸣谦可以说是相当擅长追踪——从小被崔辩叙逼出来的。 “搜!”既然已经有了一个,那就说明他们的判断没错,贼人就是朝芙蓉园逃窜的。 以这半个脚印为中心,众人立刻散开来搜索,很快便有了新的发现:“崔少卿!这边有一处血迹。” 这回不是脚印,而是一滴血迹,王鸣谦低头细瞧了一会儿:“行蕴死的时候大量血迹喷出,贼人身上肯定是沾染到了的,这一处应当是不小心滴落的。” 说着他想起行蕴的体型又迟疑了:“或是行蕴死前曾同贼人搏斗...” 那这血迹便有可能是搏斗之时贼人不慎被行蕴伤到.... “你想多了。” 崔辩叙语气凉凉:“丁原说,行蕴死前除了恐惧之外,并无任何反抗痕迹。” 反抗也是会留下反抗伤,比如人在突然发生危险的时候,手头上没有任何武器,那最先会被用到的就是自己的双手。 而行蕴的双手手掌,包括指甲缝,除了不讲个人卫生留下的泥垢和偷吃之后没有洗手的食物残渣之外,什么都没有。 也是挺服。 生的这般肥硕,却是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白瞎了那么多吃进嘴的粮食,便是头猪临死前也知道反抗一下! 王鸣谦的嘴巴子都抿成了直线,深呼吸一口后,看了一圈血滴的方向道:“一半人留着继续搜,其余人随我来。” 于此同时,一处偏僻的屋舍中,被粗铁链锁住双手闭眸沉睡之人忽的睁开眼,一颗满是燎泡的脑袋隔着门窗直直盯向王鸣谦等人来的方向。 他的身上满是污渍干了以后一块块深色黏腻的痕迹,衣裳已经瞧不出原本的颜色,脑袋上的燎泡上沾染着道道暗红的血迹,唇部一圈连着脸颊亦是。 最令人惊愕的是他那双睁开的眼睛,只有淡蓝色的眼白.... 不,细看之下,他的瞳孔竟是比芝麻还小! 第331章 怪物 “中郎将,属下方才问过了,这边的几排屋舍都是用来放置一些旧桌椅的,只有在办宴之前会搬出去擦洗,寻常时候,这里不会有人过来。” 来人匆匆,王鸣谦站在一个屋舍密集的院子外头,院门上挂着一把大锁,从上头的落灰来瞧,确实有些日子了:“钥匙可拿了?” “在这儿呢,属下这就开。” “恩,动静小些。”他的眼睛一直在周围的墙上打转,他们进去要开锁,可贼人不需要,直接翻墙便是,若是真藏匿于此,墙头上应当会有留下踪迹才对。 锁很快被打开,除了那一声清脆的‘咔’之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随着王鸣谦的动作一道鱼贯而入分散开来。 这地方从建的时候就是专门用来放置东西的,同正常主人的屋舍不同,太过密集了些,他们这点人若想在同一时间搜寻是不可能的。 王鸣谦带了一个人直奔最角落里头的那排屋舍,刚到门前,刺耳的铁链声自屋内响起,紧接着是巨大的窗户破碎声,他的反应还算快,第一时间就迅速踹门而入:“这里!”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透过桌椅间的缝隙,只能看到一跃而出的背影:“快!” 里头的杂物太多,想要直接冲过去根本不可能,王鸣谦当机立断转身奔出门,快速朝后方而去。 听到动静的金吾卫也都赶了过来,却只见到他们家中郎将的背影:“一人去禀告崔少卿,其余人随我一道儿来!” “是!” 在另一边院落搜寻的崔辩叙听到动静就知道出事了,直接跃上屋顶朝这边赶来,他的速度极快,几息的功夫就追上了金吾卫们。 “崔少卿!贼人果然藏匿于此!西南方向!中郎将追过去了!”听到屋顶有动静的金吾卫们抬头就见崔辩叙如同巨大的狸奴一般在屋顶上起落,抬眼的功夫就跑到了他们前头,只得扯着嗓子指了个方向。 王鸣谦的拳脚功夫在崔辩叙看来只能算一般般,想到那贼人似是功夫不弱,他如今只身一人追过去便心中暗暗着急。 生怕这身手一般般的货将人跟丢了,咬了咬牙将速度拉到极致。 而此刻,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的王鸣谦确实如他所料一般已经被拉开了一段距离,而随着追逐时间的增加,他明白,这个距离只会越来越大。 就像一般人跑步,超过多少米速度就会慢下来,用轻功追人自然也是一件极为耗费体力的事情,这和江上弦所讲的话本子里完全不同。 可前头那人却好似完全不受影响,他的速度一直都保持在巅峰状态。 不过,此人确实如同空能所说,只有一条腿。 但可怕之处就在于此,他竟然能够手脚并用伏在地面上如同蜘蛛一般快速爬行,时不时还会弹跳着前进。 遇到有树的地方更为奇异,单手在树干上一抓,或是依靠那条单腿的弹跳力直接登上树顶,而后飞跃出去更远的距离。 王鸣谦刚开始还觉得这是个人,可追着追着,便觉得这更像一只穿着衣裳被剃光了毛发的猿猴。 正当双方距离越拉越远,将要追丢之时,前头的凶徒猛地停了下来,他似是想将手中的铁链扯断,可那铁链不知是何物所制,被他猛拽了几下均未断裂。 这个突然的转机令原本已经有些气短的王鸣谦重新振奋起来,咬了咬牙再次将速度加快追了过去。 那凶徒似是神志有些问题,一直低头摆弄着困住他双手的铁链,就算此时王鸣谦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也依旧站在原地一次一次想要将铁链直接扯断。 眼见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五丈,王鸣谦右手握住刀柄‘唰’的抽刀一跃而起,刀锋直冲凶徒的头顶而去。 ‘叮!’ 用尽力气劈下的刀被铁链挡住,金属的碰撞声及呲呲的摩擦声令人双耳发麻,可更让王鸣谦脑子发蒙的是这凶徒的双眼。 如同无识恶鬼从地府爬了上来,离得太近,腥臭的气味铺天盖地般强势呛入鼻腔,刺激的味道熏得他双眼刺痛,不等他反应过来,这怪物便随手一挥直接将他反摔在地,力气之大竟令他直接喷出一口血来。 这力气真的是人么? 不等他有什么思考,血腥味似是给了怪物极大地刺激,原本还动作有些木讷的怪物瞬间就兴奋起来,如同猿猴一般高高跃起,那只未穿鞋袜比寻常男子都要大上一圈的独脚在他的眼中放大,下一瞬便要落在他的头顶。 “咻!” 千钧一发之际,破空声传来,一柄长刀闪着寒光,带着巨大的力道直奔怪物面门,怪物再次抬起上手想用铁链挡下这一击,谁知却反被长刀震翻在地。 王鸣谦捂着胸口刚想扭头,一道快的几乎出现残影的身形从他头顶而过,下一瞬,他的臀部传来一股剧痛,紧接着他就感觉自己‘动了’起来。 直接被倒踹出去四丈有余。 来人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停歇和多余,将王鸣谦踹离战场的同时,右手接住长刀,嘴巴也不耽误:“王桧,你这身手真是半点长进都无。” 被踹的捂着屁股打滚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王鸣谦听到这熟悉的、嘲讽意味十足的嗓音传入耳中,瞬间就松了口气——他就知道! 这熟悉的力道,这熟悉的踹人方式! “崔沂!你就不能直接打他么!”非要踹他一脚!踹也就踹了,不能稍稍轻一些么?! 此时,崔辩叙却无暇同他打嘴仗,无他,这似人非人,瞧不出样貌的诡异怪物,实力确实有些出乎他意料的强悍。 双方短时间内过了十几招,崔辩叙自然没有受伤,可怪物却很是狡黠,每一次的攻击他都会用铁链来挡,试图借着崔辩叙的刀将铁链弄断。 第一下劈在铁链上之时,崔辩叙就发现了他的意图,之后的每一次攻击,他都格外小心,这就造成了在对方的双手有所束缚的情况下,他却打的比寻常更为艰难的缘故。 第332章 擒拿 见他们打的难舍难分,王鸣谦揉着臀部站起来,就这个战况,他插不进去手,强行加入战局只怕还会拖后腿,只好提醒道:“崔沂,活捉他,此人背后必定另有主谋!” 无人理他。 “小心他上树逃走,离此处不远便有是苍翠山,若是进了山想再抓住他,只怕更为难寻!” “闭嘴!” 崔辩叙忍无可忍,抽空从牙缝间挤出一句, 挨了骂的王鸣谦并不气馁,反而双眼不停地在四周打转,妄图寻找到什么能困住这怪物的法子。 奈何这地方已是长安城外,除了稀疏的林子什么都没有,他的胸口和臀部都很疼,相比之下,还是臀部更疼些,只得靠在树上,暗暗后悔今日出来的时候未曾带着弓箭。 正在此时,落后许多的汪雷生终于带着人赶了上来,一群人已经跑的有些累了,他们的精力同崔辩叙没法比,那就是个随时随地跟打了鸡血似的祖宗,追了那么久竟然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同人打架。 好在汪雷生这人很有些上进心,瞧见自家少卿已经同贼人打了起来,喘着粗气就给其余人鼓劲儿:“弟兄们再加把劲儿,贼人就在前头,咱们大理寺可还从未有如此凶案仅仅一日便抓到凶手的先例,此番回去,上头定有重赏,加官进爵就在此一举!来,弟兄们随我助崔少卿一臂之力!” 这厮满嘴胡言乱语,不过是死了个比丘的案子,哪里会加官进爵,顶了天也就是崔辩叙自己个儿掏腰包给他们发奖金罢了。 若是在平常时候,这话大家听了压根不会当回事,奈何此时一个个都已经跑的缺氧了,脑子浑浑噩噩的,听了这话想都没想,只觉得神经瞬间活跃起来,一个个提着刀奋力朝着贼人冲杀。 画完大饼的汪雷生见达到效果,自己双手撑着膝盖站在原地,脑袋后仰高声喊着口号:“大理寺少卿崔沂在此,贼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差点一刀划破怪物胳膊的崔辩叙闻言被震的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怪物抓住机会闪身躲过这一击,气得他在心中将汪雷生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在衙役们的武力值不够,金吾卫们虽说也差了点,但好歹人数上占了优势,他们所用的横刀乃是朝廷统一发放,材质和崔辩叙的双刀没法比,砍杀起来反倒是毫无顾忌。 怪物用铁链试了几次发现都没有任何效果反而自己身上被弄出了好几道长长的口子,转身便想逃跑,崔辩叙哪里能让他跑了? 一跃而起将单手抓住树干想要逃跑的怪物一脚踹回了金吾卫的包围圈,十几柄直刀直接将后背摔在地上的怪物压在地上。 可还不等众人松口气,怪物便抬起双手以一己之力将压着自己的直刀通通撞开,崔辩叙直接从半空落下,重重一脚将其踩了回去。 巨大的冲击力将怪物踩得喷出一口暗红色的血来却又动弹不得,伸手就要去抓挠那只踩在自己胸口的脚,却被金吾卫们重新将双手按住。 汪雷生这时候才乐颠颠的凑了上来,张嘴正想拍几记马屁,就见崔辩叙手起刀落,一刀将怪物的那条独脚砍下。 怪物的嘴巴猛的张大,脑袋后仰,双肩死命挣扎,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吼叫,这时众人才发现,那张开的嘴里竟只有半截舌头! “少、少卿...他、他....”汪雷生被惊的话都说不利索了,砍手砍脚的不算什么,他执掌刑狱,也算是见多识广,可这怪物诡异的面容再配上半截舌头,令他也不禁恶寒。 崔辩叙没有理会他,收回脚俯身将因为疼痛而剧烈挣扎的怪物一把拽起来旋转手臂,同时用小臂砸向怪物的肘关节,只听‘咔哒’一声,怪物的小臂便被卸了。 顺手将另一只胳膊也给卸了,他才起身掏出帕子擦着手示意众人给怪物止血简单包扎:“速度快些,将人带回去给宁余野,将那条断腿一同带回去。” 若是换个普通人,他也不敢这么折腾,可这怪物明显就有问题,应当不会轻易死了。 他们出来可都没有带铁链,用普通的绳索只怕是困不住这东西,还是这样放心些。 汪雷生厌恶的睨了一眼几乎昏死过去的怪物,贴心的掏出帕子替崔辩叙擦拭刀刃上的血迹:“少卿果然神勇无双,属下从未见过如同少卿这般文武双全之才,这怪物,若是换个人来只怕是降不住他。” 马屁拍的属实有些过了。 崔辩叙眼神凉凉的又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擦拭着脸上沾到的血迹看向一瘸一拐的王鸣谦:“一会儿让汪雷生带你回去?” “免了。” 王鸣谦对此敬谢不敏:“不过小伤罢了。” 他丢不起这个人! “行经寺那头,继续让人盯着。” “放心。” 永安渠 下了个早课的江上弦快乐的叫上好闺蜜李雪雁一块儿蹲在渠边看周英挽着裤腿在水里摸螺。 “师父,够不够?” “不够不够,吃螺怎么吃得饱?这东西嗦了就停不下来,一会儿正好配上我新酿的米酒。”小江看着一个个黑绿色的螺蛳,馋的直流口水。 春秋两季正是吃螺蛳的好时候,春季的螺蛳蛋白质含量高,肉质肥美,口感细腻。而秋季的螺蛳繁殖期结束,体力恢复,同样口感鲜美。 李雪雁不爱吃这东西,嫌费劲巴拉的肉还小,滋味也就那样。 只觉得看周英摸螺蛳好玩,两只眼睛直放光,恨不得自己也能下去摸一摸:“你真能做好几个口味?那一会儿给赵善也送点去呗。” “给崔沂、王鸣谦都送去!”小江不偏不倚,好朋友们人人有份:“老二,速度快些,一会儿回去的时候,给你大师兄和王掌柜也带些回去尝尝味儿。” 已经在水里泡了大半个时辰的周英顿时苦了脸:“师父,那也太多了!” 他一个人得摸到啥时候去了? 李雪雁看了看周围也有人在摸螺蛳,便兴冲冲的同江上弦商量:“不如我也下去帮着一块儿摸吧,一会儿回去换身衣裳就是了。” 她出门从来都是穿一套带两套的,弄湿了弄脏了也无妨。 第333章 螺蛳 小江直接拒绝:“水里寒凉,咱们女子本就怕寒,如今已是入秋,你若下去,回头肯定得病。” 男子阳气重,冬日里都有人在永安渠里抓鱼呢,能一样么? “老二!上来吧!” 她方才也就是逗周英玩的,这么多人要吃的螺蛳,一个人摸要摸到什么时候去了? “师父,不摸了?” 虽然能上岸很开心,可盆里的螺蛳确实少了点:“就这些只怕刚好够咱们仨吃。” 小江豪气十足的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子,嘴巴朝四周围也在摸螺蛳的半大孩子们一努:“买就是了。” 当然,买肯定是不能直接跟这些孩子买的,吃螺蛳这个事情在中华美食史的小角落里存在长达几千年,春夏两季的时候,半大的孩子们在水里摸螺蛳,小些的在岸边玩螺蛳。 妇人们呢,便扎堆在岸边坐着,一人跟前两个盆,一个盆里是清水养着的螺蛳,一个盆里则是剪了屁股的螺蛳。 她们的手脚很是利索,扯着嗓子聊天,手里的螺蛳一个一个的就全都没了屁股。 早上的拿出去卖,下晌的能卖便卖,卖不掉端回家拿水煮了就是一道荤菜,总是不会亏的。 小江轻而易举就在永安渠边买到了两大盆螺蛳,和周英一人抱着一盆,李雪雁则是端着她们自己摸的那一盆,烟霞想帮她拿她都不肯。 “这么多螺蛳,你可歇一歇吧,一会儿有你忙的时候。”螺蛳肉小,拿小小的银针挑八九个才够她吃一口的,烟霞一会儿光挑螺蛳肉都得忙活好半天呢。 江上弦大为不解:“这东西不就是要自己嗦才好吃?若是挑出来了还有什么滋味?” 还是周英懂的多,接过话茬子:“师父,若是叫贵人们自己嗦,那多不雅?不过,这么多螺蛳,便是自己嗦只怕嘴皮子也得磨破。” 江上弦低头看了看螺蛳们,快乐的不行:“一会儿咱们做个酱爆的,再做个酸辣口的,还有你今儿带来的鸡,正好凑一道螺蛳烧鸡!” 光是想想就叫人忍不住流口水,李雪雁还是头一次知道螺蛳还能有这么多做法:“和鸡一块煮能好吃么?” “怎么不能?好吃着呢!” 小江感觉自己的腮帮子在疯狂分泌口水,吸溜了一口道:“下回咱们搞些肉烤着吃,这螺蛳刷上酱放炭火上烤着也好吃!” “这么小一个个的还烤呐?太费劲儿了。”这回英姿都有些怀疑了:“奴原先在乡下,都是拿水一煮就吃了,这东西田里也多,小溪里也多,到处都是。” “麻烦是麻烦了些,不过炙烤出来的,螺肉更为梗啾一些,下回咱们买河蚬烤,那个烤起来方便,烤的时候里头的水滋滋直冒,刷上酱,吃的时候先喝那一小口汁子,鲜极了。” 怀揣着对新美食的向往,几人全都凑在灶房里看江上弦炒螺蛳,香味冒出来的时候,一个个嘴里哇哇叫个不停,就连睡觉的江母都被闹起来了,站在灶房外梳着头笑骂她们:“不过就是些螺蛳罢了,也值得你们大呼小叫?这东西有一年多的不像话,顿顿吃都吃不完,好些人拿回家喂鸡!” 小江吞了吞口水:“那下的鸡卵肯定比寻常的好吃!” 夏老夫人正好从外头回来,手里还拎着一个蟹篓子笑话她们:“就晓得你们摸不到多少还得买!” 她方才也在永安渠边跟人闲聊呢,远远瞧着几人买螺蛳,便又聊了一会儿,买了一篓子河蟹回来:“光吃螺蛳怎么行,正好今个儿有几个小子摸了不少河蟹,小是小了点,我瞧着倒是挺肥的,也能收拾出点肉!” “阿娘,就这一篓子,你数数咱家多少人,这哪里够吃?”江母伸出一根手指勾着蟹篓边边瞅了一眼就嫌少了。 原先穷的时候,吃饭主要是为了填饱肚子,吃主食多,吃菜少,一小碟子菜就能顺下去一个大胡饼。 如今日子好过了,他们家反倒是更喜欢吃菜了,往往一顿饭吃掉的菜够旁人家吃两三顿。 时下做蟹大多还是以清蒸为主,夏老夫人在吃蟹上却很是有些自己的门道:“做成玛瑙蟹就够吃了,正好能填肚子。” 里头的小江见状也加快了手底的动作好给夏老夫人腾出地方来。 李雪雁领着烟霞和英姿很是认真的分配螺蛳:“这份给赵善,他一个人住,正好闲着吃点这东西解解闷。” “唔,王桧那儿再少些,这东西吃起来麻烦,正好他这两日应当是吃不下多少东西。” 有幸参观行蕴案发现场的人除了崔辩叙和丁原之外,这两天其实都没有什么胃口,不少人对推门都有了恐惧,生怕门一推开就会看见一地的血液、内脏,以及白墙上的道道喷射状血迹。 因此李雪雁很是贴心的把王鸣谦那一份拨出去三分之一到赵善那儿。 “崔府那头多些,他们人多!” 李雪雁说着冲江上弦嘻嘻一笑:“是吧!” “对!我们五娘怎的如此贴心?”分配的很是合理:“崔府那头另外装一份小的,给灶房送去,就说是给李猛的。” 不能指望赵玥他们记着自家徒弟,她自己记着就行。 周英眼巴巴的等他们将乐仙楼的那一份分过来:“我师兄生的胖,多给他些,王掌柜最爱这下酒的东西,也得多些....” 老范端着自己的大碗:“老范也得多些....” 江母吭哧吭哧的从灶台边的地方搬出一个大口陶缸,外头还包着破被子,盖子上头还裹了着江上弦小时候穿的衣裳用一根绳子扎的紧紧的,虽说手上已经在搬了,可她依旧还有些不放心:“这才两三天吧?真能喝了?” “能了能了,眼下又没到冬日里,放在这灶台边上温度刚好,正好尝尝,一会儿给夫人和姑母也送些去。” 在酒上小江其实并没有太多了了解,她会做的无非就是一些自己喜欢喝的果酒罢了,可水果供应不稳定,价格也高,想要走量还是有些困难的。 反倒是这种先做成醪糟,再多一个步骤而制成的米酒,相对来说价格低些,供应也稳定。 第334章 钱袋子 江家的美食分享被送达崔府的时候,赵玥才刚刚将周娘子打发走,连环正站在她身后轻柔的替她揉着脑袋,崔淑华身后也同样站着婢女在替她慢慢揉着。 屋子里寂静了许久,婢女们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低着头静默无语。 桂枝带着小丫头从外头进来,面上带着喜色仿佛瞧不见屋内的沉闷,笑声轻快:“娘子,江厦郡王府的五娘子送了东西来,说是下晌江小娘子做的,她顺路带过来了,天色已晚,便不进来叨扰了,改日同江小娘子一道儿过来。” 听她提起江上弦托人送了吃食来,赵玥的面色稍缓,掀起眼皮子张望:“什么东西还值得她特特请人帮着拿过来,也就是李五娘性子好肯替她跑腿。” 崔淑华抬手止住婢女的动作,许是闭着眼久了,睁眼的时候眼里沁起一丝水光,睨了一眼言不由衷的赵玥不咸不淡道:“既是你不喜欢,我拿回去便是,省的白费了年奴一番心意。” “谁说我不喜欢了?” 赵玥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大手一挥:“摆饭吧,九郎今日只怕是不回来了。” 桂枝抿唇笑着从小丫头手里接过食盒,从里头将菜端出来摆在桌上,退到一旁才道:“李家五娘说,这是下晌的时候在永安渠边买的,好多孩子在渠中摸螺蛳,江小娘子瞧得眼馋,弄出了好些新吃法,还有刚酿成的米酒,说是喝了不上脸,正巧一道儿拿过来了。” 赵玥指着那四个盘子同崔淑华道:“你还说她回去肯定在好好琢磨明日给咱们讲什么故事,瞧,这是光惦记吃食了。” “行了,将饭菜摆上,你们便出去罢。”崔淑华起身理了理裙摆,净了手坐下就开始赶人。 这是两个人有话要说,婢女们手上的动作都快了起来,迅速摆完桌退出去将门关好。 姑嫂二人这才开始说起话来。 没有人在赵玥也懒得端着,夹了一颗螺蛳嗦的干净利落,小嘴一吐,空空的螺壳就落在桌上:“你说这周娘子什么意思?” 崔淑华先抿了一口米酒,有些嫌弃的撇过头不想看她这毫无规矩的样子:“这米酒倒是不错,不酸,甘甜,唔,还有股桂花的香味,年奴在弄这些吃食上确是比旁人都强上不知多少,这酒我喜欢,你若是不要都给我罢?” “这还没到睡觉的时辰,你怎的就开始说梦话了?”赵玥的拿起酒杯先是抿了一小口,回味了片刻接着一饮而尽:“这酒倒是清爽的紧。” 崔淑华见状嗤笑道:“如牛饮水。” 而后在赵玥开口反击前道:“还能有什么意思? 他们家如今是这位的钱袋子。” 她伸手比了个四:“朝廷的事儿咱们管不着,皇家的事儿更管不着,咱们家一向不掺和这些,皇位上坐着谁便是谁说了算。” “这是想学应国公呢?” 赵玥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这心倒是大的很,学前人是这般好学的?” “哟,往日我竟是小瞧了你,什么时候一语双关都学会了?” 崔淑华拿着小银针慢悠悠的挑着螺肉,她的手生的极为好看,白嫩纤细修长,如同上好的润玉一般,挑螺肉的动作被她做起来也照样赏心悦目:“心大不大的,可不正是陛下惯出来的么?” 她们俩一个没孩子,一个只生了崔辩叙,压根不能理解李世民这种明明在军国大事上得天独厚的帝王,为何会偏偏在孩子的问题上端不清楚。 “她既是上门,只怕也是那位的意思吧?”赵玥还是有些忧心,崔氏旁人倒是好说,她儿子可是在长安做官的。 “甭管是不是,咱们家不掺和就是了,便是皇子又如何?九郎只需记着为人臣者必忠的道理便是。”崔淑华是半点不担心的,他们不愿意,魏王还敢逼着他们站队? 崔家又不是软柿子! 更何况崔沂那就是个不打还好,敢抽鞭子他就敢倒退三步的倔驴! “那这周娘子,总不会再来了吧?”赵玥是真烦了,她不想同商户打交道,更不想和这周娘子打交道。 大理寺 正在加班的小崔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你说行蕴身上还中了毒?” 丁原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仵作,怕崔辩叙听不懂,示意他和自己一道蹲下,手里的油灯凑近尸体的口部道:这里出现了腐蚀性尸斑。” 刚吃完大理寺食堂的猪食的小崔并不想喝尸体凑得这么近:“瞧见了,还有呢?可知道是什么毒?” 丁原见他没有上钩心里微微有些遗憾,每次哄着崔辩叙一起干这些的时候,他心里都挺爽的:“准确来说是两种毒,一种乃是慢行毒,名为春怡,无色无香,入口微甜,混一滴在水中也不会被发现。他应当已经中毒有段日子了,不过这种毒并不致命,只会令人慢慢四肢麻痹,最后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还有一种呢?” “另一种则是秋番之毒,此毒多为白色粉末状,入口微苦....” 丁原也很是疑惑:“这种毒其实并不好,极易被人察觉出来,若是剂量不够是不会立刻致死的,只会腹痛、烧心、呕吐,一次不成,还得再加下一回毒,很是麻烦。” 如若让他来下毒,他肯定下砒霜,最简单,最便捷,死的又透又快。 “你先前不是说,行蕴的死因是被拽掉心....”汪雷生挠了挠脖子脑子也转不过来了,怎么死因一会儿一变一会儿一变的? 逗他玩呢? “属下没说不是。” 丁原眨眨眼,两手一摊:“但有这两种毒在,即便没有那贼人,行蕴最多也活不过七日。他中的秋番之毒虽说不重,但两种毒相加,最多七日,他便会中毒而死。” “若是中这两种毒而死,万年县的仵作可查验的出来?”崔辩叙突然觉得汪雷生之前说的还挺有道理,只怕想要行蕴死的人真挺多。 “查的出来。” 一起共事过,对于两县仵作的水平丁原还是有些了解的:“但他们不会查。” “为何?” 第335章 奸生子 “七日的时间,行蕴每日都会腹绞痛,泄泻数次乃是十数次....” 基层干部汪雷生听到这里就明白了,对着领导科普:“少卿,若是长期泄泻而死,行经寺压根不会报官。” 不报官,仵作上哪儿验尸去? “他胃中的食物可有查出来什么问题?”难度增加,打工人还是得干。 小崔的心态调整的非常快,事儿要一件件办,疑点要一个个去查,既然是中毒,若是能知道具体是吃了什么中毒,那查案的难度会降低很多。 汪雷生觉得没什么必要:“少卿,咱们已经将那怪物抓着了,明个儿让行经寺的人来认一认,若人就是他杀的,下毒之人是谁又与咱们何干?” 下毒,但是未遂,目标被人截胡了,那还管他呢! 可惜他这话一出,丁原恍若未闻的继续干自己的,崔辩叙却将脸沉了下来,汪雷生紧急改口:“不若这样,属下现在就带人将行经寺那帮子比丘给抓回来,咱们连夜审,保准儿能审出来!” 在大理寺的刑具面前,能有几个硬骨头? 行经寺 客院之中漆黑一片,金合敬捂着嘴强压着咳嗽的欲望小心翼翼的透过门缝看向院外。 自从行蕴死后,比丘们便会在大殿之中彻夜诵经。 他觉得自己今个儿心跳的动静有些过大,不远处大殿持续不断的梵音反倒太轻了些,也不知是不是那些僧人在偷懒。 外头一个人都没有,他抬起手,碰到门栓的那刻又快速将手缩了回来。 不行,从正门出去一定会被发现的。 他弓着腰,慢慢的一步一步倒退着从门边离开,五六步后调转方向走到自己的屋前检查了一下,确定门关好了这才又来到墙边。 墙有些高,他大概比划了一下,确定身为文弱书生又生着病的自己是爬不上去的,这才费力将院中的石凳一点点小声的挪到墙边。 这石凳若是再沉些,他估计自己就搬不动了。 站上去后,他的呼吸慢了下来,紧张到都有些听不到那烦人的,日夜不停的诵经声了,他伸出手去够墙头,发现刚好能够到,心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此时已经宵禁,从这里出去只是他的第一步。 千辛万苦爬上墙头,又在墙头望着下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敢咬着牙往下蹦的金合敬在落地的瞬间就生出一丝后悔来——好痛! 无声的龇牙咧嘴后,他重新振幅起来,踉跄的捂着胳膊爬起来朝武侯铺去,速度越跑越快。 敦化坊位置偏僻,就连金吾卫巡城都很少会到这边来,他若想靠自己一路到大理寺去绝无可能,只有找武侯铺,请他们帮忙! 亥时三刻 由武侯铺移交给金吾卫,又由金吾卫报给王鸣谦,最后由王鸣谦亲自送到大理寺的金合敬都快哭出来了。 常言道小鬼难缠,为了让武侯铺帮忙,他咬牙掏了足足一贯钱,又是搬出王鸣谦,又是搬出崔辩叙的才成功让他们帮忙出去寻金吾卫的人过来。 金吾卫的人过来之后倒是没有要钱,但动作很是粗鲁,跟遛狗似的溜了他半个长安城,他差点跑死在道儿上。 还是王鸣谦人好,见他宛如死狗,直接给他拽起来按在马上带着他一块儿到了大理寺。 他一时不知道是跑半个长安城比较令人难受,还是在马背上被横着颠了半个长安城难受。 但从他看到崔辩叙那一刻百转千回似是有千言万语一般的呼唤可以听得出来,他此时真的很想哭了:“崔~少~卿~” “闭嘴,进来。”这一嗓子喊的崔辩叙直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忍了又忍,脚指头都快忍抽筋了才忍住没有一脚踹过去。 “哎!”金合敬抬起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眶,还是崔少卿这般瞧着令人心安,他晚上赖也要赖在这大理寺! 被强行留下来加班的陆行舟光明正大的抠着领导的茶叶待客,顺手给自己也来了一杯:“润润嗓子,这一路可是不容易。” 文人最能理解文人,他们文人最是文弱了,瞧瞧这人,身上都脏成什么样了?脸都是煞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几天了。 “说吧,何事深夜来此。”崔辩叙给陆行舟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别磨磨叽叽的,赶紧掏家伙干活。 捧着热茶的金合敬吸了吸鼻子,感觉一路上被秋夜寒风吹透的身体渐渐回温,这才开始讲起正事儿来:“少卿,昨日你吩咐某注意着些寺内动静,某便用心留意着,今个儿下晌的时候,某想出门去.....” “说重点!”崔辩叙揉了揉太阳穴。 陆行舟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握着的笔,挺想放下的,他单方面决定收回之前对这人的同情心,怎么回事?同为文人,他就没有这般磨叽! “是!” 金合敬不敢再磨蹭,他原本是想重点叙述一下自己为了得到消息遭受的风险,再说一下自己为了送出消息的艰难,以此和崔辩叙表一下忠心。 “下晌的时候,某碰巧看到住持怀真偷偷从侧门出去,那样子瞧着明显是在避着什么人,某便悄悄跟了过去,只听到他在同一妇人说话。” 陆行舟边写边问:“可有瞧见那妇人的模样?知道是何身份叫什么名字?” “瞧见了,是一壮硕妇人,约有五十左右的模样,瞧着很是凶悍。名字不知道,可她是行蕴的阿娘!” “行蕴的阿娘?!”汪雷生一拍桌子:“肯定是行蕴死了的事儿被她晓得了,这是上门讨人去了!” 陆行舟摇摇头:“儿子死了,做阿娘的上门问询理所应当,怀真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某听到那妇人说:这可是你亲生的孩子,我将他送到这儿来,就是想要你多看顾些,你是如何看顾的?竟是将他看死了!” 还一些什么你赔我儿子,你还我儿子,你这个冤家之类的话,金合敬很有眼色的省略了。 他敢保证,自己要是学着说出来,崔少卿的眼刀能给他活活刮死。 第336章 陈娘子 不过,众人的反应有些奇怪,他以为自己这个消息足够劲爆,没想到没有一个人面上呈现出惊讶之色。 “也就是说,怀真同妇人通奸,生了行蕴而后送到寺中交由怀真抚养?”陆行舟组织了一下语言替他总结,大理寺是什么地方?这种乌糟糟的事儿他们可见多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男男女女的不就是你给我戴绿帽子,我在外头瞎搞那些事儿么? “是,是,正是如此。”没有得到预想之中的反应,金合敬有些发懵,他当时可是激动的差点发出动静呢! 这个消息不够劲爆么? “既是怀真亲生子,那行蕴打他,岂不是不孝?” “死都死了,不孝又能如何?那副模样还能拉出来鞭尸么?” “我就说那怀真老秃驴瞧着就不像个六根清净的,整日的嘴巴上念念念,也不怕将菩萨给烦死!” “明日一早,将那妇人抓回来,怀真也带回来,还有行经寺负责饭食的,还有行蕴那几个徒弟,也都带回来。” “是!” “是!” 不合群的金合敬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将事给说完了,一个个起身要走,赶紧站起来凑到崔辩叙跟前:“崔少卿,不知大理寺可方便让某安置一宿?” “汪司直!” “少卿有何吩咐?” 崔辩叙看了他一眼直接把这事儿丢给汪雷生,同时接下腰间的钱袋子丢到金合敬怀里:“明日让人陪他去行经寺取回他的东西。” “这....” 金合敬抬头看看崔辩叙,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钱袋子,反反复复,挺想说点什么,可崔辩叙早已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汪雷生拍拍他的肩膀,伸着懒腰道:“走吧,给你寻个住处去!” “哎!多谢汪司直。” 金合敬回过神,冲着汪雷生行了一礼,而后跟着他一道儿走,他手里捏着钱袋子,很沉,他那一贯钱绝对赚回来了,不过.... “汪司直,你说崔少卿这是何意?”他抬了抬手上的钱袋子,似是很苦恼的样子:“某不是为了这个,你说这...这叫某怎么办?” 作为一个有上进心的干部,汪雷生抬着下巴睨了他一眼,语气里有些轻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我们崔少卿可不是这么好靠上的。” 切,一个消息罢了,就想拍上他家少卿的马屁?做梦! 他老汪可是跟着少卿风里来雨里去,痴心不改勇往直前,才能勉强入了少卿的眼,姓金的这是在想屁吃! 翌日一早,寒凉的秋风拂过白色墙角的青苔。 行经寺厚重的棕色大门尚未开启就被拍的‘咚咚’作响,守门的小沙弥眼角挂着困倦的水珠,打开门想请外头的人再等等,就被一股大力推开。 腰带勒的紧紧的汪雷生带着人毫无顾忌鱼贯而入,没一会儿功夫就将行经寺的人抓了个七七八八,引得坊中居民纷纷探出头看热闹。 崔辩叙下朝骑着马溜溜哒哒到大理寺的时候,原本宽敞的大理寺狱中已经被塞满一半了。 僧人们面上多少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惊慌,尤其是年龄小的,多是迷惘之色,唯有怀真在角落静静的打坐,手里的佛珠转的飞快。 唯独那发丝略有些潦草的妇人紧紧抓着牢门,时不时和路过的狱卒打听:“上官,上官,为何要抓了奴来?奴可没犯什么事儿啊!” “犯没犯事儿不是你说了算的,老实待着,马上就轮到你了!” 进了大理寺狱的,刚进来的时候大多都说自己没犯事儿,剩下的一小半是心里知道自己犯了事儿,但人家不吱声,妄图沉默抵抗。 他们做狱卒的,什么样的凶徒没有见过?甭管啥样的,到了这地方就得老实先挨一顿收拾! “你将这些半大的孩子抓来作甚?”远远看到两颗小小的光头在牢房上角的透光窗照射下反着光,崔辩叙眼睛被刺的有些头疼。 汪雷生挠挠头:“那个空能,是行蕴的弟子,另一个,同他住一个屋,顺手我就一块儿带回来了。” 这种事儿,按着传统那就是宁可多抓绝不错过的。 “先审那几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便是用刑也用不了重刑:“那两个小的等王鸣谦过来再审。” 王家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就憋在家里生孩子玩,家里孩子多,那厮对小屁孩子办法多些。 “是!” 汪雷生可谓是磨刀霍霍,早就将刑具都准备妥当,就等着直接用了,行经寺僧人不多,除掉怀真和空能二人之外,抓过来的比丘有六人。 其中负责做饭的僧人两名,剩下的四人,两人是行蕴的弟子,两人是行蕴的师侄。 “崔少卿!崔少卿!崔少卿!”空能的眼睛很亮,就算隔得远,可还是被他瞧见了,立刻扑到牢门上冲着他大喊。 “少卿,属下这就叫他闭嘴!”汪雷生撸了撸袖子,准备过去给这丫一个大逼斗。 “将他带过来,你同陆行舟先去审。”崔辩叙摆摆手转身进了一间暗室,好歹也是给他们提供过线索的,过河拆桥也不能对一个孩子做。 “是!” 空能看到崔辩叙眼睛亮亮的很是激动,可他有些怕汪雷生,因此一直缩着肩等汪雷生走了才敢抬头:“崔少卿!” “你寻我何事?” “崔少卿,小僧瞧着你们将陈娘子也抓来了。” “她有什么问题?” “她是小僧师父的母亲,师父的死定是同她无关的。”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崔辩叙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实证来,没想到是这个,不禁有些失望。 空能脸颊鼓鼓,极为犹豫着道:“可她要靠着我师父挣钱的,怎么会杀了他?若是杀了他,岂不是再也拿不到钱了?” 这世上有做母亲的不爱自己的孩子,可没有做人会断掉自己的财路。 “你师父挣钱给她?”崔辩叙挑了挑眉,莫不是这行蕴还是个大孝子,怀真是个老冤种? 空能点点头:“是,她每隔一些日子就会到寺里寻我师父要钱,我师父攒的钱都给她了。” 第337章 污点 “你师父哪里来这么多钱?”崔辩叙似笑非笑,行经寺的比丘几乎个个有点私房钱,除了这两个小的那是兜比脸干净。 尤其以行蕴为最,他屋子里足足搜出了五贯钱! 空能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住持给的,还有师兄弟们孝敬的。” “哦?那怀真为何要给行蕴钱?” “这...这...” 他的语调拉的有些长,让空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才是正确的,他下意识的朝来时的方向看去,可惜隔着长长的过道和木门,什么都瞧不见,只好低下头眼神有些不自然的打飘,不敢同崔辩叙对视。 崔辩叙俯下身语气肯定音调不高,仿佛在说你今天放屁了:“所以,你师父是怀真同陈娘子的奸生子。” “你怎么知道!”空能抬起头,小脸上满是不可告人的秘密突然被大白于天下的恐慌,这事儿寺中可就他一人知道,还是有一回他打扫的时候实在困顿,偷偷爬上树歇一会儿的时候偷听到的,崔少卿怎么知晓的? 可惜崔辩叙并没有做十万个为什么百科全书的想法,手指漫不经心的转动着小指上的戒指。 “少卿,这帮子秃驴,刚开始还不肯说,属下随随便便给他们来了几.....” 汪雷生意气风发的推门而入,嗓门高亢如同打鸣的公鸡,眼睛对上小秃驴空能的瞬间顿住了:“这,这小沙弥怎的还在这儿?” 沉寂的空气被这人直接打的稀碎。 回过神来的空能气鼓鼓的行了一礼板着小脸认真纠正:“汪司直,我等不是秃驴。” 汪雷生哈哈一笑如同哄孩子一般道:“是是是,你不是。” 崔辩叙都懒得理他:“如何?” “丁原带着人去搜了,刚开始他们还不肯说,后来属下对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可真是费了老大的劲儿,总算肯开口了。”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笑眯眯的看向空能:“你那师兄倒是个心狠手辣的。” “师兄?!”原本一直别着脸竖着耳朵偷听的空能闻言转过头,他觉得自己的可能小小年纪就耳背了:“我哪位师兄?” “还能是哪位?就是那慧能!” “慧能?!” 连崔辩叙都没想到给行蕴下毒的是他:“他不是受了惊吓?” 汪雷生摆摆手:“是他,准没跑了,同他一个屋的秃...穗、穗能说,行蕴出事那天下半夜,还瞧见他偷偷起床跑出去,他跟出去发现慧能将一个东西丢到灶房的里头烧了.....少卿你瞧瞧口供就明白了,眼下就差寻出另一种毒是何人所下了。” “将他带回去,先审陈娘子。”崔辩叙快速浏览着口供,同他们所料不差,慧能是行蕴的二弟子,一直受到行蕴的压迫,干活、上交银钱也就罢了,还要时常被行蕴打骂,好几次都给他打的下不来床险些死了。 正所谓物极必反,眼见着行蕴在寺内无法无天,没人管得了他,就连住持一把年纪都要被他毒打,一向逆来顺受的慧能便生出了将弑师的想法.... 那天晚上行蕴屋里传出动静的时候,他以为是自己头一次用毒,药量不小心下大了,心里很是恐惧,按照他的计划,每天给行蕴端饭食的时候,下一点点在饭食之中,连续三天就收手,等着行蕴痛苦的挣扎几日再死,这样就查不到他头上。 谁知见到那样一番场景,他虽说同其他人一样收到了惊吓,可惊吓过后,他知道,自己不用再下毒了,行蕴作恶太多,连鬼神都无法容他,替天行道收了他去。 因此,辗转反侧的慧能偷偷起床将剩余的毒药尽数丢进了灶膛内,第二日就开始装作惊吓过度的样子,尽量不让自己同这件案子扯上关系。 “少卿,属下现在就去审怀真?” 剩下的那种毒,大概率就是怀真所为,至于陈娘子...虽作为已婚妇人与人通奸说出去要被人说嘴,可到底算不得什么大罪,按照《唐律》也就是关个两年的就差不多了。 崔辩叙点点头,起身朝外走,行蕴之死在抓住怪物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交代。 如今继续审这些人,也不过是丰富一下贫瘠的案卷罢了。 他要去宁余野那儿看看,那个怪物如何了。 冷寂幽黑的牢房中,年迈的怀真睁开眼被衙役拉拽着往外走,拉扯间,手里一直不停转动的佛珠断裂,咕噜噜的滚了满地。 “阿弥陀佛。” 他怔愣片刻,苍老的面上闪过恍惚之色,漫长的一生如同白驹过隙般快速划过,下意识的念了一句佛偈便踉跄的被带走。 人生路上的污点已经没了,只要再几年,他也可以按着佛门的惯例圆寂的… 宁余野的院子在大理寺的西南角,和丁原那里如同养尸地般尸臭熏天不同,这里到处都是宁余野耗尽心血申请津贴堆积出来的药材香味,闻一口便觉得身体倍儿棒。 “崔少卿。” 在院子里晒药的小药童听着动静扭头冲着屋子里就喊:“师父!崔少卿来了!” “来了就来了,那么大声作甚?”宁余野没好气的在里头骂了一声这才出来。 他手里还拿着一碗黑漆漆的东西,另一手上则是一根长长的两指宽、手掌长的竹片,竹片一头上亦是沾染着黑漆漆的东西。 “那怪物是什么东西可查出来了?”崔辩叙跟着他一道儿往里走,直奔重点。 “能是什么?自然是人!” 宁余野跟看傻子似的睨了他一眼,径直带着他走进一间灯光明亮的小屋子,屋子里只有一张窄小的木板和一张矮凳。 这对正常人来说绝对是短了,好在怪物没有人权,也没有下半身,刚巧够用。 怪物的腰上、脖子上均被铁链紧紧缚在木板上,两只胳膊更是到现在都没有被接上。 燎泡倒是已经消了,可头上脸上俱是黑漆漆的药汁子,紧闭着眼睛,像一颗掉进粪坑的鸡卵。 第338章 独脚郎 自顾自坐下,宁余野继续手里动作,小心仔细的刮着那黑漆漆的东西:“他是被人用秘术弄成这样的,这燎泡虽说消了,可这神志...” 他摇了摇头:“老朽也没有办法,少卿若想要审他,只怕是审不出来的,他只剩半截舌头,便是连说话都是不行的。” 他宁余野只是大理寺的医官,不是什么华佗再世的神医,若是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他还在这地方待着做什么?是喜欢整天处理被打的半死不活的犯人么? 汪雷生已经带了两个比丘过来瞧过了,那日他们见着的凶徒,就是这个怪物。 按理说杀人凶手已经抓到,已经可以结案了。 可崔辩叙总觉得有些许不对劲,尤其是这样的怪物是人为弄出来的,那背后之人可以造出一个,自然能造出无数个。 若是有大量这样的怪物出现在大唐境内,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绝对是一场浩劫。 似是看出他所想,宁余野摇摇头:“哪里有这般简单?便是这一个,只怕都耗费不知多少心血,他已经快死了,如今不过是被吊着命罢了。” 开玩笑,若是这些诡异古怪的东西这么好弄,他还学医作甚?任是千难万险他也去学这个了,弄一支军队出来,他都能去西域当个小国主了! “你可知其来历?”随着他的动作,崔辩叙觉得眼前的怪物有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宁余野放下手中的东西,从一旁又取了一方细布浸湿,小心翼翼的将剩余的黑色药汁一点点擦除:“知道一些,可少卿若是要问具体的,老朽便不知了。” 知道一点算一点,崔辩叙不嫌弃,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强。 “这种阴邪的东西,多是出自岭南道那一片的,那地方自古多瘴气,滋生了无数诡诞之物,据老朽所知,确有一种东西同这人有些相似。” 这药汁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乌漆嘛黑还特别粘,擦了一遍反而将这人整颗脑袋都抹匀了,黑的如同昆仑奴一般。 宁余野很有耐心,重新拿了一块布拧干继续擦拭:“相传在汉时,岭南道那边有一种东西,名为独脚郎。” “独脚郎?”联想到这人的只条腿,崔辩叙倒是很好理解这话。 “正是,传说独脚郎乃山林中孕育之物,属山怪的一只,天生只有一条腿,生的青面獠牙,力大无穷,残暴异常,喜食幼儿,生性淫邪,时常掳掠女子.....” 随着他的擦拭,崔辩叙的眉头越皱越紧盯着木板上的半挂人良久,他有些不太肯定:“老宁,你瞧着这人眼不眼熟?” “如何不眼熟?” 相比起连江上弦涂没涂口脂都瞧不出来的崔辩叙,宁余野年轻的时候那也是万花丛中过的主,可比他有眼力多了:“虽说瘦了许多,脸都凹进去了,头发眉毛也都没了,不过这张脸,就是去岁被你们抓回来关了好一阵子的那个白毛道士。” “衍阴!” 嘉会坊 崔辩叙匆匆赶到的时候,院子里正传出清脆的读书声:“此五行,本乎数。十干者,甲至癸.....” 下马的那刻,一向要求自己做个如同松柏般硬挺男儿的崔沂头一回感觉到了腿软。 “九郎,怎的这时候过来了?”老范听到动静勉强只开一只眼颇有些不耐烦的朝外瞄了一眼,只一眼,便惊的他鲤鱼打挺从摇椅上腾的蹿了起来,一个鹞子翻身平稳落地,帅不过三秒的点头哈腰牵缰绳。 “江小娘子正上课呢,可要某去说一声?”难得见到领导,老范很是殷勤的表现自己,一张老脸笑成菊花。 崔辩叙盯着门内,一个人都瞧不见,唯有一只小狗听到动静颠颠的叉着四条小粗腿奋力朝他跑来,他蹲下身将小尾巴甩到起飞的清一色抱起放在手臂上随意在清一色肉嘟嘟的肥臀上拍了两下。 湿润的舌头顽皮的舔舐着他的手指,也将他原本跳动过快的心脏安抚下来,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清一色过于灵活的嘴巴淡淡道:“将她请出来,你骑我的马回府,再调两个人过来,日后同你一道儿在这儿护卫。” “是。” 老范一愣心中暗自思索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但领导布置任务,做人下属的主打一个别问,快办,小跑着进去,没一会儿便出来对着崔辩叙行了一礼,而后翻身上马快速离去。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看的崔辩叙微微点头——年纪是大了点,脑子尚且还转的动。 “出什么事儿了?” 江上弦正在和李雪雁进行紧张刺激的启蒙班学霸争霸赛环节,听到崔辩叙来了,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 自己男朋友自己清楚,这厮不是一个上班时间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或是什么爱情故事里男主突然想女主了就丢下了工作跑来只为见一面的主儿。 他们两个相处的模式算是两个正常人的恋爱,离爱到山崩地裂还有很大的距离。 “邬三娘可能在长安。”赶时间,大理寺还有事等着他办,虽怕吓着江上弦,他还是快速将事儿说了一遍,期间一直在观察小江的面色。 还好,圆润的脸上除了渐渐皱起的眉头外,并没有仓皇害怕之意。 “再给我这儿挪两个人来,你府里人手可还够用?”她第一个反应便是这,赵玥和崔淑华都对她很好,可以说,放在现代她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婆婆。 有钱、大方、心眼子都摆在明面上、护短、好哄! 邬三娘那人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自己和小崔肯定是上了她的仇人名单的,若是有机会,她怎么都会报仇的。 “放心,府内人手足够。” 崔辩叙见她关心赵玥自然是高兴的,但还是决定暂时停课一段时间:“这些日子你就不要过去了,我会同阿娘说的,若是没有要紧的事儿,家里尽量不要出门了。” 江上弦在腰间挂着的短刀上拍了拍,又抬起胳膊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袖箭:“放心,我不出门,若是她敢上门,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第339章 微腥 就因为她没被卖进平康坊做鸡鸭就要暗害她,她小江怂归怂,可也不是属金鱼的,她记性可没那么差,若是逮着机会,她也要报仇! “若是有事,便让老范去寻我。”崔辩叙很是认真的握着她软乎乎的胳膊检查袖箭,像是老父亲操心第一天上学的女儿般:“这上头还得重新萃遍毒,晚点老范回来,让他给你弄,你自己别弄了,省的弄伤了你。” 俩人离得很近,周围也没有旁人,若是平时,江上弦肯定已经想法子占他便宜了,可今日委实没了这份心思——只是心不在焉的随便摸了两下崔辩叙硬邦邦的小臂。 真不是她满脑子占便宜,只是平日里占便宜占惯了,忒顺手了,其实她的小脑袋瓜子正转的飞快呢! “邬三娘此人做事一定有目的,明知道长安不安全她还要回来,只怕是有什么事必须在长安才能做。” 崔辩叙已经检查完了一边开始检查另一边:“她很快就会发现衍阴不见了,大理寺会将消息压下去,寻不到衍阴,她应当不敢轻举妄动。” 衍阴应当是她准备的杀器,按照宁余野的判断,衍阴吃一次人心,应当能缓几日,但按照行蕴死的时间来推算,也快到衍阴再次进食的时候了,邬三娘必定要带着衍阴吃人心。 等她发现了.... “不对。” 江上弦收回咸猪手抬头同他对视:“在她做完她要做的事之前,她不会有空理会我。” 按照邬三娘的行事,已经尝试过在办事过程中趁机算计她导致失败,那么同样的错误她会犯第二次么? 除非有更稳妥的法子报复她,否则只会在办完所有事后,离开之前来寻她的晦气。 在这之前,她都应该是安全的。 但,有句话老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他们现在连邬三娘要做什么,在哪里,如今长成什么样子都不知晓,日日提心吊胆的,这日子可不好过。 崔辩叙抿着嘴角,耳尖尖微微发红,听到马蹄声传来才不自在的侧过身,快速在她脑袋上抓了一把——脸更红了。 “未免打草惊蛇,此事只能暗中进行,崔家的护卫我会全都调回来,一时只怕是来不及,王鸣谦手底下人多,这事儿我会同他说的。” 少女柔软轻细的发丝令他的手掌酥酥麻麻——还是早些成婚安稳些。 眼看着老范三人越跑越近,江上弦知晓他要回大理寺去了,不自在的动了动脑袋,抑制住想要立刻寻一面镜子瞧瞧自己发型可还健在的冲动加快了语速:“若是实在没有线索,不妨引蛇出洞。” 崔沂这厮哪里学来的毛病,谁教他这么摸女孩子脑袋的? 他爹的,发型肯定给他抓乱了! “恩,让二郎和真英这些日子也不要去西市摆摊了,真英不是说想寻间铺子么?我会叫人去寻的,正好歇一段时日准备开铺子的事。”摸到脑袋的小崔在心中暗自窃喜,半点没觉得自己将人的发型弄乱了。 反而心中更是生出一些爱屋及乌来,他未来娘子的家人,他崔沂也要一道儿护着! 经常性在这方面思路南辕北辙的俩人都没有察觉对方有什么不对,小江点了点头对这个提议予以高度肯定,准备这些日子就在家里领着弟弟妹妹琢磨他们的铺子要卖什么吃食,省的他们两个闲不住要出去挣钱。 “九郎!某回来了!” “九郎!” 崔辩叙没有回头,最后叮嘱道:“外祖母近些日子也不要去永安坊收菜了,要买什么菜,让老范去便是。” “恩,放心,你自己也小心些。” 是夜,秋高气爽,凉风习习,江家点灯熬油的坐在一起开会。 应到六人,实到六人…一狗。 近来吃鱼有些多,今日用的灯油是鱼油灯,不算很腥,微腥,百分之四十。 时隔一年多,江上弦看着昏黄灯光下的‘新’家人心里再次生起一股如梦似幻的感觉——她来到这个时代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这么久了。 眼前的这些人,就在这日复一日春去秋来的柴米油盐中,成为她真正的家人。 “好端端的,叫二郎不要去西市卖卤羊肉,那今日送来那么些羊肉,岂不是白瞎了?”江母嘟囔着反对。 她的思维方式很简单,江上弦叫他们不要去卖卤羊肉,最先想到的便是今日的送来的羊肉,如今还在灶上炖着呢,若是不能卖出去,便是现在天凉,也顶多就放了两日,全自家吃也吃不完的呀! 夏老夫人也不懂没头没尾的,突然叫两个小的不要去做西市生意是何意思:“可是有什么事儿要他们两个去办?” 安稳日子过久了,谁都没往坏事上想,就像每年全国车祸死亡人数最少都在六万人,那些人能提前知道自己快死了么? 对于如今的江家来说在,最坏的事儿便是和崔家的婚事出岔子。 眼瞅着清河那头回信也快了,这好日子就在眼前,今个儿崔家还多添了两个人手来,显然还是很重视江上弦的,应当也不是呐? 江上弦舔了舔嘴巴子,感觉晚上吃蒜蓉的时候嘎嘎香,这时候闻起来真挺味儿的,她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五月娘子失踪案的事儿,当时她对于江家人不信任,总有种疏离感,又怕说了江母就不让她去做打工仔影响她完成任务,便撒了谎。 如今瞒不住了要说的时候,她有点怂。 “就是,去年五月的时候,不是出了个案子么....”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江上弦小嘴叭叭的讲的速度飞快,生怕被江母抓到机会逮着自己开骂。 说一句挨几句骂还不如一次性说完一次性骂。 原本还悠闲的秉持着不浪费灯油的最高原则做针线的夏老夫人和江母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最后干脆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挺直腰杆,两人面上尽是肃然之色。 待江上弦说完,早就已经满脸通红,青筋都爆出来的江母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震的油灯都打了个晃,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英姿眼疾手快扶住,避免了奢侈浪费。 第340章 应对之法 “作死的小娼妇,竟敢算计我闺女?真当咱们家是吃素的不成?还敢报复?你叫她来!你叫她来!” 说着,她仿佛愤怒到了极致,脑袋上的几根碎毛都竖了起来,站起身来满屋子团团转找趁手的家伙,最后从一个陶瓶上一把拿下鸡毛掸子在半空‘咻咻’的挥舞了两下,依旧还是不太满意,嘴里不住的咒骂:“犬彘猪狗一般的东西,活该她被卖进那种下贱地方给人....” ‘啪!’ 夏老夫人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咒骂:“当着孩子面,什么混话你都敢说?” 她倒不是觉得闺女骂错了,敢欺负他们家孩子,怎么骂都不为过,若是可以,她恨不得将邬三娘的祖坟都给挖了。 可年奴还没嫁呢,真英和英姿还小呢,当着她们面说不干不净的话,岂不是脏了自家孩子的耳朵? 江母紧急刹车,脸色依旧涨红,气鼓鼓的像一只河豚长出脚,快速疯狂的走来走去,最后在江上弦背上重重拍了一下:“你也是,平日里在家收拾你弟弟不是很能么?被人欺负到头上了,怎的不同我们说?你阿耶死了,你阿娘还没死呢!你这是想气死我不成?” 表情过于凶神恶煞,小江窝囊缩了缩脖子瑟瑟发抖,犹豫着要不要张嘴替自己狡辩几句,就见暴怒的江母突然就大颗大颗滚下两行泪来,浑身颤抖着丢开鸡毛掸子一把抱住她不住哭嚎:“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叫我如何去地下见你阿耶?叫我同二郎怎么活?你这孩子是要活活气死我呐!” 巨大的力道使得她的胸口正好被带的砸在桌子边上。 该死,她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胸肌,不会又要变成对a吧! 江上弦喉咙发紧眼底发酸胸口发胀,原先还在想着怎么狡辩的脑子瞬间空了,感受到江母的伤心,她咬了咬下唇,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不合时宜的想法,回身努力伸长每一根手指环抱住江母日渐浑圆的腰肢:“阿娘,我错了,你别气了。” “你这孩子,怎的主意就这般大!还敢同家里撒谎?” 夏老夫人亦是后怕不已,不住按揉着胸口:“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叫你阿娘怎么活?” 夏真英也被吓到了,这种凶杀案,死人什么的,在她眼里那都是八卦,别人家的事儿,拉面摊子上每日不知多少八卦,可如今到了自己家,那自然是不一样的感受。 她担忧的望着江上弦:“表姐,不若还是同表姐夫说说,你早些嫁过去,崔家的护卫怎么也比咱们家多....” 江家的安全性还是太低了,若是换成寻常时候,家里有三个护卫,那压根就是养着吃闲饭的,可如今那就怎么看都不够了。 习武时日尚短的江望日更是‘嗷’的一嗓子扑上去,硬是同阿娘阿姊一块儿哭:“阿姊别怕,她若是敢来,我一刀捅死她!” 崔辩叙对小舅子日后的前程安排很简单,就是从武,大唐武职普遍佩刀,因此从江望日正式开始学刀的第一日,就送来了一把上好的长刀作为鼓励。 头一次私人拥有如此珍贵的东西,江望日那是恨不得一日擦三遍,夜夜抱着他的长刀睡觉,便是江母有时候想借来杀鸡都不肯。 英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没听说过什么五月娘子凶杀案,对这些事情一点概念都没有,至于死人不死人的,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件常见的事儿。 穷地方死人可太正常了! “娘子、夫人、郎君,你们别怕,不过是一个女妓罢了,还不如猪难杀,咱们这么多人怕什么?她若是敢来,一人给给她一刀,保准她出不了咱家的门。” 别看英姿小,她见过的死人比死猪还多,十里八乡杀猪的时候她逮着机会就溜过去瞧,帮着做点不费力气的活,厚着脸皮蹭一碗猪血汤,便是她从前最幸福的时候了。 猪什么体格子?一个娘子能长多少斤?如何能比?那猪死前挣扎起来老厉害了! 见她们娘仨哭成一团,纵然心里也是没底,可夏老夫人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声轻斥打断江母和江望日无休无止的哭嚎:“行了,家里就这么大,再哭下去,只怕明日崔家就都知道你们连这丁点儿小事都端不住了!” “阿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是小事!”哭声一顿之后,江母又是嗷的一嗓子,发丝凌乱的粘在脸上,眼泪鼻涕汗渍融合,瞧着狼狈极了。 拿这个光长年纪和肥肉的女儿半点法子没有的夏老夫人只觉得脑瓜子疼:“事已至此,哭有什么用?想法子防着些才是正经!” “什么法子?”江母夺过江上弦的帕子抹了一把眼泪,通红的眼睛盯着自家阿娘。 哎哟!造孽诶!这蠢闺女! 夏老夫人用力拍了拍自己胸口,生怕自己气死在这儿:“好歹咱们这儿也是长安城,这可是天子脚下,坊内都是有武侯铺的,金吾卫也是会巡逻的,那小娼妇便是要来寻咱们晦气,也不能直接带着人从大门打进来吧?九郎可是同各处都打过招呼的,那么大的动静,他们敢不过来?” 这话倒是有道理,崔辩叙不放心江家都是女眷没个顶门立户的郎君,早就同武侯铺和金吾卫打过招呼了,请他们多多照看一二的。 江母吸了吸鼻涕:“那小娼妇是个下贱坯子,若是夜里偷偷的翻墙进来呢?” 行经寺的那个比丘不就是半夜在自己屋里死的么? 这点江上弦也有想法:“咱们家的院墙还算高,明个儿让老范出去买些碎瓷器回来弄在墙头上,若是有人夜里翻墙,也能提防着些。” 夏真英也有点想法:“再买些针吧,一道儿弄上去,密实些。” “这倒是个法子。”夏老夫人觉得这两个法子都不错,不过么,还是不够:“再买些铃铛拿绳子弄起来,屋顶、墙头、房门,这些地方都要绑上,若是有人来,咱们便是在睡觉也能知晓。” 第341章 松州战起 窗间过马,珠流璧转。 弃宗弄赞击败吐谷浑,吐谷浑败走青海之阴。 吐蕃乘胜折向东南,击破了党项及白兰诸羌,勒兵二十万入寇甘松岭进逼松州。 松州虽为下都督府,可位于松州城外西南方向三百里处的甘松岭乃是边界要地,弃宗弄赞虽未立即深入,却继续遣使请婚。 年轻人就是骨头硬,态度强硬程度堪比东北延边的明太鱼干,直接放话:公主不至,我且深入。 大唐的天下是李世民打下来的,李世民乃何许人也?你大爷的一个苦寒不毛之地的小卡拉米也敢跟我二凤跳脚? 打仗这事儿他就没有怂过! 中央大领导是什么工作作风,地方将领自然有样学样,必须高度保持一致! 小小吐蕃,区区弃宗弄赞小儿竟敢威逼我大唐下嫁公主? 呸!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东西?痴人说梦,回家吃屁去吧! 时任松州都督的韩威直接带着几千兵士出战,誓要给这吐蕃狗贼来点颜色看看。 人呐,有时候就是不能过于自信。 松州那就是个小地方,上上下下加起来再把墙缝刮一刮那地方守军也就一万出头,韩威虽说有上进心,可他也不是傻子,又不可能带着全部兵力跟人去打,他估摸着也就是想试试水。 结果好了,试试变逝世。 韩威败了,丢了大唐的脸面,当然,胜败乃兵家常事,败了就败了,问题是这场败仗带来的后续影响。 原本附属大唐的部分羌酋部落一看:哦哟,看来这唐朝也不怎么样嘛,还不如吐蕃厉害嘛,打了个照面就给屎都打出来了。 当机立断发动了叛乱,羌酋刺史别丛卧施、诺州刺史把利布利这两货带着各自的州投靠吐蕃了。 这时候,原先一直把心思放在高句丽上,不知道的还以为高句丽挖老李家祖坟了的李二凤终于把目光放到了松州上。 长安城的桂花香气飘进千家万户之时,任寅,吏部尚书侯君集出任当弥道行军大总管,甲辰,以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伟为阔水道,左领军将军刘兰为洮河道行军纵观,督骑兵五万出征松州。 当然,这些都和江上弦没什么关系,江家已经窝在家里提前猫冬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个消息还是羡慕嫉妒恨的小崔来江家的时候提起她们才知道的。 江家从最开始的全家总动员搞提高防御值,每个人睡觉的时候都拿着趁手的家伙什,到后来的慢慢懈怠,只用了三个月。 江母站在院子里看着阴沉寒冷的天色搓了搓手不误遗憾道:“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咱们得什么时候才能出门呐?” 在屋子里和英姿一道儿自学素描的小江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嘴角下拉。 别说是她了,就连宅女小江都有些受不了,再这么躺下去,她严重怀疑自己的骨头缝都要闭合了,邬三娘到底在干啥? 衍阴老早就死翘翘了,大理寺可没人给他喂人心吃! 一天要在院子里转百十来圈的夏老夫人也有些愁:“今年这腊肉腊鱼熏肉熏鱼都得开始准备了吧?年奴,你婆母那儿,还有张先生和李五娘那儿都得送些去吧?” 还是赶紧准备在家做年货吧,否则真有些窝不住了。 “老范怎的还不回来?不就是去趟崔府么?莫不是路上出什么事儿了?”江望日扎着马步眼睛一直盯着大门,再不回来,他可坚持不住了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老范很讲义气的赶着江望日意志力和耐力的临界点回来了:“江小娘子!某回来啦!” 相比于‘坐月子’的江家人,老范三人这三个月来日日都要轮着出门买菜、帮着江上弦和崔辩叙、李雪雁送信,倒是运动量大增。 江上弦放下手里乱七八糟的画颠颠儿的就往外跑:“今个儿夫人可有给我拿什么好吃的?” 天一旦冷了,那就是海鲜季到了。 清河那头就开始往长安送海鲜了,一路用冰冻着运到长安后就会直接进崔府的冰窖,小江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就开始日夜盼着吃海鲜。 她婆婆肯定会给她好多好多海鲜吃的! “海鲜叻,昨个儿下晌才到的,今个儿某去刚好拿过来!” 老范说着从雄霸的马背上取下一个竹篓子,往出捡海鲜:“没拿多少,夫人说咱们这儿没有冰窖,眼下这天儿还不够冷,放着容易坏,让某每日过去拿刚好吃一顿的量便是。” 夏老夫人也惦记着这一口呢,立刻来了精神蹲在地上翻看:“哟,这牙带不错叻,这么粗,现在抹了黄酒盐腌一腌,正好有风,晚上煎着吃刚好!” 牙带就是带鱼,这个江上弦一般般,没有特别爱吃,刚上岸的适合清蒸,吃不完的时候晒干,冻过的么就是红烧或是做醋溜带鱼羹。 反倒是简单腌制后煎着吃,那香味儿能飘出去一条街,甭提多好吃了! “这大虾就红烧吧!保准好吃!”冷冻的海鲜就是这样,清蒸是不可能清蒸了,好在红烧大虾也好吃,汤汁还能用来拌饭! 江母也想着这一口呢,立刻指着螃蟹道:“那这个就做烧蟹!” 烧蟹其实就是古代版的炒蟹,下锅前要在蟹肚子里填入调好的酱汁和花椒,炒的时候再加黄酒、葱、酱。 这个法子做出来的蟹没有一丝海鲜的腥味,又因为加了花椒,味道更为丰富了,也是处州那边的法子。 老范见她们见着吃的就挪不开眼,只得将手里的信在江上弦眼前晃了晃:“夫人有信,应当是清河老家那头定了日子了。” “哎哟!总算是来了!”夏老夫人都控制不住,一下丢了手里的牙带就想接信,转念想到自己不识字,手也脏乎乎的便不住催促江上弦:“快打开来瞧瞧。” “嗳!”江上弦快速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她也等着定日子呢,天天的小打小闹占些小便宜她也挺着急的,就等着来波大的呢! 第342章 两条羊腿 赵玥的字和她的性格一样,大开大合不如寻常女子的自己秀丽婉约,反而像是个男子。 恩,还是那种读书成绩很差,写字非常敷衍的那一类型。 小江在头一次看到婆婆字的时候就知道,稳了! 她们文盲差生最怕什么?最怕就是和特别有文化的人天天打交道。 “如何?可有说何时让人上门来请期?”夏老夫人见她眨巴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小江颇为艰难的把赵玥的字挨个认了一遍,而后递给江望日让他复核一遍,她小江在大事上一向严谨! “阿姊,崔夫人这字也忒狂野了....”江望日一个字一个字的瞧,突然觉得自己以后在写字上也不用太努力,崔夫人都写成这样,他不过是要做个武夫罢了,不能太优秀了。 原先只是寻常的书信往来,主要是小江把小说写下来送到崔府区,赵玥提笔写字的机会还真不多,反倒是崔淑华阅读理解问题极多。 江上弦警告的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喜笑颜开的汇报好消息:“夫人说,后头几日日子都不错,问咱们家什么时候方便,他们好让官媒上门来请期。” “哎哟喂!” 夏老夫人原本就已经咧开随时准备大笑的嘴这回是真真要咧到耳朵根子后头去了,双掌重重一击而后笑的前仰后俯:“可算是盼到了,快,今日必得吃些好的,老范,再去买条羊腿回来!” “一条怎么够?得两条!” 原还萎靡不振的江母顿时容光焕发跟连喝十瓶太太口服液似的,眉飞色舞的掏着钱袋子:“咱们家如今人多,这么多张嘴,两条羊腿才够吃!这等喜事,合该好好大吃一顿!” 一听有烤羊腿吃,江望日立刻放下信纸:“阿姊说的没错,崔夫人说要请人上门跟咱们家定日子呢!阿姊,这回你真能嫁出去了!” 小江:???? 不是,她恨嫁的这么明显么? 对于加餐这样的事儿,老范是半点不嫌累,接了钱拽着雄霸就往外跑:“老范去也!” 夏老夫人见状赶紧揪着夏真英回屋去看黄历,步子迈的极快:“这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年前把这事儿定下来,咱们也好过个安心年,等明年开了春,你表姐应当就要去清河了,到时候你同二郎一块儿送她出嫁!” “嗳!”夏真英也很是兴奋,自家的大喜事她自然是当仁不让:“到时候我肯定将表姐照顾的妥妥当当的!” 江家人丁实在太少了,按着规矩嫁女的时候要有人送亲的,可夏老夫人年纪大了,这一路过去总是不稳当,江母作为母亲亦是不能去的,只有江望日和夏真英能代表江家去送亲了。 反倒是英姿,小小的人突然就感受到了压力,崔辩叙每回来都要检查她的武艺有无精进,她很认真很刻苦了,但依旧总被嫌弃。 小崔跟她说过,她的任务就是保护江上弦,贴身保护! 想到这儿,英姿拒绝了继续给江上弦当人体模特的要求,绷着小脸到树下扎起了马步。 过于兴奋的小江在屋里拿着炭笔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兴奋的跟找到了最大坨粑粑的屎壳郎似的,完全停不下来,溜溜哒哒的走到针线箱边上拿出至今只有一个雏形的荷包看了又看。 这上头应该绣鸳鸯或是并蒂莲花的,可那些难度都太高了,小江不是很想让自己的手艺出去太过丢人现眼,一直到现在都没想好绣什么。 别看穿越女好像都流行在上头绣什么卡通人物,可真放到现实看,那可真太拿不出手太丢脸了,谁家好人挂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出去? 古人审美很高的好吧!尤其是这些勋贵世家,人家见过的好东西可多了,真弄点卡通人物出来,只会觉得你这人脑子指定有点问题。 管家课和礼仪课就够够的了,没必要给自己再弄一门审美课出来。 把荷包放回去,小江挑挑拣拣的想找块大些的碎布头出来先练习一翻,手就摸到了硬硬的东西,唔,是那条绿珠串子。 这珠串子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偶尔被英姿摸到过一次,小丫头吓得给它又连续包了几层碎布塞到最底下,生怕不小心磕碰了。 今日小江心情好拿出来在手里打算那玩一会儿,谁知才刚玩了两下,她的脑海中就一阵浑浑噩噩,仿佛听到有人在遥远的地方说着什么,那声音四面八方而来,却无一个字是听得清楚的。 直到蹲得两腿发麻倒在地上,珠串从手心滑落,她才瞬间清醒过来。 淦! 喘着粗气的小江瞪着大眼睛盯着陷在碎布堆里的绿珠串,脑门、脖子上全是冷汗,有一瞬间她觉得这东西可能不是助力她回归党中央怀抱的宝物。 反而是有些像驱魔除祟的东西。 正好她就是个占了旁人身体的鬼魅。 情绪起伏过大,江上弦一时不敢去碰那珠串,只好隔着碎布将它往下压,又将两边的碎布都盖在上头,确定一丁点儿影子都瞧不见了,才如蒙大赦般爬起来。 她得画两张男明星的腹肌图冷静冷静! 小江为人一向正直,知道自己画技不好,画腹肌图的时候都是先画身体,脸则视创作水平再决定身份,越是紧张的时候,她画的就越认真仔细,恨不得连每一根肚毛都画出来。 眼瞅着第一幅胸肌快要成功,外头却突然响起一声足以令人返老还童的尖叫:“啊!” 原本这个时辰就是各家做饭的时间,家家户户这时候都嘈杂的很,干活的,说话的,骂孩子的....林林总总的声响,在这一声尖叫响起后瞬间消失。 江上弦被惊的手里的炭笔一滑,险些硬生生给无脸靓仔画出不该画的东西,她有些遗憾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作,快速将其在油灯上点燃,随手扔进铜盆里这才匆匆往外走。 院子里,江家所有的人畜都聚集在此,两个新来的护卫很是警惕的横着刀一人一边查看情况,江母嘴巴微张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如今外头已经有了不少开门或是走动查看情况的声响。 第343章 死漂 “听这声儿,怎么像是永安渠那头儿来的?”夏老夫人歪着头眯眼仔细听着,那一声虽说尖锐高亢,可到底太过短促了些,她也有些拿捏不准。 江母犹豫着道:“莫不是有人掉水里去了?” “八成是,如今这天也凉了,不小心掉进去,只怕得大病一场,也不知是谁家孩子,也忒不小心了些。”夏老夫人也是这么想的,永安渠两边又没有什么东西拦着,地上又湿又滑,眼下天暗的早了,保不准有不小心掉进去的。 江望日打了个寒颤:“武侯铺的人若是去的迟了,那人就糟咯。” 如今那水冷的坊里最皮实的孩子都不敢随便去摸鱼玩了,洗衣裳都冻手。 两个护卫不敢掉以轻心,墙头如今是上不去了,两人也在犹豫要不要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又怕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们如今只有两人,若是再少一个人,真出了什么事儿肯定扛不住。 可外头的声响越来越大,仿佛是出了什么大事一般,江上弦第一反应就是:“该不会是走水了吧?” 若是走水了,离得远还好,若是近得赶紧跑啊,这房子大都是木头做的,再被风一刮可是很容易着起来蔓延开来的。 两个护卫亦是眉头深锁,若是走水,他们两个必须立即带着江上弦走。 好在小江方才只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说完这话就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哮天犬的技能——狗鼻子。 伸长脖子用力嗅了嗅,清一色蹲在她脚边同她一模一样,抬着下巴在空气里嗅着什么,最终小江确定了:“应当不是走水。” 她没闻到浓烈的火烧起来的味道。 正在此时,拍门声响起,老范的声音传来:“快来个人搭把手将东西拿进去!” 打开门,江母正想问问他外头出什么事儿了,就见他丢下两条羊腿和雄霸就朝外跑:“方才某就瞧见永安渠那头好多人,某去瞧瞧出什么事儿了!” 作为江家八卦版块举足轻重的记者,老范拥有极强的自律性和自主性,这种有热闹和八卦瞧的地方,他必须要积极的赶过去,保证拿到第一手资料。 被他这么一闹腾,原本还有些紧张的众人都放松下来,江母更是笑骂着提着一条羊腿往灶房走:“老范该不会就是这性子太跳脱了,原先才一直看后门吧?” 小江见状赶紧也提了一条羊腿跟进去,这烤羊腿啊,也得先腌制一番才好吃! 去前线采访的老范没多大会儿就回来了,满脸都写着晦气:“直娘贼,好在咱们家有口井!” “出什么事儿了?”夏老夫人见他进门就骂骂咧咧,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这老范啊,就是太过粗俗了些! “老夫人,这事儿某怕说出来吓着你们,啧。”老范的表情极为生动,和从前在崔府整日生无可恋的模样相去甚远。 江上弦都快长毛了,就盼着有些新闻下饭呢,闻言立刻催促:“老范,你若再卖关子,这烤羊腿你一口都别想吃!” 虽说还没开始烤,可刷了酱的烤羊腿色泽诱人,酱料的香味隐隐在空气中流动,江家的羊肉串就同别处不同,这烤羊腿必定是好吃的! 老范正色道:“江小娘子,老范今个儿跑一天了,正等着这烤羊腿好好补一补,你可不能如此狠心!” 一个护卫忍无可忍抬脚在他屁股上轻轻踹了一下:“还不快快说来!” “永安渠啊,也不知打哪儿来了个死漂,正巧一个妇人在渠边打水,见飘来个东西,天色暗了,还以为是有人不小心洗衣裳被水冲走了便想着捡回家,哪晓得用竹竿子勾过来一瞧,是个死人,反倒将她自己给吓得跌进水里去了,你说这事儿闹的。” “哎哟,这青天白日的,怎的有人淹死了?眼瞅着快过年了,这要家里人还如何过个安稳年?太不小心了!”夏老夫人轻轻拍着胸口。 到了她们这个年纪,死人嘛,多多少少都是见过的,哪条河里没死过人?便是那没不过小腿的水沟沟里都能淹死人。 不过是觉得这人死了,家里人还不知多少伤心,有些唏嘘罢了。 江母手里的动作都顿住了,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一言难尽:“只怕近些日子,渠边洗衣裳的人都得少上一些。” 起码家里有水井的肯定不会为了闲聊跑去洗了,怎么说也是死了个人,多膈应啊。 家里没打井的那就没法子了,硬着头皮喝吧,总不能不活了吧! 疯了疯了,真是杀疯了,凶杀案都到家门口了! “死的是男是女?”江上弦小心脏噗通噗通,决定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要去永安渠了,里头的鱼她最近也不想吃了,还是给婆婆写信多要些海鱼吃吧! 老范一甩头:“没瞧见,渠边能站人的地方都被人占满了,那真真是没地儿下脚!连树上都有几个皮猴子,某扯了一个小娃娃下来才上去瞧了一眼,没瞧见脸,武侯铺的人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外头乱糟糟的,他们竟还没过去将那死漂捞上来!” “没瞧见脸?那应当是男子....” 小江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有的杀人犯很有自己的格调的,杀男不杀女,从这个角度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比较容易睡个安稳觉。 “阿姊,你怎的知道是男子?”江望日好奇极了,他挺想去看看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是喜欢一些刺激恐怖的东西。 神棍小江:“阳气聚面,男子面重,溺死面部必朝下。阴气聚背,女人背重,溺死者面部必朝上。” 于此同时,因为人员聚集过多,王鸣谦也赶到了嘉会坊边:“让人都散开,先将尸体捞上来,长安县来了没有?” 真不知道长安百姓为何会如此爱看热闹,这地方围得水泄不通,不散开别说武侯铺的人,就是他们也过不去! 长安县那边确实来人了,来了两个衙役。 八水绕长安,有这么多水渠在,一年不死上几个都不正常,他们都习惯了。 第344章 财神赌坊 戌时 雾卷暮色,星河浮霁。 白日里人声鼎沸的长安街头,此刻唯有马蹄声‘踢嗒踢嗒’,路两旁的店家都已关了门,只余廊下一盏微弱的灯笼在风中轻荡。 王鸣谦打马在前,目光直直看着幽暗的深处似是在沉思着什么,跟在他身后的金吾卫们目光巡视着周围,但依旧免不了互相使着眼色。 “中郎将,再往前,可就要到南边了。”一人被推出来同他搭话,落后半个马身,微微伸长些脖子觑着他的面色。 也不知自家中郎将今个儿是怎么了,自打在永安渠见了那具溺死的尸体便忧心忡忡,若非那尸体是个男子,他们还只当是同他相好的小娘子没了呢。 “南边?” 王鸣谦回过神来望着前方:“前头可是敦化坊?” “那还有些远,这边上是兰陵坊,再往前就是明德门了,中郎将若是想去敦化坊,得在前头拐个弯。” 话匣子打开了,后头的金吾卫们也凑了上来:“中郎将可是有什么事儿?你一句话,弟兄们保准儿给你办的妥当。” 相比于崔辩叙的差人缘,好脾气的王鸣谦显然在单位的人缘极好,尤其是他手底下这帮金吾卫,一个个的都很是给他面子。 “是啊,中郎将若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属下替你去办便是!” “若是中郎将累了,今日便早些回去歇着,剩下的街属下们来巡!” 王鸣谦转过身,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你们不觉得今日那具溺死的尸体有些古怪么?” “古怪?属下当时瞧了一眼,那死漂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双手都肿胀起皱,耳鼻皆有水流出,应当就是溺水而死的。” “莫非中郎将觉得那人乃是被人所害而非失足溺水?” “就算如此,长安县也会查的吧?这同咱们何干?” 这些话通通都不是王鸣谦想听的,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这里头有三分之一的人上回同自己去过芙蓉园,他的目光停留在这些人身上:“你们不觉得,那尸体同咱们在芙蓉园抓住的那贼人有些相像么?” “这...” 被他发问的三人面面相觑,最后纷纷摇头:“中郎将,那日的怪物如此渗人,说句实话属下因着那怪物,回去当天夜里还做噩梦,若是相似岂能瞧不出来?” “是啊中郎将,那怪物长得委实骇人,若是今日的死漂同那怪物相识,渠边围着瞧的那些人定然早吓跑了。” 看热闹是看热闹,看到吓人的当然要跑,长安百姓只是碎嘴子,又不是傻子。 “莫非是因那死漂也断了一条腿的缘故?” 王鸣谦微微颔首,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正是如此。” 今日一看到那死漂,他就注意到其断了一条腿。 大唐开国至今已经多少年了?便是兵事不断,可长安城中不比边关,哪里来那么多缺胳膊断腿之人? 这很难不让他联想到衍阴。 “中郎将只怕是想多了,如今长安城里可是有不少人缺了点东西的。” “这是何意?”王鸣谦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消息有些过于滞后了,长安城里最近流行什么了? “中郎将有所不知,近来长安城中开了家财神赌坊,赌坊内不止有投壶、骰子、斗鸡,就连赛马场都有,许多人去那儿玩,热闹的不行。” “竟有此事?我怎的不知道?”他每日也是跟着一道儿巡街的,怎么没见过? “那赌坊就在西市旁的怀远坊,同寻常赌坊不同,财神赌坊的老板家底极为丰厚,直接买下两座相邻的宅院打通,里头除了能赌,还有乐师舞姬,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去处,朝中不少官员都会去,从外头瞧着就和寻常的府邸并无差别,进了里头才晓得别有洞天。” 就连他们金吾卫都有不少人去那里玩过,朝廷对于官员狎妓都不管,哪里会管他们赌?有什么好玩地方大大方方去就是了,若是有什么时兴的玩意儿,不去反而显得落伍。 “财神赌坊?怀远坊?”王鸣谦将这两个名字在口中反复呢喃:“什么时候开起来的你可知晓?” “这....” 几人互相望了望,却都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时候了。 “至少三月有余,具体的只怕是得去查一查。” “三个月!” 王鸣谦越听越觉得事有蹊跷,当即不再停留,调转马头道:“剩下的辛苦诸位了,我有件急事先行一步。” “是,中郎将放心!” 崔府 三个主子都聚集在赵玥院子里商量请期的事儿,按照规矩,请期只需官媒上门将男方这边选的日子给女方过目,一般都会有三个以上的选择,再由女方在其中选择一个,这事儿就算成了。 可现在的问题出在崔辩叙这厮身上。 “哪有只给一个日子的?说出去人家还当咱们家不懂规矩!”赵玥觉得自己脑瓜子疼极了,她怎么就生了个犟种? 崔淑华和她站在同一边亦是满脸的不赞同:“九郎,这成婚之事你不懂,绝不可胡来的,若只给一个日子,只怕江家也是要不高兴的。” 请期请期,那就是要两边商量着来,便是双方心里都默认某个日子,明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下走走过场的,哪有这么办事儿的? 崔辩叙挺急的,邬三娘迟迟没有露出行踪,江上弦也不能总这么被关在家里。 越是寻不到踪迹他就越觉得邬三娘要搞一波大的,江上弦若是能早些过门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每日也能安心些。 赵玥揉了揉脑袋决定拿出一点母亲的威严来:“这事儿你说了不算,若是真没事儿干了,你现下就去耍几套刀,我同你姑母还要挑衣裳。” 言下之意明明白白:快滚吧,别影响我们了。 崔淑华有些倦了:“你阿娘说的是,这些事儿不是你该操心的,我们既是来了,这事儿自有我们来办,天色已晚,过几日我同你阿娘还要去趟朝元观,这会儿得先安排下去。” 第345章 最好有事 朝元观乃是长安城内外在姻缘上最负盛名的一个道观,主营业务就是看八字、算姻缘、算日子,能精确到具体时辰那种。 业务水平极高,在离婚率空前的大唐,朝元观出手的没一对离的,因此很受长安城勋贵们的青睐。 长安到清河路途遥远,她们得去朝元观把上门迎亲的具体时辰、江上弦出门的时辰,乃至到清河以后进门的时辰全都算出来。 到时候按着最吉利的时辰办这桩婚事,两个孩子才能夫妻恩爱,相随与共。 崔辩叙还想再争取一下,外头便有人来告:“九郎,王家十三郎来访。” “王桧?他来做什么?”小崔怀疑自己年纪轻轻就患上了耳疾,若是大理寺半夜找他,他还能相对理解一下,可王鸣谦这个时候来找他干嘛? 赵玥才不管这么多,见状赶紧打发他走:“王十三郎一向沉稳知礼,这时候来寻你定是有什么急事,你还是快些去罢!” 别在这儿磨蹭了!烦死了! “阿娘,有关婚期之事…”为了江上弦的安全,小崔还是想再挣扎一下,绝对不是他着急娶媳妇! 回应他的是赵玥手中茶盏重重落在桌上的声响:“此事我同你姑母自有决断!” 未能达成所愿,崔辩叙一张脸都拉了下来,‘腾腾腾’的走的飞快,头也不回道:“他可有说寻我做甚?” 王桧那厮最好是有事! 剑鸣缩着脑袋快步跟在后头:“不知,王十三郎只说有要事同九郎商议。” 哎哟喂,怎么回回自家九郎心情不好都给自己碰上? 崔辩叙轻哼一声,脚下步子越来越快:“他最好有事!” 否则,等这厮成婚之时,他也要好好给他闹一闹! 方才来的路上被冷风一吹,又在暖和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冷热交替,王鸣谦觉得自己的脑子还真慢慢冷静了下来。 衍阴的出现令他们二人都怀疑幕后之人会不会造出更多的怪物,就算宁余野再三保证,他们依旧放心不下。 至于邬三娘,区区一名女妓罢了,此事背后必定另有主谋。 走路带风,眼角眉梢带着冷意的崔辩叙进门就瞧见他慢悠悠的吃着果子,气不打一处来:“金吾卫莫不是穷疯了?堂堂中郎将还要来我这儿吃宵食?” 王鸣谦:……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点心,又看了看好友,非常肯定这厮是又哪里不高兴了。 “谁又招惹你了?怎的整日跟个炮竹似的?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也不怕吓到江大娘。”小王好脾气的哄了一句才把剩下的果子塞进嘴里。 “你…来做甚?”被顺了一下毛的崔辩叙哼哼的坐下,决定还是先不跟他发脾气,给他一个放厥词的机会。 行吧,爱说不说,他也不是很想知道,反正这厮从小就狗脾气! 王鸣谦顺势说起白天的事儿:“嘉会坊永安渠边上今日有一浮尸…” 光听前头小崔就黑了脸,冲着剑鸣喊道:“明日寻几个道士去做一场法事,好好去一去晦气!” 王鸣谦:??? 剑鸣应的很快,顺嘴还给他解答:“九郎同江小娘子的好日子要到了,出了这样的事儿,太过晦气了些。” “你同江大娘日子定下来了?我怎的不知道?”王鸣谦的思路轻易被带跑了,他还没准备好贺礼呢,怎的就定好了? “没呢,就这两日要去请期,我家夫人正张罗这事儿呢。”剑鸣很高兴,只要江小娘子嫁进来了,他挨骂的次数一定能减少! 这也能算好日子到了? 面对王鸣谦满脸的疑惑崔辩叙显得颇有些得意,不过他同媳妇儿都没有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说了他听得懂么? “行了,剑鸣你下去吧,他连个交好的小娘子都没有能懂什么?王桧你接着说。” 王鸣谦暗暗捏紧了拳压着气继续往下说:“长安城中近来…” “所以,你觉得这财神赌坊有问题?”听到这儿崔辩叙也端正起了态度。 这事儿,他和王鸣谦一个想法——不正常。 “是,得想法子去查一查。” 以崔辩叙的人缘和脾性,肯定没人会跟他说这种玩乐之事:“不若让赵善去一趟?” 他们两个官职和身份敏感,赵善出门少,朝堂上走动的更少,这种地方他去了不显眼。 “让汪雷生同他一道去。”崔辩叙略想了想就同意了此事:“此等玩乐之事老汪精通得很。” “可。” 听到这个消息的汪雷生和赵善同一个反应,伸手就是要钱。 赵善抠门惯了,要他自己花钱去玩,那就是要他的命! 至于汪雷生,他身上小钱有,想去销金窟那肯定是不够瞧的:“少卿,属下家中银钱俱在娘子手中,若是有正经事儿也就罢了,可这…” 他若是敢说自己要钱出去玩,他娘子就敢放狗咬他! 间断性有财务危机意识的小崔不情不愿的摘下钱袋子丢了过去:“记住,想法子将财神赌坊背后之人给查出来。” 绝对不能白瞎了他的银钱! 这么大一个赌坊短短几个月就在长安城的勋贵圈子里站稳脚跟,背后没有人撑腰可能么? 开玩笑,这长安城里但凡能挣钱的,有点排面的地方,哪个不是背靠大树? 汪雷生有信心极了:“好勒!少卿放心!属下保证把这事儿办的妥妥当当!赵学士那儿你也放心,有属下在,保准他玩的高高兴兴!” 能公费享乐老汪真是太快乐了,掂着钱袋子就朝外走,他得先让人回家报备一声。 于此同时,江家也迎来了喜气洋洋的官媒,还是先前那个。 “哎哟,老夫人、夫人,今个儿这杯媒人茶,奴可是吃定了!” 媒人一向都是见人三分笑的,可今日这笑绝对是发自真心。 先不说崔家个个都是手松的,给赏钱给的大方极了,就光是这桩婚事已经让她在圈子里一下就名声大噪了。 如今寻她做媒的那可真是不要太多,她整日的跑了这家跑那家,腿儿都跑细了两圈! 第346章 请期 夏老夫人今日的头发梳的油光水滑,早上起来还小心的擦了粉,瞧着比平日年轻不少,心情好到冒泡泡同她开着玩笑:“这茶你便是不喝,我都要叫人给你灌下去!” 官媒捧着茶杯笑的花枝乱颤:“哪里敢劳烦老夫人你亲自动手,我这啊只嫌你家这茶水喝不够,怎么都喝不够。” 说着她将茶水一饮而尽放在桌上,甩着水红的鸳鸯帕子掏出一张朱红的帖子来,翻开仔细瞧了一遍确定没有拿错,这才笑着递到夏老夫人手上:“老夫人瞧瞧,崔家那头啊选了三个日子,二月初八、三月二十六、四月十六,都是寻人瞧了又瞧,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拿着帖子好似看的极为认真的夏老夫人实则竖着耳朵听她说呢,不识字就是这点不好,瞧不懂还得装! 不过这话不能光听官媒一个人说的,她们家起码也得去对照着翻翻黄历:“素娘,你去后头给年奴瞧瞧,这日子她瞧着可喜欢。” “哎!” 早已经按捺不住的江母接过帖子摸了又摸,眼底那笑是藏都藏不住:“英姿,快,拿些咱们早上刚做的果子来!” 英姿作为江家唯一一个婢女,一般情况下只需要陪着江上弦学习就够了,不过这种难得有正经事儿的时候,还是要出来充一充场面的。 每回江上弦去崔府上课,英姿就被连环几个拉下去上小课,如今规矩已经很有些样子了:“是!” 江上弦带着弟弟妹妹在自己屋子里认真画花样子,她准备边上一圈做蝠纹,两面正中间则绣平安二字,用米粒大小的珍珠和珊瑚珠子钉出来,这样对于她来说最最简单。 “快,快,咱们家那本黄历呢?快拿出来!”江母提着裙摆,两条腿蹭的就迈过了门槛,嗓音虽压着可语气里那股子激动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正帮着江上弦挑珠子的江望日闻言如蒙大赦,手里的东西快速放下:“我去我去!” 夏真英手忙脚乱的将被他弄得险些打翻的珠盒扶住,没好气道:“去什么去?不就在桌上搁着么?” “阿娘,帖子给我瞧瞧。”江上弦仔细的将东西收拾好这才伸手问江母要帖子看。 江母凑到她边上坐下,大屁股险些给小江撞歪:“方才那官媒说了,二月初八、三月二十六、四月十六,这三个日子咱们家挑一个,你瞧瞧她有没有说错。” 她可是一直都在心里反复默念才把这三个日子记下来的。 朱红洒金的帖子,里头是米色的竹纸,上头的字娟秀中不乏洒脱,一瞧就知晓是崔淑华的手笔,因着不是正式的婚帖,字里行间更显亲切,江上弦仔细看了一遍才点头:“官媒说的没错,确是这三个日子。” 和崔淑华猜测的一模一样,看来姑母在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儿上,还真是有点本事的。 “那就对着黄历瞧瞧吧,看看哪个日子最好。”江母眼巴巴的看着正在翻黄历的儿子和外甥女:“可瞧仔细些,这可是你们阿姊的正经事儿!” 江上弦看着三个日子直接道:“二月初八不用看了,就看后头两个吧。” 就算刚过完年立刻出发,天寒地冻的先不说来不来的及,路不好走是肯定的,再一个也太冷了些,她可不想一进洞房脱了衣裳,两人光溜溜的对着起鸡皮疙瘩。 “这两个日子都差不多,阿娘,你说挑哪个?”二选一的事情,两个日子前后也不过差了二十天,没什么好纠结的,江上弦直接把决定权交给了江母。 江母纠结的不行,过了年江上弦正好就是十六了,正是出嫁的年纪:“要不是还是三月二十六吧,早去早回,省的路上天热了闷在马车里难受。” 这一来一回,说不得要两三个月,去的越晚,回来的时候天就越热,自家三个孩子都得去呢,江母到底心疼孩子,还是把日子定在了三月二十六。 官媒得了准信又领了红封更是笑的大牙都藏不住,临走时候还亲热的扶着送她的夏老夫人恭维:“老夫人你就且等着享福吧,崔家夫真真是爱极了你家大娘,这不,就等着我回去给个准信,她们过几日就要拿着这日子去朝元观算时辰呢,说是务必要选一个吉时出来....” 财神赌坊后门有条小巷子,巷子的另一边是一栋栋小民宅,多是用来出租给来长安的外地商客或是书生的,崔辩叙和王鸣谦就在财神赌坊后门斜对面的一栋宅子屋顶。 “这都进去快一日了,怎的还不出来?”剑鸣在趴在大门的门缝上盯着外头,嘴里小声嘀咕着。 一下朝他们便到了这里,剑鸣是提前过来租宅子的,眼下快过年了,宅子倒是富余的很,轻易就租到了一套。 “宁医官已经去长安县了?”王鸣谦绷着脸挪了挪身子,实在是坐太久了,这房顶上的瓦片磨得他屁股生疼。 “去了,丁原也跟着一道儿去了。”但凡有尸体,丁原都很积极。 崔辩叙向后仰着扭了扭脖子,眼睛却越过围墙一直盯着财神赌坊里头。 这赌坊确实是个好地方,就连里头的树木都生的格外密实,纵然如今天冷了,可到底还是有挂着叶的,这将近一日的功夫瞧下来,除了送菜蔬果品鱼肉酒饮的之外,一个可疑的人都没有瞧见。 一日毫无所获,眼下的希望只能放在里头的汪雷生和长安县的宁余野身上,王鸣谦慢慢的转着手腕,轻微的活动着身体防止酸麻:“这赌坊肯定有问题,寻常赌坊便是养打手,也用不上这么多。” “没搞清楚背后之人,贸然行动只怕也是无用功。”崔辩叙说话的声调很平,语气不缓不急,仿佛在这里枯坐了一日的功夫也没有令他烦躁难耐。 “你今个儿倒是稳的住。”王鸣谦转头看向他,崔沂这人大多数时候,面上看着冷静,心里其实非常暴躁,可今个儿他却觉得,这厮好像是真不一样了。 第347章 马车 剑鸣的一对招风耳不是白长的,那耳朵灵的不得了,颠颠儿的小跑着到屋檐下,眼睛笑的只剩一条缝,对着上头小声分享心得:“中郎将有所不知道,我家夫人说了,这男子成婚与否那可是天差地别,我家九郎如今已经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自然与原先不同。” 等他家九郎成了亲,江小娘子进了门,怎么也该轮上他剑鸣娶娘子了! 希望江小娘子能看在他一向忠心的份上给他挑一个好娘子! 崔辩叙两只耳朵尖尖又有些泛红了,暗戳戳的把胸膛挺了又挺,装模作样的训斥:“胡言乱语!我一贯都是冷静自持之人。” 王鸣谦觉得这人是越来越没法聊天了,真是三句话不离他马上要成亲的事儿。 这有什么好总是提的?谁还能娶不到媳妇儿么?人到了年纪就该娶媳妇儿,活得久了就得死,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崔辩叙今天能沉下心来坐在这一天确实是因为婚期临近的关系,他想要在成婚前,将邬三娘这个随时随地会对江上弦不利的安全隐患给彻底拔除。 剑鸣看了一眼天色,从树上挂的竹篮里拿出两包果子丢上了屋顶:“九郎、中郎将,还是先吃些垫垫肚子吧。” 瞧着这架势,还不知要熬到什么时辰呢。 毕竟赌坊这样的地方,夜里总是比白天人要更多些。 王鸣谦打开油纸包拈了一块果子塞到嘴里:“你说咱们在这儿吹风,赵星成在里头玩....我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舒坦?” “谁叫你整日抛头露面招摇过市?”崔辩叙也开始吃果子,这果子是李猛做的,味道已经同江上弦做的有八九分相似了,可他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什么叫抛头露面?” 王鸣谦被这话噎了一下,艰难的梗着脖子拿起竹筒关了一口水顺气儿才缓过来:“我金吾卫本就负责长安城的日夜巡查,所作所为皆乃是皇命,怎么这话从你嘴巴里吐出来就如同我等整日在街上现眼呢?” “呵,巡查?” 嫉妒了很长时间的小崔毫不客气道:“日夜巡查连个赌坊有什么问题还要我跟着你来查?日夜巡查这长安城里还有这么多案子?你们怎的不干脆在家睡大觉?” “你!” 王鸣谦被气得险些从屋顶栽下去,正想回怼两句,就见崔辩叙面色一变,下一瞬他就感觉自己命运的后脖颈被提溜了起来,转眼就到了地上。 二人之间还是有些默契的,就算这个姿势非常不雅他也老实的没有挣扎,反而用气声询问:“出什么事儿了?” 这肯定是有什么情况,他方才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外头明明没人呐? 崔辩叙伸手在嘴前示意他闭嘴,而后丢下手里的人悄无声息的到了大门前,侧身听着外头的动静。 剑鸣也第一时间窝到墙角下,竖着耳朵一动不动。 被丢在地上的王鸣谦顺势趴在地上,耳朵紧贴着地面终于听到了车轮滚动的声响和马蹄声,这是有人来了? 外头之人显然极为警惕,除了马蹄声和车轮声,其余一点声响都没有,但依旧能听到他们在财神赌坊的后门处停下,马车里的人并未下车。 有人下马敲门,敲门声三快一慢。 里头的人没有第一时间开门,隔着门先问了一句:“有何事上门?” 外头的人也没有丝毫犹豫:“年底了,想买些年货。” ‘吱哑’ 门开了,车轮和马蹄声再次响起。 崔辩叙透过门缝,只瞧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厢狭小逼仄,用的材料也都是寻常材料。 里头的人等着马车进去之后才小心的伸出脑袋看了一圈四周,确定无人之后又重新将门关上。 “九郎,听那车轮声,马车上应当不止一人,可要进去瞧瞧?”剑鸣凑过来小声询问。 王鸣谦看了他一眼,这个剑鸣功夫和自己不相上下:“先不提后门处有几个人犹未可知,如今天还没完全暗下来,你这身手进去,只怕是要打草惊蛇。” 若是一次暗探不成,财神赌坊必定会加派人手,到时候想再暗探只怕更为不易。 崔辩叙也在思考:“若是想知道这人是谁,只需待他出来跟着便是。可若是想知晓他是去做什么的,这一趟却是非走不可…” “剑鸣,你从前头进去,找到汪雷生和赵善,看看他们那边如何了。王桧,你就守在这儿,若是那马车出来之时,我等还未回来,你便跟上去查清楚里头的人是何身份。”时间不等人,崔辩叙很快有了决断, 王鸣谦听了当即摇头:“纵然你武功高强,可里头有多少护卫你我皆是半点不知,贸然进去若是碰到什么险事…” “你怎的越来越婆妈了?” 崔辩叙直接打断他的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人如此谨慎,定然不是每日都会过来的。” 他不可能每天都在这里蹲着点,王鸣谦也不可能,机会稍纵即逝… “罢了,若是有什么情况…”他没有说下去,但是若真有什么险情,他肯定是要优先考虑崔好友的安全的。 剑鸣从正门离开,崔辩叙则是从后门绕路,他身上的气质同寻常百姓相去甚远,若是对门之人狡黠窝在门缝里往外瞧,一眼就能瞧出问题来。 汪雷生和赵善被剑鸣寻到之时,正在赛马场里兴奋的加油助威,二人今日可谓是气运爆棚。 一日赛马三场,第一场便赢了不说,后头斗鸡也是赢的多输的少,这一场赛马眼瞧着也要赢了。 二人已经商量好等出去就五五分账,连这白来的钱要怎么花都想好了。 见着剑鸣的时候汪雷生还大方的抓了一把铜板塞到他怀里:“你怎的来了?可是娘子叫你来寻我的?女人家就是事儿多,整天的就知道管东管西!” 剑鸣见状立刻谄笑着把铜板收好:“郎君莫气,娘子不过是见郎君迟迟未归心中不安,命某出来问问,郎君可还回去吃晚食?” 第348章 周虬 赵善也不是傻子,当即摇头晃脑的嘲笑起了汪雷生:“雷兄这是家有悍妻呐,不若…咱们今日就到这儿了?” “堂堂男儿岂能为妇人所囿?今天手气好,还没赢到咱们来时说的数岂能离开?来来来,莫要管他,咱们继续玩!” 丢了面子的汪雷生好似极为不耐烦的一脚踹在剑鸣屁股上:“去,告诉娘子,我有正经事儿!等挣够了钱自然会回去的!” “哎!哎!郎君息怒郎君息怒!” 剑鸣伏低做小的趴在地上求饶:“娘子说等着郎君回去一道用晚食,你若不回她便不吃,某现在若是回去只怕是要挨板子的!” “爱吃不吃,不吃饿死算数!” 这话惹得旁边看热闹的赌客纷纷笑出了声,言语上找回场子的汪雷生浑不在意的同他们摆摆手:“这女人家就是烦人的很!” “都一样都一样哈哈哈哈。” 剑鸣见状顺势缩手缩脚的跟在一旁留了下来。 汪雷生两人没有打听出消息,由此可见这赌坊确实消息严密,自家九郎进来只怕不会太顺,他得随时做好接应… 另一头,崔辩叙从后门绕了一圈到了财神赌坊隔壁的民宅,他在外头自以为装成了路人,实际反倒像不学无术试图爬寡妇墙的浪子般来回走了几遍,确定无人朝这边瞧后蓦的停下脚步用力一蹬,连续翻了两堵墙小崔终于是进到了财神赌坊的领地范围内。 运气一般。 落地的瞬间他就险些同两个巡逻的打手撞了个正着,情急之下脚尖勾住树杈跟只壁虎似的贴在树干上吃了一嘴半枯的叶子才堪堪躲过。 财神赌坊的巡查很是密集,差不多每半刻钟便会有两个打手巡逻路过此处,崔辩叙在树上蹲走了四波人,确定他们的巡逻时间基本就在这个范围内,这才‘噗’的吐掉嘴里的叶子跳下树快速闪入一个小院。 这赌坊的布局很是奇怪,同寻常的宅邸全然不同,远远的他能瞧见一个极大的院子,灯火通明,那头正传来喧嚣的喝彩声,想来是赛马场了。 他进入的这个位置处于后院,由许多小院落构成,密密麻麻的一个挨着一个,他进来是是为了那辆马车,如此多的小院落一个个找太费时间,也太容易被发现。 崔辩叙只得想法子靠近后门,方才那辆马车进了后门之后车轮声是往左拐的,马车里头不止一个人,马车小,人多地上必定会留下细微的痕迹,循着痕迹才能最准确的找到马车去了哪里。 于此同时,财神赌坊中一处不起眼的小院落内,一人高马大、肤色黄黑的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正殷勤的同一奴仆模样的人推杯换盏:“咱这酒比不得府里的,吴兄凑合着喝,倒是这菜,可是特特叫人去乐仙楼买回来的,就等着吴兄你过来呢!” 他的右眼下长着一颗大黑痣,黑痣上放肆的横生着长短不一的黑毛,颧骨上的肉鼓起,络腮胡子上还沾着点点油渍,瞧着便不是个好像与的,此刻明明在笑都显得有些狰狞。 吴观复面色自若,单手搂着身旁无惧寒冷的娇艳女子,就着她的手将酒水一饮而尽,另一手在只覆薄纱的如同肥鹅般的大腿上来回摩挲着:“周虬,你这人虽说粗了些,可办事儿却极稳妥,如今主子正是用人之际,你这样的人才,主子可是相当看重的。” 周虬闻言仰头哈哈哈大笑,而后搂过身旁的同样只着轻纱,发髻摇摇欲坠的女子用力在其腮上亲了一口,留下湿漉漉的印记,不知是酒水还是口水。 女子恍若未觉反而将鼓囊囊的胸脯朝他贴的更近了些,乐得他直接从边上的钱匣子里抓了几贯钱往她双峰处塞。 吴观复见状拿起酒杯仰头喝下,眼里闪过一丝不悦,等再放下酒杯又正色起来:“昨个儿永安渠里头死了个人,怎的如此不小心?” “哎!” 周虬一巴掌拍在女子的大腿上登时就红了一片,巴掌印清晰可见,女子又痛又惊,浑身不自觉的颤栗起来,连带露出的那一对半球都一块儿抖了起来,瞧得周虬心痒不已:“实不相瞒啊吴兄,那东西可不好弄,已经死了好几个了,都处理的好好的,偏这个也不知怎的逃出去了,不过吴兄放心,我已经加派人手,此等事之后绝不会再发生!” 吴观复眉毛一竖,似是不高兴了般:“莫不是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能用的?这几个月都送多少个人过来了。” 他的手指在桌上用力敲击了两下语气略略加重了些:“这可是天子脚下!” “是是是。” 周虬心底升起一股怒火,一把将怀里的女子推到一边,女子吃痛倒在地上却死咬着下唇不敢叫出声来。 他却瞧都没瞧一眼,自己挪着屁股凑到吴观复边上给他倒酒,抬起头时脸上已满是笑容:“那东西哪里是那般好弄出来的?那可是大杀器!不过吴兄回去可以同主子说,这事儿啊,已经有些眉目了,这才要吴兄再多送些人来试试。” 说着,他招了招手便有人拿上来一个半人高的红木大箱子,周虬看着那箱子颇为得意:“这是上个月的进账,还要劳烦吴兄带回去交给主子查验。” 吴观复被他嘴里传出的臭味熏得直皱眉:“账本可放在里头了?” “放心,都在里头了。” 周虬见状忍不住心中暗爽,愈发卖力的哈着气同他说话:“上头那个小的匣子,是给吴兄买酒喝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这....” 吴观复面色立刻好转,突然就觉得这扑鼻的臭味也不算那么难受了:“这可不合规矩呐,若是叫人知晓了....” “嗳~吴兄说的这是哪里话?不过是咱们兄弟之间的交情罢了,我心疼吴兄每日在外奔波,这才想着给吴兄买点酒水解解渴罢了。”别看周虬长得粗,这套话说的还真不赖。 有了合理的借口,吴观复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脸:“那便多谢周兄,我就却之不恭了。” 第349章 最后一场 房顶上,撅着屁股耳朵贴着瓦片的崔辩叙来的有些晚未能从头听到尾,但光是后半部分内容就足以叫他惊骇。 究竟是谁如此大胆,在长安城中用百姓的性命来制作这种怪物? 之前的五月娘子案就已经足够令人心悸,这回又是什么?还有,如此多的尸体,至今只出现一具,剩下的去了哪里? 虽未曾看到人,可他能确定里头的女妓绝对不是邬三娘。 这女子心大的很,怎肯绕了一大圈,吃够了苦头却还是做这伏低做小、委身他人的事儿? 最重要的是,这个‘主子’究竟是何人? 里头的人寻欢作乐好不快活,屋顶上的崔辩叙冷风四面八方过,心头和屁股蛋一样冰凉。 如今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前头是灯火斑斓,长安城的富庶由此便可管中窥豹。 可这儿却是寥寥几盏昏黄的灯笼挂在廊下,整个后院黑漆漆的仿佛有凶兽掩藏其中,于黑暗中窥视一切。 听得下方传来的动静愈发不堪,想来俩人已经说完了正经事开始做一些不正经的事了,崔辩叙慢慢的后退,一直到退到最边上脚下轻轻一点,翻身轻盈的落到隔壁院子的院墙之上。 “什么声音!”俯首在女妓胸口的周虬耳朵微动,一把推开怀中的娇娇抬头侧首朝崔辩叙借力踩过的那片瓦看去,喝了不少酒的他显得格外凶厉,目光仿佛要射穿瓦片。 吴观复也已满面通红,眼睛迷迷糊糊的使劲睁大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嘴里含含糊糊道:“莫不是只猫儿?” 话虽如此,可二人皆非为酒色耽误正事之人,尤其是这事儿是实实在在要命的事,吴观复方才这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扭头他就冲着外头喊:“来人!来人!” 外头院子里明面上无人,其实人都在两边小屋里,听到喊声立刻冲了出来立在院中,一个脸上有条疤的男人推门而入,怀中抱着一柄剑一言不发,眸光和周虬的嗜血暴躁不同——这个是手上沾了许多人命却从未把人当人的主儿,杀人在他眼里大概和切菜并无什么差别。 周虬的酒量不错,说话可比吴观复要清晰多了,脑子转的也快:“点二十人,在这附近仔细搜查,瞧瞧可有生人。” “是!” 无需多言,他们的规矩一向都是能活捉自然活捉,若是棘手,直接弄死。 以崔辩叙的耳力自然听到了吴观复喊人的声音,虽未听到其余话,但直觉告诉他,自己可能暴露了。 如今之计要么直接离开,要么.... 想到方才听到的对话,那周虬显然不是一般人,若是今日走了,只怕再有下回就难了。 电光火石间,他便有了决断,快速在小院落之间穿梭。 在活人身上做这种骇人听闻的试验,想必不会有太多人知晓,他只需要在被人发现之前找到那些人的关押之所,偷偷潜伏进去即可。 不过那名唤周虬的,五感确实灵敏,方才他那一下动静只怕是比狸奴还要轻上几分,偏能被他听到了动静..... 脑子飞速转动着,身体灵活的穿梭在院落之间,突然,一辆马车闪入他的眼中,正是吴观复坐的那辆马车! 崔辩叙快速扫视眼前的院子,这个院子比其他院子更小,只有三间屋子,此时三间屋子都未曾点灯,就连廊下院门都未曾挂着灯笼。 这院子同周虬他们所在的院子中间隔了六七个院子,马车为何会停在这里不言而喻。 崔辩叙谨慎的缓步走到马车边,抬手猛的掀开车帘,里头空无一人,这里实在太暗,若想仔细查看马车上可有什么线索是绝无可能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个事情也是有选择性的,小崔不会非要和自己的眼睛过去。 他站在车厢边犹豫着打量三间屋子,到底是哪一间? 这三间屋子从外头看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别,崔辩叙的眉头越皱越紧,远处打手们跑动间发出的布料摩擦的声响逐渐靠近.... “这边没有。” “这这边也没有。” “还剩五个院子。” “四人一队,格杀勿论!” 赌坊前院,汪雷生和赵善今日的好运气不断,第二场赛马依旧赢了,手里的钱又翻了五倍,相比于早上崔辩叙给的钱,这个数额已经翻到令人惊愕的地步。 这个时候若是换做一般人肯定拿钱走人,只有赌狗才会贪心大起继续玩。 赵善都有些隐隐急躁起来,剑鸣则一直心不在焉的注意着赌坊打手的动静,时刻准备支援崔辩叙。 “来来来,继续押,今日最后一场,买定离手!” 最后一场赛马在一盏茶后开始,庄家此时还在卖力的吆喝,他们这些负责每一个场子的庄子,挣的就是分润。 一场下来但凡有的挣,他们都可以抽一成。 人越多投进去的钱自然越多,他们挣的就越多。 “还是全押?”抠门巴拉的赵善看汪雷生掏钱的架势看的心惊肉跳。 汪雷生一把搂过他的肩膀肥厚的手掌用力在他略有些单薄的大臂上捏了捏:“咱兄弟今个儿财神爷到家了,这财运那是挡都挡不住,押,全押!你可得瞧好了,哪匹马最好!” “你容我再瞧瞧。”赵善擦了擦脸颊的汗感觉嘴唇紧绷绷的,伸手从剑鸣手里接过一杯茶水,喝下去之后更是哗哗冒汗。 “怎的是姜茶?”喝都喝了,自然没法再吐出来,他只得抱怨了一句。 明明外头已经冷了,可这里头却是热的人上头,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个个满脸通红,也不知是赢的太兴奋,还是输的太恼火。 这也是赌场的一种古老套路了,一年四季熬姜茶,喝的原就浑身发热的赌客愈发脑子充血,输了的借钱也要继续回本,赢了的更是不肯走。 这世界上,从古至今就没有庄家亏钱的道理,输的人只会越输越多,赢的人最终也会把赢的钱吐出去。 汪雷生本就生的有些胖,此时更是头发丝里都在冒汗,身上那股子潮乎乎的汗臭味连熏了香料的衣裳都挡不住:“哎哟祖宗!可快些罢,这马上要开始了!” 第350章 画像 赵善无法,被他催促着在八匹马中间来回看,三轮赛马,上场的马都是不一样的,每一匹马一天只会上场一次。 赵家从武,虽说赵善不曾习武,但武人爱马,他从小到大见过的马不知凡几,再加上崔辩叙也是个爱马的,为了拿捏小崔,在相马一道上,他还真认真研究过一段时间的。 此时他不住的舔着嘴唇,眼睛死死的从每一匹马身上仔细扫过,来回两遍才终于在庄家要收摊之前定了下来。 这一回就连剑鸣都忍不住手心捏汗,这一场,他们必须赢。 “老汪,若、若是输了....”赵善心里也没底,赌说白了就是讲究运气的东西,就算他看好某一匹马,也不能保证这马在跑的时候会发挥出最大的实力。 就像有的人上班爱摸鱼一样,有的马也是出工不出力的。 汪雷生其实也挺紧张的,成不成就看这一把了,若是这把输了.... “别说晦气话!咱们现在财运亨通,这把一定成!” 他们已经赢了一天了,在这赌场中已经是极为瞩目的存在,不少打手都在他们四周,只要这把赢了,肯定要被请去喝杯茶的。 嘉会坊江家。 许是马上要吃肉了,江上弦的小心脏提前几个月就开始猛跳,饶是她给自己的心脏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反复告诉它人这一辈子心跳那都是有数的,提前跳完了提前嘎,心脏也依旧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呼。” 她坐起来的瞬间,英姿也立刻跟着坐起来:“大娘,怎的了?可是要喝水?” “我有些睡不着。”她伸手在胸口处抚了抚,试图将感情过于充沛的心脏给安抚下去。 然,未果。 她的手很顺的就摸上了自己的a+,掂了掂,没长。 “可是晚食吃多了?羊肉吃多了烧心呢。”英姿麻溜的掀开被子披上袄子摸索着点起灯,桌上的水壶已经凉透了,好在屋子里已经燃起了小小的地炉可用来温。 温着水英姿也不闲着,给坐在床上发愣的江上弦也披上了袄子:“明日奴去抓些下火的药回来吧,若是起了疹子可就不好了。” “不了吧。” 提到下火药江上弦脸就皱了起来,英姿这丫头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但凡家里有人上火,她就要去搞什么下火药。 那是下火药么?潘金莲当初要是给武大郎灌这药,武大郎指定死不了。 忒苦了!黄连跟不要钱似的! “先喝水润润嗓子,明个儿奴同老夫人说。”英姿在下火用黄连这个事情上坚定的仿佛要入党,小江每每都忍不住怀疑这丫头该不会在黄连药贩子那儿偷偷入了股。 “罢了,将我的纸笔拿出来,我画一会儿。” 连喝两杯水小心脏已经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反而害得她脱了裤子放水,小江决定还是以毒攻毒,夜深人静,她要画裸男,全身! 英姿搞不懂这大晚上的不睡觉,突然要起来画画算怎么个毛病,不过依旧很是捧场:“大娘真是刻苦,旁人读书只怕都不如你认真。” 江上弦:夸的很好,下次就不必了。 她能见过几个读书人?江望日、李雪雁、夏真英、江上弦和她自己! 维护未成年人身心健康人人有责,小江拉开架势就赶她去睡觉:“上回不是给你也做了个眼罩么?戴上睡,明个儿还得早起练武呢,小孩子家家的夜里不睡觉,仔细日后长不高成矮矬子。” 矮矬子警告对英姿无效,小丫头满脸坚定,不容分说的端正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整齐叠放:“连环姐姐说了,主子不睡,做婢女的就不能睡,否则便是没规矩,要拖去挨板子的。” 她的婢女手册上头可是写的明明白白的,必须遵守! 小江舔了舔唇有点想尥蹶子,这丫头在边上直愣愣的瞅着,她还画个屁裸男? 见她迟迟未动笔英姿眨巴着眼睛问道:“大娘可是不知道要画什么?” “呵呵...是啊....”小江扯了扯嘴角。 英姿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仿佛在努力给她想主意,突然她眼睛一亮:“上回收拾屋子的时候,奴瞧见好几张纸,上头画着人眼睛鼻子嘴巴的,画的倒是挺好,大娘不妨再画一回,范师傅说,凡事都要一步一步来,你先将这人眼睛画好了,再画整个的时候保准儿就比现在好!” 得,这是嫌弃自己画的难看呗。 呵,小丫头懂什么?印象派懂不懂?高更知不知道? 俗! “行,你去拿吧。” 哎,等成了婚,她就对着小崔画,想怎么画怎么画,死了以后统统给她陪葬! 英姿说的几张画,其实就是当初狸生案之时遇害的舞姬们的五官图,当时崔辩叙说让她有空的时候帮着琢磨琢磨,小江琢磨了两回没琢磨出门道儿来就一直压箱底了。 也就是英姿这丫头是个不干活不舒服斯基,整天的这里收拾收拾,那里收拾收拾,收拾来收拾去还是那些东西,没一样舍得扔的,小小年纪和江母一模一样。 “哎...”小江看着这些五官图忍不住叹气。 别说一个人脸部轮廓不同,长相会发生变化,就连发际线高低不同,相貌上也会有一定的变化。 崔辩叙拿来的这些,只有眼耳口鼻,把这四组眼耳口鼻分别每种排列一遍,然后再把放到基本的几种脸型里头去,这个工程量可不小。 不过.... 迟迟没有邬三娘的消息,小江觉得人有时候还是要为自己拼命一把的。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振奋起来,不知不觉半空之中一道微弱的光亮划破漆黑的夜空。 亮光坚韧、顽强,不知不觉,白色所占据的地方越来越大,黑暗慢慢褪去,温柔的霞光忽的出现,照射在歪在桌上流口水的英姿眼上。 “啊!天亮了!” 英姿猛地直起身子,眼睛还未睁开,人就动了起来,下意识想掀开被子,却只抓着一张纸,她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大娘,你,你怎的画了一晚上,奴,奴怎的就睡着了!” 她真的快哭了,完了,全完了,她竟然自己睡着了! 第351章 三个倒霉蛋 江上弦放下笔,双手高高举起而后交握着向后拉伸,嘴巴张得大大的打了个呵欠:“忙活了一宿,啥也不是!” 她的绘画技术实在是太烂了,又没有橡皮,画错了一点就要换一张新的,忙活一晚上还有一小点都没弄好,自己反而累的腰酸背痛:“去灶房看看今个儿早上吃什么,给我端过来,吃饱了才好睡一觉。” 反正整天憋在家里,想什么时候睡都成。 大理寺 汪雷生和赵善的脸可谓是平分秋色——各有一只眼圈青紫。 剑鸣的脸比他们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本尚算清秀的脸现在同打翻了调色盘一般五彩纷呈。 三人一个比一个沮丧,一个比一个颓废的坐在台阶上犹如丧家之犬等着宁余野起床给他们上药。 “这獠贼,委实可恨!嘶!”汪雷生恨恨的骂了一句,不想用力过猛牵动了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 赵善虽说有一只眼睛挨了一拳,可他身上其余的伤倒是没有,也是汪雷生和剑鸣护着他的缘故,此刻更是恨的牙痒痒,捏着拳头用力对着空气挥舞:“我还从未吃过如此大亏,竟敢殴打朝廷官员,岂有此理!剑鸣,崔沂什么时候过来?!” 这场子崔沂必须给他们找回来! 三人之中剑鸣伤的最重,能坐在这儿亦是撑着一口气,闻言心头一沉语气闷闷的:“昨个儿夜里跑的太急,也不知九郎那头如何了。” 按照汪雷生的计划,只要他们在赌场大赢特赢,赌场的老板或是管场子的肯定是要将他们请去好言相劝一番最后客客气气的将他们走的。 到时候他们就是又能挣钱,又能趁机打听打听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他们汪家能有今日,靠的不就是与人为善、和气生财么? 可惜啊,汪雷生这个思路是按照正常商人的思路来的,若是他碰上的是正常商人,正常赌坊,那么这个计策应当是奏效的。 可这财神赌坊的人,他不走寻常路啊! 昨晚上第三场赛马他们果然赢了,所有的钱直接又翻了五倍,这金额确实惊动了周虬。 赌场的人将他们三个请到一处院落,汪雷生还没装模作样的摆谱呢,心情不太美妙的周虬就直接让人动手。 “哪里来三个不知死活的穷汉,给我打!” 财神赌坊的打手那是真的专业,出手快准狠,周虬的话音才落,他们的拳头就已经落在的三人身上,别说赵善了,就连汪雷生都懵了。 不是,好歹也是长安城里天子脚下,什么赌坊敢这般做派? 可压根容不得他多想——挨着打呢! 多亏剑鸣去了,否则他们两个还真不一定能从那地方出来,三人受了一身伤从财神赌坊逃出来直接朝着大理寺的方向逃窜,路上还碰着了金吾卫的人,得亏赵善和汪雷生在金吾卫中还算混了些眼熟。 纵使王鸣谦不在,他们也帮着将三人送到了大理寺。 倒是有人询问他们是被何人所伤,可三人谁都没好意思说是去赌场被人打成这样的。 他们也是要面子的好吧! 此时众望所归的崔辩叙在做什么呢? 外头的天光亮起,崔辩叙却依旧置身于黑暗之中。 他已经在这条暗道之中待了一整晚,昨晚千钧一发之际,他选择了靠左的那间屋子。 三间屋子从外看来一模一样,可细瞧之下还是能发现不同之处——门口的落灰。 这地方显然很少有人过来打扫,中间和右边都有着一层薄薄灰,上头有些零落的脚印,不明显。 唯有左边的屋子,基本没有灰尘,应当是时常有人出入的关系。 里头只有简单的家具,像是一间寻常的少有人来的屋子。 听着外头打手们搜寻的响动愈来愈近,崔辩叙摸黑在屋子里搜寻了一番,终是在床上发现了不对劲。 掀开上头脏兮兮的床褥,床板上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他试了试,卡的很紧,寻常人单靠手只怕是弄不起来的。 可小崔为人一向信奉大力出奇迹,竟直接将手按在边缘处,手指用力,指甲嵌入木板的瞬间连带着他的指尖传来刺痛。 真男人怎会被一些小痛击倒?小崔皱了皱眉在心里将邬三娘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忍着痛用力将木板整个掀起。 “什么声音?” 木质机关断裂的声音吸引了打手,他来不及慢慢研究下面到底是什么地方就往里头钻,钻的时候还特别注意,两手撑在洞口处,并为第一时间下去,反而将那床脏脏的床褥扯了扯,试图在下去之时尽量将这上头复原。 打手们似乎对这三间屋子有所忌惮,就算听到了声响也并未在第一时间进来,而是先由一人去将刀疤脸寻了来。 “二哥,这里头好像有动静。” 刀疤脸不带一丝人气的眸光从他们四人脸上逐一扫过:“你们怎的不进去?” “这…” 四人面面相觑,害怕的缩了缩脖子:“这地方,我等不敢随意进入。” “哦?为何?” 回应他的是齐刷刷的沉默,刀疤脸浑不在意,转身朝着屋子抬脚就走,四人刚松了半口气尚且来不及做什么,一道凌冽的寒光如疾风般闪过,他们抬手想要摸一摸脖子,感受到手上好似被什么东西溅到了,低头一瞧,入目只余猩红,再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咯痰般的声响。 温热的鲜血如同装满水的袋子被戳了小小的洞,里头的液体争先恐后的喷涌而出,四人瞪大眼睛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连续发出‘砰砰砰’的重物落地声。 刀疤脸右边嘴角微微朝上扯了扯,随手将手里的长刀在他们身上来回刮了一遍,这才重新朝左边的屋子走。 屋子里,纵然小崔努力了一把,可上头的痕迹又怎么可能恢复如初?更何况上头还有他留下的指印。 刀疤脸瞧了一眼就发现不对,却没有跟下去,反而转身去外头抱来一块二百来斤的大石,直接压在了床上。 里有暗道内的崔辩叙听到这声重响心知不好,只怕是被发现了更不敢停留,原本还四肢撑着周围的土墙往下慢慢挪动,此时不由得加快了下落的速度。 第352章 通道 崔辩叙下来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再从原路出去,永安渠的那具死漂既然能从这地方逃出去,里头必定是另有出口。 来都来了,他必定要将下头探个仔仔细细明明白白,方才能算不白来。 床板下的暗道犹如一条坡度极大却又十分通畅的肠子,若是上头有人将什么东西从洞口处丢下,会以极快的速度滚落而下,也不知道是建造通道的人偷懒,还是他生的太过高大,中途他想调个头,脑袋冲下都没有法子。 他不确定下头有没有人守着,因此只能万分小心的一点点扭着大腚往下挪。 在黑暗中行动了几乎有一炷香的功夫,原本带着土味有些憋闷的空气突然有了细微的流通感,呼吸间能感觉到湿度的增加,他知道这是快要到头了。 实在太过狭小的空间令他想要抽刀出来都不可能,随着空气里的湿度越来越大,卡着通道的手肘和双膝处都被水汽浸湿,崔辩叙低头透过双腿间的缝隙向下看了一眼,依旧是黑漆漆的没有光亮。 眼下这个情况,只能先假设下头的人刚刚收了几个人,此时应当不在此处。 想到这儿,崔辩叙将抵着四周的手脚收回,借着力快速向下坠去,随着湿气快速渗透他的外袍,蓦的,他只觉得浑身一松,身上那持续一炷香还多的困滞感瞬间消失。 四周依旧漆黑一片,他一动不动单膝跪地保持着落下来的姿势,右手小心的探出在脚边摸了摸。 依旧是湿润的泥土。 视力收到阻碍他的一切行动都要靠耳朵来把握,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一则怕惊动了这里的人,二则怕影响自己的听觉。 好在他的五感本就比寻常人敏锐,很快就确定,至少在他所处的这个地方,没有活人。 确定了这点,他也不再顾忌的掏出火折子,借着微弱的亮光终是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一个人工挖出来的地道,宽不足一丈,高亦是。 他下落的洞口就在墙根上,洞口处的地上略略向下凹陷,想来是被重物砸出来的痕迹,再往前能看到几道清晰的拖拽痕迹,蹲下身凑近了细瞧还有些暗红的斑斑点点,捏起一撮熟悉的铁锈味混着股腥臭味。 这是散落的血迹。 顺着拖痕又往前走了十几米一道亮光陡然出现,崔辩叙快速盖上火折子,闪身隐在黑暗中观察,隐隐的能听到轻微的鼾声,他往前走了几步,鼾声更为清晰的同时,一股独属于动物的臭味传来。 这是.... 他的心里闪过一丝惊异,这刺鼻腥臭的味道他曾经在卫国公李靖府上的那头山君身上闻到过,但卫国公府对那头山君一向照料的仔细,身上纵然有味道也没有这会儿闻到的这般浓厚。 所以,那些失败的‘试验品’之所以能够处理干净,是都喂了山君? 这个猜测令他呼吸一滞,山中的凶兽众多,吃过人肉的和没吃过的完全是两个概念,这山君如今整日的吃人肉,日后若是邬三娘将其放出去,岂不是要为祸长安? 他绷着脸,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缓缓蹲下在地上摸索着一点点将带着腥臭味和血腥味的泥土抹在脸上、头上。身上....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站起来竭尽全力的让自己的动作幅度更小更轻,那鼾声极为平稳,他往前走了十来步,终于看清了那被关在巨大铁笼里的山君,浑身皮毛油亮,从那起伏的腹部就能看出这畜生晚上吃的很饱。 这一处大约是专门放置山君的,除了大铁笼之外,还有一张脏污不堪的长桌,桌案早已瞧不出原本的底色,大片大片暗红、黑红附着其上,一把挂着碎肉的剁骨刀随意摆放在上头。 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漆黑的通道就在铁笼的那一侧,若要过去势必要从笼子前走过,闻着呛人的血腥味和粪便味,崔辩叙定了定神,手握在刀柄上快速而又轻盈的朝洞口走去。 一步两步.... 突然,鼾声一滞。 心头猛地一跳,快速回过头,只见那原本熟睡的山君不知何时张大了嘴巴,嘴角大大的咧开,露出一口黄白的利齿。 它的眼睛还未睁开,仿佛只是在打哈欠,可崔辩叙却已经快速抽出了长刀直奔它张开的大口而去。 绝不能让它发出声音! ‘哧’ 长刀直直从虎口插入,利刃插进肉中碰到骨骼和牙齿发出的声响令人头皮发麻。 突如其来的剧痛使得山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开始挣扎,它想将长刀咬断,却因疼痛而失败,重新张大嘴想要呼啸,也因口中的长刀而无法发出声响,只得拼命向后退试图将长刀从自己身体里弄出来。 巨大的身体猛的顶在铁笼上,摇晃间铁笼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如此庞然大物,其生命力不知比人要顽强多少,崔辩叙果断抽出另一柄短刀,胳膊穿过铁笼的缝隙快速捅入其心脏位置。 鲜血喷溅在他脸上、身上,他能感受到双手下原本还和自己大力抵抗的山君瞬间的僵硬,但这种僵硬持续了几息,而后便是一沉,这黑黄皮的大虫颓然倒下,口鼻中鲜血不住流淌。 崔辩叙缓缓抽回双刀而后快速的在其身上又连捅数下,直到山君的眼睛缓缓闭上,这才收刀入鞘。 吃了人的畜生,本就没必要留着了。 要加快速度了。 他不确定里头的人在何位置,也不确定他们有没有听到这里动静。 这条通道同之前的一样,打开火折子继续朝前走,这回并未走太长时间,不过十来丈的距离便有昏暗的光亮出现。 地下的湿气实在太重,再加上方才那头山君喷出的热血和他自己出的汗,他现在只觉得浑身黏腻脏污,湿漉漉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使得他每动一下便觉难受。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隐在暗处的小崔在探首窥视的那一刻依旧受到了震惊。 他们竟然在这地底下挖出了这么多半人高的小洞! 第353章 四杀 只见一个圆弧形的地下空间出现在他眼前,其大小几乎同他下来的小院落差不多,两侧的石壁上是整齐有序的小洞,洞口是处没有任何遮挡物,最近的一个隐约能瞧见里头似乎缩着一团什么东西一动不动。 若他所料不差,应当是....人。 鼻尖隐隐嗅到奇怪的味道,他的目光微移,正中间的是四个并排放置的浴桶冒着白色的烟雾,此时正有四个人闭着眼睛坐在其中生死不知,除此之外,依旧没有看到邬三娘或是其余能够自由活动人 略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人出现,崔辩叙也不再耽搁,直奔那浴桶之中的死人而去。 走到跟前他才发现这浴桶之内的东西颇为诡异,习武之人,黑乎乎的药浴他自然也是泡过呢,可这桶里的东西竟然散发着浓绿诡异的色泽! 药浴会散发出浓重的药材香气,这东西非但没有一丝药材的香味,反而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这种臭味同方才的山君不同,他说不出来,不过水中似乎隐隐有什么东西在动。 这四人虽闭着眼睛似是昏厥一般,但从他们紧皱的眉头和时不时用力的后槽牙也能瞧出,应当是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痛苦。 其中一人许是因为承受不了这种痛苦,脖子上脸上的青筋瞬间鼓胀,静脉好似要爆开一般,猛地张大嘴闭着眼就想喊叫,却只发出可怜的没有任何意味的叫声。 这人也只有半截舌头。 崔辩叙刚想抬手检查这四人是否都只有半截舌头,耳朵一动便听到了什么动静,匆忙之中,他只得飞身闪入一个小洞,竭力将自己缩到最里面。 许是位置高的缘故,这个洞里并没有人。 “这人不行了。” “又死一个,白费某熬这一锅药!” “那畜生每日吃的大腹便便,只怕是路都快走不动了,等他咽了气,明日再喂吧。” “你去告诉娘子一声,问问她要不要趁着这药还有劲儿,再换一个人放进去。” “是。” 随着一人的脚步声离去,崔辩叙小心的探出脑袋朝下快速瞥了一眼,只见下头还有三人正围着方才想叫却没叫出大动静的人。 三人似乎对桶找中之物颇为忌惮,并未直接触碰而是用手中的长棍在他脑袋上随意点着,其中一人将长棍伸入木桶中搅拌。 重新缩回最深处,崔辩叙的面色凝重,方才那人搅动的时候,他仿佛瞧见里头有东西在动。 没看仔细,他正想再探出脑袋再看一眼,就听那人匆匆回来:“娘子说既是废了便趁早拖出来再放一个进去!” “再拉一个出来。” 随着这话,只听铁链的拖动声从对面传来,还有一人近乎无力的挣扎喊叫,崔辩叙再次将头微微探出,只见对面的小洞中有一手脚俱被铁链束住的男人被抓着头发拖了出来。 他半睁着眼睛想要求饶,口中呢喃不断,双手不停摩挲着竭尽全力想要让这些人饶他一命,可这些人显然已经见惯了这样的事,并没有半点心软,行动间粗鲁无比,将人拖到木桶边手上用力向后迫使他的脸朝上。 只见浴桶中那半死不活的男人已经被拖了出来随手丢在一旁,其中一人丢下手里的木棍从腰间抽出匕首,单手掐住男人的下颚.。 这是...要割舌头! 在其位谋其事,若是他没瞧见也就罢了,就在眼前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袖手旁观。 崔辩叙不再躲藏,一个前滚翻便高高跃在半空,两侧的长刀在同一时间拔出分别投向二人。 这动静自然不小,四人齐刷刷的停下手中的动作向他看来:“什么人!” 崔辩叙面色凛然,眼中尽是杀意,刀的速度很快,但他的速度更快,几乎在双刀插入两人身体的同时,他也落在了木桶边双手同时抬起掐住另外两人的喉咙。 下坠的惯性使得两人被掐住喉咙的同时还被巨大的力道带着往前划出去一丈有余才停下。 二人也是练家子,很快在这一场惊变中回过神双手扣上崔辩叙的胳膊,同时双脚朝他腰间踢去。 崔辩叙身体猛的朝后飞起,胳膊上的肌肉绷紧,二人脚下踢空,脑袋被大力带着不可控制的朝后仰起,旋即就感觉眼前一黑,连续两声‘咔嚓’后便再无声息,只余两具脑袋和背折叠的尸体倒在地上。 “来人!敌袭!” 中刀的二人腹腔虽被长刀贯穿,巨大的力道使得他们连退了好几步倒在地上,伤口处血流如注,汩汩的朝外冒着,却依旧在最短的时间内忍着疼痛,强提着一口气站起来,一人口中高声呼唤,一人竟然直接噌的拔出短刀。 他没有看崔辩叙一眼,这样的伤大多是治不好的,自知命不久矣,他竟目露凶光,凭着一股狠劲挥刀砍向地上的男子。 男子本就虚弱,连挪动都很困难,被他这临死前的凶悍吓到更是浑身僵硬,双腿抖如筛糠,股间流出一滩温热的东西。 崔辩叙大步向前,单手握住那柄尚在人腹中的长刀,抬脚一蹬,那人便被踹的倒飞出去三丈,在男子瞪着眼等死之际,一道寒光闪过,冲他挥刀之人的身形一顿,随后脚步又朝前迈了一步,他的脑袋便咕噜噜滚落在地。 鲜血如同喷泉一般从断口处喷出,随着身体倒地喷溅的男子从头到脚皆是,这一血腥的场面彷佛将他吓的回过了神,不知哪里来了力气,双脚用力蹬着翻过身趴在地上冲崔辩叙磕头:“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 崔辩叙没有理会他,取回自己的短刀,蹲在身在四人身上摸索了一会儿,却没有找到钥匙。 这铁链的坚硬程度他已经领教过了,若是想要用刀直接劈开,只怕也得费上不少劲,眼下随时会有人过来,他没有这个时间,只好对着男人道:“你先自己寻个洞躲好。” 男人磕头求饶的动作一滞,抬起脸迷茫的看着崔辩叙:“躲、躲好?” “方才那人死前发出的动静不小,一会儿定然还会有人来,你先躲起来。” 说着他想到这男人好似没什么力气,难得好心的拎起他的后领将他丢进了一个高些的小洞中。 第354章 蟹祖宗 “江小娘子!快出来瞧瞧老范拿了什么回来!” 昨日的羊腿吃的很过瘾,奈何海鲜还是少了点,老范一大早就带着雄霸出门去要饭.... 阿不,是要海鲜! 他老范原先虽只是崔府的门房,还是后门的,可这人啊,就是要看跟的上司是谁,现在跟了江上弦,去崔府要东西的时候那叫一个理直气壮、神态自若,张口就是:江小娘子想吃这个,江小娘子想吃那个。 别问,问就是江小娘子正长身体呢! 江上弦刚吃饱躺下就被这一嗓子给嗷了起来,英姿还在边上苦口婆心的给小江科普吃了饭立刻躺下的危害,年仅六岁就已经有了唐僧的范儿。 在一切可以选择懒惰且略微有害健康的事情上,小江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饱暖思淫欲,她要是不躺着,就又该想画裸男了。 “范师傅!大娘这才躺下呢!” 小英姿生气了,小小的人提着裙摆噔噔噔的就朝老范杀了过去:“范师傅,你怎的如此不懂事!昨个儿夜里大娘学....” 了一宿.... 话说了半截,就被老范从大竹篓里拎出的那只同她脑袋差不多大的螃蟹给迷住了,口水疯狂吞咽,剩下的话就不由自主拐了个弯:“这么大的蟹,天爷呐,这蟹祖宗吧!” 夏老夫人循声出来,站在房门口就瞧见那大螃蟹:“哎哟,这可真是有口福了,崔夫人也忒客气了,这么好的东西,怎的就给咱们了?” “那边府里昨儿也热闹着呢,听说李猛在灶房里锅铲都快抡冒烟了。” 他原本是想着回去吹吹牛皮,说说自己昨晚上吃的有多好,没想到反被秀了一脸,这才气哼哼的纠缠着李猛非要挑拣些好货回来。 江上弦哈欠打的扁桃体放风,鼻子都变形了,懒洋洋的站倚在房门上:“就做蒜蓉的吧,得用最大的那个盘子,再泡些粉丝打个底。” 吃蒜蓉这个事儿,就是得大家伙一块吃,吃完嘴巴全都臭烘烘,一开口谁都别嫌弃谁。 “哎哟,江小娘子,你这个徒弟,真是这个!” 老范见她出来,颠颠儿的就送上一个大拇指:“某哪里会挑这些东西,肥啊瘦的光知道个头大小,还是李猛那小子帮着挑的,说这只有膏,你保准儿爱吃。” 小江忍不住捂嘴笑,还真是有种享儿孙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 不过话说回来:“九郎就没叫你带个信?” 按着崔沂的性子,昨个儿定了婚期,没有按着他的心意定最近的日子,怎么也得跟自己念叨两句吧? “听说九郎昨个儿一宿没回府,许是大理寺忙吧。” 老范下意识就给自家男主子寻了个借口,这女子吧,多是小心眼,万一为着这事儿记他们九郎一笔那可就不好了:“某回来的时候碰上夫人的马车,正巧听她在说九郎呢,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这么大的事儿也不知道回家!” “没回家?” 小江愣了愣,大理寺最近又有什么案子要他们加班的? 最近长安城里也没听说什么大案子啊?莫不是永安渠那具溺死的尸体? 她愣神的功夫夏老夫人已经同老范聊了起来:“这一大早的崔夫人打哪儿回来呢?” “是正要出门呢。” 老范笑呵呵的挖掉蟹腮:“说是要同姑奶奶一道儿去城外算喜时呢,正好夫人前些日子在城外买了个庄子顺道瞧瞧去,说是日后待九郎成了亲,府里吃些菜蔬肉的都从自己庄子上拿,还比外头好些。” 江母一听脸上的笑就止不住,冲着江上弦喜的见牙不见眼:“瞧着没,你婆母疼你呢!” 可不是,要是为了崔辩叙,老早就可以买了,何必等到现在? 小江高兴的恨不得原地蹦跶两下,见众人都调笑的盯着自己,一扭身进了屋子。 重新躺下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高兴过后心头却忍不住担心,依照崔辩叙对这桩婚事的紧急程度,无论如何他昨儿晚上都该回府问问情况的,到底什么事儿能将他绊住? 英姿拿着一碟切成块奶皮烧饼进来,见她跟烙饼子似的在床上翻来滚去的便凑过来拈了一块儿递到她嘴边:“大娘,尝尝这个,范师傅回来的路上买的,说是挑着担子卖的,买的人可多了。” 肚子吃饱了,但嘴巴感觉还能动弹的小江张开嘴嗷呜一口差点连她的手指都吃了进去,饼皮酥脆到令人发指,,内陷绵软奶香浓郁,湿润不干软软糯糯,还热乎着,甜甜香香软软的入口即化,毫不费力就溜进了腹中。 比现代她在网上买的奶皮子饼好吃太多了! 小江从心的坐起来抢过盘子:“你说崔沂做什么去了?” 她也不指望着小丫头能答上来,就是自己逼逼赖赖一下,这结婚多大的事儿啊,哼!生气! 从前英姿饿惯了,如今是看什么都嘴馋,就是一粒米她都馋的想塞嘴里,干脆扯了个小矮凳坐在边上,小手不住的朝盘子里伸:“奴也不知道,要不奴去大理寺瞧瞧?” “这饼子里头换成咸甜口的馅儿保准也好吃,栗子茸的保准也不错...” 小江噘着嘴嚼嚼嚼,粉面团般的小脸鼓鼓囊囊:“瞧什么?不晓得还当我没过门就管起男人来了。” 好吧,她挺想微微管个百分之四十的。 英姿对于管男人这个事儿没有概念,她家反正她阿娘管不了她阿耶,她阿耶只要拉下脸眼珠子一瞪,她阿娘就不敢吱声了。 “大娘,娘子早上煮了奶子茶,放了好多茶叶,跟不要钱似的,奴给你拿一壶来?” “有没有不加茶叶的。” 加了茶叶的喝了她估摸着得干瞪眼一天,到夜里才睡得着。 “没有。” 英姿有时候真觉得自家主子有点太挑了,茶叶可是好东西:“加不加也差不离,奴尝着就是多了些苦味儿,应当也能下火。” 小江:.....到底谁同她说带着苦味儿就下火的? 第355章 画出来了 吃完一碟子饼,小江这下是真睡不着了,肚子撑得后背发热,浑身都难受的紧,一躺下去就感觉自己要爆炸了,只得爬起来继续画画。 英姿:“大娘实乃奴见过最最刻苦之人!” 小江微笑着接受了这个并不权威的夸张,忍受着食物顶到嗓子眼的痛苦拿出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画再次开始艺术创作。 “大娘,这两张怎么瞧着好似在哪儿见过?” 英姿一把将剩下的最后一点酥饼塞进嘴里,盯着画恨不得在眼皮上支两根竹签,看得格外认真,每一笔都恨不得点评上两句,奈何文化不够,翻来覆去都只有:“好,真好。” “眼熟?” 江上弦太久没见过外人了,把自己熟悉的人在脑海里快速思考了一圈依旧没有想到这像谁,不过英姿这么说她又觉着好像确实在这画像有些熟悉。 “可能是昨儿画了一宿,我瞧着这几张都挺熟的。”想不出来小江选择摆烂,做个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些画,她都要晕了。 英姿抵着大脑门努力的想着,突然瞪大了眼睛:“大娘,你瞧,将这嘴巴遮住,像不像咱们上回在那个什么寺见过的那个病恹恹的娘子?她身边的婢女骂咱们那个!” “大兴善寺!” 经过提醒江上弦回忆开始回笼,那天她生怕自己被传染上什么毛病,一直都同那娘子保持着安全距离,就连看都只看了一眼:“好像是有那么点像,就是那人长得...这个脸...” 抓起笔将原本的鹅蛋脸略略修改了一番换成了消瘦的瓜子脸,江上弦猛的站起身来:“是她,是她!” 英姿也跟着站起来,举着画高兴的很:“大娘,奴就说像你这般刻苦,保准能画好的,这幅画的比原先都要好上许多!” “不对,不对。” 江上弦盯着画脑子里快速闪过什么,她努力的试图抓住:“英姿,这人之前我好似在崔府也见过一回。” “见过?在崔府么?” “对, 就是那日,好似叫什么周娘子....” 说到这儿江上弦小心脏怦怦直跳,一把抓过她手里的画就往外跑:“老范,老范!快,将这幅画像送到大理寺给九郎!” 老范正在快乐杀鱼,满手的脏污站起身来傻愣愣的:“画像?” 哎哟,这小年轻就是不一样哈,江小娘子瞧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对小郎君的情感倒是拿捏的极是到位,还送自己的画像过去,啧啧啧.... 江上弦不知道这半老头子思想如此劈叉,面上焦急道:“记得同他说,这就是他原先给我的五官图拼出来的,我曾在崔府见过这画像上的女子一次,听夫人身边的婢女说叫什么周娘子....” “周娘子?”虽不知这画像到底是何意思,可听到不是江上弦画像老范有些失望,爱情的老鸟今天是做不了了。 “丰凌,你去崔府....” 江上弦脱口而出想让另一个护卫去崔府同赵玥她们也说上一声,又想起赵玥和崔淑华今日不在府内,抿了抿唇道:“回府之后你先瞧瞧,夫人身边的连环可在,若是不在,你就寻翘香,若是只有桂枝在,你便回来吧。” 荟容已经出差很久了,桂枝性子太浮了些,把这事儿说与她听,小江总怕节外生枝,还不如晚上再说。 “是。” 二人才走没一会儿,江家的大门便被拍响了。 “江大娘!”李雪雁像阵带着蔷薇花香味的风儿似的跑进来拉起江上弦就要往外跑:“快,咱们去庄子上!” “等等!等等!” 小江脚后跟死死抵住地上的砖块:“今个儿去不了,我昨儿一宿没睡,还得睡一觉呢!” 夏老夫人忙过来抢救自家外孙女的手腕子:“九郎说那贼人一日不抓到,我们家啊就一日不能出门。” “胡说八道,这都多久了?若是一日不抓到一日便不能出门,那要是一年抓不到,岂不是要在屋子里困上一年?” 李雪雁是个在家闲不住的,整日的不是打马球,就是去旁人家做客,总之叫她一个闲在家里是少有的。 “江大娘,你当真不同我去?” 她小手往腰上一插,下巴扬起,古灵精怪的样子瞧的人稀罕极了:“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吃牛肉么?我们家庄子上刚好有一头不小心跌死的牛,我正要去看他们杀牛呢,你若是同我一道儿去,那牛便分你一半如何?” “牛肉!” 小江可耻的心动了,谁家好人被关了这么久都受不住啊,更何况还有牛肉! 牛肉诶!她可真是太馋了! 别说什么牛肉炒大蒜叶、大葱炒牛肉、酱牛肉、水煮牛肉、蒜香牛肉粒、土豆炖牛腩、香菜拌牛肉、青椒炒牛肉、葱烧牛肉、跷脚牛肉、泉水牛肉.... 就是将牛肉切片放炭火上烤,那股特殊的独属于牛肉的香味只要想想嘴巴里就不由自主的分泌口水。 “外祖母....”小江眼巴巴的朝自家外祖母看去,她是真的馋,没有一个大馋丫头受得了这种诱惑。 夏老夫人也心动,牛肉本来就是一年可能都吃不到一回的东西,可这外头不是有危险么? “年奴乖啊,等你出嫁了,咱自己在庄子上养牛肉,隔三差五的摔死一头也不打紧,咱先忍忍。” 生活不易小江叹气:“五娘,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哎呀,怕什么?今个儿我可带了好些个护卫,出不了事!”崔沂的护卫厉害,可她们江厦郡王府好歹也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爵位,护卫个个都是军中好手,能差到哪里去? 更何况,李雪雁自己就是学武的,若是有人敢跳出来使坏,她也不怕。 武人的心态很简单——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 她这头正劝说着呢,老范就急匆匆的进来了:“江小娘子,某在大理寺未见到九郎!” “怎么回事?莫不是出去查案子去了?”小江没想到她家靓仔有这么忙,这晚上加班,白天还得出外勤,也不知道大理寺的补贴丰不丰厚。 第356章 有险 老范是一路疾驰回来的,脑门上都急出了汗来:“是查案子去了,昨儿晚上就去了,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到现在还未回去,剑鸣都急哭了!” 江上弦直接忽略掉剑鸣哭了这个日常操作,满脑子都是查案子查的一宿寻不到人。 “剑鸣怎的没跟着?他身边跟着的人呢?汪雷生可去上值了?”这么一说,小江也急了,什么案子身边跟着的人都不带? “汪司直去了,说是查一个赌坊的案子,昨晚上连赵学士都跟着一道儿去了,他们三个被赌坊的人打了一顿,某去的时候还在宁医官那儿上药呢!中郎将原先也在,某去的时候他已经去上值了。” “大胆!” “什么?” 李雪雁听到赵善被人打了,小拳头都捏紧了:“赵善如何了?伤的可严重?是哪个赌坊?” 真是不知死活,连她看上的人都敢打?! “好像是叫什么财神赌坊!” 原本平静的江家因为老范带来的消息瞬间如同滴水入油锅般炸开了。 李雪雁这会子也不想着什么牛肉不牛肉了,马鞭甩的啪啪作响带着人就要去大理寺探望赵善。 夏老夫人和江母都是成过婚的,这男人彻夜不归,还去的是赌坊这样的地方,不免有些想歪了,两人那是交头接耳,时不时看着江上弦欲言又止。 小江本来就有些不安的,被她们硬生生看的摸了摸脑袋——没有绿帽子。 在树下监督扎马步的夏真英抓紧一切教育机会逮着江望日科普赌坊的危害有多么可怕,赌徒的下场凄惨,提醒小老弟干什么都不能去赌场。 正热闹着,丰凌也回来了,同他一道儿回来的,还有连环。 英姿小跑着上去扶她:“连环姐姐,你怎的来了?” 连环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素来镇定的脸上隐隐带着些不安,虽还是谨记着行了礼,可行事到底不如往日那般周到:“江小娘子,方才丰凌回来说,那周娘子可能是大理寺的逃犯可是真的?” “是,可是出什么事了?”她这模样令江上弦不由得跟着提起心来。 “今日夫人她们去朝元观,听说那周娘子也会去!” 连环的语速极快,两手不由自主的捏紧,眉头深深的蹙在一起:“奴原想着去大理寺寻九郎的,可到了大理寺说是九郎还未回去,昨个儿九郎便没有归家,府中剩下的护卫奴带了一半出来,奴现在就要去朝元观寻夫人特来同江小娘子说一声,若是有了九郎的消息,记得让他速去朝元观。” 府里还剩的护卫她不敢全都调出来,生怕崔辩叙回来突然要用,只带了一半人,大理寺那头有剑鸣等着,这头她特特顺路来同江上弦说一声。 “你带着人去?你可会武?”见她要走,江上弦拉了她一把,连环来的时候,那马儿都不是自己骑的,还是和丰凌同骑一匹来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武的样子。 连环咬紧牙关满脸肃容:“奴不会,但主子如今有危险,作为婢女岂有心安理得在家待着的道理?便是有什么事儿,奴也该挡在夫人跟前。” 学到了学到了! 英姿小脑袋猛点,暗戳戳记在心里准备回头就写到自己的婢女手札上去。 “胡闹!” 江上弦板着脸训了一句,扭头就朝屋里跑去:“你在这儿等着!” 手腕上的袖箭一直在,快速将短刀挂在腰上,取下身上一直戴着的负重就大步往外走:“我带着人去,你立刻去金吾卫寻王鸣谦,将此事说与他听。若是宵禁之前,我和崔沂还未回来,便立刻让人往清河老家去信,记住了么?” “不可!” 连环哪里肯让她去:“江小娘子,你如何能去以身涉险?若是出了什么事,奴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两个在一起就是要互相考虑,崔辩叙为她和她的家人所付出和考虑的她都记在心里,赵玥和崔淑华对她的好亦是,她小江怂归怂,也不可能看着自己人有危险而置之不理。 江上弦扯开她的手,看向夏老夫人和江母:“外祖母,阿娘。” “去吧。”夏老夫人心里是不想让她去的,可那是她未来的婆母,她若是不知也就罢了,知道了却不管怎么也说不过去。 江母眼中满满都是忧心:“年奴,阿娘同你一道儿去吧。” “阿娘,你连马都不会骑。” 这事儿有危险,家里人没必要跟着犯险:“老范,你们在家守好。” “是!” 英姿默默的回了一趟屋,小跑着出来抢了一匹马翻身而上,一言不发的表示自己要跟着去,江望日拿了自己的长刀也想夺马,可哪儿有那么多马?只得拽着英姿的缰绳强行和她骑在一匹马上。 江上弦看着她俩只觉得头疼:“你们去了能做什么?还不下来!” 俩人抿着唇一言不发,江上弦心中急躁,赵玥可是一早就去了,如今快马过去也不一定来得及,委实没有时间再浪费了,只得也上了马背:“一会儿若是真有什么事,你们两个躲远些听到没有!” “听到了!”没有被强行赶走,二人脸上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江母看着江望日,有心想叫他下来,却被夏老夫人拽住了,只得眼睁睁的瞧着自己这一双儿女离开才不满的冲着自家阿娘发脾气:“阿娘,二郎去了能做什么?他才多大?习武才多少日子?你不帮着我将他留下来也就罢了,怎的还不让我说?” 夏老夫人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只觉得今日委实不是什么好日子,头痛的将这傻闺女往屋里带,一点点掰开了同她讲:“常言道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你就没听过?咱们家同崔家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今崔夫人可能遇险,这其中机缘是不是各占一半?” 江母绷着脸依旧生闷气,压根不搭理她。 “且不论大家夫人出门身边本就带着护卫,你瞧瞧那叫连环的婢女,她可是丁点儿武都不会的都敢去,咱们家年奴难不成知晓了这事儿还在家干坐着么?” 第357章 遇袭 见她还扭着脖子不说话,眼尾和鼻头都红红的,夏老夫人反复在心中提醒自己——这是亲生的! “咱们家祖上可没有什么余荫,孩子们想要有出头之日只能自己个儿使劲,年奴这个做阿姊的能拉拔弟弟,可总是伸手求人,她在崔家也没脸不是?” “二郎同年奴一道去,甭管这事儿成不成,但凡去了,崔家就得记咱们家一份恩情。” 她们这样的人家,想要改换门庭有出头之日,怎么可能同勋贵之家一般唾手可得?寻常人家,便是想拼命一搏也不一定能有这么个机会。 总比上战场搏杀来的强吧! “阿娘这话说的轻巧,若是真碰上了凶徒可如何是好?”江母眼圈红了,家里富庶自然是好,可穷也有穷的活法,一双儿女都是她亲生的,她一个都舍不得他们出事。 见她如此,夏老夫人也有些后悔了,可转念想到这实在是个难得机会,若是能抓住,二郎日后在崔家也算是有了点面子,男子多薄情,倘若日后天长日久崔辩叙后悔这门亲事了,也得顾忌着今日之事待年奴好些! 于此同时,江上弦一行人飞马扬鞭掀起长长的尘土,飞速往朝元观的方向而去。 朝元观位于金光门往西北方向不到三十里处的翠微山上,翠微山因山中草木繁茂而得名,山中有大小道观四五座,她们要去的朝元观就在翠微山的半腰上。 这个路程并不短,相当于现代的十五公里,赵玥为了她和崔辩叙的婚事可谓认真到了极点,这才会一大早就坐马车出门,马车的速度肯定不如他们这样放开了骑马来得快,江上弦也从未如此快的跑过马,只希望能来得及。 一路风驰电掣吃了满嘴灰,江上弦带着人赶到朝元观竟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下马的瞬间险些腿一软摔在地上,好在她的二头肌给力,牢牢抓住了马鞍才没丢脸。 护卫中一人率先上前同门口的小道童询问:“某乃大理寺崔少卿府卫,不知我家夫人可在里头?” “福寿无量天尊,今日确有两位夫人来了观中,不过一刻前便已离去,你们路上没有遇见么?” “糟了!” 这叫什么事儿? 江上弦闻言脸上发苦却顾不得腿软,再次翻身上马:“庄子在哪儿?” “江小娘子随属下来!” 于此同时,赵玥一行人的马车正慢悠悠的在路上走着,这里已经不是官道,两边密林丛生,若是行的快了就会非常颠簸,赵玥还能受得住,可崔淑华却是受不住的。 “瞧瞧你这脸白的,若是随我习武,咱们还坐这劳什子马车作甚?策马扬鞭不知多少痛快!” 心里想着骑马的赵玥嘴上喋喋不休的挖苦,行动上却很诚实的亲手给她倒了杯山楂水:“喝些缓缓吧。” 崔淑华白了她一眼接过水抿了几口便不再喝闭着眼假寐:“骑在马上那风吹得脸都要起皱,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再不爱惜自己这张脸,有你后悔的时候!” 就她二兄后院那群娇花就和韭菜似的,一茬老了就有一茬嫩的冒出来。 这话虽有理可赵玥不爱听,扯开话题道:“你说那周娘子怎么回事?往日不是巴结的很么?今日也是她自己说也要来朝元观的,结果咱们事儿都办完了,也没见她来。” 崔淑华睨了她一眼:“她不来不是正好?我是不耐烦同她说话的。” 这个周娘子脸皮委实太厚了些,吃了她们不知道多少冷脸却每每都能厚着脸皮上门,一会儿说是什么家里送来了些瓜州的东西,想着赵玥是瓜州人,便送来给她以慰思乡之苦。 一会儿又搞来什么前朝名家手书,说什么请她一道观摩,硬生生竟来往了起来。 原以为她还要对拉拢崔家效力魏王之事重提,谁知竟是缄口不言,好似单纯同她们交好一般。 这些日子她冷眼瞧着,就是想看看这位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不想至今时今日依旧没有瞧出什么来。 赵玥虽说贵重东西一点没收,不过是收了些瓜州的特产小玩意儿,都是不值钱的,可到底拿人家的手软,不免为她说几句好话:“我瞧着她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嫁作商人妇确是可惜了些,年纪也不小了,到如今还未曾有个一儿半女,也是够可怜的。” 这周娘子每每在她面前提起自己同夫君成婚四五年都未能有所出的煎熬,她都有些感同身受。 从古至今,哪个女子嫁作人妇不是孝顺公婆,打理内宅,抚育子嗣? 这三样但凡有哪一样没有做好便会被人说嘴。 虽说她生了崔辩叙,可一个孩子在崔家总是不够的,最好是能生个两三个,若是她有两三个孩儿,她的沂儿也不至于一人在这长安,家中的庶子那都是隔了肚皮的,如何能同同胞兄弟比? 崔淑华作为一个嫁人嫁了一半的主儿,在这上面是没有半分多余的同情心,谁能有她倒霉?嫁人嫁半拉,平白背了一个克夫的名头? “你就是整日闲...啊!” 重物落地的声响伴随着马儿们的嘶鸣同时响起。 马车猛地停住使得车厢里瞬间乱作一团,小桌还好是有卡扣固定的,可桌上的茶水果子却是撒的到处都是,崔淑华原本就是软软靠在车厢里,此时更是整个人被动弹起,脑袋撞在顶上痛的瞬间流下泪来。 赵玥生的高大,第一时间用脚抵住倒是没有出事儿,见婢女们手忙脚乱的替崔淑华擦拭身上的茶水她心里来气,掀开前头小方窗上的横帘便骂道:“怎么回事?连个车都驾不好?” 骂归骂,她还是朝前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她就察觉出不对劲来,只见走在最前头的两匹马连同骑在上头的护卫都摔倒在地,而地上赫然是一根绊马索! “保护夫人!”好在崔家的护卫还算专业,第一时间稳定下来之后便抽出长刀警惕的看向两边的密林。 第358章 赏钱 密林中一片寂静,数十个脸上蒙着粗布的壮硕汉子匍匐在草丛之中,随着一道尖锐的哨音响起,‘咻咻咻’连续十几支羽箭射向马车。 叮叮叮,护卫们挥舞着长刀将射来的箭矢击落。 然,赵玥今日出门护士只带了十人,依旧有零星的箭矢重重射在车厢上发出砰砰砰的响动。 崔淑华吓得脸色煞白却依旧挺着世家女的派头冲着外头高声喊道:“诸位若只是求财,我等所携金银细软皆可奉上,若是胆大包天想要行凶,我清河崔氏也绝不含糊!” 身为崔家女,她也有自己的傲骨,若是这些人想轻易将他们置于死地,也绝无可能! 话音落,外头仅仅寂静了几息,箭矢又非常不给面子的铺天盖地的射了过来。 “獠子岂敢!” 赵玥大声怒喝一句,随后抓起自己的弯刀不顾崔淑华的阻拦径直跳下马车:“将她给我护好了,回去我重重有赏!” 都什么时候了还搞世家文人风骨那一套! 穷的都敢在长安城外拦路抢劫了,这些贼子若是念过书,她赵玥就敢倒立劈叉嗑瓜子! 方才她听到了箭矢入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应当是车夫中箭了,如今生死不知,她要立刻下去将马绳砍断,否则惊了马,崔淑华她们少不得从马车里跌出来伤筋动骨。 赵玥虽人到中年,多年的养尊处优下来一身功夫不进反退,可到底也是有些底子在的,尤其是瓜州民风彪悍,拦路抢劫的事儿她见多了,下马砍断马绳的动作利索又漂亮。 崔淑华透过被掀开的车帘,恍惚间彷佛还瞧见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赵玥之时,那个风尘仆仆身穿红绿褙子,发髻高挽骑在突厥大马上手持长鞭的爽利明艳的小娘子,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身上连样防身的刀剑都拿不出来,只得美目含光伸出一只尔康手道:“二嫂嫂,小心!” “还不快躲好了!”赵玥哪里晓得她瞬间就想了那么多,见她白着一张脸还从车帘处往外瞧,没好气的一把将帘子扯下。 不够添乱的! 护卫们见她下来不由得更为紧张,林毅作为此次出行的负责人,见状更是挥舞着手里的长刀挡在她身前:“外头危险,还夫人请速速上车!” “上个屁!” 赵玥骂了一句抬手就将他让到一边,手里的弯刀斩落一支利箭的同时口中高呼:“都听着!有贼人预谋不轨,留三人守着马车,其余人皆随我迎敌!” “是!”应答声此起彼伏,可这事儿吧,应是应了,实际操起来还是有一定困难的。 对方都龟缩在密林之中,所使武器皆为弓箭,而他们这边只有长刀,本就已经落了下乘,兼之敌我双方人数差距较大,他们能守着不出事就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纵使如此,车厢上到底还是又被射入了几支箭矢,崔府的马车质量自然是好的,可到赵玥已经听到了崔淑华身边的婢女予初在轻声啜泣。 赵玥只当崔淑华哪里不好了,心底发急,哪里受得了被人这样压着打?时间长了,他们疲于应对,最后也只会出事,当即一马当先挥舞着弯刀砍掉一根迎面而来的箭矢,整个人快速蹿出去一截。 在马车上偷看的崔淑华和桂枝看到这一幕齐齐惊呼出声,护卫们见状纷纷咬牙劈开箭矢拔腿跟上。 就在他们迈入密林的同时,方才那哨音再度响起,如同流星般的箭矢倏的停了,四十来个彪形大汉手持大刀突然跳了出来高高跃起,手中的大刀直直朝他们劈去! 咻~ 破空声携着马蹄声一道惊的正在混战的双方俱是一顿,赵玥抬头就看到打头那收回手的小娘子瞧着好似就是自己那三个月未见,好不容易瘦下去如今又珠圆玉润的还没过门的儿媳妇。 瞧瞧,她这没过门的儿媳妇多会养活自己呐,胖瘦跟玩似的。 在婆婆眼里胖乎乎的江上弦此时正为自己精准的箭法暗自高兴,她们一行人方才险些就要顺着另外一条道儿去庄子上了,那条道不如这条好走,可路更近些。 还是小江的鼻子灵敏,闻到了崔淑华身上的香味,虽然已经有些淡了,但明显是走的这一条,众人才打了个弯朝这边来的。 跑了没多多久就听到动静,江上弦更是死命的赶路,到了近前远远看到赵玥险些被伤,在家练习了无数次却从未真正用过的袖箭头一回派上了用场。 “诸位!随我杀敌!”少女的嗓音绵软娇嫩,肉嘟嘟的脸上却满是肃色,此时声嘶力竭的一吼,竟然真喊出了些热血沸腾来。 随她一道来的护卫们没有二话,抽出长刀双腿夹着马腹就往前冲杀,江上弦头也没回对着江望日和英姿道:“你们两个去护着姑母!” 这俩的水平实在太普通了,还是去崔淑华那儿站岗吧! “是!” 虽不能一道杀敌有些遗憾,但崔淑华的安全更为重要。 江上弦赶到赵玥身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训了一嘴:“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去马车上躲好!” 人都已经站在这儿了,虽然有些腿抖,可临阵退缩是绝对不可能的,若是退了,她小江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崔家混? 对于这种没有意义的话,小江直接选择忽略,手里的袖箭嗖嗖嗖的朝着人身上放。 阿弥陀佛,好在这些贼人长得体格子足够高大,她就怕自己射不准,这回倒是射的挺准。 她的短箭上俱是淬了毒的,虽说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可也依旧足以让人在短时间内失去战斗力。 但小江的袖箭有一个弊端,左右各三发,一共六发,六发射完就要重新装填,赵玥看到她的袖箭射的如此之准,打斗间还不忘夸奖一句:“射的好!” 结果一扭头正好看到江上弦畏畏缩缩的撅着个大腚爬进马车底下从布兜子里拿新的箭矢不由得懊恼自己可真是夸早了,她明明瞧着她腰上挂了一柄短刀的,怎么不知道用呢! 得练,得加练! 第359章 反杀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太过亢奋,亦或是第一回杀人着实有些刺激的缘故,她的手一直在不可控制的发颤。 抖着手换完袖箭又吭哧吭哧往外爬的江上弦一出来就见她带来护卫们虽武力值比那边高上些许,却因为人数不占优势打的颇为艰难,已经有好几个受了伤却依旧在同人拼死厮杀。 打架这个事情,江上弦以前没经历过,打群架这个事情,更没有经历过,但环境是非常容易影响人的,眼下情况如此危急,自己的人又有负伤的,瞬间她就感觉一股热血冲到了头顶。 更何况,这些人竟然敢动她未来婆婆和姑母! 这两位可是她心里认准了以后给她当管家带孩子的人选,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她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两个牛马?简直是欺人太甚! 用尽最快的速度射出六箭后终于拔出了自己的短刀,小江嗷的一嗓子就冲了上去,口中高呼:“杀一个匪徒,赏钱十贯!擒住贼首邬三娘者,赏钱二十贯!” 这是抠门小江穿越之后要花的最大的一笔钱了! 马车的崔淑华闻言立刻掀开车帘,扯着嗓子不顾形象的喊道:“杀一匪徒,赏钱百贯!擒住贼首者赏钱五百贯!” 喊完还不忘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江上弦:忒小气了! 我滴乖乖.... 正在往前跑的小江差点闪了腰,果然还是她穷惯了太抠门了,瞧瞧人家,赏银五百贯! 她都有些可耻的心动了! 要不怎么说打工仔永远发不了财,要干就得干一票大的! 该说不说,这个悬赏数额绝对是浓缩兴奋剂,原本就在拼死厮杀的护卫们一听这话更是不要命一般在马上厮杀,个个杀的满脸通红。 谁会嫌钱烫手啊?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家没个花钱的地方? 厮杀声不绝于耳,这些劫匪也不知是何方人士,身上的带着股隐隐的臭味,混在血腥味中格外令人作呕。 江上弦是个怂人,忍受着鼻腔内无孔不入的臭味,握着刀的手指都有些发白了却也只能咬着牙冲上去砍杀。 用袖箭杀人和握着刀杀人是两码事儿,前者离得远些,冷冰冰的箭矢射出去了就算完事了,箭头尖锐,也不会biubiubiu的飙血。 可用刀杀人,那是白刀子进,白红刀子出,白红刀子进,全红刀子出,黏腻的液体会在第一时间落在握刀的手上.... 刚开始有些生疏,紧张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手里的刀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反应在人和马之间砍杀。 可随着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她手中的短刀使的愈发顺畅,甚至还能将学过的招式运用起来。 换个角度思考,这跟杀鸡杀鸭杀鹅杀羊其实也差不多,血的触感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动物的味道还更臭些。 江望日和英姿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分别警戒着两边,小老弟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也上去拼杀一番挣点媳妇儿本回来,却只能困在原地。 英姿却没有闲着,她年纪小,习武的日子也短,老范在给她打基础的时候,发现这丫头拿石头子砸路过的飞鸟很有一手,便教了她些暗器的法门。 说是法门,其实也就是基础的,老范自己也不是很会,不过就是比英姿自己瞎琢磨着打鸟强。 可英姿在这一道上面却很有天份,此刻她站在原地不停地朝劫匪们丢小石子,虽说因着年纪小的关系,造不成致命性伤害,却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毕竟在场都是习武之人,习武之人甭管如何还是有些武道精神在身上的。 英姿就不一样了,她年纪小,读书少,习武的日子更短,没有丝毫道德可言。 小石头子跟长了眼睛似的一下下的专往人家两腿中间打,打的那些劫匪吃痛不已骂骂咧咧,到处都是‘嗷嗷嗷’的痛呼。 就在形势一片大好之际,密林中不知是谁,突然喊道:“风紧扯乎~” 这话简直是古往今来所有干坏事之人统一的撤退信号,话音尚未落下, 这是眼瞅着打不过了就准备跑? 手臂酸痛的小江呼出一口浊气,勉强站在原地盯着劫匪们逃窜的背影寻找——邬三娘到底来了没有,那吹哨之人是不是她? 就听密林间杀红了眼的赵玥一边在后头狂追一边大声吆喝:“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护卫们挣钱挣得高兴着呢,眼见还有十来个零星的劫匪要跑也不想放过,有赵玥这话在,一个个激动的跟去晚了就吃不上热乎屎似的下马追了过去。 天爷呐!这又是要闹哪样呐! 江上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追了几步发现实在追不上这群打鸡血的人才作罢。 她倒不是为了赏钱,她是想说:“穷寇莫追啊~” “阿姊!” 江望日见状提着依旧未曾开荤的长刀噔噔噔过来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阿姊,我去将他们追回来吧!” 若是能趁机杀一两个人,挣钱不说,他回去也能同老范吹两句牛皮不是? 一路疾驰无缝衔接血腥厮杀,现在的江上弦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甭添乱了。” 英姿绕过来见她这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很有职业操守的站到她边上,把手里剩下的小石子一丢,两只小手拉着她胳膊放在自己脑袋上:“大娘,累了吧?靠奴脑袋上歇一歇。” 总算有个靠谱的,小江借着力,龇牙咧嘴的挪着腿往马车走,原先从未如此骑过快马,与人拼命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方觉大腿根儿还真有些隐隐作痛。 马车里,予初正在劝说着什么:“外头污秽不堪,娘子如何能下车?” 桂枝也在帮腔:“予初此言有理,娘子眼下便是下去,只怕也无处落脚。” 翘香没有说话,如今如何可怖且先不说,这马车已经是不能用了,她们迟早是要下去的,不过是个早晚的关系罢了。 第360章 故人 “姑母,马车已经损毁,只怕是没法继续用了,这儿离庄子上应当不远了,一会儿等夫人回来,你便同我一道骑马过去吧。” 江上弦看了一眼满地的血污和残肢,也生怕吓到崔淑华,胡乱抹了一把脸凑在窗边劝说。 崔淑华其实也不是非要下车看,她是担忧赵玥!怎么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冲动!眼下应当速速回长安才是! 听到她过来立刻掀开车帘语气焦急:“年奴,二嫂她带着人追过去了?得快些将人喊回来才是!” 江上弦也挺想追的,可这儿只剩三个护卫,还有两个半大孩子,再加上不会手无缚鸡之力的主仆四个,她一个人去追那林子里马根本进不去太深,光靠腿她觉得自己是追不上的。 “你,你去将夫人追回来!” 见她犹豫,崔淑华直接指了一个护卫:“就说我说的,若是她不回来,我回去便给清河去信!” “是!” 人虽是去了,可崔淑华却根本没法静下心来,眼里满满都是担忧:“年奴,我总觉得这心跳的有些快,该不会出什么事吧?穷寇莫追,若是前头还有什么埋伏....” 紧张和焦虑是会传染的,被她说的小江也开始提起心来,这应当不会有事吧? “夫人带着那么多护卫如何会有事?姑母稍稍等一等,这马上就回来了。” 崔淑华默默无语,翘香从马车上下来手里提着一壶水,虽笑的勉强但到底还算稳得住:“江小娘子,喝些水润润嗓子吧,方才兵荒马乱的,里头的东西滚的到处都是,也就这一壶奴正巧抓住了。” 江上弦摆摆手:“你们自己喝吧,我这儿带了水,英姿。” 英姿立刻从身上解下竹筒拧开递到江上弦手上,冲着翘香嘿嘿笑:“翘香姐姐,奴每回出门都会带上的。” 翘香抿唇一笑,看着她的小模样眼底划过欣慰:“英姿聪慧踏实,日后定....” 咻~ 长箭破空的声音再次传来打断了翘香剩下的夸赞。 来不及多想,江上弦将英姿和江望日推开,自己往地上一滚:“姑母小心!” 咻~ 又一箭直冲江上弦面门而来,她根本来不及爬起来就又在地上滚了一圈,浑身都是混着血水的泥土极为狼狈。 刚经过一场恶战神经看看松懈x两个护卫警惕的看向利剑来的方向,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持刀缓步朝那处而去,大约离着还有两丈之时大步跑了起来,而后一刀劈在那处树侧。 江上弦紧紧盯着,见状口中便不由自主道:“不好!快闪开!” 护卫瞧错了,那人不在树下,而是在树上! 那片悬下的衣角颜色同树干近乎相同,一开始她也没瞧出来,是那射箭之人自己动了一下才瞧出来不同的,她抬起手才想起自己的袖箭还没有来得及填满,立刻提着刀朝前奔去。 滋噶~ 利刃捅穿皮肉滑过骨骼的声音声音叫人头皮发麻,江上弦的脚步猛地停在原地。 一柄长刀自上而下由他的背心处插入,由其胸口处穿出,速度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用刀之人力气也大的惊人,仿佛无比轻松般丝滑的将长刀抽回。 护卫正在挥刀的身形顿时僵住,胸背处大片鲜血喷涌而出,口中亦是不住往外淌血,他艰难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头看向树上,而后直直的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太突然也太快了,江上弦甚至没有时间悲伤便被迫开始思索这个情况要怎么办? 只剩一个护卫了,她的战斗力只能算半个护卫,英姿就更不用说了,再加上江望日,他们一家三口加起来也就算一个护卫的战斗力,那么如今就是两个护卫。 “年奴,骑上马,走。”崔淑华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来,她明白自己马上可能要遭遇不幸,也明白自己眼下是个拖累。 但,她依旧让江上弦先走。 虽竭力保持着镇定,但微微发颤的声线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她在害怕。 “姑母,不过就是一个贼人罢了,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过么?”江上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随意一些,眼下这个场面,说一句末路狂花毫不为过。 她的眼睛盯着树上落下来的男人心里也挺没底的,方才跟人火拼那是人够多,她在里头补刀还算安全,眼下可没人替她兜着了。 这贼人显然比方才那些不知厉害多少,她们这是碰上硬茬子了。 “江小娘子,你们先走。”仅剩的护卫没有回头,浑身紧绷着挡在他们身前,这个人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只能用命去拖,为她们争得一个逃生的机会。 护卫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主子的安全,即便他们自己能活,可主子若是出了什么事,等回去之后,也是活不了的,反倒是拼命护主的,家眷才能得到优待。 “想走?呵呵呵~” 一道沙哑的女声传来,紧接着那男子身后便出现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她的眼中满是恶意直直望向江上弦:“江大娘,故人相见,怎可如此薄情?” “邬、三、娘。”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江上弦一字一顿念出她的名字,死死盯着眼前早已改头换面之人:“你还敢来见我!” “青天白日的,你江大娘是人又不是鬼,说这话莫不是想吓唬奴?” 她娇笑着,嗓子却总像得了伤寒似的暗哑,笑的时候脸瞧着有些奇怪:“奴可是想你的很呢~” 江上弦盯着那张脸,同样满心恶意,不止是为了之前她算计自己,更为了今日战死的护卫:“你如今委实长得丑了些,像你这般爱美之人,顶着这样一张脸,青天白日的便敢出门来见我,我又哪里忍心吓唬你?” 邬三娘如今这张脸严格来说是好看的,就是她的脸太瘦了,表情略微夸张一点就会生出怪异之感,若是不做什么表情倒还是个美人。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是不死不休了,若是她今日注定要死在这里,那她也不能让邬三娘好过,她要在邬三娘最看重的容貌上恶心她一把。 第361章 弱势 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害的整个江家三个月不能出门的罪魁祸首,曾放豪言要杀猪一般宰了邬三娘的英姿也跟着帮腔道:“你这张猪脸,不敌我家大娘一根脚指头!” 江望日绷着脸站在旁边,内心已是翻江倒海。 旁人不认识邬三娘他认识啊! 眼前这人跟邬三娘除了身高和性别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从前的邬三娘瘦归瘦,可却是凹凸有致,脸也生的极好看,双颊丰润如同羊脂,如今这个虽也好看,可瘦的也太不正常了。 一个人怎么能如此彻底的改头换面? 邬三娘的眼睛落到江望日身上,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好似在怀念什么:“江二郎,你家的卤羊肉摊子味道是真好呐…” 这疯婆娘,那羊肉方子是他阿姊出的,卤是他阿娘做的,单单点自己做什么? 他就是一个出苦力的! 江望日紧了紧手里的长刀,他这柄刀今日只怕是真能见血了。 见他不理会自己邬三娘也不在意,垂下头露出柔美的后颈:“可惜,日后再也不会有了。” 这句话她说的极低,好似在同自己说,又好似在呢喃。 马车上,崔淑华带着三个婢女走了下来,满地的血污令她心口狂跳,好在她是装惯了的,镇定自若的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柄长刀,下巴微微抬起,看向邬三娘的眼神中满是不屑,拂袖侧立:“藏头露尾的蛇鼠之辈,原先只当你一介商人妇的身份已经够下贱了,没想到你竟出身贱籍,凭你这样微末的身份,也配在我面前叫嚣?便是多看你一眼我都嫌脏了眼睛。” 很帅,很美,很飒,也很气人。 暗戳戳倒腾袖箭的小江都有些想给她鼓掌了。 血脉论在面对自己厌恶之人的时候,真的很解气。 可问题是姑母啊,咱们现在可是处于弱势呢,嘴巴这么硬若是被逮住只怕是不会好过的呐! 邬三娘猛的抬起头气的一张本就惨白的脸更是苍白如雪,那眼神简直恨不得见她们两个抽筋扒皮凌迟而死:“听说你出嫁至今仍是处子之身?莫急,奴这儿旁的不多,就是威猛的郎君多,总是要让你这崔氏女死之前先尝够男人味的~” 瞧不起她的出身,她便要崔淑华比她过去更不堪的受尽折磨而死! 比下流龌龊崔淑华这样的世家女如何比得过邬三娘这样男人堆里打滚的? 一句话不止崔淑华气的浑身发抖,便是三个婢女也又气又怕。 “放肆!贱籍娼妇休得猖狂!”桂枝一口银牙几欲咬碎,跟着在地上捡起一柄长刀。 主辱仆死,崔家洗脑的很好。 肾上腺素疯狂分泌,脑细胞活跃的在脑子里跳舞娘,江上弦只恨自己不够聪慧,如今能想到的只有拖时间,必须拖时间。 邬三娘身边那男人瞧着如同铁塔一般,武功定然极为高强,他们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打不过的,必须拖到赵玥他们回来! “莫要耽误时间,直接解决了便是。” 她身边的男子正是周虬,短短一夜之间,从原先春风得意左拥右抱的赌场老板到现在要离开长安,他心里也憋了一肚子火。 世人皆说长安好,可长安的好无论听人说多少遍都不敌他自己身在其中。 如今又要仓皇逃走,叫他如何高兴的起来? 邬三娘见状也不耽误,冲着江上弦勾唇轻笑:“原本还没这么快轮到你的,没成想你竟自己送上门来.....” 淦! 这是准备图穷匕见了! 江上弦见状推了一把英姿:“快,你同二郎先走,翘香,你带着姑母走!” 她既然把弟弟带出来,就必须让弟弟活着回家。 翘香没有任何犹豫牵过马强行推搡着崔淑华上马,三名婢女中,只有她这个平素沉默寡言的会骑马,紧急关头,能走一个主子是一个,她必须要将崔淑华带走。 崔淑华哪里肯走,一巴掌扇在翘香肩头:“她如今还不是崔家的主子,你是我崔家的婢女,你给我听好了,这可是你们九郎未过门的娘子,九郎的性子你当真不知?若是她今日出了什么事,咱们一个都别想活!” 这些日子下来,她可以说是全方位的了解到了崔辩叙的性子,以崔辩叙对江上弦的重视程度,江上弦今日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他只怕是连赵玥那个不靠谱的亲阿娘都要怨上! 想到崔辩叙,她才觉得不对,谁来告诉她,连江上弦都过来了,她那个任大理寺少卿的侄子呢?天子脚下出这样的凶徒,他去哪儿了? “年奴,九郎呢?” 江上弦面色发苦,心说都这个时候了你才想起他啊?这厮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姑母莫怕,出来之前我便让人去金吾卫寻王鸣谦了,想来应当也快赶过来了。”想到一向还算靠谱的小王,江上弦心下略定,只求他这回依旧靠谱如前! “除了那两个,其余的都不必留活口。”邬三娘抬手在江上弦和崔淑华身上遥遥一指,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已经将其余人皆当成了死人。 周虬鼻孔喷气,不耐烦的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当即提着刀大步朝挡在最前头的护卫劈砍而去。 一直留心着他举动的护卫面上满是坚毅,这刀他是挡不住的,但挡不住也要挡,他绝不能退! 双方刀碰触的瞬间,护卫就被劈的连退五步才勉强稳住身形,虎口传来的痛感使得他胳膊一软,冰冷的刀锋离他的面门不足一指。 两柄刀相交处不住发出嗡鸣。 就在此时,一直绷着脸没有说话的江望日动了,第一次用上所学就是如此强劲的对手,他的心中不可避免带着惧怕,可他阿姊就在身后,若是他怕了,他的阿姊该如何是好? “啊!” 似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江望日大喝一声猛地朝前跑了起来,刀尖在泥地上划出一道尖细圆弧,抬起之时带着些许尘土径直砍向周虬的头顶。 一个毛头小子的攻击周虬并不放在眼里,握刀的手没有挪动分毫,手底下的力气也丝毫不减,只脚尖一动踢起地上的一块碎石。 第362章 放飞 小小碎石击在江望日刀面的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握着刀的手随着‘叮’的一声传来一股震荡,手里的刀随即歪向一旁,整个人被连带着歪了半分,险些摔倒在地。 同时,碎石落地已是四分五裂。 江望日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长刀,这力气,这力气怎能如此之大。 “去你大爷的!” 看到弟弟被欺负,江上弦气不打一处来,瞬间就上了头,两条腿迈的飞快冲上前抬起右手对着周虬面门就是一箭飞射。 袖箭乃崔辩叙特意寻将作监的陈少匠定制,威力比寻常的袖箭更甚,射出时发出的破空声令周虬不敢轻敌,身体微微一侧甩头将这一击避了开去。 护卫抓住机会猛地向上用力将抵着自己的长刀顶开往后退了几步,握刀的手暗暗活动着眼睛依旧盯着周虬警惕着他下一步动向。 周虬也不恼,看着江上弦哈哈哈大笑,面容狰狞丑陋:“你便是那姓崔的相好?” 崔辩叙坏了他们在长安的布局,害的他们不得不匆忙离开,若说最恨的是谁,那必须是他无疑。 “听说你们还未成婚?好!很好!你男人坏了某的事,今日,某便替他先尝尝滋味,让他做一回王八!”周虬盯着江上弦娇嫩的小脸,只觉小腹一股热气上涌,色心显露无疑。 崔淑华见状气得恨不得挖了他的双目:“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觊觎我崔氏之媳!” 周虬将色眯眯的眼睛挪到她身上,眼中的煞气不减:“半老徐娘,倒是还有几分姿色,别急,一会儿便由某来开了你这老苞!” “放肆!” 翘香厉声呵斥,半分不惧的挡在崔淑华身前:“蝇营狗苟之辈,生的獐头鼠目面如恶鬼,连替我崔家奴提鞋都不配,还敢口出狂言!等我家九郎一到,便要你人头落地!” 江上弦没想到这时候竟是翘香出来骂街,她还以为会是桂枝那个嘴皮子利索一向得理不饶人的主呢! 不过他们都开骂了,小江也不准备再装了,比骂人在场她若认了第二,谁人敢称第一? “癞蛤蟆穿了人的衣裳就敢站起来喷粪,不要脸的姑奶奶见多了,像你这般不要脸的倒是头一回见,也是天菩萨显灵开了一回眼,你阿娘生你的时候只怕是用屁眼子生的,瞧你那样儿活像死了三个月的蝌蚪成精了。没有镜子总有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也敢觊觎你姑奶奶,也不怕你家的祖坟炸了?呸!” 这一段粗俗不堪的即兴表演惊的在场之人呆若木鸡,别说小江这边了,就连对面的周虬和邬三娘都惊了。 自打穿越以来,小江一直勤勤恳恳老实做人,凡事都只敢在心里逼逼赖赖,还是头一回把脏话骂出声,崔淑华第一时间用帕子捂住微张的小嘴,眨巴着眼睛心头除了迷茫还是迷茫。 不对啊,这还是她们家乖巧胆小的年奴吗? 江望日亦是心头茫然,这是他温柔和气的阿姊吗? 桂枝则听得不住点头,脑子努力的想要将这些骂人的话都记下来逐句学习。 “你!”周虬气得满脸通红,举起刀不顾挡在身前的护卫提着拳头就想要打死江上弦这个骂人过于难听的主儿,用刀砍不够解气,他要拳拳到肉给她砸成肉泥! 可骂人这个事情吧,窝囊久了一旦骂出了口那还真是神清气爽,小江打不过但是会跑啊。 先前就说过了,她的嘴一向是可以独立使用的。 只见她身体怂的很快,扭头就开始绕圈,嘴巴却依旧在大声谩骂:“哟哟哟,这就生气了?是姑奶奶的错,姑奶奶跟你道歉,人狗殊途,你可离姑奶奶远些吧!身上那股子癞蛤蟆的尿骚味隔着十里地姑奶奶就闻着了,离这么近姑奶奶可受不住,仔细熏死了你姑奶奶,日后逢年过节磕头的时候,你家可就连个长辈都没有了!” “啊啊啊!毒妇!某要打死你!”周虬气得脑瓜子发蒙,他还从未听过如此恶毒之言,简直是杀人诛心。 护卫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就也追在周虬身后,生怕江上弦真被其暴怒之下一拳头锤死。 放飞自我的小江抓紧时间抽空射出一箭而后继续开骂:“就你这样的找女人做什么?便是宫里的宦官也比你当阿耶的几率高些,姑奶奶都不用把脉就晓得你是个绣花针生不出娃娃的,你若想当阿耶,只能是戴十顶八顶的绿帽子。” 周虬简直快被气晕了,他已经跑的很快了,但无论如何都追不上江上弦。 江上弦是真的爱惜生命,在她为期一年的习武生涯中,她最努力最踏实的地方,就是每一天都孜孜不倦的在腿上绑着铁砂袋,且认认真真的逐步增加负重。 今日出来前她就摘了铁砂袋,跑起来说一句身轻如燕也不为过。 若是能一直这样放风筝放到救兵来,小江觉得也不错。 可惜周虬被骂的昏了头,邬三娘却没有。 她远远喊了周虬几声,怒气上头的周虬全然没有理会,她就知道这样下去计划只怕要失败,干脆闭了嘴看着众人都在围着江上弦转,偷偷溜走了。 而众人心目中的救兵崔辩叙正同王鸣谦一道带着金吾卫往这边赶,他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几乎一天未曾进食,又在水里泡了许久,此刻的他面色并不好。 王鸣谦数次张嘴想劝他先换身衣裳,可觑着他的脸色终究还是把嘴闭上了,手里的马鞭回屋的更快,只盼着来得及。 在一个人字分叉路口崔辩叙停了下来:“下马,将马蹄包上。” 所有人整齐的下马默不作声的掏出布包马蹄子,王鸣谦凑到他边上蹲下同他一道儿观察地上的印子:“两边都有蹄印,数量都很多。” 这就有些难办了,如今时间紧张,若是选错了再回过头来走另一条道只怕就来不及了。 崔辩叙起身走了几步,看到几粒白色的东西粘在地上立刻重新俯下身将那一撮土拈起仔细打量。 第363章 孜然花椒盐 王鸣谦不清楚这是何物刚想问上一句,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向爱干净的好友突然将拈着土的手指塞进嘴里嘬了两下,又咂巴着嘴似乎在认真品尝。 这模样惊的他瞠目结舌:“崔,崔沂,你,你,这,这是土。” 还是不知被多少人踩过被多少牲畜踏过的土! 崔辩叙眼睛发亮脚步匆匆的走回队伍,见自己的马蹄已经被人包好了立刻飞身上马,两腿一夹嗖的就窜了出去。 他家年奴果真聪慧! 那一撮土上头的白色是盐、还有混在土里不显眼的花椒粉和孜然粉,江上弦时刻谨记自己厨子的身份,无论在家还是出门,身上都带着瓶瓶罐罐的调料。 这东西必然是她撒的! 他并没有猜错,这确实是江上弦撒的。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她并未想要留什么记号,毕竟她也没在身上带能撒三十里的东西,而且朝元观就立在那儿也不会长腿跑了。 还是在这个分岔路口的时候,一开始先朝另一条路跑了几十米她闻到崔淑华的熏香味儿变淡了才又退回来。 既然她们有可能走错,那么假设王鸣谦带着金吾卫过来也有可能走错,她便撒了些烧烤料在地上,相信小王应该能发现。 结果她还是高估小王了,这丫是光吃不记,还好有崔辩叙在,否则还真搞不明白。 破碎的马车旁,江上弦、周虬、护卫、江望日四人追逐,小江生怕周虬兽性大发扭头伤到江望日,也怕他突然朝崔淑华她们下手,不断的边跑边口吐芬芳拉着仇恨。 某种程度上,她的计策是成功的,就连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护卫大哥脸上也是一副整个人要裂开了的表情。 实在是,未来的主母太能骂了! 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今日要是能侥幸活下来,日后等主母进门,他们要是做错了什么事儿会被骂成什么样。 可问题是,就算她的速度足够快,可耐力也是远远没法和周虬比的,她已经的开始力竭,完全是被死亡威胁吊着一口气在跑,可速度却是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有好几回她都差点被砍到。 没错,周虬这种人有什么武德?刚开始还想用拳头给她打成肉泥,后面就直接用刀砍了。 要不是护卫、江望日、英姿不停地想尽办法骚扰,小江觉得自己肯定已经要负伤了。 突然,狂奔中的小江觉得心口猛地一紧,后脊背一道寒气迅速靠近,人类对于危险的敏锐感令她控制住自己想要回头看情况的冲动再卖力捣腾了两下自己的腿,可惜她是真的到极限了。 经常倒霉在运动会被老师逼着跑一千五百米长跑的朋友都知道,对于非专业凑人头选手来说,长跑在刚开始速度很快,到了中途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胸口烧的要噶了。 等熬过了这一段痛苦时光,人会突然进入一种精神悬空的境界,脑子和腿是分开行动的,脑子飘忽,腿机械化的自己跑动。 可这也无法持续太久,她的胸口火烧火燎的,机械化的腿也慢慢开始卡壳,终于她实在支撑不住重重摔在地上,耳边全是惊呼声。 她没有准备等死,我命由我不由天,人活着就是要拼,不拼到刀子直接给她扎的一击毙命,她小江就不会放弃。 同时,她也相信其他人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砍的,小江发誓自己的脑细胞从来没有活跃到如此疯狂过,可能是濒死之际潜力大爆发的缘故,她的嘴巴依旧在不受控制滔滔不绝的叫骂:“来啊!姑奶奶今个儿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你个生儿子屁眼长嘴巴上的蠢货!姑奶奶脚底下的泥都比你相貌端正些!” 叫骂的同时,她不顾一切的在地上翻滚,爬是爬不起来了,借着土路的坡度她滚的速度还挺快,她只觉得一下一下的甩劲儿刺激如同在游乐场坐某种设备。 “年奴!”呼呼的风声夹杂着一人的喊声,可惜江上弦已经分不清是谁在喊她了,脑子晕的眼睛都睁不开,她怀疑自己快要滚出脑震荡了。 崔辩叙带着人赶到的时候便看到这副令他摸不着头脑的场景,但他认出了那在地上打滚且越滚越远的人形生物身上穿着的象牙白陶红海棠纹圆领缺胯袍衫,以及下头大胆搭配的黄绿橙蓝拼色条纹裤。 那是他亲手画了样式挑的料子让人给江上弦做的,地上打滚之人是谁不言而喻。 崔淑华看到他的瞬间整个人便瘫软倒在翘香怀里,心中默念天菩萨,终是来了!面上强撑着指着江上弦方向哆嗦着道:“快,快,那是年奴!” 不用她说,崔辩叙在第一时间便飞蹿了出去,见周虬提着刀还在试图追砍江上弦,心头怒起,一声暴喝用力踩在他头顶上,巨大的力道使得周虬双膝一软,整个人往下矮了一截险些当场跪下。 竟敢欺负他娘子! 好歹也是头头,周虬的反应很快,两手向上一伸抓向崔辩叙的小腿想要将他甩打在地。 提着人腿将人像棍子一般在地上拍打这个动作,周虬很有经验,奈何小崔动作更快,另一只脚迅速在他脑门上一蹬将他踢得向后倒去,自己反倒是借着力落到江上弦前头。 眼瞅着江上弦的脸就要和他的腿撞上,崔辩叙急忙改蹲为跪,俯下身双手张开放松肌肉不敢太过用力生怕弄疼了媳妇,被长了肉晕乎乎的小江撞得倒着跪滑出去一小截才停下来。 “年奴,年奴,如何?哪里疼?”顾不得胸口和手臂处的疼痛,崔辩叙将人搂在怀里抬手就去扒拉江上弦粘着土的眼皮子。 浑身疼晕的眼睛都睁不开的小江压根感觉不到自己被人搂在怀里,铺天盖地的潮乎乎的臭味混着汗臭味还有血腥味以及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的臭味迅速占领了整个鼻腔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吸进肺里,使得她原就晕乎乎的脑袋更为晕眩。 喉咙因为一直在骂人更是干到她不禁怀疑自己的左右扁桃体黏连在了一起:“大爷的,这是给姑奶奶干沼泽来了?” 第364章 社死 崔辩叙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具体什么原因不知道,可能是饿的,也可能是冻的,最有可能是太过着急:“年奴,醒醒,醒醒,你说哪里疼?” 在声声呼唤中小江察觉到了不对,‘臭臭沼泽’好像是自家小崔! 紧闭着的眼睛登时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江上弦喋喋不休的谩骂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停下,充满脏话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下来。 人的一生会碰到许多尴尬到极致却没有地缝可以钻的情况,江上弦现在就是如此,紧闭着双眼,手指哆嗦的抠着泥地试图现场挖一个洞出来,但这是白日做梦。 她又不是土拨鼠,也不是穿山甲。 关键时刻人类这个身份其实挺负担的,如果她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胖狗,那今天就算当众拉屎都不会社死。 秋风瑟瑟,草木摇落。 她的盖世英雄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身湿漉漉的臭味来救她这个好似回农村在田里打滚十八回的营养过剩哈士奇… 场面太过诡异,浪漫指数不到百分之五十… 小江很想用在崔府学到的装晕大法来暂时摆脱这可怕的社会性死亡,但,她不能。 首先,赵玥带着人去追劫匪还未回来,这么多人去追落荒而逃的劫匪到现在还没回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碰上麻烦了。 其次.... 她用尽平生最大演技装作一副神志不清却依旧坚强的模样睁开眼睛万般委屈的看向崔辩叙,说出口的话那叫一个百转千回柔弱无依:“你怎么才来啊,我都快被人打死了~” 这话惹得旁人惊掉下巴,江望日更是差点闪了腰,结结巴巴的指着自家阿姊对英姿道:“她、她…” 英姿挑起来挂在他背上捂住他的嘴:“二郎,你要是敢再多说一个字,等回去就会被老夫人打死的。” 江望日:…… 崔辩叙眼睛都红了,江上弦一直都是身体倍儿棒活蹦乱跳的,此时竟然如此虚弱,他的手颤抖着半点都不敢用力:“莫怕,有我在!” 这才对,方才就是他的幻听!他家年奴一向柔弱胆小,此番受了这么大的苦身上不知多少伤.... 他正想再安抚几句,就见江上弦满是泥泞的手搭上他的手腕:“快,邬三娘就在那边....” 恩? 邬三娘人呢?!!! 小江原本还装模作样只睁开一半的眼睛倏的瞪大了,哪里还有邬三娘的影子? 这个发现令她都没有了继续表演的兴致,腾的就从崔辩叙怀里挣扎着坐起来,脑袋缓慢的在四周打转。 坏消息,邬三娘不见了。 好消息,王鸣谦已经带着金吾卫将周虬给拿下了,英姿和江望日正围着他用脚虐待俘虏呢! “夫人带着护卫去追劫匪迟迟未归,只怕是出事了!”江上弦语速很快,赵玥可千万不能出事,她要是出事,崔爹脑子不清楚一把年纪给她娶个继婆婆回来可怎么办! 继婆婆哪有亲婆婆好,亲婆婆人还好! 小江这回是真的要哭了,她就是来救人的,结果救了一半,被救的人出去打群架不知所踪了,这叫她上哪儿说理去? 被婢女搀扶着走过来的崔淑华听到这话,本就沉甸甸的心更沉了,是啊,她方才就在想赵玥怎的还不回来:“九郎,二嫂他们往那边去了,你快带着人瞧瞧去,年奴这儿有我呢。” 虽然还是搞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就这些只言片语和遍地的血肉残肢足以让小崔推测出大致的过程,他明白,自家阿娘只怕是打架打上头了。 “你在马车上等我回来,别怕。” 崔辩叙起身双手托举着‘脆弱’的江上弦,双臂直挺挺的很有分寸的保持了距离。 江上弦感觉自己有些像乐仙楼伙计们上菜时候端的托盘,不是,说好的公主抱呢? 崔辩叙着急亲阿娘,放下江上弦只来得及在她的狗头上温柔揉捏了两下,就匆匆带着人走了,将王鸣谦和五个金吾卫留在这里保护她们的安全警惕周虬突然暴起。 “崔姑母。”王鸣谦先是认真的同崔淑华见了礼,而后才饶有兴致的打量闭着眼睛装晕眼睫毛还不停发颤的江上弦。 “江大娘,往日是我看走了眼,没想到你竟是个真人不露相的。” 抓住小辫子了!他的婚事还没着落呢!这把必须让江大娘给他出力! 江上弦眼睫毛颤的跟刮台风似的,满脑子都是——来了来了,这厮要搞事啊! “啊!” 某种方面称得上才思敏捷的小江很快就想到了法子,装作被吵醒的样子睁开眼,看到王鸣谦的瞬间就开始尖叫着往搂着她的崔淑华怀里钻,拱的像一条被撒了魔鬼辣椒面的活蛆。 崔淑华被她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哪里受了伤疼,急的在她背上乱摸:“哪儿疼?啊?哪里疼?可是伤到了?年奴!别吓姑母啊!” 英姿在周虬身上连踹了二三十下,高高兴兴的过来准备同江上弦说一说踹后感,就见到这副场景。 “怎么肥事!” 她最近有一颗门牙掉了,江上弦很是封建迷信的帮她扔到屋顶上去了,平常慢慢说话张嘴的幅度小一些还不明显,着急的时候说话那叫一个‘乱七芭蕉’。 江上弦带着哭腔窝在崔淑华怀里:“姑母,快,快让他走快,我如今瞧不得男子,瞧了便觉害怕。” 啊? 这是王鸣谦第一次在崔辩叙以外的人身上体会到想骂人但是要尊重自己的教养有多难受。 江上弦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方才是谁啊!崔沂抱着你,你拼命往人家怀里钻的时候怎么不说怕男人?! 王鸣谦的眼神里那种难以置信和受伤简直如有实质,欺负老好人小江有些愧疚,可欺负都已经欺负了,那肯定是要欺负到底的,她干脆的将脑袋在崔淑华怀里蹭了蹭。 唔唔,还是姑母好哇,姑母香喷喷软绵绵。 察觉到她的动作崔淑华脸一红,没好气的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抬头看向王鸣谦的时候就已沉下脸来:“王十三,我乃内宅女眷羸弱不堪,年奴方才为了护我拼尽全力,如今已是疲惫不堪,若是无事,你还是莫要搅扰了。” 第365章 损失惨重 “是。” 王鸣谦微微抬起头眼泪哗哗的往心里流,他还能娶到娘子吗?他好像得罪了这位姑母了。 崔淑华却没有立刻放过他,给狸奴顺毛似的在缩头乌龟小江背上一下一下的顺着:“我虽见识浅薄,却也听说禁军十六卫威名赫赫,有止小儿夜哭之效,今日当真是大开眼界,我倒是想问问中郎将,这长安城乃天子脚下,怎会出现这歹人拦路抢劫之事?莫不是诸位国之良将都忙着吓小娃娃去了?今日幸得是我崔家还算是有几个护卫能派上用场,若是换了旁人,岂不是就要毙命于此?” 一番话听得王鸣谦汗都下来了,一时不知是江上弦骂脏话比较歹毒,还是这位崔氏姑母字字戳人心窝子来的更为叫人心塞。 “崔姑母,此事确是我等疏忽大意.....”王鸣谦认错认的极为干脆,做人嘛,要能屈能伸。 其实他挺想说这事儿都是崔沂那厮惹出来的,也挺想说你们家崔沂可是大理寺的,这贼人邬三娘就是在大理寺手上放跑的,可是他不敢。 这时候他要是敢再硬着头皮狡辩只怕真是娶不上娘子了! 英姿搞不清楚具体的状况,但这段对话她听得很清楚,按照字面意思,自家大娘今日之苦,就是因为这中郎将不作为惹出来的! 生气的英姿气呼呼的捏着拳头一脑袋撞在王鸣谦后腰上..... 看着王鸣谦背着手脚步稳健的去寻周虬晦气了,崔淑华才收回了在江上弦背上轻抚的手冷着脸道:“还不起来。” 小江还想再装,奈何已经装不下去了,只得揉着额角一副娇儿软无力的模样抬起脑袋半眯着眼撒娇:“姑母,年奴身上疼~” 刚爬上去还没坐稳的英姿听到这话立刻如同江母附体:“哪儿疼?大娘你那儿疼?英姿给你瞧瞧,可是这儿?还是这儿?” 江上弦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以示安抚,而后对着崔淑华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姑母~” “便是喊出花来也没用!你究竟是哪里学来那么多、那么多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的?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再如何,说话也要讲究一个绵里藏针!” 鬼知道她回过神来之时脑子里嗡嗡嗡的全是江上弦骂人那些话反复重播,想到自己谆谆教诲了那么长时间结果是这样,她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 崔淑华严重怀疑是这三个月江上弦关在家里日日听人家墙角学了不该学的。 “姑母,我一向胆小你是知晓的,也不知方才怎么了,见那贼人要对你我下毒手,便不由自主的就说了这些话出来,我.....” 定然是鬼上身了!绝对!就是! 还没等她狡辩完,崔淑华忽的就红了眼,支起身子一把将她重新搂进怀里:“你可要吓死姑母了,叫你走你怎的不走?这马上要成婚了,身上若是留了疤可怎生是好?” 她有心给江上弦检查伤势,可这马车实在是破烂不堪。 江上弦眼睛也酸酸的:“我若是走了,姑母可怎么办?” 太不容易了,有这一回,她和未来婆婆、姑母都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三角关系更为稳固了! “你这孩子,可是吓坏了罢.....” 崔淑华眼泪越流越多,一直强撑着终于在这时候崩溃下来,人生过了半辈子一直养尊处优的活着,什么时候碰上过这样的事情? 今日若没有江上弦,她唯有自尽以保清白这一条路可走了。 江望日听到她们在哭也不敢靠近,挠了挠后脑勺看着英姿无声询问:怎么了? 奈何英姿压根看不懂他的眼色,只以为他眼睛抽抽了,心中不高兴——方才打架的时候帮不上忙,打完了还眼睛抽抽,回去定要和范师傅告上一状,好好操练操练。 思及此处,英姿撅起嘴扭过身子拿背对着他不搭理。 江望日:..... 半个多时辰之后,崔辩叙带着发丝凌乱,身上到处都是血迹的赵玥回来了,江上弦粗粗一看就发现少了好几个护卫,回来的也大多负着伤。 原本还气势高昂的赵玥此时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头耷脑的,好不容易停住眼泪的崔淑华见状又落下泪来,飞快的下了马车迎上去:“二嫂这是怎的了?” 她上上下下的检查着赵玥身上的血迹,突然脸色煞白,颤着手在赵玥脖颈处想摸又不敢摸——那上头是一道细细的血痕。 崔辩叙的面色黑的如同江家十年不刮的锅底:“姑母,你同阿娘先上马车,一会儿待有人送马车过来咱们再走。” “这是怎么了?”崔淑华只觉得今天一天都恍若梦中,怎么赵玥气吞山河的出去一趟,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可瞧着崔辩叙的脸色委实吓人,仿佛随时随地就要爆炸一般,也不敢再多问,扶着赵玥就上了马车。 江上弦透过车厢上被打出的大洞偷摸摸看到邬三娘和刀疤脸五花大绑的同周虬丢在一起,几个金吾卫正在往他们身上绑拖绳。 这是要一路将人拖回长安城去?就现在这个路况,一路拖回去人大概率就要噶了吧? 小江不是怜香惜玉,她是怕人噶了就审不出什么来了。 总得搞清楚邬三娘为何要对赵玥和崔淑华下手吧? “年奴!” 赵玥上马车看到江上弦的瞬间就流出四滴眼泪:“你没事就好...” 这一回她是真的吓坏了,原先只当是普通劫匪才会去追的,没想到这伙人根本不是拦路劫财之辈,这跟她们瓜州太不一样了。 瓜州的劫匪在某种程度上还算质朴,不至于劫个道儿弄点钱花花还要搞什么调虎离山的计谋,也不会如此步步为营的设下埋伏。 他们那儿的劫匪都是很有眼力劲的,只劫过路行商之人,对于高门大户和官家都是避而远之的。 毕竟干这一行为的都是钱,又不是为了功成名就后的斩立决。 第366章 遛狗 “夫人,你这伤处得上药,若是沾了泪上去可就不好了。”翘香实在挤不上破破烂烂的马车,只得在车边焦急的看着抱头痛哭的三位主子。 眼下是哭的时候么?脖子那样的地方若是留了疤可怎么见人? 陪哭专员小江这回是真哭了,为那些丢了性命的护卫哭的。 如果当时赵玥带着人去追的时候,她再坚定些跟上去强行将人带回来,说不定就不会死这么多人… 都是一道儿拼过命的关系,方才江上弦走神的时候还在想备年货的时候要给这些一起拼过命的弟兄也备一份来纪念一下今日一道浴血杀敌的情分,没想到转眼就死了这么多人。 崔淑华对于容貌之事最为在意,闻言光速止住了哭泣,给自己抹眼泪的同时还不忘给赵玥胡乱抹了几下:“快些别哭了,本就上了年纪,若是再添了道疤,有你后悔的时候,年奴都叫你别去了,你非要去!” 哭的打嗝的小江闻言连连点头,满脸都是认可。 崔辩叙那些护卫都是跟在身边至少十年的,今日折损之数虽未超过双数,可亦是不少了,他如今只怕还不知有多心痛呢! 幸而庄子离这儿不算远,快马加鞭的过去,空马车很快就来了。 因着江上弦和赵玥身上都有伤的缘故崔辩叙弄来了两辆马车,庄子上的马车自然和崔府带出的不能比,好在崔府的马车虽是坏了,可上头的褥子都还能勉强一用。 赵玥和江上弦这对婆媳被放在一辆马车上并排躺着,身材最为娇小的英姿在一旁伺候,而邬三娘三人就被崔辩叙、王鸣谦二人拖着走。 江上弦刚开始还怕这三人死路上,中途起来看了一眼,发现因着马车走的慢的关系,崔辩叙和王鸣谦竟然在‘遛狗’! 只见崔辩叙手上攥着周虬和邬三娘的绳子,王鸣谦手上攥的是刀疤脸,他们二人飞快的骑一段路便停下来等一会儿马车,被拖行的三人每次都只能卖力奔跑以防摔倒在地被拖拽着在地上滑行。 小江重新躺好,指挥英姿给她揉着发晕的脑袋同赵玥说话:“夫人,你可不能再如此冲动了,出门在外安全第一,这劫匪的事儿自有官府的人操心,同咱们何干?” 赵玥躺的笔直,眼泪不停的顺着眼角的细纹往头发里流,鼻子里全是鼻涕说话囔囔的:“那些贼人不讲武德,他们竟然使诈。” 小江都想叹气了,婆婆有时候太过天真也很令人烦恼:“夫人可听过兵不厌诈?事关身家性命自当以小心为上,《史记》里头也说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你都学到史记了?”赵玥闻言大惊,她还没瞧过呢! 这是学什么的问题吗?这是比拼学习进度的时候么? 她最近明明在学《孝经》! 想到最近的学习任务,小江晃了晃晕乎乎的脑瓜子,决定抓住机会申请休学一个月! 张先生一定会答应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没想到她在现代每每生病不用上课都会很开心,到了这里依旧如此:“一时的输赢有何重要?咱们要看就要看结果。” “结果?” “正是。” 江上弦搬出自己的窝囊理论:“福寿绵长才是生存之道。” 只要保持身体健康,迟早能把讨厌的人都熬死! 赵玥撇撇嘴用帕子将脸蒙住,她都这把年纪了,讨厌的人有好多都比她年纪小上许多,怎么熬?谁熬谁呐? 就这样走走停停一路到了长安城,崔辩叙的行为就更夸张了,他们一行人从金光门而入便分开了,分开之前他特特到马车边同江上弦说小话,语气温柔到王鸣谦险些把牙酸掉:“一会儿让府医给你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来,我今晚只怕是不能回去了,过两日去瞧你,记得叫人开副安神汤。” 说着又叮嘱英姿:“夜里警醒些,若是夜里惊了发了热不得耽误,让老范去府里....” 婆婆在边上呢,江上弦心里甜滋滋的有些害臊:“天气凉,你身上的衣裳得快些换了,仔细病了....” 赵玥没眼看,若是平时肯定要怼儿子两句,今日犯了错倒是不敢吱声,巴不得崔辩叙当她不存在,暗戳戳的挪了挪身子试图将脸侧到另一边。 谁知崔辩叙叮嘱完江上弦就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冷声冷气的对着她道:“母亲回去好生将养着,这些日子还是不要出门了。” 待人一走,赵玥的眼泪就止都止不住,哭的都快抽过去了,她是为了谁出门的? 谁知道那个周娘子怎么回事竟带着贼人来劫她的马车? 江上弦有些不忍心的,婆婆是个好婆婆,可犯错也是事实,那么多条人命呢,别说崔辩叙有气,她心里都觉得难过,可到底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感情还是很好的。 她斯哈斯哈的抽着冷气转过去搂着赵玥的肩膀:“夫人莫哭了,这眼睛都肿成桃了,只怕明日起来该睁不开了,九郎就是担心咱们罢了....” 赵玥‘嗷’的一嗓子转过身扎进她怀里,小江被撞得眼前一黑,险些一口气没喘过来撅过去,英姿着急忙慌的伸出手往后拽江上弦,一时间马车里可谓是鸡飞狗跳。 两辆马车直接回了崔府,而崔辩叙则带着人,拖着三名贼犯打西市招摇而过,顺着永安渠一路走到大安坊,而后拐到朱雀大道,最后才回了大理寺。 这么一圈绕下来,虽说也就半个长安城吧,可大理寺崔少卿连带着金吾卫王中郎将抓了三名胆大包天敢在长安城外拦路抢劫的劫匪这事儿,在宵禁之前传遍了整个长安。 素日知晓的金吾卫喜欢遛‘人’,没想到这大理寺也喜欢呐! 他就是故意的,这个财神赌坊开的太过蹊跷,干的事儿也可疑至极,背后之人到底谋算什么他现在一无所知,拉着这些人溜一圈,看看背后之人会不会自己跳出来。 第367章 水淹 崔辩叙前脚带着人回了大理寺,后脚汪雷生就黑着一只眼圈扬眉吐气的带着人直奔财神赌坊。 今天不将财神赌坊翻个底朝天,他汪雷生三个字倒过来写! “崔少卿,你带回来的人,已经有醒了的,可要现在将人带来?”宁余野身边的小药童第一时间赶过来询问。 今个儿崔辩叙满身狼狈的在长安县衙役的护送下带着九个昏迷不醒的人回来,宁余野的院子头一次迎来了和丁原一般的状况——爆满。 “醒了几个?”崔辩叙刚换洗完衣裳,手里拿着一个胡饼正在啃,眼睛哭成痔疮还鼻青脸肿的剑鸣站在他身后给他一点点擦干发丝。。 “有五人都醒了。”小药童回答的速度极快,眼里满是希冀——他们那小院子实在待不住这么多人,还是赶紧挪到大理寺狱中去吧! 单吃胡饼实在拉嗓子,小崔吃的细嚼慢咽:“其余四人如何了?” “三人未醒,一人送来没多久便死了,丁仵作已经拉去验尸了。” 小药童忙的脚不沾地,刚开始还有丁原搭把手帮着一块儿干活,结果没多久就死了一个,丁原也没时间了,透骨新鲜的尸体,他得抓紧时间开剖。 “你师父可有查出来,那三人为何昏迷不醒?” 想到今日被自己带出来的人,崔辩叙就觉得自己强健的背肌沉甸甸的——物理意义上那种。 昨晚他站在木桶边拉开架势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过来群殴他,反倒是等来了哗哗的水声。 邬三娘是个狠的,也不知是发现是他进了暗室,还是别但凡有外人进入就会如此,总之邬三娘没有出现也就罢了,还不知从何处引了许多水来。 崔辩叙听到水流声的时候就察觉不对,顺着暗道继续往前走才发现,这地方早已人去楼空,地上只有一具被划花脸的婢女尸体,哪里还有邬三娘的影子? 而尽头的出口早已被巨大的石板堵得严严实实,侧墙上一个圆形的一掌宽的孔洞正在往外汩汩冒水。 虽说暗室足够大,可再大也禁不住这样冒水啊,邬三娘这是要活活将他们全都淹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地下、暗室、两头堵死、无人知晓、水淹.... 这样的情况一般人肯定会精神崩溃,但崔辩叙没有。 理由如下: 一.永安渠的死漂都能出去,他崔沂没可能寻不到逃出去的法子。 二.他清河崔氏从未有子弟死的这般憋屈的。 三.出生之时,他阿娘便请了佛道两门的德高望重之人给他看相算命,他崔沂就是个长命百岁大富大贵之相。 说好的长命百岁,少一天都不行,否则他阿娘定会去砸了那道观和寺庙! 有这三重底气在,崔辩叙做的第一件事就去回到方才的暗室将小洞内的人都弄出来。 洞内包括方才被他丢进去的那人,加起来一共五人,都是不超过四十的男子,全都醒着,不过就是比较虚弱。 木桶中的三人依旧闭着眼睛生死不知,崔辩叙伸手试探了一下鼻息,发现人都还活着便想伸手拽出来,手刚伸到其中一人肩膀上方他忽的想起方才那几人用目光小心搅拌桶内的情形。 小洞内被他拎出来的其中一人也在这时开口,他的精神比其余四人要强些:“这桶内的东西有古怪,不能直接用手碰。” 崔辩叙看了他一眼,想起木桶中那个被拖出来现在还在地上不知道死活的倒霉蛋便有样学样的拽着发髻将三人硬生生给拖了出来。 这三人的情况并不比先前那倒霉蛋强,这么大的力道拖拽头皮,正常情况下早就痛的大叫了,这三人皆是面露痛苦之色却依旧未曾睁眼。 因着只有半截舌头的缘故,这四人俱是连哼哼都未曾发出。 将人拽起来之后,崔辩叙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木棍在木桶里搅巴,搅巴搅巴的他就看出不对劲来了,这木桶里有虫子! 这个发现令崔辩叙极为振奋,他怀疑这虫子就是衍阴变成怪物的原因! 快速的将剩下三个木桶都检查了一遍,发现只有两个木桶里有虫子,两个木桶里的虫子都消失了。 “这位,这位英雄....” “恩?” 崔辩叙皱眉看向说话之人:“本官乃大理寺少卿崔沂。” 什么英雄不英雄的,听着就和草野莽夫一般。 “是,是,崔少卿。” “你当真是大理寺少卿!?”最开始说话那人极为激动,强撑着站起来试图将崔辩叙看仔细些,打量了许久突然面上闪过一丝激动:“对,对,是你,果然是崔少卿!” “你认识本官?” “某,某在崇仁坊乞讨的时候,瞧见过少卿,少卿救救我等吧!”确认了崔辩叙的身份,那人好似突然来了精神,有种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回光返照之感。 涕泗横流的试图去扒拉崔辩叙的衣角:“崔少卿,这些贼人趁夜深将某掳来已经足足五日了!” 五天啊! 这五天比他乞讨的时候过得还差,他在崇仁坊乞讨一天还能吃个三四顿呢! 这破地方每日就给一顿饭吊着一条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大活人被折腾死,他是又饿又怕只当自己也快死了,没想到啊!终于盼来救兵了! “崇仁坊?” “正是!乐仙楼的饭菜好吃,某经常在乐仙楼那块儿,先前江庖人还在的时候,崔少卿你时常去乐仙....” “够了。” 崔辩叙深呼吸一口,关于他追娘子的事情,不必在此细说! “你既是五日前来的,可知道昨日有人从这儿逃跑?” “崔少卿....” 他满脸都是你莫不是在逗我的表情:“这地方只有进来的,没有出去的,便是有也都是横着出去的,哪有人能逃....” “有一人被砍断了一条腿从这儿逃出去了,否则本官也不知道这里头竟然有人在行这诡异之事,你仔细想想,出口如今已经被堵住了....” 崔辩叙说着脚尖在地上轻轻踏了两下:“那伙贼人堵住出口准备往里头灌水将我等活活淹死,这里你待的算是久的,你若想不起来,咱们只怕今日都要死在这里。” 第368章 张有六 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随着崔辩叙的脚步轻踏溅起点点泥浆,泥浆子溅在几人脸上,但凡醒着的人无不胆寒。 对于一个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好不容易看到生的希望的人来说,此时再告诉你——不好意思亲,你马上就要嗝屁了。 这绝对是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他用力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只有被放进这桶里的人才会断腿...前日...前日....” “啊!莫不是....”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崔辩叙来时的通道,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道:“昨日某在睡觉的时候好似听到这几个贼人说外头那山君是猪投胎的,自己偷偷从笼子里跑出来吃掉了一具尸体,他们说完这话某便有些被吵醒了,迷迷糊糊的听见他们去给那笼子加铁链....” 乞丐这一行也是有鄙视链的,长安城的乞丐自然是站在顶端的,他们看不起外地乞丐,看不起外邦人,只接受大唐百姓的施舍。 而长安乞丐内部呢,也是有一套鄙视链的,越往南边的乞丐混的越差,越往北边的混的越好。 尤其是东西两市、平康、崇仁这些热闹的的坊市,想在这地方乞讨,除了要会打架,还得脑子好使。 这乞丐名叫张有六,原先在家中行六,家里啊实在太穷了,虽说男娃娃长大了是劳动力,可也得先养活大了再说吧?这么多男娃娶媳妇儿都是一道巨大的槛了。 生了这么多孩子哪里能养得起,他们汉人和北边的挹娄人不同,挹娄人有幼子守灶的习俗,而汉人呢,都是看重长子的,因此他小小年纪就外出讨生活一路走到长安来的。 来了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来对了,这长安真是好啊,他这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繁华之地,这不就是人间仙境么? 张有六凭借自己一路的各种经验和聪慧很快在长安乞丐中站稳了脚跟,一点点往上爬,终于混到了在崇仁坊乞讨,这对张有六来说可谓是足以光宗耀祖的成就! 因此,偏向智慧型的乞丐张有六面对死亡警告脑瓜子快速转动起来:“崔少卿,只要断腿必是进了这木桶的,某从未瞧见有人直接逃走的,但这木桶里捞出来的都是拎去喂大虫了....” 只有死人才会被解下铁链.... 崔辩叙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若是有人能从这地方逃走,必然是那木桶中人未死,被丢到关着山君的那个暗室之中趁着这些人不在逃走的。 张有六虽是这么想的,可他有一点想不明白:“崔少卿,若是如此,那人是如何逃出去的?” 少了一条腿,身体状态又那么差,便是没有铁链束缚又能跑到哪里去? 崔辩叙没有同他再说,在这儿讨论能讨论出什么来?还不如过去瞧瞧! 铁笼子里的山君早已死的不能再死,铁笼子底下大摊的粪便和尿液发出浓烈的臭味混着血腥味格外刺鼻,张有六强打精神跟了过来,看到那山君的惨状便忍不住惊呼:“这!” 他是直接被人弄晕了塞到小洞之中的,虽未曾亲眼见过这山君,可每日都能听到虎啸之音,那振聋发聩的啸声在这地底之中显得格外可怖,每每听到便忍不住心底发颤。 没想到就这么死了.... 是谁所为不言而喻,张有六看向崔辩叙的目光充满了崇敬。 他们混江湖的人就是崇拜强者。 崔少卿这一手功夫,便是到了他们那山沟沟里也能混的好! “崔少卿果然神勇无双,便是那吕奉先再世只怕也不及你万一。”张有六没念过书,零零散散的听过说书唱戏的唱到过什么从前的大将,特别厉害,想来应当就是崔辩叙这样的。 可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崔辩叙不觉得自己比吕奉先强,也不觉得同吕奉先相似是什么好事,冷冷盯了他一会儿将张有六剩下的不着调的马屁给盯了回去,这才重新开始查看这间他方才进来却没有看出任何异样的暗室。 这地方除了桌案便只有关着山君的铁笼,上下左右但凡肉眼能看到地方皆是空无一物,哪里有什么能出去的地方? 张有六对于铁笼子很是警惕,那样的庞然大物林中凶兽便是死了,那尸体摆在那里依旧很是摄人。但他也没停着,死亡警告压在头顶,他在拼命回忆自己在这儿关着的五天内听到的一切。 “崔少卿....” “说。” “前日死的死人之中,有一人好像同这儿有些干系...”张有六不太确定,他只是依靠自己职业本能来判断的。 “什么干系?说具体些。” “那人来时身上便有伤,蓬头垢面的,这地方是按照来的先后顺序进那木桶的,那人来的比某还晚一日,是四日前来的,当时某好似听到那贼人将他丢进小洞的时候骂了一句:叫你跑!挣了这买命钱这条命还想留?” “挣了买命钱这条命还想留?比你来的迟一日却在前日就....”说明这些人是非常着急要将这人弄死的。 崔辩叙将这话在口中反复念叨,只觉得有一丝线索闪过却未曾抓住。 张有六觑着他的模样继续道:“那些人不是整日都在这里的,他们不在时我等也会聊上几句,可那人却从不同我等说话。” 莫名其妙被抓到这里整日缩在小洞之中无事可做,每日看到有人痛苦死去,正常人都会惶恐害怕,肯定会说上几句的,这人就好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连铁链的摩擦声都不曾发出。 若不是他被拎出去砍断腿的时候惨叫,张有六还真以为他早死了! 一筹莫展之际,崔辩叙救下的那个险些被割舌头的人也摸了过来,哆哆嗦嗦着道:“他被从木桶里拎出去的时候,那几人还说这人害的他们寻了三个多月才找到,跟耗子似的能躲。” 因为饥饿张有六大多数时候都是靠睡觉来保存体力的,这话他半睡半醒之间听到了却已经忘了,反倒是高衡因为害怕每回有一点动静就会惊醒。 第369章 匠人 剩余三人也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那边都是死人和半死不活的人,他们自己待着越待越害怕,也怕崔辩叙找到出路自己走了,便一块儿摸了过来。 “三个多月?藏起来?”崔辩叙只觉得自己脑子痒痒的,好似有什么东西要跃出来了。 这赌坊是三个月前开业的,若有什么人能在三个月前就同这些贼人接触上,要么是他们自己的人,要么就是.... 建造这地下暗室的匠人! 财神赌坊是邬三娘一伙人入长安之后搞出来的,这里原来是正常的宅子,肯定不会一开始就有这样的地下暗室,必须要找人建造才行。 想到这儿崔辩叙整个人都有一股通畅之感,就是因为参与了这地下暗室的建造,所以这些匠人才非死不可。 匠人,尤其是造地下建筑的匠人在古代属于高危职业。 因为但凡在地下的需要建造的活计,不是墓,就是不可告人的暗室。 而暗室的死亡风险比墓更高。 毕竟普通人乃至正常达官显贵即便是造墓也不会要匠人的命,唯有皇陵和暗室.... 因此,干这类活计的匠人通常会在施工过程中给自己留下逃生的暗道,以防雇主在最后杀人灭口之时得以保命。 若那人确如他所猜测是建造这地下暗室的匠人,那么此处必有其逃生的通道! 想到这儿,崔辩叙重新在这地方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一圈,最后将目光放在那大铁笼上。 “崔少卿....”张有六看着已经没过自己脚面的水,冰凉刺骨,不由得有些害怕的朝崔辩叙靠近了些,可没想到他一靠近,崔辩叙就走到铁笼子边上去了。 他有些委屈,当乞丐的时候被人嫌弃也就罢了,如今他都是需要朝廷帮助的苦主了,怎的还被嫌弃? 后脑勺没有长眼睛的崔辩叙自然不知道他这番想法,绕着铁笼子仔细瞧了一圈,最后蹲下来发现这铁笼子倒是造的颇为精巧。 粗看之下就是一个普通的铁笼子,可这下头却另有玄机。 因着要在底下放一个铁托盘的缘故,这铁笼子下头便伸出去四条一个手掌长的圆柱形腿将笼子支撑起来与地面保持距离便于倒托盘内的排泄物。 张有六凑过来寻求安全感,见状道:“崔少卿,这铁笼子加上这大虫,只怕不好挪啊。” 那人只有一条腿,身上又都是伤,尤其是断腿才被砍掉没多久,哪里能有力气将这挪开? 崔辩叙伸出一只手尝试着挪了一下,很重,即便是他来单手也只能勉强挪动罢了。 可这地方拢共就这么大,除了这里再没有别的可能了,崔辩叙指挥着张有六将那托盘抽出挪到一边,而后便准备一力降十会的将这铁笼子挪开再说。 他刚挪了一下便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猜测,无他,这挪动起来需要双手双脚同时发力不说,声音也太大了。 若是那匠人挪动了这东西,张有六或是高衡肯定会有人听到的,而这山君就算是睡着了也会发出极大的啸声,这样是很容易将贼人引过来的。 他停下手看了一会之后干脆整个人趴在了地上,趴下的瞬间他的眉心微不可察的皱了起来,此时地上的水位又高了一些,混合着山君的粪便格外浑浊恶心,那股子恶臭味直冲脑门,险些叫他都干呕出来。 张有六几人看向他的目光更为钦佩了——没想到啊,世家还能出崔少卿这样的好官,为了救他们竟然受此大辱! 大虫的屎也是屎呐! 还特别大坨! 不过还真别说,崔少卿在粪水里撅着屁股乱摸的样子都挺赏心悦目的,不愧是清河崔氏的郎君呐。 崔辩叙此时将那山君拉出来鞭尸的心都有了,一天天的吃饱了撑的光拉屎了,搞得这么脏,实在是太不讲究了。 他强忍着恶心在铁脚上摸索着,很快便摸索到了机关,手浸在肮脏的水中看不清楚情况,但指尖传来触感却足够令他解开这小小的机关。 其实就是一个极小的铁制轮子藏在伸出来的那一截空心铁腿内,外头设置了一个可以按下去的机关在内侧,这个位置没有人会去看,只要稍稍用力将机关按下,里头的铁轮子就会出来。 这一点就算是断了一条腿的人也能做到——毕竟趴在地上躺在地上都行。 快速将四个铁轮子分别按了出来试着推了推,虽有些卡动笨拙,可声音和震动感却是极小,那匠人只需给山君些肉便能叫它闭上嘴。 “崔少卿当真是神机妙算,竟连这机关术都懂!”高衡这话出自真心,随着水缓慢的上涨,他们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热气一点点的全都被冰凉的水给带走了,别说沉下心来寻找机关,冷的他们连想都想不到! 崔辩叙没有理会他们,笼子虽说推开了,这推开之后,笼子地下被水覆盖,根本看不清楚情况,他只能靠手在地上一点点摸索。 摸索了好一会儿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这地方压根没有机关! 这个发现令小崔整个人都产生了一股能将人吓死的低气压,张有六五人连喘气都不敢大声,生怕被盛怒的崔辩叙一巴掌拍死,五人瑟瑟发抖的缩在一起。 好在生死关头,崔辩叙生气归生气正事儿还是要干,他沉下心来黑着脸看向被铁笼遮挡的墙,拿出短刀反手用刀柄在上头随意敲击了两下就听出了不对劲。 这后头是空的。 “就是此处,你们去将那四人带过来。” 寻到了地方,小崔有的是办法破开机关——花式暴力。 张有六人几人虽说都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可崔辩叙发话他们也不敢不听,五人嘿咻嘿咻的用了三趟才将人都搬了过来,他们第一次转身才走出去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金属和石头碰撞发出的巨响,其刺耳程度直达灵魂深处。 就像是寂静的深夜你正在熟睡,突然出现一个人在你的床头磨刀.... 第370章 爆破小崔 五人齐齐扭过头,就见那个有些吓人的大理寺少卿拔出一柄长刀对着那处墙就是几下,那长刀也不知是如何打造的坚硬非常,便是那石板都被削下来几块掉进水里捡起黑黑的水花。 见状他们也不敢再磨叽,深一脚浅一脚的在一点点往上涨的水里走着,高衡觉得走起来有些费劲,不安的念叨了一句:“这水涨的也太快了,咱们还是快些吧,若是晚了,只怕那四位仁兄便要淹死了。” 能活着谁想见阎王? 好不容易等来了救援有了生的希望,被水淹死在这儿可上哪儿说理去? 崔辩叙砍了几刀之后便发现自己的爱刀上头出现了两个豁口,给他心疼的不行,干脆的将刀收了起来,抬起右腿一脚一脚不急不缓的蹬在那处墙上。 那力道有多大呢? 反正齐心协力拖了两个人回来的张有六几个都觉得若是那一脚踹在自己身上,只怕是一脚就能给他们踹的去见祖宗。 傻愣愣的看着暴力分子崔辩叙踹了两脚,眼瞅着又要踹第三脚了,五人才回过神来慌忙跑了。 天菩萨,他怎么这样? 他们要快,要是慢了惹得崔少卿不高兴了,那一脚踹在自己身上可受不住! 言归正传,崔辩叙的背肌为何频频作痛?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败坏? 都不是! 是因为那四个半死不活的还有那五个废物! 机关是被他用暴力弄开了,可邬三娘临走前留下的用来淹死他们的出水口也因为水流的冲击在这过程中变大了。 高衡的感觉没有出错,这进水速度不止是快了一点点,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快。 等他们要离开之时,那水几乎已经到了腰上,这个深度他们光站着都已经非常困难。 不停的进水使得水面并不平静,他们还要扶着昏迷的人,只得互相搀扶着紧紧挨着墙, 崔辩叙本打算自己在最前头探路,让他们五个拖拽着那四人在后头跟着,可惜那通道是向上倾斜的,角度不算大,若是正常身体状况的男女都可以在里头爬行。 可这五人一个比一个弱,力气也没多少,他们只能两人拉一个,也就是说还有两个人需要他来。 都走到这一步了,将人丢在这里不是崔辩叙的风格,他干脆将两人用衣裳绑住,另一头绑在自己的肩上,硬生生将两人拖了出来。 等快爬到尽头的时候,略有些湍急的流水声传来,空气中的湿度非常高,他身上的里衣都被这股子湿气和身下通道内的积水给弄的湿乎乎的,呼吸中都带着大量的水汽和淤泥味儿。 崔辩叙瞬间对那匠人为何会死在永安渠里有了猜测。 等完全钻出去,眼前的景象印证了他的判断。 这是延康坊和怀远坊之间的一段永安渠,怀远坊在长安属于有点子身份或是家资丰厚之人所居之所。 这样的人家,家中都是有不止一口井的,其家中都有数量不少的奴仆,自然不会没事儿到永安渠边跟人东拉西扯的说闲话。 至于延康坊,先前就说过,大宅住的都是有钱人,小宅子都是租出去给商人、学子的,这些人也不会来这儿,因此这渠水边可不像江上弦她们那儿热闹。 这出口许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关系,在最后一小截是向下走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露在水面上,剩下的都在水里。 眼下正是永安渠水位低的时候,这才露出来了三分之一,若是到了春夏只怕会整个浸在水中,出口里岸的高度也就四尺出头,正常人从这里钻出来爬上岸自然是没有问题。 可那匠人本就身受重伤,又在地下艰难爬行,等到了这里便已是力竭,应当是想爬上岸的时候不慎滑落水中淹死的。 .... 小药童故作老成的学着自家师父的样子摸了摸暂时还未曾长出一根毛的下巴:“崔少卿,他们身上所中之毒甚为诡异,师父尚未查出具体的病症,许是还要些功夫。” 疑难杂症这种东西,除非有了确切的思路或是把握,否则.... 那查出来的时间可就说不准了。 “擦快些。”崔辩叙对着剑鸣催促了一句。 实在是这厮不停的在边上吸鼻子吸的人心烦,他的智慧都要被他从后脑勺吸光了! 剑鸣呜咽着道:“九郎,属下跟着你十五年了,从未见你如今日这般肮脏过....” “闭嘴!” 崔辩叙猛地站起来打断他接下来的话,不顾头皮被扯到的刺痛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布在脑袋上随意擦了擦便自己将半干的头发束了起来:“你去外头等着汪雷生,他一回来立刻来告诉我!” 搞得这么脏他就够心烦了,剑鸣还叽歪个没完,烦死了! 将烦人精赶走崔辩叙的心烦并没有消失,邬三娘落网,财神赌坊被一锅端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按照他和江上弦原先的判断,邬三娘冒险回长安必定是有缘故的,同周虬一起开设赌坊大肆敛财,赢钱多的赌客被毒打,输了钱的赌客则在赌坊内借钱继续赌,进一步令财神赌坊日进斗金。 在陛下的威压下还敢这么搞事情,背后之人不外乎是那几位皇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若是可以,他是半点都不想牵扯到老李家的继承问题上去的。 可要这么多银钱.. 按照他未来娘子的话说老李家那就是玄武门继承制,玄武门大舞台,够胆你就来。 嘶.... 这是要搞事情啊... 他甩了甩头,依旧不想和这些皇子扯上关系,搞不好就沾一身屎还甩不脱。 至于邬三娘为何会冲着他阿娘和姑母下手崔辩叙也还没想明白。 原以为是她会想法子害江上弦,没想到她的目标是自家阿娘和姑母,崔辩叙是真的摸不着头脑。 小崔其实也挺累的,从前一天开始就没有休息过,不停地在打架,救人,赶路,直到现在才算缓了口气,若非他体格子壮的跟头牛似的只怕早就顶不住了。 第371章 责问 可他根本就没法休息,只要一想到今日无论是江上弦那儿,还是赵玥那儿,他但凡去晚了一步家里就得办丧事.... 邬三娘和刀疤脸当时可是挟持着赵玥要逃.... 嘶...他有些头疼… 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邬三娘现在的那张脸。 未知的谜团实在太多,崔辩叙屁股有些坐不住,在屋内来回打着转。 邬三娘那头现在还不用审,等汪雷生回来让他先去玩一玩,省的大理寺狱中那些刑具生锈。 那女人命硬的很,待她好好吃些人间疾苦再去审她! “崔少卿,刘卿有请。” “知道了。” 思绪被打断崔辩叙也不恼,反而有些兴奋。 刘德威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很是明了,原先一直以为刘德威是不站队的,如今找自己,不知是人老心不老还想往上搏一搏,还是又想让自己把这事儿压下来? 怀揣着对上司的邪恶揣测,崔辩叙打开门的瞬间就恢复了面瘫。 刘德威也在头疼,这下属啊,总搞事情出来,委实有些过于考验他的心脏了。 那财神赌坊他虽没去过,可家中的小辈却是去过的,光是听听就晓得那地方不简单,这长安城里能搞这么大场面的,背后怎么可能没个人? 他崔沂竟然敢直接让人将财神赌坊连窝端了! 简直是胆大包天! 崔辩叙进屋尚来不及站稳,刘德威就一个茶盏砸到了脚边。 位置精准,砸不到他身上,但能将里头的水弄到他身上。 崔辩叙暗暗挑了挑眉,老小子还能有心思跟他搁这儿表现一下自己生气的程度,看来这刘卿也不是很生气嘛。 “不知刘卿寻属下来有何事吩咐?”小崔不紧不慢的行了礼,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视若罔闻。 刘德威从鼻子里冷哼出声,双眼盯着崔辩叙见他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装逼模样,心中暗暗气恼,这些世家大族出来的小子,就是这般惯会装腔作势。 想到这儿他一巴掌猛的拍在桌案上厉声责问:“谁允你让人将财神赌坊查封的?” 他最气的就是这个,汪雷生原先还会跟他这儿来打小报告,后面直接就当他不存在了! 查封财神赌坊这事儿,他竟然是最后才知道的!当他这个大理寺卿是死的不成? 崔辩叙露出诧异之色:“属下身为大理寺少卿身负皇恩,时刻谨记明慎、哀矜、公平三虑,死刑之下皆在属下的职权范围之内,财神赌坊殴打朝廷官员,囚禁暗害大理寺少卿,殴打赌客、虐杀长安百姓....恶行累累,人赃俱获之下才让人去查封的,不知属下有何疏漏?” 他没有提邬三娘等人拦路劫持崔家女眷一事,就前头的罪行已经足够让周虬这些人死上一回了,没必要让家中女眷成为旁人茶前饭后的谈资。 “囚禁暗害大理寺少卿?” 汪雷生他们被打,还有崔辩叙带回来的那几个伤痕累累的百姓刘德威已经知晓了,可这个囚禁暗害大理寺少卿... 刘德威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你....” 不是吧,真有这么大胆? 这财神赌坊后头到底哪位祖宗?手底下的人怎就这么不开眼?惹了谁不好惹这小子?不知道这小子小心眼的厉害么? 崔辩叙嘴角向上挪了挪,露出一丝人畜无害的清澈微笑:“区区不才,正是属下,一时不察便着了贼人算计,险些困死在暗室之中,祖宗保佑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否则尚未尽孝便让族中长辈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大不孝....” 这是将崔氏一族都搬出来了,刘德威的上嘴唇有些发麻,这事儿要闹到什么地步才能收场? 他活到这个岁数还稳稳坐在这个位置上可是不容易啊.... “倒是刘卿...” 崔辩叙往前走了两步,微微俯下身满脸都是好奇的诚恳请教:“莫不是知晓这赌坊有什么来头?若是有,可得提点属下一二,以免属下行差踏错之下,查到什么贵人身上。” 刘德威抬起头,眯着眼同他对视了良久,最后浑身一松整个人向后靠去,淡笑道:“这什么赌坊不赌坊的,老夫如何知晓?叫你来不过是想提醒你一句。” “刘卿请讲。”崔辩叙重新站回原位,单手负在背后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属下年纪轻资历浅,做事多有不周全的地方,还望刘卿不吝赐教。” 这话好像是那么回事儿,可从崔辩叙嘴巴里说出来不知为何总感觉这小子在嘲讽自己。 刘德威有些心梗的噎了噎,伸手想喝口水顺顺气却抓了个空——杯子已经被自己砸出去了,只好尴尬的收回手在上唇短须处摸了摸:“有些人咱们做臣子的沾不得,魏玄成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是。” 见他依旧不说,崔辩叙应的很是干脆,无论背后之人是谁,这财神赌坊他已经端了。 陛下是个护短的性子,护着儿子、护着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他不会那么傻硬着头皮和那些人对着干惹得一身腥。 刘德威看着他的背影依旧觉得心下不安,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作,许久之后,他忽的长叹了一口气,扶着袖口慢慢的磨墨.... 崔府之中,娘三都在一个屋子里。 受的都是皮外伤,府医来了之后除了拿些跌打损伤、祛疤、安神一类的药之外也做不了旁的什么,很快又急匆匆走了。 在崔家打工这么久,他还是头一回这么忙,一堆护卫等着他去治伤呢! 崔淑华和婢女身上都没有受伤,顶多就是起了点淤青,赵玥身上也就几道浅浅的划痕,还不如她脖子上那道。 唯有江上弦,那叫一个浑身上下都是淤青和红肿,还有些被地上的碎石划出的小口子。 原本倒是不痛,洗澡的时候碰了水,疼的她自抽气。 崔淑华难得母爱泛滥一回,非要给她洗澡搞得她怪不好意思,结果一脱衣裳小江的脸才微微红了一丢丢,她就哭的快厥过去了。 吓得原本被小江赶到屏风后头的婢女们都跑了过来把她看了个精光。 第372章 为情所迷 为了哄好崔淑华,光溜溜的小江也是下了血本了,在胳膊上掐起一块肉:“这么厚呢,骨头半点没伤着,别哭了。” 崔淑华不搭理她,泪眼婆娑扒在浴桶边小心的数着她身上的淤青:“怎么这么多,我都数不清了。” 江上弦:.... 行吧,爱咋咋滴,洗完回家她阿娘估计还得哭一通。 邬三娘落网,江家的危机解除。 除了浑身是伤被强制在家躺尸的江上弦之外,整个江家又恢复了原先平稳有序的生活。 夏真英蠢蠢欲动了三个月的心也终于开始付诸行动。 她的拉面摊要正式踏出争霸长安餐饮业的第一步了! 因着就卖拉面和卤羊肉、凉拌菜,做的是寻常百姓的生意,地方也不用太大,崔辩叙早就已经在隔壁的长寿坊买下了一处小铺子让人收拾好,就等着她和江望日自己定日子开业了。 可惜时间一晃三个月,原本叫人打扫干净的店面早已经落满灰尘,江家人却迟迟不得外出,因此在能出门之后他们两个在一时间就和夏老夫人一起跑去打扫卫生购置旧的桌椅了。 买铺子的钱夏老夫人和江母一人出了一半强行给崔辩叙送去的,一码归一码,这个便宜不能占。 这一回小江在躺尸躺的还算愉快,不止三个徒弟轮流来尽孝,赵玥和崔淑华每日派人来瞧,就连小崔都放下工作来瞧她,给她带长安城最近流行的吃食饮子,或是李猛做的零嘴,总之没有一回空手的。 小情侣天天黏在一起腻古腻古很好.... 第三日时,俩人又窝在堂屋的地炉边约会,正中间的坑上头挂着一壶米酒,边上放着两颗鸡卵,一会儿都要打进去。 屋子里被米酒的香甜味充盈着,很有些岁月静好的样子。 江上弦憋了两天实在有些忍不住了:“这案子查完了?” 她是真想不明白,他怎么天天跑来和自己谈恋爱啊?这不是刚抓了人应该事儿很多的么? 搁她们现代,帽子叔叔不得连夜开审啊? 崔辩叙手里拿着一个黄澄澄的橘子细细的替她剥着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好似不相干的事儿:“近来大理寺狱附近多了不少卖吃食的。” “唔...” 卖吃食的?突然出现? 江上弦嘴巴里鼓鼓囊囊的都是水嫩多汁的橘肉,一张口险些爆汁,紧急管理了一下个人形象用力将橘子吞下,狗狗祟祟的问道:“是魏王还是太子?” 胆子这么肥,除了这俩没跑了,劫狱应当是不敢的,不过让人直接死在牢里倒是有可能。 “不知。” 崔辩叙摇了摇头:“五日一审断,最迟后日....” ‘咔咔咔’ 江上弦盘着腿,中间放着一个小竹筐子,里头都是她嗑的瓜子壳:“那...若是幕后之人要动手,就在这两日了。” 小崔虽然没明说,不过钓鱼执法这事儿她还是略知一二的。 按照大唐律例,被关押的犯人在尚未审判之前,最少要五日审一次,崔辩叙每日来江家报到,外头皆说他为情所迷不务正业。 对于这个‘为情所迷’,江上弦表示不认可且非常气愤。 怎么就不能是为色所迷呢?差了一个字可是差很多的! 不过这也恰好给了外界一个讯息,抓到的人他还没审,想灭口都抓紧些! “若是背后之人当真出手,你当如何?”这话她问的有些心虚忐忑。 为天下苍生请命,雪天下冤假错案,开太平盛世自然是好官,大好官。 可这活不是那么好干的,翻翻史书,历史上想当为民请命的好官的人其实有不少,可这种清官吧,一般下场都不会太好,家里人也跟着过得很是艰难。 崔辩叙手里的动作一顿,盯着她的头顶出神了好一会儿,面上泛起一丝苦笑:“也不能如何。” 这次的事儿把崔淑华吓得够呛,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二人俱是不住后怕,只觉得这大理寺的位置也不好坐。 明明是抓坏人,连带着家眷都要被报复。 崔淑华对着他劝了不知多少句,总结就是做事总要为家人考虑一二,若是日后有了孩子,凶徒对着孩子下手该如何? 听出他的话里的无奈,江上弦抬头对上小崔的脸,瞬间便觉得心口一滞。 她还是头一回在自家小崔脸上看到了落寞。 这个发现令她有些无措。 她挺想说不管这俩哪一个作的妖都翻不起浪来,过几年两个都得完犊子,不用急于一时,可这话也不能说。 珍惜生命又心疼小崔,江上弦抠搜的把自己剥了满满一小碟的瓜子划拉了一半给他,斟酌着道:“谁的孩子谁心疼....” 若是真拔出萝卜带出泥把哪个皇子给拉了出来,李世民会怎么样不必多言,那就是个护短的,就算有魏征站出来说话,可二凤多能哭啊,他哭着说要保住自己的儿子,朝臣能如何? 还能逼他杀亲子么? 拜托,那两位闹到后面都要子承父业了,李世民都没舍得杀他们! 而且不管杀不杀,他崔辩叙一定会被李世民狠狠记上一笔,《氏族志》颁布之后,清河崔氏这样的老牌氏族势力已经衰落降为第三等。 中央集权政治在大唐何其巩固,崔氏一族现在就是要求稳,崔辩叙若是不怕死的直接和皇家对上绝对是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那歌怎么唱来着: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 她小江真的只能苦一点点,苦太多是绝对不行的,她们微胖女孩吃太多苦会瘦的,瘦了就会被踢出微胖队伍的! 他们二人之间如今很多话都不必说的太透对方便能知晓,江上弦话中未尽之意崔辩叙听了出来,只略略一想便突然轻笑道:“即便查出来,这事儿也只会打我这里为止。” 无需摆在明面上,只需在暗地里叫那人损兵折将便可,最重要的是他知晓了到底是何人在隐在暗处行这些不可告人之事。 只要知道了,朝堂之上,他会有机会还回来的。 此次之仇,他崔沂总是要报的。 第373章 李泰 江上弦也是一个意思:“虽说两虎相争必有一失,可如今陛下正值壮年又子嗣众多,他们二人争个两败俱伤便宜了旁人也未可知.....” 报仇雪恨不急于一时。 崔辩叙没想到她提到了这上头:“陛下时常说魏王最为肖他。” 若是魏王上位,他们不止没有法子报仇,还可能被清算。 小江呵呵了,那肥鸟像个屁,可拉倒吧。 “这事儿我倒觉得是魏王干的几率大些。”她对李泰这个人偏见很深,总觉得这厮作为一个胖子还那么阴险,根本就是破坏她们胖胖一族的形象。 她们都是憨憨好人好吧! “太子殿下虽说在政务上从未出过疏漏,可如今性情大变,也未尝没有可能。”五月娘子失踪案崔辩叙一直都记着呢。 钓鱼执法就是为了锁定目标,他崔沂也不会傻到直接去和皇子对上。 绕着弯子有绕着弯子的法子。 小俩口讨厌的方向出现了分歧,江上弦慢慢眨巴了两下眼睛,摸着下巴道:“我倒是觉得,若是这两位,他们应当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财神赌坊的目的暂时能瞧出来的就是两个:敛财、造怪物。 前者对于一个皇子,尤其是受宠的皇子来说实在太简单了,这世界上多的是商人,多的是捧着钱想要改换门庭的商人。 便是没有财神赌坊,他们依旧能有无数来钱的门路,只是可能没有这般快罢了。 而后者... “废了那么大功夫也不过就衍阴一个残次品,我若是背后之人,才不费劲理会她。” 何止不会管邬三娘,只怕是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小江有时候会说出点现代词汇,崔辩叙不能完全听懂,但也能大概理解她的意思:“宁余野说那是岭南道那边的东西,唤做蛊,死这么多人是因这蛊并不受控制,施蛊之人应当并不擅长此道。” 不受控制的蛊虫暴烈异常才会造成这些带蛊者接连死亡。 “邬三娘擅长跳舞。”小江耸耸肩,半路改行是那么简单的? 真以为拍电视剧呢?蛊虫这东西小说里看多了,可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就说她,别看她现在人都敢砍,可你要是丢一只虫子在她身上,小江保证自己能原地跳十八段迪斯扣。 “陛下一向对魏王宠爱有加,听闻还曾为了魏王问责朝中重臣。”江上弦想来想去,还是想把这个案子在财神赌坊完结。 连魏征、房玄龄都会因为肥鸟泰被叫去挨骂,她家小崔算什么东西啊? 等下肥鸟泰发癫直接灭口了上哪儿说理去? 崔辩叙没想到她消息这么灵通:“确有此事。” 这也是他一直不想沾染这些皇子的原因。 而此时,被他们背后蛐蛐的魏王李泰确实心情很差。 那一张肥脸上哪里还有平日在李世民面前的憨厚老实? 小眼睛里闪烁着凶狠的眸光,脸上的肉因发怒而颤抖,抬手一把将面前的书卷通通摔到地上:“废物!” “魏王息怒,那崔沂一直拖着不审必定是为了引咱们上钩,如今之计是万万不能上那贼子的当,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房遗爱忍着心中的恐惧安抚着暴怒的魏王。 “还有何法?此事计划了如此久,竟功亏一篑!”魏王冷哼着大口喘着粗气,如一头愤怒的公野猪。 房遗爱见他还肯听松了口气:“殿下,这天下女子,若想找出生的一模一样的极难,可若想拼出一个一样的....” 他笑着将书卷一册册捡起:“已经成了一个,何愁不能有第二个?听闻太子愈发荒唐了,自从陛下将称心、秦英、韦灵符一道处死之后,他便私自引突厥群竖入宫,搞的东宫被这群突厥小人弄的乌烟瘴气,这样的太子如何同殿下相争?如今殿下应当将心思放在着书之上才是良策。” 李泰闻言盛怒的表情微滞,想到李承乾为了一个太常寺的乐童大哭,还在东宫偷偷立碑便觉得心中舒畅了不少。 不过,他同李承乾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位大哥自小同他们这些弟弟不同。 承乾二字便是由祖父亲赐,他们的名字呢?差远了!光是字数就少了一个! 更何况李承乾自小被阿娘精心教养,阿娘便是在死前也只想着他,好似她只生了一个儿子似的! “那你说,若他真如此荒淫无道,为何还要同敦煌赵氏联络?”李泰本能怀疑着李承乾表面上搞些乱七八糟的,背地里偷偷努力。 房遗爱认真的堆叠着书卷:“无论太子想做什么,如今都已被殿下知晓,若是此事失败,太子万念俱灰之下只怕会更为荒唐。” 搁下最后一卷,房遗爱笑的很是满意:“届时殿下的书着成,满朝文武乃至陛下都会更加明白,李承乾绝非合格的储君,殿下才是。” “哈哈哈哈,遗爱此番话言之有物,言之有物啊!” 李泰转了转眼珠子笑的畅快极了,外头候着的奴仆嵬然不动,显然已经习惯了主子时常如此情绪两极分化。 “让那人重新弄张一样的脸出来,速度要快,切忌不可让人瞧出破绽。”高兴完了李泰不忘叮嘱。 房遗爱恭敬道:“殿下放心,已经做了一回,手定是熟了。” “大理寺狱中那三人…”想到了法子就要做一下收尾工作了。 不过不急,那三人并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到底是哪位… 确实如同江上弦所想,对于失去一个捞银钱的手段,李泰虽说生气但也不足以令他痛心。 作为如今李世民最喜爱的儿子,在钱财上他还是比较宽裕的,至于崔辩叙所想的逼宫之类的,他现在确实也还没有这个想法。 不过,谁会嫌自己太富有呢? “殿下,这事儿咱们可从未亲自出面过。” “对!” 李泰猛的一击双掌,小眼睛射出精光:“若是那崔沂查到咱们头上来,这事儿也是吴观复借着我魏王府的名头…” 对于怎么处理,房遗爱早已有了想法,闻言摇了摇头:“殿下,吴观复不过是府中的奴仆,如今天气寒凉,一时受了风寒去了的也是有的。” 第374章 真诚小崔 第五日,大理寺狱。 汪雷生对周虬、刀疤脸、邬三娘一视同仁,真正意义上做到了男女平等。 周虬二人受什么刑罚,邬三娘一下不落。 短短五日,三人便将汪雷生的看家本领给领略了个遍,好几回几欲当场升天屎尿齐流,都被战地医生宁余野当场救了回来。 可这三人俱是硬骨头,刀疤脸一声不吭,周虬骂天骂地骂崔家十八代祖宗,邬三娘除了叫痛之外亦是什么都不说。 “少卿,属下是一点儿没放水。” 汪雷生也没法子了,见过嘴硬的,没见过嘴这么硬的。 压根是一点都不肯支持他的工作,简直是令人发指! “先将周虬提出来。” 崔辩叙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问出什么来,不过总是要先问一问的。 五日的刑讯便是再铁的汉子也受不了,周虬被拖过来的时候宛如一头瘟猪,身体能活动的部分很少,也就是那张丑陋的脸还能发自内心的做出些凶恶的表情来。 “怎么瘦了?” 他的眼神攻击对崔辩叙无效,场面人小崔面带关切的问了一句,那架势好似两人是什么旧相识一般。 周虬被这话说的一愣,而后大怒:“呸!狗官!少来这套假惺惺的,要杀要剐随便,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一般草莽匪寇都是这句台词,屁股还未坐热的小崔当即很是体贴站起身就要走:“即是如此,先刮些肉下来吧。” 崔辩叙彷佛用带着无尽歉意的眼神看向周虬遗憾无比:“按照唐律,本官为大理寺卿,尚无擅自将犯人处死的职权。” 不是,他怎么这样? 周虬都懵了,这五天崔辩叙一直没来审他,汪雷生虽说审了,可翻来覆去都是那老一套,见他不肯说就知道用刑。 这五日里他预想了无数遍崔辩叙审问自己时会是什么场景,也模拟了许多种情况,可唯独没想过这一种——如此‘听话’。 汪雷生虽说也不懂领导要做什么,但他们当人家下属的,只要领导交代了,那就老实办就完了。 当即从角落里捡起一柄落满灰尘的匕首,有领导在,汪雷生不似平日里那般凶神恶煞。 只见他走到周虬边上拔出匕首,脸上挂着慈祥亲切的笑容:“想从哪儿开始?” 领导都这么亲民了,他老汪也不能含糊! 周虬脸上的痣抖了抖,上头已经没有毛了,被汪雷生以碍眼的理由随手拔掉了,抖起来不像从前那般带感:“随便!” 勉强还算硬气,汪雷生很是钦佩的点了点头:“那便从这颗痣开始吧。” 呼呼喘着粗气的周虬:这颗痣招你惹你了? “这匕首啊可是咱们大理寺祖传的宝贝,听说还是第一位司直在的时候,自己掏了一贯钱从外头买的,用了这些年了,虽说有些钝了,也有些锈了,可这上头的每一道印记,都是我等司直的光辉岁月。” 汪雷生将匕首在周虬眼前来回做着展示,嘴里还在胡说八道。 都是会武的,周虬一眼就瞧出来这匕首就是铁匠铺子里最最普通的那种学徒练手之作。 这种匕首的最大特点就是:便宜,不锋利。 看上头的豁口和锈迹不难瞧出这匕首已经许久没人用过且平常根本不会拿出来磨一磨。 眼看着匕首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那股子铁锈味直往鼻子里钻,周虬的脸颤动的愈发厉害。 众所知周,钝刀子割肉才疼。 就在此时,一只脚已经迈出门的崔辩叙突然转过身,歪头无比纯单纯善良的看了周虬一眼对着汪雷生叮嘱道:“今日先刮十片,不用太多,多了南风吃不完。” “是,少卿!”汪雷生一本正经。 张着嘴大口呼吸的周虬眼睁睁看着崔辩叙叮嘱了一句而后毫不留恋的走了,他只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的:“南风是、是何人?” 大理寺还有吃人肉的? 汪雷生将边上的狱卒喊来帮忙按住脑袋,将匕首放在那颗痣边就开始钝刀子片肉:“南风啊,南风不是人,是大理寺后院的一条狗,那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的,就是嘴巴刁了些,每日都喜欢弄些新鲜人肉佐餐。” 这刀子是真的很钝,汪雷生两手在周虬脸上来回划来才割破肉,周虬疼的全身剧烈挣扎,脑袋僵硬着竭力向后靠来躲避这种疼痛。 见状汪雷生停下了手,对着狱卒道:“血太多了,本官都对不准了,你去拿些盐水来给他洗一洗,洗干净了再割,否则总对不准地方岂不是白白叫人家受罪?” 狱卒毫不犹豫转身小跑着就往外走,生怕晚一步周虬这伤口就愈合了。 “你,你这狗官!” 周虬哪里还不知道他们这是故意折磨自己,气得不停啊啊啊直叫,汪雷生很是为难:“哎哟别乱动,这血越流越多,一会儿得多冲些盐水才好,咱们大理寺是最有人情味的,你既是不愿意说,本官如何能强逼你?方才咱们崔少卿你也是瞧见了,年纪轻,心软面嫩,你说什么他便应什么,压根不好意思拒绝,好说话的很,就是见不得血呼啦茬的场面,这不就出去了?” 周虬此时缓过劲来刚想破口大骂,就被喷了一脸的盐水痛的嗷嗷大叫——是那狱卒回来了。 硬汉归硬汉,叫痛不耽误周虬当硬汉。 “多喷些,这血怎的越流越多了?”汪雷生观察着伤口有些不满,这么多血他不得重新开个口子下刀? 怪费劲的! 门外,崔辩叙听到这惨叫声,脸上闪过一丝冷酷的笑意。 叫这獠贼胆大包天敢追着自家娘子砍! “来人,将邬三娘带过来。” “是!” 邬三娘原本就是瘦,经历了五天的折磨更是瘦的脱了形,面色苍白的和丁原那儿的尸体差不多,浑身上下都是包扎的痕迹,宁余野不知哪里学来的恶趣味,每一道伤口都单独包扎,将邬三娘硬生生包成了粽子。 两个狱卒拖着她,她的脚背无力的在地上拖着,身体被包的笔挺,时不时发出一声低低的吃痛声。 第375章 羊羊小面馆开业啦 “怎么丑成这样了?”崔辩叙看着邬三娘被杂乱的发丝遮挡了小半的脸很是关切的用汪雷生的竹板条将脏兮兮的头发拨开。。 邬三娘缓缓抬起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对上了焦:“崔、沂。” 听得出来她很努力的在咬牙切齿了,但效果不大,气若游丝的,若不是崔辩叙听得认真只怕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想说吗?”崔辩叙对犯人一视同仁,给予高度的自主权。 邬三娘看着他依旧俊朗的脸,突然笑了:“崔少卿想知道什么?” “挺多的。”他很诚实。 “这回,少卿可还愿保奴一条性命?” “唔。” 崔辩叙背在身后不停转着的指环停住,没有在第一时间答应这个请求,反而好以整暇的看着她:“那就....先说说你这张脸。” 长寿坊 羊羊小面馆悄无声息的开业啦!让我们恭喜夏真英女士!在这一天终于在这长安城扎住了一只脚! 地方虽小却五脏齐全,最里头是灶房自不必多说,外头一共六张长桌子,每张桌子可以坐六人。 每一张桌椅都是夏真英在一堆破烂货里仔细挑选回来的,洗洗刷刷好几遍才摆上的,保证每一个犄角嘎达都没有灰尘和蜘蛛网。 江上弦没有建议弟弟妹妹搞什么现代的发传单、开业节目那一套,只是让人给李雪雁、王鸣谦、赵善送了帖子,邀请他们来帮忙凑个人气。 本就是做的街坊之间的生意,搞大场面没必要,生意也做不过来。 夏真英也通知了拉面摊的老客,江母则跑回永安坊和旧日的邻居们都通知了一遍。 这些人不用全部来,只要来上三分之一,羊羊小面馆就挤不下了。 心情激动的夏真英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细致入微的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她今日绝对不能出错! 不,是以后的每一日,都不能出错! 夏老夫人和英姿在里头帮着切配菜,江望日和江母勤快的将桌椅门面来回擦拭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和喜气。 那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每一个普通人都是如此,付出劳动和汗水,踏踏实实的挣着认知范围内的钱,一点一点将日子变得越来越好。 江上弦坐在门口的小矮凳上伸长脖子等着好姐妹到来,日头一点点越来越高,长寿坊内居住的人开始往外走,正是出门买早食的点。 每个路过羊羊小面馆的人都会停下来仰着脖子看一下匾额,再伸着脖子朝里头瞧上一眼,而后再仰着脑袋看匾额——招牌委实太特别了。 除了羊羊小面馆五个大字之外,匾额下方还画了许多白白的胖乎乎的羊在吃草,都是小江动手画的,非常可爱鲜活。 “你们这是卖什么吃食的?”有人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出声询问。 迎宾小江立刻站起来脆生生的报菜名,嗓音软糯清亮:“卤羊肉、卤羊杂、卤羊头,羊肉拉面、羊杂拉面、羊肉拌面、羊肉盖饭。可好吃了,进来尝尝呗!” 打工不是白打的,小江成功在乐仙楼学会了报菜名的调调。 有了铺面,菜单子自然是增加了的,不过刚开始要先瞧瞧情况,增加的并不多,待日后稳定了倒是可以再加上鸡丝面、回锅肉拌面、杂酱面.... 等到了河虾的季节便能吃河虾汤面、虾爆鳝、小河虾盖面.... “都是羊肉啊?怪不得叫羊羊小面馆!” “是,我家的羊肉做的特别好吃,和别处都不同,那面汤一口下去浑身暖呼呼的,正好这大清早的来一碗热热身子,今日是头一天开张,凡是进来咱们羊羊小面馆的,都送一碟子泡菜!” 江家全是过日子的料,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第一天每人送一小碟子泡菜,这东西便宜,送一小碟子不心疼。 “那成,给我来一碗羊肉拉面,切点卤羊杂尝尝味儿。” 这长寿坊已经靠近西市了,能住在这附近的说不上多有钱,可绝对没有穷人,一碗拉面一碟子卤羊肉还是吃得起的。 随着第一个进门,后头的人可谓是络绎不绝,压根不需要江上弦把自家抠搜的‘开业活动’拿出来吸引顾客。 等到了巳时一刻李雪雁才匆匆过来:“来迟了来迟了!” 提着裙摆跳下马车她就迫不及待的同江上弦说话:“怎么这么多人?我可还吃得上?” 看到小姐妹江上弦快乐的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腰冲烟霞眨了眨眼,这才道:“吃得上吃得上,今日备的料可多了,你怎的来这么晚?” “还不是赵善!” 提起这事儿李雪雁就气鼓鼓的,但还是先从烟霞手里拿过一个小锦盒递给她:“王鸣谦托我带了贺礼来,他有事儿不能来。” “中郎将真是客气。”小江乐得眼睛弯弯,这还是今日头一份贺礼,真英和二郎瞧见肯定高兴。 她才不担心一份贺礼两个人怎么分,王鸣谦周到的很,绝对不会出这种岔子的。 “赵善怎的了?他近日不是请了假在家休养么?” “我一早便去寻他了,谁知他死活不肯出门,你说说,咱们相识一场,你家的铺子开业,我们怎可不来?” 李雪雁撅起嘴:“不就是眼睛上的伤还没好么?我都问过医官了,那伤不重也不疼,就是瞧着不太好看罢了。” “面上有伤确实不好出门见人,一会儿你帮我跑一趟,给他送一份去,就当做是他来了。” 小江很是善解人意的给小姐妹创造机会,虽说李雪雁没说,可她从方才的对话中听出二人的关系好像有了一些些进展。 “你跟我老实说,你同赵善如何了?”八卦小江趴在李雪雁耳边询问,手在她腰上放着,大有一副你要是敢不说,我就要挠你痒痒的架势。 李雪雁脸登时就红了,拿了帕子遮住眼睛,低着头娇羞的扭过身子:“哪有如何,你就知道胡说!” 天爷啊,这是真有情况啊! 第376章 铁树开花 小江外头冲着烟霞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烟霞冲着李雪雁抬抬下巴:想知道自己问! “快说!否则我可就不客气了!” 江上弦说着就在她腰上的软肉处搓了几下,引得李雪雁娇笑不止,脸红的要滴出血似的,连连讨饶:“好了好了,我说就是了,这么多人呢,不许挠我!” “说!”小江暂时停止了快乐小手的攻击。 “就是,就是,昨日我去寻他,瞧见一个镂空的白玉香囊,见我喜欢他便送我了。” 话说出口,李雪雁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惹得不停的用手扇脸:“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我脸皮厚讨来的罢了。” “嘶....” 江上弦吸了口气:“哪儿呢?我瞧瞧,赵善那厮最是小气,寻常便是开了口他都不会送点什么出来,你说喜欢他就送你了,这还不算什么?” 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铁公鸡主动拔毛,赵善这是老树要开花了! 小姐妹马上要达成所愿江上弦超级兴奋,恨不得原地蹦跶几下,这下好了,可以安心了! “在这儿呢” 李雪雁听她这话心里喜滋滋的,她当时也就随便那么一说,没指望赵善那小气鬼能给她的,谁知道他就这么直接送她了,给她高兴的都有些傻了。 “可小心些,这东西经不得摔。”她小心翼翼的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拨开上头的抽绳双手捧着给江上弦看:“就是这样的,算不得什么好玉,倒是这雕工栩栩如生,做的精致小巧,带在身上也不嫌重。” 别看她平常大大咧咧的,头一回收到心上人送的独属她的礼物,竟平白多了好几分娇羞,欲语还休的夸赞着这个对她来说不值一提的白玉香囊。 小江也不敢过手,就着瞧了几眼便叫她收起来:“你也别在这儿吃了,这么多人仔细冲撞了,就在马车上等着吧,我去给你拿出来,你拿去同赵善一块儿吃。” 李雪雁眼睛亮亮的,小心肝一跳一跳的抿着嘴笑也没有拒绝。 烟霞悄悄给小江比了个大拇指:还得是你江大娘! 于此同时,离长安城大约八十里处,一行十人的护卫队正拱卫着十余辆马车缓慢地行驶在官道上,英姿飒爽肤色偏黑的少女掀开车帘朝外瞧了一眼,明亮黝黑的眸子立时弯了起来,扭头冲着里头欢喜道:“老夫人,咱们快到长安了!” 少女正是荟容,几月不见,原本还能算得上娇嫩的肌肤有些干渴,两颊红红的,显然是被风吹日晒给折腾的不轻,可她的精神状态却格外的好,比原先在崔府的时候活泼了许多。 马车里,满头银色只些许斑驳黑发的柳曼蔷瞧着依旧有些病恹恹的,可精神却是比原先不知要强上多少,那双眼睛抵不过岁月的侵袭已经起了深深地褶皱不可避免的有些向下耷拉,可美人迟暮也依旧是美人。 她看向荟容的眼中满是喜爱:“外头风大,即是快到了,也该好好养养你这张脸了,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这般黑可怎么得了?” 郑秋意此时也不像在赵家时那般肃着一张脸时时刻刻警惕着,整个人虽说不至于完全松懈下来,可面上倒是有了些许笑模样:“老夫人,这妮子野的很,也不知夫人怎么受得了她的!” 荟容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两颗门牙比旁的牙要大,格外像一只黑皮兔子:“叔祖母,夫人可喜欢我了,这些日子我不在,也不知夫人这些日子可好。” “我同玥娘已经好些年没见了。”提起独女,柳曼蔷面上不由带出了些忧心,更多的是深深的思念。 在现代,多少父母不希望女儿远嫁,就是怕天高水长见一面少一面么? 中央电视台每回到快过年的时候都会唱: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更不要说在这基础建设拉胯,交通更为不便的大唐,柳曼蔷在赵家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着女儿,无数次将女儿幼时的小衣裳、玩具拿出来一遍遍抚摸翻看,才得以在那深宅大院中坚持下来的。 此时,她手里拿着的便是一条抹额,绣工一般,上头也仅仅缀了些宝石,已经很久了,颜色都已经褪得瞧不出从前的样子,可却被保存的很好,显然是用的时候都很仔细。 这是赵玥当年被她按着头学针线,学了好些时日才马马虎虎绣出来交差的,自己生的闺女自己知道,那就是个屁股上长针坐不住的,当时叫她给自己绣抹额还老大不情愿的。 “老夫人且安心,荟容不是说了?夫人如今好得很,能吃能睡,九郎也要成亲了,这是多大的喜事?你先前不就一直惦记着九郎迟迟不肯成亲么?如今可好了。” 郑秋意和荟容算是亲戚关系,就是隔得有些远,家生子就是这样,七弯八拐的总能扯上些亲来。 “老夫人,九郎如今可本事了,武功高强,读书也好,年纪轻轻便是大理寺少卿,你瞧见了肯定喜欢!”荟容提起崔辩叙那是满满的骄傲。 “你先前说,那同九郎定亲的是平民女子?”柳曼蔷怕自己记错了,又问了一遍。 提起江上弦,荟容的表情有些怪怪的,第一回打照面,两人就交了手,后来她一直别别扭扭的听江上弦讲故事,每回她都想说不听了,可又舍不得,若叫她说江上弦坏话,她说不出来,说好话嘛... 也有些困难! “那江小娘子确是出身平民,规矩上差了些,奴从长安离开的时候,她还在府里跟着夫人学呢。” 谁知柳曼蔷听了这话直接笑出声来:“那我可要好好瞧瞧她教的如何了!” 她女儿就不是个规矩好的! 当初赵玥刚刚嫁进崔氏的那一段日子,是她收到女儿信件最多的时候,几乎每隔两三天便有一封,全都是在诉苦崔家的规矩多,烦人的很。 她当时拿着信是既心疼又好笑,后来慢慢的信就越来越少了,孩子成家了,要管家、要侍奉公婆,要教养子女,要抓着夫君的心,她能理解。 可那种感觉到底是失落的、是孤独的、也是寂寞的,后来阿耶阿娘仙逝,这天地间好似就只剩下她自己一人了... 第377章 口供 大理寺狱,崔辩叙手中拿着一叠供词,身后是邬三娘的质问:“崔沂,你何时带我回去?” 他紧锁着眉头将这些供词翻来覆去的看,口中想也不想道:“这案子牵涉过大,本官不过区区大理寺少卿,自然是要听上头的安排。” “你竟哄骗于我!” 被包扎的几乎像个木乃伊的邬三娘眼睛都红了,指甲嵌进肉里,疼,却令她脑子清醒:“你从一开始就没想答应我的要求!” 这狗官,果然不可信! 崔辩叙半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有理有据的狡辩:“你提的要求本官本就未曾答应,更何况,长安城居大不易,本官马上就要成婚了,我家娘子颇爱美食,只怕花销是少不了的,大理寺少卿的俸禄有限,本官如何能再养得起一个妾室?” 邬三娘几乎要吐血,先不提大理寺少卿的俸禄有多少,便是清河崔氏也不可能养不起一个妾室! 崔沂这是连骗自己都懒得找个好借口! 她觉得自己快气的原地去世了。 崔辩叙半点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他同年奴日后可是会生儿育女的,若是不小心生多了——这个可能性很大,他和年奴两人瞧着就是很能生的面相! 孩子多了,银钱上肯定是会紧张些的,日后有了孙辈也是要花钱的。 这哪儿哪儿都是用钱的地方,他哪有钱把邬三娘偷偷弄进自己的后院做妾室? 见她不信,崔辩叙看在她还算配合的份上又多说了一个理由:“我家娘子性子柔弱,你上回连着两回都想暗害于她,别说看见你,就是提起你她只怕也要受梦魇之苦。” 邬三娘这女子诡计多端惯会骗人,不是个老实的,万一给她个机会将年奴哄了去可怎么办?还是得想法子弄死的好。 小崔安全意识拉的很满,背着手就朝外走,徒留邬三娘在后头咬碎了一口牙。 五天一审的kpi还差一个刀疤脸,这个人他没兴趣审,审了也是白审,把人拉出来点个卯就算结束。 刀疤脸身上的那股子气质他太熟悉了——那是死士。 对付死士根本没有必要白费功夫,还不如拿给汪雷生研究新的刑讯手段,大理寺的家伙什都有些过时了,还是要多搞些新花样出来才好开展工作。 还有最重要的,他小姨子和小舅子的铺子今天开业,他得在关门之前过去送上贺礼,顺便和江上弦聊聊天,研究一下邬三娘的情报... 正想着,汪雷生和陆行舟刚好也拿着一叠供词从隔壁审讯室走了出来,看到他嘴角咧得大大的摇了摇手里的纸,一副邀功的样子:“少卿,那周虬招了!” “哦?” 崔辩叙接过他手中的供词边走边道:“这回倒是肯说了?莫不是你先前手段太过仁慈了?” “嘿嘿。” 汪雷生突然笑的腼腆起来:“还是丁原那小子有法子,要不怎么说长江后浪推前浪。” 他倒是没有独占功劳的意思,很是讲义气的给丁原竖了大拇指表功劳:“你带回来的人里头不是有死了的么?丁原验尸的时候弄出了两条半死不活的虫子,那虫子绿油油的身上全是眼睛,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分了一条给属下,嘿嘿。” 汪雷生苍蝇搓手笑的极为猥琐:“属下方才将那虫子拿出来吓唬周虬,说要砍了他一条腿同这虫子一块儿洗澡,他就吓得什么都招了!” 一旁的陆行舟脸色发白,离汪雷生远远的:“少卿,那周虬知道也不算多,尤其是那虫子,乃是邬三娘弄出来的。” 他是真倒霉,被丁原打发来送东西,结果就被汪雷生扣下做劳工也就罢了,还要面对那么恶心的东西,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崔辩叙点点头,这个他已经知道了:“宁医官那儿今日可有什么进展?” 千辛万苦带出来的人,短短五日就死的只剩一个了,叫崔辩叙怎么不气? 陆行舟叹了口气:“如今只剩一个了,宁医官用药吊着命,若是再寻不到法子,只怕.....” 别说是好消息了,全是坏消息!另外五个没泡过药的早已经活蹦乱跳了,日日在大理寺食堂外头等着吃饭,搞得食堂伙食费都有些紧张了。 忒能吃了,跟猪投胎似的。 “邬三娘可有说这虫子究竟是何物?可有解开的法子?”陆行舟实在是不想在停尸房陪着丁原验尸了,烦,真烦,他是文职好吗? 他有自己的专属工位好吗? 对于这个问题,崔辩叙也无能为力,邬三娘说不知道,据他的观察,邬三娘应该是真的不知道。 她施蛊的手段就非常的粗浅,用那药浴也只不过是为了在短时间内增强人的生机,用来抵抗蛊虫的侵入。 也正是因此,她手里只成功了衍阴一人。 不过这事儿只怕还得再仔细查查:“明日再说,陆行舟,你去将剩下哪个审了。” “是。”陆行舟无欲无求的外表下内心已经泪流满面。 剑鸣一直兢兢业业的抱着剑等在外头,见他出来急忙凑了上来递过一个香囊:“九郎,东西都备好了,咱们现在就过去?” “恩。” 给了一个赞许的眼神,小崔很是骚包的将香囊在耳后搓了搓,又在脑袋上和胸口也搓了搓,最后才挂在蹀躞上:“快些,今日要早些归家。” “是,九郎,府中传来消息。” 剑鸣紧紧跟在他身后踮起脚小声道:“黎生他们有信传来,说不日便会回到长安。” “信呢?” 提起黎生,崔辩叙刚收拾好要去给小面馆道喜的心情被拦腰截去一半,实在是去的太久了,久到他一度以为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要知道这回不算荟容,他手里的护卫可是派了十个出去。 若是这么多人全都折在外面,后果不堪设想。 “这儿呢!”剑鸣赶紧从怀里取出信给他。 说是信其实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木桶,里头放着一张小条子罢了。 第378章 来信 飞鸽传书是单向固定点位,远距离送信的途中可能发生各种意外,往往都要带着好几只出门,可送一次信最少要放五只鸽子出去,黎生等人也不可能带着一堆鸽子出门,因此这还是头一回有信来。 因着重量限制的原因,纸条往往会非常小,所能写的字不多,小小一卷展开来入眼便是黎生周正到令人无语的字:六日内到长安。 “可遣人去城门口候着了?” 一般来说护卫出门办差回来都是自己回府报道的,就跟牛马出差一样,可这回黎生去了那么久,崔辩叙心里不安,若不是手头上人手着实不够,他早就派人去寻了。 “九郎放心,已经让人去等着了,见着了第一时间就来回禀。”剑鸣虽说是个哭包,可办事儿的时候绝对不磨叽。 他的功夫在护卫里不算顶尖,主打一个全方位发展,比如说今日崔辩叙让他去准备贺礼,剑鸣就办的很是妥当——特特去财神庙请的一尊财神爷。 羊羊小面馆。 头天开业,生意非常不错,江望日的卤肉过了中午就卖了个精光,这东西得提前卤,现做是来不及了,江母懊悔的直跺脚。 江上弦昨日就同她说了,大气些,往多了做,一般餐饮刚开业的时候最火爆了。 奈何江母抠搜惯了,瞻前顾后的生怕头一天开业生意不好,不敢多做,眼下后悔也来不及了。 好在夏真英是个机敏果断的,眼见早上的生意好,瞅着空档就开始揉面熬汤,这才没有造成开业第一天就只能做半日生意的局面。 仙人小江照旧坐在店门口的小矮凳上托着腮帮子,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眼巴巴的等着崔辩叙来。 今日开业,她家小崔无论如何都会过来一趟的,也是不巧开业的日子刚好赶上小崔要完成kpi的时间,哎... 崔辩叙到时就瞧见他家年奴小小一个缩在边上,脸上的肉被手挤来挤去,肉嘟嘟的瞧着格外惹人怜爱,他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向上勾起:“怎的坐在这儿?仔细风大受了凉。” “你来啦!” 等的昏昏欲睡的小江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还未瞧清楚人就笑了起来:“忙完了?” “恩,不过一些琐碎之事罢了。” 崔辩叙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恩,热乎的:“今日可忙坏了?” “什么都没干。” 小江笑的憨憨的,伸开肉肉手在他面前来回转:“除了今个儿早上给五娘提了一回食盒,便什么活儿都没轮上。” 她身上的伤其实都是小伤,不过就是淤青有些多瞧着渗人罢了,家里人都不让她干活,生怕哪里又伤到了。 “赵善他们可来了?” “没有,中郎将敞亮的很,虽说人没来,礼却是到了。”江上弦在夸王鸣谦的时候顺嘴给赵善上眼药,这厮实在太抠门了,人不来,礼也没有,小气死了。 崔辩叙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笑意更深了些,配合着道:“放心,等成婚之时叫他一次还回来。” “恩!” 小江也是这么想的,这铁公鸡到时候肯定要大大的给她出一回血! “不过....” 她压低了声儿,拽着崔辩叙的胳膊,踮起脚努力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五娘说,赵善送了她一个香囊!白玉的!” 小江的两只手手比划着大小,竭力想要证明赵善突然的大方程度有多离谱。 崔辩叙很配合的弯下腰,她说话之时那股子温热的,带着些桂花香味的气息喷洒在耳边痒痒的,他的心也痒痒的,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又温柔了几分,像是哄小孩似的:“哦?真有那么大?莫不是李五娘抢的?” “才不是!” 小江撅起嘴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郑重声明:“是赵善自己主动送的,主动!五娘那眼神就多瞧了一眼,赵善就说要送给她了!” 莫名的,江上弦在这种诡异的地方起了好胜心,很要面子的把李雪雁说自己喜欢这话给略过了。 更何况,她姐妹的大喜事,怎么能说是抢的呢! “是是是,主动主动。” 崔辩叙对着她一向很有耐心,主动提议道:“那赵善这是开窍了?可要我替李五娘去问问?” 若是去谈个口风就能让她开心,小崔觉得这事儿真是太简单了。 “这个嘛....” 小江歪了歪头有些纠结,手指在崔辩叙胸膛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等回头我问问她再说。” 这可不好自己做主,怎么也要问问当事人意见再去做,才能算得上是业绩嘛。 “恩,我先进去同外祖母她们打个招呼。” 崔辩叙抓住她乱动的手攥在手心,转身从试图将自己隐形的剑鸣手中接过贺礼:“我今日需得早些回去,派去瓜州的人有消息了,阿娘一直担心着呢。” “荟容可还好?” 赵玥时不时也会提起这事儿,念叨说怎的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听得多了江上弦也不由得跟着一块儿担心起来,这千里迢迢的,荟容虽说会武,可到底是年轻小娘子,若是出什么事儿可就麻烦了。 “应当无事。” 黎生的信很短,不过上头既然没有写出事,那就说明没什么大事:“今日的口供倒是审出些东西来,一会儿你同我一道回去见见阿娘?她们惦记你呢。” 小崔盘算着正好路上俩人说说话,打工人就是要有利用碎片时间谈恋爱的觉悟。 “恩!”小江准备去婆婆和姑母那儿亮一亮相,让她们瞧瞧自己好着呢,省的她们总担心。 夏老夫人和江母看到崔辩叙来都高兴的很,这一日虽没有明说,可她们也是盼着崔辩叙来的,好歹是自家姑爷,不来就显得不亲近了。 不过夏老夫人场面人,说话还是非常客气的:“九郎你事儿多,便是不来也是无碍的,不过就是两个孩子闹着玩的东西。” 江母则是干脆许多:“饿不饿?我给你下碗面条子去,卤羊肉我特特留了一碟子,就等着你来呢!” 说着还招呼剑鸣:“快坐下,即是来了怎么都要吃一碗才准走!” 第379章 像谁 剑鸣乐呵呵的一屁股坐在另一张桌上:“多谢夫人!” 江家就是这点好,但凡被她们纳入自己人范围的,通通都是当自家人处理,每回来江家的地方,夏老夫人和江母都会招呼他们吃吃喝喝,东西说不上贵重,味道也是其次,主要是那股子劲儿让人特别舒坦自在。 江上弦没想到她阿娘这回竟然如此心细,还特意留了一盘等小崔来! 瞧瞧她阿娘多本事,这才多少日子,人情世故方面都有了质的飞跃,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江望日凑到她边上小声举报:“方才姐夫没来的时候,阿娘还在说呢,早知道姐夫不来,她就将那盘子卤羊肉卖了!” “不许胡说!”夏真英是真的累了,身体累,心也跟着累了,为什么二郎总是上赶着找打?+ 江上弦偷笑:“若是他不来,那碟子肉岂不是就进咱们肚子里了?” 崔辩叙本来没想吃的,可江母都说是特意给他留的,盛情难却,只好快速吃了一大碗,在江母还要给他再下一碗之前告辞:“我阿娘和姑母想年奴了,叫我接她回去一趟,晚些我亲自将她送回家。” 去崔府什么的,江家人可太习惯了,旁的小娘子婚前规矩一大堆,肯定是不会去婆家的,可江上弦去崔府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江家人摆摆手就让他们走了。 “你方才说口供上审出了什么?” 二人同骑一匹马,小江愉快的靠在崔辩叙怀里,后背不老实的在小崔的胸肌上偷偷蹭来蹭去——这才是大女人该过的日子啊。 崔辩叙被蹭的从脖子处浮起红晕,不自然的伸长脖子咳了咳:“周朝贵的商队被劫杀之事,乃是周虬他们所为。” 周朝贵的商队? 每天都要听大量鸡毛蒜皮八卦的江上弦第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人是谁,反应了两秒才捂着嘴惊呼:“周三娘的阿兄?” 皇母娘娘诶,这是什么猿粪呐? “正是。” 这事儿说起来崔辩叙脸也有些后悔,谁知道这人还能自己撞上门来了:“早知有今日还不如不派人去查。” 若是多上十个护卫,江上弦她们也不会碰上那般危急的境况。 “这世上哪有万般皆算无遗策之人,便是诸葛丞相不也有憾么?”隆中对的远望,到底最终是没有实现。 崔辩叙听她连诸葛孔明都搬出来了不禁轻笑:“我如何能同诸葛先生相比?” 看来他家年奴是当真爱极了他,竟然将他同诸葛孔明相提并论,小崔扬起脑袋甜滋滋的跟吃了蜜似的。 “确实不能。” 江上弦认真的点头瞬间打破他的幻想,诸葛亮是她的偶像,看三国的时候,丞相死一次她就唧哇乱哭一次,比死了男朋友还要伤心,恨不得把所有前男友的寿命都给丞相续上:“那般人中龙凤都做不到的事情,咱们何必要求自己做到?” 靠在小崔怀里她份外安心,整个人懒洋洋的:“人年少时就是不停的犯错,改错,等到了垂垂老矣之时回望这一生....” “如何?”崔辩叙低头看到如同狸奴一般舒服的模样,睫毛慢悠悠的眨巴,心下软乎乎的。 小江理直气壮的摊摊小手:“发现全是错~” 她就不信这世上真有人活了一辈子没有后悔的事情,她每回路过彩票店看到新的中奖号码都会后悔自己怎么没买这个号码? 光在这上头,她一礼拜就得后悔六次! 体彩福彩各三次,剩下一天中场休息,给光出不进的钱包一点疗养余地。 “若是这消息放出去,只怕永安坊得闹起来。”小崔对于永安坊也算是极为熟悉了,知晓不少人投了钱在这商队之中,不少都是掏了大半家底的。 江上弦再一次庆幸自己当机立断釜底抽薪给江母按住了,如今才能以局外人的身份心情平和的听这事儿,否则她得在小崔怀里气抽抽过去。 当然,抽过去之前她也要狠狠捏两把小崔的胸肌! “你们准备何时将这消息放出去?”小江打听着一手资料,永安坊种的菜早就已经全摘了拉回嘉会坊放到地窖里了,可夏老夫人偶尔也会去那边寻人说说闲话。 江家家训:人虽然不住着,可八卦绝对不能落下,要是连八卦都落下了,日后搬回去同人聊天的时候都融入不进去了! 这事儿刚放出去的几日,她就让外祖母别回去了,省的招了人家的眼。 毕竟她阿娘当时也闹着要入股的不是? 这人啊,自己倒霉的时候旁人都在倒霉,心里会舒服些。 看到幸运鹅那就完犊子了,心里还不知多气呢! 崔辩叙摇了摇头:“等瓜州那边将这案子提报过来吧。” 总不能光听周虬一面之词,好歹也要同瓜州那边将案子对一对再说。 “邬三娘为何要换脸她可说了?”小江听到还没定好时间立刻打听起别的来。 主要是邬三娘换脸这事儿吧,她实在太过好奇了,要知道整容技术在现代虽然普及率很高,可这是古代啊!到底什么大牛能完成这样的手术? 若是能找出来,她以后年纪大了双眼皮下垂能不能做一做? 崔辩叙眸光隐晦,抿了一下唇道:“你应该问,她如今的脸像谁。” “谁?”这是有故事?小江噌的就支楞了起来,扭过头眼巴巴的等着谜底揭晓。 怀中突然空了,冷风从原先的位置穿过吹得崔辩叙有些心凉,空落落的感觉不是很好,他皱眉盯着二人之间的距离好一会儿伸手将人按了回来:“骑马呢,别乱动,仔细惊了马掉下去。” 勤勤恳恳的坐骑常胜:??? 有时候马想尥蹶子绝对不是无缘无故的! 小江很老实的:“哦!到底像谁啊?” 胸膛再次热乎起来,小崔勾起满意的唇角:“赵蝶娘。” 赵蝶娘? 江上弦觉得自己可能未老先衰了,赵蝶娘又是哪个? 见她这样崔辩叙就晓得她是忘记了:“都水监主簿李兴诠的那个继室。” “啊!” 第380章 赵蝶仪 刚被按下去的小江再次支楞起来,眼里的熊熊八卦之火都要喷出来了:“就是那个和继子一块儿给夫君戴绿帽子哪个!?” 这事儿可谓是荣登江家八卦榜榜首,太刺激太炸裂了! 小妈文学啊这是! 崔辩叙再次一把将人按回怀中:“恩,就是她。” “哇,不是说那位赵娘子是个明眸皓齿风情绝代的大美人么?”江上弦回忆着邬三娘如今那张脸,好看是好看,可绝对说不上是大美人,整个人看起干干巴巴病恹恹的。 宛宛类卿可终究不是正主,那么多像刘亦菲的,虽说像了三分便是美女,可跟正主比起来那就是云泥之别! “若能弄得一模一样,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崔辩叙是见过赵蝶娘的,邬三娘同她相比,顶天了也就是像个七分。 江上弦失望了一小下:“那她可有说出背后之人是谁?” “未曾。” “嘴这么硬?”小江诧异,想不到邬三娘还是个硬骨头啊! 就大理寺那些刑法,换成是她,她保证前脚被拉进大理寺狱,后脚她就用三倍速坦白从宽了。 她是一丁点皮肉之苦都不想受! 崔辩叙眼睛弯了起来,单手在她脑袋上撸了一把:“她不知道。” 邬三娘倒是想交代,可她却是不知背后之人是谁,只知道是位皇子,具体是哪一位却是不得而知,。 若是知晓,眼下这种境况她肯定会百般拿捏自己保她一条性命。 这女子在求生欲这个事情上比寻常人不知强上多少。 不止是求生欲,就是在上进心方面也是极为罕见。 她会提出要做自己的妾室不就是看准了江上弦性子绵软好拿捏么? 做梦!他都舍不得拿捏自家年奴,邬三娘也配! 还不知道自己尚且没有吃上肉,就有人要和自己抢男人的江上弦一颗小脑袋充满智慧的用力点了点,对于这话她是信的,邬三娘他们什么身份?皇子什么身份? 大厂普通打工人想见一次大老板都难,大约也就是开年会的时候了,更何况大老板跟皇子怎么比? 网络上天天那个首富之子,这个沪上皇的,网友何时见过中央大佬的孩子在网上现眼的? “那她可有交代为何要劫杀夫人?” 这个才是重中之重! 俗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邬三娘就是真想报仇,要么找她这个不小心坏事的,要么就找崔辩叙这个抓人的,抓到后宅去算什么本事? “她并非是要劫杀。” 崔辩叙看着渐渐西斜的血色日头,薄唇微微张合:“她是要将我阿娘劫走。” 至于江上弦和崔淑华.... 顺手的事儿罢了! 崔府,赵玥的院子。 四人一道用了晚食之后,她拉着江上弦进里屋脱光了细细检查了一遍,好歹这回是没哭了,就是眼圈有些红:“菩萨保佑,总算是没做疤,这身上瞧着吓人了些,回去还是得好好养着,近些日子若是没事就别出门了,这身上黄黄紫紫的,碰着了也得疼。” 一回生二回熟,已经被大家都看光光一回的小江很是淡定——就当进澡堂子呗。 花钱请阿姨帮忙搓澡还得翻过来翻过去跟烙饼似的把屁股瓣掰开来搓缝儿么? 见过大场面的小江淡定的给自己穿衣裳:“恩,就是怕你们担心着,正好同九郎一道儿过来一趟,明日便不出门了。” “你自己知道就好,等好了便来同我学制香。” 崔淑华是个有会看眼色的,瞧出来崔辩叙他们三人似是有话要说,同江上弦一道儿出来便告辞了。 “什么话还要背着你姑母说?” 赵玥是个直性子,等人一走就直接开问了,一双怀疑的眼睛在崔辩叙和江上弦身上来回打转:“你们两个又干什么了?” 总不能这么大了还惹出什么事儿要她这个做阿娘的擦屁股吧? 崔辩叙的脸瞬间黑了黑,抬抬手等屋里的人都走完了才正色道:“阿娘,敦煌赵氏可有叫赵蝶娘的?” “敦煌赵氏?赵蝶娘?” 这没头没尾的,突然提起自己娘家,赵玥有点懵。 下意识道:“从未听说过,怎的,是出了什么事?” 江上弦低着头竖着小耳朵听八卦,她知道的时候也挺震惊的,赵蝶娘怎么会是敦煌赵氏之人? “当真没有?阿娘你仔细想想,年岁同我相仿,嫁到长安的。”崔辩叙职业习惯上来了,盯着自家阿娘的眼睛不放过一丝细微的动静。 “说了没有自然是没有,我骗你做....” 被亲儿子跟审犯人似的盯着,赵玥那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当即就要发作,谁知话未说完她突然愣住了,整个人都怔在原地:“不对,我是有个隔房的妹妹,年岁好像是同你差不多,叫什么来着。” 她歪了歪脑袋,捏着帕子的手在脑门上轻轻敲了两下,突然双眼一亮:“哦!对对对,好似是有一个,好像是叫蝶仪,赵蝶仪!” 说出一个之后赵玥很是松了口气,看着崔辩叙得意的一抬下巴:“她出什么事了?” “赵蝶仪?” 崔辩叙靠在椅背上,两手放在身前不停的转着尾戒,邬三娘这是说话说一半啊,只说自己流放途中突然被人救了,而后被带去改换了容貌,之后和周虬一起以听从上头的吩咐办事。 他就不信了,以邬三娘的精明能不想法子打听自己顶着谁的脸? 更何况周虬他们可是在瓜州劫杀的周朝贵的商队,其实他们劫杀的不止这一个,他们一共劫杀了五个商队,而后用劫来的银钱货物装成富商的模样进了长安城,开了财神赌坊。 “此人是旁支庶出?” “嗨~” 赵玥挥了挥帕子:“就是三房的嫡出女儿,我出嫁的时候她还未出生呢。” 她阿耶是嫡出,三叔是庶出,她本就和三房不怎么来往,柳曼蔷同她写信也很少提会提到三房的人。 还是赵蝶仪出生那一年柳曼蔷写信提了一嘴,说三房生了个女儿,白白嫩嫩跟软面团似的,也不知她肚子里这个会是个女儿还是儿子。 “再后来....” 第381章 填房这个事儿 赵玥在这种小事上记性其实不好,在崔家的时候她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崔喆和后院那些层出不穷的妾室身上,因此她挠了许久的头才想起来:“好像前些年出嫁了,嫁到哪里我却是不知道。” 赵家庶子生的嫡出女儿能嫁到什么高门大户? 柳曼蔷没说她自然也没兴趣问,本就是从未见过面的堂妹罢了。 “去岁都水监主簿李行诠的继室死了,名唤赵蝶娘。” “什么?” 赵玥愣住了,旋即面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那赵蝶娘便是三房的赵蝶仪?” 亲儿子崔辩叙眼皮子都没抖一下:“就是如此。” 赵玥满脸都是我要生气了,而后一拍桌子:“绝无此种可能!你是失心疯了不成?” “就算是庶出,也是三房嫡女,怎么可能给一个都水监的主簿做继室?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一句接着一句叭叭叭的,根本不让人有插嘴的余地,仿佛这样就能将赵蝶娘和自己娘家隔开来。 三房那两口子又不是疯了,嫡女给人家做继室,三房可是还有庶出的女儿的,嫡女都给一个小小的主簿做继室,这让庶女还怎么嫁? 都洗洗手去给贩夫走卒做填房好了! 江上弦瞅了一眼小崔,又瞅瞅婆婆,搅巴搅巴手指小声提醒:“那李行诠虽说只是都水监主簿,可他有个亲阿兄很是出息,如今正在尚书左丞的位置上呢。” 这时候结亲不也要看看对方家里有什么攀扯的上的亲戚有没有出息不是? “尚书左丞怎么了?沂儿不也是大理寺少卿么?” 赵玥不服气:“别以为朝堂上的事儿我半点不知,那李行廉我听说过,他都多大年纪了?他的亲弟弟只怕也是个半老头子了,我赵家女怎么的会给一个老菜帮子做填房?” “阿娘,尚书左丞乃是正四品,天子近臣。”崔辩叙斜睨着她阿娘,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他阿耶如今还是个白身呢! “那又如何!” 赵玥依旧满脸桀骜不驯,桌子拍的啪啪响:“即是如此,怎的不干脆嫁与李行廉做填房?” 反正都是干巴老头,年轻个几岁有什么意思? “夫人....”这个思路倒是没什么毛病。 可问题是:“李左丞的夫人尚未离世。” 人家活的好好的呢! 想给人填房也是要有最基本的前提条件吧?人都没嘎怎么做?! 崔辩叙没有管她如何惊愕,随口丢出更劲爆的消息:“那日劫杀你们的周娘子,是去岁大理寺判了流放的犯人,流放途中诈死逃走,她如今那张脸,同赵蝶娘有七分相识。” 小江及时补充:“她原先不长那样。” 这讯息不可谓不大,赵玥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几次张开嘴又不知道说什么,江上弦很贴心的往她手里塞了一杯水:“夫人,喝口水缓缓。” 换成谁谁不迷糊,突然听到隔房堂妹的消息就是死讯,死也就死了本来也不认识,结果又来了个和堂妹长得七分像的人接近自己,还劫杀自己。 小江看着婆婆这蠢蠢萌萌的模样都有些心疼了。 我这缺心眼的婆婆呐! 还是她们老江家好啊,一水儿的平头百姓,想搞事情都搞不出多大的事儿来! 能力就摆在那里嘛。 赵玥猛灌了一杯水感觉离家出走的脑子好像回来了点:“她弄成赵蝶仪的模样干什么?若是想诓骗于我,为何不早说与我听?何必要劫杀我?” 反正自己都没见过这个隔房的堂妹,她上来就骗自己,自己肯定一时也发现不了。 这个问题崔辩叙没法回答,邬三娘自己都不知道上头要他们将赵玥劫走是为了什么,劫持赵玥的计划是上头早就吩咐下来的,那日邬三娘本就要在同赵玥二人一道去朝元观时将人劫走的。 只是运气不好,没人会料到崔辩叙突然跑去查财神赌坊还寻到了地下的暗室,直接打破了他们接下去的计划,导致他们不得不匆匆撤离。 但邬三娘是什么人? 突然撤离肯定会导致她的职场晋升路坎坷崎岖,搞不好直接断送职业生涯。 因此她才孤注一掷想要在走之前劫走赵玥,这样才能让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子不得不继续用她。 “这世上没有高低贵贱,只要我手上的筹码够,我就有价值。”——邬三娘。 赵玥缓过劲儿来:“我从未见过那位堂妹,这事儿不能只听一个低贱之人的一面之词,此事待我明日书信一封问问你外祖母。” 好歹也是当了这么多年自己院子的主母,赵玥在经历最初的荒唐之后很快就找回了脑子:“你将那赵蝶娘的画像和那犯人的画像给我,明日一道儿捎去。” 她实在是不相信自己的堂妹会嫁给什么主簿做继室,就算是三房那两口子疯了,大伯难不成也疯了? 怎么会答应这样的事情? 更何况,她嫁入崔氏,有个嫁作继室的堂妹也是丢她的脸,她阿娘如何会不同她说一声? 这般想着,赵玥仿佛又找回了些底气:“定是那女子打听到我赵家之事来诓骗于你,这等人的话最不可信!” 可惜这言之凿凿的话在崔辩叙耳中却是半点不信,不知为何,他觉得邬三娘在这件事上没有骗她。 “即是如此,我先送年奴回去,信写好便让人拿给我。”见没什么能问出来的,崔辩叙站起身就要送江上弦回去。 他也要给外祖母去一封信,让她帮着查查赵家到底谁会蛊虫这种阴毒的东西。 只是,瓜州路远,这一来一回只怕是要等过了年才能有回信了。 赵玥立刻跟着站起来就往里屋走,嘴里还吆喝着:“连环,进来给夫人我研墨!” 夜里,江上弦在床上烙饼子烙了半宿,上位者没有人会做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尤其是有清河崔氏在,竟然还要掳走赵玥。 若是赵玥真被掳走了,会是什么下场? 就算侥幸能活着回来又会是什么下场? 第382章 你阿娘来咯 诚然,崔辩叙现在勉强算是能立起来了,可想要和整个宗族抗衡还是有些异想天开的,退一万步说小崔真的猛猛发力,清河崔氏碍于他不能对赵玥如何。 可她小江的婆婆就是个恋爱脑啊! 她公公要是因为赵玥被人掳走之事对赵玥深恶痛绝,嘶.....小江这脑子不自觉就开始自动播放霸总小说追妻火葬场的前半截——总裁狠狠虐。 她都能想到自家恋爱脑婆婆像一只迷路的哈士奇一般伤心欲绝嗷嗷大哭的场面了。 可问题是,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单纯恶心一下崔氏?还是要用赵玥威胁小崔站队? 嘎吱嘎吱... 她挪着大腚换了个边,总是睡同一边很容易长法令纹的,小江是一个自律的小娘子。 不是,既然要威胁小崔,那为什么不绑自己?这是质疑小崔对自己的爱吗? 可恶! “大娘,早些睡吧,明日一早还要干活呢。”小童工英姿眼睛都睁不开了。 今个儿白天的劳动量委实有些大了,她累的浑身都酸痛,半睡半醒的听到江上弦的动静,强撑着尽职尽责的劝她快些睡觉。 “噗~”小江脸贴在枕头上,微微撅起屁股放了一个悠扬的长屁之后终于不动弹了,闭着眼睛开始胡思乱想。 成亲了以后放屁怎么办? 现在和小崔在一起的时候想放屁她都是暗戳戳的,努力悄咪咪不发出任何动静的慢慢一点点把屁放了,日后成婚了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了,她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个屁都没声儿呐.... 愁人.... 翌日,辰时三刻,明德门。 “终于回来了!” 赶了一宿的路荟容脸上没有一丝疲惫,精神头好的不行,伸出脑袋用力嗅着空气中的味道:“谁家在做焦??真是舍得放料,这得放了多少糖?” 一路风尘仆仆紧绷着神经的黎生十人此刻亦是放松下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浮起一丝笑来,有了些许年轻人模样。 谁出差这么久都受不住啊! 柳曼蔷也坐了起来,在郑秋意的搀扶下掀开车帘往外瞧,她们活到这个岁数,也是头一次来长安,满眼都是惊奇。 “老夫人,这长安当真是富贵极了,就是这城门都如此恢弘大气。”这一路千山万水,终于是到地方了,郑秋意整个人都瞧着好似年轻了些。 柳曼蔷痴迷的看着外头,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这便是朱雀大道?比我想的还要宽敞,真是气魄非常。” 每个人都那般高兴,小娘们回眸的笑容是那般明媚,长安的天都好似比瓜州赵家那一方小院望出去要蓝上不知多少倍。 后头的马车上,柳家的奴仆亦是探出头如同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一般张望,他们口中不住发出无意识的惊叹。 这是每一个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反应,路过的长安土着有的会心一笑,有的则高高昂起头颅——他们可是本地人! “老夫人,咱们今日走的是明德门,西北面的开远门外有一块陛下命人立的石碑,乃是虞永兴亲手所书,上头写了八个字,九郎说是什么西极道九千九百里。我们去瓜州的时候便是从那儿走的!”荟容兴奋的给二人介绍着长安城里的东西,但凡她知道的都拉出来说了一遍。 开远门其实是前隋的叫法了,如今已经改为安远门了,不过长安城的百姓习惯了旧称,依旧这么喊着,反正不过就是一个门罢了,也没人怪罪。 “九郎说,这八个字的意思啊就是此去西域,不过九千九百里。”荟容摇头晃脑的:“陛下可真是个好人,连去西域多少远都要立个碑同咱们说。” 柳曼蔷闻言实在没忍住笑得前仰后伏,指着她不住的抖:“真真是跟着你主子一般无二的不学无术,陛下立这碑是想告诉西行之人,不必怀万里跋涉之忧,乃是为了安远行之人心罢了!” 不爱学习的荟容半点不尴尬,朝着前头遥遥一指:“老夫人,前头拐个弯就是大兴善寺了,回头同夫人说一道儿来上香啊!咱们家在延寿坊,还要往前走好一会儿呢!” “大兴善寺的盛名便是远在瓜州也是有所耳闻。”柳曼蔷微微颔首,这地方肯定要去走一走的。 崔府,赵玥正在院子里将一根长鞭甩的虎虎生风,脸蛋红扑扑的,脑门上全是汗水。 自打被劫持这事儿之后她痛定思痛,决定还是要将生疏了的武艺给再捡起来,日后出门也算是有了些保障。 “娘子,老夫人来了,如今已到坊门口了。”专业素养如连环此时也有些发懵,说这话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有些飘。 “哪里来的老夫人?” 赵玥甩的正起劲,刚刚找到些年轻时的感觉突然被打断整个人都有些烦躁。 这就跟男人躲在厕所里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的时候,厕所门突然被开了的感觉差不多。 她婆婆早就和这美好的人世间告别了,哪里冒出来个老夫人? “可是年奴外祖母来了?” 连环抿了抿唇:“是娘子娘家的柳老夫人。” 你的亲阿娘! “我娘家的老夫人?” 赵玥一愣,眨巴了两下清澈愚蠢的眼睛,倏的张大了嘴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我阿娘来了?” “正是。”连环松了口气,终于明白过来了,有时候吧,给赵玥当婢女也挺为难的。 她总不能直接说:娘子,你阿娘来咯!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阿娘怎的来了?” 要死了要死了。 赵玥慌了,手里的鞭子直接往树上一丢,急匆匆的就往屋里走:“快快快,给我换身衣裳!” 练武自然不会穿平常的衣裳,她得在她阿娘见到自己之前立刻马上把衣服换了! 她阿娘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崔氏重文,尤其推崇儒家之道,让她到了崔家万不可再搞些打打杀杀的阵仗吓坏了崔家人。 “快,将我早上熨好的那身秋香色的衣裳拿过来,头面就拿那套白玉兰的!”连环动作麻利,一迭声的安排了工作,自己匆匆跟着进了屋。 第389章 母女相见 兵荒马乱之下,赵玥总算是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己换了身端庄大方的衣裳,她不安又激动的抚了抚鬓边的玉钗:“快些,将院中的兵器都藏好了随我迎出去。” 多年未曾和阿娘相见,赵玥的心情可想而知,她生的高大,一步顶旁人两步,此时又加快了速度引得身后的婢女们都跟着小跑了起来。 连环作为长安崔府职业素养最高的婢女,两条腿都快划出残影了,上半身却纹丝不动:“夫人莫急,桂枝在门口等着呢,已经让人去大理寺寻九郎说了。” 大理寺 收到这个消息的崔辩叙第一反应就是一脚踹在打瞌睡的剑鸣屁股上:“快,将送信的人追回来!”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人带着打听消息的任务出去,怎么会直接把柳曼蔷带回来,但这中间肯定出了什么状况,黎生素来沉稳绝非莽撞之人,肯定是有什么不得不将人带回来的理由。 不过,外祖母来了也有好处,省去了路途遥远通信不便的麻烦,原以为这事儿得到明年才能知晓....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的冲着外头喊了一句:“剑鸣,备马!” 唤了两声才想起剑鸣刚刚被他派出去了,只得自己跑了出去。 崔府外头,柳曼蔷看着自家外孙的宅子有些不满:“玥娘怎么回事?怎的给沂儿置般小的宅子?日后娶妻生子住着只怕有些小了。” 这宅子可比不上他们柳家的大呢! 郑秋意笑道:“奴瞧着倒是挺大的,方才一路过来瞧见的宅子差不离都是这般大小,九郎这个已算大的了,长安城人多,哪跟咱们瓜州似的地广人稀。” “过两日你陪我一道儿出去走走瞧瞧,若是有那大些的宅子卖的便买下来。”柳曼蔷依旧觉得不满意,她这次来可是将整个柳家的银钱全带了过来,买个宅子罢了,不算什么难事。 就当是给外孙和外孙媳妇的见面好了。 “老夫人,咱们到家了!”马车一停下,荟容就迫不及待的掀开车帘往下跳,人都还没站稳就往后头伸爪了:“老夫人,奴扶着你!” 郑秋意一巴掌轻轻拍在她手背上:“莽莽撞撞的,自己去吧!” 一会儿把人给摔了!还是她来扶着吧! 荟容缩回手一转身便瞧见赵玥带着人急匆匆的往门口走,也顾不得为自己申诉一句,两只眼睛红红的就朝赵玥奔了过去:“娘子!奴回来了!” 开了疾走的赵玥险些同她撞上,还是翘香速度快拉了她一把,这才堪堪没让两人撞上。 赵玥抚了抚胸口,想训上两句吧,可一对上荟容那张黑了不止一丁点儿的小脸便又训不出口了:“辛苦你了,先下去换身衣裳歇着吧,晚些时候我再寻你说话。” 说着又冲着连环道:“让灶上给她做些吃食,这一路上只怕吃了不少苦。” 她得问问这路上都发生什么事儿了,怎的将她阿娘都直接拐到长安来了?她阿耶怎么会同意的? “是!多谢娘子!”荟容暴风感动,眼泪啪唧啪唧的就往下掉,她家娘子就是疼她! 要不怎么说还是家里好呢! 赵玥摆了摆手,面上带着急色往门口跑,看到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的刹那,眼泪就如同大雨般落下,顷刻间视线变得模糊。 她的小腿有些发软,脑子酥酥麻麻的,跌跌撞撞的朝那有些消瘦岣嵝的人跑去,嘴巴几次张合,千言万语到了跟前却也只颤抖着唤出一声:“阿娘!” 在见到女儿的第一眼,柳曼蔷就挺直了腰板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张口就想说她走路没个正形的,可话在嘴里绕了一圈,随着朦胧的泪眼拐了个弯,双手颤巍巍的在女儿手臂上来回摩挲着:“我的玥娘啊~怎的瘦....” 柳曼蔷面上的伤感和哭意一顿,她想说瘦了,可摸着摸着这话就说不出口了。 嗯? 怎么胖成这样了? 赵玥哭的根本停不下来:“阿娘,女儿好想你.....” “哎,哎!” 柳曼蔷应着,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愿放开,她原以为到死都瞧不见女儿了,没想到还有这一日:“进去再说,外头冷,别哭了,风大,仔细结在脸上又得丑上一些....” 怎的就能胖成这样了? 郑秋意亦是双眸含泪,赵玥是她瞧着长大的,小时候常带着赵玥到处玩:“夫人,后头马车上都是柳家的世仆,不知可有地方安置几日?” 她们肯定要寻个宅子安置奴仆的,总不能叫大家千里迢迢跟了来连个安生的地方都没有。 赵玥闻言抹了抹眼泪,冲着她又哭又笑:“郑姨说的这是哪里话?柳家的人不就是我的人?说什么安置几日的?自然是在家里住着便是!” 柳家没有男丁了,人和财物最后都是要给赵玥的。 不过赵玥也不是傻子,她听出来些不对:“怎的都是柳家的人?赵家的呢?” 按理说她阿娘出门,就算带柳家的,那肯定也要带些赵家的。 “这事儿进去再同你细说,先将人都安置了吧,这一路来都吃了不少苦头。”柳曼蔷要体面,不想在外头被人瞧热闹。 “翘香,你去安排,再让李猛多做些吃食。” 连环眼色十八段,立刻安排起来,而后扶着赵玥往里走:“娘子,老夫人这一路舟车劳顿只怕是累的狠了,先进去喝口热乎的,让灶上做些吃食过来才是正经。” “对,对,你说的对,瞧我,这都高兴傻了。” 赵玥一把抹了眼泪挽着自家阿娘的胳膊往里走:“阿娘,已经让人去同沂儿说了,咱们先进去,一会儿他就该回来了。” 一行人坐上进了内院,收到消息的崔淑华已经在等着了,见她们进来笑盈盈迎了上去扶着柳曼蔷的另一边:“亲家老夫人,多年未见还是如此硬朗,这一路可是不容易吧。” 至于一群人脸上的泪她直接当看不见,亲生的母女多年未见,不哭才奇怪呢! 第390章 是个有手段的小娘子 柳曼蔷的脑子可比赵玥好使多了,年纪虽然有些大了,可记性却是很好。 更何况来的时候荟容早就说了此事,也跟着亲热的笑道:“多年未见,六娘怎的瞧着没有半点变化?倒是我这老婆子,越发不中用咯。” “老夫人这是取笑我呢,九郎马上就要娶新妇了,我也是做姑母的人了,哪里能不变的?”崔淑华笑的比平常热切些。 “我瞧着你还跟个小娘子似的,这脸呐嫩的跟能掐出水似的,倒是玥儿同你站在一起好似比你大了一轮似的。” 在阿娘面前,赵玥越发娇憨了,摇着柳曼蔷的手不依:“阿娘,女儿哪有那般老了,年奴说我瞧着同她阿姊似的~” 柳曼蔷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她不晓得江上弦的小名叫什么,荟容身为婢女也不可能胆子大到叫主子的小名,一时有些对不上号。 崔淑华如今瞧江上弦是哪哪儿都好,乐得在柳曼蔷跟前替她说好话:“老夫人是没瞧见你那外孙媳,那是真真的似一朵花般的小娘子,若是瞧见了,只怕是多看我一眼都嫌多了!” 柳曼蔷心中暗想,这未过门的外孙媳妇看来是得了这位姑母的眼了,听这话里的意思很是亲昵,倒不像是侄媳妇,更像是亲侄女一般,一见面就提起来夸了。 赵玥没想这么多,她满脑子的泪水一时半会儿的都泄不干,闻言带着鼻音用力点头附和道:“是啊,年奴啊生的便是有福气的模样,脸圆乎乎的瞧着就叫人欢喜,心思巧,手也巧,性子温吞柔顺,阿娘你见了必定喜欢!” 年奴? 这是小名吧? 连小名都叫上了,这未过门的外孙媳妇当真是好手段,这才多少日子? 婆婆、姑母都拿捏住了,柳曼蔷下意识有些反感,她女儿是个没脑子的,就怕来了个脑子太好使的,日后欺负了她,这傻子没准还要反过来替人家数钱! 不过面上却是半分不显,似是极有兴趣道:“听你们这般说我就晓得定是个好的,改日可得领来叫我好好瞧瞧是个什么样的灵透人物。” 好不好的她得亲眼瞧瞧,若是个不好的也无妨,她如今也在长安了,能帮着女儿敲打敲打。 怀里揣着赵蝶娘画像的崔辩叙回到家时,崔淑华已经告辞回了自己院子。 虽有些奇怪这柳曼蔷怎么会突然来了长安,可人家母女多年未见定有许多私房话要说,她一个外人在那儿杵着算怎么回事? 她本来也不是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打发了人去江家给江上弦报个信之后便净手换衣开始干正经事儿了——制香。 在制香一道上,崔淑华还是有些特别的天分的——尤擅制安息香。 也就是给死人用的,祭拜的时候点的。 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她准备将自己的一生所学全都交给江上弦,日后待她百年之后,她的丧礼便由完美继承她衣钵的小江来操办来了。 她相信江上弦一定能将她的人生的最后一件大事办的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 于此同时,正窝在床上‘养伤’的小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稳如老狗,尤其是听到说这位柳老夫人准备在长安城购置宅子,好似是打算长住之时,她都面不改色。 小胖手对着前来报信的婢女豪迈一挥,那叫一个手拿把掐自信飞扬:“回去告诉姑母,此事我已知晓,自有应对之策,请她不必忧心,该吃吃该喝喝。” 来呗,她小江怕啥? 她可是老实人!长辈最喜欢她这般的老实孩子了,她对自己很有信心! 若是长住那可就太好了,她原本还在思考怎么说服恋爱脑的婆婆留在长安给她做管家婆,这下好了,算是给她找到一个理由了! 至于带孩子的活儿,她已经单方面内定了崔淑华了。 婆婆性子太跳脱了些,带孩子容易出问题,还是姑母好,文化人,一定能给她养出聪明乖巧的孩儿! 至于新来的外祖母嘛… 年纪大了还是不要麻烦她干活了,就负责多给孩子发些礼物吧! 小江披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畅想美好生活,越想嘴巴就越歪。 英姿手里紧紧攥着竹子做的简易长夹,吸溜着口水盯着中间地炉里头埋着的栗子:“大娘,咱是不是又能收礼了?” 主仆俩的想法空前一致。 小妮子来了江家以后发现,崔家的人都很爱送东西过来,吃喝用样样都有,不一定多贵重,但都是用得上的,每回但凡崔家那头得了什么东西,她们这儿必定也会收到一份。 这板栗就是如此,是赵玥买的那个庄子上的人去山上摘的野栗子,下头人送到府里给主子尝个鲜的,那头也巴巴地送了来,说让江上弦烤着玩。 因此,英姿觉得既然多了一个长辈,那就代表了送东西的人又多了一个。 “谁知道呢~” 江上弦躺回原位翘着二郎腿,脚尖一点一点的,两只手手放在肚子上大拇指搅拌着,心思已经飘到了赵蝶娘的事情上头。 小崔的外祖母都来了,这下总能晓得,那赵蝶娘到底为何会给李行诠那老头子最填房了吧? 延寿坊崔府 崔辩叙静静的坐在一边,听着柳曼蔷的诉说,背景音乐是赵玥不停歇的抽泣和擤鼻涕的动静。 哼哼哼的声响弄得他眉毛直跳。 黎生他们到了瓜州之后便开始兵分两路,一路调查周朝贵商队之事,一路则由荟容带着想法子同柳曼蔷联系。 刚开始荟容是一个人去赵家的,赵家人知晓她如今是赵玥的婢女,自然不会让她见到柳曼蔷,只推说柳曼蔷身体不适卧病在床,不见客。 荟容怎么说也就是一个婢女,赵家心里有鬼却也不怕一个婢女,随便两句话就将她打发了。 一向冲动的荟容这次倒是很沉得住气,听到这话二话不说就走了, 她来的时候说的就是回家探亲顺道来拜见老夫人,赵家刚开始听说是赵玥派了人过来还挺紧张的,见她没有纠缠不休也就放了大半的心下来。 第391章 弄死和弄死的区别 到柳家之后,荟容就发现外头有人在盯着柳家,怎么说呢,盯梢的人不多,就一个,也不是很认真,她大大咧咧的进了柳家之后住了三日便装模作样的离开了。 赵家还以为她这是探亲结束回清河去了,哪里知道她其实是去找黎生他们商量对策了。 从柳家得到的消息是,差不多两年前开始,他们去赵家拜见柳曼蔷就比较困难了,见还是能见到,就是每回待不了多久就会被请出去。 柳曼蔷对外也就是那时候开始时常‘生病’的,到了后面,尤其是最近半年,柳家的人上门求见无数次,也只见到柳曼蔷一次,他们早就心急如焚了,都在商量着要不要给清河去信。 可柳曼蔷心疼女儿,一向都是不许他们给赵玥添麻烦的,因此他们一直在犹豫,本是商量着等过年若是还见不到柳曼蔷,一过完年化了冻,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往清河报信了。 见到荟容的时候柳家的奴仆可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可算是盼来救兵了。 荟容虽说不够聪明,可这一切种种迹象表明了柳曼蔷在赵家并不好,尤其是这半年,柳曼蔷的身体可能出现了什么大问题。 她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黎生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就开始安排人去夜探赵家,无论如何来都来了,必须要想法子亲眼看见人,将手书带回去才行。 连续三日摸清了赵家后院的布局和护院巡逻的规律,这才正式潜进去同柳曼蔷搭上了话。 “这回若不是沂儿恰好派人去瞧我,只怕我如今已经死在那府里了...” 从做计划、到实施整个过程用了一月有余,要背着赵家人将柳家的钱财运出来,又要悄无声息的将柳家的人和柳曼蔷都弄出来,不可谓不难。 如今柳家在瓜州的一些产业也都还在那儿。 实在是卖产业的动静太大,赵家在瓜州多年,柳家若是卖了产业,赵家立刻就会察觉出不对劲的。 远远的离开瓜州柳曼蔷的心情同原先相比那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因此作为受害人她反倒安抚似的拍了拍赵玥的手开解道:“莫哭了,如今我不是好端端在这儿了么?原先见不着你们,我这心里也没点盼头,如今可好了,我得挺着瞧沂儿娶妻生子才是。” 她此番离开虽说布置了一番,可赵家那边也不过迟了一日就发现了,途中为了不让赵家的人追上,他们又是赶路又是绕路了,费了好大的劲儿,多花了许多时间才平安到的长安。 “阿娘你怎的从不与我说,他们那般欺你,我绝不与他们善罢甘休!”赵玥眼睛依旧是红的,这回倒不是因为哭,而是气的。 “欺负人太甚了,阿耶怎可如此待你!钱氏敢谋害正妻,竟然只打断她的腿?大伯他是老糊涂了不成!这种贱妾合该直接打死才是!” 她出嫁之时,阿耶虽不满她的嫁妆太多了些,可赵家人对着她阿娘可是恭维的很,大伯娘可是同她保证了会替她好好照看着阿娘的,如今却是这副嘴脸,真当她嫁出去了便是死了不成? 柳曼蔷欲言又止,最后重重叹了口气:“罢了,如今我既走了,自然不会再回那个虎狼窝去了,随他们去罢。” 赵玥气的捏紧的拳头上青筋都凸了起来,猛地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崔辩叙:“沂儿,此事你必得寻个法子替你外祖母报仇才是!赵家那群下三滥的玩意儿,不能让他们这么舒坦的过活!” “胡闹,那是你的母家。”柳曼蔷先骂了。 她难道不想弄死赵家那些人么? 这些年她一直在那里装哑巴熬着不就是为了她么? 敦煌赵氏虽不如清河崔氏,可到底也是有名有姓的氏族,赵玥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本就比旁人少了助力,若是连娘家都没有了,这可怎么办? 更何况,崔辩叙这个外孙一直想要走武官的路子,赵家就正好全是武官,日后说不准有用的上的时候。 崔辩叙一直皱着眉头,赵家远在瓜州先不说,这个‘报仇’的范围是什么? 他是在认真考量这个事情的可行性的,敦煌赵氏他不准备靠,他崔沂若要干什么,靠着崔氏不行么?靠区区一个敦煌赵氏,可笑.... 令他皱眉的关键点是:将赵家上上下下全都弄死还是弄死几个? 这可是两种操作呐! 弄死几个就把想弄死的那几个送去前线为国尽忠,瓜州往北走五十多里有条达瓠河,河水湍急深不可测,河岸之上就是春风不度的玉门关。 过了玉门关还不算到了真正的边境,关外还有五座烽火台,每座烽火台间隔一百里左右,中间全都是茫茫的大沙漠,没有一点儿水草。 到了那里才是真正的前线,那里的守兵日子多苦自是不必多提,若是有危险更是首当其冲。 若是要全都弄死那可就不好操作了,好歹赵家在敦煌也是有些势力的,随随便便想给他们团灭了.... 小崔表示还是很有难度的。 赵玥虎躯一震,对哦,她也不能给自己娘家直接弄没了。 “你给赵家去信,让他们将那庶子送去戍边,钱氏那个贱坯子直接打死。”赵玥很快就有了决断。 崔辩叙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不过一个妾室一个庶子罢了, 若是赵家乖乖听话也就罢了,若是不听,他也有法子让他们不得不听话。 “外祖母一路辛苦,先好生歇息,我明日再给外祖母请安。”崔辩叙起身告辞,他没有将赵蝶娘的画像拿出来,而是不着痕迹的看了柳曼蔷一眼。 他准备先去问问黎生,柳曼蔷在赵家的情况,就算没有亲生的儿子,可无论如何她也是赵家二房的主母,还有他和赵玥,怎么就能被一个妾室欺负了? 总不能真如阿娘说的,她出嫁的时候外祖母将柳家的东西和自己的私房全数给了阿娘做嫁妆,这才闹成这样的。 那赵家的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第392章 被参 前院,年轻人黎生其实也很疲惫了,可牛马哪有累的资格? 一听崔辩叙找他立刻就面无表情的从床上弹射起步,快速穿好衣裳到书房报到:“九郎。” “黑了,瘦了,这一路辛苦你了。” 崔辩叙端详着自己这个护卫,随手指着一旁的凳子:“坐。”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九郎有命,属下自当竭力!” 黎生一本正经的表了忠心这才用三分之一屁股坐下等着领导提问。 “说说你们这一路上的情况吧。”崔辩叙老干部似的捧着一杯热茶水等着听他述职。 黎生不会说故事,去的路上除了行路的辛苦之外并没有值得说的事情,一句话带过之后他便直接从到了瓜州开始说。 “属下等进了瓜州之后便分头行动.....” 他们是扮作行商的商人一路西行的,荟容准备对赵家说自己是回去探亲的,因此只带着两个崔家的护卫。 进瓜州之前黎生就同她们就分开了,荟容去赵家了,他则先带着人在瓜州的茶馆酒肆之中听了一日的八卦,这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柳曼蔷在赵家的情况自然是紧着正经事儿做的。 毕竟赵家那儿不过就是顺带的任务罢了。 茶楼这种地方往往都是消息流通最为便捷的地方,什么都不问点上一盏茶,干坐着一天就能听到一箩筐的八卦消息。 奈何路途遥远,他们到的时候商队被劫杀之事早就是老新闻了,并没有什么人在提。 好在外出办差的差旅费崔辩叙给的很足,黎生用银钱开道打听消息,还真打听出来一些:“瓜州那边查了一个多月都没查出来,瓜州刺史独孤达应当在年后就会将这事儿报到大理寺。” 这和崔辩叙所料想的一样,独孤达信佛,听闻贞观二年玄奘法师西行之时,独孤达作为虔诚的佛教徒也是给了一定方便的。 按照唐律,是不允许百姓随便离开大唐境内的,玄奘法师一路偷偷摸摸狗狗祟祟到了瓜州之后立刻就被独孤达发现了。 凉州都督的玄奘通缉令还在各处张贴着呢,独孤达也不可能违反纪律光明正大放他走,只是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很忙啊,要忙公务啊。 独孤达这一忙吧,有个叫李昌的佛教徒就抓住时机帮玄奘偷渡出境了。 他的能力且不说,就单这一点来说,他应该是不会胡乱弄个冤假错案出来,肯定是会把案子往上移的。 “赵家的事儿你详细说说。” 商队被劫杀的事情此时已经不重要了,主犯都在大理寺狱中蹲着呢,从犯也基本全死了,就是这两天有御史参他罢了。 没错,小崔被御史参了。 职业生涯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圆满了。 虽说死的都是贼人,可那一车车的横七竖八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拉回城的时候,依旧引起了百姓们的热议和惊叹,御史们闻风而动。 年底了,kpi也要结算结算了,他们也得努力一把。 大理寺没有对外解释任何,只说这是有贼人在城外作案,被大理寺少卿崔沂带人格杀。 可御史们参的却是:大理寺少卿崔沂,手段毒辣,残暴不仁,光天化日杀害数十百姓,引得长安城中人人自危.... 李世民当然也知道这事儿,那些尸体进城的第一时间,消息就送到他的案头,不过他只看了一眼就丢到一边去了。 这事儿孰是孰非,自然由做臣子的自己辩驳。 崔辩叙白日里就递了申辩的折子上去,折子上先将自家女眷被劫杀之事说了,这点没必要也瞒不过陛下,然后又将双方发生大规模械斗的过程给描绘的有声有色,最后才是请罪。 说当时贼人众多,他们以少胜多实乃险胜,若非金吾卫帮忙只怕他崔沂已经身首异处了,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下回若是碰到这种事一定请御史台的同僚们去给那些贼人讲讲大唐律例和礼义廉耻。 最后请求李世民在自家女眷被劫持之事上保密,卖了一波惨。 总的来说这个折子小崔自己看了还是很满意的,那几个参了他的御史他都记下来了,等他请婚假回清河的时候,就会安排人去套麻袋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崔沂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君子! “一连三日属下派去赵家的人都没有找到机会见老夫人,属下便觉得其中必有缘故.....” 这里就和柳曼蔷说的差不多了,不过黎生提了一点:“属下曾听到赵家的奴仆说起三房的事。” “说。”崔辩叙忽的精神起来,赵蝶仪不就是三房的么? “他们在说近来三房的老夫人经常出门,喜欢去一家书肆,每每去了都要待上好一会儿,而后买本书回去。”黎生说的有些委婉。 那几个说闲话的奴仆说的比较难听,大概就是三老夫人原就是小武将家出来的,原先从未听说她爱读书,这半年来也不知怎么回事,临老临老的突然就喜欢上了买书了,买回来也没见她怎么看,一把年纪装模作样的。 据他观察,那几个奴仆应当是大房的人,这赵家内部不太团结呐。 “那书肆你可以有去查探?”崔辩叙眼睛里满是期待,路途实在太过遥远了,若是没查再派人去查这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真的忒费功夫了。 “查了。” 黎生是个仔细的,他听着有些不对劲就去稍稍查了一下:“那书肆开的时间不长,是外来的客商所开,没瞧出什么特别的,不过后院倒是有一处鸽舍。” “鸽舍?” 不用说了,这书肆肯定有问题。 鸽子这种东西想要训养的好还是有难度的,而且鸽子一般用一次就会损失一部分,安全完成任务的鸽子因为长时间在野外,身上也会长很多虫子。 一般人家没有需求是不会去养这种东西,一家书肆养鸽子只有一个可能——与人通信。 “可知道那鸽子往哪里飞?” 黎生眼里闪过一丝无语,瓜州离长安多远啊,说一个方向还真能猜出来么? 人怎么追踪鸽子?他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主子越来越令牛马心寒了! 第393章 祖孙 “属下在赵家也瞧见了鸽舍,不过从未见有鸽子从赵家出去的。”黎生果断选择换了个话头。 “唔...” 崔辩叙点点头,赵家有鸽舍不奇怪,世家大族弄点鸽子传一些简单的信息还是很正常的。 有些人吃饱了撑的更是喜欢用鸽子飞来飞去的一日飞个十几趟累死鸽子来显示亲近——比如李世民。 “接着说。” “赵家对老夫人好似极为看重,巡逻的护院每隔一刻便会从老夫人的院子路过...属下见到老夫人之时,关其面色很是羸弱,好似是大病了一场的模样....” 刚开始黎生看到柳曼蔷的样子吓了一跳,见她病的那样重还以为自己原先是阴谋论了,赵家不让荟容给老夫人请安真是因为病重的关系,便按着工作内容请柳曼蔷手书一封让他带回去——迟一步死了可怎么办? 柳曼蔷见到他很是高兴,爬起来写信不说,还拉着他问了好一会儿赵玥、崔辩叙的事儿。 还是最后她实在太过虚弱支撑不住才躺了回去,临走之时郑秋意却拦住了他。 “郑婆婆同属下说,老夫人不是病了,而是中毒。” 黎生听到这话的时候险些一个弹射起步冲上房顶,炸裂,实在太炸裂了,缓了一缓后他又觉得可能是自己耳朵听劈岔了。 他们搞外勤的,内宅的阴私手段是真的不清楚呐! “老夫人身上的毒可解了?”下属的心理健康小崔可以不考虑,但是亲戚的身体健康还是必须要关切一二的,中毒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回忆起方才外祖母的面色瞧着倒不像是中了毒的,反倒像是一路上没歇息好闹的。 “应该解了…属下猜测,许是老夫人自己解的。”黎生面色古怪,在瓜州的时候他就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还没把人捞出来就先死了。 那他这趟外差等于什么都没办成,还给主子带回去不吉利的消息… 这叫他回来之后还怎么好意思报这一趟出去的费用和出外差的费用? 拜托,牛马在什么时候都是要领工资过活的! 结果柳老夫人命是真硬呐! 每回见她都是一副快断气的模样偏偏就是能挺着。 作为尽职尽责的牛马,黎生表示他当时心理压力简直大的快猝死了,后来把人捞出来了他都没法松口气! 怕人死路上了! 谁知道这越往长安走,柳老夫人就越精神,就好似这毒凭空自己好了似的。 他心中存疑,可这是主子的亲外祖母,他总不能半路把人丢了吧? 崔辩叙摸了摸下巴,这个外祖母不简单呐…既然会解毒,那就一定也会用毒。 既然会用毒又怎么会着了道? 只有一种可能——她是将计就计故意的! “九郎,老夫人来了。” 外头的通禀声传来,二人停住了话头,崔辩叙朝着黎生挥了挥手:“这几日好好歇着吧。” “是。” 崔辩叙先前那一眼,柳曼蔷看懂了,因此她只是沐浴梳洗一番,又好好吃了一顿就过来了。 她看着灯下的外孙,越瞧越觉得心中欢喜:“九郎如今愈发出息了,这般轩然霞举,不像你阿耶,倒是像你曾外祖。” 崔喆这个女婿,除了家世之外没有一样她瞧得上的,过于瘦弱了些,男子就该威武雄壮才是! 崔辩叙起身扶她坐下,祖孙俩其实并不熟悉,但此时瞧着还真有那么些慈孝祥和之态:“外祖母才是精神矍铄,这般千里奔波怎的还不歇息?” 祖孙俩的眼神对视良久,柳曼蔷突然笑了,轻巧随意的在他肩膀上敲了一下:“你这小子,同外祖母打哑谜?” 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力道,崔辩叙愈发肯定柳曼蔷中毒之事必有蹊跷。 谁家一把年纪还中过毒的老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敲出这个力道? 崔辩叙也跟着笑了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听闻外祖母中了毒,长安城内名医众多,孙儿明日便去请人来瞧瞧?” “你平日衙门里头事儿多,朝廷的事重要,不必为我这老婆子麻烦了,一把老骨头,早死晚死都是一样。” 柳曼蔷摆摆手很是看得开的模样婉拒:“临死之前能再见见你同你阿娘,我便是现在死了也能闭眼了。” “外祖母切不可自暴自弃,解了毒好生将养着,必能长命百岁…” “都到了这个年岁哪里还能经得起折腾?罢了,罢了!” “这话说的,莫非外祖母千里迢迢来长安,是为了在长安寻一处风水宝地?”崔辩叙似笑非笑的觑着柳曼蔷,只觉得心中的怪异越来越明显。 这话说的非常大逆不道了,不孝是重罪,可他现在对整个赵家,乃至这个外祖母都充满了警惕。 反正这里就他们两个,这话传出去谁信?谁人不知清河崔氏最重规矩! 柳曼蔷慈爱的笑容不变,对话里挖苦的意思充耳不闻:“早就听说长安好,山山水水皆是不凡,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外祖母若是喜欢,便多住些日子再回去。” 赵蝶仪和邬三娘的画像在他的胸口,此时他却不知还要不要拿出来。 “这千里迢迢的我一把老骨头哪里还回的去?”柳曼蔷弯着嘴角捶了捶膝盖。 崔辩叙态度依旧恭敬,完全是个一心为了柳曼蔷考虑好外孙:“孙儿虽说没什么本事,可最好的马匹最好的马车却是能弄来的,再有护卫相送,外祖母不必忧心。” 若是将这一幕按了消音键,谁能说不是祖慈孙孝呢? “沂儿这是非要赶我呢?”柳曼蔷沉下脸来,嘴角抿成一条线,似是下一秒就要拂袖而去一般。 刚才在赵玥那儿她可就透露了不会再回去的意思,这小子装聋作哑的功夫倒是老练。 崔辩叙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不为所动,自顾自道:“长安城里好吃好玩的不少,元日的时候格外热闹,外祖母既是来了正好留着一道儿过个年,阿娘时常惦记着你。” “我若说不准备走了呢?”柳曼蔷盯着他的脸慢悠悠道。 第394章 是他外祖母 崔辩叙亦是不急不缓,很是真切孝顺:“外祖母身为赵氏二房的当家主母,若是你不在,家中之事无人打理,外祖父只怕该着急了。” 这话说的好似全然为柳曼蔷考虑的模样,可柳曼蔷却是不领情,这臭小子! 知道崔辩叙怀疑自己突然跑来长安城的缘故,柳曼蔷却故意想吊着这个多年不见越发不可爱的外孙:“你阿娘舍不得我又该如何?” “待我成婚之时,阿娘便要回清河去,外祖母若是喜欢,一道儿去清河吃杯喜酒热闹热闹。” 不老实交代,吃完喜酒就给她打包送回去!不孝子孙崔辩叙暗戳戳的想着坏招。 这事赵玥还没来得及同她说,荟容走时他们尚未定下成婚的日子,柳曼蔷确实不知道他何时成婚,可好歹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我只你阿娘一个孩儿,如此喜事,我定是要凑一凑热闹的。” “即是如此,多年未见外祖父,正好让人去一趟请外祖父同来,不知外祖母意下如何?”叛逆青年小崔的胆子比胸肌还要大,丝毫不慌的一点一点的激她。 提到赵述,柳曼蔷脸上的厌恶毫不遮掩:“你外祖父身子不好,家中事多,千里迢迢的倒是不必麻烦了。” “这世上父母皆爱子女,阿娘乃是外祖父唯一的嫡出女儿,想必也.....” “啪!” 余下的话被茶盏磕在桌上的动静打断,崔辩叙似是极为惊讶,诚惶诚恐的起身请罪:“是孙儿的不是,外祖母想必是累了才没拿稳这茶盏,孙儿这就送外祖母回去歇息。” 说着他就要去强行将柳曼蔷搀扶起来。 “问问问!” 柳曼蔷大咧咧翻了个白眼,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力气大的惊人:“想知道什么赶紧问!” 这副样子跟赵玥实在是.... 像极了。 确定了,这是他外祖母,没被调包。 崔辩叙顺势放开手重新坐下,笑的纯善无害:“外祖母便从中毒之事说起吧,事关你的安危,孙儿着实忧心,夜不能寐呐。” 谁知柳曼蔷没有先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了一个问题:“你可愿承袭柳家?” 承袭二字加了重音,她的眼里带着一丝期盼。 承袭柳家和继承柳家的产业不同,后者是白拿家产,前者则是要崔辩叙自请从崔氏出族,或是崔家将他逐出崔氏,从崔辩叙改名叫柳辩叙。 小崔在心里默默将柳辩叙三个字念了一遍果断摇头拒绝:“不愿。” 柳辩叙这个名字太难听了,默念一遍他就寒毛直竖:“外祖母,你瞧着孙儿我像是疯了不成?” 柳家什么门楣,他崔氏什么门楣? 柳曼蔷有些失望:“罢了,我不过随口一问,你既不愿就算了。” “外祖母,你的毒真是钱氏下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小崔努力将话题拉回原位。 柳曼蔷意兴阑珊的揉了揉额角:“那个蠢货,又毒又蠢,下了,没下成。” 说钱氏是蠢货是发自真心的,平日里小家子气跟没见过钱似的,一个妾室天天冲着奴仆摆谱还舍不得给赏钱也就罢了,下个毒也不知道多花些钱,搞得什么下三路的毒,味儿那么大,连鸡汤都变味了! 害人性命都害不明白,又坏又蠢! “那外祖母是顺势而为,还是自己给自己下了毒?”崔辩叙想来想去也就是这两种可能了,后宅手段相比于朝堂之上也差不离。 柳曼蔷掩了掩嘴角,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自然是自己下的,赵盛那个老王八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她若是不真的中毒,肯定会被他瞧出来。 非要中毒那自然是中自家的毒,中别人的毒如何能放心? “外祖母此举何为?”崔辩叙搞不明白,身为主母要处理一个妾室,还需要这种法子么? 更何况,外祖母都多大年纪了?瞧她方才的样子也不像是对外祖父还有情吧? “那钱氏天天跟只跳蚤似的在我跟前乱窜,烦。” 柳曼蔷冲着房梁上眯着眼瞧她们的蛮蛮挥着手帕,面上是同年龄不符的调皮:“我都这把年纪了,谁知道哪天一蹬腿就去了,若是再不将她收拾了,等到那一日岂不是要任她为所欲为?” 蛮蛮甩了甩尾巴轻轻一跃落到地上,在柳曼蔷期待的眼神中蹿到了崔辩叙腿上盘成一团躺下了。 这话听着勉强有那么些许道理,可崔辩叙不信:“外祖母...” 他阿娘会武,他外祖母自然也是会的! 若是真想收拾钱氏,直接夜里套了麻袋打成残废不就行了?何必拿自己的身体冒险? 他的怀疑赤裸裸的毫不遮掩,柳曼蔷不高兴的撇撇:“好好娃儿,怎的就不像你阿娘?” 她闺女多好骗呐,随便说两句都不用费脑子就能哄过去,原先她总觉得自己怀着闺女的时候哪一步出了岔子,这闺女生下来好似没长脑子,满脑袋的水,她都恨不得给她倒过来好好把脑子里的水倒干净。 如今看来,还是有些水的好,全是脑子忒烦了,这小子,真是的! 崔辩叙的嘴角抽了抽,要是一家子全跟她阿娘似的,清河崔氏得玩完。 察觉到烦人的外孙子还盯着自己呢,柳曼蔷心里嘀嘀咕咕的念叨这小子从前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多招人稀罕? 整天上山下水的没个安稳的时候,一个人就能闹得一个院子不得安生,那人小劲儿大的模样多有她们老柳家的风范? 如今大了反倒是不讨喜了。 “我原打算....” 柳曼蔷快速、小声、含糊的说了一句话,有多含糊多快速多小声呢? 以崔辩叙的耳力都没有听清! 小崔头疼了,原本有个过于‘活泼’的阿娘就已经够闹腾了,怎么来了个年迈的外祖母好像瞧着更为犀利? 他怎么记得小时候外祖母和旁人家的外祖母没什么大的不同啊? 也就是力气大些,脾气大些,嗓门大些罢了… “外祖母!”小崔累了,他想他家年奴了,他家年奴虽说性子温柔乖巧,可说话却是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的叫人听着半点不费劲的。 第395章 死遁 柳曼蔷觉得自己现在一点都不想听到‘外祖母’这三个字,烦人! 她两眼一闭,好似豁出去了似的一拍桌子大着嗓门道:“我说我原先打算死遁!” 按照原计划,柳曼蔷准备让钱氏下半辈子都吃苦,自己在外逍遥快活的。 外头守门的护卫被这一嗓子嚎的浑身一激灵,身体比脑子反应快,脚下一动下意识蹿出去十丈远才擦了一把冷汗:“夫人这性子,看来是随了柳老夫人呐!” 蛮蛮被这一嗓子嚎的瞬间炸毛,背脊高高拱起,弹射出去一丈有余才停下来,四只雪白的脚脚踮着,歪着猫猫头很是警惕疑惑的看向柳曼蔷:“喵~?” 崔辩叙微微皱眉,不赞成的对着柳曼蔷道:“外祖母....” 这般叫嚷实在有失体面。 啊啊啊啊,这就是魔音,魔音呐! 柳曼蔷简直想捂耳朵了,可对上崔辩叙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她又按捺住了这个想法。 好歹也是长辈,她绝不能在外孙跟前掉份儿! 深呼吸十次之后,柳曼蔷再睁开眼睛,已经恢复了刚开始那个慈爱端庄的柳老夫人:“此事说来话长,柳家后继无人,赵家那起子眼皮子浅的一直觊觎我柳家的东西,当年你阿娘出嫁之时我几乎将整个柳家都给她当作了陪嫁....” 她嫁入赵家之时,也是与赵述琴瑟和鸣过一段时日的,可男人多是喜新厌旧之辈,加之她自从生了赵玥之后六七年都一直未曾有孕,赵述就有些不满了。 起初她只以为是没有儿子的缘故还有些愧疚,谁家不是要个男儿来顶门立户的?她便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聘了几个妾室回来为他们二房绵延子嗣,其中便有钱氏。 聘了妾室回来之后,赵述果然对她又殷切起来,可俩人中间夹了第三个人,就如同吃美味珍馐的时候,里头夹了只苍蝇,发现的时候已经只剩一半的那种。 更何况她有钱,妾室聘的也大方,俩人中间是夹了三、四、五、六、七个人! 她便越来越不愿意搭理赵述,赵述察觉到她的冷淡,更不喜欢寻她了。 一头是年轻诱人的温香软玉,一头是不再年轻的硬石头,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原以为二人能这般相敬如宾到老,可事情的转变发生在柳家二老离世之后。 已经断断续续听了四分之一本《射雕》的崔辩叙已经完全掌握了听故事的技巧,江上弦每回停顿的时候那意思就一个:捧哏呢?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赵玥和崔淑华就会抢答,有人搭话小江就会满意的喝口水继续开始叭叭叭。 因此他自认很是识趣的摆正态度,将面部表情调整到饱含着万分好奇的状态:“莫不是曾外祖父外祖母仙逝之后发生了什么?” 陷入回忆当中的柳曼蔷一顿,颇有些一言难尽的盯着外孙瞧了一会儿。 这到底随了谁?怎么同围在一起说八卦的妇人一般? 小崔隐隐察觉到自己好似被嫌弃了,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只好回盯柳曼蔷体贴道:“外祖母可是口渴了?” 还是别口渴一次性讲讲完吧,喝水也怪费事儿的,这水都凉了。 柳曼蔷诡异的读懂了他的想法,气得翻了半个白眼,但还是压了下去,舔了舔嘴皮子继续说:“赵述自打那儿以后便时常来寻我,给我、还有你阿娘送了不少小东西。” 那一副浪子回头的模样如今想起来真叫人恶心,可当时她和赵玥双双猪油蒙了心,得了点小恩小惠罢了,一个两个的都觉得赵述好。 柳曼蔷满脸不屑:“天下男儿皆薄幸。” “孙儿便是例外!”崔辩叙骄傲的为自己正名,他,崔沂,如今是好男人,日后便是好夫君! 柳曼蔷没好气的再次翻了个白眼,和赵玥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不过有一说一,赵述这一次的改变维持的还挺久的,至少明面上都没有往妾室那儿去了,每日都到她的院子报道嘘寒问暖的.... 她给自己那一次的眼瞎暗暗找着借口,到了她这个年纪,怪天怪地怪人,但是绝对不能怪己,怪己容易给自己怄嗝屁! “狐狸总是要露尾巴的,你阿娘出嫁的时候,我将柳家的家产基本全都放了进去,赵述这老王八就憋不住了。”柳曼蔷眉眼下垂,眼里尽是冷意。 别说是赵述那老王八,就是赵盛那个一直稳坐钓鱼台的老匹夫也坐不住了! 可他们没办法,也撕不下脸,只有赵述那个废物沉不住气撺掇钱氏几个生养了儿女的闹腾了一回。 那一次,她才是真正寒了心。,好歹也是个男人,带着把儿的玩意儿,有本事当面跟她掀桌子啊! 扯几个女人到前头闹事儿算什么本事? 赵玥出嫁后的二十余年,她一直过得不快活,被困在小小的后院之中,虽说赵家并不限制她出入,可她就是住得不舒服,活的不畅快。 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天每一年,她都是想着赵玥那个蠢闺女才硬着头皮撑下来的。 死遁的想法她已经考虑了很久了,这回钱氏那个蠢货下毒还真是给她提供了好机会,正好外孙也已成人,她闺女日后也有了依靠,柳曼蔷自认自己这个做阿娘的撑得够久了,准备离开瓜州,去柳家的祖地瞧瞧。 “若是你的人不去,至多两个月我也会离开。” 柳曼蔷原本就计划好了,做大事不能急躁,一点点慢慢的给赵家一种她快死了的感觉,这样她‘死’的时候才不会显得突兀。 若不是崔辩叙派去的人说她闺女和外孙如今都在长安,还是为了操办外孙的婚事,她也不会改了计划。 原以为要长期打光棍的外孙快要成婚了,她想去看一看……热闹。 在这个时候‘死’了,崔辩叙这个婚事就办不下去了。 说到这儿她横了崔辩叙一眼——这都是为了谁!? 只怕赵家如今正乱成一团到处找她呢! 可惜崔辩叙一直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她说完好一会儿了才从怀里掏出两张纸:“外祖母可识得这画像上之人?” 第396章 赵盛 两张画像重叠着放在一起,上头的是邬三娘如今的样子。 柳曼蔷眯眼瞧了一会儿:“倒是有些眼熟,好似是三房的....” 她也不太确定,赵玥出嫁之后,她除了回柳家老宅,便是在自己院子里窝着,很少同赵家的人打交道。 崔辩叙见状立刻将其抽掉,露出了赵蝶娘的画像:“那这个呢?外祖母仔细瞧瞧,可想的起来?” “这个,好似也是三房的....” 柳曼蔷有点迷糊了,两张画像除了鼻子微微有些许区别之外,也就是胖瘦的关系了,实在是这种画像跟现代的不同,不够写实。 光从画像来看,邬三娘如今和赵蝶娘已经像了九成。 “这好似是三房的蝶仪,你是从何处寻来的画像?若要论起来,她也算是你姨母了。”虽说好几年未曾见到赵蝶仪,加上原本她就同三房不来往的缘故,柳曼蔷一开始没想起来这是三房的哪个小娘子,不过略略回忆了片刻还是将人对上了。 “莫不是她厚着脸皮上门求你办事来了?”柳曼蔷脑子里闪过的头一个想法便是这个。 这时候重亲友,重宗族,重血脉,若是赵蝶仪知晓了崔辩叙如今仕途还算不错,没准儿还真会求上门来。 毕竟俩人这关系能算得上是近亲了。 “赵蝶仪...” 看来邬三娘没有在这上头撒谎:“外祖母可知她嫁的是哪家?” “听了一嘴,好似是山南东道江陵府那块儿,嫁的哪家一时倒是记不得了。”柳曼蔷对三房的人是真的半点不关心,赵蝶仪出嫁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自打她出嫁之后也未曾回过瓜州,崔辩叙若是不提她压根想不起来有这个人的存在。 山南东道江陵府和长安城离得远着呢,这是赵家对外的说辞?还是赵家三房对外的说辞? 崔辩叙松了松僵硬的后脖子同柳曼蔷确认:“赵家如今还是大房说了算?” “那是自然。” 柳曼蔷不屑的嗤笑,老东西挺能装,若不是她假戏真做搞了一出中毒,还真不知道她那位大伯对家中的约束仍在呢。 那就是说,三房绝对不可能越过大房擅自将赵蝶仪嫁给李行诠做继室,那为什么柳曼蔷会说赵蝶仪嫁到了江陵府? 只有一种可能! 崔辩叙瞳孔微缩——赵家在瓜州对外宣称是将赵蝶仪嫁到了江陵府,实际上偷偷将人带到长安城,嫁给了李行诠。 他快速回想着当时的案卷所写,赵蝶娘是随阿耶阿娘一道儿到长安探亲之时同李行诠一见钟情,从而入了李家。 当时就觉得奇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怎的会与李行诠一个老头子一见钟情,看来这是早就计划好的,李家那头大概率也是知晓此事的。 “怎么?可是哪里有问题?”柳曼蔷见他久久不言语,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崔辩叙将手里的画像摊开并排放在桌案上,伸手在赵蝶娘的画像上点了点:“几年前,一个名为赵蝶娘的女子随亲来了长安,在此同都水监主簿李行诠一见钟情,嫁入李家做了继室。” “什么?!” 柳曼蔷正了神色,转过身仔细盯着画像翻来覆去的瞧,这画像上的人确实就是赵蝶仪,虽说有些不像几年前了,可女子的容貌本就会一点点的变化,尤其是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时候,正是往开了长得时候.... 她的反应比赵玥要沉稳许多,回忆不停在脑海里转动:“赵季和孙氏从未离开瓜州。” 瓜州到长安几千里,三房俩口子又不是鸟人,长了翅膀会飞,离开那么久她绝对不可能没有听到半点消息。 “赵盛...” 柳曼蔷猛地抬头:“赵蝶仪出嫁之后,赵盛曾经离开过一段时日。” 但是当时整个赵家都没有任何异样,至少在她看来没有。 赵盛那时候还在军中任职,住在军营不回家也是常事,她半点都没有往这上面靠。 “若是如此,当时应当是赵盛带着赵蝶仪来长安....” 她心头的疑惑并不比崔辩叙少,作为三房的嫡女,赵蝶仪在家之时应当还是比较受宠的,至少在三房内部是这样的,他们夫妻如何会舍得将女儿送给老头子做填房? 只有一个可能——有利可图,且利益惊人,远远超过了他们对这个女儿的喜爱。 姜还是老的辣,柳曼蔷迅速抓住了关键:“李行诠是谁的人?” 赵家的人她已经看透了,无利不起早,无论是三房夫妻答应这事,或是赵盛千里迢迢亲自送赵蝶仪来长安‘寻’这么一门亲事,肯定是有所图谋的。 在职场人缘不太好的小崔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可他们祖孙三代某种程度上都继承了一个基因——绝不肯轻易认输。 崔辩叙光速将自己的表情调整到面无表情的状态,耗尽脑细胞分析:“去岁赵蝶仪牵涉到一桩案子中.....” 赵蝶仪的死讯同样令柳曼蔷吃惊,可她和赵玥的吃惊是不同的,赵玥是气愤,是不愿承认,而柳曼蔷则是吃瓜,疯狂吃瓜:“啧,我就说赵家一窝的下贱货,什么破烂扒灰的事儿都干的出来,也不怕死了之后去了下头没法见祖宗,啧啧啧....” 崔辩叙:……他阿娘好像也姓赵吧? “啧啧啧,也就是你阿娘命好,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随我。若是随了那家子破烂货,啧啧啧…” 本来已经睡着的蛮蛮被啧啧啧的声响吵醒,整只猫都散发着一股无语和生无可恋,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还在疯狂说话的两个人类,最终叹了口猫猫气,静静走到角落盘成了一个圈。 “李行诠到如今依旧还在都水监....” 这事儿得叫人去暗查,当今陛下委实凶悍,朝中百官除了被分到各个皇子府中任职的,其余明面上都是不站队的大‘忠臣’。 不过,李行廉和李行诠这俩兄弟可以一起查,这事儿只怕得费些劲儿才能查出来。 第397章 又要溜 “这幅画像上的人名叫邬三娘,乃是去岁一桩案子的犯人,大理寺判其流放,她.....” 小崔讲着讲着突然发现自己这两天净在重复这些事儿了,他不禁有些心烦:“如今正在大理寺狱中收押。” ‘啪’ 红木桌案应声炸裂。 柳曼蔷幸灾乐祸吃瓜的表情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危险的气息:“你是说,此人险些伤了你阿娘?” “是。” 默默看着碎的四分五裂的桌案,青筋疯狂跳动的崔辩叙再次确定——这确实就是她外祖母没跑了。 “那你还不一刀将她砍了?”怒发冲冠柳曼蔷。 “外祖母,孙儿只是大理寺少卿。”平井无波崔辩叙。 “废物!既是如此,在长安城外就该直接杀了!” “外祖母言之有理。”官运不够发达的小崔半点没有狡辩的意思,干脆承认。 柳曼蔷胸口起伏不定,瞪着崔辩叙抬手一巴掌就要拍在桌案上,结果发现桌案刚刚已经阵亡,只得悻悻收回了手:“还有什么要说的?” “确是有一件。” 崔辩叙想起李忠听到赵蝶娘死讯之时说的话:“赵家可有一味迷药,名为九重霄。” “九重霄!” 柳曼蔷眉心一跳,整个人都呆愣住了,只仅仅片刻就又低下头,脑子各种记忆涌上心头,面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过了许久才勉强压下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蝶娘就是因这种秘药而死。”崔辩叙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她知道。 “服用此药九日之内,除非有解药,否则无论用何种方式,服药者皆无任何反应,九日一到,魂归天外。” 柳曼蔷再次抬起头来已是神色如常:“这药我曾在一本古籍中瞧见过,可赵家有没有,我却不知。” 崔辩叙以为她是有什么顾虑不愿说,转而又问:“外祖母可曾听闻过独脚郎?” 他仔细瞧着,这回柳曼蔷未曾有什么变化:“那是何物?” “外祖母既是不知,那就罢了。” 崔辩叙暗暗观察着她的细微动作,那被袖子遮了大半的手隐隐有些发抖:“外祖母,夜已经深了,孙儿先送你回去歇息。”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人都在他这儿了,还能跑不成? 唔,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今晚上开始崔府的守卫再严格三倍。 崔辩叙要送客,可柳曼蔷却是不愿,她纹丝不动的坐在椅子上,抬头直直望向崔辩叙:“那小贱蹄子何时死?” 别的不说,敢对她那个蠢闺女下手,从柳曼蔷的角度来看这人是必须要死了才能安心。 “等案子查清,孙儿会向上提交的。”崔辩叙一脸正气,完完全全是一副遵纪守法好官员的模样。 柳曼蔷忽的笑了,后槽牙咬的紧紧的站起身来目不斜视朝外走,崔辩叙刚准备跟上,就察觉一股凌厉的劲风直冲自己面门袭来,右脚一蹬倒退着滑出去一截:“外祖母这是何意?” “少说废话!”柳曼蔷紧随而上,手上动作不停。 崔辩叙不敢还手,只好在屋内游走的挡住她的进攻,蛮蛮被这一番动静惊的整只猫都炸毛了,一双眼睛发着幽幽的亮光紧紧跟随着二人的身影移动。 无论是赵玥还是柳曼蔷,但从武力值上来说,都是打不过他的,两个加起来都打不过他,可他总不能打她们吧? “外祖母,更深露重何不先回去歇息?”崔辩叙好言好语的劝说。 “上了年纪,夜里反倒是睡不着,正好有沂儿你陪我动一动。”柳曼蔷嘴上如此,心中却是暗暗哼哼——叫你小子方才气我! 崔辩叙听出来了,这是非要揍他一顿出出气。 行吧,小崔认命了,故意露出几个破绽被柳曼蔷逮住揍了几拳,等柳曼蔷气消了这才算将这事儿给揭过去了。 外祖母年纪大了,身手到底是不如前了,再打下去只怕她回去就要抹药油了! 回到自己院子的柳曼蔷并未安睡。 郑秋意一直掌着灯等她,见她回来赶紧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子:“老夫人,今个儿的药还没喝呢。” “老奴今个儿瞧着,九郎是生的愈发好了,瞧瞧那通身的气派,敦煌赵氏那一窝子凑一块儿都抵不过他一个。”郑秋意在边上给她将一会儿要换的衣裳拿出来放好,提起崔辩叙满心满眼的都是高兴。 她们家小郎君生的真真是好极了! “哎~” 柳曼蔷一口将药碗喝尽,拿起帕子掖了掖嘴角渗出的汁子,全然没有方才回来之时的笑意,愁容一点点爬上苍老的面庞。 “这是怎的了?” 郑秋意接过空药碗拿到外头,转身关好门进来便将一个小暖炉塞在她手里:“今日见着夫人和九郎,是多大的喜事啊,怎的如此唉声叹气的?” “是喜事,九郎也快成婚了,哎~”柳曼蔷又叹了一声。 郑秋意越发迷糊了:“即是如此,你还叹气作甚?” 叹气可是要把福气叹没的! “咱们可能得走了。”柳曼蔷仰头无声叹息,看着这屋子里的东西,都还陌生着呢,屁股还没坐热呢。 郑秋意见状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小矮凳上,干惯活的人就是闲不下来,面上已经瞬间严肃起来,可手上的动作不停一下一下给她按着腿:“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她们来时可还说要在长安买宅子,长长久久的住在这儿,好好享一享天伦之乐的安生日子的,怎的这么快又要溜了? 柳曼蔷咬牙切齿,只后悔走之前没干脆给那一家子畜生弄死:“赵盛那老匹夫,从咱们家偷东西....” 翌日 江上弦精神抖擞的爬起来哆嗦着穿着单薄的衣裳一路从放门口打拳到院子里,引得老范不住叫好:“江小娘子这猴拳是何时学的?很有些样子!” 英姿眼睛都睁不开,一路跟阿飘似的跟在江上弦屁股后头站到树下,双手握拳收在腰侧开始扎马步。 另外两个护卫一左一右站在边上肃穆着脸看小江打拳,好半响才出声道:“这应当不是猴拳吧?某瞧着怎的有些像咱们平日....唔唔。” 第398章 郑姨 老范一把捂住他的嘴:“大清早的鸟屎掉你嘴里了?怎么一张嘴就臭兮兮的?江小娘子的功夫乃是咱们九郎手把手教的,如何能出错?” 忒不会说话了! 江上弦:....这种马屁真的没必要,求求了。 这个时间点,眼睛肿肿的赵玥也正在院子里暗戳戳的打拳。 鞭子一类的东西动静太大了,翘香带着两个小丫头亲自站在院外把风,荟容睡了一觉路上的疲惫尽去,生龙活虎的跟着赵玥一块儿打拳。 远远地,翘香便瞧见有人过来了,伸着脖子仔细一瞧便快步走向院内:“夫人,郑婆婆来了。” “快!” 赵玥打了半截的拳头倏的收了回去,转身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口中不断催促着连环和桂枝:“快快快!” 第一天碰上这种事的荟容有些迷茫的看了看她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看了看院子里方才还在为她们鼓劲的小丫头们,此刻一个个全都散了开去,手里各自有各自的活计。 她走的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何同僚们一个比一个看起来专业? 传递完消息的翘香没有再出去,就站在院子里,见她还傻愣着杵在原地忍不住扶额:“出了一身汗,快些回去擦一擦换身衣裳,仔细被风一吹病了可就麻烦了。” “翘香姐姐,这...”病不病的荟容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信心的,她壮的跟头牛似的,哪里是这么容易病的? 她就是想打听打听这是什么情况。 翘香甩了甩帕子在她背上轻轻推了一把:“先回屋去,晚些再寻你说话。” 再耽误郑婆婆就该到门口了! 荟容只好闷闷的下去了,还未走远便听到翘香同人说话的声响:“这一大早的郑婆婆怎的来了?可是老夫人那儿有什么事儿要吩咐的?” “外头冷,你怎的在这里站着?” 郑秋意笑盈盈的同翘香说着话:“老夫人那儿没什么事儿,夫人如今愈发干练了,那院子里安排的很是妥帖,不过就是打发我过来瞧瞧夫人在做什么罢了。” “夫人刚起呢,郑婆婆随奴一道儿进去暖和暖和。” 翘香上前搀扶着她慢慢往里走:“郑婆婆让小丫头来说一声便是了,这路上起了霜路滑着呢。” “哪有这般娇气了.....” 二人说着往里走,里头赵玥正端坐在梳妆台前,连环和桂枝一个在她身后为她梳发,一个正在边上替她净面,见她们进来,面色红润的赵玥一副刚睡醒的模样:“郑姨怎么过来了?可是阿娘想我了?” 郑秋意见了她笑意才真正到达眼底:“自是想的,每日每夜,老夫人都想着你呢。” “郑姨又说这哄孩子的话~”赵玥在她跟前格外孩子气些,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隐隐的喜悦:“阿娘昨晚上睡得可好?” “好,好得很,暖炉热乎乎的,床铺也松软,老夫人一觉睡到天亮才醒的。”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觉少,睡不着,早上还醒的特别早,能睡到这个时辰也是偶尔的事。 赵玥如同孩子得到了夸奖一般高兴的摇头晃脑,吓得桂枝连忙轻轻将她的头掰正:“娘子可不能乱动,若是扯断了头发可就不好了。” “我来吧。”郑秋意走过去,从桂枝手里接过梳子,抚起一缕乌黑的发丝,一下一下轻柔的梳着,眼中似有无限的怀念:“从前你最爱叫我梳头。” 她一生未嫁无儿无女,心中一直将赵玥当成女儿看待,柳曼蔷想女儿,她也想着小主子,好不容易能到一处了,可惜..... 赵玥未瞧见她面上的神色,感受着那双自幼温柔的手在头顶,她心中除了怀念便是无限的喜悦:“郑姨梳的头发最是好看,一样的发式偏生能比旁人出彩些,这些年我总想着,这下好了,你可得帮我多教教这几个丫头。” 闻言郑秋意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不舍,老夫人舍不得,她也舍不得,奈何... 暗暗叹了一口气她才压下心底的酸意,不着痕迹的扯开话题:“老夫人说想见见那位江小娘子,不知今日可方便?” 在溜走之前,柳曼蔷和郑秋意都想见见赵玥未来的儿媳妇,最后再替她把把关。 “阿娘昨个儿才到的长安,不妨多歇息几日,总归都是在长安城里住着,有的是见的时候,我同她姑母都极爱她,时不时便要喊她来府里...” 恩,说故事。 赵玥在心里暗暗补充了几个字。 “老夫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最是着急的,九郎这些年迟迟不定下婚事,如今总算是定下了,哪里还等的住?又听你们说的那般好,自然是想要见一见的。” 郑秋意说的合情合理,赵玥不疑有他,可想到江上弦身上的淤青还未曾完全消退,便有些犹豫,对着翘香道:“你去江家一趟瞧瞧她今日可有空闲,若是无事便请她过来一趟。” “是,奴这就去瞧瞧。”翘香平日里不拔尖不要强,闷声不响的,可却极有眼力劲,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要她去瞧瞧江小娘子可方便出门,若是不能便想个借口回来推了。 见她明白,赵玥安下心来,翘香和连环两个她最是放心:“阿娘可用了早食?若是没有我去同阿娘一道,这府里炊爨上的庖人师傅乃是年奴的徒儿,手艺虽说不能同她相提并论,可也算学的尚可,年奴心思巧,许多吃食都是外头没有的,阿娘保准喜欢。” 郑秋意想起昨个儿吃的也不住点头:“确实不错,我还想着长安果真非同凡响,便是这吃食也比瓜州不知好上多少。” 这世上不爱吃美食的人能有几个? 柳曼蔷和郑秋意也不能免俗,毫不夸张的说,昨个儿在这儿吃的差点给她们主仆俩舌头都给吞下去,这一路是真吃了大苦了! 不过江上弦的徒弟都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饭食,郑秋意也忍不住对尚未谋面的江小娘子有了隐隐的期待:“你自小心思纯净,能得你如此喜爱的小娘子,必是个好的。” 第399章 粘豆包和大棒骨 这话说的就有失偏颇了,纯纯是郑秋意看自家孩子哪哪儿都好的糊涂话。 赵玥自小到大被骗的次数不要太多,就连最重要的看看男人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否则柳曼蔷也不会想要在走之前替她看一看儿媳妇。 不就是怕这个傻闺女被人骗的团团转么? 偏偏赵玥还是个相当自信的主儿,当即狠狠点头:“郑姨说的是,我这双眼睛,看人可从不出错!” 嘉会坊 老实人江上弦和英姿一大一小两个正带领着老范和两个护卫吭哧吭哧搬白菜呢! 羊羊小面馆的生意好,就连泡菜也在第一天开业打响了名头,爽脆酸辣的泡菜配着热乎乎的面吃,真是别有有一番滋味。 就算抠搜的江母坚决不肯连续三日免费送一碟泡菜,也依旧有许多人专门花钱点上一碟子配着面吃——咱们长安人还差这点子钱?开玩笑! 因此,家中原先准备的泡菜就不太够了,这东西腌制起来虽快,可到底天冷了,现在再不大批量的买回来腌制,等再冷一些这白菜的价格就贵了。 “江小娘子,一会儿咱们中午弄些什么东西吃吃?”老范干着活就惦记中午的饭食了,他们前几日都是轮班去羊羊小面馆吃午食,可再好吃也禁不住日日吃,有心想换个口味了。 冬天除了吃火锅还吃什么热乎? 小江扯着白菜外头的老菜叶琢磨着:“炖个酸菜大骨吃吧,中午就对付一口,晚上人全乎了再多整两个菜?” 民以食为天,一个人若是吃不好,那必然不会高兴的起来,在吃食上江上弦觉得还是有商有量的好。 酸菜这个东西,但凡吃过的人只要提起来那都是直冒口水,老范吸溜着哈喇子快速将手里的白菜放下比谁都积极的主动揽活:“江小娘子果然英明!那某现在就去买些大棒骨回来!” “英姿,快,给你范师傅拿钱去!”眼瞅着老范牵了雄霸就要走,江上弦从钱袋子里拿了钱塞给英姿。 “哎!” 老范极有商业推让的架势:“哎呀,不过几根大棒骨罢了,江小娘子总这般客气,嘿嘿。” 这小老头可是财迷,叫他出一文钱他都得肉疼死,小江懒得揭穿他,对着走过来又要坐下的英姿道:“去拿两袋子糯稻,再拿一袋子稻米一块儿洗了。” 英姿轻快的应了,还拽了一个护卫大哥帮着一块儿搬。 没错,小江馋粘豆包了。 粘豆包这个独属于东北地区的美食是真的很好吃,不止是好吃,做完了之后放在外头冻起来,要吃的时候也方便,她寻思着江家现在都挺忙的,老范他们三个来这儿是帮忙看着院子的。 他们都不会做饭,若是什么时候饿了馋了,自己蒸几个粘豆包吃也不错。 粘豆包不用糯米吧就粘不住,全用糯米又太粘了,江上弦个人喜欢用这个比例,这米洗完了还得抬到屋子里泡上两三天才能磨成粉。 别看这会儿准备的材料多,等做完了到处送一圈,自家再留下些吃也就差不多了。 翘香到的时候就是见到这一副人人都忙活的热火朝天的场面,灶房里飘出肉香的人间烟火气,她对江上弦比连环她们都要亲热好几分。 过命的交情嘛! “江小娘子,这是做什么好吃的?”别说是老范几个惊讶了,就是跟着她来的小丫头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毕竟翘香的人设立在那儿——一本正经打工人。 江上弦见着她也高兴,翘香话虽不多,关键时刻还算顶用,是个不错的人:“你怎么来了?灶上炖着酸菜大棒骨呢,一块儿吃些?” 她只以为翘香是来给她送东西的,中国人嘛,骨子里就是有人来家里,家里正做着饭呢,添双筷子的事儿,怎么也得问上一句:一块吃点儿呗! 就跟国人见面总喜欢问:吃了没?差不多一个意思,中国人爱吃在这一点上就可以体现出来。 翘香抿嘴一笑:“柳老夫人昨个儿来了,说是想见见你,夫人怕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不舒坦,便让奴来问问,若是不行,奴回去寻个由头交差,这大棒骨今个儿只怕是吃不上了。” “柳老夫人今个儿就要见我?”小江手里的动作一顿。 自打昨个儿崔淑华遣人来跟她通了气,她就知晓肯定是要见上一见的,可没想到今个儿就要见了,看来自家婆婆那性子是随了娘呐。 “行啊,怎么不行?” 长辈要见她哪有故意不去见的?小江麻利的将手里的活儿干完洗了把手:“等我一会儿,换身衣裳才行。” 家里干活自然穿的不是什么好衣裳,见长辈就要穿的稍稍隆重些。 “是,奴帮着英姿一块儿干活,江小娘子慢慢来。”翘香当即挽了袖子坐下同英姿一块儿。 这是个实诚人,小江不好意思叫人久等着——来一趟光干活了。 快速的换了衣裳,收拾妥当,又到家里放年货的堂屋里挑挑拣拣的拿了不少最近做的零嘴攒成一样的两盒,这才同翘香一道儿出了门。 “喏,这几包你拿回去吃,闲着磨磨牙。”一上马车小江就把另外准备的几个油纸包和麻绳串起来的零嘴塞给翘香,她们做厨子的最喜欢投喂这个活儿了! 翘香也不跟她客气,笑着将东西收好:“奴就晓得这一趟差事有好处,瞧瞧,这不就来了?” 崔府 柳曼蔷揉着脑门真是糟心极了,她原是想趁着自己走之前再教教这个笨闺女,哪知道才刚开了个头,笨闺女那嘴巴就没停下来过,源源不断的投诉崔喆后院那群莺莺燕燕。 她又不是崔喆的阿娘,跟她说能有什么用?她顶多就去上门去揍崔喆一顿,可男人喜欢新鲜的,是打一顿能解决的么? 崔家又不是吃干饭的,她总上门打女婿,崔家人能让?他们不要面子的啊? 何况这世道如此,男子娶妻纳妾才是寻常事,可她也知道,赵玥和她不同,她当初和赵述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她对赵述没有任何感情。 可赵玥是婚前自由恋爱寻来的男人,崔喆纳妾她就难受,无论多少年都一直纠结在这事儿上。 第400章 没说能打 还是连环进来才解救了她:“老夫人、夫人,江小娘子来了。” 柳曼蔷很是松了口气,缓了缓面色道:“马上就是要娶儿媳妇的人了,还总痴迷在情情爱爱之上,也不怕日后有了孙儿笑话你,快将你那脸收一收,不嫌丢人的。” 赵玥撅起嘴,哼哼哼的住了嘴将脸撇到一边小声嘀咕:“年奴才不会呢!” 她们可是同道中人! 崔府对于小江来说可谓是熟门熟路,将一个食盒交给翘香托她替自己跑一趟腿送去给窝冬的张先生,自己则跟着小丫头进了赵玥的院子。 “老夫人、夫人。” 江上弦行了礼后便老实的站着任人打量,她生了一张圆脸,眉眼弯弯的,稍微带点笑眼睛就瞧着亮晶晶的跟会说话似的,格外喜庆。 自从她进门柳曼蔷和郑秋意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年轻的小娘子穿的干净利落,没有在身上带过多的首饰,不出格。 一开口嗓音软糯却不做作扭捏,听着很....和气。 对,和气。 光听她说话就晓得是个和气好说话的性子。 柳曼蔷和郑秋意在瓜州见惯了豪爽泼辣的女子,像江上弦这般如春风般不具有攻击性的温和的女子还真是头一回见。 二人都忍不住微微点头这般瞧着倒是还不错,生的算不上什么大美人,可那五官凑在一起瞧着就是舒服。 九郎那板着脸的样子,娶这样一位娘子倒是能中和一二。 赵玥不知道她们两个还帮自己相儿媳妇呢,在她看来这定都定好的事儿,她阿娘只管准备好厚礼就行了。 “年奴,这便是九郎的外祖母了,她啊昨个儿才到,一听我同你姑母都说你好,便心痒痒了想见见你,今个儿家中可忙?”她招着手把江上弦唤到跟前坐下,怕她见了生人不自在,便一直握着她的手。 上回打群架,小江虽然很拼命,但是她撅着屁股畏畏缩缩换袖箭的模样太深入人心,赵玥眼里她依旧是那个胆小的瓜怂。 江上弦不怯不媚,仿佛就是见到了亲近的长辈一般眼睛一弯:“老夫人果然同夫人一样瞧着便让人心生亲近。” “那是自然。” 赵玥得意的冲她抬了抬下巴:“自小人家便说我同阿娘生的像极了,九郎脸上还能瞧出些影子来。” 她们娘俩的遗传多能耐! 江上弦:.... 隔壁院子里,崔淑华依旧在制香,高门大户的,要用香的地方多了去了,园子里用的,院子里用的,屋子里用的,书房里用的,乃至茅房里用的那都是不同的,各个地方都有讲究。 正好天冷她不爱出门,闲着没事儿多做点香,到时候江上弦嫁过来就有现成的用了。 “娘子,柳老夫人去了赵娘子那儿。” “去便去,母女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崔淑华没兴趣过去凑热闹。 柳老夫人虽说是长辈,可她昨日已经去亲迎了,这就够了。 敦煌赵氏和她们清河崔氏如何能比,她作为崔氏女,还用不着日日去做陪客。 “奴方才瞧见江小娘子也去了,问了一嘴,说是柳老夫人一早就遣人说想见见江小娘子。” “什么?” 崔淑华制香的心不安稳了:“怎的这般着急?” 她原想着人刚来,怎么也缓几日吧? 这般着急,莫不是嫌弃年奴出身低? 崔淑华想的可比赵玥多多了,实在是柳曼蔷来的太过突然,她原本想着回了清河年奴肯定会受些刁难的,她和赵玥护着些便是了,没想到意外这就来了。 “快,将我的大氅拿来!”她比不得赵玥她们一个个习过武身体好,但凡出去必是要裹得厚厚的。 生怕江上弦被欺负的崔淑华脚步匆匆走到赵玥院子里面上的表情才算调整过来,等到了屋外听到里头隐隐约约传出来赵玥那爽朗的笑声,她这才慢下了脚步示意婢女撩帘子。。 “二嫂嫂在这儿玩,也不同我说一声,得亏我的婢女耳朵里听着了。” 崔淑华进屋的第一时间就先扫一圈,瞧见江上弦乖乖捧着一盘果子在那儿吃就放下心来,便说了句调皮话来逗趣。 “你素来最是畏寒,到了冬日便不肯出门,我哪里敢劳动你过来做陪客?” 姑嫂俩关系如今好着呢,赵玥朝着屋子里正抿嘴偷笑的几个婢女道:“还不快将那软垫子拿来?若是冷着咱们家姑奶奶,可有你们几个排头吃!” 崔淑华横了她一眼倒也没拒绝,就算屋子里燃着暖炉,那椅子上若是不垫上软乎乎的垫子,她便觉得凉飕飕的不舒服:“柳老夫人,昨晚上歇的可好?” “好着呢,难为你这大冷天的还过来瞧我这老婆子。”柳曼蔷哪里瞧不出她进门之后虽一句话未曾同江上弦说,也未曾提起她一句,可两人那小眼神都已经来回好几遍了。 没瞧见那妮子见了这姑母吃了灯油的耗子似的么! 崔淑华坐在江上弦边上,见她屁股底下没有软垫便在她手上摸了一把才放心下心来,暗道这孩子怎的跟个火炉子似的,面上却依旧带着笑:“左右今日无事,若是只柳老夫人同二嫂嫂我还真不好意思过来搅扰,听说年奴这孩子也过来了,我便想着一道儿来凑个趣儿。” 不得不说,她的到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算救了江上弦。 柳曼蔷虽说问了她一些问题,不过那都是一些寻常的,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照实说就是了。 可她问自己的课业! 小江的文化课成绩在张先生的蒙生班里遥遥领先,可那是因为同窗衬托呐,拉到外头就不够看了。 问了文化课轮到武术课的时候就更抓马了,她竟然试图邀请自己过上几招。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崔辩叙没给她带话说外祖母能不能打啊,她瞅着老太太那满头白发哪里敢跟她动手,老年人骨头脆,万一给她打断了哪根骨头,她小江怎么办! 男模还没睡到呢,绝不能中道崩殂! 第401章 见面礼 怎么说呢,柳曼蔷现在的心情还算可以,外孙媳妇儿瞧着是个老实的,就是有些不学无术了,文不成武不就的,性子倒是个柔和的,想来不会欺负自家闺女了。 可她总感觉这孩子性子好似有些疲软,给人一种软柿子好拿捏的感觉。 尤其是自己问她课业的时候,她最拿得出手的竟然是逃跑!? 为人父母的就是一辈子操不完的心,这样的外孙媳妇再加上自己那个憨傻的闺女,俩人搁在一块儿别说什么其利断金了,只怕是捆一块儿给人欺负了一个还不敢还嘴,剩下那个倒是敢,就怕她听不出来! 她只觉得自己更糟心了,思索着要如何是好之际,就听到外孙媳妇正小嘴叭叭的跟崔淑华念叨什么酸菜大棒骨。 哎哟,方才问她功课的时候加起来话都没这一道什么大棒骨说的多。 怎的就晓得吃? 烦死了~ 没吃上家里的酸菜大棒骨的小江用自己说书磨练出的嘴皮子勾起了一屋子人的口水,成功在崔府吃上了徒弟做的酸菜大棒骨。 小江控制着吃了七分饱,愉快的吃着徒弟孝敬的红酒酿核桃羹溜缝儿,柳曼蔷倒是想吃,可她到底上了年纪,这羹里头有小圆子,吃了不好消化,郑秋意不让她吃。 崔淑华是实在吃不下了,反正这一顿不吃,下一顿让人去灶上说一声也能吃上,唯有赵玥能和小江一起享受饭后甜点。 吃过午饭柳曼蔷和崔淑华都要回去歇一会儿,小江也就带着见面礼告辞了,上了马车她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今天的收获,只是这一看她不由得愣住了,缓缓眨巴了两下眼:“方寸,去大理寺。” 马车是崔家的,赶车的是崔辩叙的护卫方寸,听到这话半点犹豫没有就朝大理寺去了。 送未来女主子去见自家主子,这可是露脸又得好的事儿,必须积极! 大理寺 刚吃完食堂的崔辩叙正坐在办公室里喝茶,他的眉头微微有些皱,从皱的幅度来看应该不算特别棘手的问题。 中年壮汉汪雷生则是畏畏缩缩跟做错了事儿似的,时不时瞅一眼自家领导:“少卿,宁医官的医术好着呢,那周虬保准没事儿的。” 昨个儿开始周虬就有些不对劲,一直喊头痛,浑身都痛。 他在大理寺狱中已经被关了这么些日子了,汪雷生那些看家手段在他身上都招呼了两轮了也没见他这样。 刚开始狱卒还以为他装的没去搭理,谁知今日依旧如此,只是那喊痛的嘴有些张不开了,这才报了上去请了宁余野过去瞧。 谁知宁余野一瞧便摇头,说只怕是得了七日风,这个毛病他不一定能救活。 崔辩叙摇了摇头,倒是没有怪他的意思,既然用了刑,那死个把人也是正常,他就是有些烦周虬若是死了,能审的就只剩下邬三娘和刀疤脸了。 “少卿,属下听说刘卿要辞了大理寺卿的位置。”汪雷生见他不怪自己胆子大了回来,有闲心拉着他聊八卦了。 再一次对自己的差人缘有了全新认识的小崔:“哪里传出来的?” 他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汪雷生腼腆一笑:“属下同负责刘卿院子打扫的老金时常一道儿喝酒。” 这事儿整个大理寺如今知道的人应当也就是他和老金了,老金只是一个洒扫的仆役,旁人都不愿同他多说话,汪雷生不介意,他自己也经常被人瞧不起。 崔辩叙不免对他刮目相看了,老汪,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个人才了。 “少卿,你说这刘卿若是真辞了大理寺卿的位置,那你这是不是该....”他冲着崔辩叙挤眉弄眼,那意思不要太明显——崔少卿,你要不要活动活动,疏通疏通关系? 近水楼台先得月,大理寺一共两个少卿,自然是不对付的,若是崔辩叙能上位,那他老汪肯定也能跟着鸡犬升天不是? 崔辩叙垂下眼,大理寺卿的位置,只怕陛下不会让他坐的。 他的沉默令汪雷生以为他心动了,老汪是个体贴的汉子,知道自家少卿一向不爱搞行贿巴结那一套,刚想给他传授一二自己的经验门就被敲响了。 “崔少卿,江小娘子来了。”外头,衙役喜滋滋的来报信,怀里还揣着江上弦送的一包红糖小麻花。 原本还阴云密布的小崔瞬间春光灿烂,嗖的就站了起来大步朝外走,头都没回的打发准备整活的汪雷生:“去查查李行诠如今同哪边走的近些!” 他觉得汪雷生还挺适合搞这种情报工作的,至于他贻笑大方的失败经验就不必拿出来说了。 汪雷生很有经验的摇头晃脑:“年少之时情情爱爱的最是牵人心神呐~” 大理寺江上弦也是很熟了,大半个大理寺的人基本都吃过她的饭菜,也知道她同崔辩叙的关系,一个个见了她不免调笑两句,小江统一用脸红躲过了。 低着头脚步匆匆,还未走到崔辩叙的院子就听有人温声唤她:“年奴,你怎的来了?” “九郎!”江上弦抬头看到自家小崔很是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周围往这边瞧的目光,按捺住心中的紧张,慢下脚步好似闲话家常般道:“我今日去拜见了外祖母。” 崔辩叙心头一跳,瞟过她手里拿着的漆盒似是玩笑般:“可是外祖母送了你什么好东西?” “正是,是个极有意思的东西。” 江上弦笑的浑然一个得了好东西同情郎分享的小娘子甜甜蜜蜜的:“拿来给你瞧瞧,外祖母可疼我了。” 俩人的对话听得周围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人都忍不住轻笑摇头,这就是少年男女呐,得了点什么好的都要一道儿瞧瞧,啧啧啧。 而他们心中甜的冒泡的小俩口一进门就将屋门关的严严实实,崔辩叙便按着她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可是外祖母为难你了?” 外祖母的身手比他未来娘子可要强上不少! 江上弦一开口就是柳曼蔷,崔辩叙还以为她被为难了,方才说那见面礼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第402章 不对劲 “没有,夫人和姑母都在,外祖母也很是慈爱。” 小江摇了摇头将那股子过年被亲戚问成绩的压迫感甩出去快速走到崔辩叙常坐的案桌前将手里的盒子放下:“你瞧瞧这个。” “这是外祖母给你的?”崔辩叙直接打开盒子里头的东西显露无疑,他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看了一会儿:“怎的送了这种东西?” 冬天衣裳穿得多,小江没有回答,伸手解下最外头穿的厚袄子。 她的动作麻溜又自然,小崔被惊的一张脸瞬间爆红,手足无措的左右张望偏偏就是找不到放眼睛的地方:“这,这,可是暖炉太旺了?” 江上弦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应,小圆脸肃穆的从里头的小荷包里掏出一样东西:“你瞧,是不是跟外祖母给的很像?” “像,像....”脑瓜子嗡嗡的崔辩叙胡乱点头,完全听不进她在说什么。 见他眼睛都没往自己这边瞟嘴巴就在那儿答话,小江脸木了,捏了捏拳才忍住没拧他,踮起脚手动将他的脸掰了过来:“我穿着衣裳呢!” 这人怎么回事,她是很馋他身子,可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大白天的到大理寺办公室搞什么办公室y! “哦、哦...”小崔脸上的红色一点点消了下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莫名有些遗憾。 “你瞧瞧,这是先前你给我的,说是赵蝶娘屋子里寻到的。” 江上弦将手里的阴檀罗盘和柳曼蔷送的见面礼放到一起比较:“再瞧瞧这个。” 她没想到柳曼蔷的见面礼会是一个青铜的罗盘,大小和崔辩叙给她的一模一样,沉甸甸的不说,入手亦是冰凉,谁家见面礼送这种东西,小崔他外祖母到底什么信仰? “罗盘大都是一个样式...” 崔辩叙将两枚罗盘拿在手中瞧:“柳家信风水,听我阿娘说,曾外租家中一应布置,一砖一瓦皆是先祖亲自设计,每一处都蕴藏着风水之术,能保子孙福寿的。” 奈何她阿娘在这上头没有半点天赋,那些风水方面的书更是一看就脑壳疼,外祖母也未曾勉强她学。 “不对。” 这时候信风水的人太多了,普通百姓家里上梁的时候都有些讲究,达官显贵更是如此,可只是两个寻常的罗盘,只是用不同材质所做,江上弦不会跑来大理寺。 “你瞧,这个位置。” 她想帅气的同时将两个罗盘翻转过来,奈何实力不允许,两只手手挂在半空犹豫了两秒,小江抬头对着崔辩叙憨憨一笑:“手。” 崔辩叙摊开手掌,抿嘴笑着接过罗盘翻转:“是哪里有问题?” “有!” 小江为人一向都是勤勤恳恳,工作恋爱两手抓,趁机在小崔手心上装作不经意的挠挠了两下:“盘背中心钮两侧和下方的铭文是一样的!” 这不是时下所用的唐楷,学渣小江虽然看不懂这字是什么意思,可架不住她垂涎崔辩叙的美色,这罗盘日日带在身上不说,天热的时候更是时常拿出来把玩。 就这几个不知道什么字的字,她保证这俩罗盘上刻的是一样的东西。 被挠了手心小鹿乱撞的崔辩叙在看清那些字以后面上的浅笑便一点点收了起来,他死死盯着那上头的字,心脏在胸腔猛烈跳动。 “这上头,什么意思?”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江上弦也跟着收起了嘴角:“你认识这字?” “这是小篆。” 崔辩叙文化素养还是够的,虽说如今多用唐楷,可崔家有不少古籍乃是前秦时期流传下来的,要看懂那些书,必须要会小篆:“这上头写的是这东西的制造年月以及....” 他顿了顿,似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一般艰难:“赵氏。” 江上弦不知他昨晚上同柳曼蔷的谈话,听到赵氏二字瞬间瞪大了眼睛,吞了口唾沫感受着喉咙艰难的滑动:“赵蝶娘该不会真是敦煌赵氏的人吧?” “不对啊。” 小江很快反应过来:“就算赵蝶娘是敦煌赵氏的人,可外祖母不是姓柳么?怎的外祖母这东西....” 这点崔辩叙也不知道:“可能是从前赵家送给柳家的,外祖母瞧着好便留了下来。” 这个说法有些牵强,虽说各家的礼肯定会有些循环的,可也没有人这么大喇喇的将刻着别族记号的东西送人吧? “九郎,陛下不喜欢一大片一大片砍人脑袋的吧?”她是真的紧张,紧张到手掌心都发麻了,虽然依稀记得好像李世民没有灭九族的爱好,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是忍不住发问。 赵家到底想干什么? 上进心这个东西不用太多,过犹不及,适当适量才是长久之道啊! 原还绷着脸的崔辩叙被她逗笑了,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放心,即便是诛九族也算不到咱们头上来。” 缓过劲的江上弦脸颊发烫,只感觉自己到底还是胆子忒小了些,一下子犯了蠢,若是要算九族,就冲着五姓七望搞内循环那套,李世民给他们设个套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直接就能给这五家一锅端了。 “我,我就开个玩笑。”脑子清醒过来的小江坚强的给自己挽回尊严,左手在小崔胸肌上轻轻拍了一把:“你难不成还当真呐呵呵呵呵......” 尴尬归尴尬,能占的便宜小江永不敢忘! 崔辩叙拿她没办法,牵着她坐下给她拿了一碟子瓜子:“我这儿也没什么吃的,一会儿剑鸣回来叫他去买些果子回来。” “恩!”这是事儿要分享?小江从善如流的接过瓜子开磕等着他讲。 “昨夜我同外祖母......” 就是江上弦今天不来,他也是要去江家同她聊聊的:“外祖母定然有事隐瞒。” 没有看到现场光听小崔空洞的复述对白,江上弦无法判断柳曼蔷是否真的有事隐瞒,可有一点。 “你是说外祖母中了毒,如今已经解了?” “应当是解了,昨夜我同外祖母交手,并未见她有不妥之处。” 如果中了毒还与人交手,那绝对是会加速毒发的,他必定能瞧出来,更何况,柳曼蔷又不是真的要寻死。 第403章 好臭好臭的回忆 “不对,我今日一见到外祖母便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冬日里屋子里燃着暖炉又熏着香,再加上赵玥、崔淑华、柳曼蔷身上本来就用了香,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那股子奇怪的味道并不是特别明显。 “是什么味道?”崔辩叙已经是一个熟练的瓜子去壳工人了,熟练地捏了一颗稍稍用了点力,瓜子壳就开了,略略抖一抖手指,瓜子仁就掉在下头的碟子里。 完美的生产线就是这样形成的。 江上弦顺溜的从他跟前的小碟子里抓了一把瓜子仁丢到嘴里嚼嚼嚼:“就是那回你差点死了还记得不?” 崔辩叙:........不是很想记得。 见他没反应,小江悄悄咂了一下嘴巴,颠颠儿的又给了点提示:“就是你这院子好臭好臭那回!” 够了,真的够了。 有的时候最怕的不是自己有多丢脸多惨,而是这件事情明明已经过去了,突然被人帮忙回忆。 “记得!” 江上弦又拍了拍他的二头肌,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就跟那回你屋子里端出来的那些水味道有些像。” “不过就只有一点点像....” 她歪了歪头似是有些疑惑的将比划的手放了下去:“当时因为那股味道,我不停的流鼻血,可今日却没有。” 就因为没有流鼻血,再加上那股味道很淡,虽然隐隐闻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臭味,可她也没往心里去,只当哪位小姐妹脚臭呢! 她要是大喇喇的问出来,岂不是伤了人家的面子? 还是到了大理寺才想起来这味道在哪儿闻到过,这会儿听到崔辩叙说柳曼蔷中过毒她不由猜测:“莫不是外祖母身上的余毒未清?” 中毒诶大兄弟!你们古人中毒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吗? 要不要再精细点啊,柳老夫人那个年纪看起来很容易嘎的啊! 崔辩叙却怔怔的盯着一处心神却不知已经飘到哪儿去了,江上弦也不敢打搅他,默默地一粒一粒往嘴里塞着爱情瓜子仁,突然他站了起来:“你先回家,我回去一趟!” “啊...好。” 通报完消息的江上弦在自家靓仔的护送下出了大理寺门,外头等着的方寸一听着动静,原先懒洋洋靠在车厢上的人一下子就蹿了起来在地上站的如同一棵寒风中的小白杨,板板正正目不斜视,很是爱岗敬业的模样。 崔辩叙瞧到他的小动作忍不住叹了口气,暗暗决定回去就收拾剑鸣一顿。 好好的人被他带成什么样了? 赶生赶死赶了一宿路才将送信的人追回来,还在呼呼大睡补觉的剑鸣尚且不知自己又有一顿打要挨,缩成一团紧紧贴着床里侧睡的哈喇子横流。 “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便让人去寻我,这几日我都在家里预备年货。” 江上弦把目光从小崔胸口挪到他的俊脸上:“今年会多备一些,你也好拿着送人。” 哎,男人嘛,长得好瞧着就高兴,长得丑多看一眼就心烦,她家小崔这个相貌,一般的事儿她都生不起来气,啧啧啧。 崔辩叙听了这话果然笑容更深了:“恩,别累着了,有什么重活让老范他们做,人手不够便让剑鸣和李猛也过去给你帮忙,阿娘她们吃几日林二的手艺也无妨。” 大孝子干脆利落的卖完阿娘便抬手想要再次摸摸自家娘子的脑袋,动作进行了半拉才想起来这是在大理寺外头呢,来往的人多,不少人朝这边看热闹呢,动了动手指就僵在那儿了。 等着亲密接触的小江没感受到被撸毛的快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看到那悬在半空的手掌,很是识趣的原地蹦跶了一下。 头顶和手掌心来了个短暂的亲密接触,小脸笑的跟朵烂菊花似的:“那我先回去啦~” 崔辩叙脸上的表情一愣,做贼心虚的四周看了一眼,而后垂下头和江上弦笑弯了的眼睛对上,里头闪闪亮亮如同星星一般,忽然觉得这冬日原本吸进鼻腔都嫌凉的空气都瞬间香甜了起来。 她真的好可爱! “恩,若是缺什么让老范去府里拿,若是府里没有也别怕麻烦,叫他来同我说,外头冷,我跟人从北边定了些皮子,这几日也该到了,姑母的针线做的好,回头我便寻她做了给你送去....” 被萌了一脸血的小崔絮絮叨叨的的,恨不得事无巨细再拉着小江叮嘱一遍。 听得原本还挺的笔直的方寸脑袋越来越偏,越来越偏。 不是,这是他们家九郎么? 怎的如此多话? 平日里安排他们出任务都没说过这么多话,这是干什么? 既然能多说话,干嘛不跟他们也多交代两句? 还没有媳妇的方寸不太能理解爱情,脸上的表情即疑惑又带着些欲言又止——如果去帮江小娘子干活能提升地位,他真的很愿意去哐哐干活的,能不能把剑鸣的资格让给他啊.... 江上弦在和小崔的眼神拉丝中放下了车帘,马车轱辘轱辘朝江家驶去,恋爱脑收放自如的小江重新拿出两枚罗盘在手里把玩。 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方才崔辩叙所说的话,按照大唐习俗,给女子的见面礼多是首饰头面、乃至庄子一类的恒产都是有的,可这个罗盘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这罗盘是青铜所铸,保存的极好,虽说不如刚造出来那般金黄夺目,可上头的雕工和背面的花纹线条古朴,瞧着倒不像是时下流行的雕工,反倒是阴檀罗盘,虽说瞧着像是,可总感觉这个是仿制品。 所以,是赵家将真品送给了柳家,然后弄了一堆赝品给自家小辈拿着玩?小江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柳曼蔷今日的样子,也不像是不喜欢自己,为何会送这样的东西给自己? 崔府 崔辩叙并未急着去寻柳曼蔷,从昨夜的表现来看,柳曼蔷是有些秘密。 这很正常,凡尘俗世,谁人没点不可告人之事? 他现在想将这个密码挖出来,必是要花些功夫徐徐图之的。 机智的大孝子小崔脚下一拐弯就到了赵玥院子里:“阿娘。” 第404章 大孝子小崔 “青天白日的,你怎的回来了?”正迷迷糊糊在罗汉榻上支着手听连环念书的赵玥打了个激灵迷惘的抬起头看向自家儿子——这孩子怎么总是不好好上值? 这般闲散何时才能升官? 崔辩叙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打上了上班摸鱼的标签,挥挥手将人都赶了出去:“阿娘,我来是有事同你商量。” “何事,说吧~”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赵玥的眼睛里瞬间就被困乏的眼泪充满。 “这宅子原先我一个人住倒是没怎么收拾,如今既是快要成婚了,是不是得收拾一番?”崔辩叙糊弄自家阿娘还是很在手的。 赵玥呆了呆有些莫名其妙:“若是要寻人修宅子,你怎的不早些说?如今天寒地冻的,如何修房子?” 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点什么问题?眼瞅着要过年了,外头都冷了,他要修宅子了? 而且,这种事也值得他上值的时候跑回来说?大理寺也忒闲了些! 崔辩叙嘴角微抽,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他阿娘的想法总是如此离谱。 “阿娘,你不是说外祖母晓得些风水之术么?不求官运亨通大富大贵,但求家中女眷身体康健。让外人来办这事儿总归是不放心的,若是有使坏的动些小手段....不若让外祖母帮着指点一二?” 小崔循循善诱的一点点提出自己的诉求,对阿娘要有耐心,不能心急。 “你说改这个呀?嗨!” 赵玥恍然大悟,有些来劲儿了,下巴一扬颇有些得意:“那是,柳家格外信奉这些风水之道,赵家二房的宅院还是你外祖母亲手布置的....” 她刚想吹嘘一下自家阿娘的水平,猛地想到自家阿娘亲手布置的宅院也不怎么样,她阿耶有那么些妾室呢.... 崔辩叙恍若未觉,极是高兴道:“那便拜托阿娘同外祖母说上一声,改日我好好去谢谢她。” “你这孩子,自家外祖母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好谢的。” 赵玥说着就要穿鞋子去寻柳曼蔷,整个人精神头瞬间就来了:“我这就过去说一声,你啊还是太年轻,光身体康健有什么用?还得多子多福才是,年奴那身段一瞧就是个好生养的,我得同你外祖母说,这子嗣的事儿,风水上也得添一份力!” 崔辩叙赶紧拉住她:“阿娘且慢,我回来还有一事,你当初陪嫁的时候不是有些风水堪舆方面的书么?拿两本入门的给我。” “你要这个做什么?” 赵玥火热的心被打断了有些不高兴:“那些你小时候不都看过了?” “祖母今日送了年奴一个罗盘,年奴瞧不懂这玩意儿,想着不能辜负外祖母的心意,便央我寻两本入门的书她拿回去好学上一学。” 呼,崔辩叙松了口气,阿娘咋咋呼呼的,总算被他将话说出来了! 原本同自家阿娘是不用玩什么心眼子绕弯子的,可对象是外祖母就要另当别论了,若是叫他阿娘晓得他暗戳戳怀疑自家外祖母,肯定要按着他打一顿的。 他如今是马上要成婚的人,不是很想挨打了。 “罗盘?什么样的罗盘?”赵玥是真不知道她阿娘送了什么,那盒子盖着她也没去瞧,想着左右不过是贵重的首饰一类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是个罗盘,此时除了惊讶更多的是迷惑。 崔辩叙见她上钩仔仔细细的将那罗盘的模样描述了一遍:“阿娘,外祖母送年奴这罗盘可是有什么讲究?可要供奉起来?” 他是故意这么问的,赵玥一听便嗤笑道:“这玩意儿供起来做什么?” 此时的赵玥严重怀疑这个儿子越长越蠢了,谁家供奉罗盘? 供奉罗盘做什么?日后下阴曹地府的时候用来指轮回路么? “不过你说的这东西,我好似在哪儿见过....” 赵玥揉了揉脑袋:“应当是儿时见过,可这东西....” 在小崔饱含期待的目光中,赵玥一甩帕子摆烂了:“管那么多作甚?不过就是一个罗盘罢了,年奴若是不喜欢便收起来,下回她来我给她拿套头面,那什么风水堪舆的书,都在清河家里呢,这东西沉甸甸的,谁带着它呀,叫她别看了,若是你外祖母问起来,有我呢!” 短短几句话已经足够令崔辩叙在心中默默叹了又叹,他阿娘果然是不靠谱,不过他还想再努力一下,哄着阿娘说话总比和外祖母绕着大圈子说话要强些:“年奴极是喜爱这东西,说外祖母慈爱,送了这东西给她必是有道理的,不想令外祖母失望。” 不爱学习的小江此时还不知自己已经被硬安上了爱学习的帽子。 “看那些杂书有什么意思?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新的故事呢....” 赵玥嘀嘀咕咕的,射雕她已经翻来覆去听了不知多少遍了,如今达到了厌倦期,非常需要新的故事来充实一下生活。 “阿娘.....” “好了好了,叫魂呐!” 赵玥没好气道:“左不过就是《宅经》、《易经》、《葬书》这些,你自去寻摸便是,我手头上如今可是没有....” 她顿了顿,猛的抬起头看向崔辩叙:“不对,那罗盘我记起来了!” “什么?!”崔辩叙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激动,面上只有微微的好奇,实则一颗心已经悄悄提了起来。 赵玥难得严肃认真一次,说话的嗓音都小了一些,鬼鬼祟祟的样子和儿媳妇小江有些像:“那罗盘,好像真的是用来供奉的。” 崔辩叙:??? “这事儿我可就跟你说了,你可不能出去跟旁人说啊。”亲母子明算账,赵玥提醒了一句。 “阿娘!”崔辩叙都无语了,他是那种人么? 他顶多也就和年奴说,年奴能算外人吗? “哎呀哎呀,叫魂呐?就是,就是你曾外祖在世的时候,一直遗憾膝下没有儿子继承家业,记得幼时,他常常一人独自在柳家的祠堂里待上很长的时间,我有一回便起了心思....” 第405章 祠堂 赵玥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时她不过才七八岁的年纪,自幼习武,许多功夫都是外祖手把手教的,每每外祖进了祠堂出来,整个人都瞧着很是孤寂,好似这天地间就只剩他一人了。 可是明明他还有外祖母、阿娘和自己。 她自小便淘气,崔辩叙那上山下水的劲儿就是遗传她的,那时候的她多骄傲,总感觉自己的武艺已经能够出去闯荡江湖了,这世上便没有她怕、她不敢的东西。 有一回她便偷偷摸摸溜进了祠堂,想要瞧瞧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令外祖如此伤心。 “里头是什么?”崔辩叙自觉的捧哏捧得很到位。 赵玥果然很是满意的冲他投去赞许的目光,不过转瞬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眼睛看向远处瞳孔收缩:“牌位,全都是牌位。” “阿娘,崔家的祠堂里也全都是牌位。”崔辩叙抿了抿唇,有点气,就一点点。 谁家的祠堂里不供奉祖宗牌位呐! “是牌位!可柳家的牌位有几个都蒙着布。” 赵玥说着说着仿佛又回到了七八岁的时候,一个人躲在祠堂的房梁上,明明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却好似四面八方都有无数东西盯着自己的场景:“最上头的牌位便,就供奉了一个青铜罗盘。” 崔辩叙心如擂鼓,脑海中各种线索交叉穿过,却始终不得其法:“那罗盘可是同我说的一样?” “这...我倒不记得了。” 赵玥摊摊手,当时她虽然胆子大,可到底也就七八岁,刚巧是懂了一些,却又懂得不够多的年纪,祠堂里凉飕飕、阴森森的也就罢了,还特别昏暗,她也是借着外头透进去的光亮才瞧见一点点。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哪里还记得住? “行了,你也是在朝廷有正经差事的人了,领了皇粮便好好当差,别总一点芝麻大小的事儿就往家跑,你这个样子日后如何养年奴?莫不是一直想靠你阿娘我替你养着媳妇儿?” 赵玥被问的想起那深藏在记忆中的不太美好的回忆,心情不是很愉快的赶人。 崔辩叙无法,只得又回了大理寺。 嘉会坊江家 拿着礼物回到家的江上弦刚进门就见着得了消息匆匆赶回家的夏老夫人和江母。 “外祖母、阿娘,你们怎的回来了?店里不忙?”小江抬头望了望天,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洗碗顺道备下晌的货么?怎么两个人都跑回来了。 夏老夫人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拿着的精美漆盒,心瞬间就定了,面上也带出笑来:“英姿说崔府来接你去见九郎的外祖母了,我同你阿娘吊着心呢,想着你也该回来了便来瞧瞧。” 既然送了见面礼,应当是满意的吧? “不是说昨个儿才到的长安?怎么今个儿一早就来寻你过去了?你身上这伤还没好全乎呢!” 江母的关注点完全和夏老夫人不同,念念叨叨的就拉着江上弦往屋里走:“怎的不穿那件灰鼠皮的大氅?那身穿着多气派。” 夏老夫人也觉得江上弦今个儿穿的有些不够喜庆:“应当穿那条繎红牡丹纹的八破裙才是。” 不想在院子里吹冷风的小江快速倒腾着腿跟着江母进了堂屋才开口:“下回就穿那个。” “那柳老夫人瞧着可好相处?你不是说她日后就住在长安了么?怎的这么急?” 夏老夫人眼下急需获得情报,她原先打算好了的,江上弦和崔辩叙成婚以后就小俩口自己住在长安,上头没有长辈压着,日子保准过得舒坦。 没想到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来了个外祖母说要在长安长住,这岂不是走了个婆婆,来了座更大的山么? 就为了这事儿,她昨晚上一宿没睡好。 柳曼蔷在担心外孙媳妇欺负闺女的时候,江家人同样也在担心她欺负江上弦。 江上弦晓得她们的担忧,笑着道:“瞧着是个和气的,性子同夫人有些像,想来日后也是个好相处的。” 怕就怕这位外祖母和赵家一块儿搞幺蛾子,小江压根不怕长辈在家折腾,反正宅子那么大呢,满院的仆妇都瞧着,再折腾能折腾出花来么? 她可是有高高壮壮的陪嫁婆子正在军训呢,柳老夫人在家里闹腾怕啥? 小江如今就怕这位外祖母在外头搞些要被抓起来的事儿! 夏老夫人闻言松了口气:“同你婆母像倒是好事,那是个性子豁达没什么心眼的,回头你也替我和你阿娘写个帖子叫老范送去,好歹也是亲戚,怎么说咱们家也是要去见一见的。。” “哎。” 江上弦应的快,脑子里却在想法子拖延:“柳老夫人刚来长安,我今日瞧着她很是有些疲乏,听说先前还生了场大病,这才好没多久正是要养着的时候,这事儿不急,我先问问夫人,总不好去搅了她养病。” 在崔辩叙查出更多东西之前,她不准备让自家外祖母和阿娘同柳曼蔷见面,她自己最近也不打算去崔府了,万一又碰上什么乌糟事儿那就太影响过年的心情了。 “哎哟,这上了年纪的人生病可不得了。” 江母总算逮住机会插嘴了:“既是如此,她今个儿还急着见你,这是看重你的意思吧?这是她给的?是什么,我瞧瞧。” 说着她就伸手去拿江上弦放在腿上的漆盒:“这盒子的花纹真是精巧。” 夏老夫人无奈的白了她一眼,看重个屁! 只怕是知晓了江家出身微寒,生怕外孙娶了一个费劲心思攀高枝的娘子才是:“你那荷包绣的怎么样了?九郎他外祖母都来了,你可得抓紧些,做条抹额送去才是你的.....” “哎哟!这是什么呀!” 江母咋咋呼呼的打断了她的话,夏老夫人闭了闭眼刚想教育一下闺女,眼睛就和那枚罗盘对上了,下一瞬,严峻之色重新挂上了脸:“这不是罗盘么?这柳老夫人怎的送你这个?” 这柳老夫人真的慈爱和气么? 谁家见面礼送这种东西? 第407章 长脑子了 江母也没想到这么精美的漆盒打开来,里头竟然会是这种东西:“他们家这是什么意思?九郎可知道这事儿?” “听说柳家人特别迷信风水,这东西好似也是件传家的宝物....”江上弦只得胡乱解释着,她自己都没搞明白这礼物是啥意思呢。 听到传家二字,江母立刻高兴了起来:“虽说他们家的传家宝物奇怪了些,可照你所言也不算奇怪了。” 全家都搞封建迷信的虽说少见,可搞封建迷信的人确实会跟正常人不同些,江母觉得可以理解! 夏老夫人亦是面色稍缓,这时候但凡传家的东西一般都不会给外人的,都是给儿子、媳妇的,就连出嫁的女儿也不会有,毕竟给了儿媳妇,这东西还在自己家,日后也是要传给自家的孩子的。 “若当真是传家之物,那便好好收着罢,莫要弄丢了。” “哎,阿娘,明日多买些肉和豆腐回来。”这事儿她搞不清楚,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准备年货。 糯米肉圆、煮好的糯米饭加上猪肉馅,加上姜盐葱糯米粉揣的粘傩拉丝,搓成圆子用菜籽油炸,再搞个豆腐肉馅鸡蛋葱花的三鲜馅儿,包上豆腐皮切成段做个炸三鲜。 安徽皖南地区过年的时候都会炸这些东西,刚出锅的外酥里嫩,明个儿就各处送一些吃个新鲜,剩下的通通放外头冻起来,想吃的时候直接蒸着吃,或是和白菜青菜炒着吃。 江母干脆的应了,她们如今开了店面,要买什么都是去跟人报个数,便有人会送上门的,方便的很。 不过说到过年,江母掰着手指头:“周三娘她娘家阿兄应当也快回来了吧?去岁好似这个时候已经回来了。” 江上弦和夏老夫人对视一眼,周朝贵的事儿小江已经和外祖母通过气了,就是没跟江母说,怕她大嘴巴出去跟人乱说,到时候人家都埋怨上她。 “行商这种事儿哪有定好哪个点回来的?” 夏老夫人给了外孙女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这事儿她来糊弄:“就咱们那家面馆,每天开门的时候倒是有个准,可关门的时间不是都瞧着情况来的么?走商的人一路上买啊卖的,若是碰上老天爷不作美路便更难走些。”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江母深以为然,立刻换上一张说八卦专用表情包:“阿娘说的是,最近我碰到几个老街坊,说是周三娘那儿最近去的人可不少。” 江上弦默默烤着手竖着耳朵,心说等到了过年人还没回来,只怕去的人更多。 夏老夫人提点着笨女儿:“这马上要到年关了,谁家不想拿了钱过个肥年,这事儿咱们家既然没有投钱,你也别去掺和。” 被老娘训惯了的江母已经是一根成熟的油条了,自动忽略了不爱听的:“也不知道这回能挣多少钱,若是挣得多,年奴,咱们家明年是不是也能投些钱?” 她还没彻底放弃呢,第一波赶不上没关系,要是真能挣钱,第二波的时候她厚着脸皮去寻周三娘.... 被点名的江上弦这回应的很痛快:“只要他们这次回来了,还挣了很多就行。” 反正回不来了,人全死完了,她阿娘到时候知道这个消息肯定要吓到的。 “我跟你说,咱可不能看人都觉着人家是坏的,都是街坊邻居的....” 江母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爽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嘴里还在叭叭的给闺女做思想工作呢,突然意思到她竟然同意了! “你同意了?!” 小江纯良又贴心的乖巧点头:“是啊,若是他们挣了钱回来阿娘便试试吧。” 挣钱和回来这两件事,反正都已经没戏了,让她阿娘的上进心先在半空飘一会儿吧。 江母腾的就站了起来跑回房爬进床底找到自己放钱的木匣子,见到还在才松了口气,而后又觉得有些奇怪,先前为了这事儿差点没把自己气死,怎的这次.... 她难得用了一次脑子,把钱匣子放回去又腾腾腾的跑出去,进进出出的带着冷风,夏老夫人手都痒了——打孩子多大年纪都不嫌迟! “年奴!是不是商队出什么事儿了!?” 江上弦:卧槽!她怎么知道!? 夏老夫人:天爷呐,这蠢闺女要长脑子了?! 祖孙俩飞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小江歪歪头眨巴着眼睛反问:“出什么事儿?阿娘这是何意?” 江母只是搞不清楚那些弯弯绕绕,可她在永安渠边听八卦的经验可是比大润发杀鱼的老师傅还要久,方才她们两个之间的眼神交流她可瞧见了! 这里头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一个是亲阿娘,一个是亲闺女,竟然联合起来蒙自己,江母生气了! “阿娘,你原就瞧周三娘不顺眼,如今她阿兄到现在还没回来,若是按着以往,你这时候就该同我说这门生意不靠谱了,哪里会反过来替她们说话?。” 江母分析的头头是道:“说完你肯定还要训我一顿,最后没准还会捶我一下!” 被说中的夏老夫人:...... 可恶!活到这把年纪头一次在女儿身上栽跟头! 瑟瑟发抖的小江两条小腿死死并在一起,脑袋还支棱着不想露怯——死道友不寺贫道,有什么苦难外祖母你先抗一抗吧! 脑子突然转起来的江母看到夏老夫人这闷声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这回说到点子上了,顿时豪情万丈,整个人都在散发聪明气息。不偏不倚的将火力对准了江上弦。 “还有你,年奴!” “怎的!”小江使劲把脖子又噔了噔,她才不心虚! 江母眯着眼,满脸都是智慧:“你先前为了不让我投钱,胆大包天到偷钱匣子!今个儿竟然如此轻易就答应了!” “我可不是答应了!” 江上弦是什么人?可是内心哔哔小达人,这种小问题简单! “我可不是随便答应的,我说的是若是商队真能挣了钱回来,你若想掺一份....” “你接着编!” 江母的大逼斗威胁的扬起。 不能打老娘,她还不能揍闺女? 第408章 夜闯崔府 夏老夫人见状满脸晦气的一把拍掉她的手:“干什么干什么!你这是打孩子还是想打我?” “阿娘!” 江母气愤的指责:“咱们家拢共就几个人,你们两个知道啥怎么能不告诉我!” 竟然搞小团体!这不是孤立她是什么! 凭啥不告诉她! 她真的委屈了,平时有什么八卦,她可都是拿出来和她们分享的! 这个问题夏老夫人毫不留情的就回答了:“因为你嘴巴大脸上藏不住事儿!怕你知道了瞒不住到处去说!” “我嘴巴不大!”江母快气死了,江爹在世的时候,可是说过她这叫樱桃小嘴! 小江叹气:得,这脑子只长了半拉。 “这事儿若是告诉你,你到明年开春之前都不准去永安坊那边。”夏老夫人先跟她谈条件,若是不答应,她就是气死都不能告诉她。 省的日后被那些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怨种们套麻袋打死! 江上弦偷偷给外祖母点了个赞,这个法子好,不去就没法和人说了,可也不保险,那些老邻居又不是npc,固定在一个位置不动弹的,他们也是会去羊羊小面馆消费的… 想到这小江怂兮兮的补充了一句:“出了这个门,一个字都不准往外说....” 江母气哼哼的横了她一眼不说话。 “行不行一句话,不行你就回去揉面去。” 夏老夫人见她还瞪外孙女,屁股挪了挪把江上弦挡住:“吓唬孩子算什么本事?这事儿是九郎说的,有本事你去大理寺寻九郎去!” “我!” 江母喘气喘的鼻孔都快跟二筒似的了,可她不敢去大理寺问崔辩叙。 虽说是自家女婿,可她对这个女婿只有好声好气捧着的,哪敢去问八卦为啥不告诉她的? 想到这儿她不禁偃旗息鼓,整个人耷拉下来,智慧的光芒收缩,瘪瘪嘴:“不去就不去。” 相比于传播八卦,她如今还是想先知道八卦,反正也就是开年前不能说,她就先在家里练练嘴,等能说的时候一次性出去说个痛快! 想明白的江母很快支楞起来,竖着耳朵表示:“我肯定不出去说!” 她准备好了,请用八卦砸死她吧! “九郎说那商队.....” “啊!” “天杀的!” “真的啊?!” “这可怎么办?” “哎哟,忒惨了!” “那老多钱哩!” ........ 江母听到八卦,刚长出来的脑子全都缩了回去,瞬间就忘记自己之前被‘孤立’的事儿了,连连惊叹,时不时捂嘴提问,听完一遍之后还反复盘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停地一个人嘀嘀咕咕。 江上弦觉得她阿娘这性子不送去当八卦记者真的太可惜了! 延寿坊崔府,二更。 柳曼蔷院中。 郑秋意已经将她们要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夫人,今晚是出不了城了,奴已经寻好了一处空的宅子,就在这延寿坊中,咱们一会儿先在那儿歇息一宿,明日一早便买了马车出城去。” “恩,咱们柳家的奴仆可都交代好了?”柳曼蔷坐在床榻上,有些不舍得摸着柔软的绸缎褥子,这才睡了一宿呢。 郑秋意见状也忍不住叹气:“给荟容她叔留了封信,夫人不会亏待咱们柳家的人的,放心吧。” “恩,子初一到,咱们便走。”柳曼蔷深深吸了一口气:“护卫的巡防你可探清楚了?” “昨晚奴一宿没睡,都查清楚了。”郑秋意将三碗熬好的药汁子灌装起来,等出去了若是一时寻不到熬药的法子,便先用这个顶一顶。 柳曼蔷摸了摸身上的衣裳:“换衣服吧。” 崔辩叙坐在书房里眯着眼打瞌睡,桌案上掰着一个小小的白釉瓷罐,里头是一条已经死了的绿虫子。 他在犹豫如何温和的撬开自家外祖母的嘴。 柳曼蔷的嘴可比赵玥严实多了! 作为一个健康作息、早睡早起的年轻人,小崔其实很少这么晚睡觉的,往常这个时间他已经在床上躺着了,因此想着想着他就有些瞌睡了。 突然,黎生嗖的落到门前,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门,没错,一下。 他是很有原则的,不拍门里头就听不到,拍多了就有些烦人,拍一下刚刚正好。 “何事?”小崔握拳斯文的打了个哈欠。 靓仔就算打呵欠都显得超级可爱。 黎生推门而入:“九郎,有人夜闯崔府,如今正和巡逻的护卫缠斗。” “你们拿不下人?”崔辩叙的脸绷了起来:“来了几个人?” 他可是今个儿早上就通知了要增加府中的巡逻次数的,这会儿应当至少有十五个人在岗啊?这还拿不下人,对方得来了多少人啊? 黎生微微有些尴尬,不自在道:“两个。” “两个?” 崔辩叙被气笑了:“两个人你们拿不下?不行都进宫去做内宦算了。” 十几个人打两个打不过,不是废物是什么? 他崔沂不要这般丢脸的手下! 接收到物理阉割警告的黎生听出来他话里的嫌弃也来了脾气,木着脸一字一句:“九郎,那两个人乃是柳夫人和郑婆婆。” 是他们打不过么?是他们不敢下重手! 那两个老的年纪多大你自己不清楚呐? 他们何止是不敢下重手,他们还得防着天黑灯暗的那两位祖宗不小心摔了! 还敢嫌弃他们没用! 可笑! “属下等唯恐伤了老夫人,特来请九郎过去相劝。” 这大晚上的就别瞎折腾增加他们工作量了! “什么!” 崔辩叙的瞌睡彻底没了:“当真是外祖母?” “是。”黎生余光瞥到他的反应,有种天道好轮回的爽感。 不过他很肯定,虽说两个人都换了夜行服,可脑袋上没有遮挡,银白色的发丝特别明显,还有那身材和半遮着的面巾。 他们又不是瞎子,就算夜里光暗,可他们几个都是跟这两位相处了几个月的,化成灰想要认出来有困难,这么两个大活人他们还能认不出来? 崔辩叙深吸了一口半夜不健康的空气站起身大步朝外走:“这件事先不要让夫人知晓。” 他现在真的有点想在案子查清楚之后把柳曼蔷送回瓜州了,实在是....太能折腾了! “是。”黎生的嘴角暗暗勾起一个不起眼的弧度。 爽爆了! 想割他们小牛牛?想都别想! 第409章 碎嘴子 另一头的柳曼蔷和郑秋意也不好受,尤其是柳曼蔷,她活到这把年纪还没丢过这么大的脸! 屈辱程度比赵述那个老王八生的小王八在她面前蹦哒还要略胜一筹! 只见十几个护卫将她们围住,一个个面上的表情都十分古怪,尤其是打头那个叫剑鸣的如同和尚念经一般,那张嘴就没停下来过:“唉哟,老夫人这是做什么?更深露重,外头又黑灯瞎火的,你也是有了春秋的,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 “老夫人切不可贪玩,眼瞅着要到年下了,若是得了风寒可怎么好?夫人只怕要担心的…” “若是想出去玩,明日天亮了再出去也不迟,长安城内有宵禁,外头有金吾卫巡街,你们这副打扮出去肯定得挨上几箭,这人啊上了年纪可不能胡来,箭伤疼也就罢了,还得留疤,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夫人若是实在想晚上出去玩,也同九郎说上一声,金吾卫的中郎将乃是九郎的至交好友,九郎的外祖母那就和中郎将的外祖母没什么差的,请他过来亲自带着老夫人夜游长安应当也是可以的....” ...... 若要问柳曼蔷现如今除了外祖母,最不想听到的三个字是什么那必定是‘老夫人’无疑,一个人怎么能碎嘴子成这样? 去瓜州接她们的护卫怎的一个比一个话少,瞅着都挺正常的。 护卫嘛,就是该寡言少语才是!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不是说已经查清楚他们巡逻的时间了?” 柳曼蔷咬牙切齿低着声质问,这个叫剑鸣的还在那儿嘚吧嘚吧的说个不停,苦口婆心的样子叫人看了就眼睛疼。 “老夫人....” 郑秋意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昨个儿晚上她是真的盯了一宿,今日白日还同几个婆子打听了的:“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许是崔府的护卫巡逻表每天都在变化? 这也忒费劲了吧?天天都要排表? 剑鸣那招风耳多尖呐,立刻凑近了两步,大声道:“哎哟,老夫人有所不知,原本的巡逻安排是没有这一趟的,可不是昨个儿府里多了这么多人,还都是女眷,咱们九郎啊一向孝顺,便临时多加了些巡逻的护卫和班次,这不就赶巧了么,你说说这事儿,啧啧啧,缘分呐....” 啧啧啧,啧你个鬼! 柳曼蔷险些被气晕,孝顺个屁!谁叫他加的?看不起谁呢这是? 郑秋意有些尴尬的缓解着氛围:“老夫人,你瞧这事儿闹的,倒是没瞧出来九郎这孩子如此孝顺,这是随了夫人....” 这是孝顺不孝顺的事儿么? 柳曼蔷牙都快咬碎了,看了一圈周围的情况:“打出去!” “是!”郑秋意很是松了口气,手里黑漆漆的长棍‘唰’的挥出去划了个半圆,长棍大约有两米,这个长度配上手臂的长度,刚刚好能打到几个护卫。 喋喋不休的剑鸣见状赶紧提醒那几个护卫:“快,退上两步,别傻站着不动,没眼力劲的玩意儿!这可是郑婆婆!挡着郑婆婆玩棍子,有你们的苦头吃!” 原本站在原地只打算动一动腰肢的几个护卫闻言立刻意思意思倒退了两步:“是是是,郑婆婆着棍子耍的好,这风可真大!” 相对来说好脾气的郑秋意也有些生气了,这个小护卫怎么回事?到底谁教他这么说话的? 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 柳曼蔷被气得要死可到底脑子还在线,今日若是不走,肯定要被外孙子问东问西,再想走可不好弄了,如今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再不突围只怕是难了。 想到此处她面上闪过一丝决绝,心下已经有了计较,手里的长鞭破空直朝靠近墙的那几个护卫而去,长鞭挥舞间不起眼的白色粉末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飘散开来。 刚开始几人都没注意到,见她动手齐齐歪了歪身体避开,谁知下一瞬,几人脚下一软齐刷刷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用嘴进攻的剑鸣知道不对立刻收了声,警惕的后退三步看向柳曼蔷,后者瞪了她一眼脚下用劲径直朝着墙跑去,郑秋意见状紧随其后,长棍舞的虎虎生威,阻挡着剑鸣等人的追来。 眼瞅着柳曼蔷已经到了墙下,剑鸣急了,人可不能在他手里跑了,否则九郎肯定会往死里收拾他的! 可要让他动手若是伤了人..... 大爷的!牛马可真是太难当了! 郑秋意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柳曼蔷腾空而起,下一瞬就要落在墙头,刚想松口气,就见墙头上突然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外祖母,这大晚上的出来赏月?” 来人正是崔辩叙,他站在墙头上刚好挡住了柳曼蔷的去路,面上的表情和平常的冷脸不同,很是孝顺的挂上了亲切微笑:“外头有武侯铺的人巡防,不若孙儿陪你一道儿可好?” 好个屁! 飞了半拉的柳曼蔷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险些背过气去,紧急改变落脚点才在崔辩叙不远处站稳:“沂儿,你怎的来了....” 逃跑经验并不丰富的柳曼蔷此时整个人都写满了尴尬,想她一个威武雄壮的女子,堂堂正正了一辈子,没想临老临老的,总干这些鸡鸣狗盗之事,面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府中护卫来报,说外祖母今夜玩性大发,想要试一试护卫们的身手,他们怕伤了外祖母,便去请孙儿来陪外祖母玩玩。” 崔辩叙说着还学江上弦平日里的模样乖巧的歪了歪脑袋:“可是外祖母不想同孙儿玩?” 不等柳曼蔷答话,他面上的神色立刻转变,三分委屈三分怅然四分失落,拿捏到位:“孙儿自小没有祖母,便想着若是外祖母能同孙儿日日在一处玩耍便好了,不想如今外祖母来了,这般好玩的事儿竟也不带着孙儿,是孙儿的错,孙儿自小不讨喜,在家中无人喜爱,外祖母不喜欢孙儿也是正常,外祖母不喜欢孙儿连带着也不喜年奴,竟然送她一个供奉在祠堂里的罗盘....” 第410章 小嘴叭叭 剑鸣等人:....... 赶来的黎生:..... “呕......” 柳曼蔷简直要被怄死,到底谁教他这么说话的? 手里的长鞭蠢蠢欲动想给崔辩叙来上一记,可上头撒了毒粉,若是毒倒了这个外孙子,只怕是女儿要跟她闹.... 想到闺女闹起来那个劲儿,柳曼蔷脑瓜子嗡嗡的。 书房 “剑鸣,给老夫人斟茶~” 崔辩叙觉得自己上一回心情如此畅快还是同江上弦纳征的时候。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正愁要如何和柳曼蔷谈这个事情才能哄得她老实的说出自己想知道的,这下好了,送上门来了! 方才还话密的跟下暴雨似的剑鸣这时候纯纯就是一个腼腆羞涩大男孩:“是。” 那小手嗖嗖的倒了茶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立刻捣腾着小碎步倒着退了出去,贴心的把房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外头抱着根棍子,背上两个大包袱的郑秋意恨恨的瞪着这个话篓子,眼睛凸的跟金鱼似的,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了剑鸣。 不过咱们剑鸣小哥也不是吓大的,主打一个谨慎稳妥,脚下一动跳出长棍的范围,翘着兰花指拍了拍胸口,这才扭头犯贱:“郑婆婆,再瞪着眼珠子可就瞪出来了,男女授受不亲,某也不好替你接着不是?” 这小子! 她老婆子都多大年纪了,还有男女授受不亲的烦恼?! 郑婆婆冷冷一笑:“小子,既然不走了,老婆子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她威胁着,手上做了一个缝针的架势,意思很明显——迟早给你小子嘴巴缝起来! 感受到威胁的剑鸣抿紧了嘴巴打了个哆嗦快步走了——糟糕,方才叭叭的嘴巴太顺了,这一下子还没控制住! 他得想法子调到江家去住一段日子避避风头! 里头,柳曼蔷很合理的使用了沉默权,茶更是一口没喝,目不斜视的看着地上的砖缝,似乎要是考虑挑哪块拍人。 小崔半点不在意,笑的很是欠打,自己美美的喝了一口茶:“外祖母,孙儿那些个护卫都是从小陪着孙儿一块儿长大的,这会儿功夫还躺着呢,你瞧是不是.....” 柳曼蔷横了他一眼冲着外头高声道:“秋意,去给那几个臭小子把毒解了!” “是。” 崔辩叙满意的眯了眼,笑道:“外祖母,是孙儿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怎的刚来就要走?阿娘知道了不知有多伤心....” 天道好轮回呐,叫外祖母先前跟他绕弯子~ 依旧行使着沉默权的柳曼蔷心里已经在疯狂骂人了,她和赵玥最大的不同就是赵玥生气的时候不带脑子都表现在脸上,她生气的时候可以勉强压在心里。 她不说话崔辩叙也不着急,将那个白釉瓷罐推到她跟前:“外祖母可知这是何物?” 柳曼蔷的眼神扫过那个瓷瓶,刚想骂两句脏话说这玩意儿盖得这么严实她知道个屁,胸口处突的一跳,转开去的脑袋重新转回来死死盯着瓷罐。 好,好,敦煌赵氏那帮瘪犊子玩意儿,胆子倒是很肥! 崔辩叙见状瞬间眉毛都舒展开去,整个人那叫一个神清气爽,殷勤的伸出手便要替她打开那盖子:“外祖母瞧瞧这小玩意儿,也是孙儿近来偶然得的,上回想劫走阿娘的人,用的就是这东西。” 他的手刚落到瓷罐上,柳曼蔷的手快如闪电一般拍在他手背上,发出清脆的‘啪’声。 “外祖母?” 崔辩叙眼睛瞪的大大的,一副清澈愚蠢的模样:“你打我作甚?” 柳曼蔷心口一哽,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久留容易被气死,她没好气道:“这里头的东西,你别碰。” “孙儿已经碰过了。”他骗人的,这么脏的东西,他才不会直接拿手碰。 小崔望着她眨了眨眼睛,只见柳曼蔷瞬间就变了脸色,探出一只手抓在他手腕上,这才悠悠道:“里头的东西是死的,无妨。” 舍不得他死就好,还有的谈。 小辈对于长辈有时候拿捏起来就是这么简单又不讲道理。 他都想好了,若是柳曼蔷还要负隅顽抗,他就闹个自杀什么的,反正这里就他们两个人。 小崔自信平常自己的形象维护的很好,只要没有第三个人看到,就算是柳曼蔷出去说也没人会信的。 人啊,一旦开始摆烂不要脸的时候,人生就会显得易如反掌。 柳曼蔷被这一惊一吓的弄得面色发白,嘴唇都开始微微颤抖,甩开他的手不闪不避的和崔辩叙对视着,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哎....” 这小子到底随了谁? 昨日瞧着身上那世家郎君的气度虽说不太令人爽快,可到底还属正常,今日怎的就这副装傻充愣的无赖模样? 崔辩叙微微一笑,露出八颗白生生的牙齿,很是贴心的接茬:“外祖母,总是叹气,可是要将福气叹没的。” 够了! 这些子话到底是哪个妇人堆里学来的! 柳曼蔷觉得自己手指都要哆嗦了,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伸出手将那盖子掀开,里头的绿虫子一动不动,早就有所猜测的她并无意外,反而不屑的嗤笑出声:“画虎不成。” 只见她的两根手指直直插向那条僵直的绿虫子,没有任何停留犹豫,手指就像筷子一般夹在绿虫子上,那早已死去的绿虫子竟然疯狂的扭动起来。 崔辩叙瞳孔瞬间收缩——这东西竟然还会装死? 他不禁有些发毛,大理寺可是还有好几条! 一直窝在房梁上的蛮蛮在盖子打开的瞬间脊背拱起,长尾巴翘的高高的,蓬松的毛发炸开,死死盯着盒子里的东西, 察觉到他的细微反应,柳曼蔷一侧嘴角微微勾起——小混账,怕了吧?活该! 接着崔辩叙就眼睁睁看着柳曼蔷两根手指微微一用力,那绿虫子便被直接夹成了两段,原本还在疯狂扭动的虫身瞬间就软塌塌的落在桌案上,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化为一滩黑水。 第411章 祖宗搞错了? “外祖母,这究竟是何物?”崔辩叙胆子还是大的,方才不过是没想到这小小的虫子竟然还会装死,这时候早已恢复了正常的面色。 他掏出一方帕子在上头沾了些黑水仔细查看,这才发现其实不能算是黑水,是因为太绿了,绿的发黑,有白色的帕子做映衬稍稍能瞧出来一丝绿痕。 柳曼蔷随意的甩了甩手,而后将两根手指插入自己的那杯茶水中晃了晃,最后掏出一方帕子来将手指按干,面色淡淡颇有些高人风范:“蛊虫。” 小崔狠狠抽了抽嘴角,爱干净,但不多。 “可是岭南道那边的东西?”崔辩叙想起宁余野曾经说过的话,心下不禁将敦煌赵氏和岭南道放在一起。 可是,他怎么从没听说过敦煌赵氏和岭南道那边还有什么干系? “恩。” “这蛊虫可是易得之物?”崔辩叙想到邬三娘那儿并未搜查出新的蛊虫,审问之时她也只说蛊虫已经用完了。 可邬三娘这女子说的话那是一成都不能信,每一句都需仔细查验真伪。 “极为难得。” 柳曼蔷说这话的时候,嘴角都憋笑憋得抽抽了,看的崔辩叙直拧眉——外祖母怎的如此爱卖关子? 看他那张俊脸都有些发沉,柳曼蔷心头又舒畅的些许,这才大发慈悲在他的脸彻底黑下来之前道:“这东西压根就是练错了弄出来的。” 能不难得么? 傻子练蛊练岔了搞出来的失败品~ “还请外祖母赐教。”人的情绪就是变化多端的,方才还嫌弃外祖母太过拿乔的小崔见她肯说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知道就行! 这一刻,柳曼蔷只觉得浑身的经脉都瞬间通畅了——终于在外孙面前保住了自己的体面! 神清气爽腰背挺直的柳曼蔷一派高人风范:“我且问你,你可知秦汉之时岭南道那块儿属于何人?” “岭南道?” 崔辩叙虽说不上文采蜚然,可到底也是正经读过书的,略一思索便脱口而出:“南越?” “恩~” 柳曼蔷满意的点点头:“算你没有白念书。” 她拿着长辈的范儿矜傲的考较小崔的文化课:“那你可知南越国之事?” 崔辩叙从鼻尖发出一声轻哼,虽说他为人一向内敛低调,从不在外宣扬自己的文才,可这种小小的问题能难倒他么? 这片大地上不知浮浮沉沉多少国家,为何人人都以入主中原为己任?诸葛孔明为何五次北伐? 瞧瞧那些犄角旮瘩的小国就知道了,在正史上都轮不到他们! 什么西域、西南、漠北、夷越的那些小国家,难登大雅之堂! 这南越便是夷越那边的一个小国。 “书中所记,自秦灭亡南海郡尉赵佗起兵兼并桂林郡、象郡,建了个小国,自称南越武王,西汉初期国家兵困马乏,百姓劳顿困苦,汉高祖派遣陆贾出使南越,南越顺势成为西汉的附属国.....” 秦始皇嬴政作为有史以来首个一统天下的帝王自然是有雄才大略、雄心壮志的,当初他统一六国之后就瞄准上了岭南,派屠雎为主将,年仅二十二岁的赵佗为副将,开始了征服岭南的战争。 由于主将屠雎搞了一系列的骚操作,最后成功给自己作死了,秦始皇气得牙痒痒,可想到自己征服岭南的计划,不得不又派了一个名叫任嚣的做主将。 赵佗依旧是老二。 当然,这不能说明赵佗他能力不行,大概率是因为当时的赵佗太过年轻。在崔辩叙看来,赵佗此人不止是有能力,还有气运,在那个时候能活到一百零三岁可不容易。 就这个能活的劲儿已经足以称得上一句人瑞了。 赵佗后来被委任龙川县令,扼守战略要地,秦始皇死后,他一瞅,诶!你们中原都乱啦? 他就纠结啊,要不要搞事情? 很巧啊,就在他犹豫之时,领导任嚣突然就嘎了,死之前命他割据岭南以避战乱,并命其代理南海郡尉一职。 老二瞬间上位成了老大,秦始皇死了没人继续给他安排领导了,赵佗老大做的很是安稳, 没多久秦亡了,一看中原地区人脑子都打出狗脑子了,赵佗抓住时机抖起来了,立刻自封为帝,定都番禺,即南越武王。(番禺,今广州市中南部。) 赵佗的本事自是不用多说,成功上位之后大展身手把岭南这个自古以来的蛮夷之地治理的妥妥当当。 西汉每个皇帝都派人去岭南劝降,恰好赵佗是个很好劝、很听劝的人,但凡有人去劝他就接受,皇帝死了他又蹦跶着自封为帝。 可能是觉得南越武王的名号特别响亮特别牛逼,他每回都要给自己再封一遍南越武王。 总之就这么反反复复的蹦跶,成功熬死了两朝八位皇帝,一直活到了第九位汉武帝时期,才在建元四年翘了辫子。 汉武帝知道赵佗这厮还活着的时候只怕人都是傻的! 传闻赵佗喜欢养老虎,还喜欢吃老虎肉,他但凡再能活一些,华南虎都要被他吃灭族! 崔辩叙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南越存世93年,历经五代君主,赵佗一人便独领六十余年,倒是挺能活....” 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意识到了什么:“赵、赵,外祖母,你提赵佗,莫非是....敦煌赵氏乃南越赵佗的后人?” 不应该啊,崔辩叙觉得有些傻眼,敦煌赵氏不是和天水赵氏同出一脉么? 他们不是当初秦王灭赵之后,将代王嘉派往西戎,赵氏随之迁徙后...... 崔辩叙的震惊不可谓不大,但凡有名有姓的氏族那都是能溯源到祖上的,什么身份,什么血脉,什么出身,这才是氏族无论有没有钱,是不是穷的叮当响都能比旁人高上一等的原因。 现在这是要告诉他,敦煌赵氏的祖宗另有其人? 谁家能连祖宗都对外造假啊? 谁知柳曼蔷闻言直接一把将桌案上的茶盏摔落在地:“放什么屁!敦煌赵氏那帮子又蠢又坏的货色能是武王后裔?” 第412章 来历 崔辩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越窑荷叶茶盏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他的心也跟着碎了一地。 怎么肥四! 他可是马上要成婚生子的男人! 要勤俭持家知不知道! 外祖母怎么一点都不晓得体谅他现在经济上有多紧张! 偏偏他还想知道更多,只得捏了捏拳头缓了脸色不着痕迹的拿起自己的那个茶盏抿了一口,放下的时候特特往自己这边挪了一些才道:“那,外祖母提起南越赵佗是做什么?” “南越武王的后裔,如今尚且在世的,应当只剩我同你阿娘了。” “什么!?” 这话可谓是石破天惊,崔辩叙被震的嘴唇都微微抖了三抖,猛地站起身不可思议的盯着柳曼蔷。 好家伙,祖宗造假的竟是自家外祖母的母家! 可真有你们的! 那可怜的越窑荷叶茶盏终归是没有脱离粉身碎骨的命运,干脆利落的掉在地上同伙伴一起告别了人世。 “啧啧啧。” 柳曼蔷眼角的余光瞟到这一幕,心情舒畅的恨不得出去耍一套鞭子。 臭小子,真当他没瞧出来方才自己打碎茶盏的时候他那个小气心疼又抠门的模样? 是崔家缺银钱了,还是她们柳家缺银钱了? 德行! 同时,小崔的心又碎了一次,他那张建模脸上头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幽怨的表情——他的越窑荷叶茶盏呐~ 心情舒畅的柳曼蔷瞧着兰花指轻抚发髻,嘴角含笑:“岭南道同中原地区不同,那里的各族百姓在秦时便为了躲避战乱跑进深山之中生活.....” 听上了年岁的人讲古和自己看史书是两种感觉,相比于史书,柳曼蔷娓娓道来的叙述生动活泼,那些尘封的历史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展开。 崔辩叙这回未曾出声打断听得很是认真,心中的惊涛骇浪全都被压了下去。 “吕后掌权,同南越交恶,武王出兵攻打长沙国,他本就是武将出身,治兵的才能自是不必多言,南越国一出兵便势如破竹连续攻下汉朝几座城池,吕后震怒派出大将隆虑侯周灶前去攻打南越,可惜事与愿违,南越气候炎热潮湿,山林之中更是瘴气弥漫,这场战争尚未开始就败了....” 汉朝这样的中原大国都奈何不了小小的南越,赵佗愈发不可一世,附近的小国纷纷归属,使得南越国土面积达到巅峰,赵佗开始发号施令与中原的汉朝相对立。 最后还是汉文帝用怀柔政策安抚赵佗在中原的家族兄弟,赏赐官职和财物,又派陆贾再次出使南越,这才劝得赵佗归汉。 但仍旧称‘南越王’。 “武王之后,其孙赵眜继位,在位十二年....”一口气讲了那么多,柳曼蔷有些口干舌燥,她看了一眼地上的茶盏,不禁有些后悔。 早知道不打了! 崔辩叙听得正入迷,见状很是机灵的起身倒了两盏茶来:“孙儿记得,史书上说,赵眜无其祖父之雄才大略,一直对西汉俯首帖耳,同汉通商互市。” 赵佗这个人啊,实在是太能活了,儿子都熬死了,等他死了以后就只剩孙子能上位了。 这话柳曼蔷未曾回应,喝了一盏茶水这才继续道:“赵眜死后,其子赵婴齐继位,他曾在西汉为质,你可知其妻为何人?” 这.... 崔辩叙低头沉吟片刻才试探着道:“好似是邯郸樛家女儿?” 他不太确定,这种小国的事情,他看过是看过,但肯定不会像学《九经》、《论语》、《孝经》、《春秋》、《礼记》、《周易》、《尚书》、《诗经》这些无论进士科或明经科都要考的东西一般认真。 柳曼蔷向他投去赞许的眼神,看来这个外孙也不算不学无术的武夫:“赵婴齐去长安为质子之前,曾在南越娶了一名当地女子为妻,且生下长子赵建德。” 崔辩叙面上露出了然之色,这就是政治手段了,南越游离于汉朝政权的掌控之外,没有一个当权者可以忍受这种事情,自然要想法子给弄到手里才算完。 赵婴齐在汉为质之时,由皇室做主为他再娶一名站在朝廷这边的女子为妻,这是阳谋。 “他继位后便立了樛氏为后,且立樛氏所生之子赵兴为太子。” 说到这儿,柳曼蔷面上闪过一丝不爽,恨不至于,都多少代之前的事情了,可不爽还是有的。 崔辩叙瞧出来试探着道:“莫非柳家乃是赵建德之后?” “正是。” 柳曼蔷下巴抬起,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傲人的气度:“当初赵婴齐带着那樛氏归越,我柳氏先祖便觉事情不妙,带着赵建德长子赵潞安逃入深山,原想着若那樛氏容得下人,他们再出去也不迟,可那樛氏是个恶毒不知廉耻的!” 这个崔辩叙看到过,人在八卦艳事上的记性总是比在学问上的要好些,赵婴齐死后,赵兴继位,樛氏成为太后,按照野史记载,她在与赵婴齐成婚之前曾与安国少季私通,后来她成了太后,安国少季又到了南越,二人旧情复燃,红鸾帐里翻巨浪,那叫一个干柴烈火饥渴难耐,哥哥妹妹排排躺。 而且他们行事毫不避讳,惹得朝堂百姓之中流言不断.... 柳曼蔷不屑的冷哼:“外祖母今日也教你一个乖,这世上但凡不要脸面苟合的奸夫淫妇,他们是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碰到这种人,直接打死便是。” 后头樛氏和赵兴安排鸿门宴想要趁机杀了丞相吕嘉这位历经三代南越王,在朝中势力滔天之臣,最终吕嘉逃走,汉武帝得到消息出奇兵十万,兵分五路进攻南越.... 这就是政治,没有是非对错,没有道德束缚,只有最后的胜利者才能谱写战歌。 赵婴齐是自愿立赵兴为太子还是被逼不得而知,可他舍嫡长子赵建德立赵兴为太子这件事,无疑是促成南越亡国的其中一个原因。 不过崔辩叙还是要申明一下:“孙儿绝不会碰到这种事。” 第413章 偷 说着小崔很是骄傲的将自己的脸转了转给柳曼蔷一百八十度观赏:“年奴最喜欢孙儿这张脸,还有孙儿这身段,长安城中,谁能有孙儿这般脸和身段都生的如此好之人?” 他阿娘可是偷偷跟他说了,只要他好好保养,每天保持习武,年奴定不会变心! 柳曼蔷木着脸,心有些累,她避开崔辩叙伸过来的脸,转开脑袋不想再多看一眼:“南越亡国前,先祖改名换姓一路到了瓜州这偏远苦寒之地扎根下来,这才有了后面的柳家。” “这柳....?” “赵建德生母便是姓柳,乃是苗人女子。”柳曼蔷淡淡道。 崔辩叙好奇:“外祖母莫不是还有个名字?” “赵嫱。” 柳曼蔷口中缓缓吐出这个只存在于她心里,却无人会叫的名字。 柳家虽说改名换姓,可到底想着南越的辉煌,每一个孩子生下来之前便会取一个赵姓的名字,等生下来后再娶一个柳姓的用来示人。 “赵嫱....” 崔辩叙当即一拍桌子:“这名字取的极好,一听便是位姿容绝美的佳人,不算辱没了外祖母。” 崔辩叙的这一记马屁成功拍到了马腿上,换来柳曼蔷一个大大的白眼:“当年我柳家到了瓜州之后,凭借着打出来的钱财和手段,倒是在瓜州扎住了根。” 南越国其实是很富庶的,他们逃走之时所携的金银财宝无数,再加上他们柳氏乃是苗人,自有一些手段在身,因此想要在瓜州立足还是轻而易举的。 不过是因着身份的问题不敢叫外人知晓,便装作富户蛰伏了下来,一直在瓜州繁衍生息,保存先祖血脉。 可惜柳家也因为家传的苗人之术,导致子嗣上极为艰难,一直到她这儿便算是断了根。 “外祖母,柳家的手段便是这蛊虫?” 听完故事的小崔在惊叹过后迅速理智回归,将话题拉回自己最想知道的部分,无论柳家祖上是何方神圣,如今山川已变,这天下都换了多少个主儿了? 柳家祖上是谁还重要么? 柳曼蔷再次招手试图想将蛮蛮唤来撸几下,奈何蛮蛮一直警惕的看着她,并不愿意接受被撸:“深山之中蛇虫鼠蚁众多,先辈要在其中生存,自是有些子小手段的。” 她说的轻描淡写,可这绝对不止是一些小手段,崔辩叙瞧出来了:“那敦煌赵氏是如何弄到这些东西的?柳家给的?” 忒大方了吧? 嫁个女儿过去就连看家手段都一块儿给了? 他还在那儿瞎琢磨呢,就听柳曼蔷那儿又是重重一巴掌,咬牙切齿到崔辩叙都担心她一把年纪给牙弄崩了:“那家子烂了心肝的混账玩意儿,不知何时从我柳家偷走了些东西,才弄出来这什么贻笑大方的玩意儿!” “偷的?” 崔辩叙愕然之后又觉得这事儿....还挺像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儿。 他不由得牙酸,这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啊.... 有这么一个母族,小崔瞬间就觉得自己的干干净净的脸皮上都有了污点。 丢脸归丢脸,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外祖母可否仔细说说?” 翌日中午,嘉会坊江家。 ‘咔咔咔’,瓜子壳肉的分离声再次密集响起。 江上弦盘腿坐在铺了褥子的竹榻上,跟前除了瓜子就是橘子,还有零零色色的过年必备零嘴:“就是说,独脚郎和那蛊虫其实是没有关系的,敦煌赵氏偷书偷了个残缺的玩意儿?” 她有些嫌弃的咧嘴,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破的地方,顿时脸皱到了一起。 最近天天窝在家里嗑瓜子吃橘子、炸货,她的嘴角都吃破了,舌头上生了个疮,真是忒倒霉了。 崔辩叙手里的瓜子仁一粒一粒往下掉,准确落到小碟子里,动作娴熟到令人落泪:“按照外祖母所言,那独脚郎乃岭南道深山之中的一种精怪,生的奇丑无比力大无穷,生来便只有一只脚,当地也有人称其为独脚鬼,喜欢吸食人血,尤其喜欢吃幼童鲜血。” 他没有说的是,柳曼蔷说,独脚郎除了爱吃人血之外,还喜欢年轻漂亮的人族女子。 原本这些精怪生活在十万大山的最深处,就因为它们翻山越岭的跑出来掳走女子回去交媾,这才被世人所知。 小崔扭捏的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和江上弦说这个,显得他这个人不庄重。 “柳家人为防节外生枝,都是口口相传教授这些东西。” 他们当时一路跋涉从南越逃到瓜州,秘卷在路上不知损毁多少,他们也未曾修复,破损的就留着,完好的便弄成破损的,把这些当作一份念想留着,以示他们心怀故土之意。 江上弦也有些无语,偷就偷,还偷破损的秘卷,知道破了就动动脑子想想,这种诡秘之物每一步都是需要精确的,他们竟然敢大着胆子按着破损的秘卷跳着步骤搞些有的没的。 “那邬三娘为何会用衍阴.....”江上弦更不懂了,好歹也算是一起干坏事,一起流放又一起逃跑的交情,邬三娘这是多狠的心啊,直接就拿衍阴做试验? 这个问题,崔辩叙早上已经去问过邬三娘了:“她说这秘卷乃是她装作赵蝶仪的身份从三房手中骗来的。” 邬三娘那是多上进的一个人啊! 拿到了秘卷她就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的研究,还真研究出了一些门道来。 她在秘卷中看到有一蛊方,说这种蛊炼成之后放入人身体内,可使人力大无穷,且只听施蛊人的号令。 好巧不巧的中间缺了好几根竹简,直接跳到了独脚郎,邬三娘转动了聪明的小脑袋瓜,成功把这两个东西结合到了一起,弄出来这种四不像的东西。 至于用衍阴.... 只能说衍阴这厮实在倒霉,谁叫他正好缺了一条腿呢! 邬三娘正想找人试试自己发挥了无上智慧弄出来的好东西,看到衍阴这个少了一条腿的,那叫一个单方面一拍即合,直接拿衍阴做了试验。 第414章 好香 这么一通胡搞,没成想还真被她成功了。 只是衍阴某些方面同秘卷上不同,那秘卷上记录独脚郎喜食人血,而衍阴却喜食人心,每隔三五日便要吃一颗人心。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人心嘛,好弄的很。 想要满大街捡钱有难度,可要在满大街的人流里寻到一颗心脏那不是易如反掌? 这让邬三娘信心大增,直接寻到将她救出来的人展示了自己的成果。 那人又不知道她这是瞎搞出来的,看衍阴那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当即就往上报了,这才有了后头邬三娘入长安。 邬三娘可谓是踌躇满志的进了长安,一路上加班加点的做了十来条蛊虫,谁知一到长安,她的大杀器,她平步青云的仪仗衍阴入长安没多久就失踪了。 她还没来得及给上头的大领导看自己的杰作,她的作品就失踪了,这如何能行?只能加班加点的继续肝呗! 可明明第一把就成功的试验,在长安接连受挫,一直到被崔辩叙发现她都没有再造出来一个。 江上弦听得如同坐过山车一般,心情跌宕起伏,一边为了那些倒霉的被邬三娘掳去做试验的人默哀,一边又忍不住再次感慨:“一样是人,她怎就如此努力!” 看吧,她就说不能和太有上进心的人离太近,衍阴不就是离得太近顺手就悲剧了? 崔辩叙将一小碟装满的瓜子仁端起来倒进她手里捧着的碗中:“这案子查不到最后了。” 无论是哪位皇子,都不会亲自出面做这件事,皇子自恃身份尊贵,便是品阶低一些的官员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邬三娘、周虬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 如今周虬眼瞧着愈发不好,已经没有清醒的时候了,宁余野说他拖不了多久了。 邬三娘那儿如今只能先将她关在大理寺狱中,严加看管,省的死了。 江上弦痛并快乐的抓了一把瓜子仁塞到嘴里,嘴巴闭的紧紧嚼吧嚼吧,像一只仓鼠一般咔咔咔的炫,在要咽下去的时候端起蒲公英泡的水喝了一大口,苦的她全身一个激灵。 正想开口说话,突然,一声清脆的‘噗~’令她瞬间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天崩地裂,什么叫日月无光,什么叫万念俱灰。 无数复杂的情感瞬间在江上弦健壮的身躯内穿袭而过,她愣愣的扭头看向愣愣看着自己的小崔,他手里正捏着一个刚出锅的糯米肉圆,呆滞而震惊的看着自己。 一时间,二人之间静默无语,深情对望。 她的屁为什么能这么响亮! 小江的脸猛地爆红,巨大的羞愤感令她想要寻个地洞钻进去,可看着崔辩叙那样子她又有些生气,不就是放屁么?人吃五谷杂粮岂能不放屁的? “干什么!” 江上弦头一次和小崔大声说话了,不安的挪了挪屁股,试图用屁股瓣将臭屁给收回来,语气中满是窘迫和气急败坏:“嫌恶心呐?” 恼羞成怒的小江说出这话内心就已经在默默流泪了,她前些日子还在想要学习如何控制自己放屁只放闷屁,没想到今天就出事了。 呜呜呜,她还没有吃进嘴的男朋友呜呜呜..... 哪想崔辩叙听了这话用力在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将压不住的嘴角给硬生生拧了回去,这才满脸真诚的望着江上弦道:“没有啊,我觉得好香啊。” 说着,仿佛是为了证明这话的真实性,他直接将手里的糯米肉圆一口塞进嘴里,头一次边吃东西边说话,含含糊糊道:“配着次更箱了~” 原本的羞窘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巨大的惊讶过后江上弦不可抑制的咯咯咯的笑的如同一只老母鸡,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崔辩叙见她笑了这才安心也跟着咧开了嘴。 小江很高兴,心情好到摇头晃脑,大方的把手里的橘子掰了一半塞到他手里:“你如今可有猜测?” 话不必说的太过清楚,崔辩叙明白她问的是什么:“没有。” 这样身份的人,就算知道是谁,有了证据也不一定能将他治罪。 子不教父之过,可到了这些龙子凤孙身上,那就是身边的人背着主子做恶事,有的是替罪羔羊出来心甘情愿的认罚。 只要这些皇子没有蠢到亲手干坏事儿被抓包,那就治罪不到他们头上。 崔辩叙走后不久,翘香便坐着马车来了。 江上弦正躺在竹榻上盖着一条小毛毯,翘着脚舒舒服服的琢磨过年吃啥呢,今日江家人少的厉害,只剩她和老范,两个护卫都跑去各处送年货去了。 翘香到的时候,老范正窝在门房里烤火,火堆里是毛栗子,手边还有一盆子年货零嘴 他对现在的生活满意极了,每天好吃好喝活还少,崔府那边还给他发月例,哪有这般好的事儿? 听到有人敲门,老范捧着吃的溜圆的肚子迈着企鹅步慢腾腾的去开门:“谁啊?” “老范!是我,翘香!” “哎哟,你怎的来了?”老范殷勤的打开门,一张老脸层层叠叠跟朵烂菊花似的。 奴仆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翘香她们这种主子身边的贴身婢女自然是站在金字塔顶端,谁见了不好声好气的同她们说话? 翘香也不拿乔,客客气气的同老范说话:“江小娘子可在家?” “在的在的,里边请。” 江上弦听到动静一骨碌坐起来挪挪翘臀挪挪腿摆好坐姿,见她进来就挥着小手招呼她一块坐:“这大冷天的怎么来了?” 翘香刚坐下手里就被塞了一盘子吃食,眼睛不由得弯了起来:“夫人说,家里的风水布局改一改,问你明个儿要不要去瞧热闹。” 风水布局? 江上弦眨了眨眼:“夫人是请了哪位高人?” 年底了,这些搞封建迷信的要创收一波? “是柳老夫人。” 翘香抿嘴一笑:“九郎同夫人说要改个家宅平安的风水局,柳老夫人尤擅此道,听说你准备学风水,便想叫你一块儿去瞧瞧。” 江上弦:???? 她什么时候说要学风水了? 她江某人真的没这么爱学习的啊! 第415章 过继 “恩~明日什么时候?” 小江表现的很是积极,手手已经在捏拳了,她隐隐猜到是自家小崔给自己挖的坑,还忘了填! 该死的,男朋友为什么如此爱给她加课! 第二天一早马车轱辘轱辘到了安静的江家。 对于风水一窍不通的小江忐忑的揣着两个罗盘进了崔府。 许是将秘密说出来的缘故,今日的柳老夫人瞧着眉目都舒展开来,见了她便招手叫她过去:“听沂儿说,你对风水之术颇有些兴趣?” 说着郑秋意很是贴心的将几卷书塞到她手里,嘴上不住夸赞:“这些东西晦涩难懂,我还是头一次瞧见有江小娘子这般主动想学的,老夫人就放心吧,江小娘子有心怎会学不好?” 完全没兴趣的小江掂了掂手里的书忍不住在心中哈士奇落泪,面上却还硬撑着微微害羞:“外祖母送了如此贵重之物,我便想着不求甚解,只需懂一二罢了。” 她严重怀疑这东西她连第一页都看不完! “风水一道博大精深,你这个年纪开始学已经有些迟了,不过这人呐还是要讲究一个天赋,若是有天赋又肯下功夫,定能成为大家。” 对对对,小江心头小人直点头,她没什么天赋的,也不是能下苦功夫的人,别听小崔瞎哔哔! 柳曼蔷自从听说了江上弦积极主动的要求学习风水术数,心里便对她喜欢了三分,此时不住的打量着她的脸。 恩,圆脸有肉,眼睛明亮,眉浓且弯,天庭饱满、鼻挺而丰,耳垂厚实有肉.... 是个有福气的面相,不错,不错。 想到这儿她心里的想法跟肥皂泡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压都压不住的冒出来,她看了一眼还在借着试吃名义狂炫江上弦带来的零嘴的闺女,把江上弦拉到一边儿,有些不好意思道:“外祖母有一事想同你商量。” 商量? 说得这么客气? 啥事儿啊? 江上弦的耳朵抖了抖,抿嘴害羞的笑道:“外祖母有什么事吩咐一声便是。” 她一定会好好转达给小崔,督促他好好去办的! 柳曼蔷的手忐忑的在指环上摩挲,几次欲言又止,眼睛时不时瞟一眼赵玥,最后还是又把江上弦往后拉了拉才道:“我瞧你这面相便是个多子多福的。” 啊?什么仇什么怨? 不要啊! 小江惊恐脸,封建迷信要不得,她又不是母猪! 她只是有点肉嘟嘟,回去减减肥就能瘦的! “你许是不知,我柳家一脉到了我这儿,便没了后人子嗣承袭,你曾外祖因这事儿郁郁寡欢最后落了个伤心离去的下场.....” 江上弦眨了眨眼,我知道啊,所以你也不能来咒我啊! 鬼知道一句多子多福,小江吓得连抖音刷到的生十几个孩子的总裁夫人都回忆起来了,太可怕了! 有的话吧它很难说出来,可只要开了头,也就显得不那么难了,柳曼蔷快速看了一眼赵玥,似是已经要吃完的模样,心下着急,不由得加快了语速:“柳家的家业其实还有不少,你看,日后你同九郎成婚后生下子嗣,可愿过继一个给我柳家?” 江上弦怀疑自己耳朵出现幻觉了,这话分开她听得懂,放在一起她怎么听不懂:“过继给柳家?” “是是是。” 柳曼蔷脸上堆起笑来:“年奴啊,你想想,这孩子只要过继给了柳家,柳家的东西可就都是他一个人的了,这孩子还是你的,我就过来帮你带孩子.....” 江上弦总算搞明白了她要干啥,还真没想到柳老夫人年纪一把了这个思维方式还能这么跳跃:“外祖母,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问九郎,我一向听他的。” 呼,她不安的垂着脑袋搅巴着手手,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我什么都不懂啊,我在家没有话语权的,我就是一个弱小无助的小卡拉米..... 那劲儿瞧得柳曼蔷不禁有些来气:“娃娃是你生的,你还做不来主?你听外祖母的,这家里的事儿还是得女人说了算!” 软柿子小江天真无邪:“那外祖母为何不将夫人过继到柳家?” “那自然是.....” 小江再次提问:“为何不过继九郎?” 柳曼蔷偃旗息鼓,那自然是因为敦煌赵氏不同意,清河崔氏更不会同意呗! 见她的表情江上弦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心说这外祖母不厚道,光知道捏软柿子。 “过继?什么过继?” 吃了一肚子零嘴的赵玥走过来刚好听到过继二字,脸上也浮起一丝疑惑,而后她脑子贼机灵的反应了过来,生气的看向柳曼蔷:“阿娘,你找年奴说什么呢!” 她可太知道柳家那一家子人对于没有子嗣承袭柳家的事情有多执着,不,不是执着,已经是他们的执念了。 一碰到子嗣的事儿柳家的人脑子就跟被雷劈了似的一根筋。 人老成精的柳曼蔷见状怎会说自己想干什么,只道:“我同年奴说几句话罢了,怎么,我在你这儿连话都不能同人说了?” 若说江母和夏老夫人呛嘴的时候只有挨骂的份儿,那么赵玥和柳曼蔷就是旗鼓相当的顶嘴了,尤其是赵玥自认抓住了柳曼蔷的小辫子,那叫一个义愤填膺:“我都听到了!阿娘不是说当初我出嫁之时,柳家的东西都给我做了陪嫁么?这会儿还过继什么孩子,过继了孩子过去还剩什么?哪里来的外八路的野孩子?” 赵玥的聪明劲儿也只有一半,听到过继二字,下意识的以为是柳曼蔷又被人哄骗信了不知哪里来的柳家宗亲。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从她外祖在的时候就有了,三五不时的有人领着孩子上门说是柳家哪一位流落在外的孙辈。 江上弦听到野孩子三个字,原本打算做鹌鹑的这下也不得不站出来申明:“夫人,不是野孩子,是我日后同九郎生的孩儿。” 虽说她崽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可野孩子就有些过分了,得澄清一下。 第416章 我只是虚胖 柳曼蔷两眼一闭,知道事情要糟,果然,赵玥那生气的大嗓门就差掀翻屋顶了:“阿娘,你也太过分了!年奴这还没嫁过来呢!” “柳家到底有什么?外祖这样,你也这样,怎么?柳家是有什么厉害的位置要继承呐?” 赵玥气呼呼的,小江在心里默默补充:恭喜你猜对了,一个已经丢了老长老长老长时间的小国皇位。 这话说的柳曼蔷面色一僵,外孙还没把这事儿跟他阿娘说,她也不想叫赵玥晓得,这闺女咋咋呼呼的,满心满眼就知道她那个一堆妾室的夫君,这事儿叫她晓得了肯定得让崔家知道。 她们柳家的事....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难不成非要看着柳家绝嗣不成?”柳曼蔷沉着脸。 连环听到这头的动静第一时间就清场带着人下去了,给高门大户做婢女就是要有眼力劲。 江上弦眼睁睁的看着她们鱼贯而出,恨不得伸出尔康手跟她们一起走。 这场面她承受不来啊! 赵玥头铁的半点不像一个中年妇女,反倒是像叛逆期的精神小妹:“柳家绝嗣是我搞的么?外祖自己生不出儿子干我什么事?又干年奴和九郎什么事?” 此话言之有理,小江听得连连点头,悄咪咪给婆婆竖了个大拇指。 柳曼蔷也毫不客气的反驳:“这事我问的年奴,没有问你,要你来出什么头?” 说着她将脑袋转向江上弦:“年奴,你说!” 小江:??? 被两双眼睛盯着的江上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外祖母,子嗣之事强求不得,你别看我生的结实,其实就是虚胖....” 赵玥接过话去:“就是,九郎说了,年奴一向柔弱,女子生产是鬼门关,你要她将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儿拱手相送,实在太过强人所难!” 她下意识选择把江上弦中气十足骂人不带喘气的模样给忽略了。 柔弱不能自理的小江适时的抚住额角晃了晃:“外祖母、阿娘.....” 柳曼蔷哪里瞧不出来她们两个一唱一和的要把这事儿晃过去,刚想张口就察觉的身后被人轻轻拉了拉。 是郑秋意。 这一顿令她的脑子回归了原位,瞬间明白自己还是太着急了。 昨晚上崔辩叙拒绝了她一次,她没放在心上,反正外孙都这把年纪了,过继外孙还不如过继曾外孙,从小养的才会对柳家亲近。 今日一瞧见江上弦她就起了心思。 柳家的东西,无论是鼻祖传下来的蛊术还是烈祖研究的风水术,都有一个致命弱点——子嗣艰难。 她说江上弦多子多福也不是乱说的,外孙媳妇生的确实有福相。 这样的人生下的孩子没准备能改一改柳家的子嗣问题。 赵玥一见她阿娘那副样子就知道她还没死心呢,嗤笑的冲着隔壁院子遥遥一指:“年奴便是要生,生的也是崔家的子孙,如今崔家的姑奶奶可就在边上呢,阿娘不若去问问她,崔家肯不肯!” 问什么问,问个屁! 柳曼蔷当然不会去问,她会问也是因为想到这长安离清河山高水远,日后江上弦和崔辩叙一道在长安生活,若是其中一胎不叫崔家知晓.... “我不过就是那么一提,不愿意罢了便是。” 说着柳曼蔷甩袖而去,压根不想再同赵玥争辩。 见状赵玥仿佛一个得胜的将军,单手叉腰高昂着脑袋等着她们出了院子这才猛地松懈下来,抽出帕子在脸上扇风:“哎哟,吓死我了,还以为她要动手呢!” 江上弦:不是,你们母女之间还有什么对抗赛没有发挥的吗? 赵玥给自己扇着风,一手拉着江上弦坐下:“方才外祖母说的,你全当没听到便是,不必放在心上,她若是再寻你说这事儿,你便来告诉我!” 江上弦乖巧的点点,那多子多福的阴影依旧笼罩在她心头:“夫人...我真的生不出来那么多的....” 她又不是脑残总裁文女主——夫人生了一千八百个还在生! 生!往死里生! “哪里要生那么多!” 赵玥自己就生了一个,虽说也指望着多几个孙辈,可就像刚才说的,女子生产不是易事,哪里是旁人说生几个就生几个的? 她当初还觉得自己生的高大,身体一向康健,生五六个不成问题。 结果呢? 还不是只有一根独苗苗? 不过作为过来人,有的话她还是要说说清楚的:“我同沂儿他阿耶你也是瞧见了,我只生了他一个,那个没良心的便一直往家里抬女人,这男人啊同你情浓之时什么都好,可一旦涉及子嗣.....” 虽说是自己儿子,可到底也是过命的交情,赵玥说的不偏不倚。 人心易变,谁知晓若干年后会如何? 江上弦挺想说她感觉崔喆压根不是为了子嗣,可能刚开始是,后面大概率就不是了。 虽还未曾碰面,但小江已经认定,未来的公公崔喆是个喜爱美色的浪荡中年。 不过小江心态极好,见未来婆婆没有逼自己当母猪的想法便乖乖点头应是,最后还点了好几个菜蹭了顿午饭这才捧着肚子款款的回家。 下一顿再开始减肥! 至于柳老夫人想要个孩子这事儿,她压根不放在心上,这事儿都不需要自己出面,她家小崔肯定不会同意这事儿的,若是同意,柳老夫人还来找自己说做什么? 肯定是知道小崔不会答应才想曲线救国哄了自己这个没见识的平民女点头。 可惜她搞错了,小江虽然爱财,可钱这个东西,够用就行,她又不是非要大富大贵整日穿金戴银奢靡浪费的性子。 虽说如今她对孩子这个生物没有任何感情和计划,可也知道,生了孩子就要负责的基本道德,凭啥没经过孩子同意就拿孩子去交换什么柳家的东西。 她和小崔又不是差了那点东西就活不下去了,正常人养只猫猫猫狗狗的都舍不得拿去换钱好么? 不过,小江已经单方面决定不跟柳曼蔷好了。 第417章 冯德遐 回到江家,江上弦就给清一色拴上狗绳领着狗溜溜哒哒出门去了。 她今个儿要去东市试一试定做的嫁衣,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还能改,她们过了年就要出发去清河了,过年期间长安城里的店铺都忙碌的忙碌,休息的休息,还是在过年前取回来的好。 清一色经常被老范他们带出去遛弯,如今已经是一条见过世面的半大小狗了,走在街上很是沉着冷静。 好吧,这是江上弦预判的美好场景。 实际上这狗简直是丧心病狂,每一个犄角旮哒都死活要去撒泡尿留个记号。 哪怕是一滴都没有了它也要强行过去翘一下腿! 小江被它带的平白多走了不少弯路! 死狗! 临近过年,许多外乡人都已返乡,可也有许多在外的长安人零零散散的回来,因此街上的人不减反增。 拿嫁衣的铺子在东市,正好和李雪雁家的宣阳坊在隔壁,小江手里拎着李猛孝敬的金线油塌准备带去和小姐妹吃。 这是长安城里时兴的点心果子,许多地方都有卖,至于味道嘛~ 那就要看各家本事了。 李猛学这个的时候是下了苦功夫的,做的可谓炉火纯青,松软绵润,层多丝细,油而不腻。伸出两根手指提起来像是一团金线,放下则像松塔。 一个人逛街太可怜了些,还是拉上姐妹一起还能有个人做参谋。 她自己的艺术水平自己知道,肯定是没法和李雪雁这种宗室女相比的。 路过卖泡泡油糕的摊子,那香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恨不得用这味道打通人的奇经八脉,小江没忍住诱惑,强行牵着清一色跟后头排队。 “不知松州战事如何了,这马上要过年了,该不会拖到过年还打不退这番邦贼獠吧?” 长安城里的百姓文化水平小江不予评置,可这踊跃讨论时事政治的积极态度,小江很是钦佩。 一个小小的泡泡油糕摊子前头,都有人缩着脖子排着队讨论战事,啧啧啧。 不过,如今已是十二月了,这场战事是八九月的时候开始的,也算实打实打了将近五个月了,天冷了战场上只怕愈发难捱,她不禁有些为前线的兵士们担忧。 希望李世民用了她的方子,好歹能在隆冬时节,百姓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让兵士们吃上一顿好的。 “要我说,这回只怕没这么快能打完。”一中年文士模样的人两手交叠插在袖子里,鼻子不停的嗅着泡泡油糕的香气,脸上却是摆出一副高人模样。 小江和旁边听热闹的一样,将眼神放了过去。 感受到众人都望着他,中年文士颇有些自得,鼻孔看人的晃了晃脑袋:“你们可别忘了,贞观八年的时候,吐蕃便已求娶过公主。” “这谁不知道?某记得那还是贞观八年十一月的事儿了,那一年十一月可冷了....”有一人接话。 此话一出,有不少人都点起了头,平平淡淡的时候大家可能记不住,可若是哪一年格外的冷或是格外的热,或是遭了什么大灾,那大多数人都会记住的。 “可不是,那一回某的羊皮袄子还未做好,险些冻死!” 这话引得大家纷纷笑了起来,提前降温肯定会让一些没有准备的人冻着。 中年文士道:“那你们可还记得次年十二月,吐蕃又遣使者来长安求娶公主?” “这....” “有么?某怎的不记得了?” “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可某怎么记得那不过是吐蕃遣使来朝贡方物的?” 中年文士不屑的睨了那人一眼:“你可知贞观八年,吐蕃獠贼为何胆敢向我大唐求娶公主?” 这个嘛,小江不知道,周围的人也不知道,她和其余听热闹的人一块儿将耳朵竖起来,生怕错过了一点。 “贞观八年,弃宗弄赞嗣位。” 中年文士拉低了声音:“陛下派遣冯德遐抚慰~” 说完这话,中年文士闭上了嘴,转过头去不肯再说。 江上弦听得稀里糊涂,可事关重大,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两个位置装作人民群众的样子发问:“抚慰又如何?” 中年文士听到这声儿不由得来气:“愚钝至极!冯德遐抚慰吐蕃后,吐蕃才遣使来长安求娶公主的!” 嘶! 小江脑子里翻江倒海,她原本一直信了野史,以为真是松赞干布做春梦梦到的,没想到... 她脑子有点乱,一下子就没了去看嫁衣的心思,牵着清一色退出人群,快步朝大理寺方向走去。 对于这些事情她知道的太过肤浅,还是得去问问她家小崔! 大理寺 崔辩叙正和汪雷生一块做年终总结呢。 快年底了,他们也得在过年前交一份述职报告上去,顺道再把手头能清的案子给清一清,俩人窝在一个办公室里埋头苦写,奋笔疾书。 汪雷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述职报告可以写的那么流畅过,这一年他办了大案,小案,还发明了新的刑具,可谓是收获满满。 “少卿,上回属下跟你说的事儿如何了?”汪雷生趁着研墨的功夫和崔辩叙搭话。 崔辩叙头都没抬:“什么事儿?” “啧!” 汪雷生手里的墨条顿了顿,那真叫一个皇帝不急太监急:“就是刘卿辞去大理寺卿的事儿!这事儿虽说还没放到明面上,可咱们既然晓得了这个消息,正好元正的时候少卿不妨去走动一番~” “不去。”崔辩叙拒绝的干脆利落。 汪雷生急眼了:“如何不去?如此好的机会,少卿,若是错过了不知多可惜!” 他领导不升官,他老汪何时能升官?! 鸡犬升天的道理懂不懂! 崔辩叙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会去同刘卿说,开年将你升至大理寺丞。” “这、这...”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汪雷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扭捏着道:“少卿也忒客气了些。” 崔辩叙看了一眼他那副嘴脸便起了鸡皮疙瘩。 一个中年壮汉做这般姿态实在恶心! 第418章 孙伏伽 大理寺丞和司直虽说都是从六品上,看起来官阶相同,可到底是不一样的。 前者主理审判事务,后者则更多的是干一些杂活,俸禄亦是不同。 简单来说就是大理寺丞比大理寺司直更有牌面! 一想到今年过年又可以挺直腰板在家做人,汪雷生嗓门都大了起来,麻溜的站起来对着崔辩叙深深一揖:“属下多谢少卿提携!” 崔辩叙懒得理他,继续写写写。 刚刚得了升官喜讯的汪雷生喜不自禁,坐下来写了几个字又搁下笔忍不住为崔辩叙操心起来。 这一回比原先说的更浅显了,面上的恳切都真实了好几分:“少卿,属下也不全是为了自己,少卿仔细想想,这大理寺卿的位置,若是让旁人坐去了,没有什么大错,或是大功的,可就不好挪了。” “若是来位德高望重的也就罢了,少卿正值年少,等一等也不算什么,可若是来个年富力强的....” 崔辩叙被他吵得都写不下去了,警告的瞪了他一眼:“慎言!” 哪有这么咒人死的? 汪雷生赶紧捂住嘴猛点头,崔辩叙见他那样深吸了口气提点道:“刘卿之后,应当是户部侍郎孙伏伽来接这个位置。” 那可不是个好糊弄的,老汪要是再同现在一般,肯定要挨收拾! “啊?孙侍郎!” 汪雷生大惊:“孙侍郎今年多少岁来着?” 崔辩叙白了他一眼,打算一个字都不再同他说了。 汪雷生这回倒是闭上了嘴。 若是孙侍郎,自家少卿还真没什么竞争力。 这位孙侍郎可不是普通人! 就一条拿出来已经能睥睨朝堂:有史以来第一位状元。 这位在前隋之时便做过地方小吏的官员,归降大唐之后,于武德五年参加科举,名列甲榜第一名,状元及第! 光这个履历他家少卿就比不了。 再加上孙伏伽很有眼力劲,在陛下潜邸之时就已经投靠了过去,与陛下还有玄武门之情。 啧啧啧。 十几年前还做过大理寺少卿,可惜贞观五年因判错案子罢官做了刑部郎中,后来又做了户部侍郎一直到现在。 汪雷生在脑子里迅速把孙伏伽的履历过了一遍,而后得出一个结论:“少卿,这位孙状元是要来一雪前耻呐!”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孙伏伽一生官运亨通,政绩卓绝,唯有贞观五年那一回栽了跟头。 啧啧啧,想明白这些汪雷生也蔫了。 若是这事儿孙伏伽运作,崔辩叙想上位那就是等于不可能了。 “少卿,你早知道了怎的不说?” 老汪有些伤心,亏他还日日想着这事儿,就连等他家少卿上位之后要去乐仙楼大吃一顿的菜色都想好了。 结果.... “此事无需去查,只需让人瞧瞧刘卿近来和谁人有过接触便能推测一二。”崔辩叙说的很是简答。 他自己什么人缘自己知道,打听是没得打听的,问博陵崔氏的人他也不想去问,显得他特别急功近利。 只需要知道最近谁和刘德威接触,再一一排除,就能猜到孙伏伽身上。 汪雷生念念叨叨的小声哔哔:“我上回见孙侍郎还硬挺的很呢。” 短时间内只怕是死不了。 “不过,应当不会是现在。”小崔大发慈悲的安慰了一下下这个祈祷自己升官的属下。 “少卿此言何意?”汪雷生不明白,不是现在是啥时候,不是说刘卿要退了么? 崔辩叙被他吵得写不下去,重新放下笔:“这个位置盯着的人多着呢,孙侍郎若想要安稳的接过去,怎么也得等到咱们手里的烂摊子清一清。” 孙伏伽摔过一次跟头,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履历里再出现什么问题,眼下大理寺的案子和皇子纠缠在一起,他疯了才会顶上来。 他不止不会顶上来,还会压着刘德威继续占着位置顶伤害。 汪雷生还想再问,就听外头来人说江上弦来了。 原本要出口的话就成了:“少卿,江小娘子近来很是缠人呐?” 啧啧啧,这年轻小娘子就是这样,越临近成婚的日子,越是心中不安,他当年同娘子成婚前,也时常让人传送书信,互相送些吃食的。 倒是没有江小娘子这般日日来寻人的,啧啧啧。 ‘啪叽’ 不等他歪着嘴怀念完过去,崔辩叙手边一个吃剩下三分之一的胡饼就砸到了他脑袋上。 汪雷生被吓了一跳,摸着脑袋抬起头就看到自家少卿威胁警告的眼神,立刻怂了:“少卿恕罪,属下就是一粗人,粗人,没有坏心的,属下这就告退,告退!” “回去之后多看些书,瞧些案卷,将你那手字再好好练一练!”崔辩叙麻利的给他布置上作业。 “是是是,属下这就去看书!” 汪雷生倒退着出了屋子拔腿就跑,边拍边朝自己嘴巴上拍了一下:“叫你口不择言!” 跟着衙役进来的小江远远就瞧见他边跑边拍自己嘴的模样,见了崔辩叙不由得道:“你又欺负汪司直了?” 崔辩叙抽了抽嘴角:“没有。” “这胡饼怎的在地上?”江上弦瞧见滚落在地的胡饼有些心疼的拿起来拍了拍上头的灰,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浪费了粮食的小崔不自然的舔了舔嘴唇,看向她手里提的篮子:“这里头是什么吃食?” 最近忙,光吃大理寺食堂和胡饼,他都快吃吐了。 “是老三做的金丝油塌,好吃的叻!” 小江走到他边上从篮子里将金丝油塌拿出来:“你尝尝。” 崔辩叙拈了一个一口塞进嘴里,咽下之后又喝了口茶才道:“外头天冷,这东西还辛苦你亲自跑一趟?” “原是打算去寻五娘一道儿去看嫁衣的。”江上弦掰着胡饼喂给清一色吃,发育期的狗胃口特别好,给啥吃啥,根本不知道饱。 哦! 崔辩叙明白了,这原来是给李雪雁的。 不知怎的,小崔心里有些不得劲儿:“那怎的拿给我了?可是她又跑出去疯玩了?” “我还未去寻她,便在路上听到一件事儿,想来问问你。” 第419章 唐蕃 哦… 不是特意来寻自己的啊… 小崔有些失落… 江上弦很实诚的把自己排队买泡泡油糕听到八卦结果把泡泡油糕给忘了的事儿说了一遍:“你可知这其中是何缘故?” “贞观八年,我朝举兵征讨吐谷浑。” 崔辩叙没有问她为何好奇这个,一点点给她讲解着:“当时恰值弃宗弄赞嗣位之际。” 身为马上就要上岗就业的官眷,小江如此好学,小崔表示很是欣慰! “所以,当时陛下是怕打吐谷浑的时候,吐蕃跳出来捣乱,所以派了冯德遐出使吐蕃....” 江上弦在理论层面脑子还是转的很快的,她慢慢说着心头有些沉甸甸的:“弃宗弄赞从冯德遐口中知晓了西突厥和吐谷浑求娶公主成功.....” 崔辩叙接过话:“贞观八年十一月甲申日,吐蕃请婚使者第一次到达长安。己丑日,陛下下诏大举讨伐吐谷浑。” 江上弦掰了掰手指头算日子:十一月十一日吐蕃到长安,十一月十六日下诏,中间就隔了五天,时间如此紧凑.... 这里头没鬼她小江倒立烤阿里巴巴羊肉串! “一直到贞观九年五月我朝大军消灭吐谷浑伏允可汗政权之前,吐蕃未动一兵一卒。”崔辩叙的记性还算不错,尤其是涉及战事方面,记得还算清楚。 江上弦哪里还不明白,李世民这是暗戳戳布局了好几年,早早的就开始想打的吐谷浑叫爸爸,所以先派人去跟松赞干布说,那个谁谁谁求娶尊贵的大唐公主成功啦!还有那个谁谁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吃到啦! 就问你心不心动,羡不羡慕?! 松赞干布一听,能不心动么? 好家伙,你们都有凭啥我没有?是我松赞干布不配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呐! 她合理怀疑当时冯德遐肯定是给了松赞干布一些似是而非的许诺,否则松赞干布不会在这样一场关于吐蕃北部边疆安全的重大军事行动上装聋作哑的。 对于她的猜测,崔辩叙的反应微妙,虽没有直接明说,但显然也是认同的。 这事发生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精神小伙,并没有开始接触朝廷上的事儿,因此并不太清楚,但在军事方面他能给出自己的判断:“贞观九年十一月、十二月乃是吐谷浑政局动荡之际,若是我朝同时在西面与吐谷浑,南面与吐蕃同时作战,绝非易事。” 江上弦肃着小圆脸接过话:“所以暗中同吐蕃达成协议以羁縻之,进而遏制其北上.....” 同样,对于当时的吐蕃来说,如果能够与打败东亚霸主突厥的唐朝联姻,无疑能对其统一青藏高原各部进而实施北上战略产生重大影响。 一个妃位,就能换来政治地位的提升,又能接收来自大唐的文化、技术和宗教信仰,别说亏不亏了,那叫一个血赚呐! 这时候男人又不用守什么节操!他顶多肉偿,还便宜这小子了! 在消灭吐谷浑伏允可汗政权、达成西进战略目的之前,李世民是不可能轻易将公主下嫁给地缘上不断逼近自己的潜在对手吐蕃的。 崔辩叙提醒道:“贞观八年今上便允了下嫁公主于吐谷浑,至今还未曾有公主下嫁。” 而贞观九年,伏允可汗就已经被嘎了,贞观十年,唐廷扶持的乌地也拔勒豆可汗诺曷钵就向大唐请婚了。 这时间线拖得不可谓不久。 “贞观九年十二月吐蕃第二次赴长安请婚之时,正值吐谷浑内乱。” 崔辩叙又拈了一块金丝油塌,对于官场的弯弯绕绕他尚在摸索阶段,对于自己的爱好却是如数家珍:“去年八月,正是薛延陀在北边崛起的时候,亦是征讨高昌的关键时期。” “所以吐蕃选择在这个时候同我朝开战,又选择在松州是为了以高昌之战迫使我朝....” 江上弦接过话往下说,她懂了,这些国家领导人是真的心思缜密,以天下为棋,步步为营,决胜于千里之外。 小说里写的那些一国之君整日忙于女人裙底,绕着女人恋爱脑,还将国家治理的兵富民强的事情压根就不可能发生,什么人能有这样的精力? 恋爱脑还能把国家治理的牛逼的皇帝,在位时间长的小江反正是想不出来。 崔辩叙对于她每次都能在这方面和自己聊到一块儿很是赞赏,捏了一个金丝油塌放在她手里作为奖励:“你说说,吐蕃为何不灭吐谷浑?” 这是要考她? 还用她带来的东西奖励她? 呸~ 不过,最近时常被考功课的小江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学生了,捏着金丝油塌立刻将脑细胞疯狂转动起来:“吐谷浑如今被赶到青海湖以北,是为了避免与我朝发生直接冲突?” “恩。”崔辩叙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面上含笑。 回答正确! 小江愉快的把手里的金丝油塌塞进嘴里,糯糯的点心使得她看起来像一只肉肉的小仓鼠,两边脸颊鼓鼓囊囊。 崔辩叙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全面——怎么没想到在这儿准备些瓜子呢? 搞得他一个剥瓜子熟练工现在手痒痒的… 这场仗打的如此含蓄,把适可而止四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就是为了避免将战争区推进到唐之西进战略通道河西走廊,同时避免了与大唐的西进战略产生碰撞。 大规模的冷兵器战争,在信息不发达,传递消息困难的古代,完全是靠双方领导人的前瞻性来操作的。 从政治的角度来说,松赞干布这老小子,是真有本事呐! 所以吐蕃在揍了吐谷浑、党项、白兰等一堆被杀鸡儆猴的倒霉小国之后,李世民还是拖着下嫁公主这事儿,松赞干布才会将矛头指向了松州。 选择松州作为主战场的原因不言而喻,而李世民最后在战争胜利之后还将文成公主下嫁的原因那可就太多了,无论是边境城防布局,还是商贸往来,亦或是....战争。 高昌这个地方,李世民是非拿下不可了。 第420章 战争 松州之战李世民见识到了吐蕃的战斗力,按照江上弦在现代看的书,松州之战双方其实是势均力敌的,唐军最后胜利好像是因为搞了一出什么夜袭才赢的。 这其中当然也有连年征战导致吐蕃内部产生了许多矛盾的原因,因为那一场夜袭其实并未对吐蕃造成什么太大的打击。 所以松州之战后,李世民应当会暗中和松赞干布达成协议,平定高昌之后会出嫁一位公主给吐蕃,吐蕃以此为条件,答应在唐军平定高昌时不再出兵干扰西进战略。 而唐蕃联姻除了北上的战略手段,也是吐蕃稳定发展,提升政治地位的手段。 这可不就是传说中的双赢政策! 二凤:哎呀,想要给我做女婿就做,老实点窝着别在老子茬架的时候添乱,谁家嫁闺女不拖一拖的? 整个计划里倒霉的只有文成公主,赔上了一生的幸福远赴异国他乡,和亲人永不得再相见… 崔辩叙见她一直不说话,低头想的认真,便道:“待高昌之后,陛下应当会把重心放在高句丽上。” 哎。 小江都想叹气了,她想的脑瓜子都疼了,李二凤怎么能这么有上进心啊,不是打这个就是打那个,恨不得打穿地球直击银河系呐! 跟那歌里头唱的一样:我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 “你说,陛下若是必定会答应吐蕃的请婚,他会选谁?”江上弦对于时政其实没有那么多兴趣,她就是担心自己的好姐们李雪雁呐。 拢共就一个朋友,哪里舍得让她嫁到吐蕃去。 这时候跟现代又不一样,一张飞机票,一盒红景天,就敢嚎一嗓子:布达拉宫、仓央嘉措,宝宝来啦! 李雪雁要是真嫁过去,她们姐俩这辈子估摸着都见不到了。 要见也只能是阴曹地府集合了! 更何况姐们心里喜欢的人是赵善,若是嫁给松赞干布,心里还不知多苦呢! 崔辩叙没想到她问这个,琢磨了一下道:“这要等高昌灭了之后,再从宗室女之中挑选。” 看吧,谁都知道李世民是个偏心眼子! 他自己的儿子女儿,比谁都宝贝,外人说不得骂不得,旁人辛苦养大的孩子,他就要说人家享受了他打下来的天下,就该为国做贡献! 小江两根食指对着又是戳又是勾的,这是小时候玩蜜蜂嘟嘟叽留下的习惯,每回想事儿的时候她就会带上点。 崔辩叙隐约猜到一些,不过这种事儿事关另一个女子,小崔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主动提的好。 “就是...” 江上弦纠结,她上回和李雪雁提了一回了,那妮子应该放在心上了吧? “我琢磨着这事儿,会不会落到五娘头上?” 想来想去她还是说了出来,崔辩叙不知道松州之战结束的时间,可她知道个大概啊,李雪雁那年纪凑得刚刚好啊! 这倒霉孩子但凡再早几年或是晚几年出生都轮不上她啊! 崔辩叙心里其实觉得这个可能性还是挺大的,虽说宗室女挺多,可像李雪雁这般体格子强健,还会武的却是没几个,大多都是打个马球就算最大的运动量了。 吐蕃那地方,身子弱的只怕是千辛万苦的去了也活不长。 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好的身体只会是李雪雁能中选的‘优势’。 重要的是李雪雁的阿耶江夏郡王李道宗,如今还因为贞观十一年的贪赃问题被罢了官职在家游手好闲呢! 李道宗这样一个以军功从李唐宗室中脱颖而出的人,会甘心这样一直赋闲在家? 他不信。 所以,但凡有机会,李道宗一定会抓住。 用一个女儿换一个重新回归朝堂的机会,他一定会答应的。 不,应该是会主动将女儿献上。 不过崔辩叙没有把这些说出来,李道宗是李雪雁的亲阿耶,儿女婚事,父母做主,李雪雁没得反抗,所以最大的机会就是在这之前将李雪雁的亲事想法子定下来。 “她同赵善如何了?” 上回他问江上弦要不要去问问赵善,江上弦说这事儿要问过李雪雁,再加上他最近确实忙,便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他琢磨着要是江上弦开口,李雪雁答应,他就抽个时间见见赵善那厮探探底,帮着李雪雁推一把。 若是赵善愿意,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若是不愿,他也不会勉强自己兄弟。 江上弦最近也没见到李雪雁,这些日子忙着过年的准备工作,再加上天冷,她都不爱出门——出门就是去崔府和来大理寺。 “我现下就去寻她问问!” 这事儿迫在眉睫,小江也不敢耽误,看了一眼篮子里那盘子金丝油塌已经被吃掉了大半,她抿了抿唇,空手上门显得有些不礼貌,决定路上再去买些别的果子带去。 崔辩叙见状指了指地上四脚朝天打盹的清一色:“它留在这儿,一会儿我替你送回去?”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便是。” 自己来大理寺寻他说话已经是挺耽误事儿的了,把狗也丢给他照顾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扯了扯狗绳牵着清一色就往外走,突然想起来今日的事儿,蓦的脚下一转又走了回去,恰好和想要送她到门口的崔辩叙撞了个满怀。 人呐,身体反应就是比脑子快。 熟悉的味道钻满鼻腔、熟悉的胸肌磕在脸上,小江本能反应动作快如闪电的在崔辩叙的腰上来回摸了三把,小舌头灵活的弹了弹,愉悦的口哨声从嘴里传出才后知后觉的死死捂住嘴红着脸倒退两步。 哎呀,要死了要死了!死嘴! 崔辩叙死死绷着下颚,不让自己笑出来,胸口处就开始往上爬的红晕很快就遍及全脸。 对于江上弦的手好似拥有什么独立意识这个事情,他心里其实是有点数的,可她这个嘴.... 今个儿倒是头一回知道! 长见识了! 他对未来娘子还是了解的不够多呐! 江上弦尴尬的快在原地抠出微雕大明宫了,占便宜没关系,可当着人面吹口哨庆祝就有些令人尴尬了。 第421章 我也后悔呢 本来嘛,安安静静占了便宜就走,啥事儿没有。 这下可好了! 她不得不搜肠刮肚的找点话来缓解一下这奇妙的氛围。 谁知崔辩叙先开口了,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压着害羞的红晕,宛如一个腼腆大学生:“你这口哨吹得不错。” “一般啦~”小江扭捏着暗爽。 那话怎么说来着?真正爱你的人,能找到各种角度夸你! 她家小崔果然爱死她了! “什么东西落下了?”崔辩叙想起赵玥说的话,再一次觉得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明日开始他就要早起两刻锻炼! 提起这个小江想起来了,当即把柳曼蔷卖了个干净:“柳家外祖母说,日后想要从咱们这儿过继一个孩子到柳家。”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说是柳家的东西都交由那孩子继承。” 崔辩叙脸沉了沉,他没兴趣要柳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孩子虽然还没影儿,可这事儿到底还是得他们两个达成一致,便道:“你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的? 小江倒是没正经想过这个问题,她只想过成亲之后大概生两三个孩子,最好是男孩女孩都要有。 至于孩子姓什么她是真没想过! 她又不是疯了,这是大唐啊! 武则天那么牛气,生的孩子还不是跟老李家姓! 她算什么东西啊她敢往姓氏上七想八想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柳曼蔷和她提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就说这事儿要问崔辩叙了。 反正孩子肯定是要跟小崔姓的,关她什么事儿啊? 想到这儿江上弦开始含蓄的拒绝:“我寻思咱们也不差那点钱,你晓得的,我这人就喜欢捣腾些吃食,没什么大出息的,也花不了多少银钱....” 江上弦的话,崔辩叙听得喜滋滋的——咱们家。 这三个字怎么就这么好听,这么精妙呢? 一下子就把两人拉到一块儿了,小崔心里头有个小人疯狂点头,恨不得连翻十几个跟头。 小江不知道他在想啥,还在继续叨叨:“虽说不知日后有几个孩子,可我想着,都是咱们的孩子,不同姓孩子们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无论哪一个被挑出去,那被挑出去的那个会不会觉得自己是爸爸妈妈不要的呢? 她自己在有爱的家庭里长大,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同样能在有爱的环境里长大,不希望有任何地方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不被爱的。 咱们的孩子!!!! 小崔脑瓜子里轰隆隆直响,他不知道旁人和未来娘子是如何闲聊相处的,可他真的太喜欢自家娘子这么说话了! 而且江上弦说的他听懂了,这是不愿意,他也不愿意,那就好办了:“崔家人多,日后你碰上了能推的都推到我身上来便是。” “恩!”小江重重的点头。 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现代思想的,谁家的事儿谁解决,自己一个外人能咋滴。 何况这时候正是以夫为天,她这么干旁人最多说她胆小没主见。 刚刚正好,只要把自己的人设立住了,日后麻烦事儿能少许多。 而且她当时就猜到小崔不会同意这事儿,这会儿也不过就是跟他通个气儿,两个人交换一下各自的想法罢了。 崔辩叙拉着她往外走,说话的语气温柔极了:“外祖母那儿你别同她起冲突,她身手好,你打不过,凡事交给我阿娘,她从小被外祖母打惯了,不怕的。” “恩....” 小江代入一下婆婆,瞬间就觉得这儿子实在糟心。 崔辩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在继续出主意:“姑母脾性耿直,若有什么事儿,寻她也是一样的。” 江上弦懂了,这是打架让婆婆顶上,吵架让姑母顶上。 这世上竟有如此‘孝子’?! “我会好好习武的。”小江捏了捏拳头保证道。 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若真有什么事儿,就算有婆婆和姑母顶着,她也不能当缩头乌龟! 诶~怎么有点像三人帮似的.... 说到习武,崔辩叙突然道:“听老范说,你近日开始耍猴拳了?过犹不及,拳法便耍一套就够了,待日后.....” 后面巴拉巴拉巴拉的小江已经听不见了,她满脑子都是老范这厮竟然如此卖她! 这种丢脸的事情为什么要说出去! 她决定了,老范今个儿晚上不准吃肉! “恩,我晓得了,你快回去吧。”小江打断了他的碎碎念,她现在不是很想听男朋友那张看起来很好亲的嘴巴子张开来说话。 刚好也走到了大理寺门口,小崔不疑有他,摸了摸她的手,感觉没有平时热乎,便将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路上小心些,早些回家。” “恩!” 江夏郡王府 守门的护卫远远就看到一个矮墩墩的裹得像熊一般的东西牵着一条短腿胖狗慢吞吞的挪了过来,走得近了才瞧出来那是江上弦,一个人迎了上来。 “江小娘子,今日怎的没有坐车来?” 因为实在穿的太厚了,崔辩叙又生的高,那大氅压根就是拖在地上走,她又怕在地上磨坏了糟蹋东西,只好一直提着走,江上弦觉得自己今日颇为沉重,抿抿嘴道:“实不相瞒,我也正因此而后悔呢。” 回去的时候她一定要问李雪雁借马车回去! 护卫没想到她会蹦出这么一句话,不由得笑道:“江小娘子可是来寻咱们五娘的?” “正是,她可在家?” 护卫有些不好意思:“来的不巧了,昨个儿一早天刚亮,五娘便带着人去城外温泉庄子寻郡王妃去了,今日不在府中。” “啊....” 小江哀叹,她这也忒惨了吧! 这都什么事儿啊! “那你可知她何时回来?”小江只得问起归期,人在城外,她如今不是很想出长安城。 而且寻到人家庄子上去也不好。 护卫为难了:“某也不知,不过按着五娘的性子,庄子上没什么好玩的,待不了两日就该回来了,江小娘子放心,某记着这事儿,五娘一回来某就同她说。” 自家五娘和这江小娘子交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俩人时常你去我家,我去你家的,先前还一块儿读书,他们这些做护卫奴仆的都是知道的,因此他很爽快的给出了保证。 第422章 嫁衣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坊市之中,各家的炊烟都已升起。 冬日的长安城最热闹的时候便是吃晚食之前了,满城袅袅的炊烟和饭菜香味同时给尚未到家的行人一个嗅觉暴击,使得本就急切归家的脚步更加快三分。 江家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了,最近天冷,羊羊小面馆的生意特别好,卖完了就麻利关门回家。 清一色下了车就嗖的一下挣脱狗绳蹿了进去,平等的挨个去每个人的腿上蹭蹭。 每日给它喂饭的江母自然是头一个献殷勤的目标。 她正在灶上忙活呢,腿上就被撞了几下,吓得她一个激灵,低头看到是清一色大大的狗脑袋和肥墩墩的大屁股,没好气的骂了一句,用腿把它拨到一边往锅里加了勺热水就朝外走:“怎的这时候才回来?莫不是今日就开始上课了?” “去了趟东市。” 小江把手里的嫁衣交给颠颠儿跑过来履行婢女守则的英姿,自己提着大氅往屋里走,她得先把这份沉重的爱卸下来才有心思说话。 江母一听饭也不做了,拔腿重新往灶房跑,一把扯下围裙,又用热水洗干净了手这才屁颠颠的跑出来跟在她后头:“哎哟,我瞧瞧,我瞧瞧,也不知道这东市的铺子是不是真比西市的强些!” 英姿也着急看嫁衣呢,她们乡下地方,女子出嫁多是穿身新衣裳就算了,哪有这种正经高端大气的样式? 单看这装着嫁衣的大木匣子外头还包了上好的绸缎。 光是外头用来包着的东西都如此华丽,里头的嫁衣该有多好看呐! 连脱两件厚外套的小江重获身体的掌控权,霎时间轻盈的不像话,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搓搓小手就直奔自己的嫁衣而去。 嫁衣、婚纱,对绝大多数待嫁的少女来说都是顶顶重要的东西,小江看着眼前包装比那些国际大牌不知高级多少的嫁衣,那手就忍不住解开了打结的绸缎。 要不怎么说真正的高级定制还得看我大中华呢? 瞅瞅这装着嫁衣的木匣子,木料虽说不算顶好,可对于一个包装盒来说已经很绝了,尤其是上头的雕花,精细到每一个角落。 英姿手肘支在桌案上,眼睛死死盯着木匣子:“大娘,这木匣子也能卖不少钱吧?” “啧,这钱花的还算值,等成婚之后再将嫁衣放回去,等你以后老了,就一道儿陪葬,多气派。”江母的手在木匣子上摸索着,不知不觉想的就是有些过于长远了。 这是连身后事都提前开始给闺女操心了。 不足双十年华就收获了陪葬品+1的小江皱了皱鼻子,虽说人要有远见,可这也忒远了,这么不吉利的事情还是算了。 况且后世盗墓的太多,再多的陪葬品都是给人改善生活的,还不如多陪葬些不能拿出去卖钱的东西好。 打开木匣子,映入眼帘的又是一个绸缎包裹起来的东西,江上弦头一回结婚,不知道这些衣裳铺子包装竟然这么仔细,过度包装了啊兄弟! 小江不气馁,继续开,这回里头是嫁衣了! 恩,是深青色的,这个深青色同千里江山图上的有些相似,是不褪色的蓝绿色染料所制,和电视上绿油油的婚服完全是两码事,介于蓝绿之间,一眼能吸住人眼睛的颜色——看着就知道这玩意儿贵! 而形制则同四品郡君诰命服有些相似,可以说在最大程度上仿照了四品诰命服来做。 其实后世说大唐包容开阔也不算是乱说,唐朝的婚服属于礼俗交融的制式。 前者由官方规定,后者由民间自发形成,两者互相影响,没有固定的颜色、款式。 成婚之时文武百官和百姓基本就遵循一个原则——穿自己最好、最华丽的衣裳,新郎的衣裳尽量向官服、冕服靠拢。 唐宋时期,从皇帝到普通的士大夫阶层都可以穿较低档次的冕服。 而新娘的衣裳则是向诰命服一类的靠拢,颜色、款式、面料,只要你敢于创新,什么奇奇怪怪的颜色都可以拿来做婚服。 小江摸着自己的嫁衣,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细腻柔滑的手感,一时都忘了说话。 江母和英姿两个也想摸,又怕如今天冷又干,她们手上都长了倒刺,将着衣裳给勾起丝,只得眼巴巴的催促:“快穿上瞧瞧~” “等等!” 江上弦亦是不想平白糟蹋了东西,迈着小碎步跑到床尾——那儿有老范给她打的简易梳妆台。 梳妆台上是一个大大的圆形木盒。 这是崔淑华送她的,说是每家女眷都有几个这种上妆用的盒子,外头有漆绘、油彩绘,还有针刻的花纹,贴了金箔。 总之一个圆盘瞧着低调奢华有内涵——比之前江母买的那一堆乱七八糟零零散散的要强不少。 里头分上下两层,放满了形状各异的九个小奁,分别放着胭脂、修眉毛的小镊子、丝绵做的粉扑和妆粉、篦子、面脂、手脂、眉刀和螺子黛、、小镜子、口脂。 这东西江上弦特别喜欢,质量比江母买的好,而且里里外外的盒子,带出门也不会轻易打翻弄乱,她每天早上都会掏出小镜子在脸上抹一抹面脂,再点俩下口脂。 只见她挑挑拣拣的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小奁,打开盖子在里头挎了一坨,而后细细的在手上抹开,这才重新走回来小心的将嫁衣穿上。 江母和英姿两个一个都不肯伸手碰这衣裳,她自己穿里里外外的好几层穿了好一会儿才穿完,转着脖子前前后后的瞧来瞧去:“怎么样?好不好看?” 英姿猛猛点头:“好看!” 比她们全村的嫁衣加起来都好看! 江母跑到屋门口从挡风的厚门帘中间把脑袋探了出去,冲外头嚎了一嗓子:“二郎!你同真英一块儿去我屋里将铜镜搬过来!” “哎!” 自己开店做生意就是全年基本都没有休息的,夏真英拉面拉的生无可恋,一进门就回屋挺尸了,反倒是江望日卖卤味轻省些,这会儿正做孝子贤孙给夏老夫人捏肩呢! 第423章 会安排的小崔 方才虽听到江上弦回来了,可他们三儿都窝着没出门,反正江家吃晚饭的时候会一起说闲话,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也是一样的。 这会儿听江母突然一个大嗓门叫他们搬那沉沉的铜镜,江望日立马就跑到房门口也跟着大嗓门:“啥事儿啊还得搬铜镜?打碎了咋办?” 江母没好气道:“叫你搬你就搬!哪儿来那么多话!碎了老娘就敲碎你的天灵盖!” 这嫁衣做的是有些拖地的款式,她是绝对不会让江上弦出这个屋子的,否则弄脏弄破了可怎么办? 遭受到天灵盖威胁的江望日见状只好扯了扯挺尸的夏真英叹气:“表姐,来活了~” 夏老夫人人老脑子转的却快,家里能有啥事儿非要用上铜镜还得搬到江上弦屋子里去的? 想明白了她便立刻站了起来:“快些,只怕是年奴的嫁衣拿回来了,咱们也去瞧瞧!” “啊?表姐的嫁衣拿回来了!?”原本全身酸痛的夏真英立刻直挺挺的坐了起来,穿上鞋就过去跟江望日一块儿搬铜镜。 老范揣着手手正在指挥同事拾掇木料给夏真英也做一个梳妆台呢,闻言也凑了过去:“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可要某帮一把?” “哪用得着你,不过就是一个铜镜罢了,让他们俩抬也就是了。” 夏老夫人快步走出来,笑呵呵的同老范打招呼:“这不,嫁衣取回来了,正在里头瞧着呢,搬个铜镜过去好瞧清楚些。” 老范闻言立刻跟着笑了起来:“这可是好事,好事呐!眼瞅着就过年了,过了这个年,江小娘子同九郎的好事儿就近咯~” 两个护卫也跟着热闹:“到时候咱们是不是能在这头儿吃一顿,回去还能接着吃?” 夏老夫人豪气的一挥手:“吃,年三十儿咱就开始吃好的!” 如今江家不缺吃喝,不在这上头小气缺了家里人的嘴,老范和两个护卫整日的帮着干家里的重活,看家护院的,她们家又不给人发月钱,给人吃好的那是应该的! 屋子里,江上弦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美滋滋的直冒泡——小江,你小子可以呀! 好看!贼好看! 上回被江上弦嫌弃铜镜不清楚,江母洗心革面买了锡粉、明矾、水银、鹿角灰和毛毡回来,把铜镜好好打磨了几遍,还真别说,江母在干活上是真舍得卖力气。 这回铜镜被磨得非常清晰,就是颜色到底还是会有些差别,不过小江瞧着很是满意了。 几人绕着她左看右看,夏真英羡慕的直流口水:“表姐,这衣裳真是太好看了!” 她以后肯定舍不得花那么多钱置办这样一身衣裳的,这料子,这绣工,这样式,一瞧就晓得很贵,而且光花这一身衣裳的钱可不够,还得买配套的头面。 江上弦心情很好的拍了拍胸肌:“喜欢?等你出嫁的时候,从头到脚,表姐给你包了!” “真哒!?” 夏真英还没吱声呢,江望日就跳出来了,蹦跶着争宠:“阿姊,我从头到脚你给包不?” “你若是寻得到媳妇儿,阿姊就包!”小江给了他一记脑瓜崩,这弟弟是真蠢,男子的婚服就算一整套,也及不上女子的贵呐。 可江望日不在乎,他只要知道阿姊没把自己落下就成,脑袋瓜子一扬:“如何寻不到?我如今也是有正经营生的,家里也有住的地方,我又不是要寻个高门闺女,就寻个长安城里头的平头百姓还能寻不着?” 最近钱挣的多了,虽然都在江母手上,他的零花钱依旧不变,可架不住他姐夫时不时给他零花钱,他阿姊也给零花钱,他自己都攒了好多了。 手头上老婆本慢慢累积,江小二对自己娶娘子这事儿越发觉得十拿九稳了。 江母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胡咧咧什么?你才多大就想娶媳妇了?若是把唾沫星子喷你阿姊衣裳上,仔细我抽你!” 夏真英小脸通红的压根不应这事儿,反而道:“表姐,这衣裳是不是有些紧了?” 她如今心思都在羊羊小面馆上,整日里和面团子打交道,若是这世上有拉面之神咕噜咕噜叽的话,她估摸着就要嫁给咕噜咕噜叽了。 江上弦扭扭屁股动动腰感受了一下:“刚刚正好,不会大的。” “不是,你忘了,咱们家今年准备了那么些吃食....” 夏真英不是指现在,她指的是过完年。 就江家准备的那些年货,她怀疑整个江家从老范他们一路到清一色,都得胖上一大圈! 对于这事儿,小江手拿把掐:“你忘了,到时候还得去清河,出门在外,肯定会瘦的。” 这时候的衣裳本身就不显肚子,她半点不担心:“过年我可得多吃点,省的路上饿瘦了难看。” 基数够大,受苦的时候才有余地。 机智的小江都算好了,一路到清河,她保准能瘦的刚刚正好! 太瘦了可就不好看了! 江母蹲下起身的上上下下用帕子隔着手检查了一遍,确定绣花都是精细的,面料也没有问题,就往外走继续去做饭了:“快些脱下来收好了,放仔细些别弄脏了。” 夏老夫人瞧的满意,往前倒一年那是做梦都想不到她们夏家和江家的孩子还能穿上这般富贵的衣裳! 对于这桩自己出了大力的婚事,她老人家是一千个一万个满意:“你阿娘说的是,这精细的东西得放置的妥帖些,省的到时候要用了出问题就麻烦了。” 延寿坊崔府 崔辩叙正兴致勃勃的盘算着今年过年的安排,去年年三十是在江家过的,今年家里有人,肯定是不能去了,这点颇有些令人扼腕。 年初一,也就是元日,小崔觉得自己去江家晃悠一日很是合理。 年初二,去晃悠个午饭,很合理。 年初三,再晃悠个午饭,很合理。 年初四...... “九郎,瓜州来信。”黎生敲了一记房门,手里拿着一个超级小的封了蜡的竹筒站在外头。 第424章 出差 崔辩叙愉快的日程安排被打断,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下,搁下笔才叫人进来:“怎的这个时候来信?” 黎生:我知道个屁! “许是瞧着到年根了,拜个早年。”黎生自认为合理的猜测着。 头一回遣人去跟踪周朝贵的时候,崔辩叙就派了两个人出去,回来一个报信,剩下一个就留在那边接应顺道儿看情况。 第二波派人去的时候,派出去十个护卫再加一个荟容,回来的时候先前那个倒霉蛋依旧留在那头,这是黎生做的主,他们带着柳曼蔷跑路了,总得留个自己人看看后续赵家会如何,随时通报消息。 黎生这会儿这么说,其实是估计那兄弟在瓜州待不住了,想回来了,来个信探探口风的。 “拜年?我看他是想回来了。”崔辩叙也跟他一个想法,这些护卫让他们在外跑任务,他们没啥话说的,反正任务完成就可以回来。 像这种在一个地方留着看情况的最是难熬,谁知道要待多久? 都是多少年的弟兄了,黎生也想替他争取一下:“九郎,若是那头没事儿,要不过了年便让他回来吧?” 崔辩叙没有应,敦煌赵氏里头还有他不知道的事,得查出来才行,不过:“等开了年,你挑两个过去将他换回来。” 轮班倒是可以的,而且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可怜兮兮的在那地方窝着强,好歹也能有个照应。 黎生立刻应了,他听出来了,瓜州那边只怕是要搞持久战,不知得蹲到什么时候,他回去就得安排一下,手底下的人轮流去才行。 崔辩叙将竹筒打开,里头是一张卷起来的纸条,展开来之后上头写着:三被囚,赵家乱。 一共就六个字,崔辩叙眼睛盯着纸条看了两遍就直接烧了,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开始琢磨。 赵家乱了,赵家为什么会乱?仅仅是因为柳曼蔷的离开么? 飞鸽传说也是要时间的,写信的时候赵家乱了,那如今呢? 赵家三房被囚禁了?是因为什么? 柳曼蔷和赵家三房从她的叙述中是没有多少交集的。 他将所有和赵家有关系的线索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随后迅速抓住了邬三娘装作赵蝶仪从三房夫妻手里骗来的残缺古籍。 只觉得这中间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去收拾一下,点十个人,随我去瓜州。” 片刻的功夫,崔辩叙就做好了决定,外头为了人身安全主动来站岗的剑鸣听到这动静立刻跑了进来:“九郎,属下愿往!” 九郎若是不在府里,郑婆婆要收拾他岂不是轻而易举? 夫人肯定不会帮他的! 剑鸣想的很明白,江家那边没人肯跟他换岗,那边也住不下了,留在府里还不如跟着崔辩叙出门办事儿! 崔辩叙睨了他一眼:“滚去收拾东西。” 挨了骂的剑鸣立刻高兴起来,转身一溜烟的就跑去收拾东西,生怕晚一步就被落下。 这是一趟急差,如今已是过年倒计时了,他要先去跟刘德威申请出一趟外差。 还要再抽时间去趟江家,同江上弦说一声。 “安排好边去同夫人说一声,然后去金光门等我。” “是。” 崔辩叙干搓了一把脸直奔刘府而去,对于他要在这个时候申请出外差,刘德威是有些不理解的:“本官记得你二月初还要请婚假不是?” 旁人出外差没准儿是因为缺钱花销,多挣点出外差的补贴,可崔氏不可能缺这点三瓜两枣。 这时候跑去瓜州查商队被劫杀的案子,岂不是会耽误了成婚? “一路快马加鞭疾行,应当能在一月底赶回来。”崔辩叙算了算,一个月的时间大概是够的。 若不是这事儿涉及柳家,他也不会亲自跑一趟。 “若是大雪封路,只怕是不好走啊。”刘德威也是带兵打仗起家的,越往西北走越冷他自然是晓得的。 崔辩叙心中亦是担忧这点,可赵家乱了他才有机会摸清楚赵家到底想干什么,这一趟门他是非出不可的。 见他坚持,一副要为大理寺抛头颅洒热血的样子,刘德威颇有些一言难尽的给他批了假,签了出城的条子,摆摆手就让他走了。 平时也没见他这么爱岗敬业,这会子不知又要搞什么东西,耽误了成婚的好日子,急的又不是自己! 崔辩叙从刘府出来直奔江家,路上碰到了刚刚吃饱饭出来巡逻的王鸣谦:“你这是去做什么?” 这都宵禁了,还在外头跑什么?没听说大理寺今天有案子啊? “去趟江家,我今夜便要出城去瓜州查案。”崔辩叙捡着能说的说了一句就匆匆离去。 王鸣谦一听他要去瓜州,先是皱起眉,这天寒地冻的查什么? 而后眼睛突然一亮,崔沂这厮去瓜州了!他得速速让人去崔家提亲! 抓紧,必须要抓紧! 只要赶着崔辩叙回来之前能把亲事定下,这厮就不能捣乱! 想到这儿,王鸣谦不由得热泪盈眶,一拉缰绳就往家跑。 他王桧终于也要有娘子了吗?! 江家 屋子里点了好几盏灯,暖炉烧的旺旺的,床边铺了一层毛毯子。 作为全家最大的闲人,小江正在悠闲的泡着脚,圆润胖呼的脚趾头时不时蹭来蹭去溅出去几滴水珠子,落在毛毯子上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江上弦手里拿着一本自己用浆糊粘了边边码起来的册子和一支炭笔,她正在记录自己下一本故事书的重点,说书这个事情不能停。 她算是发现了,说《射雕》的时候,她待遇就格外的好。 赵玥和崔淑华,就是连着崔家的婢女都对她那叫一个有求必应,热情似火,这种被女孩子围绕着呵护的感觉令小江极为沉迷。 想要维持待遇,就得持续输出。 英姿正拿着针线一朵一朵串黄黄的腊梅花,长安城的腊梅花往往开的要比南边晚些,以往都是一月初才开始绽放的,这些都是崔淑华折了放在屋子里催生出来的。 姑母很讲义气,给她送了不少叫她自己在家学着点插花。 第425章 学狗叫 小江偷懒只插了一支在细口瓶里就算完成任务了,夏真英和江母各拿了一支回去,剩下的英姿就想串起来戴在脑袋上、手腕子上、或是干脆挂在屋子里外都行。 还真别说,腊梅花串起来也别好看,跟串串的黄色迷你小灯笼似的。 “汪、汪汪汪~” 老范没有敲门,只在门外小声地学着清一色叫唤,惹得已经舒服的盘成一团在简易狗窝里准备睡觉的清一色弹射起步嗖的就蹿了过去,哼哼唧唧的扒拉着门想要出去和老范玩。 英姿如同一只警戒的小土拨鼠手里的动作顿住,肃着脸小声冲着江上弦道:“大娘,有贼人!” 江上弦是了解老范这个人的骚操作的,一听就知道又是这老登大晚上的不知在做什么呢,拿起一旁的抹布将脚擦干这才穿上鞋和袄子往门口走:“是老范。” 英姿困惑不解:“范师傅好好的学清一色叫做什么?” 这是眼瞅着要过年了,表演一下节目不成? 江上弦也想知道老范这又是在作什么妖:“老范,今个儿晚上吃白菜吃撑了?” 没错,小江高兴之余不忘记仇,一口肉都没给老范吃! “嘿嘿,江小娘子,老范我呐,今日就是那送信的信鸽~九郎来了,想见你一面。” 老范晚上吃了一肚子白菜粉丝,这会儿正扎实着呢。 “这个时候怎的来了?可是出什么事儿了?”江上弦赶紧冲英姿招手,让她将大氅拿过来。 “某也不知,九郎怕扰了老夫人和夫人歇息,请江小娘子到门房一叙。” 老范说着又道:“九郎交代了,夜里冷,请江小娘子记得带个手炉,多穿些衣裳。“ 崔煸叙原想着进堂屋说的,可又怕自己进去惹得江家人都得起来,反倒是不好,便想着在门房见一面说几句话,有护卫和英姿在,也就不算失礼了。 小江有好多个手炉,小崔送的、赵玥送的、崔淑华送的、李雪雁送的,她用的很少。 习武再加上脂肪,她其实挺抗冻的,平日里窝在屋子里也不过就是不喜欢穿厚衣裳,屋子里有暖炉,可以穿的轻省些罢了。 因此老范缩头缩脑的在外头以为要等好一会儿的时候,没成想江上弦麻利的穿好厚衣裳带着毛帽子就出来了,眼珠子滴溜溜朝她手里一瞧,果然是没有带暖手炉。 “江小娘子,外头冷着呢!” “无妨,区区寒风,习武之人有何可惧?”江上弦说着大话,实则也有些后悔,这夜里怎的比白天冷这么多? 她快速的把两只手揣到袖子里,后头紧跟着出来的英姿被冻得一激灵,死死把手藏在拿着的大氅下头。 三人一言不发快速到了门房。 门房一共左右两间,崔辩叙刚开始径直进了左边那间。 好巧不巧的是老范住的屋子,屋子里乱倒是不能算很乱,可这厮不知道在自己房里藏了多少吃食,满屋子的吃食味混杂在一起说不上难闻,可到底也不舒服,小崔脚下一顿就朝右边去了。 结果才推开门,一股暖烘烘的脚臭味混着汗臭味扑面而来,后头跟着的两个护卫正想跟着进去呢,就见自家九郎麻溜的又转了个身直奔老范的屋子去了。 崔辩叙屏着呼吸直到进了老范屋子才勉强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一些,见他们两个跟了进来要关门,立刻阻止:“就那么开着吧!” “是。”二人面面相觑,他们都闻惯了,丝毫不觉得自己屋子里有什么臭味,不知道自家主子这大冷天的开着门干什么,里头的热气都跑出去了。 崔辩叙没好气道:“那屋子你们就不知道收拾收拾?” “回九郎的话,属下收拾了。”其中一人直愣愣的目不斜视,回答的那叫一个掷地有声、理直气壮。 险些给崔辩叙气死:“那屋里的味儿你们没闻着?” “没味儿啊。”另一个看了一眼自己的屋子,疑惑不解,有啥味儿啊?他们天天在里头怎么没闻着? 崔辩叙懒得和他们再扯这个:“明日,明日开始你们最少每隔两日沐浴一次!” “是!” 二人有些心虚,九郎怎么知道他们在这儿好多好多天才洗一次澡的? 按着崔府的规矩,只要没有出外差,那都是必须两日洗一次,衣裳天天换的,反正府里烧水洗衣都有专门的人负责。 可江家没有哇,江家一窝全是主子的亲戚,唯一一个婢女是小小的真英,他们总不能光使唤那个半大丫头吧? 所以他们都是轮着回崔府洗澡,顺道把衣裳带回去让人洗的。 江上弦到的时候,就觉着屋子里有些凉,两个护卫低着头在墙角站军姿,崔辩叙伸着手在地炉上方烤火。 她看了一眼那两个显然是挨了训的护卫,眨眨眼不是很明白,不是才刚来么? 这得多努力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逮住机会在领导面前光速犯个错啊? 两人察觉到她的视线羞耻心顿时就升了起来,头都快埋到胸口了。 江家人还是很尊重他们这些外人的隐私的,他们的屋子,江家人从来不进去,因此江上弦还真不知道他们脚臭汗臭的。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是出什么事儿了?”小江在崔辩叙边上坐下,也跟他一道儿伸出手烤火。 若是没有外人在,她保不准还能口花花一句:是不是想我了? 现在四双眼睛等着自己俩人约会,还是正经点说话的好。 崔辩叙见她没有拿手炉干脆抓过她的手放在掌心来回搓着:“我要去一趟瓜州。” 啊??? “什么时候?”江上弦有点懵,这时候去瓜州做什么?不过年了? “一会儿就走,来同你说一声。”崔辩叙有些心虚,原本两人都说好了,过年要吃什么玩什么,还要一道儿去城外庄子上瞧瞧,结果他要食言了。 确实,江上弦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些不高兴,毕竟之前都说好了,而且快要成婚了,突然说要出远门… 第426章 馅饼 不过自家靓仔自己知道,不是个没有安排的性子,想着俩人之前一道儿琢磨吃食的场景,不能一道儿过年,想必小崔也是有些难过的:“可是瓜州那头出了什么事儿?” 屋子里当背景墙的四人中有三个也都竖起了耳朵,唯一没有竖起耳朵的英姿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地炉里头噼啪作响的毛栗子,耳朵暂时性失聪啥都听不见了。 她就知道!她的毛栗子怎么少得那么快! 原来全被老范师傅偷了! 可恶!怎的连孩子的零嘴都要偷! 赶时间的缘故,崔辩叙没有说太具体,只道:“瓜州那头的人来了信,三被囚,赵家乱。” 小崔有事儿都是寻自己商量的,俩人一向都是把问题剖开来分析,因此江上弦立刻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去,当即也不再多问,站起身就朝外走:“你在这儿等我,最多一刻,英姿。” 正琢磨着把毛栗子都拿走的英姿听到叫自己,恋恋不舍的望了一眼地炉,咬牙跟着出去了。 “去,将灶烧起来。”江上弦脚下匆匆,一时间竟丝毫不觉得这深夜的风有多凛冽了。 英姿倒腾的两条小腿紧急刹车,也不问这大晚上的烧灶做什么,转身就往灶房去了。 江家如今有两口灶,一口炖着羊肉,一口闲着,江母正窝着打盹儿呢,如今她不用守整夜了,有了店面,只要回家以后炖两三个时辰,第二天一早带去店里接着炖就成了。 等英姿走到边上她才醒过来:“英姿,什么事儿啊?可是年奴饿了?” “夫人,大娘叫奴来烧火,应当是要做什么东西吃。”英姿小小声的回着话,手上的动作不停。 江母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个点儿她又要吃什么?” 吃完晚食才多久? 这要是真胖太多了,等开年了那嫁衣还能穿的进去么? 裙子还好说,胳膊和肩那块儿可怎么办! 婢女守则:对于主子的事儿,旁人若是问起,不知该如何回答,那就说不知道。 英姿头都没抬:“不知道。” 江上弦风风火火的提了一大篮子的吃食跑进灶房:“阿娘,快,帮着将这些都用油纸装起来。” “哟嘿!” 江母气乐了,今晚儿她闺女要是敢把这么大一篮子都吃了,她今个儿非拿笤帚抽她! 她刚想说什么,就见那塞给自己的大篮子上头还有一方绸缎,瞧着很是眼熟:“这,这不是你今个儿那身嫁衣匣子外头包的那块儿?” “恩,九郎来了,大理寺有个案子,他得去一趟瓜州,事情有些棘手,今晚上就得走。” 小江说着取过两个盆,里头是她晚上调好的馅儿,一个葱肉馅儿,一个韭菜粉条的,原打算面发好了让江母包了烙的,这会儿刚巧能拿来用。 伸手掀开案板上的细纱布,下头是面团子,捏了捏估摸着差不多了:“这些都给他烙了带走。” 这信息量有些过大了,对于江母来说实在是非常混乱,在听到崔辩叙来了之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站起来要去瞅瞅女婿。 听到说女婿要去瓜州,她又急了:“眼瞧着过年了去什么瓜州?外头天寒地冻的,路上哪里是那么好走的?你怎的不留他?” 江上弦化身中华小当家,两手手手都出残影了,一个个饼子飞速成型:“朝廷的事儿,是咱们能打听的?阿娘你就别问了,快些把那些吃食装起来,路上好歹还能垫巴几口,再用那竹筒灌些逐寒茶!” 逐寒茶其实就是用干姜、人参片、龙眼干、牡丹花、百合、桑葚、陈皮、茯苓、甘草、玉竹、紫苏籽、肉苁蓉这些东西搭配着熬煮出来的茶。 平头百姓家一般是不喝这么麻烦又费钱的东西的,顶多吃些姜茶就算数了。 也是崔淑华讲究多,一年四季喝的茶都不同,每个季节还要分前中后三期喝不同的茶水。 江上弦不懂这些,也实在记不住,她便给了一本册子叫英姿背,每回到了时间都提前把配好的茶包送过来。 最近喝的便是这逐寒茶了。 “哎!哎!”江母这下是真急了,原地转了两圈,不知道是先包吃食好,还是先灌逐寒茶的好,连那上好的绸缎被拿来当包袱皮都忘了追究。 江上弦抽空看了她一眼:“先包吃食!” 随着馅饼在锅里一个个成了金黄色,香味顺着灶房和炊烟一块儿飘散,老范佝偻着张望:“九郎,江小娘子这是给你做什么好吃的呢?” 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期待已久的馅饼只怕是要飞了。 因着是路上垫肚子的东西,小江没有跟寻常的馅饼儿似的做的皮薄馅多,特意将皮包厚了些,这样吃起来才扎实扛饿。 江母包了两个油纸包脑子也好使些了,这才开始念叨:“大理寺是怎么回事儿?大过年的还叫人往外跑,真是不像话。” “阿娘,上回我做的那两罐子牛肉干呢?给他带一罐子!”小江脑子里使劲在想还有什么能带的,这牛肉干还是李雪雁家上回又倒霉摔死了一头牛分给她的。 要过年了,满长安的牛最近都进入了高危期,几乎每一天都有牛牛以千奇百怪的死法,死于非命。 对于这个女婿,江母可是大方的很,此时心疼他要在这种时节出外差,便直接做主:“那一罐子才多大?用油纸包了也不过就是三包,干脆两罐子都给他带去就是。” 江上弦坚决不同意:“阿娘,剩下那一罐子是我的。” 开玩笑,男人再喜欢,也不能跟她抢吃食! 给一罐子就已经看在大家日后是躺一张床的兄弟份上了! 江母是晓得这个闺女在某种自己特别喜欢又数量不太多的吃食上小气的性子,瘪瘪嘴也不跟她争了。 正在给竹筒灌逐寒茶的英姿见状很是松了口气,那牛肉干她也喜欢吃,因为数量少,江上弦每回都亲自从罐子里抓一把出来,平等的分给她和江望日、夏真英一人一块。 夏老夫人是咬不动那玩意儿,江母则是舍不得自己吃。 第427章 离开 “阿娘,包好没有?”小江瞅了她一眼催促道,这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在门房等着的崔辩叙闻着香味儿,听着三个手下不停地吞口水,中间还夹杂着老范的唉声叹气和清一色疯狂往他腿上扒拉讨食吃的动静,实在烦的坐不住了,干脆起身往灶房去,老范见状眼睛滴溜溜的一转立刻推开粘人的清一色拔腿跟上。 就算明日早上吃不到了,眼下他老范得寻摸看有没有机会先吃一个! 至于那两位同僚... 呵呵,两个蠢蛋,没点眼力劲,活该吃不上好东西! 崔辩叙推门进去瞧见丈母娘也在灶房里头吃了一惊,赶紧行了礼:“阿娘,怎的连你也惊动了?” 一声阿娘听得江母心头跟喝了蜜一般甜,手下的动作又快了几分,嘴角那是咧的大大的:“唉哟,不惊动不惊动,我啊每天晚上都睡得晚,这不,正巧看着卤羊肉呢,这里头味道大,你别进来了,仔细给你衣裳熏了。” 崔辩叙穿在身上的衣裳就没有一件不是贵重的,她可舍不得那好好的衣裳被油烟味熏了回去还得费劲儿洗,那么好的衣裳,能少洗就少洗才能多穿几回! 说着也不等崔辩叙答话,又露出满脸担忧之色:“九郎啊,这天冷皮哇哇滴,怎么这时候要出去办差呢?这得吃不少苦头叻!” 长安是冷,可到底有秦岭这条世人口口相传的龙脉镇着,那冷跟西北那头比起来压根算不得冷,更何况出门在外,一路急性,别说是寻地方吃好东西了,能吃口热乎的就算不错了。 她心疼女婿咯! “阿娘,我身负皇恩,自当报效朝廷,些许风霜算不得什么,只是今年元正之时,不能前来拜见你和外祖母了,还望阿娘替我向外祖母美言几句。”小崔一张口,江母那脸就是停都停不下来的笑,嘴都快笑烂了。 江上弦每回听这厮管自家阿娘叫阿娘都忍不住一哆嗦,谁能想到呐! 那个板着脸的崔少卿背地里这么会哄丈母娘! “唉哟,怪罪什么怪罪?你外祖母一向最是喜欢你,等明儿知晓你这时候要出去办差,还指不定怎么心疼呢,哪里会舍得怪罪你?快些去堂屋坐着烤烤火,这马上就好了!”江母高兴的脸都红,瞅瞅啊,这女婿生的,啧啧啧,日后她外孙一定更好看! 虽说除了庖人之外,男子一向是不进灶房的,可崔辩叙本来就是来陪江上弦的,再加上丈母娘也在这儿忙活呢,哪里好意思走? 干脆走过去帮着丈母娘一块儿打包:“阿娘,这些都是年奴备着过年吃的吧?不用给我带太多,路上买些东西吃就成。” 他是知晓江上弦对于这回过年有多期待的,已经没法陪着过年了,若是再虎口夺食,他怕江上弦狠狠记他一笔。 “还有呢!她哪儿吃得了那么多?这马上要成亲了,吃胖了可就不好看了!”江母看着女婿是真高兴啊,看着堆堆叠叠的油纸包只觉得还是少了。 她虽说没去过瓜州,可那地上可是边境,都边境了能不远么? 得带,得多带些! 江上弦歘歘歘的给馅饼翻面,抽空用锅铲敲了一下锅边边抗议:“阿娘,我不胖!” 她只是肉嘟嘟! 崔辩叙立刻态度鲜明的表达立场:“对,年奴不胖,瘦着呢。” 江母没好气的看了俩人一眼,最终憋不住笑出了声。 真以为她是大傻子呢? 自家闺女随自己,眼下年纪小还好,也就是瞧着圆呼些,可要是日日胡吃海喝那肯定是要胖起来的。 提前把这话说了,女婿自己说不胖那就成了。 江上弦拿了个烙好的韭菜粉丝馅饼用油纸一裹塞给崔辩叙:“一会儿走夜路,先吃一个垫巴垫巴。” “恩。” 崔辩叙也不拒绝,拿过来就吃,刚出锅的,饼皮外头酥酥的,然后是绵软的饼子,在里头则是冒着热气的内陷,一口下去他就吃出来和平时不同,故意做厚了饼皮。 “这样刚好,薄了不顶饿。” 老范见状左看看右瞧瞧,发现没人注意到他,快速伸手抓了一个叼在嘴里就往外跑,刚出锅的馅饼烫的不得了,他痛的嘴里不住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又舍不得吐出来。 惹得江母骂道:“晚上吃那么多粉丝还不够顶肚子呐?!” 这丢人现眼的东西! 崔辩叙暗暗给他记了一笔,眼下是没时间了,到时候总有他老范加练的时候。 最后整整弄了四个大包袱才把东西都装完,包袱皮还是江母裁了一匹暗色的素布才弄出来的,江上弦提着灯笼送他到门口:“日子定的是二月初一还记得吧?” “恩。”崔辩叙低头看着她,灯光昏黄,她的脸和头发都看起来带着层暖意。 江上弦抿了抿唇,时间实在太短了,她实在怕路上赶不及:“若是二月初一你还未回来....” “你便先同阿娘她们一道上路。” 对于未知的,不能百分百保证的事情,尤其是这样的大事,崔辩叙不想随便给出承诺:“我会尽力在二月初一之前赶回来,若是到时候来不及,我便直接去清河。” 正日子他一定赶得上。 “恩。” 离别在即,江上弦也不想纠结过多,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路上小心,若是情况不妙,你就赶紧跑,若是打不过的,也跑,记住了么?” 崔辩叙有些想笑,这和寻常女子的嘱咐不同,一般应当说:路上小心,别记挂家里。 自家娘子就知道叫他跑。 “不怕旁人说我是个没用的连累你丢了面子?”崔辩叙俯身,嗓音也压低了些,俩人的脸贴的极近,远远瞧着便是一副恩爱小夫妻的模样。 可惜憋气憋红了脸的江上弦实在憋不住了,伸出手将他的脸推远了些,小圆脸都快憋成河豚了:“哎呀,快别张嘴了,一张嘴全是韭菜馅饼儿的味!” 忒熏人了! 小崔有些受伤,那饼子不是她塞给自己吃的么? 更何况,他都不嫌弃她放响屁! 第428章 反击的小崔 “去吧,再晚路就更不好走了,得亏今日的月儿亮。”小江也想起了自己的双标,快速打算把这一茬略过去。 崔辩叙闻言点点头,接着又说了一大堆:“天冷,没事儿就在家窝着吧,习武可不能落下,你那个拳法和匕首还得再练练,上回你那袖箭射的还不够准,不说百发百中也得......” 滔滔不绝说的小江都快憋断气了,他才转身作势要上马,听到江上弦在他转身那一刻猛喘气的声响,回身快速冲到她跟前张开嘴就是:“哈!哈!哈!” 一股浓浓的韭菜味铺天盖地迎面而来,瞬间熏的小江眼冒金星,瞬间分不清东南西北。 崔辩叙得逞之后,立刻飞身上马一秒都不敢耽误,等远去的马蹄声伴着寒风卷来几粒细细的雪子将她打了个透心凉,小江这才反应过来,捏着小拳拳咬牙切齿:“崔沂!” 窝在门内侧当背景板的英姿努力眨巴着被风吹得睁不开的眼睛跺着脚跑到江上弦边上拉着她往回去:“大娘,快些回去烤烤火,这天儿怎的突然就冷了?” “哎~” 江上弦应了声,可迟迟舍不得将脑袋收回来,脚下的步子亦是慢吞吞的,只觉得心里空空的,一下子提不起精神来,没意思极了。 少了那么多零嘴..... 崔辩叙离开长安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浪,因为太过匆忙,连自认为是心腹的汪雷生都没得到消息,只以为领导请假了。 还是连着好几日不见人影他才急了,跑到江家问了江上弦,江上弦也只说出门查案子去了。 这可把汪雷生急坏了,他自认抱大腿抱得特别好,怎么领导查案子把自己丢下了呢? 刘德威是个滑不留手的,只说哪儿哪儿有商队失踪,崔少卿带着人去查了,说了好几个地方,就是没说瓜州。 倒是崔府因为这事儿热闹了一阵,主要是赵玥。 她拉着江上弦的手手简直快气死了:“这个不孝子,说走就走,也不知道来见见我!” 临走之前见了小崔的江某人心虚的低下头:“许是差事急的缘故吧....” “再急能有成婚重要?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若是耽误了日子我非得敲断他的腿!”赵玥已经在心里琢磨要怎么收拾儿子了。 一顿鞋底子炒肉是少不了的! 馋小崔身子已久的江上弦立刻道:“阿娘,九郎给我留了信的,说若是他二月初一前赶不回来,便让咱们先出发,他到时候直接往清河走同咱们汇合。” 可不能打断腿,伤筋动骨一百天,打断腿就该耽误她洞房了! “什么!?” 赵玥听了这话更气了,冲着一旁坐着喝茶的崔淑华道:“你瞧瞧他干的这叫什么事儿?有这样的么?” 哪有接新妇出门子,新郎官不在的?! 崔淑华虽也有些不满,可却不像她那么生气,这个侄子对江上弦有多看重她是知晓的,若不是有什么非去不可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也就是赵玥这个暴脾气,因着儿子走前都没亲口跟她这个阿娘拜别,再加上好不容易来了长安,又不能一块儿过年这才气性大了些,放下茶盏便道:“人都走了,如今说这些平白坏了心情,还不如说说今年这年该如何过才是。” 她是不急的,就算侄子真赶不回来,有她和赵玥在,再拖上柳曼蔷,这个阵容也能填补了。 毕竟谁家迎亲也没有婆婆、姑母、外祖母一块儿老远的赶来迎的,不会给年奴丢面儿的。 大不了她哪儿还有不少好东西,到时候挑几样给年奴添到嫁妆里去,这样里子面子都齐全了,江家那头就算有不满也能消了。 赵玥没精打采的:“就咱们三个,能怎么过?桌子都空落落的。” “得了吧,人多有什么意思?崔家那一大帮子人你还没倦?”崔淑华倒是挺高兴的,她喜欢清净,在长安过年无论崔辩叙在不在人都挺少的。 她以往在清河最讨厌的就是逢年过节一大堆人乌泱泱的,哪个都要应付几句,过一回节比她一两个月加起来说的话都要多。 这么说也有道理,赵玥心情又好了一些,同江上弦道:“你是不晓得,崔家人多的叻,烦的很,等你过去了,只怕也受不了。” 江上弦却是不嫌人多的:“恩,没事儿的。” 人多八卦也多,八卦多了就能从八卦里听到不少平日不知道的事儿,她还是挺喜欢听人扎堆闲聊的。 这一日,为了安慰伤心的赵玥,小江便开始讲新书了,这回讲的是《倚天屠龙记》! 嘚吧嘚吧的讲了一下午,总算是给她老婆婆哄高兴了,拉着她不想让她回家,闹着说要什么抵足同眠,被崔淑华毫不客气的给臭骂了一顿小江才得以脱身。 回去路上你叫一个和时间赛跑,堪堪踩着点进的家门,老范一见到她就赶紧凑过来搓着手:“江小娘子,方才李家五娘来过了,送了一条牛腿过来,还有两头羊!” 他都馋死了,盯着那两头羊琢磨了好几种吃它们的法子,若是眼神能化为实质,那两头羊只怕早被剥皮拆骨了。 “她回来了!” 小江激动了,可看了一眼天色想起来,这时候已经不能出去了,只好按捺住心中的急切转而去看羊。 江家院子里如今已经很热闹了,马啊、狗啊、还有在屋子里窝冬的大雁,两只羊被拴在树下低着头吃草料。 长安本地的羊其实就是汉中绵羊,属于短瘦尾羊,是汉中地区最为古老的绵羊品种,和藏羊同源,乃是西周、秦汉时期的羌人在汉中时带来的品种。 大部分羊眼睛或是耳朵都长着黑色或是棕色毛,所以汉中地区又称其为墨耳羊。 这种羊也是长安这边吃的最多的品种了,毕竟运输不便,外地的羊运过来卖价都是要比本地羊高上不少的。 从这一点来说,和现代人喜欢吃本地的东西区别还是比较大的。 第429章 两只羊 老范眼巴巴望着那一大一小两只羊直流哈喇子:“江小娘子,大的那只是母羊,应当有一岁半到两岁了,小的那只不到半岁,是只公羊。这烤全羊呐,就是得用这种羊羔,获拾滴很!那只大的嘛,咱就慢慢吃。” 说着撸起胳膊:“什么时候吃,招呼一声,老范我麻溜的就给它宰咯!” 死亡威胁令两只羊俱是一抖,死死贴在一起,正吭哧吭哧给两只羊搬草料过来的英姿见状瞪了一眼老范:“范师傅,李五娘说哩,这母羊还在产奶叻,给大娘留着下奶吃叻!” 要是直接吃了,她还费这个劲儿喂它们作甚?直接杀了不就完事儿了? “原来如此,那就养着吧,要吃羊肉上外头买去便是了。” 江上弦抹了一贯钱出来给老范:“明日多买些羊肉回来。” 英姿一听高兴坏了,她老早想养羊了,在她们村里谁家羊牲畜养的多,就代表着谁家最富裕,日子过得最好,油水最多。 她来了这么久,在长安城见的活羊虽多,可江家没有啊。 在英姿眼里,江家最有排面的牲畜就是神奇的雄霸了。 因此,她对雄霸的态度特别好,时常给雄霸分点心吃。 如今有了这两只羊,英姿决定以后雄霸的点心全部取消,她要留着给能产奶,能吃肉的羊咩咩吃! 江上弦无所谓,反正她又不打扫院子,英姿对于牲畜太过喜爱了,家里的牲畜都是她一个照料的,每天那叫一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铲屎喂料的。 “你喜欢就养,不过两只羊罢了。” 豪气的小江摸了摸她的脑袋:“明个儿陪我去趟江厦郡王府,早些弄完咱就去。” “哎!” 夏老夫人听着声儿出来和她商量:“要不咱再养几只鸡?” 对于在老家被人偷走的鸡,老太太心里一直有个执念,不过这地方是年奴的,她得跟孩子商量了才能办:“自家养的鸡保准比外头的好吃。” 这个说法小江是不服的,她觉得自己养的活物,只要养了那就压根舍不得吃,至于好不好吃么,这时候谁家鸡不是放养的? 全是溜达鸡,下的蛋全是溜达蛋! 不过老太太都提了,小江也不会拒绝:“养,明个儿让老范给搭个鸡圈,省的到处跑弄得地上全是鸡屎。” “不用,我就养一只,弄个鸡笼子就成了。” 夏老夫人有自己的计划:“等开春了,还得麻烦老范给永安坊那头搭个鸡窝,到时候我养到那头去。” 江上弦成婚之后,她们就要搬回去的,在这儿弄个鸡圈没必要,她就先养一只过过瘾! “老夫人这话说的,招呼一声的事儿,还用得着等开春?明个儿某就去寻摸点料子打了去!”老范虽说没能成功把两只羊给毙了,可江上弦给钱买羊肉他也高兴! 他要吃羊排!整扇的羊排烤着那滋味也不比烤全羊查! 为啥要买整扇的呢? 因为这时候要是买排骨,那可真真的就是排骨,肉能剃多干净就剃多干净,跟现代排骨恨不得多给你留点肉不同。 买整扇的才有肉有骨的缩着贼拉好吃,香喷喷,滋滋冒油,那肉一丝丝的混着腌羊肉的调料,好吃到嗦手指头。 这大冷天的,小江突然馋鸡汤了:“明个儿我回来带几只回来,过年咱们家也是要吃鸡的,到时候鸡汤里头放点白菜也好吃!” 没有男朋友取暖,得多吃点好东西补一补! 吃肉这个事情,老范和英姿最是积极,尤其是老范,又撸起刚放下的袖子:“某现在就做鸡笼!保准明个儿鸡来了都住单间~” 谁知第二天一早,李雪雁就来了,还带了不少的东西,一些素雅的料子,还有些香料和果子,一见到她,小姑娘笑的嘻嘻哈哈:“听说你想我想的不行,这不,一早就过来了。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粘人呢?这才几天不见?” 江上弦横了她一眼,也不道跟哪儿学的这些胡话:“我有事寻你说呢,你拿这么多东西过来做什么?” “可不是给你的,是给张先生的,这不是马上要过年了么?给张先生送一回年礼。” 李雪雁佯装讶异的捂住嘴巴:“哎呀,你该不会把张先生的年礼给忘了吧?!哎哟哟,这可是不孝呐,不孝~” 那怪模怪样的调调听得人直想捶她,江上弦打定主意要收拾她,冲上去就一把将人抱住,两只手直往腰上软肉处挠,直挠的李雪雁笑的浑身没了力气坐在地上求饶才放过她:“说!哪儿学来的这一套一套的!” 李雪雁鸡贼的看了一眼四周,拽着她衣袖站起来趴在她耳朵边小声道:“昨儿我回府晚了,我阿耶不晓得我那么晚还回去,和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小蹄子在书房胡闹呢,被我听了个正着!” 按照江厦郡王府的规矩,小辈回家的时候肯定是要去给长辈请个安,说一声的,没想到她一去就听到自家阿耶和姬妾在书房调笑的场面,若是换成别人没准就不好意思了,可李雪雁是谁啊? “我当时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接冲进去了,可把他们吓惨了!” 李雪雁摇头晃脑的得意极了,哼,就这些小蹄子,不要脸的整日勾着她阿耶,这才害的她阿娘躲到庄子上去眼不见为净! “厉害了啊五娘!” 小江极为捧场的给她竖起了大拇指,江厦郡王那个老不羞的是该好好收拾了,哪有为了妾身把自家正妻气到庄子上去的? 也不嫌丢人! 李雪雁小下巴一抬:“那是,不过一个姬妾,我又不是故意的,这不是赶巧了么?碰都碰上了,不上去羞他一羞,我都感觉对不起我阿娘!” “干的好!” 好姐妹嘛,不就是得一起茬架一起骂人一起说人坏话?! 李雪雁杀人她小江要是在都得帮忙递刀子才算讲义气! 不过话说回来,她还有正经事要跟她说呢:“张先生的年礼我已经送去了,就不跟你一块儿去了,你也先别去,先跟我进屋去,有事儿跟你说。” 第430章 小烤饼 江上弦的屋子里暖炉还未熄,这会儿进去还是热乎的,英姿拉着烟霞一道儿去拿零嘴和橘子,江上弦和李雪雁互相帮对方脱掉斗篷,小姐俩拉着手手一块儿盘着腿坐在竹床上。 “什么事儿啊?”李雪雁欣赏着自己前个儿晚上才撒娇求着江厦郡王妃亲手替她染的指甲:“瞧,这回颜色好看吧?你也染一个,过年的时候这颜色喜庆,配衣裳也好看。” “我就不染了,每日都要做菜,这手一日都不知道要洗多少遍,染了要不了几天就掉干净了。” 江上弦其实也有些心痒痒,不过她还是更喜欢做菜,因此只能选择不染了。 “那你可记得开年去清河的时候,快到了就染上,平时也就罢了,成婚的时候总得染一回吧?”李雪雁撺掇着她,小姐妹就是要一起染指甲嘛! “恩!到时候我寻姑母帮我!” 江上弦点点头,英姿和烟霞就拿着东西进来了,摆了满满一个矮桌的零嘴, 早上因为生阿耶气的李雪雁没吃多少东西,看了这些胃口的大开,抓起一个不足女子掌心大的葱肉小烤饼,嗷呜一口就咬掉了半个,嘴里含含糊糊的还不忘对着烟霞道:“这个好次,一会儿咱们带些回去。” 这烤饼还是昨个儿晚上做的,前个儿的馅饼全给崔辩叙带走了,除了鸡贼的老范谁都没尝到味儿。 江上弦就琢磨着做点小烤饼吃。 这种小烤饼啊是贴在炉子里烤的,贴着炉子的那面饼皮厚些,微微有些硬,另一面饼皮薄,软软的。 因着是烤出来的,用手抓也不会油,一口下去虽不像那馅饼似的往外淌肉汁,可里头的馅儿却很锁汁水,润润的,劲劲儿的,好吃的停不下来。 小江拒绝了江家人天马行空多达八种的内馅要求后,自己做决定搞了两个口味:葱肉的和梅干菜肉的。 老范一个人就提出了三个口味! 上头用黑白芝麻区分,这会儿才刚出锅没多久,正是好吃的时候。 江上弦拿了两个,一个递给烟霞,一个塞进早就迫不及待的英姿嘴里:“英姿,你同烟霞一道儿去,将我给五娘准备的零嘴、年货和这饼子都包上,一会儿给她拿回去。” 烟霞接过饼子道了谢,看了一眼自家五娘,见她听了这话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一口把剩下的烤饼塞进嘴里,脸颊鼓鼓的抱着江上弦的胳膊直撒娇,便同英姿一道儿出去了。 她瞧的出来,江小娘子这是有话要跟自家五娘说。 等她们一走,江上弦从胳膊上把李雪雁给撸了下去,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挺直了腰正经道:“坐好了,我可有话要问你。” “哈哈哈哈,你这是要审我呢?跟崔沂学坏了啊你!” 李雪雁见她这样子忍不住发笑,又捏了一个梅干菜肉烤饼要往嘴里塞:“问吧问吧。” “你同赵善如何了?”小江觉得自己还是要先问问姐妹的恋爱进程,才好琢磨这事儿要怎么操作。 谁知方才还口花花的李雪雁听了这话就被呛住了,不停地咳嗽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小脸红彤彤的眼神乱飘,扭捏的厉害:“哪有什么如何不如何的,就那样呗儿.....” “哪样啊?你倒是说仔细些!”小江轻轻推了她一把催促她说快些,自己有些拿捏不准,瞧瞧这羞涩的小表情,应当是感情不错的样子啊? 李雪雁羞得连烤饼都放下了,拿帕子挡了脸歪在靠枕上,眼神瞟着不敢跟她对视:“能有什么事儿~最近他们可忙了,都在忙着写春联呢。” 她都好些日子没见到赵善了。 集贤殿这个地方吧,属于中央机构,类似的还有个弘文馆,前者是收藏典籍,编纂、校勘、整理这些的。 后者呢除了校正图书、参议朝廷制度和礼仪之外,就是教皇亲国戚、功臣子弟读书了,就跟大唐贵族学校差不多。 而集贤殿就是正经的官员机构,里头不少老资格的官员都是兼带着集贤殿的职位的,人家那都是有正经事儿的。 也就是赵善他们几个年轻人在里头正经干这些活计的,这眼瞅着过年了,他们也挺忙的,一年到头了,甭管最高领导人和领导有没有时间看,该做的年终总结他们要做,还要给满朝文武写春联! 这春联会作为年终福利一块儿发下去,赵善他们忙的焦头烂额,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写,哪有时间管什么情情爱爱的。 这些江上弦也是有所耳闻,被李雪雁一提就想了起来,打工嘛,也是没办法,只好道:“那过年总是有七天假的,他今年回老家么?” “不回~”李雪雁拿帕子遮住半张脸,一双眼睛笑的弯了起来。 这显然是有情况! 江上弦立刻问道:“他约你了?” “恩~”李雪雁从嗓子眼里应了一声,脸上的红晕那是褪都褪不下去,俨然一个陷入热恋的小女生模样。 见状江上弦很是松了口气:“那便好,你到时候可千万记得同他说,叫他早日同家里说这事儿,不,一开春雪化了就往家里去信,赶紧把亲事定下来!” 这下子李雪雁可真是脸红的跟汪雷生刑房里头炭盆里的铁烙子似的,手里的帕子直接往江上弦怀里砸:“什么亲事不亲事的,也不嫌害臊!” “哎哟!我的姑奶奶!” 江上弦把帕子往自己怀里一揣直接趴到她边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吹耳旁风:“过了年你就十四了吧?差不多了,先把亲事定下来,过两年成亲刚刚正好,可不能再拖了!” 这话说的李雪雁也有些心动,她迟疑着终于把脸转了过来:“可这事儿哪有女子先开口的?” 哎哟喂~ 都火烧眉毛了还谁先开口! 这时候是计较谁先开口的事儿么! “你想想,过了年赵善可就二十一了,天水赵氏能不急?他若是不给家里去信,他阿耶阿娘那头若是直接给他定了亲事,你说,你怎么办?!” 第431章 媒婆小江 “这....” 听到这儿李雪雁也不得不认真考虑了,赵善生的面嫩,瞧着和十七八岁的小郎君似的,平常若是不知道他年岁的,肯定不会想到他已经过了二十了。 “别这这那那的了,听我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江上弦鼓动着,恨不得她今个儿就寻赵善把这事儿给敲定下来。 李雪雁歪着小脑袋瓜子,咬着唇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来,有些奇怪:“你怎的这般着急?” 今个儿怎么姐妹比她阿娘还急她婚事? “咳咳!” 江上弦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赶紧坐起来给自己灌水喝,李雪雁也被吓了一跳跟着坐起来给她拍着背顺气:“怎么回事?不过就是问你一句罢了,好好的怎么就呛着了?” 小江摆了摆手,喝完一杯水这才感觉喉咙里头的痒意消失了,挪着屁股重新对准李雪雁,面上显然是比方才更为肃穆:“这事儿特别特别重要,你可别在这时候不好意思,我那日同崔沂俩人琢磨了好长时间,你听听我俩想的有没有道理,那吐蕃.....” 她把那天俩人对于吐蕃和大唐和亲之事的推测给细细说了一遍,最后道:“你想,若是当真如我们所想,你这年纪未曾定下亲事,岂不是刚刚正好被拿去顶上?” 李雪雁越听越认真,面上的神色也越发难看了起来,好半晌没有说话,最后才勉强扯了扯嘴角道:“不会的,我阿耶阿娘不会将我嫁到那么远去的,况且....就算陛下要选一名宗室女,我阿耶也不会让我去的。” 江厦郡王府如今的嫡出女儿还待字闺中的只剩她一个,她阿娘自是不用多说了,就连阿耶也偏疼她几分,如何会将她嫁到那种蛮荒之地去? 李雪雁在心里重复着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才将面色缓缓调整了过来。 傻妮子! 江上弦在心里叹气,可人家是亲爹妈,她若是往李家爹妈身上说,那肯定就不礼貌了,小江快速的动着脑子,很快就想到了新的说辞:“你想呐,李家宗室可都是依托了陛下和先帝才能有如今的体面和富贵,陛下若是开口了,郡王和郡王妃也不好大喇喇的直接拒绝不是?” 别说是皇帝了,就是现代领导有时候搞什么幺蛾子,牛马能随便拒绝么? 她的语气带着点蛊惑和循循善诱:“可你若是定了亲,那陛下肯定就不会挑中你了。这不就免了郡王和郡王妃一场烦恼不是?为人子女者,最大的孝道不就是让阿耶阿娘少操点心么?天水赵氏虽说不如五姓七望,可到底也是数得上的氏族,便是他们颇有微词,可到底是你自己喜欢的,赵善品性也好.....” 李雪雁点了点头,很是中肯的给出点评:“恩,就是抠门了点。” 给她买点吃食都要跟人还还价! 这时候可不能说抠门!就算是抠门也不能这么说! 小江瞬间媒婆上身,一手拉着李雪雁的手手,另一只手在上头摸啊摸的偷换着概念:“抠门什么抠门,人赵善多会过日子的一个郎君?日后你同他成婚了,你瞧他会不会出去跟那些文人似的七搞八搞?你就是给他银钱他都舍不得出去花一个铜板!” 小江简直敢打包票,就冲着赵善那厮抠门的劲儿,哪里舍得花钱出去寻女人喝花酒? 那就是个钓鱼都舍不得下鱼饵的主儿!否则怎么去年冬天连钓好几天的鱼,日日空军不说,最后还病倒了? 他但凡在女人身上多花一个铜板,晚上睡觉都能怄死他! 李雪雁深以为然的点头,她至今还未曾看到过赵善有什么时候大手大脚花过钱,外头吃饭都是挑崔辩叙和王鸣谦能挂账的地方.... 那就是个连去集贤殿上工都要在那儿把茶水喝饱的货! 心里腹诽着,江上弦小嘴还在叭叭:“再说了你看啊,天水赵氏离得又远,日后他在长安城里头做官,你同他两个人自己住,上头也没婆婆管着,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赵善那个身板,那手,写写字也就差不多了,真敢跟你尥蹶子,你一鞭子抽过去,他撒楞的就老实了。” 这基本就是明着鼓励小姐妹婚内家暴打老公了,小江在心里给赵善偷偷认了一万遍错才觉得自己身上的道德勉强还在。 李雪雁已经被说动了,可还是有些纠结:“你说,若是我阿耶阿娘不同意怎么办?” 她是知道的,自家阿娘好像一直就觉得王鸣谦不错,赵善么,一个是门第差了点,二则就是官位也差了点,因此从来没进过她阿娘的女婿备选名单。 江上弦在她手背上用力拍了一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官位低?官位低有什么关系?官位低说明他晋升空间大嘛!前途无量啊!再说了,赵善虽说品阶低了点,可有你阿耶在,往上升一升那不是小事一桩?正好能显得你能耐呐!” 李雪雁罕见的沉默了起来,她有点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间又想不到。 前途无量这个词是这么用的么?官小也能算优势么? 这真的不是吃软饭么? 江上弦见她不说话,趁势继续道:“你想想,江厦郡王府又离得近,你若是想回娘家抬脚的事儿。旁人出嫁了不好总回娘家,你就是天天回娘家都没人管你,是不是这个理儿?” 一番话说的李雪雁连连点头,眼睛越来越亮,忽的想起刚才江上弦话里的漏洞,小嘴一抿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白了她一眼:“好端端的,我拿鞭子抽他作甚?!” 说的好像她整日就知道打人似的! 江上弦见她听进去了,整个人都是一松,说了那么多可给她累死了,媒婆也不好当呐:“行了,爱抽不抽,这事儿你好好琢磨琢磨,别耽误了正经事,日后后悔了来找我哭,到时候我可不管你!” 第432章 大雪 要真到了那时候,可不就是她想不想管了,人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国家大事一旦定下来了,她算什么东西啊还想改? 本来嘛,崔辩叙若是在,肯定是让他去和赵善说提亲这事儿,可他不在,自己总不能跑去跟赵善说:小子,麻利点准备提亲! 赵善肯定不搭理自己。 人和人之间还是要有点逼数的,她和赵善纯粹就是因为崔辩叙才会熟悉起来,两人之间的唯一桥梁就是崔辩叙。 好在李雪雁还算听得进人话,眼下只要等着开年赵家那头收了信看看怎么个章程把亲事定下来,她小姐妹就不用嫁到吐蕃去咯! 等送走了大包小包往家带东西的李雪雁,小江收拾了一番心情走到院子里。 英姿和老范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并排蹲在几个鸡笼跟前,江上弦放轻脚步走过去,听到他俩正对着里头的鸡流口水。 “这个炒着吃。” “这个肥,烤着吃。” “那个炖鸡汤。” 江上弦:...... 她莫名对时代的尘埃落在每个人身上都是迈不过去的一座大山这话有了新的理解。 瞧瞧,这俩货撅着屁股三言两语的就给这几只鸡决定了归处——直肠。 江上弦在他们身后蹲下,语气幽幽的提议:“要不,咱去买些鱼回来吧?” “啊!” “啊!” 两人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英姿抚着胸口给自己压惊:“caicai~” 这还是跟夏老夫人学的,她小时候别说是受了惊吓,就是挨打挨骂爬不起来,也没人会安慰她一句的。 夏老夫人对着孩子都很有耐心,不管她们几个谁吓到,或是不小心跌倒之类的,她都会帮忙用家乡话收惊,英姿虽说听不懂,可莫名就能理解那是干什么的,第一回听就记了下来。 “江小娘子准备用鱼做什么?是要海鱼还是河鱼?” 老范的反应最快,但凡跟吃的沾上边,就是个鞋底子他都高低要问上两句。 “海鱼某这就回府里去一趟,若是河鱼,某就去永安渠边瞧瞧,最近结冰了,还不厚,想来还是有人钓鱼呢。” “就搞些糟鱼吃吧,做一罐子辣的,一罐子不辣的。” 感受着头顶的暖阳,小江盘算着数量:“搞四条草鱼做辣的,上回不是拿了几条鲅鱼回来么?就用那个做不辣的。” 江西的酒糟鱼那可是很出名的,香香辣辣外焦里嫩。 宁波的酒糟鱼则是不辣的,味道偏咸,糟好之后每次取出一两块蒸着吃。 这两种糟鱼都好吃的紧,实属下饭大杀器了! 日子过得很快,就在千家万户有钱没钱都准备着过年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年二十九了。 小江化思念为动力,可劲儿的在家折腾吃食,整个江家日日都飘散着不同美食的香气,路过的人都忍不住驻足观望想知道这家人又搞了什么好吃的。 这种环境实在太过考验干部了,别说是老范了,就连清一色都胖的肚子快拖地了。 偌大的崔府里头只剩三个女主子,原本应当是有些萧索的,可因着老范每日都跑一趟送新鲜吃食,原本思子心切的赵玥硬生生吃胖了。 就连柳曼蔷都跟着吃的红光满面:“年奴这孩子,手艺倒是真不错。” 新鲜的点子多,这些日子她就没吃过重样的。 崔淑华是唯一一个保持住身材的,她是有严格自律能力的! 此时正在和崔府食堂一把手李猛讨论年夜饭的菜单:“到时候你可得好好做,你师父得过来呢。”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你师父要过来吃饭顺便考察一下你的手艺,若是不好好干,肯定是要吃挂落的。 崔辩叙不在,小江作为代表,这个年得两边跑着吃。 某种意义上,小崔原本的过年计划落在了她身上。 而崔辩叙此时却在前往瓜州的路上被迫暂停了。 大冬天的赶路,还是往西北赶路真不是开玩笑的,刚开始他们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有江上弦准备的吃食,再加上黎生带着人从崔家出来的时候,也带了不少胡饼,因此他们吃的还算不错。 再加上崔辩叙办理的是出公差的手续,到了驿站都是可以吃喝休息的。 可天气是最难预测的,他们为了赶路休息的时间很少,这会子好巧不巧的就被困在了一处废弃的驿站里头。 外头雪实在太大了,下了一夜还没停,眼看着地上的雪慢慢开始积了起来,一行人的面色也愈发不好看起来。 “九郎,若是明日一早雪还不停,咱们....”黎生语气中带着沉重,若是被困在普通驿站之中倒是不怕,驿站里一般都会囤些粮食和菜蔬,有的还会养些鸡鸭,最多就是晚一些日子到瓜州。 可这是废弃驿站,这雪下的别说是菜了,就连野草都看不到一根。 他们身上带的粮食是有限的,十一个人吃喝,还是十一个大小伙子,就算江上弦准备了四个包袱也不够啊。 “若是今夜雪不停,明日一早继续赶路。”良久之后,崔辩叙终于做下决定。 无论是为了早日回长安,还是为了不饿死在这儿,他们都必须冒雪赶路了,起码要到下一个驿站才行。 剑鸣见状立刻开始往外掏自己的饭盆,又随手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子:“即是如此,咱们还是先热点饼子吃吧,吃饱了早些睡觉,明日一早天亮了就出发。” 他实在太馋了,江小娘子的饼子真好吃,第一天夜里还热乎的时候他就想吃了,自家主子不同意,还是第二天晚上才开始给他们分的,每人每天就一个馅饼、一勺肉酱、两勺酱菜、一粒牛肉干。 至于胡饼么.....随便,反正都是他们自己带的。 其余九人见状一声不吭,手上的动作却是飞快,齐刷刷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碗筷迅速围着崔辩叙蹲成一圈,十双眼睛盯着同一个地方。 崔辩叙凉凉的睨了他一眼,慢悠悠的从自己跟前的已经缩水了一半的四个包袱里头往外拿东西。 第433章 输不起 最先掏出来的是葱肉馅的饼子,他喜欢吃韭菜粉条的,味儿虽然大,可就是香,这肉的么就给手底下的人补一补,他想吃肉能吃江上弦做的零嘴。 虽说牛肉干只有三个油纸包,可羊肉、猪肉、鸡肉的多啊,小江对于这些寻常能买到肉类还是很大方的,给他带的足足的。 崔辩叙公平公正公开的在每个人的碗里放了一个葱肉的,然后把空了的油纸包丢进火堆,目送着带着娘子满满爱意的油纸包烧成灰烬这才从第二个包袱里头掏出两个陶罐。 罐子上的麻绳和油纸掀开的瞬间,浅浅的香味便飘了出来,因为太冷了香味并不是很浓郁,可也足以令众人咽了咽唾沫。 崔辩叙捏着勺子挎出一勺子肉酱,在罐口上熟练的一划拉,勺子上原本堆起来的肉酱立时就少下去一截。 护卫们俱是瞳孔瑟缩,嘴皮子都不由自主变薄了些。 虽说已经好几日了,可他们依旧适应不了自家九郎这般....斤斤计较的模样。 过了,实在过了。 这是被赵学士传染了? 可惜他们的想法小崔全然不知,知道他也没所谓。 他如今可是要成婚的男子了,自然要精打细算过日子。 这些东西可都是他娘子给准备的,还是辛辛苦苦夜里爬起来特特给他准备的。 拿出来跟他们分享,崔辩叙自认已经极为大方了。 谁叫他们要不就是没娘子,有娘子的没有他家年奴贴心呢? 人有时候就要反思反思,为什么一样的人,他能吃上娘子准备的东西,他们却不行呢? 是不是不够努力? 崔辩叙把牛肉干分完之后,看着眼巴巴还瞅着自己的剑鸣和面无表情却原地不挪大腚的黎生,还有那八个原本要撤退去吃饭的,见两人如此又把屁股挪回来的护卫们,没好气的从第四个包袱里头掏出一包鸡肉干。 心中万分不舍的一人给他们放了一根在碗里,嘴里念叨着:“明日要是看到什么野物就打了吃,记住了!” 再被这群糙货吃下去,他的零嘴就要没了! 大年二十九,午时一刻,阴了半日的天终于沉了下来,长安城也飘起了淅淅索索的雪子。 江上弦正趴在床上和坐在小凳子上的英姿玩双陆呢,听到外头的动静立刻坐起来,佯装不经意的将棋子通通打翻:“哎哟,这是下雪了?” “啊!大凉!都倒了!”缺牙的英姿有些崩溃,手忙脚乱的抢救棋盘。 这是小江跟着崔淑华学来打发时间的,学习成果十分明显——拉胯。 就连英姿这个旁听生都能跟她玩个五五开,小江是个输不起的,常常为了一盘棋耍赖欺负小孩。 “倒了就倒了,咱们晚上再玩,快,穿上衣服,咱们去面馆帮着收拾!”江上弦灵活的在棋盘上又是胡乱扫了了下,这才下了床就开始穿衣裳。 今个儿是羊羊小面馆最后一天营业,今天过后,江家就要开始过年啦! 英姿虽然单纯,可经过多回这种情况,也已经明白这是自家主子不干人事欺负小孩呢,可她也没办法,只得唉声叹气的收好棋盘,从江上弦的牛肉干罐头里摸了一粒牛肉干塞进嘴里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没错,她们的赌注就是牛肉干。 每盘一粒的彩头。 英姿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婢女了,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胜负欲,江上弦要赖掉就赖掉,反正牛肉干会给她吃的。 成功避免自己的败绩加一,小江暗暗高兴,看着外头的雪子忍不住感慨:“瑞雪兆丰年啊英姿,明年地里的庄稼应当会有个好收成。” 牛肉干有些硬,英姿也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含在嘴里慢慢嗦着味儿:“大凉,你肉木有种地~吸溜~” 就江家的那块小菜地,下不下雪的收成能有啥差别? 种地小达人英姿不理解自家主子为啥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慨,下雪的时候,长安城里听到最多的反而是嫌弃雪化了之后路不好走,溅起泥点子弄脏衣裳。 刚陷入去年和小崔一道儿淋雪回忆的江上弦立刻被这煞风景的话给拉回现实,不高兴的撅了噘嘴转身在英姿鼓起的脸颊上戳了一下:“吃吃吃,就知道吃,硬邦邦的小心给你牙都弄掉了等明日开始胡吃海喝的时候,你就捂着嘴看我们吃吧!” 英姿瞬间就捂住了自己的嘴,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满满都是惊恐。 这个诅咒实在太可怕太恶毒了! 她盼过年已经盼了一个月了! 英姿很确定这将是她人生之中过得最好最好的一个年了! 因为掉牙吃不香的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欺负完小孩,江上弦爽极了,戴上帽子就大步往外走。 打伞是不可能打伞的,以她的人生经验来说,出门要是打了伞,这伞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回不来——她肯定会把伞忘在面馆的。 英姿脑袋上也戴了一顶羊皮雷锋帽,由小江亲自下场指导,做的怎么说呢? 只能说能戴吧~ 不过英姿却是很满意,她原先在家的时候只会把破了的衣裳缝到一起,绣活还是跟着夏老夫人和江母学的,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成一顶帽子她很满足了。 而且这帽子可是羊皮的,戴在脑袋上暖和的叻! 英姿压抑着自己内心的雀跃和晃脑袋的冲动,迈着步子跟在江上弦身后往羊羊小面馆走去。 才走出坊门就碰上了回家的江母和夏老夫人,两人胳膊上都挎了一个大竹篮,瞧着还挺沉的,身子都有些歪。 “外祖母、阿娘,怎么就你们?这拿的什么东西?” 江上弦凑上去掀上头盖着的粗布,原想着莫不是今日生意不好,剩下的东西多,她们拿些回来,没成想里头竟然是整整一篮子的鸡蛋! “哇,这么多!哪儿来的呀?” 小江又掀起了一个盖头,里头则是青绿色壳的鸭蛋,也是满满一篮子。 “你不是说想要弄些鸡卵、鸭卵么?”江母没好气的把粗布盖好,这孩子真是的,没瞧见外头下雪呢? 这东西可不能碰水的。 第434章 烤鸡蛋 夏老夫人笑着从怀里掏出两个煮熟的鸡卵,一人一个塞给她们:“前些日子就央了隔壁铺子的赵娘子想法子给咱们也弄些来,可年根了,各类东西都不好买,直到今日才总算买了来。” 这时候的鸡鸭鹅不好大规模养,有一只生病就很容易全死光光,就是自己在家养几只也容易死。 这东西下蛋下的少,大批量买蛋还是挺难的,虽说这东西跟崔家提一提,那头保准不费吹灰之力就弄来了,可这点子东西都要求人帮忙,岂不是显得她们江家很差劲儿? 夏老夫人和江母还是要面子的,干脆自己托人,这两大篮子蛋可是费了不少劲儿呢。 江上弦手里的鸡蛋还有些烫手,想来是她们出发前刚煮完的,夏老夫人怕凉了不好吃就揣在胸口了。 “外祖母....” 小江瘪瘪嘴有些想流马尿了,呜呜呜,自己随口一句话被家里惦记着放在心上默默完成,这实在太感人了! “哎哟,这算什么?二郎和英姿也吃了呢!”夏老夫人是真觉得不算事,这热乎乎的鸡卵要是凉了才该伤心呢,放在胸口隔着衣裳,烫是有些烫,可这么冷的天一会儿就不烫了。 “行了,大冷的天再站这儿人都要凉透了,你们这是去做什么?”江母被风吹得直跺脚,不想在原地跟自家女儿寒暄,有啥话非得在这儿时候说啊? 回家暖和了想怎么说怎么说不行么? “这不是下雪子了么,我寻思过去店里看看要不要帮忙的。”小江捏着鸡蛋决定去店里蘸酱清吃。 夏老夫人冲她摆摆手:“那你去吧,二郎和真英还在店里呢,他们一会儿推着车回来,走慢些,别摔着了!我还托人弄了些松花粉,回去就包松花团裹吃,早些回来,热乎的才好吃!” “恩!” 英姿把自己的那个鸡蛋放到胸口收好,凑到江上弦边上:“大凉,等咱们回家这鸡卵肯定凉了,不如晚上点个火炉烤着吃?” 火炉这东西其实就和炭盆差不多,炭盆生的粗犷些,火炉做的精巧些,不过都抵不上暖炉,因此小江在日子好过以后也不用了。 “为了两个鸡卵就点个火炉啊?” 江上弦有些懒得折腾,那炉子老大一个了,搬进搬出还得燃碳,用完以后还得收拾干净,就吃个普通鸡蛋,这也太折腾了。 如果今天这不是普通鸡蛋,而是喜蛋,她觉得自己应当就不会嫌麻烦了。 她好久没吃喜蛋了,好馋。 就挑十二天的受精鸡蛋用五香的法子带壳卤,卤完了放在碳火上烤一烤,拨开顶上的壳鲜爽的汁水就流出来了,仰头一口喝干净...... 小江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很好,她还是那个大馋丫头。 “那去范师傅屋子里烤,奴就守在那儿!” 英姿不气馁,烤出来的鸡卵和白水煮出来的那就压根不一样,烤出来的更香更紧实! 守着的目的就很单纯了,单纯怕鸡蛋烤完无缝衔接进了老范的肚子里。 进了肚子的东西想往外掏那是不可能的了。 “那多烤几个。” 小江也很单纯,既然有人守着,那就趁机多弄点花样,鸡蛋这么好吃的东西,换一百个做法都好吃到爆炸。 “一会儿回去,咱们搞几个开壳烤的 ,唔,就八个辣的,八个不辣的。” 主仆俩怀揣着对鸡蛋的美好憧憬踏进了长寿坊。 因着下雪的缘故,外头有些冷清,不少店都已经关门了,才走到自家店面的拐角处,就听到有人在说话。 “江二哥,你拿着,这是我自己做的,可好吃了。” “我不要!” 恩? 江上弦和英姿对视一眼,如果她没听错,这声儿怎么好像是自家弟弟? 那小屁孩都成江二哥了? 主仆俩同时往前伸了伸脑袋,竖起耳朵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哎呀,江二哥你别不好意思了,这、这是人家特意给你留的~” 人家? 咦..... 这是有情况啊! 小江陷入纠结,她弟弟好像过了这个年才满十二吧? 这早恋有点太夸张了吧? 还不等她想完,江望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才不要吃你的东西,上回拿了你一个鸡卵,你愣是在我家店里坐了一下午,我家位置本来就少,你坐在那儿多耽误我家生意?” 提起这事儿,江望日语带忿忿,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净耽误他挣钱攒老婆本! “江二哥,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嘤嘤嘤.....” 英姿扭头给了江上弦一个询问的眼神:哭了,咋办? 江上弦摊摊手:外头的气氛这么尴尬,她现在都不知道还要在这儿蹲多久,问她咋办有什么用! 江望日跳开两步:“你干什么呢?怎么总叫我二哥二哥的?跟你说多少次了,你比我年纪大,你阿娘就没教你算数呐?” “呜呜呜!!!”哭声突然就放大了。 江上弦见状,眼睛一闭,脚下用力在地上来回踩了几下,试图制造出自己是刚刚走过来的假象,拐了个弯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就要走过去。 “阿姊?” 突然有人出现,别说那正哭着的小娘子,就是江望日都惊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就要跟上:“阿姊,你怎的过来了?是不是来接我的?走走走,我跟你一道儿走。” 此刻的江上弦对于江望日来说简直是救世主啊,这么冷的天,这人非得拉着他在外头说话,烦死了! 那小娘子见他们要走,立刻就不哭了,追着过来好奇的看着江上弦道:“江二哥,这是你阿姊?” 江望日简直要被烦死了,他最近被这人缠上了,烦的很叻。 缠着他做什么? 他现在都已经不在外头跟别的小孩混了,不当孩子王很多年了,缠着他不是耽误事儿么? 江上弦快速看了一眼这个好似看上自家弟弟的小娘子,生的普普通通,很高大,比自家弟弟还要高半个头,胖乎乎的,说话的声音倒是嗲嗲的很好听。 第435章 齐三郎 小江很确定,这小娘子比自己还胖很多! 她瞬间就高兴了,看来她还有很大的余地啊! “不是不是,你们聊,我就是路过的。”小江快速作出决断,拉着英姿就跑了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自己惹得桃花债自己想法子! 落下一步被抓住衣袖的江望日瞪大眼睛叫了起来:“阿姊,你说什么呢?!” 什么叫不是不是?! 她不是自己阿姊是谁?! “江二哥,这糖饼里头可是放了好多糖的,可好吃了,你就别同我客气了,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江望日用力将自己的袖子拽出来往后连退好几步:“周乔乔,我不要吃你的东西,你也不许再来寻我,我没功夫跟你玩!” 净知道耽误自己正经事,江望日被周娇娇烦的不行的脑子突然想起来重要的事,非常重要。 他表姐那里! “江二哥,我不叫周乔乔,我叫周娇娇!” 周娇娇也急了,怎么回事啊,她都说过多少次自己叫什么了,怎么这人还没记住自己叫什么啊! 江望日拔腿就跑:“管你叫什么,反正我是不会带着你玩的!” 趁机溜走的江上弦和英姿刚走到店外,再次听到有人在说话。 是一个男声,声音听着倒是很是殷勤:“这东西重,你放着别动,我来弄!” “齐三郎,不用的,我力气很大。” “不费什么力气,忙一天了,你歇一会儿就是!” “你这....” 弟弟和妹妹自然不能同个处理原则,江上弦当即一个大步跨出去正正的站在自家店门前,和里头正搬着一口大陶罐往外走的齐三郎来了个四目相对。 “真英,这位是?”小江寸步不让的挡在齐三郎跟前,眼睛盯着手里抱着半袋面粉的夏真英。 她现在有点麻,这是弟弟妹妹都开桃花了? 小江又不是傻子,恋爱方面那是理论和实践两手抓,刚才那个不用说,自家那傻弟弟还没开窍呢,至于这里么..... 夏真英在看到她的瞬间眼里先是闪过一丝被抓包的慌乱和害羞,期期艾艾的抱着面粉袋子喊道:“表姐,你怎的过来了?” 好像有些被嫌弃了的小江给齐三郎让出一条道儿来:“那我走?” 她懂的,都懂的,要做不遭孩子嫌的家长,要做尊重孩子自由的家长,她都在网上看到过的。 问题是,这人到底谁啊! 谁同意他来拱自家白菜的? 想来想去还是有些不得劲的小江停下了做开明家长的脚步,站在自家店门的门槛里头盯着外头已经把陶罐放在板车上正竭力保持微笑不知道该进还是该走的齐三郎身上。 这人瞧着倒是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像是读过书的,就是手上力气小了点,就那么一个陶罐子都给他搬红了脸。 夏真英站在她身后整个人也都有些呆,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怀里这面粉到底是放过去呢,还是先抱着等表姐骂完了再放。 谨记婢女守则的英姿腾腾腾跑过去,矮脚蛤蟆似的小屁孩,双手叉腰的背影和江母像极了。 可说出来的话就有些气短:“你再不走,我家二郎可就要来了,二郎很凶的,小心他揍你!” 齐三郎想想自己认识的江望日,好像和凶挨不着边吧? 威胁性不太大… 说曹操曹操就到,江望日成功摆脱周娇娇跑了过来,看到他们都在门口杵着,小心肝就是一颤,两个字浮上脑海——完了。 他眼睛里忽闪了两下随即勉强装出一副自然的样子,走到齐三郎边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语气略微有些夸张:“哎哟?还没搬完?怎么在这儿站着呢!今个儿我可是请你吃了一盘子卤羊肉的,咱们可是说好了,这些东西你可要帮我们搬!” “二郎,这是你朋友?”江上弦看了一眼自家弟弟目露怀疑之色,她怎么不知道他的朋友圈这么广泛,还有年纪瞧着二十左右的朋友。 江望日眨了眨眼睛,感觉有些口干舌燥:“是啊,不然人家为何要帮我们搬东西?” 不对劲,小江眯了眯眼,若是有外人在,方才碰到江母和夏老夫人的时候,她们不可能不提一句的。 她们既然没提,那就说明这人是在她们走了之后才来的,长寿坊和嘉会坊就在隔壁,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来了,说明这人是早就等着了,搞不好前脚她们走,这人后脚就来了。 怀疑归怀疑,有人要帮忙干活小江也不拒绝,径直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小小的店面里氛围有些诡异,江上弦冷眼瞧着,江望日和夏真英好几次都在交换眼神,那个什么齐三郎闷头搬东西,好几次想和夏真英搭话都没有寻到机会。 瞧的出来,不是个干活的料,搬了两趟那胳膊就有些发抖了,找男人就是不能找这种软脚虾,干不动活也就算了,大不了花钱请人干,可若是床上也没劲,总不能花钱请人吧… 江上弦在心里暗暗挑剔着,很有些当丈母娘的派头,英姿也不动手,笔挺的站在她身后一侧,下巴抬起,小脸绷着面无表情,全然一副冷酷恶奴模样。 等小推车被放的满满当当的时候,齐三郎显然松了口气,他的脚步都有些虚浮,看看低着头的夏真英又看看立着骄傲小脑袋的江上弦,最终还是对着江望日道:“二郎,我家中还有事,便、便先走了罢?” 江望日感受着自家阿姊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哪里敢多说什么,胡乱点了点头:“恩恩,走,走。” 齐三郎偷偷看了一眼坐在那里身上带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气势的江上弦,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走了,走之前带着万分缱绻留恋望了一眼低着头快把桌子擦掉皮的夏真英。 那眼神看的江上弦默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油腻,实在太过油腻,令人心里不适。 等人一走,英姿先绷不住了,她挺的腰都酸了,装模作样的当恶奴也很累的好不好! 这人干活怎么这么磨叽?就那么点东西换成最爱偷懒的老范来也早就搬好了,偏他搬了这么久! 第436章 二郎,你要挨打了 江上弦看着做贼心虚的弟弟妹妹一拍桌子没好气道:“刚才那只....那人,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里是干什么的,他自己干什么的?说!不说清楚,过了年我就让你姐夫把你送到边境去!” 再不问清楚,她们老江家就要桃花遍地开了! 江望日被这话吓得一哆嗦,原本想好的要顽抗到底,这下什么念头都没了,两条细腿一软就跪在地上:“阿姊,我错了~!” 边境的兵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可才十二呢,还没长成呢,要是去了别说是娶娘子了,回不回得来还得两说,保不准得死在那儿,他虽然犯了点小错但罪不至死呐! 夏真英虽然没受到死亡威胁,可也吓的小脸一白:“表姐,我也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江上弦原本只是有些不高兴,弟弟妹妹背着自己搞小秘密,这不是搞小团体孤立她么? 这怎么能行! 老江家的传统难道不是有什么小秘密小八卦拿出来一起分享么? 瞒着外祖母和阿娘也就罢了,她们有代沟~ 可自己呢!他们三个不是永安坊牛马小分队的么?怎么,牛马小分队拆伙了? 结果这俩货竟然吓成这样,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孩子大了嘛,有点小秘密也是正常的。 这么想着小江给英姿使了个眼色,她是大姐,按着这边的规矩,家里的长辈要是不在,弟弟妹妹就是得听她的,不听话的一个大逼斗教他们做人就行了,去扶反倒是叫双方都有些奇怪。 接收到信号却接收的有些不到位的英姿走过去一把拽起江望日,嘴里还念念叨叨的吓唬他:“二郎,你做坏事被发现,你完蛋了,你要挨打咯。” 江上弦:……虽然这么说没错,但这个时候也不必吓唬他了… 正月初一到初三不能打孩子,不能骂孩子,所以一般谁家要打孩子的都会赶在这之前抓紧时间打打完。 若是孩子要调皮捣蛋干些挨骂的事儿的,但凡长了脑子的也会忍一忍,忍到这三天里再干,大概率可以避免一顿揍。 当然,要是运气不好到了年初四,爹妈要是还记着,那就一次性打飞起来。 要是不记得,那就算祖宗保佑命够大。 江望日不由得为自己鞠了一把泪,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要是再晚两天,就两天! “说说吧。”江上弦想起崔淑华每次说什么的时候都会端杯茶,瞧着气势特别足,她下意识的就也想端一端,结果当然是摸了个空。 能装起来的都装起来了,就是怕休息七天这头儿没人看着遭了贼,别说茶盏了,就是碗都没有一个! 小江尴尬的缩回手,佯装着摸了摸头发这才不露痕迹的把手收了回来。 江望日哭丧着脸:“阿姊,我若是说了,你能不告诉外祖母和阿娘么?” “不能。”江上弦坚决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又不是买菜还还价! 江望日不由得气结,怎么回事?这种时候不应该说:好的,我不告诉她们。 可对上自家阿姊表情,他知道,自己不说现在就会挨揍,只得老老实实的说了。 原来那齐三郎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可惜没中,便留了下来准备明年的考试,自从羊羊面馆开业一段时间以后,他就经常过来吃,一来二去的江望日也就和他熟了。 江望日虽然在张映雪的扫盲班里成绩倒数,可也算是认识很多字了,他现在对读书人有好感极了,连带着对齐三郎这样读了很多书的人也有好感。 具体表现在每回齐三郎点卤羊肉的时候,江望日都会给他多放一片小小的肉。 慢慢的江望日就发现,这齐三郎总看着他表姐夏真英发呆,好几回他走过去跟他说话他都不理,还是把人挡住了才消停。 而夏老夫人和江母呢,一个是年纪大了,在后厨坐着洗洗刷刷的忙活能轻松点,否则在外头站着端来端去的是吃不消的,另一个呢,是早上要补觉的,等下午过来,齐三郎都吃完面走了。 因此两人还真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回帮着搬东西还是齐三郎听说他们要把店里的东西都收回家里去等过了年再搬过来主动提出来的,江望日一寻思,这有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啊。 而且齐三郎对自家表姐的心思那真是太明显了,他早就发现。 只要一想到崔辩叙这个姐夫对自己有多好,江望日就忍不住期盼要是再多来一个姐夫,他岂不是要快乐上天? 当即就决定帮齐三郎一把,同意了这事儿。 江上弦有些无语,她仿佛看傻子一样的看着自己这个弟弟:“所以,他连根毛都没给你,你就帮他拉皮条了?” 还倒给出去好多片卤羊肉? “这,这话不能这么说吧....” 江望日舔了舔嘴皮子,一时想不到有什么话可以反驳的,可又觉得这么说有些太难听了,小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服气。 他也是有原则的,这人还不是他姐夫呢,齐三郎就是给了什么好处,他也不能收啊! 见状江上弦也不跟他客气,站起来两步跨到他跟前就是一个大逼斗拍在他脑袋上:“我方才问你的,他是哪里人,家里干什么的,你一个都没说,显然是不知道的,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你就敢撺掇你表姐?若是他已经成婚了呢?你要你表姐去给人做小么!若是他家里只是勉强能过日子呢?要你表姐去养活他们一家子么?” 夏真英吓得立刻往边上挪了两步,太可怕了,她还没见过自家表姐生气,还打人,她完了,她真的完了! 她的膝盖也有些软,已经打了二郎了,不知道现在跪下来表姐能不能别打她了。 江上弦说一句,江望日就怂一下,最后怂的一屁股摔在凳子上险些掉到地上去,还是英姿好心扶了他一把:“二郎,今日就是摔断了腿,你也得挨打的。” 江望日更想哭了:“阿姊,我不知道啊。” 呜呜呜,他是真的不知道啊,谁家好人已经成亲了还出来勾搭良家小娘子啊,他想都没想过这种可能啊。 第437章 松花团裹 在江望日的逻辑里,能读书考科举的,家里资产都不会太差的,太穷的根本读不起书,更不要说来长安考科举了,那么远过来,路上要花钱,到了以后还要花钱。 像这种在长安居住超过一年的,那花的钱更多。 那齐三郎又生的干干净净的,瞧着斯斯文文的,身上的料子穿的也不差..... “我告诉你,我同你姐夫到现在,拢共也没给他花几个钱!八字没一撇的时候,只有你姐夫花钱的份儿!” 找男人就是不能找抠搜的,这齐三郎要真是个兜里有钱的,看上自家真英这么久了,能连根毛好处都没给江望日这个小舅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敢给你表姐划拉,是不是认得几个字,长得有的鼻子有眼,下雨知道往家跑,饿了自己会吃饭就能做你姐夫?” 这蠢货,江上弦理都懒得理他,扭头看向低着头已经把自己要挨揍的一百种方式给想了个遍的夏真英。 对着女孩子小江收敛了一下自己凶神恶煞的神色,语气也缓和温柔了一些:“真英啊,你同表姐说,那人你可喜欢?” 若是喜欢,她也不能棒打鸳鸯,肯定要好好打听一下。 这时候试错率低,不比现代,谈恋爱说分手就分手,想谈多少个谈多少个。 真要想谈,就打听清楚了再谈。 夏真英本能的先点了点头,随后又快速不住的摇头,一副要把脑袋摇下来的模样:“不,不喜欢的。” 她就是有一点点好感,齐三郎是个读书人,随着江上弦的婚事越来越近,她也是想过自己的未来的。 过了年她就十三了,成婚还可以晚两年,可合适的对象却是可以开始寻摸了。 像表姐夫那样的门第,她是配不上的,便是个九品的小官也不一定能瞧得上她这样无父无母只有一个祖母的小娘子。 她如今唯一的优势就是表姐夫崔辩叙运作了一下,她没有因为这个面馆而成了商户,自己能挣钱,多攒两年钱一定能在长安买个自己的宅子。 夏真英觉得一个尚未考中的学子对自己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了,日后若是表姐夫崔辩叙能看在亲戚的情分上帮忙提携一二那自然是好上加好,若是不能也没关系,读书人总是比平头百姓强些不是? 因此江望日同她说,齐三郎想要帮忙一块收拾的时候她就同意了,想着先接触接触。 可要说喜欢齐三郎.... 很抱歉,夏真英还真没有那种感觉,她刚才脸红也不过是觉得头一回就被表姐抓包了而已有些尴尬。 江上弦听完抿了抿唇,这个事情有点难办了,表妹的婚事她做不了主的,还是要听夏老夫人的打算:“行了,先回去,吃了晚食我会同外祖母和阿娘说这个事儿的。” 夏真英都快哭了,她觉得这一顿打只怕是逃不掉了,希望先打表弟再打她吧,力气打完了能轻点。 原本小江还想再问问那个什么娇娇的事儿,可转念一想,江望日虽然默默攒着老婆本,可好像在老婆这个事情上压根没开窍,就是纯攒。 没开窍好啊,没开窍省麻烦,男孩子还是晚些结婚的好,省的自己还像个孩子就要给人当阿耶了。 想到这儿她又闭上了嘴带着两个生无可恋的弟妹回家去了。 进家门之前,小江扭头看了一眼他们两个,郑重提醒道:“今个儿晚上有好吃的,把你们那脸收一收,等吃完了饭再说。” 就这两张脸但凡踏进家门,外祖母要是瞧不出什么不对来,她脑袋摘下来给崔沂那小子当马球!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谁都别想影响她吃饭的心情。 江望日和夏真英一路上都在害怕一会儿要挨揍的事情,脸都被风吹僵了,此时很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脸来,结果一个比一个笑的难看。 小江一看就知道,这是要完犊子了,当机立断:“你们俩进去之后先回屋去,一会儿叫你们再出来。” 她先去灶房偷吃一点垫垫肚子。 就这样,两个护卫眼睁睁看着未来的女主子带着婢女直奔灶房,跑的速度那叫一个快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后头有狗在撵她们似的。 紧接着二人就看到磨磨蹭蹭推着车往里走的江望日和夏真英,一个在后头推,一个在边上扶,好像很困难的样子。 两个护卫很是热心啊,一把就夺过了推车帮他们停好了:“二郎,快些进去吧,老夫人做的松花团裹还热乎呢!” 有两个口味,芝麻的和黄豆的,若是平常他们就一人吃两个了,可一想到一会儿晚上就要吃大餐,哪里肯让这种扎实的东西占了位置?便一人拿了一个口味对半分。 江望日笑的勉强,夏真英亦是。 他们也想吃松花团裹啊...... “二郎,一会儿要是挨打,表姐会帮咱们拦一栏的对吗?”夏真英现在只有这个小小的心愿了。 江望日沉默着,他也不是很确定呢..... 被他们惦记的小江此刻正和英姿蹲在灶房里分食松花团裹,两人的嘴角、手上全是黄黄的松粉,眼睛一个比一个亮:“呀!我这个是黄豆的!” 英姿吃的唔唔叫,发出和小猪进食一般的声响:“奴贼葛氏次嘛的!” “吃快些,好几个菜等着你呢,真英呢?这丫头怎么还学会偷懒了,回来了也不知道来帮忙!”江母正在切配菜,都是好食材,可不能在她手上白瞎了,还是得江上弦来。 江上弦并不答话,弟弟妹妹这点子错罪不至死,她算过了,今天是年二十九,明个儿年三十,明天还有足足一天的时候让外祖母和阿娘打孩子,够了。 谁知这个想法并没有持续多久,外头就传来夏老夫人的声响:“素华!素华!过来!” 虽说那嗓音听着好像跟平常差不多,可小江却听出了一丝压抑着的怒气,知道这大概是事发了。 小江把手指头在嘴里嗦了嗦,对着江母道:“阿娘,去吧。” 第438章 阿娘,要帮忙么 “这正忙着呢,你外祖母叫我去做什么?你去瞧瞧去。”江母头都没回,晚上这么多菜要做呢,她一个人快忙死了好吧! 江上弦在自家阿娘肩头拍了一下,语调轻快的宣布:“叫你去打孩子呗~” 说实话,小江之前猜的没错,夏老夫人一看到夏真英那张脸就觉得不对劲,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有几根毛她都知道,更何况这表情忒明显了。 直接开审。 审了几句之后夏老夫人就叫她去叫躲在屋子里等挨揍的江望日,自己则叫江母过去。 “大娘,咱们不去瞧瞧么?”站在矮凳子上切菜的英姿眼睛时不时往外瞅。 她真的好想看热闹啊。 江上弦正在用陶炉炖鸡汤,她准备多放点水,明天吃饺子的时候还能用鸡汤煮饺子:“一会儿听着二郎叫了咱们再过去。” 去太早了只能听蠢弟弟的蠢话,还不如等会直接过去看他挨打呢。 事实确实如她所料,江望日和夏真英面对夏老夫人的眼刀那就跟倒豆子一样把话抖落了个干净。 夏老夫人听得简直快气死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教育出了差漏,明明有江上弦打的样儿,还打的那般好,这两个蠢孩子还光听人家嘴巴说说,连人家家里情况都打听不清楚。 没看人家崔九郎在正式上门提亲之前,从来没说过喜不喜欢这类不负责任的话么? 人家就光送东西,平常对江上弦好,有说过什么孟浪的话么? 没有! 那是因为人家知道规矩! 人家知道这种事情要先跟家里说了,再摆到明面上提亲,女方家里同意了才能下一步! 更何况前期连东西都舍不得送,光一张嘴叭叭的说一句喜欢,这两个蠢货就信了! 江母亦是不满,被追求的小娘子东西都没收到一样,小舅子就往出送肉片了,什么脑子! 俩人也不耽误,对视一眼江母就抄起了鸡毛掸子对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江望日冲了过去:“长本事了你,尚未成丁就敢插手你表姐的婚事,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姓夏!” 江望日背上被打了一记痛的吱哇乱叫,一下子就蹿了起来连滚带爬的躲闪着来自亲阿娘的暴击:“阿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外祖母!阿姊!救命!” 夏真英平日里很能吃苦也很能干,可碰到这种事情真是头一回,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原想着表姐和表姐夫好像也是先认识处了感情出来的,自己也可以先处处感情再说。 她也没想高嫁,就想说自己如今也认识些字了,又能挣钱,若是寻个读书人也不错。 可却忘了,崔辩叙太出名了,他的个人情况压根不是秘密,满长安都知道,跟齐三郎那种外地来的不知道根基的全然不同,在店里的江上弦问他们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可表弟也是为了自己,她只好抱着夏老夫人的腿求饶:“祖母,表弟年纪小,想不到这些,都是我的错,让姑母别打了,别打了。” 窝在灶房里的江上弦听到第一下动静就立刻把锅盖盖上,把火弄小了点,拉着英姿就往外冲。 这种热闹她必须要看! 老范已经在院子里伸着脖子看热闹了,手里还捏着吃了一半的猪肉干,嘴巴咧得大大的笑容猥琐,他的脚边是眼巴巴望着猪肉干流哈喇子的肥狗清一色。 这狗真是越来越胖了。 看到江上弦还惬意的同她打招呼:“江小娘子,你家二郎挨揍呢!” 江上弦点点头满脸都是担忧,她就是知道在挨揍才跑出来的:“我去瞧瞧,可不能打坏了!” 都是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老范一眼就看出她心口不一了,不过还是道:“那可得快些,我听着声儿,打的可不轻呐。” 快去吧,打开门让他老范也瞧瞧,光听声儿不带劲儿啊。 可惜江上弦还是知道给弟弟留点面子的,尤其是表妹也在里头,拉开一条门缝带着英姿闪身进了屋子立刻回身把门继续关的严严实实的。 老范咂巴着嘴有些遗憾,脚下的步子又往前凑了点,万一江二郎争点气逃出来了,他也能就近看个现场板。 两个护卫见状也把江家的大门关了起来凑到老范边上打听八卦:“江二郎今个儿又犯什么事儿了?好些日子都没这么挨揍了。” “是啊,这马上就过年了,还得挨一顿打,忒惨了吧?” “谁知道呢,骂的声音太轻了,听得不清不楚的。”老范也挺想知道的,可惜站了好一会儿光听着江望日嚎了。 江上弦进门的瞬间就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还好还好,不算很生气,家具摆件都好好的一样都没碎。 夏真英红着眼睛哭泣,江望日灵活的像一只猴子,江母生的胖,大屁股颠颠儿的硬是打不到他身上,累的直喘气儿。 小江从脑袋上摸下一根飘落下的鸡毛淡然的收好,以她阿娘会过日子的劲儿,这鸡毛一会儿还得都收起来粘回去。她和英姿挑了个小角落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局势委实太过胶着——江母追不上练过武的儿子。 “阿娘,要我帮忙么?”大孝女小江伸出了正义之手。 她进来江母她们都是知道的,可都以为她是来劝架的,没想到一张口就是绝杀。 逐渐进入跑酷状态的江望日闻言发出了痛苦哀鸣:“阿姊!” 怎么能这样!他可是亲弟弟!亲生的弟弟啊! 江母愣了一瞬,而后立刻凶神恶煞的道:“给我按住他!” “得叻!” 优等生小江几步上前对着江望日屁股就是一脚,江望日被踹的五体投地趴在地上,都来不及站起来就被时刻待命的英姿不甘示弱冲上前一屁股坐在他背上冲着江母乖巧一笑:“夫人,请吧。” 江母对英姿投去高度赞扬的微笑:干得好!晚上给你一个鸡腿! 江望日气到崩溃:“英姿!你起开!” 他挣扎着想把英姿从自己身上翻下去,可惜英姿年纪虽小,却是臂力惊人,一手撑着地,一手按着江望日的脑袋,他压根起不来,只能侧脸贴在地上无能狂怒。 第439章 帮忙打听 江母见状也不耽误,拿着已经秃了的鸡毛掸子对着江望日的屁股就是唰唰唰几下,打的他嗷嗷嗷的狗叫。 “叫你跑,叫你跑!学了几日武就嘚瑟了是吧!你老娘打你你还敢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花儿为何那般红艳艳!” ‘咻咻咻~’ 仅剩的鸡毛满天飞,小江感觉自己的脑袋痒痒的,可能是要长脑子了。 江上弦嘴里默默数着数儿准备差不多了就上去拉一拉,差不多了,真打得下不来床,家里的活儿谁来干: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 夏真英被这声儿吓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张嘴又要跟夏老夫人求情,却被提前一步打断:“闭上你的嘴,去那儿跪着去。” 真以为不打她就轮不上她了? 夏老夫人其实挺生气的,江上弦有喜欢的对象还知道回家说一声呢,她倒是好,一声不吭。 也不想想,有这样的表姐、表姐夫在,她们又都是住在一起的,高门大户嫁不进去,殷实些的长安本地人家总是没问题的吧? 一个外地来的根底都不清楚的,日后若是留在长安还好说,若是考不上回老家去,她难不成也要跟回去? 她还指望这孩子给她养老送终呢! 越想她就是越生气:“你自己想想当初你来长安的时候怎么说的?是不是说长安好,日后要留在长安?” 夏真英老老实实的跪在角落里小声道:“是。” “那你说这个什么齐三郎,先不说他家底如何,就说他若是不能考中,你难不成还同他一道儿还乡去?这面馆不要了?” 至于什么有没有成亲,夏老夫人都懒得说!光前头这一条就不行! 那头江母也停了手,差不多了,再打就得少个人干活了:“真英啊,不怪你祖母生气,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你难不成不懂么?长安这般富庶的地方,你来都来了,难不成还要为了个男子离开?” 这不是傻是什么? “山高水远的,你若是嫁在长安,咱们家怎么也能看顾一二,你若是去了旁的地方,若是有什么事儿,想为你出头咱们只怕也不知晓!” 说起这个江母可太知道了,她就是远嫁,虽说死鬼江老爹从没欺负过她,可这都是因为她运气好,公婆死的早,当家做主的都是她,若是嫁到有一堆长辈的家里去,哪里有这么舒坦的? 真当每个婆婆都和她家年奴的婆婆一样好哄呐? 想到这儿她也不由得恨铁不成钢了,这孩子怎么回事?明明她们在说事儿的时候也没怎么避着她,怎么就昏了头了。 夏真英喏喏的动了动嘴巴,她确实把这些都忘了,只想着齐三郎生的虽说普通,可来长安赶考就是有当官的希望,在他没成功前先抓住,这样日后他若是考中了.... “外祖母、阿娘,这事儿我去寻人打听打听。” 江上弦这时候才开口把方才就想好的打算说出来:“既是考生,又在长安待了这么长时间,想必是能打听到的。” 总要先打听打听人再说,至于弟弟妹妹一个挨打一个罚跪,那是因为他们两个没脑子不打听清楚就敢动心思,还故意瞒着家里,若是齐三郎是个憋了坏的,真出了什么事儿,夏真英是嫁还是不嫁? “这事儿就麻烦你了年奴。”夏老夫人对着江上弦语气又恢复了慈爱:“真英这孩子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江上弦摆摆手:“外祖母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即是一道儿住着,真英就跟我亲妹妹是一样的,她的事儿我理应上心。” 至于找谁打听么.... 自然是.... “江小娘子,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正捧着热茶摸鱼等下班的汪雷生见到江上弦不由得感到诧异。 正所谓上门求人没有空手的道理,就算对方是崔辩叙的下属也是一样。 而且又快过年了,这个时候求人办事,总是有些不上不下的,因此小江又忍痛从自己准备的年货里拿了许多出来。 “汪司直,这不是马上要过年了么,做了些年货零嘴的,听九郎说汪司直尤为顾家,时常记挂着家中妻小,便想着拿些来给嫂夫人和侄子侄女们尝尝。”江上弦脸上带着笑,将手里满满当当的几串油纸包放在桌上。 求人办事,话一定要说的客气些,汪雷生一向喜欢她的手艺,对于汪家这样不差钱的,送礼就不用送贵重的。 “哎哟,江小娘子这、这实在是忒客气了~” 汪雷生搓着手脸上的笑那是止都止不住,虽说管自己叫汪司直,可管他娘子和孩子叫的亲近,这不就显示她们亲近了么? 他看着满满一桌子的油纸包,两只手手搓的极快:“江小娘子做的零嘴,老汪我也跟着咱们少卿吃过的,那叫一个好吃,今个儿算是占了大便宜了!” 江上弦在一旁坐下,笑着道:“若是嫂夫人和侄儿们喜欢,吃完了说一声便是,我啊平日里没什么事儿,就爱捣鼓这些。” 这就是客气话了,这位主儿是板上钉钉的领导夫人,他哪敢真把人当厨子使唤? 不过嘴上还是要先谢一谢的:“那感情好啊,就这些东西拿回去,我家娘子晚上不知得多高兴,只怕吃到半夜都舍不得停下来。” 说着,汪雷生脑子里突然打了个转,从欣喜中回过神来,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如今的他已经知道了求人办事的道理要怎么搞了,眼前这一幕好似和求人办事有些像? 想到这儿他试探着道:“江小娘子可是遇着什么难事儿了?少卿不在,若是有什么事儿,吩咐老汪一声就是,老汪保准给你办的妥妥当当的。” 呼~ 小江松了口气,在求人办事这方面,小江其实也不是很熟练,她只跟着崔淑华上了理论课,还没上过实践课,总感觉有些别扭的。 好在汪雷生转过弯来想到了! “确实是有一件事想麻烦汪司直。” 第440章 鸡汤 小江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没送过什么,要人帮忙了才来送东西,总归是有些.... “江小娘子尽管说便是了,无需同老汪客气!” 汪雷生拍着胸脯,开玩笑,就冲着崔少卿惦记着他升官的事儿,江上弦有什么事儿他肯定得帮忙! “是这样的,长寿坊附近有个姓齐的学子,是从外地来长安赶考的,今年没考上.....” 江上弦把齐三郎的大概信息说了一遍,又描述了一下样貌:“还请汪司直帮着打听打听这人是什么来路,家中是何境况,可曾婚配。” 说实话,有用的信息实在太少了,尤其是齐三郎的样貌也根本没什么记忆点,江上弦她们自己倒是可以去那儿附近跟人打听,可这样打听来的消息多是传闻八卦,不像汪雷生这样身在官府的,打听出来的真实性会高上许多。 打听消息是汪雷生拿手的事儿,一听就打听一个外地来赴考的学子他更是手拿把掐,当即打了包票:“这点小事儿,江小娘子放心,用不了两日就能打听出来!” 两日还是保守了,若不是今日已经快下值了,今天就能打听出来。 来长安赶考,还是已经考过一次的学子,官府都是有档案记录的,只需要查一查就能找到,这事儿轻松地很。 他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儿呢。 江上弦连忙道:“马上要过年了,倒是不用这般急切,汪司直空闲了帮着查一查就是。” 明天可就是年三十,虽说还要上班,可基本就是摸鱼等放假的状态了,她哪好意思要人家赶着帮自己去查人? 等江上弦顶风冒雪被吹得脸都僵了骑着雄霸回到家的时候,江家的堂屋里已经热闹起来了。 两张四方桌上,凉菜都已经到位,老范正在地上转着炭盆上头架着的滋滋冒油的烤羊排,两个护卫正进进出出的端着菜色,江望日一张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委屈巴巴的站在门边上吹风——坐下屁股蛋子就疼。 看到江上弦进来他吸了吸鼻子扭过头去闹脾气。 夏老夫人和夏真英都不在,江上弦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去了灶房:“阿娘,还剩什么菜,我来吧。” “都弄好了,等你回来再做咱们什么时候能吃上饭?”江母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明明就是怕累着闺女,却偏偏要是嫌她回来晚耽误吃饭。 小江可太知道自家阿娘了,也不生气,嘿嘿笑着拿了个干净的大盘子准备把灶上蒸着的实心蒸饼拿出来,今个儿晚上的主食就是这个了。 “阿娘,明个儿早上起来就做饺子?”小江用筷子给蒸饼一个个摞起来,用的全是白面,一个个又白又软,跟男子的拳头差不多大,闻着就香的不得了。 江母拿着长筷子正在炸腐皮黄鱼,这个菜就得趁着刚出锅烫呼呼的时候蘸着醋吃,外头的豆皮被油炸过之后一层一层的,一口下去酥的直掉渣。 里头的馅儿是用黄鱼做的,就是用勺子把鱼泥刮下来加点调料调个味儿,黄鱼本身就好吃不腥,肉又嫩又飘,外酥里嫩,好吃的不得了,小江一个人就能炫一盘子。 “一会儿吃饭的时候问问,都想吃什么馅儿的,今年家里的东西备得足,若是有什么漏下的,明个儿一早我出去一趟买回来就是。” 卖菜肉鱼的摊贩肯定不会像平时那么多,可到底还是有的,所以想买点什么还是能买到的,就是价格肯定比平常贵不少。 到了年根了,涨价才是正常。 晚饭的时候,男女分桌,一桌四个人,一桌五个人,英姿看着满满一桌子好菜,整个人都有些发愣。 就连夏老夫人意思意思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准备开吃了她都没反应过来。 江母说话算话,站起来伸手就扒了一只鸡腿放她碗里:“英姿,这个给你,多吃些,你这孩子还是太瘦了!” 吃胖些,下回她打儿子的时候继续给她当帮工! 英姿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鸡腿眼眶红红的,拿起筷子夹了好几下都没夹起来,干脆直接上了手,一口下去,英姿就哭了,嘴里不停地嚼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刚开始还没人发现。 因为菜实在太多了,大家都忙着夹菜呢,还是江上弦听到她牙齿咯咯的动静转过头去,才发现她的异常:“英姿,你哭什么?” “啊?英姿哭了?” “这么好的菜哭什么啊?” “该不会是好吃哭了吧?” 龇牙咧嘴坐着炫菜的江望日闻言撇撇嘴:“我才应该哭呢!” 英姿闷头用力把嘴里的鸡肉咽下去后才抬起头,一张脸上又哭又笑:“我从没想过自己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就、就跟神仙似的。” 江家平常就吃的很好,可鸡汤却是头一回做,因为江上弦更喜欢吃烤鸡、小炒鸡、板栗炖鸡、大盘鸡、酒糟鸡,这还是她来江家头一回吃上鸡汤。 原先还在乡下的时候,她们家虽然很穷,可到了过年的时候,偶尔还是会杀一只鸡吃的,鸡很肥,是她每日里去挖虫子养大的。 一共两次,她记得那两次,鸡腿鸡翅都给他弟弟吃了,鸡胸鸡屁股都是她阿耶吃了,鸡骨头鸡爪鸡脖子她阿娘吃了,鸡汤留着要吃一整个年,每回做菜的时候放一些进去,菜都会香上几分。 就是热一热放点剩饭进去,她弟弟都吃的稀里哗啦特别香,馋的她直流口水。 没有江家今日放的调料,也没有什么焯水一类的程序,就是单纯的把鸡杀了放锅里炖,虽然她没吃过,可那香味她记得清清楚楚,特别特别香。 就算她不能上桌,只能在角落里扒着稀稀的粗粮饭眼巴巴的看,可光有那味儿闻着她都觉得粗粮饭变好吃了。 她之前被卖掉的时候,就在想,如果哪天要是死了,死之前能给她吃一次鸡汤和鸡腿,她就是立刻死了也没关系的。 没想到今天不用死,也能吃上了。 第441章 灰鼠 众人闻言皆是鼻头一酸,苦日子在场诸位谁没经历过?可没有谁像英姿似的打从生下来就一直苦的,小小年纪,若不是运气好被江上弦挑了回来,只怕去了旁的地方也没这般好过的。 江上弦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么好的日子,这么好的菜色,得抓紧吃才成,可不许哭了,吃饭的时候哭脑子里容易进水。” “恩!”英姿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就连一向节省的江母都不落忍了:“你这孩子,喜欢吃鸡汤说一声就是了,又不是山珍海味的,鸡汤咱们家总是吃的起的。” 当然,天天吃不可能,也就是江上弦还没嫁出去,她嘴巴叼,天天要吃肉。 等她嫁出去了,老范他们也走了,江家的伙食水平肯定得直线下降。 不过到时候英姿就跟着去崔家了,崔家还能吃不上鸡么? 没听李猛说么? 崔家的灶房每日最少都要炖一只鸡,因为九郎喜欢吃用鸡汤煮的面。 夏老夫人也道:“如今日子好过了,等开春了我就多养几只鸡,想吃了咱就杀一只。” 就一只,多了舍不得,那鸡得留着下蛋。 起码得下够了蛋,完成鸡生任务之后才能吃。 英姿又想哭了,她明明是被买来做奴仆的,可她觉得这奴仆的日子真的是太好过了些,比她们村长家日子都不知道好过多少。 江望日见状也不计较她方才一屁股坐在自己背上的事儿了:“别哭了,真这般喜欢吃,下回我请你吃一只,一整只,都给你一个人吃。” 哭哭哭,福气都要哭没了! 烦死了!就从他的老婆本里挪一点点出来! 大年三十 江家没一个睡懒觉的,和面、拌馅儿忙的不亦乐乎,硬是包了足足一千个饺子,各种口味的都有,什么韭菜肉的、韭菜鸡蛋的、白菜肉的、萝卜肉的、酸菜肉的、素三鲜的、三鲜的、皮蛋肉的、大葱肉的、紫菜虾仁的、黄花鱼的...... 粮食来之不易,没人会在吃食上偷懒耍小聪明,就算老范他们三个没做过,可也学的很是认真,每一个都包的仔仔细细。 以往的时候江家因着人口多,在吃食上又特别民主,碰到有馅儿的吃食那真叫一个七嘴八舌,五花八门,江上弦和江母都会酌情选几种,不会全都做的。 这回因着要过年,干脆都做了个遍,夏老夫人还包了不少汤圆和小团子,说是大年初一早上得吃菜团子,元宵的时候得吃汤圆。 既然做了就一次性做好放在外头冻起来,反正也不会坏。 小江看到汤圆就馋炸汤圆了,外头一层薄薄的酥脆,里头是糯糯的汤圆皮,最里头是流心的芝麻馅儿,一口下去能烫的人原地跳脚,斯哈斯哈的又舍不得吐出来。 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小江就挥挥手带着包好的饺子、汤圆,坐上崔府的马车带着英姿去陪婆婆吃午饭了。 忙碌的分身乏术年,从这里拉开了序幕。 而另一头还在山里苦哈哈顶风冒雪的给员工搞年底福利的崔辩叙就没这么享受了,没有饺子、没有汤圆,他正带着黎生贺剑鸣在山林中搜寻猎物。 今天是年三十,身为主子,他也得想法子给手底下的人搞点东西吃意思意思。 “九郎,这里有野猪的蹄印,瞧着很新鲜。”黎生蹲在一处瞧了一会儿便起身回来。 雪积的不算厚,但足以令山中的野物留下踪迹,只要顺着蹄印走就会很好找到野物。 崔辩叙看了一眼天色,雪渐渐开始停了,天依旧雾蒙蒙的,眼下应当大约是卯时,清晨的山林格外的冷,一张嘴就是白白的雾气:“这个时间,正是灰鼠活动的时候,先瞧瞧能不能弄些灰鼠吧。” 野猪的味道和灰鼠可没得比,若是能弄吃味道好的,谁也不想吃差的。 剑鸣最喜欢这种活动了,比谁都要精神,闻言当即掏出一个包袱皮:“现在正是冬日,若是能掏几个灰鼠窝,弄些松子榛子的当零嘴也不错。” 这话说的黎生都不由得侧目,杀灰鼠还掏人家窝,剑鸣这厮真是不当人子呐。 灰鼠其实就是松鼠,这东西生的小,打的时候眼力和准头一定要好,最好是直接一箭射在脑袋上给它来个对穿,这样身上的皮子还能剥下来,凑得多了就能弄个灰鼠皮的袄子。 正好他们在的这山植被茂密,松树又多,想来弄些灰鼠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三人分散开各自选了一棵松树隐蔽起来呼吸慢慢放缓,要打灰鼠就是要有耐心,耐心的等着,灰鼠的习惯就是早晨出来活动,因此巳时之前都是打灰鼠的好时机。 果然,等了没多久崔辩叙就听到右侧传来细微的响动,他侧了侧身伸出头去瞧,就见一只灰鼠从他和剑鸣之间的那棵松树上下来。 从剑鸣瞬间放亮的眼睛不难瞧出,他也看到了。 俩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动,盯着那只灰鼠从树上灵活的落到地上,它的鼻尖在空气中嗅着,两只长耳朵耸动着,乌亮的小眼睛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刚选定了一个方向要跑,下一瞬,一支箭就带着破空声直直朝它飞射而出。 动物对于危险是有本能感知的,它想跑,但已经来不及了,这一箭是崔辩叙射的,他的力气本就大,箭矢射出的巨大冲击力直接将刚刚跳起巴掌宽高度的灰鼠定死在地上。 巨大的力道使得箭尾嗡嗡颤抖着,灰鼠只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声息。 黎生走过去拽起箭尾,一把将箭头上的松鼠扯下,扭头看向已经撅着屁股在往松树上爬剑鸣:“先看看里头还有没有灰鼠。” 若是窝里还有,贸然伸手进去少不得要被咬上一口。 剑鸣也不是傻的,在树上爬了一会儿果然寻到一个灰鼠洞,谨慎的朝里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灰鼠这才伸手往里头掏。 他的手掌生的比崔辩叙和黎生都要小,掏灰鼠窝倒是刚刚正好,没一会儿就掏了三斤多灰鼠存的松子、榛子、山核桃出来。 第442章 烂人 “九郎,这个咱们拿回去炒一炒,正好打打牙祭。”剑鸣乐得直咧嘴,恨不得直接退出打灰鼠的活动,一个洞里就能掏出三斤多,他要是把这片松树林子全给掏一遍,那得掏多少斤? 崔辩叙都没眼看自己这个手下,抬脚就往:“随你,晚上我们吃肉,你就吃你那些松子。” “哎哎哎,九郎,等等我~”剑鸣一听哪里肯?这些东西和肉怎么能比?吃了肉肚子里才能踏实! 立刻就从树上跳了下来殷勤的跟在崔辩叙身旁:“九郎,一会儿让属下来,省的累着你。” “呼....”黎生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和剑鸣这样的傻子当同事,实在有些拉低他们崔府护卫的平均水平。 江上弦发现,过年这个事情,只有在正日子到来之前才显得很漫长,真正开始之后就跟按了快进键似的。 她们一家做着同去年一样的事情,不同的是家里多了几口人,还多了些牲畜,以及小江每隔两三天都会去崔府吃一顿午食。 每天除了吃喝就是拉撒,要么就是睡觉和琢磨第二日吃什么,日子过得飞快,有时候感觉明明没干什么一天就过去了。 上元节这日,江家的氛围不是很好。 一大早汪雷生就遣人送来了查到的结果,原本应该早就送来的,可汪雷生回家之后一说,他娘子便道:这事儿得打听仔细些,那江小娘子要打听一个年轻郎君,只怕是为了家中姊妹的婚姻大事,可不能含糊。 娘子的话汪雷生还是肯听的,毕竟他娘子很多时候都比他脑子好使,因此还真是费心的去打听了。 如同江上弦的第六感一样,齐三郎这软脚虾不是什么好东西。 河南道兖州人士,今年十九,家里的经济条件一般,当然,在他们村里的条件算是头筹。 大唐一乡标准设置五个里正,这齐三郎就是里正家的孙子。 供他读书是没什么问题的,可要是想和同窗好友到处玩耍还是有些困难的,不过这小子还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十六岁时和一个有些家财的商贾之女订了婚事,这小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招数,硬是将婚期拖到二十岁时再成婚。 那位商贾家的小娘子可就比他小一岁,今年已经十八了,这在时下已经属于晚婚了。 攀上有钱人家的女儿,齐三郎的生活水平就好了起来,进出酒楼饭庄和同窗吟诗作对毫无压力,身上的衣裳都用上了好料子,针脚细密不说,还都是人家小娘子亲手一针一线给他缝制的。 当然,这些不是从档案里查出来的,而是汪雷生寻金合敬帮忙打听的。 同为千里迢迢远赴长安赶考的学子,金合敬原先虽然住的比较靠角落,可到底还是有些人脉的。 正值年节,他们这些独在长安的学子之间也是有不少的聚会的,汪雷生寻了金合敬,他就很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在聚会的时候不止碰上了齐三郎,还碰上了齐三郎的同乡。 按照金合敬所打听到的,那商贾能发家致富也不是平白来的,原本嘛,投资这种没有功名的学子就是为了搏一搏单车变宝马,肯定是要早些定下的才好。 可惜女儿是个恋爱脑,叫齐三郎哄住了,听了他吹的牛皮,说什么二十之前必金榜题名前去迎娶。 当阿耶的拗不过女儿,只得硬着头皮同意了。 女儿虽然恋爱脑,可人家阿耶脑子还在线,虽捏着鼻子同意了延后婚期,可还是怕女婿到了长安结识什么高门大户丢下他女儿,因此‘资助’贫困学子的活动进行的非常有分寸。 银钱都是不嫌麻烦的一点一点,分着批次另外花钱请人送到长安给齐三郎的,正好每回都跟着自家女儿的书信和给齐三郎做的衣裳鞋袜一块儿送来,而且银钱的数量也不是特别多。 在长安城里衣食住行是没问题的,想要去勾栏瓦舍寻欢作乐或是买点什么贵重东西讨小娘子欢心那是绝对不够的。 齐三郎那同乡恰好跟他赁的是同一个院子,长安城中这样的出租房屋形式很常见,就是专门给这些外地来的学子住的,就是一栋宅子,里头的屋子按间租出去。 比现代的群租房要高级些。 那同乡说齐三郎这人平日瞧着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于学业上也算得上努力,平常也不大同人出去玩乐。 唯有一次,就是去岁落榜那次,他们几个相识的落榜生一道喝了回酒,许是因为没中的关系,齐三郎喝的有些多了。 正好他们同住一个院,他便扶着齐三郎回去的,也就是那一回,他从齐三郎醉醺醺的言语中透露出几分对未来老丈人和娘子的不满。 大概就是他千里迢迢来长安科技,岳父明知这一路花销甚巨,家中明明有银钱却故意不多给些,未来娘子出身商贾,身份太低无法成为其助力之类的话。 这人当时也有些喝大了,听完之后心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抵不过酒意还是睡了。 等第二日醒来虽,想起这事儿对齐三郎有些不耻,当初齐三郎和这富商之女的婚事,可是在当地很有些名气的,他们不少同窗都觉得齐三郎若是能靠着岳家的银钱高中,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谁知这厮背地里竟然这般不堪? 可毕竟都是学子又是同乡,若是日后齐三郎真走了狗屎运考上了,他们还是想要互相帮扶提携一二的,便一直把这事儿藏在心中。 这回还是金合敬又是请教学业,又是一道吃饭,又是喝点小酒的时候,说自己家中有个妹妹,他瞧着齐三郎很是本份有心撮合,想打听打听他家中可有婚配,才套出的话来。 夏真英和江望日听了这脸色都很差,尤其是夏真英,一张笑脸涨的通红,气得拳头都捏紧了:“可恶,既是靠着岳家资助才能安心来长安赴考,岂能做出这等狼心狗肺之事?!无耻至极!” 第443章 偏财诀 “下回见到他,我必要狠狠打他一顿!”江望日也生气,长得那般平平无奇,能走狗屎运吃上软饭只怕都是祖上积德了,还敢不好好珍惜! 没看到他生的如此英俊还在努力攒老婆本么! 想到自己送出去的那些卤羊肉,江望日更气了,他的老婆本! 江母也气得很,好歹从她家年奴和崔家定下婚事之后,她们江家虽说没有飞黄腾达,可在百姓里头已经算是有点底子的人家了,又有一门好亲事在手。 怎么就能被这样的货色盯上? “一个吃软饭的穷措大,竟敢算计咱们家真英,阿娘,这事儿绝不能这么算了!”江母粗壮的胳膊对着空气用力挥舞着,好似要隔空捶死齐三郎。 夏老夫人倒是比她们都好些,虽说面沉如水,可情绪起伏瞧着不算很大,人老成精,上了年纪的人见识的乌糟事儿也多,尤其是原先在乡下的时候,扒灰寻姘头的乌糟事儿不知道多少。 就这事儿跟那些比起来还真不算什么,虽然生气,可也不过是一个朝三暮四、忘恩负义的薄情郎罢了,这样的事儿都只能算寻常:“你想怎么办?” “这、这....” 江母有些语塞,虽然很生气,可要问她想怎么办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呐呐着道:“等九郎回来同他说.....?” “呸!” 夏老夫人啐了她一口:“咱们老了,这脸皮不要也就不要了,可总得给孩子留些脸面!这等丢人现眼的事都要拎到九郎跟前脏了他的眼,要崔家怎么看咱们年奴?” 这话说的江母三人俱是低下了头,一朝碰上崔辩叙这么个金龟婿,这金龟婿还对江上弦特别好,她们虽说不至于飘上天去,可碰到事儿的时候还是下意识想要寻崔辩叙帮忙的。 江上弦明白她们的想法,这事儿其实就是属于人之常情,就跟医院挂号似的,想挂个专家号,挂不上了,咋办? 刚好有亲戚在医院上班,跟专家打个电话就能加个号那种,或者早上趁着还没到八点半的时候过去,直接第一个看,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请人帮个忙的。 夏老夫人瞧她们那样子翻了个白眼冲着江上弦道:“这事儿你先甭管。” 正在脑子里琢磨要不然带着老范他们亲自去套麻袋的小江眨巴了一下眼睛,若是小崔在她倒是不介意开个口,可小崔不在,这事儿她不好意思寻王鸣谦他们。 倒是能和自家婆婆说,可自家婆婆那性子,肯定风风火火的要跟自己一块儿去套麻袋! 那就是个玩性特别大的,在清河的时候有人盯着,来了长安之后那叫一个懒散啊,早就闲出鸟了,恨不得寻点事儿刺激刺激。 “等明个儿开了店,若是那齐三郎再来,二郎你便直接将人请出去,这种人的生意咱们不做,他若是问什么,你也无需搭理他,这种烂人烂事咱们别沾上一点。” 夏老夫人的决定就是不过损失了几片卤羊肉,江家损失的起,这种货色她们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半点别沾上,像江望日说的什么下次见到打一顿之类的话更是提都别提。 好歹也是来赶考的学子,若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直接把人打了,那人没准儿还要报官呢! 这事儿无论怎么说都是自家不占理,罚款什么的无妨,笞四十也无妨,大不了给行刑的衙役塞点银钱下手轻点,就怕夏真英也要被扯出来说嘴,最后少不得麻烦崔家出来擦屁股。 眼下离江上弦出发去清河只剩半月,这个要紧关头,任何事情都不能影响了这桩亲事。 正月十六,羊羊小面馆重新营业。 江上弦也起了个大早跟着一道儿去店里了,江望日的功夫没她好,杀伤性武器也没她多,真碰上什么事儿,小江觉得自己还是有一丝丝实战经验的。 江家六口人在店里排排站念了一段江上弦过年从柳曼蔷那儿学来的偏财诀:月上偏财众神抬,宇间珍宝请自来,友谊守家喜出外,偏财临月无妄财,谨请天尊赐福财。 虔诚的念了一遍之后,众人才开始忙活。 尽管夏老夫人将这事儿处理的轻描淡写,可第二日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外头盯着。 一家人整整齐齐出现在面馆,倒是引得不少特意跑过来吃饭的老邻居诧异。 为了不被邻居们拉着说话,小江一直窝在灶房里头。 外头的话题也渐渐从她的婚事转移到了周娘子身上。 “你们这个年不在咱们坊里可算是运道好哦!” 早起没睡饱耷拉着眼皮的江母眼睛嗖的的就亮的跟灯泡似的,悄咪咪觑了一眼自家正在店门口吭哧吭哧洗菜的夏老夫人,暗戳戳挪了过去小声询问:“出什么事儿了?” 她可快憋死了,往年在永安坊的时候过年多热闹啊,那是听不完的八卦,说不完的坏话,今年在嘉会坊吃的倒是好了,家里人也多了,可八卦基本没有——有也是自家的! 给她憋得啊,满肚子的八卦无处安放,整天光放屁了。 “就是周娘子她娘家阿兄的那个商队啊,年前一直没回来,附近两三个坊里头投了银钱的人家都等着那钱过年呢。” 谁家攒点钱容易? 虽说不至于把全身家当拿去入股,可也是拿了大头出去的,这一年下来就盼着这笔钱回来好过个肥年呢。 不止是肥年,不少人家都是等着钱准备操办儿女亲事的,这年节里头可不就是走动相看的好时机么? “你们不在永安坊住着错过多少场好戏啊,从正月二十九开始到昨个儿都没消停呢,周娘子家那门槛啊都快被人踏平了,日日有人去问她要人的,那场面,啧啧啧.....” 江母听得向往不已,她都有些想一个人搬回永安坊去瞧热闹了,多少年啊,都多少年了,她可从没见过有谁家从年二十九开始就跟人吵架一直吵到元宵还没吵完的! 不过嘴巴上还是要关心一下的:“周娘子可有说她阿兄那头有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