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要姑娘不?》 第1章 小乞的春天 七月初二鬼门开。小时候常听老人家说,月黑风高杀人夜,不好好呆在家里就会惹到脏东西。 没想十多年后,小乞偏偏要挑杀人夜,还偏偏要去惹脏东西,而且不是一个鬼,是一群鬼。 说起抓鬼,小乞万分得意,她可是自学成才的一代楷模,就凭爹爹留下的天书,她就学会了抓鬼十八招,每招都没个重样的。 那本书现在何处?不好意思,当初没纸擦屁屁,她拿来撕了。不过这不是重点。想当年,她杀过庙鬼,屠过猪魂,从金华一直杀到饶州,圈里人都说了:“小乞长得丑是丑了点,不过刷子还是有两把。” 嗯,这圈里人就是卖她东西的黄大毛,每次去买符纸啥的,他都会说这句话。 小乞被黄大毛夸了三年多,但是眼下第四年,也是她人生的第十五年,黄大毛可能又要少个买家了。 小乞没预料到这笔生意如此凶险,这群女鬼被她用符火烧了之后,一团团乌黑、半黑且血肉模糊的身子竟似面团般揉在一起,十几个头颅胡乱接连,就像大过年门口挂得辣椒串似的。 这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小乞傻眼,她连叹气的机会都没,甚至还没看清,“呯”的一下就被打飞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哎哟!” 打更大爷一声惨叫,被飞来的东西撞趴在地,不用多猜,这“东西”就是小乞了,她虽是安稳落地,但不幸的是,她把人家压掉大半口气,连人家头顶的阳火都压灭了,这下鬼气更甚。 一阵阴风吹来,卷走了贴在门楣上的镇宅符,再灭掉大爷手里的火把。小乞见势不妙,暗骂了句:“我咧个去。”接着咬破手指头,在打更大爷额上画道平安咒。 与此同时,打更大爷那声“哎呀”传到了三条巷子之外,正好初来乍道的柳后卿携跟班在巷中,听到这声便寻了过来。 小巷内雾蒙蒙,脚下的卵石子反出冷月一抹光,柳后卿仔细沿着这光、寻着声来到一座旧宅前。这时,雾悄然散去,一扇半掩着的大门露了出来。他抬头只见朱门漆落,门上年画也褪了色,再往缝里瞧去竟是流光溢彩,偶闻莺歌燕啼。 “应该就是这儿了。” 柳后卿暗自说道,无意间一瞥就见有人躺地,此时他心里明白个大概,心想这凶宅挺棘手,接着他再把眼睛往旁移,发现那人旁边不知蹲了个什么东西。天暗,柳后卿眼神也不好,一丈之内,男女不分,三丈开外,人畜无别。 不巧,小乞正蹲在人畜无别的位置上。 而这时,小乞正在犹豫是否冲进去再战,她抬头看到这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不由愣了下。 这半夜三更的,这两人在干嘛?小乞瞧上柳后卿,两眼不屑地上下扫,心想:哪里来的公子哥,拿把折扇摇啊摇,学人家唐伯虎;之后她又看看其跟班,他身材伟岸英武,两根张毛似的眉毛飞斜入鬓,快要竖上天。 难道是抢生意的?小乞警惕,细打量又觉得不像。忽然,天飘起了细雨。她抬头不由暗骂了句娘。 “公子,像是要下雨了,我们找个地方避避。” “嗯,好。” 那二人像是不知道小乞的存在,悠哉悠哉地进了那栋宅子。 小乞回神后,脱口大叫:“喂,别去啊!” 话音未落,人就没影了。宅门被阵阴风带上,“咯吱”一声,街上阴冷死寂。 这两倒霉蛋变成人家宵夜了!小乞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她在宅前转了三圈,终于咬牙下了狠心去救人。 小乞一脚把门踹开直往里冲,本以为会看到残肢断臂等血腥场面,却没想到这十几个女鬼恢复人样,正与刚才进来的人调笑。 一鬼说道:“哎呀,公子好酒量。不知公子打哪儿来呀?”她娇滴滴的声音听来悦耳,与先前骂“臭道士”时判若两人。 小乞在院中愣了会儿,只听有人回道:“在下乃金陵人士,无意路过此,多谢各位娘子款待。” 说此话的人正是柳后卿,他侧首看见闯进门的小乞,稍稍一愣,然后视她为无物继续与众鬼谈笑。 突然,他跟班大叫:“哎呀,鬼啊!”话音刚落,众鬼抖擞,以为自己被识破,谁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说的那个鬼竟然是小乞。 什么?鬼?!小乞听到这话鼓起腮帮子,虽然自己脸上有两块红胎记,但是吐得还是人气,这伙不要命的色鬼,连人鬼都不分,活该被吃。 想着,她决定不救这两倒霉蛋,可刚走到门处,她又反悔了,咬牙跺脚折了回来。 “臭道士,别坏我们好事!” 凌空隔音,分明出自那些女鬼的口。小乞缓了脚步,厉起眼色,使了劲地朝柳后卿他们翻白眼,示意倒霉蛋快跑。可他们非但不理,还喝酒吟诗,逗得女鬼们掩嘴娇笑。 哎哟,公子哥儿呀,你没看到那鬼白乎乎的脑花滴在你手背上吗? 哎哟,另一个的口水加血水掉你酒了! 老天爷,你筷子上夹的可是别人眼珠子! 小乞实在看不下去,两步并一步冲到柳后卿面前,一把抓住他手腕,随便扯个名字,大声道:“王大锤!你老婆和儿子找你呢,别在这里混,快滚!” 说罢,她往他肩上一拍,燃起三把阳火,再一把将他扔出门外。 梁子就这样暗结上了。 “卟嗵”一声,柳后卿摔在地上嘴啃泥;再“噗哧”一声,他额头及肩处的阳火灭了。其大块头跟班追过去惊呼:“柳公子,你没事吧?” “呵呵,没事,没事。” 姓柳的拨起半陷在泥地里的下巴,然后优雅起身,从容拍掉脸和衣摆上的烂泥,再抹去磕牙磕出来一嘴血,接着款款转身回来了。 发飙的女鬼立即换了张芙蓉面,继续替柳后卿斟酒。小乞呆若木鸡,她看到这位公子哥谈笑风生,顺便把手上沾的血抹在案脚上,然后若有似无地结了个手印。 你妹的!果然是来抢生意的。 小乞恍然大悟,没想这年头生意难做,连鬼都看脸。先前女鬼不待见她,还笑她比她们还丑,这二位来了,它们竟然没觉异样,还大献殷勤。 小乞不服,但她瞧了这两人长相便知自己输了七八成。姓柳的看不出多厉害,一双凤眸倒是花得女鬼魂魄乱颤。他那跟班虎头虎脑,说好听的叫刚正不阿,实际些就是长得副二愣子相,看人都瞪着眼。 小乞心里虽然不舒坦,但是她又暗暗地松了口气,这些鬼太厉害实在打不过,现在算是多了两个帮手,不至于命丧于此,只是这银子该怎么分好? 她手抵下巴,凝眉思忖。就在这时,柳后卿拿出一支紫竹笛,和颜悦色笑着道:“各位,在下献曲一首,请各位笑纳。” 说罢,他吹起《满庭芳》,笛声悠扬,乐音悦耳。 小乞闻到一股药味,抽着鼻子狂嗅,而那些女鬼徒然色变,本是一张张花容月貌,眨眼间就是青皮白眼,个个捂耳大叫,凄厉哭嚎。 小乞打了半个时辰,人家一支曲子就轻松搞定了。 曲终,鬼灭。宅内已经无鬼影,只有那姓柳和他跟班坐在那处咪咪小酒,继续视她为无物。 小乞巴眨两下眼,厚脸皮地“卟嗵”跪在柳后卿面前。 “师父,请收我为徒。” 江湖人讲的是什么?当然是脸皮!出来跑江湖的,哪有脸皮不厚? 小乞见识了那人的厉害,就像尾巴似地跟在人家身后,左一声师父,右一声师父,没想这姓柳的傲气,理都不理。 这也难怪,小乞把人扔出去时,压根儿没想会有求人的一天,再说她也没觉得错,人命关天,手劲自然就大了点。 但是柳后卿不这么想,眼前这瘦不拉几的熊猫眼根本就是半吊子。没被鬼伤到,却被这半吊子摔出一片青紫,真是有损英明。 收他为徒,哼哼,做梦! 虽然受尽姓柳的眯眯眼,小乞毫不言弃,她一路追在他身后,从晚上追到白天,顺便拐个弯到李财主那里去讨了收鬼的钱。 “李老爷,那里干净了,钱该结了吧?” 小乞舔着脸,搓手直笑。李财主找她时愁眉苦脸,听到鬼灭干净了,又是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样。 “早上管事的去看了,你折坏了我牡丹一支,还打碎玉碟三个,这些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你赔给我吗?” 哈,又一个想赖账的。小乞就知道他会有这出,干脆撕破脸,吊儿郎当地奸笑道:“李老爷,你可听过江湖人不好惹?我们既然能收鬼,也能放鬼。不给钱可以,我就把那十几个女鬼放到这大宅子里,让她们找你算算风流帐。” 李财主一听,刷白脸色,心不甘情不愿地让管事拿铜钱出来。小乞拿到手之后数了数,两手抱拳还一礼,然后就屁癫屁癫地走了。到了门处,想找那姓柳的高人,没料他正坐在对面茶馆里,像是在等她。 唉!有戏! 小乞没多想又跑过去拜师,柳后卿薄唇一抿,似乎略有嫌弃。小乞铜墙铁壁般的脸皮裂了道细缝,她一笑,把这缝遮了过去,低头哈腰道:“高人莫嫌,我是金华人士,凭些小手艺讨口饭吃。昨日见高人出手,实在佩服,这行走多年还真没见过像您这般的,若高人不嫌弃,请让我跟您身后跑跑腿、打打杂……” “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 话还没说完,一句凶巴巴的话横、插、进来。是那虎头虎脑的跟班,正瞪着眼瞅她。 小乞扯起笑脸,回敬道:“嘿嘿嘿,这位小哥我还真不知道你家公子是谁。敢问小哥,你知道我是谁吗?” 跟班被说得语塞,眼珠子又瞪大一圈。这时,许久不发话的柳公子终于莞尔一笑,他暗地里摸摸钱袋,空的;再瞧瞧桌上酒菜茶点便开口道:“阿奎,别为难人家。” 话落,他亲切地拉了凳子请小乞坐。小乞受宠若惊,连道几声谢,坐下之后,她偷偷地打量了这位柳公子,发觉他笑起极好看,眸若朗星,闪得她头晕。 柳后卿又笑问道:“小兄弟吃什么?” 小乞心里咯噔,自己明明是女的,不过转念一想,自己长得丑,又是副男儿装扮,小兄弟就小兄弟吧。 “小二,给我来五屉包子!一碗红烧肉!” “呵呵,小兄弟,太客气了,我们可吃不完这么多。” 包子和肉上桌,小乞呵呵一笑,不解释,自己拿了四屉,分给柳公子和阿奎一屉,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柳公子与阿奎看呆了,待她四屉包子吃完,他们连筷子也没动。 “不吃吗?别浪费了。”小乞两眼放光,不等他们回话,又抢了两包子塞嘴里。她身上覆了个灰影,犹如薄雾,状如骷髅,随着她的动作大口咀嚼着红烧肉。 柳后卿与阿奎面面相觑,然后放了筷子起身要走。小乞见之连忙擦了嘴,含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道:“二位,还没付钱呢?” “钱?” 柳后卿回眸,他看看小乞身上的鬼,再看看小乞,凝神思忖之后,莞尔道: “我们身上没钱,这顿你请吧。” 第2章 老寿星(一) 古人云:天上不会掉馅饼,哪怕真要掉也不会凭白无故掉在你脑袋上。 小乞深信这一点,瞧,以前她只需要养活她自个儿,如今死皮赖脸为自己找了个师父,还得多养活两个人。她自小饭量就大,时常吃不饱,再多几张嘴,刚赚的辛苦钱转眼就见底了。 不过灭鬼赚的银子应该算是柳公子的,细想小乞也不亏,而且她盘算也打得好,心想随高人走总能学到东西,说不定柳公子一高兴,把那支宝物紫竹笛送给她,这下不就成发菜了嘛。 想到这事,小乞做梦都会笑,她有计划地要从农村包围城市,所以就先向跟班兼小厮阿奎下手,一个劲地套近乎。 这几个时辰相处下来,他们也算半熟了。虽说开始阿奎蛮横无理,不过三句话过后,倒与小乞挺聊得来,一开口,话匣子就收不住了。阿奎说他们来自金陵,正准备去京城,顺道过来探望亲友。 小乞一听京城,两眼发了光,紧接着便问:“去哪儿干嘛?” “我家公子有一好友朝中为官,邀我们公子前去游玩。” “几品官?” 阿奎看看她,老实地伸出两个粗手指:“二品。” 哎呀,真是老天开眼!小乞心里一阵激动,她正愁去京城没着落,眼前就给了她一个大馅饼,不过……这饼有点硬,咬起来磕牙。 接着,阿奎又说他家公子姓柳名瑞,字后卿,略懂阴阳八卦、五行生克之道,偶尔还会行医救人,只是这要看心情。昨晚上柳公子是要找个地方避雨,没料一屋子的女鬼,他想求个清静,顺便把她们办了。 小乞听后炯炯双眸瞬间黯淡,她费九牛二虎之力,人家就像吃顿便饭似的,轻轻松松把鬼除了,相比真是有点丢人。 见柳公子衣着不俗,小乞忍不住问了:“师父出行,怎么会没带银子呢?” “带了,路上被人抢了,没办法。” 话落,阿奎无奈摊手耸肩。 小乞不信,斜眼上下穷打量,阿奎便悄悄地凑到他耳边说:“我家公子说了,打人手疼,还会弄脏衣裳,不高兴,懒得追。” “……” 我咧个去!果然高手都是怪人! 夜幕降临,小乞又遇到个更实际的问题——他们住哪儿? 刚才那顿饭将她最后点钱吃光了。阿奎的与她差不多大,人结实、爱吃肉,花银子数量不算多;至于柳公子,呵呵呵,嘴小,吃得少,可一壶酒就够她吃三顿饭啊。 算了。小乞皱眉哀叹,往破包里挖了挖,没铜板了,晚上怎么办呢? 阿奎剔牙打饱嗝;柳后卿扇起十六骨檀香扇,风度翩翩地在街上招蝴蝶,谁都没说晚上要去哪儿。 其实柳后卿也在打小算盘,他初来乍道,如今身无分文,吃穿用度总要解决不是?眼前这小子看来傻乎乎,跟前跟后勤快得很,正好用得着。 他边想边瞥向小乞,附于小乞身的灰雾时隐时现,她混然不知。 算了,这个麻烦甩掉才是…… “小乞,那是什么地方?” 路半,柳后卿突然驻步,挥扇一指,指向不远处那三层高的红楼。那处彩灯招摇,还明晃晃地挂了《万香园》的大招牌。 “师父,那是青楼。”小乞毕恭毕敬回道。 柳后卿莞尔,嘴角一翘,笑得分外迷人。 “说过几次了,别叫我师父,叫我公子就好了。” 话音刚落,十六骨檀香扇结结实实地敲在小乞脑门心上。声音听着不响,手上的力道却分外重。 “是,公子。” 小乞眼角噙痛泪,为了学这一技之长,拖在他们身后去京城,她忍! 柳后卿又是一笑,凤眸微挑,旋了个身摇起玉扇朝万香园走去。小乞摸着脑门心跟在他身后,越想越是不对,正当停步,门口婆子就已经殷勤迎上,拉了柳后卿的袖摆说:“公子。来,里面坐坐,我们这儿的姑娘包您喜欢。” “可有酒?” “有!当然有!金大,快给贵人上一壶竹叶青~~” 婆子拖着长长尾音,一把将柳后卿拽进去了。阿奎自然是跟着进的,小乞却停住了脚。她记得别人说过,万香园的酒,七两一壶。想到七两,她情不自禁地转了个身,然后往回走去。 “咦?小乞呢?” 柳后卿叫她。 “小乞在这儿。” 阿奎一把揪上她的后襟,用力一拎,像拎小鸡似的把她拎得双脚离地,带着走了。 一入万香园,姑娘们蜂拥而至,左一句贵人、右一句爷,见漂亮的还伸手来摸。当然,没人会摸小乞,所以小乞很安全地随柳后卿身后入了雅阁。 刚坐定,竹叶青就来了,柳后卿斟上一杯,先闻其味,再观其色,然后说了一声好酒,仰头饮尽。 “完了,半两银子没了。” 小乞杵在角落,双目怔怔,痴痴低喃。见柳后卿又灌下一杯,她自动将这钱往上累,眨三下眼,三两半就没有了。 “我已经没钱了。” 小乞使劲拉阿奎袖子,往死里施眼色。阿奎转头憨笑,露出两颗虎牙。 “我也没钱。” 他嗓门大,打个喷嚏都像虎啸,偏偏这里都是财迷鬼,一听见脸一下子拉得好长。 “没钱?!” 婆子眉一挑,瞥向柳后卿。柳后卿仍在喝酒,还和那弹曲的姑娘眉来眼去。 看他模样好,气度不凡,婆子脸色稍有缓和,然后走到柳后卿身边,旁敲侧击道:“公子,这酒可好?姑娘可美?” “酒美,人更美。” 这话一出,弹曲的姑娘双腮娇红。 婆子眼一眯,道:“二十两银子,公子先付定钱。” “呵呵,我没钱,他有。” 柳后卿手腕一转,旋了扇子,这扇柄华丽丽地指向了小乞。 人丑连婆子都嫌。先前还是笑眯眯,一见小乞,她立马换张夜叉脸。 “没钱敢来吃白食?!” 厚嘴唇一扁,打手拥上。 小乞冤枉啊,吃香喝辣的人坐在那儿呢,干嘛非找她啊。 沙包大的拳手已经抬起,小乞见之连忙讨饶:“别,别,我有钱……” 话落,她装模作样地摸口袋,趁周遭人不注意,立马冲开人堆跑了。 收不到钱,再俊的人都入不了眼,婆子立即转身瞪向柳后卿,掀起袖子找他要钱。 柳后卿不紧不慢地取下紫玉扇坠,轻轻放到案上。 婆子一瞧,小眯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厚唇一张,夸张且殷勤地笑道:“哎哟,贵人,您可真会闹着玩。来,再给贵人上好酒!贵人看中哪个姑娘随便说,若您不嫌弃,我孙二娘亲自陪您喝!” 就这样,柳后卿与阿奎在万香园舒服了一个晚上,而小乞则被人扔在大街上,抱团挤在街角睡。 哦,对了。阿奎忘记告诉小乞最重要的一点,他家公子心眼小,铢锱必较、有仇必报,向来讨厌被人弄脏衣裳。那夜,小乞把柳后卿扔出去时,可是弄脏了柳公子最喜欢的那件蚕丝银线袍,价值不详。 翌日清晨,鸟啼清脆。小乞在一阵喧闹里醒了,她揉揉惺松双眼,挠挠手上的蚊子块,起身猫了个懒腰。她平时破庙小巷睡惯了,也不觉得什么,就是起来肚子饿得慌,身边却没铜板了。 小乞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住饿,一饿她混身难受;再饿她连人都要咬。见到有卖包子的,她神差鬼使地走过去,两眼通红,如豺狼虎豹。 就在这时,万香园有人出来了,婆子殷勤地叫着:“两位贵人走好。”小乞无意见一瞥,就见到柳后卿和阿奎。 忽然之间,饥饿感小了那么点。小乞看看包子,再看看柳后卿,见他要走,她立马追了上去。 “师父~~师父~~” 柳后卿似没听到,依旧往前走,身形一闪,消失在了人群里。小乞不死心,拨开人潮往里挤,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让她逮到了。 小乞一个窜步,跳到柳后卿面前,两手张大,两脚叉开,活脱脱的大字。 “师父,早啊。您要去哪儿?要不要徒儿为您指路?”她边说边喘粗气,神色急切得很,这腮边左右两胎记鲜红欲滴,就如展翅的蝶。 柳后卿微怔,忽然看小乞的眼神有些冷,小乞不自知,厚起皮、涎着脸,似抓救命草般。柳后卿缓神后扬起嘴角,扇柄在手心里敲了好几下。 “正想去用早点,走吧,一起……” 小乞听后,眼冒精光,连忙点头道好。入了一间粥店,她狼吞虎咽,连头都不抬,覆在她身上的灰雾也像是高兴,大快朵颐起来。 前生造恶业、多贪欲者,死后生为饿鬼,常苦于饥渴。 小乞身上有饿鬼,故其百食不觉得饱,每顿都吃得比猪多。可是她也算是懂阴阳之术,怎会半点不自知? 这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待小乞扫光菜包,附于她身上的饿鬼突然转头看来,深凹如洞的眼窝像是在笑。柳后卿再定神看去,饿鬼已无踪影。 就是这顿饭,小乞感动得不行,吃完之后她连嘴都没抹,急忙向柳后卿表了忠心。 “师父,哦,不对,公子!从今往后,我定会好好护您左右,报答您的恩情。” 柳后卿笑而不语,折扇半展,举于额处遮阳,心里嘀咕:还真是个甩不掉的麻烦。 见柳后卿转过身,熟门熟路地往南面走,小乞不明所以,便问:“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昨天在万香园,听那老鸨说此处有个老寿星,我们公子想去讨碗长寿面吃。” 阿奎替柳后卿把话回了。小乞听了嗤笑一声,眯眼小瞧过去。 “这不是在说张寿星吗?别说万春园老鸨知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个张寿星,一百二十高寿。” 阿奎听后不由惊呼,看他这少见多怪的模样像是真不知道。 终于有个叫八卦的能力比他们厉害,小乞自鸣得意,口沫横飞地说起这张寿星的来历。 据说张寿星祖上积德,一夜他梦到有一老翁递他仙桃吃,他拿来一尝顿时觉得仙桃香甜无比,吃完之后意犹未尽,他便偷偷地把核藏起,想种在院中盼来年成桃树。结果桃树没变成,张寿星倒成了长生不老,连皇帝都派人登门拜访,向他讨教长生之术。 这个传说一说完,他们一行也就到了张寿星所住之处,果然他们不是第一个过来讨面吃的,不过卯时,这里的队伍拐得长又长,还有人为了加塞,大打出手。 柳后卿未急于排队,先站在树荫下观望。约过半盏茶的功夫,张寿星家的朱门开了,讨面吃的人一拥而上,差点翻了人家架好的围栏。 这时一华衣妇人走了出来,约莫四十余岁,长得珠圆玉润,笑眯眯的脸就是福气像。见下面人挤成粥,她也不气不恼,抬手摆了摆道: “各位乡亲父老别着急,咱家张老马上就来。大家别挤坏了,吃面图个吉利,图个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大伙说对不对啊?” 这张嘴真会说,话音一落,众人拍掌叫好,就在这时,闻名天下的张寿星来了,恰似晴天一声雷,老子闪亮登场。 第3章 老寿星(二) 小乞见过耄耋老人模样,大多脸皮褶得跟紫菜似的,能有红光满脸、鹤发童颜的还真不多。这张寿星一出,那张脸光彩啊,就和水里冒出的泡一样,又圆又光又亮。其银白美髯及胸,身板子硬朗,一点也看不出上百,比村口六十多的李大伯还精神。 先前还争先恐后的众人,一见张寿星就像见神仙,纷纷跪地磕拜,嘴里喃喃有词。张寿星忙不迭地抬手虚扶,叫乡亲们免礼,接着他掀开竹筐上的红布,一一分发长寿面,不一会儿筐就见底了,没拿到的人摇头叹气,念叨着明天要赶早。 人散之后,小乞回过神,她倒没花多大功夫在张寿星上,而是两眼盯着那竹筐,心里估算共有多少面团。这掐指一算,定好时辰,然后她决定明早要来抢面吃。 一抬头,柳后卿和阿奎已不见,小乞左盼右顾,像只无头苍蝇转了圈,最后发觉其二人要去敲张寿星家的门。 这江湖人皮厚,不由得你不信。小乞两三步过去追上他俩,跟其身后上了台阶。 本以为会挨骂,没料看门大叔殷勤,他笑眯眯地对柳后卿说:“公子稍等,我这就去找我家老爷。” 忽然之间,小乞肃然起敬,没想柳公子连张寿星都能搞定,她不得不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片刻功夫,有人来了,就是刚才巧舌妇人,她一见柳后卿匆匆施一礼,随后笑着道:“公子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未曾想怠慢您了。公子快请进。” 话音刚落,妇人抬手请行。小乞便随在柳后卿与阿奎身后,大摇大摆地进去了,心想:明天早上不用来抢面,真好! 妇人领他们一行来到堂屋,然后吩咐婢女端茶送水,说张老马上就来,请柳公子稍等。小乞见这妇人八面玲珑,心生好奇,不由问柳后卿:“她是谁?” 柳后卿持盖轻刮茶沫,漫不经心地瞅她一眼,回道:“张老的孙媳妇。” 话落,他抿口茶,半含在嘴里细品。 “不错,桐庐贡芽果真不错。” 话落,阿奎也跟着点头,两手捧杯,一脸的斯文。相比,小乞的茶早就见底了,几片嫩芽稀稀拉拉地贴在杯沿上,里面滴水不剩。 真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婢女见柳后卿就笑,见小乞就翻白眼。小乞很不服,她知道贡芽是好茶,只是嘴馋肚饿,口张得大了点罢了。 一盏茶过后,张家媳妇领着张老来了。张老慈眉善目,见到晚辈极为客气。柳后卿自是懂规矩的人,礼数周全,半点都不马虎。 张老笑得乐呵呵,露出满口白牙,伸手虚扶道:“免礼,免礼。你们李家与我们是世交,还这么客气作甚?” 李家?小乞一听,眼珠子滴溜一转,心里寻思:难不成柳后卿为了吃碗长寿面,冒充别人混进来的?唉哟!这不但皮厚,胆大也大。 猜到真相,小乞手心汗涔涔的,不由为柳后卿捏把冷汗。瞥眼看去,这姓柳的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与张老寒暄,还格外亲切地称其爷爷,吹牛都不带打嗝的。 小乞又输了一招,柳后卿在她心中的形象瞬间高大不少,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得到他脸皮厚……哦,不对,临危不惧的真传。 过了会儿,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了,仔细看去,这柳后卿说话归说话,还去摸张老寿星的手,一个劲地夸它滑。昨晚在万香园,在这么多美貌姑娘面前,他也没做这事啊。 小乞打个寒颤,上下打量起柳后卿。柳后卿貌样俊朗,不过略微阴柔了些,低头笑起来,还喜欢抿小嘴。 莫非他该不会有断袖之癖,连老伯伯也不放过? 小乞吓傻了,忽然有人大叫:“老太爷!老太爷!少爷回来了!”一下子把她从神游里震了出来。 有个小厮模样的急匆匆跑入堂屋,见到张老忙鞠一礼,道:“老太爷!孙少爷被万香园的人抬回来了,他正在房里闹腾,少夫人请您去呢。” 显然,这跑腿的没留意到堂屋里的人。张家媳妇一听,青了脸色,怒而不敢发作,卡了嗓子低喝:“不长眼的东西,你也不看看。” 话音刚落,跑腿的这才注意到有客来,讪讪地挤出个笑,低头走了。 小乞站在最外边,张家媳妇的话她全都听见了,没想这妇人外表娴柔,骨子里倒是泼辣,见人家眼珠子瞥来,她继续装愣,假装没听见。 张老一声叹,痛心摇首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今天让贤侄看笑话了。”说着,他抬手掩面,似有愧色。 小乞眼尖,无意间瞅到这手只觉得嫩得很,没有半点褶子和褐斑,怪不得柳后卿摸了半天。她不由心生羡慕,正当琢磨人家养生之道,就听见柳后卿说: “张老爷爷哪儿的话,您有此高寿,自是五福之人,将来张兄定是飞黄腾达,您不必忧心。” 听了这话,张老也不知是笑是哭,说了几句话之后他起身走了,接着张家媳妇安顿客房,硬是要留柳后卿住下。柳后卿也不推辞,高高兴兴地留下来了。 虽然跑到别人家里装熟人有些奇怪,不过小乞没地方住、柳后卿也没钱找地方住。如此一来,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不正常的都变得正常了。 这就是蹭吃蹭喝的门道,小乞甘拜下风。前两天她还觉得亏,此时坐在凉席上吃着瓜,她又觉得做得最对的事就是找了这么个师父。但是这个师父有怪癖,化作男子岂不危险?不过想想自己这模样,八成人家也看不上,小乞就安下心继续啃瓜。 东院喧闹了一阵子,不知出了什么事。小乞懒得抬眼,吐完西瓜籽,再拿起一块塞嘴里,吃得正高兴,阿奎刹风景的出现了,硬是磨着她问,被人抬回来的张公子何许人物? 小乞鄙视地瞅他一眼,“卟卟卟”的吐光嘴里的西瓜籽,摆出说书先生的架子,开始八卦这位饶州出了名的奇葩。 人常说富不过三代,多少有些道理。虽说张老寿星出名,可是他底下几个子孙都不咋地,连着好几辈只有一个儿子,被人抬回来的张公子便是第六代单传。 如今张家男丁稀薄,除了最年长的张老,只剩第五代张老爷,以及那个不争气的曾曾曾孙子了。不用多猜,最小的铁定是最受宠的,而且就这一脉香火,家里人把他当成菩萨供着。 起先这“小菩萨”倒还好,知书达礼,颇有儒生气质,可没想过了双十,整个人都变了,天天吃喝嫖赌,还偷偷瞒着家里人变卖字画,把老婆都输在赌桌上,然后光着脚丫子回来了。 饶州城里有人说,张家是被人下了咒了,所以才会摊上这么个活宝。不过为了一方平安,顺便赚钱,小乞暗查过几次,没觉得有啥问题,现在坐在人家家里吃西瓜,顺便看了风水,也没看出幺蛾子。 “是吗?”阿奎听后,拧起两条张飞似的粗眉,两眼望天思忖半晌。 “那孙子好面善,刚刚无意路过东苑正巧碰见,好像是昨晚上和我家公子赌骰子的那位。” “什么?赌骰子?” “是啊,要不然你那包子哪儿来?” 阿奎翻她个白眼,然后抢了她一片瓜,啃着走了。 小乞肠子一下子悔青了,若知道张公子在万春园,她死也要上去赌几把,说不定这阵子的饭钱就来了呢! 也不知张老知不知道这件事,入夜,他特意设宴款待柳后卿,还叫上了那九赌十输的孙子。小乞自然是没得去的,她与阿奎每人抱着一桶米饭躲在屋里啃。 梅干烧肉,浓油赤酱香得很。小乞将一碗烧肉扣在饭桶里,再拿汤勺搅和拌匀,大口大口地吃得贼香。阿奎也不甘示弱,左手烧鸡,右手鹅的,连骨头都嚼得半烂。 “这肉烧得好,肥而不腻,又酥又香。” “我这鸡也不错,咱俩换换?” 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小乞和阿奎互换饭桶,两人友谊不知不觉地就升华了。 小乞边吃边打量起阿奎,阿奎虽是虎头虎脑,但长得也不错,长年随柳后卿,该不会是他的……咳咳,小乞止不住往这方面想,无意中对上阿奎纯洁眼神,她又觉得不应该,借咳低下头继续吃饭。 一桶饭过后,他们两个心满意足,打着饱嗝剔起牙,开始拉家常。正当小乞说到自己无父无母时,忽然她敛了神色,异常严肃起来。 “你听,有人在哭。” 阿奎朝窗处看去,竖起耳朵拨长脖子。“没有啊。” 小乞不信,揪了他的袖子拉他至窗栏,然后打开窗。 呜咽清晰了。有两个丫鬟正巧从廊下经过,其中一个就在说:“李婶真可怜,好不容易盼到儿子,不明不白地就丢了。” “是啊,如今人拐子可多,官府也不上心。” …… 两丫鬟越走越远,根本没看到耳朵伸得老长的小乞和阿奎。 人走之后,小乞得意洋洋地挑下眉,笑着道:“我说吧,我耳朵可灵着呢。” 阿奎哼唧一声,不以为然,正当转身之时,小乞突然抓住他结实小臂,使劲拉了过来。阿奎吓到了,不由叫了声:“你干嘛。” 小乞越凑越近,双眸似乎含着深情,就在嘴唇要碰到他的刹那,她伸了手摘去他嘴边的饭粒子塞进嘴里。 阿奎倒吸口凉气,眼瞪大如铜铃,接着虎牙一亮,恼怒道:“你干嘛!没听过老虎胡子摸不得!” 没料小乞比他还凶猛,劈头盖脸地骂他:“你嘴边有饭粒啊,农民伯伯很辛苦,你知不知道?!会不会做人?!”话落,她手如疾风,将他嘴边四颗饭粒扒下塞嘴里。 阿奎被她骂愣了,缓过神后,腮颊上竟然浮起两朵红晕。小乞没看到,转过身继续去扒桶里的饭粒,一粒一粒极为仔细地扒到月升。 张家人睡得早,酉时院中无光也无声。小乞睡不着,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甩大饼,旁边蚊子嗡嗡嗡,叫得她心烦意乱。忽然,一声小儿嬉笑从她门前经过。小乞顿时醒神,一骨碌从榻上坐起,趿上鞋开了门。 院内树影斑驳,风拂过,翠竹沙沙作响。小乞左瞧瞧右看看,没见着小儿身影,正当她要转身进去,只觉有什么拉她的衣摆。她低下头,看见一男娃子,穿着红袄,剃了个阿福头。 “你有看到我的皮吗?” 男娃子扑闪着大眼睛问她。小乞没听明白,问:“什么皮?” “我的皮。”说着,男娃子撩起红袄给她瞧。 这时,弦月露出一个尖儿,阴冷银光落下,正巧照到男娃身上,那袄子下只有一副骨架子,血淋淋的,上面耷拉了几条肉。 第4章 老寿星(三) 小乞惊出一身冷汗,猛回神,天竟然亮了,自己好端端地躺在榻上,手里还握着半个饼。 “原来是梦……”小乞坐起身,深吐了口气。她平时抓鬼抓多了,难免会有些乱七八糟的梦,不过昨晚就和真的一样,细想总觉得不对。 小乞叼上饼,从破口袋里拿出罗盘,东南西北,四方神位全都转了一边,盘针没有半点反应。小乞舒了口气,心想大概是前阵子事多累着了,接着她便把饼放下开始洗漱。 刚洗漱好,就有丫鬟过来请小乞去用早膳。小乞一听,心里乐了,在张寿星家还吃什么饼,当然要吃长寿面。她急匆匆地跑去膳厅,柳后卿与阿奎已经到了,每人一碗粥加腌菜,没见有长寿面。 “嗯?面呢?” 小乞脱口问道,话音刚落,旁边一婆子就说:“小兄弟要吃面啊,我这就帮你去下。” 婆子转身,柳后卿便开口叫住了她。 “多谢婶子,这些够了,您不必特意去下,这小家伙不懂规矩,您别见怪。” 三言两语,小乞心心念念的长寿面就没了。她很不高兴,嘟嘴跺脚撒起泼。 “面,我要吃面。没面吃不饱~~~我吃不饱~~~~” 她一边哼哼唧唧一边扭来扭去,就像根大麻花似的。柳后卿不声不响地抽出腰间折扇,“啪”的往她脑门上一敲,“大麻花”立马定住了。 “坐下。” 小乞噘着嘴坐下。 “吃包子。” 小乞委屈地吃起包子,一面吃一面想着清汤里搁上一勺猪肉,再盛上热面,然后缀好葱花,那个香啊……小乞吸吸鼻子,露出一幅可怜相,盯着柳后卿。 “公子,我要吃面……” 柳后卿雷打不动,泪浇不开,他淡然地喝完稀粥,起身离了席,顺便把她的包子也收走了。 小乞傻眼了,这可是要饿死她呀,这下她也不管面不面了,抢回包子先填饱肚子再说。还是阿奎有良心,吃完抹好嘴,凑过来悄悄告诉她:“这面不干净,公子特意不让你吃呢。” “不干净”是大忌讳,小乞一愣,不由想起昨夜噩梦。 莫非这栋宅子里真有古怪?她想问问柳后卿,一抬头,人已经走了。小乞两三口吞下包子,连忙追了过去。正巧,张家媳妇往这里走,见到柳后卿眯眼直笑,接着寒暄道: “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柳后卿鞠一礼,客气回道:“多谢伯母,昨夜睡得好。” “那就好,我还担心照顾不周。对了,你张伯父回来了,现在正在堂屋里呢。” “哦,是吗?我得拜见他才是。” 话落,柳后卿疾步走了,小乞没能插上话,只好跟着去了。到了堂屋,终于见到那孙子的爹,也就是张家第五代当家,张惜贵。 柳后卿见长辈恭敬行大礼,张惜贵眉开眼笑,连忙伸手扶上,说了几句常用的客套话。原来他这几天去了乐平,昨晚上刚回来,听到李家有人来,便迫不及待想见上一面。 小乞纳闷了,这李家的人是什么来头,能把张家整得神经兮兮,之后她得知李家是州府幕僚,张惜贵一直想给儿子谋个官,故对李氏客气得很。 半盏茶过后,张惜贵就聊正事了,他不敢打明着问,只好暗暗施眼色说:“没想给李大人的书信这么快就回了,还劳烦公子亲自跑一次,真是过意不去,不知李大人觉得此事可好?” 柳后卿煞有介事地回道:“家父的意思是可办,但是……” “爹,爹!别信这人,他是个骗子,他不是李家的人!” 人未到,声先来。话被打断,众人不约而同侧首看去,那孙子胡乱套着单衫,风风火火地来了,人瘦得皮包骨,就和骷髅似的。 到了堂屋,这孙子就指着柳后卿大骂:“不知哪儿来的贼竟到我家行骗!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在万香园骗光了我的银子!” 不知怎么的,见柳后卿被骂,小乞心里一阵舒坦,可能是被他打出的满头包生了怨,正愁没地方出气,恰巧有人来了。 她不动声色,看着他如何应付,没料这柳后卿临危不乱,优雅地摇起十六骨檀香扇,俊秀的眉眼一弯,笑着道:“你认错人了。” “没有,就是你……” “世勋!”张惜贵厉声打断,终于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势。“休得无理,还不快回房去!” 孙子不服,还欲再闹,张家媳妇连忙出来打圆场,半骗半哄地把他支走了。张惜贵觉得脸挂不住,极为歉疚地朝柳后卿赔不是。 柳后卿轻摇折扇,笑了笑道:“这也不能怪令郎,前人种下的荫,后人尝的果。”话落,他又去摸人家手了。小乞看到一阵寒。 也许这话说得过于深奥,张惜贵一心钻在里头,没察觉自己正被摸着。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不知接什么话好,憋了满头汗。 见他衣襟湿了一片,小乞觉得奇怪,这大热天的包得这么紧干嘛?她怕是别人认出她是个女的,所以裹紧了点,可他是男的又在自己家,为何裹成密不透风,不怕长痱子吗? 这张家越来越古怪,小乞多留了几个心眼。午后,她去院子里溜哒,想和婢奴套近些乎打听打听。客院与主院间的门关得紧,得绕过花园去前面才行。小乞一入花园就见柳后卿,他正立在游廊中和管事的说话,一枝紫薇恰斜于其肩上,正好映衬了那身翠青长袍。 紫薇多娇,却不知怎么的少了几分颜色。小乞不由止步,默默地看了会儿,心想:别人说的玉树临风,兴许就是这样的。 这时,柳后卿突然回眸看来,小乞一吓,腮颊火烫,忙不迭地躲到树后蹲下。无意间低头,她看到了荷池中倒影,黑乎乎的一团恰巧模糊了颊上胎记。她忍不住拧起眉,移开眼,蹲在树边静待柳后卿离开。 和管事说完话,柳后卿就走了,小乞零星听到几句,像是关于张老寿星的事。没被他看到,小乞大松口气,拍拍胸口继续去打听,可惜闲晃一日,什么都没打听到。晚膳前她回到房里找上虎头虎脑的阿奎,把昨天晚上梦到的东西告诉了他,哪知阿奎嘴巴比刀还快,转过身就告诉柳后卿。 “哦?有这等事?” 柳后卿轻摇折扇,凝眉思忖。小乞忐忑不安,倒不是因为他这副好皮囊,也不是怕被摸手,而是这些时候相处,她摸到了个门道,柳后卿的眉头一皱,接下去说的话准没好事。 果然,柳后卿扇子一翕,轻轻往手心里敲三下。 “嗯,或许这屋子里真不干净。早上看到面里那只苍蝇,我就觉得奇怪。” 什么?苍蝇?小乞两眼眯成条缝,鄙夷地朝阿奎瞅去。原来他说的不干净是指这个,不就是个苍蝇,挑出来就能吃了啊。 还未等阿奎表出愧疚状,柳后卿又道:“小乞,今晚你和阿奎换换,睡我房里吧。若真有东西来找你,我也能知道。” 话落,他弯眉浅笑,又露一张人畜无害的菩萨脸,看得小乞心里直发毛。 这可怎么办好?小乞惊恐万分,天这么热,晚上还要缠着裹胸布睡,不热死也得闷死,而且他喜欢男人呀!可是……可是……若是被他知道她是个女的,别说是当徒弟了,连跟班都当不了,那她花得这么多银子,还有京城一行全都泡汤了? 不行!小乞坚定信念,千万不能让柳后卿吃豆腐,也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她是女的!她连鬼都治得了,难道还怕人吗?! 小乞毕竟太年轻,不知道世上有些人比鬼还厉害,天天在肚里打着小九九,笑起来还格外地温柔。 入夜,柳后卿准备歇息,小乞贴在角落里,惶惶地盯着他。柳后卿洗完面,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小乞不明所以,依然贴在角落里愣半晌。最后,柳后卿忍不住了,唇角浅笑略微僵硬。他使起眼色,先瞥眼自己的手,再瞅架上的布巾。小乞木讷地点头,再木讷地摇头,丝毫不动作。 “布呢?” 柳后卿发话,温文尔雅的声音极好听,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 小乞醍醐灌顶,忙“哦”了一下,跑上来笨手笨脚地扯下布巾,包住柳后卿的手使劲擦。 柳后卿的手与她的不同,光滑似锦,没有一点茧子。手样子也好看,长长细细的,指节不突出。小乞边擦边想,他一定是个好命人,从小衣食无忧,被家里人宠着,可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学抓鬼降妖之术,在家里过太平日子不是更好? 小乞想到爹爹留下的天书,书里就有提到过世上有类人,天生骨骼清奇,有奇术,稍加修炼,定能成仙。或许柳后卿就是这类人。小乞抬眸偷瞥他一眼,没料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小乞不由自主打一哆嗦,放下布巾继续贴墙角去。 “过来替我更衣。” 柳后卿把她当小厮使唤了。虽然小乞百八十个不愿意,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不就是脱个衣裳什么的?脸色得自然些,动作要大方点,别让他看出你害怕,也别让他看出你是女的。小乞默默念叨,连吸几口猛气,给自己鼓劲。 柳后卿正走到榻边,抬起双臂解开衣结,其实他不过是想让小乞把架上的单衫递给他,小乞却是两眼通红地走到其身后,“唰”地一下,粗野地撕开其长袍,他一愣,还未回神,小乞又利落地抓上其胯腰,往下一拉,外裤连里裤一同拉到底。柳后卿整个光溜溜地立在那儿,无风自寒。 “呃……” 小乞觉得不太对劲,眼前怎么会多出两条大白腿。她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地把眼睛往上移,移了几寸之后顿时背脊发凉,鸡皮疙瘩掉一地。 “哇!啊!” 一声惊叫,小乞连忙将柳后卿的裤子拉上去,没料用力过大,只听见“嘶啦”一声,手里多出两块布,那条裤子晃晃悠悠地又垂到了底。 “呵呵……呵呵……” 小乞扯着嘴角干笑。柳后卿不急不躁,不慌不忙,转过赤、条、条的身子,凤眸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公子……这布料真好。” 小乞搓捻着手上破布,夸赞了一番,无意之中她两眼又瞄到他胸膛上,真是骨肉匀称,紧实且白皙。 柳后卿点头附和,笑得云淡风轻:“是不错,三两一匹。” “哦……有点贵。公子不会生气吧?” “嗯,不生气。今天你也累了,歇息去吧。” 柳后卿说得大方,笑容可掬。小乞倒抽口冷气,再徐徐吁出,她尽量不动眼珠子,僵硬地转过身,就在跨出右腿的刹那,突然后脑勺一疼,两眼就发黑,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之后,小乞才明白,柳后卿和别人是反的,他说“不生气”就是很生气的意思;“真的不生气”是“我真的很生气”;而“真的真的不生气”这意思就复杂多了,不过基本上可以概括为:“后事准备好了吗?要不要老子送你副棺材板!” 第5章 老寿星(四) 先前小乞的作为令柳后卿很不爽,在她转身刹那,柳后卿很卑鄙地把她打晕了,之后将她拖到旁边小榻上撒手一扔,接着便不管不顾。 到了三更时,乌云悄然而来,笼住天上弦月,天地一片混沌。昏迷中的小乞突然弹起身,两眼发直,僵硬地看向案上摆的酥点。 “饿~~~好饿~~~~” 她变了个声音,低沉而阴冷。“噗”的一声,案边烛火蓦然亮了,豆大的光照亮屋角,柳后卿就坐在那处,手摇折扇,勾唇浅笑。 “饿~~~好饿~~~~” “小乞”依旧看着酥点,覆在她身上的灰影操控起她的身子,想要下榻抓饼吃,可无论如何它都动不了,就如僵在那处一般。 “我饿!”灰雾咆哮,声如尖哨刺得人耳疼。 柳后卿起身踱到案旁,拿起蝴蝶酥故意在她眼前晃。“小乞”两眼冒出绿光,伸长脖子吼道:“给我,给我!” 灰雾控制不了小乞,怪异地扭曲起来,片刻后,他终于显出原型,是个骨瘦如柴的饿鬼,眼窝深凹,尖嘴猴腮。 柳后卿冷声问道:“你是谁?” 饿鬼张大脱臼似的嘴,直叫:“我饿,我饿~” “告诉我才有的吃。” 饿鬼抬头,像是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眼睛弯弯竟有几分可爱。 “我不知道,我们在她身子里很久了,我们出不去……出不去啊……” “我们?”柳后卿凝了神色,接着追问:“还有谁?” “我饿~我饿~” 饿鬼不再回话,盯着他手里的蝴蝶酥断断续续地说那几个字。 柳后卿问不出什么,伸出二指轻点饿鬼眉心,没想这鬼与小乞的魂魄融合,拉不出来也灭不掉。随后,柳后卿把蝴蝶酥给他了,饿鬼吃完就钻回小乞身子里。小乞仰头躺倒,吧唧几下沾满酥渣的嘴,打起了呼。 真着实让人头疼。柳后卿看着小乞为难地皱起眉。刚才与那鬼打了个照面,除了吃之外,他并无害人之心,可是为何会在她的身子,为何说“我们”二字? 柳后卿向来不爱管闲事,更是怕麻烦,然而人在红尘中,不得不翻滚,他还要时不时修炼以接受考核,快要年终了,必须得拿出点成绩来不是? 不得已,柳后卿收了这个麻烦,不对,是一堆麻烦!他转身走到门处,虚空画道符,紧接推开门。白雾腾起,门后不是张家院落,而是一条荒野幽径,无数白灯笼浮在空中,哭嚎哀叫之声隐约而来。柳后卿跨过门槛,身后门立马闭合,只见一块石碑竖在旁边,上书三个血字“幽冥路”。 一只引魂灯慢悠悠地飘到柳后卿跟前,柳后卿跟它身后入了幽径。血月之下,一袭月牙白长袍随风飞卷,他犹如腾云驾雾自是轻盈飘逸。 不一会儿功夫,柳后卿就到了奈何桥,不少幽魂过来,眼露异色地瞪着他。他不以为然,上了桥遇见孟婆。孟婆看到他顿时花容失色,手一抖撒掉半碗孟婆汤,接着,又来了群压魂小鬼,小鬼们一见到他,咧起獠牙,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柳后卿淡淡回道:“柳后卿是也。” 话落,他便自顾自地往内走去,直至冥君大殿。 听到有人慌张来报,冥君拈起长髯不悦问道:“何事?” 判官施礼,结结巴巴地惧声道:“大……大人,那个人……来……来啦。” “哪个人呐?话说清楚点。” 冥君头也不抬地翻着生死薄,半点都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判官鼓足气,吼了一句:“柳后卿啊!” “什么?!” “啪”的一声,生死薄落地。冥君无头绪地转了几圈,揣上宝物两三件准备走。刚要去开门,柳后卿已经到了,笑容和煦,风度翩翩。 “冥君大人,你这是在干什么?”柳后卿好奇问道,人畜无害的清纯好模样。 冥君看看左手的镇魂珠,再瞅瞅右手的还命膏,嘿嘿嘿地干笑起来。 “听闻柳公子大驾光临,我特意前来相迎,这是送公子的薄礼。” 话音刚落,他颤着老手将两件爱宝奉上。 柳后卿莞尔而笑,道:“大人实在太客气,古人云:君子不夺人所好……” 冥君暗暗松了口气。 “但是大人盛情难却,柳某恭敬不如从命。” 冥君把刚才吐出的气一下子倒吸了回来,低眼就见柳后卿很不客气地收下这两宝贝,他欲哭无泪,还暗骂自己太蠢,比皮厚,天下人谁能比得过柳后卿啊。 冥君一边暗暗拾掇心酸泪一边请柳后卿上座。柳后卿上来就开门见山,说:“今天柳某来有二件事相求。” 什么相求?直接说有事要做不就好了?哼,虚伪!冥君在心里比出一根中指。 “何事?柳公子不妨直言。” 冥君笑得更虚伪,他顺便给了自己两根中指。 柳后卿从袖中取出纸笺一枚递于冥君,冥君展开过目,是一人生辰八字。 “麻烦大人替我查下此人阳寿。” “嗯……甲子年,十五岁。这个简单。”话落,冥君就将纸笺递于判官。判官接过后一头埋入生死薄堆里,不消半刻功夫,他便探出头道:“回大人,此人阳寿已尽。” “哦,是吗?那魂在何处?” “回大人,不在我界内。” 冥君松了口大气,从判官手里接过纸笺还给了柳后卿,之后笑如灿菊,回道:“柳公子看来白跑一次了,这人不在此处。” “没事,没事。” 柳后卿将纸笺收回,接着说了第二件事。 “不瞒大人,这几天我入了饶州张府,遇到了张老寿星,不过有一件事我没弄明白,还得请大人帮忙。” ***** 夜半,屋子里突然冷了,小乞被冻得个半死,她睁开眼四处瞧了瞧,柳后卿正躺在榻上似乎熟得香,再往冷风进来的门处看去,那个男娃子正站在那儿。 “你有看到我的皮吗?”男娃子幽幽地问。小乞放大胆子起了身,然后向他招招手,男娃子跑了过来,立在她跟前哭。 “乖,别哭。姐姐替你找,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在哪里掉的?” 男娃子收住泪,吸吸鼻子点点头,随后跑出门外。小乞跟在他身后穿过廊道来到东院。 漆黑一片中,有一间房正亮着灯,暗橙色的光突兀得很。男娃子跑向那处穿门而过,当然,小乞没办法穿门,所以她只能躲在窗下草堆里喂蚊子。 “咯嗒……咯嗒……” 不知什么声音,小乞小心翼翼地探头,在绢窗纱上挖了个小洞往里窥视。有一人坐在案边,瞧背影像是张寿星,他像是在偷吃什么东西,驼背缩脖啃得香。 太暗了看不清楚,小乞又把那个洞挖得大了些,再眯眼细瞧。这不瞧还不打紧,一瞧吓一大跳。这张寿星的脸烂了半处,脓水正嘀嗒地往下淌,他嘴里嚼得是手指头,嘎蹦脆,人肉味! 小乞不注意倒抽了口冷气,没料抽气声太大,张老寿星蓦然回头,她吓得连忙把头低下,逃回房里,爬到榻上,再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 小乞脑子瞬间空了半刻,不知刚才所见是真还是梦,她辗转反侧,突然看到旁边有张大榻,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是在柳后卿房里。 “我咧个去啊!” 小乞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弹起身。低头看去,衣裳整齐,撩开看看,裹胸布还在,她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庆幸自己长得丑,随后她转头往榻上瞧去,柳后卿已不在。 其实小乞根本不用紧张,柳后卿才没兴趣解人家衣裳,他的眼里除了自己其它都不算个事儿。小乞缓过神后又开始郁闷了,昨天晚上她把人家的裤子给撕了,大“饱”了下眼福,可是撕衣裳是要代价的,万一柳后卿不高兴,不肯收她为徒,也不愿带她上京城,这不是亏了吗? 小乞抓耳挠腮想了一阵,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紧接着翻箱倒柜找出针线,把他脱下来的破裤子给缝上了。养尊处优的人果然是不一样,裤子上一点臭味都没有。小乞针线活好,针脚又密又牢,不一会儿就把昨天撕破的地方给缝好了,正当得意之时,她突然看到里裤中间有个洞。 咦?怎么这里会有个洞?她愣了一会儿,绞尽脑汁,不记得昨天有把人家裤裆给撕裂啊。 “算了。” 小乞哀叹,一针一线地将里裤中间专门用来小解的方便洞给缝上了,针脚结实得扯都扯不开。 撕裤子的事暂且告一段落,小乞摸着隐隐作痛的后脑勺来到院子里,老远地就看到柳后卿在与张寿星聊天。她顿时想起昨晚上的梦,暗错错地躲在角落里盯着张寿星。 脸没烂,人也精神,没啥地方不对啊。小乞仔细看了几回,觉得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他那身衣裳,裹得与张惜贵一样的牢。 想得正入神,她被眼尖嗓门大的阿奎瞧见了,阿奎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挥手大叫:“小乞!小乞!快过来!” 话音未落,小乞就觉得有道阴森森的目光刺了过来,她背脊一凉,侧头看去,柳后卿正对着她笑呢。 第6章 老寿星(五) 柳后卿的笑基本没好事,小乞心里发毛,见他招手,她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了。到他们面前,她也有模有样地鞠礼,抬头时顺便再次打量下张寿星。 张寿星慈眉善目,看来挺喜欢小乞的,他还说:“这娃子可惜了,若没脸上这两块胎记,也是个玉人儿。” 这话小乞听得多了,一开始她还可怜自己,到后来就把这些话当屁放了,她深知世间上没有“若”字,也没有“如果”,丑就是丑,哪来那么多废话和借口,说多了反而让自己不高兴。 柳后卿替小乞收下这份‘礼’,谦逊地笑着道:“承蒙张老抬爱,这几天我们扰您清静了,明早我们打算告辞,多谢张老款待。” “唉……不必这么急着走,再住几天吧。我那孙儿比不上李公子这番气度,也得麻烦李公子指教提拔才是。” 看来张老也不忘张罗那孙子的事,真与世人嘴里说的“淡迫名利”毫不相关。 小乞略失望,因为她对这世间和人情抱着美好遐想,比如你和她说这苹果是圆的,她就无法接受不圆的苹果,同理可证,她对张老也是如此。 来张宅这些天,小乞深感不安,且不说每夜怪梦,她总觉得这宅子里的人有问题。用过午膳后,她说出自己想法,柳后卿却拿扇子敲她脑门,笑着说她多心,这手上的力道一如即往地重。 撕裤子的事被他记恨了,一定是的!对此,小乞惶惶不可终日,不过一想到自己补的那条裤子,她不免得意起来,心想柳后卿一定会被她的手艺折服的,到时候气也就消了。 人总是想的好,而事实偏偏残酷。柳后卿看到那条被补过的裤子,冒出一脸黑线。裤子上左右破洞还算补得好,但是中间……这是故意的吧?!算了!柳后卿将这条失去某些功能的裤子扔了,小乞的心血付之东流,还被人小心眼地再记上一笔。 到了夜深人静,经过几天噩梦的小乞决定不睡觉了,她就坐在榻上等那个男娃子过来,可是过了子时没见鬼影,想来又不甘心,她就依着那晚路线,偷偷地跑到东院,躲到窗下喂蚊子。 蓦然抬头,小乞看到了绢窗上的洞——她在梦里挖的。小乞惊诧不已,情不自禁地直起身子,探出手指摸了摸,心底一阵寒。没过多久,忽然有阵动静传来,她连忙蹲身,借月光眯眼偷窥,只见张家媳妇鬼鬼祟祟地走过来,推门而入。 “你这死鬼,这点小事都办不了。到时候把人放走了,这可怎么好?” 显然说这话的是张家媳妇,她敢这样骂老公的爷爷的爷爷,小乞不得不在心里竖根拇指外加中指。 “我也不想,可这能拖得了几日呢?你看世勋这德性,烂泥扶不上墙……” 嗯?小乞察觉不对劲了,这不是张惜贵的声音吗?他俩口子在张寿星的房里干嘛呢?不怕吵醒老人家? “什么烂泥扶不上墙?我家儿子可聪明呢,哪像你笨成猪!若是没有朝庭赏给老爷子的长寿银,你还能活得这般滋润?我呸!” “什么滋润?我这能叫活着吗?你瞧,你好好瞧瞧……” 张惜贵语含怒气,还有些许恐惧。就在这时,小乞闻到一股腥臭,像是烂掉的海鱼,她忙不迭地掩住口鼻,继续坚守阵地偷听人家说话。 屋子里顿时寂静了,过了小会儿,张家媳妇笑了,听来三分心虚、七分讨好。 “所以说嘛,早些把儿子的事办好,你也不必受这苦,明天早上我再和李公子说说,让他给个期限,谋个官职对他来说不是一句话的事。” “嗯,好,好。” 听来,张惜贵在他媳妇面前老实巴交的,连说话都如此低声下气。过会儿,张家媳妇又道:“不过我觉得那姓李的不对劲,曾经我与李大人聊过,他家公子不像他所说那般。” 听了这话,小乞心里一惊,这张家媳妇似乎嗅出味儿来了,她得告诉柳后卿去!刚要走,张惜贵的话又把她勾回去了。 “怎么会呢?你瞧人家那身穿戴,没个几十两下不下来。这李家公子准没错!” 小乞长吁口气,拍拍心口谢了谢老天爷,接下去一些不害臊的话没太多偷听价值,她决定打道回房,没想猛一个回头,就看到蹲在她身边的男娃纸。 “我的皮就在里面……我的皮就在里面……” 他哭,眼眶里流出的都是血,模样堪是恐怖。 鬼也分好坏,怨气重些的时间久了就成恶鬼。这男娃子应该是死没多久,怨气虽重,可还没能形成恶魄,小乞心生怜悯,拿出怀里的半个饼画上一道符哄他。 “别哭,姐姐定会帮你取,等上几天好不?” 男娃子吸鼻点头,从她手里接过酥饼啃了几口,随后慢慢遁形消失。 小乞急忙往回赶,这么大的事她可不想藏掖着,直接冲到柳后卿的房里,“蹭”地揪起他的衫襟,拼命地、使劲地往死里摇。 “醒醒!快醒醒!要出大事了!” 柳后卿睡得死,不管她怎么摇,他都是肉一堆。没想这动静吵醒了阿奎,他揉搓惺松双眼,正欲扯开大嗓门,还好小乞眼明手快,一个箭步窜上,掏出怀里包子,猛地塞进他嘴里。 阿奎的嘴被堵住了,他瞪大虎目,瞅见小乞,惊出一身汗,“噗”地一下,把那包子给吐了。 “你干嘛呢?” 阿奎很不满,半夜三更的,自己啥衣裳都没穿,万一被看光咋办?而小乞的注意点根本就没在这上,再说他雄壮伟岸的身躯也不是她的菜。 啊,扯远了,拉回来!小乞焦急万分地告诉他刚才偷听到的话,还有一连几夜见到的小鬼,明确表示这栋宅子不能呆,要尽快解决问题,尽快走。 阿奎为难,挠几下后脑勺,拉来衣裳挡住八块腹肌。 “公子睡着叫不醒,要不明天赶早吧。” 话落,他打了一个大哈欠倒头睡下,化身成另一块肉,无论小乞怎么摇都不醒。 小乞弄不懂了,皇帝睡大觉,她这太监急个什么劲儿?那好!干脆要死一起死,大不了到时与他们撇清干系,说是路上偶遇。想着,小乞气呼呼地蜷到角落睡下了。 次日清早,柳后卿醒来时房里呼噜震天响,此起彼伏还很有节奏感。他侧头看去,小小榻上挤了两个人,一个赤、裸上身仰面朝天,哈喇子流了一下巴;还有一个挤在角落里,脚踩着别人的脸,手抱着别人的脚,小榻都受不了他们这睡相,随着呼噜声咯吱咯吱地叫唤。 终于,柳后卿忍不住了,他眉角一挑,“砰”的一声,小榻前脚齐断,小乞抱着阿奎的脚一路滑到地。 “嗯?怎么回事?” 阿奎惊醒,弹坐起身。小乞依旧睡得死,翻了个身继续巴唧嘴。 “咦?他怎么在这儿?” 阿奎惊诧万分。柳后卿淡淡地回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阿奎挠起后脑勺,这才想到昨晚上他过来通风报信的事,然后向柳后卿一一禀明。 “哦,我知道了。” 柳后卿回他五个字,然后走到盆架边洗漱。他擦好脸随手一指,道:“把他扔出去。” 睡梦中的小乞就被阿奎扔回自己房里。 小乞不受柳后卿的待见已经成了铁一般的事实,可小乞是何许人也?经过多年磨炼早就有一副铁打不穿的脸皮,事过之后照样笑嘻嘻,涎着脸叫人家“师父”。而且她热心、热情、忠肝义胆,及时通报了穿帮的风险,努力博回了柳后卿几分好感,可惜这好感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在她怂勇阿奎偷烧鸡吃之后就不复存在了。 之后,小乞找了个机会和柳后卿说这连日来的怪事,她说得口沫横飞,推理得头头是道,柳后卿却是喝茶下棋,对她所言一点也不上心。话半,他像是有些无趣,侧首瞥向窗外看风景。一只翠鸟正好掠空而过,旋了个圈落在窗台上,小眼睛瞅着,叽叽喳喳地叫了一会儿。 “公子……” 小乞唤他,他没回头,仍是看着那只傻鸟。 小乞不悦,提了嗓子再道:“公子!” 这时,柳后卿才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莫明冒出一句:“是时候走了。” 小乞二丈摸不着头脑,问:“为什么突然要走?” “不为什么,闷了。” 小乞恼了,脸涨得红红,小拳头攥紧。 “刚才和公子说过的事怎么办呢?我答应过男娃子帮他找皮的。” 柳后卿冷眸一瞥,道:“这与我何干?是你答应,又不是我答应。” 他冷情冷心的模样着实伤了小乞的心。小乞决定不要这个师父了!世风已经够日下了,背信弃义有违她的道义。他管他走吧!大不了以后路上看到个厉害的再抱人家大腿喊师父。 小乞打定主意留下,气呼呼地离了柳后卿的住处。本来柳后卿就没想要这个跟班兼徒弟,她这一来正中他下怀,倒是阿奎有些舍不得,小乞走时,他还劝了几句。 不过终究柳后卿没去找小乞,他去和张老太爷告别,回来半路上遇到张家媳妇。张家媳妇听说他要走,满脸堆笑地恭敬道:“李公子既然要走,我们也不能怠慢,老太爷说无论如何要留您吃顿饭。” “那好啊。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聚,我得敬老爷子两杯。” 柳后卿爽快地答应了,双眸熠熠生辉,闪得张家媳妇头晕眼花,满心欢喜,席上她还特意借敬酒之机,偷摸了两把他的手。柳后卿嗜酒,几杯下肚便喝高了,一头砸在宴桌上昏睡过去,再睁开眼时天都黑了。 眼前还是这些个人,张老寿星与张家媳妇,张惜贵与那孙子暂时不知去向,而本是座上宾的柳后卿被绑在椅上。阿奎待遇就差了些,以手脚抱柱状,被五花大绑在一根房柱子上。 张家媳妇见他醒了,阴阳怪调地笑着道:“李公子,你可睁眼了。” 柳后卿还是迷糊状,他自然而然地扬起嘴角,温文尔雅地回道:“多谢张伯母关心体恤,怕我喝醉摔倒,绑得这么结实。伯母,可否递杯茶?最好是桐庐贡茶。” 张家媳妇一听,嘴都气歪了,“呸”他一口,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 “好你个死不要脸的骗子!竟然欺到张家头上,我们早已派人打听,李公子人在京城,你就是个冒牌货!” 柳后卿被瀑布般的唾沫星子给唾懵了,迷死万千人畜的笑僵在脸上,不伦不类。 阿奎目瞪口呆,回过神后他连忙两眼一闭,狠狠地把头磕在柱子上,一遍没磕晕,他不甘心,又施力磕了一遍,终于如愿以偿地瞎黑了。 接下来的场面太残忍,他实在不敢看。 第7章 老寿星(六) 就在柳后卿与阿奎被囚之时,小乞正被关在另一间黑屋里,她的肚子饿得咕噜直叫,一声接一声像打鼓似的,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她都不知自己被绑成毛毛虫状,还是绑成素鸡状。 前些时候,小乞准备与柳后卿和阿奎分道扬镳,以此来表明自己立场,走之前她顺便打听了张家要不要人做短工,可是管事嫌她吃得多,打发叫花子似的,叫她吃完这顿饭赶快走。 好吧,再怎么着吃了人家的饭,也要替人家消灾。小乞问起这段时间是不是老是有人家丢娃子,管事吃惊地看着她说:“你咋知道?” 小乞从破口袋里拿出所有家当,告诉管事的自己会些阴阳之术,经常看见一男娃子穿着红袄在院里跑。 管事一听,三魂七魄吓掉两个半,忙说:“李婶她娃子丢了大半年了,到现在还没找着呢,丢的时候身上就是穿着红袄子……” 话落,他又觉得不对劲,不由上下打量起小乞。小乞年纪不大,穿得寒酸,而且脸上两块红胎记,模样也不讨喜,管事心想:他大概是从哪里听来李婶家的事,想借机骗点好处。 结果小乞说得话没人信,管事往她碗里加上一勺饭,让她吃完马上走。 小乞不服气,稍稍耍了个小手段,变出一道黄符迷了管事的眼,管事这才信她,接着小乞就瞪鼻子上脸,伸出手里的桶笑着道:“麻烦再添几勺饭菜。” 吃饱喝足之后,小乞回房整理东西,半路上遇见了张家媳妇,她听说她要留下做短工,还要驱鬼,就分外殷勤地道谢,特意送上一碗水浦蛋给她做点心。 水浦蛋可是好东西,滚水里放生鸡蛋,再加上桂圆红枣,待蛋八、九成熟就盛入小碗里,香气扑鼻,好吃又补身。 闻到香气,小乞的魂迷了,接过碗后她突然想起那夜偷听到的话,料此妇人不是善类,这手里水浦蛋就变得没办法吃了。 刹时间,小乞脑袋里灵光一闪,心想为何不将计就计?接着,她就在张媳妇略微轻蔑的奸笑里把点心吃了,而后果然中招! 还好这只是蒙汗药,不是毒药。小乞感觉手脚能动不由松口气,但是此处乌漆抹黑,与她想像中的不同,摸不到地形,心里没底,她不由为难起来。 盼柳后卿来救?呵呵呵,还不如盼个鬼! 正当这么想,突然四周阴冷起来,七月的天一下子冷如寒月。小乞睁大眼就见一抹虚糊的影浮在半空,如鬼火飘忽不定。就借这一缕黯淡的光,小乞终于知道自己置身何处。这里看来像密道——藏好东西的地方,四面石壁有些年头,她想应该不是新建的。 小乞抓到这点希望,顿时打起精神,她在袖边藏有一把一寸刃,细细摸了圈,这一寸刃还在,她立马取出,两指夹稳这玩意,小心翼翼地割断绳子,脱离了险境。 “咕噜”肚子又是一声叫,还带回音的。小乞饿得两眼发花,脑子也糊涂起来,浮在半空的小鬼慢慢飘来,像是要给她指路,可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小乞缓过神后,天地漆黑无声,本是饿得贴心的肚子,一下子有了饱腹感。她有些莫名,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所以然,无奈之下,她只好先求老天保佑,再从腰间暗袋里拿出火折子,点燃之后硬着头皮往前走。 经过一狭道,前面出现道木头门,兴许年代久远,门上的漆几乎落尽,不过隐约可见兽纹,只是分辨不清是什么兽。小乞把耳朵贴到门上去仔细听,门后没动静,然后她就把锁撬开,壮胆走了进去。 门后的暗房不大,五个用来做腌菜的大缸贴墙摆放,一股*的臭味熏得小乞直流泪,她不得不捂住口鼻,燃起墙上的火把,好让自己看得清楚。 熊熊火光终于驱走些许恐惧,小乞环顾四处,感觉这里潮湿得很,墙壁都渗水,水珠沿壁淌下流入沟渠,沟里的水再顺渠流入洞里,不知排往哪处。 小乞对这排水系统不感兴趣,对那些腌菜倒是有点意思。她捏着鼻子掀开一个缸盖,里面是空的。她略有失望,接着掀起另一个缸盖,只见缸内有水,水里飘浮着白乎乎的玩意儿,她好奇,用指捏起一块飘浮物放到火把下照。 湿答答的一片东西不停滴水,小乞忘了这里的臭味,小心翼翼将它展开,顺便还试了下手感。这玩意不像是菜叶,也不像面食之类,依滑嫩度来看有点像猪皮。 猪皮藏这么好干嘛?小乞脑子不够用了,将手里之物颠来倒去反覆看,终于调整到正确的角度,能让她清楚地看到一张人脸。 小乞吓到了,两手一抖,人脸皮又掉进大缸里,它如团棉絮缓慢地荡在水中,光影交错间,喜怒哀乐,淋漓尽致。 小乞的眼被定住了,只见一张皮沉下,另一张脸浮起,轮番交换,到后来她都数不清此缸内有多少张人皮,另外四缸里又有多少张人皮。 好不容易身子能够动弹,她立马回头想跑,刚开步,暗室里响起一阵苍老的哭声,断断续续伤心不矣。 “我没脸……我没脸见列祖列宗啊……子孙无德,管教无方。” 听这声音越哭越响,小乞不禁驻步,寻声望去角落里正立着张老寿星,他以背相对,抬手抹泪,哭得实在伤心。 莫非张家媳妇把老太爷也绑了?!小乞想到此处,不由心生怒意,惧色一扫而光,她大步走到张老寿星身边,骂起那贼婆娘。 “老太爷,您别难过,我去教训你那孙孙孙媳妇。” 张寿星掩面摇头,反覆呜咽那几句话。小乞听了恼火,抓上他的手臂往下一按,道:“啥有脸没脸的,你家孙媳妇太不像话……” 小乞突然静声,她所见的张寿星果真没脸皮,袖底下就是张血淋淋的无皮脸,眼珠凸起,鼻处是个黑洞洞,底下爆出几颗欲掉不掉的牙。孙老寿星灰白色的混眼珠就直勾勾地瞪着她,深情与之对视了半晌。 “呃……” 小乞扯起干笑,僵硬地将张寿星的手归至原位,以便遮住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好眼不见为净。 “呵呵,老太爷,您继续哭,我还有事要做,先不陪伴您了。” 话音未落,小乞脚底抹油溜了,她看见前方有梯,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嘭”的一声,把门撞了开来。 门后之人皆吓了大跳,张家媳妇连剥皮半月刀都脱了手。小乞以为自己逃出升天,可见到此情此景,她又愣住了。 这是小乞第二次见到柳后卿不穿衣裳,还以撩人的姿势被绑在铁椅上,坦胸露腹肌。 不得不承认这身材真好,骨肉均匀,不胖不瘦。小乞不由自主地多瞅两眼,一瞅瞅到柳后卿的脸上,正好撞上那副凤眸。 很少有男人的眼能长得比女人还勾魂,似笑非笑,似醉非醉,比三月桃花还眩目。不过小乞没胆子欣赏,心里还直发毛,趁柳后卿没发怒之前,她立即转过头,作目不斜视状。 不过就算小乞装模作样,柳后卿还是看到她不太正常、甚至是猥琐的眼神,他的脸一下子比锅底还黑,心想这块狗皮膏药怎么就甩不掉呢?而且还在要紧关头。他本想动作,忽然之间又决定静观其变。 这时,张家媳妇怪声尖笑起,珠圆玉润的福气肉脸一颤一颤:“哟,人凑齐了呀。唉,虽然这个丑了点,不过身上的皮还能用用,要不干脆今天全都剥了。” 什么?丑了点?小乞不乐意了,横眉竖目,两手插腰正声道:“你这祸害还不束手就擒?人在做,天在看,你们作尽恶事,定遭天打雷劈!” 小乞这一声吼,正气十足,恰似关二爷武刀,威武霸气得很。 张家媳妇不由怔了下,张老寿星膝盖一软,“卟嗵”地跪了下来。 “算了……媳妇儿,罢手吧,这……这……实在是伤天害理啊,我不敢再做了,也不想再做这勾当了呀。” 这张老寿星与之前密道内的那位不一样,那个是鬼,而这个是人。 小乞心里嘀咕,可两眼还是落在柳后卿身上,虽说柳后卿待她不咋地,但是小乞有副好心肠,所以她决定先让他绑着,待好心肠里的怨气没了之后,就能去救他了。 就在小乞打小九九时,张家媳妇缓过了神,她极轻蔑地冷哼,瞪起眼回头朝张老寿星狮吼。 “没出息的东西!人都绑来了,放过他们,他们怎么会放过我们?瞧这人皮多好,你还不快把衣裳脱了,趁新鲜的换上。” 张老寿星犹如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就蔫了,他不好意思地看了下柳后卿,然后垂下头,抖擞双手解了衣裳。 一股*的腥臭味扑鼻而来,只见他衣裳下无完肤,原本的那层皮肉就如化掉般,薄如蝉翼,都能看到的血脉流动,还有扑嗵扑嗵跳的心。 小乞瞠目结舌,这可怖的身子她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她不由自主地把眼睛往上移,这“张老寿星”只有脸是好的,脖子以下惨不忍睹,真可谓是泾渭分明。 张家媳妇嘿嘿怪笑,持剥皮刀朝柳后卿逼近。柳后卿面色如常,稍稍看了眼“张老寿星”,然后笑着道:“是张惜贵老爷吧?你顶着这身子十几年也不容易。” “张老寿星”一听,双目徒然瞪大,张家媳妇微顿,突然厉了神色,拿剥皮刀抵住柳后卿的喉。 “你怎么知道?!” 柳后卿不屑冷笑。 “你家老爷子告诉我的。他说他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子孙不孝,贪朝庭的长寿银,不知从哪儿弄来邪术,剥了老爷子脸上的皮,套在自己身上,蒙骗世人,赚黑心银。” “没想这皮容易烂,不得不浸在血水里。一开始只是鸡鸭血,后来就成了牛羊血,当牛羊血没法用后,就换成了人血。没想到几年之后,不但是脸,连自己身上的皮都开始发烂,之后就拿小儿的皮贴补上,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两位,我说得可对?” 张惜贵吓得混身发颤,而那张脸依旧慈眉善目,连丝惊恐都作不出来。 张家媳妇手中的剥皮刀寒光熠熠,她眯起眼往柳后柳的喉结处顶了下,随后冷笑道:“说得对又如何?你还是得死!” 第8章 老寿星(七) 张家媳妇一点儿都不惜香怜玉,美男当前,她眼里只有那副好皮囊,一心想着扒下来送给自己相公,真是可歌可泣的一代好娘子。 小乞从惊愕中回神,一见此景大感不妙。这气撒了,人还是要救的,她一个横切,插、入张家媳妇与柳后卿中间,一脚踢飞了张家媳妇的剥皮刀。 “柳公子,小心!” 小乞正气凛然,抬腿后踢,她想将柳后卿踢出危险范围,只可惜着力点以及方向都没算好。柳后卿移是移出了危险范围,但不是随着椅子平滑过去,而是被踢得翻了个个儿,接着椅子就顺地坡打了三个滚,车轱辘似地滚了出去。柳后卿头着地,屁股朝天,以被爆菊的姿势晕在那处。 听到一连串的乒乓动静,小乞不由抖擞了下,额头滴下三滴冷汗,死活不敢回头看,往右瞅瞅,阿奎也晕在那儿。 比自己厉害都晕了,小乞开始冒冷汗了。 张家媳妇入了魔障,一捡起剥皮刀张牙舞爪地朝小乞冲来,她力大无穷,一刀竟砍去半侧房柱,这臂力连阿奎都望尘莫及。 哦,对了。阿奎已经醒了,不过他见这疯婆娘的威武,又把自己磕晕了。 小乞左躲右闪,一边结印一边撒符,而张家媳妇是人不是鬼,符印皆没用。这一招天书上可没有,小乞懵了,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能使出最后且最险的一招,请神! 此招乃小乞自创,绝无二版。趁张家媳妇喘息之际,她咬破手指,点上眉心,然后双手合十,大喝一声:“请将军上身!” 话落,只见小乞后背心腾起一缕红烟,红烟如雾气翻腾,不一会儿包裹住小乞全身,渐渐显出一人型。 装晕的柳后卿睁开了眯眯眼,终于看到了附在小乞身上的另一个鬼。 此鬼高八尺,里着红袍,外披乌金甲,几缕乱发垂落鬓处,狼狈却不失霸气。此时的小乞已没了反应,就好似睡着般,全依此鬼掌控。 那将军低头看看双手,再紧握成拳,挺胸仰首大喝道:“力拔山兮气盖世!”好一番威武,没想这尾音一转,他竟抬袖掩目,像是抹泪般呜嗯道:“虞兮虞兮奈若何。” 还没开打就自破功,柳后卿先是一愣,之后实在不忍直视,干脆闭了眼。而张家媳妇根本没把小乞的架势放眼里,趁她念“虞兮虞兮奈若何”时,她挥刀砍上,一劈就劈在小乞右肩。 “铛”的一声,刀止,小乞竟是刀枪不入,张家媳妇傻眼,未回神,小乞抬起一腿,踢在她腹上,把她踹飞到墙上,砸出一个坑来。 “好!打得好!” 阿奎一激动,绷断束手麻绳,拍手叫好,当他看到柳后卿睁了眼,他又马上把自己绑绑好,脸贴上柱子继续装晕。 看到自己娘子被打趴下,张惜贵心揪痛了,连忙三步并一步,上前跪在小乞面前,凄声求饶:“求大侠饶命吧,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啊,经商失败,欠下一屁股债,家里已经没米揭锅,只巴望着朝庭赏的长寿银了。” “没米揭锅就能害人性命了吗?” 一声厉问,吓得张惜贵收了声,转首看去,不知何时柳后卿已经脱了铁索,衣冠端正地立在那处,旁边竟然还站着张老太爷。 张老太爷闭目垂首,不愿看这不孝孙半眼。张惜贵愣了半晌,回过神后一声哀嚎,连磕响头,哭道着:“孙儿不孝、孙儿不孝啊……老祖宗。” 张老太爷已是心灰意冷,魂魄渐渐消散成烟。 柳后卿冷声斥责道:“前人福泽已尽,你不好好持家立德,不但无福贵可享,还会自会殃及无辜。令郎皆是被邪术反降,才会有今时今日的糊涂样。张惜贵,你可知错?” 张惜贵哭天抹泪,自抽好几个耳光。“错了,悔不当初啊……” “既然知错,可得说当初是谁教你们这邪术?” 就在这时,被小乞踢晕的张家媳妇突然睁开眼,一手操刀向开口欲言的张惜贵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柳后卿一个跨步,把张惜贵从刀底下拉了出来。张家媳妇一刀落空,发疯似地红了双目,看到在那儿念念叨叨的小乞,又朝她冲去。 虞兮虞兮还没哭完,就有人来捣局,附于小乞身的将军不乐意了,横眉竖目,怒裂了胸上箭口,一巴掌上前,把张家媳妇打得凌空翻滚。 没想这张家媳妇得了金刚不坏之身,明明骨头都嘎蹦卡嚓地断了,她还能站得起来,且拖着一条残腿,凶神恶煞举刀就砍。 张惜贵见此情景吓傻了,裤裆湿了一片,喃喃不成语。 见张家媳妇又冲来,鬼将军勃然大怒,抬起沙包大的拳头欲给上一锤子。忽然,他一抖擞,紧接着形散成雾,翻腾着钻进小乞七窍内。雾散,小乞仰面倒下,柳后卿就在其身后接住了她。 张家媳妇没砍到小乞,心有不甘,她散着一头乱发,呲牙裂嘴,似条疯狗般冲向柳后卿。柳后卿斜眼瞥去,眼神一凛,张家媳妇就定住了,杵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一时间,万物俱簌,隔了许久,才听到张惜贵吓愣的抽气声。 柳后卿掸去袖边的黑灰,慢慢踱步到墙角看了一圈。这墙边四处都有一道缝隙,而地呈半弧,若是房中有水,水都会顺坡流到缝里,落到一下层去。真是巧妙之处,杀人剥皮后清洗毫不费力。 柳后卿一笑,走到张家媳妇面前,轻声问:“谁教你的?” 张家媳妇神志不清,喉咙里滚出兽似的吼。 财迷心窍,利欲熏心,张家媳妇魂魄已空,早就无药可救。柳后卿低头一声叹,接着喃喃道:“张老太爷,柳某此事帮不到,只好听天命了。” 话落,他伸出两指,在张家媳妇面前虚空画符。张家媳妇身上的戾气顿时少了,紧接她剧烈抽搐,突然仰起头,一柱灰烟就从她大张的嘴里蓦然腾出,悬在她头顶打了个盘旋。 正当灰烟要跑,柳后卿抬手道了声:“收。”灰烟像是挣扎,扭曲半晌逃不掉,心不甘情不愿地入了其手中的铜镜内。 张家媳妇泄了气,如团烂泥瘫倒在地,歪头坐着。张惜贵一边抹泪一边叫着:“娘子啊,当初我们就不该做这事,不该啊……” 话落,张家媳妇瞪他一眼,嘴里咬着一丝不甘。 柳后卿笑了,桃花眼浮起一丝寒意,如刀似剑。他摇摇头,哼笑着道:“不知悔改,想救也救不了你。你们有冤的寻冤,有仇的寻仇吧。” 语毕,柳后卿扶正椅子坐好,摇起折扇看戏。其实他压根就没想救张家媳妇,还吼了这一句,引得死去的怨鬼纷纷出动。 张家媳妇面露惊恐,环顾四处,只见被扒了皮的鬼密密麻麻的如壁虎吸在墙上,流出的血似墨,转眼就将四壁染成暗红。她怕了,抖如糠筛,一扯嗓子却是无声,就同灌了哑药。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张家媳妇朝张惜贵看去,张惜贵早已吓得魂魄离体,犹如人偶缩坐在地。她想逃,四肢一动,痛如刀割,可见怨鬼爬来,她不甘死于此,使出全劲往门处爬去,好不容易摸到门栓,推开一看,门后竟是刀山火海,凄厉嘶嚎声,一阵赛过一阵。 张家媳妇吓得心破胆裂,她马上把门关紧,回过头怨鬼已经逼至眼前,一双双无眼皮的混沌珠子瞪着她,一张张血盆大口朝她身子咬来。她来不及逃,只能眼睁睁地看自己被怨鬼们啃噬,先是血肉,后是骨,最后留一口气,却是掉进门后刀山火海中,被刺成了串。 哀嚎过后,一切如常,只是没了张家媳妇的身影。 柳后卿像是看了场极好看的戏,心满意足。他收起折扇,站起身走到柱边,轻敲阿奎肩膀道:“别晕了。事已办完,该走了。” 阿奎打一激灵,立马挣开绳索,利索起身,然后露出两颗小虎牙,不好意思地朝他笑。 “走吧,把他也带上。” 柳后卿自顾自地出了门,随手指了下小乞。阿奎一把将小乞扛在肩上,带她出了这栋凶宅。张惜贵依旧坐在密室内,愣愣地失了魂。 小乞醒来已是天亮,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一下榻就开始找吃的,等吃完十屉包子,这才发现自己不在张府了。 昨天发生的事浑浑噩噩,小乞依稀记得些许,粗粗地脑子里滚了圈,最后竟是定在柳后卿身上,确切地说是定在柳后卿的胸肌上。 “噗”地一口茶喷了一丈远,她惶恐起身,想着该怎么解释所见所闻,以及那神来一脚。 正当想得冒汗,柳后卿来了,他换了身浅蓝袍子,腰间配以鱼玉带钩,一边摇扇一边浅笑,仍是副春风得意,玉树临风貌。见他如此,小乞就很好心地想提醒一下:我看到你光着膀子,被人绑在椅上当猪杀哟,那个狼狈啊。 不过小乞没有笨到说出口,而是立马站直,还狗腿地替柳后卿擦擦凳子,请他入座。柳后卿坐下了,俊秀的剑眉微挑,斜眼看着案上十屉蒸笼。 “吃这么多?谁付的钱?” 又谈钱?难道他不知道她就缺这个吗?小乞贼兮兮地扯了个笑,回道:“刚才醒了出门,就好见到一人拿着蒸笼,我就顺口说了给我十屉包子。” 说到最后,她把话给半吞了,含着嘴里呜咽不清。 柳后卿没怪罪,掏了钱放在案上,说:“收拾收拾,走吧。” 听这冷言冷语,小乞以为柳后卿不想要她,念到这些日子所花的心血,她顿时难过起来,也顾不得面子,冲上去就抱人家大腿哀嚎道:“公子啊,你别这么狠心,好歹我也救了你一回,我也不愿意见你被人扒光绑着的呀。公子啊,我发誓我绝对不会透露半点儿,也不会告诉别人你有断袖之癖啊,公子求您让我跟随吧。” 小乞哭天抹泪,一个不注意用力过大,差点又把柳后卿的裤子拉下。柳后卿两手死命拉着裤腰,扭腿挣脱她的熊抱,没料小乞越抓越紧,只听见“嘶啦”一声,裤子又破了一条。 之后,小乞如愿以偿地留下了。柳后卿黑着脸与她约法三章,经小乞翻译如下: 第一、再也不许扯我裤子。 第二、再也不许说我是断袖,老子没这癖好! 第三、一路上吃穿用度全由你解决,若有一件令我不满意,立马滚蛋。 这三条屈辱条约,小乞一一点头应下,反正先答应再说,做得到做不到就是另一码事了。 午后,柳后卿整理好行李准备离开饶州,小乞忙里忙外打点好了一切,也听到张家没落的事。 原来她已经躺了五天了,这五天里官府去了张宅,在后院里搜出几十具白骨,其中一个便是李婶的儿子,穿着小红袄,烂得见骨。 可惜的是,临走之前小乞再也没能见到那男娃子,本以为能同他道个别。 后来,张惜贵不知去向,连累其儿子锒铛入狱。至于张老寿星,衙门里的人在祠堂搜得灵位,这才知他已经死于十三年前,给乡亲们发长寿面的人是假的。 一代寿星神话就湮灭于此,只是还有件事柳后卿没说出来,一怕引得饶州城恐慌,二是算保住张家一点点的面子。那就是长寿面里混有脱烂的人皮,可惜他没能问出张家媳妇这般做的原因,目前仍是个谜。 他们一行三人离开了饶州。柳后卿坐在小乞找来的车里颠上颠下,一心思想着张家的事,也没去注意这辆装黄豆子的破车。 小乞挨着阿奎身边,时不时地瞅瞅柳后卿。他抿唇不语,不知道肚子里藏了什么事。小乞总觉得他早知道张家的事,只是不说而已,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把她救出来的,这……他更不会说了。 还有件事小乞很好奇,闷了半晌,她终于忍不住问:“阿奎,公子是不是喜欢男人?我老看见他摸别人的手。” 阿奎听后一怔,忍不住仰头大笑,还好小乞机灵,眼明手快捂住他的嘴。阿奎被她捂得喘不上气,便打掉她的手,回道:“你想哪去了,公子这是在办事呢。再说他不喜欢男人,也不一定喜欢女人。” “嗯?为啥?” “因为他……嘿嘿。” 阿奎瞅了眼柳后卿,之后就不说话了。 小乞心里生疑,也偷偷地往那边瞧去。柳后卿正在数车板上散落的黄豆子,车子一颠簸,数乱了,他又极认真地从头开始数。 瞧这模样有些傻。小乞恍然大悟,煞有其事地点起头。 他定有隐疾! 第9章 霉兄(一) 小乞随柳后卿出了饶州,一路上她都抵着下巴在想柳后卿有何隐疾,这隐疾没找到,小乞意外发现柳后卿的脑子有些问题,为人特飘忽。打个比方,他前面说要喝粥,下一刻却让人家端馄饨;早上说要去南昌,此刻又说去徽州,而且说走就走,连馄饨也不吃完。 他太难伺候了,比刘嬷嬷还飘忽,小乞愁啊。 在饶州时小乞有熟人,所以借黄豆车没用多少钱,而现在要去徽州,她不得不另找车主,辗转之间花去不少冤枉银。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小乞挺想去徽州,听说那里东西好吃,还有座出了名的山,她一直想上去看看“半夜四天开,星河灿人目”之美景。 私底下小乞同阿奎商量了下,愿意邀柳后卿同游。阿奎却直摇头说:“公子不会去,他最怕高了。” 怕高?!小乞惊讶,她可从没听过有人怕高的,一瞬间柳后卿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矮了那么点点,而她在柳后卿心里的形象压根就没高过。 柳后卿甩不掉小乞,她就是块狗皮膏药贴得牢,至少狗皮膏药还能消肿止痛,她倒是能把人弄得一块青一块紫,专门凝血添瘀。 小乞的确有些小聪明,这一路仰仗她倒没受多少累,只是条件差了些,整日与黄豆、木桩、鸡鸭鱼肉为伍,弄得浑身臭熏熏。 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小乞竟能悠哉悠哉啃苹果,还“好心”地惦记着柳后卿,拿了一个大的往脏衣服上蹭几下,问他要不要吃。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小乞笑得殷勤,柳后卿的扇子也就没砸下去。 其实,不能说柳后卿不讲理,顶多算他没人性。白喝白吃白住总不能嫌弃人家小乞吧?即便是嫌弃,也不该表现出来吧?所以,柳后卿该笑的时候还是笑,心里默默地替小乞记上帐。 相比之下,阿奎就好多了,小乞爱吃肉,他也爱吃肉,两人一唱一搭挺说得来,只是有时聊着聊着会吵架,吵着吵着还动手,无意中就伤及了无辜——柳后卿。清净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这笔帐柳后卿还是记在小乞头上。 几天之后,柳后卿一行终于到了黟县,下车时钱尽粮绝,天又下大雨,他们只好跑到破庙里,每人头上顶片破瓦,大眼瞪小眼。 现在问题来了,小乞睡相差,长相差,时常触碰他底线。是继续研究小乞体内二鬼,还是一脚踢走他,让他自生自灭? 柳后卿想,还是选择后者好了。 小乞觉得背后凉飕飕,好像有什么东西刺着浑身不舒坦,她不由回头,就看到柳后卿直勾勾地盯着,桃花凤眸微眯,眼神有些古怪。 小乞回神,忍不住打个寒颤,想到自己做过的坏事就心虚。 看雨下得小了,她“嘿嘿”地扯起个笑,说:“公子,你和阿奎要不在这里等会儿,我到前面去看看哪里能落脚,顺利弄点吃的回来。” 说罢,还未等众人点头,她便以手遮额冲进雨里,瘦弱的背影看来实在有些……可怜。 其实小乞是想去找吃的,她腰袋里还有几个铜板,给三个人吃铁定不够,但是她一个人塞塞牙缝还是可以。 到了县城,她先买了副烧饼填饥,然后怀揣最后三个铜板到赌坊里碰碰运气。 还别说,有时候她的阴阳五行之术在这种地方挺灵验,至少她能看出哪些人晦气,和他反着来准没错。 瞧,面前就有个印堂发黑的! 小乞搓搓鼻子,屁颠屁颠地走到那倒霉鬼身后,眼睛一溜,稍稍打量了番。 这人还算有模样,穿得也挺干净,不过运气真不咋地,头顶上悬着团乌气。小乞咋嘴摇头,替他可惜。看见他掏出几枚铜板银狠狠地叩在赌桌上,喊了声:“买大!”小乞就轻飘飘地将三个铜板放在“小”上。 “买定离手。” 庄家一声吼,赌棍们个个眼冒绿光,像是豺狼盯着他手里的骰碗,特别是那霉鬼,拔长脖子,两眼都瞪得发红,十指紧叩案边,几乎要把指甲嵌进去。 “唉~开咧,二二一,小。” 嘿嘿嘿嘿……小乞在心里奸笑。霉鬼额头沁出冷汗,唇微颤,他似乎不甘心,从口袋里摸出一点钱,之后又放了回去,这般反反覆覆了好几回。 “算了,豁出去了!” 霉鬼咬牙切齿,终于掏出袋里的一锭小碎银。 “还是押大!” 哟,大手笔啊。小乞怎么会放过,她自然而然地押小,等庄家掷骰子…… “一二三,小。” “哇哈哈哈……” 小乞忍不住仰天长笑,迫不及待地拿了那霉鬼的银子塞到兜里,也没注意到人家瘫软了身子,失魂落魄地离了赌坊。 这下有脸回去了。小乞见好就收,她清楚这歪门邪道不能多用,要不然反噬自身,可有苦头吃。她边走边向老天爷发誓,再也不这么干了,只是手头太紧,实在没法子。不过老天爷没理她,一个时辰过后,他就让她把赢回来的钱全部吐出来,还害她差点露了底。 当小乞回到破庙时,雨已经停了,柳后卿与阿奎还在那儿,小乞远远看见一阵欣喜,急忙跑过去献上烧饼。 “公子,我找到地方住了,我们走吧。” 她笑得可人,两眼弯弯如银钩,颊上胎记也变得不那么碍眼了。 柳后卿眼波微动,随后翕起折扇,在手心里敲了数下,每一记一个停顿,快要把小乞的心敲出嗓子眼,她想这一路上得罪他的地方不少,他不会在这节骨眼上让她走吧? 片刻,柳后卿终于开了金口,莞尔笑道:“那走吧。” 小乞长吁口气,心中大石落定。 柳后卿三人一入县城就直奔馆子吃了顿好的。阿奎嚷着要吃清炖马蹄、红烧雪狸,小乞则点了三份油煎毛豆腐,柳后卿自是喜好杯中物,九酝春酒不可少。 一连几天奔波,能吃上这顿好的真是不容易,但是小乞略有心虚,毕竟这钱多少来的不光彩,想到此处胃口也小去一半,只让小二上了一桶饭。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离了馆子,小乞已经打听好了住处,过了前面的桥就到。那家福来客栈干净,价钱也不高,再走几步路还有灵泉泡,天知道她有多少天没好好洗澡了,正好趁这机会舒服下。 小乞越想越开心,走路连蹦带跳的,轻飘飘地快要上天,然而快到桥头时,忽见一人坐在桥栏之上,面朝河直抹泪。小乞微怔,随后定睛一看,咦?这不是那倒霉鬼吗?! 说时迟,那时快,小乞还未缓神,霉鬼就仰天长嚎一声,一头栽进河里了。“卟嗵”一声,溅起一朵大水花。 “咦?公子,有人跳河哎。” 阿奎适时宜地来了句。柳后卿轻摇折扇,笃定地立在原处,点头应声。 “没错,是个男的。”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无关痛痒,小乞可是负罪感爆棚,她没想到自己成了压死别人的最后一根草,而这人偏偏在她眼皮子底下寻死。 小乞不答应!她不假思索地冲过去,往河里一跳,想把霉鬼救上来。没想河水深及腰,淹不死人,小乞恰巧跳在那霉鬼身上,额头撞额头,把人家撞晕了。 霉鬼翻个白眼,仰面倒入河里连喝几口水,随后顺流飘走,本来他不用死,而此刻被小乞弄得半死。 小乞的报应来了,歪门邪道真是用不得,就这么一撞,那霉鬼的晦气就撞到了她的身上。 小乞费九牛二虎之力将霉鬼救起来。柳后卿凭栏而立,赏花赏水乘乘凉;阿奎刚刚为了一只鸡腿同她过吵架,也不肯出手帮忙。 这不打紧,小乞的肚量能撑船,最要命的是她好不容易把人救了,还来不及喘气歇息,阿奎就突然扯开嗓子大叫:“咦?你屁股怎么红了?” 什么?小乞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摸,再把手放眼皮底下一瞅:“咦,果然是红了。”紧接着她小腹一抽,“亲戚”未经她同意提前来访。 “唰”地一下,小乞的脸由红转白,她都顾不得躺在地上的霉兄,尖叫一声:“呀!屁股磨破了!”话音未落,她就飞似地奔向福来客栈,把霉兄扔在了那处。 柳后卿与阿奎面面相觑,随后又了瞅眼地上的这位,心里郁闷道:“又是个麻烦。” 最后,柳后卿还是把这“麻烦”捡了,他收扇一指,吩咐阿奎扛起霉兄,一同去客栈。 安顿好霉兄之后,想到这小乞一路也算辛苦,柳后卿破天荒地要去探望她的伤势,以表自己有人性。 门虚掩,柳后卿轻叩三下推门而入,而这时,小乞弯腰驼背,叉着腿立在案边,收拾“亲戚”留下的残局。 这奇怪的姿势正好被柳后卿撞见,小乞重要部位又正好被桌椅遮挡。本是就不正常的场面,一下子更加情、色起来。 柳后卿心想:这小子干嘛呢?腿间二两肉有这么好玩?玩起来也不知道关门?! 第10章 霉兄(二) 就在柳后卿进门的那一刻,小乞心里还在想那两个家伙才不会这么快来,可是屁股阵阵发凉,她担心窗没关好,不由抬头瞧了眼,没料就见一大活人杵在门处,凤眸微眯,笑含深意。 小乞傻了,眨巴眼愣愣看着,又一阵风从门缝灌入拂在她的屁屁上,她这才反应过来。 叫已晚矣,小乞确信,柳后卿那眯眯眼一扫,已经看了她的底——半截女裤。 “啊!!!!” 小乞还是叫了,为了自己的清白强烈表示愤慨。不过在此之前,柳后卿已退到门外且小心地关上门,好让他心无旁骛,继续撸、管。 小乞哭天抹泪啊,她可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看去大白腿,实在不甘。不过她突然发觉旁边有桌凳遮挡,柳后卿顶多看到女裤,如此一来,她收了哭,抹去泪后吸吸鼻子。 清白算保住了,但是另一个问题又来了,柳后卿定是知道她女扮男装,这可怎么办好? 小乞急了,说不定他不愿意带她同行,也不愿意教她了。 这可不行!小乞决定死赖也要赖住他,反正身份已穿,干脆豁出去。 小乞拿定主意,收拾好残局就去找柳后卿,连抱大腿的动作和力度都想好了。进门之前,她摸出先前问厨子要来的暖身老姜,啃上一口嚼烂,辣到泪流满面后方才进去。 这时,柳后卿正在与阿奎喝茶下棋,二人谈笑风生好不快活。小乞瞅准时机,两三步冲过去,“卟嗵”跪于其脚下,扯开嗓子大哭。 “公子,请听我解释……呜呜呜……” “慢。”柳后卿一个手势止住。“你不必向我解释。” 小乞一愣,打了个嗝,她抬头偷瞥,见柳后卿笑颜如故,这下心里没底了。 他笑不等于他高兴,小乞早就摸到其中门道,清了下嗓哭得更加嘹亮,伸手要抱其大腿。柳后卿见状,连忙把脚往后一缩,藏到椅下,随后又展扇一挡,拦住了小乞的两爪。 “别再扯我腿。” “公子,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我懂。” 话落,柳后卿把她的手一推。 小乞愣住了,她都没怎么搞懂,他竟然能懂?!她不信,抹去泪抬头看他。柳后卿轻摇折扇,眯起眼笑得阴森森,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呃……”小乞不知怎么接下去。 唉……阿奎在旁见此情景,一个劲地摇头叹息。他这是在可怜小乞啊,人长得这般搓,口袋里也没钱,自然不讨姑娘们喜欢,也只能努力靠双手建设了。想着,阿奎又是一声叹,起身惋惜地拍拍她肩膀走了。 阿奎走后,房里就剩小乞和柳后卿,还有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地霉兄。小乞被柳后卿盯到心里发毛,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刚才准备好的说词一下子全忘了。 柳后卿喝口茶,两眼盯着案上未下完的棋,似无意地说道:“七情六欲,人之常情,我自然是明白。不过小乞,你年纪还小,别老是看那些个话本,虚空了身子也不好。” 小乞越听越糊涂,总觉得他说的和她想的不像一回事。 接着,柳后卿又道:“以后记住,千万别拿手碰我。”话落,他斜眸睨来,上下扫她两眼,摆手让她出去。 小乞再次被鄙视了,只是这一次让她二丈摸不着头脑,回房的路上她就在想“那些个话本”是什么玩意?要不等会儿去弄本瞧瞧?无意间,柳后卿打开这扇好奇之门,使得小乞心心念念他所谓的“话本”。 本来小乞是想午后去书铺找话本的,但是刚才为救霉兄入河里受了寒,肚子痛得一绞一绞,快要把她折腾死了。小乞就捂着小腹在床上打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想:死也比这个痛快。 小乞在五岁那年死过一次,她掉到河里咽了气,之后又活过来了。小乞依稀记得那件事,她死的时候倒不难过,就像做在梦,人轻飘飘的,至于如何活过来,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只听过爹爹说费好大劲求大仙才救回来的。就因这件事,她那不负责任的爹爹走了,说是要随大仙修道成仙,她就成了姥姥不疼、爷爷不爱的娃子。 说来都是一把辛酸泪,小乞不愿意多想,摸出老姜放在嘴里嚼。正巧,阿奎进来了,见到小乞缩成团蜷在榻上,咋呼了一句:“咦!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吃坏东西,肚子痛。”小乞回得有气无力,她怕阿奎嗅出什么,特意拿薄被围住,以挡血腥气。 “哎呀!怎么痛得嘴都白了,要不让公子帮你看看。” 阿奎还是挺关心人的,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转身出去找柳后卿。 小乞一想,这可糟糕,脉一把不就知道是“亲戚”闹腾吗?刚才柳后卿的样子也不像知道她身份。念此,小乞连忙叫住阿奎。 “别!别!别!别去烦公子了,刚才他说了,以后别用手碰他。” 说罢,她可怜兮兮地抽起鼻子,呜呼一声,一头栽进被丘里。 阿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既然柳公子开口说这话,那也不好请他过来了。看小乞疼得实在可怜,阿奎便倒杯热水递给她。看到腾白烟的杯沿,小乞心头一热,鼻子跟着发酸,她都不记得,上次受人照顾是什么时候的事。接过水之后,她连道了好几声谢,说得阿奎都不好意思,咧嘴憨笑起来。 就小乞与阿奎说话之际,柳后卿正好从他们房前经过,透过一丝门缝就见阿奎两颗虎牙以及小乞的白脸。小乞脸一白,显得颊上胎记更红,左右对称,蝶翼般的形状。 柳后卿本不想偷看的,是小乞与阿奎笑得震天响,也不知为何事这般高兴,他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清静走了,热闹来了,只是不知是好是坏。 之后,柳后卿拐到客栈前厅问掌柜:“这儿可有杨梅酒?” 掌柜回道:“不好意思客倌,杨梅酒你得去酒楼问,我这儿没有卖。不过我知道杏花庄的杨梅酒最好了,只是有点远,来回得大半个时辰。” “杏花庄在哪儿?” “哦,出了门过桥,往城南一直走就到了。” “多谢掌柜了。” 话落,柳后卿出了客栈大门,天飘起绵绵小雨,他展扇挡于额处,往城南而去。 与阿奎嘻嘻哈了半个时辰,小乞的肚子不疼了,她又开始惦记神秘的“话本”,恢复气神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想去书铺看看。阿奎知道她要出去,想当个跟屁虫,小乞硬是不让,叫他好好照顾霉兄。 来到街上,看到一书铺,小乞走了进去。书铺掌柜见有客来殷勤得很,张嘴就问:“小兄弟要什么呀?” 小乞溜眼一扫,四书五经,都正经人家看的东西,“那些话本”定不是在这堆里。 “掌柜,有好看的话本不?拿一本给我瞧瞧。” 掌柜是个懂行人,他打量下小乞,看她衣着和举止,料定不是来找贤书的。 “小兄弟要什么话本?光是字,还是画儿?” 小乞不解,两眼望天想了会儿:“带画的好。” “这带画的只卖不看,五文钱一本。” “什么?五文钱?” 小乞嫌贵,抓耳挠腮地犹豫半晌,还是掏了五文钱给他。掌柜去了后室,不一会儿就拿来巴掌大小的话本塞他手里。 小乞当众要拆,掌柜忙按住他的手,贼兮兮地笑着道:“还是带回去看吧。” 小乞点头,把东西收好,道了声谢后就走了。 到了半路,天又下起雨,一开始零星两点,后来越下越大。不得已,小乞躲在人家屋檐下,无意间抬头,忽见一身影,穿着竹青色的袍,手持十六骨檀香扇,以此为伞,闲庭信步。 他怎么出来了?小乞惊讶,为免尴尬,她就往里缩了缩,偷偷看见柳后卿提了一坛酒。 这下雨天的,他还心思这么好,不忘喂肚子里的酒虫。小乞翻个大白眼。如若平常,她定会跑过去抓住这拍马屁的机会,但刚刚被说了一通,破包里还藏话本,她决定避开柳后卿,穿进巷子绕圈回去。 这巷子窄得很,也没地方能躲雨。小乞低头小跑,冷不丁与一个人撞上了。那人也走得急,撞到小乞之后连句话都不说,闷头就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人与小乞擦肩而过之时,小乞反手一扣,猛地扼住了他的手腕。那人一个踉跄,撒腿想跑,没想小乞力大如牛,半天都挣脱不了。 小乞眯眼,哼声冷笑道:“我说……这一招老子八百年前就不玩了,今天你竟敢偷到你祖师爷头上?” 偷儿被抓了个现行,不急也不恼,反正逃不掉了,他干脆吊儿郎当地往墙上一靠,眉毛一挑,似在说:“你能拿我如何?” 这人可比她当年皮厚,小乞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看起来不过十三岁的年纪,脸蛋干净,眼睛大又亮,身上穿着葫芦纹对襟小褂,底下是浅蓝麻裤,不像乞丐偷儿这类人物。 偷儿见她目不转睛,鼻子哧哼一声,再翻了两白眼:“看够了没?看够就放本大爷走。” 嗬,口气真大!小乞不高兴了,抬手一个暴栗,结结实实地敲在他脑门上。 “还大爷呢,毛都没长齐,还大爷呢!” 偷儿被她打得痛了,立马抬手捂住头,哇哇直叫。 “你再打我,我要你好看!” 嘴巴还不老实,小乞眉一拧,又打了他几下,直到他老实为止。终于,偷儿不作声了,他看着小乞一脸委屈,两眼水汪汪的,一碰都能落下泪来。 第11章 霉兄(三) 偷儿的模样我见犹怜,小乞见之软了心肠,然后收手问他:“年纪轻轻,干嘛偷东西啊?” 偷儿吸鼻,傲慢地抬起下巴,露出一副临死不认输的倔样。 “肚子饿,没钱买吃的。” 听到肚子饿,小乞更是可怜他了,她深知挨饿不好受,挠心挠肺的,走路两脚都打飘。 小乞心想给他些钱去买吧,可低头摸下衣兜,钱袋子已经没了,灭下去的火顿时又冒了起来。她横眉竖目,把手伸到偷儿眼皮子底下,动动五根手指头。 “钱呢?” 偷儿又翻她白眼,嘟嚷了句“穷鬼。”接着就拿出小乞的破钱袋,一把拍在她手上。 这人一点也不可爱,还不懂礼貌,白瞎了好皮囊。小乞气得肚子疼,不想与这偷儿继续纠缠,可见他年纪轻轻又落魄,她于心不忍,所以就从钱袋里掏出五个铜板给了他。 “喏,拿着。买碗面吃够了,以后别偷东西,碰到我算你运气好,运气不好连手也给你剁了!” 小乞瞪起眼珠子,吓唬他一下,没想偷儿一点也不怕,还不屑地勾起唇角,冷声哼笑。 “我才不稀罕,我家有的是钱,只是一时落难罢了。看你这人虽然长得丑,心肠倒好,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小小年纪老成得很,张嘴都是江湖味。小乞斜眼打量,这后面半句话中听,前面“长得丑”何必加上去呢? 见小乞不说话,偷儿又道:“人家都叫我九太子,你叫什么?” “九太子?哇哈哈哈……” 小乞听到这么不要脸的名号仰天大笑。 “我还叫七公……” 小乞微顿,她本想说七公主,可话到嘴边,舌头打圈,出口之后就成了:“七公公”。 “公公?”九太子眨巴眼,貌似想不明白。“公公不是太监吗?” 小乞知道自己说错话,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涨红了脸说:“太监不行啊?当太监是我毕生志愿,你可别瞧不起太监。” 九太子听后恍然大悟地点起头,眼中竟然还有几丝景仰的味道,似乎很佩服她这番特殊志愿。 “那么……七公公,我记得你了,有缘再见。” 话音刚落,九太子一溜烟地跑了,手里揣着五个铜板,乐得屁颠屁颠。 忽然,小乞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好像被人骗钱了,还是她主动掏的。果然是血流得多了,脑子有点傻。小乞悔青了肠子,打落牙只好往肚里吞,还好这时雨停了,她便垂头丧气地回了客栈。 进门时,阿奎不在,桌上正摆了个小碗,小乞嗅到一股酒香,像是从这碗里飘出来的。她走上去一看,几粒艳红欲滴的杨梅泡在白酒里,看来可口得很。 “咦?这是谁放的?”小乞喃喃自语。恰巧阿奎进门,他见到小乞连忙扯起笑,露出闪亮亮的两虎牙。 “你回来了呀。”说着,他瞄到案上半碗杨梅酒,便道:“这是公子给的,他说酒里的杨梅不爱吃,就让我给你了。正好你不是肚子吃坏了,这杨梅解毒祛寒止痢可好了。” “哦?” 小乞惊诧万分,没想缺心缺肺的柳后卿还有热心的时候,虽然是他不要的东西,但小乞还是道了声谢,接着就把阿奎赶了,然后坐在榻上掏出话本,准备一饱眼福。 这话本不知是谁写的,封面无书名也无署名,不过开头倒挺好看的,讲得是小叔子经商的故事。 头一章,小乞看得津津有味,可越往下越觉得奇怪,她不明白为何这小叔子老往嫂嫂房里钻,还在窗外偷看。此段有配画一副,只见画中人立在窗外,裤子褪到膝盖,一手放在腿间,这姿势正与她收拾“亲戚”残局时的模样相似,小乞看完生动描写之后一下子都明白了。 我咧个去!小乞傻了,几乎要魂魄离体,差点就烟消云散。她不是小叔子,身上也没那个玩意,柳后卿误会了! 缓过神后,小乞欲哭无泪,她忙不迭地把书合上,塞进破包里,想着如何去解释这事,然而这种越抹越黑、越想越脸红的事怎么说得清呢?正当小乞纠结之时,阿奎突然冲进屋里,一把揪住她衣襟大力摇晃之。 “不好啦!那个跳河的醒了,嚷着要跳楼呢。” 小乞被他晃得头晕眼花,颤声而道:“公子不是在吗?” “就是因为他在,所以让你去帮忙啊!” 这话小乞听得晕乎,柳后卿的本事应该比她大,为何非叫她去呢?之后,小乞才知道,这霉兄伤心欲绝,柳后卿却是神定气闲,一边喝茶下棋一边还让人家小点声儿,冷漠得异于常人。结果霉兄想不通了,开了窗欲跳楼,柳后卿适时宜地来了句: “跳吧,二楼摔不死你,去屋顶才好。” 霉兄把这话记上心了,悲愤扭头流泪而去,他疾步奔上楼要寻死,小乞忙不迭地一把拉住,抱上他腰,大声叫道:“兄台,惜命啊!这人来世上不容易,别轻易寻死。” “你别管我,让我死了罢了!” 霉兄坚定要死的信念,奋力往前冲,还差一级台阶便到三楼。小乞使劲吃奶力气拉住他,且大声嚷嚷道:“兄台,何必呢?大不了我把赢你的钱还你,何必寻死?” 话落,霉兄一怔,显然,他想起了那人抢似地拿走他的救命钱,还洋洋得意仰天长笑。 霉兄是什么人?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愿赌服输岂会不知?此无知小儿竟以为他是为了钱寻死,简直是……猜得太对了! 古人有云: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霉兄发愣的时候,小乞怀以救人之心,往死里使把劲,勒紧了他的腰。霉兄大意,脚下失了力,七尺男儿的重量皆压在小乞身上,接着脚底再一打滑,两人就以抱团状,从梯上一路滚下,还“嗯~啊~哇~呀”带配音的。 霉兄没事,小乞就惨了点,扭伤了腰,屁股后面还青了一片。掌柜见木梯被撞破个洞,心疼得要死。结果,小乞掏干了最后一点铜钱算是赔偿,接下来几日他们便要流落街头,吃饭都会成问题。 经过这一闹腾,霉兄不想死了,他坐到柳后卿房里喝着杨梅酒,哭哭笑笑,疯癫地说起自己凄惨身世。 原来这霉兄姓曹,歙县人士,家中有老母和两个哥哥。他们本是和睦寻常人家,大哥和二哥都是木匠,手艺精湛,远近驰名,经常有人寻上门请他们去做活计。 去年年初,有户经商的谢姓人家要翻修宅子,就请霉兄的两位哥哥去了。没想这谢家主母貌美如花,鳏居多年的大哥见之怦然心动,竟然对人家起了心思,晚上做梦还念叨美人芳名,吓坏了家母。 曹家也是好名声的人家,家母再三点醒,霉兄大哥也就断了这念头,想快些做完这活计过安心日子,可是就在完工后没几天,谢家就出了大事。霉兄大哥和二哥去谢宅结钱,却看到谢老爷横尸院中,谢家主母被人奸、杀。二位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跑到衙门去报官,然而接下去的事更加离谱,官老爷一口咬定,兄弟二人谋财害命,关入大牢严加审问。 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霉兄二位大哥天天喊冤枉,牢底坐穿,涕泪横流。而霉兄几乎花光了家中所有银子,打点关系,请名状为哥哥们申冤。那青天大老爷威名在外,其实是个糊涂蛋,为了升官将曹家二兄弟屈打成招,判斩首示众。秋分过后,曹家二兄弟就入了黄泉,留下妻儿寡母,被世人指指点点。 霉兄不服,这世道太不公平,有人为升官发财竟然拿无辜性命当垫脚石。哥哥们死后,他拿了所有家当,想要上京告御状,三番四次遇堵不说,前几日还被山贼抢走包袱,夺了所有盘缠。万般无奈之下,他拿出仅有银两想去赌坊碰运气,结果输个精光。他实在没脸回去见家母嫂嫂,一念之差就去寻了死。 说到死处,霉兄哽咽,一口闷掉杨梅酒,伸手想要再倒上一杯,没想柳后卿按住酒壶,不肯给他喝了。 “曹兄,多喝伤身。” 柳后卿莞尔而笑,温文尔雅,举止从容,又是副人畜无害的好模样。 杨梅酒能伤什么身呀?明明是小气,还拿伤身当幌子。小乞扶着残腰,嗤之以鼻,转头看到霉兄的难过模样,她心里又不好受了。 霉兄掩面,号啕大哭,直问道:“柳公子,我该如何是好?” 柳后卿不搭话,像是不愿管这闲事。小乞心疼,她觉得害霉兄如此,自己多少有些“贡献”,实在对不起人家。 她看看柳后卿,再看看阿奎,欲言又止。倒是阿奎最先发话,他走到柳后卿身边,半蹲下结实身躯,悄声说道:“刚刚他说山贼,会不会是我们遇上的那批?上次也是经过那条道被抢的。” 柳后卿略有所思,之后点了点头。 阿奎又道:“他们抢去银子也就算了,还把‘小奎’抢走了。” 小乞竖起耳朵,听到‘小奎’二字,不由心生好奇。她偷睨柳后卿,只见他一副竹叶似的凤眸微挑,随后瞥向仍在痛哭中的霉兄。贼精贼精的狐狸样叫小乞心石落地,她知道这次准有戏。 果不其然,柳后卿开了金口,以扇掩嘴,轻声道:“得把小奎抢回来才是,至于这位兄台……顺便帮他一次算了。” 小乞听后心里乐开花,终于能拉霉兄一把,虽然是为救小奎附送的,但也算好事。 不过……问题来了,这小奎是个什么东西? 第12章 霉兄(四) 阿奎对“小奎”的事只字不提,之后小乞问他,他也不肯说,好像这是天大的忌讳,谁问就和谁翻脸。小乞无奈,只好把好奇心装回肚里。 在客栈住了两天之后,第三天清早他们一行便动身去歙县。还算好,掌柜备下了早食,可是小乞吃得实在太多,到后来不得不另付铜钱,如此一来,他们彻底穷光,只能靠两脚走了。 昨天刚下场完雨,天突然闷热起来,火辣辣的太阳都快要把人烤成干了,别说走路去歙县,能到城门就不错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柳后卿懒得走;阿奎怕热;小乞还在流血,体力不足。这群战斗力为五的渣实在让人不放心,霉兄隐隐觉得自己找了一帮不靠谱的人,身家性命都豁上了,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到了前边街坊,小乞问到有车去歙县,不过每个人得收十文钱。小乞盘算了下,四人得要四十文钱,她就找车夫商量,能不能到了歙县给钱。车夫说:“可是可以,但你们得给先我一半,要不到那人跑了,我找谁去?” 哎呀,要二十文钱呐!小乞抓耳挠腮,她想到破袋里的话本值个五文,不知道能不能拿这个来抵?想到此处,她偷偷地瞄向柳后卿,见他眯眼斜睨过来,她不由打个寒颤。 算了!再想其它法子。 就小乞手抵下巴绞脑汁时,有一人跑了过来,他边跑边挥手大叫:“车夫、车夫,我要去歙县。” 小乞闻声回眸,金灿灿的晨光与那人手里的铜板差点闪瞎她的眼。小乞不由闭眸定神,再睁开眼一看,咦?此人好面熟啊。 来者也认出了她,叫了声:“哎,这不是七公公吗?” “七公公”三字格外响亮,三里之遥都能听到。众人目光齐刷刷地刺上小乞,小乞顿时面红耳赤,恨不得立即找条地缝钻进去。好在她皮够厚,嘿嘿地扯了个遮掩过去,然后伸手拍起九太子的肩膀,道: “九太子,这个不太好吧……麻烦别把我名号乱嚷嚷,我怕吓到别人。” 九太子点头,给她一个“我懂”的眼神,之后他兴奋地笑道:“我们可真有缘啊,昨天见面,今天就碰到了。怎么?你也去歙县?正好啊,我们同行。” 九太子边说边拍小乞肩膀,力道还挺重的,小乞咬着痛没吭声,两眼就死盯着他手里的铜板,肚子打起小九九。 “是想去歙县,不过……我没钱坐车了。” 小乞吸吸鼻子,说得委屈。九太子直爽,便说:“这算什么?我有钱,走。” “呃……我们有四个人,是同行的,他们也得和我一起去。” “四个人?” 九太子粗略地扫上一眼,这里坐车的人多,他也不关心其余三个是谁,大方地掏钱给了车夫。 “四个就四个,全都算我的。这车我包下了!走!” 说罢,他就拉上小乞的手钻进车里。 能白坐到车,小乞乐不可支,她连忙挥手叫上柳后卿他们过来,往里挤挤腾了地给众人坐。 柳后卿上车之后看见了九太子,他眼神微顿,然后缓了脚步。而九太子正与小乞说笑,无意中见到柳后卿后,脸色也是一僵,似乎有些不高兴。 “七公公,这几位就是你朋友?”九太子开口问道,语气颇为傲慢。 小乞嗅到些许异色,连忙打起圆场,互相作了番介绍。 九太子翻两下白眼,瞧瞧柳后卿,又翻了个白眼。 “没想遇到个讨人嫌的妖,真是降身份。七公公,以后你还是离他们远些好。” 这番指桑骂槐弄得小乞一头雾水,左右看看皆是自己同伴,九太子这番说词实在有些无礼。 她不免涨红了脸,咕哝道:“九太子,你可别这么说。他们都是我朋友,你也是我朋友。我不想得罪你,当然也不想得罪他们。若你觉得不舒坦,这车我也就不坐了,免得碍你眼,也让我朋友不爽快。” 说罢,小乞起身要走,她像是生气了,嘴撅得老高。车厢内光线晕暗,虚糊了她颊上红胎记,隐约看去竟有几分可爱。 九太子连忙把她拉住,嘿嘿地笑了笑:“你不高兴我就不说了,得罪了各位。包涵,包涵。” 话落,他又甩给柳后卿一白眼。 柳后卿就像没看到,轻摇折扇与霉兄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阿奎倒是对九太子的来历很感兴趣,忍不住问了小乞。 “呃……这个不方便说啊。” 小乞琢磨着,她怎么能告诉别人九太子是偷儿,偷她东西的时候被她逮个正着,接着神展开地成了朋友。不过有一点,小乞本身也很好奇,昨天九太子还嚷嚷没钱吃饭,今天出手就这般阔绰,莫非做了笔大买卖? 小乞不敢多问,暗地里又细细打量起九太子,他昨天穿得平常小褂,今天却是一身上等蚕丝好料,发髻也梳得有模样,还以玉为笄。这一下子就从街边小屁孩,摇身变成富家公子了。 九太子似乎察觉到小乞异样目光,回过头也打量她一番。接着,他像是见到极喜欢的东西,一双星眸炯炯有神,最后冷不丁地拍上她肩膀。 “七公公,你这身衣裳太寒酸,进城之后我帮你备套好的。” 这一拍差点把她的裹胸布给拍散了,小乞心里咯噔了下,瞥眼往左下望去,九太子的左手熟络地勾着她的肩,半截小臂在她胸前晃啊晃,她真有点欲哭无泪。 没想到五个铜板会交到这么个朋友,小乞脑抽似的心软,倒让她受益匪浅。 一路上他们谈天说地,聊得投机,眼睛一眨就到了歙县县城。这一阵颠簸,骨头都快散了,小乞跳下车,扭扭屁股、转转腰,这才把骨头移回正位上。 九太子屁颠屁颠地跑到她身边,硬要拉她去买衣裳。小乞实在不好意思,硬是没要。两个在大街上扭扭捏捏,推来拉去的,磨去好些个功夫。 终于,柳后卿看不下去了,他从腰间抽出折扇轻展,随后走到小乞身边,一把按住九太子的手。 “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要做。九太子,多谢你相助,也请你包含了。” 这说话语气听来很客气,不像柳后卿的为人。哪知九太子得了便宜还卖乖,鼻子哧哼一声,两只眼睛都快翻到脑门上。 他不愿搭理柳后卿,反倒笑着对小乞说:“其实我也有事,如果你找我,就到城东龙王庙里找庙主传话就行。” 说完,他就一溜烟地跑了,这回连白眼都懒得对柳后卿翻了。 小乞感觉到他们两人不对盘,九太子像是对柳后卿有仇,不过柳后卿依然云淡风轻,没同那小屁孩计较,这让夹在中间的小乞为难。 九太子跑远后,柳后卿便问小乞:“你同他怎么认识的?” 小乞无奈,一五一十地将经过说了,只是省了自己去买话本的前提。 “肚子疼还满街跑……” 柳后卿拿扇柄抵了下她的脑门,俊眉微蹙,像是关心。 这是小乞第一次看到他蹙眉,也是第一次没挨扇子打,她有些受宠若惊,愣愣地立在那儿,心想平时柳后卿老欺负人,但在关键时刻还是挺有良心。回过神后,她揉揉额头,趁他转身时,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之后就笑眯眯地跟了过去。 不过,没多久小乞从深刻的教训中悟出了一个道理:柳后卿的良心被狗吃了。 既然小乞他们到了霉兄所在的县城,食宿自是霉兄安排。如今霉兄家里一贫如洗,老母卧病在床,嘴里含着半口气;二嫂领了一双儿女辛苦操劳。霉兄只好腾出自己的卧房给柳后卿三人住,他自己则搬到大哥的屋里睡。 入房之前,小乞想搭把手替霉兄搬下东西,然而一进门,就见有人坐在床头,如同泥雕木塑,纹丝不动。她以为是霉兄别的亲戚,走进一看顿时呆愣。那人的脑袋就这样滑了下来,球似地落在地上,滚到了她的脚边。好在小乞见过世面,没有叫出声,但这突如其来的一回,着实吓得她心惊肉跳。 “麻烦……麻烦掉下来了,替我按上去行不?” 人头开口说话了,自个在地上打了好几个圈,想滚到身子边上。小乞趁霉兄不注意,就将这脑袋捡起来,然后重重地扔到那身子上。 “谢谢……谢谢啊……那人缝得不结实,老是要掉。嘿嘿嘿。” 断头鬼一个劲地道谢,待脑袋按好之后,他站起身像是要替霉兄搬东西,没料脑袋又掉了下来,身首分离,顿时手忙脚乱。 小乞猜出这人是谁了,十有八、九是霉兄大哥——曹大。 这人虽死,魂未转世,想必定有没能做完的事。 之后,小乞又见到曹二,他坐在堂屋里看着一双儿女习字、画画,他的脑袋缝得比曹大结实,无力地耸拉在胸前,至少没有掉下来。 或许是因凶案发生后,没有人敢到曹家来,见到柳后卿这般体面的客人,二嫂和家母都高兴得很,不但把家里的鸡杀了,还特意去买了新鲜鳜鱼。可这顿饭小乞难以下咽,倒不是站在旁边流哈唎子的两位鬼兄,而是她觉得霉兄家惨得很,若是吃了这饭却办不了事,多说不过去。 柳后卿的脸皮自然是比小乞厚,好酒好菜的他也不客气,阿奎在旁还大言不惭地吹嘘:“我家公子本事可大着呢,定能为曹家洗脱冤屈。”话音刚落,他一口咬上鸡腿,吃得满嘴是油。 唉……小乞实在烦,他们看起来真跟诈骗团伙似的,但是事已至此,也只好听天由命了,想通之后,她轻叹一声,接着便递上大碗,添了第五碗饭。 第13章 霉兄(五) 柳后卿一行暂时在霉兄家里落脚,第一夜相安无事,大伙都睡得香。 次日清早天还未亮,小乞被柳后卿叫醒了。她揉搓惺松双眼看看窗,外头乌七抹黑,星星月亮还挂着呢,于是她茫然抬头问道:“什么要紧事啊?” “走,我们去衙门。” 话音刚落,柳后卿没等她开口,就一把将她拎了起来。小乞还是迷迷糊糊的,直到襟口发凉,她忽然间想起裹胸布,一下子睡意全无,连忙挣开柳后卿的手穿衣洗漱。 出房门时,曹二嫂已经起了,她正在灶头间里烧水煮粥,听到动静探了头,见是柳后卿便十分客气,特意端出锅稀粥给他喝。 “公子莫要嫌弃,这么早出门先吃点东西垫垫饥。” “是啊,是啊。” 小乞流着口水,点头如捣蒜,手刚伸出去,就被柳后卿一扇子打回来了。柳后卿婉言谢绝,之后拖住流口水的小乞出了门。 小乞饿得慌,没东西吃很是恼怒,正想发脾气,就见柳后卿折步到包子铺去,买来四屉包子给她。这下她可乐开了花,可吃着吃着觉得不对,柳后卿哪里来的钱啊? 小乞问:“钱从哪儿来的呀?” 柳后卿笑而不答,摇着扇子径直走向衙门。这回小乞心里不舒坦了,心想:柳后卿这人真不坦诚,有钱也不拿出来贡献,害得她到处跑。 到了衙门口,朱门紧闭,想必天未亮,官差还未起身。 柳后卿收起折扇,以扇指指门前大鼓,笑着对小乞说道:“快去敲。” 什么?这不是鸣冤鼓?没事乱敲是纯找死,沾霉的事她可不做。 小乞一个劲地摇头,柳后卿无奈只好亲自上阵。他一手扶袖,一手轻轻拿起鼓槌,紧接着一阵死命乱捶。 “咚咚咚”的鼓声震天动地,吓坏了打鸣公鸡,搅和了良辰美景。 过半晌,终于有衙役来开门,他一边理着衣衫一边骂骂咧咧道:“是哪个短命鬼,一大早扰人清静。” 就在这时,柳后卿突然将鼓槌塞进小乞手里,然后展开玉扇,作出潇洒风流、与我无关状。 小乞愣住了,她看看柳后卿,再看看手里的槌,傻了眼。 这一招阴得惨绝人寰,她连逃的准备都没做好。果然,衙役一眼就瞅见拿槌的小乞,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小乞不自觉地将鼓槌藏到身后,睁大水汪汪的眸子,一脸无辜样。 “何事击鼓?!” 衙役口气不善,眼珠子一瞪,嘴喷恶气。 “呃……” 小乞语塞。柳后卿得体地上前半步作辑行礼,随后温文尔雅道:“官爷,草民要告状。” “有何要紧事?!” 柳后卿旋扇一指,指向小乞。 “草民要告他长得丑,扰民。就在刚才草民路过巷口,他突然从旁跳出吓草民一跳。草民是经商的,天天披星戴月,累得很,怎能经得别人这番吓唬……” 说这番话时,柳后卿脸不红、心不跳,就像是真的一样。 小乞缓过神后,气得肺都快炸了。新仇加上旧恨,她不管这么多,抡起鼓槌就往他头上敲。 “长得丑怎么了?长得丑犯法呀?长得丑吃你家米啦?喝你家汤啦?我长得丑关你啥事……” 此二人竟在衙门吵,把这处当作菜市场了!衙役面子挂不住,大喝一声:“岂有此理!鸡皮蒜皮的事也敢击鼓?!” 话落,他连忙叫来两三个人抓住小乞,接着又问柳后卿:“刚才你说你是做什么的?” 柳后卿鞠礼道:“草民是经商的。” 衙役眼珠子滴溜儿地转了两圈,对手下说:“把他也抓起来,两人关一起。一大清早的,真以为衙门闲得慌。” 就这样,柳后卿和小乞“如愿以偿”地入了衙门,只是呆的地方与原先想的地方有点出入。 生平第一次入了大牢,还是为这种芝麻绿豆般的事。小乞苦着脸,有些想不通,柳后卿却是神定气闲,似过来观花赏景,好不悠闲。 狱吏搜身时,从小乞的破布袋里翻出几道黄符和一本话本。眼瞄到这话本,小乞顿时吓出冷汗,刚准备去抢,狱吏已经当众翻开,还亮出来给大伙看,里面的画一幅比一幅艳、色。 小乞双颊一红,紧接又青了脸色,她僵硬地转过头,悄悄地在柳后卿耳边说道:“公子,你要听我解释……” 柳后卿抬手示意她闭嘴,小乞只好委屈地把含在嘴里的话吞回去。过会儿,狱吏眼睛斜瞟,看中了柳后卿腰间的折扇,猛地一抽,夺过扇子展开在鼻下闻闻。 “嗯,这是凶器,充公!还有本淫、书,也得充公!好了,将他们两人押下去,关个几天老实老实。” 话落,小乞与柳后卿二人就被押入大牢。 大牢可不是好地方,蛇鼠一窝,臭不可闻,吃喝拉撒都在里头,墙角摆一木桶算是厕坑。 小乞被粗暴地关了进去,看到那脏兮兮的桶,心想好在没有喝粥,否则如厕都来不及,万一因为不小心露了底,更是麻烦了。 牢里的人个个凶神恶煞,狱卒一走,他们围拥上来,不怀好意地打量起柳后卿与小乞。这些赖痞流氓,经常闹事被关,不过对他们而言,牢房是娘家,三天两头得进来看。小乞深知这种人惹起来麻烦,能逃就逃,能躲就躲。 “尼咋哪儿来呀?” 有人先开了口,一口小乞听不懂的地方音。小乞一抖,低头藏脸不搭话。 谁料那人又道:“嗳,这消兄弟倒恁,过来,让爷爷瞧瞧~” 话音刚落,他就把小乞一把拉了过去。小乞吓一大跳,心里在骂:这人眼瞎呀!模样好的在那儿呢!她看看柳后卿,柳后卿贴着牢栏东张西望,不知在干嘛。 “唉哟哟,瞧这脸蛋儿嫩滴,姑娘儿家似滴……” 明显,这人眼神不好,看不见小乞脸上的两块红胎记。如果小乞是男人也就罢了,被这黄牙大汉摸几下没什么,可小乞是实实在在的姑娘家,被三四只手摸来摸去,她怎么受得了呢? 危难之时,推她于火坑的柳后卿终于回神了,这位翩翩公子侧首一看,接着款步走到这帮子糙汉面前拱手鞠礼,莞尔道:“各位,请不要……” “他娘滴,要你插话!” “呯”地一记重拳,打在柳后卿的脸上。一下子,柳后卿风仪全灭,缥缈出尘之气“噗哧”一下没了,他捂住右眼踉跄后退,差点摔入污桶里。 “公子!” 小乞惊呼,猛地甩开黄牙大汉的手,去拉了柳后卿一把。虽然柳后卿对她不怎么好,但是这一路走来总比这帮子流氓强。小乞是个讲义气的人,见他眼噙痛泪,脸被打花,是舒爽……哦不对,是痛心疾首! 痛归痛!仇还是要报!小乞一声怒喝,转身冲入人堆里,与这七个糙汉干起架来。柳后卿不喜欢打架,可见小乞被五六个人压着打,他也就掀袖上阵。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狱吏来了,好不容易才把这堆“乱麻”扒开。七个糙汉身上皆挂彩,小乞与柳后卿只受了点皮外伤。 黄牙大汉两手捧着脱臼的下巴,呜咽不清地流泪告状。小乞两眼望天哼小曲儿,柳后卿低首垂眸把玩腰间平安络,谁都不认这笔帐。其余几个被打服帖了,一见小乞与柳后卿有动作,连忙像猢狲似地抱团挤到角落里,半声都不敢吭。 狱吏蛮横,大声问:“谁先起的头?” 没有人敢回。 狱吏颇为无奈,只好先把几个断手脱下巴的老主顾“请”出去,走前又叮唬了众人一下。 终于此处安静了,那帮子污合之众后背贴心口地挤在一起,惶惑不安地盯着柳后卿和小乞。 片刻之后,其中一人扯起笑,猥琐地走到柳后卿面前,低头哈腰道:“大哥,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您了。来坐,请坐这儿。” 说罢,他指指地上一方踩烂草席,又转向小乞讪讪地笑着说:“二哥,您也坐,别客气。” 众痞子挤眉弄眼,面面相觑,见柳后卿和小乞看来不由抖擞,齐齐鞠躬叫“大哥、二哥”。 没想在牢里也能威风一回,小乞不由感叹世事无常。她扭动几下胳膊肘,还好不怎么疼,倒是柳后卿刚才为了护她,结实地挨了几拳。 小乞本想道声谢的,不过柳后卿一直盘腿而坐,闭目养神,不愿搭理她。无奈加无聊之余,小乞瞄到那伙人在赌骰子,灵光一现,她便走过去拿出腰带里的保身铜钱去和他们赌了,顺便打听了下谢家的事。 原来谢曹两家事可谓家喻户晓,一开始这帮子喽啰还不敢说,赌几把熟了之后也就扯开了话匣子。他们都觉得曹家两兄弟不太会行凶,谢家血案可能另有其人。听闻前段时日山贼猖獗,有时山贼会假扮成寻常人,先到大户家里踩点,再趁机下手。言下之意,谢家早被山贼盯上了。 “既然山贼闹得这么凶,衙门为何不管?”小乞脱口而道,引得众人嗤笑,接着谁也不搭话,拼命下注开赌。 小乞同他们赌到日落,没分出输赢。牢里昏暗,众人纷纷睡去,不一会儿,鼾声起此彼伏。 小乞慢慢地挤回柳后卿身侧,柳后卿依旧如泥雕木塑,好似灵魂出窍,只留了这副躯壳。小乞叫他,他不理;小乞推他,他也不理。小乞朝他做鬼脸,他突然睁开桃花眼,低声轻问:“你在做什么?” 小乞吓一跳,呛了口口水咳嗽不止,好不容易喘过气,她就把自己打听到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我知道,你们说话时我都听着。” 话落,他又闭上眼不理人了。小乞心想,大概他是挨了打、花了脸,心里不高兴,所以才这副臭样,不过话又说回来,柳后卿什么时候脸不臭过?他笑起来比不笑更吓人! 长夜漫漫,小乞只好无聊地坐着。她屈起腿,把头靠在膝盖上发呆,不一会儿眼皮打起架,人一歪靠在柳后卿身上睡着了。 柳后卿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缓缓地睁开眼,侧过头见小乞贴着,他不由拧起眉头,手一抬把她弹远。小乞顺势往另一边倒去,就在倒地刹那间,柳后卿伸手又把她拉了回来,迟疑小会儿,他轻轻将她放下,让她枕在自己腿上。 夜风凉,牢里又是刮过堂风。柳后卿展开广袖小心盖到小乞身上,然而没过多久,柳后卿只觉腿有点痒,低头看去,一只染有蔻丹的手正抚着他的腿内侧,轻挑地打着圈儿一直往上…… 青色的影覆在小乞的身上,“小乞”起身抬头时又换了另一张脸,不是饿鬼、也不是鬼将军,而是个美艳至极的女人。 她抿嘴浅笑,媚眼一飞,娇嗔道:“没想到公子还挺会照顾人的。” 第14章 霉兄(六) 又是一个鬼! 柳后卿被鬼调戏了,她那只手如蛇,贴着他腿侧游移,弹着指随后打了两个圈。 柳后卿默不作声地盯着,眼看这手快摸到要处,他一把按住。“小乞”没得逞,略有不高兴,她朝他看两眼,掩嘴轻笑起来。 女鬼样貌时隐时现,分辨不出是小乞还是鬼。柳后卿眯起眼,斜睨过去,不知怎的很想给她一巴掌。 “公子别怕,我可不会拿你怎样。” 吴侬软语出自她的口,柳后卿听不习惯,他冷冷打量其一番,寒声问:“你又是谁?” “我?” 女鬼冷笑,头一扭,下巴高抬,傲气回道:“想当初,我名满天下,谁不知道我?我是……” 话到此,卡壳了。女鬼愣半晌,似乎是记不得了。 柳后卿又追问:“另二位可是姑娘亲友?” 柳后卿指得是饿鬼和将军。女鬼一听,不屑地勾起唇角,道:“我与他们可没关系,巴不得他们能快些滚,这身子便是我的了。” 话落,两声刺耳尖笑,叫人不舒服。接着那女鬼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柳后卿,眉毛轻挑,媚笑道:“看来公子不一般。” 说着,她凑上前靠近其脖处轻嗅。 “嗯……公子的味道也不一般。” 轻挑气息拂在耳边,轻柔话语暧昧之极,柳后卿如千年磐石,不为所动。他侧过几分首,看着那鬼影,女鬼用小乞的眼与之对视,清眸弯起,笑意盈盈。 柳后卿抬手一个暴栗,手势潇洒且精准。女鬼一声尖叫,散了形魄。青烟如雾,迅速缩入小乞七窍内。小乞一抖,睁开眼,十分茫然地抬起头,伸手摸下脑袋。 “刚才做梦,梦到自己撞在柱子上,疼死了……” 话落,她哭丧起脸,丝毫不知先前的事。柳后卿没搭理她,也没问那三个鬼的事,他盘腿坐正,抚平摆上的衣褶,继续闭目养神,心绪却在不知不觉中乱了。 小乞脑袋疼得很,摸来摸去果真有个包,她想让柳后卿帮忙看看,可见他冷漠无情,也只好默默噙泪,抚起脑壳。 唉……我怎么为自己摊上这个师父呢? 小乞在心里自怨自艾,想当初一个人活得挺开心,自遇到这位间歇性面瘫后,她觉得世界忽明忽暗,一不留神就会掉坑里。 想到此处,小乞又一声叹,偷偷地朝柳后卿睨了两眼。他长得俊雅,五官似玉雕,棱色分明却不冷硬,闭眸时颜如仙,睁开眼……他娘的就是个神经病,闷骚的神经病! 隐疾,隐疾!小乞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一想到柳后卿的隐疾,一股气就慢慢地消了,甚至还可怜起他来,心想:人长得这般仙,得见不得人的病,多可怜。 正当小乞自欺欺人时,牢里起了阵阴风,火把摇曳,忽然全灭。本是阴暗之地,一下子更为漆黑阴森。 小乞不由紧张,整个人硬得就像块石头。靠着丁点儿窗缝漏进来的光,她看见地上浮出一张张鬼脸,紧接着是墙……每张脸都在流泪,好似浮雕镶嵌于此。 小乞不由自主往柳后卿身上挤,手掌一撑,就觉得手心疼,垂眼看去屁股底下也是张脸,肉都差不多烂光,只剩下骨头了。刚才她那一撑,正好撑在人家的牙板上。 小乞欲哭无泪,拼了命地拉柳后卿的衣袖,柳后卿雷打不动,稳坐于睡神宝座上。成百上千张鬼脸像是知道有人醒了,齐刷刷地转动眼珠子朝小乞看来,低沉的嗡嗡声像是来自他们的口,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抓鬼除魔三余载,如此大阵势的小乞头回见到,上次去李宅抓女鬼,十来个她已经对付不了,这成百上千脸叠脸的,她更是没办法灭了。 “师父……公子……救命啊……” 小乞哀号,尽量卡着嗓子不惊动四周的脸,可惜她声音太低,听起来和鬼语没区别,也是嗡嗡嗡的。小乞又忍不住往柳后卿身上挤,几乎要把他当树桩,熊抱上去往死里蹭。 终于,在小乞一番作为之后,柳后卿睁开了眼,他先是看到半挂在他身的小乞,然后再看到满大牢的鬼脸,一时间也略微惊诧。 而这时,小乞感觉到多出一副眼珠子在看她,不由抬起了头。没想柳后卿醒了,样子似乎有点不高兴。她想放手,可看这满屋的鬼脸又不敢。小乞苦着脸,干脆豁出脸皮爬到他身上,再用力抱紧,然后埋首于他颈项躲灾避邪。 “呃……” 柳后卿被她一勒,断去大半口气,再加上她的脚一蹬,正好踢到他命根,另外半口气也快灭了。 “放手……你快放手……” 柳后卿的脸被她勒成茄子紫,说话都哑了声。小乞偏不肯放,心想:要死咱们也得一起死,谁让你是我师父。 虽然柳后卿从没想过要收这个徒弟,但是他仍要承担这后果,别问为什么,只能算他倒霉。 浮于四处的鬼脸似乎察觉动静,纷纷移了过来,一张脸叠上另一张脸拼成血盆大口,然后如同巨浪,劈头盖脸地扑向柳后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鬼浪盖于他们头顶之时,柳后卿一手结印,一手护住小乞,迅速撑起一道屏障。鬼浪就如扑在礁岩之上,“啪”的一声巨响,碎散开来,一张张脸纷然落地,随后似蚯蚓蠕动,紧接着又爬向旁边的地痞子们。 地痞们睡得死熟,其中一人正侧躺于地,张大嘴打着呼。鬼脸们看中他了,转头钻入他流哈俐子的大口中,一个连一个绵绵不绝。突然,那痞子睁开眼,眼珠子往外瞪出,几乎都要掉出来,他极为痛苦地弓起身子,两手抓挠脖子,那些个鬼脸依旧不放过,像面饼似地贴上去,直到他不再动弹。 一瞬间,鬼脸消失了,牢里寂静无声。小痞子瞪着柳后卿,眼里已无活人的气息。他大概在埋怨,新认的大哥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却没有出手帮他一把。 “噗哧”一声,牢里的火把又燃了起来,一切如旧,恍然如梦。 有了光亮,小乞依旧趴在柳后卿身上,两只手还死死圈着。柳后卿垂眸一看,她竟然睡着了……不,是晕过去了。 这心有多宽才能在鬼杀人的地方睡?先前还怕得发抖,眨眼功夫就睡熟打呼,忽然之间,柳后卿觉得小乞不是一般人,对于她的粗条线,他在心里竖起拇指。 费了一番功夫,缠在他脖上的手终于松开了。到了第二天天亮,小乞警醒,一个弹身左右惊望。 “鬼……鬼在哪儿?” 鬼没看到,狱吏倒来了,他笑眯眯地掏出钥匙打开门,让柳后卿和小乞走。小乞不明所以,起身拍拍沾在身上脏灰,正想回头与昨天新交的弟兄们道个别,却见一人直挺挺地躺地上,五官扭曲得变了形,像是死了。 “哎呀,李四死了呀。” 一声惊叫,牢里炸开了锅,本是或躺或坐在李四边上的人,立马作鸟兽散,惊恐地挤到另一边。 刚才还笑眯眯的狱吏沉下了脸,握拳砸在囚门上且怒吼道:“叫什么叫,牢里死人又不稀罕。”话落,他回头吩咐小卒把尸首抬走,让家人来领。 有人咕哝道:“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小乞连忙竖起耳朵,想要再听时,就被狱卒粗暴地赶走了。 离了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小乞还是很高兴的,不过想到临走前见到的那个死人,高兴劲就少了一点点。她回过头,柳后卿就走在其身后,一身素色的袍仍是干净,手里少了檀香扇,也未减半分翩翩风姿,从牢里出来还能这么潇洒风流,恐怕他是头一个。 不过……小乞依稀想起昨夜狼狈,她好像踩上她的腿,再爬到了他的身上,之后……小乞一激灵,之后的事想不起来,但之前的事可是要去掉她半条小命。 小乞快哭了,她怕柳后卿在她后脑勺上来一下,撒腿就跑。没想跑到街上,遇到阿奎和霉兄,还有穿得珠光宝气的九太子。 “七公公!” 九太子先看到了小乞,连忙挥舞双臂,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小乞被他那身金闪瞎了眼,不由抬手遮住眉,好去掉几分耀目感。阿奎与霉兄看到柳后卿也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关切地问了一通话。 “咦?九太子怎么会来?” 小乞看看众人不太明白,她想阿奎与霉兄算是熟人,知道他们进牢房过来探望是自然,可九太子是如何知道这件事? 九太子笑了笑,得意地昂首挺胸道:“兄弟有难,我自当相助,不过我只想救你,那姓柳的我是被逼的……” 话落,九太子就与小乞说起缘由,原来她与柳后卿入牢之后,阿奎就到龙王庙找他去了,情深意切让他出手相救。之后,他便怀揣五十两银子买通狱吏衙役,救出了小乞,顺便搭上个柳后卿。 听完这话,小乞感激涕零,九太子实在够仗义,这人情债真不知该怎么还。这时,始作俑者柳后卿出现了,他走到九太子面前,深鞠一礼,道:“柳某欠九太子一个人情,定当奉还。” 九太子听后不屑冷哼,两眼皮一翻,又瞧到天上去了。 “我才不是要救你,这是看在七公公的份上帮个小忙罢了。你的人情我不要,寒碜。” 说完,他又高高兴兴地拉起小乞的手说:“走,吃饭去。” 小乞一抖,硬是把手脱出来,尴尬地笑笑说:“我身上臭,得去洗洗。” “那好啊,咱们包个澡堂,一起洗吧。” 九太子干脆,咧嘴一笑,眼神纯洁得很。小乞吓傻了,不知怎么拒绝好,话还没编完,就被九太子一揽肩,拖着走了。 第15章 霉兄(七) 小乞被九太子拖了一路,甩不掉也跑不了,最后他们来到县城里顶尖的澡堂子——神仙池。这神仙池里的水都是来自山中温泉,活水干净得很,所以价钱也比别处高。 掌柜的刚开门,铺板还没收好,九太子就一个跨步进去,拿出一颗红豆大小的珍珠摆到柜面上。 “这澡堂我包了,你别放别人进来,我要和兄弟好好洗。” 他人不高,口气倒大得很。掌柜探头打量,本是面有愠色,但见他穿得体面富贵,便敛了几分怒。 没见掌柜点头,九太子眉头一拧,斜眼过去。 “不够?” 话落,他又拿出两颗银珠,竟有枣子这般大,随便“啪”地一下,拍在柜上。 “我们走。” 九太子拉上瞠目结舌的小乞进去了,到了里面,他衣裳一脱,光溜溜地跳进池子里欢腾起来。 好在这里雾气大,小乞什么都没看见。不一会儿,掌柜领来几个下人,又是果盘,又是茶点的,还问要不要搓澡师傅。 九太子问小乞:“你要吗?” 小乞头摇得像拨浪鼓。 九太子便回道:“不要。” 掌柜点头哈腰,叫他有事随时吩咐,然后就退了出去。 偌大的神仙池里只剩小乞和九太子了,小乞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倒不怕九太子知道她是女的,只是这口太难开了。 九太子见她迟迟不下来,心里纳闷,随后就拿起葫芦瓢勺了一瓢水,趁她发愣的时候,猛地泼过去。 小乞一抖擞,差点叫起来。九太子见她这副狼狈,没心没肺地大笑。 “快下来,这水可舒服了。你别像娘儿们似地躲在那儿呀。” 他边笑边朝她招手,听到“娘儿们”这三字时,小乞更难开口了。她挺喜欢九太子,而且他又帮了大忙,如果他知道自己一直瞒他,会不会生气呢?或许他对她这么好,也就是因为把她当男人了。 小乞犹豫不决,想半天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他,她担心他知道了,然后柳后卿就知道了,接下来全天下都知道了,到时就更难堪了。想到此处,小乞眼珠子滴溜儿一转,脑中灵光乍现,接着她就拿起旁边水瓢勺上水,泼在九太子脸上。 “哎呀!”九太子惊叫,连忙拿手捂脸,趁这时候,小乞脱去外衫,留了裹胸布跳到另一个小池子里。待九太子睁开眼时,她已经悠哉游哉地泡在池子里了。 “咦?你怎么不过来呀?” 九太子略微不悦,一起戏水多好,为何中间还隔几块砖? 小乞煞有介事地摇头解释道:“我刚从牢里出来,身上都是霉气,万一不小心传给你,那多不好。再说,这么大的地方都是我们了,只用一个池子,不是便宜他们了吗?” 话音刚落,小乞捧起一手水又浇到九太子脸上,这回九太子学聪明了,拿起葫芦飘遮脸,之后趁机反击,两人你来我往,在人家澡堂子里打起水仗。 你一瓢过去,我一瓢过来,两人玩得不亦乐乎。玩过之后,九太子突然说要帮小乞搓背,小乞吓得脸白,连忙叫人家把头转过去,然后抢过搓巾替他搓上了。 小乞手势轻柔,服侍得九太子很舒服。九太子惬意地眯起眼,颊上浮起两朵舒服的小红晕。 他不由夸赞道:“七公公真是人才,连搓澡都搓得这么好。” “那可不,住在嬷嬷家的时候,我一直帮她的侄儿们洗澡,练就一手好本领。” “嬷嬷是谁?” 小乞微怔,想了一会儿嘟起嘴。 “嬷嬷是我奶娘,小时候喝过她几口奶,后来我爹走了,我就住到她家去了。前几年嬷嬷也走了,房子被她的亲戚们收了。” 他爹的“走”和嬷嬷的“走”可不是同一回事,九太子听得有点糊涂,便开口追问:“你爹去哪儿了?嬷嬷又去哪儿了?” “听人说我爹去了京城。我嬷嬷生病死了,去阎王殿了。” 她说得随意,甚至还有些许自嘲的意味,她可不会告诉九太子这些年的风雨飘摇,还有当初嬷嬷收留她是为了给家里病秧子当媳妇,结果人家嫌她太丑,委屈得流了一夜泪。 九太子还想再问,小乞连忙当头浇他一瓢水,好让他闭嘴。之后,她肃然道:“九太子,这次真谢谢你了。我没钱,但有命,倘若以后你遇上什么事,我定当全力以赴……” “这算什么话,多见外啊。”说着,九太子要回头,小乞立即伸手卡住他下巴,再把他的脸转回去,然后从旁拿颗葡萄塞他嘴里。 “嗯……我说……七公公……吧唧吧即……我们有缘……你就把我当……吧唧吧即……自家兄弟好了……噗!” 九太子含糊不清地说完这段话,吐出一枚葡萄皮,再转过头时,小乞已经起身穿衣了。 “咦?你不洗了?” 小乞点头。“不洗了,皮都泡褶了。” “那好,我也不洗了,咱们喝茶听戏去。” 话音刚落,九太子两手撑住池沿,拖了一身的水,赤、条、条,湿漉漉地出来了。还好小乞闪得快,没见到他光、屁股找衣裳,这时,她正偷偷地取下裹胸布,再把内衫包紧,好让胸看起来平些。 离开神仙池后,小乞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没想九太子要她去茶楼听戏,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到了茶楼,九太子要了个二楼好座,小二端上茶水点心,他们俩就舒舒服服地边吃边看戏。 台上唱什么小乞不懂,她一个心思地吃东西,听到台下人一叫好,她也跟着拍起手充数。先前与九太子说了这么多话,小乞也开始好奇他的身份了。初次相遇在巷子里,他还潦倒得很,没想一天比一天穿得富贵,兜里掏出来的都是珍珠玛瑙珊瑚等物。 “上次就说了嘛,那天是我落魄了,遇到点小麻烦,如今麻烦过去了,我也就好了。” 说着,九太子喝了口茶,再往嘴里塞上个蜜枣,惬意地跷起二郎腿。 小乞在江湖里跌打滚爬了几年,有钱的没钱的都见识过。以前乡里的土财主也是财大气粗,但举止却不如九太子这般舒服。 莫非是他脸长得好看?小乞寻思。 这九太子长得浓眉大眼,鼻梁也高,是比一般男子好看,若过几年脸长开了,定讨姑娘家喜欢。不过这也不算主要原因,小乞又忍不住以职业眼光再次打量,顿时发觉他从骨子里散出的神气豪爽是别人学不来的,想必,他家又富又贵。 小乞肚子里打起小九九,倘若是从前,她保证会想法子从他身上刮点油水,但是九太子对她真得太好,有一点歪念她都觉得对不起人家,不由暗骂自己“可耻!” 九太子没察觉到小乞异色,他一面看戏一面跟着哼哼,底下打斗精彩,连忙拍手叫好。几盏茶之后,九太子突然问:“你怎么会和姓柳的认识呢?” 小乞心里咯噔一下,思前想后便把原委告诉了他,当九太子听到她说:“想和他们搭个伙,去京城找爹爹。”眼神瞬间黯淡了。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你要去京城,我立马让人送,干嘛和那个妖……人搞在一起?” 果真九太子不喜欢柳后卿,一提到他舌头都打结。小乞总觉得他们两个像是认识,她问,九太子矢口否认,一个劲地直摇头。 “我怎么会认识那个没心没肺、六亲不认、卑鄙无耻、吃人不吐骨、杀人不见血的柳后卿呢……嗯,不认识,真不认识。” 听到如此贴切的形容词,小乞铁定他俩认识,不过九太子不愿意说,她也就不问了。 他们两喝完茶、看好戏快近晌午,小乞想自己逛了大半天,也是时候回去了。她同九太子道别,九太子又忙拉住她说: “唉,别急着走!瞧,我们这么有缘,彼此聊得来,玩得也开心,干脆咱们拜个把兄弟吧!” 把兄弟?小乞呆了,没想当初五个铜板竟然换来个富贵兄弟,这次掉下的馅饼也太大了,她实在不敢捡啊! 小乞汗直流,点头摇头都不好办。见她不肯开口,九太子不悦,扁起嘴说道:“莫非七公公嫌弃不成?” “哈哈,这怎么会呢。” “那就好了!” 说着,九太子一把抓住小乞的手,蹬蹬蹬地跑下楼,到了关二爷像面前,拿了三支香往地上一跪。小乞微愣,他这般豪爽,她自然当仁不让,回过神后,她也拿上三炷香跪下了。 台上在唱桃园三结义,台下在拜把子,众人嗑着瓜子,左瞧瞧、右瞅瞅,也过来凑热闹了。 九太子举香正色道:“关老爷在上,我九太子愿与他结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对兄弟有不仁不义之事,三刀六个洞!” 听完九太子起誓,小乞也是心潮澎湃,她毕恭毕敬举香对关老爷发誓:“关老爷在上,我小乞愿与他结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对兄弟有不仁不义之事,三刀九个洞!” 九个洞?三刀怎么戳出九个洞?九太子想半天没想通,之后改口说:“关老爷,那我也九个洞吧。” 话落,九太子起身上香,小乞随其身后,当她把香插入香炉的时候,心头一颤,顿时觉得自己又干了件坏事。 小乞看看关老爷,不由心虚,然后默默念叨:关老爷,我不是想骗人,我真的把九太子当兄弟,除了性别不对,其它绝不含糊,该做的我都会做! 此话说完,小乞心里舒坦了,众人看完也都散了。小乞把手搭上九太子的肩膀,激动地想要说声:“弟弟。”没料,九太子先一步叫了她:“七弟。” 小乞一愣,上下扫他几眼,他看来不过十三、四岁,横数竖数都比她小,怎么当起哥了? “我比你大,我该叫你九弟,你比我小,你该叫我一声哥。” 小乞摆起长辈架子,九太子不服,说:“哪有,我都要比你爹大呢。” “呵呵,唬我吧?!”话落,小乞一个弹指弹他脑门上。“叫哥。” 九太子不乐意,嘟这个小嘴,最后迫于其淫、威,委屈地当了小弟。 就这样,在江湖上孤单飘迫多年的小乞有了个弟弟。 之后小乞要回去了,分别之时,九太子说过几天他要走,其实他也是来找人的,他有个哥哥失踪多年,这次他特意瞒着家里人,出门来找哥哥的下落。 九太子说:“要不你和我同路吧,找到我哥之后,我就带你上京城去,别再跟着那姓柳的了。” 小乞摇头回道:“柳公子帮过我几次,这样走了未免不够义气,反正他是个高人,我想跟着他总能学到些东西,到时见我爹也有脸面。” 九太子想了会儿,欲言又止,他道了声“小心”随后就走了。在走之前,九太子不舍,他用力抱上小乞,兄弟般的搂紧。小乞始料不及,整个上半身都贴上了他,她又不好乱动,憋红了脸。 抱着抱着,九太子觉得不对劲了…… 咦?他的胸怎么这么软呢? 第16章 霉兄(八) 还好九太子神经粗大条,抱着人家小乞半晌,也没往女人这方面想,说完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后就走了。 小乞到曹家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院子里热闹,老远就听到霉兄在笑。小乞纳闷,心想什么事这么高兴,她走进院内一瞧,前几天还躺在榻上哼唧的曹老太太竟然下地了,满面红光的精神不少。 小乞揉起眼,怕自己看错,没想这曹老太太拄着木拐迎面走来了,还十分和蔼地朝她招手说:“闺女叫小乞吧?快进屋吃饭。” 小乞心里咯噔,人僵在了那儿。 曹二媳妇见状,连忙携上老太太的手,哭笑不得地说道:“娘,您看错了,人家是男的,可别乱喊闺女。” 曹老太太听后笑了,说:“明明人家是闺女,说什么男的呀。” 小乞怕穿帮,急忙闪人逃回屋里,无意间侧目就见霉兄跪在地上,拽着柳后卿的袖子一阵哭一阵笑。旁边死去的曹大、曹二也在抹泪。这曹大用力一擦,脑袋又掉下来了,手忙脚乱地捡半晌。 霉兄哽咽道:“多谢公子妙手回春,救了老母一命,真不知如何谢公子。” 柳后卿伸手扶起,莞尔道:“曹兄客气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柳某只希望曹兄莫声张,免得麻烦。” “那是,那是。”霉兄一个劲地点头。 小乞正看得起劲,不知谁从后面撞了她一下,回头就看到阿奎两颗闪亮亮的虎牙。 “你和九太子去哪儿了?”阿奎问道。 小乞嘿嘿一笑,说:“去澡堂子了,我们还听戏喝茶了。” 她本想得瑟下与九太子拜把子的事,但仔细想想觉得不适合,就没有多嘴。之后,她嘴巴呶呶霉兄,问:“这是怎么回事?” “哦,公子见曹老太太身子不好,就抄了个方子给曹兄,你瞧,现在人不是精神了。” 阿奎眼神一甩,甩到曹老太太身上。曹老太太喝粥喝得稀溜溜的,真是胃口大开。孙子孙女绕在她左右,甜甜地叫着“奶奶”,这一家人齐乐融融,使得曹二媳妇直抹泪,且心酸说道:“好久没这么高兴了,若他爹在该多好。” 这世事无常,曹二媳妇念着夫君的时候,曹二正看着,媳妇拿碗筷,他伸手去接;媳妇搬凳子,他伸手去扶,可惜每次他的影都从她身上一穿而过,重叠交会,彼此却感觉不到。 “你回来了,正好。” 柳后卿一声轻唤,拉回了小乞的神绪。小乞把目光从曹二身上挪开,抬头看向柳后卿。 一双桃花凤眸笑盈盈,犹如星辉相映。忽然,有那么一丝错觉,小乞说不清是什么,凝神再看,柳后卿的笑又不像先前那般眩目了。 “饭后,你同我和去谢家走一遭。” 他说得轻,似乎是不想让别人听见。小乞以为他要问九太子的事,结果说的是这个,不知怎么的略微失落。 看来柳后卿对九太子毫无兴趣,小乞也就不提刚才的事了。听到曹二媳妇叫他们吃饭,她收回心思,立马屁癫屁癫地跑过去。 曹家挺讲究,男女不同席,曹老太太与曹二媳妇及两孩子一桌;霉兄与柳后卿他们另开一席,小乞就自然坐到柳后卿那处去了。 没想,小乞刚入座,曹老太太就拍拍身侧圆凳,招手说:“闺女,坐这边来。” 众人听了一愣,左右四顾,确认是在叫小乞,哈哈哈的哄堂大笑。 曹二媳妇细声提点道:“娘,人家是男的,您别再叫错了。” 曹老太太不信,眯起眼对小乞横竖瞅半晌:“怎么是男的呢?明明是闺女啊。眉清目秀,长得挺英气。” 曹老太太老眼昏花,两块大胎记顶脸上,哪里来的眉清目秀。 众人又是一阵笑,小乞铁打的脸皮裂了,她满脸通红,不知是太过尴尬,还是因为被人戳穿。 笑过之后,阿奎咧嘴戏谑:“若她是姑娘家可就苦了,怕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小乞听后狂瞪他,再甩上几个白眼:“你若是姑娘家别人就定会要了?” 突然,柳后卿一本正经地点头,横插一句道:“嗯,阿奎说得极是。” 话落,本是热闹的气氛变得冷嗖嗖。小乞微愣,缓过神后脸更红了,比那两块胎记都红,生气却不敢发作,她干脆一头埋进大碗里死命扒饭,再也不搭理人了。 霉兄见气氛微妙,立马打起圆场,夸赞小乞力大无穷,为人仗义,还伸出大拇指笑着说:“不愧为好男儿。” 小乞胸含一口闷气,她把头从米饭里拔、出、来,咧嘴扯了个干巴巴的笑,接着又埋首进去,稀里哗啦地吃着。 这回小乞真生气了,生平第一次因为别人说她丑,而气得脸红气短。吃过饭后,她就进了里屋,气呼呼往小榻上一躺,两手交叉胸前,面朝墙睡了。 刚才哄堂大笑真是过分,特别是阿奎那句“嫁不出去”更让她火大,然而静心想想,柳后卿煞有介事地点头让她最难过。 “小乞,小乞。” 阿奎的叫唤由远至近,小乞听后恼火,连忙闭眸假睡。阿奎叫她,她不理;阿奎推她,她也不理。不一会儿,阿奎就走了,再过些时候,又有人进来了。 小乞闻到了他的味道,淡雅微香中夹杂些许苦涩。她不由想到他先前作为,气郁烦闷又有些许心痛。 别人都能说她丑,惟独他不能,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能。 小乞与柳后卿较上劲了,心想哪怕他跪着求她出去,她都不去。片刻,她听到椅脚拖地的声音,小心翼翼睁开眼,见到印在灰墙上的一抹轮廓,她又赶忙把眼闭上了。 过了许久,屋子里都没声音,静得让人心慌。小乞按捺不住好奇,睁眼再往墙上看去,那抹影还在,柳后卿似乎就坐在她边上。突然之间,小乞就觉得脊背僵硬,浑身不舒坦,她再也憋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转过身靠上墙。 “什么事?”小乞口气不善。 柳后卿倒没多大反应,他坐在离她半臂之遥处,神色如常。 “阿奎说叫你不理,所以我来看看。” 他似乎不知道先前作为伤了人家。小乞气还没消,本想损他几句,但想到这人缺心少肺,也就无奈地罢了。 “刚才累了,人不舒服,睡会儿。” 她依然不冷不热,柳后卿看看她,莞尔道:“累就睡吧,等会儿去谢家也不迟。” 谢家,谢家,除了谢家和小奎,脑子里就没别人。小乞心里抱怨,两手交叉于胸前,嘴不由自主地嘟了起来。 “不去了。” 话落,她欲躺下继续睡。没想,柳后卿突然来了句:“其实我觉得你脸上这两块东西挺好看的。” 突然听到这话,小乞不小心被口水呛到了,一个劲地猛咳起来,连肺都快咳裂了。 柳后卿顺手拿来杯茶给她喝,半温的。小乞好不容易顺上气,喝了两口水,靠着墙死里逃生似地大喘。 “师父,笑话也能害死人的,知道不?” 小乞哭笑不得,几乎要跪地了,她都觉得他是来补刀的,不捅她几下心不甘,可是天地良心,她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呃,不过好像也没做过啥好事。 “哪里是笑话?”柳后卿不解,异于平常的认真。“我觉得挺好,瞧,左右对称,蝴蝶的模样。” 说着,他伸出食指,依她颊边两块胎记勾出一个蝴蝶轮廓。 小乞看到他的指尖落在腮边,柔缓地画出半个圆。也不知为何,她的心思就落到他这只手里,随纤而无骨节的指忽上忽下。 小乞不由把眼睛移到他脸上。他浅笑温柔,眼眸似水,可再往里看,那双眸如深潭,叫人琢磨不透,而那个笑像是七分真三分假。 小乞心一揪,不免有些失落。 算了,不去和他计较! 小乞打消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嘟了嘴脱口而道:“公子心太偏,阿奎这般欺负人,你也不站出来说句话……” “阿奎也是无心,你别太放心上。” 小乞又道:“那你干嘛帮着他一起说我嫁不出去?” 话音刚落,小乞顿时察觉到自己好像说漏了嘴,她连忙红着脸辩解道:“我的意思是刚才阿奎说这样的话,你不能跟着说‘嗯,说得极是’,伤人自尊知道不?” “哦,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不过若阿奎是姑娘家,我料定别人不敢要。呆会儿,我就去说他。” 小乞听后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她两眼不停地偷瞄他神色,也不知他从刚才的话里嗅出什么。为了躲开这心慌意乱,小乞跳下小榻,穿好布鞋,说:“不是要去谢家?现在就去吧。” 话落,她便跑出里屋,如风似火。 第17章 霉兄(九) 在去谢家之前,小乞打了阿奎一顿以消心头之气,兴许阿奎知道自己不对,也就挨她不痛不痒的两拳,随后与她和好如初,高高兴兴地同柳后卿一起出了门。 一路过去,依然能听到些流言蜚语。街坊邻居说这谢家老爷三十来岁,元配夫人得病死了,他就另娶了一个。没想娶回来不过两年光景,家里就遭如此横祸,这姻缘太凶,定是当初八字没好好算。 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了,给世人真相、还活人清白倒是真的。小乞路上就在想,以什么名目去拜访谢家,倘若说是为霉兄洗冤的,不被人打出去才怪。 不过这在柳后卿眼里算不上事,到了谢家,他一手扶袖,一手持门环轻叩,像是与这家子熟络得很。小乞不由想到混入张宅的情景,莫非……他又要来这一套? 果然,半了小会儿有人应门,柳后卿鞠礼莞尔道:“请问谢老爷可在?在下姓柳,与谢老爷曾有生意来往,今路过于此,特来上门拜访。” 来者微怔,缓过神后低声回道:“我家老爷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 柳后卿诧异,万分震惊,之后,他浑浑噩噩地晃几下身,再立马作出悲痛欲绝状,惨白了脸色道:“这……这……谢老爷曾对我有恩,我竟然不知此事!罪过……实在是罪过啊!老人家,请您无论如何都要让我进去给谢老爷上炷香。” 就这样,在柳后卿精妙的演技下,小乞和阿奎顺利地入了人家大门。 刚才来应门的人是谢家管事,姓徐,六十多岁,从谢老爷的爹爹辈起就在谢家里做活了。徐管事拿袖子抹泪,一面走一面说起去年惨案,对此仍是记忆犹新。 “柳公子,您不知道那个时候真是满城风雨啊,我也不知我家老爷撞了什么邪,竟然遇到这档子事。那曹家二兄弟看来挺老实的,没想这心肠毒啊……” 柳后卿跟其身后认真听着,遇过谢老爷横死之处,他不由停下脚步。 小乞顺着他的目光往旁边看去,院中草木茂盛,没有半丝阴气,若不是徐管事指了下,小乞真没看出来这里死过人。 看来谢老爷死得很干净。 穿过园子后,徐管事便领他们来到谢家祠堂。堂内檀香袅袅,木鱼声清脆。人死了一年多,也不知是谁在里头敲。小乞好奇,寻声望去只见一妇人跪坐在蒲团上,右手拈珠,左手持棰。 “二夫人,有客来了。是老爷的朋友,姓柳,今天特意来给老爷上香。” 徐管事恭敬地称她为“二夫人”。话落,那妇人回眸看来,愁眉瘦容却是分外美貌。 小乞看呆了,眼睛圆了一圈。那二夫人扯了半个笑,随后放下木棰起身,走到柳后卿面前鞠身万福。 “柳公子有礼,不知公子来访,怠慢了。” 她声音柔而低沉,说话时垂着眼眸。 柳后卿也是有礼有节,拱手寒暄:“二夫人有礼,恕柳某冒昧前来,不知谢兄变故,还望夫人见谅。” 说着,他再深躬道:“人死不能复生,二夫人节哀。” 兴许这话戳到人家痛处,二夫人红了眼眶,哽咽起来,接着像是忍不住,拿出袖内绢帕掩嘴痛哭。 这让在场的人尴尬。小乞与阿奎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柳后卿默不作声立在那处,倒是徐管事机敏,好声劝二夫人先回房歇息。二夫人点头,随后抹了泪低声告退。 人走之后,柳后卿给谢老爷的牌位敬上三炷清香,接着阿奎与小乞依葫芦画瓢,再给谢家老爷鞠了三个躬。接下来柳后卿胡编乱造的一番话令徐管事颇为动容,出了祠堂,徐管事便邀其以及其跟班去花厅用茶点,稍作歇息。 柳后卿答应了,而这次身为小厮的小乞只能干巴巴垂首侍立,着看他品茗吃美点。不一会儿,二夫人来到花厅,她换了身素蓝月华绫裙,面敷薄粉,唇点燕脂,比之前相比更为明艳动人,小乞见了不由羡慕。 随二夫人身后的还有两个婆子,年长些地牵了个两三岁大的男娃;年纪小的那位则怀里也抱了个男的,不过看模样刚满周岁。 二夫人愧赧道:“先前真是失礼,望柳公子莫见怪。” 柳公子低头莞尔,恭敬回道:“那里的话,二夫人您见外了。” 话落,二夫人颔首浅笑,随后就让两婆子把男娃领到柳后卿面前向他问安。 小乞从头听到尾,明白了个大概。那个大娃是谢老爷元配所生,而小的那一个是这位二夫人的孩子。 后来,小乞又从下人嘴里打听到,这二夫人本是元配带来的丫鬟,被谢老爷看中后就成了姨娘。谢老爷年轻风流,元配过世后喜欢上了别家小姐,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地把人娶回来了。至于这二夫人身份低微,说不上什么话,元配夫人活着时她过得还好,续弦一进门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谢老爷喜新厌旧,哄着新夫人开心,早就把旧人忘了。新夫人不喜欢元配之子,待他刻薄得很,二夫人一直帮忙护着,甚至为此顶撞过新妇。接着没多久,二夫人怀上了。不知谁造谣生事,竟说二夫人与别人通、奸,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谢老爷的,就是在此事之后,谢家便遇到横祸,谢老爷与谢夫人皆惨死家中。 “贱妾乃不祥之人,都是我害了老爷。” 二夫人声泪俱下,哭得极为伤心,这般可怜模样看得小乞心疼,后面知道二夫人的身世,她更是碎了心。 但是老在江湖挨刀的小乞嗅到一丝异味。她知道哭分很多种,家人离世,哭声定是悲切,不过这二夫人的哭声听来悲伤,可是其深处似乎有丝惶恐。 这真是奇怪! 回去途中,小乞反复在想这事,她忍不住告诉柳后卿,柳后卿依旧不以为然,或许他觉得谢宅里的人没多大问题,也就不想听她唠叨了。 这让小乞很郁闷,她心想:也许天下男儿皆薄性,个个都是这副死样。就像谢老爷,明明已经有了个好的,还要到外拈花惹草。 想着,她不由瞄向柳后卿,心里料定他也是个风流货,说不定哪个姑娘正躲在被窝里为他哭呢。 小乞哼哧一声,转过头睁不见为净。正好有个卖胭脂水粉的小贩迎面走来,他一吆喝,几个姑娘就走了过去,挤作一堆,挑粉买花。 小乞直勾勾地看着,忽然之间,她好生羡慕,也想上去凑热闹,买朵花儿戴戴也好。 阿奎见她两眼发直,便打趣笑道:“你该不会思春了吧?见到姑娘们路都走不动了。唉,我和你说这些人长都不好看,凝香才是大美人哩。” 小乞听了这话,不由脱口问他:“凝香是谁啊?” “哦,她是公子的红颜知……” 阿奎话还没说完,柳后卿蓦然回头,阿奎一吓,忙把话吞下去。小乞听了一半心里正痒痒,追问十几遍,阿奎死活都不肯说了。 “你先走吧,我和小乞还有个地方要去。” 柳后卿开口道。阿奎一听连连点头,接着脚底抹油,迫不及待地跑了。 小乞举手遮额,望着那一缕卷起尘土,不由赞叹起阿奎那两条飞毛腿,随后她好奇问道:“我们去哪儿呀?” 柳后卿回道:“去义庄。” 听到“义庄”这两字,小乞打了个寒颤,柳后卿没告诉她为何要去,沉声不响地走了。无奈,小乞硬着头皮跟了过去,她不好意思说她对义庄有阴影。 这个阴影还得从她小时候说起。那年小乞约莫六、七岁,爹爹带她去郊外游玩,到了一处小乞看到有间屋子修缮得挺漂亮,趁爹爹解手的时候,她就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没想到那里看到一件怪事,有几个人直挺挺地站在屋后,他们面朝墙,一动不动,年幼的小乞以为这是在玩耍,也就挤到他们中间笔直站好。 大约过了一会儿,小乞的爹爹来了,见到女儿独自傻站在那处,他便把她拉了过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乞抬头,懵懂地看看爹,再指指那帮子人说:“爹爹,你看,他们在玩耍呢。” 小乞她爹当场脸就绿了,连忙拉走小乞。小乞不明所以,回头瞅了一眼,就在这时,原本直挺挺僵立着的几个人突然转过头,转啊转啊,这脑袋竟然转到身后,一双双死白的眼珠子瞪着小乞,嘴角挂起僵硬的狞笑,还蠕唇和她说话。 可想而知,年幼的小乞看到这可怖场面当场就晕了,事后她也想不起来他们说了什么。自那时起,她就不敢靠近义庄,哪怕做了抓鬼师,她都不愿意去那里。所以到了义庄,小乞就远远站着,死活不肯进去。 “你不进去,我怎么教你呢?” 柳后卿使出杀手锏,这可是从相遇到现在,他第一次说要教她。小乞听后蠢蠢欲动,可看看那栋貌似华丽的地方,她又哭丧起脸。 柳后卿又问:“你在怕什么?” 小乞扁着嘴,想半天哭似地回道:“怕鬼。” 柳后卿的眼神瞬间黯淡了,甚至还夹了丝鄙夷。他决定不理睬小乞,自顾自地进去了。 小乞看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再看看这阴森森的周围,大叫一声鼓气冲了过去,然后一把抓住柳后卿的胳膊,紧闭上眼睛说:“师父,你可得护着我。” 柳后卿驻步,他侧首看着小乞凝神思忖,之后伸出了手。小乞又抓到了救命草,忙不迭地拉住他的手。一丝暖意从他的掌心直淌到她心里,奇怪的是,恐惧慢慢没了,小乞不再紧张害怕,与他一起入了义庄。 一阵阴风拂过,门上几十道黄符随风抖瑟,沙沙作响,半挂在那儿欲掉不掉…… 第18章 霉兄(十) 义庄内寂静无声,一进去就觉得有股阴气扑面而来,冷得小乞牙直打颤。 柳后卿与看门老伯聊了几句,看门老伯手一指,指向最里面的棺材,随后就到小堂歇息去了。 这躺在义庄内的尸大多无亲无故,还有客死异乡以及没人来过问的。入了摆灵之处,小乞便喘不过气,也不知是怕的,还是此处怨气太重。 阳间有阳间的规矩,阴间也有阴间的规矩。行事前,柳后卿点上三炷清香奠亡魂,随后才到老伯所指的地方开棺验尸。 棺材里躺的就是死在牢里的喽罗。一天的功夫,尸体已经发胀了,奇怪的是他的脸依然是临死时的惨样,不甘、愤怒,还有一丝绝望。 小乞捂着口鼻往里瞅了眼,急忙扭过头:“怎么是他?公子……我们来这儿干嘛?” “那牢里不干净,昨晚你也看见了,若说怨鬼成群,也没有这般厉害的,而这人就死于怨鬼之手。” 说着,柳后卿伸手问:“有刀吗?” 刀?小乞心里纳闷,琢磨片刻,她就把藏袖里的一寸刃给了他。 柳后卿看到这小指长短的铁片微愣,之后他眯起眼斜瞥过去,像是在说:“这是刀吗?” 小乞无奈摊手耸肩:“只有这个。” 柳后卿摇头,貌似比她更无奈。之后,他利落地解开死尸衣衫,持这小铁片往它肚子上一划。一包黄黑色的脓水爆了出来,紧接着臭气熏天。 小乞差点呕出胆水,她拔腿想逃却被柳后卿一把拉住。 “你瞧。” 柳后卿把她推到棺材前,小乞两手捂住眼,死活不肯看。柳后卿没了耐心,扒开她的手,让她看仔细了。小乞这才敢睁条细缝,匆匆往棺材里一扫。 “咦?” 见到棺材里的那个,小乞惊讶万分,一下子忘了害怕和臭味,探过头去。 这喽罗的身子竟然是空的,五脏六腑一个都找不到,只有个瘤似的肉球长在中间,浸泡在黄黑色的脓水里。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小乞傻了眼,东找西寻拿来根小木棍捅了捅那个肉球,没想那个肉球会动,她吓得立马把手中的棍子扔了。 柳后卿淡然而道:“这是鬼胎。” 小乞听后不怎么明白,这不是个大男人,腹中怎么会有胎呢?她挠挠脑袋,看着柳后卿所谓的“胎”纠结半晌。 柳后卿见她这番呆愣,知道她定是无法理解其中奥妙,便指着那肉球道:“但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若是寻常□□也就罢了,就怕有些欲念太深,然后伏在心里,做出有违天理伦道之事。如好财者为财杀人;好色者为色奸、淫,这些都是因‘欲’而起。” “‘欲’积得久会凝成‘胎’,这胎自会以人欲为食。人欲越强,鬼胎胃口越大,长久之后这人就称不上人,心思都被鬼胎所控,魂魄也被鬼胎所代替。就像此时,你所见的‘这个人’已经是鬼了。” 小乞终于听懂了,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这不就是别人常说‘心怀鬼胎’吗?” “虽是这么说,可区别也大。能成这般活胎的极少,怕是因为牢中鬼气所制,才会有成这般。不出所料的话,此活胎将会以此人为食,长出和这般人一样的样貌,变成尸鬼危害人间。” 小乞一吓,额头都冒出冷汗。就在这时,肉球突然动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拼命顶着这肉壁。小乞不由后退半步,害怕又好奇地看着,没想肉球里面的东西用力往外顶,竟然印出一个手掌的模样。 看它快要破壁而出,小乞不自觉地挡在柳后卿面前,且大声道:“师父,小心!” 柳后卿微愣,似乎没想到这半吊子会挺身而出。他见势不妙,忙伸出两指腾空画符,轻念了声:“去。” 眨眼间,火苗窜起,紧接着一阵凄惨婴儿啼哭,叫得小乞揪心揪肺。待鬼胎燃成灰,那具尸体也迅速干瘪,最后化作了一堆焦骨。 看着此景,小乞傻怔,她要生把灭鬼火,得先找符纸后找火,哪像他随随便便,二指灵巧一旋,就能这鬼怪烧得这般干净。 “师父……” 小乞又想下跪抱腿了。柳后卿甩袖说道:“还有两人在外,得找到他们下落才是。”话落,他径直离去,走得真潇洒。 就因他这句话,小乞突然想起离开牢房时,有人咕哝了一句:“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小乞回过神,柳后卿已经出了义庄,她连忙飞奔过去,跟在他的身后。 一离开义庄的门,压在心头那说不清的东西顿时没了,小乞不由长舒口气,顺便回眸看了一眼。没想,她又看到十几个人面墙而立,就和当年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寒意油然而生,在这大热天里,小乞就像站在冰柱上从头到脚冷得透骨,她无法动弹,瞪大眼惊望,他们又转过头,把脑袋折到身后,然后僵硬地抬起手臂,前后摆动就像在招手。 “来啊~~回来啊~~来啊~~快回来啊~~~” 终于,小乞听清了他们说的话,也是当年对她说的话。小乞心惊肉跳,立马转头逃了,到了柳后卿的身边,她迫不及待地拽住他的袖摆,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柳后卿侧首时,小乞脸上惊惧未散,她扯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手紧攥他衣袖,像是怕得很。 柳后卿回头,什么也没看到。他一改往常没心没肺的态度,伸手捂上小乞的眼,轻言低语道:“看,什么都没有。” 小乞头摇得像拨浪鼓,柳后卿转过她的身子,然后慢慢挪开遮目的手。 小乞先是见到义庄边角,人不自觉地往后一缩,低眸不敢看,听到柳后卿说“别怕”,她这才敢抬起头,往那处看去。 贴在义庄旁的一群鬼不见了,两三个小儿正在那里放风筝,旁边还有小贩挑担经过,一边打锣一边吆喝,先前还是阴森可怖,此刻就热闹起来。 小乞笑了,眼前所见虽不知真假,但如此一来她安心很多。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小乞就拉着柳后卿的袖子,一路小曲哼回曹家。路上,她偷偷地看了柳后卿两眼,霞光之下,他恬静从容,漂亮的桃花眸胜过天边晚霞三分。 “嗵”的一下,心似被什么撞了。小乞只觉得腮颊一热,连忙把头低下,攥着他衣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 夜半,小乞失眠了,一半是因为义庄的事,另一半则是柳后卿的好心。不过到了半夜,窗外起了风,曹大鬼魂四处飘,还嘤嘤地哭。这让小乞又想到义庄,那群不散的幽魂。她实在怕得慌,起身下榻挪到了阿奎的身边。 “阿奎,阿奎……起来,我们聊聊天好不?” 阿奎打呼打得震天,还伸手挠挠小乞碰过的地方,当成蚊子叮。 试了半晌,无果。小乞无奈,不由自主地把眼睛瞄到柳后卿的大床上。她想了会儿,不敢去,可听到曹大、曹二鬼哭狼嚎,她又想起义庄的事,两只脚就不听使唤地跳上柳后卿的床,然后手摇起他的身子。 “公子,公子……我们聊天好不?” 柳后卿半天不动,像个死人。小乞快要哭出来了,干脆躺在他身侧,手抓住他衣带,蜷成圆润的一团。没多久,柳后卿竟然醒了,或许他觉得旁边气场不对就侧首看来。 小乞睁着个大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死不瞑目似的。 柳后卿顿时睡意全无,他幽声问道:“你这是干嘛?” 小乞吸吸鼻子,说:“找你聊天……” 话音刚落,外头响起几声野狗叫,天还黑得很,也不知什么时辰。 柳后卿深吸口气,再长长吁出,想了会儿之后像是无奈地说道:“想聊什么?” “嗯……”小乞认真琢磨。“聊吃的吧。” “好,你先说。” “我喜欢吃小核桃,在我住临安的时候,有户田姓人家核桃做得可好吃了……还有我喜欢吃桃子,再过段日子就能吃那个玉露桃了,一吸一包甜水,好吃。哦,对了,对了。还有葡萄也好吃……” 小乞口沫横飞,从果蔬说到鸡鸭禽蛋,再从鸡鸭禽蛋说到江南小食……总之,兜了圈之后天亮了,听她唠叨一夜的柳后卿打着哈欠起身,轻揉几下发胀的额穴,然后说:“好了,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了。该起了,今天我们要去找知县大人聊聊。” 话落,柳后卿下床洗漱,兴许因为没睡好,他走路时两脚虚浮,摇摇晃晃,眼圈也是一坨黑,当他转头看向小乞的时候,小乞从他眼睛里读出“怨念”二字,她立马心虚地把头低下。 后来,阿奎听到小乞对柳后卿说了一夜食谱,万分惊讶,他眨巴眼问小乞:“公子没拿火烧你吗?” 小乞天真摇头:“没有啊,他干嘛要用火烧我?” 阿奎语塞,一头砸在案上,呜呜哽咽:“上次我叫他,他就用火烧我,还是三味真火,最烈的那种,烧秃了我一块皮。” 话完这话,阿奎抹泪走了,一个大块头摆出柔弱伤心状,还真让小乞有打他的冲动。 不过,阿奎像是真的被伤透了心,小乞随柳后卿去找知县大人时,他就死赖在家不肯走,嘴里喃喃道:“还是‘小奎’对我最好,公子心太偏。” 小奎……又听见小奎……小乞好奇得心痒却又问不得。 在去知县府之前,柳后卿做了番功夫,他先问霉兄借来寒酸的书生袍,接着提笔卷墨写了封书信。霉兄见他字迹隽秀刚毅,连连竖拇指,夸他写得一手好字。 小乞也识字,她瞄上几眼,看到柳后卿在信上自称“李磊”,称知县大人为舅公,看来又是一次坑蒙拐骗。 唉……小乞烦透了。 第19章 霉兄(十一) 与前两次如出一辙,这次柳后卿冒充人家远亲去知县府上敲门。去知县府前,他们稍稍打听了下,这知县口碑甚好,也算办过几桩大案,但不知为何在霉兄家的案子上,下了狠手。 小乞弄不明白了,不过柳后卿看来心里有底。混入人家大门之后,他们二人在偏厅小堂屋内等了近半个时辰,这位知县大人姗姗来迟,他年莫四五十,四方脸,大鼻、厚嘴唇,看起来像个敦厚之人。 柳后卿见之连忙起身,恭敬且唯唯诺诺地施礼问安:“舅公有礼了。” 霉兄的长袍果真寒酸,引得知县大人上下打量,似乎在想这位远亲到底是认还是不认,他拿起柳后卿所送来的家书再三细阅,煞有介事地点起头,随后彬彬有礼,伸手虚扶。 “侄儿不必多礼,没想侄儿远道而来,不知有何事?” 听到这话,小乞暗吁口气,目前为止似乎还算顺利。这时,柳后卿回头甩给她一个眼色,小乞收到后,连忙将手里的两只母鸡以及几包霉干菜搁在桌上。 兴许小乞是外人,知县大人见到她起了疑色,便问:“这位是谁?” 柳后卿又鞠一礼,道:“他是表婶堂弟的儿子,表婶常常念叨舅公您,特意让他捎点好东西过来。” 柳后卿所谓的好东西不过是桌上这些寻常玩意,知县大人抿下嘴,不屑之色稍纵即逝。柳后卿又使起眼色,让小乞去给知县大人请安。 连日来小乞见识了柳后卿的演技,深感佩服。她想:自己也得露两手,好在他面前长长脸。小乞拿定主意,上前去给知县大人请安,这头一抬,果真让知县大人吃了一惊,小乞心里不免得意。 在旁的柳后卿正暗中观察,见知县大人变了脸色,不禁疑惑,他侧首看瞥小乞,小乞双目作斗鸡状,嘴边还挂了几滴涎,活脱脱的痴愚儿。 柳后卿汗颜,脸黑成了锅底,他实在不忍直视,闭眼转回头,无可奈何地说道:“舅公,这小弟长相异于常人,不过做事还算利索……” “好了,我知道了。”知县大人微有愠色,抬抬手示意他不用多说。小乞识趣得很,立马退回原处,低头藏脸一声不吭。 柳后卿又道:“舅公,其实侄儿来此是有事相求,您知道侄儿虽然中举,但一事无成,今天来找舅公,想问问舅公这处有何闲职好让侄儿做。” 知县大人眼一眯,轻蔑瞥了柳后卿与小乞几眼,随后又笑道:“侄儿你太看得起舅公了,舅公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官,哪里来的闲职。” “嗳,舅公,话可不能这么说。人人都道舅公您是青天大老爷,还为百姓修桥铺路,小侄可是万分敬仰您呢。您让小侄打打杂,抄抄书,小侄也定当愿意,别的不夸,小侄的字还是能拿得出手。” 柳后卿的脸都快贴到地上了,这番低声下气,真与他为人不符,小乞心想:这位舅公以后一定惨。 知县大人听了柳后卿这话,拈起胡须琢磨了一会儿,半晌后才道:“主簿手下缺人,你可以去做个帮手,待你做熟了,其余事再说吧。” 三言两语就将柳后卿打发了,见知县大人起身要走,小乞连忙上前追问:“舅公,舅公,那我呢?我力气大,能吃苦。” “你?”知县大人眉头一拧,不愿与她多话,便随口说:“随便,随便,去后院打杂吧。” 就这样,柳后卿去了主薄那里,小乞到了后院打下手,这就是所谓的同人不同命。 其实小乞挺不明白的,既然柳后卿这么厉害,干嘛还要冒充人家远亲,直接一个法术遁进去,想看什么文书随便拿不就好了?不过阿奎曾经说过,法术这玩意儿不能随便乱用,用多会消耗灵气,还会降低年终考核成绩,得不偿失。 什么考核成绩?小乞不懂,阿奎说话总是让人猜一半,而柳后卿根本连话都不说,去了主簿那里就再也不搭理她了。小乞只好在后院孤苦伶仃,自生自灭。 好在别人知道小乞算知县亲戚,待她挺客气,见她这般痴愚状,他们也少了几分戒心,说话不怎么顾及。小乞一边干活一边竖起耳朵,该听的不该听的,她全听到了。 原来前几年前,这知县大人确实办过几桩大案,修桥搭路为民造福,百姓一提到李知县个个都竖大拇指,久而久之,这位知县大人就有点傲,时常一意孤行,看那个人像作奸范科之徒,先打他一顿板子再说,这耳朵也听不得逆话。 这次知县大人要升官了,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查谢家的凶案有功。得知这一消息,小乞也就明白了,霉兄家的案子是垫脚石,谁都不会搬走垫脚石,摔得自己鼻青眼肿。 案子想翻?难! 小乞叹息摇头为霉兄可惜,她装模作样在后院忙了上午,晌午时刚要拿碗吃饭,后院就喧闹起来。婆子急匆匆地跑来,嘴里嚷嚷道:“知州大人到了,你们还愣着干嘛呢?茶点呢?还不快做!你……快拼个果盆子过去,要最时鲜的!” 众人像陀螺,被看不见的鞭子抽得团团转。小乞悠哉游哉地吃着饭,在旁边看热闹。那婆子眼尖,一眼就瞅到她,好似容不得别人这般清闲,疾步走过来喝斥:“你在这儿干嘛呢?没见大伙都在忙,还不快把前院扫扫去?!” 话音刚落,婆子夺了小乞手里的碗,再塞给小乞一把吊帚把她赶走了。 小乞没吃饱,一肚子怨气,到了前院,她挥舞起吊帚催残起花草树木泄愤,也不知是不是饿晕的关系,小乞若有似无地听到两声:“哎呀,哎呀,好疼~~”她停下动作,再屏气聆听,那声音又没了。 “草木皆有灵,你在干什么蠢事?” 听到这轻斥,小乞不由抖擞,回头看去,果然是柳后卿,旁边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姑娘,手指着她,泪盈盈地像是告状。 小乞眼珠子一转,扔了吊帚抵赖:“我什么也没干。” 柳后卿无语叹息,他摸摸那姑娘的头心后就让她走了。小乞看他走过来拍挨打,连忙两手抱头,没料一个弹指还是结实地落在她额头上。 “正事不做,只会催残花花草草。打听到什么了吗?” 那一下不算重,小乞抚抚额心,接着就把自己听到的全都告诉了他,随后反问:“你查到什么了吗?” 柳后卿说:“很平常,只是卷宗里写得草,兄弟俩都按了手印,上面刑部也批了。” 说到此,他微顿,似乎是查到别它却没想告诉小乞。 小乞木讷,没抓到这一丝细微之处,她哭丧起脸问:“没办法了吗?” “再说吧。”话落,柳后卿从袖子里拿出油纸包递给她。小乞打开一看竟是两个酥油饼,顿时乐开了花,连道几声谢。 “旁边吃去,别被人看见。” 话完这话,柳后卿就甩袖走了,能把这身寒酸袍穿出仙气来,小乞甘拜下锋。 这人一走,小乞立即躲到角落旮旯里啃起饼来,正是高兴之时,知州大人驾到,一走进来前呼后拥,气势十足,小乞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本以为做官的都是三十朝上,没想这位知州大人年轻得很,而且挺鼻薄唇,长相十分俊美,就是那双眼睛看起来不舒服,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小乞舔了舔手指上的油,看着知州大人与李知县进门,就在这眨眼功夫,这位青年才俊好像看到了小乞,侧过三分脸望了过来。小乞又装出斗鸡眼,顺便把眼睛往下移了一点,忽然,在知州大人腰间看到一块玉佩,而这玉佩上的纹似曾相识。 小乞脑中一片空白,再想看清楚时,人已经走了。她怕忘记,忙捡根小枝将这纹样画下来,然后手抵下巴琢磨了半晌。 “咦……这个不是在张寿星家,那印在密室暗门上的兽吗?” 小乞吃不准,她一脚踩上自己所画的兽,用鞋底板把它磨花了,随后她就在原地等着,想待那知州大人出来之后,干一回老本行。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知州大人来了,李县令一路殷勤地送他出去,就差没吐舌头和摇尾巴。 看这人侧脸与背影,小乞不由赞叹,他真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只不过太霸气,甚至咄咄逼人;不像柳后卿,可柔可刚,时而邪气,时而一本正经,其实就是脑子有病……。 想到柳后卿,小乞微怔,不知怎么的,竟然拿他和别人比较起来。小乞收回乱糟糟的念头,趁人不注意时溜到前门,与知州大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 小乞一叫,抬手扶撞歪了四角帽,再顺势往地上一坐,抬脸露出痴愚样。 知州大人低眸看来,那双眼如同蛇一般,目光犀利得很。小乞暗自吓了跳,嘴里吐出个口水泡。没想,这位俊美炸天的知州大人竟然很好心地扶起她,且关切问道:“小兄弟没摔疼吧?” 小乞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旁边有人不悦道:“哪儿来的痴儿?竟敢挡我们大人的路。” 这李县令正好在,见小乞这番顶撞,早就吓掉三分魂儿,也不敢认这个亲戚了,马上让人赶他走。 小乞被两大汉拉到一边,待知州大人坐轿走远后,她从兜里拿出那枚玉佩得意地笑了两声,拐了个弯想溜入府中去找柳后卿。而这时,有两个男子凭空出现,身披兽皮,模样又猥琐,看着像山贼。 小乞提防起来,贴着墙小心而过。这两山贼明显是冲着她来的,无人之后,他们就伸出大手抓上其肩膀。 好在小乞还是有些功夫,一个扫堂腿,再来个穿心掌,那两贼就被她打趴下了。小乞拍拍手上的灰,两手插腰哼笑道:“想抓我,哼,再练几年功夫吧!” 话音刚落,她转头就跑,那两山贼突然直挺挺地弹起身,腾空飞起猛地扑向小乞。小乞措手不及,差点摔个嘴啃泥,她使出混身解数突围,没想此二人竟有了铜皮铁骨,百打不坏。 小乞见势不妙,刚要扯嗓子叫:“救命啊!”就被其中一人一锤子砸懵了。 第20章 霉兄(十二) 小乞不见了,该吃晚膳的时候她没冒头,柳后卿问了圈,小乞痴愚样辩识度很高,但是他们都说自午后就没见过她。 柳后卿走到前院,轻触园中一朵月季花。不一会儿,花蕊腾起一缕白烟,烟雾消散之后,眼前就多了个梳羊角辫的小姑娘,她睁大净亮的眸子,笑问:“柳公子,有什么事?” “劳烦仙子了,你有见到那个人吗?就是拿吊帚打你的。” 听到这个话,小仙子嘟嘴轻哼,不怎么情愿地回他:“见过,她就在那里吃饼。” 仙子指了角落内的一旮旯,柳后卿便走过去蹲身看了会儿。的确,这里有饼渣子,地上还有胡乱踩的鞋印,有处似乎是被故意抹去的,像是画过什么东西。 “这个花样子我知道,他在画的时候,我正在旁边偷看呢。” 仙子边说边拿了小枝在地上画出兽纹,先是虎,后是一双翅膀。柳后看得仔细,不由拧起眉头。 “他是在那儿看见这样子的?” 仙子摇头:“不知道。我看他在这蹲了会儿,然后从旁门出去了。” 说完,她指向月牙门洞,柳后卿道了声谢,然后依这条线索在外找到小乞的破衣料。 果然是出事了! 柳后卿沉下脸,弯腰捡起衣料轻嗅。这布上有股刺鼻尸臭,抓住小乞的定不是寻常人,如今光天化日之下敢这般做的……只有尸鬼。 看来李知县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柳后卿转身再入知县府,径直走到后堂,把正在与小妾喝酒的知县大人拎了起来。 知县大人受了惊吓,没想到竟然有人躲过护院,堂而皇之地入私房,揪他衣领子,他再定睛一看,更没想这人会是他的远亲。 李知县惶恐万分,颤声问道:“你想干嘛?” 他边说边甩眼色给姬妾,示意她们快去叫人。姬妾们惊叫着想要逃命,柳后卿抬手一个响指,她们全都定在那处。 知县大人涮白了脸色,大鼻孔直扑扇,惊讶得说不出话。 柳后卿莞尔而笑,随后抬脚勾来一张梨花木圆凳,摆在知县大人面前正身坐下。 “我没闲功夫,所以我们速战速决。你告诉我实情,要不然别说乌纱帽,命你也别想要了。” 柳后卿说得很轻,语调不缓不急,可知县大人偏偏觉得气势逼人,手脚不停地抖。 “你……你……是何人?莫非……你是假冒我家亲戚?” 柳后卿冷笑,又道:“这与你无关。我只想知道,曹家兄弟的案子究竟是谁干的,又是谁让你将此二人屈打成招,其中到底有哪些别人不知道的内情?” 李知县一听,徒然色变,连连摇头称:“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柳后卿双眸顿时阴冷,他抬手再一个响指,“啪”的一声,案上酒壶爆裂,琥珀琼浆洒满一桌。 李知县瞪大眼看着落在地上的碎瓷,口半张,唇微颤。 “再不说实话,接下来就是你的脑袋。” 李知县吓怕了,连忙摆手,改口道:“我说,我说!虽说当初我打了曹家二兄弟,但判斩首是知州大人的主意,我也是按照上头意思办的啊。” “那你可知此二人冤枉?” 提及此,知县大人微愣,随后吞吞吐吐地回道:“当初是有点疑惑之处,可知州大人说了,此事事关重大,一个月内必须得找出行凶之徒,曹家二兄弟手里有那五十两银子,与账房丢失的银子数目相符,再者曹家二人也说不清这银子来历,普天之下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看来知县大人依然觉得曹家二兄弟是凶手,不过因他这句话,柳后卿倒有些头绪了。他伸出二指点在知县额上,知县大人一吓,不由往后缩,且惊恐问道:“你又想干嘛?” “我想啃你骨髓,吃你魂魄。不过如此一来,我又得再修炼几百年,不值。” 知县大人听懵了,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柳后卿也不需要他明白,指尖轻点,李知县便晕了过去,定在原地的姬妾们也都纷纷倒地。 紧接着,柳后卿出了知县府来到谢家。天已晚,谢家人都快歇息了,有人唐突而来,使得婢奴尴尬。柳后卿再三说自己有急事,下人这才把门打开,找来二夫人。 二夫人入堂屋见到柳后卿略惊讶,柳后卿不失风仪,先施礼请安,之后直言道:“二夫人,柳某有一好友被人掳走,想必是与谢家有关。柳某想问夫人,谢老爷为何而死?夫人您是否参与其中?” 柳后卿这番咄咄逼人之势,吓得二夫人花容失色,她连忙走到门处,想要唤几个壮丁过来,没料一阵怪风刮过,“嘭”的合上了门,而立在旁侧的婢女如同泥雕木塑,没有半点反应。 二夫人吓坏了,一屁股瘫坐在椅上。 柳后卿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再次逼迫道:“夫人莫耍花样,此刻我脾气不好,若是好友有半点皮肉之苦,那么夫人您也不会太平,所以还请夫人从实招来。” 刚刚还像个文人雅士,转眼就成流氓地痞了,这柳后卿与初见时大相径庭,二夫人疑惑,更是怕得慌,嘴一咧,失声大哭起来。 “妾是恨那女人啊……都是那毒妇,说我肚子里的野种,老爷也不信我,我恨……呜呜呜……所以我就去婆子那儿求了小人,天天用针扎,没想……没想……毒妇死了,连老爷也死了……呜呜呜……我也没料到会如此……” 二夫人哭得梨花带雨,削瘦双肩瑟瑟发抖,想必也没胆子去杀两个人,成不了气候。 柳后卿又问:“纸人现在何处?” 二夫人抽泣道:“早已烧掉。” 柳后卿沉思片刻,再问:“徐管事一年之前可有不良嗜好?有没有因此陷入牢狱之罪?” 二夫人一听,打了个嗝,眼睛转了好几圈,突然恍然大悟般“哦!”了声。 “我想起来了!一年多年,徐管事好赌嗜酒,输了不少银子。有天晚上他没回家,他老婆去问说是喝醉惹上痞子,被送到牢里去了,还是老爷拿银子赎他出来的,之后,他就再也没喝酒烂赌,别人都说他学好了。” “他现在人呢?” “这么晚了,应该睡了。不过徐管事就住在北院。” “那好,我去找他。”话落,柳后卿径直离去,到门处还不忘回头说句:“快些回房,锁上门窗,千万别出来!” 他煞有介事,像是要有大事发生。二夫人连连点头,急忙躲回房中。 此时已是戌时三刻,院中月圆星亮,而到了北房就有雾气涌上,天地一片朦胧。柳后卿屏气凝神,缓步入了院子,远远地就见一点虚糊烛光,突兀地亮在薄雾之中。 靠近窗处,徐管事正在里头,他坐在案边擦着白银,梅花样、元宝样,每一锭银子他都呵上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再往里看,榻上躺着他夫人,她熟得正睡,也不知夫君在做什么。 片刻后,只见徐管事把银子藏好,然后走到榻边俯下、身。“咯咯”几下,他那张嘴里竟然爬出一巴掌大小的蜘蛛,此蛛以口涎为丝,慢慢落到徐夫人肩上,紧接着徐夫人一抖,鼾声嘎然而止,不消半刻,蜘蛛腹越来越大,而徐管事那线口涎也越来越红。 “哐”的一声,柳后卿闯门而入,徐管事惊吓回头,嘴边还挂着那只血蛛。他双瞳翻白,没有瞳目,瞪人的时候格外阴森恐怖。徐管事一吸,血蛛爬回他嘴里,紧接他咧嘴一笑,道:“哪里来的道士,敢坏我好事?” 这就是鬼胎成人的模样,以血肉为食,喜好寄主生前所物,而且与人极像,十分容易混迹于世间。柳后卿心想:上次竟然没看出来。 “不想坏你好事,我只是来找人的,在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余尸鬼在哪儿?” 话音刚落,柳后卿抬手旋掌,一眨眼,他手心上燃起一把蓝火。火光阴冷诡异,他的温柔浅笑也变得邪气起来。 徐管事抽搐,紧接着眼珠子往下一滚,恢复了黑瞳白眸,然后他低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柳后卿深吸口气,貌似有些愠色,不过他仍是耐着性子解释,似乎是想让他死得瞑目。 “主薄那儿有卷宗,徐掌柜牢中出来之后昏睡不起,我猜五腑早被啃噬干净了。” 徐管事一听,伤心地扯起哭脸,他急忙下跪,一边抹泪一边哀声道:“公子啊,老妻身子不好,求你放过我们吧,我这里有银子,你全都拿走吧。” 柳后卿勾起唇角,一脸不屑:“别再装人了,再说你的银子脏得很,我不会要。这谢家老爷和夫人怕都是你和你兄弟所杀,我可有说错?” 徐管事狡猾地转起眼珠,趁柳后卿不备,他突然张开嘴,先是五指,后是手掌,只见一只手从他口中伸出,再“咝啦”一声,“徐管事”像块布被撕成两半,而这布中钻出来的“人”没有皮…… 已经暴露的尸鬼破窗而逃,它扔下的人皮软趴趴地蠕动起来,一左一右卷住了柳后卿的双脚。柳后卿垂眸,一把将它们扯去,可当他追出去时,尸鬼已不见踪影。 线索到此就断了。柳后卿赶回曹家,叫起阿奎,简明扼要地将来龙去脉说了遍。阿奎听到小乞不见了,也大吃一惊,挑起浓眉咋呼:“唉呀,他那小身板不会挂了吧?” “难说。” 柳后卿淡定得不正常,阿奎不得不替小乞捏把冷汗,他闻下柳后卿带来的人皮,之后很肯定地点头。 “我知道尸鬼在那儿了。” 第21章 霉兄(十三) 小乞又被人绑了,而这次没上次舒服,在张寿星家她至少能躺,可此时她正悬在半空,底下,离她脚底板一丈处,还有个大鼎,鼎内热水沸腾,滚出的白雾熏得她睁不开眼。 小乞心慌慌,她知道自己是被两山贼用麻袋套来的,但没想到他们竟然这般待她,这阵势是想把她做成烟熏肉呢?还是要涮火锅呢? 小乞郁闷,呸呸呸地往大鼎里狂吐口水,看恶心不死他们! 好不容易,有风把雾气吹偏了,这时,小乞终于看清周遭景物,原来这里是个山洞。借着火把微光,她看到洞壁上都是鬼画符,就同知州大人玉佩上的兽纹一样。 完了!彻底完了!小乞觉得自己快死了,可是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惹了什么厉害东西,想想都觉得冤。小乞心有不甘,恰巧风停了,白雾又飘了回来,熏得她泪流满面。 不知过多久,有人来了,脚步声凌乱,像是不止一个。小乞努力睁开眯眯眼,看到山贼们回寨,奇怪的是他们都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不像大活人。 为首之徒留着络腮胡,一脸凶相,他身型最为魁梧,腰上围的兽皮也比别人多。不用猜,这位定是老大了。小乞心想:如果求饶,说不定他就会把她放了呢。 刚欲开口,山大王先动作起来,他抬头看向小乞,随后拉来跟班问:“叽哩咕噜?”(活的还是死的?) “咕噜叽。”(活的。) “叽咕噜叽咕噜叽。”(看看熟了没。) “叽!”(是。) 一堆小乞听不懂的话过后,那小跟班拿根长竹竿走到大鼎边,然后猛力地戳她几下。小乞吃痛叫出声,跟班忙跑回去复命,接着更凄惨的事来了,山大王竟然叫人在鼎下加柴,像是要把小乞熏熟了。 小乞再也无法保持淡定,她扯开嗓子哭叫道:“救命啊~~吃人啦~~柳后卿,阿奎,你们两个死没良心的在哪里呀~~咳咳……” 小乞被浓浓雾气熏得直咳,眼也睁不开了,听到下面笑声,她暗自悲切,心想真不会死在这里吧?仔细想想,她还有很多事没做,爹爹没找到,人也没嫁,最重要的……正饿着肚子呢,该死的柳后卿当真不来救她。 好在老天怜悯,又刮了阵风进来拂散灼人热气。但是如此一来,还不如没这股风,小乞也就不会看到可怖场面。 她只是随意地睁开眼,就看见底下众山贼两手抱头,姿势奇怪立在那儿。她本以为这是饭前活动,没想“嘶啦”一声,他们竟然把头顶的皮扒开了,露出里头白森森的骨,紧接着他们继续往下扒,好像脱件衣裳这般容易,待他们把这身“衣裳”脱掉之后,一副副连筋瘦骷髅直立着,有的打哈欠,有的拾起地上的皮扔到石几上。 小乞呆怔,当明白自己的处境时,她闭上双眼,安静地做条死鱼,挂在那里晃悠,可想想不甘心,她又呸了一口,往那鼎里吐了口水。 就在小乞绝望之际,突然一声巨响像是从洞□□出,她一紧张,连忙抬头看去,只见一袭白袍飞卷,他就如天神,脚踏祥云飘然而来……嗯?不是祥云,是只大白虎! 缓过神后,小乞喜极而泣,蹬起双脚朝柳后卿兴奋大叫:“师父,我在这里~~师父救我~~” 谁料,柳后卿没理,甚至没朝她看半眼,他挥袖以指为剑,把冲来的尸鬼打飞。这倒霉鬼飞出一条完美弧线,最后砸在小乞脚下的大鼎上,顺势把鼎撞翻。 滚烫的热水涌出,浇灭了那堆旺火,小乞算是脱离危险了。她往下看去,柳后卿以一对十,毫无压力,随他而来的大白虎不知是何方神圣,甩尾如甩鞭,两下三灭掉一簇;毛茸大掌一拍,尸鬼就成骨粉了。 小乞瞬间热血沸腾,但是被悬半空不上不下,她难受得很,叫柳后卿他都不理睬,她只好自己想办法脱身。可是这麻绳绑得结实,半天都不松。小乞使尽浑身力气无果,只好深叹口气,继续当根腊肠挂在那儿,看底下群鬼被殴。看久了,小乞又有些无聊,她找到了乐子,转身旋起麻绳,左转几圈,右转几圈,再来个空中漫步。 小乞玩得不亦乐乎,兴起便唱起小曲:“姑娘今年我二八,窈窕手巧貌如花,若是哥哥心花,我……擦!!!” 麻绳忽然断开,小乞直坠入地。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到一声虎啸,紧接着白影一闪,小乞掉到一坨软绵绵的东西上,她已经吓得胆裂,好不容易缓神睁眼,就看见一张老虎脸,竟然有圆竹簸箕这般大。 第一次离猛兽这般近,小乞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别它,情不自禁伸手去拨了根老虎嘴边的毛。救她命的白虎像是一怔,随后瞪起铜铃眼,张大嘴咆哮,发怒似地把她扔到地上。小乞摔了个屁股墩,疼得冒泪,好不容易站起身,又有一尸鬼抡着它弟兄的腿骨朝她袭来。 小乞临危不乱,一个回旋踢踹他脸上,紧接着她如风似火地跑到柳后卿身边,涎起半哭似的脸开始拍马屁:“公子,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话落,她两眼汪汪,似感动得要泪流。 柳后卿没有闲功夫和她扯皮,俊脸依旧面瘫,他击退两尸鬼之后肃然道:“你有没有招术快使出来,这里鬼太多,怕是难应付。” “好!”小乞重重点头,接着咬破手指,点上眉心准备请将军上身。没想,柳后卿抓住她手臂拦下了。 “别用这招,还有没有其它功夫?” “有!”小乞再次点头,随后一个旋身撒腿跑了。 “公子~~我在洞外等你啊~~~” 小乞发颤的声音遥遥传来,柳后卿回头看时,人已经没影了。 这是小乞最后一招,俗称三十六计,走为上。倒不是小乞不负责任,而是这回她真的怕了,试想下作为寻常人被鬼吊起来烟熏,接下来还要被刮分肉骨,怎么能淡定? 小乞一口气跑出洞外,直到闻得到腥涩的泥土气才停下。她抬头看看天,月黑星淡;再回头看看贼洞,阴森恐怖。小乞忍不住一抖,风吹到她熏湿透的衣裳上更加的冷,她忙蜷作一团,蹲在草丛里躲好。 风似追过来,呼啦呼啦地吹,小乞蹲在草丛里,一个劲地抖,她偶尔探头看看贼洞,心想:他们怎么还没打好。此时,四周静如古墓,连兽吼都听不到,小乞蹲得久了,腿脚发麻,不得已她起身活络筋骨。 风止,寒意仍重。小乞心神不宁,总觉得这里蹊跷,前后左右……她一一察看,漆黑就如大口,深不见底,惟一有光之处就属那个贼洞了。 忽然,小乞闻到一丝腥味,很重。她顿时警惕,忙回过头。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影凶猛扑过来,小乞措手不及,被它压在了身下。浓烈血腥气贴上她口鼻,见缝就钻。小乞难受得要呕,挣扎半晌,都看不清凶徒模样,更不知道是人是鬼。 她自觉无法脱险,因为她已经两眼发黑,手脚发软……正当要晕过时,忽然一阵冷,小乞打个激灵睁开双眼,这时,偷袭她的鬼怪已经无踪影。 嗯?小乞恍然如梦,脑中空白一片,就好似一小段被剪去,前后无法连贯。她茫然起身,拍拍沾在身上的土,刚刚还在叫饿的肚子,此刻又有了饱腹感。 奇怪,真奇怪。小乞挠挠后脑勺,实在想不起所以然,恰巧又一阵风刮来,冻得她直打哆嗦,小乞想想,还是回山洞吧,至少哪里有柳后卿。 没多考虑,小乞就跑回山贼洞,一进去白骨满地,原本一大堆尸鬼,此时只剩十几个。小乞摸算,大约快打了半个时辰了,柳后卿依然神定气闲,游刃有余,像是在逗他们玩呢。 不过尸鬼散成骨架后,眨眼功夫又会凑起来,他们也不管哪是头、哪里手,糊稀泥似地合成一体,渐渐地,地上碎骨像是被吸过去,胡乱贴在一块儿,堆出一具高一丈且头脚混搭的骨魔。 这下小乞惊呆了,怨自己回来的不是时候,她往旁看去,柳后卿蹙起眉,掐指在算;而那只大白虎,前脚伏地,后脚支起,呲牙咧嘴,抬臀甩尾。 不巧,小乞正好瞥见他屁股……好像少了块毛。 就在小乞盯着老虎屁股看时,一尸鬼偷袭,小乞嗅到丝异味蓦然转身,尸鬼恰巧一爪挠上,“嘶啦”,把她湿掉的衣裳扯去半边。 一人、一魔、一兽听到这声响,不约而同地看来,小乞里面穿了件贴身短马甲,马甲后则是她每日精心缠裹的裹胸布。这衣裳被撕了,马甲破了,裹胸布也就自然而然地漏了。 小乞的女儿身终于暴露了。 第22章 霉兄(十四) 其实抓鬼这行当重男轻女、重老轻幼,人家见你是个女的且年纪又小,难免会嘀咕:这人不靠谱。小乞为糊口兼存钱上京,大半日子都在女扮男装,冬秋两季还好不用裹胸,夏天就惨了,一块大布缠着又闷又热,还容易长痱子。 这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提高身价,多赚点银子嘛!而小乞的“钱”途与未来被这死鬼一挠,全都泡汤了,这是逼死人的节奏! 小乞怒火中烧,气得七窍生烟,正当尸鬼要挠第二下时,她仰天咆哮,随后猛扑过去,兽性大发地一根接一根把尸鬼拆成块。拆完之后,小乞不解恨,死命地踩碎它的骨,再踹飞它头颅。 骨魔呆怔,兴许是被她蛮力吓到了;白虎也呆愣,铜铃般的眼又圆了圈;至于柳后卿,脸色不怎么好看,他想起那两条被扯破的裤子,其中一条中间的方便洞还被缝得死死,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点蛋疼。 就在小乞张牙舞爪,开始大杀四方之时,骨魔发出一声阴冷低吼,或挂或粘在其身上的头颅,咯咯咯地打起颤牙。这一阵怪响低而急促,催命似地回荡于整个洞中。 柳后卿缓回神,预感不妙,他连忙虚空画符立起一道金刚墙。说时迟,那时快,结界尚未建稳,骨魔身上几百个鬼头瞬间离体,它们打着颤牙一路狂咬,如疾风暴雨向小乞袭去。 看到这么多骷髅头砸来,小乞不由呆怔,连手中大骨棰都忘记抡了。柳后卿见她站在那处冒傻气,闭起眼无奈叹息一声,紧接着他飞身而去,以身为盾护住了小乞。 小乞只见一白影闪来挡在她面前,随后骨骼头蓦然停住,它们像是撞上透明墙,“噼哩啪啦”应声而碎。这些碎片落地,堆起半丈高的骨丘,依稀能见其中人头模样。 小乞不禁战栗,双目怔怔地看向一个又一个幽深漆黑的眼窟窿,它们仿佛在无声哀怨,说自己无□□回,此时,小乞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些骨头何尝不是人?它们曾经也活过。 正当她这么想,柳后卿突然收手握拳,金刚墙蓦然崩坍,紧接着又以雷霆万钧之势压向骨丘,瞬间就将这些带有残魄的鬼骨灭得连渣都不剩,干净利落且残忍。 小乞目瞪口呆,她以为柳后卿会留一点转世的机会,没想竟然这么一锅端,手段实在有些狠。 不过骨魔也不是吃素的,一跺脚山洞抖三抖,眨眼间成千上万只鬼手破土而出,好似一片青黑色的麦穗,竖在那里挣扎扭动。 这个山洞成了修罗地狱,小乞一个不留神,就踩入鬼爪的手心,她的脚踝被两只手一把抓住,丝毫挣脱不了。与此同时,白虎也陷入险境,雪白虎皮被鬼爪抓挠得血淋淋,白虎脱不了身便大声嚎叫,听来半怒半痛。 骨魔得意,耀武扬威,它抬手将碎骨组成一条倒刺骨鞭,连在臂上朝柳后卿甩去。 千钧一发之际,柳后卿拿出紫竹笛,可还没吹出一个音,笛子就被骨鞭打落在地。鬼手们争先恐后要去抢,没料一触到此物,立刻燃尽成灰,转眼地上焦了一片。骨魔生气又一跺脚,地上瞬间冒出更多鬼手,密密麻麻,数不尽。 看柳后卿神定气闲,小乞急了,她不由扯开嗓子大叫:“姓柳的,你他娘的倒是捡啊!!” 这一声吼过后,洞内鸦雀无声,凡是能动之物皆齐齐转向小乞,像是在打量这个傻大胆。不过此时可不是内讧的时候,柳后卿挨了她的粗口仍温文尔雅,正好趁这些魔物发怵时,他把那支笛子捡了,没想放唇下一吹,全都是噪音,调都走到九霄云外去了。 魔音穿脑,实在难听至极。柳后卿倒是逍遥,沉溺于嘎扎笛声中,越吹越有兴致。骨魔鬼手还没灭去,小乞倒先中招,昏倒在地上吐白沫,同她一样的还有那只白虎。 “别吹了!难听!” 终于,骨魔发出人声,地上鬼手也似忍受不住,甘愿搓骨成灰,转眼之间山洞就恢复原貌。 柳后卿停下催命曲,走至骨魔跟前,抬首道:“现身吧,我知道你在捣鬼。” 骨魔发出两声冷笑,窟窿似的眼直勾勾地对着他,柳后卿清楚,有人正隐藏在这双窟窿后窥视。 骨魔又道:“没想他们会派你过来……柳后卿这么多年能再见到你,真是不容易。” 低声重叠,听不清是谁,也听不清多大年纪。 能这般顺口地叫他,定是熟人。柳后卿不自觉地警惕,不过历经千帆,他怎么还记得当年有那些敌手。 柳后卿不想与其寒暄,开门见山:“你想做什么?” 那人沉默不语,骨魔也似没了生气,像块石碑竖在那处。 过半晌,一丝尖笑蓦然响起,听来近在咫尺。柳后稍稍侧首往两边瞥去,人应该就在这处,想着,他手作兰花,腕一旋结起手印,没料,那个声音又突兀地响起。 “别来这套,都玩腻了。柳后卿,既然是你,我就想送你一件东西。” 话到此,那人故意一顿,柳后卿又问:“什么东西?” 他没再回答。 几记清脆骨响,骨魔开始散架,先是手、后是头……一堆白骨如瀑布,翻涌而下。 “这就算见面礼吧,不和你玩了。” 那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像是玩得不高兴,临走之前顺手推倒自己的玩物——骨魔。 柳后卿所设的追魂符只抓到个影,灰蒙蒙地虚糊不清。他凝神看着影子,深思片刻,收掌捏散。 会是谁呢?又与他有何旧仇? 柳后卿记不起来,他竖敌太多,想杀他的人也太多,不管是三界中,还是五行外。 罢了。柳后卿暗自说道。如今他只差最后半步,只要跨过去,他就能如愿以偿,千年所受的苦不就为此?或许这就是他最后一劫,渡了自会位列仙班。 想到此处,他无心在这腥臭的洞里多呆,前途多坎坷,他必须要找到这搞鬼的人。 接着,柳后卿叫醒那只躺地大白虎,然后径直离去。 小乞醒来又变天了,每次她总在紧要关头昏倒,然后莫明其妙地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这回是霉兄的家。 小乞起身时周遭没人,曹大曹二两鬼也不知去向,她心生好奇,想穿好衣裳出门,低头一看,她顿时想起自己穿帮的事实。 “啊!!” 小乞抓头大叫,心中一百个不甘,她草草地穿起衣裳出冲去,想要抱腿解释,但是柳后卿和阿奎不见了,房中连个人影都没,看着空无一人的宅子,她茫然呆立,些许寂寥悄然而来,沉沉地压在她心口上。 又要一个人了吗? 小乞难受至极,不知不觉鼻子发酸,她不停地吸鼻,故意睁大眼,生怕软弱化成泪,不小心会流出来。 没东西可收拾,身上无分文,小乞在原地转三圈,摸摸衣兜垂头走了。刚到门处,她听到一阵嬉笑,忙不迭地抬起头,原来是霉兄一大家子和柳后卿、阿奎回来了,他们手上又是鸡鸭又是鱼肉,霉兄手里还提了两坛酒,兴高采烈地走路都打飘。 曹二媳妇眼尖,首先看见小乞,她扬起手,开口笑道:“小乞,你怎么出来了?” 一听有人在叫,小乞脸红,急忙往回跑,进了房里关起门。 外头一阵笑,小乞咬下唇,心里骂咧:有什么好笑的!骂过之后,她又有些高兴,刚刚噙住的泪,忽然决堤而出。 “小乞出来,有你爱吃的烧鸡!” 阿奎把门板拍得“啪啪”直响,小乞仓惶地抹去泪珠,吸吸鼻子,然后若无其视地开了门,她一抬眼就看到阿奎裂起的大嘴和两颗闪亮的虎牙。 “把手洗了吃饭去。” 阿奎待她和平时没两样,小乞不由纳闷,她忐忑不安地洗完手去了堂屋,看到男女两桌不知该坐哪儿。 这时,霉兄开口道:“小乞,随便坐。” 小乞东张西望,最后还是挑柳后卿身边的位子坐下了。她一直低头,时不时地往他那里偷瞥,好几次想解释,可见到那张面瘫脸,欲言又止。 一顿饭,小乞低头沉默,吃了几口就不动筷子了,倒霉兄心思细,见她与以往不同,便关心地询问起来。 “小乞兄弟怎么了?菜不合胃口吗?” 霉兄似乎还不知道她是女的,依旧称她为“兄弟”,如此一来,小乞更不知如何是好,她看看柳后卿,尴尬地傻笑起来。 小乞不敢问霉兄家的事,见他们喜气洋洋,她猜想事情应该解决了。席上,霉兄起身敬酒,情至深处,甩摆跪于柳后卿面前,且哽咽道:“柳公子,您的再造之恩,我们曹家没齿不忘!大恩不言谢,这杯酒我敬你!” 话落,霉兄仰头饮尽,柳后卿受了他这一跪,喝完酒后,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郑重其事交于霉兄手中。 “曹兄,千万记得,若有朝一早你考取功名,做了此地父母官,可得把这信好好念念,不过在此之前,莫打开。切记,切记!” 霉兄一听,肃然起敬,连忙入内室将信藏好,再出来与柳后卿喝酒谈笑。或许霉兄没想到,五年之后他还真地当上县太爷,而这信中所写之处就是山贼寨,因此,他又将会官升三级,成为知州。 霉兄家的案子就此告一段落。小乞身份暴露,柳后卿暂时没找她碴。 后来,小乞得知,京城已经派来朝庭命官,要重审谢家当年血案。其结果就是谢家徐管事,连同山贼头子合谋杀人夺财。徐管事畏罪潜逃,而山贼们似乎销声匿迹,歙县这条经商道太平不少。但是他们所除掉的尸鬼或许只是部分,还有化为人形的尸鬼游荡在世间,混迹于人群,他们鞭长莫及。 至于乱判案的李知县丢了乌纱不说,还身陷林囹圄,在入狱时他大呼冤枉,死咬自己没判错,仿佛如此一来就是蒙蔽世人眼目。而那位英俊潇洒的知府大人……不幸,被人发现死在家中,死状甚惨。 听说,他是死的时候在书房,背靠椅,头仰天,进去送茶的丫鬟吓得魂飞魄散,出来之后,一直喃喃说:没了……眼珠子没了…… 的确,知州大人两只眼珠没有了,他的眼像被谁当做烛台,眶里灌满了红蜡,这溢出的蜡油挂在颊边,就如同两行诡异血泪,而他的嘴却似在狞笑,嘴角僵硬,像被两根细线往上提起。 小乞听到这一消息,非常痛心,这么俊美的玉人怎么死得如此凄惨,不过她想起他那块玉上的兽样就觉得不安,可惜的是玉不见了,听阿奎说翻了整个山贼洞都没找到,但是他的小奎可是找回来了。 阿奎得意洋洋地拿小奎拿出来给她看。小乞见之,两眼一翻,差点吐血身亡。 这是什么玩意啊?!不就是一只老虎布偶吗?! 接着,他们两人就为此吵架动手,打到一半,柳后卿来了,他冷眼瞥下小乞,对阿奎说:“我们走吧。” 小乞的笑顿时凝在嘴角,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23章 鱼(一) 柳后卿准备离开歙县,他雇了辆车去杭州,但是并没有要带上小乞的意思。小乞知道,他定是因为她女扮男装的事生气,如今知道她是女的后就嫌她麻烦,不愿意收这个跟班了。 看阿奎在收拾行李,而柳后卿不搭理她,小乞很难过,说穿了不就是踹过他几脚、撕了他的裤子、骂过他几句罢了,其余事她哪件没做好? 小乞心有不甘,她走到柳后卿面前想要解释,谁知柳后卿看到她过来,故意侧过身去,冷漠至极。 小乞心里咯噔了下,思前想后,她还是硬撑起头皮,挪步到他跟前,战战兢兢地抬眸睨了眼。 小乞涎着脸道:“柳公子,我没想骗你……只是我说自己是男的,行事也方便些。您瞧,这些日子,来歙县途中我也打点了不少事。你带上我的话,我还是心甘情愿的为您卖命。” 柳后卿不语,垂眸看她一会儿,又把眼睛移开了。 小乞吸起鼻子,貌似有些难过,她低下头,咕囔道:“我知道瞒你是我不对,但是身为女儿独自在外,不得已才扮男装的。我知道公子您是富贵人,不怎么喜欢像我这种的人,可我真希望公子能带我同行,让我到京城去找爹爹,到时……我也就不再麻烦你了。” 小乞把软磨硬泡的伎俩使尽了,柳后卿依旧不为所动,眼眸低垂,薄唇轻抿,俊美的侧脸似冰雕,寒意重重。 小乞想再说几句好话,而看到他这模样又无力地泄了气,伤心地转身走了。 小乞又将要一个人孤单前行,她可以去找九太子,但是想到自己骗了别人,识破之后怕是同个下场,她又不敢去了。 小乞心想:一个人就一个人呗,有什么了不起的,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难道还怕没饭吃? 她把自己打肿了,可惜没能充成胖子,反而越发难过起来。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刚走没几步,身后人就说了:“讲这么多废话,还不如快些上车去。” 小乞讶然,不由停下脚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掏掏耳朵;再回头看去,一抹白影闪过,柳后卿钻进车里,阿奎站在车边乐呵呵地向她挥手。 “小乞,小乞,快来。” 这一切恍然如梦,甚至比梦更香甜。小乞乐开了花,连忙两三步跑过去钻入车内,一抬眸,柳后卿在笑,不像以往那般假,不过他看到小乞后,又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展开折肩轻摇,再低声同阿奎说了两句话。 这死样,真会装!小乞暗骂,眸子狡黠地斜睨过去,腼腆地把笑含在口里。 这天风和日丽,他们一行出城时,霉兄携一大家子在后挥袖送别。虽然此事了结得莫明其妙,不过小乞觉得还算是帮了霉兄的忙,瞧,他头顶的乌气已经没了,而曹大和曹二了了心愿,投胎转世去了。至于谢家二夫人与徐管事的老婆如何,这都不是他们能管的事。 按柳后卿的话来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出城门之前,小乞再次掀起车帘,远远的,她看到霉兄一大家子还在立在那处挥手,不过……他们家的人数怎么不对?小乞一激灵,眯起眼数了数,四大两小,明明多了一个人。正当小乞要定晴细看,多出来的人没了。 小乞奇怪,想可能是自己看花了眼,也就不以为然地放下车帘,然后与阿奎聊天说笑。 穿帮之后,阿奎对她的态度和以前一样,该抢的抢、该骂的骂、该打的时候就打,一点也没把她当姑娘。至于柳后卿,他凡事都让阿奎来传话,哪怕面对面都不太愿意不同小乞啰嗦。 为什么?小乞不明白,难道他是嫌弃她长得太丑,所以才不搭理吗?她伤心地掏出照妖镜,横竖照了番。这两块胎记是有点难看,若是没有的话……想到此处,小乞灵机一动,心想柳后卿这么有本事,为何不去求他帮忙弄掉这两块玩意儿? 小乞拿定主意,趁阿奎不在时,嬉皮笑脸地移到柳后卿面前,讨好道:“公子,我知道你本事大,所以有件事想求您帮忙。” 柳后卿慢悠悠地品茗,眼都不抬地问:“何事?” 小乞扭捏,嗯啊半天,涨红了脸很不好意思地说:“公子,嘿嘿,能不能有法子把我这两块东西去掉?” 她指指两上胎记,柳后卿这才把头抬起,认认真真地端详。 “为何要去?不是蛮好看的?” “不好看……您瞧,哪个姑娘脸上长这个呢?” 小乞急了,跺起脚。 柳后卿持茶盖轻刮去细沫,慢条斯理地吹散热气,品上几口后,笑道:“去了也没用,挺多丑得不明显罢了,还想变天仙不成?” 这刀子嘴毫不留情地割在小乞心上,小乞心血狂涌,差点溢出喉口。她垂头丧气地走了,到了车里蜷缩成团。她后悔,真不该跟着柳后卿,不过心里又好奇,他所谓的天仙会是什么模样。 到了杭州之后,小乞终于明白何为天仙。 他们下了马车,柳后卿说要去个地方,随后他就找了船夫渡船。 一连几天下雨,西湖上水雾如烟,远处苍山似墨彩,几笔青几笔靛。柳后卿立于船首,一袭素白长袍缀于青山绿水间,身姿隽秀挺拨。 小乞坐在船厢内,手抵下巴怔怔望着。那抹背影清冷,犹如仙神,遥不可及。小乞好奇,心想柳后卿是怎么一个人?他的心是冷还是热?若说冷情,为何要去帮人,可若是热心,他干嘛这样待她? 很多事小乞不明白,又譬如张寿星与霉兄的事,柳后卿像是知道,可当她去问,他又装起傻。 小乞不由自主地抿嘴,不愿去多想这些糟心事,她不自觉地掏出照妖镜照了下,两块胎记还是这般难看,注定要跟着她一辈子了。她有些难过,手指搓搓鼻子,继续抵着下巴往那处望。 约过半炷香,船靠了岸。船夫还没泊稳,就有人过来相迎。这小厮模样的人,衣着却是华丽。小乞看看他再往岸上看,不远有栋华楼,富丽堂皇,处处是雕梁画栋,纹样精美得很。 不知有谁说了句:“柳公子来了。” 话音刚落,华楼里就探出不少脑袋,个个伸长脖子争先恐后地张望。小乞扫了眼,出来看的都是女人,打扮妖艳至极,一下子,她就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了。 小乞下船时不自觉地低着头,她跟在柳后卿身后也被那些个人看着,走了段路,她想自己长这样也没啥好怕的,就昂首挺胸大阔步,与阿奎并肩走。 进了华楼,婆子殷勤迎上,又是递巾又是奉茶,小乞也跟着沾了光。那婆子见柳后卿卑躬屈膝地笑道:“柳公子您稍等,我们东家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阿奎就抬起头兴奋地嚷了声:“凝香姐。” 小乞听后,顺他目光瞧去,一紫衣女子提裙而下,身姿优雅端庄。走下几级阶,那女子垂眸望来,盈盈秋波如水,悄然流转至柳后卿的身上,一停,一笑,倾世风华似乎全都是为了他。 小乞看得愣了,她从来没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这双媚眼如丝,一点朱唇如画,瓶中玫瑰与之相比竟也失了几分颜色,谢家二夫人在她面前就是一坨泥巴。 在小乞愣神之际,阿奎大大咧咧地迎上去,亲昵地唤:“凝香姐”,过了半会儿,小乞魂回窍,她自惭形愧,不禁缩在后面。那女子看了过来,两眼只是随意一扫,接着就同柳后卿说话。 “来了?这次住多久?” “十天半月。” “那好,东西都替你留着,先进去歇歇。” “好。” 一问一答,他们二人说得随意,看样子熟络得很。 柳后卿一直以背相对,小乞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她觉得他和凝香说话的语气与别人不同,脑子里不由浮出两个字:“相好”。 不知怎么的,小乞心里不痛快了,柳后卿与凝香有说有笑地上了楼,阿奎跟在他们身后高兴地啃着香梨,惟有她拖泥带水的,像根垂头丧气的狗尾巴草。 这天,小乞和阿奎、柳后卿就在华楼里住下了,吃饭时小乞又恢复八卦精神,打听了下凝香这号人物,以及与柳后卿的关系。 原凝香是华楼的东家,杭州府的奇女子,她在西湖边买下个破酒楼,几年之后这里就成达官贵人享乐之处。门前天天车水马龙,想要过来听曲还得送帖告知,七两能在万香园买壶酒,到这里只够喝杯茶。 早些年,柳后卿就与凝香认识了,原因自是不明,但阿奎说他们二人好得紧,到了杭州柳后卿必住华楼,而进了华楼,他吃住都在凝香屋里。 这么显而易见的关系,还用问吗?小乞虽然不懂男女之事,可是能睡一起的,当然是亲密得不能再亲密了。 柳后卿,真没想到你就是个大色鬼! 第24章 鱼(二) 知道柳后卿与凝香的事后,这回轮到小乞不待见柳后卿了。她想作为男子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连个名分也不给,这不是耍流氓吗?! 小乞很生气,但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气什么,反正她看到柳后卿和凝香就绕道,免得自己冒烟自燃。 不过就算小乞白眼一个劲地甩,柳后卿也不在意,他每天卯时起身,洗漱过后细品明前龙井,再吃上一笼状元楼灌汤包,然后与凝香操琴吟曲,活得逍遥自在。 凝香深知柳后卿喜好,她会在蘸汤包的醋料里放几根姜丝;大清早地派人去虎跑打泉水用来沏茶;柳后卿操琴,她还以洞箫。萧琴合之,羡煞旁人。 咳咳,小乞也是旁人之一。 的确,凝香才貌双佳,小乞实在拿不出与她能比的东西,只好缩在角落当根草。本来不愿见这对狗男……哦,不对,美鸳鸯,可他们时不时地会在小乞面前蹦哒,弄得她不自在。 看柳后卿对她笑,小乞难过;看柳后卿和她说话,小乞也难过。最后,小乞忍不住了,她趁人家不注意,偷偷拿来脂粉盖住颊上红胎记,心想这样应该漂亮点吧?谁料还没照到镜子,阿奎就冒出头来,对着她的脸惊讶大叫。 “小乞,你这是唱戏呐,涂得这么白。” 小乞听后鼻子直喷粗气,她恶狠狠地瞪起阿奎,匆匆地把脂粉擦干净,然后把布甩在他的大脸上。 小乞心碎了一地,没人去拾,她只好自己捡起,再七拼八凑。 话说回来,这难过归难过,样子还是得装的。其实自小乞进华楼,凝香对她很客气,平时吃用总会给她一份,考虑得相当周到。 凝香对她这般好,小乞不由骂自己心眼小,仔细想想,凝香也很可怜,这般绝色佳人碰到没心没肺的柳后卿,简直是浪费好年华。所以满腔怨气,小乞全都算到柳后卿的头上,谁让他风流欠债,还不肯还。 之后,小乞与凝香算是混熟了,有天,小乞偶尔得知她精通命理,有很多贵人慕名而来请她看手相,一次收金五十两。 听到这消息,小乞肚子里打起小九九,不禁想要占这五十两的便宜。饭后,她就找了个空档去找凝香,想要让她算算命。 小乞轻叩房门,许久都没有人应,忽然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柳后卿在里面? 想到此处,小乞不高兴了,扁嘴垂头转身要走,就在这时门开了道缝,凝香探首笑问:“小乞,有何事?” 小乞咧嘴扯起个笑,然后偷偷地往门缝里瞧了眼。柳后卿不在里头,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窃喜,接着,她很狗腿地迎上去说:“凝香姐,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什么事?” “嗯……”小乞两眼骨碌转了圈,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想找一个人,不知凝香姐能否帮我算一卦。” “好,进来吧。” 凝香很大方地请小乞入内,小乞觉得自己像偷溜进兔子窝的狼,肚里含了一包坏水。 进了门,小乞环顾了番。凝香的闺房清雅别致,案上有琴、墙上有画,书架内放得整齐,里面皆是圣贤训。 无意间,小乞看到墙上一幅墨兰图。画中墨兰栩栩如生,笔触细腻干净。小乞以为此画出自名家之后,没想落款是柳后卿的印。她看了不舒服,立马转过头,不巧又在衣架上见到柳后卿常穿的素袍,袍上无皱褶,想必已经熨烫过了。 “小乞,你随便坐。” 听到这话,小乞回过神,她垂眸挑了窗边的圆凳,坐下后两眼对着门。 这时,凝香燃上三支檀香,再帮小乞沏了杯茶。十指葱葱如玉,灵巧流转于杯炉之间。小乞不由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细还算细,只是掌上有茧子,没人家的好看。她低声轻叹,悄悄地把手藏进袖管里。 “你想算谁的下落?”凝香轻问,漂亮杏眸一弯,妩媚入骨。 小乞想了会儿,回道:“我爹的。” 凝香点头道好,接着从从柜中取出一蓝绸小包,小心放到案上展开。这包内有一枚龟壳、三枚铜钱,旧而粗糙,看来都有些年头。 接着,凝香轻轻地将三枚铜钱放置龟壳内,一面摇晃一面念念有词。小乞的心被铜钱碰撞声悬到嗓眼,她瞪大双眼紧盯着龟壳,恨不得能钻进里头似的。 凝香念毕,倒出壳里铜钱,三枚铜钱面皆朝下,她望了好一会儿,沉默不语。 小乞看得着急,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试探问道:“如何?” “没什么。” 凝香一笑,将龟壳与铜钱收好,接着又走到小乞身侧,挨着她坐下。 “来,把手伸出来让我瞧瞧。” 小乞听后,乖乖地伸出手,她察言观色的功夫了得,总觉得看完那卦后,凝香的面色不太好看。 小乞不敢问,看着凝香伸指在她掌上划来划去,似乎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 “凝香姐,怎么了?看不出来吗?” 小乞被她弄得紧张,脖子都有些僵硬了。凝香抬眸看她一眼,再看看她掌纹,蹙眉摇头。 “你这掌纹好生奇怪,不在五行中。” 小乞听了一吓,不禁脱口而出:“哪有?!” “不信,你瞧。”凝香边说边指了寿纹。“此纹碎成这般,按理你活不过十岁。” 小乞心里咯噔,顿时想起五岁那年落水差点溺死的事,但是……小乞用力掐了把大腿,好疼!这感觉明明活人才有的啊。 小乞被凝香说得心里寒碜,命也不想算了,她随便扯了个话起身要走,一开门,就见柳后卿站在门后,面容肃清,一双桃花凤眸冷得叫人寒胆。 小乞微怔,什么话都没说,推开他走了。 柳后卿进房,看到凝香在收拾,心里明白了个大概,可还是忍不住问道:“她找你做什么。” “算卦,她说想找一个人,可卦象失灵,什么也没算出来。” 柳后卿凝神思忖,片刻后又问:“你替她看手相了?” “没错。” 凝香回眸嫣然一笑。 “她根本不在五行中……换言之她不属于三界。不过,我想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确实。”柳后卿点头认了,眉宇间却有些许不悦。“你不该告诉她。” 凝香敛了笑意,突然露出狠厉眼色,咬牙道:“是你不该留着她!柳后卿,你是知道规矩的,这种四不像是要灭之,怎能将她带在身边?” 柳后卿闻后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云淡风轻地回她:“该怎么做或如何做是我的事,不用你来插手。” 凝香见他这番神色,竟然有些许惶恐,她柔了几分语气,缓和了面色说:“你只差半步就能成仙,到时可别功亏一篑。” 柳后卿垂眸不语,转身走向窗边。 窗檐下挂了竹枝鸟笼,笼中绿翠见人来,展翅轻跳,随后睁着圆眸歪头看着他。 柳后卿伸手逗弄了它一会儿,笑意渐淡。 “我也知道只差半步,收到你消息,就尽快赶来了。” 凝香走到其身侧,两手环胸半倚上窗栏。几分微光斜落,映衬上这张艳丽娇容,她微眯起眼,伸出手指,轻挑地点上他心口。 “你还是来晚了呀。” 柳后卿垂眸看向她的手,轻轻地将其挪开。 “路上遇到一件事,不过……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劫。” 凝香诧异,问:“此话怎讲?” 话落,柳后卿就将所见所闻如实告知,最后他特意说道:“歙县怨气甚重,恐怕不是*而是魔行,至于幕后之人应该同我认识,只是我想不起是谁。在离歙县时,我改了风水,兴许能撑段日子,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出那人才是。” 听此,凝香颔首,这事态似乎比想得更加严重,她不由担心。 “我急于找你过来也是因为怪事。白员外家的公子光纳妾不肯娶妻,这次白员外硬是帮他寻了门亲,特意过来找我算八字,但我算出白公子也是个死卦,就同你带来的姑娘一样。” “哦?”柳后卿拧眉,略有惊讶。 凝香嗤笑道:“死人都活了,地府怎么也没乱套?” 柳后卿不语,思忖许久才道:“那麻烦你帮我设宴,好让我见见那位白公子。” “不用你说,我已经安排妥当。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得问清楚,若是有人来查,我也答得上来。你准备拿那野丫头如何?” “她不是野丫头。”柳后卿寒声道,先前对凝香还有几分柔色,这一刹那间,他如换了副恶鬼貌。 “我说过,我的事你们别插手。” 话落,柳后卿拂袖离去。凝香抿起燕脂唇,尴尬地立在那处,雀鸟欢快轻啼,她看着嫌烦,一掌甩在竹笼上。 第25章 鱼(三) 出了凝香闺房,小乞一路低头疾步,可不管她走多快,难受与不适都死黏在心上,甩掉又来。 小乞干脆迈腿小跑,蹬蹬冲下楼去,冷不丁地与阿奎撞了个满怀,差点人仰马翻。 “哎呀。” 阿奎扯开嗓门惊呼,手里的鸡腿飞出一丈开外。 小乞撞得眼冒金星,她定晴看清来人,原来是阿奎,也就毫不客气地骂咧道:“死阿奎,走路不长眼。” 明明不长眼是她,自己倒被骂。阿奎不服气,凶巴巴地回敬她:“你才不长眼,今天吃爆竹啦,一开口就骂人。” 小乞被他的唾沫星子喷清醒了,她自觉有错在身,就不声不响地捡起地上那只鸡腿,吹去上面沙灰,然后还给了他。 见她这番动作,阿奎嗅到一丝异样,他低头瞅瞅小乞的脸,哟,这小嘴嘟得真高,定是出事了。 接着,阿奎伸手拿过鸡腿,啃上一大口,吧唧着嘴关切问道:“怎么了?又挨公子骂了?” 小乞摇头:“没有。” 这下难住了阿奎,他想除了被柳后卿骂,很少见她这般低落。念此,阿奎扔到鸡骨头,把油手往裤上蹭几下,然后拉来小乞一起坐下。 “什么事,跟我说说,兴许能帮上忙。” 阿奎咧嘴一笑,又亮出虎牙,随后拍拍胸脯再加上句:“保证牢靠。” 小乞抬眸看看他,心想这人是傻了点,不过心肠挺好,同他说或许有些用处。 想着,小乞便开口道:“刚才我去找凝香姐算命了,她说我活不过十岁,但我现在已经十五了……” “什么?十五?” 阿奎不信,反复打量了她好几回。 “我以为你只有十三。” 小乞没心思与他吵,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后手抵下巴哀叹道:“其实我五岁时掉到水里过,命大没有淹死,不过自从那时我就和别人不一样了。”说着,小乞指指自己的眼。“我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阿奎听得入了迷,再拿出另一个鸡腿边啃边盯着她,等着下半句话,而小乞却在故事最精彩的部分沉默了。 起先她并不知道自己有了阴阳眼,多年之后,她住到了嬷嬷家,嬷嬷想让她当自己的儿媳妇,没想只过了半年,她的肺痨子未婚夫就病死了。在他头七晚上,小乞见他哭哭啼啼地被人押着回来了,她这才明白自己眼老花的原因。 那时,肺痨子还哭着拍她肩膀,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若是娶你能多活两年,我就闭上眼娶了算了。” 小乞听完这话,脸黑成锅底。这是什么话呀!接着,她看到肺痨大哥被拉走了,而拉他走的两个鬼卒像是看不到她,一个劲地在问肺痨子:“你在和谁说话呢?” 小乞陷入往昔,阿奎拿鸡骨头在她发愣的眼前乱挥一器。 “说呀,接着说呀……” 小乞缓过神,一把拍去他的手,然后严声命道:“快,让我看看你的手。” 阿奎乖乖地把手伸出来。小乞一把抓过,手心手背反覆看,再拿自己的掌与他比较。 阿奎盯着,好奇问道:“看出名堂了吗?” 小乞快把眼睛贴上去了,还是没看出所以然,她摇摇头,哀叹了一声,说:“你和我的手不是差不多。” “怎么会呢?”阿奎浓眉一挑,鄙夷地瞥去。“这大小就不一样。” 话落,他将手掌覆在小乞手上,这手比她大了一圈还不止。 这时,柳后卿从凝香房里出来,下了楼就见他们二人紧挨着,脸都快贴到一块儿去了。 小乞半靠阿奎,探头看着,而阿奎抓着她的手摆在掌上,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小乞羞赧,伸手打他,阿奎往后一缩,呵呵直笑。 他们就好似一对戏水鸳鸯,玩得不亦乐乎,丝毫不知有人正朝这里过来。 没多久,头顶光线突然昏暗,小乞与阿奎察觉后,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只见柳后卿站在跟前,板着个死人脸,以冷眼相视。 小乞有些莫名,她嘿嘿扯起个笑,眼神纯洁且无辜;阿奎也咧开嘴,一口白牙闪耀,比小乞笑得还纯洁。 柳后卿半字未说,瞥他俩一个冷眼,转身走了,没走几步,他像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朝阿奎说道:“阿奎,你很空是吗?空就帮忙做事去。” 阿奎不禁抖擞,他不敢说不,连忙起身跑过去。 小乞看到柳后卿又拿扇子砸人家脑袋,不由咂嘴摇头,心想:这人怎么又飘忽了?好了不过没几天。 经过这般小闹,小乞慢慢地把算命的事给忘了。晌午过后,柳后卿来找,说是晚上会有一位白员外携其公子赴宴,到时得请小乞端茶送水。 小乞心里生疑,不知柳后卿干嘛非要她去,这华楼里伺候人的小厮婢女多了,哪个不比她长得好?虽说不怎么情愿,但最后小乞还是点头应下了,顺便问了下这位白员外的来头,柳后卿如实告知。 “白员外是做绸布生意,家底厚实,前几年捐了个官做了员外,在杭州府挺有名气。白员外的公子叫白起轩,二十有五尚未娶妻,不过他有位爱妾,唤作珍珠,已为他育有两子。但是这位珍珠姑娘身份卑微,以前是在茅家埠打渔为生,白员外嫌弃人家身份低,不肯让其做正式,白公子来了脾气索性就不娶了,如今真是急煞二老。” 小乞听后不太明白,既然两情相悦,为何白员外不成人所美。她问柳后卿,柳后卿轻声哼笑,似乎觉得她提出的问题有点傻。 “两情相悦又如何,婚姻大事自当以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为重,这不是千百年来的规矩吗?” 他的话听来冷情,但不无道理,小乞想起儿时在家中,爹爹见祖父、祖母总是低声下气,她的兄弟姐妹都能欺负她,就是因为她爹是庶出的,身价比嫡出低。 这也算规矩,和婚姻大事一样,在规矩面前没人情可讲,小乞恨死这样的规矩了。 申时一到,华楼内就点起五色灯笼,竹屏后乐伎轻弹《春江月》,悠扬琴乐遮掩住了细碎脚步声,小厮与婢奴正紧而有序地将器物送至二楼牡丹阁。 牡丹阁临水而建,远眺可赏西湖美景,近观能见艺台献伎,华楼最好的雅座当属此处。 今夜有贵客来,牡丹阁内设了桌酒席,六小碟冷盘,三荤三素,桂花糖藕、红枣百合、八宝鸭、富贵鱼等皆是讨喜吉利菜。 人还没到,碗箸羹勺皆已经摆放妥当。两名美婢候在阁外,凝香亲自下楼迎贵客。 申时三刻,两顶蓝顶小轿来到华楼下。听到动静,柳后卿望向门处,不一会儿,只见一富贵人物跨门而入,其后紧随一位素衣男子,他就是白员外的公子,长得俊雅至极,举手投足落落大方,真不太像从土豪堆里出来的人。 凝香见客到,殷勤迎上且笑着道:“白员外,白公子,多谢二位赏脸。快,二楼请。” “呵呵,老板娘,客气啦。没想你亲自来迎,我们这面子大啊。” 白员外开口大笑,然后大摇折扇,挺腹入了华楼。这时,小乞就在楼梯口候着,她先是看到穿得花团锦簇的白员外,心想:这人真俗,接着,她又看到随其身后的白起轩,顿时惊诧:这个不是亲生的吧? 白起轩上楼时正好也看到小乞,他眼波流转,从她头顶一溜到底,随后颔首浅笑,看来平易近人。 小乞顿时对他有了好感,眼睛一路追过去,目送他至二楼,就在这时,小乞察觉到异样,她把目光往旁移了几分,就见柳后卿扶栏站在那处,一双眸子像针,冷冷地往她身上刺。小乞见后赶忙低头,作目不斜视状。 今天这已经是第二回了,小乞心里忐忑啊,怕柳后卿一不高兴,再想把她赶走,到时她又没着落了,向谁哭去? 正当么想着,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笑,是白员外的声音,他说:“柳公子幸会、幸会,您能看得上我们绸庄,是我白某人的福气啊。哈哈哈哈……” 唉……小乞哀叹,这次柳后卿又玩命了,装人家有钱大爷呢。每次他找个什么人,接下来总有霉事发生,就像事先安排好的,真是防不胜防! 接下来上面谈什么,小乞听不见,她看好时辰,按柳后卿地吩咐端了盘西湖醋鱼上去。 走到牡丹阁门前,小乞不由往内张望,看这样子像是在谈生意,凝香坐在柳后卿身侧替他斟酒,偶尔侧首与之耳语,这模样实在亲昵至极。小乞不由垂眸,却见凝香的手搭在他腿上,再看看柳后卿神色如常,一点脸红面羞也没有。 小乞撇下嘴角,再咬起嘴唇,然后若无其事地进门,将西湖醋鱼端上。 这醋鱼就放在白起轩面前,白起轩见之皱起眉头,随后彬彬有礼地说道:“麻烦把这条鱼往旁边挪挪。” 小乞听后觉得有些奇怪,就按他意思挪了个位置。 白员外抿了口小酒,笑着说:“我这犬子不爱吃鱼,也不知道怎么了,前两年顿顿得有鱼虾,如今连看都看不得了。” 听他这番所言,小乞心里嘀咕:挑食不是很正常,像阿奎就是不肯吃素。她边想边瞥向白公子,只见他面色苍白,略微病态,喝了口茶之后,稍稍转好,但总的看来仍是奇怪。 白起轩侧首,有意无意地看向小乞,小乞正好对上他的眼睛,突然她觉得他的眼就像死鱼珠子,木木的,没有半点神采。 小乞心里咯噔,怕又是一件怪事。 第26章 鱼(四) 送完西湖醋鱼之后,小乞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走之前她情不自禁地看向柳后卿,柳后卿正与白员外谈笑风生,根本就没在意她。 小乞略有不悦,扁嘴退了出去,到门外,她又忍不住回头,没想恰巧看到凝香把手摆上柳后卿的腿根,就差没往下面摸了,而柳后卿竟然没生气,他垂眸,莞尔而笑,伸手握上了凝香的柔荑。 见之,小乞愣住了,许久都没缓神,她想:若是自己伸手过去,或许整个手臂都会被他卸掉的吧? 其实在歙县大牢里,小乞早就动手摸过了,摸的位置比凝香更过分,只是被女鬼附了身,她什么都不知道罢了。如今看人家摸,她心里说不出难受,却不知道自己占过便宜。 突然,柳后卿侧首看来,小乞一吓,连忙转身飞奔回房,进门之后,她伸手摸摸胸口,心跳得奇快,难过得快透不过气。 小乞觉得自己定是饿晕了,才会有这稀奇古怪的反应,可吃饱之后,不但是心,连胃都跟着难过了,睁眼闭眼都能看见他们两手紧握,情意绵绵的模样。 这时,她才明白自己好像喜欢上他了。 长这么大,小乞第一次有这种念头,以前她见过肺痨大哥与隔壁阿花眉来眼去,那时没啥感觉,她还同肺痨未婚夫说,阿花不喜欢这个,她喜欢那个。 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不在意。若不是看到柳后卿握人家小手,或许小乞永远不明白刺在心里的东西是什么。 小气极力劝自己别去喜欢他,这柳后卿脑子不正常,又有隐疾,平时还不如阿奎对她好,可是越这么想,她越觉得难过,过后,她干脆躺到榻上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心想:或许睡一觉就会好了,什么都会忘了。 正当想着,小乞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没多久,她蓦然醒来,直挺挺地坐起身,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低头看下自己双手。 “呵呵……终于是我的了……” “小乞”笑了,手掌翻来覆去,紧握成拳。接着,她扭腰走至镜前,折了瓶中月季插出鬓处,手扶弱花挠首弄姿。镜中人儿眼中带媚,抿嘴浅笑时都有股风尘味。 看了片刻,“小乞”嫌这身衣裳寒酸,她又从柜里翻出一件齐胸薄襦换上,再描唇点朱,细细妆扮一番方才出门。 申时过后,华楼渐渐热闹起来。婆子在门处殷勤迎客,莺燕嬉笑而过,处处皆是花红柳绿,一派纸醉金迷。 “哟,这是新来的姑娘?” “小乞”路经游廊,遇到几位寻欢常客,他们见其步姿风骚,伸手调戏之。“小乞”不屑冷笑,旋了个身,如条锦鲤鱼,从他们掌边溜过。往前走几步,她又见到一位俊美公子,黑发玉冠,颇有风度。 “小乞”不由驻步,凝神望了会儿,随后轻挑迎上,媚惑笑问:“公子您贵姓?” 那人见之稍愣,两眼色眯眯地乱扫,最后落到她一痕雪脯处。 “姓唐,敢问姑娘芳名?” “小乞”听后微顿,嘴里喃喃低语:“姓唐?” 她似乎略有所思,而这位公子哥等不及其回话,干脆就伸过手去轻搂住其纤腰,低声调笑道:“姑娘脸上的花样子真别致,可是你自己画的?我也是个爱弄文弄墨之人,姑娘今夜可有雅兴相陪?我们好找个地方慢慢画。” “小乞”听后由娇转怒,用力地把他推远,公子哥没站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正欲破口大骂,抬头一看,人已经溜进了花厅。 花厅内人声鼎沸,金主公子们坐于艺台下,正等花魁弹琴献曲。人人都知华楼花魁弹得一手好琴,仰慕其风采的名人雅士就如过江之鲤。 时辰还早,花魁尚未出面,艺台之上零星几位乐伎吹箫助兴。底下众人谈笑风生,偶尔向台上瞥几眼,大多也没什么兴趣。 忽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阵琴声,音色清脆,柔中带刚。疾弦雄壮豪迈,正如万匹骏马奔腾;轻弦一转,又纤巧秀美,犹如淳淳溪流穿石流过。 底下鸦雀无声,众人齐齐往台上望去,花魁抱琴呆立那处,似乎也不知这神乐从何而来。终于有一人把头探到竹雕屏风后,只见一姑娘拨弹凤尾琴,她身着妃红薄襦,青丝绾成灵蛇髻,发间只缀一支玉钗。 此女肤白如雪,面容清丽,特别是粉腮两边各有一蝶状红记,看来格外别致。 那人不由发出一声叹,众人好奇,情不自禁拥上前去,没想一不小心推倒屏风,惊动了那位弹琴姑娘。 “啪”地一声,琴弦断,覆于小乞身上的青色薄雾迅速钻入其七窍,小乞怕冷似地抖擞,醒过神后,只见自己坐在琴案旁,周遭几十号人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小乞吓到了,忽然之间不知所措,她低头一看,手下是把凤尾琴,可是她不记得什么时候来此,更不记得自己在弹曲。一时间,她惊慌失措,不自觉地抬手捂住颊上胎记,然后在众人笑声中落荒而逃。 小乞从没这般狼狈过,她差点被裙摆绊倒,又引得周遭人大笑。小乞惊恐看向二楼,柳后卿就站于围栏处看着,他似乎在笑,那双桃花凤眸微眯,多了几分妖魅之色。 “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凝香听到楼下笑声,不由从牡丹阁里出来,她低头看去,正好见到小乞像只无头苍蝇在乱窜,而柳后卿的目光正随她而动。 “没什么。” 说罢,柳后卿要走,凝香连忙一把拉住,轻问:“她究竟是什么东西?半人半鬼?” 这话似乎难倒了柳后卿,半晌,他也没答出个所以然。小乞究竟是何来头,他也不清楚,目前为止,他只知道她身上有三个鬼,每到某特定时候,其中一个就会出现,至于这女鬼…… 柳后卿想起先前,也就是小乞端完盘子后的回眸,忽然之间明白了些许,或许此女鬼多情,一旦动情,她就会浮现。 柳后卿颔首浅笑,随后说道:“我们进去吧,别让白员外干坐着。” 话落,他转身入了牡丹阁,不再与凝香多说半句。 这一幕正好落到小乞眼中,她听不到二人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出丑了,莫名其妙地在众人面前操琴。铁打的脸皮终于经不起折腾,碎得四分五裂,小乞鼻子一酸,哭了出来,一路疾奔跑出了华楼,来到西湖边上。 月下湖景如仙境,小乞却无心欣赏,她一心只想捧起湖水,把脸上黏呼呼的玩意洗干净。洗过三把脸后,伤心淡去不少。她拿袖擦去脸上水珠就地而坐,吸着鼻子看着水中明月发呆。 其实小乞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只是从没仔细想过这些事,因为这越想越让她害怕,她担心某天自己成了妖怪,见谁都不认得,说不定还会抓两个人来吃。念到此处,小乞抱身打起寒颤,鼻子一酸又落下两行泪。 此时,湖面上起了微风,如手般轻撩起她颊边几缕青丝。小乞不由抬起头,忽然看到面前立了一个人,他背光而立,样子模糊。小乞以为是鬼,立马警觉起来。 没想,那人俯身伸出手,像是要用手掌接她流下的泪。小乞呆怔,她努力睁大眼,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模样。他就是一抹淡影,连轮廓都虚糊得很。 “你是谁?” 兴许小乞觉得他无恶意,壮起胆子问。而那人不回话,立在那处像是看着她。 微风又起,小乞似乎听到一声轻叹,若有似无。她再看向那抹影,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当她快要抓住些许时,他就如一缕青烟随风消散。 “小乞,小乞~~~~” 一个大嗓门横空出世,小乞一个抖擞立马回神。先前景像犹如梦境,她呆呆地往两边看,不知看到的影是真是假。 “小乞,小乞~~~~” 阿奎一路叫唤,随后一个空翻,稳稳地落到她身边。他咧嘴一笑,亮出大虎牙说:“公子叫我来看看你,你没事吧?” “啐,他自己怎么不来?” 小乞嘟嘴咕哝,正好被阿奎听见,阿奎忙问:“你说啥?” 小乞腮颊一烫,连连摇头。“什么都没说,他叫你来看我干嘛,难道怕我跳湖不成。” “你跳湖?”阿奎鄙夷地扫她两眼。“龙王还不肯收你呢。” “去,死一边去。” 小乞生气,抬手捶他几下。这两拳不痛不痒,阿奎伸手抓挠几下,嘿嘿一笑,从衣兜里拿出个桃给她。 “喏,给你。时鲜的,可甜了。” 玉露桃,小乞最爱吃的,她见之心里轻叹,撇嘴拿过然后道了声谢。 阿奎一口啃掉半个桃,然后坐到小乞边上陪她看明月。阿奎愣头愣脑,也不知浪漫为何物,看着月亮就说:“这盘子好大呀。” 小乞又是一声叹,也就顺着他的话点头,就在这时,一记破水声,湖里不知道窜出个什么东西,一跃跃至半空,竟然把月亮给挡住了。 小乞的眼瞪圆了圈,不由惊呼道:“哇,这条鱼好大呀,能吃十几年了吧。” 阿奎半张着嘴仰头看着,只见大怪鱼打尾一甩又窜入湖,激起的水花足有十丈高。 阿奎呆呆说道:“这那里是鱼?明明是只妖啊……” 第27章 鱼(五) “有妖怪啊!!!!救命啊!!!!!” 花好月圆之夜,一声惨叫蓦然响起,就在小乞和阿奎在争论刚才看到的是大鱼还是妖时,一男子狼狈地游上岸,他湿漉漉的衣裳破了几个大洞,小腿处被血染得通红。一见到岸边有人,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使出挤奶的力气跑过来,然后到他们面前双腿一软,屈膝跪倒在地。 “妖……有妖怪……” 那人惊恐万分,眼睛瞪得滚圆,颤手指向了湖中央。 此时正是皓月当空,小乞与阿奎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叶小舟轻荡,有个人半挂在船沿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哎呀,糟糕!” 小乞不假思索起身要去救人,她往前跨了几步又险些被裙子绊倒。小乞一怒,干脆把薄裙扯去一半,然后光着两条小腿,一头栽进湖里。 这前后不过一会儿功夫,阿奎巴眨起双眼,人已经没了,他正准备竖拇指赞她为女中豪杰,然而定神一看,咦,不对啊!湖里那双亮闪闪的大红眼是什么玩意? “啊!妖怪啊!!妖怪!!” 落水男子回头见之,声嘶力竭大声尖叫,一路跌打滚爬地逃了。 阿奎看到湖面上起了一条狭长水痕,一双比灯笼还大的眼正朝小乞而去,阿奎暗叫不妙,来不及多想,就跳到湖里去解救小乞。 虽说是七月天,但湖水冷得很,小乞咬紧牙关,拼命游向那叶小舟,也没注意周遭状况。她好不容易抓到舟沿,没想手一滑又落到了水里,整个人往下沉去。 “卟嗵”一声,半挂在舟沿上的人儿也掉落湖中,他就像块朱砂画料,遇水瞬间渲染出一片色。 月光皎洁异常,湖面亮而清,这一切小乞都看得清楚,这时她才发现此人下半身已经没了,沉水时还拖了根肠子,混着鲜血扬起一股浓烈血腥气。 闻到这浓烈气味,小乞几乎要作呕,这人铁定是救不活了,她想只能先上船缓几口气再说。正当小乞要游过去,突然有什么东西抓住她的脚踝,她心里一惊,不自觉地乱蹬,没想这东西力大无穷,直把她往水里揣。 小乞沉了下去,她低头看到少去半身的人正抓着她的脚,那人明明已经断气,两眼却瞪得老大,他死死地瞪着她,像是怒恨又像是不甘。小乞快要喘不过气了,趁自己被他拉下去之前,她弯下腰想要解开那只死人手。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动作,水底突然冲出一庞然大物,两只大眼通红,口中长满利牙,小乞还没来得及看清其全貌,它大嘴一张就把那人吃进腹中。 “喀嗒”,一截断手就挂在小乞脚踝上,小乞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忘了自己在水里,她不小心张开嘴,混着血的湖水趁机猛灌入其鼻口,撑得她鼻酸肺疼,难受不已。 小乞缓过神后,憋足劲游出湖面,然后用手一勾抓稳船沿,用力爬到船内。几口水呛得她狂咳,此时船身开始左摇右摆,就好似处在狂风暴雨中狂颠不止。 小乞猜到定是妖在底下兴风作浪,但是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玩意,不知道该怎么打,只好使出最后一招——逃命。 “小乞,小乞,快逃啊!!” 就在这时,阿奎游过来了,他两手扩在嘴边,扯开嗓子大叫。小乞听到之后费力地撑起身子探头一看,没想那双灯笼眼正朝自己游来,鼻子似乎还在喷粗气。小乞不由慌神,左看右瞧不知怎么逃。 千钧一发之际,湖面上闪出一道刺目白光,紧接着一声嘹亮虎啸划空而过。不知何时,水里竟然多了只大白虎。小乞瞬间呆愣,定晴一看,这不是那天随柳后卿一起来的那只虎吗? 还未待她缓神,白虎就游到小船边,一口咬住船头上的缆绳,然后拼命地往岸上游。 看来它是救人的虎,小乞不禁大松口气,但是没多久,后面多出一股吸力,她回头看去,灯笼眼正张着血盆大口,想把她连同这舟一起吸进嘴里。 小乞大感不妙,寻遍四处没找到阿奎,她看到大波湖水入了那张口,心想这下完蛋了,阿奎一定被它吃了! “阿奎!阿奎!” 小乞眼眶发热,她一边叫一边找,听不见阿奎回话,急得直掉泪。与此同时,那只大白虎正咬着船绳,使劲全力拉。两力相搏,最终白虎小胜,好不容易它拉动小舟,正当欣喜时,只听见“啪”地一声,船绳突然断了,小乞随那叶扁舟顺溜地滑进妖怪的口,连声惨叫都没有。 …… 白虎睁大铜铃般的眼愣住了,缓过神后,妖已经沉入水中不见踪影。白虎似乎着了急,它仰天长啸,啸声听来悲惨异常,紧接着白虎扒拉四脚往回游,正要探头下去找时,小乞突然从水里冒出颗脑袋。 白虎见之两眼又大了圈,它急忙游过去将她驮到背上,然后再往岸边靠。这只大虎比鱼游得还快,后脚都能扒出一串大水花,不过眨了两三眼,他们就安全地到了湖岸上。 妖没能追过来,它在湖里望了他们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沉入水中。白虎深呼口气,放下小乞甩起毛,水溅了她一身。小乞就呆坐在地上,两眼空洞无神,一点都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之色。过了会儿,小乞的嘴一点一点咧开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阿奎,阿奎……呜呜呜……是我害了你,呜呜呜……阿奎,你死得好惨啊……阿奎……” 这哭声真是撕心裂肺,没过多久,把人都引了过来。小乞仍坐在地上,浑身湿透,身上裙子又被扯去半截,别人以为她受人轻薄,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哎呀,好端端的姑娘怎么遭这罪。” “啊?阿奎,阿奎是谁?” “什么?有个叫阿奎的非礼了这姑娘?这……这……真是世风日下啊!!” 几句话转了几圈之后,越传越离谱了。小乞满脑子只想着死掉的傻阿奎,哭得肝肠寸肠,不能言语,也管不了别人在说什么。 而这时,人堆里冒出个脑袋,一边跳一边叫:“小乞,小乞,我在这儿,我没死。” 小乞没听到,依旧在哭。围观的人不知不觉地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阿奎不知被推到哪块旮旯里,挤都挤不进去。 人多难免眼杂,趁乱,几双贼眼就盯着小乞湿衣和两条白腿。小乞不自知,还在伤心抹泪,就在这时一件披风适宜地落到小乞肩头,遮掩住了她的狼狈。 小乞闻到一股淡雅清香,不由抬起头,她看到了柳后卿立在跟前,眼里的笑温柔似水。 小乞心被揪紧了,连忙低下头不敢看他,她使劲吸吸鼻子,泪仍如泉涌,她不知该怎么告诉他,阿奎死了…… “小乞、小乞、我在这儿!” 人堆里突然传来熟悉叫声,小乞心里咯噔,忙不迭地转头看去,在一个个脑袋瓜中竟然有阿奎。她以为是泪糊了眼,连忙擦擦眼,没想果真是阿奎,他看到小乞转头,咧嘴扯了个笑,再拨开人堆挤到她面前。 “小乞,我……” 话还没说完,小乞就像点燃的爆竹,一下子窜老高。 “死阿奎!!你死哪里去啦!!” 转眼,娇柔少女就成了河东狮,脸上挂着的涕泪还未擦干净,她就双目怒瞪,凶巴巴地把阿奎骂得发愣。 “呃……” 阿奎不知该解释这事,正当想着说辞,小乞嘴一扁,哭着扑到他怀里。 “你没死……还好你没死……” 阿奎刚有起色的神志被她这一抱瞬间虚无,他的手腾在半空不知该往哪里放,纠结半晌后,他无奈地看向柳后卿,苦着个脸,嘴里蠕出四个字:“公子救我。” 柳后卿没搭理,阿奎尴尬地被人围观,不知道该怎么让小乞松手。 其实小乞这一抱纯粹是友谊,阿奎多想了。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她这般举止在别人眼中就有问题了。 虽说民风开放,但是抱着个男人又哭又搂又抱,大多人还是以白眼对之。啐过一声后,众人作鸟兽散。 这时的柳后卿似乎有些多余,他本该转身离去,按照他平时的性子,他也不爱管这事,可今天不知怎么,柳后卿就像根木桩站在他们身边,一双眼清亮如水,直勾勾地盯着阿奎。 阿奎被柳后卿盯得难受,他看看怀里痛哭流涕的小乞,更是百口莫辩,只好一个劲地说:“误会,这全是误会……” 柳后卿依然盯着,直叫阿奎毛骨悚然,阿奎受不住,随便扯了个谎,拉开小乞后落荒而逃。 小乞吸着鼻子,喜极而泣,她想还好阿奎没死,要不然这辈子她都心不安,可是……小乞转头四顾,刚才救她的白虎呢? 第28章 鱼(六) 经过这惊心动魄的一劫,小乞筋疲力尽,回房之后她倒头就睡,对湖妖之事只字未提。而阿奎睡不着了,抱着白虎布偶“小奎”在榻上翻来覆去,心想:刚才小乞这般抱着我,难道……莫非……她喜欢上我了? 念到此处,阿奎一声叹,骨碌起身对镜照了半晌,随后不禁摇头抱怨:长得英俊潇洒真是罪过,虽说小乞人不赖,但是真不是他的菜啊…… 就这样,阿奎为这颗不是他的“菜”烦心到了大天亮,次日早上去吃早食,两眼圈黑得像煤球。他看到桌上有东坡肉伸手去抢,可一见到小乞双目瞪圆,他又不好意思地缩回手。 果然她是喜欢我,要不然干嘛这么看着我。阿奎心里嘀咕,然后将东坡肉往她面前推。 头一次,阿奎肯把肉让出来,小乞惊诧万分,情不自禁斜眼瞥去。 “你不吃?” 阿奎摇头。 小乞嘿嘿贼笑,连忙把整盆东坡肉扣到自己饭桶里,合着米饭,吃得津津有味。 这时,柳后卿正好凝香房里出来,听到动静,小乞抬头朝二楼瞧去,只见凝香立在门处含情脉脉,然后伸手替柳后卿摆正玉冠,再理齐衣襟,俨然像他的夫人。 小乞的心又碎成渣,她移开目光,扁起嘴咬了两口肉,接着就吃不下了。 一大盆好肉被浪费了,阿奎看她晾在那里不吃,又琢磨起来:难道她是故意留给我的吗?想想有点恶心,不过……阿奎还是拿来这桶饭,挑起里面的肉,一块一块地吃了起来。 “死阿奎!”小乞一声怒喝,抬手一个暴栗。“吃我吃过的东西,恶不恶心?!” 阿奎被打闷了,甚至还不明白自己为何被打,他刚缓神,脑袋又是一痛,抬头看去,柳后卿持玉扇在手心里轻敲,笑意略微狰狞。 “都什么时候了,吩咐你做的事全都做了吗?” 柳后卿语气不重,听来却阴森森的。阿奎抚起头上两包,委屈地走了,奉柳后卿之命去查昨夜见到湖妖。 有关于这妖,杭州府里有好多个版本。有人说很久之前有个女子为情所困,然后投湖自尽成了妖;也有人说,湖中一条大鱼专门吃人,日子久了就成妖,总之如今夜湖游不得,说不定一不留神就被妖给吃了。 不过相比湖妖之说,柳后卿更是关心白家的事。吃过饭之后,他就准备去白府做客,顺便捎上了小乞,走前特意嘱咐她穿姑娘家的衣裳。 “嗯?为何?” 小乞不明白,柳后卿抬扇正想敲她脑门,而手刚举起又忽然停住了。 “不为何,如今你也不必女扮男装,该穿什么就穿什么。” 话落,他转身走了。小乞想想也觉得有些道理,然后跑到房中挑了件素色的对襟裙换上。 出门时,她犹豫了会儿,接着咬着嘴唇折回到镜前。镜中人儿娇俏,虽说颊边有两块红记,但也不算丑。小乞羞涩一笑,在镜前转了个圈,看裙摆旋出一朵艾绿色的花。 臭美过之后,小乞按住卟嗵卟嗵乱跳地心,走出房间去找柳后卿。柳后卿只是淡然地扫了眼,面色与以往无不同,小乞略失望,撅嘴跟在他身后走了。 白府离华楼不远,坐轿一会儿就到。或许白员外知道柳后卿今天要来,特意命人在前门候着,这人一到,小厮就入府禀报。 看来柳后卿又骗倒一个,如此靠天赋的事,小乞真是做不到,连学都学不像。 他们二人还没入花厅,白员外携白公子前来相迎。白员外戴了四方帽,身上裹着团云蓝绸袍,一笑两颗金牙乱闪,大肚子还乱颤。 小乞实在对这位暴发户没好感,不由侧头看向那位文质彬彬的公子,只见白起轩拱手施礼,举手投足赏心悦目,她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 白员外开口笑道:“柳公子,没想今天你这么早就来了,有失远迎啊,快请坐,哈哈哈……” 话落,他将柳后卿引到花厅,然后命丫鬟们上茶。小乞又是个小婢子角色,只好立在旁边看姓柳的吃好的喝好的。 这活儿之前并不是没做过,但是小乞的心境与以往不同,自她明白喜欢上这个间歇性面瘫之后,多看他几眼就浑身别扭,脸不由自主地发烫。小乞故意把头转向花厅外,不愿朝他那里看,他和别人说的话,她也不愿放心上,十个字听漏掉八个半。 正当小乞对着园中茉莉发呆,忽然一熟悉身影晃过,她微怔,眯起眼仔细瞧去,只见一少年在园子里摘花。他长相不俗,浓眉大眼,鼻梁挺直;他衣着也极奢华,特别是墨冠上一颗硕大的珍珠差点闪瞎小乞的眼。 咦?这不是九太子吗?! 小乞大吃一惊,差点就挥手叫唤,不过手刚抬起,她又缩成个小团儿,还往里面躲了躲。今时不同往日,小乞身份已经被揭穿,她不知怎么面对这位昔日的拜把子,想来有些懊恼,不过……她又挺好奇的,这九太子怎么会在这儿呢? 小乞记得九太子临走前说过,他是去找哥哥,难道他哥会在杭州?这猜来猜去也没个名堂,最好的法子就是亲自问人家,可小乞看看身上穿的衣裙又不敢,只好藏好疑惑,傻愣愣地站在原处。 “公子若不嫌弃,就在寒舍住几天,能交到柳公子这位忘年友,是我白某之福啊,哈哈哈哈……” 不知柳后卿又使了什么法子,白员外竟然开口要他住下,这句话被小乞听进去了,但是没多久她又暗暗哀叹起来。 有话老话叫前车之鉴,上次在张寿星家他们差点被扒皮,而这次不知道会是什么花样了。小乞看到柳后卿点头,笑得还格外迷人,她欲哭无泪啊,只好转头自个儿郁闷去,然而无意间一瞥,她恰巧看白起轩变了脸色,本是文质彬彬的一个人,转眼间就阴冷起来。 小乞心头一颤,该不会是他有问题吧? 天公喜欢作弄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这次小乞真不希望白起轩有事,他看起来温文尔雅,待人又和善,虽说没有过多接触,但小乞觉得他不可能是坏心眼的人。 柳后卿怎么想的,小乞猜不到,她也不知此次来白家的目的是什么,若说湖里的妖与白家有关联,这也太扯了些,昨晚出事时,白起轩不正在华楼里喝酒吗?可是柳后卿不听她所谓的证据,只委派她一个任务:去找到白起轩的爱妾珍珠,与她套近乎。 套近乎这事是小乞的拿手绝活,对她而言半点难度都没有,在柳后卿答应白员外住下之后,小乞就顺利混入女眷后院,这时,她才发觉柳后卿让她穿女装的真正目的,他娘的就是为了混女人堆啊! 小乞想明白后有那么丝郁闷,她还真以为柳后卿细心体贴,没想被利用了一回。不过话说回来,从头到尾柳后卿不是一直在利用她吗?把她当钱袋子、又把她当车夫使唤,她屁个本领没学到,人倒差点挂了好回,想来真是有点亏。 小乞开始重新思考人生了,她想起拜把子兄弟——九太子,跟着他与好过跟着柳后卿,若这次事办好,要不就同九太子混算了,她也不必再看柳后卿与凝香眉来眼去了,糟心! 说曹操,曹操到。正当小乞想着九太子时,他就来了,头上插了几株茉莉花,嘴里哼着小曲,一路蹦蹦跳跳。 小乞见之一吓,连忙躲进旮旯里,听那声音擦肩而过,她不由松了口气。如今问题来了,她该如何告诉九太子,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呢? 小乞为难,抓耳挠腮,想得实在心烦,她干脆先把这事放一边,然后去了后院找珍珠。 听闻白员外风流,家中美眷无数,与之相比,他的公子白起轩只有一位珍珠,显然太不符合白家风格与作派了。小乞入院的时候就在想,这位珍珠姑娘是何国色天香,竟能赢得一人心。 小乞向婢女打听了番,珍珠姑娘就住在宝阁内,这牌匾上的《宝阁》二字乃白起轩亲手所书,可见他对珍珠的喜爱。 婢女说这事的时候,撇着嘴角,眼睛直翻白。 “我们绿悠姐长得比珍珠漂亮不知多少倍呢。” 这话酸溜溜的,比醋还酸,小乞干脆从袖里拿出华楼厨子拿手酸杏给她吃,以此应景。两人你一个,我一个,混熟之后话也就多了。 那小婢女又说了,早此年白家公子也是个风流成性的,宅子里的丫鬟们都和他“那个”过。之后有位云游道士来此做客,他替白公子算了一卦,说他封象凶险,阳气太重怕会惹火上身,所以得找个阴气重的姑娘交融,以此渡过劫难。 那时也真是巧,白家生意出了岔子,一家旺铺差点被火烧光,白员外急了,拿着老道给的生辰八字,去找那位“阴气重”的姑娘,通过媒婆就找到了住在茅家埠的“珍珠”。自白公子与珍珠好过之后,他性情大变,不在外胡混,天天在家与珍珠恩恩爱爱,像是对她动了真情,三年之内孩子都生了俩了。 听完婢女这一说,小乞更是好奇,迫不及待想见下珍珠。同小婢女告别之后,她悄悄地摸到宝阁,探头张望一番,里面像是没人,连婢女也不在。小乞壮大胆子往里走,只见偌大的院子中央摆有一大缸,立在那处突兀得很。 小乞垂眸看去,原来是个养鱼的水缸,上有三朵娇艳睡莲,粉白相间煞是好看。小乞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突然水一颤,像是有什么东西窜来。经过昨夜凶险,小乞立马缩回手,然后往水里瞧。 原来是一条红锦鲤,它见到小乞像是欢喜得很,特意游到水面上摇曳生姿,还张大嘴向她吐出一个又一个泡泡。 “咦,你是谁?” 身后蓦然冒出一个声音,小乞吓得抖擞,那条锦鲤也吓得逃了,游到睡莲叶下藏好。 接下来,小乞回眸看去,只见一女子立在月牙门洞处,后面还跟有两婢女。此女相貌平平,体态略丰腴,整个人看起来珠圆玉润,真有点像“珍珠”。 第29章 鱼(七) 呃……小乞想见的珍珠姑娘来了,不过被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乞一下子手足无措,她眼睛滴溜儿一转,脑子里就想出个主意。 小乞嘿嘿笑着道:“不好意思,我是来找茅厕的,不小心迷了路,误入此处。姑娘,对不起,得罪了。” 话落,两婢女横眉竖目,其中一人十分不客气地斥责:“哪里来的人,怎么能这般乱闯?一点规矩都不懂。” 小乞被她这一说,红了脸,正想开口反驳,就见珍珠拉住那婢子的手,劝她别这般说话。之后,珍珠又温柔一笑,说:“这位姑娘,若不介意就去我房里用吧。” 她这般大方,小乞着实吃了小惊,连忙摇头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再去找就是了。”她边说边往门洞移,想趁机溜走。 珍珠又道:“这没什么,人总有三急,你随我进来吧。” 话落,珍珠就往房里走去,见她如此殷勤,小乞也不好意思拒绝,顺水推舟地跟着去了,以上茅厕为由,顺便参观下白起轩爱妾的住处。 这屋内的东西很平常,值钱的玩意也不多,惟一让小乞在意的就是摆在案上的鱼雕。这红木鱼雕做工精美,碰一下竟然会甩尾,仔细瞧去,原来关节做得灵活,动一处牵全身,故栩栩如生。 “这是我爹爹亲手做的。” 听到这话,小乞转头看去。珍珠姑娘正端茶走来,像是把小乞当客人,轻轻地将茶放至她面前。 小乞道了声谢,也不客气端盏就喝。 接着,珍珠轻问:“姑娘是随柳公子来的吧?不知怎么称呼?” “你叫我小乞就好了。” 小乞一笑,大大咧咧地将茶盏往案上一搁。 见她像是泼皮胚子,珍珠掩嘴轻笑,圆润双颊泛红,人顿时俏皮可爱起来。 “小乞姑娘也像是个爽气人,在这宅子里倒很少见呢。” 前半句话听来正常,后半句就隐隐地有股哀怨。小乞知道大宅子里的规矩,像珍珠这般身份的人定是受尽白眼。小乞不由想到自己遭遇,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安慰人家。 忽然,院外嚣闹起来,听婢女们殷勤地叫着少爷,不用猜定是白起轩来了。小乞转头,见珍珠扬起笑意,眉间忧色瞬间无踪,白起轩还未到,她就起身候在门处,这番作为弄得小乞也不好意思坐着了,随她走到门边上。 白起轩进来时面色阴沉,抬眸见到珍珠立马换了张温柔笑颜,他朝屋里张望,问:“大小宝呢?” 珍珠回他:“夫子那里习课,瞧你,忙得把这事都忘了。”话落,她便把茶盏捧到其手里。 站在一边的小乞被此二人无视了,看他俩柔情蜜意,小乞不由尴尬,一步一挪地想从门处溜走。而这时,白起轩正好看见了她,他先是微愣,后是瞪目,看来十分不悦。 “白公子,有礼。” 小乞见势不妙,先把马屁拍起,讨好地向他万福请安。不过,白起轩似乎不吃这一套,他勉强地颔首浅笑,接着就走到房中。如此一来,小乞正好找到离开的借口,转身向珍珠道别,并且谢了她的厕桶。 珍珠面带歉意,低眸笑了笑道:“小乞姑娘也算客人,有空可常来。”说着,她回眸往里看了眼,再道:“今天我就不送了。” 小乞嬉皮笑脸地回她:“没事,没事。那我先走了。” 话落,她就出了宝阁,跑回西院去找柳后卿。一路上她就在想,这白起轩像是对他们来做客颇有微词,她真不希望他是幕后黑手,不过目前为止风向略微偏了。 回到西院,小乞在想要不要把这事告诉柳后卿,猛抬头就见一群丫鬟们聚在院前角落,交头接耳地不知在说什么事,兴起时,她们还咯咯直笑,也不知为何这般开心。 小乞好奇,一点点地挤过去,走近了就听见众人在聊柳后卿,随后她们话锋一转,又说到她头上。 “柳公子带来的丫鬟真丑,看她脸上两块红印子。” “没错。这般仙似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丫鬟。” “人家有手段呗,瞧珍珠不就是。” …… 这话越说越难听,小乞一怒,突然扯大嗓门“喂”地大叫一声,众人吓得离地跳起,纷纷转头看来,一见是小乞,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又怒又惊又怕的。 小乞两手插腰,气势汹汹地朝众人骂咧道:“在背后乱嚼人舌根,下地府可要被剪去舌头的!学舌鹦鹉也不挑个地方聒噪,欺到姑奶、奶、头上,小心现在就剪去你们舌头。” 说着,小乞抬手做出个剪子手势,那些婢女没想此人这般泼辣,你拉着我,我勾着你,讪讪地逃走了。 这一通骂爽快之后,小乞暗自得意,屁颠屁颠地入了院子,不过进门之后她立马愣住了,这屋里除了柳后卿之外,没想到还多了个九太子。 小乞回过神,连忙转身踮脚,悄悄地往院口走,刚走了不过三步,就听到柳后卿在问:“九太子此次来到白府,不知是否也是为这事?” 小乞一听,心里好奇,这下又舍不得走了,迟疑再三,她忍不住折到窗边,蹲在草丛里干起偷听的勾当。 “也不全是。” 九太子回道,听这语气可比洗澡、看戏时老成许多。接着他又说:“上次柳公子说欠我个人情,那么这次我就问你要个人情。这里的事我来做,请你莫要插手。” 柳后卿笑了,这笑声听得小乞发毛,小乞深知他有些不爽。 然后,柳后卿说:“九太子未免太霸道了,再说九太子何时管起凡界的事?你不应该在呆在宫里听曲吃喝吗?” 这句话一抛过去,小乞半天没听到九太子说话,她脑子里不由浮出他气蹩得面红耳赤,却又回不上话的窘样。 半晌,九太子终于开口道:“柳后卿,你别欺人太甚,别以为顶着什么破烂名号,就不把别人放眼里。信不信我同父王说去,让他告你的状。” “呵呵……九太子,你这是吵架吵不过别人,叫爹妈来帮忙吗?” 小乞听到这话忍俊不禁,差点就笑出声。没想柳后卿长了张这么刻薄的嘴皮子,真像一面磕瓜子一面翻白眼的市井妇人,看来平时他待她还算好,没把这一招使出来。 果然,九太子又沉默了,小乞很想冲到屋里,看看九太子的惨烈败北景象,然后摸摸他的小脑壳,再安慰他几句。 没料过了会儿,小乞听到椅脚磕地之声,紧接着脚步声风风火火传来,九太子气呼呼地从里面跑出来了。 这下,小乞觉得事情有点大,九太子能这么生气,柳后卿定是得罪他不少地方。一位算是半个师父外加救过她几次命的人;另一位是与她拜过把子的兄弟,这碗水应该怎么端啊? 小乞犯了难,她见九太子走远后,装作无事进了房。柳后卿正坐在案边品茗下棋,摆在他正对面的玫瑰椅歪斜到了一边,想必九太子刚刚就是坐在那处。 小乞轻轻走上前,将这把歪掉的椅子摆正,然后坐了下来。柳后卿都没抬头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往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 小乞撇起嘴角,说:“我刚才去找过珍珠了,她人很好。” “嗯,还有呢?” “没了。” “没了?” 柳后卿挑起剑眉,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眼波流转间,那双桃花凤眸潋滟无边。 好妖孽的人,小乞心头一颤,她想怪不得九太子说他是妖道,莫非就是因为此?被他这般盯着,小乞忐忑,不由坐如针毡,浑身不自在。 “算了,我再去查。” 说着,小乞起身,像是要落荒而逃。柳后卿一个“慢”字,立马拖住了她的脚。 “回来,坐下。” 柳后卿招手,小乞乖乖坐好。 接着,柳后卿问:“会下棋吗?” 小乞点头:“会一点。” “那你持黑子,下一步该你走了。” 小乞挠下脑袋,这算考我吗?她眼睛在棋盘上溜了圈,然后落下一子。 柳后卿跟着下了一枚白子,随后若无其事地问:“谁教你下棋的?” “我爹。”小乞笑了笑,之后又似难过地抿起嘴。“教了一半他就走了。” 柳后卿不语,只是盯着她的手势,像是在揣摩其下棋套路。小乞棋艺不算精湛,几下来回就落了下锋,正当她苦思冥想,柳后卿突然提起九太子。 “九太子来了,刚才你也应当知道。这次他过来掺和一脚,我们的事怕是难办了。” 这话什么意思?小乞不笨,咀嚼之后,觉得他是想让她出手去拦九太子。不过她和九太子的关系不一般,如此一来,不是更加为难她吗? 小乞非常纠结,想来想去还是装傻充愣,没把话往下接,她随便落了一子,阴差阳错地扭转险局,见此,小乞高兴得手舞足蹈。 而此时,柳后卿是在等,等她心绪起伏,好唤醒体内女鬼,可是过半晌,也没见青烟冒出头,柳后卿等不到只好亲自问了。 “与你同行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身世,今天正好有空,可否告知一二?” “啐,我也不知道你的来历啊……要不我说一个,你说一个?”小乞贼兮兮地笑道,讨价还价的事她可是经常做,柳后卿怕不是她对手。 柳后卿想了会儿点头道好。见他中计,小乞起了兴劲,连连搓手坐正,然后眯起眼奸笑,心想:今天不把你这脑子飘忽的家伙扒精光,我誓不罢休! 第30章 鱼(八) 其实小乞的本质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柳后卿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只不过稍作删减。 在柳后卿问及其身世的时候,小乞不由垂眸,似乎不太想说,不过犹豫再三,她还是开了口,娓娓道出自己辛酸血泪史。 如果要扒祖宗三代,小乞生在官宦世家,亲戚在朝中为官,族人非富则贵。不过惨就惨在她爹是庶出的,身份低微,而她则是她爹搞来的一夜风流债,身份又往下低了好几截,更苦命的是自小乞出生那日起,她就没见过娘的模样,由刘嬷嬷喂养长大。 之后在深宅大院里活了多年,小乞一直被当丫鬟,祖父母也不认这个孙女,只有她爹最疼她。小乞五岁时掉进池子里,人捞上来后已经没气了,她爹找到位道人替她做法,这才将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而从那以后,她爹就迷上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过了五年,也就是小乞十岁的时候,他突然失踪,只留下一封信和一本天书。 这回小乞彻彻底底成了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孩子,她的奶娘刘嬷嬷见她可怜,也就提议说:看在与小乞她婶娘认识的份上,就把小乞带回家养算了,省得老爷太太们费心。就这样,小乞被卖……哦不对,被送给了刘嬷嬷,并被她带去了金华。 接下来的事也没什么好说,刘嬷嬷想让小乞做儿媳妇,结果肺痨子病死了,之后没多久刘嬷嬷也去世了。小乞孤身一人开始在江湖中跌打滚爬,凭爹爹留下的天书练就一张厚脸皮与抓鬼除妖的本事,接下来她就存了点钱想上京找爹爹去,然后在饶州遇到柳后卿。 在小乞说完这一大堆的删减版后,柳后卿略微明白了,不过他只是想知道小乞体内的鬼从何而来,对小乞家的事倒没太大兴趣。如今看来他只可推断出,小乞降鬼失败,被三个厉害的鬼覆了身,时间久了他们魂魄相融,结果就成这模样。可惜这只能说是推断,到底事实如何,仍不得而知。 “我说完了,这回轮到你了。” 小乞搓搓鼻子,然后两手托腮开始盯柳后卿。柳后卿缓过神绪,拈起手中棋子,寻思半晌,接着眉头微蹙,露出些许为难。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只不过会些五行阴阳之术,闯荡于世间多年。” “嗯,然后呢?” “没了。” “没了?” 小乞瞪圆双眼,不相信。柳后卿重重点头,很肯定地说:“没了。” “你耍赖!”小乞生气了,鼓起腮帮子。“你还没说你家在哪里、生在何处、家中父母兄弟、师从哪位……这些都没说。” “我不记得了。”柳后卿随口回答,像是要把她打发。小乞不甘心,“啪”地两手拍上案角,把棋盘上的黑白二色震跳起来。 “不带这样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好歹你也算我师父。” “我可没说要收你这个徒弟,再说我从来不收徒。” 看柳后卿的模样铁定要耍赖,小乞才不会放过这般好的机会,死缠烂打地扒他底细。 “那我问你,你小时候住哪儿。” “山上。” “爹娘做什么的?” “打猎的。” “兄弟姐妹呢?” “死光了。” 我咧个去!小乞吓了跳,瞪圆双眸倒抽口冷气,不过她看柳后卿依然神定气闲,大有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之势,就开始怀疑他在敷衍。 小乞不信他这番话,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柳后卿再怎么看也不像从猎户家里出来的人。 她又一次被骗了,还以为能扒到他底,结果什么话都没套出来。小乞心灰意冷,站起身嘟嘴走了。到了门边,她回头对柳后卿抱怨:“说话不算话,以后再也不信你了。” 话落,小乞一声冷哼,提裙跨出门槛,正巧有个人跑了过来,差点把她撞飞出去。 小乞往后退了几步,随后立定,缓过神后正想要开口,却见到九太子愣在门口看着她。 小乞讶然,连忙转身捂脸,往角落里藏。不过她还是慢半拍,九太子一个箭步窜至她面前,拦住了她去路,且万分惊讶道:“咦?七公公,原来你在这儿啊?刚才我还问到你呢。” 小乞知道自己躲不掉了,不得已讪讪扯了个笑,然后放下双手。 “九太子,真巧,你怎么会在这儿?” 九太子似没听到她问,两眼瞪大,盯着她的女儿装瞧半天。小乞欲哭无泪,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她不停地在想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呢? 哪知九太子看完之后,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随后转头恶狠狠地看向柳后卿,大声怒喝道:“柳后卿,你也太过份,干嘛让七哥去扮女儿!你怎么不顶朵花,自己上呢?!” 柳后卿抬眸斜瞥他一眼,不说话。这番淡漠神色彻底激惹了九太子,九太子气不过,掀起袖子冲过去,一副准备揍人的样子。 小乞急了,连忙走到他面前,大张双臂,拦在其面前。 “九太子,这个不关他的事,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听的,柳后卿欺人太甚,你别怕,我来替你撑腰。走开!” 说着,九太子伸手要把小乞推开,没想这手一搭,正好搭在她胸口上,触感柔软异常。九太子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巴眨起双眼,随后情不自禁地…… “啊!!!” 一声尖叫蓦然响起,九太子还没回神,就被小乞一巴掌抽得凌空翻滚好几圈。 这下动静闹得太大,柳后卿终于回神,他移过眼只见小乞两手抱胸哭着跑了,而九太子捂着半肿的脸颊,痴呆傻愣地坐在地上,似乎仍不知自己犯了何事。 片刻,九太子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找柳后卿算帐,连忙追出去。 柳后卿垂眸看向棋盘上的黑白,过了会儿,喃喃自语道:“这事你不用管。” 虽是这么想,但是柳后卿不自觉地乱了心绪,手中两枚白子搓拈半晌后,他忍不住起身出了房门。 这时,九太子已经追到后花园,小乞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就在园中找半天,急得满头大汗。 “七公公~~七哥,你出来呀,有话我们不能好好说吗?” 或许他脸颊有些肿,喊出来的话略微含糊,这声音传到假山石洞里,嗡嗡嗡的,小乞费了好大劲才听明白意思。不过,她甘愿做只缩头乌龟,也不想去同九太子说清楚,这越描越黑的事也没办法说清楚。若到时,九太子问:“你明知道自己是女的,为何还同我一起洗浴”,小乞真不知道怎么回。 骗人的恶果终于来了,小乞焦虑且难堪,她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想的,如果说了不就没这么糟心了吗?看来一时糊涂又做了桩蠢事。小乞决定就躲在这山洞里,直到九太子走为止。不过九太子是个死心眼的人,他找不到小乞,干脆就坐在园中石椅上守株待兔。 一个藏着,一个等着,两人磨去大半天功夫。后来小乞在石洞里坐得腰酸,又被穿洞风吹得哆嗦,她忍不住站起身活络筋骨,哪知“啊啾”一声暴露了行踪。 九太子耳朵尖,听到这声喷嚏连忙寻声而去,然后穿入狭窄的石头缝,在洞里深处找到了流鼻涕的小乞。她两手抱胸不停地打哆嗦,一阵洞风吹来,又连着两个“啊啾~” “七公公,你在这里不冷吗?”九太子拧眉问道。 小乞听到这声音,脖子一僵,愣愣地转回头去,见到是他,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九太子上前,小乞立马退后,九太子再上前,小乞连连退了三步,之后,她哭丧着脸,说:“九太子,你别过来了,就站在那处好了。” 九太子听后马上立定,随后疑惑地扫她两眼。 “七公公,你这是怎么了?刚刚莫明其妙地打我一巴掌,下手还这么重。是不是柳后卿逼迫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九太子只惦记小乞给的一巴掌,忘记之前他有摸过人家的胸。 小乞两眼瞬间黯淡,看他的目光略带鄙夷,她心想:你摸了,难道没发觉我是个女的吗? 而九太子的表情很天真,眼神很纯洁,似乎真没发现她是女的。小乞深感绝望,她一额头磕在石壁上,对九太子这木头疙瘩无可奈何。 “九太子,要不今天我就和你明说了吧。” 小乞深吸口气,两拳紧握,挣扎半晌才鼓足勇气,说:“其实我是个女的。” 此话一出,她顿时浑身轻松,心头上压得千金大石终于落地。九太子一愣,像是没信,之后他苦笑,两眼斜瞟过去。 “你瞎掰的吧?怎么可能……你不是还同我一起洗过澡?” 被他说到了软肋,小乞就像霜打的茄子,顿时蔫头耷脑,接着,她有气无力地摇首道:“那时我穿着衣裳呢,雾气大你没看见罢了。其实不是我故意想骗人,只是行走江湖多年,身为女儿十分不便,有时候还会碰到流氓痞子,对你动手动脚,所以我就打扮成男儿模样……” 说到此处,小乞微顿,然后抽吸鼻子继续道:“看九太子你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真相,一直瞒你我也觉得很难过,所以今天就干脆把话说开,你若觉得我骗你,心里不痛快,那就三刀给我九个洞,我保证不吭一声……来吧!” 话落,小乞两腿分开,下蹲扎好马步。九太子依然愣头愣脑,似乎没听明白她的话。小乞蹲了会儿觉得腿酸,又扶腰站直身子,然后叹息道:“九太子,快点捅吧。这里冷,冻死人了。” 终于,九太子魂魄回窍了,他突然发出一声凄惨哀叫,紧接着掉头跑了,一边跑还一边洒泪,看来伤心又委屈。 小乞蓦然呆愣。刚才被吃豆腐的人可是她,这九太子哭个什么劲?! 第31章 鱼(九) 九太子哭着跑了,小乞不知如何是好,事已到此,她实在没脸去找人家,只好暗自哀叹,垂头丧气地走出石洞。 到了洞外,小乞见到柳后卿,他正坐在石椅上,垂眸看着手中书卷。柳后卿喜素雅,衣袍大多淡色,如今七月盛夏,满园葱绿,他坐在绿枝艳花之中,风姿特秀。 小乞愣愣地看着他,不知不觉出了神,柳后卿侧首看来时,她仍呆滞,显然她刚察觉原来柳师父比仙更出尘。 柳后卿朝她看了会儿,然后合上书卷起身离去。他依然冷情,似乎对她半点都不在意。 人走远后,小乞方才回神,突然她意识到刚才的花痴貌定是被柳后卿看见了,一下子涨红脸颊,咬唇跺脚恨不得找缝躲。 接下来还算平安无事,到了夜深人静,小乞被安排睡在侧房,与柳后卿只隔了一道雕福紫檀木门。 小乞的心跳得厉害,琢磨着此时他在做什么,然而想着想着,她脑子里突然浮出凝香模样,一下子她就没了兴致,闷头睡去。 午夜幽梦,小乞来到一荒郊野外,她朝四处望去,迷雾朦胧,隐约可见不远处有栋小宅。 几点光晕虚糊不清,小乞情不自禁寻光而去,走进时她才发觉那宅子是义庄,一群白衣人披头散发,面朝墙围在宅外,就和之前看到的景致一模一样。 小乞惊骇,忙不迭地掉头,然而刚转身,后面凭空出现另一栋义庄,仍是一群白衣鬼贴墙站得笔直。 小乞怕了,止不住地战栗,她无论往里跑,东南西北都有栋义庄拦路,它们就如同一个巨大的“口”将她围在中间。 小乞找不到逃路,茫然无措,眼睁睁地看着众鬼扭过僵硬的头颅,发生一阵咯吱脆响。它们齐齐地看向小乞,然后齐齐地抬手前后摇晃。 “来啊,回来啊~~快回来啊~~” 听到这催命魔音,小乞瑟瑟发抖,她两手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大声尖叫,眼泪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 “小乞,你在做梦,快点醒……快……” 有人在叫她,声音近在耳边,小乞顿时明白自己在梦里,不由狠狠地咬下舌头,一股血腥气弥漫于口鼻间,再睁眼时义庄与鬼都不见了。 小乞看到柳后卿,他像是大松口气,长吁一声,随后又叫她不要害怕。 小乞见到救命稻草也顾不得这么多,她不假思索地弹起身,猛地抱住他,埋首在他脖窝里哭。 “鬼……好多鬼……站在义庄那里……” 小乞语无伦次,声音颤得不成调。柳后卿伸手摸下她的背心,贴身薄衣已被汗浸透了。 “那里有鬼?你不就是抓鬼的吗?他们应该见到你怕才对。” 这话姑且当他是在安慰,可小乞没心思回答,甚至连半个字都未听进去,她两手紧抓着他的内衫,整个人都贴在身上,犹如只冻僵的小兽不停抖擞。柳后卿想把她推开,而刚触及其双臂,他又把手放下。 约过半炷香的功夫,小乞渐渐地从惊恐中缓回神思,不过接下来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觉了。柳后卿走了,回到自己的大榻上睡觉,侧房里黑不隆冬的,只剩下小乞。 小乞思量挣扎半晌,不由咬紧了唇,接着她一手抱上小枕,另一手夹好薄被,悄悄地跑到柳后卿房里对床上的人影说:“公子,我们聊天好不?” 又来这一招。柳后卿两眼望天直翻白眼,然后无奈长叹,伸手掀起一角床缦。 “过来吧。” 小乞听后心花怒放,连忙把小枕与薄被放上,接着往床上爬。她把自己包成棕子,只留了个脑袋在外;而柳后卿穿得也多,规矩地盘腿而坐,一头青丝倒是随意地用发带束起,发尾垂于榻上弯了个半圆。 他们二人促膝而坐,大眼瞪小瞪地看半晌,接着,柳后卿先开口道:“聊什么?” 小乞咬着下唇,两眼朝天看了半晌。 “嗯……聊吃的吧。” “打住。我已经听过了,说其它的。” “哦。”小乞吐舌,又开始绞脑汁了。柳后卿打了个哈欠,从坐到倚,再从倚到躺,没一会儿他又闭上眼,似乎要睡着了。 小乞不知道说什么好,看柳后卿睡了,她又不好意思打扰,也就蜷身躺在其身侧。不知不觉中,小乞睡着了,一只小手抓住柳后卿的墨发,还在食指上缠了几圈。 柳后卿侧身,头皮一阵辣痛,睁开眼就小乞睡着,纤长睫毛微颤,上面还挂着泪珠儿。他凝神看她一会儿,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拭掉那一滴泪。 “你喜欢她,对吗?” 忽然,小乞睁开眼,柳后卿的手尴尬地举在半空,进退两难。他定睛打量,只见一层淡淡的青雾覆于小乞身上,原来是女鬼。 “小乞”笑了,一双眸子俏皮弯起,犹如天上银钩,熠熠生辉。 “我说你喜欢她,对不对?” 柳后卿不答,他慢悠悠地收手坐起。“小乞”也跟着坐正,一双手却轻挑地搭在其心口上。 “小乞”挑眉,随后媚笑道:“嘴能骗人,但心可骗不了人。我闻得出来,你对她有意,否则你不会这么对她。” 话落,她倾过身,半仰起头,唇瓣几乎要贴到他嘴上。柳后卿不逃不躲,垂下眼眸,十分淡然地看着她。 “何为有意?何为有心?”他反问道,一双眸如深井,幽暗得见不着底。 “你来告诉我呀。” 话落,“小乞”嘿嘿直笑,她一手圈上其脖颈,另一只手探入其衣襟内,再将身子贴了过去。 这时,柳后卿右手结印,喃喃念咒,趁女鬼不备,一个拇指印在其额中央。女鬼顿时松手,惊声尖叫起来,紧接着就见阵阵白烟,从小乞头心冒出,还吱吱地冒响。 “柳后卿,我死,她也会死的!” 刹那间,“小乞”变出张鬼脸,半脸青灰,另半脸像是被碾过般,血肉模糊。柳后卿充耳不闻,继续念咒,白烟越来越浓,那女鬼惨叫也越来越响。 这女鬼快要受不住了,小乞的脸色也变得惨白无比,柳后卿突然收手,之后冷声道:“不想死的话,就好好回话,我问你答。” “小乞”瘫软下来,倒在榻上丝毫动弹不得,她咬牙愤愤,想还击却又不敢。 柳后卿见状,勾唇冷笑,接着便问她:“你是何人?因何而死?” 女鬼不答话,柳后卿又一个手印按上,差点灭掉其魂魄。 女鬼吃尽了苦头,不得已只好回道:“我也不知道,我不记得了。”说着,她见柳后卿又要念咒,连忙加上一句:“句句当真!” 柳后卿闻后凝神思忖,随后又问:“你呆在她身子里多久?” 女鬼喘息回道:“很久……久到记不得了……” “怎么进去的?” “我也不知……” 一问三不知,柳后卿有点恼了,他抬掌要灭其魂魄,女鬼突然抬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莫要动手,我死,她也会死。” 听了这话,柳后卿迟疑半会儿,把手放下了,然后他严声喝令道:“下次你安分些,若再出来对人动手动脚,就算灭不了你,我也有法子让你受尽油煎火烤之苦。” 女鬼笑了,咯咯地笑声听来凄婉至极,她侧首看向柳后卿,那双眸清澈见底,一时间叫他分辨不出这是鬼还是小乞。 “你们男人就是假正经。既然琴瑟起,何以笙箫默?喜欢或不喜欢为何不能说清楚?她越是伤心,我越是……” 话还没说完,“小乞”就闭上了眼,青雾如烟,涌入其七窍内。柳后卿连忙探探其鼻息,她还活着,只是脸白如纸,额上布满细汗。 果然,他们魂魄想缠,比想象中更为棘手。柳后卿将小乞摆正,再为她盖好薄被。这时,一股夜风悄然而来,柳后卿觉得有些冷,他低头看去,自己已被冷汗浸湿。 既然琴瑟起,何以笙箫默? 不知为何,柳后卿脑中一直盘旋着这句话。 难道修炼千年,终究摆脱不了七情六欲?他不信,世间冷暖在他眼间就如尘土,金银美色更是虚无,他怎么会被一个黄毛丫头左右?更何况,她还长得不好看。 柳后卿为这难看的黄毛丫头心烦了一个晚上,相貌平平的小乞倒是睡足了一晚,次日醒来,她浑身乏力,像是得了风寒,喷嚏一个接一个。柳后卿叫大夫为其把脉,小乞抬头就看到柳后卿两个黑眼圈,眼中写着“怨念”二字。 这回,小乞有点摸不着头脑,昨晚上她可没吵他,他怎么会睡不好?之后大夫来了,果然是昨天躲在石洞是受凉,得了风寒烧得烫手。 柳后卿顶着黑眼圈,摇头叹息,他本想不去管她,可出门时忍不住回头,见小乞哀怨地躲在床缦后看着他,他又无奈折回来了。 “想吃什么?” 柳后卿语气冰冷,一点都不像照顾人的模样。不过小乞还是乐不可支,说了一大串菜名,结果换来扇子砸头。 “清粥加玫瑰腐乳,就这么定了。” 话落,柳后卿起身,出去为她安排膳食,而这时,有个黑影偷偷摸摸地潜进来,爬到小乞榻边哀怨相视。 小乞正高兴在地榻上翻来滚去,无意间抬眸就见一双含泪大眼,巴眨巴眨地看着她。 “七公公,你怎么会和他睡一起啊?” 第32章 鱼(十) 我咧个去! 小乞被突然冒出的脑袋瓜吓傻了,她刚换了湿衣裳,身上只着了件浅翠莲纹小肚兜,白花花的小鲜肉几乎都露出来了。 小乞尖叫,连忙拉过薄被把自己裹紧,这冷汗一出,连烧都退了。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呀?怎么都不说一声?”小乞怒问。 九太子眼睛又睁大了圈,盈盈泪眸可怜兮兮地看向她。 “七公公,我对你太失望了,你怎么能这样呢……” 说着,九太子吸吸鼻,忍不住抬袖抹泪。 小乞略微莫明,思前想后,突然发觉他想歪了,一下子,腮颊烫得快冒烟,小乞扯了嗓子,道:“你想什么呢?!我和他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 九太子一听,两眼发亮,可看到这张大得离谱的床榻,缦纹还是鸳鸯,他的眼神又瞬间黯淡。 “你骗人。” “骗你个死人头!” 小乞怒不可遏,一巴掌甩过去,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脑门上。 “哎哟!” 九太子惨叫一声,噙泪抚额。小乞气得面红耳赤,还想往他脑袋上补两栗子,可手刚抬起,她就头晕目眩,不得已只好乖乖躺平。 九太子见她这番模样,不知不觉地收了泪,接着他伸手探下她的额头,没想烫得烧手。 “呀,七公公你这是病了?” 小乞翻他个白眼:“你刚知道啊?”话音刚落,头又昏得厉害,她皱起眉闭上眼,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九太子知道自己多想了,心生愧意,他刚想和她赔不是,小乞就侧过身,以背相对,故意不搭理他。九太子本来想找她要个解释的,结果自己倒先低头认错了,涎着脸讪讪而道:“七公公,别生气,是我误会了,给你认错还不行吗?” 小乞哼唧一声,还是不理。九太子伸手推她一下,装出可怜模样又道:“七公公,我们可是拜过把子的,你别这样……” 听到“拜把子”三个字,小乞转回头。九太子两眼泪汪汪的,正撅着小嘴,小乞本来气未消,可看到他如此,她又觉得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一开怀,九太子也跟着笑了,随后他大大咧咧地坐到榻上,再伸手摸摸她额头。 “现在不生气了吧?” 小乞摇头道:“不生气了……你呢?会不会气我骗你?” 说着,小乞不自觉地抿嘴,红扑扑的脸颊分外娇柔。九太子看着她,脸微微泛红,随后他大手一挥,潇洒说道:“早就不生气了。我们做不成兄弟,还可以做其它的嘛,比如……” “比如,我们可以做姐弟。” 小乞一插口,把话抢了。九太子如鲠在喉,他犹豫再三,勉强地把后面半句吞回腹里,随后点点头。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边说边偷睨小乞神色,小乞就与初遇时一样,态度并无变化,只是因为高热,她脸有些红,颊边两块红记更是艳冶。 九太子心弦微颤,不知怎么的,对小乞动了心思。他很喜欢她豪爽的脾性,又觉得她这人挺有意思,他不敢告诉她,当知道她是女儿之后,他只难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就莫明欣喜。 月老的红线定是系错了,不过九太子也不想去追究,他觉得七公公挺好,应该把她带回宫里去才对。正当这么想着,柳后卿回来了,他端着食盘进屋,看到九太子坐在榻上不免一愣。与此同时,九太子也听到动静,他回头看到柳后卿,又是个大白眼。 “七公公,你定是饿了吧,我替你弄吃的。” 话音刚落,九太子起身跑到柳后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食盘借花献佛。 “七公公,慢点吃,小心烫口。” 九太子一边说一边持勺吹凉清粥,随后往小乞嘴里送。小乞隔着一道朦胧纱看见了柳后卿,一下子双颊通红,她连忙推脱掉九太子的好意,自己拿勺自己吃。 见此,柳后卿也不说什么,转身离去,到了门处,他回头道:“我出去一次,昨晚又死人了。” 小乞听后微愣,九太子立马变了脸色,连招呼都不打就追着柳后卿去了。 此事非同小可,小乞胡乱地喝完清粥,然后穿好衣裳出门,这时,柳后卿与九太子早就没了影,问婢女,婢女摇头说不知道。 小乞成了无头的苍蝇,她绞尽脑汁想半天,都无法将湖妖与白家联系起来。她出了西院,想去找珍珠聊聊,说不定能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然而到了宝阁,珍珠不在,婢女们说昨晚上就没见她,至于白公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下有些为难,小乞晕乎乎的,脑袋沉得快掉地上,她没力气跑来跑去,干脆就坐在石阶上等珍珠回来。等半天,不见人,她又觉得无聊,于是就走到院中大鱼缸边上,去逗弄那条红锦鲤。 红锦鲤见有人来,慢悠悠地浮上,然后吐了好几个泡泡。小乞见一个戳一个,玩得不亦乐,这时,红锦鲤突然张嘴咬住小乞的手指,小乞吓了大跳,忙不迭地它甩进水里。 没想到一条鱼都这么凶,小乞看到冒血的指尖哭丧起脸,随后她凶巴巴地指着缸中之鱼,怒声道:“你别得瑟,我等会儿就把你煮了吃,看你还乱咬人。” “别……千万别……” 不知何时,珍珠回来了,她疾步走到小乞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小乞抖擞,以为她要干什么,没想珍珠只是看看她手指上的伤口,然后拿丝绢包住。 珍珠面露愧惭,随后小声说道:“小伤不碍事,到我房里,我帮你涂点药。” 话落,她便携起小乞的手,领她进门。小乞忍不住往缸里看了眼,红锦鲤又躲到睡莲叶下,黑乎乎的眼珠子就像在瞪人。 小乞嘟哝道:“这条鱼真凶,若它不听话,就吃了它。” 珍珠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去惹它就没事了,别和一条鱼计较。” 说着,珍珠从柜里拿出药箱,找了药膏仔细替小乞敷上。小乞看着她的手势,心里在想:虽然珍珠长得平常,不过心地善良人又温柔,白起轩喜欢她不无道理。 小乞向来不喜欢向温柔女子开刀,不过妖吃人是她眼亲眼所见,而此刻柳后卿与九太子都在为这事奔波,她也想作点贡献。念起,小乞拿定主意,开始对珍珠旁敲侧击。 她说:“珍珠姑娘,你可知到湖里有妖怪?” 珍珠听了这话微怔,紧接着她又装出不明白的模样,反问:“湖里有妖怪吗?” 小乞在江湖里滚爬多年,识人还是识得准,本来她觉得珍珠没啥好怀疑,可见她此番神情,心里不由咯噔了下。 “没错,前天晚上,我亲眼所见,差一点就被它给吃了。” “真的?!”珍珠惊骇,双眼瞪圆,随后她抓住小乞的手,紧张问道:“你没被伤着吧?” “没有,当然没有。”小乞煞有介事地摇起头,再故作神秘地说:“珍珠姑娘,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轻易说出去,其实呢……我是专门抓鬼除妖的,此次就是为这妖而来。” 话音刚落,珍珠脸色涮白,她不自觉地咬紧下唇,想要装作若无其事貌,没料弄巧成拙。 小乞追问:“珍珠姑娘,你有听到过关于‘妖’的事吗?若有的话请告知一二,我也能为民除害。” 珍珠像是为难,柳眉蹙起,双眼不停乱眨。她在房中踱了半圈,轻叹一声道:“湖里没有妖,我只听说过有鬼。” “鬼?”小乞拧眉。“什么鬼?” “吃人的鬼。”话落,珍珠抚裙坐下,凝神思忖半刻,一面回想一边说道:“以前我小时候听爹爹说湖里有水鬼,一到七月鬼门开,水鬼们就会抓人下水以求投胎转世。” 小乞听后不明白,这鬼没见着,妖倒的确有一个,难道现在鬼和妖结盟不成?小乞思前想后又觉得不对,珍珠先前那副模样,分明是知道内情,为何她不说呢?看来要使一招狠的了。 “啪”的一声,小乞猛拍桌案,愤然而起,没想烧未退,头一沉,她又摇摇晃晃地坐下了,一时间威风全无。 “怎么了?”珍珠关切问道,见到她脸通红,连忙伸手摸她额头。“呀,你怎么烧成这般,快,快去床上躺下吧。” 说着,珍珠扶小乞上榻,小乞摇头硬是要死撑,结果撑了不到半刻,人就软了下去,她只好乖乖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小乞迷迷糊糊地睡了,半梦半醒之前,她似乎看到一个人影立在榻边,隐约有二人说话声。 “他们好像知道了,怎么办?” “莫要惊慌,交给我去做。” “我不想要你害人,这么多年风平浪静,大小宝都长了。你可得为他们多考虑。” “这是自然,我会去对付,你就在府中呆着,至于她……” 第33章 鱼(十一) 话到此嘎然而止。小乞眼皮重,头也沉,想要起身,可挣扎了会儿又睡着了。她梦到自己轻飘飘地腾空而起,然后看见珍珠坐在榻边,手里拿着湿布替床上人擦拭,她再往里看去,不由惊讶万分,呀,这躺着的人不正是自己吗? 小乞惊慌失措,莫非是不小心灵魂出窍,才会见到此场面?她不敢多想,连忙往自己肉身飘去,没想到竟然滋溜一下入了珍珠的身子。 小乞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另一番场景,她正置身于一条渔船上,底下湖光潋滟,闪得她睁不开眼。 “珍珠,快去帮爹爹收网。”有人开口道。 小乞抬头就见一渔夫,慈爱地轻抚她头心,而她竟然不由自主地动了,耳边连忙响起一个幼稚的细声。 “好咧,爹。” 这时,小乞才明白,自己潜入了珍珠的魂魄,看到了她往昔的记忆,而珍珠没有察觉,她高高兴兴地帮爹爹收网,再把缠在网上的鱼儿解下扔进鱼舱里。这时应该正是夏秋交替,鱼儿肥美得很,一大网子的鱼正活蹦乱跳。 小乞见之不由哀叹,她也不知怎会钻进别人身子里,这回可好,接下去应该怎么出去呢?小乞抓耳挠腮都没能想到的法子,无奈之下,她只好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随后,小乞看见年幼的珍珠姑娘拾掇了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原来这网中有一条大鱼,鱼鳞竟然如彩虹,缤纷夺目,而鱼鳍也是五颜六色。小乞从来没看到这样漂亮的鱼儿,珍珠也是如此,她万分欣喜地走过去,然后小心解开缠在它身上的渔网。 小乞身临其境,珍珠的喜悦与好奇,她感同身受,而这有点像偷窥,弄得小乞尴尬,这时,珍珠抖擞了下,像是知道她的存在,起了不寻常的反应。 小乞察觉之后连忙屏气凝神,乖乖地做个看客。接下来,她就见珍珠将那条漂亮的鱼儿放回水里,还朝它说:“快游远些,以后别再被人抓到了。” 那条鱼儿入水之后,在底下盘旋了几圈,甩尾游走,接着珍珠又将几条小鱼放回水里,然后同他爹回去了。路上他爹牵着珍珠的小手有说有笑,这番情景勾起小乞的伤心处,她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爹,鼻子不由发酸。 他们回到了家中,小乞见着了珍珠的弟弟和娘,虽说珍珠的家略简陋,但是一家四口齐乐融融,日子也算过得去。 小乞躲藏在珍珠魂魄深处看着她的过往,也没觉得特别寻常,但不久之后,小乞看到一个少年总会在下雨天来珍珠家的鱼铺。小乞借珍珠的双眼打量起他,不由吃了一惊,这位不就是白起轩,白公子吗? “公子,买鱼吗?”珍珠他爹问。少年摇摇头,侧首往珍珠破屋里瞧,随后就走了。 小乞好奇得心痒,但又没办法去追,不过而后没几天,她在湖畔边又看到了这位少年,虽说他穿得普通,但是风姿不俗,一看就不像寻常人。 那时的珍珠正受人欺负,原因是他们家卖鱼,别人嫌她身上鱼腥味重,不愿意与她玩。她在哭鼻子的时候,这位少年来了,他笑着说他叫阿夕,住在白乐桥,时常到这里玩。接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就认识了,随后相处久了,他们成为好友,三天两头相约到湖畔游玩。 阿夕从不嫌弃珍珠身上的鱼腥味,待她温柔体贴,珍珠娘生病时他还送来几颗珍珠,让她换钱给她娘看病。珍珠不敢收这么贵重的礼,而他的好意,她时常惦记在心里,慢慢地,小乞感觉到她的心思,每当提及阿夕,珍珠的心就怦怦乱跳,看他时的双眸子熠熠生辉。 这就是情,小乞心里清楚,那时的珍珠就和此刻的她一样,想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心花怒放。 随后眼前画面一转,冬来了,天空飘起细雪,湖面也结了层薄冰。珍珠爹爹歇工准备过年,家里人都忙着,珍珠反而无精打采地望着窗,不知在盼什么。 她的阿夕很久没来,连口信都没留下。珍珠伤心不已,每天扳起手指头算,没想不知不觉他们认识已有三年。这三年她与阿夕互生情愫,结下海誓山盟,只是阿夕从没说什么时候来娶她,珍珠心想若他再不来,她就得嫁给猪肉摊上的荣哥。念此,珍珠更加难过,转头看向铺外,望眼欲穿。 那天正是小年,珍珠爹染了风寒,病躺在床上,他让珍珠送一车鱼去白员外家,顺便把这一年的帐给清了。珍珠点头,然后拉上小弟推着鱼车去了白员外家。珍珠就在他们家的后院里见到了阿夕,也就是白家公子白起轩。 白家公子正与丫鬟调笑,一番眉来眼去,叫人起鸡皮疙瘩。珍珠看见后哭着跑了,连钱都忘记问管帐的要,一路哭跑到了湖畔边上。撕心裂肺的痛令小乞也难过起来,可是她不能安慰,甚至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珍珠哭到日落,两只眼肿得核桃般大。 “珍珠,珍珠。” 忽然有人叫她名字,珍珠回头,就看到阿夕跑了过来,眉头紧蹙,着急得很。珍珠伤心且愤然,不愿意再见这负心郎,起身就跑,然而没跑出多远,阿夕就追上来了,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蹙起眉,无奈地说:“珍珠,你别误会。” 亲眼所见,还有什么可以误会的?小乞见之也替珍珠生气,不禁掀起袖子,恨不得跳出去揍他一顿。不过珍珠要比小乞温柔,见情郎气喘吁吁,半哭着来解释,她只抿起嘴,扭过头去垂泪。 阿夕百口莫辩,急得直跺脚:“珍珠,你刚刚见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珍珠与小乞异口同声问,兴许两人心境一样,珍珠也就没察觉潜伏在其魂魄深处的小乞。 阿夕为难地挠头,嗯啊半天说:“他是我孪生兄弟,他是哥哥,我是弟弟。” 什么?小乞不信,珍珠看来也不信,不过令珍珠更为惊讶的是,阿夕竟然会是白员外家的公子,这无疑是当头捧喝,她一个打渔姑娘,怎么可能进白员外家的门呢。 珍珠本是气消了,可听到这样的话,她又哭丧起脸,柔了声音只道:“以后我们别见面了,你是白员外家的人,我只是个卖鱼的。” 话落,她就走了,转身刹那,小乞觉得她的心都碎了。 兴许这就是所谓的造物弄人,小乞能摸到珍珠的喜怒哀乐,她猜这一年春定是过得不好,果不其然,之后的珍珠面上装作无事,心里却已千疮百孔。 后来阿夕有找过她,可是珍珠不愿相见,阿夕就执着地等在湖畔边上,刮风下雪都不肯挪步。珍珠得知之后,心疼不已,实在忍不住思念前去与他见面。 阿夕的手冰冷,唇都冻得发紫,见到珍珠,他扬起笑,然后僵硬地挪步过来,握紧她双手说要与她奔走天涯。有那么瞬间,珍珠怦然心动,可想到娘卧病在床,弟弟还小,她没法离开这个家,抿起唇走了。 珍珠想如果阿夕真的喜欢她,应该会来提亲,哪怕没名分,她也愿意跟他,但是阿夕没有再来找她,小乞跟着她难过,跟着她度日如年。那年清明过后,有媒婆上门向珍珠爹娘提亲,说的不是猪肉摊的阿荣,也不是阿夕,而是白员外家的公子,白起轩。 媒婆说珍珠八字好,与白家公子白起轩相配,但是人家毕竟大户,珍珠过去只能做妾氏,不过单这个小妾就够珍珠一家子吃穿不愁了。 珍珠爹娘听后为难蹙眉,而一贯温柔的珍珠突然将一杯热茶泼了过去,且横眉竖目说道:“宁做穷妻,不为富妾,这亲我不答应。” 话落,她就回房里一头钻进被窝里哭。小乞暗暗地为她竖起大拇指,可是再往深处摸寻,珍珠的心里明明是在说:为何不是阿夕?为什么不是他? 结果,珍珠爹娘还是应下这门亲,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卖,因为珍珠的娘病得很重,急需要银子,而珍珠的弟弟也快到适婚年纪,家徒四壁,他们过得实在坚难。 媒婆说这白家只有一位公子,白起轩没有兄弟,更没有叫阿夕的男子。 这话才是压倒珍珠的最后一根草,珍珠眼前一黑,顿时觉得天崩地裂。在大冷天的寒夜里,她赤脚跑到湖畔边,泪眼朦胧地唤着阿夕,声声碎人心肠。 小乞跟着泪流满面,她受不了这般爱恨折磨,急不可耐地想要出去,然而眼前画面一旋,她人就坐在了轿里,身上穿了紫红牡丹花裙,满头珠翠。 轿子从白府侧门进,直接抬进白公子的院落,随后媒婆过来迎轿,把珍珠姑娘扶进房里。 小乞心跳得厉害,也不知这是珍珠的反应,还是自己的反应,等会儿珍珠要与别人洞房,她横插在里头,真是作死。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新官人就来了。小乞的心都快跳出嗓子,死活要找个地方出去,可是她无意间看到珍珠从袖里摸出把剪子,一下子就愣住了。 哎呀?她这是想干嘛?杀人还是自杀? 小乞慌了,开口要劝她,然而一说话全是气声。接着,白起轩醉熏熏地走到珍珠面前,一看他那色狼的样,小乞就觉得这位不是白公子,这时,她便困惑起来,难道如今碰到的白起轩是假的?正当这般想时,白家公子伸出手,轻挑地摸起珍珠下巴,一股酒气喷在她颊上。 “长得一般啊。算了,只要能冲去我身上的劫数,管它这么多。” 话音刚落,他就宽衣解带,要同珍珠圆房。 小乞心慌不已,还好,白起轩伸手触碰珍珠时,她感觉不到,只是珍珠心中的厌恶、愤懑、伤心、怀疑,一股脑儿地钻到小乞心里,小乞连躲都躲不掉。 就小乞难受之时,突然一声惊雷炸响,本是大晴天一下子就大雨滂沱,狂风乱作。贴有“喜”字的门窗被大风猛地吹开,纱帘随风狂舞。白起轩吓得直往榻上钻,然后命丫鬟们把门窗关好。忽然,又是一阵怪风,吹熄案上红烛,天地顿时陷入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小乞也有点害怕,珍珠倒是平静得很,她正悄悄地拿出剪子往手腕上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轰”地声巨响,一道惊雷劈在院中,丫鬟奴婢吓得作鸟兽散,而此时,小乞只见惊雷下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珍珠愣怔,瞪大眼往那处看去,一瞬间,雨停风止,案上红烛“噗”地一声全都亮了。小乞看到阿夕,湿漉漉地站在房中,他所穿的袍五颜六色,就如彩虹一般。 珍珠缓回神见是他,掉了手中剪子,不顾一切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 小乞看看阿夕,再看看昏死在床的白起轩,二丈摸不着头脑。接下来,她只见阿夕伸手一点,白起轩就变成了一条红锦鲤,然后阿夕摇身一变,成了白起轩的模样。 显然,珍珠被吓到了,不由松手后退。阿夕蹙眉,望着她的眸子满是深情。 “我本是龙王之子,管这片湖水。四年前,我到湖中游玩,一时大意落入网中,有一位好心姑娘救了我……” 珍珠听后惊讶万分,原来阿夕就是她放走的那条鱼。小乞也呆愣,原来咬她手指头的鱼就是真正的白起轩。 事已到此,小乞算是明白了,当初的龙太子喜欢上了救他的姑娘,接着就化为人形与她喜结莲理,不过……这与湖里的妖又有何关呢? 小乞手抵下巴思忖,忽然眼前画面扭曲起来,珍珠似乎察觉到她的存在,搅乱了这似梦非梦的情境。 小乞只觉得有股巨大吸力把她往外拉,耳边隆隆作响,令她头痛欲裂。一阵撕裂疼痛过后,小乞睁开双眼,魂归原位。 第34章 鱼(十二) “轰隆”一声,惊雷炸起,小乞立马缓回神思,一骨碌爬起身。先前她在珍珠魂魄中得知了大半真相,而此时听到这雷声就预感不妙,怕是龙王太子出手了。 小乞想到柳后卿与九太子,不由心急如焚,无奈她的手脚瘫软无力,花了大功夫才下地,而珍珠姑娘不知何时昏死过去,此时,人正歪靠在榻边,面色死白。 小乞见之心头一紧,不知是否因为魂魄入其窍,而害得她如此。来不及多想,小乞立马按住她人中,又往她嘴里灌水,折腾了一会儿,终于把珍珠唤醒了。 珍珠也是虚脱无力,额上全是细汗,当她看到小乞不禁微怔,面如死人僵硬,小乞从她眼中捉到惊恐之色,细想怕是珍珠也看到了什么。 正当小乞寻思,柔弱的珍珠突然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处。行至一半,她双腿发软,一下子跪倒在地,紧接她像不死心,往前跪行直到门前,然后拿身子挡在门处。 “我不会让你走,我不许你伤我相公半分汗毛。” 珍珠声嘶力竭地大吼,她瞪起双眼,貌如夜叉,而两行清泪却潸然而下。 她像是害怕,身子瑟瑟发抖;她又是像愤怒,不但以娇小身躯挡住门,手中还握起把小剪子。 可在小乞眼里,她根本不是对手,挡住门不是还有窗?至于小剪子吓唬小孩还差不多。小乞知道珍珠本性善良,实在不想伤她,想了会儿,小乞不由好言相劝。 “珍珠,你拦我没有用,外头有我师父在呢,本事高我好几截。你可知阿夕这番作为,定是犯了界,若是你真为他好,就该劝他回去。” “不!!” 珍珠尖叫。杜娟啼血,声音已沙哑不堪。 “我相公……阿夕他没害人,又怎能说他犯界?” 说到此处,珍珠声泪俱下,俨然肝肠寸断。 “求你们放过他,求你们让我与他厮守到老。我给你们磕头……” 话落,珍珠柔弱跪地,连磕几个响头,额心都磕出血红印子,她仍是一面泪流一面叩首,比拜佛还要虔诚。 小乞并非铁石心肠,见到她如此,深感难过,更何况刚才在珍珠魂魄中,小乞经历了回情爱纠葛,也知道她对阿夕一片痴心,她实在不忍心看这对鸳鸯被打散,思量半晌,只道:“珍珠姑娘,快快起来。我帮你这回,我去劝我师父。” 珍珠一听,两眼放光,泪中饱含感激之情,接着又重重地叩上三个响头。 “珍珠多谢姑娘了,多谢姑娘……” 她这一番作为,颇令小乞动容,不过小乞并没把握能说动柳后卿,他这人冷心冷情,或许在此事上也是个死脑筋。 好不容易,小乞有了力气,她便走过去扶起珍珠,柔声问道:“可是你得告诉我湖中的妖是怎么回事?那天我亲眼看见它吃人。” 珍珠蹙眉,顾不上去擦颊上的泪水,连忙回她:“湖中有一个灯笼眼,是阿夕养的小宠,专门守护这片湖泊。我爹说了,七月鬼门开,水鬼会来找替死鬼。灯笼眼专门吃那些半人半鬼的玩意,以保此处平安。” 小乞不信,她明明见湖妖吃人,它还想把她也吞到腹里,可是珍珠一再强调,灯笼眼不会吃人,如今外头死的人多,都是水鬼们干的,她说得急了又忍不住流泪,拉着小乞的手,求她相信。 小乞只好点头答应,且道:“你在家里等着,我去打听清楚。至于阿夕,无论如何我会帮他这一回。” 珍珠听她所言,又哭又笑,不由跪在地上,又叩上几个响头。 此时,离白府几里之遥的西湖上正狂风大作,水花如巨浪拍打在湖心一艘小船上。小船随浪起伏摇晃,险些翻入湖中,再一阵浪起,小船打了个旋,死里逃生。 船内,柳后卿与白起轩正在下棋,顶上的小灯笼摇曳不定,投落在棋盘上的光也是忽明忽暗,杂乱不清。可不管外面如何风狂浪颠,此二人面不改色,只是全神对着这盘棋,眼观鼻,鼻观心。 又一层大浪卷起,小船侧翻,顶上灯笼脱了钩,一下子翻落到水中,棋也跟着散了,暗中都分不清哪是黑、哪是白。 “柳公子,这盘棋你输了,我看就到此吧。” 昏暗之中,白起轩发出一阵低笑,虽说风浪声大于此,可是柳后卿却听得格外清楚。 柳后卿不急不缓地将棋扔入罐中,随后还以一抹浅笑,道:“还未到最后,何以见分晓?前面你可下错一步棋,漏出了底,后面说不定步步都错,这阵法乱了,输是定局。” 白起轩不屑地勾下嘴笑,看他的眼神颇为鄙夷。 “柳公子未免狂妄了些,你怎么就知我定会乱阵法?我劝你还是回去吧,莫要多管闲事。” 话音刚落,空中电闪雷鸣,光影交错,白起轩的眸反出赤色,鲜红欲滴。 若是常人,见此情此景怕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柳后卿却悠闲地拎起茶壶,倒上杯茶细品,随后慵懒地开了口。 “柳某职责所在,也是迫于无奈。更何况龙太子你走了这么久,就算我不来,也会有别人来找你。而且你养的妖怪到处吃人,已经扰乱人鬼二界;你假冒白起轩,折他的福寿违天命,杂七杂八的事加起来,怕龙太子你没好日子过。” “笑话,我养的阿乖从来不吃人,柳后卿你胡言乱语!”说着,阿夕斜眼一睨,咬牙愤然道:“装模作样的死妖怪,谁来都比你这铁石心肠的好。我早在此处设结界,哪怕你碎成尸块,也不会有人知道。柳后卿,若你硬要插手,别怪我不客气。” 柳后卿莞尔,云淡风轻地回道:“那就拿出你的能耐。我会看在老龙王面子上,尽量不伤你。不过在此之前,有一点我不太明白,难道你真要为个凡间女子放弃一切?” 阿夕听后柔了几分神色,手不自觉地捏紧腰间平安扣,扣上有珍珠亲手打的吉祥络,她共做了三个,他和大小宝,每人一个。 娇妻贤惠,小儿聪明伶俐。阿夕想到他们不由轻笑,眸中赤色也慢慢褪下。可当他看向柳后卿,那双眸顿时阴冷,随后便低声道:“你没有情,所以你不会懂。别说放弃神位、神身,就算要为他们粉身碎骨,我也定当愿意!” 话音刚落,闪电横空,将夜撕裂出两条大口。 “柳后卿,我不会回去,你敢坏我好事,我就让你葬身鱼腹!” 说罢,阿夕飞身而起,两指为剑指向空中。电光火石之间,雷声大作,光灭瞬间,只见一蜂巢状的结界笼罩于上空,紧接着乌云密布,天地一片混沌。 这惊雷声连绵百里,如今正值盛夏,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实在是平常事。这时,别人都急着往家里跑,小乞反其道而行,偏偏往湖边去。雷声越大,她跑得越快,恨不得插翅而飞。 不知怎么的,就在刚才,小乞嗅出一丝阴谋的气味,她说不出具体原由却对此坚信不移。她觉得整件事都有些蹊跷,龙太子阿夕来人间多年,为何到现在才出事?那他的小宠灯笼眼,明明就是吃人的妖,为何珍珠一口咬定,它是镇湖神兽呢? 镇湖神兽?哈,这长得也太丑了点吧! 小乞想到那双骇人的灯笼眼,就起鸡皮疙瘩,她想得尽快找到柳后卿,好把整件事理清楚。不过到了西湖边上,小乞发觉自己晚到了半步,夜空之中一白一红两道电光乱闪,就如同刀光剑影,难分上下。 我咧个去!小乞瞪大眼,心想刀与剑算个啥,高手都是用雷劈来劈去啊! 她惊出一身冷汗,一手扶住小亭石柱,直喘粗气。当她放眼望去,顿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西湖那么大,柳后卿到底在哪儿呀? 小乞悔青了肠子,心想怎么没想到用追踪符呢?这下可好,她得围着湖跑,说不定到天亮都没找到人,或者……只能替他收尸。 小乞被想法吓到了,灭了鸡皮疙瘩,出了一身冷汗。她不敢再歇息,拔腿就跑,无头苍蝇似地围湖转。 兴许老天怜悯,小乞转了没多久,竟然意外地碰到阿奎,阿奎也是气喘吁吁,一脸焦色。他看到小乞之后,双眼发亮,两三步冲到她面前,急迫得抓上她双臂用力摇晃之。 “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啦。” 小乞被他晃得头昏眼花,颤着声音问道:“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阿奎咽了口口水,换了口气。 “我去查那湖妖,发现我们搞错了。湖妖不是害人,是救人啊。我今天找到那晚逃命的男子了,再三追问才得知,那日他驾舟游湖,没想到船里睡觉了,醒来时船上就多了个人,那人说自己不小心落了水,想要叫那男子载他回去,就在这个时候,湖妖出来了,对着凭空出现的人咬了一口,再把那男子抛到岸边,那男子吓傻了,只道是有妖怪啊……” 小乞一听恍然大悟,想必是水鬼现形,要拉个替死鬼走,而这时湖妖出现,把水鬼吃掉一半,她正好看到挂在船沿上的水鬼,以为是活人就下水去救,结果灯笼眼当着她的面,把这鬼给吞了。 哎呀,这下算是弄清楚了,但假冒白起轩背了这口大黑锅,柳后卿也不知会不会放过他。小乞思前想后,急忙抓住阿奎的粗胳膊,说:“我们得找他们去!” “好!”阿奎点头如捣蒜,接着又迷糊问她:“你知道公子在哪儿吗?”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 第35章 鱼(十三) 就在小乞与阿奎忙着找人的时候,柳后卿同龙太子已经斗了不下十回。结界内狂雷乱轰,风云涌,凡是眼中能见之物皆四分五裂,脚底只有波澜不定的湖水。 柳后卿踩在一块巴掌大浮木上,随浪颠摇起伏。一道惊雷劈下,他甩手,轻而易举地将其弹开,紧接着化气为剑,直袭龙太子。 龙太子自有龙鳞护体,气剑根本伤不到他分毫,可是柳后卿死皮赖脸地纠缠,赶不走也打不死,终于把他惹得龙鳞竖立,心烦气燥。 他叫骂道:“死妖孽,你到底想怎么样?” 柳后卿心不在焉地拿碎木刺剔指甲缝,低笑一声,回他:“公事公办,你还白起轩肉身,然后回水晶宫等候发落。” “都说了,我不会回去!妖孽,你自己找死!” 话落,龙太子横眉竖目,伸手反转手掌,五指朝下,随即大喝一声:“起!” 话音刚落,只见湖水喷涌,“突突”地像是有东西冒起。柳后卿警觉,停下手中动作往下看去,黑暗无边的湖中蓦地亮起两个红点,由远至近,由缓至快,最后势如闪电朝他冲来。 柳后卿一个旋身,飞起三丈高,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脚离破木头时,一张满是利牙的大嘴窜出湖面,凶猛地咬了过来。柳后卿不由缩起脚,那张大嘴正好咬住其衣袍下摆,用力一撕扯,将他的长袍咬成了短打。 灯笼眼嘴叼一角衣料,落回湖中,旋身时甩起一尾巴,差点没把柳后卿拍下来。 灯笼眼游到阿夕脚边,阿夕不由露出一丝得意,他凌空翻至灯笼眼背上立定,再抬手召出一道惊雷劈向柳后卿。“轰隆”一声巨响过后,空中那点素白无影无踪。 风停浪止,万籁俱寂。 耀眼银光过后,结界之内再无柳后卿,别说是他的肉身,怕是连元神都已飞灰烟灭。 阿夕长吁一口气,除去眼中钉本应该轻松,可他心头依然沉甸甸,闷得难以喘息。正当要走,忽然一道黑影掠空而过,阿夕驻步凝神,掌中聚起真气,甩手刹那看清是九太子,他连忙把手收了回来。 “八哥!” 九太子见狼藉一片,不由惊呼。他往四处瞧去,未见那妖道身影便知阿夕已闯下大祸。 “八哥,你怎么能这样做?” 九太子瞪圆双眼,惊惧交加。这阿夕擅自离宫已是犯错,与凡间女子相配生子错上加错,此刻把柳后卿灭了,简直就是在刨棺材板,天皇老子都救不了。 想到这些,九太子又急又气,竖起浓眉不由喝斥道:“八哥,你太糊涂了!我劝你走,你不听,如今倒好你灭了柳后卿,太上老君定会知道,到时候上了斩龙台,没人能救你了呀!” 阿夕轻笑,面无半点惧色,反倒坦然而道:“斩就斩吧,反正我此生无憾。” “你……” 九太子气得唇颤,半天说不出话来。忽然,凭空响起一声笑,听来像是那妖道的声音。阿夕与九太子同时一怔,紧接着回头看去,只见柳后卿好端端地立在那处,眼中笑意难猜。 “好一句此生无憾,难道你就为‘无憾’枉送别人性命吗?” “柳后卿!!” 阿夕见他没死勃然大怒,准备再结雷印,给他一个五雷轰顶。 九太子大感不妙,连忙横插至他们二人中间,可是他并没打算劝阿夕,只对柳后卿冷声道:“上次你说欠我个人情,今天就把这人情还了吧。你走你的独木桥,我们过我们阳关道,我可以保证八哥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你这缠着不放没道理!” 柳后卿闻后勾唇冷笑,说:“有违天规也算伤天,更何况八太子你玩忽职守,令杭州府死了这么多人,这就是害理,伤天害理你全占,我当然要奉命行事。” 九太子见说不通他,气得红面耳热脖子粗,而阿夕更是脸色难看,他身上的皮如同火烧,从下至上一点点变黑焦,随后成屑脱落。 阿夕已然不是那个文质彬彬的白起轩,虽说是人面,但他皮肤上覆了层红色龙鳞,额头突出一对龙角,阴光冷照之下骇人不已。 这才是阿夕真实样貌,当年他遇到珍珠之后,对她朝思暮想,终于下决心要去见她,可是他不知道真正的人貌应该是什么样,哪种算丑、哪种算美。某天午后,阿夕看见游湖中的白起轩,觉得他相貌堂堂,羡慕不已,于是就借了这张脸与珍珠见面。 从那天起,他就是白起轩,他愿意放弃龙子之身同珍珠厮守,可十年……十年也没到就有人搅和,想之,阿夕怒意更甚,铜铃似的眸几乎要喷火。 柳后卿见之冷笑道:“你都不敢以真面目示珍珠,就口口声声说郎有情妾有意,难得你没想过珍珠只是喜欢长得像白起轩的你,而不是真正的龙王八太子?” 阿夕听后不由愣怔,九太子也似被人提筋,双目瞪圆。 好毒辣的一张嘴,说出的话竟然比扒皮抽骨还要残忍。九太子也怒了,一手横挥过去,指着柳后卿的鼻子怒骂:“你算什么东西?!你也不过是只恶兽,老天垂怜才给你条正道走!我今天倒要看看你的真面目,可比我们好看多少!” 话音未落,九太子凌空跃起,手掌吸起湖水,然后变出三条水龙,呼啸而去。柳后卿临危不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一面打,一面笑道:“忠言逆耳,我说的都是实话,也为你们好。” “好你个屁!” 说罢,九太子结起雷印,“轰隆”一声,空中划过一道蓝色闪电,与红白二色交织。 “快看!” 不远处,小乞正好看到这一壮观场景,连忙拉下阿奎的衣袖。 “你看,柳公子一定在那里,我们快点划啊!” 话落,小乞卯足劲划起船桨,阿奎也是满头大汗,拼命往前划,可是二人费九牛二虎之力,小船只移了一点儿。 “不行啊,好像有东西勾住了。” 阿奎边说边往后看去,没料竟有三四个水鬼挂在船尾,它们极力伸手想要爬到船上,缠于它们身上的水草如蛇,正朝小乞而去。 “载我们一程吧……载我们一程吧……”水鬼幽声而道。 小乞回头看到这些玩意儿,顿时火冒三丈,她毫不客气,一个船桨甩过去,通通打下水,随后怒声大骂: “你们这些个死不要脸的,没见老娘在忙嘛?!想上船,特么交钱了没有?!”说半,她又侧首看向阿奎,大吼两个字:“快划!” 话音刚落,阿奎忙持起船桨,他们二人就如同老牛拖破车,划着一叶小扁舟朝结界而去。终于,小乞看到柳后卿,她兴奋地举起船桨招摇道:“师父~~公子~~我们来救你了,不要打了,大家有些误会。” 结界内,电闪雷鸣,哪听到小乞苍蝇嗡嗡似的声音。 阿奎说:“别在这里喊,我们进去吧!” 说着,他念咒,小乞继续划船,二人齐心协力,如愿以偿地冲入结界内。谁料气还没喘定,一道雷就劈了过来,差点没把二人劈得外焦里嫩。 见他们打得难分难舍,又是唤龙又是招雷,小乞赞叹不已,这就是高手过招啊,她那些符简直就是废纸,喷出来的火星连鸡都烤不熟。 阿奎也张大嘴发愣,一会儿“哇!”一会儿“呀!”纯粹是来看戏的,打到精彩之处,他俩还拉在一起讨论,这是什么术。 不过没多久,小乞觉得那晃来晃去的人怎么这么眼熟,她定睛细看,没想到是九太子,着实吃了一惊,她也顾不得看戏,连忙拉上阿奎划船过去。 “别打了!各位,别打了!怕是有误会啊!!!” 小乞仰天长嚎,把嗓子都扯哑了。终于,三个打得热火朝天的人察觉到有异物入内,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就见小乞与阿奎二人挥舞船桨大叫:“别打了,先停手。” 趁他们愣神诧异之际,小乞叫上阿奎连忙划船过去,横插至他们中间。阿奎面朝柳后卿,小乞面朝九太子与阿夕,二人异口同声道:“湖妖没吃人!我们查清楚了!” 话落,九太子更是愤然,直指柳后卿怒喝道:“死妖孽,听到了没有?我八哥从不做这种事,阿乖也很乖。” 说到阿乖,潜在水下的灯笼眼突然冒出个脑袋,随后眨巴起那双眼,委屈似地点点头。 这时,小乞突然看到站在其背上的阿夕,差点被这鬼模样吓坏,她睁大惊讶双眼,脱口而道:“这是什么鬼?!” 没想这句话把阿夕彻底惹毛了,他似乎已经能想象到珍珠见到他这张脸时,惊恐万状的模样,沮丧、羞愤、悲恸缠绕成结,阿夕怒目相对,刹那间风起浪滚,头顶狂雷阵阵,全都对准小乞的脑袋…… 第36章 鱼(十四) 乌云密布,紧接着一阵电闪雷鸣。小乞吓得缩起脖子,脊背发凉,不由偷偷看向那个布满红鳞的妖怪。 难道他是阿夕?小乞暗自嘀咕,接着上下打量,虽说他脸变丑了,但举手投足却有“白起轩”的味道,果然,他就是阿夕! 小乞恍然大悟,但是她没意识到刚才得罪了别人,别人正准备拿雷劈她。这时,九太子已经察觉不妙,他不再与柳后卿纠缠,急忙回到阿夕身侧,好声劝道:“八哥,你别乱来,她与此事无关。” 阿夕不听,覆于其身的红鳞竟然透出炎光,似乎有火在内燃烧,即将喷发而出。小乞见状目瞪口呆,连怎么逃都忘了。忽然,一抹白影轻飘至她面前,立于船首之上,紧接她就听到一声低沉轻笑。 “龙八太子,若你敢动她半根汗毛,我向天起誓,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你妻儿。” 是柳后卿!他又一次做了肉盾,挡在她面前。小乞抬起头,看着他顶天立地的高大背影,立马变出星星眼,仰慕不已。 阿夕听完这番话微怔,本是通红到透明的身躯渐渐黯淡,他面容僵硬,气得眼歪嘴斜,却不敢动柳后卿他们一分一毫。 阿夕忍不住,朝柳后卿大骂道:“好你个妖孽,竟然如此卑鄙!!拿妇幼要胁我!” 柳后卿嗤笑两声,说:“那又如何?反正我被你们骂了这么久,再多挨骂几年也无所谓。” 话落,在他身后的小乞竖起大拇指,随后她又夸赞道:“公子真厉害,脸皮厚得让人佩服!” 她本来是想拍马屁,但话出这张嘴味道就全变了。柳后卿凝了浅笑,微微侧过三分道,眯眼瞟去。小乞顿时觉得不对劲,忽然之间有些冷飕飕,当看到柳后卿的寒眸后,她忍不住吐下舌,接着识相地抿紧嘴。 经她与阿奎这般搅和,柳后卿与龙太子们终于能冷静片刻,兴许柳后卿也寻到蹊跷之处,就不再对阿夕苦苦相逼。可阿夕念妻儿在他手上,心急如焚,他咬牙切齿骂咧道:“柳后卿,你还不快把人放了!我不碰她便是!” 这时,九太子不知道该往哪里站,他看着小乞,恨她认贼做师父,不禁想上前拉她入伙,而阿夕横臂将他推到身后,示意他别靠姓柳得太近。 五个人,三对二,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柳后卿两手负于身后,仰天长叹口气,慢条斯理,道:“中计了啊……” 虽然此话说得轻,但是在场的全都听见了,不过阿夕依然在气头上,无论柳后卿说什么,他都当屁放了,只一个劲地问道:“柳后卿,你什么时候放人?!” 小乞看不下去了,她知道这是柳后卿在诓骗他,就忍不住插了句嘴。 “你这猪脑子!珍珠好端端地在家里呢,我刚从她那里出来。” 话音未落,小乞就后悔了,果然,她见阿夕露出一抹狞笑,紧接着手一抬,“轰隆”一声巨响,一条火龙至他袖中飞出,以雷霆均之势呼啸而来。 火光照耀,瞬间将暗夜映得通红,巨龙的脑袋大过铜钟,它张口咆哮时,能把柳后卿三人一口吞下。它如天降飞石,眼看就要砸到脸上,小乞不由惊叫起来,抬手捂脸,闭起眼蜷缩成团。 这时,柳后卿挺身而出,他默念心咒,只用了一只手,就将张牙舞爪的巨龙挡在半丈之外。巨龙像是撞上一面看不见的墙,一边咆哮一边扭身,它使出浑身蛮力,要破掉柳后卿的结界。 片刻后,柳后卿的手有些抖,再过了一会儿,船也抖了起来。小乞有所察觉,她小心地睁开眯眯眼,摸摸自己命还在,不由舒了口气,而抬起头时,见巨龙越逼越近,小乞的心又悬了起来,她抽了自己两巴掌,暗骂自己多嘴,心里想着,该怎么帮柳后卿一把。 柳后卿的招术高大上,小乞不会,她只好在后呐喊助威,大叫道:“师父!你一定行!师父你别松手!师父……你要想着凝香姐还在房里等你呢!!!” “噗!”不知是谁笑了,而柳后卿差点破功,一失手结界裂开小缝。 “啊!师父小心!” 小乞惊呼,连忙起身从后抱住柳后卿的腰,心想:要死就一起死吧。 如此一来,柳后卿心火窜起,战斗力顿时高了好几倍。他轻喝一声:“退!”火龙被推出老远,直逼阿夕与九太子。 阿夕变了脸色,连忙甩袖,把火龙收回袖中,而此招耗了不少真气,他摇摇欲坠,一下子跌坐在阿乖背上。 险中求胜,小乞几乎要喜极而泣,她兴奋过头,两手环住柳后卿不自知,还一个劲地蹦哒,且笑着说:“师父厉害,这招教我。” 柳后卿被她的聒噪惹烦了,心想:难道她不知男女授受不清?念此,柳后卿将腰上小手扳开,貌似厌恶地把小乞推走,没料小乞一个不稳,“卟嗵”一声落入水里,这个世界瞬间清静了。 阿奎看到水里冒出一连串气泡,可是过了挺久,没见小乞冒头。柳后卿正与阿夕和九太子隔空对骂,辩论谁比谁卑鄙,谁也没察觉小乞不见了。 阿奎等不到小乞,便伸手拉拉柳后卿衣角。 “喂,公子……小乞不见了……” 话音刚落,“啵”的一下,湖面冒出个大水泡,接着继续沉寂,在场的这些人终于发觉小乞不见了…… “七公公!!” 九太子首先惊呼,忙不迭地跳入水中去找小乞,然而他一下水顿时呆愣,没想到水底密密麻麻皆是水鬼,它们就如水草飘荡,互相缠绕,根根细臂拧在一起,有些则是面贴面,手缠手,低而深沉地幽吟。 小乞就被缠在里头,面色死白,双目紧闭,像是昏了过去。九太子心里一急,化身成小鱼朝她游去,眼看就要靠近,突然有东西窜进水里,九太子吓了跳,定睛看去,没想到竟然会是柳后卿。 而就在这个时候,水鬼如闻到肉的狗,一下子狂乱起来,它们睁开眼,伸手伸脖极力□□,远望过去,成百上千混沌的灰白眼珠铺满湖底,在昏暗中散出诡异阴冷的笑。 柳后卿利索地把小乞救了上去,湖底水鬼跟其踪迹纷纷浮上,九太子见到这番场景,一个跃身跳出湖面,紧接着落到阿夕身边,焦急而道:“糟糕,底下水鬼成千上万,不知从何而来!” 阿夕听后一惊,刚才与柳后卿这番大斗,他已经无力挪身,这思前想后,只好先让阿乖去把水鬼吃干净。 “小九,你快些走吧,珍珠和大小宝托你照顾,我等会儿就回去。” 事至此,阿夕仍念念不忘妻儿,千叮万嘱拜托九太子。九太子本不想走,可阿夕一再催促,他只好听从,不过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人在外设下阵法,不知不觉中将他们统统围困在内,这回想走也走不了了! 果真是中计了! 九太子暗叫不妙,立马回头去护住阿夕。此时,柳后卿已经抱着小乞回到船上,他朝她的腹部用力一按,小乞喷出一口水后便睁开了眼。 “鬼……好多鬼啊……” 小乞恍惚,还未从惊骇中回神,她依稀记得自己被柳后卿推下水,紧接着眼前一黑就沉到底,她本想游上岸,没料脚被东西勾住了。水中太暗看不清,她便弯腰想去解开缠腿水草,没料摸到一只手,还是坑坑洼洼被啃过的。 小乞欲哭无泪,好在没气之前被人给捞上来了,不过是谁捞的她不记得了,只想起那人在她耳边骂了句:“蠢材!!” 是柳后卿吗?小乞心想,不过她确定他没这么好心,要不然也不会把她推下去了。想到此处,小乞不由抬头环顾,没见着柳后卿身影,倒是看到阿奎的大头几乎要贴上她的脸。 “小乞,快点醒啊!再不醒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阿奎一把抓住她双肩,用力摇晃,终于小乞在被他摇碎骨头之前,一骨碌爬起身,甩头缓神。 当小乞看到湖中景物之后,她又愣住了,不知何时湖面上浮尸一片,几乎要把此处填平。阿夕与九太子他们正处险境,水鬼群起攻向灯笼眼。阿乖左咬一口、右咬一口,根本就吃不完,有些都趁乱爬到阿乖背上,想将龙王二位太子拖下水。 就在此二人危难之际,柳后卿出手相救,布下阵法将水鬼逼退。但是那里的鬼走了,而这里的鬼又来了,他们看到小乞眼冒红光,就像苍蝇闻臭蛋,狗闻肉骨头般。可是柳后卿顾得了这,顾不了那,小乞只好奋起搏杀,自生自灭。 小乞与阿奎所乘的小船晃来晃去,已经往下沉。阿奎持船桨乱打一器,小乞拳打脚踢,好不容易打跑几个,没想来了一群。最后,小乞决定露一手火符,虽说几粒小火星鸡都烤不熟,但总能抵上一阵子。 想着,小乞连忙拿出破包里的黄符,黄符浸水早已经湿透,火烧不燃。危急关头,她也顾不上了,连忙拿着湿漉漉的符纸往上画符念咒,然后将符攥在手心内,再鼓起腮帮子对拳孔用力一吹。 “哗”地一声响,火光冲天,只见一颗拳头大小的火球越滚越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湖面烫了一遍。 小乞瞠目结舌,仰头望着这个和雷峰塔般高的大火球一路滚过去,随后喃喃自语:“莫非是因为我发烧,所以才弄出这么大的球吗?爹……你看到了没?” 第37章 鱼(十五) 底下水鬼被火烧掉大半,众人惊诧不已,虽说看不懂小乞的招术,但是能滚出这么大个球,也算让人开了眼。 “七公公,你真厉害!” 九太子不由自主竖起大拇指,更是对小乞刮目相看。 小乞明明得意万分,面上还故作谦虚,摆了摆双手,哈哈大笑道:“哪里哪里,哇哈哈哈哈……” 而这时,柳后卿反而深沉起来,他暗自思忖:既然暗中黑手有本事将他们围困在内,区区一个火球难道就能破此阵? 念此,柳后卿更是警觉,且严声道:“大家别掉以轻心,阿奎,快带小乞过来。” 话音刚落,幽暗之中忽然响起一阵阴冷低笑,众人微怔,不约而同寻声望去,不远处影影绰绰,像似有人立在那儿。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你们这两个出初茅庐的呆头龙还想同他斗,真是自寻死路!” 听到这声众人微怔,心想他是谁?而语中激将法更是用得巧妙,之后,阿夕与九太子就齐齐地朝柳后卿看去,目光既不屑又妒恨,特别是九太子,咬牙切齿,冷哼了好几声。 不过妒恨归妒恨,阿夕的脑袋瓜还是清楚,他凝神朝那暗中人看去,低声问道:“你是何人?敢在本太子头上动土!” “本太子?哇哈哈哈哈……” 那人蓦然发出狂妄大笑,似乎一点没把这龙王太子放在眼里。九太子听后怒火中烧,想要上前将这缩头乌龟拉出来,然而只跨了半步,他顿时虚弱无力,双腿发软差点没从阿乖背上跌下,好在柳后卿及时扶住,才避免了尴尬。 九太子不由小声轻问:“这是怎么回事?” 柳后卿轻嗅几下,勾一起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瘴气。” “呸,这阴险不要脸的。” 九太子横眉竖目。终于,那人止住嘲笑,随后低声道:“你们小小年纪就如此猖狂,看来未吃过苦头。我出世时,你爹都不知道在哪儿哩,你还敢在我面前甩威风。柳后卿,我说得可对?” “你说就说,干嘛要把我扯进来?” 柳后卿不屑于他,连白眼都懒得翻。那人顿时噤声,好像被涮了面子,一时语塞。 此刻,小乞与阿奎坐在船上,眯起朝那人瞅。他的身形小乞能看出个大概,细想总觉得在那里见过。小乞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忽然脑中灵光乍现,她终于想起来,这个人很像知府大人。 “哦!!是他,师父,是他!我想起来了!!”小乞起身,指着暗中人边跳边叫:“他是徽州知府,那天我看到他进县令家的门,然后我偷了他的玉佩,结果就被人绑了!” 偷人家东西还嚷得这么响,柳后卿觉得有些没面子,低头展扇半遮面,就当不认识这缺心眼的。 那人听后,却是一本正经地回小乞:“知府大人已经死了,我怎么可能是他呢?” 听了这话,小乞恍然大悟,定是那可怜的知府被这坏胚子借身,利用完后就死在了房里,想来真是气得牙痒,小乞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小乞与柳后卿异口同声问道,话尾两人不由转头相视。小乞眼中怒火冲冲,而柳后卿弯眸浅笑,似乎他们二人不是为了同一个人、同一桩事发问。 “呵呵,因为无聊。” 那人竟这般回答,语气慵懒,听来百无聊赖。话到此,他又突然发出一声笑,说:“柳后卿,上次给你的礼,你可喜欢?” 众人大怔,没想到柳后卿与他认识,柳后卿不愿给脸,连忙与他划清界限。 “别说得我们很熟似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那人再道:“待哪天见面,你就认识了。今天我会再送你一份礼,不用谢我。” 又是什么礼?柳后卿不敢大意,立即结印,严阵以待。 没想这话音刚落,小乞与阿奎所坐的小船突然散架。小乞始料不及,“哇呀”一声,她又直挺挺地掉下去了。阿奎很不义气地先跃身自保,而就在此时,湖面翻涌起一股浓雾,刹那间寒气逼人,当阿奎再想去拉人时,小乞已经被封在冰下,他只看到她敲打冰面,然后再被一群水鬼拖了下去。 这些不过是眨眼功夫的事,众人缓过神后,小乞已经没影了,暗中之人也销声匿迹。 阿奎呆愣,两眼瞪得滚圆,他突然发出一声怒啸,虎扑至冰上,落地之前身形一闪,化作了白虎。 “啊~~~” 阿夕与九太子见之,倒抽了口冷气,显然二人没想到这傻大个竟然是四方神兽之一——白虎。 柳后卿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带着危险猛兽到处跑?不过此时九太子更关心七公公的安危,见阿奎打不破冰面,他心急如焚,只道一声:“七公公!撑住,我来救你!” 说着,九太子飞身跃至半空,在电闪雷鸣之中,他露出真身龙形,闪着一身耀眼金光,呼啸着撞向结冰湖面。“哐”地一声巨响,冰湖被撞出个大窟窿,而与此同时,不知哪里响起一连串“嘶嘶”怪声,冰面蓦然四分五裂,那些水鬼连同湖水逆流而去,紧接着大地轰轰震颤,怕是什么要破土而出。 “小心!”阿夕惊声道,随后他用最后一丝精气化身为赤龙,立即将柳后卿与阿奎驮走。灯笼眼阿乖,张开刺牙大口,似乎准备把不明玩意吞入腹中,没想眼睛一眨,水中窜出一个比它大百倍的庞然巨物,乱甩着九颗脑袋,再猛地把它叼起,在空中撕扯相夺,你咬我啃吃了个干净。 是九头蛇怪!可怜的灯笼眼还没它其中一个脑袋大,而这死去千年的巨妖突然现身于此,众人皆是惊讶万分,他们没空哀悼忠心耿耿的阿乖,急忙摆出金刚阵护身。 “九弟……九弟还在湖里……” 阿夕隔空传音,似乎是想让柳后卿出手相救,不过九头怪蛇嘶鸣狂舞,眼看就要破掉护城金刚阵,柳后卿不假思索,先将城护住,而后对阿夕说道:“九太子他能应付,我们必须护住这座城,千万不能让蛇怪破阵而出,到时天下大乱就糟了。我来护阵,你就见机行事!” 阿夕闷声片刻,随后斩钉截铁道了声:“好!” 话音刚落,阿夕甩尾而上,探出锋利龙爪,撕破九头蛇的某条喉咙,紧接着后爪跟上,再一爪卡住九头之一,一拧一扯,拔掉一个蛇首。 九头巨蛇像是吃痛,仰天长吼,断脖处黑血狂涌,血入湖中立即浮起一片死鱼。 “糟糕!它的血有毒!” 阿夕爪心灼痛,不自觉地松爪,扔掉蛇首。 白虎阿奎见巨妖这番猖狂勃然大怒,他不假思索跃下龙背,紧接着竖毛甩尾,变幻身形,眨眼之间他就同九头怪蛇一样庞大,毛茸茸的一爪子拍上,打扁了九头怪一枚脑袋。 阿奎有金刚罩护体,倒不怕这毒汁,只是没想九头蛇怪竟然能再生,刚刚不见的的脑袋,不一会儿就长出颗新的,哪怕阿奎使出打地鼠的本事,也没办法灭掉他。慢慢地,阿奎打得爪子酸,动作也变得缓慢,九头蛇怪倒是越挫越勇,一头咬住阿奎的脚,另一头再缠住他的身,准备大块朵颐。 这时,柳后卿盘腿坐于阿夕背上,提气念咒以此护住他们所设的金刚阵,见阿奎身陷险境,他无法出手相救,而阿夕已是气喘吁吁,别说去打,连腾云驾雾都有点吃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湖水喷涌,亮晃晃的金龙一跃而起,对着那条九龙蛇怪吐出水柱。在金龙双角之间,小乞一手持桃木剑,昂首挺立,风过衣袂舞,她如女侠豪气盖世,只是这女侠的衣裳略破…… 小乞看到那九头蛇怪,双目喷火,紧接着她伸手两指横指过去,且怒声道:“好你们这些个,柿子尽挑软的捏。信不信捏我,我就糊你们一脸!” 看来小乞与九太子皆平安无事,而且两人精神抖擞,还有力气骂人,众人不禁大舒口气。 柳后卿掐诀念咒,全神贯注,当他听到小乞的声音后也不由睁开了眼。 小乞面无惧色,眼神坚毅,不怕死地挑衅九头蛇怪,终于激惹到了人家。只见蛇怪吐出毒信,甩头咬来。柳后卿见此,不由替她捏汗,心中暗道:“蠢材,她果真是个蠢材,摆明送死。” 这种时候,小乞见大蛇咬来,也不管什么招了,只好拿出最厉害的本事:请神! 一番起势过后,小乞咬破手指点上眉心,大喝:“请将军上身!” 话音刚落,小乞后背心腾起一缕红烟,红烟如雾气翻腾,不一会儿包裹住她全身,显现鬼将军人形。那将军昂首,虎目一扫,自是一番霸气威武,紧接着他低头看看双手,再紧握成拳,挺胸仰首大喝道:“力拔山兮气盖……” “世”字还没脱口,鬼将军就被九头蛇怪一击击中,他就像车轱辘似地飞滚出去,霸气侧漏得无影无踪。刚刚还瞠目结舌的众人见到此景,闭眸的闭眸、念咒的念咒,一个个都不忍直视。 九太子缓过神后,连忙躲过蛇怪利牙,追上小乞将她接住。刚才那一下虽说没有要小乞的命,但是骨头断了好几处,疼得她冷汗直冒。 九太子关切问道:“七公公没事吧?” 小乞右手捏上左臂,咬紧牙“咯嗒、咯嗒、咯嗒”三下,把断骨接上,随后她半跪在九太子背上故作轻松道:“没事,我们再来!” “你还想被打出去一次?” “不想!所以将军……求你这次别再吟诗了!” 话落,小鬼两指点上眉心,使出生平的力气暴喝一声:“请神上身!” 语毕,一缕红烟腾起,渐渐显出鬼将军人形,而小乞觉得不对劲,身子里有东西翻江倒海,急不可耐地要出去。 这痛如同烈火灼身、撕心扯肺,小乞受不住,大叫起来,紧接着一缕青烟从她眉心散出,随后又是一抹灰雾钻出她心口。 将军、鬼娘、饿鬼,三鬼竟然倾巢出动,他们面面相觑,互相打量。在饿鬼见到鬼娘刹那,他深凹下去的眼窝竟然闪出精光,露出仰慕之色。 头一遭,小乞请神上身后还能清醒,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请三位大仙过来,惊诧过后,她欣喜激动,摆出十二分的架势,狠狠地指向那九头蛇怪。 “揍他!” 话落,三鬼发出一阵刺耳尖嚣,紧接身形如雾扑了过去。鬼将军力大无穷、饿鬼张口吞嚼,而鬼娘有副好指甲,把九头蛇怪挠成了棋盘。九头蛇怪被他们缠住后便落了下锋,鬼无形,咬不到也吞不着,九个脑袋九个想法,结果缠绕打结。 小乞得意忘形,哈哈哈地仰天长笑,一笑扯到断骨处,她又痛得蜷缩起来,眼噙痛泪。 就在这时,一朵乌云翻涌而来,九太子突然对它一声吼,这乌云竟然停住了,随后只见其掀开一小角,接着露出一圆不溜秋的龟脑袋,对九太子眨巴大眼说:“太子爷,我们收到消息来了,有何吩咐?” 九太子一怒,暴了粗口:“小的们,揍死这傻缺!” 龟臣相得令,立马舞起双锤,领虾兵蟹将冲了下来,声势浩大至极,这回轮到九太子得意了,虽然他当时让龟臣相带兵前来是想揍柳后卿的,没料歪打正着,也算是件好事。 前有白虎,后有三鬼,头顶还有一群螃蟹大虾,在这乱轰轰的群殴下,九龙蛇怪终于败下阵来。与此同时,柳后卿稳住了护城金刚阵,他睁开双眼飞身跃下,以指为剑,虚空画出一道巨符。 此符发出万道刺目银光,照得人睁不开眼,随后银光旋转幻化出阴阳八卦图朝那蛇怪盖去。蛇怪躲闪不及,一触上光符便滋滋冒烟,它叫嚣挣扎,扭盘成一团,最后“呯”地一声,化作脓水爆裂四溅。 第38章 鱼(十六) 一场恶战就此告终,按惯例小乞又在结尾处晕了过去,不过这次她是因为伤势过重,痛得昏了。九太子感觉不对劲,立马化为人形背着她安稳落地。 这时,柳后卿抬手撤了护城结界,一道柔光如水流过四处,断壁残垣恢复了原样。乌云散去,皓月当空,水如明镜映星辉。 阿夕也落地化为人形,可是一抬手却发觉有根绳系于手腕上,绳的另一端在柳后卿手里。 “柳后卿,你……” 阿夕缓过神后怒目而视。柳后卿云淡风轻地回他:“一码事归一码事,你不肯随我走,我也只能用捆仙索了。” 阿夕打不过他,那些虾兵蟹将更不是柳后卿对手,九太子见哥哥被欺负,气得跳脚直骂:“卑鄙小人,你竟然趁乱下手。” 柳后卿不屑回他,只淡然而道:“珍珠姑娘在华楼,八太子可愿与我走这一趟?” 听到“珍珠”二字,阿夕眼中怒意渐淡,隐约浮起些许凄苦之色。刚才这番惊天动地的恶搏定逃不了老天的眼,他也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 一声轻叹听来无奈,阿夕低声轻问:“可否让我换个模样?”话落,他变回文质彬彬的白起轩,眉宇间狼狈全无。 柳后卿收拾好残局就将龙八太子带走了,至于龟臣相他们,九太子自然用不着,只挥袖让他们走罢,随后他便背着小乞,同阿奎一起去了华楼。 华楼依旧歌舞生平,往来皆是香袖华影。凝香站在门处,似乎早知道他们会来,特意守在那儿。 阿夕一入门,珍珠便焦急地迎了上来,也不顾旁人在场,猛地扑到他怀里啼哭。 阿夕环臂轻搂,皱起眉头,几番欲言又止,随后他看看柳后卿,抿了下唇,像是鼓足气低首在珍珠耳边柔声说道:“我没事,这里人多,我们去房里聊。” 珍珠不依,在阿夕松手刹那,她突然跪倒在柳后卿跟前,声泪俱下道:“我夫君从未做过恶事,而且这么多年他修路搭桥,还开了广济堂,是杭州府里首屈一指的大善人。珍珠求柳公子高抬贵手,放我们吧。” 话音未落,她便磕上响头,可柳后卿只是垂眸看她,不为所动。 见他这番冷情,九太子怒火冲天,不禁恶言相向:“莫求这厮,他没心没肺,说什么也没用!” 他骂得太响,惊醒了趴其背上的小乞。小乞睁开眼,不明所以,她环顾见周遭景物变了模样,就知道自己又晕了。 “唉……“”小乞摇头轻叹,想不明白为何总晕倒在紧要关头,她缓过神后发觉自己趴在九太子背上,不由吃了小惊,急不可耐地要下地,可稍稍一动,手脚钻心得疼,她忍不住哼声,半哭似地说:“放我下来……” 小乞一说话,众人眼睛都转了过去。阿奎舒眉咧嘴,急忙上前伸出粗臂,小心翼翼抱过小乞,把她送入房里。 九太子暗骂自己粗心大意,怎么会忘记背上有人,他连忙追着去了,可走到阶处,又不放心地折了回来,怕是柳后卿对阿夕不利。 本是伤心的珍珠,一下子惊恐起来,看到小乞受伤,她才知道定是出了事。想着,珍珠立马起身,提裙小跑到阿夕面前,轻按起他的身子,连忙关切问道:“出事了?你有没有伤着?” 阿夕摇首,勉强挤了个笑。 “没事,你先在此坐会儿,我有事找柳公子商量。” 说罢,他递于柳后卿一个眼色,柳后卿心领神会上了二楼,九太子忙不迭地追上,非要横插一脚。 见他们上楼,珍珠心神不宁,转身轻携凝香的手,垂着泪蹙眉问:“柳公子会对阿夕做什么事?会不会把他带走?” 凝香笑而不答,娇唇微扬,娇媚不已,她随手端起案上茉莉花茶塞于珍珠手里,低轻语言道:“喝杯茶,定定神。” 珍珠哪能定得下来,她思前想后,咬牙奔向二楼,拐了个弯去找小乞。 此时,阿夕也是忐忑不安,眼前的柳后卿出了名的铁石心肠,他自知难逃其手,趁此人没开口之前,他只提了一个要求:“别为难珍珠,其它我都听你的。” 九太子听后大怔,他没想到八哥竟然如此轻易地降了,他不甘心,想上前说几句,却被阿夕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柳后卿面色如常,两眼望向窗处像是出神。过了会儿,他转头问:“你离开这么多年,此处水域可有人管辖照料?” 阿夕略有愧色,低头拱手道:“吩咐过家臣。” “但是水鬼如此之多,还一天到晚死人,你难辞其咎,就算我不找你,自然会有人告上天庭,到时你更加难以脱身。” 阿夕垂眸,忧郁回他:“我罪孽深重,甘愿受罚。” “八哥,你……” 九太子咬牙,恨铁不成钢,他剜了柳后卿几眼,一脸的不服气。 柳后卿莞尔,手中折扇重重往案上一敲。 “那好,既然你都认了,我就给你两条路选,一、同九太子回水晶宫找你父王领罪;二、刮去龙鳞,贬为凡人,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龙王太子。” 阿夕一听,竟然两眼放光,欣喜起来,他不假思索,连忙说道:“我愿意贬为凡人。” 九太子听后,不由惊呼,忙不迭上前阻拦道:“八哥!你可得想清楚,刮龙鳞好比剥皮剔骨,说不定还会活活疼死。你不如干脆同我一起回去领罪,同父王说情,或许可以逃过此劫。” “没错!” “哐”的一声,小乞闯门进来,身后还跟着珍珠和阿奎,原来她一直在门外偷听,一听到什么剥皮死人的就受不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冲进来再说。 珍珠也听得清楚,知道阿夕要被刮鳞,她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不能自已。见到阿夕,她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勉强地收起泪,红着双眼劝道:“妾能与君相识相知,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妾也不再奢求相守一生了,你就跟着你弟弟走吧,让柳公子替你求情,好从轻发落。” 虽说珍珠含笑说完这话,但是小乞觉得这笑比哭还令人难过,她看见珍珠明明紧抓着阿夕不肯放,嘴里却说“你走”。 珍珠不舍得阿夕走,也看不得他刮鳞,谁都不愿见最亲的人受苦,也不知柳后卿懂不懂。 小乞看柳后卿目光淡漠,就明白他不怎么懂,想到当初受珍珠之托,她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要帮她一把。 想着,小乞一瘸一拐走到柳后卿跟前,“卟嗵”下跪在地,独臂伸上抱住了他的大腿。 “公子~~师父~~难道你要活生生拆散人家吗?您瞧,珍珠与阿夕是真心相知相爱,难道不能网开一面吗?” 小乞痛哭流涕,像是被这似海情深感动得难已自制。柳后卿蹙起眉,看到她把眼泪鼻涕往他身上蹭,就拿玉扇戳了下她的伤手。小乞“哎呀”惊叫,疼得呲牙咧嘴。柳后卿依然挂着人畜无害的浅笑,仿佛刚才那一戳不是出自他的手。 “他已经触犯天规,活罪难逃。” 柳后卿说得简单明了,此话一出,懂行的人都清楚,阿夕玩忽职守又与凡间女子私配,若是被天兵天将抓到,先鞭笞一顿再关上个几百年,连讨价的余地都没有。如今柳后卿肯让他自首已经是给足脸面。 可是阿夕不答应,他握住珍珠小手,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愿意刮去龙麟贬为凡人。” 珍珠听后垂泪道:“这九太子说会痛死的……” “没关系,我受得住,就让他下刀吧。” 阿夕与珍珠十指相扣,眼中深情款款,正如一出情爱绝唱,令周遭人起鸡皮疙瘩。 看来阿夕心意已决,无论九太子怎么劝,他都无动于衷,此时的阿夕,满脑子都是珍珠与一双儿女,他想成为真正的人,能与珍珠白头偕老,能看儿女成家生子,而这些怕是柳后卿都不会懂。 刮鳞之前,柳后卿将无关人等清光,然后在屋内铺上一块麻布,阿夕就半跪在这麻布上,赤、身、裸、体等待他下刀。 龙鳞自是钢韧无比,反覆刮上好几次才能干净。这剥皮削骨之痛,阿夕不止受一回,若是挨不住痛,怕是连命都会搭上,可他坦然无惧,甚至心怀欣喜,他想今后不必在珍珠面前遮掩,也不用假扮白起轩了。 柳后卿磨好刀,给阿夕软木咬。阿夕抬头看他,心中起了疑惑,他突然开口道:“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柳后卿停下手中动作,莞尔一笑:“问吧。” “先前恶斗时,你说九太子能应付,此话是真是假?” 柳后卿笑而不语。 阿夕又问:“其实那时候你也不知小九有何能耐,为了稳住金刚阵,你甘愿舍弃小九与你徒弟,是吗?” 柳后卿依然不答。阿夕明白了,摇头苦笑起来。 “你果然冷心冷情,真不知该羡慕你,还是可怜你……来吧,动手。” 话落,阿夕闭眸屏气,两手紧握成拳。柳后卿持利刃,挑其最嫩处,毫不犹豫狠下一刀。 第39章 鱼(十七)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柳后卿与阿夕还没出来。贴着墙听不到任何动静,众人不禁担忧。 小乞听说这刮鳞好比凌迟,能活活疼死人,而这龙太子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哼哼声,莫非是真的死了不成?想着,她偷瞄过去,想知道九太子的反应,只见他在房中来回踱步,一会儿冲到门处,一会儿又折回来,坐立不安,看得别人心烦。 小乞的心又被悬了起来,干脆扭过头眼不见为净,而珍珠就坐在旁边,也同样心急如焚,一双手冰凉,紧抓着她不放。小乞的骨头还在疼,看她这副受罪模样,也就不好意思让她撒手。 终于,珍珠挨不住急燥,脱口问道:“刮鳞是不是很疼?为何里面没动静?” 阿奎少根筋,想都不想就老实开口道:“那当然,刮鳞就像拨指甲似的,疼死个人。有些受不了痛的,不是死就是晕。” 阿奎傻乎乎地回了这一句,珍珠听后哭了起来,可她又不敢哭出声音,便抓紧小乞的手拼命吞泪。小乞又气又疼,生气是因为阿奎这傻缺,疼是因为身上的伤,结果她还没出手,九太子就一个茶壶飞了过来。 “闭嘴!” 阿奎抬手,稳稳地接住飞来之物,他自知不小心嘴贱,也就忍气吞声。 终于,外面有了动静,众人抬头惊望,然后一窝蜂地挤到门处。柳后卿手捧一紫檀木盒跨门而入,随后郑重其事地交于九太子手里,且道:“此物你可得收好。” 九太子微怔,神色僵硬死白,他想了会儿双手接过,垂眸看着木盒却迟迟不肯打开,他知道盒中定是阿夕的龙鳞,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珍珠也顾不上寒暄,推开柳后卿冲了出去。到了另一边门内,她看见阿夕平躺于榻上,以麻布裹身,只露出一双眼、一张嘴。 这麻布上透出零星几点血迹,隐约还有股药味。珍珠见之顿时泪如泉涌,她想安慰却无从下手,怕是随便碰到一处,都会令阿夕疼痛万分。 “没事……一点也不痛……” 阿夕反而安慰起她来,他的唇上明明有牙咬出来的血印,可是声音听起来像在笑。 珍珠抿泪点头,欲言又止。阿夕气若游丝,费力地抬起手轻拭去其眼角的泪珠,且笑着道:“虽说这是罚,可我看来却是赏。以后……我会变成另一番模样,你还会喜欢我吗?” 珍珠连忙点头,迫不及待地握上他的手。“那是当然,哪怕你变成灰我都认得你,我也只会喜欢你。” 阿夕忍痛莞尔,摊开手掌与珍珠十指相扣,小乞看到他手背一道道血痕整齐排列,隐约可见鳞片模样。 这般剥皮削骨似的痛,小乞无法想象,见到阿夕与珍珠情深意重,她不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情到至深处,她就随手拉来块布擦鼻涕。 柳后卿看着自己的衣袖被小乞捏到手里,抹了眼泪,再放至鼻下,使劲地“哼”了一阵。 柳后卿有洁癖,而且这个癖好很严重…… 之后,小乞挨罚的事暂且不提,她过得很惨就对了。 去了龙鳞的阿夕住在华楼里养伤,他不再是龙王太子,也不可能回白家继续当少爷,所以他只能做个寻常百姓,和珍珠过寻常日子。 九王子捧着阿夕的龙鳞走了,柳后卿则回到白府善后,他冒白起轩之名写了文书,还珍珠及其一双儿女自由身,之后,他又对白员外说此处风水不好,要把宝阁内的鱼缸挪掉才是。 白员外最信风水,一听变了脸色,连忙请柳后卿帮忙,柳后卿便顺手推舟将宝阁里的红锦鲤放了,恢复了白起轩的原身,并在他空脑袋里添是东西,填补了五年来的光阴。 挪掉大鱼缸,种上桂花树。果然,白公子开窍了,吵嚷着要娶个媳妇进门,为白家传宗接代。白员外乐不可支,对柳后卿千谢万谢,还给了许多金银。柳后卿假意推辞,之后照单全收。 白府内可谓翻天覆地,平时得盛宠的珍珠成了弃妇,还被白起轩一纸文书赶出家门,势利的婢奴们把她当作笑话,而珍珠却是高高兴兴地收拾细软,带着一双儿女走了。出院门时,她无意间遇到了白起轩,白起轩看见她一怔,她也不由立定,四目交错,恍如隔世。 “爹爹~~” 大小宝拥了上去,抱住白起轩的腿亲昵撒娇。白起轩顿时手足无措,不由后退半步把他俩推开。珍珠见之心头一紧,连忙把两娃子叫回来,一手拉一个低头走了。 白起轩糊里糊涂,捉来个小厮问:“她是谁?” 小厮看看那抹背影说:“珍珠啊,您不记得了吗?” 白起轩一点也想不起来,也不屑于这相貌平平的女子,再过半月便是他的喜日,听说阮家小姐年轻貌美,他早就心猿意马,急不可耐地想入洞房。 八月初一,白起轩大喜之日,也是珍珠与阿夕离开之时。凝香为他们准备了马车银两,小乞为他们送行,阿奎也来凑热闹,只有柳后卿躲在房里不愿出来。 阿夕修养大半月伤还没好,仍以头纱遮面。小乞觉得可惜,自始至终她都不知道八太子长啥样,不过她想阿夕定是比白起轩好,因为他那双眼清亮的眸子,不知道比白起轩强多少倍。 珍珠临走之前,握住小乞的手依依不舍,千言万语说不尽,她由衷而道:“大恩不言谢,珍珠定当惦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相会,你可得多珍重。” 话落,阿夕也走至小乞面前拱手相敬,接着他小心扶爱妻上车,再将大小宝抱去,一家四口齐乐融融地坐到车内挥手道别。 此时,白府迎亲长队从此经过,新官人白起轩骑马在前,威风凛凛;仪仗敲锣打鼓在后,热闹非凡。珍珠所乘的马车反道而行,正巧与其擦肩。马上人,车中妇皆回眸看来,恍惚之间,就如前世今生。 珍珠朝新官人莞尔一笑,回头看着阿夕,伸了手解去其面纱。纱后容貌正是潘安转世,宋玉还魂,果真比白起轩强上百倍。阿夕弯眸,伸手将爱妻搂在怀中,与她十指相扣。 此时,阿夕心满意足,他想还有一个人必须要谢,只可惜没能再见着他。 送别珍珠之后,小乞回到房中,柳后卿正在下棋,对先前动静充耳不闻。小乞本想问“你为何不送送他们。”可一想到此人没心没肺,她无奈耸肩,失望离去。 如今小乞算对柳后卿死了心,对他的情也不抱希望,她准备走到灭绝师太的道路,争做女强人。虽说断了左臂,可小乞却是一点都不消停。她知道法术有所提升就开始琢磨新花样,大白天的,她拉起帘子,躲在房里玩火符,差点把华楼给烧没了。 凝香拿这不省油的灯没法子,跑去同柳后卿告状,柳后卿不愿管,只说:“随小乞与阿奎瞎闹腾,总之他们不要闯大祸就好。” 这般纵容令凝香无奈,她低眸看到盘上黑白杂乱无章,就知道他心中有事。凝香拂袖,轻卷起一抹雅香走了过去,然后小心夹起一枚黑子落下。 妙手一点,扭转乾坤。柳后卿稍露一丝松散,抬眸看去。凝香朝他嫣然一笑,手轻轻搭于其肩上,紧挨着坐下。 “你在烦什么?”她边问边把头靠过去,如弱柳扶风,娇中带媚。 柳后卿未答,移了眸子自顾自地下棋,凝香一把捏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笑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是为小乞。” 柳后卿心头轻颤,却是垂眸掩了神色。 “非也。”柳后卿随手扔上枚白子,又乱了棋局。“我是在想龙八太子的事,这前前后后连串起来,怕是遇到了□□烦。” 凝香自是解语花,听了这话便道:“其实你也不必太放心上,说不定这是最后一关,过了你就能得道成仙,了却心愿。” 柳后卿闻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心中疑虑稍稍放下,不过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从饶州到此,这一路上所遇的怪异事皆出其幕后黑手,此人究竟有何目的,他不得而知,猜也猜不出个名堂,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凝香见他像是去了心头愁绪,便倚在他身上颦眉,随后嘟起桃花似的唇,戏谑似地说道:“你真准备收小乞这个徒弟?她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怕是要拖你后腿。” “当然不会。”柳后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只是捎她到京城罢了。” 他边说边摆上一子,凝香在他面上未捉到分毫异色,暗自窃喜起来。正当她欲献媚,突然一个不速之客闯入,动静大得把门都要撞飞了。。 “公子,不好啦!!!” 阿奎的大嗓门震得窗户抖三抖,柳后卿闻之连忙起身,顺势脱开了凝香死缠着的手。 “何事这般惊慌?” 柳后卿慢条斯理,而阿奎却是一副天塌下的模样,双目瞪圆惊恐万状。 “小乞……小乞她不见了,刚才我们在后院烧鸡,一阵风吹来,她人就不见啦!!” 话落,柳后卿凝了神色,急忙走到后院去探个究竟,他弯腰拈起一撮尘土,搓了几下之后轻嗅。一闻到淡淡的咸腥味,柳后卿不由眉起眉头,低声喃喃:“真是的……兄弟俩一个模样。” 阿奎听后二丈摸不着头脑,他欲开口问,柳后卿一个旋身出门,接着便无影无踪。 阿奎挠起后脑勺,想着要不要追,正在这时,有道灰雾凭空出现,缓缓飘到其跟前,随后勾勒出一道模糊身影。那道影微动,好像在说:“快拦住他……” 阿奎巴眨几下眼,嘴微张,缓过神后,他虎目怒瞪,一拳揍了过去:“大白天的,装神弄鬼找死呐!” 灰雾散尽,再也拼不出人形,而柳后卿也没了踪迹,阿奎嗅不到其味,干脆回华楼,心想:反正公子本领大,用不着他出手。 而后,凝香来了,也不知怎么的脸色不太好看,她拉住阿奎问起小乞,然后又说这丫头来历不明,不该留在身边。 其实阿奎挺喜欢小乞,凝香这番话弄得他尴尬,不知道怎么回。就在这时,婆子跑来替阿奎解了围,她说:“东家,外头来了个贵人,正要找您呢。” 凝香听是生意上门,也就放了阿奎这只呆头鹅。她出了后院走到前厅,只见一男子立在堂中,挺胸昂首,气度不凡。 凝香驻足,凝神打量。此人穿得是云锦袍,腰间挂得是和田玉,脚上墨履皮质一流,想来非富则贵。华楼开门做生意,就是喜欢这样的贵客,凝香扬眉浅笑,踩着莲步迎了上去。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男子闻声回眸,玉雕似的脸竟然震得凝香一愣,他相貌无可挑剔,只是一双眼略微犀利,直勾勾的犹如蛇瞳。 他一笑,拱手道:“在下姓韩,想在此处小住几日。” 第40章 柳后卿(一) 小乞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腾云驾雾来到一座仙宫内,这仙宫金壁辉煌,白玉阶、水晶墙,连灯都镶着夜明珠。小乞瞠目结舌,在宫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东摸西碰乐得心花怒放,正当高兴之时,小乞忽然觉得不对劲,刚刚不是在华楼,怎么一下子到这儿来了? 小乞摸起后脑勺,左右环顾,心里腾起不祥之感,她曾听人说,人死之后会来到阴曹地府,景像自是与凡间不同。 莫非我挂了?!小乞大惊失色,仔细想想,丝毫不记得如何到这儿,难道是刚才烧鸡引火上身,结果就这么挂了? 死有重于泰山,轻如鸿毛。自己施法烧死自己,简直死得都没鸡毛重。小乞又生气又觉得冤,她急忙往外跑,想看眼自己的尸身,可是宫门紧锁,死捶都打不开。她不由扯嗓子哀嚎:“放我出去,我还不想死……放我出去!” 凄惨嚎叫连绵不绝,不但走调还有回音。这时,一颗脑袋从帘后探了出来,暗错错地掩嘴坏笑。 “七公公,你醒了呀。” 听到这声,小乞“咯”的一下收了哭,接着她回首张望,仙宫内空无一人,也不知是谁说话,小乞以为牛头马面来勾魂,“哇”地继续放声痛哭。 “我要出去……” 魔音穿脑,九太子的耳膜都要破了,趁自家墙没开裂,他连忙从帘后现身,两三步走到小乞面前,欢快地笑着说:“七公公,是我,你没死呢。” 小乞被泪糊了眼,冲到跟前的人儿看来朦胧得很,她吸吸鼻,抬袖抹泪,看到是九太子之后,不由微怔,随后一个暴栗甩上。 “勾魂小鬼,竟然敢冒充熟人骗你姑奶奶!” 小乞怒骂,悲戚涌上,她干脆大施拳脚泄愤,将九太子狠揍了一顿。 九太子被她打得抱头鼠窜,连连讨饶道:“七公公,莫动手。是我九太子……是我把你接来玩的。” 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小乞停下拳头,九太子见她的手停在自己眼前一尺处,不由大舒口气,然后他撇开脑袋朝她咧开嘴:“这是我家。” 小乞缓回神思,情不自禁伸手捧住九太子的脸,再搓圆捏扁。 “果真是你。” 九太子嘿嘿两声笑,直点头道:“是啊。” 小乞眉头拧起,又甩他个暴栗。“装神弄鬼,招打!” 九太子身形微闪,逃过她的手。小乞没打着,不解恨地旋腕掐他腿,九太子始料不及,“哎哟”一声,痛得跳脚。 一场误会打打闹闹过后就没了,两人相见甚欢,勾臂搭臂地去喝酒。九太子摆了大宴,八冷碟、十二道热菜,还特意备下五桶白米饭,好让小乞吃个够。 细细算来,这九太子走了也有半个月的功夫,小乞挺想他的,只是她不想起来自己是如何到了这里,不由问起。 九太子眼神闪烁,扯了个笑说:“我特意去接你的,那时候你在玩爆竹,‘嘭’的在你脑袋上炸开了,之后你就有点傻。” “是吗?”小乞怀疑,凝神沉思。九太子连忙给她斟酒,打着马虎眼儿唬弄:“别想这么多,我们这么久没见,得好好聊聊才是。” 小乞听后跟着点头,抬手敬他一杯,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柳后卿,这连招呼都没同他打,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着急。 啐,他才不会呢。小乞暗自唾弃。自从白府一事过后,柳后卿又开始不待见她了,见她如见瘟疫,避之不及。这半个月来,他们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害得她晚上偷偷照镜子,心想自己真有丑得让人烦吗? 想到这不如意的事,小乞轻叹,仰头灌下一杯酒。九太子见她喝酒像喝水,猜想她定是有心事,随后他便夹上块东坡肉放到她食碟中,轻声说道:“别光着喝酒,容易伤身。” 别看九太子平时大大咧咧,紧要关头还真是心细如发,体贴且又会照顾人。小乞庆幸自己能得此知已,这么多年都孤零零的,九太子怕是老天给她最好的一件大礼了。 小乞心怀感激,立马持盏相敬。“九太子,你人真好,能与你结交是我此生大幸。” 九太子一听,不由昂首挺胸,无限荣光,随后他大拍胸脯道:“是七公公给面子,以后我就是七公公的人,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小乞听完这话不由脸红,她垂眸一笑,说:“别再叫我七公公,叫我小乞就行了。” “小乞?什么‘乞’?” “乞儿的乞,乞丐的乞。” 九太子一脸疑惑,问她:“为何取这个名字?” 小乞低头莞尔,眉间浮起一抹哀色,她咧嘴一笑,轻易遮掩过去,接着便回道:“在乡下名字越贱越好养,所以我叫小乞。” 听这解释,九太子心疼不已,情不自禁握上她的手。 “以后你不用叫这个名字了,放心,我会罩着你,给你吃好穿好,你也不用再受那姓柳的气了。” 九太子说得万分认真,令小乞心颤微弦,可是听到“姓柳的”三个字时,她心中五味杂陈,忽然有那么瞬间,她非常想他。 “其实公子待我挺好的……” “哦?”九太子挑眉。“他教你法术了?” 小乞摇头。 “他给你吃穿用度了?” 小乞欲言,可想了会儿又无奈摇头。 “那他好在哪儿?” “他说带我去京城找爹爹的。” “嘁,我也能带你去啊,只要你说一声,五湖四海,高原山川我都能带你去,所以……”九太子边说边往她身边凑,将她的小手攥在掌中。“所以你跟着我,别理那人了。你可知道他的身份吗?” 小乞两眼发亮,忙问:“他是何身份?” 九太子嘿嘿一笑,故意卖了关子,吃过三片牛肉、喝下半盏酒之后,他才缓缓而道:“曾经有这么桩惊天动之事。据说三千年前有一只白狐偷吃了太上老君掉下的仙丹,之后一夜间,白狐长出九尾并且有了百年道行。谁知此狐心眼坏得很,有此契机不好好修道,竟然同妖魔鬼怪混在一起,还到处招小弟,没过多久,他就成了一代妖王,搞得天下大乱、三界混沌。” 说到此处,九太子筷子重重一拍,小乞跟着一抖,睁大双眼听得入神。 九太子见她如此认真,不免得意,随后加油添醋,口沫横飞道:“妖王不但法术高强,而且足知多谋,可是他实在太坏了,日啖三颗人心,还以婴儿血肉佐酒,弄得人心惶惶。慢慢的,他开始不知足了,计划要称霸天下,结果就领着乌合之众掀起一场滔天恶战。” “此战打了百年,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亲自率龙族抗敌,终于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将那妖王捉拿,本来是要处以他极刑,没想到太上老君开口了,说当初自己不小心掉了仙丹,才酿此大祸,若是斩了此妖,那颗集千年灵气的仙丹也就没了,要不然这样吧,给他个机会改邪归正,由我看着让其修炼,让他明白世间疾苦。” 九太子边说边假装抚起长髯,还扁着嘴学没牙老头子说话:“自那以后又过了千年,妖王潜心修炼终于成为了人,如今他又想位列仙班,就到处没事找碴,美其名曰替天行道、除恶扬善。喏,这个十恶不赦的家伙就是柳后卿了。” 九太子说完这番话,小乞不由瞪目惊呼,她怎么也想不出柳后卿会是九太子嘴里的妖,缓过神后小乞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说:“不信,我不信。” 九太子拧起眉头,连忙伸手指天起誓道:“以上说所句句是真,如有半点虚假,我就不得好死。” 小乞还是不信,嘟嘴说:“那你告诉我,你可亲眼看见过他的原形?原形是何模样?” 九太子为难地挠头,嗯啊半天。 “呃……这个我还真没见过。” “好,那再问你,以上之事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听别人说的?” “呃……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啐。”小乞甩他个白眼。“既然如此,你就确定他是妖怪了?” “当然。”九太子脱口而出,貌似不悦。“不信你自己去问他。” 小乞语塞,她当然不会当面质问柳后卿:你是不是妖?可听到九太子这番话,她五脏六腑像长了虫子,心闷肺难受,挠不得也抚不了。 “不管,喝酒。” 小乞甩头抛掉乱七八糟的念头,端起酒盏往嘴里灌,九太见她这番喝法吓了跳,可手刚伸出来,他又把它缩了回去,此时,九太子肚子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他暗自思忖道:“若她喝醉,岂不是能趁机把生米煮熟饭?” 想到此处,九太子不由奸笑起来,可转念再想,他又骂自己卑鄙、龌龊,怎么能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不过……九太子瞅瞅小乞,怎么看都觉得欢喜,连她颊边的红记都这般可爱,他忍不住胡思乱想,似乎看到膝边盘了好多条小龙,小乞手中抱的那个还在吃奶,真是齐乐融融,幸福安康啊。 嗯……九太子拿定主意,要不今天就把洞房先上了吧。 第41章 柳后卿(二) 酒过三巡之后,小乞醉了,她没想到入口甘甜的佳酿后劲这么厉害,看见的玩意都成了双份的。她甩开九太子伸来的手硬说自己没醉,起身迈腿走了两步之后就“卟嗵”趴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九太子见之连忙把她抱到榻上,然后搓手坏笑,心想等会儿该怎么洞房好。其实九太子也没经验,以前他好奇加胆大,曾从凡间里找来本春、宫秘史准备学习,没料被他爹知道后,他爹竟然拿出看家法宝,把他打成龙八太子——浑身上下都是赤色——而且还深了一号色。 想想真是一把辛酸泪,如今九太子真是悔不当初,早知现在无从下手,当年就应该多看几眼的嘛。他惋叹,思忖半晌之后便开始付诸行动,而这时,小乞竟然睁开眼,两腮酡红,似醉非醉,看到九太子时,她嫣然一笑,出乎寻常地媚气。 九太子心里咯噔,忍不住打个寒颤,见小乞在招手,他就情不自禁地飘了过去。没料刚到她面前,小乞突然“呕”了一下,九太子急忙弹起身,问:“七公公,你是不是要吐啊?” 小乞勉强地捂住嘴,点头如捣蒜。九太子手足无措,慌乱中他看到案上水晶瓶就伸手拿下,一把拨掉插着的桃花,端到了小乞的嘴下。 说时迟,那时快。花瓶刚送上,小乞就吐了,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九太子忍不住捏鼻扭头,直到她吐干净为止。 满腹酒肉吐光之后,小乞稍微舒服些了,她用茶漱好口,接着倒回榻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九太子扔掉水晶瓶,洗净双手,再继续行动。他先小心翼翼地爬到榻上,再拉来枕头躺在小乞身边,没想小乞察觉到了动静,抬眸看了过来,九太子就像被抓到现行的偷儿,进退两难。 “你好些了没?” 九太子尴尬地扯了个笑,小乞点点头,然后蹙眉揉起额穴,嘟嘴说:“头疼。” “头疼是没法子的事。要不我替你揉揉?” 话落,九太子伸手过去,中指抵上小乞太阳穴,打圈轻揉。小乞很是受用,没多久就露出一脸满足笑意,接着她半睁开一只眼,俏皮地笑说着:“九太子你人真好。” 听到她夸赞,九太子腮颊飞红,腼腆地避开她的眸子,再扬起一抹青涩浅笑。 “那你可喜欢我?” “当然喜欢。”小乞直点头。“你是我拜过把子的兄弟啊。” 九太子一听不乐意了,怎么能说是兄弟呢?随后,他又开口道:“当初拜把子,我以为你是男的呢,如今知道你是女的了,所以这称呼得改成……” “姐弟?” 小乞横插进来,瞬间扑灭了九太子心尖上兴奋的小火花。这回,九太子更不乐意了,涨红起脸说:“不做兄弟姐妹行不行?我们也可以成亲做夫妻。” 听到他说“夫妻”,小乞“噗嗤”一声,然后捧腹大笑,加上刚才那股醉劲,她捶胸顿足,一发不可收拾。 “你可是龙太子,我不能害得你变成阿夕那样,刮鳞,那得多疼?” 话落,小乞渐渐收敛,阿夕刮鳞后的可怜样瞬间浮出脑海。 九太子挠起头,浓眉拧成一股绳。 “是很疼,有时候稍稍折了角就够受的了。说实话我还真不敢刮,所以小乞你就同我住在水晶宫里好不?我们可以隔三岔五云游四海,如此一来,你也不会寂寞。” 小乞以为他在说笑,丝毫不当真。 九太子不悦,觉得自己一痴心快要赴之东流,他连忙拉过她的手重重按在心口上,道:“我喜欢你,你摸摸我的心,跳得可快?” 小乞触到一片暖意,不禁抬眸看向九太子。九太子那张稍显稚气的脸透出一股认真倔强,似乎任何人都亵渎不得,但是小乞正是半醉半醒的时候,脑子糊涂,说话都打结,对于他这番言辞她又岂会当真?小乞抽回手,把头往枕头里钻,且含糊说道:“嗯,我信你,不过我想睡了。” 话落,小乞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睡去。 九太子听到她刚才所言,以为是她的真心话,顿时心花怒放,紧接着说道:“要不我们成亲吧?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如何?” “嗯,可以。” 小乞闭眼说着瞎话,还配合地点起头。九太子立即起身,弹指一挥间,水晶宫就贴满大红喜字,案上燃起一对龙凤花烛。先前还是素蓝色的纱帐成了红喜帐,上绣鸳鸯戏水外加同心莲。 小乞还不知道有人已经把洞房花烛都备好了,只顾着翻身睡大觉。九太子摇身一变,换了身大红袍子,然后拼命将小乞摇醒。 “七公公,快起来,该拜天地了。” “不要……我要睡觉……” 小乞边说边拍掉扰她的手,再侧过身继续睡。九太子觉得一个人拜天地没意思,干脆就省去这一步,跳到榻上翕起喜帐。 “直接洞房如何?” “呼噜~~呼噜~~” 小乞已经去找周公下棋了,九太子拧眉,觉得她这“呼噜”两声就是“好”的意思,然后就伸手去解人家姑娘的衣裳。 刚开始九太子很紧张,连衣结都不知该怎么解,看小乞睡颜正酣,他低头“吧嗒”的亲了一口,然后再去扯衣裳。正在紧要关头,突然一声刺耳的大叫由远至近,从门处一路叫到榻边。九太子受了惊,抖擞了下把手收回。 “吵什么吵?” “太子爷,不好啦,有人来啦。” 九太子半天没解开一件衣裳,心里挺恼火,一听到这声音更是怒不可遏,头也不回直接说:“赶走!” 话落,他继续手抵下巴,研究女子衣结系法,到底是应该从上面抽,还是从下面抽呢? 龟臣相不死心且不怕死地继续叫嚎:“太子爷,是柳后卿……” 他还说没完,九太子立马尖了嗓子,喝怒:“打死!!!” “……还有您父王。” 龟臣相的后半话弱而无力,因为这时柳后卿与龙王已经大步入了内宫,而且正在看着墙上贴的错别字。龟臣相把头缩进壳里,找个靠谱的地方藏好,至于自家的主子,他实在无能为力了。 “哎呀,好疼。” 这时,小乞很时适地发出一声销、魂娇、吟,原因是九太子拉她衣结时,膝盖搁在她腿骨上,把人家压疼了。而这声音快而清晰地传到他爹耳朵里,本来他是不信第九个儿子会干强抢民女的事,如此一来,正验证了柳后卿所说的话:你家九太子把我徒儿掳走了,你看怎么办吧。 此情配此声,老龙王的面子挂不住了,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盛怒之下,他大步冲了过去,一把扯掉喜帐,揪住九太子的耳朵,把他从榻上揪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九太子刚研究出一点成果,正在兴头上,还没能来得及往下一步发展,就觉得耳朵火辣辣地疼,连鳞都要被拉掉了,他刚要破口大骂,抬眸一看是自己老爹,顿时目瞪口呆,连“痛”都叫不出。 “好你个不孝子,在干什么蠢事?!” 老龙王气得面红脖子粗,连鼻孔都大了三倍不止。九太子在他手里顿时矮小了好几截,大眼睛水汪汪的,可怜得似要落泪。 柳后卿刚才正在站在外厅,轻摇折扇,好不悠闲,可是当他听见小乞那声“哎呀,好疼”之后也无法淡定了,他不管主客身份,掀了红帘直往里闯,还将折扇插入腰封,再掀起宽袖,准备打上一架。没想到的是进入内堂,却见九太子挨揍,心里一阵畅快舒坦,看来请人是请对了。接着,他再斜眼往榻上瞄去,见小乞衣衫很整,悬着的心顿时落地。 “龙王陛下,你可觉得柳某有说错。” 就在老子教训儿子之时,柳后卿很识相地清嗓假咳,再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九太子听到这冷嘲,真是恨得牙痒,抬头直指柳后卿骂道:“又是你这妖道……哎哟!” 话还没说完,一个暴栗就落在他脑门上,老龙王眼明手快地收回龙爪,然后对柳后卿鞠礼笑道:“柳公子,劣儿管教无方,老朽实在惭愧,请柳公子见谅。” 话落,他以手掩面,露出愧色。 九太子依旧不服气,呲牙咧嘴,气势汹汹道:“父王,你干嘛对他这般客气,他就是个妖……” “住口!柳公子先前还帮过你八兄度过一劫,你怎么能说这番话?你们这几个都不省心。” 龙王一个厉色,九太子乖乖闭嘴。随后龙王又换了副笑脸,再朝柳后卿鞠礼道:“柳公子的徒儿在此,我们也算完壁归赵。” 柳后卿拱手道了声谢,随后走到榻边低眸看向小乞,小乞睡得熟,怎么推都不醒,无奈之下,他只好将她背起。 一阵动静之后,小乞睁开惺忪双眼,往前面看了看。见到老龙王之后,她醉熏熏地伸手一指,说:“咦,这里怎么有个妖怪?打……” 妖怪?老龙王吃惊,不由顺她的目光摸摸额上一对龙角,这副龙角是他刚刚圆润修整,之前在一百多个王妃面前晃,人人都夸赞,说他漂亮。 这……哪里像是妖怪?想着,老龙王仔细打量了小乞,这娃子脸上有红记,光这一点就丑到天边去了,儿子怎么会看上她? 老龙王看向九太子,恨铁不成钢,对于他的鉴赏能力,更是无法启齿,这越想越生气,他又抬手朝九太子脑门上打。 “你这不孝子,要找也找个漂亮的回来……真是气死我了,一个个都不成器啊,不成器!” “父王,别打了,再打我又要成老八了,红了!” “红了活该!找打你不是!” …… 第42章 柳后卿(三) 就在九太子被他爹教育的时候,柳后卿已经背着小乞出了水晶宫,他并不担心九太子被龙王打成老八还是老六,龙王有这么多儿子,打残一个又如何?九太子不待见他,他也不喜欢九太子,正好有人替他出这口恶气,何乐而不为? 姜还是老的辣,这话不无道理。瞧,这次柳后卿告了恶状,老龙王不但把九太子打一顿,事后还向他赔礼,明显九太子棋输百招,腹黑程度和他不在在同一个档次上。事后,九太子还被禁足了,至于禁足多久,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看当下,柳后卿背小乞走了半段路后,他就开始气喘,平时看小乞没几两肉,没想竟比死猪还沉。一路上,柳后卿走走停停,看到旁边有林,差点就把小乞扔下,拍屁股走人。好在,柳后卿良心发现一回,虽然他心不甘情不愿,但是至少没把人丢了,只是小心眼地算计着,回去之后怎么修理她。 小乞在一颠一簸中醒了,醉意未消,她头晕目眩,看到的东西都有叠影,而且黑不溜啾的。“咯”的一声,小乞打了个酒嗝,半闭着眼睛问:“九太子,这是什么地方呀?怎么都黑了?” 看来她还不知道自己差点被人吃干抹净。柳后卿不搭理她,继续往前走。夜路昏暗,他手里提的灯笼只照亮方寸土地,小乞看到这片晃悠悠的光,又醉熏熏地问:“九太子,你在玩什么?打手影吗?我也会,我来变一个……” “变猪吗?” 柳后卿冷不丁地开口,语气刻薄。小乞打了个嗝,嘻嘻笑着说:“猪我不会变,我帮你变个兔子吧。” “你已经笨得像猪了,不会变是正常。”话落,两声冷笑。小乞醉意朦胧,也听不出其中尖酸,她只抬起手想做只兔子,没想手不听使唤,怎么摆都对不到一起。 “九太子,不行了,我喝多了,变不出来。” 说着,小乞只觉得眼皮沉,实在撑不住,就靠在柳后卿背上睡了。 柳后卿不屑道:“酒量差还喝这么多,蠢材。” 小乞听见了,嘟嘴咕哝道:“九太子,你怎么也说我蠢?我承认平时是有点粗大条,不过有时候我还挺聪明。不瞒你说,我以前在村子里替我嬷嬷抓过偷鸡贼,你一定想不到是谁干的,是隔壁丁大胖,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做这事呢?” 她说话一会儿捋舌,一会儿卷音,听起来费劲得很,不过柳后卿还是听懂了,不由顺着她的话问:“那后来怎么了?” “后来丁大胖赔了几文钱走了,不过看他耷拉脑袋的样子,我挺难受,也不知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做错事受罚,天经地义。” 小乞摇起头,说:“何为对,何为错呢。丁大胖的老婆病了,他偷鸡是想给她老婆补身子。” “那他为何不选别的法子,非要去偷别人东西?” 小乞语塞,本来脑子里就一团糊,被这么一问更是不能用了,她干脆胡乱摆起手道:“我们不说这个了……说别的吧……嗯,刚才你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其实我有一个中意的。” 听到这话,柳后卿心弦微颤,不由自主地缓了脚步。 小乞没听到有人回话,就睁开惺松双眼凑过头去问:“为何你不问我是谁?” 柳后卿回她一句:“关我何事?” 虽说语气冰冷无情,可听起来就是有一点底气不足。 小乞在他耳边“嘿嘿”的笑了两声,然后说:“这个人你也认识,你还老和他吵架呢。我知道他对我不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他,看到他的时候心怦怦直跳。哦……大概是因为他曾救过我几次,晚上我做恶梦时,他还陪我说话。” 柳后卿沉默不语,脚步缓而沉,过半晌,他轻笑一声,不以为然地回道:“那又如何,对他而言只是小事,不足挂齿。是你自己想多了。” “嗯,我知道。”小乞一个劲地点头。“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而且我长得这么丑,很少有人看得上。” “我没觉得你丑。”柳后卿脱口而道,也不知是替九太子说话,还是在替他自己。 “是吗?”小乞像是兴奋,拨长脖子看向他,虽说眼花头沉,但是眼前的人变了模样她还是能分辩出来。 “咦?”小乞好奇,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腮颊。“九太子,你怎么变了?莫非……你是故意变成他的样子让我开心吗?” 柳后卿不语。小乞咯咯直笑,醉熏熏地往他脸上“吧嗒”亲了口,随后双臂紧勒住他脖子,乐得心花怒放。 “九太子,你对我真好。果然是兄弟。” 这勒也就勒了,小乞还不停地撒娇扭臀,无意间就加重了柳后卿的负担。柳后卿怕她掉下去,只好把灯笼放下,然后托着她的腿用力往上提。这一颠簸,震得小乞胃里翻江倒海,小乞脸发青,鼓起腮帮子,屏气道:“九太子,我又想吐了……” “不许吐!” 柳后卿话还没说完,小乞就“哇”的一下,把憋在喉咙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吐了出来,污物淌在柳后卿的素袍上,还滴在了灯笼面上,一股酸臭味,从头浸到了脚…… 小乞再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她头痛欲裂,自个儿都扶不起来,好不容易能坐起身,却见自己只着了件小衫。 小乞大惊失色,丝毫想不起来昨夜干过何事,唯一清楚的是她与九太子喝酒,什么时候回来的真半点不自知。 小乞急忙跳下床,双腿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她只好踉跄几步,半走半爬地到了盆架边,然后胡乱地洗了把脸。无意之中,她舔了舔牙,只觉得一股子酸味冲鼻,这牙缝里还能舔出肉丝,想必一定是吐过了。 完蛋了,这也想不起来,昨夜不会干过蠢事了吧?小乞有种大难临头、天崩地裂的预感,顾不上多想,她便漱完口、穿好衣裳出了门。 华楼里的姑娘都醒了,也不知哪位贵客到了,她们都在台上抚琴吹箫,和晚上一样热闹。小乞没心思管这些,拉来一个人就问:“有见到凝香姐、柳公子和阿奎吗?” 那人回道:“柳公子未见着,阿奎正在后院呢。” 小乞听后连忙跑到后院,阿奎正好在那里烤鸡,傻呼呼地蹲在地上,拿根枝穿了四个鸡翅膀。小乞见到他之后心石落地,随后就走上前重重地拍他肩膀,想吓他一下。没料,阿奎出奇地平静,他缓缓转过头,无精打采地抬眸问:“啥事啊?” 小乞倒被他这模样吓了跳,她瞠目结舌,看着阿奎脸上青紫,然后手依着他紫眼圈画了个圆问:“你这脸是怎么了?” “甭提了,昨晚上柳公子回来像吃了爆竹似的,人畜都不敢近身。我怕被他看到就下楼回房,没想踩了个空,脑袋撞案角上了。” 话落,他可怜兮兮地呜咽起来,然后再拿了个鸡翅膀插到木枝上。小乞暗自庆幸,好在昨晚上没遇见他,想必自己是被九太子送回来的,还好,还好…… 小乞拍拍心口,接着又问:“公子如今人在何处?” “他在沐浴,洗了一晚上了,还没洗好。” 小乞一听,嘿嘿坏笑,且戏谑道:“哦?莫非被人劫色了?” 阿奎翻她个白眼:“是你劫的吗?” “我倒是想啊……”小乞在心里回他,记得有那么两次,她不小心看到柳后卿坦胸露腹肌的模样,那身材是没话说,不过这世上怕是没人敢劫他的色,她更是不可能了。 小乞手抵下巴,认真思忖,不知为何脑中总有几个残缺画面,死活拼不起来。而这时,忽然有一婆子大喊:“你们这几个骚蹄子美好了没?韩公子正等着呢。” 此声音如临大敌,听来紧张得很。小乞不明所以,手指戳戳阿奎。 “韩公子是谁?” “昨天来的贵公子,说是要在此住个几天。他出手阔绰,模样也长得好,就是风流了些,不过这里的姑娘都喜欢,这不抢着去要银子嘛。” “哦?”小乞听后来了兴致,搓起手直笑。“我得去会会他。” 话音刚落,她人一窜就没影了。到了二楼牡丹阁,就听到一阵轻声笑语,好多姑娘围在那处,连婆子都在门边守着。 小乞心里嘀咕:“什么大人物,这么会摆排场?” 她边想边拨长脖子往里偷窥,只见一男子正搂着两姑娘喝酒,酒量如牛,一壶眨眼就没,喝完面色不改,众人拍手称快,小乞被这些个脑袋瓜挡住视线,不得已,她就跳起身往里面瞅瞅,那男子正好抬眸看来,四目相交,小乞不由一怔,紧接着冷汗直冒。 这不是知府大人吗? 第43章 柳后卿(四) 小乞吓了大跳,连忙把头缩回去,趁众人热闹之时,她悄悄地贴墙而过,再回到后院去找阿奎。 冷汗过后,风吹一阵凉,小乞不由打了个哆嗦,心想是不是刚才看错了?但是思忖再三,小乞确认那人就是徽州知府,她记得他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直勾勾的,阴冷得像条蛇。 哎呀,这下事大了,冤家对头找上门了!小乞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转了几圈过后她想还是找柳后卿为妙。念此,小乞抓上阿奎,硬要他把柳后卿找出来,阿奎很为难,抓耳挠腮一番,然后说道:“他在沐浴,不喜欢别人打扰。” “可这是大事啊!”小乞眼珠子瞪圆。“我知道这姓韩的定是坏人,我在县府里见过他,也是从他身上偷的玉佩。” “你确定?” 阿奎半信半疑,小乞连连点头。 “千真万确。” 无奈,阿奎只好冒断头风险去找柳后卿,一路上,他再三要求小乞当后盾,万一有什么不测,她就冲上去顶。小乞点头如捣蒜,不过心里却在想到时怎么逃比较快。 还好,当他们来到汤池时,柳后卿已经洗好出来了,三里之外都能闻到一股子香气,也不知他用了什么香,能熏得人直流泪。 小乞心里一阵激荡,暗道:这回又是个邀功的机会,她连蹦带跳地到他面前,刚开口要说韩公子的事,没想柳后卿突然展扇,挡住她的脸,随后寒声道:“从今往后,你别再同我说话。” 说完,他扭头就走,香飘了一路。 小乞傻眼,二丈摸不着头脑,这几天她没得罪过他呀,怎么说甩脸就甩脸?想着,小乞嘟起嘴,哭丧着脸看向阿奎。阿奎叹息,拍拍她肩膀,给她一个“我懂”的眼神。 小乞觉得很委屈,昨晚上,九太子说他是妖,她还帮着他说话呢,早知道回来要看他白眼,还不如跟着九太子混。想到此处,小乞低头丧气地走了,少女芳心被踩成渣不算,他还在上面碾几脚,他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小乞吸吸鼻子,手指放在鼻下狠搓,然后自然而然地挖起鼻孔。忽然,有一男声如沐春风,轻轻地飘到她耳侧。 “这位姑娘,我迷了路,你可知前厅往哪里走?” 小乞的手指插在鼻子里还没来得及拨出来,那人已经站在她面前,蛇似的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一紧张,不由抖擞,指尖不小心一抠,剧痛过后,一股热忽忽的东西就流了下来。 小乞瞬间石化,无风自寒,韩公子也呆愣,惊望着她挖鼻孔的姿势,以及淌下手指的鼻血,片刻,他蹙起眉,似乎是嫌弃她挖鼻的姿势一点也不雅观。 小乞痛得落泪,旁人看来像哭得伤心。韩公子见之手足无措,他连忙将袖中方帕递于她拭血,且道:“这位姑娘,没事吧?” 小乞不肯收他的帕子连连后退,而韩公子自知闯了祸事,硬是要赔不是,两人就推拉起来。这场景被好事者看见了,然后一传十、十传百,速度极快地传到柳后卿耳里,柳后卿心火一窜,想这呆货又干什么事了,接着就疾步赶来了。 当柳后卿到现场时,韩公子还在与小乞纠缠,小乞的鼻血都快流一下巴,都不知道擦一下,而这位姓韩偏是个死心眼,你不肯收我的帕子,我就是要塞给你,还一个劲地说:“姑娘,我这帕子可好了,是蚕丝制的,上面的绣样出自苏州张氏之手,你瞧,多别致。” 本来这种事柳后卿不屑一顾,哪怕小乞血流光了,他都不会多看几眼,顶多让阿奎挖个坑把她埋了。这回也不知怎么的,两脚不听使唤地挪了过去,走到小乞面前,他拦臂一挡,宽袖正好遮住小乞半身。 “这位公子你有何事?” 柳后卿好声没好气地问道。韩公子微怔,面露惭愧,随后他鞠礼道:“真是不好意思,刚刚我向这位姑娘问路,没想她把自己鼻子弄出血了,我就想递块帕子给她擦。”说着,他将手里的方帕又往前递。“姑娘,你就收下吧。” “嗯……不要……不要……他是恶人……” 小乞含糊不清地咕哝,还拉起柳后卿的衣袖。柳后卿侧首,见这巴掌大的脸上又是泪又是血,实在惨不忍睹,他面无表情又把头转回去了。 “这位公子,多谢你的好意,心领了。” 话落,柳后卿就拉上小乞走了。韩公子呆立原处,神色迷茫,他一直盯着柳后卿和小乞,直到他们走远。 柳后卿拎着小乞回到凝香闺房,关上门之后,柳后卿取来湿布给她擦。小乞知道此人洁癖严重,就转过身把脸擦干净,然后将脏布放到筐里。 柳后卿问:“刚才是怎么了?” 小乞不好意思说挖鼻孔出了血,便扯了个谎唬弄道:“不小心摔了跤,撞破鼻子了。” 柳后卿听后露出无奈之色,连个假笑都懒得给。小乞的智商再次被鄙视了回,她也不想去争辩,赶紧挑重要的话说了。 “那个人我认识,他就是徽州知府,我在县令家中见过他。我怀疑是他在背后捣鬼。” “哦?”柳后卿蹙起剑眉,手中折扇轻摇。“不过此人来历我已查过,他叫韩启之,吏部尚书之子,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他生性风流,好财好女色,喜欢结交狐朋狗友,熟知他的人都称他韩无缺。” 柳后卿这番所言都快把韩启之的底裤扒了,看来他对韩公子没什么戒心。 小乞听后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毕竟匆匆一瞥,说不定漏掉什么。她手抵下巴仔细回想,感觉这韩无缺身上少了些什么,当初知府大人进门威风得很,而这韩无缺倒是有点傻。 “要不我再去盯他两天吧。” 小乞自告奋勇,柳后卿摇头。 “不用,我已经让阿奎去了,你好好歇息。” 话落,柳后卿不再说话,垂眸盯着未下完的棋琢磨起来。小乞成了摆设,干巴巴地杵在那处,她本想再和他聊一会儿,见他这番冷情样,她也就低头走了。 小乞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被他虐了千百遍,她仍是当他香饽饽呢?其实刚才她出门时,他都没抬眸看她半眼,如此不经意的举动,让她难过了好一阵子,接下来,她都没有去找他的冲动。 本是夜深人静,华楼依旧如白昼,处处欢声笑语、莺歌燕啼。 小乞孤零零地呆在房内想着心事,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觉,她就爬上屋顶,坐在瓦上屈膝托腮,对月儿说起女儿家悄悄话。 “月儿,月儿,你可知我喜欢他?他这般对我,你说我要不要走?” 话落,一片云悄然而来,正好遮住圆月。 小乞又道:“你这是留下的意思吗?” 说罢,云散月明,小乞不懂究竟是什么意思,连忙补上句:“如果有云遮来,我就走。没云我就留。” 没想话还没说完,一大片云移了过来,把皓月遮得严严实实。 小乞的脸黑成锅底,没想老天也毫不留情地让她离开,这叫她十分难过,不由垂眸轻泣起来。以前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痛苦的事,如今算是明白了,她又巴不得自己没心没肺,就和那个人一样。 “好吧,既然老天爷让我走,那我就走吧。” 小乞打定主意,不再同他纠缠了,反正九太子能帮她找爹爹,她也不用借口再跟着他。他不待见她,她看见他也难受,干脆不如不见,两人都能过得逍遥自在。 小乞掐灭心头爱的小火花,回到房里收拾东西,收拾完之后,她又觉得不能这样一走了之,总得说清楚才是。小乞犹豫不决,苦思冥想半晌,决定去找柳后卿,告诉他自己喜欢他,也算有始有终。 想着,小乞偷偷地摸去凝香房里,平时这个时候柳后卿应该睡下了,不过凝香还在忙,按理房内只有他一个人。不过小乞走到凝香房中之后就后悔了,再怎么说凝香与柳后卿算相好,自己横插一脚算是什么意思呢? 小乞折身准备溜回去,没想一不小心踢到了盂罐,“咣”的一声动静很大,小乞清楚地看到榻上身影一晃,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了。 小乞低头认栽,暗自抽自己一巴掌。她轻叹,然后挪到榻边,低声道:“我是来向你道别的,这几天仔细想想,我觉得还是不要拖累你们的好。我没什么本事,和你更不能比。我知道你一定嫌弃我,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说着,小乞看向纱帐,里面似乎没什么动静,她猜他定是听着,只是不说话而已。这样倒好,她可以假装他不在,说什么也不用顾及。小乞再次开口,欲语还休,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我喜欢你”,他知道后又会是何神色。 小乞想走,迈了半步又不甘心,随后她鼓足勇气,转身向帐中的虚影说:“其实我喜欢你,不知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我也没别的意思,走之前想说清楚罢了,你别太放在心上。” 话落,帐子动了,小乞吓了大跳,迫不及待地想逃,没想慢了半拍,帐帘突然从里掀翻,阿奎的脑袋露了出来,他见到小乞,目瞪口呆,嘴上叼的鸡腿“啪嗒”掉落在地。 第44章 柳后卿(五) “你怎么在这里?” 小乞惊讶万分,阿奎反应过来之后,手足无措,他抓耳挠腮,支支吾吾道:“厨娘在抓偷鸡的,手里舞菜刀呢,我找个地方躲躲。” 说完,他羞涩地瞅上小乞一眼,两颊微红,不安地搓起手掌。 小乞听后顿时觉得人生无望,难得下决心表白,竟然闹乌龙。她无奈叹息,正想着如何解释,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阿奎就拧起张飞似的眉毛,一脸为难加纠结,然后吞吞吐吐。 “小乞……我就知道你对我有意,可是……唉,你是个好姑娘,但我不是非常……你懂的……” 说着,阿奎面露愧色,他像是怕伤人芳心,不敢把话说得太直,却又苦于别人纠缠。 小乞被他所说的话惊得一愣一愣,缓过神后她细细琢磨,顿时觉得老天爷嫌她不够倒霉,加油添醋来了。 小乞怒火中烧,狠狠一跺脚,咬牙骂道:“死阿奎,你想什么呢?” 阿奎被她这般吼,大感莫明,他挠几下脑袋瓜,天真且无辜地说:“你刚才不是说你喜欢我嘛吗?其实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前几天你那般抱着我,我就看出来了。” “什么?”小乞瞪圆双眸,嘴微张。“我什么时候抱过你?” 阿奎被她问得脸红,再次羞涩低头道:“在遇到湖妖那晚……” 小乞恍然大悟,那次她是怕他死了,之后见他活蹦乱逃地出现,她欣喜至极,脑袋一热就扑上去抱了。 哎呀,小乞扶额垂首,她只是友情关爱,对他半点意思都没有。 想到此,小乞气不打一处来,恨得牙痒痒,她干脆走过去一手撑上床榻,一字一顿,认真且严肃地说道:“我、对、你、没、意、思。” 被她虎视眈眈地盯着,阿奎不由地缩小半截,他两手护胸前,像是怕被她轻薄似的,一点点往后退。 “男女授受不清,你别乱来啊。” 小乞胸口老血差点喷出嗓眼,她两手握拳,以额磕柱,心里已经将阿奎捅了个千百遍。 “算了,说不清楚,我走了。” 小乞放弃解释,转头就走。阿奎听到她刚才有说要离开,心生不舍,他冒着被非礼的危险,两三步跨过去,拦住她了去路。 “你别走啊,虽说我们无缘,但是我们还是能做好友,我不会嫌弃你……” 话还没说完,小乞终于忍无可忍,一记铁拳就砸在他的脑门上,紧接着又是一顿乱揍,终于将他们之间的误会解除了。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阿奎与小乞坐在屋顶上,每人手里拿着黄瓜,一边啃着一边聊。阿奎知道小乞的心意不在他身上后,明显松了口大气,而小乞觉得连呆瓜阿奎都不要她,可知她是多么讨月老嫌弃。 小乞哀声叹气,道:“反正你都知道了,只要别告诉公子就好,我知道他不喜欢我。” “那你也不用走啊。”阿奎脱口而道,喷出一嘴黄瓜沫子。 “公子对谁都这样,别说是你小乞,哪怕中乞、大乞、阿乞来了,他也是这样。” 小乞听后更加伤心,不由垂眸看着鞋面上的脱线,小声咕哝:“他对凝香姐就很好。” “凝香姐她不一样,你别同她比。不过话说回来,公子对凝香也是不冷不热,只是有公事时与她聊得甚多。” “他不是住凝香房里吗?” “这倒没错,凝香姐很会照顾人,公子住习惯了,也就懒得挪地方。” 经他这么一说,小乞心堵得慌,嘟嘴不作声,沉默了半晌。 阿奎微微侧首,见她闷闷不乐,想了会儿便道:“其实别人一直说柳公子铁石心肠,这话不无道理。我随他多年,他从来都是按规章办事,一板一眼不讲情面,比阎王爷还心硬。或许他不知情为何物,所以才这个模样。” 看来笨拙的阿奎此时说出的话倒耐人寻味,他像是在劝小乞放弃,让她别对一个无心的人用情。小乞不是不懂,她只是不知道付出的情该如何收回来。 片刻,阿奎又道:“你还是别走了,你本事可厉害呢,我看见那次你招出三个鬼玩意,打架凶猛得很。” “哦?真的?”小乞沾沾自喜,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她扫他两眼,疑声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日混战,我没看到你啊。” “呃……” 阿奎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心想这个笨蛋还不知道他的真身,干脆瞒到底,随便扯个谎算了。念此,阿奎嘿嘿憨笑,道:“我在岸边替你们助威呢。” 小乞想了会儿,还真信了这胡言乱语,随后她起身拍拍屁股,准备回房。阿奎像是怕她会趁机溜走,就拉住她衣角笑着说:“别睡觉了,我们去找柳公子行酒令,他正和姓韩的玩得欢呢,我们也去插一脚,如何?” 小乞摇头。“我不去了,你自个儿玩吧,今天和你说的事你别说出去就成。” “当然,拉勾为誓。” 说着,阿奎伸出小指,小乞看他会儿,也就把指头伸了过去。 拉完勾,阿奎咧嘴一笑:“你不会走了吧?” 小乞叹气,眉头微蹙,纠结得很。 “我不知道,或许哪天实在受不了他,我就走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你把他当根葱就行了,别放心上啊。”说着,阿奎忽然想起什么要紧事,忙不迭地补上句:“再说柳公子也不会让你走。” 小乞驻步回头,面露疑惑。 “为何?” 阿奎老实巴交地回道:“因为你招出来的三个大仙啊,他想带你去太和山见玄灵派宗主,说不定明天就动身。” “什么?” 又是一桩大事,没想柳后卿还瞒得这么好。小乞对身子里的东西略知一二,但从没想过把它刨出见天日,这真是令她不知所措。不过另一方面,小乞也很想知道潜伏于其身的是什么玩意,将来会不会对她有害,或许此行能解开疑惑。 就这样,小乞在去与留的问题上纠结了一晚,次日天亮,她还没做出决定,柳后卿倒找上门了。果真同阿奎说的一样,柳后卿见到她后就笑眯眯地说:“昨日听韩公子说,湖广那处人杰地灵,东西也好吃,要不我们今天就动身去吧。” 经过这么多天的接触,小乞深知柳后卿的笑涵义颇深。他的笑有很多层,光看表面是看不出名堂的,得动足脑筋想才能明白。好在昨天晚上阿奎事先通知,所以小乞知道今天他心怀诡计,这笑是想骗她去太和山。 “好吧。” 小乞将计就计,接着极为利索地拿出事先收拾好的包裹,背在肩上随他走了。 马车早就备好,临行之间,凝香依依不舍,站在门处与柳后卿说了半天悄悄话。小乞扭头故意不往那边瞧,然后一头钻进车内,没想这车中多了一个人,小乞看到韩启之时未免愣怔。韩启之正巧也看见她,相比她的大惊小怪,他的神色淡定得多。 韩启之鞠礼道:“这位姑娘有礼,韩某正好也要去湖广,借车一行,不便之处望姑娘包涵。” “韩公子有礼。方便。” 小乞拱手寒暄,随后她就挑离他最远的地方坐好,把破包往车板上一搁,动静之间,她悄悄地打量起韩启之,他额阔眉高,目清唇润,是大富大贵的好面相。 这般仔细瞧过之后,小乞又觉得他不像徽州知府了,可就是有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缠绕于心尖,小乞拿捏不准,不自觉地防备起来。 终于,凝香诉完衷肠,柳后卿与阿奎上了车,韩启之见到柳后卿,双眼发亮,殷勤地挪了位子给他坐。 “柳兄,来,坐我身侧。” 柳后卿听后也不客气,随意地挨着韩启之坐下,人还没坐稳,韩启之又吩咐跟班拿来茶点棋谱,想继续与柳后卿切磋。 韩启之笑道:“昨夜有幸能与柳兄共饮,真是韩某之福。更没想到柳兄的棋下这么好,韩某实在惭愧,更是有相见恨晚之叹。” “哪里,哪里。韩公子客气,韩公子的棋艺也是犀利,在下只是侥幸罢了。” 看这两位皮厚妖孽互相抬杠,小乞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抖都抖不掉。说实话,她真不喜欢韩启之,也不知怎么的,这姓韩的偏喜欢同他们黏一起,一天到晚柳兄长、柳兄短,叫得人心烦。 好在韩启之带来的茶点小食都是上品,小乞跟在后面沾了光。慢慢地,小乞觉得韩启之对柳后卿有某些不良企图,比如晚上睡觉也要与他紧挨,柳后卿竟然点头应下了。这让小乞想到当初在张寿星家,柳后卿老是摸男人的手,而此时…… 果然,他还在摸人家的手! 小乞倒抽一口冷气,莫非柳后卿真喜欢男人不成?! 第45章 柳后卿(六) 不得不说小乞的初恋很失败。 柳后卿有隐疾,外加间歇性面瘫,还经常傲娇,小乞想想这些咬牙忍了,没料他还有性向不明症,同男的都眉来眼去,小乞真觉得自己是插瞎眼,才会看上这么个人。 小乞垂头叹气,拿根小枝蹲地画圈,心里默默地把柳后卿削了千百遍。阿奎还说柳后卿对谁都一个样,她却觉得除她之外,柳后卿对谁都挺好。 想来气阴胸闷,地上的圈圈不知不觉多了两个眼一张嘴,顶上还多了束髻冠,小乞看看这张小圆脸,再看看柳后卿,然后愤愤地在小圆脸上画了个大“叉”。 她这番作为,柳后卿半点不知,此时,他正与韩启之结伴赏桂花,两人席地而坐,把酒吟诗唱曲,一素一艳,相得益彰。偶有赏花人路过,见了这对风度翩翩好基友惊叹不已,姑娘家更是面红耳赤地折下香桂朝他们掷去。 小乞也掷了,她掷的是颗白菜,差点没把韩启之顶上玉冠砸飞。 韩启之见围观人越来越多,不由蹙眉道:“古有看杀卫玠,未想今我俩有幸得此厚爱。柳兄,不如我们换个清静的地方继续畅聊?” 柳后卿点头莞尔,接着就随韩启之走了,至于去了哪儿,干了些什么事,不在话下。 当小乞抱了几颗白菜回来时,他们已不在,阿奎也不知所踪,小乞孤零零地立在桂花树间孤单寂寥。她拿出破包中的小铜镜照了下,叹着气又把镜子塞回去,她比不过凝香,如今连韩启之也抵不上,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小乞一路郁闷加心烦,终于在十几天后到了湖广边界,这讨厌的韩启之终于可以走了。他拽着柳后卿的手,两眼噙泪,似乎是生离死别,万般不舍。 韩启之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聚,若柳兄到京城,无论如何要来我府上,好让我尽地主之谊。” 小乞听后在旁直点头,心中暗道:快滚。没料眼中嫌弃之色未散,韩启之忽然侧头看向她,随后款步而来。 小乞一吓,不由往后退半步,随后两手握拳防备,问:“你想干嘛?” 她口气不善,而韩启之丝毫不在意,反而以礼相待,并且从袖中拿出一巴掌大的圆罐。 “这么多天有劳小乞姑娘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话落,他双手将礼奉上,还特意加了一句:“此乃南海珍珠所制玉容膏,能祛斑美白,想必小乞姑娘定会喜欢。” 小乞怦然心动,她紧盯着韩启之手中圆罐两眼放光。 韩启之眯起眸,眼中阴色一闪而过,见小乞迟迟不收,他干脆塞到她手心中,且笑道:“拿着,去了这两块红记,小乞姑娘一定国色天香。” 说完,韩启之转身离去,一头钻进车中,命车夫动身。 小乞愣半晌,低头看着手中的玉容膏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柳后卿走了过来,显然他看到了他们的一举一动,便低声问小乞:“刚才他和你说什么?” 小乞张口欲言,然而转念一想,她又把话吞了回去,偷偷地将玉容膏往袖里塞。 “他没说什么,只是道个别罢了。” 小乞故作随意,耸耸肩。柳后卿没再多问,他转身走到车中,随后掀了帘子探首道:“上车,接下来我们有个地方要去。” 小乞听后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蹦跳着上了马车。如今阿奎不在,车中只有她和柳后卿,老天难得给她的好机会。不过柳后卿上车之后就开始闭目养神,小乞不敢开口惊扰,乖乖地坐好,赏沿途美景,偷看美人睡颜。 小乞以为柳后卿不知她心意,其实醉酒那晚,她早把心事说得底朝天,只是他故作不知罢了。此时孤男寡女,为免生尴尬,柳后卿一路闭眸装睡也挺累的,而且他清楚小乞正睁大双眼,对他从头瞄到脚,再从脚瞄到头,偶尔嘟嘴,露出可怜无奈状。他想笑却硬要憋着,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害得小乞以为他在做噩梦,神色紧张起来。 柳后卿心眼清明,小乞一举一动,他不看都能知晓,心弦已乱,他默念清心诀,可是不知不觉地走了神,心思又放到小乞身上去了。后来,他觉得自己对小乞如此上心,就是因为她的歪门路子以及身中三个恶鬼,到了太和山后才发觉不是这么回事,他的年终考核有不及格趋势。 为了静心外加避嫌,柳后卿决定与小乞分道扬镳,另雇一辆马车,让它先把小乞送到太和山,自己则绕个道去。 柳后卿谎称自己要去看个好友,让小乞先走,太和山下阿奎正等着。小乞不肯,硬磨着想同行,结果被柳后卿的扇子砸得满头包,她只好含泪先行一步。 到了太和山下,阿奎果然已经到了,看到小乞他分外高兴,嘴巴一咧,虎牙亮闪闪。他疾步迎上,左右不见柳后卿,便问:“公子呢?” “他说他要去见位好友,让我先来。” 话落,小乞嘟嘴,看来委屈。阿奎拧眉,抵颚沉思,除了太和山的玄灵派众人,柳后卿没别的好友啊,再说他对熟人都很损,谁愿意与他交友? 阿奎没想明白也就懒得动脑,之后轻叹道:“既然如此,我们只能等等他了,反正华宗主也不在。” 小乞点点头,就与阿奎呆在山脚下的小客栈里等柳后卿。这一路,她听阿奎说了不下十次“玄灵派”,心里很是好奇,得了空闲就问他:“玄灵派是什么?” 阿奎一听,夸张地瞪大眼,之后又鄙夷地扫视她,像是在说:“你连玄灵派都不知?” 小乞的确不知道,虽然她算抓鬼除妖中的一员,可是未经过正规培训,对于五花八门的分门别类更是一窍不通。 正好,阿奎得此机会做起师父来,他清清嗓子,正襟危坐。 “玄灵派可是第一大门派,出了不少英雄豪杰。此派专门除恶惩凶,平三界妖魔鬼怪,护天下苍生。当今华宗主更是了得,誉满三界,人人称赞,若你能经他督导修行,以后定成大器。” “什么?由他督导修行?他比柳公子还厉害?” 小乞惊呼,似乎从阿奎的话里琢磨出别的意思来。阿奎眼神闪烁,嘿嘿憨笑,连忙打上马虎眼:“我只是说说罢了,你干嘛紧张?” 小乞深吐口气,有那么一刻功夫,她以为他们要将她送到玄灵派去,不过她并没有猜错,趁她吐气之时,阿奎扭头悄悄擦汗,差一点点,他就说漏嘴了。 在山下等了五天,柳后卿来了,听到窗外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咯吱声,小乞就迫不及徒地跑了出去,端端正正地候在门处,恭敬相迎。 人说小别胜新婚,小乞终于知道这番滋味,虽然她和柳后卿半点男女关系都没有。看到柳后卿下车刹那,小乞心怦怦乱跳,一双眼清亮得很,如秋水潋滟,盈盈闪烁。 白痴都能看出小乞喜欢他了,可偏偏柳后卿不懂——装作不懂,他下车时眼神清冷,嘴角挂了一抹淡笑,当他移眸看向小乞时,那双眼更为冷了,找不到半点情的影子,就好似看到个与之无关的人,连招呼都懒得打。 “咯嗒”一声,小乞的心再次碎成渣,不过她脸皮够厚,柳后卿再不待见她,她都涎着脸走过去,师父、师父地围着他叫。 终于,柳后卿抵不了这番狂轰乱炸,露出了一抹真心笑容,平时他虽然冷情,可笑起来时极艳,甚至妖魅。这回阿奎看出来,柳公子有些不对劲了,他很少露出这样笑容,简直就像只摇尾巴的——狐狸。 接下来,他们打点了番后就准备登太和山拜访玄灵派。上山之前,小乞仰头看了一眼,不由赞叹:“这山好高。” 阿奎跟着点头,提了肩上行李,沿阶而上。 “我们得快点走,不然天黑都到不了山顶。” 小乞应了一声,紧随其上,可走了一会儿,她突然发觉柳后卿没影了。小乞不由停步前后看,终于在离他们几十级石阶下,找到了一点素色。小乞蹭蹭地跑了下去,走到柳后卿面前,睁大眼睛天真问道:“公子,你怎么走这么慢呢?” 柳后卿面色苍白,一手扶山壁,半侧身子靠着里面,像是贴壁而上。他冷声回道:“不要管我,你走你的。” 小乞不太明白,细细琢磨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阿奎一语道破天机:“公子他怕高,爬山特别慢。” “噗嗤”一声,柳后卿在她心目中的光辉瞬间灭了,小乞之前听阿奎这么说过,以为他是在说笑,没想到柳后卿还真是怕高,走在山中石阶上脚还会轻抖。 小乞想报复的机会来了,正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无仇无怨踩两脚的时候,但是小乞又不敢真正招惹他,毕竟她很惜命……哦,不对,她对他有爱慕之心。 “师父……不对,公子,你别怕,我在你身后护着,万一你跌下去了,我能为你收尸。”小乞很好心地为他着想,没料换来白眼一个、扇子砸头一记。她委屈,嘟嘴抚起隐隐作痛的脑袋。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在柳后卿的龟速下,他们刚出山脚,小乞以手遮额,往上猛瞅。主峰云雾缭绕,根本就看不到头,大概要爬到明天,他们才能到玄灵虚境啊。 正当纠结之时,忽然从上下来几个人,轻一色的水色长衫,腰间系一蓝缎。他们步姿轻盈,如履平地,长袖衣摆随之飘逸。为首二位男子更是年轻俊美,眉间正气凛然,举止颇有仙风道骨。 小乞眨巴眼看着这几个人,心想:这里的道士质量真高,顿时对玄灵派起了敬仰之意。而这几个人似乎正是为他们而来,为首二位男子走到柳后卿面前,拱手行一大礼,随后其中一人恭敬而道:“在下玄晶,玄灵派第一大弟子,尊师命特来恭迎柳公子。” 话落,立于其右侧的另一位小哥也拱手道:“二弟子玄清,恭迎柳公子。” 此二人说完,他们身后另几名小跟班纷纷拱手施大礼,这些小嫩草们一弯腰,山中风景更多娇,小乞突然觉得人生真美好,玄灵派真是个好地方。 第46章 柳后卿(七) 或许大家都没想到华宗主这么客气,竟然特意派人前来迎接。这无疑是解决了一大难题,好帮柳后卿顺利上山。 柳后卿似乎松了口气,本来死白僵硬的脸,稍微有了点点笑意。他拱手笑道:“多谢各位道友,此行辛苦各位了。” 玄晶与玄清二位弟子回礼,随后他们从袖中拿出三张剪纸,对其画符念咒,接着蓦然变出三顶轿子,还有六个轿夫。 小乞万分惊讶,她以前听说过有此法术,没想今天竟然有幸开了眼。 “厉害,真厉害。” 小乞拍手叫好,话落,她拉拉阿奎衣袖,乍呼道:“公子他会不会这一招?如果会的话我们就能省路费了呀。” 阿奎眼露鄙夷,斜睨过去:“这偶尔用用可以,怎么能一天到晚乱用。做人要脚踏实地,明白不?” 小乞没想挨了一顿训,不好意思地吐吐舌,接着,她朝玄晶与玄清二位弟子看去,仔细打量起来。 这大师兄玄晶额宽颚方,双目炯炯,样貌姿态皆硬朗,就如雪中青柏;而玄清面相柔和,眉清目秀的,举手投足间带着股书卷气。 二位有此出挑的样貌,他们身后的跟班们就成了虚影,小乞匆匆一扫作罢。此时,玄晶与玄清也注意到了小乞,玄晶神色略傲气,玄清则随和温柔,四目交错刹那,他微微一笑,然后拱手向她问安。 这细微举动令小玄心生好感,不由对玄清多看几眼。这小哥如此温文尔雅,她也就故作斯文拱手回礼。 这时,玄晶说道:“柳公子,请上轿随我们上山。” 柳后卿拱手道谢,接着就坐到轿上,小乞与阿奎跟着沾了光,坐着剪纸变出的小轿上了太和山。 太和山峰峦秀美,步步成画,处处是景。到了半山只腰见云雾袅袅,处于巅峰的玄灵虚境如同浮在浩瀚云海之中,一弯七彩虹笼于其金顶之上,壮美而神圣。 小乞肃然起敬,没想世间除了皇宫还有此等华贵之所,当然皇宫只是靠她想象,而这玄灵虚境实实在在。 到了门庭,几百号玄灵派弟子整齐对列,柳后卿一下轿,众人拱手相迎,气势如虹。小乞顿时觉得自己的脸比这三丈高的朱门还要大,不由昂首挺胸大阔步,有模有样地往柳后卿左侧一站。 闷声一路的柳后卿此时终于有了反应,他僵硬侧首,弯起双眸看向了小乞。小乞见他笑得阴飕飕,心里直发毛,一股神气立马泄了,紧接着她蔫头耷脑后退半步,再乖乖地站好。 柳后卿莞尔,毕恭毕敬向众弟子拱手回礼,随后朝玄晶和玄清二位说道:“华宗主真是劳师动众,柳某惭愧。” 他这般谦逊模样不像装出来的,想必宗主是个厉害人物,能让这死傲娇低首垂眉。小乞更是好奇,巴不得要见华宗主,不过她扫过众脸,没见到宗主模样的人,随后她又朝玄晶与玄清看去,他们二人受柳后卿此礼后,更为恭敬地回道:“家师特意吩咐,弟子定当奉命。” 随后,柳后卿问:“华宗主现在何处?” “回柳公子,宗主正在在途中,不出片刻就到。” 话音刚落,忽然传来一声嘹亮鹤鸣,小乞闻声抬头,只见一只仙鹤在彩虹与金顶之间盘旋,它振翅高鸣,随后旋身轻转,朝他们俯冲而来。 好大一只鸟啊。小乞瞠目结舌,没想这里什么都大,连鸟都比其它地方的壮。看那只大鸟直往人堆冲,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小乞不由忐忑慌神,正当她要抱头躲闪时,仙鹤展翅,轻稳地落在两丈之外。 玄灵派众弟子转过身,恭敬地朝仙鹤鞠礼,且大声道:“恭迎宗主。” 话音刚落,小乞见一男子从鹤背上走下,他年约四十,身态修长清瘦,罩身青袍显得空落落。此人见到柳后卿,小眼睛笑成细缝,瘦长的指轻抚起齐胸美髯,动静之间仙味十足,自是凡肤俗子不可比拟。 “柳后卿拜见宗主。” 柳后卿先行一大礼,小乞愣愣地看着,直到阿奎使劲地拉她衣袖,她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紧跟着施礼。 “呵呵,诸位快快免礼。” 华宗主抬手虚扶,笑声爽朗清脆,看来是个爽气人。随后他们寒暄几句,华宗主就请柳后卿以及小乞、阿奎入宫,这一路百来号人跟随,别提有多威风了。 这玄灵虚竟中有九宫、九观、三十六庵堂、七十二岩庙、三十九座桥、十二亭。主宫玄灵宫中供奉的是太清大帝,也就是响当当的太上老君。 入正殿之前,柳后卿净手拭面,齐整衣冠,再以掸尘拂去袍上尘灰。入殿之后他点蜡上香,行三跪九叩大礼,极为虔诚恭敬。 殿中悄无声息,众人皆垂手静立,小乞看到柳后卿如此肃敬,心里五味杂陈,她想起了九太子所说的事,当初就是这位太上老君给了妖王一条生路,好让他洗新革面,潜心修行。 难道柳后卿真是九尾狐?他对太上老君如此恭敬,莫非就是因为老君救过他?小乞很纠结,她的初恋对象竟然都不是人,这让纯洁少女心如何接受呢。 听到阿奎叫她,小乞缓回神思,定睛一看,原来柳后卿跪拜完毕,轮到她和阿奎了。这是第一次见太上老君,得郑重其事才行。想着,小乞昂首阔步走到神像前,从阿奎手中接过香之后,她高举过头,厚着脸皮道:“祖师爷在上,我是你的孙徒弟,我叫小乞,今年十五了,平时喜欢吃……” 说着,小乞挠头,觉得这措词不好,便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平时好美食,偶尔爱睡觉,初次见祖师爷您,三炷清香不成敬意,要不这样……” 小乞边说边从香案上抓了一大把香,点燃之后猛地插进香炉。 “祖师爷我多烧点香给你,你可要好好收着。” 话落,她跪地叩首,万分恭敬。 众人看香炉烟雾腾腾,小乞则埋在其中似要腾云驾雾,不过慢慢地这雾越来越大,那里的光越来越红,当他们察觉异样之时,插、进炉中的一大把香已经成了火把。 真没想到,小乞一入门就有闯祸趋势,好在二师兄玄清眼明手快,先她一步拨出炉上香,投入化纸炉内。 阿奎呆愣,柳后卿也呆愣,倒是华宗主客气,小眼睛笑眯起一条细缝,边擦额上冷汗边说:“不碍事,不碍事……” 事后,小乞觉得委屈,她不过是想与祖师爷套近乎,好让他接受这个徒孙,没想柳后卿一盆冷水浇上,斜眸寒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收你为徒了?” 敬师茶没送过,头也没叩过,小乞的确不能算是他徒弟,充其量是个小跟班。认清事实后,小乞伤心且失落,柳师娘做不成,连做徒弟人家都嫌弃,她皮再厚也不管用。不得已,小乞只好收敛,低头闷声跟在柳后卿身后,怕自己不懂规矩有损脸面。好在华宗主为人客气,无半点怪罪之意,倒反是大师兄玄晶看她像看个怪物,似乎嫌弃她。 这个时候,柳后卿轻摇折扇,有意无意地笑着道:“我让你多上几炷香,刚才你烧得少了,下次可得记得。” 这话算帮衬小乞一把,不过惹来玄晶讶然之色,原来纵火犯的背手黑后是他,果然这妖道信不得。 其实在三界中,柳后卿大名鼎鼎,不过因为其以往作为,怕他的人远比敬他的多,憎恶他的人也不占少数。 不巧,玄晶属憎恶队列中的一员,只是他作为玄灵派的大弟子要尊师重道,师父说要对柳后卿客气,他们就点头道好,但是这柳后卿没好好教他的跟班,对玄灵宫大不敬,这可让玄晶很不爽,对于柳后卿的敬重也就不复存在了。 不过这只是刚开始,真正结梁子的事还在后头。众所周知,华宗主有位貌美如仙的夫人,他的女儿自然也是好样貌。众弟子无一不把华师妹当女神,玄晶更是将“娶华师妹为妻”作为人生首要大事,每天起床都要念上个一百遍。 如今问题来了,华婉婉一直想见名闻天下的妖道柳后卿,对于其貌美传闻倾慕万分。华婉婉听到柳后卿要来拜访后就兴奋得睡不着觉,而当她看到柳后卿刹那,更是激动不已,粉腮含娇,菱唇含笑,一副少女动春心的模样。 玄晶大感挫败,他与华师妹青梅竹马,小时候还牵过小手,未曾想竟然输给一个人妖,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去?而这个时候,小乞也察觉到了异常敌情,在华宗主说要介绍夫人时,她就隐约感觉不妙,之后见到一大美人领着个小美人出现,顿时感觉天崩地裂。 除了凝香与韩启之,如今又多出个华婉婉,小乞的人生道路真是坎坷啊…… 第47章 柳后卿(八) 拜完太上老君之后,柳后卿与小乞、阿奎在玄灵宫落脚。有朋自远方来,自然不能怠慢,华宗主为尽地主之谊,特地设宴盛情款待。 听到开宴,小乞与阿乞最高兴了,抢着去洗手,然后到席桌边坐好。柳后卿与华宗主同座一桌,小乞同阿奎与玄字辈师兄坐一起。看到菜碟子上来,小乞搓手直笑,可盘子往案上一搁之后,她同阿奎傻了眼。 辣椒炒豆干、豆干炒笋、豆衣包香菇、青菜豆腐汤……这玄灵宫的人和豆腐有仇吧?! 小乞与阿奎面面相觑,无从下手。同桌的小哥们吃得津津有味,头埋在碗里拔都拔不出来。 “今天菜真好啊,大过年似的!” “没错,师弟,快尝尝这油闷豆腐,烧得真是香!” …… 小乞汗颜,脸黑成锅底,她提筷掀起一豆皮,再剥去上面辣椒,瞅了半晌。 “肉呢?为何没有肉?” 宴上没人理她,大家拼命夹豆腐,吃得欢快。小乞扁起嘴朝阿奎看去,阿奎眼睛里都快冒泪花了,他最不要吃的就是豆腐。 宴毕,众人菜足饭饱,心满意足,只有小乞和阿奎肚子半空,大眼瞪小眼,一脸惨兮兮。 见到柳后卿与华宗主离席,小乞与阿奎就开始动心眼儿。阿奎说出内心想法,小乞一拍即合,两人互递眼神,随后悄悄地溜出玄灵宫,准备去山上打野味吃。 太和山林木葱郁,水草茂盛,正是群兽聚居之处。看鸟儿飞过,小乞口水直流,她从破包中取出弹弓,瞄准一射,便掉下一只肥鸟。 阿奎嫌弃这鸟太小,还不够塞牙缝,就动起野兔山鸡的脑筋,他身形一闪,不消半刻就抓了两只兔子、一只山鸡。 小乞抚掌大笑,利落地架起火堆,开始与阿奎烤兔子肉吃。 兔子肉又香又肥,放在烧堆上烤时还滋滋冒油。正当小乞和阿奎吃得满嘴是油时,守林的弟子察觉到异样,伸手一指,大喝道:“哪里来的贼,竟然敢偷我山中珍禽?!” 兔子算珍禽?拉倒吧!小乞和阿奎理都不理他,继续大块朵颐。守林弟子气得汗毛倒竖,大步冲了过来,他低头看到兽毛鸟羽顿时露出惊愤之色,紧接着就扭头跑了。 小乞与阿奎还没意识到自己闯下多大祸,两人你一块肉,我一个腿快速分赃,结果还因不匀差点打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还没动手,大师兄玄晶就带着一队人来了,他们看到一地鸟毛先惊后怒,随后玄晶就出口怒斥道:“好你们两个,我家师父盛情相待,你们竟然还做此等事!?” 小乞抬头,眨巴眼看着玄晶,不解问道:“什么事啊?不就烤了两只兔子?又没把你串起来烤。” 玄晶一听,脸色由红转青,可碍于自己大师兄身份,他不敢爆粗口,只好硬憋着想以理服人。 “万物皆有灵,这不是只普通的兔子,这是只活的兔子!你们怎么能轻易取它性命?” “呵呵。”小乞笑了,吊儿啷当地站起身,露出市井痞子腔,她心想:刚才就看他不顺眼了,正好教训他一顿。 “万物皆有灵,那你脚下踩的是什么?” 小乞往玄晶脚底一指,玄晶紧张地抬腿,小乞正好抓起机会,大惊小对乍呼道:“哎呀,你把它踩死了,它不是根普通的草,而是根活的草,你怎么能取它性命?!” 玄晶心里咯噔,不由愣住了,没想自己“以理服人”的理念用错对象,她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好个皮厚的黄毛丫头!看我怎么教训你!玄晶暗骂,先前假装的丁点好脸色瞬间无踪。 “所谓名师出高徒,我看柳公子带来两个人也不怎么样,一个像是地痞流氓,还有一个像是流氓地痞。” 此话正好戳中小乞软肋,小乞听后顿时火冒三丈,阿奎嗅出一点不祥之气,嘿嘿扯起憨笑,立马上前赔礼道:“玄晶道友,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我们平时只吃荤不吃素,刚才那顿饭实在是吃不饭,所以才到这些烤鸟吃……” “什么道友?我高攀不起柳公子的人。”玄晶甩个白眼,下巴一抬,傲慢得很。 这回小乞彻底怒了,说她也就算了,这死白眼竟然把柳公子和阿奎也骂进去,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小乞掀袖子准备打架,阿奎自知有错在先,急忙把她拉住,且在她耳边悄声道:“莫冲动,人家的地盘。” 小乞听后静心一想也有道理,她便沉住气,不再与玄晶争辩,谁料玄晶看起来像是硬朗汉子,其实是个小鸡肚肠,得了便宜还卖乖,追着小乞他们冷嘲热讽。 “听闻柳后卿是个奇才,又得仙君赏识,怎么手底下的人个个萎头缩尾,想必他也不是个善料。” 本来小乞转身要走,听到这戳心眼的话,她又转过身同玄晶杠上了。她眼睛一眯,哼哼冷笑两声,道:“你这死白眼,说得是不是人话?有本事别在背后乱伤人,辜负你名门正派的名声!” 死白眼这三个字真贴切,玄晶气红了脸,鼻孔直喷粗气,先前在他身后助威的众徒一下子安静了,你看我、我看你,憋笑差点憋成内伤。 “别光顾着耍嘴皮,是对是错我们见了宗主再说!” 话落,玄晶厉起神色,伸手去抓小乞手腕。 小乞一滑,像鱼似地躲了过去,接着她两手叉腰,一脸正色道: “既然你说不耍嘴皮子,我们就来比试一番,是驴是马拉出来溜溜!若是我输了,立马下跪磕你三个响头,再叫你声爷爷;若是你输了,此事就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也不得说柳公子半句,你敢不敢跟我比?” 哟,黄毛丫头气势倒挺足,如果说“不”岂是涮面子?玄晶也是个争强好胜之人,听到小乞下战书,他自然而然地接下了,且道:“这有何不敢?瞧你是个姑娘家,我就让你三招。” “那好,是你说的!” 话音刚落,小乞就摆出起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玄晶袭去。 玄宫派虽说是道教,但是防身击敌的功夫也挺厉害,所以玄晶根本不把小乞放眼里,两手随意交叉胸前,如翠竹随小翠招势微动,轻而易举地抵住了一招。 小乞没打到他心有不甘,她咬牙运气,拿出以前打群架的本事,胡乱挥起拳头。这下玄晶看不懂了,他对武林各大门派,特别是道家佛家的招术倒背如流,可是他从来没见这番毫无章法的拳、掌套路,他竟然差点中了小乞声东击西的圈套,被她打到了衣角。 小乞见玄晶略微狼狈,收起拳脚得意哼笑。玄晶甩摆,拧眉问道:“这是什么歪门邪道?” 小乞抖脚,甩他个白眼,扭身得瑟。 “死白眼,没见过吧?姑奶奶我就大方地告诉你,此功夫叫市井神拳,村巷黄大麻子的看家本领,当年我偷学到手之后,拳打东村吴阿斗,脚踢西巷俞二狗,称霸整个献塘村,这你这破功夫想和我比,呵呵!” 小乞说得神乎其神,把玄晶唬得一愣一愣,他缓过神后动起了真格,运丹田之气使出太极掌。 “最后再让你一招。” 气场顿时变了,玄灵派众弟子闪身到一旁,留出个空地作为擂台。阿奎则走到离门最近的一边,准备随时随地后援,若事态严重,他还能通风报信,以免发生流血惨案。 小乞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玄晶出招,她这三脚猫的功夫若真开打,定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小乞胸含一口闷气,不出不行。谁让这死白眼说她师父来着?虽然柳后卿不认她这徒弟,可她还是得为他争气。 想着,小乞就张牙舞爪地同玄晶干上了,没想她一招一势如行云流水,能与玄晶对上几回合。 听到有人在外打架,玄灵派里这些血气方刚的少年郎都涌出宫来,拿板凳的拿板凳、磕瓜子的磕瓜子,纷纷为自己的师兄叫好,至于小乞这边,咳咳……只有呆瓜阿奎在呐喊助威。 小乞与玄晶打了半刻,竟然难分胜负,既然武不行,玄晶就想斗法,他唤出蛟龙、黑熊两大幻兽欲和小乞比高下,小乞从没受过此等栽培,连只苍蝇都唤不出来,眼看自己要输了,她干脆心一横,咬破手指点上眉心,大喝一声:“请神!!!” 忽然之间,风云大作。小乞背后、眉间、心口各腾起一缕烟,而这次比上次还要痛,不但撕心裂肺,而且有碎骨剥皮之痛,小乞硬是咬牙忍住,闭起眼眸让身子里魂魄钻出来。 一红、一青、一灰,三缕青烟各显出三个人形,他们浮于小乞身后,慢慢直身立正,俯首卑睨底下众人。见到玄晶色变,小乞万分得意,一下子都不觉得痛,两手插腰仰天大笑。 “哇哈哈哈哈……怕了吧?给我揍他!” 一声令下,将军、鬼娘、饿鬼齐齐出动,猛扑上玄晶变出的蛟龙、黑熊,瞬间有碾压之势。这回,阿奎慌了,这般打法拦都拦不住,他知道要闯下祸事,急忙转头跑到宫中去找柳后卿。 与此同时,二师兄玄清也到了登云阁,见到宗主与柳后卿,他面露焦急之色,气喘吁吁拱手道:“二位师父,出事了!” 话音未落,阿奎也冲了进来,慌张大叫道:“公子不好啦,别人同小乞打起来啦!” 第48章 柳后卿(九) 就在阿奎跑来通风报信时,柳后卿正好与华宗主聊到小乞,华宗主轻抚长髯,眉头紧蹙,沉思良久才道:“柳公子所说的事,在下也未曾听过。三鬼附身,这被附身之人怕是早已神志不清,嬉笑狂癫。” “所以柳某特地来讨教,不知华宗主有何高见?” “这个……”华宗主貌似为难,这时,玄清跑来告状说:“二位师父,出事了!” 华宗主一惊,柳后卿神色也是略变,二人尚未缓神,又有一个跑进来说:“公子不好啦,别人同小乞打起来啦!” 以上就是刚才的那一幕。 别看阿奎平时憨厚,他遇上事后心思极密,比如“别人同小乞打起来啦!”和“小乞同别人打起来啦!”,只不过错了一个位置,效果大相径庭。可是不管谁先动手,对柳后卿而言都一样,无风不起浪,他猜小乞和阿奎定是闯祸了。 华宗主道:“你们二位莫惊慌,先告知来龙去脉。” 阿奎看了眼玄清,玄清低头默声,像是有意把这解释的机会留给他。阿奎也不客气,先拱手施礼,然后将刚才之事稍作删减,粗略地说了遍。总之就是一句话,小乞和玄晶吵架,然后动手。 华宗主听后面子挂不住了,玄灵派是名门正派,第一大弟子竟然同个姑娘斗气,传出去也不怕被人家笑话。 华宗主面色一沉,对玄清说道:“快带我去!” 玄清拱手领命,在前带路。柳后卿斜睨阿奎一眼,走过他边上时,若有似无地说了句:“你怎么不看住她。” 阿奎不敢吱声,讪讪一笑紧随其后,当众人到了宫门外时,那里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喧杂得如同菜市场。 这回华宗主怒了,气运丹田,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话出,鸦雀无声。众人回头惊望,立马识相地往旁边散开,留出一条可通人的道来。 小乞与玄晶还未察觉,两人打得热火朝天,玄晶一会儿唤蛇、一会儿唤豹;小乞的三鬼耀武扬威,轮番上阵,竟然小胜一筹。 华宗主讶然,他没想到竟然有鬼敢入玄灵宫的地盘,别的不说,这宫门上的祖传八卦镜只要照它们一下,这些鬼就会飞灰烟灭,哪还容得下它们如此放肆。 “棘手,果真棘手。” 华宗主不由喃喃自语。柳后卿闻后点头附和,他见小乞没有收手之势便疾步上前,厉声喝道:“小乞,住手!” 小乞自然认得柳后卿的声音,她听到之后抖擞了下,心想:这可糟糕。紧接着,她急忙对着三鬼挤眉弄眼,招手叫喊:“回来,你们快点回来!!” 三鬼得令,乖乖地钻回小乞体内,玄晶见到华宗主也吓了大跳,及时收手。 华宗主吹胡子瞪眼的走到玄晶面前。玄晶立即拱手施礼,面露愧色,趁宗主还没开口训话,他先低头认错,道:“弟子惭愧,弟子不该冲动行事。” 小乞见之颇为得意,可是她转头一看到柳后卿的黑脸后也大感不妙,接着,她涎着脸走过去,学玄晶的模样讪讪地唤了声:“公子……” 柳后卿抬手侧首,示意她闭嘴。小乞见到他这般厌烦之色就委屈地把话咽了回去。 另一边,华宗主正在训斥玄晶,说:“你身为玄灵派大师兄,不以身作则,好争强斗狠,实在太让我失望。” 玄晶低头挨骂,八尺高的身子都快缩小成六尺半了,华宗主的唾沫星子就像雨似的撒在他脑袋上。 见他被骂得这么狠,小乞心里起了点点愧疚,可一想到他刚才盛气凌人的模样,她又幸灾乐祸,暗暗拍手叫好。 “骂得好,接着骂!看这死白眼还说不说人坏话!” 小乞一边咬牙低声道一边手舞足蹈,她这番言行终于惹恼了柳后卿。柳后卿眉头拧紧,寒声低斥:“你闹够了没有?!” 小乞噤若寒蝉,不由抬眸看过去,只见他脸上每寸都似僵住般威严得很,他不问她脸上的伤痛不痛,甚至都不关心她为何而吵,只是一昧地喝斥。 这一时候小乞心如刀绞,她刚才的所作所为不都是为了他吗?小乞涮白了脸,脸皮再厚也遮掩不住她此时悲色,众目睽睽之下,她咬唇噙泪,拨开人群跑了。阿奎见之急忙追了上去,柳后卿依然冷冰冰地立在原处懒得去管。 事后,玄晶自然是受了罚,华宗师让他一个人挑水,将宫里一百多个大水缸灌满。至于小乞,柳后卿也不会放过她,叫她和阿奎到灶房打下手,砍柴生火做苦力。 看小乞闷闷不乐,阿奎心里不是滋味,毕竟打猎烤野味是他想出来的主意,没想事情会闹这么大,所以一入灶房,他就埋头苦干,一人做两人的活,好博小乞开心。 其实小乞并不是因为受罚而难过,她难过的是自己一片芳心被人无情践踏,痛得死去活来,却不知道回头是岸。她想告诉柳后卿,我可是为了你才动的手,可是柳后卿丝毫不在乎她,更不会去关心闹事的原由。 小乞坐在小板凳上吸起鼻子,越想越是伤心,一不小心泪珠儿就簌簌落下,可她又怕被人看到,急忙擦了泪,往嘴里塞了颗红枣。 灶房被阿奎弄得烟雾腾腾,小乞也没心情帮忙,干脆起身走到别处。离灶房不远处是玄灵宫的马厩,再往里走便是鹤居。无意之中,小乞走入马厩,随后被一声声鹤鸣吸引了过去,不由加快脚步。 鹤居内有小桥流水,翠竹池塘,就像是南方园林,极为精雅。小乞走过石桥,看到了几只大仙鹤展翅高鸣,其中一只便是华宗主的坐骑,它正漫不经心地用嘴啄理白羽,偶尔顾怜池中倒影。 小乞一见仙鹤顿时好奇起来,她看到过马、驴、牛,但从没见过可以驮人的仙鹤。小乞踮脚悄悄靠近,想要去摸摸那雪白的长羽,没想到这几只仙鹤比人还机灵,见生人靠近,便扑闪双翼逃开。 华宗主的坐骑应该是鹤中老大,它看到小乞不但不跑,还亮翅鸣叫,拿长喙啄她。小乞始料不及,被它啄中好几下,吓得她抱头鼠窜。 鹤老大见小乞跑了,很是得意地抖起羽毛,随后走到池塘边,继续顾影自怜。小乞暗错错地躲在角落里,看着仙鹤们背上的鹤鞍,忽然之间,她脑子里就起了个念头:为何不抓一只来骑? 小乞又开始兴奋了,不过她一想到自己刚惹祸,兴奋劲儿“噗嗤”一下就灭了。正当打算回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个男声。 “你在这儿做什么?” 这声音不冷不热,却是悦耳至极。小乞心弦微颤,不由起了一丝激动,然而这只是眨眼功夫,想到他刚才的作为,小乞心灰意冷。 “我出来散心,我现在就回去劈柴。” 小乞低头转身,未曾想柳后卿就立在拐口,把她的路给挡了。如今小乞也没力气与他解释什么的,虽说她平时死皮赖脸,可遇到男女之间的事,她也不想强求。 可这回柳后卿不知怎么的,她叫他让路,他纹丝不动,弄得小乞怪尴尬,叹了口气说:“我认错了,以后再也不和别人打架了,成不?” 柳后卿不语,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问:“你为何打架?” 小乞听后翻他个白眼,心想:刚才不关心,此刻倒来问了,偏不告诉你。 她吊儿啷当地耸肩道:“看玄晶不顺眼。” 柳后卿挑眉,说:“我也看他不顺眼,但是在华宗主这里总要顾及人家脸面不是?” 小乞听了这话,怒火攻心,好声没好气地讥讽:“你也知道面子这回事?刚才在众人面前数落我,你怎么不想顾及我的脸面?哼!” 小乞气呼呼地往墙上一靠,两手环于胸前扭头冷哼。 柳后卿平静回道:“若是不顾你面子,我早就把你赶了。况且你们有错在先,烤了山里的小兽不说,还去找人打架……” “这不是为了你嘛!” 小乞一急,跺起脚说漏了嘴。她意识到之后,吃惊地把嘴捂紧。 柳后卿莞尔而笑,看着她一副似懂非懂。小乞羞赧不已,涨红了脸把他推开,这时,华宗主的坐骑慢悠悠地踱过来,似乎是知道这里在吵架,拨长脖子看热闹。 “呆鸟,连你都欺负我。” 小乞咬牙愤愤,朝它举起小拳示威,没想鹤老大比她还凶,俯首就是一啄,差点啄散她的麻花辫子。 小乞倔气冒了上来,掀起袖子,准备爬到它背上玩耍去,不过她侧首看见柳后卿又泄了气,低头把袖管捋平了。 柳后卿见之开口问:“想骑它玩?” 小乞想了会儿,点点头。柳后卿勾唇浅笑,一个跃身飞上鹤背,顺手拎起小乞。 “去。” 一声轻叱,仙鹤展翅上天,而它像是不情愿驮着小乞,在空中胡乱打旋。 小乞缓过神后由惊转喜,更让她高兴的是柳后卿就坐她身后,心怦怦地跳地欢畅。盛喜之下,小乞不禁拍起小手,一个劲地笑着道:“好玩~好玩~公子,快看哪儿。” 柳后卿没搭理她,连半个音都没发出过。刚开始小乞也没在意,她拉拉仙鹤的背羽,让它往彩虹飞去。 一声嘹亮鹤鸣后,仙鹤冲上云宵。在下挑水的众弟子抬头正巧看见,他们想自己在受罚,那人在玩耍,这越想越气愤,有人就地拉起玄晶的衣角告状。 “师兄,你看他们得瑟得……” 这时,仙鹤打了个回旋,歪歪扭扭地乱飞,在空中飞出一排鬼画符。 某个惟恐天下不乱之徒惊呼道:“这是西洋文,一个是‘s’一个‘b’,大师兄!他们在骂你‘傻、逼’!” 玄晶仰首一看:“呵呵。” 第49章 柳后卿(十) 小半个时辰后,小乞终于玩尽兴了,那只仙鹤也很“配合”地打了好几个回旋,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小乞觉得它飞不动,该是时候回去了,正要和柳后卿说时,她忽然想起一桩万分重要的事:柳后卿不是怕高吗? 小乞惊恐回望,坐在她身后的柳公子双眸紧闭,面如土色,眉头蹙得紧,似乎再多过一会儿,他就要挂了。 小乞暗叫不妙,连忙让仙鹤飞回去。到了鹤居,她跃身而下,柳后卿则是颤手颤脚,软趴趴地爬下鹤背。 “公子……” 小乞皱眉,伸手去扶。柳后卿下地站稳之后,挺背立正,抬手一挥,利落地说了个“不”字,没料话音未落,他就冲到沟边弓身吐了起来,平时潇洒脱尘风姿瞬间全无。 就在这么一刻,小乞忽然觉得柳后卿没她所想的那般不在意,要不然他也不会陪她坐鹤游天,看山川美景。可是柳后卿吐完之后就冷冰冰走了,恢复一贯傲娇作风,连看都不曾看她半眼,小乞又纠结起来,他到底算喜欢还是不喜欢? 夜幕降临,白日里的喧嚣、烦事随那轮红日一起沉寂。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大大小小的祸事也算闯了个遍。小乞从灶房砍好柴,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女眷东院,她想着驾鹤时的情景,吮着其中甜意倒头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有人敲门,声音不响但急促得很。小乞被扰了美梦,十分不悦地挠着鸡窝头走过去开门,然后好声没好气地问了句:“谁啊?” 话落,一个脑袋就从门边窜出,她头上的珠花叮当作响,那副大眼睛弯起,俏皮得很。 “是我,婉婉。” 虽说白里才刚刚认识华婉婉,但华婉婉倒不怕生,见到小乞就像见老友熟络得很。小乞略微吃惊,想了会儿就开门请她进来。 华婉婉两手负于身后,一蹦一跳地过了门槛,然后旋了个身,娇滴滴地笑问:“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小乞翻了个白眼,口气不悦地回道:“在灶房砍了半天的柴,累死了。” “哦。”婉婉恍然大悟点头。“是柳公子罚你吗?他罚得也太重了,好歹你也是姑娘家。” 这话说到小乞心坎里了,她不由脱口而道:“他才没把我当姑娘哩。” 话音刚落,华婉婉掩嘴笑了起来,她眼波流转间,小乞抓到了一丝狡黠,这下她明白了,看来华婉婉不是来关心她的,而是来问柳后卿的,嘿嘿,那正好。 小乞拿捏好了分寸,然后拉来圆凳请华婉婉入座,之后,她拿来茶壶,一面倒茶一面叹道:“唉,挑到这个师父还真算我倒霉了,你可不知,平时他凶得要死,动不动就差我和阿奎做苦力。有的时候,还会打我们。” “啊,他打人?” 华婉婉捂嘴惊呼,似乎不相信小乞的话,这柳后卿如此斯文,怎么像是打人的料。 小乞眼珠子骨碌一转,觉得没有证据就无说服力,想着她就解开衣裳给华婉婉看自己背上的伤。这是与九龙蛇怪对搏时留下的,如今已经快好了,不过一片青色印在雪白的背肌上,依旧触目惊心。 “你瞧,这是我上次端水端慢了,他就用扇子打我。”说着,小乞嘟嘴,露出伤心委屈状。 “啊,他怎么是这样的人?” 华婉婉蹙起眉,眼中失望难掩。小乞心里暗暗贼笑,然后拉起衣裳穿好。 “所以,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被皮相迷惑。” 小乞边说边煞有介事地拍拍华婉婉肩膀,华婉婉嘟嘴娇哼,貌似失落地扭过半侧身,口中喃喃道:“我还以为我爹够凶了,没想到柳公子也是个狠心人,你一个姑娘怎么忍得了他这般欺侮?” 小乞摇头,装出苦笑模样,然后拿起给华婉婉的茶,坐下喝了两口,再跷起二郎腿。 “没事,习惯了,习惯就好。” 话落,她又呷了小口茶,眉间得意之色不小心漏了出来。不过华婉婉年少天真,小乞说什么她也就信什么了,本来她对柳后卿怀有仰慕之心,可是得知这一“真相”之后,她就像吃了只苍蝇,心想自己怎么会对这种人有意。 华婉婉一怒,拍了桌子,然后说:“路见不平,拨刀相助。柳后卿这般对你,我要去告诉我娘,让她为你讨公道。” 话落,华婉婉愤然而起。小乞一怔,心想这下演得过火了,她忙不迭地放下杯盏,拦住婉婉去路。 “别……别……去,再怎么说柳公子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自愿的。” 小乞未免惊慌失措,万一华婉婉真的去告诉华夫人“事实”,或许她会被柳后卿拍成稀泥,想到此处,小乞不由打了个寒颤,铁了心要拉住华婉婉。 “可是他这么对你,你怎么能忍气吞声?” “没事,我真是自愿的。” “万一你被他打死了呢?” “那是我活该。” 听完这话,华婉婉微怔,似乎是觉得小乞不该看低自己性命,如此一来,她更为愤懑,跑出小乞房间去找华夫人告状,小乞拦都拦不住,心想:这下完蛋了。 小乞本是疲惫万分,但是一想到自己小命真有可能终结,她也就顾不上这么多,追了过去。 华婉婉跑得飞快,转眼就没影了,不过小乞大致知道东院布局,就往华夫人的院子走去。 皓月当空,院中树影斑驳,小乞走到深处突然察觉这里怎么没亮灯?刚才她回来时,旁侧灯火辉煌,而此时却是冷清幽暗,连个鬼影都没有。 小乞再往里走,终于摸到了华夫人的院门,这里也是没有人影,她探头,左右环顾,然后小声说道:“华姑娘?你在这里吗?刚才有些误会,我和你解释一下。” “呱”的一声,像是鸦叫,紧接着有个黑影从她眼前掠过,还带扑腾翅膀的声音。小乞受到惊吓,顿时冒出一声冷汗。她眯眼朝黑影看去,这有点像鸟,又有点不像。 小乞心里直打鼓,这玄灵宫里怎么还会有如此阴森之处?她不敢再往里走,但是想想又觉得不甘心,便咬牙转身进去了。 小乞小心翼翼拾阶而上,走到华夫人房前。她敲敲门,里面没人应声,而且门是虚掩,干脆她就壮起胆子闯门进去。 “冤家,你怎么现在才来?” 听到这声娇啼,小乞身子一僵,左看右看,好像没有什么人,她有种不祥预感,立马转了个身,踮起脚尖偷偷摸摸往外走。 “不是有事缠身吗?” 蓦地,房中冒出个男声,吓得小乞把脚缩了回去,她看到一人影晃过,急忙闪身躲入旮旯里。没想这里有处雕花屏,正好对着榻,小乞就见华夫人坐在镜前描眉点朱。 徐老半娘,风情犹存。这三十几岁的人儿,轻易地能将二八年华的姑娘比下,真不知道她年轻时漂亮成什么样子。 小乞看她梳妆打扮不由看得呆了,差点就忘记自己是躲在人家家里。不一会儿,她又见一男子走了过去,瞧这身形不像是华宗主。 晴天一道惊雷,劈得小乞外焦里嫩,她没想自己竟然无意中踏入奸、情现场,很有可能成为灭口对象啊。 小乞欲哭无泪,这真……特么的刺激! 怕归怕,可看还是得看。小乞睁大双眼,仔细辨认奸、夫相貌,无奈房中昏暗,雕花屏后又隔了道纱帘,她使劲瞅半天也没看出名堂,只能见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影。 小乞抓耳挠腮,奸、情这玩意最为尴尬,如今她发现了,这说还是不说呢?小乞为难,正当要走时,她突然看见男子身形一转,腰腹以下成了蛇,足有一丈长,而华夫人像是不知道,依旧与他卿卿我我,翻滚着上了床榻。 接下来的事不便细说,小乞只见那男子覆在华夫人身上,蛇尾缠住她的腿拼命蠕动,华夫人弓身娇吟,两手抓挠男子背,如泣似诉,还好有被子挡住了此二人重要部位,要不然小乞的针眼定像木耳这般大。 小乞看不下去了,手脚并用偷偷地往门处爬,就当她快要触到门时,忽然一阵阴风刮过,眼前多了条粗蛇尾,小乞蓦然抬首,就见一只大手伸向她,而那人背光而立,看不清样貌。 “小乞、小乞……” 朦胧之中,小乞听到有人在叫,她一惊,不由打起哆嗦,然后勉强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一枝不停在颤的珠花,小乞觉得颇为眼熟,她移了几寸目光,看到了华婉婉,她正一脸焦色地看着。 “人醒了就没事了。” 不知是谁在说话,小乞头嗡嗡地分辨不清,她寻声望去,竟然看到了华夫人,咳咳,穿着衣裳的华夫人。 这是怎么回事?小乞闭眸,把先前看到的事在脑中粗略地过了遍,然后再睁开眼环顾四处,她此时应该是在华夫人的房内,而华夫人她…… 华婉婉扑到小乞身上,把她的思绪掐碎了。华婉婉急得似要落泪,说:“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在院子里呢?是不是伤得太重了呀?” 小乞脑子不够用了,刚才华婉婉跑在她前面,应该比她先到华夫人这处才对,那么她看到的是幻影,还是在做梦? 这时,华夫人又道:“快些让她歇息,至于柳公子虐徒之事,我明天找你爹说去。” 我咧个去!小乞瞬间清醒。 第50章 柳后卿(十一) 据古书记载,早在周代就提倡尊师。小乞村里的私塾先生可受人尊敬了,他把学生打得青一块紫一块,都有爹娘跷大拇指说:“严师,好!”所以柳后卿虐徒事件,顶多是“太过严厉”罢了。 华宗主在说这事的时候,小乞就在旁边站着,她低首垂眸,大气不敢喘上一口,实在忍不住了,她就偷偷地睨柳后卿一眼。 柳后卿正点头莞尔,时不时地道好,随后眼波有意无意地流转,一双桃花凤眸微弯,对着小乞似笑非笑。 小乞见之心里咯噔,立马躲开他的目光,老实地看着脚尖。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她觉得像是过了三载,浑身僵硬,脖子发疼。终于,柳后卿说了句:“你先走吧。”她如同大赦,急忙跑了,直到中午用饭都没敢露脸。 小乞真没想到,自己胡编乱造的一通话这么快就到华宗主耳朵里,而华宗主还煞有介事地找柳后卿,这实在太让人尴尬,小乞不知如何是好,其实仔细想来,她也没说错,比如柳后卿一直用扇砸她脑门…… 唉……小乞心虚得不敢回去,她就躲在后山的石头缝里,采了一簇的小雏菊,编成花环带在头上。剩下的几朵花,她便持在手里,扯下一片花瓣说:“他喜欢我。”再扯下一片花瓣念叨:“他不喜欢我。” 就这样,小乞摧残了八朵小菊花,“喜欢”四次,“不喜欢”也是四次,她咬牙再拿来朵小花,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最后一次,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好,开始。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 “谁喜欢你?” 一个男声蓦然响起,小乞吓了大跳,一不小心把手上的花儿都抖掉了。她抬头一看,柳后卿就立在山石边,一双凤眸弯起,像只在笑的狐狸。 小乞腮颊滚烫,不由伸手捂上,然后低头支支吾吾。柳后卿走近,随手摘下顶在她脑袋上的花冠,仔细端倪片刻,然后带在自己头上,笑问:“我平时一直有抢你东西?” 呃…… 小乞语塞,嘿嘿硬扯了个笑,再摇摇头。 柳后卿颔首,接着抽出折扇往她脑门上扣:“我老是打你?” 小乞腮颊上的热度瞬时褪去,她勉强地辩解道:“师父打徒弟天经地义。” “我什么时候收你为徒了?我怎么记不得?” 说到此,柳后卿笑得更加勾人,小乞心虚不已,眼神闪烁,不敢朝他看。本以为柳后卿会一扇子砸来,没想他却收起插入腰封,柔声笑道:“既然你老是叫我师父,我不教你些东西,实在对不起‘虐徒’的名声,那么从今天起,我就粗略地教你心法与防身功夫,晌午后,你就到武堂来找我吧。” 话落,柳后卿转身走了,头上顶着小乞做的花冠乐悠悠地哼着曲儿,还真有一股天真浪漫的味道。小乞惊诧不已,柳后卿定是吃了什么十全大补丸,竟然要教她法术。 缓过神后,小乞乐不可支,急忙跳起身,连屁股上的脏泥都懒得拍,直接奔向武堂,这一高兴连最重要的事都忘记说了。 其实柳后卿之所以要教她心法符咒,就是因为她体内三个鬼,如今它们时不时地出来蹦跶,收不走又灭不掉,柳后卿与华宗主商议下来,只好让小乞自行封魂,以防鬼控人,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当然,其中还夹杂了柳后卿的私货,他肚子里的算命正打得噼啪直响。而天真的小乞以为柳后卿真的肯收她为徒,正当她想准备下跪端师父茶时,柳后卿却摇头说:“只是教你几招罢了,不算收你为徒,我可是从来不收徒弟的。” 小乞无奈,退一万步想能从高人这里学点东西,已经离梦想近了一大步,而且当初她不就是打着这样的小九九,才决定和柳后卿混的嘛。 “好,来。” 武堂内,小乞盘起马尾,摆好起势,模样万分认真。柳后卿慢条斯理,从后拿出一条柳枝,弯眸笑道:“我先教你几个防身招术。” 见到他这人畜无害的纯良笑容,小乞心里咯噔了下,不祥预感油然而生。她这一发愣,柳后卿正好出手,柳枝纤细柔韧,到了他的手中一会儿如鞭一会儿似剑,根本无从对付。 “好你个……”小乞狼狈躲闪,没想柳后卿打架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这么厉害,她躲闪不及,一不小心挨了好几下,这火辣辣的疼得她几乎跳脚。 “你动作如此迟钝,怎么打得过人家?燕展……伏虎、双脚立定、侧腰。” “啪、啪、啪”三下,小乞未能应付,下盘一个不稳,她就跌坐在地,痛得呲牙咧嘴。小乞噙泪抬眸看向柳后卿,柳后卿笑盈盈,狡黠目色中还带了几分得意。 这下小乞明白了,他是借教授之名,趁机打人呢。而后,小乞气急败坏,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然后掀起袖子摆好架势朝柳后卿吼了句:“再来。” 柳后卿当仁不让,手腕一旋,柳枝如蛇。他走步如行云流风,出招似雷霆万钧,今天像是不把小乞打服贴,他就不罢手。 小乞岂是那么容易被打服的人,就算她打不过他,心中奸计千百条,随便哪条都能包她脱身,所以她也顾不得姿势好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们二人打得热闹,不知不觉将玄派宫的弟子们引来。本来小乞这点小功夫人家看不上,而且她师出无名,招势又奇怪,所以众人赌小乞撑不了十招,唯一赌小乞撑得住的也只有阿奎了。 没想到的是,小乞不但撑了十招,而且学得极快,挨过一遍打之后,下一次她就绝对不犯同样错误,柳后卿柳枝舞得飞快,她出招也迅猛异常,众人看得酣畅淋漓,不由在外大声叫好。阿奎则收钱收得手酸,嘴也笑不拢了。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被柳后卿打了一下午的小乞终于累趴了,她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回房里歇息,脱衣洗身时就见身上一道道红印跟棋盘似的,碰一下就痛得揪心。 好你个柳后卿,下手竟然这么狠。小乞暗骂,洗完身后她小心翼翼地衣裳穿上,碰到伤处又忍不住蹙眉,唉哟唉约地叫唤。 就在这时,有人叩门。小乞更是欲哭无泪,她两三下穿戴齐整,然后走过去把门打开。 原来是华婉婉,她见到小乞两眼放光,然后直拍手道:“你真厉害,今天我看到你和柳公子练武了,一招一势干净利落。” 小乞顾不上她崇拜的目光,一手扶着腰叫唤着进去了,华婉婉倒是个体贴的姑娘,见此就从袖中拿出金创膏来。 “我帮你涂这个,专治活血化瘀,来。” 说完,华婉婉就去拉小乞衣裳,小乞正好缺这个玩意,就听话地脱去外衫,留肚兜让华婉婉抹药。 冰凉的玉膏一敷伤口上瞬间减轻不少痛楚,小乞舒服地发出一声叹,趴在小榻上不停地叫婉婉多涂些。 华婉婉边涂边问柳后卿的事,似乎对他不能忘怀,小乞突然觉得这顿打真是白挨了,不过这让又她想起昨夜之事,小乞不敢明着问华夫人的事,就拐弯抹角地提及:“对了,昨天我怎么会昏倒在院子里的?这事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华婉婉的手势一顿,随后探过头朝小乞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我从娘房里出来后,就见你躺在院子里。” 这下小乞更糊涂了,明明所见的一切都像真的,为何会这是样?她不知道这事该和谁说,毕竟伤人名节,当然不可胡言。 小乞决定晚上再去华夫人房里看看,好解开心结,也能还别人清白。念此,小乞打起哈欠谎称自己要睡了,华婉婉听后也不好意思打扰,收拾好东西就走了。 约过一个时辰后,万籁俱寂,小乞硬撑眼皮,偷偷摸摸地跑了出去,沿昨夜路线摸到华夫人的院里。 “呱”,又是声鸦叫。小乞顿时起了防备之心,她贴墙往枝头看去,有一只鸟长得像雕,头上还有角。 嗯?这是什么玩意?小乞诧异,不敢靠近,没想片刻后此鸟又叫了,而这次叫出来的声音竟似婴儿啼哭。虽说只有一两声,但小乞听得清楚,正当她捡块石头想把它打下来时,它扑腾翅膀飞走了。 小乞见它飞远只好作罢,接着她就按计行事,悄悄潜入华夫人的房里。这就和昨天一样,华夫人房中暗淡无光,小乞把耳朵贴在门上,就听到里面传来几声轻笑。 “冤家,你可不怕他看出你来?” “呵呵,这怎么回呢?此处的人都如此愚笨,他们又怎会知道?” 这男声如此熟悉,小乞听后不由一愣,左思右想,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就冒着大风险撬门进去。 “咯吱……”门响了,小乞提心吊胆,连忙把门稳住,然后屏气凝神。还好里面正是浓情蜜意,似乎没有人发现她。 小乞不由深吐口气,接着闪身躲到昨天呆的位置上。她从怀里抽出一根小枝,戳进雕花屏的洞眼里,然后小心翼翼挑起一角纱帘。终于,她看到床上奸、夫,可她却是目瞪口呆,吓得魂飞魄散。 这……怎么会是柳后卿?! 第51章 柳后卿(十二) 眼前这对奸\\夫\\淫\\妇极尽缠绵,小乞惊骇万分,魂魄几乎灰飞烟灭,缓过神后,她竟然已到了自己房中,两腿屈膝坐在床角。 又是一场梦非梦,小乞不知自己如何回来的,她心惊肉跳,久久不能平复,实在想不明白是在神游,还是见到了真事。她不相信柳后卿会这么做,而烛边俊影明明是他,挂在嘴边的淡笑都分毫不差。 小乞的心被扯碎了,她恨不得立即冲到柳后卿房里看个究竟,可是到了门边她又咬牙折回,不敢去,也不敢想。 小乞就在房中坐了一宿,明明累得慌,却无半点睡意。大多数人总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东西十全十美,她也是如此。若说柳后卿有间隙性面瘫外加隐疾她也就认了,就算有性向不明症她也勉强接受,可是如今他同有夫之妇纠缠不清,这无论如何她都难以承受,想想痛心又憋屈。 外面更鼓敲了四下,再过不久就要天亮。小乞心身俱疲,蜷作一团,脑袋搁上膝盖。心中痛意时不时涌来,如同细针蓦然刺上,她打一哆嗦,缓缓睁开眼,忽然房中多了个虚糊的人影,如雾似烟落在跟前。 小乞惊讶,不由睁大核桃眼。她盯着他,而他也像在看着她,朦胧的眉微蹙,欲语还休。他看来并没恶意,更何况他们算第二次相见,小乞记得在西湖那晚也看到一抹影,和他像得很。 “你是谁?”小乞轻问,顺便悄悄地擦去挂着颊上的狼狈。他没有回她,只是站在原处默默相望。 或许是找不到家的游魂,亦或许是有求于人的鬼。小乞心想他纠缠不休定是有事,她欲再问,没想那抹影如烟散去,而此时正巧外面想起叩门声,是小仆过来叫早。 天刚刚露鱼肚白,小仆说柳公子正在武堂候着,让小乞用完早膳后就过去。小乞一听略微振奋,把刚才遇鬼魂的事忘光了,可是她一想到昨夜所见,胃里就难受,更不知如何面对,迟疑半晌她就扯了个谎说身子不适,不能去了。 小仆颔首,说会将此事如实告知,没想他出门过了没多久,柳后卿就亲自登门,这时,小乞正躺在小榻上,手里抱着绣花枕,偷偷抹眼泪。 “怎么这么不经打,不过半天功夫,就成这样了。” 柳后卿一进门就没好话,冷嘲热讽,还拿斜眼瞥她。小乞心有厌恶,不由转身面壁,不愿搭理。 柳后卿以为昨天下手太重,惹她不悦,但是凝神思忖,她又不是这般小心眼的人物,他猜定是有什么事。 想着,柳后卿拉来圆凳坐在榻边,然后持扇轻敲小乞背肩,小乞不理挥手拍开,然后拉过薄被把自己裹严实。 柳后卿无奈摇头,道:“有事就说出来,何必这番遮遮掩掩?” 小乞听后,心里暗道,你自己做出这种事,还好意思让我别遮掩,你有脸问,我还没脸说呢。想着,她又把脑袋往被里缩,卷成一枚团子。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说了,你好好歇息吧。” 话落,柳后卿起身,小乞听到凳脚磕地,随后紧跟着关门声。 屋子里静了下来,小乞心头空落落了,她有些后悔先前之举,干嘛不趁他在的时候问清楚,这样也好死了心,可偷人的事,谁肯承认呢?说不定还会落得被人毁尸灭迹。 小乞越想越郁闷,一股郁气堵在心口无处宣泄,她实在心烦不已,躲在被窝里又闷得慌,反正柳后卿也走了,她就一脚踢开薄被坐起身透个气,没想柳后卿正站在门处,先前做出的一番动静只是个幌子,专门留给她听。 小乞吓了跳,就像不小心出洞的兔子突然看见大灰狼,想逃都逃不掉。柳后卿把她的“窝”端了,她暴露在外,无所遁形,只能懊恼地抓了两把乱发。 “明人不说暗话,到底出了何事?” 柳后卿边说边将薄被扔到案上,然后拉来圆凳坐在她面前。小乞觉得一股排山倒海之势迎面而来,压得她都不敢抬眸。 小乞不自觉地挠挠头,再摸摸鼻,然后悄悄地看了眼柳后卿。柳后卿神色淡然,手中的十六骨檀香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慢条斯理等她开口。 他就像根针扎得小乞浑身难受,不得已,小乞随便扯了个话茬:“我人不舒服,浑身骨头疼,是被你打的。” “不是这件事。” 柳后卿一语道破,连躲闪的余地都不给她。小乞被逼得恨不得挖条缝逃走,可惜她即没上天入地的本事,打也打不过人家,只好干巴巴地坐在那处受审。 其实小乞也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想到那个场面,她都无法开口。小乞眉头皱得紧,嗯啊半天,鼓足气之后见到他这张脸,又无奈地泄了。 柳后卿被她吊足胃口,她越是说不出来,他就越是想听,饶有兴味地看她抓耳挠腮,欲语还休。 看来今天她不说话,他是不会走了。小乞被迫无奈,只好屏足口气,不要命地问他:“你昨晚在哪儿呀?” “房里。” “哪个房里?” “当然是自己房里。” 一问一答,顺畅无比。小乞见柳后卿不以为然的样就来气,脱口骂了句:“屁,我明明看到你在华夫人的房里!” 嗯?柳后卿听她这般说不免吃惊,反问道:“你为何去华夫人那处?” 好啊!果然!小乞磨牙霍霍,柳后卿不问其它,偏问这句,他定是与华夫有不可告人之事!这个师父我不认了! 小乞怒火冲天,把怀里的枕头狠狠一摔。“你管得着吗?!是我该问你,你为何去华夫人那处才对!” “可我没去,昨夜一直同华宗主在聊事,你怎么确定那人就是我?” 呃……小乞语塞,想了会儿,她理直气壮地回道:“因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这回轮到柳后卿噤声了,他细想觉得此事玄而又玄,莫非自己分、身,要不然如何在两个屋里?随后他又问道:“那么‘我’在干什么?” 小乞眼微眯,鄙夷地扫他一眼。“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会作甚?” 此事不言而喻,柳后卿算明白了,他不气不恼,手中折扇轻摇,双目偶尔发定,像在思忖。 小乞之前从来没抓过奸,所以不知他这番模样算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她不禁托颚沉思,觉得其中此事很是奥妙。 片刻之后,柳后卿再次细问,比如里面说了些什么话,那人又是如何说的。小乞听后轻咳两声,红着脸很不自在地将这几日来龙去脉告诉他。而这般一说,小乞又抓到些许头绪,她记得前天见到的人有蛇尾,而柳后卿不是只狐妖吗? 想着,小乞偷偷地打量起柳后卿来,暗错错地想找他的狐狸尾巴,实在没找到,她又情不自禁地凑过去,抽着鼻子轻嗅,心想:他是否有狐臭。 柳后卿眼波一转,身子不由朝后仰,然后斜眼看着她问:“你这是做甚?” 小乞连忙缩了回去,脸颊飞红。忽然之间,她想到一个问题,既然柳后卿没有尾巴,也没能有狐臭味,那也有可能他不是狐狸变的,万一九太子说错了呢?万一柳后卿真不是狐妖呢? 念此,小乞醍醐灌顶,暗怪之前没有想到这上面去。柳后卿见小乞看他的眼神又不对劲了,无奈地摇头苦笑,然后拿手中折扇砸她脑门。 “我像这种人吗?” 小乞抚着额心,眼噙痛泪,重重地点头咬牙道:“像。” 柳后卿叹息,暗自思忖:若她是个男的,怕早就被他打死了,留着还真是糟心。 随后,柳后卿起身离去,到了门处,他特意回眸说了一句:“此事莫声张,我自会查个清楚。” 小乞鼻子哼哼,眯起眼看去,这素影一闪,他人就不见了,而刚刚模糊的轮廊似曾相识,小乞不由想到先前落在这房里的虚影,似乎和他有几分相似。 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小乞脑子又不够用了,一夜疲惫外加心力交瘁,她实在难受不已,倒头仰躺下来,本想换个姿势思考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了整天,小乞睁眼之时已入黄昏,她肚子饿得咕噜直叫,都快前胸贴后背。 再怎么说饭总要吃吧?小乞拾掇好心绪,起身洗漱穿戴,然后出门想去食厅去用膳。 半路上,小乞遇到了华婉婉,她正在院中同婢女嬉戏,一手剑法舞得精妙。小乞见之不由拍掌叫好,然后上前与她寒暄。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华婉婉见到小乞一脸戒备,并且口气生硬地问她:“你是何人?” 小乞一愣,不知该怎么回,反倒是婢女替她解围,说:“她是柳公子带来的人儿,叫小乞。” 话落,华婉婉恍然大悟,她一边点头一边睨着小乞,这眼神就像是看情敌。 小乞二丈摸不着头脑,怎么一天一夜的功夫,这华婉婉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第52章 柳后卿(十三) 人们常说姑娘变脸如变天,没想这华婉婉变脸比变天还快。小乞一头雾水,思前想后也没觉得有得罪她的地方,入了食厅,她遇到阿奎,转眼就把这桩委屈事给忘了,欢天喜地地与阿奎闲聊起来。 阿奎得意地拿出钱袋子在手里掂量,袋子胖鼓鼓地像是装了不少铜板。随后他眉飞色舞,咧嘴笑道:“昨天我去赌了把,你瞧,赢了不少。” 啥?玄灵宫里还有赌坊?小乞听后来了兴致,磨拳擦掌。 “哪里有赌,我也去摸两把,说不定还能赢点过来。” 阿奎一笑,把钱袋藏好,什么话都没说,大步进了食厅。小乞紧随其后,还不停地追问哪里有赌,阿奎回头,认真地拍拍她肩膀,说:“下次你练武的时候,要好好打知道吗?你赢了,我们才有肉吃。” 小乞一听恍然大悟,想必自己成了骰子,被他们摇来摇去呢。她一怒,打了阿奎几拳,然后抢走钱袋子塞到自己怀里。这时,玄灵宫的众弟子来了,为首之人是玄晶,后面跟着玄清,两人均穿着薄衫短打,腰缠紫缎,身姿挺拔英气。 光这样看,玄晶还真是个良人,可是他一见小乞,眼睛就像抽筋,一个劲地翻白。小乞也不是善茬,在玄灵派众人毫不慌张,反而大摇大摆地走至玄晶跟前,挑眉笑道:“玄晶兄,这几天辛苦你了,挑水挑得手酸不?” 玄晶不理,冷哼一声,下巴高抬,鼻孔都快朝天了。站于其身后的玄清倒是有礼有节,上前半步拱手莞尔。 “多谢小乞姑娘关心,时候不早了,我们一起去用膳吧。” 话落,他扬眉,俊俏的眉眼弯得极好看。小乞对玄清好感徒增,瞬时觉得他比玄晶好多了,至少不会翻白眼小瞧人。 玄清这话说得也巧妙,既没惹小乞不悦,也没得罪众弟兄,听到有饭吃,大家都高兴地端正坐好,等菜上桌。 小乞也是一张认真脸,肃然地挤在等吃饭的行列中。小乞认为吃饭乃天下大事,吵架什么的到了饭桌面前就无比渺小,再说吃了饭才有力气吵,到时玄晶算什么,他爹来了她也不怕。 就在等饭上桌的时候,小乞看到柳后卿与华宗主姗姗来迟,他们在门处抬手客气一番,然后潇洒甩摆,迈腿而入。 见他们二人亲密耳语,小乞又想起昨夜所见之事,华宗主是一表人才,为人谦和客气,华夫人背着他做出那种事,实在让人想不明白。小乞不忍戳破,甚至后悔撞见那场面,想着她低下头,对那一桌子豆腐没了胃口。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佳节,这些时日柳后卿除了教小乞几招功夫,另外还教她修心心法,目的就是为镇住其灵魂中的三鬼,以免鬼控人身,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小乞学得认真,进步神速,只是她时常无法静心,就是因为被华夫人的事困扰。柳后卿说他会去查个清楚,可是一直没有作为,整天赏花赏月哼小曲儿,乐得逍遥。小乞心想要不就这样算了吧,说不定哪天华夫人回心转意,还是觉得自己夫君最好。 小乞不擅长处理乱七八糟的男女之事,既然柳后卿说他会处理,那她也不好插手,只不过心中疙瘩在,所以她一见华夫人就不由自主地躲远,有时华婉婉来找她,她也是沉默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倒不是因为华夫人的事而影响到华婉婉,小乞只是觉得东院的女眷都有些奇怪,就拿华婉婉来打比方,今天她和你熟络,明天就不理不睬,就好像两个人不停地换来换去,时间久了,小乞受不了她精神分裂似的毛病。 相比之下,小乞还是喜欢玄灵宫的二师兄玄清,有时她练完功夫,玄清会来找,顺便送来时鲜水果,还细心地削皮切片。 玄清举止温文,说话时不时会脸红,他为人老实,心思却细如发,小乞只以为这是两门派互相关爱,却没发觉人家对她有意思。 这玄清老对小乞献殷勤,就连呆头呆脑的阿奎都看出来玄清企图不良,柳后卿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柳后卿本是不以为然,心想有人能把这麻烦鬼解决掉,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可是见小乞同玄清有说有笑,慢慢疏远自己,他就开始不自在了,听不到烦人精磨着他叫“师父”,总觉得少了什么。 白日里,柳后卿教小乞练武,本是两个时辰,后来加到三个时辰,中间还不给歇息,玄清削好香梨都送不进去,练完武后,柳后卿继续教小乞心法,一直教到玄灵宫众弟子用完晚膳,这才放她去吃饭。 没想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玄清就在食厅里候着,还特意多拿了几个香菇菜包留给小乞。小乞感动得泪流满面,一天折腾下来正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玄清这番举动实在太贴心了。 柳后卿的计谋没成效,甚至加深了此二人的感情,见小乞同玄清越凑越近,他不屑冷哼,懒得去凑这热闹,可是回房之后,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觉,心里像有块东西搁着,令他不舒坦。 柳后卿起身盘膝打坐,默念净心咒,可两个时辰过去,心境反而纠缠成结,剪不断理还乱。他起身离房,慢慢走到正殿之中。 此时月华如水,轻柔倾下,银光淌过他一头青丝,慢慢将其漂成银白。在这光影轮转间,柳后卿显了真容,发如霜雪,玉面无瑕,额心一点朱砂艳如血。他抬起双眼望向神位,桃花凤眸微挑,瞳中不由泛起淡淡的琥珀金,在摇曳不定的长明灯前更是分外妖魅。 “天尊在上,弟子心中有结。” 柳后卿肃敬跪地,三拜九叩,而神案上的太上老君依旧慈眉善目,笑而不语。 师父没理他,他就跪坐在蒲团上,闭眸掐诀,默默道起这段时日里的烦心事。例如:如今凡间动荡,有大乱之势,靠他一人之力怕是难以安稳,而且身边还多了个半人半鬼的麻烦精…… 念此,柳后卿脑中浮起小乞的捣蛋模样,他心弦微颤,忍不住睁开眼,而这时受人供奉香火的神像活了,太上老君终于显灵,他一手轻摇宝扇,一手拈起白髯,垂眸望着柳后卿,笑意盈盈。 柳后卿庄重叩礼,抬眸望向天尊时露出几分可怜样。虽说他行走世间,已活千年,但在太上老君眼里,仍是当年山脚下的那只小白狐,毛茸茸的,喜欢蜷成一只雪团儿晒太阳。 太上老君正声问道:“你唤我显身有何事?” 柳后卿鞠礼回道:“弟心中有结,不知如何解。” 太上老君听后朗声大笑,说:“心结也是劫,我帮不了你,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渡劫与否全得看你自己。” 柳后卿听后不语,他垂下眼眸,沉心思忖。在人间游历多年,他鲜少迷茫,然而此时却忐忑难安,左右不定。他本希望天尊能指条明路,但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天尊也束手无策。 兴许太上老君看出其难处,片刻后,他缓缓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苦其心志,行拂乱其所为。如今你修炼至八重天,只差最后一重,此劫定是万分凶险,你可得小心了。” 看来天尊对他不错,言下之意很明了:只要你过了这劫就能成仙。不过柳后卿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回什么话好,想了会儿,他安分地深鞠一礼,道:“多谢天尊,弟子铭记于心。” 太上老君颔首抚髯,而后不望提点:“凡界有难,劫数难逃,连这玄灵宫中都妖气横行,你定要替天行道。” 话音刚落,太上老君轻摆拂尘,柳后卿连忙双手合十,施以大礼,且回道:“弟子谨尊师命。” 然而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响,有人撞门而入,蓦然扯开大嗓门,厉声喝道:“哪个妖孽,竟然敢犯天尊宝地?” 柳后卿闻声回眸,小乞手持桃木剑已冲到他面前,他没能来得及变回寻常模样,正好被小乞逮个正着,小乞没认出这柳后卿,直接挑剑一刺,削下他一缕银发。 “好你个妖怪,连太上老君睡觉的地方都敢闯。” 小乞边骂边打,柳后卿甩袖挡住她三招,正欲逃脱时,小乞忽然收手,惊讶地“咦”了声。 “这是什么鬼?……公子,怎么是你?” 显然,她从柳后卿的招势中辨认出他来。既然身份已穿,柳后卿也不逃不躲,干脆立在原地好让她看个够。 小乞睁大双眸,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嘴微张,半天都说不出话,然后愣愣地看着柳后卿,把他从头扫到脚,再从脚扫到头。 若说之前的柳公子是潘安在世,那么露出真容的柳后卿要比潘安俊上千倍,这一番冰肌玉骨,天人之貌已经震得小乞魂飞魄散,她未曾想男子竟然能长得这般惊艳无双。 终于,柳后卿受不住了,蹙起剑眉,略微不悦地问:“你看够了没?” 第53章 柳后卿(十四) 小乞从惊讶中回魂,然后撩起粘在剑上的一缕银丝,提到眼前看半晌,随后问道:“公子,你的头发怎么变白了?” 看来最令她震惊的是柳后卿一头白发,而不是这张天下绝艳的脸。柳后竟然有那么一点……小失落。 “咳咳。”他捂嘴轻咳,当小乞再看过来时,他已恢复了平时模样。 呃……小乞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了,她木讷地伸手,将他的银丝奉还,柳后卿蹙眉扫她几眼,无奈地接过了。 之后,小乞才知道那晚是柳后卿的真容,只因与世人眼中的男子相差太大,所以他就变了个模样。 小乞听后一头雾水,这世上竟然还有人喜欢把自己变丑,当然他此时模样不丑,只是与他的真容相比差了一截。 柳后卿问她怎么会来这里?小乞挠头,如实说道:“先前在房里见窗外有鬼祟人影,我便跟着他来到这里,没想正好见殿中有人,就直闯进来了。” 话落,她斜眼扫去,似乎在问:“半夜三更的,你在干嘛?” 柳后卿垂眸不语,思忖片刻,只道:“我们走吧。”接着他就拉小乞离开,到次日清早,柳后卿正襟危坐于武堂中又开始教小乞修炼,昨晚之事就像没发生过一般,只字不提。 小乞真摸不透他,半夜三更在殿中也不知干嘛,不过比起这事,小乞更加关心华夫人的事,柳后卿说要插手,至今仍无作为,她只好小声提醒道:“呃……那个公子,关于华夫人的事……” 话未落,一块圆木飞来,差点砸在小乞脑门上。 “闭嘴,静心。”柳后卿闭眸打坐,气运丹田,仿佛刚才那玩意不是他扔的。 小乞脸黑成锅底,也不知道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不过转念思忖,柳后卿也处于尴尬之地,自己老友的夫人红杏出墙,他如何开口说呢?难道他会勾住华宗主的肩膀先拍几下安慰,然后再道:“华宗主,我和你说件事,前几天你老婆同汉子滚床单,我正好看见了……” 想到此处,小乞抖擞,她猜华宗主八成会插他双眼,再断他的小jj,然后怒骂:“你怎么会看到的?!你到我房里作甚?!” 小乞再次抖擞,然后了去杂念,盘膝入定,没想她心比海阔,不消半刻就入最高重境界,垂首打起呼噜。 柳后卿拿她没折,心想这些天对她也够严厉了,暂且让她睡会儿。念起,柳后卿起身,拿起自用披风,轻盖于小乞身上。这时,小乞忽然抬头,对着柳后卿咧嘴一笑,柳后卿心生戒备,往后退两步,他拧眉只见小乞身上覆了层灰雾,原来是许久不见的饿鬼。 “怎么是你?” 柳后卿不解,这饿鬼许久未曾现身,今天露脸莫非有事? 果不其然,“小乞”嘿嘿笑了两声,深凹的眼窝闪烁出几缕幽光,他不好意思地垂首,手挠起后脑勺说:“公子……我有求于你……” 柳后卿吃惊,这饿鬼竟然有求于他? “何事?” 饿鬼一直傻笑,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整句:“那个……这个……我上次有看见……” 柳后卿被他磨得心烦,厉起面色,寒声道:“说清楚些,我听不明白。” 饿鬼被他这般一催,只好吐露实情,两根细长如骨的手指不安绞起。 “其实是这样的,平日里我潜于此身内,偶尔会醒,可我不知在此身内还有另外两个,前些日子,就是在湖里的一晚,我看到了……唉,那姑娘长得真标致啊,还与我离得这般近,从那之后我茶饭不思,想再见姑娘一回,唉,巧了,前几天又见着她了。我想问她叫啥名,结果她没理我就不见了。公子,你知道她叫什么吗?你可让我认识认识?” 话落,饿鬼嘿嘿傻笑,苍白的面颊竟然浮起羞红。 柳后卿面色如常,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个饿鬼竟然还会思春? 小乞这个“山芋”很烫手,没想她身子里的三鬼更烫手,柳后卿专治鬼怪妖魔,如今竟然还要兼顾鬼怪妖魔的感情问题。 想不通啊……想不通啊…… 柳后卿哀叹,忽然脑中灵光乍现,他心生一计,道:“我可以帮你去问,不过你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生在哪儿,如何死的?若人家姑娘问起,我也能答。” 饿鬼听后点头如搞蒜:“正是,正是。” 柳后卿双眼微眯,笑得阴险狡黠,没想这鬼这么快就上当,若是能从他这里找到头绪,小乞也能解决了。 那饿鬼想了许久,断断续续地说道:“吾生于齐,曾叱咤一方,后因信错小人,饥饿而死。” 话落饿鬼掩面,似有羞愧。柳后卿根据这只字片语,也得不出其身份,接着便问:“你姓何?名何?” 饿鬼一笑,昂道挺胸正欲开口,忽然他就卡壳了,一下子萎了下来。 “吾不记得。”说着,他又抬头看向柳后卿,眼中闪中几许期待。“那公子可否帮吾问下那位姑娘?最好能再让我们见上一面,吾有首诗想亲自吟给她听。” 饿鬼清清嗓门,开始吟颂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未等他这首诗念完,柳后卿就不耐烦地将此鬼打回小乞体内,小乞抖擞,蓦然睁开双眼,很迷茫地抬眸看向他。 她嘴一扁,摸着被打疼的额头,哭丧起脸道:“你又打我,你总是在睡觉的时候乱打人……” 这次柳后卿被冤枉了,他打的人不是她,她只是被误伤而已,不过小乞不知刚才她打呼的时候身子被饿鬼占了,所以理当觉得柳后卿不让她偷懒,故意下重手。 小乞觉得很委屈,白天修炼得如此辛苦,连打个小盹儿也不行,她使劲朝柳后卿翻白眼,暗暗骂他:死坏心眼! 小乞这番挤眉弄眼,柳后卿普猜到她心里在冒怨气,他故作不知,也不打算把先前鬼附身的事告诉她,只疾言厉色叮嘱道:“教你的心法你可得好好修炼!不肯念就给我抄上一百遍!” 小乞听后一抖,心想这一百遍下来手岂不是要断?她干脆正身坐好,闭眸念叨心法,可惜只念到第三遍,她又和周公下棋去了,而这次柳后卿没有打她。 后天就是中秋佳节,听过来朝拜的百姓说有灯会,县老爷专门请人舞龙舞狮,可热闹呢。吃饭时,众弟子就在谈论这事,小乞听到心痒难耐,也想趁此机会去灯会看人舞龙。 “小乞姑娘,师父说后天中秋用好晚膳就放我们下山,你可与我同行?” 用完午膳,玄清盛情相邀,他先是脸红,后又极为腼腆地笑了。看他这副书呆子样,小乞倒有几分欢喜,她眼珠子骨碌转了圈后,就说:“你先等等,我去问问公子。” 话落,她飞奔着去找柳后卿,兴高采烈地甩起袖子说:“公子,后天有灯会,我能不能去?” 柳后卿头也不抬,直截了当地回道:“不行。” 小乞挫败,不由垂首,过了会儿,她又心生一计,再次兴高采烈问道:“华姑娘邀我去的,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柳后卿再次冷声回她:“也不行。” 小乞没折,嘟起嘴走了,到了门处想想又不甘心,她就跑到华婉婉那处,想借这个大头逼柳后卿就犯,没想刚走到半路,华婉婉迎面而来,见她兴冲冲的,似乎也是来找她的。 “小乞。”华婉婉挥手,小乞心想果然没猜错,随后就走了过去。 “何事找我?” 华婉婉笑道:“约你后天去看灯会,我已经同我爹说了。” 小乞听后连连点头,可转眼她又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我想是想去,但是公子不答应。” 华婉婉一笑,说:“这有何难,抱在我身上。” 话落,她就走了,之后如何搞定柳后卿,小乞不得而知,总之柳后卿答应让小乞去了,小乞听后高兴地很,叫上阿奎和玄清,准备与他们同游。 看灯会的队伍瞬间扩大,阿奎很开心,而玄清不怎么高兴,不过他人斯文,不开心也不会摆在脸上,顺道又邀了一帮好兄弟,大伙一起去下山游玩。 小剧场: 某日,小乞、阿奎、柳后卿路经一山,山边有温泉,闻名遐迩。小乞心痒,趁众人歇息之时,慌称去逛逛,然后她就脱光衣裳泡到泉中。 温泉池内雾气腾腾,小乞眯眼泡在池里,背靠在池边惬意得很。正在舒服的时候,阵阵阴风迎面扑来,小乞觉得奇怪,她睁开眼,手拨迷雾,就见到一只白虎泡在池中。 白虎半个脑袋浮在池面上,它眼微眯,耷拉着耳,似乎正在无比享受中,那阵阵阴风就是从它大鼻孔里喷出来的。 小乞受到惊吓,尖声大叫,白虎蓦然睁眼,一见到她也像惊恐万状,手忙脚乱地跳出温泉池。 小乞一路飞奔狂叫,跑到柳后卿面前结结巴巴说:“那……那……那里有只老虎!!!” 小乞夸张地做了个手势,这时,阿奎也惊恐跑来,头发湿漉漉的,心虚问道:“什么事?出什么事了?” 小乞张开双臂夸张地做起动作,又说了遍:“那里有老虎,它脑袋有这般大,而且还是只吊眼的。” 阿奎怒了,破口大骂:“你才吊眼,你全家都吊眼!” 第54章 柳后卿(十五) 中秋佳节,皓月当空。玄灵宫的弟子一用完晚膳就结伴下山游灯会去了,小乞和阿奎也挤在了里面。 在下山之前,小乞特意去找柳后卿,问他是否愿意同游。柳后卿连眼皮都懒得抬,冷声说道:“我不去,你们自个儿玩吧。” 小乞略失望,嘟着嘴走了,到了门处她看见阿奎与玄清他们都等着,也就高高兴兴地跑了过去。 众人到了山下,天色已暗。镇上正是灯火通明,游人如织。街边小贩卖力吆喝,还有胸口碎大石、踩高跷等杂耍看。小乞就像老鼠掉进油缸里乐不可支,她一会儿冲到东,一会儿冲到西,转眼就和众人走散了。 当小乞回神后,阿奎与玄清他们已经不知去向,她茫然地立在人海中抓耳挠腮,想了会儿就往原路返回。半路上,她正好遇到了华婉婉,她和她一样也像是走散了。 “婉婉。” 小乞朝她挥手。华婉婉闻声转头看来,见到是她面色颇为冷漠。 她又开始抽搐了。小乞心想。昨天华婉婉还兴高采烈邀她同游,今天就摆起臭架子,莫明其妙! 小乞心里有诸多不悦,不过最终她还是友善地走过去,笑着说:“婉婉,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呀?” 华婉婉给她一个白眼,好声没好气地回道:“你也不是一个人在?” 哟?她这是想撕啊!小乞在心里已经卷起袖管。 “我是不小心同他们走散了,倒是你,说好和我一起下山,怎么自个儿先跑了?” 话落,小乞眼微眯,斜睨起她上下瞟,像是在说:你丫的说话不算话。 华婉婉略惊,拧起细眉气呼呼地鼓了腮帮子:“我什么时候和你说一起下山的?” “昨天,你自己跑来和我说的,瞧,你还赖。” “你吹牛,我昨天一直在屋子里呢,不信,有小翠做证!” “小翠呢?她人呢?”小乞两手环在胸前,挑眉问道。 华婉婉左右环顾,见不到自己丫鬟,不由着急跺脚。 “刚才还在的,她一转眼就没影了。” 说着,她又瞥向小乞,似乎是见到熟人稍稍安心了点,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让她帮忙找人。 小乞本来不想理她,不过细想人家毕竟是华宗主的女儿,万一出了什么事,怕是不好交待。想了会儿,小乞摆了谱,昂首道:“正好,我也同阿奎他们走散了,要不同你一起走吧。” 华婉婉听后很高兴,但她硬要搭架子,装出不以为然貌。小乞心里嗤笑,袖子一甩大步走了,华婉婉见此急了,连忙两三步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说:“你等等我。” 小乞洋洋得意,心想看你这大小姐还装不装。经过这么一下,华婉婉果真变乖了,拉着小乞的手不吭声。 在这接触中,小乞觉得华婉婉不太像平时模样,她本以为华婉婉和她一样,大大咧咧的性子,此时看来,她倒像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见什么都怯生生的。 小乞心里生疑,便问她:“昨天你真的在房里?” 华婉婉回道:“那是当然,我从小身子就不好,所以不敢乱跑。” “可是你不是老来找我玩?” “哪有?”华婉婉睁大双眼,直呼冤枉。“我们只见过两三次面罢了,每次是你同我打招呼。” “是吗?”小乞惊疑,明明是她来找她的呀,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算了,我们先不管这个了,找到玄清他们要紧。” 小乞暂且将这糊涂事摆一边,带着华婉婉去找玄清,可灯会逛了个遍都没有看到熟人,终于小乞觉得不对劲了,她把华婉婉拉到街边默默看着来往行人。 先是一大婶领着小娃经过,后又来了几个姑娘,接着舞龙队伍敲锣打鼓,把众人都引了过去。热闹了一阵过后,舞龙队走了,紧接着又是一大婶领着小娃走来,后面是几位年轻姑娘……这景象就和先前一模一样,不光是人的样子,还是动作神态。 小乞眼神一凛,低声问:“婉婉,你看出来了吗?” 华婉婉涮白了脸色,点头如捣蒜,随后用吓得发颤的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阿奎和玄晶、玄清正在找小乞和华婉婉,刚才他们还玩得好好的,一转眼小乞就不见了,本来还不以为然,之后华婉婉的婢女小翠急着来找,他们才知道出事了。 最心急的莫属玄晶大师兄,此次华宗师把华婉婉托付他带着,正是给他好好表现的机会,说不定还能抱得美人归,结果这美人小手还没拉着,他倒把人给丢了。玄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转了五六圈不知如何是好。 阿奎也是心急如焚,且不说小乞丢了,重要的是钱袋子还在她身上,鼓鼓一囊的全是他的身家性命。他想过会儿这丫头会自个儿冒出来,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仍未见到影,这事情越来越不对味儿了。 “师兄,这下怎么办呢?”玄清拧眉,面色焦急,玄晶左右环顾,然后将他与阿奎和小翠拉到边上。 “咱们别急,这里人这么多,别把事情搞大。” 终于,玄晶拿出大师兄的沉稳气度,安稳住众人,然后拿出护身短剑,再问小翠要了华婉婉碰过的东西,在地上画符念咒。 短剑悬在半空,打了几个旋后指向东南,看来华婉婉是在这个方向,可小乞在哪儿呢? 阿奎抓耳挠腮,半天都拿不出一样小乞用过的东西,无奈之下,玄晶轻声提议道:“要不这样,我们先找到婉婉,再去找小乞。婉婉只会花拳绣腿,而小乞壮如牛,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 阿奎听后心想:这是在夸小乞吗?不过眼下只有这办法了,众人小声商议之后,就往南边而去。 这个时候,小乞和华婉婉并排坐在街边台阶上,两手托腮看舞龙队再次经过,小乞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从怀里掏出酸杏吃。华婉婉斜眼看着,咽起口水但又不好意思问她要,小乞看她一会儿,就拿了一枚杏脯给她。 华婉婉终于不摆架子了,她道了声谢,然后把杏脯塞到嘴里,一尝到这酸味,她忍不住皱眉抿嘴,连连说:“好酸。这是什么东西?” 小乞开怀大笑,挑眉戏谑道:“你该不会来酸杏脯都没吃过吧?” “酸杏脯?”华婉婉侧首垂眸,看着小乞手中黑乎乎的玩意。 “我没吃过。” 嗯?小乞拧眉,夸张地说道:“你连这都没吃过,还有什么童年?” 华婉婉听后不悦地甩她白眼,然后两手托腮不说话了。小乞心想,大概是小姐脾气上来了,也就不搭理她,自顾自地往嘴里塞杏脯。 片刻后,华婉婉长叹了一声,略微忧伤地说:“我好多东西没吃过呢,还有好多东西没玩过。我爹身为宗主,事务繁忙,我与我娘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记得小时候,像这般中秋佳节,我们都很少有团圆的时候。” 小乞听后停下了动作,没想到这么大个玄灵宫表面辉煌,后院之事竟然不济,看华婉婉嘟嘴的样子颇为可怜,她都不知该如何评论。 接着,华婉婉又叹息道:“世人都说我爹好,可是我倒觉得我爹是世上最大的恶人,他不关心我娘,也不关心我,把黎民苍生看得比什么都重,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我不生在华家那该多好。” 说到此,华婉婉抿嘴垂眸,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小乞不忍,从袖里掏出帕子给她,华婉婉看了眼,把她的手推开,拿了自己的丝绢出来擦。 小乞汗颜,尴尬地扯了个笑,然后把寒酸且又脏的帕子收好。 “其实你大不必如此,至少你爹爹还在,哪像我……爹爹都不知道去哪儿,我还要到处找。” 这也算是安慰吧,华婉婉闻后止住轻泣,抬头看她。 小乞不好意思地垂眸,咕哝道:“我爹在我十岁的时候走了,他只留了封信和一本天书。在他走之后,家里人嫌弃我,就把我给了嬷嬷。嬷嬷把我当童养媳养着的,可是我还没及笄那男人就死了,之后没几年嬷嬷也病逝,住的房子被亲戚们收走,接下来我就被他们赶了出来。我什么地方都住过,大冬天的还和野狗抢过东西吃,你定是没尝过这滋味……” 话到此,小乞不再多言,眉间一缕悲色若隐若现。华婉婉惊讶,她没从小乞身上找到半丝凄惨迹象,与小乞相比,她真算是好命人,至少从小大到衣食无忧。 世人都觉得自己属世间最凄苦,孰不知天下之大,苦难众多。华婉婉想起爹爹曾说要救黎民苍生,那时她不明白黎民苍生总比家人重要,而此时她似乎明白了那么点。 “好了,别念叨了,再下去天要亮了,我们得快点出去才是。” 转眼,小乞又扯了个笑,露出无忧无虑的模样,似乎不愿再提往事。听她这般说,华婉婉也收敛难过,打起精神,随她站起身。 刹那间,眼前光影虚晃,先前的游人无影无踪,一阵迷雾悄然而起。 小乞戒备连忙拉住华婉婉后退,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大笑,紧接着有人说道:“乖女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乞不由一怔,定睛看去,竟然在迷雾中见到华宗主的身影。他阔步而来,朝华婉婉莞尔而笑,华婉婉先是高兴喊了声:“爹爹!”然而跑过去一看,立马又变了脸。 这人不是她爹!!! 第55章 柳后卿(十六) 此时,小乞与华婉婉所见到的大相径庭,她看见柳后卿走了过来,眼前迷雾被一阵阴风裁开,慢慢往两边退去。 “公子~~” 小乞轻唤,高兴地迎上。柳后卿轻摇折扇,嘴角扬起一抹浅笑,然后柔声道:“你怎么在这儿?让我好找。” 华婉婉微愣,不由后退几步,先前她看到的人还是华宗主,眨眼之间成了柳后卿。她嗅出古怪,心生不祥,而小乞竟然不知,摇头耍尾地迎过去,在柳后卿身边团团转。 “小乞……小乞……” 华婉婉想要拉她回来,可是这位没吃过苦的大小姐胆子小,明知小乞有危险,却怯弱地立在那处不敢上前。 过了小会儿,小乞同柳后卿聊好之后像是大松口气,转身折回婉婉身边,然后笑着说:“太好了,柳公子说我们入了迷障,正准备带我们出去,有他在不用怕。” 小乞拍胸脯保证。华婉婉笑得尴尬,面容不由僵硬起来,她看向柳后卿害怕且怀疑,心里默默嘀咕:莫非刚才是我看错了? 正当想着,小乞突然把酸杏脯塞到她里,然后拍上她的肩,挤眉弄眼道:“别怕,相信我。” 弦外之音不言而喻,而华婉木讷得很,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小乞在心里抱怨她太笨,接着垂首无奈地叹了口气,趁柳后卿不注意时,她悄悄从包中拿出一巴掌瓶酒,拨掉酒塞喝了一口。 说时迟那时快,正好华婉婉想追问时,小乞蓦地将她用力推开,紧接旋了个身朝柳后卿喷出口中之物。 这只是眨眼间发生的事,小乞的动作快无影,当华婉婉回神,她只看到柳后卿痛苦捂面,脸上冒起白烟且伴着滋滋声响。 “快走!” 小乞朝华婉婉大叫,华婉婉茫然无措,想了半天,她荒不择路,匆匆地找个地方藏好,然后探首偷睨。 千钧一发之际,小乞从包内抽出一把短小桃木剑。不远处,“柳后卿”正泣声哀嚎,待白烟消逝后,他渐渐收了声。 “呵呵呵呵……” 昏暗中响起阴森森的冷笑,转眼就狂风乱作,空无一人的街巷蓦然变成幽林,茂密树叶正随风沙沙作响。 华婉婉吓得惊叫,她见到几盏灯笼浮在空中,可凑近一看却是一颗颗人头,男女老少、有鼻有眼。 小乞也被吓到了,但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能和华婉婉一样丢面子,所以她昂首挺立,严阵以待,死撑着不脚软。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报上名来!” 小乞一声喝,树林抖三抖。华婉婉没想这娇小的人儿豪气十足,大有将帅之风,忽然之间心头恐惧消了不少。 而那“柳后卿”继续阴笑,双肩微颤像是抽搐,之后,他挪开了遮面的手,只见那张脸似化蜡,五官皆扭曲得不成人样。 华婉婉的叫声又被提了起来,小乞见之倒抽一口冷气。 我咧个去!这是什么玩意?!酒加口水有这么大的威力,竟能把人的一张脸融化?! 小乞惊讶得说不出话,眼前这“柳后卿”不但眼歪嘴斜,下巴处还悬有水珠状的“人肉蜡滴”。多看他几眼,小乞胃不舒服;再他看几眼,小乞有点想吐。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终于,那怪脸开口问道,声音忽男忽女、忽老忽少,重叠混杂难以分辨。 小乞抚抚心口顺了胃,然后鄙夷地嗤笑一声,道:“他才不会对我这么好!” 话落,她目光凛冽,横剑挡于胸前,趁怪面人松懈,她急忙掷出一道黄符,紧接又跑到华婉婉身侧,咬牙低喝道:“你快走。” 话音刚落,一颗人头灯笼就冲了过来,紧接着又有几枚头颅像是商量好般,从四面八方向她们华婉婉袭来。 小乞见势不妙,挥剑斩落人头灯,随后拉住华婉婉的手用力一拽。华婉婉已经吓得腿软,浑身没有力气,小乞无奈之下,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气背着她狂逃,可是她们跑了许久,都像是原地打圈,死活走不出这林子。 冷月下,幽林光怪陆离,草径蜿蜒没有尽头。迷雾散去又起,身后怪面人正不紧不慢地追着,不管她跑的多快,他总是离她们一丈之遥。 “婉婉,你去哪儿?别到处乱跑。” “小乞,今天可有好好修炼?” “师妹,明天我们去后山玩。” …… 一会儿是华宗主的声音,一会儿又是柳后卿在说话,怪面人如鹦鹉学舌,惟妙惟肖。 小乞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真恨怎么还没出这迷阵,她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怪面人扭脸侧首,一转就变出华宗主的模样,紧接着他又旋了个身,再转头时变成浓眉大眼、身形结实的阿奎……只不过十几步的功夫,他已经成出十多个人的模样,有些小乞认识,而有些只是街边贩夫走卒样。 小乞实在跑不动了,但她不甘心死于此,然后便咬牙对华婉婉说:“我不知道迷阵阵眼在哪儿,但是等会儿我会想办法破个口,你趁机从这个口逃出去,明白吗?” 华婉婉一听,不由心急,连忙问:“那你怎么办呀?” “你别管我,记得出去之后找到柳后卿,将此事如实告知。” “但是……” 华婉婉不忍,谁知道那怪面人是何来头,会有什么通天本事。 小乞心火一窜,大骂道:“但是个屁,你这么重,拖我后腿,还不快点滚?” 话音未落,小乞将华婉婉扔到地上,紧接着她咬破手指,虚空画符,只见血滴溅到之处,荡起水波般的纹,眼前景物似被这纹扭曲,变得虚糊且不真切。 华婉婉没有选择余地,甚至没有开口的机会,就被小乞抱起用力往这扭曲的水纹中一抛。 就在这刹那,华婉婉的尖叫声被像被剪子剪了,随后水纹凝结,迷阵恢复原状,小乞低头一看,地上竟然有华婉婉的一道衣边,她不由拍拍胸口,庆幸自己动作够快,要不然地上就是华婉婉的尸体。 现在问题来了,接下去她自己该怎么办呢? 第56章 柳后卿(十七) 一阵锥心疼痛过后,华婉婉睁开了双眼,她急忙往后望去,先前的迷雾幽林消失了,只见身后游人来来往往,花灯亮如昼,就如同繁华虚梦。 华婉婉咬痛撑起身,然后拍去沾在裙摆上的尘土,她环顾四处了番,这里是条小巷,刚开始时她无意间路过此处。 华婉婉又惊又怕,不知先前是在梦中,还是此刻在梦里。她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往热闹的地方走去,出了小巷就看到一支舞龙队敲锣打鼓而过,旁人热热闹闹拥作一团。 这是真还是假?华婉婉转头找不到熟人,急得快要落泪。虽说她是华宗主的女儿,但是抓鬼降妖之术半点不会,偶尔耍耍剑,只为强身护体罢了。 华婉婉终于发现爹爹将她保护得太好了,从小到大怕她受惊吃苦,就让她呆在玄灵宫的天地中,害得她以为世间就如玄灵宫,一派祥和。 原来根本不是这样。华婉婉咬牙吞泪,她终于明白世间妖魔远比想得可怕,而爹爹一直同他们在打交道,身先士卒。是她错怪爹爹了。 华婉婉心生愧疚,越想越难过,如今她举目无亲,也不知小乞安危,别人正在欢天喜地,而她惊惧交杂,手足无措。 不行,不能这样。华婉婉拿出绢帕抹去泪,再怎么说她是华宗主的女儿,是玄灵宫的人,怎么能如此不济事呢? 华婉婉打起精神,往玄灵宫的方向跑去,心头怯弱此时已无踪影,她只想着该怎么回去告诉众人。 好在华婉婉跑了没多久,就遇上前来找她的玄晶他们。玄晶眼尖,老远就看到前面那跌跌撞撞的丫头像是华婉婉。他急忙上前,叫了声:“婉婉。” 华婉婉听到这熟悉声音不由打了个激灵,她抬头见到玄晶,再也忍不住惊惧,掩面痛哭起来。 见意中人儿哭得梨花带雨,玄晶自然是心疼且急燥,一边问:“出什么事了?”一边伸手想把她护在怀中。没料,华婉婉像是被蝎子蛰了下,连忙缩回身子,眼含戒备地扫视众人。 “你们是谁?” 玄晶一听愣住了,玄清与阿奎面面相觑,似乎不明白其意,倒是华婉婉的小翠心急,上前一步道:“小姐,是我小翠啊,刚才你走丢了,我们都在找你呢。” 小翠皱起眉,也像是要哭了,本来把小姐弄丢就是大过,而此时小姐又痴又傻,她真是连死的心都有。 华婉婉听后打量起众人,接着忽然抬手扇了玄晶一下,玄晶又是一愣,手捂半边脸不知所措,正当他想着怎么哄这位大小姐时,华婉婉咧开嘴,“哇”地大哭起来,顺势扑入他的怀里。 等了多年终于等到美人投怀送抱,玄晶立即由惊变喜,可见她哭得这般伤心,他万分不安,连连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谁欺负你了?” 小乞被众人遗忘了,如果不是阿奎在,或许玄晶就搂抱着华婉婉回玄灵宫去了。就在这个时候,阿奎终于发挥他的作用,横插至华婉婉面前,扯开大嗓门焦急问道:“小乞呢?你有看到小乞吗?” 听到小乞,华婉婉抖擞了下,之后她面露惊恐,急忙点头道:“我看到她了,是她把我救出来的。” 说完,华婉婉忙把先前之事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告诉众人,当她说到小乞为了救她,而把自己留在迷阵之中时,不由哽咽起来,紧接着她便急切拉住玄晶的手说:“你们得想办法救她出来,那妖怪太吓人。” 众人听后皆色变,玄晶当机立断,急忙同玄清说:“快找到众弟兄,让他们护送小姐回宫并把此事告知宗主,另外我和阿奎去找小乞,这就样定了。” 话音刚落,玄晶就立马拉上阿奎去了华婉婉所说的小巷,玄清听完大师兄的吩咐,以哨为命,将灯会中的玄灵宫众弟子召集过来,正当他要传令时,突然人群燥动,有人大声叫道:“不好啦,玄灵宫着火啦。”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回头往玄灵宫所在之处望去,果然那处红光冲天,像是着火了。华婉婉好不容易定下的心瞬间又被揪了起来,她焦急万分,一边流泪大呼:“爹爹。”一边往山上跑去。 众弟子也是焦灼,中秋佳节本是好日子,没想到竟然出此等事,来不及多想,他们也赶忙往宫里赶,准备回宫救火。 本是中秋团圆灯会,转眼就成了救火大会。这镇上老小平时都受玄灵宫的道长、道友照顾,视玄灵宫为一方镇邪宝地,听人喊着火,纷纷拿出家里木桶水盆,同众弟子一起上山。 与此同时,玄晶与阿奎已经来到华婉婉所说的小巷,并未注意到外头轰轰烈烈的嘈杂声。他们二人扶墙摸寻半天,没能找到机关所在。这光阴似箭,阿奎心头焦急,他真怕再拖下去,小乞就成碎渣了。 其实阿奎想得太严重,小乞顶多成尸块,怎么会被渣呢?就在他摸墙破阵之际,小乞已经被打得鼻青眼肿,离变成尺块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我咧个去。 小乞吐出一口鲜血,顺势喷在折断的桃木剑上,然后用力掷向怪面人。怪面人不逃不躲,站在那处随便她打,这桃木剑碰到他就弹飞了,而他掸灰似地拍拍衣袖,负手立定。 “小儿把戏,还有什么就尽管使出来。” 怪面人不屑,口气倒与柳后卿有几分相像。小乞自觉不妙,很有可能今天就会死在这儿,她干脆往地上一坐,消极抵抗。 “打不动,不打了。” 小乞擦擦额上汗滴,粗喘几口气。怪面人轻笑起来,随后旋身一转,变出韩启之的模样。 “小乞姑娘怎么如此不济事啊?” 他笑问,蛇似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小乞心头一紧,怀疑韩启之会不会就是这怪面人,刚要再看清楚,他转身又变了个模样。 “琪儿,几年不见,你都长这般大了。” 小乞见之瞪大了双眼,眼前男子穿着一袭青色书生袍,头戴四角小帽,他五官清秀,举止儒雅,眼中怜爱之色显而易见。 这张脸熟得很,小乞在梦里见过无数次,先前还记得他的眉眼,后几年就越发模糊,本来她怕有天见到爹爹认不得了,可是就这一眼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爹……”小乞喃喃轻唤,鼻子跟着发酸。 “爹爹”见到她要哭鼻子,苦笑摇头,道:“这么大的姑娘还这么爱哭鼻子,快,到爹爹这里来,把心里的话同爹爹说。” 小乞神差鬼使站起身,挪步到了他的跟前。“爹爹”伸手,慈爱轻抚起她头心,感慨万千地叹起气来。 “这么多年你过得可好?” 小乞扁起嘴吸吸鼻子,先是摇摇头,本想说不好,但见到爹爹忧心模样,她又急忙点头道:“过得好,就是想爹爹。当初为何你要扔下我,一走了之呢?” “爹爹”又是轻叹,欲言又止。小乞难过地咧开嘴,扑到爹爹怀里埋首痛哭,然后两手紧抱蹭泪撒娇。 “呜呜呜……爹,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琪儿,你误会了,爹爹有苦衷。” 听到这话,小乞的心几乎要化去,她一直不明白爹爹为何要弃她而去,让她一人面对那些虎豹财狼。爹爹欠她一个解释,而她希望能听他亲口说出来,她等了有五年,而如今……小乞心火一窜,大骂: “苦衷你个死人头!” 话音刚落,小乞撒手跳开,紧接着只见“爹爹”胸口腾起一阵白烟,且迸出耀眼火花。“爹爹”像是吃痛,仰天嚎叫,随后“咝啦”一声,他便把外袍脱了个精光。 小乞抬袖抹去嘴角血沫,得意地哼笑几声:“雕虫小技,又想骗你姑奶奶?!你脑袋挂裤腰上了吗?” 她说话有点大舌头,原因是刚才她趁蹭泪痛哭之时,咬破了舌头然后在怪面人胸口衣裳上以舌血画了道符。她虽然很想爹爹,但不至于笨到察觉不出古怪。 怪面人一时大意加轻敌,以为自己的幻术能迷惑人心,没料小乞是个不长心的,两次骗术均以失败告终。结果这道降魔除妖之符着实狠击了他,怪面人终于显出原身,赤、条、条地立在小乞面前。 小乞见之,刚才吐出的气再次倒抽了回来,没想这怪面人非男非女,不但没有小jj,而且没有脸,就好似某个情、色画家画到一半,心情不佳,就把画作搁那儿了,忘了给他画脸添衣,还忘了替他画上小jj…… 我咧个去。还好没画小jj,要不又得长针眼!小乞暗自庆幸,来到玄灵宫看到春、色够多了,她不想在没出嫁之前,就学到男子生理结构知识,以及春、宫二十四式。 不过她可能没机会学这玩意儿了,因为她根本没办法出嫁,此时的怪面人怒不可遏,虽说他没有五官可作出生气神态,但是他的皮肤却像煮熟的虾子——红了。 小乞大难临头,哦不对……小乞快死了…… 第57章 柳后卿(十八) 正在小乞与怪面人纠缠之际,玄清已经率众弟子到了玄灵宫。宫内大火弥漫,烟雾腾腾。东院火势最旺,主殿还有两侧偏殿也未能幸免。 中秋佳节,玄灵宫弟子都下山游灯会,宫内只有三三两两几个老者留守,这火势越演越烈,他们顾得了东边,顾不了西面,提着水桶、木盆忙成了陀螺。 众乡亲见状急忙上前帮忙,在玄灵宫众弟子的带领下打水的打水,搬东西的搬东西,紧而有序,不消半会儿把火势控制住了。 玄清想起华宗主还在宫内,连忙拨开人群挤入后院。后院内焦烟四起,堵得人喘不过气,不得已,玄清用帕沾透了水,捂住口鼻矮身潜入,可是他一入内就惊呆了,他看见华宗主正举着火把,见什么就点什么,一面放火一面开心大笑。不远处,华夫人坐在地上哭泣,发髻凌乱、衣衫不整。 这……玄清呆怔,他万万没想到这火是华宗师自己放的,他审时度势,先蜷身躲在山石后,接着,他就听到华宗主喃喃不成语,就似疯癫了般。 “你不是说我不顾妻女……那我就将这玄灵宫烧尽……你可满意?呵呵呵呵呵……” 华宗主疯了……真的疯了!!他竟然想把苦心建起的玄灵派付之一炬?!玄清顾不上安危,奋勇挺身,一把从华宗主手里夺下火把。 “师父,你在做什么?师父快快住手!” 玄清拦着华宗主,而华宗主像头蛮牛横冲直撞,丝毫无回转之心。 见有人窜出,华夫人不由抖擞,她看清来人之后失了神智,放声哀嚎,随后她蓦然起身,双手掩面投了井。 “卟嗵”一声,华夫人没了踪影。华宗主还在与玄清争抢火种,待他醒神之后,这才发觉夫人没了。 华宗主由悲转惊,由惊转怒,可是最后他还是迫不及待地跑到井边,连连大唤华夫人的乳名:“婵娟,婵娟……” 夜深,井洞如深喉,一望无底。华宗主叫了半晌,听不见夫人回音,干脆跨步欲跳到井里。玄清大呼不妙,先前一步,冲过去勒紧他的腰腹,拼了死劲将他拉了回来。 华宗主忽悲忽笑,早已没了一派之长的气势,他忽然甩开玄清的手,再次冲上前欲与妻同死,玄清又使了猛劲把他拉回,几番拉扯,二人终是没了力气,双双瘫倒在地。 华宗主悲戚万分,跪在地上捶胸顿足,仰天长嚎道:“老天啊……我华某倾尽一生,可你给了我什么呀?!呜呜呜……” 玄清从没见师父这般模样,他不知发生何事,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过了很久后他才知晓,原来老天爷给了华宗主一顶绿帽子戴。 片刻后,华宗主失魂落魄,垂首耸肩坐在地上,久久不语。玄清想到华夫人还在井里,不由悲惧交加。 中秋佳节,玄宫灵却是花惨云愁。玄清不忍师娘泡在井水里,便持起落地火把走到井边想将她捞起来,可是火光一照,竟然没能看到华夫人的尸体,他惊呆了,不由回头四顾,不经意间就在石边见到一素影,他手中正抱着浑身湿透的华夫人。 那人严声命道:“玄清,快将你师父扶回房中。” 玄清定睛一看,没想竟然是柳后卿,他不敢怠慢,急忙扶起华宗主回后房。柳后卿紧随其后,一到房中他先将华夫人放回榻上,然后伸指探其鼻息。 “还好,救得及时。” 柳后卿一边说一边旋了手指往华夫人腹处、人中一按,华夫人吐出两口水,随后就醒了过来。 “玄清,你先出去吧。”柳后卿回首说道。玄清木讷地点点头,乖乖退到门外,留他们三人独处。 闲人散去,柳后卿长吁了口气,这华夫人睁眼没多久又痛哭起来,不停地喃喃低语:“妾身无地自容,还不如死了痛快……” 柳后卿拧眉,小声道:“你若是一死倒也痛快,可是尊小姐又该如何呢?” 这番话戳中华夫人的软肋,华夫人抿唇噙泪,半天不得语,她眉间浮起悔恨羞愧,一想起那丢脸面的事又流起泪来,无意间侧首,她又看到与自己结发的夫君痴呆傻怔坐在那处,寻死的心再次复燃。 “我对不起他……我没脸没皮……”说着,华夫人咬牙撞向床柱,柳后卿自觉说不动她,干脆掐诀念咒,把她先弄晕了再说。 这下房中终于安静了,只是一个傻、一个晕,不知如何收场。柳后卿本来就不擅于此,他喜欢直来直去,见鬼就灭、见怪就除,哪会说一通让人舒坦的大道理。 柳后卿知道世间有七情六欲,却不明白他们从何而起,就譬如华宗主得知自己夫人怀了别人的种之后,竟然会做出如此疯癫的事,此等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如今弄得如此狼狈,柳后卿也难辞其咎,他本想让华宗主找出幕后黑影,也就是华夫人的奸夫,没想说得太过露骨,惹得华宗主颜面丧失,当场挥剑骂他信口雌黄。结果没几天华宗主借酒劲冲到华夫人房中想抓奸,这奸没抓到,打胎药倒翻出好几副,要知道他与华夫人近三月鲜有同房,日子都安全,何来怀孕这一出? 事情就是这么闹大的。 柳后卿不是嘴笨,他只是冷情冷心,觉得像华宗主这类人应该智勇双全,怎么会鲁莽行事?柳后卿他不明白,不管是智者还是圣贤,他们都有七情六欲,都有不可触及之地,华宗主再厉害,可毕竟他是个人。 如今的华宗主风仪全灭,像是痴愚儿坐在凳上发怔,再怎么说他也算是柳后卿的好友,柳后卿垂眸沉思,寻思着该如何插手此等家务事。 院外,玄灵宫的火终于灭了,众人皆大喜过望,欢腾地拥成团儿,庆幸自个儿挽救了这片圣祥之地。他们并不知此圣地已被污浊所染,欢呼雀跃之声传到房中,颇有嘲讽之意。 华宗主终于缓回神,像是魂迫归位,不禁抖擞。他先是看到柳后卿,再看看躺在床上的华夫人,愧疚悲愤油然而生,他掩面叹息:“没想我堂堂宗主,竟然落此田地,我真是无颜对天地呐……” 华宗主哀泣唏嘘,铁铮铮的脊梁终于弯曲瘫软下来。这般哭了会儿,他又忍不住看向爱妻,又是咬牙又是骂咧,可最终沉在眼底的还是无尽悲痛。 他与夫人青梅竹马,之后他们二人结发为夫妻,人人道是神仙美眷。婉婉出生后,他更是觉得美满,这人生不就应当如此? 可是世间妖魔鬼怪猖獗,它们想着法子扰乱人间。他整日忙于公事,渐渐忽略了妻女,未曾想美妻耐不住寂寞,竟然背着他做出这种事来。 面对爱妻埋怨哭泣,华宗主寒心彻骨,他后悔自己粗心大意,让邪气有可趁之机。可话虽如此,他依然接受不了,要不然就不会迷失心智,纵火烧了这玄灵宫。 这便是邪魔外道,专门趁虚而入,污浊人心。柳后卿这时看得明了,却做不了任何事。华宗主对夫人情深意重,而华夫人看来也悔恨不已,两人皆为了个“情”字苦不堪言。 柳后卿暗自庆幸,自己不懂这个“情”字。 没过多久,忽然有人闯入,华宗主像是一吓,回头惊望,没想来人是华婉婉,她面色焦急,颊上还挂着泪珠儿,华宗主怕女儿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心里生疑,仓惶地收了泪,拇指印向眼角把泪拭干净。 “爹,爹……你没事吧?” 华婉婉小路而来,见到华宗主立马扑入其怀里,小手紧抓着他的袖摆,瑟瑟发抖。 华宗主心里更是难过,女儿如此聪明伶俐,从小到大被他宠在手心里,他怎么会舍得让她委屈流泪?华宗主硬牵起笑意,颔首道:“没事……我没事……” 听到这句话,华婉婉长吁口气,紧接着她又往榻上看去,华夫人湿漉漉地躺在那处,双眸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 刚放下的心又被提到嗓眼,华婉婉急忙挪步过去,跪在榻边埋首哭啼起来。 “娘,你这又怎么了呀?嘤嘤嘤……” “华夫人灭火时不慎落入水中,她只是暂时晕了,身子无大碍。” 此时,柳后卿终于开口,小心谨慎地替华宗主掩住几分心虚无奈。 听到他这么说,华婉婉终于安了心,急忙向他表了谢意,可是柳后卿受之有愧,想来都是怪自己心直口快,毫不理会他人心境,如若不然也不会搞成这番模样。 柳后卿惭愧拱手,随后低声道:“宗主莫怪,想必此处邪气入侵才会掀起波澜,柳某定会翻天覆地,将邪根铲除。” 事到如今,华宗主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呢?他也深信定有妖风邪气迷惑爱妻心智,弄得玄灵宫乌烟瘴气,这么一想,心里也就好受些,只是之后的路怎么走?他不得而知。 看来已风平浪静,柳后卿心想华宗主不会再失理智,到处放火烧房,他也就拱手告退,说要去找邪根。这时,华婉婉想起小乞,连忙起身道:“柳公子,小乞有难,还望公子快去相救。” 第58章 柳后卿(十九) 在柳后卿收到消息的时候,小乞已经被困约半个多时辰。当柳后卿赶到那条小巷,就见阿奎与玄晶二人在刨地,他们赤\裸半身,挥洒热汗,八块雄壮的腹肌油光锃亮。 柳后卿不由微怔,问:“你们这是在做何事?” 听到这声音,阿奎打一激灵,随后直起身子看了过来,见是柳公子,他立马热泪盈眶,一把抓住了这个大救星。 “公子,小乞被抓走了。” 他看似焦急万分,不过柳后卿不明白他们干嘛把人家墙角给挖了,这与找小乞有何干系?经询问,他才得知,阿奎与玄晶二人找不到阵眼,一时心急才出此下策。 柳后卿怒了,这阿奎跟随他多年,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吧?法术不但没长进,连脑子也不好使,光顾着吃猪肉了! 虽说生气,但事急如火,柳后卿也顾不上开口骂阿奎,他连忙掐诀念咒,再虚空画符。音落,巷中就旋起一股怪风,紧接着头顶上蓦然出现一黑色旋涡,旋涡边缘布满雷阵,稍有异物触及,就是一阵狂雷乱劈。 柳后卿见状肃然道:“你们二人快些回去看着华宗主,我会救她出来。” 话还没说话,他便跃身入了旋涡,过了小会儿,他忽然探出头,怒斥道:“别忘了帮人家墙角补上!” 话落,就是一阵电闪雷鸣,旋涡越卷越小,转眼就不见踪影。 阿奎与玄晶面面相觑,然后眨巴两下眼。玄晶很意气地拍拍阿奎肩膀,颔首正声道:“我回宫去,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完,还没等阿奎回话,玄晶就拎起上衫一溜烟地跑了,阿奎看看满地狼藉,再挠挠脑袋,总觉得哪里不对…… 柳后卿凭法术硬是撕开迷阵,当他安稳落地时,这里已无人烟,没有小乞,也没有华婉婉所说的人头灯笼。 柳后卿环顾四处,随后沿着林间小径往深处走去,行了一半路,他突然看到有人躺在地上,那模样像是小乞。 柳后卿心头微颤,不由自主快了脚步,他走近后小心试探,躺在地上蜷缩成团的人真是小乞,见此,柳后卿露出些许焦色,急忙蹲身将她扶起。小乞气若游丝,浑身是伤,她像是知道有人来了,极为勉强地撑开眼皮。 “别说话。” 柳后卿急忙按住她蠢蠢欲动的嘴,然后提起一股真气,灌到她身子里。 小乞费力地扯了个笑,说:“你终于来了。” 柳后卿不语,他正全神贯注地替她疗伤,不想为此分心。无奈小乞伤势过重,真气缓缓不断,可她仍是虚弱不堪,丝毫没见好转。 过了半会儿,柳后卿额间沁出密汗,可是小乞却是越来越虚弱,眨眼就要挂的样子。 柳后卿察觉怀里的身子渐渐发凉,他不由着急,俯首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可得撑住,你不是还要找爹爹吗?” 听了这话,小乞再次睁眼,霜白的唇微微抿起,仿佛是在笑。随后,她极为费力地抬起手,冰冷的指尖轻轻触上他的脸颊。 “我有一句话……不说怕是没机会了……公子,你可知我喜欢你?” 说着,她蹙起眉,似乎强忍极大痛楚,却不忘给他一个笑。 柳后卿慌乱起来,平时巧舌此时不管用了,而小乞一直盯着他,等他回话,或许听到从他嘴里说出的心声,她就能死而瞑目。 “我……” 柳后卿欲语还休,其实他是知道的,只是一直将她的情挡在冷心之外。 说他冷心冷情也好,麻木不仁也罢,反正他揣着这铁石心肠活了千年,看遍世间冷暖、生老病死,又岂会在乎这脸上有红记的黄毛丫头在意。 柳后卿曾以为哪怕有天她死在他面前,心里都不会起丝毫波澜,而此时,他却发现自己错了,他竟然害怕她死。 可惜小乞听不到他回答了,她慢慢地闭上眼,手无力滑落,仅存的温热正在消逝。柳后卿白了脸色,提起所有真气逼入她身子里,然而小乞无起色,情急之下,柳后卿竟然准备动用内丹替她续命。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雷声大作,一道惊雷笔直地劈向小乞,而刚刚成尸体的小乞竟然活了,她蓦地睁开双眼,腾空跃起,躲过了这道雷击。 “妖孽,你往哪里逃?!” “轰隆”又是一下,再次劈到小乞眼前,小乞灵巧旋身,落地之后她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柳后卿,你也有上当受骗的一天……” 话音刚落,“小乞”的脸慢慢融化,就像是被人整个挖去,只剩下个血窟窿。 柳后卿大怔,半天没有回神,就在这时,华宗主落到他身侧,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随后,华宗主取出八卦镜照向那鬼怪,且大喝道:“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话落,八卦镜中射出几道银光,此银光似剑,直往怪面人袭去。此怪面人又一个旋身,变成华夫人狼狈模样,朝华宗主凄声哭道:“夫君,救我……夫君……” 华宗主微愣,紧接双目发怔,不由喃喃而道:“婵娟……”他边说边抬手想捂上八卦镜,柳后卿急忙将其制住,且化气为剑,刺向那怪面人。 怪面人骗得柳后卿真气,功力高了好多倍,轻而易举地从咒术中逃脱。他落定之后,得意洋洋地大笑,先是指着华宗主道:“呵呵,玄灵派乃天下第一,你堂堂宗主连老婆都看不住,你可知我与你妻鸳鸯戏水,好不快活?” “你……” 被他戳到痛处,华宗主勃然大怒,他两眼通红,已入疯魔,怪面人见此,更为开心地大笑,随后又指向柳后卿说道:“你这妖道又能奈我何?先前你的真气已经给我八、九,还给我看了出好戏,没想你竟然对你徒儿有情,真是不知礼仪廉耻!不过实话告诉你,那黄毛丫头已经死了,我亲自将她的脖子拧断,死的时候她还在叫你呢,哇哈哈哈哈……” 怪面人狂妄,仰天长笑,此阵中的一草一木皆归他所用,齐齐地破土而出,转向困住了柳后卿与华宗主。 华宗主被他羞辱之后已经失了神智,柳后卿听到小乞身亡自是睛天霹雳,可是他终究比华宗主多了一丝理智,看穿眼前怪面人的把戏。 柳后卿正声道:“华宗主,你夫人是被他所骗,并非红杏出墙。此鬼擅化人形,且会利用人欲投其所好,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就变出什么人来,然后迷惑人心,趁机吸取精气,为非作歹。” 华宗主听后痛心疾首,他与爱妻和和美美多年,却被此妖鬼搅毁,更为可恶的是,他身为玄灵派宗主,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华宗主羞愧难当,又怒又恨,看那妖鬼笑得得意,他一声厉喝,挥剑斩去。 “妖孽!今天我要让你死无丧身之地!” 剑气如疾风,将面前妖树斩得七零八落。华宗主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黎民苍生,他要将此妖鬼除去;为家人、妻女,他更是要将他碎尸万段,这一路斩杀,使得怪面鬼略微胆寒。 这时,柳后卿心牵小乞,他不信妖鬼会把小乞杀掉,可是静心施咒,在这阵法之中依然找不到她。而华宗主与怪面鬼斗了几个回合,渐渐落了下锋。刚才怪面鬼吸了柳后卿的真气威力大增,丝毫不惧华宗主的剑咒,不过他甚是后悔,只差这么一步,就能骗到柳后卿的内丹,到时别说成人形,连那个家伙都要对他俯首称臣。 想来,怪面鬼得意,一声鬼啸过后,阵中浮起几百盏人头灯笼,有哭有笑;有老有少,其中竟然还有华夫人,而这些都是曾被他吸食过精气的人儿,一旦成灯,这些人的样貌皆为他所用。 那妖鬼越来越厉害,柳后卿不得不出手相救,他从中看到华夫人,心头一震,紧接着匆匆扫过未见小乞,他又不由松了口气。 柳后卿的怒火已经到嗓眼,不愿再与妖鬼扯皮,他先将华宗主定身,然后用金刚罩护住以防不测,接着,他掀了袖子迎上那怪面鬼。 怪面鬼侧首看来,悬在空中的几百盏灯笼也纷纷转头看向柳后卿。幽暗的绿光莹莹微闪,阴森无比,柳后卿一笑,眉间浮起的邪气比之更甚。 “小乞在哪儿?”他问。 怪面鬼依旧招摇,得意洋洋地回道:“她死了,脖子一拧咯嗒’断了气。” “尸首在哪儿?” 怪面鬼指指腹:“被我吃了。” 柳后卿挑眉:“哦?”说着,他弹指一挥,怪面鬼的头顶上多出一个旋涡,里面传来鬼哭狼嚎之声,更有烈焰时不时地舔来。 “无知小鬼,就算你吸走我十二分精气,我灭你都不费吹灰之力。我已经将幽冥之门打开,不消半刻,鬼卒倾巢出动,前来捉拿你。如果你想死得痛快点,告诉我小乞在哪儿?” 怪面鬼像是怕了,那张脸不停变幻,最后落得半张雌面,半张雄脸。 “死了。” 怪面人依然未松口,可是他又不像撒谎。 第59章 柳后卿(二十) 柳后卿没了耐心,他一手掐诀一手画符,只见妖面鬼顶上的窟窿越滚越大,像是要将其吸入一般。怪面鬼见势不妙,想要逃之夭夭,那些人头灯笼聚拢成堆,形成半圆盾,护于其身。 柳后卿见状跃身而起,足尖轻点于灯笼之上,犹如迎风踏浪落在怪面鬼跟前。怪面鬼叫嚣一声,化作几缕青烟飞向四面方八,随后再聚成人形。人头灯笼得令,织成一张网,齐齐围在柳后卿周围。 见他落下锋,怪面鬼又得意起来,双手插腰仰长大笑。“你若损坏这些灯笼,就等于折他们的阳寿,我看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道刺目红光迸发,那些灯笼统统被团炽火吞噬,不消半刻全化成烟灰。 怪面鬼咂舌,眼耳口鼻以及脸上的肉,一块一块纷纷腐烂落下,然后变成一滩黄黑色的脓水。 “你……” 怪面鬼抬起发颤的手指。火中一道黑影不徐不疾地走了出来,慢慢显出柳后卿的模样,他依旧笑若春风,一袭素袍纤尘不染。 柳后卿持起十六骨檀香扇,甩手一展,潇洒利落,随后他笑着道:“我把它们全烧了,你拿我如何?” 怪面鬼气急败坏,他全靠这些精气供养,没想柳后卿竟然不顾供主安危,一把三昧真火全都烧光,岂不是想玉石俱焚?他不禁后悔起来,知道这姓柳的对那丫头如此在意,就应该留她活路才对,而不是拿灯笼去挡。 三十六计,走为上。怪面鬼心想既然斗不过柳后卿,那就赶快逃,正当他转身之后,忽然面前多了个人影,他还没看清来者模样,一记铁拳就狠狠砸向他的面门。 “让你踩姑奶奶的脑袋!!!” 惊天一声狮子吼,树林抖三抖。小乞凭空而出,就如惊雷横空,猛得劈向这怪面鬼。怪面鬼来不及逃,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下,差点散了魂魄。 柳后卿惊讶,怪面鬼比他还要惊诧,脸上被小乞打出个窟窿不算,脖子还被她折了个旋出来。 怪面鬼颤声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我呸!”小乞吐他一口唾沫星子。“你死,我都不会死。” 话音未落,小乞就抄起断掉的桃木剑追着他一阵打。先前怪面鬼厉害是因为那些灯笼,而人头灯笼被柳后卿烧光后,他就成了废柴,只有挨打的份,本是想往前跑,但是两只脚却是不停使唤地往后退。小乞两眼冒火,她冷声哼笑几下,随后掀起袖管,往手上吐好唾沫,对着怪面鬼又是一阵猛捶。 怪面人这才察觉,自己脑袋被拧到身后,手脚自然与之相反,他叫苦不迭,一阵手忙脚乱却离小乞越来越近。 见小乞不但能打能跳,还一个劲地骂人,柳后卿终于放心了,他关了幽冥道的门,然后找了个地方坐好,一面摇扇一面看怪面鬼被虐,然后时不时地提点几句。 “记得飞燕展翅右手得朝上……哎!打得好,这招漂亮。还有……我教你的迎风摆柳,你可学会了?对,就是这么打。” 怪面鬼成了小乞练武的沙包,十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要魂灰魄散,而柳后卿偏偏下了定魂咒,连死都不让他死。 见怪面鬼被虐打一轮之后,柳后卿念咒将其欲散不散的魂魄再重新拼凑,好让小乞继续往死虐。 就在这时,被柳后卿定住的华宗主眨了几下眼,嘴里发出两记哼哼,柳后卿听到这声音,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在,他一个弹指,解开定身咒。华宗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柳后卿撤去护身金刚墙,随后对华宗主说道:“我会把他交给你,不过在此之前,我桩事我得问他。” 华宗主已经提剑想要把这鬼碎尸万段,但听了柳后卿这番恳求,他又将剑放下,叹息点头。 柳后卿侧首朝小乞命道:“住手。” 小乞正压在怪面鬼身上,以武松打虎的姿势狠揍,听到这声音,她回头看看柳后卿,不松手,继续打。 柳后卿只好亲自上前,一把揪住小乞衣领,将她拎起离地。小乞心有不甘,不解恨地蹬了怪面鬼几脚,这才消停下来。 怪面鬼已经被打成一滩烂肉,趴在地上浑身发颤,他似乎知道是柳后卿过来,凄声哀求道:“让我死吧……魂飞魄散也比被人当沙包打好……” “好,我成全你,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到玄灵宫里的?” “我……我……我不知道……” 柳后卿对这回答不满意,使了个眼色给小乞。“揍他!” 小乞抬起拳头,怪面鬼立马讨饶说:“我说……我说……是有人把我带进去的,他让我去勾引华夫人……用你的脸……” “什么?!”小乞瞪圆双目,惊诧万分,缓过神后她就对着怪面鬼一阵猛踩。柳后卿听后也是立马色变,提了脚同小乞一起猛踩…… 怪面鬼已无还手之力,流泪痛哭道:“你说过不再打我的……” “好。”柳后卿收了脚,拾掇了下凌乱衣衫,继续问道:“是谁带你进去?” 怪面鬼气若游丝,叹了半晌后,才说:“我也不知道,他只说会让我变成人,要什么有什么。” 看怪面鬼都快哭成一滩血水,柳后卿也知道挖不出什么了,他支开了小乞,随后俯身悄悄地在他耳边问:“你是真的杀了小乞?” 怪面鬼微动,像是做了个眨眼的动作。 柳后卿又问:“怎么杀的?” “我拧断了她的脖子……” 话落,柳后卿侧首看向小乞,小乞在那里扭腰甩臂,像是打得累了在活络筋骨。柳后卿眯起眼眸,往她脖颈处看去,果真她脖子上有五个清晰的指印,可就是眨眼间的功夫,指印慢慢褪去消失不见。 柳后卿起身,临走前踹了怪面鬼一脚,将他的下巴给踹碎了,怪面鬼再也说不出整句,一边流泪一面哼哼,直到华宗师将他收住。 华宗师恨怒难平,他本想钉住此鬼魂魄,好让永世不得超生,但是此法术太过阴毒,与其名门正派不相符,再三思量之后,他就将他封进坛子里放在炉上炖,心情好的时候用文火,心情不好的时候用武火。 当柳后卿带着小乞和华宗主走出迷阵时,阿奎也正好将人家墙脚补好了,看到小乞完好无缺地出现,他一阵激动,扑过去将她抱到怀里又是搓圆又是捏扁,无意中秀了把油光锃亮的八块腹肌。 小乞没想到自己能平平安安地回玄灵宫,因为就在刚才,柳后卿没来之前,她根本就不是怪面人的对手,她只记得自己被他掐住脖子,而且双腿离地悬在半空,有那么一刻,真像死了一般…… 不过,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嘛?小乞把自己从头到摸了遍,除了脖子有点酸,其它全都正常,她欢天喜地,拉上阿奎一蹦一跳地回去了。 妖鬼虽除,但是伤痛还在,华宗主头上的绿帽实在压得沉,他想不通,也不知该拿爱妻如何是好。华夫人也是被鬼迷了才做出荒唐事,如今她追悔不堪,生不如死,也实在令人费心。 此事事先有预谋,不知何方妖孽趁机作祟,扰乱人心,或许他早就想灭除玄灵派,所以才安排了这场戏,差点毁了一代宗主。这正如太上老君所述,凡间动荡,大凶之兆。 经过一夜无眠,翌日清晨,华宗主突然召门下弟子入正殿,说是有大事宣告。众弟子纷纷穿戴齐整,立于正殿门庭。昨夜一场大火已经将这里烧掉大半,众人见此狼藉,心中五味杂陈。 华宗主手持尘拂,披羽衣戴星冠,向天念完祷文之后,作了一个令所人大为震惊的决定:他要将衣钵传给玄晶,自己退宗主之位。 话落,只听到一阵吸气声,小乞也夹杂在里面。 玄晶虽好,但是他的本领差华宗主好几截,华宗主此番决定,实在仓促。而这么大的一顶帽子,玄晶也不敢收,可华宗主心意已决,执意要退居二位,至于原因,他只说了四个字:“有愧于心”。 这个“愧”或许是对妻女的愧疚,自他掌玄灵宫之后,几乎从不关心妻女,爱妻独守空房,所以才被邪念侵身;这个“愧”亦或许是他烧了玄灵宫,自知犯下大错,无脸以此身份呆在宫内,玄晶虽说法术不济,但是为人正气,他掌玄灵宫之后,他自然会将秘法传授他,好让他继续振兴师门。 也许这是最好的法子了,华宗主终究抵不过个“情”字,顶着绿帽承下了华夫人的错,没想华夫人说是有孕,没几天后就来了癸水,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小乞沉心思忖,突然想到一件事,她遇到两个婉婉,一个对她不理不睬;还有一个对她热情似火。那日她撞破华夫人的奸、情,就因为“婉婉”有意要让她看见。 “哎呀!”小乞醍醐灌顶,或许这从头至尾就是幕后黑手所设的局,他有意要将这个事捅破,他们只不过按其画下的路在走,而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搞挎玄灵宫,还是别它? 小乞脑子不够用了,胡乱地挠起头发,无意间她看到镜中人儿脖子后的颈骨竟然有点突。嗯?小乞觉得奇怪,手按到脖后,“咯嗒”一下把这块骨按了回去,之后她垂头晃脑,没觉得有何不适,也就没去在意。 不过柳后卿很在意,小乞的身世与她体内三个鬼都成谜团,实在让他费解。此次来玄灵宫,他一是想请华宗主出个主意;二是想把小乞扔在这里,万一她有什么岔子,玄灵宫就是她的家了。 华宗主听他所求只同意了第一件事,他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得找到她爹,问清来由,这才能对症下药。” 柳后卿一听颇有道理,看来此次他又得出个主意混到别人家里去才想,这寻思半晌,他想到个最馊的,然后找来小乞,一脸正色地说道:“我们明日准备下山,之后我会安排你和阿奎回金华,别问为什么,照做就好。” 小乞不解,眨巴眼仍问:“为何?” 柳后卿剑眉微挑,甩她个白眼,之后轻摇折扇,笑而不语。小乞背脊一阵凉,总觉得没什么好事。之后,她照柳后卿所说回到饶州,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几日之后,把她扔在旮旯里的族竟然抬大轿请她回去,原因是…… 有人提亲!!! 第60章 鬼娘(一) 话说小乞与柳后卿和阿奎离开玄灵宫后,他们便分道扬镳。柳后卿没说他要去哪儿,只吩咐阿奎照顾好小乞,要“完好无缺”地将她送回去,过些时日后他会派人来接。 看他神神秘秘,缄口不言,小乞心里就开始嘀咕了,她暗暗寻思道:“莫非他想把我甩了,所以先借阿奎把我送回去,再一起溜走?” 小乞还没来得及没问上话,柳后卿就不见了,阿奎呆若木鸡立在原地,也不知道他去了那儿,过半晌,他就决定按柳后卿的意思把小乞送回去。 这下小乞不乐意了,一路上对阿奎凶巴巴的,都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可怜的阿奎实在冤枉,因为他也不知道柳后卿是什么想法,这黑锅一扔人就走了。 大约行了十余天,小乞和阿奎回到饶州,也就是他们初遇的地方。这转眼一月余,小乞重新住回小破屋,真是感慨万千,她还特意去看了卖她符纸的黄大毛。黄大毛一见她就像见到鬼,瞪眼乍呼道:“哎呀,你没死呀。” 因为干这一行的人短命的比长命的多,若是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基本上就是挂了。当初小乞离开饶州时,忘记同黄大毛打招呼,她失踪这么久突然回来,难免吓到人家。 小乞咧嘴一笑,不解释。黄大毛捏捏小乞的手,热乎乎的,他心里一阵激动,一高兴就送了她一堆黄符算是洗尘接风。小乞抱着符纸高高兴兴地回破屋,然后亮在阿奎面前得瑟。 “瞧,我人缘多好。” 阿奎没在意,他看着这不过两张榻大小的破地方,以及透风的墙,似乎想不通这里怎么能住人。 阿奎手抵下巴凝神思忖,他都不敢呼吸太重,怕一个喷嚏把面前叫做“门”的木板打散了。小乞倒是乐呵呵的,一会儿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壶来,一会儿又从头顶架上拿出一套劣瓷茶具,然后卷袖净手,想要给阿奎泡茶。 阿奎嫌弃这缺了口的杯盏,可人家双手奉上又不好摇头,犹豫再三,他勉为其难地接下了,然后两指转着杯身,端详了片刻,总觉得这像是从酒楼里顺手牵来的。 “我这儿只有这种茶器,你就将就吧。”小乞突然开口道,一语道破阿奎心中事,阿奎尴尬地扯起笑,然后捧杯喝茶,没想这茶意外甘甜,一点都不像酒楼里的茶渣子。 小乞得意地挑起眉,说:“怎么样?好喝不?这可是安溪乌龙,我藏了好久呢。” 茶虽是好喝,不过阿奎却没心思品,他再扫了眼这片寒酸地,有意无意地问她:“你住在这里多久了?” 小乞掐指一算。“三年了吧。” “一个人?” “废话,你要几个人?” 小乞凶巴巴地剜他一眼,然后捧起杯盏,慢悠悠地品茗,看她一脸享受,丝毫没觉得自己落脚之地有问题。 阿奎倒替她心酸起来,这才明白当初见她时为何是那身男儿打扮,住在这连锁都不用上的地方,万一遇到企图不轨的贼,很有可能被先、奸、后、杀或先、杀、后、奸。 念此,阿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偷偷地打量起小乞,看她无意地撩起袖管,他又打了个寒颤,心想:好倒霉的贼。 接下来,阿奎就与小乞在饶州住下了,回来没几天,某日清早,忽然有人找上门来。那时小乞还在大睡,若不是木板被人拍开了,她死活都醒不过来。 “琪姑娘在这儿吗?” 外头是个妇人的声音。小乞睁开惺忪双眼,翻了个身望去,只见一人穿得花团锦簇,手持帕子捂住口鼻,战战兢兢往内窥视。 还好阿奎嫌弃这地方小,跑去住客栈了,要不然正好是被人抓、奸在地啊。 小乞挠起鸡窝脑袋,猫了个懒腰起身过去。刚被人挠了清梦,她好声没好气地问:“你谁啊?” 那妇人后退半步,上下打量,随后眼微眯,像是扯了个笑说:“我是她远房亲戚,刘嬷嬷家的婶子。” 嗯?小乞一听睡意全无,当初她就是被这婶子一家赶走的,今天她找到这里来干嘛? 小乞忆当年就是一窝子火,更是口气生硬地回道:“死了。” “哎呀,死了啊。” 妇人大惊失色,不自觉地挪开捂鼻的帕子,露了张浓妆艳抹的老脸和嘴边的媒婆痣。 她反应这么大,这倒出乎小乞意料之外,她眼珠子骨碌转了半圈,心生一计,随后涎着脸笑道:“或许是我记错了,我们这里有三个琪姑娘,不知你指的是哪个?” 妇人一听连忙松了口气,然后焦急万分地说道:“就是那个……”她指手划脚半晌,一时也说不上来,只记得三年前她家大哥把十岁多的女娃娃赶走了,她连人面都没见过,怎么知道长啥样。 好不容易妇人想起来丁点儿,忙拍下大腿,说:“哦,我想起来了,那琪姑娘脸上有红胎记像蝴蝶。” 话音刚落,妇人顿时注意到小乞脸上的红胎记,她先是一愣,随后上下打量,神色纠结得很。 小乞两手环胸斜倚柱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眼睛分明在说:“你奈我何?” 那妇人似乎察觉出自己被耍弄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可她又拿不准这人是谁,只好忍气吞声,涎着脸笑问:“你可认识琪姑娘?” “认识,你找她何事?” 小乞回答得倒不客气,坏笑扬起,直接表明含义:我就是耍你了,怎么着吧。 妇人听后再次细细打量,不由猜疑眼前这人就是她要找的琪姑娘,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再没确认之前她也不敢多嘴,想了会儿只道:“找她有家里事,不方便多说。” 小乞一听,转身装作要回去,妇人急了,忙拉住她说:“哎,是她族人找来了,想叫琪姑娘回去呢。” 小乞微怔,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当年把她卖给嬷嬷的祖父母们会来找,难道是爹爹回来了? 想到此处,小乞心里一阵激动,那妇人察觉到她的手在颤,一下子就明白自己找对人了,这回就如同大赦,她连连舒了好几口气,抚上胸口笑着说道:“琪姑娘,你定是琪姑娘了。刚才你快把我这老婆子吓死了哟。找你可真不容易,你可知道当年我……” 妇人口沫横飞说起当年“她如何求自家大哥别把人赶了,接着大哥不听,硬是要收回房子和地,结果她心疼琪姑娘,找了半天没找到人,无奈作罢”的英雄事迹,情至深处,她还以帕抹泪,哭得像家里死了人似的。 不过,小乞半个字都没听进去。若是硬要扯当年事,她只记得那伙人跟强盗没两样,他们进屋把东西搬空、地契拿走,然后盯着她瞅半晌,结果一致认为她长得丑,卖不出好价钱,就让她自生自灭了。 还好小乞争气,带着爹爹所留的天书练了抓鬼除妖的本事,但自那日起,小乞就觉得世上除了爹爹,自己已经没亲人了,住在金陵大宅内那些人的不是亲人,眼前这个更不是。 然而这妇人倒会见风使舵,拉着小乞的手一个劲地攀亲戚,把几年所过的日子说得比小乞还惨,她也不瞧瞧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就能抵这一屋子的家当了。 听她饶舌半晌,小乞终于没耐心了,她也不想去耍弄人家,直接手一推,关一门,干净利落把人赶走,再拿布堵上耳,求个清静继续睡。 没想那妇人不死心,在房外絮叨半日无果,又叫来个自称是小乞堂哥的人物,那人站在门外左一声妹妹,右一声妹妹的,叫得小乞起鸡皮疙瘩。 小乞实在受不住了,掀起袖管气势汹汹地开了门,大声怒斥:“烦不烦人,你们算哪门子亲戚?” 话音未落,小乞的声音似被掐了,一下子消弱下去。门外,站着一位和她爹爹极像的男子,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他一张嘴就嚷:“堂妹,你怎么住在这么寒酸的地方,我今天奉父母之命接你回去。” 虽说长得像,可气质完全不一样。小乞记得爹爹是玉树临风貌,而这位自称堂哥的人却是风吹树残倒,举手投足间还带着股娘味儿。 小乞不明白了,今天算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跑来认亲戚?无意间,她看到站在暗错错旮旯里的阿奎,正在向她挤眉弄眼,外加打手势: “和他们回去……“” 阿奎伸出食指、中指做出走路手势。 “柳公子……” 阿奎又作出柳后卿轻摇折扇状。 “等着……” 最后,阿奎扎了个马步,如坐在椅上悠然喝茶。 经过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小乞终于明白了,柳后卿竟然跑到她家里去了,只是跑过去干嘛呢? 当小乞理好包裹上了贼车之后,那妇人携起她的手,眼睛笑眯成一条线,直夸赞道:“琪姑娘命真好啊,竟然有这么位大人物要来娶你呢……” 哦~~原来柳后卿跑她家提亲去了…… 第61章 鬼娘(二) 得知自己被提亲后,小乞傻愣了一路,其实那婶子本不该多嘴,只是一想到将来可能会仰仗小乞,也就忍不住套近乎,拼命夸她命好,连脸上两个红胎记都说是佛手印。 小乞晕乎乎地点点头,不过她觉得是投胎转世时那些判官看她不顺眼,故“赐”手印两牧,顺便改了她的命数,让她碰到柳后卿这个糟心的。 此刻,小乞仍不敢相信,柳后卿会跑到宋家去提亲。他平时飘忽也就算了,这次竟然飘到她老家去,他到底想干嘛? 小乞生气,不由鼓起腮帮子。这亲怎么能随便提?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不过疑惑、愤懑过后,小乞心里又泛起一丝甜意,心想:若是真的该有多好。她不由两手托腮,想象洞房花烛夜,她身着凤冠霞帔,坐在榻上静候良人,而他穿梁冠朝服,手持称杆……砸她脑门。 想到这里,小乞打了个哆嗦,她实在想不出柳后卿情意绵绵挑红巾的模样,她满脑子只有他一边翻她白眼一边拿称杆敲她额心的情景。 小乞心里仅有的一点欢喜飞灰烟灭,她侧头看看婶子,婶子依旧翻着嘴皮,口沫横飞,嘴边媒婆痣动来动去,让人有想掐它的冲动。 其实婶子如此巴结小乞也并不是没道理。小乞姓宋,本名宋琪,她所在的宋家是金陵府大名鼎鼎的世禄之家,曾袭过列侯,从他们指缝里漏出点好处,也够像婶子这般人物吃喝不愁。 可惜小乞落在世禄之家,却没有世禄小姐的命。祖父母不认她,底下连丫鬟都可以欺侮她,若不是爹爹帮她撑腰,兴许她早就被这些虎豹豺狼撕成片儿了。 一想到爹爹,小乞突然来了精神,她寻思:这么多年爹爹都没下落,此次回去不是正好能问个清楚? 唉,对啊!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小乞由悲转喜,手舞足蹈大笑起来,婶子吓了大跳,不由戒备打量,见她这模样像想通了,她这才松口气,然后继续口沫横飞,说她那位官人怎么怎么好。 小乞当然知道柳后卿好,至少面子够好,只不过一向眼高的宋家人能看得上他,倒是一个大问题。 小乞有所不知,在她和阿奎回去的时候,柳后卿就已经着手准备去提亲了。 柳后卿对小乞的身世知晓七八成,知道宋家不是善茬。这普天之下有些人好利、有些人好名,而宋家的老爷子好名利双收,所以既要给他好处,又得满足其装逼的虚荣心,实在有些难度。 柳后卿先去趟苏州,在锦绣绸庄内买了几身极华贵的袍子,绸庄掌柜听到他是白起轩公子的好友,特意拿出镇庄之宝且打了个小折扣,不过这打完折的价钱,也够让人倒抽冷气。 衣袍备好,接下来就是气势了。柳后卿在入金陵城的时候,弄了次大排场,前有骏马开道,后随华车婢奴,在城内炫耀个够后,再轰轰烈烈地停在会馆门前。 不出半日,此消息就满天飞了。东家说是土豪来访,看高头大马神骏威武,一头值不少钱;西家摇头说不是,土豪的车嵌金镶银,而像此般低调,应该是达官显贵;听到“达官显贵”四字,南家又不依了,说是见过来者吐谈风仪,此人只有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北家边听边磕瓜子,顺便吐了一地瓜子皮。 此事传开之后,柳后卿掐指一算,心想应该去提亲了,若是找个媒婆什么的太降身份,他就拉来玄清充当。 玄清是自告奋勇跟来的,在柳后卿下山之后,玄清就提着包袱跑来,说宗主担心他们路途坎坷,特意叫他前来相助。柳后卿打量琢磨,觉得此人能派上用场的,便遵华宗主之命收下了。 说到玄清,就不得不说其来历,除去道士这个头衔不说,玄清也算出自名门世家,他爷爷是将军;他爹是参议;而他……很不幸,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就送到玄灵宫修身去了。 正好,玄清他爹与六部尚书中的南吏尚书很熟,几乎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基友,玄清就动用这层关系想请来南吏尚书为柳后卿说霉……哦不对,说媒。 那天正好风和日丽,柳后卿和玄清先去尚书府拜访了南吏尚书。这南吏尚书也是个爱才之人,见柳后卿神姿独秀,真是相见恨晚,几句话过后便成忘年交,又是要请喝酒,又是要留过夜。 柳后卿倒是直白,同他混熟后就当场表明来意,声情并茂将自个儿编的谎话说给人家听。 “家父赴京赶考时,曾经遇上歹徒,那凶徒抢了其盘缠不说,还拿刀要取他性命。千钧一发之际,有位壮士救其危难之中,不但赶走歹徒,还追回家父盘缠。家父有幸死里逃生,想要报答壮士大恩,他得知壮士姓宋名潇,家住金陵,有一小女。家父当即立断,只道‘正好我家中有犬子,与你小女般配,八字也合,不如趁此良缘,定下亲事。’” 说到此,柳后卿故意一顿,尚书大人听得津津有味,连茶都忘了喝,直问:“之后如何?” “之后家父与壮士就私订下这门亲了,可惜他一直没怎么提及,怕是误了我考取功名。这次我考中进士,家父才将此事告知。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家父身子不便,特意令我来金陵,以赴当年之誓。” “哦。家父真君子也。” 尚书大人大为赞赏,之后他微顿,拧了眉头问:“柳公子,您刚才说那壮士叫什么?” “恩公姓宋名潇,是金陵人士,听说其父是宋远祥,也在朝中为官。” 尚书大人一听,激动地抚掌拍案。“哎呀,巧了。这真是天赐良缘。柳公子有所不知,宋氏是书香门第,正与公子门当户对。这个媒人,老夫就做了吧。不过……公子要说的是哪位姑娘?” “恩公千金,宋琪是也。” 就这样,柳后卿顺利解决媒人关,次日就抬上几车大礼,随尚书大人去了宋府。 前几日,街巷里就在传金陵城来了位公子,貌赛潘安,气度不凡。柳后卿出门之时,还很适宜地造了番声势,说要去宋家提亲。这车马未到,消息就已经入宋府。如今的宋府由宋鸿把持,也就宋潇的大哥,小乞她大伯。 宋鸿袭了官职,正职于都转运盐使司,平时与南吏尚书也有些交集。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当听到南吏尚书要来充当神秘土豪的媒人,宋鸿不由惶恐万分,可是又不好做出已知晓的模样,只好暗地里吩咐奴婢们上心,等人到后手脚利索点。 辰时过后,宋鸿用完早食入了书房,他装模作样提笔卷墨,可看到空空如也的宣纸又写不出什么,愣了片刻,他不由往窗外望,心想:为何还没消息? 宋鸿心急,急于自己女儿的婚事。 他的大女儿宋珏已嫁给金陵府同知大人,日子过得美满;二女儿与三女儿正值适婚年纪,两人皆是花容月貌,让他这做爹的好不得意。 其实之前,宋鸿有给自己二女订过亲,不过后因那两家家道中落,他又想法子把亲退了,心想不能委屈了宋家人。虽说如今登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可宋鸿总挑不到满意的人物,若是个个男子像大女婿这般上进能干,仕途风顺,他也就不会这么愁了。 宋鸿起身走到窗边叹气,两眼巴望着月牙门洞,他早就听说金陵城来了位贵公子,为此还特意派人上门打听,可惜会馆的人嘴巴紧,他只知道此人姓柳,大老远从京城来的,至于做什么的、任何官职,他一概不知。 宋鸿寻思今天终于有机会一睹真容,若他出自权贵之家,那么二女儿的婚事也就能订下了。正当想得好,忽然见管事匆匆窜入门洞,宋鸿一激灵,急忙走到案边正身坐直,听到有人叩门,他清清嗓子,威严说道:“进来。” 管事应声入了书斋。宋鸿极认真地在纸上勾出一线,像是在作画。管事见状,低头哈腰走上前,轻声道:“禀老爷,尚书大人来了。” 宋鸿一听心中窍喜,他斜眼微睨,见管事看着,也就装作不以为然,正色道:“让尚书大人稍等,我马上就去。” 话落,管事低头应下,然后退出书斋。这门一关,宋鸿就如火烧屁股似的弹起身,大步走到镜前整衣摆冠,确认穿戴妥当之后,才去见南吏尚书。 到了堂屋,宋鸿老远就看见了尚书大人,不过他觉得奇怪,为何只有他一人,那位公子呢? 宋鸿眼睛溜了圈,没见到别人,他也只好收拾起内心诧异,稳步上前施礼寒暄。 “尚书大人到访,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尚书大人见谅。” 宋鸿毕竟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久,表面功夫做得十分到位,尚书大人见他有礼有节,便笑逐颜开露出欣赏之色,随后起身回礼。 而后,二人入座,风花雪月聊了阵子,尚书大人就表明来意,当然他一开始并未说提亲,只道有位贵公子是本人好友,仰慕宋大人已久,想来拜访。 宋鸿听后心里乐开花,颔首莞尔道:“尚书大人此言严重,您的好友便是下官的好友,大可请他一叙。” 尚书大人听后顺手推舟,道:“人就在近处,老夫请他过来。” 话音刚落,尚书命随从去请柳后卿。 第62章 鬼娘(三) 不消半刻,宋鸿等的人终于卿姗姗来迟。宋鸿不由拔长脖子看去,只见他穿了一袭素锦袍,腰间束以玲珑玉带钩,玉带侧还系有一白玉佩,这佩下宝蓝丝吉祥络子正随款步轻荡。 哎呀!好个风度翩翩的妙人!宋鸿暗自赞叹,待那人走近,他不由移了目光,见到那张面容更是哑然咂舌,其眉似墨染,眼若点漆,口鼻如画,果真如传言中所说,郎独绝艳,世上无双。 “在下柳后卿,拜见宋大人。” 柳后卿驻步施礼,举手投足间自是有股出尘脱俗之气。宋鸿光顾着高兴,一时间忘记还礼,尚书大人轻咳提醒,他这才匆匆地拱手道:“柳公子免礼,请入座。” 柳后卿谢过,正身而坐,紧接着婢女奉上茶点,他目不斜视,举止得当,又赢得宋鸿赞赏,宋鸿使上眼色给管事,管事急忙回房禀报宋夫人,让她来瞧瞧未来女婿。 眨眼功夫,堂屋花屏后就挤了一堆人。宋鸿二位千金也过来了,她们二人正隔着屏缝偷偷打量,见到来者样貌不俗不由娇羞浅笑。 这些柳后卿自然是知道的,他不喜欢被人当猴子看,但宋鸿没完没了的问话,真是让他难以进入正题,也无法及早脱身。 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宋鸿终于扯到正题上,他先问:“柳公子祖上何处?” 柳后卿曰:“祖上居于河东郡,乃河东柳氏。” 宋鸿听后,两眼发亮,暗自思忖道:听闻河东柳氏门阀士族,怪不得此人风仪如此出众。随后,他扬起眉眼,又道:“柳公子出身真是不同凡响。” 说罢,他拱手施礼,以示敬意。尚书大人在旁拈须莞尔,也有几分得意。紧接着,宋鸿想再问,不过见尚书大人在,他又觉得这话不妥,问不出口。 柳后卿察言观色的功夫了得,看宋鸿欲言又止,他就知道知道他想问什么,随后便直截了当迎上去说:“出身何足挂齿,宋大人真是折煞柳某了,如今柳某望能禀承家训,为朝庭进绵薄之力。不瞒宋大人,家父因病居于宅中,家兄柳孟辉在朝中为官,柳某只是区区进士,还未曾为朝庭出力。” 听到其未能为官,宋鸿面色略变,不过这只是眨眼功夫,稍纵即逝。之后尚书大人很适宜地来了句:“柳孟辉,这……是否是左都御使柳大人?” 柳后卿颔首浅笑,道:“回大人的话,正是家兄。” 宋鸿听后又眉开眼笑,管事见风使舵,急忙转身入帘后,板起瘦脸数落那些个奉茶婢女。 “刚才你们端来的是什么茶?!真不见眼色,还不快换上好的白露。” 话音刚落,婢女们都不敢怠慢,急忙按他吩咐换上白露。宋鸿瞥见瓷盏中的嫩芽儿,满意地拈须颔首。 躲在屏风后的宋夫人听到柳后卿身世如此了得,欢喜不已,她拉住二女儿宋玲的小手,低声笑道:“这回你有福了。” 三女儿宋珂听后心有不悦,悄悄瞥了二姐一眼,随后说道:“向谁提亲还不知道呢。” 宋二小姐轻声哼笑,正欲开口刺她,宋夫人倒先把话说了:“哪有姐姐未嫁,妹妹先出的道理?” 宋三小姐听了不服气,咬牙跺脚,气呼呼地走了,没想临走时她故意弄出大动静,使得雕花屏一震,惊了堂中人。 宋鸿急忙打岔,说:“尚书大人,柳公子,二位若不嫌弃,请在寒舍用顿便饭。” 尚书大人点头道好,柳后卿拱手莞尔,说:“多谢宋大人抬举,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事到此一切顺利,那时候的小乞还不知自己快被坑,在路上不停地欺负阿奎。可怜的阿奎有苦无处诉,只想柳后卿快点搞定,然后把人接走。柳后卿也算不负阿奎,在用膳之时向宋鸿讲旁敲侧击,讲了自己的来意。 敬酒之时,柳后卿便道:“宋大人不瞒您说,家父与贵门颇有渊源。” 宋鸿一听来了兴致,忙问:“此话怎讲?” 柳后卿莞尔,随后就将家父奇遇记告诉了宋大人,他时而痛苦蹙眉,时而摇首轻叹,讲得绘声绘色,甚比说书先生。 “那时家父还是个贡士,身怀几两碎银赴京赶改,没想雨天路滑,走在乡间小路前不朝村后不朝店,忽然,一道惊雷闪过,惊得家父躲入破庙之中……” 听到此,宋鸿入了迷,虽说这情形似曾相识,但他也不高兴深究,继续盯着柳后卿两牌红润薄唇,等故事听。 随后,柳后卿把改编于话本的故事加油添醋,然后引出主要人物——宋潇。 听到“宋潇”二字,宋鸿徒然色变,想必他还记得有这么个弟弟,可转眼他就眼露不屑,眉间浮起些许傲慢之色。 “柳公子所说之人,正是我庶弟,只是他已经不在此处,走了五六年了。” “哦?竟有此事?”柳后卿惋叹,然后从袖中拿出当年宋潇所留的信物——一枚玉佩,佩身刻有宋氏之印。 宋鸿接过玉佩放手中端详,果然是他们宋家的东西。柳后卿也很笃定,丝毫不怕自己穿绑,因为这玉佩本来就是从宋家库房里偷来的,这库房宝贝千万,一时半会儿宋鸿也不会去查。 随后,柳后卿又道:“其实今日在下前来,实有一事相求。当年恩公说他有一女名唤琪儿,生于甲子年二月,脸上有两枚胎记。家父得知后,问得恩公千金生辰八字,细算与在下相配,然后就为在下订了这门亲,他说倘若我中进士,就来金陵求娶,以此信物为证。” 宋鸿听完之后脸色一阵青再一阵白,他本以为这柳后卿是来向自家女儿求亲,没料竟然为庶弟的丑丫头。宋潇已经离了五六年,那丑丫头也早就被他们赶走,如今上哪儿找去? 宋鸿久久不说话,柳后卿伺机作乱,问道:“宋大人说恩公走了五六年,可知恩公去了哪儿?” 话音刚落,宋鸿面色又是一白,见尚书大人在此,他不敢乱回话,只道:“不瞒二位,庶弟离家云游四海,至今不知去了哪儿。” 此话正中下怀,柳后卿急忙追问:“敢问恩公千金在何处?是否已嫁娶?” “这……” 宋鸿为难起来,他见柳后卿风流才俊,家世又好,实在不舍得放过这个金龟婿,可是丑丫头都走这么多年,连她死是活都不知道,这如何是好?他想实在不行就扯个谎,说是丫头随宋潇走了,不过如此一来解释不清为何无书信往来,尚书大人定会觉得他薄情寡义,从而影响仕途。 这时,尚书大人发话了,他似有不满,语气颇为生硬,只听他说道:“宋大人可有难言之隐?” 宋鸿一激灵,忙说:“没有,没有……” 话音刚落,宋鸿心生一计,他思忖:反正他们都没见过丑丫头,为何不来个小谎?念此,宋鸿豁然开朗,笑着说:“正在府中,尚未嫁娶。这么多年都是在下照顾她。” 柳后卿闻后当即起身立正,随后肃然鞠身施一大礼,道:“宋大人请受柳某一礼,既然无法找到恩公,柳某向宋大人您求娶琪姑娘,望宋大人成全。” 这回宋鸿骑虎难下,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连尚书大人都为其做媒,直接拒绝实在不好。犹豫再三,宋鸿应下了。 话落,尚书大人开怀大笑,连连抚掌叫好,且道:“真是一段奇缘呐。” 嗯……果真是奇缘,柳后卿安排好的奇缘。 当天,柳后卿与尚书大人走后,宋鸿就把整桩事的来龙去脉此告诉了夫人,夫人一听柳后卿娶得不是自家女,不由气得七窍生烟,随后她便道:“姓柳的有眼无珠,我们两个女儿如花似玉,怎么是那丫头可比?” 宋鸿为难叹息道:“我也不知如何是好,爹爹久卧在榻,人痴痴傻傻,如今宋家到我手中不上不下,好不容易来了个有权势的人求亲,我怎能轻易作罢?你可知那人兄长是谁?是左都御使柳大人!这柳大人如今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得罪不得啊。” 宋夫人听后也一个劲地叹气,忽然她起了个念头,急忙携住宋鸿道:“官人,你看这个法子如何?反正他们没见过我们二位女儿,不如来个调包计?” “胡闹!” 宋鸿甩手喝斥。 “就算我宋某再不济,也不得做出这般事来!不如我们派人把那丫头接来,再伺机让柳公子与宋玲、宋珂见上一面。到时他见那丫头的丑模样,再看看我们女儿的俏丽,说不定就变了主意,而后我再以找不到宋潇为名,拖上几个时日,想必这当年之势无人记起了。” 宋夫人听后眉开眼笑,拍手夸赞:“此计妙哉,妙哉!” 就这样,次日宋鸿就命外戚以堂哥身份想法子去接小乞回来,堂哥打听了番得知刘嬷嬷死了多年,那丫头不知被赶去了哪儿。他心急如火燎,找上婶子,婶子再经打听,这才摸到小乞在饶州的破门。 此时,小乞坐在车上晃悠,她知道自己掉坑里了,却不知这坑有多深,她思绪混乱,一会儿想着柳后卿一会儿想着爹爹,然后叹了口气。她侧头看看婶子,婶子大概说得累了,就靠在车壁睡了,小乞趁机拿出破包裹翻些东西出来吃,没料她竟然在里头看到一封信。信上字迹隽秀,是柳后卿所留。 第63章 鬼娘(四) 小乞持信看了半会儿,左思右想都不记得柳后卿又碰到她的破包,更是不知道这信怎么进去的。纠结此来历实在费时,小乞眉头一拧,撕了信封,第一行前三个字是“乞呆呆”,她怒火窜心,不由骂咧:“你才呆呢!”说着,便一目十行往下看去,有书如下: 乞呆慧鉴: 吾已入金陵,择吉日拜访汝伯父。询问汝伯父得知宋公云游四海,杳无音讯。曾几何时,汝曰‘天下之大无亲也’,实令吾唏嘘,今吾入宋门,借提亲为名,一来意为还汝公道,让汝认祖归宗,以消心头之气也;二来望汝能入宋门寻得宋公下落,早还心愿。书短意长,不一一细说,过日自会相见。敬颂绣安。落款:柳后卿。 寥寥几行字令人啼笑皆非。小乞没想到柳后卿竟然会为了她出头,不由为此心头一暖,可是想到他使得馊主意,她又生起气来,恨不得拿刀抵他脖子威胁道:“提了亲,就得娶!” 这算强嫁豪夺吗?小乞手托下巴,两眼望天,想了半会儿傻呼呼地咧开嘴。 马车行了三天余,终于要到金陵府。入城之前,婶子先让车在镇上停歇,然后帮小乞物色了两件衣裳、一套首饰,随后笑眯眯地让小乞换上,且道:“回家自当要穿得得体,婶子自套腰包帮你买了新衣裳,料子都是上等货。婶子也不求别的,只要琪姑娘不忘我这穷亲戚就行了。” 婶子笑得殷勤,看小乞的眼神就像看条肥鱼。小乞嘴上说好,转身入了内房去就忍不住嘟嘴抱怨:“左声亲戚、右声亲戚,怎么以前没见这么好的亲戚……” 她边说边把衣裳换上,脱下的粗布短袍舍不得丢,她就把它塞到包袱里,没想包中零乱,死活塞不进去,小乞只好整理下,无意之中翻出一巴掌大小的罐子。 “咦?这是什么?” 小乞将小罐放在掌中端详,过了会儿才想起这是韩启之送她的玉容膏。小乞拧开罐盖,放在鼻子轻嗅,一股淡香好闻得很。她本想涂点试试,不过一想起韩启之的脸,她就没了兴趣,随后拧紧罐盖又把它塞回包里。 小乞捣腾了小半时辰,婶子与其堂哥在外等着不耐烦,正当婶子要进去催时,小乞姗姗来迟。她上面穿了嫩藕色对襟小褂,底下则是石榴红百褶裙,看来腰细腿长,窈窕得很。 婶子欢喜,极忙夸赞道:“哎呀呀,你瞧我们琪姑娘,出落得多标致。”话落,她又往她脸上瞅去。小乞梳了双环髻,正好掩去些许红胎记,眼角余下几许像是花旦的桃花妆,只是稍浓了些。 这时,堂哥也上来凑热闹,拱手作辑讨好道:“妹妹长得真标致。” 虽然是这么说,但堂哥的眼色顿在其颊处,打量着那两块红胎记。小乞装作不以为然,道了声谢欠身还礼,之后就回到车中坐好。她情不自禁抬手抚起眼角,隐约有那么些自卑。 晌午过后,他们入了金陵。如今金陵城繁华依旧,听到熟悉吆喝声,小乞不由牵开帘角往外窥视。看到卖鸡鸭血汤的小铺还在,她差点要跳下车去解馋,好在婶子一把拉住,急急地往宋府赶。 到了宋府门前,车夫勒马停车,然后拿来脚凳垫上。本来心如止水的小乞,一见到那块宋氏牌匾,一下子慌乱了起来。她以为自己半点不在意,可重回故里,她才知道这多年的阴影依旧还在。 “琪姑娘,快下来吧,我们到了。” 婶子在外催促,小乞回过神后伸手掀起车帘,小心翼翼探脚踩在脚凳上。她边下边往前扫了眼,几张脸都熟得很。为首之人是宋家管事,后面个胖妇人是曾经照顾过她的丫鬟,还有一些个都是爹爹的婢仆。 “哎呀,琪姑娘回来了呀。” “是啊,琪姑娘终于回来了,我们可是等了多年了。” …… 小乞一落地,众人蜂拥而上,携起小乞的手嘘寒问暖,更甚者抬袖抹泪,激动难言,似乎早把欺负人的事给忘光了。 小乞混了这么多年的江湖,得出一个结论,当遇到某些人不知道说什么话时就颔头浅笑,所以她一个颈地点头,然后勾起唇角,得体莞尔。如此一来,难免给众人造成一个错觉:琪姑娘是个软糯包子,见谁都笑得温柔。 一入宋府,管事地就迫不及待地将小乞引入堂屋,婶子和堂兄终于完事了,随其余人入帐房领赏。 小乞听说要去见宋鸿,下脚不由缓慢了,她记得这位伯父,趾高气扬、目中无人,时常在众人面前羞辱爹爹。虽然爹爹的庶出子,不过他能写一手好字、能做好文章,以前他最喜欢将她抱在膝上,教她习字吟诗,还说:“琪儿将来定是奇女子,你可别小瞧了自个儿。” 至今小乞回想起这话,心里仍会泛起酸涩,若是爹爹没走,说不定她已是才女或会一手好女红,总比如今抓鬼卖符水要强。念起,小乞吸吸鼻子,不由自主地想抬手去搓鼻孔,不过看到左右都有丫鬟盯着,她就安分地把手藏袖里,迈开小碎步。 穿过曲廊,小乞走入内堂,宋夫人早早地候在那处,一见到人来了,她便起身迎上。 宋夫人样貌白净,一双细眸总像在笑,不过小乞知道她心眼坏得很,所以没被她的和颜善目骗住。 宋夫人走近,亲昵地携起小乞的手,未语泪先流,她一面抹泪一面抽声道:“琪儿,快快让伯母好好看看你。” 话落,她两手捧起小乞的脸,望着她的模样无比慈爱。小乞心有厌恶,不过她还是彬彬有礼地莞尔,当她抬头看向宋夫人,没想宋夫人以哭成泪人,见她就如见失散多年的女儿,持着帕子泣不成声。 小乞听到旁侧有唏嘘之声,不知谁被这虚情假意感动到了,她也就顺水推舟,极配合地拉上宋夫人的手开始演戏。 “伯母。”小乞一声哀叫,猛得扑进宋夫人怀里,宋夫人一怔,像是没预料到,见小乞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她胸前蹭,她皱眉苦笑,不敢把她推开。 “伯母,你可不知分别多年,琪儿一直想着您呐。” 小乞猛哭,口水也哭出来了,周遭奴婢见之更是感动不已,纷纷掏帕抹泪,一时间堂屋内的抽泣声此起彼伏。 终于宋夫人受不了小乞这样的哭法,很婉转地将她的脸从自己的胸口挪开,小乞拖了嘴边一丝口水站直身子,然后又装模作样,拿起帕子擦上宋夫人的襟口,且哭丧着脸道:“好久没见伯母,实在是失态了,还望伯母见谅。” 宋夫人一阵脸青一阵脸白,明明气她弄脏云锦衣,却半点说不得什么,她只好点头咬恨再扯起假笑回她:“伯母知道,伯母知道。” 小乞低头抽泣,抬帕掩住唇角奸笑,随后她便依宋夫人的话坐到玫瑰椅上与之叙旧。 宋夫人叹气,携了小乞的手凄声说道:“这些年来,我与你伯父无时无刻不念叨你,那时候你还小,我们也不方便将真相告知。如今终于接你回来,我也不怕顶着多嘴的名声,无论如何得告诉你实情。” 说到此,她端盏抿口茶润喉。 “你爹爹走之后,你生过两次病,你可记得大热天的你身子滚烫,然后我们连夜请了大夫?” 小乞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接着她就点点头。 “唉……大夫说你身子骨太弱,活不过十岁。我和你伯父一听急煞了心,然后就找了道士为你渡劫,那道士说了,你五行缺土,得放到乡下养几年。听到这话儿,我和你伯父锥心刺骨,实在不得已,只好将你送到乡下去,好保命呐!” 说着,宋夫人手一收,将小乞的小手攥得死紧。听她说得声情并茂,小乞差点信以为真,感动得要痛哭流涕, “没想伯父伯母如此体恤琪儿,琪儿实在有愧。”话落,小乞以帕掩面,心里暗自嘀咕:当我傻呐?! “琪儿莫伤心,瞧,你伯父来了。”说完,宋夫人站起身走向门处,小乞顺其往那儿望去,只见这五年多未见的伯父跨门而入,依旧是那副睥睨众人之色。 堂中众人俯首失礼,小乞也站起身朝他行礼,宋鸿见之露出惊讶之色,随后便道:“琪儿竟然长这般大了,真与潇弟神似。” 他的演技没有宋夫人与婶子好,脸上的笑颇为勉强。 小乞心中嗤笑,随后又极为恭敬地欠身道:“伯父有礼,琪儿这么多年未能报伯父当年恩情,实在有愧于您。如今家父不知所踪,伯父还费心为我着想,此恩真是无以回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乞边说边挤出泪来,拍得宋鸿浑身舒坦。 假模假样的几句话后,宋鸿就命夫人安排小乞住处,小乞终于回到小时候的松竹院,住进爹爹呆过的房子里。 屋内摆设早就变了模样,几件器物像是刚搬来,与原先雅致格格不入。小乞千谢万谢,等一干闲人走后,她迫不及待地跳到榻上,拎起被蒙住脑袋泄愤大叫。 这种地方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柳后卿,你到底什么时候来? 第64章 鬼娘(五) 痛苦归痛苦,正事还是得做。小乞朝镜练了上百次笑之后,她就叫来那个胖妇人,也就是以前当值松竹院的丫鬟——玉钗。 当年的玉钗也是个小胖,年少时还暗恋过小乞她爹,后来小乞她爹从外带来小乞之后,玉钗就不高兴了。其实撇开宋潇庶子身份不说,他才貌双全,而且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很讨众丫鬟的喜欢,算是钻石王老王了。 想像一下,某天钻石王老五带来个肉团说是女儿,痴心一片的少女怎能接受呢。所以之后,玉钗经常趁宋潇不在时,掐掐小乞的脸、打打小乞的屁股泄愤,除了这些之外,她待小乞还算不错。 小乞靠着这往日情份,一把拉住玉钗肥掌,楚楚可怜,声泪俱下,表达了对玉钗的思念之情。没想玉钗感动不已,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比她还伤心,随后她反掌裹住小乞的手,抽泣道:“琪姑娘,其实你走了这么……玉钗何曾不想念你,当年玉钗做了不少错事,深感愧赧,琪姑娘你大人大量,不但不计前嫌,还这么惦记我,我真……” 话还未说完,她一阵痛哭,倒令小乞不好意思了。这宋府里还是有几个重情义的,小乞五味杂陈,她安慰玉钗几句后,也就放心地托她帮忙找爹爹留下的东西。 玉钗思忖了会儿,回道::“自少爷走后,好东西都被堆到东厢去了,如今能找到的不过是些字画。” 真是人走茶凉。爹爹不受待见,小乞觉得比自己受欺负还要难过。见玉钗也帮不上什么忙,小乞就将她支走了,然后准备换衣裳去找柳后卿。 刚刚解了衣结,有人过来叩门,听声音是她伯母身边的嬷嬷。小乞暗骂烦人,然后系好衣服把门打开,嬷嬷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只道:“请琪姑娘去菁园一聚,正好让你见见两位姐姐。” 小乞颔首,趁转身之际,她抚脸活络血肉,再扬起嫣然浅笑,跟着嬷嬷去了。 九月寒露刚过,秋高气爽。菁园中的黄菊灿如金,海棠艳如火。风起花瓣舞,盈盈笑语正随香而来。 小乞寻声望向玉亭,亭柱间帷布垂地,洒金帘后两三个俏影,影影绰绰。嬷嬷示意两位小姐就在里面,让她注意分寸。 小乞颔首,迈开小碎步走了过去。奴婢欠身请安,然后掀了帘请小乞入内。小乞入亭匆匆一扫,就见两个华裙少女,正交头耳语。小乞按规矩请安,此二人回眸见到她,又是一阵轻笑。 说实话,小乞对这两位姐姐没什么印象,儿时起,她们就不在一起玩,此次重逢就像见两个陌生人。 “这就是琪姑娘吧。” 宋三姐先开的口,听来傲慢得很。小乞心有不爽,不过她面上如顾,仍挂着淡然笑意。 “妹妹,你怎能这么说话?琪妹妹快些起来吧。” 宋二姐轻声数落,随后起身伸手虚扶,请她入座。听这柔声似水,见这柔荑如玉,小乞不由心生好感。 这宋家二姐妹是在金陵城中出了名的美人。宋二姐眉清目秀,娴静温柔;宋三姐容貌娇艳,活泼可人,再加上宋家书香熏陶,自是貌美才佳。相比,脸上有胎记的小乞就丑了些,与她俩坐一起,就像是鸡挤在鹅堆里。 她们三人边品茶边闲聊天,宋二姐问起小乞近况,小乞也就如实作答。本来小乞觉得宋二姐还是个好人,没想几句话过后,宋二姐一本正经地提帕擦了她的眼角,疑惑问道:“这不是胭脂?我还以为你下手重,擦得多了。” 说罢,宋三姐掩嘴咯咯直笑,众丫鬟也跟着一起窍笑起来。小乞见到宋二姐眉间浮起得意,顿时明白她刚才是扮猪吃老虎呢。紧接着,宋二姐又携起小乞的手柔声道:“刚刚是玩笑话,你不会生气吧?” 此话一出,若小乞板脸,倒显得心眼小了。 刚到没多久就施下马威,小乞暗暗冷笑,心想:这扮猪吃老虎,自个儿可是祖师爷级的人物。随后她极为恭敬地回道:“姐姐这般说,我当然不生气。这胎记随了多年,我也在想办法弄去,不过有次一位云游僧人见着我就说了,他说此记乃佛祖之印,保我平安渡劫,渡劫之后自会消去。” 小乞说得煞有介事,装作老僧模样一手空拈珠,一手竖掌。宋氏二姐妹自然不信,面面相觑后不屑嗤笑。 小乞预料她们会如此反应,接着又板脸肃然说道:“二位姐姐面相之说不可不信,你瞧,二姐眼下黑痣这般深,可是泪命,将来自会多坎坷,得每日以泪洗痣才行。” 宋二姐一听脸黑成锅子底。小乞嘿嘿咧嘴笑,一不小心裂开假面具,露出那副吊儿啷当样。 “相书上是这样说的,姐姐该不会为此生气吧?” 宋三姐眼波流转,见姐姐那副生气却说不得的模样,不由轻笑。小乞见之,随即调转枪头直指向她,不阴不阳地笑道:“三姐嘴边的小点也是,这叫多舌痣,多嘴多舌之人才会有。” 话落,她呵呵直笑,把两美人的脸都气歪了。既然出了这口气,小乞也就懒得在与这两蛇蝎纠缠,她一口气喝光茶便起身告辞,走路甩着袖,大有侠士之气。 有了这出戏之后,小乞的名声臭了,没教养、粗野、嘴巴不饶人这些屎盆子都往她头上扣。宋夫人还特意以探望之名来找小乞,想知道她是怎么欺负两位姐姐的。 小乞佯装可怜,委屈地嘟嘴说:“不知道。” 宋夫人无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后就走了,随后嬷嬷过来,盛气凌人地将小乞数落了一通,说什么老爷、夫人好心接你回来,你不能恩将仇报,蹬鼻子上脸之类。 小乞觉得真奇怪,难道回来就非要受气?差点她就掀桌骂人,不过一想到冲动后无法找寻爹爹下落,她也暂且容忍了。 晚膳过后,小乞就躲在房里不想与宋家人扯皮,这大宅子里样样都好,连用得瓷盏都出自名窑,但小乞觉得躺在蚕丝锦衾上,还不如睡在破屋木板上强。她侧身望向窗外,不由自主地想起柳后卿,然后骨碌起身,拿出他的书信再看了遍。 按信上所书,他像是为她考虑,望她能入宋氏门楣,不再做个野丫头。不过小乞却觉得他担心得过了,与其硬套个豪门小姐的皮,还不如让她做个抓鬼师,至少不会如此不自在。小乞叹气,将书信塞回原处,无意之中她触到块硬物,便好奇地把它掏了出来。 原来韩启之送的玉容膏,当初他临走时相送,说能去斑除疤。小乞扁起嘴,把这罐玩意扔回包里,可想了会儿又心痒地拿出来,拧开罐盖用小指勺了一点。 这玉容膏细腻晶透,淡雅怡人。小乞轻轻地将它抹在手臂的黑痣上,再低头闻了会儿。看来这玩意和胭脂水粉没两样,小乞随意地塞回原处,倒头睡大觉。 翌日清早,天蒙蒙亮,嬷嬷就来催小乞起床洗漱。平时无事,小乞都睡到日上三竿,忽然被人这么早拉起来,她难免有些恼怒,正好嬷嬷又找出她犯懒的毛病。 小乞去用早膳的时候,宋鸿面色很难看,一张脸似涮过浆,僵硬得很。见到小乞,他头句话便是:“也不看看时辰,缺乏管束。” 小乞很生气,脸涨得通红,她攥起拳手咬牙饮愤,然后抬头露了个浅笑,再温驯施礼道:“伯夫说的是。” 一顿早食众人无话,埋头吃自己前面餐,好似一个个木头人被绳子牵着动。小乞饿得慌,要了两碗粥和三个花卷馒头,此举引得宋家两小姐侧目,似乎是嫌她吃得多。 小乞才不管她们,已经够憋屈了,再不吃饱的话她岂不是要挂了?待宋鸿走后,她又抓上一屉花卷回到房中。 啃完馒头后,小乞这才舒心,她觉得在宋家一刻都呆不下去了,趁没有人来找时,她干脆换上粗皮短袍爬墙去找柳后卿。 小乞飞檐走壁的功夫登峰造极,不一会儿功夫就顺利翻出宋府。这脚一触墙外地,她就连吸好几口气,一脸解除便秘的畅快。她觉得身后这栋宅子就像棺材,死气沉沉能闷得死人,这下她突然知道为何当初爹爹要走,若换作是她,她也跑了。 恢复自由身后,小乞迫不及待地跑到小食铺里点上一碗鸡鸭粉丝汤,撒上点辣,狼吞虎咽。她吃了一半,听到旁边食客在说四方会馆里的贵公子,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差那么点,小乞就喷得他们满头粉丝。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都用不着打听,就把柳后卿这家伙给找着了。想着,小乞呼噜噜喝完鸭汤,把铜钱往桌上一搁就冲到四方会馆去了。 一进门,掌柜就迎了过来,问:“客倌是住店吗?” “不,来找人的。”小乞两手环在胸前,口气又横又冲,更像是来砸场的。 掌柜不乐意了,一个手势叫来两彪形大汉,欲把小乞赶出去。小乞正好有气没地方撒,便掀起袖子准备干上一架。正欲开打,就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叫:“且慢。” 小乞回眸望去,只见一长袍君子潇洒地甩了下浏海,然后咧嘴一笑,亮出整齐的白牙。 第65章 鬼娘(六) 小乞看到玄清大为意外,急忙收了拳,转过身迎上。玄清见到她也分外高兴,一双星眸熠熠生辉,然后甩起下摆三步并两步走了过来。 小乞先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玄清正要回话,一个壮汉横空出世,一下子插进他俩中间。 “小乞,你到了呀!” 原来是阿奎这个刹风景的,玄清略微不满,低头清咳提醒,哪料阿奎与小乞说得欢,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玄清有点伤心,硬是挤进二人中间,关心地问起小乞在宋家的近况。 一提到宋家,小乞的喜气脸立马就蔫了,随后她摇头摆手,叹息道:“别提了,生不如死。对了,柳后卿呢?他在哪儿?” 阿奎指指楼上,小乞拱手道了声谢,然后走到掌柜面前拿了他摆在柜上的鸡毛掸子。 “掌柜,借一下。” 话音刚落,小乞直冲二楼,拦都拦不住。掌柜见她与玄清、阿奎这么熟,也就不去多管了。 柳后卿就住在二楼天字一号,四方会馆最好的一间房。小乞提鸡毛掸子杀到那里时,他正在小憩,身上穿了极薄的宽袍,衣襟半敞,若有似无地露出几寸胸肌。 见到这般养眼春、色,小乞手里的鸡毛掸子挥不下去了,她悄悄地走过去,从掸上拔下一根鸡毛,然后嘿嘿奸笑两声,想拿鸡毛扫他鼻子。 没想还没靠近,柳后卿突然睁开眼,一双深邃眸子泛出淡淡的琥珀金,盯得小乞心里发毛。 柳后卿有意无意地半眯起眸,慵懒中夹了几分邪魅之色,他也不把自己衣裳拉整齐,反而先问小乞:“你要做什么?” 他明明就是在色诱,还问她要干什么?小乞脸红心狂跳,眼珠子一瞥见到手中的鸡毛掸子后,她立马理直气壮,一手举掸一手叉腰道:“干什么?当然是要来打你啊。” 柳后卿轻笑几声,然后起身坐正,不经意间,他拨开垂于肩侧的墨发,举手投足风姿特秀。 小乞差点就失了分寸,脚快站不稳,她不由握紧鸡毛掸子,暗自告诫自己:“他是狐狸精,他是故意的。” 想到此处,小乞重重点头,像是找到撑腰的理由,一下子脊梁骨又硬了。 而面对小乞挑衅,柳后卿根本不搭理她,他伸出细长手指端盏漱口,接着又从果盆里摘了颗紫红葡萄放嘴里,红润薄唇一抿,紫色软皮便落到银碟里。 “认祖归宗不是件好事?”半晌,柳后卿懒洋洋地开口道,眼微眯起,似醒非醒。 “我才不要和这帮子做亲戚呢!!” 小乞几乎是用吼的,手里的鸡毛掸子也抬高不少。柳后卿抬头看见,不但不躲,反而挺直招摇。 小乞气得牙痒痒,却不敢轻易打他,想了会儿只好作罢。她将鸡毛掸子当作尘拂挂在腕上,然后随便找了地方坐下低头叹气。 柳后卿猜中她定是过得不好,去了宋家一次,里面什么样的人物他都摸了个七八成,忽然之间他不敢确定,自己所作所为是对是错,他本有心扶她,如今看来倒像是害了她。 接下来,小乞就将短短一天半所受的委屈说了,柳后卿听得认真却不安慰。语毕,小乞觉得对他讲也没什么意思,他冷心冷情,或许根本就不明白她的心情。正当她要走,柳后卿终于开了金口。 “听闻秦淮河畔夜景怡人,今夜可否共游?” 小乞一听来了兴致,连连点头道好。柳后卿见状莞尔而笑,冰冷的琥珀眸竟然起了些许暖意。 也许柳后卿没察觉自己的细微变化,但是小乞看出来了,她知道他比早先初遇时待她好,有时还会哄她开心。她不禁低头,羞涩浅笑,然而再抬头时,柳后卿又甩她张冷脸。 “你先走吧,晚些时候再见。” 间歇性面瘫果真没治好,虽说如此,但小乞依然怀着颗怦怦乱跳的少女芳心,高兴离去。 回到宋府后就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盼到日落,小乞匆匆扒了几口饭后就跑出来了。到了四方会馆,阿奎、玄清、柳后卿都在。 阿奎先见到小乞,他连忙弹起身挥舞双臂蹦哒,生怕她看不见他们似的;接着玄清回眸看来,笑得腼腆青涩;柳后卿雷打不动地坐在那处,不过在小乞走近刹那,他的嘴角还是往上扬了些,接着他又赶忙持盏挡住浅笑。 在这么个时候,不知为何,小乞只觉得心头一热,差点就要泪涌。细细算来,她与柳后卿、阿奎只处两月余,从一开始吵闹到后来生死相依,他们俨然成了她的亲人。小乞为此高兴且自豪,暂不管柳后卿这妖的身份,有时他们比那些所谓的人更可爱。 小乞挥手,小跑着迎了上去,她还是一副男儿打扮,头扎马尾,身穿短武袍,肩斜挎八封符小破包。 阿奎见她咂嘴摇头,道:“小乞为何不穿姑娘家的衣裳,难道你要一直当假小子。” 小乞抛他个白眼,回道:“我喜欢,你管得着吗?” 玄清跟屁虫似地连点头:“这样也好,干净利落。” 玄清对小乞的仰慕显而易见,小乞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似乎对他的心意视而不见,挺多拍拍他的肩拍称一声“兄弟”。 玄清像是下定决心要把美人追到手,入了秦淮河畔,见到有人叫卖糖葫芦就急忙掏铜钱,每人各一串,惟独小乞给两串。 阿奎见手里牙签似小的一个糖葫芦不乐意了,伸出大手一把揪过玄清,说:“兄弟,你这也太不仗义了吧?为何小乞手里两根这么长,而我的如此短小?” 玄清赔了个笑:“多吃对牙不好。” 话音未落,他就脱了阿奎的手屁颠颠地跑到小乞身边,手指天上明月借此抒情。 小乞光顾着吃了,什么婵娟、相思、情愫,全都没有听进去。她走几步,反而回头看看柳后卿,四目交错间,他莞尔浅笑,一番柔情比月更明。 哎呀?难道他真的喜欢我?小乞腮颊发烫,不由快了脚步。阿奎觉得奇怪,不由转头看向柳后卿,他正在对花舫上的姑娘笑呢。 小乞走得太快,脱离了众人,当柳后卿他们找来时,小乞正立在河泊边与个男子说话。他们离得太远,柳后卿听不见小乞在说什么,却见那男子凶巴巴地将她甩开,似有不耐烦地说:“去,去,去!” 柳后卿见之,侧首对阿奎说:“你们先呆在这儿。”话落,他就疾步走了过去,而小乞就像没看见他,旋了个身拉住另一男子衣袖,此人刚从花舫上下来,两脚虚浮,醉熏熏的,见到小乞便咧开嘴:“美人找我何事?” 话落,他打了个酒嗝。小乞娇嗔道:“唐公子,可是你?” 醉汉摇头摆手:“不……我不姓唐……我姓李……” 小乞一听立马变了脸色,伸手一推竟然把人推到河里,好在有个龟公看见,敲锣打鼓地招呼手下捞人,头一转,小乞已经没影了。 柳后卿预感不妙,因他看见小乞身上覆了层青影,她走路姿势也与以往不同。这静心咒镇鬼镇了有段时日,怎么到了金陵就不管用了呢? 柳后卿连忙跟了上去,只见小乞看到个年轻公子就抓住人家问:“唐公子,可是你?”大多人都不理,有些想趁机吃豆腐的倒会停下与她说两句。 没料“小乞”碰到个姓唐的男子,见他点头,她欢喜不已,然后拉住人家衣袖问:“你何时来接我?奴家等得好苦。” 那人猥琐,眼珠子骨碌一转,就摸上“小乞”的手嘿嘿贼笑道:“瞧,我这不是来接你了?走,我们回家去。” 话一说完,那人作势要拉她走,而她竟是乖乖听话,跟在了人家后头。柳后卿一个箭步窜上,把“小乞”拉了回来。那人见嘴边的鸭子飞了,不由恼怒起来,随后就对柳后卿横眉竖目道:“你别多管闲事!” 柳后卿不多话,直接一掌把他打趴在地,然后拎起小乞走了。 青雾如烟散去,小乞打了个激灵回过神,她丝毫不记得先前之事,一脸迷茫,柳后卿将他带到空处按在墙角边,然后厉声问道:“叫你的心咒,你可有好好念?” “呃……”小乞答不上来,自从她离开玄灵宫,她就没再用功,整天混吃混喝斗小鸟,早把那咒忘了。 果真与猜想的一样,柳后卿拉长脸,然后在她手心里画了道符。小乞只觉得手心一烫,忍不住缩回,低头再看,只见掌中有个符就像烙上去般。 “咦?这是什么?” “这是防你偷懒的,若是没天没念到一百遍,你晚上就别睡了。” 话落,柳后卿拂袖离去,走得真潇洒。 本是一次散心,结果就这样被搅和了。小乞失落地回到宋府,想要倒头睡大觉,可刚一碰枕头,手心就疼得像火烧。她突然想起柳后卿留下的符,不得已,只好坐正默念,而没几遍她就想睡了,这脑袋一点,又是一阵痛,她强打起精神,念了百遍静心咒,顺便问候了柳后卿的祖宗。 好不容易念完这一百遍咒,小乞终于能长吁口气安心睡下,她撩起袖管,无意之间看到腕上的黑痣不见了,她不由惊诧,急急忙心伸手照着烛灯看,果然是不见了,韩启之给的玉容膏真能除斑去疤。 第66章 鬼娘(七) 小乞得了个宝贝,终能解其十几年的困扰,但是她不敢用,两手托腮盯着玉容膏看半晌,打开合上,再打开再合上,反反覆覆。最后她打消念头,上床睡觉,然而转辗反侧不死心,又起身拿起玉容膏,心想:抹一点点应该没事。 当晚,小乞只抹了一点,次日醒来,她肤若凝脂,两块红记淡了。小乞欣喜万分,对镜照了半晌,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宋鸿见小乞问安又来晚了,脸又臭了不少,心想:好个不知好歹的丫头,真以为宋家能容她任意妄为。正欲数落时,管事送了封贴子过来,看到这烫红描金的花帖,宋鸿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原来是宋鸿大女婿唐奕来帖,他知几日后是岳父寿诞,特先来帖恭贺,且在帖中说将择吉日上门拜寿。 女婿如此明事理,宋鸿高兴得很,连忙让管事回话过去,邀唐奕携大女儿宋珏来小住几日。此话一说完,他也就忘记要教训小乞了。 不过这又让宋鸿惦记上另两位女儿的婚事,情不自禁想起柳后卿。宋鸿思量,是时候让柳公子见其女儿了,至于丑丫头……他侧目看去,小乞正在对案上点心流口水,见此他暗暗嗤笑,未把她放在心上。 不出半日,柳后卿就收到宋鸿亲笔所书的红帖,邀其三日后上门作客。柳后卿没多想,就回帖答应了。 这消息宋鸿只告诉了自己两个宝贝女儿,并没告诉小乞,不过就算他不说,小乞也已知道柳后卿要来。她躲在房里照妆镜,手里拿着玉容膏,迟疑不决。虽说脸上红记浅了,但看来还是明显,如果她能像宋家姐妹那般无瑕,说不定柳后卿会喜欢。 想到意中人,小乞红了脸,镜中人儿越发娇媚,她抬眸朝镜羞涩一笑,然后抿着嘴拧开罐盖又朝脸上抹了些玉容膏…… 转眼两日就过去了,这天正是公假,一大早宋鸿的女婿唐奕携妻宋珏登门,带来不少好礼。 这唐奕深得岳父欢心,他年纪轻轻,不过三十有余就坐上同知的位子,据传还是下任知府的内定人选。其实早先年,唐奕不过是个穷酸书生,连宋府边门都进不了,后来他有幸遇到宋鸿的公子,与之结交为好友,渐渐地就入了宋鸿的眼。 鸡窝飞出金凤凰,首先这只鸡要争气。唐奕就是只很争气的鸡,他好学上进,为人机敏,从一小小举人一路发迹成了如今的金陵同知。当年他向宋鸿提亲,宋鸿还看不上,若不是宋公子一个劲地夸此人好,这宋鸿还捞不到这蒙尘之珠。 女儿、女婿回家自是令二老高兴,宋珏她抱着四个月大的小儿向父母大人请安,然后就去了东院见自家姐妹。宋鸿留下女婿,想与他多说几句话。 唐奕对宋鸿毕恭毕敬,不但扶岳父入座,还亲自端茶给岳父。宋鸿被他伺候得舒服,心里愉悦,面上却还装出几分威严。 宋鸿问道:“这些时日公事如何?” 唐奕鞠一礼,颔首回道:“回岳父大人的话,公事办得顺利。” 宋鸿斜眼睨去,光喝茶不回话,唐奕便老实巴交地立着,垂首低眉。见此,宋鸿很是满意,不由笑逐颜开,道:“你便在此住几日,正好下午有位公子要来,我替你引荐。” 唐奕一听,眼色微变,随后又极为恭敬地拱手道:“多谢岳父大人。” 宋鸿拈须颔首,莞尔而笑,几句寒暄过后,他便让唐奕回东院歇息。 此时,宋家三姐妹正在临波阁内相聚。大姐宋珏生得早,与两位妹妹差七、八岁,如今她刚生完娃,体态丰腴,脸圆润却略有浮肿,比起未出阁时的俏模样,平庸不少。 宋珏抱着小儿与二位妹妹调笑道:“听说爹爹替你们物色了个夫婿,样貌不俗,你们可说来听听?” 宋三姐妹听了这话羞红粉腮,连忙嘟嘴咕哝道:“姐姐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这还说不准呢。” 宋珏低头轻笑,又道:“人马上就要来了,你们还赖。” 宋二姐淡然回她:“人来了,也不一定是我们姐妹俩的。” 这语调听来有些酸,宋珏问起原由,宋家姐妹就说到了小乞。 小乞已经在房里呆了两天没露面,据说是受了风寒,身子抱恙,连玉钗都不得近身。反正有她没她一个样,宋家两千金也不去关心,倒是宋珏知书达礼,得知此事非要上门探望。 听大姐这番说,宋家二姐妹也只好跟着去了,她们来到小乞住的闺房,叩了半天门才有人应声。门开了条细缝,缝里露出一只眼戒备地打量。 宋珏莞尔而笑,道:“琪妹妹,我是你珏姐姐,你可记得我?” 门缝里的那只眼将她从头到脚溜了遍,然后拼命眨。 “嗯,记得,记得。”小乞欢快回道,接着像是要开门,不过这门缝只宽了些许,然后就不动了。 “珏姐姐,我染了风寒,怕过给你。姐姐还是莫要进来了。”说着,又是几声咳。 看这样子像是病得挺重,宋珏惋惜摇头,只道:“今日真不是时候,待你病好了,我们再聚。” 宋二姐和宋三姐跟着点头,不免有些幸灾乐祸,临走前还不忘假惺惺,说:“妹妹可得好好养病呀。” 小乞懒得回话,应付地哼了声,随后就把门给关紧了。待她们走远,小乞又跳回妆镜前,看着镜中红肿的脸,欲哭无泪。 原本这玉容膏用得不错,或许是前一晚涂太多了,结果第二天醒来脸就成猪头,差点把她吓得背过气去。小乞又气又恨,果然韩启之给的不是好东西,这胎记没去掉,容貌却是毁了,等会儿柳后卿来该怎么见他。 想着,小乞舀了勺水放盆里,再拿块棉布浸透敷在脸上,心里直念叨:“快些好……快些好……” 晌午过后,柳后卿携礼登门拜访,他还顺便带上玄清和阿奎,让他们两假扮跟班。与前次一样,柳后卿正门时衣袂飘飘,风流倜傥,一袭月牙白长袍及地,摆边纤尘不染。 这未来女婿宋鸿越看越欢喜,待他的态度也与唐奕不同。唐奕看向柳后卿,悄悄打量起来,随后又瞧瞧阿奎和玄清,嘴角不由自主地斜撇。 几句寒暄过后,宋鸿邀柳后卿入菁园游玩,这醉翁之意不在酒,柳后卿又岂会不知,他拱手道了声谢,然后请宋鸿引路,刚入园,就见两华衣少女在花间嬉戏。 这花美人娇俏,真是百般难描。宋鸿故作愠色,轻喝了声:“放肆。”两位美人一听,急忙停手驻步,恭敬欠身施礼。 先前还天真浪漫,转眼就知书达礼。绿翠之中,一个如巫山洛神,另一个似西川紫姑,皆是人间绝色。 随即,宋鸿朝柳后卿赔礼道:“小女不懂事,还望公子见谅。” 柳后卿一笑,拱手回道:“宋大人言重。” 就在这动静之间,宋鸿狠狠地打量了他一番,没料柳后卿竟不为所动,这难免令人失落且诧异。 不远处,宋家二姐妹偷偷看向柳后卿,可惜素影一晃,良人就没了。宋二姐面色如常,只是柳眉微蹙;宋三姐又是手绞帕子又是跺脚,然后气呼呼地走开了。 宋鸿在亭中摆了茶宴,请柳后卿入座。刚刚坐下,柳后卿就道:“多谢宋大人款待,柳某有个不请之请,望大人成全。” “唉,柳公子何必如此客气。来,先尝尝此茶。” 话落,他亲自替柳后卿斟上杯香茗,柳后卿受宠若惊,自不敢推辞怠慢。没过多久,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琴音,这乐音悦耳,时而清脆时而悠扬,柳后卿好奇,不由问道:“是谁在弹奏?真是琴技绝佳。” 宋鸿露出得意之色,也不虚伪做作,直接就说:“是我二女儿,名唤玲儿。” “哦,原来如此。”柳后卿点头,恍然大悟。 宋鸿顺水推舟,又道:“吾有二女,待字闺中,今日能与公子相见,也是缘分啊。” 话都说得如此明了,柳后卿再装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他露出为难之色,道:“可惜当初家父与恩公有约,如若不然……” 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人小跑过来,宋鸿抬眼一看,原来是守堂屋的小厮,他面色焦急,气喘吁吁,像是遇上什么大事。 那小厮跑到管事身边交语,紧接着管事的面色也变了,他急匆匆地走到宋鸿身边,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老爷,外面有人来提亲。” 宋鸿一听,惊诧万分,随即又沉下脸,问:“是谁?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管事擦下额上沁出来的汗,结结巴巴回道:“是……是……一个叫九公子的,说是要向琪姑娘提亲。” 第67章 鬼娘(八) 也不知是什么日子,短短没几天就有两位公子上门提亲,而且不是要娶宋鸿之女,而是那丑丫头。宋鸿不由生气,只觉得他这做父亲的被涮了面子,他严声令管事把人赶走,没想管事拿来一名帖,竟然出自郡王之笔,这下令宋鸿瞠目结舌。 “快先让九公子入座。”话音刚落,宋鸿急不可耐站起身,随后朝柳后卿一笑,道:“柳公子真是不巧,宋某有事,先离开片刻。” 柳后卿无意中听到一两句,不用猜也知是谁来了。他莞尔,回答:“宋大人多礼,说来真巧,这九公子也正是柳某好友,今日能在此相遇真是缘分。” “哦?” 宋鸿听后,眼珠子骨碌一转,暗自寻思道:这真是福星进门,来了两位贵公子,不正是为宋家准备的吗?想到此处,宋鸿得意起来,道:“这真是巧了,柳公子不如随宋某一同前去,如何?” “柳某定当乐意。” 话落,柳后卿就随宋鸿入了堂屋,他一边款步一边暗暗琢磨,若记得没错上次九太子是被老龙王狠揍了一顿,怎么这么快又生龙活虎了,看来上次下得“药”不够猛,得把他打残才行。 柳后卿拿定主意,此时他也正好到了堂屋,稍抬眸就见一少年公子坐在西位,跷了二郎腿,茶喝得稀溜溜。 宋鸿见之略有不悦,心想这是何方人物?举止竟然如此粗鄙!可是他看到九太子冠上那颗硕大珍珠,一下子又好奇起来,不由再细细打量了番,忽然就发觉此人虽不拘小节,但从头到脚这番穿戴非富则贵。 宋鸿笑逐颜开,换了张慈祥好人脸,殷情迎上。九太子见到家主到来,立马收拾起泼皮性子,郑重其事,起身拱手道:“宋大人有礼,在下姓龙,京城人士,今日来贵府提亲。” 话落,他看到柳后卿,笑眯眯的脸转眼就挂了浆,且不假思索脱口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柳后卿笑而不答,两三步上前故作有礼向其寒暄,抬首刹那,他在九太子耳边不经意地轻问句:“你来做什么?龙王没管你?” 听到爹爹大名,九太子不禁抖擞,随后就卖乖巧,扯了笑嘻嘻哈哈。“柳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本来宋鸿见九太子反应就有些疑惑,此刻看到他俩亲昵,瞬间就打消疑虑,忙请九公子与柳后卿入座。 就在宋鸿垂眸刹那,九太子哼哧一声,冷冷地甩柳后卿一个白眼,然后甩摆坐下。一白一绛,二人坐在同处略有水火不融之势。 宋鸿见之不由心烦起来,柳后卿是尚书大人的好友,得罪不得;九公子有郡王帖,也是得罪不得,这当碗水难以端平。 过了没多久,九太子沉不住气了,拱手表明来意,说:“宋大人,今日在下欲向宋氏琪姑娘提亲,望宋大人成全。” 话落,九太子打了个手势,之后其虾兵蟹将就将摆在院子里的宝箱搬入堂屋,再一一打开。 这第一箱是金银,金子做成元宝状,银子雕成梅花样;第二箱是珍珠,大的如儿拳,小的也有云豆般;第三箱则是珊瑚,红如牛血,枝繁似网;最后一箱当属美玉雕,八仙过海,栩栩如生。 这一箱箱宝贝看得众人连连抽气,宋鸿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心里那个欢喜啊,可是见到柳后卿看来,他又正襟危坐,似乎对眼前俗物不屑一顾。 九太子拧起眉,生硬地问道:“宋大人不满这些?那我还有!” 话落,他又令随从搬箱进来,这一批都是名画孤本,随手一件都价值万金。这招必杀技差点令宋鸿心疾复发,九太子自觉胜券在握,不由傲睥柳后卿这败将。柳后卿不气不恼,光顾着品茶吃茶点。 九太子见柳后卿这淡然模样就生气,他冷声哼笑,随后看向宋鸿问:“宋大人,不知此礼可否合您心意?” 九太子一点也不把这些重礼放心上,就好像给别人碎银铜板这般轻巧。宋鸿就算有心,也没这胆子去收,他满脸通红,额间冒汗,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憋的。 片刻后,宋鸿说道:“九公子如此看重宋某侄女,真是宋某惭愧,只是……柳公子有约在先,这……” “哼。”九太子两手环胸,斜眼瞥向柳后卿:“宋大人可有答应?若没答应我也有机会啊。” 这时,柳后卿很适宜地来了句:“宋大人,我与恩公可有约再先。” 九太子听后眼珠子一瞪,叫道:“有约再先有屁用,我还和七公公一起洗过澡!” 话落,宋鸿喷出一口茶水,如同天女散花。柳后卿的浅笑凝上嘴角,随即他转头,直勾勾地看向没脑子的九太子。 九太子有点笨,还没明白事态严重性,又提了嗓子大声道:“看什么看,我句句真话。” 宋鸿尴尬,见九太子与柳后卿大眼瞪小眼,忙打起圆场,道:“二位公子,侄女只有一个,分、身不得,二位公子是否愿与宋某侄女见上一面,再另行定夺?” 九太子一笑,大大咧咧地甩手道:“不用见了,反正人我是娶定了,礼全在这儿。我回四方馆,等宋大人的好消息,告辞。” 话音刚落,他起身拱手作辑,然后潇洒离去。 这回宋鸿愁了,这九太子摆明了是来抢,哪像来提亲呀,念在他与郡王相识的份上,他又不敢撕脸,不过转眼一想,不如把丑丫头给这粗鄙公子,如此一来,自己女儿不就能嫁给柳后卿了吗?念到此处,宋鸿暗错错地奸笑,随后向柳后卿赔了不是。 “柳公子,刚才宋某真是出丑了,虽说知道柳公子与我戚有婚约在先,但是九公子与郡王熟知,宋某也不敢得罪,还望柳公子体恤。” “哪里,宋大人此话言重了。” 柳后卿依旧彬彬有礼,比起九太子,他的态度可令宋鸿舒服多了,宋鸿起身,照旧请柳后卿游园,他走时就在想,先让柳后卿同丑丫头见上一面,待柳后卿见她如此丑,再依刚才九公子“共浴”之言,他定会改变主意。 想着,宋鸿悄悄地同管事说:“把那丫头带到园中来。” 第68章 鬼娘(九) “琪姑娘,开门,快开门……” 半梦半醒之间,小乞听到有人在喊,她侧了个身,顶在脸上的湿布顺势落到榻上。小乞拾起,坐起身猫了个腰,然后迷糊问道:“谁呀?” “琪姑娘,老爷让你入园去呢,你先快点开门。” 是嬷嬷,催命似地将门板拍得啪啪响,口气听来也不客气。小乞慌忙地拿棉布蒙住脸,然后走过去开门。 嬷嬷抬眸一瞅,见到小乞把脸捂得严实,不由吓了跳,然后再看看她凌乱发丝,就不悦地数落起来。 “我说琪姑娘,也不是嬷嬷想说你,这都日上三竿了,你还没起呐?老爷和夫人心善,所以才大老远的派人接你过来,可你也不能老是蹬鼻子上脸,整天躲在房里连礼数都不懂啊。” 嬷嬷一边翻白眼一边动嘴皮,活脱脱的主子样。虽说小乞脸上蒙着布,看得朦胧,但是嬷嬷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悉数落到她眼里。 哼,看我脸好之后怎么整你。小乞在心中暗骂,嘴一张又换了副可怜兮兮的语调。 “嬷嬷,我知道伯父伯母对我好,这几日我也想去拜见,可些惹了风寒,怕过给别人呢。”话落,她故意凑到嬷嬷面前,用力假咳。 嬷嬷跳脚,连忙挡手后腿,嗔怪道:“哎呀,你这人怎么对着人脸咳呀!”说着,她掏出帕子,从头到脚把自个擦了边,随后翻起白眼喃喃自语:“乡下人,就是没规矩。” 她故意说得响,好让小乞听见。对此,小乞也不在意,都被这些势利眼骂了这么多年,还差这几句吗?她刚想要关门,这嬷嬷又突然拦住了门,口气生硬地命道:“老爷让琪姑娘去菁园。” “可我受了风寒……” “受了些小风寒有什么要紧?出去时穿严实些,到了那边离老爷他们远些,逆风站不就好了,你别让老爷干等着。” 小乞听她这般说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发飙突然心生一计,紧接她就假意顺从,点头说好。她先回房里换了件衣裳,本想照照镜子,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猪头脸,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之后小乞翻出柜里帷帽,扯下皂纱蒙面,穿戴好之后就出了门。 嬷嬷见她这副怪模样扁扁嘴,小乞抢先一步解释道:“我染了风寒,怕过给伯父、伯母。” 嬷嬷听后颔首,接着就领小乞去了菁园。 如今秋意渐浓,菁园中的枫叶越发红艳,远望过去耀如火。宋鸿也是个喜好风流之人,他就红枫下摆了两长桌,设了茶酒。宋家三姐妹正聚在那处弹琴作乐,还有宋鸿两位公子,以及女媚唐奕,欢声笑语随风而来,好不热闹。 不知怎么的,小乞缓了脚步。不远处的他们颇为陌生,明明那么近,她却觉得遥不可及。 若是爹爹在那儿,这该多好…… 小乞想起当年爹爹带她来过菁园,还摘了片红叶放在她的手心里。那时场景历历在目,思念随之更浓。 “呀,琪妹妹来了。” 不知是谁嚷了句,众人纷纷回首,小乞缓过神后,不自在地欠身施礼。见她蒙着面纱,宋鸿不高兴了,板下脸轻斥道:“为何要蒙面?哪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嬷嬷听后涎着脸替小乞打圆场,嘿嘿笑着道:“回老爷的话,琪姑娘得了风寒,怕过给老爷,所以才这般打扮。” 嬷嬷倒不是想替小乞说话,只是怕惹火上身。宋鸿听后颔首,好声没好气地说:“过来坐你姐姐边上吧。” 话落,婢奴就搬来圆凳,虽说是放在宋三姐的边上,不过隔了起码半丈远,再往后退点,小乞就能掉池里了。 小乞不出声,按宋鸿之命走了过去。就在这时,忽然起了一阵风,不经意地吹走了小乞上的皂纱。眼前瞬间亮堂了,小乞看到众人皆露惊诧之色,顿时反应了过来。 糟糕!小乞暗叫不妙,抬手摸摸脑袋,再转身去捡。回眸刹那,她见到一抹素影挺立在红枫边,手中拿着她的面纱。 惊鸿一瞥,目定神摄。两人遥遥相望,半天没缓过神。 半晌后,柳后卿莞尔而笑,那身素衣落在绚红中耀目不已,他的如玉俊容似乎染上了红叶之色,白里透红。 一时间,小乞认不得他了,她所认识的柳后卿时而冷傲,时而脱俗,总之不属人世间,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男子,清雅如兰,眉宇间的神气却是雍容华贵。他眼波如水,温柔地淌到她的眸中,四目相交时,那双桃花眸淘气弯起,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人,故他肆无忌惮。 这是真情,还是假意?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该多好。 小乞起了一丝错觉,这多年所受的坎坷仿佛都是假像。她是宋家的小姐,从小到大被人捧在手心、呵护备至,眼前的贵公子是来提亲的,爹爹他正在…… “哈哈哈,柳公子。” 小乞的幻境被一阵勉强且突兀的笑打破了,这笑如尖刀将美影裁开,使得小乞所想的一切支离破碎。 小乞缓过神从柳后卿的眼中看到一丝异色,瞬时,她想起毁掉的脸,连忙羞赧低头,抬手捂住腮颊。 “姑娘,这可是你落下的?” 不知何时,柳后卿已走到她跟前,盈盈笑意温柔似水。小乞受宠若惊,呆了半晌,才迟迟伸手去接。 宴上没了声音,似乎看戏看得入神,不忍扰了这番好风景。片刻后,宋鸿走了过来,笑着说:“柳公子,这位就是我侄女琪儿。” 柳后卿听后,郑重其事鞠礼:“琪姑娘有礼。” 他恢复了原样,演技出类拔萃。小乞觉得好笑,明明这么熟了,还得装出第一次认识的样子。为了不输于他,小乞当仁不让,装作大家闺秀,欠身还礼。之后,她转身入席,再次见到众人惊诧,她急忙拿面纱将脸蒙上。 宋大小姐宋珏先开了口,说:“哎呀,几年不见琪妹妹长得如此标致,快来让我瞧瞧。”说着,她朝小乞招手,小乞虽觉得此话有点奇怪,但还是高高兴兴地走了过去。 对于宋珏,小乞怀有几分感激之情,当年她是这栋宅子里第二个对她好的人,所以小乞对她可不像另外两个这般恶劣。 小乞一入座,宋珏就将她的面纱扯了下来,小乞惊慌失措,连忙伸手要抢,哪知宋珏却说:“这般标致的脸蛋露出来才好。” 小乞不明所以,不自觉地抬手抚上腮边红记,随后她朝宋二姐、三姐看去,她们眼中惊诧未散,宋三姐直接脱了口问:“你脸上的胎记怎么弄去的?” 嗯?没了?! 小乞听后不敢置信,忙不迭地找镜子照,宋珏从袖中拿出玲珑镜递了过去。小乞一开始不敢接,接过之后又不敢照,这般反反覆覆,紧张得手心出汗。终于,小乞鼓足气持起玲珑镜,一见到镜中容颜,她瞬间惊呆了,眼睛瞪圆了两三圈。 “这人是我?” 小乞摸了下腮颊,镜中人跟着摸起粉腮;她做了个鬼脸,镜中人也跟着吐舌,当这般重复十几次,她这才相信镜中人真的是自己。 差一点,小乞泪流,天知道这两块丑疤差点让她失去人生意义,如今它们终于不见了,她能像别的姑娘一样细心打扮,不用怕人家说丑人多做怪。可是有那么一小会儿,小乞不舍得它们了,毕竟它们伴了多年,时常作为保护色,好把歹徒吓跑,这说没就没,别再见都没留下,真有点绝情。 小乞忽悲忽喜,让旁人摸不着头脑。宋三姐瞧她一直偷看柳后卿忍不住生气,不屑地瞥了一眼。 本来小乞的出现是为衬出两朵食人花的娇艳,而如今却把食人花变成食人草。 帘后,那素衣公子影影绰绰,却无时无刻牵扯宋三姐的芳心,可是刚才他看小乞时的眼神如此多情,她觉得自己没戏了。 宋三姐一眼就相中他了,甚至晚上去娘那处撒娇讨好,就是希望能嫁于他,可如今杀出小乞这厮,实在让人不甘心。 宋三姐又看了下二姐,二姐娴静,喜形不于色,不过她眼中也有与她相同的怨怒。 “姐姐,凭什么要让这卑贱丫头沾我们宋家的风光?她是个连娘都没有的野种,怎么配与我们为伍?” 宋三姐趁小乞与宋珏聊得高兴,暗地里调拨起宋二姐。宋二姐心里也不舒服,她们可是嫡女子,竟然要和一个出身卑贱的野丫头争风吃醋,想来就拉不下这个脸。 宋二姐不声不响,腹中坏水已开始发酵,而小乞只顾与宋珏说话,懒得理这两人。她从宋珏口中得知,刚才来了一位九公子,也向宋鸿提了亲。 九公子?不就是九太子吗!小乞大惊,虽说很久没他消息,怪想念他的,但他这次唐突杀来也太让她惊骇了。不就一出戏嘛,干嘛要这么多人唱。 小乞有点想不明白,宋珏见她眉头蹙紧,慢调细声地说了番话:“婚姻是女儿大事,得擦亮眼睛才好,若嫁得个好郎君,幸福美满也就罢了;若是寻得负心郎,其中冷暖也只有自个知晓。” 话落,她原本略无神的眸子更是黯淡,小乞见宋珏看着帘后影,若有似无轻叹,她也不由跟着看了过去。 唐奕,宋珏的夫君。他五官端正,相貌堂堂,举手投足间颇为儒雅。小乞越看越觉得他眼熟,却实在想不起哪里见过。忽然,心中猛地揪痛,小乞一不小心从凳上摔下,痛得蜷起身。 动静太大,惊动了另一席的人。柳后卿见到一缕青烟骤起,与以往大不相同,他急忙上前扶住小乞,且道:“各位莫惊慌,我懂些医术,怕是心疾。” 话落,他悄悄结了个手印,摁在小乞眉心。小乞见到他就像见到救命草,一把拉住他的抽摆,蹙起眉颤声道:“疼……公子,好疼……” 话音刚落,她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第69章 鬼娘(十) 小乞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回房中,朦胧之中,她听到有个姑娘在哭,随后她费力睁开双眼,就见一人坐在床头,嘤嘤抽泣,持帕抹泪。 小乞看不清她的模样,弱声问:“你是谁?” 那人闻声回头,给了小乞半个模糊的脑壳——不是小乞眼花,是她只有半个脑壳。 小乞翻了个白眼,暗骂:我咧个去!然后躺平装死。没想那个人哭得更加大声,如同尖哨刺得人耳疼。小乞急忙拿手捂上,可这声音像是钻入其脑中越发清晰。 “我要你身子!把你的身子给我!!!” 厉鬼哀嚎不绝于耳,小乞只觉得心突突狂乱,又像先前那般痛如刀绞。她再次睁眼,鬼脸近在咫尺,她半张脸血肉模糊,似乎被人用钝器砸烂,肉中还嵌着碎骨。 “我要你的身子!” 鬼娘瞪目,一颗眼珠子红如鲜,而小乞光顾着看那些蠕动在烂肉里的蛆虫,根本没在意她狰狞的鬼貌。 “喂,这条虫快掉下来了,把它塞回去吧。” 小乞指指悬在她发上的大白蛆。鬼娘怒目,突然伸出长舌一舔,把蛆虫吞入腹中。 小乞汗颜,道:“好吧,你厉害,不过我……” 话还没说完,鬼娘就不见了。小乞呆愣,缓过神后眼前景物就变了个模样,她正置身于花舫,来往之人皆华服,一皱皮脸老妇殷情迎上,对她说:“哦哟,红拂姑娘,您怎么这么晚来,宋公子都到了。” 嗯?小乞惊诧,还未缓神,眼前又是一晃,她回到了闺房,看见宋珏坐在床头,露出关切之色。 “琪妹妹,你没事吧?刚才你晕倒了,真是吓到我了。” 鬼娘已无踪影,小乞仿佛做了个摸不着头脑的梦,她缓了会儿神,再看看宋珏一骨碌起身,活络起酸疼的脖子,说:“没事了。” 一场风波就起平息,之后小乞又多了个坏心眼的名号。宋三姐放出话说:小乞故意惹人注意,所以才装病,连她脸上的红胎记也是画上去的。 本来宋鸿就不喜欢小乞,如此一来,他更是痛心疾首,连连叹道:“真是引狼入室,没想此女心机如此重。” 小乞就这样蒙上了不白之冤,但她还是嘻嘻哈哈,在宋府里过逍遥,她知道作为眼中钉蹦哒得越欢,人家心里就越难受。果然这招很灵验,宋三姐一见小乞就哼声扭头。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且说当下。 小乞在做了那个梦后就对红拂念念不忘,这红拂怨气极重,应该是她体内三鬼之一,可是她想不起来何时遇到过她,也不清楚她的来历。先前梦到的景致分明就是金陵城,小乞暗暗打算,待晚膳过后就溜出府看一看。 戌时至,小乞偷偷地溜出宋府来到街上。金陵城曾是王都,自比别的地方繁华,这里灯亮如昼,一排走过去皆是摊贩。 见到糖糕店,小乞不由自主停下脚,刚想进去,她转念想起红拂的事,只好咬了牙奔到泊岸边。 此处花舫如织,大的小的、破的好的,比比皆是。小乞不知红拂曾在哪条舫里,见一个样貌老实的泊船大伯,她便走过去问道:“大伯,我是从湖广来的,找一个亲戚,名字……叫红拂。” 泊船大伯没戒心,听她问也就直言回道:“红拂啊,哦,她可是这里出了名的头牌,好几年前就被人赎走了,当贵夫人去啦。” 泊船大伯憨笑,对红拂已死之事丝毫不知情。小乞心中五味杂陈,不过她装作无事,继续道:“哎呀,她咋没和我说呢?大伯你知道她在哪条船上?我去问问她的嬷嬷。” 泊船大伯往前一指,小乞顺势看去,就见一艘如豪楼的花舫缓缓驶来。她一笑,道了声谢,随后小跑过去候在泊口。没料,这花舫刚停稳,宋家公子,也是小乞堂哥,从甲板上下来了,看老鸨殷情样,想必宋堂哥是这里的熟客。 小乞略吃惊,忙找个地方藏好,然后暗错错地偷窥。她能肯定刚才梦里的皱皮妇人就是这老鸨,只是如今的她脸上褶子更深了,那么梦里老鸨所说的宋公子,会不会就是她堂哥呢? 小乞暗自吃惊,好像挖到大秘密,不敢深想下去。她蹲身思量了会儿,见到宋堂哥一走,她连忙弹起身,跑到船上找老鸨。 小乞用得还是刚才谎话,没料老鸨不但不理,还叫人来把她赶走。那帮打手粗鲁得很,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差点小乞就摔了狗啃泥,好在有人扶住了她。 “多谢,多谢。” 小乞连连道谢,没想一抬头竟然看见柳后卿。她微愣,瞠目结舌,柳后卿倒是一脸寻常貌,波澜不惊。 他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小乞回:“我还想问你呢。” “因为我看到你了。” “……” 小乞无语,转回头,见老鸨正盯着她,便卡起嗓子和柳后卿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话落,她便将他带到另一个说话方便的地方——小吃铺。 进了铺子,小乞就找了张桌子坐好,然后叫了份猪油饺饵,一碗豆腐花,她抬眼看看柳后卿,再加了份软香糕。 点心端上,拨筷开吃。小乞喝豆腐花喝得稀溜溜,似乎早就忘了要说事。她一碗豆花喝完,柳后卿才咬了口软香糕。柳后卿见她两眼盯着蒸笼里的另两块,他就顺手推舟做了个人情。 小乞咧嘴一笑,收下了,之后没吃够,又叫了一轮。 看她这么能吃,柳后卿也就放心了,可是他仍不由自主地脱口问道:“好些了吗?” 听到似水柔声,小乞怦然心动,她不由抬眸羞答答地瞅他一眼,没想他面无表情,依旧是张冷脸。 小乞满腔热火瞬间熄灭,她低头扁起嘴,失落回道:“好是好了,不过……” “那就好,多念静心咒。” 柳后卿打断,似乎不愿意深聊,他的关心看来只是表面功夫。 小乞搞不明白了,他到底对她有意还是无心?若说无心,他对她态度与之前大不相同,时常还会哄她高兴;可说是有意,他为何又摆出拒人千里的模样? 他到底喜不喜欢她? 小乞实在琢磨不透,她最讨厌猜来猜去,本想要问,然而看他一会儿,她又改口道:“不过有女鬼要我的肉身,她托梦给我,然后我依着梦中所见,找到了这里。” 柳后卿听后拧起眉,没想到这女鬼竟然有如此大得能耐,连静心咒都压不了她,想必其中另有玄机。 他凝神思忖片刻,随后说道:“既然如此,也许是她余愿未了,想借你身做生前之事。此次你回到宋府也算个契机,只要找到你爹下落,这些谜团也就迎刃而解。” 小乞想了会儿,无奈叹息。 “我爹的东西都不知被他们扔哪儿去了。” 说罢,她又立马展眉,道:“不过我会去找,找到之后,我们就能离开此处上京城了。” 小乞眉眼一弯,笑得娇俏,如今她没了脸上两块红记,更是艳丽可人。 柳后卿见惯金山银山,看遍环肥燕瘦,却被她这抹暖人的伤笑牵动了心弦。他垂眸,掩住眼中异色,还给小乞一个冰冷的壳。 见他如此,小乞难免失落,不经意地持勺搅乱了碗中豆花。 柳后卿看到好好的一碗豆腐花被她捣成渣,叹了口气,劝道:“好了,别动了,这样就不好吃了。” 话落,他同她换了个碗,碗内白嫩豆花如凝脂,上面还缀了几粒葱绿。小乞看看他,他正斯文地勺豆渣,像是吃得津津有味。 小乞心里泛些一丝甜,她想:他定是在意她,只是不承认罢了。 在江湖跌打滚爬这么多年,小乞练就了一副厚脸皮,此时,她正好用此来对付柳后卿。她先旁侧敲击问:“凝香姐还好吗?” 柳后卿意外,脱口回她:“问她作甚?” 小乞咬了下唇,眼珠滴溜溜一转,笑着说:“好久没见,怪想她的。” “原来如此,她应该还好。” 听到这番回答,小乞心中有数,不由一阵窃喜,想来柳后卿与凝香并没什么特别关系,正如阿奎所说,他只是住在那里罢了,凝香只是小丫鬟。 小乞继续壮胆,随后垂眸羞涩问他:“师父,你看我有什么不一样?” 柳后卿冷声说:“别叫我师父。” 答非所问,小乞不悦,她不死心地往他面前凑,再问:“那么公子,你看我有什么不一样?” 柳后卿抬眸,冷冷地扫她一眼,回道:“没什么不一样。” 这是睁眼说瞎话!小乞不由生气,指了自己腮颊,气呼呼地说:“没了,红胎记没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柳后卿慢条斯理,看来连哄都不想哄。 瞧,他刚才还换豆花给她吃,转脸又不认人了!小乞真是服了,她本以为他至少会关心地问下“你脸上胎记怎么没了”或“你好像变漂亮”之类,结果他就像没看到。 她垂头丧气,嘟嘴咕哝:“你也不表示下。” “表示?”柳后卿轻笑两声,抬了手唤来小二:“再上碗豆腐花和软香糕。”然后指指小乞:“给她。” 这就是柳后卿的表示,能让小乞吐血三升。小乞简直要抓狂,不过最后还是以无奈收。 吃饱之后,小乞就离了小店,柳后卿竟然破天荒地要送她一程。半路上,他终于问起小乞脸上红记的事,似乎对此好奇。 哼,刚才你不问,现在倒关心起来,我偏不告诉你!小乞赌气,随口说道:“用了祖传珍珠膏之后就没了。” 听她这番作答,柳后卿没再多问。看他走得快,小乞以为他急着要把自己送回去,干脆停了步,说:“就送我到这儿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她口气生硬,听来像是生气。柳后卿回眸,直勾勾地看了她一会儿,点头道好。 他就这样甩袖走了,又和小乞想的大不一样。小乞气得胸痛肺胀,不由朝他修长的背影大吼一声: “你给我站住!” 第70章 鬼娘(十一) “你给我站住!” 柳后卿闻声驻步,回眸刹那眼神犀利,转眼又变得无辜,他问:“还有别的事?” 小乞想说的话已经冲到嗓眼,但是见他如此茫然,她无奈地泄了气,只轻声回道:“没什么事,只想说回去小心。” 柳后卿一笑,似乎觉得她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都懒得搭理,转身走了。 终究,小乞还是没说出“我喜欢你”诸如此类的话,她站在原地默默相送,直到他的淡影远逝,方才转身回去。 柳后卿知道她在看着,而他偏不回头,就是想让这丫头打消不该有的念头。他觉得自己已经过了界,本不该关心的事,他却不知不觉插了手。 虽说至今为止一切皆在其掌控之中,但不知为何,心中多了块石头正压得严实。柳后卿停步细细思量,想知道这块石是什么做的,纠结半晌得不出所以然,他只好将它归为“心劫”。 仙君曾说要历经千劫才能修炼成仙。由于柳后卿年少时不懂事,闯了不少大祸,还差点把天捅出个窟窿,所以仙君改了口又称“历经万劫才能成仙”。 如今万劫已过九千九百九十九,柳后卿离登仙只有一步之遥,他不想败在此“心劫”上,该有的、不该有的;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分得很清楚。 小乞就是不该有的。 想到小乞,心上石又沉了几分,柳后卿作好打算,待弄清小乞魄中三鬼,就与她无瓜葛。他一路想着计策,缓步回到四方会馆,然而进门就见一人大大咧咧坐在太师椅上,二郎腿跷得老高,手里还捧了一大碗面,吃得稀溜溜。 刚送走一个,又来一个。柳后卿在心里翻白眼,他装作无视,从九太子面前走过,然后坐到案边沏了杯茶。 九太子嘴上挂着半截面,来不及吸到嘴里就张口道:“你回来了呀,我等了半天。” 柳后卿莞尔而笑,一副人畜无害的好模样。他又拿出一只瓷杯,斟上杯茶,趁九太子不注意时小指一颤,悄无声息地在杯中加了点料,然后送了过去。 “找我何事?” 柳后卿笑得比以往温柔。九太子接过茶盏往旁一搁,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肩,得瑟道:“我也住在这,天字二号房,就在你头顶上。” 他边说边往上指指,眼神分明示意:我就是压着你。 柳后卿不屑于嘲讽,在他眼里这八百年的小金龙只是个毛头小子。随后,他一言不发,走到原处提摆坐正。九太子见没触怒他,略有不悦,接着就放下面碗,抹了抹嘴,然后说道:“上次你向我父王告恶状,这笔帐得找你好好算!” 柳后卿勾唇浅笑,笃定地端起茶盏,以盖刮去茶沫,再慢条斯理品上一口,方才问他:“告什么恶状?” “哼!拽着明白装糊涂!” 九太子剜他一眼,怒气窜上,他就端起茶喝了口压火。 “七公公不是你徒弟,你骗我父王。” “骗你父王正是等于救了你。你也不想想依小乞的性子,她睁开眼后还会放过你?”说着,柳后卿微眯起眼,隐约露出几分狐媚色。 九太子未看出他眼中奸诈,听了这番话后反而觉得很有道理,不由手抵下巴,认真思忖。 柳后很又很时宜地补上一句:“你别瞧她细胳膊细腿,打架很凶猛呢。” 话落,九太子不由抖擞,随后又摆出满不在意的样子,笑了笑说:“这又如何?上次的事我宽宏大量,不同你计较,这次你可别和我抢。”说着,他斜眼瞥去,上下打量起柳后卿,戏谑道:“你该不会喜欢上她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戏言落到柳后卿耳中就成了一根刺,不经意地扎入心头。柳后卿目光略有闪烁,之后不屑地笑了。 “这怎么会呢。” 九太子料他有此言,嗤笑一声,道:“就是说嘛,你怎么会对人有情。再说了,七公公也不会喜欢吃人啖心的老妖怪啊。你应该告诉她,你曾经是只狐妖,专门吃人修炼,一千年前,还把自己兄弟姐妹给吃了。” 话落,柳后卿变了脸色,也不知是哪个字眼刺到他,令他失了仪态。而九太子还不自知,正欲再损他几句时,忽然肚中刺痛,九太子“哎呀”叫了声,急忙起身找厕桶。柳后卿趁此机会把他赶出门。 “别再我这里,出去。” 九太子无奈,调头往自己房里赶,隔门只听见“蹬蹬蹬”三记踏梯声,突然又噤若寒蝉,紧接着,就听到九太子嚎叫道:“死妖道,你暗算我!” 柳后卿笑而不语,随后便坐回椅上,手捧一本书、浅品一盏茶、眼中看着一局未下完的棋。 话说,小乞回到宋府之后,也安然度过几天好日子。在这看脸的世间里,自她脸上红记退去后,奴婢们也变得殷情了。玉钗一天到晚问她:“你用什么好东西了?”看着小时候受过她照顾的份上,小乞就把另外半罐玉容膏给她了。 搞定玉钗后,小乞就让她帮忙打听了两件事:一是红拂;二就是她爹爹的东西。没想到一听到“红拂”二字,玉钗便打开话匣。 十年前,红拂是金陵城首屈一指的花魁,她风华绝代,才气过人,面上媚气十足,骨子里却十分清高,许多人以为这朵花唾手可得,却未曾料到被刺得满手是血,故别人戏称她为冷月季。 在风月场上,不耍点个性还真混不出名堂。红拂得罪过不少王孙公子,可追她的人依旧趋之若鹜,就在红拂最妙龄的时候,她被人赎走了,听说是个有权有势的皇孙,但是又有传言说,是她替自己赎得身,走时不带分文,连鞋都没穿。 听到此处,小乞不由暗叹其刚烈,接着她又迫不及待地追问:“而后呢?” 玉钗清清嗓子,继续道:“而后听说在附近的镇上见到过红拂,荆钗布衣,打扮得寒酸。有人问她是否嫁了人,她却摇头说没嫁,再后来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小乞点头思忖,她所见的红拂虽说没了半个脑壳,但年纪看来不大,换言之,红拂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而且死得悄无声息。想到此处,小乞又不明白了,缓过神后,她在心里大骂:“你死管你死,拉上我做甚?” 刚骂完,心就痛了,就像有只手狠狠地拧了下,使得小乞痛趴在地。玉钗见她面色铁面,冷汗直冒,不禁慌张起来,急忙出门给她寻大夫。 人一走,小乞眼前就浮出红拂的鬼影,她居高临下,青眼翻白,死了都不忘耍下脾性。作为肉身之主,小乞自然不会被她吓倒,她两手环胸,仰头说道:“我知你怨死,自会为你讨个公道。” 红拂听后,凄声回她:“奴并非要讨公道,奴只想找个人,他说会来接我……” “找谁?叫作什么?” 话音刚落,小乞只觉眼前一旋,紧接着她又回到花舫中,身边还是那皱皮老鸨,她涎着脸讨好道:“红拂姑娘,宋公子在那儿呢。” 小乞不由自主地动了,这回和潜入珍珠魂魄时一样,她正透过红拂的眼看着这十几年前的光景。 红拂上了楼,拐个弯走到帘后,接着丫鬟捧来凤尾琴,她正欲调弦,无意间抬眸见到栏边一抹影。他穿着书生袍,仰望明月,挺拔身姿如纤竹,柔而坚韧,在一片浊气中犹为干净。 小乞觉得眼熟,恨不得跑过去看仔细,可惜她借着别人的眼,什么都做不了。不过在那一刻,她感觉到红拂多瞧了他几眼,待那男子回眸,红拂更是怦然心动。 小乞看清那男子的全貌,十分干净的一张白脸,笑起来腼腆得很。不过他是在座众中身份最低微的,说话轻声细气,坐在贵公子下手唯唯诺诺。 小乞顺着红拂的眼看去,在众人中看到她的堂哥,真是小小年纪不学好,看来不过十七、八岁喝酒就像喝水,旁边还有一大堆人奉承,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小乞嗤之以鼻,而红拂也是一样,对宋堂哥不屑一顾。宋堂哥喝醉之后,持杯盏摇摇晃晃来招惹,小乞觉察到红拂心里的厌恶,也跟着讨厌起此人来。 “红拂姑娘,赏脸喝杯酒,本公子给你十两金叶。” 宋堂哥伸手调戏,好在他的脸还算俊俏,要不然小乞定先跳出去一顿毒打。而红拂姑娘傲气,扭头不理,这模样把宋堂哥惹恼了,他正要破口大骂,忽然有人横插而入,正是刚才那位对月吟诗的书生。 “宋公子,您喝多了,要不这杯酒,我来替这姑娘喝。” 书生依旧唯唯喏喏,却在红拂面前英勇了一把。宋堂哥不爽,抬手把他推走,且骂道:“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坏本公子酒兴。” 话落,众人帮腔,七嘴八舌道:“就是啊,唐奕,快……快坐回来。” 听到这个名字,小乞惊诧,她仔细打量那书生,果真像她姐夫唐奕。如今她姐夫可是同知,走路昂首阔步,哪有这副穷酸样?但越往细里瞧,就越是像。 难道红拂……与他有关? 第71章 鬼娘(十二) 幻境每到关键时候就断了,紧接着小乞心底涌起无尽酸涩,叫她难过了好一阵子。小乞知道这感觉不属于她,是属于红拂的,而红拂似乎有意想让她知道,她有多么难过。 这个时候,小乞终于明白了,红拂想找的人就是唐奕,至于他们之间有何纠葛,小乞暂且不知,她唯一能肯定的是,此事非常棘手,因为唐奕是她的姐夫。 姐夫和小姨子是自古“佳”话,小乞可不愿去惹这身腥,但是红拂总是暗错错地掐她心眼,害得她心绞痛。无奈之下,小乞只好按柳后卿所说,完成红拂生前心愿,可是她想再知道些内幕时,红拂却不理人了。 此时,玉钗领大夫来了,而小乞正木讷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滞无神,把玉钗吓得一惊一乍。接着,众人将小乞扶到榻上,由大夫把脉开了副安神方子,这才作罢。 宋鸿听到小乞又晕倒了,不由恼火起,心想这丫头又想整什么花样。之后,他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暗暗思忖道:若是她身子一直这么差,不就正好有借口抵掉这桩婚事。念此,宋鸿唤来宋夫人与她商议。 宋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听说那丑丫头去了红记后反倒把自家女儿比下,就有些不高兴。她正想找宋鸿商量把小乞赶走,但是听了宋鸿的法子又心生一计。 没多久,宋夫人叫来管事嬷嬷,严声问她:“琪姑娘的病怎么样了?” 嬷嬷如实回道:“禀夫人,大夫说没大碍,开了些安神的方子。” “安神的方子?”宋夫人拧眉,似有不悦。嬷嬷察言观色,急忙涎着笑脸,谄媚道:“我已经吩咐过那些丫头了,贵重的药别放,随便唬弄下就成。” 宋夫人还是不悦,轻声细气说道:“琪姑娘若有病,我们也得医啊。柳公子怎么能娶个病丫头回去呢。” 嬷嬷一听顿时明白了,低头哈腰连声道:“老奴知道,请夫人放心。” 嬷嬷说完出了房门,转身就大声叮嘱了下面的丫头好好照顾琪姑娘。然后到了药庐,看丫头们煎药之时,嬷嬷又往药里添了些许闹羊花。 闹羊花有毒,服多会神志不清。嬷嬷就端着毒药汤,哄骗小乞喝下。 小乞自知无病,只是被红拂闹的,见有药送来,她半推半就,嚷嚷道:“我没大碍。” 嬷嬷笑着说:“你总是晕倒这怎么行?这药补身子,是老爷和夫人关心你特意关照我们煎的,你可别负了一片心意。” 小乞见甩不走她,只好装模作样喝下一碗,然后睡下。待嬷嬷一走,她蓦然睁开双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圈,一骨碌地爬起身,穿戴好后去东院。 玉钗说过,她爹爹所用之物都放在东院的沁阁内,如今正暂借给唐奕作书房之用。小乞就照她所说潜入沁阁,准备在里翻找一遍,说不定能找出爹爹的去踪。 不得不说,喝了嬷嬷给的药后,小乞有些昏沉,经过这次不正常的反应,她料定药里下了*散,不由暗骂这帮子人太恶毒。 兴许同柳后卿混久了,小乞也成了小心眼,宋府里的人做过什么,干过什么坏事,她都一一记着。小乞把那些人的名字一路念叨过去,到了沁阁见四下无人,她打起精神,悄悄推门而入。 沁阁内的摆设素雅,一张竹榻,几副墨兰图,都是小乞她爹所用之物。小乞见到这些熟悉的器物,心中思绪万千。她侧首看向那张紫檀书案,仿佛看到了当年爹爹坐在案边埋首,然后抬眸见她时的高兴模样。 小乞噙泪一笑,不由自主走上前,伸手轻抚起案边雕花。小的时候她总是喜欢把手指戳到这些雕花小洞里,弄得痛了会哭,接着爹爹就会抚起她头心,故作愠色怪她调皮。 小乞的童年只剩这些零星回忆,她依着此寻找,在书案每处追寻爹爹痕迹,然而就在些时有人来了,小乞未察觉,蓦然抬头就见唐奕立在面前。 小乞懵了,两眼眨巴了好几下,这人走路怎么像鬼,一点声音也没有。 唐奕见到屋内有生人,以为是哪个下人随便闯入,正当要教训时,他看见一张娇羞芙蓉面,不由定睛打量起来,没想竟然会是宋家庶女——宋琪。 对于这个庶女,唐奕略知一二,其父宋潇本是庶子,不知从哪儿领来个丫头说是女儿,宋家人不认她,送去乡下养,可过了几年竟然为攀富贵又把她接来了,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宋家日渐衰败,为了保本连这招都用上了。 唐奕心有不齿,不过对于小乞他倒没露怒色,只是略微诧异地问道:“琪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乞被抓了个现行,她也不羞不恼,反而皮厚地扯起笑,甜腻地唤了声:“姐夫,我正在找姐姐,她不在这儿吗?” 话落,她暗暗打量起此人,他果真就是红拂幻境中的书生,只是比十年之前小胖了些,那番穷酸气也不见了。 唐奕被她这抹甜笑晃花了眼,不由心猿意马。他犹记得前几日在菁园,她蒙着面纱款款而来,风起纱舞,没想遮掩之下一张脸竟然如此惊艳。 不过唐奕也不算好色之徒,至少见到美人不会失分寸,听小乞这番所言,他未斥责,只柔声说道:“你姐姐在宋二姑娘那处,你去哪儿找吧。” 没想这么容易就搞定了,小乞心中窃喜,她道了声谢后,准备要溜,没想刚转身就觉得天眩地转,紧接着就倒了下去。 这一动静,着实把人吓到了。唐奕见状连忙伸手扶上,就在这一刻,小乞变了神色,她眼带媚气,嘴角含笑,而看到唐奕之后,她蹙起柳眉,楚楚可怜含泪问道:“唐公子,你来接我了吗?” 唐奕不明所以,一下子愣在那处。小乞不依不饶,急急地伸手过去,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我等你等得好苦……” 唐奕瞬时觉得此中有诈,忙不迭将其推开,且肃然道:“琪姑娘,我可是你姐夫。” “姐夫?”小乞喃喃低语,之后又惊叫道:“你怎么可能是我姐夫,是我啊……你不记得了……” 小乞还没说完,唐奕急忙把她嘴捂上,作了个噤声手势。好不容易待她安静,唐奕轻声劝慰:“琪姑娘,你病了,快些回去歇息。” 小乞不依,又扑入其怀,轻泣道:“我没病,若说有病,也是等你等得太久,才得的。” 这下唐奕二丈摸不着头脑,怎么一眨眼,琪姑娘如此热情开放?他思量了会儿,再次把她推开,且疾言厉色道:“琪姑娘自重,可别让自己太难看。” 小乞被他这么一推,瞬间清醒了,然而之前发生的一小段事,她完全不记得。小乞茫然四顾,见唐奕面露怒色,她又鞠了个礼,匆匆跑了。 在小乞“生病”的这些天里,九太子也在生病,他拉了肚子,坐在厕桶上下不下来,一边“噼里啪啦”一边不忘大骂柳后卿:“卑鄙、无耻、下流。” 柳后卿住其楼下,每天都要听上好几遍,不过对其而言这只是蚊子哼哼,丝毫没有威摄力。 某日清晨,柳后卿带了些许上好药材,以探病为名去找宋鸿,顺便看下小乞。没想宋鸿见他时一脸焦色,摇头叹息道:“不瞒公子,自琪姑娘上次晕倒后,她就身子不济,这些天时常浑浑噩噩。” 柳后卿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了,那日晚上还见她吃了三碗豆腐花、三屉软香糕,两份猪油饺饵,哪有浑浑噩噩之状?当然此事他不好点穿,只说了些许无关痛痒的话,接着就借事离去,在弯过宋府侧门时,他又潜入其内去找小乞。 小乞恰巧刚从沁园回来,在后院与柳后卿撞了个正着。见小乞偷偷摸摸,柳后卿明白她定是刚做了坏事,而小乞见柳后卿躲在偏僻处,也料定他是潜进来的。他们二人心照不宣,互换眼神,然后找了处无人经过的小石洞,坐好相谈。 柳后卿先开口问她:“这些日子有找到些什么?” 小乞摊手耸肩,道:“没有半点蜘丝马迹。” “我们在这里留得够久了,得想点法子才是。” 柳后卿略有些不耐烦了,实在不行他决定亲自出马,正当思量之时,忽然听到有脚步声。小乞一吓,连忙往里面挤,柳后卿也不自觉地往内跨了一步,没想石洞前宽后窄,他们二人正好卡了在石缝里,面朝面、胸贴胸,牢得连张纸都塞不进去。 “呃……” 小乞尴尬,都不敢抬头看他。她努力地移了几寸,想腾点地方别和他贴一起,没想越卡越紧。 “呃……师父……这……” “嘘,别说话。” 话落,柳后卿突然伸手,将她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口上,然后贴着她穿过这道石缝,躲到里边去。 小乞怦然心动,一下子脸红腮涨,她两手不由自主地拉往其衣袖,紧张地靠在他身上。这时,她耳里只有彼此心跳声,哪听到得外边人说话。 一壁之隔,却是两个世界,洞外正有人聊着宋府丑事,洞内寂静无声。小乞去了紧张,渐渐地安下心,她抬头看他一眼,然后蠕了唇,轻声说:“公子,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第72章 鬼娘(十三) 小乞结结巴巴地说出“公子,我有件事要告诉你”的时候,洞外某个不知名的人也在说“我有事要告诉你。”而柳后卿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把小乞的话掐断了,侧耳聆听外边声。 那人煞有介事道:“听说宋公子欠了人家四千两银子,差点把宅子都赌输了。” “那不是小事,上次他还打死油贩,不是也赔了钱进去?若不是老爷疏通关系,说不准早进牢子了。” “唉,没错……宋家入这败家子手里,算是完了。” …… 显然,外边人说话比小乞要说的话好听,柳后卿聚精会神,待人家嚼完舌根走了之后,才问小乞:“你刚才要说什么?” 小乞眼神瞬间黯淡,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全都没了,她只回了他两个字:“忘了”接着就钻出石缝,不想再与他多说半句。 或许是红拂的悲情染到了小乞,小乞格外伤心,仔细想想,柳后卿没对她好到哪里去,顶多在她作噩梦的时候陪了她会儿,再救过她几次,其余时候都是不冷不热,她干嘛要喜欢上这样的人? 小乞不明白,抱着一颗碎掉的玻璃心回到房中,她心想:如果当初没遇见他该多好。 吃过晚膳,嬷嬷又送药来了,她端上药碗的时候笑得热情,脸上褶子都能夹死苍蝇。 小乞心情不好,正愁没地方撒气,她假模假样捧起碗,趁嬷嬷不注意,手一抖把碗摔在地上。“乒乓”一声,药碗应声而碎,嬷嬷的脸色也随之变青。 “你……” 嬷嬷开口欲骂,小乞两眼无辜地看着她,让她生硬硬地将粗话咽了回去。 “我再让人煎一碗,琪姑娘好好歇息。” 嬷嬷扯了个假笑,端着食盒走了。小乞立即趿上鞋,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只见她入了药庐,吩咐下人再煎碗药出来。小乞就蹲在暗错错的角落里等,等着他们出手。果不其然,就在下人转身刹那,嬷嬷取了闹羊花欲投入药壶入。 说时迟,那时快。小乞一个箭步冲过去扼住她手腕,嬷嬷受到惊吓,不由抖擞,回头看到小乞更是脸涮白。 小乞眼珠子一瞪,咬牙逼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嬷嬷目光闪烁,随后尴尬地扯了笑,道:“这是滋补的药啊。” “滋补的药,你当我傻啊!” 这下,小乞原型毕露,她再也不当乖小姐,掀起袖子拿出打鬼时的凶悍样。 “你姑奶奶我,早八百年前就在江湖上混了,还不知你手上拿的是疯羊花!人心这般坏,死了到阎王殿,不把你打成肉饼才怪!” 话落,小乞顺手一推,嬷嬷跌坐在地。下人们听到动静都探头看来,见小乞侧首,又吓得把头缩回去。 “走,和我去见夫人去。” 小乞边说边把袖子掀到手肘之上,然后一把揪起嬷嬷领子。平日里嬷嬷欺负她时趾高气扬,而这一下把她的胆给吓破了,连连求饶道:“琪姑娘,你是误会了,真……真……真的误会了。” 说着,这老婆子都快吓得掉泪,双腿直发颤,兴许她没想到乖顺的琪姑娘竟然是只母老虎。 小乞正在气头上,本想拉她去见夫人再说,不过她的小脑袋还是聪明地动了一番,最后洋洋得意地阴笑起来。 “误会是吗?好……那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话音刚落,小乞就将嬷嬷拉出去,她的手劲大得很,嬷嬷逃也逃不了,只好顺着她的意来到无人之处。 小乞开口见山,道:“我也不想同你拐弯抹角,此事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谁干的,但是我抓到的人是你,也只能找你算帐。别以为我对付不了你这老婆子,连鬼我都降过,还会怕人吗?” 嬷嬷缩脖耸肩,大气不敢喘,直点头道:“信,我信。” 小乞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干脆就露了两手飞檐走壁,把她唬得一愣一愣。 落地之后,小乞还不忘补上一句,说:“哼,疯羊花算什么?我独门暗算杀人于无形,到时叫你肠穿肚烂,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嬷嬷听后三魂丢了两个半,两腿一软,“卟嗵”跪倒在地,又是叩又是拜,老泪纵横道:“哎哟,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姑娘您就放过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呀。” “放过你?”小乞眯眼,哼笑两声。“放过你可以,可是怎么个放过法呢?” 嬷嬷慌不择言,直说:“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求姑娘放了我这条老命。” “这是你自个儿说的。” 小乞奸计得逞,不由暗自得意,随后还卖了个关子道:“让你做什么我还没想好,到时会告诉你,不过今日之事你可不能对别人说,你说我就把疯羊花喂给你吃。” 话落,她就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吓唬这老婆子一下,“蹭”地凌空跃起,来了个空翻。那嬷嬷是目瞪口呆,真以为遇到了武林高手,却未曾想到小乞落地时,正踩到片叶子上,脚底板一滑,摔了个狗啃泥。 咱们暂且不管这个小失误,小乞扶腰站起时虽然痛得呲牙裂嘴,但心里还是有点小得意,拔了颗眼中钉自是痛快,更重要的是之后少一个人挡路,她就方便许多。 小乞在不知不觉中化身为食人草,准备把宋家几根贱骨头狠狠收拾番。半夜三更的,她又爬墙出去,准备找柳后卿,然而到了四方馆,她想起白天的事又不想上去了,在底下徘徊半晌,遇到了玄清。 玄清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立在门前的姑娘很像小乞,他走上前乐呵呵地唤了声:“小乞姑娘。”那人闻声回头,却不是原先他所熟知的脸。 小乞以前的红记就像熊猫眼,左右一个把她本来面目挡去七八成,而此时立在眼前的姑娘面容清丽,一副眉眼弯起来时,就如同天上银钩。玄清以为认错人了,赔了个笑,然后转身入四方馆。 小乞看他要走,不免有些诧异,她追了上去,连声叫道:“玄清,玄清。” 玄清闻声驻步,再次回头细细打量小乞,然后面露惊讶。 “小乞,真是你?你的脸怎么……” 他伸出手指在她颊边凌空画圈圈,小乞顿时想起自己的胎记没了,不由抬着摸下腮颊,羞涩浅笑。 “我想法子把胎记去了,所以脸就成这样了。” “哦。”玄清恍然大悟点起头,之后抿嘴一笑,腼腆地夸赞道:“怪不得这般漂亮。” 小乞一听,脸颊发烫,忙不迭地伸手捂住。这番娇俏模样,落到玄清眼里是十分欢喜,他也不急于回房,只说:“我们去买点吃的吧,正好我也饿了。” 此话中正小乞下怀,听到“吃”她高兴点头,随后同玄清走了。玄清带她去了小馆,特意找了靠窗位子点上茶点。 小二端上热腾腾的薄皮包饺,玄清细心吹凉后给上小乞。小乞咧嘴道了声谢,然后一口一个吃得欢,本来她不怎么高兴,这回倒舒心起来。 俗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小乞这般狮子口,到了玄清眼里算是别样风情,他两手托腮,痴迷地看着小乞吞包饺,还时不时地替她斟茶添醋,看得旁人一愣一愣。 正当嘴巴塞满时,小乞无意间瞥见一顶蓝顶小轿正往花舫而去,她眼尖得很,一下子就认出是宋堂哥的轿子,她急忙将嘴里的东西咽下,然后拍拍玄清胳膊问:“你有银子吗?” 玄清略有莫明,不过他还是很听话地翻出钱袋数了数,除了一点小碎银之外,还有十几枚铜板。小乞也将自己的钱袋掏出来数了下,然后重重点头说:“够了,走,和我去个地方。” 话音刚落,小乞把铜板“啪”地拍在案面上,大吼一声:“小二结帐。”接着就将玄清拖着走了。 玄清被小乞一路拖到花舫,看到满处□□招,玄清吓得脸白,死活不敢进去,然后还同小乞说:“被我爹知道我逛青楼,会被打断腿的。” “怕什么,我们是去办事,不是找姑娘。走,你冲在前,我当你跟班。” 小乞极力怂恿,玄清无奈,只好点头答应了。他穿得还算体面,一身竹青色的长袍以镶玉皮革裹腰,底下鹿皮软靴也并非便宜货,门口龟公见这副穿戴的人儿,连忙迎入舫上,小乞就装模作样跟在玄清身后混了进去。 一入烟花之地,玄清貌似不太自在,不停地低咳清嗓,两眼不知该往哪儿放。小乞抬头在二楼见到宋堂哥,便偷偷地在后拉拉其衣袖,且悄声道:“走,去二楼。” 玄清得令,僵硬地同龟公说:“我要去二楼。” 龟公一听,为难笑了笑说:“公子,二楼不是寻常地。” “钱,我有。”玄清掏出怀中玉佩,举止倒是豪爽。刹时间,小乞对他刮目相见,在心里偷偷地数起拇指。 龟公收下了,满脸堆笑在前引路。到了二楼,小乞又特意选了离宋堂哥的位子,然后又暗错错地同玄清说:“找红拂姑娘,大声些。” 玄清听后点头,清清嗓门说:“找红拂姑娘。” 他自为以大声,没想说出去话轻若蚊蝇。龟公没听清,又问:“公子找哪位姑娘?” 玄清涨红了脸又说了遍,结果龟公还是没听明白。小乞一时性急,狠狠地踩他一脚,玄清“哎哟”叫了声引得众人侧目,紧接着,小乞作势猛拍桌子道:“我家公子说要叫‘红拂’你没听见哪!” 她这么一吼,整舫的人都听见了。小乞趁机回眸看向宋堂哥,只见他的面色白中透青,极为难看。 这下小乞心里有底了。 可是红拂这名字像是此处禁忌,没多久老鸨就带打手来了,小乞怕被认出连忙低头藏脸,躲在玄清身后。玄清不得已,只好往前一站当肉盾。 那老鸨一手插腰,一手指着玄清道:“你是来砸场子的吧?谁不知道红拂走了十年了,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玄清答不上话,只好扯起嘴角赔笑脸。这时,老鸨子似乎看见躲在其身后的小乞,伸出干柴手欲把她揪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小乞只听见一声熟悉的轻笑,随后便有人说道:“五娘,我朋友有得罪之处,还望包涵。” 老鸨听了这个声,连忙换了张笑脸,随后旋了个身,尖起细嗓殷情笑道:“哎哟,柳公子,是您呀……” 小乞闻声脸一沉,心里暗骂:擦你个柳后卿,竟然是这里的熟客。 第3章 .16| 小乞结结巴巴地说出“公子,我有件事要告诉你”的时候,洞外某个不知名的人也在说“我有事要告诉你。”而柳后卿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把小乞的话掐断了,侧耳聆听外边声。 那人煞有介事道:“听说宋公子欠了人家四千两银子,差点把宅子都赌输了。” “那不是小事,上次他还打死油贩,不是也赔了钱进去?若不是老爷疏通关系,说不准早进牢子了。” “唉,没错……宋家入这败家子手里,算是完了。” …… 显然,外边人说话比小乞要说的话好听,柳后卿聚精会神,待人家嚼完舌根走了之后,才问小乞:“你刚才要说什么?” 小乞眼神瞬间黯淡,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全都没了,她只回了他两个字:“忘了”接着就钻出石缝,不想再与他多说半句。 或许是红拂的悲情染到了小乞,小乞格外伤心,仔细想想,柳后卿没对她好到哪里去,顶多在她作噩梦的时候陪了她会儿,再救过她几次,其余时候都是不冷不热,她干嘛要喜欢上这样的人? 小乞不明白,抱着一颗碎掉的玻璃心回到房中,她心想:如果当初没遇见他该多好。 吃过晚膳,嬷嬷又送药来了,她端上药碗的时候笑得热情,脸上褶子都能夹死苍蝇。 小乞心情不好,正愁没地方撒气,这嬷嬷来得真是时候。她假模假样捧起碗,趁嬷嬷不注意,手一抖把碗摔在地上。“乒乓”一声,药碗应声而碎,嬷嬷的脸色也随之变青。 “你……” 嬷嬷开口欲骂,小乞两眼无辜地看着她,让她生硬硬地将粗话咽了回去。 “我再让人煎一碗,琪姑娘好好歇息。” 嬷嬷扯了个假笑,端着食盒走了。小乞立即趿上鞋,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只见她入了药庐,吩咐下人再煎碗药出来。小乞就蹲在暗错错的角落里等,等着他们出手。果不其然,就在下人转身刹那,嬷嬷取了闹羊花欲投入药壶入。 说时迟,那时快。小乞一个箭步冲过去扼住她手腕,嬷嬷受到惊吓,不由抖擞,回头看到小乞更是脸涮白。 小乞眼珠子一瞪,咬牙逼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嬷嬷目光闪烁,随后尴尬地扯了笑,道:“这是滋补的药啊。” “滋补的药,你当我傻啊!” 这下,小乞原型毕露,她再也不当乖小姐,掀起袖子拿出打鬼时的凶悍样。 “你姑奶奶我,早八百年前就在江湖上混了,还不知你手上拿的是疯羊花!人心这般坏,死了到阎王殿,不把你打成肉饼才怪!” 话落,小乞顺手一推,嬷嬷跌坐在地。下人们听到动静都探头看来,见小乞侧首,又吓得把头缩回去。 “走,和我去见夫人去。” 小乞边说边把袖子掀到手肘之上,然后一把揪起嬷嬷领子。平日里嬷嬷欺负人时趾高气扬,而这一下可把她的胆给吓破了,连连求饶道:“琪姑娘,你是误会了,真……真……真的误会了。” 说着,这老婆子都快吓得掉泪,双腿直发颤,兴许她没想到乖顺的琪姑娘竟然是只母老虎。 小乞正在气头上,本想拉她去见夫人再说,不过她的小脑袋还是聪明地动了一番,最后洋洋得意地阴笑起来。 “误会是吗?好……那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话音刚落,小乞就将嬷嬷拉出去,她的手劲大得很,嬷嬷逃也逃不了,只好顺着她的意来到无人之处。 小乞开口见山,道:“我也不想同你拐弯抹角,此事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谁干的,但是我抓到的人是你,也只能找你算帐。别以为我对付不了你这老婆子,连鬼我都降过,还会怕人吗?” 嬷嬷缩脖耸肩,大气不敢喘,直点头道:“信,我信。” 小乞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干脆就露了两手飞檐走壁,把她唬得一愣一愣。 落地之后,小乞还不忘补上一句,说:“哼,疯羊花算什么?我独门暗算杀人于无形,到时叫你肠穿肚烂,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嬷嬷听后三魂丢了两个半,两腿一软,“卟嗵”跪倒在地,又是叩又是拜,老泪纵横道:“哎哟,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姑娘您就放过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呀。” “放过你?”小乞眯眼,哼笑两声。“放过你可以,可是怎么个放过法呢?” 嬷嬷慌不择言,直说:“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求姑娘放了我这条老命。” “这是你自个儿说的。” 小乞奸计得逞,不由暗自得意,随后还卖了个关子道:“让你做什么我还没想好,到时会告诉你,不过今日之事你可不能对别人说,你说我就把疯羊花喂给你吃。” 话落,她就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吓唬这老婆子一下,“蹭”地凌空跃起,来了个空翻。那嬷嬷是目瞪口呆,真以为遇到了武林高手,却未曾想到小乞落地时,正踩到片叶子上,脚底板一滑,摔了个狗啃泥。 咱们暂且不管这个小失误,小乞扶腰站起时虽然痛得呲牙裂嘴,但心里还是有点小得意,拔了颗眼中钉自是痛快,更重要的是之后少一个人挡路,她就方便许多。 小乞在不知不觉中化身为食人草,准备把宋家几根贱骨头狠狠收拾番。半夜三更的,她又爬墙出去,准备找柳后卿,然而到了四方馆,她想起白天的事又不想上去了,在底下徘徊半晌,遇到了玄清。 玄清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立在门前的姑娘很像小乞,他走上前乐呵呵地唤了声:“小乞姑娘。”那人闻声回头,却不是原先他所熟知的脸。 小乞以前的红记就像熊猫眼,左右一个把她本来面目挡去七八成,而此时立在眼前的姑娘面容清丽,一副眉眼弯起来时,就如同天上银钩。玄清以为认错人了,赔了个笑,然后转身入四方馆。 小乞看他要走,不免有些诧异,她追了上去,连声叫道:“玄清,玄清。” 玄清闻声驻步,再次回头细细打量小乞,然后面露惊讶。 “小乞,真是你?你的脸怎么……” 他伸出手指在她颊边凌空画圈圈,小乞顿时想起自己的胎记没了,不由抬着摸下腮颊,羞涩浅笑。 “我想法子把胎记去了,所以脸就成这样了。” “哦。”玄清恍然大悟点起头,之后抿嘴一笑,腼腆地夸赞道:“怪不得这般漂亮。” 小乞一听,脸颊发烫,忙不迭地伸手捂住。这番娇俏模样,落到玄清眼里是十分欢喜,他也不急于回房,只说:“我们去买点吃的吧,正好我也饿了。” 此话中正小乞下怀,听到“吃”她高兴点头,随后同玄清走了。玄清带她去了小馆,特意找了靠窗位子点上茶点。 小二端上热腾腾的薄皮包饺,玄清细心吹凉后给上小乞。小乞咧嘴道了声谢,然后一口一个吃得欢,本来她不怎么高兴,这回倒舒心起来。 俗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小乞这般狮子口,到了玄清眼里算是别样风情,他两手托腮,痴迷地看着小乞吞包饺,还时不时地替她斟茶添醋,看得旁人一愣一愣。 正当嘴巴塞满时,小乞无意间瞥见一顶蓝顶小轿正往花舫而去,她眼尖得很,一下子就认出是宋堂哥的轿子,她急忙将嘴里的东西咽下,然后拍拍玄清胳膊问:“你有银子吗?” 玄清略有莫明,不过他还是很听话地翻出钱袋数了数,除了一点小碎银之外,还有十几枚铜板。小乞也将自己的钱袋掏出来数了下,然后重重点头说:“够了,走,和我去个地方。” 话音刚落,小乞把铜板“啪”地拍在案面上,大吼一声:“小二结帐。”接着就将玄清拖着走了。 玄清被小乞一路拖到花舫,看到满处□□招,玄清吓得脸白,死活不敢进去,然后还同小乞说:“被我爹知道我逛青楼,会被打断腿的。” “怕什么,我们是去办事,不是找姑娘。走,你冲在前,我当你跟班。” 小乞极力怂恿,玄清无奈,只好点头答应了。他穿得还算体面,一身竹青色的长袍以镶玉皮革裹腰,底下鹿皮软靴也并非便宜货,门口龟公见这副穿戴的人儿,连忙迎入舫上,小乞就装模作样跟在玄清身后混了进去。 一入烟花之地,玄清貌似不太自在,不停地低咳清嗓,两眼不知该往哪儿放。小乞抬头在二楼见到宋堂哥,便偷偷地在后拉拉其衣袖,且悄声道:“走,去二楼。” 玄清得令,僵硬地同龟公说:“我要去二楼。” 龟公一听,为难笑了笑说:“公子,二楼不是寻常地。” “钱,我有。”玄清掏出怀中玉佩,举止倒是豪爽。刹时间,小乞对他刮目相见,在心里偷偷地数起拇指。 龟公收下了,满脸堆笑在前引路。到了二楼,小乞又特意选了离宋堂哥的位子,然后又暗错错地同玄清说:“找红拂姑娘,大声些。” 玄清听后点头,清清嗓门说:“找红拂姑娘。” 他自为以大声,没想说出去话轻若蚊蝇。龟公没听清,又问:“公子找哪位姑娘?” 玄清涨红了脸又说了遍,结果龟公还是没听明白。小乞一时性急,狠狠地踩他一脚,玄清“哎哟”叫了声引得众人侧目,紧接着,小乞作势猛拍桌子道:“我家公子说要叫‘红拂’你没听见哪!” 她这么一吼,整舫的人都听见了。小乞趁机回眸看向宋堂哥,只见他的面色白中透青,极为难看。 这下小乞心里有底了。 可是红拂这名字像是此处禁忌,没多久老鸨就带打手来了,小乞怕被认出连忙低头藏脸,躲在玄清身后。玄清不得已,只好往前一站当肉盾。 那老鸨一手插腰,一手指着玄清道:“你是来砸场子的吧?谁不知道红拂走了十年了,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玄清答不上话,只好扯起嘴角赔笑脸。这时,老鸨子似乎看见躲在其身后的小乞,伸出干柴手欲把她揪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小乞听见一声熟悉的轻笑,随后便有人说道:“五娘,我朋友有得罪之处,还望包涵。” 老鸨听了这个声,连忙换张和蔼可亲的大笑脸,随后旋了个身,尖起细嗓殷情笑道:“哎哟,柳公子,是您呀……” 小乞闻声脸一沉,心里暗骂:擦你个柳后卿,竟然是这里的熟客。 第3章 .16|| 能在花舫上遇见柳后卿,出乎小乞意料,她以为他没事的时候就在四方馆遛遛鸟,没想到还有找姑娘的癖好。想到此处,小乞更是不悦,斜眼一瞥,很是鄙夷。 柳后卿倒像没看见,打发掉老鸨之后,他便问玄清:“你们到此处来作甚?” 玄清嗯啊半晌,不好意思指出幕后黑手,不过就算他不说,柳后卿也能猜到个八[九,他把目光移到小乞身上,小乞是死猪不怕开水心,昂首挺胸回答道:“寻开心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身后有人嚷嚷道:“哎哟,柳公子,你终于来了呀。坐,快来坐!” 柳后卿抬眸看去,随后莞尔而笑。小乞觉得这声音略有耳熟,不禁回头,没想到招呼的人竟然是她宋堂哥。 “宋公子,来晚了。柳某自罚三杯。”柳后卿边说边走上前,然后提了酒壶连灌三杯,一点也不含糊。 见柳后卿倒杯示净,宋堂哥连连拍掌叫好,道:“柳公子爽气!” 宋公子开怀,旁人便跟着起哄。小乞粗略扫了眼,皆是帮不学无术之徒,随后她又看向柳后卿,他似乎与他们混得很熟,谈笑风生打成一片。 不一会儿,柳后卿笑道:“宋公子,今日我来介绍,这一位是陈参知的公子,而这一位则是柳某好友。” 此话一出,玄清与小乞就被拉了进去。小乞不由吓了跳,生怕被宋堂哥认出来,没想到宋堂哥看了她会儿,只拧眉道:“此姑娘好眼熟啊。” 说着,他便露出几分暧昧笑意,很不正经地看向柳后卿,说:“原来柳公子喜欢这种调调,怪不得这里的姑娘都看不上。” 话音刚落,陪酒美人笑得花枝乱颤,倒入宋堂哥怀里讨好撒娇。宋堂哥左拥右抱不亦乐乎,那般淫、荡模样连小乞都看不下去,恨不得立即回府把宋鸿叫来,让他好好看下自己的好儿子。 这时,柳后卿递来个眼神,示意让小乞与玄清入座。接着,他故意坐在宋堂哥左侧,然后让小乞先挨着他坐下,再叫玄清坐小乞边上。此举正好把小乞夹在中间,不用怕被这帮子色狼吃了。 说实话,小乞也不怕这群狼,若是惹得她不爽,大不了掀了袖子一顿打,反正有人会替她收场。值得庆幸的是,那些眼冒绿光的男子不敢轻易招惹,除了一人之外。 酒过三巡,宋堂哥微醉,然后借着酒意与柳后卿勾肩搭背,且道:“柳贤弟,反正你早晚会是我妹夫,我也不怕和你说实话。你也别管当年你爹替你订的亲,以你的身份地位,那丫头怎能配得上你?你瞧,我那两个妹妹哪里不比她强,她是庶出的,而且没有娘……” 后面半句话,宋堂哥是贴着柳后卿耳朵说的,不过在座各位全都听见了,纷纷瞥向柳后卿,然后低头当作没听到。 玄清则看了看小乞,小乞面色如常,仿佛说得是与之无关的事。随后,宋堂哥转过头,双目淫、邪,肆无忌惮地在小乞身上溜了圈。 “嘿嘿,柳公子好眼光,这姑娘也比那丫头强啊。来,让我敬她一杯。” 话落,宋堂哥拿起酒壶,起身之后左右摇晃,像是醉得不行。接着,他咧开嘴走到小乞跟前,那副色迷迷的模样与当年调戏红拂时的态度所差无几。 柳后卿坐在那边雷打不动,咪咪小酒与其它几位谈笑,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小乞,而玄清见状急了,连忙起身要去挡酒,小乞却伸手按住他,胸有成竹。 “宋公子,久仰大名,还是我来敬你为妙。”话落,小乞起身,无意有意地手肘一提,击在她堂哥的胸骨上。这一招正是柳后卿教她的“迎风摆柳”,看起来柔,内道却是分外重。 宋堂哥就是个绣花枕,被这一碰立马往后仰倒,眼看他要着地,悠哉中的柳后卿突然扼住他手腕把他拉了回来,随后袖摆甩起,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宋堂哥的额头便重重地砸在酒桌上。 这一来一回,悄无声息,两人配合得天夜无缝,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宋堂哥教训了顿,别人以为他是醉了下脚不稳,见他颠来倒去,还哈哈大笑起来。 这宋堂哥本想借醉去吃人家豆腐,没料碍了软刀子,虽说喝了点酒,但不至于糊涂到不知的地步,他不免恼怒起来。此时,小乞端盏送上门,娇滴滴地唤了声“宋公子”,宋堂哥骨头一酥,魂魄掉了三个半,又贱兮兮地伸手揩油。 看到那只手伸来,小乞像条泥鳅往旁一滑,接着欲拒还迎伸出手,硬是灌他一杯酒。宋堂哥酒量大,小乞酒量也不小,再加上柳后卿这神助功,几个回合下来,宋堂哥就被灌得烂醉,你问一,他就回答一、二、三、四、五、六…… 从前至后,玄清都看得清楚,不由在心里竖起大拇指,赞一声:真他娘的卑鄙。待众人尽兴而归,柳后卿自告奋勇,要将宋堂哥好好照顾,闲人一走,他便将宋堂哥交给小乞虐待了。 小乞真是乐不可支,她本来就对宋家人没好感,而且将着宋堂哥的下流样恶心死人,干脆她就趴了他的衣裳扔在冷冰冰的地上。宋堂哥醉熏熏地在地上翻滚,还抱了柳后卿的脚当枕头,柳后卿抬腿一踢,又将其踢回小乞身侧。 小乞拿笔蹲身在他胸口画了个龟,再在其额头上写了“王八”二字,随后扯着其耳朵问:“红拂还记不记得?你对她做了什么事?” 宋堂哥疼得哎哟叫唤,无奈眼皮太重,根本就抬不起来,之后他便迷迷糊糊道:“我哪里知道……她早就走了……问唐奕去……问唐奕去……” 接着,小乞又问:“去哪儿了?” 宋堂哥摆手,不耐烦地回道:“卖了、卖了……”话落,他蜷成团儿昏昏欲睡。 小乞从他嘴里挖不出消息只好作罢,接下来,柳后卿便让姑娘们把宋公子安顿好,然后给了一大笔丰厚赏银。姑娘都是见钱眼开的主,也就不去管宋公子为何躺在地上,额头顶“王八”了。 而在出花舫的时候,玄清找不到了,小乞与柳后卿转了圈,终于在某张桌子下找到了他。刚才玄清被灌了几杯酒,此时烂醉如泥,柳后卿拉他出来,准备将他扶回四方馆,至于小乞,他只淡淡吩咐:“你自己回去吧。” 小乞落了单,伤心离去。她走了几步回头看,柳后卿扶着玄清坐轿走了,都不曾回眸瞅一眼。小乞心又碎了一地,就好似从天摔到地,刚刚同他折腾堂兄时还挺开心的,这人一转身又变冷了。 小乞无奈叹息,慢慢地踱回府里。此时已经三更天,路上无人也无声,偶尔几记犬吠响起,扰得人心惊。 走到半路,小乞看到一抹虚糊的影,似乎是跟了很久。她不由心头一紧,忙不迭地停下脚步,然而当她驻步时,那抹影也停了下来,离她一丈之遥。 又是它!小乞侧首打量起来,这鬼影从杭州跟到太和山,又从太和山跟到这儿,这跟了一路,不知想要干什么,问它,它也不说,实在是烦人! 今天小乞没闲情搭理它,转过身假装没看见,低头走了。黑影悄然飘到其身后,伸出一只手想轻搭上她肩膀,然而正当触到时,仿佛有层薄纱拦在他俩中间,那只手始终无法刺透看不见的纱,也无法触及她身。 小乞到家时,黑影已经不见了,她偷偷潜回房中准备歇息,临睡之前,她望了眼妆镜,随后喃喃自语道:“我今天去问过堂兄,他说你被卖了,至于卖到哪儿,你晚上托梦给我吧。” 话落,小乞倒头睡下。半梦半醒之间,她觉得背脊冰凉,像是有什么东西覆在背上。小乞不由伸手摸去,忽然抓到一只冰冷的手,这手硬绑绑的,只有骨没有肉。 “我死得好惨……” 红拂在她耳边轻泣,小乞眼前景物顿时扭曲,就如水波荡漾开来。 还是那艘花舫,这大白天的,少了夜晚喧嚣香艳,几个小丫鬟无精打采歪坐那处,听老鸨数落。 “红了没几年翅膀硬了,想走了!红拂,你可别忘了,是我一手把你拉扯大的,怎么容得你说走就走?!” 镜中人儿不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小乞终于看到了红拂真容:一双含情眸如秋水,一点樱桃唇娇如桃花,她长相媚气,可颦眉蹙额间却透股清冷。 嬷嬷见她不答话,软了几分语气又道:“红拂啊,天下男儿皆薄性,谁会对风月场上的女子动情?如今你还是个清倌人,真要找也得找个好的跟去,怎么能找这般穷酸小子?” 说到此处,红拂眉头拧得紧,似乎心有厌恶。她对镜摘下满头珠翠,接着又脱去腕上金镯,冷笑问道:“嬷嬷,这些可够?” 嬷嬷青了脸,扭头不答。小乞从镜中看到案上已摆了包白银,看来得有几百两,旁边还有几件白玉翡翠,也是值不少钱。 红拂嗤笑起来,蓦然起身,当着众人的面摘了耳坠,脱下绣鞋,扔在嬷嬷面前。 “这回总够了吧!” 话落,她就走了,昂首阔步,犹如得胜将军。小乞触到了其心绪,五味杂陈。她细细分辨,犹如品酒,在其中尝到了高兴、骄傲,以及对未来的一份憧憬。 红拂离了花舫,不远处有个男儿正在等她,小乞见到这抹清瘦的影,听到红拂喜极而泣地唤了声:“唐郎。” 88|3.16|家发|||表 转眼天已亮,宫里传来风声,说皇帝老儿想斩柳大人,可是一夜过去变了主意,又把人放回去了。其中变故他人自然不清楚,只觉得是老皇帝的更年期喜怒无常,而柳后卿则为此忙活了一晚。 柳后卿同阿奎他们将柳二品扶回房里,这柳二品差点被人砍了头,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只是模糊的列了份名单,其中赫然写着韩启之的老爹之名。 柳后卿已嗅到了苗头,却又不敢肯定,在杭州时他与韩启之亲近得很,从上摸到下,怎么看他都是个寻常人,好插科打诨,满脑子的不正经。 难道真是他? 正当思忖之时,九太子风疾火燎地来了,他直嚷嚷道:“小乞不见了,屋子里的东西也没了,她好像走了。” 此话如入潭之石,瞬间扰了静谧。阿奎也跟着紧张起来,不由问柳后卿:“她去哪儿了?昨天还不是好好的?” 柳后卿拧起眉头,心绪凌乱,他想起小乞回眸时的眼神,似有千言万语,可他冷冰冰地将她推开。或许是因为此,她毅然离去,但是真的要走,怎会一句话都不留? 不祥之感油然而生,柳后卿叫上了阿奎和九太子,说要去伽蓝寺看看。他们一行坐车赶到伽蓝寺。众僧正在早课,颂经之声不绝于耳。柳后卿不顾阻拦,直闯而入,把正在敲木鱼的宋潇拉了出来。 “各位施主,有何贵干?”宋潇一脸莫明,打量柳后卿几眼,又笑着道:“莫非公子想入我寺为僧?” 这话正提醒了柳后卿昨天给宋潇的一拳,然而今天宋潇脸上的瘀青就不见了,光滑得和煮鸡蛋似的。 柳后卿起了疑心,他面上无绪,拱手莞尔道:“不是为了此事,我想问你可有看到琪儿?” “琪儿?”宋潇微怔,手拈起拂珠。“她走之后就没再见过。怎么她不见了?” “她走了……” …… 朦胧之中,小乞似乎听到柳后卿的声音,不由惊醒过来。她屏气凝神,果然有对话声,一个像是她爹,而另一个人就是柳后卿了。 小乞抓到了些许希望,扯了嗓门大叫:“我在这儿~~~我在这里~~~”可惜她喊哑了嗓,都没有人来,因为在柳后卿眼里,他看到的只是副墨竹图。 “此画很别致,不知出自谁手?” 忽然之间,柳后卿问起墙上的画,随后走过去端详半晌,再伸手沿边轻抚了圈。 宋潇双手合十,笑着道:“此乃一位好友相赠。” “敢问师父,这位好友贵姓?” “姓韩。” 此话一落,小乞再也听不见柳后卿的声音了,他像是走了,根本没察觉到她在画中。 彻骨寒意爬上脊背,她低头看看残缺的手,咬紧了牙,可此时她心中仍有甜意,至少她知道柳后卿还是在意她。 这时,玄清走了过来,手里端了食盘,盘中有粥,还有些许佐粥小菜。玄清见到她莞尔而笑,和初见时一样温文尔雅,把他食盘放在石案上,然后端起粥碗走到小乞面前。 “一个晚上没吃东西,你定是饿了吧?来,喝点粥,我刚刚熬好的。” 小乞看他一会儿,可怜兮兮地点起头,玄清一笑勺了几匙往她嘴里送,没想小乞突然变了脸色,“噗”地一下,将满口粥米喷到他脸上。 “哎呀,你怎么……” 玄清躲闪不及,被她弄脏了发髻。小乞得意哼笑,扭起身得瑟道:“你奈我何?你只是条狗,他不说话,你都不敢碰我。” 被她戳中痛处,玄清变了脸色,但碍于韩启之之令,他又不敢动她分毫。小乞正好拿他泄愤,混着巷子里的脏字眼,把他祖宗十八代全都骂了遍。 玄清是个斯文人,骂不过她气得面红耳赤,最后结结巴巴地来了句:“你就骂吧,反正你也活不久了……哦,不对,你早就是个死人了。” 听到这句话,小乞停了臭嘴,不明所以地看向玄清。玄清自觉拿捏了其七寸,轻声哼笑起来,随后说道:“你还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的噩梦吗?那些站在义庄边的鬼是在叫你回去呢,因为你和他们一样,是没有人要的孤魂野鬼。” 话落,他仰天大笑,似乎是在嘲讽无自知之名的小乞,小乞悲愤交加,恨不得脱了铁链把他揍成饼。然而她还没机会挣链子,韩启之悄然而来,他神情肃然,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他来了。” 小乞心弦微颤,看到了一线生机,可是韩启之毫不犹豫地把她希望的小火苗掐灭,然后断了铁链将她拖走。 小乞被带到一张石榻上,榻上四角各有一根纯精制的铁链,正好能捆住她的手脚。小乞宁死不屈,把刚才骂玄清的话改了词,骂起韩启之。 “死娘娘腔,死断袖!总有一天,老娘要亲手收拾你!” 小乞怒声咆哮,眼中不甘显而易见。韩启之蹙眉看着她,咂嘴摇头,随后又怜悯地抚下她的发际,俯身落下一吻。 “乖乖的,别乱叫,否则就不好吃了。” 话音刚落,他张开嘴,口中满是利牙,寒光熠熠。小乞不甘心,没想到死了还要化成他的一坨屎,而她心心念念的人在紧要关头仍未出现。 在小乞闭眼的刹那,她终于看见了他,水雾如烟之处,他正立于船首,一袭素白长袍缀于青山绿水间。她望着他的背影嫣然一笑,喃喃地开了口,说:“我喜欢你……” 晌午过后,柳后卿来到韩启之的府邸,管事的前来告知说:“少爷同好友游山玩水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柳后卿拱手道了声谢,随后拉上阿奎与九太子走了。此时小乞已经失踪了快一天一夜,不祥之感越来越浓,九太子早就成了无头苍蝇,连阿奎也着急起来,众人之中唯一淡定的人就属柳后卿了。 九太子见他神定气闲,实在是气不过,揪了他的衣袍,愤然道:“人是跟你走的,却没跟你回来,若是个三长两短,就是你害的!” 柳后卿不回话,一如即往的冷脸,阿奎扮了老好人,插在他们中间打圆场:“九太子,如今到这个时候了,我们可得好好商量,别动不动就吵架,这样也找不到小乞。” 九太子听了这话仍有怒意,可仔细想想,目前为止只能靠他,也就把手松开了。柳后卿抚平衣上皱褶,低声道:“我们去找玄清。” 话落,他转身就走,把九太子和阿奎冷冰冰的抛在脑后。 阿奎嗅到些许异色,柳后卿这般淡定实属不正常,不过他说不得什么,只好跟在他身后去了。其实阿奎心里也着急,他可喜欢小乞了,简直视她为红颜知已,特别与她争论什么肉好吃时,简直就是相见恨晚,他真不希望小乞出事,然而不祥之感始终萦绕在心头。 到了玄清府邸,他也不在,然而他们很意外地打听到了一些,比如:那晚上少爷带了个姑娘回来,长得挺漂亮。 根据下人所叙,众人猜到那姑娘就是小乞了,一下子似被冰水浇头,大家面面相觑,却不想把话点开。 柳后卿拱手作辑朝管事说道:“那么在下就在这里等,实在有急事。” 管事思量半晌,点头应允,接着就将柳后卿他们带到堂屋。说来凑巧,堂屋里挂了一幅墨竹图,与荣潇房中的画一模一样。柳后卿走了过去,再次摸上这幅画,忽然之间他全都明白了。 柳后卿虚空画符,紧接着画中墨竹轻摇,就像活了一般。九太子见状很是惊讶,他从来没见过此般阵法,然而还没等他回神,柳后卿就入了画中,成了一笔浓淡相宜的墨影。 画中自有乾坤,柳后卿入画之后就见几条幽径四通八达,犹如迷宫。他选了一条路走,到了尽头往外看去,竟然是蒙古包。 柳后卿调转回头,在画中找寻小乞的小落,正当无措之时,忽然听到一声虎啸,像是阿奎的声音。他急急寻声而去,终于在一片密竹之中看到了一座古墓。 化作虎形的阿奎跳到柳后卿身侧,抽着大鼻子一阵嗅,随后斩钉截铁道:“小乞就在里面。” 话音刚落,九太子也赶来了,他不假思索地冲入墓中,丝毫不顾安危,一边叫着小乞一边像是无头苍蝇乱窜。 正在这时,林中起了阵风,竹叶沙沙,落下几片飘于柳后卿肩头。柳后卿微怔,回眸看去,仿佛见到一抹影,虚晃而过。 他跟着影子去了,穿过竹林,上了小桥,见到了躺在石榻上的小乞。她像是睡着了,侧着身子,腰处搭了一角薄毯。 柳后卿舒眉笑了起来,仿佛好久都没笑得这般欢畅,他迫不及等地走了过去,然而就在走近的刹那,小乞身上的毯子滑落在地…… 89|轮回(一)修改 在世间活千年,看遍生老病死,尝遍喜怒哀乐,柳后卿早已麻木,他不为生喜,不为死悲,他甚至觉得这些不过是自然法则,何必小题大作。然而当他看到薄毯落地,心中一刹那的空洞过后,情愫无以名状。 小乞的身子被掏空了,五脏六腑全都没了,只剩个血淋淋窟窿。她似乎被故意摆出侧卧之姿,残掌搭在血洞之外,半握一张纸笺。 柳后卿缓回神,僵硬地移了几寸目光,他看见小乞眼眸半闭,似睡非睡,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没受多少痛苦。 柳后卿仿佛被根看不见的绳牵引着,神差鬼使往前走。他离小乞越近,下脚就越沉,不过五步,他双腿如灌铅,实在走不动了。 这个时候,阿奎与九太子来了。阿奎远远地看见小乞,兴高采烈地吼了声:“小乞。”本是张极为高兴的脸,可是在看到小乞刹那就僵住了,阿奎就犹如泥雕木塑,丝毫动弹不得。 九太子木讷,听到“小乞”两字乐坏了,也没察觉到另外两人异样。他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过去,一直跑到小乞面前。他离得最近,看得也最清楚,一股血腥劈头盖脑地压来,逼得他后退,愣了半晌之后,他这才察觉眼前的人儿已经死了。 九太子不由往后退了三步,软了腿跪趴在地。他怕自己看错,抬袖擦了眼,没想越擦越是模糊。 九太子看到柳后卿,他仍神态自惹,仿佛小乞的死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九太子怒不可遏,提了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咆哮,弹起身子扑了过去。 “是你!是你害死了小乞!你明知道她有危险,还让她一个人在外乱跑,这一切全是因为你这没心没肺的畜牲!” 话落,一记重拳砸上柳后卿右颊,他没反应,甚至连个痛脸都作不出。九太子不解恨,咬牙切齿,两眼含泪,又狠狠地给他几拳,直到没了力气这才停手,然后趴倒在小乞尸身下埋首痛哭。 “七公公,都是我不好,我早就该带你走,全是我的错!” 显然,他的难过小乞也看不到,她依旧垂眸浅笑,就如一具不小心做坏的蜡像,安静侧卧。然而就在眨眼间,这“蜡像”化了,它化作一团酸水滴落下来,所到之处皆是焦黑。 小乞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元神俱灭,而柳后卿根本无力挽回,这一幕成了烙印,深深地刻在所有人的脑中。 这么个时候,柳后卿不忘拎起九太子把他拉远,九太子逃过一劫,可他丝毫不感激,反而冷冷地甩开他的手,瞪起通红的眼一字一顿,道:“你别来做假好人,从今以后,我不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 话落,他扭头看向那滩墨汁,又是红了眼眶,哭得像七岁的小娃子。 阿奎也抽起鼻子唏嘘几声,他看向柳后卿时的眼神,也有几分责怪之意,可是他没说半句话,毕竟这么多年走来,生死实在平常,早已看穿。不过这次阿奎实在无法接受,小乞死得太过干净,连一缕残魄都没落下,想起当初与她在窗前啃鸡腿,他就越发难过,忍不住抬袖抹泪。 “你先把九太子带走。”柳后卿冷声吩咐,阿奎硬是收了泪,按他的话做了。九太子不从,结果被阿奎一巴掌拍晕,这才老实了。 闲人散尽,柳后卿俯身颤手,捡起地上纸笺,他展开,只见上面书有四个豪迈大字:“君可满意?” 这一时间,柳后卿瞪圆双眸,无情无绪的冷面终于四分五裂,露出恼恨之色。他揉碎手中纸笺,手腕一旋掐诀念咒,一道波纹从他指间散开,随后突然迸射出万道银光,眨眼之间,此处一草一木皆碎裂成灰,随着一记巨响,消逝在银光之中。 先是伽蓝寺,后是玄清府邸,再是宋家……凡是有挂墨竹图的地方,燃起熊熊大火,无一幸免。 韩启之看到南边滚起浓烟,不由轻笑了声,道:“老狐狸发飙了,我就喜欢看他这模样。”话落,其拉玄清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一场滔天大劫就此拉开序幕。 韩启之逃出京城后,造出很多魔物。当初吃过张家长寿面的人皆成其傀儡,到处惩善扬恶,坏事做尽;未被灭掉的尸鬼也趁机作乱,危害人间。 此时,柳后卿终于清楚谁是幕后黑手,果真与他所猜测的一样,是穷奇。 千年之前,柳后卿还是只不懂事的狐狸,他狂妄自大,到处惹事生非,然后某一天,他遇到一位长胡子仙者,说是会教他修炼,而这老头就是穷奇的化身。 穷奇教他法术,引出其兽性,他灵性高,没多久就成了一代妖王,率众妖在人间肆虐,甚至还攻上天界,震慑众位神仙。最后太上老君降伏了他,他以为自己会灰飞烟灭,没想太上老君极为慈善,不但不追究其罪,还要教他修正道。 柳后卿终于洗心革面,弃暗投明,从而惹怒了穷奇。之后穷奇妄想颠覆三界,是他亲手将他拿下,那时穷奇就说了一句话:“自开天劈地起,我就生于天地间,你只毁得了我的形,毁不了我的神,若有朝一早我复生,我定会卷土重来,杀尽所有你认识的人。柳后卿,你斗不过我,你不过是只狐狸,而我是万年的魔!” 果真他回来了,张寿星暗窖里的水渠,专门放血杀人之用,这不就是供养穷奇之处吗?之后在歙州所遇的尸鬼,以及龙八太子……这些皆是连环计,韩启之有意设局将他套住,如今龙八太子的龙麟八成也在他手上,可想而知,他等这天等了很久,小乞的死不过是其计划一小部分。 这一小部分对柳后卿而言,却成了杀韩启之的唯一理由。 只是这正邪对搏再次经历了百年,玉帝派天兵天将捉拿;凡间,华宗主广发英雄帖,令上千弟子下山济世。柳后卿一路追杀,将韩启之手下的魔物杀光殆尽,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兴许命数有定,他终于在小乞忌日那天降伏了邪魔。韩启之披龙麟所制的铠甲,麾下百万魔兵,也敌不过已经疯魔的妖狐。有幸目睹大战的阿奎称,当时柳后卿散了银发,化作狐型,把露出原型的穷奇撕开,再拖出肠子绕其脖三圈,场面极为血腥。 这一段故事在仙界流传许久,之后仙人见到柳后卿不免有丝惧怕。 穷奇灭了,三界太平,经历万劫的柳后卿终于圆满,登入了仙界。其飞升那日,太上老君亲自相迎,还有七仙女送上王母娘娘的蟠桃与琼浆玉液,柳后卿如愿以偿住进玉霄宫,成为上仙,而阿奎则回到其白虎殿里,继续当他的镇邪神兽。 小乞似乎已经被遗忘了,仙界都不知道曾经有一位姑娘与落尘上仙共患难,就连九太子也没再提及,他与柳后卿老死不相往来,只要有他的地方,他定不会出现。 九太子对小乞的喜爱显而易见,而小乞对柳后卿而言却如梦魇,无时无刻围绕着他。 柳后卿一直为她困惑,他以为杀了穷奇,心中愧疚会少,可惜没有;他以为成了上仙,会把小乞忘掉,可惜还是没有。 小乞就像一杯沉淀百年的苦酒,除他之外,无人知晓。他时常会在无人之时自饮自酌,喝得醉了便闭起双眼,然而在这个时候他总能看见小乞,看到那日她离开时,一双盈盈秋眸似有千言万语。 之后,画面旋转,他又回到大战时,看见了韩启之那万分得意的脸。这恶兽吞掉不少魂魄,魔力大增,而他负伤落了下锋,根本无法御敌。 千钧一发之际,韩启之突然立定,一缕残魄死命地从他嘴里钻出,然后飘了过来挡在他的面前。 她是小乞,哪怕成了一缕烟似的残魂,她都要拼尽最后一点气力护他周全,而他眼睁睁地看着小乞再一次死在他面前,在她消逝刹那,他似乎看见她双唇蠕动,却不知她在说什么。 梦到此就断了,柳后卿忍不住打个寒颤,睁开了双眼。忽然之间,他很想知道她说什么,可是无论如何再也梦不到后半段,它成了他的一桩永不能成的心事。 柳后卿终于明白,最后一劫并没渡去,小乞成了他心中的朱砂痣,哪怕开膛剖肚,也无法抹去。 仙界一日,世间百年。 柳后卿凝神窥视人间,望能找到小乞转世,可每次皆是失望而归。小乞元神俱灭,不可能再转世投胎,如此简单的道理,他却不记得了。 柳后卿又想了个法子,他在玉霄宫中设下虚境,取一铜盆,盆内盛满水,底下则有一枚小乞送他的石子,这也是小乞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小乞曾说这石子很像他,至今他都没明白哪里像了,他时常将它浸在水里,然后伸出手指拂出水纹。水纹荡起,慢慢显现出小乞的模样,他能见她生气、见她笑,唯独不能阻止她的死。 柳后卿用尽法力想要扭转乾坤,可过去与如今之间仿佛有层薄纱,他能看见却不能捅破。 第一次,他到了西湖边,看到坐在湖边轻泣的小乞,他走上前,伸了手想要接下她一滴泪,而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却不知道他是谁。 第二次,他找到阿奎,想在让他拦住自个儿,别去找小乞,说不定小乞就不会因此而死,结果阿奎一拳将他打散了。 第三次,他到了玄灵宫,见到了呆呆的小乞,他忍不住笑了,她却以为他是冤鬼,想要帮他申冤。 …… 每一次,他都试图扭转,可每一次,他都无力改变,结果水中纹定格在了小乞死的那日,不断循环,只有当泪坠入盆中才会消逝,可是真当见不到她了,又会有一波痛苦袭来。 柳后卿成了仙,却活得比人还累,他放不开自责愧疚,放不开死去的小乞。他怕自己会忘记她的模样,常将那颗石子攒于手心。 小乞忌日,阿奎又来登门拜访,这几乎成了惯例,每到此时,阿奎总会过来,偶尔喝上几杯酒,有时只是坐一会儿。 阿奎从不提小乞的名字,似乎怕自己也会跟着伤心难过。这一次,阿奎坐了很久,喝过几盏酒后,他说:“我这几天听说太上老君炼出一件宝物,是块铜镜,能回过去,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完这话后,阿奎就走了。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柳后卿终于从死气沉沉中醒了神,黯淡双眸有了些许希翼光亮。 若是回到过去,改变某个节点,那么此时此刻,也定是会变。这得来不易的太平又会变成什么? 心中有诸多困扰,柳后卿再三思最,最终还是去了。他潜入老君炼丹室,看到了那面竖着的铜镜,果然与阿奎所说的一样,镜面七彩斑斓。 若是能回去,应该选哪天?是韩启之未露真容之时,还是遇上小乞那日? 柳后卿犹豫不绝,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抚了镜面。这手刚触上去,竟然有股吸力,似乎要将他吸入其中…… 90|4.1| 镜面闪出七彩光,柳后卿从中看见过往,他不由自主缩回手,片刻后光芒消逝,一切归于平静。 镜中界难以预测,兴许一头栽进去就再也无生还路。柳后卿怔立片刻,又将手伸了进去,而这一次他义无反顾,闭上眼想着那双眸子,想知道她要说的话。 “呯”地一声巨响,宝镜四分五裂,只见一个黑色旋涡把人吸了进去。狂风猎猎作响,柳后卿无法睁眼,一阵剥皮碎骨的剧痛袭卷而来,他咬紧唇,硬是忍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风终于停下,耳边响起喧闹,仔细一听像是小贩吆喝。一阵眩晕过后,柳后卿忍不住睁开眼,他回到了京城,此时正是夕阳西下。 柳后卿略微茫然,他不知这是哪年哪月,往四处看去似乎是回到几百年前。正当他想往前走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刹那间,心潮澎湃,仿佛一下子注入了无穷灵力,使得他的魂魄复生。 柳后卿看到小乞低头走在路边,时不时地抬袖像是抹泪,原来他回到了她离去的那天,终于可以阻止她的惨死,忽然之间,他欣喜万分,不顾风仪迎上前去。 小乞没看见他,噙着泪与他擦肩而过,他微怔,缓过神后旋了个身挡住她的去路。这回小乞注意到了,她驻步抬头见到是他不由一愣,随后嘟起嘴,像是不愿理他,绕过他身侧往前走去。 柳后卿恍然如梦,他以为这是虚境,不由自主伸手把她拉了过来。 小乞瞪眼,凶巴巴地回他:“你干嘛?”话音刚落,她眼眶又红了,像是有泪在闪。 柳后卿捏捏她的手,热乎的,再摸摸她的脸,也是热乎的。终于,他按捺不住欣喜,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这回小乞愣住了,先前柳后卿对她还是冷冰冰的,怎么一转眼就变了个样子。她以为他是假冒的,可这副眉眼分明是他,只是衣着略有不同。 不知怎么的,小乞心头一热,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伸了手环住他的腰际,失声大哭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一男一女搂搂抱抱,路人见之不由侧目,有些甚至停下脚步指指点点,骂了一句:“世风日下。” 柳后卿不在乎,这天他等了百年,触到她的那刻起,他终于明白心中的痛是什么,经历这么多风雨,守了这么多年,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喜欢这个姑娘,铭心刻骨的喜欢。 “爹爹不要我了,我又是一个人了,你可愿意收留我?”小乞呜咽问道,听来可怜得很。这回,柳后卿不假思索地点头。 “这回我不会让你走,我会永远护着你……” 小乞听了这番话情难自禁,又往他胸口靠了靠,哭得梨花带雨。虽然她觉得柳后卿有点奇怪,但他身上的暖让她舍不得放手,抓着他就如抓着一颗救命草。 重逢喜悦几乎冲晕了柳后卿,他抱着、笑着,早已忘了还有一个“他”正在回来的路上。当初小乞走到南门多拐了两个口,而此时他正搂着她立在第一个拐口上,没有察觉“他”走了过来。 “他”忧心忡忡,俊眉紧锁,想到小乞时不免叹息,然而无意间抬眸,“他”看见立在前头的男子,怀里正抱着小乞。“他”不禁微怔,定睛一看,那人竟然与他长得一模一样。而此时,柳后卿也察觉到了异样,抬起头看到了自己正一脸惊诧地望着他。 小乞感觉到柳后卿身子发僵,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见到双目怔怔,又不由自主顺他所见的方向看去。 两个柳后卿,一模一样,连震惊的神色都是一样。 小乞赶忙松开手,左右两边看,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就在这时,忽然雷声大作,乌云翻滚而来遮住了红日,眨眼之间天地就陷入混沌,昏暗无光。柳后卿只觉得心中揪痛,身子仿佛被股巨大的力量扯碎,他失了力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化作尘烟,而小乞和“他”满脸惊诧。 “小乞……” 他朝她伸了手,可一阵狂风吹来,他便消失殆尽。 小乞不明白了,眨巴起双眼,再回头看向另一个柳后卿,显然他也不明白,一脸的莫名。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柳后卿消失的刹那,天竟然下起火雨,一枚枚硕大的火球砸向京城,百姓纷纷惊叫逃窜,有些还拿锅碗瓢盆顶在头上。 “哇……” 小乞瞠目结舌,就好像在看烟花,也不知她是傻了还是愣了,一颗火球迎面砸来,她竟然不逃不躲。 柳后卿急了,大喝一声:“小心”,紧接着就把她拉到怀里,一手掐诀,设起护城金刚墙。 火球如疾雨,纷纷落下,砸在金刚墙上碎成烟花。城中百姓先恐后惊再是喜,他们立在街上,看头顶炸出一朵又一朵的花,不由拍手叫好。 柳后卿的灵力变弱了,他感觉到灵气不断流逝,几乎撑不住金刚阵,最后不得不咬牙耗起内丹死撑下去。 约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场天降烟花雨终于在众人笑声中越来越小,此时,柳后卿已是虚脱,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小乞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由吓愣了,缓过神后,她急忙挽扶起他,再背他上背,然后一路狂奔回柳府,可到了柳府门前,小乞又傻了眼,天上火石落下,正好击中此处,柳府成了一堆废墟,而柳二品生死不明。 柳后卿曾说过“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若硬是要改命数,自会引起大乱。小乞活了下来,柳二品却惨遭不测,府中十几余人皆成焦骨。 柳后卿醒来已是七天之后,在这七天里他迷迷糊糊,时常做着荒诞无稽的梦,一会儿他梦见小乞死了,一会儿他又梦到自己消散成烟,前后碎片都拼不出个完整模样。 半梦半醒之时,他见到了太上老君,只见他老人家眉头紧锁,不停叹息道:“后卿,你犯下大错了,如今我也帮不了你,一切只能看你造化了……” 话音刚落,柳后卿蓦然清醒,睁开双眼就看到小乞趴在身边,两手紧握住他的掌。 柳后卿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他仿佛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她死了,此时此刻,见她活得好好的,他不由动了心弦,只觉得有股暖意从她的手心递到心里,一切冰冷皆被化成水,他情不自禁反握住她的手,喃喃念了声:“小乞……” 小乞被这细微动静惊醒了,抖擞了一下弹起身,她都来不及揉开惺松双眼,就急于摸摸他的手,觉得有点凉就将它塞进被里,然后趴在榻沿上继续睡。 柳后卿轻笑出声,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摸起她的头心,小乞睡得熟,不一会儿就打起呼,这一瞬间真是有前世今生的错觉。 清晨,鸟啼声脆,小乞被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扰醒了,她坐起身活络酸疼的肩,再猫个懒腰打起哈欠,眼角余光一扫,床上的人儿竟然没了。 小乞一吓,急忙弹起身冲了去出,一边跑一边风急火燎地叫道:“阿奎,阿奎,公子他不见……” 话说一半,她的声音就像被剪子剪了,抬头一看,柳后卿好端端地立在院子里,抬了手逗鸟玩,只见一只小雀落到其掌心上轻啄,他扬起唇角,笑容和煦,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小乞觉得自己还在做梦,转了个身准备回房继续睡,刚走半步阿奎就冲了出来,嘴一咧亮出两颗虎牙,朝她笑着道:“小乞你也醒了呀,快,我抓了两只鸡,咱们煮鸡粥吃。” “什么?鸡粥?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拿出手。” 不知何时,九太子探出脑袋,拧了眉抱怨起来。见他俩吵闹,小乞知道自己没有做梦,又转回身去。无意之中,四目交错,原本她以为他会冷冰冰地扭过头去,没想他弯起眉眼,笑得比绚阳更加刺目。 他丫脑子又不正常了吧?小乞战栗,戒备地扫他两眼,之后她突然想起下火雨时,他抱她抱得那般紧,一下子又面红耳赤,急急地旋身躲回房中,连早食都没有露面。 柳后卿真的变了,这番变化虽说奇怪,但令小乞心花怒放,她看出来他似乎有那么点喜欢她,心想:与其猜来猜去,还不如把话说开。小乞又往自己脸皮上涮了几层硬泥,准备趁柳后卿负伤之际,来个了断。 好不容易夜不降临,小乞忐忑地提着药盅入了他的房。这药是凝香千里托人送来,说是专门恢复元气,小乞正好借花献佛,好与柳后卿套近乎。 入门之时,柳后卿正在看古藉,天降火风乃大凶之兆,他正在找寻原因,更何况柳二品的过世令他动容,面色与早晨相比更是苍白几分。 小乞站在门边看了会儿,然后深吸口气替自己鼓劲,接着她就一步一挪地靠了过去,笑咪咪地说:“公子,该服药了。” 柳后卿闻声抬头,一看见她的脸,脑袋就钻心疼,他不由闭眸缓神,可是却见一幕血淋淋的惨景,小乞侧卧在一张石榻上,身子被掏空了。 柳后卿忙不迭地睁开眼,边揉额穴边说道:“放在那儿吧,我自己来。” 他的语气比以往温柔,小乞暗自欢喜,开始实行下一步计划。她先放好药盅,然后再靠近他,小心翼翼将外衫盖到他肩头,故意扑扇起大眼,娇声问:“你可冷?” 柳后卿抬头,略微莫名,根据其恋爱零经验,他很煞风景地问了句:“你眼睛进沙子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吹?” 91|4.1|| “你眼睛进沙子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吹?” “……” 小乞听到柳后卿极为认真地问,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了,本来她以为阿奎很木讷,没想柳后卿同样木讷,连献媚的肢体语言都不懂。 好吧……小乞暗自叹息,然后点点头。 “嗯,进沙子了,卡着难受。”她一边说道一边指了下右眼,再很配合地眨巴几下。 柳后卿放下手中竹简,起身走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撑开其眼皮往里轻吹。 “好些了没?” 头一遭他待她这么温柔,小乞几乎要飘飘然,她抿着笑,嘟嘴摇头道:“没好。” 柳后卿闻后又替她吹几下。“好了吗?” “没好……” 小乞嘴越嘟越高,眼睛却越闭越紧,柳后卿扒不开其眼皮,干脆松了手,低眸一看,她已经把嘴撅成了一朵小菊、花。 “……”柳后卿又问:“你的嘴也进沙子了?” 这次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连索吻都不懂。小乞炽热的五腑六腑被他的冷水浇灭了,她蓦然睁开双眼,装傻充愣,顺便将自己的脸皮增厚。 四目交错,柳后卿的额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再次看见小乞惨死的模样,不由心头揪痛。小乞见他拧了下眉头,眼神略微悲伤,忽然之间,她就想起那日遇到的男子,信誓旦旦地对她说:“我不会让你走,我会好好护着你……” 小乞糊涂了,那天见到的人分明是他,而此时的眼前人也不像是假冒伪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面面相觑,各自怀着心事纠结着,正当柳后卿凑过去时,“砰”的一声响,门板被人拍开了,阿奎不请而入,扯着大嗓门叫道:“公子,玄清来了。” 好不容易有点温情的嫩苗头,就这样被阿奎一脚踩死。柳后卿与小乞就像被针刺了下,迫不及待地弹了开来,随后尴尬地假咳几声。 听他俩都在咳嗽,一声更比一声高,阿奎挠了挠后脑勺,心想:莫非是变了天,受了风寒?怎么都在咳嗽呢! 柳后卿没搭理阿奎,一面捂嘴咳嗽一面出了门;小乞则狠狠白了他几眼,一面捂嘴咳嗽一面出了门,他们入堂屋时,玄清正坐在西位与九太子闲聊,玄清侧首见到他们二人过来,立马起身,恭敬施礼。 “柳公子,小乞姑娘。” 玄清仍是副青涩腼腆且彬彬有礼的模样,小乞高高兴兴地迎上前去,而柳后卿却驻步不前。忽然之间,他莫明其妙憎恶起这个人来,这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仿佛泉水突然涌出。 虽说如此,但柳后卿还是恭敬回礼,客客气气地给玄清个笑脸。阿奎说过,这几天他昏迷不醒时,玄清时常来探望,还送来千年灵芝草给他补气。 小乞夸赞玄清,连九太子也同他打得火热,这么个时候,柳后卿暗自琢磨,该往哪里下刀。他思忖片刻,笑了笑道:“今早我给华宗主寄了封信,询问天火之事,前几日你也看见了,不知有何高见?” 玄清听了这话略有异色,他想了会儿,腼腆浅笑,轻而易举地掩住一丝心虚。 “这个师父倒没说过,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这几天百姓诚惶诚恐,天天求神忌祖,连皇上也去祭了神坛,真怕会有大劫。” 此话一出,众人缄默,连平时话最多的九太子也沉闷下来,天将异象必有大事发生,只可惜找不到原由。 柳后卿喝了几盏茶,道:“此事应该已经惊动三界,过不了多久自会有眉目。玄清,多谢你这么晚来看我,我真的没什么,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听这话,玄清也不好意思厚脸皮呆着,他嘱咐几句安康吉祥话,然后就拱手告辞,走时,他还刻意送小乞烧鸭,馋得阿奎直流口水。 没想待玄清一走,柳后卿就把烧鸭抢了且肃然道:“这么晚了,别吃这个,会胖。” 话音刚落,他就把鸭子扔了,阿奎见了心如刀割,等人调头又急忙捡回来,偷偷地藏到房里啃去了。 小乞没吃着烧鸭很是不悦,问柳后卿为什么要扔,柳后卿云淡风轻地回她:“他送的东西不干净,以后你少碰。” 真是奇了怪了!一场天灾之后,柳后卿对玄清的态度大相径庭,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小乞觉得他有点不讲理,玄清这么好的娃子,送的东西怎么会脏呢? 小乞怀着满腹疑惑睡下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觉。她总觉得奇怪,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思前想后又忍不住起身,走到房外透气。 如今已近深秋,夜凉如水。小乞望着圆月,想起那日天火以及抱着她的那个人。 他到底是谁?若是柳后卿,为何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小乞疑惑忐忑,这么多怪事摆在一块儿,完全无头绪。 小乞一面叹息一面对月吟诗,没想眼角一瞥,竟然看到屋顶上有个人。她不由一吓,再眯眼看去,那不是柳后卿吗? 三更半夜,不睡觉坐屋顶上干嘛?小乞心里嘀咕,跃身一跳稳稳落在屋脊上,然后她踮着脚尖,贼兮兮地向他靠近,而他一直没察觉。 其实那日天火后,柳后卿灵力弱了不少,他不得不吸取日月精气修炼内丹,以补不断流失的灵气。月华之下,他散了发髻显出真容,一头银发如雪,月夜中极为耀目。 柳后卿乃狐妖,天生媚骨,坐着不动都能乱人心弦。小乞喜欢他,见到他这模样更是怦然心动。记得头一回在玄灵宫,她惊诧得说不出话,傻呼呼地立半晌,而这回在屋顶上,月光朦胧轻风拂,这么美妙的时机,不吃几下豆腐还真对不起自个儿。 念此,小乞扯起厚脸皮,摆出一副无赖架势往他身边一坐。柳后卿侧首看她一眼,随即恢复昔日冰冷,似乎正在责怪她扰人清静。 小乞不在意,两手托腮看向明月,然后再从兜里拿出酸杏递过去,问他:“要不要吃?” 柳后卿犹豫半会儿伸出手,拿一枚杏子放到嘴里。小乞睁大眼睛看着,希望从他嘴里说出“好吃”二字,没想他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真酸。” 他一边嫌弃一边把杏子吞到肚里,小乞觉得成功打破僵局,又往他身边挪了几分,随后羞答答地问他:“那天你怎么改变主意了?” 小乞所指的“那天”就是从伽蓝寺回来的当日,柳后卿依稀记得小乞噙泪,问他愿不愿意收留她,而他并没有回答。 不知怎么的,回想起那番场景,柳后卿深感愧疚,看小乞的眼神也温柔了几分,他不由自主地回道:“我不记得了……” 小乞听后略有不悦,不过他莫名其妙晕倒,记不住事也算在情理之中,小乞觉得不必计较这点小事,又偷偷地往他身边靠了点,然而她一不小心,脚底打滑,整个人往后仰,差点就要从屋顶上滚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柳后卿一把抓住她的手又将她拉了回来,小乞惊魂未定,连拍胸口碎碎念,无意间转头见他在笑,她又羞又气,伸手捶他一拳,没想到用力过猛,直接将他从屋顶上捶了下去。 柳后卿带伤带病,身子也虚弱,小乞伸手打来时,他根本没注意,结结实实地挨了她一拳,这一路打着滚儿从屋顶摔下,“噼里啪啦”地一阵响。阿奎听到动静瞬间惊醒了,他裸、着半身冲到院中,大喝道:“半夜三更,哪个小贼敢来?” 柳后卿扶腰站起身,顺手摘下头顶破瓦一片,阿奎见到是他微怔,不免问道:“公子,你半夜三更在干嘛呢?” “屋顶漏风,修瓦。” 一句话,六个字,轻而易举地把他从顶滚到地的事遮掩了过去,而始作俑者小乞正趴在瓦上,大气不敢喘一口,直到听不到阿奎的动静,她这才探出脑袋。 低头看去,阿奎走了,柳后卿也不见了,一个极佳的良机就这样被浪费了。 古诗有云: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柳后卿这颗草小乞是折定了,但至今为止没有突破,小乞觉得自己战术很失败,她想来想去认为是自己脸皮不够厚才导致如此。 小乞探头见柳后卿房中亮了灯,又一个计划在脑中形成了。她跳下屋顶,冲回房里洗漱,然后抱上枕头、裹着小被,叩开柳后卿的“闺”门。 刚才那一下,柳后卿摔得鼻青眼肿,疼得正想骂人,而小乞很合时宜地来了,他正欲开口,小乞就扁起嘴,可怜兮兮道:“我刚才做噩梦了,公子,我们聊天可否?” “做噩梦?”柳后卿微愣:“你刚才明明把我从屋顶上推下来,哪里会做噩梦?” “是吗?有摔疼没?要不我替你看看?” 话落,小乞嫣然一笑,露出几分狡黠之色。 92|4.1| 虽说皮厚是好事,但是像小乞这般主动,难免会吓到人家。此时柳后卿心中满是疑惑,似乎从那日天灾后,他就如同活在虚幻中,看到小乞觉得陌生,闭了眼又总会见她死在面前。 柳后卿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刺在额穴上,小乞见他面色越来越白,急忙上前扶他坐下。 “怎么了?还不舒服吗?” 柳后卿抿唇挨过这一阵痛,然后疲惫地扯了个笑,说:“还好。” 他眉头紧皱,真不像“还好”的模样。小乞心里着急,这过去七天余,他还是病殃殃,她担心他会像肺痨大哥,一不小心就挂了。念此,小乞不敢再实行“折花”计划了,倒了杯热水递他手上,又是替他捶肩又是帮他揉穴。 小乞手势利落,劲道恰到好处,柳后卿很受用,他喝口茶指指肩,小乞便用了力按,然后他再指指额,小乞继续用力按。按着按着,小乞觉得不对劲了,低头一看,咦?他屁股后面怎么多了根狐狸尾巴? 小乞停下手势,就看到那根毛茸茸的白尾像狗尾巴似地摇得欢,她再看看柳后卿,他神色冰冷,眉微蹙,分明是副不爽模样。 小乞好奇问道:“好了是吗?” 柳后卿继续摇尾,嘴里却是冷冰冰地答她:“还是有些不舒服……”话落,那根大尾巴摇得更欢畅了,明明就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啊。 “喂,你尾巴在摇呢!” 话落,小乞伸手一把抓上那条大尾,“哗”的一下,尾巴就不见了,柳后卿脑袋上多了副狐狸耳。 “尾巴?什么尾巴?” 柳后卿装傻充愣,不过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脑袋上多了一副毛茸茸的尖耳,再怎么冷的脸,有了这副狐狸耳就没有半点威慑力。 小乞忍不住伸手去捏,没想狐狸耳向下一折,像是不愿意让她碰。小乞觉得好笑,不过转念一想,咦?他怎么会露出妖形? 终于,柳后卿也察觉了,先前小乞揉肩揉得舒服,他筋骨一松,竟然露了形。他惊讶,低头看看双手,手背上长了些许白毛,这时他才明白,自己不但没了灵力,连人形都要保不住了。 柳后卿不动声色,把手藏入袖中,脑袋上的一副尖耳也收了起来,随后他就对小乞说:“我要睡了,你先走吧。” 小乞把枕头和被子全都搬来了就想和他聊聊,不过既然他身子不适,她也不好意思死赖不走,想着,她便嘟了嘴去收拾被枕。 柳后卿瞥眼见之,竟然起了一丝不舍,似乎是怕她真会如梦中所见,惨死在他眼皮底下。小乞刚刚抱起被子,他又改了口说:“你不是做噩梦吗?正好和我说说什么梦。” 嗳,有戏!小乞心里乐开了花,嘴巴都裂到耳后根,然而她转身面朝他时,又摆出一副可怜样。 “这个梦很吓人,已经做了好几天了。” 其实,小乞也不算撒谎,因为她一直梦到自己被人吃了,她看不见那人的模样,而撕皮裂骨的痛却像真的一样,好几次她都从梦中惊醒,摸了摸满头虚汗,这时,她很希望身边有个人在,好护着她告诉她别怕。 柳后卿听完她所述,心慌意乱,她所梦的与他所梦见的简直就是一个模样,无以名状的愧疚浮上心间,他忍不住伸手将她搂到怀里,在她耳边轻念:“别怕,有我。” 这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小乞大为惊讶,她习惯他的冷漠,反而不适应他的温柔。小乞恍然如梦,莫明起了一丝惶恐,花就在眼前,可是她却不敢摘了。 小乞脱了他的怀抱,抱上被枕逃之夭夭,这转变太快,又让柳后卿一头雾水,想去追但又止住了脚步。 接下来,柳后卿花了整晚的功夫,在想他与小乞之间的关系,可是每到一个点就卡住了,他不记得自己有见过另一个柳后卿,只记得那日天灾之后他晕了,醒过来时就好像换了个地方,对小乞的心意也与往不同,他实在搞不明白。 转眼天就大亮,一团心绪剪不断、理还乱。这时,有人敲门,柳后卿听到这个声,不由心弦一动,想到小乞就快了步子,可是前来送食的人竟然是阿奎,他打着哈欠,挪着雄壮身躯硬是挤了进来。 “公子,粥煮好了,你趁热喝吧,药正煎在炉子上,我去看着。” 话落,他又挪动大屁股出了门,柳后卿瞥他一眼顿时没了味口。 小乞为什么不来?柳后卿一面想着一面持勺搅清粥。前些日子一直是小乞来送,她知道他好甜,会在粥里放一两勺桂花蜜,闻着香,尝着也可口,而今天这粥稠得像米饭,仔细闻闻还有股焦糊味儿,忽然之间,他知道小乞的好了。 一顿食之无味的早食过后,阿奎端药进来了,柳后卿有意无意地问他:“小乞呢?” 阿奎倒很老实地回道:“去给柳大人上香了。” “昨天不是刚去?”柳后卿皱了眉,喃喃低语。柳二品是文曲星下凡,如今肉身已灭,八成回天庭去了,他也不去担心,只是小乞天天给人家上香,未免有点奇怪。 阿奎似乎看出他在意小乞,咧嘴笑了笑说:“公子你就好好歇息,有九太子陪着去呢,小乞没事的。” 话音刚落,阿奎就大大咧咧地走了,听到“九太子”三字,柳后卿不淡定了,若是小乞一个人去他还放心,他跟在后面,他怎么能放心得下。想着,柳后卿也不顾自己有伤在身,匆匆忙忙地收拾了番去找小乞。 此时,小乞刚到柳二品坟前上完香,刚到京城时,柳二品很照顾她,她惦记着这份好,涌泉相报,每天都不忘过来拜祭。九太子总是自告奋勇,又是帮她拎篮子,又是叫车马,跟在她屁股后面不停讨好。 九太子的心意,小乞多少猜出一点,不过从头到尾她都视他为兄弟,也没多余心思,再说了他是龙,她是人,两个不同物种怎么谈恋爱? 不过……柳后卿好像也不是人,小乞想到他不由纠结了,不过看看九太子,再想想柳后卿,她觉得不是人也没多大关系,然而细想下去,她又烦躁起来,这几天不知怎么了,真当与柳后卿相处,心里总是慌乱,隐隐觉得有事发生,却找不到源头。 小乞越想越觉得乱,干脆把乱七八遭的念头抛诸脑后,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稳当地停在了他俩面前。小乞抬头一看,原来是韩启之。 “韩公子,你今天又来了呀。”九太子抢先招呼道,他对韩启之印象不错,每次见到他都客气得很。 小乞抬眼望去,韩启之正好从车上下来,一身素服干净,衬得那张脸更加精致,看来就如瓷人一般。 “韩公子。”小乞鞠身施礼,这几天她总能在这里遇见他,不是前就是后,有时还会一起过来。 在来京城之前,小乞不怎么喜欢韩启之,而这几天看他天天来祭拜柳大人,把他当成亲兄弟,她又未免多了几分好感,觉得他这人有情又有义。 韩启之下了地,对小乞和九太子恭敬施礼,寒暄一番之后郑重其事前去上香,再理了衣襟鞠躬悼念。 礼毕,韩启之就过来了,脸上悲色未散,看来伤心得很。他轻叹一声,道:“光阴如梭,柳大人也走了几天了,想到与他交情,在下就伤心不已。好在柳大人是有福之人,算命先生说他已成仙,听了这话在下也就安慰了。” 他这番话,颇令小乞动容,她不由自主地念叨几句,让他保重身子,别太过伤心。韩启之点头答应,眼眶红红像在含泪,过了会儿,他说:“正好,我送你们俩回去吧,反正也顺路。” 小乞与九太子相视一眼,没多想就答应了,他俩刚要上韩启之的车时,柳后卿竟然来了,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像是有什么急事。 “哼。”九太子鼻子哼声,狂翻白眼,小乞的手刚搭上韩启之的车,回头见到柳后卿又放下了。 “出事了?”小乞一边想一边迎上前去,刚一转身,车中的人儿便露出几分阴冷之色。 柳后卿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走到小乞面前,然后两手扶膝直喘气,小乞便问他:“怎么了?” 柳后卿连吸几口气,然后直起身子,摆出平时玉树临风状,淡然莞尔道:“没什么,只是过来看看。” 这话又遭来九太子白眼一个,这时,韩启之坐不住了,特意下了车与之寒暄,而柳后卿见到他时,脑中又是一阵嗡鸣,痛得他几乎站不稳。 “柳兄,你可来了。” 韩启之一笑,叽哩呱啦说了一大串话,柳后卿只见到他嘴皮子在动,至于说了什么一个字都没听到。 韩启之令他不适,他甚至不愿意装出熟络样子,而是拉了小乞就走。 他又开始飘忽了,间歇性面瘫外加神经症,对人还这么粗爆,这回小乞不乐意了,甩开他的手,凶了口气,道:“你这是在作甚?” 九太子觉得他们有吵架趋势,便开开心心的两手环胸旁边站好,时不时地准备煽风点火。 柳后卿不解释,只说了一个字:“走!” 小乞吃软不吃硬,死活不依他,再问:“为什么?” 这回柳后卿没了耐心,头又疼得厉害,他不由粗了嗓门,喝道:“叫你走就走,哪来废话?” 话音刚落,九太子觉得不对劲了,这不像是要吵架,而是要打架呀。他知道小乞的脾性,惹恼了她,她就会和你反着来,果然,小乞二话不说扭头就走,然后上了韩启之的车,朝窗外大吼:“凭什么要听你的,韩公子,咱们走!” 93|4.1||家 小乞与柳后卿僵持不下,韩启之面露难色,他走到车边,劝说道:“小乞姑娘,有事好商量,大家别伤和气。你瞧柳公子跑过来也挺不容易。” 说罢,他又走到柳后卿面前,笑着赔礼:“柳兄,不知在下是否有做得不周之处,让柳兄您不高兴了,在下先赔罪。柳兄您大人大量别计较,小乞毕竟是姑娘家,你给几分面子吧。” 这话说得巧妙,两面不得罪。小乞在车中听后觉得韩启之明事理,有时要比柳后卿好太多了,她想起先前柳后卿凶巴巴的模样就一肚子气,铁了心不下车,不肯与他回去。 柳后卿不啰嗦,“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接着,他直接上了马车,把车夫赶了下去,回头对韩启之说道:“韩弟,此车借我一用,过两天奉还。” 话音刚落,他轻叱一声,赶着马儿跑了。这下九太子傻眼了,光天化日之下,柳后卿竟然打劫,打劫也就算了,他还把他给落下了。九太子也顾不上安慰已经痴呆傻愣的韩启之,急忙迈腿追了上去。 “嗯……等等我呀,你们两个……” 不消片刻,一辆马车以及跟在马车的人儿就不见踪影。韩启之缓回神后,与身边车夫面面相觑,随后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柳后卿驾马一路急驶,半炷香的功夫就到了住处。小乞在车里就像一筐豆子,几乎要被颠散了,车停之后,她晕晕乎乎地跌冲几下,方才缓过神来。 柳后卿又开始飘忽了,在神经症的路上狂奔不回头,他下了马二话不说拉开车帘,将小乞扛在肩上进了门。过半会儿,九太子终于回来了,他吐着舌头,蔫头耷脑,一面拖着步子一面骂咧:“好你个柳后卿……” 柳后卿听不见他的咒骂,他正忙于和小乞吵架。小乞生气,是因为他在众人面前粗暴无礼,还涮了她的面子,而他却半点不自知,甚至莫明其妙骂她蠢。 “我蠢,我哪里蠢了呀?你叫我回去也不说理由,拉了人家就走,还当这么多人的面凶我,我也是要面子的人。” “你这不叫面子,你这叫脸皮,而且还挺厚的。” 柳后卿云淡风轻地回她一句,弄得她哭笑不得,小乞满肚气一下子就泄了,都不知用什么话说他。 每次吵架都这样,她自个儿气得面红脖子粗,柳后卿不是喝茶就是扇扇,再漫不经心地刺她几句,基本上三句过后就将她刺趴下了。 这回也是如此,小乞认栽,调头走了。柳后卿却一把拉住她,没想手上力气太大,她一头栽到他怀里陷了下去。 “以后不要与韩启之见面,明白了吗?” 他软了几分口气,听来还有一些焦急意味。小乞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了,可是刚才在韩启之面前,他也做得太过明显,真不像他的作风。小乞困惑不已,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性情大变,想来想去就是那场天灾了。 没料还不到喝口茶的功夫,柳后卿就让小乞收拾东西,看来这马车他也不想还了,直接拉着小乞和阿奎、九太子跑了。他们出了南门一路狂驰,小乞本想同爹爹道别,再次被柳后卿拉住了。 小乞很恼火,免不了对他发一通脾气,柳后卿没办法告诉她,自己的灵力只剩一丢丢,不能打只能逃。他已经猜到韩启之不是个好东西,可逮不到他的尾巴,也无法妄下定论。他猜总有一天韩启之会找上门,到那时他们只有挨揍的份。 果不其然,次日清早韩启之就来要他的马车,没想到了柳后卿的住处竟然人去楼空,连糖罐子都没留下。同来的玄清不由皱起眉头,轻声问道:“这下怎么办?” 韩启之哼声,一巴掌拍碎木案。“想办法把她骗回来,免得夜长梦多。” 韩启之在打小乞主意时,小乞已经随柳后卿南下到了开封府,一路上马不停蹄,几乎没怎么休整,一入开封之后,九太子就像散了架,趴在客栈的榻上嚷嚷腰酸。 “七公公,替我来捏两下,我浑身不舒服。” 九太子嘟嘴学人撒娇,没一会儿一双手就搭到他肩上,他心里正美着呢,突然那双手使了力,正好按上他的穴位,一阵酸一阵疼,他叫得就跟杀猪似的。 “还要不要捏?” 那人问道,声音不像小乞,九太子扭头看见柳后卿,皱眉直求饶,似哭非笑,道:“不要了,够了,够了……” 人说不杀降俘,不过柳后卿喜欢斩尽杀绝,九太子越是求饶,他手上的劲道越大,似乎不把他按得口吐白沫,心里就不痛快。 不一会儿,掌柜就来了,兴许怕闹出人命,特意过来看看。掌柜见九太子瘫在那儿满脸是泪,再看看柳后卿双颊微红,不由摇头叹道:“二位公子,寻欢作乐也得把门关上,别把官差引来,我们这是小店,经不起折腾。” 话落,他便顺手关上门,好让此二人继续快活。 柳后卿恶气已出,也就不再折腾九太子了,随他瘫在那处要死要活,甩了袖子走人。他回到房里正好见到小乞,她一面哼小曲儿一面替他整理行李,每样器物都摆得整齐周到。 柳后卿立在门处凝神相望。这眼前一切如同梦境,总有几分不真实,他不敢去想若是没了小乞这梦会变成什么样,黑、白?还是一片单调暗灰? 小乞无意间侧首看到他,她还在为爹爹的事生气,不由翻他一个白眼,不过过了会儿,她抿起嘴,半羞半娇地笑了起来,可是又像不愿被他看见,故意转过身去。 柳后卿如梦初醒,走上前去从她手里接过包袱,温柔低笑道:“我自己来吧。” 小乞松了手,指尖不经意地触上他的手背。他的手很冷,就像久病之人的手又冷又僵,小乞心揪痛,不由担心起他的伤势,想了会儿,又把他手中之物抢了过去。 “还是我来吧,你去旁边歇着。” 小乞不容分说,把柳后卿赶到椅上。看她利落地解开包袱,分门别类整理好,柳后卿又觉得她浑身闪金光,满是优点。 以前小乞像是离不开他,而如今他觉得是自己离不开小乞。不过他是修道之人,有个宏伟而远大的目标,眼看离这目标只有半步之遥,他怎么能输在儿女情长上。 冷静,要冷静……柳后卿一边默念一边闭上眼,然而惨景一闪而过,他忍不住战栗,再睁眼时,见小乞好端端地立在那处,他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小乞理好东西准备走了,可回头看他面色极差又折了回来。这些时日,吵架归吵架,但她还是细心照顾他,有时阿奎、九太子插手,她还不让,就怕这两人粗手粗脚,把她心爱的草给弄蔫了。 小乞倒了杯茶递给他,然后端来茶点,她怕他无聊又陪他下棋聊天,还要掐好时间,免得他太过劳累。慢慢地,柳后卿舍不得她走了,每当她有意离去,他总会想办法弄点状况,不是腰疼就是腿疼,腿好了就会屁屁疼……这些小儿把戏,他玩得不亦乐乎。 他不像九太子装得没技术含量,一番深情并茂的装腔后,他花惨云愁的忧郁模样深入人心,不熟知的人还以为他要挂了。小乞总会陪着他,到了深更半夜,还与他上屋顶吸取月华精气。 一开始只是吸取精气,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不过几次之后,小乞的脑袋就有点重,不知不觉就靠倒在他肩头上,若是以前,他一定把她推远,而如今,他心里很喜欢,也不知不觉抬了尾巴,摇得像根狗尾巴。 “有点风……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小乞一边说一边左右环顾,头一低就看到他又露出狐狸尾巴了,毛茸茸的雪白尾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每次他摇尾巴都说明心里高兴,可是她问他,他又不肯承认,摆出面瘫脸,一本正经地说:“没什么可高兴。” 小乞叹息,他一直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一阵风吹来,小乞觉得冷,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柳后卿的狐尾巴就缠到她身上,替她挡风取暖。 小乞摸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心花怒放,干脆也很大方地靠上他肩头赏月,哦,不对,吹取月华精气,不一会儿,柳后卿屁股后面又落出一条狐狸尾巴,摇得欢畅…… 94|4.1|发|表 在开封府休整几日,柳后卿灵力略有恢复,但是与以前相比,仍有天壤之别,他不敢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就怕有心之徒知道后,寻仇的寻仇、报怨的报怨,没怨没仇的趁机来踩两脚。 趁如今还没陷入僵局,柳后卿书信一封,托阿奎捎给华宗主,顺便借此把九太子也支开了,这里终于清净了,就剩他与小乞。 情随事迁,柳后卿对小乞自与以往不同,那两个烦人精不在,他常常地带她出游赏秋景,还会牵着她的小手入巷寻小食吃,他似乎想要弥补什么,拼命对她好,不过小乞反倒不习惯了,生怕他时不时发病,又甩冷脸给她看。好在阿奎他们走的前两天,柳后卿没发病,之后也没发病的症状,他们二人过了好几天舒心日子。 又是一个夜,柳后卿再次梦见小乞,而这次的梦无比清晰,连她脸上的小小绒毛都能看见。他不由打个寒颤惊醒过来,随后连忙起身走到小乞房中,见她平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之后,柳后卿彻夜难眠,他试图弄清其中缘由,却寻不到蛛丝马迹,他担心有一天噩梦成真,小乞会离他而去,那时他该怎么办? 柳后卿从没想到他会在一个丫头身上花这么多心思,他刻意不去多想,可是情难自制,更何况小乞时不时地在他眼前晃,不去想都难。 这几天小乞都在他的房里,不是练习心法,就是与他下棋。每次抬头就见到她,他就心弦一颤,怎么看都欢喜,她就如迷药,令他痴迷不已。 小乞两手托腮,嘟嘴思忖,眼看这盘棋要输了,她就偷偷地移了两颗白子,柳后卿似乎没察觉,她便高兴起来,直嚷嚷道:“这局你输了,可要受罚。” 柳后卿一本正经地点头答应了,故意让她一局。小乞心花怒放,高兴得拍起手来,看到这张赏心悦目的脸,她的“折花”计划再次复苏。 其实小乞想法还是很单纯,她所谓的“折花”只不过是想压倒他,然后亲几下罢了。自来到开封,她与柳后卿的关系略微妙,一起赏月,还拉了小手,可是谁都没说“喜欢”二字。柳后卿虽说对她比以前好,但是主动度几乎为零,她觉得若自己不出手,这颗草可是不会自个儿弯腰。 小乞思考一整天,然后一个法子就冒了出来。 那天晚上正好月淡星稀,柳后卿走到窗边望不到月,也就不上屋顶去吸精气了。就在这个时候,小乞叩门而入,小心翼翼端了药盅放到案上,然后让他别忘了喝。柳后卿点头,趁药汤温热一口灌下。 他不爱吃苦的东西,每当喝完药后,他总会皱起眉头,眼睛闭上一阵子。小乞想趁这么个时候把头凑过去。 就在触到他的刹那,小乞心跳得厉害,连呼吸也断了,而此时,柳后卿竟然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看向她。小乞吓了一跳,心虚地缩回去,没想他拉住了她的手,轻声问:“你想做什么?” 他的气息拂过耳侧,小乞不由起了身鸡皮疙瘩,本是想好的说词,一下子又忘了。 柳后卿眉眼一弯,露出狐狸本有的狡黠邪气,又故作凑过去问:“你想做什么?” “我想……我想……”小乞眼神闪烁不定,无意间她看到他嘴边留有一点药汁,就像找到了救星,连忙拿出怕子嘿嘿扯了个笑。 “我想帮你擦干净。”她边说边替他拭了嘴角,慌乱之下,一个不小心跌坐到他腿上,一下子就僵住了。 “……” 气氛似乎有点尴尬。柳后卿沉默不语,小乞不知如何是好,想要起身又舍不得。她偷睨他一眼,他面色如常,她再偷睨他一眼,他没什么反应。小乞突然伸手捧上他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吧嗒”一口亲上了。 “折花”计划很成功,小乞乐开了花,她急忙跳起身,准备逃之夭夭,却被他一把抓住了。随后,柳后卿极认真地问:“就这样吗?” 小乞脸上热潮滚滚,听了这话之后,转眼变了凉。 这是什么意思?小乞不明所以,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还了她一招,轻轻地亲在她的嘴唇上。 一股苦涩的药香从唇间流到舌尖上,小乞思绪成灰,一双杏眸瞪得圆圆,好不容易脑子可以动了,他又亲了她一下。 显然,柳后卿想了很久了,他似乎故意在等她“折”,结果这力度还没他想的大。 “你应该先这样……” 柳后卿手把手地教她,以身作示范,亲亲她的脸颊。 “再这样……” 他又亲亲她的脖颈。 “然后这样……” 最后,他把她拐到了床榻上。小乞就在“这样”、“那样”之中被他剥了小衣,散去发丝。她就像只傻兔子,花了好几天想去吃一个狐狸,结果落入狐狸的嘴逃也逃不了。 小乞懵了,半天都没缓神,当她回过神后,看见彼此如此“坦诚”,她不由惊慌失措,忙不迭地想找东西把自己盖上。 柳后卿按住了她的手,然后低头吮上她的耳垂,再是她的唇……他的舌尖在她身上游移,好似炽火要把她烫化,耳边尽是急促呼吸,小乞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他的。 小乞的思绪混乱如麻,身子早已不听使唤,忽然之间,一丝剧痛从腿间传来,她忍不住叫出声,推着他的身子想往后逃。 “疼……停……快……” 小乞咬牙噙泪,双颊通红,扭身时泼乱了一头青丝。柳后卿略微窘迫,往下看看,还没开始,他俯身吻上她的唇,缓去她几分紧张,趁她放松之时,挺身而入…… 想要“折花”的小乞,最后被他给折了,这动静大得能把屋子震塌了。小乞未经男女之事,没想到会有这么痛,她又是掐又是咬,把他肩头啃出一串红印子。柳后卿丝毫不觉得痛,他已是意乱情迷,几乎失了分寸。初尝情、欲,他不由毛躁了些,情到浓时,他托起小乞纤腰施了劲。小乞咬不住痛,弓起身子喘息呻、吟,隐隐的一丝哭腔到了他的耳里就如催、情、迷药。 终于,柳后卿把持不住泄了身,小乞只觉得一股热流烫得很,她实在受不住,用力把他推开,而眨眼功夫之后,聚于其腹内的纯阳之气就被吸得一干二净。 柳后卿破了戒,毁了纯阳身,当他清醒,悔已晚矣,他只好看着小乞,极为认真地对她说:“你要对我负责。” 小乞翻他个白眼,手捂上小腹。刚才就是在这个位置,烫得如铁水淋身。 经过这么一回,柳后卿彻底堕落,几千年的修为毁于此,他不得不重塑根基,开始双修生涯,只是白天吸取阳光,晚上再吸月华,到半夜全都漏了,实在没什么长进。 不知不觉,柳后卿离成仙之路越来越远,可是他看到小乞,就觉得成仙比不上和她在一起,若是有她相陪,他愿意一辈子都不成仙。 清晨,一缕晨曦落入窗格,散了昨夜香艳。小乞窝在他的怀里懒懒地猫了个腰,睁开双眼就看到他下巴上两个牙印,是她昨晚上咬的。 她被他折腾坏了,骨头都要散了架,而他不肯消停,老拿出那句“你要对我负责”来堵她的嘴。小乞觉得应该负责的人是他才对。 正当她想要不要起身时,外面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大吼:“公子、小乞……我们回来啦。” 柳后卿被吓得睁开了眼,小乞更是惊慌失措,忙不迭地弹起身在榻上翻自己的衣衫。不过她的动作没有阿奎快,当她找到肚兜时,阿奎已经闯门进来了,风风火火直往榻边冲。 柳后卿眼明手快,手一勾把小乞拉进被窝里,然后将她的衣衫齐齐塞到怀里。阿奎拉开床缦时,只见柳后卿侧躺,虽说里面鼓鼓,但是阿奎这马大哈也没在意。他咧嘴一笑,亮出两颗虎牙,说:“公子,信已带到,这回玄晶和我们一起回来。” 阿奎的大嗓门就像逼在耳边,小乞蒙在被子里心卟嗵狂跳,她把脚往里缩缩,柳后卿一个抬腿把她压牢。 “哦,我知道了,你先前去,我马上就来。” 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把阿奎打发了,好不容易小乞能舒口气,又听到九太子在嚷嚷:“七公公呢?七公公去哪儿了呀?” 这回柳后卿不淡定了,那个愣头青还在惦记小乞,他真想把被子掀了,好让阿奎这大嘴巴说去。 好在阿奎走得快,让他没机会这样做。小乞把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喘上几口气,见到柳后卿侧眸看来,她拉过薄被掩住嘴鼻,露出一双翦水秋眸,娇羞难猜。 “我先出去,你再躺一会儿。” 他温柔浅笑,起身时不忘在她颊上落下一吻。小乞心里泛起甘甜,看他背景离去,她恍然如梦,觉得这一切如同虚幻。若没记错,几天前他们还在斗气,三个月前他还看她不顺眼。 小乞不由自主摸了摸枕头,这上面留有他的余温、一丝淡香,这一切又变得真实了。小乞抱上他的枕亲了下,然后抿着笑起身穿衣,忽然之间,后背奇痒无比,她忍不住伸出去挠,挠着挠着,竟然从后背上抽出一根东西。 小乞被吓到了,急忙将它摆在手心上,没想到竟然是根黑色羽毛。 咦?背上怎么会长毛?小乞疑惑不已,再去伸手去摸,她后背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大概这毛是从哪里沾上去的。 95|4.1|发|表 一夜春宵无度,柳后卿还未从中缓神,他尽量装出沉稳,可两条腿不听使唤地打飘,犹如踩在棉花上,一脚轻一脚重。 为了行事方便,柳后卿赁屋而住,宅子虽小,但也齐全,此时玄晶正坐在堂屋,与九太子聊天,他抬眸见到柳后卿过来,急忙起身施礼,模样恭敬。 玄晶的装扮已与以往不同,他头戴紫星冠,身披鹤氅,拂尘挂于臂上,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前华宗主出了事,持意要让出掌门之位,按理玄晶已是玄灵宫的宫主,怎么会亲自过来? 柳后卿心有疑惑,他一面还礼一面思忖,玄晶倒是比他心急,礼毕便开口道:“柳公子,您的书信师父已经收到了,他老人家算出天有异象,怕是有大劫,特意让我来助您一臂之力。” 话落,玄晶又行一礼,接着就说出了缘由。 原来前几天玄灵宫又起了场大火,这次火势比前次更为凶猛,竟然将正殿太上老君的像给烧没了。华宗主夜占星像,看到九阴连珠便大呼不妙,就在这时,阿奎来捎信了,华宗主见后面色大变,赶忙派玄晶与阿奎他们一起下山。 沿途中,玄晶听到许多传闻,也见到不少恶人称霸,不知是何原因,凡间突然涌出太多邪魔妖鬼,收都收不过来,故这次他前来也想请柳后卿除魔去邪。 柳后卿听后凝了神色,想来想去这定与韩启之有关,他将韩启之这号人物告诉了玄晶,无意中提到玄清。玄晶不免微怔,然后惊讶道:“二师弟已经还俗了,说是回京城继承家业。” 众人听到此消息皆大惊,因为当时玄清说是奉师命前来,怎么一下子又成了还俗?果然其中有诈! 柳后卿想起玄清一路跟来,未露半点破绽,此人表面看来像是颗绿油油的嫩葱,而里面城府竟然如此之深。 前路多坎坷,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柳后卿隐约觉得事态比他想的严重,他担心韩启之是邪魔转世,以他现在的灵力,根本就不是韩启之的对手。可这事柳后卿都没法说出口,怕玄晶他们知道后会乱了阵脚,万一传出去,韩启之定会杀过来。 其实就在柳后卿担忧之时,韩启之已经到了开封,他的鼻子可灵得很,老远就闻得到狐狸味,况且其眼线众多,稍有风吹草动就能知晓。 韩启之不急着寻柳后卿,而是先到开封最好的青楼逍遥了几日,空闲之时,他便拿出袖中蛊雕,命它前去查探。 蛊雕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前先小乞在玄灵宫见过它一回,这回她看到这只鸟停在家门口,便拿了扫帚把它赶了。 外边天罗地网已经布好,可小乞还不自知,她赶走雕后就回到灶房里烧菜煮水,还特意炖了只鸡给阿奎吃。 这九太子时不时过来蹦哒,说是要帮她的忙,实则一点用处都没有。 看他如此殷勤,小乞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想着怎么把话说开为妙,念到此处,她弯腰起身,没想骨头跟着一阵酸痛,底下涌出一股热流,惹得她面红耳赤。 九太子见之以为她闪到腰了,又蹦哒过来要帮她提水洗菜,这菜叶子被他扒掉一大半,根也没有切,小乞看不下去,抿下嘴咕哝道:“你还是走吧,这里我来。” 说着,她抢了九太子手里的竹篮。她一个抿嘴、一个浅笑,悉数不落地入了九太子的眼,九太子怦然心动,心想这几天功夫不见,她似乎有女人味儿了。 九太子暗自欢喜,连忙掀了袖子,更加殷勤地追在她屁股后面。就在这时,柳后卿来了,他面色如常,且一本正经地说道:“玄晶说你棋艺好,非要同你下棋,把我赶了。” 九太子听后十分得意,仰首挺胸哼唧一声:“那是当然,玄晶定是觉得和你下棋没意思,所以来找我,好,我这就去大战他三百回合,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话落,他就屁颠屁颠地前去迎战,好让小乞知道自己才貌双全。 九太子不知道柳后卿的歪歪肠子,而小乞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该夸柳后卿聪明,还是说九太子笨。 柳后卿见人走远,便悄悄地移到小乞身边偷得一个香吻。小乞双颊飞红,羞赧地瞪了他眼,然后噙了一抹娇笑转过身去。 柳后卿无意间低头,看到九太子折腾出的狼藉,不禁摇头苦笑,随后弯了腰捡了几片好叶扔回篮里,浇了井水洗了。 他一边洗一边说道:“他还真不懂怜香惜玉,一颗好白菜都被它弄残了。” 小乞回头,嘟嘴驳他,道:“你就懂了?我看你也不懂……” 后半句话她说得极轻,舌头半打卷,隐约把话吞入肚里。话落,她的脸更红了几分,娇艳得好比鸡冠红。 “我怎么不懂了?”柳后卿洗完菜叶又替她打上水,走到她身边时低下头,轻声道:“瞧,这里不是好好的。” 话落,他啄了下那张樱桃嘴,桃花眸子一弯,笑得邪气。 小乞羞涩咬唇,忙不迭地伸手捶他,阿奎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杀过来了,他闻到鸡汤香味,直嚷嚷道:“小乞,小乞,鸡好了没,我饿了。” 小乞吓了大跳,一个不稳扑到了柳后卿的怀里,看到阿奎越走越近,她连忙直起身,装模作样。 “好了,马上就能吃了。” 柳后卿替小乞把话回了,阿奎见到他在这儿不由惊讶。虽说心里好奇,但是阿奎不敢问,结果就摆出一张便秘脸。 柳后卿眼无波澜,煞有介事地对他说:“我也饿了,想看看白菜有没有好。”说着,他把菜篮子放下,再慢慢捋直袖管,抹下湿嗒嗒的手,喃喃自语:“没好。” 阿奎木讷,看不出他们之间的名堂,小乞揪准时机,掀起砂锅盖子,大叫一声:“好了!”就轻而易举地转移了视线。 阿奎有鸡吃就高兴了,小乞不由舒了口气,庆幸没被他发现。晚膳过后,小乞累趴了,昨夜没怎么睡,今天一天还在绞尽脑汁想如何瞒天过海,简直就是心身俱疲。 小乞躺在榻上抱了枕头,情不自禁想起这一路走来的日子,其中坎坷艰辛自然不必多说,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和他好上,左想很开心,右想又烦忧起来。 这干柴遇烈火,“噼哩啪啦”一阵后,总是有冷掉的时候,如今小乞不是黄花闺女了,和他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还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被别人撞见。小乞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作为一个妖能不能成亲暂且不管,她只是不想老藏着掖着,见不到光似的。 小乞长吁短叹,翻来覆去想了很久,转过身见不到枕边人,她又落寞起来。小乞按上心口,心跳怦怦,不知为何,里面隐约有些痛,她想大概是喜欢一个人太深,心就会痛。 长夜漫漫,小乞终究没能熬住,她起身想开窗透个气,没料窗户一开,正见柳后卿在窗外,手脚并用准备爬进来。 四目交错刹那,二人皆惊异,之后彼此递了个眼神,心照不宣。 瞧他笨手笨脚,小乞忍俊不禁,忍不住上前拉他一把。柳后卿翻了个身,颇为狼狈地踩到她房里,然后嘴里念叨:“原来爬墙这么累,以后还是走大门好。” “我的房不就在你旁边吗……” 小乞鄙夷说道,看来他是傻了,康庄大道不走,非要摸墙进来,瞧他以前那副高冷模样,如令都被冲到阴沟里去了。 柳后卿不解释,一入房就宽衣解带,准备在她这里睡下。小乞却慌了神,连忙将他的腰带系好,然后往门外赶。 “你回去睡,别到我这里来。” “为何?” “不为什么,就是不让你睡。” “没有你我睡不着。” 柳后卿说得很认真,看小乞时眼神也是一本正经。他的确无法入睡,因为一闭上眼仍能看见她的死状,除非把她拢在怀里,他才能心安。 小乞心软了,转身理了床褥,当窝在他怀里时,她的心也落了地,而且甜如香蜜。今天他很安分,一手拢她入怀,另一只手轻轻摩挲她的凝脂,他越来越多情,越来越不像她刚认识的柳后卿,就如同变了一个人,这令小乞困惑不已。 没过多久,小乞恋着他的暖香睡着了,在梦里她看见了一个很大的石墓,她正站在石墓里迷失方向,忽然背后起了阵阴风,她忙不迭地转回头,就见有个黑影站在暗处。 小乞起了一丝不祥却不由自主朝他走去,到了明暗分界处,她蓦然停步,低头看着脚尖前的黑暗,半天都不敢逾越这条线。而这时,暗中的影却向她走来,小乞隐约能看到他的模样,原来是个女子。 “你是谁?” 小乞忍不住问,随后,那人“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听来清脆,可仔细听去却夹了一丝阴冷。 小乞觉得这声音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她不由自主跨前一步,踩在了明暗交界之中。那人也朝她近了一步,似乎想让小乞看清她的模样。 她肤色苍白如纸,泛出一抹隐隐青色,她的眉眼如墨画,精致分明,小乞看到那张樱桃嘴,红得似要滴血,她有意舔下唇角,媚到妖艳。 小乞心头一颤,打了个寒颤,那女子用红瞳瞪着她,随后伸出纤细苍白的手捧住她的脸,这双手冷如寒冰,小乞不由抖擞,她用眼角余光一扫,只见她指甲鲜红,还有股血腥味。 四目相交,小乞瞬间呆愣,眼前的人儿竟然长得像她!那女子嫣然一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我就是你……心里的魔种。”话落,她突然扒开自己胸膛,露出一颗已经石化了的心。 小乞只觉得心如刀绞,痛得她尖叫起来,当她睁开眼,天已大亮。 96|4.1|发|表 小乞惊出一身虚汗,她转头看去,枕边无人。不知何时他走了,失落顿时浮上心头,不过眨眼功夫,小乞想起那个诡异的梦,便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然后急忙脱了小衣低头看去。 一痕雪铺上落了几点梅花印,除此之外无异样。小乞按下心口,隐约泛疼,再仔细摸摸,也没什么大碍。她松了口气,把小衣穿上,然而梦中的女子一直浮出脑海,还有她所说的那番耐人寻味的话。 小乞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天天都在念静心咒,两鬼已经安分,红拂也走了,突然之间为何又冒出一个来,这特么是什么招鬼体质啊! 小乞越想越生气,无意间抬头又看见一只墨雕立枝头,昂首挺立的模样很欠打。她心中窜起无名火,足尖轻点,飞身跃起,一把抓住了这傻鸟。没想墨雕倔强,竟然低头啄她手指,还啄去一块皮,小乞怒不可遏,有那么瞬间脑中空白,当她缓过神,墨雕的脖子已经断了。 “呃……” 小乞惊讶,不明所以,只不过眨眼功夫,鸟脖子就自己断了?她把鸟头扶正,它软趴趴地垂下,几次尝试无果,她就把它扔了。 鸟儿死得莫名,小乞也没放在心上,她看今天又是放睛日,心情大好,然而出了房门没见柳后卿不在,她看到在啃鸡腿的阿奎就拉他来问:“柳后卿去哪儿了?” 叫人连名带姓,口气听来也亲昵,不过阿奎光顾着吃,没嗅到其中含义,他只随口回了句:“同九太子和玄晶出去了。” 话落,他继续啃鸡腿,连肉带骨嚼嘎嘣脆。 看来呆呆阿奎也不会知道他们去哪儿,小乞心想正好趁这好天气出去溜哒,晒晒快要发霉的脑袋瓜,没料正是因为此,她遇到了韩启之。 这天阳光明媚,小乞走在路上看到一间脂肪铺红火得很,里面走出的姑娘个个光彩。她不由低头看看自个儿,衣裳寒酸,不停冒土气,她也想像那些姑娘那样,打扮得漂漂亮亮,说不定他还会称赞一番。 想到此处,小乞神差鬼使地走了进去,掌柜殷勤招呼,直把她往贵货处领。就在这时,小乞听到一声娇嗔,酥得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哎呀,韩公子,香香用这海棠红可好?” 香香?什么难听名字!小乞不由寻声望去,看到美人倒不觉稀奇,看到美人边的韩启之,她不由倒抽口冷气。 小乞紧记柳后卿教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身,可惜她还是慢了半拍,被韩启之逮了个正着。 “咦?这不是小乞姑娘吗?” 小乞听到这声,两脚就像被焊在原地动弹不了,她还在想是不是要装傻,韩启之就走到她跟前。 “小乞姑娘,真巧,原来你也在这儿呀!” 韩启之显然很高兴,俊眸如星,熠熠生辉。小乞自知逃不过去,嘿嘿扯了个笑,恭敬施礼道:“韩公子,有礼。” 礼毕抬头,小乞就见韩启之正肆无忌惮地打量她,那模样让人很不舒服,她不由拧起眉头,剜了他一眼。 韩启之见之,收起兴奋之色,随后摆出昔日温文尔雅的好人样,笑着道:“几天不见,小乞姑娘越发娇媚了,不知遇到什么好事。” “没什么好事,和以前一个样。” 小乞口气不善,韩启之听后也没生气,又笑着道:“柳公子可好?上次他牵了我的马,说过几天还,可是这一牵就是大半月呢。” 小乞听他提起柳后卿,心里略忐忑,她怕韩启之对他不利,便扯出个谎:“我不知道,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哦?此话怎讲?” 小乞眼珠滴溜儿地转了一圈,说:“自京城之后我就与他分道扬镳,干起旧营生了,他这人脾气差,难相处……所以我不待见他。” 小乞说得像是这么回事,韩启之差一点就信了。忽然他把头凑了过来,低到她脖处使劲嗅。这怪异之举吓到了小乞,她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你这是干嘛?” 韩启之先是一怔,随后凝起神思。过了片刻,他莞尔而笑,抬眸看向小乞,那双眼眸如幽潭,深不可测。 小乞觉得自己像被只狼盯着,心里瘆得慌,她故作镇定,昂首数落道:“韩公子怎么这样看人?不知礼。” 韩启之一笑,开口戏谑道:“看来小乞姑娘走桃花运了,味儿闻起来不一样。” 他这话听来极暧昧,一下子就像看穿小乞似的。小乞脸一红,略有窘迫,不自觉地咬起唇,心想该怎么回话。 韩启之见状又笑了起来,笑声爽朗清脆,听来不像是有坏心眼的人。之后,他让掌柜拿来“三月桃”付了银子包好,再送给小乞。 “这个他定会喜欢。” 语毕,他便同那个香香姑娘走了,上车时,他有意无意地回眸看来,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结果小乞没收他送的脂粉,疾步回了宅子,这个时候柳后卿与玄晶还有九太子回来了,他们像遇到棘手的事,正在堂屋里商议。 小乞不便打扰便乖乖地回房去,不知怎么的后背又开始发痒,而且一阵赛过一阵,她抓挠半天,然后脱了衣衫照起镜子,没想后背左右肩胛处发了两片红疹,在红粒中间还有黑色小点。 小乞先是一惊,之后伸手去摸,接着再以指甲掐上黑点用力一拨,没想竟然拨出根半截小指般长的黑羽。 小乞吓傻了,不由惊叫起来,没过多久柳后卿就来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柳后卿慌张进门,两三步走到小乞身边。小乞半哭着指了指背,说:“我背上长毛了!” 柳后卿顺她手势看去,那里有毛,他只看到一片片被她挠得通红的皮。 “哪里有毛,这都被你挠破了。”柳后卿边说边抚上,手指所经之处皆恢复原色。 小乞急得跺脚,摊开手掌给他看。 “有毛!我还拨出一根!”话落,她低头,只见手心空空如也,她自个儿也不由愣住了。 “咦,刚才还在呢,我得找找。”说着,她趴在地上找半天,还拉拉他的宽袖,道:“你帮我一起找。” 柳后卿无可奈何,蹲身和她找了会儿,左看右看什么都没有,他便说道:“我忙,没法子陪你,你还是自个儿找吧。” 听了这话,小乞很不悦,似乎其间歇怔面瘫症又复发了,她嘟起嘴问:“在忙什么呢?” 柳后卿不答,小乞再追着问:“忙什么连我都不能说?” 柳后卿拧眉,欲言又止,沉默半晌,他只说了句:“你呆在家就好。” 话落,他便出了房门,小乞都来不及和他说韩启之的事,追出去时,人已经没影了。 之后,还是阿奎跑来告诉小乞,开封城北边的一块坟地被人挖了,接二连三诈尸中,玄晶与柳后卿正要去灭。 得知这一消息,小乞不由自主想到韩启之,他来开封了,诈尸会不会与他有关?小乞着急起来,心想怎么刚才会忘记同柳后卿说呢! 小乞左思右想不放心,便把遇到韩启之的事告诉了阿奎。阿奎一听,大呼不妙,说:“哎呀,若是他来了,事情就大了,不得,我得告诉他们去。” 话落,阿奎收拾下东西准备去北郊,小乞不甘示弱,好歹她也算个抓鬼师,底子也不差,念到此处,她就提了自己的小破包同阿奎一起去了。他们两人直奔坟地,到了那里突然乌云密布,转眼大雨倾盆。 “哎呀,怎么突然下雨了?” 阿奎与小乞瞬间成了落汤鸡,四周空旷都没地方避,阿奎转头看到不远处有义庄,直接拉上小乞道:“走,我们去那儿!” 小乞抬头看见义庄之后顿时青了脸色,然而雨越下越大,打得人睁不开眼,无奈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与阿奎去了。 这义庄略破旧,阿奎冲进去时把门都推倒了,小乞看到几口旧棺材横七竖八,她就起鸡皮疙瘩,走近之后更是觉得有股阴气扑面而来。 小乞嗅到一丝异样,不敢再往里面走,只借门处几片残瓦避雨。阿奎属胆肥脑瘦,入了义庄之后还把头伸到人家棺材,看完总结了一句:“嗯,里面没东西。” 废话,有也诈尸了。小乞翻他个白眼,然后再抬头看天,这雨下得又急又密,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小乞起了阵阵寒意,不由撸起双臂,忽然义庄中有道黑影一晃,她惊叫了句:“小心!” 阿奎闻声回眸,果然见到有人在里面,连忙摆好起势,且大吼一声:“是谁?在这里偷偷摸摸?” 话音刚落,就有一人从暗中走出,然后扯了个尴尬浅笑。 “外边下雨,我没带伞。咦?你们怎么会在这儿?莫非也收到消息了?” 97|4.1|发|表 小乞看到那人露出面容,没想到会是玄清。玄清见他们二人皆露出惊讶之色,不由解释道:“我听到有人说郑州出怪事,所以赶了过来,没想竟然还能遇上你们。” 阿奎眯起眸子,十分戒备地扫他几眼:“你不是还俗了吗?” 玄清听后皱起眉头,露出一丝忧色,叹道:“我时常想起师父教诲,天下有难,作为玄灵宫弟子定要身先士卒!” 说罢,他握拳挺胞,豪气冲天,正义凛然之色不容小觑。接着,阿奎又道:“可我记得当初你不是这样说的,你说是师父派你来助我们一臂之力,之后我们才知你还俗了,这中间是不是有点蹊跷?” 阿奎一语道破,小乞听后不由吃了一惊,他们在说悄悄话时,她正好不在,不知玄清已还俗,而且她对玄清很有好感,不敢想象他会是个坏蛋。 玄清嘿嘿扯了个干笑,挠起后脑勺说:“我怕不这么说,你们不愿和我同行,不愿和我同行,我就见不着小乞姑娘了。前几天,你们一声不吭离开京城,可把我找坏了。” 他嘟嘴抱怨,听来也挺有道理。阿奎像是放下戒心,深吐了口气说:“早不说清楚,害我瞎操心。” 话落,他咧嘴亮出两颗虎牙,伸出大掌拍拍玄清肩膀。“我们不会把你扔下的。” 玄清听了他这话露出一抹笑,不知是不是下雨天冷,小乞总觉得他这笑有些僵硬,正当她纠结之时,阿奎回眸道:“我和玄清在这儿没事,你别站在破瓦底下了,还不快挪过来些。” 阿奎边说边眨眼,吧唧吧唧像抽筋。小乞瞬间明白了,她按阿奎的吩咐走过去,偷偷地取出包中捆仙索,趁玄清不注意的刹那,一把掷了过去。 阿奎抬手接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拧过玄清胳膊将他五花八绑。玄清乍呼道:“你这是干什么?” 阿奎哼唧一声,道:“小儿把戏!哼!” 阿奎粗手粗脚,把细皮嫩肉的玄清弄得直叫唤。这位青涩少年涨红了脸,一直嚷嚷:“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是好人,我是有心来帮忙的,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小乞,连你也不信我?” 小乞在旁边看着不由蹙起眉头,与玄清相处这么久,他都是副善解人意的好模样,而且时常买东西给她吃。她情不自禁软了心肠,对阿奎说:“手脚轻些,别把他弄疼了。” “手脚轻绑得不结实!这家伙定有不可告人之事,等会儿就把他带回去!” 话音刚落,突然几声轻笑传来。阿奎和小乞不约而同回头看去,就见一人持伞而来,伞沿低垂,不经意地遮去他半边眉眼。 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小乞不由往阿奎身边靠去。那人入了义庄收起纸伞,只见一张俊颜苍白得很,鬓角边碎发贴在颊边,一滴水珠正沿颊而下。 小乞花了好阵子功夫才看清来者,没想到会是韩启之,可此时站在她面前的韩启之又与以往不同,他眉眼在笑,可就是透着一股难言的冷。 “小乞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真是巧,一天要见两次。”韩启之一面笑着道一面甩去纸伞上的雨珠。 小乞看地上多了一道墨似的痕,心头一紧。 “韩公子,这下雨天你到这荒郊野外来干嘛?” 小乞笑着问道,阿奎则是横眉竖目,突然他手头一颤,刚才还被他绑住的玄清竟然没了踪影,阿硅微愣,之后连忙挺身挡在小乞面前。 “小乞,你快走,你不是他对手!” 阿奎大吼,话音刚落,他突然弓起身双手扑地。 小乞瞪圆了眼,她只见阿奎手脚越变越大,上面还长出黑白相间的毛发,紧接着一记破帛声,阿奎的衣衫四五分裂,一条虎尾腾空而出,再接其身形拉长,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头活脱脱的白虎。 “噢呜~~~” 一声虎啸震天动地,小乞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阿奎就是救过她很多次的白虎。 “快跑!” 阿奎不忘提醒,虎尾一甩勾上小乞腰肢,再把她狠狠扔远。小乞不由惊叫,眼见就要飞出义庄,只听见“啪”的一声,她像砸在一面透明墙上,然后贴着墙面“吡~~”地滑落下来。 “……” 阿奎无语。 “……” 韩启之也无语,见小乞摔得惨,他无奈轻笑道:“我能进来,就说明我在外面布了阵,岂容你们如此轻易出去?” “小乞!!!” 阿奎惊声叫道,趴在地上的小乞抬了一只手,向他示意:“我还活着。” 阿奎不由松了口气,随后竖毛甩尾,又发出一声虎啸,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过去。 阿奎擅于近战肉搏,对敌手皆是一巴掌拍死,然而这韩启之是烟做的,一掌下去人散形散,待阿奎爪子落地,他又恢复原样。 小乞眼尖,一下子就看出韩启之的真身不在此处,她撑地起身,然后摸墙而过,透过破门缝就韩启之闭目而立,一股阴气萦绕其身,隐约还有恶魂哀鸣。 我咧个去! 小乞愣住了,两眼瞪大一圈又一圈,缓过神后,她急忙拿出洒过狗血的桃木剑,破了迷魂阵直杀出去。 听到一声大喝,韩启之略惊,其在义庄内的分、身顿时烟消云散。阿奎看见小乞冲了出去,眼前没了韩启之,顿时悟到这是陷阱,连忙紧随其后,出了义庄。 果然,韩启之在义庄外,阿奎张牙舞爪,一巴掌拍上。没想韩启之只抬了个手,就将千斤重的他弹开了,随后他冷笑道:“自不量力,凭你也想我匹敌?!” 好狂妄的口气!小乞见阿奎在空中灵巧旋身稳稳落地后,不由松了口气。她不知道韩启之是个什么玩意,总之他很牛叉,她不敢掉以轻心,急忙抽剑袭上,攻其下盘。 小乞的剑招倒令韩启之刮目相看,他只守不攻,像是打量其一招一势,随后他伸出两指轻轻一夹,一下子就将剑身夹住了。这剑就如嵌在石头上丝毫动不了,小乞不去管,松了手一脚蹬在其腹上,着实叫他疼了一把。 韩启之半哭半笑,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他抬起手,凝气于掌心,似乎准备让小乞吃招。小乞只见一缕黑线翻滚,然后越滚越快成了个圆球。 明显这招比小乞的剑术高明,小乞瞠目结舌,她还没反应过来,黑球如闪电,疾疾袭向其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小乞要被击中的刹那,突然一声惊天巨响,万里乌云似被撒开,紧接着雨化成飞雪,袭卷而来,一只大手就在这万雪齐舞中轻稳地托住小乞,一勾,一拢,一转身,将她护在怀里。 小乞被眼前所见迷住了眼,她所喜欢的人儿就如神从天而降,白衣胜雪,迎风而舞。先前她还有些许恐慌,转眼间便心石落地。小乞扬眉一笑,偷偷拉了下他的手,柳后卿垂眸,眼中柔情似水,这番眉来眼去,真是虐死单身狗。 柳后卿轻稳落地,弹指一挥间将那颗黑球消散成烟。小乞见他潇洒,眼中又冒出无数泡泡,可惜这泡泡还未升上天,就被韩启之搅和了。 韩启之扯了嗓门大声道:“柳后卿,看来你是破了戒了,为了她连,纯阳之身都不要了。” 他这么一说,阿奎听见了、正赶过来的玄晶听见了,最要命的是远处的九太子也听见,紧接着他就咋呼了句:“什嘛?!” 本来是件秘密事,这般一嚷全天下都知道了。众人纷纷看向柳后卿与小乞,柳后卿不语,小乞的脸红成蕃茄,看来这事是板上钉钉了。 “柳后卿,你这不要脸哒!你特么趁人之危!你……你……” 九太子的怒吼遥遥传来,接着又成了大哭。 这奸、情终于大白于天下。 98| 4.1||发|表 “记得,那又如何?”柳后卿反问,剑眉微挑,不以为然。 这让大魔头有些没面子,狰狞霸气略侧漏。接着,韩启之把矛头对准小乞,似乎想挑软柿子下手,柳后卿一个横步,挡在小乞面前,随后凝气于掌心,气散后,就见他手中多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冰篮长剑。 韩启之眯起眸,哼哼两笑两声,道:“你把“承影”都拿出来了,果真……不济世了!” 话音刚落,他扇起双翼,只见两道黑气打起旋,如飓风越旋越快。 阿奎正立于西处;九太子镇东;玄晶守南;柳后卿留北,韩启之袭来,皆不出这四方神位,柳后卿挥剑斩去,就将其飓风劈成四个瓣儿。 这时,韩启之看出自己中计了,他落在阵眼,如瓮中之鳖,无论从哪儿逃都不出他们掌心,更何况柳后卿手中有承影,怕是以这肉身对付不了。 韩启之打定主意,四个方位就挑最弱的下手,先是玄晶、后是九太子。虽说玄晶是凡体肉胎,但他的法力还是杠杠滴,而九太子已经化悲愤为力量,韩启之一来就往死里揍,一面揍还一面哭,嘴里骂柳后卿不是人。 “柳后卿抢了你的意中人,你应该对付他才对!” 挨了揍的韩启之没办法理解九太子的思路,他边打边挑唆,结果还是输了,作为凶兽穷奇,实在有些狼狈。 看来今天不是好日子,韩启之说不动九太子,调头袭向柳后卿,其羽翼如钢刃,锋利无比且刀枪不入,正好用来对付柳后卿的承影。 小乞深知柳后卿伤势未愈、灵力外泄,她在旁边观战看得心急,情急之下,她掏出破包里的弹弓,将符纸揉成小球,弹向韩启之。 韩启之与柳后卿打得热火朝天,忽然被石子似的玩意砸几下,彻底乱了思绪。他侧首看到小乞放暗箭,好气又好笑,然后虚晃一枪又朝小乞袭去。 柳后卿自然不会让他得逞,拼命挡在前,小乞见机捡起地上桃木剑,攻向韩启之,一招一势与柳后卿配合得天衣无缝。 几个回合下来,韩启之落了下锋,柳后卿提气手掐火龙诀,只听一记破空声,一条火龙横空而出,呼啸着冲了过去。 韩启之躲闪不及,被炽火团团包围,眼看就要将他拿下,却见一抹黑影掠空,将韩启之身上的炽火化了去。 这黑影来无影去无踪,众人还没缓神,他已经不见。韩启之浑身焦黑,一张俊颜血肉模糊,他自知今天不是他们敌手,便逃之夭夭。临跑前,韩启之贼心不死,不忘放出冷箭,这箭如冰锥藏于其双翼中,在他展翅刹那,冰箭如骤雨袭向四方神位,他趁此破阵而出。 小乞看到冰箭飞来,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她大喝了声小心,挺身挡在前。柳后卿见状青了脸色,急忙把她拉回来,没料还是慢了半拍,一支冷箭擦过小乞手臂,划出一道血口子。 “哈哈哈哈……”空中传来韩启之狂妄大笑。“柳后卿,过几天我还会送你一份礼,你可得等着!” 音落,他便不见踪影,阿奎想要去追,却被柳后卿拦住了。柳后卿知道韩启之诡计多端,而今日交锋,他不过想探个虚实。 一场交锋就此告终,柳后卿收起承影剑,轻按去额间密汗,其实他已经抵不住了,若再多拖一会儿定会露出破绽,想来竟然有死里逃生之感。 柳后卿环顾众人,大家都没事,随后他回眸看看小乞,小乞也没事,还弯起眸子朝他笑。心中大石终于落地,柳后卿情不自禁捏下她的颊,没想竟然比冰还冷。 “小乞,你……” 不祥之感袭上心头,他不由瞪圆双眸。小乞摇头摆手,咧开嘴笑着道:“没事,只是擦破点皮罢了。” 话音刚落,只见其臂上伤口变黑,皮肤底下像有无数蚯蚓钻逃,一瞬间,她的笑就凝住了,整个人死气沉沉地瘫软下来。 柳后卿惊讶万分,腾空抱住了她,而她竟然沉如铅石,直往下坠。众人不明所以,纷纷跑过来看,小乞似乎已经没了呼吸。 柳后卿心急如焚,急忙把小乞抱回住处。他一脚把房门踢开,再将小乞抱上床榻,这个时候她伤口已经全黑,裂口出冒起丝丝黑烟。 这是阴气,杀人于无形,连法术高强之人都挺不住,更何况是半吊子的小乞。柳后卿千方百计要这阴邪之气逼出体外,可他所输入的灵气如水,流入小乞体内之后就没了踪影。 噩梦终于成真,柳后卿没想会来得这么快,他忽然想起还有很多话没告诉她,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他后悔愧疚,心想为何没能挡住那支冷箭,他情愿被射个千疮百孔,来换她平安无事。 柳后卿摸小乞魂魄,竟然已经是碎不成形,他急忙翻出锦囊宝袋,找到冥君所赠的镇魂珠与还命膏,迫不及待地使在小乞身上。 小乞状况实在不妙,众人站在门处见柳后卿手忙脚乱,就知道小乞凶多吉少。玄晶二话不说拿出玄灵宫神油,阿奎卷起袖管献了虎血,而九太子刮了两片龙鳞,这些东西合在一起足以救小乞性命。 在众人几番尝试下,小乞有了一丝呼吸,她颤颤地睁开双眼,喃喃道:“冷……我冷……” 小乞打着颤儿,蜷缩成团。柳后卿见之欣喜至极,忙不迭地将她抱紧。她的身子的确很冷,犹如寒冬里的石头又冷又硬。 柳后卿脱了衣衫,□□上身拢她入怀,还在其身上裹了几层棉被。小乞双眸空洞如深井,依旧在说:“我……我冷……” “别怕,我在这儿。” 柳后卿施了把力气,小乞似乎感觉到他的暖意,渐渐放松下来,她费力地挪过眼看他,扯出疲惫笑容,说:“没事,只是有点冷……” 说着,她忍不住伸出手触碰他的颊,却见有滴清泪落下,滴在她指上滚烫滚烫。小乞高兴,扬起唇角,不过她的脸像是被冻住了,移不动分毫。她觉得累又闭上了眼,梦里,她又看见了那个女子,伸出双手把她拉了过去…… 这是小乞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她没再醒来。柳后卿就这样抱了她一天一夜,到了次日她的呼吸渐渐微弱,手臂上的口越来越大,还散出一股恶臭。 柳后卿不忍她继续残下去,便拿出承影剑一点点削去烂掉的皮肉。小乞没反应,似乎不觉得痛,她就如同瓷偶一动不动地在他怀里。柳后卿轻吻她的眉心,告诉她一切会好,可说着说着,他自个儿都没了力气,低头沉声。 这一切似曾相识,柳后卿想起那个梦,梦里小乞蓦然回首朝他嫣然一笑,他伸出手却像触在水面上,眼睁睁地看着她越来越模糊。这番撕心裂肺的痛他仍然记得,而此时更甚百倍,如今穷奇在外,他对付不了;小乞在这里,他救活不了……头一遭,柳后卿觉得自己比废物还不如。 “笨蛋,你还没听我说‘喜欢’你怎么就要走?” 他戏谑道,嘴角的笑牵强得很,前些日子小乞缠着叫他说出“喜欢”二字,可是他好脸面,死活没有开口,而如今再提,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小乞手臂上的烂肉终于挖空了,留了一个深洞隐约可见骨。柳后卿心也跟着揪痛,他便从自己腿上挖了块大小差不多的肉填在洞里,再抹上还魂膏以布绑好。 鲜血滴落在地,柳后卿都懒得去擦,好像这不是从自个儿身上流下似的,可是这仍然没让小乞有起色,眼看就要油尽灯枯。 该试的法子都试了,柳后卿实在没了主意,万般无奈之下,脑中灵光一闪,他突然想到还有最后一个办法能救她。 念此,柳后卿提气,从口中吐出千年内丹,这是比他命根子还重要的东西,若没了此物,别说成仙,连活都活不过三个月。 在放到小乞口中时,柳后卿略有迟疑,然而不过是眨眼间的念头。这内丹一入小乞的嘴,她面色就红润了,紧接着眼睛也睁开了,一瞬间,她就如之前生龙活虎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什么喜?”小乞俏皮眨眼,柳后卿情不自禁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说……喜欢……你。” 他的声音像在发颤,紊乱的气息像在流泪。小乞沉默了会儿,呵呵笑了两声,再睁开眼时,她的眸子就如血般鲜红。 柳后卿察觉到些许异色,慢慢地松开手。小乞突然弓身呕吐起来,吐出来的皆是黑水,她的皮肤开始僵硬,脸色越来越苍白,她痛苦大叫,抓挠自己后背。 动静太大,把其余人引了过来,他们进门见到小乞模样全都惊呆了。小乞蜷缩在榻上,犹如蜗牛,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她背上就长出黑羽,一片一片越来越多,最终成了一双与穷奇一模一样的黑翼。 柳后卿如泥雕木塑,他看着小乞抬头朝他狞笑,随后开口道:“柳后卿,你万万想不到吧,你的纯阳之气帮我练成了这个魔修,我应该感谢你才对,若没有你,我还不知道会有这般效果。” 这声音分明是韩启之的,是他通过小乞的眼、小乞的口向柳后卿耀武扬威,这时,柳后卿才明白过来,射中小乞的冷箭窃走了她一缕魂魄,而这魂魄被韩启之抓住了。 小乞不再是小乞,她展开双翅,破顶而出,头也不回地飞远。没想到精明到让人恨的柳后卿失了身、失了财,最后连内丹也丢了…… 99|4.1|家|发|表 夜风凉如寒月水,拍打在小乞脸上。她眸子空洞,面无表情,就如块僵木在空中忽高忽低,背上的双翼不听使唤,自顾自地扑扇着把她带到她要去的地方。 柳后卿没了法力,跌跌撞撞地追在后面,而她飞得太快,他根本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见她消失在天地一线间。 柳后卿耗尽力气,屈了双膝跪倒在地,他气喘吁吁,仰天绝望地唤了一声:“小乞!!” 可惜小乞未能听见,她飞到了崇山峻岭间,然后落入一个石洞,洞中是座古墓,她两腿一软,黑翼一翕,柔弱地倒在了墓碑前。 “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 无边漆黑中响起阴笑,不一会儿,韩启之现身于此,他带着玄清走到小乞身边,低头看着她抽搐呕血。 小乞恢复了些许意识,费力地抬起眸子,她想问:“你对我做了什么?”可是嘴一张,又呕出一滩难闻的黑血。 韩启之蹙起眉头,俯身伸手,怜爱地抚摸起她的额发。“刚开始是不好受,熬过这阵子就好。” 他对她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就好似得了和氏璧,爱不释手。小乞感觉到生命在渐渐流逝,她的身子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硬,连动个手指头都成了难事。 韩启之亲自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入了幽暗的石墓,墓廊内燃有火把,将石壁上的兽纹映照得光怪陆离。 小乞用眼角余光瞥见三四具骷髅零落在地,瞧他们散得这么开,死时定是被分尸,然而其中有一具骷髅还算完整,它的衣饰与韩启之一模一样。 这几具骷髅的秘密,小乞不得而知,很有可能她将成为它们中的一员。没想她与骷髅们擦肩而过,被韩启之带入墓洞之中,而在此墓洞内有具石棺,棺里盛了满满一池的鲜血。 韩启之抱着小乞,以颊轻轻摩挲小乞额面,然后吻了下她的唇。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女儿,是我生我育的宝贝。你可要记得,你我一体,我生,你生;我死,你也死……” 话落,韩启之小心翼翼将小乞摆入石棺,浓腥的血钻入她的眼耳口鼻,封住了她的呼吸。小乞竟然没觉得不适,反而异常舒服,韩启之将其一缕魂魄投入血中,轻念咒语。 嗡嗡咒语声不绝于耳,小乞觉得胸疼得开裂,她看到了红拂、饿鬼、将军,痛苦呻、吟,扭曲纠缠在了一块,就在潜移默化之间,种于其身的魔种终于开花结果,小乞的魂魄与之缠绕,她火热的心变成了铁石。 刹那的痛过去后,小乞陷入沉睡。看到血池上的最后一个气泡破裂,韩启之露出一抹诡异狞笑。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柳后卿与阿奎他们坐在被小乞撞破顶的屋内,淋着细雨各自沉默。就在刚才玄晶已经下了天刹令,告诫三界魔头已重生,大劫就在眼前,但也不知有多少人收到,几个时辰过去后竟然无人问津。 九太子一怒之下走了,对于柳后卿与小乞二人之间偷偷摸摸、暗渡陈仓,他实在无法接受,搁下一段狠话之后,再打了柳后卿一顿,这才愤愤离去,而这下柳后卿的伤势更重了。 阿奎与玄晶看着他嘴角的瘀青颇为尴尬,犹记刚才九太子那一拳砸得相当狠,而柳后卿一点都不吭声,那时的他仿佛心如死灰。 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小乞竟然成了穷奇的爪牙。阿奎与玄晶面面相觑半会儿,终于坐不住了,玄晶怕九太子做出蠢事,急忙追了出去;而阿奎怕柳后卿再做蠢事,留守在了破屋里。 阿奎不懂情爱,他只是觉得奇怪,与柳后卿相处这么久,他的心比石头还硬,怎么会与小乞那个那个了呢? 阿奎想不通,也不敢问,柳后卿狼狈地坐在那处,往日纤尘不染的素白溅满脏泥,腿上还溢出血渍。他已经不像他所认识的柳后卿了,阿奎不知太上老君可否看得见。 “我们走吧,得换个地方落脚……”柳后卿突然缓回神思,一下子清醒了。阿奎松了口气,勉强地扯了个笑,正欲开口,又听到他说:“不行,不能换,她会找不到我。” 说着,柳后卿又坐下了,神志混乱无序。在这么个时候,阿奎发挥主动决定性,硬是把柳后卿打晕,然后扛着走了。 柳后卿昏昏沉沉,朦胧之中他看见了一面铜镜,镜面五彩斑斓,似乎水波晃动。柳后卿情不自禁走上前,忽然听见镜中传来一个声音:“后卿,此时回头你还来得及。” 说着,镜面荡起水纹,柳后卿看到镜中反出自个儿的模样,可是又不全像。 “后卿,回头是岸啊。” 这分明是太上老君的声音,水波也随之激荡,起了一股吸力要将他吸入其中。柳后卿不由自主地后退,冷冷地说了一个“不”字,毅然决然走出幻境。 柳后卿打了个寒颤,睁开双眼,此时阳光明媚,落在床边勾勒出一纤美人影。他喜极,脱口唤了声:“小乞。” 那人一顿,若无似无的叹息响起。 “是我,你瞎叫什么?”话落,一只素手伸来,柳后卿看清了她的模样,原来是凝香。 人儿变了,屋顶也不漏了,这里是哪儿?他神绪混乱,想要起身却没了力气。凝香连忙伸手把他按下,凝着柳眉数落道:“都这样了,还是乖乖躺着吧。” 柳后卿浑身无力,只能乖乖躺下。他看看凝香,蹙眉问:“我睡了几天?” “九天。” “九天……”柳后卿微怔,随后又问:“九天里有什么消息?” 凝香哼笑,说:“消息可多着呢,全都在说你。我本以为我们狐族可以出个神仙,以后能庇佑我们,结果你非但神仙不能做,连内丹也没了,当初我就说那丫头留不得,你不听,这回死心了吧。” 这么一大段话,柳后卿全都没听进去,他只想知道小乞在哪儿,念此,他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手支起身子下了床。 “我得去找她。” 凝香又伸手拦住了,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回榻上。 “你内丹都没了,省点力气吧,阿奎他们已经去找了。”话落,凝香张开红唇,吐出一颗紫红色的内丹,想放到柳后卿的嘴里。 柳后卿见之,扭头侧脸不肯吃。凝香气歪了嘴,问他:“要命还是要干净?” 柳后卿想也不想,脱口而道:“要干净。” 凝香拗不过他,无奈之下只好把内丹放回原处,然后另想了个办法帮他聚灵气,但这不过是一时之策,若三个月内不找回内丹,他必死无疑。 柳后卿恐怕还不知道,凡界已经被韩启之搅得天翻地覆,而他作为除魔使未能尽到本份,自是要受人唾弃,最糟糕的是他的风流秘史传遍三界,人人都知他动了凡心,没了纯阳之身。 是何种女子能让千年冰山欲火焚身?众人对此十分好奇,纷纷揣测那人相貌以及身段,恨不得能一睹芳容,可是这“芳容”依然沉在血池底,没有半点动静。 玄清奉命守在石棺边,已经过去九日,池面仍无波澜,玄清天天与血为伍,简直快要受不了了。 眼看一天又要过去,玄清不由狂燥起来,他捂住口鼻,探头看了眼石棺,然后从地上捡了个石子往里扔。“啵”的一声,石子应声沉下,池面荡起一圈涟漪,紧接着又是死寂。 玄清没了耐心,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真不甘心看自己大好年华浪费在这破地,不过韩启之答应过他,事成之后他不但能长生不老,而且能称霸凡界,到时他定像皇帝老儿……不,比皇帝老儿还要威风! 想到此处,玄清不免高兴起来,日子似乎也不这么难熬了,他一屁股坐在石棺棺沿,然后卷起袖管从怀里拿出一个苹果啃,然而正当他啃得开心时,平静无波澜的池面冒出一个小小气泡。 玄清略有察觉,他转过头,气泡正好消逝,然而细微的一记轻响未能逃过他的耳。玄清凝神思忖,过了会儿将手中果核扔入血池中,“啵”的一下,之后又没了声音。 玄清觉得怪无聊的,轻叹一声转回身,就在这时,池面荡起水纹,黑色的发慢慢浮出池面,紧接着是一双绛红色的眸。 一股阴气从背后袭来,玄清忙不迭地旋了个身,说时迟那时快,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双沾满鲜血的手猛地勾住他脖颈,一扯将他拉入血池里。 浓烈的血腥味灌入口鼻,玄清喘不过气,他拉扯脖上的手,死命折腾,可是这手如铁铸丝毫不松动。玄清费力睁开双眼,昏暗之中只见一张苍白的面容浸在一片淡红中,惊为天人。 “琪儿,快些放手,不要捉弄人家了。” 模糊的声音遥遥传来,在水中虚幻得很。小乞很听话地松开手,玄清迫不及待地钻出池面大口喘息。 不知何时,韩启之来了,他正等着他的神作苏醒,就像在等着儿女降生。小乞缓缓钻出血池,长发贴在其胸前,正好遮住一片春色,她低头看着狼狈的玄清,嘴角勾起一抹笑,而这阴冷狞笑与韩启之一模一样。 100|4.1|发|表| 韩启之把小乞修成了魔,以鲜血喂之。从血池中出来的小乞就如婴孩,只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倒了下去。刚成魔的她虚弱至极,韩启之割开手腕喂她喝血,之后又命玄清将她带到房里去。 这座古墓大得很,分支错节犹如迷宫,玄清把小乞抱到石室里,然后唤几个小婢给她洗浴。花去大半天功夫,终于洗干净其身上的鲜血,小乞躺在榻上窝在被中睡了,玄清站在榻边看着,不禁伸手摸摸她的脸。 当初遇见时,小乞还是个丑姑娘,颊边两块胎记难看得很,若不是为了与他们套近乎,玄清才懒得接近。不过如今她大不一样,肤若凝脂,雪白无瑕,那张脸俏艳动人,邪中带媚,是他喜欢的调调。 玄清的手指沿着她的颊边慢慢往下游移。小乞忽然拧起眉头,像是不舒服。她睁开眼,紫红的眸冷若寒冰,随后她打去他的手,力气弱得却像是摸。 “你不舒服吗?”玄清俯身在她耳边问,低沉的男音依旧温柔,其中还带了丝腼腆。 小乞很不舒服,除了睡还是想睡,她懒得回他,直接闭上眼。玄清的手又放上去了,而这次不是光摸这么简单。小乞挣扎扭身,似乎想黏在她胸上的东西甩掉,结果却适得其反。她哼哼起来,几次翻身不得。 玄清张望了一番,捂住了她的嘴,说:“嘘……别出声,难过是没法子的事,再熬几天就好了。” 话落,他埋首于她的脖颈,轻嗅其身上的气味。一股淡淡的血腥中混了几丝异香,说不清是什么味道,他不由自主地舔上一口,她的脖颈很滑,随后,他又往环顾四处,石室中没别人…… 约过一炷香的功夫,韩启之吸完阴气醒了过来,他负伤未愈,之后又忙于炼小乞,也损耗不少灵力。看到满地残尸,他略微厌恶地拧起眉头,抬手扬起一把火统统燃尽。 韩启之起身出了石室,想要去年他的宝贝,走到墓廊上时,恰巧见玄清低头疾步,他不由叫住了他。 玄清微愣,极不自然地驻步回头,看到是韩启之僵硬地露了个笑脸。 “魔君,您醒了。”他边说边拱手施礼,模样恭敬。韩启之见他面露窘迫,且满头密汗,心生疑惑。 玄清眼神闪烁,不敢抬眸看他。韩启之两手负于身后,绕着他走了一圈,然后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冷笑。 “别做得太过火,若她醒了,我拦不了。”话落,韩启之甩袖走了,留玄清尴尬地立在那里。 到了小乞房里,韩启之放轻了步子,他小心翼翼走到榻边,轻轻坐下,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小乞依然在熟睡,可是她眉头蹙得紧,像是在做噩梦。韩启之拉下薄被,只见雪白凝脂未着片缕,随后他又拉上被子将她遮严实了。 这时,小乞微微睁开眼,她看到韩启之,虚弱地扯起唇角。韩启之见之露出慈爱之色,伸手摸摸她的额心。 “我的心头肉儿,过几天就好了。” 正如他所说,过了三四天小乞就恢复了元气,她在石墓里嘣哒,时常去泡个血浴,累得时候就睡在韩启之的手边,真像个黏人的小娃子。 小乞并没有忘记柳后卿,对于之前的事她全都记得,但是这些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她的心被韩启之变成铁石,不知何为感情。 韩启之越看她越喜欢,时常把她抱在膝头,亲亲小脸,摸摸小手,那些成他侍妾的妖魔妒得眼红,却拿小乞没有办法。 韩启之搂着小乞,说:“琪儿,你就是我生我育的宝贝,要记得没有我就没有你。” 小乞窝在他怀里,很认真地看着他的脸,然后伸手摸了番他的口鼻轮廓。 “为何我们长得不像?莫非我的生母给你戴了绿帽子?” 韩启之听后黑了脸:“这个孩子真不讨人喜欢……”可低头看到她红瞳,他又露出醉人神色,忙不迭地亲上两口。 小乞是他的杰作,故他爱不释手,当年他只是想做个鼎炉,没料歪打正着,竟然有了这个宝贝,他想:不用多久,他就能带小乞铲平三界,翻天覆地了。念到此处,韩启之得意大笑,狂妄笑声几乎要把石墓震塌了。 到了夜沉,众魔出去寻欢作乐,小乞则与韩启之呆在古墓里,她喜欢他的血,喜欢将他的手指含在口中,然后咬破个小口吮吸。 玄清看到他俩搂抱亲昵,脸色难看至极,他低头偷瞥,正好撞上小乞的勾魂眼,他不由抖擞,半恐半惊,而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对她有了反应,玄清涨红腮颊,尴尬地退了出去。 他一走,小乞便将唇贴到韩启之的耳边轻声道:“我不喜欢他……” 韩启之呵呵笑了两声,同样亲昵地贴在她耳边说:“我也不喜欢,不过……他还用得着。” 话落,他手勒紧她的腰,两个人就滚到一块儿去了。韩启之本是魔物,好淫、恶、暴行,软香在怀,他也不管是谁,脱了衣裳就准备上了。 小乞很坦然,躺尸般躺好,待他脱了衣裳露出胯间二两肉,她却来了句:“这玩意怎么这么小?” 韩启之一愣,雄风全无,他低头看看,哪里小了,标准尺寸好不好?!小乞眼露鄙夷,似乎很嫌弃他的尺寸,然后起身把他推开,抱怨道:“魔君侍妾太多都磨成绣花针了,我不喜欢。” 说完,她就走了,之后让韩启之萎了好一阵子。 关于尺寸问题,咳咳……不方便讨论,总之小乞不喜欢韩启之,更恨玄清,回房途中,她在廊中遇到玄清,四目交错刹那,她有意驻步,果然如她意料之中,玄清靠了过来,乖宝宝的青涩模样不禁让人产生错觉,不过小乞早就看透他的心肝脾肺肾,就在他触碰到她刹那,她“哗”地展开墨翼,尖羽如剑,蓦然刺透了他的左肩。 玄清惨叫,撕心裂肺之声回荡于整个墓室,小乞不解恨,又重了几分力气,直到他哭着求饶。 小乞冷笑,道:“魔君让我留你一条狗命,你就继续当狗去吧。”话落,羽收。玄清瘫在地上捂住伤处,痛白了脸色。小乞展翼挥去鲜血,冷漠而去。 这个时候,柳后卿仍在找小乞的下落,连日来奔波,他几乎耗尽灵力,到了夜沉实在走不动了,他便露出狐形蜷在屋顶上吸取月华精气。 凝香也是狐妖,作为同类,她的内丹最适合柳后卿修炼,可是他情愿蜷成一团毛毛球,缓慢修行,也不愿意吞她的内丹以加倍灵力。他说,他不吃别人嘴里的东西。 也不知这倔气从哪儿来,如今他都快落得人人喊打的份,还要摆出高姿势来。那些曾受他欺负的大小妖怪鬼魂都在告他的状,更有甚者说他是和穷奇一伙的,没想一语激起千层浪,仗还没打就起内讧了,柳后卿成了众矢之的,被放了不少冷箭。 凝香愁啊,他们狐族何时起这么不经事了,本因最有希望成仙的柳后卿堕落成这般,她实在看不下去,哪怕堕落也应该与她堕落不是?不得能以人形翻滚,情到浓时,还可以用狐形再翻滚啊。 “柳后卿,你真是瞎了眼了!”凝香愤然暗骂,她无意中回头看到玄晶便心生一计,然后挺胸迎上,烟视媚行。 “道兄有礼。” 玄晶回过神,一见是凝香急忙还礼。“凝香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息?” 凝香叹息,狐媚眼有意无意地往屋顶上瞥去。玄晶依她所看的方向望去,就见屋顶上有一团东西,不用多猜定是柳后卿了。 “唉……真是辛苦他了,弄成这番模样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玄晶也是忧心忡忡,凝香正好顺着他的话说:“我也是担心,我想过些日子那魔物定会找来,如今后卿已经无力御敌,对那丫头狠不下心,所以得靠我们担起这担子,若是能除了这些魔物,不但能为咱们洗冤,到时天下太平,道友还能赢得美誉啊!” 玄晶听完这番话,觉得言之有理,不由点头思忖。凝香识得眼色,赶忙加油添醋把自己想好的对策同他说,玄晶皱眉纠结起来。 “这恐怕不妥当吧……再怎么说小乞姑娘也与我们有过交情,若是将她神形全灭,莫非太狠了些。” 凝香叹气,忙说:“我也不想,但是你也看见了,这么多人误会咱们,我们不做出表率,怎能服从呢?” 话落,她偷睨玄晶神色,玄晶虽说为难,不过最后还是勉强答应了,凝香暗松口气,勾唇露出媚笑,之后她又凑到其耳边说:“此事千万别告诉阿奎这个缺心眼的,他嘴大,到时说漏了,我们就前功尽弃。” 玄晶前思想后,迟疑点头,而他们商量好没多久,小乞就找来了。 101|4.26.99 小乞在魔窟里日渐无聊,每天无非是泡血池、逛墓洞、看韩启之糟蹋黄花闺女。昨天韩启之又掳来十几个姑娘滚床单,一整夜的哀叫痛哭,吵得小乞心烦。她实在闷坏了,想出墓去透气,没料刚走几步有个姑娘撞了过来。那姑娘泪流满面,浑身是血,见到小乞如抓到救命草,“卟嗵”跪地,求她救命。 “真烦人……”小乞把她一脚踢开,姑娘哭叫得更加厉害,眨眼间就被赶来的小魔抓了回去。 耳边终于清静了,小乞坐在墓穴口,两手托腮看向明月,开始思考存在的意义。想了半天,她没能想通,只觉得除了无聊还是无聊,不由心烦气燥。 就在这时,韩启之过来了。小乞听到身后有动静,情不自禁转回头。月光之下,他的脸苍白如霜,而那张薄唇红如血,看来他刚刚饱食了顿。 “琪儿,你坐在这里干嘛?”韩启之边说边挨着她坐下,怜爱地摸起她的头心。小乞侧首看到他唇角的血迹,自然而然地凑过去舔了下。她就如只猫儿,懒懒地靠上他,韩启之满意地眯眸莞尔,接着说:“我知道你无聊。走,我带你去玩耍。” 话音刚落,小乞眼里闪出一丝兴奋,迫不及待地跟韩启之下了山。 如今妖魔肆虐,不少地方聚集除魔之人,就在离山几里处的镇子里就有十来号降魔师。这镇子本是人丁兴旺,结果韩启之居于山间,把它当成粮食库。半月之内,镇里凡是能走的都走了,留下些老弱病残高举钉耙,要与魔君一决高下,还广发英雄贴,赏黄金白银守护镇子,结果就引这来些降魔师。 降魔师的水平参差不齐,对付些小魔还好,想要抓韩启之简直是天方夜谭。韩启之就把这镇子给小乞玩耍,一是让她解闷;二是想看看她的本事。 月黑风高杀人夜,小乞收翼落到镇上。刚过夕时,街上已无人踪,她环顾四处,户户门紧闭,萧败得很。 没有人多无聊?小乞抬手扬起个火球,随手一扔把镇上的粮仓点着了。这回镇里热闹了,一阵敲锣打鼓,且有人大吼道:“妖魔出来啦,出来啦。” 话落,降魔师倾巢出动,有道僧、还有游侠,个个手里端着家伙,准备为民除害。慧智和尚的法宝是紫金钵、清灵道人的法宝是拂尘,其余小跟班的手里家伙两三件,一窝蜂地对准小乞。 小乞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赤手空拳,折断拂尘、打碎紫金钵,把那些在她面前得瑟的降魔师打趴在地。 “此魔女厉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快跑啊~~” 一阵高呼过后,降魔师结伴而逃,跌跌撞撞甚是狼狈。小乞追在他们屁股后面掷火球,这火星四溅,难免烧到人家屋子,倒腾了一会儿功夫,镇子就湮灭在了熊熊大火之中,一时间哀嚎遍野,他们的恐惧怒愤使得韩启之法力倍增,韩启之越发喜爱小乞了。 就这样,韩启之时不时地带小乞下山解闷,他们所到之处皆成焦炭,民不聊生,从而引得不少恶徒的膜拜,争相要跟随韩启之颠覆天下。没过多久,韩启之就成了魔中老大,走路时广袖飘,步步生风;小乞跟其左右,英姿飒爽,气质超然,一张冷艳脸震倒一片。 可是又过几日,小乞又开始觉得无聊了,每天无非是寻衅滋事、吓吓老百姓、揍揍降魔师,最主要的原因是降魔师根本就不经揍。小乞趴在墓窟里不想动了,她看着地摊小话本,再次思考人生意议,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柳后卿。 一连几日降魔惨败,柳后卿早已收到风声,更何况与玄晶交好的几位道士一瘸一拐地找来,控诉小乞的暴行。 “那妖女实在厉害,把整个村子烧了,还吃了刚初生的婴儿。” “对,没错!那妖女狠毒得很,慧智大师就是死于她的屠刀下,我们要为他报仇!”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声情并茂,加油添醋,连慧智大师逃命时不小心滚落山崖,也算在了小乞的头上。 玄晶听得愤怒,他本想依昔日情份,不对小乞下狠手,而如今看来不得不照凝香的话做了。他瞒着柳后卿与阿奎,同几位道友商量对策、阵法,研究了两天两夜,还没研究好,小乞倒找上门来了。 这天,小乞奉韩启之之命去找柳后卿的下落,其实她早就知道他的藏身之处了,因为在揍降魔师的时候,她放了追影符,追影符领她找到了玄晶,找到玄晶也就等于找到柳后卿。 如今的柳后卿几乎与常人无异,仅剩的丁点儿灵力只够让他保持人形,对于凝香老是把内丹吐出来要放他嘴里的行为,他表示很厌恶,宁愿恢复狐狸模样,也不啃含她的内丹。 凝香的一片芳心付之东流,她与柳后卿相识近千年,一直在做他强有力的后盾,可是他冷心冷情,从来不曾为她想过,只说当她是妹妹。 谁要做你妹?!凝香觑睨柳夫人宝座,想与他一起修炼成仙,没想半路杀出个丑丫头。想到小乞,凝香恨得牙痒,她不得不使出万全之策,好灭掉这个情敌……哦,不对,是邪魔! 正当这么想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叫,众人朝外看去,只见一道友提裤从小树林里出来,结结巴巴地叫吼:“那女魔头来啦!” 话音刚落,瞬间就乌云密布,从晌午变成黑夜。凝香急忙出房门,就看到一黑影盘旋于空中,随后一个漂亮翻滚,俯冲下来。 “大家小心!千万别慌,摆好七星阵!” 古话有云,三个臭皮匠顶得一个诸葛亮。在场最起码有六个人,两个诸葛亮摆出的阵法也不容小觑。 小乞灵巧地落在地上,抖几下双翼翕起收好。今时不同往日,她脸上的胎记不但没了,而且肤白如雪,毫无瑕疵,远看过去就如特大号瓷偶,华彩精美。 这下,凝香更生气了,咬牙走到她面前,随后冷声道:“好你个魔头,今天竟然胆敢上门来!” 小乞眨巴几下眼,貌似不明白。“为何不能来?我还有好多东西在这儿呢。”说着,她两手托于嘴边,大声叫道:“公子,我回来了~~” 这话一出,众人不免呆愣,他们只知道小乞是魔头,并不知小乞与柳后卿的纠葛。他面面相觑,然后又朝凝香看去,凝香的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嘴都气歪了。 小乞懒得理她,叫了许久没见柳后卿出来,她干脆展开墨翼,使劲地煽风。 “妖女出招了,大家小心!”清灵道长一说话,众人连忙扎稳马步手牵手,生怕被这飓风刮跑。凝香也不由手抵额处,往后退了几步,暗中结印掐诀,稳住阵法。 众人没被风吹跑,可他们身后的破草房被风掀走了,“嘭”的一声巨响后,只见阿奎坐在马桶上,嘴里叼鸡腿,手里捧话本,瞪大无辜双眼,一脸茫然。 阿奎愣了半会儿,终于看到小乞,他不由欣喜万分,大叫了声“小乞!”掉了嘴里的鸡腿,再提裤跑了过去。 不过小乞看他的眼神很冷,目光如寒针,将他的双腿定在原地。接着,小乞敛了的嬉皮模样,低声冷问:“柳后卿在哪儿?我来找他算帐。” 阿奎惊愕,这不是他所认识的小乞,他情不自禁走上前,问她:“小乞,我是阿奎,你可记得?” 小乞冷笑,答曰:“认得,但这又如何?你总是同我抢肉、抢鸡腿……真是让我厌恶至极!”话音未落,小乞突然抬手展开五指,“唰”地几道银光闪过,阿奎就弹飞了出去。 他们间友谊被封在了铁石心肠里,彻底烟消云散。小乞记得过往,却感觉不到喜悦,除了烦燥便是愤怒。她难受不已,就想找到个宣泄的出口,看到地上有血,顿时起了一丝快意。 “柳后卿在哪儿?再不说我就把你们统统杀光!哈哈哈哈……” 小乞狂妄大笑,紫红的瞳泛起诡异血色。玄晶看不下去了,挺身站了出来,以剑指着她大骂道:“你这魔头休得猖狂!今天哪怕死,也要和你一决胜负!” 话落,玄晶虚空画符,符中升起巨浪,劈头盖脑向小乞压去。小乞展开双翼,将自己包裹在内,这巨浪就如拍在铜墙铁壁上,“啪”的巨响过后,小乞依然站在那处,完好无损。 众人见状倒吸口冷气,手拉手地后退了一步,留玄晶一个人傻乎乎地顶在最前头。 本以为小乞会怒,没料她竟然像个小娃儿拍起手说:“好玩,真好玩,看来你还有两把刷子。” 话音,她神色一变,又敛了笑怒喝道:“看你能抵我几招!” 小乞变脸如变天,众人始料不及,他们还未缓神,其双翼中就滚出两道烈焰,直喷而来。 玄晶大呼不妙,眼看自己要成烧鸡,忽然有人从天而降,立在他跟前。那人只抬了一只手,就将炽火挡了下来。 102|4.26.99 这救兵来得真及时,玄晶定睛看去,没想到竟然会是九太子。九太子擅水攻,不一会儿就将炽炎压了下去,众人死里逃生,接连吁气,庆幸自己没成烧肉。 此时,弹飞的阿奎跑了过来,他往九太子身边一站,虎视眈眈,正欲再劝小乞回心转意时,小乞又给他一个响指,把他弹飞了。 九太子看到阿奎飞出完美弧线,不禁目瞪口呆,他以为小乞不会这么对待他,没想嘴还没合上,小乞就劈他三道惊雷,差点击碎他的天灵。 九太子伤心加难过,这失恋也就算了,她还翻脸不认人,想到此处,他声泪俱下道:“七公公,你不记得我了吗?” 小乞闻后嫣然一笑,然后抖起双翼,道:“记得。” “记得你还拿雷劈我,你定是忘了当初我们在关二爷面前拜过把子了。七公公,看在你与我结拜的份下,给点面子收手吧。我知道柳后卿他狼心狗肺,始乱终弃……不过你别难过,有我呢,我会对你好……” 话音未落,小乞就听得烦燥,顺手再给他一道闪雷,好让他闭嘴。幸好九太子眼明手快,忙不迭地建起金刚护体罩,而他逃过一劫后,就像打不死的苍蝇,继续在小乞面前嗡嗡嗡,说起他们相识、相知、拜把子的事。 “想当初你我共浴神仙池,你还帮我搓背来着……” “住口!”小乞终于没了耐心,挥翼悬在半空中,沉声而道:“不就是三刀九个洞,我还你就是!” 语毕,她拨下一根黑羽,这黑羽如刀,在空中旋了两个圈之后,从其背后穿过她的身,贯穿出九个洞来。九太子哑然,顿时青了脸色,他还没缓神,穿过小乞身子的黑羽又化作利箭,疾疾朝他射去。 九太子始料不及,他以为自己能说动小乞,没想到小乞竟然如此狠心。他两脚像被焊在原地,寸步不能移,紧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利箭刺入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九太子就要死于黑羽之下,柳后卿终于出现了,他仍是一袭素袍,飘逸于污浊暗色中,落地之后,他手腕轻旋,一把拎起九太子,将他拖到旁侧,再甩袖将墨羽弹了回去。 小乞抬手,黑羽便乖乖地落到其掌心,刚才穿出的九个洞瞬间就愈合了。她直勾勾地看着柳后卿,眼神冷漠得很,此时此刻,他只是个敌手,对她来说无别的价值。 小乞都懒得与他寒暄,一心只想着快点回去复命,趁其不备之时,她突然冲了过去,柳后卿都来不及缓神,就被无形的冲击力弹飞。 众人被那道黑影吓到了,这速度绝对不是常人能抵,甚至分不清一闪而过的东西是人还是兽。 “你们快走,这里有我。” 柳后卿捂着摔疼的胳膊勉强站了起来,他本以为重逢倍倍亲,却没想小乞一来就给他个下马威。 众人依旧木讷地站在原地,小乞似乎嫌他们碍事,蓦然展开双翼。“哗”地一声,黑影闪过,其中三人像被焊在原地,直到他们的头颅慢慢地滑下肩膀,这才软绵无力地瘫倒在地。 “啊!” 惊叫响起,热血四溅。小乞舔了下嘴边血珠,满意地眯起紫红的眸。 血腥味弥漫四处,柳后卿看着他不愿接受的事实,也不愿意相信小乞成了邪魔,他犹然记得当年那个善良纯真,偶尔还会冒些傻气的姑娘。但是小乞不再是小乞,她大开杀戒,想把挡她路的人全都清光。 在这样下去他们都得死在这儿!玄晶急忙挥起拂尘,拉开先前布下的天罗地网,只见他们每人手中一根红丝线相互系紧,在小乞攻来刹那间,见机缠到她双羽上。 第一次,小乞躲过;第二次,小乞被凝香的红线绕住了。凝香见她落了下锋,急忙施法唤出三昧真火,这火就沿着红丝线弥漫到了小乞身上,小乞一时半会儿逃不了,接着又被几根红线缠绕,眨眼功夫,这些红丝就如蜘蛛网,裹得她不能动弹。 “好机会!快!” 凝香发号施令,话音刚落,他们就施出引雷符,唤来雷公电母。电母见那邪气冲天,鸣锣劈雷,雷公则猛击大鼓,差点将小乞魂魄震碎。 空中闪电雷鸣,小乞不但头顶天雷,还被三昧真火烧,众人拉紧红线不让她逃跑,以为这样就能将邪魔灭之。 滚滚炽焰中,小乞只剩团模糊的黑,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听得柳后卿心肝麻。他立马冲过去,欲夺玄晶手里的红线。 玄晶不由大叫:“你疯啦!她已成魔,不能留!” 话落,玄晶硬是把红线拽在手中,继续念咒往火里添柴。小乞越叫越凄惨,眼看就要化作灰烬,千钧一发之际,柳后卿干脆冲入火中,以身护住她。 凝香吓到了,不由软了手,就这么丁点儿停歇,小乞就趁机挣开束身红线,将他们全都打倒在地。 “是你!是你的主意!” 小乞咬牙切齿,满眼恨意,如今她对柳后卿毫无情愫,脑子里只有当初他欺负她时的情景。 柳后卿不语,本是苍白的脸色,此时隐隐泛青。小乞怒不可遏,狞笑着道:“你不是怕高吗?我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话音刚落,她厉了神色,狠狠地将柳后卿踹上半空,随后又不解恨地展翅高飞,一击再一击,将他打到天上去。 从始至终,柳后卿都没还手,哪怕见小乞有把他撕碎的气势,他都没舍得碰她一下。他想说“我很想你”,可一拳揍在腹上,口就被血堵住了,挣扎半日,也没能说出心里话。 小乞制他于半空,接着转而向下,以他的身冲向坚硬山石,就在快要砸地刹那,他抱她入怀,在她唇上轻轻的印上血吻。 小乞微微睁大眸子,似乎略微惊讶,可她并未减慢降速,而是继续往下俯冲。“呯”地一声巨响,他们如流星坠落,在山间击出一个坑洞。柳后卿被压在底下,肉身几乎四分五裂,小乞却是完好无损地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他,随后露出一抹鄙夷的冷笑。 当众人赶去救人时,小乞已经不见了,碎石之间只见到一只白狐蜷缩成团,漂亮的毛被血染得通红。 没想小乞竟然能把柳后卿打回原型,惊诧之余,凝香不敢掉以轻心,急忙抱起白狐与众人逃离此地。 化作妖形的柳后卿耷拉着脑袋,毛茸茸的耳也是无精打采地垂下,他像在有气无力地哼哼,鼻息重得很。凝香把他带到洞里安顿,放他下来时,他满嘴的血把她的衣袖都浸湿了。凝香看着心疼,吐出内丹放入他的嘴。 接着,玄晶与阿奎来了,他们身后跟着两两三三降魔师。此次交锋,全军覆没,众人皆万沮丧。阿奎无意间回头看到九太子,不由问道:“你怎么也跟来了?” 九太子欲言又止,想了会儿便说:“我等他死了扒狐狸皮回去当脚垫。” 话落,他还哼唧一声,死不承认关心柳后卿的伤势。阿奎无心与他戏谑,蹙起眉头忧心忡忡。 这时,小乞已经飞回了墓窟里,她的后翼被三昧真火烧焦一片,跌跌撞撞地落到地上再也爬不起身。韩启之闻讯而来,看到她的伤势咂嘴摇头,随后就命人把她扶回血池里养伤。 小乞躺在石棺里,满脑子都是柳后卿的身影,她不明白为何他会留她一个浅吻,被她打了还笑得那样开心。小乞不愿意去想,但他依然顽固地钻入她脑海里死活不肯出去。 在血池中浸泡一天一夜,小乞的伤势有所好转,她回到了榻上,趴在软绵绵的狐皮上酣睡。在梦里,她又与他相遇。花前月下,缠绵悱恻,他一直在她耳边喃喃,可是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忽然背上起了一丝凉背,小乞抖擞,然后睁开了眼。原来是玄清,他正细心帮她敷药,手势轻柔,还带了几许暧昧。 “这家伙还真不长记性。”小乞暗自说道,故意侧过身不让他碰,而他却像是闻到味儿的猫,死皮赖脸,紧追不舍。 “别动,若留下疤就不好看了。”玄清涨红了脸,腼腆笑道。这些许青涩真给小乞几分错觉,她沉默不语,直勾勾地盯着玄清,玄清未觉不妥,手指挑了些许灵膏,沿着她背上美人线游移。 小乞嫣然一笑,伸出纤纤玉指朝他勾了勾。玄清似被吸了过去,凑到她耳边问:“舒服吗?” “舒服……你再凑过来些更舒服了……” 玄清听后屁颠屁颠地凑近,小乞眯起眸抬头触上他的唇,随后伸出小舌轻舔下他的嘴角。 “我记得呢……我记得你趁我疲弱时做的事……” 103|第 103 章 玄清微怔,眼神闪烁,随即扬起一抹浅笑,问:“什么事?” 他边说边重了手上力道,疼得小乞皱眉,随后,他又在小乞无法动弹之时趁人之危。 小乞本是张怒容,可不知怎么的,她换了张妖媚脸,在他手里心变乖巧了。玄清凑近,以唇摩挲起她的樱桃口,喃喃低语道:“我喜欢你,不如我们在一起。” 小乞笑而不语,伸出玉臂缠住他的颈,以吻封缄。唇齿相依,软香缠绵,他顺势褪去衣衫。小乞不逃也不躲,反而放荡地与他相交,她咯咯浪笑,两腿缠住他的腰际,反身压上,主动地凑了过去。 “伪君子真比小人还无耻。”她娇嗔,半笑半骂,垂头时发尖正落在他的面上挠得他痒。玄清酥了心肝,忙不迭地把她抱怀里。 “说起伪君子我可比不过姓柳的……”说着,他咬住她肚兜的红绳一抽,急不可耐地把脸贴上她。 小乞伸出一指抵上他的唇,媚笑道:“别急。”随后,她倾过身子,轻轻地含住他的唇,舌尖一转探入其口。 玄清贪婪地吮吸起半寸软香,两手肆意摸掐那团凝脂,丝毫没察觉自身阳气正被她一点一点吸过去。没过不久,玄清头晕目眩,当他意识到不对劲时,小乞一把锁住他的喉,将他牢牢地按在榻上。 玄清瞪大了眼,死活都推不开她,她的手就如铁爪,纹丝不动。小乞狠狠吸取他的精气,他的乌发由黑变灰,皮肤由嫩变皱,不过眨几下眼的功夫,玄清就老了几十岁。 小乞故意留了他半口阳气,然后松开嘴把他扔下榻去。玄清惊骇,低头看到苍老的双手不由大叫起来。小乞坐在榻边翘着二郎腿,眯眼浅笑,她故意半露酥胸,伸出白细长腿撩勾他。 “别以为这样我就能放过你,你做得事我都记着呢……” 说着,她由媚转怒,面如夜叉,狰狞恐怖。 “等我玩腻了,一定会亲手杀了你!滚!” 话音未落,玄清连滚带爬地跑了,小乞见他狼狈,得意地放声大笑,随后将他落下的衣衫烧了个干净。 有了玄清的阳气,小乞的伤又好了许多,如今她还不敢杀玄清,因为怕韩启之生气,他一生气,她就吃不到他的血,吃不到他的血,肚子就会饿,所以小乞还是个听话的好闺女。 不过没多久,韩启之就找来了,对于她先前之举,他又气又无奈,半哄着她说:“其实我看玄清是个好小伙,要不你就和他凑一对。” 小乞对此嗤之以鼻,翻了个白眼。 “我才不喜欢他呢,要找就要找魔君这般人物。”话落,她投怀送抱,讨好地靠上他胸口。韩启之知道她定是饿了,哭笑不得地伸出手以血喂之。 夜幕降临,小乞辗转反侧,睁眼闭眼都看到柳后卿,不由想着他曾做过的事。小乞已然分不清哪些是好、哪些是坏,她的心就像死了,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起不了波澜,这就好比吃遍酸甜苦辣,忽然有那么一天所有东西都淡而无味,慢慢地这也成了一种痛苦。 原先韩启之让小乞杀人放火,小乞兴致勃勃,可几天之后,小乞就对此没了兴趣,小乞开始发懒了,以伤痛为由呆在古墓里不肯出去,托头挠腮想着那个血吻。 或许是柳后卿的血不小心流入她的嘴里,她尝到它的香浓,意犹未尽,但是小乞没去找他,因为她忙着另起炉灶,想要离开古墓占山为王。 小乞早已厌烦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也厌烦了当韩启之的狗腿子,先前是好玩,可同一件事做久了就没意思了。 小乞想法子寻找自由,连着几个心腹趁韩启之不在时,搬了血棺材飞走了。韩启之万万没想到,自己养的雀儿跑了,而且连个征兆都没有。一怒之下,韩启之把伺候小乞的婢子们杀光,还毁坏了小乞所住院石室,当他愤怒咆哮时,就见石缝里夹了张纸笺。 韩启之打开纸笺一看,只见上面写了几个字:“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韩启之怒上浇油,直接撕碎纸笺,拍案大骂:“看个屁!”接着,他叫来玄清,让他立马把人找出来。 玄清拱手领命,想到小乞,他也恨得牙痒。几天前他还是青葱少年郎,而此时他却双鬓斑白,满脸褶子,爬山还得扶着老腰。 这笔账怎能不找她算?! 韩启之似乎看出他心里怨气,便从怀里扔出一枚紫丹抛于他手。 “我曾说过别做得太过,吃苦头了吧。” 玄清闻后略尴尬,低头不语,一出石墓他忙将紫吃吞服,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恢复细嫩。这回,他乐不可支,可过了会儿就不对劲了,怎么这手越来越小,衣裳越来越大呢?当玄清缓过神后,他已是七八岁的小童模样。 玄清又是大惊,拖着大衫跌跌撞撞地跑回去寻问:“怎么回事?” 韩启之见此,一手支额,懒洋洋地回他:“忘记告诉你了,一次服半粒。”话落,他拂袖,化作一缕青烟消逝。 玄清气得心郁胸闷,暗暗地握紧双拳,寻思着报仇血恨! 就在这个时候,小乞已经飞到十万八千里远的竹山上,那里山清水秀,草木茂盛,而且石洞众多,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小乞在竹山上盘旋了几圈就决定在这里落脚,随后她把整座大山震了几回,好告诉此处的妖精们,她才是老大。结果刚震完没多久,山中霸王老熊精就过来砸场子了,小乞废话不多说,上前就将其暴打,还砍下一副熊掌炖了吃。自这事起,她就占山为王,还给自己取了个响当当的名号:逍遥宫主。 逍遥宫主成了竹山的老大,不少妖精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甘愿当小弟,虽然这与小乞当初低调的打算不相符,不过她还是觉得挺高兴,至少她不用再呆在阴暗潮冷的墓穴里,当韩启之的狗腿子。 不过小乞终究是个邪物,在竹山的逍遥宫里呆久了,她又怀念起血腥的日子,时不时下山去挠民,一会儿烧两只猪;一会儿烤几头牛,乐此不疲。 没过多久,附近百姓都知道竹山上有个妖怪,比老熊精还要厉害,他们请来降魔师降妖除魔,小乞泡在血池老是被骚扰,她觉得烦就布下迷雾阵,让人跑不上来。 104|4.26.99 逍遥宫主的名气越来越大,小乞突然意识到在这样下去会引来韩启之,所以她就乖乖地呆在山上低调了一段时日。然而静养也很无聊,当小乞把竹山上所有山洞逛了遍之后,就觉得度日如年,又准备下山找些乐子。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小乞下山时都已过了大年,正值元宵灯会。城中花灯亮如昼,游人如织,食铺里叫卖汤圆,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小圆团正在大锅里浮腾。小乞犹然记得自己最喜欢元宵节,王家铺子里的元宵最好吃,想到此处食指大动,她便钻进食铺里叫了一碗。 小二端来热腾腾的元宵请小乞慢用,无意间他抬起头瞥见小乞的面容,不免有些惊讶,随后他多了嘴,关切问道:“姑娘是不是病了?脸白得冷。” 小乞不由自主抬手摸起脸,这腮颊*的,好似死人,接着她又环视四处,周遭人见她如见鬼,纷纷弃了食碗走了。 小乞不理会,低头吃汤圆,曾经红豆沙馅子是她最爱,可此时流入嘴里的味儿怪异得很。小乞勃然大怒,把汤圆吐了不算,还猛地拍起桌子。 “这是什么玩意,这么难吃!” 掌柜听见动静连忙走上前来赔起笑脸。“这位姑娘,咱们铺子开了几十年了,街坊邻居都说好,如果不合姑娘口味,这碗我们分文不收,姑娘另寻它处吧。” 小乞像是没听到这逐客令,一把揪过掌柜衣襟,沉声令道:“再给我上五碗,甜咸各半!” 掌柜眼睛不好使,本看不清小乞模样,而这般一拉近,他顿时露出惊诧之色,结结巴巴说了个“好。” 每个人都这样看着她,令小乞起了疑心,她从怀里掏出镜子照了番,只见自己面色苍白,唇色紫红,一双眸子泛出血色寒光。这些天没怎么喝血,看来有些无精打采,除此之外其它也还好啊,小乞不明白为何他们大惊小怪。 汤圆端上,小乞收起镜子,囫囵吞枣般地吃了几颗,不是淡而无味,就是臭得冲鼻,这世上除了活血活肉之外,其余东西她再也吃不出好滋味,盛怒之下,小乞掀翻桌子走了。掌柜不敢拦她,只好自认倒霉。 小乞继续漫无目的地闲逛,看到前边热闹得很,她也就凑了过去。原来是戏台,台上有一男子正在抚琴,身姿清雅,卓尔不凡,底下不少姑娘朝他露出星星眼。 “兰公子的琴艺果然不凡。” “是啊……听说他还吹得一手好箫。” “哎呀,你看这个人长得好吓人。” “……” 本是讨论男人的,不知怎么的有人看到了小乞。小乞听到她们窃窃私语便转头看去,众人连忙后退半步,就如见到鬼。 小乞知道自己长得和常人有点一不样,可她们这番嚼舌根实在不妥当。小乞不想坏了心情,准备打道回府,这时有个小丫头片子见了她,就指着她说:“娘,娘你看,有个妖精,眼睛是红的……” 小乞一听止住了脚步,不由烦躁起来。她蹲身朝小丫头一笑,蓦然展开背后双翼,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尖叫,小丫头手里的灯笼吓掉了。小乞看到她大哭,心满意足。 “妖怪,有妖怪啊~~~” 热闹的元宵灯会瞬息万变,小乞见到众人惊慌逃窜,干脆破罐子破摔,飞到空中捣腾起来。她拆了挂在檐下的灯笼,放火点了县府。底下鸡飞狗跳,小乞仰天大笑,一阵连一阵的恐怖怪笑,弄得人心惶惶。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缕琴音如水流淌,小乞寻声望去,只见戏台之上那位兰公子依旧忘我,似乎这世间脱了节。 小乞凝神,觉得他很像一个人,随后她便飞了过去,落到他跟前。终于,兰公子被惊到了,睁眼就看到一双红通通的眸子,正在虎视眈眈。 “啊~~~”他忍不住尖叫,风仪全无。小乞见他抱琴想逃,旋了个身堵住他的去路,再把他逼至墙边,一手砸到墙上,“咚”的一声把兰公子圈在墙角,令他无处可逃。 兰公子吓得脸白唇青,不由扯了嗓子大叫:“来人哪~~~强抢民夫啊~~~” 小乞歪头看他,两只眼睛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遍,紧接着一把抓住他的肩把他带走了。 之后,坊间就兴起一则传闻,竹山上的妖精好男色,专吸男子阳气,如果你儿子不听话,就吓唬他说,要把他扔到竹山上。 其实小乞略无辜,她抓了兰公子只是一时兴起,觉得洞里无聊,有个人过来弹乐也好,而且兰公子长得很像一个人,每次挂上帘,雾里看花,她总觉得那只狐狸就在身边。 “大概他已经死了……”小乞心想,那次她下手狠重,都把他打回原型,就算不死也已经废了。 想到此处,小乞困惑不已,似乎不明白为何总会想起他来。她唤来兰公子,让他抚琴,兰公子吓得泪流满意,柔弱得如风中残叶。 “宫主大人,在下只是区区乐师,家有老母需要养活,您还是放我回去吧。” 小乞给他个白眼,然后拿出块铁板磨指甲,指甲划过铁板声音刺耳,不过更为恐怖的是,她指甲没平,铁板上倒多出五条沟来。 兰公子嗝愣了下,立马收了泪,开始抚琴操曲。小乞一手支额,舒舒服服侧卧于石榻上赏乐,几位小妖替她捶肩捏脚,端茶送水,还递来半生烤肉串,双手高举半跪在地当托盘。 小乞的日子过得比皇帝还逍遥,有吃有喝有人可调戏,渐渐地倒忘记那些烦心事。 兰公子刚来几天,时常以泪洗面,晚上怕被妖女轻薄,把自己裹得牢牢,睡也睡不踏实。然而没过多久,他突然发觉人家只是想听他弹琴吹箫,无聊时靠着他当枕头玩,也没做其它出格的事。 兰公子宽了心,偶尔还放胆与小乞调笑两句,不过他胆小如鼠,一见那双红眸瞪来,便低头默声赶紧抚琴,好发挥自己的优势,不被她吃掉。 夜幕降临,小乞突然命他与她共枕,兰公子心想这下完了,这天终于到了,他保持二十年的处子之身眼看要被妖精夺去,想想真有些不甘心。 兰公子哭丧着脸爬上小乞的石榻,且低声哀求:“等会儿对我温柔些。”小乞翻他个白眼,再指指冷被窝说:“快点把它捂热,好让我睡进去。” 原来,她不过是想把他当做暖窝的,兰公子不由松了口气,睡下之后又隐隐觉得失落。小乞就睡在他枕边,不一会儿就放了梦乡,兰公子看着她的睡颜发觉她不丑,虽说她眼睛紫红,皮肤苍白,不过胜在五官精美,是妖怪里的极品。 突然之间,兰公子改变了主意,心想若处子之身毁在她手里,也应该是件乐事吧。正当他窃笑时,小乞起了些动静,她在梦里叫着“后……勤……”眉头皱得紧,过了会儿她又痛苦地喘息,不停扭头呻、吟,一直在说:“疼……” 小乞似乎在梦魇中挣扎,兰公子惊慌失摸,连忙起身想把她摇醒,谁料手一搭上去,小乞蓦然睁开双眼,一脚把他从榻上踹了下去。 兰公子摔得鼻青眼肿,委屈的泪水哗哗地流。小乞木讷地看了他一会儿,一头栽下去又睡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一个春。兰公子成了小乞的压寨夫,渐渐地过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活,对小乞的情愫也是由浅变浓。他虽说是小乞枕边人,但他只不过是冬天当暖床的、夏天当扇扇的,与小乞的关系毫无实质性进展。 某天兰公子终于忍不住了,在小乞躺在他腿上把酒喊“无聊”时,他羞答答地问她:“宫主,要不我提供其它服务让您高兴下?比如肉、体服务……”说着,他很可耻地硬了,小乞感觉到有硬物抵上她的后脑勺,她的脸突然变青了。 “好啊。” 小乞妩媚浅笑,慢慢地坐起身。兰公子见她风情万种,不由面红心跳,准备宽衣解带好好“服侍”。 不过他想的与她所做的完全不一致,小乞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弹弓,开始享受他的肉、体服务。 “我数到三,你快跑……三!” 话还没说完,小乞就拿弹弓弹他屁股,把他当耙子使。兰公子狼狈,抱头鼠窜,一边唉哟叫一边跳着逃。 这回倒真让小乞高兴了,不过玩了一会儿,她又觉得无聊起来,不由自主地想着那个人。 岁月如梭,哪怕找来个替身,小乞仍然记得她,这如她心上的结越系越紧,使得她心郁胸闷,越发无精打采。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心想为何不再找个压寨夫来?左思右想,还是柳后卿最合适。 105|4.26.99 白马过隙,转眼一年已过。柳后卿躲在洞里养伤,好不容易过了鬼门关,如今别说成仙,他连成人都有些问题。 在这区区一年内,妖魔横行,民不聊生。柳后卿一行想方设法维、稳凡界,多少还起了些作用。不过柳后卿还存有一点私心,他一直在打听小乞下落,寻遍蛛丝马迹。他愧疚悔恨,自认为小乞有今日,皆是他的过错。 午夜梦回,柳后卿又梦到那面顶天铜镜,在镜中看见的人儿与他长得一样,而衣衫装扮却是不同。他伸手触碰镜面,竟然觉得有股吸力要将他吸入其中,他敢忙缩回手,随即便听到太上老君的声音。 “后卿,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做的皆是无用功啊,快些回来吧。” 柳后卿聪慧,却在这刻未能悟到话中含义,他深鞠一礼,恭敬回道:“弟子心中有结,还望师尊见谅。” 话落,梦断。他睁开双眼,看见凝香不由松了口气。 “又在做梦了?这回老君说了什么?” 凝香嫣然一笑,伸出纤纤玉指替他拭去额间密汗。柳后卿抿唇不语,起身披上大氅走出洞外。 月朗星稀,万簌俱寂。不知为何,此景此情似曾相识,柳后卿迷足深陷,陷入情苦纠葛之中无法自拨,如今他终于明白何为“情”、何为“爱”,想当初自己滥杀无辜,不知令多少人痛不欲生,虽说之后入正途,可终究无法理解七情六欲,如今他终于懂了,他也后悔了,无可奈何地承下他以前种的果。 看来又是个无眠夜,柳后卿坐在树上仰望明月,心想:若月儿能寄思,能否告诉小乞他正在想她。 或许是月中嫦娥听见了,她迫于柳后卿的威名,将这份情思寄上,没过多久小乞就飞了过来,一双黑翼遮云蔽月,气势汹汹。 这时,柳后卿还不自知,他回到洞中躺下歇息,然而刚闭上眼就听到一记巨响,紧接着狂风烈烈,像是从头顶灌入。 柳后卿不由睁眼看去,只见藏身之处的顶塌了,碎石倾泄而下,小乞突然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他跟前。 柳后卿还没缓神,就被她一把拎起,好似老鹰抓小鸡轻而易举。凝香闻声赶来,一见是小乞立马青了脸色,随后她凝气出剑,大喝一声:“妖女,把他放下。” 小乞不搭理她,双膝屈起,两脚一蹬,展翅高飞,又把洞顶撞出个大窟窿,当凝香追出去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柳后卿就这样被抓走了,小乞把他带到竹山上,当了压寨夫…… 这一切恍然如梦,前一刻柳后卿还想着小乞,后一刻她就自已找上门了。欣喜过后,柳后卿缓回神思,他躺在石榻上半眯起眸子,直勾勾地看向小乞,低声问道:“你该不会又想揍我一顿吧?” 小乞没回话,拿匕首割了几片烤肉塞他嘴里,他“噗”地一下,吐了。 “这几天我吃素。” 小乞面色冷硬,双唇抿紧,她突然起身离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手里拿了两根胡萝卜。 柳后卿“噗”地一下,又吐了。 “我又不是兔子。” 这回小乞怒了,抬手给他个暴栗,把肉和胡萝卜全都塞到他嘴里,吼了声:“吃!” 柳后卿挨了这顿揍,乖乖地吃了,他一边嚼一边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乞低头看下小臂,臂上肤色不均,其中有一处像是漂过白,而这便是当初柳后卿割下来的一块肉,小乞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抬眸看着他。 “我找你找了很久。” 话落,她扯起嘴角,笑容僵硬。柳后卿蹙起眉头,伸手触上她的脸颊,她的身子又冷又硬,就像具会动的尸体。 “其实我也找了你很久……” 他莞尔而笑,指尖触摸上她的唇,轻轻地抚了一圈。小乞的困惑有了些许答案,她少掉到就是这份眷恋,她不由自主地将他的指含在嘴里,轻舔吸吮,然后再咬了一口…… 香浓的血流入舌尖,小乞心满意足,然而柳后卿的心却如落到深渊,没想到,她抓他过来是为了填饱肚子的…… 柳后卿不知如何唤回曾经的小乞,如今他虚弱不堪,就如砧板上的肉,只有被她打的份,不过他想若是真死在她的手里,他也情愿,死后就化作一缕魂伴她左右。 正当这么想,小乞突然松开了口,血红的眸瞪大如铜铃,看着他时满是食欲。柳后卿还来不及开口,小乞就猛扑上他,三下五除二撕了他的衣裳,舌尖打着圈儿,舔起他的脖项。 这……柳后卿没思想准备,他本想叫她下嘴时轻点,没料她竟然封住了他的唇。 “我记得你,我记得……”小乞喃喃低语,如天雷勾地火,轻易地撩起他的欲。 柳后卿脑中一片模糊,他想过无数次重逢时的情景,可没有一个像这般……刺激。 “我伤没好,能不能……唔嗯……” 她挑中了他的敏感之处,他忍不住闭眸轻吟,几番挣扎无用,他干脆豁了出去…… 这个时候,兰公子正好过来,他拿着花花草草想要讨好逍遥宫主,没料拉开帘就见玉、体、横、陈。 兰公子一吓,掉了手里的花草,缓回神后,他急忙躲到帘后窥视。 “这个男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兰公子恨得牙痒痒,没想到只不过游玩半天,就有人趁虚而入。随后,他看到他们*缠绵,不由自主地绞起小手绢,咬在嘴里。 “我也想被这样,我也想被那样……” 他眼露嫉妒。 “我也想这样,我也想那样……” 他眼露羡慕。 “什么?还能这样!!!” 他被刷新了三观,无意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之后,兰公子浑浑噩噩,不敢相信自己被宫主抛弃了,他伴了她一年,而那个人刚来就和她颠鸾倒凤,他实在不甘心啊。 兰公子擦了泪,拉来小妖们问:“宫主把谁带来了。” 小妖们如实回道:“是柳后卿柳公子,三界第一妙人也。” 擦,三界第一……他,兰公子,也算得是江南第一了!三界是啥鸟地方?哪个村,哪个店?兰公子越想越不甘心,准备等宫主出来问问清楚,结果,咳咳……宫主四天四夜都没露脸,一直在和柳后卿那个啥。 柳后卿是重伤之躯,在四天四夜简直让他把命都搭上了,曾经他欺负小乞,如今小乞一股脑儿讨了回去,连喘气都不让他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甚是后悔从前的作为。 风停云止后,小乞窝在他的怀里,咬着他的手指。她的身子仍旧冰凉,不管如何激战,她都像块寒月里的石头。 柳后卿心里一阵揪痛,用力把她抱紧,似乎想用自己炽热的身躯化去她的冷,而就在这个时候,小乞突然抽身离去。 “我去拿吃的来。” 话落,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比从前的他更为冷漠。小乞并没依她所说去拿吃食,而是到了密室,打开血棺躺到里面补精气。韩启之把她变成了魔物,没有血她便枯竭而亡,不知怎么的,她越来越恨这样的不死之躯,也不喜欢血的味道。 不过不吃会饿,小乞实在忍不住就抓来一只羊生吞活剥,待吃饱打嗝,她再拿些鲜果回去。柳后卿装作不知道她身上的血腥味,伸了手把她揽到怀里,在她耳边笑问:“你可记得去年我们路过杭州时喝的龙井茶?” “记得。” “在歙县吃的毛豆腐?你还要了两份。” “也记得。” “带我伤好了,我再带你去尝,到时希望天下太平……” 小乞听了不知怎么回他,如今世间珍馐到她嘴里都难以下咽,她都不记得酸甜苦辣的滋味,不过小乞颇为动容,原来他都记得。想着,小乞翻身覆上,吐出一颗紫红内丹,衔在口中递到他嘴里。 这就是柳后卿当初为救她命的玩意,他吞下之后顿时神清气爽,久违的灵气迅速聚于丹田。可还来不及高兴,小乞的手就渐渐干瘪,脸泛青灰。 怎么会这样?柳后卿来不及多想,忙把内丹给她,看到她渐渐恢复,这才松了口气。原来他的内丹已经成为小乞根基,不能轻易离体。 这回事情略微尴尬,柳后卿不能没内丹,小乞也不能,所以他们二人天天以口传丹练双修,当然修练到后来,内容总会有点歪。 这回,兰公子彻底被遗弃了,孤零零地呆在某个旮旯里积灰,他时常拿些花果去探望,但总被小妖们挡在门外说:“宫主正在修炼,勿扰。” 兰公子好不容易爬上墙,就看到小乞同新欢琴瑟合之,鸳鸯戏水。小乞靠在那人肩头听他抚琴,随后又情意绵绵喂他鲜果,四目交错,郎情妾意,令兰公子的玻璃心碎一地,下脚不稳,“叭”地摔倒在地。 “咦,你听,什么声音?” 小乞朝门洞指去,柳后卿闻声侧首,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小乞嘴一张,把停在其肩头的雀鸟吃进嘴里。 没料柳后卿摊开手,轻声说:“吐出来……说过几次了,不要乱吃东西。” 小乞无奈,扁了下嘴,然后“噗”地把雀儿吐到他的手掌上,再擦了擦口水。 柳后卿轻叹,挠起广袖露出满是牙痕的胳膊,伸到她的嘴里喂之。 106|4.26.99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一整晚,兰公子对月吟破诗,想到新人换旧颜,他便委屈得落泪。大好年华荒废在竹山上不算,一年多了还是个处男,当初不是说妖怪好男色,难道是因为他长得不够美吗? 想着,兰公子吸吸鼻子,从袖中掏出玲珑镜,左左右右仔细照了番,果真是个美男子,连牙肉都这么好看。 “哼!”兰公子收起玲珑镜,不服气地冷哼一声,想当年多少女子拜倒在他的翩翩风度之下,那三界村的第一妙人又算个啥?!兰公子拿定主意,决定去找柳后卿“讨论”下谁大谁小的问题。 天亮之后,兰公子出了住处,到了小乞的海天小筑时,竟然没有妖精拦他。兰公子窃喜,自觉是个好兆头,他清清嗓,再拉整衣襟,掏镜理鬓,接着便昂首阔步地入了门洞。 “宫主,我帮您带了香露,你最喜欢的。” 兰公子故意放大声,猛刷存在感,可惜没有人理他,他略微失落,不过转念一想,宫主兴许没听见,他又打起精神,大摇大摆往院中走。 海天小筑前是片园子,春开桃花,秋开菊。如今正是明媚春月,园中桃花娇艳,风起花瓣舞,洋洋洒洒就如红雨。 兰公子闻到一丝香甜不由缓了脚步,犹记当年他在桃花树下抚琴吹箫,宫主还猛夸他好,可如今……唉,不提也罢! 兰公子一面叹息一面往深处走去,无意间侧首就见一素衣男子侧卧于石榻之上。兰公子驻步观望,那男子正在小憩,一头银白长发垂散而下,几片桃花瓣飘于其上,绚丽至极。忽然,他似乎听到动静睁眼看来,一双桃花凤眸似醉非醉,隐约泛出几分妖冶的琥珀金。 兰公子似被无形的掌猛击了下,忙不迭地垂眸低头不敢直视。不过他想自己才是这里的老大,怎能如此灭了威风?念此,他硬撑起头皮,上前挑衅。 “你打哪儿来呀,我从来没见过你。” 兰公子趾高气扬,长眉一挑,眼露不屑。柳后卿不搭理他,闭眸小睡。兰公子见他如此冷傲,一下子就不乐意了,清清嗓又道:“我来这儿一年多了,也不知有你这个不知礼的人……” 一年多?柳后卿听进去了,他微微睁开眼,一道寒光稍纵即逝,随后他嘴角微扬,笑得异常迷人。 他旁敲侧击,说道:“哦,你来有一年了。这一年你做了些什么?宫主对你可好?” 兰公子一听,就如抖毛的孔雀耀武扬威。“你这不是废话,宫主对我可好了,我每天每夜与她共枕同眠,可比你熟络多了。” 柳后卿听后笑得更为妖邪,挑眉回了句:“哦?是吗?” …… 半个时辰过后,小乞打猎归来,她逮到两头鹿,吃了一头,再带回来一头,准备等会儿给柳后卿烤了吃。没想她刚落地,就有小妖们前来通风报信,满头大汗,惊恐万状地说道:“宫主,不好啦,出大事啦!” 小乞闻后心头一紧,怕自己的老巢被人端了,急忙扔了鹿,大步流星往里赶,没走几步就听到一阵模糊的哭嚎,像是在说:“救命啊……杀人啦!!!” 小乞寻声而去,到了海天小筑就看到一男子被倒吊在了树上,柳后卿立在旁侧,手持枝条一根,“噼哩啪啦”地一顿乱揍。 “呜呜呜……救命啊……我青春貌美我不想死……呜呜呜……你,别再打我脸了,好不好?” 嗯?这是怎么回事?这个男人是谁啊? 小乞呆愣,半天没缓神,柳后卿抬眸见到她,莞尔而笑,接着十分温柔地说道:“来,我们聊聊。” 话落,兰公子转眼看了过来,一见小乞如见救星,急忙哭叫道:“宫主,救我!!他想打死我!!” 哭声还未断,柳后卿便一脚踹过去,把他踢晕了。小乞不由抖擞,这才想起来兰公子是她找来的乐师,她看看兰公子,再看看柳后卿,僵硬地扯了个干笑。 “后卿,你听我解释……” 小乞以为柳后卿不会吃醋,自她认识他起,他就是“天塌下也压不死我”的高冷样,谁知他竟然会为一个乐师不理她、不吃饭、不喝水、不上茅厕…… 真是一山不容二虎,小乞解释无用,他依旧不理人,躺在石榻上与她冷战,无奈之下,小乞为博美人一笑,只好做出一个艰难决定——将兰公子送下山。 兰公子羞恨难当,一把鼻涕一把泪握着小乞的手,诉说眷恋与不甘之意。小乞轻叹,拿来一宝箱交于他手,且语重心长道:“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多谢你这一年相伴,我不会亏待你。” 话落,她就令小妖送兰公子下山。兰公子收住了泪,到了山脚下就将宝箱打开,这箱里的金银珠宝差点闪瞎他的眼,别说几亩地,连几座城他都能买下啊! 兰公子破涕为笑,怀抱沉淀淀的宝箱回家去,在半路上他遇到一个小童,七八岁的模样,后面背着药篓。 小童拉住他问:“这位公子,竹山可是在这儿?” 小童眉清目秀,眼睛大又亮,他说话时红着脸,万分可爱。兰公子见之松了戒心。 “没错,就是这儿。” “哦,多谢公子,我正要去山上采药,哪里走方便?” “采药?你就沿这条路上去吧,不过小心别到山顶,那里住着妖……” 兰公子说到一半噤了声,想起逍遥宫主待他不薄,说她是妖怪实在大不敬。而那小童听后略有所思地点起头,眼中露出与之年纪不符的城府。 “既然有妖怪,那就麻烦公子同我走一遭了。” 话音刚落,小童一把拽住了兰公子的手,飞身跃走腾云驾雾,直往竹山而去,兰公子没想到出了虎穴,又入狼窝……没得救了。 107|4.26.99 山语欲来风满楼,可小乞还不自知,送走兰公子后,她去找柳后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番,接着拉住他的手僵硬地撒娇。 “喂,你再不说话,老娘削你哦!” 柳后卿怕被她削,懒洋洋地开了口,道:“你修炼也就罢了,到处拈花惹草就不对了,要拈也得挑好的拈,比如我……” 这话正好被旁边小妖听见,小妖们露出无比崇仰之色,竖起大拇指直夸柳公子舍已为人,甘愿牺牲色相来抵制逍遥宫主的魔性,是大功德啊! 小乞听听也觉得有理,然后就蹭上柳后卿的身练双修去了。 岁月静好,柳后卿心想若是就这么过日子也是件乐事,然而不过几天,心上的重担悄悄地压下。如今妖魔横行、穷奇未除,想当初太上老君委于重任,而他却未能如愿,想来实在愧对于天地。 只是她与苍生如何取舍?柳后卿不禁深思,他清楚这样的日子不长久,兴许眨眼之间就天翻地覆,可是看看小乞,他实在舍不得放手。 “不行,我就要你呆在山上做我的压寨夫。” 小乞很黏人,把持着她的竹山、她的天下,不准别人指染,也不许他离开。或许她已经嗅到一丝异色,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才会不知疲倦地唠叨。 柳后卿左右为难,犹豫不决,正当他想着如何两全时,两队人马分别一前一后包抄了竹山,危险正在降临。 这天与往常一样,风和日丽。小乞正在园中与柳后卿赏花下棋,忽然一阵狗吠凶猛得很,他们二人同时一惊,不由自主地起身望去。 “宫主,宫主!大事不好!有人闯入山里来啦!” 小妖仓惶报信,惶恐至极。小乞一听横眉竖目,一个巴掌拍碎石案,且怒吼道:“谁敢在我头上动土,犯我河山者,诛!” 小乞一声令,竹山上的众妖们就提上兵器打群架去了。 原来是凝香率众攻上竹山,她竟然请来二郎神助阵,势要除掉邪魔,救出柳后卿。众所周知,二郎神也是个傲娇派的,凝香之所以能请得动他,也是因为之前与他有过几次缘分,只是缘分,其余别想歪。 二郎神神武,颇为义气,他听凝香说竹山上有个邪魔称王称霸,还把人间供奉于他的庙宇踩平,自然气不过,手持三尖两刃枪杀上山。竹山上的众妖怎么是神君对手,区区几下就倒了一大簇,就同秋天收麦子似的,所以小乞还没迎战,二郎神就已经杀入她老巢准备剿匪。 “何方邪魔竟胆在此作乱?!我二郎神在此,还不快速速就擒。” 狮子一声吼,竹林抖三抖。二郎神将三尖两刃枪往地上一杵,震得地动山摇。 上门踢馆还踢得理由气壮,小乞不乐意了,可柳后卿听到二郎真君名号,连忙拉住小乞,且肃然道:“你可不是二郎神的对手,我与他有些交情,交给我。” 小乞听后觉得有理,就乖乖地呆在海天小筑里躲在墙后偷窥。柳后卿整冠理襟,款步出了逍遥宫,见到二郎神拱手施礼,亲切但不失恭敬。 “二郎真君,许久不见。” 二郎神一见是他,缓了几分威武神色,笑着说:“哟,臭狐狸,的确好久不见,听说你被人绑了,我是特地来救你的。” 话落,他脚边地哮天犬吠了一声,欢乐地摇起尾来。 “神君言重了,其实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我……” 话音刚落,逍遥宫里突然响起一阵打斗声,柳后卿微怔,急忙调头回去,没想二郎神横枪拦住他的去路,义正言辞道:“莫要去!正邪两立,你莫再执迷不悟!” 与此同时,逍遥宫里一阵大乱,不知何时凝香率众师潜入海天小筑,逮到了正在偷窥的小乞,小乞未防备,被支冷箭射中右肩,这箭上刻有镇妖符,她顿时就失了力气。 “好你个不要脸的,竟然暗算本宫主!” 小乞勃然大怒,展开黑翼扑过去与凝香他们干上了。这回凝香有备而来,不但带来捆仙锁,还布下天罗地网,就是为了将小乞困住。 小乞落了下锋,忍痛拨出肩上冷箭,凝香见她支撑不住,冷声笑道:“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他是故意让你抓走,然后叫我们过来收了你这邪魔妖怪!” 小乞听后大怔,如冰水浇头,不知如何反应。凝香趁虚而入,对其心口就是一剑,这剑干净利落,下手极重,穿过小乞胸膛刺到了其石心。剑抽出来时未见鲜血喷涌,小乞低头看去,胸口窟窿里流出的血是暗红色的,极缓极慢极稠,就如死人似的。 “妖孽!你早就死了,你就是具行尸走肉!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死人呢?!” 凝香当头棒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捅了小乞一剑。小乞不觉得痛,只看到心口两个窟窿眨眼间就愈合了。 什么?我死了吗?小乞想不起来自己死于何时、何处,脑海中的记忆如流沙,旋转、扭曲、漏下…… 这时,逍遥宫外,柳后卿与二郎神僵持不下,柳后卿自知打不过他,急得直皱眉。 “神君,莫要挡路,其中原委,我以后自会告知。” 二郎神不听,连哮天犬都扑到柳后卿脚边,咬住他一角衣边不让他走。 二郎神正色道:“臭狐狸,你我相识这么久,我从不管你的破事,可这次我看不下去了,你得仔细掂量,这千年道行,你真甘心毁于此吗?你要知道最后一劫渡不了,便是灰飞烟灭啊!你真的想过吗?” 灰飞烟灭?柳后卿微怔,不禁想起那个梦。梦中,太上老君也告诫过也。 柳后卿凝神思忖,忽然之间如落到一个虚幻之中,然而听到里边打斗越演越烈,他不顾二郎神劝阻,硬是施计旋身入了逍遥宫。 二郎神咬牙舞枪,没能拦住他的路。小乞闻寻侧首看来,一见到他不由拧起眉头。凝香见之装腔作势,道:“后卿,你快些出去,这邪魔交给我们来降。” 她说得煞有介事,好像一开始就商量好的。小乞难以分辨,难道他的好都是弄虚作假? “柳后卿,你骗我!” 小乞怒不可遏,仰天一声巨吼,挣开了捆身铁索。她悲恨交杂,一双眸渐渐泛出血色,怒火攻心之时彻底迷失了神志。一声刺耳尖啸过后,小乞展翼高飞,紧接着又俯冲入地,扑向了凝香。 小乞魔性大发,凝香始料不及,几个降魔师都不是小乞对手,纷纷负伤倒下。危难之时,凝香蹙起柳眉,躲到了柳后卿的怀里,一番娇柔,楚楚可怜。柳后卿念昔日之情没有把她推开,反而手腕旋拢,替她抵了小乞一掌。 小乞大怔,哪怕魔性大发,她都认得这个人。她停下手,愣在那处,通红的血眸直勾勾地盯着柳后卿,似乎在问:为何?为何要出卖我? 柳后卿心如刀绞,正欲开口解释,凝香出其不意,毫不犹豫地刺出手中剑,袭向小乞。 这次小乞没能躲过去,或者说她根本不想躲。寒光一闪而过,眼看要刺中她的眉心,千钧一发之际,柳后卿挺身护住了小乞。 凝香看到他连忙收手,但悔已晚矣,剑尖直刺其身,鲜血狂涌染红了那身素白。这一时候,混战中的二郎神出手,一枪击倒小乞,掏出乾坤袋要把她收走。小乞怒声咆哮,展翅高飞,大开杀戒。 柳后卿受了那一剑,鲜血直流。看到小乞舞翼滥杀,他手捂伤处,忍痛上前与之交锋。 “停手!听话……我知道这不是你……” 他只劝不打,而小乞眼露噬血寒光,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就连他都没有放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众人混战之时,韩启之带人杀到,先前问路的小童乃是玄清,他要胁兰公子指出山路,然后又向韩启之通风报信。不过,韩启之没料到二郎真君在,他以为只有柳后卿与两三个小喽罗有恃无恐,可上了山顶就后悔了。 当初穷奇战败,其中也有二郎神的功劳,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韩启之自知还没到与二郎神对打的地步,但是憋着当年那口气,他便使出看家本领与他对上了。 二郎神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魔头,一嗅到他的味儿就穷追猛打,用神眼施法欲钉死韩启之。韩启之不是吃素的,虽说只有以往八成功力,但是抵他几招还是绰绰有余,他们二人腾云驾雾,劈雷放火,打了十几个来回。 韩启之一边打一边还不忘吩咐喽罗们,大声道:“别忘了正事!” 他所谓的正事就是抓住小乞,小乞私自出逃一年多,他怀仇在心一年多,誓要将其抓回好好惩罚,以弥补他对她付出的慈爱。 小乞已将逍遥宫夷为平地,似要将一切所见之物毁掉。凝香见她发了狂,急忙拉住柳后卿,凄声道:“快些与我走,我们从长计议。” 柳后卿手抽回,连个冷眼都不愿给她,甘愿迎上小乞血爪。小乞的手停在他喉结一寸处,她稍顿片刻,看着他的神色颇为纠结,突然,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拉近,然后抬头吻上他的唇,再将他推远。就在这个瞬间,小乞把内丹还给了他,转身飞远。 108|4.26.99 小乞飞出竹山,落魄地逃离,她并不是怕那些要除她的人,而是无法面对真相。曾几何时,她与柳后卿走遍南北,斩妖除魔,而如今她就是魔、是行尸走肉,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不想这么死去,也不想让他为难。 小乞想起他们从饶州相识,一路走到京城,大多时候都在吵闹,在一起的日子却太少。悲从中来,小乞心头一阵揪痛,心石已碎,情已化开,她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就在她大意之时,一根流星锁飞了过来,不偏不倚缠住了她的双翼。小乞一个踉跄,从天坠地,打着旋圈,落入了人烟罕迹的断崖里。 小乞被这暗招散了神绪,整个人更是摔得遍体鳞伤,正当她愣神之时,一个青衣小童走了过来,他眼亮如星,笑容青涩,一见小乞像是乐得开怀,忙不迭地蹲身检查起她的伤势。 “没事,没事,皮肉伤罢了。” 话落,他从怀中拿出一副蚕丝网,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小乞裹成肉粽带走了。 小乞认出了他的声音,是玄清这个王八蛋,她扭身挣扎却脱不开蚕丝网,想要开口大骂,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玄清笑道:“你还是乖些吧,这蚕丝网可是下过咒,比捆仙索还厉害。” 说着,他把小乞扔上牛车,自己则坐在车头,甩鞭当起车夫。过了没多久,韩启之来了,身上挂了彩,颇为狼狈。 玄清忙不迭地跳下车,献宝似地拉开帘子露出小乞。韩启之见到她,由怒转喜,低声冷笑着道:“你还有些用处。” 说罢,他上了牛车,坐在小乞身边,怜爱地伸手摸起她的乱发。 “我的心肝儿,你可苦了我。” 小乞两眼直愣愣,心里在骂:我咧个去! 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小乞又回到了古墓,当初她私自出逃令韩启之大为恼火,所以韩启之就将她吊在铁链上,好让她反省。 黑翼是小乞的弱处,唯一让她觉得疼的地方,韩启之怕她不长记性,故意折断了两根羽翼,展开之后再以浸毒铁钉刺穿骨,挂在链上。 韩启之一边挂一边叹息道:“我待你不薄,你怎么就这么不识相呢?” 小乞痛得发抖却为此高兴,因为她许久不知痛是何滋味,如此一来倒让她觉得自己像个人。 小乞喘息,哽咳几下,说:“魔君,我没有不听话,只是呆在这里怪闷的,出去透口气罢了……对了,我在外边也是横行霸道,没为魔界丢脸,我烧过县府、杀过猪,还抢了人家的钱。” 小乞历数恶事,僵硬地干笑。韩启之终于露出一丝满意浅笑,不过眨眼功夫他又皱起眉,问:“那柳后卿又是怎么回事呢?” 小乞牵强地扯起惨白的唇,说:“我是为了吸他阳气,好让你打他一顿。” 这话不说倒好,一说韩启之更加来气了,他身上的十处伤有八处是柳后卿打的,还有两处是自己摔的,念此,他狠狠给了小乞一巴掌,怒喝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以为我会信你?!” 话音刚落,韩启之伸出锋利指甲在小乞手腕上各割了三道口,黑色黏稠的血涌了出来,然后沿着她的细臂缓慢流下。 韩启之露出一丝狞笑,道:“反正你也没多大用处了,等血流光,你也就死了。谁让你不长记性来着。” 说罢,他仰天长笑,甩袖离去,留小乞一个人在棺室里骂爹骂娘。 这回小乞把韩启之惹恼了,韩启之寻遍大江南北,最后从玄清嘴里得知小乞与柳后卿勾搭成奸的事,真是白瞎了他的心血,越想越是气闷。 韩启之一呕,吐出一口闷血。玄清见之连忙递上帕巾,且恭敬说道:“魔君受累了,我又去打探了番,柳后卿与二郎神正商量要除掉我们。” 韩启之闻之脸色突变,凝神思忖片刻,道:“快把龙王八太子的龙鳞给我拿来。” 玄清不敢怠慢,按他吩咐取来龙鳞。韩启之伤得不轻,人一来一回,他还在呕血。玄清见此心里就打起小九九:“既然他已经这样了,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来个一箭双雕?” 想着,玄清奸笑起来,不过面上还是恭敬。 之后,玄清出了古墓,根据这些日子打探,他早已经知道降魔师的老巢在哪儿,而为首之人就是他曾经的大师兄——玄晶。 玄清深知玄晶为人,本性老实忠厚,极念旧情,所以在此之前,玄清把自己弄得鼻清眼肿,浑身脏兮兮,然后再到玄清必经之路,往地上一躺,守株待兔。 果然没多久,玄晶就驾马来了,玄清怕他看不见,悄悄地往路中间移,趴成大字型躺尸。玄晶差一点就没注意,往他身上踩过去,还好马儿机灵,立起长嘶才保了玄清一条小命。 一时间,玄晶并没认出这是师弟,只觉得面前小童眼熟得很,当玄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上他大腿,他这才反应过来。 “啊!师弟!你怎么会成这样?” 玄晶惊讶于其变小的身躯,双眸瞪圆如铜铃。玄清委屈地落泪,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 玄清说当初下山回京城,想与柳后卿他们同行,可是柳后卿此人冷傲,他怕他不答应就谎称尊师令,没想到回到京城之后就被韩启之给绑了,他变出一个替身冒充他的身份,还把他变成了七、八岁的小娃,他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从魔头手里逃脱,没有多想就来找玄晶了。 玄清涕泪纵横,说:“师兄,那魔头坏得很,到处散播谣言,说我背叛师门,我……我……我真是冤枉啊!” 玄晶听完这番所言,气恼不堪,念在与玄清多年师兄弟,他轻而易举地相信了。玄晶握紧双拳咒骂,随后,拍拍玄晶肩膀叹息道:“二师弟,你我同门这么多年,我相信你的为人,走,与我回去,我会帮你洗冤。” 玄晶说得斩钉截铁,玄清心花怒放,瞧,这事不就搞定了嘛。 109|4.26.99 玄清面上是个颗涩小嫩草,心眼却是贼黑,他其它人都不怕,就怕被柳后卿识破,所以一入门他就不停抹泪假装伤心。 屋内众人都挂了彩,二郎神的脚上还夹木板,至于柳后卿……玄清偷偷地透过指缝睨去,他正坐在墙角如泥雕木塑。 玄晶进门之后把包裹一搁,然后拉来玄清和大伙说了来龙去脉,如今玄清就是小童模样,哭起来时惹人心疼,众人也就少了些防备。玄清见到柳后卿急忙迎了过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遭遇,然而柳后卿没理他,双目怔怔不知在想什么。 玄清低头,眼珠子滴溜了圈,随后就说:“我见到了小乞姑娘,在那洞里……” 话音未落,柳后卿的眸子就瞪圆了,他一把揪住玄清衣襟。 “她在哪儿?!” 玄清双脚离地,几乎被揪断了气,他踢蹬小脚,断断续续喘息道:“在……在那……洞里……” 柳后卿松了手,直接把他往外一推,冷声道:“带路。” 这时凝香冒了出来,不顾众人惊诧之色,挡臂拦他去路。 “不得鲁莽!” 柳后卿没理她,冷冰冰地避开她。凝香不死心,急得直皱眉,豁了脸皮死缠烂打。 她挺身立到柳后卿跟前,瞪起红通通的双眼,怒斥道:“你怎能为了一已私欲,而弃天下不顾?!” 凝香义正言辞,柳后卿缄默不语,在他心里小乞已经重于天下,无人可比。 “我一个人去。” 片刻,柳后卿说了这么一句话令凝香语塞。凝香缓过神后,干脆抽剑横在脖颈处,厉声道:“要去就踩我尸体过去!” 话音刚落,她两行泪珠儿滚落粉腮,梨花带雨之貌分外娇柔。 这番情景众人看在眼里,可又不敢多嘴,就在这时阿奎挺身而出,挪着虎腰熊背往柳后卿旁则一站。 “柳公子,我去!” 说着,又有一人拍案而起,大步冲到阿奎身侧,正声而道:“我也去,虽然七公公要捅我九个洞,但我还是视她为手足。” 寡不敌众,凝香心有不甘,咬着牙无奈地把剑放下,转身抹泪。 柳后卿无视之,转身与众人说道:“此乃柳某私事,不劳驾各位兄台。” 话落,他施一大礼,洒脱而去,素色广袖飞卷,犹如飞仙。 二郎神负伤,其余人略有忐忑,面面相觑一阵低头默声。玄晶念着自己师弟有危险,实在放心不下,跟着柳后卿他们去了。 玄清见到玄晶硬要插一脚并未阻拦,他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想来个鹬蚌相争,他准备先让柳后卿杀了韩启之,然后再动用石墓里的机关灭去柳后卿,如此一来他便成了英雄,人人见他都要竖起大拇指,怎么不比当穷奇的小奴好? 玄清在心里奸笑,按计划把柳后卿他们带到古墓之中。柳后卿找寻小乞心切,也顾不上去想这是不是圈套。 小乞临别之时把内丹还给了他,而她自己则毁了根基,柳后卿心急如焚,怕再晚一些会断了小乞的性命,一入古墓他就如无头苍蝇栽了进去。 “柳公子,你走慢些。” 玄清看到柳后卿往左侧走,却故意带了其余三人往右边去,他们就这样走散了。 古墓是个大迷宫,九曲十八弯之后阿奎就不认得路了,而九太子也是个路痴,一不小心拐错弯脱离了大部队。当玄清转身回眸时,仅有玄晶一人。 “哎呀,他们人呢?刚刚还好好的,怎么都不见了?” 玄晶左右环顾。 “要不我们先回去找他们。” “好。” 玄清颔首莞尔,趁玄晶转身之时,他竟然拿出匕首狠狠地捅入其腹。玄晶始料不及,惊骇万状,玄清怕他不死,忙抽出匕首又在其胸口补了一刀,且皱眉叹息道:“师兄,就当我对不起你了。” 玄晶瞪大双眼,手抚心口,他万万没想到与他同门十几年的师弟,竟然如此歹毒。 “你……” 玄晶颤手指向玄清,哽咽半晌却说不出一句骂他的话,他想不明白,他的可爱小师弟何时成了这样? 玄清见他还不死,有点不耐烦了,本想再补上一刀,玄晶突然使出遁影术扶墙逃走。 玄清头皮一麻,心想这回糟糕,若他遇上柳后卿计划不就全乱了?念此,玄清恨得咬牙,急忙寻迹追去,玄晶负伤没逃远,一会儿就被玄清逮到了,玄清一不做二不休,往他背心一刺,割断椎骨。 玄晶一命呜呼,倒在地上断了气。玄清见左右无人,急忙掏出怀里的蚕丝网,裹住他的尸体拖进韩启之的巢穴。此时,韩启之正在养伤小憩,听到动静他不由睁开眼。玄清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拖着玄晶尸体来了。 “魔君,不好啦魔君,他们闯进来啦!” 玄清上气不接下气,喘息半会儿,断断续续说道:“我看见柳后卿他们冲了进来,我将其中一个逮住了。” 说罢,他把玄晶的尸体扔在地。韩启之站起身,款步走下石阶,身后长摆如水迤逶,不疾不缓。他垂眸一扫,眉头微拧,抬手让玄清退下。 咦?这和想像中不一样……玄清心里咯噔,沉思片刻后,他改变了主意,准备把柳后卿引过来,然而刚走几步,韩启之又叫住了他,玄清转身恭敬问道:“魔君还有何吩咐?” 韩启之笑而不语,只见到“哗啦”一声,他背后蓦然多出一双巨大黑翼。玄清受了惊吓,不由自主后退半步,韩启之敛了阴笑,沉声而道:“就你这两把刷子,真以为难斗得过我?” 玄清青了脸色,急忙绞辩道:“魔君何出此言?我对魔鬼忠心耿耿,何来这一说?” 他一边说一边冒冷汗,看到那双黑翼笼罩过来,他差点瘫坐在地。 韩启之又道:“既然如此忠心,那么就乖乖地被我吃了吧。” 话音刚落,其面露狰狞,眨眼之间显出穷奇原形。玄清吓得屁滚尿流,忙不迭地往外逃去,哪料一个不小心被玄晶的尸体绊倒在地。 玄清一惊,正要起身,突然玄晶伸手扼住他的脚踝,然后抬起无神的死鱼眼嘿嘿一笑。 玄清吓得尿了,韩启之趁此如猛虎扑上去咬住其天灵,清脆的骨响声后,玄清的半个头颅就没了,红白相间的脑花流了下来,韩启之再咬上一口,将他半个身子啃食干净。 “噗,这肉真臭……还不是纯阳之身……” 韩启之一面咀嚼一面喃喃自语,余下丁点残肉他没有兴趣,转而啃向了玄晶。 玄晶腹中有内丹,而且是纯阳之身,对韩启之而言,无疑是十全大补丸。眨眼功夫,玄晶只剩几根脚指头,韩启之恢复些许元气之后,急忙走到旁室抓住小乞,趁柳后卿还没找来,带着她逃之夭夭。 结果,柳后卿扑了个空,当他与阿奎和九太子找到主穴时,地上只有残尸半具和几滩血迹。半具残尸是玄清的,而玄晶不知所踪。 九太子眼尖,看到角落里的碎衣物和几根脚趾,他把衣裳拎起来了一看,便知玄晶已遭不测。 “我们怕是中计了。” 阿奎直言不讳,柳后卿往地上瞧去,看着半具残尸猜到几分。此时也来不及为玄晶哀悼,他急忙叫上阿奎与九太子追寻出去。 狡免三窟,这古墓只是韩启之藏身所之一,他出墓之后,施法将穴口封住,然后一记千斤锤震塌了整个古墓,差一点把柳后卿他们活埋在内。 柳后卿们们过一劫,却没能救下小乞。此时,小乞的血都快流干了,当她睁开眼已不是原来的地方,可她还是被挂在铁链上,就像一只腊鸡。 过了一会儿,韩启之来了,他似乎改变主意,不想让小乞轻易挂掉,所以喂她喝了几口血。小乞慢慢恢复元气,青脸稍有缓和,她对着韩启之扯出一笑,说:“没想魔君也有心软的时候。” 韩启之冷哼一声,低声回道:“我留你一条命是因为你还着得用,刚才那只狐妖竟然为了你闯入我的墓穴,我让他有去无回。” 听了这话,小乞的僵尸脸有了些许反应,不过转眼她又露出一丝鄙夷的笑。 “真有去无回,你还会换个地方躲?呵呵……” 韩启之被涮了面子,很不爽地给她一巴掌。“这孩子真不讨人喜欢。”话落他拂袖而去,继续把小乞吊在那处当腊肉。 小乞嘴上得了痛快,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她想法子挣开铁锁,可身子僵硬得无法动弹,挣扎半晌只好无奈叹息。 柳后卿也在挂念她,此次出师不利,他非但没救出小乞,还牺牲了玄晶这个大好青年,想来心痛万分。他落魄地坐在废墟之上垂首不语,阿奎与九太子二人也是垂头丧气,不知说些什么好。 “柳公子,莫伤心……” 刹那间,柳后卿眼前起了一缕白烟,烟散之后就见玄晶好端端地立着,身上鹤氅闪瞎人眼。众人大惊,玄晶倒是不慌不忙鞠礼道:“我出山之时宗主曾告诉我会遇一场大劫,我心中有数,一点都不怪罪各位。没想此次因祸得福,老君怜我,点化我成仙,我还要多谢各位。” 话落,他又鞠一礼,嘴角扬起,笑容和煦。 阿奎高兴却忍不住问:“哎呀,那么华婉婉咋办?你不是说要回去娶她嘛?” 呃……玄晶语塞,愣了半晌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交于阿奎手里。 “麻烦阿奎兄告诉婉婉,我回不去了,不过我会护佑她平安,直到终老。” 语毕,他垂眸化作一缕清烟随风而去。 “柳公子,老君叫我托话,说大战在即,过几天穷奇自会找上门来。哎哟!撞到树了……” 110|4.26.99 虽然玄晶说穷奇会找上门,但柳后卿没耐心等,他翻遍废弃古墓,想从中找寻蛛丝马迹,可忙半天一场空,韩启之可比想像中狡猾,毕竟人家是万年凶兽,真不是他这千年狐妖能抵。 韩启之从古墓逃脱后就躲到深洞里,整日以人为食,以血为饮,为了尽快恢复伤势,他专挑童男女,既当食物又当玩物。 小乞被关在深坑,已经瘦成骷髅,韩启之怕她饿死,时常会扔些肉块给她,小乞拒不食,情愿饿死,也不愿吃无辜男女的血肉。她的铁石心肠已被情所化,她想重新做回人,而不是茹毛饮血的怪物。 过了半月余,韩启之吃了百来个童男女,恢复了金刚不坏之身。他掐指一算,复仇的时刻到了,这九阴连珠正是他魔力大增之时,正好趁此良机一统三界,以洗千年之耻。 “哇哈哈哈哈哈……你们这群蝼蚁给老子等着……哇哈哈哈……” 小乞在深坑里听到韩启之狂妄大笑,便知会引腥风血雨,可是她连逃脱的力气都没有,别说阻止这场滔天大难。 正如她所料,次日韩启之就召集起邪魔妖鬼,编成魔军攻入凡界。为救苍生百姓,华宗主广发英雄帖,并集结门下弟子堵住魔军,柳后卿一行收到消息急忙赶至太和山,同华宗主汇合。 众人之中惟独缺了玄晶,华宗主从柳后卿口中得知原委后,静默半晌,随后摇头叹息。 “天意不可违啊,柳公子你也要多保重。” 弦外之音不言而喻,柳后卿有所察觉,他知道自己有违天意,犯下大错,可这一切对他而言,丝毫没有小乞重要。 正当他要开口时,突然有人仓惶来报。 “宗主,大事不妙,那穷奇率兵攻上太和山了,请宗主定夺!” 太和山乃凡间镇邪宝地,若是被穷奇铲平,到时就是妖孽横生,三界定会大乱。华宗主不假思索,披氅持剑,且正声道:“快率众弟子守山,千年不能被这恶兽破了玄灵境。” 话音未落,他就冲了出去。柳后卿紧随其后,他们二人一出玄灵宫就闻狼啸兽嚎,林中鸟儿惊飞而起,如片巨大乌云遮云蔽日。紧接着,东边一声巨响,空中突然现出黑色旋涡,旋涡中电闪雷鸣,眨眼之间把群飞的鸟儿吸出其中,天地顿时一片混沌。 “糟糕!此是万劫不复啊!” 华宗主厉了神色,不顾这疾风聚雨,站上星月台。单薄道袍被风吹得啪啪作响,他以剑拄地,稳撑重心,一面掐诀一面虚空画符。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洪声响彻天地、直冲云霄,其撒向空中的黄符,飞速旋转随后飘向四处。 风声如同鬼哭狼嚎,其中还夹杂几声尖锐叫嚣。站在旁侧的柳后卿看到几张痛苦扭曲的人脸飘浮在华宗主周围,灰白的眼珠耷拉在外,没有嘴唇的嘴巴一刻不停地打牙颤。 恶灵随风来去,快如闪电,趁华宗主不备之时伸出枯骨般的鬼手抓了过去,柳后卿立马凝气飞出一剑,将恶灵怨鬼打灭。 华宗主怒不可歇,大喝道:“放肆!自古以来邪不胜正,你们这些妖魔鬼怪休要猖狂!” 话音刚落,他抓了把香灰向黑风灰雾掷洒过去,“嗞~~”地一阵,犹如烧焦之声,黑风灰雾后退几丈,然而片刻之后,它们又卷土重来,华宗主险些招架不住。 “柳公子,不用帮我,快去找到穷奇除之才是正事,我能挺得住!” 华宗主一面气喘一面舞剑,柳后卿不舍于他,可想了会儿咬牙离去。 韩启之已经攻上半山腰了,山脚下的百姓皆成尸骨,横七竖八铺成肉阶。四魔抬着小轿,踩上尸骨把韩启之送上山,韩启之品茗佐以人眼,好不逍遥快活,他丝毫不将前来送死的道士放眼里,大袖一挥就将他们灭了干净。 “柳后卿呢?我正等着他送死……” 韩启之舔了指尖上的血,勾唇狞笑,往前看去,柳后卿正率众道过来,阿奎与九太子跟其左右。 “白虎青龙又奈我何?呵呵,无知小儿也。” 韩启之轻蔑一笑,徒手唤出了他三个好兄弟——混沌、梼杌、饕餮。三大凶兽往那处一站便地动山摇,众人惊恐万状,似乎没能料到会有这一会,连柳后卿也没想到。 千年之前,四凶兽皆被灭了形,这四凶兽以人欲为生,人欲不灭,他们也就永生。之后几代皇帝老子滥杀忠臣,民不聊生,怨与欲交织唤醒穷奇,而有个傻大胆的公子哥去墓中捣蛋,结果被这穷奇得了肉身,只是没想到他还能唤出另三个凶兽,这回真是叫人开了眼。 单单一个穷奇,柳后卿还能应付,但四个凶兽齐齐出动,以他一人之力无法承担。阿奎见状仰天虎啸,随即变成原形甩起长尾。 “我来对付饕餮!” 九太子不甘示弱,旋身一变化作青龙。“我去揍另外两个!”语毕,他腾云而去与混沌纠缠起来。 自家太子要同人打架,水晶宫里早就得了消息,龟臣相率虾兵蟹将前来助阵,连九太子的几位大哥都急忙赶来对着那些恶鬼一阵猛捶。 激战越演越烈,敌我胜负难分。这个时候,小乞依旧在深坑里不见天日,她知道韩启之领魔君去铲平三界,也知道柳后卿正于水火之中,而这些像是与她无关,她惟一能做的事就是等死。 小乞闭上眸子,想起在饶州时遇到他的那夜,那时的她只能仰望,根本没想之后会与他携手共度。小乞感谢上苍了了她的心愿,可是此时此刻她还不想死,也不能死,她得看着他活着,完好无缺地活着。 小乞心中默念,希望老天爷能听到她的乞求,过了一会儿,突然有物从天而降,砸在她的脑门上。小乞的思绪被砸断了,不由抬头望去,只见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下,之后又缩了回去。 小乞抓住了丁点儿希翼,使出浑身气力朝他大吼:“来人,帮个忙,救我出去,我会好好报答你。” 小乞叫了半天,坑外没反应,正当她想放弃时,就听到有人弱弱地问:“是宫主吗?” 小乞一激灵,急忙回道:“是,是,是本宫……” 话音刚落,那颗脑袋又探过来瞅了,小乞终于看清他的模样,没想到竟然会是兰公子。 “咦?兰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乞不解。兰公子探了口气,回道:“说来话长,我先救你出去吧。” 话音刚落,他就放下一排绳阶,小乞一看,这阶身皆以人的大腿骨所制,不禁毛骨悚然。兰公子迟钝地沿阶而下,到了地上不小心脚底一滑,摔出个大马哈。看他笨拙模样,小乞忍不住想笑,可一笑,背后双翼痛得锥心刺骨。 兰公子从地上爬起,然后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接着走到小乞身边替她解锁,然而看到她身上被打了这么多个洞,兰公子很为难,犹豫半天无从下手。 “麻烦先把翼上的铁钩拨掉吧。” 小乞像是哀求,兰公子不敢怠慢,急忙抓出铁钩用力往外拨。剧痛袭卷而来,小乞咬唇不语,默默忍受这剔骨之刑,终于四道铁链脱去了,她疼得满头是汗,兰公子也是累得满头冒汗。 他喘着粗气,说:“宫主,我背你上去吧。” 小乞摇了摇头,然后凑到他的颈边轻问:“你还是处男吧?” 兰公子下意识地两手护胸,缩成一团,惶恐惊问:“你想干嘛?” 小乞不解释,张嘴一口咬上他的脖子开始吮吸,兰公子翻起白眼,欲哭无泪,为何自己又要卖力又要出血? 好在小乞没把他吸干,只借他一点精血恢复无气,当小乞稍稍能动之后,她就打横抱起兰公子,两个蹬步跳出深坑。兰公子被她的威武雄壮打动了,不由冒出星星眼,哪知小乞刚落地又趴了下去,随后气若游丝。 “麻烦你把我背出去,我实在没力气了。” 兰公子念昔日旧情,自然不舍得小乞这般,他不假思索将她背起,然后摸着穴壁出了坑。韩启之把所有邪兵都调去了,使得他们出逃异常顺利,不过兰公子走了没多久就气喘吁吁,两腿发软,勉强地撑了一会儿便倒地不起。 “宫主啊,我只能驮你到这儿了,你咋这么重呢?” 小乞无力搭话,她想着接下去该怎么办时,兰公子蓦然大叫起来,颤手指向前边:“老虎……有只大老虎……” 小乞抬眸一看,果真是只肥头大耳的老虎,真是天助我也!念起,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忙不迭地扑上去把这只老虎生吞活剥了,吓得兰公子一愣一愣。 有了这只老虎作食补,小乞恢复了原先之力,她松开羽翼,看着身上伤口慢慢愈合,然后转身向兰公子道了声谢。 “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 “兰公子”微怔,似乎没想到她会看穿,随即他莞尔浅笑,起身拂去身上泥灰,道:“姑娘不必客气,我只是尽绵薄之力,好了去你的心愿,也了去他的心愿。” 这话略深奥,让小乞琢磨许久,当她还想再问,“兰公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111|4.26.99 不管假冒兰公子的人是谁,总之小乞得救了,她展翅高飞去寻韩启之的踪迹,这旧愁加新恨,此次她死也不会放过他。 与此同时,柳后卿他们陷入僵局,邪魔前赴后继,杀不完也灭不光,反而越来越多。为了不让魔军攻上玄灵宫,众弟子组成人墙以此御敌,却被饕餮的大嘴咬出好几个缺口,连阿奎也受了伤。 韩启之得意至极,昂首看着那群狼狈之徒,不过扫了几圈没在其中找到柳后卿,正当他诧异之时,一道黑影掠空而过,如疾风削下其鬓角一缕发。 “承影剑?” 韩启之看着落下来的一缕发很是不悦,抬起头柳后卿近在咫尺。 呵呵,终于等到他了。韩启之慢慢起身,扭几下脖子,活络起筋骨。 “柳后卿,这次看我们谁能赢。” 话音刚落,他抬手掐诀,一缕黑烟从他指尖腾起,如雾弥漫。 刹那间响起一阵奇怪叫嚣,柳后卿回眸,只见地上残尸碎骨化成了血水,一滩又一滩血水翻滚汇合成一团腐肉,这腐肉如同有了生命,开始不停蠕动,无数张人面如同浮雕从它身体里印出来,张惜贵、李知县、山贼、白起轩皆在内。 男女童叟、各色表情,它们□□哀嚎,挣扎着想要离开。众人见之纷纷后退,然而说时迟那时快,腐肉蓦地伸出无数条肠子似的触手缠住周遭几个。这触脚碗口般粗大,尖端有吸盘,吸盘内还有一圈锋利钢牙,在他们还没挣扎之前,触角已经张开吸盘套住他们的头颅,一点一点吞了下去。 “这……这……是什么东西?” 凝香见之万分惊骇,阿奎与九太子也不由退缩。柳后卿面不改色,反身一跃,亲自上阵。腐肉如长了眼,立马伸出两只触手朝他袭去,柳后卿折腰旋身,这触手贴前胸而过,抽打在其身后的树上。 “哗”一声,树倒成灰。腐肉趁机分裂出数以万计的蛆虫,争先恐后地往人堆里钻。惊叫响起,起此彼伏,众人急忙持起兵器欲灭掉蛆虫,可是杀掉一只肥嘟嘟的蛆,其尸里就会钻出更多更小的蛆,密密麻麻地布满脚下。 柳后卿抽出承影剑斩去,剑风如惊雷掠空,一下就将地上蛆虫灭干净,正当他准备挥第二剑时,腐肉的触脚又袭了过来,柳后卿眼明手快,腾空跃起对准腐肉身上的人脸劈下,人脸被他劈成了两半,“嗞~~”,一声刺耳的尖叫过后,触角缩了回去。 柳后卿这番攻势暴露了腐肉的弱点,其身上人面就是它的致命之处,众人知此之后连忙拉开架势,朝那些人面又砍又刺。 腐肉抖了几下,身上的人脸渐渐融化,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又一张人脸印了出来,无数蛆虫从人脸的口中涌出。 “不行!这样下去杀不光!” 凝香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喃喃说道,阿奎闻后立刻朝腐肉冲了过去,伸出虎爪“唰唰”挥舞将那些长得像肠子似的触手撩断了,可断掉的触手里又涌出蛆虫往人堆里爬。 “千万别让它们爬进身子里去!” 话还没说完,“砰”地一声巨响,腐肉迸裂开来,数不清的蛆虫像狂潮般舔上众人,无孔不入。 九太子心头一紧,口喷焰火想将它们烧尽,无奈数量实在太多,实在灭不干净。就在众人快要绝望之际,空中突然划过一道绚丽的火光,飞火流星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蛆堆中,眨眼间就将蛆虫烧成灰烬。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睁大双眼看着这天外来客,那团火焰渐渐收起,隐约露出一抹窈窕身影。她身着玄色武袍,墨发高束,站姿如松,英气无比。 “啊,小乞!”阿奎失声叫道,小乞闻声回眸,虽说冷面僵硬,可那双眼依旧清亮如初,她朝阿奎眨眨眼,如同抽筋。 众人未能缓神,小乞便展翅飞向魔军,以翼为剑大杀四方。韩启之看到了她,惊讶过后未免愤怒,是他造就了小乞,是他给了小乞法力,而她竟然敢背叛?!怒从中来,韩启之仰天怒嚎,紧接着现出其穷奇原形。 一道劲风刮过柳后卿颊边,柳后卿微怔,回神之后才发觉小乞率先攻上穷奇。 “他娘的,敢碰我的男人,我让你死无丧身之地!!” 小乞气运丹田大声咆哮,将她与柳后卿的风流关系嚷得震天响。众人目光如箭,齐刷刷地刺入柳后卿,柳后卿面色如常,侧首冷冷回他们一句:“看什么?” 话落,他舞剑而上,护在小乞左右,与她共进退。 穷奇是凶兽,毛发如刺且刀剑不入,柳后卿与之周旋半晌并没占上锋,反而被他的双翼划得血淋淋。 小乞怒了,挺身张开羽翼,挡住了穷奇利爪,可惜她元气不足,不是穷奇对手,他一爪下来,竟然抓断其半翼。 小乞咬住痛,不吭一声,而柳后卿见状自然心疼,他也不顾众目,撕了衣袍显出九尾狐型。小乞瞠目结舌,看着九根毛茸茸的大松尾如旗幡招扬,穷奇是兽,他也成了兽,一黑一白猛扑成团,凶猛地嘶咬抓挠。 几番来回,妖狐瞪圆怒目,一口咬住穷奇脖颈,撕下血肉一块。这鲜血四贱,看得众人大叫过瘾,无意中士气大震。阿奎扑向饕餮,九太子甩尾击中了混沌,而他的手下与另两位龙太子围着梼杌一顿狂揍,众人齐心协力竟将魔军逼退了下去。 穷奇见自个儿落了下锋,心有不甘,他对眼前浑身染血的妖狐冷笑道:“你可知,我死,她也死。” 这句话惊醒梦中人,狐妖利爪停在半空再也抓不下去了,穷奇趁此反击,双翼如剑刺穿其身,妖狐吃痛咆哮,从半空之中砸到地上。 “后卿!” 凝香惊叫,飞奔过去托住了妖狐。小乞恨得咬牙,挺身迎上穷奇利爪,与他抱作一团,就在这时凝香捡了承影剑,飞身上前在其背身补了一剑。 寡不敌众,穷奇栽了跟头,直挺挺地坠落在地。瘸了腿的二郎神来了,手持□□抵上穷奇咽喉。 “住手!” 有人大叫,众人闻声回眸,就见柳后卿来了,他恢复了人形,裸着血淋淋的半身连滚带爬地跑到二郎神身边,夺走了他的□□。 “不行,你不能杀他!” 柳后卿惊慌且狼狈,曾经淡然自若,此时却像六神无主的疯子。二郎神拧起粗眉,万分不解。 “为何?穷奇不除,天下不稳!” 柳后卿涮白脸色,不知如何作答。这时,穷奇笑了,笑声阴毒,又带了几分得意。 “因为我死,小乞也会死,她是我生我育,与我一体的魔,你这堂堂降魔师却过不了情关,为了一个女子负了天下苍生,你……哎哟!” 话还没说完,穷奇胸口蓦然多出承影剑,众人倒抽一口冷气,抬头看去,只见小乞掀起袖子站在那处,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屁话这么多,拖字数懂不懂?!” 话落,她不解恨,又在穷奇脸上踩了一脚,彻底地让他嗝屁。穷奇两眼变成“叉叉”,舌头也伸了出来,在众目眈眈之下燃烧殆尽。 呃…… 啊…… 呀…… 众人惊而无语,小乞冷眼扫过,拱手敬了一礼。“各位,之前我作恶多端,无意伤了各位英雄,对不起了。” 话落,她看向柳后卿,丝毫不及其惊骇神色,冷冷抛下一句。“缘分到此,珍重。”说罢,她利落转身,把人家吃干抹净却不负责任地要走。 众人不明白,柳后卿更是不明白,他没能看到小乞转身时落下的泪,以及那些不舍。 小乞展翅飞走了,因为她已经感受到元气在流失,不想痛苦地死在他的面前。柳后卿不顾高空,腾云追上,一把将她搂到怀里。 “放手,快点放手!” 小乞挣扎起来,一连甩他好几个巴掌,柳后卿没松手,反而越抱越紧。突然,小乞猛地一沉,其双翼竟然熊熊燃烧,就如穷奇一样。 “是我对不起你,这次我一定要陪你到最后。” 不知怎么的,柳后卿说了这样的话,仿佛之前已经与她经历过生死离别,而这次他要牵着她的手与她共赴黄泉。 小乞抿嘴摇头,欲语泪先流,她已经忘了灼热的剧痛,紧抓着他的手在他颊上落了一吻。 “我只希望你能好好过活,我只希望你过得开心。” 柳后卿轻笑,伸指点了下她的眉心。“没有你怎么可能办到?” 小乞欣慰,杏眸一弯,落下两行泪,然后蠕起薄唇在他耳边轻语。 “我喜欢你……” 柳后卿释怀大笑,原来他一直等的、一直寻找的就是这句话,可是小乞还来不及听不到他的回音就被炽火团团包围,而他终于能陪她走到最后,如同飞蛾扑入火里…… ………… 玉霄宫中的长明灯灭了,腾起一缕青烟转眼消逝。镜前,柳后卿僵硬而立,手中握的石子掉落在地。 太上老君凝眉相望,无奈地摇首叹息,他甩起拂尘,顶天铜境上浮起四个字:镜花水月。 “傻徒儿啊,你终究还是没能过最后一劫,叫你回来你为何不听?以你的聪慧又岂会看不出这镜中界呢?” 话落,又是一声婉转叹息。老君走上前,却见其眉眼舒展,嘴角含笑,老君忍不住伸手,他却如烟散去。 老君愣神片刻,弯腰捡起地上石子,就是曾被小乞说长得像柳后卿的石子,紧捏在掌心里低声念符。 情劫难渡,他终亡于愧疚。 112|4.26.99 六月,阳光明媚。大家好,我叫柳叶儿,今年七岁了。呃……昨天私塾先生布置家庭作业,这作业的题目是:幸福和谐的一家,还有字数要求。我很纳闷,平时私塾先生只会摇头晃脑,逼我们背四书五经,为何会突然布置家庭作业?算了,为了不被打手心,我还是乖乖地写,大家看了别笑话。 我家在四眼井,家里有我爹、我娘,还有一个哥哥。我爹娘是开酒楼的,喏,就是四眼井最热闹的一家《庆春楼》,先生常常会来蹭吃蹭喝(这句划掉)。我是从我娘肚子里出来的,不过听我娘说差一点就没有我以及我哥,因为当初我娘可看不上我爹。 提到我爹,可以写好多字。我爹姓柳,金陵人士,听我娘说当年爹爹对她一见钟情,非要死皮赖脸地娶她进门,而我娘死活不肯,嫌弃他太穷,结果我爹摆平了祖父,然后就成了我爹,住进了《庆春楼》。 还有一个版本是从我爹嘴里出来的,他说当年他路过庆春楼,被我娘相中了,随后我娘就把他绑了当压寨夫,死皮赖脸地要与他成亲。不过有次我无意之中听我爹醉酒时说起过,什么“老君怜悯,将他残魂放至凡界找她转世,这兜兜转转几百年,他终于找到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 好吧,总之他们两个都是死皮赖脸,如果不死皮赖脸就没有我和我哥了。 听人说我爹年轻时可俊美了,方圆百里之内都找不出他这模样的,不过现在嘛……呵呵,你们听,我娘又在在骂他又懒又肥,整日喝酒不干活。哎呀,碗又砸了,大家就当没的见吧。(这句也划掉。) 嗯……其实我爹现在长得也俊,只是身子稍圆润,瞧哪怕是这样,村里的花姑还常常过来找他聊,一边聊还一边甩香喷喷的红手绢,花掉的脂粉印在脸上东一块西一块,比我娘丑多了。 说实话,我真不喜欢花姑到我家来,因为每次来她找我爹,我娘就会做好几天的黄瓜给我们吃。那次我可是亲眼看见的,我娘在灶间里拼命切黄瓜,先是一刀切成两截,后是乱刀剁成泥,她一边剁一边数落我爹,我爹就立在那边皱着眉,像是很痛的样子。至于数落什么我倒忘了,反正那天后我们吃了三天的黄瓜,凉拌黄瓜、黄瓜炒蛋、醋渍黄瓜,连饺子都是黄瓜馅的,唉……不提也罢,说多都是泪。 别看我娘舞刀凶悍,但她厨艺好,多亏我娘我们家的生意才这么兴隆。据说我爹以前是书生,手不提拳不能打,在店里只好记记帐,招呼客人,他对人总是一张笑眯眯的脸,说好听的叫友善,说不好听的就是容易被欺负。 上次就有几个痞子来我们家闹事,我爹对他们还是笑眯眯的,他们非但不领情,还把我爹打了顿,甚至想调戏我娘,最后还是阿奎叔叫人来解的围。不过先生常说,人恶自有天收,瞧,第二天那几个痞子就被人狠揍了顿,还栽湖里去了, 嗯?你们问阿奎叔是谁?哦,阿奎叔是我们店里的老伙计,长得虎头虎脑,人可好了,我小时候,他常常让我骑他脖子上玩,一颠一颠地能兜好几圈。阿奎叔到现在都没媳妇,我知道小莲姑娘喜欢他,可是他不喜欢人家小莲,他只喜欢吃鸡腿。 说到鸡腿就不得不提我哥,我哥他也喜欢吃鸡腿,常常和阿奎叔抢。我哥今年九岁了,可一点都没有我成熟,就像三四岁的小娃子整天在外闯祸,先生每天都要打他手心,他还塞糖给我说别告诉我娘,我当然不会告诉我娘啦,我只会告诉阿奎叔,反正阿奎叔知道的事不出半个时辰我娘就知道了,我娘知道了,我爹也就知道了,大家都知道了,我哥就要挨揍了。(偷笑) 别说我坏,谁让我哥老欺负我来着,其实我只是偶尔打打小报告,大多数时候我还是帮我哥的,僻如红姐儿、芳丫头、玲姑娘天天在争谁当我哥的媳妇儿,一见我哥就像抢糖似的,我哥见到她们怕得很,所以就有我出马,把她们挡回去。 好啦,接下来要说说我自己啦,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棺材见了都开盖。(不是夸张哦,是真的开盖了。)第一次见棺材开盖我还有些怕,不过见多了也就不怕了,因为店里晚上来得客人可比棺材开盖还吓人,都是由我爹招呼他们,他们叫我爹“柳公子”或“臭狐狸”。至于为何这么叫他,我也不清楚,我曾问我娘,我娘比我还纳闷。她说:“还柳公子,瞧他这懒样,哪配得上‘公子’二字,哈哈哈哈……”(这句划掉。) 写到这里字数应该够了,先生您看完之后记得把上月的赊钱付了,否则我娘再也不沽酒给你喝了。(如果你让我通过考核,我会替我娘说情。)哦,对了,我爹说你那死去的婆娘找你要衣裳呢,记得烧给她。 柳叶儿敬上 113|4.26.99 “一壶烧酒半只鸡,鸡油青菜,醋鱼来咧……” “唉这位客倌,您慢走……” “客倌小心脚下,靠窗有空座” …… 刚近晌午,庆春楼里就热闹了,两个小二穿堂过,一个招呼、一个送客,布搭子飞来飞去,这食客便换了一簇又一簇。 小二收了剩菜送到里头,见到东家姑娘不由戏谑道:“琪姑娘,那人又来了,一壶酒吃了半个时辰,这才刚点碗面。” 琪姑娘听后手势微顿,接着继续削土豆皮,唰唰两下三皮削尽,她把小刀往篮子里一扔,脏手往布兜上抹两下,说:“面呢?我端去给他。” 话音刚落,众人窃笑,敢情这泼辣妹子又和人家耗上了,不把人赶走不罢休。 热腾腾的面条出炉,琪姑娘故意不端,她掀开一角帘往外窥视,只见那人坐在窗边悠哉喝酒,碟里花生五六粒,半粒就能酌一杯。人家在外排队等座,他却点了三文钱的浊酒消磨半个时辰,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是什么?! 琪姑娘不悦,她见面凉得差不多,便一手端着面碗出去了,走到那人面前凶巴巴地往桌上一搁。 “阳春面!” 面汤四溅,差点洒在他衣袍上。他看着她那枚黑不溜啾的脏拇指,不由蹙起眉头。 “姑娘……你的手这么脏都浸到面汤里了,这……我还怎么吃?” 话落,他抬眸,眼露无辜。四目交错刹那,琪姑娘心弦一颤,仿佛被只无形的手打中了,不过眨眼间,琪姑娘重重地拍起桌子,大吼:“爱吃吃,不吃走人,酒不算你钱!” 他微愣,眨巴几下眼后,拨起筷子默默吃面,见他屈服,琪姑娘犯了难,看来这穷酸书生是赶不走了,不管她使什么计,每天晌午他都会来。 “丫头,我看人家是看上你了,要不然你这么骂人家,人家还对你笑呢?” 晚上关了店,琪老爹笑眯眯地聊起那书生,琪姑娘两手托腮,对窗想了半晌,记得半个月前,她在河边削土豆,好像见到过他,要不然这张脸怎么会这么熟呢? 到了第二天,琪姑娘又去河边削土豆,果然她看见那穷酸书生在河边洗衣衫。这一回,琪姑娘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不得不说这书生长了副好皮囊,气质超然,可是他袍子就这么一件,每回来店里就点一壶酒、一碗面,连肉都舍不得加,真是叫人心疼。 正当想着,他蓦然回眸,琪姑娘心里一惊,下刀没看准,割破了手指头。 “哎呀。”她把手指放到嘴里吮了会儿,再抬头时人已不见。 书生如约而至,没到饭点又开始占着茅坑不拉屎了,这回琪姑娘没骂他,还偷偷地往他的阳春面里加了块焖蹄。 就是因为这块焖蹄,书生不走了,死皮赖脸地呆在庆春楼里要帮东家打下手。书生没钱,但写了一手好字,经他手的菜谱挂在柜上叫人赏心悦目,文人豪客也多了起来。 琪姑娘听小二们说书生姓柳,金陵人士,因家道中落投靠外戚,可惜外戚欺人太甚,不但骗光他家产,还将他赶了出来,他只好独自为生,替人写书信赚口粮。 别人从这话里听出自强自力,而琪姑娘在里面只听出一个字——穷,所以当书生提亲,她死活不同意,她可不想嫁给这么个穷光蛋来打断她数铜板的爱好。 结果没想到,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穷书生把琪姑娘的爹搞定了,马屁拍得老人家舒服得很,随后他又把店里的小二们搞定了,整个庆春楼见到他就差没叫“姑爷”。 “小乞,你就乖乖嫁我吧,谁让我们前世有缘。” 他说话有口音,总是把“琪”念成“乞”,一开始琪姑娘不乐意,然而听多了倒像真叫这个名字似的。不过琪姑娘可不是这么容易屈服的人,让她嫁就嫁,岂不是很没面子? 琪姑娘还是不同意嫁,甚至不肯让他入赘,既然宝贝女儿不答应,做爹的也没法子,只好随她去了。 过没多久,又有人上门提亲,说的是城中酒楼王公子,杭州大户,有好几家分号。媒婆到庆春楼,把王公子说得样样好,特别突出一点——有钱! 琪姑娘心动了,她想若是嫁得好,爹爹就不必没日没夜地打理庆春楼,但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媒婆出门就摔了一跤,晚上还遇鬼,之后她出门就说庆春楼的姑娘煞气重,娶不得呀! 琪姑娘的计划泡汤了,不用多想,在背后捣鬼的人就是他了,这账琪姑娘还来不及同他算,爹爹就病倒了。 爹爹病倒的几天,琪姑娘心疼且着急,一来请不到好大夫;二来庆春楼没人打理,她每天坐在窗边发呆,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柳书生的作用就来了,他自顾奋勇打理庆春楼,又替东家看病煎药,一个人能抵十人用,琪姑娘终于在他身上找到了闪光点,待爹爹病好之后,她感动得同意他入赘了。 新婚之夜,芙蓉帐暖*,琪姑娘坐在龙凤床上,总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她偷偷撩起红盖往外瞧,见他身穿大红喜袍,一袭艳色与往日素净大相径庭。 那晚他酒喝多了,醉熏熏地抱起她,在她脸颊上巴嗒亲了两口。 “你知道我等这天等多久?” 琪姑娘摇头。 他伸出一个掌在她面前亮了亮。 “五天?” “嗯,不对。” “五十天?” “也不对。” “那是多久?” “五百年,整整五百年……”说到此,他打了个酒嗝,又往她脸上亲了口。“老君怜我,取我残魄让我轮回转世好再次遇见你,可是五百年过去,我依然没找到你,正当心灰意冷,就看到你在村口削土豆,手法干净利落,还是那么的……*!” 琪姑娘没听明白,想半天只以为是他醉话,她始终没能想起前世之约,柳后卿倒是迫不及待了,黏着黏着脱去她的嫁衣,然后拉灯…… 婚后,琪姑娘将削土豆的事告诉了几位好闺蜜,没过多久,就能看到村口河边坐着一排削土豆的姑娘,个个手法干净利落,有削刀、有切丝的…… 正所谓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她在村口削土豆。 (本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