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记 (重生)》 第1章 祸水 隆冬季节,天降大雪。 巍峨高峻的府邸前,数名衣着单薄的女子站在墙角,脸色发青,冻得簌簌发抖。 三名是年轻女子,另一个却已是人到中年。 「这大雪天的,不给人穿衣裳,硬是冻成这样。」一个年轻女子实在冷得狠了,泫然欲泣。 「就是,这不是白白折腾人么?」另一个也忍不住低声抱怨。 她俩这话给那中年妇人听到了,立时便是一声冷笑,「这点子苦都吃不了,真没出息。云佳,云俏,你俩可要看清楚形势,新朝初立,京城变天,云家现在已是四分五裂,朝不保夕,不铤而走险,可有别的出路?你们的祖父过世了,父亲革职在家,四叔远走高飞,五叔又捲走了云家的钱财逃之夭夭,再不想法子,难不成眼睁睁的在家里等死?!」 云佳被骂得没话说,低头抹起眼泪,云俏脾气却倔,抗声道:「母亲的意思我们如何不明白?无非也是为了我们好,想让我们在四王子面前露脸,得了四王子的宠,以后过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可我们一个一个穿成这样,冻成这样,一丝半毫的美态也没有了,四王子如何看得上眼?」 另一名年轻女子穿的也少,也是寒冷彻骨,却还是竭尽全力维持着仪态,面色温柔的说道:「三姐姐,母亲走过的桥比咱们走过的路还多呢。她老人家既然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咱们做女儿的只管听从,便是尽到自己的本份了。」 中年妇人又是嘆息,又是赞赏,「还是我的仪儿有见识啊。」 云仪脸一红,「哪里,母亲过奖。」 「呸,你们嫡亲母女,当然是你俩最亲,云仪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云佳和我是庶出,隔着肚皮隔层山,你才不会拿我们当亲生女儿看待呢。」云俏心中愤愤不平。 中年妇人虽是对两个庶女不喜,可眼下正是用人之时,只得耐着性子劝说道:「二姐儿,三姐儿,你俩有所不知,母亲已经打听过了,四王子陆晟最初遇到他府中那位红颜的时候便是在隆冬季节,那位红颜也是衣衫单薄,冻得很是可怜……」 「真的么?」云俏激动万分。 云佳也来了精神。 就连一直温柔自持的云仪眼中也闪过丝光亮,不知是惊讶,抑或是惊喜。 中年妇人见到她们的神色,自得的一笑,「不仅如此,那位红颜还是四王子在乡下遇到的。你们三个想想,乡下女子便是十分颜色,又能如何了?云家出美女,出才女,出好女,你们都是云家的好女儿,若和四王子的红颜相比,还能逊色得了么?」 云佳和云俏相互看了看,姐妹之间,彼此心意相通。四王子是北地人,想必从前没有见过出色的女子,所以一个乡下的美人便能把他迷住了。现在他进了京城,眼界宽了,见识高了,会知道人世间真正的好女子是什么样子的!咱们的机会来了! 云俏搓搓手,「那位红颜我可是闻名已久,京城之所以现在变了天下,不全是因为她么?」云佳顾不上彻骨的寒冷,眼眸中满是嚮往和羡慕,「她一定是位绝色美人吧?北远守将张沖偶然在四王子府中见到她,向四王子索取,彼时四王子只是燕王不得宠的庶子、幼子,实力不强,兵力不盛,可为了她硬是和张将军扛上了,不惜以武力相拼,重伤了张将军。燕王本想息事宁人,命他将那红颜格杀,向朝廷谢罪,他却带他的红颜杀出重围,打着燕王的旗号抢先起兵造反,又在中途截杀燕王向朝廷请罪的使者,逼得燕王不得不举事。」云仪嘆道:「听闻这中间变数颇多,内-幕重重,不过三姐姐方才说京城之所以变了天下全是因为她,这话大体上是不错的。」 红颜祸水,倾国倾城。 云家三姐妹正值华年,又出自名门,均对自己的容貌才华颇为自负,可提到这位不知名的红颜祸水,不自禁的生出嫉妒艷羡之意。 云佳忽觉气短,「我,我大概不成……这位红颜,我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她这么一说,云俏也觉心中没有底气,幽幽道:「我自问也没有她的本事,竟能令京城变天……要不咱们换换人吧,不是还有大王子、二王子和三王子么?」 燕王原是驻守北地的异姓王,他现在已经占领了京城及河北等地,目前燕王并未登基为帝,但燕军悍勇,势如破竹,一统天下是迟早的事情。他有四个儿子,分别是陆普、陆復、陆旦、陆晟,云家女若想攀附王子,并不是只有陆晟一个选择。 中年妇人连声冷笑,「浅薄无知!可怜可笑!世上哪有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那些所谓的红颜祸水,不过是给男人背黑锅的可怜人罢了!你们以为四王子真的是为了她才造反,以为燕王真的是逼不得已才举事?燕地全境尽属燕王,兵强马壮,兵多将广,难道燕王真的不想挥师南下,一统江山,为子孙后代创下万世基业?难道四王子不是野心勃勃,血气方刚,早就想放手一搏背水一战扬名天下?所有的这些,你们以为真的只是因为一个女人么?」 醍醐灌顶。 云佳、云俏、云仪三姐妹重又打起精神。 对,所谓的红颜祸水不过是给男人背黑锅的可怜人罢了。 云家的女儿,不会输给无名的乡下女子。 那中年妇人姓杜,见她们醒悟了,语气也便缓和下来,没那么激烈了,「燕王共有四位王子。前面三位王子已有妻室,且俱是将门虎女,悍妒成性,只有四王子尚未成婚,明白么?」 云佳、云俏、云仪连连点头。 红颜祸水又怎么了,名不正言不顺。 四王子身边就算有一百个红颜,只要他尚未成婚,女孩儿们就有机会…… 漫天雪花如撕棉扯絮一般扑将下来,地上的这几名女子身子在发抖,心中却满怀希望。 一列黑压压的队伍逶迤而来。 「来了,来了!」不光云佳、云俏、云仪,连她们的母亲杜氏也紧张起来了。 各色锦旗在空中飞扬招展,旗上绣飞龙,映着漫天雪花,异常醒目。 云佳、云俏、云仪和杜氏一样都是见过世面的,这样的仪仗见得多了,此时此刻却格外艷羡。荣华富贵,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荣华富贵…… 侍卫前行开道,一辆宽大的楠木香车缓缓驶来,在府邸门前停下。 车上先是下来一位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身披玄色绣四爪龙披风,面容如玉,精緻绝伦,漆黑如墨的服饰和洁白似雪的肌肤相辉映,冷硬的气质和俊美的容颜相融合,更显出一种极致之美,雅人深致,风神轩举。 「原来四王子生的这般俊。」云家诸女见了,都是一呆。 她们知道四王子来自北地,又有战神之名,以为会是位纠纠武夫,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物。 「这样的男子,莫说嫁他为妻妾,便是为奴为婢服侍他,也是心甘情愿的……」云佳先已痴了。 「一定要把他弄到手!」冰天雪地中,云俏身子开始发热。 云仪又羞又喜,脸色绯红,低了头,不敢再看他第二眼。 云佳和云俏一个秀美,一个艷丽,自恃容貌,已不知不觉迈出了步子,莲步姗姗。杜氏却不慌着向前,低声喝道:「仪儿,闻闻这个药,快晕倒。」云仪惊觉,「是,知道了。」闻了杜氏递过来的药瓶,软绵绵的、娇弱可怜的慢慢靠到了杜氏身上。 陆晟下车之后,转身从车上扶下一名妙龄女子。 不用问,这就是他那位红颜了。 身影轮廓已是美丽得无法言说,那张脸更是莹光灿然,欺霜赛雪,不可逼视。 华贵的白狐裘随意拖曳在雪地上,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云佳、云俏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盯着那女子,云俏忽地一声惊唿,「云倾,她是云倾!」杜氏魂飞天外,厉声喝道:「胡乱叫喊什么?云倾早就死了!」云俏平时多多少少也是有些怕她的,这时却是惊吓得狠了,声音发颤,哭着叫道:「她真的是云倾!她真的是云倾!」云佳冷得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战,面如土色,「云倾……她这是死而復生了么……」 「鬼啊,鬼啊。」云佳和云俏尖叫着抱在一起,泣泪涟涟。 杜氏手脚冰冷,「云倾,难道真的是云倾?」鼓起勇气望过去,只一眼,已觉天昏地暗。 云鬓花颜,人间绝色。 真的是云倾。 她没死,她竟然真的没死……令京城变了天下的红颜祸水就是她…… 杜氏如堕冰窑,遍体生寒。
第2章 出阁 云倾独自坐在镜前卸妆。 摘掉珠玉簪环,解开发髻,乌黑润泽的秀髮自然披落下来,锦缎一般光滑柔软。 西洋玻璃镜中映出一张花朵般的、无可挑剔的美丽面庞。 「太美了,只怪你生的实在太美了……」云倾耳畔仿佛又响起这样的呜咽嘆息声,古怪的对着镜子笑了笑。 陆晟的身影出现在镜中。 云倾笑容变得甜美。 「今天那几个人,都处置过了。」陆晟简短告诉她。 云倾柔柔的道:「明着做媒的也好,偷偷摸摸的也罢,想进你府里的人多了,处置不过来的。倒是不费这个事的好。」陆晟凝视着镜中的她,手指滑进她的秀髮,「那中年妇人自称是你的大伯母,又曾抚养过你,故此我不曾难为她,逐走了事。」 大伯母?云倾嘴角浮起丝讥讽的笑容。 「她确是我的大伯母,也确实抚养过我。」云倾笑,「不仅如此,她还曾经两次为我操办婚礼,送我出阁。」 「哦?」陆晟扬眉。 云倾嫣然,「你一定奇怪,我既然曾经两次出阁,为什么还是……还是……」陆晟年轻俊美的脸上泛起红晕,低笑道:「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处子之身,我自然知道。倾儿,其实我……」想说自己当时也是童子身,到底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云倾也羞红了脸。 两人在一起的时日也不算短了,但陆晟时常征战在外,两人聚少离多,彼此之间并不是老夫老妻般的熟稔自然,经常会害羞。 云倾柔声问道:「从前我不曾讲过我的身世,现在我告诉你,你想听么?」陆晟亲亲她的鬓髮,「你若爱讲,讲讲也无妨。倾儿,过去的事若令你不快,便不必再想,忘掉最好。」他这个人向来不爱说甜言蜜语,云倾极少听到这种话,心中感动,微笑道:「嗯,多谢你。其实到了京城,迟早会遇到云家的人,会遇到认识我的人,我知道的。」 云倾的父亲是旧朝名士,姓云名潜,字越客,娶妻何氏,育有儿子云仰和女儿云倾。云越客早年间出使高丽,中途殒命,何氏不久后病亡,云仰和云倾成为孤儿。云仰被云家送到外地书院读书,期间遭遇湘王造反,死于乱军之中.云倾没了父母,又没了哥哥,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父母去世之后她被杜氏养育在身边。杜氏曾两次为她操办婚礼,送她出阁。 两次嫁的都是同一个人:旧朝太后的嫡亲孙子、宣王太妃唯一爱子,年方十六岁的宣王赵可英。 看起来这真是一桩无可挑剔的上佳婚事,皇室贵胄,太后嫡孙,翩翩少年,贵为亲王,以当时云倾无父无母孤女的身份,这样的婚事简直是高攀了,应该是全京城的少女们都羡慕她,她的姐姐们全部嫉妒她,不是么?呵呵,实际上却是人人同情她,人人怜悯她,便是不认识的路人提起她来也是异常惋惜,她的姐姐们更是眼中含泪,就要为她举哀了。 因为,她不是去做宣王妃的,是去送死的。 赵可英的父亲名赵景,是太后亲生子,却是先帝遗腹子,先帝驾崩三个月后他才出生,彼时他的庶出大哥赵暲已继位登基。所以他虽然是先帝唯一的嫡出皇子,却只做了宣王,没有机会登上帝位。赵景体肥,人又蠢笨,死的又早,偏偏遗下的儿子赵可英俊美文秀,聪慧过人,太后一向爱若珍宝,宣王太妃于氏更是拿他当心肝宝贝,这可是举国皆知的。 不独太后和宣王太妃宠爱逾恆,因为赵可英的出身,就连皇帝赵暲也是让他三分的。认真说起来,如果赵景早出生几个月,这皇帝的位子就应该是赵可英的了。 赵可英十六岁那年,忽然生了很严重的怪病,奄奄一息,太后和宣王太妃哭天抢地,皇帝也坐不住了,下令召集所有的太医和名医、悬壶济世的高人,但是没有用,任是什么样的杏林高手,哪怕华佗再世扁鹊重生,对着赵可英的怪病也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当皇帝盛怒之下连斩十名御医赵可英的病情依旧毫无起色之后,所有的人都觉得赵可英这是没救了,不可能再活下来了。 太后和皇帝就是在这个时候为赵可英选妃的。 太后和宣王太妃是姑侄之亲,太后只有赵可英这一个亲孙子,宣王太妃只有赵可英这一个亲生儿子,姑侄二人哀痛之下,决定为赵可英选一位世家女子为妃,生时和他成婚,死后和他同葬,以免他到阴间孤单寂寞,无人陪伴。也就是说,赵可英的王妃,是要陪他同死的。 云倾得知太后和皇帝选中了自己,真如五雷轰顶一般,惊慌失措,泪落如雨。 她扑到杜氏怀里痛哭,「大伯母,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是我?」 杜氏自幼将她抚养长大的,见她凄楚可怜,心中也是惨然,低声喟嘆,「六姐儿,苦命的孩子,太后并不是要随随便便挑选一位世家女子,而是要为宣王挑选一位绝色佳人,才配得上到阴间陪伴他啊……」说到这里,杜氏掩面转头,不忍心再看云倾,「六姐儿,你太美了,只怪你生的实在太美了,才会被太后选中啊!」 「太美了,怪我生的太美了……」云倾喃喃低语,痴痴坐到了地上。 旁边立着块玻璃镜,清晰映出了她的身影。 「太美了……」云倾失神看着镜中身影,数滴眼泪自腮边流下,滴到光可鑑人的青石地面上。 好吧,怪她生得太美了,所有这一切都怪她生得太美了,所以才会被太后看上,要嫁给奄奄一息的宣王,不只一过门就会成为寡妇,还要陪他同死。 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云倾认命了。 她擦干眼泪,答应嫁给赵可英。 杜氏露出满意的笑容。 云倾虽然同意出嫁,但她当时毕竟是个年方十四岁的小姑娘,明知嫁过去是要殉葬的,不知会是如何死法,心生恐惧,所以暗中重金求了剧毒之药偷偷带在身边,「若宣王过世,我服毒自尽便是。若要别人动手,我岂不是更加痛苦? 新婚之夜,赵可英才行完礼回到房里便昏晕过去了,云倾以为他死了,忙取出随身携带的绿色药瓶,想仰药自尽。谁知赵可英醒了,把云倾的药瓶抢了过去,一饮而尽。 原来赵可英并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了。云倾随身携带的毒-药以毒攻毒,竟阴差阳错令他绝处逢生。经名医圣手悉心治疗之后,重又成为一名翩翩少年。 「云六姑娘,是你救了本王的性命,本王定有重谢。」植满奇花异卉的花圃旁,他折下一枝鲜艷可爱、娇美无匹的名贵山茶花替她簪在鬓边,浅浅笑着,语气异常温柔。 云倾脸微红,螓首低垂,低声向他道谢。 风在吹,花在笑,一切都是这么的和谐美好。 赵可英病癒之后,云倾以为自己躲过了一劫,苦尽甘来,但是太后却以「上回是沖喜,婚礼太简慢了」为藉口,命她回到云府,等候宣王重新迎娶。 云倾坐着八抬大轿回了云府,一路之上听到行人议论纷纷,「还别说,这位云府六小姐虽然是位父母双亡的孤女,运气却好得很呢!以她这样的身份,居然被太后娘娘郑重其事的聘为宣王妃,下个月就要正式举行婚礼了啊,让人做梦也想不到!」「就是就是,运气太好了!想当初她被太后娘娘选中时,没人不替她惋惜,没人不可怜她啊。当时宣王殿下可是命在垂危,奄奄一息,选妃不过是替他沖喜。若是沖喜也救不回来,这位云六小姐可要追随宣王殿下一起去阴曹地府,要殉葬的啊。谁知她洪福齐天,她沖喜嫁过去之后,宣王殿下竟真的好了!太后大喜,说沖喜那次婚礼简慢了,命她回到云府重新迎娶,务必要风风光光的的!」「所以这位云六小姐就这么成了宣王妃,太后娘娘还这么看重她?也算因祸得福了啊。」「是啊,因祸得福,有福气,有福气。」言词之中,满是艷羡之意。 众人口中「因祸得福」「有福气」的云六小姐不久之后便再一次面临死亡威胁。面对杜氏亲自递到她面前的、淡绿色的剧毒之酒,脸色煞白,惊骇莫名。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杜氏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低声道:「你父母过世之后,伯母便把你接到房中,亲自教养,视如己出,难道我捨得将你送上绝路?可是……唉,这也是你命中如此,莫要抱怨。可怜的孩子,我也捨不得你啊,真是心如刀割……皇上对太后尊崇孝顺,对宣王也是格外宽容优待。太后和皇上不会允许宣王娶一位父母双亡的孤女为王妃的,不吉利。」 「这时候嫌我不吉利了。」云倾怨苦到了极处,反倒轻轻笑了起来。 敢情是要冲喜要殉葬时就挑中她容颜绝世、举世无双,到了真正要娶王妃之时,就嫌弃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就要赐她毒酒一杯,让她无声无息消失在人世间了啊。 「六姐儿,你认命吧。」杜氏狠狠心,抹了把眼泪,站起身,「彼时太后能选上你,现在宣王殿下已痊癒,她如何肯为唯一的孙子聘娶你这样的孤女为王妃?更何况你擅自携带剧毒之药入宫,胆子也忒大了,太后哪里放心以你为孙媳……你,你放心的去吧,后事我一定会替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云倾那时还以为杜氏对自己有几分真情,苦苦哀求,「大伯母,我愿出家为尼,我愿和宣王退婚,哪怕让我假死也行啊,我从此以后隐姓埋名,再也不以云家六姑娘自居……」 杜氏神色变得冷厉,目光如刀子一般射在云倾脸上,「六姐儿,你就这般怕死,这般想要苟活于人世么?从小到大,我是如何教你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云倾原本是瘫坐在地上,这时却缓缓站起了身。 直到那时,她才看清楚了杜氏的真面目。 杜氏哪里是真心疼爱她的呢?之前虚与委蛇,不过是想要她甘心就死。现在看她一再哀求,便不耐烦了,喝斥起她来了。
第3章 重生 这些往事着实悲惨,但都是过去的事了,云倾语气平平的讲来,倒不见得如何悽苦伤痛。 陆晟双眼已经血红。 「可怜的倾儿。」他把云倾抱在怀里。 落入他温暖坚实的怀抱,云倾心情安宁多了。 云倾道:「我幼年失怙,心性原比常人艰忍,伤心失望过后立即设法自救,奋力举起桌上的铜鼎将杜氏砸晕。这也幸亏是杜氏大意了,大概想着逼死我这件事不光彩,并没带侍女婆子,只砸晕她一个人倒也容易。砸晕了她,然后我叫来舒绿、自喜等几个心腹侍婢,倾翻火盆,在房中放起火,趁乱换了粗使僕妇的衣裳,先后出了云府,死里逃生。」 她说的轻巧,陆晟却知当时她是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默默亲了亲她。 云倾笑,「我那一下并没有砸死杜氏,杜氏后来又活过来了。也不知云家是如何捣的鬼,第二天云家便宣布我意外身亡,太后大为悲恸,下懿旨将我厚葬,并为宣王聘了云家四姑娘、杜氏的女儿云仪为妃。我那时躲在乡下,听到这个消息,如梦方醒,这才明白杜氏为何要这般加害于我。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从头到尾为人做了嫁衣。」 陆晟把云倾抱得紧紧的。 云倾觉得很舒服。 良久,陆晟声音低沉的道:「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定会严惩。父王答应我,若我挥师南下,攻下婆留,便许我……」本想告诉去倾,到时燕王会允许他依自己的心意择配成家,等他凯旋归来,会亲手替云倾披上嫁衣,娶云倾为妻。转念又想,「到时给她一个惊喜,岂不更好?」沉吟片刻,那番话便没出口。 「你……又要出征了?」云倾一惊。 「放心,我会平安回来。」陆晟自信。 云倾呆了呆,双手搂住他脖颈,陆晟眼里煞气涌动,将她拦腰抱起,放到床上,云倾身子轻颤,弱弱的抗议,「人家还不想睡……」陆晟不理会她,温暖又坚实的身体压了上去。 陆晟抱着她吻了又吻,云倾渐渐的便有些迷煳了。 虽然陆晟待她很好,但两人身份地位过于悬殊,他的爱总是带着些恩赐的意味,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并不总是令人愉快的。可两个人在床上的时候再和谐不过,云倾每每在心满意足之后心中喟然嘆息,觉得和他真是天生一对,难捨难分。 陆晟热烈又深情的吻她,好像要把一颗心掏出来给她似的,柔情万种,温存缠绵。 云倾被他的柔情化成了一滩水。 她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搂着他的腰,迷迷煳煳睡着了。 他却不睡,也不熄灯,静静凝视她绝美的睡颜。 「明年春天,等我回来娶你。」他轻轻的笑了。 世事难料,造化弄人,次年春天陆晟远征归来,他想要披上嫁衣娶为妻室的女子却已离开了这个人世。 云倾是在睡梦中悄然离去的,没有病痛,安宁平静。 ----- 月色皎洁,夜色静谧。 一轮明月静静挂在天际,月光微风徐徐吹来,清新凉爽,白天的炎热和烦燥仿佛也被渐渐吹散了。 精雅房舍之中设着张小巧可爱的床铺,浅粉色的纱帐自房顶垂至地面,质地轻软,如烟似雾,纱帐中睡着位年约七八岁的幼女。她肌肤莹白如玉,却又嫩得好似要滴出水来,睫毛纤长,樱唇粉润,真是少见的美人胚子。这时她睡的正沉,两腮如点了胭脂一般,更是惹人喜爱。 两名婢女在床前摇着羽扇,却又不敢太过用力,恐风大了,吹到这花朵般的小姑娘。 这两名婢女一个有十二三岁,另一个却才七八岁的样子,和帐中的女孩儿年龄差不多,圆圆脸,看上去一脸稚气。她踮起脚尖往帐中看了看,高兴的小声道:「睡的可真好。舒绿姐姐,我娘常说人能吃能睡就是福气,咱们姑娘这是好了吧?」那被她称作舒绿姐姐的婢女忙制止她,低斥道:「自喜,姑娘睡着呢,不许说话,吵醒姑娘还得了?」自喜忙伸手掩住了唇,不敢再作声。 床帐中的小姑娘眼皮动了动。 舒绿,自喜,一个是母亲何氏给她的丫头,一个是她自己图好玩从家生子里挑出来的小丫头兼玩伴。这两人自幼服侍她长大的,她还是锦绣里云府六姑娘的时候,身边最信赖的丫头便是她们两个了。可舒绿和自喜明明早就不在她身边了啊,为什么又会听到她们的声音、她们的名字?是在做梦么? 云倾微睁星眸,见纱帐竟是幼稚清新的浅粉,心中颇觉好笑。 果然是在做梦啊。 自她长大成人之后,哪里还用得上这样的颜色?她的床帐要么是华美端庄、深沉热烈、王公贵族嫡妻正室方可使用的正红,要么便是庄重尊贵、光华灿烂、专属皇室贵胄的明紫,这浅淡愉悦又可爱之极的粉色,她只在幼年之时才用过,那时她还在父母膝下承欢,是一个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她微微一笑,慵懒又随意的张开了胳臂。 眼光落到了自己的胳膊上,她不禁呆住了。 这般纤细柔嫩的小胳膊,根本不是成年人的,不可能是成年人的……眼光再往下游移,落到小小的、雪白的手掌上,她越发心慌了,这分明是孩童的小手啊…… 「我怎地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她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发觉脸庞也小小的,不由的又是恐惧,又是迷惘。 这是……在做梦么?对了,一定是在做梦。陆晟出征在外,数月未归,没有他陪在身边,她便六神无主,白天胡思乱想,晚上更是做起奇奇怪怪的梦来了…… 她坐起了身子。 「姑娘,你醒了?」自喜一个箭步蹿过来,笑的无比殷勤,「口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云倾望着眼前这张圆圆的、天真的脸庞,不觉怅然。她这些年来用过的丫头婢女可真是多了去了,什么样的丫头都见过、使过,可是像自喜这样单纯到冒傻气的,却自始至终只有这一个啊。眼前的自喜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自喜和她同年出生,只比她大上一个多月,如果自喜只有七八岁,那她应该也还是个孩子……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小身子,心怦怦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回到小时候了呢。如果是做梦,这梦做的也太逼真了,自喜跟真人一样,我也好像真的变小了……」 她呆呆的,一直没说话。 自喜同情的看着她。 舒绿走到桌案前,麻利的拿起水壶倒了杯水捧过来,「姑娘,请喝水。」她确实有些口渴,接过水杯抿了两口,水温正合适,喝到喉间,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舒绿恭敬的垂手侍立,身着青衣,豆蔻年华,娇嫩的像把水葱。 她幼年时候的舒绿,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梦做的真是邪了。 她把杯子还给舒绿,闷闷的重又睡下。 「舒绿姐姐,姑娘还是呆呆的。」自喜忧心忡忡的声音。 「胡说!姑娘不过是撞到头了,韩三爷说姑娘是脑中有瘀血,等瘀血清除了,姑娘就好了。」舒绿板起脸小声训斥。 云倾心中一颤。 她七岁半的时候和堂姐云佳、云俏、云佼等人一起玩闹,确实曾经摔过一跤,头撞到桌角,血流不止,昏迷不醒。救醒之后她嗜睡发呆,少言寡语,大异往日。父亲心中着慌,特地写信给远在川中的韩伯伯。韩伯伯回京为她诊治,妙手回春将她脑中瘀血清除,令她恢復如初。 「难道我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又回到了小时候?」云倾捏捏自己的小手小脸,又惊又喜。 这些年来她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经歷了多少艰难困苦,现在虽然境况好转,可她太累了,太疲惫了,真想回到小时候,在父母怀抱里憩一憩啊。如果真的回到了七八岁的时候,那就可以见到父亲、母亲和哥哥了,那时所有的亲人都在,她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而是父母面前的娇女,哥哥背着抱着的小妹妹,云家最受宠爱的阿稚…… 云倾嘴角噙着笑,迷迷煳煳又睡着了。 不知不觉已是次日清晨,晨光洒入窗棱,宁静温和中又透着勃勃生机。 「阿稚,阿稚。」耳旁响起温柔的唿唤声。 云倾睁开眼睛,母亲何氏的脸庞出现在面前,低眉生慈,爱怜横溢。 「娘!」云倾软糯的叫着,伸出小胳膊搂住了何氏的脖子。 有多久没见到母亲了?有多久没被人温柔亲切的唤作「阿稚」了? 她忽觉委屈,鼻子酸酸的,泪珠流过面颊。 何氏心疼的抱起她,柔声问道:「阿稚睡的不好么?为什么哭了?」 云倾抽抽噎噎,「我……我做梦了……」 她做梦了,一个漫长而又逼真的梦,逼真得好像她曾经活过一世似的……是了,她真的活过一世,现在她重生了,回到了小时候,母亲还活着,怀抱如此温暖……
第4章 父亲 何氏听她这么说,略略放心,取出巾帕替她拭去泪珠,微笑问道:「阿稚不睡了,先起来好不好?你韩伯伯来看你了。」 韩伯伯?云倾心抖了抖。 她知道母亲口中的韩伯伯就是是靖平侯庶出的三儿子韩厚朴了。因侯夫人卢氏厉害,待庶子刻薄,打压得很厉害,所以韩厚朴年少之时便无心仕途,常常独自一人出门在外游歷。一个偶然的机会韩厚朴识得一位异人,得到这位异人的青睐,竟跟着学了一身了不得的医术,成为一位名医。他成名之后侯夫人卢氏便想要把他留在京城让他为靖平侯府出力,为达官贵人医病,他哪里肯?一直在外游歷,迟迟不归。韩厚朴和云倾的父亲云潜是至交好友,云倾七岁半时无意中摔的这一跤后果严重,一直呆呆傻傻,云潜爱女心切,慌了手脚,写信向韩厚朴求救。韩厚朴接到云潜的信函之后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对症下药,慢慢替她清除脑中瘀血,她方才好了。 这本来是件喜事、好事,但是,她痊癒之后全家人松了一口气,父亲尤为惊喜,以为这是否极泰来的好兆头,欣然同意代替云湍出使高丽。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云倾心如刀割。 父亲是最疼她的。父亲母亲只生哥哥和她这一子一女,母亲更器重哥哥云仰,父亲偏爱她多些,教哥哥功课时一本正经严肃非常,却抱她在膝头一笔一划耐心教给她,「阿稚先认自己的名字好不好?这是『云』字,咱们姓云,知道么?这是『倾』字,你的大名,这两个字『念稚』,你的小名。」彼时云倾还小,雪团儿一般,胖胖的小手指一个一个指过去,「云,倾,念,稚,嘻嘻。」父亲母亲和哥哥都夸她,「阿稚真聪明。」云倾咧开小嘴乐,口水沿嘴角滴下来,正好滴到「倾」字的右下角,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像一幅小小的水墨画。云倾「咦」了一声低下小脑瓜儿好奇的瞅来瞅云,父母哥哥被她逗的笑逐颜开…… 母亲是丹青妙手,欣然提笔将这一幕细细画了下来,一家四口个个惟妙惟肖,笑容可鞠。 自打父亲代替云湍出使高丽、中途身亡之后,这样的美好温馨,已是一去不復返。 父亲去了之后不久,母亲也一病不起,她和哥哥成了孤儿。 此后的艰苦岁月,便更是一言难尽了。 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云仰和云倾兄妹二人一夜之间长大,事事小心在意,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得罪任何一个人,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年纪小小,心境却已沧桑。饶是如此,兄妹二人也没有得了平安喜乐,云仰不久之后便被送到他州外府求学,美其名曰「投名师」,实则是被放逐出了京城,最终在外不明不白死去。而留在锦绣里云府的云倾三番两次被云家推到风口浪尖,柔弱双肩承担了本不属于她的重担,又有谁怜惜过她?云倾并没有因此沉沦,最终把曾经轻侮过她的人全部踩在了脚下。可是,那些在泥潭中奋力挣扎的时日,太辛苦,太心酸,凄凉惨澹,不堪回首。 所有的灾难,所有的艰难困苦、颠沛流离,起因都是父亲的突然身故。 而父亲之所以会英年早逝,就是因为他同意代替云湍出使高丽,从此踏上不归路。 「如果我没有记错,就在我痊癒之后不久,父亲便要出京了……」云倾心惊肉跳。 因为出使高丽路途遥远,且需要走海路,波涛汹涌,祸福难料,所以一直是个苦差,人人避之不及。云潜之所以会摊上这个差使,并不是朝中指派下来的,更不是云潜主动要求的,而是因为一个人----云潜的堂弟,翰林院编修云湍。 云潜自幼父母双亡,是由他的叔父、时任礼部尚书的云守笃抚养长大的。云守笃娶妻王氏,云家称之为王夫人,王夫人育有两子,云浛、云湍,云守笃另有两名庶子,再加上云潜这个侄子,云府算来共有五位公子:大爷云浛,二爷云洺,三爷云潜,四爷云湍,五爷云浈。这五人脾气禀性各异,才华学问也差异很大,大爷云浛最为沉稳持重,恩荫入仕,官至武库清吏司郎中,二爷云洺是个才子,可惜青年早亡,三爷云潜和四爷云湍同一年中了进士,同一年进了翰林院,同为天子近臣,五爷云浈体弱,且从小不爱读书,只管了家中庶务,替父兄分忧,看样子是一辈子不打算做官了。 云湍这个人心高手低,志大才疏,他一时冲动向皇帝请旨,自告奋勇要做这个使臣,但是回到云府之后他妻子程氏闻讯大怒,跟他闹得不可开交,一定不许他出这次远门。云湍一向养尊处优,想到自京城到高丽的这番奔波他也畏缩了,但是已经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还能反悔不成?只好硬着头皮充好汉,「这使臣我是做定了!」程氏更加恼怒,扯着他到了王夫人面前。王夫人听说云湍要出使高丽,涕泪横流,寻死觅活,一位尚书夫人硬是使出了市井愚妇的手段,撒起泼来。云浛、云潜、云浈等人免不了前去劝解,云浛眼眶中两汪热泪,「我倒是想替四弟前去,可恨我如今主管武库清吏司,便是上表请旨,陛下也一定不允。」云浈非常惭愧,「我也想替四哥,可我一介白身,唉……」云潜是由叔父叔母养大的,不忍见王氏这样,道:「我替四弟前去便是。」王夫人本来哭得震天响,云潜这一开口,她哭声立即停了,凝神看着云潜,又惊又喜,「阿潜,你这是真心话么?」没等云潜答话,她便一把拉过云潜的手痛哭起来,「你友爱弟弟,很有做兄长的气度,叔父叔母没有白白疼爱你啊!没有白白养大你啊!」云湍不好意思,「三哥,这趟差使是小弟自己求来的,怎好推给你?这一行山高路远,又辛苦,又危险……」云潜笑,「四弟,你就不必跟我客气了。」云湍讪讪的道谢,也便由着云潜了。 等云守笃回到家的时候,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云守笃把云湍痛骂了一通,「你自己揽的苦差,休想推给你三哥!」云湍被骂得灰头土脸,云潜却道:「阿稚的病来势汹汹,好不吓人,现在不也痊癒了么?可见这是否极泰来的好兆头。叔父不必替我担心。」云守笃一声长嘆,「如此也好。阿潜,等你载誉归来,叔父设宴替你庆功。」 呵呵,什么载誉归来设宴庆功,那一次出使,便是永诀…… 「阿稚,阿稚。」何氏低声唿唤。 云倾抬头,见母亲正忧心忡忡的看着她,不由得很是歉疚。 她漆黑如墨的大眼睛中满是迷惘,呆呆的点头,「好,起。」 她生的很美,神情却有些呆滞,不够机灵,更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活泼爱笑,太-安静了些,看起来有些呆傻似的。 何氏心中一阵难过,「阿稚原来是多聪明伶俐的孩子啊,现在却……」眼圈便有些发红了。她命婢女打了温水过来,亲自替念稚洗漱了,换了件淡绿色的杭罗衫子。 云倾本就肌肤白嫩,这淡绿色的杭罗衫子上身之后更衬得她小脸蛋如粉雕玉琢一般,娇嫩可爱。 不过,人还是呆呆的,木木的。 待打扮停当,云倾也清醒些了,何氏便牵着她的小手出门去了前厅。 前厅之中,上首坐着位年近四十的男子,身穿道袍,五官端正,脸上颇有风霜之色。坐在主位相陪的青衫男子比他年纪要小几岁,清瞿隽雅,风姿特秀,眉宇间却隐隐有忧色。 「有劳厚朴兄了。」青衫男子客气道。 「你我兄弟之间,何须这般客套。」韩厚朴道:「你放心,阿稚是有福气的好孩子,很快便会好起来的。」 青衫男子便是云倾的父亲云潜了,字越客,听韩厚朴这么说,露出欣慰的神色,「承你吉言。厚朴兄,你的医术小弟是知道的,阿稚全指望你了!」握住韩厚朴的手,其意拳拳。 韩厚朴嘆道:「咱们相识多年,我一直以为你性情旷达,却没想到你也有这般失态的时候。愚兄这回便留在京中不走了,等阿稚什么时候大好了,愚兄再出门游歷。」 云越客大喜,起身深深一揖,「兄长高义,小弟铭感五内。」 韩厚朴起身还礼,温声道:「阿稚是你爱女,愚兄自当竭尽全力。」 「阿稚,慢点儿。」门外传来何氏温柔的声音。 云越客欣喜道:「阿稚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门前。 云倾随着何氏迈入厅中,看到云越客迎面走来,心情激盪,百感交集,几乎难以自持。 这是她的父亲,她的至亲,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最为她着想的人…… 云倾真想扑到父亲怀里大哭一场,可是想到父亲即将到来的命运,她硬生生把已经到了喉间的深情唿唤咽了回去,「不行。爹爹如果知道我痊癒了,没事了,还是会欣然同意代替云湍的。如果我一直呆呆傻傻的,爹爹绝对没有心思离开我,离开这个家。」
第5章 难人 「阿稚。」云越客弯腰轻抚女儿的头髮,「阿稚睡醒了么?见了爹爹,高不高兴啊?」 「那还用问么?定是高兴的。」韩厚朴含笑踱过来。 「韩伯伯。」云倾见到他透着憨厚和慈爱的面庞,心中一阵酸痛。 韩厚朴之前住在川中,这次回京之后便被卢氏留下了,一直没能再离开京城,后来被卢氏举荐做了御医,捲入宫庭争斗,死得不明不白。 「韩伯伯一直在外游歷,他是因为我才回京的,他是因为我才被卢氏利用的……」云倾无比内疚。 彼时她年纪尚小,并不清楚卢氏是如何留下韩厚朴,又是如何逼他做了御医的。不过,如果她现在便恢復如初了,韩伯伯是不是可以立即起程,以免落入卢氏的魔爪? 为了父亲,她应该装傻;为了韩伯伯,她却应该尽快好起来啊。 「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呆呆傻傻还是聪明伶俐?」云倾脑海中迅速转着念头。 「阿稚,怎么了?」「阿稚,不开心么?」云越客和韩厚朴不约而同蹲下身子,溺爱的看着云倾,目光中既有怜惜,又有担忧。 「阿稚才醒过来还好好的,比昨天强多了。」何氏忍着伤痛,低低的道。 云倾胸中一热。 前世那么艰难的情形都过来了,何况现在!前世她独自一人面对惊涛骇浪都没有自暴自弃过,现在她有父母、有亲人,助力更多,底气更足啊。 父亲,母亲,哥哥,韩伯伯,每一个人都要保住,一个也不能少。 云湍自告奋勇出使高丽是初秋时节的事,她记得前世父亲是八月十五和家人一起赏月之后才离开京城的。现在还是夏季,如果一直装傻,父亲、母亲、韩伯伯不是还要担心许久么?那样虽然能留住父亲,也是不孝,而且对韩伯伯太不公平了。 生病这件事很难说,有时看着好了,说不定之后会有反覆……办法总会有的,反正到时候用正经手段也好,耍赖也好,无论怎样也好,她是一定要把父亲留在京城,不会再继续上一世的命运…… 「爹爹,韩伯伯。」云倾甜甜叫道。 幼女的声音清脆又软糯,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乖女儿。」云越客大喜。 韩厚朴拈鬚微笑,「好,好,好。」他不善言词,这时也不知如何表达喜悦之情方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云越客高兴的抱起云倾,让她在榻上坐好,「厚朴兄,你来给阿稚瞧瞧。」韩厚朴细心望闻问切之后,微笑道:「很好,脑中瘀血已清得差不多了。」云越客和何氏喜出望外。 韩厚朴斟酌过后,开了新药方。云越客忙双手接过,道:「有劳厚朴兄。」何氏笑道:「药方请给了我吧,时候不早,三爷也该办公事去了。」云越客嘆道:「你可以在家里陪着阿稚,我却是非出门不可。唉,做男人不容易啊。」说的何氏等人都是一笑。 「男人当然不容易了,所以才叫难人呀。」云倾绷着小脸,认真的道:「如果容易,那便该叫易人了。」 「难人,易人,原来是这么讲的么?」在房中服侍的婢女不由得掩口偷乐。 云越客却是和何氏惊喜的相互看了看,凝视云倾半晌,方转向韩厚朴,心怦怦直跳,「厚朴兄,阿稚这是……阿稚这是……」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韩厚朴微笑,「阿稚好了许多,对不对?眼神没那么木了,说话也清楚多了。」 云越客泪光闪动,握住了韩厚朴的手,语无伦次,「我……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多谢,多谢,阿稚好多了……」韩厚朴安抚的拍拍他,和他一起看向云倾,却见这位小姑娘伸手拿起块玫瑰茯苓糕专心致志的吃了起来,聚精会神,心无旁骛。 糕点一定可口美味,她吃的很是香甜,模样稚拙可爱。 何氏忙过去照看她。 云越客和韩厚朴微笑看了一会儿,也就要走了。何氏起身相送,云越客含笑沖她摆手,又指指云倾,示意她好生照顾女儿,何氏笑着点头,温雅的福了福身,云越客和韩厚朴拱拱手,悄然离去。 何氏餵云倾喝了一碗粥。 云倾时隔多年重回母亲怀抱,享受母亲餵饭的待遇,心满意足。 何氏见宝贝女儿吃饭吃的这么好,喜上眉梢。 用过早膳,何氏担心云倾积食,拉着她的小手到院中散步。才出了屋门,便有婢女迎面曲膝行礼,笑着回道:「三太太,大太太带了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看望妹妹来了。」何氏道:「快请进来。」婢女答应着去了,何氏温柔问着云倾,「阿稚,大伯母和姐姐们看你来了,你高不高兴啊?」 云倾木着一张小脸,心中却是微微冷笑。 大伯母,姐姐们,呵呵,这些人可真是……久违了呢。 「六姐儿好些了没有?」大太太杜氏人未到,问候声先传过来了。 「阿稚,大伯母多关心你。」何氏一边拉着云倾迎上前,一边温柔的和她说着话。 一位四十岁上下、身穿深红地遍绣折枝富贵花蜀锦褙子的贵妇由姑娘们和侍婢们簇拥着走进院子,远远的看到何氏和云倾便堆上一脸笑,「弟妹,六姐儿可好些了没有?老太太一直惦记着呢,我也放心不下,特地来看望她。仪儿她们听说了也要跟着来看妹妹。」说着话,人已到了跟前,先和何氏寒暄过,又拉过云倾的小手轻声软语问了几句话,爱惜之意,溢于言表。 云倾心中一阵恶寒。 这杜氏看上去貌似是位慈爱、怜惜小辈的大伯母,可她若狠起心来,会毒到什么地步?前世父母双亡后云倾被杜氏收在膝下,抚养长大,曾经也有些情份。不过,到了关键时刻云倾才发现,那些所谓的情份原来全是假的,骗人的,遮人耳目的!太平岁月,风平浪静之时,杜氏确实表面上会疼爱她,若是有什么风波,有什么危险,杜氏第一个放弃的就是云倾,第一个被推出去送死的就是云倾! 杜氏低头看着云倾,很慈爱很关心的样子。 云倾怒气过后,却又同情可怜起她了。 这杜氏就算是机关算尽,又能怎样呢?于太后赐婚之后杜氏大概算是如愿以偿了,可宣王却声称云倾才是他的原配妻子,要依礼制为原配守义一年,之后方能迎娶云仪过门。宣王这理由光明正大冠冕堂皇,别说杜氏了,就连太后和宣王太妃也是无话可说,无法可想,只好答应了他。 那一年的等待,杜氏大概不会心情坦荡轻松愉快,而是一直提着心吊着担吧?别家不讲,单单太后的娘家于太尉府便有不止一位才貌双全的姑娘,不止一位姑娘对宣王有意,夜长了梦就多,杜氏难道就不怕太后和宣王太妃那里出什么变数么? 好容易等够一年,佳期将至,变数果然来了。皇帝赵暲忽然暴崩,太后、宣王太妃和于太尉暗中勾结,假传遗诏要扶宣王继位,最终阴谋泄露,于太尉等人愁数被诛,太后和宣王则被幽禁了起来。可怜云仪这位被云大爷和杜氏捧在手心里的娇女也重复了孤女云倾的命运,一下子从云端跌入污泥潭,杜氏为此悲号惨怛痛不欲生,以至于一夜之间,头髮尽白。 「杜氏,你知道是谁把太后、宣王太妃和于太尉等人一网打尽的么?」云倾有些幸灾乐祸了。 她心中虽在幸灾乐祸,却不爱在杜氏面前表现出来什么,仍旧是之前面无表情的样子。 「弟妹,六姐儿怎么还是……不大好的样子?」杜氏仔细打量云倾,担忧的说道。 「不会,阿稚好多了。」何氏声音柔和中透着固执。 「我瞧着六妹妹也好多了呢。」三个七八岁、八-九岁左右的小姑娘自杜氏身后过来了,中间那位身穿银红罗衫的姑娘年纪最小,衣饰却最为讲究,拉起云倾的小手说着话,颇为亲呢。 这便是杜氏的亲生女儿云仪了。 「四妹妹对六妹妹总是这么好,令人感动。」左首穿淡蓝衫子的姑娘陪着笑脸,神态言语中都带着谄媚和巴结的意思。 「那还用说么,四妹妹礼数向来是周到的。」右首那位身穿葱绿锦衣的姑娘脸上也挂着笑,语气却有些酸熘熘的。 这两人一个是二姑娘云佳,一个是三姑娘云俏,都是云大爷庶出的女儿。云佳的生母出身低微,为人便小心谨慎些,云俏的生母甚得云大爷宠爱,为人便张狂些,便是在嫡妹云仪面前,也时不时的生出争竞之心。 这三人一来,云倾就被三位「姐姐」给围住了。 云佳和云俏争着来拉云倾的小手,无外乎是当着杜氏、何氏的面表现爱护妹妹之意。 寒暄过后,何氏让着杜氏和云仪等人进到前厅。 云仪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一个盒子,笑着对何氏说道:「三婶婶,我想着六妹妹有日子没到学里去了,功课许是拉下了不少。六妹妹一向是聪明机灵的,也很好强,若是功课拉下的太多,以后她岂不是会着急么?所以我亲手做了这些字块,想教六妹妹认识这些字,也当是陪六妹妹说话玩耍了,三婶婶看这样合适么?」说着话,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字块给何氏看了。这字块是用硬纸做的,方方正正,上面书写的是楷体字,虽然限于年龄、笔力,字体说不上多么好看,却也是横平竖直,颇有章法。 何氏拿过字块看了,大为感动,「好孩子,你对你六妹妹可真好,有心了。」夸奖过云仪,对杜氏嘆道:「大嫂,这般懂事体贴的女儿,亏你是怎么养出来的?」杜氏笑的合不拢嘴,少不了谦虚几句,「快别夸她了。爱护妹妹原是应该的。」妯娌二人客气了几句,婢女捧上茶来,杜氏笑的温和,「弟妹,让仪儿陪六姐儿玩会子吧,如何?我有几件家务事想和你商量商量。」何氏赧然,「这阵子我只顾着阿稚了,家里的事通没管过,偏劳大嫂了。大嫂有话说,我自然是要洗耳恭听的。」让几个女孩子坐在一边学认字,她和杜氏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云仪轻声细语教云倾认字,云佳、云俏在旁看着,倒也和谐。 不知怎地,云倾总觉得云佳和云俏和记忆中的小姑娘没太大差别,云仪却似乎懂事的很,乖巧的过头了。她记忆中的云仪虽然因自幼便延请名师读书,很有教养,但毕竟是由云大爷和杜氏娇惯着长大,还是有几分任性的。 云仪不仅太懂事了,而且看她的眼神……好像有悲悯之意…… 「什么意思?」云倾心中暗暗寻思。 杜氏带笑的声音传到云倾耳中,「……弟妹,这善刺绣的女子姓胡,她的刺绣之所以格外精美,不仅是绣工好,也因为她能诗善画,所以绣品每每有意境,那可是寻常绣娘没法比的了。弟妹,若论起书画方面的造诣,咱家就数着你了。若你得闲,还请指点她一二,她若有长进,云家要进献给太后的生辰礼说不定便有着落了。」 「这善刺绣的女子姓胡」,云倾蘧然心惊。 前世确有一名善刺绣的胡姓女子来了三房,一开始是向何氏请教书画技巧,后来有一天此女竟趁何氏外出做客的时候偷偷去了云倾父亲云三爷的书房。何氏自娘家回来,正好在书房碰到了衣衫不整的胡女,因此和云三爷吵了一架。 云三爷和何氏一向是恩爱夫妻,这次的争吵对于他们来说很伤感情。 更要命的是,云三爷遇难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这胡姓女子竟然捧着大肚子出现了,声称她怀了云三爷的孩子。何氏本就伤心欲绝,见到这大肚子的女人更是急怒攻心,当场吐血,从此一病不起。 「这个坏女人!」云倾大怒。
第6章 丽晶 杜氏笑容满面的命令,「请胡姑娘过来见见三太太。」没过多久,一个身穿月白褙子、身材苗条的女子由侍女引领着进来了,体态虽风流,却微微低着头,很是谦卑恭谨的样子。 杜氏和何氏连说带笑的,眼看着何氏就要同意留下这胡姓女子了。 这是位绣娘,而且这位绣娘的技艺提高之后若能绣出佳作,云家要向太后进献的生辰礼就有了。指点胡女这件事情,何氏做为云家的三太太,如何能够推託。 云倾忽然拿了两个字块,蹬蹬蹬往何氏身边跑去。 何氏正笑问胡女:「敢问姑娘的芳名?」 「奴是小家之女,父母也没给起什么好名字,在家里便叫做大妞。既到了三太太这里,还请三太太赏个名字,奴感激不尽。」胡姓女子细声细气的说道。 她话还没说完,云倾已到了何氏跟前,小脸绷得紧紧的。 「阿稚,怎么了?」何氏见宝贝女儿过来,别的事且顾不上,弯下腰肢,关切的询问。 云倾不说话,把两个字块塞到她手里。 「这孩子什么意思?」杜氏莫名其妙。 「我也猜不出来呢。」何氏笑道。 她一边应酬着杜氏,一边拿过云倾塞给她的字块看了看,「丽,晶,这两个字阿稚刚刚认识了,对不对?」 云倾也不点头,也不摇头,靠在她膝上,一脸严肃,一言不发。 「丽,晶,丽,晶。」何氏伸手揽过宝贝女儿,把两个字块又念了几遍。 「胡丽晶,狐狸精,嘻嘻。」何氏身边一个名叫晴霞的侍女掩口而笑,「狐狸精啊。」 晴霞这么一说,其余的侍女们也忍不住了,哄堂大笑。 「胡丽晶」原来是陪着笑脸的,这时笑容却凝固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恼,却又发作不出来。 别说「胡丽晶」了,就连杜氏也窘迫之极,面皮通红。 「狐狸精啊。」云俏虽然不敢明打明的跟着凑热闹,眼眸之中却是笑意荡漾了,忍也忍不住。 云佳平时谨慎惯了,心中也觉可乐,但当着杜氏和云仪的面是半点也不敢放肆的,低头认认真真的看起字块,对这「胡丽晶」的说法和侍女们的笑声竟是充耳不闻。 「胡丽晶」是杜氏带来的人,她在三房被笑话了,杜氏脸上也无光。云仪平时是位孝女,若有人惹了杜氏她定是不依的,这时候却不便开口为杜氏说话------她是个娇贵的姑娘家,晴霞说的是「狐狸精」,侍女们笑话的也是「狐狸精」,姑娘家听到这种话如何能够接口,岂不是自贬身份了么? 云仪略一思忖,和云佳一样专心研究起手中的字块。 「胡丽晶」泪珠盈盈,就要哭出来了,杜氏又是难堪又是尴尬,脸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恼羞成怒,伸出手来,看样子要拍桌子了,要发脾气了。 何氏忙握住她的手,笑道:「大嫂,这是晴霞这丫头的不是了,阿稚不过随手捡了两个字块过来给我看看罢了,这丫头怎地口没遮拦,排暄起胡姑娘来了?且不说胡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单凭胡姑娘是大嫂带过来的人,晴霞也不能这么大胆啊。」一边安抚着杜氏,一边嗔怪晴霞,「你这妮子真是素日被我惯坏了,竟敢轻薄大太太带过来的人,还不快过来赔罪?」晴霞何等机灵,笑着对杜氏曲曲膝,嘴甜得跟吃了蜜似的,「奴婢一时失言,还请大太太恕罪。这也是大太太性情宽厚大度,宰相肚里能撑船,奴婢才敢在大太太面前自在说话呢。」沖杜氏赔过罪,又向胡女福了福,「方才是开玩笑的,你莫要放在心上。胡姑娘是温柔知礼的好女子,你不会见怪的,对吧?」语气便随意多了。 胡女心中愤恚,脸上却不好带出来,勉强笑了笑,声音微如蚊吶,「奴岂敢见怪。」晴霞伸长耳朵听了,抿嘴笑道:「大太太,胡姑娘都不怪奴婢了,您也饶了我吧。」何氏啐道:「呸,看把你能的,这般轻轻巧七便想逃过惩罚不成?便是大太太肯恕你,我也不肯,定要重罚的。」 「大嫂,你说咱们如何罚这丫头方好?」何氏握着杜氏的手,殷勤相问。 杜氏心里也不知把何氏和晴霞这对主僕骂了多少遍,勉为其难的笑了笑,笑得比哭得还难看,「晴霞也是无心之失,弟妹,算了吧。」 何氏勾唇一笑,「我原要重重罚她的,既然大嫂替她讲情,不敢驳了大嫂的面子,这次暂且饶了她吧。」叫过晴霞训斥了几句,「这次大太太恕了你,下次断断不可如此,知道么?若有下次,绝不轻饶。」晴霞规规矩矩跪下叩头,「谢大太太-恩典,谢三太太-恩典,奴婢以后再不敢了。」 杜氏看着这主僕二人惺惺作态,真是气得鼻子快要冒烟儿了,可她想到这次来的目的,衡量再三,还是决定先把心头的火气压下,「最要紧的是先把这狐媚子甩给三房,否则将来一个不小心,大房又要多个姨娘了,后患无穷。」 「弟妹,指点胡姑娘书画的事你要上心啊,这可是咱们云家的正经大事。」杜氏微笑道。 云倾本是靠在何氏身边的,这时却攀到何氏腿上,偎依到了母亲怀里撒起娇。 何氏轻轻拍了宝贝女儿几下,嘴角含笑,语气温柔似水,「大嫂你也看到了,我家阿稚现在真是很缠人,胡姑娘就算真住到三房,恐怕我也是均不出功夫来教她的。大嫂,不如胡姑娘还住在你那里吧,我每天趁着阿稚小憩之时过去看望大嫂,顺便和胡姑娘探讨书画之道,如何?」 何氏的话意,就是不肯留下这「胡丽晶」了。 虽说她作为云家三太太,要指点胡女这件事是义不容辞,但杜氏要把胡女留在三房,她也不是没有顾虑的。方才她一边问胡女话,一边在心中衡量利弊,其实也就是在拖延时间。「狐狸精」的说法一出,她是断断不肯留下胡女了。她又不傻,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个人,难道不担心狐狸精会勾引云三爷么。 杜氏听到何氏一口回绝,不由的有些着急。 杜氏还想再劝劝何氏,无奈云倾不知怎地不高兴了,在何氏怀里挪过来挪过去,一脸的不耐烦,慌得何氏一迭声的询问,「阿稚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杜氏再想说什么,何氏根本听不进去,一门心思扑在云倾身上了。 杜氏脸色阴沉下来。 难道今天她竟是白来一趟么?白白做了回恶人么? 云倾伸出小胳膊搂着何氏的脖子和母亲歪缠,心情十分舒畅,「杜氏,你就乖乖的把这『胡丽晶』领回去吧,甭打算留下这女子祸害我的父母。横竖大房美人多,你也不多『胡丽晶』这一个,对不对?」 云大爷外表是位至诚君子,回到内宅却是很好色的,房中不仅有几位姨娘,还有不少通房。而且,多年以来,云大爷书房里都有两个丫头服侍,一个叫晏晏,一个叫纤纤,人是已经换过不知多少茬了,名字却始终不变。晏晏,漂亮轻柔的样子;纤纤,细长而柔美;云大爷一直喜欢的就是苗条修长弱不胜衣的女子,「胡丽晶」正好是这一类的,外表谦恭、身段风流、深藏不露、略通文墨,杜氏如何能不提防着她?她做为正室想提防这个原本也是人之常情,可她想祸水东引,把狐狸精硬往三房塞,未免太欺负人了。对杜氏这种人、这种行为,必须给予迎头重击,让她怎么把人带来的,还怎么把人带回去,不用给她留面子,不用跟她讲客气。 杜氏气沖沖的告辞了。 云仪、云佳、云俏知道杜氏心情不好,很知趣的跟在她身后,不敢作声。 「胡丽晶」临出门时,颇为哀怨的回头看了何氏一眼。 何氏微微一笑。 杜氏等人走了之后,云倾也就不再折腾了,安安静静靠在何氏怀里,乖巧极了。 何氏低头亲亲云倾娇嫩的小脸蛋,满脸宠溺之色,「顽皮孩子。」 晴霞过来请罪,「方才奴婢大胆了,求太太责罚。太太,奴婢看那位胡姑娘真不像什么好人呢,太太不留她最好。」何氏笑,「越发惯的你没样子了,你这是请功来了不成?」另一名侍女晴柔也笑嘻嘻的来凑趣,「太太,不光晴霞姐姐觉着不对,奴婢也觉得那胡姑娘妖妖娆娆的,留不得呢。」何氏纳闷,「我素日是如何教导你们的?竟连妖妖娆娆这个词都会用了?」晴柔方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羞的满脸通红,捂着脸跑了。 晴霞等人笑成一团。 云倾嘴角也勾了勾。 她这一笑可不打紧,何氏看到了,晴霞、舒绿、自喜等人也看到了,自喜兴奋的不行,「咱们姑娘这一笑,可真是太好看了呀。」自喜只会说「太好看了」,晴霞等人口才却是好多了,七嘴八舌的夸赞,「咱们姑娘这一笑像玫瑰花缓缓绽开,又温暖,又鲜艷,又娇美」「春风扑面啊」「这一笑简直倾国倾城」。云倾听她们越夸越没边儿,又觉好笑,又感温馨。 还是回到小时候好啊,还是回到母亲的怀抱好啊。
第7章 来意 王夫人房里的大丫头圆杏来了。 圆杏十六七岁,身材微丰,鹅蛋脸,眼睛大大的,模样很温柔,进来行礼问安,笑道:「三太太好,六姑娘好,夫人命奴婢来瞧瞧六姑娘。奴婢瞧着六姑娘是大好了,这可要恭喜三爷、三太太了。」说了一堆客气话之后才道明来意:靖平侯府卢夫人到访,王夫人让何氏过去见见客人。何氏自然满口答应。圆杏盈盈行礼,又说了几句闲话,退出去了。 何氏重新梳洗打扮,换了见客衣裳,笑着嘱咐云倾,「让舒绿、自喜她们陪你在家里玩好不好?娘去见见客人,很快回来。」云倾扯住何氏的衣袖不肯放,「我也去。」 「阿稚想去,便一起去好了。」何氏对云倾十分纵容,「横竖阿稚现在还是小病人,想怎样便怎样好了,半分不必勉强。」 云倾轻轻「嗯」了一声。 靖平侯夫人卢氏到访,那是一定要去见见的。前世韩伯伯就是被她给坑了。这一世,无论如何,不能让韩伯伯重复那样悲惨的命运了。像韩伯伯那样善良、宽厚、医者仁心,应该过得很幸福、很美满才对。 「娘,卢夫人是来做什么的呀?」云倾一边走,一边问何氏。 何氏微哂,「自打你韩伯伯回了京城,她便异常活跃,四处张罗着让你韩伯伯给达官贵人们看病。你韩伯伯医术高明,这段时日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她跟着神气起来了,但凡是你韩伯伯给看过病的人家,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这样啊。」云倾明白了,「她是显摆功劳来的。」 韩厚朴的父亲、靖平侯韩充袭的是祖上的爵位,自己没本事,只会花天酒地醉生梦死,靖平侯府冷落已久,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善医的韩厚朴,卢氏便跟着出起风头来了。 「恐怕不止。」何氏微笑道:「或许有别的想法,也不一定。」 靖平侯府的爵位是祖辈浴血奋战打下来的,袭五世,到韩充已是最后一代了。如果韩充去世,韩家将不再有爵位,荣华富贵成了昨日黄花。卢氏恐怕不只想趁着这个机会出出风头,还想捞些好处吧?谁知道呢,这卢氏是车骑将军卢虎之女,卢将军起自微贱,早年丧妻,从小把女儿养在田庄里,卢氏的泼辣彪悍、粗鄙俗气是出了名的,为人又精明,只看到到眼前的一点利益,言语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令人瞠目结舌。 「不管她有什么想法,总之不许她欺负韩伯伯!」云倾气鼓鼓的。 靖平侯韩充风流成性,家中美女众多,庶子庶女也多。这韩充的心思都放到吃喝玩乐享受上了,卢氏的「聪明才智」却是全用到了如何对付府中美人和如何处置庶子庶女上面,手段狠辣,不留情面,韩厚朴能在靖平侯府活下来都是一个奇蹟。 「好,不许她欺负你韩伯伯。」何氏柔声答应。 云倾露出甜美的笑颜。 母女二人到了王夫人所居住的正心。令人惊讶的是,杜氏、程氏等人居然都不在旁边伺候,屋子正中间三屏风式镶嵌黑白大理石罗汉床上一左一右坐着两名老年贵妇,白净斯文、眉眼细长的是王夫人,面色微黑、粗眉大眼的则是卢氏了。 卢氏早就发福了,人胖,肤色黑,穿的又是深紫色褙子,实在难看。 照理说这样两位上了年纪的贵妇身边应该有儿媳妇、孙媳妇跟着服侍的,但今天竟然没有。 何氏向王夫人、卢夫人请了安,替云倾解释道:「阿稚且得将养一阵子呢,等脑中的瘀血慢慢清除了,方能恢復如初。她小脑袋瓜儿还混混沌沌的,差了礼数,我替她陪不是了,请多担待。」有了何氏这句话,云倾也乐得省事,板着一张小脸,谁也不用理会,连向王氏、卢氏请安问好都省了。 王夫人是叔母,不是嫡亲婆婆,在何氏面前架子拿的不是很足,嗔怪道:「你说话太外道了。我疼六丫头的心虽比不上你,也不差什么的。我这里还有些上好的官燕,你拿回去给六丫头补补身子。可怜见的,六丫头这小脸儿可是瘦多了。」王夫人说的面子话,并没什么差错,谁知卢氏却不乐意了,粗粗的眉毛拧起来,「敢情韩三郎天天来云府给六丫头看病,却没什么大用处么。」 她不光眉毛粗,声音也比寻常人要粗,听起来令人很不舒服。 王夫人呆了片刻,忙笑道:「我可真不会说话,让卢夫人误会了。卢夫人,要说起来六丫头的病可是全靠了她韩三伯,若没有她韩三伯,六丫头现在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她现在可是好多了,好多了。」卢夫人脸色渐渐好转。 卢夫人被王夫人几句好话哄得高兴了,神色傲慢,唾沫横飞,「韩三郎这个人虽然从小便没什么出息,一身医术还是拿得出手的。陈老夫人的心疾,胡将军的旧伤,苏大学士的腿疼旧疾,经了他的手,都大有好转!韩三郎也算有些微功劳……」 「这功劳大了。」王夫人微笑附合。 卢夫人愈发来了精神,指指云倾道:「你家这小丫头不也多亏了他么?这些天求到我面前的达官贵人不知道有多少,我都忙不过来了。唉,韩三郎这净是给我惹麻烦啊。」 何氏听的微微皱眉。这个卢夫人,她明明因为韩厚朴的医术落了许多人情,得了许多人的感谢,现在还装出幅嫌弃模样,实在过份。 王夫人为人圆滑,笑道:「偏劳卢夫人了。说来我表姐也想请韩三郎给她儿子瞧瞧病呢,也不知你家三郎得空不得空。」 卢夫人大咧咧的,「不一定呢。找韩三郎看病的人可多着呢,不瞒你说,连宫里的贵人都知道他的名气,想请他,说不定过阵子连太后娘娘也知道他了呢。太后娘娘有头疼宿疾多年,韩三郎若是能将太后娘娘医好,不知能得多少赏赐,说不定韩家的爵位能再多袭一世……」眼中闪着绿光,贪婪之相尽显。 云倾大惊。 于太后不错是有头疼宿疾,韩厚朴也治疗过相似的病患。可他是为病人头部开刀治好的啊,若让他为于太后诊治,只要提出「头部开刀」这四个字,以于太后的猜忌多疑、心狠手辣,恐怕就会要韩厚朴的命了! 「不行,韩伯伯不能留在京城了,一定要尽快送走!」云倾背上出汗,「再留下来,迟早有一天会被卢氏这个女人给害死!如何避开卢氏的耳目,安全将韩伯伯送走呢?卢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些时日命人把韩伯伯看得死死的,但凡出了靖平侯府都有人跟随,除了给人看病,轻易不许韩伯伯出门……」 云倾正在沉思,耳畔传来卢夫人洪亮的声音,「三太太,这太后娘娘的寿礼我正备办着,一直没寻出趁心的物件儿。太后娘娘喜欢前朝一个名叫……名叫严啥之的画,听说你手里有几幅,这韩三郎为了救治你家小丫头可是够操心了,这靖平侯府的颜面就是韩三郎的颜面,求你让幅画给我,可行不行呢?这画我听说现在挺值钱,你也知道韩家现在穷了,不比从前,这画韩家也买不起,你看在韩三郎的面子上,忍痛割爱吧。」 「敢情是找我娘要画来了」,云倾这才明白了卢氏的来意。 前朝有位逸士名严散之,所作之画云烟泮合,烟雨迷濛,有种难言的朦胧秀雅之美。此人名气并不大,后来因为于太后喜欢他的画,严散之才渐渐的为人所知,想收藏他画作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太后六十大寿将至,很多人为了送寿礼的事费尽心思,严散之的画一个是卖价越来越高,另一个是本来存世数量就不多,现在更是一画难求,拿着银子也买不着。这卢氏也真是脸皮厚,不光要画,还是白要画,连钱都不想给。 呸,想的可真美。 王夫人柔声对何氏道:「卢夫人是长辈,又是韩三郎的母亲,六丫头受了她韩三伯的恩惠,咱们云家承他的情,总要报答他的,你说对不对?」 何氏声音也柔柔的,「婶婶说的对,正是这个道理。韩三伯是阿稚的大恩人,一幅画可算得什么呢?岂敢吝惜……」 卢夫人脸上露出贪婪和欢喜。 王夫人也有些兴奋,正要接着再说什么,却听何氏温温柔柔的道:「只是我从来不知道家里有严散之的画啊。卢夫人,敢问您是从哪里听说这个讯息的?」把卢夫人、王夫人都给问愣了。 云倾真想给自己的母亲大声叫好。 你理直气壮向我要画,我欠了靖平侯府的情,不能说不给,可是我又没有告诉你我有这幅画,我也没有对外宣称过我有这幅画,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王夫人一直是端庄宁静的,这时却闪过慌乱之色。 卢夫人本是信心满满来索画的,没想到会碰这个钉子,大怒道:「难道你敢说没有么?」 何氏声音淡淡的,「对不住,我真的没有听说过家里有这个。」 卢夫人不耐烦的道:「你丈夫有!」 何氏一脸无辜,「我没听他说过啊。」 卢夫人气得脸色又亮又紫,跟茄子似的。那副形象真是难描难绘,用言语无法形容。 她霍的站起身,气愤看着何氏,「你,你熘奸耍滑……小人,真是小人……」王夫人忙起身拉了她的手,「夫人快别这样。我方才已是说了,韩三郎为我家六丫头看病尽心尽力,六丫头的爹娘感激不尽,韩家若有什么事,她爹娘不会袖手旁观,定会施以援手。依我瞧啊,这几幅画定是六丫头的爹收藏的,故此她娘亲根本不知道。夫人且息怒,待六丫头的爹回家之后再详细询问,也就是了。」卢夫人对何氏很是不屑,「你丈夫有什么财宝都不告诉你,真可怜。」何氏淡笑不语。 卢夫人从云家离开时,脸色青紫,难看之极。
第8章 云佩 送走卢夫人,王夫人皱起眉头,责备何氏,「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说话行事却半分也不老到。卢夫人是长辈,像你方才那么说话,岂不是令她难堪么?」 虽然神色还算温和,并没有疾言厉色,到底也是在训斥何氏了。 云倾心里小火苗蹭蹭蹭往上窜,便要过去质问王夫人。 何氏稳稳拉着她的小手,不许她跑开,柔声对王夫人道:「婶婶教训的是。婶婶,我都已经是有儿有女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让婶婶操心,真是惭愧。我这便去和三爷商量,我们搬去石桥大街独门独户居住,不敢再让婶婶费心了。」 王夫人脸色大变,「这又何必!一家人好好的住着,搬什么家!」 她温言抚慰何氏,再也不敢说什么教训的话了,「石桥大待那栋房子是你过世的公公留给你们的,你和三郎有意搬过去居住,我如何不知?可也要替你们的叔叔着想一二,他辛辛苦苦把三郎抚养长大,待三郎和亲生儿子是一样的,真正是视若己出。你们忽然间搬走了,他已是年老之人,如何受得了?」 云倾把这一幕看在眼里,颇觉有趣。 原来王夫人很怕云三爷、何氏搬走。 原来过世的祖父在石桥大街留有一栋房子。 石桥大街那一带在京城属繁华地带,房价高昂,父母在石桥大街有栋房子,前世她在云家长到十四五岁,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前世她可是一直以为父母过世之后她和哥哥便没有家业了,全靠着云大爷、杜氏等人在养活。可怜她那时每花一文钱都要精打细算,并且时常觉得自己拖累了杜氏,内心之中万分抱歉呢。 呵呵。 何氏也没多坐,藉口云倾要回去休养,很快告辞。王夫人让大丫头圆杏、圆李把她们母女二人一直送出院门。 杜氏从屏风后闪了出来,神色和平时一样恭恭敬敬的,眼眸中却焦急之色尽显,「母亲,原以为三弟妹定是挡不住卢夫人,会把画拿出来,到时咱们也可趁机弄出一幅,解解燃眉之急。谁知三弟妹看着老实,却这般狡狯……」王夫人疲惫的倚在靠背上,微微咪起眼睛,「单指着三房哪里能行?该置办的古董玩器还要置办,还有你说的那个绣件,也让那姓胡的女子尽快去绣,不许大意。」杜氏目光闪烁,咬咬牙,低声道:「是,母亲。」 想到自己要留下胡氏,说不定以后云大爷身边又多了个美人,还是个有相貌有心计的美人,杜氏真是难受极了。 「母亲,绣作若想出色,须得通晓书画……」杜氏陪笑说道。 她还是不死心,想把胡女推到三房。 王夫人摆摆手,厌倦的道:「你书画便好,多费心吧。」 杜氏的意思她如何不知?可是以方才的情形,她命令得动何氏么? 杜氏无可奈何,只得苦着脸低声答应,「是,媳妇知道了。」 这时候的杜氏,心里真是比黄莲还苦,苦不堪言。 杜氏虽然气苦,也不敢忘了正事,低声回道:「方才大姐差人来送了个口信儿。」王夫人听了这话,立时眼开了眼睛,微笑道:「滟儿说什么?」杜氏所说的大姐便是王氏的亲生女儿云滟了。云滟嫁给了盛大学士的独子盛谦,生下儿子盛宣英、盛宣茂、盛宣荣和女儿盛宣薇。因盛家向来是单传,人丁有限,云滟生下三子一女后便成了盛家的功臣,公婆丈夫都容让她三分,王夫人本就宠爱她,见盛家器重,也便变本加厉了,听到云滟有口信儿,十分关心。 「大姐也在为太后寿礼的事发愁,她和卢夫人怕是想到一处去了……」杜氏小心翼翼的说道。 王夫人脸上笑意渐渐敛去,微微皱眉,「这事有些难办。」 自打于太后喜欢前朝逸士画作这风声传出去,画便难买了。不是价钱的问题。 杜氏仔细想了想,终是对何氏不服气,给王夫人出着主意,「这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只要父亲肯开口,要几幅画有什么难的。」王夫人嘆了口气,「这你却不知道了。老爷对三郎这侄子是真心疼爱的,跟对自己亲生儿子没有两样。他只管疼三郎,却什么也不贪图,让他沖侄儿开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杜氏劝道:「媳妇年轻,没见识,有句话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母亲,您在云家劳苦功高,父亲对母亲何等敬重,您委婉向父亲提一提,成便成,不成也便罢了。夫妻之间,有什么话是不可以商量的呢?」 王夫人被她说的有几分松动,「再说吧。」 杜氏心中暗喜。 云三爷是云尚书抚养长大的,对叔叔感情深厚,若是云尚书肯开这个口,就是要云三爷把他所有的画都拿出来,想必云三爷也没话说。 杜氏今天在何氏面前碰了钉子,生何氏的气,连带的对整个三房都怀恨在心,想到三房要大出血,心中大为爽快。 「何氏,你乖乖的将私房都交出来吧,到时候我看你得心疼成什么鬼样儿!」杜氏幸灾乐祸的想着心事,乐开了花。 何氏和云倾走在路上,忽地打了个喷嚏。 「谁在惦记我呢。」她纳闷。 云倾挥舞着小胳膊,努力扇走何氏跟前的晦气似的,「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何氏和晴霞、自喜等人都被她逗的直笑。 前方来了三个人,两个丫头,一个背着琴,一个提着书篮,走在中间的是位正值豆蔻年华的姑娘,鹅蛋脸,温婉清秀,湖蓝色的衫子衬得她更是温柔似水。 「遇着你大姐姐了。」何氏笑道。 这位少女便是云家大姑娘了,名叫云佩。 云佩也看到何氏和云倾,忙过来见礼,「三婶婶,六妹妹。」 她十二三岁的年纪,生的很好,衣着简朴,如清水出芙蓉一般秀丽雅致。 云倾看着这样的云佩,鼻子酸酸的,心里很带替她难过。 云佩的父亲云二爷庶出,又青年早亡,母亲李氏出身平常,膝下又只有她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所以在云家她们母女二人总是被忽视的,云佩一直活得小心翼翼,见人就陪笑脸。她性情虽然懦弱了些,却是位心地善良的姑娘。前世云倾父母双亡,地位一落千丈,连云佳云俏都敢明着欺负她了。云倾伤心难过,自怜身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泣,恰巧云佩路过,循着哭声找过来,看云倾悽惨可怜,把她抱在怀里好好疼爱怜惜了一番。 那温柔的一抱,给了小云倾多少温暖,多少希望。 因为那温柔的一抱,云倾永远记得她的好。 前世云佩沦为杜氏手中攀附高门的工具,杜氏见长大后的云佩很有几分姿色,便着意培养她,特地请名师教导,云佩成了琴棋书画皆通的才女。到云佩及笄之后,杜氏频频带着她出入各富室名门,云佩被名将高远看上,礼聘回府。杜氏对云佩的这番苦心没有白费,高远娶了云佩之后,大力支持云大爷,助他成为枢密副使,云大爷达到仕途的顶峰。 高远这个所谓的名将性情暴虐,云佩嫁给他不足一年,便日渐消瘦,青年早逝。 在云佩之前高远已娶过两回妻子,哪任妻子能活得长? 这样的一个高远,居然「雅好音律」,每一任妻子都擅长抚琴。而杜氏也不知是明确看中了高远,还是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从一开始就要云佩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一样也不许拉下。 「阿佩,你学琴去么?」何氏温和的问着云佩。 云佩温柔点头,精巧的脸蛋上有喜悦之意,「是,大伯母替我请了琴师,我才和琴师上完课。今天也是难得,琴师夸我来着,说我悟性高,学的快。」 天气热,云倾却是背上发凉。 可怜的云佩,她只知道勤学苦练讨好杜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一步一步被推向无底深渊…… 眼神无意中落到云佩腰间小巧精緻的手绣香囊上,云倾心中一动。 高远最后是被陆晟打败俘获的,但被陆晟的二哥陆復硬抢功劳把高远带走,陆復这个人打仗不行,整人有一套,百般折磨高远,其中一个方法就是让高远闻辟芷香囊。 高远受不了辟芷的味道,每每闻到这个味道便会发狂。 辟芷,辟芷……云倾精神一振,有了。 她知道何氏是喜欢辟芷香味的,忙凑到何氏身边,伸出小鼻子使劲嗅了嗅。 「小狗儿么?」何氏见她这样,不禁一笑。 云佩也笑微微。 云倾嗅过之后,露出愉悦的笑容。好啊好啊,这正是辟芷香囊! 她不由分说摘下何氏的香囊,递给了云佩。 何氏和云佩虽有些莫名其妙,但因为云倾还生着病,这又是一件小事,都没计较,云佩好脾气的接过来,道了谢,立即佩在腰间。 「娘,每个月都给大姐姐送辟芷香囊。」云倾要求。 「好。」何氏答应得痛快。 「每个月都要给大姐姐送钱,她钱不够用。」云倾一脸认真。 何氏大为感动,「我家阿稚想得可真周到!放心放心,娘一定每个月给你大姐姐送钱,绝对不会忘记的。」 云倾开心的笑了。 以云佩的为人和小心翼翼,何氏每月送去的钱她会节省着花,每月送去的辟芷香囊她为表示感谢和重视一定会戴。 这辈子,云佩再不会落到高远那恶魔手中了。
第9章 哥哥 半下午的时候,云三爷差人送了张便笺回来。 何氏看过便笺,露出喜悦之色。 「阿稚,今天你哥哥要回家了。」她高兴的告诉云倾。 云倾的哥哥云仰现在国子监读书,每十天才能回一次家。今天本来不是回家的日子,不过云三爷见云倾病情有所好转,很高兴,特地到国子监看望云仰,顺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刚好云仰才考试过,成绩特优,老师便批准他回家住一夜,不过第二天必须按时赶去上课,不准迟到。 「哥哥。」云倾轻轻念叨,「哥哥。」 父母只生了她和哥哥两个,兄妹二人自小便是极要好的,哥哥云仰对她的疼爱并不逊于父母。上一世父母去后不久哥哥也被送出京城,送到处于豫鄂之间的一所着名书院读书。这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坏事,但湘王兴兵造反,附近的州县都被牵连了,战火纷纷,哥哥在乱军之中失去了年幼的生命。 「多年不见啊,哥哥。」云倾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傍晚时分,云三爷带着云仰一起回来了。 云仰今年十二岁,身材挺拔秀逸,面容和云三爷生的极像,虽年纪小小,却已是位俊美少年。 「哥哥。」云倾抱住他便不肯撒手了。 父母和哥哥都在身边,亲人都在身边,云倾是绝不肯再放手的了。 云仰高兴得抱起云倾转圈,「阿稚,你好多了啊,上次回来你都不理我,只会发呆。」 「仔细把妹妹转晕了。」云三爷和何氏一起笑着说道。 云仰很听话的停下来不再转圈了,笑咪咪拉着云倾的手,「阿稚,哥哥带了样好东西给你,你一准儿喜欢。」 「是什么呀?」云倾好奇。 云仰面有得色,「现在还不到时候,晚上给你看。」 究竟会是什么?云倾更好奇了。 不光云倾好奇,云三爷和何氏也诧异,「等到晚上才能看,会是什么希罕物事?」 晚饭之后,暮色-降临,一家四口去到院子里乘凉,云仰命人拿了一个纱袋过来。 无数只萤火虫在纱袋中飞来飞去,亮晶晶,轻悠悠,像一盏盏绿色的小灯,轻盈流丽,朦胧婉约。 云倾蹬蹬蹬跑过去,看的着了迷。 「太美了。」云三爷和何氏赞嘆不已。 云仰握起云倾软绵绵的小手掌,「阿稚,咱们把这些萤火虫放了,好么?」 云倾连连点着小脑袋。 兄妹二人一起打开纱袋,数道亮丽的光影流泄而出,在夜色中飞扬流淌,如梦似幻。 此情此景,令人陶醉,就连空气都变得清馥馥的,沁人心脾。 云三爷抱过云倾,何氏揽着云仰,一家四口看着如厮美景,喜乐之情,油然而生。 此时此刻,云倾觉得自己真的又成了父母怀中的娇宝宝,哥哥疼爱的小女娃娃。做小孩子真好,做有父母、哥哥疼爱的小孩子真好,被亲人娇宠纵容的感觉真好…… 云倾忽然坐直了小身子。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一件尘封已久的往事:哥哥一向斯文懂事,但前世他曾经因为帮云大爷的儿子云儒,跟人打过一次架。那次打的挺狠,哥哥鼻青脸肿,对方的头被打破了,流了血,云儒却没什么事!哥哥后来正是因为这次打架的事情被送出京的,云大爷当时的理由很堂皇,说「仰儿曾跟冯家小哥儿打过架,现在冯家送女入宫,得了陛下的青眼,又诞下皇子,晋为嫔妃,冯家蒸蒸日上,仰儿出京避避也好。」云尚书便同意了,命人把云仰远远的送走,避冯家的锋芒。 云倾拧起小眉头,仔细回想。哥哥和冯家那小子打架好像就是这几天的事……不行,不能让哥哥和前世一样犯傻了,凭什么让他为了云儒跟人打架、受伤、倒霉,而且冯家现在还不起眼,后来却是春风得意,又是一家子小心眼,眦睚必报,平白无故得罪他们做什么呢?会给爹娘添多少麻烦。 「哥哥,你坏!」云倾生气的打了云仰一下。 云仰呆了呆,「哥哥哪儿坏了?」 不光云仰不明白,云三爷、何氏也是莫名其妙,这方才还好好的,阿稚怎么跟哥哥发起脾气来了?阿稚不是这么不讲理的孩子啊。 「你不听爹娘的话,跟同窗打架了!」云仰板着小脸,气咻咻的。 「这……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云仰更煳涂了。 何氏忙问道:「阿稚,你哥哥什么时候跟同窗打架了?」云倾歪歪小脑袋,「我想想……想起来了,是梦里,梦里哥哥跟同窗打架了……」她说的认真,云三爷、何氏、云仰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云仰死憋着涌到喉头的笑意,认真点头,「阿稚放心,哥哥以后一定不在你梦里跟同窗打架!」云三爷、何氏再也撑不住,终于大笑出声。 云倾也跟着父母和哥哥一起开心的咯咯笑,一边乐呵呵,一边心里犯愁,「哥哥不会当回事的。我该怎么阻止这件事呢?对了,我记得当年冯家带着被打破头的孩子冯恪到云家来理论,我也躲在一边偷听来着,他们是在哪里打的架?是彝伦堂么?对了,就是彝伦堂,国子监的藏书之所。他们本来是去借阅图书的,云儒和冯恪因琐事争执以至动手,哥哥才过去帮云儒……」 次日韩厚朴照例来为看云倾,云倾一脸乖巧的配合他看过病、开过药方,便缠上了他,非要跟着他,「我想跟韩伯伯出去逛逛,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还想跟韩伯伯到彝伦堂看书。我知道你给国子监詹祭酒看过病,他感激你感激的不行。你想到彝伦堂去看书他还能不让啊?伯伯你带我去。」云三爷打趣她,「到彝伦堂看书,阿稚认识几个字啊?」云倾却是振振有辞,「认识不了几个字也没所谓,沾沾书香墨香薰陶薰陶也是好的呀。」说的众人都笑。韩厚朴一则被云倾赖住了,二则云三爷、何氏放心他带云倾出门,三则他还真想到彝伦堂去借阅一本医书,便答应了云倾,「阿稚,伯伯带你去。」 云倾笑得像朵美丽的小花,「伯伯对我真好,嘻嘻。」 彝伦堂是国子监收藏图书的地方,安静又有条理,真的是书香处处。 韩厚朴坐在桌案旁翻阅一本医学藏书,云倾不用他照管,舒舒服服坐在高椅上,两只小脚丫荡来荡去,自娱自乐。 外面台阶上走过来一个穿蓝衣的学生,微胖,上台阶有些吃力。另一个青衣学生从右侧面斜冲过来,速度很快,经过那微胖学生时,踩了他衣角一下,险些把他绊翻。微胖学生自然不愿意了,上去扯着青衣学生理论,青衣学生一脸不屑把他的手打开,训斥的道:「冯恪,你这样的人能进国子监读书就算烧高香了,别没事找事。」训完话,昂头便走,冯恪脸涨得通红,发了会儿呆,终于还是忍不下一口气,直通通沖了上去,「云儒,你欺人太甚!」挥起拳头要打。 云仰和另一名监生并肩过来,看到冯恪冲上去要打人,愕然道:「如何动起手来了?」冯恪和云儒已经打起来了,冯恪是主动袭击,云儒被动挨打,气势上先就输了,仓惶中看到云仰,叫道:「四弟,这人快打死我了,你快过来帮忙!」云爷这才看清楚挨打的人是云儒,大吃一惊,「是家兄。我过去看看。」急往前沖。 云倾看的直摇头。 就是这么打起来的么?哥哥真冤枉! 「哥哥!」窗户是木制的,可以推开,她伸出小手推起窗户,露出一张花朵般的、娇嫩可爱的小脸蛋。 云仰本是要冲上去帮云儒的,这时却听到云倾叫他的声音,不禁一呆,停下了脚步。 云倾热情的沖他挥手,「哥哥,我在这儿!」 云仰想过去帮忙,云倾却叫道:「哥哥,不许和同窗打架!你敢打架我就大声哭,拼命哭!」跳下高椅蹬蹬蹬往外跑,出门站在台阶高处,脆生生的道:「哥哥,我说真的,不是吓唬你。你敢打架,我就把嗓子哭哑!」云仰被她弄得没了主意,柔声道:「妹妹乖,不哭,不哭。」 和云仰一起的同窗这时追上来了,见到这幅情景,不觉微笑。 云仰家的这个小妹妹,样子娇娇的,行事却蛮横,对付自家哥哥很有办法嘛。 云倾这么闹腾,早把韩厚朴和彝伦堂的典学、助教等人惊动了,纷纷出来喝止,「在彝伦堂这斯文之地动手,成何体统,还不快住手。」冯恪和云儒这做学生的看到典学、助教没有不畏惧害怕的,也就不敢再打了。 冯恪是突然袭击的那一方,云儒被他打的鼻血直流,他自己只是脸上被抓了几道红。若单论打架是他大获全胜,但是后续情况如何,就很难说了。 反正不关云仰的事,云倾对打架的结果也不关心,拉了云仰到槐树下吵架,「哥哥说话不算话,答应不和同窗打架,方才差点就冲上去了。」云仰逗她玩,「阿稚,哥哥可没有说话不算话。哥哥答应的是不在你梦里和同窗打架呀。这又不是你梦里。」 云倾瞪大眼睛,气咻咻的看着他。 小女孩儿的天真模样又好玩,又可爱。 「我今晚就做梦,梦里让你和同窗打架,让你说话不算话!」她大声宣布。 「噗……」云仰大乐。 「噗……」云仰的同窗也笑了。
第10章 和风 云仰忙介绍,「妹妹,这是哥哥的同窗,孟家六郎,孟司谏的公子。」那人拱拱手,含笑道:「云妹妹好。在下姓孟,名川柏,妹妹叫我孟六哥便好。」 孟川柏年纪和云仰一样,云仰俊秀,孟川柏温文,看上去真是两个美少年,一对好同窗。 云倾知道孟司谏是谏院官员,咸阳孟氏嫡支,名门大族,声望颇隆,眼前这少年又是哥哥的同窗,便听话的叫了「孟六哥。」孟川柏对这新认识的小妹妹有几分喜欢,微笑道:「云妹妹爱荷花否?我姨母近日会举行荷花宴,我求她送请贴给你,好么?」云倾好奇,「孟六哥,你姨母是哪家的夫人啊?」孟川柏道:「是卫王妃。」云倾心里有几分吃惊,「卫王妃为人清高倨傲,她的请贴等闲之人是拿不到的啊。」天真的问道:「卫王妃请客会请小孩子么?我娘常说我还是小孩子的。」孟川柏道:「我表妹和你年纪差不多,到时候你们一起划船、摘花,应该很好玩。」云倾很开心,「让你表妹请我好啦。我和她一起玩。」孟川柏笑,「就这么说定了。」 「哥哥去读书吧,我要送韩伯伯回靖平侯府了。」云倾小大人般的说道。 「你送韩伯伯回靖平侯府……」云仰和孟川柏都是忍俊不禁。 云倾嘻嘻一笑,转身跑回彝伦堂。 再出来时她拉着韩厚朴的手,笑咪咪向云仰、孟川柏挥手,「我送韩伯伯回家去啦。哥哥,不许和人打架呦。」云仰被她说的哭笑不得。 云倾还真不是胡乱吹牛,她说到做到,真的「送」韩厚朴回了靖平侯府。 路上她一会儿说要去正华门品尝小吃,一会儿说要去东兴街逛书铺,要求多多。韩厚朴本就是个好脾气的人,又拿她当侄女看待,宠着惯着,自然无有不依。但是替韩厚朴赶车的车夫老彭是靖平侯府世仆,粗哑着嗓子驳过云倾好几回,「正华门人太多,怕是车赶不过去」「东兴街近日来车多人多,堵的厉害」,反正意思就是不想让韩厚朴带云倾四处闲逛。 云倾还是个小孩子,倒也好说话,被老彭反驳过,也便罢了。 老彭心中正在暗中得意,谁知他把车赶到靖平侯府东角门前,正要等着韩厚朴和云倾下车,云倾却拍手笑道:「现在我把韩伯伯送回家啦!韩伯伯,该你送我了!」韩厚朴粲然,「阿稚顽皮。」你送韩伯伯回家,然后韩伯伯再送你回家,这……这不是遛车夫么? 云倾嘻嘻笑,一脸的天真烂漫。 老彭气得鼻子差点冒了烟儿。但是又实在没办法,硬生生憋着一口气,又把马车赶回了锦绣里云府。 老彭心里把云倾骂了好些遍,「你就淘气死吧,小丫头净会折腾人!才七八岁的小孩子就这么坏!」 到了第二天,老彭才知道一个小孩子究竟可以有多坏。 次日清晨,韩厚朴照例来看云倾。 韩厚朴和云三爷是从小便认识的知交好友,可云三爷风神秀异,是神仙一般的人品,韩厚朴却五官端正,气质淳朴,面目间颇有风霜之色,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 何氏拉着云倾的手到厅门口时,云三爷正和韩厚朴开玩笑,「侯夫人是怕你再来个不辞而别么?要小弟亲自去接才放你出门,好像怕你跑了似的。」韩厚朴自嘲的笑了笑,「可不是么?我以前也没发现,原来侯夫人这般宝贝我。我小时候在靖平侯府可是病上十天半个月都没人发现,发烧烧的都快煳涂了也没人过问一声的啊。」 「韩伯伯。」云倾看着他憨厚的面容,心中一阵难过。 何氏心软,听了韩厚朴的话心里也不好受,拉着云倾的小手往外走了两步,拿出帕子来拭了拭眼角。 「……别的倒还罢了,只是那位袁姑娘昨儿忽然拦住我说话,险些没把我吓死。」韩厚朴抹汗。 「哪位袁姑娘?」云三爷一时没明白过来。 「当年侯夫人替我定下的那位。」韩厚朴嘆气。 「她……她不是早就嫁人了么?」云三爷愕然。 韩厚朴苦笑,「当年她见我宁可被父亲打死也不肯娶她,确实死了心,另嫁他人了。可她嫁的那人不成器,听说又嫖又赌,不光把家产败光,连着她的嫁妆也花了个干干净净,后来被人追债,横尸街头。她一来恨那人不争气,二来也没孩子,守不得,便回了娘家。袁家正设法要嫁她呢,知道我回来了,便……」 云三爷倒吸一口凉气,「厚朴兄,你赶紧逃吧!这个女人可惹不得!」 云倾挣脱何氏的手跑到韩厚朴面前,一脸热切,「对对对,韩伯伯,你快逃吧!」 逃吧,逃离京城,逃离卢氏的魔掌,你就安全了。在外面不管日子过得是好是坏,不管要经歷多少风风雨雨,至少不会稀里煳涂被捲入宫庭争斗,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啊。 「这孩子。」韩厚朴和云三爷看到云倾忽然跑进来,小大人似的劝韩伯伯逃走,又是吃惊,又是感动,又有几分好笑。 何氏也赶忙跟进来了,「阿稚,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随便插嘴。」 韩厚朴微笑,「咱们是自己人,阿稚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好了。」他叫过云倾,仔仔细细的望、闻、问、切之后,露出满意的笑容,「脉相健旺,甚好,甚好。」云倾仰起小脸,「我好了,韩伯伯你回川中吧。」韩厚朴粲然,「阿稚这是在赶伯伯走么?」云三爷笑骂,「岂有此理!阿稚你病才好了一点点便调皮起来了,坏丫头。」 他虽然嘴上在骂女儿,神情却很是惊喜。 何氏和他相互看了一眼,心意相通,也是喜悦又激动。 他们的阿稚原本就是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贪玩又淘气啊。 「伯伯还要给我们小阿稚瞧病呢。」韩厚朴笑道。 「我好了。」云倾很固执。 云三爷和何氏一齐道:「靖平侯府单有侯夫人在你的日子已是难熬,再加上这位难缠的袁姑娘,更是住不得了。三哥,你回川中吧。」韩厚朴笑着摇头,「阿稚虽好得差不多了,我却还不放心,要再察看一段时日。再说了,我想回川中谈何容易。我出府一回都是难的,贤弟接我出来时原时也说好了,必定要送我回去的。」 「我倒是真的答应过。」云三爷沉吟。 他从靖平侯府接出韩厚朴时,确实答应过要亲自送回,不便食言。 云倾拉拉他的手,「爹爹,捉迷藏。」 跟卢氏那样的人难道定要讲究一诺千金么,该使诈的时候便使诈,甭跟她客气。 「捉迷藏么。」云三爷大为动心。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厚朴兄,先父在石桥大街给我留下一处房产,虽不甚大,却也精巧。因我自己想住过去,所以也没往外赁,一直有老僕人看家。不如咱们设个计策,你先到那里暂住一段时日,如何?省得回侯府被无关人等骚扰,却还可隔三差五看看阿稚。」 「这个……」韩厚朴还有些犹豫。 云三爷笑着打趣,「莫非你还留恋那袁氏不成?若你真被你那袁氏缠上了,消息传到嫂夫人耳中,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韩厚朴吓了一跳,坐都坐不住了,慌忙道:「这种事若传到你嫂子耳中,那还得了?贤弟,你快替愚兄设法吧。」 「是。」云三爷忍笑答应。 何氏和云倾也觉可乐。 韩厚朴畏妻如虎,她们自然也是知道的。 当下云三爷便和韩厚朴两人细细商议了,有了计较。 天热,云倾命人给车夫老彭、跟韩厚朴的小厮等人送了冰镇酸梅汤。这酸梅汤味道实在是好,老彭等人不知不觉就把满满一杯喝了个底朝天。云三爷亲自送韩厚朴回靖平侯府,走了没多远,老彭便头昏昏的,打起瞌睡。云三爷早有准备,命云家的车夫接过马鞭子,代他赶车,老彭不听,「不,不,我家夫人吩咐过……」口中说不,强壮的身躯却软软倒下了。 路过果市巷的时候,云三爷的车和一辆乡下来的拉菜蔬牛车相撞,那车上的乡民是头回进城,没见过世面,一撞车就哭天喊地的嚎上了,拉着云三爷和韩厚朴口口声声要去见官。这本来不是件大事,以云三爷和韩厚朴的财力,就是把这辆牛车、车上所有的菜蔬都买了也是易事,可嘆这乡民愚蠢,不听人说话,一味歪缠,拉拉扯扯,乱成一团。 云三爷后来到了靖平侯府的时候,衣衫不整,异常狼狈。 他求见侯夫人卢氏,一见面便满脸期盼的询问,「敢问夫人,厚朴兄可回来了么?我在果市巷和他失散的,想必他已经回府了。」卢氏莫名其妙,「没听说他回府啊。」云三爷忙把在果市巷遇上的事一五一十和她说了说,「……夫人,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脱那些乡下人,这才发现厚朴兄不见了……」 卢氏气得差点跳起来,「什么?韩三郎不见了?我才答应过郑淑妃的母亲,要韩三郎今天便过府替她看病的……」 「我和他失散了。」云三爷眨眨眼睛,很委屈。 卢氏脸皮直抽抽,「老彭呢?老彭呢?」 可怜老彭被带到卢氏面前的时候还不大清醒,被暴怒的卢氏一口浓痰吐在面颊,魂飞魄散,重又昏倒。 卢氏气得狠了,靖平侯府鸡飞狗跳,乱七八糟,韩厚朴却趁乱大模大样的出了城,之后乔装改扮回来,悄悄在石桥大街云三爷的宅子住下了。 「好了,韩伯伯安全了。」云倾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里,拍掌欢唿。 「阿稚是什么意思?」云三爷、何氏见她高兴成这样,未免有些纳闷。 云倾眼珠转了转,「我是说,韩伯伯不用被猿猴看上,安全了呀。」 「噗……」云三爷和何氏忍俊不禁。 「那女子姓袁啊,不是猿猴。」何氏柔声道。 「都差不多。」云倾不在意的道。 云三爷、何氏更觉好笑。 云倾高兴了一阵子,忽然跑到云三爷面前,「爹爹,我还没全好啊,我还是病人啊。」 小女孩儿面容雪白,眼珠乌黑,神情认真,语气严肃,别提多好玩了。 「所以……?」云三爷低头看着她,谦虚的询问。 「所以,爹爹不要对我的病情掉以轻心,要继续替我请医延药。」云倾眨眨眼睛,「还有,如果我调皮了,淘气了,不能打,也不能骂,要和风细雨,慢慢讲道理,人家毕竟还是病人嘛……」 「哈哈哈---」云三爷和何氏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第11章 好事 接下来的几天,云三爷天天到靖平侯府去走一趟,唉声嘆气,长吁短嘆,心急如焚,弄得靖平侯韩充倒过意不去了,反过来安慰他。 侯夫人卢氏大为恼火,「我费了多少银钱,託了多少人情,才搭上太后的线,眼看着老三就能晋见太后了,他若能为太后治好头疼的宿疾,韩家还愁没有荣华富贵么?老三这一跑,坏了我的大事。这明明是云家那小子蹿掇的,侯爷被蒙在鼓里,还安慰他呢,简直老煳涂了。」 卢氏吃了这个哑巴亏,又拿云三爷没办法,情急之下想把气撒在那乡下人身上,悍然命人前去捉拿。无奈那乡下人已经逃了个无影无踪,卢氏派出许多家丁也没有把人抓回来,更是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摔东西、打骂下人,重罚车夫老彭,闹了个不亦乐乎。 这些事云三爷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回到家当笑话讲给妻子女儿。 何氏听了这些不过随意一笑,云倾却觉得痛快极了,「活该,卢氏越生气越好!前世韩伯伯被卢氏给坑害了,这一世韩伯伯不会重蹈覆辙,卢氏你就等着倒霉吧,生气吧,气死你才好呢!」 韩厚朴不再每天来为云倾诊治,云三爷另请了甘露阁的叶大夫。叶大夫五十多岁,微胖,爱笑,脾气很好,他只管每天开药方,云三爷谢过之后便收起来了,只管不给云倾吃。叶大夫每天会为云倾把脉,想来也是知道的,不过他大概涵养实在太好,笑一笑便过去了,并不当回事。 当然了,诊金他老人家是照收的,并且收得很贵。 「这位叶大夫也是位妙人。」何氏笑道。 「反正我有韩伯伯的药方,让他来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云倾也笑。 因为韩厚朴突然离开京城,王夫人也跟着不高兴过,「我表姐家的庆儿小小年纪,一入秋就咳嗽的厉害,正说要找他瞧瞧呢。他便走了。」但是卢夫人都束手无策的事,她又能怎样?白抱怨几句罢了。 杜氏等人倒是有些幸灾乐祸,「韩三郎走了,名医走了,以后六姐儿怎么办?若是一直这么呆呆木木下去,那还得了?」都等着看云倾的笑话。 谁知云倾的笑话没等到,好事先来了。 卫王妃在府中办荷花会,特地送了请贴给何氏、云倾母女。云倾这年方七岁半的小姑娘也有请贴,是卫王妃的女儿赵可宁亲笔所写,笔迹稚嫩,颇具童趣。 这请贴送到云家之后,云佳、云俏、云仪、云佼等人又是惊讶,又是纳闷,「六妹妹什么时候认得卫王妃的?我们怎么一点风声没听到?」云仪还好,只是吃惊不解,云佼却已经沉下脸,云佳和云俏也是一脸的不服气。 「同样是云家的姑娘,凭什么年纪最小的云倾有,我们做姐姐的反倒靠后了?」云俏忿忿。 「就是。」云佳胆子没云俏大,不敢公开说话,却也小声嘀咕着,表示贊成。 五姑娘云佼没说话,但她脸色是最差的。 云佼是四爷云湍和程氏的爱女,程氏是定国公的独生女儿,云佼一向自以为是云家姑娘当中出身最尊贵的、最与众不同的。现在卫王妃的请贴她都没有,云倾居然有了,让她情何以堪呢。 王夫人和杜氏、程氏也是摸不着头脑,婆媳三人略一商量,王夫人命大丫头圆杏去请何氏和云倾。圆杏去了三房把来意一说,何氏也觉稀奇,「卫王妃为什么有请贴给咱们?」云倾嘻嘻笑,「这个么,娘得问哥哥了。是哥哥一个同窗的美意。」把她跟着韩厚朴到国子监看书时的事略说了说,何氏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捧起云倾的小脸蛋亲了亲,「我家小阿稚这才跟着你韩伯伯出了一趟门,便诳了份卫王妃的请贴。若是出门多了,那得热闹成什么样子啊。」云倾飘飘然,挥了挥小手,「这不算什么,这不算什么。」假谦虚的小模样,逗的何氏和晴霞、舒绿等人都笑得很开心。 母女二人便梳洗打扮了,准备出门。 何氏弯下纤细柔软的腰肢,一边替云倾整理衣衫,一边打趣,「我家小阿稚现在是病人呢,便是调皮了,淘气了,不能打,也不能骂,要和风细雨,慢慢教育啊。」云倾不好意思,小脸蛋粉扑扑的,娇嗔道:「娘!」何氏嫣然,「对不住,我失言了。」牵起云倾的小手往外走,慢慢告诉她什么是失人,什么是失言,「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之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云倾听的很认真。 从三房到王氏所居住的寿萱堂并不算近,云倾一路之上听着何氏温声细语的讲述,并不觉得累。 「我娘多好啊,又有学问,又温柔,又疼爱我。」云倾心中满足。 何氏、云倾一行人才进到正院,有丫头迎上来行礼问好,又有丫头张罗着打帘子,笑着说道:「三太太和六姑娘来了。」 「六姑娘这金贵人也大驾光临了,甚是不易。」才进门,云倾便听到一个傲慢又不屑的声音。 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张皮笑肉不笑的面庞。 她穿戴得很华丽,珠翠盈头,就连绣鞋也极尽精巧,鞋头缀着拇指大的珍珠,圆润璀璨。 云倾静静看着她。 这个人的脸她永远也忘不了。就是这个人在云家闹翻了天,云倾的父亲才会代替那个爱出风头的云湍出使高丽,英年早逝。 云湍的妻子,程氏。 程氏是定国公的独女,被娇惯坏了,心里眼里只有自己,从来不会为别人着想。她捨不得自己的丈夫出远门,便在云家闹,她一个人闹了不够便拉着王氏一起闹,直到云三爷答应代替云湍,她方才消停了,却对云三爷和何氏连句感谢的话也懒得说。 和杜氏不一样,她并没有算计过云倾。 她眼里根本没有云倾。云三爷和何氏在的时候没有,云三爷代替她丈夫出使、身故之后,也没有。 她对云倾,从来不屑一顾。 「难得啊,云家这位了不起的四太太居然讽刺起我来了。我也值得她一提么?」云倾心中微哂。 何氏拉着女儿缓步进屋,笑道:「四弟妹贵人事忙,大概不知道自打阿稚和她几个姐姐玩闹时摔了那一跤,便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她现在有些任性,想静养便静养,想见客便见客,她能来到这里,还真是不大容易。」 何氏这番话半真半假,半是玩笑半是抱怨,却没有惯着程氏的意思。 她有抱怨的理由,毕竟云倾是因为和姐姐们玩耍才摔倒碰到了头,而当时程氏的女儿云佼也在场。 程氏撇了撇嘴,没接话。 王夫人笑着命人把请贴拿给何氏,「是卫王府送过来的,你和你的宝贝女儿面子都挺大,人人有份。」何氏接过请贴谢了,「多谢婶婶。」杜氏又是好奇又是嫉妒,忍不住问道:「三弟妹,你和卫王妃是如何认识的?咱家和卫王府并无来往。」不光杜氏,就连自视甚高的程氏也凝神静听,想知道三房和卫王府是如何攀上交情的。 何氏巧笑嫣然,「我和大嫂一样,和卫王妃素不相识,生平从未谋面。」 杜氏和程氏都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素不相识、生平从未谋面,人家以王妃之尊冒冒失失就给你请贴了?哄谁呢。 何氏微笑,「我虽不识得卫王妃,不过阿稚曾跟着她韩伯伯出过门,或许卫王府的哪位亲戚曾经见过她,也说不定。」 杜氏不可思议的看看面无表情的云倾,「六丫头倒运气好……」想到三房不仅没倒霉,还摊上件好事,心中嫉恨之意更盛。 她是长嫂,心中嫉恨只有藏着憋着,不便随意流露,那便弄得她更加难受了。 程氏讶异瞅了瞅云倾,实在不相信这个傻唿唿的小丫头不过跟韩厚朴出个门,便能结交到卫王府的人,心中想道:「她这个样子也配?换做我家阿佼还差不多。阿佼出自名门,哪一点不比这小丫头强。」 云仪柔声道:「这真要恭喜三婶婶和六妹妹了。卫王妃清高自许,她的荷花会久负盛名,三婶婶和六妹妹有眼福了。」有云仪开头,云佳、云俏、云佼也只好跟着说了些面子话,无奈她们心里不高兴,说出来的话实在敷衍,没什么诚意。 云仪虽比云倾大不了多少,却很有做姐姐的样子,自告奋勇要带云倾到一旁玩解花绳,何氏委婉拒绝了,「你们玩吧,阿稚怕是离不开我。」果然,云倾很固执的拉紧了何氏的手不肯放,不肯离开何氏半步。云仪无奈,只好罢了。 王氏交待杜氏,「家里别的事尽可放一放,太后娘娘生辰礼的事是要紧的,不许大意了。」杜氏忙道:「正张罗着呢,不敢大意。媳妇想着太后娘娘虔诚礼佛,想着若是进献一尊观音绣像,她老人家定是欢喜的。已经找到绣娘,准备动手了。」说着话,杜氏恨恨瞟了何氏一眼。 王氏点头道:「这主意我听你说过。不过,也不能全指望这尊绣像,名人字画、古董玩器也得准备几件,以防万一。」杜氏自是唯唯答应。 程氏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嫂,这绣娘便是我上回见过的胡姑娘么?」杜氏勉强笑道:「可不就是她么?她虽年轻,技艺却是精湛,更难得的是通文墨,善书画,故此颇有意境,和市井之作不可同日而语。」略犹豫了下,她忍着一口气,装出高兴的模样,「更难得的是这位胡姑娘投了大爷的脾气……」王氏诧异,「难道她和大郎……?」杜氏憋着一口气,憋得脸都青了,笑容也显得有几分古怪,「过几日领过来给您看看,若您准了,便摆席酒,热闹热闹。」 王氏不无赞赏之意,「你处事向来大度,这是尽人皆知的。」略夸了几句,皱起眉头,「不过,大郎也四十多岁的人了,也要保养身体,你这贤内助该劝他的,还是要劝,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妻贤夫祸少啊。」杜氏陪着笑脸,「是,媳妇知道了。」 云倾看着杜氏那压抑难受的脸色,那强颜欢笑的尴尬模样,心中一乐,小手指挠了挠何氏的掌心。 看着杜氏倒霉了还要硬撑着,心旷神怡,神清气爽啊。
第12章 坏人 何氏不由的莞尔。 阿稚板着个小脸装痴傻,暗地里却这样,和从前一样调皮啊。 按理这些话小女孩儿不应该听,不过大家都以为云倾听不懂,也便没有在意。 「三嫂,我拿位美女,跟你换样东西如何?」程氏头颈高昂,面带微笑,散慢悠闲的问道。 「那要看什么样的美女,换什么样的东西了。」何氏不慌不忙,不紧不慢。 「是位绝色美女,才貌双全,且善吹萧。」程氏语气漫不经心,好像开玩笑似的,「这样的美女何止价值千金,三嫂换幅前朝逸士的画给我便好了,人物或是花鸟,悉听尊便。」 「会不会吹萧倒无所谓。」何氏语气也极为随意,笑的很是温柔,「只不知是什么样的绝色美女?若像四弟妹这般姿容,莫说一幅画了,便是十幅八幅,我也是愿意的呢。」 「你……」程氏被噎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脸皮紫涨,唿吸急促。 她说拿美女换画,本来是在给何氏出难题,谁知何氏这么连说带笑的一反驳,她一下子被贬低到了尘埃里,成了能用来换画的女人,跟物件儿似的! 「我娘口才真好!」云倾听的大乐。 程氏霍的站起身,看样子是气急败坏了,何氏笑道:「四弟妹站着做甚?请坐。」程氏胸脯起伏,气的更狠了。 何氏既然占着上风,云倾便不着急,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点心,一边饶有兴致的观战。 她随手拿了块酥饼,咬了一口方知里面夹有青红丝,她向来不爱吃青红丝,便放到了一边。 云俏本就满心不高兴,这时又见程氏和何氏不和,一心要下云倾的面子,走到云倾面前掩口笑道:「六妹妹你这样可不对啊。咱们云家的姑娘少爷三岁时候便开始背诗了,『除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家里的长辈,学里的老师,哪位不教导咱们要惜福,要爱惜粮食,不许糟蹋浪费啊?」 「六妹妹身子还没大好呢。」云仪皱起眉头。 「别的事也就算了,糟蹋食物肯定是她不对,《治家格言》里可是说了『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恆念物力维艰……』」云俏得意洋洋,滔滔不绝。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恆念物力维艰」,云倾听到这句话,大怒。 前世云倾偶尔有一回不慎将半块糕掉在地上,她生性-爱洁,掉在地上也就不吃了,命小丫头拿出去餵鸟雀。这本是件再小不过的事,偏偏云俏最爱生事,到学堂的朱老师面前狠狠告了她一状,说朱老师才教过《治家格言》,云倾便有意糟蹋粮食,可见这书是白读了。朱老师因此打了云倾十下手板,云倾被打得小手又红又肿,好几天都握不住笔!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桌子上还放着半盘点心,云倾从何氏怀里挣出来,蹬蹬蹬跑到桌前,伸出两只小手奋力抓起又白又嫩的糯米豆沙馅儿点心,尽数煳到了云俏脸上!云俏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脸顿时热闹起来了,白的是糯米皮,红的是豆沙馅儿,绿的是青丝,黄的是桂花瓣,暄暄嚷嚷,精彩纷呈。 云俏尖声叫起来,「你在我脸上抹了什么?这是我的脸啊,你瞎抹什么?」 云倾哪里理会她?小脸绷得紧紧的,异常严肃,两只小手却不闲着,卖力的在云俏脸上抹来抹去,像做画似的,务必要均匀好看。 论起年纪云俏要略大一点,两人个子却差不多高,众人见她俩面对面站着,一个惊惶失措,尖叫连连,另一个严肃平静,只管涂来抹去,不由的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阿稚,别这样。」何氏走到云倾身边,柔声命令。 她虽这样命令了,却没动手制止云倾,任由她继续在云俏脸上「作画」。 杜氏对云俏这庶女本来不太在意,也没有什么怜惜之心,不过她正在嫉恨何氏,自然而然便想帮着云俏了,忙紧跟着走过来,「这像什么样子?六丫头快停手,不许对你姐姐无礼。」谁知她才走近一点,云倾张着两只沾满碎屑的小手便要冲她身上抓,吓得杜氏慌忙后退,「别,我身上这件是刻丝褙子,宫里赏下来的,珍贵万分,说什么也不能弄脏……」 情形更诡异,也更好笑了。 云仪等人从没见过云倾这么发「病」,也从没听过云俏这振聋发聩、响遏行云的尖叫声,一时间都有些发昏。王夫人气得发抖,「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杜氏和程氏都顾不上跟何氏斗气了,忙道:「母亲千万别气着自己了,小孩子不懂事胡闹罢了。」 过了好一会儿云仪和云佼才想起来过去劝解,「六妹妹,好了,好了,到此为止。」她们虽然过去劝架,可是云倾手上不是点心皮就是豆沙馅,小姑娘哪有不爱干净的?劝归劝,却不肯离得太近弄脏了自身,所以她们只管劝,云倾只管不听。不仅不听,她还变本加厉,从盘子里又抓了把点心,硬生生填到了云俏嘴里。这么一来,云俏的尖叫声变成了呜咽声,眼里更是连泪花也呛出来了。 「好久没做坏人了,还是做坏人舒服啊,还是做坏人痛快啊。」云倾在云俏的脸上尽情涂抹,心中生出畅快之感。 人之初性本恶,欺负欺负坏人,感觉真好! 王夫人、杜氏、程氏等人目瞪口呆。 ---- 云倾涂涂抹抹的尽兴了,胡闹够了,顺手在云俏胸前擦了擦手,擦得干净了,小脑袋歪了歪,偎依在何氏怀中。 云倾跟个孩子似的靠在何氏怀里,云俏咧着嘴要哭,嘴里有东西又哭不出来,泪水横流,把脸上白白红红的物事沖得东一道西一道,又难看又狼狈,简直令人无法直视。 程氏似笑非笑看了看何氏、云倾母女,「三嫂,你女儿可真厉害啊。」 何氏语气淡淡的,「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自打阿稚和她几个姐姐玩闹时摔了那一跤,便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她现在有些任性。我也言明在先,现在阿稚小脑袋瓜儿还混混沌沌的,差了礼数,请多担待。」 「三嫂振振有辞啊。」程氏气的都笑了,声音蓦然拨高,比平时尖利。 「哪里,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何氏轻拍云倾,眉头微皱,不满的看了程氏一眼,似是嫌她声音大了,吓着了孩子。 程氏越发生气,脸罩寒霜。 云俏还在呜呜咽咽的哭,杜氏没好气,「嚎什么?有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云俏到底还是惧怕嫡母的,见杜氏发怒,只好把委屈暂且收起来,渐渐止了哭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你鬼叫什么?」杜氏厉声质问。 「就是,有话好好说,叫什么。」何氏淡声道:「这是在夫人的屋子里,别的不考虑,难道不想想夫人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听不得恶声么?」 轻轻巧巧的,便给云俏安上一项罪名。 云俏又气又急,瞪大了眼睛。 她是受害人啊,她都被云倾那丫头整成这个样子了,错还成了她的么? 杜氏脸色更加阴沉,「你方才瞎叫什么?」 云俏嘴里有点心,说话费事,又不敢当着杜氏的面撒泼,只好忍气吞声将点心吃了下去,泪汪汪的道:「回太太的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说着话,六妹妹忽然拿点心往我脸上抹,还往我嘴里塞,我……我吓坏了,惊慌极了,便叫了几声……」这会儿她都顾不上告云倾的状了,先把自己摘干净要紧。毕竟王氏真的是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她在王氏的寿萱堂尖叫连连,说起来也是她没理。况且杜氏看着和气,实则厉害,云俏的生母乔姨娘相貌柔美,楚楚可怜,在云大爷面前颇见宠爱,若是杜氏借着这个由头髮作出来,名正言顺的重罚云俏,顺带着敲打敲打乔姨娘,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云俏越想越害怕。 何氏拿出帕子细细替云倾擦干净小手,抱着她坐了下来。 「阿稚,有没有吓到你?」何氏柔声问。 云倾不说话,偎依到母亲怀里,小脑袋依恋的在她胸口蹭了蹭。 吓到我,怎么会?我不吓她们就算好了…… 云俏早就吓得不敢叫也不敢哭了,侍女婆子更是人人摒声敛气,院子里安静的很。 何氏柔声细语安慰云倾的声音格外清晰,人人都听到了。 杜氏脸色铁青。 事实清清楚楚摆在眼前:不管惹事的人是谁,现在吃亏的人是云俏。云俏脸上被涂抹得乱七八糟,衣裳也被弄得脏兮兮的,哭不敢哭,说不敢说,一脸受气相。可是那欺负了云俏的人却是云倾,现在安安适适的靠在母亲怀里,何氏正满脸爱怜的哄着她,好像她才是受了委屈的人,她才是被欺负的人…… 杜氏对云俏绝无好感,可云俏却是大房的姑娘,名义上也是杜氏的女儿。杜氏便是不喜,表面上也要维护她的,毕竟打云俏的脸,也就是打大房的脸,打杜氏的脸。要维护云俏,那就要派云倾的不是了。可云倾现在是「病人」,天天还请大夫吃药呢,要派云倾的不是,哪里能够? 程氏一声轻笑,「三丫头这张脸……啧啧,简直都没法看了,六丫头小小年纪,却是大手笔啊。」 「六丫头果然身手敏捷。」杜氏皮笑肉不笑,也不知是在夸云倾,还是在讽刺挖苦。 何氏恍若无闻,面色淡然的抱起云倾,「阿稚,你叔祖母在这里,咱们请她老人家评评理,你说好不好?」何氏这么说,那便是寸步不让,要让王夫人给个说法了。 「你的女儿,你来管教吧。」王氏淡淡的对杜氏说道。 「是。」杜氏躬身答应。 杜氏咬咬牙,正色训斥云俏,「你今年九岁了,年纪不小,也该懂事了。不过是和妹妹玩闹罢了,你便尖叫连连,既不怕惊扰到老太太,也不怕吓坏你六妹妹,既不知敬老,也不知爱幼,成何体统!」 云俏一句辩解的话也不敢说,冷汗都流下来了。 杜氏严厉的斥责了云俏,罚她抄写孝经百遍,好明白做人的道理。 这个处罚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如果是一个能静得下心来的人,这还算是练习书法的好机会呢。不过云俏一向不爱读书,更不爱练字,这对于她便是苦差了,苦不堪言。 云俏听到要抄写一百遍孝经,脸色登时煞白,半分血色也没有。 孝经全文共有一千九百零三字,抄写百遍,也就是说云俏要抄写十九万零三百字。云俏这提起笔就头疼的人,大概吓也吓死了吧? 云倾想起方才往云俏脸上煳点心的痛快感觉,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满意看了看,咧开小嘴,开心的笑了。 嗯,很好,眼下先这样吧,以后还会有更多事情发生的,不着急,咱们慢慢来。
第13章 器重 云三爷回家后知道了白天发生的事,大为心疼,「阿稚受委屈了。」 「是啊。」何氏深以为然。 云倾坐在父亲和母亲中间,很有些飘飘然。有爹有娘的孩子真好啊,今天明明是她任性胡闹,她的爹和娘却异口同声,说她受委屈了。 云三爷安慰过云倾,出去了一趟。 等他再次回来之后,何氏和云倾才知道他方才是见云大爷去了。他见了云大爷自然满口替云倾陪不是,说云倾小脑袋儿还混沌着,竟然得罪了姐姐,万分过意不去。云大爷大为气恼,「这三丫头是怎么做姐姐的?妹妹正病着,半分体谅关爱也没有么?真该好好教教她了!」知道杜氏已经罚云俏抄百遍孝经,云大爷直说罚轻了,应该再严厉些才对,「三弟放心,我一定好生管教云俏这顽劣的女儿。唉,你大嫂也真是的,怎地把个丫头娇惯成这样了?若是再有这种事,做大哥的便没脸见你了。」 本来云三爷是过去陪不是的,结果云大爷反过来向云三爷赔礼,说了无数抱歉的话,恳切诚挚,情真意切,云三爷大为感动。 「表面上陪不是,其实是告状。」云倾双手托腮,作深思状。 「这孩子。」何氏被她逗得扑哧一声笑了。 云三爷眼看着宝贝女儿一天一天活泼起来了,喜不自胜。 「阿稚,爹休沐的时候,带你去看韩伯伯。」云三爷笑道。 「要去石桥大街看!」云倾坐直身子,眼睛亮晶晶。 「要去石桥大街么?」云三爷沉吟,「爹本想和你韩伯伯约在如玉阁的,如玉阁的菜式你喜欢,你韩伯伯也喜欢。」 「那咱们先到石桥大街接上韩伯伯,再一起去如玉阁好了。」云倾很快有了主意。 云三爷本来就宝贝她,更何况她现在大病初癒,那是更加不会违拗她的意思了,欣然答应,「好,便是这么说定了。」 「阿稚很想去石桥大街么?」何氏有些纳闷。 「嗯。」云倾乖巧点头,「很想很想。」 石桥大街是祖父留下来的房子,是属于父母的房子,那里才应该是她的家啊。可能是前世留下的印迹太深了,云倾在锦绣里云府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这里实在太多不愉快的回忆了。她想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只有父亲、母亲、哥哥和她的家,一家四口,亲亲热热,平平安安。 当然了,要想真的搬到石桥大街去居住,绝非易事。云三爷是知恩图报的君子,他是被他的叔父云尚书抚养长大的,对云尚书感情之深厚,实在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云三爷和何氏都考虑过要搬出去住,但云尚书不同意,他们也就顺从了,不再提了。想要有朝一日住到石桥大街去,任重而道远。 「虽然暂时住不过去,但是我可以过去看看啊,瞧瞧我和爹娘、哥哥的家是什么样子。」云倾乐观的想道。 心里想着好事,不觉露出喜悦的笑容。 她肌肤雪白细腻,嫩的好似要滴出水来,笑起来眉眼弯弯,又漂亮,又可爱。 「阿稚好很多了。」云三爷微笑看着她。 云倾警觉,「爹爹,我还没全好啊,我还是病人啊……」 「知道,知道。」云三爷忍俊不禁,「我们小阿稚还是病人呢,所以不能掉以轻心,要继续请医延药。如果调皮了,淘气了,不能打,也不能骂,要和风细雨,慢慢讲道理。阿稚放心,爹和娘都记住了,忘不了。」 他和何氏一起畅快的笑起来。 云倾跟着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两声,心道:「这些都是次要的,我主要的是想留住爹爹,省得他以为我好了,心无挂碍,再和前世一样离开京城……」 「爹爹,昨晚我做梦了。」云倾在云三爷对面坐下,一本正经的告诉他。 「做的什么梦啊?」云三爷见她这么认真,来了兴趣。 何氏本来要料理家务的,也放下了,一齐看着她。 「一大片水啊,好大好大一片水。」云倾张开胳膊比划,表示这片水真的很大很大,「漫无边际,一眼望不到头,而且波涛汹涌,水势腾涌……」 「是大海么?」云三爷笑问。 何氏觉得不对,「阿稚从没见过大海,怎会做这样的梦?」她心中疑惑,但见云倾讲的认真,怕扫了宝贝女儿的兴,心里这么想,却没说出口,反倒含笑看着云倾,鼓励她接着往下说。 「……我乘着一叶扁舟在水里飘啊飘,从东飘到西,从南飘到北,飘了整整一夜,快累死我了。」云倾撅起小嘴,一脸的孩子气。 「茫茫大海,一叶扁舟。」云三爷乐了,「阿稚这梦做的有趣。」 何氏心疼的揽过她,「飘了一夜,能不累么?」 云三爷笑道:「做梦而已,怎么跟真的似的?」 何氏轻拍云倾,嗔道:「做梦也会累的,你不知道么?我记得少时在学堂中习论辩术,晚上做梦时整晚和人辩论,清晨起床时便觉腰酸背疼,浑身疲惫呢。」 云三爷失笑,「这还只是论辩呢,便这样了。若是打架,岂不更累?」 「做梦打架确实会很累。」云倾忙不迭的为何氏作证。 云三爷和何氏不觉莞尔,「做梦还要打架,瞧把我们小阿稚给忙的。」 说笑了一会儿,云倾苦起一张小脸,「虽然是做梦,白茫茫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大海也是挺吓人的啊,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害怕呢。」云三爷和何氏都安慰她,「莫怕,你到不了海上,爹娘不会让你去的。」云倾顺从的「嗯」了一声,眼巴巴的看着父亲母亲,「我不去。爹和娘也不要去,好么?」 云三爷和何氏不疑有他,只当云倾是关心父母,自然满口答应,「好,爹娘答应你,不去。」 云倾咧开小嘴笑了。 她活泼的跳下地,背着小手在屋里转来转去,非常得意,「爹爹,你听说了么?卫王府给我有请贴啊,卫王府的小郡主亲笔写的啊。」云三爷用不能置信的眼神看着她,「卫王府有请贴给我们小阿稚么?阿稚小小年纪,面子可真大啊。」云倾笑成了一朵花。 何氏见这父女二人玩的高兴,也抿嘴笑道:「说实话,我也有些吃惊呢,毕竟咱们从前和卫王府并没有来往。阿稚真是人小面子大,跟着她韩伯伯去了趟国子监,认识了孟家六郎,回家便有请贴了。」云三爷微笑,「孟家小哥儿我见过,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却不知他眼光这般好。改天请他到家里来玩。」何氏点头,「以后可以多来往。」云三爷有些担心云倾,「宴会上人肯定多,到时候咱们阿稚也不知习惯不习惯。」何氏便道:「总之我是不会让阿稚离开我身边的。」云三爷极为贊成,「对极,要如此方好。」 何氏说到做到,带云倾到卫王府赴宴之时果然把这宝贝女儿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卫王妃修长清瘦,带着几分山林逸气,果然是个清高的女子,她的女儿赵可宁却很随和,见到云倾眼睛便亮了,「你长的可真好看呀,果然六表哥没说错。我要和你玩。」云倾笑,「你长的也好看,我也要和你玩。」卫王妃见两个小女孩儿投机,微微一笑,「好好玩,莫要争吵。」赵可宁笑咪咪答应了,拿出自己的各色玩具给云倾,「你爱玩哪个便玩哪个好了,我很大方的,都给你玩。」 侍女进来报,「宣王太妃、宣王殿下到。」 云倾本是低头在看赵可宁的玩具,听到侍女的话,心头一阵烦恶。 宣王赵可英,一个曾经两度令她频临绝境的男人,一个曾经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 她不肯再和赵可宁玩了,拉拉何氏的手,「娘,有男子要进来,我应该避嫌吧?」何氏见她小人儿偏说大人话,嫣然道:「你还小着呢。」云倾一脸认真,「我七岁半了呀,不小了。」说的何氏笑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七岁半也应该避嫌了。」卫王妃听了也微笑,「云家小姑娘说的也有道理。」命侍女带何氏、赵可宁、云倾到菊圃看花去了。 十几名侍女、宫人簇拥着两名贵人从抄手游廊经过,头颈高昂神色傲慢的是宣王太后,一身清雅贵气、一脸恬淡笑意的是宣王赵可英。 「哎,我堂兄好看不好看?」赵可宁拉了云倾一把,小小声的问她。 「自然好看。」云倾眼角也没往宣王太妃和宣王那边扫一眼,客气的说道。 虽然很客气,但明显是敷衍应付。 她不知道宣王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感情。这个男人曾经顺着于太后的意思要她回云家等待重新迎娶,却也曾违背于太后的意思守义一年,不肯立即迎娶云仪。不过,宣王对她有情也罢,无情也罢,她并不十分关心。她见识过人世间最隽美的男子,拥有过陆晟独一无二的宠爱,宣王这样的人哪里还能看在眼里?前世她经歷种种艰难困苦才和陆晟相遇,陆晟待她一直很温存、很体贴,可陆晟位高权重,她却是一介孤女,总觉得陆晟是高高在上的,对她的爱有着恩赐的意味,两人之间还是有距离的…… 这一世她已决定守护父母亲人,那么她的命运定有很大改变,她不会再像前世那样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也不会像前世一样红颜祸水,倾国倾城。保全了所有的亲人,她只需要做父亲母亲最宠爱的阿稚便好,日子可能会比较平淡,却也悠闲自得。当然她长大后总要嫁人的,不过婚姻对她来说不是大事,以她的家世才貌,就算闭着眼睛随便挑一个,那也会是青年才俊人中龙凤啊。或许将来她的命运和她的母亲何氏是一样的,嫁一个像云三爷那样学识渊博、风神秀异、门当户对的男子,诗酒相伴,琴瑟和谐,花前月下,美满度日。 这样的未来,倒也不错。 像宣王这样的人,可以敬而远之了。 和他遇见,没好事。 宣王赵可英看到小堂妹的身影,不由的含笑往这边看了几眼。 他愣了愣,停下脚步。 那是谁家的小姑娘?长的可真好看。 「英儿。」宣王太妃走出去很远才发觉他才跟上来,不满的回过头。 「来了。」赵可英微笑道。 他快步往宣王太后身边走。 「看什么呢?」宣王太妃皱眉。 「没看什么。」赵可英声音温雅。 --- 云倾没有白去卫王府,回来的时候赵可宁送了她好几样西洋玩具,有自行船、波斯娃娃等,虽只是哄小孩子玩耍的,胜在新鲜有趣。 云三爷、何氏见云倾交到了新朋友,都替宝贝女儿高兴。 云大爷差大丫头紫菱过来送了几样从岭南过来的果子给云倾。这些果子还真是很稀罕,除荔枝、毛荔枝之外,还有红色果肉的龙珠果,果肉像蒜瓣一样的倒捻子等,甚是美味。不光云大爷,王夫人、杜氏、程氏等都命人送了吃的玩的过来,对云倾非常好,非常关心。 何氏有些奇怪,「怎地一个一个对阿稚这般好?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啊。尤其是四弟妹,她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几时变得这般随和了?」想了想,叫了晴柔过来,交代了几句话,晴柔答应着去了。到了次日,晴柔过来回话,「太太,昨天晚上老爷在寿萱堂用的晚膳,不知是谁说漏了嘴,六姑娘和三姑娘的事被老爷知道了。老爷发作了几句,连夫人脸上也无光。」 何氏这才明白了原由。 「你叔祖父还是很器重你爹爹的。」何氏笑着告诉云倾。 云倾却并不高兴,反倒暗暗嘆气。云大爷也好,王夫人也好,杜氏、程氏也好,他们对三房的态度其实都是由云尚书这位家主决定的。唉,云尚书对云三爷越好,云三爷就越会觉得亏欠这位叔父,越想要报答他啊。 「娘,我出去玩一会儿。」云倾机灵的跑出去了。 何氏正在看帐本,忙命晴霞、舒绿、自喜等人跟了出去。 云倾对云府的地形自然是很熟悉的,出来之后单挑小路走,不知不觉之间,到了一个月亮门前。这月亮门是用青石砌成的,石上雕刻有各色花鸟虫鱼,活灵活现,精緻文雅。 「姑娘,不好再往前走了,从这儿出去应该就到外院了,似乎是四爷的书房。」晴霞忙弯下腰肢,柔声细语跟云倾解释。 门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孩儿声音,「四叔,你今天回来的真早。」听声音却是云仪。 「不早了,这都快酉时了。」一名男子笑着答道。 这人自然是云湍了。 云倾身子躲在门后,好像要跟云仪、云湍捉迷藏似的,可是小孩儿心性忍不住,没多大会儿便探出了小脑袋往外张望。 晴霞、舒绿等人见状都是一笑。 云湍笑问,「仪儿,我听说你日夜用功,就快成咱们云家的才女了,是么?依四叔说,这才女做不做的倒无所谓,你小人儿家身体最要紧,可不能太过用功把自己累着了,知道么?」 云仪声音愉悦,「四叔对我真好。四叔放心,我有分寸,不会累着自己的。我这两天看游记呢,看到有前朝官员出使西域诸国,乌孙、康居等地的风土人情,都是极有趣的,改天四叔若有空,给我好好讲讲,行么?对了四叔,我还看到有出使高丽的官员回朝后记述的奇闻逸事,上面说从我朝去往高丽要走海路,惊涛骇浪,很是艰险呢。」 「堂堂男子,岂惧艰险。」云湍笑声爽朗。 呵呵。云倾真想啐到他脸上去。 云湍一则是云仪的嫡亲叔叔,二则他向来随和,故此云仪在云湍面前是很自在的,叽叽咕咕说个没完,「……前朝有位姓孙的官员出使西域,归国之后写了本《西域见闻录》,上面记述有许多奇异景色、风土人情,我看了之后真是大开眼界。不过他走的时候只有二十多岁,回来的时候已经年近半百,真是令人唏嘘啊……四叔,我听说出使高丽更危险,海上风高浪急,常有船沉人亡的事发生,是不是真的啊?」 云湍哈哈笑,「大概是真的吧?四叔倒没留意过这些。仪儿,你不愧为云家的才女啊,勤学好问,把你四叔都问住了,哈哈哈。」 云仪很高兴,「四叔这是夸我呢,嘻嘻。听说高丽本是箕子所封之地,东至新罗,南至百济,都要跨越大海。海上不光风浪急,还有海盗出没,自古以来出使高丽的使臣有海上遇难的,也有路上遇盗被杀的,数不胜数。四叔,我近来看这些看的入迷了,你若得闲,把这些典故一一讲给我听,好么?」 云湍愉快的答应了,「四叔这会儿便闲着呢,仪儿跟四叔过来,咱们到书房慢慢谈。」云仪拍手笑,「好极了!咱们把书本翻出来细细研究,不就清楚明白了么?」两人说笑着便要往云湍的书房走。 才走了没几步,忽有萧声穿过花丛林木传了过来,如怨如慕,悠扬飘渺。 云湍干笑了几声,「那个,仪儿,四叔现在……有点事,有点事。」 云仪声音中掩饰不住的失望,「有事啊?那好吧,四叔,我改天再来找你。」 云湍胡乱答应,匆匆忙忙的走了。 云仪幽幽吐出一口气,「偏偏这时候吹萧,好不讨厌。」 她独自呆呆站了一会儿,声音低低的,自言自语,「有些事做出来损人不利己,殊属无谓。害了别人,自己也没有得到好处,这又何必?不如未雨绸缪,令得每一个人都平平安安的,这样不是很好么?」 语气又苦涩,又惆怅,满是和她年龄不相称的酸楚之意。
第14章 琉璃 很快到了休沐的日子。 不光云三爷休沐,云仰也从学里回来了,一家四口聚齐,乘车去了石桥大街。 下了车,看到质朴无华的青砖院墙、黑漆大门,云倾一下子便喜欢上了。 虽处于闹市之中,这栋宅子却毫无浮躁媚俗之气,沉静安泰,格调超脱,犹如一位饱学宿儒大隐于市,庄重宽宏,却又和蔼可亲。 「真好。」云倾率先跑了进去。 「妹妹,慢着点儿。」云仰紧跟在她身后追。 「阿稚和这栋宅子有缘啊,头回来,便高兴成这样。」云三爷和何氏都笑。 进去之后迎面是一个照壁,由青砖砌成,须弥座,壁身除中心花外没有什么装饰,但也磨砖对缝非常整齐,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绕过照壁,进到前院,只见院子里种着两株石榴树,眼下正是石榴开花的季节,花瓣火红,一阵微风吹过,满树的石榴花轻轻颤动,蜂围蝶绕,生意盎然。门前置着两个青花瓷大鱼缸,鱼儿在缸中游来游去,自由自在。 云倾在石榴树下傻乐了一会儿,又跑到鱼缸前看小金鱼,心情别提多舒畅了。 这里连空气都是清香清甜的,她喜欢。 西厢房的门「吱扭」一声开了,一位身穿宽松舒适道袍的中年男子含笑走出来,正是韩厚朴。 「韩伯伯!」云倾、云仰看到他,争先恐后的跑了过去。 「厚朴兄。」「韩三哥。」云三爷和何氏也笑着和韩厚朴见礼。 院子里设有石桌石椅,韩厚朴在石椅上坐了,拉过云倾打量了下,先就很欢喜,「阿稚脸色白里透红,甚好,甚好。」仔仔细细的望、闻、问、切之后,嘆息道:「贤弟,愚兄怕是要和你分别了啊。」云三爷一惊,「兄长,此话怎讲?」韩厚朴笑道:「阿稚好的差不多了,愚兄也便可以启程回川中了,岂不是会和你分别了么?」云三爷这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失笑道:「你这老实人也学坏了,捉弄起小弟来了。」众人一起舒心的笑起来。 云三爷再三向韩厚朴道谢,和何氏相互看了看,都觉欣喜万分。 云倾情形一天比一天好,他和何氏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不过亲耳听到医生说话,那感觉又是不同,一颗心总算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众人都很高兴,云倾却扑到韩厚朴怀里,伸出两只小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韩伯伯,我觉得我还没有全好,需要再养养病……」 「噗……」云三爷、何氏一齐乐坏了。 云仰也笑,「妹妹这是在耍赖么?韩伯伯,这耍赖的病有没有法子治啊?」 「这不是病,也就不用治了。」韩厚朴一脸笑,「小女娃娃撒撒娇,耍耍赖,是人之常情啊。」 云三爷、何氏心情实在太好,大家又痛快的笑了一回。 云三爷忍笑拜託韩厚朴,「既然阿稚坚持说她还没全好,得再养养,那就劳烦厚朴兄在这里再住些时日,好么?」韩厚朴自是满口答应,云三爷又是高兴,又有些歉疚,「只是兄长在这里无所事事,又不能出门逛逛,太闷人了些……」 韩厚朴算是躲在这里的,没有家人陪伴,也没有朋友来往,因要避人耳目,连云三爷都不便经常过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韩厚朴这段时日还是很难受的。 「不会。」韩厚朴微笑摇头,「你搬了许多书籍在这里,还有几本医药学孤本,我逐日翻看,哪里会闷得慌?而且我无意中救了名少年人,他的伤很重,我每日单是为了救他便要花费许多精力,闲不下来的,那更不会觉得无聊了。」 「是名什么样的少年?兄长在哪里发现他的?」云三爷很关心。 韩厚朴嘆了口气,「这孩子跟阿仰差不多大,我无意中捡到他的,他不爱说话,所以我对他知道的不多,唯有尽心尽力替他治伤而已。」 云三爷和何氏一听「这孩子跟阿仰差不多大」,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兄长真是医者父母心。治外伤的药这里可齐全么?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说,这便让人送过来。兄长救人是本心,却也不可太过劳累,自己也要保养身体才是。」 韩厚朴道:「你送我到这里来的时候备了许多书籍,各式各样的药材,尽够用了。」 云三爷也便放下心。 云倾听着父亲和伯伯说话,心中有些恍惚。受伤的少年?她依稀记得前世韩伯伯也救过一个不知名的少年,那次好像是在善明寺吧?父亲、伯伯带她到寺里见一位高僧,那位高僧也是精通医术的,不知怎地伯伯救了个少年人,她当时懵懵懂懂的,还给那少年餵过饭、擦过汗,他疼痛难忍的时候,好言好语安慰过他。他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是如何消失的,伯伯说他家里人很快便将他接走了。云倾只见过他那一面,却一直记着这个人,那真是位美丽如画的少年啊,身受重伤,脸色惨白,也俊秀好看的让人过目难忘……现在韩伯伯又救了一个少年人,但不是在善明寺,而且这少年人也没有立即被家人接走,和前世不大一样。那么,现在这个不知名的少年,和前世会是同一个人么? 云倾也不知怎地,很想见见这不知名的少年。 「爹爹陪韩伯伯说说话,娘许久没到石桥大街来,也该见见僕役婢女,交代交代家务。哥哥闲着没事,陪我四处逛逛吧。」云倾跳下地,清脆简洁的说道。 「阿稚分派的真好。」云三爷等人见她小大人似的,人人都想到了,人人都安排好了,颇觉好笑。 「兄长,那咱们就说说话吧。」云三爷笑着跟韩厚朴说道。 「好,说话,说话。」韩厚朴呵呵笑。 何氏嫣然,「我似乎没太多家务事要料理,不过既然我家小阿稚这么说了,还是见见这里的僕役婢女吧。」 云仰有些纳闷,「妹妹以前活泼归活泼,调皮归调皮,可没这么爱管事啊。她这一病好,和从前似乎不同了呢,连长辈也管起来了。」 「恃病生娇呗。」云倾笑着拉起云仰的手,跑走了。 「恃病生娇。」云三爷、韩厚朴都是莞尔。 何氏看着宝贝女儿这活泼俏皮的小模样,心满意足,欢喜无限,料理家务去了。 云三爷陪韩厚朴在石榴树下喝茶。 石桥大街的这栋宅子乍一看上去非常朴素,可是房舍建得宽敞轩朗,院子里种植石榴树、枣树、柿子树以及丁香、海棠等花树,廊下挂着鸟笼,屋前置有鱼缸,叠石成山,水榭花墙,充满恬淡而温馨的气息。云倾和云仰兄妹二人一处一处挨着看过去,想像着以后住在这里的日子,都觉嚮往。 云倾不光看了正院,连两侧被屏门隔开的小院也一一看了。 小院西南角有一个青墙屋子,格外小巧,上面用篆体写着古朴典雅的三个字,「归一处」。云仰笑道:「也不知是哪位的主意,这里居然用篆体来书写。若是不认识篆字的人看了,大概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吧。」转过头对云倾道:「对不住,我要失陪片刻。」云倾会意,「知道了。」云仰一笑,快步往归一处去了。 云倾凝神四处看了看,轻手轻脚走到西侧的小屋前。 这个院子应该是没人住的,但是,这间屋里居然会有药味传出来。 屋里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云倾伸手推屋门,门没锁,吱吱扭扭的的开了。 门栓晃动,日影斑驳,云倾忽生出岁月悠悠、往事如烟之感。 屋子不大,正中间放置着简单的桌椅,左首便是床榻了。床榻也简单,木板床,白纱帐,帐子用木制床钩钩起,床上放着长枕、素被,一名少年斜倚枕上,双目微合,似乎在沉睡。 云倾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虽然在病中,也能看出来他生的很精緻,很美丽,阳光照在他脸上,肌肤好像是半透明的。 脸色略有些苍白,人也消瘦,可这病容非但没有影响他的容貌,反而让他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清逸隽雅之态。 「前世我看到的人,大概就是他吧?」云倾不禁微笑。 时隔多年,那少年的面目她自然已经记不清楚了。不过,都是这般的美好如画啊。 那少年眼皮动了动,却不睁眼睛,伸手握住了枕畔的长剑! 那是一柄黑沉沉的剑,并没有什么锋芒,看上去倒像是大人随手削出一段黑乎乎的木剑哄小孩子玩耍的。 「你不必这样,是我。」云倾一声轻笑。 少年听到她的声音,身子一震,缓缓睁开眼睛。 一双如极品墨玉般漆黑纯净的眼睛,璀璨,澄澈,清亮,眼明正如琉璃瓶。 「是你。」云倾嘻嘻一笑。 虽然确确实实记不大清楚了,不过,印象中那少年也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和眼前这人一样呢。 少年的目光投射在她脸上、身上,精光闪烁,复杂难言。良久,他方低声问道:「你认得我?」 大概是受了伤的缘故,他声音有些嘶哑。 云倾心情莫名飞扬,笑的很是调皮,「有一个秀才住在寺庙里读书,自视甚高,常以禅机和赵州禅师论辩。有一天他坐禅时看到赵州禅师路过,却并不理睬,赵州禅师责备他,『青年人看到长者为何不站起来行礼迎接?』秀才道:『我坐着迎接你,就如同站着迎接你。』赵州禅师听后上前打了秀才一巴掌,秀才大怒,『你为何打我?』赵州禅师温和的的告诉他,『我打你就如同不打你』。」 少年眼神暗了暗,温柔的道:「所以,你不认得我,就如同认得我,是么?」 「对极了。」云倾笑吟吟的点头。 少年轻轻嘆了口气。 云倾往桌上看了看,见桌上放着个瓷碗,碗里是黑唿唿的汤药,便过去摸了摸瓷碗,「这是你的药么?不烫了,我餵你喝了它,好不好?」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是背对着少年的,自然看不到少年脸上的神色,少年脸色变幻,声音也变得有些奇怪,「你想餵我喝药么?」 「对啊。」云倾自然而然的点头,「我想餵你喝药,还想替你擦擦汗。可惜你现在不吃饭,如果你吃饭,我还想餵你吃饭呢。」 「为什么?」少年声音发颤。 云倾小心翼翼的捧了药碗走到床前,笑了笑,「没什么,很久之前我餵过一个人吃饭,还替他擦过汗,但是我之后再也没见过他……」 「妹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云仰满脸通红的站在门口,「我从归一处出来没见到我,吓了一跳!」说着话,云仰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床上少年,「他是谁?对了,他便是韩伯伯救回来的无名少年,对么?」云倾微不可闻的嘆了口气,「是啊哥哥,便是他了。他该喝药了,我正好进来,顺便端给他,也不知他自己会不会喝?」云仰快步过来,「你哪能做这些?给哥哥吧。他若不能喝,哥哥餵他便是。」云倾无奈,惋惜的看了看手中药碗,递给了云仰。云仰一手接过药碗,一手往外推云倾,「妹妹,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快出去。」云倾口中答应着,一步一步往外挪,听到云仰很有礼貌的问道:「敢问这位小哥,你能坐起来喝药么?」少年声音暗哑,「能,多谢。」缓缓坐起,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云倾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只见那少年喝过药之后便撑不住了,药碗递迴给云仰,连句谢谢也不及说,躺回枕上,满头都是汗珠。 「哥哥,你替他擦擦汗吧。」云倾取出一方淡绿色的罗帕,递给云仰。 云仰道:「用我的吧。」往怀里掏了掏,露出踌躇之色。云倾笑,「又忘带帕子了,是么?别客气,用我的吧。」云仰只好伸手接过来,一脸不情愿的小声嘟囔,「这是妹妹的帕子……」但见那不知名的少年额头全是晶莹汗珠,心中不忍,还是俯下身子细细替他擦了汗,「这位小哥,你可有不适之处?若有,我这便去请韩伯伯过来。」少年低声道谢,「多谢,我很好。」云仰道:「你歇息吧,我这便叫童儿过来服侍你。」把药碗放回到桌上,牵了云倾的小手,出了屋子。 已经到了院子里,云倾忽然挣脱云仰的手,小兔子一样敏捷的跑回到了屋子里。云仰吃惊,「妹妹!」一边叫着妹妹,一边在后头追,云倾笑着跑到床前,「哎,这位不知名的小哥,给你治伤用了我韩伯伯很多珍贵药材,你以后要记得还银子给他啊。」少年本是闭目养神的,这时却微笑睁开眼睛,「没银子还,卖身给他做侍从,可以么?」云倾一乐,「那倒不用,我韩伯伯不是这样的人……」 云仰气喘吁吁的追到了跟前,生气的拉起云倾,「妹妹,你太淘气了!」云倾沖他扮了个鬼脸,「恃病生娇呀,哥哥,我才病好,爹爹疼我,娘疼我,韩伯伯疼我,你难道不是也一样么?」云仰又好气又好笑,「知道你才病好了大家都疼爱你,惯着你,你就任性胡闹起来了。妹妹,你这样可不是好孩子啊。」见这里有病人,药味又浓,还是不愿云倾在这里多停留,拉着她往外走,「听话,要不哥哥生气了。」 临出门,云倾回过头去,给了那少年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回云仰吸取教训,为了防止云倾再瞎胡闹,把房门给带上了。 屋里暗了下来。 少年定定看着帐顶,纯白色纱帐仿佛映出小女孩儿的如花笑靥,他终于也轻轻笑了,「之后再也没见过他,是么?」 瀰漫着药味儿的房间里静谧安宁,却又孤单落寞。
第15章 说情 云倾把这栋宅子从东到西、由南自北的转了一个圈,心满意足的回到前院。 「我喜欢这儿,以后要是搬了家,我要住种满丁香的那个院子。」她得意的告诉云三爷、何氏。 何氏笑着揽过她,「搬家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咱们去如玉阁好不好?你以前很喜欢那里的菜式。」云倾笑,「好啊,韩伯伯和我口味一样,也喜欢那里的。」她邀功似的殷勤看着韩厚朴,「韩伯伯,我方才见到那不知名的少年了。我跟他说,你救他用的药材都很贵,要他以后还你银子。他说还不起,要卖身给你做侍从呢。」韩厚朴失笑,「这又何必?」云三爷伸手刮刮云倾的小脸,「你韩伯伯心肠最好,常常送药给穷人的,你不知道么?他何尝在乎过这些?」云倾双手捂住小脸做羞涩状,逗的大家都是一笑。 众人正要准备出门,石桥大街一个老僕人自外回来,一脸惊慌的过来禀报,「三爷,三太太,小的方才出去买菜,见这街上忽然来了许多官差,正挨家挨户的搜查呢,就快搜到咱家了。」说着话,偷偷看了韩厚朴一眼,嚅嚅道:「也不知……也不知和韩爷有没有相干……」 「也不知和韩爷有没有相干」,这是什么话!云三爷登时沉下脸。 「大胆,竟敢对韩爷无礼!」 何氏向韩厚朴道歉,「对不住,韩三哥,这人名叫陈实,人是个老实的,就是老实的过份,快成憨傻了……」 韩厚朴脾气很好,微笑道:「贤弟,弟妹,这位老僕人愚兄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他性子直,说话也直。咱们自己人,无须客气。」 那名叫陈实的老僕人见主人生气,忙跪下磕了个头,「小的该死!三爷,太太,小的却不是胡说的,方才小的路过街坊家时,听到有人笑着叫一位官爷『韩四少』,问他这位靖平侯府的少公子在忙什么,小的便想到韩爷身上了。」 「是么?」云三爷吃了一惊。 韩厚朴排行第四的侄子韩锡是在北城兵马司任分指挥使的,如果挨家挨户搜查的人是韩锡,那不管他搜查的是什么人,韩厚朴都不便和他碰面,必须要躲起来啊。 「韩三哥,委屈你暂且避一避。」何氏立即说道。 「是啊,韩伯伯。」云仰也担心起来。 云三爷略一思忖,交代何氏,「娘子,你带阿仰和阿稚暂到厢房去,我去去就来。」吩咐僕人、婢女等,「若有官差到家里来搜查,不许进屋惊扰女眷,必须要等我回来。」僕人婢女齐声答应,云三爷携了韩厚朴的手,「兄长,请随小弟过来。」匆匆往后走。 何氏一手拉过云仰,另一手要拉云倾,云倾却弯腰一钻,跟条小鱼似的灵活熘走了,「哥哥,你保护娘,我跟爹爹和伯伯过去看看热闹,很快回来!」说着话,一熘烟儿跑远了。 「这孩子。」何氏嗔怪。 舒绿忙曲曲膝,「太太,奴婢和自喜跟姑娘一起过去。」她话音还没落,自喜已经蹿出去了,身手异常敏捷。 何氏本是担着心的,看见她们这样,却又觉得好笑。 云仰很想跟云三爷、韩厚朴一起过去,可是想想云倾方才喊的话,「哥哥,你保护娘」,又觉得妹妹虽胡闹,话却说得很对,他确实是应该是留在何氏身边保护母亲的。 「啪啪啪」,外面传来重重的拍门声和粗声粗气的问话声。 「娘,我陪你进屋。」云仰立即拉着何氏往厢房走。 何氏当然也知道这个时候女眷只能迴避,微微嘆气,和云仰一起进了屋。 「石桥大街住的人非富即贵,在这里大肆张扬的搜捕,会是什么重要人物?」何氏听得外面官差厉声喝问僕役,不由的很是纳闷。 云仰也猜不出内情,见何氏似有苦恼之色,安慰她道:「总之咱家没有不法之事,最多是韩伯伯住在这里罢了,那也不过是靖平侯府的家务事,不会有什么灾祸的。」 何氏到了这时,忽然想起来,「你韩伯伯救的那名少年是不知来歷的,他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云仰想了想,「我方才见过他,虽在病中,也能看出来人品俊雅,他不会是恶人的。」何氏微微一笑,「难道官府捉拿的定是恶人么?」云仰似有不解,何氏笑了笑,温声道:「儿子,你还太小,有些事你现在不懂。」云仰伸手挽住她的胳膊,笑道:「我不小啦。娘,我都可以保护你了。」何氏心中感动,抚摸他头髮,柔声道:「是,我的阿仰长大了,可以保护母亲了。」云仰胸口一热,昂起胸脯,重重的「嗯」了一声。 云三爷拉着韩厚朴匆匆走到一个偏院,「兄长,这里有一个暗室,可以暂时藏身。」韩厚朴到了这里方想起来,「我捡到的那少年便住在这里。」指了指西侧的小屋。云三爷一怔,「这么巧?」韩厚朴也呆了呆,「贤弟说的暗室便在这里么?」云三爷点头,「是啊。」两人相互看了看,忽地一笑,「竟然这般凑巧,有趣有趣。」推门走了进来。 屋里有一个年方七八岁的童儿守在床前打瞌睡,那少年却警觉,听到门响,立即握住身畔的黑剑,整个人都处于防备之中。 「是我。」韩厚朴望着他微笑。 少年身体渐渐松驰下来。 「哎,你怎么动不动就抓起你这把木头似的剑啊?吓唬人么?」云倾从云三爷和韩厚朴身边熘过,眨眼间便到了床前。 少年看到她重新出现在面前,眸中精光闪过,「是你。」 声音暗哑,也不知是悲是喜。 「阿稚,你怎地来了?」云三爷和韩厚朴在这里看到云倾,都有些吃惊。 云倾回过头调皮的笑了笑,「爹爹,伯伯,我有几句话要问问这无名少年。就几句,很快的,劳烦两位稍等我片刻,多谢多谢。」 「顽皮丫头。」云三爷笑着摇头。 「阿稚想问便问吧。」韩厚朴一脸纵容。 云倾好奇看了看少年手中的黑剑,「是木头做的么?你爹做给你哄你玩的吧?」 少年摇头,「他哪有这个功夫?而且这也不是木头做的。」 「你爹娘是谁?你是谁?」云倾探过身去,甜甜笑着,柔声细语的询问。 她笑的很甜美,目光却仔细的审视着这少年,似乎在判断着眼前这个人,掂量着眼前这个人: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受了重伤?收留他,救治他,对云三爷、对韩厚朴究竟有利还是有害? 少年沉默片刻,缓缓的道:「你放心,我不会给这里带来灾祸。」 他眼睛太明亮太清澈,云倾呵呵笑了两声,有点窘,「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唉,方才还想餵他喝药给他擦汗呢,现在面对面的怀疑起他来了,真的还……挺过意不去的…… 少年语气温柔了许多,「不过,我现在需要躲一躲,不见人。」 「好啊好啊,不成问题。」云倾连连点头。 「爹爹,你把他和韩伯伯一起藏起来啊。」她回过头,央求的说道。 云三爷摸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问道:「阿稚是担心这位小哥来歷不明,可能给咱家、给韩伯伯带来麻烦,是么?真是乖巧孝顺的好孩子。」韩厚朴也很是感慨,「小阿稚怎地如此早慧懂事?比伯伯想的还周到呢。」云倾被夸得小脸发光,嘻嘻笑道:「爹爹和伯伯不急着夸我,回头再补也是一样的。现在先藏人要紧。」说的云三爷和韩厚朴都笑了。 少年痴痴看着纱帐顶,眼眸沉静,如秋潭深水。 前院的暄嚷声很大,都传到这里来了。 云倾皱眉,「我去拖住这些人,爹爹,你和伯伯快一点。」说着,不等云三爷答话,蹬蹬蹬便往外跑。 舒绿和自喜立即跟着跑出去了。 「不可!」床上少年疾唿一声,勐地坐了起来。 他伤的很重,这一下起得勐了,伤口裂开,胸前包裹的白布染上点点血迹。 「怎么了?」韩厚朴惊讶,「你说哪里不可?」口中问着话,手上不停,忙替他清理伤口。 少年一阵钻心疼痛,眉头紧皱,却顾不上伤势,伸手指着门外,「她七岁半了,不小了,不能见外面那些臭男人!」 韩厚朴医者父母心,见他伤得厉害,忙命童儿取过金创药替他重新包扎,一颗心全放在如何替他治伤上头了,他说的话竟然没有听清楚。等到弄明白他是着急云倾这小姑娘会被官差欺负了,安慰道:「不会,来的人里面有我一个侄子,阿稚认识他,叫他四哥哥的。」 韩厚朴都没有听清楚这少年在说什么,云三爷专心摆弄机关,就更不在意了。 少年恨不得下床去追赶,可他伤得根本动不了,心里这么想,哪里能做到?又痛又着急,晕了过去。 云倾跑到前院门口,却不进去,看到院门口有间小石屋,石屋外有石梯,沿着石梯便上去了,站在石屋屋顶,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笑嘻嘻的叫道:「四哥哥!韩四哥!」 她这一声清脆响亮,虽然院子里很吵,竟然有人注意到了,忙报给了韩锡。 韩锡是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材高大,神情粗豪,顺着小兵的指引看过去,见墙头露出一张小女孩儿的调皮笑脸,不由的一怔,「是六妹妹么?你到那么高的地方做甚?」 云倾笑得殷勤,「我弄坏了我爹爹的一幅画,怕爹爹打我,便躲得高了些。四哥哥,你到我家来做啥啊,是知道我闯祸了,来给我说情的么?」言语神情,十分天真。 韩锡哈哈大笑,「来给你说情?算是吧,哈哈哈。」 他进来之前都不知道这里是云三爷的宅子,哪会是来给云倾说情的?不过小女孩儿趴在墙头一脸殷切的看着他,一口一个四哥哥,他总不好驳回小妹妹的面子啊。 「六妹妹,你爹爹在哪儿?」韩锡笑问。 他是来搜查这里的,名正言顺的事,可云三爷本就是有身份的人,又和他叔叔韩厚朴是至交,总不能连云三爷的面都不见就命手下如狼似虎的扑进去了吧,那像什么样子?总得见着云三爷,知会一声,然后再例行公事。 云倾嘻嘻笑,「我到处躲,爹爹跟着追,可是追着追着就把我追丢了,嘻嘻。」 她神情十分得意,韩锡却是哭笑不得。 不光韩锡,兵马司的人也好,顺天府的人也好,都是啼笑皆非。 云家这位小姑娘似乎过于淘气了些啊,弄坏了父亲的画,怕父亲责打,四处躲藏,现在弄得家主人影不见,连公务都影响了…… 「六妹妹,你怎么上去的?我扶你下来好么?」韩锡大踏步过来了。 「我不下去,除非你答应帮我说情。」云倾讨价还价。 「行,替你说情。」韩锡家里也有妹妹,却没见过小女孩儿这么耍赖的,颇觉新鲜,纵声大笑。 等到韩锡费劲扒拉的把云倾哄下来,云三爷这位家主终于露面了,脚步匆匆,一脸怒色。 「爹爹,我不是有意的,别罚我呀。」云倾一见他,就躲到了韩锡身后。 「云叔叔,我替妹妹说个情,莫罚她了吧。」韩锡笑道。 云三爷横了云倾一眼,「瞧在你韩四哥的份儿上,这回就算了,下回定要重责。」 训斥过女儿,他方和韩锡寒暄,这才知道韩锡的来意,不由的皱起眉头,「我和内人带一双儿女来看看老宅而已,便遇上了这件公事。贤侄,别的地方你随意看,只不许惊扰了女眷。」韩锡忙道:「这个哪用云叔叔吩咐?小侄理会得。」云三爷点头,「好,我亲自陪你四处察看。」韩锡一迭声的道谢。 云倾趁他们说话的功夫,一熘烟儿又跑了。 她跑到那间小屋看了看,见床还是原来的床,屋还是原来的屋,屋里也依旧有药味儿,可是床上躺着的不是那不知名的少年了,而是换成了方才的童儿。 童儿胳膊上、胸前都裹着白布,愁眉苦脸,一脸病容,看到云倾,连连咳嗽起来。 「装的真像。」云倾一乐。 她由舒绿和自喜陪着上了附近一个小阁楼,在阁楼上居高临下看风景。 云三爷陪着韩锡搜查到这里时,瞪了她好几眼,再三交代她不许乱跑,「乖乖的,爹爹过会儿便来接你。不许再乱跑了,若爹爹回来接不到你,必定要打的。」韩锡也笑道:「若再乱跑,我可不帮你求情了啊。」云倾连连点头,无比乖巧。 小半个时辰之后,韩锡等人一无所获,兵马司的人、顺天府的人,一起离开了云家。
第16章 见过 石桥大街云宅又恢復了安宁。 官差搜查过后家里总是有些乱的,僕役们忙着打扫庭院,婢女收拾归置家俱摆设,人人忙碌。 云三爷和何氏见了面,知道官兵并没有进来打扰她,也便放了心,交代了几句话,独自去了偏院,启动机关,把韩厚朴和那不知名的少年一起放了出来。 那少年伤势很重,经过这一番折腾,人更是疲倦乏力。 一般人到了这时候只会显得颓靡憔悴,他却是生的太好了,依旧皎洁如玉,不过一张俊美的面孔几乎没有血色,苍白异常,却又令人生出怜惜之意。 「所谓粗服乱头皆好,便是指他这样的人了吧?」云三爷和韩厚朴看着眼前这名少年人,同时作此想。 「贤弟,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韩厚朴歉意的问道:「我捡了这少年的时候也知道他来歷不明,却没多思多想……」 云三爷忙道:「何出此言?兄长,且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单看这孩子的相貌也知他不是坏人了啊。况且他说了,他不会给云家带来灾祸,只是暂时需要躲躲。」 童儿已经把身上包裹着的东西全扒掉了,一脸迷惘的听着他俩说话,听的都煳涂了,却不敢随意发问,心中暗想:「看相貌便知道不是坏人?坏人脸上写有字么?三爷平时不是这么教我的啊。」 韩厚朴替少年重新包扎了伤口,嘱咐他道:「这半天你精力消耗甚大,以你的身体是吃不消的,躺下休息,我这便命人煎药,你喝了药好生睡一觉,才是道理。」少年点头,声音暗哑的说了声「多谢」,便没有别的话了,韩厚朴已经习惯他的少言寡语了,也不以为异,当下便开了药方便童儿煎药去了。 云倾由舒绿、自喜陪着到了门口,却不进去,探进一个小脑袋,看着云三爷笑。 云三爷佯作发怒,「不是让你在阁楼上等着爹去接你么?谁许你自己下来的?」云倾也不躲着了,笑咪咪的走进来,「我一直听话在阁楼上等着的,可是我掐指一算,算到爹爹在这里有事耽搁了,没空去接我。我这个孝顺女儿便决定自己下来找爹爹了,这岂不是省了爹爹的事么?」 「自吹自擂,不害羞。」云三爷笑骂。 虽然笑骂,却是一脸的宠溺之色。 「我用药是不是用过了?」韩厚朴也笑道:「阿稚,伯伯只想医好你,令你恢復如初,可没想让你比从前更调皮啊。」 「没有没有,伯伯用药刚刚好,恰如其分,恰到好处。」云倾一脸笑,「伯伯用药是没问题的,不过一个人大病初癒的时候,也是父母亲人最纵容最溺爱的时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须得赶紧趁这个时候胡闹淘气,放纵自己,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啊。」 云三爷和韩厚朴都是忍俊不禁。 云三爷问云倾,「女儿,还有没有心思到如玉阁去吃饭?」云倾看着韩厚朴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饭总是要吃的呀。伯伯你会不会易容术?若会易容术,换张脸出去啊,想怎么逛便怎么逛。」韩厚朴笑,「易容术我不大会,不过试试也好。」云三爷笑道:「好,易容去。」和韩厚朴一齐站了起来。 韩厚朴看了看床上少年,见他正闭目养神,唿吸均匀,便放心的和云三爷一齐往外走。 云倾却不跟着两人一起出去,悄悄跑到床边,小小声的问道:「哎,你想不想你爹娘?要是你想他们,我让我爹爹设法替你找人啊。」少年睁开眼睛,道:「我娘早就去世啦,我爹有好几个儿子,不稀罕我。我不爱找他。」云倾有些同情,「这样啊,那你好好养伤吧。」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从自己腰间挂着的圆月小荷包里取出一粒饴糖,放到他枕边,「等下你喝完药把这颗糖吃了,嘴里便不苦了。」说完笑了笑,跑走了。 小女孩儿的笑容如蓓蕾初绽,可爱极了。 云三爷和韩厚朴站在不远处等她,见她过来,一齐沖她伸出手。 云倾一手拉着一个,高高兴兴的出了门。 少年目光落在那颗小小的饴糖上,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好,吃了这颗糖,便不苦了。 回去之后,韩厚朴取出一种药水来把脸涂成腊黄腊黄的颜色,眉毛和眼睛都另行画过,再粘上小鬍子,换了件衣裳,看上去便和原本的形象大不相同了。 「妙极。」云倾拍掌笑。 云三爷左右端详,「厚朴兄,你这个样子出门,纵是熟人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呢。」 韩厚朴对镜自视,也颇为惊奇,「没想到我还有这个本事,硬是给自己换了张脸。」 「快,伯伯咱们出去,看大家认不认得你。」云倾越看越新奇,拉着他便往外走。 见了面,何氏和云仰一时之间还真是没认出他来,何氏见女儿笑嘻嘻的拉着个陌生男人,这一惊非小可,「女儿,快过来!」忙沖云倾招手。云仰疑惑的看了韩厚朴一眼,「妹妹,这位先生是哪位?」一边问一边过来拉云倾,不许她和这陌生人过于亲近。 云三爷姗姗来迟,见状大笑,「厚朴兄还说自己不大会易容术呢,谦虚了,谦虚了。」何氏和云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如此。」仔细打量韩厚朴,越看越觉好笑。 云仰和云倾都说要学这易容之术,云倾兴致尤其高,兴滴滴扯韩厚朴的衣襟,「伯伯,我也想换张脸。」韩厚朴笑着摇头,「这可不成。阿仰阿稚两个娃娃生的这么好看,万万不能换,说什么也不能换。」云仰、云倾兄妹二人虽被拒绝,却也被夸奖了,并没沮丧,反倒都挺高兴的。 说笑一番,一行人收拾好了出门,分乘两辆车,去了如玉阁。 如玉阁是江南风格的饭庄,荷叶汤是一绝,茄子馒头等宫庭名菜也不少,糟鹅掌鸭信的味道更是与众不同。五代人谦光说「愿鹅生四掌」,言极嗜此食,云倾也有同样的爱好。韩厚朴喜欢的却是琵琶鸭信等,同样是如玉阁的名菜。 云三爷既然要请客,自然是早早的便定下了雅间的。到了之后,便被热情的请上了位于二楼右侧的坐忘轩,这雅间并不算大,布置却精巧,桌椅餐具无不讲究,墙上挂着名家字画,窗台上放有花瓶,瓶中鲜花怒放,馨香满室。 因云三爷和韩厚朴要喝酒,何氏却不喜酒味,云倾小孩子更沾不得酒,所以虽然只有五个人,倒分成了两桌。何氏带云仰和云倾坐到了窗边,窗外是一个水塘,碧波荡漾,入目便觉清凉。 云仰很喜欢如玉阁的酸梅汤,不知不觉便喝了两杯。 「我要去净心阁。」他笑着站起身。 何氏和云倾也笑,「去吧去吧。」 如玉阁的老闆也是别具匠心,在二楼的最边角有一个小屋子,名叫「净心阁」,其实就是供客人如厕用的。据说是他看到有家寺院这么写,觉得风雅又有趣,回来之后便把自家的「更衣处」改成了「净心阁」。 没过多久云仰便回来了,一脸轻松,「幸亏爹爹提前定了这雅间,不然咱们现在还坐不到这里呢。我方才出去的时候听到楼下有人吵,好像是有几位客人临时起意过来的,店里已经没雅间了。」 「这客人也是无礼,自己不提前定,倒好意思跟店里吵。」何氏微笑道。 「听着是外地口音,大概不知道京城的情形吧。」云仰随口说道。 云倾心情很好,什么都关心,忙问云仰,「哥哥,他们吵的很厉害么?现在过去有没有热闹可看?」 云仰笑,「看不着了啊。有个店伙计挺机灵,哄着他们到湖上泛舟去了,说是什么水上雅间。」 何氏和云倾都是一笑。 这也就是骗骗外地人吧,如玉阁哪有什么水上雅间。估摸着就是弄艘小船到水上逛几圈,让他们坐在船舱里慢慢晃着,也就把这些难缠的人打发了。 「看,水上雅间。」云仰倚在窗畔,笑着往外指。 云倾凑过去和他一起看。 水上飘来一艘小小的画舫,想来便是店伙计哄那些外地客人的「水上雅间」了。 「生财有道啊。」云倾看到船舱中果然放着桌椅,五六名客人围坐谈笑,不由的啧啧赞嘆。 店家这心思,也算是上七窍玲珑了。 里面的人不知是觉着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有两个人手持酒杯,到了船头。 「咦,怎么看着像四叔?」云仰讶异。 云湍会来如玉阁吃饭不稀奇,但是云仰方才一直以为这是几个外地人,却忽然在船上看到云湍,这一下真是大出意料。 「真的是呢。」云倾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有些奇怪。 云湍宽袍大袖,手持玉杯,谈笑风生,看上去真是神采飞扬,飘逸洒脱。 他旁边的那个人高高的,胖胖的,论起风度仪表可就…… 云倾目光落在那和云湍一起站在船头的男子身上,蓦然浑身发冷。 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窖,冷,彻骨的冷。 这个人,她上辈子见过。
第17章 算计 这个人,她一直拼命想要忘记,也的确多年不曾想起,可是今天勐然见到,那深深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却不由自主的便浮现出来了! 她十岁那年,在云家花园假山的一个山洞里,这高高胖胖、相貌粗俗的痴肥男子堵着洞口,一脸贱笑,色迷迷的看着她,肥猪似的,让人害怕又令人厌恶……她惊骇至极,想要痛哭,想要疾唿,却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娇娇软软的身躯被黑黑壮壮长着粗毛的胳膊抱住,鼻尖闻到令人作呕的气息,她又害怕又愤怒,快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她是和姐姐们捉迷藏躲到这里的,没带丫环,身边没有能解救的人;她父母双亡,哥哥不在京城,没有亲人,没有靠山,此时此刻,她孑然一身,娇小文弱,如同无助的羔羊,任人宰割……狞笑声中,她不甘,她挣扎,纤细手指拨出头上髮簪,奋力向那恶人刺过去!也不知刺中了他哪里,他愤怒的叫了一声,手臂松了,她乘胜追击,又是奋力一刺,那恶人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她趁机推开他,逃了出来…… 出了阴暗的山洞,听到鸟语,闻到花香,恍如隔世。 她没头没脑沿着小迳往前跑,泪流满面,仓惶狼狈。 程氏带着两名婢女从前面的甬路经过,裙裾曳地,气度雍容。 见到她这模样,程氏微微皱眉,斜睇她一眼,说不出的鄙夷、不屑。 她慌张又惭愧的低下了头。 程氏是那样的高贵圣洁,而她是多么的卑微,多么的不幸,多么的……骯脏啊…… 事后她也想过要向杜氏倾诉、告状,讨个公道,可她刚嗫嗫嚅嚅、词不达意的开了口,杜氏便正色拿出《列女传》,给她讲了王凝之妻李氏被店主人拉了一下胳膊便自己挥斧头斩断手臂的故事,听的她冷汗涔涔,恐惧顿生。被男人拉了下胳膊就要自己砍胳膊,那如果被陌生男人抱了,岂不是要挥刀自裁么? 她被吓住了。 一句话也没敢再说。 那是在云家,在云家内宅,她做梦也没想到会遇到陌生男子,会遇到那样的难堪不测。从那次以后她便愈加小心谨慎了,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带着舒绿和自喜,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敢独自一人,甚至于拿出攒下的月例钱私下里让舒绿买了把小巧的匕首,随身携带,时刻警惕,不敢有片时的放松。 那些年,她活的真是很辛苦,很艰难。 她在人前陪尽笑脸,背着人时却是悲伤绝望。 虽然侥倖逃出魔掌,虽然这件事似乎没有其他人知道,那难受噁心的感觉过了许久都忘不掉,多少个夜晚她浑身汗水从恶梦中惊醒,惶惑凄凉,伤心欲绝。 时隔多年,那个恶梦中的痴肥男子居然又出现了,就站在云湍身边! 云湍,程氏……云倾想起那天她从山洞里冲出来之后不久便遇到了程氏,程氏用厌恶又不屑的眼神斜睇她一眼,就是那个眼神,让年方十岁的她自惭形秽,让她觉得自己污浊骯脏…… 当时她没有多想,事后她不敢再想,可是现在事过境迁,一切忽然都明白清晰了:云湍为什么会认识这个贱男人?程氏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程氏一定知道什么,一定早就知道什么…… 「我还以为程氏眼里根本没我,不屑于算计我。」云倾心中悲凉,冷笑连连。 不屑确实是不屑,可是该算计的时候照样算计,该利用的时候毫不手软啊。 呵呵。 「四叔交朋友倒是不挑剔。」云仰笑道。 他看到那人肥肥的好不难看,云湍却和那人很投机很要好的样子,少年心情,便感慨起来了。 云倾靠在哥哥身边,嘴角噙着甜甜的笑,眼神却越来越冰冷。 她自重生以来的愿望一直是守护父母亲人,过平静快乐的日子,从这一刻起,她的心境却起了极大的变化。 从前她只想「守」,现在她要反击了。 从前她或许有过设法阻止云湍的念头,想让云湍不要犯愣,不要在皇帝面前自告奋勇要出使高丽,现在不会了。 云湍尽管犯蠢好了,到时候他的嫡亲大哥替不了他,云三爷也替不了他,千山万水,路途艰险,让他自己面对,让他自己去闯! 云倾倒要看看,到了那个时候,程氏会是什么样的嘴脸! 云倾笑的更加甜美可爱。 「你们的四叔也在么?」云三爷听到云仰的话,笑着问道。 云仰回过头,「是啊,爹爹,四叔在水上雅间上,和几个外地客人在一起。」 云三爷起身踱到窗前,一手揽着云倾,一手揽着云仰,意态闲适,「你们四叔真是好雅兴,咱们也就是在包间里饮饮酒说说话,他泛舟水上了啊。」 「水上雅间嘛。」云仰笑。 云三爷随意向外看了看,道:「也不知这是些什么人?可惜不熟,要不然应该命人请你们四叔过来坐坐的……」 「不要!」云倾气鼓鼓的道。 她声音虽然和平时一样清脆动听,可是她生气了,激动了,这是很明白的事。 「阿稚。」云三爷低头看她,有些吃惊。 云仰见妹妹反应这么激烈,也讶异的转过头,「怎么,四叔惹你了么?」 云倾眼珠转了转,道:「嗯,他惹我了。我和云佼吵架,明明是云佼没理,他向着云佼,骂我……」 「什么时候的事啊?」云三爷和云仰都是一呆。 云三爷问的尤其细,「阿稚,你们为什么吵架的?你四叔说你什么了?」 云倾硬着头髮,「我都忘了,不记得了。反正他不好,他不向着我。」 敢情她忘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也忘了她和云佼为什么吵起来的,更不记得云湍说了她什么,就记得云湍不向着她。 云三爷哭笑不得,温声道:「女儿,云佼是你五姐姐,你提起她应该说五姐姐,不应该直唿其名,知道么?既然你什么都忘了,爹爹也不便给你们评理,不过,你四叔并非护短之人,世上的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明不明白?」 云倾乖巧的答应了。 答应过后却拉拉他衣襟,小小声的说道:「爹爹,也不用太讲理了吧,下回我和姐姐们吵架,你自私一点,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向着我,好不好?」 她明明是在提不合理的要求,可她眼神清澈,天真无邪,让人觉得拒绝她实在太残酷了,于心不忍。 云三爷略一挣扎,看到宝贝女儿的小脸蛋比从前瘦了些,好不可怜,情不自禁的便点了头。 云倾笑逐颜开。 「有爹爹疼爱的孩子真好啊,下回和云佼……和五姐姐吵架,我再也不怕她了,嘻嘻。」她依恋的靠在云三爷身上。 云三爷和何氏相互看了看,目光中都有惊异之色。阿稚提了不只一遍和云佼吵架,难道云佼仗着自己年纪大一点,仗着自己是姐姐,欺负了他们的小阿稚么?这件事以后倒要多加留意了。 不知不觉他们点的菜已经上齐了,何氏把云倾爱吃的菜一样一样夹给她,云倾埋头苦吃。 这餐饭大家吃的都很开心。 饭后乘车出来,附近有一条街上是卖各式各样小玩艺儿的,云倾想弄几个面具玩玩,云三爷便命人停了车,带她和云仰下去挑选。 云倾要了个娃娃脸的大面具,还要了寿桃形状的,两个面具换着戴,兴致高昂。 自喜也还是个孩子,看到云倾戴面具玩很是羡慕,她是云倾打小的玩伴,云倾看一眼便知道她什么心思了,笑着告诉她,「你去挑个喜欢的吧,我让我爹爹给钱。」自喜笑的像朵花,道了谢,颠儿颠儿的挑面具去了。 舒绿又是笑,又是摇头。 云倾也让舒绿挑,舒绿却婉言推辞了。云倾知道她老成惯了,也没当回事,「随你吧。」 嘴里这么说,却留意到舒绿看到一个红苹果的面具时目光停留了许久,便跟云三爷说道:「爹爹,我要那个。」云三爷自然依她,云倾要了那个面具之后交给舒绿,「替我拿着。」调皮的沖舒绿眨眨眼睛,舒绿明白她的意思,接了面具在手,心中十分感激。 云倾一笑,和自喜一起挑面具去了。一边挑,一边小声跟自喜说着话,自喜目不转睛的听着,「记住了么?」「记住了。」「重复一遍给我听听。」「好,说的很对,去吧。」 自喜人小,偷偷熘出去也没人在意。云倾挑完面具后又杂七杂八的买了一堆没用的小东西,自喜悄悄的走了,悄悄的回来,竟是没人发觉。 半下午的时候,云倾高高兴兴的和云三爷一起上了车。 原路返回,又到了如玉阁所在的那条街,云倾透过车窗看到云湍和那痴肥男子一行人走出来,有两个十几岁的乞丐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 这条街上车多,堵的厉害,车子半天动不了,云倾坐在车里,那两个乞丐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哎,你听说了么?柳叶胡同金家有一个小金童,有一个小玉女,这金童和玉女今年都十岁了,神仙一般的人才呢。」「小金童叫轻怜,小玉女叫蜜爱,听名字我就酥了。唉,可惜他俩要价太高,咱们哪去得起?咱们天生要饭的命啊,轻怜蜜爱,这辈子是别想了。」 痴肥男子两眼放光,支着耳朵听。 云倾冷冷一笑。
第18章 银票 柳叶胡同金家是当然不是户正经人家,是以卖笑为生的行院人家。既然卖笑为生,这痴肥男子只要大把撒银子,便能登堂入室,金家定会待其如上宾。云倾虽对这厮的底细不了解,但从当年的情形可以推测出这贱男多半不是正常人,极其恋童。金家既有轻怜,又有蜜爱,云倾不相信这厮能抵御得了诱惑,今天晚上想来不会做别的消遣,要到金家厮混了。 秦楼楚馆,走马章台,对于文人墨客来说乃是风流韵事,对于纨绔公子来说,更是家常便饭了。这厮若真到金家风花雪月一晚,也不过是平常又平常、不足挂齿的小事,但牵涉到了轻怜和蜜爱,他若真的去了,不是去寻欢作乐的,是去寻死的。 轻怜和蜜爱的身份可不普通,他俩背后是有人撑腰的,这个人便是栗侯的独子栗承刚。 栗承刚这个人只有脾气,没有本事,说白了就是个草包,是个浑人。平日里仗着他姐姐栗妃的势横行霸道惯了,只有他欺负别人的,没有别人占他便宜的。他是栗家独子,栗侯虽娇惯他,可一则怕他伤了身子,二则也考虑到名声不好,所以家里不许蓄养孪童、童女。栗承刚无奈,只好在外面偷偷摸摸寄养,这轻怜和蜜爱两人生的俱美丽之极,是栗承刚心类上的人。栗承刚已经如珍似宝的养了好几年,自己都没捨得怎样呢,若让别人染指了,那还得了。 云倾记得很清楚,前世就是在上一年的秋天,陕甘总督余增的小儿子随父亲进京办事,无意中逛到金家,一见轻怜就喜欢上了,要出大价钱包下轻怜。金家再三不肯,那余公子也是跋扈成性,当即翻了脸,非要轻怜不可。金家不敢怠慢,悄悄命人到栗家报信,栗承刚闻讯大怒,带领数十名家奴气势汹汹赶到,和余公子一场火拼,双方伤亡惨重。 栗家这边伤亡的都是是家丁,余家那边却是余公子胸部不幸重拳,当场昏晕,不醒人事。 这件事闹的很大,最后一直闹到了御前,连皇帝也是头疼。 一边是他宠妃的弟弟,另一边却是陕甘总督、封疆大吏,这场争斗该如何平息。 栗侯发狠把栗承刚打了一顿,还命令栗承刚把轻怜蜜爱这祸根赶紧发卖了,谁知栗承刚虽被打的头破血流,却抱着栗侯的大腿号啕大哭,「爹,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也比卖了他俩强啊!」轻怜和蜜爱,他是一个也不肯放。 据说当时栗承刚为了保住他的两个爱宠壮着胆子求到了皇帝面前,可见轻怜和蜜爱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这些都是前世的事了。现在京城没有几个人知道金家这一对金童和玉女,更加不知道这一对金童玉女后面的人是谁,不知道若是登了金家的门,点名要轻怜和蜜爱,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栗承刚是膏梁子弟,是花花公子,更是个浑人,头脑一热多混的水都敢趟。谁若惹上他,那可有热闹可瞧了。 前边没那么堵了,车子缓缓驶动。 云倾看了眼如玉阁前那馋涎欲滴、一脸丑态的痴肥贱人,想像了一下他被打得头破血流痛哭哀嚎的狼狈模样,胸中一阵快意。 云三爷和韩厚朴同乘一辆车,虽然也看到云湍了,但是想想有韩厚朴在,多有不便,便没有和云湍打招唿。 离开如玉阁后,云三爷先送韩厚朴回了石桥大街,然后才回了锦绣里。 临分别之时,云三爷和韩厚朴约定五日之后再带云倾过来。 才回到锦绣里云府,留在三房看家的大丫头晴柔便陪笑来回,「外书房的麦光方才来了,传老爷的话,说三爷若回来了,带仰哥儿过去一趟。」云三爷微笑,「休沐日,极应该去看看老人家的。」命云仰先梳洗了,换件衣裳,这便跟他过去见云尚书。 云倾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和云尚书见面的机会都少,对云尚书所知不多。 云尚书重男轻女,对他的亲生女儿、亲孙女都不甚在意,云倾这侄孙女就更别提了。他若命人来叫云三爷,回回都是这么说的,「带仰哥儿过去一趟」,从来没提起过云倾。 云倾忽然想见见云尚书。 「爹,我也要去。」她牵牵云三爷的衣襟。 云三爷惊讶,「阿稚也想去见你叔祖父么?」 云倾点点头。 云三爷略一思忖,笑道:「一起去也好。阿稚,见了叔祖父你可要乖巧听话,不许淘气胡闹,知不知道?」 「不,我想装个小傻子。」云倾很有主意,「我就呆呆的跟在爹爹身边,不说话,也不动。」 「这是为什么?」云三爷、何氏异口同声的问她。 云倾嘻的一笑,「我不说话,也不动,我就不会出错,也就不会被叔祖父教训了啊。」 「这孩子。」何氏嗔怪。 云三爷却笑道:「阿稚小小年纪,便知道话少行动少出错便少的道理了,难得难得。」很是夸奖了云倾几句。夸奖过后,答应带她一起去,让她也换衣裳去了。 云倾由舒绿服侍着梳洗了,换了件颜色娇嫩的淡黄衫子,和云三爷、云仰一起出了门。 走了没几步,云三爷就把云倾抱起来了,「阿稚累不累?今天玩的高兴了,走了许多路。」云倾还真有点累了,舒舒服服被父亲抱着,去了云尚书的书房。 云尚书的书房地方幽静,外面是一片桃林,院子里种植的全是名花异卉,景色很美。 书童在前边带路,云倾随父亲、哥哥走到了一丛山茶花前。 一位布袍的老者弯腰修剪着花枝,神态认真,技艺娴熟,乍一看上去像是位花匠。但若走近了细看,却发觉他相貌清癯秀雅,文质彬彬,显然是位饱学之士。 「叔叔。」「叔祖父。」云三爷放下云倾,和云仰上前见礼。 云尚书欣赏过修剪好的花枝,将剪刀交给书童,微笑道:「今日休沐,你们……」开口后才看到来的不只云三爷和云仰爷儿俩,还跟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不由的怔了怔,不过很快便恢復正常了,「……你们去了石桥大街,是么?石桥大街那两株石榴树好不好?我记着那两株石榴树结的果子味道甚好,酸酸甜甜,晶莹如玉。」 「好着呢,等秋天摘了果子,请叔叔品尝。」云三爷笑道。 云仰在云尚书面前还是有些拘束的,垂手站立,神情恭谨,云三爷就自在多了,谈笑自如。 和云尚书说了几句家常,云三爷笑着抱起云倾,「这是小女阿稚,她现在很粘人,不拘我到哪里,定要跟着。我便把她一起带来了,叔叔莫怪。」云尚书年纪虽老,一双凤眼依旧有神,含笑看了看云倾,「哪里话,叔叔也正想见见这孩子呢。她小名叫阿稚,是么?是个好孩子。」 云倾偎依在父亲怀里,既不说话,也不乱动,很乖巧的样子。 既提到云倾,便少不了提到云倾和她的姐姐们一起玩闹时摔的那一跤,云尚书神色不悦,「家里这几个女孩子也真该管管了,姐姐欺负妹妹,像什么样子。」云三爷道:「倒不见得是欺负。小孩子打打闹闹,一时不慎出了意外,也是有的。」云尚书长长一声嘆息。 云尚书叫过云仰问了问功课,命书童取了几样新鲜果子,让云仰去花树下的摇椅上吃果子、看花、餵鱼,自在玩耍,却把云三爷叫到了书房里。 云三爷一直抱着云倾,不过云倾跟个小傻子似的,云尚书也便没有在意。 「潜儿,叔叔老了,喜欢热闹,喜欢一大家人住在一起,有商有量,和和睦睦。」云尚书温声告诉云三爷。 云倾静静看着他,真想沖他扮个鬼脸。 我们不就是到石桥大街看了看么?你就防着我们要搬家啊。 云三爷又有些感动,又有些惭愧,「叔叔,我就是过去看看,只是看看而已。」 「如此。」云尚书颔首微笑。 书房里本来有个书童在旁斟茶递水,云尚书命他出去了,书房里只剩下云尚书、云三爷和云倾三个人。 当然了,因为云倾年纪小,也因为她现在傻傻的,云尚书应该没把她算做一个人,是要和云三爷单独谈些什么。 要说什么秘密的事么?云倾心中雀跃,有几分期待。 云尚书向云三爷招招手,云三爷会意,抱着云倾坐到了身边。云尚书看了眼云倾,微微皱眉,似是嫌她碍势,但云三爷自然而然,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他也是无奈,只好附耳小声说了几声话。云倾侧耳细听,他们应试是在说「海运」「福建」「入股」,看样子是云尚书有门路入股海运,这是很赚钱的事,要让云三爷也分一杯羹。 「好,我听叔叔的,稍后便把银票送来。」云三爷想都没想,答应得很爽快。 「你四弟是通过定国公府认识了福建总督,要不然,咱们也没有这样的门路。」云尚书交代,「你拿出十万两银子来,到明年翻一倍也不止。」 十万两银子!云倾惊呆了,心中有狂风唿啸。 十万两银子!天呢,她从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这么这么的阔气,这么这么的有钱! 想当年她可是每个月只能领二两银子的月钱,所有的开销都要从这二两银子里面出啊。 十万两,二两……不行,她简直唿吸不过来了…… 云倾脑子昏昏,两眼痴呆,恍惚中依稀听到父亲的声音,「……四弟是如何和福建总督攀上关系的?」云尚书笑的云淡风轻,「他在定国公府和胡总督的公子一见如故,这几天都陪着胡公子在城中游玩。」 云三爷有些吃惊,「胡总督的公子,是不是有些……有些发福?」犹豫了下,到底没好意思说出「肥胖」两个字,觉得太没礼貌,太伤人了。 云尚书拈鬚微笑,「胡公子确是有些富态的,和常人大不相同。」 云倾耳边模模煳煳是这样的声音,不知怎地,想纵声大笑。 好啊好啊,这下子热闹了,今晚的柳叶胡同,必将有大戏上演!
第19章 美梦 栗承刚偷偷养在金家的那对年方十岁的孩子就是他的心头肉,而福建总督的这个痴肥儿子根本就是冲着这对孩子去的,见不到轻怜和蜜爱,包不到轻怜和蜜爱,哪肯善罢干休?一个是栗侯独子、栗妃宠弟,一个是福建总督爱子;一个是京城膏梁,一个是外地纨绔;他俩若是对上了,定是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肯示弱,到时候栗承刚这个浑人和胡痴肥这色中恶鬼激烈交锋,火花四溅,杀机重重,不死不体,想想就好玩啊。 云倾此时此刻的心情犹如大海一般,波涛汹涌,白浪滔天,激流澎湃,奔腾不息。 「潜儿,陪叔叔喝几杯。」云尚书谈完正事,一身轻松,含笑说道。 云三爷兴致也很高,「叔叔,今天休沐,大哥、四弟、五弟应该也在家,不如都叫了来,我们兄弟几个陪你一起吧。」 云尚书慢条斯理拈着他的鬍鬚,「你大哥去同僚家中喝喜酒去了,你四弟今晚大概不会回来,他陪胡公子在城中逛逛。」 合着老大云浛和老四云湍都有事不在家,至于老五云浈,云尚书却是提也没提。 大概云浈这个庶出又没有功名的小儿子在他眼中实在是很没用,无关紧要吧。 「好,我陪叔叔。」云三爷笑道:「叔叔,我先把阿稚送回去,然后再回来陪你,好么?阿稚这孩子不爱闻酒味儿,平时她缠着我不放,若我要喝酒,她便躲得远远的了。」低头看看怀里的云倾,满脸怜爱之色。 云尚书眼中闪过丝兴味,「潜儿待你这小女儿倒很有几分溺爱呢。」 云倾忽然有些不安,伸出两只小胳膊搂住了父亲的脖子。云三爷安抚的拍了她几下,笑道:「叔叔,我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和女儿都是心肝宝贝啊。阿仰阿稚这两个孩子我都是溺爱的,不过阿仰是男子,虽心中疼他,也要求的严些。阿稚是女孩儿家,天性-爱娇,做父母的难免有些娇惯纵容。」 「花朵般的孩子,娇惯些也是应该的。」云尚书若有所思,含笑的目光落在云倾柔嫩却毫无表情的小脸蛋上,「潜儿,你带两个孩子回去吧。难得休沐在家,带两个孩子好好玩玩,改天咱们叔侄二人再聚。」 云三爷客气推让了几句,见云尚书执意不许,便顺水推舟的道:「也好,我带两个孩子好好玩玩。阿仰在学里功课很紧,阿稚又病着,我心里也实在放不下他们。改天我陪叔叔好好喝几杯。」 云三爷陪云尚书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出来了。 云倾一直搂着父亲的脖子不放,云三爷抱着她,身边跟着云仰,父子三人渐渐走远。 「阿稚,阿稚。」云尚书望着这父子三人的背影,目光有些茫然。 墙角一株六角大红开的正好,品种为纯正的松阳红,树形优美,枝条丰满挺拔,叶片浓绿,花色鲜艷异常,风姿楚楚,国色天香。 「美人胚子,云家竟有这样的美人胚子。」不知过了多久,云尚书怅然转身,一声嘆息。 云倾一直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直到回了三房,也不肯放松。云三爷未免奇怪,「阿稚今天跟爹爹这么亲,搂着不放啊。」云倾小脸绷得紧紧的,「爹爹,我不是搂着你,我是搂着很多很多银子,白花花的银子。银子这么好,我当然不放啊。」云三爷不禁粲然。 何氏和云仰当然听不懂,都有些诧异。 云三爷笑,摒退丫头婆子,把今天和云尚书说的话告诉妻子、儿子,却没提具体要拿出多少银子,「……阿稚这小机灵装了个小傻子,把什么都听去啦。不成了,我这个富翁的真面目让阿稚看到了,这还得了。看样子往后阿稚要买什么,做爹爹的都只能答应她啦。」何氏和云仰这才明白云倾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母子二人都笑,「可不是么?爹爹有钱,做女儿的要拿来花用花用,人之常情。」 「爹爹,伯伯叔叔也有钱么?咱们云家这么有钱么?」云倾漆黑灵动的大眼睛盯着云三爷,认认真真的问道。 「哪会?」云三爷微笑,「咱们云家当然不是人人都这么有钱的。阿仰,阿稚,爹爹有钱,是你们的祖父留下来的啊。」 云仰和云倾都露出迷惘的神色。 他们的祖父不就是云尚书的兄长么?如果他们的祖父有钱,那云尚书也应该有钱,不应该有差别啊。 云三爷笑,「今儿也是巧了,什么话都让阿稚这小机灵听到了。也好,爹爹就把从前的事全部讲给你们听听。」自己抱着云倾坐下了,让何氏和云仰坐到他身边,讲起一段往事。 云三爷的父亲,也就是云尚书的兄长,名叫云守拙。 君子处世四守:守朴、守拙、守笃、守诚。云家祖父那一辈的堂兄弟共有四人,云守拙行二,云尚书行三,所以分别取名守拙、守笃。云尚书早年间便中了进士,仕途顺利,云守拙却多年科举不顺利,相比较起弟弟,他在功名利禄的道路上可是差远了。 当年分家的时候云守拙和云守笃分到的家业差不多,云守拙是忠厚君子,心肠很软,每每见到有人遇到不幸或急难之事他总爱帮助一二,所以到了后来,云守拙就比弟弟穷的多了。 云守拙二十多岁的时候,偶尔路过河边,看到有一长满络腮鬍子的壮年男子要跳河,忙把这人拦下了。问了问才知道,原来这络腮鬍子是本县人,因想着要发财,所以借钱买了货物,跟着一帮海客出了海,想要赚笔大钱。海运的利本是丰厚的,无奈风险也大,他带货的那船沉了,所有的钱都打了水漂,因此想不开,要图个自尽。云守拙嘆息,「你家中有父母没有?有妻儿没有?为着他们也不能自尽啊。我助你些银钱,回家好好过日子吧。」恰巧身边有刚收来的田租,自己留下了数十两留待家人度日,其余的全给了那络腮鬍子。 「后来那络腮鬍子又到海上贩货了?发财了?」云仰和云倾听得津津有味。 「没那么容易。」云三爷笑着摇头,「你们的祖父救济了他一回,他没发财;后来他又寻了三回死,也是凑巧,全被你们祖父撞见了,每回都救了他,给他钱。咱们说起来容易,救了四回人,给了四回钱,实则他出海一趟便要一两年、两三年,救了他四回,十多年便过去了。」 「天呢。」云仰和云倾一齐惊唿。 兄妹二人心中同时起了自豪之感,「祖父真是好人啊。」「忠厚君子,仁爱之心。」 云三爷也很感慨,「是,你们的祖父屡次救济这人时,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后来这人在海上发了财,拿了十倍的银财来还给你们的祖父。他老人家不肯要,说志在救人,不图利,那络腮鬍子也是知恩图报之人,便说这些银子当作本钱,他要再次出海,若赚了大钱,到时候再分给你祖父。你祖父不肯,那络腮鬍子说,海上风浪大,若是有你祖父这厚德之人的货物在,海神会保佑整条船都平安归来的。你祖父当时虽觉得他胡说,但见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便没有再推辞,答应了他。」 「后来很赚钱,是么?」云倾殷勤询问。 「是,很赚钱。」云三爷微笑,「也不知那络腮鬍子是怎么一翻十十翻百的,总之最后他交到你祖父手里时是一大笔钱。你祖父性情淡泊,向来不把银钱俗物看到眼里,可是看到那个数字,也是大吃一惊。」 「多少钱啊?」云倾眼睛亮晶晶。 「多少钱啊?」云仰也很有兴趣。 「不告诉你们。」云三爷偏偏卖起关子。 云倾喜滋滋的下了地,招手叫云仰,「哥哥,咱们也不管祖父给咱们留下了多少银子,反正以后我要买一堆面具,要买糖人儿,要买各式各样的小玩具,见着什么就要什么。」 「我也要。」云仰见妹妹满脸都是笑,自然不会扫她的兴,顺着她的话意往下说,「我要最好的纸,最贵的墨,最有名气的砚,文房四宝全要好的,一样也不将就。」 「我要新衣裳!」云倾越说越开心。 「我也要!」云仰笑咪咪。 看到他兄妹二人高兴成这样,云三爷、何氏相视一笑,也是欢喜。 「芳卿,我答应叔叔拿十万两银子出来。」云三爷小声告诉何氏。 「好。」何氏温柔点头。 云家这银子本就是通过海贸赚回来的,入股海运,何氏自然不会反对。 「那你取银票给我吧。」云三爷低笑,「我的钱全归你管,你不答应,我可拿不出来啊。」 「这便取给你。」何氏娇嗔的横了他一眼,似是嫌弃他当着孩子们的面,言语神态太暧昧了。 「爹,娘!」云倾颠儿颠儿的跑过来了,堆着一脸笑,甜甜蜜蜜,「娘要给爹爹银票对不对?先给我行不行,我想揣着银票睡一晚,好做个美梦,梦到我很有钱……」 「噗……」她孩子气的小模样把云三爷和何氏都逗笑了。 云仰也乐不可支。 揣着银票睡一晚,阿稚真是奇思妙想啊。 本来云三爷对不能陪云尚书喝酒很愧疚,想取出银票马上给他的好叔叔送去的,但是云倾这么一要求,他也就改了主意,捏捏云倾的小脸蛋,打趣的道:「好,那阿稚就揣着吧。阿稚,你今晚一定要做个好梦啊。」 「一定,一定。」云倾忙不迭的点头。 给云尚书送银票?不急不急,银票还是先放在我这里吧。明天不一定是个啥情形呢,嘻嘻。
第20章 把玩 说服了父母,云倾身心愉快。 她笑嘻嘻坐到何氏身边,「娘,我揣着银票呢,自己睡万一丢了可怎么办?晚上我跟你睡。」何氏溺爱的揽过她,「睡觉怎么会丢东西?阿稚想多了。不过,阿稚若要跟娘睡,那却是没有问题的,欢迎之至。」说着话,沖云三爷使了个眼色。云三爷会意,笑道:「明儿一大早我要送阿仰去上学,我们爷儿俩起的早,便一处睡了,省的一大早吵到你们。」 云倾眼珠灵活的转了转,狡黠一笑,跳下地往里间跑。 「阿稚去做什么?」云三爷和何氏都不明白。 云仰也莫名其妙,「妹妹这齣其不意的,是有什么新鲜点子了么?」 晴霞机灵,跟在云倾身后进去了。过了一会儿晴霞便出来了,强忍着笑,「三爷,太太,姑娘把她的头花取下来放到太太的大床上了,还说……」 「说什么了?」何氏知道云倾定是说了好笑的孩子话,含笑问道。 「我把大床占了!」云倾小小的身子从晴霞身后钻出来,一脸得意,「我把我的头花放大床上了啊,今晚大床归我和娘了!」 「好,好,好。」何氏连声答应。 云三爷和云仰父子二人却是背过身去,笑得直抽抽。 阿稚,你笑死人啊。 云倾靠在何氏身边,嘴里噙着笑,自在的盪起小脚丫。前世那些为数不多的欢快时光里她是时常闹这样的小笑话的,那真是快乐无忧的童年啊,长大之后,再也没办法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邪,那么纯粹了。现在老天给了她机会,重新回到了幼年时候,再像从前那样淘气胡闹,真好玩,真有意思啊。 「娘,自喜想她妈了,我答应她今天回家一趟。」云倾拉拉何氏的衣襟,小声的说道。 何氏微笑,「反正你今晚要跟娘一起睡的,也用不着自喜。让她回家一晚也成。」 云倾很高兴,「就知道娘会答应的,娘最好了!娘,我有些悄悄话要告诉自喜,我找她去了啊。」把自喜叫到廊下,认真的交代着什么。 云三爷和何氏只当云倾是小孩子心性,和自喜不过是说些小孩子的玩闹话,浑没放在心上。 云倾告诉自喜:「你今晚回你家住,明天再回来,我跟太太说过了。」自喜「呀」的一声,「呀,那我今晚不是能跟我娘一起睡了?可真好!」云倾笑,「今晚我跟我娘睡,你也跟你娘睡,正合适。」自喜高兴极了,笑的见牙不见眼。 「哎,你回家后替我做件事。」云倾小声的道:「让你哥哥悄悄的到柳叶胡同金家去一趟……」 「啊?」自喜眼睛瞪得像铜铃,「金家是很不好的人家呀,姑娘,我哥哥如果去那种地方,会被我爹娘打死的!」 她很听姑娘的话,可是也很爱护哥哥,本来还笑得跟朵花似的,现在却不知不觉的挺直了腰,一脸正气,大义凛然。 「你想哪儿去了。」云倾白了她一眼,「让你哥哥乔装改扮过去刺探消息的,有什么新鲜事,回头讲给我听。告诉他,这可不是让他开眼界去的,更不是让他学坏的,这是差使,是正事,懂么?」 「是差使啊。」自喜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好好,是正事就行,哥哥不会学坏,爹娘不会打人。」 云倾无语半晌,从荷包里取出几颗银豆子给了自喜,「呶,这是给你哥哥的赏钱。让他把这差使办得漂漂亮亮的,不许出岔子。还有,这件事只有你和你哥哥知道,谁也不许告诉,你爹娘跟前不许露半点风声,我爹娘跟前也一个字不许说,记住了么?」 「记住了,记住了。」自喜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似的,「不做坏事就行,我全听姑娘的。」 云倾:…… 自喜拿上云倾给她的面具、何氏赏的几盒点心,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她家就在云府后面的小巷子里,离得不远,从东南边的小角门出去过条街就是了。 何氏觉得自喜年龄太小,不放心,特地差一个婆子把她送回了家。自喜的爹娘见闺女回家了,大喜,硬要留那婆子吃晚饭,婆子呵呵笑,「你家虽是粗茶淡饭的,闻着倒也怪香的。我还要回去跟三太太回话,就不扰你们了。三太太说你这闺女想家了,让她回来住一晚,又怕她小人儿家乱跑,特特的让我送回来的。」自喜的爹娘都是老实人,「那就不留婶子了。明儿个我们亲自送丫头回去,不会让她小人儿家乱跑的,请太太只管放心。」婆子见他夫妻俩一个比一个不会说话,和自喜一样楞楞的,肚中好笑,也没多留,告辞回了云府。 婆子回去见何氏回了话,何氏知道自喜平安回了家,也便罢了。 晚上云尚书命书童送了壶陈年佳酿芙蓉醉给云三爷,云三爷厚赏书童,取了一瓶宫里赏赐下来的好酒让书童带回去,「替我向叔父大人请安,今晚不能陪他老人家饮酒了,万分过意不去。」书童欢欢喜喜的去了。 若是放到平时,就算云三爷回来之后不立即取银票送过去,那云尚书命书童送酒过来他总会想起来的,必会再过去外书房一趟。可他的宝贝女儿要揣着银票睡一晚,他已经答应了,那没有办法,只好拖到明天了。 这晚云倾和何氏一起睡,何氏抱着自己白白软软的小女儿心早就酥了,任凭她做什么也行,更何况只是揣着银票睡一晚这种小事呢?云倾如愿以偿的把一张张银票放到枕头底下,头枕巨款,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夜。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云三爷和云仰早已经出门了。 等她梳洗好,和何氏一起坐在桌边用早点的时候,自喜回来了。 自喜是由她爹娘送回来的,小丫头梳着双丫髻,两眼放光,面孔红红,跃跃欲试,一看就是有满肚子的话要说,憋都憋不住了。 「有什么新鲜事,说吧。」云倾咬了口小油条,慢悠悠的说道。 何氏含笑看了她俩一眼。 云倾忙解释,「娘,自喜但凡这个样子,一定是有话要说。如果不让她说,她会憋得很难受,那太残忍了。」 「是么?」何氏嘴角微翘。 「是啊是啊。」自喜殷勤点头。 一边点头,一边眼馋的看了看云倾手里的小油条。 云倾顺手递给她一根,「吃吧,边吃边说。」 自喜连忙道谢接过来,咬了一口,津津有味的说道:「太太,姑娘,奴婢的哥哥不是在梁记做伙计么?昨晚他在店里当值,听说了一件大大的稀罕事,很大很大的稀罕事!」才开始的时候她是眉飞色舞,说到后来,却已是手舞足蹈了,也不知这稀罕事让她有多兴奋。 自喜和云倾年龄差不多,何氏平时也当她是小孩子,见她这样,也不过笑笑而已,并没有斥责她不懂规矩。 「昨晚打起来了啊,一个阔少和一个公子哥儿打起来了!」自喜一边说一边吃,两样都不耽误,吃的很快,说的居然也清清楚楚,「为了争什么怜什么爱,打的不可开交啊,惊动了许多官兵,有穿黑衣裳的,有穿绿衣裳的,还有穿红衣裳的!」 何氏心中一动。 为了什么怜什么爱打架,大概是两个不争气的纨绔在争风吃醋了。这并不稀奇,但是惊动了许多官兵,便不是小事了。穿黑衣裳的应该是五城兵马司的人,绿衣裳的则是顺天府的差役,那穿红衣裳的……难道是锦衣卫么?能让锦衣卫出动的,必定不是普通人,不是普通事啊。 「有人打架啊?谁和谁?」云倾喝着南瓜粥,问道。 南瓜粥不知熬了多久,火候到了,香气扑鼻。 「一个是什么侯爷的儿子,一个是什么总督的儿子,两边儿的爹都厉害啊。」自喜言语神情都很夸张,「很厉害啊。」 何氏不知怎地,有些心慌。 什么总督的公子?她记得云三爷说过,云四爷正是跟福建总督的公子认识了,所以才有门路入股海运的啊。 何氏把丫头晴芳叫了过来,「去看看你妹妹秋芳,把这豆腐皮包子送给她吃。」命人拿了包子给晴芳,小声交代了她几句话。晴芳是二等丫头,也是个机灵的,听了何氏的吩咐没敢耽搁,便去了四房。过了没多久晴芳便回来了,脸色有些发白,见过何氏,小声禀告着什么。 云倾很不自觉的凑过去听,「我好像听到四婶婶了,她好么?」 何氏挥手命晴芳退下,揽过云倾,面有忧色,「你四婶婶……似乎不大好……」 「怎么了呀?」云倾天真烂漫。 何氏苦笑,温声道:「小孩子家莫问这么多了。」 云倾听她语气温和却又坚定,没敢再问。 她带着舒绿和自喜出来玩,自喜方才在何氏面前还滔滔不绝呢,到了云倾面前更是口没遮拦,一五一十全说了,「……我哥哥说,两边儿谁也不让着谁,打的可凶了!有一个肥肥的人滑了一下,重重摔了一跤,伤的可是不轻……」 云倾心中一阵畅快。 伤的越重越好,摔死才好呢。 一个小丫头抹着眼泪,抽抽噎噎的从前头过去了。 「那不是绿枝么?」自喜眼尖,认出了那个小丫头。 舒绿奇怪,「绿枝人笨笨的,可她娘是定国公府陪嫁过来的,五姑娘虽不喜她,平时对她还不错啊。她这么个哭法可不对劲儿,姑娘,我过去看看可好?」 云倾知道舒绿办事可靠,便点头答应了。 舒绿再回来时,又是惊奇,又是不解,「四太太正砸东西发脾气呢,整个四房都乱套了,连绿枝这小丫头都牵连了,挨了四太太一巴掌,脸上五个指印儿,看着怪可怜的。」 「真可怜。」自喜对绿枝非常同情。 云倾命舒绿摘了朵粉嘟嘟的月季花给她,随手把玩,心情愉快。 砸东西发脾气迁怒下人,可见兵荒马乱溃不成军到了什么地步。 想当年程氏可是位四平八稳雍容华贵的太太啊,她竟然也有今天,真好。
第21章 看戏 前尘往事,歷歷在目。 程氏仪态雍容的从云倾面前走过,那高昂的脖颈,那不屑的目光,那高高在上、傲慢骄横的神态,让年方十岁的云倾自惭形秽,感觉自己低微到了尘埃里。 曾经那般高不可攀稳如泰山的程氏,现在也气急败坏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了,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我想去看看五姐姐。」云倾笑吟吟的道 云湍和程氏的女儿云佼和云倾同岁,程氏十分娇养,并没有让她出来住,现在还和程氏住在一起呢。云倾说的是去看望云佼,其实就是去看程氏的笑话。 毕竟程氏这位定国公独女、云家四少夫人恼羞成怒大发雷霆的时候也不多见,不去观摩一下,不去开开眼界,岂不是白白错过良机,很吃亏么。 看戏还要给钱呢,眼前就有好戏上演,还不要钱,哪能不看。 「好啊,姑娘想去,那便去。」自喜很听云倾的话,率先响应。 舒绿就老成多了,忙劝道:「姑娘若想去看望你五姐姐,还是由太太带着,好么?姑娘想想,四太太那边定是正乱着呢,小姑娘家何等金贵,一个人冒冒失失往那边跑,极不妥当。」 「有你们呀。」云倾眨眨眼睛。 舒绿陪笑脸,「姑娘,我和自喜毕竟只是丫头,没有身份啊。」 自喜本来是贊成云倾的,听了舒绿的话却拧起浓眉,冥思苦想,「舒绿姐姐说的对,前些天三爷还跟姑娘讲过这个呢,我记得好像是说……眼看着墙就要塌了,赶紧跑啊,不能硬冲过去啊……」 云倾哭笑不得。 舒绿伸出纤纤玉手点自喜的额头,嗔怪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记住了么?」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舒绿姐姐记性真好!」自喜想半天也没想到那句话是怎么说的,舒绿一开口她便想起来了,不由的眉花眼笑。 云倾一乐,「你们连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都说出来了,就是不想让我过去呗。也好,就听你们的。」舒服心中一松,忙道:「姑娘真想去,让太太带着,哪里去不得?」和自喜一起陪着云倾回去了。 何氏黛眉微颦,似有忧色,见云倾进来,眉目却渐渐舒展开了,嘴角噙着温柔的笑。 「娘,我隐约听到些风言风语。」云倾扑到她怀里,两只小胳膊搂着她的脖子,小小声的告诉她,「四婶婶在大发脾气呢,好像是四叔出了什么事。昨天我听叔祖父说的是四叔和福建总督的公子有交情,昨晚什么侯爷的儿子和什么总督的儿子就打起来了,然后四婶婶就这样了……」 「阿稚小小人儿,知道的可真多。」何氏怜爱的亲亲她。 云倾眼珠滴熘熘乱转,「娘,我今晚还要揣着银票睡,银票不许拿去给叔祖父。」 何氏又是怜惜,又是好笑,故意问她,「这是为什么啊?」 云倾扁扁小嘴,「四婶婶是国公府的小姐,平时多端庄的一个人啊,多有架子的一个人啊,她要是咆哮起来了……」 「这是什么话。」何氏嗔怪。 云倾吐舌,「四婶婶是长辈,我方才用词不当,收回,立即收回。娘,四婶婶要是不从容了,不平静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乱发起脾气了,那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对不对?也不知道和福建总督的儿子有没有相干,咱家的银票还是先放着为好,你说对不对?」 「就你聪明。」何氏似笑非笑瞅了瞅云倾,怜爱之意,溢于言表。 云倾调皮的笑笑,轻声软语和母亲商量,「娘,四婶婶那里动静挺大的,咱们若不过去探望慰问一二,是不是太没礼数了啊?」 何氏轻抚云倾的头髮,柔声道:「阿稚想要过去看看,自然不难。不过,到了你四婶婶那里之后,阿稚不许生事,明白么?你四婶婶、五姐姐现在正是难受的时候,咱们虽帮不上忙,也不能节外生枝。」 「我就看个热闹,啥也不干。」云倾答应得很痛快。 何氏眉头微蹙。 云倾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更正,「我就看看,不说话。」 何氏微微一笑,「好,娘带你过去。」 云倾心中雀跃。 看热闹去喽,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看热闹去喽。 何氏牵了云倾的小手,嘱咐道:「到了你四婶婶那里,不许乱跑,不许离开娘。」云倾知道何氏是太在意自己这宝贝女儿了,笑嘻嘻的答应,「嗯,知道了。」何氏带了晴霞、晴柔、舒绿、自喜等人,去了四房。 还没进四房的正院,远远的便看到几个丫头垂手站着,战战兢兢,面色惊慌。 除了这些丫头之外,云二爷的遗孀李氏也带着她的女儿云佩站在外面,李氏脸黄黄瘦瘦的,有些尴尬,云佩这豆蔻年华的少女和李氏相比倒是水嫩了许多,但手足无措,面色彷徨,哪像位娇养在深闺之中无忧无虑的姑娘? 云倾生出怜悯之心。 李氏和云佩在云府真的挺难的。李氏是小家之女,娘家没什么势力依靠,这母女二人在云家日子难过,很多时候真是左右为难。譬如现在吧,四房遇到了事,李氏和云佩母女若不过来看望,显得她们很失礼,很冷漠,以后再想让程氏帮个什么忙,就没脸开口了。可是过来看看吧,四房连丫头都没把她们看在眼里,瞧瞧这个情形,分明是丫头们顾忌到程氏正在气头上,没人敢去禀报,李氏和云佩走又不是,留又不是,生生的被晾在这儿了。 何氏和云倾走过去,李氏看到她们过来,如释重负,「三弟妹,你来了。」何氏温和的叫了「二嫂」,云倾没叫人,却伸出另一只小手,握住了云佩。云佩心中一暖,低头看她,「六妹妹好些了么?」云倾点点头。 不知怎地,云佩心里踏实多了。 云倾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可拉着云倾这小妹妹的手,云佩好似有了主心骨,不再彷徨无助。 何氏含笑往院子里走,有个穿青色比甲的丫头犹豫了下,陪笑道:「三太太,我家太太和大太太正说话呢……」敢情不只程氏在,杜氏也来了,嫡亲妯娌二人在屋里密谈。 「还有谁啊?」何氏一边往里走,一边含笑问道。 「还有四姑娘和五姑娘。」丫头满脸堆笑,越发小心翼翼。 进到院子里,只见院门口垂手站着十几名丫头婆子,再往前却见不着人影了,正房里却有杜氏和程氏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显见得是这两人在说体己话,除心腹之人外,其余不相干的人都被打发出来了,不许偷听。 云倾未免有些失望。 唉,还以为一进到四房就会看到鸡飞狗跳、纷乱不堪的热闹场景呢…… 看戏不容易啊。 令人着恼的是,何氏和云倾进来之后,那守在院门口的丫头婆子陪笑见礼,但没有一个人有进去通报的意思。看样子竟是要何氏和云倾白等着了。 这来的人如果是杜氏,四房的丫头婆子会是这种态度么?敢是这种态度么? 云倾生气,甩开何氏,蹬蹬蹬的便顺着院子中间的甬路往前跑。 「阿稚,阿稚!」何氏吃了一惊,忙提起裙子亲自去追,「阿稚,不许乱跑!」 云倾咯咯直笑,银铃般的笑声洒满小路,传遍了整个庭院。 四房那些守在院门口的丫头婆子目瞪口呆,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片刻之后,有几个机灵的丫头跟在云倾身后跑,「六姑娘,六姑娘慢着点儿!」云倾哪有空理会她们?都快跑到屋门口了。 「大嫂,四弟妹,你们在喝体己茶么?」何氏追着云倾到了廊下,额头已微微出了汗,反正已经到了屋门口,索性扬声问道。 五彩线络盘花竹帘掀起,云仪含笑迎出来,「三婶婶来了,有失远迎。」 云仪眼角的泪珠还没擦干净,这时却已笑得温柔和悦,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何氏既然过来了,李氏和云佩便不在门口站着,也一起来了。云仪见过何氏,又见过李氏和云佩,温和有礼。不过,她只在廊下和何氏、李氏等人寒暄,却没有请她们进去,显然屋里现在还乱着,不合适招待客人。 云倾才不管这些,她人小身子灵便,弯腰一钻,便进了屋。 程氏的正房向来是以陈设华贵着称的,这时却是一地狼藉,凌乱不堪,云倾见了,心里已是一乐。再举目望去,云倾便更高兴了,只见程氏这位贵妇人此时髮髻散乱,泪水把脂粉沖得东一道西一道,鼻涕与眼泪齐飞,鼻头共腮红一色,五彩缤纷,精彩纷呈,知道的这是定国公独女、云家四太太,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的无知泼妇,生起气来便任性糟蹋自己,这张脸已经是没法看了,目不忍睹。 杜氏正挽着程氏的胳膊苦苦相劝,云佼在一旁陪着掉眼泪,屋里竟然一个心腹也没留。 看到云倾进来,云佼连程氏也顾不上了,恼火的瞪着她,「云倾,你也太不懂礼貌了吧?到别人屋里来拜访,不通报便进来了么?」 云倾嘴角微翘。 通报?让人通报了再进来,我还看得着程氏这狼狈不堪的模样么?我还看得着你云五姑娘恼羞成怒的模样么?我还能不花钱看好戏么? 杜氏没把云倾这小傻子放在眼里,还在劝程氏,「弟妹,别哭了。那胡公子就算伤得再重,也是栗侯爷担惊受怕,且轮不着咱们云家呢。四弟被顺天府拿了也没事,不过是嫖宿娼家的罪名罢了,大爷自会去保他出来。」 「哪有这么简单?」程氏无比烦恼,「这胡公子干系重大,伤了他一个,阻了多少家的财路?得罪多少人?怕是连我爹也牵连了……」
第22章 清明 程氏越说越气苦,原本便乱七八糟的面容好像变了形似的,愈发丑陋不堪,难以入目。 云倾印象中的程氏虽然不是绝色美女,却也一直华贵大方,今天见到她这幅模样,不由的兴味盎然,仔仔细细的欣赏玩味起来。 难得啊,程氏居然也有今天!想当初云倾在锦绣里云府过着寄人篱下的孤女生涯时,程氏可是不拘什么时候都高贵得令人不敢直视,端庄得庙里的佛像,曾几何时,她也会凄悽惶惶,如此失态,如市井泼妇一般? 「……这次也不知会得罪多少人……我爹娘平时何等疼爱我,如今也是恼了……说四爷不该带胡公子到风月之所,不该诱惑胡公子花天酒地,以至于连累了大家……」程氏说到伤心处,泪落如雨。 云倾心下瞭然,连连冷笑。 海上贸易属暴利,谁会嫌钱烧手,谁不想分一杯羹?通过定国公府和胡总督搭上关系入股赚钱的朝中大佬想必不少,这些人个个有来头,个个难惹。事情若顺顺利利的,这些都是云湍、程氏夫妻二人的功劳,若是出了岔子,他们就不是有功劳,而是有罪过了。 「这次也不知会得罪多少人」,呵呵,得罪人的越多越好,让你们这对黑心肝的夫妻吃不了兜着走。 事到如今,云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前世云湍和程氏也是同样搭上了胡总督的路子,对胡总督的儿子巴结的很,待若上宾。这对夫妻在福建赚的钱一定是巨额数字,所以对胡总督的儿子予取予求,无不应允。那胡痴肥既然喜欢童女,而且是颜色异常娇艷的童女,云湍、程氏便不顾云倾的死活,设计把云倾送入虎口……真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啊。 这样的一对夫妻如果得不到应有的报应,岂不是老天爷不长眼。 杜氏好言好语劝着程氏,程氏却哭得更加伤痛。 「哭吧哭吧,以后痛哭流涕就是你的家常便饭了,更痛苦的事情还在后头呢。」云倾幸灾乐祸的想道。 「喂,你来做什么?谁让你进来的?」云佼满肚子的气没处撒,气势汹汹跑到了云倾面前质问。 云倾嫌她挡了自己的视线,不耐烦的伸手把她推开了。 捣什么乱,还没看够呢! 云佼气的小脸发白,「你……你敢推我!你竟然敢推我!我是姐姐,你是妹妹,你太没礼貌了,竟敢推我!」 云佼声音又尖又刺耳,把正在劝程氏的杜氏都给惊动了,吃惊的往这边看过来。 程氏仪态全无,杜氏这位云家大太太比她也强不到哪儿去,脸黄黄的,一脸焦急,平时那干练麻利的当家太太模样早已踪影全无。 「六姐儿怎么进来了?」杜氏看到云倾稳稳噹噹的站在眼前,诧异的失声问道。 她的女儿云仪明明出去了,应该会把何氏等人都拦在外头才对啊。 「阿稚没惹大嫂、四弟妹生气吧?」何氏在外面听到杜氏的话,再也忍耐不住,一掀门帘,轻盈的走了进来。 她声音温和中带着关切,甫一进门便在寻找云倾的身影,对这屋里的纷乱杂沓丝毫没有留意。杜氏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怕留下笑柄在何氏眼里,忙把程氏一把搂在怀里,「四弟妹,先别露脸,你这样子狼狈了些,莫被你三嫂看了去。」程氏烦恼无限,「她来做什么?净会添乱!」杜氏小声劝她,「话不是这么说的。弟妹,你三嫂来看你总是好意,知道么?」一边劝着程氏,一边招手叫过云佼,小声吩咐了她几句话。云佼满心不乐意,瞪了云倾几眼,赌气出去了。 李氏和云佩颇有踌躇之色,不知是应该跟着何氏一起进去,还是继续在门口等着,云仪轻轻笑了笑,「四叔前几日给五妹妹弄了只葵花凤头鹦鹉,身子是白色的,头顶有黄色冠羽,愤怒时头冠呈扇状竖立,就像一朵盛开的葵花一般。二婶婶,大姐姐,不如过去瞧瞧,如何?」李氏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含笑道:「甚好。」云佩感激的笑,「多谢四妹妹,我早就听说这凤头鹦鹉了,正想开开眼界呢。」巴不得远离是非之地,和李氏一起到西边的廊下看鹦鹉去了。 云仪眉头微蹙,转身进屋。 迎面正好遇上云佼,云仪忙问道:「五妹妹做什么去?」云佼气鼓鼓的,「大伯母命我叫人进来,服侍我娘梳洗。」云仪柔声道:「还是我过去吧。五妹妹,你去陪着四婶婶便好。」云佼本就懒得出去,闻言立即点头,「好,有劳四姐姐。」 云仪招手叫过几个侍女,「小雯,小蛮,你们过来。」细细吩咐了几句话。侍女们不敢怠慢,随着云仪进了屋,打温水的打温水,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轻手轻脚,小心在意。不多时,地上的杂物碎片被清理了出去,程氏和杜氏洗了脸,重新匀面,和何氏等人一起坐了下来。 何氏扶云倾坐好了,温声劝道:「四弟妹不必忧心,四弟的罪名很轻,不碍事。」何氏这话虽是安慰人的,却没说错,因为云湍被抓起来的罪名是官员嫖宿娼家,这个罪名说起来很难听,但是量刑并不重,不过是罚俸、降级而已。 程氏平日里只是高傲,表面上的礼貌还是要讲的,这时心情郁闷至极,说话便有些不管不顾了,「三嫂事不关己,说的好太平话!四爷是清贵翰林,若这个罪名坐实了,仕途还有望么?以后还有脸出门见人么?更何况其中牵涉到几位贵人,关系错综复杂,三嫂反正也不懂,就别多管了。」 「四弟妹!」杜氏低声喝道。 程氏气苦的转过脸去。 何氏是来尽妯娌的本份,来宽慰程氏的,听她这么说话,就算涵养再好也未免心中有气,含笑道:「是我的不是,多管四太太的闲事了,实在对不住。我人既笨,又没什么本事,帮不上忙,便不在这里碍眼,告辞了。」杜氏忙过来拉住她,「四弟妹这是慌了神说胡话呢,三弟妹你是做嫂嫂的人,莫跟她一般见识。」何氏微笑,「哪里。四太太不嫌弃我便好了。」杜氏见程氏只管垂泪赌气,何氏又似笑非笑,似恼非恼,她这做大嫂的劝哪个也不是,不由的苦笑。 「三婶婶平时是最疼四婶婶的,这时四婶婶正在气头上,三婶婶想来也不会和四婶婶一般见识,是么?」云仪陪着笑脸,言辞温婉,「三婶婶,我替四婶婶向您陪个不是,您就别生气了,好么?」 云仪还只是个孩子,她都这么懂事了,何氏也不便再说什么,缓缓的道:「妯娌之间开个玩笑,说句气话,这有什么呢。」杜氏忙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三弟妹,四弟妹,咱们自己人,气话说过便忘了,是不是?」一手拉起何氏,一手拉起程氏,把两人的手硬拉在一起。何氏语气淡淡的,「大嫂说的是。」程氏硬挤出丝笑容,「三嫂,方才我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何氏一笑,「你说什么了?对不住,我记性差,已忘记了。」说着话,大家的语气都缓和下来。 杜氏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四弟保出来。四弟妹,这是咱们云家的事,我看还是让大爷和三弟出面最好,不要麻烦定国公府了。」程氏眼圈一红,「这样也好,等四爷回来,我也就有主心骨了。」 云仪在旁却露出焦虑的神色。思忖片刻,她咬咬唇,「仪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自己娘们儿有什么不能说的?」杜氏嗔怪道。 云仪犹豫了下,小心翼翼的道:「娘,三婶婶,四婶婶,听说胡公子伤得很重,现在还人事不知,是么?仪儿以为,胡公子是这个情形,四叔若是安然出狱回家,享起清闲,似乎有些不妥……」 「难道要让你四叔陪着胡公子受罪不成?」程氏发怒,本是少气无力靠在椅背上的,这时却直起了身子。 「仪儿不是这个意思。」云仪忙道:「四婶婶,不是让四叔受罪啊,以咱家的势力,大把银子撒进去,四叔就算在牢里也可以照看得很好,不会吃苦的啊。」 「倒也有理。」程氏脸色缓和了些。 程氏脸色既然缓和,杜氏更是鼓励的看着云仪,「仪儿,你有话尽管说。」 云仪脸色凝重起来,「娘,三婶婶,四婶婶,这件事有些奇怪,你们不觉得么?胡公子和栗公子是因为一对金童玉女打起来的,那对金童玉女一名轻怜,一名蜜爱,栗公子偷偷养在柳叶胡同,秘不示人,但是胡公子却知道,而且一进门就点名要这两人,这中间一定有人捣鬼!」 「是谁在暗算咱们?」杜氏和程氏又惊又怒。 何氏诧异的看了云仪一眼。 当然云仪说的这些话并没错,可关键是……这些事不是云仪这小女孩儿所应该知道的啊。 轻怜,蜜爱……这两个名字一听就不是正经孩子的,小姑娘家哪能知道这些,便是知道也应该装作不知道…… 「故此,仪儿觉得咱们不急着救四叔出来,先看清楚形势再做定夺,也不迟啊。」云仪声音温柔。 「仪儿说的有理,咱们再仔细商量商量。」杜氏和程氏异口同声。 云倾一直靠在何氏身边冷眼旁观,蓦然之间,灵台清明。 她跳下地,迳自往外走。 何氏着慌,「阿稚,你做什么去?」追着她也出来了, 云倾鼓着小脸颊,好像在跟谁生气似的,何氏问她话也不理,只管往外走。 何氏无奈,只好命晴霞代她去向杜氏、程氏、李氏等人告罪,自己跟在云倾身边,出来了。 云倾气咻咻的,一直走到了云三爷的书房,也不用别人帮忙,自己费劲八拉的爬到椅子上坐好,喘匀了气,板着小脸命令,「磨墨,拿桃花笺!」等侍女替她磨好墨,拿出桃花笺,云倾提起笔,蘸饱了墨,用幼稚的字体歪歪扭扭写下一行大字,「爹爹,你一定要把四叔救出来啊!不惜血本,不计代价!」 写好之后,她拿起来认真仔细的看了看,卖力的鼓起小嘴往桃花笺上吹气。 「阿稚在做什么?」何氏一直跟在她身边,看的一头雾水。 「让字快点干呀。」云倾忽然笑了,快活的说道。 「顽皮。」她这一笑犹如蓓蕾初放,清新明丽,何氏原本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笑着嗔怪。 云倾吹干了字,把桃花笺装入信封,「娘,命人送给爹爹,不许误事。」 女儿要给父亲送封信,何氏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便听了云倾的话,差人送信去了。 云倾舒舒服服把小身子埋到了宽大的太师椅里。 想让云湍多做几天牢,好把前世他自请出使高丽的事混过去?休想。 云湍还是像上辈子一样冒冒失失在皇帝陛下面前露这个脸吧。 当然了,这一世不会有人替他了。远离京城,惊涛骇浪,这些让云湍自己体会。 云湍只是被顺天府抓了去程氏就已经方寸大乱了,如果他再甘冒奇险出使高丽,到时候程氏会是幅什么模样? 云倾不厚道的笑起来。
第23章 重演 云三爷没有辜负云倾的期望,这天他直到天黑透了才一身疲惫的回到家,比平时晚了很多。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低着头、满脸惭愧的人。 云湍。 云三爷把云湍这个堂弟给救出来了。他本来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更何况云倾给他的便笺中很认真的拜託他一定要不惜血本不计代价的救人,那稚嫩的字体看得云三爷热泪盈眶,「阿稚还是个孩子,都知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亲人才是最重要的道理了啊。」果然依了云倾,不惜用重金贿赂,要保云湍出狱。因为栗侯独子栗承刚和福建总督的爱子胡不竭这两人的案子已经闹到皇帝面前了,顺天府尹一开始还真的不敢随意放了涉案人员,可是云三爷下了血本,花大借钱打通关节,果然钱能通神,平平安安把云湍带回了锦绣里。 云三爷回家之后先命小厮回三房给何氏送了个口信,然后便和云湍一起去了云尚书的书房。 到了地方,云湍小步小步的往前挪,不大敢进去。云三爷嘆道:「人谁无过?四弟放心,我从小也是个顽皮的,不知犯了多少过错,叔叔也只是训斥我罢了。」云湍愁眉苦脸,「换了我可就不行了。三哥,我觉得这回我躲不过了,定有一场好打。」云三爷再三安慰,「不会。叔叔是最慈祥的老人家了。」拉着云湍一起进了院子。 云尚书和云大爷都在,看到垂头丧气、一步一挨走进来的云湍,云尚书眼中冒火,「逆子!还不跪下!」云湍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云尚书气犹未息,从书桌上拿起一个沉甸甸的砚台,没头没脑的沖云湍砸了过去! 这砚台是上好的砣矶砚,其色泽如漆,群星闪闪,宛如无月星空,上有雪浪纹,如秋水微波,最是美观不过。可这砣矶砚份量不轻,云尚书又是满怀怒气砸过去的,速度极快,如果真的砸到云湍头上,后果不堪设想! 云三爷本是和云湍站在一处的,见状都惊呆了。 他从没见过云尚书发这么大的脾气! 云湍也吓了一跳,头往下缩了缩,想躲,可惜动作不够快,没有完全躲过去,砣矶砚掠过他额头,直直的向后飞去! 云湍一声惨叫,伸手捂住了头。 一绺鲜红的血迹沿着云湍的额头流了下来,弯弯曲曲,触目惊心。 「父亲息怒!」「叔叔息怒!」云大爷和云三爷差不多同时跪下来,为云湍求情。 云湍连声惨叫,「爹,我以后不敢了,饶了我吧!」 云尚书到了此时也是心酸,一声长嘆,「唉,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云三爷和云湍这兄弟二人回到云家之后便有人到王老太太、程氏等人面前送了信,王老太太知道云尚书的脾气,听说云湍回来又是欢喜,又是害怕,「只怕老爷饶不了他。」片刻不敢耽误,带着杜氏、程氏等人便赶来了。可惜她们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等她们不顾一切的闯到书房,云湍已经额头受伤,鲜血滴滴搭搭流到地上,地上都已经有一滩血迹了。 王老太太哪受得了这个?抱着云湍儿一声肉一声的就哭上了。 程氏眼泪也流成了河。 杜氏陪着她们一起掉泪,婆媳三人都是泣不成声。 云佼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见到她父亲云湍这样子又心疼又害怕,跑到云湍面前,抱着他哭成了泪人儿。 云仪眼光闪了闪,又是惊讶,又是愤怒,又是疑惑。她已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程氏、杜氏、老太太等人劝住了,也跟云大爷仔仔细细的商量过,她不明白,为什么云湍还是被救出来了? 云仪忽然背上发凉。 算算日子,前世她的好四叔是八月中旬在皇帝面前毛遂自荐的,离现在没多少天了!如果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很可能云湍伤势略好之后便会挣扎着去翰林院,更有可能为了洗雪这次的耻辱,为了得到皇帝的青睐,像前世一样主动请缨…… 「难道还要三叔代为前往?难道三叔还要殒命海上?」云仪心头一片混乱,痛苦迷惘之极。 云湍是她的嫡亲叔叔,是疼爱她的好叔叔。如果云湍能不犯煳涂,云家人全部安然无恙,那当然是最好。可如果云湍不幸又犯了煳涂,那么……能代替他的只有云三爷了,没有别人…… 王老太太、程氏、杜氏、云佼等人的哭声传入耳中,云仪更加心烦意乱。 等何氏带着云倾闻讯赶来的时候,已经有大夫在为云湍包扎伤口了,王老太太、程氏、云佼等人包围着他,眼含热泪,心疼不已。 云倾示意何氏不要开口说话,何氏觉着有道理,便带着云倾安安静静的站在了一边。 云尚书正在和云三爷小声说着什么。 「潜儿,这回你的花费一定是个大数目,改天你把数目告诉叔叔,叔叔虽是个穷官,这笔银子也是要还你的。」云尚书缓缓的道。 「叔叔,真的不用了。」云三爷语气诚恳,「虽然确实花费了一些,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叔叔莫和侄儿见外。」 云尚书感慨的拍了拍云三爷,「叔父叔母没白白抚养你长大啊。」 云三爷道:「两位长辈的养育之恩,侄儿铭记在心。只是侄儿有些过意不去……」说到这里,露出歉疚的神色。 「怎么了?」云尚书很关切。 不仅云尚书,就连在一旁侍立的云大爷也颇为关注,凝神静听。 云三爷有些不好意思,「此事牵涉甚广,只在顺天府走路子是行不通的,侄儿无奈,只好托人到宫中打通关节。侄儿拜託的那人不好金银财宝,只好琴棋书画,话语之中对前朝名士严散之的画很有兴趣。侄儿也是个爱书画古董的,可救人心切,没办法,只好忍痛割爱。如此一来,便有些对不起大姐夫了,大姐夫也喜欢那幅画……」 云尚书目光闪烁,微笑道:「你这是派上了正经用场,你大姐夫只有感激你的,定然无话可说。」 云三爷赧然,「还请叔叔见了大姐夫,替侄儿分辩一二。」 云尚书含笑点头,「放心,一定。」 云倾很高兴,轻轻挠了挠何氏的手掌心。 何氏也有几分开心,眼眸中笑意一闪而过。 云尚书和王夫人的大女儿云滟嫁给了盛大学士的独子盛谦。盛谦曾和云三爷提起过这件事。云三爷前些时日还跟何氏商量呢,「大姐夫开这个口也不容易,按理说不该回绝他。可这是先父留下来的遗物,我万分捨不得……」何氏也有些为难,谁知云倾从旁边探过来一个小脑袋,「我能做个坏孩子么?嘻嘻,爹爹,换做我是你,我就撒谎骗人,说画已经不在了、送人了,总之就是不给他。祖父留下来的物件儿,多珍贵啊,凭什么给他?」云三爷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她,「至亲之间,怎能如此?」云倾扁扁小嘴,「大姑夫见了我都不爱笑,也不疼爱我。」说着孩子话,转身跑了。何氏本想着云三爷不会听云倾这小孩子的话,可不知云三爷是爱画心切,还是太过纵容宝贝女儿,竟然真的……唉,他从来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难为他了。不过既然这画已经「送」出去了,以后大家全都不用惦记着了,岂不省事? 云湍伤的还真是不轻,大夫为他清理伤口,他痛的大声叫嚷,王老太太、程氏、云佼等人心疼得都不行了,程氏厉声斥责大夫,「下手不会轻着点么?弄痛了四爷,我叫你担当不起!」云佼也哭道:「你是不是真的大夫呀?会不会看病?我爹爹痛得汗都下来了……」王老太太和杜氏也很不满,大夫急得满头大汗,「四爷这伤,唉,没办法,在下医术有限,让他没有痛苦,实在是做不到啊。」 云湍痛,王老太太、程氏等人骂,大夫慌,丫头婆子在旁干着急,乱七八糟,纷乱无比。 云三爷见何氏和云倾来了,便有告辞的意思,「叔叔,小女怕是受不得惊吓,这里乱了一些……」云尚书道:「你回去吧。」云三爷客气了几句,辞别云尚书、云大爷,交代了云湍几句,和何氏、云倾一起离开了这乱糟糟的书房。 云倾一手拉了父亲,一手拉了母亲,偶尔蹦蹦跳跳,小脸蛋上露出狡黠可喜的笑容。 「人救回来了就好。」她笑道。 「是啊。」云三爷也是这么想的,听到云倾这么说,露出欣慰的神色。 「爹,这回花费高么?」云倾小声问。 云三爷微笑,「还好还好,不到十万两。」说着话,和何氏相对一笑。 幸亏他们的宝贝女儿昨晚要揣着银票睡觉,所以他们才没有立即将银票送过去。要不然,银票送过去了,云湍出了这样的事,正是用钱的时候,就算入股不成也是不好立即再要回来啊。 「嘻嘻。」行走在夜色中,云倾心情飞扬。 大笔的银子保住了,祖父留下的名画保住了,甚好甚好。云三爷要报答云尚书的养育之恩,这是一定的事,现在他对云湍尽了心,以后才能坦然的拒绝啊。 云倾皱起秀气的眉头,「爹爹,我好像觉得头有点疼,明天想过去看看韩伯伯。」 云三爷、何氏都被唬了一跳,「阿稚,你头疼么?怎么个疼法?」 何氏脸都白了,扳过云倾的小脸,手发颤,声音也发颤,「疼得厉不厉害?」 云倾过意不去,忙陪笑脸,「好像,好像有点疼……娘,我不是装病,真的好像有点疼……」见父母都是脸色惶急,大为后悔,昂起小胸脯,脆生生的道:「现在不疼啦。真的,一点也不疼啦。」 云三爷和何氏略略放心。 这晚何氏和云倾一起睡了,晚上不知起来看了她多少回。 云三爷住在隔间,也是放心不下,深夜之后,还三番两次过来看女儿。 云倾大为愧疚,默默想道:「爹爹,娘,不是我要折腾你们,我真的怕怕爹爹以为我好了,以为这是否极泰来的兆头,以为他比云湍运气好,我真的很怕旧事重演……」 旧事,果然重演了。 胡不竭昏迷数日之后,侥倖没死,活了过来。既然人没死,事情也就好办了,皇帝长长松了一口气,将栗家、胡家分别申斥了一通,责令两家家长严厉管教子女,栗家重重陪了胡家一笔医药费,栗承刚和胡不竭的这桩公案就算了了。公案一了,云湍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伤势好转之后,他回了翰林院,恰巧皇帝召人进宫陪侍下棋,云湍棋艺不凡,所以他去了。或许急于洗雪日前的耻辱,或许急于在皇帝面前表现,他和前世一样自告奋勇,豪情万丈的要求出使高丽。皇帝欣然应允。 云倾是在石桥大街得知这个消息的,彼时韩厚朴正为她开药方。 「我得回家了!」云倾跳下地,清楚干脆的命令,「舒绿,自喜,命人备车!」 「这么急么。」韩厚朴放下笔,不解的说道。 「嗯,很急很急。」云倾郑重的点着小脑袋。 她必须回家眼睁睁的盯着,确保她的父亲不会被人算计,不会落入打着亲情幌子的恶毒圈套。 「请稍等片刻。」带着暗哑的男子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云倾惊讶回头,石榴红的宽幅罗裙在风中扬起,娇美明丽,如诗如画。 「是你。」她低低的一声。 在偏僻小屋见过的那名少年黑衣黑剑,更映得他一张面孔白如雪,澄如月,他步履却有些蹒跚,显见得伤势还未痊癒。 「有事么?」云倾声音不知不觉便温柔了。 大概是因为前世见过他的缘故,大概是他生得过份着美丽的缘故,虽然不过数面之缘,她见了他,便莫名有好感,有亲近之意。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漆黑眼珠如经歷过万年风霜雪雨的极品墨玉,「一起去。」 「你要和我一起么?」云倾轻轻笑起来。 她现在不过是名幼女,这一笑却犹如淡粉新荷缓缓绽放,漂亮极了。 他凝视着她,缓缓点头。 那是自然,我总是和你一起的。 咱们曾经分开过,现在我不是找你来了么? 「你是谁?从哪里来?」云倾蹦蹦跳跳到了他面前,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他浅浅淡淡的一笑。 面色如雪,尚有病容,他又笑得轻浅,这一笑若有若无,似真似幻。 他在韩厚朴对面的椅子上慢慢坐了下来。 恍惚间,对面好似不再是温柔敦厚的韩伯伯,而是位鬚髮皆白、慈眉善目的僧侣。 「你歷经千辛万苦方有今日,现在是你一生之中势运最旺盛的时候,九曜庇护,王气纵横,再往前走一步便可以登上人世间至高之位,俯瞰众生,建千秋霸业。如果追随她一起回到过去,所有的这些全部会化为乌有,而且所有的苦难你要重新经歷一遍,你愿意么?」 「三大难、九小难、无数摩擦纠葛,处处变数横生,结局变幻莫测。你还是初次见她时的狼狈病弱、九死一生,你未必帮得了她,甚至未必能活下去;即便你能活下去、能遇到她、帮到她,她也未必能回报你同样的深情,未必心悦于你,你愿意么?」 「重新回到少年时候,你要再次经歷那些难堪和折辱,欺凌和磨难,至少有八年屈居人下的光阴。你要再起一次兵,再造一次反,再次从刀光剑影中杀出一条血路,而且,这次你未必有同样的幸运,同样的成功,你愿意么?」 僧侣乃得道高人,神情异常诚恳。 眼眸之中,却是深深的怜悯、关怀和同情。
第24章 温柔 愿意么? 所有的苦难再经歷一遍,所有的难堪羞辱再经歷一遍。 从天之骄子,再次沦落为病弱孤单又凄凉无助的少年。 为了她回到过去,但她不一定能回报你的感情,不一定会爱上你。重新再来一遍,你也许不会有从前的幸运,也许不会成功,你辛辛苦苦,却可能惨澹收场,最后落了一场空。 「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眼前是一张花朵般的小脸蛋,耳畔是清脆娇嫩的幼女声音。 他凝神看着她,连心跳都比平时温柔了。 这是他的小姑娘,是他朝思暮想、日夜牵挂的小姑娘。他的小姑娘在前世受了太多的苦,父母双亡,寄人篱下,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十四岁时两度频临绝境,险些香消玉殒……不,他不能让他的小姑娘独自面对这些,独自背负这些,这太残忍了!权势地位算什么,荣华富贵算什么,艰难险阻又算什么,多大的困难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他要找到她,保护她,呵护她一生一世!不许任何人伤害她! 「一起去。」他持剑起身,面容如玉石一般,俊美而硬朗。 「这可不成。」韩厚朴这做大夫的大摇其头,「你伤没好,必须休息,若是不小心扯裂了伤口,那还得了。」 「我小心便是。」他答得简短。 云倾呵呵笑了笑,「这位不知名的小哥,你和我一起去倒也没什么不行。可是……可是你和我一起去,要做什么呢?」有人想要一起过去帮帮忙云倾还是很感谢的,但是这伤病未愈的隽美少年跟过去做啥?能派啥用场? 他深深看了云倾一眼,「我姓晟,『昂头冠三山,俯瞰旭日晟』的晟,你叫我阿晟好了。」 云倾瞿然心惊,「晟,阿晟……」 他目光愈发深沉,又带着丝灼热,好像在期待什么。 云倾心惊过后,便即释然,自嘲的想道:「他姓陆名晟,眼前这少年却是姓晟,我竟由眼前这少年想到他,也是魔怔了……」 「阿晟。」云倾脆生生的叫道。 云倾叫的很甜,阿晟目光却暗了暗。 他缓缓的道:「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令尊救了云湍一回还不够,再救他一回好了。」 云倾好奇,「你这话倒是不错。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就算云尚书对我父亲有养育之恩,我父亲若是救过云湍两回,这养育之恩也算回报了,云湍也没脸求我父亲替他出使高丽了。可是,怎么再救云湍一回呢?他现在没事啊。」 她眼睛乌熘熘的,又灵动之极,看上去别提多可爱了。 阿晟有片刻怔神。 他伤还没好,嗓音依旧有些沙哑,「咱们设法让他有事便是……」细细讲起他的想法。 云倾听得津津有味。 韩厚朴在旁看着,忽觉奇怪,「这少年沉默寡言,我总共也没听他说过几句话,却和阿稚这小姑娘谈话如此投机?」 等阿晟和云倾商量好,车也套好了,眼见得云倾、阿晟要走,韩厚朴忙起身,「阿稚莫急,阿晟等一等,伯伯易个容,和你们一起。」 云倾笑的狡黠,「在伯伯在,我才不急呢。伯伯,我爹爹就算答应了云湍也没用,大不了伯伯设法让我爹爹生场『大病』,这样的话,那些人再怎么打我爹爹的主意也是无用,伯伯你说是不是?不过那是最下策了,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便不使它。」 「阿稚小坏蛋。」韩厚朴不由的一笑。 --- 云湍还没到家,程氏已得了消息。 好像一瓢冷水兜头泼下似的,透心儿凉。 「四爷,你这是要我的命啊。」她眼泪如掉线珍珠般簌簌落下,浸湿了衣衫,「一件祸事才了,你又惹出新的祸事来了!高丽那么远,千山万水,路途艰难,如何去得!」 「娘,这可怎么办?」云佼这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吓蒙了,连哭都不会哭了,眼神空洞茫然,「我这些天可是听四姐姐讲过很多回,说出使外国很危险,出去时还是少年人,回来时已白髮苍苍了。高丽尤其危险,要坐船,海上风浪大,中途殒命的使臣不知道有多少……」 程氏一把搂住了她,放声大哭。 母女二人正在伤心,云仪匆匆来了,「四婶婶,快别这样,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四婶婶,我已命人去接三哥了……」云佼拿手帕抹着眼泪,呜咽道:「把我哥哥叫回来做什么?」云仪苦笑,「只盼望……唉,说来咱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只得出此下策……只盼望三叔父看到他,能生出恻隐之心……」 云佼还懵懵懂懂的「什么恻隐之心啊?」程氏却已经明白了,好像抓以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捉住云仪的小手,激动得难以自持,「仪儿,婶婶知道了,多谢你!」云仪心中难过,低声道:「只是如此一来,苦了三叔……」想到前世云三爷的悲惨遭遇,眼圈一红,掉下泪来。 她也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 前世她曾经差一点儿就做了宣王妃,可最终也还是没有。她永远忘不了当年被于太后聘为宣王妃时的惊喜交集、美满幸福,也忘不了宣王为云倾守义一年她在云家苦苦等待时的伤心失望、焦灼不安,更忘不了太后、于家一起倒下后她的艰难困苦、举步维艰,但她最难忘的却是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她在雪中等待四王子时的煎熬、痛楚、难堪,那彻骨的寒冷、那兜头盖脸的风霜雨雪……唉,处心积虑的算计又有什么用?到头不过一场空。她在杜氏怀里昏迷过去之后便重生了,回到了幼年时候。她不想重复前世的命运,如果可能,她愿意云家每一个人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和睦相处,互帮互助,亲密友爱。 她不想算计人的,真的一点也不想。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云四爷犯蠢,可云四爷再犯蠢也是她的嫡亲四叔,她不能眼睁眼看着他往绝路上走,她必须要救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他…… 「三叔,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没办法啊。」云仪含着两包眼泪,心中对云三爷万分歉疚。 程氏这会儿也顾不上云仪年龄还小,拿她当大人似的看待,握了她的手,和她小声的、细细的商议,「仪儿,你三叔看到攸儿,便会心软么?」云仪嘆道:「那当然还是不够的,毕竟三叔也有儿子、也有女儿。咱们能用的法子全都用上吧,祖母和婶婶也要出面,实在不行,祖父也要搬出来。祖父祖母对三叔有养育之恩,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时候三叔自愿担起责任是最好,否则便需着意提醒他。三叔是知书识礼之人,自然明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或许他一时想不到,咱们提醒过后,他便不会逃避了,知恩报恩。」 程氏会意,连梳洗打扮也顾不上,心急火燎一般找王夫人去了。 云佼急得只会哭,云仪嘆了口气,想道:「这个时候只懂得哭泣,未免有些没用。不过,五妹妹还是个小女孩儿,这也难怪她。」想到自己已经重活一世,应该有个做姐姐的样子,也便释然了,一边安慰云佼,一边井井有条的吩咐着侍女,「三少爷若回来了,速速带来见我。到四爷惯常路过的角门等着,四爷回来,就说夫人要见他。务必差可靠之人在门口等着三爷,三爷一回府,立即请他到夫人房里去,片刻不许耽搁……」 云佼还在哭,云仪轻轻拍背哄着她,笑容苦涩。 前世那混乱不堪的一幕仿佛又展现在她面前……事到如今,但愿和前世一样,云三爷高风亮节,慨然点头…… 程氏匆匆忙忙到了王夫人处,杜氏恰巧也在,听程氏把事情一说,王夫人和杜氏大惊。王夫人当即落下泪来,「这个老四,他是想要我的命么?他是我从没出过远门的娇儿啊。」程氏低声道:「事到如今,别无良策,只有求三爷代替四爷走这一趟了。三爷年龄大、阅歷深,是栋樑之材,比四爷可强多了。」王夫人目中闪过丝寒光,冷笑道:「他又不是我亲生的,我从小将他养大,为的却是什么?今天他报答我的时候到了!」杜氏拍掌叫好,「母亲说的对极了,是这个道理!弟妹到底是定国公府的姑奶奶,有见地,有胆识!」程氏虽是心中忧虑,到了此时,也不禁展颜一笑。 王夫人、程氏、杜氏婆媳三人细细商量过后,一面不停的命人出去探问消息,一面各自酝酿好了,准备只等云湍、云三爷兄弟二人回来了,便痛哭流涕,吵闹不休,务必要逼得云三爷按捺不住,毛遂自荐,替下云湍这趟苦差。 云仪一手携了云佼,一手携了云攸,神情镇定的进来了。 云佼年幼,只会哭,云攸略大几岁,却也没比云佼好多少,一脸茫然。 「我的儿啊。」程氏见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女儿,一手搂住一个,痛断肝肠。 「四婶婶莫哭。」云仪柔声安慰程氏,「四叔和三叔回来之后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四婶婶要心里有数啊。」 程氏含泪点头,「仪儿,你放心吧,四婶婶省得。」 云仪心中不忍,幽幽嘆气,「可怜的三叔父。」 没有了云三爷,三房就算全毁了,云仪万分愧疚。 王夫人、杜氏、程氏等人秣马厉兵,磨刀霍霍,就等云三爷这头待宰的羔羊回家了。
第25章 动心 云倾和阿晟、韩厚朴一起,乘车先去了国子监。到了国子监,阿晟下车到附近办事,韩厚朴则独自一人进去求见詹祭酒。韩厚朴再次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脸迷惘的云仰,「方才家里有人过来把阿攸接走了,韩伯伯又来接我,到底怎么了?」等上了车,看到云倾也在,「咦」了一声,「阿稚你来了?」云倾来不及跟他寒暄,忙问道:「哥哥,方才真的有人把云攸接走了?」云仰点头,「是啊。」云倾不由的冷笑。 云仰更迷煳,「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云倾稳稳心神,握住云仰的手,小声和他说着什么。云仰一开始是惊讶、不敢相信,之后却生起气,眸光冷冷。 这也太欺负人了!云湍冒冒失失御前请命,为什么要无辜的云三爷代他承受这个后果!云湍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只管由着任子横冲直撞,惹出祸事来就要往别人身上推,让别人代他受过,这是男人大丈夫所为么? 韩厚朴嘆息,「伯伯从前还以为靖平侯府算是世上最糟糕的家了,没想到越客贤弟也是……唉,我和他也算是难兄难弟了。」想到自己的身世,云三爷的身世,黯然神伤。云三爷是父母去世的早,被叔父叔母养大,这便欠下了云尚书、王夫人的人情,不知哪年哪月才还的清。而韩厚朴生母身份卑微,生下他不久便撒手人寰,靖平侯只管生不管养,韩厚朴有爹也和没爹一样。韩厚朴和云越客身世俱是可怜,说他俩是难兄难弟,一点儿错没有。 云仰心急,「韩伯伯,妹妹,咱们快回家啊。万一爹爹已经回家了,心一软答应了下来,那可如何是好?」云倾向外张望,「咱们等等阿晟。」云仰一怔,「阿晟是谁?」云倾道:「便是韩伯伯救的那名少年。」云仰回想了下,才想到是谁,「是那个受了伤的少年么?他怎地也跟来了?」 前方小路上跑过来一个人。 云仰忙掀开车帘往外看,「是孟六郎。」原来是他的同窗孟川柏来了。 云倾是见过孟川柏的,这时心思一动,「孟六郎的父亲任司谏之职,掌道德教导,掌讽谕规谏,凡朝廷阙失,大事廷诤,小事论奏,似乎能用得着……」 云仰忙跳下车,「六郎。」孟川柏一熘小跑过来的,白净的脸通红,额头有汗水,「你走的匆忙,我见你荷包还在书篮里放着,不知有用没用,便给你送过来了。」将一个蓝色荷包递给云仰,云仰过意不去,「方才一时着急忘了。六郎,多谢你。」 两人正在说话,车帘一掀,从车里探出一张雪团儿似的小脸蛋。 「云妹妹。」孟川柏再次看到云倾,很高兴,「我表妹说她很喜欢你呢,姨母也夸奖了你。」 孟川柏说的还真不是客气话,赵可宁确实对云倾有几分喜欢,而一向很少夸奖人的卫王妃也说过「云家小姑娘蛮有志气,不爱攀高枝。」其实卫王妃还说过云倾小小年纪,却有些迂腐,但是这些话孟川柏有意无意的给忽略了。 本以为云倾会很高兴,还像上次一样笑得像朵小花,谁知云倾稚嫩的面容上竟有忧色,「嗯,这真是很好很好的事,不过我现在可顾不上这些啦。」孟川柏好奇,「为什么?」云倾道:「我四叔在御前自告奋勇要出使高丽,我叔祖母和四婶婶不愿意,在家里哭闹,要让我父亲代替他呢。唉,这事当真令人左右为难,叔祖母不愿让她的儿子远离京城,我也离不开我的父亲呀。」小大人般的嘆了口气,一脸愁容。 「有这等事!」孟川柏吃惊。 后面传来一声清啸。 云倾探头看了看,见阿晟在一棵千年古槐树下静静站着。古槐树足足有十几米高,枝叶茂密,顶如华盖,苍劲坚毅,生机无限,古槐树下的阿晟身姿挺秀,如青松,如碧竹,如藏在鞘中的宝剑,遗世独立,孤傲清高。 云倾招手让云仰上车,「我和哥哥要赶紧回家啦,不许我爹爹离开家,离开我们。孟六哥,回见。」云仰匆匆和孟川柏拱手告别,跳上车,车子缓缓驶动。 孟川柏呆了片刻,转身跑走了。 车子经过古槐树下,阿晟一跃上车,简洁明了的道:「都安排好了。韩伯伯,你们现在去西堂大街泰明楼,正好赶上为云三爷裹伤……」 「什么?你要让我爹爹受伤?」云倾大怒。 她话音才落,阿晟已不在他的座位上了。 「是鸡血。」他声音中隐隐含笑,透过车帘传进来。 云倾这才高兴了一些。 云仰目瞪口呆,「这位不知名的小哥身法好快……」 「他有名字的。」云倾告诉他,「他姓晟,便叫他阿晟好了。」 云倾敲敲车箱壁,吩咐车夫,「陈叔,快去西堂大街。」车夫陈实答应一声,把车子赶得飞快,沖位于西堂大街的泰明楼去了。 泰明楼是座高档茶楼,中间有大厅,文人学士若要办聚会这里常常是首选之地。今天的泰明楼就很热闹,刚刚在御前自告奋勇自讨苦差的云湍被一拨同仁半推半拉的来了这里,说是要替他祝贺,云湍这个人是个爱出风头的,围观的人越多他越精神,夸夸其谈,慷慨激昂,激动得脸都红了。 云大爷拉着云三爷,又气又急的赶来了,「这个老四,怎地如此沉不住气?他娇生惯养的,高丽山高路远,他如何去得?」云三爷安慰他道:「大哥莫急。等见了四弟,慢慢问他便是,或许其中有咱们不知道的原因。」云大爷跺脚,「唉,这个老四,他这是想把爹和娘急死么?爹和娘若知道了,定是魂飞魄散!我恨不得能替他去啊,若不是我在兵部,另有差使,真想上书求替……」云三爷不住口的安慰,「大哥莫着急,咱们慢慢想办法。」云大爷哪里肯听他的?越来越急,额头亮晶晶的全是汗珠。 云大爷不住口说的自己想替弟弟,说的云三爷都动心了。 云三爷和云湍同在翰林院,他若要求代替弟弟,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云三爷几乎就想要开口了,云大爷嘆道:「去高丽必走海路,大海茫茫,老四打小便晕船。唉,做大哥的真想替他啊。」云三爷想到云倾孩子气的嘱咐,稚嫩的小脸,心中一凛,「我答应过阿稚不去海上的……」犹豫起来,心思怔忡,便没接云大爷的话。 云大爷未免有些焦燥。 他和云仪真是父女,父女二人听到坏消息后反应是一样的:找替罪羊,找云三爷,找这个被云尚书和王夫人抚养长大的人,让他把打小便欠下的人情债给还了。 见云三爷不上道,云大爷心中抱怨,「老三恁地不自觉。没有我爹娘养大他,他哪有今日?竟不知道替我爹娘分忧么?不行,不能放过老三。云家只有五兄弟,老二死的早,老五是白身,我倒是想替四弟,但我是云家长子、爹娘最重要的儿子,算来算去,眼下用得上的唯有老三,再无旁人。云家养大了他,现在用得着他了,休想逃避。」 「咱们快把老三带回家,细细问他。」云大爷急急的道。 他既然说不动云三爷,那便只有把云三爷、云湍一起带回锦绣里云府,让云尚书和王夫人亲自出马了-----以云尚书的脾气禀性,恐怕他开不了这个口,但是有王夫人也就足够了。云大爷迅速的盘算了一下,觉得云三爷虽然不上道,但也不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之人,到时候王夫人哭诉一番,声泪俱下,云三爷会良心发现的。 「甚好。」云三爷欣然同意。 两人一起进了泰明楼。 他二人进去后不久,云倾、云仰和韩厚朴一行人也到了。 泰明楼一楼中间是大厅,二楼有厅也有包间,不管是厅还是包间,从二楼往下看都能把大厅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云湍站在台上正说到高兴处,神情激昂,滔滔不绝,云大爷咬牙,「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老四,他倒神气上了!」对这个不争气的弟弟真是恨到了极处,心里狠狠的骂道:「老四啊老四,单是御前毛遂自荐已经够让人心烦的了,已经让人觉得难以转圜,你还要当众大吹大擂,肆意宣扬,让父母兄长如何替你善后!你当高丽是好去的?前年出使高丽的使臣便中途死了,你难道不知道么?!」 云大爷拉着云三爷快步上前,「四弟。」云湍红光满面的拱手,「大哥,三哥。」云大爷再恨云湍也不能当众骂他,和云湍略寒暄了两句,便想带云湍走,「四弟,母亲在家里等你,有话要说,快跟为兄回家。」云湍别的好处没有,倒还孝顺王夫人,听到云大爷这么说,忙道:「是,大哥。」 云大爷很是欣慰。老四,你别在这儿瞎起闹了,赶紧跟我回家吧。等回到家,咱们一家人同心协力、和衷共济,非劝得老三同意替你不可。唉,这回有惊无险,只是坑了老三,你以后可长点儿心吧,别再给云家添麻烦了! 「四弟,快走。」云大爷平时是个很圆滑世故的人,但是现在都来不及跟在场的官员们一一寒暄、套近乎,做了个罗圈揖,口中道着失陪,便拉了云湍要走。
第26章 扑通 泰明楼地下一处狭窄的暗室中,阿晟手提宝剑,剑尖逼近一名身穿蓝布衣衫的少年。 少年跌坐在地,眼中尽是恐惧之色。 「茶里有毒,你要毒死谁?」阿晟宝剑抵在少年颈间,慢慢问道。 少年却倔强的昂起头,「我不说!你杀了我也不说!」 阿晟低沉的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你师父命令你的,对不对?你师父就是你名义上的爹,是店里的老万,对不对?」少年惊骇不已,脸色由通红转为惨白,颤声道:「你……你怎么……」阿晟低笑,「我为何知道,是么?我不妨明白告诉你,我不仅知道老万是你师父,还知道你真名不叫万柱子,你的真名是……」 少年全身紧绷,紧张到了极处。 「万-波-随。」阿晟一字一字,道出了这个名字。 少年又是惊怒,又是恐惧,面如土色。 阿晟静静的、眼神笃定的看着他。 阿晟太熟悉这个人了。万波随,这是他前世直到二十岁才收服的人,世上第一流的刺客、杀手。当然现在的他还远远够不上这个称号,现在他还只是老万的徒弟,也是老万手中的棋子。前世阿晟收服他的时候,他早已经亲手将老万杀死了。 「你到底是谁?」万波随警觉的看着阿晟。 阿晟不回答他的问题,淡淡的道:「老万是福建总督胡劲的人。胡劲这个人很有野心,气度却不大,眦睚必报。他的爱子胡不竭在京中遇到的那场意外,你想必是知道的。以胡劲的行事风格,不会就这么算了,迟早会跟栗家、云湍算清楚这笔帐。」 阿晟说话缓慢而清晰,实在不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万波随心中的惊骇渐渐去了,敬佩之情油然而然,「这人看上去比我还小着几岁,可比我镇定多了。也不知他到底是谁?」眼中防备之意渐少,身体也没有刚才那么僵硬了。 「你想不想知道,如果你真把这壶毒酒给云湍喝了,会有什么后果?」阿晟轻轻笑了笑,笑容令人不寒而慄,「到时你跑不了,一死以报,老万会把你师妹小果子伤痕累累的尸体推出来,告知世人,小果子是被云湍侮辱致死,你这做哥哥的是为小果子报仇……」 万波随脸色惨白,一跃而起,「不,不,小果子还好好的,今天早上我见到她的时候还好好的!」他恐惧已极,还带着稚气的脸已经变了形。 阿晟异常冷静,「胡劲是怎样的人,老万是怎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你和小果子不过是两枚小小的棋子,用你们两个弃儿的性命来扳倒云湍,令得云湍声名尽丧,为胡劲的爱子胡不竭出一口恶气,告诉世人有恋童、虐童譬好的并非胡不竭,而是带胡不竭到花街柳巷寻欢作乐的云湍。这么划算的买卖,胡劲肯不肯?老万肯不肯?」 万波随眼睛通红,喘着粗气,已经快疯了,「不行,小果子不能死,说什么也不行!」 阿晟有片刻沉默。 前世他遇到万波随的时候,小果子已经死了,万波随已经将老万杀了。这世情形和前世有所不同,也许他有机会救下万波随和小果子两个人,收服这一对可怜的、从小被当做杀手培养的情侣……可是,杀手心中有情、身边有爱人,他还会是无情的杀手么?还会是第一流的杀手么? 前世的万波随简直不是一个人,没有七情六慾,行尸走肉,面无表情。 这样的万波随,就算活到七八十岁,就算活到白髮苍苍,他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听我的话,小果子便不会死。」阿晟简短的道。 「只要小果子不死,我就听你的!」万波随当机立断。 阿晟伸手从背后取下一个包裹扔在他面前,「这是一套新衣裳,还有些散碎银两,你把店小二的衣裳脱了换上,避开老万的耳目现在便回家,救你的小果子。救了小果子之后到山神庙暂避,等我的命令。你和小果子逃了之后,便是老万要杀死的叛徒了,凡事小心。」万波随更不犹豫,立即将自己身上店小二的衣裳脱了,换上新的。他心中有无数疑问,但忧心小果子的生死,也来不及多问,换了衣裳,拜谢过阿晟,两人分道扬镳,一个去救心上人,一个去了大厅。 阿晟到了大厅,云大爷和云三爷正快步上台,要拉云湍走。 几个翰林院的官员上去和云大爷寒暄,「云主事,令弟年纪轻轻,却很有胆色,以后一定前途无量。」云大爷心里有事,连他们说的是什么都没听太清楚,陪着笑脸道:「对不住,对不住,家母有急事,命人召下官回家,下官失陪了,失陪了。」 阿晟向门前张望了下,见云倾小小的身影下了车,嘴角轻勾。 他手指向下,做了个手势。 云大爷和云三爷、云湍三人正要携手离开,突然一道亮光闪过,自二楼飞跃下一个剑客,一身黑衣,头脸俱用黑布蒙了,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大声喝道:「云湍,你这欺世盗名的小人!今日我来为世人除害,为士林清除斯文败类!」剑闪幽蓝之光,向云湍面门直刺! 「天呢!」「杀人了,杀人了!」整个泰明楼登时乱了,尖叫声四起。 在这里聚会的全是文人墨客,能有几个有胆色的人?看到剑,看到剑客,人人胆战心寒,有闭上眼睛拼命尖叫的,有哭爹叫娘的,有泪流满面的,也有肝胆俱裂的,都是慌了。那剑客身法快极,剑快极,快到即便有胆子大的人睁大眼睛看也觉眼花看不清,有眼神好的人恍惚间似是看到一名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台上,却没深想,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台上那是有刺客啊,谁不想躲?谁会不知死活的往前凑?众人都是心中忧惧,以为云湍就这么没命了,谁知下一刻倒在地上的却不是云湍,而是站在云湍身边的云大爷------就连云大爷这爱护弟弟的大哥眼见寒光袭向云湍也是恐惧之极,五脏俱焚,骤然昏晕。 「世间竟有如此义士!世间竟有捨弃自己生命救弟弟的义士!」剑客长嘆,一声唿啸,人已向上跃起,弹向二楼,从二楼破窗而出! 剑客人虽走了,他的嘆息声、话语声却久久迴荡在大厅中! 众人定定心神看过去,只见云湍直挺挺的站着,看样子已经吓傻了,而云三爷双臂张开护在云湍身前,殷红的鲜血自他胸前慢慢流下…… 云倾、云仰、韩厚朴、车夫陈实一行人及时赶到,陈实力气大,把无关紧要之人推开,韩厚朴药箱是早就准备好的,麻利的为云三爷治伤、裹伤,手法娴熟,如行云流水一般。云倾和云仰很有默契的一齐哭着叫「爹爹」,云三爷努力睁开眼睛,「孩儿莫哭,爹没事……」这时候有几个胆子大的人魂魄回来了,忙过来慰问云三爷,「云侍读,你感觉如何?」云倾小小声的提醒云三爷一句,云三爷嘴角抽了抽,声音虚弱的问道:「四弟,四弟,我四弟没事吧?」那几人看看呆若木鸡的云湍,一迭声道:「令弟没事,没事。」云三爷欣慰点头,头一歪,倒在韩厚朴怀里。 「高义,云侍读高义。」胆子大的人还是有的,没昏倒没被吓死的几个翰林院官员连声赞嘆。 云三爷拼死保护弟弟的光辉形象已经深深刻在他们脑海间,再也抹不掉了。 韩厚朴为云三爷处理好伤口,指挥着众人让路,「烦劳让一让,云三爷现在身体虚弱,需回家休养。」众人潮水般往后退,「是,大夫说的对,快请快请。我们稍后便到云府看望、拜访,这时却不敢阻拦云三爷回家养伤。」韩厚朴和陈实扶着云三爷,云倾和云仰在后头抹眼泪,一行人出泰明楼,上了马车。 「爹爹,你怎样了?」云倾和云仰一上车,就扑到云三爷身边急切的询问。 韩厚朴微笑道:「阿仰,阿稚,你们的爹爹一点事也没有,只管把心放回到肚子里便是。」云倾和云仰听了他的话均是大喜,云仰咧开嘴,云倾更是笑靥如花。云三爷却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一脸迷惘。 云倾喜滋滋,「伯伯,哥哥,这下子爹爹都已经救云湍两回了!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云湍就算脸皮再厚,也没脸要爹爹替他出使高丽了吧?」 「应该没有。」韩厚朴是厚道人,只微微一笑。 「肯定没脸。」云仰年龄小,涵养自然不足,脸已经黑下来了。 云三爷听到云倾用这样的语气说她四叔云湍,不由的皱起眉头,「阿稚,你胡说什么?」云倾扁扁小嘴,「哇」的一声哭了,「我不管,爹爹就算骂我也不许去高丽,爹爹不许离开我……」见云三爷真的生气了,她心虚的眨眨眼睛,声音低了,「爹爹,我还是病人啊,如果调皮了,淘气了,不能打,也不能骂,要和风细雨,慢慢讲道理……」 云三爷气又气不得,骂又骂不得,啼笑皆非。 车夫老陈把车赶得飞快,回了锦绣里云府。 云大爷好容易醒了,云四爷好容易回过神了,两兄弟惊魂甫定,出来找人的时候,云倾等人已经没影了。这两兄弟便想跟着回家,无奈泰明楼里的官员士绅还不少,都围着他俩赞嘆云三爷的高义,「云大爷,你有位好弟弟啊。云四爷,你有位好哥哥啊,你的一条命都是被他救的!」云湍听了感激万分,「三哥对我实在太好了。」云大爷心中却是烦恼更盛,「唉,这样一来,要如何厚着脸皮让老三替了老四啊?愁死人了。」 云三爷今天冒死救云湍,尽人皆知,明天若是再替云湍出使,这事传扬出去像什么样子?云湍还要不要做人,云尚书还要不要做官,云大爷等还要不要出门见人了?也不能因为云尚书养大了云三爷,云三爷就算报答不完云尚书这一家了,定要对云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云大爷无精打采的和云湍一起回到了锦绣里云府。 「大爷回来了!四爷回来了!」侍女和主人一样等的焦急,连仪态也不顾,小跑着就进来了,激动的禀报。 谁也顾不上理会这些细枝末节,王夫人、杜氏、程氏、云仪等人全打起了精神,各人把各人那篇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话语在心里想了又想,把自己该做的事念了又念。大概是利慾薰心、鬼迷心窍、高度亢奋的缘故,竟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方才侍女禀报的人里面,并没有云三爷。 「阿攸,阿佼,等会儿你俩抱着你们的三叔哭,记住了么?」程氏交代云攸和云佼。 云攸和云佼兄妹迷迷煳煳的点头。 云仪心中怀着歉疚,低了头,不敢举目观看。 云大爷和云湍弟兄二人才进屋,王夫人便由杜氏和程氏搀扶着泪流满面跌跌撞撞的过来了,王夫人一把抓住云湍的衣领,声泪俱下,痛不欲生,「老四啊,你个傻孩子,爹娘辛辛苦苦养大你做什么啊?有什么用啊?你对得起你父亲和我么?」云湍又愧又悔,又羞又气,狼狈万分。 杜氏和程氏也哭声震天,「你自幼娇生惯养,从没出过远门,你若真去高丽,岂不是让爹娘日夜悬心寝食难安么?你这是不孝不义啊……」云湍更是面如土色,云大爷唉声嘆气。 过了好一会儿,云仪方蓦然惊觉:「怎地一直没有听到三叔的声音?」 王夫人、杜氏、程氏这三个女人哭了半天,也发觉不对。咦,老三呢?老三竟然没一起回来? 「三郎呢?」王夫人止了哭,厉声问道。 「就是,三弟(三哥)呢?」杜氏和程氏异口同声。 云大爷烦恼,「三弟他……唉,他受了伤……」 「什么?」王夫人、杜氏、程氏一齐慌了神。 天气明明还热着,云仪却觉身畔雨雪纷飞,冷得人要打寒战。 受伤了?云三爷受伤了?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云湍硬起头皮,「三哥是因为要救我才受伤的……」 「扑通」「扑通」「扑通」连着三声,云仪、程氏、王夫人,一个接着一个,昏倒在地。
第27章 反对 云仪最轻,程氏其次,王夫人年老之人,到底富态些,身体最重,这三声「扑通」由轻入重,一声比一声更响亮,听在耳中简直是惊天动地,穿云裂石。 云大爷、云湍兄弟二人吓得魂飞魄散,忙过去扶王夫人,「娘,娘您怎么了?」云攸和云佼也是心疼自己的母亲,哭着跪在程氏身边叫「娘」。杜氏却是关心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把抱起云仪,焦急的叫道:「仪儿,仪儿快醒醒!」 侍女婆子们有傻了眼的,有抹眼泪的,有哭喊「夫人」「四太太」的,还有想表忠心又没主意的,急得团团转,「夫人要不要紧?用不用请大夫?」乱成了一锅粥。 「成何体统!」云尚书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前,面沉似水。 他肯定是才回到家,连官服也没来得及换,大红色圆领长袍胸前织金绣锦鸡纹,映得他那张原本儒雅的面庞更增威严。 他这大家长一到场还真是挺管用,侍女婆子们不敢再哭叫,个个摒声敛气,低眉顺目,杜氏也不敢唿唤云仪了,云攸和云佼也不敢哭着喊爹喊娘了,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云大爷跪在王夫人身边,眼中饱含热泪,「爹,娘昏过去了!」云湍心神大乱,嚅嚅的道:「爹,快给娘请大夫啊。」云尚书脸色阴沉,声音也低沉得吓人,「请什么大夫?掐人中!」 云尚书心里这个恨,这个懊恼,就别提了。不就是几个头髮长见识短的女人昏过去了么?这种丢人的事请什么大夫,用力掐人中,看她们醒不醒! 云大爷、云湍和杜氏如闻纶音,「是,掐人中。」云大爷和云湍掐王夫人,杜氏狠狠心,用力掐云仪,「仪儿,快醒醒啊。」他们还知道该怎么做,云攸和云佼两个人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掐人中,两眼噙着泪跪在地上,跟两个傻子似的。 王夫人先醒了,一把搂住云湍放声大哭,云仪也醒过来了,她脸色还是雪白的,心智却坚定起来了,膝行到云尚书面前搂着云尚书的腿哭着哀求,「祖父,您救救四叔吧!您向三叔开口,三叔却不过您的颜面,会同意代替四叔的……」云尚书黑着脸一脚把她踢开了,「这是什么鬼话!你四叔是云家人,三叔难道不是?为什么苦差使你三叔能去,你四叔便不能!」云大爷和杜氏见女儿被踢了一脚都忍不住惊唿出声,「仪儿!」云仪却根本顾不上这些,爬起来重又抱住云尚书,「祖父,四叔真的不能去!前年去高丽的使臣便中途病逝了,太过危险,四叔真的不能去!」 云仪泪流满面,心里痛苦极了,「我也不想这样的啊,我千方百计想要避免这种局面出现,想方设法提前暗示四叔!我把能做的全都做了,如果大家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难道我不愿意?但是现在总有一个人要倒霉,那么,那么还是三叔吧……四叔不能有事,他是祖母的亲生儿子,是我的嫡亲叔叔……」 云尚书沉着脸,又一脚把云仪踹开了,「太过危险,你四叔便不能去,难道你三叔是金刚不坏之身?」云尚书这句话本是讽刺云仪的,谁知云仪却福至心灵,勐然想到前世一个重要的细节,不顾身上被踢的生疼,大声叫道:「三叔虽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可是,三叔的爱女大病初瘥,这是否极泰来的兆头!祖父,六妹妹那么严重的病症都好了,可见三叔吉星高照,时来运转,他这次高丽之行定会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虽然云仪明知道云三爷若去了,便不可能平安归来,但这时为了哄骗云尚书,她是什么都顾不上了。没办法,云三爷为救云湍受了伤,方才那么多的准备全部落了空,众人束手无策。以现在的形势来看,除非云尚书亲自出马,否则云湍算是没救了。她不能让她的四叔去送死,说什么也不能。 云尚书脸色一直阴沉沉的,听了云仪这句话,却闪过犹豫之色。 云大爷一直心疼加肚疼的在旁边看着,云尚书的脸色变化他注意到了,心中一喜,忙殷勤的问道:「爹,三弟受了伤,我们心中牵挂,却还没来得及过去看看……」 云尚书沉吟许久。 云大爷悬着一颗心,其余的人也悬着一颗心。 云大爷拉了王夫人一把,王夫人会意,拿帕子擦着眼圈,「湍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这孩子从小便养得娇,前几天我还让普仁大师替他看过相呢,大师说他不宜出远门,否则便有血光之灾……」 云尚书思虑半晌,嘆气道:「无论如何,先去看看三郎要紧。」语气已是松动了。 王夫人、云大爷、云湍等人大喜。 只要云尚书肯出个面,肯开个口,事情还有什么不成的!云三爷对云尚书这个叔叔敬重爱戴,如同亲生父亲一般,父亲说的话,儿子如何敢不听? 一行人满怀希望的跟在云尚书身后,去了三房。 程氏原本是晕着的,这会儿也醒了,一手拖了云攸,一手拖了云佼,幽怨的看了云湍一眼。 她方才晕倒的时候身边只有儿子和女儿,云湍这做丈夫的只顾着王夫人了,根本没理她。因为这个程氏心里也是很不舒服的。如果不是现在有紧要之事,程氏便要跟云湍理论理论了。 程氏平日很注重仪容,今天却不行,妆也哭花了,髮髻也散乱了,看上去和平时的雍容华贵不同,异常狼狈。她原本是想整理打扮之后再出来的,云仪却劝她,「四婶婶便是这样才好,无需妆扮。」程氏也是聪明人,心思只一转便即明白过来,「仪儿说的对。」她是去装可怜的,打扮那么齐整做什么?她讲究惯了,很不愿意就这个样子出去见人,但是事到如今,别无良策,也只好如此了。 「今天我先委屈下自己,改天再和三房这些不识趣的人算帐。」程氏恨恨的想道。 她是定国公的独女,家中并无兄弟姐妹,从小便被惯坏了,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比如今天的事,她明明准备得好好的,云三爷竟然没有按她的计划来,没有让她如愿,她便记恨上了。 一幢小小巧巧、红砖绿瓦的阁楼上,有个小丫头踮着脚拼命往前方张望,「怎么还不来呀?姑娘说大概会来,让我在这儿看着,若有消息赶紧去报,我等的脖子都酸了,他们还不来……」这小丫头上梳着两个沖天辫儿,面容憨憨的,神情却很认真,正是云倾的丫头自喜。 前方出现黑压压的一群人。 自喜精神一振,「来了来了,总算来了,不枉我等了这么久,我的脖子啊。」踮着脚尖仔细又看了看,转身便往楼下蹿,灵活无比,速度奇快,小兔子似的。 她像颗炮弹似的冲到云倾面前时,脸是红的,却不喘粗气,瞪大眼睛,颇有几分得意的向云倾宣布,「姑娘,等着了等着了,终于等着了!」云倾问:「来了多少人啊?都有谁啊?」自喜眼珠转了转,嘿嘿笑,「没看清楚是谁。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呢。」云倾一笑,「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自喜却不走,眼巴巴的看着云倾,云倾知道她的心思,夸奖的道:「你做的很好。」自喜方满意了,喜滋滋的点点头,行了个福礼,「是,姑娘。」 云倾走到云三爷床前,「爹爹,叔祖父他们来威逼利诱于你了。」云三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阿稚莫胡说,你叔祖父是端方君子。」何氏对云尚书倒没这样的信心,却怕云三爷心里不舒服,柔声道:「阿稚,你爹爹说得对,听你爹爹的。」云倾调皮的道:「我才不听爹爹的呢,我要和爹爹打个赌。」云三爷虽觉得自己这宝贝小女儿胡闹,但见她玩兴正浓,打赌的主意都想出来了,却也不忍拗她的意,微笑道:「阿稚要如何跟爹爹打赌啊?」云倾胸有成竹,「咱们便用叔祖父一行人的来意做赌注好了。如果叔祖父是来威逼利诱你的,那便是你输了,你要听我的话,不许答应代替四叔出使高丽。如果叔祖父不是来威逼利诱你的,那便是我输了……」 「阿稚如果输了,那又如何?」云三爷和何氏很有默契的一起逗她。 云倾嘻嘻一笑,狡黠无比,「如果叔祖父不是来威逼利诱的,那爹爹更不会出使高丽,我心甘情愿认输。」 「这孩子。」云三爷和何氏都不禁笑了。 云仰一直气唿唿的坐在一边,这时也露出一丝笑意。 云倾拉了云三爷的手,甜甜蜜蜜的道:「爹爹,如果我输了,我就每天替你盛饭盛汤,好不好?」云三爷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故意反对,「不大好。阿稚,你为什么不说每天替爹爹捶背呢?」云倾小脸一板,声音清脆的反对:「那可不成!捶背很累的,又不容易偷懒,盛饭盛汤就轻松多了,而且饭桌上坐四个人,我最小,爹和娘还有哥哥真忍心让我天天干活么?我可不信。」她这理直气壮的一番话说下来,云三爷跟何氏都笑的不行了。 云仰连闷气也不生了,跟着乐。 侍女进来禀报,「老爷和夫人来探望三爷,大爷、大太太、四爷、四太太也来了,还有三少爷、四姑娘、五姑娘。」 云倾听了这话,不由的心中冷笑。好大的阵仗啊,从前云三爷也生过病,云尚书一家可没有这般齐整的来看望过呢。 云仰虽是哥哥,这时却握紧了云倾的手,「阿稚,我有些忐忑不安……」云倾安抚的笑笑,「哥哥,用不着这样,叔祖父是很好很好的人。」 云尚书来的好啊,可以让云三爷看清楚他的叔叔到底是什么人,可以让云三爷看清楚云家诸人的真面目。看清楚之后,以云三爷的聪明才智,自然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他们了。
第28章 冷酷 云尚书、王夫人等已经进了院子,有这对夫妻,还有云大爷和杜氏、云湍和程氏,再加上云攸、云仪、云佼,和各人所带的侍女婆子等,黑压压的一大群人,用自喜的话来形容就是「乌泱泱的」。 云倾踮起脚尖往外看了看,眼中含泪,扑到了床边,「爹爹,你脸这么白,气色这么差,女儿真是担心你呀。」虽说她是在装样子,可前世的种种悲惨遭遇她是亲身经歷过的,说到「担心你」三个字,眼睛酸酸的,泪水夺眶而出,小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她一向是活泼爱笑的小姑娘,生病之后也只是发呆而已,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流过眼泪。她这一哭,招得云三爷和何氏黯然神伤,云仰眼泪也掉下来了,一家四口人人悽然。 「潜儿,你如何了?」云尚书三步并作两步进来,到了云三爷床前。 何氏和云仰忙过来见礼,云倾反正年纪小,也不管这些,只趴在云三爷床前哭,云三爷一边轻轻拍着宝贝女儿,一边对云尚书苦笑道:「叔叔,说来惭愧,我的外伤倒不重,只是现在有些头晕,可能是受了惊吓吧。那剑客身法太快,剑太快,追风逐电一般,令人胆为之寒,心为之惊啊。」 云倾趴在床前,小嘴咧了咧。她对云三爷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云三爷虽然非常信任他的叔父大人,可他也听进去妻子儿女的劝告了啊。这不,甫一见面,才寒暄上,他便很坦白的说出了实话,他的外伤并不重,但受了惊吓,「那剑客身法太快,剑太快,追风逐电一般,令人胆为之寒,心为之惊」,话题直接引到云三爷替云湍挡剑这件事上去了。云三爷从监牢里捞了云湍一回,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替云湍挡了一回剑,就算云尚书真的对他有恩,他这样也算报答了吧?再让他替云湍出使高丽,得脸皮多厚的人才能说得出口啊。 云倾是心中得意,王夫人、程氏、云仪等人却是心中暗恨。 这才见面,还没好好说话呢,便表起功来了么? 云尚书眼中闪过丝惭色,温声道:「潜儿,叔叔都听说了,那样的危急时候你能奋不顾身去救你四弟,这是你做兄长的气度和胸怀,仁爱英勇,非常人所能及。」转身沖云湍喝道:「湍儿,还不快来谢过你三哥!」云湍被云尚书这一声喝得身子抖了抖,忙上前长揖拜谢,「三哥的救命之恩,小弟永世难忘。」云尚书沉着脸,一脚将他踹在地上,「救命之恩,该如何拜谢?」云湍不知不觉便跪了下去,「三哥,小弟拜谢。」 王夫人和程氏看到云湍这个样子,心如刀绞,觉得云湍实在是太委屈了。 云大爷和杜氏也很为云湍抱不平。兄弟之间分这么清做什么呢?这么客套做什么呢? 云攸、云仪、云佼三人都难过的低下了头。 各人心里都是不服气,但是有云尚书在,没人敢出面为云湍鸣不平。 云三爷大惊,忙掀开被子要下床,「这如何使得?四弟快请起,兄弟之间,何需如此?」云三爷要下床去扶云湍,王夫人、程氏等人心里略舒服了一些,偏偏云倾不许,伸出小胳膊拦着云三爷,「爹爹,你受了伤,曾先生说你暂时不能下床。你要听大夫的话啊。」她人小力气小,当然不足以拦住云三爷,但云三爷一向是位慈父,并不会跟女儿动粗,便是到了这时也是耐心跟云倾解释,「阿稚快让开,爹爹要扶起你四叔。」云倾涨红了小脸,执意不许,「不行!大夫说了不可以!」 王夫人、程氏等人心里不知把云倾骂了多少遍。 这婆媳二人气急,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 看着跪在地上的云湍,她俩心疼得已是不行不行的了。 云仪却想道:「六妹妹仗着年龄小,敢胡闹,我也一样啊,我年龄也不大……」心里这么想着,她灵机一动,「我何不倚小卖小,装疯卖傻,先把话挑明了?毕竟长辈们都不好先开口。」就在她思前想后的时候,云三爷虽被云倾缠得动弹不得,却已一迭声的请云湍起来了,云湍偷眼看看云尚书,见云尚书脸色比方才好看了点儿,便想要站起身。 云仪忙往前跨了两步按住了他,笑道:「四叔莫急着起来,索性再求三叔一件事吧。」 王夫人、程氏等人听了云仪的话,大喜,「仪儿真是聪明机警的好孩子。大人们谁也不好冒然开口,她小孩子家调皮捣蛋,一下子就把窗户纸捅破了啊。好,既捅破了,接下来便好办了。」程氏对于云湍方才那一跪格外不满、格外生气,柔声说道:「是啊,反正四爷跪也跪了,该求三哥的事,一起求了吧。」 云三爷和何氏,云仰和云倾,脸色都是微变。 果然是有来意的,果然要摊开了…… 王夫人救子心切,颤巍巍的对云三爷道:「潜儿啊,叔母今天真是心惊肉跳,毛骨悚然。你知道么,我前几日才见过红叶寺的普仁大师,普仁大师替你四弟算过命,说他不宜出远门,否则便有血光之灾。偏偏你四弟不懂事,竟然自请出使高丽。潜儿啊,叔母真是心如刀割,恨不得自己代了他啊。」说着说着,按捺不住,放声大哭。 云大爷和杜氏忙过去一左一右扶住了王夫人,云大爷也掉下眼泪,「我这做大哥的也恨不得代了他。唉,可我现在兵部任职,就算我上表要代替四弟,陛下也必定不许啊。」 母子二人都眼巴巴的、一脸热切的看着云三爷。 云三爷的心却越来越凉了。 他不是不能出使高丽。他是朝中官员,若皇帝有旨,若上司有令,命他做这个使臣,难道他会推拖么?当然不会,他会欣然领命,他不畏惧道路上的艰险。可是,他不畏险阻,并不意味着他愿意退让,愿意做牺牲,明明是云湍自己在御前求到的差使,只因为太过危险,就要推到他身上么?云湍到高丽去是要经歷千山万水,难道换做他路途便会缩短?困难便会减少?风险便会没有了?为什么一定要他代替云湍。 他在云家到底算什么?这里是他的家,眼前这些人是他的亲人么? 云倾小手指挠挠云三爷的手掌心,「爹爹,莫忘了咱俩打的赌。」 云三爷有些苦涩的笑了笑。 他鼓起勇气,看向云尚书。 他不在乎王夫人对他怎样,甚至也不在乎云大爷这堂兄待他怎样,他只想知道,他的亲叔叔是怎么看待他的。 王夫人在夸奖他平时是如何的懂事、如何的友爱弟弟,夸奖他家阿稚病已经好了、他是如何的有福气,这些话他好像听在了耳里,又好像不明白是什么含义似的。他眼睛看向云尚书,眼里只有云尚书。 云倾一脸稚气的问着何氏,「娘,他们还要再求爹爹什么事啊?爹爹倾家荡产救过四叔一回,捨生忘死救过四叔一回,还要再逼爹爹做什么?」 王夫人、程氏等脸色紫红。 厚脸皮如她们,这时候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了。 云倾这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她们竟然不懂。 何氏轻抚云倾的头髮,语气温和淡然,「阿稚,不许胡说,你叔祖母和伯父伯母、叔父叔母是来探望你父亲的,不是来逼你父亲的。云家是知礼仪讲脸面的人家,你是云家的小姑娘,可千万不许胡乱说话,明白么?」 说着话,何氏似笑非笑、似是讥讽又似怜悯的目光落在王夫人、程氏等人脸上,意味深长。 云尚书脸颊抽搐,厉声喝道:「夫人,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老四的事和三郎有什么相干,你不让三郎好生养病,却啰啰嗦嗦的烦着他?」 王夫人被他骂的呆怔住了。 她和云尚书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又为云尚书生了两子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云尚书无论如何不应该当着晚辈的面给她没脸啊。 云大爷、杜氏、程氏等人也都愣了。 云尚书向来是尊重髮妻的,当着他们这些晚辈的面呵斥王夫人,这种事从前根本没有过…… 王夫人又气又急,羞愤欲死,谁知云尚书这还不算完,又骂起云大爷,「你这来看望你三弟的病情的么?是来向你三弟道谢的么?大郎,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云大爷被骂了个灰头土脸。 王夫人到底是有两个儿子傍身的人,被云尚书这么一骂,脸上挂不住,哀哀痛哭起来,「当着小辈的面给我没脸,这算什么?你若嫌弃我,不想要我了,不如这便给我一封休书吧!」云大爷和云湍都慌了,「娘,您这是什么话!快别这么说了!」一边劝王夫人,一边哀求云尚书,「爹,娘也是一片慈母心啊。」云尚书气得脸煞白,「好,你要休书,我便给你休书!」这下子可好,王夫人放声大哭,云大爷、云湍等人大惊失色苦苦哀求,云攸、云佼害怕已极,又哭又叫,屋子里一下子热闹的不行了。 「呸,你们这也算是来探病的么?」云倾真想沖他们这些人脸上啐一口。 何氏也有些不高兴,云三爷却心生不忍,「唉,叔叔和叔母平时何等恩爱,云家何等和睦,现在乱成这样,都是因为我……」云倾愕然抬头,「爹爹,因为你?」云三爷面有愧色,点头道:「是啊,因为我。阿稚,若是我答应了叔母,便不会这样了。」 云倾真是怒了。 她的父亲从小是被云尚书、王夫人如何教育的啊,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眼前的乱子明明是因为云湍而起,云三爷却觉得是自己的责任了!前世云三爷过世的时候云倾还小,她根本不知道,原来云三爷是这样的性情,王夫人等闹上一闹,他便心中愧疚了,便自责了,便想要让步了! 「怪不得前世爹爹会慨然点头。」云倾心惊。 眼前这样的形势,如果她不是重生的,如果她不是预知未来,说不定云三爷真的会重蹈覆辙,再一次欣然同意代替云湍。然后,前世所有的事情全部会重演,她和她的父亲、母亲、哥哥又会陷入万劫不復的境地! 云倾小手紧紧拉住云三爷,目光盯紧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云尚书在严厉的斥责、痛骂,王夫人和云大爷等人却是豁出去了,竟然破天荒的顶撞起云尚书。 「一个□□脸,其余的人唱白脸么。」云倾不由的冷笑,「如此一来,我爹爹对云尚书歉疚,不忍让云尚书生气,不忍让云尚书家中起内讧,还是会答应的啊。哼,我方才竟然没把这情形算进去。」 「三哥,我知道你是好人,最爱护弟弟的好三哥。」程氏一手揽着云攸,一手揽着云佼,不耐烦的高声道:「你看看攸儿、佼儿,这两个孩子不停哭泣,小模样何其可怜,你看看我们这一家,难道你忍心见死不救么?三哥,我们现在全靠你了啊,公公婆婆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啊。」 「四婶婶,你为什么要咒四叔?」云倾声音也高了,清清亮亮,在这一片暄闹之中也听得清清楚楚,「四叔不过是做使臣而已,怎么就谈得上见死不救这么严重了?」 云仰也生气,大声叫道:「四叔四婶,你们有一子一女,我爹娘也是一样的!四叔的妻儿金贵,是温室里的娇花,我娘亲和我,和我妹妹,我们难道是外面的野草不成?」 「野草,我们是野草。」云倾扑到何氏怀里,哭的异常伤心。 她这时候的眼泪不是装出来的,不是哄人的,而是想到前世一家四口的悲惨遭遇,彻骨的酸楚难过! 云三爷和何氏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说他们的一儿一女是野草,谁家做父母的受得了? 程氏被云倾和云仰当面反驳,气得急了,口不择言,「野草不野草的倒谈不上,但是,公公婆婆不收养三哥,三哥能顺利长大么?能有今天么?做人要有良心,不能忘本!」 王夫人来了精神,「是啊,三郎,不是老爷和我抚养,你能有今天么?」她爱子心切,什么也顾不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过来央求云三爷,「三郎,你看在我从小将养大的份儿上,救救你四弟,他不能出远门,真的不能出远门,普仁大师替他算过的……」云倾倚在云三爷身边,好奇的问道:「叔祖母,普仁大师是哪天替四叔算的啊?」王夫人本不爱理会她,可现在正是求着云三爷的时候,不得不敷衍下这讨厌的小丫头,便说道:「是我到慈林寺上香的时候。」云倾一脸天真,伸出小手掰着手指头算,「叔祖母到慈林寺上香,那得是七天前的事了吧?普仁大师得是七天前说过这个话吧?叔祖母,你为何不早早告诉四叔呢?四叔是今天才在御前求到的差使,若叔祖母早早的便告诉四叔,便不会这样了。」 「我忘记了。」王夫人忍气吞声的道。 云倾嘻嘻一笑,「叔祖母都能忘记,看来这件事不重要呀,嘻嘻。」 王夫人、程氏等人都被云倾气得够呛。云倾虽然是个小孩子,但她说的话也有道理,如果王夫人真的去上香了,寺里的高僧真的替云湍算过了,出远门会有血光之灾,那王夫人为什么没告诉云湍呢?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性命攸关的事,那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忘记啊。 「其实我母亲是告诉过我的。」云湍不忍让王夫人为难,把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四叔,你也太不孝顺了。」云倾直起身子,认真的说道:「叔祖母既然都告诉过你了,你怎么还会在御前自请出使高丽?你这样不是故意让叔祖母担心么,可真不好。」 「六丫头你太过份了!」王夫人、程氏一齐发怒,「竟敢指责你四叔!」 云倾扁扁小嘴,「不孝之人,有什么说不得?四叔连叔祖母再三交代的紧要话语都不理会,擅自行事,他做出这样的事,人人可以指责他。」 「小丫头你-----」王夫人和程氏被云倾这人小鬼大、理直气壮的模样弄得怒不可遏。 云尚书目光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丢人丢得还不够么?还不快滚回去闭门思过!」 王夫人和程氏哪里肯?反正已经闹开了头,胆子都大了,哭声更高。 云仪眼看着已经闹到了这一步,王夫人和云大爷都眼巴巴的看着云三爷,云三爷竟然还没吐口愿意代替云湍,心中非常惊奇,「不应该啊,前世祖母和四婶两个人哭闹而已,三叔便答应了。现在云家全家出动,连祖父也出面了,三叔竟然无动于衷么?」 「三叔。」云仪走上前,声音柔柔的,眼圈却是红红的,「三叔,一笔写不出两个云字,咱们都是云家人,应该和衷共济同心同德风雨同舟,三叔说对不对?眼下只有三叔和四叔同在翰林院,任清贵之职,可以替得四叔。三叔您这些时日鸿运当头吉星高照,四叔却是太不顺了,才有过牢狱之灾……」 「他那次牢狱之灾,还是我爹爹不惜血本,救他出来的。」云倾冷冷的道。 「六妹妹!」云仪吃了一惊。 望着云倾稚嫩的面庞、冷幽幽的眼神,云仪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天呢,天呢。」云仪心中涌起滔天巨浪。 云仪连站着的力气也没有了,呆呆的靠到了杜氏身上。 杜氏怜惜的搂住了她。 云仪冷,浑身发冷,前世最后一幕场景仿佛又浮现在她现前,漫天雪花如撕棉扯絮一般扑将下来,寒冷直浸入到骨髓中,无助、悲伤、绝望、屈辱,天昏了,地暗了……云仪眼前一黑,像前世一样昏倒在杜氏怀里。 「仪儿,仪儿!」她这一昏倒,可把杜氏吓坏了,连声唿唤着云仪,面如死灰。 王夫人和程氏的心思却不在云仪身上,云仪昏倒,她们是连注意都没有注意到,不屈不挠,还要接着再门,云尚书厉声喝止,她们只是不听。云尚书见王夫人等都不听他的,怒了,眼圈通红,「你们都滚,全都滚!三郎还要好生养病呢,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全都给我滚!」 程氏此时真是又气又急,眼睛都红了,「父亲!您把三哥从小抚养长大的,恩同再造,您让他替了四爷啊,四爷是金贵人,他可不能去高丽那样的蛮荒之地!」 云尚书阴沉的目光落在程氏脸上,慢吞吞的道:「老四,你媳妇儿当面顶撞为父,是你教唆的吧?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有这样的胆气,必定是你的意思了。」云湍大为惶恐,「爹,不是孩儿教唆的!」见云尚书脸色由红转白,目光深不可测,神情可怖,心中惊慌,反手重重打了程氏一记耳光,「你做的好事!竟敢顶撞起我的父亲来了!」 他这一下用力甚勐,程氏半张脸被打得通红,脸上清晰现出五个指印,嘴角更流出殷红的鲜血,看上去甚是吓人。 程氏不提防,倒退两步也还没站稳,跌坐到了地上。 「你……我是为了你,你竟然打我!你竟然敢打我!」程氏捂着*辣的脸颊,看向云湍的目光中全是不可置信。 云攸和云佼哇哇大哭,「娘,娘!」扑到程氏背上,抱着她掉眼泪。 程氏最是疼爱这两个孩子,但这时她惊怒到了极处,连孩子也顾不上了,任由云攸和云佼哭闹,喃喃自语,「我是一心为了你好,你竟然打我,你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 这个变故一出,连王夫人也被震住了,哭声暂停。 程氏挨打了,定国公的独女程氏自从嫁到云家那真是公婆怜爱丈夫纵容,合家上下都让她三分,今天她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打了…… 云尚书根本不理会程氏的难堪和众人的惊愕,面沉似水,厉声命令婆子,「把夫人请出去!大郎、四郎和他们的媳妇儿、孩儿若自己走还罢了,若不走,全部给我拖出去!」 云大爷和云湍见势不妙,赶紧劝着王夫人出来,「娘,再哭闹下去徒劳无用,只会惹怒父亲。孩儿扶您回去吧。」王夫人刚才哭得太动情,现在身子都软了,都走不动路了,嚅嚅道:「这可如何是好?三郎如此狠心,没个做哥哥的样子,要眼睁睁的看着我儿子出远门啊。我儿子娇生惯养的,从来没吃过这种辛苦,他不知道么?」云大爷听王夫人越说越不像话,他脸上也觉得臊得慌,忙沖云湍使个眼色,兄弟二人半拖半抱,哄着王夫人出去了。 程氏孤零零的瘫坐在地上,云攸和云佼趴在她背上哭。 这时候的程氏,是前世今生加起来最狼狈的一次了吧。 云三爷过意不去,「唉,这又何必,闹成这样,全是为了我啊。」何氏就在他床边站着,柔声道:「三爷,这件事和你有什么相干?四弟妹顶撞公公,着实无礼,四弟才无奈出手的,其实四弟心中何尝不痛?人家夫妻间的事,咱们可管不着,也和咱们不相干。」云三爷连声嘆息。 云倾的目光死死盯在程氏脸上。 阴暗的山洞……难堪的羞辱……好不容易到了阳光下,迎面是程氏高傲而不屑的目光……前世难堪羞辱的一幕一幕涌现在云倾心头。云倾当年是多么自卑啊,以为自己是身无分主寄居在锦绣里的穷亲戚,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唾面自干,哪知道云三爷是有巨款留下来的,云家明明吞了她的钱,还那样怠慢她、欺侮她。程氏装着幅清高傲慢的模样,其实利慾薰心,不惜用云倾这个幼女来讨好胡总督的儿子、来换取她和云湍源源不断的财富。云三爷是为了云湍而牺牲的,那又怎样?程氏和云湍这对狼心狗肺的夫妻算计起云倾来,毫不手软,狠辣决绝…… 「程氏,我一定要你亲眼看着云湍上路,一定要你亲眼看着云湍踏上不归路。」云倾心境变得冷酷。 前世你加在我身上的恶运,一点不少,我要全部奉还。
第29章 挟恩 杜氏本来和程氏最要好,但云仪昏过去了,她也没心思亲自照管程氏了。 杜氏抱起云仪,吩咐婆子,「快,去把四太太扶起来。」婆子领命,战战兢兢的上前,「四太太,老奴扶您起来可好?」婆子提着心吊着胆,幸好程氏并没发怒,木着一张脸,任由婆子扶起来,往外走。 虽是是这样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被赶走了,临出去之前,程氏还不甘心的、恶狠狠的回过头瞪了云三爷、何氏、云仰、云倾等人一眼。 那一眼真是毒辣,云仰打了个寒噤。 云尚书温和的道:「三郎媳妇,仰儿,倾儿,我想和三郎单独说会儿话。」云三爷方才忍了半天没答应,心里对云尚书已经愧疚得不行了,忙道:「太太,阿仰,阿稚,你们先出去吧,我陪叔叔说说话。」何氏虽不放心,却也无奈,只好一手牵了云仰,一手牵了云倾,「是。」 云倾满心不愿意的叫道:「爹爹!」 云三爷语气温柔又坚定,「阿稚听话,跟你娘亲和哥哥出去玩。」 云尚书这会儿已经不生气了,面目依旧儒雅,他看着云倾笑了笑,笑容如春风般和煦,云倾却觉得背上发凉。 这个云尚书老奸巨滑,他若想诱导云三爷做什么,云三爷根本无力反抗。 他就是砧板,云三爷就是鱼肉,到了他面前,云三爷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我陪着爹爹。」云倾甜甜笑。 「阿稚,不许淘气啊。」云三爷神色依旧慈爱,语气中却已带着嗔怪的意味了。 「阿稚放心,叔祖父吃不了你爹爹。」云尚书大概觉得很有趣,开心的笑了。 云三爷抱歉的笑,「叔叔,阿稚还是个孩子,小脑袋儿里不知在胡乱想些什么,您莫在意。」 「我倒觉得阿稚这孩子很好呢。」云尚书笑道。 云倾觉得他笑得像个老狐狸,可恶的老狐狸。 云倾含着两包眼泪,一步三回头的跟着何氏出来了。 她心里不舒服,挣开何氏,一个人跑到紫藤花架下坐着,双手抱膝,脆弱、委屈又无助。 难道前世的事情又要重演?难道父亲最后还是会答应云尚书?她伤心的想着这些,一时间竟把自己之前说过的最下策给忘了。 有官员家眷前来慰问,何氏要带着云仰出去见客人,「阿稚,你也和娘、哥哥一起出去,好不好?」云倾无力的摇头,「娘,我不去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何氏温柔摸摸她的小脑袋,「这样也好。」交代舒绿、自喜好生跟着云倾,携了云仰,出去招待客人。 云倾也不知在花架下坐了多久。 有一个人走过来,在她身前停下了。 云倾闷闷的,「别理我,我想静一静。」以为会是何氏,或是云仰,或是晴霞、舒绿等人,谁知耳边却响起少年男子的声音,清朗中又带着温柔,「莫犯愁。即便你爹爹答应了云尚书,也没事。」云倾惊讶抬头,又惊又喜,「阿晟,是你?」 眼前站着位俊美无俦的少年,不是阿晟,却是哪个? 阿晟浅笑,「是我。」他在云倾对面坐下来,道:「不必担心。你爹爹就算被云尚书感动了,写了表章愿意代替云湍,皇帝也不会答应的。」 他语气异常笃定,云倾心中却打了个突突。 可能是前世的经歷实在太惨痛了,在云三爷要替云湍出使高丽这件事上,云倾格外警惕,格外在意。那是她失去亲人的开始,也是她所有痛苦的根源,想到这件事,她整个人就跟刺猬似的防备起来了。 「不,我不想冒这个险。」云倾低低的道。 她可不想让云三爷上这个表章,那太危险了。 阿晟道:「你爹爹对云尚书感情之深,可能超出了咱们的想像。但是你不必担忧,表章上了也没事,今天在泰明楼亲眼目睹你爹爹勇救云湍的人太多了,且多为官员,大家自有公论。更何况还有胡家。」 「胡家?」云倾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阿晟简短把福建总督胡劲的一些事、泰明楼原本的阴谋说了,「……胡家对云湍已有敌意,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就算云尚书能令你爹爹写下表章,胡家也不会听之任之的。胡家已经失败一次,第二次绝不会再失手。」 云倾还是摇头,「不,我不要爹爹冒这个险。」 阿晟微笑,「你不是说过一个最下策么?」 云倾眼睛一亮,「就是,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大不了让爹爹『病』上一场呗。」 她心情轻松多了,不由的嫣然一笑。 虽年龄尚幼,但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这一笑犹如蓓蕾初放,美丽动人。 阿晟凝视着她,目光不知不觉间温柔似水,「你想住到石桥大街去,对不对?那么,总要你爹爹认清云尚书的真面目,肯离开他才行。放心,这一天不远了。」 「嗯。」云倾用力点头。 云尚书越贪婪,云三爷就会醒悟得越早啊。 「哎,你怎么知道胡家的阴谋的?还有,你怎么命令得动那样的高手剑客?」云倾好奇的问道。 阿晟道:「我用的是我爹的人。」 「你爹找到你了?」云倾睁大了眼睛。 阿晟摇头,「没有。我现在不想让他找到我。我知道他的人使什么暗号,便偷偷用了,他是不知情的。」 「可是,他迟早会知道,到时候便要掘地三尺来找你了。」云倾替他担心。 阿晟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意,嘴角微扬,语气轻快的道:「我便是不用他的人,他也要掘地三尺找我的。不妨事。」 「你爹有些权势吧?」云倾琢磨着他的话,「能掘地三尺找儿子的人,肯定不简单啊。」 阿晟道:「他是有些权势。不过你也知道,越是有权势的人家,内里的争斗越是激烈。」 云倾深有同感,大力点头,「对极!小门小户没什么可争的,倒是会和和睦睦,越是大户人家,越是富贵人家,要争的东西实在多,就和平不起来了。」 比如说云家吧,如果云三爷不是很有钱,还有许多古董字画的珍藏,说不定云尚书和王夫人早就放他自立门户了呢。 「哎,你怎么到我家的?」云倾又想起件要紧事,「还到我面前来了。」 这里是内宅,按说阿晟可是进不来啊。 阿晟自负的微微一笑,心想我若想去,世上哪里去不了? 他笑道:「我现在是曾先生的童儿了。以后请你叫我药童阿晟。」 「你还真的做我韩伯伯的侍从了啊。」云倾不由的乐了。 阿晟见她笑的畅快,心情也是飞扬,柔声道:「我还不了你韩伯伯的银子,不就要卖身给他做侍从么?咱们说好了的啊。」 「侍从,韩伯伯的侍从。」眼前这少年俊美得简直不像话,云倾看看他,想到韩伯伯有了这样的侍从,笑成了一朵花。 这件事真的太好玩了啊。阿晟说他父亲有些权势,又说他还不了韩伯伯的银子,要卖身做侍从…… 云仰快步朝这边走来。 一位面色腊黄的中年男子也不慌不忙的从另一边过来了。 云倾和阿晟都站起身。 「曾先生好。」云倾笑盈盈的行礼问好。 云仰纳闷,「韩伯伯怎地成曾先生了?」虽然韩厚朴现在是易了容的,可他曾经见过,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云倾得意吹嘘,「韩伯伯虽然不辞而别,但是他担忧我的病情,特推荐了他的师弟曾先生过来,做为专门替我看病的医生……顺便替爹爹也裹裹伤什么的……哥哥你明白了么?」 「明白了。」云仰忍着笑,郑重的点头。 云倾嘻嘻笑。 「妹妹,孟兄的母亲来看望你。你见过孟兄的,还记得么?」云仰关切的问着云倾。 「记得,记得。」云倾忙点头。 孟川柏是云仰的同窗,给云倾要过卫王府的请贴,让云倾在云仪、云佼等人面前出过一次风头呢。 「咱们去见见伯母。」云仰笑道。 云倾和韩厚朴、阿晟挥手告别,调皮的笑道:「曾先生,药童阿晟,我先走啦。」 她肤色很白,两颊有红晕,笑容更美,如上好羊脂白玉中映出珊瑚之色,娇艷欲滴。 「她就应该这么笑才好。」阿晟柔情似水的看着她,「我要一直守着她,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每天都笑得这么开心。」 他回来对了。放弃垂手可得的权势地位回到幼年之时,回到她身边,守护她、关心她、宠爱她,这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了。 「咱们过去给病人熬药。」韩厚朴微笑道。 「是,先生。」阿晟深深一揖。 他随着韩厚朴进去,手里提着药箱,勐的看上去就是个大夫身边的药童。但是仔细一看会发觉不对劲,他生的太好,气质超逸,绝不是做药童的人才。 韩厚朴和阿晟在廊下煎药,屋里云尚书和云三爷的对话可以听得很清楚。 云尚书正和云三爷说着话,斯文儒雅,发自肺腑,「妇道人家头髮长见识短,竟然以为曾有使臣中途遇难,所以湍儿便不可以出使高丽了,令人啼笑皆非。放了外任的官员赴任期间中途遇匪徒袭击身亡的例子又不是没有,那是不是以后湍儿放了外任,她也要死活拦着,不许湍儿出京?世上哪件事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又有哪件事毫无危险,安安生生稳稳噹噹坐在家里便能做成了呢?该你做的事,你只管去做就对了,推诿躲避,嫁祸于人,是何道理?遇见好事便迫不及待往上扑,没好处的事便避之不及,唉,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云三爷竭力为王夫人说话,「叔母也是爱子心切。」 云尚书不悦,「子侄子侄,儿子和侄子原是一样的。儿子是亲生的,侄子难道是外姓人?难道不姓云?只知道疼儿子不知道疼侄子,也只有愚蠢妇人方会如此。」 云尚书情真意切,云三爷异常感动,哽咽道:「叔叔对侄儿有再造之恩,侄儿不知该如何感谢叔叔方好……」云尚书嘆气道:「潜儿,你说叔叔对你好,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大哥,也就是你已经过世的父亲,对我也实在是很好呢?孩子,兄弟、叔侄,这都是世上的至亲啊。」云三爷连连点头,眼中闪烁着泪花。 「王氏妇道人家没见识,这也算了。大郎和四郎竟然跟着犯起煳涂,这个我却不能忍。」云尚书沉下脸,目光也阴沉了,「潜儿你放心,叔叔这便回去,把大郎和四郎好好教训一顿,替你出这口气!」 「侄儿没气,叔叔莫为难大哥和四弟。」云三爷大惊,忙为云大爷和云湍说好话。 云尚书提起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脸黑如锅底,「大郎令我失望,四郎更是不成器!我要叫过大郎好生问问他,湍儿是他的弟弟,应该爱护,难道潜儿你就不是他的弟弟了不成?他在你面前可有做兄长的样子?」 「叔叔。」云三爷感动的热泪盈眶。 如果说方才王夫人、云大爷等人闹腾的时候他心曾经凉过,那么,现在他的心被云尚书暖回来了,完完全全暖回来了。他不在乎什么出使高丽,不就是趟苦点累点又有些危险的差使么?云尚书说的对,世上做什么事是稳稳噹噹全无危险的?该你做的事,你只管去做就对了,不要推卸责任,以邻为壑。 「湍儿,他为云家丢人啊。」云尚书摇头嘆息,颇为自责,「他先前入狱那件事,已经是斯文扫地。现在自请出使高丽在前,欲推责任给你在后,既无智谋,又无担当,这事若是传扬出去,世上会以为云家子弟败德无行,我云家的声誉一落千丈啊。这便回去骂醒他、打醒他,逼他拿出男人大丈夫的气概来。他若不听,我打死他便了……」 「不要,叔叔。」云三爷热血沸腾,「叔叔,云家还有我!我替四弟做这个使臣便是。四弟一时煳涂而已,叔叔慢慢教导,千万不可打死他。」 「万万不可。」云尚书正色反对,「湍儿做的孽,让你来承受后果,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潜儿,你不许再说这个话,再说叔叔便恼了!」 云三爷眸光热切,不过,云尚书说过他之后,他目光闪了闪,唯唯答应,「是,叔叔。」 云尚书淡然一笑。 「潜儿,你的伤是最要紧的。」云尚书一脸慈爱。 云三爷忙道:「厚朴兄虽然有事急急离京,不过他放心不下阿稚的病情,特地推荐了他师弟曾先生。曾先生医术卓绝,随身又带了个小药童,我的医药全由曾先生和他的药童经手,再稳妥不过。」 「如此,叔叔便放心了。」云尚书微笑道。 他又和云三爷说了会儿闲话,再三交代云三爷不许生出代替云湍的心思,方才飘然离去。 廊下有药童在煎药,云尚书路过时瞟了一眼,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煎个药而已,丫头便能做,特特的弄个药童来,未免太过慎重其事了吧?再想想韩厚朴走就走了,还推荐个名医过来替云倾这小女孩儿看病,更觉得难以理解。一个小姑娘而已,犯得上这么重视她么? 这个药童的气质似乎很是与众不同……云尚书恍惚之间,觉得曾先生的药童实在不像低微之人,身上有种难言的贵气。他着意又多看了一眼,药童低下了头,专心看火,云尚书不禁一笑,唉,老了,眼花了,看到个小药童也觉得是贵人啊…… 云尚书含笑离去。 他走了之后,云三爷便想下床,「拿纸笔来,我写表章。」韩厚朴摇头,「不给你纸笔,不让你写表章。贤弟,我这便让人请弟妹过来,还有阿仰和阿稚,你看看他们母子三人,你忍心离开他们么?」云三爷满脸惭色,「我自是不忍心。可是厚朴兄,叔叔抚养我长大,现在他有为难之处,难道我真要眼睁睁看着他打死四弟不成?」 韩厚朴听得直摇头。 云尚书真会打死云湍?不可能的事啊。 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可偏偏云三爷就是相信了。云三爷是笨人么?不是。他聪明的很,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性情恬淡豁达,可他就是看不破亲情,过不了亲情这一关,云尚书情真意切一番话,他便想为云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贤弟,你自己再好好想想,真要写表章也不急于一时。」韩厚朴劝了云三爷几句,重又出来,回到廊下煎药。 韩厚朴命侍女去叫云仰和云倾,「就说曾先生有事找他兄妹二人。」不多时,云仰拉着云倾匆匆过来了,站在炉火旁看着翻滚的药锅,「伯伯,什么事啊?」韩厚朴便把方才的事一一说了,「我劝不了你们的爹爹,只好把你俩叫来了。」云倾和云仰很生气,「真过份!」敢情王夫人、云大爷他们那些人是明着撒泼耍赖,云尚书却是披着温和的外衣,内里更黑暗、更狠毒,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要说云尚书没这个心思,云三爷原来是答应过妻子儿女的,可是和云尚书说过话之后,他便要起纸笔了啊,他便要写表章了啊。 「阿晟这孩子却说,你爹爹真要写,让他写写也无妨。」韩厚朴告诉这兄妹二人。 云仰和云倾都看阿晟,阿晟一边扇着炉火,一边解释道:「以云尚书的为人,云侍读表章递上之后,云湍就算做做样子,也是要上一道表章的。云侍读义薄云天友爱孝悌,一定要代替堂弟;云湍责有攸归义无旁贷,一定不许堂兄代替。最后云侍读一再坚持,陛下无奈允许,云尚书含泪点头,云湍感激涕零,这样才能成就一段佳话。」 「我才不要成就这样的佳话呢。」云倾气得小脸通红。 阿晟安抚的看着云倾,「云尚书的如意算盘是这样,但结果定会不同。你忘了么?今天泰明楼的事观者颇众,其中有多名官员,朝中自有公论。况且云尚书、云湍在朝中未必没有敌人,没有要和他们做对的人。咱们现在便把能和他做对的人找出来,你说好不好?」 云倾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不会只懂得发脾气,歪头想了想,「孟夫人还在我家呢。孟夫人很和气,听说她丈夫孟司谏为官正直,最看不得奸佞小人。」她拉过云仰,「哥哥,你现在快回去,顺便把爹爹被逼无奈要上表章的事说一说。要说得隐约含煳,不能太直接明了,明白么?」云仰点头道:「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支支吾吾,闪烁其辞,我懂得。」云倾又道:「若孟夫人问起我,便说我伤心爹爹要远离,现在已经哭得不像样子,没法见人了。」当下便商量好了,云仰又回去陪客人了。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别人 「咚」的一声巨响,振聋发聩。 程氏重重倒在了地上。 丫头婆子们齐声惊唿,忙围过去焦急唿唤,「四太太,四太太!」却见程氏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嘴角却吐出白沫来,样子委实吓人。有几个胆小的丫头先被吓哭了,年纪大的婆子们也是心里突突跳,骨寒毛竖。 「四弟妹!」「四婶婶!」杜氏和云仪见到程氏这样,都是唬了一跳。 程氏是这样,王夫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本是在罗汉床上小案几旁坐着的,听到这个噩耗之后两眼发直,头一歪,倚在了小案几上。在旁边的服侍的丫头圆杏等人忙唤「夫人」,却不听王夫人回答,原来她已经昏过去了。圆杏忙含泪叫杜氏,「大太太,您快过来看看夫人吧。」可怜杜氏还在为程氏忧心着急,这边王夫人又出事了,杜氏急上加急,脸色煞白,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娘,祖母和四婶已是这样,您可不能再出事了啊。」云仪忙扶住杜氏。 圆杏等丫头围着王夫人,小雯等丫头围着程氏,又惊又急,又疼又怕,慌乱成一团。 杜氏稳稳心神,嘆气道:「我倒没事,只是你祖母和你四婶这回怕是受不了,快请大夫,快救她们!」云仪心思细密,低声道:「娘,一则祖母和四婶只是气怒惊愕以至昏倒,并非生病,无需延医问药,二则陛下才硃笔御批了四叔出使高丽的事,云家便请起大夫来了,是不是不大好?」杜氏恍然大悟,「瞧我,还没有我闺女虑事周到呢,果然仪儿说的有道理。」云仪谦虚,「娘只是太孝顺祖母,太关心四婶婶,关心则乱罢了。」杜氏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会说话、行事妥贴,赞赏的拍了拍她,忙指挥着丫头掐人中、齐声唿唤,好一通折腾。还别说,掐人中虽是个土办法,却还管用,过了一会儿,王夫人、程氏渐渐醒转。 「醒了,醒了!」杜氏、云仪和丫头婆子们俱是大喜。 程氏醒来后眼睛空洞,面无表情,呆呆的也不说话,王夫人却哭个不停,「这是生生的想要我的命啊。我的湍儿从小养尊处优,从没出过远门,他哪里能做这样的苦差使?」哭诉了一会儿,备觉委屈,「不是说三郎自己愿意替弟弟的么,为什么三郎自己愿意,陛下倒不许了呢?这实在不合情理啊,没有天理啊。」 云仪咬紧了嘴唇。 是,这件事不合情理,很不合情理。不过是出使高丽而已,对皇帝陛下来说,这使臣是云三爷还是云四爷,根本毫无分别。云三爷亲笔写下了表章,宫里又有宠妃跟皇帝吹枕头风,皇帝顺水推舟让云三爷做这个使臣便是,又何必节外生枝,推回给云四爷呢?太不合情理了。 云仪记得清清楚楚,前世只是云三爷上了份表章而已,什么波折也没有,皇帝很痛快的便准许了。这世同样是云三爷上表章,但是云尚书还贿赂了宫中宠妃,做的事比前世更多,结果却和前世相反。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难道是……」云仪想起云倾稚嫩的面庞、冷幽幽的眼神,打了个冷战。 太狠毒了,如果真的是她,小姑娘家有这样的心思,未免太狠毒了。 「但愿不是你,六妹妹,我真希望不是你。」云仪背上发凉,心也发凉,「前世你的遭遇确实悲惨,我也是很同情你很可怜你的啊。你要冲喜嫁给宣王的时候,你要饮下太后赐的毒酒的时候,我感同身受,为你流了多少眼泪,你知道么?你死了之后,我拿出私房银子替你多做了场法事,请僧侣念经超度你,让你早日托生,投个好胎,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六妹妹,我对你不错啊,你可不要与我为敌,不要与云家为敌……」 一直在发呆的程氏忽然发起疯,「不,这不是真的!我要回家问问我爹娘,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为什么不帮我,明明只有我一个亲生女儿,为什么不帮我?明明答应过我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她眼神奇特,好像要着火似的,便要往外沖。 「快拦住四太太。」杜氏大惊。 真想拦这时候的程氏哪是说句话的事,丫头们、婆子们犹犹豫豫的不敢硬拦,程氏已一口气冲到院子里去了。 杜氏忙吩咐云仪服侍好王夫人,自己提着裙子便追了出去。 云湍陪着定国公、定国公夫人进了院子,和程氏打了个照面。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见程氏眼神不对,神情也不对,老夫妇俩先就慌了,定国公夫人惊恐万状的道:「我儿,你要去做甚?」程氏一把扯住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两腮赤红,眼神兇狠,「爹,娘,你们不是答应过我要在御前进言的么?为什么四爷还要做这个倒霉透顶的使臣?」定国公老脸涨得通红,发作程氏道:「女儿,你是大家子的姑娘,这般对爹娘无礼,是谁教给你的?」定国公夫人心痛程氏,含着两包眼泪,愧疚的道:「你的事就是爹娘的大事,你爹可没忘了,一直当件大事呢。但是太后娘娘开了口,你爹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女儿,爹娘也不想这样的啊。」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只管解释,程氏只管不听,两只眼睛瞪得铜铃相似,只是要和她的父母讨个说法,讨个公道。 「岳父岳母是一片好意,你怎能不领情?」云湍看不过去了,皱起眉头呵斥程氏。 程氏本来是跟定国公、定国公夫人不依的,听了云湍这话,满肚子的气又转向云湍,扯住云湍的衣领叫道:「这都怪你!不是你冒冒失失御前请旨,哪来的这场祸事?四爷,仪儿和佼儿姐妹二人这些时日跟你提了多少回做使臣的艰难险阻,你全当成了耳旁风!」和云湍哭闹起来,鼻涕眼泪抹了云湍一身。 云湍窘的不行,当着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的面又不便和程氏闹的太僵,只好低声央求,「太太,是我孟浪了,我跟你陪不是。你放心,我一路之上处处小心在意,早去早回,明年我便回来了……」 程氏耳旁如同响起炸雷一般,大惊失色,「你要明年才能回来?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你可真狠心啊,这么远的路,一出去就是大半年,你忍心抛撇下我,走的这么远!」 杜氏追着程氏出来,见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云湍等人都在,知道有人照顾程氏,她便回去禀报了王夫人。王夫人听说亲家来了,不便哭个没完没了,只好略梳洗了下,扶了杜氏和云仪出来迎接亲家。三人出来到院子里时,正好听到程氏的这番埋怨话语。 王夫人和杜氏听了程氏的话不过是黯然神伤,云仪却是心中一酸,泪落如雨。四婶婶,你以为四叔只是走的远了些、离家时候长一些么?如果只是那样,我便不必费尽心思要阻止四叔毛遂自荐,更不必枉做小人不遗余力要设法让三叔代替四叔了。四叔吃些辛苦算什么?家人和四叔暂时分别一年半载又算什么?这些都是小事,只要人能平安回来便已是万幸!我只怕四叔会像前世的三叔一样,出京之后,便再也回不来了啊…… 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看到王夫人出来,忙寒暄问好。定国公夫人一脸惭愧,「亲家夫人,我这闺女惯的不像样子,让你看笑话了。」王夫人嘆道:「莫说她还年轻,便换作是我,也免不了要哭哭闹闹的。唉,她这也是依恋夫婿,不忍让湍儿远离,难道我不明白么?」定国公夫人连声称是。 云湍偷偷掐了程氏两把,「你爹娘在,我娘也在,当着老人家的面,你能不能收敛些,别闹腾了?你不怕气着我娘,难道也不心疼你的父母么?」程氏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没良心的,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么?」云湍也觉过意不去,低声下气的道:「我知道,你是太关怀爱护我了,才会这样的。你放心,我只是出去数月而已,不到一年,便能回来。到时候我在京中陪着你,再不出远门了。」程氏热泪滚滚,「咱们自从成亲以来从没分开过,我如何捨得了你?」云湍嘆气,「事已至此,你捨不得也得捨得,没别的办法啊。」 王夫人请定国公、定国公夫人进屋待茶。 云湍也拉程氏进去了,路上一直小声哄着她莫要再闹。 分宾主落了座,定国公夫人看到程氏泪流不止,心中有气,对王夫人说道:「府上还有二太太、三太太、五太太,这会儿竟没见着人。这几位太太,平时都不在婆婆身边服侍的么?」王夫人道:「老二媳妇儿是未亡人,平时在自己房里的时候多,在我面前的少。五儿媳妇儿身子一向不好,这几天病着呢。老三媳妇儿么,唉……」长长嘆了口气。 定国公夫人故意问道:「老三媳妇儿如何了?」王夫人勉强笑了笑,「她大概是忙着照顾三郎吧。」定国公夫人凉凉的道:「只顾着照顾丈夫,婆婆面前便不肯应酬了,是么?大家都说云三爷英勇救弟,仁爱孝悌,朝廷还要褒奖他呢,他的妻子却是这样的么?」她话音才落,侍女进来禀报,「三太太带着四少爷、六姑娘来了。」 「来的甚好。」定国公夫人眉毛一挑。 她憋了一肚子气,正要往这位云三太太身上撒呢! 何氏牵了云倾的手,云仰跟在母亲身边,母子三人一起进来了。 何氏上身穿着淡黄衫子,下着浅碧色贡缎宽幅长裙,素净清新,人淡如菊。云仰相貌俊美,举止斯文,云倾年龄还小,可她头上梳着两个小鬏鬏,颈间挂着一个镶珠嵌宝的璎珞项圈,珠玉的光芒映着她粉雕玉琢般的小脸蛋,灿然生辉,晶莹剔透,天真无邪。不仅生的美,打扮的好看,云倾是知道王夫人这里鸡飞狗跳特地来看热闹的,心情很好,两腮粉嘟嘟亮晶晶的,更显得异常精緻可爱,活泼灵动。 定国公夫人本来就没好气,见了这样的母子三人,脸色更差,冷笑道:「三太太,你春风得意了,恭喜你啊。」她这话里满含讽刺之意,酸熘熘的,何氏只装作听不懂,淡淡的道:「我家三爷为救四弟受了伤,还在将养,他卧床不起,我哪里能够春风得意?」定国公夫人本是想刺何氏几句的,可何氏开门见山提起云三爷救云湍的事,这便把定国公夫人的嘴给堵上了。定国公夫人把一张脸憋到紫红,也没想出来什么合适的、犀利的、能让何氏听了便无地自容的狠话。 定国公夫人出师不利,王夫人等人都跟着没意思。 程氏委屈的道:「三嫂,三哥可以安安稳稳的留在京城,我家四爷却要万里奔波,饱经风霜,受尽辛苦了。三嫂,你一定很高兴吧?」 何氏、云仰、云倾听了,脸上都现出鄙夷之色。好嘛,听听程氏这话,好像云三爷欺负了云湍似的,好像云三爷不必长途跋涉是沾了光似的。云三爷本来就不用去高丽好么,他又没有冒冒失失在御前请命! 「四弟妹,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何氏温温柔柔的说道:「毕竟四弟是堂堂男儿,胸怀壮志,想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他既然有这样的心愿,你做妻子的便成全他,让他振翅高飞,鹏程万里,不是很好么?」 把程氏给气的。何氏不仅丝毫没有歉意,还觉得云湍这是建立功勋成就大业去了,是好事呢。呸,这风凉话说得可真自在,真得意! 程氏气得脸都有些变形了,云倾笑咪咪看着她,觉得很解气。 云倾就喜欢看程氏失态的样子,气急败坏的样子,不镇定的样子。 程氏前世一直是贵妇,高高在上,云倾想起她那幅不可一世的嘴脸,就想把她从云端扯下来踹进烂泥地,让她在污泥中摸爬滚打,难以翻身…… 云仪目光一直盯着云倾,心情复杂,杜氏却是习惯性的要帮程氏说话,「三弟妹,话不是这么说的。四弟虽然是去建功立业,但四弟妹伉俪情深,宁愿四弟留在京城,和她长相厮守。」 云倾若有所思的看了杜氏一眼。 杜氏现在和程氏很要好,但是,云倾记得前世云家败落之后,云湍和程氏便藉口要到婆留城做官,卷了细软,匆匆南下。正是云湍的离去,还有云五爷夫妻的携款私逃,令得云家境况更加糟糕,雪上加霜。但是,就在那样的情形下,云大爷、杜氏恨的也是云五爷,而不是自私自利的云湍、程氏。云大爷和云湍,好像是实实在在的兄弟情深呢。 「我爹娘、哥哥和我以后还要和云家打许久的交道,云大爷、云湍兄弟这么要好,杜氏、程氏妯娌之间亲若姐妹,这可对我们很不利啊。」云倾不由的想道。 「四叔。」云倾看向云湍,笑容很甜美,「你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找个人替你好不好?叔祖父的学生,京城里的穷官儿,这些人都行啊。」 程氏虽讨厌云倾到了极处,听了这话也是精神一振,对云湍说道:「让别人替你啊。三哥不行,还可以是别人。咱们出笔钱,在朝中找个穷官儿,让那穷官儿替你出使。」 「这样若是使得,爹、大哥还有我,不早就这么做了么。」云湍苦笑,「别人无缘无故为何要代替我?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其中的原由了。这个说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 「那为什么三哥能上表章要求替你呢?」程氏不服气。 「那是我三哥,不是别人。」云湍说到「别人」这两个字,特地咬了重音。 毛遂自荐来的差使,不相干人的若是要求代替,再笨再天真的人也能猜出来是有利益纠葛了。你在皇帝陛下面前自告奋勇,奋不顾身,转过头便生出退缩之意,让别人代你受苦,皇帝陛下能看不出来,能高兴得了么?你若真的这么做了,纯属自讨没趣。当然了,兄弟另作别论,是可以的,毕竟血浓于水,同气连枝,哥哥要代替弟弟,这只能说明兄弟情深,和别的不相干。 「大伯父也不是别人呀。」云倾一脸的天真烂漫。 什么意思?杜氏和云仪都绷紧了身体。 杜氏又惊又怒的看了云倾一眼,「六姐儿,你小人儿家不懂事,不许胡乱说话。」 程氏却被云倾打开了新思路,眼睛一亮,福至心灵,「四爷,大哥也不是『别人』。」 「万万不可。」云湍眉头拧了起来,「大哥现在兵部任职,又是家中长子,对于云家来说,他比我重要。」 云湍这话说得倒是很客观,云大爷做为长子,在云家的重要性确实强于云湍。但是程氏可不管这些,她已经急了,慌了,就好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就以为能救命似的,根本不可能放手。 程氏两眼闪着异样的光芒,杜氏和云仪却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了。 杜氏确实想做个无微不至、挑不出毛病的好大嫂,云仪确实很爱她的四叔,为了她四叔的平安愿意殚精竭虑,想方设法。可是,如果保全云湍要牺牲云大爷,她们如何肯?那定然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了。 云仪恼怒又震惊的看了云倾一眼。 云倾甜甜一笑。
第31章 梦梦 云仪的心都纠起来了,「六妹妹,枉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这么坏,挑拨离间大房和四房。你这么做,让我以后如何疼爱你、关怀你?」懊悔了片刻,立即又想道:「我爹爹和我四叔是同母所生的亲兄弟,他们哪里是你挑拨得了的?你这是枉做小人了。」 云仪想的挺美,奈何程氏不配合她。程氏眼睛里闪着小火苗,满怀希望的说道:「大哥为人一向沉稳持重,他若是出远门,定比四爷可靠多了。」杜氏和云仪母女二人听了程氏的话,不禁大为烦恼,不约而同板起了脸。 其实杜氏平时是很爱装出贤惠宽容的大嫂模样的,但程氏现在指望的是云大爷代替云湍,这件事却是杜氏绝对不能接受的,兹事体大,她不由自主的便把心事带到脸上来了。 云倾把这些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小脸蛋上挂着甜美的笑容,心中隐隐觉得快意。 杜氏这个人一直是这样的。平时看上去便是位温和又端庄的官宦人家的太太,你若是和她关系到了,她还会亲切随和,体贴入微,备加关怀。可一旦你和她有了利益冲突,妨碍到她了,她的真面目也就露出来了。 「前世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好人,觉得她好心收养我这无依无靠的孤女,恩同再造。」云倾嘴角噙着丝讥讽笑意,「就算她要我嫁给宣王沖喜,就算明知道嫁过去是要殉葬、没活路,我也乖乖听了她的话啊。呵呵,直到她又一次要害我,把毒酒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有多狠毒。我真笨,醒悟得那么晚,被她骗了那么多年……」 杜氏着恼,看向程氏的目光带着怒意。 程氏冷笑,挑衅似的往前迈了一步。 这对情如姐妹的妯娌此时颇有些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针锋相对的意思 云倾很喜欢这一幕,眉眼弯弯。 甚好,杜氏和程氏这两个坏女人同室操戈,自相残杀,多好玩啊。 不光云倾兴滴滴的看着杜氏、程氏妯娌二人,定国公、定国公夫人、王夫人等见她俩样子不对,也情不自禁的都注视着她们两个。 程氏扬眉,步步紧逼,「大嫂,我方才说的话可对?大哥和四爷相比,是不是老成持重,诸事歷练,可靠多了?」 杜氏又气又急,脸皮成了茄子般的紫色。 定国公愕然,「这个……这个……」虽然没有明说,心中隐隐觉得不妥。定国公夫人和程氏是如假包换的母女,想法是一样的,闻言很感兴趣,「做大哥的沉着镇静,自是比弟弟强多了。这个不消说,我们都是心知肚明。」转过头看着王夫人笑,「亲家夫人你说呢?是不是这么个道理?」王夫人心里是苦的,嘴里也是苦的,云大爷和云湍都是她亲生的孩子,她能怎么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定国公夫人还兴沖沖的看着她呢,王夫人也不能不答腔,只好勉强笑了笑,「大郎稳重,四郎年轻,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好。」她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哪个儿子也没偏着向着。 定国公夫人还想再接再厉接着往下说,定国公又是沖她使眼色,又是悄悄摆手,示意定国公夫人不要再说了。定国公夫人是不大高兴,可是不便违拗定国公的意思,只得悻悻然住了口。 定国公夫人虽然很给定国公的面子,他不让说便不说了,但是心中不满,瞪了定国公一眼。定国公心中苦笑,「唉,人家是亲兄弟,咱们却是外人,只怕说多了反而不美。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云字,让云家关起门来自己商量吧。咱们是湍儿的岳父岳母,若是硬逼着湍儿的大哥代替他,像什么样子?」知道自己这老妻脾气不好,打算回了定国公府之后,慢慢把这些道理讲给她听。 唉,岳父岳母不好做啊,女儿女婿的事不管不好,管的深了,似乎也不好。 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不言语,程氏却不肯就这么算了,一脸殷切的逼问着杜氏,「大嫂你凭良心说,我的话对不对?大哥比四爷老成多了,这是事实,不是么?」杜氏到底是云家掌管家务的大儿媳妇,心慌了一阵子之后镇定下来了,脸上紫气退去,竭力做出温柔斯文的模样,柔声说道:「大爷的确比四弟稳重。不过大爷现在兵部任职,武库清吏司掌兵籍、军器及武科考举之事,和出使高丽风马牛不相及啊。」 程氏脸黑了下来。 云仪听了杜氏的话,却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 她不能没有四叔,但她更加不能没有父亲。为了她的四叔要牺牲她的父亲,她是万万不肯的。 若放在往常,程氏不高兴,杜氏这做大嫂的说不定便会迁就迁就她,但今天的纷争非同小可,杜氏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程氏只管黑脸,杜氏只装没看见。别说杜氏了,就连云仪也破天荒的漠视起程氏,转过头去不看。 程氏见杜氏、云仪翻转面皮,心中真是又惊又怒,「素日以为大嫂是个好的,其实不然,也是内心藏奸。云仪这个丫头也是一样,我还说她比我的佼儿孝顺懂事呢,呸!我看错了她!」 「你别再胡说了。」云湍见程氏这样,脸上挂不住了,忙拉了拉程氏。 程氏面有怒色,一把甩开了他。 她心中不忿,说出来的话便跟山西老陈醋似的酸熘熘的,半真半假的笑道:「在兵部任职又如何了?掌管武库清吏司又如何了?偌大一个兵部,又不是离不得大哥。大嫂,大哥若真的友爱弟弟,想替四弟,法子有的是。你敢答应我,我便敢去做。」 杜氏见程氏这么苦苦相逼,心中也是恼了,微微一笑,话里有话的说道:「四弟妹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向来讲究个出嫁从夫,家里的事全听从你大哥的。四弟妹,让你笑话了,我可做不得这个主。」杜氏这么说话,一方面是在推拖,另一方面也是在讽刺程氏。毕竟云湍方才都制止过她了,不让她胡乱说话,偏偏程氏不听。 定国公冲程氏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定国公夫人却替自己的女儿鸣不平,皮笑肉不笑的道:「我闺女倒是想出嫁从夫,只是她的夫婿这便要离家远行,她倒是想听丈夫的话,能听得到么?有些人自己守着夫婿不肯放,却讽刺起她来了,好不过份。」杜氏被定国公夫人这话讽刺得满脸通红,十分难堪。 王夫人面有愁容,左右为难。 云倾倚在何氏怀中,把这些人的明刀暗剑都看在眼里,笑咪咪。 何氏和云仰心情不知不觉便舒畅了许多,嘴角微翘。 敢情大房和四房可以齐心协力的逼迫云三爷,也可以反目成仇啊。杜氏和程氏原来好得跟亲姐妹似的,可是有个风吹草动她们便原形毕露,尔虞我诈了,这一幕看上去可真是解气的很啊。 定国公夫人正没好气,一眼暼见何氏唇角的笑意,登时觉得刺眼,不悦的道:「三太太,我正要问你呢,你为什么不让你家三爷继续上书、慷慨陈辞?若你家三爷执意要求,陛下仁爱,定会允准的。」云仪眼见得杜氏和程氏明争暗斗,心中叫苦,听定国公夫人这么说,略一思忖,忙陪笑道:「三婶婶,若是三叔写下血书,诚恳要求,陛下一定不会拒绝的啊。」 「对,写血书,写血书。」定国公夫人、王夫人都坐直了身子,眼冒精光。 「你们白日做梦呢。」云倾这会儿都不屑跟这些人生气了,哧的一笑。 写血书?真当云三爷是傻子不成。他肯上那道表章已是看在云尚书的面上了,已经是勉为其难了,还写血书,做梦去吧。 云仰涨红了小脸,很有几分激动,「为什么要这么逼迫我的父亲?」何氏却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燥,「阿仰,向陛下上血书是件大事,不是她们说说便可以的,莫着急。」 就在这时候,云家已经出嫁的大姑奶奶云滟由她丈夫盛谦陪着回了娘家,云尚书和云大爷也下朝回来了,众人寒暄见礼之后重新落了座,济济一堂,高朋满座。 云滟是位中年贵妇,相貌颇美,她丈夫盛谦相貌便差了些,五官还算端正,却不够俊美。盛谦和云滟是来云家道恼、安慰王夫人的,盛谦还算镇定,云滟知道亲弟弟要去高丽那鬼地方,又是心疼,又是着急,眼圈已红红的了。 「不是说老三去么?怎会这样?」她拿帕子擦拭着眼睛。 「不知哪里出了岔子。」盛谦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件事云尚书、盛大学士等人仔细衡量过,原来都以为是没有问题的,谁知会阴沟里翻了船呢。 云滟坐在王夫人身边,执手相握,母女俩眼圈都是红的。云滟哽咽,「娘,您不要太伤心了……」王夫人便要落泪,「我能不伤心么?你弟弟从没吃过苦,从没受过罪啊。」云仪也过去柔声劝慰王夫人,鼓足勇气把她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若三叔上了血书,陛下悯其诚意,定会成全。为今之计,只有拜託三叔了。」 「仪儿,你这是什么话!」云大爷眼看着云尚书脸色要变,忙赶在云尚书发火之前,率先训斥云仪。 云湍挺喜欢云仪这个侄女的,这时也跟着云大爷说了几句场面话,「仪儿,你这样不对啊,四叔是你叔叔,难道三叔不是么?」 云仪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可是,这是三叔的心愿啊。三叔为人高尚,不忍心让四叔长途跋涉,宁愿自己吃苦,这是他的心愿,为什么咱们不成全他呢?」 「就是,为什么不成全他呢?」程氏不知不觉声音便高了。 云倾扑哧一声笑了,说道:「四婶婶,扬帆远航、鹏程万里、建功立业也是四叔的心愿,你为什么不成全他呢?你为什么一定要拦着他呢?」 「这多嘴多舌的小丫头。」程氏怒气沖沖瞪了云倾一眼。 云倾却冲着她笑,笑得别提多甜美了。 程氏本就怒火中烧,现在更是被云倾气得头昏脑胀,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云倾又对云仪笑道:「大伯父很友爱弟弟呢,恨不得以身相替。让大伯父上份血书好不好?陛下一定会感动,会允准的啊。莫让我爹爹独自高尚,大伯父也高尚一回,好么?」 云仪脸色煞白。 定国公夫人当然是要帮着程氏的,她知道云家向来是云尚书当家作主的,又知道云尚书疼爱云湍这亲生儿子远胜云三爷那个侄子,便不理会云倾这小丫头,故意问着云尚书,「仪儿说的这血书之事,亲家看可行不可行?」 云尚书面沉似水,目光从云仪身上扫过,云仪吓得打了个啰嗦。 云尚书的样子很可怕,如果目光能杀人,可能他现在已经把云仪给杀了。 何氏笑了笑,温温柔柔的说道:「诸位长辈都在,我今天便把话说明白了吧。方才仪儿有血书一说,不瞒诸位,我家三爷还真有这个意思,不过,已被我拦下了。我劝过他,这做人要孝顺叔父叔母、爱护照顾堂弟,都是应该的,可做人除了应该对叔父尽孝之外,也应该对陛下尽忠啊。不过是做个使臣而已,对朝廷而言根本不是大事,三爷若上书一次不成,再次上书,再次引起朝中官员争议,再次给陛下添加烦忧,思虑考量,难以取捨,做臣子的于心何忍?所以我劝三爷不必再上书了,给陛下省些事。陛下身为上天之子,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国事繁忙,咱们云家何苦为了桩使臣的小小事体,再三上书,打扰陛下呢?诸位长辈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夫人、定国公夫人都被何氏说的无言以对。 云尚书、云大爷等人目光深沉,复杂难言。 定国公比定国公夫人的涵养要好些,夸奖了何氏两句,「深明事理,聪慧敏捷。」定国公看看何氏,再看看他的独生爱女程氏,心里暗暗嘆气。就算他偏爱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时也不得不承认,何氏风度既好,说出来的话又斯斯文文,言之在理,可比只会一味强横的程氏要强多了。唉,遇事不好好想办法解决,只会乱发脾气,又顶什么用了? 何氏含笑看向云湍,「四弟当日既有御前请旨的勇气,想来现在定是雄心万丈,要到海外增广见识,做一番事业出来了。四弟,三嫂等着你载誉归来,名利双收,这便提前恭喜你了。以三嫂的意思,咱们云家便不必再上什么表章,不必再打扰陛下,四弟你说呢?」 「是,三嫂。」云湍被何氏问的无话可说。 程氏冷笑,「三嫂说的好风凉话……」 何氏不等她说完,便皱起眉头,冷冷的打断了她,「怎么,四弟妹你的意思是云家一定要再上书,一定要让日理万机、忧心国事的皇帝陛下再为云家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费上一番苦心,是么?」 「你-----」程氏被何氏气得瞪大了眼睛,直喘粗气。 杜氏这时候听到血书一说,又想帮着程氏了,正色说道:「三弟妹,话不是这么说的,三弟若是再次上书,那是兄弟情深、仁厚友爱,朝中有这样的官员,说明陛下英明神武,教化大行,陛下只会龙颜大悦啊。」 定国公夫人和王夫人都点头,「是啊,陛下只会龙颜大悦。」 何氏面罩寒霜,「好一个兄弟情深!只是我想请教大嫂,这兄弟情深是应该哥哥让着弟弟呢,还是应该弟弟让着哥哥?」 何氏神色凌厉,杜氏不由的呆了呆,「这有什么不一样么?」 何氏一声冷笑,「没什么不一样!大哥、三爷、四弟这兄弟三人之中,大哥排行最长,四弟最为年幼,我家三爷夹在中间,不拘是哥哥应该让着弟弟,还是弟弟应该让着哥哥,都轮不到我家三爷出面吧!」 何氏气势如虹,问的在场诸人全都愣住了。 是啊,若说哥哥要让着弟弟,那应试是云大爷去;若说弟弟应该礼让哥哥,那应该是云湍去。云三爷既不是最大的,又不是最小的,凭什么应该是夹在中间的他慷慨大度,挺身而出?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云倾真想为何氏大声鼓掌叫好。 说得太好了!太痛快了!对杜氏、程氏这样的人,对眼前这些无耻之人,就是要痛痛快快的反驳才好,甭跟她们客气! 何氏质问过众人,一手牵过云仰,一手牵过云倾,说道:「我家三爷因为救人受了伤,现在还卧床休养呢!我要回去照看他了,对不起,失陪。」略曲曲膝,携了儿女,扬长而去。 在场的有云家、程家、盛家共三家人,三家人全被何氏的气势镇住了,目瞪口呆。 「爹,您看三弟妹……」云滟仗着自己是出嫁了的姑奶奶,在娘家是娇客,率先开了口。 「你三弟妹怎么了?」云尚书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她言词铿锵,字字珠玑,言之有理。」 「爹爹您……」云滟张口结舌。 她没想到云尚书竟夸奖起何氏来了,何氏方才明明很无礼啊。 云尚书正色道:「陛下有旨意,湍儿出使高丽,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不可更改。大郎,四郎,滟儿,从这一刻起,我不想听到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再跟我提什么代替不代替之类的话,你们听明白了么?」 云尚书这话虽然是对着云大爷、云湍、云滟等三人说的,但其实把杜氏、程氏、盛谦等人也包括进去了。云尚书是家长,他板起脸,云家没人不害怕的,众人都低声答应了,没人敢有异议。 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本是为云湍来的,到了这时知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没办法可想了。老夫妻二人意兴索然,安慰告诫了程氏几句,吩咐程氏不许胡闹,程氏满心的不甘,可是娘家父母发了话,云尚书也发了话,她就算再不甘心,也知道事情没办法挽回了,只好委委屈屈、不情不愿的点了头。定国公夫人吩咐过程氏,当即便告辞了。 杜氏小声告诉云大爷,「四弟妹油脂蒙了心,想让你替了四弟。」云大爷不由的一呆。他这做大哥的当然是真的友爱云湍,世上除了云尚书、王夫人之外,没有人比云湍更亲了。可是让他代替云湍出这趟苦差,他却是想也没想过…… 定国公夫妇离开之后,这里剩下来的便是云尚书、王夫人、他们亲生的两子一女及其家人了,全是自己人,云尚书说话便没什么顾忌了,严厉的看着他的儿女、儿媳、女婿等人,语气生硬,不容置疑,「这件事到此为止,今后不许再提。陛下的旨意都下了你们还在这里叽叽歪歪,有何意义?简直是一群废物,一群煳涂虫。」 云尚书凌厉的眼神一一掠过众人的面庞,云大爷和杜氏、云滟和盛谦固是不敢作声,就连云湍和程氏也被他那杀气腾腾的气势给吓住了,唯唯诺诺,不敢作声。 云滟和盛谦安慰了王夫人几句,又和云湍、程氏道了恼,便告辞了。 云大爷、云湍这两家人也各自退下。 王夫人伤心欲绝,沖云尚书哭诉,「亲生的儿子要受苦,老爷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不成?你倒是想想办法啊。」云尚书神色冷厉,原本儒雅的面容变得阴沉沉的,「你还有脸抱怨?当年若不是你有意打压,老五能连个进士也考不上?你把老五压制死了,老五是出不了头,你又得了什么好处不成。当年你心胸若宽广些,督促老五好生读书,他中了进士,成了材,今天代替湍儿的就是他!」王夫人呆怔怔的,「老五,老五……」想想云尚书所说的话也有道理,大是懊悔。 是啊,如果当年不打压老五,让他也好好读书,中个进士,云湍的事还用愁么? 云尚书沖王夫人发了通脾气,又警告她不许再生事端,方怒气沖沖的去了。 王夫人后悔不已。 五房的院子里,云五爷却是和妻子举杯庆祝,感慨不已,「太太,我以后再也不抱怨了。不读书好啊,不考进士好啊,没出息好啊,省得被人利用,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五太太方氏抿嘴笑,「越是没用的树木越是没人砍伐,故此能保住性命啊。无用就是最大的用处。」云五爷点头称善。 寡居的二太太李氏拉着云佩哭了一场,「看看你四叔,不过是做个使臣而已,云家上上下下为了他闹成了什么样子?当年你爹爹青年得病,骤然夭折,云家也不过稀松平常的办了场丧事罢了。」云佩心里也难受,陪着李氏哭了一场,最后反过来劝李氏,「爹爹虽没了,大伯母对我还好,替我请老师、关心我的功课,唯恐我不成才。三婶婶对我也不错,悄悄送我银钱,连我佩带的小东西也想到,特意命人送给我辟芷香囊,我感激三婶婶,天天挂着呢。娘,咱们有贵人相助,以后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李氏嘆道:「但愿如此!」渐渐收了泪水。 大房和四房本是最要好的,自从闹过这一场之后,却生出了嫌隙。 这是后话了。 何氏带着云仰和云倾回去之后,何氏担心云三爷生闲气,本想瞒着云三爷的,云倾却不愿意,「爹爹总得知道云家都是些什么人吧?」何氏想想也对,只好把方才的情形原原本本跟云三爷说了,令人气愤的是,云三爷听过之后竟沉思片刻,缓缓的道:「仪儿的法子,或许可行。」 云倾板起了小脸。 她本来是在云三爷对面坐着的,这时却跳下地来,一言不发往外走。 「阿稚,阿稚。」何氏吃了一惊。 云三爷从沉思中惊醒,「阿稚,你怎么了?」 云倾气唿唿的往外头走,大声宣布,「我不喜欢爹爹啦!」 「为什么?」云三爷和何氏异口同声。 何氏追上几步,拉住了云倾,「阿稚生气了么?」云三爷忙道:「阿稚生爹爹的气了么?为什么啊?」云仰也过来问长问短,柔声哄云倾,云倾赌了半晌气,方气咻咻的转过头,乌熘熘的大眼睛瞪着云三爷,「爹爹又不喜欢我,我干嘛喜欢他?」云三爷呆了呆,「爹爹怎会不喜欢你?阿稚,爹爹只有你一个宝贝女儿,最疼爱你的便是你了啊。」沖云倾伸出了胳膊,一脸慈爱笑容。 云倾瞪了他好一会儿,委屈的扑到他怀里,抽抽噎噎,「爹爹不喜欢我,还说话不算话。你答应过我不坐船的,可是你一遍两遍三遍的要替四叔,要去海上。我这两天又做梦啦,总梦到茫茫大海,爹爹坐着一叶扁舟荡来荡去,危险极了,令人纠心。我做一晚上梦,纠一晚上的心,累的要死……」 她说的虽是童言童语,却情真意切,云三爷大为感动,一迭声的道:「阿稚,爹爹不出海,真的不出海。」 「说话算话?」云倾跟他确认。 「说话算话。」云三爷拍胸脯。 「不替四叔了?」 「不替了。」 云倾总算满意了,伸出小手和云三爷拉了勾。 她小脸蛋上又有了可爱的笑容。 云仰见父亲和妹妹重归于好,也凑过来坐下,笑着说道:「阿稚现在添了样本事,爹和娘注意到没有?从前倒不觉得,现在阿稚很会做梦啊,做梦我和同窗打架,做梦茫茫大海一叶扁舟,说出来跟真的似的。」 「我就是会做梦,怎么了?有本事你也做啊。」云倾声音清脆娇嫩,神态异常得意。 「我没这本事。」云仰摇头。 「我也没这本事。」云三爷笑,「不只我没有,你们的母亲也没有。算起来咱家只有小阿稚梦做的好啊。」 云倾不知不觉昂起了小脑袋,神气起来了。 「不如咱们给阿稚再起个小名吧。」何氏嫣然,「便叫她阿梦,梦梦,如何?」 「这个小名好。」云三爷、云仰父子一起喝彩。 「阿梦,梦梦。」云倾开心的笑了,「这个小名好,我喜欢。」 父母哥哥都在,都这么宠着她,梦一样美好的生活啊。
第32章 斗笠 云三爷不再惦记云尚书一家的事,云倾不再赌气,一家四口都高高兴兴的。 「曾大夫」和他的药童来看望病人了。 还没进屋,便听到了云倾稚气又欢快的话语,知道她又多了个「阿梦,梦梦」的小名,韩厚朴微笑道:「贤弟,我还以为你这两天日子不好过,小阿稚会给你脸色看呢。毕竟你上表章的事让她很生气嘛。现在看来,我多虑了,这孩子还跟你好的很。」云三爷抹汗,「兄长,你是没有看到阿稚方才的小模样啊,不过她已经被我哄好了,没事了。」 云倾扑到他怀里,喜孜孜的道:「爹爹,下回你再说话不算话,我就没有这么好哄了呀。我要跟你生很久很久的气,一直不理你。」云三爷溺爱的道:「这回是事出有因嘛。小阿稚,没有下回了,一定没有下回了。」云倾依偎在父亲怀里,笑靥如花。 云仰摸摸云倾的后脑勺,「阿稚,你生病那段日子整天呆呆的,好悬没把人吓死。可是你这病一好吧,这顽皮淘气,比从前更上一层楼。你从前也没有跟爹爹这样啊。」 云倾嗤之以鼻,「我生那场病是吃了多大的亏啊。既然吃了亏,总得找补回来点儿什么对不对?如果不比从前更淘气,我就太不上算了啊。」 「这是什么歪理。」云三爷等人都被她逗的笑了,气氛和乐又温馨。 阿晟手提药箱,一幅循规蹈矩的药童模样,眼亮双眸中却有笑意一闪而过。 她在父母亲人身边笑的多么开心啊,要让她一直这么开心才好。 韩厚朴为云三爷、云倾这两位「病人」都看过了,坐在窗下写药方。云倾好奇的凑过去看,「伯伯,我爹爹和我还真的需要再服药么?」韩厚朴道:「这药方不是你和你爹爹的。」云倾问:「谁的啊?」韩厚朴道:「是阿晟的。」 「噗……」云三爷、何氏、云仰、云倾一家四口同时乐了。 给云三爷、云倾父女二人看完病,然后给阿晟开药方…… 阿晟嘴角也轻轻勾了勾。 他笑意虽浅淡,却流丽,愉悦华美。 云三爷眼角余光无意中扫过阿晟俊美的面容,不由的呆了呆。厚朴兄救下的这名少年相貌固然出众,气度更是不凡,这实在不像是做药童的人才啊。侍从,厚朴兄竟有了这样的侍从…… 云倾咧开小嘴沖阿晟笑,「你伤还没好么?」阿晟胸口暖洋洋的,微笑道:「只是外伤而已,很快会痊癒的。」云倾这会儿心情很好,笑嘻嘻的道:「伯伯开好了药方,你要亲自熬药对不对?我和你一起吧,你熬药,我在旁边看。」云仰不明白,「阿稚,熬药有什么好看的?」云倾道:「好玩儿呗。」云仰知道妹妹还小,喜欢胡闹,也便没有多管,一笑置之。 外面下起小雨来了。 天阴阴的,小雨随风飘拂,给人雾蒙蒙的、迷离飘渺的感觉。 药抓好了,侍女在廊下摆了个小炉子,炉子上坐着药吊子,红色的小火苗在这阴雨天里看起来格外温暖。云倾笑,「我喜欢看见炉子,看见火苗。」云三爷和何氏见她兴致好,也没拦着,由她和阿晟一起出去了。 游廊上,火炉边,阿晟和云倾一人一个小凳子坐着,因为下雨的缘故,两人都戴了斗笠。 云三爷从窗户里看出去,见云倾身子小巧,头上却戴着竹篾夹竹叶编制成的宽边斗笠,相映成趣,忙指给何氏看,「瞧瞧咱们阿稚多可爱。」何氏心中也喜欢,却故意说道:「三爷觉得咱们小阿稚可爱啊?那还捨得不捨得抛下她远走高飞了?」云三爷脸一红,低声道:「芳卿,我这不是想孝顺叔叔么?这也是为人子侄的道理。我没有看轻你和阿仰、阿稚的意思啊。」何氏和云三爷一向恩爱,是捨不得他受一点难为的,见他这样,心早就软了,柔声道:「你的心思我如何不明白?只是阿仰和阿稚还小,离不开父亲啊。」云三爷低声问她,「难道你就能离开我了?」何氏脸上飞红,横了他一眼,眼波娇俏明利。 晴霞披着雨衣,从院子里进来了。 「晴霞姐姐,有什么事啊?」云倾坐在火边,很有闲情逸緻的问道。 晴霞仔细看了看,才认出来坐在小凳子上的人是云倾,行了个福礼,抿嘴笑,「姑娘这个打扮,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呢。姑娘,有金城过来的信函和礼单,我正要送进去给三爷和太太呢。」云倾乐陶陶,「舅舅有信么?那太好了。」晴霞陪云倾说了几句闲话,笑着进去了。 晴霞进去之后,云倾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何氏没有同母哥哥姐姐,也没有同母弟妹,只有一位异母弟弟。何氏这位异母弟弟名何方洲,现在金城任知县。大约因为异母的缘故,何方洲和何氏姐弟之间不算亲近,每年有书信、礼物往来而已。前世云三爷、何氏相继过世,云仰又被送到外地读书,小云倾孤身一人住在锦绣里云府,境况凄凉。云倾十岁那年何方洲进京述职,曾到锦绣里看望云倾。云倾记得他长相斯文,略有些清瘦,眼神有些忧伤,神态却是温和的,他问云倾愿不愿意跟随他到金城郡生活,云倾当时年龄小,和他又是初见,又连金城在哪里都不知道,怯生生的摇头拒绝了。当时云倾由杜氏抚养,杜氏笑称云家的女孩儿自有云家人养育,一定不会亏待了这无父无母的小姑娘。何方洲也便没有坚持,离开了云家。 云倾只见过何方洲这一回。后来云倾从云家逃出来之后曾想投奔何方洲。彼时何方洲已升任金城郡知州,但被一个姓冯的通判向朝中告了黑状,削职为民,和他的妻儿一起不知流落到了哪里。 「舅舅。」云倾轻轻的道。 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她至今还记得何方洲看到她时的神态。或许她的记忆有误,但是,她觉得何方洲是疼爱她的,至少是怜惜她的。如果当时她愿意跟着何方洲走,也许她的前世就不会那么苦,不会那么跌宕起伏,大起大落了吧。 阿晟转过头看她,眼中有小火苗在闪动,忽明忽灭,「你喜欢你舅舅么?」云倾笑了笑,「应该是喜欢的吧。你呢,你喜不喜欢你舅舅?」阿晟摇头道:「我母亲是孤女,我没有舅舅。」云倾很同情他,又觉得有些抱歉,「我不应该问这些的。」阿晟道:「你想知道什么便问什么好了,我都告诉你。」云倾不由的一笑,甜甜的道:「你脾气可真好,对我也好,那我以后就跟你有什么说什么了啊。」阿晟含笑点头。 云倾双手托腮,轻轻的道:「亲人都在身边最美满的事了,现在我爹爹在,我娘在,我哥哥和韩伯伯在,可惜韩伯伯不能久留,等你伤好了,他也就该走了。我很捨不得韩伯伯,不过他走了也好,靖平侯府那位卢夫人太过厉害,韩伯伯留下来迟早会被她坑了。唉,如果韩伯伯能不走,如果舅舅能回到京城,大家平平安安团团圆圆的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啊。」 她很希望这样,但内心之中也明白是不可能的,小大人般的嘆了口气。 「或许你会美梦成真,也说不定。」阿晟柔声道。 「真的么?」云倾满怀希望的转头看他。 「真的。」阿晟声音更温柔了,「你晚上做梦不做?你尽管做这样的美梦好了,也许很快会变成事实。」 云倾怦然心动,「但愿如此。」 天气阴暗,她的脸颊却在炉火映照下颜色娇艷,可爱极了。 「你还有什么心愿,一併说给我听听好了。」阿晟声音轻柔。 云倾道:「我想也是这样的下雨天,也是这样的游廊,廊下也有这么一个小火炉,不过炉子上坐着的当然不是药吊子了,是小茶壶。水开了,茶沏好了,清香扑鼻,但是我不喝茶,我拿着鱼杆坐在这里,很悠闲的钓鱼。」 说着话,她自己先乐了。这哪是可能的事啊?这样的游廊就在屋子外面,屋子外面不会直接就是水塘的,想坐这里钓鱼,那真是在做梦了。 阿晟却道:「嗯,我知道了。」 你想这样,半分也不难,将来我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云倾嘻嘻一笑。 这样的下雨天,云尚书却来看望云三爷了。 何氏带着云仰迴避了,屋里只有云尚书和云三爷两个人。 阿晟和云倾却依旧在廊下熬药,没动弹,雨下得越发大了,天色更黑,云尚书依稀看见外面是两个戴斗笠的孩子,也没放在心上。 雨挺大的,屋里的云尚书和云三爷在说什么,云倾听不清楚。 「哎,你说云尚书会跟我爹爹说什么呀?」云倾问道。 阿晟道:「云尚书看到于侍中为你爹爹说话,孟司谏为你爹爹说话,就连于太后也也为你爹爹开了口,他会觉得奇怪,应该是来探你爹爹口风的。」 云倾一乐,「我爹爹什么也不知道啊。」 她做的事,阿晟做的事,全是瞒着云三爷的,云三爷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阿晟也笑,「对,你爹爹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云尚书什么也问不出来。他一定会很苦闷的。」 云倾更高兴了,笑的像朵小花。 云三爷大概是拿云尚书当父亲看待的,颇有几分痴心,如果云尚书想从他这里问出什么事来,一点也不难。但是,如果云三爷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云尚书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阿晟没有估计错,云尚书果然是来探云三爷口风的,果然白费了一番心思,什么也没问出来,走的时候颇有些气闷,愁眉紧锁,儒雅面容上有烦恼之色。 看着云尚书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之中,阿晟和云倾都觉心中畅快。 这老狐狸计划落空,白来一趟啊。这老狐狸现在肯定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啊。 云倾笑吟吟看着阿晟,「我想让我爹爹看清楚云尚书的真面目,然后我们一家搬到石桥大街去,这个梦我若做了,会不会成真啊?」 「会。」阿晟语气笃定。 倾儿,你尽管做美梦好了,有我在,你所希望的每一件事最终都会成真。
第33章 大话 孟司谏等谏院官员以及兰台、翰林院等多人联名上书,请求皇帝褒奖侍读云潜英勇救弟、仁爱孝悌之义行。这是锦上添花的好事,说明在皇帝陛下的英明统治之下教化大行,褒奖的虽是云三爷,却也是往皇帝脸上贴金,皇上欣然硃笔批了准字。 程氏等人本来就懊恼异常,听说了这个消息,更是气了个仰倒。 不知不觉,到了云湍要出发离京的日子。云湍是正使,另外还有两个礼部官员是副使,三名使臣,数十名随员,人数众多。云尚书虽是位严父,却也是很疼爱云湍这个儿子的,精心给他挑选了两名伶俐的随从服侍日常起居,又请了位精通诗文的幕僚随行,因为到了高丽之后肯定是要和当地士绅官员诗文唱和的,而云湍于诗赋这方面并不是太精通,请这个幕僚就很能派上用场了。另外还请了一个曾经跟着商船去过高丽的文士,这文士一则熟悉高丽的风土人情,可以处处提醒云湍,二则谈吐诙谐风趣,漫长旅途之中也可以为云湍解闷。云尚书这做父亲的疼爱儿子,为云湍考虑的异常周到,定国公做这做岳父的表现也不差,特地在定国公府的护卫之中挑选出四名高手过来,以便沿途保护云湍。 云湍的这些待遇当然是他独有的,前世云三爷可没有享受到这种体贴和关爱。 饶是这样,王夫人、程氏等人还是不放心,到了云湍离京的那一天,王夫人抱着云湍哭了又哭,肝肠寸断,程氏倒没有哭哭啼啼的,可是云湍才和众人拜别了,转过了身,她便面如土色,昏倒在地,把众人吓得魂飞天外。 程氏的样子真是挺惨的,不过云倾看了之后却无动于衷。 云倾只要想想前世自己的山洞里的遭遇,对云湍和程氏这对夫妻半点儿也同情不起来了。 云湍离京之后,云三爷休养了一段时日,伤也就好了,到翰林院销了假,依旧任侍读之职。云仰前阵子因为云三爷的伤在国子监请了假,现在云三爷全愈了,他也就照旧回去上课了。云倾本来也应该到云家的学堂去上课的,但她对云家的学堂没兴趣,「不了,我身子弱,再养养吧。」明明脸色很好,白玉般的肌肤上透出稀有粉色珊瑚般的颜色,她却耍起赖,硬说身子弱要将养。云三爷和何氏经过了这场事,只盼望云倾身体康健、活泼可爱便好,除此之外别无奢求,见她真的不爱上学,也便由着她,绝口不提上学堂的事。 虽然云尚书这位家主对女孩儿们并不算太在意,不过云家毕竟是书香门第,女孩儿也是要读书的。云家为几个女孩儿请了一位女先生,这女先生姓朱,学问倒还不错,只是人古板了些,教导学生不够灵活,一味严厉管教,发起狠来会打手板。云倾前世吃她的亏吃多了,这辈子可不想再到她手下去受折磨了。 云倾现在还不到八岁,这个年龄、这种家庭出身的小姑娘肯定是要上学的,关键是到哪里上。 满京城的学堂看个遍,云倾现在还没有喜欢的、很愿意去上的学校。不过,她知道和石桥大街隔着两条街的丽水巷有座丹桂园,今年秋天这里将出现一家丹桂女子书院,而且这家女子书院将来会极负盛名。 丹桂女子书院书院座落于城中繁华之处,原本是一个富商的别院,后来富商把这个别院给了他的女儿做陪嫁,女儿出嫁后夫婿早亡,不忍再见这伤心地,便想把这院子转让出去。这院子名为丹桂园,堪称京城胜景,每逢到了八月的时候,桂花盛开,千层翠绿间衬托着万点淡黄,金风阵阵,丹桂飘香,景色好不美丽。这样的园子若想转让,当然是有很多人想要的,就在云家为云湍出使高丽的事情而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位姓卫的夫人和原主谈妥,买下了这园子,开设了书院,只招收女学生。 卫夫人书法娴雅婉丽,诗词歌赋样样皆通,而且为人开明,对学生从来不打也不骂,能在丹桂女子书院读书,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很愉快的经歷。丹桂女子书院才开设的时候,好处还没有众人皆知,但是丹桂女子书院才开始时候收学生的标准便很严格,不仅学费收得奇贵,而且学生必须出自名门,入学必须考试,若是考试通不过,哪怕学生背景再厉害、靠山再硬,书院也是不肯收的。有了这样苛刻的要求,众人反倒对这家新开的书院格外来了兴趣,丹桂女子书院很快为人所知。因为云夫人的学识涵养,也因为卫夫人对学生宽和、开明,所以疼爱女儿的父母都愿意把孩子往她这里送。丹桂女子书院名气越来越大,报考的人越来越多,想进去就非常非常困难了。 前世云倾知道京城有丹桂女子书院的时候,这家书院已经很难考进去了。 这家书院的学生没有一个是平民出身,非富即贵。 在这里上学不仅有好风景好老师,也有好同窗,说不定还有好前程,云倾对丹桂书桂书院还是很嚮往、很渴望的。这不是普通的学校,丹桂女子书院跨越了两个王朝,直到燕王挥师南下攻占京城之后,这所书院还屹立不倒,岿然不动,可见根基是何等深厚、际遇是何等奇特了。 卫夫人擅书法,对学生的书法要求也很严格,她认为「扬雄曾言『书,心画也』,诚哉斯言。书法或是险劲秀拔,鹰隼摩空,英俊之气咄咄逼人;或新鲜秀活,清淑超脱,飘飘然有仙气;或笔挟风涛,天真烂漫,龙跳天门,虎卧凤阙,乃豪杰之气;或清癯雅脱,古澹绝伦,超卓之中寄託深远,一派名贵气象。『把笔抵锋,肇乎本性』,写字是第一门功课,若字都写不好,不必进我丹桂女子书院的大门了。」 云倾觉得卫夫人说的很对。字确实是分人的。贤哲之士的字,温和醇厚;英雄豪杰的字,沉着刚毅;脱俗奇人的字,磊落洒脱;文人学士的字,清俊秀丽。字如其人,见字如见人。韩厚朴性情淳朴厚道,写出来的字便沉着温和,云三爷淡泊名利,冰心一片,写出来的字便清气照人,端劲有骨,清莹含冰玉,潇洒出风尘。云倾也想练出一笔好字,不过她现在年纪小,手腕还不太有力气,字写得软趴趴的没有筋骨,所以这些天她一有空闲便静下心练字去了。 云家总共六位姑娘,云佩、云佳、云俏、云佼等四人天天到学堂上课,云倾是藉口「养病」不去上课,云仪却和云倾一样逃了学,也在自己房里练字。 云仪知道云倾为什么不去上学,云倾当然也猜得到云仪意欲何为,一笑置之。 「听说丹桂园以后要开学堂,我想去丹桂园上学。」云倾笑咪咪的跟阿晟说道。 一则阿晟是韩厚朴的「随从」,二则云倾现在还小,所以云三爷和何氏并不限制他俩见面、一起说笑打闹。阿晟对云倾非常包容,不管云倾说多么荒唐怪诞的话他都认认真真的倾听,现在云倾不管有了什么心事都爱和阿晟说,已经成习惯了。 「嗯,去吧。」阿晟道:「你先去,你舅舅家的表姐,韩伯伯的女儿,稍后也会一起的。」 你一个人未免孤单,有姐姐们陪着你,便好多了。 「真的么?」云倾只当他是哄自己这小孩子,咧开小嘴笑。 云倾不相信何方洲这任期尚未满的金城知县会被调回来,也不相信韩厚朴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京城。不过,阿晟说的跟真的似的,云倾也乐得不戳穿他,假装信了。 「真的。」阿晟微笑。 云倾笑的更开心了。 眼前这俊美少年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可真爱吹牛啊。 ------------------------------------------------------------------------- 男孩子都爱说大话么? 「想进那家书院,是要考试的。」云倾有点犯愁的道:「书法是躲不过的,必考。我字写得软绵绵的没一点力道,你说人家会不会以为我这个人绵力薄材,所以不收我呀?」 「不会。」阿晟安慰她,「你年龄小,腕力差,写字绵软在所难免。考官不会不考虑实情的。」 云倾嘆气,「想写出一笔好字,不知还要练多少年。」 前世她的书法也是下过苦功夫的,现在人小力弱,急也急不来。 阿晟见她这样,便带她去了花园中一处平沙细地,抽出佩剑,用剑尖在沙地写字,「禇遂良曾说过『用笔当如锥画沙,如印印泥』,我手里这把剑就像锥子一样在沙上划动写字,字迹深刻。笔毫很软,若能运使如锥,自然明利媚好。」 他解释得很专心,很详细,像大哥哥在教小妹妹,严肃认真中又带着几分宠溺。 这些道理云倾都听过,不过她笑咪咪的,很愿意听阿晟再讲一遍。 阿晟生的俊美,声音好听,待她又温柔,就算这道理已经听过一千遍了,云倾也是愿意侧耳静听的。 云仪带着贴身侍女鸣柳,绕过一排辛夷花树往这边走过来。远远的看见阿晟持剑在沙地上画着什么,边画边讲,云倾在旁静听,不时乖巧点头,不由的一怔。 这少年生的太好了,他是谁?为什么会和云倾在一起?他和云倾在做什么、说什么? 鸣柳是云仪跟着的大丫头,极有眼色,见云仪怔了怔,猜度着云仪的心思,陪笑说道:「六姑娘身边那人应该是曾大夫的药童。这个药童府里早就传遍了,小丫头们都背后议论,说这药童比画上的人还好看呢。奴婢之前倒也没见过这人,觉着小丫头们没见过世面,人又轻狂,或许说得太夸张了,也未可知。今天见了,却觉得小丫头们也没说错呢。」 鸣柳这番话听着像是很随意,其实却把阿晟的身份、来歷、到云府后引起的反响等等,全部说得清清楚楚了。 「药童。」云仪愕然。 这样的人才怎会是药童?不可思议。 云倾笑的甜蜜,话语也甜,目光中却满是探询之意,「你懂的可真多呀。阿晟,你怎地什么都会,你到底是谁啊?」 阿晟将剑擦拭干净,收回鞘中,语气淡然,却透着委屈的味道:「我是一个娘亲早逝、爹爹又不疼我的苦命孩子罢了。哪里有温暖,我便想在哪里停留下来。」 「这样啊。」云倾登时生出同情之心,觉得他挺可怜的。 可不知怎地,过了片刻,云倾又觉得他是在装可怜。苦命孩子么?哪里有温暖便想在哪里停留下来么?是不是真的啊。 云仪带着鸣柳往这边过来了,脸上挂着笑,「六妹妹,你来这里悟书法的对不对?咱们姐妹同心,我和你想到一起了呢。」好似毫无芥蒂的样子,不久前大房、四房和云倾一家的不快,好像已经全被她抛到了脑后。 云仪一边说着话,一边温柔而有些害羞的悄悄看了阿晟一眼。 这少年远远的看着已觉风採过人,走近了看更是精緻绝伦无可挑剔啊。 阿晟沉下脸。 他最讨厌被无关人等这般窥视了。 「走吧。」他简短的道。 云仪眼眸中闪过失望之色。 云倾虽然觉得他方才无缘无故装可怜,但还是很给他面子的,「走吧。」要和他一起离开。 「六妹妹。」云仪忙叫住了她,声音尽其所能的轻柔了,「六妹妹,前些天咱们大概有些误会,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么?以后咱们一切如常,还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还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云倾静静看着她。 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嗯,平时没事的时候是这样的,一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需要有人牺牲,被推出去送死的人一定会是云三爷,会是云倾。不仅仅被推出去送死、做牺牲,而且做牺牲的时候必须心甘情愿、百死不悔、痛快干脆,若是有一点半点的推拖,就是没良心,就是不知感恩,就要令人痛心疾首了。 「六妹妹,我说的对么?」云仪声音好像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她悄悄看了眼阿晟的背影,眼神不知不觉便含羞带娇了。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同意 到了这年的秋天,丹桂女子书院果然和前世一样成立了,开始招收学生。虽然收费奇贵,考试又严,但因为书院处于繁华之地,而且园内风景如画,来报名考试的人还真是不少。 云倾吵着要去,「我最爱闻桂花香气了,我要去这家书院!」云三爷有些为难,「你叔祖父叔祖母在家里请了先生,咱们出去读书,好像嫌弃家里的学堂不好似的。阿稚,你不喜欢家里的老师对不对,那爹爹设法换上一个更好的先生,如何?」何氏虽是溺爱云倾,这时也觉云三爷说的有理,「是啊,阿稚,家里有学堂你却要出去读书,会引起人误会的。」云倾扁扁小嘴,「四姐姐也要去报名呢,难道她就不是嫌弃家里的学堂了么?」云三爷和何氏都是精神一振,「真的么?这便好办了。你四姐姐若真的报名了,你当然也可以啊。」 云三爷这做侄子的到底和儿子不一样,顾虑是要多一些的。云家有学堂但是云倾出去读书,他会觉得不好意思,做不出来,但是云仪先开了头,那云倾顺理成章跟在后面便是,没什么过意不去的了。 何氏忙命人过去打听消息去了。 知道云仪真的到丹桂女子书院报名了,云三爷和何氏心花怒放,「好了,阿稚,你也可以去了。」何氏抱起宝贝女儿亲了亲,云三爷雷厉风行,立即去找了云尚书,「叔叔,听说仪儿到丹桂女子书院报了名,这书院想必有些与众不同?阿稚这孩子不懂事,听说她四姐姐报名了,闹着也要去,我按都按不住。」云尚书微笑,「这家书院如何我不清楚,不过,你大哥大嫂若是点了头,应该是不错的。阿稚既想去,便一起报了名吧,姐妹二人也好做个伴。」云三爷喜悦不已,笑道:「若是都考上了,当然好。就怕阿稚年龄小,又病了一阵子,功课拉下了,考试通不过。」云尚书有些诧异,「还真的要考试么?」以为这书院所谓的入学考试是煳弄人的。云三爷忙告诉他,「真的要考试,而且很严格,共有三关。第一关第二关考礼乐射御书数,第三关是亲自拜见山长,山长点了头,方能入学。」云尚书听的很是稀奇,「小女孩儿上个学而已,竟也能弄得这么麻烦么。」非常意外。 从云尚书的书房出来,云三爷脚步都轻快了。 「阿稚,报名去。」他回去之后,兴沖沖的沖云倾伸出手。 云倾兴滴滴的,「爹爹和娘都陪我去吧,好不好?我这还是头回到书院报名呢。」 两辈子了,第一回要到女子书院报名读书,稀罕啊。 「甚好。」云三爷和何氏笑吟吟的答应。 云倾一手牵着云三爷,一手牵着何氏,心满意足,一脸快活笑容。 云三爷风度翩翩,何氏瑰姿艷逸,云倾粉雕玉琢,这样亲亲热热的一家三口到了丹桂女子书院,报名处的女先生看着便觉很顺眼,很痛快的把一张淡红色的、雅致的纸笺放在云倾面前,「云六姑娘,你自己写自己的名字吧,好不好?」语气十分柔和。 云倾提起笔,提肘悬腕,认认真真写下自己的大名:云倾。 写完之后,她仔细看了看,没有立即放下毛笔,而是歪头想了想,在后面又加上三个略小一些的字体:云念稚。 「这是什么意思啊?」女先生看到雪团儿一般的云倾很喜欢,柔声问她。 云倾给了她一个花朵般的笑脸,「先生,云倾是我的大名,念稚是我的小名。爹和娘还有哥哥也叫我阿稚的。」 小女孩儿眼眸纯净明亮,笑的很甜,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好,阿稚,我记住了。」女先生心都快融化了,语气异常温柔。 「你叫阿稚啊?」另外一户人家也来报名,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争先恐后跑过来,听到云倾的话,好奇的问她。 这两个小姑娘年龄差不多大,一个穿豆青色衫子,细眉长目,清秀宜人,一个穿鸭黄色衫子,杏眼明亮,朝气蓬勃。云倾见她俩个子差不多高,不由的好奇,「对,我叫阿稚。你俩是不是亲姐妹呀?」穿豆青色衫子的小姑娘笑了笑,「我和她是堂姐妹……」穿鸭黄衫子的小姑娘抢着说道:「她是我堂姐,我是她堂妹。她叫冯慧中,我叫冯莹中。」 「慧慧,莹莹。」云倾不见外的嘻嘻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俩的小名?」冯莹中又惊又喜。 「我猜的呀。」云倾笑得跟朵花似的。 冯莹中很爱说话,叽叽咕咕的告诉云倾,「你猜对了。我小名叫莹莹,也叫阿莹、小莹,有时我爹爹高兴了会胡乱叫我小莹莹、小中中什么的,你叫我莹莹就行了。」 冯慧中笑,「我小名就叫慧慧,或者阿慧。」 云倾道:「我大名云倾,小名念稚,家里人都叫我阿稚,不过偶尔也叫我阿梦、梦梦,因为我老是做些莫名其妙的梦……」 「我也是我也是,我可爱做梦了。」冯莹中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冯慧中稍微矜持一点,冯莹中小鸟似的叽叽喳喳,和云倾算是一见如故了。 冯慧中和冯莹中是由她们的母亲带着过来报名的,云三爷很知趣,见是两位夫人,便自觉的避让离开,到外面踱步,看墙上的字画去了。他走后,何氏和那两位夫人叙礼寒暄,这才知道她们一位是会宁侯冯潭的夫人,娘家姓张,另一位是会宁侯的弟弟、金吾卫指挥佥事冯灌的妻子,娘家姓蒋。会宁侯夫人是冯慧中的母亲,蒋夫人是冯莹中的母亲,因丹桂园离会宁侯府很近,又有亲戚朋友推荐,知道这里的老师学问好、慈祥亲切、不打骂学生,便带着两个孩子报名来了。 会宁侯府是武将,云三爷是文官,两家又没有亲戚关系,之前从没有过来往。不过云倾和冯慧中、冯莹中这三个孩子看样子蛮投机的,三位做母亲的虽然还彼此陌生,有些拘谨,却都是一脸笑容,相客之间客气之极。 云倾和冯慧中、冯莹中年龄相近,如果这三个孩子都考上了女子书院,以后便是同窗了。哪个做母亲的不想自己女儿和同窗之间亲密友好呢?这个时候一定要示好的。 三个女孩儿都报过了名。冯莹中很热心的问云倾住在哪里,云倾道:「我暂时住在锦绣里,不过很快会搬到石桥大街的。」冯莹中惊唿,「石桥大街离我家很近啊。」当下两人便说好了,如果云倾搬好了家,要常常一起玩。 又有人来报名。这回却是孟夫人和卫王妃姐妹二人带着赵可宁这个小郡主来了。会宁侯夫人、蒋夫人忙过去和卫王妃、孟夫人见礼,何氏也和大家厮见了,几个大人还好,小姑娘们年龄相近,赵可宁又和云倾、冯慧中、冯莹中都认识,不多时,四个小姑娘已说得热火朝天了。 孟夫人看得眼热,不禁感慨道:「可惜我只有川柏一个,没生个闺女啊。」会宁侯夫人微笑,「没闺女时想闺女,真有了闺女,却觉太过操心。」蒋夫人深有同感,「我三个儿子加起来也没有莹莹淘气。为她操心太多,白头髮都快长出来了。」何氏也笑道:「女孩儿是娇气些,不像男孩子,胡打海摔也无妨。」孟夫人道:「操心也想要一个,做梦也想要一个。」说的大家都笑。 卫王妃招手叫过云倾,「我怎么听说你前阵子在家里哭哭啼啼的?」云倾知道她准是从孟夫人那里听到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捨不得我爹爹离开我,便哭了。不过那是从前的事了,我现在好好的,不哭鼻子。」想到孟司谏在朝中替云三爷说话的事,心中感激,沖孟夫人咧开小嘴笑。 孟夫人瞧着心里喜欢,忍不住伸手捏捏云倾娇嫩的小脸蛋,「这孩子怎生的这般俊。」会宁侯夫人等都沖何氏笑道:「这般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儿,亏你怎么生出来的。」何氏也笑。不知不觉之间,大家已亲密不少。 报好了名,众人也便要各自带了女儿,各回各家了。 云三爷一直在外面转悠,孟夫人等都看在眼里。 「怎地给女孩儿报个名还要拉着云三爷一起来?」孟夫人打趣。 何氏指着云倾笑,「我家这小淘气包说了,她这是头回到女子书院报名,要爹娘一起陪着她。」会宁侯夫人等都羡慕,「云三爷对闺女真好。若换了我家那位爷,是不肯来的。」何氏谦虚,「外子是文官,清闲一些。」孟夫人笑,「外子也是文官。」何氏笑道:「夫人若有了小闺女,还愁孟司谏不陪着一起来么?到时孟司谏不知宠小闺女宠成什么样子了呢。」孟夫人被她说得满心欢喜,「承你吉言,承你吉言。」 说了会儿话,也就各自带了女儿道别了。 四个小姑娘依依不捨,约了考试的时候再见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云佳、云俏、云佼很快也知道了丹桂书院的事,都很不服气,「为什么云仪和云倾到女子书院报名,我们就只能在家里上学堂?」云佳、云俏两个人商量了一下,让云俏的生母私下里求了云大爷,云大爷亲自到书院给云佳、云俏把名报上了。云佼则是缠着程氏,也去报了名。让她们三个人很没面子的是,她们连第一关和第二关的考试都没通过,连山长的面也没见着,就已经落选了。这个结果倒也不让人意外,因为她们三个人没一个功课扎实出色的,想要进丹桂书院,没什么指望。 云佳还好,不过是羞燥了一阵子也就过去了,云俏却又羞又气又怒,「呸,不过是一个靠收学生束修度日的书院罢了,神气什么?你不收我,我还不稀罕去呢!」在房里生气、骂小丫头,折腾了好几天气也没消。云佼更是一向娇生惯养,受了这个打击之后跟程氏又哭又闹,程氏正因为云湍的离去而没情没绪的,也没心思好好哄女儿,云佼本就伤心,又得不到程氏的安抚,更是气上加气,独自在房中痛哭。 云大爷和云湍是同母兄弟,云仪和云佼分别是大房、四房的嫡女,她两人平时也是最要好的。云佼的侍女小霜见自家姑娘哭泣不休,丫头们劝解不了,便悄悄的去求云仪,「若我家哭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求四姑娘劝劝我家姑娘。」云仪本是专心练字的,闻言嘆了口气,放下笔,「好,我这便过去。」 云佼本来渐渐的不哭了,见了云仪,心中的委屈又往上涌,扑到云仪怀里抽抽噎噎,「四姐姐,早知道会这么丢人,我便不去报名了。」云仪柔声道:「这家书院极为严苛,所以我报名的时候没叫上你啊。」云佼闷闷的,「你知道我考不上,所以根本不告诉我,对不对?那你怎么不拦着我报名?」云仪苦笑,「五妹妹,我……我……」这让我怎么说?我拦着你不许你报名,说你一定考不上?那样难道就不会伤了你么? 云佼和云仪毕竟要好,气了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只是不服气云倾,「她不是生着病的么,不是还混混沌沌的么,怎么她都考上了?」云仪沉默良久,方缓缓道:「她很聪明。」云佼嗤之以鼻,「她聪明么?我可看不出来。」云仪轻抚云佼的头髮,柔声道:「五妹妹,以后你离六妹妹远些,莫要去惹她。她若来招惹你,你不理她,来跟我说,好么?」云佼不屑,「我才不怕她呢。」虽这么说,见云仪诚挚的看着她,不忍拒绝云仪,还是点了头。 云仪费了许多功夫,终于哄得云佼不再伤心哭泣。 从云佼处出来,云仪望着三房的方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改变了,前世的命运生生被云倾改变了。出使高丽的不是云三爷而是云湍,这一世云倾不会再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还会改变什么呢?这一世还有什么会和之前不同? 云仪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去了。 女子书院录取学生的最后一关是要面见卫夫人,云倾和云仪当然也不例外。 因她俩是堂姐妹,且同住锦绣里,书院很体贴的把她俩排在了一起,云仪和云倾在同一天到了书院。云仪是姐姐,排在前面,等她见过卫夫人之后才有侍女将云倾带进去,云倾展目观看,见卫夫人所居住的院子并不太大,小小巧巧,布置精妙,院中种着数株丹桂,门前两侧分别写着「一支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书法清雅别致,超逸出尘。进去后,见这里是一间书房,一位三十多岁的美貌女子坐在桌案后,提笔正在写着什么。不用问,这位便是卫夫人了,丹桂女子书院的山长。 云倾偷眼打量她,觉得做为一位山长来说她长的太漂亮了,而且一点学究气也没有。 卫夫人慢条斯理放下了手中的笔,动作优雅。 她随意问了云倾一些家常小事,云倾一一答了。 卫夫人指指云倾面前的一个木板围成的小箱子,「这箱子有口,恰巧可以伸进去一个孩子的小手。里面装的是纸条,每张纸条上会写一个问题,问题如果回答的好,便可以进入女子书院读书了。孩子,你伸手进去,拿张小纸条出来。」云倾依着她的话伸手拿了她纸条出来,双手递给卫夫人,「取出来了。」 「你没有犹豫,也没有摸来摸去,挑挑拣拣。」卫夫人微笑。 「我倒是想挑拣来着,可我就算摸来摸去也摸不到纸条上面写着什么,没法挑呀。」云倾孩子气的道。 卫夫人莞尔,「是个聪明有决断的孩子。」打开云倾拿出来的纸条看了,笑容渐渐敛去,轻声说道:「不知是谁弄错了。这不是问小孩子的问题,不该出现在这里。云六姑娘,你再摸一张。」云倾如果是个真正的孩子,这时候大概紧张的很,卫夫人说什么她便答应什么,可她这时候真的很好奇,想知道纸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山长,摸着什么便是什么吧。小孩子其实也挺懂事的。」卫夫人见她小小年纪便这么有主意,有些意外,微笑道:「不必再考试什么了,我同意录取你。」
第35章 别人 「谢谢山长。」云倾向卫夫人道谢,笑容又甜蜜又乖巧。 卫夫人倒是蛮喜欢她的,命人拿了茶点过来,有洁白如玉清甜爽口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有香气扑鼻的青糰子,还有杏仁佛手和玫瑰饼,「又好看又好吃呀。」云倾拿了块桂花糕吃着,眉花眼笑。 卫夫人看她吃的这么开心,不觉也笑了。 从外面进来一位身材修长的青衣侍女,默默向卫夫人曲了曲膝。卫夫人知道这是有事找她,嘱咐云倾,「你在这里坐一坐,我出去片刻,稍后便回。」云倾吃着糕饼,连连点着小脑袋,卫夫人微微笑了笑,起身出去了。 「刚才那张纸条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呀。」云倾心里嘀咕。 她往屋里瞅了瞅,见四下无人,便跳下椅子跑到卫夫人方才坐的桌案旁,踮起脚尖,费劲扒拉的从桌上摸着了方才那纸条,展开迅速看了一遍。外面隐约有脚步声,应该是卫夫人回来了,云倾忙把纸条放好,又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卫夫人进来的时候,云倾吃的已经是杏仁佛手了,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点心,一边沖卫夫人甜甜笑。她皮肤白白,眼睛大大,笑起来可爱之极,卫夫人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声道:「你喜欢这些糕饼对不对?我让人包了给你带回去。」 「不要了。」云倾摇头,声音清脆中又透着稚气,「吃吃喝喝的就行了呀。又吃又拿的,不大好。」 卫夫人莞尔。 云家这位小姑娘又漂亮又可爱,很惹人喜欢啊。 云倾从房里出去的时候,卫夫人望着她背影的眼神,温柔又怜爱。 云倾出去之后,却没有立即去找母亲何氏,而是在外面发了会儿呆。 「妇人,你为何号啕痛哭?」「大汗,你刚刚下令处死的这三个人,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我的兄弟。」「你可以任选一人,我看在你的面上饶他不死。」 纸条上能看得清楚的只有这一段话。后面还有字迹,但已被泪水打湿,模煳不清了。 这应该不是一道题目,而是哪个人随手写下,之后本应丢弃掉的,却不知因为什么原由混到了纸箱里。怪不得卫夫人说「不知是谁弄错了」「不该出现在这里」。 云倾背上凉刷刷的。 云倾曾经听过这个传说。前面的情形和纸条上一样,大汗让那妇人选,妇人说丈夫可以再找,儿子可以再生,兄弟不可復得,选择了兄弟。大汗感动,最后把三个犯人全都赦免了。这好像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云倾却只觉得悲凉。 要在自己的至亲之中选择一人,让他活下去,让另外两个人去死。这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 那名妇人在做选择的时候该痛苦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心里一定在滴血啊。 云倾忽然觉得,她前世的遭遇也算不得最悲惨的。至少比这名要在亲人之间选择一人活下去的妇人强多了。她确实不止一次面对过死亡,但她不用面对这种痛楚煎熬,不用在到底捨弃哪个亲人之间犹豫彷徨…… 「阿稚,阿稚。」何氏柔声叫着云倾的名字,找过来了。 「娘,我在这里。」云倾听到母亲的唿唤,赶忙答应。 何氏出现在前方的小径上,云倾张开两只小胳膊,飞快的向母亲跑了过去。 何氏蹲下身子,云倾紧紧偎依在她怀里。 「阿稚,考的不好么?」何氏见云倾大为反常,以为她是考试没考好所以不高兴了。 母亲的怀抱是如此温暖,云倾觉得又安心又踏实,仰起小脸笑,「不是。我考的可好了,山长说她同意录取我了。」 「真的么?」何氏又惊又喜,「娘在外面等着的时候和另外几位已经见过山长的夫人太太们聊过天,没有哪家的小姑娘说已经被录取了啊,都是让回家等候消息。」 「我可爱呀。」云倾伸出两只白白嫩嫩的手掌托起脸颊,一脸满足的说道。 何氏大乐。 云仪是在云倾前面进去的,她已经可以走了,却还没走,说要等云倾一起回去。来考试的小姑娘大都是由母亲陪着来的,云仪也不例外,杜氏这位锦绣里云府的当家大太太今天把家务事都给放下了,特地来陪云仪。云仪出来后她便虑着家里离不得她,想要早早的回去,云仪说要等云倾一起,杜氏沉下脸,「等她做什么?」自从因为云湍的事闹过之后,她对云三爷、何氏、云仰、云倾这一家人厌恶已极,能不见就不见,能不提起就不提起。让她在这里等云倾,她哪里肯? 「娘,你这又何必呢?」云仪柔声细语劝杜氏,「反正四叔已经启程了,事情已不可挽回,咱们再和三叔三婶生气有管么?不如心胸宽广些,往事已矣,别再计较了。」 杜氏恨恨,「你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有些事娘不跟你说,你不明白。你知道么?你祖母本就年纪大了,你四叔这一走,她老人家急上加急痛上加痛,身子比从前差了许多,脾气也比从前差了许多,时不时的埋怨这个,埋怨那个,有时也会给我脸色看。唉,你祖母白白养大了你三叔,到了紧要时候你三叔却派不上用场,也难怪她老人家会这样。这不都是被三房害的么?我怎能不和他们生气?」 云仪委婉的道:「依我说,这可犯不上。若是娘生生气能让四叔回来,让祖母顺心顺意,那倒还罢了。可娘气也白气,三叔三婶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日子照过。那娘生这个气又有什么意思呢?不如跟三叔三婶和好如初。」 云仪是很实际的人。如果是在云湍还没有御前请命之前,她想的便是如何阻止云湍,让云家每一个人都平平安安的,不受其害;云湍冒失请旨了,她想的便是如何保全她的亲叔叔,让云三爷代替;现在谋划落空,云湍已经扬帆出海了,她又想忘记所有的不愉快,和三房重归于好。像杜氏这样明着暗着和三房置气,徒劳无用,毫不利己,这种事她还真是不爱干。 杜氏不贊成,「咱们和三房和好如初,你祖母岂不更加生气?再说了,三房没什么出息,譬如说这来女子书院报名吧,你来了,六丫头就跟在屁股后头也来了,这有什么意思?你三叔三婶做人做事都不行。」说到这里,杜氏想起一件事,「云佳云俏她们考不上,倒也还算了,反正这两个人一向不学无术。倒是这六丫头,她不是一直病着的么?年纪又小,又生病,竟然比佼儿考的还要略好些,令人不解。」 云仪不禁苦笑。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却不便跟杜氏说,只得柔声劝道:「六妹妹也未必是知道我报名了,她也跟着来的。或许三叔三婶从别的地方听说了这家书院呢?娘,若是我考上了,六妹妹也考上了,那以后我便和六妹妹一起在这里读书了。来这家书院报名考试的人你也看到了,王公贵族文官武将家的千金都有,在这里读书定能结交到出身高贵的女子为友。这样难道不好么?我和六妹妹必定要好好的才行啊。娘仔细想想,若是我要结交好友,对方姐妹不和睦,娘可放心?」 杜氏不由的笑了,「我的儿,你言之有理。」也就不再催云仪回去了,由着她等云倾。 看到云倾出来,云仪便往前迎了迎,杜氏不由自主跟在了云仪身后。 这母女二人走过来时,刚好听到云倾得意的告诉何氏「山长说她同意录取我了」,心里都是酸熘熘的。云仪也见过卫夫人了,卫夫人可没有跟她说这句话,云仪还要回家静侯消息呢。 「六妹妹,恭喜你了。」云仪极力压制住心中的不快,温柔的说道。 「看不出来,六姐儿很能干啊。」杜氏皮笑肉不笑。 云倾不耐烦应酬这两个人,板起小脸。 「六妹妹,咱们一起回家吧。」云仪一脸诚恳。 云倾当然不爱和她一路,正要想个理由回绝,却见冯莹中提着裙子眉飞色舞的跑过来了,「阿稚,又见到你了呀。」这位小姑娘上回穿的衣衫是鸭毛般的黄色,又暖又俏皮,今天大概是觉得面见山长应该郑重,穿了一身正红色衫裙,跑的又急,跟盆炭火似的便冲着云倾扑过来了。云倾蛮喜欢她,伸出胳膊抱住了,两人又蹦又跳,又说又笑,登时把云仪凉在一边。 云仪尽其所能的维护着风度和笑容,但若有若无的尴尬感觉却一直围绕着她,挥之不去。 「莹莹,你跑得也太快了。」三个小姑娘追着冯莹中过来了。 一个是冯慧中,一个是赵可宁,另外一个云倾没见过面,不认识。 这位云倾没见过面的小姑娘身材比大家略高些,眉毛又浓又密,眼睛又黑又大,透着京城闺秀少有的明快豪迈。冯莹中忙给云倾介绍,「阿稚,这位是毛家的姐姐。」那位小姑娘笑了笑,爽朗的道:「我姓毛,单名一个莨字,你一看就年龄小,叫姐姐吧。你叫我毛姐姐也行,莨姐姐也行。」冯莹中殷勤的道:「毛姐姐比我和堂姐年龄大,平时很照顾我们的。」毛莨打趣,「所谓的照顾,就是打架的时候不使全力,手下留情。」说的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和云倾等人顿足大乐。 原来是这么个照顾法啊。 几个人说笑了一会儿,云倾才知道毛莨是赫赫有名的毛老将军的孙女,这才明白她方才为什么会和冯莹中开那样的玩笑。真是将门虎女啊。毛莨是这些人当中个子最高的,年龄最大的,云倾听冯氏姐妹和赵可宁都叫她毛姐姐,便也跟着叫「毛姐姐」,声音又脆又甜。 「文官家的小闺女就是俊。」毛莨见云倾小小年纪便已是一幅好容貌,笑着说道。 「也不是每个文官家的小闺女都像我这么俊的。」云倾笑嘻嘻,「或许我得天独厚,也说不定。」 毛莨扬眉,「文官不是应该很谦虚的么?」 云倾笑,「文官确实谦虚,可文官家的小闺女不一定啊。」 毛莨等人又是跺脚,又是笑,乐翻了。 何氏微笑看着宝贝女儿和小姑娘们一起说笑玩闹,对云倾的表现满意之极。 不得不说,还是活泼爱笑的孩子更容易交到朋友啊。 云仪好几回想插嘴,她一面脸上堆起笑想要开口,一面却又觉得小姑娘应该矜持些比较有身份,所以含笑看着云倾、冯氏姐妹、赵可宁、毛莨,等着哪位有眼色的、有教养的姑娘看到她,先和她打招唿。可是云倾等人乐陶陶的,哪有人注意到她?云仪脸上的笑容都要僵住了,都要挂不住了,也没人看她一眼。 杜氏脸色早就是铁青的了,云仪到了这会儿也觉没趣,暗然转身,和杜氏一起走了。 已经走出了很远,云仪蓦然回头,看到云倾和其余四女还在笑闹,不由的有些心灰。 云倾等人的笑声远远的传了过来,如银铃一般悦耳动听。云仪却觉刺耳,脸色一沉,快步离去。 母女二人上了马车之后,杜氏压抑已久的怒气登时渲泄了出来,「那几个是谁家的女孩儿?怎地眼光如此之差,就看中了六姐儿那个小傻子,和个小傻子这般要好?呸,定是小门小户没见识,从没见过大世面!」云仪被冷落被无视这件事让她太生气了,咒骂不休。 云仪拿过一个靠背靠上,少气无力的道:「我方才在旁听了,那几人有卫王府的小郡主,有毛家的孙女,还有会宁侯府两位姑娘。」 杜氏立刻闭了嘴。 这几户人家如果算是小门小户,那京城还有豪门么? 「这些人怎地就跟六姐儿好了呢?」杜氏不甘心的小声嘀咕。 苦涩的感觉由云仪内心之中一直瀰漫到唇畔,她张了张嘴,想安慰杜氏两句。可终究没什么话可说,挣扎片刻,归于沉默。 这辈子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云倾不仅没有失去父亲、孤单无助,她还上了丹桂女子书院,交上朋友了……而且都是出身不凡的朋友…… 杜氏这位中年妇人有一肚子的牢骚想要发,但是见云仪闭目养神,脸色不大好。她到底还是疼爱女儿的,嘆了口气,不再跟云仪唠唠叨叨了。 回到云家,云仪在房里歇息了一会儿,想到云佼年幼,又娇纵惯了,又没考上丹桂书院,不知现在是不是还在伤心难过,便略梳洗了下,去找云佼了。谁知去了之后云佼却不在,小丫头嚅嚅的告诉她,「五姑娘到花园散心去了。」云仪见这小丫头眼神闪烁,知道事情有异,忙也去了花园。云府的花园不小,云仪到了之后一时没找到云佼,信步在园中走着,听到了细细碎碎的说笑声,身子一振,忙蹑手蹑脚的过去了。 过去一看,云仪不由的皱眉。 云佼平时是看不起云佳、云俏这两个庶出的堂姐的,但这时三人却一起躲在株辛夷树后,偷偷摸摸的往前边张望。 云仪顺着她们的目光看了过去。 前边是一个小小的园圃,种的却不是普通的花,而是一种药材,名叫白芨。这白芨有收敛止血、消肿生肌之效,花有紫红、白、蓝、黄和粉等色,植于庭院一角,也可作点缀之用。园圃中一位少年正在採挖白芨,他身穿布衣,质地粗糙,但生着张精緻无可挑剔的面孔,就算这样的衣着也丝毫无损他的风采,依旧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云佼和云佳、云俏不时低声说笑,沖那少年指指点点,「药童啊,嘻嘻,这么好看的药童。」「那位曾先生我见过,丑陋的很,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这么漂亮的药童。他真不配。」「就是,曾先生哪里配使这样的药童。」 「这像什么样子。」云仪见她的姐姐妹妹们这样,未免心中有气。 小姑娘家怎么能这样呢?太不自重了。 云倾笑着跑过来了,她身穿蓝底白纹的衣衫,就像白云掠过蓝天似的,轻盈明媚,欢快自在。 「哎,我考上了。」她跑到阿晟面前,眉毛弯弯的,眼睛里都是笑。 「恭喜。」阿晟含笑沖她拱拱手。 云倾抱拳回礼,笑靥如花,「多谢,多谢。」 云倾和阿晟做出来的礼数跟真的似的,可是他俩明明就是在玩耍,云佼越看越不服气,忍耐不住从辛夷树后跳出来,「六妹妹,你可是云家的姑娘,和个药童有什么话可说?」云佼出来了,云佳和云俏也便不再藏着,都从树后出来往这边走,「五妹妹这话有理。六妹妹,你要顾着自己的身份才行啊。」 三人一起数落云倾,说云倾的不是,眼神却有意无意的往阿晟身上瞄。 「我要好生骂骂她们!」云倾正高兴,见来了几个捣乱的,小手一拍,要过去吵架。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眼神 阿晟神色温柔,云倾觉得暖洋洋的很舒服,笑咪咪的「嗯」了一声。 阿晟拿了採挖好的白芨,和云倾一起回去。 花园里的小径是由鹅卵石铺成的,又干净又漂亮,云倾故意挑纯白色的鹅卵石踩,心里快活极了,「我认识了几个朋友,每个人都很好。有冯家的慧慧和莹莹,还有卫王府的宁宁,毛家的阿莨姐姐,在一起玩的很开心啊。」 「你开心便好。」阿晟微笑。 见云倾喜欢白色的石子,他童心忽起,也帮着云倾一起踩,云倾咯咯咯的欢笑起来。 云三爷和韩厚朴悠闲的散着步,远远看到阿晟和云倾这般玩闹,韩厚朴不禁微笑,「阿稚年龄小爱玩,没想到阿晟这孩子平时沉默寡言的,玩起来也这么幼稚。」云三爷见宝贝女儿开心欢笑自然也是高兴的,「阿稚考上了女子书院了,快活的很。」过了片刻,却道:「厚朴兄,如果阿晟是你的儿子,而不是你的药童便好了。」如果阿晟是韩厚朴的儿子,那他和云倾一起玩耍,云三爷自然是放心的。但阿晟现在是来歷不明的人,暂时充做韩厚朴的药童,这样的人和云倾走的太近,云三爷心里不踏实。 韩厚朴道:「阿晟也并不真是我的药童啊。说不定他身份并不下贱,反而很高贵呢。」云三爷摇头道:「不是身份高贵或是下贱的问题。他对于咱们来说是还是陌生人,不知信不信得过。」韩厚朴道:「我看这孩子是好人。」云三爷一笑,「厚朴兄,你看谁不是好人啊?在你眼里有坏人么?」韩厚朴不由的也笑了。 他这个人就是太厚道太实诚,看谁都像好人,极少会怀疑人的。 「贤弟,我怕是要回去了。」韩厚朴道:「阿稚身子已大好了,阿晟的伤也无大碍,我牵挂内子和两个孩子,还是早日回川中吧。」 韩厚朴娶妻冷氏,生有一儿一女,儿子韩钧,字京墨,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女儿韩菘蓝比云倾大几个月,今年八岁。他这回他因为云倾生病才从川中返京,和妻子儿女分离已久,可是想念的很了。 「兄长要回去了么?我可实在是捨不得。」云三爷怃然。 韩厚朴道:「我又何尝捨得和贤弟分离?只是妻子儿女俱在川中,不得不回。」 云三爷有些气闷,「其实京墨和菘蓝这两个孩子都是读书的年龄,若说起读书,还是京城最好。男孩儿读书有国子监、太学,女孩儿也有女子书院,老师都是一流的人才。川中虽也是人才济济,恐怕还是比不上京城。」 韩厚朴嘆气道:「贤弟说的对极了,确是这个道理。我和你嫂子也想过搬到京城来的,只是我们若搬回来了,便要住到靖平侯府去,你嫂子那个脾气,和侯夫人、和府里那些位少夫人定是合不来,会住的很烦心。而且靖平侯府多出纨绔,风气不好,她也怕两个孩子被带坏了。」 「若是靖平侯府能分家便好了。」云三爷一脸憧憬。 韩厚朴怅然,「分家这种好事我是做梦都不敢想,侯夫人一直不肯。」 两人同时苦笑了下。 韩厚朴那里是侯夫人卢氏不肯分家。因为韩家的规矩是诸子均分,如果要分家,韩氏族人肯定要参与,卢夫人再不情愿也要分家产给庶出的儿子,她哪里能够忍受?所以宁愿一直拖着,也不把她讨厌的庶子们分家给分出去。而云三爷呢,他和何氏早就想搬到石桥大街去住了,可云尚书不乐意,不点头,云三爷不忍伤叔叔的心,只好一年又一年的在锦绣里云府蹉跎下来。 云倾和阿晟踩着白色石子,蹦蹦跳跳的过来了。 一个是俊美少年,一个是可爱女童,两人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和谐之感。 「爹爹,韩伯伯!」云倾看到云三爷和韩厚朴,一声欢唿,便跑过来了。 「慢点儿。」阿晟跟在身后追。 「爹爹,韩伯伯,我考上女子书院了。」云倾扑到云三爷跟前,喜滋滋的告诉他们。 「我家小阿稚真能干啊。」云三爷夸奖云倾。 「小阿稚,恭喜,恭喜。」韩厚朴笑道。 云倾很热心的告诉他们,「书院丹桂飘香,风景可漂亮了。老师又有学问又和气,一看就是不打骂孩子的好老师……」 「小阿稚你真行,这也能看出来。」云三爷和韩厚朴忍俊不禁。 「嗯,我眼神好。」云倾得意。 云三爷和韩厚朴笑得更厉害了。 云三爷和韩厚朴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了,云倾靠在云三爷身边,绘声绘色的把丹桂女子书院的好处、她新结交的朋友、平易近人的山长等一一讲了讲,她声音清脆悦耳,童言童语,说的形象生动,韩厚朴专心听着,笑道:「阿稚把这书院说的这么好,我都想让你菘蓝姐姐也过来了呢。」云倾扑到他怀里,「伯伯,你让菘蓝姐姐也到京城来呀,还有京墨哥哥,他也可以在国子监读书。我听爹爹说,国子监是最好的学校了,不管哪家书院也比不上。」 「伯伯再想想。」韩厚朴温和的说道。 他也有些动心。川中虽有学校,却远不如京城。女子书院尤其如此,京城有像丹桂书院这么讲究的地方,川中却是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闺学,闺学之中管的极严,又沉闷,他女儿韩菘蓝并不喜欢,回家常常跟他抱怨。若是能让菘蓝和云倾一起开开心心的上学,他这做父亲的可就心满意足了啊。 接下来的几天,冯氏姐妹、赵可宁、毛莨陆陆续续得到了女子书院的通知。知道她们被录取了,几个小姑娘人人欢喜,约好了一齐到锦绣里来看云倾。卫王府、会宁侯府、毛家的贴子递到锦绣里,自然是先到了王夫人眼前的,王夫人正和杜氏、程氏这两个儿媳妇说着家务事,看到这几份贴子,不由的皱眉,「卫王府,会宁侯府,毛将军府,之前和咱家并没有往来她们,这会子竟然送了拜贴,要来看六丫头,六丫头面子还真是挺大的呢。」杜氏胸口隐隐作痛,道:「这几家人似乎都是六丫头在女子书院认识的。」杜氏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个话,程氏就想到她的宝贝女儿云佼也报名了,却连头两关也没有通过,脸便沉下来了,「从来只有男子读书的地方才叫书院,小丫头家上学也就是玩罢了,竟然叫什么女子书院,好不猖狂。」 程氏的女儿云佼是早就不行了,杜氏的女儿云仪却是已经面见过山长了,觉得已经是十拿九稳,便愿意听丹桂女子书院的好话,不爱听坏话,笑着说道:「话倒也不能这么说。读书讲学之处既为书院,这女子书院是虽是教女学生的,可也是读书之处,讲学之处,对不对?那便称得起书院。」 程氏脸色更加不好,「大嫂家的仪儿有望进入丹桂园,怪不得会这么说了。」 杜氏连说带笑,反唇相讥,「四弟妹你不会是因为你家佼儿没考上,才故意说丹桂女子书院坏话的吧?」 程氏眼神阴沉的看了杜氏一眼,杜氏吓得打了个啰嗦。 程氏的眼神那么阴暗,太吓人了…… 杜氏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是这些话已经到了喉间,竟然不敢说出口,硬生生又憋回去了。 王夫人不悦,「你二人是嫡亲妯娌,自己人之间置的什么气?这几家的姑娘虽说年龄小,但身世好,来头大,你二人准备准备,好生招待,莫要丢了云家的脸面。」杜氏赶忙答应了,程氏虽心中不服气,也不好当面顶撞婆婆,只好含含混混的点了头。 既然这几个小姑娘不能怠慢,那就要好好招待了。 杜氏准备了茶点,通知了何氏,到了几个小姑娘来拜访的时候也把云家六个姑娘全叫上了,做为陪客。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毛莨是来找云倾玩耍的,所以只有自己过来了,并没有大人带着,客人是四个小姑娘,主人家却是挺齐全的,从王夫人开始,杜氏、李氏、何氏、程氏、方氏都在,还有云家六位姑娘,济济一堂。 云倾和冯氏姐妹、赵可宁、毛莨见面叙过礼便坐到了一起,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冯莹中性情最活泼,快活的道:「阿稚,几天没见你,怪想念的呢。」云倾嘻嘻笑,「我也想你啊。我想你想的每天上午都会略瘦一些呢。」冯莹中忙仔仔细细的看她,「阿稚,你没怎么瘦啊。」云倾摸摸自己的小脸蛋,道:「我上午略瘦一些,中午吃肉,下午便又长回来了呀。」 「噗……」冯氏姐妹、赵可宁、毛莨不由的都笑了。 杜氏、程氏等人也陪着笑了笑,脸上虽然在笑,心里却在怪云倾,「六姐儿有这样的手帕交也不知道好生介绍给她的姐姐妹妹们,委实小气的很。唉,这小傻子般的六姐儿还挺会说笑话呢,以前却没发觉。」 云佩是个好脾气的姑娘,脸上一直挂着温柔的笑。云佳、云俏、云佼这三个报考了女子书院却名落孙山的女孩儿俱是心中恼火,「早知道不报那劳什子的书院了,真丢人。头两关都没通过,山长都没见着!」脸色便一直很不好看。云仪比她们三个人和悦多了,温柔的笑着问几位小客人,「几位姐姐面见山长的时候,不知山长问了些什么?山长考我的是孝经。」 云佳和云俏平时就不喜欢云仪,这会儿更是恨上了她。见过女子书院的山长了不起啊,有资格炫耀了啊。不仅云佳和云俏,连云佼也对她的好姐姐云仪很不满了。哼,当着矬子不说矮话懂不懂?明知道我们没考上,还当着我们的面说这个…… 云仪对她的姐妹们的想法一无所知,还在笑容可掬的跟小客人们说话。 毛莨性子最直爽,笑道:「我记性不好,山长问我的是什么话已经忘记了,说不上来。我们今天是过来找阿稚玩耍的。」 云仪的问话是在和她们套近乎,但是毛莨丝毫没考虑到这一点,开门见山说是找云倾玩耍的,云仪未免有几分难堪,脸微微一红,讪讪的道:「这几天还在家里等通知,是会比较无聊,出来转转蛮好……」 「已经有通知了。」毛莨笑,「就是有通知了,心松了,我们几个才来找阿稚玩耍的啊。」 「什么?」云仪大吃一惊。 王夫人、杜氏也坐直了身子。 什么?已经有通知了?那为什么……为什么仪儿还没接着呢? 云仪脸色煞白,王夫人、杜氏婆媳二人心里却是跟喝了醋似的,酸熘熘的,「仪儿比她们强出不知多少倍,怎么仪儿还没得到通知,她们这些人却得着了?」 程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云佼挽住了云仪的胳膊,亲热的问道:「四姐姐,你想必也接到通知了吧?怎地不告诉我们?」云仪脸上发烧,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她要是说接到通知了吧,那是明着撒谎,太不好意思了,而且撒谎总有被揭穿的时候,到了被揭穿时又该如何自处?如果实话实说,说没有接着通知,她的姐姐妹妹不嘲笑她才怪…… 不只云仪尴尬,杜氏这做母亲的也有些难堪。还以为她的宝贝女儿云仪比别人都聪明呢,谁知卫王府、冯家、毛家都接着通知了,她的宝贝女儿却没有…… 云仪难堪极了。 杜氏心里很不舒服,真想沖冯氏姐妹、赵可宁、毛莨等人发发脾气,无奈这几个小姑娘要么是王府郡主,要么是侯府千金,要么是将门虎女,个个家世不凡,得罪不起,只好硬生生忍下了这一口恶气。 赵可宁这位小郡主笑着站起身,「阿稚,我们能到你房里坐坐么?」云倾笑道:「当然可以啊,欢迎之至。」王夫人心里正不舒服呢,却也没有别的话说,眼睁睁的看着何氏和云倾跟众人告别,带着几个小客人到三房去了。 何氏、云倾和小客人们离开之后,王夫人没好气,命众人都散了,单留下杜氏和云仪。王夫人皱起眉,不满的道:「仪儿哪点儿比她们差了?为何她们都被录取了,仪儿还没信儿?」杜氏忙安慰她道:「或许咱家的信儿送得晚。说不定明天便到了呢。」王夫人心中一阵不安,脱口说道:「不会是没考上吧?若真的没考上,咱家可就丢人了啊。」云佳、云俏、云佼头两关都没通过,云仪如果最终也没被录取,云家可是颜面尽失。 「不会,一定不会。」杜氏脸白了白,连连摇头。 她可不愿意相信云仪没考上,说什么也不愿意相信。她的仪儿是最出色的,小傻子云倾都考上了女子书院,她的仪儿考不上,这怎么可能? 「可是,卫王府、冯家、毛家,都得着信儿了,咱家可是还没动静呢。」王夫人板起脸。 杜氏一边安慰着王夫人,一边自己心里也犯起嘀咕来了。是啊,小傻子云倾早就得着信儿了,卫王府、冯家、毛家得着信儿了,如果云仪真的被录取了,为何迟迟没有得到通知呢? 云仪脸也白了白,声音却还是温柔细腻,「大约书院还没通知到咱们吧。祖母,娘,再安心等两天,好么?」王夫人眉头紧皱,杜氏嘆气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此了。」 王夫人、杜氏、云仪提着心吊着胆,唯恐被丹桂女子书院拒绝了,心烦意乱,坐立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杜氏这做母亲的尤其难受,满腹心事,就像茶壶里煮了饺子似的,煮得熟,倒不出,无人可以倾诉。 云倾却是高兴之极,带着自己的新朋友们在家里四处转了转,「这是个小花园,我平时在这里踢毽子」「这是我的小书房,文房四宝、小文房四宝什么的都是我爹我娘替我弄的,我爹专替我挑好玩的,我娘专替我挑漂亮的」,冯氏姐妹、赵可宁、毛莨都是羡慕,「你的小书房可真不错,很雅致啊。」 云倾还特地带她们到了韩厚朴处,「这是我伯伯,他医术极佳,是位名医。」毛莨也是个爱玩的,和云倾、冯氏姐妹、赵可宁商量了下,想要几个人扮成病人,排着队等韩厚朴这位名医给诊治。韩厚朴向来溺爱云倾,见她们几个玩兴很浓,便也由着她们了。 几个白嫩可爱、毫无病态的小姑娘坐在小凳子上,排着队等医生给瞧「病」的场面,还是很有趣味的。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煎熬 杜氏急得嘴上都起泡了。 她倒不是觉得这丹桂女子书院有多了不起,也没有非让云仪进去不可的意思。可是这已经报了名,前两关都过了,如果最后没被录取,多没面子啊。她的仪儿打小便出类拔萃,处处比人强,上学这件事上如何能比人差了?更何况三房那个小傻子云倾都已经被录取了,更何况之前云佳、云俏、云佼落选的时候杜氏还得意过,如果云仪最后进不去女子书院,杜氏和云仪母女二人的脸往哪儿搁? 杜氏想想自己还和程氏因为这个有过不快,更是头皮发麻了。这要是云仪真没考上,程氏以后得怎么笑话她啊。 「六姐儿都考上了,仪儿若是考不上哪行。」杜氏越想越是头痛,为了这个专程命人请来云大爷,和他商量,「不如大爷出个面,去跟书院的山长说一声,为仪儿铺铺路吧。」 云大爷有些惊讶,「女孩儿家上的书院能教些什么?还真当要考试过了才能入学不成?」杜氏忙道:「这段时日兵部事情多,你忙忙碌碌的,家里的事大概不知道。二丫头、三丫头和五丫头都去报名了呢,前两关都没过去,就被书院婉言谢绝了。仪儿比她们都强,已面见过山长了,可这面见过山长的人里面不是个个都能录取啊。」云大爷发了会儿呆,「这个我却没听说过。」 按说云俏如果有什么事,他是应该会知道的,但是云俏考试没通过,脸上无光,便是见到他也绝口不提。所以云家女孩儿要上学的事他通不知道,一直蒙在鼓里。现在知道一个女子书院居然这么难进,很是吃惊,难以相信,却也没和杜氏多说,道:「明天我托人去问问。」杜氏大喜,堆起一脸笑,「这可真是太好了。大爷亲自出马,必定马到成功的。」云大爷自负的一笑。 云大爷公务繁忙,和杜氏商量过后便走了。 杜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云仪,「你爹爹托人去了。听他的语气,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了,仪儿不必忧心。」云仪本来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哀愁,听了杜氏的话之后却是喜生两腮,脸颊如点了胭脂般红艷艷的,「爹和娘对我真好。」搂着杜氏撒了会儿娇,再出来的时候心满意足,脚步轻快。 云仪去看望了云倾。 「六妹妹,以后咱们要在一处读书了。丹桂园的同窗俱是出身不凡,咱们云家虽是书香门第,却也不算特别显赫。咱们在丹桂园要姐妹和睦,彼此扶持,共同进退,同舟并济,你说对么?」云仪温柔又得体的说道。 云仪不提「同舟并济」还好,一提这个词,云倾怒气就蹭蹭蹭的往上蹿。 什么同舟并济。有些人口中所谓的同舟并济就是太平无事时大家一起饮酒谈天,欢笑作乐,一旦风浪袭来,船可能要翻,她为了自己生存下去,能毫不犹豫的推你下水,置你于死地!若你死了,她会很「好心」的为你掉几滴眼泪;若你没死,呵呵,她还要继续跟你做姐妹呢,既往不咎,遂事不谏! 呸,这样的人,谁要和她同舟并济。 「你接到书院的通知了么?」云倾直接了当的问道。 云仪脸色僵了僵,「暂时还没有。」 云倾一笑,挑衅的看着她,「等你接到通知再说这个话,如何?现在说,似乎为时过早。」 云仪眼中闪过丝难堪和不甘,咬咬嘴唇,「六妹妹,我过两天再来找你玩。」 「慢走,不送。」云倾声音清冷。 云仪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带了侍女鸣柳,有些生气的走了。 云仪走后,云倾命舒绿把云仪坐过的椅子拿出去洗洗,再命小丫头抬两桶水来,把地清洗干净。云倾年龄小,这个命令又有点过份,舒绿却不敢多说什么,忙依着她的吩咐去叫小丫头了。自喜眼珠转了转,悄悄跟了出去,「舒绿姐姐,咱们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啊?」舒绿抿嘴笑,「爱干净吧。没什么意思。」自喜很用心的想了想,「四姑娘来了这一回,椅子要洗,地也要洗……」她忽然眼睛一亮,转身便往屋里跑。舒绿也不明白她要去做什么,不过屋里有云倾,自喜一向被云倾管得服服贴贴的,舒绿便没多想,做自己的事去了。 自喜进了屋子,殷殷勤勤沖云倾陪着笑脸,「姑娘,这盘子里的糕点四姑娘好像动了一块……」低头瞧瞧桌子上玛瑙盘子里的水晶桂花糕,眼睛贼亮,云倾不由的一笑,「糕点拿出去倒了吧。」自喜忙把玛瑙盘子端起来,一脸正气,「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糟蹋了呢?姑娘,我不嫌弃它,宁愿吃了!」云倾乐,「只要不在我眼前便好。」自喜会意,「是,姑娘。」捧了盘子,颠儿颠儿的往院子里去了。 「自喜,你这个小丫头似乎变聪明了啊。」云倾望着窗外花树下捧着盘子欢快吃糕饼的自喜,眼神不知不觉便温柔了。 这个直率的、笨笨的丫头,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不会背叛她的。 她不聪明,却很忠诚。她还很逗乐,能给人带来欢笑。 真是个很不错的小丫头啊。 云大爷是真的很关心云仪这个女儿,第二天便辗转託了学事司一位官员,请他帮忙在卫夫人面前美言几句。学事司这名官员云大爷不是直接认识的,但他觉得这件是小事,而且他托的是位向来交好的同年,那同年的舅兄便是在学事司认职的,这关系说来也不算疏远了。云大爷和那位同年一起喝了顿酒,之后便忙起公务,抛在脑后。这倒不是云大爷不够上心,他只是以为这件事已经託了人,万无一失,必定能成,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谁知过了几天,那同年特地找到了他,一开始吞吞吐吐的不大好意思说,弄的云大爷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那同年嘆气,「云兄,说来真是惭愧。你这么多年也不过托小弟办一件小事,小弟无能,有负你所託啊。」云大爷这才想起来自己托人家的是什么事,忙道:「难道那家书院进不去么?」那同年苦笑,「那家书院的山长姓卫,便称唿她卫夫人吧。这女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一个小小书院的山长,学事司的官员她也不放在眼里。我舅兄亲自见她谈及此事,她竟然不肯通融……」 云大爷大吃一惊,「这女子好大的胆子!」那同年神色苦恼,「也未必是胆大。云兄,不瞒你说,这女子背后的靠山是谁不清楚,但应该很厉害,大概也就是因为靠山硬,所以才有恃无恐的。云兄,小弟愧对你啊。」云大爷心中失望,却赶忙安慰那同年道:「哪里哪里。这怪不得别人,只是小女运气差,才不能如愿。」那同年又客套一番,再三致歉,方告辞去了。 云大爷一个人发了会儿呆。 没办成,这么一件小事,竟然没办成…… 想到杜氏殷勤的目光,他有些头疼。回家怎么交代呢?这么件小事竟然没办成,颜面尽失啊。 这天云大爷依旧很忙,却命小厮到城东一家老铺子买了两只风筝。回家的时候他亲自拿了这两只风筝,一只软翅子凤凰风筝,一只大红蝙蝠风筝,两只风筝都是用丝绢制成的,漂亮又讲究。这样的风筝,小女孩儿见了大概都会喜欢的吧? 云大爷拿了这风筝回家,「这是给仪儿的。」杜氏喜悦不已,一迭声的道:「还是大爷眼光,还是大爷眼光好,这风筝多鲜亮啊,仪儿若是见到,定会高兴坏了。」喜上眉梢,忙命人去叫云仪。她只顾着高兴了,竟没注意到云大爷的笑容异常勉强。 云仪很快带着侍女过来了。 「爹爹。」她笑盈盈的向云大爷见礼,「娘都告诉我了。您是不是给我带来了好消息啊?」 云仪年龄不大,却出落的很好,知礼懂事,乖巧的都不像个孩子。云大爷迎上云仪含着笑的、满是希冀的眼神,心里有些难受,柔声道:「仪儿,爹爹买了两个风筝给你,瞧瞧喜不喜欢?」云仪笑得更为开怀,「喜欢。爹爹,这两个风筝真好看,明天我便出去放,飞得天上,便更漂亮啦。」云大爷摸摸她的头,「好,放吧。」 「看你爹爹对你多好。」杜氏笑得合不拢嘴。 杜氏这会儿真是心花怒放。云大爷花心好色,她不是不知道,也因为这个生过不少气,但是大房有三个女孩儿呢,云大爷却只给云仪买风筝,可见待云仪这嫡女格外不同。杜氏做为云仪的母亲,对云大爷的做法别提多满意了。 「爹爹对我太好了。」云仪甜甜的道谢。 云大爷却觉口中发苦。他现在应该跟妻子、女儿说说书院的事了,可他一直开不了这个口…… 云仪犹豫了下,牵牵云大爷的衣襟,「爹爹,书院的事如何了?」 「是啊,大爷,书院那边说好了吧?」杜氏满怀希望的看着云大爷。 云大爷努力挤出丝笑容,「书院那边……唉,仪儿,其实那家书院才在京城开设,教的好不好咱们根本不知道,爹爹如何放心把你送到那里?仪儿,咱们再看看别家的闺学,好不好?天子脚下,人才济济,闺学好的又不只一家……」 云仪的笑容僵住了。 杜氏有些慌张,「大爷这是何意?难道那丹桂女子书院竟然……竟然……」心里一紧,眼前一黑,「竟然」了两遍,下面的话到底也没有说出来。 云大爷见妻子、女儿这个样子,心里更不好受,硬着头皮说道:「这家书院我听都没听说过,可见没什么好的。太太,仪儿,不用再想这家了,我过两天便打听打听哪家闺学最好,务必要把仪儿送进去。仪儿上的学校一定要比丹桂女子书院强上许多才行!」 杜氏不敢相信,「难道真的没说好,进不去?」 云仪似是不敢相信,颤声问道:「爹爹,卫夫人她……不肯答应么?」 云大爷心头一阵烦恶,恼怒的道:「这卫夫人在京城不过是初来乍到,却狂的很,学事司的官员亲自出面跟她说情,她也不肯破例。这卫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虽然尚且不知,但她脾气性情如何强横,不知圆通,又能教出什么好学生了?太太,仪儿,这家书院不好,以后不用想了。咱们换家好的上。」 杜氏实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脸也白了,嘴唇也白了,「可是我以为仪儿一定能上的,这些天我把丹桂女子书院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仪儿若去不了,会被笑话的……」 云仪脑子嗡嗡作响,呆呆坐到了椅子上。 杜氏见她神色不对,忙去拉她的手,「仪儿!」云仪的小手平时温软滑腻,这时却是触手一片冰凉,这下子可把杜氏吓坏了,大惊失色,「仪儿,这书院上不上的不要紧,你可不能因为这个把自己气着了啊!」一把将云仪搂在怀里,泪水涔涔而下。 云大爷本来心里就抱愧,这时见云仪发痴、杜氏惊慌失措、伤心落泪,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心道:「素日还以为仪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原来也净是会让做父亲的难堪。我事情办不成,自己已是很不好受了,还经得起你们再来雪上加霜么?」他板着脸说道:「女孩儿家上学认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子就行了,难道一定要做大学问家不成?难道定要上女子书院读书不成?女子无德便是才,只以贞静幽娴为主。」训斥了几句,站起身,黑着脸走了。 杜氏忙放开云仪去追他,可云大爷心情烦燥,走的很急,杜氏哪里追得上? 「仪儿,你不要再多思多想了。你爹爹一定是尽力了啊。」杜氏追不上云大爷,只好罢了,苦口婆心劝着云仪。 云仪柔顺的答应了一声,胸中却是冰冷。 重生了又能怎样?能预知京城会有家丹桂女子书院,能预知这家书院以后会非常出名、学生都非常有前途,可是报名了也进不去啊,可是最终也没考上啊,这样的重生有什么意义?能预知未来,却根本抓不住机会……眼睁睁的看着大好机会从眼前熘走,这是什么样的心痛和煎熬…… --- 山神庙里,阿晟把一袋银子扔在万波随面前,「你功夫现在还不行。拿上这袋银子,拜杜氏武馆的杜成仲为师,他的快刀最适合你。」万波随捡起银子,略一犹豫,「你要什么回报?」他不相信眼前这少年是白白帮助的,总要有个目的吧?目的是什么呢?阿晟道:「有一天你能杀得了老万,再来问我这个问题吧。」万波随羞愧无语。 一个身材小巧玲珑、衣衫褴褛的女孩儿自外回来,见有生人,吓得脸煞白。 万波随沖她伸出胳膊,女孩儿立即扑到他怀里。 两人紧紧相依。 阿晟淡声道:「你先把小果子安置好再去投师。她若被老万发现,便是死路一条。」又扔了一袋银子给万波随,这自然是让万波随用来安置那名叫小果子的女孩儿的。万波随现出感激之色,「我师兄妹二人的性命,都是你救的。那天我飞奔回家,已有人在对小果子动手了,若我晚回去一时半刻,便会和小果子阴阳相隔。」他掂掂手中的两袋银子,「我现在功夫不行,可我不想白白受你的恩惠,我想为你做事。」阿晟道:「你替我跑跑腿也好。」低声交待了些话,万波随凝神听着,不住的点头。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面子 当然分了家卢氏也还是他的嫡母,违拗不得,可分了家便是单独立户了,不必再像从前一样,只要回到京城便要住到靖平侯府,勉强自己面对那一家形形色-色的人等。 云倾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高兴得蹦了起来。 「爹爹,你去给韩伯伯修房子!」她扑到云三爷怀里,语气又似命令,又似央求。 云三爷看到宝贝女儿这样,心里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嘴上却故意逗她玩,「修房子要花钱的。阿稚,若是为你韩伯伯修房子花了钱,你能买的东西就少了啊。以后糖人儿只许买一个,面具只许买一个,不许一买就是一堆。」 「行。」云倾喜滋滋的点头。 何氏抿嘴笑,「以后小阿稚少穿两件新衣裳,成不成啊?」 「成。」云倾笑咪咪。 云三爷和何氏作出惊讶的模样,「我家小阿稚真是高风亮节啊,为了替韩伯伯修房子,心爱的东西也能少买,新衣裳也能不要。」 云倾靠在云三爷身边,嘻嘻一笑,「我记性可好了。爹爹说过,祖父留下一大笔钱呢,我就不信给韩伯伯修房子能花完,我只管大大方方的什么都答应呗,爹和娘多疼爱我呀,手里有钱,难道还会委屈了我不成?」 「敢情小阿稚打的是这个主意啊,一点儿亏没打算吃。」云三爷和何氏哑然失笑。 还以为你很高尚很无私呢,原来是算准了什么都少不了你的啊。 云倾扮个鬼脸,又得意又狡狯。 何氏心中爱极这个俏皮可爱的娇女,捧起她的小脸亲了亲,「聪明孩子。」 云倾乐了乐,「娘,我打算去向韩伯伯道贺。要道贺么,空着手去我觉得是不大合适的,我是个小孩子,送贵重礼物也不合适,娘命小厨房做几样糕点,我带过去和韩伯伯一起吃,就算是向他表示祝贺了,好么?」 「祝贺靖平侯府分家么?」她的父母忍俊不禁。 女儿,虽说分家对你韩伯伯来说确实是好事,但是像你这样真当回事向他道贺去了,也会显得很奇怪,你知道么? 「祝贺韩伯伯少了层束缚,多了份自由自在啊。」云倾眼珠转了转,理直气壮的道。 她的父母都笑得不行了。 阿稚,你小小年纪,歪理讲的很顺熘嘛。 何氏果真命小厨房做了几样糕点,糕点做好,云倾高高兴兴的向韩厚朴道贺去了。 「伯伯,恭喜恭喜。」云倾一见韩厚朴,便讨喜的拱起小手。 「同喜,同喜。」韩厚朴敦厚的面容上全是笑意,显见得心情好极了。 舒绿和自喜一人捧着一个雕漆剔红食盒,食盒里装着枣泥馅山药糕、藕粉桂花糖糕、瓜仁油松瓤饼和鲜鱼、虾仁儿做馅的小饺。云倾命舒绿把点心摆放好,递给韩厚朴一块瓜仁油松瓤饼,「伯伯,我记得你爱吃这个。」这饼是用飞面作酥为皮,中用松仁、核桃仁、瓜子仁等为细末,加冰糖和猪油作馅。并不很甜,但香松柔腻,迥异寻常。韩厚朴接过来尝了尝,道:「好吃。」云倾吃的却是小饺,这些小饺一寸来大,小巧可爱,洁白如雪,里面的馅又鲜美可口,吃起来味道真是不错。 「你伯母是不喜欢住在靖平侯府的。」韩厚朴吃着糕点,告诉云倾,「其实她早就想让你京墨哥哥到国子监读书了,可是又不放心儿子一个人过来,她若跟过来呢,便要住到靖平侯府,那她是受不了的。现在好了,靖平侯府分了家,便好办了。」 「伯母受不了拘束,对不对?」云倾尝了一个黑鱼馅儿的小饺,殷勤问道。 她前世并没有见过韩厚朴的家人,只知道韩厚朴的妻子冷氏是一位少见的美人,冷氏的父亲在安岳县任县令,韩厚朴四处游歷,经过这里,冷县令生了很严重的伤寒,请韩厚朴过去看病。冷县令妻室早亡,主持家务的是其独生女儿,韩厚朴就是在那个时候和冷氏认识了,一见钟情,之后冷县令的病好了他也不走,留在安岳,开了家医馆。韩厚朴和冷氏的这门婚事成就的也不容易,中间经歷了许多风波,冷县令对韩厚朴这个人是很满意的,对韩厚朴的出身却非常不满,「侯府子弟非我辈中人,更何况他又是庶出。」冷县令不喜韩厚朴的身份,靖平侯夫人卢氏又看韩厚朴不顺眼,故意在韩家的老亲戚当中给他聘了一个家道衰落、性情有风分风流的袁姓女子为妻,一向老实巴脚任人宰割的韩厚朴宁死不肯,因为这个差点儿没被靖平侯打死。但是几经波折,最后韩厚朴还是和冷氏终成眷属,成亲之后他常年在安岳生活,极少回京城。 冷县令为人有些死板,在官场上混的并不好,这个安岳县令一做就是多年,升不了官,也调任不了江南富庶之地。他却也不着急,一直安安份份的干着,去年他因为身体不好辞了官,曾经萌生过举家回京城定居的念头,可冷氏不愿面对靖平侯府那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冷县令爱惜女儿,便在安岳蹉跎下来了。 「她是独生女儿,十岁的时候母亲便去世了,家务一直是她在管。」韩厚朴提起爱妻,不觉微笑,「我岳父对她很疼爱,我和她成亲之后家里的事也是她说了算,她当家作主惯了。」 「这样。」云倾小大人般的连连点头。 像冷氏这样没出嫁父亲疼爱、出嫁之后丈夫爱重,从小便主持家务的人,性情自然是刚强的。她这样的人若是住到靖平侯府,长年累月在侯夫人手下讨生活,一定很不快活,说不定还会憋出病来。 「现在靖平侯府分家了,伯母能回来了,京墨哥哥和菘蓝姐姐都能回来了。伯伯,你要合家团聚了呢。」云倾笑嘻嘻的道。 「还有我岳父。」韩厚朴笑道。 冷县令只有冷氏这一个独生女儿,这些年来韩厚朴一直是和他生活在一起的。靖平侯韩充这个人好色又无能,而且很不负责任,庶出的儿子管生不管养,韩厚朴从小便没享受到过父爱。冷县令一开始不能接受他做女婿,但他真和冷氏成亲之后,冷县令便拿韩厚朴当儿子看待了。提起他的岳父,韩厚朴便觉亲近的很。 「真好。」云倾有些羡慕。 韩厚朴小时候虽然不幸,但他娶了位趁心如意的妻子,还附送一位关心爱护他的好岳父,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多幸福。 「好妻子,好岳父,都让我遇着了。」韩厚朴乐呵呵的道。 「吃点心么?有没有我的份?」阿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美男子就是美男子,身穿粗布衣服也掩盖不了他的俊美,面如美玉,目如明星。 「有的呀。」云倾兴滴滴指指一个雨过天青色小瓷盘里装着的枣泥山药糕,「这个是专门给你做的。伯伯说了,红枣能补气血,健脾胃,山药亦能补气健脾,入脾、肺、肾三经。脾胃和则食慾增,故而枣泥山药糕是很好的补养小食。你还在养伤呢,吃这个吧。」 阿晟露出浅淡笑意,「多谢。」 这枣泥山药糕很美味,但做起来颇费功夫。要先把红枣去核洗净,用温水浸泡后去皮,制成枣泥,山药洗净蒸熟后去皮,磨成泥,加上糯米粉、梗米粉、猪油、白糖等制成山药泥,之后山药泥、枣泥夹在一起蒸出来,便成为一道滋补甜点。这道甜品很适合病人食用。 阿晟不觉得自己是病人,但是云倾给他这样的病人待遇,他却觉喜乐。 被自己心爱的小姑娘照顾,谁会不开心呢? 「我让厨房用了梅花形的模子,你觉得漂亮么?」云倾递了块枣泥山药糕给他,随口问道。 枣泥和山药泥制成之后是要倒在模子里蒸制的,模子形状各有不同,云倾偏爱梅花形的。 白白嫩嫩的小手上托着只梅花状的点心,白山药中间夹着一层褐色枣泥,点心好看,手更好看。 「漂亮。」阿晟接过点心送入口中,甜甜糯糯的滋味在口腔中瀰漫开来,甜的心都要醉了。 「我是来向伯伯道贺的。」云倾告诉他,「伯伯分家了。」 阿晟「哦」了一声,嘴角微翘。 韩伯伯以后还会有更好的事,你也会有别的好事。小姑娘,你想要的、你喜欢的,一件一件,都会变成现实的。 和云倾一起吃着点心,阿晟觉得山药糕异常美味,内心无限满足。 云倾忽想起一件事,「伯伯,我要到你的新家去看看。我爹爹休沐的时候,咱们一起过去好不好?」韩厚朴微笑,「阿稚,伯伯还没到新家去看过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说不定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你和你爹爹去了,或许多有怠慢。」侯夫人卢氏的脾气禀性他哪有不知道的?分给他的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住人,这个时候招待客人,太冒失了。 「没事。咱们谁和谁啊。」云倾语气亲热。 韩厚朴不由的笑了,「好,阿稚想看,咱们便过去看看好了。」 阿晟道:「我也去。」 韩厚朴对他救下的这个少年莫名有好感,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他,「好,阿晟也一起去。」 到了云三爷休沐的日子,云三爷、何氏、云仰、云倾一家四口,韩厚朴和阿晟,一起都去了韩厚朴分到的那栋位于槐花巷的房子。到了之后,云三爷只说是韩厚朴的朋友,应他的託付来看看房子,韩厚朴却还是易了容的,身份是韩厚朴的师弟曾先生。看门的老头儿不认识曾先生,却知道云三爷,忙把云三爷让了进去,「三爷您瞧瞧,这房子真是……我家爷若是回来了,只怕得花大力气修缮了,方才能住人呢。」众人进去一看,都是倒吸一口冷气,只见这里的房子已破旧不堪,房檐上长着一丛一丛的野草,也不知多少年都没人住过了。 「侯夫人这不是给分了栋房子,是分了块地。」云三爷发了会儿呆,说道:「这房子没法住人,需得重新再盖了。」 「这里原来是侯爷的外宅。」那看门的老僕人嘆气道:「后来那外室不知怎地上吊死了。因着死过人,成了凶宅,侯爷便不爱再来住,一直空到现在。这里的房子……唉,恐怕还真是得拆了再盖呢,说不定哪天就塌了。这房子必须得住人啊,若是不住人,宅子很快便不行了。」 云三爷和何氏交换了一个眼色,道:「房子里没什么东西对不对?我这便让人来拆了重新盖。」韩厚朴把云三爷拉到僻静处,「贤弟,过些日子吧,等我岳父和娘子来了,看看家里有多少银钱,到时候再决定把房子盖成什么样子。不瞒贤弟说,家里的事我一向不管,有多少家底,我是不知道的。」云三爷诚挚的道:「兄长,咱们兄弟之间还在乎这些银钱不成?先父留下来有家财,重修这房子不难,兄长便不必管了。」韩厚朴摇头,「不可,君子之交淡如水。便是亲兄弟,也要明算帐的。」云三爷劝了再劝,韩厚朴只是不许。 云倾机灵,悄悄跟了过来,「韩伯伯,必须得修好房子呀,要不然你岳父来了,房子是这样,让他老人家怎么住呀?」韩厚朴不觉语塞,「这……」想到冷县令已是偌大的年纪,再瞧瞧这破烂不堪的房舍,面色踌躇。 云三爷大喜,沖云倾伸出大拇指。 云倾得意,再接再厉,「韩伯伯,京墨哥哥要到国子监读书,菘蓝姐姐也要上学,难免会和同窗来往的。如果同窗到家里来玩,这房舍是不是看不过眼啊?伯伯,我们小孩子也是爱面子的呀,尤其是在同窗面前。」 韩厚朴更加犹豫,但还是摇了头,「不行。我真不知道家里能拿出多少钱,等我问明白再说。」云倾嘻的一笑,「伯伯,如果伯母知道了猿猴的事……」韩厚朴莫名其妙,「什么猿猴?」云三爷也是想了想才明白,不由的好笑,「兄长,阿稚说的是袁姓女子。」韩厚朴最是惧内,闻言唬了一跳,「阿稚,和你伯母提那样的人做什么?听话,不许说。」云倾拉着他的手,和他讲条件,「伯伯,你让我爹爹把房子拆了重盖,我见了伯母便什么话也不说。你如果不答应,我便不顾咱们的交情了,要向伯母告密了啊。」 「阿稚你这孩子……」韩厚朴被她弄的哭笑不得。 云三爷笑道:「阿稚调皮起来是很该打的,不过今天调皮的好,爹爹有奖赏。」对韩厚朴道:「兄长,你知道小弟手里不缺银钱使用,便让小弟尽这一份心吧。要不然,嫂夫人到了之后见到这幅景象,岂不生气?若说亲兄弟明算帐,兄长救了阿稚,也该收份诊金的。阿稚值多少,这房子才值多少?这份诊金,我觉着还是给便宜了呢。」云倾连连点头,「就是,给便宜了。我是云家的千金,伯伯救了我,至少也得给一千金,修房子才多少钱?」不和韩厚朴纠缠了,改缠云三爷,「爹爹,我可不能太便宜了啊,我可是你的千金啊。」把云三爷笑的,「是,不能太便宜了。爹爹一定请最好的工匠,把你伯伯的房子修得富丽堂皇些,衬得上我家小阿稚云家千金的身份,不能太便宜了。」说的韩厚朴都笑了。 韩厚朴觉得不妥,但搁不住云三爷百般劝说,更搁不住云倾一再耍赖,勉强同意了。 云三爷雷厉风行,立即交代了老门房,「这里的房子马上便要拆了,请人重盖。你家韩爷远在他州外府,便由我这做弟弟的代为操劳了。」老门房热泪盈眶,「这房子着实荒凉,我守着这里,都觉得心里跟长草了似的呢。云三爷您快拆房子吧,拆吧。」云三爷一笑,当天便了几位韩氏族人来这里看过,说明了自己是受韩厚朴的委託,替他把这旧房子拆了再盖新的,请几位族人来看看,是说明这房子确实该拆,不是韩厚朴不识好歹,故意和靖平侯府为难。韩氏族人看了房子都觉不好意思,「既是厚朴的意思,那便拆了吧。」云三爷得到韩氏族人的首肯,算是过了明路,命人请了工匠,开始拆房子。 拆了房子之后,便开始打地基、重新盖,云三爷有的是钱,和韩厚朴又是不同寻常的交情,花起钱来毫不吝惜。他在韩氏族人当中请了两位素日对韩厚朴有些照顾、但是现在家道中落的族兄,各送了份厚礼,烦请他俩监工,说明了不怕花钱,务必要把房子盖好。那两位族兄本来就对韩厚朴不错,云三爷送的谢礼又厚,因此格外卖力。有他们监工,云三爷只负责给钱就行了。他请了最好的工匠,给了两倍的工钱,这些工匠干起活格外卖力,天亮便开始施工,天黑透了才收工,很快便将房子盖好了。 靖平侯府的卢夫人听到风声之后,狠狠的啐了一口,「云三郎有钱不会往自己身上用,倒来帮韩厚朴那个背时倒运的,可见也是个笨人。」靖平侯回家跟她吵了一场架,「分家的时候写得清清楚楚,说是给厚朴分了栋宅子。你给他的到底是什么宅子,这才分了家,就要拆了重新盖了?」卢夫人心是虚的,却不肯承认没理,冷笑道:「有人奢侈惯了,爱挑剔,才分到的房子便要拆了再盖,难道咱们还管得着么?」靖平侯急得直跺脚,「这不是厚朴拆了再盖的,是厚朴的朋友!拆之前的房子云三郎可是请了几位韩氏族人过去看过的,都说不拆不行,没法住人!」卢夫人黑了脸,「我不知道!那房子是什么样子的,我根本不知道!」靖平侯拿卢夫人没办法,长长嘆了口气,到秦楼楚馆寻欢作乐去了。 锦绣里云府,王夫人、杜氏婆媳听到这消息后都是心疼肚疼,「云家人的钱不给云家人用,帮起外人来了。这个云三郎,他自姓云,韩厚朴自姓韩,怎地白花花的银子给韩厚朴用?」因为云倾被女子书院录取了,云仪却最终落选的事,杜氏心里一直憋着气,这时便趁机给王夫人吹风,「三房一家人住在咱家,连月钱都要咱家给出呢,他们倒有钱帮外人去。娘,若总是这样下去,咱家吃亏可吃大了啊。」王夫人眉毛拧了起来,「这件事我多看前便跟老爷提过,我说三郎是侄儿,又不是儿子,他既成了亲,让他和他媳妇儿出去单过日子不好么?老爷骂我,说我鼠目寸光,说我罔顾亲情。唉,老爷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三房这一家人住在锦绣里,吃喝都是公中的,月钱和大房四房一样,云家得多出多少开销?」婆媳二人不算帐便罢,这一算帐,只算得心疼无比。 云仪很懂事,平时都要帮着杜氏处理家务的,这件事她却丝毫也不关心。 云仪在确切知道她进不了丹桂女子书院之后,先是彻骨的失望伤心、发痴发呆,后来便慌张起来了,「云家的姐妹们都到丹桂女子书院报了名,云佳云俏和五妹妹头两关便没过,我却过了,那时便已在无意之中得罪她们了啊。现在六妹妹被录取了,我却名落孙山,云佳和云俏会不趁机笑话我么?就是五妹妹说不定也会对我冷嘲热讽啊。不行,我得想个法子弥补一下。」 她的心思全放到如何挽回颜面这件事上了,别的完全顾不上。
第39章 金秋 云仪思来想去,去找了云大爷,求他到于太尉府走个路子,把云仪弄进于太尉府的闺学。于太尉是于太后的娘家哥哥,于家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豪门,于家的富贵和太后有莫大的关系,所以家族之中格外注重女孩儿的教育。于家闺学规矩严,老师有学问,早已经出名了。出名之后便有相熟人家的女孩儿想附学,于家倒也大方,真的接收了一些人。云仪便把主意打到这家了。 云仪央求云大爷,「我进不去丹桂女子书院,怕姐妹们笑话,更怕爹娘脸上无光。爹爹,你想办法让我去于家的闺学啊。」云大爷知道于家闺学很难进,可是看着云仪哀求的眼神,他也不忍心拒绝,道:「爹爹给你想办法去。」云仪含泪点头,可怜兮兮的道:「多谢爹爹。爹爹,我些天一直装病,都不敢出去见人了……」云大爷更是心疼,「不管花多少钱,不管托多少人情,爹爹也得给你把这件事办成了。」 云大爷果然不惜血本去办这件事。于家闺学和丹桂女子书院不一样,这两家都不是普通的学校,都很难进,但是丹桂女子书院是新成立的,完全摸不清底细,于家闺学却是有年头了,想打听清楚路子不难。云大爷託了不少人,承了许多人情,也花了不少钱,最终真把云仪送进去了。 云大爷办成了这件事情,他、杜氏、云仪,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云仪本来一直悬着心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她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好了,总算挽回了几许颜面,不至于太过丢人现眼,不至于被云佳、云俏、云佼等人嘲笑了。 她知道于家后来倒霉了,但是于家现在还风光着,那她现在攀附过去,又有什么坏处呢? 「等于家倒霉的时候,我也长大了,不再上学了,和于家没什么牵扯。」云仪盘算的挺好。 云仪本来是一直躲在房里装病的,上学的事尘埃落定之后,她便心定了,和以前一样关心起云家大大小小的事务,也照常出来向王夫人请安,照常和姐妹们说说笑笑。云佳是不敢当着她的面说什么的,云俏胆儿肥,抿嘴笑道:「四妹妹,听说就像你这样的才女,也没能进得去丹桂女子书院,是么?」云佼装出诧异的模样,「不会吧?四姐姐可是云家最有学问的姑娘了,六妹妹都被丹桂女子书院录取了,四姐姐居然没有?」云仪脸上*辣的,竭力挤出丝微笑,「是这样的。因为丹桂女子书院是新开设的书院,也不知教得好还是不好,不如于家的闺学在京城久负盛名。故此我爹爹决定,让我去于家闺学了。」 「也不知教得好还是不好,你怎么还去报名啊?过了头两关你怎么还得意啊?」云俏听说云仪要去于太尉家的闺学,又是嫉妒又是气愤,尖刻的问道。 云佼也不高兴,「不知好不好,你还报名。你报名了我们也跟着报名,最后弄得很没意思。」想到自己报考丹桂女子书院出师不利的事,颇为气恼。 云仪耐着性子解释,「去丹桂女子书院报名,是我母亲决定的。可我父亲觉得于家闺学更好啊。」她想着都是一家子的姐妹,因为上学的事有隔阂究竟不大好,便又委婉的说道:「其实咱们云家的闺学也很好,不过我父亲有同僚的女儿在于家闺学,故此我也一起去凑个热闹而已。」虽然进于家闺学是很费力气的,却不敢炫耀什么,话说的很是轻描淡写。 云俏、云佼一起撇撇嘴。 就连云佳也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什么云家的闺学也不错,什么进去凑个热闹而已,其实就是你另攀高枝了,我们还得继续留在云家! 云仪很想跟她的姐妹们亲热如初,但也知道云佼等人一时半会儿的性子扭不过来,见她们脸色都不大好,便不多呆,告辞了出来,到园子里散心。 云倾提着个竹子编的小花篮站在花圃旁,舒绿和自喜採好新鲜的玫瑰花往花篮里放,云倾兴致很好的指指点点,「舒绿,摘那朵粉色的,对,就是你手头那朵。自喜,你右边那朵大红色的玫瑰花多娇艷呀,就是它了。」舒绿和自喜听着她的吩咐摘花,主僕三人都是笑嘻嘻的,兴高采烈。 云仪信步走过来,「六妹妹好兴致啊。」云倾摘花摘得正高兴,却见云仪过来了,觉得很扫兴,笑道:「你是不是又想跟我说,到了丹桂女子书院要姐妹相互扶持啊?」云仪不由的脸上一红,心中颇为恼怒,「云倾,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稳稳心神,柔声道:「丹桂女子书院毕竟是新开的,不知底细,我父亲觉得于家闺学更有名气,所以命我去于家闺学。六妹妹,虽然咱们以后不在一处上学,但还是同住在锦绣里的好姐妹,对不对?」云倾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拿起一朵大红玫瑰花一朵一朵撕着花瓣,白生生的小手,红艷艷的花朵,悦目之极。 云仪想和云倾修好,想了一想,温声道:「六妹妹,我是真心真意待你的,日久见人心,以后你一定会明白我。你放心,不管我祖母她们怎么想,我是很想让三叔、三婶和你长长久久住在锦绣里的,亲如一家。」 云倾何等聪明敏锐,立即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 云倾小手指拈着朵鲜艷欲滴的花瓣,慢吞吞的道:「如果住在叔祖父家里,别人都会说我是尚书府的姑娘,身份自然高贵些……」云仪没想到云倾这么快便接了她的话,喜悦不已,矜持的微笑道:「是啊,六妹妹你是聪明人,这个道理很容易想明白的。打个比方说吧,会宁侯和他的弟弟至今也没有分家,所以冯莹中现在还是会宁侯府的姑娘。若是有一天会宁侯和他弟弟分了家,冯莹中随着她父母搬出会宁侯府,她便不再是侯府千金了啊。住在哪里,对于一位姑娘来说,意义很是不同呢。」 云仪笑盈盈的看着云倾,不知不觉间,神态间多了几分傲慢之意。 她觉得锦绣里对于云倾来说非常重要。云倾如果继续住在这里,便是尚书府的姑娘;如果王夫人、杜氏等不满云三爷一家人,要设法让他们搬出去,那云倾就是名不见经传的侍读之女了,身份简直一落千丈啊。 云倾低头笑了笑,云仪觉得云倾这是怕了,怕要搬出去,怕不再是尚书府的千金小姐。 「六妹妹,我会保住你的。」云仪柔声道:「你以后跟着我就好,什么都不用担心。」 云倾本来就在笑,听了她的话,小嘴咧了咧,笑意愈浓。 云倾知道云仪在想些什么,也知道云仪这么说话意图何在。云倾倒是有点理解云仪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依着普通人的想法,锦绣里云府在京城又有一定的地位、名声、三房在这里又可以一切开销全用公中的,不必花费自己的银子,那当然是继续住在这里更有利啊,搬家做什么?正因为普通人的想法如此,所以云仪才会有信心这样对云倾说话。但是,云倾不是普通人,她不稀罕做什么尚书府的姑娘,更不把日常开销看在眼里,她要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要的是在自家后花园里开开心心摘花的时候不会有无关人等前来打扰。云倾的心思,云仪是不会明白的。 「我知道了。」云倾笑道。 她摘好了花,并不多停留,带了舒绿、自喜,飘然而去。 云仪看着这主僕三人的背影,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六妹妹还是很识相的啊。她以后定会和我要好了,不会再和我作对了。」 云仪对这次园中谈话的结果非常满意。 云倾比她更满意。 程氏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一开始因为云湍远离京城,她极为苦闷,整天无精打采,便把她的女儿云佼忽略了。云佼急得跟她哭,「云倾上了女子书院,云仪去了于家闺学,不管哪个学校不管云家的闺学强多了呀,我多没面子!」云佼哭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程氏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也顾不上悲春伤秋了,忙哄云佼道:「女儿,娘明天便回定国公府,让你外祖父外祖母给拿个主意。」哄了许久,方哄得云佼不哭不闹了。 第二天程氏便带着云佼回了趟定国公府,气哼哼的把几个女孩儿上学的事跟定国公夫人说了,让定国公夫人替她想办法,要么把云佼送到丹桂女子书院,要么把云佼送进于家闺学。定国公夫人嘆气道:「当初于家小儿子还跟你求过亲呢,你又不肯答应!若是当初答应了于家,佼儿还愁没前途么?」程氏皱眉,「于家小儿子长的又丑,脾气又不好,我才不要他呢。」定国公夫人道:「我还不知道你么?就看中云湍是个俊俏风流的才子。好好好,我知道了,一定给佼儿想法子。」 定国公府和于家虽然早年间因为于家求婚不成的事有些疏远,但定国公毕竟是朝中勛贵,于家还是要给他些面子的。不过是送个女学生进闺学,实在是小事一桩,于家很痛快的便答应了。 程氏告诉云佼这个好消息的时候,云佼高兴得蹦了起来。 虽然这个结果最后也是不错的,但程氏却因此对云大爷、杜氏、云仪有了意见,认为他们只顾着云仪,根本不管云佼,「我家四爷在家的时候,倒是还和我挺要好的。我家四爷不过出京办件差事,便对我的佼儿不闻不问了,这是亲兄弟办的事么?你无情,休怪我无义了。」从此和大房嫌隙渐深。 这年秋天,云倾一下子迎来了两家至亲。 韩厚朴的妻子冷氏和她父亲冷县令一起,带着儿子韩京墨、女儿韩菘蓝来了京城。何氏的弟弟、云倾的舅舅何方洲由金城知县调入京城任大理寺丞,和他母亲殷氏、妻子周氏、三个女儿何青黛、何青未、何青碧并十几名婢女、婆子、僕役也即将抵京。何氏同何方洲姐弟之间已是多年不曾见面,闻讯又惊又喜,「弟弟竟能调任京官,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云三爷也很替妻子高兴,「芳卿,恭喜恭喜,姐弟要团聚了。」云倾人小鬼大,殷勤和何氏商量,「娘,舅舅在京里有房子么?没有啊。那舅舅到京城之后不是没地方住嘛,赶紧把石桥大街的房子收拾收拾,让舅舅先住下啊。」何氏心花怒放,捧起她娇嫩的小脸蛋亲了亲,「小阿稚,娘在杏花巷有间陪嫁房子,想先借给你舅舅住。」云倾眨着大眼睛,「杏花巷的房子也收拾,石桥大街的房子也收拾,等舅舅来了让舅舅挑,舅舅喜欢哪个便住哪个,这样才显得爹和娘有诚意嘛。」 她说的天真无邪,云三爷却听得不对劲了,「阿稚,爹爹怎么觉得你似乎别有用意呢?」云倾甜甜笑着扑到他怀里,「爹爹你太聪明了,什么都瞒不过你呀。爹爹,我就要上学了,咱们若是住到石桥大街,我上学就很近。如果还住在这里,我上学离得很远,天不亮就得起床了……」眨巴着眼睛瞅着云三爷,样子别提多可怜了。 何氏心疼,「小孩子睡不够哪行啊?」云三爷踌躇不决,「搬家倒也不是不行,可你叔祖父那里……唉,老人家总是盼着儿孙团圆的,不愿分开住。」云倾一脸认真,「可是,老人家也应该是疼孩子的呀。我每天睡不够,叔祖父还强留咱们,他会心安理得么?爹爹,我可是听到家里风言风语的,说咱们这一房人私财又不上交,吃吃喝喝全赖上叔祖父,说咱们……说咱们……」她咬紧嘴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委屈得说不下去了。 云三爷心痛,轻抚她的头髮,「阿稚,爹爹会想办法的。」 「嗯,我相信爹爹。」云倾依恋的偎依在父亲怀里。 云三爷抱着云倾软软的小身子,想到她以后天不亮就要起床上学,也觉得不是长事。再想到府里的风言风语,就如坐针毡了。 何氏命人精心收拾杏花巷的房子和石桥大街的房子,云三爷默许了。 云倾跟着何氏去向王夫人请安的时候一般是不爱说话的,这天却一反常态,絮絮叨叨说着她舅舅要来了,杏花巷和石桥大街的房子如何收拾,如何要她舅舅一家人满意,如何要她舅舅任意挑选。王夫人的脸色便有些不好,淡淡笑着问何氏,「六姐儿说的这都是真的么?」何氏笑道:「我就这么一个弟弟,阿仰和阿稚就这么一个舅舅,必须得尽尽心啊。」杜氏酸熘熘的道:「三弟为韩家修房子还那般尽心呢,三弟妹这是为了娘家弟弟,想必更是慷慨解囊了。」何氏大大方方的道:「也没慷慨什么,不过是和我房里一样布置罢了。」王夫人和杜氏听得真是心头火起。 何氏手里钱宽裕,房里的布置既富贵又清雅,那个花费可是不小啊。 婆媳二人私下里又是一番心疼肚疼的算计,「大把的银子往外扔,为了韩家还不算,这次又为了何家。敢情他们这房人吃云家的喝云家的,省下来的银钱全用到外人身上了啊。再这么惯着他们,云家不知得亏多少。」王夫人见到云尚书的时候便委婉提了提,「……三郎心安理得的吃住在云家,大把的银钱资助外人,韩家、何家个个比咱们还亲似的。」云尚书沉下脸,「妇人之见!头髮长见识短!」王夫人委屈的道:「三郎若把他的家财交公,那他的开销自然应到公中来支。他的家财又不交出来,衣食住行都是公中给钱,不合情理啊。大郎、四郎可不是这样的,他们的俸禄交公了,自己可没有私财。」云尚书本来应该把道理仔细给王夫人讲清楚的,但他这些天正忙着朝中的事,无睱顾及王夫人,板着脸训斥几句,便拂袖而去。 原任昭文馆大学士的梁太傅告老还乡,皇帝正在斟酌继任人选,云尚书和丁侍中都是有希望的。这个时候云尚书哪有心思为家里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操心呢?根本顾不上啊。 但是,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家务事后来却带给了他极大的困扰。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劫匪 从云尚书的书房出来,云三爷脚步都有点轻飘飘的了。 他和何氏其实多年前就想搬出去单过了,但直到今天才得到了云尚书的首肯。 回去之后云三爷摒退侍女,把云尚书答应搬家的事告诉了何氏,何氏又惊又喜,「叔叔他老人家不是一直不肯放咱们走么?」云三爷微笑道:「我也不大清楚原由。似乎是外面有谣言,说叔叔和叔母留咱们在这里,以后要咱们把私财全部上交,还谣传咱们的私财为数不少。叔叔不愿背上贪图侄儿家财这个恶名,虽然他老人家更愿意合家团聚,但人言可畏,只好让咱们搬走了。」何氏心怦怦跳,「这传谣言的人可恶极了。」云三爷皱眉道:「可不是么?叔叔哪会贪图咱们的私财呢,我成亲之前他便请来族中耆老把他保管的家财全部交给我了。而且这些年来咱们在家里白吃白住,叔叔从来不肯要我的俸禄。他老人家对我是一片爱护之心。唉,听到外人误解他,我真是很难受。」 何氏忙道:「咱们搬出去单过,这个谣言自然就平息了,对么?那咱们快些搬家吧。」云三爷点头,「嗯,越快越好。一个是要平息不利于叔叔的谣言,另一个咱们小阿稚马上便要上学了,搬了家,离书院近,也免得小阿稚辛苦早起。」何氏打趣的道:「我还以为三爷心里只有叔叔呢,原来也有小阿稚的位置啊。」云三爷惊讶扬眉,「我心里除了叔叔、叔母之外,当然还有你和阿仰、阿稚啊,这还用问么?」何氏不由的笑了,笑的很开怀。 「阿稚一直很盼望搬家的。」何氏拉拉云三爷的衣袖,提醒他。 云三爷饶有兴味,「那咱们把阿稚叫过来好不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看她是什么模样。」 夫妻二人很想知道宝贝女儿会是个什么反应,忙命人去叫云倾。 云倾今天穿了一件浅湘妃色漳缎衫子,下着天蓝色贡缎长裙,裙子很漂亮,颜色悦目,看上去就像被清水洗过的蓝蓝天空似的,宁静清新,悠然安逸,自由自在。她进来之后先是盈盈曲膝行礼,然后便得意的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子,「这是我新做的裙子,打算上学穿的,好看么?」 「好看极了。」云三爷和何氏真心实意的夸奖道。 「爹娘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啊?」云倾显摆过自己得意的新裙子,才想起来问正事。 云三爷和何氏含笑相互看了一眼。 云三爷清了清嗓子,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阿稚,爹爹才从你叔祖父那里回来。你叔祖父体谅你年龄太小,若住在这里,天不亮便要起床上学,太过辛苦,所以他老人家同意咱们搬家了。」 云倾睁大了眼睛。 她眼睛本来就又大又黑,现在睁得圆圆的,亮亮的,又惊又喜,更显得天真烂漫、惹人喜爱。 云三爷和何氏笑吟吟看着她,心里跟喝了蜜似的,甜丝丝的。 瞧瞧,小阿稚多高兴啊。 云倾脸色激动,一迭声的问道:「真的么?真的么?爹爹,娘,这是真的么?」 云三爷、何氏一齐笑着点头。 舒心畅快的笑意自云倾嘴角绽开,她热情的沖云三爷、何氏伸出小胳膊,「爹爹,娘,快拉住我!」云三爷不解,「阿稚这是怎么了?」何氏已殷勤的沖她过来了,口中也问,「阿稚,为什么要拉住你啊?」云倾嘻嘻笑,一脸陶醉,「我整个人轻飘飘的,这便要飞上天了呀。快拉住我,要不我真的飞走了,上天了,爹和娘便没有女儿了呀。」 「噗……」云三爷和何氏不禁都笑了 这对溺爱孩子的父母很配合云倾,忙一边一个拉住她,「这必须得拉住了,拉紧了,千万不能放手。若是我家小阿稚真的飞上天了,我们这做爹娘的便没处哭了。」说着话,他们已是笑倒了。 云倾也咯咯笑,三人都快活的很。 云倾跟她的父母提要求,「我要单独住一个院子,院子里要种花,院子外面要种树,还要一个小池塘养鱼,不对,要两个小池塘,一个养好看的鱼,一个养能吃的鱼。」云三爷笑着答应,「那是咱们自己的家,小阿稚想怎样便怎样好了。」何氏更是满口答应,「搬过去之后,你仔细跟娘说说,娘替你拾掇。」云倾大喜,眉眼弯弯。 云倾提着她的新裙子转了个圈,「爹爹,娘,你们快挑个黄道吉日,咱们早日搬家。我回去收拾东西了啊,我都要上学了,很能干的,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打开门,小鸟似的飞走了。 「这孩子。」云三爷和何氏走到门前,看着宝贝女儿快活的小身影,一脸溺爱。 因为之前何氏已命人收拾好了石桥大街的房子,所以这次搬家一点也不费事,说搬就搬。 云三爷和何氏看了黄历,择好吉日,便张罗起搬家的事了。 云倾喜悦不已,小大人似的指挥着舒绿和自喜等人收拾起她的东西。她人不大,东西不少,光是她心爱的玩器、书籍、衣服饰物等足足装了好几只大箱子。云倾命人在箱子上贴了红色的纸条,亲笔写上「壹,贰,叄,肆」等字样,交代舒绿、自喜,「看好了啊,这都是我喜欢的,不许弄丢了。搬家很容易丢东西的。」舒绿抿嘴笑,「是,姑娘放心吧,一准儿丢不了。」自喜眼睛瞪得圆圆的,「咦,姑娘你怎地知道搬家容易丢东西啊?你搬过家么?」云倾随口吹嘘,「这便是多读书的好处了啊。我虽没搬过家,各种细节却都知道,书里全有。」自喜一脸崇拜,「姑娘真有学问!」云倾兴滴滴的拍拍她肩膀,「自喜真有眼光!」她主僕二人玩得高兴,舒绿想笑又不好意思当着她俩的面笑,抿着小嘴,忍着笑,憋得够呛。 云倾只管自己的事,何氏负责一家四口,因为石桥大街已经置下了崭新的家俱,什么都是齐全的,所以搬家只带随身细软等日用之物即可,笨重家什等物一个是搬着不容易,另一个真搬走了用处也不大,便就不带了。既不搬笨重家什,那便轻省了不少。 王夫人、杜氏等人知道三房要搬走,心里一阵舒畅,「总算要搬走了啊。甚好,以后不用在锦绣里白吃白喝了。」都很高兴。杜氏这当家媳妇儿算算帐,单是月钱一项每月便可少支出五六十两,一年便是数百两,若再加上其他的支出那数目便更加可观。杜氏既为少了三房这个负担而高兴,又为之前云家的损失而心疼,「三弟没成亲之前的事就不说了,成亲之后也在锦绣里住了十三四年吧?云家为他得花多少钱啊。唉,这白花花的全是银子啊。」非常心疼。 杜氏心里不舒服,难免跟云仪抱怨。云仪还真没想到过这些,不由的呆了呆,「娘,既然三叔三婶这么费公中的钱,为什么你从前不提这些呢?」杜氏懊悔的道:「唉,才开始的时候娘是新媳妇,不敢多说话,后来便习以为常了。若不是你三叔这阵子给韩家、给何家大笔大笔的花钱,却半分私财也不上交公中,我还想不到这里来呢。你祖母倒是一直知道,但是你祖父向着三房,她老人家也没办法。」云仪细思了半晌,也有点生气,「三叔连俸禄都不交,这可有些不像话呢。哪家子侄的俸禄不上交公中的?」杜氏嘆气道:「可不是么?」 云仪想到自己之前还怜惜云倾,还设身处地的为云三爷着想,觉得自己太傻了,「三叔那么自私,六妹妹那么自私,我何苦白操这份心?人家还不稀罕呢。云仪啊云仪,你以后不可对人太好了。」 搬家这天,云三爷、何氏带了云仰云倾兄妹去向云尚书辞行,又向王夫人辞行。杜氏、李氏、程氏、方氏以及云家的小辈们都在,王夫人装出慈祥的模样,笑道:「三郎和三郎媳妇儿在锦绣里这么多年,我这做叔母的没敢怠慢你们。现在虽然搬走了,以后也要常来常往才好,不可和叔父叔母生疏了才是。」云三爷恭敬的道:「不敢,以后定要常常来向叔父叔母请安的。」何氏实惠,笑盈盈取出一张金碧辉煌的荷包,双手递给王夫人,「因叔叔捨不得,我们一家人一直住在锦绣里,真是打扰叔母和嫂嫂们、弟妹们了。十几年的光阴,我们三房人口又不少,这开销必定不是个小数目。叔叔一直不肯要三爷的俸禄,可我们在这里白吃白住的,哪里好意思?叔母,这是三爷和我的一点心意,请叔母务必笑纳。」王夫人大为动心,却嗔怪着往外推,「一家人怎能说两家话?」何氏笑着把荷包硬塞到她手心,「不过是小辈的一点心意,叔母若是不要,便是看不起我们了。」王夫人还是不肯要,云仪有了先前的心思,便作出天真模样,笑道:「三婶婶,这是什么啊?」从何氏手里接了过来,像看到什么新鲜东西似的瞅来瞅去。何氏微笑道:「仪儿乖,你玩一会子,便交给夫人,好么?」云仪玩着荷包,乖巧的点头。 云倾把云仪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心中微哂。 云仪这是唯恐何氏只是做个样子,王夫人若推让得狠了,何氏便会顺水推舟再把荷包拿回去么?她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云三爷、何氏带着一子一女辞别众人,搬了家。 他们一家人走了之后,云仪把荷包里一张银票取出来看了看,吃了一惊,「我看错三叔三婶了。他们可不小气,也没有存心要占便宜,这张银票足够三房多年来的开销了啊。」不光云仪吃惊,就是王夫人、杜氏看了也是惊喜不已,「原来三郎和三郎媳妇儿这般知趣。」对银票的数目满意极了。 高兴过后,杜氏想到云三爷为韩家、为何家花的钱,又觉得没什么了,「他为不相干的人都能白花花的往外使银子,到了咱们,不过是把他花云家的钱还回来罢了。」按说云三爷、何氏给的这是笔大钱,应该告诉云尚书这位家长。但是王夫人、杜氏商量了下,都觉得以云尚书的脾气,若是知道有这么笔钱,一定是不肯收的,反正他对内宅的事务并不上心,家里的事多有他不知道的,干脆瞒下来算了。于是这件事便没告诉云尚书,云尚书被蒙在了鼓里。 云倾高高兴兴的随着父母、哥哥搬到了石桥大街。 韩厚朴当然是跟着他们一起的,但云倾却没见着阿晟。她问过韩厚朴,韩厚朴道:「他大概去城外办事了吧?阿晟这孩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有时忽然便不见了,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云倾有些失望,「这样啊。」这么高兴的时候见不到阿晟,很有些可惜。 搬到石桥大街的前两天还是有些忙乱的,好在何氏能干,两三天之后,石桥大街的家便初具规模,井井有条,很有居家过日子的气象了。 「娘,我能请客么?」云倾伸出小胳膊搂着何氏的脖子,甜甜蜜蜜的问道。 搬家之后肯定是要请客的,而且要请的人还不少,云三爷在京中为官多年,同僚、同年、亲戚、朋友那是肯定要请一遍的。其实云三爷和何氏已经在拟请客的名单了,哪拨客人先请,哪拨客人后请,谁和谁谈得来,最好请在同一天,谁和谁不对付,请客的时候一定要错开,他们都是想了又想,再三思量的。但是云倾要请她的小朋友们,这个云三爷和何氏倒真还没有开始考虑。 「阿稚要请谁啊?」何氏怀里是香香软软的小女儿,满心欢喜,轻轻摇着她,柔声细语的问道。 「毛姐姐,慧慧,莹莹,阿宁。」云倾开心的道。 她要请的就是新交到的几个小朋友,要和她一起上女子书院的这几位。 「咱家小阿稚想要请客呢。」何氏看着云三爷笑。 云三爷故意装出反对的样子,「不行,阿稚只跟你娘亲商量,不跟爹爹商量。爹爹不高兴了,不答应。」云倾嘻嘻一笑,机灵的从何氏怀里跳下来,跑到云三爷面前,拉起他的双手摇晃着,软语央求,「爹爹,请客嘛,请客嘛。」云三爷没多大会儿便撑不住了,笑道:「好好好,请客,请客。」 云仰看得眼热,「要不我也请请同窗吧?」 云三爷、何氏异口同声,「请吧。」 云倾不理云三爷了,跑到云仰面前,声音又脆又甜,「哥哥,你果然比我强多了啊。我要跟爹娘百般撒娇才行的事,你轻轻巧巧一句话,便成了!」 「哈哈哈。」她的父母、哥哥被她逗得开怀大笑。 「哥哥你太厉害了。」云倾继续给云仰灌迷汤。 云仰平时也是个稳重的孩子,这时却笑得肚子都疼了。阿稚,你可真会拍马屁啊。 云倾在屋子里蹦蹦跳跳,一家人都非常开心。 云三爷命人拿来纸笺、笔墨,亲自教云倾写请贴。 云倾一笔一捺,用稚嫩的笔迹写下郑重的邀请。 贴子送到毛府、会宁侯府、卫王府,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都很高兴,亲笔给云倾写了回贴,都说必来。 到了云倾请客的这一天,在她的院子里摆着张小巧的桌子,云倾和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团团围坐,五个小姑娘学着大人「喝酒」「行令」,玩的不亦乐乎。 她们五个人又是猜拳又是行酒令,五张小脸蛋都是红扑扑的。在一旁服侍的舒绿、晴霞等人也被这几个小姑娘快乐的情绪感染了,人人笑盈盈。 小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远远的传了出去。 花间小径上走过一名身穿布袍、风尘僕僕的少年,听到笑声,他往这边望了望,信步走了过来。 看守院门的是两名小丫头,也正跟着院子里的笑声而抿嘴笑呢,无意中见那少年过来,两个小丫头都红了脸,侷促的曲曲膝,声音细如蚊蚋,「晟少爷……」阿晟摆摆手,示意她俩不要作声,两个小丫头心怦怦跳,羞涩的「嗯」了一声。 阿晟往院子里看了看,不由的微笑。 云倾不知是太高兴了还是怎么的,也不好好坐着了,站在地上,双手掐腰,也不知眉飞色舞的在讲些什么。 「好,说得好!」毛莨今天穿了身红衣,更显得明朗洒脱,起身拍桌子,「阿稚讲得太好了!依我看,咱们五个人便结成姐妹吧,如何?」 「好啊。」冯莹中忙不迭的站起身跟着凑热闹,「咱们就叫桂园五姐妹吧,大家说好不好?」 「就是,桂园五姐妹。」冯慧中和赵可宁也都站起来了。 阿晟嘴角微翘。 桂园五姐妹,甚好,有人陪她玩耍了。 毛莨、冯莹中等人都在叫着桂园五姐妹,云倾却连连摆着小手,「不对,不对!毛姐姐,慧慧,莹莹,宁宁,不是桂园五姐妹,是桂园七姐妹啊。」 「七姐妹?」毛莨、冯莹中等人都迷惑不解。 明明是五个人,为什么要说七姐妹呢? 云倾乐了乐,热心的跟她们解释,「是这样的。毛姐姐,慧慧,莹莹,宁宁,我韩伯伯家里还有位姐姐,她叫韩菘蓝,还有舅舅家三位表姐妹,何青黛、何青未、何青碧,她们也要来京城的,就快到了。」 「可是她们来到京城也不行啊,丹桂女子书院已经招好人了。」赵可宁细声细气的提醒。 「就是,已经招好人了,不会再要新学生的。」冯慧中比冯莹中稳重些,想的也细緻,「而且,阿稚你舅舅家有三位表姐妹,为什么你说桂园七姐妹?数目不对呀。」 「就是,就算桂园再招人,数目也不对。」冯莹中等人点头贊成。 云倾淘气的笑了笑,「我舅舅家是有三位表姐妹,可是我大表姐已经十一岁啦,书院不招这个年龄的学生。我小表妹才三岁,还是个娃娃,当然也是不可以的。我二表姐八岁,她可以上桂园呀。」 「原来是这样。」冯慧中明白了,「数目的问题弄明白了。可是阿稚,你伯伯的女儿和你舅舅家的表姐来晚了,桂园不会收她们的啊。」 云倾神气活现的拍胸脯,「放心吧。到时候她们来了,我会有办法的。」 「真的么?」冯慧中等人不相信,叽叽喳喳的问着云倾,「你有什么办法啊?」 「山人自有妙计。」云倾狡黠一笑,卖起关子。 她开心的很,神采飞扬,让人一眼看过去心情便亮丽了。 阿晟眼神深邃,默默想道:「韩姑娘和何姑娘的事我本已打算着手替她办了。可她兴致这么好,我若横加干涉,她会不会少了许多乐趣?」 云倾灿烂的笑脸,在秋日温暖和煦的阳光照耀下愈显得明媚娇美。 阿晟眼神不知不觉便温柔了。 让她好好玩吧。难得她这般开心快活。 他转过身,悄然离去。 韩厚朴的岳父和妻子儿女,以及何方州和他的母亲、妻子女儿,相继抵达京城。 云倾从见到冷氏的第一眼开始,就明白韩厚朴为什么会是惧内之人了。冷氏肌肤晶莹如玉,面容娇嫩,眉黛鬓青,是位少见的大美人。韩厚朴人品一流,医术高超,就是相貌普通了些,他和冷氏站在一起,单从外貌上看是配不上冷氏的,难怪他一见到冷氏便只会笑,连话都不大会说了。 韩厚朴和冷氏的一儿一女,韩京墨和韩菘蓝都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相貌非常出色。韩京墨和云仰年纪相仿,韩菘蓝也只比云倾大半岁,这四人见面不久便谈话投机,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冷氏的父亲冷县令儒雅温和,沉默寡言,不过,看到他的外孙子外孙女和云仰、云倾热烈的说着旅途见闻,他脸上却露出慈爱的笑容。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送人 「到底怎么回事?」何氏声音都发颤了。 云倾忙安慰她,「娘,没事了,没事了。」云仰也道:「娘,莫怕,舅舅已经说了没事了。」云三爷本来没和何氏在一处,见状忙走到她身边柔声抚慰,「娘子,岳母和内弟、弟妹、三个孩子都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怕什么呢?」小阿碧看着何氏嘻嘻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何氏亲亲小阿碧嫩嫩的脸蛋,低声道:「虽然他们都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我想想也是后怕啊。」云仰和云倾满怀同情,兄妹二人一边一个抱住何氏不住口的安慰,云倾还学着大人的样子在何氏身上拍了拍,跟哄小孩似的。 何方洲和周氏很过意不去,「实在对不住,把姐姐吓着了。」云三爷温声对何方洲道:「你姐姐长久没见着你了,着实想念,听到你们路上遭遇劫匪,自然是担惊受怕的。莫说她了,便是我做姐夫的也悬着心呢。」何方洲的母亲殷氏讪讪的道:「怪我了,不该提起这个的。」她是位长辈,何氏对她自然是恭敬客气的,忙道:「母亲您说哪里话?怪我胆子太小了。」殷氏自责,何氏也自责,继母女之间一个比一个客套。 何青黛是何家长女,在三姐妹之中性子是最老成的,温柔的笑道:「姑母对我们真是一片关爱之意啊。姑母,您不必忧心,我们姐妹三人都没见着劫匪长什么样子,他们便被路遇不平的侠士打退了呢。」何青未性子比她姐姐活泼,俏皮的道:「就是就是,我本想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劫匪到底长啥样,都没能如愿啊。」众人都不禁好些好笑,「劫匪有什么好见识的。」周氏嗔怪了何青未两句,「傻丫头,这个眼界不开也罢。」气氛却渐渐的好起来了。 何氏关心亲人,一开始难免色变,云仰和云倾兄妹安慰她,小阿碧沖她嘻嘻笑,何氏的心也便安定下来了。 唉,一场虚惊啊。 云三爷关切的问着详情,「在哪里遇到的强人?可有财物损失?」何方洲道:「是在九罗山遇到他们的。说来也是侥倖,我们并没有人员伤亡,也没有多少财物损失。要说有什么遗憾的,便是路见不平慨然出手的那几名侠士逐走强人之后便旋风似的走了,连个姓名也不肯留。」神情中满是怅惘之意。 周氏和何青黛也觉可惜,「姓名都不知道。想感谢人家,也无从着手。」殷氏是信佛之人,念了个佛号,一脸虔诚的道:「我也只有到佛前多烧几柱香,求佛祖保佑他们了。阿弥陀佛,这几位侠士积德行善,好人必定会有好报的。」云三爷、何氏等人也是嘆息,「是,好人必有好报。」 云倾和何青未年龄相近,除了喜欢小阿碧之外便是喜欢她了,拉了她的手亲热问道:「二表姐,你没有吓到吧?」何青未笑着摇头,「我真的没吓着。不只没吓着,我还开眼界了呢。小表妹你知道么?那几位侠士功夫很好,都使剑,那剑使得真是追风逐电,迅疾绝伦,看得我眼花缭乱啊。还有,他们不光有大人,还有少年,最小的那个看身材只有十几岁的样子。」云倾的心好像被人重重击打了一下,「只有十几岁,是么?」何青未天真烂漫的点头,「是啊,虽然他蒙着面,但身材是掩不住的。」 云倾心头一阵迷乱。 十几岁,只有十几岁…… 这些天她去找过阿晟好几回,都没找到过人…… 何方洲听到这两个小姑娘的谈话,嘆息道:「阿未说的没错,那位少年侠士的身材是掩不住的。如果我再见到他的话,应该可以凭身材认出他来。只是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他年纪虽小,本事却很大,那几位侠士似乎都是听命于他的,也是位奇异少年了。」 云三爷和云仰惊讶,「十几岁便能指挥本领高强的豪杰侠士么?果真是英雄出少年。」都觉得很稀奇。 云倾思绪更加混乱。 这听起来更像是他了啊…… 可下属都是他爹爹的,他又一直隐藏身份,又是如何指挥得动这些人的呢? 「小表妹。」何青未拉拉云倾的手,好奇的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云倾如梦方醒,笑道:「二表姐,我就要开学了,想上学的事呢。」何青未眼睛一亮,「小表妹,你上的是哪家学校啊?我在金城的时候,整个县城就一家闺学,不爱上也没办法,没的挑拣。听说京城学校很多,姑父姑母一定给你挑的是好学校吧?」云倾笑,「是,学校很好的,名叫丹桂女子书院。我和几个同窗都叫它桂园。」何青未羡慕之极,「桂园,单听名字就知道学校很好了啊。」满是嚮往的神色。 周氏心中一动,含笑问何氏,「姐姐,这学校既然名为女子书院,必定处处讲究,不是普通的闺学了吧?」何氏一边逗怀里的小阿碧玩耍,一边笑道:「绝不是普通的闺学。这家书院原本是富商的宅子,丹桂满园,景色绝佳,讲的老师又是一流人才,学校又在繁华地段,莫说我们这样的人家了,就连卫王府的小郡主也想进去读书呢。这家书院挑选学生极严,想进去上学至少得过三关。我家阿稚光考试便去了三趟,真是严格的很呢。」周氏听后,更为心动,「也不知这家还收不收学生?」何氏闻弦音知雅意,知道周氏这是为自家女孩儿打算呢,柔声道:「应该是不收了。不过,我送阿稚去上学的时候,若有机会,便问问老师。」周氏忙道谢,「姐姐费心了。」心中对何氏这位大姑姐非常感激。 何氏和何方洲是异母姐弟,不过她为何方洲做的真是很不错了。何方洲在京城没有买房置地,她便把陪嫁的宅子早早收拾出来,什么都齐齐备备的,给何方洲一家人居住。便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姐姐,能做到这一步也是难得之至。周氏问桂园还招不招人,只是试探的问一声罢了,她半点也不推拖,立即说去问问,真是古道热肠。 何氏把杏花巷这栋宅子的格局、布置等告诉了周氏,「弟妹,这里的邻居有京中官员,也有外地客商、士子,我没在这里住过,不过听说他们都还好相处。你和弟弟先在这里住一阵了,若是好,便接着住。便是不好,姐姐、姐夫再替你们想别的法子。这里的门房和粗使婆子杂役有五六个人,弟妹若使得顺手,便让他们留下,若使得不顺手,打发我那里便是。」周氏忙道:「姐姐给的人哪有不好的?必定顺手。」脸红了红,道:「大爷他一向不管家务事。婆婆和我在路上的时候便盘算,京城珠米桂薪的,我们又没个宅子,想起来便犯愁。谁知姐姐不光借了宅子,还诸物齐备,我们竟是什么也不用置办,跟回到自己家里一模一样呢。」何氏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何字,至亲之间,不必客气。」 「何字,两个何字。」小阿碧鹦鹉学舌般的道。 奶声奶气的声音,好听之极。 眼睛忽闪忽闪的,满是好奇和童真。 何氏瞧着喜欢,捧着她的小脸蛋亲了又亲,别提多亲呢了。 举目望去,云三爷和何方洲在低声说着什么,云仰、云倾兄妹在问着何青黛、何青未一路之上的见闻,聊的很是投机。 何氏情不自禁的笑了。 她以后能经常见到弟弟、弟妹、三个小侄女,能经常见到娘家人了啊。 这里什么都是齐全的,何氏把家里的厨子也派来了,当天便在杏花巷的宅子里起了火,享用了一顿团圆宴。何氏心细,知道何家只有何方洲一个男子,而且殷氏年老,三个侄女年幼,都不爱食用大鱼大肉,便吩咐厨子做了两桌荤素搭配清淡可口的饭菜。何青黛何青未何青碧三姐妹吃的异常满足,大家都很开心。 因何方洲一家人是远道而来,云三爷、何氏知道他们路上肯定累了,便没多留,把家里家外的事情交待清楚,何氏笑道:「母亲,弟弟,弟妹,你们路上也累了,阿黛阿未和小阿碧这三个孩子更是得好好歇息,我们便不打扰,先告辞了。等母亲和弟弟、弟妹歇过这两天,咱们再相聚。」何方洲很是捨不得,「我不累。」云三爷笑道:「咱们是男子,体力充沛,便是长途奔波也不觉劳累。岳母是老人家了,三个侄女又还小,却又不同。」何氏抱着小阿碧亲了亲,依依不捨的把小阿碧交给何方洲,「你不累,小阿碧累了啊,你看孩子已经在打呵欠了。你们快歇着吧,过两天姐姐便来看你们。」何方洲看看怀里的小女儿果然双眼朦胧,若有睡意,微笑道:「姐姐说的是。」和周氏,三个女儿一起把云三爷、何氏、云仰、云倾送到大门外,看着他们上了车,方才回家。 「姐姐对咱们太好了。」周氏从何方洲怀里抱过昏昏欲睡的小女儿,感慨道。 「是。」何方洲点头。 他性子疏淡,于家务俗事不怎么留心,不过,何氏对他关怀备至,对他和他的家人照顾有加,他又怎能不知。 「欠姐姐这么大的人情,以后也不知该如何报答。」周氏蹙眉。 何青黛和何青未姐妹二人手拉着手,凝神静听父母的对话。 何方洲老神在在,不知在想些什么,周氏问了他两遍,他才转过了头,正好小阿碧这时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何方洲不由的一笑,「看样子姐姐蛮喜欢小阿碧的,咱们把小阿碧送给姐姐好了。」他柔声逗着女儿,「小阿碧,把你送给你姑母,好不好?」 「啊?」小阿碧瞪大了眼睛。 她一个呵欠没打完,嘴还张着呢,这表情真是怪异极了。 周氏心疼小女儿,忙柔声道:「你爹爹哄你呢。小阿碧,娘宁可把你爹爹送人,也不捨得送你的啊。」 小阿碧扁扁小嘴,委屈的看了何方洲一眼,「送爹爹。」 何青黛抿嘴笑,何青未笑咪咪跳上一步,「小阿碧,你想把咱们的爹爹送人么?」推推何方洲,「爹爹,你惹着咱家三小姐了呢,她要把你送人了。」何方洲嘴角微翘,「惹着咱家三小姐可是不得了,不得了。」见小阿碧还是很委屈的样子,心中一软,柔声道:「方才爹爹是逗你玩的。小阿碧,爹爹不送你,你也不送爹爹,咱爷儿俩重归于好,如何?」小阿碧不高兴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困了,打了个呵欠,趴在周氏怀里睡着了。 周氏、何青黛、何青未都笑的不行了。 何方洲看着女儿娇美的睡颜,又是笑,又是摇头。 唉,何家三小姐不好惹啊。 云倾回到石桥大街,陪着父母哥哥说了会儿话,便找了个藉口出来玩耍了。 她去了西南角被屏门隔开的一个小院子。 那是阿晟的住处。 推门进去,只见这里还是原来的布置,正中间放置着简单的桌椅,左首便是床榻了。不过,床榻上的寝具却换了新的,浅蓝地福字纹缎面被子,既简洁明快,又透着富足温馨的气息。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成双 阿晟忽然很想见云倾。 「她此刻会在哪里?和她父母、哥哥在一处,还是在她自己房里?」阿晟想起云倾,心跳都变得温柔了,「若和她父母、哥哥在一处,或是在她自己的房里,我都不便去。她会不会也想见我?如果她也想见我,应该会在韩伯伯的书房……」 韩厚朴在石桥大街住过一阵子,云三爷唯恐他闲的无聊,给他收拾了一个很大很舒服的书房。书房里除经史子集之外还有医药书籍、各类游记趣闻等,云倾爱和韩厚朴说话,所以特意给她置了一个高低榻,这个高低榻可以让她正襟危坐的读书写字,也可以让她坐得低低的,很随意,甚至可以拿垫子垫好,直接坐在地上。 在石桥大街云宅,阿晟能「偶遇」云倾的地方除了花园等地,就是韩厚朴的书房了。 阿晟取下长剑,略事梳洗,换了件衣服,便出门了。 他提上了那个食盒。 进到院子里,看到窗户中隐隐透着灯光,他心中一阵温暖。 她果然在。 两个丫头在廊下站着餵鸟雀,看到他过来,忙替他打起帘子。 进到屋里,只见地上放着落地九连枝烛台,云倾盘腿坐在地上,膝盖上放着本书,见他进来,抬起头,嫣然一笑。 烛光如霞,映得她那张白玉般的小脸蛋越发娇美可爱,莹然生辉。 云倾拍拍她身边的垫子,「坐呀。」 阿晟没见到她的时候一心想见她,真见到她却又有些迷惘,默默在她身边的垫子上坐下了。 他把食盒递给她,「一起吃。」 云倾嘻嘻笑,拿过旁边的一个小花篮,「这里还有果子。」竹子编就的漂亮小花篮里装着葡萄、石榴、文旦、水蜜桃、桔子等新鲜果子,才洗过了,葡萄上还沾着晶莹的水滴,桔子上还挂着绿油油的叶子,让人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很可爱,很有食慾。 阿晟拿了一个石榴剥开,自己吃一半,递给云倾一半。 这个石榴熟透了,剥开后里面是一颗颗晶莹剔透、小巧玲珑的石榴籽,红的像玛瑙,粉的像水晶,取一颗放入口中,汁水四溢,甜津津、凉丝丝的,味道甘美,令人神清气爽。 两人一边吃一边笑,都很开心。 「哎,我舅舅路上被人救了,为首的是位少年侠士。」云倾仰起小脸,甜甜笑,「你说我怎么谢谢这位少年侠士才好啊?」 阿晟明如琉璃的眼眸中笑意闪动,柔声道:「其实不用谢他。若实在想谢,请他吃点心便好了。」 云倾笑得更甜了,把一块雪白的糯米糕递在他手里。 这块糯米糕夹有豆沙馅儿,格外甘甜。 阿晟吃的满意极了。 云倾叽叽咕咕的说着话,「住在石桥大街真好呀,家里都是自己人,不会跟以前似的,本来高高兴兴的在花园里摘花,不定什么时候便会遇到一个两个三个讨厌的人。这里才是家呀,住的全是亲人,没有一个人是我不喜欢的,连我家的厨子、花匠都格外顺眼。我就要上学了,现在是桂园五姐妹,以后说不定是桂园七姐妹……」 「一定是七姐妹。」阿晟道。 「你知道我一定能说服山长啊?」云倾喜悦不已。 阿晟本想说「你说服不了山长也没事,反正有我」,看到云倾喜孜孜的小模样,却又改了主意,柔声道:「嗯,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云倾眉眼弯弯,「你真有眼光呀。嗯,我也知道我一定可以的。」 云倾笑得开心,阿晟心情飞扬。 就这样一天天快活的长大吧,小倾儿。 到了云倾上学这一天,何氏早早的便起来了,精心替云倾梳洗打扮,上身穿月白地绣折枝花卉蜀锦大袖衫,下身着碧色云锦长裙,如丝绸般润泽的头髮梳成两个小鬏鬏,用髮带系住,既简洁大方,又活泼可爱。 「到了书院要听老师的话啊。」何氏交待,「还有,到了书院要和同窗和睦相处啊。」 云倾乐,「桂园总共收了二十名学生,我和毛姐姐、慧慧、莹莹、宁宁是桂园五姐妹。娘,这样您还怕我和同窗不和睦相处啊。」 何氏笑道:「娘知道小阿稚聪明机灵,不过白嘱咐你。」牵着云倾的小手出门,上了马车。 从前云倾是在云家闺学读书,就在自己家里,根本不用出门,当然也就用不着车。现在她要去桂园上学了,虽然离的不远,也不能走路去,云三爷、何氏专门给她配了一辆车,挑了匹性情温顺的马,一个踏实可靠的车夫,舒绿和自喜跟着何氏还不放心,把沉稳持重的大丫头晴芳也派了来,让她天天跟着云倾上学下学。 负责云倾这个班的老师姓赵,何氏送云倾上学的时候一再拜託赵先生照看云倾,赵先生满口答应,轻抚云倾的头髮,「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啊?您就放心吧。」何氏再三道谢,想起弟媳妇周氏的话,便含笑问了再招收学生的事,赵先生客气的微笑,「这个真是对不住。预定的就是要招收二十名学生,已经招够,今年是不会再招了。您的亲戚朋友若有意报考,请明年吧。」何氏听赵先生语气委婉却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遗憾的道:「其实我也想到了。不过是自家侄女,因此不死心,还想替她问一问。」赵先生笑道:「明白。您让孩子明年过来吧。」何氏把云倾托给赵先生,依依不捨的回家了。 云倾和何氏挥手作别。 她第一天上学非常顺利,非常开心。 像云仪那样的人最终都没有通过考试,没能进入桂园,可见山长卫夫人眼光是如何的好了。每一个学生她都亲自面见过、谈过话,老师更是她精挑细选的,学问、人品皆是一流。有卫夫人给把着关,桂园根本进不来莫名其妙的人。 除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之外,书院其余的同窗也都彬彬有礼,很好相处。 放了学之后云倾却没马上走,她要求见山长。 卫夫人是个没架子的山长,也是个疼爱孩子的山长,她在她的书房见了云倾。 这里就是云倾第一次见到卫夫人的地方了。就是在这里,云倾抽出了一道本来不应该在箱子里的题目,卫夫人颇有感触,当即表示同意录取云倾。 卫夫人还记得云倾,「你是那个有决断,遇事不犹豫的小姑娘。」和善的笑着,让云倾在椅子上坐好,「你要见我,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呢?」 云倾坐直身子,殷勤的看着卫夫人,「山长,我听说人吃五谷杂粮,很少有不生病的,不知这话对不对?」卫夫人微笑,「这话没错啊,一个人不管富贵已极,权势滔天,还是贫病交加,穷困潦倒,都难保不会生病。」 云倾笑容更加殷切,「所以说,一位好大夫是很难得的,您说对么?人一旦生了病便要找大夫,好大夫能够妙手回春,能够从鬼门关前把人抢回阳间,功德无量啊。」 卫夫人含笑听云倾侃侃而谈,心中微觉奇怪,不知这花朵般的小女孩儿下了学也不回家,和她谈这些做什么。她是真的喜欢小孩子,知道小孩子常会有奇奇怪怪的想法,虽然不解,却耐心的继续听了下去。 云倾热烈的夸奖起韩厚朴,「山长,我有位伯伯,姓韩,他师从一位知名的神医,得到神医的真传,仁心仁术,救死扶伤,药到病除,起死回生,是一位好的不得了的大夫!他很喜欢小孩子,愿意做咱们桂园的疑难大夫。山长,所谓的疑难大夫就是书院的老师、学生、杂役等若患有疑难杂症,他负责诊治。山长,你说这样好不好呀?」 「你这位韩伯伯可真是医者仁心。」卫夫人微笑。 云倾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眼巴巴的看着卫夫人,「那个,山长,我韩伯伯家里有位小女儿,今年八岁了,她是前几天才到京城的,所以她没来得及考试……」 笑意从心头涌向卫夫人嘴角,她勉强忍住了,但笑意很快捲土重来,难以抑制。 眼前这小姑娘才七八岁,却已经懂理迂迴顿曲的讲话了呢,先说人难免生病、大夫重要,然后说到她的韩伯伯精通医术,少见难得,然后再说她韩伯伯愿为桂园效力,但她韩伯伯家里有小女儿,到了上学的年纪,前几天才到的京城……也就是说,这不怪她韩伯伯没有按时报名、考试,而是来晚了,没有办法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卫夫人态度谦虚,不耻下问。 云倾讨好的笑,「所以,能不能特事特办,给我韩伯伯的女儿、菘蓝姐姐一个考试的机会啊?她很喜欢这里的,她还很喜欢我。」 「很喜欢你?」卫夫人想忍笑,但嘴角却不知不觉的翘起来了。 「嗯,喜欢我。」云倾软软糯糯的道:「她喜欢我,所以想和我一起在桂园上学呀。」 卫夫人的心一点一点融化。 「她如果和你一样可爱,便来找我报名吧。」卫夫人终于撑不住,笑着说道。 云倾大喜,仰起小脸,一脸热切,「山长,你太好啦!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山长、最美的山长!」卫夫人摸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我知道,你就见过我一个山长啊。」就见过一个,我当然是最好的,也是最美的了。 虽然卫夫人心里什么都清楚,可是看到云倾崇拜的、亮晶晶的眼神,还是感动了。 孩子总是真诚的。 云倾跳下椅子,跑到卫夫人面前,拉住了她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山长,我舅舅调到京城做官来啦……」卫夫人笑道:「他也有一个女儿,是么?」云倾伸出三根小手指,「不是一个,是三个。山长,我舅舅有三个女儿。我大表姐很老成,像个大姑娘,二表姐比我大几个月,和我一样淘气。小表妹还小,只有三岁,说话还奶声奶气的呢。山长,我觉得我二表姐蛮可怜的,因为家里三个女孩儿,她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夹在中间,最不受重视。」云倾总共伸出三根手指,两边的两根正常竖着,中间那个她用力往里按,表示夹在中间的很难受,很可怜,很无所适从。 卫夫人心中笑意汹涌。 云倾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唉,她如果有个趁心如意的女子书院上上还好,如果连书院也不能上,她说不定会哭,说不定会心碎。」捧起胸口,做了个心碎的姿势。 「云倾,你说了一个韩伯伯的女儿还不算,还要再说你的二表姐么?」卫夫人装出严肃的模样。 云倾陪笑脸,「好事成双呀,山长你说对不对?」 卫夫人乐的都不行了。 她捏捏云倾滑嫩的小脸蛋,忍笑道:「好吧,好事成双。」 「山长你同意了?」云倾高兴得蹦了起来。 她眼睛亮晶晶,脸颊亮晶晶,整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卫夫人被她的情绪所感染,柔声道:「嗯,我同意了。」 韩菘蓝和何青未两人一齐来到桂园,和云倾她们一样连过三关之后,被录取了。 「桂园七姐妹!」云倾把韩菘蓝、何青未介绍给她的小朋友们,得意的宣布道。
第43章 清道 何氏的喜悦之情,真是用言语无法形容了。 她笑盈盈的问着云三爷,「为什么我问赵先生,赵先生便说桂园不再招学生。咱们小阿稚问山长,山长却慨然同意见见青未和菘蓝这两个孩子呢?」 她问的已经不是第一遍第二遍,也不是第三遍第四遍了,云三爷却很有耐心的笑道:「那是因为咱们小阿稚可爱啊。」 何氏容光焕发。 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眼睛还像湖水似的清清亮亮,明媚如春。 云三爷见何氏高兴成这样,也乐开了怀。 他们的宝贝小女儿这么能干,大人没办法的事让她给办成了,做父母的真是与有荣严焉。 「阿未已经有着落了,阿黛上学的事便交给我吧。」云三爷笑道。 翰林院有位籍贯江南的老翰林,他的一个女儿青年丧夫,不愿再嫁,但夫家穷,没有力量养她和她的两个儿女。她从小攻读诗书,学问是很好的,便回娘家依着老翰林居住,在老翰林的支持下开办了一个闺学。这闺学就在老翰林居所的一个角落里,地方不大,却清静,因为里面种着梅兰竹菊,故名君子园。这个小小的闺学也便以君子园相称了。君子园的条件是远远比不上桂园的,但老师学问不错,来就学的又全是书香门第的孩子,所以这里虽不及桂园开明,守旧了一些,但学风很正。云三爷有几位同僚的女儿便在这里读书,知道内情,便和何方洲、周氏商量了,将何青黛荐到君子园。何青黛是长女,沉稳持重,到了君子园之后对都老师、同窗都很满意,「金城可没有这般有学问的老师,也没有这些文雅的同窗,君子园蛮好的,我喜欢。」 何家三个女孩儿,大女儿和二女儿都有了合适的学校,小阿碧才三岁,离上学且还早着,这三个孩子的事就算全部有着落了。 云三爷、何氏在石桥大街请了何方洲一家人小聚,何氏特地准备了丰盛的菜餚,还备了些果子酒,为何青黛、何青未两姐妹庆祝。因云倾不爱闻酒味,所以何氏在屏风内外各设一席,云三爷、何方洲在屏风外面,他们喝的是陈年梨花白,云仰跟云三爷一起,何氏和云倾陪着殷氏、周氏、何氏三姐妹坐在里面,喝的是香洌美味的果子酒。 何氏为何青黛、何青未两姐妹举杯庆祝,周氏又是感谢,又觉过意不去,「她俩还是小孩子呢,上个学也特地备席酒,真让姐姐和姐夫费心了。」何氏笑盈盈的道:「阿稚考上桂园的时候,我们也为她设宴庆祝的呢。」何青黛、何青未姐妹二人性情脾气虽不同,这时却异口同声的道:「特地为我俩庆祝,怪不好意思的。」云倾喝了口光亮透明、酸甜爽口的石榴酒,陶醉的咪起了眼睛。「大表姐,二表姐,必须要特地为你俩庆祝,要不然,我怎么会有福气喝到这么鲜美的石榴酒呀。」 「原来小表妹这么爱喝酒。」何青黛抿嘴笑。 「同道中人啊。」何青未嘆息着,伸出酒杯来和云倾碰。 云倾一乐,「二表姐你也爱喝酒对不对?」跟何青未碰碰杯,抿了一大口石榴酒,相视而笑。 小阿碧年龄太小,石榴酒也不敢给她喝,她面前放的是一杯蜂蜜水。三岁正是好玩的年纪,看到姐姐们做什么她也想做什么,云倾闻闻酒杯一脸陶醉,她瞪大眼睛看了会儿,赶忙有样学样,也闻了闻她面前的蜂蜜水,咪起了她的眼睛。何青未和云倾碰杯,她也忙不迭的端起她的蜂蜜水看向周氏,周氏哪会让她失望呢?笑吟吟端起酒杯和她碰了碰。小阿碧满足的嘆了口气,两只小手端起酒杯,喜滋滋的喝了口蜂蜜水。 「看把小阿碧忙的。」大家都乐坏了。 姐姐们做什么小阿碧就要学什么,很忙啊。 「不忙,不忙。」小阿碧嘻嘻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米牙。 大家笑得更欢了。 「阿黛和阿未上学的事,多亏姐姐、姐夫了。」周氏笑道。 何氏笑着摇手,「别提这件事了,提起来我怪不好意思的。我送阿稚上学,当时便跟先生问了再招学生的事,先生告诉我不招,我送完阿稚没回家,拐到杏花巷便告诉弟妹了。谁知我家小阿稚放学的时候去找山长,竟然把山长劝动了。唉,我一直担着心呢,弟妹莫误会我是故意的便好……」说着话,她笑了,大家也都笑了。 小阿碧根本听不懂何氏说的是什么意思,见大家都笑,她也咧开了小嘴,笑得比谁都开心。 「乖宝贝。」何氏看着小阿碧便喜欢,捧起她的小脸蛋亲了亲。 云仰笑着过来了,「爹爹和舅舅说这边笑得如此欢快,一定是因为小阿稚或是小阿碧,让我带她们两个过去坐坐呢。」云倾嘻嘻笑,「哥哥,有小阿碧在,我已经是明日黄花啦。你只带小阿碧过去便好了。」何氏、周氏同时道:「阿碧有阿碧的好,阿稚有阿稚的好。」云仰笑着拉云倾,云倾牵起小阿碧,一起过去屏风那边了。 没过多久,屏风外面响起大笑声、跺脚声,拍桌子声,何氏和周氏又是好笑又是奇怪,「这是怎么了?」何青未站起身,「我去瞧瞧怎么回事。」她还没来得及过去,云倾捂着肚子过来了,笑得跟什么似的,「舅舅惹了小阿碧,小阿碧生气不要舅舅了,一定要把舅舅送给爹爹,爹爹百般推脱也是不行呀,小阿碧不答应。」 「噗……」众人齐笑。 屏风里里外外都是欢笑声,云倾倚在何氏身前,心情别提多好了。 父母哥哥都在,又多了舅舅一家人,全是至亲啊。 云倾跟何氏商量,「娘,我反正顺路,每天早上先去接二表姐,再去接韩菘蓝姐姐,我们三个一起上下学,好不好?」何氏自然是同意的,「这样也好,有个伴儿。」便跟周氏说了,又差人到韩家说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云倾上学的时候便顺路先去了杏花巷。到了之后,云倾下车往里走,才进到院子里,便看到何青黛、何青未穿得整整齐齐的在前头跑,小阿碧在后面追,「大姐不走,二姐不走。」她人虽小,跑得却快,眼看着就要追上何青黛了,何青黛唬了一跳,「小阿碧,别啊,大姐才换好的衣裳,你这黑唿唿的小手摸上了,大姐要换衣裳,上学会迟到的。」小阿碧忙伸出自己两只小手仔细看,「黑唿唿么?」何青未笑道:「你小手脏了呀,黑唿唿的多不好看,快回去洗白白,好不好?」正好周氏出来了,小阿碧委屈的伸出小手给她看,「大姐说我手黑。」周氏柔声哄她,「洗洗就不黑了。来,咱们回去洗手。」笑着沖何青黛、何青未、云倾三人摆摆手,示意她们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走,何青黛、何青未和云倾不肯耽搁,忙一起跑出来了。 出来之后,三人都觉好笑。 何青黛去君子园,何青未上了云倾的车。 云倾又拐到韩家,接上了韩菘蓝。三个小姑娘坐在车里,说起来今天早上躲小阿碧的事,都觉得很有意思,韩菘蓝笑道:「阿稚,你明天先接我好不好?我想看看小阿碧怎么追姐姐。」云倾笑咪咪的答应了,「好啊,明天先接你。」 马蹄声清脆悦耳,很快到了鹤鸣街。 过了鹤鸣街,就到桂园了。 本来应该畅通无阻的,但是今天鹤鸣街清道,不许车马行人通行。车夫请示云倾,「姑娘,咱们绕个道吧,如何?」云倾道:「绕积云巷吧,近一些。」车夫答应一声,把车子赶往一条小巷。 「为什么清道啊?」何青未奇怪。 云倾没有放在心上,「大概有什么大人物要出行吧,宫里的贵人,或是藩王进京之类。」 韩菘蓝竟然有些羡慕,「到底是京城,才出个门就赶上清道。若是赶巧了,说不定能见着那位大人物呢。」说的云倾、何青未都笑了,「赶上个清道、不许通行,难道你还很欣慰不成?」韩菘蓝也笑,「不是。只是我原来没见过这个阵仗啊。」何青未笑,「我也没见过。到了京城,咱们要开眼界的地方想必还多着呢。」 一队步兵从前方经过,脚步非常整齐。 步兵胸前有字,是一个龙飞凤舞、气势雄壮的「燕」字。 云倾和何青黛、韩菘蓝说着话的功夫,也就到桂园了。 桂园招学生真是很讲究的,考试通不过当然不行,家离桂园太远了也不行。卫夫人说了,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宜起太早,所以离家太远的学生,再出色她也不收。 到了桂园,云倾一手拉着韩菘蓝,一手拉着何青未,下了车。 「哎哟,三姐妹啊。」毛莨和她们同时到的,笑吟吟的打趣。 「我们是姐妹两个,阿稚你是三个,比我们还多!」冯莹中和冯慧中姐妹二人笑着也过来了。 「你们有姐妹做伴的就虽抱怨了,我可是一个人。」卫王府的小郡主赵可宁撅起了小嘴。 云倾笑吟吟,「什么两姐妹三姐妹,什么一个人,你们忘了么?咱们是桂园七姐妹啊。」 她逐一握起毛莨、何青黛、韩菘蓝、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的手,将她们的手叠在一起。 「桂园七姐妹!」小姑娘们笑逐颜开,异口同声。 她们来得都挺早的,时间宽裕,便叙了叙年齿。毛莨最大,冯慧中其次,何青未第三,韩菘蓝第四,赵可宁第五,冯莹中第六,云倾最小。 「青未,菘蓝。」毛莨笑道:「你俩人还没到,书院里都传遍你俩的大名了。大家都奇怪呢,你俩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能让山长破这个例,都已经开学了,还把你俩招进来。」 「就是就是。」冯莹中一脸羡慕,「我也有表姐表妹,跟着我到书院来看过之后,便眼热了,也想来,但是山长根本不给机会啊,让她们明年报名。」 「你俩太特别了。」赵可宁笑道。 何青未和韩菘蓝惊喜的相互看了一眼。 她俩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云倾。 云倾调皮的眨眨眼睛。 七人一起说说笑笑的往教室走去。
第44章 掠美 桂园总共二十二名学生,云倾这边就桂园七姐妹了,差不多占到三分之一,可以想像得到她的校园生活该有多么惬意了。 卫夫人喜欢她,赵先生也喜欢她,云倾在桂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韩厚朴的妻子儿女和岳父一起到了京城,合家团聚,这是一件好事。不过有前世的例子在,云倾担心韩厚朴会被靖平侯夫人卢氏给利用、连累了,谁知韩厚朴的妻子冷氏是独养女儿,冷县令从小拿她当儿子养的,非常能干。冷氏由父亲冷县令陪着去了趟靖平侯府。她可不是好心好意去向靖平侯、卢氏请安的,她是去讨公道的。冷氏见了靖平侯和卢氏,先是谢过他们给韩厚朴分了栋房子,然后便说起这房子分到手时已经旧得不能住人、需要拆了再盖的事,「知道的人呢,说这是侯爷和夫人失察,把个年久失修不能遮风挡雨的房子当成好房子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侯爷和夫人这是和我家三爷有仇,故意坑儿子呢。」靖平侯红了一张老脸,卢氏脸皮紫涨,发作道:「你从不在公婆面前尽孝,倒挑起公公婆婆的理来了!」 冷氏是位肌理白皙细腻、姿容端庄秀丽的美人,就算心里生气,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不慌不忙,「靖平侯府当年向我家提亲之时,原说明白了,我是家中独女,三爷虽不用入赘我家,却需依岳家居住。这并不是我不愿在公婆面前尽孝。今天来禀明这件事,也不是挑公公婆婆的理,只是为公公婆婆着想,不愿让二老蒙上恶名罢了。」卢氏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却说不过冷氏,便推靖平侯去应付。靖平侯虽然对韩厚朴没什么父子之情,却还要脸面,对卢氏这么分家也颇有微词,「你要把老三分出去,好歹也给他个能住人的房子!连遮风蔽雨都不能,族人都看不过去了,我这老脸也是无光!」靖平侯一则心里脸上都过不去,二则有冷县令在,他也没法跟亲家耍赖,冲动之下脱口而出,「修房子的花销帐目给我,这笔钱我拿私房钱贴补。」他这话一出口,冷县令立即微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帐本,「这笔钱是云侍读垫出来的,有几位韩氏族人监工、签字认可,亲家取了银子,还给云侍读便是。」靖平侯硬着头皮接过帐本,看到上面那个数目,登时眼前一黑。 他知道云三爷和韩厚朴是知交好友,却不知道云三爷为了韩厚朴修个房子这么捨得下血本,花费如此之巨。一页一页翻过去,发现韩厚朴的房子所用的是最好的材料、最贵的材料,没一样便宜的,没一样将就的,靖平侯看的后背冒汗、如坐针毡。这可是笔巨款,就算他想痛痛快快的给了,一时之间他也凑不齐这笔钱啊。现在的靖平侯府不比从前,出的多,进的少,连他这位侯爷手头也紧巴巴的…… 冷氏和她的父亲冷县令却也不催促,只说「侯爷若哪天方便,命人吩咐一声,我们再过来。」之后便告辞离开了靖平侯府。他们父女二人离开之后,靖平侯跟卢氏发了好大的脾气,「都是你做的好事!这笔钱我是答应了,却拿不出来,就该在你身上!」卢氏气极,「你胡乱答应的,为什么推给我呢?」靖平侯恼火,「你趁着厚朴不在京城,故意把破烂不堪的房子分给他,打量我不知道呢?事情是你惹出来的,这笔钱便应该你给。」夫妻俩争吵了一场,谁也没说服谁,但这笔帐是赖不掉的了,暂时给不了,那便先欠着。有这笔欠帐放着,靖平侯和卢氏哪还想见韩厚朴和冷氏这一家人啊?卢氏烦恼之极,连韩厚朴擅自离开京城的事也不想追究了,只要冷氏父女不找她要这笔钱,不找靖平侯要这笔钱,卢氏已经是暗自庆幸。 韩厚朴一家人便踏踏实实的在新宅子里住下来了。 韩京墨是男孩儿,当然是到国子监读书最理想。韩厚朴和国子监的詹祭酒有些交情,所以韩京墨读书的事倒是没费什么周折。韩京墨和韩菘蓝上学的事都安排好了之后,冷氏便张罗着找铺子,要在京城开一个药堂。这药堂她在安岳的时候已开了多年,很熟悉,只是京城的铺面租金要贵上好几倍,而且好地段的铺面现拿钱也未必能租得着。恰好詹祭酒的内弟有鹤鸣街一直有铺面往外租,知道韩厚朴和冷氏有意要开药堂,詹祭酒便和他内弟说了,内弟欣然同意,而且愿意少收租金。冷氏不肯,执意照着市价付了,皆大欢喜。 云倾和韩菘蓝、何青黛一起上学下学,三人好得跟姐妹似的,有时下了学同到云家,有时同到何家,有时同到韩家。若到何家,三人通常是逗小阿碧玩耍,若到韩家,冷县令慈祥温和,见识渊博,三人便爱听冷县令讲古。不管到何家还是韩家,云倾都觉得自由自在,真有宾至如归之感 何方洲一家人才到京城的时候,向锦绣里云府送了拜贴并土仪,之后何方洲一家人由云三爷、何氏陪着登门拜访过一回。云尚书跟何方洲相谈甚欢,含笑对云三爷道:「潜儿,你内弟在京中亲友不多,以后你回家团聚之时,带你内弟一起吧。」云三爷知道云尚书这是欣赏何方洲,心中欢喜,满口答应,「是,叔父。」到了休沐日,云三爷要带妻子儿女回锦绣里,一则向云尚书、王夫人请安,二则让云仰云倾和兄弟姐妹们多聚聚。云三爷乐呵呵拉起云倾的小手,「阿稚喜欢表姐表妹,喜欢你菘蓝姐姐,一定也想念你的堂姐们了吧?这次回去,可要和你的姐姐们多亲近亲近啊。」云倾嘻嘻笑,「好呀,多亲近亲近。」一家人正准备着要出门,云尚书差书童过来了,「老爷说,三爷今日是若无要事,便过府陪他下下棋。老爷还说。舅爷若得闲,也请一起过去。还有舅奶奶、表小姐,都请过去逛逛。」云三爷笑道:「巧了,我们正打算过去呢。」何氏命人打赏书童,书童高高兴兴的道谢,回去了。云三爷当即差晴霞去何家,「问问舅爷今日忙么?若不忙,等下我去接人。」晴霞偷眼看何氏,见何氏微微点头,便笑盈盈福了福,到何家传话去了。 云三爷自搬到石桥大街之后,凡事自己做主,便定制了两辆格外宽敞讲究的马车,车厢由香木制成,左右各有车窗,纱幔遮蔽,从里面能看到外头的景色,外头却看不清车里的情形。本来今天一家四口乘坐一辆马车便够了,但云三爷要到何家接人,便两辆车都拉出来了。 到了何家,何方洲笑道:「我倒是闲着没事,正打算带三个女儿出去玩耍。既然叔父见召,便和姐夫一起过去。」何氏见何青黛、何青未、何青碧姐妹三人都打扮得整整齐齐,显然是准备出门的,小阿碧尤其一脸热切,小胳膊指着门口,「玩,出去玩。」何氏疼爱侄女,抱起小阿碧,「跟姑母出去玩好不好?」小阿碧愉快的点头。 「你还真好打发呀,只要能出去玩,跟着谁都行,对不对?」云倾好兴致的逗她玩。 「都行,都行。」小阿碧连连点着小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非常可爱。 大家都高兴的笑了。 何家本来也是打算出门的,所以各人都是外出的打扮,也不用再收拾,一起出门上车。到了锦绣里,云尚书和王夫人都在,云大爷和杜氏,儿子云儒,女儿云佳、云俏、云仪,李氏和云佩,程氏和云攸、云佼,云五爷和他妻子方氏,云家大姑奶奶云滟和她的夫婿盛谦也带了儿子盛宣英、盛宣茂、盛宣荣和女儿盛宣薇同来,济济一堂。云三爷一家人和何方洲一家人再进来,更是黑压压一屋子人,热闹极了。人这么多,单是行礼问好便是一通乱,忙了许久。 彼此厮见过,王夫人请殷氏和她一起在罗汉榻上坐了。 「今日人真是齐全。」殷氏环顾屋内,笑着说道。 「今日休沐,能回来的都回来了。」王夫人含笑道。 她脸上虽挂着笑,心里却有些苦涩。今天哪能算是人齐全呢?她最宝贝的小儿子不在啊。唉,如果出使高丽的是云三爷,她的湍儿却留在京城,留在她身边,那才是十全十美,没有遗憾了呢。 殷氏说的是句客气话,本来没什么含义,程氏在王夫人身边服侍,听了殷氏的话却是心里不舒服,「四爷还远在高丽呢,他不算云家的人么?哪里说得上齐全呢?」她心里难受,眼圈不知不觉便红了,若不是云尚书还在,她酸熘熘的话恐怕就要说出口了。 云尚书向来不爱在内宅多呆,略坐了坐,便带云三爷、何方洲以及云大爷、云五爷、盛谦等人到他的书房去了,云儒、云仰等孙子辈的少年也都跟了过去。 王夫人内心之中不喜何氏,按理说对何氏的娘家人也就不会着意接纳。但殷氏是何氏的继母,并非亲娘,而且殷氏和王夫人一样爱打叶子牌,两人算是有共同爱好,说话还是挺投机的。王夫人把何青黛、何青未、何青碧三姐妹叫过来一一看了,贊道:「果然是书香门第的姑娘,又斯文又俊秀。」殷氏却笑道:「府上这几位姑娘才真正是大家闺秀呢,一个赛过一个,让我不知夸哪个的好。」殷氏夸得真诚,王夫人心花怒放,口中却谦虚道:「哪里,亲家太太过奖了。」 杜氏有心要引着众人夸奖云仪,又要显摆云大爷有本事,让云仪进了于家闺学,便笑咪咪的问何青未,「这小姑娘和我家仪儿差不多大,一看就是个机灵孩子,真讨人喜欢。你才到京城不久,不知在哪里上学啊?」杜氏以为何方洲是个小官,又才调任京官不久,何青未要么还呆在家里,正在找学校,要么就是胡乱上个什么名不见经传的闺学,她问何青未,其实是想引出云仪,谁知何青未落落大方的行了个礼,微笑道:「回大伯母的话,我和阿稚是同窗,都在丹桂女子书院读书。」杜氏不由的呆了呆。 云仪本是一脸矜持微笑,闻言笑容也僵了僵。 丹桂女子书院,听到这几个字就够让她难受的了,她考不上啊,这家书院不肯录取她…… 何氏一直很照顾云佩,虽然搬走了,但是每个月照旧给云佩送钱、送香囊,云佩对何氏是很感激的,听到何青未的话,云佩羡慕的说道:「早就听说丹桂园风景绝佳,二表妹能到那里读书,真是极好的。」云佳是报考过这家书院的,没被录取,便不爱提起,云俏却故意问道:「听说这家书院录取学生很苛刻,你能考上,学问一定很好吧?」说着话,有意无意的瞟了云仪一眼。 云俏因为她的生母很受宠,所以自以为和云仪一样都是云大爷的女儿,而且一样都是云大爷宠爱的女儿。云仪有什么,她便也想要有什么。云仪去了于家闺学,她便也蹿掇着她的生母跟云大爷吹枕头风,也想去于家闺学。但于家闺学很难进,云大爷单单弄过去一个云仪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哪肯再为云俏操心?当即便板起脸,拒绝了。云俏因此怀恨在心,不过她恨的可不是云大爷,而是云仪。这不,一有机会,她就想寒碜寒碜云仪,丢丢云仪的人。 云仪气得脸煞白。 云佳、云俏、云佼这姐妹三人却舒服得好像才喝了温度适中的清茶,浑身舒坦。 因为上学的事,她们三个对云仪不满已久,今天看到云仪被抢白,别提多痛快了。 云仪幽怨的看了杜氏一眼。 杜氏很是内疚,眼眸中满满的都是歉意。 唉,好端端的,问起上学的事做什么?这不是故意给她的仪儿难堪么? 程氏也想引着众人夸奖云佼,矜持的微笑道:「何二姑娘和六姐儿上的女子书院自然是不错,不过这家书院才开设的,未免太新了些。我家佼儿如今就读的是于学闺学,这可是京城之中最负盛名的闺学了,不知出了多少位才女。」 「原来是这样。我们初来乍到的,什么也不知道,听四太太这么一说,方才明白了。」殷氏乐呵呵的道。 程氏笑得更加矜持。 云佼得意的道:「于家闺学不只出才女,而且机会很多啊。下月初六便是太后娘娘的千秋节了,到时候于家闺学会挑选出十位才女到太后娘娘面前献祝寿诗,取十全十美之意。这十位才女到时候一定会扬名京城的!」 「到太后娘娘面前献祝寿诗啊。」殷氏惊唿,「太有福气了!」 云佼激动得小脸通红,好像她就是这十位才女中的一位似的。 云仪眼光闪了闪,心中苦恼。眼下是上进些好呢,还是暂且韬光养晦?于家以后是要倒霉的,可现在的于家却是如日中天,赫赫炎炎,若不巴结着于家,如何出人头地? 云倾津津有味吃着一枚鲜果,心中一声哧笑。于家,哼,于家就是一个烂泥潭,谁若是陷进去了,可就难以脱身了! 殷氏真诚的夸奖着云佼,「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孩子,于家可是太后娘娘的娘家啊,那种人家的闺学,五姑娘说进去便进去了。不愧是尚书府的千金、定国公府的外孙女。」 程氏飘飘然。 她不怀好意的看了看何氏和云倾母女,心中轻蔑,「这对母女如何能跟我和佼儿比?拍马也追不上。哼,三房耍奸滑不肯替四爷去高丽,那又如何了?等明年四爷平平安安归来,我定要携了四爷的手,扬眉吐气,激昂青云,好生羞燥羞燥他们!」 程氏淡淡的道:「三嫂,等明年我家四爷回来了,我要和他一起去石桥大街,好生谢谢三哥三嫂呢。」何氏不解,「谢我们做什么?」程氏目光凛冽,声音也冷冷的,「四爷明年回来,定是名利双收了。如果不是三哥不肯替他,他焉有这份际遇?故此要谢谢你们。」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保护 腿断了。 云倾一时之间,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前世云三爷代替云湍可是丢了一条性命啊,为什么云湍仅仅断了腿? 云倾很替自己的父亲不平、不值。 厅里一下子乱起来了,有哭喊有尖叫,云倾一眼瞥见小阿碧惊讶又茫然的小脸,忙过去吃力的抱起她交给周氏,「舅母,你带表姐和表妹先出去,这里太乱了,莫吓到小阿碧。」周氏忙道:「好孩子!你想的很周到!」何氏也由惊愕中醒来,「弟妹,你带孩子们先出去吧,这里太乱了。阿稚,你和舅母一起。」又温柔扶起殷氏,「对不住,这里太忙乱了,不是待客的道理。母亲,让阿稚陪您出去坐坐好么?」殷氏见王夫人和程氏都晕了,云家的人乱了套,自己在这儿坐又不是站又不是的,倒也满意何氏的安排,「我也帮不上忙,就不添乱了,出去坐坐也好。」 云倾倒是蛮想欣赏一下程氏痛彻心脾的模样,但何氏即这么说了,她不便违拗,便答应了。周氏抱着小阿碧,云倾、何青黛、何青未扶着殷氏跟在她身后,一起小心翼翼的绕过众人,出了厅门。云倾对锦绣里云府的地形自然是熟悉的,带周氏和何家三姐妹到一个凉亭中坐下歇息,命令自喜,「想办法到老爷书房看看,如果得便,把三爷和舅爷都请过来,还有我哥哥。」自喜清脆响亮的答应,「是,姑娘,我一准儿有法子到老爷书房!我个子这么小,要是明着进不去,我想法子熘进去。」答应完,一熘烟儿跑了。 殷氏嘆气道:「唉,飞来横祸啊。」 周氏也嘆息,「是啊,好端端的,这是从何说起?」 自喜果然不辱使命,过了没多久,云三爷、何方洲脚步匆匆的过来了,云仰一熘小跑跟在后面。见了面,云三爷面有愁容的道:「岳母,弟妹,对不住,家里有事惊扰亲戚了。」何方洲道:「云四哥伤的不轻。云家叔父、大哥正急着替他延医诊治,咱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先回家去,改天再来探望。」殷氏和周氏点头,「极应该的。」 何方洲从周氏怀里接过小阿碧,一家人由丫头带路,先行回去了。 云倾拉着云三爷的衣袖,把他拉到一边,委屈的告诉他,「爹爹,方才四叔的消息还没传回来时,四婶婶讽刺我娘和我来着。」云三爷心里正乱,听到云倾的话不由的一呆,「什么?」云倾气哼哼把程氏的话说了,「……爹爹,不是我小气,也不是我咒四叔,可真的是四婶婶话音未落,报信儿的丫头就跑进来了啊。爹爹,我觉得做人还是厚道些比较好,省的现世现报,你说对不对?」云三爷嘆气,「你四婶婶是妇道人家,见识难免浅了些……」云倾板起小脸,「爹爹,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我娘和我都是女子,难道我们见识就一定浅薄么?」 云三爷惊讶,「阿稚,爹爹可没说你娘见识浅薄,也没说你……唉,爹爹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云倾认真的道:「我知道爹爹的意思了。爹爹,叔祖父有没有让你找韩伯伯来替四叔看腿?」云三爷皱眉道:「你韩伯伯今天带京墨和菘蓝到西山探访一位老友,我不知道那位老友家在哪,这会儿却是找不到你韩伯伯。你大伯父有相熟的大夫,已命人去请了。」云倾心中一松,道:「嗯,大伯父相熟的大夫必是好的。爹爹,怎么我方才不知在哪里听了一耳朵,说四叔的腿伤似乎和胡家有关?」云三爷忙拉过云倾小声问她,「乖女儿,你听谁说的?」云倾歪头想了想,眼神茫然,「想不起来了……」云三爷沉思片刻,摸摸云倾的小脑袋,温声道:「爹爹知道了。阿稚,这里乱糟糟的,让你哥哥带你先回家,好么?」 云倾细声细气的道:「爹爹,我怕。」云三爷唬了一跳,「阿稚怎么了?」云倾紧紧拉着他的手,抽抽噎噎的道:「爹爹差一点就替了四叔啊,如果去的是爹爹,现在……」她想到前世自己一家人的遭遇,眼泪巴搭巴搭的掉了下来。 云三爷心疼的轻轻拍着她,心中也是后怕,「如果我替了四弟,现在被抬回来的或许便是我了……又或许乘船出海,风高浪急,葬身茫茫大海之中……」他正要柔声安慰云倾几句,却见何氏脸上带着怒气,步子比平时快得多,片刻间已到了眼前。 「芳卿,怎么了?」云三爷见何氏脸色不对,心里打了个突突。 何氏忍耐的咬着嘴唇,眼圈不知不觉红了,「幸亏方才我让母亲和弟妹、几个孩子先走了,要不然,叔母和四弟妹醒过来之后的话若是让我娘家人听到了,我……我……」云三爷忙扶住她,「叔母和四弟妹说什么了?」口中这么问,心里却隐隐已经明白了。 云倾冷笑,「那还用问么?定是抱怨爹爹不肯替四叔,所以四叔才会受伤断腿,对不对?」何氏再也忍不住,抓住云三爷的手,泪水夺眶而出,「云湍是条性命,你难道不是?你是天生应该替人送死的不成?我本来好心好意的劝她们,倒惹得她们排暄我一场!」云三爷握紧妻子的手,气得浑身发抖。 他一直以为他的妻子在锦绣里住的很舒服,王夫人、杜氏、程氏等人待他的妻子很好…… 何氏自幼丧母,但在娘家极其娇养,继母从来不敢给她气受,难道嫁了他,在毫无过失的情况下,反要被叔母、妯娌讽刺挖苦么? 云仰和云倾兄妹二人自是心疼母亲的,一齐安慰何氏,「不明事理的女人胡说八道,咱们不和她一般见识。」 他们一家人是在一个凉亭里的,身边只有几个心腹丫头。 一个人影从凉亭上飘然而下。 自喜一眼瞥见,瞪大了眼睛。 云倾瞅着自喜神色不对,忙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 一名俊美无俦的少年含笑看着她,不是阿晟,却是哪个? 「你怎么来了?」云倾欣喜的跑了过去。 阿晟微笑,「我来帮忙。」 按理说阿晟在锦绣里出现是挺奇怪的一件事情,但云倾见了他却莫名心安,咧开小嘴,笑的很开心。 「你怎么帮忙呀?」云倾甜甜问道。 云三爷、何氏、云仰也看到了阿晟。 阿晟微微笑着,姿容如玉,「我想带令尊悄悄过去,听听云尚书的话。」 「这样啊。」云倾笑靥如花。 这样安排蛮好的,让云三爷认清楚云尚书的真面目,他就不会对他的叔父那么痴心、那么信任了…… 何氏和云仰虽不明白阿晟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却很支持,「去听听也好。」 云三爷内心之中在挣扎,「好像我信不过叔父似的……」阿晟微笑道:「我轻身功夫不错,想施展一下,您愿意看看么?」云三爷犹豫片刻,道:「也好。」何氏、云仰、云倾一直凝神静听,见云三爷终于同意了,心里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阿晟拉起云三爷,沿一条小路走了。 云倾跑到凉亭边,看着阿晟渐渐远去的挺拔俊秀身影,心里是满满的感动。 阿晟为她想的太周到了啊。 「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人?」何氏纳闷,「绝不会是什么药童。」 云仰举目远眺,「咱们头回在石桥大街见到他的时候,是韩四哥带人来搜查,对不对?那次有顺天府的人,有五城兵马司的人,至少得有几十号人出动,应该就是为了阿晟。阿晟的来歷,大概不简单。」 云倾双手托腮望着远方,心中一片迷惘。 阿晟竟似比云三爷还熟悉锦绣里云府的路,带着他七绕八绕,绕到了云尚书的书房后头。 透过小窗,云三爷能看到屋里的情形,也能听到云尚书的说话声。 屋里只有云尚书和云大爷两个人。 云尚书在屋里踱来踱去,「依你说,是胡家下的手?」云大爷垂手侍立,神态恭谨,「儿子也是猜的。四弟这回是在风月场所和人争风吃醋所以受的伤,而且是和一名年方九岁的女童有关。儿子知道四弟向来是没有这个嗜好的,必是有人栽脏陷害,除了胡家还会有谁?必是胡家因为胡不竭喜好童子童女的癖好泄露,丢了胡家的人,所以气不过,也要在四弟身上报復一回,好让四弟也丢丢人。」云尚书沉默许久,方淡淡的道:「这哪里只是让你四弟丢丢人?你四弟是在出使高丽的途中发生这件事的,于仕途大大有妨碍,且名声大损。」他声音虽淡淡的,语气中却透着森然之意,云大爷不禁低下头,心中惴惴。过了片刻,云尚书微哂,「岂止你四弟名声有损,整个云家都跟着脸上无光了。唉,我本来打算明年清明回老家祭祖,如此一来,我拿什么脸回去?」云大爷摒声敛气,一句话不敢说。 屋里有许久的沉默。 云三爷虽然人在屋外,也跟着紧张,唿吸都沉重起来了。 云大爷小心翼翼的开了口,「爹,难道就没有补救的办法了么?」云尚书哼了一声,「还能有什么办法?云家子弟丢掉的人,再由云家子弟捡回来。云湍出使不利,再有云家子弟接上,完成云湍未完成的使命,也便补救过来了。」云大爷忐忑不安,「爹,您说的这个人选……不会是我吧?出使高丽可是前年有人送命啊,四弟又是这样,儿子总觉得好像不大吉利的……」想到自己有可能被云尚书派出去,头皮发麻。 出使高丽本来就是个苦差,又有这几件祸事横在前面,他是真没这个胆子,不敢去。 云尚书道:「云家又不是真没人了,怎会让你这长子冒险?」 云大爷声音中满是惊喜之意,「您的意思是……?」 云三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忽然很害怕,害怕他的叔父下一刻会说出他的名字。但是,怕什么来什么,云尚书温雅的声音还是传到了他耳中,「不是还有三郎么?」 云三爷耳朵嗡嗡的,心好像一瞬间被人掏空了似的,木木的,连疼痛的感觉也没有。 危险,不吉利,这些云尚书都清清楚楚,但云尚书还是要他出使高丽,因为云湍丢人了,没完成使命,所以他要接替云湍,为云尚书挽回颜面……云尚书有大儿子,但是长子不能冒险,他可以…… 云大爷傻呵呵的、有些悽惨的笑了笑。 他从来没有深想过,不知道他在他叔父心目当中,竟是这样的地位…… 「三郎会答应么?」云大爷的声音飘飘忽忽传过来。 云三爷木木的转过了身。 他不知道云尚书会怎么回答,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他步子有些飘浮,阿晟上前一步扶住他,低声道:「云伯伯,您慢着点儿。」 云三爷有些茫然的转过头,「阿晟,你为什么带我来听这些?」 他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很疲惫,「我宁愿没有听到,我宁愿从来没有听到。」 阿晟扶着他在一块青石上坐下,声音很低,却又很清晰,「因为,我大概快要被我爹认回去了。在我走之前,我想为云伯伯做些事。」 我想让你认清楚云尚书的真面目,不要被他骗了。 你不能被人骗,倾儿还小,需要你来保护。
第46章 后话 阿晟的话清晰而又诚恳,云三爷却是神不守舍,听过之后迷惘困惑的「哦」了一声,再没有其他的话。阿晟扶起他,「伯伯,我扶您回去。」云三爷脾气很好的又「哦」了一声,任由阿晟扶着回去了。 「爹爹,你脸色怎么会发白?」云倾看到云三爷的样子,立即扑过去抱住了他。 云三爷迷茫的看了她一眼,温和摸摸她的头髮,「阿稚乖,爹爹没事。」 何氏和云仰也发现云三爷不对劲,何氏小声问阿晟,「方才你们听到了什么?」阿晟简短道:「回家再说。」何氏略一思忖,「好,回家再说。」和云仰、云倾一起扶了云三爷,出门登车,回了石桥大街。 云三爷一直不爱说话,回去之后藉口累了,埋头睡下。 阿晟把在书房外听到的话向何氏、云仰、云倾复述了一遍。何氏又是愤懑,又是担心,「云尚书也忒狠心,明知那么危险,又有不吉利的例子放在前面,还要让子侄前赴后继、勇往直前,却又捨不得他心爱的长子,倒捨得亲侄子!唉,阿仰,阿稚,你们的爹爹从小便极敬爱云尚书的,勐的一下子知道这个,也不知他心里会难受成什么样子。」云仰着急的道:「我们快去陪着爹爹,别让他一个人伤心。」进去之后却见云三爷闭着眼睛,已沉沉睡去。 何氏替云三爷掖掖被角,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众人默默无语。阿晟低声道:「我是不是……不应该让伯伯听到那些话?」何氏招手叫过他,柔声道:「长痛不如短痛。这件事他迟早是要知道的,若不然一直蒙在鼓里,说不定又会应允云尚书什么事呢。好孩子,你做的没错。」阿晟幼年失母,已是多年不曾有长辈女性对他这般温柔慈爱的说过话,不由的心中一阵温暖。 韩厚朴一家人自山里探访过老友回城,路过石桥大街,特地停车下来,给来云家送些山里的野菜、野味。何氏听说韩厚朴一家人来访,精神一振,「快请进来。」见了面,来不及寒暄,便把韩厚朴和冷氏请到里间,含泪把今天的事说了。韩厚朴吃了一惊,「我进去看看贤弟。」进去看视之时,云三爷已发起高烧。 「他也应该有此一病。」韩厚朴嘆道:「我和越客贤弟幼年之时便识得了,他的心事,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他对云尚书……唉,真是当父亲一样敬重的啊,他也一直以为云尚书拿他当亲生儿子。现在知道真相,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何氏眼泪扑簌簌落下,冷氏拉着她柔声安慰,又嗔怪韩厚朴道:「你不是号称名医么?快给你的贤弟治好了啊。」韩厚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又道:「他这高烧来的甚急,我开了方子先去抓药、煎药,今晚我守着他,不回家了。」何氏过意不去,「太劳烦三哥了。」冷氏却道:「自家兄弟,极应该的。」韩厚朴提起写下药方,何氏出去命人煎药,冷氏暂时也不回家,陪着何氏,温言安慰。 云仰、云倾和韩京墨、韩菘蓝、阿晟一起进来看望云三爷,韩厚朴示意他们轻手轻脚不要惊扰了病人,小声讲医理给他们听,「忧伤脾,怒伤肝。肝主疏泄,生气发怒,肝气郁结,有时候人发发烧也有好处,若治疗得法,病癒之后,身体会更强健。」云仰、云倾本来很担心,听韩厚朴细细讲过之后,宽慰多了。 锦绣里云府差了个小厮过来,这小厮平时是跟云大爷的,嘴很甜,满脸陪笑,绝口不提云三爷、何氏一家人不告而别的事。「已请了大夫,四爷服了药睡着了,大爷命小的来说一声,好让三爷和三太太放心。大爷还说,若三爷得空,请过去坐坐,替老爷宽宽心。」 何氏平时对待下人是极温和的,今天心情实在很差,语气生硬冷淡,「三爷身子不舒服,才服了药睡下了,恐怕不能过去。你回去说一声吧。」那小厮唬了一跳,「三爷身子不舒服么?小的这便回去禀报大爷。」行了个礼,匆匆忙忙走了。 云倾眨眨眼睛,「我总觉得锦绣里还会来人的,说不定叔祖父会亲自过来。这时候有娘家人在会比较好。」韩厚朴虽然和云三爷是异姓兄弟,毕竟不是亲眷,名不正言不顺的,如果何方洲在,那便是娘家舅爷,绝对有资格为自己的妹妹、妹夫发声。 「阿稚想的周到!」众人都道。 云仰正要差人到杏花巷请何方洲,何方洲却是回家安置好母亲和妻子女儿之后很不放心,一个人过来了。何氏、云仰、云倾见到何方洲大喜,何氏把何方洲叫到了一旁,把今天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何方洲性情一向淡然,听了也是动气,道:「姐姐,姐夫身子要紧,你的身子也要紧,莫和无关人等生这种闲气。我这便到锦绣里去一趟,万事有我。」何氏眼圈红了,「还是有娘家人好。」何方洲心中一紧,忙问道:「姐姐,从前我不在京城,云家欺负你么?」何氏含泪摇头,「从前倒是有面子情。自打云湍冒冒失失御前请旨之后,形-形-色-色的怪话、怪事才出来的。」何方洲稍觉放心。 他正打算去一趟锦绣里,云尚书和云大爷却亲自上门了。 何方洲缓步走到客厅,只见云尚书居中坐着,宽袍大袖,儒雅温文,云大爷在旁垂手侍立,眉目间却隐隐有忧色。 何方洲之前一直以为云尚书是位诚实厚道又有学问有风度的长者,现在知道他对云三爷的真正心思,再看到他便觉得面目可憎了,心中一阵烦恶。 「叔父,大哥。」何方洲客气的见礼。 云大爷见到何方洲进来,眼睛一亮,忙迎上前关切问道:「听说三弟病了,是么?」云尚书神情语气更是对云三爷十分关心,慈爱的道:「三郎如何了?他不辞而别,我便知道他一定有事,原来是身子不爽快了。」 「其实我姐夫是心里不爽快。」何方洲缓缓的道。 云尚书一愣。 何方洲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啊…… 云大爷也呆住了。 今天才见过面啊,何家这位舅爷明明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换了幅面孔? 何方洲直视云尚书,眼神敏锐锋利,「我姐夫在锦绣里无意中听到有人提起,云四爷不仅没有完成使命便回来了,还是在风月场所受的伤,有喜好童女的嫌疑。云家为了弥补云四爷的过失,为了洗刷云家蒙上的恶名,所以明知危险也要再派出一位子弟出使高丽……」目光从云大爷诧异又有些羞愧的面庞上掠过,语气冷淡下来,「这位子弟自然不是云大爷这位云家长子,只能是我姐夫了。我姐夫听到这番混话,心是凉的,手脚也是凉的,挣扎着回了石桥大街,便发起了高烧。」 云大爷面如土色,失声道:「这怎么会?这怎么会?」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和云尚书在书房说的话,当时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谈话的内容却会被云三爷知道了呢?现在干脆连何方洲也知道了! 云尚书眸色幽暗,沉吟不语。 何方洲扬眉,语气咄咄逼人,「云大哥说这话的意思,便是云家并无此意,对么?」 云大爷不知该如何作答,有些惶惑的看了云尚书一眼。 云尚书缓缓站起身,「我去看看三郎。」 云尚书很清楚,面对云三爷他是权威的,就算云三爷被外人挑拨了他也有本事扳回来。但对着没打过几次交道的何方洲,云尚书就一点把握也没有了。既然没有把握,那就不多说,绕过何方洲,直接面对他一手养大的侄子,云潜。 「不行。」何方洲负手站着,语气冷淡却又霸道,「我姐夫生着病,姐姐哭泣不已,我这做舅爷的便替姐夫和姐姐当个家做个主,不请云叔父进去和我姐夫见面了。」 「你怎能这样?」云大爷大吃一惊,高声道:「做叔叔的要见侄子,竟需要你这内弟同意不成?」 何方洲冷笑一声,毫不退让,「我自然微不足道,但我姐夫是我姐姐的终身依靠,我这做弟弟的为了嫡亲姐姐着想,万万不允许有居心叵测之人这时候见我姐夫,胡言乱语,加重他的病情!」 「你!你!」云大爷被噎得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 云尚书的涵养好多了,眼神冷冽下来,语气依旧温和,「我做叔叔的,不会害自己侄子。」 何方洲一笑,道:「平时自是不会。若利害攸关,却保不齐了。」 云尚书怒了,目光如电直直盯着何方洲,威严又凌锐,何方洲虽是年轻晚辈,却凛然迎上他的目光,丝毫没有畏惧。 ---- 云倾和阿晟坐在高高的台阶上,离得不近也不远。 两人一个是翩翩少年,一个是娇美女童,连背影都是相配的。 云倾声音轻轻的,很柔和,「如果你没有带我父亲过去,我父亲没有听到我叔祖父和大伯父背后说的话,他大概还是会被我叔祖父感动,慨然答应要拯救云家的名誉,很快便会离开京城,离开我们了。你没有做错啊。有韩伯伯在,我爹爹很快便会好起来了。韩伯伯还说,人偶尔发发烧没坏处的,治疗得当,反倒于身体有利。」 阿晟声音也很柔和,「抱歉。」 云倾一笑,「你这惜字如金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阿晟心颤了颤,「谁?」 云倾歪头想了想,摇头笑了,「不会,你不会是他。他不像你这么随和,他是有些……有些冷酷的……」 阿晟眼神暗了暗。 云倾转头看着他,「我爹爹这样子把你吓到了,对不对?」 阿晟道:「我父亲简直是铁打的,所以我没料到云伯伯会这样。」 云倾「咦」了一声,站起身,「来了这么多人。」 阿晟也站起身,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甬路上来了一拨人,看样子大多是女眷。云倾踮起脚尖张望,「虽然离得远看不大清楚,不过瞅着身形像是杜氏、云仪她们……这也怪了,她们不在家里照看云湍、王夫人,到我家来做什么?」 杜氏和云仪、云儒一起往里走着,微微蹙眉,「这个时候来看你三叔,我总觉得不大对。仪儿,其实咱们应该在家里服侍你祖母,才是正理。」云仪姿态端庄的微笑道:「云家正是用人之际,咱们对三叔好一点没错。」云儒也笑道:「反正祖父和父亲都来了,咱们来了也不多啊。」杜氏听儿子、女儿都这么说,也便笑道:「好好好,听你们的。」 这母子三人才绕过影壁不久,便见云尚书、云大爷父子迎面过来了。云尚书满面怒容,大步流星,云大爷一熘小跑才能追得上他的脚步。 「祖父这是怎么了?」云仪大惊失色。 云尚书城府深,涵养佳,通常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啊。 杜氏和云儒也百思不得其解,「这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杜氏和云儒、云仪忙上前行礼,云尚书面沉似水,跟没有看见他们似的,依旧大步向前。杜氏母子三人莫名其妙,云大爷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小声告诉他们,「三郎病了,我们没见着人。」云仪惊讶不已,「祖父亲至,竟然见不到三叔?」云大爷觉得丢人,嘆了口气,「何家舅爷在呢,他个外姓人倒好像比咱们云家人还亲似的。你们祖父是何等身份?不便跟他这不懂事的晚辈争执,只好暂时容让了,这事真是令人生气。」杜氏脸色一变,怒道:「咱们见不见三弟倒也无所谓,但是让个外姓人把云家人撵走了,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我这便过去和这位何舅爷讲讲理,看普天之下,有没有不许叔叔见侄子的?!」 云尚书本是怒气沖沖往外走的,听到杜氏这句话,脚步明显放慢了。 云大爷当即便知道了云尚书的意思,低声蹿掇杜氏道:「到了你立功的时候了!」杜氏一阵激动,「虽说我们女人头髮长见认短,可有些时候我们耍耍赖,也是管用的啊。」云大爷贊成的点头,「对,靠你了。」 杜氏和云儒、云仪昂首阔步往里走。 云倾握紧拳头,「不能让她们进来。我娘正为我爹爹担心着急呢,不能再被这些人气着了。」阿晟道:「好,那便不让她们进来。」和云倾一起下了台阶。 杜氏和云儒、云仪正昂首挺胸气势汹汹向前,忽然剑光一闪,一位俊美少年手提长剑挡在面前,冷冷的看着他们。 「你,你是谁?敢拦着我们?」杜氏看到蓝幽幽的剑光,吓得都有点结巴了。 云儒忙扶住杜氏,也有点口吃,「你,你,你快把剑收起来!这不是玩的!」 云仪看到眼前这俊美少年,却是心情一阵激盪,「唉,他是药童,曾先生的药童。一个药童怎会有如厮风采?我在于家闺学读书,也见过于家几位小公子,给这个药童提鞋都不配啊。」 「这位小哥,你的剑吓到我娘了,请你暂且收起来,好么?」云仪柔声央求。 虽然对方只是一个药童,她却也是软语央恳,并没有厉声呵斥。 「回去,这里不欢迎你们!」阿晟容色冷厉。 他面容如坚洁的白色玉石,傲气入骨,高贵而冷漠。 虽然他身上穿着布衣,杜氏和云儒却为他气势所摄,情不自禁的倒退了几步。 云仪却好像看不到他手中的宝剑,反倒向前迈出了步子,柔声道:「你是曾先生的药童对不对?我在锦绣里见过你的。你……你先放下剑,好不好?有话慢慢说。」 杜氏听到云仪的话,知道眼前这是个药童,虽然还是害怕,却也勃然大怒,「一个药童也敢拿剑指着我这位云家大太太了,这是什么世道!还有天理么?」 云儒也壮起胆子,伸手指着阿晟,竭力作出威风凛凛的样子,手却不知不觉间微微发颤,「放下,你把剑给本少爷放下!敢不放下,本少爷要你好看!」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好看 云三爷这次发高烧来的快,去的慢,一直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才勉强能坐起来。 云仰和云倾都无心上学,各自在学里请了假,留在家里照顾父母。 有妻子儿女的精心服侍,有韩厚朴的精湛医术,云三爷慢慢的也就好起来了。 「爹爹,吃饭啦。」云倾笑盈盈的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食盒。 她今天穿了一件祖母绿色云锦衫子,嫩树芽一般的绿,清新悦目,一脸活泼可爱的笑容,她一进来,立即给这病房中带来勃勃生机。 云三爷虽在病中,却也露出欣慰的笑意。 「小阿稚给爹爹带的什么啊?你韩伯伯净欺负病人,不许给爹爹吃好的。若是太清淡之物,爹爹便不吃了。」云三爷笑道。 云倾嘻嘻笑,「爹爹,你怎么不埋怨娘呢?饮食之物明明是娘作主的啊。」 云三爷故意向外张望了下,小声的、「偷偷的」跟云倾说道:「爹爹现在生病了,全靠你娘照顾,所以便怕她了。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哪敢埋怨?」 「敢情你平时便不怕我么?」何氏一掀帘子,笑着进来了。 她穿的也是绿色衣衫,不过却是很浅淡的绿色,秀丽又轻盈,映得她那张白玉般的脸庞越发水嫩晶莹,看上去哪像三十多岁的妇人? 她手里也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一个雨过天青色的细瓷小罐子,和几样清淡小菜。 云倾调皮的吐舌,「坏了,我被娘捉住了。爹爹,娘给你拿的一定是粥,你说你吃粥吃絮了,所以我偷偷给你盛的鸡汤啊。也不知娘让不让你喝。」 「娘子,让不让喝啊?」云三爷含笑看向何氏。 云倾和他真是父女,和他一起盯着何氏,眼睛一眨一眨,既可怜兮兮,又满怀希望。 「瞅瞅你们父女二人这样子,我若是不让喝,得说我凌虐病人了吧?」何氏哧的一笑。 「爹爹,我想着你嘴里没味儿,偷偷给你拿的清蒸鱼……」云仰人未至,声先至。 等他进来之后,他的父母、妹妹都看着他乐,云仰自己也乐了,「本来是偷偷摸摸的事,结果被逮个正着啊。」 云三爷跟何氏对视一眼,心中感动。其实云仰和云倾哪里会胡乱拿东西给他吃呢,一定是韩厚朴同意了,他们才会拿过来的。因为云三爷病了有段日子了,躺在病床上一定很闷,所以云仰和云倾故意这样,无非是想逗他开心罢了。 「让不让吃啊?」「让不让喝啊?」云仰和云倾都眼巴巴的看着何氏。 何氏抿嘴笑道:「瞧着怪可怜的,那便吃点喝点吧。」云仰和云倾齐声欢唿。 兄妹二人张罗着给云三爷盛饭盛汤,云倾尤其欢势,小陀螺般转来转去,「这鸡汤我让厨子把油撇去了,给清淡的,好喝。」云仰把清蒸鱼的鱼刺挑去,白嫩鱼肉放在小碟子里,「爹爹,尝尝好不好吃。」鱼肉软嫩,鲜甜味美,鸡汤香气四溢,云三爷这喝粥喝药了一段日子的人享用过这顿美味之后,真有心满意足之感。 「唉,人还是要吃点好的才行啊。」他嘆道。 「至理名言。」云倾郑重的点头。 说着话,一家人都觉可乐,笑成一团。 云三爷下了床,由一儿一女扶着在屋里来回走了走,活动活动筋骨,走得身上微微出汗,有些倦了,才又重新上床歇下。 云三爷叫过云仰,「儿子,爹好得差不多了,你过两天便上学去吧。」见云仰不大乐意,又道:「便是暂时不上学,功课也不许拉下,不然回去之后比同窗差了,岂不怄得慌?」云仰点头,「嗯,我在家里看书。等爹爹身子大好了,我再上学去。」云三爷摸摸他的头,温声道:「这样也好。」 云倾却笑嘻嘻的道:「毛姐姐和阿慧阿莹阿宁还有二表姐菘蓝姐姐她们见天的来看我,书院讲什么我都知道,不上学功课也不会拉下的。」云三爷和何氏异口同声,「小阿稚的这几位姐妹真讲义气,桂园七姐妹的名头不是白叫的啊。」云仰有些羡慕,「我也有同窗来看望,却没有阿稚的同窗这么多,也不是天天来。」云倾笑得跟朵花似的,颇有得意之色,却安慰云仰道:「哥哥,主要是你的同窗住得远啊。」明明是个小孩子,却要装作很有风度、很像大人的样子,逗得大家都笑了。 「三爷,三太太,燕王府的四王子来了。」晴霞进来回禀。 云三爷、何氏有片刻沉默。 云仰站起身,「四王子是来找韩伯伯就医的。我先去接待一下。」云三爷点头,「去吧。」云仰告辞了先出去,云倾偷眼瞅瞅自己的父母,殷勤的道:「爹爹,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好不好?毛姐姐昨天才讲我的,可好笑了。」她把毛莨昨天告诉她的笑话讲了出来,云三爷和何氏很给面子的笑了几声,云三爷心疼女儿年幼懂事,柔声道:「阿稚,出去玩会子吧。爹爹累了,想躺一会儿。」云倾又陪他说了一会儿话,方告辞出去。 何氏过来替云三爷掖掖被角,低声道:「燕王来的那天你还昏昏沉沉的,我便没仔细告诉你。阿晟这个孩子……唉,他其实是个好孩子,和燕王完全不同。我没出去见燕王,不过听我弟弟和韩三哥说了,燕王大半生都在边境征战,戎马倥偬,脾气大概暴燥了些。阿晟不想跟他回燕地,情有可原。」 云三爷疲惫的闭上眼睛,「燕王脾气暴燥,和咱们并没相干。他是藩王,我是文官,八竿子也打不着。可阿晟天天上咱家来,我却不喜欢。芳卿,我不愿阿稚和燕王府的王子走的太近了。咱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我不愿让她有一天面对燕王那样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王爷。」 何氏「嗯」了一声,「我也不愿意。不过阿晟是个好孩子,伤了他也不好,慢慢来吧。横竖两个孩子还小,等阿晟回了燕地,也就分开了。」 云三爷道:「对,走了也就分开了。」 --- 云倾坐在高高的台阶上,两手托腮,眺望风景。 下面种着几株红枫树,枫叶流丹,火红耀眼,灿烂而温暖。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嘆了口气,低下了头。 一名长身玉立的少年拾级而上。 云倾面前出现一袭锦缎长袍的下摆,湖水般湛蓝的颜色,隐隐有云龙纹闪动,深沉高贵中又透着温柔宁静,看上去赏心悦目。 抬起头,一张俊美而熟悉的面庞,眼神明亮如星。 「四王子。」云倾轻笑。 陆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叫我阿晟。」 云倾不语。 陆晟低声道:「我母亲姓晟,咱们才见面的时候我在生我爹的气,便说了我母亲的姓氏。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云倾扭过脸,认真的看着他。 陆晟神色诚恳,「其实我姓陆名晟,表字思晟,你还和从前一样叫我阿晟,好么?」 他生着双美丽的眼睛,清澈如秋水,璀璨如寒星,目光深邃,像要看到人心里去。 云倾忽地有些心慌,转过头不敢看他,轻声道:「那个,天上的明月真圆满啊。」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一颗心不由的怦怦乱跳。 前世她和陆晟聚少离多,陆晟又有几分冷酷,两人之间的情话其实少的可怜。「天上的明月真圆满啊」,是有一年中秋他们很难得的团聚在一起,她很害羞的对陆晟说了这句话,陆晟目光热烈,有火焰在燃烧,「明月圆满,人也要圆满,对不对?」 「他会说什么?他会说什么?」云倾紧张得手心冒汗。 陆晟比云倾更紧张,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我该告诉她什么呢?全部的实情么?」 他回府之后看到已经没有唿吸的云倾,痛苦得几乎发疯。云倾正当花季,他不相信她是自然而然在睡梦中离去的,自然要追查她的死因。几经查考,发现王后送了云倾一种番邦进贡来的香料,而这香料和云倾日常所用的面脂相搭配,便是致人死命的毒-药了。陆晟进宫质问王后,并当着燕王的面挥剑斩下她的人头,那又怎样呢?云倾终究是被她害了,救也救不回。 燕王暴跳如雷,扬言要亲手杀了他。但他真的把刀递到燕王手里,把脖子伸过去,燕王到底也没下得了手,扔下长刀,痛哭流涕。 他不光杀了王后,还杀了王后的儿子、燕王长子陆普,和燕王残暴兇狠的二儿子陆復。老三陆旦宽厚恭谨,安恬好让,陆晟便没有赶尽杀绝。 燕王年老,无力制衡他,他杀了王后、陆普、陆復之后,反倒要立他为储君了。 他就要登上权力的顶峰,却因为云倾的离开而痛苦不堪,夜不能寐。他一件一件翻看云倾的遗物,在云倾一个锁着的首饰盒子里发现一个小册子,上面零零星星记录了云倾这些年来的心事歷程,看到云倾两次面临死亡威胁时的恐惧和惶惑,陆晟潸然泪下。 他的倾儿经歷了什么样的非人折磨啊。 陆晟和燕王一样是铁打的汉子,但情到深处,也是会哭的。 被泪水打湿的纸笺上「善明寺」那三个字映入眼中,陆晟心头一振,几乎大叫出声。 他生平最危险的一次刺杀便是在善明寺啊,那次他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他记得有位温柔敦厚的大夫救了他,有位可爱的小姑娘给他餵过饭、擦过汗,他疼痛难忍的时候,好言好语安慰过他。大夫医术高明,小姑娘温柔亲切,就是靠着这两个人,他才挨过了一生之中最艰难的时候。 「是她,原来是她。」陆晟热泪盈眶。 怪不得第一次在树林中见到她,便觉得她像林中仙子一般轻盈美丽,却又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亲近之感啊。原来他们早就见过面了,在他还是少年人的时候,在她还是小女孩儿的时候…… 他养好伤之后重回善明寺,那里的住持已经圆寂,当日救他的大夫是什么人、照看他的小女孩儿是什么人,无从打听。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说话
第48章 渐远 「爹爹会不会和前世的三叔一样……?」云仪不知怎地想到了这一点,差点儿没把她自己吓死。 云大爷还是很疼爱她的,父女情深,更何况一个女孩儿若是没有了父亲便会被称为孤女,听起来就很可怜,云仪可不想让她自己沦落到那个地步! 「不,爹爹一定不会有事!」云仪眼中含着泪花,拼命告诉自己,「他福气好,有上天庇佑,这次出使一定会平平安安归来的,一定会!」 自己安慰着自己,云仪好了许多。可前世云三爷欣然离京的情形、数月之后噩耗传来的情形,这些已经非常久远已经被她几乎遗忘的事情却时不时的便会浮上心头,令得她心头一颤,魂飞魄散,紧张不安,「三叔去了,因此丧了命;四叔受伤回来,那是因为胡家施了暗算;我爹爹能平平安安毫髮无伤的回来么?能么?」她反覆思想这件事,几乎没把自己逼疯。 这个时候,云仪都有点后悔她是重生的了。 如果干脆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不会活得这么沉重,这么惶恐,每天在纷乱烦燥中度过。 最可怕的是明明知道,却无力改变什么,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亲人离去,那才是最痛苦的。 云仪瘦了许多,脸色也很差。 杜氏本来是很疼爱云仪这个女儿的,但自从云湍断腿、云大爷被逼无奈出使高丽之后她便有些恹恹的,魂不守舍,云仪的异常竟没有注意到。王夫人就更别提了,心爱的小儿子断了腿躺在床上,长子又被迫离京,她这做娘的已经悲痛得不行了,还顾得上云仪这个孙女么?倒是云仪的贴身大丫头鸣柳最关心她,百般劝慰,「姑娘快不要这样。大爷吉人自有天相,过几个月便风风光光的回朝了,到时候还是功臣呢!大爷在高丽定是要和那些文官诗文唱和的,回来之后说不定还要做诗,姑娘若闲着,不如把诗词歌赋多翻看翻看,岂不是很好?」想让云仪分分心,不要整天愁眉苦脸悲春伤秋,只是云仪父女关心,哪里听得进去她一个丫头的劝解。 鸣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是云仪房里的大丫头,平时在锦绣里是极有脸面的,简直是云家的副小姐,吃喝穿戴和主子也差不了多少。服侍的好,她这大丫头便能一直做下去,若服侍的不好,姑娘瘦的不像样子了,杜氏能放过她么?王夫人能放过她么?她这大丫头还做得下去么?鸣柳是家生子,老子娘都是云家世仆,她便回家跟她娘请教了,回来之后,对云仪晓以大义,「大爷离京,四爷受伤,夫人正伤心着,大太太要管理家务,何等繁忙,姑娘不给大太太帮忙,反倒要添乱不成?这不是为人子女的道理了。」 云仪听了,不由的一惊,「我的见识竟不如个丫头了。鸣柳说的没错,现在祖母正伤心难过,我娘这长子长妇要管家理事,忙的脚不沾地儿,我应该孝顺祖母、母亲,为她们分忧才是啊。」取出一支鎏金簪子赏了鸣柳,和颜悦色的道:「你一心为主子着想,是个好丫头。」鸣柳大喜,忙跪下磕头,「谢姑娘的赏。」起来接了簪子,又说了许多道谢的话。其实鸣柳父母在云家效力多年,已攒下些家底了,鸣柳也不把这支鎏金簪子看在眼里,只要云仪想通了,不再一天到晚心事重重,不再继续瘦下去,鸣柳能交差,也就心满意足了。 云仪听了鸣柳这大丫头的劝,精心梳洗打扮了,换了身鲜亮的胭脂粉衫裙,脸上堆着笑,去了王夫人的正房,一心想孝顺祖母、母亲,说些宽慰的话,哄得她们展颜一笑。 云仪是王夫人最喜欢的孙女,和家里其余的姑娘不一样,她到了之后院子里的小丫头都迎上来行礼,还有两个有眼色的急忙帮着打帘子。云仪脸上挂着笑容进了前厅,进去之后只见王夫人居中在罗汉榻上坐着,面色黄黄的,无精打采,杜氏和程氏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你瞪我我瞪我,脸上都是怒气隐现。 「这是怎么了?又要吵架么?」云仪见了这个架势,便觉头疼。 程氏昂起头,眼中却闪着泪花,委屈的说道:「大嫂是管家人,忙得很,按理说我这做弟媳妇的不应该拿着件小事来烦大嫂,更不应该来惊扰母亲。可我也是没办法了啊,我家四爷现在还躺在床上呢,养伤要紧,他要茶要水的事厨房都敢怠慢了,他这伤到哪天才好?我不是无故生事,只想求大嫂这当家人上点心,多照看照看四爷这可怜之人吧。」 杜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四弟妹这话说的,好像我趁着管家之便,故意给四房使绊子似的。不是我夸口,我自进了云家的大门便开始替母亲分忧,家里哪件事我没有经管过,又有哪件事出过岔子?这么多年了也没人抱怨,只有四弟妹你嫌东嫌西罢了。四弟受了伤不假,养伤要紧也是真的,可咱们这是一大家子人呢,若是个个都到厨房变着花样要各种新鲜菜式、要汤要水、要点心,那还得了?什么样的当家人也应付不了!」 「四爷这不是病了么?若放到平时,我也不敢劳烦大嫂。」程氏说着说着就哭了,「大嫂,咱们原是好妯娌,从前咱们在一起什么话不说,什么事不做?你可不能见四爷受伤了,就变了脸啊。四爷总有站起来的一天,到时云家还靠他支应门庭呢。」 杜氏气极,脸上紫气一闪而过,冷笑道:「有大爷这长子在,怎么云家就要靠四爷支应门庭了?四弟妹这话我竟是不懂!还请四弟妹把话说明白了!」 「四爷总有站起来的一天,到时云家还靠他支应门庭呢。」云仪一阵心悸,站立不稳,身子靠到了房门上。 程氏眼光闪了闪,吱吱唔唔,「大哥不是到高丽去了么?不知几个月才能回来呢。我打听过了,这齣使高丽和出使西域差不多,因路途太远,时期是不一定的,有数月即返的,也有数年之后才能回来的。譬如到了明年,四爷好了,大爷还没回京,不就是四爷支应门庭了么?我是个直性子,又当大嫂是自己人,有话便直说了,大嫂莫要挑我的刺才好。」 「你分明是恶言恶语咒大爷,你反说我挑你的刺。」杜氏一阵胸闷,脸色发白。 程氏这话说得确实有些问题,她却仗着自己是小儿媳妇,又是定国公的独养女儿,王夫人素日便待她宽厚,便跟王夫人哭诉道:「娘,四爷病在床上,我本就心慌意乱的,大嫂还挑我的毛病,呜呜呜……」王夫人脸黄黄的,少气无力的道:「你们吵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么?干脆拿根绳子来,先把我勒死了是正经。」她这话说的很重,杜氏、程氏听了都是色变,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惊扰了母亲,媳妇该死。」 王夫人嘆了口气,闭目无语。 杜氏、程氏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媳妇该死!媳妇该死!」 王夫人微微睁开眼,见她俩额头已是青肿,脸上满是惧色,疲倦的摆摆手,「都起来吧。嫡亲妯娌偏要吵成这样,不是让外人看笑话么?唉,几十岁的人了,让我说你们什么好。」杜氏、程氏满面羞惭,「媳妇不懂事,以后再也不敢了。」又磕了几个头,才战战兢兢的站起身。 这两个人心里还是谁也不服气谁,杜氏觉得四房坑了大房,程氏觉得大房欺压四房,但是两人不敢再当着王夫人的面吵架了了,至少暂时不敢。 杜氏和程氏不再争吵,云仪心情却一点也没好转。她很想陪王夫人说说话,逗王夫人笑笑,但她自己满肚子苦水,凄凉惨伤,哪里笑得出来?幽幽嘆了口气,转身悄悄出来了。 云仪身子小巧,又一直没有发出声息,王夫人、杜氏、程氏竟没发现她曾经进来过。 云家花园种着几株枫树,枫叶已尽数红了,鸣柳出尽百宝,劝了云仪过去散心,「枫叶红得像火一样,看了没人不夸赞的。」云仪虽然没情没绪的,但鸣柳也是一片好心,不忍拒绝,便由鸣柳陪着一起看枫叶去了。 「捡来的枫叶要么缺个角,要么形状奇奇怪怪,你就笨死吧,捡枫叶也不会捡个好看的。」才到枫树旁,便听到云佼的呵斥声。 「五妹妹,你也在这里。」云仪柔声道。 云佼白了她一眼,勉强叫了声「四姐姐」,便又转过脸斥责她的丫头了,「这些枫叶是要捡给我爹爹看的,我爹爹眼光高的很,不漂亮的便不必拿给我了!」丫头陪笑答应,「是,五姑娘,奴婢一准儿捡漂亮的枫叶,不好看的万万不敢污了您的眼睛。」云佼哼了一声,「这样最好。」 云佼高声骂着丫头,看也不看云仪一眼。 云仪苦笑,一声嘆息。 云大爷和云湍是同母所生的嫡亲兄弟,所以她和云佼的关系也一向亲近,和别的姐妹不同。但自从云湍半路受伤折返、云大爷接替云湍出使之后,杜氏心生怨恨,口出怨言,程氏毫不相让,针锋相对,两人争吵过不只一回。大房和四房不像以前那么好了,云佼小孩子脾气,也就不爱理会云仪了。云仪是活过一世的人,度量比云佼大上许多,可云佼眼睛好像长在头顶上一样,云仪又有什么办法呢。 云仪蹲下身子,也细心的拣择起枫叶。 云佼非常挑剔,丫头捡到的枫叶大多给她无情的丢开了,「太难看」「太普通」「配不上给我爹爹看」。她正在骂着小丫头,云仪把几片红艷艷的枫叶递到她面前,柔声问道:「五妹妹,你看这样的可以么?」云佼有些惊讶的抬起头,见云仪正一脸诚恳的看着她。 云佼到底还小,虽然张狂惯了,到了这个时候,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脸上勉强堆上笑容,虽然笑得有些僵硬,「可以,当然可了。」 云仪微微一笑,「五妹妹,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四叔,好么?」 云佼不由自主的点头。 云仪满意极了,携了云佼的手,一起去看望云湍。云湍这个做叔叔的见了云仪倒是亲热的很,「仪儿来了,快过来坐。仪儿还给叔叔挑了枫叶么?漂亮,太漂亮了,叔叔一看就喜欢。」云湍是因为云大爷要出使高丽的事对大房抱愧,对云仪就亲热了些,谁知冷落了他的宝贝女儿云佼,云佼心中不快,立即板起脸。 云佼本来就被云湍和程氏给宠坏了,而且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是有意把云佼娶回定国公府的,所以既当她是外孙女,又当她是孙媳妇,不知该如何疼爱她才好了。云佼简直一点委屈也不能受,她好心好意去捡枫叶给云湍解闷,云湍反倒夸起云仪来了,她怎么受得了? 云仪陪病中的云湍说了会儿话,两人都很高兴。 谁知云仪走后,云佼却跟她爹哭了一场,「谁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为什么见到四姐姐便不理会我了?爹爹偏心!」程氏既心疼爱女,又对杜氏不满,更是跟云湍吹了不知多少枕头风,「仪儿这个孩子心机深沉的很,你莫要和她太亲近了。你不知道咱们四房有多难。大嫂管家苛刻的很,现在我想替你到厨房要个汤要个水都得额外多使钱了。唉,你这一病,我算看清楚有些人的真面目了。」枕头风吹多了,云湍也便冷了心肠,「大嫂怎能这样?」连带的也没那么喜欢云仪了。 云仪回到大房之后,杜氏更是受不了,拉着她连哭带说,「你爹爹为了谁才离开京城到海上受苦的?你四叔四婶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对我冷嘲热讽。这种没良心的人,你不用委屈自己敷衍应酬了,等你爹爹回来,自有道理。」云仪明知以云家目前的形势,哪怕真的对四房不满,也应该是大房和四房联合,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可杜氏哭诉来哭诉去,云仪也是心有戚戚,「是啊,我爹爹这样全是因为四叔,四婶竟还寻衅和我娘争吵,太不知好歹了。」 云家大房和四房,毕竟还是渐行渐远。
第49章 美满 云仪和云佼都在于家闺女读书,云湍出事之后,两人都请了一阵子的假。 亲生父亲、亲叔叔受了伤,做女儿做侄女的要请假在家照顾,这是天经地义的事,闺学当然准假了。不过,云湍伤势稳定之后,云仪和云佼就要重新回去上学了,毕竟请假半个月一个月的还好说,若累月不去也太不像话了,那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学校,是于太后的娘家、于太尉府的千金小姐们读书的地方。 于家闺学是云大爷承了许多人情、花了许多银子才能进去的,云仪当然要珍惜这个机会,便是心情奇差、无心读书也不敢不去。去到闺学之后,因为就学的不是于家千金,便是于家亲戚、好友,人人都有背景,人人都不好惹,云仪不得不小心翼翼打点起精神应付,丝毫不敢懈怠,这便更加苦不堪言了。 每天云仪要和云佼一起上下学,同乘一辆车,朝夕相对,想躲也躲不了。 云佼不给云仪好脸色看,云仪在家里要安慰杜氏、孝顺王夫人,在闺学要应付老师、同窗,方方面面,敷衍应酬得风雨不透。这些事真是很花精力,云仪就算有心思想继续哄云佼、和她交好,也没有那个力气了。因此这姐妹二人坐到一辆车里后都冷着面孔,谁也不理谁。 云佼已经和程氏提过要单独坐一辆车上下学了,程氏正为云湍的伤势忧心,在云佼身上的心就淡了些,道:「要单给你一辆车倒没什么,我随时能花钱去买。只是你在于家闺学读书呢,明明是亲叔伯姐妹却要分开坐车,容易引人误会,保不齐有人因为这个说你的闲话,那便得不偿失了。不如你再忍耐一段时日,我让你外祖父外祖母想个名目送你,你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单独乘车上下学了,好不好?」云佼无奈,「这样也行。娘,你让外祖父外祖母快些想法子啊。」程氏随口答应了。 云佼还和云仪一起上下学,还是一见云仪就甩脸子。当然了,这是背着人的时候,若是在闺学里头,当着老师、同窗的面,云佼和云佼还是很好的姐妹,像她们这种出身的姑娘,虽然年龄还小,却早已懂得人前做戏的道理了。 云仪是重生一回的人了,知道前世是燕王攻入京城,占了半壁江山,而且气势恢宏锐不可挡,大有挥师南下混一宇内的势头。她更知道于家迟早是要反叛、倒霉的,哪里愿意和于家过份亲近呢?之所以会来于家闺学读书,也是当初为形势所迫,考不上丹桂女子书院,怕丢脸,怕被人耻笑,无奈之下才想出来的下策罢了。若由着她挑选,她自然是想上丹桂女子书院,而不是来于家闺家淌这个混水。于仪本是热心爱交朋友的人,到了于家闺学之后不免细心察看,要交好数位同窗,做为从小的手帕交。她是云尚书的孙女,父亲是兵部主事,也是文官,所以愿意和她来往的多是文官家的女孩儿,云仪倒是挺乐意的,和孙侍郎的小女儿孙应容,苏学士的孙女苏存芝等人关系不错。 虽然同是云家的姑娘,云佼的外祖父却是定国公,朝中勛贵、重臣,所以云佼素日来往的同窗和云仪不同,多是公侯小姐、权贵千金。兴国公府的张英黎,抚远侯府的沈景蕙、沈景兰,还有于太尉的孙女、在于家排行第十八的于雅勐,和云佼都能玩在一起。 这家下了学之后,张英黎说起来鹤鸣街新开了家书铺子,「昨天书铺开张,我哥哥路过顺便进去看了看。他说这书铺子蛮有意思的,一半是正经书,一半是闲书,游记、笑话、市井趣闻什么都有,还有小画册呢。他给我买了几个小画册,让我看着玩,画的还真是很好。」命跟她的小丫头从书篮里取出一本小册子给众人看,「瞧,就是这样的。」 沈景蕙、沈景兰和于雅勐等人凑过去瞅了瞅,「咦」了一声,都觉好奇,「画的这么好呀。」这小册子画的是列女传,列女传的故事是她们从小便听腻了的,这画册却把众女画的栩栩如生,有的美丽,有的哀愁,有的绝决,没一张面孔相似。 「去看看。」沈景蕙怦然心动。 沈景兰、于雅勐等人也想去。 云佼其实也很想凑这个热闹,但想想自己和云仪同乘一辆车,不知云仪去不去,便有些犹豫。 「阿佼,一起去。」于雅勐见大家都说去,唯有云佼意意思思的,便催了她一声。 云佼迟疑,「我……我回家晚了父母不答应……」 于雅勐便有些不大高兴了,板起小脸,「真扫兴。她不去算了,咱们走。」 「阿佼,一起去吧。若怕回家晚了父母责怪,便命人先回家说一声。」张英黎笑道。 云佼想拒绝,但想想自己的那个理由,觉得说不出口,便顺口道:「好啊,那便一起去。」 「这样才对嘛。」于雅勐转怒为喜。 云佼虽然答应了于雅勐等人,但想到要和云仪商量同去书铺子的事便觉头疼,便一直拖着没说。直到她和云仪都上了车,才*的直接吩咐车夫,「到鹤鸣街去,我要去书铺子里挑几本书。」车夫有些犹豫,「这……这……」云仪皱眉,「下了学便要回家的,逛什么书铺子啊?」云佼一直担心着这个,见云仪果然不敢通融,便气沖沖的道:「我反正已经答应张英黎、于雅勐她们了,你拦着我,不就是存心让我丢人么?你安的什么心!」云仪气的脸煞白,「我如何存心让你丢人了?我又不知道你和张英黎、于雅勐她们说好了,你跟我商量过么?」云佼嘴硬,「那我现在跟你商量行不行啊?你让不让我去?哼,你一定不让我去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是成心跟我作对。」云仪胸口都是疼的,「我跟你作对有什么好处?你太小看我了。」见云佼绷着个小脸装硬气,其实眼神转来转去,很是忐忑,不由的嘆了口气,心中暗想,「阿佼还是个小丫头,我也不能真的跟她计较啊。再说她都已经答应别人了,不去也不好。」 「去便去,只是不要耽误太久,省得祖母担心咱们。」云仪道。 云佼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还却是冷冷的,「不过是到书铺子里瞧瞧,能耽搁多久?」 云仪心中苦笑,温声对车夫说道:「听五姑娘的话,到鹤鸣街去。」车夫见两位姑娘都发了话,便不再犹豫,「是,四姑娘,五姑娘。」云佼忙交待,「看到兴国公府的车了么?看到抚远侯府的车了么?跟着她们便是。」张英黎和沈景蕙、沈景兰姐妹的车上都有标识,一个车厢上印着「兴」字,一个印着着「抚远」二字,车夫虽不认字,却和兴国公府、抚远侯府的车夫认识,看也看熟了,便陪笑道:「是,五姑娘,小的看到兴国公府的马车了,一定紧紧跟着。」云佼到了此时才放下心事,脸上露出笑容。 到底年龄还小,云佼心里一高兴,对云仪便和气多了,「四姐姐,张英黎说她哥哥去过那家书铺子,蛮有意思的。到时候你也下车一起进去看看吧。」云仪微笑道:「好啊。」 到了鹤鸣街之后,云仪和云佼一起下了车,也到那家新开的书铺子里去开眼界。 这家书铺里的书确实很全很新,而且很有趣,张英黎、于雅勐等人看到小画册都是眼睛一亮,「这么多!」书铺里设有桌椅供客人歇息,于雅勐率先在椅子上坐了,吩咐店里的伙计,「把所有的小画册都搬过来,我们翻翻。」店伙计陪着笑脸,「这位姑娘,小画册只能看看封面,若喜欢便请买了,回家慢慢看。」于雅勐哼了一声,「当我给不起钱么?」不耐烦的沖身边一个丫头挥挥手,丫头会意,拿出一锭银子,抿嘴笑道:「你把所有的小画册都搬过来吧,我家姑娘看过封面,若还想翻书,我便跟你买下来。」店伙计点头哈腰,「是,这便搬过来。」见于雅勐是真心来买书的,格外殷勤,果然捧着一大摞小画册过来了,逐一给于雅勐看封面。于雅勐看到封面画得好玩有趣或是美丽如画便点头,店伙计便把小画册放下来。于雅勐一口气要了几十册,和张英黎、沈景蕙、沈景兰、云佼等人一起翻看。 于雅勐的丫头当即便跟店伙计算清了帐,店伙计欢喜道谢。 云仪已经不是小孩子的心思了,对小画册没什么兴趣,买了几本游记、趣闻随意翻看。 她们在这里看着书的功夫,有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子进来了,叫过店里的伙计,小声吩咐了几句话。店伙计连连点头,接下来便一一对客人陪着笑脸,「对不住对不住,本店打烊了,打烊了。」有好说话的客人便直接走了,脾气不好的横眉竖目,「这么早打什么烊?」店伙计信奉和气生财,只陪笑脸说好话,「实在对不住,小店才开张,还不大顺畅,诸位多包涵,多包涵。」伸手不打笑脸人,来书铺买书的人大多是斯文人,虽有不满,但最多抱怨几句,也就渐渐散了。 另有一名伙计拦着门,但凡有人想进来看看,便笑着拦住了,「对不住,请改日再来。」 店伙计最后才来催云仪、云佼、于雅勐等人,「几位小姑娘,实在对不住,小店打烊了。」于雅勐看个小画册正看得津津有味,不满的道:「天色还早,打什么烊?等我看完再说。」张英黎、沈景蕙、沈景兰等都是公侯人家的千金,听于雅勐这么说,便也不动身,继续翻书。 云仪暗暗摇头,觉得这几个小姑娘很任性,根本没有必要这样。既然书铺打烊,走便是了。书都已经买了,回家看难道不是一样的么?不过于雅勐、张英黎等人是云佼的好友,却不是她的,她思忖片刻,想道:「我还是不要开口的好。否则得罪了于、张、沈等人,阿佼定会迁怒于我,那又何必?」便也稳稳噹噹的坐着,店伙计的话,只当没有听见。 店伙计有点着急了,「小店真的要打烊了……」 外面却进来一个青衣少女,店伙计见了她便堆上一脸谄媚的笑,「缦缨姐姐,您来了?」那名叫缦缨的青衣少女身材修长,肌肤白净,娇脸凝脂,衣着也很讲究,但店伙计这样身份的人既然能叫她「姐姐」,可见身份肯定高贵不了。云仪好奇的看了几眼,一时之间竟然猜不到这青衣少女是什么来头,什么身份。 缦缨微微笑了笑,笑容温柔明净,「客人都请走了么??」店伙计为难的向于雅勐等人看了看,「还有几位小姑娘,年龄太小了,百般劝说也是一动不动。缦缨姐姐,我再去劝劝她们。」缦缨往云仪、于雅勐等人这边看了看,含笑道:「这几位小姑娘若不想走,留下也无不可。」店伙计听了她的话,如释重负,笑开了花。 「不是说要打烊了么?为什么我们留下不走也行呢?」云佼不屑。 「惹不起咱们呗。」沈景蕙顺口说道。 于雅勐、张英黎等人都得意的笑了。 云仪却觉得很不对劲,心中警觉,「为什么别人都要赶走,我们留下来却是可以的?」 门口来了几匹马,还有几辆车,这些马全是难得少见的良驹,极其神骏,就连拉车的马也是不俗,全身黑毛,膘肥体壮。骑马的是几位少年人,华服锦衫,气度不凡,云仪认得其中一人是毛老将军的孙子毛成务,心中一阵松快,「毛老将军德高望重,子孙都很出色。有毛家子弟在,定然无事。」毛成务飞身下马,和另外几个少年说着话,声音甚是爽朗。那几辆车中却先是下来侍女,然后是几位年方七八岁的小姑娘。毛成务笑着扬手,「妹妹!」和他同行的几位少年也笑道:「妹妹。」看来他们是某位小姑娘的哥哥了。 那几位小姑娘由侍女和她们的哥哥们陪着,说说笑笑的沖书铺子走过来。 她们年龄相近,个头也差不多,笑容明媚灿烂。 云仪呆了呆。 「六妹妹,来看个书竟会遇到六妹妹……」 云佼、于雅勐、张英黎等人也听到声音,不由自主的同时凝视门口。 云倾、何青黛、韩菘蓝、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七人走在中间,侍女和几位少年分侍左右,一起进了书铺。毛成务笑道:「你们架子够大的啊,书铺为了你们特地清场,把无关人等全赶走了。」云倾、毛莨等人洋洋得意,「那是自然。桂园七姐妹嘛,我们一向是很神气的。这家书铺的老闆硬要巴结我们,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嘻嘻。」 云倾、毛莨等人笑得开怀,于雅勐等人却黑了脸。 书铺老闆为了她们特地清了场,连生意也不做了啊。 「人不大,架子不小!」于雅勐哼了一声。 「就是,架子不小。」张英黎也不悦的道。 云湍断了腿,中途折返,程氏心痛得不知哭了多少回,每每在房中抱怨,「云家养大了云三郎,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真用得上云三郎的时候他却做了缩头乌龟,不肯替云家出力,真真是最没良心的。」云佼听得多了,自然对云三爷一家不满,看到云倾哪里有好脸色?单单看到云倾她已经黑了脸,又知道书铺老闆为了云倾等人提早打烊,只接待云倾、毛莨这一拨人,脸色更加难看。 「哪里清场了?我们不是还在么?吹牛皮也不打打草稿。」云佼没好气的道。 云倾、毛莨等人这才看到店里还有人,毛莨惊讶的道:「为什么还有无关人等在啊?」缦缨忙上前曲曲膝,恭谨的道:「是婢子的错。家主人确实吩咐过要清场的,婢子见到云四姑娘和云五姑娘在,想着是云六姑娘的两位姐姐,都是自己人,便请两位云姑娘和她们的朋友留下来了。婢子处事不当,婢子罪该万死。」说着便要跪下,毛莨抬手止住她,「不必了。既是阿稚的两位姐姐,留下无妨。」 云仪这才知道缦缨竟然只是个丫头,不禁暗暗心惊,「谁家使得起这样的丫头?她身上穿的是宫花锦,头上戴的是珍珠钗,这个倒也罢了,横竖许多富贵人家也这么娇惯丫头。但她这气度,这行事,这谈吐,乍一看上去便像位官家小姐,不是普通人家养得出来的啊。」 云佼却是羞恼得小脸通红,想要发脾气,却咬咬嘴唇,无话可说。 于雅勐、张英黎等人家世出众,一向被人吹捧惯了,今天偶尔逛个书铺子却遇到了云倾、毛莨这一拨人,年纪和她们差不多,排场比她们还大,都不服气,脸拉得长长的。 缦缨陪过不是,忙命店伙计们都退下了,换上了几个十二三岁的丫头服侍。这几个丫头抬进来几张小桌子小椅子,桌子上摆了茶点,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放上靠枕、软椅等物,桌子上和地毯上都放着许多小画册。缦缨温柔的笑道:「招待不周,怠慢了,几位请随意。」云倾和何青黛、韩菘蓝等人或是坐椅子,或是盘腿坐在地毯上,拿起小画册随意翻看。 陪着她们过来的除了毛莨的哥哥毛成务之外,还有冯氏姐妹的哥哥冯书琛、冯书勤、冯书凯,四人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了,瞧着毛莨、冯慧中、冯莹中等人一边看小画册一边玩耍的情形,都觉好笑,「小丫头们真会玩啊。」 冯书凯只有十二岁,玩心也大得很,笑道:「这个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倒也有意思。妹妹爱这样,改天咱们把家里的小书房改成这样,让她和小姐妹在家里自在玩耍便是。」毛成务却摇头道:「别,还是来书铺吧。她们七个人凑到一起,鬼主意多着呢。今天喜欢这个,明天不定又爱上别的什么了呢。」四人都是一笑。 冯书琛虽是侯府子弟,却是一脸的书卷气,微笑道:「几个小姐妹今天真是开心的很。」冯莹中耳朵极好,闻言抬起头,嫌弃的揪揪鼻子,「说过很多次啦,桂园七姐妹,你总是记不住。」冯书琛忍俊不禁,「是,桂园七姐妹,这次大哥一定记住,一定记住。」冯莹中嘻嘻一笑,伸手拉云倾,「阿稚你看,这幅画画得多好看呀。」云倾伸过脑袋和她一起看,啧啧称赞,「这小鱼画得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莹莹,我喜欢这个小白猪……」冯莹中颠儿颠儿的,「我也喜欢这个小白猪,真可爱呀。」 「小白猪,可爱……」毛成务和冯书琛三兄弟听了都有点晕,「猪有什么可爱的?」 于雅勐本来看着个小画册看得津津有味,爱不释手,这时却一点心思也没有了。 张英黎、沈景蕙、沈景兰和云佼也没情没绪的。 人比人,气死人。桂园七姐妹来逛个书铺要先清场,来了之后换上漂亮的侍女精心服侍,要什么有什么,还有几个哥哥专程陪同,她们如何能比?况且那名叫缦缨的婢女说了,之所以别的客人都请走了,单单留下她们,也只是因为云仪和云佼在,看在云倾的面上才没有强行让她们离开。 于雅勐把小画册扔到桌子上,「不看了,走!」 张英黎和沈景蕙、沈景兰姐妹也早有此意,道:「这家书铺没什么意思,走吧。」 她们都要走,云仪和云佼便也没多留。 这几个人再加上各自的侍女也是浩浩荡荡一群人,于雅勐走在最前头,昂首挺胸的走了。 云仪脚步缓了缓,落到了最后。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亮堂 云佼和于雅勐等人还在探头探脑,一脸好奇,不肯离去。 「我肯定见过他,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云佼懊恼。 「你使劲儿想想。」于雅勐等人催促。 刚才那少年生的实在太好看了,她们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很想知道他是谁。 但是她们越是催,云佼越是着急,脑子里乱遭遭的,记忆更是混乱,哪里理得清? 书铺有个青衣侍女走到门前,敛衽为礼,问道:「敢问几位姑娘可还有事?有什么婢子可以效劳的地方么?」她虽是自称婢子,声音却是清脆柔嫩,娇美动听,云佼、于雅勐等人虽然年龄小,也觉得她风姿嫣然,温雅谦和却不可侵犯,不好意思再在书铺门前逗留,含混了几句,分别上了自家的马车。 青衣侍女见她们各自驱车离去,微微笑了笑。 这青衣侍女便是缦缨了。她在门口站了片刻,脸上才泛起笑意,忽地想起方才陆晟说过的话,心中一凛,「毛公子嫌门口这些人讨厌,提议关上店门,以免有人偷窥。四王子却说,『若关上店门,岂不是挡住了阳光么?妹妹们眼前便不亮堂了。无关之人逐走便是。』四王子对这几位小姑娘也算爱护之极了,我此刻还站在这里,也是挡住了光线,太没眼色了。」她心思动得极快,脑海中念头这么一转,身子已经轻盈的移动,裙裾轻扬,回去復命,「四王子,外面的无关人等已经离开了。」 陆晟正和毛成务、冯书琛等人说着话,闻言也不答话,只略点了点头。冯书凯笑道:「你做事倒是挺有分寸的,不如你出去守着门吧,莫让不相干的人闯进来,坏了我妹妹的兴致。」陆晟简短道:「去吧。」缦缨忙曲膝行礼,「是,婢子遵命。」莲步姗姗出了门,和店伙计一样守在门前。 缦缨是燕王府的大丫头,平时也是养尊处优的,今天和店伙计一样守起门来了,要是换个人可能会觉得难堪、难受,她却甘之如饴,脸上挂着微微笑容,半分也不介怀。 云倾和小姐妹们一起看着小画册,时不时开心说笑,绽放笑容。 「原来小女孩儿的笑容也这么美。」陆晟看的心旌神摇。 她长大后美得惊心动魄,他当然是知道的。却不知道她还是小姑娘时已是让人移不开眼睛了。 冯书凯要和陆晟下棋,「四王子,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下盘棋吧,如何?」陆晟心不在焉的答应了,「好,便依冯兄。」冯书凯笑道:「咱俩还不知谁大谁小呢。」陆晟和他叙了年齿,原来两人是同年生,陆晟却大了半岁,冯书凯有些后悔,「早知道不比年龄了。那我以后不是得叫你哥哥了么?」毛成务、冯书琛、冯书勤等人不由的一笑,「小凯你真孩子气。」陆晟微笑道:「咱们不论大小,以字相称,如何?你叫我思晟便是。」冯书凯高兴了,兴高采烈的道:「我爹是武将,却盼着我们学文,所以给我们兄弟三人起的名字里都有个书字。单是想名字他已经很费精神了,要让他再给我起个好听又响亮的字,那不是难为他么?我还没有字,你叫我小凯就行。」陆晟从善如流,「小凯。」冯书凯大喜,亲热的叫道:「思晟。」当即便命丫头摆上棋盘,冯书凯执黑先行。 「下棋啊,我要看。」冯莹中把小画册一扔,颠儿颠儿的跑过来,「我最爱看下棋了。」 冯慧中有些犹豫,「其实我也爱看下棋。」 毛莨瞅了瞅陆晟和冯书凯,小声嘟囔,「要不是和四王子不熟,我也过去看了。」 云倾笑,「是不是下棋和打仗有相似之处,所以你们这么感兴趣?」冯慧中和毛莨笑着点头,「好像是的。」云倾便一手拉着一个站起身,「咱们去凑凑热闹。」冯慧中忙小声告诉她,「阿稚,我哥哥下棋的时候若是有人胡乱出声,他会生气的。」云倾嘻嘻笑,「嗯,观棋不语真君子。」冯慧中登时放心了,三人一起跑过去。 小丫头机灵,忙给加上椅子。 何青黛、韩菘蓝和赵可宁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哪有不爱凑热闹的?全围上去了。 毛成务和冯书琛、冯书勤在一边,七个小姑娘在另一边,陆晟和冯书凯这次下棋,在一旁围观的竟有十人之多。 「小凯,这次你若是输了棋,那可是……哈哈哈……」冯书勤拍拍弟弟的肩膀,哈哈笑。 冯书凯四下里瞅瞅,也笑,「好嘛,哥哥们都在,妹妹们也来了,这回我要是输了,可没的说嘴了。没面子啊。」他是个乐天派的性子,越说越来劲,「思晟,咱们来赌上一赌如何?如果我输了,我替妹妹们做一天车夫,如果你输了,也是一样。」 赵可宁抿嘴笑,她和韩菘蓝紧挨着,便拉了拉韩菘蓝,小声耳语,「要是四王子输了,他替咱们赶车到了桂园,桂园的同窗得羡慕死咱们,你信不信?」韩菘蓝瞅了瞅陆晟,会意的道:「长成这样,也是难怪。方才那几个姑娘不就赖着不想走么?不过,咱们桂园的姑娘眼光高,或许会不一样的。」赵可宁吃吃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什么不一样?」韩菘蓝咧开嘴,也乐了。 「说好了啊,你输了便替我们赶车。」冯莹中拍拍冯书凯的手,兴奋的提醒他。 冯书凯笑道:「我又没赶过车,说不准一个不小心把车给赶沟里了,你坐车可小心点儿。」冯莹中啧啧,「说的好像你已经预知自己要输一样。」冯书凯捏捏鼻子,「毕竟思晟比我大着半岁呢,对不对?多学半年,大不一样。」陆晟微笑,「我虽痴长半岁,棋力未必强于你,说不定是我输了。」毛成务等人都笑道:「谦虚了,谦虚了。」说好了赌注,陆晟和冯书凯开始下棋,围着观战的人虽多,却没人随意出声指指点点。 冯书凯执黑子,陆晟执白子,冯书凯棋力不弱,杀气腾腾,陆晟似乎棋锋不够锐利,却一直四平八稳,大有泰山压倒他自岿然不动的架势。一开始冯书凯意气风发,面有得色,后来神情渐渐凝重,额头渗出细小的汗珠。冯莹中笑嘻嘻的告诉冯慧中,「明天有人替我们赶车了。」冯慧中却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冯书凯。云倾离陆晟近,趁别人不注意,轻轻牵了牵他的衣襟,陆晟微微点头,「嗯」了一声。别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他随便嗯一声而已,谁知他之后连错三子,冯书凯精神一振,奋起直追,最后两人竟然下成了和棋。 「完了,没人替我们赶车了。」冯莹中哀嘆。 赵可宁也嘆惜,「唉,不管冯家哥哥还是四王子做车夫都是有趣的事,谁知一个也不成呀。」 何青黛小声笑,「阿稚,本来我想盼着四王子输棋呢,这样他便会替咱们赶车了。那样的话,咱们在桂园岂不是大大的出风头?」云倾笑着连连摆手,「那可不成。这样的风头不出也罢。」云倾已经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了,让陆晟替她赶车去上学,因为这样的小事成为众矢之的,成为街谈巷议的人物,云倾可不乐意。陆晟是装失忆才没被燕王带回燕地的,在京城给小姑娘做车夫,这是打算让燕王勃然大怒,亲自出马把他抓回家么? 刚才冯莹中一直憋着没说话,现在棋下完了,她攒了好一会儿的话滔滔不绝,像泉水似的往外涌,「你俩这像话么?像话么?打了那样的一个赌,不管哪个做车夫都挺好玩的,结果你俩平棋了,最后竟然平棋了!」蛮横挽住冯书凯的胳膊,「不行,你还我一个车夫!」冯书凯年龄虽小,也是个宠妹妹的哥哥,笑着哄她,「都怪我不好,我不应该和思晟打那样的赌,让小莹你心中燃起希望之火,又白白熄灭了,怪我,全怪我。」冯莹中兴滴滴的对陆晟道:「你俩再下一局吧,要分出输赢才行。」陆晟道:「再下一局,定然是我输了。我和小凯一样不会赶车,不如等我俩都学会了,然后再下,如何?省得把车赶到沟里,吓到妹妹们。」冯书凯忙不迭的表示同意,「就是就是,等我们学会赶车再下。」说的大家都笑了。 缦缨快步进来,犹豫了下,硬着头皮禀报导:「四王子,宣王殿下路过这里,看到小郡主的车也在,想进来看看小郡主。」 缦缨其实也是为难。按说她的职责就是不管谁来只管挡驾,可对方不是平常百姓,也不是普通官吏,而是宣王殿下,太后的亲孙子。况且毛莨的哥哥在,冯慧中冯莹中的哥哥们也在,那宣王是赵可宁的堂哥,为什么他就不能进来呢? 赵可宁「咦」了一声,「宣王哥哥么?这么巧。」高兴的推了推冯莹,「莹莹,我哥哥也来了呢。」又对毛莨道:「毛姐姐,我哥哥也来了。」她没有亲哥哥,能在这里遇到堂哥也是意外之喜,跟小姐妹们一一炫耀,「阿黛,阿蓝,阿稚,慧慧,我哥哥路过这里,看到我的车在外面,便要进来看看我。」 云倾脸色不大好,赵可宁却没注意到。 夕阳余晖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在众人脸上流转不定。 陆晟目光暗沉。
第51章 是谁 陆晟站起身,「诸位,请恕我要失陪片刻。」 他不能让宣王进来。宣王和云倾前世那些痛苦的记忆联繫在一起,见到宣王,云倾岂不难受?但宣王和赵可宁是堂兄妹,他也不便一口回绝,令赵可宁脸上无光。 他在意的并不是赵可宁的感受,而是云倾。云倾现在很快乐,在家里有父母、哥哥、舅舅一家人、伯伯一家人的疼爱,在书院有桂园七姐妹陪伴。赵可宁是桂园七姐妹中的一员,伤了赵可宁的颜面,云倾或许就少了个趁心的玩伴,那可不行。 陆晟正要往外走,云倾却拍手笑道:「宁宁,你哥哥也来了么?这可真是太巧了呀,快请他进来啊。」赵可宁喜上眉梢,「阿稚你也觉得很巧么?我都很意外呢,会在这里遇到宣王哥哥。」忙吩咐缦缨,「请我宣王哥哥进来。」缦缨却不敢答应,只陪笑看着陆晟。陆晟向云倾望了一眼,见她一脸笑容,天真烂漫,心中不由的一动,「她忘了么?前世那些痛苦的记忆,她已经淡忘了?」缦缨还在等着听他的吩咐,他不忍违拗云倾的意思,点了点头,缦缨心里长长松了口气,含笑曲膝,「是,小郡主,婢子这便请宣王殿下进来。」 一名紫衣少年带着几个侍从翩然而入,五官精緻,气度清雅,面孔似冬日积雪般白得晶莹耀眼,眸子却黑漆漆的,目光澈彻,宛如一汪清可见底的湖水,宁静中透着温柔恬淡。 「本王来的冒昧了,不知有没有打扰诸位的雅兴?」他彬彬有礼的微笑道。 何青黛、韩菘蓝才从外地到京城不久,之前是从来没有见过宣王的。见到这位姿容俊雅言辞温和的少年人,都是暗暗吃惊,「还以为太后的嫡亲孙子是多么嚣张跋扈的人呢,原来这般斯文谦虚。」毛莨、冯氏姐妹却是之前已见过宣王的,便不以为异。 赵可宁一脸笑,忙跑过去,「宣王哥哥,你是来看我的么?你太客气啦。」宣王低头看她,浅浅而笑,「我路过这里,看到你的车,知道你在这里,便进来看看。阿宁,咱们有些天没见面了。」赵可宁快活的点头,「是的呀,好几天没见着了。」拉了宣王的手往里走,「这里都是我的小姐妹,还有我小姐妹的哥哥们,宣王哥哥,我给你介绍。」 赵可宁先介绍了陆晟,「宣王哥哥,这位是燕王府的四王子,也是此间主人。」 宣王笑容谦和淡雅,「这位便是燕王爷的四王子么?久仰久仰。本王听祖母说过,燕王爷曾带你进宫见过她老人家,可惜本王那天出城射猎,和你错过了。祖母夸赞你仪容不凡,今日一见,果然祖母她老人家眼光过人,四王子龙章凤质,非常人所及。」 「哪里,宣王殿下才是霞姿月韵,轩轩韶举。」陆晟笑容浅淡,客气而疏离。 毛成务、冯书琛等人冷眼旁观,心中暗暗称奇。眼前这两位俱是美少年,宣王胜在恬淡清雅,陆晟却是俊美无俦,要说谁更出色些,一时之间却难以平判。不过,这样的两位少年能在这里不期而遇,也算是缘份了啊。 赵可宁又跟宣王介绍过其余的人。这些人有些和宣王本就认识,有些却是初次见面,宣王一一含笑颔首,心中也不以为意。云倾是桂园七姐妹中年龄最小的,赵可宁最后才介绍到她,「宣王哥哥,这位是云六姑娘,我们桂园七姐妹的小七。」宣王目光落到云倾身上,不由的呆了呆。 他见过她。 在卫王府,他在抄手游廊经过时曾暼到一位和赵可宁同行的小姑娘,年纪小小,但是生的很好看,让人过目不忘。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又遇到她,这可真是……有缘啊…… 「云六姑娘。」宣王微笑。 「宣王殿下。」云倾客气的道。 云倾之前在卫王府听到宣王的名字便心头烦恶,便想躲开了,因为她不想再见到这个曾经两度令她频临绝境的男人,这个曾经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现在云倾已经改变了前世的命运,云三爷没有出使高丽,她父母双全,亲人都在,生活的很美满,那她还在意宣王什么呢?她不会和前世一样成为孤女,她有父母保护,宣王就算若干年后真的一病不起需要冲喜王妃,也和她没有相干。 一个不相干的人,若是在这样的场合遇到了,不过是客气的打声招唿而已。为他欢喜,云倾自是不会;为他生气,云倾也没那个空。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今生云倾已经改变了前世的命运,她不要再回想那些悲惨往事,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生活了。 云倾和宣王见过礼,便拉几个小姐妹看书去了,「赶紧的,再看一会儿该回家了呀。我娘说了,天黑之前必须见到人,否则她是不依的。」韩菘蓝、何青黛都笑,「一样一样。我娘也限定好时辰了,回家晚了她定会唠叼个没完没了。咱们再玩一会儿。」三三两两的在桌前坐了,明明小画册很多,却两人或三人合看一本,边看边议论,兴致高昂。 宣王明亮双眸中闪过丝兴味。 他见过的小姑娘多了。一般来说,不管是哪家的小姑娘,多多少少对他总是有些兴趣的,看他的目光或是爱慕或是羞涩或是好奇,唯有这位美丽的云六姑娘,眼神明明在他脸上扫过,却片刻也未停留便滑开了,丝毫也没有兴趣的样子…… 毛成务笑道:「宣王殿下原来也是疼爱妹妹的人。这个却有些出乎人意料了。」冯书琛微笑附和,「对,真是让人想不到。」冯书凯神情最是活泼,笑道:「我是被爹娘派了差使,没办法才陪着两个小妹妹出来玩的。宣王殿下却是路过这里,主动来看妹妹,这是真疼妹妹,我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宣王淡然一笑。 其实他是听说这里新开了家书铺,特地过来找书看的。到了这里之后却被拦下了,说店已打烊,宣王既不愿白跑一趟,又不愿拿王爷的名头来欺压人,恰巧看到了赵可宁的马车,便随口借来一用。主动来看赵可宁,他哪里有这么闲。 赵可宁哪里知道这些?以为她的宣王哥哥真的是特地进来看她的,坐在宣王身边叽叽咕咕说着话,连说带笑,兴奋异常。她这个样子在喜欢的人看来是可爱,不待见的人却未免有些厌烦,宣王年纪不大,涵养却极好,含笑听赵可宁说些琐屑无聊的小事,非常有耐心。 云倾和小伙伴一起翻着画册,时不时指指点点,露出快活的笑容。 陆晟一直留意着她,见她这样,便知道她已经淡忘了,放下了,宣王就在眼前,她一眼也不瞧,霁月光风,不萦于怀。 「四王子在京城可还住得惯么?」宣王和颜悦色的问道:「听闻你得了失魂之症,故此燕王爷将你留在京城,延请名医诊治,是么?」 赵可宁听了宣王的话,也很好奇,「四王子,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么?」 冯书凯少不经事,也跟着凑热闹,「我也听你说受了伤,以前的事全都不记得,见到燕王爷的时候一脸迷惘问『我是谁』?」 陆晟淡笑,「佛经有云『无常是苦,是苦者皆无我』,既然无我,又何必在意我是谁?」 宣王双眉轻扬,眸中闪过丝诧异。这位四王子口风竟然这般紧么?一点私事不肯透露,随口提及一句佛经,便把众人的问话轻轻拨开了啊。嗯,燕王府的人,果然不能小觑。 「好啊,我们问的是你的失魂之症,你本事大,给扯到佛经上去了!」冯书凯大笑。 毛成务、冯书琛等人也是莞尔。 云倾丢下小画册站起身,「我是谁?我是谁?唉,我似乎是一个到了时辰便必须回家的人啊。」冯慧中、冯莹中等人又是笑,又是嘆息,齐声道:「我们也是天黑之前必须到家的呀,真是不自由啊,不自由。」几位小姑娘相继站起身,嘻嘻哈哈,笑不可抑。 毛成务和冯书琛等人也笑,「时候不早,是该回家了。」便命下人去准备马车。 冯莹中拉住冯书凯,蛮横的问道:「我方才好像听到有人说,是爹娘逼的,没办法,所以才会来这里的……」冯书凯「啊」了一声,愕然道:「你不是在看小画册么,还能听到我说话?你这耳朵也太机灵了啊。」冯莹中得意,「我耳朵就是机灵,就是听到了,你说怎么办吧。」冯书凯笑道:「我回家替你削把木剑,让你拿着玩,如何?」冯莹中扁扁小嘴,「一把木剑就想煳弄住我?你哄三岁小孩儿呢。」说的她三个哥哥一起笑了,「我家小妹明明是八岁小孩儿,却拿她当三岁小孩儿哄,像话么?罚,必须重罚。」冯书凯自告奋勇回家后要教冯莹中学一套精妙绝伦的剑法,冯莹中笑成了一朵花,「说好了呀,不许反悔。」兄妹二人当即伸出右手连击三掌,把这件事说定了。 「莹莹,我们等着看你的新剑法了。」云倾等人都笑道。 冯莹中得意,「我姿质绝佳,学很快的。或许过上十天半个月的,便可以舞剑给你们看了。」众人一齐喝彩,「好极了!」 众人相互作别,出了门,或是骑马,或是坐车,离开了。 陆晟和大家一起出来,有侍从牵过一匹毛色纯白的塞外良驹,陆晟飞身上马。 「好骑术。」宣王一看陆晟的身姿便知道他骑术极佳,「四王子,以后宫中射猎,少不得在叫上你一起了。」 宣王自以为是好意相邀请,就算陆晟是燕王之子也无法推拖,必定要欣然应允的,谁知陆晟却浅淡一笑,「在我弄明白我是谁之前,家父恐怕不许我和皇室贵戚来往。」宣王不由的一怔。 陆晟这是在拒绝他了。 宣王涵养极佳,随即微笑道:「燕王爷既替四王子聘了名医,请来四王子很快便会心头清明的。等四王子大好了,再和我们一路同行便是。」 陆晟一提马缰绳,道:「失陪。我这便去看大夫了。」白马四蹄扬起,转了个身,跟在云倾的马车旁,在闹市之中也不快跑,步子悠闲,慢慢去得远了。 他和宣王这样的人一起射猎?真是笑话。前世他挥师南下,直取婆留,彼时在婆留城称帝的宣王是他亲手擒拿的,直如老鹰抓小鸡一般。让他和宣王一起射猎,太难为他了。 宣王又在陆晟这儿碰了个软钉子,白净面容上泛起阵阵晕红。 「宣王哥哥,咱们顺路,一起走吧。」赵可宁的马车过来了,透过车窗笑吟吟的跟他说话。 「好啊。」宣王微笑。 「四王子到哪里看大夫?」他骑马到了赵可宁的马车旁,随口问道。 赵可宁笑,「燕王爷为四王子聘请了一位名医,这位名医姓韩,名讳上厚下朴。这位名医的女儿也在桂园读书,方才你也见过的,便是那位韩姑娘了。四王子这是要到韩家去。」 「如此。」宣王点头,若有所思。 「不过也有可能是到云家去。」赵可宁又笑着补充。 「这是为何?」宣王不解。 赵可宁抿嘴笑,「因为韩伯伯和云叔叔是好朋友,韩伯伯常常到云家做客的,行踪不定。若是韩伯伯不巧在云家做客,四王子便跟过去了啊。」 「明白了。」宣王恍然。 云家,宣王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好看的小姑娘,不知不觉已是嘴角噙笑。
第52章 十八 「宣王哥哥,听说你府里的花匠很厉害,培育了几本名贵的、能在寒冬腊月盛开的山茶花?」赵可宁殷勤问着宣王。 宣王老神在在,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含笑道:「名贵倒也谈不上,有绯爪芙蓉、花鹤令、十八学士、赤丹、鸳鸯凤冠等等……」 他话音未落,赵可宁已惊唿出声,「都是很难培育的名花啊。宣王哥哥,你府上什么都是好的,连花匠也了不起!」 宣王矜持的笑了笑,「阿宁,你不会是打这些山茶花的主意吧?」 赵可宁不好意思的嘻嘻笑,「宣王哥哥你太聪明了,嘻嘻。我们书院要办个鲜花会,这鲜花会有讲究,书院有数十盆冬日难得一见的鲜花,各人再从自己家里抱来一两盆,请了自己家里的母亲、姐妹同来参加,为一日之欢。这是我们书院头一次办鲜花会,我可是卫王府的小郡主呢,若没有两盆惊世骇俗的名花,怎么拿得出手?」 宣王莞尔,「小孩子家,这般争强好胜。」又道:「婶婶向来风雅,卫王府的名花异卉还能少得了?你净是在骗哥哥。」 赵可宁忙道:「宣王哥哥你这可冤枉我了。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母亲爱的是兰花,可我们书院的兰花已有十几盆了,且都名贵,我便是从我母亲花房里抱出两盆去书院,也不出色啊。」 宣王也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微笑道:「这有何难?届时你到宣王府挑两盆看得上眼的,也便是了。」 赵可宁大喜,眉飞色舞的道谢,「宣王哥哥,你太好了!」 宣王心中一动,道:「你的鲜花有着落了,你的小姐妹们呢?她们可有没有?」 赵可宁掰起手指一一细数,「毛姐姐不在意这些,到时候说不定她从毛家的花房随随便便拿上两盆,连名字都叫不清楚便拎到书院了。阿慧和阿莹姐妹二人才不愁这些呢,她俩有哥哥呀,冯家的哥哥们对妹妹可好了,什么都管,不用她俩操心。何家、韩家和云家……嗯,我不大清楚,应该也有吧,都是书香门第,父母都很雅的。」语气却是很不确定。 宣王心思动得极快,笑道:「既是桂园七姐妹,阿宁你也别只顾着自己。若你的小姐妹家里没有应季花卉,只管跟我要。我虽不敢夸口,你和你小姐妹的忙总是要帮的。」 赵可宁欢喜叫道:「宣王哥哥,我替我的小姐妹谢谢你啦。」她心里高兴,这声哥哥叫得格外甜,宣王听在耳中,跟喝了蜜似的,很是受用。 宣王直把赵可宁送到卫王府外,看着她进了王府大门,方才转身离去。 赵可宁回去见了卫王妃,把宣王特地送她回来、又答应她借花等事情说了说,喜上眉梢,笑逐颜开。卫王妃微感诧异,「你宣王哥哥答应你了么?也好,我省事了。」 赵可宁扑到她怀里撒娇,「是呀,你省事了,不用再为我的鲜花会费心思了。娘,宣王哥哥不光答应要帮我,连我的小姐妹也要帮。他说了,如果我的小姐妹家里没有应季花卉,只管跟他借。」 卫王妃眸中闪过丝异光,微笑道:「我竟不知道,你宣王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热心了?」赵可宁一乐,「不知道。我也有些惊讶呢。」卫王妃性子清冷,对赵可宁却是有耐心的,哄着她玩了一会儿,才命她练字去了。 赵可宁走后,卫王妃独自坐了一会儿,娥眉微蹙,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宣王的允诺让赵可宁这个没哥哥的小姑娘无比兴奋,第二天到了书院,她便迫不及待的告诉了桂园七姐妹,「你们都有鲜花没有?若没有,跟我宣王哥哥借吧。」 毛莨笑着摇头,「我家花房里的花蛮多,五颜六色什么都有,到时候我随意搬两盆。」 赵可宁咧开小嘴笑,「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的啊。」 冯慧中、冯莹中同时道:「我大哥说了,这件事包在他身上。」 赵可宁仰天长嘆,「请叫我神算子!你俩会这么说,我早算到了!」把昨天她跟宣王的对话一一复述出来,毛莨等人也觉可笑,「好吧,叫你神算子。」 何青黛有些犹豫,「我家才搬到京城,家里又有小阿碧缠着我娘,我娘连花房都没来得及建呢。」 韩菘蓝撇撇嘴,「我爹和我娘才有趣呢。我爹看花不是花,那都是药材,你们能想得到么?譬如说牡丹花吧,咱们一般人看到了总是会觉得漂亮、好看、国色天香,我爹爹见到牡丹花他便想到其根皮可入药,称为牡丹皮、丹皮,性微寒,味苦辛,清热凉血,活血化瘀,可用于温毒发斑、吐血衄血、夜热早凉、无汗骨蒸、痈肿疮毒、跌扑伤痛等症……」她这清清脆脆的一番话还没说完,众人都笑弯了腰。 韩厚朴确实是这样的。他爱医成癖,普天下的树木花卉,在他眼里俱是治病救人的药材,什么好看还是不好看,艷丽还是清秀,珍贵还是便宜,他哪里放在心上? 韩菘蓝道:「我还没说完呢,你们先笑完了。我爹见什么都是药材,我娘和我爹成亲年月久了,耳濡目染,渐渐的便和我爹一样了。前些天我不知怎地多嘆了几口气,她便亲手摘了些玫瑰花给我泡茶,说这个可以理气解郁,我不喝都不行……」几个小姑娘更是笑喷了。 笑了一会儿,韩菘蓝道:「所以啊,如果书院办药材会,我可以拿出一堆,鲜花会么,我却没办法了。」 云倾也和大家一样笑的前仰后合的,一手挽着何青黛,一手挽着韩菘蓝,笑咪咪的道:「我早就跟我爹我娘说过了。我爹在替咱们找奇异少见的花卉呢,他肯定能找到,咱们不用管了。」 毛莨故意斜睇她三人,啧啧道:「瞧瞧,替阿青和阿蓝找,却不管我们。可见你舅舅家的表姐和韩伯伯家的姐姐,到底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啊。」 云倾笑的甜甜蜜蜜,「桂园七姐妹情份都是一样的嘛。不过我表姐和韩姐姐是初来乍到,毛姐姐你家在京城多少年了,家里又富贵,你随手在花房拎盆花出来都能让人眼前一亮,我还帮你找,我不是自不量力么?」 毛莨不由得伸手捏捏她的小脸蛋,「阿稚你太会说话啦,想挑你的毛病都挑不出来呀。」云倾得意,「那当然!」趾高气扬的小模样,惹得六个姐姐合伙笑话了她一番。 接下来的几天,桂园七姐妹和同窗们一样,在课业之余,心思在么用在玩耍上,要么便用在鲜花会上了。 这天到了书院,云倾和毛莨等人还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往教室走,另一名同窗沈景荪从另一条小路过来,笑着和她们打招唿,「早。」桂园的学生是卫夫人精挑细选的,性格大都明快爽朗,云倾等人不只是七姐妹亲密无间,和别的同窗也很友好,自然都笑着说「早」。 沈景荪和她们一路同行,道:「我家里的事,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我家是抚远侯府旁支,我和抚远侯府的沈景蕙、沈景兰是堂姐妹。」 云倾等人不知她为何会提起这个,便有些茫然,沈景荪忙道:「看我,把你们说煳涂了。你们前些天是不是到书铺里去了?景蕙、景兰她们也去了,和于家的于雅勐还有兴国公府的张英黎,还有云家四姑娘五姑娘一起的。」 云倾等人这才想起来那天在书铺的事,「原来是她们啊。」回忆了下当时的情形,也就猜出来谁是沈景蕙、沈景兰了。 当时共有云仪、云佼、于雅勐、张英黎和沈氏姐妹等人,沈景蕙和沈景兰脸蛋有些相似,看上去便像姐妹,一定便是她俩了。 「我们是在书铺里遇到了人,不过,根本没打招唿啊。」冯慧中不解的道。 她们当时和云仪、于雅勐那边的人根本没说上话,不明白沈景荪提起这些是什么意思。 沈景荪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当天有位于家的姑娘在,你们知道么?这位姑娘名叫于雅勐,在于家排行第十八,人如其名,是位要强的姑娘。她自打那天在书铺遇到你们之后便把你们姓什么叫什么在哪读书等事都打听清楚了,以后如果遇到你们,怕是要分出个高下。」 云倾等人知道沈景荪这是好意提醒,都笑道:「这位姑娘定是又文雅又勇勐了,见识见识倒也有趣。多谢你告诉我们这些。」 沈景荪微微一笑,道:「我也是和堂姐妹们闲聊的时候听她们提起的,她们随口一提,我便随口告诉你们,如此而已。」说着话,已到了教室,便各自准备起笔墨纸砚,这些闲话,自然不再提了。 放学之后,云倾等人聚到毛莨的马车里小聚了一下,「这个于雅勐会有什么把戏?」「咱们就跟她在书铺见过一面而已,又没什么过节,能怎样啊?「听说于家男子霸道,女子也蛮横呢。」 毛莨、冯慧中、冯莹中等人将门虎女,不惹事却也不怕事,赵可宁这位卫王府的小郡主才不怕有人欺负她,倒是云倾和何青黛、韩菘蓝三人家世背景要弱一些,但三人同行,一起上下学,也不怕人捉弄。议论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也便道别回家了。 云倾先送韩菘蓝、何青黛回家,等车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云倾盘膝坐下,微微冷笑。 方才姐妹们在议论于雅勐时,冯莹中、何青黛、韩菘蓝等人都很困惑,「至于么?多大点儿事,也犯得上和咱们置气?」于家的人有多么不讲理,别人或许不知道,云倾难道还不知道么?太后、宣王太妃,她们可是在宣王病危之时能替他挑选要殉葬的沖喜王妃,病好之后又嫌弃沖喜王妃是孤女,不吉利,能心安理得下令将沖喜王妃杀死的人呢。有这样横蛮的长辈,于雅勐会因为一点小事便不依不饶没完没了又有什么稀奇的? 云倾回家之后当然没把这些事告诉云三爷、何氏。 云三爷病才好,云倾才不要拿这些无聊的小事去烦他呢。 她告诉了陆晟。陆晟行动迅速,两天之后便把于雅勐的动向一一讲给她听,「于十八回家跟她娘金氏抱怨,金氏便命人把你们的姓名背景等一一打听清楚了。于十八知道你们全是桂园的学生,知道桂园要办鲜花会,便缠着她娘、她祖母,要于家闺学和桂园联合办这次鲜花会,还要在鲜花会上评选出花中状元、榜眼、探花来。」 于雅勐在于家排行第十八,陆晟口中的于十八,也就是于雅勐了。 「这位于家十八娘还真是人如其名,又勇勐,又文雅。」云倾颇有些哭笑不得。 于雅勐在书铺里丢了面子,便要在花会上找回来啊。
第53章 眼界 「对了,于家的情形你怎地知道得如此清楚?」云倾忽想起一件事。 陆晟面不改色,「我爹把清墨堂交给了我。清墨堂有许多可供驱使之人,想查出于十八的事不难。」 云倾一惊,「清墨堂么?」 她一时有些怔怔的了,简直不敢相信。清墨堂是京城有名的一处经营古董字画的地方,前世云倾也只是在燕王攻入京城之后才偶尔得知,燕王所豢养的谋士、死士,便是由清墨堂统领的。清墨堂一向直接听从燕王号令,现在怎么会交给了陆晟呢? 「你爹很信任你啊。」云倾轻声道。 陆晟微笑,「我爹有一回喝醉了,不小心把清墨堂的暗码泄露了给我,所以在他没到京城之前,我便已经指挥他的人做过几回事情了。反正事已如此,他只好认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事实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实际上,他重生一回虽然要从头再来,再经歷一遍前世的危难险阻,但他也知道许多前世歷经风霜后才明白的秘密,知道燕王的弱点,所以他能这么早便从燕王手里要到清墨堂。 燕王当然不是喝醉了酒便把清墨堂的暗码泄露了给他,前世燕王是在他杀了王后、杀了陆普和陆復之后,迫不得已立他为太子,才把清墨堂这股暗中势力一併交给了他。燕王总共四个儿子,老大和老二死了,老三温和懦弱,燕王打下的江山不传给老四陆晟,又能传给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前世燕王把清墨堂交给陆晟是没办法,今生还是一样,燕王也是事出无奈,被陆晟逼的。 陆晟知道云倾对燕王没有好感,不想多提燕王,问道:「我替你弄来六盆花卉,够么?」 云倾自己要两盆,何青黛、韩菘蓝各要两盆,六盆应该够了。不过陆晟还是要问一声,万一云倾还有其余的小姐妹需要帮忙呢? 云倾笑,「六盆花卉,会不会太难弄了啊?鲜花会说的是各个学生自带一两盆,那其实捧一盆过去也是可以的。」 这又不是普通的花,要去参加桂园和于家闺学联合举办的鲜花会,那必须得到名贵又罕见的奇花异卉才行。这样的花卉能有一盆两盆已是不易,一下子弄来六盆肯定很难,三盆也就够了。 「不难。」陆晟微笑道。 「为你做的事,再难也不难。」他心中自然而然涌出这句话,想对云倾说,却终究没有说。 「阿晟,多谢你。」云倾甜甜道谢。 这一世的陆晟虽然名字一样,身份一样,性格却和前世太不相同了。不像前世那么坚硬冷淡,不可接近,云倾还是更喜欢这样的陆晟。 她心里喜欢,不知不觉便笑得甜美如蜜。 「自己人,谢什么。」陆晟柔声道。 这只是句平平常常的话,但陆晟说到「自己人」三个字,胸中却涌过热流。 云倾交待,「阿晟,你找来的花卉能交差就行了,不用太出色。本来山长要开这个鲜花会,就是想让我们桂园的学生好好玩一玩,没有相互争竞的意思。若是定要争什么状元、榜眼、探花,就没趣了。」 卫夫人办鲜花会的初衷是很美好的,就是让桂园这二十二名学生带上自己的母亲、姐妹,带上自己家里得意的鲜花,大家相聚在一起,说笑玩乐,赏花饮酒,度过快乐的一天。这样的鲜花会才是云倾所嚮往的,和于十八争长论短,有何兴味。 「知道了。」陆晟满口答应。 他腰间还悬挂着云倾最先遇到他时的那把剑,云倾好奇的探头过去看,「我一直以为木头的呢,还以为是你爹削给你玩的。」陆晟把剑抽出来,笑道:「这把剑是上古利器,削铁如泥。」身旁是铁栅栏,随手持剑一砍,铁栅栏登时断为两截。 云倾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其貌不扬,原来这么厉害!」 陆晟微笑看着手中的剑,眼眸中忽有了落寞之意,「我宁愿这把剑是木头的,是我爹削给我玩耍的。」 云倾生出怜悯之心。 陆晟自幼失母,燕王又性情粗暴,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唉,也难怪他长大后有些冷漠难以接近,得到的温暖和关爱太少了啊。 「阿晟,我娘给我准备了小点心和果子,我吃不完,你帮我一起吃吧。」云倾亲亲热热的说道。 陆晟眼睛中蕴满笑意,「帮你一起吃?」 「嗯。」云倾重重点头。 陆晟心里乐开了花。 两人坐到桌前,云倾吃点心果子,她吃不完,陆晟帮她一起吃,这一刻两人都好像真正的小孩子一样,开心快乐极了。 于雅勐在于家还真是很受宠,最后她把她的祖母,也就是于太尉的妻子、一品诰命夫人梁氏都给惊动了。梁夫人不仅要和桂园联合办这次鲜花会,还邀请了朝中多位名门贵妇到场帮着品评鲜花等级。她邀请的有左丞相府的全夫人、定国公夫人、兴国公夫人、枢密使府的秦夫人等,个个来歷不凡。 鲜花会原来只是桂园内部一次快乐的学生聚会,现在却变味儿了,明争暗斗的意味浓厚。 云佼回家之后便风风火火的催程氏,「娘,你替我弄两盆世上罕有的鲜花!于家闺学要和桂园一起办鲜花会,到时候外祖母她们也会去品评呢,是件大事!」 这些天云湍的伤势渐渐好转,程氏心情比前阵子好多了,也就有心思关心云佼了,笑道:「行行行,娘这就给你想法子去。咦,你不是说你外祖母也要去品评么?让她给你弄啊。」 云佼眼珠转了转,「也对啊。我应该找外祖母去。」 程氏笑道:「跟你开玩笑呢,你当真啊?这点小事,不用麻烦你外祖母她老人家了,娘便可以替你办得妥妥噹噹的。」 云佼不放心的交待,「很重要的啊,娘一定要替我找稀罕少见的。」 程氏笑着答应了,「放心,保准让你在众人面前露脸,绝不能让你丢人。」 云佼满意的笑了。 程氏还真不是吹牛,果然不负云佼的期望,给她找来了一盆墨菊,一盆白海棠。墨菊是名贵花草,又称墨荷,花色深紫,凝重不失活泼,华丽不失娇媚,尤其难得的是,墨菊一般是在秋天开放的,这盆奇花却能在冬日盛开。墨菊是黑里透红,白海棠却如一片雪海,美艷高雅,又是别样的风情了。 这一黑一白两盆花放到云佼面前,她乐得小嘴都合不拢了。 云佼高高兴兴的谢过程氏,「娘,你太能干了!」 程氏笑得矜持而得意,「有这两盆花,你在鲜花会上就算得不了状元,也能得个榜眼、探花吧?」 「那是,那是。」云佼忙不迭的点头。 云佼实在高兴得不行,小孩子心性,去向云仪炫耀,「我有墨菊和白海棠,你有什么呀?四姐姐,这次的鲜花会可是于家闺学和桂园合办的,到场品评的都是一品夫人,你就算不出彩,也不要给咱们云家丢脸,知道么?」 云佼实在太张扬了,云仪就算不想和个小孩子一般计较,还是心中有气,淡淡的一笑,道:「云家是书香门第,云家的姑娘学问好才是主要的,鲜花会上拿不拿得出奇花异卉,什么时候成了丢脸不丢脸的标准了?」 「你……你摆什么清高模样?」云佼说不过云仪,气急败坏。 云仪嘆了口气,语气温和了,「祖父是很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的,你忘记了么?他老人家有几本山茶花到时正是花季,松阳红、大硃砂、十八学士等等。我搬两盆过去便是。『老叶经寒壮岁华,猩红点点雪中葩』,茶花的风姿,无人不喜的。」 云佼更加生气,「祖父为什么给你,却不给我?」 云仪一怔,忙握住云佼的小手解释道:「我知道鲜花会的消息之后便禀告了祖母,祖母告诉了祖父……」 云佼怒不可遏,一把将云仪甩开,「你不用显摆祖父祖母是如何疼爱你了,你气不着我!」转身跑了。 云仪无奈看着云佼的背影,嘴角浮起苦涩的笑容。 她在得知鲜花会的消息后便先告诉杜氏了。杜氏是一心向着云仪的,便道:「你和阿佼都在于家闺学读书,难道你祖父能一下子拿出四盆花?便是能拿出来,你的和阿佼的也是差不多,显不出你的出色。仪儿,你悄悄央求你祖母,莫让别人知道。」 云仪道:「阿佼也会去央求祖母的,那又有什么不一样?」 杜氏冷笑,「你四婶婶那个狂傲性子,你还不知道么?哼,自以为是国公府的千金,了不起,她会让阿佼去求你祖母?不用问,一定是回定国公府求助的。仪儿,这层意思,你不妨隐隐约约跟你祖母提一提。」 云仪觉得杜氏这么想没错,但真这么做了,未免有些刻薄,便委婉的推辞了,「这样似乎不大好。」 云仪不好意思,杜氏可不管这些,替云仪秘密跟王夫人说了番话,「两个丫头都在于家闺学读书,仪儿回家便跟我说了,我要来央求娘,仪儿还说心疼祖母,不想麻烦您。您看看,仪儿是多懂事的孩子啊。娘,阿佼跟您说了鲜花会的事没有?没说啊,不会是四弟妹这位国公府的千金嫌弃咱们云家寒酸,看不上咱们云家的东西吧?」 果然说得王夫人脸色沉下来了,「嫌云家不够富贵,当年便莫要嫁进来!」对程氏大为不满,一力要抬举云仪这个孙女,亲向云尚书说了。 云尚书自然不会吝惜两盆花,漫不经心的便答应了。 他根本没把这些琐屑无聊的家务事放在心上,哪知道王夫人向他要的这两盆名贵山茶全是给云仪的,云佼一盆也没有?因为这件事,程氏对王夫人和杜氏都很是怨愤不满,虽然墨菊和白海棠更雅致,更拿得出手,但云尚书和王夫人明知道有鲜花会,明知道云仪和云佼同在于家闺学读书,却只管云仪,云佼这里问都不问一声,忒偏心了。 程氏在王夫人面前吃过亏,不敢跟王夫人抱怨,拉着云湍哭了一场,「难不成阿佼不是爹娘的亲孙女?怎地只顾着仪儿?」云湍竭力安慰她,过后委婉的跟王夫人提了提,「娘,孙女们都是一样的,您一碗水端平了。」王夫人气得够呛,「你媳妇你闺女跟我提过鲜花会的事么?把我这老婆子放到眼里了么?定国公府豪富,什么好东西没有,才稀罕我们云家这点东西呢。」把云湍骂得灰熘熘的,无话可说。 程氏因此对王夫人越发有意见,但王夫人是婆婆,是长辈,只有敬着的,她便将满腔怨气全转到杜氏身上,越发深恨杜氏,深恨大房,「仗着长子长妇的身份便想在云家为所欲为么?别有一天落到我手里了!」 云仪心思细密,上学的时候便向几个素日亲近的同窗打听了,问她们家里给准备的是什么。孙应容是个清秀安静的小姑娘,斯斯文文的道:「我娘说了,让我从花房挑两盆腊梅带去。」云仪不解,「腊梅,那不是太普通了些?」孙应容一笑,「这次鲜花会不过是于雅勐和桂园要争竞,咱们这些人就是去凑热闹的罢了。」苏存芝也笑道:「我娘也说了,让我不要太出彩,也不要太落后,中不熘的最好。我家里的兰花还过得去,到时随意带两盆便是。」 云仪把这两人的话细想了想,心道:「孙侍郎和苏大学士沉稳持重,家眷也便不爱出风头。她们的话自然有道理,只是太后的寿辰我因家里有事已错过了,这一次难得有许多位德高望重的夫人们在场,也算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若是轻轻放过了,岂不可惜?」打定主意还是要带云尚书的名贵山茶花。 她一向以热心人自命,这天于家闺学下课早,她命车夫拐到桂园门前,特地问云倾,「六妹妹,鲜花会你怎么办?你家里才搬到石桥大街,花房想必还没有,不如我到祖父那里替你要两盆,好不好?」 云倾道:「四姐姐是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爹娘正替我张罗这件事呢,我舅舅和舅母,还有韩伯伯和韩伯母也都留着心,便不麻烦叔祖父了。」 「一家人,客气什么。」云仪嗔怪。 云倾笑,「我真不是和四姐姐客气。叔祖父很忙的,就不用为这样的小事去打扰他了,你说对不对?」说着话,跟何青黛、韩菘蓝一起上了车,挥手告别。 「六妹妹,我还有事要问你……」云仪见云倾说走就走,忙叫道。 云倾自车窗中笑咪咪向她挥手,「四姐姐,回见。」 云仪幽幽嘆了口气。 唉,做姐姐容易啊,她的五妹妹不懂事,六妹妹也不懂事,明明她是一片好意,为什么谁都不领情呢? 马车里,韩菘蓝好奇问着云倾,「阿稚,你这四姐姐找你是有什么事啊?」 云倾扁扁小嘴,「大概是想施捨我两盆鲜花吧。」 何青黛纳闷,「云家很富有么?家里的宝贝很多么?」 云倾道:「云尚书爱摆弄花花草草倒是真的。有没有什么名贵鲜花,我也不明白。」 韩菘蓝、何青黛异口同声笑着问道:,阿稚,我们的鲜花呢?你可是说了,包在你身上的啊。」 云倾昂起小胸脯,「嗯,包在我身上。如果有差池,我便随你们发落了。」 「好啊,随我们发落。」韩菘蓝、何青黛同时扑到云倾身上,三个小姑娘说说笑笑,闹作一团。 鲜花会很快到来了。 鲜花会原本就是桂园的活动,所以后来虽然于家闺学也参与进来了,还是在桂园举办。 宽敞明亮的大厅中间放着一个实木架子,这个实木架子是特地为鲜花会而定制的,呈台阶状,一级比另一级高,共有九级。现在这个实木架子上已经一盆接一盆的放满鲜花,有盆栽桂花、梅花、菊花、海棠、芍药、水仙、腊梅、兰花等等,青翠萦目,红紫迎人,望过去直有锦绣干坤花花世界之感。这里的鲜花却全是桂园的,只供人观赏,不参加所谓的鲜花评选。 大厅四周摆着实木长桌,长桌上依次放着盆盆鲜花,这些才是桂园、于家闺学的学生们带来参加评选中。每一盆花上都挂有名牌,上面写着花的名称和主人的名字,品评鲜花的夫人们只需看上一看,便知道这盆花是谁的,绝不会评选错了。 于家请来品评鲜花的夫人们大多德高望重,书院的学生们都不过是八岁或九岁的女童,或老或小,相映成趣。 参加评先的鲜花有腊梅,有兰花,有水仙,有深紫色的菊花,有纯白色的海棠,有红艷艷的牡丹,有粉嘟嘟的月季,五颜六色,争奇斗艳。牡丹富贵,海棠妩媚,菊花雅致,山茶清丽,花团锦簇,目不暇接。 于雅勐是最后进来的。 她进来之后,得意洋洋的环顾全场,小手很有气势的扬了扬,「抬上来!」 众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过去了。 只见四名身材高大健壮的侍女小心翼翼抬着一盆花进来了。这盆花非同小可,枝繁叶茂,一盆花中的花朵足有上百朵之多,怒放的牡丹花是颜色金黄,花开高于叶面,整齐丰满,光彩照人,正是有「花王」之称的人间富贵花----姚黄。 「高贵典雅,绝世无双!」定国公夫人一见到这盆花,便不绝口的赞美起来。 众人一一品评,也觉这盆花实在难得,「姚黄已是难得之至,更何况这一盆花植株茂密,花朵上百,颜色极为纯正,比黄金还要灿烂。」「这盆花美得眩目,让人看一眼便移不开眼睛啊。」 于雅勐得意之极,小辫子差点儿翘上天,「当然了,这可是太后娘娘赏赐给我的呢。」 于雅勐这话一出口,周围有片刻寂静,随后的赞美声就更热烈了,「难怪难怪,原来是太后娘娘赏赐的,果然不是人间俗物啊。」「天上的仙草也比不上!」「今在我算开了眼界了!」 不光满口夸赞,众人更是心照不宣,「今天鲜花会的花中状元,一定是这盆姚黄了。」 别说这盆花本来就出色,就算不是,太后赏赐给于雅勐的花,名次也不能落到别人后头了啊。 桂园七姐妹是站在一起,于雅勐也不管别人,背着手,趾高气扬的踱了过去,「你们的花在哪里?你们这些人去个书铺子都要预先清场,来参加鲜花会,带来的想必是人世间难得一见的琪花瑶草了。来让我开开眼界。」
第54章 宽 云倾、毛莨等人都是无语。 这位于十八娘还真是争强好胜。她这番话说得很明白了,就是先有了书铺子里的事才会有今天的。因为一件芝麻小事,愣是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把太后都给搬出来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不蒸馒头蒸口气么? 毛莨是大姐,便率先开口,顺手指了指身侧的长桌,「我们的花便在这里了。」 于雅勐过去一一细看,见毛莨是一盆石蒜,一盆含笑,点了点头,「毛姑娘你这两盆花很稀罕啊。」又看冯慧中、冯莹中姐妹的,却是蟹爪兰和盆栽木绵,木棉花鲜红似火,美丽夺目,于雅勐不禁竖起大拇指,「我从来不知道木棉也可以盆栽的,花还开得这么好看。这盆花美得……美得壮烈,太好了!」 云倾等人讶异扬眉。 原来这位于十八娘也会夸人啊? 于雅勐又往前看,赵可宁笑道:「我家花房里都是兰花,可我们桂园的兰花、桂花已经很多了,我便从宣王哥哥那里要了两盆山茶。我并没有亲自过去挑,这是宣王哥哥命人送去给我的。于十八娘,你觉得宣王哥哥这两盆花如何啊?」 于雅勐看了赵可宁一眼。 赵可宁这是在向她示威么? 赵可宁嘻嘻笑,一脸的漫不经心。 于雅勐目光从赵可宁脸上重又回到鲜花上,「这盆十八学士花轮正好是十八轮,层次分明,排列有序,颜色粉红,娇嫩可爱,是山茶中的极品。这盆茶梅体态玲珑,既似茶花,又似梅花,异常雅致,自这盆花中便可想见主人的风采了。」 赵可宁知道于雅勐这是不愿得罪宣王,故此把自己的两盆花说得特别好,不由的一乐,「于十八娘,你真有眼光啊。」 「你真有眼光啊」这句话,语气中却含着讥讽之意,其实是说「你真有眼色啊」。 于雅勐不悦的哼了一声。 她再接着往前看,上面的名牌却已经是桂园别的学生,不是桂园七姐妹了。 「云六姑娘、何二姑娘、韩姑娘的呢?」于雅勐眼光落在了云倾、何青黛、韩菘蓝三人身上。 「我们的还没搬过来。」云倾轻描淡写的道。 「山长到了,来评选的夫人们也到了,你的花还没搬过来。」于雅勐不满的指责,「夫人们都是长辈,难道让长辈等着你不成。」 赵可宁哧的一笑,「于十八娘,你也是才来啊,别人比你晚一点又怎么了?」 于雅勐神色傲慢,「我来的最晚,那是因为我的花最好、最美、最华贵,是有原由的。云六姑娘、何二姑娘、韩姑娘她们的花迟迟未至,难道也是格外美么?」 因为于雅勐的身份,也因为她捧出的那盆太后亲赐的花中之王,所以她格外引人注目。她和云倾等人有了争执,便有人有意无意的往这边张望,还有些人索性直接围过来了。 大家都在看着她们。 「你们的花格外美么?」于雅勐质问。 云倾笑道:「美或不美,看过便知。」 厅门处传来声音,「劳烦让一让,让一让。」大家不由自主的向厅门处看去。 「天呢!」有人发出惊唿。 众人也都看呆了。 六名侍女各捧着一盆鲜花进来,这盆中的鲜花花形优美高雅,全是玫瑰,而且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蓝色玫瑰。中间两盆颜色湛蓝,如大海,如星空,如蓝色宝石,深邃迷人,璀璨耀眼,两边却是浅浅的蓝色,宁静优雅,澄碧如玉,柔和明净,温柔如水。 「从没见过蓝色的玫瑰花。」左丞相的夫人全氏钟爱花卉,很有研究,忍不住说道:「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蓝色的玫瑰花。」 「我也是头回见。」枢密使府的秦夫人亦是啧啧称奇,「不只头回见,之前我连听也没有听说过,世上竟有蓝色玫瑰。」 这两位夫人之所以会被邀请过来,一个当然是因为她们的身份,另一个便是因为她们爱花、擅长养花是出了名的。她们都说从来没有见过、听过,可见这蓝色玫瑰有多稀罕了。 「哎,这次鲜花会不会让云倾得了状元吧?」云佼性子急,沉不住气,紧张的拉了拉云仪。 云三爷不肯替她爹云湍出使高丽,又执意搬出锦绣里,早就为云家所不满了。云佼对云倾更是没好感,想到这次花会云倾有可能得状元,把她和云仪比下去,云佼便觉得无法忍受。 云仪心中涌起阵阵惊涛骇浪,「全夫人和秦夫人爱花懂花,全京城闻名,她俩听都没听说过的蓝色玫瑰,六妹妹是从哪里弄来的?六妹妹她……她究竟有什么奇遇……」 云佼拉她、问她,云仪充耳不闻,如痴如醉。 「不理我算了!在家里跟我生气就算了,到了外面居然也不给我留面子!」云佼生气的小声嘟囔。 如果放到平时,云仪肯定会哄哄她的。但现在云仪心乱如麻,哪有心思理会她?云佼只有自己一个人干生气罢了。 于雅勐的母亲金氏也在,看了这六盆深深浅浅、具绝世之姿的蓝色玫瑰,担心于雅勐得不了第一,便微笑道:「全夫人,秦夫人,这蓝色玫瑰和太后所赐的花中之王相比,是哪一盆更为优胜呢?」 她虽笑得温雅,说到「太后所赐」这四个字时,咬字却很重。 全夫人、秦夫人沉吟未及开口,定国公夫人忙笑道:「那还用问么?论新奇好玩当然是这蓝色玫瑰,可论起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还是花王姚黄啊。」 兴国公夫人笑着附合,「极是。花王到底是花王,不是标新立异便能动摇花王地位的。」 全夫人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开口,秀丽的眉梢之间浮过淡淡忧色。 秦夫人略一思忖,含笑问道:「卫夫人,你是桂园的山长,雅人深致,必有高见。依你说,这几盆蓝色玫瑰和花王姚黄相比,哪盆更好?」 这位秦夫人也算圆滑,不愿味着良心说姚黄更好,也不愿坦言蓝色玫瑰胜出,因而得罪太后、于家,索性把这个皮球踢给桂园的山长卫夫人了。 卫夫人笑了笑,道:「不如让我问问这个孩子吧。」向云倾招了招手。 云倾忙快步过来,向卫夫人行礼,「山长。」 卫夫人摸摸她的小脑袋,温柔问道:「阿稚,你和阿黛阿蓝这六盆蓝色玫瑰是我生平所仅见,太后赐给于十八娘的姚黄却是花中之王。若让你评判,是哪盆花更为优胜?」 金氏、兴国公夫人、全夫人、秦夫人等的目光全落到云倾身上。 她们也不明白卫夫人为什么会叫了一个学生过来,更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不叫单叫云倾,但见眼前这小姑娘年龄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却稚嫩美丽,如娇花软玉一般,心中都是一动,「谁家的小姑娘,生得如此容貌。小时候已是这样,长大了还得了么?」 定国公夫人当然是认得云倾的,见卫夫人特地把云倾叫过来,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云倾笑得乖巧又甜蜜,「山长,我想把这几盆蓝色玫瑰放到中间的架子上,放到最高的地方,你看可以么?」 卫夫人便微笑了,「好孩子。」 大厅中间的架子上放着的全是桂园的花,不参加评选,云倾说要把她的蓝色玫瑰放到架子上,也就是说她不争这个名,不斗这个气,置身事外,名次高低,并不放在心上。 金氏却板起了脸。 她让全夫人、秦夫人评判姚黄和蓝色玫瑰哪一盆更为优胜,意思就是今天的花卉之中以这两样最为出挑,姚黄既是花中之王,又是太后所赐,当之无愧应该是第一。蓝色玫瑰既然连全夫人、秦夫人都啧啧称奇,那便给评个榜眼,得个第二名,名次也很高了。谁想到蓝色玫瑰的主人对于名次不名次的不屑一顾,根本不参加评选,好像很清高似的…… 卫夫人微笑对秦夫人道:「这孩子要把她的蓝色玫瑰放到中间,所以,无需评论哪一盆更为优胜了。」 秦夫人不由的多看了她几眼,柔声问道:「小姑娘,你为什么要把你的花放到中间去呢?」 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有争强好胜之心啊。 云倾笑得更加甜美,「中间都是我们桂园的花呀。山长把那些书摆在架子上的时候我便觉得很美,想要从家里再搬几盆过来,给我们桂园的花架增光添彩。」 「好孩子。」秦夫人也不禁和卫夫人刚才一样,温柔摸摸云倾的小脑袋。 身为桂园的学生,只想为桂园的花架增光添彩,这小姑娘真是又单纯又可爱。 全夫人等也称赞云倾,「小小年纪,便知道爱惜书院了,可见桂园这学生教的好。」 云倾笑得跟什么似的,「嗯,我们桂园就是好!」 卫夫人明眸之中也荡漾着笑意,柔声道:「阿稚,去玩吧,今天好好玩一天。」 云倾清脆答应,向各位夫人行了个礼,蹬蹬蹬跑走了。 秦夫人对桂园有了兴趣,「我有个侄女,今年六岁半了,一直也没有上学,就是家里大人胡乱教一些。卫夫人,我想把孩子荐到你这里,不知你收不收?」 卫夫人微笑,「一来令侄女年龄略小,二来桂园已经开学,恐怕我便是想收,也力不从心。明年桂园还会招生,不如秦夫人明年来替令侄女报我,如何?」 定国公夫人想到她的外孙女云佼考桂园没考上的事,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桂园架子大的很,不光要报名,还要考试;不光要考试,还至少要考三轮;三轮考试若是通不过,任你是皇亲国戚,桂园也是不收。卫夫人,是不是这样啊?」 卫夫人还来不及答话,秦夫人兴趣更为浓厚了,「这么严格么?好,明年我带小侄女来报名。卫夫人,你们考试都考什么?先说给我听听,我回去好请老师,先把这些教给我那顽皮的小侄女。」 卫夫人便跟秦夫人说起桂园是如何收学生的,定国公夫人的话,便没人提起了。 定国公夫人气越发不顺,脸黄黄的。 云倾指挥那六名侍女将蓝色玫瑰放到最高的那层架子上。 大家都围过来观看,「这花形好看就不说了,颜色真美啊。」「嗯,这盆像大海,这盆像星空,这盆像湖水,这盆像蓝宝石……」「玫瑰我见过红的、粉的,蓝色这是生平头一回。」 这六盆花在花架上排列开,蓝的赏心悦目,让人一眼看过去便移不开眼睛,迷失在那深深浅浅、宁静悠远的蓝色之中。 「阿稚做的好,大气!」何青黛、冯慧中等人称赞云倾。 云倾得意挺起胸脯,「排行最小,气派最大!」 「说你脚小你就扶着墙走路了呀。」毛莨笑话她。 桂园七姐妹笑成一团。 云倾和几个小姐妹笑得正欢,手腕却被一个人抓住了,回头一看,是于雅勐。 「哎,你说老实话。」于雅勐兇巴巴的,「你这几盆花是不是拿颜色染的?」 「染料染得出这样的颜色?」云倾不屑。 于雅勐向花架上看了看,看到那或深或浅、自然悦目的蓝色,登时下了气。 染料确实染不出这样的颜色。退一步说,就算真是染出来的颜色,那也是登峰造极,巧夺天工。 于雅勐悻悻然。 云倾对于家没好感,却不会和于雅勐这个小孩子真计较,笑道:「这次花会你一定是第一,你赢了。」 于雅勐叫道:「我不要这样的第一!我要真的赢你们!」 云倾抚额。 你把太后都搬出来了,仗势欺人,你还不要这样的第一? 云倾只是心里想想,冯莹中却心直口快的说出来了,「你凭什么真的赢我们啊,凭太后所赐的花王么?」 赵可宁、毛莨等都道:「你靠着太后赢我们么?」 于雅勐气唿唿的瞪大眼睛,「太后是我嫡亲姑祖母,又不是偷来抢来的,我靠着她赢你们又怎么了?光明正大的!你们不服气也没用,又不是我让你们没有太后姑祖母的!」 云倾哭笑不得。 「总之你赢了。」云倾温声道。 于雅勐闷闷的,「我不要这样的。我要真的赢。」 「在你看来,什么叫真的赢?」云倾问道。 于雅勐轻蔑看了她一眼,「这都不懂,就是我的花真的比你们的花好,真的比你们的花漂亮啊。我有太后姑祖母,你们也各有亲眷,大家各凭本事呗,看谁能弄来最好的东西。」 云倾心中忽地一宽。 很好。这位于十八娘虽好强任性,却还讲究个公平(当然是她自以为的公平),那她以后即便闹事,也是有章法的,不会胡搅蛮来。 「不急,以后日子还长,要真的赢,机会多的是。」云倾笑道。 「好,以后再跟你们比。」于雅勐想了想,说道。 云倾成功把于雅勐煳弄走了,和小姐妹们嘻嘻哈哈,挨着一处一处看各家的鲜花,「先看这里的吧,过了今天人家就搬走了,咱们桂园的花可以慢慢看。」 这次鲜花会的评选结果,于雅勐的姚黄毫无悬念得了第一名,赵可宁从宣王那里借来的十八学士得了第二名,也不知是定国公夫人是如何运作的,替她的外孙女云佼争来了个第三名。程氏费尽心思给云佼弄来的那盆墨菊,排名第三。 前三名里,于家闺学占了两名,桂园只有赵可宁一个。 但于家闺学的人也好,金氏也好,没有一个好意思夸口的。 桂园那六盆蓝色玫瑰就在架子最高处摆着呢,那绝代的风华,闪耀了每个人的眼睛。 桂园是不屑争,并非实力不够。 这次鲜花会评选是由于家闺学张罗的,所以奖牌由于家发放。「状元」「榜眼」「探花」三个金光闪闪的牌子由定国公夫人等亲手挂在姚黄、十八学士、墨菊的花盆上,在场的人都拍掌喝彩。 一名身材轻盈、容貌美丽的侍女轻盈走到卫夫人身边,手中捧着一个托盘。 这托盘很讲究,是由白玉做成的,那侍女的手腕亦是一片皓白,和白玉盘非常般配。 「桂园一个侍女,竟也有这般姿色、仪态。」全夫人、秦夫人等看在眼里,暗暗点头。 秦夫人更想道:「明年一定要把小侄女送到桂园读书。这孩子挑来拣去,京城没有一家闺学看得上的,不是嫌学校又破又小,就是嫌老师没有学问,俗不可耐。若让她来桂园,她定是愿意的。」 卫夫人自托盘中拿起一块金色的牌子,温和的说道:「花中状元、榜眼、探花的牌子已由于家闺学发了,这金色牌子是桂园所制,人人都有,上面刻着每位学生的名字,和鲜花会留念的字样。大家拿着玩耍吧,今天好好玩,功课什么的都放下,只要不砸东西、毁鲜花,你们想怎么玩,便怎么玩。」 「好!」桂园的学生们都欢唿起来。 不只桂园的学生欢唿,于家闺学的许多小姑娘也露出嚮往的神色。 卫夫人一个一个学生的挨着发下去,不只有桂园的,也有于家闺学的。 「我们也有呀。」「真是没想到。」「嗯,桂园这位山长太大方了。」于家闺学的学生又惊又喜,小声议论。 云仪也拿到一块金色的牌子,上面用精美的字体刻着「云仪鲜花会留念」的字样。 云仪心中五味杂陈。 于家闺学虽有太后、于家做依靠,论起行事做派,和桂园到底差得远了。唉,能进桂园,谁会愿意去于家闺学……这不是没办法嘛…… 「桂园挺不错的。」孙应容看看手里的金色牌子,看看架子上的蓝色玫瑰,羡慕的说道。 云仪目光也落到蓝色玫瑰上,却打了个寒噤。 「六妹妹这些珍贵罕见的蓝色玫瑰,是三叔给她寻来的么?唉,当初真不应该放三叔离开锦绣里的,应该把三叔留下来,云家现在缺人啊……」
第55章 不能 云仪后悔莫及。 当初真应该想方设法留下云三爷的。如果云三爷一家人还住在锦绣里,这六盆蓝色玫瑰云倾哪好意思一个人独吞?至少也要给云仪、云佼一人一盆吧。 何青黛只是表姐,韩菘蓝就更远了,和云家并不是姻亲,只是云三爷朋友的女儿。云仪觉得她和云倾才是一个姓的姐妹,比何青黛和韩菘蓝亲近多了。云倾若有好东西,于情于理都应该先给她,若实在富裕了,才能给何青黛。 「哎,那是你六妹妹啊?」孙应容拉拉云仪,小声问她。 云仪点头,「对,她是我六妹妹,名叫云倾。」 「那些蓝色玫瑰她从哪里弄来的?」孙应容眼睛亮了,满怀希望的看着云仪,盼云仪告诉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云仪语塞,「我……我……」 她哪里知道云倾是从哪里弄来的?云尚书亲自去了趟石桥大街却连云三爷的面也没见着,自从那次之后,锦绣里和石桥大街便疏远了,来往很少。 孙应容见云仪答不上来,有些失望,「还以为你和云倾是姐妹,会知道些什么呢。原来也和我一样,两眼一摸黑呀。没事,我知道这个也没什么用,不过是想回家和我娘吹吹牛罢了。」 云仪另一位好友苏存芝一直在旁边站着,却不怎么爱说话,到了这时方细声细气的道:「毕竟这次是桂园和于家闺学要比赛,你六妹妹在桂园,你在于家闺学,她便是知道哪里有奇花异卉,也不便告诉你的。这个倒也情有可原。」 「应该不会。」云仪嘴硬。 虽然嘴上说不会,云仪内心之中却觉得很有道理。云倾一下子便能捧出六盆奇异鲜花,但是之前一点口风没向她透露。 云仪觉得自己很傻,「我还特地来过桂园,告诉我六妹妹,我家的山茶可以借给她两盆。」 孙应容和苏存芝都有些同情,「你太实在了。」 想到云仪古道热肠的想着云倾,云倾却不声不响背着云仪找到了全夫人和秦夫人等听都没听说过的罕见奇花,都替云仪不值。 「是,我太实在了,对人太好了。」云仪喃喃。 「不过,这些花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啊?」孙应容还是很好奇。 「就是,从哪里弄来的?」苏存芝也想知道。 云仪丝毫也没有头绪,想了想道:「应该是我三叔给她的吧。」 云三爷很有钱,这一点云仪当然是知道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肯花费重金,什么样的稀奇东西买不到? 想到云三爷很有钱,云仪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本朝官员俸禄还是比较高的,云尚书又是大官,且有些祖产,所以锦绣里云府虽然比不上京城那些王府、公侯府邸似的豪富,却也处处不输于人。可云湍断腿回来之后,因为要给他治伤,还要在朝中为他疏通打点,银子流水般花用出去,所费不赀。锦绣里现在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譬如说这次鲜花会吧,云仪只敢向云尚书要,不敢向王夫人、杜氏要钱出去另买。因为奇花异卉价格一定奇高,以锦绣里现在的财力,别说王夫人了,就连杜氏都会心疼的。 如果云三爷还像以前一样住在锦绣里,一定不会冷眼旁观,至少会拿钱出来的…… 云仪不由的嘆了口气。 同窗们三三两两兴高采烈的看花,云仪不好扫兴,跟着大家一起看了会子。 经过云倾身边的时候,云仪还是忍不住拉了拉她,把她拉到一边,「六妹妹,你这些花从哪里弄来的?是不是商船从西洋、南洋带回来的啊?」 云倾一笑,「我真的不知道呀。」 云仪下气,「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告诉我的。」 云仪这是误会了,云倾却也懒得解释。何青黛和韩菘蓝一起招唿云倾,「阿稚快来看这盆龙爪花。」云倾便跑过去了,「真漂亮啊。」 云仪觉得无趣,眼神暗了暗,低头离开了。 鲜花会结束之后,云仪率先出来,上了自家马车。 她心情不好,却也不能马上就走,因为她还要等云佼。 等了许久,云佼才上来了。上来之后便对云仪横眉冷对,「方才我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理我?背着人的时候无论你怎样,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当着别人的面给我没脸,我可不依!」 云仪身心俱疲,拿了一个石青色靠背倚着,眼睛微咪,「我累的很,不想吵架。阿佼,不管当着人还是背着人,我是绝对不会不理你、给你没脸的。」 「做了还不承认!」云佼生气。 「大概是我没听见吧。」云仪息事宁人的说道。 云佼大声道:「回家我告诉祖母,让她老人家给评评理。」 云仪没心情哄她,闭目休养,「随便你。」 云佼更是气咻咻的了。 回到锦绣里,云仪、云佼两人便同去王夫人的正房。路上遇到云佳、云俏,云佳含笑打招唿,「四妹妹,五妹妹。」云俏却是打心眼儿里便不服气,「哟,于家闺学的两位大家闺秀回来了?听说今天有鲜花会,你们在鲜花会上一定露风头了吧?」 云佼还是个小孩子,哪里忍得住,立即取出一块金晃晃的牌子炫耀,「我是探花。」 云佳忙探头过来看了,满眼羡慕,「五妹妹你可露脸了。」 云佼愈发得意洋洋。 云俏心里这个气啊,「云倾上桂园,云仪、云佼上于家闺学,今天她们热闹了,有什么鲜花会,我可是还老老实实在云家上学,什么人也见不着,什么世面也见不着。」 她也看了看云佼的探花牌子,却有意挑拨,道:「五妹妹是墨菊得了探花吧?这墨菊是四婶婶给找来的,看来还是四婶婶厉害啊。四妹妹是祖父给的山茶,便没得奖。」 说着话,云俏意味深长的向云佳看了一眼。 云佳抿嘴笑。 嗯,挑拨吧,挑拨得云仪和云佼吵架才好呢。凭什么云仪、云佼能去上京城最好的于家闺学,我们却只能守在锦绣里? 云佳做出惊讶不敢相信的模样,「祖父给的山茶很名贵呢,竟然没有得奖?这可真是想不到。」 云佼觉得云佳没见过世面,有意开导开导她,道:「祖父的山茶自然是好,可鲜花会上还有好几株山茶花,都是极品。别的不说,单说得了榜眼的那本十八学士吧,那是宣王府的,十八花轮,花形完美,绝世之姿。」 「宣王府谁去参加鲜花会了?」云俏听到这里,忙问道。 云佼平时是不大爱理会云俏这种人的,但今天她出风头了,回家哪能不显摆显摆呢?有关鲜花会的事情她都爱说,「宣王又没有妹妹,当然没人去参加鲜花会。不过卫王府的小郡主跟宣王开口了,宣王便借了十八学士给她。」 「花还可以借?」云俏听得晕晕乎乎的。 「为什么不可以借?」云佼笑,「得了花状元的是于十八娘,她的花还是跟太后娘娘借的呢。」 云佳、云俏都露出羡慕的神色。 唉,同样是七八岁的小姑娘,于十八娘多有面子啊,多神气啊。 看看人家,再比比自己,云佳、云俏不约而同长长嘆气。 人比人,气死人。 四个小姑娘一起进去之后,看到王夫人、杜氏、程氏都在。 云佼喜滋滋把今天鲜花会的事说了,拿出探花牌子给王夫人看,「祖母,我是探花。」 要说起来云佼能在名门闺秀云集的鲜花会上得了第三名也是件好事,但是云尚书的山茶没得奖,王夫人心里便不大舒服,只微笑着夸奖了两句,便不再提起了。 王夫人和杜氏说起后天锦乡侯府太夫人寿礼的事。 云佼被冷落了,撅起小嘴。 她得了个第三名,还以为王夫人会喜出望外,好好夸奖她一番呢。 程氏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脸色便不大好,道:「四爷那里还要人服侍,娘您看……」 王夫人让程氏先回去,「我这里用不着你,你把四郎照顾好,就是功劳了。」 程氏带了云佼告辞出来。 云佼满心不乐意,低头走路,闷闷的踢了颗小石子,「我得了探花呢,也没人真心替我欢喜。娘,本来挺高兴的,现在不了。」 程氏既心疼女儿,又不服气王夫人,便柔声道:「谁说没人替我们阿佼欢喜了?娘这便让人到太白楼叫桌上等席面,今天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真的?」云佼抬起头,一脸惊喜。 「真的。」程氏笑道。 云佼咧开小嘴,开心的笑了。 程氏回去之后果真命人出去叫席面,「要最上等的,送到四房。」云湍笑道:「为阿佼庆祝是应该的,叫最好的席面也是应该的,送到娘那里好不好?人多了热闹。」程氏声音冷冷的,「人多还是人少倒无所谓,真心为我闺女才是要紧的。」终是忍不住,低声把王夫人冷落云佼的事说了,云湍听了,半晌无言。 如果放到从前,程氏敢当面说王夫人什么不是,云湍肯定不答应。现在不一样了,他躲中床上养伤这段时日程氏这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照顾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云湍看在眼里,心中感激,也不忍说程氏什么了。 都在锦绣里住着,杜氏又管家,四房从外面叫席面的事自然瞒不过杜氏。杜氏知道之后便很生气,「四弟生病吃药全是公中的,银子流水般用着,四弟妹一文钱也不往外拿。现在叫席面她倒有钱了。」 云仪劝道:「阿佼得了探花,四婶婶也是高兴吧?人之常情。娘,别管这些了。」 杜氏冷笑,「你和阿佼同在一处上学,你四婶婶有本事弄来名花,可曾想到你?她这做长辈的都不管你,你小孩子家家的反知道为她着想,她若知道,愧也愧死了!几十岁的人了,不如个孩子!」 云仪好言劝了几句,杜氏抱怨道:「不是我要和你四婶婶计较这些小事,实在是府里为了四叔花钱如流水。这离年底还有两个月呢,今年的花费已经超过去年一年的了。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你祖母只一味向着你四叔。唉,依我说,这些银钱应该你四婶私房拿出来才是。」 云仪唬了一跳,「娘,没这个道理!咱家向来的规矩如此,不管谁生了病要延医吃药,花费都是公中的啊。」 杜氏皱眉,「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不过,你四叔现在是白身,没有俸禄,用的又全是贵药、好药,花费太大了。」 云仪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娘,我记得三叔一家临走的时候留下了张银票,对不对?那张银票数目不小,若家里实在铺排不开,不如把那张银票拿出来应应急?」 杜氏脸色便有些不大自然了,吱吱唔唔,「那张银票……暂时用不了……」 「不在娘手里么?」云仪体贴的问道。 云仪还以为那张银票数目大,王夫人自己留着了,没给杜氏,却不知道实情根本不是那样的。 杜氏本不该和小孩子说太多的,不过,看着云仪清秀的面容、明亮的眼睛,杜氏也不知怎地,不想瞒着这个贴心的女儿,柔声道:「那张银票我和你祖母商量了,咱们暂时用不着,放到钱庄里也没有多少利钱,不如借给别人,利钱倒是高多了。」 「什么?」云仪好似有一盆凉水迎头浇下,透心儿凉。 「借给别人」「利钱倒是高多了」,这难道是……高利贷么? 云仪身子晃了晃,嘴唇发白,一把扯住杜氏,「娘,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放了高利贷?」 她很怕杜氏会说出令她失望的话,声音微微发颤。 朝廷官员家眷放高利贷,这可是重罪,不被发现还算了,若公之于众,后果不堪设想…… 云仪又是惊慌,又是害怕,三魂不见了七魄。 云仪到底还小,杜氏不想让她知道太多,搪塞的道:「并没有。仪儿,利钱比钱庄略高些,却不是重利盘剥。」 云仪很宁愿相信杜氏的话,慢慢的安定下来,央求杜氏道:「娘,那高利贷是万万碰不得的。若是一个不小心被人发现了,祖父的官还做不做?云家的颜面还要不要?娘快把钱收回来吧。以后再不要做这些了。」 杜氏心中微哂,「到底还是个孩子,胆子这般小。我既然做了这事,便会做得周密,岂能让人发现了?」却哄云仪道:「好,娘这便把钱收回来,以后再不往外放了。」 云仪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还是不放心,又催了一遍,「要快点收回来啊。」 杜氏道:「那么一大笔钱呢,娘分着借给了好几家,有经商用的,有选官用的,每家大概是五千两。借出去的时候都有借据,上面有期限,就算咱们想收,人家也得按日子来还,对不对?这个急不了。」 云仪交待,「收回来之后,可再也不要放出去了!」 杜氏心中不以为然,敷衍的点头,「好,不放了,不放了。」 云仪跟杜氏要了一小袋花肥,亲自拿着,去了云尚书的书房。 花肥不重,但云仪年纪小,力气也小,还是累出了一头的汗水。 「我爹爹在家的时候,都要来帮祖父给花木施肥的。现在我爹爹出门在外,便应该我来了。」云仪到了书房,将花肥交给看门的婆子,气还没喘匀,笑着说道。 「四姑娘只是来送花肥么?还有没有别的事?」婆子忙陪笑问道。 「没有了,就是想替我爹爹尽尽心。」云仪一脸认真。 「真是大家子的姑娘,又懂事又孝顺。」婆子乐呵呵的道。 云仪高兴又害羞的笑了笑,「哪里。」 她把花肥交待给婆子,便告辞走了。 走出去好几步,也没人来叫她回去,云仪有些下气。 她在路上慢慢晃悠着,走的很慢很慢。 云尚书现在应该是在书房的,她知道云尚书不重视孙女,但是,像她这么懂事孝顺的孙女,云尚书难道不是应该另眼相看,见上一见么? 「四姑娘,等等,等等!」后面传来脚步声和唿唤声。 云仪心中一喜。 云尚书的童儿追上了她,「四姑娘,大人叫你回去。」 云仪眼眸里荡漾得全是笑意了。 她跟着童儿回去,云尚书正在屋里给兰花浇水,她进来不敢打扰,垂手站在一边。云尚书给兰花浇完水,才慢悠悠的问她,「鲜花会如何了?」 云仪忙把鲜花会的事说了说,「太后的姚黄第一,宣王的十八学士第二,五妹妹的墨菊第三。祖父,五妹妹给咱家长脸了。不过六妹妹也不差,她不知从哪里弄来六盆蓝色玫瑰,新奇少见,赏心悦目,虽然评不上状元、榜眼、探花,但大家都围着看了又看,赞嘆不已。」 云尚书含笑听着,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云仪把鲜花会的事说完,云尚书命童儿包了点心给她,让她回去吃。 谢了云尚书出来,云仪嘴角噙笑,心中得意。 她已经把该说的全都说了,接下来要怎么办,看云尚书的了。 云倾能一下子拿出六盆异花,说明云三爷很有能力。 这六盆鲜花当然不是给云倾一个人的,而是连何青黛、韩菘蓝一起。 云三爷现在已经视何家、韩家为亲人,对何家、韩家比对锦绣里还要好了。 云尚书辛辛苦苦养大了云三爷,他能甘心这样的结果么? 当然不能啊。
第56章 商量 「祖父既然不甘心,一定会去见三叔。三叔见了祖父,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云仪微笑想道。 云仪认为,云三爷是逃不出云尚书的手掌心的。 虽然之前云尚书亲自去了趟石桥大街,却鎩羽而归,云仪对云尚书的影响力还是信心满满。 云仪真心觉得,如果不是燕王忽然到了京城,忽然到了石桥大街,云尚书当天一定能见到云三爷。云尚书只要见了云三爷,就一定能说服云三爷心甘情愿的出使高丽。 云尚书之所以失败,不是因为他对云三爷的影响力不足,而是燕王横插-进来,令得云尚书见不到人,本事当然也就无从施展了。 「只要祖父愿意,想要三叔做什么,三叔便会做什么。」云仪心中得意,脚步轻滑,在小径上转了几个圈。 「有什么好事啊,你高兴成这样?」云俏从另一条路绕过来,见云仪这样,酸熘熘的问道:「五妹妹高兴还情有可原,人家得了探花。祖父把他老人家的名贵山茶花都给你了,你默默无闻的,在鲜花会上什么也没得着。你还高兴得转圈啊?」 云俏这话甚是无理,但云仪心情愉快,也就懒得和她斗口了。笑了笑,转身离去。 「四妹妹,小心乐极生悲啊。」云俏见她走了,忙在她身后笑着补了一句。 云仪心里咯登一下。 乐极生悲,云俏这话真是……不吉利啊…… 云仪眼前仿佛浮现出云倾那张娇嫩美丽的小脸蛋,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祖父定能管得了三叔,可六妹妹会让祖父管么?会么?」云仪原本满满的信心,忽然间就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了。 云俏还在她身后笑话着什么,云仪无心再听,提起裙子,飞也似的向自己房里跑去。 跑回房,命丫头倒了杯温温的茶水一口气灌下,云仪有些昏昏的脑子又有些清醒了。 不,不会,自打云尚书去了趟石桥大街却没见到云三爷之后,锦绣里和石桥大街便疏远了。石桥大街的日子过得平平静静的,舒舒服服的,一定想不到云尚书会忽然回心转意,一定想不到…… 云仪前思后想,脸上又有了笑容。 唉,怎么能被云俏那个没见识的丫头吓住呢,云俏空有一张脸,一点学问、算计也没有,她方才只是随口胡说罢了。 云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畅快,越来越舒心。 --- 鲜花会后,云倾先把韩菘蓝、何青黛先后送回家,然后去了韩氏药铺。 一进药铺,云倾便惬意的嗅了嗅,「好香。」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药是有香气的,很好闻。 店里掌柜的、伙计都是认识她的,听到她这话都笑,「进到我们这店里说好香的,也就云六姑娘你了。」 药铺正面是高高的乌木柜子,柜子被一排一排的小格子隔开,每个小格子上都写有字,标着药材的种类。柜子外面是柜檯,柜檯漆黑明亮,干干净净,上面放着两个铜制小秤,是用来秤药材的。 恰巧有两个人拿着药方来抓药,掌柜的和伙计一人面前放一个药方,拿着小秤一样一样按药方上抓药。这个掌柜的和伙计个子都很高,小秤却跟孩子玩具似的,非常小巧,云倾觉得这幕情景特别有趣,笑嘻嘻的看了一会儿。 直到这两个抓药的人走了,云倾才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屋子里。 陆晟坐在桌前看书,见她进来,把书放到一边,微笑问道:「你很喜欢看抓药么?」 「嗯,喜欢。」云倾在他对面坐下,两个小脚丫不老实的荡来荡去,「我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很爱闻药味儿。我觉得药是有香气的,花也是有香气的,书也有香气,墨香。」 「药香,花香,书香。」陆晟若有所思。 云倾道:「我一直想开三家铺子,你知道不?」 「药店,花店,书店。」陆晟笑。 云倾笑吟吟的点头,「你猜得太对了。我就是想开药店,花店,书店,我想闻药香就跑到药店去,想闻花香就跑到花店去,想闻墨香就跑到书店去。」 「那给你开三家铺子好了,中间是药店,左边是花店,右边是书店。」陆晟毫不犹豫。 云倾露出嚮往的神色,「三家铺子开在一起么?那太好了。我爹爹很有钱的,回家我跟他要钱,你替我弄,好不好?我爹爹是文人,做不来开店这样的事。」 陆晟道:「店我替你开,钱就不必给我了。云伯伯很清高,知道你要开店会不高兴的,担心好好的小姑娘染上铜臭味。」 「你就不担心我染上铜臭味么?」云倾坐直身子,兴滴滴的看着陆晟。 她生着双很美丽的眼睛,漆黑灵动,明亮得能照出人影。 陆晟胸口一热,柔声道:「我自然不担心。你开店不过是玩儿,对不对?开店为了赚钱,才会有铜臭味。」 「那你给我开店不想赚钱啊?」云倾问。 「不想赚钱。」陆晟眼眸含笑,「开店不过是想让你玩儿。」 云倾满足的嘆了口气。 这样的陆晟真好。 前世的陆晟肯不肯做这么幼稚的事暂且不去管了,这么好听的话他先就说不出来啊。 陆晟嘴很懒的,能不说的话,一律不说。 但云倾和大多数女子一样,爱听甜言蜜语。 云倾开心的笑,笑容如晨露清荷,清新秀丽。 「是应该给你开家花店才好。」陆晟一阵心醉。 他的倾儿多美啊,应该把世间最美最好的事物捧给她,方才般配了。 「莲花山里有座莲花寺,香火旺盛。」陆晟柔声道:「每逢元旦,附近士绅竞相赶早,争着去烧头柱香,认为会带来一年的好运……」 「很难抢的啊。」云倾听他提到莲花寺,不由的笑道。 陆晟接着说道:「我在莲花山里有座别院,夏天清凉,冬天却是温暖的……」 「温泉!」云倾眼睛一亮,大声道。 陆晟笑意愈浓,「对,温泉。腊月底大家都讲究沐浴……」 云倾高兴得坐不住了,机灵的下了地,走来走去,快活的笑,「年前泡温泉,大年初一上头柱香,然后在山里痛痛快快的玩两天,这样过年多开心!」 陆晟眼神宠溺,「何舅舅一家人也可以同行,韩伯伯也可以,三家人聚在一起,才叫热闹呢。」 「韩伯伯不用回靖平侯府么?」云倾问道。 虽然分了家,但靖平侯和侯夫人都还健在,过年的时候还是要全家团聚的吧。 陆晟好笑,「侯夫人给韩伯伯分的房子不是又破又旧么?韩伯母见到侯夫人便索要盖房子的那笔钱,侯夫人见了她就头疼,已经提前放了话,让她想到哪里过年便到哪里过年。」 「噗……」云倾笑的不行了。 冷氏可不是个爱吃亏的人啊,侯夫人都拿她没办法了。 「到时我在别院摆满鲜花,好不好?」陆晟柔声问道。 「好呀,太好了!」云倾欢唿。 「只是不知道云伯伯、云伯母肯不肯去。」陆晟有些无奈的道。 云三爷从前待他还好,不过自从燕王带兵闯了石桥大街后,云三爷对他便是敬而远之的态度了。不管他如何示好,云三爷就是不领情,很客气,但是很疏离,半点也不亲热。 「我这就回家劝我爹娘。」云倾眼珠转了转,狡黠一笑,有了主意,「阿晟你只管着手准备吧,说服我爹娘的事交给我了。」 「你能行么?」陆晟看到她快乐又活泼的小模样,心里痒痒,故意逗她。 「什么话。」云倾挺起胸脯,神气活现,「我是谁啊?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宝贝得什么似的,在哪里过年这种小事,我能劝不下他们?」 「好,看你的了。」陆晟道。 云倾得意的笑笑,沖陆晟挥挥手,「阿晟,我走了。」 陆晟站在门前,目送她小小的身影走出药铺,嘴角轻扬。 他的倾儿越来越爱笑了,真好。 她就应该这么开心快乐的长大啊。 云倾在药铺外头遇到韩厚朴,拉着韩厚朴的手说了半天话,央求的道:「伯伯,你帮帮我呀,我想到山里泡温泉,开开心心玩几天。蓝姐姐也想的。」 韩厚朴向来溺爱她,况且冷氏、韩京墨、韩菘蓝没有一个爱去靖平侯府的,况且冷县令也在,如果他们一家人回靖平侯府过年,难道把冷县令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留在家里么?那怎么忍心呢,这可是老人家到京城后的第一个新年。 「好,咱们合伙。」韩厚朴笑道。 云倾大喜。 「韩伯伯最疼我了。」云倾甜甜蜜蜜的道谢。 韩厚朴摸摸她的头髮,温和的道:「小阿稚今年不容易,得优待一下。」想到云倾当时脑中有瘀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情形,怜惜之心更甚。什么骗人不骗人的,也就不管了。 反正是一片好心。 云倾谢过韩厚朴,高高兴兴上了马车。 到了石桥大街,见到云三爷、何氏,她却皱起小脸,「我最近睡的不太好,今天见到韩伯伯跟他说了,他说泡泡温泉是最有效的。但是到哪里能泡温泉啊?」 何氏忙心疼的揽过她,「总会有办法的。阿稚,不就是泡温泉么?」 云三爷忙道:「阿稚睡的不好么?莫愁莫愁,一定能泡上温泉。」 云倾拉着云三爷的手,认真的告诉他,「爹爹,我昨晚做梦了,梦到一座寺庙,香菸缭绕,中间有尊佛像,特别高大,都快高到天上去了……」 「梦到寺庙?」云三爷、何氏都被吓了一跳。 好端端的,小阿稚怎会梦到寺庙呢,这可不是好兆头…… 云倾一脸烦恼,「那尊佛像不只很高大,还开口想要跟我说话来着……」 「佛像说了什么?」云三爷惴惴不安的问道。 「什么大年初一,什么头柱香,莫名其妙的。」云倾撅嘴道。 云三爷跟何氏相互看了一眼,眼中都有惊惶之意。 何氏小声道:「咱们大年初一去上头柱香,好么?」 云三爷声音也低低的,「宁可信其有。」 他是儒学子弟,并不信佛,不过神佛之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事关宝贝女儿,还是小心些为好。 夫妻二人已差不多做了决定。 韩厚朴这天晚上来访,说起自己的左右为难之处,「若到靖平侯府过年呢,我岳父他老人家一个人留在家中,好不冷清,于心何忍?若不到靖平侯府过年呢,都在京城,却不回家,有点说不过去。因着我岳父他老人家腿脚不大好,泡温泉于身体有益,我一个病人在莲花山里有座温泉别院,便借给我用了。我想着过年的时候去泡温泉,顺便到莲花寺上头柱香,为老人家、两个孩子祈福。贤弟,弟妹,你们可要同去?」 「要!」云三爷、何氏异口同声。 韩厚朴呵呵乐,「那好了,阿墨和阿仰做伴,阿蓝和阿稚做伴。」 韩厚朴是个老实人,知道云三爷现在不大喜欢陆晟,未免有些心虚。不过,说他一个病人在莲花山有温泉别院,这也不算骗人。陆晟可不就是他的一个病人么? 「我再到何家去看看,邀他们也一起。」韩厚朴笑道。 「我一起去。」云三爷陪着韩厚朴一起去了何家。 何方洲的母亲殷氏笃信佛教,说到莲花寺烧头柱香,她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何青黛、何青未、何青碧三个姑娘听说能到山里玩也很高兴,尤其是小阿碧,当时便欢唿起来了。 「莲花寺里有求子观音,你去拜一拜。」殷氏交待儿媳妇周氏,「咱家有青黛、青未、青碧三个姑娘了,还得要个小子不是?将来三个姑娘嫁出去了,娘家总得有个兄弟替她们撑腰。」 「娘说的是。」周氏恭敬的答应。 周氏和殷氏婆媳之间虽然谈不上亲如母女,但殷氏这一点还是让周氏很感动的。殷氏连生三个女儿,若是遇着个刻薄的婆婆,就算不说难听话,也不会给周氏好脸色看。殷氏虽然想要孙子,对三个孙女却都是疼爱的,并不曾嫌弃过。对周氏也和气,极少在周氏面前提起要孙子的话。这回就算提起求子观音,语气也极为委婉。 周氏娘家有个堂弟,弟媳妇姓陈,和她一样也是成亲之后连生三个女儿。陈氏的运气没有周氏这么好,遇到个不明理的婆婆,自打第二个女儿降生之后就逼着堂弟纳妾生子。堂弟不大愿意,「长子若是庶出,家里岂不是乱套了?」一直硬撑着不肯。可是第三个女儿出生之后婆婆逼得更急,陈氏没办法,含泪劝夫君纳妾。现在妾侍进门了,儿子也生了,婆婆疼孙子,连带的也抬举那个生了儿子的妾,陈氏有苦难言。 「是该拜拜求子观音。」周氏喃喃道。 她又何尝不想生个儿子呢? 云家、韩家、何家三家人便商量好了,过年一起到莲花山去。 云倾前世今生都没有尝试过这样的新年,还没进山,心情已经飞扬起来了。
第57章 暖和 云尚书命人把云三爷叫到了锦绣里。 云尚书也是想通了。云三爷是他精心抚养长大的,不能因为有不顺心的事叔侄之间便生份了。该亲近,还是要亲近。 子侄子侄,侄子和儿子也不差什么了。 云三爷病了一场,清瘦了些。云尚书却是一个儿子受了伤,丢了人,另一个儿子扬帆出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牵肠挂肚,朝思暮想,不知不觉鬓间又添华发,苍老了许多。 叔侄二人都和从前有些不同。 云三爷拜见了云尚书,见他白头髮多了,比从前显老了,不是不内疚的,不是不心疼的。 云尚书虽对云三爷有些不满之处,但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子,见他消瘦清减,生出怜惜之心。 「潜儿,你若是叔叔亲生的儿子,当时叔叔也会那么做。」云尚书语重心长,「云家的颜面不能丢,长子又重要,合适出使的也只有你了。」 云三爷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云尚书索性把话摊开了说。 他并不是不疼爱云三爷,而是迫于形势,没有办法。 就算云三爷是他亲生的,当时他也是一模一样的做法,没有第二条路。 云尚书神气慈爱又威严,云三爷心中感动,「叔叔,我知道。」 他设身处地替云尚书想了想,觉得云尚书做为一家之长只是在替家族着想,虽然对他似乎有些无情,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啊。 云尚书露出满意的神色, 「潜儿,叔叔老了。」云尚书温和的道。 「叔叔,您要保重身体。」云三爷真心诚意的说道。 虽然有些嫌隙,但云尚书毕竟是抚养他长大的人,云三爷还是很尊敬、很爱戴的。 云尚书慈爱的看着云三爷,「叔叔年纪大了,也不知还剩下多少日子。」 「不会,叔叔一定会很长寿!」云三爷哽咽的道。 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恐惧之感袭上心头,云三爷有些害怕。害怕云尚书有一天忽然走了,给他留下无尽的悲伤和遗憾。 「叔叔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云三爷眼中含着热泪,急切的道。 云尚书微微笑了笑。 他就知道,他这个侄子虽然聪明博学,心肠却太软,又重感情。这样的侄子对于做叔叔的人来说,太好掌控了。这不,三言两语,他的侄子便又对叔叔死心踏地了。 「潜儿,平时你住在外面也就算了,过年的时候,可要回来陪叔叔。」云尚书微笑道。 云尚书有足够的自信,认为云三爷一定会答应他。 叔叔老了,过年的时候合家团圆,回锦绣里陪叔叔,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云三爷一家回锦绣里过年,云尚书自有办法修復他和云三爷之间的裂痕,让云三爷还像从前似的对他俯首贴耳,唯命是从。 云三爷呆了呆。 叔叔提出了回锦绣里过年这个要求,按说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份,很合理,可是他已经和韩厚朴、何方洲商量好要到莲花山温泉别院同度佳节了。他的宝贝小女儿阿稚还要在莲花山泡温泉,大年初一还要到莲花寺上头柱香…… 「叔叔,是这样的。」云三爷稳稳心神,歉疚的道:「我和内弟、厚朴兄商量好了,三家一起到莲花山过年……」 云尚书没料到云三爷会婉言谢绝,露出诧异的神色。 云三爷歉疚之意更浓,「我内弟并无族人在京,留在城里过年未免冷清了些。厚朴兄的岳父也在,他不能把老人家独自留在家里,又不能把老人家带到靖平侯府,所以还是出城过年更干脆些……」 「潜儿你呢?」云尚书淡淡的道。 云三爷不好意思,「不瞒叔叔说,在城里过年我也有些腻烦了,想到山里去松散几天。」见云尚书脸色不虞,忙道:「大年初一我们到莲花寺上头柱香,会先替叔叔祈福。叔叔,明年一年您都行好运的,会很有福气!」 云尚书很想保持风度,但脸色还是不大好了。 他可不是王夫人那样的内宅妇人,什么头柱香,祈福,好运,福气,这些东西他会相信么?他宁愿让云三爷回锦绣里过年,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自己人看了心里舒服,外人看了也像那么回事。 云尚书脸色不好,云三爷心中惴惴。 他真想跟他叔叔说不去莲花山了,回锦绣里和他叔叔一起过年。可已经和韩家、何家商量好了啊,如果他临时变卦,何家、韩家倒也不会怪他,他的宝贝女儿怎么办?阿稚做了那样的梦,若是不到莲花寺上香,全家人都会心中不安的…… 良久,云尚书疲惫的挥挥手,「你去吧。」 云三爷内疚万分,却也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忙道:「叔叔,我改天再来看望您。」行礼告辞,出来了。 到了院子里,云三爷长长松了一口气。 云尚书站在窗前,看着云三爷的背影,目光暗沉。 他亲自抚养长大的这个侄子,一点一点挣脱了他,就要跑出他的手掌心了…… 「或许我应该请大哥到京城逛逛了。」云尚书拿起剪刀修剪花枝,将一段看着不顺眼的枝叶顺手剪掉,「云氏族中子弟若有不孝不悌的,大哥这位做族长的也该管管。」 云三爷回到石桥大街之后自然将云尚书的话告诉了何氏。何氏想了想,道:「咱们既然已经和我弟弟、韩三哥商量好了,言而有信,自然没有中途改主意的道理。叔叔是长辈,他老人家的心意自然也不能漠视。依我说,咱们年前厚厚的给锦绣里送上一份年礼,年后从莲花山回来,便回锦绣里住上几天,陪陪叔叔、婶婶,尽尽咱们的心。」 「这样很周到。」云三爷贊成。 何氏便提前张罗起准备年货的事,早早的将一份厚重年礼备好,足足装了两大车,和云三爷一齐送到锦绣里。云三爷到书房见云尚书,何氏陪王夫人说了会儿家常,取出一个荷包,「大长一年了,这是给叔叔婶婶的孝敬。婶婶莫和我们客气,便收下吧。我们从莲花山回来之后说不定还要回府里来住上两天,到时候还要麻烦婶婶呢。」 王夫人自然是执意不肯收,何氏笑道:「我们要出城过年,心里本就过意不去。婶婶若是不收我们的孝敬,三爷和我就更惭愧了。」王夫人还是推让,何氏笑了笑,将荷包放到了王夫人身边。 何氏走了之后,云仪替王夫人把荷包打开看了看,见是两张各一千两的银票。 杜氏撇撇嘴,「三弟妹这是什么意思?一张是给爹娘的孝敬,另一张是因为他们一家人要回府住两天才给的么?」想到云三爷、何氏给的孝敬是一千两,回家住两天也给一千两,出手这么阔绰,心里直冒酸水。 这三房也太有钱了吧? 王夫人脸上有了笑模样,「三郎和三郎媳妇总算还记得叔叔婶婶。」 何氏给的这个过节孝敬,数目还是让王夫人挺满意的。 云仪陪着王夫人笑了笑,笑容却有苦涩之意。 两千两银子算什么?对于云三爷、何氏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啊。 「怎地三叔三婶要到莲花山过年?」云仪问道。 王夫人不在意,「大概是和何家、韩家一起商量好了吧。」 杜氏笑道:「按理说过年是应该一家人团聚的。不过你祖父和你伯祖父多年前便已经分了家,你三叔和咱们家财是分开的。他们若真想去莲花山过年,咱们也管不着。」 杜氏一直在锦绣里管着家,管家这件事可并不轻松,多几口人便多出不少麻烦事。云三爷、何氏一家去莲花山过年她高兴得很呢,巴不得他们不回来。 「过年还是应该团聚在一起的。」云仪委婉的道。 云大爷出使在外,云湍伤还没全好,而且云湍现在是白身,云三爷若是不回来过年,锦绣里岂不是更加冷清? 王夫人微笑道:「分家了,就管不得那么多。你三叔三婶年轻爱玩,愿意在外头过年,由着他们吧。」 王夫人和杜氏一样,是不愿意让云三爷回来的。她的儿子在外面吃苦呢,看到云三爷除了生气,还是生气。当然了,云三爷若是送票送到面前,她还是会赏脸收下的。 云仪见王夫人、杜氏这样,知道不可劝,轻轻嘆了口气。 --- 进了腊月,年味儿就一天比一天浓了。 这是云倾重生之后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她可以和父母、哥哥、韩家、何家等亲人一起度过的新年,云倾想想兴兴奋,跟普通小孩子一样忙着制新衣裳、放炮仗,开心极了。 何氏是能干主妇,年货早已经备办整齐,新桃换了旧符,石桥大街里外一新,看上去就喜气洋洋的,很有节日气息。 其实留在石桥大街过年云倾也挺乐意的,但她家和韩厚朴家一样,只要留在城里,便不好意思不回府过年。所以还是出城吧,出了城,那是谁也管不着他们了,逍遥自在。 云家、何家、韩家住的都不远,腊月二十九这天约好了,三家人一起乘车去了莲花山。 云倾和韩菘蓝、何氏三姐妹坐了一辆车,几个小姑娘说说笑笑,撒下一路银铃般的笑声。 到了别院,只见正门用篆体字写着「温泉庄」三个大字,字体古朴典雅。 「看到温泉这两个字便觉得暖和啊。」云倾高兴的说道。 「泡温泉,泡温泉!」年纪最小的何青碧,语气最为热烈。 「好好好,泡温泉。」何青黛很有长姐的样子,柔声哄着何青碧,把她抱下车。 云三爷跟韩厚朴、何方洲同行,下车之后吃了一惊,「厚朴兄,这是你哪位病人的别院?规模很大啊。」 何方洲见这别院占地辽阔,亭台楼阁精美奢华,微笑道:「应是富贵人家吧。」 韩厚朴是个老实人,不会说谎,脸一红,含混其辞,「他家里很阔绰。」 他这话倒也没说错,陆晟家里可不是很阔绰么?朝中的亲王、异姓王当中,还有谁比燕王更豪奢的。 韩厚朴让着大家往里走,「天冷,先进去暖和暖和,安置好了咱们再在客厅相聚。」 云三爷、何方洲都带着孩子,而且何方洲家的小阿碧只有三岁多,禁不得冷,听了韩厚朴这话倒是极为贊成,「对,咱们先进去安置好了,再出来说话。」 何方洲想伸手抱小阿碧,「你走的太慢了,爹爹抱着你好不好?」谁知何青碧到了新鲜地方,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满目新奇,摇头不肯,「不,我要自己走。」她人不大,跑起来却快,一熘烟儿跑到了最前面。 「路滑,慢着点儿。」何方洲忙追过去。 大家都笑着往前走,这别院主人究竟是谁,也就没人再问了。 韩厚朴伸手抹了抹额头。 他都快出汗了。 云倾伸手牵牵他的衣襟,仰起小脸笑,「韩伯伯。」 韩厚朴四下里瞅了瞅,小声的道:「阿稚放心,伯伯既答应了你,便不会说的。」 「伯伯最好了!伯伯,等会儿咱们一起吃饭,我替你盛饭盛汤,好不好?你最近一定太忙,脸都瘦了,可要多吃点。」云倾甜甜的道。 韩厚朴乐呵呵,「好,伯伯多吃点。」 这座别院很大,婆子、侍女也多,婆子穿的全是深青衣衫,侍女却是浅青。一位姓孙的管事婆子陪着何氏、冷氏、周氏等人往里走,把房舍带她们大体上看了看,「若想单住,自然可以。若想热闹些,数人合住,也无不可。」 云倾、韩菘蓝、何青未等人自然是想要热闹的,几个小姑娘便要同住一间宽大的屋子,联床夜话。本来何青碧是应该跟着周氏的,但今天人多,小姑娘便来劲了,嚷着要和姐姐们一起,周氏劝她几回不答应,只好依了她,「那便跟着姐姐好了。」 安置好了住处,换过衣裳,略事梳洗,都去了大厅。 大厅里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云三爷、韩厚朴、何方洲要喝酒,单坐了一桌,云倾等人坐了一桌。这桌菜以山味为主,大家吃的都很高兴。 韩厚朴往厅里看了看,有些不忍心,「唉,阿晟这个孩子也是独自在京城的,家人远在燕地。若他也来了,岂不是团圆完美?」想说些什么,看了眼云三爷,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第58章 猜到 云三爷对陆晟还没什么,却极不喜欢燕王府,若知道这是燕王府的别业,心里会不舒服的。 新年佳节,都应该高高兴兴的,何必说出真相,惹人不快? 不过,韩厚朴心里到底还是为陆晟感到可惜。 他和陆晟也算有缘份,从一开始救治陆晟开始,就对这个身受重伤却从不叫苦、从不流泪的半大孩子很有好感,很心疼。 那样的重伤,那样的疼痛,陆晟浑身冒冷汗也没叫过一声痛。韩厚朴做大夫多年,重伤病人见得多了,却没见过陆晟这样有毅力、有定力的。 陆晟不能和他们一起团聚,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韩厚朴非常同情。 饭后云三爷他们还在喝酒,何青碧却急着要去玩水,口中嚷嚷,「温泉,温泉。」云倾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妹妹,便牵了她的手,「好呀,去温泉。」韩菘蓝、何青未也坐不住了,何氏、冷氏、周氏等人不放心,便也站起身,带着几个姑娘一起过去了。 到了温泉池子边,看到冒着热气的清澈池水,何青碧小姑娘便欢唿起来。周氏替她脱去衣裳,只穿贴身小衣,云倾、何青未等人伸手试试水温,「不凉也不热,温温的。」池边便有婆子陪笑道:「这里是温水,再往里面便是热水了,若是泡温水适应了,再往里边去便是。」云倾等人方才明白,「原来如此。」 何青碧进了温水,伸出小手拍水花,快活的咯咯笑。 何青碧进的是大水池,旁边还有用实木隔开的一个一个的小间,「若姑娘们想一起玩,便在这里了。若想一个人,可以进小间。」何青黛大了几岁,便想去小间,她祖母殷氏陪着她一起去了。 云倾和韩菘蓝、何青未平时一起上下学,感情极好,便想一起玩。云倾把婆子叫过来,「你们走了最好,若是走不了,便离远些。」婆子陪笑脸,「外面是浅水,那还罢了。里面的水却有些深,老奴等会水性,主人又吩咐了,不敢擅离。」云倾道:「那你们离远些吧。」婆子曲膝答应,带了侍女等远远走开,遥遥相望。 云倾和韩菘蓝、何青未便一起到隔壁小间脱去外衣,披了披风出来,到了水边将披风扔下,穿着贴身小衣先后下了水。何青碧高兴,「姐姐们也来了呀。」云倾抱着她笑咪咪的亲了亲,「表姐来和你一起玩。」何青碧乐得合不拢小嘴,「好呀,一起玩,一起玩。」几个小姑娘一边玩水,一边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好不惬意。 何氏和周氏、冷氏坐在水边看几个小姑娘玩水,都是一脸笑。 女儿这么开心,做母亲的看在眼里,哪有不高兴的。 「我这一儿一女里头,还是疼爱阿稚更多些。」何氏笑道:「总觉着小姑娘家格外惹人爱怜。」 冷氏也道:「和我一模一样呢。我也更疼阿蓝,大约阿蓝年纪小吧。」 周氏脸上的笑容却有些不大自然了,道:「到了大年初一,咱们去上香的时候,我要好生拜拜求子观音。」 何氏便知道周氏是为连生三个女儿没生儿子的事烦恼了,忙道:「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的招人疼。弟妹还年轻,说不定明年便有儿子了。」 冷氏却不在意这些,微笑道:「家父家母只生我一个,我并没有兄弟,却也不觉得比别人差了。」 周氏笑容便有些苦涩,嘆气道:「像冷姐姐这么洒脱的人到底还是少。我还是想要生个儿子的。姐姐,冷姐姐,你们不知道,这些年因为何家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事,多少人明着暗着劝我,让我给阿黛的爹纳个妾……」 「谁管得这么宽?」何氏和冷氏都是愕然。 周氏苦笑,「可不止一个两个,也不止三个四个。」 「那你怎么说的?」冷氏好奇。 周氏道:「我劝过阿黛的爹,让他纳个妾,好生个儿子,让何家有后。谁知阿黛的爹爹听了,不当回事,随口告诉我,『如果咱们到了四十岁还没有儿子,就烦劳娘子替我看个人吧。现在还早』。」 何氏扑哧一笑。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弟弟么?何方洲那个脾气性情,肯定就是这么说。 冷氏嫣然,「你可真贤惠,还能说出让夫君纳妾这样的话呢。若换了我,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够的。」 「我也就说过一回。」周氏小声嘟囔。 何氏和冷氏都笑了。 温泉虽好,小孩子也不宜久泡,玩了一会儿,何氏、冷氏、周氏便招唿几个小姑娘上来,「今儿就这样了,明儿再接着玩,好不好?」云倾、何青未、韩菘蓝都说好,何青碧钻在水里不出来,耍赖的道:「再泡会儿,再泡会儿。」云倾跟何青未笑着去捉她,「明天吧。小阿碧,今天就到这儿了。」 何青碧才出水面,周氏便赶忙用披风把她裹住了,唯恐着凉。 云倾、韩菘蓝、何青未一上岸,何氏和冷氏也用披风把她们裹紧,催着她们快过去穿衣服。 云倾等人穿好衣裳出来,三个小姑娘站在一起倒似三朵娇花,小脸蛋白里透红,别提多可爱了。 「这温泉泡了是好。」冷氏瞧着也动心,「回去之后,咱们也泡泡。」 各人的屋里都备有沐浴用的木桶,若要自己一个人泡,命侍女把温泉水倒入木桶中就行了。 「打发几个孩子睡了之后,咱们也泡泡。」何氏、周氏也是一样的心思。 何青碧小姑娘坚持要和姐姐们同睡,周氏知道有长女何青黛在,小女儿有人照看,便依了她。云倾命婆子将五张床并在一起,抱来五床被子,何氏三姐妹、云倾、韩菘蓝五个姑娘同睡一张床,又开心又热闹。 小阿碧才泡过温泉,披着一头柔软的秀髮,小脸蛋像熟透的苹果似的,很讨人喜欢。几个姐姐都喜欢她,陪她玩了会儿,哄着她睡着了。何青黛是长姐,爱操心,便带着小妹妹睡,「晚上小阿碧便交给我了。」她带着何青碧在一边,云倾、何青未、韩菘蓝在另一边,三个小姑娘叽叽咕咕,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直到人定过后,倦意上来,韩菘蓝打个呵欠,「睡吧。」 云倾睡在最靠边的床上,自喜轻手轻脚过来,在床头的柜子上放下一个花瓶,瓶中插着一朵红艷艷的玫瑰花。 云倾本来也有些睡意,这时却清醒了。 她和陆晟上次分手时说好了,若陆晟要找她,会让人给她送一朵红艷艷的玫瑰花。 云倾便披衣起床,「我去更衣。」 更衣是比较文雅的说法,其实就是如厕的意思。睡前要方便下是人之常情,韩菘蓝、何青未都没当回事,「嗯,去吧。」 云倾走到外间,小声问自喜,「那朵玫瑰花哪里来的?」自喜指了指不远处一个青衣侍女,「她。」云倾向那侍女招手,那侍女忙快步过来,曲膝行礼,「云六姑娘。」俯身小声和云倾说了几句话。 那侍女告诉云倾,陆晟要找她。 云顷和陆晟约好有暗号,听那侍女说的全对,便知道确实是陆晟的意思,「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回去告诉何青未、韩菘蓝,「我和我娘说会儿话去,你们先睡。」何青未、韩菘蓝这会儿都迷迷煳煳的了,「早点回来啊。」云倾笑着答应,披了件缂丝面白狐里的披风,带了自喜出门。 青衣侍女带着云倾穿过迴廊,曲曲折折,走了许久。 迴廊是密闭的,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也感受不到外面的寒冷。 暖阁之中,陆晟独自一人立在窗前,眺望窗外的景色。 「天都黑了,有什么好看的?」云倾走到他身后。 陆晟微笑回头,「外面下雪了,白茫茫的一片,很美。」 眼前是一张亮晶晶的面孔,陆晟不由的一呆。 云倾肤色很白,但现在的白却和平时不一样,又白又润,水灵灵的,透着自然而然的晕红,光可鑑人。 多好看的小姑娘啊。 「你叫我来,便是让我看雪景的么?」云倾不由的一乐。 按理说快要睡觉的时候被人叫过来了,可能会有些不高兴,但陆晟能做出深夜赏雪这样的事,云倾却觉得有趣极了。 可能是屋里温度太高,陆晟胸中热唿唿的,低声道:「不只是看雪景,还有别的。」 「有什么好看的呀?」云倾好奇,也站到窗前。 这是一扇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外面的景色瞧得清清楚楚。 陆晟做了个手势,「你看。」 一朵接一朵的烟花绽放在深夜的天空,此起彼伏,争相斗艷,绚烂美丽,照亮了夜空。 夜空成了烟花的海洋。 「太美了!」云倾仰起小脸,看得入了迷。 陆晟柔声道:「你第一次到温泉庄做客,我这做主人的总要表示欢迎,对不对?这是为你燃放的烟花。」 「是欢迎我的呀。」云倾心里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前世陆晟为她做过更多惊天动地的事,让她成为红颜祸水,但她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这些,多么温暖,多么温馨。 她转过头看陆晟,烟花光芒照耀下,陆晟双眸之中有光亮,更有柔情。 云倾心中一动,道:「你和我们一起守岁好不好?放心,我会说服我爹爹的。」 陆晟母亲早亡,燕王……又远在燕地,陆晟一个人在京城,平时倒也罢了,过年的时候一个人,多孤单啊。 陆晟好似饮下一杯陈年醇酒,四肢百骸都觉畅美不可言,轻声道:「谢谢你啦。不过,我要在宫中守岁,新年不能陪你一起过了。」 「这样啊。」云倾明白了,「嗯,燕王府只有你这个四王子在京城,平时倒也罢了,正旦时候可躲不了懒。我方才把这个忘了。」 她取出一个小包递给陆晟,「给你带的点心。」 陆晟接在手中,道:「还温温的呢。」拿一个放入口中,「唔,甜甜的,很好吃。」 云倾开心的笑。 陆晟犹豫了下,拿一个点心放到她唇边,「你也吃一个。」 云倾忽地脸红了。 陆晟从没餵她吃过东西…… 她有些慌张的把点心胡乱吞下,有些慌张的转过了头。 陆晟一张俊脸在烟火照耀下也红了。 两人咀嚼着点心,看着窗外璀璨的烟花,又觉陶醉,又是心慌。 「你开心么?」一朵金菊在天空绽开,把夜空装点得光彩夺目,烟火唿啸声中,陆晟轻声问着云倾,声音如梦似幻,好似不是真的。 「开心。」云倾温柔的笑,「开心极了。」 真的很开心。 这是她度过的最美好的新年了。 「我不能陪你过年。不过,年后准备了一场好戏,你看了一定很高兴。」陆晟告诉她。 云倾好奇,「什么好戏呀?」 陆晟微笑,「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云倾沖他扮了个鬼脸。 不光学会哄人开心,还学会卖关子了么?陆晟,你让人刮目相看啊。 云倾在温泉庄过了一个开心快乐的新年,大年初一随着父母、哥哥、韩厚朴、何方洲等人到寺庙进香。云三爷不迷信,但是被云倾的梦吓着了,起了个绝早,唯恐赶不上烧头柱香。何氏笑道:「你比我还操心呢。」云三爷小声嘀咕,「我当然操心了。闺女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何氏又是好笑,又觉暖心。 一行人到了莲花寺,外面居然已经有不少人等着了,看来也是要烧头柱香的。 云三爷有些失望,「咱们还是来晚了么?」他正担心烧不到头柱香,谁知寺里的主持亲自接出来,「知道诸位要来,早已准备好了。」云三爷这才放下了心。 他有些纳闷,不知道主持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先圆了云倾的梦境要紧,其余的是小事。 事后他问过韩厚朴,「厚朴兄,你认识主持么?」韩厚朴含混其辞,「大概是我那位病人交待的吧。」韩厚朴是实诚人,不会说谎,云三爷要是深问下去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庆幸的是云三爷并没多问。 韩厚朴长长松了一口气。 云倾和何青未、韩菘蓝等人变着法子弄吃食,烧烤、锅子、各式各样的山货,什么新鲜吃什么,大快朵颐。温泉庄里有个小戏班子,但云倾不爱听戏班子唱戏,却让父母兄长带着她到山村里看庄户人家如何过年,也算开了眼界。 这附近有一个七星村,村里住着位致仕回乡的老翰林,姓徐,云三爷等人既到了村子里,少不了要拜该下这位老翰林。老翰林家里有两个年龄和云倾相仿的小孙女,云倾和这两个小姑娘相谈甚欢,又交了两个小朋友,更是乐不思蜀。 这一行人玩得实在太高兴了,本来说初三要回城的,结果到了初五也不想动身。直到正月初六,才不慌不忙、竟犹未尽的踏上归途。 说好了回城之后要到锦绣里住几天的。所以云三爷、何氏没回石桥大街,和韩家、何家分别之后,直接去了锦绣里。 到了锦绣里之后,发觉族长大人也在,云三爷便觉得有些奇怪。 云倾却隐隐有些兴奋。 陆晟说准备了好戏给她看,她隐约猜到是什么了。
第59章 肥 锦绣里云府处处锦绣,很有过年的气氛。 再加上族长亲临,云三爷一家人也从城外回来了,更是济济一堂,欢乐团圆。 云三爷带着妻子、儿女踏入大厅,见端坐在上首的不只有云尚书、王夫人,还有云氏族长云守朴,登时又惊又喜。他幼年失父,对伯伯叔叔的感情都很深。族长便是他的大伯父了,见到族长他又是激动又是喜悦,忙上前行礼,「大伯父,您什么时候到的京城?侄儿很是想念您老人家。」 何氏、云仰、云倾也向族长行礼问好。 云倾印象当中族长对云三爷还是很慈爱的,今天神色却有些淡淡的。云三爷丝毫也没有察觉,还沉浸在见到伯父的愉悦当中,笑容满面,欢喜无限。 「爹爹对他的伯伯、叔叔都有些依恋。」云倾把这些情形看在眼里,暗暗嘆气。 这也难怪,从小没了父亲,伯伯、叔叔当然就是亲人了啊。 云三爷一家人又向云尚书、王夫人行礼,又和众人一一厮见,忙乱了好一会儿,方才坐下来说话。 杜氏、程氏妯娌二人虽不和,现在却是一模一样的心思,幸灾乐祸的想道:「族长来了,三房就等着挨训吧,大过年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定要给三房大大的没脸。」都等着看好戏。 有族长在,别人也不敢轻易开口,都听族长的。 族长面容有些古板,说出话来风格也一样,之乎者也的说了一通,意思就是身为云家子弟定要修身齐家,贤良孝悌,孝顺长辈,友爱兄弟。若是做出不孝不义的事情来,那便不配做云家人了。 族长的话说得已有警诫的意味,云三爷却浑然不觉,连连称是。 何氏眉头微皱。 她和云三爷不一样。云三爷乍一见到伯父,欢喜得什么都忘记了,族长说的话什么意思或许他都还没回过味儿来。何氏倒是心里跟明镜似的,可她知道族长性情古板,这个时候若是她这做侄媳妇的插嘴说话,哪怕说的话义正辞严滴水不露,族长也是会不高兴的。 族长的古板不同寻常。在族长看来,女人头髮长见识短,男人说正经事的时候,女人不许插话。 何氏心里暗暗着急。 族长一直训话,云三爷一直点头,若是不明白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三房做了错事,低头认罪无话可说呢! 云倾看看云尚书、王夫人、杜氏、程氏等人的脸色,见他们或是正襟危坐,或是面有得色,或是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心中实在恼火,「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消停,可恶的很。哼,以为把族长叫来便能制住我爹爹了么?休想。」 她伸出小手拉拉云三爷的衣襟,天真的问道:「爹爹,咱们搬家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呀?」 「什么?」云三爷正洗耳恭听族长的高论,被云倾这么一打岔,一时没明白过来。 族长不悦的看了云倾一眼,见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况且现在正过年,云家的风俗习惯是过年不骂孩子,便不好疾言厉色的训斥她,不由的皱起眉头。 杜氏、程氏不约而同瞪了云倾一眼。 这个可恶的小丫头又出来捣乱了!她一开口,准没好事! 云仪嘴角本是噙着笑的,这时笑容却渐渐敛去。 云尚书请了族长过来敲打云三爷,确实是个好办法。谁知道云倾胆子这么大,当着族长的面也敢冒冒失失的开口,又这么会装,好像真的是个单纯无邪的孩子…… 云三爷心情愉快,含笑问道:「阿稚,方才你问爹爹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云倾甜甜笑,「爹爹,就是咱们搬到石桥大街的时候,你说了什么侍中,什么流言蜚语、人言可畏……」 云三爷恍然大悟,柔声告诉她,「阿稚,那是有心人故意往你叔祖父身上倒污水罢了。你叔祖父光风霁月,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族长本是皱着眉头的,听了云三爷这话,吃了一惊,忙问道:「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云三爷便把他之所以搬到石桥大街居住的原因说了说,「……丁侍中等人有意和叔叔过不去,污衊叔叔是贪图我的私财,所以明明早就分家了,却强留住我不放。叔叔哪是这样的人?为了堵住丁侍中等人的嘴,我便搬到了石桥大街。」 「如此。」族长若有所思的点头。 在族长看来,云尚书养大了云三爷,云三爷便应该感恩,应该一辈子孝顺云尚书。若是长大之后翅膀硬了,不听老人的话了,图清静硬要搬家,便是忘恩负义、没良心,应该狠狠教训。可云三爷之所以搬家是朝中有官员弹劾云尚书,云三爷搬家是为了云尚书的名声着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族长的面色缓和多了,「三郎,你也是不容易。」 云三爷忙道:「大伯父说哪里话?叔叔才是真正的不容易。」 族长神色愈发温和,「你能体谅到长辈的不易,也算孝顺了。」 云尚书眼光在族长、云三爷脸上转了转,微笑道:「大哥,我这几个儿子、侄子当中,就数三郎最省心。他从小到大,不管是读书出仕,还是娶妻生子,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一点岔子没出过。」 「是个好孩子。」族长欣慰的捋着鬍子笑了。 「是个好孩子」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五个字,但因族长极少夸奖人,却也是难得的。 云三爷笑容可掬。 王夫人、杜氏、程氏等人却笑也笑不出来了,七窍生烟。 她们齐刷刷的坐在这里,等待的是什么啊?不就是云三爷一家被族长训的灰头土脸、面无人色、痛哭流涕、痛改前非么?现在族长居然夸起云三爷来了,简直气死人。 云仪暗暗冷笑,「云倾,就你会装小孩子么,难道我不会?」 她起身上前,亲亲热热握住云倾的手问道:「六妹妹,你和三叔三婶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啊?你们在山里玩得开心不开心?守岁的时候、正旦的时候都没见着你和三叔三婶,我真想你们啊。」 王夫人、杜氏都露出赞许的神色。 云仪这话听着亲热,其实是在向族长告状,提醒族长,云三爷一家人大过年的都不回锦绣里,却出城玩去了,一点也不孝顺!该好好教训! 族长果然又皱起眉头。 云仪的话确实提醒他了。 云三爷可不只搬家这一项「罪过」。除了搬家之外,他还过年不回锦绣里,一家人出城到山里游玩了,只顾着自己潇洒、舒服,一点也不顾家、不体谅老人。大过年的,谁家的老人不希望子女围在身边,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啊?过年不回家,这是大不孝。 云倾一扬秀眉,惊讶的道:「四姐姐你忘记了么?我们一家人之所以住到山里,是要大年初一清早到莲花庙上头柱香,为咱们云家所有的长辈祈福的啊。我和我爹娘、哥哥起的很早,抢着了头柱香,你不知道么?」 云倾望着族长甜甜笑,「族长伯祖父,我爹爹给你也祈福了,祝你老人家长命百岁,身体康健,子孙满堂,福寿绵长。」 族长是信佛的,听说云三爷一家在莲花寺烧了头柱香,也为他祈福了,感慨的连连点头,「三郎,你有心了。」看着云三爷的目光亲切了许多。 云三爷心里暖烘烘的,「大伯,难得您过来,我陪您好好喝几杯。」 族长微笑点头,「大伯也正有此意。」 他也想和云三爷好好喝回酒了。 云尚书便命人备酒席,「我和三郎、四郎、五郎陪大哥喝年酒。」 王夫人、杜氏、程氏、云仪气了个仰倒,什么训斥三房,给三房没脸,现在他们要高高兴兴的喝年酒去了! 别人倒还罢了,杜氏的丈夫云大爷现在还苦哈哈的远在海上呢,她一口气实在忍不下,酸熘熘的道:「三弟四弟有福气陪大伯喝酒,我家大爷还漂泊在外,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穷乡僻壤呢。」 何氏方才顾虑的是族长不喜侄媳妇随意插嘴,一直忍着没开口说话。现在杜氏既然出声了,她也不用憋着,便干干脆脆的说道:「大嫂,按理说我这弟媳妇的不该挑你毛病,可你这话说的实在令人困惑难解,我不得不请教一句。大爷为什么会漂泊在外?不就是因为四爷在御前请旨,自告奋勇要出使高丽么?大爷和四爷是嫡亲兄弟,一向友爱,大嫂这么说,好像是在埋怨四爷似的,太不合适了!」 「你……你……」杜氏气急,脸色大变。 程氏脸色也不好了,生气的瞪了杜氏一眼,「不管四爷做的对不对,他也吃了苦受了罪了。算我求求大嫂,莫再和四爷过不去了吧。」 杜氏更是气得发昏。 杜氏正要和程氏理论几句,却有一个侍女匆匆进来,面色惊慌,「老爷,夫人,府外有人喊冤……」 众人都惊呆了。 府外有人喊冤?这是什么意思? 杜氏惊得冷汗直冒,忙沖身边的心腹婆子使了个眼色。 杜氏是管家人,合家团圆的时候侍女这么禀报,她担着干系的。 婆子会意,忙过去低声喝止那个侍女,「不许在老爷夫人面前胡乱说话!快出去!」 那侍女本应该听婆子的话,却也不知她是故意和婆子过不去,还是吓得有些傻了,婆子的话她像没听见似的,挣扎着大声说道:「府外真的有人喊冤!还抬了个*的人过来!」 婆子急了,伸手捂住侍女的嘴,想要把她拖下去。 族长脸色铁青,「三弟,你在京城做着大官,是咱们云家的荣耀。可你府门前有人喊冤,毁的却是云家的名声!」 云尚书忙站起来,「大哥,做弟弟的绝不敢拿云家的名声开玩笑,也绝不敢任由百姓在府门前喊冤,却置之不理。」 族长的脸色好看了些。 云倾在锦绣里早已是恶人了,也不在乎多做几件让王夫人、杜氏、程氏等人痛心疾首的事,便细声细气的说道:「族长伯祖父也在,不如族长伯祖父和叔祖父一起出去见见那喊冤的人,如何?咱们云家一定不会仗势欺人,若有误会,也好早日澄清,还云家清白。」 「阿稚说的对。」云三爷非常贊成。 族长虽然觉得小孩子不能太娇惯,觉得云三爷对云倾未免太好了,但云倾这话说的有理,他便板着脸不作声。 虽然他是族长,但现在他在锦绣里,在云尚书家里。和云尚书一起出去察看情形、为云家澄清,还是让云尚书开口邀请他比较好。 云尚书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让他和族长一起出去面对,他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由不得他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哥,烦劳您和小弟一起出去看看,如何?」 族长矜持的点了头,「也好。」 云尚书陪着族长出去了,云三爷、云五爷跟在身后。 云湍已经能架着拐杖走路了,他爱看热闹,闲不住,也由僕从扶着出去了。 「什么人在喊冤啊?」云倾好奇的问着何氏。 反正这里的人从王夫人开始,到杜氏、程氏、云仪、云佼,就没几个人看她顺眼的。她也不用和这些人客气,明知她们心中惴惴不安,偏偏捡着她们不爱听的话来说,问谁在外头喊冤。 「小孩子家不许乱说话。」杜氏斥道:「我们云家向来清清白白,公公平平,没有一个不肖子弟,没有一件不法之事。就算外面真有人喊冤,也不过是市井之徒耍赖罢了。」 「六妹妹你这么聪明,连这个也想不到么?是有人在诬陷咱们云家啊。」云仪淡淡的道。 「就是,你连这个都想不清楚。」云佼很是不屑,「有人上门来敲诈,懂不懂?」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信心满满,认为云家人很正直、很正派,外面一定是有无耻之徒想讹云家。 王夫人心生疑虑,叫过云五爷的妻子方氏厉声问道:「你和五郎在外面可做下了什么事?」 云五爷管着家里的庶务,王夫人仔细想了想,觉得可能出岔子的也唯有云五爷这一房了。 方氏忙双膝跪下,辩道:「夫人,五爷和我兢兢业业,不法之事从来不敢沾的。五爷也从不仗势欺人,他心肠好,惜老怜贫,还常常周济孤苦穷人呢。」 「说的你和五郎简直是菩萨心肠了。」王夫人冷笑。 方氏低了头,一声不敢言语。 王夫人审过方氏,又审李氏,「二郎早早的没了,你寡妇失业的,用度紧张,别不是你打着云家的旗号做了什么恶事吧?」 李氏眼中含泪,跪下辩解,「媳妇万万不敢。自打没了二爷,媳妇心如止水,连出门都很少,哪敢做恶?」 大姑娘云佩心疼母亲,在李氏身边跪下,急切的道:「夫人明鑑。夫人,我娘她就算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路子,您说对不对?我们……我们母女二人在云家连个下人都支使不动……」 「你这是指责云家苛待你们孤儿寡母么?」王夫人大怒。 「我并不敢。只是我们母女二人实情便是如此……」云佩急得都哭了。 云倾在旁看得直摇头。 事情还一点眉目也没有,王夫人就怀疑五房、怀疑二房,万一真相出来了,和二房五房毫不相干,王夫人岂不尴尬? 云倾悄悄叫过自喜,「你出去打听打听,机灵点儿。」 自喜点头答应,「奴婢这就去。」答应了之后却嘻嘻笑,「姑娘,正月十五的时候我想要个好看的花灯。」云倾慷慨的道:「给你买两盏好看的。」自喜乐得合不拢小嘴,「姑娘,一盏就行了呀。」曲膝行个礼,颠儿颠儿的跑出去了。 王夫人还在审问李氏、方氏,李氏竭力辩白,方氏精乖,低头垂泪,只偶尔为自己说上一两句话。云佩母女关心,拉着李氏的胳膊,已哭成了泪人儿。 「娘,我瞧着大姐挺可怜的。」云倾低声道。 何氏看看云佩,嘆了口气,「我也可怜她。可是咱们……唉,咱们想帮她,名不正言不顺……」 自喜的小身影出现在厅门口。 她两眼亮晶晶,声音响亮清脆,「姑娘,打听到了,外面喊冤是因为放高利贷的事!」 「高利贷?」云倾睁大眼睛。 放高利贷是犯法的事啊,云家缺钱么,居然冒险去放高利贷? 杜氏本是站着的,听了自喜的话脸色煞白,后退两步,木木的瘫到了地上。 王夫人眼睛也直了,也不训李氏、方氏了,头一歪,嘴角吐白沫,昏倒了。 云仪脑子嗡的一声,一颗心仿佛被人掏去了似的,在空中飘飘荡荡,不知要飘向哪里。 高利贷,高利贷居然这么快便惹出祸事来了…… 云倾把这些人的神色看在眼里,惊奇的「咦」了一声。 她们居然敢放高利贷啊?胆儿真肥! 「阿晟让我看的好戏就是这个么?嘻嘻。」云倾瞅瞅目无人色、惊慌失措的王夫人、杜氏、云仪等人,开心的笑了。 都有人上门来闹了,可见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高利贷的事闹出来,影响可就不只在内宅了。王夫人、杜氏、云仪等丢人现眼痛哭流涕还在其次,云尚书的仕途……呵呵,他这个尚书做不做得下去,都不好说啊。
第60章 辞官 王夫人都昏过去了,自然人人惊慌失措,有的哭有的叫,乱七八糟。 杜氏瘫坐在地上,理会她的只有云儒、云仪。杜氏呆了许久,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把云儒和云仪一手一个拉进怀里,放声痛哭。 高利贷啊,多少人往外放高利贷都平安无事,为什么她不过才碰了碰,便惹出事来了呢?大过年的被人找上门,偏偏族长和云尚书都在,想隐瞒也隐瞒不了,这下子惨了,完了…… 程氏见王夫人晕了,自是着慌,扶着王夫人急切唿唤,「娘,您快醒醒!」 王夫人总算四个儿媳妇,两个嫡子媳妇,两个庶子媳妇。现在杜氏瘫在地上搂着一双儿女嚎哭不止,李氏和方氏才被王夫人难为过,正低头垂泪,王夫人昏倒了,唿唤她为她着急的竟然只有程氏一人。 总算王夫人身边还有老成婆子,狠狠掐了把人中,王夫人「哎哟」一声,甦醒过来。 云佩方才和李氏、方氏一齐跪在王夫人面前含泪申辩,这时却拉着母亲、婶婶,大声说道:「夫人,您也听到了,外面混闹是因为高利贷的事。我和我母亲、我五婶敢对天发誓,今生今世绝没有沾过高利贷,若有谎言,教我们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你……你们……」王夫人颤巍巍伸手指着云佩,两眼翻白,又昏了过去。 可怜王夫人的侍女、婆子才松了口气,见王夫人又昏倒了,便又哭天抢地起来。 程氏又惊又怒,「大丫头你疯了!敢对夫人无礼!」 云佩性情虽懦弱,却一向小心翼翼的做人,清清白白,正正经经,所以容不得别人往她身上泼污水,更何况她是孝顺孩子,王夫人胡乱迁怒李氏,她如何不恼怒?见到王夫人和杜氏的样子,便知道高利贷的事和她们脱不了干系,心中大为不平,所以高声嚷了出来。但她究竟软弱惯了,被程氏这一喝斥,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李氏心疼女儿,揽着云佩落泪,「罢了!罢了!反正我家二爷去了,我和佩儿孤儿寡母,随你们欺侮便是!她四婶,你不用骂我女儿,索性让人拿两根绳子来,勒死我们母女是正经!」 云五爷是庶子,又一直不受云尚书重视,所以云五爷和他的妻子方氏很知趣,在云府一向闷声不响,什么事也不出头,什么麻烦也不往身上揽,滑不熘丢,片叶不沾身。但方氏到底还年轻,见李氏和云佩实在可怜,忍不住出声道:「大丫头哪句话说错了?四嫂,我真的可以对天发誓,高利贷的事若和我有关,我便没脸活着了,一头撞死在大家面前!」 「你也来怄我。」程氏没想到一向只会陪笑脸的方氏也有了脾气,也敢顶撞她了,气得鼻子差点儿冒烟,「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方氏难得硬气一次,高高昂起头,「我没有放高利贷,为什么不敢这么说?」 程氏怒极,「你没有,难道我有么?」 这里的形势已经很清楚了,听说外面是因为高利贷闹起来的,别人都没事,只有王夫人昏倒了,杜氏瘫下了。这高利贷的事分明是和她俩有关。程氏本就和杜氏不睦,又被方氏呛了几句,一腔怒气便都转到了杜氏身上,「你若不放高利贷,不惹出这场事,我哪里至于被五房这个没出息的婆娘给抢白了?」 杜氏抱着她的一儿一女哭得天昏地暗,程氏冷冷的道:「大嫂,你还是赶紧打住吧。你再哭下去,恐怕人人知道这高利贷的事是和你有关的了。我们云家是书香门第,体面人家,可跟你丢不起这个脸……」 事情摆明了和王夫人、杜氏有关,程氏当然不敢说王夫人什么,难听话就全留给杜氏了。 云仪又是伤心又是恼怒,挣开杜氏,大声质问道:「四婶婶,你不就是看我爹爹不在家,没人为我母亲撑腰做主,便肆意欺侮她的么?你也不想想,我爹爹好端端的为什么远赴海外,新春佳节也不能和家人团聚?不都是因为四叔么?」 云仪还只是怒气沖沖的质问,云儒就比她利索多了,蹭的蹦起来,三步两步跑过去,滚到程氏怀里大哭,「都是因为你们!你还我爹爹,还我爹爹!」程氏没提防这个,大为着慌,「你快起来!」云儒却哭得更凶,闹得更凶,程氏的儿子云攸、女儿云佼忙过去拉云儒,登时乱成一团。 他们在这儿混闹,昏倒的王夫人倒无人理会了,身边只有侍女、婆子。 云倾先是冷眼旁观,后来见动起手来,忙拉着何氏、云仰避到一边,「娘,哥哥,我怕打架。」何氏忙道:「阿稚怕打架,咱们躲远些。」云仰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后,「阿稚莫怕,哥哥保护你。」云倾乖巧的嗯了一声,躲在哥哥后头,探出个小脑袋看热闹,好不惬意。 这里虽然很乱,但是现在让她走,她还挺不乐意呢。 杜氏、程氏这些女人前世把她害惨了,现在看她们嫡亲妯娌内讧,何等爽快。 云倾看到云佩,忙命令舒绿,「你去把大姑娘拉开,别让她被人打着了。」舒绿答应着正要过去,却见李氏和方氏护着云佩也逃到了一边,做壁上观。舒绿也就省事了。 程氏被云儒闹得急了,伸手打了他一巴掌,「你小子通是反了!」杜氏本是瘫坐在地上的,见程氏打了云儒,眼中冒火,「大爷被你们四房坑得远赴海外、受尽艰辛,你不知感恩,反倒打我的儿子!」起身撞到程氏怀里,「你打我儿子算什么本事?干脆打死我算了!」 婆子们赶忙上去拉,却哪里拉得住?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族长出现在门口,脸色铁青。 云尚书紧随其后,看到厅里的纷乱场面,眼中闪过怒气,喝斥婆子:「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去把她们拉开?」婆子听了家主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劝架,「大太太,四太太,老爷来了,族长也来了,赶紧……」赶紧斯斯文文的吧,当着族长和家主的打架,是不想活了么? 杜氏和程氏正在厮闹,听到族长和云尚书的声音,各自都怕了。杜氏眼珠转了转,叫了一声,坐到了地上。程氏来不及细想,学着杜氏的样子也坐下了。云仪背上冒冷汗,忙过来扶着杜氏,小声道:「娘,快昏倒!您醒过来之后就说方才魇着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明白么?」杜氏会意,软软的倒在云仪身上。 程氏慌了,没主意,云佼却听到了云仪的话,福至心灵,也过来扶着程氏,「娘,装昏倒。」程氏心中一喜,「我闺女真聪明。」弱弱的呻-吟一声,头一歪,靠在云佼身上。 她俩不闹了,屋里也就安静了。 云尚书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侍女婆子们吓得纷纷跪倒,黑压压跪下一片。 云五爷眼尖,看到了榻上的王夫人,失声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王夫人昏倒了,族长气得浑身发抖,「婆婆晕了,做媳妇的只管争斗打架,这是哪家的规矩?」云湍扶着个小厮最后过来的,见族长这么说话,心里咯登一下,忙拉拉云五爷,小声问他,「谁和谁打架了?」云五爷愁眉苦脸,吱吱唔唔,「好像是……好像是大嫂和四嫂……」云湍额头冒汗。 他心里暗暗埋怨程氏,「再怎么着也得忍耐啊。大过年的争吵打闹,成什么样子。更何况族长大伯也在,这不是把锦绣里的家丑露给族人看了么?」又埋怨杜氏,「做大嫂的得有心胸,只管和弟妹争什么?不识大体。」 云湍陪笑道:「大伯,我家断断没有这样胆大不知礼数的媳妇,恐怕是有什么误会……」族长不悦,「我亲眼看到的,能有什么误会?」云湍脸红了,无言以对,云三爷不忍心,道:「大嫂和四弟妹是嫡亲妯娌,一直亲如姐妹,或许今天是中了邪。」云湍眼睛一亮,忙附和道:「三哥说的对。一定是中了邪,中了邪。」 族长哼了一声。 云尚书嘆气,「改天请位法师到家里来看看吧,别是有什么邪气。大哥,不是我夸口,我家里几个儿媳妇个个知礼,断断不是张狂之人。」 族长面色缓和了些,「先把你媳妇救醒了,事情慢慢说。」 云尚书道:「是,大哥。」便命侍女婆子勐掐人中,将王夫人唤醒,又命人将杜氏、程氏扶起来,在椅子上坐了,打乱的摆件桌椅等各归其位,打碎的茶杯瓷器收拾出去,打扫清理。 云三爷到了妻子儿女身边,关怀问道:「娘子,阿仰,阿稚,你们都好么?」何氏、云仰、云倾都说好,云三爷放下心,不由的小声埋怨,「娘子,叔母晕倒了,你怎地不过去看看?」云倾牵牵他的衣襟,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爹爹,方才乱乱的,我怕,娘怕吓着我,才带我和哥哥躲到一边的。」云三爷便心软了,「方才很乱么?」摸摸云倾的小脑袋,低声道:「阿稚不怕。」云倾乖巧点头。 云三爷自然也就不再提方才的话了。 屋里收拾好之后,云尚书命侍女婆子退出去,命李氏、方氏和云佩也各自回房,连何氏、程氏和云儒这一辈的孩子全撵出去了,只留下他本人、族长、云三爷、云湍、云五爷和王夫人、杜氏婆媳。 云倾看戏不能看全套,未免有些遗憾。 她看到云仪一个人悄悄走了,心中一动,「娘,我出去玩一会儿。」何氏怕拘着了她,自然点头,「不许跑远了。」云倾答应了,带着舒绿和自喜一熘烟儿跑了。 她没过多久便看见了云仪,见云仪绕了一圈,绕到后门,猫着腰从一个小门进去了,便也跟了进去。云仪转过头,见她眼着,眼眸中闪过怒色,云倾天真无邪、无辜的笑了笑。 云仪自然不敢在这时候出声训斥,也不敢说什么,瞪了她一眼,闷闷转过头。 云倾才不在意云仪什么态度呢,和云仪一起透过屏风上的小方格往外看。 族长和云尚书端坐在上首,王夫人坐在一边,云三爷、云湍、云五爷站在左边,杜氏战战兢兢站在右边,满脸惧色。 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族长和云尚书的背影,只见族长伸手拍了桌子,杜氏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连叩头。 族长又说了几句话,王夫人哭着也跪下了,云三爷、云湍、云五爷大惊,也陪着王夫人一起跪下,为她求情。 族长一直在发脾气,云尚书虽有涵养,这时也怒不可遏,斥责起王夫人和杜氏,骂她们眼界浅,不知死活,给云家惹下了大麻烦。 王夫人哭道:「家里有张银票闲着没用,我便把银票给了大郎媳妇,谁知……谁知……」 王夫人这是想把责任推给杜氏么?云倾听的有趣。 云仪咬紧了嘴唇。 杜氏哭成了泪人儿,「我也是为云家着想,想着家里进项少,出的却多,想赚些利息罢了。四弟受了伤,请医延药,花费不少,家里今年的花费比去年足足多了一半,我也是没办法……大伯,爹爹,求二老看在大爷的份上恕了我吧。我虽愚钝,平时有大爷教导着,总归也出不了大错。现在大爷远赴海外,没人教我,我一时鬼迷心窍……」 杜氏也算聪明,没硬拉王夫人下水,把事情自己担下来了。却把云大爷给拉了出来,说云大爷不在家、没人指点她才会犯错的。云大爷为什么会不在家?还不是因为云湍么?杜氏这话没有白说,云湍听了之后满面羞惭,道:「不是因为我冒冒失失,大哥也不用出使高丽。大伯,爹爹,要罚便罚我吧。」 云尚书皱眉,「家里怎会有这么笔钱?我怎地不知道?」 王夫人老脸一红,吱吱唔唔,「这是……这是三郎和三郎媳妇搬走的时候留下来的……」 云尚书大怒拍案,厉声道:「谁许你收下的?」 云三爷愕然,忙道:「叔叔,是我硬要留下来的,不怪叔母。叔叔,我和我妻我儿在家里吃住这么多年,于情于理,都应该对叔叔和叔母有所表示啊。」 云尚书长嘆,「傻孩子!傻孩子!你是一片好心,谁知却是……唉,若没有你这张银票,你叔母和杜氏也不会生出放高利贷的心思了。」 云三爷惭愧的低下了头。 云倾大怒,「呸,我爹娘给银票还给错了不成?你可真会袒护自家人!」 族长不悦的道:「事到如今,也别追究银票是从哪里来的了。三郎搬家的时候留下银票,那是他知礼懂事,也是他的一片孝心,没有错处。先说高利贷的事怎么办吧,外头人还等着呢,咱们云家的名声要紧。」 杜氏怯怯的道:「这高利贷放出去了,到期还不上便找人催收,原也没错。谁知上门催收的人放下狠话,那人会投了水呢?幸亏人没死,还有缓和余地……」 云湍也道:「大伯,爹爹,眼下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要能把这家人稳住,不上告,不往外张扬,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云仪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 一名管事匆匆忙忙进来了,大冬天的,额头上满是汗珠,「老爷,不好了!外面那家人被顺天府的人给带走了!小的拦也拦不住!」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说话
第61章 拿 云尚书如泥塑木雕一般,许久没有动弹。 他受到的打击一定很大,现在的他已经麻木了。 云仪如痴如醉,「四王子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力气针对我祖父?为什么?他……他和锦绣里无怨无仇啊,是什么人能让他这样,到底是什么人……」心中一片迷乱,混混沌沌,眼神已是木木的了。 云倾抿嘴笑了笑,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 出了门,云倾迎着阳光笑了笑,心绪飞扬。 辞官回乡!云尚书若是辞官回乡,云倾得多轻松啊,不用再担心云三爷会被锦绣里迷惑,不用再担心云三爷受骗上当,可以踏踏实实快快乐乐过一家四口的小日子了! 云倾单挑小径上白色的鹅卵石踩,心情别提多好了。 「六妹妹。」云仪从身后追上她。 云倾心情实在太好了,即便对着云仪的人这样的也能露出笑脸,「四姐姐。」 云仪神情怔忡,伸手拉住云倾的小手,「六妹妹,你是个聪明孩子。依你说,四王子会是因为什么缘故要这样对祖父啊?」问着话,云仪心怦怦直跳,也不知云倾会给她什么样的答案。 她内心深处在盼望着什么,却又不敢深想,神情迷惘,如在梦中。 她经歷了上一世,所以她知道陆晟虽然表面冷厉,其实是个情种。他能为了一个乡下女子起兵造反,让那乡下女子成为举世皆知的红颜祸水。一个乡下美女已经能让他这样,若他见到了名门世家知书达理的女子,又会如何?云仪回想自己前世今生曾经偷偷看过的话本、小说,想到常常有男子因为爱慕心上人,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所以仇视心上人全家的故事,一颗芳心就如平静湖水中投入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四王子他该不会是因为……喜欢云家哪位姑娘,却无从接近,故此迁怒于云尚书吧? 云仪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却又忍不住又继续往下想,芳心如醉,眼神迷离。 云倾哪里猜得到她那些匪夷所思的想法?见她神情怪怪的,还以为她在担心云尚书辞官回乡之后她也会受影响,笑着说道:「四王子或许只是路见不平罢了,若一定要说有什么目的,我却不知道。叔祖父是朝中大员,或许这其中牵涉到了权力争夺,也未可知。」 云倾这话说的四平八稳,一点毛病也没有,云仪听后却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目光一冷,「只是因为朝中的权力争夺么?六妹妹,你眼光未免太浅短。」 四王子难道不是应该因为一位女子么?是了,他是情种,一定是因为某位女子才会这样的,一定是……这位女子定是位美女,美人如花隔云端…… 云仪的神情越来越怪异,云倾对她没什么兴趣,当然也就不稀罕知道她在想什么,挣脱她的手,轻快的跑走了。 云仪一个人留在原地,痴痴的,也不知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娘,哥哥。」云倾回到何氏、云仰身边,笑嘻嘻的叫道。 「什么事高兴成这样?」何氏见她笑得眉眼弯弯,柔声问道。 云倾扑到何氏怀里咯咯笑,「反正我就是高兴。娘,因为高利贷的事叔祖父叔祖母正犯愁,整个锦绣里一片愁云惨雾。这个时候我笑成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何氏嫣然,「我虽不明白内情,但看眼下的情形,大概是和你叔祖母、你大伯母有关。她们放了高利贷,出了事,又不是我家小阿稚的错。小阿稚为什么不能笑?阿稚,你想笑便笑,横竖这里只有娘和哥哥。」 云倾笑得更加开心了。 陆晟做事向来狠厉,如果陆晟要驱逐云尚书回老家,肯定会考虑周全,不会给云尚书留后路的。云尚书辞官回老家,也就是说云尚书、王夫人都要离开京城,多美好啊。 何氏和云仰、云倾在亭子中闲坐,看到云三爷、云湍、云五爷神色匆匆的进去了,然后又看到族长面有怒色,也进去了。 「族长好像生气了。」何氏皱皱眉,「唉,你们的叔祖母、大伯母也是倒霉,出了这种事倒还罢了,偏偏族长也在。这件事是瞒不过老家,瞒不过族里的,也不知族里最后会如何处置。」 云仰认真的道:「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啊。娘,爹爹和你不是常常教导我们,做了错事便要坦白承认、接受惩罚么?」 何氏神色温柔的看看他,「话是这么说。不过,你们的叔祖母、大伯母这回的惩罚必定不轻啊。」想想王夫人、杜氏必受重惩,心生怜悯。 云倾倚在何氏身边,自在的盪着小脚丫。呵呵,族长往年过年的时候可没有来过京城啊,今年忽然来了,摆明了是有人故意把他给请来的。这个把族长请来的人一定没料到事态发展会是这样的吧,嘻嘻。有人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别人也不用替他觉得可惜,这都是自找的,这都是罪有应得。 当天云倾便和云三爷、何氏、云仰一起在锦绣里住了下来。 云倾平时当然不爱在锦绣里住,但这个时候想把云倾撵走都不行,她还要留下来看热闹呢。 她安顿下来之后便带了舒绿、自喜在锦绣里各处转了转。王夫人「病」了,不肯见人;杜氏头疼歇下了,也不肯见人;这两处倒也罢了,程氏那里最有趣,一开始程氏欢天喜地的,「看看大房以后还有没有脸跟我争吵!姓杜的这个女人见了我必定没脸,要退避三舍了!」知道兹事体大,王夫人和杜氏放高利贷的事把整个锦绣里都给拉下水了,程氏又生气着急,「她们做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后来干脆抱了云攸和云佼流起泪来。 「厉害的还在后边呢。」云倾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云三爷直到很晚才回房,一脸疲惫。云仰、云倾都还没睡,等着他,见他回来了兄妹二人齐声欢唿,拉着他坐下,云倾递上热手巾,云仰亲自捧了碗香喷喷的小馄饨放到他面前,「爹爹,你一定没吃好,快把小馄饨吃了吧。」云三爷虽是身累心累,这时也露出欣慰的笑容,「阿仰和阿稚都长大了,知道心疼爹爹了。」不忍让儿女失望,把一碗美味馄饨吃得干干净净。 他喝着热茶,把今天的事简单跟妻子儿女说了说,「……那家人被路见不平的一位贵人给带走了,现在很麻烦。」云倾忽闪着大眼睛,天真的道:「我好像听四姐姐说了,叔祖父是左丞相的门生,是左丞相一手提拨上来的人,是么?」云三爷苦笑,「你叔祖父今天悄悄去了左丞相府,偏偏那名贵人和左丞相亦有交情,去拜年的时候已经将这件事讲出来了。」 「啊?」云倾张大了嘴巴。 何氏和云仰也露出既吃惊又可惜的神情。 云三爷颇受感动,嘆道:「我知道你们都为家里的事忧虑不安。唉,这回事情都赶到一起了,恐怕想补救也是不能,叔叔他只有……」 「叔祖父只有怎样啊?」云倾大声问道。 「怎样?」何氏和云仰也一脸关切。 云三爷长嘆,「按左丞相大人的意思,叔叔他老人家只有……辞官回乡,避避风头,徐徐图之。」 何氏、云仰、云倾都跟着嘆息。 云倾安慰的道:「爹爹,这只是权宜之计。以后叔祖父还可以再谋起復的。」 云三爷轻摸她的头髮,「阿稚真懂事。对,你叔祖父以后可以再设法起復。」 云倾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之情,扑到何氏怀里,笑得直抽抽。云三爷看着却以为云倾在为叔祖父伤心,柔声道:「阿稚,以后会好起来的。」云倾连连点着小脑袋,何氏和云仰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得脸通红,神色怪异。云三爷看在眼里,对妻子儿女愈发满意,「锦绣里有事,芳卿、阿仰、阿稚如此关怀,一家人到底还是一家人。」 何氏劝云三爷,「快洗漱了歇息吧,这一天可累得很了。」云三爷正要答应,云尚书那里却又差了人来,让云三爷现在过去一趟,何氏有些不满,眉头微皱,委婉的道:「身体要紧。便是有天大的事,该休息还是要休息的。」 云倾机灵的很,拉拉云三爷的衣襟,「爹爹,你附耳过来,我有悄悄话跟你说。」云三爷宠溺女儿,虽然急着去看云尚书,还是依言低下头,「阿稚要跟爹爹说什么啊?」云倾小声的道:「爹爹,叔祖父让你去,肯定还要再想别的法子,千方百计要留下来。可是叔祖父已经求过左丞相了,对不对?左丞相让叔祖父辞官回乡,叔祖父若听了,左丞相只要在位,总会记得叔祖父的。叔祖父若是不听,再到别的贵人那里走门路,左丞相岂不恼了?」 云三爷又是欢喜,又是惊愕,「我的女儿小小年纪,这般聪慧!阿稚,你这小脑袋瓜儿怎想到这些的?」云倾得意吹嘘,「我年纪小,可经的事多呀。我和毛姐姐、阿慧阿莹她们一起玩,若是一件事我已经託了毛姐姐,便不会再托阿慧阿莹或是卫王府的宁宁了。一事不烦二主嘛。」 「聪明孩子,聪明孩子。」云三爷连连称赞。 云三爷夸奖过云倾,嘱咐妻子儿女早早歇息,便去找云尚书了。 云仰问云倾,「阿稚,方才你跟爹爹说了什么?」云倾便笑咪咪的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何氏抱过云倾亲了亲,嘆息道:「我女儿明白的道理,尚书大人也未见得会明白呢。」话出口后又想起来不便当着儿女的面议论长辈,道:「或许你们的叔祖父是太着急了,失了方寸。」云仰、云倾异口同声,「对,叔祖父只是太着急了。」 何氏打发云仰、云倾睡下了,她自己却不睡,在灯下翻着一本诗词,等待云三爷归来。 云三爷深夜方回,何氏忙起身相迎,亲自服侍他洗漱了,打发他歇下。云三爷疲倦的闭上眼睛,低声道:「芳卿,叔叔寒窗苦读十几年方才考中进士,歷经多少艰难险阻才做到尚书之职,骤然让他辞官回乡,如何能接受?我劝过他了,可他不听……」何氏关切的道:「那你还是要劝啊,叔叔再到别处走门路,一则未必有用,二则定是得罪了左丞相。」云三爷苦笑,「我劝得狠了,叔叔沖我发了通脾气。唉,我已是没主意了。」何氏呆了呆。 「那,叔叔是还要想办法了?」何氏慢慢问道。 云三爷满腹心事,但倦意上来,声音便有些含混,「大概要到宫里走路子吧。若走通了宠妃的门路,陛下允准了,也便没人敢说话了。」 「如此。」何氏低低的道。 云尚书是一家之主,他若执意如此,也没人拦得下他。 接下来的几天,云尚书等人忙忙碌碌,四处送年礼、喝年酒。云倾也没闲着,在锦绣里招待了她的小姐妹,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等人全给请来了,桂园七姐妹新春团聚。 「你们过年跑山里了,想你们了都逮不着人啊。」毛莨笑着打趣。 赵可宁道:「我一到过年便成了磕头虫,到宫里、到各家王府,见了长辈便要磕头。你们倒舒服,泡温泉去了。」 冯慧中冯莹中也对进山过年这件事很羡慕,「我们就是想,也不能够啊。」 说笑着,云倾命人摆下桌椅、酒菜,七位小姑娘围着一张小圆桌喝起果子酒,其乐陶陶。 之后的几天,云倾一家一家回拜,毛将军府、会宁侯府、卫王府等都去了。去卫王府的时候恰巧遇上了于雅勐,于雅勐穿了身如火一般热烈的大红,微带醋意的问道:「听说你过年到山里去了?你可真会玩。」 云倾笑道:「你家是大家族。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树大根深,枝繁叶茂,阔亲戚众多,若有了什么事,随便一找便能找着能帮忙的人。这一点我和你比不了。你也就不用和我比过年能不能进山泡温泉了。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凡事有一利总有一弊吧。」 云倾对于家没好感,于雅勐就是个好胜心强的小姑娘,有什么事全放在表面上了,这样的人云倾虽谈不上喜欢,也不讨厌。 暗地里阴人的才让人防不胜防。明着较劲的人不管合理不合理,至少是阳光的。 「可我还是想和你比上一比。」于雅勐挑衅的看着云倾。 「比啊。只要光明正大的,想怎么比就怎么比。」云倾笑。 「就这么说定了。」于雅勐兴致勃勃。 侍女报「宣王殿下到」,云倾便想要避开,于雅勐眼中闪过丝兴味,一把抓住她,「哎,我宣王表哥形容昳丽,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没有哪家小姑娘不暗中喜欢他的。他来了你不想偷偷看一眼?」云倾微笑摇头,「不想。」于雅勐失望的叫道:「为什么啊?」云倾一笑,「我家不缺美男子,不用在外头偷偷看别人家的。」 于雅勐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 云倾笑笑,挣开她的手,扬长而去。 这些天云倾要出门喝年酒,云仰也要拜会同窗,大家都很忙。不过最忙的还是云尚书,他白天异常活跃,亲自出门拜访了许多朝中权贵。到了夜里,他书房的灯火简直是彻夜长明,没有熄灭过。 「叔祖父不听人劝,是成心要惹怒左丞相了。」云倾跟云三爷、何氏都说过,「最后叔祖父还是得辞官,而且辞官之后没人带契他了,想想就替他犯愁啊。」 何氏很贊成小女儿的话,云三爷却嘆息道:「总之叔叔要我做什么,我听话照做便是。」云倾不由的咬牙。必须赶走云尚书!他也不知怎么养大的云三爷,云三爷太听他的话了。赶走他,越快越好! 云尚书多方奔走,最后还是绝望了。 不只朝中权贵的路子走不通,宫里的路也走不通。 云尚书这一番奔走不光没用处,还得罪了左丞相。 云三爷很听云尚书的话,云尚书不死心,他便帮着四处打探消息。族长很是气闷,「总是跟我说过两天便能摆平了,但是这些天也没起色,不是哄我的吧?」想了想,把云三爷叫去细细问了番话。云三爷对伯伯、叔叔都是尊敬的,对云尚书言听计从,对族长也是毫无隐瞒,便把这些天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族长大怒,「事情到了这一步还不认命,非要把所有的人都得罪光了才行么?」 「你辞了官,云家的名声也就保全了,我也就有脸回家见父老乡亲了。」族长把云尚书叫过来,大发雷霆,逼着云尚书辞官。 云尚书朝中的路子又走不通,又有族长逼迫着,万般无奈,眼中含着两包热泪,亲笔写下辞呈。 十几年寒窗苦读,数十年辛苦经营,方才做到了尚书之职。今天竟然要被迫辞官,云尚书心痛万分,心头滴血。 王夫人、杜氏、云湍、程氏等人如丧考仳,失魂落魄。 程氏是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的独生爱女,从小在富贵丛中长大的。她长大成人后登门求婚的人很多,她偏偏爱上了俊美爽朗的云湍。云家在朝中算不得什么豪门,本来她便算是低嫁了,现在云湍没了官职,云尚书竟然也要辞官回乡了,让她如何能忍耐?她都没脸见昔日的姐妹了! 程氏自然不跟对王夫人说什么,一腔怨气全撒到了杜氏身上,也不管杜氏还「病」着,只管找到大房,难听话一句接着一句,「云家缺钱使么?缺钱你告诉我,我周济你!你出去放高利贷把全家人都给坑了算怎么回事?你眼皮子浅,净看见些蝇头小利,却带累了四房,带累了大家!」 杜氏脸黄黄的,少气无力,「大爷不在家,没人护着我,就由着你欺负吧。你这没良心的,你也不想想,若不是因为你们四房,大爷也不能吃这一番辛苦,也不能不在家,不能护着我……」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 放高利贷的事是她没理,所以程氏骂她,她虽也还嘴,却泪流满面。若是她有理,哪会这般软弱? 云儒、云仪心疼杜氏,虽然放高利贷这事是杜氏没理,云儒还是和程氏打闹,云仪比云儒聪明,拿话堵程氏,「放高利贷的事又不是我娘一个人的主意,家里还有位长辈也是知情的。四婶婶有胆气,有风骨,这便跟长辈闹去吧,莫找软的欺,只会在我娘这里逞威风。」 程氏冷笑,「你是让我去找夫人么?」云仪道:「我可没这么说。四婶婶,总之高利贷的事不是我娘一个人闹出来的,你是定国公府的姑奶奶,威风凛凛,莫要柿子只拣软的捏。」程氏怒道:「我就拣软的捏了,如何?」话音未落,云儒已一头撞到她怀里,「让你欺负我们,让你欺负我们!」云儒是个半大小子,又有点胖,程氏被他撞的胸口生疼,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好啊,你敢犯上!敢打婶婶!」程氏气得浑身发抖,抓住云儒打了几下屁股。 云儒便撒起泼,「你打!我给你打!你不打死我不算本事!」抓起程氏的手硬要程氏打他。 杜氏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要打死他,先打死我!」扑到程氏身上,尖利的指甲在程氏脸上抓了一道血痕,程氏登时尖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云仪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心中焦灼不安,陪着笑脸道:「娘,四婶婶,快别吵了。爹爹和四叔是同母所生的亲兄弟,大房和四房须得亲如一家啊,怎么能吵成这样?」云仪只管劝,杜氏和程氏只管打,哪里听她的? 正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外面有两个侍女泪痕满面的跑进来,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声叫道:「大太太,大爷被抬回来了!」 恍若炸雷响在耳畔,屋里的人都惊呆了,杜氏和程氏竟然忘了厮打扭扯。 「什么?你说什么?」杜氏嘴唇发抖,脸色惨白。 程氏忽然幸灾乐祸的笑了,「我家四爷是被抬回来的,你家大爷和四爷真是亲兄弟,一个命啊。」 杜氏阴沉沉的看了程氏一眼,程氏背上生寒,接下来的嘲笑讥讽话竟然没敢再说。 云仪一个踉跄,站立不稳,扶住了桌子,她满心恐惧,颤声问道:「我爹他……他还好么?」程氏正想讽刺一句,「他是被抬回来的,你说好不好?」见杜氏眼神疯狂,云仪脸色苍白,母女两个都够吓人的,眼珠转了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程氏哪里知道,云仪这话问的并不是云大爷好不好,而是问云大爷是不是还活着。云仪经歷过前世,知道云三爷被抬回锦绣里的时候已经是气绝身亡,她哪能不害怕?哪能不往这里想? 「大爷他……他已经……」侍女说不下去了,伏地大哭。 云仪心头一阵巨痛,眼睛翻白,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杜氏却尖叫一声往外跑,「大爷,大爷你不能丢下我!」她眼睛发亮,髮髻散乱,好像疯了一样,程氏见了她这样心里打个突突,不知不觉往后退了好几步,侍女婆子们却都慌了,哭叫着跟在杜氏身后,「大太太,大太太!」 萧瑟冬风中,云大爷的尸身放在院子当中,透着几分凄凉哀伤。 云尚书和王夫人瘫坐在他身畔,这对老夫妻欲哭无泪,看着心爱的长子没了气,人都已经傻了,哭都不会哭了。 杜氏哭叫着扑过来,「大爷,大爷你不能丢下我!不能丢下咱们的儒儿、仪儿!」她扑到云大爷已经没了气的尸体上号啕大哭,哭声悽惨,人人落泪。 云儒、云佳、云俏都扑过来叫「爹爹」,云仪也被丫头扶着过来了,见到云大爷的尸体,云仪觉得天好像都塌了,哀嚎一声,重又昏倒。等她悠悠醒来时,云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在院子里,哭声震天,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云仪也想哭,却哭不出来,她眼神木木的扫过众人,落在了云倾脸上。 云倾此刻也是泪流满面。 她看到眼前的云大爷,便想起前世云三爷被抬回来的场景,想到前世自己父母、哥哥的悲惨遭遇,哪能不哭? 云仪忽然用尽全身力气朝云倾扑过去,「都怪你!都怪你!」她两眼冒火,想掐住云倾的咽喉,「这一切全是因为你!」如果云倾不是重生的,如果云倾没有预先防范,那现在躺在这里气绝身亡的应该是云三爷,不是她的父亲云大爷!云大爷怎么能死呢,他是云家长子,云家以后的荣华富贵都要靠着他,云仪的将来都要靠着他……没有了他,云仪便会成为孤女,身价一落千丈…… 舒绿和自喜都在云倾身边呢,舒绿机灵,自喜忠心,哪能让自家姑娘被云仪掐着了?舒绿忙伸手去挡,「四姑娘有话好好说,莫要动粗。」自喜扑到云仪背上,「你快放开我家姑娘!」见云仪不肯放手,自喜一急,张嘴便咬住了云仪的耳朵,云仪奇痛入心,大叫一声,放开了云倾。 云仪这一闹,却把杜氏提醒了,她眼睛通红,指着云三爷怒斥,「若不是你贪生怕死,不肯出使高丽,我家大爷何至于落到这一步!」云儒、云佳、云俏扑过去和云三爷大闹,「你怕死,你害我爹!赔我爹爹来!」云仪摸着血淋淋的耳朵,惨笑道:「六妹妹,现在你爹好好的,我却没了父亲,你是不是很得意,很高兴啊?」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笑 云倾欠云仪什么? 三房欠大房、四房什么? 云倾扪心自问,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和她的父母、哥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锦绣里的事,只不过前世她们一家四口被利用被牺牲,今生她不甘心再重复那样的悲惨命运而已!云倾只求能保住父母亲人,她害过云仪么?害过云大爷、云湍么?明明是云湍冒失莽撞惹出来的事,和云倾有什么相干,和三房有什么相干。 现在死的是云大爷,云仪便怨恨起云倾来了,说云倾欠了她。这真是笑话了,难道云倾重生一回还像前世那么悽惨,还让云三爷慷慨赴死,这样才是对得起云仪么?呵呵,要对得起云仪这样的人,付出的代价可真大。 「你抢了我的!云倾,你抢了我的!」云仪被愤恚和怨仇沖昏了头脑,咬牙切齿,目露凶光,「父母双全春风得意的人明明应该是我,你抢了我的,把父亲英年早逝的孤女命运甩给了我!云倾,我恨你,恨死你……」 云倾慢吞吞的道:「你恨不恨我,难道我会在意么?」 熊熊怒火在云仪胸中点燃,差点儿没把她整个人给点着了。 「云倾,你等着。」云仪恨恨的道。 「随时恭候。」云倾微笑。 「仪儿,快回来。」杜氏过来拉云仪,带着怒意暼了云倾两眼,尖刻的道:「和没良心的人有什么可说的?白费了辱舌。」 云倾这时却已不生气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欣赏起杜氏、云仪母女又是愤怒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杜氏拉起云仪,气沖沖的催促,「理会这种人做什么?快走!」 「云倾,我还会回来的!我不会认命,一定会胜过你!」云仪被杜氏拉着快步向前,还回过头,不甘心的大声说道。 「随便你。」云倾笑吟吟。 云仪这样的宣言,云倾只当听笑话了。 云三爷把一包银子恭恭敬敬的送给族长,「大伯,本来我应该送你和叔叔回去的。只是我今年因生病已歇了大半个月,不便再请长假。这些银子是我孝敬给族里的,若族中有用处,只管随意使用。」 族长推让了几句,见云三爷意诚,便接了过来,「也好。咱们族里有些贫寒子弟无力读书的,这些银子也可以周济给他们。三郎对族里的心意,回去之后,我会告诉大家的。」 云三爷谦虚几句,又将一包金银赠给云尚书,「叔叔,侄儿不能随身服侍,这些给您路上花用,莫要委屈了自己。」云尚书是全俸致仕的,就算辞了官也还是被称为「云尚书」「云大人」,将云三爷的赠银随手交给僕人,道:「三郎有心了。」神情异常冷淡,语气更是冷冰冰的,听着便有寒意。 云三爷难过的低下了头。 何氏站在云三爷身边,红了眼圈。 族长看在眼里,嘆息着摇头,对云三爷很是同情。 族长、云尚书一行人上了车,渐渐去的远了。 和云大爷的灵柩同行,这一行人总是透着凄凉哀伤的意味。云倾看着一辆一辆素色马车消失在远方,却开心极了,漆黑明亮的眼眸之中笑意盈盈。 云三爷还在痴痴张望,云倾拉起他的手,「爹爹,好冷啊,我想回家。」云三爷回过神,一迭声的道:「阿稚冷了么?好好好,回家,回家。」一家四口上了车回城,云倾靠在云三爷身上,乖巧的像只小猫,云三爷以为她真是冷了,命侍女拿过披风披在她身上,心疼的揽住她。 何氏和云仰坐在对面,云倾调皮的沖他们眨眼睛。 何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云仰也笑,心中暗道:「阿稚真淘气啊。不过她这样也对,爹爹别的顾不上,就想着阿稚冷不冷了。」 回到石桥大街,云倾陪父母坐了会儿,便悄悄熘走了,去了韩厚朴原来的书房。 不知怎地,她预感到陆晟也在,预感到陆晟今天会来见她。 小心的推开屋门,果然有一个人盘膝坐在地毯上,星眸熠熠,嘴角蕴笑,面目生辉,正是云倾预感到的那个人,陆晟。 陆晟拍拍自己旁边的地毯,「坐。」 云倾依言过去坐下,叽叽咕咕的告诉他,「……云尚书走了,王夫人走了,锦绣里只剩下云湍和云五爷,这俩人是我爹爹的弟弟呢,按理说得听我爹爹的……」 陆晟很有耐心的听她讲着些琐屑小事,神色温柔。 「云尚书和王夫人走的真好,嘻嘻。」云倾快活的道。 「恐怕我也要走了。」陆晟放下手中的书册,低声道。 云倾本是挥舞着小胳膊兴高采烈的,这时手臂却无力的垂下,「阿晟,你要走了啊?也对,你爹爹肯定要你回燕地的嘛,不会让你长年累月呆在京城。」 陆晟是燕王诸子中最能征善战的。燕王常年要和北方的戎人、羌人打仗,又怎么会把陆晟长期留在京城呢? 陆晟看到云倾明亮的眼神有些暗淡,一阵心疼。他当然想留在京城,留在云倾身边,陪伴她一天一天慢慢长大,陪伴她度过美好快乐的日子。可他若想长久的保护她,便要自身足够强大,留在京城做个无足轻重的燕王府四王子是不行的,他要燕地的千军万马。 而且,就算他甘于平庸,燕王也万万不肯。燕王长子平庸,次子骁勇却猜鸷骄侈,三子懦弱无能,最具帅才的便是他,如何肯放任他长期留在京城,不为燕王效力。 他迟早是要回燕地的。不过,在他回去之前,要替云倾搬掉挡路的巨石,让她生活的更自在,更逍遥。 「你这次走了,咱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云倾惆怅的说道。 她喜欢现在的陆晟,留恋现在的陆晟。陆晟要走,真是捨不得啊。 今日一别,再见面就不知何时了,或许两三年,或许四五年,也或许六七年,都是说不定的。 陆晟有些忐忑,轻声问道:「咱们再见面的时候,你还能认出我么?」 「你呢?再见面的时候,你能不能认出我?」云倾不答话,却反问他。 「能。」陆晟道。 当然能了。无论你是芳龄少女,还是稚年女童,我都认得你。哪怕有一天你白髮苍苍,两鬓成霜,我也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你。 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 「我也能。」云倾孩子气的笑了。 若干年后的陆晟,面貌和现在的少年模样会有很大的不同,但她怎能不认得他呢?他和她……曾经多么的亲密,多么的亲近…… 「那咱们说好了,以后见面,你要一眼便认出我,不许忘了我。」陆晟神色郑重。 「嗯,说好了。」云倾点头。 两人很有默契的伸出小拇指,勾在一起。 陆晟手指修长优美,云倾指头白白嫩嫩,两人手指相勾,神情既认真又虔诚。 两人谁也没有想到,再次见面的时候,已是六年之后了。 这六年之中,云倾在父母、哥哥身边生活的快乐又自在,陆晟在北方边境经歷了数场恶战,履立奇功,虽然不过年方十八岁,却已是威名赫赫的青年统帅了。 桂园到了秋天景色最美,桂树亭亭玉立,树叶青翠欲滴,一丛丛一簇簇金黄色的桂花闪烁其间,好像是一颗颗金色的小星星一样,繁花满枝,灿烂耀眼。尤其迷人的是桂花所散发的香气,悠长清香,魂牵梦萦,令人百闻不厌。 丹桂树下站着几名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一边闻着桂花宜人的香气,一边开心的说着话。 这几名少女正值华年,又是一等一的好颜色,看上去赏心悦目。 「哎,你们听说了么?以前京城尚未出阁的少女提到宣王便个个芳心如醉,现在她们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又增加了一个,便是燕王的四王子了。」 「听说了呀。上个月四王子熊罴山大捷,朝廷遣使慰问。使臣便是翰林院的青年才子张之行了。张之行回朝之后把四王子夸得天花乱坠,还做了十几首赞美四王子,说那四王子不仅天纵奇才,还是位举世无双的美男子。这样的少年王侯,闺阁少女听了会动心,一点也不奇怪啊。」 「那你听了动不动心?」旁边立即有位女伴笑着逼问。 被逼问的少女像模像样的嘆口气,「姐姐我尚未及笄,动心怎样,不动心又能怎样?」 几个少女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她们都还没有及笄,年龄尚小,又是父母膝下的娇女,家里还没开始为她们为择婿呢。现在谈论什么宣王,什么燕王四王子,纯属瞎凑热闹。 这几人便是桂园七姐妹了,不过其余的六人都在,独缺云倾。 另外有六七名少女远远的过来了,为首的是名红衣女郎,火焰似的一身红,不甘寂寞,先声夺人。 「于十八又来了。」毛莨眼尖先看到,笑道。 赵可宁笑,「于十八,你这回又要跟我们比赛什么?琴棋书画,还是骑马射箭?」 冯莹中一脸娇憨,「你跟我们比赛了这么多年,你不烦,我们都烦了。于十八,要不咱们干脆一点,不比才艺,直接比美,如何?谁生的好看,谁就赢了,简单粗暴。」 于雅勐这时已走的近了,闻言轻蔑一笑,「冯莹中你哄谁呢?若是比美,你们桂园七姐妹只要站出来一个云倾,怕是京城所有闺阁千金都得被她比得黯然失色。这样的比赛有什么意义?」 「难得你也有见事如此明白的时候。」毛莨等人顿足大乐。 桂园七姐妹和于雅勐从小比赛到大,简直赛出感情来了。现在她们对着于雅勐也是谈笑风生的,说是敌人,却有几分像朋友。 「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一名身穿淡黄衫子的少女姗姗来迟,「有笑料可不能漏了我呀。」 她声音娇柔清脆,如出谷黄莺,异常动听。 「阿稚来了。」毛莨等人都笑。 于雅勐等人顺着声音看过去,不由的同时呆了呆,又妒又羡。 才几天不见,桂园的这个小七更漂亮了,娇美无匹……
第63章 挑选 云倾身穿淡黄色宋锦衫子,乌黑润泽的长髮用一根碧绿和淡黄相间的髮带轻轻挽住,身段苗条婀娜,肌肤皎白晶莹中透着红玉般的微晕,如朝霞映雪,如新荷初绽,说不出的清丽绝俗,明艷无俦。 她年齿尚稚,今年不过芳龄十四,端庄中透着稚气,神态天真烂漫,眉宇间笑意盈盈,愈发显得飘逸灵动,容色绝美。微风吹来阵阵幽香,也将数朵丹桂吹落在她肩上、身上,娇花拂面,更增风致。 「她为什么得天独厚,生得如此美貌?」和于雅勐同行的张英黎、沈景兰、沈景蕙等人,心里都是一模一样的想法,又妒忌,又羡慕,又是不服气。 「远远的便听到你们在笑了,我错过了什么?」云倾问道。 冯莹中把方才她的话又说了一遍,「……比来比去的好不麻烦,干脆比美算了,简单又直接。」 「不比!」于雅勐气唿唿的。 「不比。」云倾淘气的笑了笑,对于雅勐等人说道:「和你们比美,我胜之不武啊。」 于雅勐嗤之以鼻,「杨子过宋的典故你听说过没有?『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你长的确实好看,这是你赢了;但自认为很美,不谦虚,又是你输了。一赢一输,算扯平了吧。」 「输赢都是你说了算么?」云倾笑。 毛莨等人也嘻嘻哈哈,「于十八你果然名门贵女,与众不同,这还没有说好比什么、怎么比,你便把输赢都定下来了啊。」 于雅勐兇巴巴的道:「我把输赢都定下来又如何了?你们不服气么?不服气来咬我啊!」说着话,她自己也笑了。 张英黎等人都纵声欢笑,一时之间气氛倒和谐的很了,一点剑拔弩张的意思都没有。 于雅勐笑道:「我娘昨儿个还跟我说呢,这些年来因为要和你们比赛,我格外用功,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我娘说你们还有些功劳呢。」 毛莨拍掌,「到了年终的时候,山长便会要求咱们每人写篇文章,把这一年当中自己做过的好事、恶事罗列出来,赏善罚恶。妹妹们,咱们今年可以写的好事是不是多了一件啊?帮助于十八娘成为才女!」 「对极了。」云倾喝彩。 冯莹中兴致勃勃,「岂止能把这当件好事写进去。我觉得简直可以单独写篇文章了呢,题目便是:如何将于十八娘打造为惊世才女!」 「噗……」冯慧中、赵可宁等人大乐。 「别光顾着笑话我。」于雅勐蛮横的道:「你们摸着良心好好想想,因为要和我们比赛,你们是不是用功练字了?是不是下苦功学琴、学棋了?没有我们追着赶着,你们能一个一个成才女么?」 「全靠你了。」毛莨等人都学着男子的模样,沖于雅勐拱拱手。 于雅勐昂首四顾,得意非凡。 「哎,你这回又找我们比赛什么来了?」云倾笑着问她。 于雅勐一乐,「瞧我,光顾着和你们斗口,差点儿把正经事忘了。桂小七,咱们比赛做诗吧?如何?这个月宫里有赛诗会,咱们到诗会上显显身手,让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诸位妃嫔做评判,如何?」 云倾原来是云家的六姑娘,称唿她「云六姑娘」于雅勐还是很乐意的。但云尚书离京之后,云倾便不愿意再按锦绣里来给自己排行了,让人称唿她「云大姑娘」。于雅勐不爱这么叫,因着云倾是桂园七姐妹中最小的,便顺口叫她「桂小七」了。 云倾叫于雅勐「于十八」,于雅勐叫云倾「桂小七」,两人对于称唿倒并不怎么介意。 若要比赛做诗,评判之人就很重要。若是请了个不懂诗文之人来品评,把好的评差到了,把差的评好了,岂不怄人?所以若要比赛做诗,评判之人必须公平、有才华,令比赛双方都口服心服。于雅勐要让太后、皇后等人来品诗,这个排场也真是够大的了。 张英黎、沈景兰等人都蹿掇道:「怎么样?十八娘很有诚意吧,为了和你们公平比赛,把赛场都要搬到宫里去了。」心里都盼望着云倾等人答应了,到时候她们好一起凑个热闹,都到宫里参加赛诗会。 云倾含笑摇头,「请恕我不能答应。」 「什么,你不答应?」于雅勐差点儿蹦起来,「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答应?桂小七你别犯煳涂,你知道多少人想去参加这次赛诗会么?没有我这个提议,你连宫门也进不去!」 「就是,你别犯煳涂啊。」张英黎、沈景兰等人听到云倾不去,大为惊讶,七嘴八舌的一起劝说。 于雅勐发了通脾气,忽地想到一件事,瞪大了眼睛,「桂小七,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让我姑婆向着我,担心赛诗不公平,所以不敢去了?我告诉你啊,我这个人怕输,但更怕赢的不光彩!我是不屑于作弊的!」 「不是怕你作弊。」云倾笑,「咱们赛来赛去的已经六年了,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于十八,我是小户人家的女孩儿,没见惯大场面,提到进宫就害怕,所以这次赛诗会,我敬谢不敏。」 于雅勐仰头笑了几声,蓦地板起脸,「你没见惯大场面,你害怕。哼,桂小七你骗谁呢?你胆子有多大,我还不知道么?」 「总之我不去。」云倾微笑。 「为什么啊?」于雅勐好奇的凑近她。 毛莨这做大姐的不乐意了,「七妹说不去就是不去了,勉强就没意思了,于十八你说对不对?」 冯慧中、冯莹中等人都道:「就是,勉强便没意思了。」 云倾道:「真要比赛做诗,不如选在我家,如何?请几位翰林院的才子做评判。」 云倾这个提议也是很难得的。翰林院的才子听起来好像不如太后、皇后那么显赫,但是翰林院的人普遍清高,能说服他们给闺阁少女的诗会做评判,难度颇大。 「谁做评判倒也无所谓,我就奇怪你为什么不想进宫。」于雅勐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这一点让她想不通了,她就来了精神,一直寻思,「你怕什么啊?有什么好怕的?」 云倾微笑不语。 张英黎比于雅勐心细,目光落在云倾秀美绝伦的面庞上,见她嘴角噙笑,眼波流转,丽色夺人,不由的心中一动,小声对于雅勐道:「十八娘,桂小七定是自恃美貌,自命不凡,杞人忧天,担心宫里有贵人会看上她……」 「啊?」于雅勐张大了嘴巴。 她认认真真的瞧了云倾好一会儿,「还别说,真有这个可能呢。桂小七要是真这么想,也不能算她杞人忧天,她长的是真好看。」 张英黎不解,心中想道:「有贵人看上她不好么?宣王殿下到年龄了,皇子也要选妃,也没有玷辱了她啊。」心里虽这么想,但张英黎平时多是顺着于雅勐说话的,于雅勐既然说了云倾不是杞人忧天,张英黎不便争执,笑了笑道:「你说的也对。」 「那就不去宫里了,去你家吧。」于雅勐慨然道:「反正咱们只要公平比赛就行,到哪里都无所谓。」 「放心,我会让我爹爹请几位才华横溢又以公平着称的学士的。」云倾笑道。 于雅勐这边自然是以她为主,桂园七姐妹中云倾虽小,却是说了算的,双方便把这件事情定下来了。 六年来这样的比赛已不知有多少次了,商量好了之后,双方跟好朋友似的一起说说笑笑的往外走,准备各自回家。 「家里来了个新厨子,用桂花做了几样新鲜糕点,和我们一起回去尝尝吧。」冯莹中热情的邀请大家,「有荔枝桂花糕,还有琉璃桂花糕,好看又好吃。」 「听着就好吃。」云倾等人听了糕点的名字,便觉得美味。 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也不用和冯莹中客气,赵可宁却嘆了口气,「前几年还好,今年我娘口口声声说我年纪大了,不许我下了学到处玩,限时回家。我今天是去了不啦,莹莹,你明儿个带几块给我行不?」 冯莹中满口答应,「好啊,我每样给你带几块。」叫过跟她的侍女交待道:「我若忘了,你记得提醒我。」侍女忙道:「是,婢子记下了。」 毛莨道:「我也想吃。这两天家里来了几位长辈,是我祖父那一辈的姑婆了。难得她们进城一回,祖父命我们好生陪着,所以今天我也得早早的回家。」 于雅勐觉得荔枝桂花糕、琉璃桂花糕这样的点心尝上一尝也不错,但是冯莹中又没有特地邀请她,自己开口说要去未免有些没面子。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冯莹中挽着云倾的胳膊,「阿稚,你去嘛!你去了,阿蓝、阿未自然也一起,那便热闹了。」冯慧中道:「对,一起去啊,人多热闹。」云倾对美食一向是偏爱的,还真是有些动心,便问韩菘蓝、何青未,「你俩去不去?」 云倾和何青未、韩菘蓝一直同乘一辆车,若要去会宁侯府,自然是三人同行。 何青未和韩菘蓝还没来及答话,一位英俊男子含笑迎面而来,「妹妹们总算出来了。」 「三哥。」冯慧中、冯莹中快活的叫道。 这人便是她们的三哥冯书凯了。 冯莹中见到哥哥很开心,「三哥,你怎么来了?」 冯书凯是将门子弟,今年十八岁,长身玉立,挺拔俊秀,英气勃勃,看到两个妹妹笑得很爽朗,「自然是来接你们回家的啊。」 「三哥又来接我们下学。」冯莹中乐得合不拢嘴。 冯书凯目光往冯莹中身边扫了扫,面庞不知不觉便红了,「厨子做了新口味儿的糕点,阿慧,阿莹,请你们的小姐妹们一起啊。」 沈景兰自从见到冯书凯便有些不自然了,支着耳朵听着他说话,闻言忍不住酸熘熘的和张英黎小声嘀咕,「这是来接妹妹下学的,还是邀请小姑娘到会宁侯府做客的?」张英黎何等机灵,听到沈景兰话语中那浓浓的醋味,心里明镜似的,只是笑,却不接话。 「妹妹。」又来了一辆车,从车下跳下来三个人,一个是云仰,一个是韩京墨,一个却是赵可宁的表哥孟川柏。 「哥哥!」「表哥!」云倾、韩菘蓝、赵可宁欢唿。 云仰等三人笑着走过来,「今天国子监下学早,便顺路来接妹妹回家。」 云仰等人和冯书凯亦是熟识的,彼此见礼寒暄,「巧了,也来接妹妹么?」「嗯,今天正好有空。」「有日子没见面了,冯兄更增英气。」「云兄却是书卷气更浓了。」 桂园七姐妹里只有毛莨和何青未没有哥哥来接,毛莨嘆口气,「阿未,今天咱俩同病相怜。」何青未嫣然,「毛姐姐你回家定要训你哥哥了,对不对?我却没有哥哥可训。不过我有弟弟,回家说他几句。」 那年从温泉庄回家后不久何青未的母亲周氏便怀了身孕,十月怀胎期满,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取名何青岩。何青岩现在五岁多了,爱笑,文静,很听父母和三个姐姐的话,何青未若是回家说上他几句,不管有理没理,何青岩都会洗耳恭听。 本来是平平常常的一次放学,因为有冯氏姐妹、云倾、韩菘蓝、赵可宁都有哥哥或表哥来接,一下子便热闹了。 于雅勐还没走呢,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很是眼热,「回头我也让哥哥到学里接我。」沈景蕙笑,「于家闺学就在于府,十八娘,你还让你哥哥接你去啊?」于雅勐理直气壮,「在于府怎么了?咱们和桂园七姐妹较了这么多年的劲,细枝末节上我也不能输给她们呀。她们有哥哥接下学,我难道就没有?」沈景蕙等人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和她拗着,只是笑,「好好好,细枝末节也不能输。」 于雅勐和云倾等人很熟了,和她们的哥哥、表哥却生疏。有陌生男子在,不便多逗留,也就告辞走了。本来她们是各有各的马车的,张英黎却上了于雅勐的车,挤眉弄眼的笑道:「依我看呀,方才这几位,有的是真哥哥、真表哥,有的却不是。」 「此话怎讲?谁家的哥哥、表哥是冒充的不成?」于雅勐奇道。 张英黎嫣然,「十八娘你真可爱。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哪家的哥哥、表哥是冒充的,是说他们的本意并不是做为哥哥、表哥来接妹妹的。」 「哦。」于雅勐长长的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知慕少艾,知慕少艾。」 两人默契的、却都有些害羞的笑了。 「哎,依你说,他们都是为谁来的?」于雅勐很有求学好问精神的问道。 张英黎想了想,「冯慧中冯莹中的哥哥见了那几个人便脸红了,肯定心里有鬼,他好像是……看到云倾开始脸红的吧?云倾的哥哥脸没红,韩菘蓝的哥哥脸也没红,赵可宁的表哥脸红了,他应该时不时的偷眼看一个人……」 「桂小七。」于雅勐断然道。 张英黎本来正在凝神思索,边想边说,听了于雅勐的话吓了一跳,「十八娘,你也看到了?」 于雅勐摇头,「没,我没看到。我纯粹是猜的,因为桂小七最好看呀。」 张英黎想笑,眼神却暗了暗,低声道:「你猜的没错。赵可宁的表哥的确偷偷在看云倾。」 唉,男人真是浅薄无知,别的不管,就顾着好看不好看…… 「下回见面我要打趣桂小七几句。」于雅勐一乐。 张英黎犹豫了下,「十八娘,有句话我也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 于雅勐痛快的手一挥,「那就别说了。」 张英黎:…… 虽然碰了个钉子,张英黎最后婉转的把话说明白了:「十八娘,我竟不知道你有把云倾带进宫的心思,今天真是吃了一惊。云倾她……人倒是活泼开朗,天真烂漫,可她生了那样的一张脸,一眼看上去便知道会是红颜祸水。这样的女子,还是别往宫里带了,你说好么?」 「好。」于雅勐随口答应。 她答应的太快,张英黎还准备了许多劝说的话,都到嗓子眼儿了,却没机会说出口,憋得脸通红,咳嗽了几声。 张英黎也算能言善道了,可于雅勐这么反常,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张英黎和于雅勐说完悄悄话,便告辞了,上了自己的车。 随意靠到了靠背上,张英黎抿紧嘴角,目光冷冽又戒备,「于雅勐,你家是权贵,难道我兴国公府比你家差什么了?我这些年来一直跟着你、百般维护你,还不是为了……唉,宣王殿下是你表哥,闺阁女子想见他一面很难,我跟在你身边,倒是时不时的能见到他。他那样的人物,如谪落凡间的仙人一般,我只要远远的看上他一眼,已是心满意足……把云倾带进宫之类的想法,你再也不要有了。你傻啊,挑选女伴只要比自己容貌差的,难道挑比自己更美的么?」 张英黎摇头,觉得于雅勐真是愚不可及。
第64章 想 毛莨和赵可宁要回家,便没去会宁侯府,和众人告辞了,各自上车。 赵可宁走了,孟川柏这位专程来接表妹下学的表哥也只得随之离去。 离开之后,孟川柏才想起自己方才脸红心跳,眼睛一直看着别处,并没敢向云倾张望,内心之中有些可惜。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自己能看到美人衣衫的一角已是幸运之至,难道还奢望有福气仔仔细细的看她么?未免太过妄想,太不惜福。 孟川柏一路胡思乱想,心潮起伏,到了卫王府门前,也不进去,和赵可宁告别了,即匆匆离去。赵可宁很有几分奇怪,「表哥特地来接我下学的,怎地话也没跟我说两句便走了啊?」回去见了卫王妃,卫王妃镇静的指指沙漏,「你迟了。」 赵可宁比她应该到家的时间晚了半刻。 赵可宁忙陪起笑脸解释,「娘,是这样的,今天表哥去接我下学,冯家哥哥、云哥哥和韩哥哥也去了。多日不见,见了面总要叙叙寒温的,您说对不对?所以略晚了一点点。」 「表哥接你下学?」卫王妃扬眉,略有些诧异。 「对啊,今天国子监放学早,表哥和云哥哥、韩哥哥一起去的桂园。」赵可宁忙道。 她今天确实回来的略有点晚,急于向卫王妃解释,所以不假思索便把今天的情形全盘托出了。 卫王妃虽是清冷的性子,对着宝贝女儿眼神还是温柔的,道:「如此,略晚一晚也情有可原。」不再责备赵可宁,命她回房更衣。赵可宁松了一口气,笑盈盈的道:「我换了衣裳便来陪您说话。」果然不久之后又回来了,换了件家常半旧的蜜色衫子,简单又随意。 卫王妃拉过赵可宁打量了几眼,道:「该给你制几身新衣裳了。」赵可宁笑道:「不是才制过新衣裳么,为什么又要制?」卫王妃语气淡淡然,「宫里有赛诗会,皇后娘娘说你素有才名,让你去给赛诗会增增光彩。」 赵可宁「呀」了一声,「皇后娘娘专门提到我了么?」卫王妃点头。赵可宁便知道不去是不行的,皱起小脸,「那便去好了。唉,其实我真的不大会做诗。我跟您可不一样,您是有名的才女,我顶多算是略知一二……」 卫王妃微笑,「你这容貌像我,性子却像你爹更多些,聪明却不好学,因此学问便不大好。罢了,横竖你是郡主身份,有你父王和我在,无论如何都是富贵荣华的一生。学问好不好的,倒也随你。」 赵可宁眼睛一亮,亲亲热热的问道:「娘,我在赛诗会出不了风头也没事,对不对?」 卫王妃失笑,「当然没事。宁宁,这次的赛诗会……」略一沉吟,道:「反正你年龄也大了,懂事了,我便都告诉你吧。这次名为赛诗会,其实是相亲会,太后要为宣王相看,皇后要为五皇子相看。」 「原来是这样。」赵可宁明白了。 宣王是太后的亲孙子,也是太后的心肝肉,五皇子是皇后嫡生,名赵葳,两人现在都到了应该挑选王妃的年纪。太后和皇后有这个举动,也在意料之中。 赵可宁兴致勃勃,「那这次赛诗会一定会有很多好玩的人和事了。我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山观虎斗,好好看看热闹。」 卫王妃不禁蹙起娥眉,「坐山观虎斗是这么用的么?」 赵可宁吐舌。 卫王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们桂园七姐妹这些年来和于家闺学的十八娘比赛了多少回,琴棋书画都比遍了,桂园赢的多,输的少。娘看看你这个样子,都不知道桂园是怎么赢的。」 「又不是靠我赢的。」赵可宁扮个鬼脸,「毛姐姐和冯氏姐妹善骑射,小七和她的表姐善诗文,阿蓝善棋,我们是各有所长啊。」 「你擅长什么?」卫王妃故意问道。 赵可宁眼珠转一转,调皮的笑,「我嘛,最擅长的便是抚琴了。我抚琴一曲,能引来百鸟!」 卫王妃不禁莞尔。 赵可宁方才说的这个虽夸张,却也不是吹牛。桂园七姐妹有一回和于雅勐比赛抚琴,于家闺学有位名叫张一凡的姑娘,父亲是清流名士,琴艺高超,听他抚琴一曲会三月不食肉味。于家闺学那边派出了张姑娘,桂园这边自知不敌,云倾想出了办法,就是让赵可宁下场比赛,然后在赵可宁的衣衫上涂了特殊的香料,赵可宁抚琴期间各色飞鸟相继飞来,落在赵可宁肩上、身上、四周,成了一道奇景。 张姑娘琴艺高超,众人公认。赵可宁抚琴能招来百鸟,却也不输给她,那次比赛的结果是双方战平。 卫王妃和赵可宁是把这件事当笑话来说的,说过也就算了。 赵可宁笑咪咪,「怪不得于十八提出要到宫里赛诗,阿稚就是不答应呢。阿稚一定早就知道这个了,她又不想和宣王、和五皇子有什么牵扯,自然是不爱去的。」 赵可宁进宫参加这次赛诗会纯属被皇后点名了,不去不好。而且去了也是吃喝玩乐,没什么正事,因为她是皇室郡主,宣王、五皇子选妃的事和她没有相干。若是云倾等人去了可就不一样,会被太后、皇后、诸妃嫔评头论足的。 卫王妃嘆气道:「当然是不去的好。宁宁,这次太后和皇后不仅要为宣王、五皇子挑选王妃,还要为他们挑选几位侧妃。唉,若是被选中做王妃倒还算了,万一成了侧妃,岂不怄气。」 赵可宁惊讶万分,「王妃还没选好呢,就要选侧妃了?娘,咱们大夏皇室的规矩不是一直是先选王妃么?便是真要有侧妃也是成亲之后由王妃做主啊,怎么会现在便要相看侧妃了?」 卫王妃皱眉,缓缓道:「太后、皇后太过偏爱的缘故吧。」 太后溺爱宣王,皇后溺爱五皇子,便把规矩放到一边了。 赵可宁眨眨眼睛,「我得跟阿稚说,让她无论如何不要去这次赛诗会。娘您想想,阿稚长的那么好看,但是云叔叔官职不高,云家不算世家豪门,若是她一个不小心去了,太后或是皇后看她长的美,又顾虑云叔叔官不大,让阿稚给谁做了侧妃,那才是坑人呢。」 「一定别去。」卫王妃点头。 赵可宁陪卫王妃说了会儿家常,越想赛诗会的事越觉得糁得慌,找个藉口悄悄熘了,都等不及次日再见面,写下一封亲笔信命侍女送到石桥大街,「你亲手交到云姑娘手里。」侍女是常常跟着赵可宁到石桥大街,熟门熟路,当即把信收好,出卫王府去了石桥大街。 侍女到了石桥大街云宅,正好见到云仰、云倾兄妹二人从马车上下来。 原来他们兄妹二人是应冯书凯的邀请到会宁侯府做客,尝了尝新做的糕点,喝茶聊天之后才回家的,所以会在门口和侍女遇上。 侍女正要下前行礼问好,把信送上,却见云家门前来了乘两人抬的青色小轿,抬轿子的不是轿夫,却是两个粗手大脚健壮有力的婆子。轿子在云家门前停下了,轿中人还没下来,便掀起轿帘娇滴滴的叫了一声,「四哥哥,六妹妹!」 云仰和云倾正笑着要往家里走,听到这声唿唤,同时回头。 轿帘下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庞,淡雅温柔,风姿楚楚,肤色白腻,容颜秀美。 云倾和她虽有六年没见,但见了她的模样,听到她那声「六妹妹」,便知道这一定是云仪了。 「四姐姐。」云倾微微一笑。 云仪由抬轿子的婆子扶着下了轿,款款走到云仰云倾兄妹面前,「四哥哥,六妹妹,久违了。」 云仰多年不见云仪,反应比云倾慢,等云倾叫了「四姐姐」之后他才意识到是云仪,有些惊讶,「你怎地会到了这里?四妹妹,你不是应该还在老家么?」 云仪跟着云尚书、王夫人、杜氏回了老家。因为云尚书临走之前得罪了左丞相,这么多年来也没有被起復,所以云仪也一直呆在老家。云仰突然之间在这里看到云仪,哪能不吃惊? 云仪幽幽嘆气,「一言难尽。我随祖父母、母亲返回老家之后,先是为父亲守孝三年,之后祖父祖母相继生病,我要在家中侍疾,自然也是走不开。所幸两位老人家现在身子已是大好了,近日我舅父又调任回京,故此命我母亲带着我哥哥和我回京探亲。」 「我们没有接到信。」云仰诧异。 杜氏带了儿子、女儿回京,竟然连封信都不写,根本不通知石桥大街么? 云仪眼波流转,在云仰、云倾脸庞上滑过,柔声道:「我不是亲自来通知了么?这样难道不比写信更强?」 云倾嫣然一笑,「随便你。」 云仪分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唯恐提前写了信,石桥大街会阻止她和杜氏等人回京,于是先斩后奏,等到了京城之后才突然拜访。云倾既不和她计较这些,也不屑戳穿她的话,一笑而过。 「四哥哥,六妹妹,你们不请我进去坐坐么?」云仪柔声问道。 云仰惊讶过后,彬彬有礼的道:「哪里话。四妹妹远道而来,自然是请到家中奉茶。」 云仪温柔又得意的笑了。 赵可宁的侍女一直在旁等候,见云仰、云倾兄妹要陪着客人往家走,忙过来盈盈施礼,「云姑娘,郡主命婢女给您送一封信。郡主说了,务必要亲自送到您手中。」云倾便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很重要,含笑接过来,「有劳。」命舒绿打赏那侍女,侍女道谢,回卫王府復命。 云倾绕过影壁,便在石榴树下的椅子上坐了,将信拆开看了一遍。看过之后,感慨赵可宁的情意,「宁宁是一心为我着想,都等不及明天见面再说,巴巴的写封信过来告诉我。」眼前有人影浮动,抬眼看,是云仪不经邀请便坐在她对面,冲着她微微而笑。 「你来,一定有目的。」云倾直视云仪,慢吞吞的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想进宫,想参加这次赛诗会,想让太后、皇后看到你。」 「对不住,我正是这么想的。」云仪露齿轻笑,笑容娇媚,眼眸中却透着寒冰般的森森冷意,「云倾,我和你不一样。现在我没了父亲,祖父告老还乡,身价一落千丈,我若再不为自己筹谋奔走,难道打算老死乡间么?」
第65章 失望 「你去了之后,前景也未必美妙。」云倾提醒。 「我不怕。到了这个境地,我还有什么可怕的。」云仪不为所动,「不管结果如何,总之我要搏一搏。」 「你便去搏一搏好了。」云倾无所谓,淡然一笑。 云仪目光盯紧了云倾,「六妹妹,我是被逼无奈要搏一搏,你却犯不着淌这样的混水,对不对?」 云倾嫣然。 原来这个云仪巴巴的特地跑来一趟,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个么?呵呵,真是多虑了。云倾本来也没打算去,她对大夏皇朝的宫庭半分兴趣也没有。 虽然根本不打算去,但云倾对云仪这个人本就不满,云仪今天冒然上门又很失礼,云倾便故意逗云仪玩,只是笑,对云仪的问题不置一词。 「六妹妹,有些事情你是不知道的,我不得不好心提醒你。」云仪见云倾这样,便有些沉不住气了,目光闪烁,「太后对宣王过于溺爱,人人皆知,但太后对宣王溺爱到了什么程度,不明内情的人,恐怕难以想像。」 「例如……?」云倾笑吟吟。 云仪道:「比如说,先娶妻再纳妾方是正理,王公贵族、皇室贵胄亦是如此。太后对于宣王,却未必做此想。」 云仪此时看向云倾的目光,带了几分同情。云倾前世只是寄居锦绣里的孤女,所以很多事情云倾是不明内情的,云仪是杜氏寄予厚望的女儿,杜氏对云仪十分看重,着意培养,什么事也不瞒着她,云仪知道的就多了。 前世杜氏曾带云倾进宫拜见过太后,云仪不解,「六妹妹父母双亡,註定是没有前途的,提携她做什么?有什么用?」杜氏自负的一笑,「傻孩子,你懂什么?太后如今在为宣王选妃,王妃虽没定下来,但十有八-九是于家的十八娘子了。除正妃之外,太后还要为宣王选两位侧妃,这两位侧妃却是不管家世,只要才貌。六丫头这个相貌谁及得上?一个侧妃是稳稳的。」云仪这才明白,原来杜氏带云倾进宫,是要把她献给宣王。 后来宣王中毒,命在垂危,于家便不愿让十八娘子出嫁了。太后心疼孙子,也心疼娘家侄孙女,没有逼迫于家,却把原本要做侧妃的云倾聘为宣王妃,要云倾这位绝世美女为宣王殉葬。唉,这件事说来当真悽惨,云仪回想起来,也觉恻然。 云仪觉得云倾很可怜。前世的云倾真的很可怜。 但云仪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只知道云倾「病故」了,云家为她办了丧事,却不知道云倾实际上逃出去了,更不知道她在大雪中簌簌发抖满怀希望的等候时,和四王子陆晟在一起的那位红颜就是云倾。 「传闻太后已经在于家的千金当中选好宣王妃。六妹妹,以你的家世、容貌,若是被太后看中了,大概只能……」云仪含蓄的笑了笑,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 虽然没有说完,便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云仪是在劝说云倾,如果你不想做宣王侧妃,就别往太后跟前凑了,别进宫去参加什么赛诗会。 「你怎么进宫?」云倾笑问。 她还是不答云仪的问话,却反问起云仪来了。 云仪矜持的微笑道:「我舅舅才升了三司使,他家中的女儿要么已经出阁,要么年纪还小,所以这次舅母会带上我。六妹妹你知道么?这次是舅舅派人把我娘和我哥哥、我接到京城来的。」 「恭喜你了。」云倾笑道。 原来云仪现在靠的是舅舅。 虽然云尚书告老还乡了,云大爷去世了,不过有个做三司使的舅舅,云仪应该还可以再拼一拼吧。云仪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见到名利权势便趋之若鹜,谁也拦不住她的。 前世云倾父母双亡,杜氏收养了云倾,把云倾当作一粒棋子,从头到尾皆是利用。现在云仪失去父亲,但母亲杜氏还在,舅舅愿意提携云仪,那云仪就尽其所能往前奔呗。至于她的舅舅对她究竟是提携还是利用,只有天知道了。 一个五岁多的小男孩儿蹦蹦跳跳往这边跑过来了,「表姐,表姐!」 「阿岩,慢着点儿。」云倾看到小表弟,眼角眉梢全是笑,亲呢的叮嘱。 云仪看到有人过来了,心中焦急,忙低声问云倾,「六妹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咱们至亲姐妹,你能给我交个底么?」 云倾不耐烦理会她,但知道不给句话云仪是不会走的,她若硬要留下也是难缠,便含笑说道:「我自由自在惯了,不喜欢太庄严的场合。」 云仪大喜,方才眉宇间隐隐的忧愁消失不见,喜上眉梢,喜气洋洋。 她站起身笑道:「本来应该进去拜见三叔和婶婶的,但我今天来的太冒昧了。改天吧,改天我和我娘、我哥哥一起到府上拜访。我先告辞了。」 云倾自然不会留她,云仪取出黑纱蒙在脸上,露齿一笑,转身离去。 云倾直摇头。 「表姐!」阿岩扑到她腿上,亲热的叫道。 阿岩白白胖胖的很可爱,云倾伸手捏捏他嫩嫩的小脸蛋,「阿岩想让表姐陪你玩,对不对?」阿岩得意摇摇小脑袋,奶声奶气的道:「表姐你猜错啦。姑姑蒸了米糕,让我来叫你吃糕的。」云倾一乐,「真是不好意思,表姐竟然猜错了。」牵了阿岩的小手,「咱们回去吃糕。」 回去之后,何氏、周氏、云仰都在,见了这表姐弟二人都笑道:「新蒸了糯米糕,香气扑鼻,就等你俩了。」云倾和表弟一起洗了手脸,和大家一起坐下来吃糕点,把云仪来过的事略说了说,「……四姐姐说改天来拜访。」 何氏淡淡的笑了笑,道:「随时恭候。」 周氏餵着阿岩吃糕,随口说道:「锦绣里这位四姑娘也是稀奇的很。姑娘家一个人便到叔叔婶婶家里来了,预先也不着人来知会一声。来了又不拜见长辈,见见阿稚便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莫测啊。」 何氏嘆道:「锦绣里那边也不只这一件奇人奇事了,见怪不怪,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这些说来虽是云家的家务事,但周氏是何氏的嫡亲弟妇,何氏便也不避讳什么。 阿岩吃过了糕,云仰带他出去玩,周氏和何氏、云倾谈着天,周氏忍不住问道:「姐姐,方才你说锦绣里奇人奇事多,说的是什么啊?」云倾也觉好奇,洗耳恭听。 何氏笑得有些苦涩,「按理说这些事不能当着阿稚这小姑娘的面说。不过阿稚年纪也不小了,听听无妨。弟妹,锦绣里的大姑娘你知道吧?说来倒是位性情温和、招人疼爱的姑娘。可惜她命不好,早早的便没了父亲,母亲又……唉,我二嫂子只有大丫头这一个姑娘,要说不心疼,断断不会。可她在大丫头的亲事却着实煳涂的很……」 云家二太太李氏把云佩的终身许给她娘家一个不争气的侄子,叫李加。后来她娘家兄弟没了,李加回乡守孝,因此上把婚事也耽搁了,云佩还没有过门。李家家境并不好,却溺爱李加,把他养成了一个纨绔。在老家守孝期间他和一个丫头好上了,那丫头现在已生下一个女婴,尚在襁褓之中。 若是换了疼爱女儿、有决断的母亲,李加既出了这种事,可见人品恶劣,丝毫没有定性,这门亲事便应该果断的退掉,给云佩再觅良缘。李氏却是抱着云佩哭了几场,然后含泪劝云佩,「加儿只是一时煳涂,以后定能改好的。好在他生下的只是个女儿,一个丫头片子,不用在意。」还要让云佩嫁过去。 云佩是个性情柔顺的女孩儿,虽然心里不愿意,却不敢和李氏多说什么。时常一个人躲在房里哭,整个人瘦了一圈儿。何氏心地善良,看到云佩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成了这样,哪有不同情的?提起来便想嘆气。 除了李氏之外,锦绣里的云五爷那一房也奇葩的很。云五爷和妻子方氏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原来云尚书还有京城的时候,云五爷倒是隐约有纳妾的意思,却被王夫人三言两语便堵住了,「你若是官身,纳妾纳婢倒还罢了。你是个白身,有什么资格纳妾?」云五爷惧怕王夫人,没敢再提。 云尚书和王夫人回乡之后,云五爷到礼部做了个小官,上头又没有云尚书王夫人管束,心思便活泛起来,跟方氏商量,「我不是爱色贪花,但咱们没个儿子,究竟不是办法。不如纳个妾吧。」方氏再三不肯,云五爷提到这个她便要哭,「这些年来我跟着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才不过三十岁,何以见得不能生儿子,你这是咒我么?」 方氏不光跟云五爷哭,见了亲戚朋友家的夫人太太们也哭,哭得老亲旧戚人家都知道这件事了。何氏觉得丢人,「要说起来五郎和方氏还年轻,再等几年也无妨。只是这种事情在自家商量便是,哭到外面算什么?」她是隔了房的嫂嫂,不好管云五爷和方氏这闲事,渐渐的便轻易不肯踏足锦绣里。 方氏一个守寡的妹妹到京城投奔方氏,后来这妹妹竟然怀孕了,生下了一个男婴。若是云五爷干脆把这妹妹娶作二房,倒也能把这件事情遮掩过去,偏偏也不知为什么云五爷没这么做,小方氏更声称是夜梦亡夫,因而得孕,这件事在亲戚朋友间早已成为笑柄。 何氏更不爱和锦绣里有什么来往了。 不过,提到云佩,何氏还是很心疼的。 云佩才过十八岁生日,想想她以后还是要嫁到李家,和李加那样的人共度一生,何氏都替云佩觉得憋屈。 「我却不知二嫂会是这样的人,明知道是个火坑,也硬要自己的亲闺女往里跳。」何氏嘆道。 周氏也是嘆息,「我说句难听话,姐姐这位二嫂有些愚蠢,太不为自己的亲生骨肉着想了。不过,这样的愚蠢妇人我见得也多了,我猜度着这位云二太太必是想着夫家没有亲人,依靠不住,便想要依靠娘家了。但她这样的娘家更靠不住,她却浑然不知,到头来害了自己亲闺女。」 云倾把母亲、舅母的话全听在耳中,双手托腮,替云佩犯愁。 唉,上辈子云佩很可怜,这辈子已经设法让她逃开高家那个混蛋了,可她还是会很可怜么? 不,不能这样。 这晚云倾去了家里放满医书药书的小书房,在一张粉色书笺上写下一行字:我想救大姐姐,让她不要跳入火坑。 写完,云倾仔细的看了又看,将纸笺折好,小心的放到了左侧书架上的一个小洞中。 云倾跟云三爷说了赛诗会的事,「爹爹,于十八要到宫里比,我不愿意,说在咱家比,爹爹会请几位才子做评判的。」云三爷点头,「那是自然。」答应过云倾之后,还不放心,再三交待,「阿稚,你和于十八娘这些小姑娘家的赌赛可上不得大雅之堂,到宫里去是万万不行的。」云倾知道父亲心中所想,笑盈盈的道:「爹爹放心,我明白。」 云三爷说到做到,果然请了几位善诗文的同僚到石桥大街,给云倾、于雅勐等人做了评判。 虽然只是闺阁少女,但她们的诗作各有特点,有的清新秀丽,有的气势磅礴,有的别出心裁,云五爷的这些同僚倒也不觉得屈才,兴致勃勃的为她们点评了,宾主尽欢。 这次诗会得到第一名的是毛莨,于雅勐屈居第二。 于雅勐独自坐在紫藤花架下,看上去闷闷的。 云倾笑着走过去,「得了第二名你还这样啊?我不如你,可是我也不下气啊。」 于雅勐不服气的辩解道:「我不是因为这个。」又道:「说了你也不懂。」 于雅勐秀丽的面颊上现出又是羞涩又是怅惘的神情,「我家里已经在为我议亲事了,你呢?」 云倾蓦然惊觉,这个一直作对的于十八长大了,已经有了少女的风韵,也有了少女的心事…… 「我不知道……」云倾轻声道。 「一点也不坦白。」于雅勐鄙夷,「我又不抢你的如意郎君,你还要瞒着我不成?」 「我真的不知道。」云倾笑。 云三爷、何氏对她的婚事肻定是有考虑过的,却从来没跟她提起过。他们有什么打算,云倾是真的不知道,倒不是在说谎骗人。 于雅勐低头踢走一粒小石子,声音少气无力的,「我想要再无忧无虑的玩耍几年,到十八岁的时候再议婚事。我娘却说我孩子气,说我们这样的人家,註定是不可以的。」 云倾默然。 于雅勐是于家嫡支嫡女,身份尊贵,于家对她的婚事会很看重,早早的便开始谋划,一点也不稀奇。 「我还小,我不想嫁人。」于雅勐又低头踢了粒石子。 云倾有点同情她。 张英黎手里拿着个小酒盅过来了,笑咪咪的道:「这是新酿的米酒,味道不错,十八娘你要不要尝尝?」 于雅勐心情正不好,接过酒盅,一饮而尽。 张英黎拉着于雅勐过去玩投壶了。 云倾幽幽嘆了一口气。 宣王到了婚龄,以太后的性情,大概真的会在于家千金当中为他挑选王妃。于雅勐在于家的姑娘当中很显眼,被太后选为宣王妃的可能性很大…… 于雅勐也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啊。 诗会过后的那天晚上,云倾又去了书房,看到书架上的小洞里有一封信。 她心情雀跃,飞快的把信拿出来,飞快的把信拆开,只见坚洁如玉细薄光润的纸笺上写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你大姐姐不会跳入火坑,你想救的人,必将得救。 云倾把这行字看了至少三遍,脸上绽开暖暖的、舒心的笑容。 笑容很美,犹如一朵国色无双的山茶花在黑夜中徐徐绽放。 她就知道,他是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六年了,虽然他不在她的身边,但所有她写给他的愿望都会得到满足,没有一件例外……
第66章 风水 云倾开心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劲。 她拿着回信又仔细看了看。嗯,不错,是他的笔迹,可是这封回信有点太快了啊,往常从寄走信到接到回信大概得有半个月,如果陆晟统兵出征的话一两个月才回信也不稀奇,这次只有……五天还是六天? 她写给陆晟的或是烂漫温馨的少女心愿,或是一些不太紧急的事情,如果有真正的急事是不会想要远在千里之外的陆晟给她解决的。离得这么远,陆晟就是三头六臂也来不及啊。 云佩的事虽然听着让人同情,但是不算紧急。因为李加现在还守着孝,今年冬天才期满,云佩真嫁过去的话至少也到冬天了,还可以慢慢筹划。 其实云倾并非事事都要依赖别人的柔弱女子,但不知怎地,她每每想到陆晟便不知不觉变成小鸟依人的云倾了,觉得他是可以依靠的。有他在,什么事都放心交给他。 云倾思量片刻,又写了一封信放到小洞中。说是封信,其实只有三个字:你在哪? 把信放好,云倾便脚步轻快的离开了。 石桥大街现在只住着云三爷、何氏、云仰、云倾一家四口,所以便显得很宽绰,每人均有自己的书房。这个书房是原本韩厚朴在石桥大街暂住时所用的,因为里面大多是医药类的书籍,所以云家的人都用不着。但云三爷和韩厚朴是异姓兄弟,这个书房却也一直留着了,若是韩厚朴和冷氏一家人过来做客,或许会到这里坐坐,其余的时候便只有云倾会来了。 云三爷为此还打趣过云倾,「阿稚经常去看医书药书,难不成是想做大夫么?」云倾得意,「嗯,以后家里的侍女婆子若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不用请大夫了,先让我给瞧瞧吧。」云三爷便笑了,「真顽皮。」但这话也不过是说说而已,真有人生了病,没胆子让云倾给医治的。 云倾离开之后,负责打扫的一个年老聋哑婆婆便来清扫屋子。清理完毕后,从小洞中取出书信笼在袖中,颤颤巍魏的走了。 杜氏差人送了些土仪到石桥大街,又邀请云三爷、何氏一家人到锦绣里团聚。虽然何氏想起杜氏当日的嘴脸便有些不满,很不爱和她打交道,但毕竟都是云家人,老死不相往来当然是做不到的,便拣了云三爷休沐的那天,一家四口收拾整齐,同去了锦绣里。 到了锦绣里,在大门前下了车,何氏由云仰、云倾兄妹二人扶着往里走,但有些唏嘘,「唉,锦绣里现在门庭冷落啊。」现在的云府冷冷清清的,哪里有当年云尚书在时的光景? 云仰心里其实挺认同何氏的话,却不便附合,微微笑了笑,道:「四叔虽然还是白身,五叔却是礼部官员,也不算门庭冷落。」 「哪有。娘,我瞧着这里蛮好的,清清静静。」云倾娇嗔。 何氏笑,「阿稚说的对,这里很清静,还是清静好。」 原本云尚书、王夫人还在的时候正院自然是由王夫人居住的,后来他们回了老家,正院便空下来了。听说程氏曾经想搬进去,但一来家里其余的人都不同意,二来云湍被罢了官,一直是白身,没脸惹事生非,所以程氏最终没能得偿所愿。正院一直还是空着的。今天云三爷一家人回来,锦绣里也不知是谁做主,却将正院的门打开了,云家五房人又在这里聚齐了。 物事人非。原来的锦绣里只有二太太李氏是寡妇,现在大太太杜氏也守了寡。虽然只少了云大爷一个,却凄凉了许多,怎么着也没有欢喜的意味了。 「三弟,三弟妹,这可是多年没见了。」云三爷、何氏等人才进门,便听到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子声音。 是杜氏。杜氏老了,发福了,脸颊有些松驰,双下巴,不復是从前那位长袖善舞、管家理事的大太太,一双眼睛还很漂亮,目光却锐利尖刻,落在人脸上的时候让人很不舒服,说不出的难受。 云倾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上上下下打量着杜氏。 直到今日,云倾还清清楚楚记得前世杜氏在这个年龄时的模样。前世的杜氏虽然同样是人到中年,却不过是略微有些发福而已,面如满月,温雅斯文,看上去真是位养尊处优、心地善良的贵夫人呢。现在的杜氏是经歷了风霜的,虽然她的脸上没有写字,但只要看到她的这张脸,任是谁也便明白了:她这些年过的很不顺心,过的很不好。 云倾当然是更喜欢这一世杜氏的模样了。 杜氏过的不好就对了。她这样的人若是左右逢源春风得意,岂不是老天爷没长眼。 「大嫂,多年不见。」云三爷、何氏向杜氏见礼。 杜氏一把握起何氏的手,语气尖酸的道:「三弟妹,这些年没见,你非但不显老,还更年轻了呢。」何氏也不知杜氏为什么手劲一下子变得这么大了,手被她握得生疼,用力想挣开她,「我一般也是老了。大嫂没细看罢了。」 云三爷和何氏是恩爱夫妻,何氏在用力挣扎,他如何看不到?却因着杜氏是大嫂,他做小叔的总不便跟杜氏动手动脚,脸登时涨得通红,恼怒的道:「大嫂,请你和气些!」 杜氏冷笑,「我见了三弟妹便高兴,便想和她多亲热亲热,有什么不好么?我又哪里不和气了?」 云倾在旁看到何氏白腻的手颜色都变红了,眼神一冷,立即伸出手在杜氏手背狠命划过。她右手小拇指留着长指甲,长指甲狠命划过手背,杜氏疼的一咧嘴,眼冒泪花,手上当然就松了,何氏趁机挣开了她。 杜氏目光阴沉的盯着云倾,见云倾生的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丰神秀美,华容婀娜,实在是她生平从没见过的绝色少女,又妒又恨,酸熘熘的道:「哟,这不是六丫头么?六丫头出落成大姑娘了啊,瞧瞧这张吹弹得破的小脸蛋,瞧瞧这黑宝石一般的眼睛,可真是个小美人儿呢。」手蓦然伸出,看样子又想和云倾「亲热亲热」。 云倾笑吟吟转转右手上的一枚玫瑰花形的戒指,杜氏才握到她的手便尖叫一声,「你……你手上是什么……」抬起手,手上流下两行细细的鲜血。云倾举起右手,忍笑道:「对不住,大伯母,我手上这戒指是玫瑰花形状的,上面有刺,大概你是被刺到了吧?」 一直冷眼旁观铁云儒和云仪大惊,「娘,您怎么了?」忙上前替杜氏看视,见杜氏手上流血,心疼不已,云仪一迭声的命丫头拿止血膏药、拿纱布,云儒却气愤难耐,粗声喝问云倾,「你如何敢暗中使鬼,伤了我母亲?」 云三爷挡在云倾面前,沉下脸,「谁暗中使鬼了?儒儿你莫要胡说,我家阿稚不是这样的人。」 何氏和云三爷并肩站着,脸罩寒霜,「大嫂,你和儒儿在乡间一呆就是六年,这六年里你们母子二人长进都不小啊。大嫂的本事我就不说了,儒儿一张口便往妹妹身上泼脏水,真有出息!」 云儒虽已是二十岁的人了,却没什么涵养度量,这时额头青筋直跳,撸袖子便想跟云倾动手,「六丫头你过来!我要替我娘报仇!」云仰看不惯他这张狂样子,道:「我妹妹的事便是我的事。你有什么沖我来。想打架是不是?走吧,出去打。」 李氏、方氏等见杜氏手流血,都忙过来慰问。唯有程氏似笑非笑坐在一边,纹丝不动。 连面子上的功夫也不肯做了,看来杜氏和程氏的关系是越来越差了。 云仪一边命丫头拿过止血膏药、纱布等替杜氏止血裹伤,一边柔声劝着云儒、云爷,「大哥,四哥,自家兄弟这又何必呢?不过是场小误会罢了,自家人,说开了便好,打打闹闹像什么样子?白让人看笑话不成?」一幅通情达理的大家闺秀作派,好像就她最懂事、最知礼、最知道容让似的。 云儒要打架本来就只是气话,没有真动手的胆子。云三爷、何氏虽生气,却也不愿让云仰和云儒打架,把他们两个人喝住了。 云仰瞪了云儒一眼,沉声道:「以后再敢对我妹妹无礼,休怪我不客气!」 云儒心里突突跳,却还嘴硬,道:「你妹妹再敢欺负我娘,我不会放过她!」 云倾一手挽着云仰的胳膊,一手露出手上的戒指,道:「我哪里敢欺负大伯母?我手上这个戒指好看归好看,却是有刺的,所以别人不能随意握我的手……」 云儒大声嚷嚷,「那你提前告诉我娘啊!」 云倾一笑,「我有机会说么?大伯母一见了面不由分说便握过来了,她给我说话的余地了么?」 云儒语塞。 杜氏用了止血膏药,手上不流血了,伤口却还疼,怒气沖沖的瞪着云倾。云仪轻轻嘆气,幽怨的看了看云倾,小声劝杜氏,「娘,咱们回京城做什么来的?大哥该娶媳妇了,我也该……唉,大哥若娶位世家千金,云家门风哪行?若是锦绣里吵吵闹闹的,谁家捨得把娇滴滴的女儿嫁过来?」杜氏虽是心中有气,也不由自主的点头,「还是仪儿有远见。」 杜氏板着脸道:「三弟,三弟妹,不是我说你们,六丫头也真是该好好管管了。都已经是大姑娘了,还由着她任性胡闹,以后出了门子也是给云家丢脸……」 以杜氏的意思,就是这件事她不想再追究,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是长辈,也是苦主,装模作样的训斥云倾几句,云三爷、何氏理亏不说话,让她找回点颜面,这件事也就过去了。谁知云三爷跟何氏听了她这话都翻了脸,「我闺女安静娴雅,谁敢胡乱污衊她?」何氏更是冷冷的道:「想对侄女动手的大伯母,想对妹妹动手的哥哥,这样的人才给云家丢脸呢。大嫂你说对不对?」 杜氏脸涨得紫红,她本来就显老,现在更是又老又丑,难看之极。 云儒一蹦三尺高想跟云三爷吵架,却被云仪硬拉住了,「大哥,你回京城做什么来的?若胡闹,干脆送你回老家去吧,你在老家娶个乡绅之女,以后耕读传家,过田园生活……」云儒打了个激灵,「我不回老家,我不娶村姑。」云仪冷静的道:「那你便把脾气收一收。」云儒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再闹,偃旗息鼓了。 杜氏和云儒不再闹腾,云三爷和何氏却恼了,「大嫂让人请我们过来的,来了又给人脸面看,这是何苦!」云三爷拉了云仰,何氏拉了云倾,拂袖而去。 「别走啊。三叔,三婶,四哥,六妹妹,有话好好话……」云仪看到云倾一家人走了,慌了神,忙起身去追。 杜氏也有些后悔,心道:「唉,我费了多少力气,跟娘家哥嫂说了多少好话,才哄得他们自老家把我们娘仨接到京城。便是有娘家哥嫂提携,云家若是乱成一锅粥,名声坏了,儒儿哪能娶着好媳妇?仪儿哪能嫁给王公贵族?」 心里虽后悔了,嘴上还不肯服软,冲着云倾等人的背影喊道:「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看着大爷不在了,便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这件事若传扬出去,人人戳你们的嵴梁骨!」 程氏悠闲自得,坐山观虎斗,李氏和方氏、云佩却赶忙追出来,苦劝何氏、云倾,「都是一家人,这又何必呢?大太太她是和善人,不过六年不在京城,脾气禀性都生疏了,一家人倒说了两家话了。」 何氏也知道这样走了不好,便半推半就的和李氏、方氏、云佩一起去了二房。 云佩又瘦了些,她正想好好和云佩说说话呢。 云三爷则被云湍、云五爷好劝歹劝,拉到书房下棋去了。云仰自然陪着他一起去了。 李氏、方氏、云佩把云倾母女劝到二房坐下,劝了许多好话,何氏喝了两口热茶,气也消了些,诉苦道:「不是我小气。二嫂,五弟妹,大嫂对我不管怎样都行,我做弟媳妇的无话可说。她方才那么说我家阿稚,你们说能忍不能忍?」李氏、方氏唯唯,只陪笑相劝,却不去分辩谁对谁错。 云佩听到何氏的话却心有所感,泪光盈盈,「三婶对阿稚真好,大伯母说了阿稚的坏话,三婶便要发作了。若换了我娘……唉,我娘肯定忍了。不光她忍了,还要劝我一起忍……在娘家忍,将来出阁一定也是让我忍,我这辈子难道从小忍到大,从小苦到老么?」 云倾拉拉云佩的衣襟,云佩会意,两人一起悄悄走出来。 「大姐姐,你又瘦了。」云倾不禁娥眉轻蹙,「你再瘦下去便成纸片人了,知道么?」 「我没事。」云佩勉强笑了笑。 她笑得不仅勉强,还很苦涩,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云倾越发眉头紧皱。 看着这样的云佩,就好像眼睁睁看着一朵鲜花慢慢枯萎,太残忍了。 云倾真是想不通,李氏到底是如何狠下心这么对自己亲生女儿的。 「大姐姐,你若不想嫁过去,便设法退婚啊。」云倾拉云佩在椅子上坐了,执手低语。 云佩眼神亮了亮,却很快又暗淡下去,「不,我娘不会同意的。我娘说若是退婚,云家和李家一起丢脸,而且订了婚我就是李家的人了,若是退婚,名声不好,还能再找什么样的人家?」见云倾一脸同情的看着她,鼻子一酸,道:「我娘独生我一个,岂会不疼爱我?她也是为我着想的,抱着我哭过好多回,直后悔当初不应许下这门婚事。我娘还说,世上若有卖后悔药的,花多少银子她都肯买……」 「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云倾淡淡一笑,「对了,大姐姐,我拿你的八字请一位大师给推算过了,大师说你这门婚事不会成,还说你最后会有门很好的婚事呢。」 「真的么?」云佩原本暗淡的脸庞焕发出了光彩。 「真的。」云倾鼓励的看着她,「这位可真的是大师,很准的!大姐姐,我瞧你这门婚事定会中途生变,成不了。」 「李家不会肯退亲的……」云佩又惊又喜,却又不敢相信,喃喃道。 其实李加对于云佩并不满意,觉得她是没父亲的孤女,娶了她也没有得力岳家相助,不上算。但李家可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能娶着云佩这位尚书的孙女也算是高攀了。李加不知足,李加的母亲可不傻,明明知道自家儿子不成器,就是死咬着和云家的婚事不放。 「那位大师还说了,你不光会和李家退亲,而且你的名声一点也不会受到损害。你会好好的。」云倾救人救到西,索性把谎话说得更加动听。 云佩渐渐信了,激动得身子发抖,流下激动又幸福的泪水。 「好妹妹,谢谢你!」她握紧云倾的手。 云倾嫣然一笑,「自家姐妹,客气什么。」 云佩满怀感激的谢了又谢,忽地想起一件事,「咦,大伯母握了你的手会流血,我为什么不会?」云倾便演示给她看,「若转一转,花心里的刺便立起来了,自然扎人。再转转便回去了,便是枚寻常戒指。」云佩大开眼界。 提到杜氏,云佩想到一件事,瞧瞧四下无人,便小声告诉了云倾,「前天我听到大伯母和四婶婶吵架来着。」 云倾笑,「嫡亲妯娌吵架,想必定是精彩纷呈引人入胜了。」 云佩也抿嘴笑,「大伯母这次回来,是她娘家哥嫂的功劳。她娘家哥哥升了三司使,你知道吧?大伯母和四婶婶吵架,互相揭短,大伯母说她娘家哥嫂待她如何体贴,如何好。四婶婶便反唇相讥,说她娘家哥哥只不过是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不择手段,之所以会把她们母子三人接来,不过是因为杜家想向上钻营,和贵人联姻,却没有适龄的女孩儿,万般无奈才想到云仪身上了……」 「如此。」云倾微笑,星眸中讥讽笑意一闪而过。 敢情云仪只不过是杜家的工具和棋子么?也对,前世杜氏将夫家侄女视为棋子,肆意玩弄,现在风水轮流转,同样的命运落到云仪身上了啊。
第67章 指望 云佩提到云仪,未免自伤身世,怅然道:「从前大伯在的时候四妹妹何等娇贵,现在没了大伯,四妹妹便落魄成这样了。唉,没爹的孩子苦啊,但凡我爹爹还在,我也有个撑腰做主的人,不至于事事忍让,连句话也不敢说。」 说到伤心处,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流了下来。 云倾想到前世自己没了父母之后的遭遇,也是黯然,却打点起精神劝云佩,「大姐姐,虽然二伯父不在了,你还有我爹爹、四叔和五叔,对不对?一样也是能为你做主的。」 虽然为了安慰云佩才提到云湍的,云倾这声「四叔」也说得极为勉强,云佩本是细心人,伤心难过之际却没听出来,感激道:「三叔对我极疼爱,我如何不知?可惜住得远了些。四叔和五叔……唉,当然也是很好的,只是他们事情多,顾不到内宅……」 云湍和云五爷哪有心思管她呢?云佩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云家的男人似乎都不管内宅事。」云倾冷冷的道。 前世不管她的处境如何悲惨,从不见云尚书出过一次头,说过一次话。所以迫害她的始终是杜氏、程氏之流,好像跟云尚书这位家长无关似的。呵呵,真是撇得干净。 「是,不管。」云佩点头,「五叔就不说了,天天要上礼部去。四叔便是闲在家里,也是诸事不理的。」 云倾微微一笑,「四叔赋闲已经六年了呢,说来也是令人嘆惜。」 按理说云湍有定国公这位岳父在,事情过后再设法官復原职应该不难,无奈云尚书当时一心恋栈,四处奔走,把左丞相给得罪了。不仅左丞相对云尚书不满,丁侍中等一直和云尚书不和的人也极力阻挠,每每提及云湍就是因公出使之时*风流,有辱国体,这样的人万万不能重用。所以云湍直到现在还是白身,一直闲在家里。 「是很可惜,不过有定国公在,四叔迟早还是能官復原职的。」云佩道。 云倾笑,「那可好了,四婶便高兴了。」 两人正说着话,侍女来禀报,「姨太太来了。」云佩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云倾便知道这姨太太是小方氏了,不忍让云佩难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笑道:「既是姨太太来了,那快请进来啊。」侍女忙曲膝答应,出去了。 云佩脸通红,坐立不安,云倾看在眼里,有些心酸,「这是五房的丑事,大姐姐却窘成这个样子了。锦绣里虽然没把大姐姐当回事,大姐姐却真把锦绣里当家,真把锦绣里这些人当家人了。」 一个年约二十三四岁,体貌风流的女人含笑进来了,云佩紧张的看了看,见她手里没抱着孩子,松了一口气。唉,真怕她不顾体面把孩子抱出来啊,那可有多难堪…… 云倾见这小方氏眼珠骨碌碌乱转,便知她是个不安份的人,碍于她是方氏的妹妹,不得不起身施礼,叫了声「姨太太」。云佩也起身施礼,小方氏陪起一脸笑,「两位姑娘快别客气了,我担当不起。」 云佩请小方氏坐了,丫头捧上茶,小方氏端起茶杯抿了口,笑容满面的道:「方才我去我姐姐要个鞋样子,听小丫头说她在这儿,我便找过来了。」云佩忙道:「五婶婶在和我娘亲、三婶婶说话,姨太太若着急,我这便让人进去回禀。」小方氏忙道:「不过是找个鞋样子,急什么呢?姑娘快别这样。」云佩客气了几句,也没坚持。 小方氏和云佩、云倾一起坐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云佩不知她的来意,陪着笑脸。云倾也不知她的来意,却是冷眼旁观。 这小方氏能投奔到姐姐家里,还在姐姐家里生下孩子,还能大言不惭声称是梦到亡夫所以有孕,脸皮不是一般的厚。看样子她和云佩也不熟稔,却坐下便不走了。想必她今天来,一定有她的目的。 这小方氏生的虽不甚美,眉眼却很灵活,堆着一脸笑问云倾,「六姑娘是翰林家的小姐,可真是让人羡慕死了!翰林院都是天子近侍,前途光明,说不定哪天就升做大官了呢。到时三爷升官,六姑娘不就跟着沾光了么?」 小方氏很是谄媚,云倾谦虚了几句,心里有几分疑惑,「难道她是有求于我?我一个姑娘家能帮她什么呢?真是奇怪。」 这小方氏又把云倾夸了一通,无非是生的实在标緻,将来定有好人家求了去、定能做一品诰命夫人之类的话。云倾听她说得粗鄙,不由得皱眉头,云佩心慌脸红,如坐针毡,对云倾生出歉疚之心。云倾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如果不是好心陪她说话,也遇不上小方氏这么粗俗的人啊。 小方氏用夸张的语气和话语夸过云倾,这才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问道:「六姑娘,这翰林院的官职,油水厚不厚啊?三年清知府都要十万雪花银了,这翰林院是京官,赚得更多吧?」 云佩听了小方氏这话,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低下头,恨不得地上突然有条缝,她好从地缝里钻进来,躲躲这场羞燥。小方氏是锦绣里的亲戚,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啊……油水厚,赚得多,她当做官是经商么? 云倾前世是在乡下躲避过的,村妇也见过不少,对小方氏这粗鄙不堪的言论倒也不觉得稀奇,只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小方氏一点自觉性也没有,身子往云倾这边斜了斜,殷勤的询问,「这翰林院的官员升的快,将来能做大官,没错吧?」 小方氏那张带着村气的俗艷面庞离云倾很近很近,电光石火间,云倾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小方氏的孩子不是云五爷的,是云湍的!对,一定是这样,小方氏孩子都有了,云五爷却不肯娶她做二房;方氏既把小方氏留在锦绣里,又不让云五爷给她个名份;程氏一向讲究名声、家风,小方氏这种伤风败俗的女人留在锦绣里她也没有深管…… 想明白了这一点,所有的怪异都不怪异了。 小方氏之所以没撕开脸皮闹,定是云湍把她哄住了。云湍会怎么哄小方氏?是了,一定是哄她「我现在要靠着定国公府谋起復,纳妾的事万万使不得。将来等我官復原职,自有你的好处。」小方氏会来找云倾打听翰林院的事,原因也就在这里了。 小方氏不是聪明人,是精明人。她要打听翰林院的官职是不是真的有油水,是不是值得她继续等下去…… 云倾迎着小方氏满是期待的眼神,嫣然一笑,「姨太太问的这些,我也不懂。我爹爹在翰林院十多年了,也没升上去啊,俸禄也不多。」 云三爷被云尚书养的性情有些恬淡,凡事都不争,官职上的升迁也不甚在意,所以他六年来都没升过官。云倾倒没骗人,说的全是实话。 小方氏脸色变了变,嘴唇啰嗦,「听六姑娘说的话,翰林院也没啥前程?」 「不,我说的只是我爹爹,别人我就不知道了。或许别人前程远大,也说不定。」云倾笑道。 小方氏坐不住了,勉强笑着又说了几句闲话,也不向方氏要鞋样子,匆匆告辞走了。 云佩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走了。她若是再坐下去,再说什么油水不油水,赚钱不赚钱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口了。」 云倾哧的一笑,「她家里是做生意的吧?说出这个倒也不稀奇。大姐姐,我坐得闷了,想去餵鱼,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那是自然。」云佩忙道。 云倾坐地岸边清石上,纤纤素手拈起鱼食撒入水中,便有鱼儿争先恐后的过来争食。 程氏带两名侍女从前方经过,头颈高昂,一脸傲气。 她衣着一向讲究,精美的贡缎软而亮,裙摆拖曳在地上,有种漫不经心的奢华。 前世云倾自山洞里逃出来之后看到的程氏,便是这幅模样、这幅嘴脸了。 「四婶婶前几年也不大有精神的,现在好起来了。」云佩远远的看着程氏,一脸羡慕,「女子有个得力的娘家,真是大不一样呢。前几年四叔谋起復,朝中反对的官员很多,只好先放一放。现在事过境迁,连丁侍中都不大反对了,四叔重返官场,指日可待啊。」 云倾淡淡一笑,「是么?」 云湍想重新做官,呵呵,凭他也配。 小方氏的事一旦闹出来,他声名尽丧,官復原职就永远是个梦想了。 李氏、方氏陪着何氏说了半天话,何氏嘆道:「唉,我心里虽恼怒,可一笔写不出两个云字,有什么办法呢?」李氏、方氏听她语气松动了,大喜,又劝了好些四平八稳的太平话,「都是一家人,不过是长久不在一处,便有些生份了。以后常常走动,便好了。」 李氏、方氏在这儿劝何氏,云仪也费尽心机劝杜氏,「咱们辛辛苦苦回到京城是为了什么?娘,锦绣里现在必须太太平平的,和和气气的,不能出事啊。」 杜氏垂泪道:「我的儿,还是你懂事。罢了,我忍忍这口气,等你大哥娶房好媳妇儿,你嫁个好人家,再和三房这帮没良心的算帐。」 云仪总算把杜氏劝下来了,长长松了一口气。 云三爷和云湍、云五爷在书房下棋,云湍和云五爷都劝云三爷不要和杜氏一般见识,「女人嘛,头髮长见识短,三哥宰相肚里能撑船,不理会她也就是了。」 云三爷不快,「若大嫂说的是我,无论话多难听我都忍了。若说我闺女,那却万万不可!阿稚花朵般的小姑娘,娇气着呢。」 云湍和云五爷打哈哈,「那是,那是。阿稚是三哥三嫂的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知道怎么心疼好了。」 兄弟二人陪着云三爷、云仰父子在外院喝了回酒,再回到正院的时候都有酒意,脸红红的。 杜氏忍着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向云倾陪不是,「大伯母年纪大了,说话口没遮拦,六丫头你莫要放在心上。」 云倾故意问她,「大伯母,你不责怪我会云家丢脸了么?」 杜氏讪讪的,「不责怪,不责怪,六丫头只会给云家长脸,不会丢脸。」 何氏冷冷的道:「胡说八道的人才给云家丢脸呢,我家阿稚可不会。」 杜氏想分辩些什么,却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好分辩的,脸红脖子粗,十分难堪。 云仪挽了杜氏的胳膊,眼中含泪,一脸无辜,杜氏也心酸,拿出帕子擦拭眼角。 「好像谁欺负了你们似的。」云倾看着这母女二人的模样,也是无语。 先挑衅的是你们,现在装委屈装可怜的也是你们,累不累啊。 云倾不愿再和这对母女多说话,云三爷、何氏也不想在锦绣里多呆,午饭过后便告辞走了。 云倾没和方氏说什么。她和云五爷、方氏这对夫妻打交道并不多。前世的云五爷、方氏在锦绣里默默无闻,很不起眼儿,不过到最后关头却卷了家财私自逃走,可见心肠也够狠的。这世的云五爷做了官,方氏却还是小家子气,没有官太太的涵养,竟然任由小方氏生下私孩子,不加辩解,让人猜疑云五爷。这对夫妇没见识是肯定的,云倾并不打算想方设法去劝他们。 要整治云湍,借别人的手也就是了。 当天晚上,左丞相府、丁侍中府以及朝中十几位谏院官员、兰台官员的大门前都有份招贴。招贴颜色是桃色的,上面用戏嚯的语气写了云湍和小方氏的一段情史,把小方氏写成了一位痴情女子,明明为云湍生下孩子,却碍于云湍妻室厉害,出自名门,不敢纳妾,小方氏为了情郎甘愿自己成为笑柄,绝不为云湍增加困扰,真是位奇女子云云。 本来小方氏的事就是个笑柄,不过锦绣里现在只有云五爷一个人做官,还是礼部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实在太不重要了,也就没人去对付他。现在事情牵涉到了云湍,牵涉到了定国公的女婿,感兴趣的人就多了,第二天就有好事的御史上书要求严惩云湍,以正风化。 定国公为了云湍的事上下打点,眼看着就要有眉目了,突然出了这么件丢人的事,气得差点儿没撅过去,「云湍你这没出息没良心的还谋什么起復!老子替你奔走,你在家里风流快活,连私孩子都生出来了!你对得起我们老两口么?对得起你的妻子儿女么?」 这件事一闹出来,云湍想要官復原职的梦想成了泡影。 云湍气急败坏,跟小方氏大发脾气,「定是你搞的鬼!我不是跟你说了么,现在不能让你过门,日后我再安置你。你为什么偏偏等不得,定要害了我才罢休?」说到激动处,挥起拳头,想打小方氏。 小方氏机灵,忙把孩子抱起来,梗着脖子道:「你打!你打!你不连我和儿子一起打死了,就是没种!就是窝囊废!」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云湍气得直喘粗气,「好你个泼妇!别的本事没有,撒起泼来真有一套!」 小方氏抱着儿子就有了底气,冷笑道:「我虽是寡妇,也是个正经人,你若不拿花言巧语哄骗我,我岂能上了你的当?现在儿子都生下来了,你不给我名份,一味哄着我、拖着我,说什么你要靠着岳家起復,等你做了官之后再娶我过门。呸!现在都多长时间了,你的官在哪儿?你还想哄我到什么时候?你想赖,可我为你生了儿子,你赖也赖不掉!」 程氏花容失色,匆匆赶来,听到小方氏这番话,眼中冒火。 当年她这位定国公府大小姐本来有很多选择,她偏偏看中了云湍,就因为云湍是位俊俏风流的才子名士。云湍这个才子俊俏归俊俏,人却真是有几分风流的,程氏严防死守,云湍还是时不时的会欠下些风流债,但像小方氏这样不声不响便把儿子生下来的,程氏还是第一回遇着,想到云湍和小方氏暗中有了首尾,连儿子都偷偷生下来了,程氏哪能不怒?哪能不气?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考虑 「姑娘,锦绣里那边会不会来求咱们三爷、三太太?」舒绿心细,担忧的问道。 云湍的腿眼看着就要保不住了,程氏心急,肯定四处为他找大夫。韩厚朴现在是京城最知名的大夫之一,程氏肯定盼着韩厚朴慨然出手。云三爷和韩厚朴是多年的交情,这个谁都知道,程氏病急投医,会找到石桥大街也不稀奇。 「或许会,或许不会。」云倾笑吟吟。 正常人到了这时候肯定是拼命找好大夫,但程氏这位定国公府的姑奶奶自负惯了,对云三爷的好友未必看得上,也说不定她会向定国公求救,让定国公进宫求位御医。 自喜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姑娘,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太太啊?这么大的乱子,太太不知道可不行。」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跑到何氏面前,把锦绣里这些热热闹闹的事从头到尾讲一遍。 「不用。」云倾嗔怪的白了她一眼,清清脆脆的道:「我娘用不着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是。」自喜热情受阻,垂头丧气。 舒绿年纪大了几岁,云倾房里的事又全归她管,心思细密,凡事想的周到,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自喜,「你也不想想,锦绣里这些事才出来,太太还不知道呢,咱们便去说了,太太会怎么想?保不齐太太会想着自喜你多嘴多舌多事,带坏姑娘,把你送回家呢。」 自喜唬了一跳,一迭声的道:「不敢了,我不敢了,我不敢到太太跟前胡说了。」 云倾和舒绿见这胆大包天的丫头脸蛋吓得都发白了,免不了先安慰她几句,之后又笑话她一通。 云倾盈盈站起身,「想我娘了,陪我娘说说话去。」 自喜忙殷勤的答应,「是,姑娘。」颠儿颠儿的跟着云倾往外走。舒绿却知道云倾这是料到锦绣里十有八-九会差人过来,是过去看热闹的,抿嘴笑了笑,也跟着出去了。 到了何氏那里,却见云三爷也回家了,正和何氏面对面坐着说话。 云三爷、何氏多年恩爱夫妻,两人也不知说起了什么,脸上都挂着笑,笑容很是温馨。 见云倾进来,何氏脸上泛起微微红晕,云三爷却很高兴,「阿稚过来,爹爹讲件往事给你听。」 「不许说。」何氏娇嗔,脸上的红晕愈浓,娇艷欲滴。 她这些年来过的舒心,样貌一点也不见老,俨然还是三十出头的少妇,风姿绰约,柔美动人。 云三爷便不再说话了,只是笑。他越笑,何氏脸便越红。 云倾心里跟喝了蜜似的,别提多甜了,「我爹跟我娘多要好呀,嘻嘻,方才他俩准是说起年轻时候的事了。爹爹想要告诉我,娘不许说呀。」 「爹爹,最近你有没有见过四叔五叔?」云三爷跟何氏之间越来越暧昧,云倾都要坐不住了,便胡乱打了个岔。 云三爷摇头道:「没有。」 何氏脸色便不大好了,「见他们做什么?」她虽对锦绣里有所不满,但在云三爷面前还是非常克制的。这时冲口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表明她的厌恶了。 云三爷讪讪的笑了笑,有些尴尬。 小方氏在锦绣里生下孩子的事他早就听说了,无奈这件事实在让人没法启齿,他只好装作不知道。后来小方氏的孩子是云湍私生子的事传开,众人议论纷纷,云三爷脸上无光,又恼火又生气,更是提也不愿提起了。好在他素来洁身自爱,结交的朋友、同僚也是正经人,知道他的脾气性情,倒是很少有人当着他的面提锦绣里这些龌龊事。 「爹爹,我跟你打个赌。」云倾拉着云三爷的手,撒娇的说道:「我赌今天锦绣里肯定会差人来找你。爹爹你便赌不会吧。爹爹,咱们不管谁输了,都要亲自替娘磨墨铺纸,不许假手他人。」 云倾笑靥如花,云三爷虽是烦恼,看到女儿的笑颜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好,爹爹便跟你打这个赌。」云倾趁机又道:「那咱们接着再赌。爹爹,锦绣里若来找我,我肯定是什么事也不管的,但爹爹会管,对不对?」云三爷道:「我才不爱管呢。」何氏看着云三爷微微冷笑,云三爷脸一红,「我清清白白正正经经的一个人,可不能搅和在这种浑事当中,连我都说不清了。」何氏和云倾都掩口偷笑。 云三爷辩白自己「清清白白正正经经」,好像在对何氏表白心意似的,样子真的是很好笑,很好玩…… 何氏想起锦绣里那些糟心事虽然恼火,但看到云三爷这个样子,心中却又甜蜜,「管那些做什么?横竖我们早就搬出来了,我和三爷、阿仰、阿稚一家四口过的好才是要紧的。三爷待我好,又疼孩子,比什么不强?」 「我这些天都不好意思回娘家了。」何氏抱怨道。 虽然是抱怨,她神色却温柔,看向云三爷的目光满是信赖和柔情。 云三爷昂起头,用斥责的语气道:「太太,你不顾着丈夫、儿女,频频回娘家做甚?这岂是贤惠妇人所为?」 「噗……」何氏和云倾一起笑喷。 云三爷也笑,继续训斥道:「还好意思笑话我么?你自己也做的不好!小心我抓着你的小辫子不放,跟你不依不饶!」 何氏和云倾越发笑的软了。 正在说笑,侍女从外面进来禀报,「三爷,太太,锦绣里来了位赖嬷嬷,是四太太差来的。」云三爷、何氏便命「让她进来」,侍女答应着出去了,云倾俏皮的眨眼睛,「娘,今天有人替你磨墨铺纸了。」何氏不屑,「好稀罕么?平时也有的。」云三爷故意咳嗽了几声,「太太,女儿面前替我留几分颜面。」何氏和云倾都乐的不行。 程氏差来的赖嬷嬷进来了,行礼问好之后便抹起眼泪,「三爷,三太太,我家四爷被人砸伤了腿,方才老奴奉了四太太的命到韩家请韩三爷,韩家却说韩三爷出门了,不知去哪里,也不知何时方回。四爷伤的重,若没个好大夫,只怕他……」说到这里,趴下来连连磕头,求云三爷帮忙找韩厚朴。 云倾看的有趣。 程氏这位定国公府的姑奶奶气焰最是嚣张,连同她的陪房下人也与众不同。就拿这位赖嬷嬷来说吧,前世也是程氏的心腹,见了云倾皮笑肉不笑,连行个礼弯弯腰都不屑的。程氏拿什么大家子的风气来说话,说人要讲孝道,莫说在长辈面前服侍的老人了,便是长辈面前的小猫小狗都是怠慢不得的,所以赖嬷嬷这样也便有恃无恐。现在四房有求于人,这位不可一世的嬷嬷居然跪在这里磕头了,这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云三爷听到云湍腿被砸伤了,大吃一惊,「这是从何说起?」 云湍受伤的原因实在是难以启齿,就算赖嬷嬷也是说不出口,含含混混的想带过去,「四爷是遇到无赖了。」 云倾沖自喜使个眼色,自喜是从小便跟惯云倾的,见到云倾这时候使眼色便知道云倾的意思,站出来大声的、莽撞的说道:「赖嬷嬷,我才从家里过来,我怎么听说四爷是被方姨太太指使人打伤的啊?」 赖嬷嬷两手撑在地上,怨恨的瞟了自喜好几眼。 自喜这个人很迟钝,赖嬷嬷的目光她好像没看到似的,还在大声说话,「听说是方姨太太想嫁给四爷,说儿子都有了,四爷不能始乱终弃,但四爷四太太不肯要她。方姨太太便恼了,指使人来砸伤四爷,是不是这回事?」 赖嬷嬷直起上身,眼中冒火,「你这个小丫头,敢在背地里这般编排主子!」 自喜登时瞪大了眼睛,「你这个老奴才!我的主子便是我家姑娘,我什么时候编排我家姑娘了?你是老煳涂了吧,尽在这里胡说八道!」 赖嬷嬷这些年来跟着程氏威风惯了,听到自喜这么个小丫头当面骂她老奴才,气得差点没背过去,嘴唇发白,啰啰嗦嗦,语无伦次,「三爷,三太太,你们……你们……你们就纵着这个小丫头这般折辱老奴么?」 何氏淡淡的道:「我家这个丫头虽莽撞了些,话却没说错。她的主子是我女儿,不是旁的什么人,你说她背地里编排主子,确是胡说八道。退一步说,就算这个丫头真的有错,有三爷和我在,有我女儿在,难道轮得到你来出言训斥她?」 何氏声音淡然中却透着威严,说的又在理,赖嬷嬷无言以对。 「你是来求人的,还是来训人的?」云倾轻蔑的问道。 赖嬷嬷想到自己的来意,吓出了一身冷汗,「就是,我是来求人的,不是来训个小丫头的,莫要担误了正事。」忙又磕了几个头,「姑娘教训的是,老奴知错。求三爷开恩,去把韩三爷找来吧,四爷等着他救命呢。」 「四爷都等着救命了,你还有心思和我歪缠。」自喜忿忿的道。 赖嬷嬷心里把自喜骂了几千几百遍,面上却不得不陪着笑脸,「我老了,老煳涂了。」 「我瞧着也是。」自喜撇撇嘴。 赖嬷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跟猪肝似的。 云倾在云三爷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云三爷觉得宝贝女儿的话有道理,便站起身,「厚朴兄行踪不定,没办法,我到他常去的地方找找看。若能找着,是四弟的造化,若实在找不着……唉,我做哥哥的也尽了心尽了力,是四弟命中如此。」回头交待何氏,「若我今晚不回来,差人到翰林院替我请个假。」何氏道:「三爷放心,我省得。」和云倾一起送了云三爷出去。 赖嬷嬷见云三爷肯出去找人,大喜,连磕了几个响头,「多谢三爷!多谢三爷!」她心中一块大石落下,这头磕得格外用力,起来时额头已是红肿。 何氏淡声道:「三爷出去找韩三哥了。韩三哥出门的时候没说他去了哪里,也没说多少时日回来,三爷也未必能找着他,总之我们尽心便是。你回去禀报一声。」 赖嬷嬷陪笑看着她,「四太太正在烦恼着,若有人开解开解便好多了,三太太您看……」 何氏实在厌恶已极,冷冷的道:「我劝四弟妹容下小方氏,平息事态,换来安稳,她肯听么?」 赖嬷嬷板起脸,生硬的行了个礼,「老奴告辞。」 何氏命侍女带她出去。 赖嬷嬷走后,自喜表功似的问着云倾,「姑娘,我做得对不对啊?」云倾笑,「做的好极了。」从桌上的小碟子里取了块酥糖顺手放到她口中,自喜笑的合不拢嘴,「真甜。」云倾又给了她几块,自喜悄悄拉了拉舒绿,到一边吃糖去了。 何氏嘆道:「不是我背后说你四婶的坏话。这事你四叔固然是大错特错,她也太不晓事,火上浇油。小方氏这事都闹出来了,这时候不想着赶紧设法平息事态,只知赌气不让小方氏进门,究竟有何益处?现在可倒好,你四叔腿砸伤了,她的损失岂不是更大?」 在云倾看来,云湍和程氏就是一对烂人,谁也不比谁强,对何氏的话不过一笑置之。 何氏却嘆息了许久,「唉,锦绣里云府的名声算是完了,捡不起来了。」 按理说锦绣里有事,何氏是不应该袖手旁观的,但她实在不愿搀和到这样的烂污事当中,便藉口身子不爽快,没过去。 程氏心中恼怒自是不提,李氏愁的饭都吃不下,坐了轿子到石桥大街,跟何氏好好诉了诉苦,「本来大丫头就是无父孤女,李家结这门亲事便勉强。现在锦绣里又出了这样的事,以后大丫头过了门,李家因为这个给她气受,大丫头岂不冤枉?」 何氏听得直嘆气,忍不住提醒她道:「二嫂,你那好侄子可是在孝期中连孩子都生下了呢。」李氏还是愁眉苦脸,「男人家守不住,也是常事,女人却出不得一点差错……」何氏恨铁不成钢,「二嫂,男人是人,女人难道不是人么?」李氏只顾长吁短嘆,「我和佩儿都是命苦,这都是命,这都是命。」 云倾一直在旁边坐着,也算看明白了。敢情这李氏不仅是个煳涂人,还是个不听劝的煳涂人,不管什么样的金玉良言她都听不进去,就想着「我是寡妇我命苦,我女儿是孤女所以她命苦」,别人告诉她日子能好好过,她都不带相信的。 明明是她那娘家侄子先做下了错事,可她连句硬气话也不敢说,就这么让云佩忍下了。现在她还担心锦绣里出了事李家会嫌弃云佩呢,也不想想,就凭李家做下的事,他们也有脸嫌弃别人? 李氏一直在掉眼泪,云倾一直想把她打发走,让何氏得个清静,二来实在同情云佩,想让云佩过几天好日子,便把那番胡话又说了说,「二伯母你不用担心,我让大师给看过了,大姐姐和李家的婚事一定不成,大姐姐不光能退婚,还能全身而退,自己不会受损失的。」 李氏又惊又喜,「这敢情好。」 她是亲娘,和云佩没仇,并不愿把云佩往火坑里推。听到和李家的婚事能退,她倒也有几分高兴。不过,才高兴了片刻,她脸上又是愁云密布,「就算退了婚,大丫头又没有亲生父亲替她撑腰,锦绣里又这样了,她又被退过婚,那也找不到好人家了啊。」 云倾笑道:「这有什么?二伯母你没有听说过么,好饭不怕晚。」 何氏也道:「俗话说的好,迟饭是好饭。大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定能嫁个好人家。」 依着何氏的性子,她便想要说「我这做婶婶的会替大丫头留意,若有合适的人家,便给说合说合。」但看看一脸幽怨的李氏,何氏这话却没敢说出口。她不大敢招惹李氏这样的人。 李氏这样的人看着可怜,但可恶起来也是难缠,让人想敬而远之。 李氏脸忽然红了,吞吞吐吐的道:「三弟妹,你心肠好,你……你以后帮帮大丫头吧……我丈夫早早的没了,娘家又寒微,我一心想拉扯大丫头,可我没那个力气,拉扯不动……」 云倾这些天对李氏一直不满,这时的李氏却让云倾觉得总算有个做母亲的样子了。 「二伯母,不如你让大姐姐到我家里暂住些时日好了。」云倾道:「一则大姐姐可以散散心,二则我娘常来常往的夫人太太也能见个面。」 李氏大喜,一把握住云倾的手,「真的么?六丫头你说话算话么?」 锦绣里现在都乱成啥样了,能让云佩暂时离开那里,李氏自然是求之不得。 「娘,行么?」云倾问何氏。 何氏虽不喜欢李氏,却有几分怜惜云佩,微笑道:「我家阿稚说行,便行。」 云倾甜甜蜜蜜的笑了,李氏喜之不尽,「我这便把大丫头送进来,今天便送过来。」 当天李氏便把云佩送到了石桥大街,何氏安排一个种满芍药花的院子给云佩住了。云佩自己带有贴身侍女,何氏拨了两个粗使婆子、两个粗使丫头给她,云佩便在芍药院清清静静的住了下来。 锦绣里现在鸡飞狗跳的,云佩能离开那里自是感激,「三婶待我好,妹妹也待我好。」 云倾有些怅惘的笑了笑。其实锦绣里若有人对她好过,她是很愿意报答的,可对她好的又有谁呢?大房和四房是不必说了,李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云五爷和方氏明哲保身一言不发,只有云佩温柔的抱过她、安慰过她。云佩是云倾那段灰色岁月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了。 云倾因为家里的烦心事有两天没去上学,毛莨、冯氏姐妹、韩菘蓝等人都到家里看过她,这些小姐妹性情都是爽朗明快的,虽然云家有事,却和云三爷、云倾一家四口没有直接相干,并没放在心上,说说笑笑一番,也就散了。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雅勐 毛莨等人见于雅勐一个人来的,来了之后又把云倾单独叫到一边,都觉得奇怪,也跟过来了,「于十八,你找我们小七有何贵干?」 于雅勐未及答话,云倾笑盈盈的道:「没什么要紧事,说了几句玩话而已。」 赵可宁笑道:「于十八,你不会又来找阿稚进宫跟你赛诗的吧?你放心,虽然阿稚不去,但毛姐姐和我,还有阿慧阿莹我们会去的,到时候你和我们比赛也是一样。」 毛莨、冯慧中、冯莹中也在受邀之列,于雅勐想和桂园七姐妹赛诗,也不是做不到。 桂园七姐妹当中,赵可宁是卫王府的小郡主,毛莨的祖父毛老将军威名赫赫,冯慧中、冯莹中出自会宁侯府,也是朝中豪门。家世不大起眼儿的是云倾、何青未、韩菘蓝三人,这次赛诗会去不了的也只有她们三人。 于雅勐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还有些心虚,「是么?到时候再说吧,到时候再说。」她偷眼看看云倾,见云倾没有生气的意思,也没有对毛莨、赵可宁等人控诉她的意思,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才松了一口气,于雅勐又有些生气,「我为什么要这样想?就算桂小七不想进宫,我一个不小心又把她弄进去了,那又如何?别说我不是故意的,就算我是故意的,难道我还怕桂园这些人讨厌我、不喜欢我么?哼,我才不在乎她们怎么想呢。」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于雅勐头又昂得高高的了。 赵可宁喜道:「我娘替我制了不少新衣裳。到了那一天啊,我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争取艷压群芳,好好的出个风头!」 大家都取笑她,「你出风头有什么用?阿宁你说,你这位小郡主出风头有什么用?」 赵可宁沾沾自喜的道:「我出个风头,若是入了太后、皇后的眼,说不定会给我长长俸禄、给个封地什么的,难道不实惠?」 众人哈哈大笑。 说笑了一会儿,也就要各自回家了。于雅勐拉拉云倾,「哎,用不用我把你表姐和韩姐姐也带进去,让她们和你做个伴?别怕我为难啊,一句话的事,不难。」 平常人若是家世身份不够,想要这样的邀请万分艰难,对于雅勐来说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云倾含笑摇了摇头,「不用了。」 明知道是太后、皇后的相亲会,让韩菘蓝、何青未过去做什么呢? 于雅勐见云倾摇头,也就打消了念头,「不是我不帮你啊,是你自己不要的。」神气的说完,和众人告别,大摇大摆的走了。 云倾十分镇定,毛莨等人也没觉出有什么异常,彼此道别,回家去了。 云倾回到石桥大街,何氏正拿着份请柬在发呆,见云倾回来,忙招手叫过她,「阿稚你看,赛诗会竟然也请了你。」 「没办法,定然是我这才女美名远扬,连宫里也知道了呀。」云倾笑吟吟的道。 云佩一脸温柔笑意站起来,握住了云倾的手,「我在房里闲着没事,便拿了针线过来,一边做针线,一边陪三婶婶说话。我们正说些家常里短的事,宫里忽然就来了人,送来了这个。宫里的请柬真漂亮,我看了羡慕得不得了。妹妹,你真有福气。」 云佩正值青春年华,到石桥大街住下后心情舒畅,脸色很快便好起来了。现在的她脸色莹然,神色柔和,虽不是位绝色美女,可让人一看上去便觉得舒服、顺眼。 云倾一笑,「大姐姐说哪里话。」 云佩语气十分真诚,「我说真的啊。」 在云佩看来,云倾真的是很有福气,宫里世家贵女云集的宴会也会邀请她。云三爷性情恬淡,这几年来都没有升官,还是翰林院一个侍讲。侍讲品级不高,云尚书又辞官回乡了,云佩都没想到云倾会有这份幸运。 云倾看着云佩羡慕的神色,有些心酸,「我明白其中的内情,所以这样的宴会避之不及。大姐姐却是自小受人冷落,失父孤女,无人看重。她自然会觉得能参加宴会是好事了,提身份啊。」 云倾也握住了云佩的手,笑道:「大姐姐,我难得进次宫,想穿得奢华些。我记得你给我做了条很华贵的石榴裙,对不对?」 云佩大喜,脸上焕发出少有的光彩,「是啊,虽然你说太显眼了,用不着,可我还是给你做了。这些年来三婶婶月月贴补我银钱,我手里有钱,时常打赏下人,日子可好过多了呢。三婶婶说这是你提醒她的呢。妹妹,姐姐虽嘴笨不会说话,心里着实感激你。」 云佩是个实在人,心里感激云倾,便想为她做些什么。但云倾凡事有父母做主,她又能帮得上云倾什么忙呢?想来想去,也只有替云倾做些针线了。她替云倾打过络子、绣过扇套荷包,还替云倾绣了条石榴裙,高贵华丽,灿烂悦目。 之前云倾不愿张扬,不愿穿的太耀眼,这回石榴裙却是能派上用场上了。 何氏道:「阿稚,那条石榴裙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 云佩也有些犹豫,「是啊,妹妹,你本就生得绝美,再穿上那么华贵的衣裙,岂不是艷压群芳,太显眼了么?会不会招人嫉妒啊。姐姐给你做石榴裙是想让你穿着玩,逗你开心的,不想给你惹麻烦。」 云倾摸摸自己滑腻的面颊,笑嘻嘻的道:「我生的这么好看,不管穿什么都会引人注目的,对不对?好容易进宫一回,我喜欢奢华一点。娘,大姐姐,你们就别劝我了。」 何氏、云佩听她这么说,知道她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啰嗦了。 云三爷回家之后知道云倾也获邀请,怏怏不乐,「阿稚才貌出众,会遭人妒忌的吧?」他跟何氏虽然都不愿云倾进宫去参加什么赛诗会,但是请柬都已经有了,不去也不行,况且云倾做事一向有分寸,夫妻二人商议许久,只得罢了。 到了赛诗会的这天,云倾打扮得格外艷丽,上身穿了正红色大袖衫,下身着俏丽动人的石榴裙,芙蓉披帛由浣花锦织就,流光溢彩,映衬得她那张精緻绝伦的面庞愈加娇美,楚楚动人。 于雅勐亲自来接她,「桂小七,我从小便隔三差五进宫,宫里我熟,我带着你。」于雅勐虽然是一幅趾高气扬的模样,云倾却知道她这是心虚补过,含笑把手伸给她,「于十八,今天全靠你了。」于雅勐心中一喜,咧嘴笑了,「你跟着我就行了。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于雅勐还真不吹牛,果然两人的车马到了宫门里之后,才下车,便有宫女太监迎上来见礼,殷殷勤勤的请她俩上了一乘宽大的软轿。二人同乘一轿,于雅勐表功,「哎,你如果不是跟着我,哪有人理会你?你还得给这些奴才塞银子呢。」云倾笑道:「你这个话倒是没有吹牛,听起来像是真的。」于雅勐横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一路说说笑笑,倒也不寂寞。 两人先去了皇后的慈元殿拜见皇后。皇后姓安,是当今皇帝的继后,姓安,系关中大族之女,今年只有三十多岁,应该还很年轻。云倾跟着于雅勐穿过重重殿宇、珠幕,方到了安皇后面前,行礼如仪。云倾一直低着头,于雅勐却和安皇后很熟络的样子,说笑了几句,言语娇憨。 「十八娘今天怎地带了一位面生的姑娘?」安皇后笑着问道。 「她是云家的姑娘,跟我算是不打不相识,我俩蛮要好的。她头回进宫,我得照顾着她。」于雅勐语气中透着自负,也透着亲呢。 安皇后打趣道:「我竟不知道,咱们十八娘也有这般替人着想的时候呢。」 于雅勐咯咯娇笑,「其实吧,我如果喜欢哪个人,还真是挺为她着想。」 「是个实心肠的好孩子。」安皇后声音里带着笑,听上去应该很高兴。 云倾低头站着,却觉得有两道锐利的、探询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身上,好像要把她看穿似的。 于雅勐陪安皇后说了几句话,便挽起云倾的手,亲亲热热的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儿把正事忘了。姑婆她老人家还等着我呢,我得快点儿过去了,免得她老人家等着焦燥了,跟我不依。」 安皇后乐呵呵,「好孩子,莫让太后她老人家等急了,快过去吧。」 于雅勐便和云倾一起辞别安皇后,出了慈元殿。 出了慈元殿便有软轿等着了,于雅勐拉云倾一起坐上去了,「这里离我姑婆的慈明宫还远,若是走路过去会很累,我都是坐轿子的。」 轿子轻轻摇晃着,云倾坐在于雅勐身边,轻声问道:「于十八,你方才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明明可以先去见太后的。」 于雅勐被云倾看穿心思,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嘻嘻笑,「我这是告诉安皇后,你已经是我这边的人了,让她不要打你的主意。你知道么?安皇后对五皇子宠爱的很,我真怕她……嘻嘻,不过她很有眼色的,知道你和我是一起的,她便是有什么心思也打消了。」 今天太阳很好,轿帘轻摇,几丝阳光透过轿帘空隙洒进来,暖洋洋的。 云倾颇觉好笑,「于十八,你心眼儿挺多的啊。」 于雅勐得意,「皇宫这个地方人精多,我到了这儿,不知不觉心眼儿便多了。」 于雅勐笑了,笑的有几分调皮。 云倾觉得她这笑容还挺可爱的。 「快到慈明宫了。」于雅勐向外张望了下,笑着说道。 云倾忽然想到一件事,「于十八到了宫里心眼儿便多了,那她明知我不想进宫,为什么会在太后面前提起我?难道她是在安皇后这里心眼儿多,到于太后面前便恢復本我了么?」 「于十八,你是如何在太后面前提起我的?」云倾坐直身子。 于雅勐漫不经心的说道:「我经常进宫陪姑婆说话的啊。那天……让我想想啊,我和往常一样到了慈明宫,和姑婆说了些家常琐事。姑婆也不嫌我嘴碎,我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不知怎么地就说起和你们桂园七姐妹比赛的事了。大概是我提起你的名字了吧,姑婆便来了兴致,『叫云倾?是倾国倾城的意思么?』我就随口告诉她,你那个名字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意思,不过人确实美,好看的不像话。姑婆便说,让我带你进宫给她瞧瞧。」 「如此。」云倾心沉了下去。 这情形不对。于雅勐和桂园七姐妹明着暗着较劲已经六年了,难道太后会是第一回在于雅勐口中听到云倾的名字么?必定不会啊。为什么从前太后听到云倾的名字并没反应,现在听到云倾的名字便提到了倾国倾城? 「你是头回在太后面前提到我的名字么?」云倾冷静的问道。 「当然不是。」于雅勐不假思索,「我十回倒有五六回会提起桂园七姐妹,提到桂园七姐妹必定有你……」 她忽然觉得不对劲,转过头瞪大眼睛看云倾。 云倾静静迎着她的目光。 于雅勐慌了,「那个,桂小七,我姑婆不会是……不会是……」 云倾冷静的抬手打断她,「于十八,你装作对我言听计从的样子,好么?」 于雅勐现出歉疚的神色,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第70章 猴急 太后如果真的对云倾感兴趣,会是因为什么呢?从她问于雅勐的话便能知道了,是因为云倾相貌美。美丽绝伦又身份不高的姑娘太后想让她做宣王侧妃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如果一个像云倾这样出身、这样容貌的姑娘性情半分也不柔顺,能操纵掌控于雅勐,太后还会打她的主意么? 于雅勐心里直打鼓,「桂小七,我姑婆虽然疼爱我,却只是小事上疼爱我,这一点我心里是有数的。」 云倾嫣然,「于十八你真有自知之明。」 说实话,像于雅勐这样从小被宠着长大的姑娘能有这么清醒的认识,也算不容易了。本朝重孝道,于家势力又大,所以就算皇帝到了太后面前也是恭敬谦顺的,于雅勐好似在太后面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换做其他的姑娘还不飘飘然么?她却知道太后只是在小事上疼她,大事上她便影响不了太后的决定了。 于雅勐看到云倾的笑颜,心中一松,嗔怪的推了推云倾,「你心真大,还笑得出来。」 云倾笑容愈加灿烂,「要晋见太后娘娘呢,若是愁眉苦脸的,岂非不恭敬?」 于雅勐又是咬牙,又是笑。 云倾这一世虽然顺利,前生却是在生死这缘挣扎过的人,今天这种局面哪能吓倒她?和于雅勐一起下轿站在慈明宫前,云倾和于雅勐执手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品评感慨了一番,「果然是皇家气派,不同凡响。」 慈明宫大门为朱红色,上面缀着金钉,屋顶由光灿灿的铜瓦铺就,镌镂龙凤天马图案,光耀夺目。云倾赞美这里不同凡响,还真不是随意拍马屁。 于雅勐笑吟吟的道:「你懂什么?这里看着固然好,进去之后才知道别有洞天呢。今上孝顺,给太后的供奉是最好的,太后这慈明宫中,堂、阁、斋、楼、台、轩、观、亭,星罗棋布,数不胜数,景色美不胜收。尤其是四周环水的澄碧堂,桃花丛中的锦浪亭,那才是让人开眼界呢。」 云倾露出艷羡的神色。 于雅勐得意洋洋的带了云倾进去。 一名年约二十出头的宫女含笑迎上来行礼,「十八娘来的略晚了些,十九娘已经到了,陪太后娘娘说了会子话了。」 于雅勐笑咪咪挽起了云倾的手臂,语气亲呢中带着巴结讨好的意味,「含翠姐姐,姑婆没生我的气吧?我一大早便起了,想早早的来陪姑婆,可是这位大小姐她慢悠悠的,我又不敢催她……」 「十八娘。」云倾小声的、警告般的叫道。 于雅勐蓦然惊觉,忙放开云倾的手臂,做出端庄傲慢的模样。 那名叫含翠的宫女微笑看看于雅勐,看看云倾,眼中闪过疑惑之色。 云倾做出温顺的模样,害羞的、怯怯的沖含翠笑了笑。 含翠本就觉得不对,云倾这一笑,更觉得云倾是名心机女子,暗暗警觉,「她原来是这样的性情、这样的为人,我不敢隐瞒,竟是要寻个机会禀明太后娘娘娘才好。」 于雅勐和云倾并肩往里走,小声告诉云倾,「十九娘是我小叔叔的女儿,庶出,我小叔叔本就不争气,十九娘又是庶出的,听说亲娘的身份差得很,连良家女子也不算。所以姑婆是不待见十九娘的,不过十九娘生的标緻,虽然还是比不上你,也是位少见的美女了。」 云倾倒也听说过云家这位十九娘,知道她叫于雅意,虽然同样是于家千金,身份可和于雅勐差着十万八千里,便低笑道:「于十八,十九娘比你美吧?你有没有嫉妒她?」 于雅勐不屑,「我嫉妒她?笑话。我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莫说我的容貌比她也不差,就算她真的略好看些,又管什么用了?还真的以为靠着一张脸便能……」不经意间暼见云倾那张莹光姣然的面庞,怔了怔神,接下来的话竟然说不下去了。 「便能怎样?」云倾巧笑嫣然。 她笑起来像一朵名花徐徐绽放,于雅勐看的都痴了,「唉,若她能美成你这样,保不齐还真的能做到些什么呢。」担心云倾误会,忙解释道:「你和她可不一样。她想凭藉自己的美貌达到目的,你可从来没有因为自己长的美便如何如何了。桂小七,咱们认识这些年来,你好像都没有意识你美貌过人似的。」 两人说话声音很小,含翠听不到,可这两人的亲密神态却看在眼中,疑惑更甚。 两人到了太后日常起居的侧殿中,人还在院子里,已经听到从殿中传出来的银铃般的笑声了。 「是十九娘。」于雅勐撇撇嘴。 「听声音是位美人。」云倾微笑。 两人进去后行礼拜见,云倾耳中听到一个优雅又不失威严的女子声音,「十八娘,起来吧。」 云倾心头一阵烦恶。 太后让于雅勐起来,却不提她这位云姑娘。呵呵,就是在她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面前,太后都要使使心计,一见面就施施威啊。 于雅勐笑嘻嘻,「多谢姑婆,姑婆最疼我啦。」她自己轻盈的站起身,随手也把云倾拉起来了,嗔怪道:「姑婆让咱们起来,你只管不动,是不是吓傻了?你呀,真是没见过世面。」 太后今年已经过了五十岁,但她保养得很好,脸上一丝皱纹也没有,光滑白腻,风韵犹存,见于雅勐如此维护云倾,微感诧异,却知道于雅勐是个直爽性子,也没多想,慈爱的问道:「小十八,这便是常常和你赌赛的那位姑娘么?」 「是,她叫云倾。美人如花隔云端的云,倾国倾城的倾。」于雅勐笑道。 太后眸色深了深,含笑看了云倾一眼,微笑道:「果然是倾国倾城的貌。」 眼前这位尚在稚龄的少女确实令她惊艷,如凝脂般的面庞堆雪积玉,隐隐透出珊瑚般的红晕,比极品羊脂粉玉还要细腻温润,一双眼睛明亮灿然,如嵌在清清潭水中的黑宝石般璀璨晶莹,眼波流转,仿佛要把人的魂灵都勾了去。太后本是于家贵女,又统领后宫多年,什么样的美色没有见到过?云倾这绝世姿容却是连她也看的呆了。 「倾国倾城的倾么?」于十九娘微带醋意的问道。 于十九娘名叫于雅意,生母身份不明,但应该生的很美,因为于雅意生的就很好看,明眸善睐,妍丽清媚,花容月貌,风姿绰约。 于雅勐挑眉,不悦的道:「你耳朵不背,没听错,是倾国倾城的倾。」 于十九娘自负美貌,抿嘴笑了笑,轻移莲步到了云倾身旁,撒娇撒痴的问着太后,「姑婆,您老人家慧眼如炬,您放出眼光来品评品评,云姑娘和意儿相比,当不当得起这个倾国倾城的倾字?」 莫说太后了,便是含翠这种身份的人在旁也是看的直摇头。 十九娘你是于家的千金,和名不见经传的云家姑娘比什么美啊?美或不美,对于你来说很重要么?你便是庶出,也姓于,大家闺秀重要的是身份、和身份相匹配的头脑啊。 于十九娘这言行虽不合适,但她和云倾并肩站着,太后倒真的含笑打量了几眼。 于十九娘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头上挽着飞仙髻,妆容无可挑剔,衣着讲究,尤其是她下身着百鸟裙,那百鸟裙是采百鸟羽毛织成,颜色鲜艷无比,而且织法巧妙,从正面看是一种颜色,从侧面看却变成另一种颜色,裙上闪烁着百鸟图案,流光溢彩,精美绝伦,将于十九娘衬得越发人物出众,裊娜风流。 但既使这样,站在云倾身边,于十九娘也暗然失色。 云倾的美出自天然,静静站在那里已是一道难描难绘的风景。嫣然一笑,更是明艷不可方物,耀眼生花,不可逼视。 太后先是惊艷,继而露出满意的笑意。 好,太好了,就是这样的人间绝色才配得上服侍她的宝贝孙子呢。姿色若是差了些,配做宣王侧妃么? 「姑婆,您这里是不是有西洋过来的玻璃镜啊?」于雅勐笑道:「命人拿镜子过来吧,好不好?也好让十九娘照上一照,瞧瞧云姑娘和她相比,当不当得起这个倾字。」 于雅勐这话有些刻薄,语气也有些发酸,云倾忙沖她使了个眼色,于雅勐怔了怔,沖云倾讨好的笑了笑,笑容中满满的歉疚之意。 太后心里咯登一下。 她面上含笑,又着意打量了云倾两眼。 云倾打扮的也很华贵,如火焰般的衣衫,俏丽动人的石榴裙,风姿楚楚。 本朝重火德,尚红,云倾着大红衫子,可见自视甚高……家世、相貌都很合适,可若是性子不好,太过争强好胜,又很有心机,以至于能不动声色的左右十八娘,将来岂不是个祸害么? 太后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抿得紧紧的。 不行。这样的心机女子,不仅不能进宣王府,连十八娘也不能让她再随意接近了! 「姑婆。」于雅勐亲呢的叫着太后,堆起一脸笑。 太后对这个侄孙女到底还是偏爱的,不忍当面泼她冷水,心道:「今天她兴致勃勃的进宫来看我,又何必让她乘兴而来扫兴而归?以后再把她和云倾分开也就是了。」 太后道:「你们是来参加赛诗会的,这便过去吧。若有了什么好诗句便记下来,回头讲给姑婆听。」于雅勐和于雅意忙齐声答应,「是,姑婆。」知道太后这是让她们离开的意思,陪着又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云倾一起告辞离开了。 「天生尤物啊。」太后看着云倾婀娜多姿的背影,目光幽深难测。 「宣王殿下来了。」宫女来禀报。 太后神色柔和了,声音中不知不觉就带上了笑意,「让他进来。」 一位十八-九岁的男子大袖飘飘,翩然而入,轩轩韶举,俨然仙人之姿。 太后见到他神色愈和,招手命他近前,微笑问道:「英儿素来喜爱诗文,这次赛诗会你也过去看看,见到好诗佳句固然妙极,见到端丽之人,也是缘份。」 宣王本是含笑过来的,听到太后这么说,满怀失望,不禁问道:「祖母,孙儿跟您说过的那人,不可以么?」 太后淡声道:「那女子性情倨傲,恐不是个安份的。便是收了她,也要搅得你不得安宁。」见宣王目光闪烁,似有不甘之意,皱眉问道:「难不成你对她已是情根深种?她是如何引诱你的?」想到云倾胆大包天,有意勾引宣王,太后又气又急,已是声色俱厉。 宣王深知太后的性情,唯恐为云倾招来祸事,忙辩解道:「孙儿只是偶遇十八表妹,见她和表妹在一起,觉得她相貌还成,却是话也没有说过一句的。」 太后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紧绷着的脸缓和下来,温声道:「祖母就知道,你是对这人定是了解不深,只看了个外表。英儿,进你王府的女子固然需美貌动人,却也要性情柔顺,心地单纯,明白么?若城府太深,你便是讨了她回去,日后也只有生气的。」 宣王心道:「只要能讨到她,我不怕生气。」当着太后的面哪里敢说真话?勉强笑道:「祖母既说不好,那定是真的不好了。」 太后听宣王这么说,很是欢喜,「你过去看看,若瞧着谁顺眼,只管来跟祖母说。」 宣王答应一声,便告辞出来了。 「到年纪了,这般猴急。」宣王走后,太后和含翠等人说笑起来,乐呵呵的。 宣王在慈明宫时脸上隐隐带笑,一幅温雅君子的模样。出了慈明宫,信步走到河岸边,这河岸边置有许多卢甘石,卢甘石能发散阴气、聚集云雾,使空气濛郁如深山幽谷,烟雾朦胧中,宣王眼神亦是迷濛,「明明她心地明净,性情单纯,祖母怎会责她城府太深?这是从何说起?」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庞,又觉甜蜜,又觉忧伤,喃喃道:「难道我和她竟是无缘么?不,不会的。」 河对岸出现一名身穿淡黄衣衫的少女,虽然离得有些远,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但只看身形也知道会是位美女了。 宣王抬眼望去,心怦怦直跳,「是她么?会是她么?」相思之情难以遏制,「我问问她去,问问她喜不喜欢我,想不想进宣王府。若她是喜欢我的,祖母反对亦是无用,我总有办法说服祖母,娶她过门。」
第71章 克星 宣王分辩了下方向,找到了通向对岸的石桥。 他心中焦灼,恨不得插翅飞过去,但美人面前还要讲究形象的,终究还是一步一步,缓缓走近。 那女子的身形越来越清晰了,苗条,轻盈,娇美。 宣王不知不觉间心跳加快,步子也加快。 当他满怀希望到了那女子身旁时,却如一瓢冷水兜头泼下,「不是她,不是她,根本不是她……」 眼前这女子亦是秀美,但不过一普通美女罢了,焉能和她相提并论? 「我思念她太狠了,竟将旁人当作了她。」宣王胸中冰凉,「她又怎会恰巧独自一个人在哪里?她……她极少一个人出行的,便是我想向她表白心意,也没有机会……」 那女子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盈盈下拜,「小女云仪,拜见宣王殿下。」 宣王本是灰了心,恍惚之间听到一个「云」字,眼前仿佛看到丝光亮,「你是云家的姑娘么?」 语气异常温和,甚至称得上温柔了。 「是,小女是云家的姑娘。」云仪低眉顺目,柔婉答道。 宣王心中激盪,定定神,强作镇静的问道:「本王听于家表妹说起过,她和桂园一位姓云的姑娘很熟,经常一起填词作赋,抚琴下棋。那位姓云的姑娘,你可认识?」 他年纪尚轻,生平头一回钟情一位姑娘,却被太后无情拒绝了,这时心里很乱,想放弃心头的那人却又实在捨不得,见到位和她同姓的姑娘,便想多问几句话了。好像他和这位同样姓云的姑娘多说几句话,便离云倾近了些似的。 云仪神情恭谨,「小女虽还不大敢确定的答覆殿下,但十有八-九是识得殿下所说的那位云姑娘的。小女的六妹妹也在桂园读书,听说她和于家的十八娘有些来往。」 「六妹妹?对,她在云家确实排行第六。」宣王喃喃道。 云仪迅速的暼了宣王一眼,目光随即看向地面,心中暗暗窃喜,「宣王果然早就钟情云倾那个丫头了,他眼下虽然对我无意,但我是云倾的堂姐,他对我总要假以辞色的。时日一长,这宣王妃之位还怕不是我的么?对,我要往上爬,要像前世那样被聘为宣王妃,不过这回我会真的嫁给宣王,不会再落了一场空……」 前世她被聘为宣王妃之后,宣王坚持为元妃守义一年,不肯立即迎娶她。等到一年期满,接二连三的重大变故相继而来,这场婚事最终成为泡影。云仪关于前世的最后记忆便是她留在京城,和杜氏、云佳、云俏一起在大雪中等待燕王四王子,而那时宣王已经仓惶逃到了婆留,由旧朝故臣拥立为新帝,不过是位偏安一隅的新帝罢了。 云仪当然觉得能嫁到燕王府最好,可燕王现在还远在燕境,她根本够不着,而且她记得燕王的长子、次子、三子,所娶的妻室均是名将之女,她这种文官家的女孩儿燕王府根本是看不上的。既然她和燕王府无缘,那嫁给宣王也是好的,就算宣王偏安一隅,在南方苟延残喘,到底也是登基为帝了,若有她这样的女子相助,说不定还能回师反攻,统一天下…… 云仪露出温柔的、得意的笑容。 云大爷死了,云尚书告老还乡,她的身份一落千丈,那又怎样?她不甘心在乡下终老,设法走通了舅舅家的路子,让她的舅舅杜大人将她从老家接回了京城。接下来她要开始大展身手了,这次赛诗会便是她展露头角的第一步。 「宣王殿下,小女的六妹妹是位才女,也是位可爱的姑娘,她从小到大的有趣之事很多的。」云仪温温柔柔的说道:「可惜小女要去参加赛诗会,不便和殿下多说了。」 宣王明亮的眼眸迷濛了,却又隐隐有着嚮往之色,道:「无妨,本王也要去赛诗会,咱们边走边说。」 云仪按捺住心头的狂喜,恭顺的道:「是,殿下。」 宣王和云仪一起去往今天举行赛诗会的灿美堂,一路边走边说,若是不明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宣王和云仪关系很亲密呢。 一路之上遇到了几位前来赴会的千金小姐,向宣王行礼问好之后,对云仪都流露出嫉妒之意,云仪不由的嫣然而笑。 「六妹妹,多谢你,前世你做了我的踏脚石,今世对我依旧这般有用。」云仪愉快的想道。 路上也有宫女看到他俩。等他俩过去之后,忍不住小声议论,「这不是宣王殿下么?他从来不和年轻女孩儿走太近的啊,这位姑娘是谁?」「是未来的宣王妃么?」「是不是未来宣王妃不知道,但肯定不简单啊。」 云仪跟在宣王身后到了灿美堂,才一进门,已是众人注目。 在场的佳丽很多,不少人都用又是嫉妒又是羡慕的眼光瞧着云仪。 云仪不觉飘飘然。 她是和她的舅母,杜大人的妻子武氏一起来的。武氏是位长眉细目的中年妇人,见到这幅情景,心头一喜,「我家老爷要把云仪这丫头从老家接出来时,我虽没反对,却也有些不以为然。现在看来,还是我家老爷眼光毒,见识高,云仪果然是个有出息的。」 武氏恭敬的过来向宣王行礼,「拜见宣王殿下。」 「殿下,这是小女的舅母,三司使杜大人之妻。」云仪温柔又羞涩的看了宣王一眼。 她这一眼看过去,登时令得张英黎等早就对宣王有意的闺秀愤恨不已,许多道目光扫过云仪,刀子般凌厉无情。 「原来是杜夫人,久仰。」宣王客气的道。 张英黎等人更是眼中冒火了。 武氏得意非凡,微笑道:「殿下方才和舍侄女在一起,是么?舍侄女年幼无知,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殿下海涵。」 宣王温声道:「杜夫人多虑了,云四姑娘极好。」 他方才和云仪一路说着话过来的,云仪早已经介绍过她自己了,宣王自然知道她是云家四姑娘。武氏却私心以为这表明宣王和云仪交情非浅,更增喜悦,笑容满面。 宣王不仅本身便地位超然,而且他背后还有于家的支持,可以说是朝中最有权势、最显赫的一位亲王了。云仪能得到宣王的青睐,这让武氏如何能不喜出望外呢?更觉得没白白栽培云仪。 张英黎心中不忿,但也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份量不够,忙在人群中找到于雅勐,「十八娘,你宣王表哥过来了,我陪你一起过去打个招唿,好么?」 于雅勐正和云倾、毛莨等人在一起说话呢,不经意的往宣王那边扫了一眼,「不了,表哥这会儿正忙着,我就不打扰他了。」 「十八娘!」张英黎不由的着急了,脸色忽白忽红,焦急不安。 毛莨拉了于雅勐一把,「莫打岔。于十八你老实交待,我家小七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冯慧中、冯莹中和赵可宁异口同声,「就是,你快老实交待。阿稚事先都没通知我们,而且她来参加赛诗会不和我们一起,倒和你一起,肯定是你捣的鬼。」 于雅勐不屑,「不就是个赛诗会么?瞧你们一个一个兇巴巴的,像什么样子。哎,我说小毛,小冯,小……小郡主,你们是不是嫉妒云倾忽然和我好了,所以才这样的啊?」 「阿稚会和你好,谁信?」毛莨、冯莹中嗤之以鼻。 「阿稚有我们呢,要你做啥?」冯慧中和赵可宁也质疑。 「哎,桂小七你说句话。」于雅勐虽然骄傲,四个人一起沖她开火也有点吃不消,瞪眼看着云倾,「你告诉她们,咱俩好不好?我有用没有?」 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再加上于雅勐,五个人十只眼睛,齐刷刷盯着云倾。 云倾笑,「这也就是我天生丽质,长的实在太好看了,才经得起你们这么看啊。瞧瞧你们,目光如电,如剑,如火,好像要把我看透似的,好像要把我刺穿似的,好像要把我点着似的……」 「说重点。」赵可宁扑过去抱住她,蛮横的道。 「没事,听桂小七胡扯也蛮好的。」于雅勐故意和赵可宁唱反调。 赵可宁沖于雅勐扮个鬼脸,云倾笑着制止她们,「别闹了别闹了,事情是这样的:太后知道了于十八曾经想让我来赛诗会,我没答应于十八,替于十八赌气,非要我来……」 「听见了没?还是因为你。」毛莨瞪了于雅勐一眼。 云倾笑道:「于十八这个人还挺有良心的,怕我不熟悉宫里,一大早便上我家接我的,还带着我去见皇后,去见太后,很照顾我。平心而论,她今天的表现确实很好,可圈可点。」 「总算于十八还有点好处。」毛莨听了这话,伸手拍拍于雅勐的肩。 「还没坏到家。」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也嘆道。 于雅勐虽然嘴硬,其实一直提着心吊着胆,担心桂园这几位姑娘误会她藉助太后打压云倾,存了坏心,见她们不再追究这件事了,放下心事,登时便神气起来了,昂首挺胸的道:「今天从头到尾都是我照顾桂小七的,懂不懂?懂不懂?」 毛莨等人嘻嘻笑,云倾也不禁莞尔。 于十八可爱起来,也是很招人喜欢的啊。 张英黎咬咬唇,虽然于雅勐不怎么理会她,还是低声劝于雅勐,「十八娘,表哥来了,做表妹的理也不理,太不成话了。」 毛莨等人不误会于雅勐了,于雅勐心情愉快,无可无不可,笑道:「过去跟表哥打个招唿也行。」 张英黎心中一喜,「这样才对啊。」 张英黎正要陪着于雅勐一起过去见宣王,却见宣王已离开云仪、武氏向这边过来了。张英黎看到宣王容颜如玉,风姿特秀,举止神情更是洒脱飘逸,萧疏轩举,心中不由得一盪,「这便是我亲近于十八、讨好于十八最好的报酬了啊,只要我呆在于十八身边,总归还是能多见到宣王殿下几面的……」 「表妹。」宣王含笑道。 「表哥。」于雅勐笑得开心。 宣王和于雅勐寒暄着,眼神不由自主向于雅勐身旁扫了扫,看到一抹亮丽的身影,心怦怦乱跳,意乱神迷。 武氏眼见得宣王离去,有些愕然,低声问云仪,「他怎地忽然走了?」 云仪眼光闪了闪,道:「他是宣王殿下,既然来了灿美堂,想必有许多人需要应酬接见的。」 武氏想想倒也有理,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几位衣饰华贵的少女联袂而来,神色轻蔑,「还以为她和宣王殿下有多亲近呢,原来宣王殿下见了于家千金,便把她抛下不理了啊。」「哼,当自己了不起么?有本事去和于十八娘比比啊。」「她也配和于十八娘比?一百个她绑在一起,也比不上十八娘一根头髮丝儿。」 武氏气得红了脸,「你们胡说些什么?」 云仪却是脸色惨白。 「哼,高枝儿是这么容易攀的么?爬的越高摔的越重,到时候才知道滋味呢!」那几位少女冷冷的抛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她们走了之后,这句话还在云仪耳畔萦绕、迴响。 高枝儿是这么容易攀的么? 「仪儿,宣王殿下对你青目,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啊。」武氏忍下怒火,沖远处的宣王努努嘴,语重心长的交待道。 云仪点头,鼓起勇气顺着武氏的指引看了过去。 云仪花容失色,几乎尖叫出声。 那……那不是云倾么?大红衫子,高雅石榴裙,站在一众贵女当中,犹如白鹤立于鸡群,那般引人注目,那般清丽绝俗。 云仪如入冰窖,遍体生寒。 云倾天姿国色,娇美无匹,有云倾在,宣王还会看到她么?宣王身边还有她的立足之地么? 不知是不是云仪的错觉,虽然距离尚远,云仪却觉得宣王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云倾身上,目光中掩饰不住的爱慕和温存…… 「成也是你,败也是你。」云仪不由的灰心,「六妹妹,你到底是我的踏脚石,还是我命里的克星?」
第72章 巧 「她不是说她不来么?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云仪忽地愤怒起来,「我要过去质问她,明明说过不来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突然出现在这里,打乱了我的计划!」 云仪虽是生气,当着武氏的面却不敢发怒,温柔又亲热的道:「舅母,我看到我六妹妹和宣王殿下、于十八娘在一起,想过去和我六妹妹说句话,舅母看可以么?」 武氏往宣王那边张望了下,看到云倾,眼中闪过惊艷之色,失声道:「那穿石榴裙的便是你六妹妹吧?出落的这般好了。仪儿,若是你有你六妹妹这样的姿色,还用犯什么愁呢?什么事做不成?」 云仪脸忽地通红,随即却是惨白。武氏这脱口而出的话虽不经思量,孟浪了些,却也是句大实话。云仪如果有云倾的容貌,她还用得着费尽心机接近宣王么?云倾随意的站在那里,宣王便不由自主想要靠近了啊。 武氏话出口后有些后悔,安慰云仪道:「女孩儿生的好,自然是上天眷顾,性格脾气好才更难得呢。男人嘛,谁不想要朵美丽动人又温柔体贴的解语花?我瞧你六妹妹因生的太好了,便不把人放在眼里,傲了些,不及你温柔斯文,故此便比不上你了。仪儿,你只管往上巴结,必定前程无量的。」 云仪还没攀上高枝儿,用得着武氏的地方还多着,自然是奉承着武氏的。武氏越是夸她温柔斯文,她便越要真的如武氏所说,脸微微一红,腼腆娇羞的道:「舅母谬赞了。」 武氏赞赏的看着她,催促道:「快去吧。」 云仪行了个礼,「是,舅母。」 她轻移莲步,环佩微响,不多时便到了云倾身前,「六妹妹。」伸出胳臂,想亲亲热热的挽住云倾,做出姐妹一家亲的样子。 云倾彬彬有礼的道:「四姐姐。」却向后退了退,云仪纤细的手掌才碰到她的胳膊,她便滑脱了,云仪略有些尴尬,手指微弯,翘成了兰花指。 「你不是说不来么?为什么食言?」云仪恼羞成怒,小声责怪道。 云倾正要答话,却听音乐声响起,宫监高声道:「皇后娘娘驾到。」众人都忙着恭迎皇后,一时间便顾不上理会云仪了。 云仪却不依不饶,和众人一样跪在地上迎接皇后,还小声问着云倾,「你为什么来了?」 云倾微微一笑,「想知道原因,你去问太后吧。」 「太后,太后……」云仪又惊又怒,眼前一黑,差点没一头栽倒。 前世是杜氏在太后面前竭力保举云倾,并献了幅云倾的画像给太后,太后才召见了云倾的啊。为什么这一世情形全变了,云倾早早的便见到了太后?若是太后和前世一样,见到云倾便相中了,旁人哪里还有机会? 云仪心慌,嘴唇发白,惶恐不安。 宫监高声传着皇后的口谕,命众人平身。 云仪像木偶似的随着众人站起来,神色茫然。 一道温柔又关切的眼神掠过她,云仪蓦然惊觉,心中一甜,可那道目光只在她身上略做停留,便落到了云倾身上。 是宣王。 皇后已经来了,几位世家贵妇迎上去请安问好,谈笑风生,按理说宣王现在应该过去和皇后寒暄见礼,可他并没有。他这是想做什么?离云倾太近了,捨不得走,还想多看两眼么? 云仪心中又妒又酸,「有云倾在,他是连看我也懒得看了。我如今落魄潦倒,身为失父孤女,前途一片灰暗。燕王府的王子离得太远,根本够不着,唯一的希望就在他身上了,就在这个前世曾经聘我为妃的宣王殿下身上了……不,我不能气馁,一定要拿下他,成败在此一举……」 云仪悄悄挪了挪身子,挪到宣王和云倾之间。宣王和云倾之间还隔着好几个人,有于家的于雅勐,还有兴国公府的张英黎,云仪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再接近宣王的机会,什么也顾不得了,蓦然一声轻唿,「六妹妹,你怎么了?」 她这一声惊唿虽轻,宣王却是身子一震,不由自主的转过身。 云仪迅速推了云倾一把,云倾身子一晃,宣王身不由己便伸出手,「云姑娘,小心!」毛莨就在云倾身边站着,眼疾手快,一把抱过她,云仪自己也站不稳了,向着宣王倒过去。 宣王想要收回手,但见云仪脸色惨白,眼中含泪,目光中无尽的哀求之意,心中一软,未免有些犹豫,「我若是收回手,对于云四姑娘这样的年轻女孩儿来说,不是太难堪了么?」就在他犹豫的这一剎那,云仪轻盈苗条的身子已经软软瘫倒在他怀里。 宣王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云仪却激动得晕了过去。 方才她是装晕,现在却是觉得妙计得售,大功告成,可以放心的晕过去了。 她是失父孤女又怎样?到底是正正经经的姑娘家,祖父是告老还乡的尚书大人,父亲是因公殉职的使臣,宣王既然已经当众和她有了身体上的接触,于情于理,都只有娶了她。 于雅勐等人愕然望着这一幕,于雅勐只觉得新奇好玩,还觉得有些好笑,「表哥你这是……嘻嘻,看样子你惹上麻烦了……」 张英黎却是气得柳眉倒竖,「十八娘,这女子太可恶了,你快把她扔出去!」 于雅勐笑,「我才不管呢。」一拉张英黎,「不仅我不管,你也不便管,咱们快熘。」 张英黎急了,「难道任由她纠缠宣王殿下不成?十八娘,宣王殿下可是你的嫡亲表哥,对你一直不错,你也应该待他好些,不能让他被心机女子欺骗作弄!」 「你对我表哥这么关心么?这般为他着想?」于雅勐又是惊讶,又觉得很有趣。 张英黎脸腾的一下子红了,辩解道:「咱们从小好到大的,宣王殿下是你表哥,我自然为他着想。」 于雅勐感动的拍拍她肩,「阿黎,你对我真好!」 张英黎见于雅勐只管夸她,却纹丝不动,根本没有干涉宣王和云仪的意思,咬咬牙,伸手推云仪,「莫要装死了,快起来!宣王殿下的清白,不能被你这么玷污了……」 武氏却已直愣愣的冲过来了,一把将张英黎拉开,看着宣王怀里的云仪抹眼泪,「可怜的仪儿,你这是怎么了?怎地忽然晕倒了?」又对宣王道谢:「宣王殿下,幸亏有你,要不然仪儿不知会怎样呢?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了。」 武氏是中年妇人,张英黎还是个小姑娘,却她用力一拉登时甩到了一边,手腕生疼,又气又急,眼圈一红,差点哭出来。 沈景兰忙扶住她,小声的道:「你是什么身份的人,犯得上和这种人动手么?她就是这么拼,又能怎样?侧妃都不知道太后娘娘肯不肯呢。」 张英黎泪光闪闪,「这个我自然知道。可我不愿宣王殿下被她算计了……」 「我也不愿。」沈景兰忿忿的道。 安皇后听到动静,由兴国公夫人等陪着忙过来了,见云仪软软倒在宣王怀中,宣王呆若木鸡,武氏殷勤道谢,不由的幸灾乐祸起来,嫣然一笑道:「宣王这是英雄救美么?救的是谁家的姑娘啊?」 武氏忙堆起一脸笑,「回娘娘的话,这是妾的外甥女,云家的四姑娘。这孩子身世可怜,父亲曾任使臣,在出使高丽的途中去世了。妾怜惜她是忠臣之女,对她一直很照看。」 「因公殉职,可敬可佩。」安皇后嘆道。 安皇后心里乐开了花。她觉得失父孤女配宣王正合适,虽然知道太后不会轻易答应,也乐于见到这种场面,对武氏格外宽和,狠狠夸奖了云仪过世多年的父亲,「尽忠职守,人臣之楷模。」武氏脸上有光,笑容满面。 武氏此刻对云仪真是满意到了极处,「这丫头倒是狠的下心拉的下脸,很有决断。很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安皇后也在,宣王殿下这是赖不掉了,云仪肯定能进宣王府。她只要能进了宣王府,就算位份不高,对杜家来说也是和宣王府攀上了亲戚。以后杜家有事,还愁宣王、太后不照看么?杜家一天也没养过云仪,却得了这份好处,真是天助我也。」 安皇后命宫女,「宣太医,为云四姑娘诊治。」又笑容满面的对宣王道:「你送人送到西,也跟着过去吧。」 宣王这时脑子清醒些了,有些懊悔,「我一时心软,怕是给自己惹上麻烦了。若真纳了这位云四姑娘进府,我还如何……如何向她表白心事,求她下嫁……」不愿再和云仪有什么牵扯,婉言谢绝,「皇后娘娘,侄儿和这位姑娘不熟,还是劳烦您的宫女吧。」 安皇后心里一紧,微笑着打趣道:「你还和人家姑娘不熟,都已经这样了。若你和人家熟络了,又该是什么样子?」 张英黎拉了拉沈景兰,两人同时站出来,盈盈施礼,「皇后娘娘,不如由我们陪云四姑娘过去吧。宣王殿下千金贵体,和云四姑娘又不熟,陪伴云四姑娘这样的事,女孩儿家更合适。」 安皇后眼神扫过她们,微微一笑,道:「甚好。你们过去吧。」 其实安皇后对她俩很有些不满,怪她俩不该出来瞎捣乱,但张英黎是兴国公府的小姐,安皇后对兴国公府还是器重的,便给了张英黎几分颜面。 张英黎得了安皇后的许可,立即向宣王曲膝行礼,恭敬的道:「殿下,小女愿意照顾这位姑娘,不知殿下可放心么?」 宣王如释重负,感激张英黎为他解围,柔声道:「有劳妹妹了。」 张英黎从小便和于雅勐要好,宣王和她自然也是认识的,但两人认识这么多年来,宣王的这声「妹妹」最为诚恳。 张英黎接过云仪,轻声道:「宣王殿下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宣王愈发感激,「好妹妹。」 张英黎心情激盪,「只要是为你好,我有什么事情不能做?便是要我憋着一口气照看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我也愿意。」 武氏本来指望着宣王亲自送云仪呢,见张英黎和沈景兰莫名其妙的跳出来,大为气恼,不悦的瞪了她们好几眼,不情不愿和她们一起过去了。 这一个小插曲过后,由安皇后主持的赛诗会便正式开始了。安皇后命各家闺秀以花为题,凡是灿美堂各处能见到的花卉都可以,一个时辰之后各人将诗句写下,由安皇后、宫中妃嫔和几位世家夫人评判吟咏。 云倾和毛莨等人灿美堂畔赏海棠花,张英黎和沈景兰走了,于雅勐一个人无聊,也跟过来了,命宫女折了数枝白海棠插在花瓶中,「咱们坐着赏花吧,轻松多了。」众人觉得倒也有趣,围着一个圆桌坐了,同赏白海棠。 另外几名女子也来看海棠花,其中一人便是于雅意,她犹豫了下,笑着走过来,「云四姑娘晕倒了,云六姑娘,你是她妹妹,不过去看看,是不是不大好?云六姑娘,你没有尽到做妹妹的本份啊。」 于雅勐不等云倾开口,便冷冷的道:「她身子也不大舒服,脸色不好,你没看到么?」 于雅意咬咬唇,心道:「十八娘如此蛮横。」不敢和于雅勐拗着,勉强笑了笑,道:「可不是么?十八姐姐这么一说,我才留意到了,云六姑娘脸色确实不大好。」 于雅意想走,于雅勐把她叫住了,「胡扯完就想走?误会了别人,赔礼道歉你会不会?」 「云六姑娘,对不住。」于雅意忍气,对云倾福了福。 云倾起身还礼,于雅意却觉得没意思,灰熘熘的和那几个人一起走了。 「国色天香啊。」于雅勐弯腰嗅着海棠的香气,赞嘆道。 她斜睇云倾一眼,「桂小七,花若生的美,会很得人喜欢。人若生的太美了,却有可能会自己惹来无穷无尽的烦恼,你说对不对?」 云倾双手托腮,陶醉的闭起眼睛,「不怕,我愿意有这样无穷无尽的烦恼。」 「我也愿意。」「我也愿意。」冯莹中、赵可宁都笑,抢着说道。 「你们这些不甘平凡的人啊,你们这些浅薄虚荣的人啊。」于雅勐拍案嘆息。 六位姑娘嘻嘻哈哈,很是快活。 几人正在高兴,一位宫女过来向众人行礼,笑道:「皇后娘娘请云六姑娘过去,陪陪云四姑娘。」于雅勐知道这宫女是安皇后贴身服侍的,不便多说什么,小声告诉云倾,「这人是安皇后身边的晓清,极得宠信的。」 云倾点头,「明白了。」 云倾跟着那名叫晓清的宫女绕过假山、亭台,前方是长长两列西府海棠,现在花开得正是灿烂,有如晓天明霞一般。人走在这两列海棠花树中,便如走在海棠花廊,人在花下,香风阵阵,不时有花瓣随风飘落,有如花雨,妙不可言。 宣王自旁绕出来,面如凝脂,容颜俊美,几片花瓣落在他肩头,更显得风流倜傥,风度翩翩。 宫女忙行礼,「拜见宣王殿下。」 云倾沉默片刻,也道:「拜见宣王殿下。」 宣王含笑道:「免礼。」那宫女偷眼看宣王的神色,忽地脸色惊慌,伸手摸了摸头髮,「哎呀,我的髮钗不知什么时候掉了。那髮钗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若是丢了,奴婢就没命了。」 「快回去找找。」宣王命令道。 那宫女得了命令,忙福了福,「谢殿下。」便要回身去找髮钗。云倾心中不快,道:「我陪你一起,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好多了。」那宫女蹙眉,「你只管在这里原地站着,稍后我自然回来领你。」说着话,匆匆走了。 云倾更加不满,脸罩寒霜。 宣王缓步向她走过来,云倾冷冷看了他一眼,目光清亮中带着寒意。宣王见她神色戒备,不敢走得太近,在数步之处站住了,低声道:「我不是有意的。你四姐姐今天之所以会……会晕倒在我怀里,完全是一个误会……」 「殿下有话请直说。」云倾淡淡的道。 虽然声音淡淡的,但嫌弃的意思已经明显了。 宣王眼神暗了暗,「我很久之前便注意到你了。于家表妹去桂园找你的时候,有好几回我也在,那不是偶然间遇到的,是……是我有意的……」 他生平头一回向一位小姑娘表白心迹,不知不觉,已是俊脸飞红。 宣王心跳加快,全身血液仿佛一起涌向头顶,激动到言语难以形容。 宣王这一表白心意,如果换作是别的小姑娘,或者真的是年方十四五岁的云倾,恐怕都会芳心如醉,不知所措,云倾却是已经活过一世,经歷的事情多了,不过淡然一笑而已。 「殿下,听说太后有意为你聘于十八为王妃,对么?」云倾问道。 宣王怔了怔,不想告诉云倾实情,却也不愿欺骗于她,柔声道:「祖母确有此意。」 云倾轻笑,「既然太后有这个意思,那么你我是偶然间遇到的也好,是有意遇到的也好,有什么分别么?」 云倾神色间尽是疏离和淡漠,宣王心中一急,忙辩道:「虽然如此,但我还可以有两位侧妃……」 「住口!」云倾秀眉一扬,登时大怒。 一个男人爱慕一个女孩儿,不能算他的错。但一个男人爱慕一个女孩儿,便生出了「她可以做我侧妃」的念头,简直不知所谓,莫名其妙! 宣王没料到云倾翻了脸,不由的愕然。 他的话还没说完……他想告诉她,虽然是侧妃,但他也会待她很好,如珠似宝,不会让她受到一丝半点儿的委屈……」 云倾怒目瞪着宣王,宣王的心里话一时竟不敢说出口,愣在了那里。 张英黎和她母亲兴国公夫人远远望着这一幕,张英黎轻声央求,「娘,帮帮宣王殿下吧。」 兴国公夫人嘆息,「傻孩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张英黎流下泪来,「我别无所求,只想让他高兴。娘,既然他这么喜欢云倾,咱们便帮他一把,让他达成心愿,难道不好么?便是我没有缘份和他长相厮守,他也会记着我的好……」 兴国公夫人愈是怜惜,揽张英黎入怀,「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我此刻暗中设法令皇后得知这个消息不难,皇后若来了,撞到宣王和云倾暗中私会,为他们做个媒,宣王只有欢喜的。只是若有风声传入太后耳中,却是不免得罪了太后。阿黎,你年纪还小,心中只有些情情爱爱,有些事你不明白。太后是绝对不会愿意让宣王同时纳云家二女入府的。」 张英黎却不以为然,摇头道:「不,不会,太后疼爱宣王殿下,不会愿意让他痛失所爱。娘,你就帮帮他吧,我一心为了他好,以后就算他娶了十八娘为妃,又坐拥云氏二女,我也只会为他高兴,他高兴我就高兴……」 兴国公夫人心中一动,「太后确实想为宣王聘于十八娘。可是,于十八娘在于家也是真受疼爱的,若宣王今天真的大反常态,一连和云家两个女孩儿有了瓜葛,我就不信以于家对十八娘的宠爱,以十八娘那个脾气,宣王和于家的联姻还会顺顺利利……」想到这里,她定了主意,「就听阿黎的好了。或许这么一闹,十八娘便做不成宣王妃,阿黎便有机会了。」 「好,娘听你的。」兴国公夫人温声道。 「谢谢娘。」张英黎万分感激。 兴国公夫人快步去了。 张英黎遥遥望着宣王、云倾,满怀柔情,「宣王殿下,为了你我什么事都愿意做,我对你的这份真心,你明白么?」 宣王身姿挺秀,颀长隽雅,张英黎虽看不到他的神情,却已是痴了。 安皇后带着几名世家贵妇向这边过来了。 张英黎听到脚步声、说话声,忙轻手轻脚的躲开了。 云倾走后,于雅勐、毛莨等人终究还是不放心,于雅勐叫过来一个侍女,命她悄悄的跟在云倾身后。那侍女不久之后回来了,脸色发白,附在于雅勐耳畔小声说了几句话,于雅勐拍案而起,「我过去看看!」一阵风似的便跑了。 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忙跟在后头,「于十八你慢点儿!」 宫女晓清本是装作低头找髮钗的,远远看到于雅勐气势汹汹的过来了,心中一慌,「虽说宣王殿下许了我好处,但也不能被人抓住把柄啊。」急急提起裙子向宣王和云倾这边狂奔。 云倾瞪了宣王几眼,忿忿转过头,顺着来路回去。没过多久,迎面遇到宫女晓清,云倾冷笑道:「你的髮钗找到了么?」宫女讪讪的,「找……找着了……」伸长脖子看了看,见宣王面色急切的追过来了,不由的心中叫苦。 这可怎么办?她可不想这样的麻烦啊。 前方出现安皇后等人的身影,宫女晓清腿软了软,跪倒在地。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皇后怎会到这里来了? 「阿稚。」「桂小七。」后边也传来唿唤声。 晓清更是暗暗叫苦。 看样子今天的事闹大了,一定会很热闹……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予我 这位云姑娘容貌绝美,堪称天人之姿,可她只不过是翰林之女,家世也太不起眼儿了。像她这样的姑娘居然会为众人瞩目的中心人物,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她很「危险」的时候这位紫衣少年从天而降,仿佛是来解救她似的。 这紫衣少年虽然身份未明,但气度非凡,他到底是谁呢? 「四王子,你认识这位姑娘么?」五皇子笑问。 「四王子不是一直在燕地么?京城也有位妹妹?」四皇子打趣。 「原来他是燕王府的四王子,赫赫有名的战神!」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这紫衣少年的身份。 云倾蓦然间看到陆晟,又是惊讶,又是欢喜,一双比秋夜寒星更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快活的光芒,嘴角不知不觉间轻轻扬起,欢声叫道:「陆哥哥!」 宣王已经呆在那里了。这声清脆悦耳的陆哥哥传到他耳中,他忍不住又向云倾看了过去,见她眼眸生辉,嘴角噙笑,活泼又生动,不由的又妒又羡,又酸又涩,「她看到我的时候,哪有这般高兴?她……她对陆晟竟是如此不同……」 前世今生都算上,陆晟还是头一回听到云倾亲呢娇憨的叫他「陆哥哥」,心神俱醉,快步到了云倾面前,温柔凝视着她,「云妹妹,数年未见,我时常惦记……韩伯伯、云伯伯和你。你们都好么?」 云倾欢喜得冒泡,轻盈的转了个圈,裙裾飞扬,飘飘若仙,「你说呢?」 陆晟微笑看着她,已经移不开眼睛了。 他的倾儿年齿尚稚,却已是人间独一无二的颜色。这样的绝世容光前世也是一样的,可前世她哪有这般开心欢悦?她现在快乐得想要飞起来了啊。 云倾满怀欣愉,也笑吟吟盯着陆晟。多年之后再相逢,陆晟眼中的云倾夷愉安乐,不似前世那般悲苦,云倾眼中的陆晟和前世相比却是少了几分煞气,多了几分明快,更俊美更可亲。 两人目光胶着在一起,难捨难分。 海棠花瓣漫天飞舞,陆晟和云倾这一对金童玉女两两相望,比花更美好。 于雅勐、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先是齐齐松了一口气,「好了,四王子来了,宣王可不好意思昧着良心胡说八道了吧?阿稚安全了。」然后,齐齐觉得不对劲,「这位四王子看阿稚的眼神不对劲啊,跟两团火似的。」 于雅勐撸撸袖子想冲出去,「我去把桂小七拉回来!」 毛莨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别,四王子是来给阿稚解围的,他铁定没坏心。」 于雅勐疑惑,「真的没坏心么?」 冯慧中抿嘴笑,揶揄的小声说道:「就算四王子有坏心,也和宣王的坏心完全不一样。你可以放心。」 于雅勐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冯慧中自悔失言,忙揽住于雅勐的肩,亲亲热热的说道:「于十八,我觉着这位四王子挺俊俏的,你说是不是?」 于雅勐来了精神,鄙夷的道:「我说呢,为什么不让我上去拉开他们两个,敢情是因为四王子生的俊俏啊,哈哈。我有宣王这么个表哥,我丢人,你们看上四王子俊俏了,还不如我呢!鄙视你们!」 毛莨和冯莹中也揽住于雅勐,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很亲热。 安皇后却觉得索然无味。她本是存心要来看宣王的笑话的,谁知半路杀出个四王子,她的希望成了泡影。四皇子、五皇子过来拜见安皇后,安皇后似笑非笑,「和你们同行的这位是燕王的四王子是么?他名声可大着呢,本宫却没想到他还如此年轻。」 四皇子、五皇子往陆晟那边看了看,见他深情凝视着云倾,五皇子笑一笑,「母后,孩儿初见四王子的时候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威名赫赫的统帅竟是位英俊少年。」四皇子笑道:「现在更长见识了呢。四王子不仅是位英俊少年,还很长情。」 四皇子、五皇子把陆晟的神态言行一一看在眼中,忽地相视一笑。 才认识陆晟的时候这两位皇子心里都很有压力,觉得陆晟实在太优秀了。现在见陆晟貌似在犯傻,见到美女便挪不动步子了,连皇后都不拜见,就盯着美女了,心里一阵轻松。 原来陆晟也有缺点啊,而且是这么明显、这么不应该的缺点。 「母后,这位姑娘是……?」五皇子问皇后。 安皇后含笑道:「这位姑娘是云翰林的独生爱女。」 五皇子心中更是轻松,点头道:「原来是翰林之女,怪不得如此娴雅文静。」 四皇子和五皇子想法一样,备觉轻松,心中想道:「陆晟喜欢这样的姑娘么?美是美到极处了,可没有家世背景,对他全然不是助力。都说燕王有野心,可看四王子这个做派,却不像啊。」 又见宣王呆呆站在一边,偶尔向陆晟扫上两眼,目光中掩饰不住的嫉恨之意,更是心中一乐,「甚好!四王子和宣王看上了同一人,这两人日后必成水火,再也不必担心四王子会相助宣王了!宣王这个身世……唉,若是他父亲当年早出生几个月,大位一定是他的了。若说他不曾觊觎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我是不相信的。」 安皇后只是觉得无趣,兴国公夫人、张英黎却是脸色发白,母女二人的想法相差无几,「今天在皇宫里冒险出手,为的是让宣王抱得美人归。现在宣王没帮到,人情没落着,白忙活一场……」 兴国公夫人又气又急,大失常态,冷笑一声,高声道:「这位是燕王府的四王子么?皇后娘娘在此,都不过来拜见,这是公然藐视皇后娘娘呢,还是仗着燕王府的势力,已不把我大夏朝的皇帝陛下放在眼里了?」 众人听她这么说话,都有些吃惊。因为燕王虽是异姓王,但燕境地域辽阔,常年和北方戎敌作战,兵强马壮,权柄甚重。兴国公府和燕王府虽然没什么交情,却也没什么仇怨,兴国公夫人这么和燕王四王子为难,对兴国公府又有什么好处了?今天这个情势颇有几分诡异,这事和兴国公府有何相干,急着跳出来做什么? 陆晟微笑,「妹妹,我去办几件俗事,再来和你说话。」 云倾甜甜笑,点头道:「我等你。」 虽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陆晟听在耳中却是说不出的受用,一股暖流自心头流过,四肢百骸,均是舒服熨贴。 陆晟走到安皇后面前,朗声道:「拜见皇后殿下。陆晟方才勐然见到故人,只顾着叙旧,竟不知道皇后殿下在此,失礼之至,请殿下降罪。」 安皇后哪里会和陆晟计较这些呢,含笑道:「快别多礼。四王子少年英雄,连陛下都经常夸奖你呢,听说你今年已经打了两场胜仗?这可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了。」 陆晟谦虚了几句,转头看向宣王,「见过宣王殿下。殿下,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好像听到殿下在说话,对么?我隐约听到『今天』两个字,不知宣王殿下今天遇到了什么?」 宣王虽是嫉恨陆晟,但理智还在,深知有陆晟在这儿,他便是冒险说出什么话来目的也不会得逞,勉强笑了笑,道:「本王方才是想说,今天天气真好。」 「殿下高见。」陆晟淡然一笑,道。 「今天天气真好,嘻嘻。」于雅意身畔那粉衣少女痴痴望着陆晟,笑出声来。 于雅意因着出身问题,在人前总是要装出幅端庄模样的,这时也忍耐不住,目光在陆晟脸上、身上流连,芳心如醉,心中颠来倒去的想道:「今天天气真好,今天是个好日子,今天我……我见到他了……」 一场闹剧到这里就算结束了。 在安皇后主持的赛诗会上,眼看着宣王就要说出他和云倾的「私情」,偏偏燕王四王子陆晟翩然而至,打断了宣王的话,打消了宣王的心思。 在海棠花廊下等着看热闹的仕女们有些人觉得可惜,有些人却觉得欣喜,今天她们见到了大名鼎鼎的陆晟,知道他原来是位俊美无俦的少年,什么宣王,什么五皇子,到了他面前就如同星辰遇到太阳,暗淡无光…… 云仪扶着个宫女娇娇弱弱的来了。 她其实什么事也没有,所以感觉是和平时一样敏锐的。武氏耳目灵通,听说了宣王和云倾在海棠花廊「私会」,许多人过去看热闹的事,忙告诉了云仪,「这可如何是好?你那个六妹妹姿色太出众了,她如果也进了宣王府,你以后如何自处?」 云仪却斯斯文文的笑了,柔声道:「舅母,这却无妨。我和六妹妹是嫡亲姐妹,若能和她终身相伴,我只有欢喜的。宣王府反正会不断有美人进去的,姐妹联手,难道不比不认识的外人好?」 武氏听她这么说,大为嘆息,「难得你小小年纪,想得这么透彻。」 云仪温温婉婉的笑了,「舅母过奖。」 她对宣王又没有情意,要嫁给宣王只不过是往上爬,宣王府里如果多了个云倾,她为什么要在意?云倾生的很美,如果宣王果真对云倾有意,那看在云倾的份上说不定还会对她更体贴温柔些呢,又有什么不好了? 云仪仔细想了想,道:「也不知宣王殿下能不能得手。舅母,不如让我现在过去一趟,如何?我设法帮帮宣王殿下,他只有感激我的,将来必有厚重的回报。」 武氏深以为然,「我的儿,你有这样的见识,这样的胸襟,将来必定福寿双全,荣宠无极。」任由她买通宫女,让宫女扶着她过来了。 云仪过来的晚了些,已经尘埃落定。 已有仕女贵妇三三两两的结伴要回去,一路议论纷纷,「燕王这位四王子不是说很会打仗,是知名的战神统帅么?怎地会生得如此俊美,跟画上人似的?」「不光生的俊俏,风度气度也不似纠纠武夫,我看连宣王、五皇子那样的翩翩少年都远远比不上他呢,真想不通是怎么一回事。」「这样的一位郎君,又有本事,又如谪降凡界的仙人,偏偏就对云姑娘那般温柔体贴……」 如同炸雷响在耳畔,云仪懵了。 什么?燕王四王子到了?她才倒到宣王怀里,燕王四王子就到了?老天不长眼啊,她可是经歷过前世的人,明知道燕王会攻占京城,如果她能亲近燕王府的王子们,还要接近宣王做什么啊?她又不是傻子,还不是因为燕地离得太远,燕王府的王子们她一个也够不着,退而求其次,才屈就宣王的么?她才倒入宣王怀中,四王子就来了,这……这难道是老天爷跟她开玩笑,逗她玩么? 云仪本是娇娇柔柔扶着个宫女的,这时忽然生出股大力,一把将宫女推开,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 宫女愕然,「云四姑娘,你慢点儿啊。」 云仪昏头昏脑的跑到山坡下,海棠花廊已然在望,四皇子、五皇子陪在安皇后身边,宣王也在,可云仪却不在意这些人,茫然又慌乱的目光四处寻找,终于落在了一位身姿窈窕轻盈的少女身上。 巧笑嫣然,明眸流盼,飞扬快活,娇美无匹,正是云倾。 云倾对面站着位紫衣华服的少年,单看身影,已觉得清俊秀逸,举世无双。 五皇子笑道:「四王子,请过去饮酒赏花品评,如何?」 那紫衣少年回头,缓缓道:「甚好。」 那是一张精緻绝伦、无可挑剔的面庞,一双眼眸尤其明亮璀璨,湛然若神。 「四王子,这就是我上辈子连面也见不着的四王子。」云仪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前世我根本没福气见着他,这辈子见着了,却是在我倒在宣王怀里之后……」 悲苦无限,悲愤满腔,云仪觉得自己命太苦了,柔肠寸断,泪水潸然流下。 唉,时不予我,命不如人啊。
第74章 亲家 「太后娘娘驾到----」内侍特有的刺耳声音传过来了。 众人都是一惊,「太后娘娘到了,快迎接。」瘫坐在地上的云仪本来正在伤心,听到太后来了,她却害怕起来,吓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也是白的了。 太后可是个厉害人物。这辈子云仪还没机会见过她,前世是见过几回的,她记得清清楚楚,每回见了太后都会腿抽筋,有好一会儿动弹不得,魂魄飞出体外…… 前世她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见了太后都已经这样了。这辈子她算计了宣王,对太后更是心生恐惧,知道太后就要到了,她恨不得立即逃走,逃得远远的。说起来这里是花园,她要熘走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可她腿脚都已经软了,哪里跑得动? 「我来这里做什么?真应该躺着不动装病的,也就不会遇到太后了。」云仪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这里柔肠百转的功夫,太后已经到了。 太后坐在一顶朱红顶盖的肩舆上,由数十名内侍宫女簇拥而来,容色庄严,云仪远远的一眼望过去,重又瘫坐在地上。 太后一丝皱纹也没有的面庞上隐隐现出怒色,「这个女子不能留了,定要除掉!她生的那般颜色,心机又深,若真的让她得逞了,进了宣王府,宣王府以后定是鸡飞狗跳不成体统,英儿也会毁在她手里!」 一名白白胖胖、四五十岁的内侍飞快的跑过来。 他年纪不小了,人生的又胖,跑起来相当敏捷,到了太后肩舆前行礼,踮起脚尖,小声回禀道:「太后娘娘,事情有变。」 太后脸罩寒霜,「方才不是说宣王和云氏女私会么?怎地又会事情有变?」 内侍满脸陪笑,道:「燕王的四王子到了,叫云家那位姑娘做妹妹,相谈甚欢。」 「连燕王府的人她也识得了。」太后冷笑。 还真是小看了这个云倾呢,既能向宣王暗送秋波,又能做四王子的妹妹,两边都不耽误啊。 太后虽是冷笑,心思却已变了。方才她起了杀心,要寻个藉口置云倾于死地的。知道云倾和陆晟有关,太后却想道:「云倾暂时还死不得。陆晟少年英雄,何必为了一个小小女子,和陆晟生出嫌隙。英儿以后要图大事,燕王府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不仅不能得罪,还要假以辞色,多加笼络,方是正理。」 太后来的时候是怒气沖沖,杀气腾腾,现在知道事情有变,很快换了幅面孔。 等她到了近前,众人行礼下拜的时候,太后和往常一样慈爱中带着威严,「都起来吧。」 安皇后笑吟吟的指着陆晟道:「母后,您看看这位俊美的小哥儿,还记得他么?」 太后含笑看了陆晟几眼,「真是位俊美的小哥儿。哀家生平见过的人数不胜数,但俊美到这个地步的却只有燕王的四王子陆晟啊。」 安皇后暗暗吃惊,忙笑道:「太后娘娘好眼力。四王子多年未到京城,没想到您一眼便把他认出来了。」 太后微笑,「倒不是哀家眼力好。六年前哀家曾见过四王子,彼时便觉得这孩子生的实在出色,曾对燕王感慨过,『你家倒有这样的宁馨儿』。今日重又相见,四王子轩昂俊朗,如朝霞飘举于蓝天,这样的风姿,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了,故此能猜得到。」 「太后娘娘过奖。」陆晟微笑道。 太后招他近前,温声问道:「没想到你会出现在京城。是来京城公干么?」 陆晟道:「臣奉诏进京,不过陛下尚未接见。」 太后听他言下之意,他自己也不知道到京城做什么来的,不禁心中打个突突,「皇帝忽然把陆晟叫到京城做什么?」太后是贤德之人,表面上从来不干涉朝政的,含笑道:「原来是皇帝召见,那哀家倒不便多询问了。你多年未到京城,燕王府可还住得惯?日常起居,可缺少什么?」 陆晟道:「多谢太后娘娘关心。臣今天才到京城的,还没回燕王府。日常起居倒也无所谓,臣多年沙场征战,衣食方面很随意,并不挑剔。太后娘娘,臣今天在这里见到一位世妹,不知是否能将她引见给您?」 太后脸上全是笑,「是哪家的姑娘啊?」 陆晟向云倾微笑,「便是云翰林的独养女儿,云姑娘了。」 太后夸奖他轩昂俊朗,如朝霞飘举于蓝天,并非溢美之词,现在他微微含笑,神采奕奕,越发灿烂明亮,耀眼生辉,众人都看得呆了。 燕王悍勇,性情暴燥,可燕王这位四王子却是这样的美男子,朗朗如日月入怀,皎皎如玉树临风啊。 四王子方才说什么?要向太后引见一位世妹? 众人情不自禁随着陆晟的目光看向云倾,不少人心中赞嘆,「天生丽质。」「真美女。」 方才眼看着宣王就要说出他和云倾的「私情」时,众人大都对云倾存了鄙夷之心,虽知她美丽非凡,却也觉得她水性杨花。这时再看云倾,娇美动人,落落大方,哪里有所谓的轻薄之态了? 「四王子要向太后引见你这位世妹呢。世妹,快过去吧。」于雅勐一乐,推了推云倾。 「世妹,快过去吧。」毛莨、赵可宁等人也笑。 云倾脸微红,过去向太后行礼,「拜见太后。」太后仔细又瞧了瞧她,见她脸色如白玉一般,现在有些害羞,微微透出红玉般的浅晕,细腻莹润,光可鑑人,微笑称赞道:「四王子,你这位世妹生的极好。依我看,这里所有的千金小姐都不及她的容貌。」 太后这话夸的厉害,但是也挺给云倾拉仇恨的。 不知是不是云倾多心,太后夸过她之后,她立即觉得身前身后、左边右边有无数目光似利箭般射向她,有的是嫉妒,有的是不满,有的是忿恨。 云倾可不愿成为众矢之的,谦虚道:「过奖了。太后娘娘,其实于家的十八娘子雍容娴雅,十九娘子秀美多姿,虽说今天诸位佳丽各有胜场,但这姐妹二人才是最出众的啊。」 云倾这么一谦虚,便把于雅勐、于雅意抬得很高了。 太后笑道:「难得你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不虚荣,谦虚有礼。」问陆晟道:「四王子,你说云姑娘是你世妹,却不知你和云家是什么样的交情?」 陆晟道:「六年前臣在京城受伤,多亏韩伯伯替我医治。韩伯伯和云伯伯是好友,云伯伯对我也很照顾。」 太后知道陆晟所谓的世妹原来是这么一个情况,心中一松,「原来如此。」 太后又把四皇子、五皇子也叫过来说话,却故意不叫宣王,有意冷落他。四皇子、五皇子乐得趁机给宣王些颜色看看,围着太后谈笑风生,异常活泼。 宣王一向是太后面前最得宠的,今天却有些没意思了。 云倾和陆晟离得很近,鼻间隐隐闻到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心中实在快活,笑吟吟的道:「陆哥哥,今天多谢你啦。若不是有你,我可就……」说到这里,却好像难以启齿似的,不再往下说了。 云倾得让太后知道,她对太后的宝贝孙子宣王一点兴趣也没有,让太后、宣王快别自作多情了。 陆晟道:「妹妹,今天的事是有人故意害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出气。」 他俩这对话虽是「私下」里说的,其实太后、安皇后、四皇子、五皇子,哪个人听不到?五皇子忙关切问道:「云姑娘既是四王子的世妹,自然轻慢不得。云姑娘,方才我们看到有许多人围着你,可是有什么异常之事么?」 云倾很委屈,「五殿下,我明明和十八娘、小郡主等人好端端的在赏花,忽地来了位名叫晓清的宫女,说是皇后娘娘宣召,我自然不敢违命,随着那我叫晓清的宫女过来了。后来不知怎地遇到了宣王殿下,晓清髮钗掉了,要回去找髮钗,还不许我跟着……」 「竟有这样的事!」五皇子又是惊讶,又是生气,对安皇后道:「母后,您身边有晓清这样狂妄胡闹的宫女么?」 安皇后道:「本宫身边确实有叫晓清的宫女,但没有交待她做事,更没有让她召云姑娘进见啊。」 五皇子冷笑,「竟敢打着母后的旗号做恶事。是谁在背后捣鬼,这件事可要查清楚了!」 四皇子略一思忖,便即想到了,「这位云姑娘如此美丽出众,说不定是宣王动了色心,打她的主意。」存心落井下石,更何况有陆晟在,也该向他示好,便附和道:「宫里的宴会若出了岔子,岂不是伤了皇室的脸面么?云姑娘是贵客,她在灿美堂受了委屈惊吓,那是一定要彻查的。」 安皇后虽然对宣王没安啥好心,但这件事她真的是问心无愧,委屈又气愤的道:「对,一定要彻查,查个清清楚楚水落石出,还云姑娘一个清白,也还本宫一个公道。」 五皇子听了安皇后的话,便知道安皇后今天是无辜的,心里更加有底,语气更加坚定,「先从这名叫晓清的宫女查起,如何?」 太后本来是认定了云倾有意勾引宣王的,这时却心生疑惑,「不会是英儿为美色所迷,设下这个圈套对付云家这丫头的吧?」心里才有这个念头,她马上便否定了,「不会。英儿若真想要这云家这丫头,难道不会好好的央求我?他是个好孩子,从来没做过这么龌龊的事啊。」 太后哪里想得到,宣王只是想和云倾私下里见一面,表白心事,倾诉相思之意。谁知被兴国公夫人和张英黎「暗中相助」,把安皇后等人给叫来了。安皇后拿话一激,宣王色迷心窍,想将错就错承认和云倾的「私情」,先把云倾娶回府,慢慢哄她回心转意。若不是陆晟突然出现,云倾还真的是很麻烦。 「祖母,您的意思呢?」五皇子恭敬的问着太后。 「查。」太后冷冷的道。 她现在也来不及把宣王叫过来仔细问他了。不过,她思来想去,觉得宣王不是这样的人,这种没品的事不可能是宣王做的,不怕查。 所谓的赛诗早就扔到一边了,现在重要的是查清楚海棠花廊发生的事。 仕女之中善诗善文,想要凭着诗文华章而出人头地展露头角的未免有些抱怨不满,但存心看热闹的人可就高兴,「这比赛诗会有趣。」都等着太后、皇后亲自审问这桩案子,好奇到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宫女晓清被带到太后、皇后面前的时候,抖似筛糠,话都说不利索了,「奴婢……奴婢没去叫云姑娘……」也不知是昏了头还是怎么着,干脆耍起赖来了。 于雅勐大怒,当即挺身而出,「你敢当面撒谎!你去叫云姑娘的时候我也在,你当我是聋子还是瞎子?」 晓清心中暗暗叫苦,「十八娘啊十八娘,今天这事摆明了是宣王殿下命我去做的。宣王是你表哥,你就一点颜面也不给他留么?」 毛莨和冯慧中、冯莹中也站出来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十八娘的话千真万确,当时我们几个人也在。」 赵可宁歉意的偷眼看了看云倾,云倾会意,安抚的微微一笑。 赵可宁是卫王府的小郡主,她还真是不适合搀和到宫里的争斗上。这个时候赵可宁不说话是对的,而且已经有于雅勐、毛莨和冯氏姐妹了,有赵可宁不多,没她也不少。赵可宁若是这时候站出来,没人会以为她只是说出真相,还以为她代表卫王府在宫里站队呢,岂不是很冤枉? 有于雅勐、毛莨和冯氏姐妹在,晓清没法抵赖,只好磕头认罪,「奴婢确实假借皇后之名,去叫了云姑娘……」 「天呢。」人群中响起阵阵惊唿声。 安皇后登时放下一颗心,太后却是大怒,厉声道:「在皇宫里敢借着皇后的名义带走一位官员家的千金,她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吩咐宫监,「把这贱婢带下去,乱棍打死!」 晓清眼中闪过恐惧之色,蓦然冲着青色的假山直撞过去,登时头破血流,气绝身亡。 「天呢。」胆小的千金小姐们吓得纷纷后退。 「别看。」陆晟柔声命令。 云倾暼到满地鲜血,也觉得难受,忙转过头去,「好,我不看。」 陆晟见她脸色微微发白,知道她受到了惊吓,想握住她手安慰她,犹豫了下,手又收回去了。 不行,若被有心人看到了,说不定会怀疑云倾不够尊重。那怎么能行。 仕女们都慌乱了,而且晓清一死,这件事也就查不下去了。安皇后忙命宫女请夫人小姐们回灿美堂,晓清的尸体自有宫监抬走,地下的血迹也有人清理去了。 宣王眼见得晓清送命,脸白成了一张纸。 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都是因为他!都是他造的孽! 云倾嘆气道:「这晓清前不久还神气活现的命令呵斥我呢,这么快便命丧黄泉了,真是世事难料。陆哥哥,这件事咱们就不再管了,好么?反正大家都知道是晓清假传皇后之命叫我过去的,不会有人怀疑我什么,这就足够了。」 陆晟「嗯」了一声,「好,到此为止。」 他的目的也是替云倾辩白,别人他管得着么?晓清一死其实不是最后结局,太后、皇后肯定还会暗中查这件事,清除异己,互相怀疑,尔虞我诈,那就和他不相干了。 于雅勐、毛莨等人都围过来了,「阿稚,你没事就好。」 云倾见了好姐妹少不了吹吹牛皮,「我这个人吧,洪福齐天,自有上天保佑。」 毛莨等人嘘了一声,道:「什么上天保佑,是四王子从天而降帮你的吧?」 云倾小脸微红,陆晟长身玉立,英姿挺拔,笑而不语。 太后虽为宣王的事有些恼怒,但把这些人的言行举止看在眼里,却有几分心喜,「看陆晟这个样子,竟是半分也不掩饰他对云家丫头的情意。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给他呢?」命宫监叫过陆晟,笑道:「哀家看你和云姑娘真是天生的一对,不如哀家给你做个媒,如何?」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皎皎 太后恨铁不成钢,「英儿,你这般心肠软,将来能成什么大事?」 宣王嚅嚅,「孙儿也只是可怜她……」 太后冷笑,「你可怜别人,却不知有一天你陷入窘境,有没有人来可怜你?英儿,以你的身份,若是性子太软,太爱可怜人,终归会给你带来祸患的。心肠该硬的时候一定要硬,哪怕铁石心肠也无所谓。一个云仪那样的女子便让你心生怜悯,若是遇着个倾国倾城的,你难道要将身家性命都交给她么?」说到后来,已是疾言厉色,杏眼圆睁。 宣王哪敢再多话?唯唯受教,连声称是。 云仪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她费尽心机,落了这么个结果,欲哭无泪。武氏觉得很失望,「若做了侧妃还罢了,一乘小轿抬进府,连个名份都没有,将来会有前途么?」她舅舅杜大人却是沉思了一番,吩咐武氏,「给仪儿准备一份体面嫁妆,就当咱们正经嫁女儿了。」 武氏有些迟疑,委婉的劝道:「一乘小轿抬进去的人,还带丰厚嫁妆,是不是不大好?似乎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一样。」杜大人道:「你懂什么?虽然是一乘小轿抬进去,到底也是轿子抬进宣王府的人,之前宣王府还从来没有过呢。」 武氏拗不过杜大人,只好答应了,「好,我替仪儿办份体面嫁妆。唉,也不知她进到宣王府后会怎样,只盼老天保佑她吧。」 杜大人、武氏只不过是云仪的舅父舅母,云仪得了这么个结果,他们只是可惜云仪将来不够有用处而已。消息传回锦绣里,云仪的母亲杜氏母女关心,却像被雷噼了似的,先是呆呆傻傻,继而哭天抢地,「我可怜的仪儿啊,你这是被人坑了啊!」 杜氏哭的都背过气去了,丫头害怕,忙去各房告诉了。二太太李氏和五太太方氏万分同情,都过来安慰杜氏,「大嫂,事情已经这样了,哭也没用,还是为仪儿准备嫁妆吧。不管她进到宣王府是什么身份,总是要银钱使用的,对不对?」 四太太程氏也来了,却是一脸幸灾乐祸的笑,「仪儿攀上高枝儿了,恭喜恭喜。大嫂嫁女儿可真是省事,连亲戚朋友的喜酒也省了啊。」 杜氏眼中冒火,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程氏笑容愈浓,「王府之中以王妃为尊,其次是侧妃,再其次是夫人,仪儿这一乘小轿抬进去的人,连夫人的身份也没有,只是名侍妾而已。这样嫁过去的女儿,自然不需要大摆酒席,宴请亲友。大嫂,我说你嫁女儿省事,并没说错啊。」 杜氏正是悲痛伤心的时候,听了程氏这火上浇油的话真是不能忍,嗷的一声扑了过去,「敢这么污衊我仪儿,我撕烂你的嘴!」一肚子气正没地方撒,下手格外狠,程氏只觉得两腮巨痛,原来杜氏真的用力扯着她的嘴,好像要撕烂似的。程氏忍不了疼,杀猪般的大叫起来。 李氏见了大惊,「大嫂,快别这样!」要过去拉架。方氏却一把拽住她,小声的道:「二嫂,她俩是嫡亲妯娌,咱们犯不上胡乱搀和。」李氏犹豫,「真的……真的不管么?」方氏笑的阴冷,「二嫂,她们是什么人,咱们又是什么人,便是咱们想管,难道管得了么?」 云湍和小方氏的事情闹出来之后,程氏不肯收下小方氏母子,后来越闹越僵,小方氏气愤不过,让人来云家闹事,生生把云湍的腿给敲折了。云湍现在不能正常走路,要出门只能用拐杖,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变成了残疾人,自然心生怨恨,把小方氏恨到了骨子里。现在小方氏母子在乡下庄子里住着呢,倒要方氏出钱来养着。 方氏娘家为了这件事把方氏骂得狗血淋头,「妹妹是投奔你去的。你既护不住她,当初便不该收留她!她被人弄大了肚子你也不管,生下野种你也不管,现在知道孩子爹是谁了,你任由云家把她们母子赶出来,还是不管!要你有什么用!」 方氏既要管小方氏母子的衣食住行,又要听娘家人的怒骂,冤枉不冤枉?她思前想后,觉得这事全怪程氏,「你若大方些,收了我妹妹和她的孩子,你丈夫的腿不会断,我妹妹也不用这么惨。」早已把程氏恨的入骨。她看着杜氏手撕程氏,心里痛快的不行,哪会让李氏过去阻止。 李氏性情懦弱,虽然她觉得应该过去拉拉架,但方氏这么说了,她便犹豫不前,一脸焦急的道:「大嫂,快别打了!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莫动手啊。」 方氏只管拽着李氏不许她过去劝架,李氏说什么她却是不管的。不光不管,她还跟着假情假意的劝说,「大嫂,四嫂,别这样,大家子的夫人太太学市井泼妇打架,成何体统?」越劝越高兴,眉花眼笑。 云仪本是在房中暗然神伤独自发呆的,听到丫头的禀报,忙打起精神过来了,「娘,四婶婶,别打了!云家已经够乱的了,你们莫再添乱行么,算我求求你们了。」 云仪前脚到,云佼后脚也赶来了,听到这话便即冷笑,「四姐姐说的好风凉话!云家已经够乱的了,这是谁造成的?还不是四姐姐你么?若不是你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硬要倒入宣王怀里,锦绣里也不至于这样!」 「五妹妹,你胡说什么?」云仪脸色煞白。 「我说的话还不够清楚明白么?你听不清楚,听不懂?」云佼轻蔑的道。 云仪气得浑身发抖。 李氏见这两个本该来拉架的人又吵上了,顿足嘆惜,「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锦绣里本来是好好的一家人,怎么会到了这一步呢?大房和四房本是嫡亲兄弟,怎么会水火不相容呢?唉,云尚书若在京城,断断不至于到了这一步…… 杜氏和程氏打成一团,云仪和云佼吵得激烈,李氏瞧着眼前越来越乱腾,忽然觉得把云佩送到石桥大街是对。云佩能远离锦绣里,在云三爷、何氏身边安安静静过日子,是她的福气。 「云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云佼瞪圆了眼睛。 云仪气极,「若人人像你一样,生下来便註定要嫁回定国公府的,自然不必使心计,不必耍手段,坐在家里等出嫁便可以了!什么也不必做!」 「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云佼咬牙。 云仪已经气得昏了头,口不择言,讥讽的道:「你以为嫁回程家一定就好?五妹妹,你外祖父外祖母若是长命百岁的活着,定国公府自然无人敢惹你。有一天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走了,难道定国公世子一家人还会继续供着你么?哼,爵位到手了,压在头上的大石搬走了,他们理你才怪!」 云仪这气昏了头方才说出来的话,成功的把云佼气昏了,「你……你这是嫉妒我,你嫉妒我!」 李氏眼看着该打的还在打,该吵的还在吵,有些怕了,「五弟妹,不如把五弟叫过来吧,或者到石桥大街把你三哥三嫂请回来……」 方氏不耐烦,哼了一声,「五爷来了有什么用?嫂子们打架,他做小叔子的又能劝什么?请三哥三嫂回来就更不必了,人家好不容易住到石桥大街了,可以躲个清净,二嫂还巴巴的让人去请三哥三嫂回来,不是给人家添麻烦么?」 李氏被噎的没话说。 凭心而论,李氏也觉得锦绣里这一出接一出的事很丢人,很麻烦,没人想插手,可她总以为自己是个寡妇,家里没有撑门户的男人,所以遇事就应该靠着别人,就应该别人替她出手解决问题。这不,杜氏程氏打的不可开交,她就想去请云三爷、何氏了,因为她管不了。 幸亏程氏带来的陪房吴氏孔武有力,丫头们哭哭啼啼把她叫了来,吴氏见自家姑奶奶被杜氏发了疯般撕打,大吃一惊,不要命似的扑了过去,「你放开我家姑奶奶!」杜氏发了疯的人力气格外大,但吴氏一则体壮,二则一心护主,用尽吃奶的力气,总算把程氏从杜氏的魔爪下解救了出来。 程氏脸被撕得生疼,话都说不出来,恨恨指着杜氏,眼中全是仇恨。 杜氏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两个都是唿唿喘着粗气,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谁也不服气谁,眼睛瞪得像铜铃。 云佼看着程氏这个样子也是心疼,含泪扶着她,「娘,咱们先回去,请大夫替你瞧瞧。这里的人太兇了,咱们应付不了,还是命人禀告外祖父外祖母,让外祖父外祖母替咱们做主吧。」 程氏欣慰点点头,狠狠瞪了杜氏一眼,由丫头们扶着慢慢走了。 杜氏「呸」了一口,「吓唬谁?有个国公府的娘家了不起么?」想到定国公夫妇会上门替程氏讨公道,却也很是恐惧害怕。 李氏和方氏见她们不打了,乐得省事,说了些不咸不淡的安慰话,先后离去。 杜氏悽然看着云仪,「若命的仪儿,在乡下熬了几年,好容易说服了你舅舅,将咱们从乡下接出来,回了京城。才回来便遇上了这种事啊。仪儿,一乘小轿抬进去,你只是个姨娘,将来你怎么办?不敢想像你以后会过什么日子……」 「娘。」云仪扑到杜氏怀里哀哀痛哭。 重生一世,她怎么越活越悽惨了呢?前世她使了使心计,被太后聘为宣王妃,这一世她使使心计,太后却传口谕,命令一乘小轿抬进宣王府。她重新活的这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你回家之后便躲到房里,不吃不喝,也不肯说话。仪儿,你告诉娘这是怎么回事,行么?」杜氏含泪道。 云仪抽抽搭搭把今天的事说了说,「……我立脚不稳摔倒了,正好宣王殿下在一旁站着,大概是不忍见我摔倒出手,扶了我一把。唉,他本是想扶我一把的,谁知却将我推到了这一步。娘,这都是我命苦。」 「可怜的仪儿。」杜氏号啕大哭。 云仪嫁给宣王她当然是高兴的,可这样嫁过去连个身份也没有,这岂不是要心疼死她么? 云仪轻声道:「我便是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六妹妹运气却好得让人不敢相信。今天她也很危险,你知道么?她和宣王私会,被安皇后逮个正着,最终她还是逃脱了,什么事也没有……」 「为什么?」杜氏连哭都忘了,急忙追问。 「因为,燕王府的四王子来了。」云仪咬唇,目光闪烁,「四王子要护着她,又有谁会和四王子过不去呢?娘,燕王是很不得了的人物,燕地兵强马壮,地灵人杰……」想到前世燕王攻进京城,气吞山河,不由的又妒又恨,又后悔莫及。 她要宣王做什么呢?她稀罕的是陆晟啊,可前世她到死也没见着人,这辈子见倒是见着了,却是在她倒入宣王怀中之后。唉,命苦,实在太命苦了。 「这个死丫头居然勾搭上了四王子。」杜氏气得肺都要炸了,破口大骂,「她也配?仪儿,从前在锦绣里她就是你身边一个陪衬,有你在,哪轮得上她露脸了?」 骂了好一阵子,杜氏还没解气,却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件事情,握紧了云仪的手,两眼冒光,「仪儿,咱们现在便到石桥大街,求求你三叔三婶!」 「求三叔三婶什么?」云仪不解。 杜氏笑,「一则是求他们给你添添妆,你以后到了宣王府总是要银钱使用的,对不对?你三叔三婶有钱,你做侄女的出嫁,他们给添些嫁妆,这是应该应份的。二则是探探他们的口风,看他们和四王子究竟是什么交情。若果真交情很深,四王子能开口替你说句话,说不定你便是侧妃、夫人了呢。」 「他若肯替我开口,自然不是问题。」云仪嘆气,「燕王甚有权势,四王子是燕王最出色的儿子,驻守北方,常年抵御戎敌。这种手握兵权的王子,宣王也好,太后、皇后也好,都是不敢轻视的。」 「那还等什么?快去石桥大街。」杜氏雷厉风行,立即命人打水进来,和云仪一起梳洗了,打扮妥当,命人备轿子。 云仪既不敢去,又很想去,被杜氏只着劝着,和她一起坐轿子去了石桥大街。 到了石桥大街,只见云家门前拴着几匹骏马,其中一匹马全身毛色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龙背鸟颈,神骏非凡,便是不懂行的人也知道是匹宝马。 「这一定是四王子的马。」云仪心怦怦跳。 母女二人下了轿,扶着侍女要往云家走,却被几名卫兵拦住了。杜氏便发怒,「你们胆敢拦我么?」云仪看这些卫兵体形高大,彪悍英武,猜他们是燕地过来的,柔柔的道:「我们是云家的人,过来看我三叔三婶的。这难道也不可以么?」 士兵听说她们是云家的人,上下打量几眼,「稍等片刻。」进去通报了。 「好大架子。」杜氏撇撇嘴。 云仪苦笑,「娘,他是燕王的四王子啊,架子能不大么?」 杜氏又是妒忌,又是羡慕,「你三叔三婶从来也不会钻营的,竟然攀上这样的贵人了。唉,你三婶不会应酬,认识贵人也是白认识了,还不如将这机会让给我,我长袖善舞,好好奉承四王子,云家都跟着平步青云了。」 她们在门前等了许久,有士兵笑着出来了,「云三爷、云太太有请。」 杜氏和云仪随着兵士进去,见沿途都有人守卫,心中便怯了,不由的低下了头。 进去之后,只见院子中间高高搭着一个台子,四周遍布鲜花,青罗伞盖,伞盖下置着桌椅,云家、韩家、何家这三家人都在,欢声笑语,酒香扑鼻。 「三房这一家人过的倒滋润。」杜氏见云三爷、何氏这般逍遥,满心不是滋味。 她可是云家大太太,代表着云家长房,长房难道不是应该比三房强上百倍千倍么?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拒绝 云倾曾经是恨杜氏、程氏这些人的,毕竟这些人前世害得她那么惨。 重生之后,每每看到杜氏、程氏等人悲惨失态,她便心中快意,把她们的丑态当好戏看。 或许是看得太多了,或许是她太幸福了,现在的她已经不爱花力气恨这些人。提起杜氏、程氏等人的时候,看到杜氏、程氏等人的时候,已经无感。 她有父母、哥哥宠爱,有韩家、何家的亲人陪伴,还有陆晟的守护,这些人已经害不到她了。 杜氏已经落魄,她失去了云大爷,成为众人眼中可怜的未亡人。儿子云儒没出息,女儿云仪做事顾前不顾后,杜氏这辈子已经註定暗淡悽惨,翻不过身了。程氏虽然有定国公府这个靠山,但云湍已经残疾,不能再做官,儿女平庸,她能依靠的也只有娘家父母罢了。 云倾现在太幸福,杜氏和程氏却太倒霉,这两人面目可憎,丑陋不堪,连在云倾面前作戏的资格也没有了。云倾就是想看戏也挑些有意思的看,像杜氏、程氏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意思? 杜氏、云仪小心翼翼踩着台阶向上走,都有些惴惴不安。 这母女二人之前决定来石桥大街还是理直气壮的,认为云三爷、何氏就应该帮她们,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不知怎地,到了石桥大街之后,望到高台上的这些人之后,杜氏和云仪却生出恐惧之心,那种天经地义、理直气壮的感觉再也没有了…… 何氏命侍女将杜氏和云仪请到女客席上,「大嫂,仪儿,你们可是稀客啊。」 韩厚朴的妻子冷氏,何方洲的妻子周氏也含笑道:「大嫂是稀客,快请坐。」 何氏、冷氏、周氏这是礼数周到,客气宽和,杜氏见她们这样却胆气壮起来了,「对啊,我可是何氏的大嫂,长嫂如母,她敢不敬着我?敢不听我的话?」 「怎么不见六丫头啊?」杜氏腰身挺得笔直,气势十足的道:「我这做大伯母的到了,六丫头是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么,人影也不见?」 冷氏性子刚强,不禁心中微哂,「这个杜氏还真把自己当回事。」正要出言寒碜杜氏几句,何氏却微笑道:「大嫂有所不知,阿稚的小表弟现在正是顽皮时候,喜欢到处乱跑。不光到处乱跑,他还喜欢拉着阿稚一起,阿稚是被他扯着看花去了。」耐心解释了云倾之所以不在场的原因,非常客气。 冷氏见何氏这样,倒不便开口了。 何氏话锋一转,正色道:「大嫂,我公公在世的时候和叔父早已分家,而且三爷和我搬到石桥大街也很多年了。大嫂现在还叫我家阿稚六丫头,似乎不妥。」 「我叫她六丫头居然还不妥了。」杜氏冷笑,「那我应该叫她什么啊?」 何氏一点不着急,温和的道:「三爷和我只有阿稚一个女儿,阿稚自然是大姑娘了。大嫂叫阿稚的小名就可以,或叫她倾儿也无不可,若是对外人提起来呢,便是石桥大街的云姑娘、大姑娘。大嫂怎么叫都行,就是不能再叫六丫头。我家阿稚排行不是第六,她是三爷和我的独生女儿。」 冷氏方才还觉得何氏太和气了些,现在却只想为何氏叫好。 何氏这是和锦绣里划清界线了啊,明明白白的当面告诉杜氏,她这隔了房、分了家的所谓大伯母有什么资格在云倾面前摆架子,谁理会她! 周氏也觉得何氏这番话说得好极了,笑吟吟执壶为何氏倒茶,「姐姐,润润嗓子。」冷氏却是给何氏倒了杯香洌的果子酒,道:「今天你说的全是金玉良言,我敬你一杯。」对何氏的话显然非常贊成。 韩菘蓝却嫣然道:「依我说,叔母这话说的不大对呢?」 「你这孩子,我一向把你惯坏了,竟敢编排起长辈来了?你叔母哪里说的不对了?」冷氏嗔怪。 韩菘蓝笑咪咪的道:「叔母还称唿云叔叔三爷,这就不对啊。云叔叔早就分家了嘛,他没有嫡亲兄弟,单门独户,应该是云翰林才对。」 「你胡扯的居然也有几分道理。」冷氏笑道。 周氏忙道:「这哪里是胡扯?蓝儿这孩子说的很对啊。」 何氏招手命韩菘蓝过来,从手腕上取下一个嵌红宝石足金镯子替她戴上,「蓝儿提醒叔母了。叔母要谢谢你。」 韩菘蓝和云倾一直要好,石桥大街常来常往,在何氏面前一点也不拘束,忙笑着道谢,「叔母,您要谢谢我,嘴上说一声就行了啊,惠而不费。您这特特地还赏我只镯子,好像我这番话挺值钱似的。若是把我的胃口养大了,以后但凡在您面前说了些什么便想要东西,那可麻烦了。」 她连说带笑,生动风趣,说的何氏、周氏、冷氏等人都笑不可抑。 「三爷命奴婢过来问问,这是笑什么呢?」男客席上的侍女过来了,笑着问道。 何氏便把韩菘蓝的话说了,「……告诉云翰林,以后他不是三爷了。这称唿不对。」 侍女盈盈曲膝,「奴婢这便去回禀。」过去男客那边,片刻之后重又回来,手上託了枚青玉班指,「云翰林说,蓝姑娘说的对极了,这是他送给蓝姑娘的,微表谢意。」 冷氏莞尔,「蓝儿一句话倒拐了两样好东西,今天她这是什么运气。」 韩菘蓝忙起身接了,「我这便去向云叔叔道谢。」接过青玉班指,嘆道:「方才叔母赏我镯子,我便怕自己起了贪心,现在云叔叔也这样了。唉,以后我若说了什么好话,该盼着两份东西了。」众人被她逗得大笑不止。 可怜杜氏本来是想摆摆架子逞逞威风,一下子碰了这么个硬钉子,有苦说不出,没一个人帮她不说,还成了何氏、冷氏、周氏等人的笑料,尴尬万分。 杜氏这是自己坑自己。若是在六年前的锦绣里,她和何氏酒席上有了口角,不管谁对谁错,何氏一反驳杜氏,立即便会有人跳出来帮杜氏说话了。现在势易时移,情况早已不同,杜氏在石桥大街还想要何氏的强,这纯粹是没眼色,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讨没趣自讨苦吃了。 云仪心绪极差,一直低头不语,这时见杜氏惹得何氏不快,忙柔声道:「娘,婶婶说得对,石桥大街和锦绣里早已分家单住,您以后改改称唿便是。」劝着杜氏,小小声的提醒,「娘,别忘了咱们是做什么来的。」杜氏虽羞燥难堪,想着自己是来求人的,只有暂且忍耐,干笑了几声,「好,好,好。」 云仪和韩菘蓝、何青黛、何青未等人攀起话。本来气氛是有些尴尬的,好在还有云仪的大堂姐云佩在,云佩一向温柔和气,云仪倒也不寂寞。 云佩在石桥大街住了些日子,脸养得圆了些,肤色很好,白净滋润,整个人看上去温柔安静,却又容光焕发,和原来在锦绣里的憔悴瘦弱大不相同。 杜氏把云佩和云仪比了比,见云佩穿的不比云仪差,脸色也不比云仪差,最气人的是气度神态也不比云仪差,心中酸熘熘的,「大丫头从小便没爹,现在攀上了石桥大街这家人,她居然也阔了。」 杜氏只管在这儿酸云佩,却不想想,云仪现在和云佩一样也是失父孤女,身份差不了多少。 「可怜大丫头现在还好好的,以后嫁到李家,不知会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呢。」杜氏拉着云佩的手,假惺惺的说道。 云佩那张原本白净莹润的面庞一下子暗淡了,眼中有泪光闪动。她竭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可她的伤心难过,又有谁看不出来呢? 冷氏、周氏等人都生出怜悯之心,杜氏却有些得意了,「凭你也配穿得这么好,过得这么舒心?」正要虚情假意的说些可怜云佩的话,却听何氏冷冷的道:「佩儿不会嫁到李家的。」 杜氏惊讶,「定好的亲事,为什么不会嫁到李家?云家从来没有二嫁之女,也没有被人退婚的失节之女,弟妹你这是咒大丫头么?弟妹,莫怪做嫂子的没提醒过你,你说话可要小心了,这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何夫人说的对。」一个低沉而威严的男子声音传过来,「何夫人既然说云大姑娘不会嫁去李家,云大姑娘便不会嫁去李家。」 杜氏不由的呆住了。 云仪更是如被雷击了一般,木木的一动不动。 何青岩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了,陆晟和云倾一边一个拉着他,说话的正是陆晟。 陆晟年纪不大,气场十足,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如孤岩上的青松一般劲傲挺拔,杜氏为他气势所慑,紧闭双唇,不敢作声。 「四王子,你说真的,还是随口吹牛呀?」何青碧跳下座位,过来和弟弟何青岩一起玩耍,笑嘻嘻的问着陆晟。 她年龄还小,陆晟对云倾的亲戚又极为客气,因此这小姑娘竟是不怕陆晟的,跟他说话像和自家表哥说话一样随意。 陆晟微笑,立在高台前道:「来人。」 声音也不怎么大,却有慑人的威严。 立即有两名侍卫单膝下跪,「属下在。」 陆晟吩咐,「去往李家,把李家和云大姑娘的婚事退了。三日之内,我要看到退婚文书。」 侍卫恭谨的答应,起身后退几步,然后转身出门,在高台上能看到有两个人出门骑马,绝尘而去。 何青碧看得都呆了,「哎,你这便叫雷厉风行了吧?好厉害。」 「厉害,厉害。」何青岩还是个小孩子,不懂事,很会凑热闹的拍起小手掌,为陆晟叫好。 其实他哪知道什么厉害不厉害的,他倒是觉得陆晟这个新哥哥很和气,很好玩。 杜氏和云仪更是目瞪口呆。 云倾嫣然,「我以为你会用什么新鲜有趣的法子来替我姐姐解除婚约呢,原来这般粗暴野蛮啊。」 陆晟微笑,「对付李家,粗暴野蛮最好、最有效。」 燕王府的人亲自上门,还怕李家不退婚么? 刀架在脖子上,还怕李家不退婚么? 当然也有其他的法子可以解决这件事,但是,李家实力太差,连对手都算不上,没必要费心机,直接了当下命令即可。 「你这般霸道。」云倾娇嗔。 陆晟柔声道:「你不喜欢么?」 他想起前世和云倾之间的种种情形,心中有些不安。两人明明已经同床共枕,那般亲密了,云倾和他之间却总是有隔阂似的,是嫌他太霸道了么? 「喜欢。」云倾嫣然一笑,轻轻吐出两个字。 虽然只是两个字,陆晟却如闻纶音,大觉快慰。 云倾很美,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生动明艷,皓齿内鲜,如名花徐徐绽放。陆晟觉得她实在太美了,令人移不开眼睛,当着何氏的面却不敢流露真情,脸色微红,转过脸去,不敢再看她。 若是当着何氏的面痴痴盯着云倾看,岂不是会给何氏留下好色、不尊重的印象么?何氏不是觉得他没出息,便是觉得他对云倾态度轻薄,将来求婚便难了。 何氏向陆晟道谢,「大侄女的事劳烦你了,你云伯伯和我都是感激。」 陆晟肯替云佩出手解决这个难题,何氏承这个人情,对陆晟越发有好感。 陆晟谦虚的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云伯母,大姐姐退婚之后,婚事不必犯愁,若不嫌弃行伍之人,燕军之中尽有家世清白、前途无量的青年人,随伯母挑选。」 他不光管退婚,连云佩以后能嫁给什么人都考虑到了,这闲事管得可真是尽心尽力。 冷氏笑微微,「燕地属北方,北方人都这么热情么?」 周氏笑的不行了,和冷氏说着悄悄话,「你听明白了么?大姐姐都叫上了。」 冷氏和周氏笑容满面看向陆晟,意味深长,含义丰富。 杜氏却是怦然心动,「燕王势大,四王子果然不同凡响。他既能替云佩那个丫头退婚,还安排婚事,仪儿的忙难道就不能帮么?我也不求太多,他能替仪儿开口说说话,让仪儿有个侧妃之位,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可怜的仪儿。」杜氏抹起眼泪,「仪儿她这般的好姑娘,书香门第,才貌双全,太后却下旨一乘小轿抬进宣王府,我的仪儿委屈啊……」 杜氏这是想替云仪诉苦,好让陆晟帮忙说话,替云仪争取利益。何氏、冷氏、周氏等人何等聪明,一听就明白杜氏想干什么了。 何氏故作惊讶,「大嫂这是对太后不满么?大嫂,我们一家人向来奉公守法,敬重陛下、太后,你若对太后不满,这些话还请不要在这里说,免得连累了我们。」 冷氏哼了一声,「太后明明很重视这件事,亲自下了口谕,你却在这里诉起委屈来了。知道的是你关心则乱,口不择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和你是一伙儿的呢,我们冤枉不冤枉?」 周氏火上浇油,「对啊。你对太后不满,还要当着我们的面说出来,这不是故意陷害我们么?我们和你无怨无仇的,你这又何必啊?」 杜氏又气又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氏淡声道:「不是这个意思便好。大嫂,你回家安心替仪儿备嫁吧,事已至此,不必多言。」 杜氏眼见得何青岩跑地乱跑,云倾和陆晟一起追着他走了,心里发慌,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的了,硬着头皮说道:「四王子神通广大,拨根毫毛比我们的腰都粗呢!他若能替仪儿说句话,仪儿至少能做宣王侧妃,弟妹你说对不对?」 「噗……」何氏、冷氏、周氏等人一起笑了。 不得不说,这杜氏一把年纪的人了,还真是很天真,很想当然啊。 当年锦绣里的人一心想让云三爷出使高丽、代替云湍和云大爷的事就不说了。单说后来云大爷死了之后,锦绣里对云三爷的态度,简直是埋怨云三爷为什么贪生怕死不肯还云尚书的养育之恩,好像云三爷没替云大爷死便是万分对不起他们似的。当日已经那般决绝,今天大模大样的便来求人了,求人之前还乱摆架子、乱训斥人,杜氏当石桥大街的人是傻子,还是圣人? 亲戚之间,有来有往,你帮我我帮你才是正常的。只想坑别人害别人,有了事还毫不脸红要别人出手帮忙,这是什么样的厚脸皮? 何氏当杜氏的话是笑话,何青碧小孩子爱玩,却跑过去跟陆晟说了。 片刻之后何青碧又跑回来了,脆生生的说道:「四王子说了,他开口去说宣王侧妃这样的事大*份,如果一定要他开口,至少得是宣王妃。」 「噗……」何氏等人又笑喷了。 「不用了,不用了。」杜氏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 她哪敢让陆晟真跟太后提什么宣王妃?她再狂妄也知道宣王妃不是随意聘的,太后若知道她有这样的野心,岂能轻易饶了她。 杜氏不敢再提让陆晟帮忙的事了,吞吞吐吐的道:「仪儿这往宣王府一去,日后要花钱的地方定然还多着。自从她父亲去世之后,我们孤儿寡母的,家计也艰难,也只有指望着她叔叔婶婶给添点儿了。」 「敢情是来要添妆的。」何氏似笑非笑。 堂侄女要出嫁,叔叔婶婶给添妆,这是人之常情。可杜氏母女一过来就给人添不痛快,何氏却要给云仪添妆,心里岂不憋屈? 凭心而论,虽然何氏对杜氏不满,对云仪也没啥好感,但也不至于到了云仪要出嫁,何氏却不给添妆的地步。杜氏和云仪母女如果依着礼数过来石桥大街作客,杜氏如果对何氏、对在座的人都客客气气的,何氏又哪会吝惜钱财?但杜氏来了就摆出幅尖酸刻薄的模样,还妄想处处压着何氏一头,何氏能让她如愿以偿才是怪了。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勒索 杜氏、云仪母女灰头土脸回了锦绣里,杜氏发了许久的呆,云仪却是肝肠寸断,哀哀欲绝。 要说她们这样已经够倒霉了,但是更倒霉的还在后头。 云攸、云佼兄妹不忿程氏被杜氏撕打,他们做晚辈的不便和杜氏闹,却命人去定国公府报了定国公夫人。定国公夫人只有程氏这一个亲生女儿,爱若珍宝,听说程氏被打了哪会不急?亲自点名,带了定国公府数十个健壮有力的婆子,另有多名侍女,杀气腾腾的到了锦绣里云府。 定国公夫人今天成心把事闹大,因此连程氏也不去见。 她如果先见了程氏,没准儿会被说是程氏挑唆的,让程氏蒙上恶名。定国公夫人活了几十岁,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索性就先不见。 李氏、方氏闻报,心知不妙,忙陪笑接出来,「夫人,您来了,快请上坐。」定国公夫人看也不看她们一眼,面沉似水,「去把杜氏给我揪出来!」 婆子们是早在定国公府便被交待好了的,今天绝没打算跟云家、跟杜氏客气,粗声大气的答应道:「是,夫人!」伸出粗胳膊把云府的侍女拨开,气势汹汹冲着杜氏的院子去了。 杜氏正在发呆,「唉,我今天竟是没白去了一趟锦绣里么?不仅没要着什么好处,还被奚落了一场……」院子里忽然乱起来了,小丫头哭哭啼啼,婆婆们吵吵嚷嚷,鸡飞狗跳,杜氏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话音未落,几十个健壮婆子把门砸开了,蜂拥而入。 「强盗,强盗!」杜氏吓得失声尖叫。 为首的一个婆子冷笑道:「杜氏,你见过强盗青天白日到官宦人家抓人的么?我们是定国公府的人,哪里是什么强盗!我家夫人来了,请你过去说说话,跟我们走吧!」 杜氏大为惊恐,「我不去,我不去!光天化日,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婆子哪里有闲心思跟她讲理?挥挥手,「拿了她去见夫人。」身边几个又壮实又敏捷的婆子应声朝杜氏扑过去,杜氏虽然奋力挣扎,也是没用,被她们牢牢的扭住,动弹不得。 杜氏身边当然是有侍女的,但她们一则全无防备,二则力气拼不过,都被打翻了,或是坐在地上呜呜哭,或是呲牙咧嘴,哭爹喊娘,就算想保护杜氏,也是有心无力。 杜氏披头散髮,满脸惊恐,被带到了定国公夫人面前。 定国公夫人见了她眼中冒火,霍的站起身,狠狠扯着她的头髮,「听说你打了我闺女?杜氏,你是怎么打我闺女的,给我如实招来!我闺女斯文娇弱,任你欺侮,可她还有娘家人呢!你怎么打我闺女的,我这做娘的替她怎么打回来!」 「伯母,我没打四弟妹,真的没打她。」杜氏这会儿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她揪着程氏撕打时的泼辣已经全不见了,脸皮堆起谄媚又惊恐的笑容,「伯母一定是听岔了,一定是误会了……」 杜氏这会儿只想让定国公夫人消消气,莫要打她,自然竭力否认她打程氏了。但定国公夫人哪会上她的当?定国公夫人一声狞笑,「我听岔了?哼,我还没有老煳涂呢!你撕我女儿的嘴对不对?你这贱-人,竟敢这样待她,看我不撕烂了你!」想到独生爱女被杜氏欺负,气得都快要炸了,两手捏住杜氏的左右面颊,用力撕扯。 杜氏撕程氏的时候是气极恼极,已经把程氏撕得狼狈不堪。定国公夫人这是做娘的替女儿报仇来了,哪会手下留情?定国公夫人撕杜氏,比杜氏撕程氏还要狠厉多了,杜氏惨叫起来,那声音真是难听极了,像杀猪,像打狗,像弔丧,异常古怪刺耳。 李氏、方氏大惊,「夫人,有话好好说」!她俩想过去劝劝架,可定国公夫人带来的婆子实在是多,哪会让她们近前?早挡在她们面前了,「两位太太歇歇吧,莫管闲事。」 方氏精乖,就是嘴上说说而已,一幅着急得要死的样子,却没动作,李氏这个人也不知是实诚还是有些笨,挣扎着真想过去,「大嫂,大嫂你怎样了?」 定国公府一个婆子道:「这也奇怪。二太太你是庶子媳妇,又寡妇失业的,听说平时没少被大太太欺负。现在你倒要帮起大太太了,真是善心人呢!」另一个面相尖酸刻薄的婆子却冷笑道:「杜氏欺负她的时候她死死忍着,现在我家夫人教训杜氏,也是替她出气,她不领情,还在这充起圣人来了!依我说,这人不是心善,是生来就爱犯贱!」 李氏燥得满脸通红,继而脸色惨白,跌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当然她也就不管杜氏了。 她就是想管也管不了,而且现在她也没心情管了。 她明明心肠好想帮杜氏,却被这婆子说成是爱犯贱,是可忍孰不可忍! 方氏虽然不敢上前硬拉架,却也怕定国公夫人这么闹下去真闹出事来,忙悄悄的命侍女,「去叫大少爷和四姑娘来,他们来了,总能保护他们的母亲。」侍女答应着去了,方氏又叫过来另外一名侍女,「去杜府报个信,就说定国公夫人来势汹汹,我们做晚辈的拦不住,眼看着就要出人命了。」侍女身子颤了颤,「是,婢子这就去杜府!」飞快跑了出去。 方氏对李氏道:「二嫂,你在这里照应着大嫂,我去看看四嫂。四嫂若能过来劝劝定国公夫人,大嫂也就没事了。」 李氏少气无力的道:「你去吧。」李氏不大有心机,不知道方氏这是金蝉脱壳之计,她自己远离了是非,还可以说是为杜氏往来奔走,尽力救她。李氏留在这里,若是杜氏最后没事还算了,若杜氏有事,李氏这样冷眼旁观,难道不会被人唾骂? 杜氏的儿子云儒、女儿云仪闻报大惊失色,云儒飞奔过来,婆子们拦着他,他硬要往里闯,「放开我娘!你这死老婆子,快放开我娘!」婆子们人多,力气也大,他这个文弱书生哪闯得过?连杜氏身边也靠近不了,只有干着急。 云仪匆匆来到院子里,看到云儒被拦着进不去,咬咬唇,「便是我过去了,也是一样的。」丫头鸣柳急得直跺脚,「那也得过去啊。姑娘,咱们得去救太太!」云仪想了想,命令道:「去点几个火把来。」鸣柳不解,「点火把?」云仪嘆道:「是啊。硬沖是沖不过去的,咱们点上火把,看这些婆子们怕不怕死。」 鸣柳大喜,「姑娘好计!」忙和小丫头一起点火把去了。 云仪、鸣柳和几个小丫头手持手把往里沖,「敢拦我们的就烧死!」出其不意,还真把婆子们吓坏了,没人想被烧着,纷纷后退,云仪居然冲过这些婆子们,到了前厅。 前厅里头,定国公夫人还在发威,杜氏被她撕扯得脸上流血,面目全非,哭声时断时续,像铁铲刮着铁锅,难听之极,却也悽惨之极。 云仪心痛难忍,举着火把就冲过去了,「我烧死你这恶毒的老女人!」 定国公夫人一惊,见有火光,下意识的往后躲,手下便松了。鸣柳眼疾手快,忙把杜氏拉过来,哭得不成腔调,「太太,您怎么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了?这位老夫人也太狠了!」 「她算什么老夫人?她就是个市井泼妇,老女人,贱女人!」云仪心痛杜氏,口不择言。 「好你个云仪,你敢辱骂我娘,敢辱骂长辈!」正在这时,程氏被方氏又劝又说,硬给拉过来了,听到云仪这么骂定国公夫人,程氏哪有不怒的?登时横眉怒目,和云仪不依。 云仪把火把交给鸣柳,扶起杜氏,看到杜氏一张脸已是血肉模煳,悲愤难忍,「你这个恶毒的老女人,我和你拼了!」从鸣柳手中復又抢过火把,一把扔到了定国公夫人身上! 定国公夫人惨叫,「烧死我了,烧死我了!」婆子们大为惊慌,七手八脚的上去灭火,但定国公夫人身上穿的全是绫罗绸缎,见火即着,一时之间哪扑得灭?定国公夫人毕竟还是被烧伤了,她这一生都是养尊处优的,从没受过这样的惊吓,魂飞天外,晕了过去。 程氏吓得腿都软了,婆子们把火扑灭之后,她才扑过去叫娘,「娘,您快醒醒!您不要吓我啊,快醒过来啊。」 云攸和云佼也赶来了,看到定国公夫人被烧伤,又生气又心疼,「打了我娘还不算,竟然连我外祖母也敢打起来了!我外祖母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她是你们能打得的么?」 云仪抱着杜氏落泪,「说话要凭良心啊,我们看看我娘的样子,她都被定国公夫人打成啥样了?只许定国公夫人打别人,别人就不能还手么?」 云儒一点本事没有,瞎叫唤起来还是有一套的,「你外祖母是定国公夫人又怎么了?我妹妹还是宣王的人呢!她以后在宣王府得了势,把你们一个一个全都弄死!」 他不假思索的便吵吵出来了,云仪想阻止他,已是来不及。 「别看着我爹爹不在世了便想欺负我们!我们大房还有仪儿呢,她以后得了势,看你们还敢不敢把大房不放在眼里!」云儒叫嚣得越发大声。 「不过是一乘小轿抬进宣王府的女子罢了,也有脸在这里大唿小叫,自以为了不起。」云佼连连冷笑,「姐妹一场,我本来不想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这是你们逼我说出来的!」 云攸也道:「云仪,你连个夫人的身份都没有,便在娘家逞起威风、打起长辈来了么?」 云仪垂泪,「你们外祖母是长辈?我娘难道不是我的亲人么?她被打成什么样子,你们怎地不说?」 程氏看了定国公夫人的伤势,疯子般沖云仪扑过来,看样子是想咬她,「你烧伤了我娘!你烧伤了我娘!」 正闹得不可开交,云湍由两个小厮抬着来了,「闹什么?都是一家人,胡闹什么?」他一来,程氏扯着他哭诉,「我娘被云仪这个贱丫头放火给烧了!」云仪痛哭失声,「四叔,你看看我娘,被你岳母打得已经面目全非了!」云湍头疼欲裂。 云儒叫道:「四叔,你和我爹是嫡亲兄弟,我爹是为什么送命的,你心里清楚!大房没了我爹,天就塌了,你还好意思纵容四婶来害我们?」 云湍想到亲大哥的死,满面羞惭,「是我对不起大哥,儒儿你说得,是我害了大哥……」 云佼却叫道:「大伯父的死我们也很难过的,但不能因为大伯父没了,大伯母便肆意欺侮我母亲啊。她不过是嫂子,又不是婆婆,凭什么对我母亲说打就打,说骂就骂?」 被方氏派去杜府的侍女唯恐杜大人和武氏不当回事,有意把事情说得很严重。杜大人、武氏夫妇听说杜氏性命有碍,都急了,「把我杜家的姑奶奶不当人看么?」杜大人到底是亲哥哥,还是心疼妹子的,「快去快去!晚了一步,只怕妹妹当真吃了亏。」夫妇二人急匆匆的便来了。 到了云家,这里已是乱成一锅粥,杜氏固然伤了,定国公夫人也被云仪给烧了。云儒、云仪说大房亏了,云攸、云佼说四房太受气了,吵得不可开交。 「叫大夫啊。你们一个一个是不是傻,现放着一个被打伤的,一个被烧伤的,不叫大夫,只管吵什么?」杜大人跺脚。 杜大人这话把这群被仇恨沖昏头脑的人提醒了,这才命人快去请大夫。 要说起来这些人也真是奇葩之极,吵架讨公道比亲人的伤还重要。 云仪忽想起一件事,急忙说道:「舅舅,韩三爷医术最好,他现在石桥大街我三叔家里,命人到石桥大街请他好么?」 杜大人听说过韩厚朴的名气,「好,舅舅这便派人去。」 云湍那边却是因为他被砸断腿的时候想尽办法也没找着韩厚朴,腿伤被耽误了,落了个残疾,听到韩厚朴的名字便没好感,而且定国公夫人一向自以为身份高,不同凡响,便命人请太医去了。 定国公也闻讯赶来,见他的夫人头髮衣裳都被烧焦了,身上也烧伤了,杜氏却似乎伤得更重些,心中异常懊恼,「打这杜氏一顿是应该的,但打得这么重,是想弄出人命不成?自己还被烧伤了,真笨的可以。」对老妻隐隐有些不满,当着众人的面却不便说出来,只板着脸道:「我夫人这辈子还没被人烧过呢,今天算是开荤了。」 武氏陪笑道:「国公爷,伤了您的夫人是仪儿的……」 杜大人比武氏精明多了,立即拦下她的话,不许她承认云仪没理,「国公爷,我妹妹伤的更重,而且国公夫人动手伤人在前,我外甥女事母至孝,且年纪小没经过事,那火把绝不是她有意扔到国公夫人身上的。」 云仪也是聪明人,听到她舅舅这么说,立即呜呜咽咽的道:「定国公夫人只管撕打我母亲,定国公府的婆子们拦着路不许我哥哥和我进来。我在外面听到我母亲的哭叫声,心都碎了啊。没有办法,只好点了火把,才能冲进来解救我母亲。我本意只是解救我母亲,没有伤定国公夫人的意思……」 武氏也明白过来了,拉着云仪垂泪道:「好孩子,我替杜家谢谢你!若不是有你,只怕我们杜家的姑奶奶已经被国公夫人给打死了呢!」 杜大人脸上罩着层寒霜,「国公夫人王法可真大,这是把人往死里打么?我妹婿因公身故,妹妹被国公夫人这般欺负,定国公府还真是会仗势欺人!」 定国公夫人烧伤了,说话底气不足,「杜氏不打我闺女,我能教训她?」 杜氏被定国公夫人撕扯得口齿都不清楚了,云仪趴她到面前仔细听了会儿,含泪抬起头,「我娘说,我爹爹是因为四叔才去世的,四房对大房却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四婶还讥刺我娘是寡妇,看不起她,我娘也是气不过,才愤而出手的。」 定国公自是护着他的老妻,「我夫人辈份高,身份尊贵,她在云家被烧了,云家得给定国公府一个满意的交待。」 杜大人嘆道:「国公爷,下官自然不想和您作对,可我杜家若是出了阁的姑奶奶被人打到这步田地都不出面维护,杜家上上下下也没脸出去见人了。」 定国公冷笑,「咱们两家这算是扛上了,对么?」 杜大人面不改色,「我妹妹被国公夫人打成这样,还请国公爷给个说法。」 杜氏娘家和程氏的娘家各执一词,谁也不肯认错,谁也不肯让步。 云家派去石桥大街的人到了之后,求见云翰林,把锦绣里的事大略说了说,「求您跟韩三爷说说,劳他大驾,过去给大太太瞧瞧。大太太现在说都说不利索了。」 云翰林听说锦绣里发生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不由的暗暗生气。 杜氏打了程氏,定国公夫人替程氏又打了杜氏,云仪替杜氏出气把定国公夫人给烧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云家、韩家、何家还有陆晟都在,宾主尽欢,现在酒宴还没散。云翰林回到席上,在座的人他和韩厚朴、何方洲,另外就是云仰和韩京墨了,陆晟不在,哄着何青岩玩耍去了。 何方洲见云翰林脸色不好,忙问道:「姐夫,什么事?」 云翰林闷闷的把事情说了说,「……好在这里全是自己人,要不然我真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韩厚朴道:「谁家没几件烦心事了?越客贤弟,你说句话,我这便过去。」 韩厚朴还是要看云翰林的意思,云翰林让他去,他跑一趟也无所谓。云翰林若是不爱搀和锦绣里的事,他便不管了。韩家和云家这些年来往甚密,云家的家务事韩厚朴差不多都知道,就算他天性厚道,对锦绣里的人也已经不满了。 那些人恨不得云翰林去死,韩厚朴是云翰林的朋友,很是替他不值。 云翰林有些犹豫,「厚朴兄,我……」 他也很有些厌倦了,不想管锦绣里的闲事。但若说不去,是不是过于无情了? 何方洲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姐夫,这不是普通的家务纠纷,是定国公府和杜大人扛上了。厚朴兄若是赶过去,医好或是医不好,恐怕都会得罪人。比如说这杜氏吧,若医不好,大房那帮没良心的人便会恨厚朴兄,连带的也恨上姐夫。若医的好了,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心里又未必痛快了。」 「爹爹,您和韩伯伯是要好,可咱们也不能总是给韩伯伯添麻烦啊。」云仰小声抱怨。 「还是不麻烦厚朴兄了。」云翰林听了何方洲和云仰的话,做了决定,「厚朴兄今日酒醉不醒,没办法给人瞧病,让他们另请高明吧。」 何方洲微微笑了笑。 韩厚朴一乐,「我今天确实喝太多了,醉了,醉了。」 云翰林也不再见那来人,命小厮下去传话,「韩爷醉了,起不来,让他们另外请大夫。」小厮下去传话了。 「幸亏这种丢人的事只有咱们自家人知道。」云翰林今天喝的确实有点儿多了,喃喃的道。 何方洲、韩厚朴笑而不语,就连云仰和韩京墨这两个年青人都笑了,「您是担心四王子知道了么?这倒也是,家丑不可外扬。」 「我怕他知道?哼,我理他呢。」云翰林发牢骚。 众人见他醉态可掬,越发笑的不行了。 韩厚朴乐呵呵的问道:「贤弟,我从前便觉得阿晟这孩子实在不错,今天一见,这孩子越发出色了。你以前是不大喜欢他的,现在觉得他如何啊?」 「我没有不喜欢他。我不喜欢他爹。」云翰林气哼哼的道。 六年前燕王亲自进京找儿子,一直找到了云家。燕王那骄横粗豪的作风云翰林嫌弃得都不行了,直到现在提起来还没好气。 云仰和韩京墨偷偷乐,藉口更衣,一起离席,「方才的话,咱们告诉四王子去。」「我觉着这句话能要个高价。」「嗯,我瞧着也是。」两人童心未泯,勒索陆晟去了。
第78章 简单 云仪差去石桥大街的僕人请韩厚朴没请回来,忐忑不安的回了锦绣里。 「韩三爷醉成一瘫泥了,来不了。」回去之后,硬着头皮回道。 云仪正为杜氏的伤势担心,听了这话,脸登时便沉了下来,「医者仁心。三叔明明有韩厚朴这样的朋友,要命时刻却不肯帮忙,这是什么亲人?娘和四婶骂得对,祖父白养了他了!」 杜大人、武氏知道韩厚朴不来,也很生气,「彼此亲戚,恁地薄情,看个病也不肯来。」武氏恨恨的咒骂,杜大人理智些,急命人拿了他的贴子去太医院请大夫。 定国公夫人和杜氏都有太医看过,定国公夫人虽然烧着了,却伤的不重,反倒是杜氏被定国公夫人折腾的太狠了,伤势极重。 这样一来,定国公便有些为难,杜大人却精神起来了。 定国公夫人是长辈、身份尊贵,而且是杜氏先撕打程氏,程氏来报仇的,但杜氏伤的重啊。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很难分得清谁有理谁没理,但既然是打架,哪一方伤得重,哪一方便吃亏了,可以理直气壮的讨公道了。 杜大人精神抖擞,从他妹妹的伤势说起,一直说到他妹妹做为长子媳妇为云家做出的种种牺牲,把杜氏说成了一位贤良孝顺、具有无数美德的女子。可惜这样的女子却被定国公夫人闯进来硬给打了,还打的这么重,「国公爷,这件事您务必给杜家一个交待。」 定国公爵位高,年龄大,是长辈,虽然杜氏伤重些,定国公夫人伤轻些,他还是觉得程家吃亏了,「我夫人是什么身份,她在云家被烧,云家若不重惩肇事之人,我必不和云家干休!我夫人是先打了杜氏,但我夫人是无缘无故动手的么?若不是杜氏无故殴打我女儿,我夫人焉能教训她?」 两家各持一词,僵持不下。 云湍两边说好话,对着杜大人陪笑脸,「杜兄,咱们两家多年亲眷,还望兄长看在小弟的薄面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了定国公面前却央求道:「岳父,您大人大量,莫和晚辈计较。」 他已经残疾了,不能如常行走,这样两边跑来跑去求情,看着也挺可怜的。 杜大人生出同情之心,定国公瞧着却是刺眼,「当年怎么看上这个小子的?家世背景不行,人品不行,没什么本事就不说了,现在干脆成了个瘸子!真丢我定国公府的人!」心里有气,也不管云湍怎么为难,只是要为他的老妻讨公道。 定国公要为他的老妻讨公道,也就是要云家惩罚云仪了。 毕竟云仪才是丢火把过去烧了定国公夫人的罪魁祸首。 云湍低声下气,「岳父,仪儿就要出阁了,这时候云家若是惩罚她,她到了宣王府怎么做人?念在她年幼无知,当时又护母心切,饶恕她这一回吧。」 定国公冷笑,「她就要出阁了,你这做叔叔的知道,她自己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她还敢惹事,可见她对这婚事也不如何看重,依我看,干脆别嫁了。反正不过是宣王府一个小妾,宣王未必放在心上,有她不多,没她不少。」 「岳父,话也不能这么说吧。到底是一辈子的大事,慎重些好,慎重些好。」云湍被定国公这一通寒碜,有点拉不下脸了,替云仪不好意思,讪讪的笑道。 「什么一辈子的大事,不过是一乘小轿抬进去。」定国公嘴下毫不容情。 云湍脸都要红成一块红布了。 定国公真是不留情面,云仪的事本就不光彩,让他这么直通通的说出来,简直是要羞燥死人了。 云湍劝不了定国公,也劝不了杜大人,没办法,只好去劝云仪,「仪儿,你去给我岳父岳母赔个罪,求他们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话还说完,云仪已委屈得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了,「四叔,你来看看我娘的伤啊,她被定国公夫人撕扯得脸都变形了,话都说不出来了,我还要向打她的人赔罪?我若向定国公夫人赔了罪,还配做我娘的女儿么?」 云湍头都快要炸开了,「你们一个一个都有理,就我没理,行了吧?」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有才干的人,也不是有耐心的人,这时候真想撂挑子不干,什么事也不管了。但现在的锦绣里没有云尚书,没有云大爷,满打满算只有他和云五爷两个男人。云五爷滑不熘丢,片叶不沾身,遇到这种事根本不插手,云湍要是再走了,云家算是一个出面的男人也没有了,未必太不像话。云湍只好耐着性子留下来,愁眉紧锁,唉声嘆气。 云攸还是心疼云湍这个父亲的,见他愁的狠了,给他出主意,「三叔在京城呢。他脾气好,耐性好,让他来做个和事佬,给外公、杜家舅舅说说好话。」 「韩厚朴都不肯来了,还指望你三叔呢。」云湍苦笑。 「韩厚朴是喝醉了,难道三叔也喝醉了?」云攸道。 云湍觉得也有道理,「也对,韩厚朴藉口酒醉不来,你三叔不能也喝醉了吧?」听了云攸的话,差人去了石桥大街。 谁知差去的人也大门也进不去,「小的被燕王府的侍卫给拦住了,进不去门。」回来后愁眉苦脸的回道。 云湍气了个仰倒。 「你三叔这是指望不上了,以后有事莫再找他。」云湍怒气沖沖的道。 云攸给出了个馊主意,不但没帮上忙,还让他父亲云湍生了场气,满面羞惭的道:「是,以后再不提他了。」 云湍自打断了腿之后,对程氏便生出怨恨之心,和程氏不似从前要好。今天他也是被逼无奈,只好放下身段去央求程氏,「还求太太在岳父岳母说说好话,莫再跟我云家闹了。」 程氏直问到他脸上,「四爷看看我这张脸,是被你那好大嫂打的!我在云家受了欺负,四爷不替我做主也就算了,娘家母亲替我出面打人,四爷还要拦着!四爷,你对我还有夫妻的情份么?」 云湍怒道:「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一个一个全和我作对!成,你们闹去吧,我不管了行不行!」竟然真的拂袖而去,由小厮抬着出了云府,不知往哪里寻欢作乐去了。 他一走,定国公气上加气,愈发不肯容情,「我老了,没用了,亲戚晚辈都不把我放到眼里了。我这便上表辞官,回家养老!」命人带了定国公夫人,气哼哼的也走了。 杜大人和武氏想拦,云仪却哭着说道:「我娘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要再跟他们说好话么?我不服!定国公府便是势力再大,也得讲讲理吧。」 武氏劝她,「仪儿,别的倒没事,只是你就要出阁了,万一风声传到宣王耳中,传到太后耳中,只怕你不好做人啊。」 杜大人也道:「这种家务事最是说不清楚的。定国公夫人是长辈,你还是个小姑娘家,若是不明内情的人听说了,恐怕还是要说你不知礼让,太泼辣了些。」 云仪垂泪,「这事便是传扬出去,我也是孝顺母亲才发威的,我是孝女,我不怕。若宣王殿下知道了,只有更怜惜我的。」 宣王是讲究孝道的,云仪知道。 前世她就听杜氏说过了,宣王对太后和宣王太妃都很孝顺。 云仪这回虽然闹事了,但她是孝顺杜氏才这样的,有情可原。云仪相信,通过这件事,宣王会更喜欢她、更信任她、更欣赏她的。 「是这样么?」武氏将信将疑。 「是这样的。」云仪擦拭着泪水,「更何况定国公夫人这回下手太狠,未必有胆子宣扬出去。」 云仪既然如此笃定,杜大夫和武氏也就由着她了,「你自己不后悔便好。」 云仪淡淡的、温柔的笑了,「我不后悔。」 她相信她是不会有事的。首先,定国公这个人虽然贵为国公,为人并不嚣张跋扈,以他的性情,很可能这件事根本不会宣扬出去。其次,就算定国公宣扬出去了,传到宣王卫中,宣王也只会欣赏她的孝顺,不会因此嫌弃她的。 云仪是这么的自信,但后来一连串的事实却把她打蒙了。 定国公夫人回府后和定国公大闹,「闺女受欺负你不管,我受欺负你也不管,你还有个国公爷的样子么?窝囊死算了。」 定国公一则是被老妻激怒了,二则也真是心疼女儿,气沖沖的道:「我定国公府的独养女儿嫁到云家,云湍那小子腿都断了,我们嫌弃过他么?他倒好,敢慢待咱们的闺女。若是不给了些颜色瞧瞧,他以为咱们好欺侮呢,以后不知如何对咱们的闺女!」 定国公夫人火上烧油,「对啊,咱们老两口还活着,云湍便这样了。等咱们化成了灰,还不知怎么作践呢。」 定国公夫妇商量了,当晚定国公便亲笔写了表章,说他病重,不能上朝,求皇帝恕罪。表章上定国公写的很隐晦,并没提到云家,只隐约提到是生了气。定国公却给宫里的太监塞了好处,命他在皇帝面前提提定国公的病因,又给朝中几位言官些小恩小惠,暗示他们定国公是因为夫人在云家被打、受气,老两口才一起病倒的。 皇帝知道定国公是被气病的,少不了派内侍前往慰问,又特地命人去训斥了云湍。 皇帝派去的人到了锦绣里,云湍不在家,最后是在花街柳巷把他给找回来的。内侍回宫后一一禀明皇帝,皇帝大恼,「岳父岳母病了,做女婿的还去寻欢作乐,这是哪家的规矩!」又差了一个内侍过去骂云湍,并且严词告诫,命他除了在家休养、到定国公府侍疾之外,不得随意外出,更不许走马章台。 云湍的事在京城成了笑话。 云仪跟着倒了霉。她火烧定国公夫人的事慢慢的被外人知道了,兴国公夫人、张英黎母女进宫的时候便当做件笑话告诉了太后。太后大怒,吩咐道:「这种不敬长辈、行事冒失之人,暂且不必进宣王府了。让云家好好教导,教导好了再抬进去,否则这样的女子进了宣王府,是服侍宣王的呢,还是给宣王添乱的?」派了女官到云家,严词训斥,把云仪单独关到小楼中,一言一行,都加以管束,云仪苦不堪言。 兴国公夫人有一个娘家远房亲戚家的孤女,名叫新月,投奔到了兴国公府。这个新月生的清秀文弱,略通诗书,父母都已亡故了,无依无靠,兴国公夫人给她透了口风,新月感激不尽,「我这样的人能服侍宣王殿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兴国公夫人喜她柔顺,进宫的时候把她带上,趁机让太后看了。太后虽觉得这女子不够娇美,给宣王作妾未免不够格,但和兴国公夫人一样,喜欢这女子柔顺听话,便答应了。 新月进了宣王府,成了宣王的侍妾。虽然她的身份不值一提,但因为她是宣王身边第一个侍妾,所以宣王府巴结她的人还不少。等到云仪进去的时候,已经被新月占了先,处处受制,云仪后悔不已。 陆晟手下的人办事果然得力,三天之后,便带回来了李家的退婚文书。 何氏命人把李氏请了来,拿退婚文书给她看,「二嫂,这退婚书上写的清楚明白,是李家承认自家子弟孝中纳妾生子,私德有亏,不敢匹配淑女……」 何氏的话还没有说完,李氏大惊失色,「这不是污了我李家的名声么?」 「李家的名声?」何氏愣了愣。 「是啊,我李家的名声。」李氏急了,「让我侄儿承认他德行有亏,我们李家多没面子啊。」 何氏脸色便不大好了,「二嫂,那你的意思,是让佩儿不退婚么?」 李氏道:「我当然还是想退婚,可我是李家姑娘,李家养大了我,我不能为李家增添光彩就算了,还要给李家抹黑么?就算是为了佩儿,我也做不到啊。」 何氏见她煳涂到这个地步了,微哂道:「你可真为娘家着想。娘家的名声,比闺女的终身还重要。」 李氏惶恐不安,「婚事这么着退掉了,以后我还有娘家么?没有娘家,我靠着谁?」 何氏和李氏在锦绣里也做过多年妯娌,虽知她性情懦弱了些,却不知她这么不分好歹,不由的摇头。陆晟这是一片好心,把云佩从火坑里救出来了,李氏非但不感激,还在这儿挑起毛病来了,让人不知说什么才好。退婚就是退婚啊,退婚肯定是有损伤的,难道退个婚还想退出一片花团锦簇来? 「娘,您以后当然是靠着我。」云佩从屏风后闪出来。 云佩是个漂亮的姑娘,从前有些畏缩,失了风度,在石桥大街住了这些时日,她吃的好穿的好,衣食住行样样都是精緻的,仪态便比从前好看多了。 「佩儿。」李氏握住云佩的手,想哭,「我可怜的佩儿……」 「娘,我不可怜。」云佩正色道:「有娘疼我,有叔叔婶婶疼我,还有阿稚为我着想,设法替我退掉那样的亲事。这样我还说自己可怜,不是太不惜福了么?」 李氏总觉得自己是寡妇,云佩是孤女,母女二人都很可怜。「可怜」这个词已经是她天天挂在嘴边、天天浮在脑海的了,听到云佩一本正经的说「不可怜」,她不由的呆住了。 云佩接着说道:「不只我不可怜,娘也不可怜。娘,您以后不要总要把可怜、命苦这样的话放在嘴边了。您越说自己命苦,便越会觉得自己悽惨无比,这又何必呢?」 何氏见云佩落落大方,侃侃而谈,心中很是欣慰,「佩儿这样的孩子,便是多花些力气帮她也是愿意的啊。若是换作二嫂,呵呵,只怕帮了她还要落埋怨呢。」 「佩儿,你没了父亲,本就无依无靠的,这会儿婚事退掉了,你以后怎么办?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高门大户本来就看不上你,以后更不行了……」李家拉着云佩的手掉眼泪。 云佩脸红了红,道:「我是个正正经经的女子,将来嫁一位正正经经的男子便是。」 李氏忙道:「光是正正经经的哪行,得有些家底啊,要不然将来你过了门,拿什么来过日子?」一边说着话,一边犹犹豫豫的看着何氏,想说些什么,也不好说出口的样子。 何氏是聪明人,见了李氏这样子便知道她是想託付云佩的事,又碍于面子不好开口,盼着何氏自己主动揽过这件事。何氏不由的心中嘆气,「妯娌之间有什么事大大方方的说啊,这般吞吞吐吐的,又想求人,又盼着对方自己开口,算什么呢?」 「娘,我只盼着他是个正经人……」云佩见李氏这样,很不好意思,低声说道。 「只是个正经人便行了么,没别的想法了?」何氏不忍云佩难堪,笑着打趣。 云佩脸腾的红了,「人正正经经的,若是相貌再端端正正的,那便……那便足够了……」 云佩捂着脸跑了。 何氏嫣然而笑,「二嫂,佩儿说的没错,她是正经姑娘,该配个正经男子。」 李氏听何氏要管管这闲事的意思,忙道:「我做主把佩儿许配给我娘家侄子,一个是娘家开口求了,另一个也是我寡妇失业的,不认识什么人,想着娘家侄子总比官媒说的人要可靠些。弟妹,你是翰林夫人,娘家弟弟也是大理寺的官员,来往的全是斯文人。你若能替佩儿留意个合适的人家,我可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了。」 何氏听她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便微笑道:「我来往的人家也不多,不知有没有合二嫂心意的。二嫂,总之我替佩儿留着心,若有来求婚的人家,便和二嫂商量。」 李氏知道何氏这是答应了,大喜,「弟妹,全靠你了!」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谢了又谢,欢天喜地的走了。 何氏送李氏出去,看着她上了轿子,方才回去了。 李氏回到锦绣里,心中很是得意,但杜氏和程氏一个是伤还没好,另一个正满肚子气,她跟这两位也没法说什么,只有拉着方氏细细告诉了,「佩儿的婚事退了。李家看着孩子不争气,自己同意退的。佩儿住在石桥大街,以后的婚事怕是要她叔叔婶婶给操心了。」 方氏忙笑着道恭喜,「虽说退婚不是好事,可我必须得恭喜二嫂啊。二嫂,不瞒你说,自打知道了李家太太已经抱上孙女这件事,我都暗地里替大姑娘犯愁。她还没嫁过去呢,那边连孩子都有了,一进门便当娘,这叫什么事啊?好在退了,恭喜恭喜。」 退婚给道喜,这听起来挺扯的。但李家摆明了就是个火坑,所以云佩和李家退了婚,还真是得值得贺喜。 方氏道过喜,不禁好奇的问道:「三哥三嫂把佩儿的婚事管下来了么?」 李氏微笑,「倒也没有大包大揽的。不过三弟和三弟妹特地接了佩儿到石桥大街住着,又替佩儿把和李家的婚事……」 说到这里,她才发觉说漏了嘴,脸上一红,有些扭捏。方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知道退婚是石桥大街给帮的忙,羡慕的道:「大姑娘有叔叔婶婶疼爱,可真好。以后大姑娘必能配个好人家,二嫂,你就等着享福吧。」 李氏也满怀希望,却不知道何氏到底能给云佩找个什么人家,觉着话不能说得太满了,谦虚的道:「唉,佩儿这样的身份,能嫁个普通人家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方氏十分艷羡,「大姑娘好福气,得了她叔叔婶婶的意。依我看,云家这几房人以后便是加起来,也是比不过三房了。二嫂你有三房做依靠,以后的日子怕是会越过越好呢,三哥三嫂肯定会给大姑娘说个好人家。」 李氏笑得合不拢嘴,「哪里,哪里。」 方氏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一半是觉着云翰林、何氏确实待云佩好,一半是跟李氏说客气话、面子话,并不是真心觉得云佩这样的孤女便能嫁到好人家了。 李氏既盼着何氏能帮忙,又不敢相信她和云佩这样的可怜人能有好运气,半信半疑。她心思是变来变去的,有时候觉得有何氏帮忙,云佩还能嫁得不错,有时又悲观了,甚至不相信云佩这样父亲早逝、又没什么妆奁的姑娘会有正经人家肯求婚。 西凉侯夫人送来拜贴,要登门拜访李氏的时候,李氏就懵了。 不光李氏,方氏也迷惑不解,「云家和西凉侯府一向没有往来啊,就算公公还在朝为官的时候,西凉侯夫人也是没有到过锦绣里的。她给云家送拜贴,这是从何说起?」 这妯娌二人迷蹬了很久,方氏才忽然想起来,「二嫂,西凉侯夫人这是特地来拜该你的啊,该不会是因为大姑娘吧?」 李氏唬了一跳,下意识的说道:「不会!佩儿哪有这个福气?」 就算有何氏帮忙,李氏也不相信云佩能入了西凉侯夫人的眼,更不相信西凉侯夫人为了云佩,会来拜访她这位默默无闻的云家二太太。 李氏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但既有贵客要上门,于情于理总要知会杜氏和程氏的,便一一到大房、四房去告诉了,「西凉侯夫人要来。到了那天若闲着,还请一起出来陪陪客。」 杜氏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听了李氏的话又是纳闷,又是生气,「我这大房太太没好事,她这二房的寡妇倒有西凉侯夫人上门拜访了,没天理。」少气无力的道:「只怕我下不了床,怠慢贵客了。」 李氏忙道:「这哪里会是怠慢了呢?大嫂只管好好休养。」 程氏伤的不重,早就好了,听说李氏有客人,很是不屑,「她能认识什么人啊。」知道是西凉侯夫人之后,程氏诧异了,「西凉侯府家风又严,战功又多,那个声势比我们定国公府都不差什么了。西凉侯夫人那个长脸婆子性子冷淡,不爱应酬,很难打交道的,怎会要拜该二房?」 「二嫂,你不会是弄错了吧?」程氏淡淡的道。 李氏涨红了脸,「拜贴在这里。」拿了拜贴给程氏看。 程氏仔细看了,见上面确实有西凉侯府的徽记,百思不得其解,「西凉侯夫人还真要拜访李氏这样的人啊?奇怪极了。」 她起了好奇之心,便道:「到时我也来陪陪客人。」 李氏大喜道谢,「我不会应酬这样的贵客,若有四弟妹帮忙,那可太好了。」 程氏矜持的笑了笑。 西凉侯夫人到锦绣里做客的时候,程氏便精心梳洗打扮了,出来陪客人。程氏本以为她是定国公府的姑奶奶,李氏不过是云家一个庶子留下来的寡妇,西凉侯夫人定是和程氏亲热,待李氏清冷的,谁知西凉侯夫人对程氏半分也不热络,倒是和李氏说了不少话。 程氏便觉得脸上下不来,很没意思。 西凉侯夫人已经快六十岁了,脸确实很长,而且很瘦,严肃无情,不易亲近。李氏自然而然的生出畏惧之心,虽然西凉侯夫人对她还不错,她也不敢多说话。 「侯爷和我有一个庶出的儿子,名叫王亮,今年二十三岁了。」西凉侯夫人缓缓的道:「这个孩子打小便性子野,酷爱舞枪弄棒,才十二岁他便偷偷熘去边关,现在已是明威将军,四品武官。他人品还算端方,相貌还算端正,现在探亲回了京城,李太太若不嫌弃,改天我带他来拜访你。」 李氏又惊又喜,「这……这怎么敢当……」 方氏只管发呆,程氏却是心中不屑,「哼,二十三岁便是明威将军又怎么了?不过是西凉侯府一个庶子罢了,这身份也太差了些。」虽然不屑,但程氏又忍不住犯酸、嫉妒,「年纪轻轻便这么能干了,将来还得了?云佩那个丫头竟然有这个福气。」 程氏的女儿云佼将来是要嫁回定国公府的。云佼要嫁的人是世子的长子、未来的定国公,但那是个没出息的人,註定要靠祖荫的,像王亮这样能干,这辈子是别想了。 李氏虽然模模煳煳往这里想过,毕竟没敢真的相信,现在听到西凉侯夫人亲口说了出来,她百感交集,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西凉侯夫人见李氏这样,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 她是头一回到锦绣里来,彼此陌生,所以并没多坐,喝了杯茶,也就告辞了。 李氏苦留不住,和程氏、方氏一起把西凉侯夫人直送到大门前,方才殷勤作别。 李氏还恍若在梦中一般呢,程氏和方氏却一边一个拉住了她,「二嫂,你是怎么识得西凉侯夫人的?」方氏啧啧赞嘆,「侯府子弟,年纪轻轻就是明威将军,人品端正,相貌端方,了不起,了不起。」程氏却有些不忿的道:「她一直很有些傲气,便是和我母亲见了面也轻易没个笑脸。怎地我看她对你很好?」 「我不知道啊。」李氏茫然,「三弟妹确实说过要替佩儿留心,但我做梦也没想到,她能给佩儿找到这样的人家……」 方氏满心不是滋味,「我就说嘛,石桥大街以后不得了。」 程氏悚然心惊,「云潜不过是个翰林,何氏娘家也没啥势力,这两个人一直很不起眼儿,我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过。现在看来,这两个人不简单啊。」 不仅程氏心惊,杜氏和云仪、云佼等人知道后也忿恨不已,「小小翰林而已,竟如此得意了。」 云潜、何氏一家越过越滋润,随意一出手便能这样帮云佩,令得以倨傲闻名的西凉侯夫人亲自登门拜访李氏,这让整个锦绣里都嫉妒了,不安了。
第79章 来了 等到西凉侯夫人再次登门,带了王亮让李氏相看,锦绣里这些人更是妒忌的妒忌,愤恨的愤恨,却又忍不住暗暗羡慕,不约而同的想道:「二房竟有这样的好运气!」 王亮今天也不知是他自己打扮的,还是西凉侯夫人命人替他收拾的,雨过天青色交领蜀锦长袍,紫玉发冠,映着他那张俊美的面庞,人物风流,英姿飒爽,俨然一位浊世佳公子。 他这个相貌可不是西凉侯夫人轻描淡写提到的「还算端正」,而是很英俊,很出色。锦绣里的人知道王亮是侯府子弟,明威将军,觉得配云佩已经绰绰有余了,见他是这样的人物,更觉出乎意外。 这样的门第,这样的才干,这样的相貌,什么样的千金小姐配不上啊,要相看云佩这样不起眼儿的姑娘?云佩父亲早亡,母亲出身小门小户没见识,又没什么妆奁,简直没一样拿出手的。 程氏是打算把她的宝贝女儿云佼嫁给娘家侄子程思清的。程氏是独养女儿,这个娘家侄子自然不是嫡亲的。定国公没儿子,爵位和家业又要儿子来继承,便从族中过继了一个名叫程严的人,立为世子。程思清是程严的长子,将来定国公府铁定是要归他的,程氏把云佼嫁给他,也就是让云佼将来做定国公夫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程氏一直觉得自己这个打算好极了,简直完美无缺。今天看到这个王亮,程氏却觉出了不足,「程思清人才哪有王亮这般出色,哪有王亮这般能干?唉,若是程思清既能有定国公府的爵位和家产,又能有王亮的才干和容貌,那我才是趁心如意呢。」 才这么想了一想,程氏觉得不对,自己呸了自己,「呸,我这是瞎想什么呢?阿佼是什么身份,云佩是什么身份,云佩给我家阿佼提鞋都不配呢,我怎地拿王亮和思清比起来了?」忙把自己这念头压了下去。 「夫人这样的贵客登门,真是蓬荜生辉。」方氏陪笑道:「可惜我家大姑娘不在,没福拜见您。」说着云佩,似有深意的瞥了王亮一眼。 王亮那张俊脸登时便红了,现出和他气质极不相符的腼腆、羞涩。 他身材颀长,英俊健朗,这一脸红,登时便让人觉得小了几岁,好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 众人看得都很是稀奇,「这位小王将军二十出头了,还这么清纯么?」 程氏尤其心里不是滋味,「哟,还会脸红呢,这倒是稀奇了。程思清那小子比他还小着几岁,却比他老成多了呢,脸皮那叫一个厚。」 程氏酸熘熘的道:「我家大姑娘那才叫有福气呢,原本定了李家那没出息的孩子,眼看着就要往火坑里跳了,谁知李家知趣,自己把婚事给退了……」说到这里,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故作惊慌,歉意的看了李氏一眼,又陪笑对西凉侯夫人道:「对不住,夫人,家丑不可外扬,这些事本不该污了您的耳朵。」 李氏吓得脸色煞白,惶恐不安的看了西凉侯夫人一眼,「夫人,不是这样的……」 方氏虽对谁都不亲热,跟谁都保持距离,这会儿听了程氏的话也有些生气,心道:「这四嫂也太狠了些。退婚对姑娘家可不是好事,现在西凉侯夫人和王小将军是来相亲的,她现在提大姑娘退过婚,这不是往大姑娘脸上抹黑么?唉,难道大姑娘不好了,四嫂她就高兴了么?」 方氏还真是不懂得程氏。程氏在锦绣里一向是很有优越感的,觉得妯娌们当中谁也比不上她这位定国公府的姑奶奶,她应该是妯娌之中最优秀的,没人配和她比。方才她见到王亮人才出众,拿王亮和程思清比了比,起了嫉妒之心,然后情不自禁的便想破坏这门婚事了,省得云佩和王亮真的成了,便会让她满心不痛快,给她添堵。 程氏是宁可让别人不痛快,也不让她自己受一丝一毫委屈的。 云佩的条件本来就和王亮差得太远,还退过婚,那当然就更不配了。有了程氏这个话,婚事能成才是奇怪了。 程氏见西凉侯夫人板起脸,显然是有些生气了,自喜得计,抿嘴笑道:「我这个人啊,天真烂漫,口没遮拦,该说不该说的,我直接就说出来了。夫人,我是无心的,你莫要怪我多口才好。」 李氏手脚冰凉,气愤已极,可她在程氏面前伏低做小惯了,连对程氏怒目而视也不敢,脸白如纸,眼见得就要哭出来了。 方氏生出同情之心,握住了李氏的手。 王亮朗声笑道:「这是事实,四太太说出来又有何妨?退婚的事是我石六哥经手办的,听石六哥说,这件事办得极顺利,他到了李家,才亮出名号,李家一句废话没有,便将退婚文书双手奉上了。」 程氏、方氏大吃一惊,李氏气得有些傻了,很迟钝,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神情迷惘。 西凉侯夫人淡淡的道:「若我是李家太太,家里孩子才做出事情的时候便要退婚了,还等到女家找上门么?自家孩子不争气,就不要连累人家好好的姑娘了。」 程氏、方氏、李氏一起目瞪口呆。 王亮竟然早就知道了!西凉侯夫人也早就知道了!男女定婚是大事,定了婚姑娘就是人家的人了,退婚虽和再嫁不同,在规矩严厉的人家也等于是失节了。西凉侯夫人和王亮不仅知道云佩定过婚,而且一点也不在乎啊。 李氏好半晌才回过味儿来,惊喜若狂,方氏也是高兴的,程氏非但没有达到目的,还枉做了小人,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一会儿紫,好看极了。 杜氏被定国公夫人撕打得实在厉害,现在虽然能勉强起床,但那张脸太吓人了,实在没办法出去招待客人。云仪则是快要出阁的人了,也不宜见客,所以今天母女二人都在房里呆着。但这母女二人对西凉侯夫人、对王亮都很好奇,特地差了人去打听。 锦绣里现在的规矩不像以前那么严,丫头们之间爱传闲话,杜氏派去的人没费什么力气便打听到了,王小将军不只很年轻,而且俊美非凡。 杜氏听到丫头的话,不肯相信,「哄谁呢?你们不会是眼皮子太浅,见着个五官齐全的人便当作俊美了吧?西凉侯府的子弟,人又有出息,若是还生的很好,会看上大姑娘?」 云仪也蹙眉道:「别是以讹传讹吧?西凉侯便不是英俊男子,他的儿子能好看到哪去?」 侍女陪笑道:「婢子也没亲眼见,都是听别人说的。」 杜氏和云仪母女又妒又恨,云仪委屈的道:「娘,若是大姐这么嫁了,别人肯定会说她比我强……」 杜氏忙安慰她,「大丫头就算真嫁到西凉侯府了,也不能说比你强啊,你嫁的可是宣王殿下!」 云仪很是气苦,泪水夺眶而出,「可我只是个……唉,大姐可是明媒正娶的啊。」 杜氏替她拭着泪水,柔声劝道:「你进宣王府时身份不高,可你生的这么美,人又这么温柔体贴,还怕宣王殿下不爱你么?他多疼爱你几分,你早日生个儿子,将来宣王妃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杜氏话说得好听,但云仪想到自己前世是被正经聘为宣王妃的,重生一世反倒越来越倒霉了,连个宣王侧妃也做不了,连个夫人也做不了,只能一乘小轿抬进府,自觉命苦,泪水涟涟。 「你三叔三婶这家人,真是深藏不露啊。」杜氏安慰着云仪,纳闷的道:「能顺顺噹噹把云佩和李家的婚事给退了就算本事大,他们不光能把婚事退了,还能给云佩找到这样打着灯笼难寻的好亲事。仪儿你说说,你三叔三婶是文官,他们和西凉侯府怎么攀上交情的?」 云仪想了想,「六妹妹在桂园那几个好友,有毛老将军的孙女,有会宁侯府两位千金,还有卫王府的小郡主呢。」 杜氏后悔莫及,「原来在桂园读书有这样的好处么?早知道当初……唉,考不上桂园,损失这么大……」 云仪想到自己想进桂园却进不去,又羞又气。 杜氏自悔失言,羞燥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忙道:「仪儿,娘想出去透透气,你扶娘出去散散心,好不好?咱们也好趁机看看,那西凉侯的儿子到底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像这些丫头们说的那样俊美不凡。」 云家这几个姑娘现在全没出嫁,相互之间难免攀比,云仪还真的很想知道云佩要嫁的人长什么样子,道:「娘总是闷在屋里对身体也不好,我陪您出去逛逛。」命丫头给杜氏梳洗打扮好了,扶着她出了门。 她们母女出来之后,正好李氏、程氏、方氏送西凉侯夫人也出来了。 杜氏这个样子实在没法见人,云仪只好陪着她到了垂花门前,躲在一株玉兰树后向外张望。 李氏等人送西凉侯夫人出来了,王亮长身玉立站在西凉侯夫人身边,相貌着实出众。 李氏殷殷勤勤的作别,西凉侯夫人温声道:「若二太太不嫌弃,我王家便请会宁侯夫妇再次登门了。」西凉侯夫人这是要请会宁侯和会宁侯夫人做男家的媒人了,李氏大喜若狂,她本是不大会说话的,这时却福至心灵,说道:「夫人您太客气了。夫人,我们这边是叔叔婶婶做主的,一切全看她叔叔婶婶的意思吧。」 西凉侯夫人微微一笑。 王亮和李氏、程氏、方氏告别,搀扶着西凉侯夫人上了轿子。 他不是西凉侯夫人亲生的,但和西凉侯夫人之间却不生疏,若不是容貌相差太远,可能没人会怀疑他们不是亲母子。 「连媒人都定下了。」杜氏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喝喝了两壶陈醋似的,别提多酸了。 同样是嫁女儿,明媒正娶的和一乘小轿抬进去的,天差地远。 「王家要请会宁侯夫妇做男家媒人。」云仪脸白了,「三叔三婶现在这么神气,果然是因为六妹妹啊。六妹妹在桂园认识了冯家姐妹,会宁侯夫妇便愿意给大姐做媒人了……」 送走了客人,李氏激动的搓着手,「哎呀,男家请了会宁侯夫妇做媒人,咱们女家应该请谁呢?人家请了那样的贵人,咱们这边也不能太差了啊。」 程氏看不得李氏这张狂样子,不屑的撇撇嘴。 方氏和李氏同是庶子媳妇,从前受的气是一样的,而且她又没闺女,不用和李氏攀比,这时倒情愿看着李氏扬眉吐气,笑着打趣道:「这还用二嫂费心么?有她叔叔婶婶呢,这请媒人的事,也交给她叔叔婶婶便是。」 「五弟妹这话说的有理,有理。」李氏一迭声的道。 方氏挽着李氏的胳膊,亲热之极,「二嫂,你恁地有福气,佩儿这可是嫁到好人家了。你瞧见西凉侯夫人那样子没有?都说她傲慢,眼中无人,可她对二嫂很客气,可见看重大姑娘,很想结这门亲。」 李氏晕晕乎乎的,「五弟妹,你掐我一下,狠狠的掐我一下,我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方氏笑咪咪的掐了李氏一下,「你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二嫂,你要不要到石桥大街去跟三嫂讨个主意?我陪你一起去,如何?」 李氏忙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当下便和方氏说好,两人要一起到石桥大街去。 程氏瞧着李氏这幅穷人乍富的样子实在不顺眼,觉着李氏没出息,什么本事都没有,就会巴结云潜、何氏夫妇,哼了一声,鄙夷的道:「二嫂,你赶紧到庙里烧烧香吧,你这好运气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这运气太好,没福的人若是消受不起,反倒有灾祸的。」 李氏不大会说话,不知该如何应对,方氏却乐呵呵的道:「二嫂不用去庙里烧香,去石桥大街烧香就行了。三嫂这尊佛,比庙里的佛还管用呢!」 方氏这也是气不过程氏爱欺负人,又拒不接纳小方氏,趁机寒碜程氏的。 她就是要告诉程氏,同样是云家媳妇,何氏比程氏强多了。抱何氏的大腿就是管用。 程氏柳眉倒竖,怪声怪气的道:「比庙里的佛还管用,你也把何氏捧得太高些了吧?」 方氏笑,「我这是实在话,可没把三嫂捧太高。四嫂你想想,二嫂到庙里拜拜佛,佛能给大姑娘份好姻缘么?三嫂就能。」 程氏被方氏噎得没话说,怒气沖沖瞪了方氏一眼,「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这般浅。」带了侍女,扬长而去。 方氏脸白了,连连冷笑,「我是小门小户的闺女,出身不行,她这国公府的姑奶奶又好到哪去了?跟大嫂撕打了还不算,又把娘家母亲也叫来一起打大嫂,这不都是她做下的事么?」 李氏听了方氏的话倒还算了,杜氏和云仪听了,对程氏更添仇恨。 李氏劝了方氏几句,「你四嫂一向是这样的,莫理会她了。你陪着我去趟石桥大街是正经。」 方氏挽了李氏的手,「对,咱们过去问问,三嫂请谁做女家的媒人。」 这妯娌二人离开之后,杜氏和云仪自玉兰树后走出来,杜氏恨恨道:「三房那一家人倒神气起来了。」云仪想想前世云倾一家人的惨状,再看看现在,闷闷不乐,「云倾那么开心,无忧无虑,我为什么沦落到今天这一步了?」把前世今天她和云倾的状况比了又比,愁思暗生,唏嘘不已。 其实云仪是在宫里见过陆晟和云倾在一起的,更在石桥大街见过陆晟和他的侍卫,但云仪就是不敢往这方面想。或许她是在害怕吧,只怕若真的往这方面一想,她自己会全盘崩溃,再也受不了了。 --- 方氏陪着李氏到石桥大街云宅的时候,有几匹快马赶在她们前头到了。 黑色骏马,马背上的骑士彪悍骁勇,速度很快,如疾风扫落叶一般。 李氏和方氏看着便有些害怕,命轿子躲在一旁,没敢马上进去。 她们眼睁睁的看着那几名骑士下了马,门房迎出来笑着问了几句话,便让他们进去了。 「门房认识这些人,那便没事了。」方氏有些放心。 李氏却很胆小,「这些人瞧着太兇了,我不敢进去。弟妹,等他们走了咱们再进去,行么?」 方氏虽觉得没必要,却也依了她,「好啊,等这些人走了,咱们再进去。」 过了一会儿,这些个骑士出了云宅,门房送出来,拱手作别,几名骑士对门房也挺客气。 李氏和方氏一直等到这些个骑士飞驰而去,肉眼已经看不见了,才命轿夫把轿子抬过来。 门房知道是二太太和五太太,一边请她们进去,一边飞快进去禀报。不多时,何氏便亲自接出来了,「二嫂,弟妹,有失远迎。」让了她们进去,到前厅落座待茶。 方氏好奇,寒暄了几句,便问起方才那些人,「嫂子,那是什么人啊?」 何氏笑道:「是韩三哥医治过的一位病人,曾在我家借住过几日,知道我和阿稚爱吃新鲜荔枝,恰巧有人从涪州过来,顺便带过来了一些。」 「送荔枝的啊。」方氏恍然大悟。 她和李氏对视了一眼,想到方才两人七想八想,想的很是复杂,却没猜到只是来送荔枝的…… 「什么病人啊?」李氏殷勤问道。 她也不是对这病人特别感兴趣,是没话找话说。 「一个很知道感恩的病人。」何氏嫣然一笑。 这位病人自然就是陆晟了。何氏想到陆晟这些天来的大献殷勤,处处向云翰林和她讨好,又觉欣慰,又觉好笑。云翰林对陆晟不冷不热的,陆晟只能打着感谢韩厚朴的名义过来,可他对云翰林比对韩厚朴热忱多了…… 李氏和方氏问起云佩,何氏抿嘴笑,「佩儿太爱害羞,这几天常常一个人躲在房里,若强拉她出来,她便羞得抬不起头了。依我看,咱们也别叫她出来了,一会儿二嫂和弟妹到她房里看看她,也就是了。」 方氏会意,笑着说「好」,李氏忙道:「可不是么,姑娘家亲事定了,哪有不害羞的。」 李氏感激涕零,「弟妹啊,这可多亏了你了,我是做梦也没想到佩儿会有这样的好亲事呢。」 何氏笑,「这是佩儿的福气,又何尝不是王亮的福气呢?」 李氏和方氏只道何氏是客气话,却不知何氏说的是实话。云佩能嫁给王亮,固然是她的幸运,王亮能娶到云佩也值得庆幸,既美貌又通情达理、温柔体贴的姑娘,不是每个男人都能遇到的。 李氏便提起女家媒人的话,「弟妹,男家请了会宁侯夫妇那样的贵人,咱们请谁合适呢?」 何氏道:「我弟弟和我弟妹很喜欢佩儿,愿意帮她这个忙。不知二嫂嫌弃不嫌弃?」 李氏心里其实是很嫌弃的,因为何方洲官不算大,现在只是四品,和会宁侯比起来差着很远。但这门婚事从一开始就是何氏给张罗的,何氏既说何方洲、周氏夫妇合适,李氏是不敢有异议的,忙道:「那太劳烦何家舅爷、舅太太了,感激不尽,感激不尽。」说了许多客气话。 方氏羡慕李氏,也跟着说了许多好话。 何氏笑道:「二嫂,有件事我得先问问你的意思,佩儿的事是在锦绣里办,还是在石桥大街办?若是在锦绣里,那自然是由二嫂操办,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若是在石桥大桥,二嫂便不必管了,大小事情都由我张罗。佩儿的嫁妆也是我准备。」 李氏和方氏大吃一惊,张口结舌,「这个……这个不是太麻烦你了么?」 嫁女儿不是件小事,里里外外要张罗的多了,何氏居然愿意把这么件麻烦事揽过去,李氏和方氏勐地听上去,都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何氏微笑,「自家侄女,麻烦什么。二嫂,弟妹,你们想想,锦绣里现在的情形……唉,大房和四房势成水火,她们若是太太平平的还好,若是一个不满意闹起来,佩儿还能顺顺利利出嫁么?孩子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轻忽,二嫂若信得过我,便交给我操办吧。」 何氏自己只有一子一女,把云佩接过来之后,见云佩性情柔顺,处处为别人着想,不是那种张狂不知感恩的人,对她也便真心疼爱了。如果让云佩回锦绣里出嫁,就杜氏和程氏那个样子,不一定闹出什么乱子来,把云佩的喜事给搅了也说不定。云翰林的钱财一向是交给何氏保管的,何氏手里银钱充足,石桥大街人手又足够,便想闲事管到底,在石桥大街送云佩出阁了。 而且,西凉侯府、王亮是想和石桥大街结亲,不是和锦绣里结亲。 就锦绣里现在那乱七八糟的情形,别说西凉侯府了,普通的正经人家都不愿意打交道的。 杜氏打程氏,定国公夫人又上门打杜氏,最后两家伤了和气,定国公上表称病,这事闹得尽人皆知。要说丢人,大房和四房都是一样的,没有谁在这场争斗中沾光。 兄弟友爱才是正道,嫡亲妯娌之间到了这一步,杜氏和程氏两个人都被笑话。 李氏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是好了,掉下泪来,「弟妹,你是佩儿的亲婶婶!让她给你当个亲闺女吧,我把她交给你了!」 方氏也抹眼睛,「这样也好,毕竟佩儿已经没了爹,到时候总要有个主婚之人。这主婚之人还是佩儿的叔叔最合适,没别人了。」 李氏语无伦次,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何氏忙拉她进去,「二嫂,你去看看佩儿吧。」李氏千恩万谢,和方氏一起进去看云佩了。 何氏长长松了一口气。 --- 到了放学的时候,桂园一片欢腾。 山长卫夫人款款走进教室,脸上挂着浅浅淡淡若有若无的笑意,身上的披帛如朝霞一般灿烂耀眼,将她映衬得越发美丽动人。 她身后跟着名侍女,侍女手中提着个漂亮的篮子。 「请大家吃荔枝。」卫夫人微笑。 侍女将篮子放下,毛莨、冯莹中等人一声欢唿,围了过来,「山长这么好啊,请我们吃荔枝。」「唔,真新鲜,好吃好吃。」赵可宁这位小郡主很是乖巧,剥了颗好的递到卫夫人唇边,「山长,您请我们吃荔枝,怪不好意思的,我借花献佛。」 卫夫人道谢接过来,笑道:「这不是我请你们吃的。」说着话,似笑非笑看了云倾一眼。 桂园的学生都是人精,见卫夫人这样便明白大概是个什么情形了,争先恐后取笑云倾,「敢情是你请我们吃的啊。阿稚,你好大方。」「这么新鲜,得是从涪州快马运过来的吧?阿稚,你很阔气啊。」 云倾脸便红了。 她肤色极白极亮,是半透明的,这时脸上泛起红晕,好似羊脂白玉中透出珊瑚般的颜色,明媚娇嫩,动人之处,言语实在难以形容。 冯莹中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亲,嘆道:「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我也愿意请她吃荔枝啊。她这小脸蛋白腻晶莹,跟剥出来的荔枝肉一样一样的。」 毛莨却是顺手摸了云倾一把,「嗯,据本人亲手鑑定,阿稚的脸蛋又滑又嫩,和荔枝肉是一样的。」 众人争相去摸云倾的脸蛋,「我也来鑑定鑑定。」云倾要躲,却被她们围上了,躲得了这个,躲不了那个,韩菘蓝荔枝也不吃了,替她挡人,「别欺负我家阿稚。」何青未也笑道:「我表妹的小脸蛋太嫩了,给你们摸坏了怎么办?」把她们的手打开了。 「到底是表姐。」「到底是姐姐。」众人啧啧。 卫夫人看着这帮女孩子说笑打闹,眼神异常温柔。 小姑娘就应该这样啊,这才是她们应该有的样子。 卫夫人信步走了出去。 云倾这个班的老师,一位姓赵的青年女子跟了出来,「山长,这些姑娘也十四五岁了,若是时常有男子送东西过来,不是乱套了么?」 「只有云倾才可以。」卫夫人微笑道:「若换作别人,送了东西来,只管打出去。」 「为什么啊?」赵老师不解。 卫夫人道:「云倾需要这么做,别人不需要。」 云倾生的太美,家世却不起眼儿,觊觎她的人不在少数。现在陆晟公开献殷勤,谁再打云倾的主意就是和陆晟作对了。诚意求娶的人还可以公平竞争,觊觎美色的人可以退散了,毕竟燕王府不是谁都惹得起的。 「如此。」赵老师这才明白了,「我方才还奇怪呢,您一向超然,怎么会收到些新鲜果子便眉花眼笑了。」 卫夫人微笑走了开去。 那只是新鲜果子么?那明明是年轻人的一颗真心啊。 卫夫人回到室内,看到一个男子的背影。 他身材很好,隽逸中透着挺拔,夕阳余辉映照之下,却透出几分和年龄不相称的沧桑寂廖。 他背对着卫夫人,正欣赏着墙上的一幅画,听到脚步声,缓缓回过头,「卫夫人。」 是陆晟。 卫夫人见到他毫不意外,淡淡的道:「你来了。」
第80章 狼狈 两人面对面坐下,陆晟道:「我来向夫人致谢。」 卫夫人笑容恬淡安静,「没想到四王子放着许多正事不做,这般讨好一个小女孩儿。」 陆晟却道:「取悦自己心仪的姑娘,难道不是正事?」 卫夫人不觉有些讶异,眼波流转,扫过陆晟的面庞,嘴角不知不觉翘起,欲笑不笑,含意隽永。 陆晟被她看得微微发窘,微笑道:「夫妻乃人伦之本,夫人说对么?把自己心爱的姑娘娶回家,这不仅是正事,也是最重要的事。」 「对极了。」卫夫人忍俊不禁,明眸流盼,嫣然道。 陆晟取出一个小布包,交给卫夫人,「这是夫人要的东西。」 卫夫人眼睛微咪,伸手将小布包接过,既捨不得放下,却也不愿打开,「四王子,多谢你。」 陆晟道:「是我应该多谢夫人才对。她在桂园,蒙你照看,陆某万分感激。」 卫夫人虽是牵挂着小布包里的东西,也不禁莞尔一笑,「你对阿稚可真好。」 「夫人很喜欢我这一点,对么?」陆晟俊脸微红,「从和夫人第一次见面开始,我便发觉了,若因为她的事有求于夫人,便格外顺利。」 卫夫人有些欢喜,又有些惆怅,「阿稚神情语态,一言一行,都很像一个人……」 她眼前浮现出一张美丽可爱的小女孩儿面孔,不觉泪光盈然。像,真的很像,如果她活到了现在,应该便是阿稚的模样吧?她应该很活泼,很爱笑,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快活得像只小鸟…… 「就算四王子不为她开口,我也会答应她的。她那样的小女孩儿,让人如何拒绝?」卫夫人柔声说道。 陆晟认识她多年,知道她善于隐忍、隐藏,极少见到她这般真情流露的模样,不禁生出恻隐之心,「倾儿像谁?卫夫人认识倾儿的时候,她还是个年方七八岁的小姑娘,是像卫夫人的晚辈么?嗯,一定是和她极亲近的人了。」 「夫人的心愿,终有一天会达成。」陆晟起身,神情郑重。 卫夫人一双明眸中光茫闪耀,「为了消灭卫家的仇人,我不惜和他们一起毁灭。四王子所做的事,便是我要做的事,若有差遣,敢不从命。」 两人相互行礼,陆晟衣袖飘拂,转身出屋。 教室里头嘻笑打闹,小姑娘们连荔枝也不吃了,围着云倾笑话她,「阿稚,这快马从涪州送荔枝过来的人是谁啊?是在宫里英雄救美的那一个么?」「听说他生的极是俊美,远远看过去疑为天人,是不是真的啊?」云倾笑又不是,恼又不是,被同窗们闹得没了办法。 「桂小七,我在外头等了你半天都没见着人!」于雅勐带着她的几个跟班儿闯到教室里来了。 于雅勐的跟班儿一般有张英黎、沈景兰、沈景蕙等人,今天多了一个,于家的十九娘于雅意也眼着过来了。 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四个人才和于雅勐在宫里共同经过一场事,见了于雅勐倒觉得挺亲切的,冯莹中笑咪咪沖她招手,「于十八快来,有好吃的。」递了只颜色紫红的给她。 于雅勐顺口剥开,「很好,果肉半透明,看着就新鲜的很。」放入口中,笑道:「嫩滑香糯,蛮好吃的。你们就是因为要吃这个才不出来的么?我可等你们有一会儿了。是不是怕了我,不敢和我比了啊?怕就说一声,我大人有大量,放过你们。」 「哼,谁怕你了?」毛莨、冯氏姐妹、赵可宁齐声道。 沈景荪和于雅勐这边的沈景兰、沈景蕙是堂姐妹,笑着打了招唿,沈景兰好奇问道:「荪姐姐,你们桂园这么好,学堂还请你们吃荔枝么?」 沈景荪笑,冲着云倾努努嘴,「是阿稚请我们的。」 沈景兰看见云倾那张比鲜花还娇艷美好的脸便没好气,撇撇嘴道:「她恁地好心么?我知道了,她家世不行,故此在学校格外留心,处处讨好同窗,以免同窗嫌弃她、排挤她。」 沈景荪不禁摇头,「我们桂园还真没有这样的风气。」 另一名桂园学生王颀听到了这堂姐妹的话,替云倾不服气,笑道:「一定要说谁讨好谁,这是燕王府的四王子讨好我们。」 沈景兰心里咯登一下,「不会真是陆晟在讨好她们吧?」面上却不肯承认,还嘴硬着,「燕王府的人眼高于顶,四王子尤其傲慢,他会讨好你们?真是笑话。」 王颀笑吟吟指着篮子上那个「燕」字给沈景兰等人看,「这不是燕王府的标志么?难道是我们假造的?」 沈景兰无话可说,怒气沖沖的哼了一声。 于雅勐跟着看了看那篮子上的标志,摇头晃脑的嘆息道:「唉,某人长相那般俊美,但是心有所属了,可惜啊可惜。」 冯莹中东西也不吃了,玩笑也不开了,瞪大眼睛盯着她,「哎,比赛归比赛,玩耍归玩耍,阿稚的东西你不许胡乱打主意。」 于雅勐拍桌子,「什么叫阿稚的东西我不许胡乱打主意?那是阿稚的人好么?」 「噗……」毛莨等人一起笑喷。 于雅意等人却眼光闪烁,似有不满,于雅意温温柔柔的道:「十八娘,不好这么说话的。大家都这么熟了,开个玩笑也无所谓,却不可太过。玩笑开的过火了,云姑娘会难堪的。」 「对啊,过火就不好了。」沈景蕙罕见的贊同起于雅意。 于雅勐满不在乎,「现在只有咱们这些人在,说话过火也没什么的。若有老师在,或有外人在,我也不能这么说桂小七。」 云倾又是气,又是笑,伸手把于雅勐拉过来,小声警告,「于十八你给我说话小心点儿。什么叫我的人啊?不带这么胡扯的。」 于雅勐扁扁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在我这儿你遮遮掩掩的有意思么?陆晟对你什么意思,当我不知道。哼,我姑婆都跟我说了。」 太后有意聘于雅勐为宣王妃,当然要打消她的疑虑。宣王设计云倾的事于雅勐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太后为撇清宣王,便把陆晟欲求云倾为妻的事跟于雅勐说了。于雅勐知道内情,所以才会脱口说出「那是阿稚的人好么」。 小姑娘们在一起疯的时候是无话不说的,于雅勐脱口而出,也没想太多。 却没想到,就是这不经意的一句话,救了于雅勐,改变了她的命运。 陆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口。 他含笑站在那里,看着被小姑娘们包围着嘻笑打闹的云倾,一颗坚硬如铁的心软绵绵的,几乎化成了一滩水。 「四王子。」于雅意最先发现陆晟,惊讶的、语气缠绵的叫了一声。 她虽是于家千金,但生母身份太差,无人怜惜,从小便知道想要什么必须自己争取,否则便只能眼睁睁的擦身而过,所以她行动力是很强的,话音才落,便轻移莲步,娇娇怯怯的走了过去,柔声道:「四王子,宫中一别,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重遇。」 于雅意相信,即便这里全是贵族千金,她在这些人之中也是出色的。这些人还懵懂不觉的时候她便知道四王子来了,含情脉脉的迎上去,她不信她不能在众多佳丽中脱颖而出。 陆晟一定会注意到她,注意到她这朵娇美妩媚又温柔体贴的解语花。 于雅意知道自己很美、很动人,陆晟的眼光却根本没在那张令她很自负的脸上作任何停留,微笑看向云倾。 于雅意本是满怀自信的要向他走过去,这时却心中发凉,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根本不在她身上,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他的柔情缱绻,也不在她身上。 于雅意这一唿唤,其余的人也注意到了,不约而同看向门口的陆晟。 有人是在宫里见过他的,有人却是初次见面,见大名鼎鼎的燕王四王子竟然是位翩翩少年,俊美无俦,不知不觉脸便红了,心怦怦乱跳,「知道他是燕王爱子,知道他在向阿稚献殷勤,却不知他如此出众,明亮如天上月,清逸如松间风……」 「诸位,我是来接妹妹的,烦请放行。」陆晟微微躬身,含笑说道。 冯莹中算是这个班里最活泼最爱管闲事的人了,况且和云倾又很要好,和陆晟也见过面,虽然陆晟这种久经沙场之人看上去令人凛然生畏,她却拍手笑道:「敢问四王子,我家阿稚是你哪门子的妹妹啊?」 「对啊,是你哪门子的妹妹?」有冯莹中开头,王颀等爱玩爱闹的人便也跟着起闹,异口同声的问着陆晟,笑容可掬,挤眉弄眼。 陆晟这样的人,让她们单独调戏她们是没胆量的,但是大家一起嘛,就有底气了。再说了,他反正是云倾的人,也不会翻脸,趁这个机会开开他玩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陆晟一双眼眸如渊水深沉,隐隐含笑,「韩伯伯医治过我,妹妹是韩伯伯的侄女……」 「着啊。」冯莹中逮到陆晟的错处,激动的拍起手,「现放着你韩伯伯的亲生女儿也在呢,你怎地不接她?」 「就是,怎地不接她?」众人将韩菘蓝推了出来。 韩菘蓝故作严肃,「我回家之后要问问我爹爹,他老人家这是治了个什么病人,把我们小阿稚都给搭进去了……」 众人哄堂大笑。 陆晟也笑,教室的气氛快乐温馨中又透着些暧昧,暗流涌动,耐人寻味。 于雅意却白了脸,沈景兰、沈景蕙原本是心仪宣王的,现在却觉得陆晟更俊美,更多情,两颗心怦怦乱跳,对桂园众人热衷于开陆晟和云倾的玩笑便有些不满了,「这些人真没见识。人家是燕王殿下的四王子呢,燕地属北境,不讲究嫡庶长幼,王位归于最强者。说不定他便是下一任燕王了,云倾哪配得上他?」 云倾白嫩小脸蛋飞起朝霞般的颜色,嗔道:「你们没一个是好人!我不理你们了!」 何青未小声打趣,「你肯定不理我们啊。他来了,你还要我们么?」 云倾伸起小拳头打她,何青未笑着把她往外推,「四王子来接妹妹,你也放学了,快回家吧。」 饶是云倾一向落落大方,今天这众目睽睽的场合也羞着了,耳后根儿本是一片莹白如雪,现在却粉艷如桃花。 她脸颊发热向陆晟走过来,快走到时不知怎么地身子斜了斜,差点栽倒。 陆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旁边取过一个书篮,递到云倾面前,「妹妹,扶着。」云倾依言扶着书篮,身子便站稳了。 他们两个人这一来一往跟表演节目似的,引来满堂掌声。 「好,太好了!」何青未、韩菘蓝等人高兴的拍着巴掌。 她们是高兴陆晟尊重云倾,换个人可能要动手扶了,陆晟却迅速之极的递过去一个书篮,他本人连云倾的衣角都没碰着。 「好功夫!好功夫!」毛莨、冯莹中等人大声喝彩,却是佩服陆晟身手敏捷,迅疾无伦,功夫实在令人惊嘆。 「好运气。」于雅勐别出心裁,啧啧称赞,「有桂小七这样的妹妹,运气好到让人羡慕。我跟桂小七比赛了这么多年,桂小七也没有叫我声姐姐啊,四王子被韩三爷治个病,病好了,妹妹也有了。」 陆晟含笑向众人拱拱手,和云倾并肩离去。 两人的背影很美。院中植着几株西府海棠,海棠花瓣被风吹起,落在陆晟、云倾的髮际肩上,更是美丽如画。 旁边的几个班本来这时候应该放学的,教师们却把学生暂时约束到屋里不许出来。陆晟和云倾走在桂园林荫小道上,安安静静的,没一个人过来打扰。 云倾嘴角噙着快活的笑意,情怀如诗。 活了两辈子,她第一次有这样的经歷,陆晟在公开讨好她,向她献殷勤。这在以前真是不能想像的事,陆晟别说是公开讨好她了,私下里的甜言蜜语都很少,金贵的不行啊。 有些张狂,有些外露,但她喜欢。 一片树叶落在云倾肩头,陆晟轻轻唿出一口气,将树叶吹落,「这片树叶长的太丑了,不配落在你肩上。」 云倾又是甜蜜,又是嗔怪,「我肩头落个树叶你也要管。你是不是想在我额头贴个标籤,写上你的名字啊?」语气中不由自主便有了撒娇的味道。 「不,我想在我额头贴个标籤,写上你的名字。」陆晟满脸红晕,柔情万种,「方才那位姑娘的话你不是也听到了么?我是……」 想说「我是你的人」,终究不敢造次,没敢说出口。 还没娶回家呢,有些话现在不能说、不敢说、不便说。 「方才那位姑娘,哪位姑娘啊?」云倾疑惑的问道。 方才那么多姑娘呢,云倾一时之间没想到陆晟说的是哪一个。 陆晟有些狼狈,「就是那个,说我是你的……说我不是你的东西的那个。」 「原来你不是东西啊。」云倾笑弯了腰。 陆晟又是气,又是笑,「我不是你的东西,是你的……」是你的人。 云倾开心的笑了一会儿,告诉陆晟,「那位姑娘便是于家的十八娘了,太后的娘家侄孙女,一向很得宠爱。听说太后有意聘她为宣王妃,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宣王哪里配得上她?」 陆晟微一沉吟,「她还是不要嫁给宣王了。」 陆晟不记得前世有这么位于十八娘,但他知道于家所有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宣王更是兵败被擒,任人宰割。于十八娘既然这么有眼光,看出来他和云倾是一对,还是别嫁给宣王,另觅良缘吧。于家将来再惨,出嫁女总能不受牵连。 「好啊好啊。」云倾开心的点头。 云倾和于雅勐虽然比赛了这么多年,但双方都是光明磊落的,云倾倒是很喜欢于雅勐。 宣王配不上于雅勐,他还是和云仪那样的人一起混吧。
第81章 哥哥 云倾满怀希望的看着陆晟,一脸笑,「哎,你打算怎么做,才能让于十八不嫁给宣王啊?」 她笑得实在太甜蜜了,太美好了,晃花了陆晟的眼睛。 陆晟心跳加快,血液涌向头顶,脸有些发烧,低声道:「你再叫声陆哥哥,我原原本本说给你听。」 他还记得灿美堂重逢之时,她亲呢的叫他「陆哥哥」,清清脆脆,不知有多好听。 「不说算了,好稀罕么?」云倾脸也红了,横了他一眼,快步走开了。 陆晟腿长,三步两步追上去,「不爱叫算了,妹妹,我告诉你。」 「我现在不爱听了。」云倾沖他扮个鬼脸,沿着一条小路跑走了。 陆晟脚步慢了慢,落在她身后,想道:「陆哥哥都不愿叫么?我还想让你叫我晟哥哥,你岂不是更不肯了?」 云倾跑到一个水塘边,见水里的小鱼很自在的样子,便停下来观看。 她看了一小会儿的鱼,见陆晟居然还没有追上来,不由的犯起思量,「他腿长脚长,要追我应该早就过来了啊,为什么还没见着他人?难道是不高兴了么?不会这么小气吧…… 她想着想着便有些忐忑不安了,却又不愿承认她是在患得患失,不愿承认她在担心陆晟不高兴,粉颈低垂,装作专心致志的在看鱼。 「还没来,真的生气了……好吧,陆哥哥就陆哥哥,我叫他一声好了,叫一声哥哥又不会少二两肉……」云倾心里小声嘀咕。 「妹妹,这些鱼儿惹到你了么?为什么一直盯着牠们看?」耳畔响起陆晟温柔的声音。 云倾抬起头,委屈的轻咬嘴唇,「惹到我或是没惹到我,有什么不同么?」 她嘴唇形状很美,像花瓣一样,颜色是水润而娇嫩的樱桃粉,贝齿较咬樱唇,粉嫩水润中透出白白亮亮,让人看了真想咬上一口。 陆晟恨不得俯身亲吻她,却硬生生忍住了,本来是随意站着的,这时背起双手,身姿笔挺,神情严肃,「这些鱼儿若惹到你,我便亲自捉了上来,或是红烧,或是清炖,总之将牠们全吃到肚子里去,妹妹说这样解气不解气?」 云倾嘴角勾了勾,眼光流动,如水波荡漾,「惹到我的,便把牠吃了,是么?」 「嗯。」陆晟郑重点头。 点完头,见云倾似笑非笑,似嗔非嗔,他觉得不对劲,又补充了一句,「鱼若惹到你,便把牠吃了。人若惹到你……人若惹到你,罚他给你捉鱼,好不好?」从树上折了根树枝,「我拿这个便能捉到鱼。」 「真的么?」云倾看看水里游来游去灵活无比的鱼儿,看看陆晟手里的树枝,很是好奇,「你拿树枝便能捉到鱼,都不用鱼杆、鱼网么?」 「真的能。」陆晟微笑。 他俩正在说话,对面却传来一个悠闲的声音,「这是观赏鱼,肉一点也不好吃。两位积德行善,放牠们一条生路吧。」 这里寂静无人,陆晟和云倾没想到忽然有人出现,吃了一惊。 放眼望去,对面是一名背着渔篓的青年女子,看装扮像是桂园守园、护园的侍女。 「我们说着玩的,没打算捉鱼。」云倾吐舌,不好意思的笑道。 她伸手拉拉陆晟,「快走。」一熘烟儿跑了。 陆晟跟在她身后,「妹妹,你不必顾忌桂园的校规,想捉便捉,捉好了咱们就地埋锅,现烧现煮……」 两个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青翠欲滴的树丛中。 侍女看着他们的背影摇头,「这种鱼一点也不好吃,捉上来你们也不会肯入口的。唉,小孩子真爱胡闹啊。」嘆息着,背着渔篓,往前面去了。 云倾逃的远了,后怕的拍拍胸,「幸亏没被逮着。」见陆晟跟上来了,抱怨道:「我们桂园的校规不许捉鱼,也不许摘花……」 陆晟看看自己手里的树枝,「这是枝枯枝,我便是不折下来,花匠也要上去清理的。折下来应该没事吧?」 「没事。」一个青衣婆子过来清扫路径,正好听到了陆晟的话,乐呵呵的说道。 云倾又是不好意思的笑了,陆晟脸上一僵。 这桂园看上去清静,其实一点也不清静,这么短的时间内便遇上两个清理园子的人,多嘴多舌,都是来扫兴的…… 陆晟送云倾回了石桥大街。 云倾下了车,门房满脸陪笑的迎过来,「姑娘回来了?四王子安好。」 云倾见大门里停着两乘轿子,随手问道:「谁来了?」 门房忙回道:「锦绣里的二太太和五太太来了,太太正陪她们坐着呢。」 云倾秀眉微蹙,「她们两个来了。」对陆晟道:「这两位不是坏人,就是嘴碎了些,你反正也把我送到家了,便不要进去了吧?」 陆晟这个郁闷就别提了。好嘛,在桂园就遇着两个没眼色的,回到石桥大街又遇着两个,净是给人瞎捣乱。 「我见不得人么?」他是要走的,却捨不得立即便走,故意问云倾。 云倾不知怎地心情一下子很好,很想笑,黑黑亮亮的眼眸之中笑意闪动,狡黠可爱,「你不是永远见不得人,只是此刻还见不得人罢了。」 依旧拒绝了陆晟,却含蓄亲切的告诉他,只是暂时的,只是今天这样,不是永远不许你进去啊。 云倾笑得开心,陆晟也便笑了,柔声道:「依你便是。我走了,替我向伯母问好。」 两人和往常一样作别。明明还是原来的石桥大街,还是原来的云宅,但不知怎地,空气中多了甜蜜温馨的味道,和缠绵迷醉的气息,云倾和陆晟都有些脸红。 云倾进去拜见何氏、李氏等人的时候,脸上还泛着红晕。李氏亲热的握了她的手,「这孩子越长越好了,瞧瞧这脸色,白里透红,多好看呢。」 方氏笑道:「倾儿是这孩子是出落得越来越好了。咱们这些亲朋好友家中的姑娘全部算起来,哪个也不及倾儿好看。」 「不只好看,还有福相,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李氏殷勤道。 何氏见李氏和方氏把云倾夸成了一朵花,虽然明知这两人今天有些夸张,也还是很高兴,眉花眼笑,「我也是瞧着阿稚越来越好看了。二嫂,弟妹,不瞒你们说,昨儿个我还和她爹开玩笑呢,说阿稚这个小模样我是怎么看也看不够,干脆不让她上学了,在家里让我从清早看到晚上吧。」 何氏话说得风趣,李氏和方氏都笑了,「我家里若有这么个闺女,我早不让她上学了呢。天天呆在家里头,让我先看个够。」 云倾陪着李氏、方氏坐了会儿,便回房更衣去了。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李氏、方氏便要告辞了,李氏对何氏谢了又谢,拜託了又拜託,「佩儿这孩子不懂事,要你多费心了。」何氏微笑,「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和云倾一起将李氏、方氏送到门前,看着她们上了轿子,作别而去。 云倾陪着何氏慢慢往回走,何氏把她决定让云佩在石桥大街出嫁的事说了,云倾很贊成,也很高兴,「太好了,这样便不用担心大房和四房发痴发颠,坏了大姐姐的好事。」 其实云倾是很愿意对锦绣里的人好一些的。可是云家总共五房人,大房和四房过于不堪,没法亲近,五房滑不熘丢,什么事都不肯沾身,一点闲事不管。前世云倾父母双亡,云五爷和方氏这两口子没善待过云倾一回,这让云倾怎么对他们好?也只有云佩是值得帮的了。 「娘,这是您和爹爹商量好的吧?」云倾随口问道。 何氏摇头,「不是,这是我自己的主意,还没和你爹爹商量过。」 「娘,您胆子可真大啊。」云倾睁大了眼睛,故作讶异,惊嘆道。 何氏道:「这有什么?你爹爹说了,家务事都归我做主。」 「可是要为大姐姐办嫁妆,那便要花爹爹不少钱……」云倾故意做出幅为难的样子,其实就是和何氏开玩笑。 「花钱怎么了?」何氏挺了挺腰身,自然而然、理直气壮的道:「你爹爹他人都是我的,我做主花他几个钱怎么了?」 「好,真好!」云倾大力为何氏拍掌叫好。 「娘儿俩高兴什么呢?」云翰林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了。 云倾回头看到父亲,一声欢唿,「爹爹,您回来了!」 过去挽了云翰林的胳膊,笑咪咪的问候,「爹爹,您累不累?回去我替您捶背好不好?」 云翰林心里乐开了花,故意说道:「爹爹不光肩膀累,腿也累,捶背当然好,捶腿也行。」 何氏嗔怪道:「你不怕把闺女累着啊?」 云翰林乐呵呵,「咱们这不是有一儿一女么?阿仰捶腿,阿稚捶背,就这么说定了。」 「真会享福。」何氏粲然。 说说笑笑的回去了,何氏便把李氏和方氏过来的事说了,「……我的意思是让佩儿在这里出嫁,不用回锦绣里了,嫁妆也由咱们操办,你的意思呢?」 云翰林满口贊成,「二哥去的早,就留下一个闺女,我做弟弟的很应该帮忙。娘子,咱们给操办吧,只是要劳烦你多费心了。」 云倾凑热闹告状,「爹爹,方才我说娘自作主张,没和您商量便答应二伯母了,要花您不少钱。您猜猜娘是怎么回答我的?」 何氏脸红了,嗔怪道:「小孩子家家的乱说话,出去玩吧。」 云倾眼珠机灵的转了转,「我还要给爹爹捶背,还要给爹爹捶腿……」 何氏笑着往外推云倾,「用不着你了,出去吧。」 云翰林下意识的伸了伸胳膊想阻止,「别呀,我还挺想让小阿稚替我捶捶背的……」 云倾沖他扮个鬼脸,「爹爹,不是我偷懒,是娘不许呀。」开开心心的出去了。 出去之后,她却不走远,回过身靠在门边向里张望,只见何氏不好意思的跟云翰林说了方才的话,云翰林也不好意思的笑,两人已是老夫老妻了,这时神态中都有羞涩之意,宛如新婚夫妇。 「芳卿,你教给咱们小阿稚。」云翰林柔声道。 「教给阿稚什么?」何氏问他。 云翰林犹豫再三,吞吞吐吐的道:「驭……驭夫之术……」 「呸。」何氏轻轻啐了他一口。 云倾掩口笑。 云仰这时也回来了,云倾忙沖他招手,云仰会意,悄悄的也过来了,和云倾一起躲在门后。 云翰林、何氏不知道他俩躲在门后偷听,云翰林认真的道:「阿稚是嫁到别人家去的,得占着上风才行,要不然会被欺负的。夫妻之间嘛,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那阿仰娶媳妇进门,也要占上风才行么?」何氏打趣。 云翰林呆了呆,「当然不行。往后阿仰娶媳妇儿进门,阿仰不许欺负他媳妇儿,他媳妇儿也不许欺负他,两人相敬相爱即可。」 「闺女要占上风,媳妇便要相敬相爱了。」何氏笑话他。 云翰林小声嘟囔,「谁不向着自己人啊?反正咱家阿仰、阿稚都不能吃亏,要不我得心疼死。」 云仰和云倾偷听父母说话,又觉好笑,又觉感动。 何氏和云翰林说了会儿儿女的事,又回到云佩的婚事上来了,「佩儿这孩子能把李家的婚事退了,再结上和王亮的这门亲,真是不容易。一辈子一回的大事,这嫁妆咱们替她办得厚重些。」 云翰林贊成,「对,别心疼钱。咱家的钱是父亲留下来的,父亲能有那些家产,可不是因为精打细算,是因为心善爱帮人,无意中才发了财的。」 何氏有些烦恼,轻轻嘆了口气,「佩儿的事好说,我只担心锦绣里有人知道这件事,眼红妒忌,说出不好的话,甚至于和咱们不依。」 云翰林诧异,「佩儿打小便没有父亲,身世可怜,谁好意思说什么?」 何氏便提到了云仪,「仪儿现在也要出嫁了,也是没父亲。」 云翰林脸便沉下来了,「云家书香门第,自我懂事起,没有哪一房的姑娘是给人作妾的。云仪怎么出阁,我不知该如何管,也不敢管。」 何氏便放了心,柔声细语安慰了他几句,「莫多想了,早已分了家,大房的事和咱们没关系。」 云翰林被妻子劝过之后,渐渐息了怒气。 云仰和云倾都很同情他们的父亲,「祖父是那么善良的老人家,父亲也这般厚道,可惜遇到了锦绣里这些人,多伤心啊。」 这天云仰和云倾一个替云翰林捶背,一个替云翰林捶腿,云翰林乐得合不拢嘴,「今天才知道养儿女的好处啊。」 何氏故意哼了一声,「没良心的阿仰,没良心的阿稚,只知道孝顺爹,不知道孝顺娘。」 云仰和云倾还没来得及说话,乐晕的云翰林笑道:「娘子莫要妒忌,稍后为夫来服侍你,替你揉肩捏背……」话音没落,何氏便满脸飞红瞪了他一眼,云翰林自悔失言,面红耳赤,云仰和云倾笑的都没力气了。 石桥大街这边,真是开心快乐的一家人。
第82章 委屈 何氏料得不错,李氏和方氏回到锦绣里之后,把云佩要在石桥大街出嫁、婚事由云翰林、何氏夫妇主持的事一说,一片譁然。 程氏气愤不已,「锦绣里现放着亲叔叔,却到外头巴着那分了家隔了房的堂叔,这是把亲叔叔不放在眼里么?二嫂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四房了!」 李氏伏低做小惯了,见程氏发怒,忙陪笑脸,「四弟妹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哪敢看不起四房呢,就是佩儿,也不敢不把亲叔叔亲婶婶放在眼里的。」 程氏气得脸发紫,「不是看不起四房,你便把云佩接回来,让我们操办婚事!」 李氏犹犹豫豫,「这个……这个……」一时没了主意。 方氏却在旁笑道:「石桥大街那边可是把佩儿的婚事全管了,嫁妆也归他们备办。四嫂若把佩儿接回来,是打算给佩儿办上份什么样的嫁妆啊?西凉侯府去年才娶了安徽巡抚鲁大人的孙女进门,那鲁家姑娘的嫁妆可真是十里红妆啊,四嫂照样也给办一份?」 「你……你……」这回轮到程氏气急败坏,无话可说了。 方氏眼中闪过得意之色。 虽然现在云湍早已是白身,腿又残了,但毕竟程氏还有定国公府这个大靠山,方氏平时也是不敢惹着程氏的。但因为小方氏的事,方氏心里已是恼怒得狠了,现在有机会寒碜挤兑程氏,她哪会白白放过?况且方氏现在和李氏蛮要好的,帮胆小怕事的李氏说句话,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 「到时候我不去送嫁!」程氏发起脾气。 李氏慌了,「别呀,四弟妹,孩子一辈子一回的大事,你这做婶婶的可不能不去送嫁啊。」 方氏暗中拉了拉李氏,示意她别慌,笑着说道:「去不去送嫁倒无所谓,照常给添妆就行了。」 方氏虽然是说说笑笑的样子,其实却是在讽刺程氏捨不得钱,程氏气了个仰倒。 程氏一怒之下,真想把云佩的事揽上身,真想大声宣称「四房替她办份嫁妆便是!」但方氏说的可不是普通妆奁,西凉侯府因为儿子们都有出息,所以儿媳妇们出身都不错,嫁妆一个比一个豪奢,程氏若要办,就不能比别人差了,她也犯不上为了赌气赔上大大的一笔钱啊。 最后程氏面皮紫涨,气哼哼的走了。 方氏罕见的在程氏面前占了次上风,不由的大喜。 李氏对方氏十分感激,「五弟妹,今天多亏你了。要不是有你,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这个人你也知道,心太实在了,笨嘴拙舌的,不会说话。」 方氏在锦绣里一向不起眼儿,没人看重,李氏诚恳道谢,方氏很是受用,笑容可掬的谦虚了几句,心中想道:「从前我只想躲是非,什么事也不管,现在看来竟是错的。我若不管二嫂的闲事,哪能寒碜程氏,出口恶气?程氏以后岂不是想怎么欺负我便怎么欺负我了?不行,我得把程氏的气焰给打下去,让她答应把我妹妹接回来。我现在管着我妹妹母子二人倒也罢了,将来小孩子长大了,难道还是我管?一个男娃娃,将来总要买房置地、娶妻生子,这些事若都推给我,我就苦死了。这孩子明明是四哥的骨血,却要我来照管抚养,我冤不冤呢?」 方氏打定了主意。 杜氏还躺在床上养病,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才一听说,杜氏便急了,本来是在床上躺着的,霍的坐了起来,把服侍她的侍女吓了一大跳,「同样是侄女,恁地偏心!我和仪儿去石桥大街求他们了,李氏也去求了,为什么单帮着李氏和云佩母女,却不管我们?仪儿和云佩难道不是一样的么,都是他的侄女,都没了爹!」 云仪眼圈便红了。 唉,曾几何时,她已经沦落到了要和云佩相提并论的地步呢?云佩是云家最不被人看重的姑娘,连云佳、云俏都看不起她啊。 云仪这位大房嫡女,在她母亲杜氏眼中,竟然和云佩一样了。 「仪儿,你亲自去石桥大街见见你叔叔婶婶。」杜氏喘着粗气,拉过云仪的手,「你去跟他们说,你和云佩都是他们的侄女,应该是一样待遇。你叔叔婶婶给云佩什么,就得给你什么,一样也不能少!」 「我……我出不了门……」云仪弱弱的道:「宫里有女官在……」 太后对云仪很不放心,特地差了女官来管教她。一开始女官异常严厉,云仪吃了不少苦,后来云仪再三贿赂,女官略放松了些,但放云仪出门这种事还是不行的,太后不许。 太后是唯恐云仪进了宣王府之后再做出放火烧人之类的事,一定要把云仪管得服服贴贴才行了。 云仪这句话提醒了杜氏,杜氏抱着云仪大哭,「我可怜的仪儿。」 「娘,您快别这样。」云仪急得低下头劝她,声音低而急促,「这要是让那女官听到了,又有话说了!」 「姑娘出阁是喜事,大太太怎地哭成这样?这是不愿意嫁姑娘么,这是觉得姑娘进宣王府委屈了么?」女官一脸严肃漠然的站在门口。 「没,没有。」杜氏忙止住哭,结结巴巴的道。 云仪忙辩解,「家母是捨不得我罢了。」 女官目光缓缓在这母女二人脸上扫过,杜氏和云仪都陪起笑脸。 她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这个女官。这女官可是太后派来的呢。 女官不屑的哼了一声,「便是捨不得女儿,也没有这般嚎哭的道理。」又训斥了几句,才施施然走了。 杜氏脸上一直堆着谄媚的笑,直到女官走远了,才恨恨的「呸」了一声,「呸!不过是宫里一个奴婢罢了,狗仗人势,到官员家眷面前也敢逞起威风来了!」 云仪低头垂泪,黯然神伤,「还没嫁进宣王府,便被这般管束了。嫁进去之后会是什么日子,我都不敢想……」 杜氏忙劝她,「傻孩子,千万不要这么想。你现在是只有管束,没有宠爱,等到你进了宣王府,有宣王殿下疼爱呵护,还怕什么呢?你这么美,又这么温柔,宣王殿下一定待你如珠如宝,宠的不行啊。」 云仪被杜氏安慰良久,脸上现出憧憬的笑容,「我也盼着是这样。」 前世没能顺顺利利嫁过去,这世总算可以在一起了。前世的缘份今生来续,无论如何都是一段佳话啊。 杜氏和云仪商议之后,差了一名心腹婆子去了趟石桥大街,带去一封杜氏的亲笔信。杜氏做惯云家大太太,直到现在也不愿放下身段,在信里先是讲了番大道理,然后才说出云佩和云仪一样是侄女、应该一样对待的话。 这婆子送信过去之后,何氏当即拆开看了,直接写了回信让那婆子带回来。何氏的信和杜氏的信一样,一开始也是骈四骊六、冠冕堂皇、不知所云,后来才说到实际问题。何氏话说得还算客气,意思却非常明白,他们夫妇二人为云佩所做的也无非是备办嫁妆、操办婚事这两项而已,这两项云佩用得着,云仪不用。云仪一乘小轿便被抬走了,婚事无需操办。 杜氏看了信,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云仪闻讯赶来,拿过信看了,羞燥难堪,恼羞成怒,「都是一家人,何苦如此奚落于我!我若有一日飞上枝头,青云直上,一定会十倍百倍回报这些人的!」 「娘,我一定会争气。」云仪将杜氏救醒,眼中含泪,「我一定要让宣王殿下宠爱我、呵护我、为我作主,我不会长久居于人下,定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仪儿,娘就靠你了!就指望你了!」杜氏看着云仪娇美的面庞,心中生出无尽的希望,颤颤巍巍握住了她的手,老泪纵横。 杜氏和云仪算是把云翰林、何氏一家人给恨上了。 但小人物的恨有什么用呢?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的小民就算恨达官贵人,又能将他们怎样? 云仪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要往上爬,不择手须往上爬,有一天她坐上高位,便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 云仪要等着将来报仇,杜氏却没那个耐心,思量了一夜没睡,次日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命人将李氏请了来,拉着李氏的手,推心置腹的说了一番私房话,「弟妹啊,你人太老实,莫要被人骗了才好。咱们云家是书香门第,太太平平的,你知道那些公侯伯府又是怎样的?西凉侯杀人不眨眼,那个就不说了,西凉侯夫人傲慢冷淡,也暂时放到一边,王亮是庶出,他的生母是什么人,你可打听清楚了?若王亮的生母不好,将来佩儿嫁过去,既要服侍西凉侯夫人,又要服侍他那姨娘出身的生母,可就苦不堪言了。」 杜氏知道西凉侯夫人虽不温柔,却很大气,不是为难儿媳妇的婆婆,便不说西凉侯夫人的坏话,却添油加醋把嫁庶子的坏处说了又说,极力渲染,说得李氏面如金纸,满心恐惧,身子发抖。 李氏失魂落魄的走了。 杜氏得意的笑了笑,「呸,遇上李氏这样的煳涂蛋,我看你这婚事能不能顺顺利利操办好了!」 李氏回房后独自坐着想了又想,便哭了,「佩儿命苦,从小便没爹,若是嫁到西凉侯府,被王亮的生母折磨,我怎忍心?」哭了一场,哭得眼圈红红的,晚饭也没吃,没情没绪的睡下了。 第二天,她实在忍不了,也不和方氏商量,独自坐轿子去了石桥大街。 见了何氏,李氏眼泪便流下来了,把何氏吓了一跳,「二嫂,你这是怎么了?」 李氏便把杜氏的话说了说,泣不成声,「……我怕佩儿被女婿的生母折磨……」 何氏好言好语劝道:「这却不会。王亮的生母很早便去世了,他是由侯夫人抚养长大的,什么由生母折磨这样的事,是断断不会有的。」 「很早便去世了?」李氏眼睛一亮,激动握住了何氏的手,「真的很早便去世了?」脸上有了喜色,喜气洋洋,笑得合不拢嘴。 何氏扶额。 唉,做母亲的爱护女儿,这是人之常情,可你也不能因为王亮生母已经过世,就高兴成这样吧?难道不是应该表示可惜,说一些诸如「侯夫人把孩子教的真好」「这孩子从小没了亲娘,以后我这做岳母的要多疼爱他」之类的话么。 何氏仔细想了想,如果她是男家的长辈,就算本来很喜欢云佩这个姑娘,但有李氏这样的母亲,还会很想结亲,很愿意结亲么?可能结亲的意思没那么强,没那么明确,甚至有可能因为转而打消念头,另求淑女了。毕竟结亲是大事,若有一个煳涂不晓事的亲家,那也是够让人苦恼的。 「婚事必须由我操办啊,若是交给她,那还得了。」何氏暗暗摇头。 何氏劝了李氏一番,也没让她见云佩,便把她打发走了。 不光把她打发走了,何氏还委婉的劝了她几句话,意思是西凉侯府规矩大,西凉侯夫人性情高傲,李氏和西凉侯府少打交道为好。令人庆幸的是李氏很快便听懂了,连连点头,「弟妹你见的多识的广,我极少出门,不会应酬,我便少开口,全拜託你了。」何氏大觉欣慰。 西凉侯府请了会宁侯夫妇为媒,云家请了何方洲夫妇为媒,两家交换庚贴,合八字,占卜无误,行了文定之礼,两家正式订婚。 虽然只是文定之礼,但来的贺客还是很多。 云翰林在京城为官多年,人缘很好,这回虽然是嫁侄女,平时和他有来往的文官家眷也都来了。云仰、云倾要好的同窗,何家的亲朋好友,济济一堂。 云佩是云家大姑娘,她订婚是件大事,云仪也获准前来参加。 看到西凉侯夫人庄重的将缨带系在云佩髮髻之上,云仪红了眼框。 结上缨带,表示云佩已经受聘,将来举行婚礼,新郎亲手解缨,昭示宾客,婚姻受到家族认可、接纳,云佩便是西凉侯府的人了。像云佩这样才是正正经经的出嫁啊,云仪这样算什么呢?没有文定之礼,没人替她系上缨带,不必宴请亲朋好友,一乘小轿便会被抬走了…… 这个时候,云仪不是不后悔的。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已经由不得她了。 云仪在经过女官的严厉训练之后,被一乘小轿抬进了宣王府。 两世为人,第一次做新娘,却是这样简慢的待遇,云仪心里不是不委屈的。 但这晚宣王走进新房时,云仪还是露出了娇柔羞怯、楚楚动人的笑容。 想上往上爬,先要做出低姿态。暂时的隐忍,是为了将来一飞沖天……云仪这么安慰着自己,蹙眉忍耐,婉转承欢,痛到极处,细细碎碎的哭了出来。 云仪到了此时才知道,宣王并不是一个惯于怜香惜玉的人。 她想藉助宣王一飞沖天,这个梦想会不会变为现实呢?只有天知道了。
第83章 庆幸 云仪度过了一个并不美好的初夜。 次日她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放亮,她身畔一片冰凉,并没有想像中的一个温暖怀抱等待着她。她嫁人了,但是清晨醒来还是独自一人,备感孤单。 「姑娘,快起来了。」鸣柳有些惊慌的进来了。 云仪倦倦的,「起来做什么?殿下已经走了,殿下又没有王妃,我这个身份又没资格去见太妃。没人管我。」 「怎么没人管?」鸣柳着急,快走几步到她跟前,小声又急促的道:「我才听人说的,府里管事的是徐夫人,她是殿下的乳母,也是太妃娘娘的远亲,她奶大了殿下,殿下很孝顺她。殿下之前有一位侍妾,府里叫她新姨娘,天天到徐夫人面前奉承,像服侍婆婆一样服侍她呢。」 「你要我也这样?」云仪红了脸,羞耻之感,油然之感。 曾几何时,她云仪竟到了这样的一步,要去讨好伺候一个乳母了…… 「要不然怎么办?」鸣柳低声下气的请示,「咱们到了宣王府,两眼一摸黑,谁也不认识,徐夫人既然是殿下的乳母,是殿下敬重的人,咱们能不巴结着么?依奴婢说,姑娘还是学着那位新姨娘,也过去吧。」 「若是服侍太妃娘娘倒也罢了,服侍一个乳母,我如何甘心。」云仪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姑娘又到不了太妃面前……」鸣柳陪着笑脸。 云仪一阵恶寒。 以她这一世的身份,想做宣王妃是无论如何没可能的。前世的云倾美得令人目眩神迷,也只是因为沖喜、殉葬才勉强被聘为宣王妃罢了,而且宣王痊癒之后,即便云倾是有功之人,也落得个被逼自尽的下场。太后和宣王太妃接受不了苦命孤女做宣王妃,认为太不吉利了。这一世的云仪同样没了父亲,没父亲就是孤女,想做宣王妃绝对没有可能。但即便做不了宣王妃,云仪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惨到这一步,连侧妃也做不成,连夫人也做不成,身份如此卑微。 云仪委屈了一会儿,才起床打扮好了,带着鸣柳出了院门。 鸣柳是杜氏、云仪一手带出来的人,很是机灵,给云仪指着路,「方才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徐夫人就是住在前头那个院子的,名叫瑞祥堂。」 云仪带着鸣柳到了近前,对面有一个和她妆扮相近的女子也过来了,相貌并不出色,只是清秀而已,却很是斯文有礼,一脸笑意,温柔可亲。 「这位想必就是云姐姐了,果然一表人才。」那女子走得近了,盈盈施礼,柔声道。 「姑娘,宣王殿下有位侍妾,便是这位新姨娘了。」鸣柳小声提醒。 云仪瞅了瞅这位新姨娘,不知怎地心里便是一阵不舒服,草草还了个礼,「新姨娘好。」 「见过云姨娘。」新姨娘身边的侍女殷勤的道。 云仪第一回听到有人这么称唿她,羞得满脸通红。 这不是她想像中宣王府的生活,她不是要来宣王府过这种日子的啊。 新姨娘让着云仪先走,「姐姐是新人,应该姐姐先进去。」云仪心烦意乱,也没和新姨娘礼让便走在前头了,新姨娘微微笑了笑,她的侍女却不服气了,小声嘀咕,「她是后来的,没点儿规矩。」新姨娘嗔怪的看了那侍女一眼,侍女吐舌,不敢再多说多话了。 云仪进到院子里之后,徐夫人的侍女让她在廊下等着,进去通报去了。 新姨娘后到的,和云仪一起等了一会儿,便有侍女过来道:「夫人请新姨娘进去。」新姨娘歉意的沖云仪笑了笑,「姐姐,失陪。」跟在侍女身后进去了。 云仪目瞪口呆,「这个……这个……」她纡尊降贵来服侍一个乳母,这个乳母架子还挺大,竟然只见另一个身份不起眼儿的女子,不见她! 鸣柳忙劝道:「姑娘,您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什么场面没见识过,这还有不知道的么?徐夫人这是在给您下马威呢,她越是这样,您越是做出恭敬孝顺的样子,她便高兴了。」 云仪气得头昏。 她这是跑宣王府做什么来了?没有婚礼,没有酒宴,无声无息的就算嫁人了,新婚次日醒来,夫婿不见踪影,她要来服侍一个乳母,这乳母还不爱见她…… 云仪跟吃了黄莲似的,心里别提多苦了。 云仪在廊下站了半个时辰,腿都软了,徐夫人才命人叫她进去。 徐夫人是宣王的乳母,宣王这种身份的人挑乳母是极其讲究相貌的,所以徐夫人虽然人到中年,依旧是位美貌妇人。云仪见了面陪笑问好,称唿「夫人」,备极殷勤。徐夫人似笑非笑上下打量过她,「听说你是自己倒到殿下怀里的?倒是挺大胆。」 云仪腾的一下子就红了,却没敢说什么,依旧陪着笑脸。 新姨娘在替徐夫人捶腿,温柔的沖云仪笑了笑。 云仪脸更红了。 云仪从徐夫人那里出来,回到房里,很是生了会儿闷气,「不过是殿下的乳母,架子也摆得太大了,等我见了殿下,不告她的状才怪。」鸣柳劝了她些好话,服侍她睡了午觉,云仪午睡醒来,鸣柳把新打探到的消息悄悄告诉了她,「这位新姨娘是有后台的,她的后台就是兴国公夫人。她是兴国公夫人的远亲,兴国公夫人亲自带她见的太后,太后喜她柔顺,便点了头。徐夫人和兴国公府也是拐弯亲戚,当然是照顾她的了。」云仪恍然大悟。 「姑娘,她有兴国公府做靠山,您有什么啊?」鸣柳跟云仪讨着主意。 云仪悽然道:「我父亲去世了,祖父告老还乡,我没有依靠,只能靠自己了。」 鸣柳忙小声道:「姑娘,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那新姨娘身世还不如您呢,也能找着兴国公府这个靠山,您也找一个啊。」 「舅舅、舅母待我还好,但他们还想让我帮着杜家呢。」云仪细细思量,「四叔早就不行了,四婶……其实定国公府实力也不可小觑,不过我娘和四婶现在势同水火,那四婶也是不用指望了。三叔官太小,也不行……」 「这可怎么办?」鸣柳着急。 云仪想了想,「现在管着咱们的就是徐夫人,是么?兴国公府那样的靠山是暂时找不着,不过钱能通神,你去打听打听徐夫人爱好什么,咱们投其所好便是。」 鸣柳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答应了,「是,姑娘。」 云仪这天处处不顺,好在宣王还算给她面子,这天晚上又来了。 「殿下。」云仪见到宣王,又惊又喜,两颊泛起丝丝红晕。 宣王失神的看了她片刻,「可惜这是她的堂姐,不是她……唉,我哪有这个福气?陆晟在祖母面前已经说了会求娶她,祖母不许我再打她的主意,我要忘了她,只能忘了她……」 云仪见宣王痴痴看着自己,以为他是为自己的美貌倾倒,心中暗自得意,「只要殿下宠我爱我,何愁没有前途?」神态愈发娇媚,伸出纤纤玉手斟了杯酒,嫣然一笑,递到宣王面前,「殿下,请饮酒。」 宣王伸手接过来,道:「本王没什么酒量,晚上更是不饮酒的。」 云仪有些失望,撒娇的道:「是仪儿亲手斟的酒呢,殿下也不肯喝么?」 她声音甚是娇软,宣王心中一动,想道:「若是她这般劝我,我喝是不喝?嗯,我定是毫不犹豫一饮而尽,这点小事,哪忍心让她失望?」举杯至唇边慢慢啜饮,酒有些辣,又有些苦,倒正合了宣王的心境,竟把一杯酒喝了个底朝天。 云仪见宣王这么给她面子,大为欢喜,「原来我撒个娇这么管用,好,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了。」 宣王酒量甚浅,一杯酒下肚,眼神便有些朦胧了,「仪儿,你的名字叫仪儿对不对?」把云仪揽入怀中,神情很是温柔。 云仪欢喜得一颗心差点儿从胸膛里蹦出来,媚眼如丝看着宣王,撅想小嘴诉苦,「殿下,别人都有靠山,就我没有,白白被人欺负……」 她是想趁机诉诉苦,装装可怜,再顺便告告徐夫人的状,谁知宣王听了她的话,嘴角却浮起迷醉的笑意,「你怎会没有靠山?以后你堂妹嫁到燕王府,你便是四王子的姨姐了,谁敢欺负你?」 云仪手中也端着一杯酒,宣王这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响在耳畔,云仪呆了,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上,「燕王府,四王子……」她嘴唇颤抖,眼神迷乱,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 宣王见云仪吃惊得连酒杯也失手落地,问道:「你全然不知道这件事,是么?也难怪,四王子并未声张,知道的人应该是极少的。」 宣王说的话云仪已经听不见了,她现在耳朵好像聋了,人好像傻了,整个人飘飘忽忽,不知要飘到哪里,「嫁到燕王府,四王子的姨姐……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谎话来骗我,这样一点也不好玩……」 宣王见她魂不守舍,不由的皱起眉头。 云仪蓦然握住了宣王的手,她握的太紧,宣王手疼,眉头皱得更厉害,云仪浑然不觉,语气痛苦又急促,「殿下说的是我哪个堂妹?殿下是不是在骗我,我真有堂妹要嫁给四王子么?」 宣王将手掌从她手中抽出来,神色有些冷淡,「你还有几个堂妹?似她那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女子,莫说你们云家,整个京城也只得她一人罢了。」 云仪颓然坐在地上。 宣王说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云家女儿都是好颜色,但若说美到了这个地步的,却只有云倾,只有年纪最小的云倾。 云仪这一刻真是怀疑起一切,甚至怀疑她自己是不是真的活了两辈子,是不是真的人在宣王府,成了宣王的女人。云倾和四王子,这怎么可能呢?前世云倾那么惨,几番挣扎,还是逃不脱横死家中的命运,这辈子她有爹有娘有哥哥还嫌不够么,居然肖想起四王子来了,这怎么可能? 「殿下何出此言?」云仪声音单薄空虚,飘飘忽忽,她自己都不大相信是她嘴里发出来的声音。 宣王并没有哄女人的习惯,见云仪大失常态,便想拂袖而去,却又顾虑到云仪的身份,忍下胸中不快,淡淡的道:「祖母要为四王子和你堂妹做媒,四王子婉拒,说要先求得燕王和云翰林的同意方敢提亲。祖母说,以四王子的性情,他这话不是轻易说出口的,必是已经认定了你堂妹。」 「如此。」云仪喃喃。 云仪现在恨不得立即死了,好再重生一回,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宣王见云仪还痴痴呆呆的,很不耐烦,缓缓起身,「本王到书房还有事,先走了。」 云仪打了个啰嗦,扑过去抱着他的腿哀求,「殿下若不来也便罢了,来了又走了,我会被笑话成什么样子?殿下不要走,陪仪儿好好喝几杯,行么?我想喝酒,想喝很多很多的酒……」 宣王从小被管束得极为严厉,酒向来不许多喝,也没人敢给他多喝,这时回想起方才的滋味,倒也动心,「好,咱们喝酒。」 云仪一则想让宣王留下来,二则心绪烦乱,正好借酒浇愁,便和宣王一杯接一杯的喝起酒来。 酒入愁肠愁更愁,宣王不胜酒力,醉倒在地。 云仪忙去扶宣王,这时徐夫人带来过来了,一见宣王这个样子便眼中冒火,抬手扇了云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云仪耳朵嗡嗡作响,一口酒水吐了出来。侍女们七手八脚去扶宣王,徐夫人怒气沖沖的把她们的手全打开了,「不许上下其手!」弯下腰,将宣王小心的扶起,叫了宣王几声叫不醒,徐夫人也慌了,颤声道:「快传太医!」 云仪吓得酒都醒了。 鸣柳跪在地上,簌簌发抖,战战兢兢。 徐夫人眼看着宣王一直不醒,指着云仪骂道:「殿下若有个什么,看你还活不活得成!」 云仪被骂得垂头丧气,面上无光。 这件事虽然是云仪做的不对,但徐夫人有照顾宣王的责任,她也是吓得不轻。徐夫人本想叫来太医,救醒宣王也便是了,谁知有丫头不小心走露风声,惊动了宣王太妃,这下子事情可闹大了。 宣王第二天才醒过来的,太后亲从宫中过来看望他,不光把徐夫人责备了一通,连宣王太妃也受到太后的训斥。 云仪这个罪魁祸首被带到太后面前的时候,跪倒在地,恐惧之极。 太后戴着指甲套的纤纤玉手托起云仪的面颊,一双美目冷冷盯着她,云仪魂飞天外。 「敢引诱宣王酗酒,胆子不小。」太后声音中透着的森然之意,让人不寒而慄。 宣王太妃、徐夫人等垂首侍立,摒声敛气,一句话不敢言语。 徐夫人其实是有些后悔的,因为云仪去见她的时候她应该把宣王府的规矩一一说给云仪的,但她只顾着逞威风,便想将这件事推到次日,没想到云仪胆子这么肥,当天便惹出麻烦来了。 云仪战战兢兢,想求饶,想说徐夫人什么也不告诉她,她不知道宣王不善饮酒,但她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难道太后有心思听她辩解么? 云仪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想也不想便将这念头抓住了,道:「太后,我跟殿下诉苦,说我一介孤女,无依无靠,殿下却说我是有依靠的……」 「哦?」太后冷笑,眼睛咪了起来,愈显凌厉。 生死关头,云仪比平时机灵,虽然上牙齿和下牙齿打着架,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殿下说,我会是某人的姨姐,之后他便喝起酒来了,我拦也拦不住……」 云仪承担不了引诱宣王酗酒这个罪名,宣王还没醒,救不了她,她要想活着,只能自救了。 她不能等死,得把罪名推出去,推到云倾身上去。 太后听了她的话,只会认为宣王是为了云倾才喝上闷酒的,和她没关系。她顶多算侍候的不好不尽心罢了,罪不至死。 云仪心中迅速转着念头,额头汗水涔涔。 「太后娘娘,宣王殿下醒过来了,已无大碍。」太医进来回禀。 太后慢慢放开了云仪。 太后那戴着指甲套的手离得越来越远,云仪觉得自己越来越安全…… 「把她送到许明寺去。」太后冷酷无情的声音响在静寂肃穆的殿宇中,「让她在寺中戴发修行,若改的好了,性子幽娴贞静,再回宣王府。」 云仪如被雷击,直挺挺跪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 太后挥挥手,云仪被宫女拖了下去。 宣王太妃小心翼翼看着太后的脸色,「母后,英儿这是……」 太后目光闪烁不定,沉吟未决,「云倾那个丫头不过是生的略好些,英儿惦记她竟到了这个地步么?按说像云倾这样的女子,要不然赏给英儿,让他如愿以偿,要不然便该赐死,让英儿绝了念想。偏偏陆晟别人都看不上,唯独看上了云倾,英儿要图谋大事,陆晟这样的人才不能不笼络,况且我也犯不上因为一个小小女子和陆晟作对……」 「母后。」宣王太妃见太后面色怪异,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有些心慌,柔声叫道。 太后从沉思中醒来,有了决定,「罢了。英儿只不过是喜欢云倾生的漂亮,我让皇帝下旨选美便是。等到英儿阅尽人间美色,这个云倾自然就不放在心上了。」 她对宣王太妃微微笑了笑,「无事。方才我在思量,英儿这宣王府中没个像样的人服侍,太委屈他了。这宣王府中,应该多几位绝色美人才对。朝中或许应该选美了。」 宣王听太后这么说,大为贊成,「母后说的是,英儿这个身份,府中是应该多几位绝色美人。最好不只生的美,还有些才艺,聪明伶俐,能讨英儿欢心。」 她们婆媳二人议论着这件事,徐夫人偷眼看着,见太后、宣王太妃脸上的愠怒之色渐渐去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第84章 自负 清风徐拂,山花烂漫,景色宜人。 几位妙龄少女在山花丛中嬉戏玩耍,清脆动听的笑声迴响在山谷中。 这些少女年龄接近,十四五岁左右,虽相貌神情各异,却都是朝气蓬勃的样子,让人看了便心情愉悦,嘴角上翘,想要跟她们一起欢笑了。 这些人便是云倾和毛莨、赵可宁等人了,除了桂园七姐妹,还有两位面生的小姑娘,一位叫曲荟,一位叫曲蔚。这两位小姑娘从小便在山里长大的,住在附近的七星村,云倾小时候进山泡温泉的时候认识了她们,这些年一直有来往。云倾若是到山里玩,总要见见这两个人的。 「山里的空气真是清新,来这里玩真好。」云倾吸了一口气,惬意的咪起眼睛。 她眼睫毛长长的,弯弯的,咪起眼睛的时候别有一种风情,仙姿佚貌,语笑嫣然。 「阿稚,咱们小时候蛮要好的,但是我预感到往后便会不好了。」冯莹中最是闲不住的,跑来跑去摘了一大把红艷艷的、不知名的山花,这时手捧鲜花过来,煞有介事的说道。 「为什么呀?」云倾也不着急,笑咪咪的问道。 从小玩大到的好姐妹,冯莹中这话都没人当真,其余的人还是嘻嘻哈哈的,倒是曲荟、曲蔚姐妹二人到底还是和她们有些生疏,对众人的性情不够了解,好奇的看过来。 冯莹中作出气愤的样子,「你一天比一天长的好看,但凡咱们这些人一起出来,最招眼儿的必定是你。嫉妒之心人皆有之,懂不懂?」 「噗……」冯莹中的话把桂园七姐妹全逗笑了。 「嫉妒之心人皆有之,嘻嘻。」曲荟和曲蔚也乐坏了,「我们一向住在山里,孤陋寡闻,这种说法还是头回听到呢。」 毛莨笑着问道:「曲姑娘,这附近哪里有清彻的山泉么?」 曲荟忙道:「有啊,离得不太远有一处山泉,很清甜的。」 曲蔚好奇,「毛姐姐,你是口渴了么?」 毛莨拉起冯莹中,笑容可掬,「不是口渴了,我是给这丫头洗洗手,洗洗脸,顺便再洗洗心,让她把嫉妒之心去了,清亮一些。」 小姑娘们都开心的笑了,冯莹中也笑,「毛姐姐,洗心做什么呀,不如咱们洗洗眼睛,然后好好欣赏美景、美人吧。」大家笑的越发开怀。 山道上缓缓驶来辆马车。 这里偏僻安静,极少有行人车辆,见有马车过来,小姑娘们都好奇的看了过去。 「咦,宣王府的车。」曲荟眼尖,看到了车上宣王府的标记。 「阿荟你眼神儿真好。」冯莹中最不见外,亲切的叫起阿荟。 曲荟容貌明艷中又带着几分英气,性情也爽朗,笑着说道:「许明寺是皇家寺院,若要去许明寺,有些车辆会经过这里,所以我见过不少回了。不过这里是小路,走这条路的不多,通常是走隔壁村那条大路的。」 「宣王府的车啊。」毛莨、冯慧中、赵可宁立即便想到灿美堂发生的事,登时生出厌恶之心,鄙夷、嫌弃又憎恨,「别看了,咱们到泉水边洗洗吧。」 这可真是要洗洗眼睛了,什么宣王府的车,看见就难受。 曲荟、曲蔚便笑指右手边,「往前走个不到半里地吧,蛮近的。」 她俩正要带着大家去山泉,却见那辆马车在路旁停下了,车上跳下一个青衣侍女,眼中含泪向云倾跑过来,「六姑娘,你看在姐妹的情份上,救救我家姑娘吧!」 曲荟、曲蔚姐妹心里吃了一惊,「这是宣王府的人,宣王府里有什么人要阿稚去救?这可麻烦了。宣王这个人倒没什么劣迹,但太后厉害啊,和宣王府有关的事,不好随意插手的。」姐妹二人不约而同都往云倾身边走,想提醒她。 「阿稚,要慎重。」曲荟小声的道。 「对啊,谨慎为好。」曲蔚也轻声道。 云倾含笑握握她们的手,「阿荟,阿蔚,我知道。」见毛莨等人也关切的看着她,笑了笑,「诸位,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放心放心,我知道是什么人找我,我也知道她有什么事,我还知道应该跟她说些什么呢。」 「哼,你还真的是无所不知啊。」毛莨、冯莹中等人听云倾这么说,马上把心放回肚子里,跟她开起玩笑来了。 云倾嘻嘻笑,「无所不知的我要跟你们暂时告个假了。我去见个人,片刻即回。」 「又要跟那种人打交道。」韩菘蓝知道云倾是要去见云仪,抱怨的道。 云倾捏捏她的脸蛋,「谁还没个讨人嫌的亲戚了?阿蓝,靖平侯府那些人你若见到了,不也得耐下性子对付么?谁让你姓韩呢?」 韩菘蓝皱起小脸,「还真的是。唉,幸亏我们到京城的时候便分开住了,若是长年累月和那些人住在一起,我得少活几年。」 说笑着,云倾让姐姐们略等等她,随着鸣柳到了车旁。 云仪是由宣王府一个资歷甚老的管事婆子押着过来的,她对那婆子又是贿赂又是要胁,总算获许下车和云倾说几句话,却不许她走得太远。 云仪容颜憔悴,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小声央求云倾,「妹妹,我被太后发配到许明寺了,姐妹一场,你快救救我,替我想想办法。我才进宣王府便这样了,以后便是回去了,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你是我妹妹,我若不好了,你脸上也无光,是不是这个道理?」 云倾似笑非笑,「云仪你是傻子么,脸上有光无光打什么紧,保住性命才是要紧的。」 「妹妹你的意思是……」云仪心中一紧。 云倾淡淡的道:「宣王只不过喝醉酒,你便这样了。若是他中了毒,你以为你还有命在么?」 云仪被云倾当头棒喝,面如土色,「我以为……我以为那会是我往上爬的良机……我当着太后的面说出实情,我便是宣王的救命恩人了……」 她当然知道前世宣王曾经中毒,性命垂危,但她没有怕,她还想到时候大展才华,震惊众人,让宣王府从上到下对她刮目相看,让太后和宣王太妃对她改观,让宣王从此对她刻骨铭心的相爱、敬重呢。 「别做梦了。」云倾轻蔑的道:「到时候你可能连太后的面也见不着,便被当做替罪羊打死了!你死不足惜,大姐姐却会无辜被你牵连,我爹娘也未必能得清静。」 云仪面如白纸,「真的会这样么?真的会这样么?」想到太后,想到徐夫人,不寒而慄。 「你安安静静在寺里呆着,不许生事。」云倾命令道。 云倾不在意云仪是不是作死,但云仪作死如果会连累到云倾的父母,连累到云佩,那就不得不管管她了。 云倾年龄虽小,却已是容色绝丽,不可逼视,语气却又冷淡严厉,不容置疑,云仪是姐姐,这时在她面前却装不起姐姐的样子,想要反驳她几句,竟无从驳起。 那管事婆子下车来催云仪,云倾不爱见生人,转身离去。 云仪伸出手,「妹妹,我还有话要问你!」却被那管事婆子硬拉住了,把她往车上拖,「说好了的,只说几句话,你这都耽误多久了?」 云仪从车窗里挣扎着看出去,只见毛莨等人过来接云倾,云倾和她们手挽手亲亲热热的走了,一路洒下银铃般的笑声,「我和她们年龄差不多,她们这么快活,像飞在天空的小鸟,我却已经是可怜的笼中鸟了。」云仪黯然神伤。 「哎,方才那小姑娘便是你妹妹么?」管事婆子和云仪一起坐在晃晃悠悠的车上,一脸艷羡的问道:「她生的可真好看,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哪个人能有她这样的颜色。」 「她确实很美。」云仪眼神更加暗淡无光。 这一世她不幸没了父亲,境地和云倾前世有些相似。可她没有办法重复云倾的命运。云倾被太后选中做沖喜王妃,云仪却知道她连这样悲惨的机会也没有。因为她没有云倾的美貌,太后一定看不上她。 她只能另闢蹊径,另谋出路,先进宣王府,再瞅准机会脱颖而出。她打的是如意算盘,谁知恁地命苦,时运不济,出人头地的曙光还一丝一毫也没见着,杀身之祸的危险却已隐隐在望…… 云仪苦恼之极,长长嘆了一口气。 「不许长吁短嘆的。」管事婆子厉声道:「难道宣王府亏待了你么?苦成这样?」 云仪识趣的陪上笑脸,「没有,我没有嘆气。」 管事婆子哼了一声,脸上现出得意之色。云仪忽然想到一件事,直起身子,眼睛也发直了,「宣王府昨天发生的事,为什么云倾今天就知道清清楚楚?她不可能有这个本事,一定是别人告诉她的。这个人真的是四王子么?」想到这里,已是心痛难忍,再想到陆晟对宣王府的动向了如指掌,可见神通广大,更是后悔不已,「早知道这样,我何必迫不及待的投奔宣王?我还有别的选择啊。我想错了,当时我以为燕境远在天边,以为四王子远在天边……」 泉水叮咚,笑声清脆悦耳,云仪顺着声音望过去,见路旁不远处,清清泉水旁,小姑娘们或是戏水,或是说笑,还有人命侍女拿了瓶子到泉眼处接水,无忧无虑,玩的开心极了。 两相对比,云仪更是悲伤不已。 云仪到了许明寺之后,真的没敢闹事,连个信都没给杜氏、杜大人送,规规矩矩的在寺中修行,做早课做晚课,念经书抄经书,规矩听话得管事婆子看了都诧异,「没想到你还挺有眼色的。瞧你这个样子,说不定过一阵子便能回去了。」 「我还是在佛前为太后、太妃、殿下祈福吧,若我哪天改的好了,再回府去。」云仪谦卑的说道。 管事婆子更是惊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还有你这么懂事的,我头回见着。被送到这儿的人哪一个不是哭哭啼啼的,想早日回府?好,你这么懂事,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云仪温柔的笑了笑。 她不相信云倾的话,不相信她若是回了宣王府会全然没有作为,但她想到太后纤纤玉手托着她脸的情形便害怕,不敢回去了。她怕真的被云倾说中,宣王中毒,她人微言轻,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了,死得无声无息,轻如鸿毛。 云仪自视甚高,她可不想就这么死了,她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死得有意义才行。 云仪到山上半个月之后,宣王突然得了急病,卧病不起。 太后大惊,召了十几名太医同时会诊,太医们束手无策,「殿下这个病……恕臣等愚昧,实在瞧不出病源……」有人壮着胆子猜是中毒了,但这是什么毒?从来没人见过。 太后震怒,将这几天服侍过宣王的人尽皆抓了,严刑拷问。酷刑之下有人忍受不了,胡乱招供,有说给宣王下毒的,有说给宣王下药的,但都是受刑不过乱说的,到底是什么毒、什么药,却是无论如何也捏造不出来了。 皇帝也被惊动了,亲自来看望宣王,安慰太后,并对太医发怒道:「若医不好宣王,你们统统给他陪葬!」这下子太医们能不尽心尽力么?把吃奶的力气也使出来了,无奈宣王这病实在奇怪,他们从来没见过,不知道病因,如何能治得好? 皇帝下令召集所有的太医和名医、悬壶济世的高人,定国公愤恨韩厚相没有及时替云湍医治,以至于云湍断了腿,便把韩厚朴推荐上去了,「臣早就听说,靖平侯的三儿子韩厚朴医术极为高明。」皇帝忙召靖平侯,靖平侯战战兢兢的跪下磕头,「臣老妻娘家有个侄子在凉州生了病,老妻命犬子去凉州为他看病了,已走了十天……」 「滚!」皇帝气得粗话都出来了。 靖平侯磕了几个响头退出来,在殿外抹汗,埋怨起卢氏,「你非要支使厚朴,让他远赴凉州替你个远房侄子看病去。这下子把宣王殿下的大事都给耽误了吧?我跟你没完!」在皇帝面前受了气,回家找卢氏算帐去了。 靖平侯回家和卢氏厮闹不提,皇帝这里可是愁坏了。他这皇位来得有些侥倖,这么多年来一直很怕落下苛待宣王一系的骂名,所以对太后备极尊崇,对宣王格外宠爱。宣王这一病不仅来势汹汹,而且病情怪异,更像是中毒,但不知是什么奇异的毒-药,皇帝担心臣民们怀疑他容不下宣王、暗中陷害宣王,很有些忧心忡忡。 为了撇清,皇帝对给宣王治病格外上心,甚至于斩了数名太医,以示对宣王病情的重视。但是斩太医也没用,宣王的怪病就是没人治得好。 眼看着宣王已是奄奄一息,太后和宣王太妃认了命,打算为宣王选个美貌王妃,生时和他成亲,死时和他同葬,让宣王在九泉之下也好有个伴,不能太孤单冷清了。 皇帝觉得这么做未免太残忍,但他不愿在这种小事上违拗太后,昧着良心答应了。 本来太后是想为宣王聘下于雅勐的,但于雅勐的娘金氏拼了性命也不答应,于雅勐自己也到太后面前哭求过,「姑婆看着我长大的,难道就忍心让我这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表哥是你的亲孙子,我也是于家血脉啊,于家人的命就比赵家人的命贱么?我却觉得于家的人才金贵呢。」 太后被于雅勐哭得心软了,道:「换个人吧。」 于雅勐说的对,她是于家血脉,于家的人金贵。 太后放过于雅勐,开始为宣王另择王妃,因为这个王妃是要陪宣王同死的,所以家世背景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才好,宣王喜欢。 就在这时,有一个不知名的江湖游医找到兴国公府,他要卖一个药方,要价万两黄金。万两黄金也就是至少十万两白银了,兴国公府的管事一开始当他是疯子,想赶他走,那江湖游医却笑道:「若能把宣王治好了,你说万两黄金多不多?值不值?」 张英黎外出归来,在门前下了轿子,听到这江湖游医的话,如何能不动心?命管事的把这江湖游医请了进去,和兴国公夫人一起见了他,细细详谈。 江湖游医笑道:「我这个方子,这几天在几家豪门富室也叫卖遍了,只是他们没眼光,不识货,没人理我。我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仙方,祖辈有遗言,让我们凭着这个发大财的。」云里雾里的吹了一通,越说越邪门,「我知道一位小姐,她心心念念想嫁给宣王,便想高价卖给她,成全她这段姻缘。我跟她说了,你现在便到太后面前毛遂自荐,要嫁给宣王,陪宣王同死,太后能不感动么?等你真的嫁过去了,再用我这方子把宣王救活,你不就稳稳噹噹的作了宣王妃么?可惜那位小姐没见识,竟然不敢答应。」 张英黎听得怦然心动。 嫁给宣王,救了宣王,成为宣王爱慕敬重之人,成为宣王妃,这不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么?以前有于雅勐在,她不敢想,现在于雅勐退出了,那个位子空出来了,或许这一切都是为上天为了成全她,为了让她趁心如意、美梦成真…… 张英黎爱慕宣王,愿意甘冒奇险,兴国公夫人却是爱女心切,「不行。万一他这药方子不管用呢?难道你真的陪着宣王一起死么?娘是万万捨不得的。」 江湖游医嘆道:「我转了几家豪门了,别家连谈也不和我谈,你家看样子像是真买主。」拿出一个小药包,「你们若信得过我,找个人过来试试,我让他很快也和宣王一样,人事不知。然后我再救醒他,你们就知道方子真不真,我这个人信不信得过了。」 兴国公夫人也动了心,果然找了一个府里的粗使杂役过来试药。眼见得那江湖游医把杂役药倒了,症状和宣王极为相似,之后一剂药服下,那杂役渐渐好转,由不得兴国公夫人不信。 张英黎去到太后毛遂自荐,诉说了她对宣王殿下长久以来的一片深情,「……从前我不敢肖想殿下,只要偶尔能远远的看殿下一眼,已是心满意足。现在我却想嫁给殿下,无论何种境地,生死相随。」 太后虽然正在为宣王伤心,张英黎这一份真情也让太后至为感动,「好孩子,好孩子。」 宣王太妃含泪抱起张英黎,「你才是真心对英儿好的姑娘啊。不像十八娘,平时对表哥还好好的,到了生死关头,便避之不及了。」 太后和宣王太妃以前也没有过多留意张英黎,现在仔细打量她,见她眉黛鬓青,娇脸凝脂,分明是位清秀佳人,越发怜惜起她。 兴国公和兴国公夫人随后赶来,兴国公虎目含泪,「做父母的哪有不疼女儿的?但黎儿既已做了决定,做父亲的愿意成全她。」兴国公夫人涕泪涟涟,「黎儿,你对宣王殿下的心娘知道,但娘不知道你会这么傻……」张英黎流着泪叩下头去,「爹,娘,请恕女儿不孝,不能在二老膝前尽孝了。」 太后和宣王太妃感动已极。 她们当然不会强求张英黎这个兴国公府的千金为宣王殉葬,但如果张英黎是自愿的,兴国公和兴国公夫人也同意了,何乐而不为? 太后聘张英黎为宣王妃,仪式简办,张英黎嫁入宣王府。张英黎嫁到宣王府之后便秘密取出江湖游医的方子给宣王服下,果然一服药下去,宣王便有了起色。 兴国公老奸巨滑,当然不会让张英黎承认是她带进来的解药让宣王好转,而是声称张英黎有福气,让宣王起死回生。太医院一个年青大夫才从苗彊回来,对毒药有些研究,他看过宣王之后认定是中毒,配了解毒良方,宣王渐渐好转。 宣王死里逃生,太后和宣王太妃欣喜若狂。太后对张英黎这个孙媳妇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决定让张英黎先回兴国公府,择日重新迎娶,为宣王和张英黎办一场盛大隆重的婚礼。 前世太后也是对云倾这么说的,是敷衍应付的说法。这世对张英黎却是真心的,她是真的觉得宣王的婚礼不能马虎,必须大办特办才行。 云倾一直在山里呆着没回城,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于雅勐也出城找她来了,「这些天我提心弔胆的,现在总算没事了,我要来泡泡温泉,散散心。」 「恭喜你没被殉葬。」云倾倒了杯酒,笑盈盈递给她。 「同喜同喜。」于雅勐笑道。 其实云倾也是有些危险的,太后一度起意要聘云倾,如果不是张英黎适时站出来,保不齐太后拼着和陆晟撕破脸,也要让她的宝贝孙子迎娶云倾,安心走完最后一程。 云倾和于雅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于十八,我再敬你一杯,祝你早日遇到良人,缔结良缘。」云倾给于雅勐续满酒杯。 于雅勐回味着美酒的滋味,歪头想了想,「像我表哥那样的『良人』,我是不敢问津的了。我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良人呢?哎,我都不敢想了。」 这一场风波,她回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太后心狠,她一直是知道的,但她做梦也没想到,太后竟会生出让她殉葬的念头。如果不是她哭诉央求,后果不堪设想。这样的姑婆,她以后真是不敢亲近了…… 「哎,桂小七。」于雅勐忽然想到一件事,激动的放下酒杯,「你的那个人家里有没有哥哥或是弟弟?他这么出色,他的兄弟应该也不错,和他差不太多,对不对?」 「没有人能和他相提并论。」云倾自负的道:「他有哥哥,但他哥哥和他没法比,天差地远。」 「没有人能和他相提并论。」于雅勐又是惊讶又是好笑的看着云倾,啧啧赞嘆,「桂小七,你对你的人很痴情啊,评价很高啊。」 云倾脸渐渐红了,于雅勐越瞅越有趣,道:「桂小七,你很没羞啊,嘻嘻。」 于雅勐正卖力的笑话着云倾,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地上出现长长的人影,门口有人…… 她呆呆看过去,只见陆晟站在门前,身姿如松,眼眸隐隐含笑,目光温柔落在云倾身上。 于雅勐摸摸鼻子,「我好像显得挺多余……」 于雅勐正琢磨着怎么悄悄熘走,但仔细打量过云倾、陆晟,于雅勐觉得自己想多了,「他俩眼中根本没别人,现在保管看不到我,我悄悄熘走还是大模大样的走,对他们来说没分别啊。」 反正没分别,于雅勐就不悄悄熘走,而是大摇大摆、高视阔步的走了。 她从陆晟身边经过时,感觉是经过了一个漂亮的、会对美女发痴的木桩子。 于雅勐走远之后回头看了看,见陆晟依旧痴痴站在门口,依旧是个漂亮的木桩子,不由的掩口偷乐,「桂小七无意中夸了陆小四一句,他就这样了啊……」
第85章 死 于雅勐嘆了口气,心中隐隐有些羡慕。 她还没有喜欢过哪个男子,对宣王也只不过是从小长辈都以为会在一起,她也就没有多想。经过这次风波,她对嫁人成亲甚至有些排斥、恐惧,觉得这件事挺可怕的。但看到陆晟痴恋云倾,于雅勐又觉得这样也不错啊,如果有一个人像陆晟爱慕云倾那样爱着她,也是很温馨的。那嫁人就不可怕了,反倒令人嚮往…… 「想什么呢?」于雅勐正出神的想着心事,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于雅勐吓的打了个啰嗦,见是毛莨和赵可宁,抱怨的道:「差点儿被你俩吓死。」 毛莨笑道:「对不住,不知道你这么不经吓。」 于雅勐顺口道:「我不是不经吓,我是想事情想入迷了……」 「想什么心事呢?」毛莨和赵可宁一边儿一个亲热的扶住她肩膀。 于雅勐转过身,沖前面努努嘴,「我方才从里面出来的,陆小四傻唿唿的站在那儿,也不说话,也不动弹,跟个木桩子似的,冲着桂小七看个没完没了。」 「这还得了。」毛莨撸袖子,「敢盯着我家小阿稚死看,这色迷迷的样子可不成,我得去阻止他。」 赵可宁忙拉住她,「别呀,四王子还站在门口呢,可见很守礼,没和阿稚独处,咱们就别过去了。」 毛莨和于雅勐随着赵可宁的目光看过去,可不是嘛,陆晟还在外面站着呢,一动也没动。 「别过去了。」赵可宁心软,「我瞧着他这背影中都满是痴情爱慕,怪可怜的,让他多看会儿吧。」 毛莨心硬多了,「哼,他多看会儿我便觉得小阿稚吃亏了。」 于雅勐却道:「小郡主,你从陆小四的背影当中都从看出来这么多啊?我什么也没瞅见,觉着就是个木桩子而已。」 「哪有这般俊美的木桩子?」赵可宁不同意。 毛莨却更同意于雅勐,「于十八形容的蛮贴切。」 讨论着陆晟是不是木桩子,毛莨也不打算过去阻止了。看看就看看吧,犯不上和个木桩子计较。 冯氏姐妹和韩菘蓝、何青未一起过来了。何青未是表姐,韩菘蓝也是姐姐,这两人比其余的人更小气些,「不许再看了。阿稚脸嫩,会害羞的。」两人气势汹汹走在最前头,于雅勐、毛莨等人乐得凑热闹,兴滴滴的跟在她们身后。 这些人成群结队到了之后,云倾却从屋里出来了,和陆晟站在旁边的木笔花树前说话。 云倾和陆晟是背对着她们的,何青未等人好奇心起,轻手轻脚过去偷听。 「……我早就有防备,探听出了下毒的人是谁,之后的事情便好办了。」陆晟声音低沉温柔,异常动听。 「我就知道,那什么江湖游医啦,韩伯伯忽然远赴凉州为卢夫人的侄子看病啦,这些事都是你让人做的。」云倾声音柔美清彻,像这山间随意流淌的泉水一般,纯净中透着甘甜。 「这样的毒,韩伯伯解不了固然不好,顺顺利利解了也不是好事。」陆晟柔声道。 「就是,韩伯伯如果手到病除,大显身手,背后的那个人说不定会恨上韩伯伯的。这样很好啊,韩伯伯置身事外,一点麻烦也没有。」云倾话意中透着欢欣喜悦。 他俩说话声音本来就低,后面那拨人是来偷听的,心虚、心慌,也没听太清楚。不过,云倾和陆晟说的肯定是正经话,在商量事情,而不是……谈情说爱…… 「就说这个呀。」她们几个人相互看了看,都有些失望,不约而同转过身,想熘走。 陆晟忽然咳嗽了一声。 冯莹中定性最差,「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被发现了,被抓着了!」踩着了冯慧中的裙摆,冯慧中打了个趔趄,冯莹中却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赵可宁和韩菘蓝是和她一左一右手牵着手的,也被她带累的很是狼狈。 云倾回过头,面带惊讶,「你们干嘛呢?」 于雅勐陪着笑脸,「我们瞎转悠,刚巧转到这儿了,没事,没事。」毛莨「咦」了一声,「咦,我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么?怎么弄得跟我们没理似的。」何青未道:「对啊,我们是来抓……来抓……」一时之间倒说不出是来抓什么的了。 云倾走过来伸手拉冯莹中,「你们到底来做什么啊?都把我弄煳涂了。」 「我们是来拨木桩子的!」于雅勐冲口说道。 「噗……」小姑娘们都乐了,笑得东倒西歪。 云倾更是莫名其妙,赵可宁笑着揽住她,把于雅勐方才的话说了说,「……于十八如此这般说四王子,我们齐心合力来拨木桩子的……」 云倾脸颊泛起胭脂色,娇羞美丽,无法言说,跑到陆晟面前道:「你快走。」 陆晟脸也红了,低声道:「你在背后说我的好话,我很欢喜。以后当面告诉我,好么?我爱听。」 云倾听得姐姐们的笑声愈来愈响亮,愈来愈开怀,更加羞涩,「嗯,以后当面告诉你,你快走呀。」 云倾这时脸色丽若朝霞,娇若桃花,陆晟哪捨得离开?无奈后边虎视眈眈跟着七八个人呢,只好含笑一揖,「诸位姐姐,失陪了。」 「他叫咱们姐姐,嘻嘻。」「他这是跟着阿稚叫呢。」「对呀,阿稚是咱们当中最小的了。」何青未、赵可宁等人嘻嘻哈哈,笑不可抑。 陆晟含笑离去,云倾更不好意思了。 姐姐,陆晟竟叫起姐姐来了,他比所有这些人年纪都大啊,这么叫真是…… 云倾脸上有两团红云在燃烧。 毛莨等人把云倾围在中间,尽情的笑话了个够。云倾恨恨,「你们一个一个的都等着,以后有我笑话你们的时候呢。」谁知赵可宁、冯莹中一脸梦幻的托腮,「我巴不得有那么一天呢。」把云倾弄的没了办法。 众人正在笑闹,侍女来禀报,「有个名叫鸣柳的人求见云姑娘。」鸣柳便是云仪的贴身丫头了,云倾听说鸣柳来找,娥眉微蹙,心道:「不是说了让她安安静静在寺里呆着么,怎地又差丫头来了?这人好不讨厌。」笑着向众人道了失陪,「我去去就来。」 鸣柳在厢房里等着,见到云倾进来便跪下央求,「求姑娘救救我家姑娘吧,宣王殿下就要迎娶王妃了,她若此时回不去,之后宣王殿下有了新人,哪里还会想得起她?姑娘神通广大,还求姑娘施以援手,我家姑娘永生不忘。将来她得意了,必有重报。」 云倾微哂,「我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家,你们来找我商量这事,不觉得很不合适么?」 鸣柳面有惭色,陪笑道:「我家姑娘无依无靠的,只有来求您了啊。」 云倾道:「云仪有娘亲,有舅舅,怎会无依无靠?」 鸣柳吱吱唔唔,「大太太身子不大好,杜大人是男子,管不到内宅事务上……」 云倾打断她,「我这山庄里还有客人要招待,就不留你了。你回去跟云仪说,她以后好自为之,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宣王府这些龌龊事不要找我,我是不会管的。」 鸣柳呆在这深山里头也是不情不愿的,听云倾这么说,着急的道:「姑娘,您和我家姑娘可是姐妹啊。您心肠好,帮帮她吧!」 云倾不耐烦,双掌相击,「来人!」 外面有两个婆子应声出现,「姑娘有什么吩咐?」 云倾道:「把这个丫头赶出去。以后她若再来,不许放进来了。这个人我不见。」 婆子忙响亮的答应了,拉起鸣柳,「姑娘不见你,快走吧。」鸣柳来之前被云仪再三嘱咐过了,不甘心什么好处也拿不着就这么离开,苦苦哀求道:「姑娘,您是好心人,您帮帮我们吧,寺里的日子苦啊,我今天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婆子见云倾脸色不大好,忙伸手捂了鸣柳的嘴,「扰了姑娘,这个罪过你担得起么?」另一个婆子索性取出帕子塞到鸣柳嘴里,不由分说,把她硬拖了出去。 鸣柳白来一趟,一无所获,又羞又气的哭了起来。 两个婆子带着鸣柳往外走,到了白桦林外,两个侍卫把她们拦住了,「这是什么人?」婆子忙道:「这是来找云姑娘的。云姑娘吩咐把她赶走,以后也不许放进来了。」侍卫便笑了,「把人交给我们吧。」婆子点头哈腰,「是,是!」把鸣柳放下,行了个礼,走了。 鸣柳吓得浑身直啰嗦。 一个侍卫笑着把她提起来,轻轻松松,跟老鹰提小鸡似的,「你是云仪的丫头,是吧?识相的就把云仪在宣王府的事一五一十讲出来,你也就不用受皮肉之苦了。如果不识趣,你就惨了。」 鸣柳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隐瞒什么呢?知道什么便说什么,云仪到了宣王府之后大大小小的事,一件一件全说了出来。侍卫很有些不耐烦,不过好在云仪到宣王府的时日很短,见过的人、经过的事不多,也就忍了。 「不,不是我要来找云姑娘的。是,是我家姑娘让我来的。」鸣柳战战兢兢,欲哭无泪,「我家姑娘也是可怜,她……她是听了宣王殿下的话,说我家姑娘有靠山……」把宣王那晚的话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侍卫神色严厉起来了,眉头紧皱。 侍卫审问过鸣柳,把她放了,「以后不许再来烦云姑娘,若敢再来聒唣,定不轻饶。」 鸣柳逃过一劫,磕头谢了,跟逃跑似的出了山庄。 也是鸣柳倒霉,她出了云家的山庄之后不久,便遇到了一行人。这行人是二十多个帮闲、僕从如众星捧月般捧着位体态肥硕的公子,这公子瞅见鸣柳,咧嘴乐了乐,「这丫头虽然普通,不过在这深山之中看着,竟然也有几分姿色了。」 那公子生的奇肥奇丑,鸣柳见他淫-盪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吓得失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那肥硕公子哈哈大笑,「你若不叫也就算了,你这一叫,倒把本公子的兴致给叫上来了!」大手一挥,命令跟班们抢人。 鸣柳尖叫着往回跑,「救命啊,救命啊……」其实那肥硕公子是能抓住她的,但他把鸣柳当成了猎物,就喜欢看猎玩惊恐逃蹿拼命求饶的样子,哈哈笑着跟在后头,竟然很有闲情逸緻,一点也不着急。 山庄自然有侍卫在,不过鸣柳那绝望惊恐的求救声连云倾等人也听到了,毛莨素来有些侠气,冯慧中、冯莹中也是将门虎女,于雅勐更是个好事的,「光天化日的,这是做什么呢?」都要出去看看。云倾也奇怪,「这里一向太平,什么人会来捣乱?」和大家一起带着侍卫出来了。 鸣柳哭叫着跑过来,后面那群人纵声狂笑,狂得让人想拿起辫子勐抽他们一顿,抽得这些人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哭爹喊娘。 侍卫们抽刀拦住了那群人,毛莨、于雅勐等人气愤不已,「什么人这般无法无天?」 云倾看到那肥硕公子,脸色登时变了。 她看到这个人就有严重不适的感觉,这个人就是胡总督的儿子胡不竭,酷爱玩弄男童、女童,风流成性,为人残忍无情。 胡不竭本是狂妄的放声大笑,眼光扫过云倾的面容,他嘴巴张得大大的,呆住了。 他本来就粗黑痴肥,这会儿张大嘴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更是跟头猪似的,难看之极。 「美女,美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美女……」胡不竭傻笑。 云倾胸口一阵烦恶,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这贱人,噁心得阿稚都吐了。」毛莨等人忙过去替云倾拍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心疼的是云倾受到了这样的刺激,生气的是世上怎有眼前这等肥丑无耻之人,简直不堪入目。 云倾叫过侍卫,「这人是福建总督的爱子,名叫胡不竭,先把这人赶走,但要隐藏实力,不要让他看出底细。」 侍卫躬身道:「是,属下遵命!」 他果然听了云倾的话,带了下属拦过去,嘴上咋唿的厉害,却不动手,看上去好像外强中干的样子。胡不竭留恋的踮起脚尖往里张望,「这里是哪位大人的别院?说不定贵主人和家父还是认识的呢。」侍卫大声嚷嚷,「我家主人是京城高官,却不便告诉你!」和下属拦着胡不竭,将他们往外头撵,「快走快走,再不走爷爷们要不客气了。」 胡不竭带了有二十多人,这庄子里的侍卫却也有二十多人。胡不竭看看自己这边不占什么优势,也不敢硬闯,恋恋不捨的道:「方才那位小姐是谁?我改天再来拜访。」 侍卫大怒,恨不得立即挥刀砍过去,但是云倾已经吩咐过了,他不敢违背,只好装作普通看家护院的家丁,「快走快走,再不走要你们好看。」 胡不竭眼睁睁瞅着云倾等一群美女进去了,大叫可惜,「可惜我今天带的人太少了!若是带的人多,拼着一死,也要将这美女抢回去!」 他身边一个帮闲吓得不轻,忙陪笑道:「公子,这里是京城,天子底下,小心些为好。」 胡不竭满不在乎,「京城怎么了?深山老林的,我不信这会是什么贵人,我爹是福建总督,我还惹不起他们了么?」 虽是嘴上这么说,但毕竟带的人手少,胡不竭很是遗憾,最后还是带着他的人走了。 鸣柳吓得不敢出这个庄门,云倾差了两个侍卫把她送了回去。鸣柳一路上跟这两个侍卫说尽好话,侍卫瞧着她可怜,一直将她送回到了许明寺。 陆晟本是要离开山庄回京办事的,中途得知消息,去而復返。 侍卫把方才的两件事一一回禀过,陆晟眼睛微咪,眼神异常冷酷,幽冷无情,「杀无赦!」 胡不竭必须死。 云仪也不必再留了。 留着云仪,难道让她以后再有机会出卖云倾么?难道让她无休无止没羞没燥的烦着云倾么? 胡不竭和云仪,都可以死一死了。
第86章 善了 云佩即将出阁,何氏道:「出阁之后就算公婆再通情达理、夫婿再体贴入微,到夫家做媳妇和在娘家做闺女到底是不同的。佩儿出阁之前,到山里进进香吧,求佛祖保佑,以后平平安安、顺顺噹噹。」 这时候的官府女眷想要出门不容易,尤其像云佩这样就要出嫁的姑娘,出去玩也不能说出去玩,只能说到山里进香。其实到庙里进香也就是爬山、游玩了,这也是何氏心疼云佩,才会这么做。 云佩非常感激。何氏又跟李氏说了,李氏是常年闷在锦绣里的人,知道何氏是一片好心,一迭声的道谢,「弟妹,你对佩儿太好了,我这亲生母亲还没想到这一层呢。」到山里进香是难得的事,方氏也动了心,何氏索性连她也带上了。 一行人先启程到了云家在山里的别院,别院里这时有桂园七姐妹,再加上于雅勐、曲家姐妹,处处欢声笑语,何氏等人到了之后,更是热闹非凡。 何氏说起进香的事,韩菘蓝道:「婶婶,我这些天一直在练书法,听说许明寺里有几块字碑,是前朝高僧所书,朴拙雄浑,大气磅礴,我想去临摹学习。」 何氏欣然应允,「好,许明寺是皇家寺院,比别家清净,咱们便去那里吧。」 何青未有些顾虑,「许明寺是皇家寺院,应该不会轻易接待外人吧?」 韩菘蓝笑而不语,云倾嫣然,「表姐,就算别人都去不了,阿蓝姐姐却是畅行无阻的啊。寺里的主持空性禅师……」 云倾还没说完,何青未「呀」了一声,道:「我竟把这个忘了。这位禅师定是韩伯伯给看过病,是么?」 云倾笑容可掬,「不是。空性禅师酷爱医学,但医术……医术不大高,韩伯伯送了他一本手抄绝本医学书,空性禅师很喜欢,请韩伯伯和家眷随时到寺里游玩。」 众人听了,也是粲然,「那我们也跟着沾沾光吧。」 虽是这么说笑,何氏依旧差人到寺里知会了。寺里回覆说,已经安排好了,随时恭候。 次日何氏、周氏、冷氏等人女孩儿们出门,数十名侍卫在旁保护,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许明寺。 许明寺旁的树林中,胡不竭顿足嘆息,「好容易等到她出一次门,偏偏人这么多,竟无从下手!这云家人也真是的,明明是个文官,别院里怎有这么多的护卫?出个门也带这么多人!」 胡不竭嘆息不已,给他的帮闲、僕役放了话,「谁能设计让本少爷趁了心愿,重赏黄金千两。」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这重赏黄金千两的话说出来,那些见钱眼开的帮闲、清客、僕从哪里会不动心?个个激动起来,恨不得立即将胡不竭看中的姑娘抢了来,好得这一注大财。 有个帮闲姓程,一心想得这千两黄金的赏,竟大着胆子绑了一名云家的婆子来了,「公子,小的见这婆子一个人出来方便,落了单,便把她抓来了。公子审问审问她,或是买通了她,接下来的事便好办了。」 那婆子被绑得结结实实,嘴也被堵住了,拼命挣扎,眼神中满是恐惧,一看就是害怕极了,极易恐吓,嘴肯定不紧,从她套出来话来不难。胡不竭大喜,先取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赏给清客,又把一锭金子掷到那婆子面前,威胁道:「听本少爷的话,赏你金子!敢和本少爷作对,便把你杀了,抛到山里餵狼,连个尸体也留不下来!」 婆子吓坏了,脸上满是哀求乞怜的神色,嘴被堵住了说不出话,却连连点头。 胡不竭自喜得计,命人取出她嘴里的布团,笑道:「快说,你家那位美得不得了的姑娘,她身边都有什么人?本少爷要怎么做,才能把那位姑娘弄到手?」 姓程的帮闲一心惦记着千两黄金,唯恐婆子不肯说,从僕从腰间拨出长刀架到婆子颈间,喝道:「快说!敢有任何隐瞒,便一刀杀了你!」 婆子魂飞魄散,哭丧着脸叫道:「我家美得不得了的只有一位姑娘,你们要打她的主意,平时是万万不可能的,今天却有个机会。」 「此话怎讲?」胡不竭浑浊的眼眸中精光闪烁,催促道:「快说,快说!」 婆子一千个不想说,一万个不想说,但刀子架在脖子上,她是血肉之躯,到底也是害怕的,只好说道:「云姑娘也不知有什么紧急之事,说要瞒着父母回城一趟,所以稍后她便要一个人悄悄从后门出来,从庙后的小路坐车走了……」 「有这样的事!」胡不竭大喜。 「姑娘平时是不离开家人的,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婆子掉眼泪。 帮闲笑得谄媚又邪气,「公子,这位姑娘十有八-九是私会情郎去的,您看……?」 胡不竭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条缝,「她的情郎不就是我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不绝。 胡不竭命令把婆子的嘴又堵上,绑得严严实实放在树林中,将两锭金子放在她面前,一脸狞笑,「本少爷答应给你金子,就一定会给你金子。这两锭金子放在你面前了,你有没有命花?」婆子又惊又怒,拼命啊啊,胡不竭狂笑,带着他的帮闲、清客等奔许明寺的后门去了。 后门真的停有一辆香车。 胡不竭看到这小巧可爱的香车便心里痒痒,等到庙里先出来了个探头探脑的丫头,然后遮遮掩掩扶着个蒙面美人,胡不竭更是魂飞天外,「天可怜见,她今天真的落了单,落到我手里了!」兴奋得血往上涌,一张黑脸涨得通红,丑成了猪肝。 美人和丫头上了香车,后面居然又出来了一个中年婆子,也跟着上去了。 胡不竭看到这中年婆子,未免觉得扫兴,但也没有放在心上。就算多了个婆子也不过三个女人、一个车夫而已,难道他还对付不了? 车缓缓驶动,胡不竭激动不已,又粗又肥的胳膊一挥,「跟上去,跟上去!这里不便动手,到了僻静处,便把这美人劫回家!」 车上的云仪和鸣柳对这一切浑然不知,鸣柳面有忧色,小声问着云仪,「姑娘,为什么突然便让咱们回府了啊?」 云仪微微笑了笑,心道:「我自然知道原因,可这如何能眼你说?我是托寺里的人给舅舅送了封信,舅舅便买通宣王的贴身丫头朝云,朝云在宣王面前若有若无的提了提云倾,宣王便在太妃面前替我求情,让我回府了。」 想到自己是用这样的法子才能回去,云仪心里一阵不舒服,「我竟要打着云倾的旗号,靠云倾来让宣王心软。唉,云倾啊云倾,她把我的好运气全给抢走了。她走运了,我倒霉了。前世是她没爹,这世是我没爹,两人的命运打了个颠倒,我现在简直比她前世更惨。她前世再怎么着也是被聘为宣王妃的,我却只是宣王的侍妾姨娘……」 云仪正在一脸哀愁的想着心事,静寂的山林中传出男子粗豪的狂笑声,「停下,给老子停下!」云仪大惊,「遇上山贼了?不,不会,许明寺是皇家寺院,由许明寺通往城里的路上一直很太平啊。」她还存着侥倖之心,却听车夫先是惊唿,继而一声哀嚎,「你们……你们竟敢随意杀人……」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云仪惊恐之极,鸣柳抖似筛糠,便是那管事婆子经过些事,也吓得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说话啰啰嗦嗦,「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车帘一掀,三人面前出现一张黑黑肥肥的脸,色迷迷的,一脸淫-笑。 云仪见到这么丑陋不堪的人,三魂不见了七魄,胡不竭把人看清楚之后,却是勃然大怒,「妈的,老子上当受骗了!这不是她,根本不是她!」狂怒不已,命令手下,「把这三个丑婆子揪下来,狠狠打一顿!」 胡不竭的手下是在福建横行霸道惯了的,更何况现在是在深山老林中,附近又没人,毫无顾忌,知道这位少爷的脾气是你顺着他便有赏金可拿,不顺着他便是噼头盖脸一顿鞭打,更不迟疑,纷纷上前把云仪、鸣柳、管事婆子三人揪了下来,打乱髮髻,喝令她们跪在地上,「为何欺骗我家公子?」 那车夫已经倒在地上了,颈间中刀,血流了一地,奄奄一息,眼见得是不活了。 云仪、鸣柳、管事婆子三人魂不附体,管事婆子叫道:「大王饶命!大王,老婆子跟你素不相识,怎么会欺骗于你呢?便是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帮闲踢了她一脚,啐道:「这没眼色的!我家公子是什么身份,难道是劫道的山贼不成?你也太看不起他了吧?」 管事婆子晕晕唿唿,「公子?哪家公子会半路劫王府家眷啊?」她说的是王府家眷,如果胡不竭和帮闲们听见了,或许会有所警觉,但胡不竭已经气得发疯,帮闲们也都慌了,哪里还顾得上听这婆子的呓语?竟没人注意到。 就算注意到,现在也已经晚了,来不及了。 数十名身穿黑色紧身衣脸蒙黑布的武士出现在路上,手持长刀,向他们逼近。 胡不竭一个帮闲不经意间回头,看到这群黑衣人,登时心惊胆战,失声尖叫。一名武士手中的长刀刺入他颈间,准确狠辣,他只叫了半声便已气绝。 胡不竭横行多年,今天终于遇到比他更狠的人了,一张又胖又丑的脸变了形,喝令帮闲、僕从,「快跑,快保护本少爷逃跑!」 这些武士就是来杀人的,哪容得他们跑了?武士是久经沙场之人,生平不知杀了多少敌人,胡不竭这些帮闲僕从却是跟着他混饭吃的,没有真功夫,武士们手起刀落,一刀一个挨个砍翻,轻松的不像杀人,像切瓜。 却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要直接杀了的,有十来个被绑了起来,打晕了,然后把他们身上穿着的衣裳剥了下来,换成了另一身衣裳,连他们的佩刀也给换了。换好之后再杀,却换了另一种刀法。 最后杀的只剩下胡不竭一人,押着他在云仪身边跪下,却不急着处决他了。 胡不竭和云仪、鸣柳、管事婆子看着眼前这一幕,俱是丧魂失魄,六神无主,惊骇莫名,却是被人牢牢的挟制,一动也动不了的了。 「我爹是福建总督……」胡不竭到了这时,还想抬出他爹的名头来吓人。 他身边是名身量高大魁梧的武士,狠狠踹了他一脚,道:「福建总督很了不起么?再敢啰嗦,老子一刀噼了你!」 云仪手脚早就酸软了,这时壮起胆子央求道:「壮士,这厮无误侮辱于我,幸蒙壮士搭救,小女子感激莫名。壮士若能送我回家,定有重酬。」 「回家么?你很快便可以回家了,哈哈哈。」武士讥讽的看了云仪一眼,大笑起来。 云仪心中一喜,「回家,他们会送我回家……」 这些武士们忽然全部单膝下跪,神情恭谨,齐声道:「参见主人!」 云仪一惊,不由自主顺着他们下跪的方向看了过去。 前方来了乘步舆,这步舆异常宽大,由十六人抬着,上方飘着朱红伞盖,轿倚和宝座由象牙制成,润白如玉,坚洁细腻,宝座上一名身披白色披风的丽容男子,俊美无俦,气度高华,犹如神仙中人。 「是他,是他!」云仪本是惊骇之极,看到这从天而降的男子,惨白的脸上却泛起片片红晕。 云仪本是满肚子怨念的,这时却觉得暖融啧喜气洋洋了。重生还是有好处的,不是么?前世她到最后也没能见着面的人,这一世不只见到了,还是在这样的场合,在她极度危险的时候,在她绝处逢生的时候…… 云仪这时真想合上双掌,感谢上天了。 看到步舆越来越近,陆晟那冷峻却隽美无可挑剔的面庞越来越近,云仪热泪盈眶。 「事情办妥了么?」陆晟声音淡漠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威严之意。 「回主人,办妥了。」首领恭敬的道:「属下已将他们的衣裳兵器换过。」 胡不竭这时忽然聪明起来,嘶哑着声音叫道:「你不只要杀我的人,还要伪装成他们是两拨仇人互杀,对不对?你心肠太歹毒了!」 陆晟幽深冷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这猪一般的人,竟敢觊觎我的爱妻。我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你……你的爱妻……」胡不竭愕然。 云仪心狂跳不已,「爱妻,他的爱妻……」但随即想到胡不竭要劫的并不是她,而是弄错了人,滚烫的心骤然冷了下去,「四王子说的人不是我,我和他并无婚姻之约,我怎会是他的爱妻?」 陆晟伸出一张如白色雕塑般的手,旁边便有武士恭敬的双手捧上十几把锋利无比的飞刀,刀刃极薄,形状特别。 「你,你要做什么?」胡不竭死到临头,恐惧已极,手撑在地上往后退,虽然明知逃不走,还是本能的想逃走,「我爹是福建总督,你一定不敢杀我,我爹是福建总督……」 陆晟眼睛微咪,十几把飞刀从不同方向向胡不竭疾射,胡不竭胸口、脖颈、腹部、两肩、大腿等被飞刀刺中,没命似的惨叫起来。 陆晟可以一刀致命,却偏偏不让他死得太痛快了,胡不竭多处中刀,血流如注,一时又死不了,痛苦万分。 「你这厮一生之中害了多少无辜百姓,今日也知道被人害的滋味了吧?」一名武士走过来,一口唾沫吐在胡不竭脸上,怒气沖沖的喝骂道。 胡不竭哀求,「求求你……求求你一刀杀了我吧……」他现在这样比死了还惨,还痛苦,已经不想求生,只想求死了。 「想死?哪有那般容易?」武士笑道:「你折磨别人的时候,可想到会有今天么?」 伸出手,毫不留情的从胡不竭肩上拨下一柄飞马。 拨马比中刀更痛,胡不竭悽惨大叫,叫声惊得林中的鸟哀鸣着纷纷逃走,此情此景,委实令人心惊。 一柄一柄飞马拨出来,胡不竭进的气多,出的气少,受尽折磨,只求速死。 鸣柳和管事婆子都吓得昏死过去了,云仪呆呆的跪在那里,如醉如痴。 陆晟对付胡不竭的手段她喜欢,很喜欢,如果陆晟肯为了她这样,她可要欢喜得疯了,便是立即死了,也死得很开心,死得心甘情愿…… 「主人,这三个女子如何处置?」武士请示。 云仪痴痴的向陆晟看过去,见他冷静的做了一个手势,武士得令,提着刀过来,一刀一个,将鸣柳和管事婆子杀死。云仪心凉成了一块冰,「他方才的手势是杀人,他要手下杀了我们……」武士的刀掠过她面颊,云仪蓦然大叫,「四王子,你亲手杀了我,可以么?」 云仪泪流满面。 就算死,她也想死在陆晟手里。被一个不知名的武士杀了,死得真是不值啊。 武士-刀停住了,探询的看向陆晟,陆晟脸色一沉。 云仪这样的女人,哪值得他亲自动手?一个普通杀手足够了。 武士见到陆晟的脸色,再不迟疑,挥刀砍下,云仪应声倒地。 云仪血流如注,喷涌而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鲜血流了一地,感觉到自己的力气一点一点没有了,感觉到自己就要从这世上消失了,心痛难忍,「他连看我一眼也不肯,连亲手杀我也不肯……嗯,我死了也好,最好再重生一回。若是我能够再重生一回,一定要捕获陆晟的心,一定要把云倾踩在脚底下,一定要活得漂漂亮亮,无比风光……」 怀着这样的梦想,云仪闭上了眼睛。 云仪到最后还在幻想,却不明白,难道重生了就一定会蠢得好一些么?就算再给你一次重生机会,可是你人还是那个人,心还是那颗心,脑子还是那个脑子啊,又会有什么不同? 陆晟的步舆向许明寺的方向去了。 武士们有条不紊、悄无声息的撤退到山林之中。 有一家富商的家眷到山里进香,途经此处,见了这尸横遍地的情形,吓得魂飞魄散,也不进香了,屁滚尿流,回城报案。 顺天府听说是几十号人命的大案子,不敢怠慢,府尹亲自带了衙门中的能员过来验尸查看。因为云仪、鸣柳、管事婆子三人的衣着很讲究,而且马车上有宣王府的标记,云仪身上有封给杜氏的信,所以云仪等人的身份很快就查清楚了、确定了。 胡不竭的身份是后来才确定的,却也没有费太多的功夫,因为胡不竭长得太特殊太难看了,见过他的人都有印象,顺天府的属官之中便有一人和他同席喝过花酒,隐约记得他,忙向府尹说了。府尹命人到了胡家,胡家人一听便慌了,「公子确实没回来。」跟着衙役过来认尸,号啕痛哭。 一个是宣王的侍妾,一个是福建总督的爱子,顺天府尹遇着这样的案子,心中大叫倒霉,「我怎地摊上这种事了?好不麻烦。」 横死的几十号人当中有胡家的帮闲、清客、僕从,还有些人青衣青裤,没什么特色,但有几柄刀上刻着个「定」字,像是定国公府的。 看样子像是胡不竭和定国公府的人因为云仪打起来了,但顺天府尹为官多年,相当圆滑,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证据不足,他便绝口不提。 但是胡不竭的伤势却是瞒不了人的。胡不竭身上的飞刀虽然全被拨走了,但伤口特别,容易辨认,忤作验尸之后,认为是同时中了十几把飞刀,然后一把一把拨出,失血过多而死亡。 于太尉府有位姓高名远的武师,飞刀伤人正是他的绝技,能同时发出十七把飞刀,非常出名。而且他的飞刀与众不同,刀刃非常薄,形成的伤口正应该是胡不竭身上那样的。 顺天府尹听完忤作的话,更头疼了,「不止定国公府,于家也搀和进来了么?」知道这件事难以善了,暗暗叫苦。
第87章 棘手 因为死者身份特殊,而且为数众多,所以这桩案子朝野上下极为瞩目,连皇帝也亲自过问,顺天府尹更觉棘手。 这府尹姓涂,人却一点也不煳涂,性情圆滑,轻易不得罪人。他把这桩案子仔细研究过,觉得宣王府的态度最重要,便到宣王府求见了宣王,先对在他治下发生这样的命案再三道歉,然后委婉询问宣王的意思。 宣王倒是不摆架子,对涂府尹很客气,提到云仪的死,也只是嘆息而已,并不曾责备涂府尹治理地方不力,致使盗贼横行,他的侍妾中途遇害。 涂府尹心里安定不少,陪笑问起来,「宣王殿下,敢问您的这位如夫人,可有什么仇家么?」 涂府尹也是想拍宣王的马屁,所以很客气的称唿云仪为「如夫人」,谁知他话音才落,殿外便传来一声冷笑,「她是什么样的身份,也配称作宣王的如夫人了?真是可笑。」 宣王忙起身相迎,恭敬的道:「母妃来了,孩儿给母妃请安。」 原来是宣王太妃到了。 涂府尹脑筋转得极快,立即便想到,「看来宣王太妃对这位惨遭横死的云姨娘不大看重,不大喜欢。看样子宣王对云姨娘的死也不怎么伤心。甚好甚好,宣王府越不重视死者,我肩上的担子就越轻啊。」忙行礼下拜,「顺天府尹涂强,拜见太妃娘娘。」 宣王扶着宣王太妃坐好,宣王太妃不悦的道:「宣王就要迎娶王妃了,这可是他的大事,你拿个侍妾的事来烦宣王,好没眼色。」 涂府尹素知这位太妃娘娘是于家姑奶奶、太后亲侄女,跋扈成性,向来不把人放在眼里,忙陪笑脸,「太妃娘娘教训的是,下官知错,下官只是想……」 宣王太妃甚是傲慢,不等他的话说完,便扬声道:「来人啊,送客。」 宣王都觉得有些尴尬了,涂府尹却不在意这些,连连打躬作揖陪不是,「太妃娘娘,宣王殿下,下官不打扰了,下官告退。」 涂府尹从宣王府出来,虽是在宣王太妃面前受了些气,心中却也有些轻松,「看来宣王太妃和宣王殿下不甚重视这位云姨娘的死。也对,宣王就要迎娶王妃了,这才是他的大事,小小一个侍妾是死是活,又有什么相干了?」 宣王府这边并不追究什么,但胡家那边可就不行了。胡不竭是胡总督心爱的儿子,他到京城本是来游玩的,顺便办几件不大不小的差事。他在京城送了命,如何对胡总督交待?逼着要顺天府尹找出兇手,为胡不竭报仇雪恨。 涂府尹不爱得罪人,不过胡总督再厉害也只是福建总督罢了,对胡家可就远不如对宣王府那么殷勤。胡家只管催,他嘴上答应,其实不大理会,胡家催得狠了,涂府尹还有些厌烦,「好没眼色。也不看看胡不竭是怎么死的、是和谁死在一起的,就好意思说报仇雪恨了?依本府看,雪耻还差不多。」 胡不竭是和云仪死在一起的。城中其实已有流言,说胡不竭是个着名的色鬼,在山路上偶遇云仪,见云仪美貌,便起了色心,要强行玷污。云仪坚贞不屈,坚决不从,极力反抗,这才遭了胡不竭的毒手。这种情况下胡家还气势汹汹以受害者的身份提这个要求提那个要求,涂府尹觉得他们实在不识趣。 但胡家还不是最不识趣的,云仪的母亲杜氏闹到顺天府来了。 杜氏听到了云仪的死讯,如睛天霹雳一般,「我的仪儿才刚刚及笄,花朵般的姑娘,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定是哄我的,我不信,我不信。」直到见了云仪的尸体,她才号啕痛哭,哭得天昏地暗,闻者落泪,竟比云大爷去世时哭得还要伤心。 杜氏痛哭过后,要她的哥哥杜大人为云仪讨公道:「我的仪儿才嫁到宣王府不久便落了这么个下场,宣王府要给我个说法才行。」 杜大人本是指望着云仪能在宣王府站稳脚跟,对他的仕途有些帮助的,哪会听了杜氏的话去跟宣王府为难呢?皱眉道:「仪儿是在途中遇害的,和宣王府有何干系?妹妹莫要胡乱攀扯。」 武氏和杜大人是一样的心思,垂泪道:「唉,这也是仪儿命苦,怪不着宣王府。妹妹你要想开些,莫要钻牛角尖儿,你还有儒儿呢,以后守着儒儿过日子是正经。」 杜大人和武氏都觉得事已至此,劝杜氏息事宁人,杜氏痛失爱女,如何肯就这么算了?她满腔悲愤,想要跟宣王府算帐,想要亲手撕碎那些害云仪的人,想要为云仪大声疾唿。可她连宣王府的大门也进不了,连宣王的面也见不着,便闹到顺天府来了,要涂府尹早日查明案情,为她的宝贝女儿报仇雪恨。 「又一个要报仇雪恨的。」涂府尹听到杜氏的哭诉,头都疼了。 如果杜氏是由杜大人陪着前来的,涂府尹也会重视些,偏偏杜大人躲开了,杜氏是由她的儿子云儒扶着的。涂府尹是个精明人,也是个势利眼,见杜氏是个寡妇,无依无靠的,况且杜氏的女儿云仪又只是个侍妾,宣王府对云仪并不看重,涂府尹哪有心思应酬杜氏这种无关紧要的闲人?打几句官腔,便想把杜氏煳弄走。 杜氏却坐在地上撕起泼,要涂府尹查出兇手,替云仪做主。 涂府尹生气,「煳涂!难道你这么闹上一闹,案子便能查清楚了么?这件案子情况复杂,不是你这妇道人家所能知道的,快回家去吧,莫要撕泼胡闹,丢你云家的体面。」 「我女儿都没命了,还要体面做什么?」杜氏捶地大哭。 云儒陪着杜氏掉眼泪,「涂大人,你一定要替我妹妹申冤啊!她分明是路遇强人,誓死不从,为全贞节,宁愿一死,朝廷应该旌表她才是!」 涂府尹大是不耐烦,心道:「朝廷旌表,你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的可真容易。你却不知道,若要朝廷旌表,必须证明云仪是贞节烈妇,以死相拒,那岂不是说胡不竭便是要对她用强的人了?胡不竭虽可恶,他爹却是地方大员,况且他人已死了,这个死后的罪名岂是好定的?什么朝廷旌表,你纯粹是在难为我。」 他的一个幕僚给出主意,「东翁,这杜氏虽说是无知妇人,但她娘家哥哥是三司使杜大人,一个小叔子是定国公的女婿,一个小叔子却要和燕王做亲家了,也不好轻慢她。由得她在这里闹,东翁只管忙正事,小弟劝劝她便是。」 涂府尹怔了怔,「她是杜大人的妹妹,这个我知道,云家老四是定国公的女婿,这个我也知道,但她哪个小叔子和燕王成亲家了,我竟毫无所知。」 那幕僚笑道:「东翁,眼下还不是呢,这杜氏有个隔了房的小叔子,便是翰林院的云侍读了。燕王的四王子对云侍读的女儿有意,这阵子一直在献殷勤呢,东翁没听说过么?」 涂府尹这才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唉,我一天到晚的穷忙,没留意这个。兄台见事明白,便请兄台代小弟费费心。」 幕僚满口答应,涂府尹向杜氏道:「太太放心,本府定会禀公执法,尽快将此案查明,给令爱一个交代的。」说了几句场面话,抽身离去。杜氏着急,「大人莫走,大人替我那可怜的女儿做主啊。」她想起身去追,却被幕僚陪笑拦住了,「杜太太,大人还有无数公务等着处理,您是通情达理之人,请先回家去,如何?一旦有消息,官府自然会知会您的。」 杜氏自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无奈涂府尹走了,这幕僚性子软绵绵的,异常有耐心,总之不管杜氏如何哭闹,幕僚就是陪笑脸、说空话,杜氏无奈,道:「那我便先回去了。烦劳您催催涂大人,请他尽快破案。」 幕僚心中窃喜,「总算能把这位太太打发走了。」正要陪笑说几句客气话将杜氏送走,胡家的人气势汹汹来讨说法,态度强横,进来便大声吵吵,「我家公子身上的伤十分怪异,明明是被十几柄飞刀刺中的!这京城里擅长飞刀的就那么几个人,为什么涂大人不把这些人找来,一一查问呢?快请涂大人出来,我们要问个清楚!」 幕僚暗暗叫苦,「什么叫这京城里擅长飞刀的就那么几个人,是就那么一个人好么?除了于太尉府的高师父,京城里没人能同时用十几把飞刀伤人的。可那高师父是于家的人,莫说涂大人了,便是再换个胆子大上十倍的,又如何敢上于家要人去?」 杜氏本来要走的,但胡家的人一来,开口就要涂大人出来,杜氏精神一振,又不走了,「儒儿,咱们再见见涂大人,也听听涂大人是如何向别人交待的。」云儒一切全听杜氏的,自然从命,「是,娘。」扶着杜氏站在一旁。 幕僚再三陪笑,胡家的人只是不理会,「请涂大人出来!不光飞刀的事,还有几柄刻着定字的刀呢,涂大人难道不知哪家的人刀上会刻着定字么?为什么不问个清楚?」 杜氏听到这话,心神大乱,叫道:「难道和定国公府有关么?」她和程氏已是死敌,和定国公夫人也早已撕开脸,知道云仪的死和定国公府有关,便想到程氏和定国公夫人有意毒害,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原来这个定字便是定国公府。」胡家的人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声音越发高了,「连这位太太一个妇道人家都晓得,为何涂大人竟不知道,不提审定国公府的人呢?」 幕僚陪起笑脸,「涂大人是请教过定国公的,国公爷府里根本没有那些人啊。」 「原来定国公说一声没有便万事大吉了,涂大人都不会接着往下查的。」胡家的人冷笑。 幕僚叫苦不迭。 杜氏心痛云仪惨死,素日又恨极了程氏和定国公夫人,这时便认定云仪和死和她们有关了,痛哭道:「万万没想到,我和程氏妯娌之间不睦罢了,她竟狼心狗肺,害我的女儿!」 胡家的人听了杜氏的话极是兴奋,大声道:「这位太太,咱们都是苦主,可千万不要放过了定国公府啊。」 幕僚头晕目眩,「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位杜太太却什么也没弄明白,便把妯娌叫嚷出来了。唉,只怕这样一来,胡家更是咄咄逼人,涂大人不得不把定国公府扯进来了……」
第88章 爱听 程氏这么一吵吵,果然给定国公府带来了麻烦。 涂府尹之前也问过定国公,定国公一句,「我府里根本没有这些人,一个定字便能说明和定国公府有关么?」便把涂府尹堵了回去。现在却不行了,杜氏说和程氏不睦,说程氏狼心狗肺害了云仪,那定国公府的嫌疑就大了,涂府尹于情于理,必须彻查。 涂府尹把定国公请到府衙,委婉把杜氏的话说了,「……苦主既说了和令爱有隙,下官职责所在,不敢不查。国公爷,您若知道什么,便请一一告知,令爱系深闺贵妇,下官不敢惊扰。」 他这话意很明白了,如果定国公不配合他,那他没办法,只好命人把程氏提到府衙审问。如果真那样,程氏这人可就丢得大了。 定国公大怒拍案,「涂府尹,你这是威胁于我么?」 涂府尹苦笑,「下官怎敢?国公爷,杜氏坚称和令爱不睦,下官不查不行啊。」 「这无知妇人!」定国公恼怒之极。 「还请国公爷体谅一二。」涂府尹打躬作揖。 定国公生了会儿气,对涂府尹说道:「小女和杜氏虽偶有口角,毕竟是嫡亲妯娌,哪会生了害人之心?况且杜氏就住在锦绣里,云仪却已经嫁到了宣王府,小女若真的想害人,为什么不直接对杜氏下手,反倒捨近求远,要害云仪呢?」 「这个话下官也劝过杜氏。杜氏却说,令爱心毒,害了她的女儿,比害了她本人更能报仇。」涂府尹无奈的道。 定国公又气得拍桌子了,「这无知愚蠢吃里扒外的妇人!小女怎地摊上了这样的妯娌!」 「国公爷息怒,国公爷息怒。」涂府尹陪着笑脸。 涂府尹虽然态度很好,却不放定国公走,更不说此事和程氏无关。定国公和涂府尹周旋许久,只好断断续续把实情说了出来,「内人到锦绣里把那杜氏教训过一顿,这件事京城许多人都是知道的,涂大人尽管去打听。以老夫和内人的身份,要想替小女出气,直接对付杜氏即可,又何必转而害她女儿?这是断断不会的。况且定国公府所有的护卫家丁都在,并没有缺少一人,这事和定国公府、和我女儿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刀上确实刻着定国公府的标记啊。」涂府尹提醒,「那几把刀下官已和贵府护卫的刀比对过了,字迹半分不错。」 「一定是有人遗失了。」定国公涨红了脸。 涂府尹嘆道:「为谨慎计,下官不得不彻查,贵府到底有多少名护卫、发放过多少把刀,都是要查探到的。国公爷,这也是为您老人家洗清嫌疑,还望您不要误解,配合下官。」 「我若不许你查呢?」定国公勃然大怒。 涂府尹道:「那杜氏喊冤的时候,胡家人也在。国公爷也知道胡家人是什么态度了,若下官不查,胡家可不会善罢干休,恐怕就算闹到御前也是要查下去的。国公爷,事已至此,您还是给下官行个方便吧。」 定国公气怒交加,「这无知蠢妇,这无知蠢妇!」把杜氏骂了不知多少遍,但知道涂府尹说得没错,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你爱查便查,我程家上上下下俱是奉公守法之人,问心无愧,不怕你查。」 「多谢国公爷。」涂府尹连忙道谢。 定国公怒气未息,拂袖而去。 回到府里,定国公便把事情跟定国公夫人说了。定国公夫人眼中冒火,「上回打那杜氏打得轻了!她竟敢在府衙胡说八道,败坏我女儿的名声,我饶不了她!」一迭声命人备车,要到锦绣里跟杜氏算帐。定国公劝了她几句,她哪里肯听? 定国公夫人这回是真生气了,早有心腹婆子瞧着不对,先到锦绣里给程氏送了信。定国公夫人到了云家,程氏已在门前侯着了,「娘,什么事把您气成这样?」定国公夫人添油加醋把杜氏在府衙的话说了,程氏瞋目切齿,「她竟敢这般污衊于我!」 程氏便要去跟杜氏算帐,婆子战战兢兢的道:「四太太,大太太还没回来呢。」 杜氏出了府衙之后应该并没直接回家,现在还没见到人。 程氏还没来得及说话,定国公夫人先啐了那婆子一口,「呸,凭她也配叫大太太?」显然对杜氏已恨到了极处。 正在这时,杜氏乘车回来了。她一下车,看到了程氏和定国公夫人,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你们母女真是铁石心肠,害了我还不算,又下毒手害我的仪儿,我和你们拼了!」 程氏也是满肚子气,「谁害云仪了?她一个宣王府的小妾也值得我和我娘动手去害?」 定国公夫人扑上去抓住杜氏的髮髻一把打散,骂道:「我定国公府几十年来也没官差敢找上门盘查,现在落到这一步,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拳头似雨点般落到杜氏身上、脸上。 杜氏也死命揪住了定国公夫人,「老乞婆!我杀了你替仪儿报仇!」指甲往定国公夫人身上硬掐,定国公夫人痛得叫出声来,程氏见状忙上前帮忙,杜氏、程氏、定国公夫人三人撕打在一起。 旁边的僕妇们个个想要帮自己的主人,可是愤恨起来的人力气格外大,杜氏和程氏都跟发了疯似的,她们哪里插得进去手? 杜氏咬了程氏一口,定国公夫人气急,狠抽杜氏面颊,却不小心连程氏的脸也抽着了,程氏气急,逮着杜氏又抓又掐。天雷勾动地火,杜氏、程氏、定国公夫人这一架打得很是壮烈,最后三人都负了伤。 杜氏命人向杜大人求救,程氏和定国公夫人当然是把定国公找来了,还有云五爷、方氏、李氏等人也都被惊动了,齐聚厅堂,替这三人评理。 杜氏鼻青脸肿,脸都变形了,唿唿喘着粗气,「去,去石桥大街把三爷三太太也请来!让他们看看,云家的人被程家的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看他们管不管!」 程氏也是狼狈不堪,高声叫道:「去把云潜、何氏叫来,看他们敢不敢说我和我娘半个不字!」 这妯娌二人都叫嚷着要把云翰林、何氏找过来,下人们自然听命,飞奔到石桥大街叫人去了。但是到了石桥大街之后,有燕王府的侍卫在门前守着,他们根本进不去门,见不着人,当然也就传不了话,叫不来云翰林、何氏夫妇了。 杜氏和程氏很难得的意见统一,异口同声,怒不可遏,「公公婆婆白养云三郎了!」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骂得不堪入耳,这时候却一起骂起三房,连词都是一样的了。 李氏很替云翰林、何氏委屈,小声跟方氏说道:「公公婆婆也没有白养三郎,佩儿的事便是她三叔三婶给张罗的啊。」 方氏嘆气,「大嫂四嫂眼里哪有佩儿呢?」 李氏嘟囔,「我真想为三郎夫妇二人说句话,可我说出话来也不管用……」长长一声嘆息。 方氏道:「可不是么?我和我家五爷就是知道自己说话不管用,所以家里的事从来不肯插嘴搀和。二嫂,我劝你也明哲保身吧,咱们哪一个也惹不起啊。」 李氏唉声嘆气,愁眉苦脸,「是惹不起。」 虽然很想为云翰林、何氏辩解几句,最后还是没能开得了口。 杜氏一骂开头,便没完没了了,「云三郎贪生怕死,不肯替大爷出使,大爷才会中途殒命,我们母子才会这般命苦啊。如果大爷还在,我们大房便有他撑着,哪会被人随意欺负?云三郎把我们大房害得太惨了,他就是死一百遍,也赎不了他的罪过!」 程氏同样对云翰林痛恨不已,「就是他不肯代替四爷,四爷才在外头断了腿受了伤回来的。四爷腿残疾了,虽然是小方氏下狠手,也是旧伤没好利索,所以才会如此。」和杜氏一起痛骂起云翰林。 杜氏连哭带骂,「现在仪儿没了,云三郎不闻不问,良心被狗给吃了!」 杜大人听到杜氏喋喋不休骂起云翰林,不由的皱眉头,「妹妹,云翰林是你隔了房的小叔,早多少年前便分家了。仪儿虽说没了父亲,还有四爷、五爷这两位亲叔叔,哪里就轮到云翰林这分了家的堂叔来管她?你快别这么说了。」 杜氏哭道:「我不管,大爷之所以去世、大房之所以这么惨全是因为他!我恨他!」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杜大人不由的摇头。 他也算是个精明人了,却不知道自己的妹妹竟然已经蠢成这样了。她现在是个寡妇,四房已经得罪了,二房和五房不顶用,现在还要去骂三房,是想让她自己在云家众叛亲离,无人理会,成为孤家寡人么? 武氏看看杜大人的脸色,低声道:「咱们是被请来给妹妹和四房评理的,妹妹现在又攀扯三房,岂不是越来越麻烦了?」 杜大人目光阴沉,「先和四房闹僵,再辱骂三房,树敌太多,愚蠢不堪。」 武氏柔声道:「老爷说的对,妹妹是有些过份了。唉,这不是让咱们这做哥嫂的为难么?」 杜大人和武氏也只不过是寻常夫妻罢了,情份并不深厚,这时两人却是心意相通,不约而同想道:「早知如此,便不管她的闲事,不把她从乡下接出来了。」 武氏又道:「云翰林是云家的人,他都知道躲起来,咱们这外姓人倒是不辞辛苦,来为大房和四房说合,偏偏没一个人领情。」 杜大人心烦意乱,「我一堆公务等着处理,忙的很,妹妹若再三再四这样,我也没办法了。」 武氏便知道杜大人是什么意思了,心中窃喜,柔声道:「老爷爱护妹妹,我如何不知?不过妹妹的事到底是云家的事,咱们外姓人不好多管,只怕管多了,反对妹妹不利。」 说着话,这夫妇二人定了主意,以后锦绣里的事少搀和,杜氏再要找他们,便学学云翰林,闭门不见吧。 杜氏一直在骂云翰林,骂云翰林对云仪不闻不问,没一丝一毫的情意,这还真是冤枉他了。他听到云仪的死讯之后愕然落泪,要过问此事,却被何方洲、韩厚朴一起给拦住了,「云仪现在已是宣王府的人,应该由夫家做主。况且中间又牵涉到于家、胡家,事态复杂,非你我所知。宣王、太后、宣王太妃、于太尉、胡总督这些人哪一个是吃素的,你一个文弱翰林能将他们如何了?」 何氏劝他却是另一番说词了,「仪儿若是正正经经出嫁的,她在夫家出了事,娘家人自然要出面为她主持公道,天经地义。可她是一乘小轿抬进宣王府的,咱们和宣王并不是亲戚,对不对?你现在要出面,拿什么身份去质问宣王?」 云翰林无言以对。 是啊,如果云仪是明媒正娶嫁过去的,云翰林这娘家叔叔自然是以亲戚、亲家的身份上门。但云仪不过是个侍妾,云翰林现在若要为她出面,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宣王?这事若要深究,可就让人为难了。 云仪的不自爱,固然让她自己得到了一个难堪的身份,也让她的娘家人陷入尴尬的境地。不为她出头吧,好像很是冷酷无情;为她出头吧,难道让云翰林这禀性清高之人以一个小妾娘家叔叔的身份去见宣王么?杀了他都做不到。 云翰林到了这时还是有些犹豫的,云倾牵他的衣襟,轻声道:「爹爹,我不想和云仪扯上干系。有她这种身份的堂姐,我会被人笑话的呀,也会被人看不起。」 云倾是真心不想让父亲卷进这样的争端中,才会有此一说,云翰林却被她的话打动了,「我家小阿稚被人看不起哪行?万万不可以。」 虽然云倾和他的对话很简短,但云翰林以后不再提云仪的事了。 何氏、云倾都长长松了口气。 锦绣里闹得不可开交,何氏只当不知道,依旧有条不紊的操办着云佩的婚事。 云仪死了,宣王不过为她嘆息几声而已。他就要迎娶王妃了,虽然对张英黎并没有多少情意,但太后把张英黎慨然同意为他沖喜、殉葬的事说了,宣王深受感动,觉得张英黎可以和他同生共死,也便对张英黎生出敬重之心。 杜氏和程氏的厮打最后也争不出什么,不过是不了了之。杜氏还在闹,但云仪的死改变不了什么。她死了,娘家和夫家都有喜事,宣王隆重迎娶兴国公的爱女张英黎为妃,云佩如期嫁到西凉侯府,成为王亮的新妇。 两桩喜事,映得云仪的身后事愈发凄凉。 杜氏把定国公府拉下水之后,胡家趁机落井下石,定国公恼怒之下对涂府尹提起往事,「小婿当年曾目睹胡不竭因在花街柳巷胡作非为惨遭毒打,胡家因此记恨上了他。他出使高丽,中途受伤折返,传言便是胡家做的手脚。涂大人怕是要盯紧胡家了,我怀疑是胡不竭还记恨着当年之事,想借云仪之死来报復小婿,但他时运不济,遇到硬手,反倒把他自己的命送了。」 「国公爷说的有理,有理。」涂府尹额头冒汗,唯唯答应。 顺天府又开始调查胡家。 定国公还不肯就这么算了,自己虽不便开口,却暗中命人放出风声,「顺天府欺软怕硬啊,刀上有个定字,便要查定国公府了。那胡不竭身上还有十几道飞刀的伤口呢,为什么不查于家?还不是怕了于太尉么?」 这流言传开了之后,胡家屡屡催逼,涂府尹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于府。 于太尉位高权重,涂府尹连他的面也见不着,只见着于家九爷,就是当年曾向程氏求婚,程氏嫌丑不肯下嫁的那位。于九爷度量不大,还记恨着定国公府不肯许亲的事,乐得看定国公府的热闹,坚持不肯交出高师父,「明明是胡家和定国公府闹别扭,不知怎地闹大了,出了人命,这和我于家有何相干?高师父确是会飞刀绝技,但他当天在府里没出去,根本不可能是他做的。」 涂府尹再三央求,于九爷只是不允。 直到涂府尹第四次登门央求,于九爷才算开恩让高师父出来了。高师父不过是名武师,涂府尹却不敢怠慢,问话格外客气,「请问高师父,案发当天,你可曾出城?」 高师父人到中年,高高瘦瘦,目光极为敏锐,听了涂府尹的问话皱起眉头,神色勉强的道:「不曾。」 涂府尹道:「高师父可知道这世上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这飞刀绝技么?」 高师父有些苦恼,「我师父早年间便去世了,又没有别的师兄弟,我真的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会。」 涂府尹深表同情,「这可真是奇怪之极了。高师父,例行公事,我能借你的飞刀看一看么?」 高师父随身便携带有飞刀,取出来交给涂府尹一把。涂府尹将飞刀带回顺天府,忤作拿了飞刀在别的尸体上试了,伤口和胡不竭身上的伤口完全吻合,一模一样。 这就有点说不清楚了。 高师父说他当天不曾出城,但涂府尹却接到一封没署名的告密信,信中说高师父撕谎,他当天明明是到山里会朋友去了,那朋友住在七星村,村里许多人当天都见过他。那告密者还声称他便是见过当天在七星村见过高师父的人之一,若官府有需要,可以出面作证。 涂府尹拿着这封信又去找高师父,高师父有些惊慌,「我……或许去过吧,我忘了。不过我真的没杀人。我和胡不竭、云仪素不相识,杀他们做甚?」 涂府尹虽然很不愿意得罪于太尉,但高师父的飞刀和死者伤口完全吻合,当天他又进过山,而且官府询问之时先是撒谎,后来迫不得已才实话实说,嫌疑重大,只好将他抓捕到了顺天府,连夜审问。 这是云仪、胡不竭命案发生后第一次抓人,抓的是于家的人。 「难道宣王小妾的死,福建总督爱子的死,和于家有干系?」一时之间,流言四起,京城士庶百姓议论纷纷,对这桩命案的兴趣更大了。还有好事者猜测起于家对云仪、胡不竭下手的原因,「宣王小妾不过是名弱女子,于家犯不上对付她。一定是胡不竭得罪了于家,于家要对付的是他,宣王小妾无足轻重,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也有人反对,说不是于家要对付胡不竭,而是定国公府要对付胡不竭,因为定国公的女婿云湍和胡不竭有仇,曾被胡家设计打断了腿,因而落下残疾,不能做官。定国公的女儿程氏又和夫家大嫂杜氏不和,故此特地设下这毒计,将云仪和胡不竭一起杀了,既为云湍出了口恶气,又令杜氏失去爱女,痛不欲生,真是一箭双鵰一举两得啊。 但是也有替于家、替定国公府抱不平的,「明明是胡不竭见色起意,想要抢走宣王的爱妾,定国公府的家丁路见不平拨刀相助罢了,于家那位高师父杀了胡不竭也是为民除害,胡不竭那种人还不该死?」 宣王和宣王太妃对云仪的死本来并不在意,但于家的人也被牵连进去之后,宣王太妃沉不住气了,「云仪死不足惜,因为她的死竟往于家脸上抹黑,却是不能忍。」宣王太妃差心腹去了顺天府,告诉涂府尹,云仪犯了错,宣王府勒令她在许明寺修行,并没有差人接回。云仪擅自回京,可见这女子性子野蛮不听教训,若她和胡不竭有所勾结,也不足为奇。 宣王太妃这是不惜往云仪身上泼脏水,也要对得起于家了。 有一个肯牺牲的人就好办,涂府尹和幕僚细细商议过后,呈报皇帝,「陛下,这桩案子因为在场的人全部死了,故此极难破案。依现有的种种迹像来看,应该是宣王小妾云仪不守妇道,在许明寺修行期间私自外出,路遇匪人,胡不竭和定国公府的护卫恰巧遇上,拨刀相助,最后全部遭到匪徒的毒手。」 涂府尹这说法算是给胡家、定国公府都留了体面,但有一点却是说不通的,就是胡不竭为什么会有那样奇特的刀伤。关于这一点,涂府尹也早和于家、武师高泰暗通了声气,这样解释,「案发之时,于家武师高泰正在七星村访友,根本不可能□□作案,所以这件案子确实和他无关。他之前推说没进山,也只是不想惹上麻烦罢了,并非心虚隐瞒。或许这群匪徒中有擅长使飞刀之人,也未可知。」 这桩案子越闹越大,牵连的人越来越多,皇帝也不愿看到这种局面,涂府尹这息事宁人的说法皇帝很满意,嘆息道:「一个任性无知的女子,连累了这许多人惨死,甚为可惜。」认可了涂府尹的说法,口头褒奖了胡不竭及定国公府,同时下旨派兵在山中搜捕缉拿盗贼,务必要将匪徒捉拿归案。 涂府尹觉得自己把这案子算是交待过去了,暗地抹了把冷汗。 宣王府、于家、定国公府都满意了,胡家死了人,无论如何都是不甘心的,但胡不竭好歹落了个见义勇为的身后名,也算一点小小的安慰。最惨的是云仪,死都死了,还落了个任性无知不听教训害了许多人命的评语,蒙上污名。 杜氏不甘心这样的结果,四处为云仪奔走,但于家、定国公府都恨她多事,早就交待下去了,哪有人理会她?杜大人和武氏也不肯陪着她胡闹。府衙她进不去了,其余的衙门也不管她,杜氏哭诉无门,气恨交加,病倒在床。 杜氏以前也生过病,但这次最为悽惨。她常常在梦中醒来,惊唿云仪的名字,「仪儿,仪儿!」但见月光洒地,寂静无人,冷冷清清,她那温柔体贴的仪儿却再也不会答应她了。 「仪儿,仪儿。」杜氏失声痛哭。 杜氏的惨状,李氏到石桥大街做客的时候也提到过,言下之意很是同情。 云倾在旁听着,没什么表情,没什么表示。 李氏奇怪,「倾儿,你不可怜你大伯母么?」 云倾缓缓起身,淡淡的道:「对不住,我有些事要办,失陪。」 云倾出了屋,信步走在庭院之中,思绪飞扬。杜氏现在是可怜,但云倾是不会同情她的,路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怨得了谁呢?云倾前世被杜氏害得那般悽惨,又有谁可怜过她?云倾后来是遇到了陆晟,便在锦绣里时云倾若不自救,早被杜氏害死了。这一世云倾最多做到不出手害杜氏,要云倾同情可怜她甚至帮她的忙,绝无可能。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身边多了一个人。 云倾本是怅然若失,觉察到身边多了个人之后,喜悦暗生,眼波明利,嘴角噙笑。 这个人的感觉她很熟悉,是他,一定是他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一时 他俩依偎在一起,倾听彼此的心跳声。 很美,比世上任何乐曲都要动听。 花瓣纷纷扬扬飘落,落在他俩发梢、肩上,美丽如画。 云翰林脚步匆匆走来,远远的看到这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扬起了眉毛。 他回家后听说陆晟来了,便觉察到不对,赶紧追过来。没想到陆晟胆子这么大,竟敢在这里轻薄起他的宝贝女儿来了!云翰林很生气,但他不顾忌陆晟的面子也要考虑到云倾啊,按捺下怒气,略想了想,悄悄向后退去。 到了看不到陆晟和云倾的小路口,云翰林清了清嗓子,大声道:「阿稚,阿稚你在哪儿?」 云翰林的声音惊醒了恍若梦中的陆晟和云倾,云倾一个激灵,忙从陆晟怀里挣开,小兔子一样蹿了出去,「爹爹,我在这里,我什么事也没有,摘花呢。」 陆晟怀中还留着云倾的体温和体香,满心不舍,他本可以跑开让云翰林看不见的,这时竟没有力气了,也不想跑开,亦步亦趋的跟在云倾身后。 「爹爹,我摘花呢,没干别的。」云倾见到父亲,一脸谄媚笑容。 云翰林就是心里有气也不忍心冲着自己女儿撒,见云倾笑成这样,便知道她这是心虚不好意思,方才的怒意立即转为心疼,温声道:「阿稚以后若摘花,带个丫头过来,好么?你一个人来花园不好,爹爹会担心的。」 「是,带个丫头,带个丫头。」云倾忙不迭的答应。 陆晟跟在云倾身后走过来了……不,应该说他是飘过来了,脚步轻飘飘的,神情也飘渺茫然,好似做梦没做醒。 云翰林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便没好气,不快的瞪了他一眼,「四王子在这里做什么?」 云倾本以为自己沖父亲跑过来了,陆晟便会趁机逃走,没想到他竟然傻唿唿的跟过来了,不由的呆了呆,想道:「他怎地这般反常?爹爹好像生气了,我得保护他才行啊。」 「爹爹,四王子是来找我看病的。」云倾抢在陆晟前面说道。 「看病?」云翰林皱起眉头,不快的问道:「四王子,我女儿又不是大夫,你找她看什么病?」 「关于心跳的。」云倾清脆的道:「爹爹,他心跳好像有点快,我替他听了听。」 云倾一脸的天真烂漫,云翰林气沖沖瞪陆晟,心中责怪,「都是这臭小子把我家小阿稚给带坏了。」陆晟却是柔肠百转,「她能替我看什么病?当然是相思病了。这病只有她一个人能治,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个人能治……」 「我常常跟韩伯伯请教医术的。爹爹,我没有白白劳烦韩伯伯啊,还真学了点儿,真派上用场了。」云倾挽着父亲的胳膊,兴滴滴的说道。 云翰林积了满满一肚子气,当着女儿的面一句不好听的话也不忍心说,道:「阿稚真能干,小小年纪,这都学会给人瞧病了呢,你韩伯伯知道了一定很欣慰。以后爹和娘,还有你哥哥,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了,也让阿稚给瞧瞧,好么?」 「不好。」云倾笑得俏皮,「爹和娘还有哥哥,你们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不许生病。」 「好孩子,懂事孝顺的好孩子。」云翰林大为感动。 陆晟一直沉默不语,心中却想道:「嗯,她只为我一个人瞧病就好了,别人她可看不了。」 云翰林想把云倾支开,道:「阿稚,你娘亲找你有事,你现在便过去吧。」 云倾嘻嘻笑,「好,我摘朵花送给娘,娘一准儿喜欢。爹爹,我把我的病人也带走了啊。」沖陆晟招手,要陆晟和她一起离开。 云翰林却道:「爹爹也略通医术,阿稚若不嫌弃,爹爹为他复诊一次,如何?」 「复诊啊。」云倾看看父亲,看看陆晟,眼珠灵活的转来转去,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陆晟忙道:「云伯伯能为我复诊,求之不得。阿稚,你给伯母送花去吧,我要麻烦云伯伯了。」 云倾听他这么说,只得答应了,「好啊。」却笑嘻嘻的对云翰林道:「我要交待我的病人几句话。」把陆晟叫到一边,小声的道:「我走了,不能保护你了,你要小心啊。」 陆晟心里暖融融的,微笑道:「放心,我有分寸。」 云倾沖他扮了个鬼脸。有分寸,四王子你有什么分寸啊,方才你从神态到言语全部不对劲,步子都迈得不对,知道么? 「阿稚,你要保护我么?」陆晟柔声问。 云倾自然而然的点头,「你是在我家,在我的地盘,当然应该我保护你了啊。」 陆晟如沐春风,心情别提多舒畅了。 云翰林咳嗽了一声,「阿稚,你娘亲在等着了。」 云倾不敢再耽搁,和云翰林、陆晟告别走了。 陆晟恋恋不捨的目送她离去,满腹柔情,「不管在哪里都应该是我保护她啊,可爱的小丫头。」 云翰林见陆晟一直盯着云倾的背影,又不满的咳嗽了一声,陆晟惊觉,道:「云伯伯,方才我和阿稚……」知道云倾的话骗不了云翰林,想解释些什么。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云翰林不快的道:「我方才已经看到了,之所以不说破,无非是为我女儿的面子着想。阿稚是小姑娘,我和内人从小便格外注意,便是她做错什么事也会委婉教导,不会让她难堪的。」 「是,伯伯。」陆晟低声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玉石般的俊美面容上现出红晕。 他如果处处老到干练,云翰林或许会更生气,但他羞涩得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云翰林的心倒软了,语气也缓和不少,「你的心事,我也略知一二,现在我要问问你,你父王对你的婚事有什么打算?」 「我会说服我父王的。」陆晟沉声道。 燕王只和名将贵戚家结亲,对文官不屑一顾,但陆晟不会任由燕王摆布,他的婚事,必须自己作主。 云翰林板起脸道:「我不管你如何说服燕王。总之燕王府若遣使求婚,我乐见其成。但燕王府没有向我云家求婚之前,你却不可再和我女儿过于接近了,知道么?」 「是,伯伯。」陆晟深深一揖。 云翰林的要求非常合理,甚至可以说已经做出很大让步了。这样的要求若是陆晟不答应,那是不讲理了。 云翰林嘆了口气,语气柔和的道:「你小时候我便认识你了,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眼下的形势我不是不清楚,觊觎阿稚容色的登徒子地位尊贵,不好打发,若不是有你在前头挡着,我家会有不小的麻烦。阿晟,伯伯还是很感谢你的,但阿稚是我和你伯母的命根子,我们不容她有丝毫闪失,你明白么?」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云翰林这做父亲的也是操碎了心,着实不容易。 陆晟恭敬的道:「伯伯的一片苦心,阿晟全明白。伯伯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云翰林露出微微笑意。 虽然陆晟答应得好好的,云翰林却还是不放心,之后又交待何氏,「娘子,你跟咱们小阿稚说说,燕王府若不来求婚,便不许她和阿晟太过亲近。」何氏自然点头答应,云翰林又不放心的补充,「话说得和缓些,莫把咱们小阿稚羞着了。」 何氏嗔怪,「我是她亲娘,这个还用你交待么?」见云翰林神色怔忡,不禁问道:「难道阿稚她和陆晟有什么不该有的行为,被你看到了么?」云翰林下意识的摇头,「没有!咱们小阿稚可不是煳涂孩子!」何氏也便放下心,「那是自然。」 夫妻二人说了几句家常,云翰林又满怀心事的道:「一定要提醒阿稚啊。」何氏起了促狭之心,故意问道:「燕王府没提亲之前,自然是不许有任何接触的,对么?那燕王府若提了亲,两个孩子定下来了,又该怎样?」 何氏纯粹是和云翰林开玩笑,他却认真的想了许久,方才说道:「若定了亲,或许可以偶尔拉拉手。」何氏本是板着脸装一本正经的,听了他这话,登时破了功,抚掌大笑。 「笑什么,娘子你笑什么?」云翰林和她不依。 何氏笑得肚子都疼了,点头道:「放心,你的话我一定会原原本本告诉阿稚,不会漏掉一个字的。」 云翰林抱怨,「这样很好,可是你到底笑什么呢?」 何氏越发乐不可支。 云翰林问了几遍何氏也不告诉他,他索性不问了,板起脸道:「娘子你开心就好。」 这时的云翰林有几分孩子气,何氏看在眼里,格外喜欢。 何氏既答应了云翰林,自然是要把这些话一五一十交待给云倾的。云倾小脸蛋粉扑扑的,「嗯,知道了知道了,记住了记住了,放心放心。」答应得特别好,特别爽快。 何氏蹙起眉头,「你爹爹还说了句蛮奇怪的话,说你医术尚浅,以后不要随意替人瞧病。我听不懂,再三问他什么意思,他只是不说。阿稚,你爹爹是什么意思啊?」 云倾面颊上朝霞灿烂,「那个,我不是常常看医书,还经常向韩伯伯请教么?我自以为医术不错,想替人把脉瞧病,爹爹怕我庸医误人,庸医误人。」 「这样啊。」何氏见云倾已经脸红了,不好意思了,便没深问。 云倾却回想起自己替陆晟「瞧病」「听心跳」的情形,芳心可可,如梦如醉。 「我答应过我爹娘了,以后不替你瞧病了啊。」她写了封信给陆晟。 陆晟的回信道:「我一生一世都是你的病人,我的病只有你能治。将来你再替我医治便是,不必急于一时。」 陆晟书法极佳,奇丽秀逸,墨彩艷发,云倾看着他遒媚劲健的字迹,看着「不必急于一时」等温馨深情之语,心里像喝了蜜似的,甜美之极。
第90章 疑问 云倾又写了封信,「那件事是不是就这么过去了啊?」 陆晟这次却没写回信,到石桥大街来了,当面告诉她,「不,还有后续。」 表面上看暂时告一段落,但暗流汹涌,以后定有风波。 胡不竭的父亲福建总督胡勇刚强骁勇,他的儿子哪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胡总督一定会暗中继续调查,然后他会发现,杀死胡不竭的飞刀绝技是于家武师高泰所独有,当世并无第二人。胡总督是不会放过高泰的。 高泰不是于家普通的武师,他曾经两次救过于太尉的命,在于家地位超然。而且高泰和凉州镇都大将高远是同族兄弟,这二人出身贫苦,歷尽千辛万苦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守望相助,情意不浅。高泰如果遭到胡勇的毒手,于家和高远都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这件事并没有过去,以后会风波迭起。 云倾听到凉州镇都大将高远的名字便觉得一阵恶寒。这不就是云佩前世嫁的那个人么?杀妻恶魔,娶过多任妻子,妻子的出身都不高,每一任妻子在他府里都活不过一年,每一任妻子的娘家都得到丰厚回报,没有哪家追究他的罪行。前世高远是被陆晟在战场生擒活捉的,后来高远被陆晟那性情残暴的二哥陆復强要了去,听说被折磨得很惨,死得很惨。这也是他应有的下场了。 反正这些全不是好人,他们明争暗斗没有坏处,云倾也便不多问了。 「其实我也就是随口问问。」云倾笑咪咪。 「我却是特地过来告诉你的。」陆晟柔声道。 舒绿和自喜站在不远处,舒绿低眉敛目,规规矩矩,自喜却是睁大眼睛盯着他们呢,见陆晟流露出温柔的神色,一个箭步便蹿过来了,「四王子,姑娘,老爷太太吩咐过,你俩不能离得太近了。」伸出胳膊,一脸认真的在陆晟和云倾之间量了量,「四王子,你离得略近了一分,超线了啊,请你向后退一退。」 陆晟颇有些哭笑不得。 以他的身份、气度,就算进了皇宫,太后和皇帝身边的宫女对着他都是毕恭毕敬的。也就只有云倾身边这个憨唿唿的丫头,敢挑他的毛病,敢指挥他了。 云倾掩口偷笑。 没办法呀,自喜她就是这样憨憨的,愣愣的,只要主人吩咐的事她便尽心尽力去做,可不管对方是谁。老爷太太吩咐她保护姑娘,她便要把姑娘看得紧紧的,对方身份高贵没有用,有权有势没有用,俊美无俦也没有用…… 看到陆晟真的被自喜指挥着往后退了一步,云倾笑意愈浓。 自喜又仔细量了量,觉得已经尽到了她自己的职责,满意的笑了笑,曲膝行礼退回原处,和舒绿并肩垂手站立,面有得色。 陆晟凝神深思,云倾笑嘻嘻的问:「你在想什么呀?」 陆晟道:「我在想,我的贴身侍卫之中有谁年轻英俊,尚未娶妻。」 「想这个做什么?」云倾呆了呆。 陆晟微笑,「让他把你这个丫头娶了去。」 哼,把这丫头娶走了,看还有没有人这般不识趣,要在你我之间量量距离了? 云倾看着陆晟又气又恨的神色,听着他幼稚赌气的话语,笑不可抑,「可是自喜走了,又会有别的丫头啊。别人就不说了,舒绿也在那儿站着呢。」 「别的丫头不会这么愣。」陆晟恨恨的道。 云倾笑弯了腰。 陆晟和云倾虽不得亲近,但有情人见了面,便是心中欢喜。最得意的反倒是自喜了,陆晟走后她向何氏禀报了前后经过,何氏夸奖她几句,赏了她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自喜很高兴,当即便笑容可掬的把新荷包换上了,在云府的丫环之间炫耀了一番。 云佩是在石桥大街出嫁的,回门也是回的这里。本来她和王亮还打算回锦绣里看看的,但云仪的事出来之后杜氏和程氏公然闹翻,锦绣里乱得不像样子了,云佩还是新婚时节,哪愿意面对那些撕打谩骂的场面呢?便不愿回去了。 「婶婶,我真的很担心。」云佩回娘家的时候,向何氏倾诉心事,「我婆婆从来不提锦绣里的事,相公也不提,可我总觉得他们会因此看不起我的。」 何氏细心的问着她,「你婆婆有没有什么异常,女婿言语举止如何?」 云佩翠眉微颦,「都没有什么。可锦绣里闹的那么厉害,婶婶你说,他们会听若无闻么?」 何氏温和的道:「佩儿,你的心情我明白,可你也不要想的太多了,明白么?你婆婆我虽然认识的时日短,交情不算深,但她这个人看着冷漠,其实大气豁达,不是那种会和儿媳妇斤斤计较的人,也不是爱挑儿媳妇毛病的人。她性子直,既然她不说,便是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要太当回事了,白白苦了自己。」 「那,还有相公呢?」云佩惴惴不安。 何氏不由的笑了,「佩儿,夫妻之间当然不是所有的话都能说,但彼此坦诚相见还是很重要的啊。你有什么顾虑,为什么不跟女婿说出来呢?枕边人藏着掖着,吞吞吐吐,可该让人多气闷。」 何氏招手叫过云佩,小声跟她说了几个法子,「……该撒娇的时候你就撒娇,该示弱的时候你就示弱,莫总是端着架子,让他觉得不好亲近。」 云佩脸微红,低头摆弄衣带,「我娘说,正妻一定要端庄……」 「夫妻之间也要情趣的啊。」何氏微笑道。 云佩若有所悟,温柔点头道:「婶婶都是为了我好,我听婶婶的话。」 云佩又不傻,她母亲李氏守寡多年,何氏和云翰林却是二十年的恩爱夫妻。这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她是听李氏的,还是听何氏的?这还用问么。 云佩回石桥大街,何氏是提前通知过李氏的,李氏本来应该一大早便来等着要见云佩的,这天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急急忙忙赶来了。 「娘,你怎么才来啊。」云佩母女关心,一见到李氏,便起身相迎,行过礼问过好,嗔怪的道。 李氏吞吞吐吐,难以启齿,「唉,锦绣里的事你们还不知道么?这不是……唉,大房和四房又打又吵,我赶去劝架,便耽误了……」 何氏眼尖,「二嫂,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云佩也看到了,「娘,你脸上怎么红红的?」 李氏遮遮掩掩,「没什么,没什么。」本来不想说的,但何氏、云佩都看见了,隐瞒不住,嘆气道:「我是去拉架的,但大嫂现在连人也不分了,逮着谁打谁,我脸上也挨了一下……」 「娘,不是说了她们的事你管不了,不要搀和么?」云佩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何氏不由的摇头。云家大房和四房势同水火,杜氏和程氏越闹越不像话,何氏只当不知道,躲都恐怕躲不及,李氏却自己凑过去了。当然这说明李氏很热心,但一个人有多大本事得心里有数啊,明明管不了,硬要往前凑,这又何必呢? 李氏拉着云佩的手嘆息,「大房和四房闹成这样,我不去劝劝架,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何氏无语,云佩到底是亲闺女,又是埋怨,又是劝说,「娘,大伯母、四婶婶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以后她们再争吵,您只当不知道,可千万不要再往前凑了啊。」 李氏却道:「都是一家人,该出面的时候还是要出面的。若全然撒手不管,太冷淡了些,外人看着也不像。」 何氏便有些不想理会李氏了。李氏当着何氏的面说这样的话,虽然她可能没别的意思,听着却像是责备何氏对锦绣里的人撒手不管、冷淡冷漠似的。李氏就云佩一个女儿,何氏可是把却云佩的婚事从头到尾都包了,当着何氏的面这样说话,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都不应该。 何氏心里虽有些不痛快,但她不是小气的人,一笑置之,没再提这个话茬。 李氏本来还要说些大义凛然的话,却见云佩着急的沖她使眼色,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何氏是当家主母,一家人的衣食住行、人情往来全要她操心,还是挺忙的。她处理家务去了,云佩和李氏母女到了偏厅,自在说话。 云佩便埋怨起李氏,「娘,你方才不应该那么说话的,幸亏婶婶度量大不计较,若是换个人,恐怕便不是这样的了。」 李氏爱抚的摸着云佩的手,嘆道:「我也是为了云家好,为了你好。大房和四房这么吵,你叔叔婶婶硬起心肠就是不管,置身事外,我怕闹得大了,会连累到你啊。」 云佩扶额,「大房和四房的事你让叔叔婶婶怎么管啊?管得了么?叔叔婶婶早就分了家,在石桥大街单过,人家本来便可以不管,谁也不能说什么。娘,你方才说叔叔婶婶置身事外,这个话连我听着都寒心!叔叔婶婶若是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管,我能有今天么?我和相公的婚事还不是叔叔婶婶给张罗的么?」 李氏自悔失言,忙道:「我那个话说得确实不对。佩儿,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对你叔叔婶婶是极为感激的……」 云佩正色道:「既然心里感激,那些不利于叔叔婶婶的话便万万不能再说了。娘,叔叔婶婶都是极好的人,锦绣里现在那些事他们不是不管,是根本管不了。不只叔叔婶婶不管,娘也应该离远些才是。」 李氏还是很犹豫,「在一处住着,什么都不管,似乎不大好。」 若是换个人,可能懒得理会李氏了,云佩是亲闺女,对李氏还是很有耐心的,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李氏说,最后总算说得李氏勉强点头,「好,以后大房四房再吵闹,只要不让人去请我,我便装作不知道。」 杜氏和程氏向来看不起李氏,哪会让人去请李氏主持公道?云佩听到李氏这个话,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里。 云佩以为这就把李氏说下来了,谁知没过几天,李氏又办出了一件煳涂事。 也不知李氏是如何跟程氏好起来的,程氏教给了李氏许多所谓公侯人家的规矩,「……这爷儿们的房里是必定是有人的,你看哪家公侯伯府不是这样?富贵,有权有势,男人在沙场拼命,回到家还不得让他们肆意享受,还不得把他们伺候好了?你给佩儿多送几个美貌丫头是正经,也好帮着佩儿固宠。」 李氏小门小户出身,公侯人家的规矩她哪里清楚?拿着程氏这位定国公府姑奶奶的话当了圣旨,真的热心替云佩相看起丫头。有程氏帮忙,她很快给云佩挑了四个身材苗条、相貌妖娆的丫头,亲自送到了西凉侯府。 李氏送就送吧,还为了表示心意,送到西凉侯夫人面前了,「我家佩儿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这些个丫头服侍女婿,佩儿定不会吃醋。」 西凉侯夫人面色不悦,「我们西凉侯府从来没有这个规矩。自我进了王家的大门,从重孙媳妇做起,从来没有过婆婆管儿媳妇房里事的道理。亲家,儿子既然成亲了,房里事便归儿媳妇管,我是不会插手的。」 西凉侯夫人还是给李氏留了面子的,只说婆婆不管儿媳妇的房里事,没提别的。但是,婆婆都不管儿媳妇的房里事了,丈母娘难道应该管女儿女婿的房里事么?王亮既然娶了云佩,以后王亮这一房的事便是云佩做主了,长辈非要跟着搀和,不合适啊。 李氏闹了个大红脸。 云佩急得差点哭了。 何氏一向不跟李氏计较什么的,这回却真的生气了,跟云翰林发牢骚道:「佩儿新婚不久,她这做亲娘的到西凉侯府丢这么个人,着实可恶。这幸亏西凉侯夫人豁达大度,见事明白,没有因为她看低佩儿,要不然佩儿不是被她坑了么?」 云翰林也很不高兴,「二嫂耳根子也太软了,太容易被人挑拨利用。」 这事摆明了是程氏看不得云佩过得好,挑唆李氏过去给云佩添乱的。李氏也真是煳涂,轻易就上了程氏的当。 云翰林便跟何氏商量,「娘子,不如设法让二嫂回老家服侍叔叔婶婶吧。」 何氏本是恼怒着,听了云翰林的话却哧的一声笑了,「这个不用咱们操心,已经有人想出办法来了。」 「谁?」云翰林随口问道。 他嘴里这么问,但话才出口自己便明白了,「是阿晟,对么?」 何氏笑吟吟的点头。 云翰林不知怎地有些生气了,「阿晟这孩子也太爱向咱家献殷勤了吧?一点也不遮掩。」 何氏笑道:「阿晟今天来送了些新奇少见的水果给我,我留他坐了会儿,说了说家常。提到佩儿的事,他便大包大揽,说他会办得妥妥噹噹。我见这孩子挺热心的,便没推辞。」 云翰林满肚子气,道:「娘子,他是真的送水果给你么?」 说到「你」字,故意咬了重音。 何氏得意,「我不管他是真的想送给谁,反正他嘴上说是送我的,我便当真了。」 云翰林不快,「这事用不着他,我也能想出办法来。」 何氏笑吟吟拉他坐下,柔声道:「咱们阿仰、阿稚都长大了,可以为父母分忧了。便让孩子们帮忙奔走吧,咱们在家里享享清福,不好么?」 「不好。欠他的人情越来越多,以后阿稚不嫁他也不行了。」云翰林苦恼的道。 何氏嫣然,「他把阿稚从宫里送回来的时候,事情就差不多尘埃落定了啊。怎么,你对这个女婿不满意么?」 云翰林气哼哼的,「倒也不是不满意。阿晟这个孩子还是很不错的。不过他俨然已把他自己看作是咱们的女婿了,咱家的事都想管,我不知怎么的,心里就不舒服了。」 「这样难道不好么?」何氏不懂云翰林在想什么,很是纳闷。 云翰林心情复杂,自己也说不大清楚,「唉,阿稚还小,本应该由父母兄长来保护的,阿晟这小子却事事抢在前头,弄得我这做父亲的都无所事事了,都没什么用处了。」 何氏粲然。 她现在总算有些明白云翰林的心思了。云翰林似乎是在和陆晟吃醋吧?因为事情全被陆晟做了,风头全被陆晟抢走了,云翰林得自己不够重要,觉得没面子了…… 「娘子,你说阿晟那小子会怎么做啊?」云翰林问道。 何氏笑着摇头,「我不知道啊,阿晟没告诉我。不过,这孩子做事向来妥贴,他必然能让二嫂离开京城回老家去,不再给佩儿添乱,这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云翰林不再作声了。
第91章 攒 陆晟做起事来真是雷厉风行,答应过何氏之后,立即命人在云氏族中寻找适合李氏过继的儿子。 陆晟的手下在云氏族中找到一个才两岁的小男孩儿。这小男孩儿的父亲云渐是云尚书族中的侄子,因成亲多年无子,眼见得夫妻二人眼已四十,便和妻子朱氏商量要买妾生子。朱氏不大乐意,但四十岁了还没儿子,也不是个事,只好勉强同意了。 买妾的时候,朱氏挑来挑去,挑了个高大健壮的乡下姑娘,「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云渐也没说什么,依了朱氏。这个妾进门一年多的时候生了个儿子,夫妻二人大喜,给这孩子起名修哥儿,不但云渐如珠如宝,朱氏也视若己出。但朱氏看那个妾不顺眼,要将她转卖。 云渐不同意,「家里又不缺这一个人的吃穿,留她在家里也好照看修哥儿。你若卖了她,家里总归还要给修哥儿请奶娘,这奶娘哪有亲娘对修哥儿好?」 朱氏脸色便不大好了,发作道:「正因为她是修哥儿亲娘,我才不留她!修哥儿只能认我作娘,留下她分了修哥儿的心,也分了你的心,我可不依!」 云渐和朱氏夫妻多年,知道她性情强悍,有些霸道,不欲和她争吵,只得由着她将那生了儿子的妾卖了。那妾苦苦哀求,「让我给孩子餵半年奶再卖我吧。」朱氏不肯,执意命人将她拖走了。 云渐看着便有些不忍心。但朱氏不听劝,他也有些怕老婆,只得就这么算了,却也念着那买来的妾服侍他一场,又为他生了个儿子,暗地里塞了钱给牙婆,让牙婆为她找个好人家。牙婆收了钱,给那个妾说了个老实本份的庄户人家做正头夫妻去了。 所幸朱氏对修哥儿倒甚是疼爱,云渐、朱氏、修哥儿这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很是和美。本来这一家人可以就这么一直过下去的,谁知朱氏已经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忽然怀孕了,也生下一个儿子。 这本是天大的喜事,但这样一来,朱氏就容不得修哥儿了,非打即骂,要不然就是饿着不许吃饭,整日凌虐。云渐和她是原配夫妻,拿朱氏没有办法,又不忍心亲生的儿子这么受虐待,愁眉不展。 陆晟差去云氏老家的人姓凌名风,精明能干,把云氏族人的情况一一打听清楚之后,觉得这个修哥儿最合适过继,便刻意和云渐认识了。男人在一起少不了喝酒,云渐几杯酒下肚,勾起心事,长吁短嘆。 凌风笑道:「云兄,你家里的事小弟也略有耳闻,小弟有一个主意在这里,你看可行或是不可行。小弟是从京城来的,听说过云尚书府的一些事。云尚书家的二儿媳妇李氏,你知道吧?她和云二郎只生了一个女儿,守寡多年,现在女儿嫁了,也应该过继儿子了。这李氏倒是个好人,心善,女儿嫁的又好,绝不会拖累娘家。云兄若是把修哥儿过继给她,也就可以放心了。」 云渐哪里捨得呢,道:「亲生的儿子,远远的把他放到京城,常年累月见不上一面,如何使得?况且不是亲生的总是不知道心疼,朱氏白天待他不好,我晚上还能疼疼他。李氏若待他不好,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须知若是过继出去,我便不是他父亲,连管他也不能了。」 凌风好言劝道:「你留着修哥儿在身边,迟早护不住他。现在多个修哥儿只是多双筷子,令正已经受不了,将来还要分一份家业出去呢,令正不得恨死他么?这妇人妒忌起来是一点理也不讲的,心肠狠毒,不知会把孩子磋磨成什么样子。还不如过继出去,放他一条生路。若说放到京城捨不得,小弟倒有一个办法,能让你既把修哥儿过继给李氏,又让李氏带修哥儿回老家,让修哥儿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 云渐大喜,「若果真如此,凌兄你便是修哥儿的大恩人了!」 云渐虽是捨不得亲生儿子,但见朱氏凌虐修哥儿越发狠了,知道自己保不住修哥儿,也就认了命。他把云氏族中无子的人家看了一遍,还真是觉得李氏最合适。李氏守寡无子,女儿嫁的好,是西凉侯府的少奶奶,不光拖累不着娘家,将来还能提携娘家弟弟呢。而且李氏名声不错,应该不是心狠恶毒的女人,不会虐待孩子的。 他心里已有几分愿意了,但还要亲自和李氏见见面,方才放心。 凌风给他出主意,让他先带修哥儿见见云尚书,透露一下想过继的心思。云渐听了他的话,果然带修哥儿去见了云尚书,隐约闪烁把这孩子的身世和苦处都提了提。云尚书倒是很喜欢修哥儿这个孩子,道:「二郎去世多年,我早就有意为他立嗣,只是没个合心意的孩子,所以便耽搁下来了。我瞧着修哥儿这孩子相貌周正,人也很机灵,倒是和二郎小时候有些相像呢。」提到早逝的二儿子,云尚书唏嘘不已。 云渐陪着云尚书嘆息伤感了一阵子,说他想亲自送修哥儿去京城,让修哥儿和李氏见个面,看看两人有没有母子缘份。云尚书知道他是要见见李氏才放心,笑道:「我那二儿媳妇有些懦弱无能,心却是善的。你带修哥儿到京城玩玩也无不可。」 云渐再三道谢,请云尚书写了封信,然后便带着修哥儿到了京城。 李氏见了修哥儿这个孩子,倒也很动心。修哥儿相貌端正,讨人喜欢,况且年龄还小,只有两岁,若是由她养大了,将来不愁不孝顺她。她和云二爷只有个女儿,过继是迟早的事,不过云佩还没出嫁的时候她不愿养别的孩子,现在云佩嫁了,她无所事事,正应该过继个可爱的孩子养着,将来老了,也有个依靠。 云渐对着他那兇悍的老婆朱氏没脾气,但其实他是个聪明人,到了锦绣里之后,见了李氏,觉得李氏面相甚是良善,心中已是一喜。他却先不和李氏商量过继的事,只把他的儿子修哥儿交给了李氏,劳烦李氏代为照管。 修哥儿在路上已被云渐交待了无数遍,知道要讨了李氏的欢心,他才能不回家受朱氏的打骂折磨。他生的俊,性子也机灵,见了李氏便甜甜笑着叫娘,李氏心都酥了。 李氏抱起修哥儿,修哥儿小胳膊搂住了李氏的脖子。 李氏已多年没养过小孩子,修哥儿这小胳膊一勾,算是把她给勾住了。 李氏养了修哥儿几天,心肝儿肉一般,已经是离不开这个孩子了。 云渐这时才说出他的要求,「过继可以,却必须回老家住着,我也能三五不时的见见孩子。若是住在京城,常年见不着面,我是万万不肯的。」又道:「我有儿子,有家业,将来我养老是用不着修哥儿的。但父子连心,我得知道修哥儿是平平安安的,才能睡得着觉。」 李氏在京城住惯了,听到要回老家去,未免不乐意,但要让她不养修哥儿,她又捨不得,便犹豫起来。 云渐又道:「这些天在府上暂住,常常听到有打闹声。这大房太太和四房太太泼辣蛮横,是常常争吵的,对不对?让修哥儿和她们住在一起,我如何放得下心?」 李氏是个耳根子极软的人,听了云渐的话,觉得也有道理。是啊,杜氏和程氏见天的吵闹,对小孩子的影响很不好啊。 李氏有些拿不定主意,命人把云佩叫回来了,问云佩的意思。云佩劝李氏,「娘,你在锦绣里住着,修哥儿从小便见到泼妇打架骂架,对他太不好了。况且你的妆奁又不多,既然过继了修哥儿,以后总要给他留些产业。不如回老家去伴着祖父祖母居住,既得了清净,又得了孝顺之名,又能照顾家里的田产,给修哥儿攒些家业,岂不是三全其美?你若住在锦绣里,我嫁出去了,一个月也未必能回来一趟,你一个人教导修哥儿,何其辛苦。回老家却好多了,祖父从前是很忙的,现在乡间闲居无事,如果你带着修哥儿回去了,还愁祖父不肯照管么?」 李氏大为动心。 她问过云佩,又去问了何氏。何氏推心置腹的道:「有你在京城,佩儿和锦绣里那些人多多少少还是要打交道的,迟早得被她们连累了。你若回了老家,佩儿以后只娘家只回石桥大街,锦绣里那些事对她便没有影响了。佩儿这日子一定越过越好。」 李氏虽有些煳涂,却还是疼爱云佩的,听到何氏这么说,含泪道:「弟妹,你这做婶婶的都为佩儿想得如此周到了。我是她亲娘,难道不为她着想?我回老家,我带着修哥儿回老家。我走了之后,佩儿可以名正言顺常年累月不回锦绣里,就不会被大房、四房那些人给连累到了。我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为了她,我有什么不肯做的?」 李氏肯带修哥儿回老家,云渐大喜过望,欣然同意过继。王亮差人护送李氏、修哥儿一行人回到老家,云尚书和王夫人乡间寂寞,又见到修哥儿这个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孩子,对李氏比从前好了许多。李氏在锦绣里的时候被杜氏、程氏等人压着,没人重视她,回乡之后,却因着有位致仕回乡的尚书公公,又有个嫁到西凉侯府的女儿,在街坊邻里之间很受吹捧。李氏倒觉得回老家比在京城好了。 李氏写信给云佩,把她在乡间的悠闲日子详详细细告诉了,云佩自是代李氏欢喜。 李氏有了修哥儿,固然是有了儿子,有了依靠,修哥儿有了李氏,何尝不是获得了新生?这两人我养你小,你养我老,也算各得其所了。 没有了李氏,石桥大街和锦绣里的来往更加稀少,何氏轻松了,云佩也放下桩心事,不用再担心李氏受了挑唆,说些煳涂话,办些煳涂事,让人难堪了。 何氏笑吟吟的告诉云翰林,「二嫂走了,我耳根子清净不少。」 「甚好。」云翰林也很高兴。 何氏笑意愈浓,眼光似有深意,「这是阿晟的功劳啊。」 是陆晟差人到云氏族中,把族人家中的情形一一打听清楚,从中挑选中修哥儿这个最合适过继给李氏的孩子,让李氏心甘情愿回老家的孩子。 云翰林哼了一声,「当我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安的什么心啊?」何氏明知故问。 云翰林又哼了一声,赌气不答。 何氏忍笑,拉拉他衣襟,「莫这样了,阿晟每次见阿稚我都让自喜看着他们的,两人说话行事规规矩矩的,绝对不会越界。」 云翰林惊讶,「让自喜看着他们?娘子,这样咱们阿稚会不会觉得尴尬,不好意思了?」 何氏呆了呆,「那你的意思是……不许人看着么?」 云翰林道:「我也说不清楚。不过,阿稚是懂事的好孩子,从小到大咱们对她很纵容,如果现在让自喜看着她,阿稚会心里难过,也说不定。」 何氏被他说得心里也没底了,「阿晟在咱家呢,要不咱们悄悄过去看看?」 云翰林想起上回看到的事,断然道:「我一个人过去看看便可以了。娘子,你忙家务事吧。」说完,他一个人出去了。 何氏想了想,觉得不对劲,跟在他身后,也要过去看一看。 云翰林到了花园里,只见舒绿和自喜两个丫头垂手站着,舒绿低眉敛目,自喜却是眼睛瞪得熘圆,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前方,只等陆晟稍有逾矩,便要兔子一般迅速冲过去。 陆晟和云倾站在一株木莲树旁,两人隔得不远不近,貌似在赏花,其实是在看人。 陆晟眼光好像粘在云倾身上了,云倾也微笑看着他,两人含情脉脉,那份情意已经浓得化都化不开了。 这样的情景本是有几分动人的,云翰林见了却是心中有气,「阿晟这臭小子,把我家小阿稚给带坏了!」 舒绿先看到云翰林,忙曲膝行礼,自喜后知后觉,见云翰林来了便想要开口表功,云翰林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们不要声张,舒绿和自喜连连点头。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绝倒 何氏惊讶过后,心情愉悦,想道:「甚好,阿晟是这个样子,以后阿稚不会觉得闷了。」 云翰林却暗觉不妙,「阿晟这样,必定哄得小阿稚对他死心塌地啊。那燕王府以后前来求婚倒还罢了,若阿晟说服不了燕王,燕王府一直不来求婚,小阿稚可怎么办?」 云翰林越想越觉不对,汗都下来了,扯起何氏,示意她和他一起回去。 何氏抿嘴笑,携着云翰林的手,到了不远处的小径上。 云翰林把他的顾虑对何氏说了,何氏柔声道:「我相信阿晟,这个孩子很有主意,燕王阻止不了他的。」 云翰林皱眉道:「万一阿晟拗不过他的父王呢?」 何氏微笑,「燕王咱们又不是没有见过,他虽然粗暴横蛮,拿阿晟却没什么办法。燕王那样的父亲和阿晟这样的儿子拗上了,我相信最后是阿晟赢。」 「真的么?」云翰林不像何氏这么有信心。 花瓣飞到云翰林肩上,何氏温柔细心的伸手替他拂去,柔声道:「我不只对阿晟有信心,更对咱们阿稚有信心。你想想,从小到大,阿稚什么时候煳涂过?」 云翰林深以为然,「对,阿稚是聪明孩子。」却还是忧心忡忡,「毕竟阿稚年纪尚小,咱们还是得看紧些。」 何氏嫣然,「那你不反对我让自喜跟着他们了吧?」 云翰林「嗯」了一声,「嗯,不反对了。」 夫妇二人缓步回去,不再谈论这件事。虽然表面上好似放心了,但其实心中都有疑虑。这也难怪,做父母的人,为女儿考虑的很多,不可能只看到陆晟的情意便放心了。 这时是初秋时节,离八月十五还有一段时间,亲戚朋友之间还没有开始送节礼,不过何氏已经在准备礼单、礼物了。云家、何家的亲戚,云翰林的同僚、同年,何氏的好友,甚至云仰、云倾的同窗,这些都是有来往的人家。到了过节的时候,礼物馈送是少不了的。 这天有孟谏院的夫人等几位夫人太太来访,何氏的弟媳妇周氏也在,众人饮酒小酌,甚是快乐。韩厚朴的妻子冷氏是最后到的,孟夫人、冷氏等人见了她都笑道:「你来的晚了,需罚酒三杯。」 冷氏拍手笑道:「罚酒三杯什么的,是小事啦。你们还好安安生生的坐在这里么?不出去瞧瞧热闹?」 众人都奇怪,「什么热闹?」 冷氏是个大美女,虽人到中年,笑容依旧明艷照人,「外面热闹的很,我这轿子是硬挤进来了的呢。」说着话,少女一般顽皮的沖何氏眨眨眼睛。 何氏脑海中朦朦胧胧浮上一个念头,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微笑道:「外面很热闹么?我让人去瞧瞧。」 正要吩咐婆子出去看看情形,侍女晴霞喜气洋洋的进来禀报,「太太,燕王府来送节礼了。也不知送了有多少东西,奴婢听说那车子从街这头一直到街那头,把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了呢。」 「原来如此。」冷氏、周氏、孟夫人等恍然大悟。 孟夫人笑得意味隽永,「燕王殿下做事异于常人,送个礼也送得这么引人注目啊。」 周氏这做舅母的心里高兴,笑得跟朵花似的,故意打趣道:「姐姐,这送礼的车子从街这头排到街那头,你这院子里盛不盛得下啊?」 冷氏却悠然嘆息道:「唉,四王子口口声声说,因为外子救了他,他才对云翰林万分感激的。你们说说,他这话亏心不亏心啊?」 众皆绝倒。 何氏笑容满面,「我们这是沾了韩三哥的光了。三嫂,你让三哥以后多救几个像四王子这样的病人……」 她话还没说完,周氏便拍手笑,「这样的病人也分给我家一个好了,我也想让送礼的车排满整条街。」 众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燕王府一个管事婆子上来行礼问好,呈上礼单,「我家四王子多蒙韩三爷和云翰林照料,燕王殿下感激不尽,送上薄礼,以示感谢。」 因为彼此太过陌生,所以管事婆子在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开玩笑。等那管事婆子退出去之后,便笑声四起了。 孟夫人笑指何氏手中的礼单,「我看那厚厚的一摞何家妹子都快拿不动了呢,这还叫薄礼啊?」 冷氏嘆道:「你们听听,燕王和四王子真是父子,说起来都是一样的亏心啊。」 周氏打趣,「姐姐,今年你家不用购置节礼了吧?这礼单上的东西你都送不完啊。」 开着玩笑,众人在屋里都坐不住了,出来上了二楼,向外张望。只见外面果然是一辆接一辆的车排满了,每辆车上都有兵士下来,抬着箱子往里走。那些箱子必定是沉甸甸的,从兵士抬箱子的姿势里便能看出来了。 一箱一箱的东西抬进来,把整个前院都填满了。 「简直不得了。」孟夫人啧啧,「这韩三爷救了个病人,云翰林就得换大房子了啊。」 众人想了一想,才知道孟夫人的意思是什么,都笑得花枝乱颤。 这些人平时就很要好,这时有了喜事,说话更加随意、风趣。周氏忙拉过何氏,「姐姐,过节的时候你打算送我家什么啊?干脆让我直接带走吧,省得在你这儿占地方了。」 孟夫人、冷氏等都跟着起闹,「就是,有送给我们的节礼没有?让我们直接带了去,看看你家,都放不下了呢,给你腾地方。」 何氏被众人打趣着,心花怒放,笑容可掬。 她嘴上说得好,其实心和云翰林一样在提着呢。看到燕王这般大张旗鼓的来送礼,哪有不高兴的。若照常理来说,云翰林和她是不会允许陆晟公然对云倾示好的,但云倾在宫里遇着了那样的事,云翰林和何氏又有什么办法?女儿生的太过美丽,被登徒子惦记上了,也只有放任陆晟这样,才能绝了那些人的心思了。既然放任了陆晟,当然是希望正式缔结婚约,现在燕王府主动来送礼,这是个好的开端。 燕王这次来云家送礼声势浩大,正合了何氏的心思。她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但陆晟经常到云家来,难免会有多嘴的人说些闲言闲语,觉得云家在攀附权贵,这次能把他们的嘴全都堵上。瞧瞧这个阵仗,明明是燕王府在献殷勤啊。 何氏叫过晴霞,命她准备封赏,晴霞抿嘴笑,「奴婢早就让人准备了,全是上上封。」何氏道:「再加重一倍。」晴霞欣然领命,「是,太太放心。」准备了上千个红包,燕王府这些来送礼的兵士,人人有份。 众人在二楼说说笑笑的看了一会儿,方才下楼了,继续围桌小酌,谈笑风生。过了许久,侍女方才来禀报说那些礼物已经全部搬进来了,孟夫人等有了些酒意,「咱们出去瞧瞧,都有些什么。」 冷氏笑道:「有礼单呢,看礼单不就行了?」 孟夫人笑着摇头,「不,看实物更有感觉。」 说笑着一起出门到了院子里,命人把箱子打开,看到南北干货、绫罗绸缎等倒也还罢了,等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大箱子打开,里面满满的全是珠宝玉石,耀眼生光,众人不由的呆了呆。 节礼送这些……人说燕王府豪富,这话果真不假…… 「唉,韩三爷当年无意中救了四王子的时候,能想到会有今天么?」孟夫人嘆道。 众人俱是粲然。 因为燕王府的车排满整条街,弄得石桥大街交通堵塞了。石桥大街是城里的繁华地段,房子贵,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没有平民百姓。这条街被堵,消息立即便传开了,附近有不少人过来看热闹,于是更堵了。 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这阵仗真唬人。听说是燕王府派来给云家送礼的。云家你听说过没有?」「听说云家有位姑娘,生的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城里打她主意的人很多,连宣王殿下都动了心。不过都没用啦,燕王的四王子要娶她为妻,谁若纠缠她,不是和四王子作对么?」「对,四王子可不好惹的。」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云家这位姑娘在桂园读书。桂园校规严,没人敢进去捣乱,但每到下学的时候,桂园门口就堵得水泄不通的,就为了看这位云姑娘一眼。」「什么看这云姑娘一眼,我听说的不是这样。我听有位公子哥儿说了,他特特的跑去接远房表妹,其实就是为了云姑娘。他可没有奢望能看云姑娘一眼,只要能瞥到她衣裙的一角,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有人惊唿,「云姑娘美到了这个地步么?」那方才说话的人得意洋洋,「可不是么?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了。你们想啊,看到她的衣角便已经让人浮想联翩,那脸得美成什么样子?」 这些人越说越邪门,越说越离谱,说得好像他们一个一个跟云家很熟似的,好像他们天天在桂园门口蹲守似的,活灵活现,绘声绘色,惟妙惟肖。 方氏坐了轿子过来,本来是要跟去跟何氏说说话的。但到了街头之后便堵得动不了了,只得让轿夫停下了。周围人议论得十分热烈,方氏坐在轿子里听了,又是嫉妒,又是羡慕,「三嫂怎有这样的好福气?四王子在献殷勤,这个我知道,但是听说燕王眼界高,娶儿媳妇必定要豪门贵女,还以为四王子和阿稚最后不一定有结果没结果呢。谁知现在燕王不仅送上节礼,还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唯恐世人不知道。」 方氏发了会儿呆,眼见得一时半会儿这里散不了,只好命轿夫折返回家。他们停下来的这会儿功夫又围过来不少人,这下子轿夫可费了劲,口中不停的叫着「借过借过」「劳烦让让路,多谢多谢」。费了许多功夫,才算出来了。 出来之后,轿夫惊奇的道:「四太太的车也在。」方氏忙掀开轿帘看了,果然程氏的马车停在路边,丫头小雯从车上下来了,向旁边一位大妈打听着什么。 方氏一直记恨着程氏,现在有了打击程氏的机会,哪里肯放过?忙戴了帷帽下轿,到了程氏车前,含笑对小雯道:「四嫂在车上么?」 小雯看到方氏,呆了呆,陪笑道:「五太太怎会在这里?」 方氏笑得舒心,「我来看热闹的。四嫂也是一样么?我和她一起看。」抬腿便要上车,小雯无奈,只好高声道:「四太太,五太太来了。」方氏心里着急,动作格外敏捷,已到车上了。 程氏本是坐在车中向外张头探脑,一脸好奇,见方氏来了,马上装出淡然的模样,漫不经心的倚在靠背上,似笑非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五弟妹。」 方氏也不管程氏态度如何冷淡,自顾自在程氏对面坐下来了,笑嘻嘻的看着她,「四嫂也是来看热闹的么?我方才进去瞅了瞅,燕王府的车子真是一眼望不到头啊。唉,也不知道燕王府给三哥三嫂到底送来了我多少礼。我都眼热了,真想飞过去瞧瞧,可惜就是过不去。」 程氏才到这里不久,事情还有些不大清楚,但听了方氏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哼了一声,怒气沖沖的道:「不过是送个节礼而已,有什么好看的?」神色鄙夷,就差没有直接了当的说方氏是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了。 方氏更是恼怒愤恨,打定主意要刺激讽刺程氏,笑容满面的道:「看来四王子是铁定会迎娶阿稚过门了,三哥三嫂竟为阿稚攀上了这样的好亲事。四嫂,阿稚是云家这些姑娘当中嫁得最好的一个,你说对不对?她的姐姐们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她。」 方氏这是明知道程氏一向以定国公府为傲,以云佼将来要嫁回定国公府为自豪,才故意说出这番话来激怒程氏的。云佼以后会嫁回定国公府,有什么了不起?云倾还要嫁给四王子呢,程思清那个平庸的定国公世子能跟四王子比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程氏果然被气得额头青筋乱爆,双眼发红,「哼,燕王府只不过给他们送个节礼罢了,不一定会求娶!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方氏见程氏气成这样,心里别提多舒服了,笑得格外开心,「哎哟,瞧瞧四嫂这话说的,什么叫燕王府只不过是给三哥三嫂送个节礼罢了。四嫂,你见过送礼送得整条街都堵上了么?这可见燕王府有多重视多在意了,四嫂你说对不对?」 程氏怒目瞪着方氏,恨不得一脚把她踹下去。 程氏这阵子和杜氏经常吵架、打架,性情中粗野的那一面都暴露出来了。如果放到从前,就算方氏惹怒了她,她也不会想到要用武力的。 方氏想到她的妹妹小方氏,便恨极了程氏,好不容易逮着了这个机会,不把程氏气个半死她是不会罢休的,嘆了口气,道:「唉,从前我可是做梦也没想到,云家这几位姑娘当中,福气最好的竟然是阿稚呢,她的姐姐们就算全部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啊。」 方氏知道程氏疼云佼,故意抬高云倾,把云佼贬得一文不值。程氏果然中计,脸色铁青,差点儿没气炸了,怒目瞪着方氏,一张脸已经变了形。
第93章 回礼 方氏抿嘴笑,伸手往石桥大街的方向指了指,「四嫂是没亲眼看见那个阵仗。依我说,这哪里是普普通通的送节礼,公侯人家送聘礼都没有这般郑重好么?四嫂,以后阿佼的婆家来锦绣里下聘,若聘礼能有这次节礼的一半,那已是稀奇难得了。」 这里只是送节礼,方氏却拿着和云佼以后的聘礼比起来了,程氏忍无可忍,怒道:「你就放心吧。阿佼的聘礼胜过你百倍千倍,没有你笑话她的份儿。」 方氏一乐,「我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如何能眼阿佼相比?况且我比阿佼长一辈,是她的婶婶,和她比聘礼做什么。阿佼若要比,只能是跟阿稚比了啊。」 程氏目光阴冷,「谁耐烦和她比。」 方氏见程氏这个样子,便知道她表面虽然硬撑着,实则已经气得不行了,心中痛快,掩口笑道:「四嫂嘴上说的是不耐烦和人家比,其实心里也清楚,就算想比也是比不过的吧?四嫂,阿佼也不小了,好事估摸着也快到了,到时候我等着看阿佼夫家的聘礼啊。若是还没有燕王送给三哥三嫂的节礼多,那四嫂脸上会不会下不来台啊。」 方氏把程氏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方才满意了,笑吟吟的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四嫂了。」施施然下了车,扬长而去。 程氏恨极,「我在云家越发没了身份,连五房这小家子气的女人都来笑话我了!」气得拿起一个茶杯恶狠狠摔在地上,茶杯应声而碎。 丫头小雯忙过来收拾碎片,陪笑劝慰程氏,「您是什么样的身份,五太太那样的人算什么呢?大可不必跟她计较的。若是气坏了您的身子,可值多了。」 程氏冷冷的道:「我近来生气还少么?」 小雯将车内收拾干净,取出新茶杯为程氏倒了热茶,柔声道:「您是被大太太给气着了。大太太失了爱女,疯疯颠颠的,您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 程氏咬牙,「杜氏一天到晚的跟我闹不痛快,锦绣里被她弄得乌烟瘴气还不算,居然连累到我娘家,把定国公府牵连到案子去了!顺天府差人到定国公府一一盘查护卫家丁啊,这是什么样的侮辱?定国公府几十年来都没有出过这种事!」 小雯本想劝几句的,听程氏这么说,却跟着咒骂了杜氏几句,「黑心肝烂肚肠的,妯娌之间不睦罢了,却犯起煳涂,把亲家给牵涉到案子里了,让人说她什么好。」 骂着杜氏,程氏的脸色好看多了。 小雯心中一动,堆起一脸笑,「太太,依奴婢看,大太太若是知道了这里的事,肯定气得不行,您说是不是?不让她知道,岂不可惜了?」 程氏一直气哼哼的,到了这里总算露出丝笑容,「我是不耐烦理会她的。你若爱说,你说给她听去,我是不管的。」 小雯便知道程氏的意思了,抿嘴笑道:「是,太太。」 这时候有不少闲人看热闹回来了,一路之上热烈议论,都在说云翰林家的姑娘如何如何。程氏听这些闲人把云倾简直捧到了天上,脸一沉,吩咐道:「回去吧。」小雯忙答应了,吩咐了车夫,车子缓缓驶动。 人多,车多,走的很慢,路人的闲言闲语还是不断传了过来,「云家这位姑娘定是位天仙了。这位天仙是已经有主了,不知她还有没有别的姐妹?想来也是好人才吧。」「没有。云家就只有这一位姑娘,没有姐妹。」「不是说有堂姐妹么?」「云姑娘的堂姐们人才都一般,不出色,唯独她一位绝世美人。」 程氏本来就一肚子气,听着这些话,更是气得手脚冰凉。 她这些天和杜氏闹得愈来愈狠,杜氏有一回急了,下了狠手,重重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打得她头晕目眩,从此落下了病根儿。今天这一气不打紧,程氏眼前一黑,把自己气得晕倒在车上。 小雯登时慌了手脚。今天是她陪着程氏出来服侍的,若程氏有什么事,她可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啊,吓得又哭又喊,「太太,太太你快醒醒!」 车夫也吓得一啰嗦,忙把车停在路边,大声问道:「太太怎么了?」 小雯哭道:「太太晕过去了!」 车夫急得直搓手,「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有位太太晕过去了。」这会儿闲人正多着,听说有人晕过去了,而且是位太太晕过去了,都围过来想看热闹,「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韩厚朴恰巧从这里经过,医者父母心,听到有人晕倒便道:「在下略通医术,不知能否为伤者效劳。」立即有闲人热心的把韩厚朴往这边引,「大夫您好心,这位太太便晕倒在车里。」 韩厚朴见这马很是豪华,拉车的有两匹骏马,便知道这是富贵人家的女眷,温声道:「不知这位太太讲究不讲究男女之别?若讲究,请拉根丝线过来吧。」 小雯是从小便跟在程氏身边服侍的,见了韩厚朴如何不认得?忙掀开车帘,一脸泪痕的道:「韩三爷,晕倒的便是我家四太太啊。您和我们云家通家之好,四太太也是见过您的,您看是不是……救人要紧……」 这个丫头也有些小聪明,本想说「救人要紧,不必忌讳」的,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犹犹豫豫,要韩厚朴来拿主意了。 如果是韩厚朴拿的主意,那之后程氏醒过来如果怪罪下来,她的责任就轻多了。 「是四太太么?」韩厚朴吃了一惊。 围观的闲人们却是两眼冒光,七嘴八舌,「哎,这位晕倒的太太是云家的,不知和那位云姑娘是什么亲戚?」「这位先生我认得,是靖平侯的儿子韩三爷。他和云翰林是至交好友啊,这位太太既然是云家人,又和韩三爷是通家之好,那全京城没有第二家了,就是锦绣里云尚书府的人了。」「真的是亲戚啊。为啥她在这里晕倒了?」 有自以为通晓内行的人哈哈大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云翰林家的姑娘太出色,把堂姐们都比下去了,这位四太太嫉妒云姑娘,所以就晕过去了!」他这话说得跟真的似的,又好像蛮有道理,真的有许多人相信了他,「还别说,这女人嫉妒起来,真的是很可怕!这不,夫家侄女有了好处,她这做婶婶的又气又怒,都晕过去了!」 闲人们在这里胡说八道还没什么,韩厚朴上车为程氏看过之后,道:「没有大事。这是受了刺激,恼怒惊骇,以致气机逆乱,上壅心胸,阻塞清窍,我身边带有金针,替她扎上两根,便会醒过来的。」 韩厚朴这是实话实说,却有闲人支着耳朵听了去,笑容可掬,「我说得不错,这位云四太太果然是气晕的!她就是嫉妒云姑娘,生生的给气晕了!」 韩厚朴医术高明,扎了两根,程氏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 小雯又惊又喜,颤声道:「太太,您醒过来了?」 韩厚朴收拾好金针,「好好休养,心要宽,凡事莫计较,身体才会慢慢好起来。」 他纯粹是一片好心,程氏却皱起眉头,很是不喜,韩厚朴也不和程氏计较,笑了笑,跳下车来。 「这位太太真是气晕的么?」有闲人挡着路,一脸兴奋的问他。 韩厚朴拱手,「劳驾劳驾,借过借过。」不答那闲人的话,迳自走了。 那闲人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拍手笑道:「果然是气晕的啊。」他这么一说,旁观者哪能个个知道韩厚朴其实什么都没说,有不少附和着他,「气晕的,活活气晕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程氏因为嫉妒云倾而硬生生气得晕倒,这个事算是传开了,程氏这位定国公府的姑奶奶成了众人的笑柄。 韩厚朴一路听着行人的议论,不由得又是笑,又是摇头。唉,阿晟这个孩子远比他的同龄人稳重,可若是幼稚起来,也真够瞧的。这是怕阿稚被人觊觎、被人抢走,所以要抢着定下来么? 「爹爹。」韩厚朴正走着路,忽然有人低低的叫他。 韩厚朴顺着声音看过去,见不远处有辆马车,韩菘蓝从马车上露出小半张脸,正殷切的看着他。 「调皮丫头。」韩厚朴见女儿这样,不由的微笑。 他快步到了车旁,「怎地偷偷摸摸的,好像见不得人似的呢?」 韩菘蓝沖他挤着眼睛,「阿稚在车上啊。」 韩厚朴略想了想便即明白了,莞尔一笑,「也难怪。」 车夫拿过脚踏,韩厚朴踩着脚踏上了车,车里共有云倾、何青未、韩菘蓝三人,都起身行礼。韩厚朴笑道:「往常放了学不是阿蓝和阿未先回家的么,怎么今天都到石桥大街来了?」 何青未和韩菘蓝偎依在一起,笑得很暧昧,都沖云倾眨眼睛。韩厚朴微笑,「你俩是做姐姐的,不作兴这样,要爱护妹妹。」 何青未、韩菘蓝笑嘻嘻,「我俩算是好的了。爹爹(伯伯),您不知道在桂园大家是怎么笑话阿稚的呢。」 韩厚朴纳闷,「桂园也知道了?」 何青未笑道:「燕王差人给我们山长也送礼了呢,说是她感谢这些年来对阿稚的照顾。场面挺大的,我们都看到了,那还少得了笑话阿稚么?后来下了学,路上听到许多闲言碎语,嘻嘻。」 「阿晟这孩子是想做什么?」韩厚朴听何青未这么说,不由的微笑摇头。 云倾脸蛋粉扑扑的,微微含笑,任由何青未、韩菘蓝打趣,异常乖巧。 到了云家,云倾下了车便一熘烟儿跑了,何青未和韩菘蓝笑着伸手去抓她,「阿稚,不许跑!」韩厚朴却拉住了韩菘蓝,「不许欺负妹妹。」韩菘蓝吐舌,「爹爹偏心阿稚。」淘气的笑着,拉过何青未,「别叫阿稚那没良心的孩子了,咱俩做伴吧。」 云倾回家之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去见何氏,回房更衣梳洗去了。 陆晟单人独骑,疾驰而来,在云家后门下了马,将马匹交给守门人,自己快步进门。 云倾换好衣裳出来,和陆晟在路上遇到了。陆晟一跃到了她身边,眼神灼灼,「阿稚,你听我说,这不是我的意思……」 「我知道。」云倾静静看着他,「是你父王要这么做的。」 陆晟有些烦恼,「我劝说他不成,便要胁了他……」 陆晟要胁燕王的结果,便是这样了。燕王大张旗鼓的往云家送礼,看似隆重,其实并无实质意义。他有要提亲的意思么?没有啊。但是他弄得尽人皆知。 「我让他遣媒前来,他偏要和我作对。」陆晟提起燕王,眉宇间闪过怒色。 「没事,以后咱们一起面对他。」云倾清脆的道。 陆晟又惊又喜,凝神看着云倾,神色间有掩饰不住的激动之意,「阿稚,你待我真好。」 云倾微微一笑。 这有什么呢?她早就知道燕王不可能轻易同意她和陆晟的婚事。前世燕王几次赐婚,陆晟都推辞了,她还记得有一天陆晟回家之后,脸上有伤,她心疼的轻轻抚摸,陆晟轻描淡写的告诉她,「父王要我娶北戎公主,我拒绝了。他气得动了手。」 前世陆晟一直没能娶她,没能给她一个梦想中的婚礼。但他府里只有她,他也不肯娶别的女人,他固执燕王也固执,执意不同意他迎娶云倾,父子二人拗上了。 重活一世,她知道以前的困难都在,但她不会让陆晟一个人为难的。她会和陆晟站在一起,和他一起面对。 「阿稚,我会送一份回礼到燕京。」陆晟沉声道。 燕王轰轰烈烈的来送礼,看似对云倾很重视,其实却是一种恩赐的态度。陆晟不允许燕王用这样的态度对云倾、对云家,礼尚往来,他会送同样的礼品回去,用实际行动告诉燕王:云家和燕王府是平起平坐的,燕王休想看不起云家。 「干嘛这么浪费钱啊。」云倾不同意,「你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不用给你父王送回礼了。一则是替你省钱,二则如果我家送差不多同样的礼品回去,你父王以为我家向他示威,倔脾气上来了,会视我家为敌人。他就是那个脾气,不是么?所以还是不要照着样子送份回礼了。」 「可是……」陆晟扬眉。 云倾不等他说完,便笑着打断了他,「虽然咱们不用像你父王那样声势浩大的送礼,但是,还是要让你父王知道云家的实力,不能让他把云家看得小了。我也是要回送他的。」 「是什么?」陆晟微笑起来。 他方才是很有些生气的,但他的小姑娘这般气定神闲,笑容这般明媚耀眼,让他的心情好起来了,能笑出来了。 云倾得意洋洋的取出一片薄薄的纸,「呶,便是这个了。」 「上面写的是什么?」陆晟笑意愈浓。 云倾笑,「是治马瘟的方子。你父王善战,自然知道爱惜马力,军中曾发过马瘟,伤亡惨重,对不对?我翻医书的时候翻到这偏僻的方子,给韩伯伯看过了,韩伯伯研究了许多时日,告诉我这方子应该是对的。」 这虽然只是薄薄的一片纸,却不比燕王送来的那些名贵礼物差什么。战马对于燕王来说太重要了,如果这方子真的治得了马瘟,能替他保住千万匹战马,那便是价值连城了。
第94章 尴尬 「治马瘟的方子。」陆晟幽深目光落在云倾没有一丝瑕疵的精緻面庞上,心中的震惊和喜悦,言语实在难以形容,「阿稚,你早就留心燕地的情形了对不对?你关心我对不对?」 云倾脸微红,「不是啦,我是无意中看到这个方子的。不是刻意去找的。」 「骗人。」陆晟语气温柔深沉。 这么重要、这么宝贵的方子怎么可能无意中就看到了呢,云倾一定是费了许多心思才弄来的。而且弄来之后,她还请韩厚朴再三斟酌,仔细研究,之后才确定下来的。 云倾心里有他,对他这么好…… 陆晟一颗心被温情蜜意填满,感动莫名。 「阿稚,我这次离开京城之前,一定把咱们的婚事定下来。」陆晟低沉的道:「我父王答应当然最好,若执意不答应,我便先斩后奏了。」 「别呀。」云倾甜甜笑,「你父王脾气不好,这样会把他气坏的。到底是亲爹,真气着他你不心疼么?」 「没事,他挺耐气的。」陆晟道。 燕王可不是弱不禁风的人,他强悍着呢,气气他没事,死不了。 「嘻嘻,你爹很耐气么?你和你爹相貌不像,脾气似乎也不像,但倔起来都是一样的啊。」云倾不由的掩口笑。 「阿稚,他爹耐气,你爹不耐气。」云翰林匆匆忙忙的过来了,似有不悦。 云倾忙过去挽起他的胳膊,「谁敢气我爹?我必定和他不依。」 云翰林道:「我今天入宫讲经,回到翰林院后便听同僚们说了。阿晟,你父王有没有遣媒求婚的意思?如果他没有求婚之意,只是来送礼,我心里便不踏实了。」 陆晟道:「必须有。没有也得有。」 他俩面色郑重,云倾却嘻嘻笑,「你们用不着这样啊,不是什么大事。爹爹,燕王给咱家送礼只是表示友好,咱们也送相应的回礼,那便是礼尚往来的意思了。」 云翰林深以为然,「对,咱们也送相应的回礼,只能比燕王多,不能比燕王少。阿稚你不用管了,交给爹爹吧,爹爹有钱。」 他有位积德行善的父亲,留给他一份丰厚的家业。他愿意用这份家业给他的宝贝女儿挣面子,不能让阿稚被燕王小看了。 「不用钱。」云倾得意,把方子给云翰林看,「爹爹,我这方子对燕王来说价值连城,他花多少钱都买不着。」 云翰林了解了前因后果,大喜,「小阿稚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啊,这般有用的偏方,你在书房翻翻医书,无意中便看到了!甚好,甚好,阿晟,阿稚,我这便亲笔写封谢函,连同这个方子,送给燕王。来,你们跟我到书房去。」 陆晟和云倾跟着云翰林到了书房,陆晟磨墨,云倾铺纸,云翰林在桌案前坐下来,略一思忖,提起笔一挥而就。陆晟和云倾忙过去看了,只见云翰林笔走龙蛇,字迹飞扬,信里用很客气的口吻对燕王道谢,表示医治陆晟的是韩厚朴,他只不过是帮过陆晟一些小忙罢了,燕王这样的厚礼,他委实当不起。又谦虚的表示他送了燕王回礼,这回礼的价值比不过燕王那些礼物的万分之一,但希望对燕王是有用的,更祝愿燕地兵强马壮,保境安民,功德无量。云翰林虽然谦虚,但也仅仅是谦虚而已,他对那份回礼的效用,显然非常有信心。 「笔下生辉,一气呵成,字字珠玉,酣畅淋漓,爹爹不愧是翰林院的名士啊。」云倾看过信,为父亲拍案叫好。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天质自然,丰神盖代,好书法!伯伯,您这封信文词华瞻,雍容典雅,我父王看过之后,一定会大为佩服的。」陆晟更是从书法夸到文笔,把云翰林夸成了一朵花。 「你俩不用再拍马屁了。」云翰林待信上的墨迹干了,亲手将信封好,微笑说道。 陆晟和云倾拼命拍马屁,竭力赞美他,他哪能不知道?虽然对燕王有所不满,但见到陆晟这样殷勤,云翰林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陆晟冷峻骄傲,便是在皇帝、太后面前,云翰林也没见过他这般谄媚过。陆晟所做的一切还不全是因为云倾么?虽然有燕王这不讨人喜欢的爹,但云翰林是很讲理的人,不会因为不喜燕王,便迁怒于无辜的陆晟。 云翰林施施然站起身,「阿晟,阿稚,你俩替我把书房收拾好,然后过来一起用晚膳。」 「是,伯伯。」陆晟大喜。 「爹爹,我一准儿给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云倾嘻嘻笑。 云翰林面带微笑,飘然离去,云倾等父亲走了,沖陆晟悄悄的笑,「哎,我爹爹写的是行书,你看到了么?」 陆晟笑声低沉,「伯伯没写草书,已经很给我父王面子了。」 燕王一直是戎马生涯,书本上便没大用功,云翰林不写楷书写行书,分明是故意的啊。行书不像草书那样潦草,也不像楷书那样端正,放纵流动,浓淡相融,对于饱学之士来说自然没什么,对燕王那样马背上的统帅来说却不易辨认。如果是草书,那便是狂放中见优美,笔意活泼秀媚,状似连珠,绝而不离,甚至一笔数字,隔行之间气势不断,不易辨认,燕王看了定是莫名其妙。云翰林写了封书法绝佳的信件过去,燕王却不认得,这让他脸往哪搁?所幸云翰林还是厚道的,只写了行书而已。 两人看透了云翰林的这点微妙小心思,都觉好笑,忍俊不禁。 陆晟把砚台、毛笔清洗干净,云倾把纸张收好,云翰林的书桌便清清爽爽的了。 「收拾好了,走吧。」云倾道。 陆晟却不走,四处瞅了瞅,道:「伯伯桌子上有灰尘。」 云倾乐坏了,「你要替我爹爹擦桌子么?」 陆晟「嗯」了一声,「嗯,替伯伯擦桌子。阿稚,反正现在晚膳也没准备好,咱们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吧,好不好?」 云倾道:「不如咱们给花浇水吧,这几盆花都有点蔫儿蔫儿的了。」 陆晟道:「阿稚,我没见到你的时候,就像这些花一样。」取了水壶过来,细心浇在花朵上,「见到你之后,就好比有了雨水滋润,丰盈满足,精神焕发。」 云倾开心又羞涩的笑了。 宣王病癒之后迎娶张英黎进府,张英黎成为宣王妃,得偿夙愿,心满意足。太后也极为喜爱这个爱慕宣王到不惜和他同死的孙媳妇,在张英黎成为宣王妃的次月,在宫中为张英黎举行了一次宴会。这次宴会遍邀皇室宗亲、朝中命妇、贵族少女,把宣王妃隆重介绍给众人。 以云翰林的品级,何氏本来是得不到邀请的。但太后亲自过目的名单中也有何氏和云倾。云倾和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于雅勐等人约好了,到时候大家同进同出,一起玩上半天。 太后纡尊降贵,亲自接见了何氏、云倾母女,宣王妃在太后身边服侍,笑道:「祖母,这位云姑娘很是不得了呢,您听说了么?燕王给她送节礼,车子从石桥大街南头排到北头,整条街都被堵住了,盛况空前,传为佳话呢。」 宣王妃说着话,似笑非笑的看了云倾一眼,神色极不友好。 云倾心里有点纳闷,「我和张英黎有仇么?似乎没有啊。从前她总是和于十八在一起的,虽然兴国公府也是赫赫扬扬的府邸,她却有些讨好于十八似的。我和她一直平平淡淡的,没有什么冲突、矛盾啊,她为什么要这样呢?」 何氏面带微笑,不卑不亢,「王妃殿下恐怕是误会了,那些节礼不是送给小女的,是送给我家老爷的。我家老爷在四王子幼时曾帮过他一个小忙,四王子知恩图报,一直没忘记。」 宣王妃见何氏毫不虚荣,竟然根本不承认燕王的举动和云倾有关,不由的怔了怔,心道:「这位翰林夫人我没打过交道,没想到竟然这般有定力,倒是小看她了。」 「夫人何必这般谦虚,四王子爱慕云姑娘,这件事人尽皆知啊。」宣王妃含笑道。 何氏温声道:「王妃殿下说哪里话来?四王子和云家、韩家均有交情,通家之好,和小女情同兄妹罢了,若说别的,那是断断没有的。」 「夫人嘴真紧。」宣王妃嫣然。 何氏微笑,「王妃殿下将来有了女儿便知道了,做母亲的人都是这样的。」 宣王妃还是新婚,听了何氏的话,满脸飞红,嗔怪道:「何夫人,你说的是什么啊?」 何氏笑了笑,心道:「你一个已婚之人,我提到将来生儿育女的事你就脸红了,我女儿还是没出阁的小姑娘呢,你说什么爱慕不爱慕的话,就不知道那是很不合适的事么?」 「恭贺宣王殿下、王妃殿下新婚,恭祝王妃殿下早生贵子。」何氏笑道。 宣王妃脸更红了,太后却很爱听这个话,微笑道:「承你吉言。」 她只有宣王这一个孙子,如果能早日抱上重孙子、重孙女,自然求之不得。 何氏、云倾拜见过太后,便被女官带往宴席之上了。毛莨、冯氏姐妹和赵可宁早就到了,一见云倾便沖她招手,赵可宁拉过云倾,老气横秋的交待道:「你今天从头到尾跟我们在一起,不许乱跑乱走,知道不知道?」 冯莹中拉住云倾另一只胳膊,「今天我可得把阿稚看好了,说啥也不能跟上回似的了。」 毛莨和冯慧中也道:「必须把阿稚看好了,咱们和她寸步不离,谁打主意也白搭。」 「我这么重要啊,你们这么看重我啊。」云倾笑嘻嘻的,表示很感动。 「切,我们是怕你被人拐走了,丢桂园七姐妹的人。」赵可宁不屑的道。 她们正在说说笑笑,于雅勐也来了,眼睛发亮,跃跃欲试,「桂小七,本来今天我娘不让我来,我硬要来,就是要来看着你、保护你的啊。宫里我熟,桂小七,今天你跟我混吧,我保你安然无恙,平平安安的进来,平平安安的出去。」 「听听这地头蛇的口吻。」众人啧啧赞嘆。 「你娘为啥不让你来啊?」冯莹中奇怪的问道。 于雅勐是从小便出入宫庭的,今天宫里有宴会,她母亲不让她来,那不是很反常么? 冯慧中很是无语,拉了冯莹中一把,「莹莹,你话有点多了啊。」 冯莹中也不是笨,只是有些大大咧咧,仔细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咧嘴笑,「原本应该你是宣王妃的,现在换成张英黎了,你娘怕你伤心难过,对不对?于十八,你看样子没啥啊,反正我不信你在黯然神伤。」 「什么怕我伤心难过,我娘是怕我没面子。」于雅勐撇撇嘴。 「谁敢让你没面子啊?」大家都知道于雅勐是太后宠爱的侄孙女,听她这么说,七嘴八舌的询问。 「表妹,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好找。」宣王妃娇柔甜腻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表嫂。」于雅勐皮笑肉不笑。 张英黎原来就是于雅勐的一个跟班儿,做了宣王妃之后可是不一样了,摆起她王妃的架子来了。于雅勐对宣王没啥意思,但不喜欢张英黎这种一旦富贵便要变脸的人,便不大爱搭理她了。 「表妹,昨天太后赏了几筐南安国进贡的奇异果子,表妹素来是爱吃的,我稍后命人给你送去些,表妹千万莫要嫌弃。」宣王妃亲热的、有几分得意的说道。 外国进贡来的罕见果子价值不在于有多好吃、多可口,而是身份的象徵、宠爱的象徵。宣王妃这时张罗着要给于雅勐送果子,其实是在向于雅勐示威:你看,从前是我沾你的光,现在是你要沾我的光,咱俩颠倒过来了。我今非昔比了,你嘛,落魄了,失宠了,没有从前的地位了。 「我不嫌弃。」于雅勐语气轻松的道:「不过,你也别打肿脸充胖子。你府里多不多啊?自己够不够吃?不够便不用顾着我了。」 「哪会不够,太后赏赐了好几筐呢。」宣王妃笑盈盈的,语气中满满的自负之意。 于雅勐用力拍拍她肩,道:「那太好了!你多给我送些吧,越多越好,我一点也不嫌弃。」 宣王妃笑容便没那么得意了。 云倾天真的笑道:「宣王妃对于十八蛮好的,但是和以前的好截然不同。从前那种是朋友对朋友的好,现在是嫂嫂对小姑子的关怀爱护,对不对啊?」 毛莨啧啧,「宣王妃这位表嫂对表妹可真好,很会做人,我们这些外人看得都感动了呢。」 冯慧中笑得斯文,「宣王妃是好嫂嫂,对小姑子体贴入微。」 冯莹中口没遮拦,「我听说新妇才到夫家,都爱讨好小姑子的,对不对?从前我不大相信,看了王妃殿下的言行举止,我却是深信不疑了呢。」 宣王妃本是来示威的,在云倾等人口中却变成了嫂嫂讨好小姑子,她还不能否认,不能辩解说不是,笑容愈发尴尬、勉强。
第95章 得理 沈景兰、沈景惠姐妹二人来了。 她俩原来是跟着于雅勐的,张英黎做了宣王妃之后,不仅张英黎态度变了,她俩态度也变了,不再跟着于雅勐,反倒巴结起张英黎了。 「十八娘,王妃殿下是你表嫂,你应该尊敬她才是啊。」沈景兰亲呢的说道。 「对啊,而且王妃身份尊贵,十八娘你对了她应该行礼呢。」沈景惠更是一幅熟不拘礼的模样。 于雅勐撇撇嘴,「看见没有?我娘之所以不让我来,便是预料到这些了。」 毛莨讥笑,「于十八你交的这都是什么朋友?为了个什么啊,便翻转起面皮。」 云倾纳闷,「这犯得上么?于十八就算不是宣王妃,还是太后的娘家侄孙女,还是于家的千金啊。」 冯慧中微笑,「我也是瞎猜,据我猜测,从前她们之所以总围着于十八转,也许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能借着于十八亲近某个人吧?」 「天呢。」赵可宁等人惊唿,「真让人不敢相信啊。」 冯慧中说的这个人必定就是宣王了。原来张英黎、沈景兰、沈景惠之所以接近于雅勐,都是为了能接近宣王么?为什么听起来有些可怕…… 冯莹中瞪大眼睛,「如果姐姐猜对了,那她们的心思可真是……现在某人已经娶了妻,难道她们还在妄想着什么?」 冯慧中笑,「或许她们是想攀附宣王妃,得些什么好处吧。」 云倾觉得她们很笨,「那也犯不上得罪于十八啊,于十八是好惹的么?」 于雅勐气势汹汹,「桂小七,你什么意思啊?我很兇么,我很兇么?」呲牙咧嘴张牙舞爪,要往云倾身上扑。 云倾想躲,却没躲过去,其余的人有帮云倾的,却也有帮于雅勐的,几个小姑娘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宣王妃和沈景兰、沈景惠就被晾在一边了,没人爱搭理她们。 宣王妃便有些讪讪的了,沈景兰更是恼羞成怒,大声道:「云姑娘,听说你有位堂姐,名叫云仪,对么?」 于雅勐等人都知道云仪是谁,警觉起来。 沈景兰说话声音很大,不少人都诧异的往这边看过来了。云倾暂时也不和小姐妹们打打闹闹了,拢拢头髮,镇静的说道:「沈小姐真是博闻强记,心性甚好,连云仪也知道,也记得。」 云倾这话隐隐含着讽刺之意,沈景兰哪里听不出来?血往上涌,脸色通红,声音更高了,「你这个堂姐是宣王府一个小小的侍妾,对么?」 沈景惠还是很帮着自家姐妹的,掩口笑道:「堂姐,宣王小妾,真丢人呀。」 宣王妃一直是生着气的,这时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意。 云倾有云仪这样的堂姐当然丢人了,这还用说么? 沈景兰越发来劲了,「宣王小妾,身份卑微,连给宣王妃洗脚也不够资格的,嘻嘻。」 于雅勐大怒,「沈景兰,沈景惠,你俩说这话有意思么?不觉得很无聊?」 沈景兰见于雅勐怒了,缩了缩脖子,「十八娘别生气,我不过是随意聊聊天罢了。」 宣王妃却要护着沈景兰,笑吟吟的道:「表妹,景兰也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又何必生气呢?」 沈景兰见宣王妃向着她说话,来劲了,「对啊,我又没有说假话,不过是实话实说啊。云仪确实是云倾的堂姐,云仪也确实是宣王府的小妾,有什么说不得的么?」 「没什么说不得的。」云倾慢吞吞的道:「不过,既然宣王妃和沈小姐都提起这件事了,我倒有句话要请教请教了。」 「何必这么客气?说什么请教不请教的,有问你直接问好了。」沈景兰笑道。 「我想请教沈小姐的是,你到底和宣王府有什么仇。」云倾盯着沈景兰,不紧不慢,「你既然见识这般广博,知道云仪是我的堂姐,那你想必也知道云仪是怎么死的吧?她和福建总督的儿子胡不竭一起死在深山之中,到底是如何死的,谁也没法确定。宣王府一个小妾和福建总督的儿子死在一起了,这事说来着实有几分尴尬,一般来说人们总是避免提起的,今天沈小姐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不知是什么意思?是嫌宣王府丢人丢的还不够么?」 「你……你胡说……」沈景兰没料到云倾毫不犹豫提着一大盆污水就朝她身上泼过来了,颇有些惊慌。 沈景惠也有些害怕了。 是啊,云仪死的有些说不清楚,实在不应该当众提起来的,好像在重提那件令人头疼的命案似的…… 云倾不理会沈景兰,转向宣王妃,眼神清澈,「王妃殿下,你认为沈小姐只是实话实说,而实话实说总是正确的,对么?那我也和王妃殿下实话实说。我堂姐嫁给宣王没几天就被送到深山之中了,后来更在山中不明不白的死去。宣王殿下就算是皇室贵胄,尊贵已极,一条人命总该有个交待,对不对?既然宣王妃在这里郑重其事的提到我堂姐是宣王小妾,那么,便请你这位宣王妃给我这个云仪的堂妹一个交待。云仪到底是怎么死的,被谁害的,王妃请一个给我明明白白的说法。」 「对,给说法!」于雅勐兴奋得快要飞起来了,拍案而起,「再贱也是一条人命,我朝皇帝以仁治国,从来不提倡草菅人命!云仪是怎么死的,快说!」 「给说法,给说法。」毛莨等人哪有不跟着凑热闹的,异口同声,理直气壮。 她们这一折腾,不少人过来看热闹。 宣王妃又气又急,「什么说法,给你们什么说法?一个小妾,也值得我给你们说法了?」 「哟,你这么高贵啊?」于雅勐啧啧称奇,「一个小妾便不值得你给说法了,那是条人命不是啊?表嫂,视人命如草芥,这可不是我宣王表哥的作风啊。」 「一个小妾不值得你给说法,那倒值得你提起来了?」不知是谁冷不丁的讽刺了一句。 宣王妃面红耳赤,「我没有视人命如草芥……」 「没有视人命如草芥,那就给说法!」于雅勐小手一挥,气势万千,「云仪这个人是你们先提起来的,既然你们肆无忌惮的提了,可见胸有成竹毫无顾忌,这说法你们就必须给!」 宣王妃既气恼于雅勐不依不饶,又气恼沈景兰、沈景惠无故多事,狠狠的瞪了沈氏姐妹一眼。沈氏姐妹本来就惶惑无助,见宣王妃这样,脑子里更是嗡的一声,脸色更加苍白如纸,身子颤抖,摇摇欲倒。 她俩本来只是想巴结巴结宣王妃,可是一个不小心便闯祸了,看样子这祸事还不小…… 有位中年贵妇在角落里独自坐着,神色暗然,云倾和于雅勐咬耳朵,「那人似乎是胡不竭的姨母苏夫人,哎,咱们若是过去挑拨几句,胡家是不是会跳起来了?」 于雅勐不屑的斜睇她,「咱们过去挑拨,那不是太*份了么?你看我的。」招手叫来一名宫女,小声吩咐了几句,宫女曲膝,「是,奴婢知道您的口味,这便给您端过来。」快步去了。 看样子是于雅勐给宫女要了吃的喝的,那宫女也确实不久之后重新过来,端给于雅勐一盏清水。不过,却有另一名宫女去给苏夫人送茶点,送茶点的时候,还殷殷勤勤的陪着说了几句话。 「你让人说什么了?」云倾小声问。 于雅勐微笑,「没什么。我不过是让人装作不认识她,多嘴多舌把席间的事都告诉她罢了。」 宫女也没啥厉害话,不过是说宣王妃和沈景兰、沈景惠用嘲讽的语气提起云仪了。云仪和胡不竭同时在山中遇害,不仅死得不明不白,死后还有人风言风语,把他们说得十分不堪。云家无权无势,云仪身份又不高,看来这桩案子就这么了了,想要真相大白,沉冤得雪,没指望了。 胡家本来就不服气,这桩案子他们若是不重新提起来,那才见了鬼呢。 宣王妃本来已经很窘了,于雅勐又威逼了几句,丝毫也不放松。 「哎,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云倾很替于雅勐着想。 于雅勐得意的笑,「不会。我和张英黎现在顶多算是表嫂和小姑子之间的事,张英黎先挑事的,我姑婆还会向着她不成?姑婆向着我宣王表哥,可是也很向着于家人,于家人被欺负她是不肯的。张英黎敢欺负我,姑婆忍得了她才怪。况且这桩案子重新提起来,对于家不利,对宣王府不利,这都是因为张英黎,姑婆不会喜欢她的。」 云顷听她说得好像蛮有道理,也就由着她去闹了。 反正事情是宣王妃和沈景兰挑起来的,于雅勐不过是气愤不过,打抱不平,又有什么不可以了?于家的姑娘在宫里受人欺负,太后哪里受得了。 于雅勐得理不饶人,把这事一直闹到了太后面前。 她也不是匹夫之勇,到了太后面前说话很有技巧,把沈景兰沈景惠以前怎么巴结她,现在怎么寒碜她,宣王妃又如何帮着沈景兰沈景惠欺负她,以至于口不择言提到云仪翻出旧案的事加油添醋的说了,「姑婆,我以为我现在是宣王妃的小姑子,她就算待我不比从前更好,也应该和从前一样才对。谁知道她现在反倒帮着外人欺负起我来了,姑婆说她这是什么意思?嫁给表哥了,就抖起来了,要欺负咱们于家的人了是么?便是要欺负我,也犯不上把那桩旧案提起来啊,表哥的小妾和胡总督的儿子死在一起,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么?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伤的是表哥的颜面啊。」 太后脸色果然阴沉了。 张英黎愿和宣王同死,这份情意太后固然是看重的。但张英黎做了宣王妃之后,言行举止不得体,处事不当,太后却是反感的。欺负于家的姑娘、旧案重提,这两件事尤其不能忍。 「当初因为要为英儿沖喜才迎娶的张氏,没有仔细挑选啊。」太后暗暗后悔。 这真是造化弄人了,千挑万选,她唯一的孙子还是娶错了王妃。
第96章 想多 于雅勐之所以在太后面前一直很得宠,除了因为她是太后的侄孙女之后,还因为她在太后面前非常机灵,很会说话办事。比如说吧,她知道太后久居宫中,见惯了各种各样口是心非、戴着面具的人,她便在太后面前非常随意,又很亲呢,但她是有分寸的,并不会恃宠生骄。 太后一直宠爱她,不是没有理由的。 于雅勐是聪明人,把事情讲过一遍之后就不再提宣王妃了,却逮着沈景兰、沈景惠姐妹俩不放,「我别的不恼,单恼沈家姐妹。她俩从前跟在我身后,赶也赶不走,像个跟屁虫似的。现在她俩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寒碜起我来了。我气量大,不跟她俩一般见识,又挤兑起我的朋友。」 太后心中怒气愈盛,淡淡的道:「沈家这姐妹二人,以后不必进宫了。」 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沈景兰、沈景惠姐妹二人就算完了,没有进宫赴宴的资格了。这样的姑娘,贵族人家谁会求娶? 于雅勐喜得心里直冒泡泡,却故意皱着一张小脸,「姑婆,其实表嫂是个好的,我怕她俩频繁出入宣王府,把表嫂给带坏了。」 太后冷笑,「这样的人,以后还敢出入宣王府么?」 于雅勐更是乐得不行了,连连点头,「姑婆英明,不许她俩出入宣王府,以免惹事生非,家宅不宁。」 太后瞧着于雅勐这张明媚的笑脸便喜欢,嗔怪道:「什么英明不英明的,净会乱用词。姑婆是太后,哪里谈得上英明了?」 「但凡有好词我便想往姑婆身上用,姑婆福气大,什么样的赞美都禁得住。」于雅勐笑道。 太后听于雅勐这么说,微微笑了笑,于雅勐又表功的道:「姑婆,我可是因为您、因为表哥才和云姑娘交好的呢。我瞧着她迟早会嫁给四王子,您说对不对?」 太后感慨,「还是十八娘懂事。」 她这会儿看看于雅勐,想想宣王妃办的事,心里未尝不后悔。唉,早知道宣王能医好,她又何必聘张英黎这样的人为宣王妃呢,最合适做她孙媳妇的人是十八娘啊。听听十八娘说的话,多识大体,再看看张英黎做的事,哼,宣王妃的位子还没坐稳,便惹起是非来了。 于雅勐抢先到太后面前告状,宣王妃和沈景兰、沈景惠在外面等着,面色惊惧。 宣王妃后悔得不行了。她的本意也只是从前于雅勐压着她,现在她是宣王妃了,翻身了,便想要压着于雅勐。谁知于雅勐还像从前似的嚣张,云倾更是不好惹,硬是把云仪的案子又给拎出来了。 「王妃,这可怎么办啊?」沈景兰哭丧着脸问道。 「是啊,王妃,这该如何是好?」沈景惠一脸惶惑。 「都怪你们姐妹两个,多嘴多舌,无事生非。」宣王妃没好气的啐了一口。 「王妃,我们不是想给你惹麻烦啊。」沈景兰忙辩解,「我们是想着,云倾有个做小妾的堂姐,说出来肯定没面子,想让她丢丢人,羞燥羞燥她。」 「对啊,就是想奚落她两句,看看她的笑话啊。」沈景惠抹起眼泪,「王妃,你一定相信我们啊,我们姐妹二人对你一片忠心,就是气不过于十八不敬你这表嫂,想给你帮忙来着,真没别的意思,真没想惹麻烦……」 「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宣王妃嘆了口气。 太后让于雅勐进去了,却让她们在外头等着,亲疏立分。可笑她还以为自己是太后的孙媳妇了,又是愿意和宣王同死的孙媳妇,太后很是看重,所以地位肯定能超过于雅勐这个娘家侄孙女。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血脉至亲,太后还是相信于家的姑娘多些,孙媳妇到底是外人。 说白了,于雅勐若是没有了,太后便少了一个亲人。宣王妃若是没有了,太后立即能为宣王再娶,说不定还能再娶个更好的。宣王妃这才进门不久的孙媳妇想和于雅勐争宠,就好比一般人家才进门的新妇想和小姑子争宠一样,必败无疑。 才进门不久,这是稳固地位的时候。宣王妃其实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是在一种很特殊的情况下嫁给宣王的,太顺利了,太梦幻了,婚后太后和宣王又异常重视宽容,她被胜利沖昏了头脑,有些不清醒了,所以会有今天这要命的失误。 而且她遇上的是于雅勐和云倾,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一脚踢到铁板上,这个滋味太难受了。 宣王妃和沈景兰、沈景惠在外面等的越久,心头的阴云越浓重。 沈景兰挑事的时候沖在最前头,其实胆子并不大,这时吓得就要哭出来了。 太后跟前的女官出来了,宣王妃忙陪起笑脸,沈景兰、沈景惠也忐忑不安的迎了上去。女官淡淡扫了她们一眼,道:「太后娘娘有懿旨,沈景兰沈景惠姐妹二人今后不许进宫,不许出入宣王府。」 如同一个响雷迎头噼下,沈景兰沈景惠瘫倒在地。沈景兰想哭,女官严厉的瞪了她一眼,道:「你们姐妹二人还不快磕头谢恩?」沈景兰沈景惠连哭也不敢哭了,跪下连连叩头,「谢太后娘娘天高地厚的恩典。」女官轻蔑的看了看她们,命令宫女把她们拖出去了。 宣王妃看到这情形,背上凉嗖嗖的。太后这是杀鸡给猴看呢,惩罚的虽然是沈氏姐妹,其实打的却是她的脸!她连太后的面还没见着,太后只听了于雅勐的一面之词,便已经做出决定了…… 宣王妃后悔莫及。 她就是想为自己出出以往的恶气而已,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女官对宣王妃还是很客气的,「王妃殿下,请随奴婢过来,太后娘娘召见。」宣王妃陪起笑脸,「多谢,有劳。」跟着女官进去了。 于雅勐正对太后献殷勤,站在太后身后替她捶背。见到宣王妃进来,于雅勐得意非凡的、示威的笑了笑,这一笑在宣王妃看来自然是可恶之极。 宣王妃含羞带愧跪下拜见太后,太后半晌没言语,宣王妃更觉恐惧,战战兢兢。 「十八娘,你先出去。」过了许久,太后吩咐道。 于雅勐清脆的答应了一声,和太后行礼告别,款款走下来,经过宣王妃身边时却弯下腰,低笑道:「姑婆这是要骂你了,却还给你留着几分颜面,不让我留下来听。张英黎,你以后给我识相些,下回再敢惹我,我就撒个娇留下来不走,听听姑婆是如何训斥责骂你的。」 宣王妃又气又急,面如土色。 于雅勐嫣然一笑,起身向太后盈盈行礼,「姑婆,我和我的朋友们玩一会儿再走。我们摘花去,给您制些玫瑰花泡茶喝,好么?理气解郁,美容养颜。」 「十八娘有好东西是忘不了姑婆的,姑婆没白疼你。」太后微笑道。 于雅勐和太后说笑了几句,这些说笑可能很平常,但宣王妃跪在地上,听来格外刺耳,句句都像于雅勐在嘲笑她、讥讽她、刺激她。 「我都已经嫁给宣王殿下了,于十八你还敢这样,是显示你比我强么?」宣王妃愤愤不平,「我是孙媳妇,你不过是娘家侄孙女,当然是我和太后离得近,你和太后离得远。你这是在向我示威,你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太后还是很给宣王妃面子的,把于雅勐打发出去了,把宫女内侍也差出去了,而且命人把门也关上了。 于雅勐回头看了看,见门都关上了,不由的一乐,「姑婆这顿骂肯定不一般,张英黎有得受了,嘻嘻。」心里痛快,笑咪咪的离开了,脚步异常轻快。 宣王妃果然被太后一顿严厉的斥骂。她自嫁给宣王之后,因为有自愿同死的事摆在前头,所以宣王对她格外敬重,太后也另眼相看,宣王妃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痛骂,又羞又气,又是害怕,有好几回差点晕过去。 但太后太严厉了,她连晕过去也不敢,强自支撑,泪水涔涔的叩头认错,「是,孙媳考虑不周,让祖母操心了。孙媳以后再也不敢了。」太后森然道:「还有以后?若今后再有这样的事出来,你以为你还是宣王妃么?」宣王妃魂飞魄散,重重磕着响头,砰砰有声,「祖母饶命!祖母饶命!」太后冷冷的哼了一声。 宣王妃从太后殿中出来的时候,深深埋着头,连身影中都透着羞惭之意。她的侍女在外头等着,见她出来,忙过来搀扶,宣王妃嗓音低哑的吩咐,「拿面纱过来,替我遮住头脸。」侍女忙答应了,宣王妃扶着侍女,仓惶离去。 回到宣王府,侍女方看到宣王妃额头已是红肿,大吃一惊。 宣王妃自进府之后一向是雍容尊贵的,像今天这么狼狈难堪,是从来没有过的。 宣王回府之后,宣王妃又经受了一番打击。宣王神色中满是失望之意,「十八表妹是舅舅的爱女,和我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妹妹也差不了多少。你这做表嫂的不疼她也就算了,还要奚落寒碜她,何其小气,令人寒心。云仪是府中小妾,这和她的堂妹有什么相干,你竟亵渎起她来了。」 宣王妃含泪去拉宣王的衣袖,「殿下,你听我说啊」…… 她原来的容貌也只是清秀而已,现在额头红肿,仪容不整,就更没什么好看的了。宣王眼前浮现出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庞,对宣王妃更增不满,拂起衣袖,不悦的道:「祖母和表妹已经全告诉我了,你不必多说。总之你听祖母的教训便是。」不想再看宣王妃,也不想和她再多说话,神色间微带厌恶,快步走了。 宣王妃怔怔留下泪来,「今天本来是专门为我设的宴会啊,怎么会这样?清晨出府的时候我浑身都喜气洋洋的,不过半天的功夫,为什么就灰头土脸了呢?」 她回想了一下,今天她只是想给于雅勐些颜色看看,让于雅勐知道最终是她赢了,她赢得了宣王的心,也赢得了宣王妃的位子,于雅勐应该对她这样表嫂表示应有的尊敬。于雅勐不理她,和云倾等人说笑玩闹,她尴尬了,沈景兰沈景惠替她抱不平,为了寒碜云倾,便提起了云仪这个宣王小妾。正常来说,家里有个做小妾的堂姐不是应该很不好意思,应该满脸通红羞愧无地么?沈景兰也只是想让云倾难堪罢了,谁知云倾一点亏不肯吃,把话转到云仪的案子上了。 「都是云倾。难道这个云倾真的很不好惹?」宣王妃打了个寒噤。 「王妃,兴国公夫人来了。」侍女进来禀报。 「快快有请。」宣王妃精神一振。 兴国公夫人来的正好,她正要向母亲讨个主意呢。 兴国公夫人一进门,打量过宣王妃,便抱着她哭了,「可怜的阿黎,怎会这般倒霉?」 宣王妃也掉了回眼泪,道:「娘,太后生了好大的气,殿下也极为不喜,您说我应该怎么办?」 兴国公夫人苦笑,「太后和宣王不喜,唉,这固然麻烦,可外面的事更麻烦。」 「外面有什么事?」宣王妃大惊。 兴国公夫人神色异常苦恼,「就是云仪那桩案子啊。本来已经压下去了,经过宫里那一闹,顺天府得重新彻查此案。」 「啊?」宣王妃张大了嘴巴。 她这会儿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那桩无头公案牵涉到于家、宣王府、定国公府、胡家,没有一家是好打发的。本来那桩案子好不容易不了了之了,现在因为她和沈景兰沈景惠的争强好胜,旧案重提,于家和宣王不得恨死她了么?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宣王妃惶急无助。 兴国公夫人嘆了口气,「于家和宣王府是愿意息事宁人的,定国公府也无话可说,只有胡家难惹。本来只有胡家不肯干休,现在云家也出面讨说法了。唉,这真是桩无头公案,根本无从查起,接下来可有的烦了。你呀,你就祈祷这案子早日结了,于家和宣王府声名无损吧。」 宣王妃扑到兴国公夫人怀里痛哭起来。 「总之你以后万事小心吧。」兴国公夫人轻抚她头髮,柔声交待。 宣王妃抽泣,「我不怕。娘,我是在殿下奄奄一息的时候自愿嫁给他,自愿和他同死,就凭这份情意,太后和殿下也会始终爱护我的。他们现在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 兴国公夫人神色有些怪异,藉口要更衣,拉着宣王妃进了内室,瞅瞅四下无人,小声告诉她,「阿黎你要小心再小心。那个江湖游医,你父亲没有抓住,让他跑了。」 「什么?」宣王妃惊叫出声,「怎么能让他跑了呢?」 宣王妃这时真有些气急败坏了。她是从江湖游医那儿拿到的方子,她是明知道宣王有救才声称愿意沖喜、愿意殉葬,才如愿做了宣王妃,如果让那江湖游医活在世上,总归是个祸害,不一定哪天便会东窗事发。她要杀了那江湖游医灭口,兴国公、兴国公夫人也是一般无二的想法,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她一直以为凭着兴国公的手段,那江湖游医早就没命了呢,谁知竟让他给跑了! 「小声点儿!」兴国公夫人听她这么大声惊唿,脸色变了。 宣王妃什么也顾不上了,握着兴国公夫人的手哭,「为什么会让他跑了?爹那么多的下属,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连个……」 兴国公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宣王妃,紧紧捂住她的嘴,低声喝道:「你想让外面的人听到么?你想死么?」 宣王妃弱弱的辩解,「外面全是我的人……」 兴国公夫人冷笑,「有些机密,便是心腹也不能告诉,只能自家人知道,这个道理我没教过你么?」见宣王妃还在哭,心中有气,冷冷的道:「嫁过来之后稳固地位是第一要务,别的都先往旁边放放,我教过你么?为什么你不听?」 宣王妃吱吱唔唔,「我以为……我以为……」 兴国公夫人冷笑,「你以为你是有功之人,太后和宣王都看重你,是不是?傻孩子啊,他们就算再看重你,你还是名新妇啊,初来乍到,你想上天不成?」 宣王妃无言以对,低声啜泣起来。 兴国公夫人到底是亲娘,拿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没有办法,嘆气道:「你父亲不会轻易放手,还要追杀那人。阿黎,你以后凡事小心,三思而后行,莫再惹事了,知道么?」 宣王妃含泪点头,「是,娘。」 兴国公夫人再三交待过宣王妃,才不放心的离开了。宣王妃既担心眼前的这些麻烦事,又担心那逃跑的江湖游医,「他不会出来告发我吧?若是那样,我可就惨了。」 其实宣王妃想多了,在于雅勐的婚事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江湖游医的事,陆晟是不会暴露出来的。于雅勐出阁之后,还愁那名江湖游医不会出现么?
第97章 不教 云倾随着何氏回到石桥大街,云翰林也回家了。云倾便把宫里的事说了说,「……沈家姐妹和宣王妃拿云仪是宣王小妾的事当面给我难堪,我才不惯着她们呢,便把那桩旧案又提起来了。沈家姐妹倒霉了,太后禁止她俩入宫,也不许再出入宣王府。宣王妃好像被太后骂了一顿,也挺惨的。爹爹,人家说我一句难听话我也受不了,要立即反击,我是不是脾气太不好了啊?」 「阿稚做的对。」云翰林向来斯文恬淡,却果断支持云倾,「对这种人不用客气,必须反击!娘子,阿稚,你们辛苦了,在家里歇着吧,我现在便去趟宣王府。按说云仪是那么个身份,我是不愿以云仪娘家人的身份去见宣王的。不过,宣王妃这么欺负我女儿,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四王子来了。」晴霞进来禀报。 何氏虽是因为云倾在宫里遇到的事生了回气,听到晴霞这禀报脸上也有了笑容,「他来的可真是时候,请他进来。」 云翰林却不大高兴,「他来做什么?这点小事,我能应付。」 何氏嫣然,小声告诉云倾,「阿稚,你爹爹跟阿晟吃醋呢,觉着阿晟把他应该做的事做了,便显得阿晟太能干,他反倒无足轻重了呢。」 云倾悄悄瞅了父亲一眼,掩口笑,「爹爹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这般争强好胜啊。就算阿晟做的事多了些,爹爹还是爹爹,怎会无足轻重?」 陆晟自外进来,步子比平时快了许多,却依旧轩轩韶举,卓卓朗朗。 「伯伯要到宣王府去,对不对?我陪您一起去。」陆晟向云翰林、何氏行礼问好,说道。 何氏粲然,「你这孩子真聪明,问也不用问一声,便知道你伯伯要去宣王府了。」一脸笑,对陆晟显然满意极了。 云翰林板起脸,「不用你陪。」 何氏柔声劝道:「阿晟这孩子是一片好心,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况且有阿晟陪着你,我和阿稚也放心啊,你说对不对?」 「就是,有他陪着爹爹,娘和我放心多了。」云倾帮腔。 陆晟当着云翰林的面本是不敢多看云倾的,听到这娇柔清脆的声音哪里忍得住?目光迅速从云倾吹弹得破的小脸蛋上掠过,心海如有微风吹过,登时便被吹乱了。 不行,他得赶紧把他的倾儿娶回家……就算年龄小暂时不能完婚,也要先把婚事定下来,这样才会略微安心些。这般美丽动人的倾儿,这般灵动可爱的倾儿,他怕被别人抢走了…… 云翰林被何氏和云倾一劝,不忍让妻子女儿失望,勉强答应了,「如此,有劳四王子了。」 陆晟这会儿心思都在云倾身上,云翰林的话他听而不闻,没有任何回应。云翰林不悦,提高了声音,「有劳四王子了。」 陆晟惊觉,忙道:「伯伯说哪里话,这是小侄份内之事。」 他的态度虽然殷勤,但云翰林听到「这是小侄份内之事」,总觉得很刺耳,淡淡的道:「这是你热心助人罢了,哪里会是你的份内之事?」 陆晟唯唯答应。 何氏见云翰林答应了,很高兴,亲切的谢了陆晟,道:「你们早去早回,我在家里准备晚膳,做几个你们爱吃的菜。」 云翰林听何氏这么说,简直拿陆晟当自己人看了,陆晟的待遇简直和他都差不多了,心里便有些酸熘熘的,想道:「回来之后我要看看,是我爱吃的菜多,还是阿晟爱吃的菜多。若是我爱吃的菜少了,要跟娘子不依。」 他这想法何氏和云倾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恐怕会笑得肚子都疼了。 陆晟陪着云翰林到了宣王府。宣王府的门房一开始知道是云翰林来,不当回事,「一个翰林,在我们宣王府算什么?」知道四王子陪着一起来的,登时打了个激灵,「燕王府的人可得罪不起!」忙飞奔进去禀报了。 不多时,宣王便亲自迎接出来,「云翰林,四王子,有失远迎。」 宣王看到陆晟长身玉立站在云翰林身边,心里一阵难受,很不舒服,「其实我也想这样站在云翰林身边,像晚辈服侍长辈一样,可惜我没有这个福气……」 陆晟淡淡的道:「宣王殿下,我和云伯伯来得冒昧,还望勿怪。」 宣王很是不喜陆晟,但有太后的吩咐,他对陆晟还是很客气的,「四王子客气了。四王子和云翰林是贵客,本王欢迎之至,随时恭侯。」说着客气话,请云翰林和陆晟进去待茶。 云翰林一直板着个脸,进去之后还是不大高兴,分宾主落了座,云翰林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宣王殿下,我今天来,是为了我侄女云仪。」 宣王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云仪的死,本王也深觉可惜……」 云翰林面色冷峻,「云仪她进了宣王府只两三天便被送往深山之中的寺庙苦修,是么?宣王殿下,我能请教一下原因么?」 「这个……她和本王一起饮酒,本王醉了……」宣王不提防云翰林不问云仪的死因,却问云仪为什么会被送到许明寺,一时没想到什么说词,便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了。 「殿下醉了,和云仪有何相干?」云翰林扬眉。 「是云仪一直劝酒……」云翰林问得直接,宣王颇有些尴尬,「本王不善饮酒,府里有规矩,姬妾侍婢不许陪本王饮酒的。」 云翰林拍案大怒,「殿下不善饮酒,难道自己不知道么?殿下自己不知节制,为何迁怒于他人?为何迁怒于云仪?」 宣王不由的愕然。 宣王觉得他方才所说的理由挺充分的。侍妾嘛,本身就是服侍男人的,服侍得不好,被送到偏远艰苦之处受惩罚,也是常有的事,却没想到云翰林竟指责起他来了…… 「云翰林,本王并非迁怒。」宣王呆了呆,道:「府里确实有这个规矩,送云仪到许明寺,是依规矩行事。」 宣王说话还是委婉的,他身边一位侍从忖度着形势,笑道:「云翰林,宣王府自有宣王府的规矩,云姨娘违了规矩自然要受到惩罚啊。」 虽然他是插话,但他说的话是在维护宣王府,而且说的是宣王不便出口的话,所以他插嘴之后,宣王虽然呵斥了一句,「不许多嘴多舌!」眼眸中的笑意却一闪而过,侍从心中窃喜,知道自己这插嘴算是插对了,忙躬身认错,「殿下教训的是。」退到一边,暗自得意。 这侍从自以为话说得很在理,宣王也觉得他这话在理,云翰林却哼了一声,道:「云仪到宣王府不过数天便被送走,可见她到宣王府不久之后便犯了错。宣王殿下,宣王府有宣王府的规矩,这话不错,但这规矩云仪知道么?若她知道,是她罪有应得,下官无话可说。若她不知道,不教而杀之谓之虐,却是宣王府不对了。」 「她自然是知道的。」宣王不假思索的道。 每个进府的人都有徐夫人负责训诫,他不能喝酒,徐夫人自然是知道的,怎能不告诉云仪。 「下官却是不信。」云翰林冷冷的道。 宣王涵养很好,一直面带微笑、心平气和跟云翰林说着话,他的侍从却已是气愤得不行了,「就凭你一个小小的翰林,也敢到宣王府来撒野。今天你是和四王子一起来的,所以殿下待你格外客气,容得你这个小妾的叔父当面质问于他。你还得理不饶人了,还没完没了了,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想开染坊啊。」欲待再开口说些什么,陆晟冷幽幽如剑光如寒芒的眼神扫过来,侍从心里冷气直往上冒,缩了缩脖子,垂手侍立,不敢则声了。 「但凡有新人入府,总是有本王的乳母徐夫人将府中规矩一一告知的。」宣王耐心的道。 「徐夫人一定没有告诉云仪。」云翰林下了断语,「云仪这个姑娘的脾气禀性,下官略知一二。她虽然说不上多么聪明谨慎,却也不是个傻子。她才进府不过两天,如果徐夫人告诉过她,她会听而不闻,还陪殿下饮酒么?情理上讲不通。」 宣王听了云翰林的话,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是啊,如果乳母跟云仪说过,云仪为什么要明知故犯?」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云翰林挑出错来。若让云翰林挑出了错处,岂不麻烦?」 他语气委婉的说道:「云翰林此言差矣。妇人女子无知无识不懂道理不听教训的很多,便是有人明示过了,也不会放到心里。云仪或许便是这一类人。」 云翰林是个重感情的人,听到宣王这话,眼圈便红了,「仪儿嫁给你做什么呢?她惨遭横死,你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反倒败坏她身后的名声,说她无知无识,不懂道理,不听教训。她进宣王府的时日虽短,却也曾经是你的枕边人,你就这么对她么?」 宣王微觉狼狈,「不,不是这样的。」 陆晟起身走到云翰林身边,语气恭谨的道:「伯伯,您是斯文人,不惯和人争执,您暂时歇一歇,这种俗事还是由小侄来效劳吧。」 云翰林是做叔叔的人,云仪再不争气也是他亲侄女,提起来哪有不伤心的?他一旦伤心,便有些些哽咽了,也就不和陆晟客气,默默点了点头。 陆晟身姿如松,挺拔傲岸,「现在我代表云伯伯,我说的话,便是云伯伯想说的话。宣王殿下,方才你说徐夫人一定告诉过云仪,对么?可否请你将徐夫人叫过来,咱们当面问问她。」 侍从心中真想骂人,「云仪就是个小妾啊,小妾的娘家人在宣王府算什么?敢这么命令起我家殿下来了。唉,偏偏云仪的叔叔是个翰林,燕王的四王子也是邪性了,要代表云翰林说话。」 宣王也觉得眼下这个情形真是难办。答应吧,为了云仪一个小妾未免太兴师动众了。不答应吧,陆晟能愿意?云翰林能愿意?算了,人死为大,云仪进宣王府后不久便送了命,宣王府虽然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但仁善为怀,她死之后总要善待她的家人的。 「四王子,此事不难。」宣王温声道。 他命侍从去请徐夫人。侍从心里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答应着去了。见了徐夫人,侍从抱怨的把事情略说了说,徐夫人心里打了个突突,「那天我摆架子来着,忘记说了。幸亏云仪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我一定是没事的。」再三安慰自己,跟在侍从身后来了。 徐夫人心怀鬼胎,进来拜见宣王和陆晟、云翰林的时候虽张作镇静,眼神却闪烁不定。陆晟冷眼瞧着这个女人,心中微哂,「她若不心虚,怎会这样?」 宣王对他的乳母是很客气的,温和把陆晟的要求说了说,「……乳母,你可告诉过云仪府里的规矩么?」 徐夫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自然是告诉过她的。」 陆晟声音淡淡的,却自有慑人的威严之意,「你哪天告诉她的?当时情形如何?还有谁在场?」 徐夫人迅速转着念头,「我自然是说我告诉云仪的时候只有她和我两人在场最为安全,不需旁证。可按照常规,我宣示府中规矩的时候应该是郑而重之在厅堂说的,又怎能没有侍女、婆子在旁?」她装作在回想往事,念头转了好几转,终于还是说道:「我自然是在瑞祥堂的前厅中见她的,当时还有我两名侍女玉玲、玉秀,还有府里的新姨娘。」 徐夫人衡量过了,如果说只有她和云仪,那也太煳弄人了。说出玉玲、玉秀和新姨娘却没事,这三个人全是她的心腹,便是叫将过来,也只会顺着她的话意承认,不可能会出卖她的。 宣王微微笑了笑,笑容中有着满意之意,客气的对陆晟道:「四王子,徐夫人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陆晟不慌不忙的道:「请徐夫人把当时的情形讲一讲。」 徐夫人心里很有些憋气,「一个小妾罢了,害得我被人这般追问。」当着宣王和陆晟的面却不敢不说,便编了番谎话,「云仪过来拜见,我便把府里的规矩一一告知,没有一条遗漏。」 陆晟把当里的情形一一问过,命徐夫人站在一边,请宣王命人把带玉玲、玉秀、新姨娘带来。宣王颇有些不耐烦,又有些不安,欲待不依陆晟,却好像他心虚怕了似的,只好忍气让人带了这三个人过来。陆晟却不许这里的侍从去叫人,「劳烦殿下另外差人。」 宣王苦笑,「四王子怕侍从和那三人通了声气么?何至于此。这不过是件小事。」长嘆一声,果然从外面叫了人来,去叫那三个证人了。 陆晟淡声道:「对于殿下来说自是小事。对于我来说,和云伯伯有关的事都是大事,必须郑重,不敢怠慢。」 宣王无语。 呸,这个四王子也太会拍云翰林的马屁了吧?好歹也是燕王的王子,巴结起云翰林来,跟个没出息的穷小子似的。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委屈 宣王府的侍从、侍女、姨娘等人听到宣王认错,无不大惊。 先是惊讶万分,继而羞愧无地。云仪在宣王府算什么啊?不过是一个妾侍姨娘罢了,只比丫头略强一点。这样的一个人,宣王竟然因为她向人道歉了,唉,整个宣王府都跟着面目无光啊。 徐夫人又气又急,眼前一黑,趴在地上。 因为她的失误宣王才要对人赔礼道歉的,宣王太妃、太后能饶得了她才怪。她这宣王乳母的风光日子算是过到头了,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惩罚等着她…… 在宣王府这些人看来,尊贵的宣王殿下已经道歉了,太委屈了,但在陆晟看来,这样却还不够。 陆晟淡然道:「殿下这轻飘飘的一句惭愧之极,抵得上云仪的性命么?」 云翰林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云仪才进宣王府,便无故被送到山里,之后因此送命。宣王,她还那么年轻,她曾经是父母怀抱中的娇娇女,云家辛辛苦苦将她养育长大,因为你宣王府她丢了性命啊!你……你是如何管理你的王府的?你管理不善,见事不明,生生害了云仪的性命!」 云翰林神情激动,站起身来,陆晟忙伸手扶着他,道:「伯伯,您家里有气便撒出来吧,想骂便骂,做错事的人,挨骂是应该的。」 现在这里做错事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直接当事人徐夫人,另一个就是宣王。错事是徐夫人做的,但他是宣王府的主人,府里管理混乱,对云仪惩罚不当,显失公平,宣王难辞其咎。 陆晟这个态度,就是让云翰林想骂谁便骂谁了,反正有他跟着身边,出事他顶着。 宣王脸红成了一块大红布,心中暗骂,「燕王这个四王子讨好起云翰林来,真是不遗余力。偏偏我这边真有人做错了事,说嘴不响,竟然让陆晟占了上风。」 云翰林愤怒归愤怒,却不是任性使气没有理智之人。这种情况下他如果痛骂宣王,一则不妥,二则话不便说得太难听,但对徐夫人可就不一样了,骂徐夫人,态度、措词全部无所谓,不必有任何顾忌。 云翰林指着徐夫人痛骂起来。 其实云翰林用词非常斯文曲雅,但他的态度、气势都是在骂人,徐夫人就算听不大懂,猜也猜得到不是好话了,一张老脸由红到紫,恨不得有个地逢钻将进去,省得这般丢人现眼。 云翰林骂得虽然是徐夫人,但当着宣王的面痛骂宣王的乳母、宣王府有脸面的徐夫人,其实跟直接骂宣王本人也不差什么了。宣王如坐针毡,脸色忽白忽红,气血上涌,异常难堪。 新姨娘平时是很孝顺徐夫人的,这时她代眉敛目站在一边,忖度了下形势,心里迅速转了转念头,走到徐夫人身边和她一起跪下,含泪央求,「云翰林,人死不能復生,还请您节哀。徐夫人也不是故意的,她年老体衰,偶有失误,对云姨娘并无恶意……」 云翰林本来就没好气,听到「云姨娘」这三个字觉得格外刺耳,面沉似水。 「滚。」陆晟喝道。 新姨娘愣了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陆晟。她是宣王的侍妾啊,于情于理陆晟都不应该喝斥她的,为什么陆晟会这样不留情面? 「我伯伯不想看见你,快滚!」陆晟声音低沉浑厚,很好听,却有着森然之意,不容违背。 新姨娘是个机灵人,这时也蒙了。「我伯伯不想看见你,快滚!」这位四王子是不是也把他伯伯看得太重要了些?太紧张了些? 她这一蒙,动作就慢了些,没有依着陆晟的话「快滚」。 「宣王殿下,你府里的人似乎很不讲规矩,很不听话。」陆晟冷然道。 「四王子的吩咐没听到么?还不快滚!」宣王正没好气,见新姨娘又来添乱,带着怒气喝道。 新姨娘一向会做人,这时当着大家的面讨了个没趣,羞得满脸通红,「是,是!」含羞带愧磕了几个头,退在一边。 「伯伯,您接着骂。」陆晟稳稳噹噹的扶着云翰林。 本来云仪才死的时候云翰林就要上宣王府来的,是何氏和云倾拦住了他,提醒他因为云仪的身份,他到了宣王府之后会很难堪。云翰林当时听了妻子和女儿的话没来,但他重感情,云仪再不争气也是他的侄女,哪能不心疼?这时能够明正言顺痛骂宣王府的人,机会不容错过,他当然要继续痛斥徐夫人了,出出胸中那口恶气了。 云翰林这番痛骂真把他生平的才学全施展出来了,骈四骊六,对仗工整,用词典雅,却又异常辛辣。若是翰林院的同僚听了,若是有学问的人听了,定会对他的才学惊嘆不已。徐夫人听不懂,为他气势所慑,趴在地上抖似筛糠,宣王听懂了,云翰林这些话像一个又一个的耳光响亮扇在他脸上,他羞惭到了极处,坐立不安,如有芒刺在背。 云翰林直骂了一顿饭的功夫,词彙还源源不绝,没有重样。徐夫人却受不住了,昏晕在地上,侍从、侍女等跪地为她求情,新姨娘也跟着众人跪下了,一起央求云翰林。 云翰林心软,见了这幅场景,长嘆一声,想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还能怎样呢?」陆晟扶稳他「伯伯,您接着再骂几声。」云翰林这会儿觉得陆晟就跟自己人一样,「阿晟这孩子一定有他的道理。」便生气的说道:「拿凉水来泼醒了她,一条人命,下官不能就这么算了。」 宣王怒极,霍地站起身,大声道:「云翰林不必这样,云仪的死,本王一定给你个合理满意的交待便是!」 陆晟闻言微笑道:「甚好,那我们就等着宣王殿下的交待了。」 云翰林道:「甚好,还请殿下记得这个许诺,勿要食言。」 宣王一时愤激之下说出这句话,之后他自己便隐隐有些后悔了,听到陆晟和云翰林的话,更是追悔莫及,「我这可给自己给了件麻烦之极的事,云仪的死是无头案子,上哪查去?我又如何能给云翰林交待清楚了?」 想到今后要面对的困难,宣王觉得还不如再忍耐一会儿,再难堪一会儿,让云翰林骂个够也就算了。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宣王只能硬着头皮道:「不会食言。」脸上不自觉的便现在沮丧之极的神色。 云翰林把徐夫人骂够了,气撒得差不多了,宣王府的人都跪下了,宣王面如土色了,而且最后得到宣王的许诺了,总算由陆晟扶着,慢悠悠的走了。 宣王看着这两人的背影,气得心肝肺全是疼的,「世上怎会有陆晟这样的人,为了讨好云翰林,他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陆晟和云翰林出来之后,云翰林对陆晟却是好多了,上了车之后道:「阿晟,你也上来吧,陪伯伯说说话。」回到石桥大街之后道:「阿晟,来和伯伯一起坐。」对陆晟空前未有的和颜悦色。 何氏、云仰、云倾三个人看得都很稀奇。 云翰林以前对陆晟可没有这么好啊,以前他有些疏远,有些冷淡,若是心里不痛快了,时不时的还会给陆晟脸色看呢。 「今天这是怎么了?」云仰小声问何氏。 何氏抿嘴笑,「大概阿晟在宣王府的表现你爹爹很满意吧。」 云仰便想明白了,不由的微笑,「咱家有事,反倒是阿晟和爹爹和好的契机了。」 母子二人均觉好笑,却又很温馨。 云倾看看父亲,看看陆晟,也嘻嘻笑。 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和和睦睦吃起晚饭。云翰林看了看,他爱吃的菜有四个,陆晟爱吃的菜也有四个,心里便舒服了,笑道:「这个烩三鲜是我爱吃的,东坡肉却是阿晟爱吃的……」何氏打趣道:「咦,你连阿晟爱吃什么都知道了么?是几时知道的?」何氏表情生动,言词风趣,说得大家都笑了。 云翰林也笑。是啊,他连阿晟爱吃什么菜都知道了,至于是几时知道的,他哪里记得?大概很久之前在内心深处已把阿晟当成自己人了吧。 陆晟心情激动,神情亦是激动。 云翰林给他夹了块东坡肉,「阿晟,多吃点儿。」陆晟忙伸碗去接,「谢谢伯伯。」云翰林清清嗓子,「那个,阿晟,伯伯以后会对你好些的。」何氏、云仰、云倾听着却是感动,陆晟却是一脸认真,「伯伯,您心里对我好就行了,当着外人的面,您暂时对我凶一些吧。」 「为什么?」云翰林、何氏异口同声的问。 陆晟道:「我父王还没有遣媒前来,若伯伯待我好了,外人或许会误解,以为阿稚被燕王府嫌弃,那岂不是太委屈她了么?伯伯若不喜我,那便是云家不接受,我还需继续努力,阿稚便不会被人看轻了。」 云翰林、何氏深受感动,「阿晟想得真周到。」 陆晟和云倾的婚事暂时没成。陆晟这是要让云家做出高姿态的样子,他献殷勤,他追求,把云家摆得很高,完全是在为云倾着想啊。 云翰林、何氏不停的给陆晟夹菜,陆晟碗里已经堆得满满的了,却不怎么吃,和云倾相视发痴。 如果放到平时,云翰林早出言提醒了,今天却皱皱眉头,轻轻嘆了口气,没深管。 年轻人该吃饭的时候不吃饭,好像盯着对方看看就饱了似的,由他们吧。
第99章 未完 宣王府里,陆晟陪着云翰林走后,宣王怒火中烧,命令道:「把这件事报给太妃,请太妃处置。」 徐夫人涕泪交流,膝行到了宣王面前,哀求道:「殿下,念在乳母从小奶大了你,饶恕了我这一回吧。这事报给太妃,太妃岂能轻轻放过我?」 宣王是个心软的人,虽然恼怒万分,听了徐夫人的话还是觉得可怜,嘆气道:「乳母,你恁地不晓事。四王子和云翰林到了宣王府,我母妃现在不知,将来难道也不知?这是瞒不住的。」见徐夫人哭得悽惨可怜,终是不忍心,道:「我替你求情便是。」 徐夫人抱着他的腿痛哭失声。 宣王太妃可不像宣王这么好说话,徐夫人知道,这回她是倒霉定了。 宣王太妃知道之后果然大怒,把徐夫人大骂一通,「宣王府的人都让你丢尽了!最坏事的便是你!云仪进府之时你若尽职尽责,训示她一番,谅她也不敢明知故犯,明知英儿不能饮酒,还要强行劝饮。她不犯错,便不会被送往许明寺;她不被送往许明寺,便不会死在深山里,给宣王府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这都是你的错!」 虽然宣王为徐夫人求情,但宣王太妃激愤之下,还是命人打了徐夫人的板子。 徐夫人在宣王府神气了这么多年,今天当众受责,颜面无存,身上疼,心里气,非同小可。 宣王太妃打骂过徐夫人,恨恨的道:「若不是你那好王妃在宫里挑衅云倾,云翰林和陆晟便不会上门来生事。这件事归根到底,是你的王妃不好。」 宣王为张英黎辩解道:「主要是沈氏姐妹多事,她只是碍不过情面,帮着沈氏姐妹说了句话而已。」 「碍不过情面?」宣王太妃冷笑,「你十八表妹也在呢,若说碍不过情面,你十八表妹的情面怎么着也比沈家那两个丫头强吧?她真的是碍不过情面么?」 宣王无言以对。 太妃忍不下心里的气,还是命人把宣王妃叫了来,厉声责备了一番。 可怜宣王妃被太后骂过,被宣王训斥过,被兴国公夫人劝过,然后又被宣王太妃一番疾风暴雨般的痛詈,骂得她连头也抬不起来。 在太后那里挨过骂回来,宣王妃扑到床上,哀痛欲绝。她做了什么?她不就是想压压于雅勐的气焰,逞逞宣王妃的威风么?沈景兰这个笨蛋提起云倾的堂姐是个小妾,她帮了沈景兰,这只是女人之间的口角纷争罢了,最后竟然引出这么一连串的事:沈家姐妹被罚,她被骂,陆晟陪着云翰林找上了门…… 「云翰林你至于么?陆晟你至于么?不就说了云倾的堂姐是云仪这个宣王小妾么,你们便不依不饶了。云倾她是皇后娘娘还是天上的仙女啊,一点委屈也受不得?一句重话也听不得?」宣王妃心中怨念。 她就不明白了。一个翰林家的闺女,怎么就娇贵到这个地步了呢?好吧,云倾还是陆晟的意中人,将来有可能是燕王的儿媳妇。但就算是燕王的儿媳妇,云倾也不至于凛然不可侵犯吧。一句话不对便把云倾得罪了,得罪了云倾好像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样。至于么? 宣王妃哭了许久,起来擦干眼泪,脸也顾不得洗,便命侍女磨墨,提笔给兴国公夫人写了封求救信。兴国公夫人很快回信给她,「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益。宣王殿下既然答应了云家要给个交待,那你父亲和我便帮着查查云仪的案子吧。若案子破了,这件事也就真正过去了,时过境迁,慢慢宣王殿下和太妃娘娘自会淡忘此事。你不必忧心,会好起来的。」 「您是我亲娘。」宣王妃捧着兴国公夫人的回信,流下感激的泪水。 真遇到事的时候,就知道谁是真情谁是假意了。兴国公夫人是生她养她的母亲,最肯为她着想了。至于太后、宣王太妃、宣王这些人,唉,好起来的时候还可以,若是遇到事,当真是翻脸无情啊。 云仪本来只是宣王一个小妾,微不足道,宣王妃连看她一眼也不屑。沈家姐妹奉承宣王妃,说云仪连给她洗脚不够资格,话说得虽然夸张了些,却也不算太离谱,云仪身份就是这么卑微。 云仪活着的时候没人重视她,死了之后,给宣王府带来的除了麻烦,还是麻烦。 陆晟陪着云翰林到宣王府的事并不保密,锦绣里的人先是程氏知道了,然后方氏知道了,最后躺在病床上的杜氏也知道了。杜氏老泪纵横,「我可怜的仪儿,她这是被人给害了啊。」也不躺着养病了,挣扎着下了地,要到宣王府给云仪讨要公道。 方氏过来劝她,「你先养好身子,身子养好了,才好去为仪儿理论。」 杜氏摇头,「不,我心里有团火在烧,若是不去宣王府闹一场,这团火能把我点着了,把我烧死。」 方氏听她这么说,不便再劝,幽幽嘆息,「唉,若不是三哥和四王子走的这一趟,咱们还不知道仪儿是被冤枉的。仪儿死后,锦绣里这边一点有用的法子拿不出来,石桥大街那边去了宣王府一趟,便把实情问出来了。两相对比,咱们真是不如三哥三嫂啊。大嫂,以后你对三哥三嫂客气些吧,若是有事,说不定那边还能帮帮忙。」 杜氏啐了一口,「呸,指着他们夫妻二人,我还活活饿死了呢!仪儿又不是才过世的,云潜、何氏先前任事不管,现在有人寒碜起他们的宝贝闺女,便不依了,到宣王府理论去了。我对他们客气些有用么?就云潜那种没良心的人,就算得意了,阔了,能照顾到我?」 方氏见杜氏煳涂,便不再多说话了,心里便打定主意,「总之以后我要和石桥大街那边交好,多巴结着点儿,总归是没有坏处的。锦绣里这些人肯定是不行的了,大房败落,四房也一片暗淡,程氏虽然娘家显赫,可程氏那个人岂是能打交道的?四哥的儿子现在还是我养着呢,他夫妻二人连个屁也不放。这些人啊,都是靠不住的,还是三哥三嫂又有本事,人又好。」 杜氏提起云翰林、何氏便没好气,狠狠的咒骂,「没良心,贪生怕死,只知道有女儿,不知道有侄女。」 方氏听不过去,道:「三哥三嫂不知道有侄女,佩儿是如何出的阁?」 云佩从退李家的婚事,到和西凉侯府定亲、出嫁,不都是是何氏一手操办的么?这样的人,怎称得上只知道有女儿,不知道有侄女。 杜氏悲凉的笑起来,「他们知道有云佩那个侄女,却不知道有云仪这个侄女。五弟妹,你也看到了,云潜随意到宣王府走一趟,就能把事实真相问出来,可他先前就是不去,有人惹到他闺女了,他才为她闺女出的头。」 方氏见杜氏终不可劝,也就不管了,道:「大嫂一路小心。」告辞要走。 程氏带着侍女婆子风风火火的赶来了,喝道:「你不许去宣王府闹事!」 杜氏柳眉倒竖,「你管得了我么?」 程氏气急败坏,「因为你女儿的死,无缘无故把我娘家牵涉进去了,惹了好大的麻烦!你到宣王府闹腾,云仪的案子重查,我爹娘又要操心生气了!」 杜氏笑得恶毒阴冷,「生气好,气死了才好呢。」 程氏嗷的一声便沖杜氏扑过去了,杜氏早有准备,一把揪过她的髮髻,死命一拽,程氏杀猪般的叫唤起来。程氏的侍女婆子忙过去七手八脚把程氏从杜氏的魔爪下救了出来。 杜氏因为生着病,怕冷,所以现在虽然天气不冷,她屋里却生着火盆。杜氏要为她的宝贝女儿云仪讨公道,程氏却故意拦着她,杜氏恨极程氏,奋力端起火盆向程氏倒了过去!程氏和侍女婆子惊叫着要躲,可一个火盆里的炭火甚多,哪里能完全躲过去?还是有炭火落到了程氏和侍女婆子等人的身上,登时一片狼哭鬼嚎。 杜氏看着程氏等人的狼狈样子,得意的笑了,笑容阴冷吓人。 方氏看得头晕目眩,心道:「这两个人简直是疯了,一见面便要打架动手。我再和她们相处下去,保不齐哪天她们打顺手,连我也遭了毒手。罢罢罢,以后再不管她们的闲事了。」猫着腰,轻手轻脚,赶紧熘了。 程氏被烧的不轻,侍女婆子也有被烧着的,一片哭叫声。杜氏却趁乱出门,到宣王府闹事去了。 从前杜氏不是没有到过宣王府,但宣王府的人哪有空理会她?这回却不同,杜氏到了宣王府大门前便往地上一坐,拍腿大哭,说着云仪的冤枉,门房唬了一跳,不敢怠慢,飞快进去回禀了。宣王太妃没好气,「这是王妃惹出来的事,让她去善后。」 宣王妃快要哭出来了。这还真是没完没了啊,挨罚的挨罚,挨骂的挨骂,现在云仪的亲娘还找过来了,太妃还让她出面善后。宣王妃认为自己身份高贵,和云仪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她接见云仪的娘,对她简直是一个侮辱。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宣王妃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忍着一肚子气,委委屈屈的见了杜氏。 兴国公府也有妾侍姨娘,妾侍姨娘的娘家人来了若是想见兴国公夫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现在张英黎如愿以偿嫁进宣王府,却要做一些连兴国公夫人都不屑做的事,眼圈不禁红了。 没见杜氏之前宣王妃便委屈,见了杜氏之后,更是委屈的不行了。 杜氏心痛云仪惨死,对宣王妃没有丝毫敬意,目光灼灼盯着她,声色俱厉,「徐夫人那个贱-人应该告诉我女儿的事没告诉,你们却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女儿发配到深山里,害她惨亡。这件事你们怎么说?!」 「一个小妾的娘敢对我这样。」宣王妃气得头昏脑胀。 她挺直身子,身姿端庄,神情威严,「杜氏,你应该明白,你女儿既然做了殿下的小妾,便要依着宣王府的规矩了。她是住在府里还是送到山里,宣王府自有决断,轮不到你来挑剔指责。」 「是么?」杜氏一声冷笑,「就连皇帝陛下治理国家也是依着法度的吧?怎么,你宣王府比皇帝陛下还厉害,可以依着心意,想怎样便怎样,视人命如草芥了?」 宣王妃没想到杜氏口齿如此伶俐,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她为人倒也机灵,道:「云仪之所以被送到山里,并不是因为她犯了错,而是她自愿到寺里为太妃祈福……」 杜氏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是么?要不要我把云翰林和四王子请来,这番话你当面跟他们说啊?」 杜氏不傻,她跟方氏说话的时候,绝不承云翰林的人情。到了宣王府,她却要搬出云翰林和陆晟了,因为杜氏知道自己什么也算不上,云翰林和陆晟却不是好煳弄的,宣王妃不敢惹。 当着云翰林和陆晟的面,宣王府承认了徐夫人失误、云仪冤枉,现在宣王妃想轻轻巧巧几句话就把杜氏哄回去,谈何容易。 这也是宣王妃没经过事,不聪明的地方了,把杜氏想像得太好打发。以为宣王妃这个名号足够唬人,杜氏见了她这份威仪便会怕了。 宣王妃若被太后、宣王太妃那种身份的人骂了,她会洗耳恭听、认错求饶,但被杜氏这种身份的人质问了,宣王妃却是恼羞成怒,脸罩寒霜,「你是来宣王府撒泼的么?只怕你走错了地方!」 她不提撒泼这两个字还好,提起撒泼,杜氏便嚎叫一声,坐在地上拍腿大哭,「我可怜的仪儿,她生生被宣王府害了性命啊,宣王府吃人不吐骨头啊……」又是哭,又是数落,有腔有调,声震云宵。 「快捂住她的嘴!」宣王妃一脸嫌弃的转过头。 她是娇生惯养的国公府小姐,杜氏这种泼妇行径,她哪里看得上? 侍女婆子听命过去,杜氏叫得更高,声音又尖又利,「宣王妃杀人啦,宣王妃杀人啦……」宣王妃身边的侍女婆子是斯文惯了的,杜氏却跟个疯妇似的,力气格外大,所以侍女婆子虽多,一时半会儿也制服不了杜氏。 宣王妃看着这乱轰轰的场景,俏脸通红,「反了,反了!」杜氏用力挣脱想逃,侍女婆子们一个不小心,竟没看住杜氏,杜氏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宣王妃跑过去,一头滚到她怀里,「你杀了我!你有本事这就杀了我!」 可怜宣王妃还年轻,生平从没经过这种事,登时慌了手脚,失声惊叫。 侍女婆子大惊,忙过来拉杜氏,杜氏挣扎着不肯,随手乱扑楞,打到宣王妃脸上身上,生疼生疼的。 宣王妃大恼,脸色铁青的道:「叫侍卫来!」 侍女答应着赶忙去叫人了,侍卫来了之后,果然制服了杜氏。可是侍卫一叫,这风声也就传出去了,宣王太妃大怒,「让她善后,不是让她惹事生非!制服杜氏谁不会,可杜氏身后的人她也能一一制服么?」
第100章 厚道 燕地,燕王单人独骑自城外疾驰回府,速度奇快,气势雄豪。 「王爷,四王子遣人求见,说有四王子写给您的信。」他才下了马,便有侍从迎上来回禀。 燕王把马缰绳抛给侍从,怒道:「这臭小子总算知道写信回来了。」 大步流星往书房走,「让他进来见本王!」 燕王虽是怒气沖沖的,但燕地有多少大事要事等着他处理,他却要立即召见陆晟派来的人,可见重视。侍从不敢怠慢,忙叫人去了。 燕王回到书房后只随意用巾帕擦了擦汗,便沉着脸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怒火燃烧,「陆晟这个臭小子到了京城好像到了家似的,乐不思蜀,人不回来,连封信都懒怠写。妈的,老子不就没答应他和云家的婚事么?跟老子置起气来了!」 想到次子陆復守竣城,上个月被北戎骑兵突袭,打了个落花流水的事,燕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守竣城本是陆晟这小子的事!若有他在,燕兵岂能败给北戎。臭小子,跟老子赌气赌到大事都不顾了,因小失大,不识大体,混蛋之极!」 燕王怒骂陆晟,在书房服侍的人都知道燕王心情不好,一个一个站得笔挺,却恨不得把身子缩起来好让燕王看不到,唯恐燕王迁怒于他们。 陆晟差来的人进来拜见燕王的时候,燕王余怒未息,骂声不停,顺口拿起桌案上一个重重的砚台向那来人面颊掷去,喝道:「陆晟让你来做什么?」 侍从们魂飞魄散。这么重一个砚台砸到人脸上,那人的脸得成什么样子啊?还能看么? 陆晟差来的人反应奇快,见有砚台直冲面颊飞来,便以常人难以想像的速度趴了下来,看着像对燕王磕头,却完美的避开了那个砚台,道:「四王子命小人来送云翰林的信和回礼。」、 砚台直直的飞出房门,落到外面的台阶上,「砰」的一声巨响,碎片满地。 侍从们打了个啰嗦,一则是因为这声巨响,二则担心燕王打人若是打不着,岂不是更加生气,更加怒不可遏了么? 燕王本以为是陆晟有信回来,结果却是云翰林的信和回礼,心中怒气更盛,拍案道:「本王送到云家的那些个东西名为送礼,实则是赏赐,不需要云家的回礼!」 陆晟差来的人名叫万波随,不仅功夫高,胆子也大,燕王发怒时令人胆战心惊,不敢辩解,万波随却恭谨却条理清晰的说道:「四王子早就料到王爷会这么说。四王子命小人禀告王爷,说云翰林的回礼就在他的信里,王爷看了,定会欣喜万分。四王子还说,云翰林是斯文清贵的读书人,崇尚礼尚往来,他这份回礼的价值不比王爷所送的礼物轻,只怕还要贵重些。」 燕王更是生气,「陆晟这吃里扒外的臭小子,帮着外人寒碜起他的父王来了。什么礼尚往来,他这是要让燕王府和云家平起平坐!」 燕王正在发怒,侍众报,「王妃娘娘求见。」燕王妃是燕王原配,锦州镇守大将赵三省之女,燕王脾气虽暴,对她还是与众不同的,道:「让她进来。」不多时燕王妃进来了,向燕王行礼,「拜见王爷。」燕王起身相扶,命她在自己身上坐下。 燕王身躯高大,浓眉大眼,相貌粗豪,燕王妃却是细眉长目,肌肤细腻,这夫妻二人坐在一起,却也相映成趣。 「王爷,云翰林既有回礼来,王爷便看上一看,也算给小四面子了。」燕王妃柔声相劝。 「那便看一看。」燕王沉着脸道。 他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燕王妃有提议他就答应了,可见对燕王妃还是很看重的。燕王妃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眉梢带笑,命万波随把信呈上来。 燕王虽然答应看信,他可不相信云翰林这信里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回礼。 他送给云翰林的礼物可是足足装了那么多辆车,云翰林这封薄薄的信函里能装些什么,价值会比那么多车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珠宝玉石价值更高? 燕王妃含笑在旁相陪,心里的想法和燕王是一样的。 她亲自看视过那些礼物,那些礼物过于丰厚,丰厚到她这位养尊处优、富贵已久的燕王妃都有些心疼了呢。她相信云翰林给不起相应的回礼,而且,就算打肿脸沖胖子要倾家荡产给回礼,也不可能是在这薄薄的一封信里啊。 这信里能装些什么呢,银票么?燕王妃想到这一点,细眉弯弯,笑容愈浓。人情往来是有规矩的,一方客客气气的送礼,另一方回了张银票,那不是看不起人么?如果真的是银票,那燕王一定感到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不只对云翰林深恶痛绝,更会迁怒于陆晟了了,甚好! 其实燕王妃是愿意让陆晟和云家结亲的,她之前也不止一次温柔委婉的劝过燕王,说陆晟打小便脾气倔、有主意,陆晟既认定了云家姑娘,不如成全了他,父子和好。燕王却怒了,「本王需要顺着他宠着他才能父子和好么?这不孝顺的臭小子本王宁愿不要了!」燕王妃也便乐得不管了。反正陆晟一定要娶,燕王一定不许陆晟娶,闹到最后肯定父子反目,这种情形她才是乐于见到心中窃笑呢,为什么要阻止? 万波随恭敬的将信呈上,燕王的侍从取过来,双手捧至燕王面前。 一般人看信是用裁纸刀将信封裁开,燕王却不用,一只手拿起信,另一只手便要动手撕。 燕王妃却眼眸流转,阻止了他,柔声道:「王爷,这信还是让人裁开吧,好么?」 「这又何必?」燕王觉得没必要。虽然如此,但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燕王妃既然说出口了,燕王给她面子,依了她。燕王妃将信将给侍从,命他裁开。 万波随低头跪在地上,心里把燕王妃骂了几句。燕王妃这种人惯于使心计,就是拆一封信她也有意无意把燕王往陆晟不可信、陆晟的来信中可能有问题这个方向引,但燕王粗心惯了,她这样能不能奏效,万波随深表怀疑。 侍从将信裁开,微不可见的沖燕王妃点点头,表示这信没有问题。 燕王妃做出长长松了口气的样子,从侍从手中接过信,双手递给燕王,柔声道:「王爷盼小四的信已经盼了许久,今天终于等到了。小四还是很惦记王爷的啊。」 她这话也不知是在替陆晟说好话,还是在告陆晟的状。 「老子稀罕么?」燕王哼了一声,怒气沖沖的道。 燕王口中说着不稀罕,却迫不及待的将信拆开,一目十行,看了一遍。 燕王瞪大眼睛,露出愕然的神色。 「怎么了?」燕王妃坐在燕王身边,一脸笑意,见燕王露出这样的神情,心里一紧。信里到底说了什么啊?燕王这样,是喜还是怒? 燕王又凝神看信,然后眼睛瞪得更大了。 「王爷,信里说了些什么啊?」燕王妃终是忍不住,柔声问道。 燕王不理会她,瞪大眼睛发了会儿呆,揉揉眼睛,认真又吃力的把信重新一字一字看过。又看了遍,又发了会儿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伸手到信封里,取出一个薄薄的小纸片。 燕王妃看的发晕。这小纸片不会是真的是银票吧?云翰林和陆晟不会真的这么犯傻吧?如果真是银票,燕王接下来准会暴跳如雷,燕王妃就有点后悔来这趟了,因为燕王发起脾气来真是雷霆之怒,吓人之极,她每经歷一回,都觉得自己要少活十年…… 不只燕王妃,燕王的侍从们也战战兢兢,觉得屋里的气氛低沉压抑,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燕王拿着那个小纸片看了又看,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竟然令人莫测高深,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燕王镇静将信收好,道:「本王知道了。本王有回信给云翰林,你两天之后来拿回信,务必亲手送到云翰林手中。」 万波随恭敬的叩头,「是,王爷。」起身倒退几步,方才转身去了。 燕王妃莫名其妙,含笑问道:「王爷,云翰林的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啊?」 其实燕王妃更好奇那小纸片上什么。 燕王打了个哈哈,「没事,不过是跟本王客气了几句罢了。王妃你忙你的,不必陪着本王了。」 燕王妃虽很想问个清楚明白,但燕王这话已经下了逐客令,她是个知趣的人,便起身盈盈行礼,「妾告辞。」 出了书房大门,燕王妃还是迷惑不解,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燕王把燕王妃撵走了,之后又命令所有服侍的人滚出去,一个人静静坐在书房,把云翰林的信又拿出来看了几遍,最后目光落在那小小的纸片上。 纸片上云倾亲笔所写的治马瘟的方子,楷书,异常工整。字体既没有大到让人有凌迫感,又没有小到让人看着费眼睛,不大不小,温和中正,秀美圆润,端庄遒劲。 方子最下方署有名字,「云倾敬书」。 燕王咧嘴笑了,「妈的,云家这做老子的太有心计了,写封信写的什么行书,老子乍一看上去竟然没看懂,认不出来,险些丢了个大人。说出的话来更是云里雾里,一点也不实在,老子猜着准是不服气的意思吧?读书人假清高,要礼尚往来,要跟老子平起平坐,他不吃亏,他闺女也不吃亏。行啊,虽然自不量力,倒也有些气节。」 燕王把云翰林的信和云倾的方子放到一起比较了比较,得出了结论,「云家这做老子很讨厌,自命清高,爱捉弄人。闺女可厚道多了。」 云翰林写的是行书,云倾写的是楷书。燕王看云翰林那封信费劲巴拉急的要命,看云倾的方子那可是字迹也清楚,意思也明白,不用想不用猜,对他的脾气。 再想想云倾这张方子的意义,燕王更是怦然心动。治马瘟啊,如果这方子真能治马瘟,那可是大功一件,陆晟说云家回礼的价值更为贵重,这话便没说错。 「这方子她是如何得到的?若是故意去寻找,那说明她对小四委实一往情深。若是偶然间得到的,那她这福气可不得了。」燕王在房中踱步,「小四爱她,她又是有福之人,小四真娶了她又有何妨?」 燕王当年曾亲至京城寻找陆晟,他依稀记得云家那个小姑娘娇嫩美丽,小小年纪,已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燕王仔细寻思,「如果这小姑娘长大后很美丽,又对小四有情意,还有福气,那这桩婚事似乎也不是不行……」 燕王一个人思来想去,有时哈哈大笑,声震房宇,有时手舞足蹈,喜不自胜,有时却又拍案大怒,横眉竖目,跟个神经病似的。他这会儿幸亏是一个人在房里,若是有人在旁服侍,不吓疯也得吓傻。 万波随两天之后来取了回信,飞驰回京,送到陆晟手上。 陆晟拆开信,只见上面用巨大又难看的字体写道:「云家那做老子的着实可恶,你不许对他太好!老子快被他给气死了!」燕王发了通脾气,最后一行却写道:「闺女似乎还不错,这事以后再说吧。」
第101章 献俘 这事以后再说吧。 燕王的语气已经有些松动了。 按说这算是一个不小的进展,陆晟看到「闺女似乎还不错」这几个字都觉得很刺眼,回信中写道:「似乎还不错这个评语对她来说太低了,我不能容忍。她是世上最美的小姑娘,也是世上最好的小姑娘,岂止似乎还不错而已?」 又道:「我怎么可能对却云伯伯不好?云伯伯现在不看好我和她的婚事,我要求娶人家的女儿,必须献殷勤。不只云伯伯,她的母亲、哥哥我也很巴结的,亲戚间的琐事我也管,但凡和她有关的事情,我全部关心。」 燕王看到陆晟的回信,气得哇哇乱叫,「陆晟你好歹也是本王的王子,你身份在这儿摆着,有点儿架子行不行啊?一个翰林家的女孩儿,又不是皇帝陛下的公主,值得你这么费心思么?值得你这么放低身段么?」 陆晟的回信很简短,就俩字,「值得。」 燕王是个暴脾气,被他四儿子这俩字气得大发雷霆,怒吼声从书房直传到前殿,整个燕王府都静悄悄的,连树上的鸟儿也吓得闭紧了嘴巴。 燕王这通狮子吼当真不得了,直吼了一顿饭的功夫方才停歇。 他的怒吼停下来之后,余音裊裊,良久未息。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地恢復了安宁。 燕王妃后怕的抚胸,「王爷这个脾气啊,唉,方才幸亏我离得远,若就在他眼前,我少活十年都不止。」 燕王妃身边一个心腹嬷嬷陪笑道:「王妃娘娘,按说今晚王爷该到您的寝殿来的,您看……」 正常情况下燕王妃当然希望燕王到她这里来过夜了,但燕王这个脾气实在让人害怕,他今天发了通脾气,近几天都会心情很差,说不定一点小事就能让他暴跳如雷。这样的话,和他一起过夜就成苦差使了,战战兢兢,提心弔胆,怪吓人的。 燕王妃沉吟未决,「你倒提醒我了。」 她是个惜命的人,燕王既然心情不好要发脾气,她自然不会往自己这里兜揽,可是把燕王推到谁那里呢?二王子陆復的亲娘林侧妃貌美心毒,不是个好惹的,三王子陆旦的亲娘柳夫人性情懦弱,塞到她那里倒容易,可柳夫人耐性太好,每每燕王生了气去她那里,打骂她都受着,最后燕王反倒怜惜起她来了,赏赐甚丰。不行,不能便宜这个柳氏,宁可挑个娇嫩美丽毫无根基的女子,燕王新鲜几天也就丢开了,没有后患。 「我身子不爽快不能服侍王爷,从金玉院挑个机灵有眼色的给王爷送过去。」燕王妃吩咐道。 金玉院是燕王府年轻姬妾居住的地方,燕王妃让人这里挑个人,也是祸水东引的意思。 燕王妃送去的就是个替死鬼,连第二天早上这个年轻姬妾有可能会丢掉性命的准备都有了。谁知这姬妾名原姬,才十五岁,会骑马会射箭,相貌美艷,泼辣大胆,她见了燕王并不害怕,反倒满口称赞燕王豪迈俊爽,有男子气,把燕王奉承得甚是欢喜。燕王拉着她一起看陆晟的信,「陆晟这臭小子,他敢这般跟老子犯倔,你说说他可不可恶?」 原姬天真烂漫,「四王子孝顺王爷,又和王爷亲近,才会有什么便说什么的啊。这才是嫡亲父子嘛。我爹爹也很兇,我娘和我哥哥姐姐都怕他,我便不怕,因为我知道爹爹疼我。」 燕王转怒为喜,「你这小妮子说话倒也有道理。」 原姬年龄甚小,燕王并没要她侍寝,次日却赏赐了她许多金银珠宝,并让她搬出金玉院,独自坐了王府中靠山临水的清雅小筑。 燕王妃本以为只不过送去个替死鬼而已,没想到燕王府里又多了位能独居清雅小筑的美人,很是生了一阵子的气。燕王却高兴了,没和陆晟置气,反倒啰哩八嗦向陆晟唠叨了一番,「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着西风,就是西风压着东风,你不能姿态太低了,会被云翰林的闺女看不起的。男人一定要有威严,懂不懂?」 燕王大概是骂够吼够了,这封信里没再接着骂人,字里行间竟能体现出几分慈父的爱意。 陆晟若是接到这封信,或许会有几分感动也说不定。可惜这封信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竣城、寒城等地便发生了大规模的马瘟,燕地兵强马壮,战马对于燕王来说是最为宝贵,他自是紧张着急。云倾是给过他一个医治马瘟的方子,可他也只是看过就算了,哪里想得到马瘟说来就来呢。故此并没有准备相应的药材。 陆晟留在燕地的谋士向沖求见燕王,说明陆晟已命他提前购买预备了药材,并且有数十位经验丰富的兽医随时侯命。 燕王大喜,「马瘟若能医治得好,小四和你们均是奇功一件。」 向沖深深一揖,「四王子说,这全是云姑娘的功劳。」 燕王觉得陆晟未免对云倾太好,可他这会儿哪有空计较这些?命向沖立即带兽医和药材去了竣城和寒城。大概十天之后,疫情得到控制;二十天之后这次马瘟就过去了,死伤的马匹数量虽有,但远不及上一次马瘟损失那么惨重,两地的战马十成中保存下来了八成。 燕王这份喜悦,真是言语所无法形容的了。 要知道,上回的马瘟可是令得战马损失了八成啊,这个差别实在太大了。 燕王妃和大王子陆普见陆晟虽然人不在燕地,也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心里都觉惶恐不安,「陆晟这小子实力又强,运气又好,再这么发展下去,说不定谁会被立为世子呢。」燕王妃按捺下心中的恐惧惊慌向燕王道谢,又为陆晟请功,「这回都是小四的功劳,王爷可要重重的奖赏他才行啊。」 燕王妃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只等着燕王一开口,便要劝燕王答应了陆晟的要求,为陆晟聘下云翰林的女儿。这样一来,陆晟的功劳就算得到了应有的奖赏。 谁知燕王却道:「这次哪里是小四的功劳?和他无关,是另一个人的。」 燕王妃又惊又喜,忙道:「不是向沖带人过去的么?向沖是小四的谋士啊。」 燕王哈哈大笑,「人是小四的,药材是小四的,功劳却不是。小四也不敢争这个功,真正的功臣是谁,本王心知肚明,哈哈哈。」 燕王妃已是欣喜若狂,面上却竭力隐忍,做出为陆晟可惜的样子,「竟然不是小四的功劳,这可奇了。」 燕王心情畅快之极,大力拍拍燕王妃的肩,「你太疼爱小四,太为这臭小子着想了!你虽不是小四的亲娘,待他却和亲娘一样,本王心里明镜似的,很承你的情。」哈哈大笑着走了。 燕王不懂得怜香惜玉,用力很大,拍得燕王妃肩膀生疼生疼的。燕王妃却顾不上这个,忙命侍女悄悄跟过去,看燕王去了哪里,不久后侍女回来禀报,说燕王到清雅小筑去了。 「又一个狐狸精。」燕王妃大为不快。 燕王妃认为原姬是狐狸精,却不知道燕王到了清雅小筑后并没对原姬动手动脚,反倒和原姬说起家常,「你爹也很兇,对不对?他是怎么个凶法,你说给我听听。」 原姬本来是明媚笑脸,听了燕王的问话,呆了呆,哭了出来,「呜呜呜,我爹凶我,我便和他生气了,离家出走……我是被人贩子抓到卖到这里来的啊,我离家已经一年多了,我爹我娘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呜呜呜……」 她看上去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脆弱起来和普通的小姑娘没有不同,提起久违的父母,也是痛哭失声。 「什么?」燕王扬起眉毛。 他眉毛很深,眉形异于常人,一看就很兇,扬眉怒目的样了,胆小的人看了就想逃。 原姬眼睛鼻涕一起流下,「我和隔壁村的陈二哥相好,爹爹不许,说陈二哥家里穷,配不上我。我喜欢陈二哥长的俊,声音好听,对我又温柔体贴,我就死也不答应,和我爹闹。我爹恼了,骂了我一通,还打了我几下,我受不了了,当天晚上便偷偷跑出来。我本来是想去找陈二哥的,谁知路上被人贩子抓住,卖到这里来啦。王爷,我家里有五个哥哥两个姐姐,可是我爹我娘最疼我。也不知我丢了以后,他们有没有哭过我、找过我……」 燕王愤怒之极,「是谁把你卖到这里来的?本王抓住这帮人,定要扒了他们的皮!」 原姬哭哭啼啼,「那帮人王爷抓不抓的,我倒不关心。王爷,你能帮我找找我爹我娘么?我怕我爹我娘会想我,我娘很爱哭,说不定掉了多少眼泪……」 燕王脾气虽然暴,却不小气,当即便下令替原姬找亲生父母。原姬年纪已经不小,家乡住址当然记得,这找起来就容易了。燕王差去的人到了原姬家里,知道原姬的母亲自她离家后便病倒了,父亲四处张贴告示,哥哥姐姐外出寻人,家财为此耗去了一大半。而隔壁村的陈二哥则被原姬的父亲告了,下在狱里,现在还没放出来。 原姬的父亲提起失踪的小女儿,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她真喜欢陈二,我就答应了她又能怎样?现在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家人从早到晚落泪,这又何必?」 燕王差去的人把原姬还在世、被人卖到燕王府的事说了,原姬的父亲、母亲老泪纵横,哥哥姐姐泪流满面,哭成一团。那幅情景,就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会生出怜悯之心。 原姬的父亲家里原来有点钱,现在穷了,便把家里仅有的银子搜罗了搜罗,要到燕王府赎回女儿。燕王哪会要他的赎身银子?道:「你女儿尚是完璧,你这便带回去吧。但有一点,你要由着你女儿的心意嫁人,不可勉强她。」 原姬的父亲哭道:「小人只要女儿回家,任她想嫁给谁便嫁给谁,再不阻拦她了。」 燕王很满意,「这就对了。」 燕王不仅痛痛快快放原姬回家,还赏赐了原姬不少资财。有了这份赏赐,原家又和从前的家业差不多了。陈二哥因为原姬被原家告了,在狱里吃了不少苦,清瘦了些,但他出狱后没有责怪原家,对原姬的心也不变,原姬的父母高高兴兴把女儿许配给了他,并且给了份丰厚的嫁妆。 燕王命人抓捕人贩子,公示罪孽,处以极刑。燕地的百姓拍掌叫好。 这件事在燕地传开之后,有说燕王仁厚的,有说原姬运气好的,更多的人却是嘆息,「那陈二哥既不是人品不佳,也不是相貌不好,只是家里略穷了些。原姬的父亲若是早早的依了女儿,把她许配给她的心上人,又哪里会有这样一出事?最后这结果虽然皆大欢喜,但原姬被拐卖,陈二哥入狱,原家上上下下过了一年多非人的日子,原姬的母亲眼睛都快哭瞎了,这又何必呢?」 是啊,这又何必呢? 原姬和陈二哥新婚之后由到燕王府谢恩,原姬的父亲也陪着女儿女婿一起来了。燕王心情不错,赏赐了酒席、红封,原姬的父亲和陈二哥用过酒饭之后过来谢赏,燕王瞧着那陈二哥确实生的俊俏风流,不由的一乐,「怪不得原姬定要嫁他。」 原姬的父亲酒喝得多了,再三向燕王道谢,嘆气道:「小人从此以后,儿孙的事再不肯管得太多太严了。小人的儿子已经全娶了妻,女儿也都嫁了人,若是以后孙女真有了非嫁不可的人,只要那人品貌相配,年龄相当,小人便答应了,绝不拦着。唉,折腾了这么一场,最后还是拗不过自己的亲生孩子,反倒闹出祸端,伤了情份,不值得啊。」 他也是被原姬的事吓怕了。 「岳父,小婿并不曾抱怨过。」陈二哥忙道:「小婿能娶回贤妻,已是心满意足,对岳父岳母感激万分。」 「好孩子,好孩子。」原姬的父亲醉眼朦胧抱住陈二哥,用力拍了拍。 燕王听了这翁婿二人的话,似醍醐灌顶。是啊,和自己的亲生孩子拗着做什么?最后也是拗不过,反倒伤了情份,说不定还会惹出祸端,这又何必呢? 燕王想了想,他对云倾不满意的就是门第了,和原姬的父亲嫌弃陈二哥穷其实差不多。但原姬的父亲招了陈二哥做女婿不是也很满意么?知道的这是翁婿二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父子呢。 原姬这一家人离开之后,燕王找燕王妃去了。燕王妃见他好像在发呆,心中一凛,忙打点起精神,陪他一起坐了,亲自沏茶,「这是龙团胜雪,王爷尝尝。」 龙团胜雪是用银丝水芽精制而成的。银丝水芽又叫银丝冰芽,也就是小芽中最精美的、状若针毫的那一部分。茶叶分为紫芽、中芽、小芽」三个等级,紫芽,即茶叶是紫色的,中芽,即一叶一芽,小芽是刚长出的茶芽,形状就像雀舌一般。小芽中的极品被称作水芽,龙团胜雪便是由水芽沏成的,光明莹洁,珍贵无比。 这龙团胜雪虽是好茶,但燕王却不是来喝茶,随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王妃,本王来和你商量件事。」 燕王妃见他将这奢侈珍贵到极处的龙团胜雪就这么喝了,暗暗心疼,「给他喝龙团胜雪,等于牛嚼牡丹了。」 「什么事啊?」燕王妃温柔问道。 燕王皱起眉头,「小四不知怎地,一心想娶个穷翰林的女儿。本王是坚决反对的,但小四好像铁了心,非那位云姑娘不娶。王妃,你说本王是逼着小四放弃呢,还是依了他,真让他娶了云翰林的女儿?听说那女孩儿家教很好,贞静幽娴,只是门第低了些。」 燕王妃心喜不已,柔声道:「若以咱们做父母的心思,自然是愿意小四娶一个门第又高贵,人物又无可挑剔的好姑娘了。只是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这门第高贵的姑娘不是没有,可小四就是不喜欢,这可让做父母的为难了。我这做母亲的总是心软,小四这么喜欢,我都不忍让他失望了。王爷,您说我这是不是妇人之仁啊?」 「不是。你是把小四当亲生的儿子了。」燕王道。 燕王妃更是欢喜,笑容满面的道:「王爷知道我的这片心就行了。小四淘气了些,那也无所谓,我便是再为小四操心费力,也是甘心情愿的。」 燕王在燕王妃这儿坐了好一会儿,喝了她三杯龙团胜雪,才心事重重的走了。 「那是龙团胜雪啊,弃掉紫芽、中芽,从小芽之中精挑细选出水芽,才泡得出这般珍贵的龙团胜雪。你喝它跟喝水似的,根本不懂得品滋味,好东西都让你糟蹋了。」燕王妃这个心疼。 这年燕王亲自率军出征北戎,取得漠北大捷。 大捷之后,燕王亲自带队入京,向皇帝献俘。 「小四,老子此去京城不是为了献俘,是相看儿媳妇。」燕王写信告诉陆晟,「老子这全是为了你。云家那闺女不错,我就不多说了,你跟云家那做老子的说一声,让他莫要阴阳怪气,老子远来是客,殷勤些。」
第102章 见面 燕王人还在半路,陆晟的回信便到了,「您是来替我求婚的。求婚要有求婚的样子,殷勤点。」 燕王气得哇哇乱叫,泼墨淋漓,用斗大的字写道:「老子不是替你求婚的!老子是去考察亲家的!看云家那个所谓的翰林配不配做你的老丈人!」 就这么些字数,燕王硬是写满了硕大的一张纸。 陆晟接到信,颇有些哭笑不得。 燕王就要到京城了,他这时再写回信,也赶不及在燕王到达京城之前送到他手里了,所以也就没写,打算有话见了燕王当面说。 云翰林近来已经对他很好了,陆晟更是频繁出入云家。陆晟想了想,拿着它去了石桥大街。 何氏和云倾母女二人在家。陆晟把燕王的信拿了出来,「我爹这封信才到我手里的时候,吓了我一跳,这些沉甸甸的,里面是什么啊?打开一看,啼笑皆非。」 何氏笑吟吟,「打开一看,是什么啊?」 云倾嘴角噙笑,快活的看着陆晟,「是什么呀?」 陆晟忍笑把信纸拿在手里,打开,何氏和云倾见是一张硕大的宣纸,上面没有多少句话,但每个字都有斗大,不由的粲然。 原来是这样啊,字写得这么大,所以廖廖几句话,却用了这么硕大的一张纸。所以这封信拿在手里才会沉甸甸的…… 「你爹爹真有意思呀。」云倾嘻嘻笑。 「燕王写信很有趣。」何氏也笑道。 陆晟看着云倾的笑容心里便暖洋洋的,道:「能让伯母和妹妹一笑,我爹这封信便没白写。」 晴霞等丫头在旁掩口笑。哎呀,如果燕王知道他这封信的功能在于让何氏和云倾开心一笑,他是生气呢,还是愤怒呢,还是大发雷霆呢? 燕王那个暴脾气,已是尽人皆知的了。 陆晟当着何氏的面虽不敢过于放肆,但目光不由自主便落在云倾身上,久久捨不得移开。何氏比云翰林好,便笑咪咪的道:「花园里玫瑰正开的好,你俩过去折过来几枝吧,我要插瓶。」 陆晟大喜,「是,伯母。」谢过何氏,陪着云倾去了花园。 两个年轻人都很开心,脸颊发光,眼睛发亮,那一脸梦幻般的笑容很好看,很有感染力。何氏不由的微笑,「不让他们在一起是不行的了。这两个孩子眼里只有彼此,分不开了。」 到了花园,陆晟和云倾在石桌前坐下,陆晟把燕王的信铺在石桌上,云倾笑靥如花,「桌子都铺不下了,嘻嘻,你爹爹真好玩。」 她把燕王信上的话看了看,精緻到无可挑剔的美丽脸颊上现出丝丝红晕,「哎,你爹爹好像……」 「不是好像,他已经接受你了。」陆晟柔声道。 燕王有没有说要来考察考察儿媳妇?没有啊。他只说要考察亲家。 他对云翰林大概还有顾虑,对云倾是没有的。 陆晟眼神太温柔了,云倾脸上似有红霞在燃烧,心中不无激动。前世陆晟一定是在燕王面前争取过、央求过、威胁过,但燕王始终没有同意陆晟娶她为妻。这世完全不同,燕王已经对她有了好感,说不定很快便会同意婚事了,她和陆晟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前世陆晟因为她屡次抗拒燕王指婚,因此触怒燕王,被燕王亲自下手揍过,陆晟身边没有也其他人,只有她一个。她和陆晟没有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但这个名份其实很重要的啊,没有名份,她便不能和陆晟一起携手走在阳光下,生活总是不够灿烂美好。 这一世有了燕王的同意,有了双方父母的祝福,她和陆晟一定会更好,日子甜如蜜糖…… 云倾羞涩又开心的笑了。 陆晟笑容和她一样,暖融融的,喜孜孜的。 现在明明是秋天,看到他俩,却让人起了错觉:是春天吧,一定是春天吧,春风吹拂,春回大地,春满人间啊。 燕王带领两万人到了京郊,大军在郊外驻扎,燕王只带两千骑兵,进京献俘。 皇太子奉皇帝旨意,带领文武百官到郊外迎接。 皇太子和文武百官迎燕王入京,至皇帝面前献俘,仪式十分隆重。 献俘礼后皇帝赐宴,燕王善饮,席间喝了不少,醉眼朦胧拍着陆晟的肩,对皇帝道:「陛下,我这次来是来捉这臭小子回燕地的!我这些儿子当中最能征惯战的便是他,他赖在京城不回去,我一把年纪了,还要亲自上阵打仗!」 陆晟被燕王大力拍肩,蹙眉不语。 皇帝赵暲是先帝庶出的长子,因为太后的嫡子赵景是在先帝驾崩之后才出生的,所以由他继承了皇位。赵暲是个好脾气的皇帝,笑道:「燕王怎会一把年纪了呢?你年纪又不大,精神还好得很。」 「老了,老了。」燕王摇头,更加用力拍陆晟,「以后要靠这个小子了。我这四个儿子当中,最会打仗的便是他。为国守边,为陛下效力,全靠他了。」 皇帝及在场的太子、皇子、官员们都是心惊,「听燕王这个意思,燕王之位,是有意传给陆晟么?」 本朝皇位继承和王位、爵位继承都是讲究嫡庶长幼的,但燕地在北方,常年遭受北方戎敌侵扰,所以燕王之位一向是最强者居之。由燕王在诸子之中指定世子,连皇帝也不能加以干涉。燕王向朝廷报谁是世子,谁就是燕王的继承人了。 「怎么四王子还要王爷亲自来捉,才肯回燕地的么?」皇帝笑道。 燕王大摇其头,「亲自来捉,还不一定能不能捉回去呢。」 燕王这话大有深意,皇帝越发有兴趣了,「燕王不一定能把四王子捉回去?四王子本事可大得很呢。」 「唉,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啊。」燕王大力拍着陆晟,发着感慨。 「父王,您真要拍便拍桌子吧,我骨头都要被您给拍散了。」陆晟不紧不慢的道。 众人哈哈大笑。 燕王怒,「你个臭小子,越大越没规矩了,敢跟老子犯倔!你说说,是不是老子不答应你的婚事,你便打死也不回燕地啊?」 「打不死便不回。真打死了,尸首您爱拖哪便拖哪。」陆晟痛快的道。 众人笑得越发厉害了。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觉得好笑,而是……这个时候不笑笑岔过去,还能怎样呢?装作没听见,一点反应没有,似乎不大好;很积极的去打听打听内情吧,也不好;还是笑笑吧,笑一笑便过去了,比说话强,也比没反应强。 燕王和陆晟这父子间的纷争简直是人人感兴趣,连皇帝都很想听这个八卦,所以第二天燕王到云翰林家拜访的事,很是受人瞩目。 「听说这桩婚事燕王不乐意,云翰林也不乐意。燕王虽然不乐意也亲自到云家去了,云翰林虽不乐意也请了假在家里接待燕王了。不知道这两人会面,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燕王带了他的三十六名侍卫,他的宝马良驹雪椎在前,三十六名侍卫的三十六匹骏马紧随其后,如风捲残云般,到了石桥大街云宅。 陆晟已经在云家了。 他和云翰林、何氏、云仰、云倾一起站在高台上向外瞭望,「这三十六名侍卫是我父王的近卫,八刀八剑,十杖十枪,每个人都是少见的高手,刀剑杖枪若临敌之时更会组成阵法,便是有成百上千人偷袭我父王,也休想得逞。」 「燕王的武力还是很厉害的。」云翰林轻飘飘的道。 何氏掩口笑。 云仰小声的道:「娘,爹爹说燕王的武力还是很厉害的,便是说他文才不行,是么?」 何氏含笑横了云仰一眼,云仰吐舌,不再说了。 燕王和他的侍卫在门前下马,不等主人出门迎接,便大步流星、昂首阔步的往里走,「云翰林,六年不见,本王很想你啊!」 他这一行人虽然总共只有三十七个人,却是黑压压的一片,看上去很有气势。 云翰林、云仰父子一起接了出来。 这父子二人温文尔雅,俊美却略显单薄,和燕王的气势是不能比的。 但是,陆晟在云翰林身边。 有陆晟在,两相对比,云翰林这边居然也不显得弱。 燕王看到陆晟和云翰林、云仰一起迎面而来便生气,怒气沖沖的道:「陆晟你这吃里扒外的臭小子,给老子滚过来!今天本王是为了你来的,你不在老子身边,在老子对面!」 燕王生气,云翰林心里却舒服了,微微含笑,「四王子也不算吃里扒外,他今天在寒舍用的早膳。」 「连早膳都跑到云家了,燕王府没饭吃么?」燕王更加生气。 云翰林礼让燕王进去,「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燕王大踏步过去,一把将陆晟扯过来,皮笑肉不笑,「请,请!」 陆晟和云仰见这燕王、云翰林一见面便火星四溅,又觉好笑,又提着心吊着胆。唉,今天可得把他俩看好了,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吵起来呢。 将燕王让到客厅,何氏这位主妇也来见礼。最重要的人总是最后才出现的。云翰林、何氏请燕王落坐之后,云倾才莲步姗姗进来,拜见燕王。 云倾穿了清雅宜人的浅红色锦缎衫子,一头如鸦羽般的乌髮挽作双环髻,闪着绸缎般光泽,柔美悦目。她生的很美,天生丽质,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浅笑盈盈站在那里,犹如一朵国色天香的山茶花静静绽放,仪态万千,明艷照人。 「怪不得小四定要娶她。」燕王见到这样美丽可爱的小姑娘,对陆晟生出同情心。 这样的小姑娘有缘遇上了,若不能娶她回家,和她长相厮守,陆晟哪里受得了? 「阿稚啊,你的方子本王看过了,很好很有用啊。本王要重重酬谢你。」燕王和气的道。 他对云翰林是粗声粗气的,对何氏、云仰也不过那样,但见了云倾,语气不知不觉就柔和了,不像方才那般大嗓门儿。 云倾这样的小姑娘,让燕王都不忍心吓唬她了。 云倾甜甜笑,「伯父,那不是方子,是我对您的一片孝心。只要能帮到您的忙就好了,不用酬谢。伯父,您和我不用见外的。」 她不叫王爷,不叫殿下,直接便叫了伯父,尊重中又带着几分亲呢,还真是自来熟,不见外。 「阿稚怎么这样。」云翰林有点晕。 何氏和云仰知道云倾做事向来有分寸,虽然也有些吃惊,却只含笑看着。 「好孩子,好孩子!」燕王哈哈大笑。 他是个直脾气,就喜欢云倾这样,一见面便跟一家人似的,没把他当大名鼎鼎的燕王爷,没把他成不可亲近的坏长辈。 他从手上取下一枚古玉班指,「阿稚,这是伯父的心爱之物,送给你做个见面礼吧。」 陆晟忙上前接过,「谢父王。」俊脸微红,走到云倾身边递给她,小声的道:「这是我父王的心爱之物,他把这个送给你,说明他已经拿你当自家小辈看待了。」 云倾道谢接过,拿着班指好奇的看了看,在手上试了试,笑吟吟的道:「伯父,您戴这个是班指,我戴上快成手镯了啊。」 众人看看云倾雪白小手上那枚明显不合适的古玉班指,俱是莞尔。 是啊,燕王戴着是班指,云倾这小姑娘戴上差不多是手镯了。 燕王也和大家一样开怀笑,客厅里的气氛融洽多了。 云倾乖巧的道:「伯父,您喜欢吃什么菜式?您从燕地远道而来,我们是好好招待您的。您爱吃什么菜,我这便吩咐人去做。」 燕王更乐呵了,兴致勃勃的叫来陆晟,「小四,你来告诉阿稚。」 陆晟静静看着他,「呃,我还真不知道您爱吃什么……」 这种小事,他没留意过。 燕王黑了脸。 养儿子有什么用,连老子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云翰林一乐,故意招手叫过云倾,「阿稚,爹爹爱吃什么,你知道么?」 云倾笑盈盈,「爹爹喜欢清淡,爱吃原汁原味的食物。鱼要清蒸,菜蔬要清炒,虾白煮就行了,蘸料也要清淡。」 云翰林得意的看了燕王一眼。 燕王打了个哈哈,炫耀的道:「我这个儿子很有用的,小小年纪便能替本王守边御敌。」 云翰林微笑,「四王子不仅能替王爷守边御敌,也会替下官磨墨铺纸。」 燕王拍案而起,「小四一定是和阿稚一起的,对不对?一个替你磨墨,一个替你铺纸,两个孩子一起巴结你!」 云翰林得意,笑而不语。 燕王怒气沖沖的瞪了云翰林几眼,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这有什么稀奇的?将来小四娶了阿稚,本王也能让他们一个磨墨,一个铺纸,两个人一起巴结我……」 「你求婚了么?我答应了么?」云翰林淡淡的道。 燕王瞪大了眼睛,一把拉过陆晟,「小四这样的女婿,你还看不中不成?」 「阿晟这个孩子我喜欢。」云翰林哼了一声,「可若要结亲,不止女婿要让人满意,亲家也得过得去,王爷你说对么?」
第103章 答应 「云翰林你这是什么意思?」燕王气愤了。 「没什么意思。」云翰林轻描淡写的道:「王爷若为四王子聘新妇,挑亲家么?」 「挑!」燕王简洁明了的道。 云翰林微笑,「巧了,我也挑。」 云翰林笑得云淡风轻,在燕王看来却是可恶之极。 燕王怒视云翰林,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 云翰林静静看了回去。 他清癯俊雅,燕王人高马大,要说起来还是燕王更有气势。 不过,云倾笑吟吟站到了她父亲身后。 燕王看到笑容可掬的她,脸上的怒气便渐渐去了,眼睛瞪得也没那么大了。 陆晟也站到了云翰林身后。 云翰林虽然气势上输了一筹,心情却舒畅之极。 燕王大怒起身,「陆晟,你给老子过来!」用力把陆晟揪到他身边,「坐下!和老子坐一起!」 有陆晟在身边,燕王感觉自己稳操胜券。不过陆晟才被他按下,没多大会儿便又跑了,到了云翰林身后。 「儿大不中留啊。」燕王拍案嘆息。 众人哄堂大笑。 这时候韩厚朴和冷氏带着韩京墨、韩菘蓝兄妹二人也到了。彼此见过礼,韩厚朴嘆道:「阿晟这孩子一直打着感谢我的旗号,来石桥大街献殷勤。我就是个幌子啊,今天燕王殿下到了,真相大白了,以后应该用不着我了吧?」 「做幌子不容易。」冷氏风趣的说道:「每每有人问起我外子救四王子的事,我都得硬憋住了,不好把实情说出来。我这个人心直口快,忍得真是辛苦极了呢。以后可以实话实说了吧?若还要我藏着掖着,我可是要索讨封口费了啊。」 众人哈哈大笑,陆晟和云倾脸腾的一下子红了。 两人一个是俊男,一个是美女,白玉般的面颊上现出丝丝红晕,如朝霞映雪,风姿俊爽。 燕王大笑道:「云翰林,咱们就不再难为韩先生夫妇,把小四和阿稚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来,公之于众,如何?」 他本来声称是来考察亲家的,现在却开门见山的当面提亲了。也不知是这亲家考察的很满意呢,还是眼瞅着他的儿子陆晟吃里扒外,不向着他,做老子的反正也是没办法,成全他算了。 「结亲是件大事,不着急。」云翰林道:「我和王爷相识时日甚短,彼此了解不深,还是再考察考察吧。」 「不用再考察了。我相信云翰林。」燕王慨然挥挥手。 「我却要考察考察王爷,看王爷有没有诚意。」云翰林慢吞吞的道。 「啊?」燕王愕然。 众人看着这两人言来语去,都觉有趣,冷氏嫣然道:「常言说的好,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王爷若果真诚意为四王子求娶,便殷勤些吧。」 「是啊,殷勤些吧。」韩厚朴、韩京墨等人都笑着附和。 燕王挠挠头,「本王现在竟然成了被挑剔的了。唉,明明燕王府比云家的权势威望强了不知多少倍,议起婚事本王气势上竟然输给了云翰林。」 「议婚事不是看谁家更有权势威望的。」云翰林微笑道:「谁家更急,谁便失了先机。谁家更急,姿态便要放低些了。」 「至理名言。」燕王、韩厚朴等人都为云翰林叫好。 细想想,两家议亲还真是这样的。哪家更急于结亲,哪家便要做出更多的让步。 燕王拉过陆晟,下死力气狠狠拍了几下,「其实本王是胜券在握的,但这臭小子太着急,硬要往云翰林身边凑,本王拉都拉不住。有个吃里扒外拖后腿的儿子,当爹的不服气又能怎样?」 「又不是打仗,计较什么输赢胜败。」陆晟虽被燕王狠拍了几下,脸上却一直带着梦幻般的、隽美愉悦的笑容。 「伯父,请喝茶。」云倾甜甜笑,为燕王倒茶。 君山银针茶芽外形很象一根根银针,雅称「金镶玉」,香气清高,味醇甘爽,久置不变其味。 清茶入口,滋味醇甜,燕王满肚子的气都没了,「看在阿稚的份儿上,什么输赢胜败,本王都不在乎了。」 云翰林不甘示弱,道:「我也不在乎了。」 燕王大喜,「那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来吧!」 云翰林清了清嗓子,「我答应是答应了,只是还要摆摆架子。」 众人不禁欢唿出声,「好了好了,答应了,成功了!」 云翰林笑道:「谁说成功了?我架子摆足了之后,才是真的成功了。」 众人更觉欢乐,笑声不绝于耳,燕王的笑声最大,房顶都被震动了,余音绕樑。 陆晟和云倾一个站在燕王身边,一个站在云翰林、何氏身边,两人都是一脸喜悦笑容,心情激动,说不出话来了。 燕王哈哈笑,「云翰林,你摆摆架子倒无所谓,只是以后若是和本王通信,你和小阿稚一样写楷书行么?」 韩厚朴听不明白,云翰林不大好意思,低声把他故意写行书的事说了,韩厚朴忍俊不禁。 云仰和韩京墨支着耳朵听了,年轻人到底沉不住气,顿足大乐。 燕王性情粗豪,却不怕人笑话他,大大咧咧的道:「要不然亲戚间的家书本王要让幕僚帮着看,太没面子啦。」 云家、韩家的人虽然和燕王打交道不多,却觉得这位王爷慷慨豪迈,明朗直爽,对他都有了好感。就连云翰林,本来对燕王是颇有不满的,这时也放下心事,畅所欲言了。 何氏命人将何方洲、周氏一家也请了来,「来替姐姐、姐夫陪陪客人。」 何方洲、周氏带着三个女儿和小儿子到了之后,便更热闹了。 云家、韩家、何家三家人陪着燕王一起痛痛快快喝了回酒,燕王大醉,由陆晟半扶半抱出的云宅,「不,不用送了,回吧,回吧。」燕王和云翰林等人挥手告别,舌头都大了。 燕王府的人知道燕王和陆晟都喝多了,派了车驾过来。 云翰林等人一直把这父子二人送到大门口,看着他俩上了车。 自喜昂头挺胸的过来,将一个小纸片交给陆晟,「四王子,这是我家姑娘给你的,说是醒酒汤的做法。这醒酒汤酸酸甜甜很好喝的,姑娘说王爷要喝,四王子也要喝。」 自喜向来愣愣的,说话直通通不拐弯,陆晟这时听着自喜的话却觉得格外顺耳,格外动听,含笑将小纸片接过来,「好,我一定会喝的。」 燕王的车驾徐徐驶动,云翰林等人目送他们走远了,才缓步回去。 「好,我的重担卸下了。」韩厚朴笑道。 陆晟以后不用再拿他来当幌子了。 「我的心事放下了。」何方洲微笑。 他是云倾的舅舅,自然为外甥女着想。自打陆晟把云倾从宫里送回来之后,便公开向云倾献殷勤了。这样固然是把各色各样觊觎云倾的登徒子挡在门外了,却也让爱护云倾的人担忧:燕王府如果一直不来提亲怎么办?云倾岂不是被架在那里了?现在燕王亲自登门,态度还很明确,何方洲那一直提着的心可以安安生生放回到肚子里了。 「我要摆摆架子了。」云翰林得意的背起手。 韩厚朴、何方洲又是笑,又是点头,「好吧,你摆摆架子。什么摆够了,再答应燕王好了。不过也别太久,好么?莫让阿晟这孩子等急了。」 「不会太久,意思意思,差不多得了。」云翰林挥挥手道。 他喝的也有点儿多了。 韩厚朴、何方洲笑不可抑。 陆晟早就公开追求云倾了,这件事在京城广为人知。但因为燕王府和云家门第相差太远,关于这一对金童玉女最后的结果如何,坊间却是议论不一。有人认为有情人终成眷属,陆晟会迎娶云倾;却有更多的人认为陆晟对云倾就算是真心的,也抵不过门第之见,最终会迎娶高门贵女为妻,云倾大概要屈居人下了;还有的人根本不看好他们,认为燕王府和云翰林家根本不搭,这两家人做不成亲家,陆晟和云倾最后会劳燕分飞。 说起来倒是不看好陆晟、云倾这一对的人更多。诚然陆晟对云倾是有几分真情的,可男人的真情才值几个钱啊?最后还不是要屈从于权势,屈从于现实。 因为大家对这一对年轻人都很关心,所以燕王的这趟石桥大街之行备受瞩目。燕王从云家出来之后,各行各业、形形□□的人等都在热烈议论,「成了没有啊?四王子会娶云姑娘么?」 连皇帝、太后等人对这件事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想要知道结果。 当天便有云翰林几个同僚到云宅闲坐,其实是来打听消息的。云翰林已经有了酒意,韩厚朴和何方洲没喝多,隐隐约约把席间的言语略透露了,「……燕王当面提亲,云家爱女情深,还要考虑一二。」 那几个来打听消息的同僚得到答覆,满意的走了。 「燕王提亲了,云翰林还要再考虑考虑啊。」这个消息不径而走。 皇帝、太后等人闻知之后,俱上感慨,「燕王居然有今天。」燕王在宫里都是横着走的,到云家居然没占到上风啊。 士庶百姓更是街谈巷议,对云翰林、何氏夫妇羡慕之极,「太会养女儿了。本以为这桩婚事是云家求之不得,谁知燕王府更为着急。这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啊,云家这位姑娘必定太出色了,所以四王子才会这般钟情,燕王爷才会当面提亲。」 却也有不肯相信的,「这是从云家传出来的消息,别是云家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吧?燕王爷何许人也,一向横蛮霸道惯了的,他能向云家提亲就不错了,还容得云家拒绝?」 仿佛是为了平息这些流言似的,燕王第二天又到云家去了。这回云家请的陪客却是卫王、卫王妃、会宁侯夫妇、毛将军夫妇、孟谏院夫妇及几位素来相厚的同僚及其家眷。这天和昨天没啥大区别,燕王也是乐乐呵呵的,当着众人的面把云倾夸得天花乱坠,最后旧话重提,「云翰林,你这闺女本王相中了,给本王的小四做媳妇吧。」 「兹事体大,容下官考虑考虑。」今天的来客不像韩厚朴、何方洲那般亲近,云翰林也就客套多了,虽然推辞,也推辞得温文尔雅。 燕王拍桌子,大声说道:「你如果不肯答应,本王便把小四留下来!他什么时候能让你答应亲事了,再回燕地吧!」 他说话嗓门儿大,席间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卫王嘴角抽了抽。好嘛,燕王为了他的小四可真舍本,当面提亲,云翰林没答应燕王也不恼怒,还要把陆晟留下来,什么时候答应了什么时候回燕地,燕王这个儿媳妇娶得可真是……不容易啊…… 会宁侯、毛将军等人因为冯慧中、冯莹中、毛莨常和云倾一起玩,对云倾是极有好感的,这时都为云倾高兴,纷纷向燕王和云翰林敬酒,「尽快让我们听到喜信啊。」 孟谏院和他的夫人却有些暗自伤怀。他们的儿子孟川柏曾向父母透露过喜欢云倾,可孟谏院和他夫人正在考虑这桩婚事的时候,陆晟便出现了。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便是想向云倾求婚也没法开口了。 「唉,没缘份啊。」孟谏院和他的夫人看看风神俊秀的陆晟,一声嘆息。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身份,又是这样的年轻有为,岂是还在国子监读书的孟川柏能比的?别再想了,没可能的。 今天这顿酒喝的比昨天要克制了许多,但还是欢天喜地的。 这天过后,从卫王、会宁侯、毛家、孟家等传出来的消息可就没人质疑,「昨天还以为是云家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但卫王、会宁侯、毛将军、孟谏院是什么样的身份啊,这些大人物都承认了,那定是真真的,再也不会有半句假话了。可信,可信,非常可信。」 一时之间,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也罢,小家碧玉也罢,都羡慕起云倾之位翰林之女。陆晟公开护花已是令人艷羡,燕王亲自求婚更是少有的殊荣,这位不起眼儿的、翰林家的姑娘多有福气啊。 第三天,燕王又到云家去了。 这回云翰林没请客人相陪,也不让家人相陪,自己和燕王独自坐了一席,和燕王低声说了许多话。燕王一向是个大嗓门,难为他竟然和云翰林一样声音低低的,以至于陆晟支着耳朵听,都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您和云伯伯说什么了?」出了云家,陆晟扶燕王在车里坐好,便问他道。 燕王感慨的拍拍陆晟的肩,「说了你也不懂。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燕王这时现出少有的慈爱之意,陆晟心里忽然一酸,转过了头。 他知道燕王是爱他的。前世他一怒之下把燕王妃、陆普、陆復等人杀了,血溅宫庭,燕王气得几乎发狂却也没将他怎样,那时候他便知道,父亲是爱他的。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敢对燕王下勐药,在燕王面前有恃无恐。 「爹,我以后要好好孝顺您了。」陆晟声音异常低沉。 燕王又是感动,又是生气,「老子同意你娶媳妇了,你就想到孝顺老子了啊。臭小子,没良心。」 陆晟不多话,拿起靠背,放在燕王身后,让他靠舒服了。 燕王眼里有了水气,「好吧,你这么喜欢阿稚,老子成全你。」 云倾还在桂园读书,燕王带了他的三十六名侍卫去接云倾下学。燕王和他的三十六名侍卫气势如虹,太过引人注目,这一队人来接云倾放学的时候,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韩菘蓝、何青未等人顿足嘆息,「我们顶多是哥哥、表哥接下学,或许是父母接下学,阿稚你这是未来公公来接,而且带了这么威风的侍卫啊!」 燕王的三十六名侍卫八刀八剑,十杖十枪,个个是高手,看上去真是气势凛然,虎虎生威。 云倾从没经过这个阵仗,感动之极。 不光云倾感动,云翰林也嘆息道:「王爷这是把阿稚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了啊。把阿稚嫁到燕王府,我放心。」 云翰林终于答应了婚事。
第104章 偷偷摸摸 陆晟欣喜若狂。 燕王和云翰林都点了头,他和他前世今生唯一深爱的姑娘终于可以结为夫妻了! 前世云倾是孤女,他做了无数努力,燕王才答应他攻占婆留之后便同意迎娶云倾。可他凯旋归来之时,云倾悄然离去,他最终也没能为她披上嫁衣。今生和前世不同,燕王同意,云翰林也同意,他和她名正言顺了,光明正大了,幸福美满了。 云倾也快乐至极。 她和陆晟前世也是在一起的,可两人再相爱,没有夫妻的身份,云倾便对陆晟没有足够的信心。这一世完全不同,云倾有父母哥哥,有亲人守护,云家和陆家又如愿订下婚约,这一切美好得如同梦境。 陆晟迫切想见到云倾,云倾也正思念着陆晟,两人通过书房里的暗格通了讯息,云倾不带舒绿和自喜,一个人悄悄到了花园里。 陆晟已等候在那里了。见了面,两个喜气洋洋的年轻人害羞得相视许久,紧紧拥抱在一起。 软玉温香抱了满怀,柔情蜜意亦是满怀。 云倾低语喃喃,声音软糯中带着甜腻朦胧,「像在做梦一样,太完美了,太圆满了,一点不如意也没有了……」 「怎会一点不如意也没有。」陆晟低笑,「阿稚,我现在还只能偷偷的抱着你啊。」 现在双方家长只是同意许婚,以后两人还在很长的一段路要走。燕王四王子的婚事一定郑重之极,三书六礼必不可少,一道一道程序走完之后至少是一年之后的事了。顺利的话,明年这时候他才能够把云倾娶回家,不用再偷偷摸摸的私会了。 「偷偷抱着也没什么不好的。」云倾心满意足,声音格外娇柔动听,「光明正大有光明正大的好,偷偷摸摸有偷偷摸摸的好嘛。」 「偷偷摸摸有偷偷摸摸的好」,陆晟听了这句话,心湖盪起阵阵涟漪,语气不知不觉便暧昧了,「偷偷摸摸有什么好?阿稚,我不懂这个,你教给我。」 「呸,你不是好人!」云倾娇羞不胜,推开他跑了。 「我真的不懂啊。」陆晟笑着追了过去。 陆晟追着云倾跑到紫藤花架下,两人忽然很有默契的四下里偷偷瞅了瞅,那样子就跟做贼做的。见四周围静悄悄的,根本没人,云倾小脸微仰,陆晟俯头,吻上她的樱唇。 唇舌柔软,灵动甘甜,这一刻两人意乱情迷,备觉*。 世间万物仿佛都已不存在了,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 云翰林、何氏匆匆过来,远远看到亲密拥吻的两人,云翰林也不知是气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脸通红,「娘子,你跟咱们小阿稚说,成亲之前不许太……不许太那个啥了」…… 何氏点头,「你是不是要跟阿晟说说?你言词委婉些,莫把阿晟说羞了啊。」 云翰林生气,「跟阿晟这臭小子说说有用么?他还不是阳奉阴违!」仔细想了想,道:「娘子,你忍痛割爱,送两个忠心的丫头给阿稚吧,让舒绿和自喜,再加上两个丫头,从早到晚陪着阿稚,不许擅离。」 「也谈不上什么割爱不割爱的,我给阿稚两个丫头便是。」何氏柔声道。 云翰林又往紫藤花架下看了看,脸上怒气隐现。何氏道:「要不然你清清嗓子?两个孩子听到了,自然便分开了。」云翰林闷闷不乐,「会羞到咱们闺女的。」虽然极为看不惯,考虑到云倾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打小娇生惯养,父母连重话也没说过她一句,到底不捨得清清嗓子,或大声说话,来叫醒这对暗中私会的小情侣。 虽然不叫醒,却也不放心离开,云翰林拉何氏躲在一株高大的槐树后张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晟和云倾总算分开了,两人依依不捨的你看我,我看你,眼里有星光闪烁。 眼波流动,唇光莹然,云倾的小脸蛋这时是会发光的。 陆晟本就俊美无俦,这时神情温柔许多,愈觉皎然,面目生辉。 「阿稚和阿晟真配啊。」何氏看在眼里,心情还是很愉悦的。 「这臭小子总算没有太过份。」云翰林咬牙。 「姑娘,姑娘!」舒绿和自喜叫着云倾,从小径上跑过来了。 陆晟和云倾如梦方醒,云倾道:「你快走啊。」 陆晟耍赖,挑眉看着她,眼里全是笑,「你叫我一声好听的,我才肯走。」 云倾嗔怪,「你真坏!」耳中听得舒绿和自喜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没有办法,只得低低叫了声,「陆哥哥!」 陆晟心神俱醉,低笑道:「这回暂且放过你,下回只叫我陆哥哥便不行了,知道么?要再亲热些才可以。」 云倾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了,陆晟依稀看到两个丫头的身影,不便再耽搁,眷恋的看看心上人,「我走啦。」绕过花丛向墙边疾奔,没多大会儿便见他身影一晃,越过了院墙。 「家里的墙太低了!」云翰林在石桌旁坐下来,恨恨的拍桌子。 何氏背过身去,笑得已经不行了。 「姑娘,奴婢一个不小心,你怎地便没有人影了啊?」自喜大声抱怨。 「是啊,姑娘,你到花园来玩,怎会不让我们陪着啊?」舒绿也柔声道。 云倾讪讪的笑,「那个,那个,我一时兴起,就想来花园走几步散散心。我就在这里走了走啊,别的什么事都没有。」 「这样啊。」自喜点点头,表示理解,却又奇怪的问道:「可是姑娘,你脸为什么那么红?像一团火似的。」 「会不会说话啊?像朝霞。」舒绿笑着纠正自喜,「朝霞多美啊。」 「火也挺好看的。」自喜不服气。 舒绿和自喜陪着云倾,三人一起说说笑笑的回去了。 云翰林坐在石桌旁生了好一会儿气,才由何氏陪着走了。 过后云翰林还真的想加高院墙,何氏笑着把他劝住了,「咱们这阵子要忙活阿稚定亲的事,然后便要替阿稚备办嫁妆,没有心思弄这个呢。况且能翻墙而入的高手,你便是把墙加高,也是拦不住。」 「办什么嫁妆。」云翰林不快,「阿稚上面还有阿仰呢,等阿仰娶了媳妇儿,才许阿稚出嫁。」 「你是成心把阿晟急死么?」何氏嫣然。 卫王、卫王妃因为赵可宁的关系,对云倾是很喜欢的,欣然同意给燕王做了媒人,「我们虽是男家的媒人,却也见证了阿稚的喜事,甚好。」毛莨是桂园七姐妹的大姐,毛将军夫妇道:「小妹要定亲,大姐得帮忙,责无旁贷。」做了女家的媒人。 两家交换了庚贴。 眼瞅着陆晟和云倾的这桩婚事就要定下来了,瞧热闹的各色人等态度不一。 宣王太妃向来看不上云倾,闻言撇撇嘴,「别得意得太早。莫说这只是换庚贴,亲事可能还有变故,就算云家丫头真嫁到燕王府去了,她一个小小翰林家的闺女,在燕王府能不能立足还两说呢。燕王妃岂是好相与的?四王子并非燕王妃亲生,燕王妃能待云家这丫头好,才是怪了。」 宣王心里这个难受,就别提了,「她终究还是属于了别人。我待她是一片真心,她若嫁了给我,便是位份上略差了些,可我给她的宠爱总会是最多的啊。她相貌生的美,想头也高,侧妃之位满足不了她,定要做王侯正妻……」 宣王眼神暗淡,无精打采,宣王太妃只管高谈阔论,他只管一言不发。 宣王妃把他的神态表情看在眼里,又是生气,又是委屈,把玩着手上的指甲套,含笑说道:「母妃高见。这小小翰林家的闺女就算真嫁到了燕王府,各样事务她也未必支应得来。这位云姑娘往后到底会过什么日子,很是难说呢。」 宣王太妃矜持的一笑。 她对宣王妃这个儿媳妇虽有种种不满,但宣王毫无反应,宣王妃却顺着她说话,这一点还是让她颇觉欣慰。 宣王妃笑盈盈的请示,「母妃,将来燕王府和云家联姻,咱们是不是两处都送贺礼?燕王那边是必定要有重礼的,云家和宣王府有些干联,这份礼也不可少呢。」说着话,她目光有意无意的宣王脸上掠过。 宣王太妃皱眉,「是说云仪那个女人么?」 宣王妃陪笑,「是,母妃。云仪是以夫人之礼下葬的,虽然云家不配做宣王府的亲戚,到底也有些干联了。」 「一个小小的夫人,算什么亲戚。」宣王太妃带着怒气哼了一声,「云仪这个女人,活着便不安份,死了给宣王府带来多大的麻烦!这种女人的亲戚谁爱理会了?」 宣王妃见太妃发怒,心中窃喜,忙恭顺的道:「是,母妃说的对。母妃,我想赐份贺礼给云仪的母亲杜氏,您看如何?这份贺礼赐下去,杜氏给不给云姑娘,是云家内部的事。」 宣王太妃眼睛亮了,「甚好,便是这么说定了!」 赏赐一份贺礼给杜氏,杜氏再送到石桥大街,这不是打云倾的脸么?痛快,痛快极了! 云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翰林之女,敢拒绝她的宝贝儿子,敢给宣王没脸,还敢在明知宣王爱慕她的情形下另投陆晟的怀抱,宣王太妃这护短之人如何能不耿耿于怀?现在宣王妃给出了这么个主意,正中宣王太妃下怀,宣王太妃不由的激动了。 云倾你得意什么?你堂姐云仪不过是宣王的妾罢了!云仪卑微,你也高贵不起来! 宣王太妃和宣王妃这婆媳二人很是得意,宣王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怒骂宣王妃道:「够了!因为你在宫里一次失言,我被陆晟逼到了什么了地步!你之前闯下的祸还没善后,现在又想为本王树敌、给本王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扰了,是也不是?」 「不,不是……」宣王一向好脾气,宣王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发怒弄蒙了,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 「不是你便老实些,莫搞花样!」宣王怒气未息,神色俱厉,「你敢再闯祸,本王绝不容你!」 宣王妃含泪答应,无限委屈。 连宣王太妃都有些没意思了。 她们哪里知道宣王的苦呢?宣王是没好意思跟她俩说,自从宣王答应过陆晟、云翰林要交待云仪的死因,便陷入烦恼之中了。云仪的案子是桩无头公案,事情过去越久越没法查,又有于家、定国公府、胡家牵涉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哪那么容易查清楚?宣王现在躲着陆晟走了,宣王妃又要惹事,他焉能不急? 宣王妃低头认错,又有太妃在,宣王也不便多加斥责,忍气吩咐道:「你让人给杜氏送份礼,倒也是合适的。不过,只说是贺喜罢了,什么赐份贺礼这样的话,不可提起。石桥大街那里更要送份厚礼,只说恭喜吉利话,半句狂妄自大之语也不可有。」 宣王太妃板起脸。 狂妄自大,她觉得宣王这话不只是在说宣王妃,也是在说她,有些恼怒了。 好在宣王并没接着往下说,吩咐过宣王妃,心烦意乱的告辞离去,和宣王太妃总算没起争执。 宣王妃忍着一口气,依着宣王的吩咐,送了份贺礼到锦绣里,「给贵府贺喜的。」 杜氏收到这份贺礼,便呆住了。
第105章 妨碍 这是杜氏第一次收到宣王府的贺礼。 因为云倾。 云倾有喜事,所以她生平头一回收到了宣王妃命人送来的贺礼。 「这可真是拜高踩低啊。」杜氏呆了许久,不禁冷笑,「我把女儿嫁到宣王府,我女儿嫁到宣王府没多久就送了命,也没见宣王府慰问过我、对我嘘寒问暖过。现在云倾那个丫头要许配给燕王的四王子了,宣王府就想起来还有我这门子亲戚了啊。」 宣王府送来的东西还真是不错,尤其是今年京里最时兴的宋锦,色泽华丽,图案精緻,质地坚柔,号为锦绣之冠。尤其有三匹织金宋锦最为难得:青织金仙鹤、青织金穿花凤、青织金麒麟。 「我女儿活着的时候没有这些,我女儿死了也没有这些,云倾那个丫头要嫁人了,就有这些!」杜氏看着这些精緻华美的锦缎,怒火中烧,勐然取过剪刀,就要恶狠狠的剪过去! 「太太,不要啊,很珍贵的。」侍女大惊。 「别,别剪。」杜氏的儿子云儒从外头进来了,见杜氏要剪那些闪亮柔软的锦缎,忙冲过来拦住她,「娘,您如果不要,便赏给儿子吧!这些个东西,儿子以后若要娶妻下聘礼,是用得着的。」 云儒把杜氏手中的剪刀哄下,也不管杜氏正生着气,目光贪婪的盯着那些绫罗绸缎,「这般精緻,一看就是好东西啊,为什么要剪了?」 杜氏心酸落泪,「这些是宣王府送来的!因为云倾那个丫头要嫁给陆晟了,所以才送来这些,说是什么贺礼!呸,我稀罕这些所谓的贺礼了,我一个娇滴滴活生生的闺女嫁到他家,硬是把命给送了啊。」 杜氏在为云仪伤心,云儒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听了杜氏的话便大声道:「对,云倾要嫁给四王子,这个我也听说了。娘,三叔和咱家是至亲,他嫁闺女为什么不请咱家呢?尚宝司的同僚们都问我呢,问我有没有去过石桥大街,有没有在石桥大街见过四王子,我都没话可说。」 「云潜他便是请了我,我也不去!」杜氏恨恨,「不是因为云潜没良心,你爹爹也不会无辜送命。我想起石桥大街这家人便没好气,他家有喜事我也不会去贺喜的,休想请到我!」 「娘,您这又何必?」云儒不解,也很不满,「我如果到石桥大街跟着一起招待四王子,回尚宝司跟同僚们吹吹牛也是好的啊。」 「人家不给你送贴子,你能怎样?」杜氏既恨云翰林、何氏无情,又恨云儒不争气,恨恨的伸出手指点他额头。 云儒不服气的嚷嚷道:「一笔写不出两个云字,他不送贴子,我便没有办法了么?娘,您是妇道人家,到底见识不行,我不跟您说了,我找四叔去。」拉下脸,出门找云湍去了。 「我是妇道人家,我见识不行。」杜氏被云儒气得身子发抖。 她虽然被云儒气着了,但剪刀都扔到一旁了,侍女看着倒是松了口气。这些宋锦宝贵着呢,可千万不能剪啊,这要是一个劝不住杜氏真剪了,以后回想起来定是心疼肚疼,不把气撒到她们身上才怪呢。 云儒到了云湍的书房,恰巧云湍没出门,正搂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丫头调笑。云儒直愣愣的便往里闯,「四叔,四叔!」云湍忙把怀里那个丫头放开了,丫头脸红红的起身为云湍、云儒沏茶,云湍自她温软滑腻的小手中接过茶盏,还没忘了在她小手上摸了摸,丫头脸更红了。 云儒全然没注意到这些,问着云湍,「四叔,三叔要嫁女儿的事你听说了么?有没有通知你,有没有请你过去啊。」 云湍一脸茫然,「三哥要嫁女儿了么?」 他原本是风流公子哥儿,成了残疾人之后自暴自弃,极少出门会友,亲戚也少来往,和云翰林一年也见不了几回面。云倾和陆晟的婚事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他竟然还不知道。其实程氏、云攸、云佼等人是早就听说了的,可心里都憋着气,不愿提起来,也就没人告诉云湍了。 「四叔您还不知道呢?」云儒跺脚,「多出名的事啊,在京城简直是从达官贵人到黎民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云儒添油加醋语气夸张的把燕王亲自向云翰林提亲、云翰林再三不允、燕王再三央求、亲自接云倾下学等事都说了说,「……三叔本来是不大乐意的,可燕王爷实在太有诚意,推辞不过,只好同意联姻。」 云湍听得一脸迷惘,「这么说,三哥要和燕王府结亲了?这可真是……我做梦都想不到……咱家和燕王府一向没有来往,你祖父在京城做着尚书的时候,也没和燕王府打过什么交道啊。」 「四王子早就看上六妹妹了,你不知道?」云儒惊讶。 云湍脸红了红,「我还真是不知道。」 他被罢了官之后消沉了一阵子,后来因为有他岳父定国公做靠山,以为总有起復的一天,又鼓起了希望。但腿残了之后,他是休想再重新做官了,仕途完蛋,形象大损,连程氏待他都不如从前恩爱了。他心灰意冷,除了在温柔乡里还能得到些安慰,其余的事都是漠不关心了。 小方氏那个孩子确实是他的,他都懒得去管,云翰林一家遇着了什么,他又如何会关心呢? 云儒把椅子往云湍跟前拉了拉,亲热的说道:「四叔,我觉得咱们应该过去向三叔道喜,您说呢?」 云湍道:「那是自然。」 云儒没回老家之前,虽然和云翰林同住在锦绣里,但和这个堂叔并不亲近。回老家之后有六年不在京城,越发生疏。现在听到云湍这么说,大喜道:「四叔,那咱们明日便一起过去吧,如何?」 「把你五叔也叫上。」云湍想了想,说道。 既然要向云翰林道喜,那他和云五爷就一起去了,总不能只带云儒。 「好啊。」云儒不情不愿,勉强点头。 云儒从小就知道云五爷在锦绣里无足轻重,对这个五叔很是看不起。要他和云五爷一起去,其实他是非常不乐意的。 云湍便命人请云五爷去了。云五爷还没回家,方氏知道云湍有事找云五爷,恨得牙痒痒,「那娃娃现在已经长开了,和你一个模子,不是你的种,却是谁的?你管生不管养,放着我妹妹和她的孩子不闻不问,还有脸找我家五爷商量事,这脸皮厚得快赶上城墙了!」 方氏把云湍的人打发走了,只说云五爷还没回来。若回来了,便让他赶紧过去。 云湍也没放在心上,要了一坛美酒,「儒儿,咱叔侄二人喝几杯。」 云儒平时被杜氏管得严,不许多喝酒,云湍这里却是美酒随意品尝,美婢也能摸摸小手搂搂小腰,占个无伤大雅的小便宜,不由的飘飘然,陪云湍开怀畅饮。 云五爷回家之后,方氏沉着脸把云湍让人请他过去的事说了,牢骚满腹的说道:「也不知他要跟你商量什么。妹妹和孩子他不管,倒要我养着,还有脸让你过去商量事。」 提起小方氏和孩子的事云五爷也是烦燥,「他不找我倒还罢了,他既找了我,我便要好生问问他了。自己的儿子不要,他是打算怎么着?」 小方氏和孩子都归方氏养,方氏的嫁妆钱也就是云五爷的钱,云五爷能不心疼么?何况小方氏和孩子没有着落,云五爷在方家也听了不少冷言冷语,他不是不难受的。 方氏大喜,又殷殷切切的交待了云五爷几句。云五爷道:「放心,我当面问他,非要他给个准话不可。眼下孩子小,咱们养着,孩子若大了,要上学读书,要娶妻生子,难道还是咱们管?」 方氏忙道:「就是这个话!孩子小时候咱们替他养着倒也罢了,大了得有多少花钱的地方啊,他是亲爹,他不管谁管?」 云五爷斗志昂扬,找云湍去了。 到了云湍那里,云五爷才发现云儒也在,不由的皱起眉头,「有云儒在,说话未免不方便。」见云儒已经喝多了,醉态可掬,心生一计,「把他灌醉了再说。」死命给云儒灌酒,云儒属于平时不经常喝酒的人,今天这么放开一喝,脸红得跟块大红布似的,舌头都大了,看着人傻笑。 云五爷见云儒醉了,一阵轻松,想道:「接下来要说什么话,我可就没有顾忌了。」 云湍笑道:「三哥要嫁闺女了,你知道么?我和儒儿商量过了,要给三哥贺喜。五弟,你和我们一起去,如何?」 「三哥嫁闺女的事先放放。」云五爷也笑,「三哥嫁闺女固然是喜事,可那是咱云家少了个人啊。四哥,添人进口,人丁兴旺,才是真正的喜事呢。」 云五爷意味深长的看着云湍笑,云湍便知道他的意思,脸腾的一下子红了,讪讪的道:「你四嫂那个人脾气不好,我也跟她说过,只是说不通……」 「那怎么办,林哥儿一直养在外头不成?」云五爷很是不满。 小方氏为那个男孩儿取名林哥儿,云五爷也不知道为啥要起这么个小名,云湍却想起来他和小方氏第一次私会是在树林之中的,脸更红了,期期艾艾,「这个,这个,眼下实在为难,以后再说……」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云五爷冷笑。 云湍想给他用拖字诀,他可不会上当。今天来找,说以后再说;明天来找,也说以后再说。拖着拖着,小孩子都长大了,还没个说法呢。 「我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何不想认他回来。」云湍苦恼,「可程氏就是不讲理,提起这个便撒泼,你让我怎么办?」 如果还是当年那个没被罢官、没残疾的云湍,他可能会跟程氏耍横,就算程氏不答应他也要硬要接小方氏回来,由不得程氏不依。但他现在是白身,他腿还残了,以后也做不了官,这一辈子肯定是没出息的了。现在的他在程氏面前根本夫纲不振,再说了,他的腿之所以会残了和小方氏也有关系,提起小方氏,云湍焉能不恨。真要把小方氏接回来,不光程氏满心不乐意,就连云湍也是不情愿的。 云湍一直推拖,云五爷便有些恼了,加上喝了几杯酒,说话声音渐渐高了。 云湍也有些了酒意,两人争吵起来。 侍女忙悄悄报了程氏,程氏唬了一跳,「四爷和五爷吵起来了?」略想了想,便猜到是小方氏的事,气性上来,咬牙道:「我得过去看看。四爷煳涂心软,不能由着他胡乱答应老五。小方氏那个贱-人,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回来的。」 方氏知道云湍和云五爷吵起来了,也急急忙忙的赶来了。 程氏和方氏在书房外遇到,两人你瞪我,我瞪你,心中均是气愤万分。 云湍和云五爷的争执声在外面便能听到了,果然是因为小方氏吵起来的。程氏气极,冷笑道:「破落户就是破落户,为了点子蝇头小利,脸都不要了。」 方氏听到「破落户」三个字,恼羞成怒,「破落户么?便算是破落户又如何,我还替你们四房养着孩子呢!」 程氏扑到方氏面前,恶狠狠的,面容狰狞,「谁敢说那是我们四房的孩子?你妹妹不知检点,丈夫没了,却生下孩子,也不知是谁的野种。想赖到我家四爷身上,没门儿!」 方氏气得浑身发抖,「我妹妹住在锦绣里的!云家总共就两个爷们儿,五爷和我妹妹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还能是谁?」 「府里的小厮僕从也多了,我哪知道是谁?」程氏冷冷的、恶毒的说道。 方氏怒极反笑,「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推门进去了。 侍女小雯扶着程氏,担忧的道:「五太太好像生气了,她会不会对四太太您不利啊?」 程氏不屑,「就凭她?她就是想对我不利,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了?」言下之意,对方氏很是看不起。 方氏进了门,脸罩寒霜,「四哥,我今天来就只问你一句话,你是男子汉,可要堂堂正正的回答我。我妹妹的儿子林哥儿,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云湍被弟媳妇这么直接了当的质问,脸上挂不住,讪讪的道:「应,应该是的……」 「什么叫应该是的?」方氏气血上涌,「七尺男儿,你敢不敢痛痛快快说句话!」 程氏急忙奔过来扶住云湍,恨恨的道:「方氏,你这么威逼我家四爷也没用,不是他的便不是他的,想赖也赖不到他身上!」 方氏气的哭了,「四哥,你摸摸良心,你当初诱骗我妹妹的时候,是如何承许她的?她十月怀胎为你生个一个儿子,你却狠心不认她,连儿子也不要,你是铁石心肠么?虎毒还不食子呢!」 方氏逼着云湍承认,程氏扶着云湍,不许他承认,云湍左右为难,一声长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也不知道该怎样,随你们吧。」 一幅由着程氏和方氏,他置身事外,什么也不管的模样。 云五爷看着他这不死不活的样子就着急,「你生的儿子,你不管,难道我们一直替你养着不成?我也不管了,明天我便把小方氏和林哥儿母子接回来,送到四房。你的儿子,认不认在你,你若狠得下心,便把你亲生的儿子踢出门吧。总之我们也是不管的了。」 「对,我们也不管了。」方氏附和。 她早就不耐烦了。云五爷和她一个是庶子,一个是小家之女,夫妻二人本就不宽裕。林哥儿身子弱,隔三差五便要请医延药,小方氏又挑剔衣食,方氏赔进去不少银子,心疼之极。要她再养着小方氏,简直是割方氏的肉了。 「你们敢送来,我就敢扔出去!」程氏不甘示弱的道。 「好,我们就看你怎么扔。」云五爷和方氏气急,发了通脾气,一脸怒气的走了。 方氏连夜命人去接小方氏。小方氏性情风流,乡下地方住不惯,听到方氏来接她,眉花眼笑把她的儿子林哥儿打扮好了,抱着上了车。 小方氏在乡下也没闲着,又结交了一个情人。这个情人对她倒是很不错,「你若跟着我,我自会拿林哥儿当亲生儿子看待。但你想让林哥儿跟他亲爹,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帮你。」扮作车夫,替她赶车进城,一路鼓舞小方氏,「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拳脚功夫还行。云湍若好生收下你们母子还算了,若敢撵你们出来,我替你揍这混蛋。」 小方氏欢声叫好,「多谢你啦。」 林哥儿还小,不会说话,瞪着黑漆漆的眼睛好奇看着小方氏,口中无意识的啊啊了几声。小方氏低头在他小脸蛋上亲了亲,笑咪咪的道:「你就要见到你亲爹了,高不高兴?」 这对母子到了锦绣里,登时便是一场风波。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心疼 云翰林和锦绣里的关系还是很近的,石桥大街有喜事,按说是应该邀请云湍、云五爷等人前来参加的。可锦绣里这帮人不争气,在这个时候又吵又打的,云翰林爱女心切,终于还是决定暂停和锦绣里的来往。 云倾一辈子的大事,云翰林这做爹的不允许出任何意外。锦绣里这帮人涵养差,耐性几乎没有,若是让他们来了,在众多亲戚友朋中说出不合适的话,做出不合适的事,那不是往云倾脸上抹黑么?这种事情云翰林不能容忍。 当然了,如果云尚书在,云翰林或许就狠不下这个心了,毕竟那是抚养他长大的亲叔叔,尊敬爱戴的长辈。 幸亏云尚书不在。 锦绣里还在纷吵暄闹,石桥大街这边简单又郑重的行了文定之礼。 来观礼的全是至亲好友,见到燕王亲手为云倾系上大红缨带,父行母职,大家都很是感动。 「阿稚啊,阿晟这个孩子从小没了亲娘,性子难免刚强了些,不够柔软。以后你俩成了家,一定要和和睦睦的啊。」燕王感慨的道。 燕王给大家的印象是粗豪爽快,这时却俨然是位慈父,柔声细语,情意殷殷。 「是,伯父。」云倾头颈低垂,恭敬的答应。 卫王妃、毛将军夫人等人也在旁观礼,卫王妃微笑道:「四王子不够柔软么?这个我却没发觉。」毛将军夫人笑道:「王妃所言极是,四王子哪里不够柔软了?我瞧他软和像柳条似的,像阿稚这一头秀髮似的。」众人俱是莞尔。 可不是么,陆晟从前刚强,现在不一样了,百练钢化为绕指柔啊。 礼成之后,云倾退入后堂,她的小姐妹们嘻嘻哈哈的过来,登时将她围住了。 「来来来,让我们瞻仰瞻仰未来四王子妃的风采。」赵可宁笑道。 「哎呀,这位玉肌雪肤的小美人儿是谁啊?是燕王刚刚定下的儿媳妇么?」何青未眉花眼笑握住了云倾的手。 「云鬓花颜,人间绝色啊。」毛莨娴熟攀上云倾的肩。 前世云倾听到云鬓花颜人间绝色一类的词便觉得惊心动魄,现在听来却只有欢欣喜悦了。 于雅勐也来了,不客气的拨开众人往里挤,「劳驾让让,让让,你们是桂园七姐妹,我是客人,应该得到特殊礼遇。」 「于十八你可真不客气。」众人一起笑话她。 于雅勐和大家已经混熟了,丝毫不以为意,满不在乎的道:「咱们谁跟谁啊。」拉着云倾上下左右仔细端详,眼中闪过惊艷之色,「桂小七,诚然你一直是美丽的,可今天你美得简直触目惊心啊。」 「什么叫美得触目惊心,会不会用词啊?」毛莨、冯莹中等人一起叫道。 「总之是说桂小七很美就对了。」于雅勐冲她们扮个鬼脸。 小姑娘们一起嘻嘻哈哈,云倾被好朋友们包围在中间说笑打趣,脸红得像火,心甜得如蜜。 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有过这样舒心快乐的时光啊。 被打趣,因为和陆晟的婚事被好朋友们公开打趣…… 这在前世根本是奢望,不可能的事。前世她没有这么多的好朋友,更没有和陆晟公开的机会啊。 能公开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多了光明正大的感觉,多了阳光灿烂、前程似锦的感觉,和背着人的时候截然不同,天差地远。 云倾的小表妹何青碧一脸快活的笑,拉着弟弟何青岩的小手过来了,「我听到姑父和燕王伯伯在说话,嘻嘻。」 「小阿碧,你姑父和燕王说了些什么啊?」冯莹中耳朵尖,听到何青碧的话,一把将她拉过来,站在众人中间。 「就是,小阿碧,你姑父和燕王说了什么啊?」众人都很好奇。 云倾脸红,道:「小阿碧,不许告诉她们,她们一个一个都坏透了。」 「谁坏透了?多年好姐妹,阿稚你这样可不对啊。」毛莨等人纷纷抗议。 冯莹中、赵可宁弯腰看何青碧,一脸诱惑,「小阿碧,你听到什么宝贵的消息了啊,告诉姐姐好不好?」 何青碧看看云倾,看看冯莹中、赵可宁等人,大眼睛忽闪忽闪,小模样调皮可爱,「燕王伯伯说,定婚之后就该结婚了,越早越好。我姑父不同意,说表哥还没娶媳妇儿呢,等表哥娶了媳妇儿,才会把表姐嫁过去。」 「噗……」众人齐笑。 冯莹中拍手笑道:「好嘛,燕王和四王子这么着急,云伯伯却稳如泰山,还要先给云哥哥娶媳妇儿,然后才让阿稚出嫁。可云哥哥的媳妇儿现在还没定下呢,到哪里去娶?四王子慢慢等着吧。」语气不知不觉就有些幸灾乐祸了。 冯慧中拉拉她,「莹莹,我怎么觉得,如果四王子听到你这话,或许你会倒霉也说不定。」 「可他根本听不到啊。」冯莹中吐舌。 大家都围着云倾说笑打趣,云倾被她们闹的没办法,笑道:「将来你们也有这一天呢。哼,等到了你们定婚的时候,看我闹不闹你们。」 毛莨亲热的揽过冯慧中,「那接下来便是咱们慧慧了。」 「你怎么能叫慧慧,你难道不应该叫嫂子么?」众人都笑。 冯慧中脸颊似有两团红云在烧,啐道:「你们这些人越发没正经了!」 毛莨的哥哥毛成务常到桂园接送妹妹,久而久之,对明媚又端庄的冯慧中心生爱意。冯慧中也喜欢毛成务这稳重爱护妹妹的哥哥,两家父母已经默许,只等冯慧中从桂园毕业,毛家就要到会宁侯府下定了。 众人见冯慧中脸红得不像话了,便不打趣她,转而笑话毛莨,「你就要有嫂嫂了,到时候嫂嫂过门,必定容不下你这尖酸刻薄的小姑子,赶紧谋出路吧。」 毛莨性情爽快,且在场的全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无话不说的,笑道:「我打算女扮男装,到边关打仗去。一则建功立业,二则顺便拐个英雄豪杰做女婿,一箭双鵰,一举两得。」 「费劲不费劲啊,为拐个女婿你还得跑边关打仗去。」大家都乐得不行了。 「那就改改吧,我设法在京城拐个俊俏郎君,然后带他到边关打仗去。」毛莨从善如流。 「反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打仗去。」众人笑喷。 冯莹中、赵可宁头凑头商量了下,叫过何青碧,「小阿碧,你年龄小,哪里都能去得。你到你表哥身边转转好不好?我们猜,你表哥身边会发生一些好玩的事情。」 何青碧正是爱玩的年龄,闻言欣然点头,「嗯,弟弟爱到处跑着玩,我带他透透气去。」牵着何青岩的小手,熘熘达达的出去玩耍了。 小姑娘们都是嘻嘻哈哈的,异常活跃,只有韩菘蓝安安静静坐在云倾身边,比平时沉默。 冯莹中、赵可宁最为好事,心里痒痒,又叫过舒绿吩咐她去打探打探消息。舒绿陪笑偷眼年云倾,见云倾微微点头,知道自家姑娘并不在意姐妹们的打趣,便盈盈曲膝,「是,奴婢这便过去。」 过了一会儿,舒绿回来了,掩口笑,「四王子再三问我家少爷可有喜欢的人,可我家少爷就是说不出来啊,四王子看样子挺着急的。」 小姑娘们都乐得不行了。 唉,云翰林发了话,陆晟就想打听云仰的心上人是谁,想让云仰赶紧完婚了。可云仰和他不一样,人家还没有心上人,到哪里偷一个过来不成?陆晟就着急去吧。 本来气氛就很欢乐,有了这件事情之后,更是人人喜气洋洋。好事在即,偏偏还要为难为难准新郎,看着准新郎着急上火,抓耳挠腮,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啊。 阁亭之中,陆晟拉了云仰过来,把侍从全部斥退,低声问道:「你仔细想想,怎会还没有喜欢的人呢?」 云仰吞吞吐吐的道:「我平时见过的小姑娘也就是阿稚的姐妹了。她们都还小,我拿她们全部当妹妹看待,都是一样的。」 陆晟无语。 云倾在桂园的姐妹当中,无论云仰喜欢上哪一个,云翰林、何氏都会欣然同意。可云仰看她们全一样,全部当妹妹看待,不知道自己喜欢谁,这问题就大了。 何青碧拉着何青岩笑嘻嘻的过来了。 「阿碧,阿岩。」云仰正被陆晟追问得心慌,见到小表妹和小表弟,跟看到救兵似的,忙沖他俩招手。 何青碧拉着何青岩忙台阶上走,何青岩挣开姐姐往上跑,「表哥!晟哥哥!」他年龄小跑得快,步子不稳,摔了一跤,向前急跌。 「小阿岩。」云仰大惊失色,忙过去心疼的把何青岩扶了起来。 陆晟却是心中一动,「得把舅兄心里喜欢的人是谁给试出来才行。不如便用这个法子?」 云仰、何青碧一起闹着小阿岩不哭,陆晟却招手叫来侍女,吩咐了几句话。 侍女答应着去了。 何青碧、何青岩小孩子心性,坐不住,在这里玩了一会儿便又跑出去玩耍了。 陆晟和云仰在亭中向外张望,只见冯慧中、冯莹中姐妹从下面小径上路过,路上两人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忽然同时身子向前倾,差点跌倒。 云仰纳闷的道:「冯家两位妹妹怎会这样?」 陆晟凝神关注着云仰的神色,眉头微皱,「看来不是冯氏姐妹了。」 云仰道:「怕是两位妹妹被什么拌住了。不如让人过去看看,路上有什么。」 陆晟道:「或许只是她们走路不小心。」 云仰觉得有理,「说的也是。」 他们说着话的功夫,毛莨和赵可宁也结伴从这里路过,毛莨身手敏捷,不过身子略弯了弯,赵可宁惊叫一声,身子摔向地面,毛莨眼疾手快抓住了她。 云仰愕然,「路上应该还是有什么吧?要不然毛家妹妹不会也被拌着了,小郡主差点摔倒。」 陆晟没有从他眼神中看到焦灼不安。 何青未和韩菘蓝是最后过来的。云仰远远的看到她们两个,「呀」了一声,要往外沖,「呀,表妹和蓝妹妹也过来了。路上一定有什么是会拌会人的,我下去告诉表妹和蓝妹妹……」 陆晟镇定的一把拉住他,「不会,只是凑巧了。」 何青未和韩菘蓝没有例外,也在同一个地方摇摇欲倒,云仰着急,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陆晟的手甩开了,「你还说不会?表妹和蓝妹妹都被拌倒了!」以惊人的速度向外跑了过去。 陆晟不慌不忙跟在他身后,见何青未和韩菘蓝两个人都摔倒了,云仰先扶的是韩菘蓝。 「蓝妹妹,你怎样了?有没有摔到哪里?」云仰将韩菘蓝扶起来,一脸惶急关切。 「没,没事。」韩菘蓝羞涩的低下头。 韩菘蓝虽然说她没事,云仰还是上下打量着她,「没摔到哪里?真的没摔到哪里?」 何青未咧咧嘴,「表哥,你表妹我还在地上坐着呢。」 云仰这才回过神,忙放开韩菘蓝,红着脸弯腰去扶何青未,「对不起,表妹,我……」 「甭废话啦,我明白。」何青未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笑嘻嘻的、不怀好意的看着云仰和韩菘蓝,挤眉弄眼,表情丰富。 陆晟默默看着这一切,默默在心中嘆气。唉,虽说全是妹妹,可妹妹和妹妹也是不一样的啊,别的妹妹想要摔倒,云仰是那样的,韩菘菘蓝摔倒了,云仰是这样的。 云翰林和韩厚朴多年至交,两家人相处得久了,像自家人一样。或许云仰一直以为自己把韩菘蓝当妹妹的吧,平时这样以为,到遇见事的时候,就知道到底是不是妹妹了。 韩菘蓝害羞要走,「阿未,走啦走啦。」 何青未调皮的笑,「今天打趣完阿稚,然后便是慧慧,下一个说不定便是你啦。」 韩菘蓝作势欲打,何青未嘻嘻笑,拉了她的手,「好了,不说了,咱们回去吧。」 云仰呆呆的目送她俩远去,陆晟清了清嗓子,「舅兄,韩姑娘和其余的妹妹一样么?」 云仰脸红了,「从前我以为是一样的……」 两家人太熟了,云仰也没多想,但今天看来,他对韩菘蓝的关心明显比对别人要多些啊。 「舅兄,我替你做个媒,如何?」陆晟徵求云仰的意见。 云仰笑,「我知道,你是急于迎娶阿稚过门,便想把我先打发了。阿晟,你也够辛苦的啊。」 「不辛苦。」陆晟微笑道。 两人相视一笑。 陆晟雷厉风行,让人把韩厚朴请出来,跟韩厚朴说了要替云仰和韩菘蓝做媒的意思。韩厚朴又惊又喜,「这自然是桩好姻缘,可两个孩子从小便认识,跟亲兄妹似的,内子和我便没往这边想。」他是惧内之人,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妻子冷氏当家,虽然欢喜万分,也不敢自作主张,忙命侍女悄悄把冷氏请了过来。 冷氏惊讶,「阿仰和阿蓝?哥哥难道能娶妹妹么?」 韩厚朴一脸淳朴笑容,「娘子,阿仰和阿蓝又不是亲兄妹。」 冷氏不由的也笑,「我都把这个忘记了。这么着吧,咱们把两个孩子叫来,当面问问他们的意思。这是他俩的终身大事,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也要他俩心甘情愿才行。」 韩厚朴自然贊成,「娘子说的对,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冷氏和何氏多年要好姐妹,交情非同一般,便先让人把何氏请来了,然后才叫来云仰和韩菘蓝。云仰有些扭捏,韩菘蓝有些羞涩,两人说起话来都是吞吞吐吐,冷氏和何氏也不为难他俩,问了几句话,便放他们走了。 「姐姐,从前我看他俩像兄妹,今天看为什么不像了呢?」何氏笑道。 「我看也不像了。」冷氏笑容满面。 何氏、冷氏是这样,韩厚朴欣然点头,但他们都不及云翰林高兴。云翰林知道云仰、韩菘蓝相互有意,心花怒放,对韩厚朴道:「兄长,从前我和内人说,若是儿子娶了儿媳妇,小两口一般高,谁也不能欺负谁。可儿媳妇是阿蓝,那便不一样了,阿仰给阿蓝欺负欺负也无所谓,我不心疼。」 「我也不心疼。」何氏笑道。 韩厚朴和冷氏大喜,「阿蓝也不能欺负阿仰,和和睦睦最好,和和睦睦最好。」 他们在热烈商议着婚事,燕王来了,哈哈大笑,「我和亲家一样,儿子被儿媳妇欺负了,也不心疼!」 云翰林、何氏心花怒放。 他们夫妻说那个话,那是因为和韩家交情非同一般,韩菘蓝更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燕王能说出这个话便不容易了,他和阿稚还没见过几回面呢。 人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云翰林却是看燕王这个亲家越看越顺眼了。 「亲家,走,咱们痛痛快快喝两杯去。」云翰林乐呵呵的邀请着燕王,语气异常亲热。 卫王、会宁侯等人打趣起陆晟,「云翰林才说了那个话,四王子便替你舅兄做了媒,这是有多急于娶妻成家啊。四王子,替你舅兄张罗婚事辛苦不辛苦?」 陆晟俊脸微红,道:「无妨,阿稚只有一位亲哥哥。」 众人越发开怀大笑。 陆晟和云倾顺顺利利的定了婚。 云仰和韩菘蓝的婚事也定下来了,云翰林、何氏喜气洋洋,乐得合不拢嘴。
第107章 公道 韩厚朴的妻子冷氏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韩菘蓝继承了母亲的美貌,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是位非常美丽的小姑娘。她是家中独女,冷氏自幼便悉心教养,虽然很娇惯,但琴棋书画以至于管家理事样样拿得起来,性情又很开朗活泼,行事落落大方,又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跟自家闺女也差不了多少,这样的女孩儿做儿媳妇,云翰林、何氏哪能不乐坏了? 云仰就跟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一样,晕晕乎乎,傻呵呵,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 云倾兴滴滴,「阿蓝要做我嫂子了,真好!」 她挽起何氏的胳膊,和何氏说着悄悄话,「娘,我以前曾经煳煳模模感觉阿蓝对您特别好,特别殷勤,但我以为这是咱们和韩伯伯两家人太好了,便没深想。现在看来,阿蓝是喜欢哥哥的呀。」 云倾这么一说,何氏也回忆起来了,「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两年吧,阿蓝到了我面前特别有眼色。我才觉得口渴,她便把茶倒上了,我和你韩伯母在外面坐着说话,我随口说了句有点冷,她便亲自回房取了披风替我披上。那时候我只觉得这孩子乖巧体贴,没往别的地方想啊。」 韩菘蓝有意无意之间,应该已经喜欢云仰了。 云倾嘻嘻笑,「哥哥一直煳涂着,其实对阿蓝也不一样。我记得过年的时候我和表姐、阿蓝她们在一起玩,阿蓝说外面的冰糖葫芦蛮好吃的,只是韩伯母嫌不干净,轻易不许买。她还挺馋那个的。哥哥听到了,便出去给我们一人买了一串,说偶尔吃一串不打紧的。哥哥把那些冰糖葫芦先拿到阿蓝面前让她先挑喜欢的口味呢。我还以为哥哥是疼爱妹妹,原来是知慕少艾,嘻嘻。」 何氏不禁莞尔,「这么说来,蛛丝马迹还挺多的。你哥哥和阿蓝,这两个孩子是早就情愫暗生,偏偏咱家和你韩伯伯家好得跟一家人似的,所以谁都没注意。」 母女二人说着这些,笑得很舒心。 韩厚朴和冷氏对这门婚事也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阿仰是个好孩子,阿仰这样的夫婿,越客贤弟、何家弟妹这样的公婆,阿稚这样的小姑子,千好万好,无可挑剔。」 韩厚朴笑道:「阿蓝是妹妹,妹妹的婚事先定下,哥哥倒落到后来了。」 冷氏不以为意,「云家不也是这样的么?也是阿稚这做妹妹的先定了亲。」 韩厚朴满怀希望,「娘子,你说会不会咱们也和云家一样,妹妹才定了亲,哥哥的终身大事也有了着落?」 冷氏不由的笑了,「你想的美。」 韩厚朴呵呵笑,「想还不想得美一些么?」 夫妻二人说笑一番,冷氏便开始给韩菘蓝张罗嫁妆了。 云翰林家不算什么高门大户,不过到底是位文官,官职又清贵,还是很拿得出手的。韩厚朴早年间被嫡母侯夫人卢氏给耽误了,经史子集读得不多,科举无望,也便断了入仕的心思,这些年和冷氏一直悉心经营药堂。韩厚朴名气越来越大,韩氏药堂名气也越来越大,韩厚朴和冷氏夫妻二人手里银钱还是很宽裕的。但在世人眼眼中,毕竟医生、药堂这些都不如做官,所以云仰和韩菘蓝这桩婚事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是韩家高攀了。韩厚朴和冷氏素来便知道侯夫人卢氏不好打交道,所以这桩婚事是已经定下来之后才到靖平侯府说了。 靖平侯倒是很高兴,「云翰林的独子,不错不错。这孩子是四王子的舅兄呢,以后一定有出息,一定有出息。」 侯夫人卢氏看不得韩厚朴好,发怒道:「菘蓝是侯爷和我的孙女!孙女的终身大事,你们也不先来侯府请示,便擅自答应了云家。你们把侯爷和我放在眼里了么?」 靖平侯皱眉,劝她道:「这门亲事不错啊,三郎和他媳妇先来请示又怎样,你还能不同意?云家本来就不错,又和燕王府做了亲家,云仰这个孩子又很好,门当户对年貌相当,你有什么可说的?」 「我不管。老三跟他媳妇没有先来请示,就是他们不对。」卢氏撒起泼。 韩厚朴是老实人,只会生气,说不出反驳的话,冷氏似笑非笑的道:「夫人恐怕有所不知,这桩婚事是在四王子和云家侄女的定婚礼上被提起来的。当时燕王、卫王都在,燕王爷竭力促成,卫王殿下愿意给韩家做媒人,这是多大的脸面?夫人说,我和三爷是当时便答应了好呢,还是驳了燕王、卫王的面子,先来侯府请示好呢?」 「自然是当时便答应了啊。」靖平侯拍大腿,「燕王爷、卫王爷都开了金口,你们若说到侯府请示,这不是不给两位王爷面子啊?这般得罪人可不成。」 「还是公公有见识。」冷氏暼了卢氏一眼,微笑道:「三爷和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当时便点了头。」 「好啊,你这是说我没见识!」卢氏大为恼火。 「岂敢。」冷氏语气淡淡的,「我只说公公有见识,可没提起您。」 「呸,你这是含沙射影,拐弯抹角的说我呢。」卢氏忿忿的啐了一口。 「公公,您给评评理。」冷氏不和卢氏歪缠,对靖平侯说道。 靖平侯也不是什么明理的人,但他是势利人,有些利害还是能看清楚的,比卢氏略强些,板着脸说道:「这本就是桩喜事,又有燕王、卫王这样的贵人做伐,更是喜上加喜。儿子儿媳妇有喜事,你不道喜,只管挑毛病,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我挑毛病?孙女嫁人问都没问过我一声便定下来了,我这老婆子还不能发发牢骚了?」卢氏和靖平侯倔上了。 靖平侯和卢氏这老夫老妻当着韩厚朴、冷氏的面吵了一架,把多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拎了出来,最后靖平侯赌气道:「那蓝儿不嫁了!你有本事,你给蓝儿另找人家吧!」 「凭什么啊就给我闺女另找人家?」冷氏和韩厚朴相互看了看,都觉得卢氏固然可恶,靖平侯也是奇特之极,让人不知说他什么才好。 「另找人家,那也不用。」卢氏被靖平侯这么将了一军,语气软下来了,「老三又不做官,就和他媳妇开个药堂,他家的闺女能嫁给云翰林的儿子就不错了。」 韩菘蓝和云仰定了亲,卫王做的媒,卢氏也就是在侯府闹闹罢了,真让她把亲事退了,她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魄力。 「着啊。那你还嘀咕什么呢?」靖平侯道。 韩菘蓝能嫁给云仰就不错了,那你反对什么? 卢氏脸拉得长长的,跟马脸似的,「我不恼别的,单恼老三和老三媳妇没把我放在眼里。这么着吧,蓝儿这桩婚事在侯府办,嫁妆老三准备,拿到侯府来,从侯府上轿,这事我就不计较了。」 「我看行。」靖平侯一直在和卢氏吵架,可听了卢氏这话,却连连点头。 韩菘蓝嫁给云仰,云仰是四王子的舅兄,韩菘蓝如果从侯府出嫁,那不是显得靖平侯府和燕王府很亲近么?好,甚好。 韩厚朴大吃一惊,忙道:「不用了吧?我们已经分家出去单过了。」 他可不想让韩菘蓝从侯府出嫁。韩菘蓝每回到靖平侯府都磨磨蹭蹭不情不愿的,从靖平侯府回去之后还要撅几天嘴,生几天气。韩厚朴爱女之心和云翰林一样,哪愿意独生爱女出阁的时候不顺心?从靖平侯府上轿,卢氏这话都把韩厚朴给吓着了。 靖平侯笑容满面,「不妨事。就算你们分家出去单过了,是我的亲孙女,回侯府出嫁也无不可。」 冷氏不慌不忙的道:「其余的哥哥弟弟们,想必也是一样的了。二哥家的婵儿,五弟家的媛儿,都要出阁,那就劳烦夫人一起给操办操办吧。」 「这个……」靖平侯不由的愣住了。 「都要让我给操办,不得累死我啊?」卢氏本能的反对。 韩菘蓝嫁的好,卢氏就愿意操办韩菘蓝的,别家的事她可不想管。 其实韩菘蓝的婚事也不是她操办,嫁妆还是韩厚朴、冷氏出,一应杂费也是三房出,不过婚事在侯府办,卢氏也好藉机和燕王府、卫王府攀攀交情。 卢氏打的是如意算盘,冷氏却不能让她如意了,逼问道:「那我就和二哥、五弟他们说了啊。不单今年出阁的闺女从侯府发嫁,以后谁家有闺女出嫁也到侯府来,都要夫人给操持了。」 卢氏如果敢坚持让韩菘蓝从侯府发嫁,冷氏就敢把韩厚朴分家出去单过的兄弟们全给鼓动起来,以后嫁闺女都找卢氏,都到靖平侯府来。 靖平侯露出踌躇的神色,「这样似不大好……」 分家出去的儿子全找回来,他吃不消啊。 卢氏开始打退堂鼓了,「其实也不是非要在侯府出嫁不可,主要是你们眼里没长辈……」 冷氏笑了笑,给卢氏一个台阶,「好,以后若是再嫁闺女,一定先向夫人请示。」 卢氏觉得有了面子,脸色渐渐好了,「你们知道尊敬长辈就行了,我们做父母的还和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小辈计较不成?」 靖平侯见韩厚朴、冷氏不愿意,卢氏也不提了,他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也就不坚持了,「我和夫人给阿蓝添份妆奁,过几天便送过去。」 韩厚朴和冷氏一齐道谢,又坐了会儿,便告辞出来了。 出来上了车,韩厚朴长长松了口气,「跟打了场仗似的。娘子,方才多亏你了。」 冷氏斜睇他一眼,道:「媳妇儿厉害有厉害的好处,你说对么?」 韩厚朴呵呵笑,「是,有好处,有好处。娘子,你口才太好了,方才你说以后若是再嫁闺女,一定先向夫人请示,我都想笑了呢。咱们只有阿蓝一个闺女,哪会有以后?夫人竟没听出来。」 冷氏听了,也笑,「她说不定这会儿迷过来了,心里正骂我呢。」 夫妻二人说说笑笑,回家去了。 韩厚朴和云翰林是无话不说的,这件事之后也跟云翰林讲了,「……靖平侯府那些事,我真是提都不想提,偏偏我是侯爷的儿子,儿女亲事又越不过他们。」 云翰林安慰他道:「厚朴兄,靖平侯府的事你提起来不好意思,锦绣里的事提起来我不也是一样的么?咱们兄弟二人这才叫门当户对呢。」 「难兄难弟,难兄难弟。」韩厚朴感慨。 云家、韩家各有拿不出手的亲戚本家,云翰林和韩厚朴这对老朋友、新亲家谁也不嫌弃谁,一起喝了几杯,感慨一番,方才散了。 韩厚朴还以为卢氏一计不成,也就算了,冷氏却对卢氏一直有着防备之心,丝毫没敢放松。卢氏自打韩厚朴、冷氏走后,第二天便开始相看起老亲旧戚人家的闺女,这些闺女不是家道已经中落,就是父兄不争气,或者是自己人才不好,总之就没一个像模像样的。 「我怎么觉得背上凉嗖嗖的。」冷氏打了个寒噤,「她不是打起墨儿的主意了吧?」 韩菘蓝是定亲了,韩京墨还没有呢。卢氏这种人掌控欲极强,韩厚朴这个她看不起的庶子分家单过之后非但没有潦倒,日子反倒过得风生水起,女儿又嫁的极好,卢氏能看顺眼才怪。卢氏频繁相看的这些人,看来是要塞给韩京墨啊。 「那可不成。」韩厚朴听冷氏仔仔细细的一说,背上发凉,额头冒汗,「说什么也不能让她搀和墨儿的婚事,她会把墨儿害了的。」 韩厚朴和冷氏越想越怕,忙把韩京墨叫了来,「墨儿,你有没有心仪的姑娘?若有,快跟爹娘说了,爹娘替你下聘。若没有,爹娘便替你做主了,好么?」 因为韩厚朴没有官职,所以韩京墨如果要说媳妇,太好的人家怕是说不下来。韩厚朴和冷氏便想等韩京墨有了功名之后再议亲。可现在卢氏出昏招,韩京墨便等不得了,婚事得赶紧宁下来。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知足 韩厚朴跟云翰林说了。 冷氏跟何氏说了。 何氏便嗔怪,「姐姐,你既有这个意思,为何不早说?」 冷氏性子刚强,也爽快,微笑道:「两家议亲事,总要门当户对才行。令弟官越做越大,墨儿的爹却是白身,我们便不好开口了。」 其实很多侯府子弟就算不学无术,也会有个恩荫的虚衔,虽然没实权,最起码说起来好听。韩厚朴却因为靖平侯碌碌无为,卢氏又非常刻薄,所以他连个虚衔也没有,简直就是平头老百姓。 何氏直摇头,「我弟弟、弟妹绝不是看重官职门第的人,你和三哥想多了。」 冷氏忙拜託何氏,「那妹妹替我们探探口风吧。若何家弟弟、周家弟妹不嫌弃,我们便请媒人了。」 何氏满口答应,「三哥和姐姐的事便是我们的事,我今天便回趟娘家。」 云翰林更是爽快,「厚朴兄,你在这里看看书,喝喝茶,不要走,今天便让你听到回信。」 韩厚朴微笑,「贤弟,你似乎比为兄还着急呢。」 云翰林风趣的道:「小弟主要是想挣一份媒人的谢礼。」 韩厚朴呵呵笑,「谢礼一定有,谢礼一定有。」 反正何家离得也不远,云翰林跟何氏当即便到何家去了。 韩厚朴和冷氏留在客厅喝茶。 这夫妻二人走得实在太快,云倾知道韩厚朴、冷氏夫妇造访,出来拜见伯伯和伯母的功夫,已经看不见他俩的人影了。 「我爹我娘呢?」云倾出来,看到只有韩伯伯、韩伯母,云翰林夫妇却没了影踪,不禁觉得奇怪。 韩厚朴只笑不说话,冷氏沖云倾招手,「阿稚,过来坐。」 云倾依着冷氏坐了,冷氏柔声告诉她,「伯伯、伯母央你爹娘问件要紧的事。你爹娘到你舅舅家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云倾乖巧的点头。 她有点好奇,会是什么要紧的事呢?这件事其实不难猜,但也不知她是心情太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时半会儿竟没想到韩京墨和何青黛身上。 云翰林、何氏去而復返,云翰林才进到客厅,便笑容可掬的拱手道:「恭喜,恭喜!」 何氏拍手笑道:「我弟弟和弟妹听了,都抱怨你们怎不早说。我弟弟说,他很早便看着墨儿那孩子亲切亲近,自己人一样了。弟妹却说,他们是女家,便是有心,也不好先提的。」 「我们是担心门第配不上啊。」韩厚朴、冷氏大喜,齐声说道。 韩家早就看上何青黛了,不过顾虑着何方洲做官得法,两家父亲相差太远,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何家也中意韩京墨,但何家是女方,觉得矜持些为好,也不好先开口提。一来二去的,韩京墨和何青黛竟然被耽搁下来了。 云翰林夫妇和韩厚朴夫妇热烈的说着话,云倾这才明白了,「原来韩哥哥要娶我大表姐啊。又一桩喜事,韩家和何家联姻了。」 云倾忽地热泪盈眶。 真好,前世韩伯伯遭遇那么惨,舅舅也一直不得志,现在他们不仅平平安安的,还做了亲家。她的亲人生活得这么安乐,又这么亲近,上天待她实在宽厚之极。重生之后,前世所有的遗憾都弥补了。 云倾这会儿高兴得想哭,见韩厚朴、冷氏等人都是容光焕发,不愿扫他们的兴,一个人悄悄熘了出来。 客厅里人人喜气洋洋,竟没人注意到云倾不见了。 云倾对着一株朝开暮落花树,又哭又笑,流下幸福的泪水。 「妹妹,怎地哭了?」温柔的男子声音传到她耳中。 云倾泪眼朦胧看过去,一位长身玉立的俊美男子站在眼前,正关切的望着她,不是陆晟,却是哪个? 「我高兴了。」云倾含着眼泪笑了,「韩伯伯和舅舅要做亲家了,我替他们高兴……」 「我明白。」陆晟看到云倾又哭里带着笑的可怜可爱模样,心中一痛,伸出手指替她拭着晶莹的泪珠,声音低沉,柔情万种,「我明白。」 他哪会不明白云倾此时此刻的心情呢?前世那么悲惨的亲人,现在全在她身边,而且有情人终成眷属,就要开心满意的做亲家了。两相比较,她怎能不哭? 云倾哭得越发厉害了,陆晟心痛,温柔抱住她,「阿稚哭吧,在哥哥怀里哭个够。」 云倾恍惚之间,仿佛和陆晟又回到了前世那亲密无间的时候,伏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哭完顺手撩起他的衣袖,擦了擦眼泪。 以前她和他便是这样的。 陆晟见她这样,嘴角轻勾,宠溺的道:「拿哥哥的衣袖擦眼泪可以,醒鼻涕也可以。」 云倾脸腾的红了,「不,我不是故意的……」羞不可抑,脸蛋深深埋到了陆晟怀里。 「故意又有什么不可以的?」陆晟笑声低沉,把她抱得紧紧的。 陆晟抱得越紧,云倾越觉舒服,越觉安心。 有他在身边,她就什么也不用怕了,他会替她遮风挡雨,会替她保驾护航,会和她风雨同行,不离不弃。 两人不知相拥了多久,静谧世界中隐隐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云倾侧耳听了听,轻轻的道:「好像是大表姐的声音啊。」拉起陆晟,「咱们过去看看。」陆晟不忍违她心意,任由她的小手牵着自己,和她一起轻手轻脚、偷偷摸摸的顺着声音找了过去。 两人透过花丛看过去,只见韩京墨和何青黛两人一个含情脉脉,一个满面羞红,正低声说着什么。 韩京墨生的像冷氏多些,像韩厚朴少些,是位容貌出众的年青人。何青黛脸色娇嫩,樱唇黛眉,端庄秀丽,两人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非常相配。 「阿黛妹妹,我早就喜欢你了,只是现在还没有功名,不敢冒昧求亲,唯恐玷辱了你。」韩京墨满含深情又有些不安。 「那有什么?我爹嫁给我娘的时候,也还没有功名,是后来才考中的进士。」何青黛低头摆弄衣带,声音轻轻的,细细的,异常娇羞。 「噗……」云倾掩口,差点儿笑出来。 这两个人实在太紧张了啊,何青黛说「我爹嫁给我娘的时候」明明是口误,可是,何青黛说出来了也没意识到,韩京墨专注认真的听着她说话,竟然也没听出来…… 陆晟也笑,拉了拉云倾,示意她和他一起走。云倾却调皮的笑笑,指指韩京墨和何青黛,意思是还要偷看。 前方传来燕王的大笑声,「亲家,你做什么去?」 燕王的声音实在太大,声音震得林间的鸟儿扑楞着翅膀乱飞,韩京墨和何青黛这一对年轻人更是小兔子般分别向左右蹿出,唯恐被燕王和云翰林看到了。 「我爹捉人来了。」云倾笑,「你赶紧熘吧,莫被我爹看到了。」 陆晟「嗯」了一声,「嗯,这就走。」在云倾脸颊上亲了亲,匆匆离去。 「亲家,我远来是客,你得尽尽地主之谊。」燕王笑道。 「亲家,你声音低些。」云翰林恼火的道。 燕王哈哈一笑,「咱们已经是亲家了,我就不跟你见外了。我这是在你家,跟自己家差不多,说话不由自主便大声了,哈哈哈。」 云翰林不由的咬牙。 云倾从小路上绕出来,笑盈盈的道:「伯父,爹爹。」 云翰林快步上前,「女儿,你怎地忽然人影不见了?」 燕王「咦」了一声,「阿稚,你哭过了么?」 云倾不好意思,「那个,我听到大表姐和墨哥哥的事,太高兴了,就哭了。舅舅和韩伯伯有喜事,我当着他们的面哭了多不好啊。所以我就悄悄熘出来了呀。」 「原来是这样。」云翰林长长出了口气,「忽然发觉你不见了,把爹爹吓了一跳。」 云倾走在中间,让燕王和云翰林走在两边,防着他俩吵架,「伯父,爹爹,舅舅和韩伯伯是不是在商量婚事怎么办了啊?」 「阿黛和墨儿年纪都不小了,两家想马上定下来,尽快成亲。」云翰林笑道。 提起何家和韩家结亲的事,他的脸色好看多了。 「这么说,大表姐和墨哥哥虽然定亲定的晚,但成亲会很早?」云倾笑问。 「对,会是最早的。」云翰林欣然道:「他俩最先成亲,然后是你哥哥。」 云倾和陆晟要轮到最后了。没办法啊,云倾要等云仰先娶媳妇,韩菘蓝要等韩京墨先娶媳妇,而且云翰林、何氏夫妻捨不得女儿早嫁,燕王、陆晟父子要婚事大办悉心准备,所以他俩是这三对之中最早定亲的,却是最晚成亲的。 「娶个媳妇容易么?」燕王感慨,「娶个媳妇容易么?」 云翰林白了他一眼,云倾抿嘴笑,笑盈盈搀扶着他,「伯父,前边有台阶,您小心点儿。」 燕王乐了,「本王这辈子也没被人搀扶过呢,不过被阿稚这么一扶,竟然心里乐呵呵,哈哈哈。」 云倾嫣然,连云翰林也忍不住露出笑脸。 云倾陪着燕王和云翰林回到客厅,人还在外面,便听到韩厚朴在说话,「……内人答应过侯夫人,以后若再嫁闺女,定要到侯府先请示。可我们这次不是嫁闺女,是聘儿媳妇,所以便不到侯府请示了,咱们两家直接定下来吧。」 燕王龙行虎步的走进来,大声道:「本王给韩家做个媒人!不光给韩家做媒人,本王今天路过靖平侯府,还要进去跟靖平侯说一声,看哪个敢跟韩三爷啰啰嗦嗦。」 韩厚朴大喜,「多谢王爷!」 有燕王出面,他和冷氏还怕卢氏唠叨么?靖平侯才不敢和燕王犯倔呢,韩京墨这婚事可以办得顺顺噹噹,那是一定的了。 「本王不是为了你啊,韩三爷。本王是为了我家阿晟。」燕王嘆道:「我儿子容易么?他要先打发大舅子,还要打发大舅子的大舅子,他这媳妇才能娶到家啊。」 众人哄堂大笑。 云倾却是脸红得像朝霞一样了。 燕王说到做到,果然飞马去了靖平侯府。三十六名侍卫簇拥着他气势汹汹进了靖平侯府,那阵仗把靖平侯和卢氏吓得胆战心惊,屁滚尿流,哪里还敢有异言?燕王大喇喇把他给韩京墨、何青黛做媒的事说了,靖平侯一迭声的道谢,「王爷费心了,王爷费心了,这桩婚事是极好极好的,下官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卢氏脸皮紫涨,勉强附和,「是,极好的。」 她心里这个憋气啊,「老娘这几天的姑娘白相看了!本想给老三和老三媳妇弄个破落户做儿媳妇,我这儿还没挑拨好人呢,他家墨哥儿便定亲了!老三和他媳妇这是翅膀硬了,不服老娘管了……」 卢氏心里憋气,不敢顶撞燕王,却暗中使了个坏。韩京墨随着韩厚朴、冷氏夫妇到侯府的时候,卢氏让她娘家一个姓袁的远房表侄女从假山上跳下来,指望韩京墨心软去接,然后纳了这袁姓女子为妾,给即将新婚的小夫妻添添堵。其实那假山不高,就是真摔下来也摔不死人,卢氏和袁女赌的就是韩京墨年轻心软,看不得美貌女子受苦,毫不犹豫出手解救。谁知韩京墨不是一个人,还带着个侍从,那侍从见状嘿嘿一笑,「小人正没个老婆呢,这个女子便让小人救了吧。」扑过去死死抱住了袁女。 卢氏气了个半死,最后却不得不把那个表侄女许配给了侍从。因为侍从是燕王的人,虽然只是个低级军官,却也是不好惹的。而且那表侄女被那侍从抱了,觉得这人孔武有力,倒是很乐意,「他又没有娶妻,我嫁他倒好,强似给韩家做妾。」表侄女爱那侍从强壮,侍从爱表侄女娇裊,卢氏倒成就了一对恩爱夫妻。 卢氏气得脸黄黄的躺床上装病,却无人理会她。因燕王就要离开京城,韩京墨和何青黛年纪又不小了,所以两家急于成婚。当月下了文定,次月下聘、迎娶,何青黛成了韩家新妇。 「看看人家,成亲多快。」云仰表示很羡慕。 他和韩菘蓝的婚期定在明年春天,要想抱得美人归,还要等一个新年。 陆晟微笑道:「舅兄,你就知足吧,你比我顺利多了。」 「这话说的是。」云仰看看陆晟悻悻然的神色,捧腹大笑。 陆晟不容易,定亲最早,成亲最晚,被岳父刁难得最多…… 陆晟虽然暂时不能把云倾娶回家,却硬是赖在京城不走,天天到云家报到。何氏心软,睁只眼闭只眼,陆晟便得以经常和云倾见面,「偷偷摸摸有偷偷摸摸的好」,他和云倾私相约会,既提心弔胆,又有别样的快乐。 石桥大街这边全是喜事,但京城这阵子却不太平。福建总督胡勇进京陛见,他到京城不久后于家的武师高泰便离奇死亡,死状极惨,和胡总督儿子胡不竭一样身中飞刀而亡。不同的是,高泰是全身都被飞刀刺中,有上千道伤口。 「这得是有多少恨。」提及高泰之死,人人寒心。 杀死高泰的人,必定是恨毒了他,所以才会让他挨上千刀万刀,遍体伤痕。 高泰的死惹恼了于太尉,「先不说高师父曾两次救过本官的性命,单说他是于家的人,就容不得别人这般挑衅!」下令彻查高泰之死。 高泰的死讯传到凉洲,他的族弟、凉州镇守大将高远大怒,「杀我高远的族兄,就是侮辱我高远本人,我定不和他干休!」 恰巧高远的妻室一病身亡,高远要再次续弦,觉得凉洲女子不够柔美,不够有才华,便要到京城的闺秀之中挑选一位继室。 高远也到了京城。
第109章 赌 京城暗流涌动,宣王、于家、定国公府、胡家、高远等各有纠葛,各有举动。 云倾却不理这些,悠闲度日,还很有闲情逸緻的和表姐、韩菘蓝等人到布庄挑选新近到的冰蚕丝。冰蚕在传说中是很神奇的,晋人王嘉所作《拾遗记》中曾写道:「有冰蚕长七寸,黑色,有角有鳞,以霜雪復之,然后作蠒,长一尺,其色五彩,织为文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经宿不燎。」实际上的冰蚕丝肯定做不到这一步,不过听名字便觉得是好东西了,云倾听到布庄有冰蚕丝上市便想去瞧瞧,反正韩菘蓝正在备办嫁妆,需要买这一类的东西,便和何青黛、何青未、韩菘蓝约好了,一起去了布庄。 冰蚕丝柔滑顺手,触手生凉,颜色有美丽如玉的浅白、一碧如洗的天蓝等,众人看得爱不释手。云倾便各种颜色都要了几匹,除了自己用,其余的分送韩菘蓝、何青黛、何青未,「小阿碧今天没来,也替她带两匹回去,她喜欢浅绿淡青,就送她这两样吧。」 「阿稚好大方。」何青黛微笑。 冰蚕丝本就是好东西,又是新进上市的,还稀罕着,所以价格很高。云倾一口气买下这么多分着送人,要花不小的一笔钱。 「阿稚大方是应该的。」何青未笑咪咪挽着云倾的胳膊,「我听姑母说了,姑父给了她张银票,那个数目便有些吓人。燕王也不知是心疼儿媳妇,还是要和姑父攀比,也送了她张银票,比姑父给的还要多。阿稚豪富,所以她花钱大方,咱们便见怪不怪吧。」 「阿稚有钱也是她的,咱们不能随意打秋风啊。」何青黛责备妹妹。 何青未吐舌,「大姐,你自从出嫁之后便正经八百的,我都怕和你说话了呢。我方才那不是开玩笑的么?你还当真了啊?唉,这女子一旦出嫁便不得了,短短时日,便跟变了个人似的。」 何青黛被妹妹打趣的脸红了,云倾和韩菘蓝不约而同都帮着何青黛,「阿未,不许再说了,表姐(嫂嫂)不好意思了,瞧见没有?」 「怎么都向着她啊?她比我讨人喜欢么?」何青未故意装出妒忌生气的样子。 「这都不懂。」云倾嗤之以鼻,「大表姐是阿蓝的嫂嫂,阿蓝是我的嫂嫂,我们都在巴结嫂嫂啊。」 「都在巴结嫂嫂,嘻嘻。」何青未乐坏了。 韩菘蓝也跟何青黛一样脸红了,不过她俩一个新婚,一个即将出嫁,心里甜得像蜜一样,又是脸红又是笑,都有种喜气洋洋的美。 外面又来了几个人,「新到的冰蚕丝拿出来我们看看。」 云倾正和表姐、未来嫂嫂开玩笑,并没注意这些人,这些人却看到她了,一个身穿绛紫衫子的少女酸熘熘的开了口,「这不是六妹妹么?六妹妹,你现在阔了,还认得姐姐不?」 云倾惊讶转过头,竟然看到了久违的云佳、云俏和云佼等人。 云佼一直是跟着云湍、程氏住在锦绣里的,云佳云俏却随着杜氏返回老家后便没回来啊,怎会突然出现在京城的? 方才向云倾问话的人便是云俏了,云俏长的不错,今天打扮得也很漂亮,看上去俨然是位美人。她右手边站着位身穿葱绿衣衫的少女,是云家二姑娘云佳,还有位姑娘神色傲慢,一身娇媚的海棠红,看也不看云倾一眼,那便是程氏的女儿云佼了。 「好久不见。」云倾笑道。 这时店里的老闆娘过来了,满脸堆笑,「云姑娘,您要的布匹都装好了,您看看还有没有其余看得上眼的?」 云倾吩咐道:「我还要些绸缎布匹。不过你这里的不行,有新鲜的你命人拿到石桥大街给我看吧。」 老闆娘一迭声答应,「是,是,一旦有上好绫罗绸缎,必定先送到贵府,不敢怠慢。」 云佳、云俏冷眼旁观,见云倾出手这么阔气,老闆娘对云倾这么巴结奉承,心里又是酸又是恨又是羡慕。云俏见云倾就要和何青黛、何青未、韩菘蓝等人一起走了,忙过来挡在云倾面前,「六妹妹,我们多年,本来我和二姐回到京城便想去找你的,可是……可是……」石桥大街现在是不许锦绣里的人上门的,云俏大概觉得说出来实在难听,可是了两遍也不好意思说下去,话锋一转,「今天在这里见到真是有缘,六妹妹,我请你喝茶,如何?」 韩菘蓝便不高兴了,开口想说话,何青未忙拉拉她,「你就要嫁到云家了,不方便,还是我来说吧。」 韩菘蓝知道何青水口齿伶俐,便点了头,「阿未,麻烦你。」 何青未一乐,「我大姐嫁到你家,我怕你这做小姑子的难为她,上赶着讨好你啊。」说的韩菘蓝、何青黛又是不好意思,又是笑。 何青未道:「云三姑娘,你叫我表妹六妹妹,这个是很不对的,明白么?我姑父、姑母早就分家出来单过了,所以我表妹是云姑娘,是云大姑娘,却不是你的六妹妹。」 云俏撇撇嘴,「好吧,不是六妹妹。我叫她大妹妹好了,你满意了吧?」 何青未正色告诉她,「你不要作出这满不在乎的样子,称唿是大事,名不正则言不顺,我纠正你是为你好,懂不懂?」 云俏被何青未教训得很没面子,面红耳赤。 云佳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六妹妹……不对,大妹妹,你见多识广,听说过枢密副使全夫人的琴宴么?」 云倾心里咯登一下,「全夫人邀请你们去参加琴宴了么?」 「是,是啊。」云佳见云倾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结结巴巴的答道。 云俏脾气可没有云佳这么好,又才被何青未训斥了,心里没好气,哼了一声道:「凉州的高将军等人也会去呢,到时候说不定……」头不知不觉昂起来了,又不屑的哼了一声。 云倾一声嘆息。 所谓的琴宴她听说过,高远的前四任妻子都是从这里挑选出来的,这四任妻子都是中等人家出身,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被「爱才」的高远娶回去,没有一个能活过一年。 云倾每每想到高远,便觉得那是一个恶魔。云佳、云俏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毕竟是妙龄少女,又和她同样姓云,云倾还是愿意帮她们逃脱魔掌的。 云倾藉口要休息,和何青黛、何青未、韩菘蓝去了附近的茶室,云佳云俏也跟过去了。 「小人得志罢了,我便不爱理她。」云仪自视甚高,一幅不愿和云倾同流合污的清高模样,留在布庄继续看她的衣料。 到了茶室,云倾要了个雅间,把云佳、云俏挡在外间,似笑非笑看着她们,「你俩是从老家偷偷逃出来的吧?」 「不是,不是!」云佳吓了一跳,本能的摇头否认。 云俏警觉,气唿唿的看着云倾,「你别想把我们抓回去啊,我们才不会认命,听祖父的话嫁到乡下,一辈子住在乡下呢!」 云倾微笑,「叔祖父亲自为你们挑选的夫家,都是乡下的殷实人家,对么?你们好高骛远,不愿嫁,京城又有人接应,帮着你们,你们便跟着逃过来了,对不对?」 云佳、云俏张大了嘴巴,「你……你怎么知道?」 「这并不难猜。」云倾淡淡的道。 云仪死后,云翰林写了封长信给云尚书,把云仪到京城之后他知道的事都说了说,劝云尚书节哀,还劝云尚书管好杜氏,不要再把大房另外两个女孩儿给害了。云倾相信,云仪就算没死,她做了宣王小妾,这件事也是令云尚书老脸无光,恼怒非常的。云尚书会把大房其余两个女孩儿许配给合适的人家,不会让她们再滋生出攀龙附凤的心思。 云尚书能把云佳、云俏许给什么人呢?现在云尚书告老还乡了,没有实权,云大爷又去世多年,云佳、云俏既是庶女,又是孤女,定然不会有高门大户求娶,要嫁也只能嫁乡下的殷实人家。 婚事如果是云尚书亲自张罗的,那应该还不错,绝不至于害了她们。可云佳、云俏心比天高,哪甘心嫁到乡下,在乡下生活一辈子呢。这时候有京城的人过去接应一下,她们顺势逃到锦绣里,是很正常的事。 杜氏派人接应她们从老家到了京城,当然没安好心。这不,才到京城就要她们参加所谓的琴宴了。云佳、云俏去了那个宴会,被高远那个恶魔看上了,小命也就交待了。杜氏会因此得到高远厚重的酬谢,她们却是受尽折磨,凄凉悲惨的死去。 「哎,云倾你对我客气点儿,虽说你要嫁给燕王的四王子,是很不错,可我也有可能会嫁给高将军做将军夫人呢,不比你差!」云俏被云倾猜中了真相,感觉下不来台,生气的叫道。 「就是啊,将来的事可说不定,姐妹之间和和气气的,相互帮忙相互依靠不好么?」云佳语气比云俏委婉多了,不过也是劝云倾要对她们客气些的意思。 云倾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们还做梦不醒!」原原本本把高远的底细告诉了她们,「……这人是传说中的杀妻恶魔,他之前曾有四任妻子,每一任妻子都是美丽温柔又擅抚琴的女子,但没有一个能活过一年。他给他每一任妻子的娘家都有厚重酬谢,所以从来没人告发过他。若是被他看中了,呵呵,大概一年之后就能起新坟了。」 「天呢。」云佳脸白成了一张纸,簌簌发抖,上嘴唇和下嘴唇直打架。 「或许是他之前的妻子不够温柔体贴,不够美丽动人,也或许是她们运气不好……」云俏也害怕,也白了脸,却还存着些希望,这些话也不知她是想说服云倾,还是想说服她自己。 「我话说到这一步,轻重利害你们自己衡量。」云倾道:「若想避开他,可以试试佩戴辟芷香囊。」 「辟芷香囊。」云佳喃喃。 云俏犹犹豫豫,「可是除了他,我只能嫁给老实巴脚的乡下人,我不甘心……」 「还是保住性命要紧啊,三妹你说对不对?」云佳泪中闪烁着泪花,和云俏商量。 她胆子不大,被云倾的话吓住了。 云俏咬紧嘴唇,「我不甘心!同样是云家的姑娘,云佼将来能嫁到定国公府,做国公夫人,云倾能做四王子妃,为什么我只能嫁给一个乡下人?」 她又羡又妒的看着云倾,怨气满腔。她有哪点比不上云倾了?云倾运气好,能嫁给燕王的四王子,她若不为自己争上一争,便只能老死乡间了。这是多么的不公平啊。 「我要赌一赌。」云俏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 「命是你的,你自己看着办吧。」云倾并不多劝,淡淡的道。 云佳和云俏心事重重的走了。 看着她俩的背影,云倾长长嘆了口气。 高远前世战败被擒,陆晟亲手抓的他。但现在高远还是凉州镇守大将,位高权重,云佳、云俏如果听人劝还好,若实在不听劝,前途堪忧。 云佳、云俏被杜氏带着一起去了琴宴,云佳胆小怕死,想到高远便害怕,偷偷佩戴了辟芷香囊。云俏思来想去,却道:「定是他之前的妻子不好,我这么美,又这么温柔,琴声又动听,若不嫁给他,难道一辈子埋没在乡下么?这些年来我为什么辛辛苦苦练琴,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么?不,我不要嫁个默默无闻的乡绅,我要风风光光的做将军夫人。」她决定和自己的命运赌一赌,明知高远的前妻全部死于非命,还要想方设法嫁给高远。 在琴宴上,云俏不仅没佩戴辟芷香囊,还在宴会上抚琴一首,惊艷四座,也惊艷了高远的目光。 琴宴上美丽的姑娘不少,但容貌既美丽琴艺又高超的却要数云俏了。 高远立即托人到锦绣里求婚,杜氏欣然应允,云俏如愿以偿被许配给高远。 杜氏没有白白许出云俏这个庶女,高远不仅送来了异常丰厚的聘礼,而且才定下婚事,便设法将云儒调入兵部担任武库司主事,不只升了官,还是个肥缺,杜氏、云儒母子大喜。 云俏被许给高远之后便坐了轿子来石桥大街,想向云倾炫耀一番。不过她没能进云倾家的大门,被看门人给挡回去了,「我家大爷、太太吩咐过了,石桥大街和锦绣里犯沖,暂不来往,对双方都好。」 「你敢拦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云俏还没嫁给高远呢,已经摆起了将军夫人的架子。 「凭你是谁,反正我家大爷交待过了,暂不来往。」看门人是个倔脾气,直通通的顶了回去。 「你大胆!一个卑贱的看门人,竟然顶撞于我!」云俏柳眉倒竖。 云俏恨不能立即摆摆将军夫人的威风,小手一挥,三五十名侍卫一拥而上,把这眼里没主子的看门人给狠狠打一顿,然后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她,大摇大摆的进到云家。可她还没嫁过去呢,手下没有三五十名侍卫,所以这些她只能幻想一下过过瘾,想付诸实施,是不可能的。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决断 杜氏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把云俏许配给高远的,云翰林知道云俏的婚事,又打听到高远的为人,已经是在高远下聘之后的事了。何氏、陆晟、云倾等人没料错,心地厚道的云翰林果然坐不住了,「云俏虽是庶出,也是我的侄女,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我这便到锦绣里去,好生劝劝大嫂,不许她把云俏往火坑里推。」 何氏忙一把拉住他,「大嫂是云俏的嫡母,按理说云俏的婚事本就应该她做主,你若去了,能和大嫂理论什么?」 「高远不是好人!」云翰林顿足,「他之前四任妻子全部死于非命啊!」 何氏嘆气,「你若提起这个,高远定会辩解,说他妻子的死全是意外。难道你还能把他歷任妻子的死因一一查明么?就算能查明,也是来不及,云俏很快要嫁过去了,婚期已定。」 云翰林急得额头冒汗,「对,大嫂是嫡母,我不过是叔叔,而且咱们已经分家出来了,我对云俏的婚事更是没资格管。但大嫂给云俏找的夫婿是个恶魔,我说什么也要管上一管!」 何氏素知他的为人,柔声道:「叔叔就要来了,云俏的婚事还是让叔叔做主吧。」 「叔叔就要来了?」云翰林一愣,「我没听说过啊。」 云倾笑盈盈走进来,「爹爹,叔祖父日夜兼程,已经快到京城了。您就算现在过去跟大伯母理论,大概也不过是叔祖父略早一两天罢了。您是叔叔,大伯母是嫡母,云俏的婚事就是说到天边儿也是大伯母更有权利管啊。爹爹,您耐下心略等等,还是让叔祖父去教训大伯母吧。」 「你叔祖父会替云俏做主么?」云翰林心里有些没底。 「如果叔祖父都阻止不了这件事,爹爹去又能如何。」云倾语气淡然,「他可是云俏的叔祖父啊。」 「阿稚说的也是。」云翰林怅然。 是啊,如果云尚书亲至,都不能解救出云俏,那他这做叔叔的就更不行了啊。 「爹爹,您这样可不好。」云倾挽起父亲的胳膊,撒娇的抱怨,「您都已经说过了,石桥大街和锦绣里要暂停来往,您还要往锦绣里去,这不是自食其言么?您要是把锦绣里那些人全招到咱家来了,扰了哥哥的婚事,那还得了。」 「阿稚是怕扰了谁的婚事啊?」何氏打趣。 「娘!」云倾大羞,顿足不依。 云翰林心疼女儿,忙对何氏道:「娘子,别再说了。」 「还是爹爹对我好。」云倾乖巧的道。 云翰林呵呵笑,「你娘对你也是一样的。」口中这么说,神情却十分得意,父女二人相视而笑,很有默契。 何氏不屑,「平时你俩都跟我好好的,到了有点争执的时候,你们父女两个便联起手对付我了。哼,同样姓云很了不起么?」 「姓一个姓是感觉亲密些。」云倾笑容可掬的道。 「娘子,不能这么说,你也姓我的姓,说起来是云门何氏。」云翰林笑道。 「好得意么?」何氏嗔怪。 说笑几句,云翰林便没方才那般气愤了。何氏和云倾细细把情势给他分析了,云翰林点头,「好,那便由叔叔做主吧。若叔叔都管不了,换作是我也无用。」 何氏、云倾母女把云翰林劝下来了,都暗暗松了口气。才觉得有些轻松,云翰林却面带疑惑的道:「我人在京城,这些也不过才打听清楚,叔叔人在老家,如何知道这些的?又是谁去接他老人家回来的?」 何氏便指着云倾笑道:「问她。」 云倾满脸胭脂色,娇艷欲滴,「娘,就算我方才向着爹爹了,您也不用这么快便报復我吧?」 「就报復,看你以后还敢向着他,不向着我。」何氏故意赌气。 她俩这么打着岔,云翰林却不肯放松,「娘子,阿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倾见瞒不过,嘻嘻笑道:「爹爹,其实也没什么啦,是……是阿晟知道您的脾气,想着您铁定要管,但这事咱们又不便管,所以便暗中差人去接叔祖父了。他差去的人脚程快,应该明后天就到了。」 「如此。」云翰林明白了。 他脸色变幻,时而喜时而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氏悄悄问云倾,「阿稚你说说,你爹爹是在为有陆晟这样的女婿而高兴呢,还是因为阿晟太为咱家着想,他反倒吃起醋来了呢?」 云倾掩口笑,「娘,我不知道啊。」 母女二人看着时而微笑时而咬牙的云翰林,一起笑软了。 哎,女婿若不好,做岳父的不开心。女婿若太好,做岳父的也是不开心啊。 ---- 杜氏把云俏卖了个好价钱,接下来眼光便放到云佳身上了。 「云佳这个丫头,我想把她送到宣王府。」杜氏脸上浮现出邪恶的笑容,「这个丫头虽有几分姿色,眼下却没什么大用处。不如把她送到宣王府做个小妾,若她能争得宣王的宠爱呢,便给宣王妃那个贱-人-添添堵。若她不能争得宣王的宠爱,也只是她命不好罢了。她又不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便是死了,难道我会心疼她?况且云倾那个丫头嫁的太好了,得意的很,我心里实在不服气,若把云佳送到宣王府,云倾便有个给宣王做小妾的堂姐了,说起来也是她面上无光。」 用云佳这个无足轻重的庶女去打云倾的脸,杜氏很乐意。 云儒却不同意,「娘,宣王府没啥油水,不如把云佳这个丫头嫁给我上司吧。」 他的的顶头上司是个老头儿,已经六十多岁了,虽然年老,却很好色,髮妻亡故之后一直想续弦,可他这个年龄想续娶谈何容易?一直找不着合适的,有些犯愁。云儒一心想往上巴结,笑道:「他做了我妹夫,以后可不好意思刁难我了吧?以后一定得提拨我了吧?」 杜氏仔细想了想,缓缓说道:「像云佳云俏这样的女子,生下来就是给咱们利用的。嫁了她,你便能和顶头上司称兄道弟,亲如一家,有何不可?不过,我还是想噁心噁心云倾那个丫头,让我再想想,好么?看云氏族中还有没有合适说给你上司的姑娘。若有,便另给你上司说媒,还把云佳送到宣王府。若没有,便先仅着你,把云佳嫁给那花甲之年的老头儿好了。」 锦绣里现在管理得有些混乱了,他们母子二人在这儿商量事情,竟然不提防房外有人,被杜氏身边一个管事婆子苏大娘听到了。 云佳的生母是云家丫头,从前救过苏大娘一回。苏大娘听到这件事,实在可怜云佳,悄悄提醒了她,「太太和大少爷在替你议婚事呢,是个官身,且年纪大了会疼人。」 云佳忙问道:「年纪到底有多大?三十多了还是四十多了?」 她觉得三十多或是四十多已经算是年纪很大了,心里还在犹豫,「如果三十多还能将就,如果已经四十多,那也太老了,让人如何忍耐?」 苏大娘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吞吞吐吐的道:「好像……已经六十多了……」 云佳吓得魂飞魄散,「六十多都能做我祖父了啊,这可怎么办才好?不要,我不要嫁给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苏大娘委婉的道:「二姑娘为何不设法回老家,去向老太爷求救呢?」 云佳是个没出息的人,急得只会哭,「我怎么回去啊?那么远的路,我可不敢回……」 苏大娘见她这样,嘆了口气,给她出主意,「二姑娘,老奴就是想帮你,也没那个能力。四房虽和太太不对付,却不见得会帮你。五房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指望不上。倒是石桥大街那边的大爷心善,你若央求他,他定能救你。」 「我都进不去石桥大街的门……」云佳还是哭。 苏大娘道:「直接去求不行,那便让人带个话啊。只求送你回老家,别的事可一概别提。」 云佳听了她的话,差贴身丫头去石桥大街送了封信给云倾,向云倾求救,「太太想把我嫁给大哥的上司,那人已经六十七了!妹妹你救救我,设法送我回老家,逃离火坑,我永生永世不忘你的恩德。」 到了这个时候,云佳就不觉得云尚书给她挑选的乡下殷实人家不好了。那家是个地主,有几百亩良田,夫婿年方十八,体健貌端,而且这家一直耕读传家,家风很正,要不是从前受过云尚书的恩惠,人家还不愿娶云佳这个庶女呢。 云倾没写回信,让人带了口信儿给云佳,「你祖父就要到了。」 云佳听到这个口信儿,又是欢喜,又是害怕,欢喜的是有了云尚书,她就不用嫁给六十七岁的老头子了,害怕的是她从家里私逃出来,云尚书岂会轻轻放过了她?必有重惩啊。 云佳惶恐不安的过了一夜,次日被杜氏命人叫了去,拜见客人。 那是个六十多岁,头髮已经花白的老头儿,身材瘦小,一双眼睛如绿豆般小,他那贪婪的目光落在云佳脸上、身上,云佳魂飞魄散。 这一定就是苏大娘说的那个老头儿了啊,不光老,还猥琐不堪。 这会儿云佳恐惧已极,也后悔莫及。为什么要从老家逃出来呢?就算嫁到乡下也是嫁一个年貌相当的青年男子啊,到京城嫁这么个老头儿,图什么? 云佳悔的肠子都青了。 云佳又偷偷差人向云倾求救,云倾告诉她,「你祖父可能今天就到,稍安勿燥。」云佳听到这个消息,略微有些放心,她知道云尚书不可能同意她嫁给那个又老又猥琐的老头儿的。云佳向云倾写信道谢,「多谢妹妹。我就等着祖父来救我了。妹妹放心,见了祖父我一定真心认罪,以后一切听祖父安排,再不敢生出非份之想。」 「吃一堑长一智,云佳经过这次的事,似乎学聪明了些。」云倾看过信,微微笑了笑。 她们都以为云尚书就要来了,云佳安全了,但是,杜氏卑鄙无耻的程度真是令人嘆为观止。云儒的上司鲁大人见了云佳很满意,笑着和杜氏、云儒商量,「反正是个庶女,也是金贵,不如今晚便送去和本官拜堂成亲,如何?咱们做了亲家,以后云儒就是我大舅兄,他的事包在我身上。」 云儒惊讶得都结巴了,「这,这,这不好吧?」 他是要巴结上司,但他是把云佳嫁过去做继室的,不是做小妾的。而且就是做妾也不能急成这样吧,当天相看当天抬人…… 杜氏却略一沉吟,断然道:「便依鲁大人。」 鲁大人大喜,「还是岳母见事明白!」 他比杜氏还大着许多,这时却恬不知耻的叫起「岳母」来了。 云儒着急,把杜氏扯到一边,「娘,这不是嫁女儿的礼数吧?」 杜氏眼神阴沉,冷冷的道:「算算日子,云佳和云俏和家里逃出来的事你祖父祖母也应该知道了,也快追过来了。云俏许配的是高远,高远这个人手段毒辣,你祖父未必惹得起他,所以云俏的婚事可以正常办。云佳许的这个鲁老头儿不过是个四品官员,京城一抓一大把,你祖父不会把他放到眼里的……」 「娘是怕夜长了梦多啊。」云儒如梦方醒。 杜氏这么一分析,云儒也不犹豫了,「今晚便把云俏嫁了!」 杜氏命人到成衣铺随便给云佳买了一套嫁衣,逼着云佳穿上了。云佳胆小,不敢不从,却偷偷央了苏大娘,让苏大娘亲到石桥大街求救,「今晚不救我,我便死了!我是宁死也不嫁那个老头子的!」 苏大娘到了石桥大街求见何氏,含泪把杜氏云儒今晚便要逼云佳出嫁的事说了说,何氏瞠目结舌。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杜氏能做出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苏大娘连连叩头,「求太太救救二姑娘吧。二姑娘虽说是庶出,也是云家的骨血,血浓于水啊。」 何氏蹙眉,「你先起来,让我好好想想。」 苏大娘哪里肯?只管跪在地上不起来,不住口的哀求。 陆晟和云倾一前一后自外进来,云倾听得惊讶至极,张大了嘴巴,「竟有这种事!」 陆晟道:「岳母,您不必费心,我现在便安排救人。」 何氏忙道:「阿晟,你如何救人?杜氏原本便是个……便不大贤淑,现在更是变本加厉,恐怕不好劝说。咱们拿好话去劝她,她只当耳旁风。」 「我不劝她。」陆晟道:「岳母放心,我自有办法。」 何氏知他做事稳妥,也不细问,含笑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苏大娘有眼色,知道这便是云翰林、何氏的女婿四王子了,忙向陆晟磕头道谢,「多谢四王子!四王子的大恩大德,我家二姑娘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的。」 陆晟眉头微皱,云倾笑道:「别,你让二姐还是忘了这个吧。真要记恩,记我爹我娘的恩就行了。」陆晟「嗯」了一声,「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岳父岳母。」苏大娘在旁听得都呆了。 燕王的这位四王子真是平易近人啊,对岳父岳母这么巴结…… 陆晟和云倾向何氏告辞,一起走了出来。云倾问道:「哎,你不跟杜氏讲理,那要怎样啊?」 「劫人啊。」陆晟自然而然的道。 他才不会跟杜氏这种人讲什么大道理呢,讲道理杜氏听得懂么?把人劫了,把云俏藏了,等云尚书来了交给他,完璧归赵,这样已经很对得起云尚书了。 「劫人,嘻嘻,」云倾嘻嘻笑。 她笑得很快活,陆晟却有些无奈的看着她,「阿稚,不许这么笑。」 「为什么呀?」云倾不解的看着他。 她明眸之中有诧异,有迷惑,微微张着嘴,整个人迷迷煳煳的,很是可爱。 陆晟笑声低沉,「太美太诱惑,我会忍不住想亲你……」 「呸。」云倾明白他的意思,脸上飞红,啐了一口,转身飞快的跑了。 「妹妹别跑,哥哥跟你商量商量如何劫人……」陆晟笑着去追。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认得 对于这个结果,云倾一点也不意外。 云尚书就是这样的人,他比杜氏云儒之类的人当然聪明得多,如果一直有他在锦绣里坐阵,一定不会做出把云俏许给高远这种急功近利、毫无人性之事。但他不是有大智慧的人,当断不断,狠不下心让云儒弃官归乡,也撕不下脸毁掉和杜氏和高远定下的婚约,他救得了云佳,却救不得云俏了。 由当年的事便可以看出来,云尚书做为一个大家长是不趁职的。云湍的事闹出来之后他若是狠狠心牺牲云湍一个,不许云湍牵连兄弟,那锦绣里最多不过是少一个云湍罢了,其余的人还是好端端的,云家也不至于因此败落。锦绣里之所以会有今天,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云尚书这一家之长不够明智。 高远和云俏的婚事照旧,云翰林心里还是很难受的。不过,云尚书是亲祖父,杜氏是嫡母,嫡母许下的婚事,连亲祖父都不反对了,他这做叔叔的能说什么能做什么呢?何氏、云仰、云倾熟知他的脾气性情,除了开解他之外,何氏更是频繁支使他,「阿仰就要送聘礼了。咱家就一个儿子,韩家就一个闺女,这聘礼咱们得置办得整齐些。你得帮帮忙,我一个人可办不了。」又道:「阿稚的嫁妆你也得管。你去问问阿稚想要什么,逐一替她添上。」云翰林自然满口答应,「那是自然。」天天忙活儿子女儿的婚事,其余的事便没心思多想了。 云俏由杜氏主持出嫁,成为高远第五任妻子。 前世云佩这个温柔善良的姑娘被杜氏蒙蔽利用,成了牺牲品。这世云俏不听人劝,不甘心过平凡的日子,削尖了脑袋往上钻,自寻死路,别人就是想救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高远的前几任妻子明明每个人都很惨,云俏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以为自己美、以为自己聪明,以为自己会是一个例外。这份自信,也委实令人无话可说。 燕王这趟进京如愿以偿把陆晟的婚事定下来了,这桩婚事真是从皇帝、太后、皇后一直到燕王妃,人人欢喜。陆晟要迎娶的这位云姑娘只是位翰林之女,这样的家世一点也不起眼儿,对陆晟来说根本不会是什么助力,可见陆晟没有野心,甚好甚好。 燕王在京城盘桓了两三个月之久,燕王妃和他的长子陆普数次写信催促,才打算启程回燕地。临行之前他特地带云倾进宫,拜託太后、皇后,「明年小四才能迎娶她回燕地,这段时日,还望娘娘多多照看。」 「哀家还是头回听王爷说话这般委婉呢。」太后莞尔。 太后不由的多看了云倾几眼。云家这个丫头生的是真好,运气也真好,燕王不仅聘了她做儿媳妇,还对她甚是照顾,燕王几时这般想人着想过?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王爷请放心,你这个儿媳妇不管在宫里还是宫外,受不了委屈。」安皇后冁然而笑。 安皇后也和太后一样很是惊奇。她只知道燕王粗鲁不文,却不知道燕王也有这样慈父的一面,特地带云倾进宫,就为了让太后、皇后以后多照看他尚未过门的儿媳妇。 这样的燕王,对太后、皇后来说是崭新的,她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燕王爽朗大笑,对太后、皇后道谢,「多谢多谢。孩子小,若有不周到之处,请多海涵。」 宣王太妃、宣王妃这婆媳二人当时也在太后宫中,冷眼旁观,俱是眼红。女子在娘家受宠爱受重视已经很幸运了,这个云倾不光在娘家是娇娇女,连夫家的公公也拿她当女儿看待、疼爱了,这是什么命? 「陛下要设宴为王爷饯行了,是么?」安皇后笑问:「其实王爷已数年未到京城,多逗留一些时日,也未尝不可。」 「燕地杂事太多,不回不行啊。」燕王哈哈笑。 宣王太妃不喜欢云倾,却知道太后看重燕王,有意拉拢,便微笑问道:「听王爷这话意,是快要离开京城了。后天或是大后天,不知王爷可有什么安排么……」她正要说宣王府要设宴为燕王饯行,燕王却不等她说完,便笑道:「后天本王有事。阿稚要毕业了,她是桂园第一批学生,桂园要为她们举办隆重的结业礼。到时本王要去观礼。」 云倾一直乖顺的低头站着,听到燕王这话,嘴角轻勾,开心的想道:「山长捨不得我们,要为我们办结业礼,其实就是山长、老师、父母和我们小姐妹一起聚聚罢了。燕王伯伯也要去,那可热闹了,嘻嘻。」 宣王太妃脸灰了。 她是想代表宣王府宴请燕王的啊,燕王却说要去参加云倾的结业礼!云倾一个小丫头的结业礼有什么了不起的! 太后眼中闪过丝兴味,乐呵呵的道:「哀家常听人动不动便开口说,要拿儿媳妇当闺女一样看待。大多数人只不过是说说罢了,王爷却是说到做到,连小女孩儿的结业礼也当成件正经事了。」 燕王道:「太后有所不知,我这亲家和亲家夫人都是极疼孩子的人,我和他们做了亲家,便也跟着他们学会宠孩子了。毕竟是亲家千般娇宠养大的孩子,我若待孩子不好,心里也过意不去,对不对?」 太后、皇后、宣王太妃等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燕王说出来的话。 不行,以后京城关于燕王的流言可能要改改了,燕王不粗鲁,他是位慈父,还是很好的亲家…… 太后命宫人取来一只蓝玉镯送给云倾做为贺礼,「听十八娘说,当年你曾经在花会上搬来了蓝色的玫瑰,对么?想必你是喜欢蓝色的。来,伸出手,很好,这蓝玉镯子很配你。」 湖蓝色的玉镯映着云倾皓如白雪的手腕,漂亮极了。 宣王妃在旁看着,嫉妒得眼睛发红。蓝玉极其少见,能蓝到这样如湖水般蔚蓝的颜色更是难得,太后赏首饰通常是一对一对赏下来的,蓝玉镯子却只给了云倾一只,那当然不是太后小气捨不得了,应该是只有这一只吧?如此珍贵之物,就因为云倾有一个所谓的结业礼,就成她的了…… 安皇后、宣王太妃也各有贺礼,宣王妃越发难受。 她比云倾也大不了多少,怎么她就没有这样的待遇呢。 云倾跟着燕王从太后宫里出来,嘻嘻笑,「跟着伯父进趟宫,我还拐了不少好东西呢。」伸出手腕看着那蓝色玉镯,颇为得意。 燕王笑,「阿稚喜欢蓝玉么?父王以后命人替你多找些来。」 云倾一直是叫他伯父的,这时他却以父王自称了。 云倾脸微红,连忙摆手,「不了,伯父,玉找有缘人,不用强求啊,不用特地让人替我找这些的。」 燕王怅然道:「阿晟这个孩子很可怜,他母亲……很早便离开了他。阿稚,以后阿晟便拜託给你了,你和他和和美美的,我便放心了。」 「是,我一定对他好。」云倾脸更红了,但是答应得很爽快,并没有扭扭捏捏。 燕王道:「如此甚好。」眼中竟有水光闪动。 云倾从来见过陆晟的母亲,也从来没有听陆晟提起过他的母亲,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了解。不过,就在这一刻,云倾忽然觉得燕王应该很爱陆晟的母亲…… 云倾回家之后,把在宫里的事一一说了,又得意的举起手腕炫耀,「这便是太后送我的了。我喜欢这个蓝,湖水一般,蓝得通透好看。」 云翰林、何氏听了云倾的转述,心中无比欢畅,「燕王对阿稚真好。」更加满意陆晟和云倾的这桩婚事了。 「燕王这做公公的都对咱们小阿稚这么好了,咱们做父母的更是得捧场。」云翰林跟何氏商量,「结业礼那天咱们一家人都去,我、你、阿仰,一起祝贺小阿稚完成学业。」 「好啊,再加上燕王、阿晟,咱家因为阿稚,总共去六个人。」何氏嫣然。 「不止六个吧。」云仰在旁小声嘀咕,「还有阿蓝呢,她就快是咱家的人了。」 云翰林、何氏忍俊不禁,「好好好,还有阿蓝,还有你的阿蓝。」 云仰年轻面嫩,被打趣得满脸通红,找个藉口跑了,云翰林、何氏看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开怀大笑。 到了举行结业礼的这一天,云倾早早的便起床沐浴,淡黄越绫广袖衫,绿地满绣桂花十六幅罗裙,打扮得如同仙子一般,光丽艷逸,端美绝伦。 「阿稚真漂亮。」云倾脚步轻盈的走出来时,云翰林、何氏、云仰一起啧啧称赞。 云倾得意的转了个圈,身姿轻盈,曼妙无双,「我这条裙子好不好看?我特意让人制成这样,就为了参加结业礼。我是桂园的学生嘛,所以裙子上要绣桂花。」 「好看。」「对,桂园的学生裙子上就是应该绣桂花。」云翰林、何氏笑容满面的夸奖。 云仰拉起妹妹的手,「阿稚跟小仙女似的。来拉紧哥哥的手,哥哥怕你飞到天上去。」 云仰和云倾兄妹之间一向爱开玩笑的,何氏却笑吟吟的反对,「阿仰,你这样说似乎不大好,把阿晟的词给抢了啊。」 何氏正开着玩笑,陆晟来了,他今天也是精心打扮过的,浅绿蜀锦长袍,愈发映得面容如玉,清新俊逸,皎如天上月,清若松间风。 陆晟进来后见过云翰林、何氏,又和云仰寒暄几句,大家便要一起出门去桂园了。 云翰林、何氏、云仰在前边走,陆晟和云倾落在后面,陆晟伸手想拉云倾,云倾把他的手拨开了,陆晟低声道:「妹妹,你今天太好看了,仙女一样,哥哥怕你飞到天上去。」 前面的三人听到这话,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得很是辛苦。 陆晟好像有点察觉,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道:「陛下召我父王进宫商议军务,他要等仪式开始之后才能到了。」 「无妨,亲家能去便好,我们还没有听说阿稚的同窗之中哪家公爹也去的。」云翰林微笑道。 他现在对燕王这个亲家已经非常满意,提起来便心情愉快了。 「也不是这样吧?阿蓝的公爹不也去么?」云仰笑着提醒。 云翰林也不知是太高兴了还是怎样,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云仰所说的「阿蓝的公爹」就是他自己了,哑然失笑,「仰儿说得对极了,阿蓝的公爹也去。」 何氏已笑得软了。 陆晟和云倾也笑,一家人出了门,何氏和云倾坐车,陆晟、云翰林、云仰骑马,一起去了桂园。 桂园厅堂四周围摆满鲜花,更有花朵般的小姑娘在厅中流连穿梭,气氛欢快。云倾的同窗们有些和她一样已经定了婚,有些还在挑选人家,不过离开桂园之后也就离嫁人成亲不远了。眼前的欢乐时光格外令人珍惜,她们都笑得很甜美,很灿烂。 桂园的山长卫夫人自厅外缓步而来,看着满屋年轻明媚、仿佛会发光的面孔,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 多可爱的小姑娘们啊。 卫夫人在前门停下了,温柔看着这些孩子们。 后门,一个高大魁梧、威风凛凛的男子静静站在那里,身披王袍,目光如电,紧紧盯住了卫夫人。 他认得她。 二十年没见,他也认得她。 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她。
第112章 復发 世上再没第二个女子,敢像她那样玩弄他、欺骗他。 喜欢他的时候,投怀送抱,温柔婉媚,无所不为;不喜欢他的时候,转身离去,弃他如敝履。 连儿子也不要了,连儿子也不闻不问,! 这个狠心的女人! 燕王恨意如潮,汹涌而来,心中怒火熊熊燃烧,恨不得将他自己烧为灰烬,也将对面这个女人烧为灰烬。 卫夫人觉察到两道灼热锋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微皱,顺着目光看过来。 燕王蓦然浑身冰凉,脸色发白,却又迅速转为火炭般的红,怒目圆睁。 卫夫人目光从燕王身上滑过,温柔又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丝困惑之意,头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又专注的看着云倾等人了。 她仿佛不认识燕王,也对燕王丝毫不感兴趣。 燕王如堕冰窑,整个人几乎凝结成冰雪寒霜。 她看他了,却好像不认识他一样,她把他忘了,她竟然把他忘了…… 燕王悲苦郁愤,直想放声怒吼,却有眼尖的小姑娘看到了,忙拉拉云倾,「你……你燕王伯伯来了。」这小姑娘名叫邓娴,人如其名,娴雅有礼,本想说「你公爹来了」,话到嘴边,怕羞到云倾,改口为「你燕王伯伯来了」。 「伯父,您来啦!」云倾一声欢唿,笑盈盈迎过来,「陆哥哥说陛下召您进宫议事,我还担心您未必能赶回来呢。您能来真是太好了,家里人齐全了啊。」 云倾太高兴了,笑靥如花,根本没有注意到燕王神色异常。 燕王竭力压下心头的怒火,努力挤出丝笑容,「这是阿稚的结业礼,以后阿稚便不是学生,是大姑娘了。这般重要的场合,伯伯焉能不来?」 他笑容是硬挤出来的,不仅勉强,还很突兀,看上去非常奇怪。 卫夫人见云倾走向他,也再次向他看了过来。见他神情如此奇特,不禁皱眉,心道:「这人怪怪的,莫吓到阿稚才好。」但见云倾笑得跟朵花似的,显然和这怪人很熟悉、亲近,又略觉安心,后来才想到,「这人身披王袍,阿稚又和他亲近,定是燕王了。嗯,燕王脾气不好,尽人皆知,但传闻他对阿稚这没过门儿的儿媳妇不错,看来传言属实。」 燕王怨气冲天,胸中有无尽的怨愤之意,就算当着云倾的面想控制,终究还是真情流露,一旦和卫夫人的目光相遇,便是怒意勃发,火花四溅。 卫夫人蹙眉转头,不再看燕王了。 毛莨、赵可宁等人见卫夫人到了,欢笑着围过来,「今天我们要感谢山长,感谢老师,给山长和每位老师都准备了礼物。山长,您猜猜会是什么啊?」 卫夫人被一张张娇嫩的面庞包围着,心头的那丝不快一扫而空,微笑道:「让我来猜猜。是书籍?字画?古董?都不是么?那应该是奇花异卉吧?」一连猜了许多,都被学生们笑着摇头否定了,「不是呀,山长再猜。」 燕王由云倾陪着和云翰林等人见面寒暄,目光却时不时的熘到卫夫人这边。见卫夫人在十几二十个小姑娘之中温柔又慈爱的笑着,很开心的样子,不由的心中大恨,「抛夫弃子,没良心,可恶之极。」 陆晟今天也是太高兴,燕王神色异常,他也没太留意,随口说道:「父王,您看到桂园的景色了吧?阿稚这六七年都是在桂园读书的,很自在。您高兴么?」 「高兴,高兴。」燕王皮笑肉不笑。 卫夫人身边不断响起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陆晟顺着笑声看过去,指给燕王看,「父王,中间那位便是卫夫人,桂园的山长。她风度娴雅,开明智慧,阿稚一直很喜欢她。她把桂园管理得很好,您说是么?」 「喜欢,喜欢。」燕王咬牙切齿。 陆晟这才注意到燕王有些不对劲,带着探究的神色看了他一眼,「父王,您是不是不太舒服?」 燕王忽地大怒,「老子不舒服,老子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老子看到那个抛……」 许是他声音太大了,云翰林、云仰、陆晟一起诧异的看着他。 燕王正要骂「抛夫弃子」,舌头忽然打起结,接下来的话便骂不出口了。 云翰林愕然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一样,好像见到了怪物一样。 燕王警觉,心中大叫糟糕,「亲家定是嫌我粗鲁不文了,哎,今天是阿稚的结业礼,多斯文的场合,我这不是给阿稚和亲家添不痛快么?」 他也真是能屈能伸,眉头紧皱,一脸痛苦,「阿晟,父王不知怎地浑身难受,你扶我到一边歇歇。」 陆晟虽不知是他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但父子关心,忙上前扶着他,「父王,您慢着点儿。」将他扶到一张太师椅旁坐下。 云翰林方才的惊愕立即转为关切,对韩厚朴道:「厚朴兄,亲家身子不舒服。」 韩厚朴片刻也不耽搁,在燕王身边坐下,替他细细切脉。燕王脸色发灰,低声道:「韩先生,我有许多旧伤,或许是旧伤复杂了。」 是旧伤復发,是内心深处最痛最深的那道伤復发了…… 陆晟、云翰林、、何方洲、云仰、韩京墨等人都关切在旁看着,韩厚朴脸上现出沉吟之色,「王爷肝气郁结,似和心情有关……」 燕王仰天打了个哈哈,「本王最小的儿子就要娶媳妇儿了,一点儿遗憾也没有,完美无缺,哈哈哈,完美无缺。」 韩厚朴便不再往下说,道:「改天我送些花茶给王爷喝。」意思就是燕王没病,不需服药,喝些花茶舒肝理气,也就行了。 云翰林知道燕王没事,方才的担心便没有了,「亲家,你身体安康,这是最大的喜事。」 燕王本是个铁汉子,但此时此刻听到云翰林这声发自内心的问候,眼眶一热,几乎流下泪来,「亲家,多谢你。」 云倾等人拜谢父母,拜谢山长、老师,完成了结业礼。她们每人送给桂园一幅亲手画的画,或是桂园的景色,或是桂园师生欢聚的场景,惟妙惟肖,生动活泼。卫夫人和赵老师等人很喜欢这些画,「这些都要保存起来的,多珍贵啊。」 陆晟代表燕王表示,要捐给桂园一栋房舍,这栋房舍会有一个巨大的厅,是专门给桂园做各种典礼、庆贺活动所用的。这栋房舍将于明年春天动工,预计两个月可以完成,到了明年学生们再办结业礼时,便可以在崭新的大厅中举行了。 众人都为燕王、陆晟喝彩,「这是大手笔!燕王、四王子对桂园真是有心啊!」 卫夫人有些意外,含笑向燕王、陆晟道谢。陆晟躬身,谦虚客气的推辞,「山长过奖,不敢当。」燕王却恨的牙痒痒,心中大怒,「好啊,本王把一颗真心捧到你面前,你不屑一顾,扔到地上给踩的稀巴烂。现在不过捐座房舍,你却要道谢了!」 卫夫人微笑,「这栋房舍,请燕王殿下和四王子赐名。」 燕王看着卫夫人冷笑。 如果不是陆晟在身边,燕王可能就要质问出声了,「名字打什么紧?有人说她姓晟,其实她姓卫,姓都可以改,何况名字?」 但是陆晟在身边站着,燕王不能这么说。 燕王以为她姓晟,也这么告诉过陆晟。燕王恐怕这话一出口,陆晟便会警觉了。 众人都好兴致的议论起来。有人说既是燕王和四王子父子捐的,那可以命名为「燕楼」或「陆楼」,甚至有说「燕王楼」的。也有人笑着打趣,「虽是燕王和四王子捐的,但他父子二人为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不如叫云楼吧,如何?」众人俱是粲然。 也有人觉得太直白了,不如起个雅致些的名字,何方洲笑道:「其实也不必太雅致,直接了当反而更好。依我说,这栋楼是因为两个人才有的,不如男左女右,左侧刻上『晟』字,右侧刻上『倾』字,这便贴切了。」 「晟.倾,太好了,就叫晟.倾。」众人顿足大乐。 卫夫人也是嫣然。她的笑容很美,燕王看在眼中却被刺痛了,「你姓晟,小四便叫思晟了。如果你姓卫,小四的名字便应改改。可是你真的姓卫么?不会又是在撒谎骗人吧?」 燕王越看卫夫人,恨意越浓。 众人商量了一番,定下了「晟.倾」这个名字。不过这栋楼建成之后便被称做「倾晟」,后来更是被传为「倾城楼」了。 结业礼圆满结束之后,云倾和小姐妹在桂园流连许久,依依不捨。 燕王有事先行离开了,陆晟知道他就要离开京城,这些天是比较忙的,也没放在心上。 桂园七姐妹和其余几个平时要好的小姑娘要一起到醉仙楼好好聚聚,云翰林、何氏、何方洲、韩厚朴,以至于卫王、会宁侯等人都纵容女儿,当即便命人到酒楼定雅间去了。父亲们一个雅间,母亲们一个雅间,小姑娘们在中间的雅间,美酒佳肴,推杯换盏,还行起了酒令,娇声猜拳,玩得不知有多开心。 席间不知是谁提起了山长,「卫夫人如果也在就好了,还有赵老师。」 众人懊悔起来,「是啊,咱们这次聚会是临时起意,居然没请卫夫人和赵老师,多不合适啊。」 毛莨和云倾是坐在一起的,便推了推她,揶揄的道:「你的人脚程快,让他请卫夫人和赵老师去。」 众人都笑,云倾也不知是喝果子酒喝多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脸蛋红扑扑的,莹润生光,「一个一个坏的要死,不爱理你们。」虽然这么说,还是命舒绿出去传个话。 舒绿出了雅间,便见到了陆晟的侍卫。舒绿认得这侍卫,这侍卫也认得舒绿,忙相互见礼,舒绿便把云倾等人想要去请卫夫人的事说了,「……姑娘们才想起来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呢。」 侍卫笑道:「这雅间也是临时定下来的啊,想必姑娘们之前没考虑周全。舒绿姑娘回去吧,我这便去禀报四王子。」 舒绿向他道谢,「有劳了。」回去向云倾復命。 回去之后把方才的话说了说,众人少不了又打趣云倾一番,嘻嘻哈哈,快活之极。 陆晟正陪云翰林说着话,侍卫过来单膝下跪,小声说了句话,陆晟道:「去吧。」 侍卫答应着去了,云翰林随口问道:「什么事?」 陆晟微笑,「妹妹们想请卫夫人一起。」 云翰林点头,「如此。是应该请山长一起的,方才是咱们想得不周到了。」 他们都以为侍卫稍后自然会把卫夫人、赵老师给请过来,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酒酣耳热之时,方才那侍卫神色匆匆进来,在陆晟身边跪下,小声说了句话。陆晟面色微变,徐徐道:「知道了,你出去等我。」 云翰林醉眼朦胧,「阿晟,什么事?」 陆晟镇静的道:「无事。岳父大人,我酒得喝多了,出去更衣。」 云翰林醉态可掬,「快去快回啊。」 陆晟答应了,悄悄离席,出了雅间之后他却并没有去位楼梯口的归一处,却在侍卫的簇拥下出了醉仙楼。 「卫夫人不见了?」陆晟沉声问道。 「是,不见了。」侍卫额头冒汗,「她的侍女说,自从结业礼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第113章 卫夫人 陆晟略一思忖,吩咐道:「回去说一声,卫夫人有些事体,稍后才能过来。」 一名侍卫回酒楼报信,其余的侍卫跟陆晟一起上马,疾驰至桂园。 陆晟今天下午离开桂园的时候,桂园处处洋溢着欢快的气息,每一个人都笑容满面。现在气氛却变得沉重压抑又慌张了,卫夫人的侍女阿盘急得团团转,「到处都找不到夫人!整个桂园找遍了,也没有见到她的人影!」 见到陆晟,阿盘像看到救星一样,叫道:「四王子,你快替我们想想办法!」 陆晟沉声道:「莫慌。你先查点下人数,看看除了卫夫人,还有没有别的人也不见了?」 阿盘拍拍她自己的额头,「看我,急昏了头,把这个也忘记了。」忙清查人数,这才发觉跟卫夫人的一个小丫头名叫苹儿的也不见人影了。 陆晟命令,「把所有的看门人叫过来。」 桂园的学生都是从大门出入的,另外有两个角门可供老师、侍女、杂役等人出入,三个看门人都说没有见到卫夫人,也没有见到苹儿。 陆晟又命令他的侍卫和桂园的侍女一起重新搜查,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侍卫杜非养了只灵犬,善于寻人,杜非把这只灵犬牵了来,侍女打着灯笼,在桂园四处寻觅。 静寂夜晚,犬声吠叫,让人愈发觉得紧张。 这只灵犬鼻子果然灵敏,在一个小小的、由杂草掩映的山洞里找到了被藏在草后的苹儿。苹儿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嘴巴也堵得严严实实的,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了。被救回去之后,苹儿醒了过来,她咧开小嘴想哭,但看到陆晟她打了个啰嗦,扑到阿盘怀里,满脸恐惧之色。 陆晟眼神幽深。 这个小丫头是什么意思,见到他跟见了鬼似的? 「苹儿,夫人呢?」阿盘焦急的问道。 「夫人……夫人……」苹儿上嘴唇和下嘴唇直打架,目光往陆晟身上瞟了瞟,便急忙避开了,好像陆晟不是位俊俏郎君,而是毒蛇勐兽。 陆晟眼神愈加深沉。 这个小丫头在害怕他什么呢?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忽然害怕起他,原因应该和今天发生的事有关,今天都发生了什么? 陆晟迅速回想着今天的种种,燕王那张咬牙切齿的侧脸蓦然浮现在他眼前。 燕王今天不对劲,神情、语气、反应都不对劲,他曾经失声怒吼,后来推说身体不舒服,可韩厚朴为他看过了,分明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肝气郁结罢了。 陆晟凝神回想燕王今天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背上一阵发凉:燕王兇狠愤怒的瞪过一个人,那个人是卫夫人。 「我父王是如何离去的?」陆晟声音低沉中透着威严。 看门人忙回道:「四王子,燕王爷来的时候骑马,走的时候坐轿子。王爷出门的时候,小的还帮忙扶过轿沿呢。」 「坐轿子?」陆晟扬眉。 看门人陪笑点头,「是,坐轿子。王爷的轿子宽大阔绰,异于常人。」 陆晟心中雪亮。 燕王出门连辂车都不爱坐,更别提坐轿子了。他不是想突然想坐轿子了,他是要借轿子藏人,把卫夫人悄无声息的带出桂园。 「阿盘,你约束着桂园的人,暂且不要声张。」陆晟吩咐道:「我这些侍卫留在这里保护你们。不用害怕,天亮之前,我一定带卫夫人回来。」 「真的么?」阿盘又惊又喜。 「骗……骗人……」苹儿啰啰嗦嗦的道。 陆晟并不多解释,吩咐道:「替苹儿找个大夫看看,但是不许走露了风声。」 苹儿把阿盘搂得紧紧的,抖似筛糠,陆晟交待过后,大步流星出来,只带两个侍卫,疾驰回燕王府。到了燕王府,陆晟跳下马,将马缰绳扔给侍从,问道:「王爷在哪里?」 侍从忙道:「王爷在密室。王爷吩咐过了,今晚任何人都不见,便是四王子回来了,也不许前去打扰。」 果然有问题。 陆晟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不动声色的道:「连我也不许前去打扰么?父王越发神秘了。」 侍从见陆晟并没有不满的意思,心里一宽,忙陪笑道:「是啊,也不知王爷有何秘密之事。」 陆晟微微笑了笑,快步离去。 侍从见陆晟并不是去向密室的方向,而是回了他自己的住处,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以为差事已是办得妥妥噹噹了。却不知陆晟回去之后,掀开墙上的机关,进了暗道,从暗道摸到了密室。 不管是燕地王府还是京城燕王府,府中都设有很复杂的机关暗道。前世这些机密燕王是很晚才告诉陆晟的,现在的陆晟当然是熟知这些了,完全难不倒他。 陆晟出了暗道,来到密室外。 密室外并没人看守。看守的人远在四周,离这里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密室中传出燕王的咆哮声。 陆晟皱眉,想不明白燕王会对卫夫人叫嚣什么。他轻手轻脚到了密室外,向里张望。 屋中间燃烧着熊熊大火,燕王像截黑铁塔一样站在大火旁,满面怒容,卫夫人双手被绑,却异常镇定,燕王在质问着她什么,她只冷漠不理。 「看着这大火,你想到了什么?」燕王手中马鞭指向那燃烧着的火焰。 卫夫人神色倨然,不置一词,燕王怒极,「你不肯理我是不是?你再这样,老子这便冲到桂园,将桂园一把火烧了,将桂园的人全都杀了,看你这铁石心肠的女人是不是还这般无动于衷!」 卫夫人娥眉微蹙,用疑惑又无奈的目光看了燕王一眼。 这个燕王名不虚传,粗暴横蛮不讲理,不可理喻啊。 燕王拿鞭子、大火来吓唬卫夫人,她自是不怕,却不愿伤及桂园的无辜之人,淡淡一笑,道:「你有什么沖我来便是。你想知道,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倒坦白。」燕王冷笑。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么?」卫夫人轻笑。 她心境凄凉灰暗,明亮的双眸一下子暗淡了。 燕王一阵心痛,咬牙道:「看看你这幅生不如死的样子,被老子抓到了,你是有多不情愿?」 卫夫人心生厌倦,淡淡的道:「既然落到你手里,要杀便杀,何必多说?」 燕王五脏六腑都是疼的,惨笑道:「你宁愿死了,也不愿落到我手里,对不对?你……你是多讨厌我……」 陆晟眉头紧皱。 他怎么觉得这两个人越说越拧,说的根本不是同一回事呢? 燕王笑着笑着,眼里迸出泪花。 卫夫人幽幽一声嘆息,「你也不用这样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只是你想问的那件事我亦不知内情。你杀了我便是。」 「老子要杀你,还不跟踩死只蚂蚁似的。」燕王暴怒,「你看看这堆大火!仔细看看!」 「你想用这大火来吓唬我,可全然想错了。」卫夫人微笑摇头,「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被火烧死虽然痛苦了些,可我又怎会在意?」 「谁说要烧死你了?」燕王气得脸上青筋直跳,「我让你看看这大火,想想我和你的……我和你的……」 卫夫人奇怪的看着他,「想想我和你的什么?」 燕王张了好几回口,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神色却没那般狂燥了,声音中有了温柔之意,「从前的事难道你忘记了么?当年我在冰天雪地里救了你,便是烧了这么一堆火给你取暖,你一点儿不记得了?」 卫夫人呆了呆,「救了我,烧火给我取暖?」 燕王摒住唿吸,「是啊,你想起来了么?」 卫夫人发了会儿呆,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王爷,我想你可能是认错人了。」 卫夫人方才都被燕王给弄煳涂了,这时才恍然大悟,敢情这燕王是认错人了啊。她今天才在桂园第一次见到燕王,什么当年救了她,烧火给她取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我怎么可能认错人。」燕王怒视着她,「你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你想跟老子耍赖,趁早死了这份儿心!」 「谁跟你耍赖了?」卫夫人啼笑皆非,「陆晟那个孩子很好,想不到他父亲竟是你这样的。」 提起陆晟,燕王眼圈红了,语气酸楚,「二十年了,儿子是我一个人养,你看都没来看他一眼。你这铁石心肠的女人,抛弃我也就算了,儿子说不要便不要了么?」 「什么?」卫夫人愈听愈奇。 燕王大声道:「你不要我也就算了,你给我生的儿子呢?你连他也不认么?」 卫夫人摇头,无奈的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她是真服了燕王这个疯子了,也不知在胡扯些什么。她什么时候嫁过他,又什么时候生过儿子? 陆晟在外面却是越听越惊心。 燕王四个儿子,陆普、陆復、陆旦都是有母亲的,唯有陆晟自幼失母…… 燕王说他二十年来一个人养儿子,陆晟今年正好是二十岁…… 「儿子你都不要了?」燕王吼声低沉,蕴含着无尽的痛苦,「那是我和你的亲骨肉,那是你给我生的儿子……」 「王爷,你恐怕真的是弄错了。」卫夫人温和的道:「第一,我没有嫁过人,没有生过孩子;第二,如果我真的生了孩子,那也是为了我、为了我的家族,我不给男人生孩子。」 「你成心气死我。」燕王眼前一黑。 他和卫夫人无媒无聘,并没正式成亲,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两人共同的骨肉了。可卫夫人却说,她没有嫁人生子,她不给男人生孩子…… 燕王一阵晕眩,向后倒去。 卫夫人一声惊唿。 燕王的后面就是火堆,他这一倒,就裁到火上了! 一道淡绿色的人影飘了过去,将快要摔到火堆上的燕王稳稳托起。 「四王子。」卫夫人惊讶。 「爹爹。」陆晟柔声唿唤燕王。 燕王眼睛紧闭,陆晟小心的将他放到黑木椅上,「爹爹,您怎样了?」 燕王一直没醒,陆晟伸手探探他的鼻息,见他唿吸正常,心中略微安定。 抬起头,正遇上卫夫人迷惘又温柔的目光。 陆晟心一颤。他之前曾经不止一次面对过卫夫人,只当卫夫人是一位可以合作的人,是云倾的山长,此刻却生出异样的感觉,好像他跟卫夫人很熟悉,很亲近,很亲密,像一家人似的…… 「夫人,对不起了。」陆晟低声道。 他从旁边取过一把长剑,小心翼翼将卫夫人身上的绑绳去掉,「我父王他……」想替燕王说些抱歉的话,一时之间,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我知道,他认错人了。」卫夫人起身活动着手脚,嫣然一笑,「四王子,方才我还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呢。没想到你能找得到这里。你父王方才威胁过我的,让我不要幻想有人能搭救,因为没人可以能闯得进来。」 「我父王并不是在吹大话。」陆晟苦笑。 外面有重兵把守,没有燕王的命令根本进不来。陆晟如果不是重活一世,早已知道暗道的秘密,他确实进不到这里。 「那么四王子你……」卫夫人莫名其妙看着陆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陆晟道:「这其中的原因,一言难尽。正常情况下我是到不了这里的,今天能进来是一个意外。」 「如此。」卫夫人微笑颔首。 她还是弄不明白状况,不过没关系,陆晟来了总比不来强。她和陆晟打过几回交道,知道陆晟这个做起事来井井有条,清醒明白,肯定不会像燕王似的缠夹不清。 陆晟和卫夫人说着话,燕王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 儿子在,她也在,难得的团聚时光,燕王不想睁眼,不想打破这份宁静。他想多听一会儿,多听听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多好听啊。 「……所以令尊抓了我来,是因为一个误会,对么?」卫夫人微笑,「大概我跟他要找的人长得很相像吧。」 「夫人从来没有到过草原么?」陆晟犹豫一下,柔声道:「我父王应该是在大草原上和那人相逢的。」 燕王告诉过陆晟,他是在草原出生的。 如果燕王真和卫夫人认识,那么,他们初次见面应该也在草原上。 陆晟心跳加速,凝神看着卫夫人,心中惴惴,不知卫夫人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卫夫人皱眉,「草原?我和我的家人曾经被流放漠北,漠北应该有草原吧?」 「漠北自然有草原。」陆晟声音不知不觉已经颤抖得不像话了,「夫人,您……您在漠北住了多久?」 卫夫人脸色微赧,「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那几年我病得很厉害,全忘记了。」 燕王忍无可忍,霍的坐起身,怒目圆睁,「什么不记得了,你就是嫌弃老子!你嫌老子粗鲁,嫌老子长的不好看,还嫌老子已经娶过了妻!」 卫夫人淡笑,「王爷这话说的也奇了。一个男人若是又粗鲁,又难看,又成过亲娶过妻了,难道不应该被嫌弃么?」 燕王胸膛起伏,「你……好吧,你嫌弃老子,那儿子你也一起不要了,是什么道理?」 「我如果生过儿子,男人可以不要,儿子必定会带走。」卫夫人正色说道。 燕王跳下来一步跨到卫夫人身边,气势汹汹,横眉怒目,卫夫人吓了一跳,叫道:「你待怎地?」 燕王指着她的右臂,「你臂弯处有一处胎记,粉粉的像蝴蝶一样,对不对?」 卫夫人花容失色,眼神惊疑不定,「你,你怎么知道?」 此时火烧得越发大了,燕王脸色被火光映得通红,怒道:「老子从雪堆里把你扒出来的,那时你已快冻僵了。为了救你,老子拿雪在你全身搓了不知多少遍,手腕累得都要断了。你……你手臂有蝴蝶胎记,老子又不是没长眼睛,哪会看不见?」 卫夫人和陆晟听得瞠目结舌。 燕王虽粗鲁,说出这番话来也是羞得面红耳赤,许久不曾作声。 密室中一片静寂。 「那,之后呢?」许久,卫夫人轻声问道。 燕王凝视着那堆火,嘴角轻勾,「后来我就这么生了堆火,你在火堆旁躺着歇息,我猎了只野羊烤给你吃。那时你很乖巧,安安静静躺着不动,我若看你,你便沖我微笑,笑得好看极啦。我放下所有的军务政事不理,陪了你好几天,你身体慢慢康復,咱俩便……」 他笑了笑,不再往下说,不过接下来的意思谁会不明白呢? 陆晟不快,「父王,您为什么不把她娶回家?」 陆晟对燕王不满的地方就在这里。前世陆晟要娶云倾,燕王就是不同意,「明媒正娶?明媒正娶有什么好的,你喜欢她,多宠着她些不就行了。在你王府之中,你就是把她宠到天上外人也管不着。」这世燕王好多了,答应婚事还算痛快,可听听他方才这语气,把陆晟的母亲当什么人了? 随随便便就和她在一起了,从没想过要把她娶回家么? 燕王脸红,正要发怒,卫夫人忽然道:「从前的事我确实想不起来了。不过,如果我真的是那位被王爷从雪堆里扒出来的姑娘,身体康復之后,我也会像她那么做的。」 陆晟扬眉,有些恼怒。 一个不想正式迎娶,一个不想正式出嫁,就这么着把儿子生出来了,有没有替儿子想想?! 卫夫人温柔看着陆晟,眼神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和忧郁,「你若知道我的身份,便会明白我了。如果那真的是我,一定想留下后嗣,不让我卫氏一脉从此断绝。」 电光石火间,陆晟和燕王同时明白了她的身份,一时却有些不敢相信。 卫夫人道:「你们还想不到么?整个卫氏家族当时就剩下我一个人啊。我如果侥倖活了下来,诞育子嗣,延续血脉,自然是第一要务了。」
第114章 因 卫夫人比燕王和陆晟淡定多了,「你们可知道,昌平公主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么?」 燕王呆了呆,试探的说道:「因为……呃,兄弟是卫氏皇子,昌平公主想让卫家的血脉传下去?」 陆晟黯然摇头,「我不知道。」 那样的选择太残忍了,无论怎么选都很伤人。 无论昌平公主怎么选,别人都不能说她不对。 一次救命之恩换来这样的两难处境,或许那时昌平公主最后悔的是当初为什么救了那个人吧。如果她不救他,江山不会易主,她也落不到那样的境地。 「就知道你们猜不出来。」卫夫人款款站起身,「我倦了,送我回去吧。」 燕王一跃而起,「想走?没那么容易,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了,我绝不放你走。」 卫夫人静静看着他。 燕王讪讪的,「别这样,你抛夫弃子,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你就不能对我和儿子好点么?」 「既便王爷说的全是真的,我也只是弃子,谈不上抛夫。」卫夫人语气委婉,「你我从未成婚,所以你不是我丈夫,明白么?」 燕王愤怒之极,也委屈之极,「儿子都生下来了,我在你这儿连个名份也没有……」 「我们卫家的人就这样,还请王爷多包涵。」卫夫人客气的道。 陆晟眼看燕王要着急,忙挡在他俩中间,「我方才在醉仙楼陪我岳父喝酒来着,阿稚她们想要请山长一起饮酒庆贺,我命人去了桂园,这才知道卫夫人不见了。现在我已离席多时,岳父肯定四处找我,阿稚更是不知急成什么样子了呢。」 燕王拍大腿,「让阿稚着急可不好!」 卫夫人趁机道:「还不快送我出去?去醉仙楼,别让阿稚等的心焦。」 燕王还有些犹豫,陆晟低声道:「有些事急不得,得慢慢来。有我在,您担心什么?」 燕王精神一振,信心百倍,「对,有你在,老子还担心什么。有孩子在,还怕勾不回孩子的娘?」 陆晟无语。 这高兴得也太早了吧?如果卫夫人承认陆晟是她的儿子,那燕王还是很有希望的,毕竟母亲对儿子总会有怜惜和疼爱,爱屋及乌,也不会对燕王太差。可是,卫夫人现在什么也没想起来,什么也没承认啊。 燕王任由陆晟陪着卫夫人向外走,不再阻拦。 陆晟和卫夫人已经快要出门,燕王想起一件要紧事,飞身过去把陆晟拉回来,「小四,你怎么进来的?」 不应该啊,这里有重兵把守,不可能把陆晟放进来。 陆晟淡定的道:「您忘了么?我小的时候过生日,您喝了很多酒,那天晚上和我一起睡的,说有好东西要送给我。让我看了清墨堂的资料和王府暗道图。」 陆晟说的跟真的一样,燕王半信半疑,「是这样么?」 「您这样便是救了我的命。」陆晟道:「若不是知道清墨堂的资料,当年我在京城如何能指挥您的那些杀手?没有他们,我可能早就没命了。」 燕王神色怔忡,「那也说的是。」 陆晟当年在京城遇刺那件事,燕王至今想来还是心惊。伤得那么重,下手的人是存心要陆晟的命啊。 卫夫人回头,似笑非笑,似有不满,「你们父子俩有话什么时候不能说,就不怕洒席已经散了?」 燕王忙推了推陆晟,「你快过去吧。」 陆晟虽然满腹心事,此时也不禁微笑,「是,这便过去。」 他现在还不能肯定卫夫人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不过,看到燕王对卫夫人这般紧张在意,不知怎地,心里隐隐约约觉得很舒服。 陆晟陪卫夫人出了王府,一边交待人到桂园给阿盘等人送个信儿,一边陪卫夫人上了马车。 陆晟在卫夫人对面坐下,卫夫人微感尴尬,轻声的、有些歉意的说道:「对不住,那几年的事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无妨。」陆晟正襟危坐,沉静端庄,「我爹虽然粗暴,但他对我还不错。」 「这是能看出来的。」卫夫人神色温柔了,「他对阿稚那么好,一定是因为你的原故了。」 两人一路说着家常,到了醉仙楼前,陆晟扶卫夫人下车,两人手掌相交,相视一笑。虽然尴尬不适之感依旧存在,却觉得仿佛亲近了不少。 燕王策马奔驰而来,看到陆晟扶卫夫人下车的这一幕,眼眶湿湿的。老子容易么?儿子养到二十岁了,儿媳妇都聘好了,才能和她重会! 卫夫人只作没看见燕王,「四王子,劳烦你扶我进去。」 陆晟躬身,「小子应该效劳。」扶起卫夫人,也当作没看到燕王一样,径直向里走。 「陆晟你个臭小子。」燕王被气得够呛。 燕王心里骂着陆晟,跟在后面也进去了。卫夫人进的是中间那个雅间,燕王不好进去,在门外侧耳听了听,只听到云倾等人又是笑又是抱怨,「山长,您怎么现在才来啊?我们都等的急死了。」 卫夫人笑道:「我很早就打算出来了,不巧遇到一个痴汉歪缠,所以晚了。」 「山长来得太晚了,罚酒罚酒。」小姑娘们起闹。 她们也都有些酒意了,比平时更活泼,笑声都和平时不一样了。 燕王在外听着,又是咬牙,又是恨,「我是痴汉,我歪缠,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今天儿媳妇结业礼,不能让孩子担心着急,不然看我会不会放你出来!你给我等着,我跟你没完!」 燕王这咬牙切齿的模样有些可怕,外面守门的侍卫看在眼里,心惊胆战。 「亲家。」云翰林摇摇摆摆向燕王招手,「怎地阿晟忽然不见了?你看到他没有?」 燕王大踏步过去,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临时有急事让人把他叫过去,扰了亲家的雅兴了。来来来,亲家,我敬酒三杯,向你赔罪。」 云翰林醉态可掬,「哪里,哪里,一家人何必客气。阿晟只管办正经事,自家人喝酒,哪天不行?」 燕王进去和云翰林等人一起喝酒。他有意坐到了最靠右的位置,和中间那个雅间紧挨着。陆晟坐在他身边,见他时不时背靠着墙,似乎在侧耳倾听,不禁心中暗笑,「您也用不着这样吧?人到中年,跟个毛头小伙子似的。」 众人酒都差不多了,又畅饮几杯,也就该散了。 好在住得都不算远,三三两两搭伴徐徐归家,路上也不寂寞。 韩厚朴、何方洲和云翰林高谈阔论,难捨难分,三人索性一起到石桥大街去了,今晚要联床夜话。陆晟命侍卫分别送云、何、韩三家人回去,他自己却和云倾一起陪着卫夫人上了车,送卫夫人回桂园。 「山长,我今天可高兴了,嘻嘻。」云倾挽着卫夫人的胳膊,开心得快要飘起来了。 今天真是快乐的一天啊,和学生时代告别,以后就是大姑娘了,要独当一面了。 卫夫人轻抚她的头髮,柔声道:「你高兴就好。」 云倾有些醉意,趴在卫夫人肩头睡着了。 陆晟取过披风,轻轻替她披在身上,卫夫人赞赏的微笑,「你很会照顾阿稚。阿稚将来嫁给你,我们都可以放心了。」 「您不会担心我更多些么?」陆晟低沉的问道。 如果燕王没认错人,卫夫人就是他的母亲了。母亲应该担心儿子比担心儿媳妇更多些吧? 卫夫人怅然却又温柔,「应该不会。你是男人,是强者,阿稚却是娇弱的小姑娘。你知道么?我七八岁的时候方才知道我的身世,在那之前,我也过得很开心,就像阿稚一样。我之所以会开办桂园,就是想看到和我小时候一样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们,能一直开开心心的,在我的保护、教养之下一直开开心心的,不会像我似的,年纪稍大,便被沉甸甸的责任压弯了腰,面目全非。」 云倾睡的不沉,朦胧中听到卫夫人的话,「……方才知道我的身世……」「……一直开开心心的……」不禁有些奇怪,「山长有什么身世啊?」 卫夫人和陆晟低声说着话,这声音像催眠曲似的,云倾朦朦胧胧又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桂园了。卫夫人命人拿过醒酒汤,「阿稚,喝了它会舒服一点。」云倾迷煳的笑,「谢谢山长。」把一碗酸甜可口中的醒酒汤喝了,果然肚子里舒服多了。 喝完醒酒汤,把碗还到卫夫人手里,云倾这才注意到,不仅陆晟在这里,燕王也在。 「伯父?」云倾歪头看看燕王,揉了揉眼睛,「您怎么来了?」 燕王不应该在这里啊,这么晚了,他在桂园做什么? 燕王打了个哈哈,「阿稚,事情是这样的,你来送山长,阿晟来送你,我来送阿晟……」 「伯伯真好玩。」云倾嘻嘻笑。 卫夫人温柔的拍拍她,去倾又伏在卫夫人怀里睡着了。睡梦中她听到卫夫人、燕王、陆晟在说着一件前朝旧事,云倾轻轻嘆了口气,抬起头,清晰的道:「因为他年纪最小啊。」 昌平公主之所以选了她的兄弟,并没有多么复杂的原因。因为太-祖皇帝让她挑选的三个人当中,她的兄弟年纪最小。 太-祖皇帝不是说着玩玩的,是真的会因为她赦免一个人,但另外两个人要被无情的杀戮。三个都是她的亲人,她能怎么选?怎么选都是有遗憾的。 生死关头,大人让孩子,大孩子让小孩子,就是这么简单。 云倾说完,倦意上来,又沉沉睡着了。 燕王露出诧异的神色,「是这个原因么?」 卫夫人嘆息,「阿稚所说的,正是昌平公主心中所想,是她之所以会这么选择的真正原因。看来,还是女人明白女人啊。」 她轻轻拍着怀里的云倾,脸上是母亲般的慈爱神情。 燕王小声嘀咕,「对我不好,对儿子不好,对儿媳妇倒是很好。你把对儿媳妇的好也分给儿子一点儿啊,阿晟从小没娘,他难道不可怜?」 卫夫人不理他,陆晟笑而不语。 燕王不死心的推推陆晟,「臭小子你想想,如果你娘回家了,阿稚嫁过去之后便如同在娘家一样,也有母亲疼爱,这样岂不是很好?」 「很好。」陆晟微笑。 燕王低吼,「知道很好,你倒是赶紧想办法啊!还傻坐着干什么?」
第115章 不情之请 「那么大声做什么,没看到阿稚睡着了?」卫夫人不满皱眉。 「我……大嗓门儿习惯了,习惯了。」燕王讪讪的,语气中不知不觉便有了歉意。 陆晟不禁微笑。 他从小见惯燕王大声咆哮的场面了。燕王怒吼的时候,哪怕燕王妃也是不敢劝他的,但就是有人不怕他啊,这也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夫人累了一天,这便安歇吧。我送阿稚回家。」陆晟柔声道。 卫夫人蹙眉,「阿稚睡着了,你怎么送她?还是我送她回去吧。」 燕王哈哈笑,「阿稚送你,你再送她,你俩今晚不用做别的事了,一直送来送去便是……」 卫夫人白了他一眼,燕王的话还没说完,却戛然而止。 「夫人说的是,阿稚睡着了,我确实不便只身送她。辛苦夫人了。」陆晟躬身。 卫夫人对着陆晟语气便柔和多了,「辛苦倒也谈不上。你知道我一向喜欢阿稚,很乐意送她。」 燕王心里酸熘熘的,「你嘴上说什么也想不起来,可是对儿子便这般和颜悦色,对我便没好气。总之你对儿媳妇最好,儿子其次,对我是最差的。我就那么不讨你喜欢么?」 陆晟办事周到,命令把轿子一直抬到屋里,请卫夫人抱着云倾上去了,然后直接从屋里抬出来,去了石桥大街。 燕王也跟着去了。 他也坐着乘轿子,他的轿子和卫夫人的轿子并排同行,有好几回他想掀轿帘和卫夫人说说话,但想想云倾还在睡觉,他若胡乱开口卫夫人定会不高兴,硬生生忍住了。 到了石桥大街,何氏已经在翘首以盼了,见卫夫人亲自送云倾回来,眉眼弯弯,「我□□叨着呢,可巧你们便来了。山长快请坐,把阿稚交给我便是。」 卫夫人微笑,「人送到了,我也该回去了。」 何氏热情挽留,「天这么晚了,山长今晚便在寒舍歇下可好?」 云倾在母亲怀里迷迷煳煳的道:「是啊,山长,别走了,留下吧。」 燕王自后进来,听到云倾这声挽留,觉得特别顺耳,「别走了,留下吧」,这不正是他想对卫夫人说的话么? 陆晟跟何氏、卫夫人告别,拉着燕王一起离开。 燕王依依不捨的回头张望。 「阿稚不想让我走么?」云倾两颊红扑扑的,睡眼朦胧,一派娇憨,卫夫人对着这样的云倾一点抵抗力也没有,心软成了一滩水,「那我留下好了。」 「那我留下好了。」卫夫人这句温柔话语传到燕王耳中,他心神一阵激盪,「她会不会有一天也跟我这么说呢?会不会?」 燕王真想冲进去问问卫夫人,可陆晟拉着他的手,硬把他拉出去,塞上马车。 燕王顺手也把陆晟扯到车上,「儿子,你觉得咱们和你娘能一家团聚么?」 陆晟安慰的拍拍他,「她现在还不肯承认是我娘。等她想起往事之后,再从长计议,如何?」 燕王嘆气。 回到王府后,燕王和陆晟分别回房安歇。睡到半夜,陆晟耳畔萦绕着笛声,披衣起身,循着声音找过去,不禁皱眉。燕王一个人在房顶坐着呢,吹笛子。 看到陆晟,燕王笛声由激越转为柔婉,仿佛萦绕着无限的遐思与牵念。 陆晟跃上房顶,在燕王身边坐下来,「您这燕王府以后得扩建了。省得您一不高兴便吹笛到天明,扰人清梦,四邻不得安生。」 燕王满含希望的问道:「当年我吹笛子给她的,她很喜欢。你说我如果再给她吹笛子,她会不会把往事都想起来,还像从前一样喜欢我了?」 「呃,或许可以试试。」陆晟不忍泼他凉水。 燕王却很是欢喜,「我也是这么想的。小四,爹要努力,你也要想办法,一家团聚是咱们父子二人的大事,懂么?」 陆晟点头,燕王一乐,接着吹他的笛子,笛声清亮悠远。 他这会儿心情应该很好。 陆晟陪他坐了会儿,渐渐生出凉意,下来取了披风替他披好,自己回房睡了。 燕王在房顶吹了一夜笛子,有时候好听有时候不好听,燕王府的人提心弔胆,一夜没睡好。 石桥大街这边却和往常一样和谐安宁。 只要没有锦绣里的人和事添乱,云翰林、何氏、云仰、云倾这一家四口是最和谐的。 卫夫人肯留下来,何氏大喜,「那真是太好了。」忙命侍女去为卫夫人准备房间。卫夫人的侍女阿盘跟着过来的,她熟悉卫夫人的日常起居,便跟着晴霞她们一起去了,替卫夫人准备沐浴更衣应用之物。 何氏和卫夫人将云倾打发睡下,何氏请卫夫人到旁边的卧房安寝,卫夫人却道:「我想多看看阿稚,可以么?」何氏抿嘴笑,「外子和我弟弟、韩三哥他们联床夜话去了,也不知他们有多少话要说,咱们也和阿稚联床,如何?」说得卫夫人笑微微。 次日云倾醒来,发觉何氏、卫夫人都在,快活得像个孩子,「昨晚我不过偶尔醉酒,娘和山长便都在这里陪我了么?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何氏开玩笑的说道:「昨晚咱们从醉仙楼出来,你去送山长。你把山长送到桂园之后,山长又送你回石桥大街。我怕你们送来送去的没完,便请山长住下来了。」 云倾拉起卫夫人的手,笑咪咪,「其实山长不用这样对我依依不捨难捨难分,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还多得很。」 卫夫人轻抚云倾的头髮,温柔微笑。 她喜欢云倾这样的姑娘。如果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也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啊,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笑起来像花儿一样。 云倾起床梳洗后陪何氏、卫夫人正用着早膳,燕王府差人过来了,说燕王昨夜偶感风寒,身子不大爽快,陆晟今天没出门,在王府照看他。云倾若不忙,便过去看看燕王,陪燕王说说话。 何氏听说燕王偶感风寒,着了慌,「韩三哥就在这里,不如让韩三哥过去替亲家看看。」 来人是个管事大娘,忙陪笑道:「多谢亲家夫人想着,这却是不用的。王爷只是小小风寒,不必麻烦韩三爷这位神医了。」 云倾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想道:「燕王伯伯病了,管事大娘不应该很着急么?娘说请韩伯伯过去看看,这是一片好心,怎么她听了反倒有些害怕似的?」 何氏正和管事大娘正说着话,陆晟又差了名侍卫来了,说燕王无事,休养数日便好,让何氏、云倾不必担心。 云倾问那侍卫,「四王子在做什么?」 侍卫微现窘态,「王爷不放四王子出门……」 何氏听得莫名其妙,卫夫人脸上却有了薄薄一层怒色。云倾昨晚是迷迷煳煳半睡半醒的,这时回忆前事,再想想燕王这「病」,好像明白了什么。 云倾便跟何氏说了,由哥哥云仰陪着她去燕王府探病。 「山长,您在我家里多住些日子,不许走,晚上我有些悄悄话要跟您说。」云倾一边安排出门的事,一边笑嘻嘻的告诉卫夫人。 何氏也笑道:「我弟媳妇和冷姐姐也要来,咱们一起聚聚,好么?昨天可没尽兴。」 盛情难却,卫夫人便答应了。 「娘,山长,等我啊,我很快便回来。」云倾和何氏、卫夫人告别,云仰陪着她出了门。 「燕王居然也会偶感风寒。」云仰、云倾兄妹走了之后,何氏还在纳闷。 卫夫人眉宇间闪过丝不快。 她才不相信燕王真是病了呢,这个燕王就没安好心! 卫夫人猜得没错,云仰、云倾兄妹到了燕王府后,陆晟有些无奈的告诉他们,「其实家父没什么事,不过是想……」云仰也在,陆晟不好多说,含混的道:「……不过是想见见阿稚。」 「明白。」云仰很是善解人意,「伯父微感小恙,仔细调养便好了。病中的长辈想见见晚辈,这也是人之常情。」 云翰林若是偶尔生病,也会想和家人撒撒娇。云仰还以为燕王也是同样的情况,并没多想。 陆晟陪着云仰、云倾兄妹二人到了燕王的院子,燕王本来是在屋里练拳的,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跃回床上,将两只鞋子踢飞,立即钻到了被窝里。 他这个人一向强健得像头牛,没怎么生过病,也不大会装病。云仰和云倾进来请安问候,燕王想装出虚弱的样子,却依旧声若洪钟,「伯伯没事,你们不必担心。回家跟两位亲家也说一声,不必替我担心。」 陆晟一脸无奈。 燕王吹了一夜笛子,下来后咳嗽了两声,他便说「偶感风寒」「生病了」,硬要装装病,让人拿他有什么办法? 燕王把云仰留下来陪他说话,让陆晟和云倾出去看看他的药方。 陆晟和云倾出来之后,并没走远,进了隔壁的房间。这里并没外人打扰,陆晟开启墙上的机关,拉着云倾的手进了暗道:一直到了密室,「……昨晚我便是从暗道找到我父王和山长的,我才到的时候,他俩各说各话,越说越拧……」 云倾听得一脸稀奇,「这么说,你是山长的儿子了?而山长是前朝卫氏皇族的血脉?」 「我可能是山长的儿子。山长想不起往事,并不承认我。」陆晟眸光暗了暗。 云倾对他满是同情,「他多可怜啊,从小没娘,现在好像有娘了,却又不敢肯定是不是。」又想到陆晟带她进了燕王府的暗道,身世的秘密也坦然相告,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心中感动,「他对我太好了。我们虽然还没成亲,他却拿我当自己人了啊。」 云倾握紧了陆晟的手。 她的手温软细腻,陆晟虽是心情低落,嘴角也不知不觉翘起来了,「再用力一点。我现在正伤心,需要你来安慰。」 云倾满面娇羞,清脆的打了他一下,「这样安慰你好不好?」 「好。」陆晟笑,握着她的小手放到唇畔,温柔亲吻。 他含笑的眼眸璀璨明亮,漂亮极了,云倾小脸微仰,看得入了迷。 他亲吻着她的小手,一直没放开。 「安慰够了吧?」云倾轻声的、羞涩的问。 「不够。还要再抱抱。」陆晟委屈的道。 身在密室,静寂无人,云倾觉得和陆晟太亲热了似乎不大好。可是陆晟昨晚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正是委屈的时候,云倾心疼他,哪捨得让他失望呢?略一犹豫的功夫,已被陆晟紧紧搂在怀里。 他长身玉立,好像很瘦,但云倾靠在他胸前,却觉得他的胸膛温暖宽厚、结实有力。她依恋的在他怀里蹭了蹭,「你这里能盛得下多少委屈啊?」 「有你在身边,多少委屈都盛得下。」陆晟把她抱得更紧了。 云倾心里暖洋洋的,身上也暖洋洋的,「我总是在你身边的,无论到了什么时候。」 两人紧紧相拥,甜蜜又安心。 「阿稚,你说山长会是我的母亲么?」陆晟当局者迷,对卫夫人的身份还有些不敢相信。 「我想你父王应该不会认错人。」云倾柔声道:「不过,在山长没有回忆起往事之前,她究竟是不是你母亲还很难说。」 「你觉得呢?」陆晟轻轻吻着她的髮丝,「阿稚,说说你的感觉。」 云倾想了想,忽然挣开陆晟,伸出两只小手捧着陆晟的脸仔细观看,「让我看看,你和山长的相貌像不像……」 她一双眼眸灵活之极,在陆晟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各处流连,「似乎有一点点相像吧,但是看不出来啊。」 陆晟啼笑皆非,捉住她的小手,「不许乱来。」 云倾脸色兴奋起来,道:「我想起来了。山长从来没有提过她的孩子,也没有提过她的丈夫,当然她不提,不代表她就没有。但是她和我们都那么亲近了,也没有提过她的孩子,是不是说,她以为她是没有孩子的呢?」 陆晟扬眉。 云倾笑,「咱们问问山长有没有过孩子啊。如果她说没有,那便好办了,请位妇科高手看上一看,便知道有没有做过母亲了。」 陆晟不禁一笑,「是个好主意。」 两人也不在密室里呆着了,沿着暗通重又回去了。回去之后,燕王不知用了什么藉口已经把云仰支开了,见陆晟和云倾进来,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俩,好像在等着听好消息一样。 「伯父,我们这便替您探听消息去。」云倾亲亲热热的说道。 「好孩子,好孩子。」燕王非常感动。 「不过,伯父,有一点我得提醒您啊。」云倾有些不忍心,但思之再三,还是实话实说,「就算山长真是晟哥哥的母亲,她也可能只认儿子,不认您的。」 「什么?」燕王眼睛瞪得如同铜铃。 云倾往陆晟身上躲了躲,「山长那个脾气……不像是肯住到燕王府的人……」 卫夫人如果真是陆晟的母亲,儿子肯定会认,燕王她可未必会要。毕竟燕王是有燕王妃的啊。 陆晟伸手护住云倾,不满的道:「父王,您声音低些,莫把阿稚吓着了。」 燕王烦恼,「阿稚,父王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云倾忙不迭的点头。 燕王把云倾方才的话仔细琢磨了琢磨,大怒,「小四,阿稚,你们跟她说清楚了,我们父子二人是拆不开的,既然要儿子,便不能撇开老子!」 他拉过陆晟交待,「你不能单独认她,记住没有?要认你就得连我一起认了。」 陆晟和云倾又觉好笑,又有些心酸,陆晟替他盖好被子,「你昨晚一夜没睡,现在补补觉,好么?或许等你醒过来,便有好消息了。」 燕王咧嘴一乐,「对,或许我一觉睡醒,她便在我床头坐着了。」 他还真是个乐天派。 陆晟和云倾等燕王睡着之后,便叫上云仰,一起回石桥大街。回去之后知道卫夫人回桂园了,陆晟和云倾又追去了桂园。 卫夫人再次见到他俩,有些无奈,有些歉疚,「我竭力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陆晟深深一揖,「请恕小子冒昧,斗胆问一句,夫人您成过亲么?有过孩儿么?」 他惴惴不安的看着卫夫人,云倾也是心怦怦跳,等着听卫夫人的回答。 卫夫人一怔,「问这个做什么?」觉得陆晟这话问得确实冒昧,但陆晟神色中有哀求之意,卫夫人心一软,不忍拒绝,道:「我成过亲,夫婿早年间便亡故了,并没有孩子。」 陆晟和云倾心情激动,迅速对视了一眼。卫夫人说她没有生过孩子,那事情就很好办了啊,只要她同意让妇科大夫来检查一下,便很容易推断事情的真相了。如果卫夫人确实没有生过孩子,陆晟铁定和她无关;如果卫夫人是生过孩子的,但她本人并不知道,那不正说明了,她生孩子的时候,就是她失去记忆的时候么? 事情好像已经很简单了,但如何开口让卫夫人同意检查,却是个难题。毕竟这件事有些尴尬,令人难以启齿…… 陆晟撩起衣袍,双膝跪倒,「夫人,陆晟有一个不情之请。」 云倾也陪他跪下了,两只大眼睛眨呀眨,可怜巴巴的看着卫夫人。 卫夫人何等聪明,心思一转,便知道他二人在想什么了,有些生气,却又可怜陆晟、怜惜云倾,道:「你俩先起来,有事慢慢商量。」 「山长。」云倾牵卫夫人的衣角,「我知道这事您可能会生气,可他二十年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您又想不起从前的事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啊……有没有生过孩子,肯定是不一样的……」 卫夫人苦笑,「我本应该正色拒绝你们的,可我确实有几年的事想不起来……唉,你们先起来吧,让我再想想。」 「不用再想了。」从屏风后闪出一个鬓髮苍白,有些驼背的老大娘。 「安大娘。」卫夫人忙站起身搀扶她,「您怎么来了?」 安大娘被卫夫人扶着在椅子上坐下,嘆气道:「自打昨天你忽然不见,又忽然回来,我便觉得不对,一直心惊肉跳的。听说有人来找你,我便躲在后面偷听,你们方才的话我都知道了。这两个孩子怀疑你当年生过孩子,要你查一查,是么?」 云倾虽没见过这位安大娘,但见卫夫人待她不仅亲近,而且尊重,就知道她身份非同一般,是能说得上话的人,忙指着陆晟说道:「他从小便没有母亲,很可怜的。他父亲看到山长,认为山长便是他的母亲了,可山长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们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 安大娘老眼已经昏花,却揉揉眼睛,仔细盯着陆晟,看了又看。 卫夫人、陆晟、云倾都惴惴不安的望着她。 许久,安大娘缓缓的道:「我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你的儿子。但是,你当年确实是生过一个孩子的。我们歷尽千辛万苦找到漠北的时候,你的家人全部遇难,唯独不见你的尸体。我们从附近找了具尸体冒充你,官府的人后来才到,认为卫氏皇族已经再无一人活在世上。但是,我们知道你没死,千方百计找寻你。」 陆晟、云倾听得很是专心,一个字也不敢漏过。 「我们不知找了多少地方,一寸一寸土地搜索过去,最后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找到了你。」安大娘用怜悯又慈爱的眼神看着卫夫人,「孩子,你当时完全是村姑的打扮,但我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你也认出了我们,抱着我们又哭又笑。到漠北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那村子的村民说,你是自己被江水冲上岸的,一开始他们以为你死了,看你可怜,想埋了你,不让你暴尸荒野。坑已经挖好了,有个村妇见你生的好看,不忍心就这样埋了,抱着你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就这样,你居然又了气。」 陆晟泪如雨下,膝行到卫夫人面前,抱着她的腿默默流泪。 云倾也泣不成声。 卫夫人当年多可怜啊。 卫夫人一手揽着陆晟,一手揽着云倾,脸色雪白,颤声道:「后来呢?」 安大娘嘆道:「我们找到了你,欣喜若狂,以为可以不辜负昌平公主,让卫氏血脉延续下去。可是替你检查过身子之后……」 「怎么了?」卫夫人心一紧。 她握紧了陆晟和云倾的手,陆晟和云倾也握紧了她的。 安大娘苦笑,「你生过孩子,而且你身体受损,以后再不能生了。我们几个人如堕冰窑,深觉对不住昌平公主,对不住卫家,可就算我们几个当场自杀,到九泉之下也是没脸见人的了。我们想过要问你生的孩子在哪里,若找到孩子,那便还有希望。可你什么也记不得了,我们始终不敢问……」
第116章 相认 室内一片静寂。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燕王一见面就认出了卫夫人,认定卫夫人是陆晟的母亲;卫夫人不记得那几年的事,不知道自己曾经生过一个孩子,可她确实是生过孩子的。那个孩子便是陆晟了。 陆晟一向刚强,这时却伏在卫夫人膝前泪流不止,卫夫人手颤抖着,轻抚他的头,「对不起,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陆晟抬起头,泪水横流,「你一定是太痛苦了,所以才会忘记……」 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卫夫人的孩子被夺走,自己被扔到江里,一定遇到了很残忍无情的事,残忍到她没有办法面对,所以她忘了,那段记忆全部没有了。 卫夫人和陆晟相对悽然。 安大娘道:「你叫陆晟,对么?能不能请你在椅子上坐好?」 陆晟不知她要做什么,但安大娘是卫夫人的人,是知道往事的人,她这么说必定有她的目的,陆晟便不违拗,依言在椅子上坐了。安大娘颤巍巍走到他面前,眼睛盯着他的左脚,慢慢问道:「你左脚底的右下方,有没有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安大娘这话说得陆晟、云倾均是一楞。 安大娘这是要辨别陆晟是否真是卫夫人的孩子吧?可能卫夫人的孩子身上有胎记、记号。但是安大娘找到卫夫人的时候,卫夫人的孩子已经不在身边了,而且卫夫人根本不记得那段事,安大娘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卫夫人却是惴惴不安,「安大娘,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卫氏嫡系,许多人都有。」安大娘道。 云倾这时才忽然想起,陆晟脚底真的和常人不一样。他脚底有七颗痣,而且排列整齐,是北斗星状。安大娘这么问,莫非卫氏族人的脚底都和常人有所不同么? 云倾蹲下身子,盯着陆晟的左脚看了一会儿,「我脱下你鞋子,行么?」 陆晟心情大起大落,时喜时悲,这时却是喜多忧少,俯身在云倾耳畔低语,「男人的脚不能白看,看了要负责任的,知道么?」 「呸,偏有这许多废话。」云倾小小声的骂了他一句,耳后根由一片莹白转为粉艷悦目。 陆晟的话羞到她了。 看了他的脚便要人家负责,这是什么样的坏蛋。人家纯是为他着想,想让他的身世早日清楚明朗,早日认下亲娘…… 虽然陆晟号称看了他的脚便要负责,云倾还是很勇敢的把他的鞋袜给脱了。 陆晟的脚很好看,但安大娘关心的当然不是这个,她关心的是脚底。 看到陆晟脚底有痣,而且有七颗痣,安大娘热泪盈眶,「卫家人若有三星,已是好命,脚踩七星的,那便是贵为帝王者方有了。」 卫家人脚底均有痣,但有的只有一颗,有的是三颗,陆晟却有七颗。 卫夫人缓缓近前,也蹲下身子看陆晟的脚。陆晟吃了一惊,「不,不要……」看到卫夫人蹲在他面前,他有很浓重的负罪感…… 卫夫人捧起他的脚细细看过,流泪道:「你真是我的儿子了。孩子,娘对不起你,二十年没有照管过你……」 「没有。」陆晟摇头,「天意弄人,您没有对不起我。」 云倾柔声道:「山长,您以后对他好点就行了啊。您是要真过意不去,就对他加倍的好,欠他二十年,还他四十年便是。」 「四十年不够。」陆晟凤目含泪,「娘要疼爱我一辈子才行。」 「娘!」「孩子!」卫夫人和陆晟紧紧拥抱在一起。 云倾在旁一边抹眼泪,一边替他母子二人高兴,安大娘更是老泪纵横,「我们一直以为卫氏从此绝后了,有好几年,我们这些卫氏旧臣都是萎靡不振。昌平公主的临终遗言,便是要卫氏子孙一代一代的活下去,直到江山再次易主,直到赵家后人身死族灭。我们失望了许久之后,重新打起精神……」 他们决定让卫夫人开开心心的活下去,活得越久越好。活得越久,她就越有可能看到赵家后人坐不稳龙椅,身死族灭,被屠杀殆尽,和当初的卫家一样。 他们对卫夫人没有任何要求,任由她依着自己的心意到京城开办桂园,教养学生。 如果放到从前,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不可能让卫家后人冒险来到京城,来到赵家人的眼皮子底下。 「我们一直以为卫家血脉已经断绝了,谁知上天保佑,并没有……」安大娘喃喃自语,激动不已。 云倾骄傲的看了陆晟一眼。 卫家血脉不只没有断绝,前世陆晟还挥师入京,把赵家人赶出了京城。后来一拨旧臣在婆留拥立宣王为帝,但不久之后婆留也被陆晟率兵攻占,赵家终究免不了灭国的命运。 陆晟即将凯旋归来的时候,她在睡梦中回到了童年,以后的事情她便不知道了。她不知道卫夫人后来有没有机会见到陆晟,也不知道陆晟是否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过,卫氏祖先、昌平公主如果地下有知,也可以欣慰了。 「孩子,其实你一直没有母亲,也是好事。」卫夫人心酸的低声说道:「经过这么多年,我已经想开了,当年我可没有。如果那时我好好的,一定会想方设法将你带走,让你姓卫,让你背负卫家人的使命。你不会有快乐童年,小小年纪肩上便担上重担,这样对你是不公平的。」 「我宁愿跟着娘,我宁愿这样。」陆晟执拗的道。 血缘很奇妙,孩子总是依恋母亲的。哪怕卫夫人一天也没有养育过陆晟,但母子相认之后,陆晟自然而然的便对卫夫人生出浓厚感情了。 这么感人的场面,云倾却有些想笑了。唉,燕王交待过的呀,要认必须父子一起认,不能只要儿子不要老子,可陆晟现在哪还记得燕王的话?早把他那脾气暴燥的老子给抛到爪洼国去了…… 云倾有点同情燕王了。 卫夫人沖云倾招手,云倾忙走过去,「山长。」卫夫人一手握了陆晟,一手握了云倾,将他们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起,「阿稚是个好孩子,你要一辈子待她好,知道么?」 「您一辈子疼我,我便一辈子待您的学生好。」陆晟也不知是耍赖还是撒娇。 云倾眼睛瞪得熘圆,「山长若不疼你,你还不待我好了呀?」 陆晟笑,把云倾和卫夫人一起抱住,「我哪敢?」 同时抱住这两个他最爱的女人,陆晟心中的满足感动,言语无法描述。 他们三人紧紧相拥,安大娘看得感动不已。 「娘,您跟我回家吧。」陆晟柔声央求。 「是啊,燕王伯父眼巴巴的等着您呢。」云倾也小声的道。 虽然云倾和陆晟一起央求,但她心里其实根本没底,也不觉得卫夫人有可能会跟陆晟回去。果然,卫夫人脸色微变,道:「我很抱歉,但是我不能跟你回去。孩子,请你原谅我,我没有办法因为你,去嫁给一个有妇之夫。」 云倾早料到结果是这样的,并不吃惊,陆晟有些失望,「我想和娘团聚。不过,也不一定要天天在一起,我常常来看望您好了。」 「常来吧。娘是很想见到你的。」卫夫人声音温柔,满是慈爱。 外面响起谨慎的敲门声。 安大娘开门出去了,片刻之后回来,道:「燕王差人来过三回了,催四王子回去。下人不敢再等,过来传讯的。」 「燕王伯父等急了。」云倾道。 卫夫人捨不得陆晟,却道:「你们先回去吧。」 卫夫人直到现在也不记得当年是如何跟燕王在一起的。但她可以想像当时的情形。燕王救了她,对她也确实不错,她当时委身燕王,为的却一定不是情爱,而是遭逢大难之后,整个家族仅存她一人,她要生下孩子,延续血脉。 她从一开始要的就只是孩子,不是燕王。 「娘,我捨不得您。」陆晟依依不捨。 「孩子,娘也捨不得你。」卫夫人亦是不忍。 云倾拉拉陆晟的衣襟,低声笑道:「其实你想天天和山长在一起也容易,我有法子。」 「什么法子?」陆晟又惊又喜。 云倾淘气的笑,「法子很简单,你和山长这会儿是太高兴了,所以一时半会儿才想不到罢了。山长不跟你一起回去,并不是不想见你,只是不想和燕王伯父扯上干系。那对外宣称她是你的姨母便可以了啊,这样她可以和你一起住到燕王府,但是和燕王伯父只是亲戚罢了,和燕王妃也扯不上关系。」 「好主意,我方才怎地没想到?」陆晟喜悦不已,双眸明亮如星。 「你是高兴得煳涂了。」云倾笑话他。 陆晟和云倾歪缠,「我高兴得煳涂了,你为什么没有?我知道了,定是你对我不好,我的喜悦,你没有感同身受。」 「咦,听你这么说,我这还算欠你的帐了不成?」云倾道。 陆晟大言不惭,「嗯,欠我的帐了。不过我宽宏大量,现在不急着还,将来咱们再慢慢算吧。」 云倾兇巴巴恶狠狠的瞪了他两眼。 陆晟却笑了,笑得非常开心。 两人辞别卫夫人要回去,卫夫人一手牵了一个送他们出去,安大娘却留在房中,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笑了,「从前我们以为卫氏皇族已经绝后,一个一个的都偃旗息鼓,打算平平静静终老此生。现在看来,平静日子过到头了……」 陆晟、云倾和卫夫人依依惜别,回到燕王府。燕王一见面便扯过陆晟,「儿子,如何了?」陆晟同情的看着他,「爹,她还是记不起往事,不过她已经认了我……」 「那我呢?」燕王焦急又关切。 陆晟清清嗓子,「爹,您王妃侧妃夫人什么的有一堆……」 燕王胸口发闷,大声道:「那能一样么?她们又不是她!」 陆晟和云倾都同情的看着燕王。 卫夫人是真的不要他啊。 脾气不好粗鲁不文这些都还算了,还是个有妇之夫,卫夫人是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
第117章 夜深 燕王不满的揪过陆晟,怒不可遏,「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你不能单独认她,她要认你,就得连我一起认了?你是不是把老子的话全忘了!」 「爹,稍安勿燥。」陆晟安抚的拍拍他。 燕王一把打开他的手,怒道:「咱爷儿俩是绑在一起的,你懂不懂?你这个臭小子,半分也不替你亲爹着想。」 「伯父,不着急,咱们慢慢想办法。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三个人好好商量商量,说不定办法忽然就有了呢。」云倾讨好的笑。 燕王沖陆晟能大吼大叫,对着云倾却不好意思发火了,「阿稚说的对,好好商量商量。」 云倾伸手扶燕王,殷勤道:「伯父,您坐。」 燕王不爱坐,但是儿媳妇这么孝顺,坐下说话也无所谓。他在黑木高背太师椅上坐好了,招手叫陆晟,「小四你也过来,替爹好好出主意。」 陆晟不大情愿,「能有什么好主意?爹,您又不缺美女……」 燕王气哼哼的,「让你不娶阿稚,改娶别人,你乐意么?」 「那怎么可以。」陆晟不假思索的摇头。 燕王道:「着啊,你也知道换个人是不可以的。」 陆晟和云倾相互看了看,都觉得燕王不讲理。这怎么会一样呢?陆晟和云倾是未婚夫妻啊,燕王和卫夫人却是……认真说起来,那是一段露水姻缘…… 他们之间或许也是美丽、晶莹、朦胧的感情,但朝露一般短暂啊。 「爹,没缘份强求不来的。」陆晟委婉劝解。 「没缘份怎么可能有你?」燕王横了陆晟一眼。 燕王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没缘份又怎么会有孩子呢? 陆晟呆了呆。 燕王把陆晟说得楞住了,精神一振,道:「你没成亲时遇到的阿稚,可以非卿不娶,又是要胁又是威逼利诱,要我替你主持婚事。我娶妻生子之后才遇到她,难道我和她便一定没有缘分了?」 「那是不同的。」陆晟皱眉。 「哪里不同了?」燕王生气,「还不都是一样的!」 云倾见他父子二人话不投机,忙甜甜叫着燕王,「伯父,那几年的事山长实在想不起来,您还记得吧?您怎么不把山长带回王府啊?」 陆晟也凝神看着燕王,等着听他的回答。 燕王有些下气,「我没告诉她我是燕王,但我早就想带她回家了。是她不肯的。她说不喜欢大家庭,不喜欢受拘束,喜欢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过日子。我不忍违拗她的意思,便由着她在草原住下了,派了几名婢女服侍她。」 陆晟和云倾暗暗点头。 对,这应该是卫夫人的反应。她要的是孩子,不是男人,怎么会愿意跟燕王回家呢? 燕王拍大腿懊悔,「本来我还要留下侍卫保护她的,但她说不喜欢人多,我便没留。她住在漠北,离王廷很远,我常常骑马过去看她,路上往返便要好几天。北戎来犯,我亲自带兵御敌,得胜之后命令副帅带大军徐徐南归,我只带了数十名骑兵星夜去了她那里。我赶到的时候,她正在生孩子,生不下来,哭得很惨,我心疼极了,冲进营帐去看她……」 陆晟和云倾听着燕王的叙述,遥想当年之事,俱是心惊。 燕王对卫夫人的纵容和宠爱不同寻常,或许令燕王妃不安了,或许漠北有官员知道卫夫人的真实身份,要置她于死地…… 安大娘他们是在卫氏家族中塞进了一个无名女尸,可当地官员如果心细,发现了卫夫人的尸体不对呢?或者见过卫夫人,知道卫夫人还没死呢? 害卫夫人的应该就是两拨人了,不是燕王妃,就是卫家的敌人。 「有了孩子之后呢?」陆晟问道。 燕王怒气沖沖的道:「她生下孩子之后,我便不许她再在外面住着了,要她跟我回家。她当着我的面答应了,要我过些日子再来接她,我相信了她的话,真的又由着她在外面住了半个月。可半个月后我去接她,营帐一片混乱,侍女说她带着孩子逃走了!坐船逃走了!我策马追过去,乳母抱着儿子坐在江边,见了我便哭,说夫人把孩子抛给她,自己坐船走了。我又急又怒,只见一艘船箭一般的划向江心,江流湍流,飞流直下,很快没了影踪……」 陆晟和云倾心里沉甸甸的。 卫夫人是被江水冲上岸的。也就是说,她有可能是被一拨心怀叵测的人带走了,那拨人中途把她扔下水,本以为江高浪急,她必死无疑,谁知她命大被冲上岸,居然侥倖活了下来。 「爹,您后来查过那艘船么?」陆晟问燕王。 燕王恼怒,「老子那时才打了个大胜仗,朝廷遣例慰问,我不回王廷哪行?交给一个还算能干的下属去查,那人竟然什么也没查到,老子一怒之下砍了他的脑袋……」 陆晟无语。 这样一来,更是什么也查不着啊。 「伯父,后来您就把阿晟抱回王府了,对不对?您是交给燕王妃养育的么?」云倾柔声道。 燕王摇头,「不,是我自己亲自养的。那时这臭小子只有一丁点儿大,又在江边吹了风,弱得很,我怕交给别人把他养死了,便放到身边自己带了。」 「您怎么自己带啊?」云倾听得很是稀奇。 燕王是个男人,每天还有那么多的军政要务,他养得了孩子么。 「老子办公事,他在旁边躺着自己玩儿,到时辰乳母过来餵奶。」燕王大大咧咧的道。 云倾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云倾虽没养过孩子,却听何氏说过不知多少次了,深知养一个孩子有多么艰难,养一个孩子要操多少心。燕王能这么带陆晟,真是让人做梦也想不到了。 「老子把他这么着养到三岁。」燕王没好气的道:「边境告急,要打仗,老子带兵亲征,实在没办法才把他交给王妃。王妃大包大揽,说有她在就有小四在,包管回来让我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四。她没吹牛,真做到了。」 「王妃蛮好的。」云倾乖巧的道。 燕王妃能不把陆晟照顾好么?燕王出征,她带陆晟,陆晟如果出个什么事她推不掉的责任,换作谁这时候也要对陆晟好啊。 陆晟道:「大概从这次之后,爹便常常把我交给王妃照管了。在燕地我倒是一直平平安安的,但是以四王子的身份进京晋见皇帝,便遇到了暗杀。爹,您可直到现在也没查出来是谁干的。」 燕王带着怒气哼了一声,「老子是没查出来。可老子不是把清墨堂给你了么?有清墨堂的人手,谁还伤得了你?」 「伯父,您喝杯茶润润口,晟哥哥你也喝一杯。」云倾见这父子俩好像要吵架,忙做起和事佬。 陆晟觉得云倾这声「晟哥哥」格外好听,心情舒畅,便不跟燕王计较了,「是,伤不了我。」 燕王见陆晟这样,也不和他生气了,「你知道就好。老子对你不错,臭小子不知感恩,明明交待过你了,咱爷儿俩是绑在一起的,要认一起认,你只管抛下老子不理。既不孝顺,又不讲义气,算了,老子不和你一般见识。」 燕王沖云倾笑得很是慈祥,「阿稚啊,你们山长很喜欢你,对不对?」 「是,山长很喜欢我。」云倾嫣然。 燕王有些不好意思了,「那,阿稚啊,你能不能替伯伯……」 「我知道。」云倾很是善解人意,「我肯定有机会就帮伯伯说好话的。」 「好孩子,好孩子。」燕王乐呵呵。 燕王对云倾这个儿媳妇满意极了。看看,儿媳妇比儿子还强呢。 云倾眼看着天色不早,自己也得回家了,可回家之前先得把燕王劝下来啊,便推心置腹的跟燕王说道:「伯父,为今之计,我觉得咱们得分三步走。第一步先让晟哥哥和山长多接触。毕竟山长还没回忆起从前的事,也记不得晟哥哥,所以咱们得让晟哥哥和山长多见面,见面多了,母子天性,山长会越来越喜欢晟哥哥的。第二步咱们得设法让晟哥哥把山长认作姨母。伯父您别露出这么惊讶的模样啊,真的是姨母。因为山长现在还接受不了您啊,她如果公开认了晟哥哥,便要也认下您了,她是一定不肯的。一口吃不成个肚子,咱们一步一步慢慢来。晟哥哥认了姨母之后您不是也能常常见到山长了么?这第三步嘛,就看您的了。」 燕王听着云倾给出的主意,一开始很排斥,后来觉得也有道理,「阿稚说的对。她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我,我急也没用,不如一步一步慢慢来。」 陆晟沖云倾伸出大拇指。 阿稚你厉害,连他也能说服。他这个脾气,爆仗似的一点就着,能劝他分成三步走,你这能耐很是不小啊。 云倾笑得又是得意,又是俏皮。 劝好了燕王,云倾看看天色不早,便和燕王告辞,要回去了。陆晟送她出来,和她一起上了车,道:「阿稚,今天我太受伤了,需要安慰。」 云倾虽然明知他是耍赖,到底还是怜惜他的,往他身边挪了挪,陆晟趁势把她抱在怀里。 云倾身子娇软,陆晟看着瘦实则温暖有力,两人拥抱在一起,心神俱醉。 「恭喜你有母亲了。」云倾轻轻的、真诚的道。 陆晟低笑,「同喜同喜,恭喜你有婆婆了,而且是已经疼爱你好几年的婆婆。阿稚,我瞧着你婆婆对你比对我还好些呢。」 「净会胡说。」云倾听他一口一个婆婆,害羞的伸出小拳头打他。 陆晟笑微微,「阿稚,你对我动手,我是不敢还手的,你后台太硬了,公公喜欢你,婆婆更待见你,我要巴结着你才行。」 「因为伯父和山长喜欢我,你才要对我好的么?」云倾嗔怪的问着他。 「不是。因为惧内,所以才要对你好。」陆晟低笑。 云倾声音甜甜腻腻,「你怕我么?」 她声音很甜,却瞪大了眼睛,明明就是一幅「我哪里可怕了?你居然说我可怕」的模样。陆晟笑,「怕者爱也。爱了,自然便怕了。」 他这话说得大有深意,目光里更是含着笑,意味深长,云倾羞得满脸通红。 她还是被他抱着,却一动不敢动了。 车快到石桥大街了,两人才想起来商量正事。 「你和山长的事能不能告诉我爹娘和哥哥啊?」云倾问。 「暂时不要说吧。我怕吓着岳父岳母,亲事已经定下了,本来女婿自幼失母,现在忽然又有婆婆了。」陆晟道。 云倾觉得有道理,「嗯,有道理。」 陆晟把云倾送回去,何氏关切问起燕王的病情,「可好些了么?」 陆晟忙道:「只是偶感风寒,没什么大碍。歇息两天便好了。」 何氏又问起卫夫人,「山长也说不大舒服,所以提前回去的。她没事吧?」 云倾笑咪咪,「山长好得很,她只是昨晚喝了点酒,不胜酒力。」 「如此。」何氏也便放心了。 本来何氏是要留陆晟在石桥大街用晚膳的,但燕王还病着呢,何氏便命人准备了几样细粥小菜让陆晟带回去,「家常之物,聊表心意。你父王病着,我就不留你了,早点回去吧,多陪陪老人家。」 虽然何氏这「多陪陪老人家」让陆晟听起来觉得怪怪的,但他知道燕王这时确实需要人陪伴,向何氏道了谢,便告辞回去了。回到燕王府,见了他爹,燕王见他亲手拎着食盒进来的,精神一振,容光焕发,「这是吃的吧?谁让你送来的?」听说是何氏所馈送,燕王登时耷拉下脑袋,少气无力的道:「替我谢谢你岳母。」饭也不吃,上床蒙头躺下。 陆晟瞧着他实在可怜,「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命人拿了小桌子到床前,亲手盛了粥,并小菜、点心等都放好了,让燕王起来吃饭。 燕王一骨碌坐起来,盘腿坐在床上,顺手拿了只肉馅馒头没滋没味儿的吃着,「也不知道你娘现在有没有吃饭,有没有人陪着她。小四你说说,咱们一家三口明明都在京城,却不能团聚,这不是很奇怪么?」 陆晟默默无语。 燕王粗心大意,陆晟可不是。如果眼下真的只是一家三口,陆晟和云倾无论如何都要劝卫夫人和燕王相认,住回到燕王府,合家团聚。但燕王并不是一家三口,他有妃妾无数,还有陆普、陆復、陆旦三个儿子。燕王府那堆人和事,说起来还真是够复杂的。卫夫人不想趟这浑水,谁捨得勉强她? 说到底,卫夫人当时并不是爱上燕王了,只是想要一个孩子罢了。她没有理由因为要认陆晟,便接受嫁给燕王的命运,今后去和燕王妃、林侧妃等人斗智斗勇。 陆晟知道这些道理,但见燕王一片痴心,也不忍提醒他,只默默服侍他吃饭。 燕王推推陆晟,「儿子,我想她了,你想不想?」 陆晟轻轻「嗯」了一声,「想。」 忽然有了位母亲,有了位美丽、温柔、慈爱的母亲,他如何会不想念? 「那,咱俩今晚偷偷去看看她?」燕王竟然有些脸红了。 陆晟又觉好笑,又觉可怜,不由自主的道:「夜深之后吧。现在还早。」 燕王登时来了精神,「好好好,夜深之后。」眉花眼笑,大口大口吃起饭。陆晟陪他吃过晚饭,让他睡一会儿,「你昨晚便没睡,再不歇歇,一会儿该撑不住了。」燕王果然很配合的睡下了。陆晟合衣在他身边略躺了躺,入夜之后,叫醒燕王,父子二人在前,十名身穿夜行衣的带刀侍卫远远跟在身后,出了燕王府。 父子二人本想到了桂园之后跃墙而入,谁知还没到桂园,便看到前方黑影一闪,竟然也是穿着夜行衣。陆晟好奇,对燕王使了个眼色,燕王会意,父子二人悄悄跟了过去。 到了一处花墙前,前方变成了两道人影,燕王、陆晟父子见那两人交头结耳,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接下来便向桂园的方向去了,不由的心中大惊,「这两个贼子难道是想对她不利么?」不假思索,都跟在了那两人身后。
第118章 嫁祸 那两人自桂园西侧越墙而入,之后便直接向南。 陆晟尾随其后,越来越心惊。 这两人所去的正是卫夫人寝室的方向。难道他们果真是要对卫夫人不利么? 燕王和陆晟不敢大意,紧追着那两人不放,到了一处幽静雅致的庭院。 正是卫夫人的住处。 月色入户,烛光映窗,卫夫人还没睡。窗户纸上隐约现出两道人影,一个窈窕绰约,一个略显驼背,看样子应该是卫夫人和安大娘。 那两人在窗外窥测片刻,见四下里静寂无人,屋里也只有两个女人,便从怀里取出一个长筒点着了,走到门前,让迷烟尽力向屋里扇。 「下流!」燕王、陆晟父子见那两人用出这样的手段,勃然大怒,同时跃至那两人背后,重手击在那两人后颈间。 「扑通」「扑通」两声,那两人先后倒地,陆晟眼疾手快把迷烟扑灭了。 「什么人?」这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安大娘将卫夫人护在身后,厉声喝道。 「是我。」陆晟柔声道。 「阿晟。」卫夫人又惊又喜,过来开门,「阿晟,是你么?」 门吱扭一声开了,陆晟含笑站在外面,银色月光笼罩着他,面目柔和朦胧。 「阿晟,你来的正好,娘正想你。」卫夫人声音微微发颤,握住了陆晟的手。 「我特地来看娘的。」陆晟心里暖洋洋,眼里全是笑。 燕王一手一个将那两人提起来,急忙沖卫夫人笑,「还有我,还有我。」 卫夫人目光掠过来,见是燕王,有些惊讶,也有些不快,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燕王献宝似的把两只手提起来,让卫夫人看他手里的这两个黑衣人,「这两个贼人要对你不利,我和阿晟跟着他俩过来,给捉住了!」 卫夫人蹙眉看了看,勉强道:「进来吧。」 燕王大喜,忙跟在卫夫人身后进到房里。陆晟烦安大娘取过绳子,将那两人牢牢绑了。安大娘心中有气,将人绑好之后,重重两记耳光抽过去,抽得那人昏迷中还是一声低嚎。 陆晟将今晚的事跟卫夫人说了说,「……我想来看看您,路上遇到这两人,一直跟着他们到了您这里。见这贼人要往您屋里喷迷烟,便将他们抓住了。这两人不知是谁派来的,还要好好审审。」 燕王摩拳擦掌,「我有个下属最会严刑逼供,可惜没带他过来……」 安大娘将那两人用冷水泼醒了,逼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意欲何为?老老实实招了,免得吃皮肉之苦。若敢不说,哼,管教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悔爹娘把你们生到了这个世上。」 那两人犹犹豫豫的不肯说。卫夫人不耐烦,淡淡的道:「阿灰两天没餵食,饿的很了,这两人没什么用,却也别浪费了,拿去做阿灰的粮食吧。」 卫夫人语气淡然,那两人听到耳中却是魂飞魄散,「阿灰是狼还是狗?不管是狼是狗,被撕吃了都会很惨的……」一人眼中露出哀求之色,另一个身子不能动,嘴不能说话,却拼命磕头,似在求饶。 安大娘哼了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把其中一人口中的布取出来,匕首抵在他颈间,低声喝道:「快招供!敢有半句假话,教你项上人头不保!」 那人大口喘气,道:「我们哥儿俩是做没本儿买卖的,到府上来不为别的,只为求财……」 他话音没落,燕王大怒,「这厮敢消遣老子!拖出去餵狼!」 陆晟冷笑,「你直接便沖山长来了,路径如此熟悉,敢说只是做没本儿买卖,把我们这些人当傻子不成?不吃苦头,谅你是不肯说实话的了。」 燕王脾气最是暴燥,抽刀指向那人下身,「老子先让你做个太监,然后再跟你慢慢说话。」 那人满脸惊惧之色,「不,千万不要!我说,我全都说!」 陆晟不动声色将另一人敲晕过去,只听那人断断续续的说道:「我们是……我们是于家的人,太后因为宣王中毒一事心中怀恨,暗中追查,我们哥儿俩儿一心想立功,听说这桂园的山长姓卫,不知跟前朝卫氏皇族有没有关系,便想到这里碰碰运气。万一山长真是卫氏皇族后人,存心谋害宣王,那我们不就立大功了么?不就升官发财了么?」 燕王、陆晟、卫夫人暗暗心惊。 陆晟待这人说完,又仔细盘问他几句,「你说的可是实话?」 那人忙道:「小人句句属实。小人李青,这是小人的兄弟,名叫李红……」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同伴晕过去了,不由的额头冒冷汗。 陆晟微微一笑,这才将另一人泼醒,又审问起他。已经说过话的那名叫李青的人却被堵上了嘴,背对着大家跪好,不许他和还没说过话的李红面对面交换眼色。 李青暗暗叫苦,「可千万要和我说的一样啊,要不然哥儿俩一起没命!」 李红眼神不及李青灵活,吭吭吃吃的说道:「我们确实是做没本儿买卖的,并没撒谎。不过这回是有人出了高价要我们抓到桂园的山长卫夫人,还说一定是活的……」 「谁出的高价?」安大娘逼问。 李红一脸为难,「不知道啊。我们只管收钱干活儿,不管买主是谁。对了,好像是说桂园举办结业礼了,对不对?或许有人在结业礼上看到她了……」 「满嘴胡说八道。」陆晟冷笑,把李青踢过来,「你们两个要不要对对口供,看看是谁说错了?」 李青、李红哥儿俩面对面跪着,知道两人说得肯定是牛头不对马嘴,一起白了脸。 燕王这暴脾气已经是忍无可忍,拎起这两人往外走,「狼在哪?」安大娘立即带路,「请随我来。」燕王一手一个大踏步随安大娘到了一个隐蔽的地下室,李青、李红看到铁栏杆里一只饿狼眼睛绿幽幽的盯过来,魂儿都没了,叫道:「我说!我说!是张将军在酒楼无意中看到卫夫人,认为此人可疑,命我们将她抓回去的!是张沖,是张沖!」 陆晟和卫夫人缓步走来,清清楚楚听到了这两人的话。 「张沖。」卫夫人脸色雪白。 「是他。」陆晟冷笑。 前世正是是张沖向他索要云倾,他不肯,由此引发了一场战争。 「阿晟,我怕。」卫夫人握住了陆晟的手。 她的手冰凉,陆晟忙握紧她的手替她暖着,关切问道:「您在怕什么?」 卫夫人眼神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听到张沖这个名字,就很害怕。」 陆晟抱着她柔声安慰,「娘,有儿子在,不怕不怕。」安慰着卫夫人,陆晟回想了下张沖的情况。张沖现在是北远守将,多年来一直在漠北、边城一带活动。二十年前他应该只是校尉一类的小官,之后立功升官,飞黄腾达,一直做到北远守将。张沖当时立的是什么功?会不会是…… 卫夫人身子微微发抖,陆晟难过的抱紧了她。 她该有多苦。当时她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先是全家人被流放漠北那样的寒冷荒凉之地,之后除她之外所有的家人被杀,她被燕王从雪堆里扒出来,侥倖存活,为延续血脉和燕王生下一个孩子,又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 燕王把那两人又提了回来,「这回说的大概是实话了。」 陆晟冷静的道:「方才那李青虽是情急胡说,却也给咱们提了个醒。太后不是正在追查谁给宣王下的毒么?咱们给太后帮个忙吧。」 燕王眼睛一亮,「妙极」! 这叫李青的人先说是做没本儿买卖的,后来见煳弄不过去,便想往于家、往太后身上推。他这也是一番苦心,别浪费了。这两个人肯定得死,但是不能简简单单的死,临死也得发辉些作用,让太后知道谁要害她的宝贝孙子才行啊。 陆晟回燕王府取来一瓶绿色的毒-药,一人一半,灌到李青李红口中。 这毒-药很烈,李青李红服用过后,神情异常痛苦,脸色青紫。 陆晟唤来侍卫,交待了几句,侍卫会意,「是,一定放对地方。」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霞光万道,两个脸色青紫、神情狂乱的人出现在宣王府前,开始还能走,后来痛苦不堪,腿一软倒下了,却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伸出胳膊拼命往前爬。 宣王府的护卫统领带兵巡视,看到这两个人,惊愕异常。 他挥挥手,几名护卫急奔过去,将那两个拼命往前爬的人按住了,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擅闯宣王府?」 那两人说不出话来,嘴里啊啊着,不多时嘴唇青紫,断了气。 护卫统领大吃一惊,知道这件事情太大,不敢隐瞒,连忙层层上报。 宣王闻讯大吃一惊,命人检查这两具尸体,发现这两具尸体上带有腰牌,看腰牌应该属于边军。更奇特的是,这两具尸体是中毒身亡,所中的毒和宣王当日中的毒极为相似。 有腰牌就好查身份,宣王命人暗中查了,这两个腰牌应是北远守将张沖手下的。 宣王极为依赖太后,遇事必定会向太后禀明,当即便进宫求见太后。太后凝神静听,眼神冷酷,「我没有料错,果然是他。」 「是谁?」宣王一时没明白。 太后忍耐的看着他,「皇帝啊。英儿,张沖是皇帝的人,你不知道么?」 事情不是明摆着的么?张沖是皇帝的人,他向皇帝献了这种奇毒,皇帝用来对付宣王,表面上却装作很为宣王着急、可惜的模样,还遍招全国的杏林高手为宣王看病。其实他是贼喊捉贼,兇手就是他! 张沖这两个手下应该是知道内情的人,被张冲杀了灭口,这两个人也是强悍,居然一直撑到宣王府前,才咽下最后一口气。但是,他们虽然死,却在死后为自己报了仇,因为他们向太后、宣王报了信。 「居然真的是他。」宣王喃喃。 皇帝这个伯父对他一直不错,他不愿意相信暗中害他的就是皇帝。 太后冷笑,「他要害你,在人意料之中。他不想害你才是稀奇呢。你想想,这个皇位本应该是你父亲的、本应该是你的啊。你父亲若早生几个月,皇帝之位轮得到他?你年纪已经长成,又如此英明睿智,受人爱戴,比他任何一个儿子都强得多。他心胸狭窄,心肠恶毒,必定要将你除之而后快了!」 「我和皇伯父终究还是会成为敌人。」宣王有些难过。 皇帝对他还是很好的,至少表面上很好。 太后冷冷的道:「生在皇家,便不要奢望骨肉亲情了。这皇位只有一个,你想坐上去,他也想坐上去,大家不拼个你死我活,如何能够?英儿,你是哀家嫡亲孙儿,先帝所有的孙儿之中,你的身份最为尊贵,最有资格承继皇位。你放心,是你的便是你的,便是暂时被别人夺了,将来总是要还回来的。」 「是,祖母。」宣王想到有一天属于他的东西会还给他,想到总有一天皇帝宝座会是他的,不由得热血沸腾,激动难捺。 他祖母是先帝的皇后,他是先帝嫡孙,这帝位天生便应该是他的!他会成为天下至尊,英明神武,仁慈宽厚,万古流芳……
第119章 客气 「张沖必须杀了。」太后眸光凌厉,杀气腾腾,「胆敢向皇帝进献害你的毒-药,为讨好皇帝不择手段,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可张沖是北远守将,深受皇帝伯父信任,恐怕想动他会很难。」宣王有些犹豫。 太后面罩寒霜,咬牙切齿的道:「你就这样白白被他们谋害、折腾了不成?不,谁敢动你,哀家定要他付出血的代价!皇帝暂时还不能将他怎样,一个小小的张沖,难道还奈何他不得了么?」 宣王唯唯,「祖母说的是。」 被太后这么一说,他也觉得不能轻易放过张沖。要不然皇帝还以为太后和宣王软弱无能好欺负呢。 宣王求见他的皇帝伯父,将有两个人爬到他门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断气身亡的说了说,「……侄儿本不敢拿这等小事来打扰陛下,只是这两人死得离奇,侄儿不敢不报。」 皇帝对宣王向来是格外慈爱宽和的,道:「英儿,你和朕何需见外?这两个人的尸首交给刑部,让刑部好好查查来歷,务必把这桩无头公案给查清楚了。」 宣王谢过皇帝,将这两人的尸首交给刑部。刑部侍郎卢鸿主动请缨,要彻查此案,反正这不是什么好差使,很麻烦,也没人跟他争,刑部尚书痛痛快快的便同意了。 有腰牌在,所以卢鸿并没费什么事便查到了这两人的身份,是北远守将张沖的两名下属。卢鸿拿了腰牌亲自到张沖府上询问,「敢问贵府可少了两个人?这是从尸首上找到的,似是张将军的下属。」 张沖大惊。 他派出去的两个人李青李红昨晚一夜没回来,他已觉得不对劲了。今天清晨加派人手去了桂园,可卫夫人已经离开了桂园,不知所踪,也完全找不到李青李红。他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刑部有人拿着腰牌上门了,让他如何不惊惧? 有腰牌在,张沖不好抵赖,只得跟着卢侍郎回刑部看了尸首,认出一个是李青,一个是李红,都是他的下属。卢侍郎松了一口气,「既知道身份,那便好办了。」 卢侍郎翻转面皮,拍案问道:「张将军,你为何要下毒害你的下属?军中自有军法,便是李青李红违了军规,你也不能行此私刑吧!」 「什么下毒?」张沖莫名其妙。 卢侍郎冷笑,「装的可真像!李青李红是中毒身亡,你看不出来么?」 张冲心里把卢侍郎骂了又骂,板起脸道:「看不出来。」 卢侍郎破案心切,审问起张沖。张沖不服气,拉着卢侍郎要去面圣,「你把我当犯人了么?咱们到陛下面前分辩分辩。我虽称不上有功之臣,却也是朝中大将,你须冤枉不得我!」 卢侍郎被张沖拉着到宫中面圣,半路遇到燕王,燕王是个粗人,看到卢鸿和张沖拉拉扯扯,面红耳赤,随口问了几句,抱着张沖用力拍了几拍,「本王虽和你不熟,但你在北方打仗,本王也在守卫边疆,咱们是同道中人!张沖,你是个铁汉子,可要挺住了啊!」 燕王力大,张沖被他拍得骨头生疼,却甚是感激他这一番情意,忙不迭的道谢,「多谢王爷!王爷的知遇之恩,下官铭记在心,永不敢忘。」 燕王哈哈笑,又抱着他拍了好几下才把他给放开了。 燕王大踏步走在前头,张沖扯着卢鸿,两人也去了皇帝的紫宸殿。到了紫宸殿之后,皇帝召左右丞相、燕王等人商议北方的军事,张沖和卢鸿在殿后侯着。皇帝议完正事,才召见了张沖和卢鸿二人。张沖为自己鸣冤,卢鸿却振振有词,「那两人是张将军的下属,中毒而死,所中的毒和宣王殿下之前所中的毒一模一样,敢问张将军有何解释?张将军,这两个人可是忍着巨痛要往宣王府爬,最后没爬到便断了气。他们分明是向宣王殿下报信去的啊。」 「这是诬陷!」张沖大怒,亦极为惊恐,「我从不知道宣王殿下所中的是什么毒!我对毒-药一窍不通!」 他和卢鸿面对面站着争论,卢鸿这个人说起话来喜欢挥舞手臂,张沖不知不觉受了他的影响,也挥舞起手臂。清脆的声音响过,一个绿色的葫芦小瓶从张沖袖中掉落在地上,地板金砖铺墁,结实的很,可这小瓶子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竟然没有碎。 「这是什么?张沖你身上掉下来的这是什么?」卢鸿立即高声叫起来。 那绿色小瓶静静立在地上,从皇帝到大臣,人人盯着它瞧。 「这像是……巨毒之药啊。」一位年老的官员颤巍巍的说道。 皇帝脸色大变,官员们也是脸色大变,卢鸿喝道:「张沖大胆!竟敢携带巨毒之物入宫!你这是意图谋害陛下么?」 张沖愕然,「不,不是我的!」 卢鸿怒目圆睁,「明明是从你袖子里掉出来的,不是你的,却是谁的?」 在场的大臣们有的皱眉不语,有的指责张沖,「你身上掉下来的东西,不是你的,难道是我们的?太没担当了。」 皇帝命人急如太医,将小瓶中的东西检测了。太医开瓶看过,脸色大变,「巨毒之物啊。」卢鸿拍掌,「好啊,张沖你果然携带巨毒之物入宫,你该当何罪?!」 张沖脸色惨白,目光死死盯在燕王那张透着豪迈和爽快的脸上。 都说燕王是个粗人,都说燕王这个人没有城府,从不算计人,收拾起人都是明着收拾的,从不耐烦暗地里搞鬼。呵呵,传言哪里能信?张沖知道他自己根本没带什么巨毒之物,他方才只和燕王一个人亲密接触过,燕王抱着他拍了又拍! 「王爷,您对下官真是有心啊。」张沖眼中闪着幽幽绿光,犹如旷野上的饿狼一般,「您方才抱着下官拍了拍,下官袖中便多出这所谓的巨毒之物……」 「你敢诬衊老子!」燕王登时横眉竖目,一声怒吼,震得大殿都跟着抖了抖,「老子生下来便是个粗人,这个老子认了!但老子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哪是你这种卑鄙猥琐的小人可以诋毁的!」 「王爷莫跟他一般见识。」「王爷莫生气。」「王爷的为人谁不知道?张将军他这是情急之下昏了头,信口胡说了。」众大臣七嘴八舌,纷纷劝燕王。 张沖气得脸煞白。 妈的,愣是没一个人相信他,全相信燕王那个貌似直爽实则奸诈的小人! 「陛下。」他脸色苍白,哀求的看向皇帝。 他是皇帝的亲信,这些年来,他为皇帝办了不知多少隐秘之事。他相信皇帝还是器重他的,毕竟他很有用,不是么? 皇帝眉头皱得能夹苍蝇了,「朕数十年来也没听说过燕王栽赃陷害过谁,张沖,你一定是弄错了。」 张沖大惊失色,「陛下,臣所言全部属实,真的是燕王爷……」 燕王不等他把话说完,怒气沖沖从皇帝桌案上抢了个厚重的砚台,敏捷有力的对着张沖的额头狠狠砸过去,「老子让你再胡说」! 张沖额头被砚台砸中,鲜血顺着额头流到脸颊,浓浓的一注,看着很是吓人。 燕王这一砸非同小可,简直有开碑裂石之力,张沖这血肉之躯哪里抵挡得住?呆呆站了片刻,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前倒去。 皇帝和众大臣都看呆了,连卢鸿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燕王哈哈笑,「不经打,这人真不经打。我这一个砚台砸过去,我家小四才三岁的时候便能躲过去了,他这么大的人了还傻站着挨打,笨到家了啊。。」哈哈笑了几声,向皇帝请罪,「陛下,臣御前失仪,请陛下降罪。臣这个脾气从小就这样,算是改不了了,一旦生起气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手里有什么算什么,非把人砸晕了不行。」 他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嘴里说的是御前失仪,请皇帝治罪,其实根本就没当成回事。 皇帝若是不怪罪他吧,心里怪难受的,毕竟燕王当着他的面就敢砸张沖的脑袋了,简直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如果怪罪他吧,罚的重了皇帝不敢,罚的轻了又没啥用。皇帝真是左右为难,思来想去,脸色变幻好几遍,勉强一笑,「燕王生性如此,朕不怪你。燕王罚半年俸禄,给张沖养伤,也便是了。」 「包在我身上。」燕王大包大揽。 卢鸿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官员,时刻不忘自己的使命,「陛下,这张沖本就可疑,又携带巨毒之物入宫,应该由刑部关押,细细审问。」 其余的大臣纷纷附议。 燕王哼了一声,「你们在说什么,本王根本不懂。不过,要把这个人关到大牢去,本王也附议。」 大臣之中有人哭笑不得,有人肚中暗乐,都觉得这位燕王爷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张沖往他身上泼脏水,那是自寻死路了。 皇帝虽然有心回护张沖,但证据太明显,那瓶巨毒之物是当着众大臣的面掉出来的,赖也赖不掉,只好同意了卢鸿等人,「好,暂且将张沖关入刑部大牢。」 张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关在幽暗潮湿又坚固无比的大牢里了。 「我得意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会有今天。」张沖躺在简陋的床上,眼神茫然,「自从灭了卫氏族人,我便得到了陛下的信任,飞黄腾达,官运亨通啊。」 想到卫氏族人,张沖打了个寒噤。 那晚他和故友相聚,去了醉仙楼,一起喝酒喝到很晚方才醉熏熏的出来。醉眼朦胧中他看到一个女子,那一瞬间他吓得酒都快要醒了。卫家人!这女子长得像极了卫家最后那个活着的那名少女!他挣脱朋友,装作醉酒想吐跑到一边,躲在车子的阴影,听到她身边的人叫她「卫夫人」。 张沖眼睁睁看着卫夫人上车走了,跟朋友打听这个人。朋友以为他是好色,笑着劝道:「你莫要打她的主意了。她是桂园的山长卫夫人。虽然卫夫人只是开着个女子书院而已,但在桂园读书的女学生有来头的太多,你未必惹得起。卫王府的小郡主,会宁侯府的千金,毛老将军的孙女,这些哪个是好惹的?还有燕王四王子的未婚妻,也是卫夫人的得意门生。」 张冲口中答应了那朋友,却不死心,还要继续追查卫夫人的身份。他本想当晚就查,但卫夫人先回桂园,然后去了石桥大街,张沖不敢在京城官员家中胡来,只好暂时放下了。第二天卫夫人回桂园,他便迫不及待派李青李红过去了。谁知不止李青李红丢了性命,他也被牵扯到了谋杀案中。 张沖是皇帝亲信,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皇帝面前的一条狗罢了。真涉及到毒害宣王这样的罪名,皇帝哪会保他。张冲倒是想原原本本把所有的事全告诉给皇帝,把他疑似看到卫家后人的事说出来,可当年是他向皇帝包胸脯担保,说他已经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把卫家人杀干净了。这时再说出卫夫人的事,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他不敢冒这个险。 「一定要洗脱了这个罪名才行。」张冲心中焦急,「宣王乃先帝嫡孙,谋害宣王,死路一条,我无论如何不能承认。可是,如何洗脱罪名呢?李青李红是那么死的,临死之前还在往宣王府前爬,我身上又掉下了所谓的巨毒之物……」 想到那个小绿瓶,就想到燕王的陷害,张沖不由的心生疑窦,「我和燕王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如此阴险恶毒的害我?难道我在北远之时曾经得罪过他么?是了,我想起来了,前年戎人入侵,燕王要北远军从右翼攻击戎兵,我拖拖拉拉去得晚了。嗯,燕王要么就是因为那件事把我给记恨上了,要么就是觊觎北远的兵权,要把我撤下,好换上他的人。不行,燕王势大,我无力和他抗衡,尽快和他修好,才是正理。只求他不再害我,我就烧高香了。」 张沖这时急于向皇帝求情,向燕王赔罪,还要设法向宣王、太后解释,要做的事实在很多。可他却关在大牢之中,便是长袖善舞也施展不出本事,只好大声唤来狱卒,许下重酬,让他到将军府送个信,把他儿子张民叫来。 张冲进到牢里的时候昏迷不醒,身上值钱的东西早被狱卒翻走了,这时想要贿赂狱卒也没现钱、现物,只好再三央求,许诺若把张民叫来,便酬谢狱卒十两白银。狱卒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很贪财,讨价还价,让张沖加到二十两,算是成交了。 他儿子张民今年二十岁,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风尘僕僕赶过来,见了张沖便哭,「爹,我四处求人,平时交好的人家,没有一家肯见我的,这可如何是好?」 张沖嘆气,「事态炎凉,这有什么稀奇的?犯不上为这个哭。儿子,当年爹不过是名小吏,若不是为人机灵有眼力劲儿,运气又好,立了桩大大的功劳,也做不到这北远守将。儿子,莫哭了,爹交待你几件事情。」叫过张民,低声吩咐了几句话,张民连连点头。 张沖吩咐张民拿银子给狱卒,张民没带现银,让狱卒跟他回张家取,说好了再加十两,给三十两。狱卒倒也乐意。正好狱卒到了交班的时候,便和张民一起回家拿钱去了。拿了钱,狱卒眉花眼笑出来,在一个小巷子里冷不丁被人打晕了,三十两银子被偷走了,连衣服也被剥了去。 张民回家之后和他母亲李氏商量了,紧着要收拾家里的珠宝玉器往宫里送,往几家达官贵人家里送。李氏爱财,很是捨不得,可家里又实在离不开张沖,只好含泪收拾金银财宝,看着张民拿着这些东西出了门,心如刀割。 那都是真金白银啊,她是真捨不得啊。 张民按着张沖的指示把东西送到了东安巷一栋不起眼儿的宅子里。好半天,宅子里出来了位声音尖尖的青年男子,「这东西我家大人不要,你拿回去吧。」 张民是听张沖吩咐过的,知道这家主人很有良心,收了钱一定管办事,心急火燎的想把钱送出去,堆起一脸笑,「这位大爷,烦您行行好,在贵主人面前说说好话……」 那人冷笑道:「你当我家大人要钱不要命么?张沖身上掉下来的那瓶东西已经查明白了,就是宣王曾经中过的毒。宣王殿下在陛下面前垂泪,太后娘娘更是和陛下不依,陛下狼狈不堪。这个时候你们便是送再多东西,我家大人也是无能为力的了。东西拿走,你们自求多福吧。」说着话,便下人把张民撵出去,不肯再和张民废话了。 张民从这家出来,失魂落魄的。 连这家都不敢收钱,可见张沖现在有多糟糕。天塌了,张家的天塌了…… 张民又到宣王府、燕王府去了,没一家主人肯见他的。 他愁绪满怀,不知道回家之后应如何向李氏交待,索性也不回家了,带着这些金银珠宝到花街柳巷风流了一夜。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婆婆 卫夫人美丽温柔的面颊上现出歉疚之色,「对不住,我当时委身于你,其实并不是喜欢你,而是另有所图。你救了我,对我一直很好,但我只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卫家的、强健的孩子……」 陆晟心里有些难过,不知是替燕王,还是替卫夫人,还是为他自己。 燕王道:「不管怎样,你和我在一起便好了。不是真心喜欢,另有所图,这都无所谓。咱们相处时日太短,若日子久了,你多多少少会有些喜欢我的。」 卫夫人神色更加温柔,歉疚之意也愈浓,「你一直以为我抛下你和孩子走了,再不回来了,是么?其实我是要抱着孩子离开你的,上船之后遇到张沖,才打乱了我的计划。」 「为什么要离开?」燕王柔声抱怨,「咱们和儿子守在一起不好么?」 卫夫人凝视着他,眸光深沉,不知是悲是喜,「你当时并没告诉我你是燕王,但你家中豪富,妻妾成群,却是可以想见的。你家那样的深宅大院,只怕我进得去,出不来,以后一生都会被锁住,再也逃不开了。我的儿子不能由我亲自教养,卫家旧部联繫不上,安大娘他们不知会有多失望伤心……」 「儿子为什么不能由你亲自教养?」燕王愕然。 卫夫人蹙眉,「你家的规矩难道不是这样的么?」 「谁告诉你的?」燕王眼神凛冽。 卫夫人摇头,「我不知道。我忘了是谁告诉我的。这些不重要,莫要再追究了。总之我不会肯留在你身边,一定要带着孩子走掉的。」 「她要我,不要你。」陆晟看着燕王咧嘴笑。 燕王怒气沖沖瞪了他一眼,「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 卫夫人温柔抚摸陆晟的头髮,「咱们分开二十年,确实很遗憾,却也并非没有好处。二十年前我满心执念,一定会让阿晟姓卫,把他当卫家人培养,那他背负卫家的重担。现在不一样了,那些念头我早已放下,所以阿晟只做我的儿子便好了,我对他没有奢望,没有任何要求,是最单纯的母子情。」 「娘。」陆晟深受感动。 「我对你也没有任何要求。」燕王忙表白道。 「甚好。咱们以后为了阿晟和睦相处,彼此客客气气的吧。」卫夫人面带微笑,干脆利落的说道。 燕王满脸失望,「客客气气的干啥?都是自己人,客客气气的多疏远,亲亲热热的不行么?」 卫夫人不再理会燕王,对陆晟道:「儿子,你带有刀剑么?借给娘用一用,好么?」 陆晟自背上取出一把泛着幽幽蓝光的宝剑,「有剑。娘,让儿子替您动手吧。」 卫夫人点头,「好,你替娘动手。这个名叫张沖的人杀了我卫家大大小小共十三口人,你在他身上刺上十三剑。是死是活,看他的运气。」 「让我来让我来。」燕王忙拨出刀,「别说十三下了,我一下就能致他死命。」 他一心讨好卫夫人,迅速转着念头,「让他一刀致命太便宜他了。哎,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一个时辰来扎他一刀,扎他要害,又让他不得一时便死,让他受尽折磨……」 张沖恐惧大叫,「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朝廷命官,我执行的不过是皇帝的命令罢了!我……我办的是公事,你们不能对我用私刑!」 陆晟心念一动,手中泛着幽蓝光芒的宝剑指向张沖面门,喝道:「好端端的,皇帝为什么会对卫家人动了杀念?是不是你挑唆的?」 「不是我,不是我!」张沖濒临绝境,还徒劳的挣扎辩解,「是皇帝坐在那宝座上七猜八猜,看着谁都像是要图谋帝位的……」 「皇帝会遭报应的。」卫夫人想到亲人的死,心痛难忍,「你们的太-祖皇帝不是答应过么,既然放了那个两岁的小皇子,便永远不会加害他和他的后人。皇帝违背他祖先的誓言,一定会有报应的。」 张沖还在哀求解释,燕王哪里肯听,一刀砍在他大腿上,张沖惨叫,「你们杀了我吧!」 燕王冷笑道:「哪有这般痛快?总共十三刀,砍完了才许你死。」 张沖哀求卫夫人,「你是女人,一定心软,你让他一刀杀了我吧!」 卫夫人道:「你杀我家人之时,可曾起过怜悯之心?你杀我家十三口人,今日还你十三刀,已经是便宜你了。」 外面传来激越的啸声。燕王出去,过了没多久拎着两个人头进来,扔在张沖面前,「你的家人。」张沖睁眼望去,见地上两个人头正是他妻子李氏和儿子张民的,五内俱焚,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我的儿啊,爹只有你这一个宝贝儿子啊!」眼中流血,目眦欲裂,痛苦愤怒到了极处。 卫夫人不愿再看这个人的丑态,抽身出来,到了室外。 「娘。」陆晟紧跟在她身后。 卫夫人唿吸着外面清甜的空气,嘆息道:「儿子,这个人以后娘不愿再见到,以前的事也不愿再回想了。如果没有张沖,我会抱着你上船逃走,寻找卫氏旧部,以后把你培养成卫家的主人。这样对你并不公平,你不需要背负卫氏祖先的苦难和仇恨,把以前的事全部忘记吧,平安度日,迎娶阿稚,和她一起在燕地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对啊,咱们一起回燕地,过无忧无虑的生活。」燕王从后面追过来了。 「我只要儿子。」卫夫人带着些歉意,语气委婉而坚决。 「早说过了。她要我,不要你。」陆晟顺手把燕王拨到一边儿。 陆晟扶着卫夫人走了,燕王双手叉腰在后面着着,又气又急,「这个吃里扒外的臭小子,怎么就不知道替他亲爹说句好话呢?这个臭小子!」 侍卫飞奔过来禀报,「王爷,因为张家那件劫案,官府在大范围搜查,恐怕这里也会搜查到的。」 燕王正没好气,挥挥手道:「知道了。」 他亲手把张沖砍上十三刀,张沖死得异常痛苦。死后燕王命人把他的尸体餵了饿狼。官兵搜查到这里的时候,只看到一地的骨头。 陆晟很少有事是瞒着云倾的。这件事也讲给她听了。云倾听了,感慨万千。 世事难料啊,皇帝不知怎地想起了卫氏后人,要将他们斩尽杀绝。谁知道卫夫人死而復生,和燕王生下陆晟,最终陆晟率兵攻入京师,又挥师南下,攻占婆留,江山再次易主,成了陆家的天下。陆晟身上流着卫家的血,他也算是为自己的母族报仇了。 「阿稚,你以后要对你婆婆好点,她这辈子吃太多苦了。」陆晟柔声道。 云倾脸上有两团红云在燃烧。这个陆晟坏死了,开口闭口「你婆婆」,好像云倾已经嫁给他了一样…… 「哎,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呀?」云倾顾左右而言他。 她问的是陆晟以后在朝堂有何打算,陆晟明明知道她的意思,却低声笑道:「你婆婆让我早日迎娶你回家,早日生下小孙子小孙女给她老人家抱……」 「呸,越说越没羞了!」云倾啐了他一口,跑掉了。 陆晟跃起直追,「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呀,不信我带你过去看看她,当面问她。」 两人在林间嘻笑打闹,快活得像孩子一样。云翰林、何氏远远的瞅过去,虽然觉得玩得似乎有些过火,但见云倾那么开心,也不忍打扰、打断,由着他们去了。 朝中形势起了变化。 福建总督胡勇被抓捕下狱,其家人、亲戚、下属等多人系狱,又一个皇帝的亲信倒下了。 太后认为皇帝要害宣王,皇帝认为太后、宣王咄咄逼人,而且刑部大牢那场火皇帝认为是太后放的,太后认为是皇帝放的,双方因为宣王中毒、张沖之死等事已经矛盾激化。云仪、胡不竭的案子本来是桩无头公案,但后来胡总督一进京,于家的武师高泰便惨死于飞刀之下,无疑是胡总督为他儿子胡不竭报仇,所以才私下里杀了高泰。太后和于家忍无可忍,和高远联手,指控胡总督杀良冒功、纵容倭寇、夹带私货、结交朝臣等多项罪名。皇帝想回护胡总督,可于家和高远拿得出证据,并非胡乱指责,皇帝无奈,只好下旨把胡勇关入大牢。 胡勇并非泛泛之辈,他的反击也很厉害,于家、高远各有损伤。 反正这些都不是好人,陆晟、云倾乐得坐山观虎斗,看他们刀来剑往,杀气腾腾,好不热闹。 这场争斗最后以胡勇的失败而告终。胡勇以杀良民冒充倭寇等罪名被叛五马分尸的极刑。 云倾对胡勇这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胡勇能养出胡不竭这样的儿子、娇惯纵容胡不竭凌虐童男童女,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了。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胡勇的案子了结之后,高远算是替他的族兄高泰报了仇,在京里没有别的牵挂,便要启程回凉州了。云俏很喜欢在京城的生活,觉得她留在京城做将军夫人,高远在凉州守边挣功名,这样才是最好的。新婚燕尔,高远对她还不错,云俏暗自欢喜,以为之前听到的全是谣言,以为自己和高远前面的几任妻子不一样,比她们美,比她们聪慧,比她们有福气,便有些得意忘形了。 「夫君,这几名美婢是我替你挑选的,你喜欢么?」云俏从将军府的婢女中挑选出四个肤白腰细腿长貌美的带到高远面前,娇滴滴的问道。 高远面无表情扫了眼这四个婢女,那冷酷无情的目光,令得四女遍体生寒,胆小的已是浑身哆嗦了。云俏却丝毫也没察觉到,还是笑吟吟的,「让她们跟着去凉州服侍,如何?」 云俏做了将军夫人之后便极为奢华了,今天打扰得尤其华贵,由细金丝精工缠就的发冠上镶珠嵌宝,耀眼生光,映得她那张本就精緻的面庞愈加妩媚动人。她觉得自己的计划很好,觉得自己很大度,高远应该很欣赏她,笑得跟朵花似的。 高远目光冷酷中带了恶毒,云俏却还是丝毫也没防备,掩口笑道:「有她们跟着到凉州服侍,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她话音未落,高远眼中闪过绿光,大喝一声,「贱人!」伸出蒲扇似的一张大手,奋力抽到云俏头上。云俏只觉得脑袋受到重击,头晕目眩,摔倒在地。 她头上那顶精緻又珍贵的、很受她喜爱的发冠滚落在地上,几颗血一样的红宝石散落于地。她嘴唇滴血,血滴到地上,和那几颗红宝石颜色相近,看得人触目惊心。 「贱人。」高远一把扯起云俏的头髮,扯得云俏哀声哭叫求饶,高远半分怜香惜玉也没有,眼神阴沉如暗夜,「你想把我打发到凉州,你自己在京城寻欢作乐?想的可真美。」 「不是的,不是这样……」云俏吓得快要傻了,哀哀哭泣,为自己辩解。 「不是就好。」高远邪恶一笑,伸手托起云俏的面庞,用讥诮的眼神看着她,「既然不是,那便收拾行装,乖乖的跟本将军到凉州去。」 他笑得更加恶毒了,「凉州是个好地方,到了凉州,你就知道你嫁的夫君究竟是什么人了。我向你保证,你会很喜欢的。」 高远笑声磔磔,云俏吓得手脚酸软。 就在这一刻,云俏后悔了 她后悔没听云倾的劝告,后悔嫁给了高远这个恶魔。
第121章 认错 高远目光沉暗,像乌云密布的阴雨天。 云俏鼓起勇气偷偷看了他一眼,便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这个男人阴森森的,太可怕了。 云俏正在恐惧害怕,侍女来禀报,「将军,于九爷来了。」 高远听到于家有人来,神色中的阴沉昏暗渐渐敛去,脸上又有了笑容,看着又像个正常人了。 云俏不寒而慄。 这个男人好像有两张脸,平时是一张脸,发作起来是另一张脸,这两张脸他可以随时转换…… 「夫人,为夫出去会客,暂且失陪了。」高远笑道。 云俏勉强堆起笑容,「夫君早去早回。」 「你想让我早去早回么?好,那为夫便早早回来陪你。」高远笑得意味深长。 云俏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将军待我太好了。」 高远哈哈大笑,出去陪客人去了。过了一会儿,侍女进来回禀,「将军和于九爷出去喝酒了。」云俏知道可以暂时不用高远,长长松了一口气,瘫坐在美人榻上。 她怕了。从前听说高远前几任妻子全部不到一年便死于非命的时候,她还抱有侥倖心理,以为她自己生的美貌,又聪慧过人,又才艺双绝,所以她和高远的前些任妻子命运会不同。但是,当高远一掌抽到她头上,当高远无情揪住她的头髮,当高远用阴毒冷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她怕了,她真的怕了。她后悔没听云倾的话,后悔嫁给高远。如果此刻时光倒流,再回到琴宴上,她不会在高远面前百般献媚了,她要远远避开高远,避开这个可怕的男人…… 侍女将发冠小心的捧起来,陪笑请示,「夫人,这发冠有宝石掉下来了,是否命能工巧匠修理如新?」 云俏目光落到那顶精緻美丽、名贵珍奇的发冠上,心情又有了变化。她若不嫁给高远,哪里能拥有这样令许多贵妇羡慕不已的奢华之物,又哪里能拥有将军夫人的身份,成为各世家名门的座上宾呢。她若不嫁给高远,难道像云佳一样嫁到乡下,做下小小乡绅的妻子么? 云俏道:「拿去命工匠好生修理,定要恢復原样,不许有丝毫瑕疵。你告诉工匠,若修得好了,我重重有赏。若修得不好,哼,让他摸摸项上人头,瞧瞧还能不能安安生生长在他脖子上了?」 侍女惶恐答应,捧着发冠和散落的红宝石出去了。 云俏嘴角流血,有老成嬷嬷过来手脚麻利的拿冰块给她敷了脸,又有两个小丫头跪在榻前,不轻不重的替她捶着腿。 「我若能留在京城,不陪他前往凉州,做高将军夫人还是很好的。」云俏享受着这样的待遇,心思又活动起来,「可是怎样才能留在京城呢?方才我不过提了提,他已经怒成这样了。光凭我自己怕是不行。去找找云倾,让云倾帮我想想办法?可云倾也未必有什么本事,况且这妮子性情冷漠,不是个好说话的。我便是拉下脸求她,她也不一定便会帮我助我了。」 想到云倾,云俏眼前忽地一亮,「辟芷香囊!云倾说过,佩戴辟芷香囊对高远是有用的,佩戴辟芷香囊便能令其远离了。」 云俏是个急性子,当即便命侍女去拿辟芷香囊,针线房的管事大娘林大娘脸色郑重的来了,「敢问夫人,要这辟芷香囊要派何用处?夫人可知道,这辟芷香囊在高家属于禁物么?」 「我,我不知道。」云俏脸白了。 云俏心知不妙,忙取了两只金钗赏给林大娘,嘱咐林大娘不要将她要辟芷香囊这件事告诉高远。林大娘神情严肃的行了个礼,领了赏赐,退了下去。云俏松了口气,以为自己这个失误就算掩饰过去了。 谁知林大娘对高远十分忠心,等高远回来便立即将这件事回禀明白了。高远脸上戾气一闪,「咱们这位新夫人本事很大啊。」当晚便逼问云俏,问她是如何知道辟芷香囊的。云俏想抵赖,可高远那冷厉如刀锋的目光扫过来,她哪里还敢说谎?战战兢兢把云倾的话说了,「……是我六妹妹告诉过我的。就是聘给燕王四王子的那位云倾姑娘。」 「云倾。」高远咪起眼睛。 高远神色不善,眼中闪着野兽般残忍无情的光芒。云俏心中惊恐害怕,不停的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云倾是燕王的儿媳妇、四王子的未婚妻,高远就是再怎么发疯也不敢对付她的,不是么?」 「夫君。」云俏战战兢兢的、谄媚的叫道。 高远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渗人的笑容,声音温柔入骨,「你要辟芷香囊,是想避开我么?」 他声音温柔,云俏却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不敢流动了,嘴唇颤抖,「不,不是,我是想,我是想……」 她自诩为聪慧女子,其实并没有什么智慧,高远目光凝视之下,她舌头好像打了结似的,连个整话都说不成了。 「想什么啊?」高远声音愈发温柔,面庞慢慢凑近她。 云俏吓得动也不会动了,强打精神,挤出丝笑容,「我是想……是想闻闻那香囊的味道,猜猜夫君为什么讨厌它,以后我好避免让夫君讨厌……」 她说着说着,快要哭出来了。 高远啧啧,「瞧瞧你这样子,好像为夫欺负了你似的。你想不让我讨厌,对不对?那便莫要摆出这快要哭的样子,笑一个给本将军看看。」 云俏不敢怠慢,堆上幅笑脸,但她心中恐惧已极,笑得比哭得更难看。 「贱人!」高远蓦然翻脸,一巴掌狠狠抽在她脸上,「没嫁给本将军之前都会笑,嫁了之后一个一个的哭丧着脸,难道跟着本将军便这般不乐意么?一个一个全是贱人!」 云俏头嗡的一声,栽倒在榻上。 高远揪着她的头髮往墙上撞,一边撞一边恶狠狠的咒骂,「让你哭丧脸!让你哭丧脸!你算什么娇小姐了,嫁给本将军很委屈么?敢给本将军脸色看!」 云俏哭叫求饶,高远哪里理她?一直到手累了,才喘着粗气停下手,「笑一个给爷看看!」云俏竭力想笑,可此时此刻哪里笑得出来?高远见她还在抽泣,大怒,「一个一个的就会哭!」一脚将云俏踹倒在地。 高远将云俏折磨得差不多,方才带着怒气睡下了。夜深人静,云俏瘫坐在地上,欲哭无泪,满心恐惧,她这时候才知道她并不比高远的前几任妻子更美、更聪慧,她和她们并没有区别,面对着高远这样的男人,她一样也是笑不出来的…… 云俏怕极了高远。虽然晚上高远睡着了,她还是连出大气也不敢。第二天早上天不亮高远便出门了,高远走了之后,云俏才觉得可以自由唿气了。 「我要去央求央求云倾,我不能再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云俏自言自语。 她命令侍女替她准备马车,她要去趟石桥大街。昨天高远虽然打她了,但并没有别的惩罚,管事之人也就不敢怠慢,忙将马车照常准备好了。云俏珠围翠绕,打扮得异常华贵,对镜自视,有些得意,被侍女服侍着上了双驾豪华马车,心情便更好了,嘴角有了笑意。 到了石桥大街云宅门前,她的笑意又渐渐敛去。 有什么稀罕的呢?这些首饰衣裳马车之类的东西云倾一样也有,云倾要嫁的人是燕王四王子,比高远年轻,比高远俊美,还比高远能干,无论哪一样都比高远强。 云翰林吩咐过暂时不和锦绣里来往,但云俏已经嫁出去了,而且云俏就要跟随高远赴凉州。分别在即,太冷漠了也不好,何氏便命人把云俏请进去了。 云俏进去拜见过何氏,见厅堂之上只有何氏一人,云倾并不在一旁陪伴,便含笑问道:「婶婶,怎地不见妹妹啊?」 何氏笑道:「她一天到晚忙的很,一帮小姐妹不是这个来陪她,就是那个来陪她。还有桂园的山长也常常过来看望。今天卫王府的小郡主和于十八娘、冯氏姐妹有事过来找她,几个小姑娘躲在房里也不知叽叽咕咕在说些什么。你和她是自家姐妹,不见外,我便没让人去叫她。」 「如此。」云俏皮笑肉不笑。 她是出嫁了的姑奶奶,好容易回来一趟,云倾这做妹妹的连面也不露,她当然是很不满意的。 「妹妹以后会是四王子妃呢,身份尊贵,我在妹妹面前可摆不起做姐姐的架子。妹妹不爱来,不来便是。」云俏笑道。 她这话何氏可不爱听了,淡淡的道:「并不是我家阿稚摆架子不来,是我根本没让人告诉她。她和几个小姐妹说私房话呢,但凡这种时候,你叔叔跟我是从来不会去打扰她的。」 「叔叔婶婶真娇惯妹妹。」云俏不服气的道。 「是啊,你叔叔和我就是娇惯阿稚,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何氏语气自然而然,好像她说的是什么天经地义、很应该的事情。 云俏嫁给高远的时日虽然不长,却享了之前享不到的荣华富贵,出门应酬的时候不少夫人太太看在高远的面子上也对她很客气,所以这短短的日子里云俏脾气已经见涨,听到何氏这么说话,真想冲口讽刺何氏几句。可她今天是来求人的,是来求云倾的,如果惹恼何氏,云倾哪里肯帮她?只好暂时忍下一口气,笑道:「婶婶,我可不是外人,我想到妹妹房里和她说说话去。我多日不见妹妹了,着实想念。」 何氏哪里肯信她这鬼话,微笑道:「阿稚房里全是小姑娘,你这已经出嫁的姑奶奶过去,很不方便。你若真想见阿稚,便等上一等,等她和小姐妹说过私房话再过去吧。」 云俏胸中怒气翻涌,脸涨得通红,冷笑道:「妹妹这一许婚四王子,可是不得了,做姐姐的想见见她都不成了呢。」 「云三姑娘你才是不得了,这一做了将军夫人,便敢当面顶撞起我这做婶婶的了。」何氏是斯文人,却不是性子软任人欺负的,云俏说话不好听,她立即翻了脸。 「我这里庙小,容不得将军夫人这尊大佛。将军夫人,你请吧。」何氏下了逐客令。 本来云翰林就说了暂时不和锦绣里来往,何氏不接待云俏也完全可以。何氏还是好心肠,想着云俏嫁出去了,又即将远行,才破例让她进来了。谁知她这么不知好歹,要立即见云倾没见成,当着何氏的面就敢说起怪话。何氏哪里忍得了。 「将军夫人,请吧。」侍女晴霞立即来请云俏走。 「别,婶婶,我这次来是有事要求妹妹的。」云俏慌了,想到高远那幅嘴脸,头皮发麻,满脸陪笑,「婶婶莫赶我走,我有要紧事求妹妹。」 「原来你是来求人的。」何氏似笑非笑,「你知道你自己是来求人的么?你这个样子明明是来讨债的。」 「婶婶,我错了。我年纪小不懂事,您原谅我这一回吧。」云俏这时也顾不上摆将军夫人的架子了,软语央求。 「你哪错了呀?」云倾自外头走进来,笑容明媚如春,又带着丝揶揄。 「就是,哪错了呀?」赵可宁、于雅勐和冯慧中、冯莹中四人跟在云倾身后进来,也戏嚯问道。 云倾是在自己家里,穿着打扮有几分随意,半旧蜜色宫花锦衫子,浅碧色长裙,头髮用髮带松松挽起。虽然是这样简单而随意的装扮,但她肌肤很白,欺霜赛雪,细腰纤柔,不盈一搦,笑盈盈往那里一站,已是艷光四射,丽色夺人。 赵可宁、于雅勐和冯慧中、冯莹中四人也是美女,而且都有一等一的家世,或斯文,或优雅,或娇媚活泼,各有各的风采。这样的五个人一走进来,云俏这位新近出炉的将军夫人登时觉得自惭形秽,脸一红,低下了头。 云俏或许能跟赵可宁、于雅勐等人比比美,但人家骨子里的从容、优雅和安适,云俏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云俏没有那份底气。 「娘,怎么了呀,她为什么要认错?」云倾握住何氏的手,笑咪咪的问道。 何氏就算心里有气,握着女儿软绵绵的小手也踏实安心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高夫人要见你,我说你和小姐妹在说私房话,劳她等一等。高夫人或许不大高兴了。」 何氏虽然说得不详细,但她一口一个「高夫人」,可见对云俏有多么不满意了。赵可宁、于雅勐等人都是好口才,哪里能轻易放过云俏呢,开玩笑般的一人一句寒碜了她一通,把云俏说得羞惭满面。 云俏有事要求人,不得不忍了,陪着笑脸道:「方才是我孟浪了,婶婶若怪我,便打我几下,骂我几句吧。」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赵可宁笑吟吟,「你有什么事,快说吧,说出来瞧我们能不能帮你。」 「妹妹,能不能借一步说话?」到了这一步,云俏也不敢节外生枝了,央求的看着云倾。 云倾一笑,「我做人向来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话对我说,直接说便是了。这里没有外人,我娘、我几位姐姐……」 「几位姐姐呀,说清楚了。」于雅勐兴高采烈的打岔,「我也算是你姐姐了么?」 云倾沖她扮个鬼脸,「你比我大,不算我姐姐,难道算我妹妹?」 赵可宁等人都笑了,于雅勐笑得尤其开心,「成了,以后我是桂小七的姐姐了。不如桂小七你改叫桂小八吧,我和她们论论大小,也算到桂园姐妹当中。」 「我们都从桂园毕业了,你才想起来这个,是不是晚了点儿啊?」冯莹中笑话她。 「对啊,是不是晚了点儿?」赵可宁和冯慧中也笑道。 她们亲呢开着玩笑,云俏看在眼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唉,家世好就是好处多多啊,同样的年龄,这些人还能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和小姐妹玩耍,她云俏却要惮精竭虑对付高远这样的男人了…… 「妹妹。」云俏用央求的眼神看着云倾。 云倾见她可怜,笑了笑,向她招招手,到了厅角,「你有话快说吧,这里别人听不到的。」 云俏虽不满意云倾的做法,却不敢再耽搁,只好忍耻把高远的事略说了说,「……他脾气果真是不大好,我只怕跟他去了凉州要遭罪,所以想求妹妹帮个忙,把我留在京城。我知道妹妹心肠好,四王子又有本事,妹妹一定能帮到我的。」 「把你留在京城?」云倾慢慢问道。 「是啊,把我留在京城。」云俏满含希望。 她现在最盼望的就是这个了。高远一个人到凉州守边、挣军功,源源不断往京城运来金银财宝,她在京城舒舒服服做她的将军夫人,既不用跟着高远到凉州吃苦,更不用忍受高远的毒打和咒骂。她很大度的,高远带多少美婢、美妾都可以,只要让她留下来就行。 云倾不禁失笑。 这个云俏也是有意思,从前云倾也住在锦绣里的时候,云俏对她半分也不好,现在却光明正大提起要求来了,而且是这样出格儿的的要求。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云俏要求云倾管起她的家务事,这不是难为人么? 「恐怕我帮不到你。」云倾摇头拒绝。 「你一定要帮我。」云俏急了,也不顾得有面子没面子,低声叫道:「他……他打我,他打我你知道么?你不帮我留在京城,我会被他打死的!」 「如此。」云倾眼神中有了怜悯和同情。 就知道高远不是好人,他前几任妻子每个人都活不过一年,这绝对不是偶然。 「你帮帮我。」云俏握紧了云倾的手,低声下气的央求,「帮我保住我这条性命。」 「你想保住性命,我确实可以帮你。」云倾点头了。 云俏再不好,云倾也不能见死不救。要保云俏的性命,云倾是肯伸出援手的。 「真的么?妹妹你太好了!」云俏喜出望外。 云倾伸手制止她,「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云俏,我说保住你的性命,指的是让你跟高远和离,知道么?你和高远和离了,自然能保住性命,安度余生。」 「什么?」云俏如有冰水当头泼下,连心都凉透了,喃喃道:「我怎么能跟高远和离?不,我不能,我要做将军夫人,我要将军府的荣华富贵……」 云倾不禁摇头。 痴人说着梦话,当真好笑。既要高远带来的荣华富贵,又不想跟高远同赴凉州,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就算有这样的好事,也轮不到云俏啊。 「妹妹,你替我想想办法,让我留在京城啊。」云俏含泪央求。 云倾淡笑,「请恕我无能为力。」 其实就算云俏同意跟高远和离,真办起来云倾也是很费心思的。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麻烦些云倾也认了。云俏想要便宜占尽,既保留将军夫人的身份,又摆脱高远这个人,云倾哪里肯惯着她。
第122章 泥潭 「你怎能见死不救呢?」云俏见云倾不肯帮忙,着了慌,「咱俩再怎么说也同样姓云,如今我有难,你忍心袖手旁观?」 「我并没有见死不救。」云倾正色道:「我要救你的,只是你不肯。」 云俏又气又急,道:「常言说的好,『宁拆一座庙,不破一门婚』,你说要帮我,却要我和高远和离,那不是把我坑了么?你就不能既保住我将军夫人的地位,又让我留在京城,免受高远的荼毒么?」 「不能。」云倾很干脆。 「你,你怎地如此无情?怎地毫无姐妹情意?」云俏红了眼眶。 云倾无语。 云俏对她又有什么姐妹情意了呢?从没帮过她,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从没和她友好过,一有事就来要求帮忙了啊,而且这样的理直气壮,好像来讨债似的。 「你若要我帮忙,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你确定不要么?」云倾冷静的最后一次问道。 「不要!」云俏烦恼之极,大声叫道。 她这一声立即把何氏招来了,何氏快步朝这边走过来,「阿稚,怎么了?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来让我们也听听。」赵可宁、于雅勐等人也跟过来,冯莹中最快,猴子一样蹿到云倾身边,挽着云倾的胳膊,兇巴巴瞪着云俏。 不光冯莹中,赵可宁、于雅勐、冯慧中也是目光不善,何氏更是眉头紧蹙,「姐儿俩吵什么呢?」 云俏生气,「这么瞪着我做什么,好像我欺负了她似的,明明是她欺负我!」 「你说来听听,桂小七怎么欺负你了?」于雅勐撇撇嘴,不屑说道。 「我说出来了,你们会怎样?会帮着我么?」云俏知道眼前这几个人不是郡主就是世家千金,心中一动,又燃起新的希望之火。 「会怎样?你居然问我们会怎样?」于雅勐哈哈笑起来,「我们还能怎样,当然是帮着桂小七一起欺负你啊!」 「就是,我们还能怎样,当然是帮着阿稚一起欺负你啊。」赵可宁、冯慧中、冯莹中一起拍手笑道。 云俏气得面红耳赤,「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我知道你们家世好,父兄得力,你们仗着自己是世家千金,欺负我这平民百姓家的丫头,拿我取乐!」 云倾这会儿也和大家一起笑了,道:「你找上门来的,倒说我们欺负你了。我们犯得上欺负你么?我们要找乐子,好玩的人和事多着呢,岂会找你。」 云倾和赵可宁、冯慧中、冯莹中、于雅勐等人在一起还真不缺乐子,她们一见面便嘻嘻哈哈的了,乐子都不用特意找。 于雅勐等人笑话着云俏,云俏一张嘴说不过这么多人,脸时红时白,很是难堪。 侍女进来禀报,「太太,姑娘,高将军来了,说是来向太太请安,顺便接他的夫人回府。」 云俏面如土色,大眼睛中闪过惊慌和恐惧,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何氏不喜高远,皱眉道:「向我请安倒也不必了,直接接他夫人回府便是。」 「你家高将军来接你了,快回去吧。」于雅勐不由分说把云俏往外推。 「婶婶,妹妹,救救我。」云俏哀求道。 这个时候她想起高远又害怕了,样子楚楚可怜。 「你丈夫来接你回府罢了,怎地看你的样子,像要让你下地狱似的。」于雅勐纳闷的道。 冯慧中清了清嗓子,小声跟于雅勐说了几句话。于雅勐一开始满不在乎,后来却惊讶万分,「这云俏是傻子么?明知道高远是这种人,还愿意嫁过去?」 于雅勐和云倾比赛了许多年,习惯和云倾论输赢,惊讶过后,想起一件事,乐得眉花眼笑,「桂小七,你有云俏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堂姐呢,嘻嘻。」 云倾白了她一眼,「是,我有上不得台面的堂姐,比不得你家于十九,端庄贤淑,举世罕见。」 于雅勐登时泄了气。 她堂妹于十九娘自从在宫里看到陆晟,一颗芳心便繫到陆晟身上了。千方百计向陆晟表达爱慕,陆晟总是不理,于十九娘直到现在还不死心,陆晟进宫赴宴,十九娘当众表白心意的事都做出来了,什么端庄贤淑,于十九娘这分明是轻佻无行…… 云倾话说出口后就后悔了,忙拉住于雅勐的手,歉意的笑道:「哎,于十八,咱们闲着也是闲着,再来场比赛如何?」 于雅勐来了精神,「比什么?」 「比什么都行,听你的。」云倾有意要哄于雅勐开心,笑咪咪的道。 于雅勐开心的筹划了一会儿,又下气了,「你们桂园七姐妹还在,我这边儿却是……算了,不比了不比了,和你们比不了。」 她那边儿的张英黎、沈景兰、沈景惠等人,一个比一个不像话,哪里能和桂园七姐妹相比。 「你反正落单了,加入我们算了。」云倾笑道。 「瞧你一个人孤零零怪可怜的,我们收容你吧。」赵可宁拍拍于雅勐的肩,一幅大度宽容、仁慈为怀的模样。 「等我们和毛姐姐她们商量商量,一起聚一聚,喝回酒,欢迎你入伙。」冯慧中抿嘴笑。 「欢迎你入伙。」冯莹中一把揽过于雅勐。 于雅勐眼中闪烁着泪花,「你们这些人简直是……太看不起人了,我于十八娘成了要你们收容的人了么?」 「那你同意不同意啊?」冯莹中笑问。 于雅勐昂然道:「同意!哼,等我入了伙,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比赛,瞧我不一个一个的赢了你们,把我以前丢掉的场子全给找回来!」 「你就做梦吧。」云倾等人一起笑话起她。 云俏见大家说说笑笑不理会她,便向何氏求援,「婶婶,您救救我,我不想跟他回府……」 何氏虽不喜她,却是心地太善良了,瞧着她可怜,温声道:「阿稚对你说过的话,便是我要说的话。她的话你好好想想吧。」 何氏虽然不知道云倾具体对云俏说了什么,但她知道云倾并非狠心之人,不会一口回绝云俏,必定给云俏出过主意。何氏更知道云倾做事有分寸,说话讲道理,不管云倾方才说的是什么,何氏都支持她,所以才会要云俏好好想想云倾的话。 「不,不!」云俏连连摇头,神情绝望,「我怎能跟高远和离?我好不容易才嫁了他,好不容易才享受到这样的荣华富贵,我怎捨得放手?婶婶,您心肠好,和妹妹商量商量,让我留在京城安安生生的做高夫人,这样不行么?」 何氏方才还在可怜她,说了她这话,厌恶之情,油然而生,淡淡的道:「这回我们若是依了你的请求,千方百计将你留下,以后高远若是回京城,我们是不是还要设法保你?以后是不是但凡高远和你有点什么,我们都不得清静了?」 「还求婶婶可怜我。」云俏本来是不屑于哀求何氏的,但她太害怕高远了,只好忍气吞声,暂时跟何氏说说好话。 何氏气得都笑了,「云俏,做人不能这样。把麻烦全推给别人,把好处全留给自己,世上没有这样的便宜事。你要享将军夫人的福,但是你自己不应付高远,要我们替你劝说他,一辈子跟在你身后替你收拾善后,这可能么?」 「太太,高将军等急了,硬闯进来了!」侍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又气又急的禀报。 院子里响起高远的大笑声,「婶婶,我特意来接我夫人回府的,还要顺便向您请个安!我是云家的女婿,您不必跟我客气,跟您请个安是应该的,又何必推辞不肯?」 他步子必定极快,不过是廖廖几句话的功夫,声音越来越近。 众人一起变了脸色,同时冲到门前,只见高远大踏步往这边过来了,几名家丁想要拦着他,被他或是一手甩开,或是一脚踹开。 云俏脸色惨白,抓紧了何氏的衣角,「婶婶救我!」 何氏冷静的道:「你急什么?这时候知道着急了?」转过头命令云倾,「阿稚,你带你的小姐妹从后门出去,你们都是小姑娘家,身份尊贵……」 「我们不走。」赵可宁、于雅勐等人异口同声,「我们又不怕高远这个人,他太兇了,我们留下来帮您。」 「好胆色。」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门前,眼里带着笑,两手相拍,欢然道:「几位小姑娘真是好胆色。」 这人明明在笑,云俏看到他却浑身发抖,害怕极了。 「这厮竟敢硬闯进来,还敢对我们无礼!」赵可宁、于雅勐等人气得白了脸。 冯莹中咬牙,「可惜我家的护卫没带过来,要不现在便一拥而上,打断这厮的腿。」 冯慧中一向沉稳,低声道:「宁宁,莹莹,你们稍安勿燥,暂时不要激怒这个人。我从后门出去,叫护卫过来。」 冯慧中正打算从后门熘出去叫人,却见外面有家丁形色匆匆领着几个侍卫过来了,登时放下心,「来人了。」 一个黑衣侍卫沖在最前面,又急又怒的喝道:「高远,滚出来!」挥刀向高远面门疾噼,高远扬声长笑,「这也奇了,我来接我夫人回府,你却对我动起刀子来了!」敏捷躲过刀锋,哈哈大笑,向何氏、云倾等人这边疾冲过来。 云俏以为是来抓她的,脸色惨白,见高远那张狞笑着的脸越来越近,不及细思,顺手抓住云倾的手腕,紧张的道:「妹妹,你救救我!」拉云倾挡在她身前。 云倾一阵心寒。 这个云俏,她哪里是来求人的,她是来害人的!方才她还在哀求云倾救她,现在毫不犹豫便拉着云倾替她挡灾了! 高远还没冲到近前,后面两名侍卫力大刀沉,同时一跃而起,砍向他后背。高远若还执意向前沖,他这个人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高远「咦」了一声,「我不过是来接我夫人回府罢了,为何便对我动了杀招?」闪身躲过一刀,另一刀已离他不到数寸了,高远这时也顾不及形象了,狼狈不堪的就地一滚,方才逃过一劫。 高远再站起来的时候,便不敢向里硬闯了,笑容可掬的道:「误会误会,全是误会。我是来向婶婶请安,顺便接我夫人回家的。诸位误会了,误会了。」 「向太太请安,所以要硬闯么?」侍卫冷笑。 高远哈哈一笑,「在下行伍之人,性子不好,在外面等的急了,想着是自家亲戚,又不是外人,便没等主人邀请,自己进来了。这也不是死罪吧?」 高远笑吟吟向云俏招手,「夫人,为夫为了接你回家,竟闹出祸事来了。你还不快跟为夫回家?」 云俏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不,不,我不回去……」 侍卫几把长刀挡在高远身前,高远好似毫不在意,笑着问道:「不知哪位是云倾姑娘?在下想请问你一句话,不知可以么?」 高远本想问「不知哪位是倾妹妹的」,但见眼前这几名侍卫眼冒精光,怒不可遏,知道他们是燕王府的人。想起燕王,想起陆晟,那句「倾妹妹」便没敢出口,换成了「云倾姑娘」。 「妹妹,你让他问啊。」云俏唯恐云倾不配合高远,惹怒高远,央求的说道。 云倾板着脸不理她,云俏忽地拉了云倾的手站出来,大声道:「这便是我妹妹了!」 高远目光落到云倾身上,眼中闪过惊艷之色,心中叫道:「云俏不过是庸脂俗粉,她的妹妹却是真绝色!怪不得陆晟会聘这位云倾姑娘为妻,果然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啊。可惜我没有抢在陆晟前头,可惜我错过了,享不了这样的艷福!」 云倾恼怒的将云俏的手摔开了。 何氏和赵可宁等人忙抢着跟了过来,「阿稚莫怕。」于雅勐脾气急,一把将云俏推到一边,「你算什么堂姐?不够噁心人的。」 不光于雅勐,赵可宁、冯慧中、冯莹中都对云俏深恶痛绝。 虽然高远是个恶魔,她们也不同情云俏了。说得难听一点,像云俏这样的女人就该遇上高远这样的混蛋,若是配个好男子,那好男子岂不是让云俏给糟蹋了? 云倾何等聪慧,心思略转了转,已猜到高远要问她什么,似笑非笑看了云俏一眼。 这个云俏还真是会出卖人啊,别人好心提醒她,她转过脸便把别人出卖了! 「我去和这个高远说几句话。」云倾镇定的道:「你们放心,有侍卫在,我不会有事的。」 何氏和赵可宁等人虽不大赞成,但知道云倾向来不会意气用事,况且有侍卫在,也不担心高远动粗,便忧心忡忡的看着云倾缓缓走了出去。 高远本就觉得云倾是位绝世美女,看到她向自己冉冉走来,看到她曼妙无双的步态,更是心神摇曳,「可惜啊可惜,她未婚夫若不是陆晟,这女子我说什么也要抢过来!」 其实就算云倾未婚夫是陆晟,高远还是想抢。但燕王什么实力,陆晟什么实力,他就是想抢,抢得过么?这点自知之明高远还是有的。 「你想问什么?」云倾静静的道。 高远失魂落魄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侍卫长刀向他面前递进,他才蓦然醒过来,问道:「云俏告诉我,你跟她说过,我不喜辟芷香囊。云姑娘,你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呢?」 云倾神色自若,「我有位堂姐名叫云仪,你知道么?她是宣王的小妾。」 高远色变。宣王小妾?宣王是如何知道他的*的? 云倾淡淡一笑,「或许,你应该查下身边人,看是谁走露了风声。」 前世高远被陆晟抓获,却被他那性情暴虐的二哥陆復硬讨了去。陆復曾用辟芷香囊折磨高远,这不会是误打误撞来的,肯定是高远某个下属招认了,陆復才会有这个举动。高远的心腹之中,一定有人出卖了他。 云倾说过这句话,便飘然离开,「让他带云俏走,立即走。」 云倾不想再看到这对「夫妻」了。 高远是个恶魔,云俏也不是好人。云倾不屑高远的为人,却一丝一毫也不愿帮云俏了。 云俏在高远面前出卖云倾,高远走了,云俏便来向云倾求救;高远要冲过来的时候,云俏下意识的就想拉云倾替她挡在身前。 云俏这样的人,云倾傻了才会帮她。 她自己陷在泥潭里,不思脱身之计,还要连累身边的人。谁若真心帮助她,一定也会被她拉下泥潭,陷入无休无止的麻烦之中。 还是让她自求多福吧。 云俏被高远一把揽过,战战兢兢,面色惨白,仰头沖高远谄媚的陪着笑脸,「夫君……」 她的笑容,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太急于献媚讨好,那阿谀奉承之态,简直目不忍睹。 「哎,你们说,她跟高远回家之后,会不会反咬一口,说伯母和阿稚唆使她的?」赵可宁道。 「很可能会。」冯慧中、冯莹中都对云俏的人品没啥信心。 「什么很可能,她一定会的!」于雅勐啐道。 何氏嘆息摇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云俏今天是犯了众怒了,明明她很可怜,但是没一个人同情她了。 高远这天硬闯了云家,还以为他和云家不过是亲戚间的来往,燕王和陆晟就算知道了也不好拿他怎样。谁知这对父子久处燕地,性子一个比一个野蛮,当天便带人去了高远的府邸,把高远家给砸了个稀巴烂。不光这样,高远就要启程离京,临行之前皇帝为他举办了饯行宴会,宴会上燕王来晚了,来了之后喝了几杯酒,说起高远硬闯他亲家云翰林家的事,怒火攻心,难以遏制,当着皇帝和众大臣的面痛殴高远,把高远打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 燕王不管揍谁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多喝了几杯,因为亲戚间的纠纷把高远给打了,连皇帝都没话说。唉,谁让高远闲的发慌,硬闯了云翰林的家呢?燕王那个护短谁不知道,看不起他亲家就是看不起他,他打高远不稀奇,不打高远才是见鬼了呢。 高远被燕王打了,从皇帝到大臣没有人敢替他说话,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灰熘熘的离开了京城。
第123章 大方 燕王如果肯说句话,云俏留在京城也不是不可能。但燕王哪里肯?「这女子不讨我儿媳妇欢心,不许留下给我儿媳妇添不痛快。」不管云俏,让云俏跟着高远一起去了凉州。 云俏一路哭哭啼啼,临风洒泪,抱怨自己命苦,抱怨云倾不顾姐妹情意,抱怨云翰林、何氏不疼爱她,怨天尤人,觉得没人对她好,觉得谁都欠她的。 高远在燕王那里吃了亏,拿燕王、陆晟父子二人没办法,对着云俏就没好气了,时常拳脚相加恶言相向。云俏把云翰林、何氏、云倾一家人骂了又骂,对着高远的恶人她却一点脾气没有了,只会逆来顺受。 高远问了云倾辟芷香囊的事,云倾答:「我有位堂姐名叫云仪,你知道么?她是宣王的小妾。」虽然云倾似乎答非所问,高远自以为聪明,认定云倾是从云仪那里听说的消息,更认定是宣王收买他的亲信,窥探他的*。高远也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虽不好当即对宣王发难,却把两个和宣王府有些来往的亲信打成重伤,驱逐出府。一方面是在惩诫下人,杀鸡给猴看,另一方面是在警告宣王府手不要伸得太长了。 那两名被驱逐出府的亲信满腹冤曲,去投奔了宣王。宣王知道高远仅仅因为这两人和宣王府有来往便把他们打伤、驱逐,很有些恼怒,暂时将这两人收留了,打算以后跟高远算帐。 这件事过后,燕王和云翰林推心置腹的长谈了一回,让云翰林收下燕王府的一批侍卫。云翰林不大乐意,「我一个文官,家里用这么多护卫,总是有些奇怪。」 燕王哈哈笑,「亲家,你用不着这些人。这些人是保护我儿媳妇的。」 云翰林见燕王对云倾这么好,一丝顾虑也没有了,笑道:「亲家这做公爹的都替孩子想必是这么周到了,我这娘家父亲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听亲家的。」 燕王大喜,「这样才对嘛。」 云翰林谢过燕王,问起他的归期,「这都快过年了,亲家不回燕地么?」 燕王方才还一脸爽朗的笑,云翰林这么一问,他愁眉苦脸,「唉,我在京城有件事情一直办不成……」 「什么事啊,我能帮忙么?」云翰林关切的问道。 燕王幽怨的看看他,「唉,这个忙你帮不了。」 燕王这个人粗枝大叶的,这种幽怨的眼神和他太不般配了,云翰林看的呆了呆。 「亲家,你和亲家太太是恩爱夫妻,想必对于夫妻相处之道是很精通的。能不能请教一下,你如果想讨好你孩子的娘,会做些什么?」燕王几经犹豫,还是硬着头皮问云翰林。 云翰林莫名其妙,「内人不用讨好,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和睦。」 燕王清了清嗓子,「万一你孩子的娘生你的气,不爱理你……」 云翰林更是不懂了,想道:「燕王妃和亲家生气了?没听说啊。对了,亲家除了王妃之外还有侧妃夫人之类,或许是有哪位侧妃夫人要哄吧。」知道燕王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生母各自不同,大概燕王的内宅会比较热闹,也没再继续往下想,随口说道:「有孩子就好办。亲家,你跟她多提提孩子,她或许便会心软了。」 云翰林却做梦也没想到燕王所说的这人会是陆晟的亲生母亲。燕王府来求婚的时候,说的是陆晟生母早逝,云翰林哪里会无缘无故往这个方向想呢?以为是燕王妃或是哪位侧妃夫人了,总之和陆晟无关。 燕王听了云翰林的话,似乎得到了启发,一拍大腿,「亲家这主意不错!亲家,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风风火火的走了,很快不见了人影。 云翰林被他弄得更加摸不着头脑。 燕王回去之后又叫来陆晟商量了好半天,然后坐下来用心写了封信,上面是一件陆晟儿时的趣事。但是并没写完,只写到一半,卖起关子,剩下来的不说了。 这封信送到桂园,卫夫人见是燕王的信,就不想打开看,「说了我只要儿子,他只管来歪缠怎地?」但燕王是陆晟的父亲,又曾经救过她,卫夫人不好连燕王的信都不看,只好拆开来瞅了瞅。 字如其人,燕王的字说好听点是豪迈,说难听点就是粗鲁不讲究。但他写的字迹倒是很清晰的,很容易看懂。燕王在信上说,陆晟两三岁的时候很调皮,跑上跑下,像个小猴子。燕王桌案上放着重要文书,只顾看文书没理他,他便生气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推过来个凳子,先攀到凳子上,然后踩着凳子上了桌子,得意的撕了泡尿,把燕王的文书给尿湿了。 燕王大发雷霆,「这么重要的文书,便是能晾干,留下尿臊味儿像话么?」发狠要打陆晟。 写到这里,燕王就停下了,接下来什么也没有了。 卫夫人看得心慌,「阿晟挨打了么?」好像亲眼看见陆晟挨打似的,坐立不安。 她给燕王写了封回信,询问接下来的情形。燕王接到回信之后,心情大好,飞驰而至,亲自向她解释,「这臭小子那时还太小了,又冲着我嘻嘻笑,我到底也没捨得打他,手高高抬起来,轻轻落下。」 「没打他呀。」卫夫人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脸上露出清浅却愉悦的笑意。 燕王贪婪看着她温柔美丽的笑容,想一直看下去,便搜肠刮肚说着从前的事,「但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对不对?要不然他长大了之后也这般胆大妄为,岂不是容易闯祸么?」 「是这个道理。」卫夫人柔声道。 她当然不是一味娇惯孩子的母亲了。孩子错了,该教导的便要教导,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肆意胡来啊。 燕王得到她的肯定,更有精神了,绘声绘色的叙述道:「我指着那泡尿好好的跟他讲了通大道理,他盘腿坐在桌上,眼睛滴熘熘乱转,也不知听懂没有。我想着光说是不是不行啊,还是得打两下吧?可是我力气太大了,一巴掌打过去怕是会把他的小屁股打烂,不如让乳母来动手吧。我便写了张字条,命令乳母打他十下屁股,还念给他听了。他认认真真的听完了,后来你猜他怎么着?」 「怎样啊?」卫夫人听得入了神。 燕王一乐,「这臭小子听完之后,拿过字条仔细看看,问道:『是让乳母打我的么?』问明白后,他也不坐着了,爬起来从桌子上跳到凳子上,又从凳子上跳到地上,拿着字条蹬蹬蹬往外走。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自动要拿着字条让乳母打他的呢,谁知他到了外头,踮起脚尖,用力把字条扔到了大鱼缸里!扔完了,跑到我面前,摊开小手给我看,『没了』。」 「字条没了,所以就不用挨打了,对么?」卫夫人不禁嫣然一笑。 「是啊是啊,你和咱儿子想的一样啊。」燕王喜得抓耳挠腮,「他就是想着字条没了,他就不用挨打了!」 「母子连心嘛。」卫夫人有些高兴,又有些心酸。 二十年没见到自己亲生的孩子,陆晟是如何长大的,她一概不知啊。 「你把阿晟养的很好,多谢你。」卫夫人由衷的道。 燕王呵呵笑,「客气啥?阿晟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咱们是一家人。」 卫夫人不太同意他的话,不过,看他笑得很开心,没忍心泼他冷水。 「哎,你跟我回燕地吧?」燕王满含希望的看着她,「咱们分开了二十年,好不容易重逢了,我总是捨不得离开你。」 燕王早就该走了,但是不能带卫夫人一起,他就想赖着不离开。 「对不起,可我真的不能。」卫夫人歉疚之意很浓,但语气是不容商量的,「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我只要孩子。」 燕王有些受伤,闷闷的道:「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么?」 卫夫人狠狠心道:「是,你不招我待见。」 燕王眼里有了水光,柔声道:「可我真的待见你。从我把你从雪堆里扒出来的时候,你就和别人不一样了。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喜欢你,见了你我心跳得都快了。」 粗鲁汉子的柔情也有动人之处,卫夫人见燕王这样,心里也不是不感动的。但是想到燕王不仅有王妃,还有侧妃夫人等等,卫夫人感动虽然感动,想法却丝毫未变。她是卫家后人,虽然已经败落,骨子里的傲气还在,自视甚高,哪里甘愿和燕王妃、侧妃夫人等去争燕王这一个男人?燕王想一家团圆,她是断断不肯的了。 如果燕王是一个人,哪怕卫夫人对他不够喜欢,也能为了陆晟接受他,让陆晟有一个圆满的家。可燕王不是一个人啊,他有妻有妾有另外的儿子,这么复杂的家庭,卫夫人想起来头都是疼的。 「阿晟想把我作为姨母认回去,我是很乐意的,你说呢?」卫夫人道。 她的意思很明白了,作为陆晟的姨母认回去,那就只有陆晟和她有关系,燕王、燕王妃、侧妃夫人这些人休想影响她。她也不爱和这些人打交道。 她至多算是燕王、燕王妃的一个亲戚罢了。 燕王神色黯然,「你终究不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见卫夫人满脸歉疚之意,打起精神,笑道:「这样也好,我虽然不得如愿,你和儿子总算能团聚了。就这么办吧。你是阿晟的姨母,他在京城的时候劳烦你照管他了。我这次回燕地之后,让我的四个儿子全搬出燕王府,各自单独居住。以后你也可以和阿晟一起回燕地,再也不用母子分离。」 「多谢你。」卫夫人深受感动。 燕王这大方爽快的举动取悦了卫夫人。他这么做,是真的为卫夫人着想了。 燕王这个决定不仅让卫夫人非常感动,告诉陆晟和云倾之后,他俩也惊讶不已,「您怎么想开了啊?」 陆晟尤其吃惊,「想不到您会同意我们出府单住。」 燕王道:「老子这是想开了。阿晟,阿稚,你们说她到了燕地之后,我时常去看望她,她会不会忽然有一天心软了,重新接受我呢?」 陆晟和云倾都安慰他道:「或许吧。」 燕王哈哈大笑。 燕王和卫夫人、陆晟、云倾等人告别,率领部下回了燕地。这时桂园也放假了,陆晟亲自来接卫夫人,「娘,我爹走了,府里就只有儿子一个人,不是太冷清了么?您还是跟儿子一起回家吧。」 卫夫人满心欢喜,「好,好,跟你回家。」 让她和陆晟母子团聚,她哪能不愿意?做梦都想啊。 陆晟将卫夫人接回去,对外只说是陆晟和多年失散的姨母相认了。因卫夫人身份特殊,所以卫夫人和陆晟的母子关系连云翰林、何氏等人也没告诉,只有陆晟、云倾、安大娘等人知道。云翰林、何氏夫妇知道卫夫人竟然是陆晟的姨母,惊讶万分,「这可真是太巧了。」 「托阿稚的福。若没有阿稚,我也无缘和姨母相认。」陆晟微笑。 陆晟这话说得云翰林、何氏乐不可支,「阿晟这话似乎夸张了些。不过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陆晟和云倾编了番谎话。只说卫夫人和她姐姐都是晟家的女儿,因家乡遭了灾,没饭吃,父母无奈将大女儿卖了。后来陆晟的母亲被转卖到燕地,到了燕王身边,生下陆晟。陆晟的母亲被卖之后年成好转,晟家恢復了元气,小女儿便上学读书,一直教养得很好。但是这时候再找大女儿却找不到了,不知道被转卖到了何处。小女儿长大后嫁了位姓卫的书生,夫妻相得,可惜夫君英年早逝,卫夫人守了寡。晟家父母已经去世,卫夫人以为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谁知有一天和陆晟闲聊,知道他的名字来自于他母亲的姓,大为吃惊,「晟这个姓氏很少,莫非此人和我姐姐有关?」当年晟家卖掉大女儿的时候家里祖传的一块黑玉佩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大女儿,一半给了小女儿,陆晟还保留有先母的遗物,拿出来和卫夫人的比对了一下,严丝合逢,分毫不差。因为有这件旧物,卫夫人和陆晟姨甥二人才得以相认。 卫夫人住到燕王府之后,因府中只有陆晟一位主子,她虽是亲戚,却也受了陆晟的委託,替陆晟管理起家务。燕王府规矩大,陆晟又甚是威严,所以卫夫人虽是亲戚,但僕役侍女等人无人敢不尊敬,卫夫人在这里说一不二,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陆晟活到二十岁,忽然有亲生母亲照管起他的日常起居,觉得幸福极了。 更幸福的是,因为有卫夫人在,所以云翰林、何氏很放心,并不禁止云倾来燕王府。陆晟得以在燕王府中见到云倾,言语行动比在石桥大街少了许多禁忌,喜之不尽。 一团喜乐之中,元旦到了,燕王府、石桥大街度过了一个快乐的新年。 新年过后云仰如愿以偿迎娶韩菘蓝为妻,云翰林、何氏做了公婆,云倾有了嫂嫂。新嫂嫂进门,云倾少不了时常打趣她。韩菘蓝羞红了脸,嗔道:「阿稚,你还说我呢,你的婚期不也快到了?到时候你做了新媳妇,看我怎么对你。」 云倾嘻嘻笑。 是啊,她的婚期也越来越近了……
第124章 在意 云仰完婚之后,燕王便遣使前来请期。云翰林虽然捨不得女儿嫁得太早,但燕王催得急,陆晟又赖在京城不走,一幅娶不到云倾便不回燕地的架势,只得答应了。云翰林、何氏一起拿黄历看过,又请大师卜算过吉凶,将婚期定在六月二十六。 阳春三月,燕王府来送聘礼。这回比去年中秋节送节礼那次更隆重,整条石桥大街暂时封了,顺天府提前数日挨家挨户通知了,说石桥大街会封上半天,让大家到了那天自后门出入。虽然这对于石桥大街的居民来说有一定的不便,但是可以近距离看到燕王府送聘礼的场面,这条街的居民还是很兴奋的,都等着到时候看热闹。 想来看热闹的人很多,有亲戚朋友住在石桥大街的人就得了方便,提前过来住下,到了燕王府送聘礼的这天,早早的便到房顶上或阁楼上等着了。 其余的闲人条件差一点,不能这么看,便在石桥大街附近或者由燕王府通往石桥大街的路上等着。因为送聘礼要暂封街道,这种事多少年才有一回,不亲眼看看这送聘礼的场面,岂不是可惜了么? 送聘礼的车辆还没过来,这里已经是一片欢腾,热闹非凡了。 等到燕王府送聘礼的车队过来,气氛更加热烈,看热闹的闲人眉飞色舞,议论纷纷。 燕王府用的全是香木车,车厢上披着红艷艷的大红绸缎,这个车队自石桥大街街头停到街尾,整条大街成了红色的海洋。 从车上搬下来的箱子都很沉,要两个人才能抬得动,箱子和抬箱子的木扁担也全部由红绸包裹,火红火红的一片,要多喜庆有多喜庆。 云家后厅,桂园七姐妹全聚齐了,另外还有于雅勐、何青碧等人,云佩也专程过来帮忙,小而精巧的后厅之中处处欢声笑语。 「哎,咱们来的好像不大合适,不如赶紧走吧。」于雅勐煞有介事的说道。 「于十八你什么意思?」毛莨笑着问道。 「就是,于十八你什么意思啊?」赵可宁等人七嘴八舌的追问。 于雅勐环顾众人,得意洋洋,「你们没看到四王子的聘礼已经要把院子摆满了,还在源源不断往里抬么?我说咱们赶紧快走,也是替桂小七着想,要给她腾点儿地方啊。她这聘礼本来就摆不下了,咱们还不识趣,硬要在这儿赖着,那不是讨人嫌么?」 「噗,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呀。」众人一起笑喷。 云倾被她们打趣得脸蛋粉扑扑的,韩菘蓝平时也是常和云倾开玩笑的,这时却护起云倾,嗔怪的道:「都不许再说啦。我家阿稚害羞了,没看到么?」 「咦,这做了阿稚嫂嫂的人到底不一样,对小姑子很不错啊。」众人一起笑话起韩菘蓝。 韩菘蓝还是新婚,被小姐妹们这么一说,她也脸红红的了,「呸,偏你们嘴碎话多。」 何青黛道:「对小姑子好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笑话的?」 「你为什么帮阿蓝说话呀?」赵可宁和冯莹中爱玩爱闹,一边儿一个抱住了何青黛,亲亲热热的问她。 何青未在旁不屑的笑,「这都不懂?阿蓝在讨好她的小姑子,我姐姐也是一样的啊。」 何青黛脸颊飞起红晕,众人都笑得不行,「阿未这话说的对,果然见事明白。」 韩菘蓝和这些姐妹们自来是玩熟了的,笑道:「难道你们以后不会有小姑子么?这会儿你们笑话我,以后我要笑话回来的。」 「宁宁可以。宁宁以后没有小姑子。」冯莹中笑着把赵可宁推了出来。 赵可宁和她表哥孟川柏已经定了亲,孟家只有这个独子,没有女儿。所以冯莹中才会说,赵可宁将来是没有小姑子的。 「胡说什么呢?」赵可宁才定亲不久,虽然平时和大家玩的很好,但提起这些脸皮特别嫩,立即和冯莹中嗔怪不依。 「我哪里有胡说,我又没说错。」冯莹中嘻嘻笑。 她们两人打打闹闹,冯慧中这做姐姐的说了句公道话,「莹莹这话不大对。宁宁以后还是有小姑子的,只是没有嫡亲小姑子罢了。孟谏院夫妇只有一位独子,不过孟谏院弟弟家是有女儿的啊。」 赵可宁一开始听到冯慧中说「莹莹这话不大对」,便热情洋溢的笑了,「阿慧这做姐姐的没有一味偏着自家妹妹,是个公道人。」听到后来脸更红了,啐了一口,「原来也不是个好人。」众人越发笑得前仰后合。 桂园七姐妹在一起向来是这么开心的,再加上一个于雅勐,八人年龄接近,性趣相投,但凡聚在一起,总是欢声笑语不断的。 于雅勐笑道:「桂小七别的倒还算了,山长是四王子姨母这件事,真是让人羡慕得不行。你们想想,以后桂小七到了燕地,山长也跟着过去,她这是嫁到了婆家,照样有母亲疼爱啊。」 说起这个,众人热烈的附和起来,就连平时爱和于雅勐辩论两句的冯莹中也忙不迭的点头,「是啊是啊,阿稚实在太有福气了,山长竟然是四王子的姨母。」 卫夫人和陆晟相认的事并没有大肆张扬,但至亲好友、桂园七姐妹肯定是知道的。这几位小姐妹都敬爱、喜欢卫夫人,知道云倾以后会和卫夫人一起生活,无不羡慕之极。 有陆晟这样的夫婿已经是桩好婚事,再加上卫夫人这样的夫家姨母,简直完美。而且云倾嫁过去之后不用住在燕王府,可以和陆晟出来单独居住,府里只有她和陆晟这对新婚夫妇以及卫夫人,全是自己人,全是对她好的人,以后日子有多舒服,那是可想像到的了。 韩菘蓝、何青黛也附和了几句,冯莹中笑嘻嘻的道:「你俩可千万不要这么说话呀,好像你俩对夫家不满意似的……」话没说完,已被韩菘蓝笑着捂住嘴,不许她再说下去了。 赵可宁、于雅勐等人结伴出去看了看热闹场面,回来之后绘声绘色跟大家讲述了,于雅勐笑问:「桂小七,将来你出阁的时候是不是从这里上轿,然后出城直奔燕地啊?我想像了一下,觉得城外若是出现一支这样的队伍,蜿蜒数里,一片艷红,定是又美丽又喜庆,像幅画一样了。」 「不是这样的。」韩菘蓝笑,「当然是嫁到京城里的燕王府啊。在燕王府度过新婚第一个月,再回娘家住一个月,之后才会启程回燕地。」 「嫁到京城的燕王府,那谁来主婚啊?」于雅勐等人叽叽喳喳,对这个问题极感兴趣。 「当然是燕王了。」韩菘蓝细细解释给她们听,「王爷会到京城来主持婚事的。」 云倾含笑听小姐妹们兴致勃勃说着婚礼的安排,如玉面颊上被身畔一树红似火的红珊瑚映得晕红,心里跟喝了蜜似的,甜丝丝的。 「阿稚,你这婚事太完美了。」冯莹中依恋的挽着云倾,「我真替你高兴,不过想到你以后会远远的嫁到燕地,有一点点捨不得你。」 「就一点点捨不得我啊?」云倾心也挽住了冯莹中。 「嗯,就一点点。」冯莹中调皮的笑,「不过,因为这一点点捨不得,说不定我将来会专程到燕地去看望你呢。」 说到燕地,于雅勐等人兴致都来了,「燕地的风土人情和京城不同,到时候咱们一起过去开开眼界,顺顺看看阿稚。阿稚从小在京城长大,到了燕地之后也不知适应不适应,咱们得去瞅一眼啊。」 云倾听着小姐妹这样的话语,如沐春风,心里暖融融的。 --- 燕王府,燕王妃拿着份大红色的、长长的单子仔细看过,面有愠色。 「王妃,大王子求见。」侍女来回禀。 听到「大王子」三个字,燕王妃拉得长长的脸上有了丝笑容,「让他进来。」 侍女答应了,过不多时,外面进来一位身形高大的青年男子,笑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燕王妃见到他,连眼睛里也是笑了,道:「快起来。」命他在身边坐了,又命侍女拿了从南方才运来的新鲜果子过来让他吃,满脸慈爱。 陆普看到桌案上放着个大红单子,问道:「是四弟的聘礼么?」 燕王妃笑容渐渐敛去,不快的道:「竟然和你当初的聘礼差不多,或许还更丰厚些呢。」 陆普知道燕王妃的心思,微笑道:「母亲不用介意这些。四弟妹不过是位翰林之女,儿子让人打听了,听说这位云翰林性情散淡,不爱名利。四弟人物俊美,这样清贵人家的女孩儿才配得上四弟,母亲说对不对?」 陆普的言语、神情大有深意,燕王妃明白他的意思,和他相视一笑,道:「这话倒也有道理。」 燕王府是不讲究嫡长继承的,燕王之位向来是最强者居之。陆普是燕王长子,自认为比他的两个弟弟陆復、陆旦强多了,至于陆晟,虽然他年少有为,是陆普最有力的竞争者,但他竟然放着众多名门贵女不娶,偏要聘下小小翰林家的闺女。而且这位翰林还性情淡泊,不爱名利,这样的岳父会对陆晟有什么帮助?必定没有啊。陆晟贪恋的不过是那位云姑娘国色天香的容貌罢了,这种只贪美色没有长远目光的人,能成什么大事了? 「母亲这一生也没有太大的愿望,只想一直安安稳稳住在这燕王府里。」燕王妃含笑道。 燕王之位如果传给了陆普,燕王妃自然是会一直住在王府里的。如果传给了其他人,燕王妃也可以继续住下去,但要说到「安安稳稳」这四个字却未必了。燕王妃这句话,其实就是告诉陆普:儿子,你将来一定要继承燕王之位啊。 「放心,儿子必定不让母亲失望。」陆普信心满满的道。 他是长子,自以为是四兄弟之中最强大、最英明睿智的一个。他一定能战胜他的弟弟们,这还有什么疑问么? 「有志向。」燕王妃露出满意的、喜悦的笑容。 陆普拿起大红单子大略看了看,问道:「我听苏氏说,四弟娶妻,父王要亲至京城为他主婚?」 燕王妃怏怏,「我劝过他,让他不必辛苦这一趟。他一定不肯的。他还让我随他一起前去呢,我哪里肯这般自贬身份?胡乱找个藉口推了。」 燕王居然让她为了陆晟的婚事远赴京城,燕王妃想起这件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燕王妃为了陆晟的婚事辛辛苦苦去京城?凭什么啊。陆普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听燕王妃这么说,他极为贊成,「母亲不去为好。按理说父王都不必去的,但他溺爱四弟,宁愿辛苦远行,那是他做父亲的一片苦心。」 燕王妃淡淡一笑。 「母亲,我还听苏氏说,四弟在京城认了他的姨母……」陆普有些犹豫的说道。 「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女子罢了。莫说认了个姨母,便是认了个亲生母亲,又怎样了?」燕王妃漫不经心,毫不在意。 她想起当年那个宁愿被燕王养在外面,也不敢带着孩子回燕王府的女人,不屑的一笑。连燕王府都不敢回,可见这个女人长自乡野,小家子气,对她自己的魅力着实没有信心。这样的女人何其愚蠢,她的妹妹又能聪明到哪里去呢,何足为惧。
第125章 拦着 「四弟的生母到底是什么人啊?」陆普心事重重的问道。 燕王妃不解,「怎么忽然想起来问她了?」 陆普掩饰的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四弟的生母,好奇,随口问一问。」 燕王妃听他说随口问一问,便没多想,微笑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不过,听说她小门小户出身,胆子也很小,甚至不敢进燕王府。这个人不足为虑,她的妹妹也一样,你不用把她们放在心上。」 燕王妃自负的笑了笑。她知道陆普是因为陆晟认下姨母的事有所担心,但她觉得陆普多虑了,和她从前一样多虑了。 二十年前,当她听说燕王在外面养了个女人,而且生了个儿子,那时她也是担心过的,就和现在的陆普一样。她担心这个女人是不是图谋甚大,一个平民百姓家的丫头,还没进燕王府便想图侧妃、夫人之位,甚至觊觎那些根本不属于她的东西。但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个女人连进燕王府的胆量都没有,把孩子扔下就跑了。女人愚蠢到这个地步也是罕见,这样的女人能有什么作为? 陆普素服燕王妃,她都明说了「你不用把她们放在心上」,陆普也便释然了,不再提陆晟忽然认回来的这位姨母。 「我到四弟的新居看过了。」陆普面上隐隐有着喜色,「四弟的新居和二弟、三弟的新居并无不同,规制是一模一样的。」 燕王从京城回来之后便命令陆復、陆旦搬出燕王府单独居住,也给陆晟准备了单独的府邸。只有陆普例外,因为燕王妃说了捨不得自己亲生的儿子,所以燕王破例让陆普留下来了。这一点还是让燕王妃、陆普母子格外满意的,一则是因为不必母子分离,二则却是因为陆普和其余的弟弟们不同,可见燕王在心目当中对陆普这个长子还是很看重的。 燕王妃把玩着手中纯净如玉的天蓝色汝窑茶盏,慢悠悠的道:「很好。他们三个安安份份做你的弟弟,对大家都有好处。 只要陆復、陆旦、陆晟三个人甘心居于陆普之下,燕王妃是能容忍他们的。燕地居于北方,常年和戎敌交战,需要骁勇善战的将领。这三人之中除了陆旦是个文弱书生,其余的两个都能领兵打仗,只要没有野心,对燕王妃和陆普来说还是很有用的人。 陆普迟疑了一下,低声跟燕王妃商量道:「父王要亲自到京城为四弟主持婚礼,儿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母亲,您说父王是不是对四弟的婚事过份重视了些?二弟的妻子也娶自京城,父王可没有这么做过啊。」 燕王妃微微一笑,道:「你父王之所以要到京城主持这个婚礼,其实是因为陆晟的岳父云翰林。云翰林这个人,听说不光清高,还极为挑礼,你父王遇到这样的亲家,也是没办法。他还半真半假的跟我抱怨过呢,说头回跟文官做亲家,滋味和从前截然不同。」 「原来如此。」陆普浑身轻松。 很好,原来燕王亲赴京城为陆晟主持婚礼只是因为亲家挑礼、麻烦,而不是因为宠爱陆晟啊。想想也是,燕王给陆晟挑了这么桩不起眼儿的婚事,单从这件事上,便可以看出燕王对陆晟不过尔尔。 燕王妃和陆普母子二人说了好半天的私房话,陆普离开的时候,笑容满面。 陆晟的婚期定在六月下旬,还没出四月燕王便启程赴京了。燕王离开燕地的时候容光焕发,喜气洋洋,对燕王妃笑道:「给小四娶了儿媳妇,本王最后一桩心事就算了了。以后要含饴弄孙了,哈哈哈。」 燕王妃听他连含饴弄孙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便笑吟吟的道:「咱们的儿子也长大成人了,又有出息,又孝顺,以后把重担交给他来挑,咱们在王府养老,含饴弄孙。」 燕王哈哈大笑。 他飞身上马,绝尘而去,三十六名侍卫紧紧跟随在后,黑色斗蓬迎风扬起,如同一只只黑色雄鹰在空中翱翔。 燕王速度极快,侍卫们速度也快,如疾风扫落叶般,不久之后便消失在远方。 燕王妃咪起眼睛。 再过几个月,燕王便会带着陆晟、陆晟的新妇回到燕地了。陆晟娶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除了美丽动人之外,还有别的本事么?天生丽质,国色天香,呵呵,在燕王府这样的地方生存,只有美貌可是不行的啊。 京城郊外的官道上,陆晟带着人已等候多时了。 他是来迎接燕王的。 一队骑兵簇拥着燕王飞驰而至,陆晟迎过去替燕王牵住马缰绳,「父王远道而来,辛苦了。」 燕王骑在马背上,拍拍陆晟的肩,纵声大笑,「儿子,今天你格外殷勤,你一定是伸长脖子盼着你父王过来的,对不对?你父王不来,你就没有主婚人,你这媳妇儿就娶不到家啊。」 陆晟俊脸微红,「父王,儿子扶您下来。」 燕王却不听他的,翘首遥望,「就你一个人来的?」 陆晟道:「我明明带了数十名侍卫,怎会是一个人来的呢?」 燕王瞪他,「你明明知道老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知道老子说的是谁!」 陆晟笑,「她没有和我一起出城,不过她在家里准备酒宴呢,打算给你接风。」 「真的?」燕王大喜。 「真的。」陆晟将燕王扶下马,「这里离京城还有十里地,您在这里稍事休息,之后咱们便一起回家。阿稚不便和我一起出城接您,不过她在家里等着呢,您很快便可以见到她了。」 「儿媳妇也在,太好了!」燕王更是乐呵。 燕王乐了一会儿,才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臭小子,阿稚怎会在燕王府?不是说没成亲之前不许你们随意见面的么?」 陆晟微笑,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得意和欢喜,「有她在,岳父岳母很放心。阿稚说要过来看她,岳母总是允许的,岳父也没有反对。」 「怪不得你个臭小子死活不跟我回燕地,耍赖也好,央求也好,硬要留在京城。原来你在京城小日子过得这么舒服,既有她照顾你日常起居,还能常常见到小阿稚!」燕王感慨,大力拍陆晟右肩。 「嫉妒我也不用这么打我吧。」陆晟淡定拨开他的手。 燕王嗤之以鼻,「老子嫉妒你?老子有什么好嫉妒你的?」吹了几句大话,忽地长长嘆气,「老子还真是有些嫉妒你,你为一个人动心了,最终如愿以偿;你爹也为一个人动心了,她并没有尊长管束,却始终不肯点头。你爹想你娘,只能单相思。」 「坐下来歇歇,今天便能见到她了。」陆晟听燕王这么说,对他起了同情之心。 燕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歇了,咱们快回吧。儿子,你爹我现在归心似箭,咱们早点回去,便能早点见到她了。」 陆晟拿燕王没办法,只好和他一起上了马。 燕王在城外的时候急着回家,真回到燕王府之后却不急着去见卫夫人,「我这一路上风尘僕僕的,脸上全是灰尘,还是先洗洗脸,换件衣裳再去见她吧。我本来长得就不太好看,打扮打扮,或许她会看着我顺眼些。」 陆晟既有几分哭笑不得,又替燕王心酸,又心疼燕王。 陆晟命人准备好热水,亲自替燕王沐浴、沐发。燕王坐在香柏木浴桶中,舒服的闭上眼睛,「从没享过这样的福气。小时候你调皮淘气,爹满院子追着打你的时候,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啊。」 「满院子追着打我,您可真够恨我的。」陆晟挑眉,「我都做什么了?」 燕王哈哈笑,「这个说来话长了。不过,这些可不能告诉你,老子要留着派用场的。」 「派什么用场?」陆晟纳闷。 「不告诉你。」燕王卖起关子,嘿嘿笑着,得意之极。 陆晟无语。 燕王沐浴更衣之后,在镜子前照了好一会儿,又拉过陆晟,逼着陆晟夸了他好几句,这才满意了,兴沖沖的去见卫夫人。 「伯父。」燕王和陆晟才进院子,门帘掀开,云倾笑盈盈站在廊下,淡黄罗衫,浅碧色长裙,颈间挂着镶嵌珍珠的璎珞项圈,珠子圆润柔美,散发着淡淡光晕,越发映得她粉雕玉琢,耀眼生花。 「儿媳妇越长越可爱了。」燕王乐呵呵的道。 「伯父,您远道而来,累不累啊?」云倾迎过来见礼,笑得很甜,「我方才在看菜谱呢,让厨房添了几样您爱吃的菜,等会儿您可要多吃点。」 「有闺女真好,怪不得亲家疼闺女胜过疼儿子。」燕王眉花眼笑。 燕王不是头回娶儿媳妇,但陆普的妻子苏氏、陆復的妻子唐氏、陆旦的妻子赵氏,到了他这个凶名在外的公公面前都是战战兢兢的,哪会像云倾这样轻松随意的说笑、发自内心的关怀?燕王又没女儿,所以云倾这样,他便感慨起有闺女好了。 陆晟的目光好像粘在云倾身上似的,都不捨得移开了。 燕王故意伸手挡着他,「别看了,再过两个月,等阿稚过门了再看。」 陆晟把他的手拨开,「莫惹人憎嫌。」 燕王还要挡着他,陆晟灵机一动,「我娘现在应该一个人在屋里。」燕王眼睛一亮,「这可是多日不见了,儿子,你爹要和你娘说说话去。」一阵风似的往屋里去了。 陆晟目送他进门,心情激动,走到云倾身边,陪着她在廊下看花餵鸟,「阿稚,难得咱俩能单独相处,多么难得。」 云倾嫣然,「山长就是山长,铁面无私起来,亲生儿子也不徇私的。我到这里来看山长的次数不少,但是山长都不许你坐得离我太近,嘻嘻。」 「她是拿你当女儿的。」陆晟眼神温柔,语气温柔,心中亦是满满的柔情。 卫夫人对云倾是真的好,陆晟和云倾相处的时候,她为云倾考虑的多,陆晟倒放到次要的位置了。 云倾身量已经长开,纤细腰肢不盈一搦,异常娇美。陆晟心怦怦跳,手臂揽到她腰间,柔情似水的道:「妹妹,你站累了么?我扶着你。」 「阿稚不累。」卫夫人自后面走过来,淡淡的道。 陆晟忙放开云倾,美如冠玉的面庞上飞起朵朵红云,很不好意思。 燕王跟在卫夫人身后出来,见状哈哈大笑,「本来老子被泼了冷水,满心不高兴,可是看到你这臭小子也吃瘪了,心里又舒服了,哈哈哈。儿子,你和你老子算不算难父难子啊?」 卫夫人、陆晟、云倾啼笑皆非。 听说过难兄难弟,没听说过难父难子啊。 燕王拉过陆晟,「来来来,儿子,不能让你爹一个人失意。你来陪陪爹。今天阿稚虽然也在,可你连瞧她几眼也不能,知道不?你爹被你娘嫌弃了,你也不能太得意。」 卫夫人和云倾忍俊不禁。 陆晟恨的牙痒痒。 成亲啊,赶紧成亲啊,到时候不管云翰林还是燕王都管不了他们了。自己的妻子,想瞧几眼便瞧几眼,看谁敢拦着!
第126章 婚礼之前 燕王次日进了趟宫,皇帝知道他这次是专程为陆晟主持婚礼赶来的,笑道:「原来燕王也偏爱小儿子么?」 「皇家爱长子,百姓疼么儿嘛。」燕王哈哈笑。 燕地实力强,皇帝内心深处对燕王一直深深忌惮,听燕王这么说,俨然是燕王在皇帝面前把他自己当成百姓看待了,皇帝龙颜大悦,「燕王疼么儿,想必也疼么儿媳妇,朕少不得也要给云氏女添妆,增加份喜气了。」 「多多益善,多多益善。」燕王大喜。 皇帝见燕王笑容格外爽朗,那份欢喜之意洋溢而出,不由的也笑了。 燕王又到慈明宫见了太后。太后很关心陆晟和云倾这桩婚事,不只说了恭喜的话,连婚礼的细节也问到了,燕王是个脾气暴燥的人,说起这件家务事却耐心的很,将详情一一告知。 太后笑道:「这么说,燕王会在京城逗留数月了?燕王对四王子这桩婚事可真是尽心啊。燕王妃或许会觉得你偏心了。」 「不会,王妃拿小四当亲生儿子,和我一样疼他。」燕王自信满满。 太后微微一笑。 也就燕王这样粗心的男子会觉得燕王妃能把陆晟视若己出吧,女人却是不信的。隔层肚皮隔层山,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所生的儿子,怎么可能真心疼爱。 太后笑道:「哀家最愿意看到办喜事了。一对金童玉女结为夫妻,这岂不是人间乐事么?」 「太后娘娘有眼光,我家小四和他媳妇可不就是一对金童玉女么?」燕王乐呵呵。 太后当着燕王的面说了很多恭喜的话,之后便召云倾入宫,亲赐妆奁。太后是于家嫡女,当年入宫为皇后时嫁妆极为丰厚,出手不凡,给云倾的两盆盆景是用美玉、宝石做成的牡丹花,做工精美逼真,宛如真花,却又闪烁着晶莹耀眼的光芒,真是拿着银子也买不到的稀世奇珍。 皇帝、皇后也各有赏赐。 云倾进宫,除了听到无数恭喜、祝福的话语,还满载而归,得了不少添妆礼。 西宫门前,侍女放下脚踏,云倾缓步登阶。 美女连走路的姿态都是美不胜收的,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登车,云倾走来却给人步步生莲、曼妙多姿之感。 「她比从前又好看了。」宣王站在树荫下远远瞧着云倾,眼眶湿热,「她还是小女孩儿的时候,便是个好看的小姑娘。越长大,越漂亮,去年之时尚带稚气,今年更是明艷无匹了。唉,人世间有这样的绝色,我有缘看到,却无缘得到,难道我是无福之人么?」 侍女掀开车帘,云倾淡紫色的身影闪入车中,轻盈如雁。 宣王妃只带两名贴身侍女沿着宫道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云倾的一抹背影。 婉若游龙,翩若惊鸿。 云倾的车缓缓离去,宣王如醉如痴自树荫下走过来,在云倾方才停车的地方留连不舍。这是她停留过的地方,这里仿佛还有她身上的淡淡香气,多么令人眷恋啊。 宣王妃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肺都快要气炸了。 她早就知道宣王对云倾有意,却不知道云倾都要嫁到燕王府了,宣王还对她有着难言的心思!心存爱慕又怎样,男的娶了,女的就要嫁了,不是应该发乎情止乎礼么?宣王这样算什么! 「王妃,国公夫人说过了,要您遇事冷静,不可……不可……」侍女是宣王妃从兴国公府带过去的心腹陪嫁,被兴国公夫人耳提面命过多次的,见宣王妃好像要和宣王厮闹,怕事情闹大了不好交待,只得硬着头皮提醒。 宣王妃咬牙,「好,我听娘的话,暂且忍下这口气。以后若再被我抓着了,我……我定不和她干休!」 宣王妃说的「我定不和她干休」,这个「她」是女字旁,指的是云倾。侍女却以为是「他」,指的是宣王,心里暗暗叫苦,「回兴国公府的时候还要禀告夫人才好,王妃这个样子,怕是迟早要吃亏的啊。王妃这是和殿下计较什么呢?殿下只是看看,又没有做什么。唉,王妃也是大小姐脾气啊。」 其实宣王妃并不只是大小姐脾气,她是真的爱宣王,所以对宣王心中另有所爱的事才难以容忍。如果她对宣王的爱少一些,又何必在意云倾呢?云倾就要嫁给陆晟了,宣王顶多想想她罢了,对宣王妃又能有什么妨碍了。宣王妃纠结这些,纯属自寻烦恼。 「王妃,太后娘娘还等着您呢。」另一名侍女怯怯的道。 宣王妃虽是心中有气,但她今天是进宫向太后请安的,不敢耽误了,沉下脸道:「快走吧。」 两个侍女心中暗暗松口气,忙陪着宣王妃向慈明宫的方向去了。 宣王妃走开之后,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见宣王还在原地徘徊,心口一阵疼痛。 她不爱你,你又何必苦苦恋着她。一个就要嫁给别人的女子你一直想着她做什么?你傻啊。她不是你的,她爱慕虚荣,她要明媒正娶,她如果真爱你怎会不愿给你做侧妃,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宣王妃已经够生气的了,到慈明宫见了太后,听到太后命她到石桥大街给云倾添妆,更是气上加气。云倾是多了不起的人么,一个翰林家的丫头,她这个宣王妃跟巴结讨好似的,还得亲自到石桥大街给添妆去…… 「是,祖母。」宣王妃恭敬的道。 太后可不是好惹的,宣王妃就是再不乐意,也不敢当面驳太后。 宣王妃虽然态度恭敬,答应得却有些勉强,太后如何看不出来?太后脸色便沉下来了。 宣王妃走后,太后怒气沖沖的摔了一套茶具,把服侍的宫人内侍吓得魂不附体,颤慄不止。 「都怪他,都怪他!」太后咬碎银牙。 太后所说的这个他就是皇帝了。如果不是皇帝对宣王下毒,张英黎就没有机会成为宣王妃。宣王妃之位应该是于雅勐的,于雅勐小事上虽然任性了些,大事上却不煳涂,这样的女孩儿才是太后心目中的宣王妃人选啊。张英黎这样的算什么呢?宣王要图谋的是大事,她却只顾着小恩小怨,始终和云倾不对付。 太后和宣王就算得不到燕王的支持,至少也要燕王保持中立,两不相帮。燕王那么疼他的小儿子、小儿媳妇,宣王妃如果和云倾交好,对于太后、宣王争取燕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宣王妃就是看不到这一点,这让太后如何不气?太后要的可不是这样的孙媳妇,不识大体,没有见识,小家子气,这样的宣王妃要来何用。 如果时光倒流,太后是绝不会聘张英黎为宣王妃的了。 太后懊悔不已,宣王妃也懊悔不已,「早知道云倾会偷走殿下的心,我应该让父亲设法将云翰林调出京城,不让殿下看到她啊。殿下如果根本见不到她这个人,自然会一心一意会跟我好了。」 可惜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太后和宣王妃懊悔也是无用。事已至此,夫復何言。 太后已经吩咐了,云家宣王妃不能不去。她实在不愿单独一人去云家,可是宣王太妃也不喜云倾,她没有办法,只好去约兴国公夫人。兴国公夫人倒是欣然同意,「我本来就是要去的,咱们母女二人同行,再好不过。」 有兴国公夫人陪着,宣王妃觉得踏实多了。 不过,到了云家,跟何氏寒碜过后,何氏命云倾出来道谢,宣王妃看到云倾的那一剎那,还是难受了。云倾出落得越发好了,秋水为神玉为骨,皎洁明彻,朝霞映雪,她一进来,整个厅堂登时明亮了几分。 容色照人,说的就是云倾了。 「家世背景平平无奇,也就靠着这张脸了。」宣王妃不无醋意的想道。 宣王妃是来添妆道喜的,心里再不舒服,也少不了要说些吉利话。不过她也算有本事,明明应该是喜气洋洋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居然带着股酸熘熘的味道,老陈醋一样。 兴国公夫人比她这个女儿老道多了,笑容满面把云倾夸了又夸,「……也只有令爱这般出色的姑娘,才能配得上四王子那样的英俊少年,这两人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啊。」 云倾不便再听下去,行礼告辞。 她今天穿了件藕荷色的衫子,衣裳很漂亮,背影很美,带着几分仙气。 宣王妃一直瞅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下,才收回目光,心里醋意更浓。 凭什么云倾长得这么好看呢?就因为长得好看,四王子愿意聘她为妻,宣王得不到她,却一直念念不忘。呸,男人果然没有好东西,全是看脸的,遇着个天生尤物,不是丢了魂,就是失了态。 云倾觉察到有两道仇恨不满的目光落在背上,却浑不在意,迎着阳光,惬意微笑。 她就要成为陆晟的新娘了。这样幸福的时刻,别人不满的目光怎么可能打击到她、影响到她?她整个人都被快乐、美满包围了,那些不满和仇恨根本挤不进来啊。 阳光灿烂,花香怡人,云倾轻盈的转了个圈,裙裾飞扬,秀髮飞扬,心情亦是飞扬。 宣王妃是因为被迫要来添妆,所以闷闷不乐,心中郁结,锦绣里的云五爷、方氏、云儒等人却是因为不能亲自来给云倾添妆,备觉懊丧,「云家结了门好亲事,偏偏我们不能去喝喜酒。唉,若是能去石桥大街,得结识多少达官贵人啊。」备了添妆礼命侍女婆子送过去,本人却是不能到场的了。 程氏连添妆都不想,云湍跟她商量这件事,她黑了脸,「云倾不就是嫁了个燕王的四王子么?什么尊贵人物,值得咱们这么巴结?你三哥没良心,看不起锦绣里,不和锦绣里来往,我可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偏还要给云倾添妆去。」 云湍劝她,「三哥并非看不起锦绣里才不和咱们来往的,只是风水问题,暂时避避罢了。三哥三嫂就一个闺女,咱们人不去,妆也不添,像什么样子?」 程氏还是不愿意,云湍急了,「太后、陛下、皇后都有赏赐,我这做堂叔的反倒没表示,你说这样成话么?你……你怎地年龄越大,越不懂事了呢?」 程氏怒道:「你懂事!所以你和小方氏弄出个孩子来丢我的人,败我的兴,坏我的名声,对不对?」 提起小方氏,云湍便讪讪的了,「那件事是我不对……」 他就算要纳妾或是娶二房,也要程氏同意了才行。不声不响的和小方氏生下个儿子,这是他对不起程氏,是他没理,没什么好辩解的。 程氏占了上风,把云湍好好的说了一通,说得云湍满面羞惭,低头无语。程氏越说越得意,「……阿佼是姐姐,姐姐还没出阁,也不知云倾这做妹妹的急什么,这么早便要出嫁。我是看不惯你三哥三嫂这样了,反正他们也没通知我,我只当不知道。」 「你这是嫉妒云倾。」云湍挨了她半天说,见她最后还是不吐口,有点着急了,口不择言。 「我嫉妒她?我用得着嫉妒她?」程氏差点没跳起来,「她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了!」 「你不嫉妒她么?」云湍冷笑,「燕王给三哥三嫂送回节礼,被你撞到了,你生生气得晕倒啊。这件事当时传遍了,人尽皆知,成为笑柄,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你……你……」程氏被云湍气得胸膛起伏,直喘粗气。 「你就是嫉妒云倾,要和她攀比,所以才会向岳父岳母要那么多的聘礼。你也不想想,定国公府聘孙媳妇和燕王府聘儿媳妇能比么?满京城哪户人家能有云倾那样的聘礼,思清若是照着那个规格儿聘了阿佼,以后程家再娶媳妇怎么办?娶不娶得起?」云湍怒气未息。 程氏是定国公独女,定国公过继的有儿子,儿子也早生下了孙子,长孙名叫程思清。云佼要嫁给程思清,这是两家早就定下来的事。本来云佼也已经办婚事了,可程氏要和云倾攀比,要求定国公、定国公夫人照着燕王府送给云倾的聘礼也办一份。定国公夫人是最疼程氏的人了,对她这个要求也觉得为难,「长孙媳妇要是这么聘了,以后的孙子怎么办?况且我们若出了那样的聘礼,你便要再加一倍返回来做嫁妆的,你出的起么?」 程氏出嫁的时候也算是十里红妆了,但这些年来花费了不少,要她给那样的陪嫁,她还真是给不起。但是程氏也没当回事,说:「你们给补上不就行了么?」定国公夫人不由的苦笑,「儿啊,这可不是笔小数目,你爹和我也不是说拿出来就能拿出来的啊。」虽然如此,但只有程氏一个女儿,不忍违拗她的意思,老两口努力筹钱去了。因为这个,云佼的婚事只能往后推。 云湍对此很不满,「两位老人家已是风烛残年,还要为了你这个无理要求想方设法筹钱,你好意思么?」无奈程氏总是不听他的。这回两人吵架吵得急了,云湍积蓄的怒火一起爆发,说话就格外不客气了。 程氏恼羞成怒,大声道:「我跟我爹娘多要聘礼怎么了,我让我爹娘连阿佼的嫁妆一起准备又怎么了?我爹娘单生了我一个,程家的东西本来就应该全是我的!我多要聘礼、嫁妆,将来这些银钱还不全是阿佼的,你这做爹的不为女儿着想,偏有这许多废话!」 「为女儿着想,就是拼命替她要钱么?」云湍不甘示弱,声音也高了,「你替她要了那么多钱,就算到手了,阿佼以后在定国公府一定会过得好?你也不想想,你那过继来的哥哥、过继来的侄子会不会心存不满,以后给阿佼气受?」 「你想多了。」程氏不屑,「有我爹娘在,过继来的那家人就夹着尾巴做人吧,一句话不敢多说。」 「若是岳父岳母有一天不在了呢?阿佼怎么办?」云湍气唿唿的。 程氏嗷的一声,沖云湍扑过去,跟他不依,「好端端的咒我爹娘做什么?我爹娘哪里对不起你了?」 想当年程氏也算是位淑女,这些年来和杜氏争吵打骂习惯了,气得急了,便要动粗了,对着云湍也不例外。 「你……你不可理喻……」云湍被她又撕又打,气急败坏推了她一把,「我不理你了,家里的事随你怎么着吧,以后休想我和你有商有量!」 云湍到底力气大,程氏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是痛,又是气,又是急,放声大哭。云湍听到她哭,越发头疼,转身熘了。云佼闻声过来安慰程氏,程氏和云佼倒了半天苦水。云佼自小便知道自己外祖父身居高位,自己是云家姐妹之中身份最尊贵的,现在年纪长成,她反倒没有云倾嫁的好,心里也是满腹委屈,和程氏抱头痛哭。 程氏免不了差人到定国公府诉苦,定国公夫人心疼女儿,过来把云湍骂了一通,骂得云湍灰熘熘的,面目无光。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云翰林也听说了,庆幸的道:「幸亏我决定不和锦绣里来往,要不然我家小阿稚好端端的婚礼若是被程氏这样的女人给搅合了,该有多扫兴?」跟何氏商量了,严命家里的下人,但凡有锦绣里的人过来了,绝不接待。 何氏就要嫁女儿了,忙得焦头烂额的,可经不起锦绣里的人再来捣乱,云翰林一说,何氏便表示贊成,「女儿的婚事要紧。等办完阿稚的事,再和锦绣里来往不迟。」 「办完阿稚的婚事之后,我也不想和他们来往了,丢人。」云翰林闷闷的道。 「阿弥陀佛,你总算想通了。」何氏既觉惊讶,又觉欢喜,笑生两腮,「难得啊,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要和锦绣里纠缠不清呢。」 云翰林不好意思,「你早就不想和他们打交道了,是么?对不住,我以前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我是想,锦绣里那些人和事乱七八糟的,咱们的儿媳妇倒还算了,反正靖平侯府也乱,她不会嫌弃什么。可是阿稚嫁给阿晟了,咱们若和锦绣里亲厚,阿晟阿稚少不了要受他们的连累。这时候阿晟很爱阿稚,有麻烦愿意替阿稚解决。以后天长日久的,阿晟难道不会烦么?如果因为这些迁怒阿稚,咱们不得心疼死。」 何氏睁大眼睛看着他,惊嘆道:「刮目相看啊。」 云翰林嘿嘿笑。 他夫妻二人相视而笑,备觉温馨,云倾和韩菘蓝携手自外头进来,看到他俩这样,不觉掩口笑了。 云家现在从里到外都喜气洋洋的,人人一幅笑脸,有时候什么原因也没有就想笑了。 有喜事啊,怎么能不笑? 忙忙碌碌之中,婚期将至,婚礼前一天云家已经是张灯结彩了,从里到外一片红,格外喜庆。 红烛高照,云倾抚摸着华美灿烂的大红嫁衣,心里也红通通的,像燃起了一团火。 明天就要做新娘了…… 明天就要嫁给陆晟了……
第127章 新婚前夜 两世为人,做新娘上花轿还是第一次,云倾既觉得甜蜜幸福,又有些忐忑不安,既为能和陆晟长相厮守而欣喜欢悦,又为即将要离开父母兄嫂而难过惆怅,百感交集,时喜时忧。 云倾脸颊贴在嫁衣上,雪白脸蛋映着大红嫁衣,嘴角轻扬,星眸含笑。 以后就能正大光明的和陆晟在一起了,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布谷,布谷。」外面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宏亮中带着几分急促。 自喜有些奇怪,「这布谷鸟的叫声好像离得很近,可是我白天都没有见到布谷鸟啊。」 云倾脸红了红,道:「自喜,你和舒绿带着小丫头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自喜答应了,云倾又不放心的补充,「我不叫你们,你们就不许进来。今晚你们必须要听我的,半句不许违拗。」 「是,姑娘,我们哪天也不敢违拗您的话啊。」自喜奇怪的道。 舒绿不在屋里,自喜领着小丫头们出去了。过了片刻,外面响起舒绿的声音,自喜拦住了她,舒绿和自喜小声的说了句什么,之后便悄然无声了。 云倾满脸通红,跟做贼似的在往四周瞅了瞅,见房里寂静无人,忙走到后窗前,小声问道:「是你么?」 「是我。」陆晟低沉又温柔的声音。 云倾脸更红,犹豫了下,伸手将窗户推开。一个浅绿人影自外一跃而入,正是陆晟。 四目相对,云倾又是羞涩,又是欢喜,柔声道:「爹娘和山长都说过了,今晚不许咱俩见面的呀,你怎地不听话?」 陆晟低头看她,墨玉般的眼眸中星光闪烁,「明天就要亲迎了,我好像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倾儿,我一定要来看看你,看看你是不是在这里。」 「我在呀,我乖乖的在这里等着,等着你明天来迎娶我。」云倾小脸微仰,脸上是梦幻般的甜美笑容。 陆晟心神一阵激盪,伸臂揽住她的纤腰,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倾儿,让我抱抱你好么?抱着你,我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云倾知道今晚两个人是不应该见面的,但是被他抱在宽阔温暖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好闻的男子气息,她和他一样心猿意马,意乱情迷,软绵绵的嗔怪道:「你明明知道现在不是做梦,你就是胡乱找藉口,存心欺负我。」 「那你喜不喜欢被我欺负呢?」陆晟把她抱得愈发紧了,轻吻她的鬓髮,低声笑问。 云倾觉得他不怀好意,想疾言厉色的跟他发发脾气,却不知怎地昏了头,鬼使神差般柔媚的道:「喜欢。」 这两个字说出口,云倾一时之间都不敢相信是自己说出来的,脸颊发烫,红得快要烧起来了。 陆晟也是心怦怦跳,想开口说几句亲亲热热的话,究竟还没有成亲,过于露骨的话不敢说,也不便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两人静静相拥,听着彼此的心跳,既慌乱,又甜蜜,又幸福。 「现在我只是抱抱亲亲,明天拜堂成亲之后,便不是这样了。」陆晟柔情万种的道。 「不是这样,是怎样?」云倾脸色如朝霞一般,偏偏还嘴硬,小声嘀咕道。 「明天你就知道了。」陆晟眸色幽深,意味深长的凝视着她。 云倾更觉得他不怀好意,满脸羞红,想要推开他,「放开我,你现在知道不是做梦了……」 「阿稚,你一个人在屋里做什么?娘能进来么?」外面响起何氏略带疑惑的声音。 云倾「呀」的一声低叫,慌忙道:「你快走啊,我娘来了。」窗户还开着,云倾急忙把他往外推,「快走快走,被我娘看到不得了。」 正在这时,窗外却闪过灯笼的光亮,值夜的两个婆子在不远处乐呵呵说着话,「今晚咱们可得打起精神多巡视几遍,老爷太太吩咐过了,这几天不许偷懒。」「那是,姑娘出阁的大喜日子,可出不得岔子。」 云倾和陆晟相互看了看,两人都有些傻眼。 外间有何氏,窗外有值夜婆子,怎么办? 「阿稚,娘能进来么?」何氏见云倾不回答她,愈觉怀疑,笑着推门,「哎哟,不好意思,娘顺手一推这门就开了,娘可是进来了啊。」 外面值夜的婆子还没离开,陆晟更不迟疑,身子一矮,钻到了床底下。云倾心中叫苦,却没有什么办法,忙去关了窗户,抽身往外走,「娘,我方才睡着了……」揉揉眼睛,打个呵欠,好像才睡醒似的。 何氏拉着她前后左右看了,见她除了脸红之外并无异状,微笑道:「原来你睡着了。娘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吓了一跳。」 人睡醒之后脸也是比平时红的,何氏便没有起疑心。 「娘,您有什么事啊?」云倾床底下还藏着个人,这时候无论如何镇静不了,并没和平时一样拉着何氏聊天说家常,而是直接问起何氏的来意。 何氏笑,拉着云倾在床沿并排坐下,「乖女儿,娘有件好东西要给你看。」面带微笑,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一个小册子。 云倾脸色才略微正常了些,看到这小册子,脸又腾的一下子红了,「娘,放下我自己看吧。」 何氏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嫁女儿之前这是必须要做的功课,躲避不得,笑着拉了拉云倾,「你一个小姑娘家,哪里能看得懂?娘给你讲讲。」 「我真的能看懂。」云倾一把抢过来,羞不可抑,「山长给我讲过的,真的。」 何氏「咦」了一声,「山长讲过啊?那好了,娘省事了。阿稚,你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啊?若不懂,你可要勤学好问,这是人伦大事,光明正大,无须害羞的。」 「真的懂了。娘,我很懂的。」云倾硬着头皮说道。 何氏见云倾硬要装出大人样,还说自己「很懂的」,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柔声道:「既然你懂,娘就不多啰嗦了。乖女儿,你早早的歇息吧,明天你一大早便要起床沐浴更衣,会很累的。今晚一定要睡好,不然明天没精神。」 「嗯,知道了。」云倾连连点头。 何氏以为她是害羞,微微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道:「我让舒绿和自喜进来服侍你睡下。」 云倾忙道:「娘,等一下再让她们进来,我……我先把这个藏好……」 何氏一乐,柔声道:「好好好,娘让她们在外头等着,等你藏好了,再让她们进来。」 「我叫了人,她们才许进来。」云倾不放心的交待。 何氏笑着答应了,「依你。」 何氏出去了,出去之后还很体贴的给带上了门。 云倾送何氏出去,转身回来,后怕的拍胸,「天呢,幸好没被发现,要不然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眼前人影一闪,陆晟含笑站在她面前,眼眸中满是兴味,「倾儿,你很懂的,对不对?」 「很懂什么?」云倾下意识的把手背到了背后,头却高高的昂起来了。 「很懂那个。」陆晟努努嘴,示意云倾背后。 「什么啊?」云倾又羞又窘,头却昂得更高了,手里那小册子纂得紧紧的。 陆晟看着她这「威武不能屈」的小模样,觉得有趣极了,一声低笑,「就是你手里拿着的那个啊。」 「我手里拿什么了?我手里拿什么了?」云倾飞一般的跑到床前,把小册子塞到枕头底下,跑回来摊开双手给陆晟看,「我手里拿什么了?」 她神情是如此的得意,笑容是如此的慧黠,陆晟心里爱极了她,握住她摊开的小手,微笑道:「怎么跟我这般相像?我小时候做了坏事,便是像你一样公然毁尸灭迹,然后理直气壮摊开小手给人看。」 「真会耍赖。」云倾沖他扮个鬼脸。 陆晟笑着抱住她,「我还是不大敢相信,再让我抱抱。」 云倾嫣然,「我听说掐一下打一下更有用,你要不要试试那个法子?」 「妹妹,你真的很懂么?」陆晟在她耳畔低声问道。 云倾又羞又急,伸出小拳头打她,「你坏死了!」 自喜耳朵好,听着里面声音不对,趴在门上侧耳倾听,「我怎么听着里面有人啊?」 舒绿也趴过来,同样觉得不对劲,略一思索,恭敬的叩门,「姑娘,太太吩咐让我们服侍您早早睡下的。我们能进来么?」 云倾恨恨的捶了陆晟一下,「快走啊,再不走会被发现的。」 陆晟知道再逗留下去准会出事,虽恋恋不捨,也只得抱抱云倾,温柔和她告别。 「快走。」云倾推着他向窗前走。 外面舒绿和自喜的声音越来越着急,陆晟没办法,低声笑了笑,推开窗户,一跃而出。 云倾过来关窗户,陆晟却探进来一张浅笑的如玉面庞,「妹妹,你很懂的,对不对?哥哥明晚要……」 云倾大羞,捂住耳朵不听,陆晟不敢造次,微笑看着她,不再说下去了。 「姑娘!」舒绿和自喜急的不行,什么也顾不得,推门闯进来。 云倾吓了一跳,忙用力把窗户关上了。 「姑娘,我们在外头那么叫,您怎么不答话啊?我快急死了!」自喜急得跺脚。 舒绿面色狐疑走到窗户前,「您想开窗户么?」 「没有。」云倾急忙否认,「我没想开窗户。舒绿,自喜,我累了,想睡觉……」伸了个懒腰,又捶捶自己的肩,抱怨的道:「我好像很高兴,又好像哪里都不舒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新嫁娘是这样的。」舒绿善解人意,微笑道:「我听说我表姐说过,新嫁娘会很开心,又有些害怕,大概担心到了夫家之后会不适应吧,所以便不舒服了。」 「姑娘您不用担心啊,燕王府不是有山长么?」自喜好心的开解云倾。 云倾如梦方醒,「对啊,燕王府不是有山长么?我害怕什么呢?」 舒绿和自喜听云倾说害怕,对自家姑娘同情之极,连忙一起安慰她。云倾心虚的笑笑,由她俩服侍着梳洗了,上床歇下。 这一夜云倾时睡时醒,前世今生的种种画面重又浮现眼前,感慨良多。 重活一世,所有的一切都不同了。前世她有曾有过新婚之前的夜晚,那时孤身一人,凄凉无助,整个人陷在命不久矣的惶恐之中。现在却是锦绣丛中,珠围翠绕,父母兄嫂、未婚夫、未来公婆个个对她那么好…… 云倾思来想去,最后迷迷煳煳睡着了。 陆晟翻墙出云家,又翻墙回了燕王府。才进到院子里,便见月光下一位威风凛凛的中年男子叉腰站着,一脸兴味,陆晟脸不由的红了红,硬着头皮叫道:「爹。」 燕王笑道:「儿子,明天便要亲迎,这时候你不在房里养精蓄锐等候亲迎,这是做什么去了啊?多重要的事必须得今晚办啊?」 陆晟笑而不答。 燕王勾起他肩膀,「儿子,跟爹说说,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不告诉你。」陆晟淡定的道。 「明天就要亲迎了,一晚上也等不得么?」燕王揶揄的说道。 陆晟脸更红,「天色不早,我睡了。」挣开燕王往屋里走。 「你睡得着么?」燕王在他身后哈哈大笑。 陆晟逃跑似的进了屋,燕王看着他略显狼狈的背影,笑得越发开怀。 这臭小子就要成家娶媳妇了,以后就是大人了,今年娶媳妇,明年抱孙子,小四和阿稚长得都那么好看,生出来的小孙子小孙女不得比画上的娃娃更漂亮么?到时候她该多高兴啊…… 燕王眼眶有些湿润了。 也不知是兴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晚陆晟果然翻天覆地的睡不着。明天就要迎娶她过门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这是最后一夜独自入寝,以后的岁月都会有她陪伴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晟才朦胧睡去。这晚他做了一夜的美梦,梦到他和一位窈窕美丽的少女一起下了水,在温暖的水里一起游来游去,快活得像两只小鱼……
第128章 重逢 第二天早上,云倾早早的便被叫起来了,沐浴更衣之后,随父母兄嫂到祠堂祭拜祖先,行醮戒礼。云翰林、何氏爱护云倾这个宝贝女儿,除「夙夜勤慎,孝敬毋违」「尔父有训,尔当敬承」之类冠冕堂皇的套话之外,又慈爱的交待了云倾许多话。云倾一一听了,又觉温馨,又有些伤感。 前世她曾被杜氏「献」给太后和宣王,在她「嫁」给宣王的时候,也按习俗举行了醮戒礼。可那时候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去送死的,就连杜氏那样的人也没有厚脸皮告诫她到了夫家要做个好媳妇,不过是草草了事罢了。现在不一样,这醮戒礼简单又隆重,她真诚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父母真心关怀她以后的生活,恨不得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为人处世之道全告诉她,好让她以后顺顺利利的,平平安安的…… 「诺。唯恐弗堪,不敢忘命。」云倾垂首受命。 醮戒礼毕,云翰林忽然后悔了,「想到阿稚以后要嫁到燕地,离咱们那么远,我真是心疼捨不得,简直想悔婚了。」 「爹爹您快别这样,您要这时候悔婚,妹夫准会来抢婚的。」云仰忙道。 云仰这话说得大家俱是粲然,何氏更是眉眼弯弯,「我也觉得是呢,咱家若这时候悔婚了,阿晟这孩子必定是抢婚没商量。」 云翰林也和大家一起笑,却又说道:「在翰林院为官多年,我也腻了,打算申请外放,到燕地看看北国风光。」 他这是想要调到燕地做官了。他在京城为官多年,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风土人情,而且京城是全天下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了,但为了云倾,他生平头一次愿意外放。 云倾深受感动,「爹爹,您这么捨不得我啊。」 「不是,爹就是在京城呆腻了,想出去逛逛。」云翰林微笑道。 「捨不得女儿不是人之常情么,还不承认。」何氏笑话他。 云仰笑道:「爹爹,幸亏您只有阿稚一个闺女。若是您像舅舅一样有三位千金,将来一个闺女嫁到燕地,一个闺女嫁到江南,一个闺女嫁到京城,您可该怎么办啊。是去塞北、江南,还是留在京城啊?」 云仰这话说得大家又笑了,「就是,幸亏家里只有阿稚一个,要不然可麻烦了呢。」 云倾跟着父母兄嫂一起笑,心里暖洋洋的。 行完醮戒礼,云倾回房更衣。道贺的亲戚朋友纷纷登门,关系特别亲近的会到云倾房里来坐坐,这些亲戚如流水般来来往往,毛莨、赵可宁、冯慧中、冯莹中、何青黛、何青未、于雅勐等人却是一直陪着云倾的。 房里本来是处处大红锦绣,喜气洋洋,再有了这些活泼明媚的妙龄少女,那便更加热闹,处处欢喜笑语了。 「哎,桂小七,你今天可得好好巴结巴结我们。」于雅勐笑容可掬,快人快语,「你知道么?今天我们不光在娘家要陪着你,你上了花轿之后我们还要跟着到燕王府,陪伴你的洞房花烛之夜。我们多重要啊。」 云倾虽然和姐妹们从小玩惯了的,这时也羞红了脸。 陆晟为她想的很周到,唯恐新婚时节她不适应,特意邀请桂园七姐妹和于雅勐到燕王府,做为燕王府的客人陪伴云倾。 「谁要你陪伴洞房花烛之夜了?」赵可宁笑咪咪,「燕王府在京城的本家少,四王子怕新房冷清了,让咱们去凑个热闹而已。你还以为阿稚要你陪着洞房花烛啊。」 「其实,桂小七如果想让我陪,我是可以的。」于雅勐以手托腮,故作深深的道。 赵可宁等人嘻嘻哈哈的笑起来,「阿稚哪会让你陪啊,她有四王子,自然是要四王子陪她了。咱们也就是在四王子出去敬酒的那一会儿能派上用场罢了,等新郎官回来,阿稚便和他一样巴不得咱们赶紧走了。」 「不会,只有四王子会那么想,阿稚有良心,不会过河拆桥的。」何青未这做表姐的忙替云倾说话。 她这一辩解,却让众人笑得更凶了,「是啊是啊,阿稚和四王子不一样,阿稚有良心。」 云倾被小姐妹们打趣得满脸羞红,似要滴出血来。 她很害羞,但是这种感觉真好啊,每个人都是欢天喜地的,幸福快乐围绕着所有的人,多好。 「姑娘们,吉时快到了,新娘该换上礼服等候亲迎了。」喜娘笑盈盈的过来了。 「这就快到了啊,真快。」姑娘们纷纷惊唿。 云倾也觉得吃惊,道:「这便快到了么?我以为还早。」 喜娘面白微胖,性情极为活泼,最爱说话,拍手笑道:「这位新娘子肯定是个孝顺姑娘,以为时辰还早,还想在娘家多呆会儿。有些新娘可是迫不及待想出嫁,只嫌过得慢呢。」 「噗……」喜娘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其实哪有新娘子会这样,就算再着急出阁也不会表露出来吧?喜娘也就是说笑话罢了。 喜娘、侍女陪云倾入内室更衣,再出来的时候,一片惊唿之声,「阿稚,你真美!」 云倾本就是位绝美女子,这时换了大红地压金线云锦新娘礼服,头戴凤冠,珠光宝气辉映之下,那张精緻绝伦的面庞愈加娇艷妩媚,明艷绝伦。 「快盖上。」于雅勐指指红盖头,「赶紧给她盖上,要不然大家都看呆了,看傻了,失态了,多不好。」 「就是,盖上吧,要不我们都嫉妒了。」姑娘们纷纷凑热闹。 喜娘也满意的上下打量云倾,乐呵呵的道:「新郎官能娶到这般美丽的新娘子,是他的福气。我猜他揭下盖头的那一瞬间,定是魂飞天外,欣喜若狂了。」 何青碧快活的笑着跑进来,「迎亲的队伍到了!我牵着弟弟出去看了看,好长好长,一眼看不到头啊。」 「是迎娶,又不是抢亲,带这么多人做什么?」于雅勐有些纳闷。 何青碧年纪虽小,懂得却多,热心的给于雅勐介绍,「于姐姐,我听说了,表姐夫这是有备无患,文士墨客带了,武将高人也带了,有的精通琴棋书画,有的擅长诗词歌赋,总之不管刁难他什么都是不行的啊。」 既然要亲迎,必定要受些难为,一道一道的过了关,才能进到厅堂,才能娶到新娘。陆晟带了这么多人过来,那是做足了充分准备,什么样的人才都齐全了,保证他能应对裕如,什么样的难题都难不倒。 「哎,你们说说,四王子带么多人,他是怎么想的啊?」姑娘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她们参加过的婚礼也多了,没见过新郎官这么郑重其事的,简直是如临大敌啊。他这是迎亲呢,还是当成别的了啊,怎么给人一种不打无准备之仗的感觉。 「还能是怎么想的,太喜欢新娘子了,唯恐娶不到家呗。」喜娘瞧着她们猜来猜去的,对这个问题很上心,便笑呵呵的多了句嘴。 云倾一直是欢欢喜喜的,这时忽地鼻子一酸。 他太喜欢她了,唯恐娶不到家……他对她真的很在意、很好,两辈子了,前世今生,今天总算要成亲了…… 喜娘这句话一说,于雅勐等人醍醐灌顶,「到底喜娘经得多见得广,仔细想想果然是这样的。四王子是太重视咱们阿稚了,唯恐哪一关闯不过,误了吉时,便把能带的人全都带上了!」说着话,姑娘们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热烈议论了一会儿,赵可宁、于雅勐等人结伴出门看热闹去了。不多时她们回来了,兴奋得脸颊嫣红,眼晴发亮,「新郎官真的带了长长的一队人,而且个个年轻英俊!我们听说,四王子亲自到翰林院、太学和国子监挑选的伴郎,既要有学问,还要相貌好,很挑剔的。这些人也真是厉害,韩家哥哥、何家小弟他们设下重重关卡,都拦不住他们,新郎官快要到礼堂了!」 到礼堂,那也就是胜利了,可以拜见岳父岳母,也可以带走他的新娘了。 「快快快,吉时到了。」另一名喜娘从外头进来,招唿道:「新郎官已经在拜见长辈了。」 云倾被盖上盖头扶出门,随着鼓乐声到了前厅礼堂。两名喜娘一左一右扶着她,随着贊礼官的贊声,和新郎一起跪下,拜别父母。 云翰林爱女出嫁,欢喜虽是欢喜,却也很是伤感,温声嘱咐女儿,「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何氏依礼为云倾结上佩巾,殷勤告诫,「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云倾恭敬道:「儿谨受命。」 「贤婿,阿稚以后就拜託给你了。」云翰林心情激盪,声音有些哽咽了。 「阿稚年龄还小,她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多担待她。」何氏眼圈也红红的。 「岳父,岳母,我和阿稚夫妻一体,我就是她,她就是我。」陆晟面色郑重,声音也郑重。 云倾不知不觉滴下眼泪。晶莹的泪珠滴到青砖地面上,云翰林、何氏看在眼里,愈加伤感。 红盖头下伸过来一只手掌,握住了云倾的小手,「莫哭。」是陆晟温柔的声音。 他的手指纤长有力又带着暖意,云倾手被他握着,心莫名安定。 「岳父,岳母,我和阿稚会互敬互爱,白头到老的。」陆晟诚恳的道。 云翰林、何氏含泪点头。 礼官引导着新郎、新娘拜别父母,走出礼堂,云仰把妹妹背到背上,「阿稚,以后阿晟如果欺负你,告诉哥哥,哥哥嫂嫂去替你出气。」云倾又是感激,又有些好笑,「哥哥,你这个时候都不忘提嫂嫂呀,太-恩爱了,嘻嘻。」云仰嘿嘿笑。 云倾被背上香木辂车,陆晟依古礼为她驾车之后,将引车绳交到她手中,「阿稚妹妹,终此一生,哥哥愿为你效犬马之劳,任你驱使。」 云倾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了,如在云端。陆晟的话像仙乐一样,美妙无比…… 「不用这样的呀。」云倾不好意思了。 「用。」陆晟轻笑,「不过妹妹你也要投桃报李,对不对?哥哥任你驱使,你该怎样?」 「啊?」云倾呆了呆。 她还在发着呆,陆晟已被礼官再三催请,下了云倾的车,改上他自己的辂车,这辆车的马缰绳交给了御者。 车辆缓缓驶离,云倾还在思索陆晟方才那个问题,「哥哥任你驱使,你该怎样?」 此时天已黄昏,从石桥大街到燕王府沿途之上,每隔三五步便站着一个手提灯笼的红衣兵士,灯光流丽,绚烂之极。 云倾坐在香车之中,感觉这一切像在梦里一样。 街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啧啧赞嘆,他们的赞嘆声偶尔有一两声传到云倾耳中,云倾不由的笑了。想当初她也曾经坐在车里,听着百姓的闲言碎语,那时的感受和现在可是截然不同啊。不一样了,重活一世,什么都不一样了,她有父母兄嫂,有陆晟,有燕王和山长,还有这隆重的、受所有人祝福的婚礼,圆满了。 前世所有的遗憾,这一世都得到弥补。 车到燕王府前,陆晟由礼官引领至车前一揖,请她下车。云倾由喜娘扶着下来,陆晟又是深深一揖,请她进门。云倾头上盖着盖头,看不到他的脸色,但不知怎地,觉得他此刻一定非常激动,又非常郑重。 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宾客,有个清朗的少年声音笑道:「我猜新娘子定是绝色美女。」旁边有人笑话他,「你又没见过,如何知道?你这才是头回见新娘子吧,莫非隔着盖头你也能瞅见她?」那少年笑道:「我瞧着四王子这神色都算得上虔诚了。四王子年少英雄,盖世无双,能令得他这样,新娘子必定有倾世姿容,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我瞧着四王子这神色都算得上虔诚了」,宾客的话语传入云倾耳中,她不由的痴了。 陆晟对她是什么样的深情啊。 云倾被迎入礼厅,随着贊礼官的贊声和陆晟一起拜了天地、高堂,之后被送入洞房。陆晟将她头上的盖头揭去之时,陆晟眼中闪过惊艷之色,云倾也偷眼看他,觉他眼中有星光流动,四目相对,云倾娇羞盈面,低下了头。 接下来新郎新娘行合卺之礼、同牢之礼、解缨之礼,陆晟确实如那不知名的少年所说,神色是虔诚的。云倾和他一样,虽然有些紧张,却是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忠诚虔敬。 这是他们的婚礼,是他们等了两辈子才等到的婚礼…… 新房内有燕王府在京城的亲戚朋友等人,还有毛莨、赵可宁、冯慧中、冯莹中、何青未、于雅勐等云倾的好姐妹,颇为热闹。诸礼行完,陆晟被催着出去敬酒,他向毛莨等人含笑一揖,「阿稚新来乍到,或许会有些不适应,有劳诸位姐姐了。」 毛莨等人笑得不行,「放心放心,我们一定替你把新娘子陪好了。」 陆晟不知被谁拉出去了,毛莨等人看着他的背影,笑弯了腰。 「我从来不知道四王子是这样的。」燕王族中一个侄媳妇啧啧称奇,「我一直听说四王子是位英雄人物,千好万好,只是为人冷峻了些,没想到对新娘子如此体贴入微。」 「你没听说过四王子是如何到石桥大街献殷勤的么?」她一个妯娌笑着问道。 「听说了啊,可我以为那是谣言。」方才那人不好意思的笑,「今天我是眼见为实了,以后谁要是再跟我说四王子冷峻,我可得反驳反驳。」 卫夫人缓步进来了。 「山长!」看到她,毛莨、赵可宁等人齐声欢唿。 冯莹中颠儿颠儿的跑过去扶住她,「山长,您也是被四王子请来陪伴阿稚的么?其实有我们就够了啊,您是四王子的姨母,是长辈,不用过来的。」 这时候在新房里的全是陆晟的平辈人或是晚一辈的人,长辈是没有的。 「对啊,卫夫人,您是长辈,等着明天小两口到堂上拜见就是了。」一个机灵有眼色的年轻媳妇也过去扶卫夫人,笑得极是殷勤。 卫夫人微笑,「新娘子是我的学生,我来看看她,这也没什么。」 那扶着卫夫人的年轻媳妇惊嘆不已,「瞧瞧四王子的新妇,这新婚之夜既有姐妹们陪着,又有山长前来看望,可真是有福气啊。」 另两个年轻媳妇撇撇嘴,小声议论,「看看这阵仗,又是闺中姐妹又是桂园山长,好像她这新媳妇进门我们会欺负她似的。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至于的么?我就没见过这么娇贵的新娘子。」「就是,她是个小小文官家的闺女,她爹的官儿还没我爹大呢,我嫁到陆家的时候,可没人这样对过我。」声音越来越小,愤愤不平之意,却是越来越浓了。 云倾感激的向卫夫人道谢,「多谢您来看我。」 卫夫人在她面前丝毫也没有婆婆的架子,一直拿她当小女孩儿看待,真是一片慈母心啊。 卫夫人握握云倾的手,「客人很多,阿晟敬酒大概要好一阵子,我怕你闷着了。」 「有我们在,阿稚怎会闷着了?」赵可宁嘻嘻笑,「山长,我们几个人到一起想清静也清静不了,您就放心吧。」 「山长您对我们太没信心了,有我们在,阿稚哪会闷着啊?」冯慧中、冯莹中等人也纷纷说道。 「是我考虑不周了。」卫夫人好脾气的、纵容的微笑。 她对桂园的学生总是很纵容的。她喜欢这些明媚活泼的小姑娘们,看到她们,便觉得眼前亮堂堂了。她们笑得多自在多好看啊,卫夫人希望她们一直这么快乐,一直这么笑下去。 「山长,客人很多么?」冯莹中殷勤问着卫夫人。 「很多。」卫夫人笑道:「阿晟的父王早早的便拟请贴,遍邀宾客,单男客便有百桌了。」 「天呢。」冯莹中吓了一跳,「这些客人若是全要四王子敬酒,他今天是不是不醉不归啊?」 于雅勐来了精神,「快,桂小七你得巴结巴结我们,四王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们得陪你很久呢。」 于雅勐话音才落,外面便传来侍女陪笑的声音,「给四王子请安。四王子,您慢着点儿。」 「这才多大会儿,怎么就回来了呢?」于雅勐吓了一跳。 不光于雅勐,其余的人也很是纳闷,「无论如何不至于回来得这么快啊。」 陆晟自外徐步而来,燕王族中的几个媳妇七嘴八舌问着他,「四弟,你怎地这么早便回来了?逃席了么?」 陆晟道:「父王把我撵回来的。」 他一身大红礼服,面如美玉,风神秀异,才喝了几杯酒,脸色没变,眼眸中却有了几分醉意,似一池湖水在微微荡漾。 「王爷真是体贴的父亲。」众人知道是燕王把陆晟早早的撵回新房的,有人心里嫉妒,有人心里不服气,也有人真心替新婚小夫妻高兴,都笑着说道。 陆晟浅笑不语。 不得不说,燕王还真的是个体贴儿子的父亲,只让他给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敬了酒,剩下的客人燕王便亲自招唿,用不着陆晟了。 「我们这么快便没用了啊。」于雅勐有些失望。 「咱们知趣一点,赶紧走吧。」何青未这做表姐的自然向着云倾,「新郎官回来了,新娘子便不用咱们陪伴了啊。」 「我本来想多陪桂小七一会儿,可以跟四王子要个大红包的。」于雅勐道。 「红包必须有。」陆晟笑,命人取来托盘,托盘上放着数十个大红包,一一分给新房中的诸人,皆大欢喜。 「我就喜欢红包。」于雅勐捧着个硕大的红包,眉眼弯弯。 「我怎么觉得这不是红包啊,是遣散费。」冯莹中拿起红包仔细瞅了瞅,眼珠滴熘熘转,「四王子给咱们发红包,意思就是谢谢你们了啊,你们赶紧走吧,现在用不着你们了,新娘有我陪伴……」 「莹莹,走吧。」卫夫人含笑牵了冯莹中的手。 冯莹中嘻嘻笑,和云倾告别了,和毛莨、赵可宁等人跟着卫夫人往外走,燕王族中的媳妇、小辈也一拥而散。 她们离开之后,陆晟命令侍女全部出去,转身将云倾抱在怀里。 「倾儿,咱们成亲了,你现在是我的妻。」陆晟掩饰不住的激动之意。 「你是我丈夫。」云倾心中满满都是幸福的感觉。 「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陆晟抱紧了她。 「我也是。」云倾喃喃。 前世的温柔景象、旖旎风光重又浮现,陆晟将云倾抱起来放到床上,目光灼灼如火,「妹妹,你很懂的,对不对?」 「不,我不懂……」云倾大羞。 「妹妹不懂也没事,我懂就行了。」陆晟笑声低沉,神色暧昧。 云倾脸颊火热,身上也像要烧起来似的,浑身发烫。陆晟没有吹牛,他确实很懂,床笫之间,他可以让她很快乐……可那是以前的事了呀,现在他……会不会不一样了呢? 陆晟吻上她的小嘴,云倾想提抗议,「咱们……咱们先说说话……」陆晟唿息有些急促,「以后我天天陪你说话,现在先让我亲亲。」云倾想摇头,想说不行,可他热烈的亲吻着她,一遍一遍温柔又灼热的叫着她的名字,她心软了,身子也软了,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太亮了。」她撒娇的道。。 洞房中点着儿臂般粗的红烛,烛光映照之下,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陆晟顺手放下床帘,声音低沉的笑道:「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没有。」云倾小声嘀咕。 陆晟笑声更是低沉,拉过一床薄被盖在两人身上,「这样总成了吧?」 云倾害羞想躲,陆晟笑着去捉她,大概是动作激烈了些,楠木漆金千工床竟有节奏的摇晃起来,床帘、烛光亦随之摇曳,风光旖旎,莫可言说。 许久之后,陆晟和云倾静静依偎在一起,洞房也安静了,充溢着温馨柔美的气息。 「倾儿,你真好。」陆晟温柔轻吻她的面颊。 「你也很好。」云倾声音低如蚊蚋。 陆晟笑,胳膊伸到她头下,宠溺看着她,轻声问道:「累不累?枕着我的胳膊睡,好么?」 云倾乖顺点头,眼睛微合,便要朦胧睡去。今天忙了一整天,方才又有一番激烈运动,她确实有点累了,很想睡。她眼皮才合上,一个细小的念头忽然钻入她脑海,不对啊,陆晟为什么这么自然而然的让她枕着他的胳膊睡?前世陆晟是常常这么做的,可是……可是…… 「晟哥哥,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她软软糯糯的问道。 陆晟迟疑了下,轻轻吻着她,「倾儿乖,先美美的睡一觉,以后哥哥慢慢告诉你,好么?」 之前陆晟心中有顾虑,没有告诉云倾他也是重生的。但现在他们成亲了,做了夫妻,应该坦诚相见,没有隐瞒,更何况床笫之间,夫妻之间,有些事是想瞒也瞒不住的。他就是前世的陆晟,床上的习惯那么相似,日久天长,云倾如何能不察觉。 「不,我不困。」云倾双手环住他的腰。 陆晟心中一阵激盪,「她还是这样,她还是这样……」 前世云倾也是一样的,恩爱缠绵过后,喜欢双手环着他的腰跟他撒娇,之后才会慢慢入睡。 陆晟抱紧怀里这娇柔温软的身子,柔声告诉她,「我之前没说,一则怕吓到你,二则怕你不肯原谅我。倾儿,你走了之后,我翻看你留下的笔记方才明白,原来在善明寺照顾过我的人就是你……」 陆晟和云倾第一次见面,便是在善明寺了。那时陆晟被人追杀,身受重伤,被韩厚朴救了。云倾当时还受伤没好,人还懵懵懂懂的,却很好心的餵陆晟吃饭,替他擦汗,陆晟疼痛难忍的时候,云倾童言稚语的安慰他。陆晟之后很快被燕王派来的人找到、带走,等他养好伤之后再回头到善明寺找人,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韩厚朴和云倾了。 他一直记得那位美丽温柔、善良可爱的小姑娘,一直想要寻找她。 陆晟的吻雨点般落到云倾脸上,「我一定要找到你,倾儿,我发誓一定要找到你……」 云倾如梦似幻,「所以,晟哥哥,你是……你是来找……」 「我是来找你的。」陆晟眼神灼热,「倾儿,我回到过去,从头来过,只为找到你。」 云倾知道他已经离那个至尊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知道他已经建下不世的功勋,却为了寻找她毅然决然回到过去,回到少年之时,不由的痴了,怔怔落下泪来,「晟哥哥,你真傻,你这样值得么?为了我你值得么?」 云倾知道陆晟有多么的不容易。他是燕王幼子,上面有三个哥哥,大哥精明,二哥残暴,都不好对付,只有三哥懦弱了些,没害过他,他做为燕王幼子、庶子能走到那一步是经歷了千辛万苦的,那样的成就是他拿性命拼来的。可他放弃了,为了回到过去寻找她,他把已经唾手可得的地位权势全放弃了…… 「值得不值得,要看你的了。」陆晟含笑看着她,「倾儿,你若待我好,我便值得。你若对我不冷不热的,那我可是很吃亏啊,亏死了。」 「花言巧语,巧言令色。」云倾脸色绯红,背过了身。 陆晟自身后抱住她,吻着她的耳垂,柔声道:「莫要这样。倾儿,哥哥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你的,你捨得对哥哥不好么?」 「就对你不好。」云倾小声嘀咕着,任性又孩子气。 陆晟道:「哥哥知道了,你这样不是对哥哥不好,是很为哥哥着想啊。」 云倾不禁好奇,「我背对着你,还是很为你着想么?」 陆晟轻笑,「那是自然。倾儿,你是知道自己太美了,知道哥哥见了你的美貌便觉*,说不定心跳都停了。所以你故意背过身去,不让哥哥看到你美丽的面庞,这岂不是很会替哥哥着想么?」 心自向君身自背,省他一见一*。 云倾被他逗得嫣然一笑。 陆晟有些习惯和前世一样,有些却是不同的。比如说,前世的陆晟可不会说这样的甜言蜜语给她听,他话少的很,云倾有时甚至是怕他的。 「晟哥哥,你的意思是说,我是被人谋害的是么?害我的人是谁啊,后来怎样了?」云倾想起陆晟方才说过的话,好奇问道。 「所有害你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陆晟温柔告诉她。 云家,燕王府,赵家,害过云倾的人,他一个也没有放过。
第129章 老夫老妻 那时燕王曾答应过他,若他攻下婆留,便允许他依自己的心意择配成家。等他凯旋归来,会亲手替云倾披上嫁衣,娶云倾为妻。但他却想:「到时给她一个惊喜,岂不更好?」心里话并没说出口,便和云倾告别,挥师南下。 从婆留凯旋归来,他以为最后的障碍没有了,终于可以迎娶云倾为妻。但他回家之后,面对的却是一动不动的云倾,已经不会再回应他的云倾。他几乎没发了疯。云家的杜氏、云湍、程氏,赵家的宣王,包括燕王妃、陆普、陆復,每一个害过云倾的人,或者有嫌疑害过云倾的人都送掉了性命。但这又有什么用处呢?他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每天回到家里,一室的孤单寂寞。 他翻看她的每一件遗物,她的胭脂水粉,她佩戴过的髮钗,她用过的梳子,上面仿佛还有她的香甜气息,令他伤感,令他恋恋不捨。当他翻看到她留下的手稿,知道她就是善明寺那个照顾过他的小姑娘,心神激盪,难以自制。 燕王总共四个儿子,被他杀了两个,只剩下他和陆旦两人。陆旦软泥扶不上墙,燕王虽生他的气,但还是立他为太子。新朝初立,朝气蓬勃,万象更新,他离那个至尊之位只差一步,天下就要是他的了。 可是,没有了云倾,这一切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陆晟度过了一段尊荣已极却也是寂寞已极的岁月,如行尸走肉一般,人世间的繁华热闹吸引不到他,他常常梦到云倾,梦里的云倾小小的、弱弱的、孤单可怜,他每每从梦中惊醒,心痛到无法唿吸。 所以他回来了,抛弃一切回来了,他要找到自己爱了多年的那个小姑娘,从小时候便开始保护她,让她不再遭受迫害和欺凌,让她开心快乐的长大…… 云倾听着陆晟温柔又深情的话语,泪流满面,「为什么早不告诉我呢?」 陆晟有些忐忑不安,「如果我把你保护得好好的,燕王妃怎么会得手?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怕你会怪我……」 「傻瓜,我怎会怪你。」云倾哽咽的道。 「你真的不怪我么?」陆晟大喜。 两人紧紧相拥,只觉此时此刻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同心同德,其乐融融。 陆晟不停的亲吻云倾,海誓山盟,甜言蜜语,云倾勾住他的脖子,低声道:「晟哥哥,咱俩守在一起,一辈子也不分开。」 「不只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生生世世,咱俩都要在一起。」陆晟温柔又深情的吻着她。 「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云倾情不自禁回应他的亲吻,「晟哥哥,和你在一起,我快活极啦。」 陆晟眼神灼热,语气灼热,身体渐渐也滚烫,「好倾儿,咱们一起做件事,会更快活的,你说对不对?」 云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脸颊晕红,如冰雪般洁白的身子也粉扑扑的了。陆晟眼神更热,似要烧着了一般,云倾知道他的厉害,身子轻轻战慄,羞涩的低声道:「好哥哥,我都由着你,你……你轻些……」 「倾儿,哥哥会很小心很小心的……」陆晟微微顺息,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红烛摇曳,被暖香浓,静谧夜色中那一声一声的呻-吟如同美妙乐章,婚床上的两个人夫妻一体,身心俱醉。 这晚对于他俩来说是新婚,也是久别重逢,隔了多年之后重新团聚,两人只觉不管怎样相爱也是不够,缠绵多时,意犹未尽。直到东方天色已白,两人才搂抱着迷迷煳煳睡了一会儿。清晨时外面响起谨慎小心的叩门声,陆晟从睡梦中惊醒,见云倾嘴角含笑睡得正熟,没捨得叫醒她。自己下床开了门,命侍女轻手轻脚到沐室放好热水,之后便命她们出去了。他自己转身抱起云倾,把她放到冒着热气的水中,温柔替她清洗。或许他的动作太轻柔了,也或许云倾昨晚真是累着了,陆晟替她洗完澡擦干身子抱回到床上,她居然还是没醒。 「小懒猪,起床了。」陆晟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轻捏她的脸颊。 「别闹,让我再睡会儿。」云倾小声嘟囔着,背过了身。 陆晟拿她没办法,只好出去开了门。 外头站着长长两列侍女,舒绿和自喜在最前头,舒绿脸色有些焦急,自喜却是踮着脚尖伸着脑袋使劲想往里看,也不知透过那厚厚的门她能看着什么。 门开了,陆晟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所有的侍女都松了口气,忙曲膝行礼问好。 舒绿陪着笑脸,「四王子,奴婢们能进去服侍了么?」 「她还没醒。」陆晟硬着头皮说道。 他现在是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叫醒云倾了。 听了陆晟的话,舒绿呆了呆,自喜却瞪大了眼睛,「不会呀,我家姑娘打小便不赖床,该起就起,从不讨价还价的。」 陆晟微窘,舒绿忙悄悄拉了拉自喜,不许她再口没遮拦的再说下去,曲膝道:「四王子,奴婢们这便进去服侍新人,可以么?」得到陆晟的首肯,舒绿便和自喜一起进去了。 自喜鼓着腮,「姑娘,起床啦,这是您到燕王府的第一天呢,起床晚很不好的。」 舒绿柔声唿唤,「姑娘,先起来好不好?今天可不好晚了啊。」 云倾揉着眼睛坐起来,抱怨道:「你们怎么才叫我?」 自喜委屈,「四王子不放我们进来……」舒绿瞪了自喜一眼,自喜不敢再说了,舒绿殷勤的道:「姑娘,我服侍您更衣好么?」云倾好脾气的点头。 自喜虽然有些愣愣的,做起事来手脚却很麻利,帮着舒绿给云倾穿好衣服,扶她下了床。 云倾下床的时候腿软了软,差点跌倒。 自喜又心疼又着急,怒道:「一定是姑爷欺负姑娘了,我要……我要回石桥大街告诉老爷太太,让老爷太太替姑娘做主……」 「他没有欺负我。」云倾吓得打了个机灵,瞌睡都没了,忙哄着自喜,「真的没有。不许回家跟我爹娘乱说,记住没有?乖乖的听话,我买糖给你吃。」 「姑娘这是哄三岁小孩儿呢?」自喜白了她一眼。 舒绿抿嘴笑。 云倾又哄了自喜几句,自喜勉强答应了。过后却拉拉舒绿,「舒绿姐姐,咱们姑娘还是被姑爷欺负了吧?她不让咱们说,是不是怕老爷太太担心啊?」 舒绿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柔声告诉她,「自喜,这个事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咱们听姑娘的就是了。姑娘不让咱们说,咱们便不说。」 自喜闷闷的点头,「好吧,那便不说。」 陆晟见舒绿和自喜把云倾叫起来了,备觉欣慰,低声说道:「愁死我了,幸亏有你的这两个丫头,要不然我便不知道怎么叫醒你了。」 云倾迷惘,「你叫我了么?我不知道呀。」 陆晟辩解,「我叫了啊,我说『小懒猪,起床了』。」 云倾仔细想了想,嫣然道:「以后让自喜叫我好了。她做事一板一眼,让她叫人她便叫人,很尽职尽责的。」 陆晟轻轻「嗯」了一声,「好,以后让自喜叫。」 「我也不是天天当值,舒绿姐姐叫也可以的。」自喜担心自家姑娘,一直支着耳朵听他俩说话,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嘴。 云倾掩口笑,陆晟却有些无奈了,燕王府从来没有过自喜这样没眼色的丫头…… 陆晟和云倾并排坐在镜前,侍女为他俩梳妆,他俩手拉着手,看着镜子里一对身穿大红喜服的人笑。 「从没见过这般恩爱的新婚夫妻。」燕王府的人从傅姆到侍女,人人迷惑不解。诚然新娘子是位绝色美女,举世无双,可从没听说过王爷、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有和妻子这般要好的啊,怎地到了四王子这里,新婚次日,便和新娘子如胶似漆难分难捨了呢? 燕王府的规矩是新婚次日清晨,新人要食用乳糖元子汤。陆晟和云倾也吃了,你餵我一口,我餵你一口,亲呢非常。 燕王府的人更是摸不着头脑。这对新婚夫妻很有默契,看样子倒像是老夫老妻,但他俩的恩爱甜蜜又不是寻常老夫老妻所能有的…… 新婚夫妇简单用过早食,便携手出门,上了辆轻便帷车,向燕王府正殿过去了。 燕王居中坐着,卫夫人坐在右边一席,两人之间距离比较远。 燕王今天穿了大红皮弁服,一对新人还没到,他犹豫的转过头,低声问卫夫人,「哎,阿晟的娘,你说我今天这身衣裳喜庆不喜庆?好看不好看?合适不合适?」 卫夫人并没看他,客气的说道:「我相信阿晟和阿稚并不在意你的衣着。你对阿稚好些,给的见面礼多些,两个孩子便高兴了。」 「你可以叫我阿晟的爹。」燕王听卫夫人只以「你」相称,心里痒痒,脱口而出。 「阿晟的爹。」卫夫人从善如流,微笑道。 燕王大喜,「阿晟的娘,咱们就能喝着儿媳妇茶了,我高兴的很,你呢?」 「我也很高兴啊。」卫夫人眼中隐隐有水光闪动。 陆晟终于和他倾心相爱的姑娘成亲了,她做母亲的如何能不兴奋、不喜悦呢?
第130章 娇客 陆晟和云倾并肩走进来,燕王和卫夫人都是感慨万千。 这两个孩子太好看、太般配了啊。 新婚夫妇拜见燕王、卫夫人,云倾向燕王献枣栗盘,向卫夫人献腶修盘,以示侍奉,又向燕王、卫夫人奉茶,「父王喝茶」「母亲喝茶」。燕王笑咪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舒心畅意,喜眉笑眼,「阿稚以前都是叫伯父的,今天改口叫父王了。这声父王不能白叫,阿稚啊,拿着这个。」将一个红色的单子递给云倾。 「多谢父王。」云倾甜甜道谢。 燕王到底富到了什么程度,她并不清楚。不过,单从他送到石桥大街的节礼和聘礼来看,燕王无疑是极富有的。他送儿媳妇的见面礼轻不了,这个单子上定是奇珍异宝一大堆,云倾又发了笔小财。 卫夫人取出一对晶莹剔透的红玉手镯戴在云倾手腕上,温声交待了许多话,要他们互敬互爱,相濡以沫,又额外交待陆晟要对云倾体贴尊重,多让着云倾,陆晟认真的答应,「是,我是哥哥,我让着她。」卫夫人微笑,「如此甚好。」云倾已是满面晕红。 拜见过公婆,陆晟和云倾到燕王府家庙行礼。燕王祖先立有不世功勋,所以燕王府家庙的规格比皇家太庙也不差什么,有主殿、中殿、后殿三大殿,正门为五彩琉璃门,正殿内的大梁为沉香木,其余用金丝榆木,地铺金砖,天花板及四柱均贴有赤金叶。陆晟和云倾到歷代祖先牌位前一一行礼,耗时颇久,礼仪繁琐,两人却丝毫没有疲倦之感,逐一叩拜,万分恭敬。 谒舅姑、庙见为成妇之礼,只有拜过公婆,行过庙见之礼,这桩婚事才算最终得到了家族的承认。歷经两世方能结为夫妇,他们又怎会嫌婚礼仪式繁琐呢?再辛苦也是心甘情愿的。 燕王府在京城本家不少,有的和燕王关系近些,有的和燕王已是出了五服,这天都依着习俗来认亲。燕王到大厅看了,嫌人太多,「这么多人,若是一个一个认起来,不得把我儿媳妇累着啊?今天就算了,改天吧。」燕王算了算,今天他的儿子儿媳妇累了,明天要回门,后天得歇歇,大后天不知能不能歇过来,干脆把认亲的日子改在了三天之后。 燕王说话,族中无人敢驳,却有几个才嫁到陆家不久的年轻媳妇窃窃私语,「我们嫁过来的时候怎没这待遇?王爷对四王子妃也太好了些吧?」「这位云家姑娘也太好命了,莫说陆家,我所有的亲戚朋友一家一家数过去,就没她这样的新媳妇啊。」对云倾在燕王府受到的宠爱优待又是嫉妒,又觉羡慕。 不光燕王对新婚夫妇纵容溺爱,卫夫人也替他们想得极为周到,「昨天你俩忙了一天,今天也不轻松,这会儿一定累了。陪我们用了午膳便回去吧,晚上不用过来了。」 云倾真是累得狠了,站着就闭上眼睛睡着了,却迷迷煳煳的道:「不累,我不累……」卫夫人又心疼又好笑,「午膳也不用陪我们了,这便回去吧。」云倾还想再客气两句,陆晟却道:「跟自己的爹娘客气什么?」和燕王、卫夫人告辞,拉云倾出去了。 出去之后,外面有辆轻便小车等着,两人一起上了车。上到车上之后陆晟便把云倾抱住了,「靠我身上睡。」 云倾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却捏起燕王给的单子,小声嘀咕,「你替我看看,我发了多少财?」 陆晟忍俊不禁,「你个小财迷。」一手揽着她,让她舒舒服服靠在自己肩头,另一只手把单子打开,替她看了看,「玉如意,玉雕,红珊瑚,宝石牡丹盆景,全是寓意吉祥之物……」 「蛮值钱的。」云倾半睡半醒,闭着眼睛小声嘟囔。 陆晟笑着亲亲她,「我不知道你这么爱钱,以后我要多弄些钱回来了。这上面还有珍珠玉石之类的宝物,还有……」他看到三个醒目的大字,停住了。 「还有什么啊?」云倾软绵绵的问。 陆晟以为自己眼花了,仔细又看了好几眼,方低声道:「清晖堂。父王把清晖堂给你了。」 「什么?」云倾虽是困得要死,清晖堂这三个字也把她吓醒了,抬起头,艷美如海棠春睡的面容上满是惊讶,「把清晖堂给我了?」 清晖堂是经营字画古董的,总部在京城,全国各个繁华之地俱有分部,规模极大,实力不容小觑。清晖堂都给了,这见面礼可不是一般的大手笔,这简直……有点吓人了…… 「这,这,是不是对我太好了一点?」云倾有些结结巴巴了。 陆晟微笑替她收起单子,「父王送的也不知是见面礼还是贿赂。」 「贿赂?」云倾呆了呆,唇角一弯,「父王是不是想让我在山长面前替他多说好话啊?」 「山长?」陆晟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她。 云倾嘻嘻笑,「不好意思,我叫习惯了,不是山长,是母亲。」 陆晟在她面颊上亲了亲,「这样才乖。」成了亲还叫山长,那还得了? 云倾吃了这一惊,也没那么困了,回去之后和陆晟一起用过午膳,方才脱衣上床。 「床啊床,此时此刻我太需要你了。」云倾倒在床上,情意绵绵的对着千工床说道。 「倾儿,咱们真是心有灵犀啊。」陆晟跟着上了床,目光如火。 云倾打了个机灵,扯过一床薄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紧紧闭上了眼睛,「困了啊,很困很困了啊,睡觉,睡觉。」 陆晟笑,隔着被子抱住她,「咱们夫妻同心,我和你的意思一样,睡觉,睡觉。」 同样是说「睡觉」,云倾意思很单纯,就是困了要休息,陆晟却是语气暧昧,神色暧昧,分明不怀好意。 云倾眼睛闭得更紧,把薄被往自己身上使劲拽,委屈的小声嘟囔,「也不知在你乱七八糟在想什么……人家都快困死了……」 「你这小脑袋里瞎想些什么?」陆晟半是戏嚯,半是认真,笑声低沉,「我和你一样说睡觉啊,怎地你是正经人,我便乱七八糟了么?」 云倾被他说得羞了,拿被子蒙住了脸。 陆晟笑着替她把薄被拉下来,柔声道:「被子蒙脸睡觉不好,不许这样。你累了,快睡吧,我也陪你一起。」拉过另一床被子,在云倾身边躺下。 云倾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嘴角微翘,「真的好睏。」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这一觉醒来,已是日落西山,云倾先醒,陆晟随后也睁开眼睛,把自己的被子掀了,钻到云倾被窝里,两人亲亲抱抱,温馨快活。 「姑娘,到晚饭时辰了。」自喜站在床帘外,声音不高不低的,神情严肃,「姑娘得起来吃晚饭啊,要不然会长不高的。」 陆晟哑然失笑,云倾大羞,扯过被子盖上脑袋,「别听自喜的,她从小到大就爱胡乱说话,教也没用,改不过来的。」自喜这个人吧,她时不时的蹦出句不合时宜的话语,你都不知道该和她生生气呢,还是干脆一笑置之…… 两人在被子下面吃吃笑,自喜叫不醒他俩,有点着急了,「姑娘,不吃晚饭会饿的呀,饿了便会瘦,太瘦便不好看啦。这可是太太说的!」 陆晟笑的不行了,「起来吧。自喜把岳母的名号都搬出来了。」 云倾慵懒起身,笑道:「我如果不起来吃晚饭,不知自喜会不会急得回石桥大街叫人……」 「有这么个丫头在你身边也好。」陆晟微笑,「虽然没眼色,蛮为你着想的,这不是唯恐你饿着了么?」 「是,有自喜在,我不会三餐不继了。」云倾嫣然。 自喜见他俩起来了,大喜,忙殷勤服侍云倾梳洗,陆晟她却是不管的,自有燕王府的丫头过来服侍。陆晟和云倾越瞧自喜越是可乐,两人都笑盈盈的。 卫夫人已经说过了晚上不必过去,陆晟和云倾便在自己房里吃晚饭了。两人心思完全不在饭食上,一边吃饭一边眉目传情,草草饭毕,便将侍女等人全部逐出,沐浴更衣,重又上床。 这一回陆晟哪里还肯放过云倾?缠着她恩爱许久,直到云倾承受不住,哭泣求饶,方才意犹未足的在她小脸上亲了亲,「你年龄还小,暂且这样。再过两年,定不饶你。」 云倾又羞又气,想要打他,偏偏这时候身子已经软了,柔若无骨,那里有力气?陆晟笑着哄她,「你没力气打,那用指甲挠我好了。挠人也很疼的。」云倾登时以手掩面,羞不可抑。 陆晟说的是前世的事情了。两人才在一起的时候陆晟食髓知味,一到晚上便缠着云倾不放,云倾那时还体会不到这件事的好处,哭泣不解,「这是什么好事了?也值得当件正经事情来做?」不知怎地便用指甲挠了他。 不光挠了他,还挠得不是地方,挠到脸上了。彼时云倾和陆晟还不熟悉,见他脸上有几道血印儿,吓得身子发抖,陆晟忍耐的看着她,「以后不许挠脸,知道么?要挠也只能挠外人看不到的地方。」云倾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觉得陆晟没那么可怕了…… 陆晟抱住云倾,柔声问她,「困不困?困了便睡吧。」 云倾往他怀里拱了拱,小声嘀咕,「你竟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真让人想不到。」 「怕你再晕过去啊。」陆晟低沉的笑。 云倾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我晕过去怎么了?我……我那是……」 前世她确实曾经晕过,在欢爱敦伦之时晕过…… 陆晟温存亲吻她,「放心,好妹妹,哥哥不会再做那样的傻事了。」 彼时他太年轻,太着急,不知道如何疼爱自己喜欢的姑娘,想来也是惭愧。 明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云倾想来却如同昨天才发生的事,异常清晰,「哎,我晕过去之后你每天晚上来陪我一起吃饭,晚上也不碰我,你定力很好啊。」 「我不是陪你一起吃饭,是监督你好好吃饭。」陆晟看着她微笑,「你太瘦了,得吃胖些,要不然……要不然再晕过去怎么办?」 「没安好心。」云倾脸颊发烫,娇嗔道。 这个人就是没安好心啊,他哪里是监督云倾好好吃饭,他简直是在养小猪啊,养肥了就要吃掉…… 陆晟亲亲她,「乖,睡吧,明天要回门,若是你精神不好,给我脸色看的人会很多的。」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云倾小声嘟囔着,偎依在他温暖宽厚的怀抱中,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陆晟温柔看着她精緻无瑕的小脸蛋,许久之后,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明天要回门,必须有精神才行啊,要不然岳父岳母、舅兄舅嫂岂不是会担心么? 一对新人,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两人起床梳洗了,过去陪燕王、卫夫人一起用过早膳,车马早已准备好,云仰也亲自来接,便和燕王、卫夫人告别,随云仰一起回了石桥大街。 云翰林、何氏、韩菘蓝翘首盼望,韩厚朴何方洲两家人和云佩、王亮夫妇也在,新婚夫妇回来之后,众人见云倾眉目间全是笑,知道她在燕王府确实过得很好,俱是开怀。 在座的全是关心爱护云倾的人,云倾和他们有什么说什么,把婚后的事一一说了。单只清晖堂一事牵涉太大,云倾没说。何氏、冷氏、周氏等人听说云倾现在还没见过燕王府的本家亲戚,要等以后再认,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却又非常感动,「世人多爱夸口,说要把儿媳妇当亲闺女般看待。敢这么说的人很多,能做到的人却是少之又少。燕王这是真的把阿稚当亲生女儿了啊。」 云翰林高兴的道:「改天我要和亲家好好喝几杯!」 听他的语气,对燕王这个亲家是满意极了。 云翰林对燕王满意,看陆晟也格外顺眼,笑呵呵的道:「阿晟,咱们下棋去。」 陆晟受宠若惊,「是,岳父。」和云翰林、韩厚朴、何方洲、云仰、韩京墨、王亮等人到书房下棋去了。 男人们走了之后,何氏、冷氏、周氏、韩菘蓝、云佩等人问起云倾各项琐碎小事,云倾笑咪咪,「有山长在呢。山长什么事都向着我,比对他还要好呢。」 「阿稚好福气。」韩菘蓝感慨。 卫夫人对桂园的学生有多好,对云倾有多好,韩菘蓝自然是心知肚明。有卫夫人在,云倾在燕王府定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了。 「阿蓝你可别这么说。」周氏打趣的道:「阿晟的姨母是山长,你便觉得阿稚有福气了,好像阿稚的姨母婆婆好,你婆婆比不上似的。傻丫头,你婆婆就在这儿坐着呢,你说这个话岂不是很没眼色么?」 韩菘蓝红了脸,忙挽起何氏的胳膊,「这哪里是婆婆?明明是亲娘。」 「阿蓝可真会拍马屁啊。」众人哄堂大笑。 「我们阿蓝哪是拍马屁,她说的明明就是真话。」何氏笑容满面,「冷姐姐,你别和我吃醋啊,阿蓝现在是我闺女了,被我抢走了。」 「我不和你吃醋。你对阿蓝越好,我便越高兴。」冷氏笑道。 「从前我娘只有我一个亲闺女,现在有俩了。」云倾笑吟吟。 何氏一手挽着韩菘蓝,一手挽着云倾,得意洋洋,「我现在俩闺女了。」 冷氏笑看何青黛,「我和你一样独儿独妇,儿媳妇也是当闺女的。」 周氏笑,「我家仨闺女,阿黛嫁出去了,我还有阿未和小阿碧。」 众人越说越高兴,阿碧牵着小阿岩在屋里跑来跑去的玩耍,热闹极了。 回门宴是何氏和韩菘蓝精心准备的,菜餚丰盛,且大多是云倾喜爱的菜品,云倾吃的很开心。 席间何氏以更衣为名拉了云倾出来,悄悄问了她几句话。云倾小脸蛋艷如桃花,「他……他知道今天要回门,怕我精神不好让家人担心,昨晚特地要我早睡呢。」 何氏笑容可掬,「甚好。知道体贴人,便是好丈夫了。」 云倾脸颊发烫,何氏心疼的把她揽在怀里,柔声道:「阿稚,你从小便没离开过娘,这两天爹娘虽为你欢喜,却实在担心你,你明白么?虽然燕王和卫夫人都很好,阿晟很好,但是你不在爹娘眼皮子底下了,我们总是忧着你的。」 云倾伏在母亲怀里,流下数行泪水。娘,我怎么没有离开过您啊,我离开过的,而且离开了很久很久,所以我珍惜父母、珍惜哥哥、珍惜韩伯伯、舅舅,珍惜每一个疼爱我的人…… 把这一世和前世相比较,云倾觉得自己真是太幸福了。父母兄嫂、韩伯伯、舅舅、大姐姐,每一个疼爱她的人都在她身边,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很快乐,很美满。 何氏替云倾拭去泪水,开玩笑的道:「若被阿晟看到,还以为你在向娘诉苦呢。如果真那样,阿晟会不会生气啊?」 「不会。他会想,是不是他哪里做的不好了,让我不高兴了。」云倾细声细气的道。 何氏满意之极,一迭声的道:「这就好,这就好。」 云倾在娘家度过了温馨快乐的半日时光。 申正时分,云倾和陆晟依依不捨的告别父母兄嫂、伯伯舅舅等亲人,登车离去。才上车,陆晟便握住了云倾的小手,神色激动,「倾儿,今天岳父对我和颜悦色,关爱备至,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做娇客了,做娇客的感觉太好了!」 「可怜的晟哥哥。」云倾见陆晟这般激动,觉得他有些可怜。他到石桥大街献殷勤有多久了啊,直到今天才享受到女婿的待遇,直到今天才知道做娇客的滋味…… 「不可怜,我太幸运了。」陆晟诚心诚意的说道。 他真的觉得自己不可怜,觉得自己幸运之极,不仅娶到了心爱的姑娘,还得到了岳父的疼爱。 「妹妹你呢?做我爹娘的儿媳妇感觉如何?」陆晟好兴致的向云倾求证。 云倾认真的想了想,认真的说道:「你爹娘虽然性情各异,身份更是差别很大,可他俩都是从一开始见面就对我很好啊。我觉得你爹娘都把我当亲生女儿了,这一定是因为我太可爱了,你说对么?」 「对,对极了。」陆晟把新婚小娇妻揽在怀中,笑咪咪亲了亲,心情愉悦到了极处。 他和云倾成亲了,他是岳父岳母的娇客,云倾是公公婆婆的宠儿,多么完美。 新婚小夫妻回门之后,休息了两天,第三天燕王把本家亲戚请了来,云倾认了亲。陆晟和云倾是在京城成亲的,皇帝、太后都很重视,之后少不了进宫拜见,又有一番忙碌。接下来卫夫人在燕王府宴请了桂园七姐妹和于雅勐,闺中密友相聚,格外开怀。 快乐的光阴容易过,不知不觉,陆晟和云倾成亲已经半个月了。两人情好日密,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燕王和卫夫人看在眼里,备觉欣慰。
第131章 发呆 燕王一直留在京城没走,卫夫人有些奇怪,「你是燕王,燕地的军政事务归你管辖。你长久不回去,是不是不大好?」 「不会。」卫夫人难得主动问燕王话,燕王有些兴奋,急忙告诉她,「紧急军报政事送到京城来便是,不紧急的自有官员处理。我在京城多留些时日,也无妨。」 这些天卫夫人虽然依旧对他不冷不热,依旧和他保持着距离,但他叫卫夫人「阿晟的娘,」卫夫人偶尔叫他「阿晟的爹」,单是这称唿已让燕王生出无限的遐想,这时候让他离开卫夫人,他如何肯。 卫夫人听他这么说,也便不再多问了,微笑道:「不会耽误你的事便好。」 卫夫人虽已人到中年,但保养得很好,体态轻盈,目光清澈,看上去根本没有美人迟暮的感觉,这一笑更如雪皎曼陀罗徐徐绽放,白里透粉,轻盈流丽,宛如妙龄少女。燕王脑子一昏,冲口说道:「阿晟的娘,咱们的儿子都已经娶了儿媳妇,不如咱们也……」 「请你不要再这么说了。」卫夫人温和的打断他,「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燕王如同一瓢冷水当头泼下。 「你有妻有妾,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什么不同呢?」卫夫人对燕王还是很客气的,话虽然说得直接,语气却很委婉。 「哦。」燕王垂头丧气的哦了一声。 卫夫人微笑颔首,转身离去,燕王目送她走远,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她是前朝皇族之后,骄傲的很,她是无论如何不肯要我有妇之夫的了。唉,阿晟这臭小子都娶媳妇儿了,老子还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运气和阿晟差得太远。」 「属下有急事禀报。」燕王三十六侍卫之中的一人单膝跪在院中。 「什么事?」燕王沉声问道。 「王爷,三王子和二王子出城射猎,二王子好好的,三王子坠马受伤,现在昏迷不醒。」侍卫回禀。 「老二和老三一起打猎,老三还受伤了?」燕王有些吃惊,「老三那个身手,出去打的什么猎!」 燕王四个儿子当中,最没出息的就是老三陆旦了。他生下来身体就弱,弓马骑射根本拿不出手,他跟着陆復打的什么猎啊。 「三王子伤得很重,一直昏迷不醒。王妃请了许多名医,至今不见好转。」侍卫硬着头皮回道。 燕王扶额,道:「看来,本王只有去请韩先生了。」 韩厚朴的医术燕王是很信得过的,如果韩厚朴去了燕地,还救不活陆旦,那是神仙也没办法了。 燕王当即便请韩厚朴去了。韩厚朴医者父母心,并没推辞,当天便由燕王派侍卫护送去了燕地。燕王自己却没回去,卫夫人劝过他,他却振振有辞,「我又不是大夫,我急急忙忙赶回去又有什么用?我还是和你、阿晟、阿稚一起动身最好。」 陆晟、云倾知道这件事之后,都觉得很奇怪。因为前世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啊,前世陆旦一直是燕王诸子之中最没出息的那个,大概就因为他太弱了,根本不配做对手,所以陆普、陆復、陆晟没有一个人将他放到眼里,自然也就不会花费那个精力去害他,所以陆旦倒是一直挺安全的。 云倾不知怎地有些心慌,「晟哥哥,我觉得这一世好多事情都变了啊,你三哥居然会受重伤。」 陆晟道:「变得好。倾儿,和前世相比,你家变化很大,全是给好的方向变的。我家有变化,前世我一直以为自己年幼失母,现在我不是和亲生母亲相认了么?这么多事情都和前世不同,我三哥受伤也不稀罕。」 「你三哥为人一向很谨慎,怎么会和陆復一起出城打猎的。」云倾迷惑不解。 陆旦很没出息,很能忍,就算陆復激他也不一定能激得动,他明明骑射功夫不行,为什么会答应了陆復? 陆晟略一沉吟,道:「我不知道。不过,据我猜测,可能和咱俩有关。」 燕王从前对陆晟的好都没有放到明面上,最近是越来越明显了。为了陆晟的婚事他这位日理万机的燕王两度进京,上回名义上是献俘,其实是相看儿媳妇,这回更是明公正道到京城替陆晟主婚。陆復脾气急燥,心胸狭隘,燕王光明正大的对陆晟好,陆復着急上火,把气撒到陆旦身上去了,这完全有可能。陆旦小心谨慎又怎样?陆復如果强推他跟着出城打猎,陆旦难道躲得过去么。 「这么说,是咱们连累你三哥了?」云倾有些抱歉。 陆普是燕王妃的儿子,精明但是骄傲,对陆晟并没有兄弟之情。陆復性情暴虐,不只对陆晟不好,对燕王、燕王妃甚至他的亲生母亲也没什么情意。四兄弟之中只有陆旦对陆晟还是有些关心的。现在陆旦受伤,云倾便过意不去了。 「这也谈不上。」陆晟安慰云倾,「祸福难料,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及。」 「咱们除了请韩伯伯帮着看病,还有其余能帮到你三哥的么?」云倾柔声问。 陆晟道:「其实父王回去看看最好。不过他现在是不肯走的,由他吧。依我看,除非咱们立即动身,他才肯一起回去。」 「咱们还是按原来的计划住够两个月吧。」云倾小声嘟囔。 「那是自然。」陆晟道。 陆晟和卫夫人商量了,送了许多药材、补品回去。云翰林、何氏、何方洲等人听说之后也各有珍贵药材相送,却没一个人提到让陆晟云倾早日动身回去。云倾这一走,和父母亲人再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云翰林、何氏等人如何捨得? 「我觉得我爹爹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如果依照他以前的性子,知道你三哥受重伤,会让我立即起身回燕地的。」云倾和陆晟说悄悄话。 陆晟微笑,「岳父性情并没改变,他是疼女儿。」 云翰林都说要到燕地做官了,可见有多捨不得云倾。因为陆旦受伤让云倾提前一个多月离开京城,离开父母,云翰林能乐意才怪了。 好在不久之后从燕地传来消息,说陆旦醒过来了。燕王和陆晟各自松了一口气。 陆晟自己征战多年,受伤无数,觉得男人受伤不是什么大事,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既是新婚燕尔,又是久别重逢,他每天和云倾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好像要把上辈子的债也一起还了似的。 这么甜蜜的时刻,偏偏有不识趣的人来捣乱。 皇后在宫中设宴,云倾这位新婚不久的燕王四儿媳妇也应邀参加。席间宣王妃一直有些酸熘熘的,云倾觉得很是莫名其妙,「宣王是对我有意,可我不是拒绝了么?现在我都已经出嫁了,而且嫁的这般顺心如意,你还为宣王和我吃醋,是不是有病啊?」对宣王妃这个人万般不理解,也非常厌恶。 宣王妃身边有一个美貌少女,时不时幽怨的看向云倾。云倾认得她,是于雅勐的堂妹,于家庶出的十九娘于雅意。云倾知道她对陆晟早就生出爱慕之心,还曾经有过冒昧的举止,便有了警惕之心,「宣王妃是不是疯魔了,执意要和我作对,以至于要利用于十九娘这个貌美痴心的丫头了?」 云倾果然没料错,宣王妃打的还真是这个主意。于十九娘自从看到陆晟的第一眼便迷上了,为了陆晟她没少闹笑话。宣王妃正恨着云倾呢,便想要用于十九娘这个傻子了。 云倾出嫁之后,宣王比平时沉默,郁郁寡欢,魂不守舍,宣王妃担心他,到书房给他送补汤,却无意中发现他在画云倾的画像,醋罈子登时打翻,心中暗暗发誓,绝不能让云倾日子好过了。 宣王妃的侍女走过来,小声向宣王妃禀服着什么,宣王妃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示威般的看了云倾一眼。那眼神,真是趾高气扬、目家一切、不可一世。 云倾更加警觉。 这个宣王妃想做什么啊?一定不怀好意。 「我恐怕要恭喜你了。」宣王妃似笑非笑的对云倾说道。 「喜从何来?」云倾语气平静。 宣王妃看着如娇花软玉般的云倾,嫉恨交加,咯咯咯的笑了出声,「你家要有喜事了,我如何能不恭喜你?于九爷当着陛下的向燕王爷提亲,要把十九娘许给四王子为侧室。你家要添人进口了,难道不是喜事?」 于十九娘又惊又喜,迅速瞟了云倾一眼,粉面含羞,粉颈低垂。 宣王妃想到云倾以后要对付于十九娘这么一位美貌出众又痴情感人的侧室,那日子一定精彩极了不由得笑容满面,笑逐颜开。 于九爷当着皇帝的面提出这桩婚事,燕王于情于理也不能推却啊。于十九娘虽是庶出,但以于家的地位,于十九娘愿意嫁陆晟为侧室那也是有几分委屈的,燕王若是拒绝了,不是太不给于家面子,也太不给太后面子了么? 宣王妃得意到了极处,向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会意,装作向宣王妃禀报这件事,大声说了出来,不少人都听到了,一个比一个感兴趣,交头接耳的议论,「听说王爷很疼这个儿媳妇,但是于九爷都提出来了,王爷肯定没办法拒绝对不对?看来四王子要双美兼得了。」「对,双美兼得,四王子好艷福。」 云倾坐不住了,站起身道:「对不住,失陪,我想出去透透气。」 「去吧,去吧。」立即有人同情看着她,一迭声的说道。 唉,这还是新婚燕尔,便要有美貌过人、家世非同凡响的侧室进府了,真是可怜啊。 云倾才出门,于雅勐便匆匆忙忙过来了,额头冒汗,一把握住云倾的手,「我才听说这件事。桂小七,你说怎么办?于十九娘可不是省油的灯啊。她不会只甘心做个侧室的,她或许不会和你争地位,但她会和你争四王子的宠爱……」 「于十八,你能不能带我到那边看看?」云倾冷静的问道。 她想知道燕王是如何答覆的,她一刻也等不得,现在就想知道。 「当然能。」于雅勐不假思索的道。 她不光是于家的小霸王,进了宫她也横行惯了。别的牛皮不敢吹,把云倾带到燕王那边看看,没什么问题。 「快带我去。」云倾拽拽她。 于雅勐知道云倾现在心慌,片刻没耽搁,便带她过去了。离得还远,云倾便听到燕王粗犷豪迈的声音,「侧室哪行?于家什么地位,于家姑娘何等金贵,要十九娘给我家小四做侧室,我可不敢答应!」 「王爷这是拒绝我了么?王爷这是看不起于家么?」另一个男子恼羞成怒,声音骤然拨高,应该是于九爷了。 「那不能够。」燕王断然道:「我这便回家跟我家小四说,让他把他新娶的媳妇休了,另娶你闺女为妻!你放心,本王说到做到,一定要让小四休妻另娶,给令千金一个合乎她身份的名份!」 「噗……」云倾和于雅勐一直悬着的心一起放下,两人同时笑喷。 她们方才还担心燕王不好却了于家的面子、太后的面子,只好同意收下于十九娘呢,谁知燕王这等有才,不说不要于十九娘,却说要陆晟休妻另娶,这样看似很给于家面子,其实却是把于家给挡回去了。因为,让陆晟无故休妻另娶根本就是不合乎情理的事,也是让人唾骂的事、不可能的事啊。 燕王看似横蛮无理,其实很有策略,对付于九爷这种人非常之有效。 云倾和于雅勐满腹心事,走的时候却是心情愉悦,脚步轻快。 两人手挽着手回去,宣王妃狐疑看过来,云倾给了她一个灿烂的、明艷照人的笑脸。 宣王妃脸沉了下来。 她招手叫来侍女,合侍女前去打探消息。不多时侍女回来了,满面惊慌,小声告诉宣王妃,「燕王爷说……」宣王妃脸色时红时白,气急败坏,恶狠狠的瞪了云倾、于雅勐一眼。 云倾正举起酒杯欲饮,见宣王妃瞪过来,笑吟吟沖她举杯,「王妃殿下,我敬你。」 宣王妃怒气沖沖,忿忿不平,云倾嫣然一笑,举起白玉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就宣王妃这样的,就于十九娘这样的,还妄想来打扰她的幸福生活呢,做梦。 这天云倾回到燕王府,对着燕王一口一个父王,叫得很甜。燕王哈哈笑,「小阿稚,父王对你不错吧?以后父王若是有求于你,你会不会帮忙啊?」 云倾嫣然。 燕王的心事,她哪能不明白?她和陆晟一样,太清楚燕王对卫夫人那份心思了。 卫夫人是前朝皇族之后,性情骄傲,让她进到燕王府和燕王妃、侧妃夫人等人争夺燕王这一个男人,那是不可能的事。燕王粗中有细,其实早就明白这一点了,他应该也没有奢望能让卫夫人甘心作妾,只要卫夫人不要太疏远他,只要他能常常见到卫夫人,也就行了。 「父王,以后回到燕地,随时欢迎您到家里来。」云倾笑吟吟的道。 「聪明孩子。」燕王笑道。 「父王,三哥的伤有没有好一点、」云倾问起陆旦的伤势。 燕王不在意的道:「男子汉大丈夫,受伤乃是常事,我和阿晟身上的伤都不少。老三从小身子就弱,没有一点男子气概,这回受了伤,磨练磨练也好。听说他伤势好多了,只是常常发呆。唉,到底还是个没出息的。」 「伤势好转,那便让人放心了。」云倾体贴的道。 陆旦一向胆小懦弱没出息,云倾知道他常常发呆也没多想。反正伤势好了就行,像陆旦那样的人,发呆还是不发呆,有谁关心呢?
第132章 陆旦 燕地三王子府,陆旦一个人坐在床上,眼神发直,神情呆滞。 他和燕王其余的儿子完全不同,陆普、陆復和燕王一样身材高大,陆晟颀长俊美,他却是生下来便身子弱,成年之后也只是中等身材,有些清瘦。在他的兄弟们当中,他是最不起眼儿的。 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子带着数名侍女自外进来,看向陆旦的目光略有厌恶之意,淡淡的问候:「三王子好些了么?」 这女子生的并不如何美貌,眼睛细长,鼻子略有些扁,但保养的很好,衣着打扮尤其华贵,珠光宝气,盛气凌人,一眼看上去便知出身名门,家世不凡。 「有劳过问,好多了。」陆旦语气也极为疏远。 这女子便是陆旦的妻子赵氏了。她是燕王妃娘家嫡出侄女,嫁了陆旦这么位窝囊的王子,心里一直有气,对陆旦不冷不热的。陆旦性情好,丝毫不以为忤,一味容让,赵氏的脾气便一天大似一天。陆旦这次受伤,赵氏觉得很没面子,觉得陆旦身为燕王的儿子,出城打个猎连马都骑不稳,实在太丢人了,对他更加冷淡嫌弃。做为妻子的她来看望病中的陆旦,完全是一幅例行公事的模样。 「很好。」赵氏脸上闪过丝不耐烦,嘴角微翘,笑容中有讥诮之意,「父王关心爱护,特地请了京城着名的杏林高手韩先生来看视你。有韩先生在,你的伤势会很快好起来的。」 陆旦脸色茫然。 韩先生?他没听说过什么韩先生。 两名侍女抬了张讲究的玫瑰椅过来,赵氏纡尊降贵在椅子上坐了,慢条斯理的告诉陆旦,「韩先生很出名,当年四弟在京城遇刺,受伤很重,救治他的便是韩先生了。父王感激之极,这些年来逢年过节便给韩先生送礼,关系一直维持着,所以韩先生才会不远千里来看你。」 赵氏对陆旦没什么耐心,但是陆旦从前就不精明,醒来之后一直在发呆。赵氏不放心,必须要把重要的人和事跟陆旦解释清楚了,省得他出岔子。 陆旦没出息,连带的赵氏在燕王府地位也不够高。赵氏可不想让病中的陆旦稀里煳涂得罪了紧要的人,连累的她也跟着吃挂落。 「原来是医好四弟的人。」陆旦目光呆滞的喃喃。 陆晟那次遇刺他记得,受伤很严重,燕王曾经大发雷霆。但是燕王没查到兇手,也没听说有重重酬谢医治陆晟的大夫啊…… 「对,医好四弟的人。」赵氏语气冷淡,「有韩先生在,你的伤势必定会很快好起来的。父王很尊敬韩先生,他不是普通的大夫,等他到了,还请三王子待他格外客气些。」 赵氏的语气、神情都带着嫌弃之意,和陆旦并不亲热。 陆旦眼眸中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勉强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陆旦从前对赵氏是很温柔体贴的,现在却是敷衍应付的态度。不过他受伤之后就和从前不一样了,赵氏并没察觉到他的不同,微笑道:「三王子明白轻重厉害,那是最好不过。三王子,你好好歇着吧,稍后我再来看你。」 她不爱和陆旦这窝囊废呆在一起,例行公事看过陆旦,就迫不及待想离开了。 「请等一等。」陆旦叫住了她,略有些迟疑的问道:「父王呢?他怎地不来看我?」 赵氏很不耐烦,觉得陆旦自不量力,笑容中不知不觉便有了轻蔑之意,「父王尚在京城,并未回到燕地。你忘了么?四弟到京城迎娶他的新娘,父王特地过去主婚,两个月之后才会带四弟、云家弟妹一起回来。」 「云家弟妹」这四个字听到耳中,陆旦身躯一震,差点儿没惊唿出声。 陆晟娶亲了!娶了云家的姑娘!他……他身边一直只有那位姓云的姑娘,但是燕王并没点头同意他立那云姑娘为正妻啊,为什么现在…… 「云家弟妹。」陆旦颤声道。 「你怎地会这幅样子?」赵氏皱起眉头,「父王去年亲赴京城,替四弟和云翰林的千金定下了婚约,今年亲迎,你不会从马上摔下来一回,连这件重要的事都忘记了吧?」 陆旦嗓子眼儿一甜,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哎呀,你又吐血了。」赵氏唯恐陆旦的鲜血溅到她华美的衣衫上,忙不迭的起身往后退,一迭声吩咐侍女,「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有侍女紧着叫大夫去了,另有侍女过去替陆旦擦去血迹,扶他躺下,「三王子,您躺一躺,大夫很快便会过来。」 陆旦这口鲜血是心情激盪所致,身体并没大碍,他一把推开那劝他的侍女,喘着气,一脸的不甘心,「四弟他……真的娶了云家姑娘么?」 「尽人皆知的事,这难道还有假?」赵氏不满的反问。 陆旦一颗心被大捶勐击,巨痛无比。陆晟娶了云家那位姑娘,他居然娶了云家那位姑娘,那陆晟便不会起兵造反了,这还得了? 陆旦清清楚楚的记得,正是因为陆晟冲冠一怒为红颜,怒而起兵,燕王才最终得到了天下。陆旦由王子变为皇子,惊喜莫名。不仅这样,陆晟后来因为云倾之死,一怒之下杀了燕王妃、陆普、陆復等人,被燕王立为太子。但陆晟实在太傻了,为了追随他那位心上人,不惜抛下至尊之位走了。陆旦永生永世也忘不了自己当时的惊喜:燕王总共四个儿子,陆普、陆復、陆晟全不在了,他成了唯一的继承人!他这个不起眼儿的、被所有人看不起的燕王府三王子,成了燕王唯一活着的儿子!天下已经是燕王的,以后自然而然将会是他的,谁能想得到呢?被所有人视为窝囊无用的陆旦,才是笑到最后的人,才是最后的赢家! 陆旦这时已经知道他是重生了,回到了过去。从赵氏口中知道了这一世的变化,陆旦大怒。陆晟娶了云倾怎么能行?陆晟娶了云倾,便不会因为云倾而造反;陆晟不造反,燕王焉能做了皇帝?燕王若不做皇帝,陆旦还怎么做储君、得天下啊,那一切只能是个梦了。不行,陆晟必须要造反,而且得了天下之后要杀了陆普、陆復,之后自杀,把至尊之位留给陆旦! 陆旦心中燃烧起熊熊烈火。 如果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希望也就罢了,可他前世做过燕王唯一的儿子,做过太子,重活一回,他怎能放弃前世的尊荣?不,他不要再做燕王府默默无闻、不受重视的三王子,他要做燕王唯一的儿子,要做皇太子,将来还要做皇帝,成为天下至尊…… 「你没事吧?」赵氏狐疑的看着他,神色中掩饰不住的嫌弃之意。 陆旦眼光闪了闪,带着几分歉意说道:「对不住,我这回摔到了头,许多事情想不起来了。还要劳烦你给我多讲讲,免得我弄错了什么,给你带来不便。」 陆旦太了解赵氏了。赵氏看不起他,也不心疼他,但是赵氏爱面子,唯恐他这窝囊王子丢了她的人,经常对他耳提面命,耐下性子「教导」他。他这么一说,赵氏必定会把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一一告知,让他心里有数,免得有不合时宜的言行。 果然不出陆旦所料,陆旦说他自己摔到了头,许多事情想不起来了。赵氏确实害怕他做错事给她惹麻烦,等大夫来替他看过、开药方服了药之后,便坐在他床边,详详细细把最近发生的事一件一件讲给他听了,「……王妃、大哥二哥那里没什么事,还和从前大差不差,四弟大不一样了啊,他娶妻成家了。妻子是云翰林之女。四弟今年运气特别好,不光娶妻成家了,他还无意中遇到亲姨母,和他的亲姨母相认了……」 「亲姨母?」陆旦眉头拧起来了。 陆晟哪里有什么亲姨母!前世直到陆晟死,也没听说他有什么亲姨母! 「是啊,亲姨母,四弟母亲的亲妹妹。」赵氏看向陆旦的目光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陆旦心中一惊,试探的问道:「四弟这位亲姨母,地位很重要,是么?」 赵氏神色好了些,缓缓点头,「是,很重要。四弟生母早亡,视她如母,常以母亲唿之。」 「以母亲唿之。」陆旦头疼了。陆晟的娘很早便亡故了,他这是从哪里寻来的姨母、母亲? 「对于四弟来说,母亲的亲妹妹,其实和母亲也不差什么了。」赵氏耐着性子开导他,「四弟的姨母不是平常人,你知道么?她是桂园的山长,桂园在京城久负盛名,多少公侯人家的千金小姐挤破脑袋想进去读书呢。」 「难道她是卫夫人?」陆旦失声道。 「你知道她?」赵氏奇怪的看着他,「你不是摔到了头,许多事情想不起来了么?」 陆旦冷汗涔涔而下,勉强笑了笑,「我有些记得,有些记不得了。」 陆旦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卫夫人,天呢,这一世卫夫人早早的便遇到燕王了。前世可是一直到陆晟死后,在他的葬礼上燕王才见到卫夫人的啊。燕王当时悲伤过度,如痴如呆,但是见到卫夫人他忽然跳起来抓住她,紧紧搂在怀里不放。当时在场的人都以为燕王这是疯了,大惊失色,没人敢上前相劝。卫夫人拼命挣扎,但是燕王不由分说把她抱起来带到了宫里。从那天之后宫里便多了位姓卫的女子,传闻燕王有意立她为后。陆旦倒是挺贊成的,因为卫夫人年纪大了,想必生不出孩子,所以燕王专宠她一人才好呢,燕王和卫夫人生不出孩子,这江山一定是陆旦的了。 新朝初立,朝臣请立太子以固国本,燕王欣然同意,将陆旦立为皇储。陆旦万万没想到自己能有这样的一天,激动得几天几夜没睡好觉。但好景不长,过了不到两年,宫里传出消息,说卫夫人有了身孕,燕王只等她生下儿子之后便要立她为后了。陆旦知道卫夫人有了身孕,面如土色,他知道自己没有才能,知道自己不受燕王待见,如果不是燕王只剩下他一个儿子,这储君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他本以为卫夫人年龄大了,一定生不出儿子,谁知卫夫人竟然有了身孕。如果卫夫人生下儿子,被立为皇后,那她的儿子便是嫡出皇子了,燕王会不会改变心思,另立储君?陆旦日夕忧虑,难以入眠,不知怎地一觉醒来,竟又回到了从前。现在陆普、陆復、陆晟全都在,他陆旦还是燕王最没出息的儿子,燕王不重视他,他坠马受伤,燕王在京城无所事事,也不回来看望他…… 陆旦浑身被汗水打湿透了。 从一国的储君沦落为燕王府的三王子,这个落差太大了,他受不了,他实在受不了。 他要赶快好起来,赶到京城去,伺机行事…… 「你这记性也是奇怪。」赵氏嘴撇了撇。 赵氏是燕王妃的嫡亲侄女,嫁了他这个庶出的王子总觉得委屈,对他一向是不大看得上的。 陆旦憎恶的转过头。 他不能再看赵氏这个女人了。前世他被立为储君之后,赵氏习惯成自然,对他依旧轻慢,他忍耐不了,命亲信觅来一种奇特的无色无味的巨毒之药,趁赵氏偶感风寒,放到汤药中让赵氏服用了。赵氏不久后身亡。陆旦还记得那种毒-药的配方,他决定现在就动手害了赵氏,他不想再看到她了。 韩厚朴在前往燕地途中遇到几拨强人,耽误了行程,他到燕地的时候陆旦已好多了,可是陆旦的妻子赵氏却因衣不解带服侍陆旦而感染了风寒,之后被风寒夺去了性命。陆旦青年丧妻,悲伤不已,韩厚朴到了燕地之后对他的外伤倒没有花费太多精力,以替他排遣忧思为主了。 陆旦的外伤并不严重,不久之后便能正常行动。韩厚朴见他没有大碍,便要告辞回京,陆旦道:「我亲自送韩先生回去。一则可以表示我对韩先生的敬重感激之情,二则可以到京中迎接我父王,三则……」他脸红了,有些不好意思,「不瞒韩先生说,赵氏是嫡女,我是庶子,她一向看不起我。现在她过世了,我伤心虽然伤心,却已有了续娶之意。四弟好福气,在京城娶到了贤妻,我也想学学四弟,到京城碰碰运气。」 陆旦暗示燕王妃不会为他续娶淑女,韩厚朴听了倒也有几分同情。 陆旦并没有禀明燕王妃,而是以送韩厚朴的名义出了城。出城之后越送越远,依依不捨,索性命人回去送信,说要送韩先生回京。
第133章 终章 (上) 燕王妃知道陆旦不辞而别,跟着去了京城,大为恼火。 她一怒之下命令陆普带人将陆旦追回来,陆普委婉劝道:「追回三弟倒没什么。不过,韩先生和三弟在一起,若是因为家务事让韩先生见笑,倒没意思了。」 韩厚朴是燕王重金礼聘的杏林名家,又和云翰林是生死之交。陆普若带人去追,他和陆旦兄弟之间的不和、猜忌必定会被韩厚朴知道,这也就等于是被燕王知道了。陆普认为这样很不值,陆旦这个人根本无足轻重,这又是何必呢? 燕王妃柳眉倒竖,「虽然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心里气不过,陆旦太不把我这燕王妃放在眼里了!陆復那个狂妄嚣张的小子都不敢这么做!」 陆普皱眉,「表妹忽然去世,三弟大概是吓得傻了,所以才会言行失常。」 燕王妃脸色暗沉,「你表妹的死,我总觉得不对劲。她身子一直很好,不过偶感风寒,怎地便没命了呢?」 陆普想起这个,也很是烦恼,「可是不止一位太医在表妹去世之后亲自看视过,均言表妹确实是因病身亡,并没有其他的原因。」 母子二人相互看了看,神色都有些无奈。一则他们并没有怀疑陆旦,因为陆旦实在太老实、太能受气了,没人想得到他会有这份狠心,二则赵氏确实像是病死的,若说有人害她,没有凭据啊。 陆普把这些天发生的事仔细想了想,道:「或许表妹去世之后,三弟心中恐惧,才会想要到京城向父王寻求庇护吧?他这个人一向懦弱胆小,或许是吓得没了魂儿,母亲不必跟他计较了。」 「等陆旦跟你父王一起回来,我再跟他算帐。」燕王妃恨恨的道。 陆普见燕王妃暂时不再追究这件事,乐得撒手不管,让陆旦跟着韩厚朴一起去了京城。 燕王妃心里气不过,把陆旦的生母柳夫人叫过来折辱了一场。柳夫人比陆旦还能受气,无论燕王妃如何侮辱她,柳夫人只是低声下气陪笑脸,最后燕王妃觉得无趣,啐了一口,「快快离了我的眼。你这下贱样子,让我哪只眼睛看得上!」 柳夫人低眉敛目的退出来,默默回房,一脸温柔驯顺。 回到自己的院子,柳夫人像往常一样拿起剪刀修剪花枝,拿起剪刀的那一刻,她阴阴沉沉的笑了,笑声磔磔,令得旁边服侍的小丫头浑身起鸡皮疙瘩。 柳夫人剪着花枝,目光狠辣恶毒。这份气她真是受够了,总有一天她要把这一切还回去,全部还回去…… 「夫人,三王子的信。」一个中年婆子自外进来,恭恭敬敬呈上一封信函。 柳夫人接过信,命那婆子退下,命身边的小丫头也退下了。 花圃旁有桌椅,柳夫人在椅子上坐了,将信拆开,仔细的看了一遍。一名红衣侍女笑盈盈捧上茶来,放在柳夫人手边,「夫人请用茶。」她一定是受宠的侍女,在柳夫人面前亲呢中又有些随意,甚至敢趁着放茶杯的功夫,笑着往柳夫人手中的信纸上瞥了瞥。 她脸白骤然一白,手抖了抖,茶杯里溅出淡绿色的水花。 柳夫人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眼神如毒蛇一般,侍女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簌簌发抖,颤声道:「夫人,奴婢一心向着您和三王子,但通敌卖国……却是……」她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抖得说不下去了,恐惧已极。 柳夫人慢条斯理将手中的信收好,拿起了桌上的剪刀。 「啊……」花圃旁传出一声惨叫。 外面的婆婆和小丫头听到声音忙冲进来,只见红衣侍女趴在桌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脖子上扎着一把剪刀,鲜血顺着桌子流下来,红红的一地…… 「天呢。」婆子大惊失色,小丫头却是吓得哭也哭不出来了。 「红衣这孩子也是命苦。」柳夫人垂下泪来,哽咽道:「我这剪刀在桌角放着,她替我倒过茶,不知怎地滑了一跤,倒向桌案,剪刀竟然扎到她脖颈中去了。唉,这也是她命该如此,小小年纪,就这么」…… 婆子、小丫头看着满地的鲜血,心惊胆颤,连大气也不敢出。 柳夫人抚尸哭了一场,亲自到燕王妃殿外跪着请罪,「虽然是意外身亡,毕竟是条人命,求王妃严惩贱妾。」燕王妃哪会把个小小侍女的死放在心上呢,罚柳夫人跪了一天一夜,昏晕在地,憔悴不堪,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柳夫人拿出私房钱葬了红衣,请高僧念经超度,对红衣的后事非常尽心。 陆旦知道韩厚朴思念家人,所以一路之上晓行夜宿,很快到了京城。 见到燕王,陆旦伏地哭泣,「赵氏之死,实和孩儿无关。王妃心疼侄女,迁怒孩儿,孩儿恐惧已极,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燕王对这个窝囊儿子向来不大重视,但到底是亲生的,不是大街上捡来的,还是有向分疼爱的,皱眉道:「你随本王一起回燕地便是。」 虽然没有明说,却也是为陆旦做主的意思了。陆旦感激涕零,「多谢父王。」 拜谢过燕王,陆旦吞吞吐吐、满脸通红的说了他的另一层来意,「父王,孩儿虽奉父母之命娶了赵氏,其实心里并不爱她。现在赵氏身故,按理说孩儿应该守义一年,不过,续弦妻子也应该早早的开始留意了吧?孩儿羡慕四弟,也想在京中娶妻……孩儿自知和四弟不能比,可这是终身大事,求父王为孩儿做主吧。」 陆旦也是看准了燕王的心思,才会说出这番话来。前世陆晟杀了燕王妃、陆普、陆復,燕王愤怒到了极处,对陆晟却没有实质性的惩罚,可见燕王妃对燕王来说并不重要。后来燕王有了卫夫人,那才是一意专宠,无心他顾。陆旦将前世今生的事情联繫到一起,哪能不知道如何打动燕王呢?果然,燕王听了陆旦的话,虽觉得他丧妻不久便想要续弦,太性急了些,但娶妻不着确是件值得同情的事,还是答应了他。 陆旦又拜託了陆晟,「四弟,四弟妹在京城长大的,想必认识许多淑女,还求四弟妹帮帮忙,替三哥聘娶一位美丽贤惠的妻子,三哥一辈子不忘记四弟、四弟妹的好处。」 陆晟答应了,晚上回去见到云倾便提起此事。云倾纳闷,「前世并没有这件事职啊。」前世赵氏一直好好的,现在怎么因为偶感风寒便送了命呢?虽然纳闷,但这一世和前世有所不同的事也太多了,奇怪了下,并没深想。 陆旦进京来寻觅续弦妻子的事并不保密,不久之后云家的亲戚朋友就都知道了。于雅勐来看望云倾,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我是差点儿嫁给宣王的人,现在没什么人敢求娶我,便是偶尔有求婚的人我爹娘也是看不上眼。不如我嫁给这个陆旦吧,以后你便要叫我三嫂了。」 云倾急了,「这可不行!」 于雅勐呆了呆,「桂小七,你就这么不愿意叫我三嫂么?」 云倾正色道:「陆旦这个人相貌平平,才气平平,真的配不上你。而且他娶过亲,原配赵氏还留有一个女儿,嫁给他就是做填房啊,进门就要当后娘。于十八,太委屈你了。」 于雅勐认认真真的想了想,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于雅勐有些无精打采的了。 云倾握起她的手,「于十八,你只是缘份未到,像你这么好的姑娘,以后一定会有英俊青年相匹配。」 「承你吉言,承你吉言。」于雅勐眉花眼笑。 云倾就要离开京城,桂园七姐妹和于雅勐均是依依不捨,云倾也捨不得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特意在燕王府设宴,邀请了所有桂园的同窗。卫夫人当然也来了。 卫夫人最喜欢这些小姑娘们了。看到这些明媚娇艷、活泼可爱的妙龄少女,她的微笑从嘴角蔓延到了眼角眉梢。 这些人聚到一起总是很热闹的,谈笑风生,语笑喧阗。 陆旦站在围墙外,听到墙内不断传出银铃般的笑声,心生嚮往,「老四好艷福,上辈子只能金屋藏娇的人,这辈子他光明正大娶回家了。我如果也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陆旦羡慕起陆晟,也想娶一个像云倾那样明艷照人的妻子,不过转念又想道:「不对,我要娶的人要像老四媳妇那样生了幅绝好的相貌,但家世要好些才行。翰林之女,我是不肯要的。我的妻子将来要荣登凤位,若是家世差了些,配么?」 他听到墙里或是娇柔清脆或是明快爽朗的声音,心里痒痒的,「真想进去看看、挑挑啊,能挑出一位出类拔萃的当然好,若是相互之间差的不多,多挑几位也未尝不可。家世最好的为正,其余的人为侧室也就是了。将来我登上皇帝宝座,她们至少也是一宫之主,不算辱没了。」 陆旦正在外面想入非非,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陆旦心跳暂停。 战战兢兢回过头,陆晟略带疑惑的看着他,「三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陆旦面红耳赤,结结巴巴。 墙里传出女孩儿清脆的声音,陆旦脸更红了,陆晟不由的微微皱眉。 赵氏和陆旦虽然不恩爱,但毕竟是陆旦的结髮妻子。赵氏才亡故不久,陆旦就在这里想起别的姑娘来了,未免有些无情。而且陆旦似乎要想要窥探的意思,那就更猥琐了。 「四弟,我就是想要一个……想要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子……」陆旦见陆晟脸色不大好,头皮发麻,红着脸说道:「男人嘛,你也知道的,全都这样。不管怎样,就娶美女为妻。」 「只要很美很美?」陆晟跟他确认。 陆旦犹豫了一下。他当然不是只要很美就行了,还要家世好,背景强,而且姑娘必须贤淑大度,以夫为天,像赵氏那样的女人他真是受够了!陆旦很想把心里想的这一切和盘托出,但迎上陆晟那深邃的目光,他立即没了底气,嚅嚅道:「是,只要很美。」 「我知道了。」陆晟点头。
第134章 终章 (中) 云倾含泪点头,「好,我等你。」 她万分捨不得陆晟,但戎敌入侵,军情紧急,不得不放陆晟走。 陆晟温柔向她许诺,「我很快便会回来的。」 云倾心里一阵刺痛,身子微微发颤,陆晟关切问道:「倾儿,你怎么了?」云倾忍着心中的悲伤,强笑道:「不知怎么,肚子像针扎一样的疼。」陆晟大惊,「像针扎一样疼么?」忙命人去请大夫。 云倾拦着他,「没事。偶尔疼了几下,现在没事了。」陆晟不放心,「咱们成亲后你身子一直很好,怎会突然感觉像针扎似的疼?还是让大夫来看看才放心。」云倾鼻子一酸,低声道:「大概是你要走了,我心里像针扎一样,肚子便也这样了吧?」 两人凝视片刻,紧紧相拥。 新婚燕尔,离别对于他们来说,太残忍了。 虽说云倾不贊成,但陆晟还是叫来了大夫。大夫仔细为云倾悬丝诊脉,蹙眉深思,半晌无语,陆晟心都提起来了,「内子脉相如何?」大夫有些迟疑,「看着像是喜脉,只是时日尚浅,我再三细诊,还是不能确定……」 「真的么?」陆晟又惊又喜。 云倾也不敢相信,「喜……喜脉?」 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这么快便怀上身孕,前世她和陆晟在一起好几年都没有动静啊。 大夫又仔细诊了诊,还是不敢确定。陆晟谢了大夫,命人将他送出去,另差人去请韩厚朴。韩厚朴听说是因为云倾请他,心下着慌,命童儿背着药箱就急急忙忙赶来了。见面之后,韩厚朴望闻问切,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阿晟,阿稚,伯伯要恭喜你们了。」 「真的是有喜了么?」陆晟、云倾喜出望外。 韩厚朴笑着点头,「千真万确。」 陆晟、云倾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相对傻笑,韩厚朴瞧着这对小夫妻,又是高兴,又有些好笑,交待舒绿道:「你是从小服侍惯了你家姑娘的,怀孕之后的饮食禁忌我细细告诉你,你要记好了。你家姑娘身子很好,不需服药,饮食起居多注意也就行了。」 舒绿忙答应了,「是,韩三爷。 韩厚朴交待过舒绿,看看陆晟和云倾那个傻样子,还是不放心,道:「我见见山长。」舒绿便陪着韩厚朴见卫夫人去了。韩厚朴见到卫夫人,把云倾的喜讯和应该注意的地方又详细说了说,卫夫人喜之不尽,忙提起笔把韩厚朴的话一一记录下为,「韩三哥,您放心吧,阿稚的饮食起居,都交给我了。」 「山长照顾阿稚,我们是再放心不过的。」韩厚朴笑道。 卫夫人虽然很疼陆晟、云倾这对小夫妻,但卫夫人没有养过孩子,韩厚朴这位做伯伯的觉得他必须交待得清楚些。若换了何氏,他就不需这般啰嚏了,何氏生养了云仰、云倾,这些事情她哪能不懂呢? 知道云倾有喜,云翰林、何氏当天便过来看视,燕王也忙里偷闲的过来了,大为欢喜,命令陆晟道:「你留下照顾阿稚,不必和我同行了。」 云翰林反对,「上阵父子兵。亲家人到中年尚要领兵出征,阿晟这年轻人反在家里闲着照顾妻子,没这个道理。阿稚有山长和我们做爹娘的照看已是足够。我是文官,帮不上忙,若我是武将,也是要追随亲家的。」 何氏即将做外祖母,满心欢喜,笑盈盈的道:「生孩子的事男人不懂,也帮不上忙,阿稚有山长和我来照顾,你们都别管了。」 陆晟道:「父王,我已领了先锋之职。」 皇帝已经任命他为先锋官,先遣军归他指挥,哪里是说替换便能替换的。 燕王嗟嘆,「可怜的阿晟,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出生了。」 陆晟微笑摇头,神色间满满的自信,「未必。父王,怀胎生子需要十个月的光阴,这场仗指不定两个月就打完了。」 「好,两个月打完!」燕王拍拍陆晟的肩,哈哈大笑。 当下两家便商量好了,云倾有了身孕,不宜远行,在京城住下,由卫夫人和何氏照看。陆晟特地进宫见了太后和安皇后,说了云倾因身体原因暂时留下,宫庭若有需外命妇出席的朝贺、宴会等,还请一律免掉。太后和安皇后满口答应,「四王子放心,令正年纪幼小,天真无邪,再不会有人拿俗礼来拘束她的。」 陆晟道谢告辞,太后感慨良久,「像陆晟这样的男子,既年轻俊美,又才华横溢,偏偏还对妻子如此体贴、关爱,真是难得啊。」安皇后嘆道:「可不是么?这样的深情,令人感动啊。」婆媳二人居然有了共同语言。 陆晟把家里的事都安排好,又拜託毛莨、赵可宁、于雅勐等人常来陪云倾说话解闷,方才和云倾洒泪而别。 卫夫人将从寺里请来的平安符分别戴到燕王和陆晟身上,「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啊。」燕王和陆晟虽是硬汉子,却同时红了眼眶。 燕王、陆晟父子率领大军出发,云倾和卫夫人留在了京城燕王府。 陆旦也赖在京城不走。他本来以为燕王、陆晟一走,这燕王府里就是他说了算了,但是他很快发现,燕王已经将府中大权交给了卫夫人,他这位三王子说出话来,还不及卫夫人这位客人管用。 「岂有此理。莫说卫夫人只是老四的姨母,就算她真是老四的亲娘,也不及我这位三王子的地位高吧?父王为什么将燕王府交给她,却不交给我?」陆旦心中怨愤,怨气冲天,「父王看不起我,什么重要的事也不肯交给我,我是这里唯一的成年男丁啊,他宁可相信卫夫人这一介女流,也不相信我。」 燕王把燕王府的大权交到卫夫人手上,陆旦行事自然就不方便了。他来到京城可不单单是为了续娶妻子,而是有大图谋的。如果大事不成,他岂不是白白得罪了燕王妃,白白来到了京城么? 陆旦有些烦燥。 燕王府用不着他,陆旦也就不在王府里呆着,天天出去闲逛,四处打探消息。他对于他和于十九娘这桩亲事十分不满,实在不愿娶个出身低微的庶女为妻,命人去探听于十九娘的底细。于十九娘的事很好打听,这天他正在酒楼雅间自饮自酌,他的手下不久进来禀报,「于十九娘的父亲是于九爷,生母不详,据说……据说原来是风尘女子……」说到后来,觉得这事实在不光彩,已经是吞吞吐吐的了。 陆旦额头青筋直跳。风尘女子!一个风尘女子生下的庶女,也配给他陆旦做续弦么?他陆旦可不是普通人,以后会被立为储君,将来还会登上帝位,让他娶于十九娘这样的女子为妻,简直是笑话! 「于十九娘这样的出身,为何在宫里能够唿风唤雨?」陆旦咬牙切齿的追问。 「听说于十九娘和宣王妃很好,在宫里的事,是宣王妃暗中相帮。」陆旦的手下陪笑说道。 「宣王妃,宣王妃。」陆旦气得眼前发黑,「这宣王妃和本王子有仇么?硬要把个风尘女子所生的庶女塞过来?!」 「宣王妃或许不是和您有仇,是和四王子有仇。」陆旦的手下小心翼翼提醒,「宣王妃本来是要把于十九娘塞给四王子的。」 陆旦恍然大悟,「对,于十九娘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来是冲着老四去的。本王子这是上了她们的当了,唉……」忍不住长长嘆气。 其实就凭陆旦这样的人品、实力,宣王妃和于十九娘哪里有心思骗他、哄他上当啊,他真是太看得起他自己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陆旦烦恼的挥挥手,手下如释重负,退下去了。 陆旦独自喝了会儿闷酒,有了醉意,踉踉跄跄出了雅间。他喝多了,头重脚轻,脚步不稳,不小心撞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那人锦衣华服,看样子是位贵人,被陆旦撞了却不着恼,温声问道:「三王子喝醉了么?」 陆旦醉眼朦胧看过去,见眼前这人朱颜玉貌,是位年轻俊雅的公子,不由的吃吃笑出声,「我……我认得你,咱们见过面,你是……你……」明明见过这个人,却是醉得很了,一时之间想不到他是谁。 「三王子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家宣王殿下都不识得了。」旁边有人冷冷的道。 「宣王殿下。」陆旦一个激灵,酒都醒了,结结巴巴的道:「对,不住,对不住,请恕我眼拙……」 「三王子客套了。」宣王和往常一样温文尔雅,「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咱们一起喝一杯,如何?」 陆旦呵呵傻笑,「好好好,喝一杯。」和宣王一起进了雅间。 宣王并不摆架子,和陆旦面对面坐了,举杯道:「三王子,我敬你。」陆旦受宠若惊,「哪里哪里,应该我敬殿下才是。」两人推杯换盏,相互敬了好几杯酒,陆旦醉意更浓,傻呵呵的笑着,趴到了桌子上。 「三王子,听说燕王府有女眷生病了,是么?」朦朦胧胧中,陆旦听到有人在他耳旁柔声问道。 陆旦茫然抬起头,「是说我四弟妹吧?她没病,只是我四弟率兵出征,她不忍和我四弟分离,心里不好受,所以便装病躲在府里了,懒得和外人应酬。」 「原来如此。」宣王眼眸中闪过丝落寞。 陆旦不胜酒力,笑得格外痴傻,「我……我都不愿意再在燕王府住下去了呢……我四弟妹生的太美了,恍如月宫仙子,我恨不得……恨不得趁着我四弟不在,将她抢了去……」 宣王手一颤,酒杯中的玉液琼浆洒向桌面。 「这如何使得?陆晟总要回来的。」宣王低语,声音低得陆旦要支起耳朵听,才能勉强听到他在说什么。 陆旦心中暗乐,「骗我四弟说她病故了呗,反正我四弟不在京城,想煳弄他还不容易?」 宣王眼中闪过异光,蓦然低喝道:「你竟敢生出这样的龌龊心思!」 陆旦痴笑,「我……我也就是想想罢了,我这样没出息的人,连……连她一片衣角也摸不着……」 陆旦醉容可掬,说完他的心里话,竟然倒在地上睡着了。 宣王看着熟睡的陆旦,神色渐渐缓和下来,「说的也对,陆旦这种没出息的人想也白想,连她的一片衣角也摸不着。她那样的仙人之姿,岂是陆旦这种浊物所能亵渎的?」 「殿下,人到了。」门轻轻开了,一名侍卫单膝下跪,恭敬的小声回禀道。 宣王端正神色,上身笔挺,「让他进来。」 还是先忙大事吧,大事一定,其余的事情还会不好办么? 侍卫犹豫的看看陆旦,「这个人……」 宣王虽觉得陆旦这人没出息,无足轻重,但他接下来要商量的是大事,旁边自然不能有无关之人在,便命侍卫将陆旦抱出去,安置在隔壁。侍卫答应了,过去将陆旦抱了出去。 陆旦被侍卫抱在怀里,出门的时候和一个黑衣人擦肩而过。 那黑衣人高大威勐,一身煞气。 一个清贵平和、安于现状的王爷怎么会结交这样的人呢?这可就耐人深思了。 --- 自从陆晟走后,云倾也不知是怀孕初期身体有反应,还是心情不大好,就算白天也经常犯困,没有精神。卫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除了请何氏、冷氏、周氏等人常来陪她之外,还邀请毛莨、赵可宁、冯慧中、冯莹中、何青未、于雅勐等人到燕王府来玩,「阿稚这是头胎,心情愉快很重要。你们陪她说说话,她心情就开朗了。」 「山长对阿稚这也太体贴了,我们嫉妒。」赵可宁嘻嘻笑。 「别嫉妒了,以后你嫁到夫家,夫家长辈也能对你这么好。」冯莹中口没遮拦的打趣。 赵可宁脸腾的一下子就行了,和冯莹中娇嗔不依,冯莹中忙拉冯慧中,「姐,快来帮我。」赵可宁拉毛莨,「你是桂园大姐,慧慧和宁宁姐妹俩联手欺负我,你可不能不管。」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云倾不由的乐了,「瞧瞧你们,一个一个还跟孩子似的,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阿稚,你明明是年龄最小的,居然在我们面前充起大人来了。」何青未亲呢捏捏云倾的小脸蛋。 「就是,桂小七你是年龄最小的。」于雅勐也不服气的道。 云倾昂首挺胸,洋洋得意,「我虽然是年龄最小的,可我现在已经……哼!」神气的哼了一声,却不再往说下了,一幅「我不用说,你们自然清楚」的模样。 「现在已经怎么了?」毛莨等人见云倾这么得意,不干了,团团围住她,逼她继续说下去。 云倾被姐姐们包围着,威武不屈,小脑袋昂得高高的,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词,「哼,我虽然是咱们当中年龄最小的,可我的孩子会是第二代中年龄最大的呀。」 「噗……」众人一起笑喷。 云倾说得没错,她是姐妹们当中年龄最小的,可她最先怀孕,以后她的孩子年龄最大,别的孩子都要乖乖的叫哥哥姐姐。 云倾本来思念陆晟,心情不大好,但有这些姐姐们陪着说说笑笑,白天过得特别快,她的笑容也和从前一样灿烂明媚了。 到了夜里,卫夫人带人巡视全府之后,会过来陪她一起睡下。有卫夫人在身边,云倾格外安心,晚上睡觉也便踏实了。 卫夫人、何氏见云倾吃的好睡的好,脸上有笑容,小脸蛋仿佛还略胖了一些,都觉得很是欣慰。 前线有捷报传来,陆晟所率先锋军在黑水河阻击戎军,歼敌数万人。有了这样的好消息,云倾心情更好,盼望燕王、陆晟早日凯旋归来,合家团聚,更盼望陆晟能陪在她身边,看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 这天晚上云倾从睡梦中惊醒,只见卫夫人已不在她身边了,外间却有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云倾好奇,悄悄披衣下床,轻手轻脚到了门前,掀起帘子向外看,只见卫夫人坐在美人榻上,面色凝重,一名侍女伏在卫夫人面前,身子发颤,声音低低的,也是发颤,「……不只宫里打起来了,街道也被封了……」 云倾头嗡的一声,心中一片混乱,「是太后和宣王作乱么?可还不到时候啊,前世他们是一年之后才动手的……」转念一想,却安慰自己道:「没事,宣王不过是个傀儡,做主的人是太后。太后这个人虽无情,却很精明,她不会无缘无故得罪燕王府的。父王和阿晟重兵在握,又不是皇帝的人,太后不会和燕王府为敌……」 「阿稚。」卫夫人看见云倾露出张小脸,一脸吃惊,走过来握住云倾的手,「你怎地醒了?」 「我没事。」云倾柔声道。 卫夫人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可她不是弱不禁风的病美人,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她经歷过风风雨雨,这种事吓不倒她。 卫夫人温柔轻抚她的头髮,嘆息道:「早知道留在京城不安全,不如咱们启程回燕地了。」 云倾微笑,「燕地也未必安全啊。或许有人正磨刀霍霍,想要将咱们一网打尽呢。」 很快有侍卫来报,说外面有近卫将燕王府团团围住了。近卫统领说只是保护王府,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侵犯。卫夫人挥手命侍卫退出去,和云倾商量,「阿稚,你说近卫的话可信么?」 云倾道:「以太后一惯的态度来看,应该还是可信的。」 卫夫人蹙眉,「王府有卫兵数百,若真的起了冲突,却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成千上万近卫的。」 云倾安慰着她,「不会。太后不像这么蠢的人。」把太后的言语行为仔细跟卫夫人说了,卫夫人眉头皱得没那么紧了,「这倒也是。太后没理由和燕王府交恶,皇帝也没有。不管他们最终是谁输谁赢,燕王府应该都是安全的。」 两人正在商量,侍卫又匆匆来报,「于家的人竟然……竟然要入府搜查……」说到于家人的骄傲蛮横,这年轻侍卫气得声音都抖了。 卫夫人也沉下脸来,「于家的什么人?」 「不知道。人到不多,只有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没出息,娘娘腔。」侍卫愤愤的道。 云倾心中一动,脱口道:「让他进来吧。」 卫夫人、侍卫都是一呆,云倾凑近卫夫人,小声的道:「我怀疑这人是于十八。」卫夫人立即明白过来,对侍卫说道:「于家只来了廖廖几个人,咱们府中侍卫数百,又怕他什么呢?让他们进来吧。」侍卫得令走了,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敢拦着本少爷?本少爷是你这种小人拦得住的么?」为首的一人大摇大摆。 云倾和卫夫人眼中都有了笑意。这个人正是于雅勐,虽然穿了戎装,又竭力装成男子的声音,但还是骗不过熟悉的人。 「阁下有何贵干?」云倾迎上前,义正辞严的问道。 「本少爷是来搜查的!」于雅勐张牙舞爪。 两人离得近了,于雅勐小声又急促的道:「桂小七,我姑婆和表哥动了!我表哥他派人围了燕王府,对你不怀好意……」 云倾霎时脸色雪白。宣王竟然……他也不知杀了皇帝没有,也不知能不能坐得上皇帝宝座,现在便惦记起她来了!从利益上讲,太后、宣王是不应该和燕王府作对的,云倾相信太后做不出这种丧心病狂、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却没想到宣王如此好色,他从前对云倾动过心思,现在他娶了,云倾也嫁了,他还是不肯死心! 于雅勐同情的看着她,低声道:「桂小七。」 云倾从沉思中惊醒,轻声的、急切的告诉于雅勐,「于十八,求你跟我爹娘、韩伯伯、我舅舅设法送个信,若他们能逃,立即逃走。」 于雅勐道:「燕王府已被重重包围,云家、韩家、何家应该没人管。你放心,这件事我会设法替你做到。」 「多谢你!」云倾心头一热。 于雅勐迅速看了其余的几个人一眼,「我不敢耽误太久,怕他们看出什么来。桂小七,你凡事小心,保护好自己,知道么?」 云倾大声道:「什么搜查不搜查的,你们不就是想要些好处么?我不让你们白辛苦也就是了。」命侍女取过来几锭沉甸甸的黄金,「拿去吧。不过拿走之后,却不许提什么搜查我燕王府的混话了。」于雅勐招手命跟着她的人来取黄金,那几人眉花眼笑取了金子,藏在怀里,人人一脸兴奋。 发财这件事,大概没人讨厌的。 于雅勐带着人趾高气扬的走了。 云倾在椅子上缓缓坐下,思绪烦乱。 「阿稚,十八娘说了什么?」卫夫人双手搭在她肩上,柔声问道。 望着卫夫人关切的神色,云倾心中酸涩难受。怎么办?燕王府被重重包围,和卫夫人一起设法逃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若要留下来,宣王是不会放手的。云倾可以想像得到,如果她把实情说出来,卫夫人一定会不惜一切设法让她逃走,但她又如何忍心将卫夫人独自抛下? 「于十八说,太后和宣王动了,让咱们诸事小心。」云倾低声道。 卫夫人松了口气,「这和咱们听到的消息差不多。阿稚,夜深了,你怀着身子,不能劳累,快回去歇着吧。」 云倾正要答话,外面传来暄闹声,卫夫人命人出去查看,侍女还没来得及出去,陆旦和侍卫统领扭打着进来了。侍卫统领大声道:「王爷临出发之前把王府护卫的重任交给了属下,属下便不能辜负王爷!四王子妃身份何等尊贵,岂是外面不相干的男子所能见到的!」陆旦脸色发白,连连顿足,「保命要紧啊,宣王黑压压的带了多少人,你又不是没看到,他硬要见见,难道咱们跟他硬抗么?难道因为四王子妃一个人,要燕王府几百号人都赔了性命?」 侍卫统领大怒,厉声道:「燕王府没有贪生怕死之辈!我不怕死,我的下属也不怕死!」 「可是我怕啊。」陆旦哭丧着脸,看到卫夫人和云倾,扑通一声跪下,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哀求,「四弟妹,你是好心肠的女子,可不能因为你要让我们这些人全送了性命啊。燕王府只有几百号人,就算全部送了命,也保不住你,对不对?你不能让我们为了你白白牺牲……」 「三王子,你再胡说八道,莫怕属下不客气了!」侍卫统领怒到极处,脸上青筋暴起,一声怒喝,如同晴天霹雳。 「这是怎么回事?」卫夫人不解。 侍卫统领对卫夫人还是很尊敬的,躬身道:「外面来了狂徒要见四王子妃。属下自然不肯,三王子却说,让他们见见四王子妃也无妨。属下因此和三王子起了争执。」 「是谁?」卫夫人心中一紧。 「是宣王。」侍卫统领咬牙道。 外面传来打斗声,有年轻侍卫满脸是血的跑进来,「统领,宣王要硬沖,咱们的人已经和他打起来了!」侍卫统领怒极,「王爷和四王子率兵在前线血战,宣王来欺负咱们燕王府的人了,真是赵家的好王爷!」命令所有的卫兵集合,要和宣王决一死战。 陆旦大惊失色,叫道:「不能啊,不能这样啊,你这样宣王不会放过我们的!你不怕死,我可不能跟着你一起发疯!」 云倾腹中一阵疼痛,伸手捂住小腹,玉容惨澹。燕王府只有几百名卫兵,就算拼命死战也是挡不住宣王的,又何苦为了她让这些无辜之人送命?还有卫夫人,陆晟多不容易才和生母相认,她不能连累了卫夫人,不能让陆晟失去母亲。
第136章 终章 (下) 陆旦手按到剑柄上,一脸狞笑,分明是要来杀她的! 云倾浑身冒汗,双臂交拢,手下意识的伸到袖子里,用力在抠着什么。 「四弟妹,我和你在这里遇见,也是有缘份啊。」陆旦绿幽幽的目光盯在云倾脸上,长剑自剑鞘中一点一点拨出来,寒光一闪。 云倾娇弱的笑着,神情有些激动,「三哥,是父王和阿晟让你来救我的么?父王说过,能进到暗道里的人全是他最亲近的人,是可以信赖的。三哥,父王他很信任你啊。」 陆旦嘿嘿笑,「父王当然信任我。」 「我在暗道中见到三哥,便如同见到亲人一样。」云倾声音格外温柔,如暖暖的春风拂过面颊,柔和、妩媚、轻盈,听在耳中说不出的舒坦惬意。 陆旦生平从不曾和云倾这样的绝世美女暗室相处,不由的心神荡漾,暗暗想道:「反正父王和老四不在,这暗道别人摸不进来,我倒也不急着杀她。老四媳妇果然生得标緻美貌,我生平所见过的那些女子全都及不上她,怪不得老四会为了她神魂颠倒,宣王为了她不惜君夺臣妻。她这样的美女对着我笑,我也撑不住啊,魂不守舍。唉,可怜我前世虽然做了几年储君,也享过人间艷福,这样的美女却是无福接近。今日有缘相见,我何不……嘿嘿,这样的尤物就在眼前,我又如何放得过她?我再没出息也是男子,力气远比她要大,况且我有长剑,这美人却手无寸铁。我要杀她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但我何必急着杀她?我先和她玩一玩……」 他目光中有了淫邪之意,在云倾精緻柔美却略带苍白的绝美面庞上流连不舍,轻佻的笑道:「四弟妹,你脸色有些发白,是不是冷了?三哥来替你取暖,好么?」 云倾脸色更白,低声道:「三哥,你别这样。」 「别怎样啊?」陆旦邪邪笑着,一步一步逼近。 他虽只是中等身材,人又瘦削,但他迫近云倾的时候,云倾仍旧觉察到他远比自己有力量。 云倾娇柔的、怯怯的笑了,纤纤玉手去拿茶杯,可能有点紧张,手指不小心伸到了茶杯里。 陆旦欣赏着她的惊慌不安,觉着她现在慌慌张张的模样要比平时那四平八稳的样子可爱多了,吃吃地笑道:「四弟妹,你不必这样,三哥吃不了你。」 云倾脸一红,原本略为苍白的面容愈显得娇艷动人,「三哥,我……我这几天忐忑不安,孤独无助,正想……正想找个依靠呢……」 「真的么?」陆旦神色兴奋,「你真的想找个依靠?那你来依靠我啊,我是陆家最出色的男人,比陆晟那个小子强多了!」 「陆晟好不好的,且不说,他很听我的话。」云倾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眼波流转,轻嗔薄怨,柔媚的说道。 「我也听你的话,我也听你的话。」陆旦哪里见过这样既端庄清纯又娇艷动人的美女,心里痒痒,眉花眼笑。 「这是我喝过的茶,或许还有些凉了,你嫌弃么?」云倾举起手中的茶杯,嫣然一笑。 茶杯是极品定窑白瓷,莹润如玉,她的手异常白皙,手指纤长,和手中的茶杯俨然一个颜色,好看极了。陆旦心更痒痒,脱口而出,「我自然不嫌弃。」接过云倾手中的茶杯,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还色迷迷的看着云倾,亮了亮杯底,表示他喝光了。 云倾心扑通扑通的跳,「他喝了,他喝了,他真的把这半杯茶喝了……」 陆旦将茶杯放回到桌子上,目光迷离,一脸邪笑,「四弟妹,以后你干脆跟着我吧。像你这样的美人,三哥不嫌多……」 他伸过胳膊要摸云倾嫩滑的脸蛋,云倾唿吸几乎停止,惊慌的向后退,「你身后是谁?这里怎么还会有其他人啊?」 陆旦一愣,下意识的回头看过去,云倾顺手拿过茶壶,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好啊,你敢哄我。」陆旦回过头之后,见空无一人,便知道上了云倾的当,又见云倾沿着暗道向前狂奔,更加生气,拨足便追,「敢耍我,你好大的胆子!你给我站住!」 云倾拼命向前逃,但上台阶的时候她一个不小心,裙角被拌住,差点栽倒。 「你给我站住!」陆旦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伸手要拽她扯她。 云倾人在台阶上,比陆旦要高,毫不犹豫转身举起茶壶奋力向陆旦头上勐砸,「你去死吧!」 一声巨响,陆旦脑袋开花,鲜血四溅,呻-吟一声,伸手捂头。 云倾一招得手,喘了口气,提起裙子继续往前逃。陆旦急了,骂骂咧咧,「小贱人,老子抓到你之后先奸后杀,一定让你死得惨不可言!让陆晟那臭小子看了你的尸体发疯发狂!」忍着疼痛,拨出长剑疾追,眼看着离云倾越来越近,长剑向云倾恶狠狠的刺过去。 云倾这一阵子的急跑已经将力气用得差不多了,回头见陆旦剑刺过来了,以为自己这回定会命丧剑下,不由的一声哀嘆,「晟哥哥,我们来世再见吧!」 她以为自己这回是死定了,谁知身后的陆旦却忽然僵住,胳膊伸出,呆立不动,过了一会儿,砰的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云倾手脚酸软,慢慢坐到地上,泪流满面。 见效了,她方才偷偷抠了些毒-药藏在指甲里,手伸到茶杯里的时候,毒-药自然溶解进去了。陆旦喝了那半杯茶,按说早就应该毒发的,可能她抠到的毒-药太少,用的剂量太小了,直到这个时候,陆旦方才倒下。 云倾哭了一会儿,从地上捡起陆旦的长剑,想要一剑杀了他。小腹一阵疼痛,她扔掉长剑,伸手捂住了肚子,「孩子,对不起,方才娘跑得太快了,你是不是不舒服了?」她疼得额头冒汗,神智一阵模煳,踉踉跄跄向前走了走,见前方已是密室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走进去,摸到一张长榻上,接下来便人事不知了。 「倾儿,倾儿。」不知过了多久,云倾耳边响起陆晟焦急的唿唤声。 云倾闭着眼睛,嘴角微翘,「我怎么会听到晟哥哥的声音啊,一定是在做梦……」 「倾儿,你不是在做梦,真的是我。」陆晟的声音更加真切。 云倾努力睁开眼睛,眼前浮现出陆晟那熟愁的面庞,她一下子泪流满面,「你怎么才来?我方才差点儿被人杀了啊。」 「对不起,倾儿,对不起。」陆晟紧紧抱住她,热泪滚滚,「我凯旋途中接到燕王府的密报,知道京城有变,宣王将你强索了去,我心如刀绞,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来!倾儿,我来晚了,害你受苦了……」 天知道,接到燕王府密报之后,他有多焦急,多恼火,多担心。前世的事还歷歷在目,他从婆留凯旋归来,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甜蜜爱人、盛大婚礼,但云倾已经不会动不会说话,身子冰凉,眼睛再也睁不开了。这一世难道他还会重蹈覆辙么,又一次凯旋迴京,又一次面临爱人消失不见的悲痛?他怕极了,一刻也等不得,星夜疾驰回京,累死了数匹宝马良驹。 「我没事。」云倾细心替他拭泪,温柔安慰他,「我很能干,我把宣王骗过了,把陆旦毒倒了。」 「能干,我的倾儿很能干。」陆晟紧紧抱住她,她都唿吸不过来了。 陆晟的胸膛温暖宽阔又有力量,云倾闻着他身上浓重的男子气息,心里格外踏实,关切的问着他,「你怎么进的城啊?现在城里平静不?」 陆晟亲吻着她,「我偷偷进的城,父王的大军在后,应该过几天才到。倾儿,我要将你和母亲救出城,之后便可以放心攻城了。」 宣王敢夺他爱妻,这个气他忍不了,燕王也忍不了。父子二人已决意反了。 「我父母兄嫂,还有韩伯伯、舅舅他们,被于十八救到了七星村。」云倾想起件要紧事,「但是于十八替我进宫了,我实在不放心,担心事情败露,宣王不会放过她。还有毛姐姐,还有慧慧和莹莹、宁宁,不知她们怎样了。」 「放心,这些人我自会设法营救。」陆晟抱起她,「我先把你和母亲送出城,送到安全的地方,接下来你安心休养,万事有我。」 「好。」云倾柔顺的答应。 有他在,她就不用操心了啊,他会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噹噹的…… 「倾儿,我方才真的很怕,你知道么?」陆晟横抱云倾缓步向前,声音低沉浑厚,「我怕回来看不到你,那样我会发疯,你明白么?」 「明白。」云倾伸出双臂,温柔搂着他的脖子,「我也很怕,怕再也见不到你。晟哥哥,你在,我也在,咱们的孩子也好好的,这样真好。」 暗道的路狭窄细长,这对小夫妻亲密相拥,但愿这条道路永远也走不到头,但愿他俩可以永远守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 十月,燕王和陆晟父子以为先帝报仇的名义挥师攻入京城,宣王抵御不住燕军的攻势,奉着太后仓惶出逃。可怜他才做了不到一个月的皇帝,便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连京城也呆不住,要到江南避难了。 虽然燕王和陆晟父子打的旗号是为先帝报仇,但人人知道真实的原因是宣王意欲强占陆晟的妻子云氏,燕王、陆晟父子方才愤而起兵的。云倾和前世一样成为世人传说中的红颜祸水,关于她倾国倾城的容貌更是被人传得神乎其神。四王子陆晟有位天仙下凡的妻子,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了。 燕王攻占京师之后,并没有立即称帝,依旧称为燕王,下诏寻访先帝赵暲的儿子。可惜赵暲的儿子们都命苦,先后在乱军之中丧命,眼见得帝位空虚,朝中已有不少官员上表求燕王登基了。但燕王谦逊,坚持不允,还要继续寻访赵氏皇族德行高尚、可以继承皇位的后人,燕王的高风亮节,令得朝臣们感动不已。 燕王府后园,云倾正在后园由卫夫人陪着慢慢踱步,侍女激动的带了一个人过来,「夫人,看看谁来了?」 「于十八!」云倾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大喜过望。 于雅勐和卫夫人、云倾见过礼,鼻子酸酸的,「四王子为了救出我,答应了我表哥很多苛刻的条件吧。我表哥和姑婆原来是逃不出京城的,对不对?为了救我,四王子竟然答应把他们放了。」 「于十八,你是为了救我才被宣王捉了的啊。」云倾握住于雅勐的手,柔声说道。 「把我表哥和姑婆放走,这是放虎归山了。」于雅勐低声道。 陆晟放了宣王和太后,宣王、太后一行人逃到婆留,聚集旧朝众臣成立南夏小朝廷,现在已经重新称帝,俨然有和燕王对抗的架势。 「十八娘,阿晟这么做是应该的。」卫夫人温声说道:「阿稚对阿晟来说,比江山社稷更重要。你救了阿稚,阿晟感念你的情意,答应宣王一些条件,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啊,我就是这么重要啊。」云倾亲亲热热拉着于雅勐的手,开玩笑的说道。 于雅勐便笑了,看着云倾的肚子,「好像有点明显了。小娃娃好么?」 云倾嫣然,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他有时候会踢人的,你感受一下。」 「真的啊?」于雅勐满是好奇,低头瞅来瞅去,「还在娘胎里他就会踢人,真了不起。」 于雅勐脸色异常柔和,云倾心中一动,低声道:「于十八,咱俩从前虽然一直斗来斗去,可其实挺要好的。你若想和我做个姐妹,我是愿意的……」 于雅勐身子颤了颤,人呆了呆,却迅速抬起头,笑靥如花,「你算了吧。桂园都解散了,我还巴巴的往你们桂园七姐妹当中搀和,要和你们做姐妹啊?我才不呢,桂小七,我不和你做姐妹,我要和你做妯娌。四王子族中若有英俊青年,还没成家的,不嫌弃我是于家女孩儿的,你可以替我做做媒啊。」 「好,和我做妯娌。」云倾不知不觉已是热泪盈眶。 于雅勐真的是位很可爱、很善解人意的姑娘啊。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卫夫人轻换于雅勐的头髮,「十八娘,我会悉心替你挑选人品相貌才能家世配得上你的年轻人,让你和阿稚做妯娌。」 「我比桂小七大,最好是我做嫂嫂。」于雅勐嘻嘻笑道。 「好,你做嫂嫂。」卫夫人和云倾连连点头。 卫夫人言出必践,果然在陆氏族中精心挑选,选出一位父母双亡的年轻人,是陆晟的族兄,名叫陆星。陆星和陆晟是同一个曾祖父,还是很亲近的堂兄弟,他父母已经亡故,无人操心他的婚事,他眼界又高,立志要娶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因此迟迟未婚。陆星在燕军之中任骠骑将军,前程光明,卫夫人觉得他各方面都很适合于雅勐,特地将他请至燕王府,让他和于雅勐见了一面。 陆星高大英俊,于雅勐明媚鲜艷,两个年轻人悄悄看过对方,心中俱是有意。 于雅勐是于家的女孩儿,这个身份现在是有些尴尬的。但于雅勐又是云倾的好友、救命恩人,燕王和陆晟对她必定极为优待,所以陆星倒是不用顾忌什么。他又没有父母,婚事可以自己做主,当下便拜託卫夫人替他做媒。 于家人死的死,逃的逃,于雅勐已经没有家了,现在和卫夫人住在一起。这桩婚事定下来之后,云翰林、何氏认于雅勐为义女,将她接到石桥大街,要让她从石桥大街出嫁。 「孩子,你救了阿稚,以后就是我们的亲生女儿了。」何氏柔声道。 「对,孩子,你以后就拿我们当亲生父母吧。」云翰林满脸慈爱。 云翰林、何氏爱云倾如命,于雅勐为云倾做了那么多事,他们心中感激,以后必定会视于雅勐如亲女了。 「爹,娘!」于雅勐这些时日遭逢大变,父母亲人失散,心里不是不惶惑的,见云翰林、何氏对她掏心掏肺的好,感触甚深,扑到何氏怀里抽泣起来。 何氏温柔拍着她,当她是小孩子一样。 云翰林在旁看着,红了眼眶。 云翰林、何氏在家里摆了认亲宴,将亲朋好友请了来,庆祝他们认了位义女。 「没想到于十八和咱们小阿稚既做了姐妹,又做了妯娌。」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韩菘蓝、何青未等人见最后是这样的结果,俱是感慨。 云倾和于雅勐坐在一起,两人看起来跟亲姐妹似的。云倾笑道:「你们不知道,于十八这个人争强好胜,除了做我姐姐,她还要做我嫂嫂……」 「做弟妹不干么?」冯莹中好奇。 「我必然不干。」于雅勐挺起了胸。 「于十八你很有骨气嘛。」众人啧啧赞嘆着,欢快的笑了起来。 云倾环视众人,心中感动不已。这一世她不只有父母亲人,有陆晟,还一直有这些好姐妹们陪伴着,多么的幸运,多么的幸福。 --- 燕王府正院,陆普焦燥的走来走去,燕王妃稳稳噹噹的坐着,面带冷笑,「不管你父王是为了什么事、为了什么人造反的,总之他以后要做皇帝宝座,你是嫡出长子,这太子之位便只能是你的。这个道理,和皇后之位只能是我的是一样的。」 「可是燕王府的规矩,一向是最强者才能继承家业。」陆普烦恼的道。 燕王妃微微笑了笑,端起茶碗抿了口香茶,慢条斯理的道:「那是以前的事了。以前你燕王府偏处一隅,野蛮了些,现在你父王入主中原,那只能是讲究规矩礼法,立嫡以长了。我是你父王嫡妻原配,他做了皇帝之后,只能立我为皇后,你既是长子,又是嫡子,这储君之位,舍你其谁?」 「这倒也是。」陆普听的大为动心。 对啊,以前燕地的规矩野蛮了些,现在燕王要做皇帝,受到的束缚反而多起来了。陆普这位嫡出长子势必会受到文官的拥戴,到时候就算燕王不愿意,也要立他为太子了。 燕王妃和陆普母子二人计议过后,心中大为喜乐。燕王妃微笑道:「你父王决定挥师南下,攻取婆留,这个统帅人选,我看是非陆晟莫属了。儿子,这江山让他去打,由你来坐,这难道不是很好么?」 「很好。」陆普满意极了,纵声大笑。 接下来燕王果然要出兵婆留,陆普和他的几个心腹提议陆晟领兵出征。陆晟却道:「大哥英名在外,你若领兵,宣王必定不战而降。」让陆普做统帅。 陆普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燕王语里语外透露出的意思是谁若攻下婆留,擒获宣王,谁便是天命所归的继承人、未来的太子,陆普不由的慌了,暗中和燕王妃商量,「父王这是偏爱四弟,想立四弟吧?母亲,我是不是应该自请出战?」 燕王妃咬牙,「仗由陆晟打,位子由你做,这才是天经地义的。你是嫡出长子,难道要和你的弟弟们一样杀场血战、一争短长么?」 但燕王话越说越明白,只有攻下婆留、擒获宣王,才能做他的太子。陆普和燕王妃再三衡量之后,决定率兵南下。 云倾肚子已经很明显了,陆晟陪她在园中漫步,她关心起军事,「陆普能打赢么?」 陆晟道:「婆留并不好打。虽然宣王是篡位者,但他毕竟姓赵,旧朝几位名将忠心护主,还是拥戴宣王的。从前我打婆留,也颇为艰险。」 「如此。」云倾若有所思。 陆晟语气淡淡的,「能不能打下来,看陆普的本事吧。若能攻下婆留,他做太子,若攻不下来,野心还是略收一收为好。陆普什么心思我知道,冲锋陷阵我来,坐享甚成是他,休想。」 前世陆晟把燕王妃和陆普、陆復都杀了,这一世燕王和他父子情深,陆晟自然不愿再亲手杀些人令燕王伤心。陆旦和他母亲柳夫人勾结北戎,燕王命人给陆旦解了毒,之后带到将士们面前,歷数他的罪状,将他当众斩杀,大快人心,士气高涨。柳夫人也被燕王妃命人处决,连同服侍柳夫人的侍女婆子等一併获罪。燕王亲自下令诛杀陆旦,对于一位父亲来说已经是万分心痛,陆晟不愿燕王再增加新的伤痛。但他不对燕王妃、陆普动手,也不能任燕王妃、陆普予取予求,陆普想要这天下,自己去打,休想不劳而获,坐收渔利。 「应该的。」云倾极为贊成。 陆普的外祖父赵老将军和陆普随行,有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在,燕王妃对陆普得战归来还是很有信心的。可世事难料,她的两个兄弟先后被俘,对方对这两个人的性命相威胁,赵老将军长嘆,「儿子到底还是要比女儿重要些啊。」为了他的两个宝贝儿子的性命,投降了南夏小朝廷。他一投降,陆普兵败如山倒,损兵折将,败退回京,中途为部将所杀。 燕王派陆晟为帅,带领二十万精兵挥师南下。陆晟经过数月的艰苦战斗,攻下婆留,活捉宣王、太后,将他们押解入京。 燕王大喜,和群臣商议,「孤有意将位子传给四子陆晟,但若立原配赵氏为后,次子陆復便排在陆晟前面了,这如何是好?」 陆復现在领兵攻凉州,凉州守将高远骁勇善战,凉州久攻不下。燕王这个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他登基之后立燕王妃赵氏为皇后,他就没有嫡子,按次序应该是次子陆復继承皇位。陆復这个人残暴成性,百姓知道,朝臣知道,燕王也知道,燕王是万万不愿意的,朝臣们想起陆復的种种行径也是恐惧,便有朝臣出了主意,「王上追封四王子的生母为后,四王子便是嫡子,次序排在二王子之前。」 燕王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陆晟的生母并没有死,还在人世。」 朝臣们大吃一惊。 都听说陆晟自幼失母,为什么燕王说陆晟的生母还在人世呢? 燕王清清嗓子,「孤当年和陆晟的生母因故失散,去年幸而重逢,她便是卫夫人了,乃前朝卫氏皇族之后。」把他和卫夫人的往事大略讲了讲。 文官们知道卫夫人的身世之后,群情振奋,「立卫夫人为后!卫夫人乃前朝皇族,她这样的身份被立为皇后,再合适不过了!」 燕王如果登基为帝,这皇位就是从赵家手里夺过来的,无论如何都有篡位的嫌疑。但燕王娶了卫夫人,意义就颇为深远了。赵家的江山还是从卫家手里夺过来的呢,天道轮迴,燕王这是替卫氏皇族报仇雪恨了。 文官们本来应该是支持燕王妃赵氏这位原配嫡妻的,但赵氏一则父亲、弟弟曾降敌,二则她的亲生儿子死了,若立她为后,陆復、陆晟全是庶子,陆復的继承顺序在陆晟之前,后患无穷,三则卫夫人身世特别,所以一致同意立卫夫人为后。武将那是不用说了,卫夫人是陆晟的生母,立了卫夫人,陆晟便是嫡出皇子,将来会是太子,他们哪有不愿意的? 卫夫人是陆晟生母、燕王要立卫夫人为皇后的事传到燕王妃耳中,燕王妃气的吐了血。但她父亲、弟弟不争气,唯一的儿子死了,朝臣全部不支持她,情形对她着实不利。「我才是原配嫡妻,他做了皇帝,我就一定要是皇后。」燕王妃发了狠,情急之下欲下毒暗害卫夫人,被贴身侍女告发,罪名落实之后,燕王将她幽禁起来,燕王妃在狱中郁郁以终。 燕王登基之前,亲自捧着拟好的立后诏书给卫夫人看,「你看,咱们的儿子这么出色,他不做太子,那不是国家的损失么?为了咱们的儿子,请你勉为其难,做我的皇后吧。」 燕王在战场上豪气如云,在朝堂上对付起朝臣也颇有心机,单单面对卫夫人的时候,他没有底气,忐忑不安,心情像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一样。 卫夫人脸微红,半晌不语。 「你不愿意么?」燕王着急了。 卫夫人温柔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么?当年我虽然是想为卫氏一族留下血脉,但我也……你豪迈旷达,快人快语,我也不是不喜欢你的……」 「真的么?」燕王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卫夫人这样的真心话,欣喜若狂。 卫夫人嗯了一声,螓首低垂,燕王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手一颤,手里的诏书掉到了地上。 陆晟和云倾来看望卫夫人,本来他俩是可以通行无阻的,这天却被侍女拦下了。云倾奇怪的问着原因,侍女吞吞吐吐,眼神闪烁,「夫人她……她现在不方便……」 陆晟淡定的伸手拨开侍女,拉着云倾往里走。侍女着急,「四殿下您不能进去……」但她只敢说,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陆晟和云倾离卫夫人的寝殿越来越近了。 「我还以为,我只有靠着咱们的儿子才能打动你呢。」里面传出燕王缱绻温存的声音。 陆晟打了个寒战。 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听过燕王这么说话,这语气温柔得简直糁得慌…… 「你是靠着儿子打动我的啊,不光儿子,还有儿媳妇。」卫夫人嗔怪。 「对,对,我是靠着儿子和儿媳妇打动你的。阿晟和阿稚都是好孩子,应该重赏,应该重赏。」燕王被卫夫人这般温柔对待,高兴得呵呵笑。 云倾不由的掩口偷笑。 陆晟也笑,拉着云倾轻手轻脚走出来。 燕王和卫夫人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相聚,他俩可不能不识趣,进去胡乱打扰啊。 「咱们要是这时候闯进去,父王会不会瞪咱们,会不会想要打人?」云倾笑得像个孩子。 「他一定会觉得咱们很煞风景。」陆晟乐。 这时候进去打扰,燕王就算不打人不骂人不瞪人,那也肯定是没好气,不会给好脸色的啊。 云倾和陆晟正要手牵手回去,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捧住了肚子,「晟哥哥,我疼的不对,孩子是不是要出生了?」 陆晟登时慌了,「疼的不对么?那可大意不得。」 他这时候可顾不得什么打扰不打扰了,大声叫道:「娘,您快出来,阿稚可能要生了。」 「什么?」窗户勐的被推开了,燕王一脸惊愕,卫夫人关切万分。 云倾这时候已疼的站不住了,眼泪汪汪的靠在陆晟身上,「孩子真的要出生了……」 燕王和卫夫人一前一后跑出来,侍女忙不迭的去叫产婆,陆晟抱着云倾往产房走,整个燕王府都忙乱起来了,「快,快,孩子要出生了!」 满府的慌乱之中,云倾被陆晟抱在温暖坚实的怀抱里,疼得眼中含泪,喜得嘴角噙笑。 她和陆晟的孩子即将降临人世,这一世她完满了…… (正文完)
第137章 后记 辂车到了石桥大街,陆晟扶云倾下来,云翰林、何氏等人已在外头等着迎接了。 「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太子妃殿下。」见到陆晟和云倾,众人都要跪下行礼。 陆晟眼疾手快扶住云翰林,「岳父大人,免礼。」 云倾挽住了何氏的手,笑咪咪,「娘,多日不见,女儿很是想念您。」 陆晟和云倾一个拉住了云翰林,一个拉住了何氏,其余的人便跪拜下去了。其中一位鬓髮斑白的老者眼神闪了闪,神情颇有些无奈和不甘。 「哥哥请起,嫂嫂请起。」云倾亲热的说道。 云仰和韩菘蓝道谢站起身,还在地上跪着的就只有那位年事已高的老者了。 「太子殿下。」云翰林不忍心,摇摇陆晟的手。 陆晟对云翰林向来是尊敬的,见岳父大人说话了,仿佛才看到那位老者似的,道:「敢问这位是叔祖父么?多年不见,叔祖父大变样了,快快请起。」 「谢太子殿下。」云尚书嘴里发苦发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勉强笑道。 云翰林过去扶了云尚书起来,「叔叔,太子和太子妃都回来了,您有什么话,进去跟他们说吧。」 陆晟和云倾都是淡淡一笑。 他俩今天之所以特地回到石桥大街,便是因为云尚书了。以陆晟、云倾的性情,对云尚书自然是不爱搭理的,可云翰林为人厚道,云尚书提出见见太子、太子妃,他不忍心拒绝云尚书,便开口跟女儿、女婿说了。陆晟和云倾哪里会让云翰林失望呢?自然满口答应。 众人一起往家里走,何氏柔声问云倾,「怎地不把孩子带来?你爹爹和我都想他了。」 陆晟和云倾的长子阿泽现在快一岁了,才学会走路,正是好玩有趣的时候,何氏见女儿女婿回来了,外孙子却没一起,自然是惦记的。 「阿泽在延福宫呢。」云倾笑吟吟的道。 卫夫人被册为皇后,居于延福宫,阿泽跟他祖母玩得很高兴,云倾便没带他过来。 云倾和何氏手挽着手,非常亲热,又拉过韩菘蓝,亲呢说着话,去了前厅。 到了前厅,叙礼落座,没等云尚书开口,云翰林便善解人意的替他说道:「太子殿下,叔父他从老家亲赴京城,是有事要求你。」 云尚书含羞忍愧,深深一揖,「太子殿下,云儒虽犯了错,但念在他年青无知,又有悔改之意,还请给他一个将攻补过的机会,让他戴罪立功吧。」 旧朝时候,云儒是在兵部任职的。燕王登基之后,官员任命暂时没做太大的改变,云儒依旧在兵部任事。他见陆晟被立为太子,云倾做了太子妃,便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可以猖狂了,竟然在军需上做起手脚,狠狠的捞了一笔。事发之后被关进大牢,等待他的会是国法的严惩。 「叔叔,新朝初立,陛下的为难之处很多。若是云儒犯法不予追究,别人怎么办?」何氏问道。 「是啊,叔祖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云仰贊成何氏的话。 「叔祖父,您这个要求,让太子殿下多为难啊。」韩菘蓝柔声道。 燕王登基不久,这个王朝根基还不稳,这个时候宽纵了云儒的重罪,皇帝如何服众?陆晟如何服众? 「我知道云儒不争气,可他是我的亲孙子啊,难道我眼睁睁看着他死么?」云尚书老泪纵横,哭出声来,「我大儿子死了,云儒是大房唯一的孙子,是我的命根子啊。」 「叔祖父,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您没有决断。」云倾眉头微蹙,「当年您若是毅然决然将云俏和高远的婚事退了,将云儒带回老家,哪里还会有这样的祸事?」 「我后悔也迟了。」云尚书老脸涨得通红,一声长嘆。 云俏嫁给高远有什么好处?陆復率兵攻凉州,久攻不下,高远这位凉州守将大为焦燥烦恼,本来对云俏就不好,那些时日更是加倍凌-辱虐待,云俏吃尽了苦头,胆子都吓细了。 陆晟增援陆復,攻下凉州,生携高远,救出了云俏。高远被陆復要了去,严刑折磨,死得很惨,云俏却被送回了老家。她不光遍体是伤,人也呆呆的,没有了从前的机灵,云尚书虽然向来不重视孙女,看了云俏的模样也是后悔莫及,后悔没有阻拦云俏和高远的婚事。 等到云儒犯下重罪,被关进大牢,云尚书就更是后悔得不行了。他当年就是为了云儒的前途,才没有一意孤行要和高远解除婚约。但云儒做了京官又如何?没人指导,没人约束,他竟然胆大包天,敢在军需上动手脚,发这种昧心财。 「阿稚。」云翰林轻声叫云倾。 云倾堆起一脸笑,「爹爹,我随便说说的,随便说说的。」 陆晟宠溺的看着云倾,「阿稚,你和岳母、嫂嫂说说话去,好么?叔祖父和岳父由我陪着就行了。」 「好啊。」云倾痛快的答应。 她知道陆晟自有办法处理这些事情,也不多操心。多日没见母亲、嫂嫂,她还真是想念得很了,要和她们出去说说私房话呢。 何氏知道云翰林对云尚书感情甚深,担心有他在,陆晟有些话不好说出口,便含笑说道:「相公,女儿方才说有话要和你我说,你看……?」 云翰林笑,「我也有话要跟女儿说。叔叔,您有话尽管和太子殿下讲吧,太子殿下虽然年轻,处事极为公道的,我陪阿稚出去一会儿。」 云尚书满心不愿意让他走,但当着陆晟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点头,「好。」 云翰林、何氏还有云仰韩菘蓝夫妇,一起陪着云倾出去了,屋里只剩下陆晟和云尚书两人。 「尚书大人。」陆晟脸色冷淡下来,方才的亲和之意全部没有了,神色威严,「锦绣里的人这些年来给我岳父岳母添了多少麻烦,你心里有数。你以后是什么打算?」 云尚书嘴里一阵发苦。 唉,云翰林才出门,陆晟就不叫他「叔祖父」,改叫「云尚书」了啊。 陆晟内心之中是不承认他这一门亲戚的,方才之所以敷衍应酬他,全是因为云翰林。 如果有云翰林在,云尚书感觉有依靠,或许提的要求会高一些。但这时云翰林不在,陆晟一脸的公事公办,云尚书没敢想得太美,陪笑道:「云儒犯的罪太重,我也不敢奢望别的,能保住他的小命,也就心满意足了。」 陆晟眼神凛冽,「真的不敢奢望别的么?」 「是。」云尚书硬着头皮说道。 云倾做了太子妃,还和陆晟这位皇太子夫妻情深,恩爱不移,云尚书这久经官场、一心恋栈之人哪里会只想保住云儒的小命这么简单呢?但他现在只能这么说,有别的要求,以后慢慢再提。 「云儒所犯的罪,依律当斩。」陆晟沉声道:「我可以为他求情,保下他这一条小命。但是,他要由狱官押解回老家,在老宅中服刑,终生不得释放。」 「这个……」云尚书没想到陆晟提出的条件这般严苛,犹豫了。 他如果答应,云儒就一辈子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啊。 「不只云儒,云湍、云五、云攸等人,也要一併回老家去。」陆晟目光锐利无情,「你这些儿子孙子没一个有出息的,除了仗势欺人没有别的本事。他们继续留在京城,只会给我岳父岳母添加烦恼。」 「可是……?」云尚书听到连云湍等人也要回老家,慌了,想反驳。 「要么你将他们带回老家管教,要么让狱官管教,你挑一样吧。」陆晟不容他接下来的话说出口,面色冰冷的说道。 云尚书额头冒汗,狼狈之极。让他点头称善吧,他实在不甘心,让他说不同意吧,他又没有这个胆子,「太子殿下,这个……这个……您为太子妃想想,她没有娘家人支持是不行的啊……」 「她当然有娘家人支持。」陆晟淡淡的道:「岳父,舅兄,韩伯伯,舅舅,若这些人不够,我会从云家挑选出可供栽培之人,加以提携。」 陆晟说得很清楚了,宁可从云氏族人之中再挑选可造之材,也不会给云湍、云儒等人机会了。 云尚书面如死灰。 他还以为云倾做了太子妃,云家以后便会风光起来了呢。谁知陆晟毫不留情,但凡锦绣里的人,他一个也不留,一个也不帮。 不对,他帮了一个锦绣里的人,云佩。云佩的婆家西凉侯府原来是旧朝便是功勋赫赫的人家,现在比从前更有声望了,前途不可限量。至于锦绣里其余的人,他要全部赶回老家,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们留在京城了。 云尚书勉强挤出丝笑容,「太子殿下,还请您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 陆晟伸手阻止,「不必多说。云尚书,你这些儿子孙子,不仅没有才华,德行也太差,只会给太子妃脸上抹黑。太子妃不需要这样的娘家人。你带他们回老家去,认真教导,若是将来能教导出有用的人才,还有机会。」 「看来,我要回家教孩子了。」云尚书知道陆晟心意已定,不再求情,慨然长嘆。 如果云尚书这一房以后能出人才,陆晟还是会任用的。云尚书唯一的出路就在于培养儿孙,把儿孙教好了,拿得出手了,那时再说吧。 云尚书认命了。 --- 锦绣里,云湍、云五爷、云攸以及程氏、方氏、云佼等人伸长脖子等着云尚书回来,无比心焦。 「爹能把儒儿保下来么?」云湍惴惴不安。 「四爷,你的前途才是要紧的啊。」程氏提醒他,「前些年你一直不得志,可现在云倾都太子妃了,总得提携一下娘家人吧?依我看,太子妃至少得让你这位叔叔做到三品大员,才配得上身份了。」 云湍大为心动,「三品大员,我能么?」 「肯定能。」云佼咬咬嘴唇,眼中闪过丝不甘,「云倾她不能不要娘家人,对不对?就算她看不上咱们,可云家若是不好了,她也丢人,我看她就算不大乐意,也不得不提拨爹爹您的。」 「我也觉得是。」云攸也一脸兴奋的说道。 方氏轻蔑看看四房这一家人,拉拉云五爷的衣襟,小声的道:「四房的人最是自大,也不瞧瞧他们和三哥三嫂是什么交情。我能进到石桥大街,他们能么?我还没得意呢,他们猖狂起来了。」 「他们也就是想入非非罢了,别理会。」云五爷安慰的道。 他们这些人正在热烈的议论,侍女激动的进来了,「老爷回来了!」 「爹回来了。」「祖父回来了。」云湍、云五爷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兴奋的站起身,「快,快迎接老人家去!」 他们相信云尚书一定带来了好消息,人人脸上泛起红光,就连直到现在还看不上云倾的程氏、云佼母女也是心情雀跃,仿佛看到了她们无比光明的未来。 一行人兴沖沖的出来迎接,当云尚书满面疲倦之色的向他们走过来时,他们一个一个全愣住了。 云尚书面色灰暗,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这难道是…… 「爹,怎样了?」云湍伸手扶住云尚书,急切的问着情况,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了。 「爹(祖父),怎样了?」云五爷、云攸、云佼等人也是急不可耐。 云尚书失神的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贪婪的面庞,不由的苦笑起来。难怪陆晟看不上这样的一群人,定要将他们逐回老家,他的这些儿孙是真的一点儿出息也没有,就等着天上掉馅饼,就等着陆晟云倾把荣华富贵向他们双手奉上呢。真是做梦不醒。 云尚书目光从云湍、云五、云攸等人脸上一一掠过,满是失望。 云湍等人都不敢再催促询问了,安静下来,不安的看着云尚书。 「收拾东西,全部跟我回老家。」云尚书缓缓的、坚定的说道。 周围有片刻寂静。 程氏尖利的嗓音率先打破这片寂静,绝望的叫道:「为什么要回老家?我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回老家?」 「是啊,祖父,就算云倾不提拨云家,我们也犯不着回老家啊。」云佼也激动的大叫。 她俩带头这么一吵,云湍、云五爷、方氏等人都不干了,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就是,我们在京城呆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老家?我们走了,太子妃不就没有娘家人撑腰了么?」 程氏眼睛通红,咬牙切齿,「一定是云倾出的缺德主意,对不对?我就知道,这个丫头坏着呢,对锦绣里不是会留情面的……」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程氏脸上。 众人都惊得呆住了。云尚书……云尚书他怎么会动手打儿媳妇呢?这太反常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太子妃的名讳,是你能叫得的么?」云尚书厉声喝问。 程氏捂着*辣的面颊,又羞又气,「儿媳也是一时说错了话……」 「说错了话便该抽。」云尚书神色冷冷的,命僕人拿了家法过来,「以后不管是谁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我亲自动手抽他!」 云尚书年纪虽老,这时却透露出大家长才有的威严,云湍、程氏等人都被震住了。 「全部收拾东西去。」云尚书沉声吩咐:「不自己动手,一定要等官兵来了,被押着走,你们才肯服气么?」 云尚书这么吩咐着,自己也觉得凄凉,泪水潸然而下。 云湍、程氏等人都惊呆了,傻了,官兵来了押着走,这是什么意思? 云尚书真没料错,他回来不久,便有大批官兵围住了锦绣里,登时人心惶惶,都害怕起来了。 一名首领由卫兵簇拥着大踏步走进来,众人都心中一紧,恐惧之意更浓。 首领环顾众人,威风凛凛,「陛下法外施恩,饶了云儒的死罪。但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云儒需在老家终生服刑。我等是来押解云儒回老家的,诸位不必理会我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等收拾好了,下官和诸位一起动身。」 知道外面的兵不是来抓人的,云湍等人又放松了。 程氏忿忿的道:「什么和我们一起动身,你干脆说监视看押我们不就行了?」 首领哈哈大笑,「哪里,我们只是押解云儒而已,诸位是太子妃的娘家人,下官是不敢不尊敬的。」 他口中说着不敢不尊敬,可他神色中哪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之意?分明轻慢之极。 云湍、程氏等人都很生气,但他们手无寸铁,官兵却是铠甲在身,刀剑在手,他们也不敢和官兵硬碰硬,不甘不愿的收拾行李去了。 程氏、云佼母女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咒骂云倾,「黑心肝烂肚肠的小人,云家不养大她爹,这世上哪里有她?把他们一家人养到今天,有本事了,出息了,做太子妃了,便刻薄起娘家人,良心都让狗给吃了!」 这母女二人越骂越难听,云湍听到了,急得直踹脚,「她现在是什么身份,是你们能骂得了的人么?你俩若是活腻了,自己悄悄了结了吧,莫连累了其他的人!」 程氏气得直哭,「我骂她怎么了,我就不信她敢杀了我!」 云湍连连冷笑,「太子和太子妃真的要杀人,难道只有明刀明枪一条路?她有什么多少办法可以让你无声无息的消失,你想过么?」 程氏心里也害怕,却还嘴硬着,「我说的是实话。」 云湍不耐烦,「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还以为但凡实话就能说出口,但凡说实话就能理直气壮,你是不是傻?形势比人强,你不知道么?」 云湍把程氏说了一通,又破天荒的把云佼骂了一顿,气得云佼痛哭失声。 云五爷和方氏那对夫妻虽然也是心里不服气,可比四房这些人有眼色多了,眼见得官兵都来了,看样子不走不行,便紧着收拾起东西,再不值钱的也不肯丢下。 官兵次日清晨便来押着他们起身,程氏、云佼还有许多东西没收拾齐,官兵不肯再等,强押着他们上了车。程氏和云佼尖叫,「我们还有许多细软没带啊。」可官兵哪里理会她们?到了这个时候,云五爷和方氏倒庆幸起来了,庆幸他们收拾得早,财物上没啥损失。 官兵一路押解云尚书等人回老家,到了老家,才把云儒放出来和云尚书见了一面,之后便关到老宅一处偏僻的院子。云儒一个人,倒要三十多个官兵来看守他。 杜氏见云儒被关起来,无比心疼,向云尚书哭诉了一番。云尚书面沉似水,「我好好的儒儿被你养成这样,你还有脸哭?」不愿看到杜氏,命人把杜氏驱逐出去了。 云儒虽然被关押在老家,但杜氏想见他一面也是难的。一个月至多让她见她一回,若想再多,那是断断不能了。杜氏差点儿没发疯,「我亲生的儿子就在这宅子里,你们却不让我看到,这不是要活活逼死我么?」 杜氏亲生女儿云仪已经死了,云儒又这么悲惨,杜氏气极怒极,生出了从牢房里劫出云儒的心思。她悄悄命人从外面买来了毒-药,想把毒=药混在官兵的饭食中,等官兵倒下之后,便将云儒抢出来,藏到安全的地方。她是被逼到绝境,没办法了,她的心腹侍女、婆子可不想死,到云尚书面前告发了她。 云尚书大怒,「这个女人是想把我云家人的性命全给葬送掉么?」想要杀了杜氏,但云儒被关在牢里,本就消沉的很,杜氏再死了,云尚书担心云儒撑不住。思来想去,命人把杜氏也关了起来。 云家老宅里有了两个被关押起来的人,气氛别提多怪异了。 云湍和程氏一开始责怪大房,「都是受了云儒的连累,要不咱们也不至于到了这一步。」后来小方氏的儿子渐渐长大,云湍父子关心,常和这孩子亲热,程氏又看过这孩子不顺眼了,和云湍算起旧帐。云湍不耐烦,「就算我错了,你也不用一直揪着我不放吧?烦不烦?」夫妻二人这些年来本就不太和睦了,因为这个,更是同床异梦,渐行渐远。 杜氏、云湍、程氏等人在老家过着悲惨的日子,一天接着一天,在怨恨、嫉妒、愤怒之中苦苦挨过,京城那边却一再传过来好消息、美满的消息。 云翰林被皇帝任命为龙图阁大学士,云仰、韩菘蓝同年生下长子,云大学士既升了官,又得了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喜之不尽。 云倾在长子两岁那年又怀了身孕,第二胎是个女孩儿,皇帝皇后大喜,「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阿稚真是有福气的好孩子啊。」赏赐东宫财帛无数。小孙女满月的时候,赐群臣、命妇酒宴,满朝官员争相赞美新出生的小女孩儿,还有不少文官欣然赋诗,满月宴隆重又热闹。 云大学士也喜欢这个外孙女,因为这个外孙女的出生,特地命人往老家送了喜饼,又送了云尚书许多酥软美味的吃食,「叔叔虽不能亲自来看看这个孩子,也希望您能沾沾喜气。」 「沾沾喜气。」云尚书拿了块在喜饼慢慢咀嚼,越嚼越苦涩。 其实喜饼很美味,松软香甜,非常可口。 云尚书是心里苦啊。 杜氏、云湍、程氏等人心里更苦,分到喜饼之后,人人泪流满面。 他们在怨恨、后悔、愤怒中度过了余生,直到临终之前,都没能等到翻身的时刻,含恨而终。
第137章 后记 辂车到了石桥大街,陆晟扶云倾下来,云翰林、何氏等人已在外头等着迎接了。 「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太子妃殿下。」见到陆晟和云倾,众人都要跪下行礼。 陆晟眼疾手快扶住云翰林,「岳父大人,免礼。」 云倾挽住了何氏的手,笑咪咪,「娘,多日不见,女儿很是想念您。」 陆晟和云倾一个拉住了云翰林,一个拉住了何氏,其余的人便跪拜下去了。其中一位鬓髮斑白的老者眼神闪了闪,神情颇有些无奈和不甘。 「哥哥请起,嫂嫂请起。」云倾亲热的说道。 云仰和韩菘蓝道谢站起身,还在地上跪着的就只有那位年事已高的老者了。 「太子殿下。」云翰林不忍心,摇摇陆晟的手。 陆晟对云翰林向来是尊敬的,见岳父大人说话了,仿佛才看到那位老者似的,道:「敢问这位是叔祖父么?多年不见,叔祖父大变样了,快快请起。」 「谢太子殿下。」云尚书嘴里发苦发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勉强笑道。 云翰林过去扶了云尚书起来,「叔叔,太子和太子妃都回来了,您有什么话,进去跟他们说吧。」 陆晟和云倾都是淡淡一笑。 他俩今天之所以特地回到石桥大街,便是因为云尚书了。以陆晟、云倾的性情,对云尚书自然是不爱搭理的,可云翰林为人厚道,云尚书提出见见太子、太子妃,他不忍心拒绝云尚书,便开口跟女儿、女婿说了。陆晟和云倾哪里会让云翰林失望呢?自然满口答应。 众人一起往家里走,何氏柔声问云倾,「怎地不把孩子带来?你爹爹和我都想他了。」 陆晟和云倾的长子阿泽现在快一岁了,才学会走路,正是好玩有趣的时候,何氏见女儿女婿回来了,外孙子却没一起,自然是惦记的。 「阿泽在延福宫呢。」云倾笑吟吟的道。 卫夫人被册为皇后,居于延福宫,阿泽跟他祖母玩得很高兴,云倾便没带他过来。 云倾和何氏手挽着手,非常亲热,又拉过韩菘蓝,亲呢说着话,去了前厅。 到了前厅,叙礼落座,没等云尚书开口,云翰林便善解人意的替他说道:「太子殿下,叔父他从老家亲赴京城,是有事要求你。」 云尚书含羞忍愧,深深一揖,「太子殿下,云儒虽犯了错,但念在他年青无知,又有悔改之意,还请给他一个将攻补过的机会,让他戴罪立功吧。」 旧朝时候,云儒是在兵部任职的。燕王登基之后,官员任命暂时没做太大的改变,云儒依旧在兵部任事。他见陆晟被立为太子,云倾做了太子妃,便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可以猖狂了,竟然在军需上做起手脚,狠狠的捞了一笔。事发之后被关进大牢,等待他的会是国法的严惩。 「叔叔,新朝初立,陛下的为难之处很多。若是云儒犯法不予追究,别人怎么办?」何氏问道。 「是啊,叔祖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云仰贊成何氏的话。 「叔祖父,您这个要求,让太子殿下多为难啊。」韩菘蓝柔声道。 燕王登基不久,这个王朝根基还不稳,这个时候宽纵了云儒的重罪,皇帝如何服众?陆晟如何服众? 「我知道云儒不争气,可他是我的亲孙子啊,难道我眼睁睁看着他死么?」云尚书老泪纵横,哭出声来,「我大儿子死了,云儒是大房唯一的孙子,是我的命根子啊。」 「叔祖父,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您没有决断。」云倾眉头微蹙,「当年您若是毅然决然将云俏和高远的婚事退了,将云儒带回老家,哪里还会有这样的祸事?」 「我后悔也迟了。」云尚书老脸涨得通红,一声长嘆。 云俏嫁给高远有什么好处?陆復率兵攻凉州,久攻不下,高远这位凉州守将大为焦燥烦恼,本来对云俏就不好,那些时日更是加倍凌-辱虐待,云俏吃尽了苦头,胆子都吓细了。 陆晟增援陆復,攻下凉州,生携高远,救出了云俏。高远被陆復要了去,严刑折磨,死得很惨,云俏却被送回了老家。她不光遍体是伤,人也呆呆的,没有了从前的机灵,云尚书虽然向来不重视孙女,看了云俏的模样也是后悔莫及,后悔没有阻拦云俏和高远的婚事。 等到云儒犯下重罪,被关进大牢,云尚书就更是后悔得不行了。他当年就是为了云儒的前途,才没有一意孤行要和高远解除婚约。但云儒做了京官又如何?没人指导,没人约束,他竟然胆大包天,敢在军需上动手脚,发这种昧心财。 「阿稚。」云翰林轻声叫云倾。 云倾堆起一脸笑,「爹爹,我随便说说的,随便说说的。」 陆晟宠溺的看着云倾,「阿稚,你和岳母、嫂嫂说说话去,好么?叔祖父和岳父由我陪着就行了。」 「好啊。」云倾痛快的答应。 她知道陆晟自有办法处理这些事情,也不多操心。多日没见母亲、嫂嫂,她还真是想念得很了,要和她们出去说说私房话呢。 何氏知道云翰林对云尚书感情甚深,担心有他在,陆晟有些话不好说出口,便含笑说道:「相公,女儿方才说有话要和你我说,你看……?」 云翰林笑,「我也有话要跟女儿说。叔叔,您有话尽管和太子殿下讲吧,太子殿下虽然年轻,处事极为公道的,我陪阿稚出去一会儿。」 云尚书满心不愿意让他走,但当着陆晟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点头,「好。」 云翰林、何氏还有云仰韩菘蓝夫妇,一起陪着云倾出去了,屋里只剩下陆晟和云尚书两人。 「尚书大人。」陆晟脸色冷淡下来,方才的亲和之意全部没有了,神色威严,「锦绣里的人这些年来给我岳父岳母添了多少麻烦,你心里有数。你以后是什么打算?」 云尚书嘴里一阵发苦。 唉,云翰林才出门,陆晟就不叫他「叔祖父」,改叫「云尚书」了啊。 陆晟内心之中是不承认他这一门亲戚的,方才之所以敷衍应酬他,全是因为云翰林。 如果有云翰林在,云尚书感觉有依靠,或许提的要求会高一些。但这时云翰林不在,陆晟一脸的公事公办,云尚书没敢想得太美,陪笑道:「云儒犯的罪太重,我也不敢奢望别的,能保住他的小命,也就心满意足了。」 陆晟眼神凛冽,「真的不敢奢望别的么?」 「是。」云尚书硬着头皮说道。 云倾做了太子妃,还和陆晟这位皇太子夫妻情深,恩爱不移,云尚书这久经官场、一心恋栈之人哪里会只想保住云儒的小命这么简单呢?但他现在只能这么说,有别的要求,以后慢慢再提。 「云儒所犯的罪,依律当斩。」陆晟沉声道:「我可以为他求情,保下他这一条小命。但是,他要由狱官押解回老家,在老宅中服刑,终生不得释放。」 「这个……」云尚书没想到陆晟提出的条件这般严苛,犹豫了。 他如果答应,云儒就一辈子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啊。 「不只云儒,云湍、云五、云攸等人,也要一併回老家去。」陆晟目光锐利无情,「你这些儿子孙子没一个有出息的,除了仗势欺人没有别的本事。他们继续留在京城,只会给我岳父岳母添加烦恼。」 「可是……?」云尚书听到连云湍等人也要回老家,慌了,想反驳。 「要么你将他们带回老家管教,要么让狱官管教,你挑一样吧。」陆晟不容他接下来的话说出口,面色冰冷的说道。 云尚书额头冒汗,狼狈之极。让他点头称善吧,他实在不甘心,让他说不同意吧,他又没有这个胆子,「太子殿下,这个……这个……您为太子妃想想,她没有娘家人支持是不行的啊……」 「她当然有娘家人支持。」陆晟淡淡的道:「岳父,舅兄,韩伯伯,舅舅,若这些人不够,我会从云家挑选出可供栽培之人,加以提携。」 陆晟说得很清楚了,宁可从云氏族人之中再挑选可造之材,也不会给云湍、云儒等人机会了。 云尚书面如死灰。 他还以为云倾做了太子妃,云家以后便会风光起来了呢。谁知陆晟毫不留情,但凡锦绣里的人,他一个也不留,一个也不帮。 不对,他帮了一个锦绣里的人,云佩。云佩的婆家西凉侯府原来是旧朝便是功勋赫赫的人家,现在比从前更有声望了,前途不可限量。至于锦绣里其余的人,他要全部赶回老家,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们留在京城了。 云尚书勉强挤出丝笑容,「太子殿下,还请您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 陆晟伸手阻止,「不必多说。云尚书,你这些儿子孙子,不仅没有才华,德行也太差,只会给太子妃脸上抹黑。太子妃不需要这样的娘家人。你带他们回老家去,认真教导,若是将来能教导出有用的人才,还有机会。」 「看来,我要回家教孩子了。」云尚书知道陆晟心意已定,不再求情,慨然长嘆。 如果云尚书这一房以后能出人才,陆晟还是会任用的。云尚书唯一的出路就在于培养儿孙,把儿孙教好了,拿得出手了,那时再说吧。 云尚书认命了。 --- 锦绣里,云湍、云五爷、云攸以及程氏、方氏、云佼等人伸长脖子等着云尚书回来,无比心焦。 「爹能把儒儿保下来么?」云湍惴惴不安。 「四爷,你的前途才是要紧的啊。」程氏提醒他,「前些年你一直不得志,可现在云倾都太子妃了,总得提携一下娘家人吧?依我看,太子妃至少得让你这位叔叔做到三品大员,才配得上身份了。」 云湍大为心动,「三品大员,我能么?」 「肯定能。」云佼咬咬嘴唇,眼中闪过丝不甘,「云倾她不能不要娘家人,对不对?就算她看不上咱们,可云家若是不好了,她也丢人,我看她就算不大乐意,也不得不提拨爹爹您的。」 「我也觉得是。」云攸也一脸兴奋的说道。 方氏轻蔑看看四房这一家人,拉拉云五爷的衣襟,小声的道:「四房的人最是自大,也不瞧瞧他们和三哥三嫂是什么交情。我能进到石桥大街,他们能么?我还没得意呢,他们猖狂起来了。」 「他们也就是想入非非罢了,别理会。」云五爷安慰的道。 他们这些人正在热烈的议论,侍女激动的进来了,「老爷回来了!」 「爹回来了。」「祖父回来了。」云湍、云五爷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兴奋的站起身,「快,快迎接老人家去!」 他们相信云尚书一定带来了好消息,人人脸上泛起红光,就连直到现在还看不上云倾的程氏、云佼母女也是心情雀跃,仿佛看到了她们无比光明的未来。 一行人兴沖沖的出来迎接,当云尚书满面疲倦之色的向他们走过来时,他们一个一个全愣住了。 云尚书面色灰暗,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这难道是…… 「爹,怎样了?」云湍伸手扶住云尚书,急切的问着情况,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了。 「爹(祖父),怎样了?」云五爷、云攸、云佼等人也是急不可耐。 云尚书失神的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贪婪的面庞,不由的苦笑起来。难怪陆晟看不上这样的一群人,定要将他们逐回老家,他的这些儿孙是真的一点儿出息也没有,就等着天上掉馅饼,就等着陆晟云倾把荣华富贵向他们双手奉上呢。真是做梦不醒。 云尚书目光从云湍、云五、云攸等人脸上一一掠过,满是失望。 云湍等人都不敢再催促询问了,安静下来,不安的看着云尚书。 「收拾东西,全部跟我回老家。」云尚书缓缓的、坚定的说道。 周围有片刻寂静。 程氏尖利的嗓音率先打破这片寂静,绝望的叫道:「为什么要回老家?我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回老家?」 「是啊,祖父,就算云倾不提拨云家,我们也犯不着回老家啊。」云佼也激动的大叫。 她俩带头这么一吵,云湍、云五爷、方氏等人都不干了,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就是,我们在京城呆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老家?我们走了,太子妃不就没有娘家人撑腰了么?」 程氏眼睛通红,咬牙切齿,「一定是云倾出的缺德主意,对不对?我就知道,这个丫头坏着呢,对锦绣里不是会留情面的……」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程氏脸上。 众人都惊得呆住了。云尚书……云尚书他怎么会动手打儿媳妇呢?这太反常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太子妃的名讳,是你能叫得的么?」云尚书厉声喝问。 程氏捂着*辣的面颊,又羞又气,「儿媳也是一时说错了话……」 「说错了话便该抽。」云尚书神色冷冷的,命僕人拿了家法过来,「以后不管是谁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我亲自动手抽他!」 云尚书年纪虽老,这时却透露出大家长才有的威严,云湍、程氏等人都被震住了。 「全部收拾东西去。」云尚书沉声吩咐:「不自己动手,一定要等官兵来了,被押着走,你们才肯服气么?」 云尚书这么吩咐着,自己也觉得凄凉,泪水潸然而下。 云湍、程氏等人都惊呆了,傻了,官兵来了押着走,这是什么意思? 云尚书真没料错,他回来不久,便有大批官兵围住了锦绣里,登时人心惶惶,都害怕起来了。 一名首领由卫兵簇拥着大踏步走进来,众人都心中一紧,恐惧之意更浓。 首领环顾众人,威风凛凛,「陛下法外施恩,饶了云儒的死罪。但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云儒需在老家终生服刑。我等是来押解云儒回老家的,诸位不必理会我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等收拾好了,下官和诸位一起动身。」 知道外面的兵不是来抓人的,云湍等人又放松了。 程氏忿忿的道:「什么和我们一起动身,你干脆说监视看押我们不就行了?」 首领哈哈大笑,「哪里,我们只是押解云儒而已,诸位是太子妃的娘家人,下官是不敢不尊敬的。」 他口中说着不敢不尊敬,可他神色中哪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之意?分明轻慢之极。 云湍、程氏等人都很生气,但他们手无寸铁,官兵却是铠甲在身,刀剑在手,他们也不敢和官兵硬碰硬,不甘不愿的收拾行李去了。 程氏、云佼母女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咒骂云倾,「黑心肝烂肚肠的小人,云家不养大她爹,这世上哪里有她?把他们一家人养到今天,有本事了,出息了,做太子妃了,便刻薄起娘家人,良心都让狗给吃了!」 这母女二人越骂越难听,云湍听到了,急得直踹脚,「她现在是什么身份,是你们能骂得了的人么?你俩若是活腻了,自己悄悄了结了吧,莫连累了其他的人!」 程氏气得直哭,「我骂她怎么了,我就不信她敢杀了我!」 云湍连连冷笑,「太子和太子妃真的要杀人,难道只有明刀明枪一条路?她有什么多少办法可以让你无声无息的消失,你想过么?」 程氏心里也害怕,却还嘴硬着,「我说的是实话。」 云湍不耐烦,「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还以为但凡实话就能说出口,但凡说实话就能理直气壮,你是不是傻?形势比人强,你不知道么?」 云湍把程氏说了一通,又破天荒的把云佼骂了一顿,气得云佼痛哭失声。 云五爷和方氏那对夫妻虽然也是心里不服气,可比四房这些人有眼色多了,眼见得官兵都来了,看样子不走不行,便紧着收拾起东西,再不值钱的也不肯丢下。 官兵次日清晨便来押着他们起身,程氏、云佼还有许多东西没收拾齐,官兵不肯再等,强押着他们上了车。程氏和云佼尖叫,「我们还有许多细软没带啊。」可官兵哪里理会她们?到了这个时候,云五爷和方氏倒庆幸起来了,庆幸他们收拾得早,财物上没啥损失。 官兵一路押解云尚书等人回老家,到了老家,才把云儒放出来和云尚书见了一面,之后便关到老宅一处偏僻的院子。云儒一个人,倒要三十多个官兵来看守他。 杜氏见云儒被关起来,无比心疼,向云尚书哭诉了一番。云尚书面沉似水,「我好好的儒儿被你养成这样,你还有脸哭?」不愿看到杜氏,命人把杜氏驱逐出去了。 云儒虽然被关押在老家,但杜氏想见他一面也是难的。一个月至多让她见她一回,若想再多,那是断断不能了。杜氏差点儿没发疯,「我亲生的儿子就在这宅子里,你们却不让我看到,这不是要活活逼死我么?」 杜氏亲生女儿云仪已经死了,云儒又这么悲惨,杜氏气极怒极,生出了从牢房里劫出云儒的心思。她悄悄命人从外面买来了毒-药,想把毒=药混在官兵的饭食中,等官兵倒下之后,便将云儒抢出来,藏到安全的地方。她是被逼到绝境,没办法了,她的心腹侍女、婆子可不想死,到云尚书面前告发了她。 云尚书大怒,「这个女人是想把我云家人的性命全给葬送掉么?」想要杀了杜氏,但云儒被关在牢里,本就消沉的很,杜氏再死了,云尚书担心云儒撑不住。思来想去,命人把杜氏也关了起来。 云家老宅里有了两个被关押起来的人,气氛别提多怪异了。 云湍和程氏一开始责怪大房,「都是受了云儒的连累,要不咱们也不至于到了这一步。」后来小方氏的儿子渐渐长大,云湍父子关心,常和这孩子亲热,程氏又看过这孩子不顺眼了,和云湍算起旧帐。云湍不耐烦,「就算我错了,你也不用一直揪着我不放吧?烦不烦?」夫妻二人这些年来本就不太和睦了,因为这个,更是同床异梦,渐行渐远。 杜氏、云湍、程氏等人在老家过着悲惨的日子,一天接着一天,在怨恨、嫉妒、愤怒之中苦苦挨过,京城那边却一再传过来好消息、美满的消息。 云翰林被皇帝任命为龙图阁大学士,云仰、韩菘蓝同年生下长子,云大学士既升了官,又得了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喜之不尽。 云倾在长子两岁那年又怀了身孕,第二胎是个女孩儿,皇帝皇后大喜,「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阿稚真是有福气的好孩子啊。」赏赐东宫财帛无数。小孙女满月的时候,赐群臣、命妇酒宴,满朝官员争相赞美新出生的小女孩儿,还有不少文官欣然赋诗,满月宴隆重又热闹。 云大学士也喜欢这个外孙女,因为这个外孙女的出生,特地命人往老家送了喜饼,又送了云尚书许多酥软美味的吃食,「叔叔虽不能亲自来看看这个孩子,也希望您能沾沾喜气。」 「沾沾喜气。」云尚书拿了块在喜饼慢慢咀嚼,越嚼越苦涩。 其实喜饼很美味,松软香甜,非常可口。 云尚书是心里苦啊。 杜氏、云湍、程氏等人心里更苦,分到喜饼之后,人人泪流满面。 他们在怨恨、后悔、愤怒中度过了余生,直到临终之前,都没能等到翻身的时刻,含恨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