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 第1章 初见 一柄法剑闪电般击出,剑上以朱砂银勾填精铁,外法圆天,内方则地,五岳四渎九曜一一列于其上。 出剑之人乃是一名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满头乱发上有一撮头发反向倔强的朝天翘起,身上单薄的道袍满是口子,腰间挂了一枚黑石子充当玉坠。对面挡下刺击之人却是一名手持两柄牛角型短剑的女子,头脸完全被黑布所包裹,只能从身形上看出性别来。一双眼睛却是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两人所立之处在一座雪山的山腰间。整座雪山高险陡峻,好似一块通天大冰柱,一路破天而出,直逼苍穹。山上寒风凛冽,彤云翻卷,满山弥漫的风雪将天与地都染成了纯白的色彩。 山名“珠母朗玛”,朗玛意为第三,珠母即是神女,“珠母朗玛”四字可译做“第三神女”,也可做“大地之母”。这座珠母朗玛虽然在周围的纳木那尼、木卓巴尔等五座山峰中只被认为是第三峰,可高度却为第一,堪称齐天。 少年一击不中,立时后撤。看见女子并没有继续进攻,他掩住了口鼻轻轻咳嗽了两声:“迦陵频伽,你我打了这么久,眼看都要出天竺了,也该是个头了吧?” 名为迦陵频伽的女子的听了少年的话语后,黑布下立刻传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声音虽冷,却娇媚入骨,搞得原本的冷哼都成了娇嗔,撩人心弦。 对方并不答话,少年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肯放弃,那我也不勉强。不过既然你是‘底栗车’一道中人,想来也只是达利特一等的贱民……”看到迦陵频伽眼神转冷,少年继续说道,“既然你属于被压迫的,那和我们道国也算是一边的。不如你我就此罢手,跟我回道国去如何?再怎么说也比你在天竺那里过畜生的日子强,你想啊……” “你还以为当下的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迦陵频伽截口就打断了少年的游说,“要是你的法力尚存,只怕十个我也不敢当面跟你放对;可当下的你只是个废物,一只迦陵频伽你都没法杀掉。现在放下你的剑,我给你留个全尸。” 少年歪着头看了迦陵频伽好一阵子,终于从口中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好吧好吧,放下放下,不就是……放下!” 话音急转,少年掌中的法剑猛的传出一阵极烈的龙吟,脱手向着迦陵频伽飞出。剑刃上立刻发出了一圈圈冰寒的银电,剑脊上勾填的箓文更是放出了炫目的光泽。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拖着滚滚流电前进的法剑赫然化身成了一条怒龙! 迦陵频伽万万没有料到少年还有这样的杀手锏,转眼就杀至她眼前的法剑速度更是超乎她的想象。她来不及使出极乐妙音,最多只能以双短剑交叉勉力挡在前方,以期能接下对方的“剑魂化龙”。 只是当三剑交锋的那一刹那,迦陵频伽却下意识的从手上传来的力道感觉到了不对。剑魂化龙声势如此浩大,为何力道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还未等她正式反应过来,先前化身为龙的法剑已经被两把短剑高高的弹上了天。 当她惊怒交加的看向前方时,少年已经展袖在地,脸上露出了一阵若有若无的笑意。 “虽说这里向来被认为是你们天竺的地盘,难道你还真的以为……”自少年的袖袍为中心,一阵耀眼的光华开始向周围迅速的延展,瞬间就像瘟疫似的染遍了整座雪山。连天绝地的神山转眼熠熠生辉,光彩夺目,有如天地间的一只大火炬。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你的法力还在?” “……这里还是你们的西天佛土吗?” 如龙的怒吼回荡在离地万仞的高空,整座珠母朗玛峰则以一声轰然巨响相回应。无数雪浪坍塌直下,激起了滔天巨响。 在世间第一高峰面前,两个人的大小充其量相当于两只蚂蚁。滚滚而下的泥沙冰雪只一瞬就将两个人淹没在内,什么也看不到了。 ……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咆哮的雪山终于平静如初。除了雪面上的些许流痕外,再也看不出来这里曾经爆发过一场生死激战。 而就在这重归静谧的环境之中,一只手掌突然就扒在了珠母朗玛的峰顶边上! 那只手伤痕遍布,被割破而流出的鲜血早已凝固成了血痂,肌肤更是干脆被冻成了青紫色。来回几度发力之后,一个身影就从崖下骨碌碌的滚了上来,平躺在山顶上不住喘息。喘息过后翻过身来又是好一阵咳嗽,口里直唾出鲜血来。 这只手的主人正是之前那名少年,掉落在地的法剑已经被他重新插在了腰间。迦陵频伽其实没有说错,刚才那些法力已经是他身上最后的残余。现在的他体内早就贼去楼空,只凭着心口一点热气硬生生的爬到了峰顶。 陡然面前狂风袭来,宛如一只重拳狠狠砸来,将少年掀翻在地。此处与天同高,堪称绝境,风力之大更是超乎想象。一时间烈风呼啸,鬼哭神嚎。少年倒在地上几乎都要被吹走,只得死死扒住地下的一块凸起,任凭石棱扩大伤口,鲜血流得满手。 狂风终于停歇,少年用力一撑地想要起身。谁知道冰面光滑,他刚一发力就滑到在地,栽了个四仰八叉。 摔倒非但没有消磨少年的气力,反而激起了他心中血气。几度抓地不成,他索性以肘砸地,吭吭两下就砸出了个小坑来。随后又是以剑作拐,一下捣进地面,硬是在又起的大风中给站了起来。 一步,两步……少年在风中艰难前行,硬是走回了刚才上来的悬崖边上。看着脚下云雾弥漫不知几千丈的山峰,他的心中一时间涌现了千言万语,最终到了嘴边却只汇成了三个字: “我赢了。” 他赢了。 千军万马十面埋伏没能杀的了他,底栗车一部倾巢出动没能杀的了他,万仞雪峰绝云千丈依然没能杀的了他! 然后呢? 只身转战三千里,一击使雪峰崩塌,就是为了上来说这个? 少年毫不犹豫的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上山不是目的,只是过程。他刚才从西边攀上了雪峰,现在就要从东方下山,返回道国。 然后再去把那些家伙都做掉,一个也不放过。 突然,少年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上黑下白的身影。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连忙揉了揉眼睛,又大口吐纳了几次。在重新定睛看去的时候,他才终于看清了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站在雪堆上的小女孩,之前看上去上黑下白,那些白色正是将她高高托起的雪堆。她的长发直到脚踝,全身上下更是一袭黑衣,只有在露出的一双手那里才显出白色。由于黑色的衬托,那一双手看上去更加雪白。她的相貌宛如美玉婉转雕成,小巧玲珑的五官使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尊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令人不敢轻触。 明明少女一袭黑衣,与这纯白的背景理应格格不入,她整个人反倒和这天地雪山浑然一体似的。而她本人却一直在仰头看天,像是压根没注意到少年的出现。 少年却也记得清清楚楚,在自己上到峰顶的时候,这里明明平坦一片,什么也没有。 只是少女仰头使劲看天的动作让少年看的好玩,他甚至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还要下山,拄着剑就走了上去,说道:“山中土人相传,这座珠母朗玛即是大地之母,乃是翠颜仙女所化。翠颜仙女叫……让我想想,婷格协桑玛?”他看小女孩依旧没有半点反应,便摸了摸对方的脑袋,“你是翠颜仙女吗?” 直到这个时候,少女才转过了脑袋,用着清澈的眼光看向了张如晦。在眨巴了两下眼睛后,她用手比了比自己和少年的头顶——尽管站在了雪堆上,她的个头还是要比少年低上那么一点。于是雪堆迅速的升高了一点,终于超出了少年的高度。 此刻少女的头已经高过了少年的个头,再高举着手未免太累。少年下意识的就要把手放下,谁知道手刚离开一分,少女的头也就随着偏了一分,还不忘前后晃动一下。 少年下意识的笑了笑,在他的记忆里,有一个人也很喜欢这个样子……于是他又将手放了回去,继续抚摸少女的头发,同时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面前的冰面上突然传来了簇簇的响声,少年扭头一看,一个字突如其来的就出现在了地面上。 少年皱了皱眉头,这显然是少女以法力在冰面上蚀出了字来。字符古意盎然,却是中古周朝时候使用的金文。 【人。】 “那上面有人吗?”少年继续轻松地将话题接了下去,“有个人告诉我,那上面一共分了九层,他给最高的一层起名叫做神霄,他将来一定要住在那里去……不过他死了。” 【他没死。】 两个人说的“他”显然不是一个人,也亏得少年能理解对方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这才没闹出笑话来。 “那你是想要上去找他吗?” 【这里离天最近。】少女又努力将脖子向天上伸了伸,只可惜这点距离还不满一寸,相较于九天之高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我还是上不去。】 “是吗?”少年喃喃自语道,他的声音小的反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也在找人,你想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第2章 太平 血色的残阳从西天斜向照下,照射在一望无垠的大平原上。越来越多的士兵从四面八方赶来,将另一只同样黑发黑眼唯有肤色较浅的军队层层围困在中央。两支军队若要说最大差别在哪里,那就是被围困的那支军队人人头系黄色头巾。 一名身高丈余的士兵手持刀盾朝前勇猛冲锋,通体闪耀的金光使他刀枪不入,有如披了一层坚甲。眼看就要踏入敌阵,地下忽的一阵闪耀,“敕制地祇”四字符印在他脚下爆开。那名士兵立即萎顿了下去,由身高丈余的巨人变回了常人大小,转眼间身上就被长矛捅成了刺猬。 以青、白、红、黑、黄五色铠甲武装的士兵分别在不同的方向抵挡敌军的进攻,他们有的手持长矛,有的紧握刀盾,甚至还有些在使用弓箭和弹弓。这些装备不一的军队显然为被围困的军队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而他们在被消灭的时候,会“嘭”的一声变成一粒小小的豆子掉落在地下。 周遭的士兵数量已达十万,还有源源不断的士兵由飞舟上投下。而当中被围困的军队原有五万,此时数量不足三万,人人都在浴血厮杀,当中多得是刀折枪断之辈。大批法力枯竭的道士已经被扶着退回了中军,在地上盘腿打坐,以期回复些许法力。 中军帐里,数十位将领和道士席地而坐。没有人身上不带血污和尘土,好些人更是坐的七倒八歪。只是在当下的环境,没人有心情去说一声“帐前失仪”。因为—— 他们已经被围困了整整六天时间了。 一名参事快步跑入帐中,对着坐在营帐最上首的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抱拳行礼:“禀报侯爷,我军全部法豆已经告罄,撒豆成兵已经无法继续……” 中年人眯缝着眼睛,好像在打瞌睡。参事才刚说了两句,他就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他的禀报。随后他转头问向了坐在他侧座的一位老人:“还是没有消息?” 老人正在紧紧盯着面前摆的一面水盘,那一双小眼睛几乎都要将水盘盯穿。在中年人发问之后,他才苦笑了一声:“这般封天绝地的阵势我平生也就见过一次,那是一甲子之前佛国大举入侵的时候……他们最少派出了三位居于不动罗汉果位的高手,至少凭我的本事是没法破开阵势进行沟通了。” 虽然之前诸将心中都已有不祥的预感,但总归还抱了一线希望。在听到老人亲口承认局势之后,不少人接连发出了失望的叹息,更多的则是低声的咒骂。 中年人依旧面色不变,连眼睛都没睁一下。他只是平静的问道:“备用的法米,还有吧?” “有是有……” “那就全部用下去吧。” 参事的呼吸立刻一窒,好几位将领和参军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眼神。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如果将这些法米省着些用,还是可以再支撑两天的。现在作为右武卫的最高统帅,他居然要将这些法米一次性用完? 中年人看参事还没有动作,一直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线。如果说之前的他给人的感觉是昏昏欲睡的,那么现在的他毋庸置疑便是一只潜伏爪牙的猛虎! 几名位置靠前的将领立刻跳了起来:“侯爷……” “我说用,就用。”中年人沉声打断了所有人的话语,“你们可以决定打仗的具体细节,但是怎么打,我说了算。” 中年人用他的威严强行压服了所有的人,但凡有异议的人都先后坐回了原地。 中年人看下面还有人心有不忿,于是温声解释道:“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都觉得,只要原地固守,就还有等待援军的机会。但是我清楚,按照道国的军规,延误战机五日以上都是可以判斩首的。我们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了六天,前来接应我们的人还没有来,偏偏佛国的军队打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口袋阵——我可不信佛国那里有人能将漏尽通练到让天机盘都无效的地步,所以答案想来只有一个。”说到这里,中年人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是道国内部有人不想看到这场胜利,想要我去死啊。” “忘八蛋!”一名将领率先跳了起来,大声咒骂,“左武卫的那帮孙子……” 这声咒骂就好像在沸油中滴下了一滴水一样,营帐里立刻沸腾了起来,各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让帐内好几名道士听得直皱眉头。 “勾结番邦外敌,不得好死!” “这事说不定真不是他们……” “放屁,那你说说是谁干的?道首?驱神侯?还是……” “肃静!”一个年轻的声音雷鸣般发出,盖过了帐内一切声音。 发话之人乃是一名站在中年人身后的道士,他的年龄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比帐内所有人都来的年轻。有些人原本还不忿的怒目而视,在和他的眼神接触之后也飞快的避开了目光。 “此事未经查实就左右胡乱猜测,尔等是想要犯上作乱吗?”年轻道士厉声斥责道,在看见无人说话之后,他才转身对着中年人躬身一揖,“侯爷,请下令突围!有我等护卫,定能护送侯爷突出重围,返回道国。只要侯爷尚在,来年又可组建一支右武卫。届时再次西征天竺,足可为众家兄弟报仇雪恨!” 帐中的将领竟然是齐齐出列下跪,“末将甘愿为侯爷殿后,护送侯爷杀出重围……”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了,可是早就走不了了。”中年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语调中有无限感慨,“就算大祭酒和如晦你们几个可以挡住敌方不动罗汉果位的高手,那再下面呢?再下面还有多少后手等着?带着我这个不通道术的人,你们的速度只会被大大拖慢。况且……”说到这里,他也有些不大愿意开口的样子,勉强了好几下才说出口来,“况且要我抛弃这五万儿郎独自逃生,沐某做不到啊。” 年轻道人——张如晦惊惶的抬起头,丝毫不通权谋的他万万没想到中年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侯爷……” 中年人环视着诸人,他看着这些被自己一手带出的子弟兵,虎目含泪:“你们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以五万之数与天竺倾国之力相抗,还七度击退敌军,杀伤无算,所斩罗汉都在双十之数。道国之内,又有哪一支军队能够做到?哪怕是左武卫,他们能吗?今天我等虽然败了,但是非战之罪!倘若只在战场上交锋,又有哪支军队会是右武卫的对手?” 众人纷纷低头,垂泪不语。这一败委实败得太过莫名其妙,先胜后败的局面更是所有人都没法想到。 看着诸人垂泣,中年人又是猛的一挥手,脸上神情坚毅起来:“众将听令!” 无论将帅还是道官,亦或者只是普通的郎中侍卫,所有人的眼神都一起看向了中年人,等待着他的决定。就算是刚才有异议的人,这会儿眼神也变得坚定了起来。无论他说什么,众人必定倾身以赴,有前无后,随他奔赴天涯海角。 “传令下去,所有伤者编入后军中,持弓殿后。父子均在军中,父亲编入前军;兄弟俱在军中,兄长编入前军;家中独子并无兄弟,直接归入前军。三通鼓后,后军护卫、中军陷阵、前军溃围!” “喏!” 在答应的同时,在场所有人都一起跪了下去。中年人这个命令简直是再明白不过,他要让有可能突围出去的人尽可能的突围,而他自己却要以身殉军,死在这异国他乡。 在出征的时候,中年人将他的两个儿子也一同编入了军中。两人在将门中都是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向来被人认为是道国的下一代名将。而就在一年前的交战中,这两人在同一天战死。当时消息传到中军帐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吓坏了,三军大祭酒都准备好了净心神咒,以防中年人当场晕厥过去。谁知道中年人只是紧攥着手、铁青着脸,半个字也没有说,依然指挥若定。 只有当时侍立在旁的张如晦看见了,中年人的掌心早已被指甲抠破,掐出了血。 以中年人刚才的命令来说,他自己也属于“父子均在军中”的那一类。只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儿子了,再死在这里,平天沐氏就算是满门捐躯了。 中年人来回扫视着跪倒在地的众人,如同往日那样轻松的笑了笑:“道首曾经给你们许诺过太平,我也曾经给你们许诺过胜利,现在这些都是不太可能的了。但是至少,我还可以让你们其中一部分人回家。 “至于我呢,作为右武卫的主帅,那群秃驴是一定要杀的。与其窝囊的死在逃亡途中,让伤口留在背后,不如就在这里战死了吧。” 突围的机会渺茫,突围后生还道国的希望更是渺小,但是中年人却毫不犹豫的将生的希望留给了麾下儿郎。 说着,他大步走出了营帐。在他的头上,一杆大旗正在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那面大旗的底色是黄色的,上面绘着一个巨大的黑白太极纹,还有两个巨大的白字。正是这两个字在万里的征战之中,一直引导着这支军队不断前行。 太平。 太平,谓时世安宁和平。 第3章 盟约 中年人看着头顶上猎猎作响的太平旗帜,看着拼命奋战的右武卫军士们。此时号令已下,尚未接战的军士们开始自觉地编整,组成前锋,同样将生的希望留给身后的袍泽们。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山何巍巍,天何苍苍。山有木兮国有殇。魂兮归来,以瞻河山。” 一个苍凉的歌声最先在已经陷入混战的前军响起,他们早已被佛军利用人数优势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过不多时便要全军覆没。在这个时候,有人率先唱起了道军的军歌《国殇》。军歌一有人带头唱起,立时从战场的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应和的歌声。 这首歌是道国初代道首钦点的军歌,当时就有人提出未免太过不祥,被道首以“吉凶祸福有来由”之理驳倒。于是这首歌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军歌,再无一人有异议。 “身既殁矣,归葬大川。生即渺渺,死亦茫茫。何所乐兮何所伤。魂兮归来,莫恋他乡。” 随着歌声,一批批将士开始义无反顾的冲向佛军,用鲜血将大地染红。黄色的旗帜和头巾不停地垂落,喊杀声也从大到小开始逐渐衰落下去。 骑兵们纷纷跳下马去,拔出马刀杀死日夜相伴的坐骑;弓弩手也拔出短剑,砍毁手中的弓弩;掌管粮草辎重的道官们生起火焰,将装着米粮的竹筒、装着霹雳弹的布袋开始一一焚毁。他们正在尽可能的销毁一切有可能被敌军缴获的物品。 “身既没矣,归葬南瞻。风何肃肃,水何宕宕。天为庐兮地为床。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两旁的亲兵已经自觉地帮中年人全身披挂,把坐骑和兵刃送到了他的身边。张如晦刚准备翻身上马,为他开路,却被中年人一把给拽了下来。 “你去干什么?难道你不是家中独子?还不快滚?”说着,中年人把手一挥,两名亲兵就走了上来扣住了张如晦的双臂,拉着他就要走。 张如晦双臂一振,那两个亲兵顿时就栽出了两丈远。他梗着脖子,强自对中年人说道:“可是我是道官!有权以身殉道!” “你是出征以后才加入征西军、被我拔擢成祭酒的,在正式的奏表中根本没有你的名字。你算哪门子的道官?”中年人压低了语调,他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居然有些狰狞,“你信不信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张如晦用牙齿咬着嘴唇,直愣愣的点了点头:“就算是真的……那又有什么用?” “那就行。”中年人点了点头,猛然间虎目圆睁,“虽然没有太多的用处,但是你至少可以给我们报仇——如晦听令!” 听到这平地里的一声虎啸,张如晦下意识的就躬身抱拳应道:“在!” “你就留在这里,藏在后军之中。等到那群敌军前锋掠过之后,你立刻反其道而行,从后方杀出重围。我给你留下一点人,他们都会拼了命掩护你逃出去。你需要做的就是返回道国,查明事情真相,为右武卫五万弟兄报仇雪恨!” 张如晦的面容瞬间扭曲起来,他紧咬着牙关,嘴唇哆哆嗦嗦的说不出半个字。在嗫嚅了半天之后,最终也只挣出一句话来:“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五万道军、三年征战毁于一旦,敢于策划这等惊天阴谋之人在道国内部也必定位高权重,手段了得。任务之艰巨可以说是超乎任何人的想象,但是张如晦却从来不在这上面考虑。他只考虑一点,那就是为何这件事要交由自己来做。 “当然是因为我看好你,况且你有皇极金钱可以掩盖天机,让那群秃驴和害我们的人没法算到你。”中年人用力点了点张如晦的胸口,随后单手接过兵刃,翻身上牛,“我已经死定了,重要的是查出真相、给枉死的弟兄们报仇——听明白了没有?” 最终,张如晦咬紧了牙关,低头作揖大声答道:“如晦接令!” 既然是您嘱托的,如晦自当倾身以赴,死不旋踵。 “那就好。记得回了道国后先新办张箓书,别被有心人给查到行迹,具体怎么弄他们会告诉你的。”中年人一挥铁棍,“打起我的帅旗来!走!” 五色神牛拨开四蹄飞奔,两旁亲卫同时打起两杆大旗朝前冲去。一面正是黄底太平旗,另一面则是中年人的帅旗,上书—— “太平道国右武卫大将军平天侯沐”。 一面面旗帜被接连从地上拔起,跟着也冲了上去——中军的将士们纷纷跟上,携最后的惊天动地之势朝佛军冲杀而去。就连辎重营的伙夫、马夫都操着做饭的菜刀、铡草的铡刀跟了上去。 没有跟上的只有文职的参军们,他们刚才是在毁去地图资料,以防落入天竺佛国手中。现在这些毫无战斗力的人们扶正冠冕,朝着东方故国的方向下拜,随后用匕首一一自杀。匕首上刻有特殊的符印,保证他们的神魂不会被敌人擒获,泄露军机。 应和着阵中此起彼伏的歌声,平天侯豪迈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身既灭矣,归葬四方。春亦青青,秋也黄黄。息干戈兮刀剑藏。魂兮归来,永守亲族。” 这是右武卫最后一批男儿最后的歌声。 歌声越来越远,张如晦藏身于重伤员中,一揖到地。几名被平天侯下令留下的武官则散布在他周围,随时等待号令。 在五万袍泽捐躯沙场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他们最后一程,用自己的双眼将他们的身影牢牢铭刻在心中。将来有朝一日,他定要将他们的英姿传遍天下,让人们知道有这样一批男儿战死在异国他乡,只为了家中妻儿、父老乡亲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而在这之前,自己要做的就只是努力地活下去。 于是张如晦就眼睁睁的看着平天侯率领众人杀入敌阵中,中军大旗左冲右突,如云卷动,久久不倒,因为看见帅旗上前围攻的士兵瞬间就达万余。他看着天上的星槎,那些操纵星槎道士已经弓矢耗尽,便纷纷驾驶着星槎撞在维摩那飞舟上、与敌方同归于尽。有一艘星槎被佛军的广目天索缚住,根本动弹不得。眼看这艘星槎就要被敌人所擒获,星槎上的道士立刻凿沉星槎,冒着烟向地上坠落。 最后死去的是三军大祭酒,老人打落头上的莲花冠,先使玉女反闭法让自己的法力升至巅峰。他在众多佛门罗汉围困之下从容结印,放声长啸。 “苍天已死!” 残存不多的士卒竭尽剩余的力气,纷纷直起身子,发出生命力最后的怒吼:“黄天当立!黄天当立!黄天当立!” 刹那间,大祭酒的身体化作一团耀眼的光芒,让人几乎以为天上出现了第二个太阳。被催发到极致的太阳真火爆散开来,以翻天覆地之势奔袭整片平原,随心所欲的将一切都焚毁。 尽管相隔数百丈,张如晦仍能感觉到那股炙热的炎浪。一道光柱冲天而起,灼人眼目的金光迸射,让人根本无法直射。火焰所到之处焚尽万物,无论人是死是活,只要陷入光焰中立刻顿时化为灰烬。无数的烟尘被光焰卷起,洋洋洒洒的飞上了天空。 而张如晦也解下了自己黄色的头巾,任凭其跌落在地。他已经对着太上老君和五万袍泽默默发出了誓言,他发誓一定要重返九州,将参与到此事当中的人全部找出…… …… 【你是要杀很多人的人吗?】 “或许吧。” 【可是你的法力废了。】 “不过只是那么一丁点儿法力而已,什么人的法力也不是天生下来就有的。” 张如晦突然将女孩的头用力的摆正,让她直视自己:“法力没了可以再去练,骨头断了也可以再接起来……只要我不死,就会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着五万人的帐,等着他们去还。” 【如果你死了呢?】 “我不会死的。” 【如果。】 “在我报完仇之前,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死掉的。”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少女听得,不如说是张如晦在说给自己听,“我会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然后将那些人一个个全都踢进阴曹地府里去。” 【力量?】 少女看着他,漂亮的瞳孔中映出张如晦的倒影。许久之后,她伸出稚嫩的手指在张如晦的手上写道: 【力量,我有。】 那一瞬,有这个世界上最凌厉的光照亮了他的眼瞳。 在他的脚下,白色冰雪冲天而起,浪潮逆卷,在少女的身后化为数十丈高的玉璧。玉璧之上有星流驰骋,化出云篆星纹。 浩大的声音从灵魂中响起,那不再是一个少女的轻柔细语,而是天地震动、世界轰鸣,熔岩和冰霜碰撞的伟烈之音。 【以汝之血,换吾之剑。行吾之道,伐汝之敌。】 宛如切裂整个世界的辉光从此刻绽放,万倍与明月,千倍与耀阳。它傲慢的俯瞰着面前的少年,肃声质问: 【此世至强之力,汝能持否?】 “好啊。” 凌峰绝顶之上,身着道装少年笑了起来。 他立于纯白霜雪之中,对着漆黑的少女伸出了手。一只手掌纯白无暇,一只手掌布满血痂。 在两只手掌相握的刹那,雾气、冰雪、黑云在一瞬间溃散。星移宿转,豁落四开。红日彩霞尽落脚底,万丈云海一望无垠。一行鸿鹄恰巧从头顶飞过,应和着正在退场的星辰移转。 十二道玄瑞从天上纷纷扬扬落下,地上相应腾起一倍数量的紫气。洞阳赤气化为丹书,以金为简以玉做篇,刻下两人的誓约。元始登命,太真按笔,玉女典香,太华执巾——诸天神人分列星空之上,共同见证这一时刻。 “……诸天诸地、日月星宿、名山灵洞、水府泉宫、上圣高尊、真仙圣众、一切威灵,符命所临,如诰奉行!” 第4章 道国 “代天行道讨逆!” 一望无际的大漠戈壁永远是那样的单调,漫漫黄沙就像是地毯一样直铺到天际,将天地间其他的一切颜色都遮蔽。无论是扭曲虬结的胡杨树,亦或者是巍峨蜿蜒的长城,在无边的黄沙面前都失了色彩。 阳光火辣辣的照下,给斑驳的城墙上飘扬着的黄底太极旗又增添了几抹焦黄的色彩。玉门关上的兵士笔直站立,往来巡逻。他们背负弓箭,手持长矛,腰带弯刀,身穿坚甲,甲内衬衫,衫内才有衣,一身上下少说三四十斤。 若是在平时,这种大太阳天自然是能减则减,摸鱼划水被人看见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今日的气氛非同寻常,兵士们非但全副武装来回巡逻,还时不时的喊上一声号子。 “万世重开太平!” 只是这口号虽然喊得嘹亮,内里的中气不知为何听起来却有些不足,连带着城墙上的旗帜飘得都有些有气无力。兵士们的身子看起来多少也有点畏畏缩缩的,两人一排的巡逻更是几乎左右贴在一起,生怕闻不到对方身上的汗臭味似的。 而就在关下,一名年轻道人手里翻阅着一本破旧的小册子,心不在焉的晃进了城门的阴影内。 “你的名字有些太张扬了些,按照侯爷的说法,这样太容易泄露身份,应该换个名字……你觉得叫什么好些?”年轻道人自言自语道。 这名年轻道人自然是张如晦。在那日取了天剑之后,他花了足足三个月跨域了整个吐蕃的国境,之后又穿越了绵延数百里的荒漠隔壁,最终来到了这道号称太平道国西大门的关卡。 路途长以千里计,历经种种风霜雨雪,虽然张如晦在法力尽废后尚余先天体魄,但若要没有少女的帮助,安然抵达道国的可能性还要再消去九成。 虽然从旁人的眼光来看,张如晦不过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而实际上在那一日张如晦的法剑在施展了“剑魂化龙”后灵气尽失,却恰恰给那名少女提供了栖身之地。于是她就一直藏身在张如晦腰间的法剑内,多数时间都不说一句话。就算张如晦主动发问,她也只会 【这就,进入,道国,了?】 这个声音是直接出现在张如晦心中的。在道术里,这种术法被称为“心印”,可以算是他心通的简化版。“以道观物、以物论事”正是这个术法的基础,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境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鬼仙之境都可以算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峰。而根据保守估计,他心通这种神通应该是进入人仙境界后才有的…… 所以后来才发明了心印这种简化版的道术。 虽然心印不像他心通那样使用起来自在无碍,但是其他的效果都是可以保证的。只需要两个人提前以赤符灵书在灵台内定下印记,之后就可以以心传意。而张如晦和天剑两人虽然手中并无赤符灵书,黑帝盟约却也被诸天人神所照鉴,所以自然可以轻松沟通。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张如晦经常会忘掉有心印的存在,所以在旁人看来,他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没错,这就是道国。”重履故土,就算是张如晦也不禁有些心情澎湃起来。他强自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轻声问道:“你没有来过中原吗?” 虽然少女并没有说话,但是张如晦还是可以明显感觉到她轻轻摇了摇头,可是之后似乎又点了点头。 “……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 【当年,我应,该来,过一,次,太久,所以,忘了。】 好吧,无论忘与不忘都无伤大雅,反正这里早就是新的时代了…… 【当今,天子,是谁?尚德,为何?】 “如果说是五德的话,应该是土德。虽然前朝也是土德,不过黄天才是第一位的。至于天子嘛……早就没有天子了。” 【没有?】 “当然没有了。”张如晦笑了笑,“因为这里是太、平、道、国啊。” 在足足五百年前,那个时候还是李唐的天下。当时正值武宗年间,天子主开佛道辩论,衡山派的道人赵归真作为道门代表与佛门知玄相辩,力挫佛门。在那之后,武宗便顺理成章发动了灭佛之举。 原本自东汉明帝白马传经以来,西土释宗日益昌盛。但随着势力的进一步增加,越来越多的僧侣不思生产,蠹耗天下。天子将大量的庙宇拆毁、迫使僧侣还俗,大量的填充国库。 在这之中只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纰漏。 出于对道门的怨恨,几位僧侣选择了像他们的前辈玄奘大师那样踏上了西行的道路,去天竺避祸。而恰逢此时,天竺南部有一小国名为盘第琊,国主阿梨稽娑梨摩罗跋摩雄才大略,先击败同在南天竺的哲罗国,之后一统了四分五裂的天竺,正式建立了一个超越孔雀王朝和笈多王朝的大佛国。 阿梨稽娑梨国主一经听闻李唐因灭佛而人心浮动,当即挥师东征。佛门原本就精擅须弥芥子之术,更兼有运兵秘法“叠罗汉”,数十万大军分为南北两路进军,破关直入中原。李唐哪里能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天竺突然就打了过来,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天竺剑锋势如破竹,十日之内就已直抵长安城下。 尽管其时正值道门大行其道,可也并非人人都成天想要喊着灭佛灭佛,甚至还有人劝阻同道做人留一线。天竺佛国攻入之时,绝大多数道派还没回味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而长安城内偏偏又有大量愚民愚妇喊着这是神佛降怒,须得全家老小一个个剃了光头出门赔罪说实话这也不能怪他们,谁能想到千里之外的天竺竟能以此为由打起国战来?总之一时间是人心惶惶,连拱卫京畿的金吾卫都没心思守城了。 而这神州大地之上三千年未有之变数便在此刻出现。 且先说汉末之际,人心思变,民不聊生。有巨鹿人张角自称大贤良师,以《太平经》传道天下,号为“太平道”,即“太平道,其文约,其国富,天之命,身之宝”,教众达数十万之众。而后将教徒分立了三十六方,于同一日起兵,人人头系黄巾,又称“黄巾军”。 虽然黄巾军很快被剿灭,再也无人敢称太平道,但是太平道最重要的那一部经书《太平经》却流传了下来。只要经书还在,道统就能传下去譬如整整六百五十年后,又有一个居住在长安城郊道观里的张姓青年通过这一部《太平经》自行习得了太平道的术法。他眼看时局不稳,索性召集了所有愿意和他同去的师兄弟,在天竺佛国攻城的时候率先站在了城头上。 “……时将军奋力摇动旌旗,振臂高呼曰:‘九州虽大,但吾等早已无路可退我等背后便是长安!’遂先跃下城头,以旗毙敌酋。众人见将军神勇如此,皆努力向前。”说到这里,张如晦不由得用右拳猛捶了一记手心,“我幼年发蒙时陆夫子便让我率先读这一段,尽管时过境迁,仍有铁马金戈之感。” 对此,少女只是歪了歪头。 就这样,长安城下迅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肉漩涡。各地的节度使也终于带着他们的人马紧赶慢赶来到了长安城,与天竺的军队展开了血战。而太平道也奇迹般的在六百五十年后的神州大地上复活,黄色的旗帜再一次在九州的上空飘扬。 更重要的是,天下迎来了第二位天公将军。 如果说各路节度使赶往长安是因为名声和心中尚存的那一点对皇室的忠心,那么道门更多的是因为另一个原因:那是太平道。 无论是哪一派的道士都不得不承认,六百五十年前的汉末是道门最为辉煌的时代。张修、张角、张鲁三位张姓道人将道义通传天下,甚至参与到天下大势的角逐之中,席卷九州。 于是有一个声音出现了:世事****,天下板荡,此乃天赐之良机就让我等重现大贤良师当年的夙愿。 成百上千的声音开始应和。大量的人被煽动,加入或是依附在太平道的左右,他们愿意追随那个青年一同建立那个地上神国。 整整五十年后,名为“太平”的道国终于建立。 “‘但凡我等脚掌所踏之地,从旷野和这西凉……直到黄河、丰饶的中原、又到大海日落之处,都要作我等的境界。’”张如晦一字一句的念诵着《天公将军集》当中太平道初代道首的话语,自豪之情溢于言表,“这便是道国,为‘道’而生的国度。” 少女似乎有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刚才究竟是不是睡着了。 【名字,随便。】 “随便啊……”张如晦紧接着从小册子上看了下去,“‘如果不知道起什么好,那么可以从特征入手。’你有什么特征吗?” 【黑。】 “这样啊……”张如晦也不挑剔,直接顺着少女的思路就想了下去,“黑即是玄,一个字可不成……你也就是头发和衣服是黑的了,那就叫玄裳怎么样?” 【好。】 张如晦点了点头,将小册子收入了怀中:“那么,玄裳…… “欢迎来到尘世。” 第5章 玉门 不管张如晦说什么欢迎不欢迎的,最起码玉门关既不是他的地盘也不是他的老家,想招待下玄裳是不可能的。更重要的是,跑路才是现在最要紧的…… 玉门关再向内走五十里便是瓜州府,关内关外的商队但凡走到这里都要先歇歇脚,整顿一下再走。张如晦打得就是这些商队的主意。他现在身上要什么没什么,而那些商队在瓜州都算是半个地头蛇,跟着他们行事不仅各种便利,还便于隐藏自己。有道是“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自己现在做不得大隐,勉强做个中隐还是凑活的。 不过果然张如晦的打扮太过落魄了些,在他提出想和商队搭伙一起上路的时候,对方就差直接张口说“叫花子滚远点”了。 “我看看我看看,怎么了这是?”一名无论头发灰白的中年人背着双手走了过来,在问明了情况之后,对方先是扫了张如晦一眼,随后就拍了拍那名之前在跟张如晦交谈商人的肩头,“我说老王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那名商人讶道:“我怎么了?” “出门在外的,谁都不容易。更何况这位道长从关外孤身一人风餐露宿的走进来,你就当是行善积德了嘛。”中年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对着张如晦和善的笑了笑,“道长,您说是不是?” 张如晦只得点头称是,心中却是下意识的警惕了一下。自己身上唯一能暴露身份的便是这件道袍,由于长期未经清洗,早就已经连底色都看不出来。对方能够一眼看出来这是件道袍,显然观察力了得。 不过既然有人放了话,托这个的福,张如晦也得以跟商队一起上路。对方甚至还专门让出了一匹闲散的骆驼来让张如晦乘坐,在张如晦准备拒绝的时候,对方却坦然说道:“反正剩下离瓜州府也就是五十里路了,到了那里咱们商队能好好歇上两天。区区一匹畜生而已,多背个人走上五十里路算什么?” 别人都不介意,那张如晦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这条商队本身由五位商人的驼队共同构成,每人都有数头到十数头骆驼,再算上随行的伙计,加起来也拉开了浩浩荡荡的一条长龙。众人都骑在骆驼上赶路,要不了几个时辰就能到瓜州。 “关外那些胡人说是民风淳朴,我看呐,跟咱们这些一身铜臭的商人差不多。别看有些时候热情洋溢的招待你上门吃喝,那些饭里说不得就有咱们汉人的血……你别不信!这胡人就都是贱骨头,不打不行。前些年朝廷把他们当大爷供着,结果怎么着?时不时的还过来抢劫。那个时候的边军也都是些稻草兵,吃饭喝酒包打听。直到把岳侯爷从襄阳调了回来,连灭了好几个部落,他们不是立马就老实了? “道官不管?他们也不是不管,问题是这地方鸟不拉屎鸡不生蛋,哪个道士肯离开中原大好世界来这里?但凡在这里的,基本上也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当然了,也有上面派下来镀金的…… “关内怎么样……还能怎么样?这些年来冬日越寒,夏日越燥,大旱不说,陇右道上又瘟疫横行,全靠朝廷的道官四下祈雨、灭瘟。咱们这趟货出完了就要再南下,运了粮食往西北这里卖。” 说话的人正是之前那个让张如晦得以与商队一起上路的中年人,他姓徐名图,人已中年,可还是光棍一条。在商队里就数他本钱小,才只有六头骆驼。可这位本金虽然小,见识却不小,说出的话时常令人有振聋发聩之感。 比如张如晦跟他谈到西川第一富户刘玄坐拥金山银海,人称赛王孙,到头来却被活生生被饿死。徐图毫不犹豫的就说道:“之所以他富甲天下却没有登临帝位,甚至连一方诸侯都做不成,是因为他缺了一个字。” “请先生指教。” “他缺德!” 对此,张如晦表示深以为然。 商人向来走南闯北,各地状况自是了然于心。张如晦就从他口中了解到了不少时事,比如当下粮价都已经涨到了一石五两的价格。 “六两曰荒,七两称灾,若是八两可就要易子而食了。” 之前那位商队的领队恰巧也在旁边,听了这话后当即就赞同的点了点头:“嘿,可不是?我听说河北道上又有强盗跳出来占山为王,声势闹得特大,过往的商客都不敢从那儿走了……你说都天灾*成这个样子了,南边还有正一道盟盯着,朝廷为啥还要打仗呢?” 原本前朝纲纪崩坏,天竺、大食、九姓胡等外寇入侵西南、西北两地,于是这才有了太平道趁势而起,再举黄天大旗平乱世、开太平。 可这太平道国虽立,天下可没完全太平。北有罗刹,南有正一,外有佛敌,内有赤、绿,更兼有若干外道、草野龙蛇不甘于和光同尘,蠢蠢欲动。于是太平安国十一年,举国上下发兵十万,由平天、傲天两位侯爷分率两路,大举进攻天竺,欲毕其功于一役,将这数百年来的毒瘤一次清除。 徐图听了这话却是嗤笑了一声:“王滦,你这话说来也不腰疼。你家专营铁器,这打起仗来可没少赚吧?” 王滦当即涨红了脸,大声分辩道:“谁说没少……这要是税再低一点,我不就能再多赚些了么?” “瞧瞧,听听。”坐在骆驼背上摇摇晃晃的徐图大声笑道,“什么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明明家里的钱都是托了打仗的福才挣来的,到头来还要埋怨税太高你干嘛不向州府或者道宫去申诉试试?” 王滦的头当即连连摇动:“那就算了……不过总没人嫌自己钱多,大家说是吧?” 人可胸无点墨,却不能腰中无财。只要是在世间活着,衣食住行哪样都要花钱,都说“多就是美,大就是好”,钱多确实比钱少好。众人又都是出外行商的,听了这话当然是连连点头只有张如晦轻轻摇了摇头。 看见张如晦摇头,王滦的脸色立刻就有些不好看起来。他家资产雄厚,别人向来对他都是毕恭毕敬,少有忤逆之事。于是他便扬声问道:“不知道张道长有什么指教?” 张如晦神色不变,只是仰头看天:“指教倒谈不上,我只知道天竺仗着有佛门的须弥芥子之术和叠罗汉之法远程奔袭,数年一犯边,朝廷为此支出的军费也不在少数。反守为攻不过只是一时之痛,打赢了还有大量银钱珍宝入库,足以弥补军需消耗。” 徐图当即就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道长,这话说得果然有见识……只可惜道国天竺已经是道统之争,双方势成水火,决不允许别人插手。不然的话将刀剑弓弩卖给天竺王公,挑拨他们内斗,这样不仅可以赚钱,还能一举削弱天竺实力,可谓是一举两得。” 旁边的商人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多数都是笑徐图不自量力、太过小觑天下英雄之类的。张如晦听到这话后却是念头飞速转动,同时又发动心印,与宿于腰间的玄裳对起话来。 【玄裳,他说的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如果当初不出征的话……】 【不关,你的,事。】 张如晦闻得此言却是神色一黯,不由得就想起了葬身他乡的五万将士。虽然自己发下了血誓要为他们报仇,可是刚回道国的自己连个线索的边都没摸到,哪里还有闲心管什么道国的决策? 只是徐图察言观色的本事着实了得。张如晦脸上神色刚一变,他立刻就有了察觉,当即便笑着问道:“道长,莫不是你还坐不惯骆驼,感觉太过颠簸了些?” 听到徐图问询,张如晦这才连忙收起了黯然的神色。他正在考虑的事可是决计不能叫他人知道的,于是便随意编了个借口准备搪塞过去:“那倒不是,承蒙徐掌柜的关心了。我只是在想,之前玉门关的气氛未免有些太过紧张了些,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徐图听了后淡然一笑:“我还当是什么……原来道长是在想这件事。不瞒你说,这件事其实啊,在关内早就已经传遍了。” “哦?请指教。” “道长也该知道,玉门关外还有烽堡的吧?” 这点张如晦当然清楚得很。早在前朝时候,玉门关外就有五座烽堡,内安军士。对外可以观察军情、提前御敌,对内可以层层把关,预防有人私闯关卡。到了本朝的时候,烽堡则增多到十座,依次以十天干的古称来命名这是因为关外的商路开拓了不少,五座早已不够用了。 “在六天前,代表甲的阏逢烽出了事,一夜之间就死了整整十名军士。”徐图用两根食指交叉在一起,使劲的比划了几下,“五天前,丙之柔兆烽死了十人。四天前,己之屠维烽……直到昨天,死人居然死到关上来了!” 张如晦脸色略微变了一变:“所以昨日才那般戒严……结果还是没有用?” “是啊,屁用没有。之前玉门防御使一声令下,上至折冲都尉,下至什长火长,全部出动,把玉门关翻了个底朝天。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儿嫌疑的都先抓起来再说,结果连个屁都没抓到。” 张如晦缓缓摇了摇头:“那也不对。” 徐图还正在感慨玉门守军的无能,听到张如晦的话语后便是一愣:“哪里不对了?” “本朝以道立国,但凡两千人以上的驻军必定建道宫一座。像玉门驻军这种五千人的军镇,随军道官应有五十名左右。”张如晦微眯起了眼睛,仔细开始回顾玉门关的异状,“五十名道士……难道还不够发现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么?” 第6章 太平不太平 由于一直思索不出为何会恰巧在自己入关之际出现那种异状,在那之后张如晦就一直心绪不宁,总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好像会发生什么事。徐图再说起笑话来他没去听,权当是耳旁风。 瓜州府和玉门关之间有条河流,名为葫芦河。这条河上广下狭,水流湍急,相传当年玄奘法师便是由此河西行出关当然,这事自打灭佛以来就没什么人提了,再提那是吃饱了撑着。 一行人沿着官道走,正巧来到了葫芦河附近。天上的太阳正艳,照的人脸上都火辣辣的,河边却正好有习习凉风吹来,让人顿时感觉舒爽了许多。 “……与此同时,在东吴有一个叫孙权的少年,他摆脱了多年前哥哥去世的阴影,在即将亲自领兵出征江夏的前夜,终于在江边鼓起勇气向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告白:‘孙仲谋爱上大乔了,比谁都爱。’” 那些混迹于勾栏瓦肆的说书人手中常有话本若干套,其中就有一套“说三分”。虽说根据地域不同,话本也大体分为南方系和北方系北方太平道国自然是要尊曹贬刘,谁让当年曹阿瞒收编青州黄巾之后,当时的太平道索性做了谶言纬书,说黄德已在曹营;正一道第三代天师张鲁当时虽然也打着“黄衣当王”的旗号跟了曹阿瞒,但是南方正一道盟的管理偏松散,说书人们也就跟着大众口味搞尊刘贬曹的那一套,毕竟刘关张三人皆是草根阶级出身,更受大众欢迎一些。 不过无论是南方系还是北方系,孙吴总是打酱油的。徐图不愧是徐图,思路总是别出机杼,当即就从孙吴入手,在骆驼背上讲起了一段《江东英豪》。 虽然不晓得给自家嫂子告白这一点究竟英豪在哪里,但徐掌柜讲的大抵是错不了的,大家也听得颇为感动。正当大伙儿兴致勃勃的在心中猜测大乔下面究竟是该说“仲谋啊仲谋,你为什么是孙仲谋”还是“仲谋,你不能恨我,你不能因为我这么爱你而恨我”的时候,徐图的声音渐渐地停了。 不是他累了,而是因为他的目光被某样事物所吸引,一时间忘记说话罢了。 官道宽宽敞敞,左右足有五十步宽窄。商队只不过占了一小部分距离,却有一个人不偏不倚的挡在了驼队的前方。 看着那个穿着斗篷的人正好挡住了路,走在最前面开路的武师彭柏下意识的就拨转了骆驼,想要绕开对方。谁知道那个人立刻也往旁边挪了一步,好死不死的又拦住了骆驼的去路。 彭柏向左,那人也向左;彭柏向右,那人也向右。这下任凭谁都知道,对方这是来者不善了。 两名武师飞快的骑着骆驼也催了上去,先后走在了彭柏的左右。彭柏这才向前一拱手,声音嘹亮的说道:“这位兄弟,咱们这路队伍是打关外进来,专做生意的。大家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不如行个方便,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如何?” “叫谁兄弟啊?拉关系可不是你这么拉的!” 那人一说话,脆生生的嗓音立刻就暴露了性别。随后她掀开了自己的风帽,大家伙的眼前顿时就是一亮。关外走了这么久,女人还能见着,好看的女人见的还真不多。只见那人的容貌颇为俏丽,鹅蛋脸上俊眼修眉,一头长发尽数束在了斗篷内,尽显顾盼神飞。都说当兵三年母猪也能赛貂蝉,出关的寂寞跟当兵可以一拼,更何况对方再怎么说比母猪也要强太多了。 之前没辨认出来对方是男是女,完全是因为对方的个头在女性中实在是首屈一指。这下大家分了雌雄,彭柏自然要改口:“原来是位姑娘……是路上落了难,还是乏了单准备让我们捎一程?前去瓜州府也就二十里路,捎一程也没什么的。不过咱们商队有规矩,这种事可不是我老彭能拿主意的。” 女子连看都不看彭柏一眼,侧着身子直接就对他说道:“我要你们一头骆驼,还有身上所有的现银。” 这话刚一出口,彭柏就笑了不过不止他笑了,商队里但凡听见她说话的人都笑了。 整条商队几十号人,就算每个人都只是寻常人等,打一个人还打不过么?尤其对方还是女性,身上看上去也不像是带有什么家伙。更何况这条商队的人都是要出关做生意的,为了防道上的劫匪,每个人多少都会那么几招。商队里还不乏有第五品的武师,就是为了防马贼。 走在最前面的彭柏是笑的最开心的一个,他可不是什么第五品的武师。王滦为了做铁器生意,特地从家里把这个第四品的武师给带了出来,就是为了保证这趟生意安全。 别的不说,这位姑娘连打劫的切口和行话都不晓得,张口就要现银,一看就是个雏。多半是哪家的闺女话本看多了,学别人出来劫道,却也不晓得天高几重况且她硬是板起脸来,故意做出那副凶恶的语气,对于诸位老手来说更是和舞台上的戏子一般好笑。 “姑娘,出门在外大家都有个难处。也不晓得姑娘是为了去干啥,但咱商队身上基本不搁现银,全都是货……” 彭柏还在劝说,女子当即就一句话把他给噎了回去:“知道你们身上现银肯定不多,所以货物我就不要了,要了也没什么用。” “可是姑娘,咱们商队的骆驼都是要用来驮货物的,哪儿有多余的啊?依我看呐……” 彭柏的本意当然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出门在外的安全主要靠交情,再者他也不想搞什么辣手摧花,太煞风景。只可惜他的好心别人只当成是驴肝肺,对方甚至都已经不耐烦了:“你给不给?不给的话我就来自己取了。” 彭柏当即便是一怒,自己想卖个人情,对方却不领情。说来也巧,这位彭师傅练得恰巧就是五虎断门刀。盛名之下无虚士,他这一口大刀二十多年来不知道砍掉了多少人的人头,虽然五虎多半是凑不齐,断门二字确实实打实的。 只见彭柏抽出大刀,手在骆驼背上一撑一跳,整个人就像一只大鹰一样朝对方扑去。跃势迅疾,刀势更是猛烈。在他身旁的两位武师都下意识的向后仰了仰,生怕刀风波及自己。 事实上彭柏多少还是留了力,他这一刀也没对准对方,瞄准的其实是对方身前的地方。按照他的估计,这一刀正好能砍在对方身前,之后拿刀比住脖子就得了。你说说这么一个姑娘家的,生的还不错,出来学什么不好,偏学人家劫道? 他的心思是好的,只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的。彭柏这一刀还没砍到,女子的斗篷似乎晃了晃,两道银芒就从斗篷底下打了出来。 “暗器?”彭柏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暗器也见了不少,无外乎是梅花针铁蒺什么的。他当即腰身就是一扭,身体在空中滴溜溜的打了个转,间不容发的躲开了银芒。 这时,女子突然伸出右手在空中连连划了几道,口中清叱道:“叱!” 彭柏心中尚在恼怒对方竟敢用暗器打自己,他的身体甚至还没落地。谁知道两条大腿上忽的一疼,腰上的劲立刻就松了。一股力道从大腿后方传了过来,整个人当场就扑到了地下,摔了个面满尘土,连刀背都险些磕在脸上。 那两名武师尚未看清,彭柏就已经中了招,还以为是女子的暗器所致。两人各自拔出兵器,一声大吼就冲了上去。 只是两人才刚踏出一步,那两道银芒立刻从彭柏的大腿后方像燕子一样轻盈的飞了起来,对准两名武师的方向直直飞入了人群之中。随即人群中便传来一记弓弦的震动声,一名正准备搭弓射箭的箭手的弓弦立刻断成了两截。断开的弓弦直直的就抽到了箭手的脸上,瞬间抽出了一条血痕。 而直到这时,两位武师才各自一声惨叫捂住了手腕,手里的武器叮当两声先后落地。 连伤三人之后,那两道银芒迅速的飞回了女子的身旁,像两条游鱼一般环绕在侧。这次大家都看清楚了,银芒的真面目乃是一柄五六寸长的小剑,锋锷脊镡铗俱备,做工颇为精致。 剑不算惊人,剑术才是最惊人的。众人当即全都愣了,过了半晌才有人惊呼出来:“飞……飞剑?这是御剑术?” 能露一手御剑术,那自然是传说中的剑仙一流了。就算没见过道国的道官们施展道术,前朝的传奇话本总该听过,什么聂隐娘红线女的,剑仙们的故事把人耳朵里都能听得起了茧子了。 如果只是打劫的强盗,就算对方再强大家伙也敢跟她拼了。可要对方是剑仙一等的人物,这要怎么拼?多数人一想起传说中飞剑千里之外直取人头的传说,脖子上不禁就一阵阵发凉。好几个胆小的伙计甚至两股战战,看样子就算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也有可能。 好在对方不是来劫货的,不过就只是要两头骆驼和大家身上的现银,就当是花钱买个平安。王滦抢先把几个已经冲出去几步的伙计往回护,对着前面喊道:“姑娘稍等,我们合计合计,把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货物从骆驼背上卸下来也需要时间,您大人有大量,容我们点时间成不?” 女子并没说一句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不是没有武师想要悄悄摸上去,准备一击解决对方。谁知道那两只小剑就跟长了眼睛似的,谁有一点动静剑尖就立刻对准了谁,好像下一刻就要立刻打上来似的。那一枚小剑别看小,能打透大腿,当然也能刺穿喉咙,没人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眼见王滦他们几个商人已经聚在了一起,合计着交钱。一个身影却悄无声息的朝前走去,几乎没人注意到他的行动,就连那两把小剑也才在十步的距离才有所警觉。好几个伙计都失声叫了出来:“张道长,别……” 那人自然是张如晦了。只见他对女子行了个抱拳礼,慢条斯理的说道:“姑娘,有道是‘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这些人往返千里……” “我不是君子。”女子冷冰冰的说道。 自己的话被打断,张如晦对此并不以为忤,立刻换个名言来:“儒家圣人孔丘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姑娘你不妨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你平白被人劫了这么一大笔银钱,你难道愿意么?” “那也是我本事不济的缘故。” “那么《太平律》中有云……” 女子这次干脆都被气的笑了出来:“我说你啊,姑娘我都打定主意要抢劫了,还怕律法吗?” 张如晦似是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姑娘,在下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哦?是什么呢?” 张如晦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一直是微弓着身子的,女子的话音刚一落,他的头便抬了起来,原本平和的眼神彻底为之一肃。 如果说刚才他还是一个连盗贼都要讲道理的老实人,给人的感觉就和一个普通的道士或是读书人没什么两样,那么现在的他转眼间就变成了居高临下的上者,以无情无欲的眼神俯视着人间。 在女子的眼中,张如晦赫然变得无比巨大,几乎将周遭所有的景物都从眼帘中给强行“挤”了出去,就连大脑本身也不禁为之短暂的空白了一下。 而就在这一刹那间,张如晦猛的朝前冲去,速度竟然比彭柏还要快上数分。女子虽然大脑没反应,手上却也下意识的一挥手。两把小剑立刻如离弦之箭一般打出,化作了银光,融入了黑影之中。 众人都不忍心去看张如晦的下场,就算徐图说他他是道士,可他毕竟从来没展示过什么神通。就算你的身手再快,能快得过飞剑么? 趴在地上的彭柏等了半天,却没等到有人倒地,这才率先抬起头来看去。只见张如晦的法剑不知何时已经出了鞘,那柄宝剑上锈迹斑斑,也不知道多久没经保养了。可就是这么一柄破铜烂铁的剑尖在不住画圈,正好将对方的飞剑都招呼在了剑圈内。那两把小剑在女子的操控下左闪右避,却像落入网中的游鱼,始终逃不出剑圈。 “姑娘,叱剑术……它毕竟和御剑术是不同的。”张如晦如是说。 第7章 叱剑术 早在商队停下来之前,张如晦的目光就已经投向了前方。[首发] 他的目力远超常人,自然是一早就看见了有人拦路。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从斗篷底下两脚间的距离推测出对方多半是女性。至于对方的目的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他可不会洞渊心镜。 当那两把小剑飞出的时候,他的的确确是心惊了一下,一个会御剑术的道士对于寻常的武师来说可以说是天敌般的存在。就算对方什么神通都不用,光凭飞剑之术就能在须臾之间将商队给杀的干干净净。毕竟隔空御剑可以只攻不守,简直是占尽了便宜。 不过当张如晦具体看清楚那两把小剑之后,他立刻就松了一口气。 这不是御剑术,只是叱剑术罢了。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御剑术和叱剑术并无什么不同。一样都是一把剑飞起,隔空取人首级。但问题就在这里,如果只是以气御剑,隔空操纵,难道飞剑的速度比咒术还快?绝大多数咒术可都是言出即行的。 剑气、剑影、剑光这些分光化影的神通才是御剑术的根本。哪怕是昆仑蓬莱两大剑宗,也无非就是在这些上面作文章罢了。哪怕御剑术只是道术,但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信心苦志,终世不移,最后定能成大道。 而叱剑术就是另一回事了,严格来算的话,这应当是前人研究剑术的偏门旁支。当年秦灭六国,燕赵剑术四下流散,分了晋、燕、川三地剑仙。再之后汉末两晋之时,才有道士试图将剑仙之术引入道门,纯阳真人吕岩的天遁剑法便是当时的火龙真人郑隐所创。虽说典籍里并未明说是哪一位高人发明了叱剑术,但很明显这是当初在探索剑仙一道时所发明的方术,算起来倒也是源远流长。只不过由于和道门所求不符,被道士们所摒弃罢了。 事实上如果单要比隔空操纵的手段,叱剑术只怕还更容易些。因为它只是方术,习得极为容易,只需日后细心磨练和自己的剑术融为一体即可。打造宝剑时也是,只需稍微在剑中加入一些特殊材料就成,并不用与心血祭炼。因为叱剑术讲究的便是一个“叱”字,心神合一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呼来叱去才是根本。 不过叱剑术的威力也就仅限于此了。它没有淬炼剑气、分化剑光这些手段,由于没有祭炼一说,宝剑本身也并无神异它只能依靠使用者的剑术和宝剑本身的锋利,而江湖术士们显然不可能用自己原本就为数不多的法力去驭使大号的长剑,等比例缩小的小剑才最适合发挥叱剑术的威力。最最重要的是,它只是术,再往上的路可就没有了。哪怕你的天资再聪颖,只要沿着叱剑术的路走,一生的成就也就仅限于此了。 于是张如晦也就是从这一点上看出了问题,那两把剑尽管银光闪闪,却没有半分剑光。只要对方使不出剑光,那就一切好说。 听得张如晦一口叫破了自己的方术,女子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了起来。她也没料到,这么一个商队里面竟然藏了这么一个高手在里面。光这一手方寸剑圈的功夫,她生平所见能做到的也不过只有一手之数。而看对方神色淡定如常,还轻描淡写的对自己说话,显然还是留了力的。 更重要的是,在那一刻,张如晦的眼神明显变了。在他的眼中,自己就跟路中的一颗石头没有任何区别,碍事一脚踢开就是了。 眼看这两把剑在剑圈中被越束越紧,渐渐都没了挣扎的余地。女子将手一挥,又是两把剑自斗篷底下掠出。这一对剑较前两柄来的更大一些,斩刺的威力自然也是更强。 张如晦掌中长剑猛然一荡,一片银光顿时散开。剑路已经从外剑圈换成了内剑圈,却不偏不倚的将新的两柄剑也绕了进去,让最初的两把剑也来不及逃脱。四柄银色小剑这次虽然没有像之前那样被剑圈束缚在内,却始终围绕长剑滴溜溜打转,就活像是被拴上了无形的绳索,怎么甩也围绕中心飞转。 商队的人们看着那四把剑就像入网之鱼一般左突右冲,却始终不得挣脱,不禁啧啧称奇。就连倒在地上的三位武师都忘记了喊人来救治自己,只顾睁大眼睛观看,唯恐漏了一分一秒。 四把小剑渐渐没了空隙,只得重蹈之前的覆辙。自己的飞剑第一次被别人用一把剑兜的团团转,这样奇诡的情况女子也是第一次见到。她银牙一咬便从斗篷下掣出一把一尺半左右的短剑来,剑刃寒星点点,倒也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叱剑术没用,于是自己就亲自上了,是吗?”张如晦的尾音刚落,下一个瞬间,短剑却已经刺到他的面前。 这一剑一往无前,女子已经是要拼命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如晦的身体却是向后轻轻一仰,整个人抢先一步的躲开了刺击。在这当口,他的长剑竟然还没忘将那四把小剑给摁进地里去,让女子再也没法催动叱剑术。 女子一击不中,短剑立刻变为劈斩。张如晦袖袍一转,借着长剑驻地的力量在半空中一滚身又轻轻巧巧的躲了开去,剑锋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寻常的长剑这么做多半得完蛋,可张如晦的剑不同。就算他的剑锈迹斑斑,可那也是法剑的形制,用来当拐棍使也没太大问题。 可就在张如晦身体当空的那一刹那,女子的左手猛的朝前一戳。在张如晦又一次像是未卜先知似的躲开后,那只左手恶狠狠地就向下一划,两道金灿灿的光就从斗篷下朝张如晦刺去,速度更是赛过之前的数倍。 中了! 女子的这个念头尚未从脑中消失,眼前忽的就是一黑,整个人仰面朝天的倒了下去。 而张如晦也悠哉游哉的从原地支起了身子来,将手掌中抓着的东西扔到了地上。原来这次是两柄粗细不过半寸左右的金色小剑,分量更轻,剑身更细,速度自然也更快,可惜还是没逃过张如晦的掌心。 女子捂着脸倒在地上,这才用一只眼睛挣扎着看清了是什么东西打翻了她那是张如晦的剑鞘。自己发了飞剑打他,同时注意他的法剑动向。谁知道对方用手将剑鞘掷出,直接砸到了自己的脸上来。 看着气定神闲的喘都不带喘一下的张如晦,女子的心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刚才打斗的场面在她心中闪电般扫过,在捕捉到某一个瞬间的时候,她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起来。 “你……刚才那是先天真气?”女子忽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紧了张如晦,“剑圈由外转内却还能缚住我的飞剑……单凭剑术绝对没可能做到。你那是先天真气,对不对?” 张如晦轻轻颌首,身后众人尽皆哗然。 或许上三品的武师可以在体内生成某种气,但是能够将其切实掌握并且放出,这显然就是先天真气。能够练出先天真气的武师,自然只有先天境界的高手。 如果说千里飞剑还只是虚无缥缈的天上传说,那么先天高手就是实实在在的人间强者。寻常武者只有练到了这一步才算是入了武道,才有资格和那些可以呼风唤雨、召神役鬼的道士们放对。而有了那一丝先天真气,从此可以说正式踏上修炼的道路;也可以以此为引,不断吸纳外界灵气入体,使自己体力源源不绝。 虽说按照牛皮度来说,先天高手明显赶不上剑仙不过现在事实就摆在大家眼前,先天高手的张道长把那个女剑仙可以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好些个伙计甚至都已经开始鼓噪起来:“先天真气,天下无敌!” “什么御剑飞仙,牛皮吹得颇大,这样的妖魔小丑俺最痛恨……” 对于已经是先天高手的张如晦来说,他对于先天境界的理解远比商队中人道听途说来的深刻。比如之前的对敌,这名女子能驭使飞剑,说起来也应当是三品以上的高手。倘若不是叱剑术多传于燕赵致使彭柏没见识过,再加上他本身轻敌的缘故,女子也没办法这么干净利落的就收拾下他。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的一生中在战场上很少会两次遇到一样的对手,这种亏吃一次也就够了,当然也很少有吃了亏后还能活下来的。 不过固然武师不入先天最终也就是一黄土,可道士们不入鬼仙,终究也就只是个战五渣。那些个第若干品级的划分,无非就是道国故意搞出来稳定人心的,也好让大家有点优越感和进取心。虽说先天高手理论上和鬼仙是同等级的,不过多数先天应该还是被鬼仙们吃的死死的…… 张如晦摇了摇头,将女子从地上拽了起来,反手一扭她的手腕。然后用麻绳干净利落地的将对方绑了起来,作为了这一场争斗的终结。 第8章 叱剑术(2) 原先商队里的人对张如晦还只是尊重,现在就彻底转变成了高山仰止的感觉。 牛皮人人都会吹。那些传奇话本当中,先天高手只身踏破千军,道士仙人动辄移山填海,可是谁也没见过。现在铁一般的事实就放在大家眼前,不管他传说当中的剑仙侠客有多么厉害,还不是老老实实栽在了张道长手里?而且看张道长的样子完全是游刃有余,估计再来三四个他也不怕。 既然剑仙都没法奈何的了他,寻常贼人就更是不怕了。一想到商队里有这么位大高手保驾,众人的心里立时就放心了不少,而那些武师们则更是别有一番心思。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先天高手都属于传说一类。道术谁都没练过,可是大家都练过武。虽说现在自己的武功低微,但说不定人家道长就瞧上自己的资质了呢?就算没瞧上自己,能够指点一二也够自己受用一辈子了。 再瞧瞧张道长的年龄,怎么看都还没加冠。这些武师当中有些有见识的也不是没见过先天高手,可哪个不都是上了年纪的?最次也是人到壮年。一个年龄未到二十的先天高手,该是多么前途无量?说不定……说不定来日再见之时,人家就是大宗师了呢! 至于打扮落魄、长剑生锈什么的,人家这是高人风范。没听说过那些传说中的高手都有那么些稀奇古怪的癖好么?行走江湖最不能轻易惹的就是老弱妇孺没听过么? 于是张如晦就莫名其妙感受到了无数炽热的目光,尽管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蓬头垢面的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在擒住了那名女子后,张如晦问徐图借了条绳子,当场就把对方捆了个结结实实的。既然捆住了那当然没办法好好走路,张如晦便将她丢到了骆驼背上去,自己步行跟随。 “哎呀哎呀,这怎生使得?”王滦看到这幅场景后连声说道,“怎能让道长您走路呢?我这就叫伙计们想法腾出一只骆驼来,供道长您乘坐。” 既然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张如晦也就没有再推辞什么,于是驼队就再次摇摇晃晃的踏上了前往瓜州府的道路。 张如晦并没有离开女子太远,他的骆驼就跟在背负女子的骆驼旁边。女子的六把小剑都被他收了,就算想要逃脱也没什么可能。虽说他并没有以正面面对女子,相反还比女子稍稍靠前一些,女子却总感觉对方好像是在紧盯着自己一样。 终于在走了好一段路后,女子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异样的感觉,忍不住对只能看见后脑勺的张如晦嚷道:“道士,虽然这次你赢了,但下次我绝对会想出你的剑术的破法的。” “……” “你别以为我是那种没见识的人,我也是认识先天高手的!像我见到的那几位先天高手,战败你这种年纪轻轻的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 “虽然我输给了你,但那只是我的叱剑术练得还不到家。要是我的修为能够再进一步,胜负还未可知。” 这次张如晦终于回应了:“是,你的叱剑术练得确实不到家。能使几把剑就意味着能分心几何,我平生所见练叱剑术最强的人可以同时叱剑九柄。” “不过就只是三柄的差距……” “所以终究也只是叱剑术罢了。”张如晦回首瞥了一眼女子,继续说了下去,“九乃数之极,所以寻常运用叱剑术的术士以九柄为限。但若要说到御剑术,‘长空九点金乌落’、‘一剑化三千’,这些分化的法门哪个不比叱剑术强?就算是在下,也能以剑术破了你的叱剑术。” 女子张了张口,挣扎着问道:“那你学的什么剑术啊?不会是什么传说中的天遁剑法、青莲剑歌之类的吧?” 自己的叱剑术被破,女子只能寄希望于张如晦学的剑术太过高超天遁剑法乃是“宸宇六绝”当中吕纯阳的剑术,向来号称“第一剑”;青莲剑歌是前朝剑仙所创,虽说无人能够证实威力,却也传说的神奇莫测,有人就曾经赞曰“秀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张如晦摇了摇头:“我用的不过只是一路南华水剑罢了。” 别看这南华水剑听起来高端洋气上档次,本朝道法昌盛,南华秋水之典可谓是人尽皆知。那些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门小派哪怕不是修道之人,也要想法设法的往玄门上扯关系。 于是江湖上叫南华水剑的功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只是就威力而言,只怕也就和那些个什么五虎断门刀差不多,多半还颇有不如。毕竟“断门”意为满门灭绝,五虎断门刀好歹也是历时数百年千锤百炼的名刀法,而这些南华水剑多半只是浮夸风罢了…… “南华水剑你开什么玩笑?”女子的音调猛的提高,“那种劣等剑术怎么可能……” “南华真人乃道家先祖,秋水更是其中名典哪里低端了?世人多愚昧之辈,只顾着给自己的剑术冠名,却忘记了‘南华秋水’四字其中真意。长此以往下去,如何能捕捉到南华神韵由武入道?” 一番话说的女子是气势全无,本来还能勉强抬起脖子跟张如晦说话,这下干脆低下了头去。张如晦似乎也感觉自己这话打击的有点过了,于是连忙宽慰道:“叱剑术说白了还是剑术,就算能同驭九剑,也不过只是相当于先天武者的水准。姑娘你虽然习得叱剑术,以在下的眼光看来其实和上三品的武师、道士差不多。武师不入先天,道士不成鬼仙,一切都是虚妄。你我的输赢,实则是境界上的差距。” 道国特意将寻常的武者道士分了九个品级,每个品级都详细的列出了特性,可哪怕是一品的道士也终归是凡人的品级。道士突破了一品,之上有天神地人鬼五等仙位;武者超越了一品,便有先天、宗师、武圣之分,分别对应鬼仙、人仙、地仙。别看一品和鬼仙就差那么一层,之间可就是云泥之别。 “那还不是一样。”女子有些沮丧的说道,“能将一路南华水剑练到先天境界,这是石上开花一般的难事。相比之下,我练叱剑术也只是六剑的水准。况且道门当中也不是没有人练南华水剑,而叱剑术这种方术本身就已经是不入流当中的末流。” “姑娘言过了,其实叱剑术在各大宗门之中也有不少人学习。” 女子顿时被勾起了兴趣:“哦?道门当中居然也有人学习叱剑术?” “武术既然有人修习,叱剑术这种方术自然也是有的。”张如晦点头应道,“况且方仙道原本就是道门的分支,只不过逐末舍本罢了。” 张如晦这话说的其实有些勉强,方仙道与正统道门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道、术之别。道门之人无论如何总以道为至上目标,孜孜不倦追求;而方仙道被斥为旁门,原因便是他们只修方术,不习道法。因此方仙道虽然人多势众,号称“鬼仙境第一大派”,但也终究只盘踞于鬼仙境、不入正宗。 不过现下为了宽慰女子,偶尔说说假话也没什么的,太上老君想来也会原谅……况且张如晦说的也算是事实,叱剑术的的确确在道门中修习的人员为数不少。 “那么都是哪些人都修习叱剑术呢?”女子问道,“我知道修习武术强身健体是道士练气的基础,而有些道士感觉自己在道术上成就有限,转而学习武术;另一些则是原本就由武师转的武修先天境的道士,你算是哪一种?” 哪一种都不是这话张如晦自然不会告诉女子,他只是回答了女子第一个问题:“我曾经去过真大道观礼,那里门中用来撑门面的仆役都练过叱剑术。届时宾客一进场,齐刷刷上百柄飞剑同时当空飞起迎宾,煞是好看。” “你就别说了……”女子刚才才被提起的兴致立刻就被张如晦打消的全无。 第9章 戒律 瓜州早在春秋时期便已经是繁荣之地,因盛产蜜瓜而得名唯一问题就是那个时候西域还未通,自然也称不上什么重镇。自打张骞通了西域之后,神州与西域内外商贸不断,而过往的客商不分胡汉,只要想出西域就一定要走瓜州。 前朝曾在瓜州设了都督府,本朝开国以来也索性沿袭了这一机构。瓜州内喧嚣而嘈杂,各种语言交错混杂,将来自不同民族的人们映衬得更加鲜明。 商队一行人进了瓜州府,熟稔的到了一家客栈。早有提前来这里打点好的伙计迎了上来,招呼几位掌柜的往里走,还顺带帮忙卸货。 一位伙计看着驼背上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却是发了愣,估计多半是大半年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一时间走了神。在愣了半晌后,他才有点口吃的对恰巧站在一旁的王滦问道:“掌……掌柜的,咱们啥……啥时候改……改……改做人口生意了?” 王滦当即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傻小子,看中人家姑娘了?想要讨回家去?” “是……是……” “是是是,是你妹夫是!混!”王滦的脸色从大笑立刻就变成了怒骂,变化之快活脱脱一个川变脸,“这是在路上要劫咱们道的女贼!连带彭师傅在内的武师都伤了三个。要不是张道长跟着咱们一起走,保了咱们的货,这次损失就大了!你讨回家去?当心头天晚上就没了脑袋!” 伙计被王滦喷的就是一缩脑袋,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彭柏正巧被两个伙计搀着下了骆驼,正往屋里抬,听见王滦这话不由得点头道:“那女贼确实厉害,一手……好像听张道长说是叫叱剑术来着?记不太清了,两把飞剑直愣愣的就钉在了我的大腿上,反应都来不及反应。”末了还忘不了再感慨一句,“要是我哪一天能练成张道长那样的功夫,走遍天下都不愁了。” 王滦笑眯眯的听着彭柏的感慨,在听完感慨后便是立刻一拱手:“彭师傅,切莫灰心。张道长年纪轻轻就是先天高手,我看您也不差。回头咱们摆上一桌,就当是酬谢张道长的恩情了,到时候让张道长给您点拨点拨,说不定这事就成了。花些银子不怕,只要彭师傅您得了好就成!” “哎呦……”一听这话,彭柏连忙还礼,“那就多谢东家了。” 商人逐利,王滦这可不是有钱没处花。彭柏这可是他自家的武师,实实在在的自己人,他的功夫长进了,那也是落在自家实在的利益。再者,这事无论成不成,他在彭柏这里也卖了好做了人情,将来也好指使。 两人相互客套完了,彭柏就接着唠了下去:“这女贼生的跟仙女似的,下手可比蝎子都毒……你说张道长干嘛不一剑把她给砍了呢?非得留下来干吗?还让她骑骆驼,自己走着。” 王滦笑了笑:“彭师傅,这你就不懂了吧?你们练武的光想着打打杀杀,却忘了人家张道长也才是个少年人。出关外这么久了,火气正盛,不得借这个女贼来压一压?” 彭柏看着自己东家那挤眉弄眼的表情,立刻也就明白了过来,顿时和他一同哈哈大笑起来。只是这个时候徐图慢悠悠的走到了两人身边,袖着手摇了摇头:“老王,说老实话。虽说张道长年岁是小了些,我可不觉得他是这么急色的人。” 王滦别过身去,上下扫视了徐图一眼:“姓徐的,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呗。” “你还记得之前在玉门关的时候,全关上下大肆搜查的事么?” “记得,怎么不记得?”王滦昂着下巴说道,“玉门关那儿死了人,还死的是军士,一路往关内死过来。” 徐图点了点头:“沿着那条线,我看下一个就该瓜州了。张道长恐怕也是想到了这一节,这才把女贼的人头寄下,准备引为臂助。虽说他本人是先天高手,但帮手能多一个就是一个。玉门关那么戒备森严的地方都出了事,不由得他不小心。就看之后他施展什么手段降服对方,让她乖乖为咱们效力了。” 听了徐图的分析,王滦这才恍然大悟般的拍了拍徐图的肩膀:“不愧是老徐,想事就是比别人多一步。这事我也知道,可就是没想到这一节。之前也亏了你提议把张道长给留下,这才没受啥损失。” “我不过也只是推测罢了。”徐图又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现在就看张道长的心思够不够狠,要是够狠的话可以直接皮鞭蜡烛……”当然,后面的话他可不会说出口。 说来也巧,张如晦正好朝几个人走了过来,躬身就是一揖。在抵达客栈之后,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走进去休息,而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他甚至连每一个过往的客商都不放过,目光非得在对方脸上细细扫过一遍、确认对方的面目后才肯放松。 几个人看见张如晦行此大礼,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晓得对方究竟是想要干嘛。张如晦则是看了一眼王滦,随后对徐图施施然开了口:“徐掌柜,在下有一事相求。” 看他态度如此慎重,徐图也不由得严肃了起来:“张道长,有事请讲,切莫客气。” “在下想向您借取一百两银子,事后必定奉还……” 张如晦说这话的时候是慎之又慎。一两银子可足够寻常人家一月所用,他张口就是一百两,未免有些太过分了些。 谁知道徐图却是舒了一口气,当即就是向身后的伙计一挥手:“去,给张道长支两百两银子来,算我送的。” “徐掌柜,这……” 徐图上前一步,对着张如晦就说道:“道长呐,不管您要借一百两银子是去做什么,您要办的事大抵也就是这个价吧?” “是,在下当年大概也就是花了*十两银子……” “可是这些年哪怕是街边卖炒货的都涨了价,您这一百两银子还能办的下来吗?”徐图从身后的伙计手里将两个小小的玉符拿了过来,直接就塞给了张如晦。 这种灰玉符是玉田里专门产的,成色都不好,谁家都不爱。成色好的玉才是玉,不好的那就只是石头。只是道宫在上面加了印记后却没人能仿冒,权当飞钱使用。一枚玉符根据上面所刻的字样不同,代表的银钱也就不同。 这两枚每一枚就是一百两,两枚就是两百两的雪花白银。徐图就这么活生生的塞到了张如晦的手里,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再者,要不是道长您这次挡住了这女贼,光是我损失的现银少说比这个数都要翻一倍。两百两银子这个数,不亏。” 徐图这话说出了口,王滦也紧跟着说道:“道长,等晚上我们大家伙再开上一桌,专门酬谢您的大恩大德。到时候我们还有程仪送上,您千万可要要赏这个脸。” 张如晦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了个转,又对两人行了一礼:“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第九十四戒有云,不得强取人物,以为恩重。在下办的事非常要紧,这才开口向徐掌柜借钱,却万万不可破了戒。” “那就当是借我的!”徐图把手按在了张如晦的手上,不让他把钱推回来,“当是借我的,这总行了吧?将来道长您有了钱,想什么时候还什么时候还。借您两百两,当时候还我两百两就成,利息我就不收了。” 张如晦这才将玉符收了起来:“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在借完钱之后,张如晦纵身一跃,整个人轻飘飘的就从骆驼上越了过去。等他再落到地下的时候,手里已经拎着那名女子了光是这手轻身功夫,就使得周围人一阵叫好。 之前那个看女子看傻了眼的那个伙计一看张如晦向右走去,连忙叫道:“道长,您走错方向了。要是想卖人口的话,应该朝左走再拐弯才是。” 张如晦皱了皱眉头:“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第二十七戒有云,不得贩卖奴隶。在下又如何会做这种事情?” 王滦被这伙计气的打不住一处来,当场就对着他的脑袋狠狠地拍了一下:“道长您别介意,这傻小子脑袋还没转过弯来呢!不过我也想多问句,道长您这是带着她上哪儿去啊?” 张如晦的答案是任何人都没想到的:“当然是带她见官去。” 王滦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下意识的就反问了一声:“哈?” “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第八十七戒有云,不得訾毁人物,以为恶。就算这位姑娘行了恶事,在下也无权处置她,当然是要送到府衙去了。”张如晦一本正经的说道。 第10章 戒律(2) 张如晦只求自己走的方便,当然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女子被张如晦拎在手中,一张脸几乎都要贴到地上去,嘴里更是不知道吃了多少土。她心里自然是无比期望张如晦能自觉把她的身体提高一些,能让她自己走最好只可惜张某人根本就没有这个自觉,一路摇摇晃晃的就走,根本不管女子的死活。于是女子也就咬紧牙关,死都不肯开口。 在被飘扬的尘土呛得连连咳嗽了好一阵后,女子终于看见了青石地板可惜下一刻她的头就几乎磕到台阶上去。好在这次张如晦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及时将她的身体举高,这才避免了破相之厄。 站在府衙大门两侧的衙役诧异的看着这位年轻道人单手就拎着一名女子走上前来,轻松地就像是拎着一袋棉花。除非这名女子是赵飞燕转世,不然怎么着至少也得三四十斤。而拥有这样力量的人…… 某位衙役大哥倒是真的很装逼的想来上一句“来者是高手”,可惜对方并没给他这个机会。 张如晦稳步走上了府衙的青石台阶,对着两位衙役拱了下手:“两位差大哥,在下乃是来报官的。” 或许是张如晦的态度太好了些,两名衙役都愣住了。毕竟当下道士身份最为尊贵,他们所见过的道士几乎都是鼻孔朝天看人的。过了半晌后,一个衙役才学着张如晦的样子回了礼:“道长,您是来报什么官啊?” “正如两位所见,这位姑娘在玉门关至瓜州的途中欲打劫客商,结果被我……” “等等……等下。”衙役反问道,“也就是说,还没劫成了?” “那是自然,若不是在下恰巧在场……” “既然没劫成,道长您还报什么官啊?”衙役一脸要死了的表情,“实话给您说了吧,这两天弟兄们都累得够呛。刺史老爷下了死令,勒令弟兄们严防死守……” 张如晦的心中猛然一动:“莫非……瓜州也发生凶案了?” 两名衙役相互对视了一眼,另一名衙役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道:“对,道长您是从玉门关来的吧?昨晚这儿确实发生命案了,又是十来号人死了,半声都没发出。现在就连总捕头都还在外面跑着没回来,府衙上下就我们俩人加一文书,哪儿有功夫管你这小事?” 凶案出了是小事,可为什么没有半个道官参与进来,全是这群衙役在东奔西走? 张如晦的脸色陡然一变,脚下下意识的就向前走了一步:“道宫呢?道宫怎么不管?” 就算此刻张如晦衣衫褴褛,他身上的气势仍然下意识的就散发了出来。两名衙役被他话中的寒意吓得就是一缩,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道……道长明鉴,道、道宫里面只剩下了几、几个留守的,其他、其他的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去凉州那边了……干什么去我们真不知道啊!” 张如晦的脸色这才算好看了些。假如是凉州那里邀了其他几座道宫的人去,只留下留守的人倒也不算什么……可重点在于,凉州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道长,真听我一句劝,少给弟兄们添麻烦了,算我求你了。”衙役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不如这样,你私了得了。反正按照道上的规矩,她怎么整治都归你……有了!我看这女贼皮相也蛮不错的,让她肉偿得了呗!” “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张如晦原本想说戒律,看两人的样子却有些不忍心。这些差人都已经忙得后脚跟踢后脑勺了,再给他们添麻烦确实也说不过去。百八十戒律己不律人,事事都有从权一说,干脆就这么算了吧。 张如晦对着两人又行了一礼,提着女子返身就下了台阶,随便找了个巷子就钻了进去。在进入小巷之后,他的手一提一晃,随后轻轻一解。女子不仅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地上,而且身上的五花大绑也被一瞬间松开了。 “姑娘,尽管你并非道门中人,但恃以武力去强夺他人财物绝对是不对的。”张如晦絮絮叨叨的就开始了说教,末了来了一句,“……既然府衙不肯收,我也不能滥用私刑,大家只能就此别过。希望姑娘以后不要再违法乱纪,回家安安稳稳寻个生计比什么都强。” 在衙役说出肉偿之后,女子心里都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方仙道中就专门有房术一门,用处自然不用多说。虽然这个道士一直看起来都是彬彬有礼的样子,鬼才知道他会不会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暴露出真面目对,就比如说这种一个人都没有的小巷。 可是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尽管女子平素接触的人几乎都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她本身也不会花什么工夫去打扮自己,可她至少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些自信的。家中的叔伯也多次提醒,让自己出来时多加小心结果预想的事情没发生,这算是万幸;可是对方居然连正眼都不瞧一下自己,这就属于另一码事了。 而且大头领也曾经说过,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既然他张口闭口都是戒律,那自己干脆就诈他一下好了。 ……所以夫子说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绝对不是没有道理的。夫子他老人家说这话的时候都已经是不惑之年,想来自然也是饱受女子之苦有感而发。 顺带再说一句,“君子可欺以其方”后面还有一句是“难罔以非其道”。也就是说,君子可以用合情合理的理由和无所不用之极的骗局所欺骗,但是却不会被愚弄。所以…… 于是女子就先安安静静等张如晦说完了,冷冷的丢过去一句:“所以说呢?” 张如晦不解的问道:“什么所以说?” “你收了我的飞剑,又捆了我一路,最后还让我吃了这么多土这笔账该怎么算?” 这件事分明是女子自业自得,结果对方却三下五除二就反赖到了自己的身上。张如晦这才想起某位长辈曾经对他的劝告,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了句生姜还是老的辣。眼下他还有要紧的事情去做,哪里有工夫跟女子在这里蘑菇?于是他随手从道袍里摸出那六把小剑和短剑,递了回去。 女子没好气的从他手中夺回小剑,掀开斗篷,一一插回了腰间的剑鞘:“这只是第一条,后面的还没解决。” “这……”张如晦顿时就犯了难,多少感觉对方有些无理取闹,“毕竟姑娘你打劫商队在先,在下也是万般无奈才以绳索捆住姑娘。” “那后面呢?你就不会让我自己好好走路么?”女子昂着下巴,用眼睛斜眺着他,“你刚才还说无权处置,那这算不算滥用私刑看,我的头发都完蛋了。” 张如晦看着那满沾尘土的秀发,似乎这才晓得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差了。他侧着头想了想,有点为难的说道:“姑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关于这件事确实是我疏忽了但就不能通融一下么?” “当然不能。”女子傲然说道,“最简单的办法,赔钱就是了。” 张如晦讶然,他想都不想的就说道:“没钱。” “可是我身上也没钱了,碍我的财路的不是别人,就是你。要是我明后几天饿死了,这个责任铁定算到你的头上。” 张如晦看着女子理直气壮地说出如此歪理,一时间也有些哭笑不得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却发现自己耽搁的时间不算少了。 “在下已经尽量对姑娘道歉了,再负责任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在下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办,还望姑娘能够回头是岸。”张如晦在说完这些话后转身就走,任凭女子在身后大呼小叫,也不回头半分。 第11章 水镜庄 女子这下可算是气歪了鼻子,张如晦转头走人的这么干净利落,可让她的如意算盘都落了空。于是她也飞步跟上,一副“有本事你咬我”的样子。 张如晦走在前,女子跟在后,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慢悠悠的走着。张如晦对瓜州府的布局并不甚了解,可他却也不去找当地人打听,只是自己一个人左顾右盼。街上那些从西域流入的珍奇货物他熟视无睹,形形色色的行人也被他抛于身后,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找些什么。 女子最初打得主意是接近张如晦以观察他的弱点,再不济也能大概了解这个人的习惯,以便来日找回场子当然,如果能套出他的功法或者武道就属于最理想的状态。只是他这么一路走下去,除了一开始在街边的杂货铺买了一沓麻纸以外,身上的银钱竟然是半分也没动用。 “喂,你究竟是在找什么啊?”终于,女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张如晦却没有理会她,继续朝前走去,嘴里还念叨着“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看这架势是真把女子当成了空气。直到他经过一个街角的时候,脚步才最终停了下来。 在大街的拐角处,正有一个算命的小摊子,摊子旁还放了“天罡神算,铁口直断”的白布幡。袁天罡乃是前朝神算,《六壬算经》《五行相书》闻名天下,在民间的名声几近“宸宇六绝”之中的邵康节邵夫子。只不过袁天罡年代久远,鬼才晓得他的道统在不在,所以跑出来算命的人不打个“天罡神算”的幌子都不好意思;邵夫子的皇极经世阁却是举世闻名,哪个敢冒充阁中弟子绝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张如晦的目光正是停留在了那个摊子上。看样子摊位的生意差的很,摊主都索性靠在椅子上蒙头大睡,也不顾旁边车马喧嚣,尘土飞扬。 在仔细观察了几遍后,张如晦才迈开脚步朝摊子走去。他将麻纸丢在了桌子上,轻轻揭开那本摊主盖在头上用以遮蔽阳光的《易镜玄要》看了看,随后对准椅子腿轻轻一踢。椅子原本就有倾斜的角度,他这一脚发力又极为巧妙,椅子立刻就向后倒了下去。 摊主此时还流着口水,也不晓得是做了什么好梦。他这么一摔就摔了个四仰八叉,随后挣扎着用手拽过了同样倒在地下的木剑,怪叫着就跳了起来。 “哇呀呀!是哪个贼人敢来道爷这里生事?” 张如晦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易镜玄要》丢回了摊主的怀中:“别自称道爷了,先擦擦口水。你假胡子上的胶水都被口水给弄掉了。” 摊主连忙一摸脸,果不其然,脸上的花白胡子此时已经掉了一半。他连忙麻利的从桌子下翻出了胶水,给自己把胡子重新贴上,随后又整理了一番仪容仪表,这才人模狗样的咳嗽了两声,对张如晦问道:“咳咳,这位公子……” 一听“公子”二字,张如晦立刻就叹了口气:“还公子?你看不出来我是干什么的?怎么从水镜庄里面出来的?” 听到张如晦的话,跟在他身后的女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太平道国以道为尊,道法才是唯一正道。但有正道则定有旁门,纵使不得长生、不求大道,却也不能连别人的生机都断了。所以才有了“鬼仙境第一”的方仙道,才有了内圣外王的邵夫子,更才有了百年的太平盛世。 水镜庄也是如此。虽说它比不得太一、真大、太华等派在道国内的地位,却是出了名的术士宗门。门*有圆光镜、留影术等八门奇术,并称“水镜八奇”。 山庄既然以水镜为号,最擅长的自然还是水镜之术,可瞬间将讯息传递出千里之外。因此,山庄门下弟子不是投身军旅便是效命权贵,再不济也可以在富商家中混碗饭吃。本身术士们就多求的是人间富贵,这么做自然无可厚非。可倘若有朝一日,这些水镜门人利用手中资源、人脉还有那可以传讯千里的水镜术相互勾结,那该会如何?只怕道国都能被掀起半边天。 正是因为如此,山庄也特意立下规矩,但凡离开山庄的弟子自此以后与山庄再无瓜葛。防的就是瓜田李下,他人捕风捉影。 这位摊主老兄混的如此落魄,居然也能是水镜庄门下? 听到张如晦的话,摊主直接愣住了。他使劲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才看清楚张如晦身上所穿的是件道袍。在之后的一呼一吸内,他麻利的完成了变脸、尖叫、转身就跑三个动作,然后被张如晦伸出一只脚绊倒在地。 只是摊主刚一扑倒在地便利落的打了个滚,地上的浮土立刻就被卷起一片。同时他的手利落的握住了胸口佩戴的一块草牌,飞快喝道:“诺皋太阴,将军独闻,曾孙王甲,勿开外人!”话音一落,他的身体顿时就在激起的一片尘土中消失无踪,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青龙遁甲术?” 张如晦曾与水镜庄的术士长期接触,知道《遁甲中经》也被水镜庄编进了“八奇”之一,作为安身立命之本。这青龙遁甲术乃是遁甲中经中最著名的隐身术,虽说效果一般,但胜在施展快捷。看这摊主话术、卜术多半不过关,隐身法却练得如此熟练,想来生平没少被人追过。 “果然是水镜庄正传,看来我没找错人。”张如晦点了下头,信手将腰间的水葫芦的塞子摘下,手一抖就抖出了一小股水流。他的左手结雷印在空中轻轻一引,水流便顺势在空中化为无数水珠洒向了四面八方。 只是水在流开之前,腰间的黑石被左手结的雷印一激,又有些许玄光发出。不仅如此,那些玄光还整整齐齐的排成了十四字的文。 奉敕令,雷雷雷雷雷雨渐耳斩魔煞。 只见多数水珠翩然落地,但几滴向右飞去的水珠却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平地里就好像突然打了个惊雷似的。随后空气中就凭空震荡出无数波纹涟漪,那摊主的身形顿时就显现了出来。不仅如此,他还又是一个踉跄,又摔了个狗吃屎。 张如晦只用一步就迈到了摊主的身边,随后利落的将他胸口的草牌给摘了下来。这枚经过祭炼的草牌是施展青龙遁甲术的关键法器,倘若没了它,这个出身水镜庄的术士摊主只怕和常人并不差太多。 “我若是来找你的事的,就直接动手抓人了。”张如晦看摊主似乎还有想要逃跑的意思,干脆扳着他的肩头把他给按回了座位,又将法剑平放在了桌子上,“我是有生意找你。” 摊主一脸惊魂未定的用袖子擦着汗,还用眼睛不停地瞟着张如晦。在再三确认张如晦真的不是来拿他的后,他才一脸讪笑的凑上前去问道:“敢问道友,您是从哪儿看出我是水镜庄门下的?” 张如晦用手指了指桌面上搁着的铜镜:“这么大‘水镜庄’几个字,我总还是能看出来的。” 女子一直站在张如晦身后悄悄听墙角,听到了这句话后立刻睁大眼睛望去。只见那面四寸大小的圆镜上饰文云雾缭绕,共同环绕出了圆形的镜面只是哪里能看出半个字来? 纵使女子的叱剑术高超,可她毕竟只是术士,不是道士。这镜面上的四字全是由天仙云写就,还经过了刻意的扭曲,她自然是不识得。 道门有符、、咒等多种手段,符自古并称,用来写书的正是天仙云篆这等道家不传之秘,再细分其实还可分为龙章凤篆雷文。摊主本身未得传授,充其量也就识得“水镜庄”这三个字罢了。如果说是一般人等,用天仙云篆写就的“水镜庄”三字确实是不认得。可张如晦正是道士出身,云篆对他来说乃是家常便饭,就如同儒生看见论语,兵士瞧见刀剑,辨识不出才是问题。 摊主这才晓得自己是哪儿露了馅,他将有点污损的镜面用袖子擦了擦,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之后又端正了一下自己由于摔倒而弄得一塌糊涂的仪容,正襟危坐的问道:“这下看不出来了吧?” 张如晦摇了摇头:“就算这样看不出来,你给别人算命的时候总也会露出马脚来。” 摊主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不可能!”之前被揍的时候他都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说到他行迹暴露太过时候跟急红了眼的兔子似的。 “水镜庄有甲乙两等弟子,甲等才是学习那八门奇术的真传弟子其实那些奇术倒也未必齐了,我觉得其中有三四门都是勉强拿来凑数的。”张如晦只用眼神就将摊主的抗议给杀了回去,“而乙等本身资质都不行,不是有过硬关系无法拒绝入门,就是家中银钱众多,花了金山银海入门。我看你混成这个样子,也不像是富裕之家,莫不是有先人曾投在水镜庄门下?” 听到张如晦将水镜庄的秘辛说的如此透彻,摊主苦着脸对张如晦作揖哀求道:“道长明鉴,在下曾祖曾是山庄水镜分院院监,有这这层关系才勉强入庄……最后好不容易才混出头来,其实在庄内什么也没学。只求道长别当众揭穿,给在下留口饭吃。” “乙等的本来也不教什么方术,主要教的都是江湖术。这样离开山庄之后还能凭着阅人、话术、数算这些本事混口饭吃,给人当个长随、管事也未尝不可。况且水镜庄本身也有产业,没人打理也不行。”说到这里,张如晦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对了,我记得水镜庄出的状师讼棍也不少?你怎么不去干这个?难道是……得罪了什么人?” 张如晦根据自己看过的卷宗一路胡诌,只可怜了那位摊主听到最后,摊主几乎都要给张如晦跪下了。 “道长,在下确实是得罪了人,无奈之下才来瓜州府讨生活……求道长给条活路……”摊主说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配合上他贴上的白眉和胡子效果更佳。只可惜张如晦将铁石心肠四个字发挥到了极点,根本不为所动。 “我也不是要你干嘛,只是有位前辈曾经说过你这儿有门路,刚才那些话也都是他教的。”张如晦诚恳的说道,“我要办一道度牒,要假的比真的还真的那种。” 摊主在听到张如晦的话后又是差一点就吐血,当即恶狠狠的在心中咒骂那个不知姓甚名谁的无良主顾。看张如晦一身破破烂烂,只怕是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于是他立刻做出了为难的神色:“这个……” 张如晦看摊主又扮苦瓜脸,直接去摸腰间的剑:“怎么?有难度?” “道长明鉴!这些日子风声紧得很,办度牒这种事在下至少已经半年没干过了!” “所以?” 摊主看见了张如晦的剑在自个脖子旁边比划来比划去,下意识的就打了个激灵:“没……没啥,就是得多掏点钱,不然这事办不了。我看道长您一表人才,就只要您一百六十两了。” 张如晦一边摇着头一边将玉符递了过去:“我当年在竹山办的时候也就八十两,果然物价飞涨……” 摊主原先是想让张如晦知难而退,谁知道对方还真的有钱。他收了钱后哪里还敢多留?当即起身就跑。谁知道张如晦手臂一伸就立刻又扣住了他的肩头,吓得他魂飞天外。 “道……道长……敢问……” 张如晦略微仰着头想了下:“既然是办书,那当然是我一起跟着去比较好吧?” 第12章 青牛宫 青牛宫位在瓜州府东,宫外依旧是漠漠黄沙一片,却可以透过半开的朱门看见宫内绿荫郁郁葱葱,和外面俨然两个世界。 张如晦在门外一望便知,这座青牛宫在宫内布设了少阳千青阵,“天地以东方为少阳,君子之始生也,故日出东方”。这个阵势出自《太平经》,理应是太平道自个开设的道宫。能布出这样的手笔,想来主持道宫的这位奸令鬼仙的境界还是有的。 守门的道童都不在,张如晦还迟疑着是不是要直接进去。倒是那个水镜庄出来的相士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门口,明明门开着还要先去拍门环。按说敲门的目的是让人听见,这种深门大户理应越响越好,可那个相士却小心翼翼的一下、再一下的敲,也不知道是在敲门还是在对暗号。 “谁啊谁啊?敲什么敲?”人未到,声先至,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就遥遥从门内的大殿上传了出来。紧跟着张如晦才看到声音的主人:来者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生的倒是一表人才,看身上的装束大概是宫内的弟子。品级虽然不高,可在道国也有了道士的身份。 以道门的传统来说,道士不得受供养,不得强求他人财物,因此在以前道士们主要以科仪法事和画写符维生。在道国建立之后,这个传统多多少少改了些,可以依旧差别不大。假如一个人做到了州府的奸令或者祭酒的位置上,那就跟府尹类似,最高可是从六品的官衔。可要只是一般的道士,那便和府衙里面的小吏相去不远。 但是! “和小吏相去不远”云云,这只是官场上的高低,道士这个身份本身带来的便利何止于此?且先不说道宫内给予的各种方便,成为一个道士便意味着踏上了修行之路,日后成龙成虫没人能说个准。说不定今日在殿上扫灰拂尘的道人,明日就成了高高在上的神仙也说不定。 所以那位年轻道人尽管声音上傲气了些,可他在当地的确也是有傲气的资本。 在看到不住赔笑的相士和他身后一身邋遢的张如晦之后,年轻道人大概是心里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来意,脸上不由自主的就露出了轻蔑的神色来,倒是女子的俏丽使他不由得侧目多看了几眼。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后,他大概还是觉得能拿到手的银钱更实在一些,于是才恋恋不舍移开了目光。 “师兄,没事,是来问路的。我打发打发他们得了,你继续招待贵客!”道人先扯着嗓子向殿内使劲喊了一声,之后才不耐烦的说道,“裴老三啊,说吧,又有什么生意上门了?” 相士裴三佝偻着身子走了上去,将一枚玉符塞进了道人的手里:“宁道长,那边那位也算是我的至交好友,只因……” 裴三的嘴实在太碎,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还没说到点子上,听得宁姓道人就是一阵腻歪:“行了行了,我明白了,你哪儿里那么多至交好友啊?说吧,是不是又来办书的?”在看到裴三迟疑着点头之后,宁姓道人掂了掂手里的玉符,冷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会挑时间……要不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出了门,我立马得抄起扫帚把给你打出去。” 看着对方口风转松,裴三忙不迭的点头称是:“那是,那是。” “可是这是办书,道士才能持有的书。要是让师父知道了我这么干,你猜猜我会怎么样?” 裴三一看不对,连忙又去塞钱:“道长您多费心,这里还有三十两……” 谁知道宁姓道人当即脸就是一翻,手里已经捏着的一百两也是一推:“少来,区区一百三十两也想让我去顶天大风险?要我办这个,少说这个数。”他的手狠狠一比划,“两百两,不二价!” “两……两百……”裴三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原先他的打算是花上百二三十两的,这样自己怎么说还能剩个三四十两。谁知道宁姓道人这是烟袋换吹筒,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是两百两,还不二价。 “是啊,两百两。我师父虽然不在观里,可师兄在啊。你说要是被我师兄发现了,该怎么样?” “可……可是两百也未免太……” “爱买买不买滚。”宁姓道人大喇喇的说道,“你可以让那边那位考虑清楚了,再怎么说这也是代表道士身份的唯一凭证,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道士的。” 裴三的脸这回可算是给人摔到了地下。之前在来的路上,他言之凿凿给张如晦打了包票,说这一百六十两绝对花的划算。自己在瓜州府这么些年,给人办事从来没有不成的……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谈好的价钱转脸就变,这可是赔掉自个名声的事。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张如晦和女子都是听得一清二楚的。在宁姓道人说那句“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道士”的时候,女子还用眼睛使劲的瞟了张如晦一眼,含义不言而喻。 张如晦这个时候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该说什么好,大概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被女子认定是挑衅……于是他干脆直接走了上去,拍了拍左右为难的裴三的肩膀,将刚才他找还给自己的四十两银子重新塞了回去。 “我这里恰好还有四十两,两百两就两百两吧。”张如晦看了看面露难色的裴三,又轻声对他说道,“我这边还有几张镇宅符,料想也还能值一些银钱,不如就作为阁下这趟的酬劳好了。” 张如晦在雪山上的时候的的确确已经用光了全部的符,但是一路跋山涉水之中,他也有几次给借宿的人家画上几张符充当谢礼。太上老君七十二镇宅符对他来说可谓是手到擒来,因此身上也顺手多带了几张。 原本裴三的心已经跌落到了谷底,这一记巨大的反差却让他喜出望外对方不仅如此好说话,反倒还愿意再多给些钱。他充满感激的看了张如晦一眼,说话也不由得大方了许多:“谢谢……太谢谢了。我这就进去给您办好书,出来时候那几张符再给都行。” 不过他的慷慨也就只维持了这么一小会儿。当他把两百两的玉符都交到宁姓道人手中时,心头肉都跟着疼了一下,脸上更是不由自主的变成了苦瓜脸。 早知如此,自己刚才就跟姓宁的讲讲价了,说不定还能省下来几十两呢。 那几张符也应该先拿到手里的,自己刚才大方个什么劲儿啊? 倒是宁姓道人掂量着手里的玉符,冷笑了一声,转身就带着裴三走进了道宫。在经过张如晦身边的时候,他还瞟了张如晦一眼,嘴里有意无意的念叨着“这世道……还真是什么人都敢来冒充道士”。 对此,张如晦只以微笑相回应。 “喂,你的脾气也未免太好了些吧?”女子对准张如晦的胸腹用肘部撞了撞,张如晦下意识的反手接住,“那家伙绝对连三品都没有到,你一个先天的武者怕他什么?” “我为什么要动手呢?” “你刚才不是聋了吧?”女子的眼睛一下就瞪得老大,“他刚才说那句话你没听见吗?” “听见了啊,阿猫阿狗什么的。” “那你还没反应?” “庄子有云,以道观之,物无贵贱。由此看来,阿猫阿狗当然也可以修道,也可以做道士。”张如晦看女子没有反应,便进一步解释道,“无论是哪种道士都要受最基本的老君五戒,第四戒就是‘不妄语’。他犯了戒,说错了话,自然有他的师长责罚他,我若是有反应那便是僭越了。” 女子瞠目结舌道:“你是这样理解的?” 张如晦点头。 “天呐……”女子以手抚额,“你的想法我算是没法理解了……难道要成为先天都要脑子不正常才行吗?那样的话我才不要。” 张如晦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明显透露出他的想法和女子是一致的仅限于前半句。 女子大概是受到的精神打击有些沉重,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算了算了,刚才的话当我没说过……我说道士,你来这里该不会也是为了找天剑吧?” 张如晦皱了皱眉头:“天剑?” “就是之前风传的……”女子这才发现张如晦的语气不对,连忙去捂嘴。张如晦的眼神却是一肃,单手按着法剑就是上前一步。 “说。” 他的声音虽然没有波动,听上去却要比三九的寒风还要刺骨。 女子不甘的一撇嘴:“就是之前风传的那个啊,说西凉这里有天剑出世。要不然我也不会眼巴巴的往这里跑,结果不小心就跑过了头……” 第13章 天剑 九州的道门严格意义上来讲固然是从正一道开始才有的,张角所创立的太平道都未免不能作数。[首发]再往前算则是方仙道与黄老道,而练气士们则要更早。 在神州大地的西北角,有山名为昆仑。方圆八百里,高达万仞,号为“帝之下都”。山上有四时不败琪花,八节常青瑶草,又有纯青琉璃宫顶,玉宇十二重楼。正有一群练气士聚在此处,以九天罡风无上寒气淬炼剑气。他们属于练气士中的“剑仙”一脉,自号“昆仑剑宗”。 “西昆仑,东蓬莱”,原本昆仑在两大剑宗中也就是以剑气出名,炼剑之法不过尔尔。谁知道在千百年前,这昆仑剑宗出了一个奇才,以一己之力锻造了七七四十九柄神剑,正合大衍之数,号称“昆仑天剑”。 一开始大家听闻这天剑之名,个个都几乎笑岔了气。自打轩辕黄帝铸轩辕剑以来,天下剑士无不寻求一柄宝剑。剑仙门以天材地宝铸剑,或存入躯体,以肺金润之、心火煅之,或日夜怀抱,沟通剑体,往往数十年却一无所获。但凡铸成宝剑者无不欣喜若狂,最少也得大宴宾客,欢庆上个十几天再说。 旁人数十年而无所得,你却一口气拿出了四十九柄,大白菜也不是这个卖法。更何况宝剑外观纹理,内观神气,就算是凡铁也讲求个霜锋雪刃。可是这四十九柄剑造型千奇百怪,有的形似战斧不说,甚至还有菜刀门板之流这等货色也敢自称天剑? 从道理上来说,众仙家的看法当然没错。只是两边一动起手,谁也笑不出来了。那四十九柄剑随便拿出一柄,对上众仙家的宝剑都是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曾与一日之内连断宝剑七十余柄。就算不能破剑,那些天剑也往往使剑主有诸般神通,打得对手苦不堪言。更有甚者,剑器当场粉身碎骨不说,自身都被天剑重伤,久久无法治愈。要不是那位昆仑剑圣手下留情,只怕上山的人半个也回不来。 到了这时人们才明白,那位奇才真的是煅出了无上天剑。一开始他们还上门提出交换的请求,在被拒绝后逐渐就变成了暗偷,再逐渐演变成了明抢。两厢一动手,固然十二重楼高手死伤无数,前来强夺天剑的人却更是无一幸免。 那名奇才眼见人心贪鄙至此,又见同门伤亡太重,一发狠之下直接携剑下山,挨个找上门去。西至昆仑,东到蓬莱,昆仑剑宗就凭借这四十九柄天剑纵横天下,挡者披靡,旁人无不闻风而丧胆。 只是这奇才坏就坏在他太强了,杀人太多了,强到了遭天嫉恨,杀到了天地不容。终于有一日,昆仑剑宗无端失踪,连带着纯青琉璃宫、五城十二楼,甚至是整个玉虚峰都一起消失了。昆仑山上只剩下了东昆仑玉珠峰和一个奇大无比的深坑,就好似有一只无形巨手将玉虚峰连根拔起了一般。 众人这次又挠破了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究竟,却又找不到半点痕迹,最后只能归结于天罚。可虽然剑宗莫名其妙消失了,这四十九柄天剑却一一流散了出来。 既然已经都是无主之物了,那大家各凭本事抢就是。这昆仑天剑有诸般神通,而且还不消心力,哪怕是个凡人也可使得。于是世间一旦有昆仑天剑现世,上至道国天官,下至黔首蚁民,无不倾尽全力追求。只待得自己有朝一日夺得天剑,就能像当年的昆仑剑圣一般驰骋人间。 譬如当年赫赫有名的殷帝三剑曾经号称孺童所得也能使三军辟易,后来这三柄剑在西汉末年就都落到了董贤的手里。董贤此人曾经贵至“与帝同车”,自然是权倾天下,当时得到剑后得意洋洋,请来宾客想要庆贺。谁知道当场就有人寻上门去,携了一柄天剑提出要比试。结果一剑斩破宵练,二剑砍断承影,他还待第三剑去断含光。董贤连忙心疼的收了起来,说这剑是要进献给天子的,万万断不得,对方方才罢休。 再譬如前朝玄宗时曾有“天下三绝”,裴裴将军的剑法便名列其中,他本人更是号称“剑圣”。以剑为圣无前缀,显然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乃是武圣的级位。谁知道尚是幼女的公孙氏便找上门去,带着天剑与其大战一场,使裴将军百招开外亦不能得胜。 “怪不得……怪不得无论是玉门关还是瓜州府的道官都不在,原来是干这事去了……这样就说得通了。”张如晦眯缝起了眼睛,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盘算些什么,“那现在呢?现在传闻天剑在哪里?” “凉州。”女子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要不是自己说漏嘴,张如晦直到现在估计还蒙在鼓里,哪里知道什么天剑?这下倒好,自己给自己平添了一个对手出来。 不过当强盗的一般心理素质都比较好。劫道这种事一年下来也不会有多少次,十次里面也就能成三四次,成了还要考虑油水的问题。女子很快就把心态调整了过来:反正张如晦下面也是奔着凉州去的,就算自己不说,他迟早也会知道。与其后面等张如晦知道了再作打算,还不如现在就把他给说服了,免得到时候翻脸动手。 女子的行动力颇为惊人,可以说是想到哪儿做到哪儿。她当即把脸凑近了张如晦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问道:“道士,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对天剑动心了。” 张如晦眨了眨眼睛,一副不明其意的样子:“没有啊。” “瞎说。”女子嗤之以鼻,“你刚才那副口气都要吓死人了,还在那里盘算了半天。铁定是想要问出来天剑的下落,然后在打算怎么悄无声息的把剑弄到手。” “这个……你真的误会了。”张如晦无可奈何的解释道,“区区天剑就让两处道宫的道官擅离职守,纵使这不在五戒的范围内,多少也有渎职之嫌……” 张如晦的感慨还没发完,女子就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你说什么鬼话啊?那是天剑,天剑啊!但凡在历史上留过名的剑主,从来修为就没有低过人仙的!怎么可能不动心啊?” “可是在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刻,他们擅离职守分明就是渎职……” “你虚伪!”女子的纤手都几乎要戳到张如晦的脸上去,“什么危急存亡之秋?佛国都败啦,赢的是道国!别说是瓜州,就连兰州的守军都放了假。你还想怎么样?” 女子的话说的张如晦却是一愣,他面目僵硬了半天,最后才叹了口气。 “说的也是,明明是天竺佛国败了才对。”张如晦虽然喉头发哽,却也略微笑了笑,“我在想什么呢。” 他的笑使周围的气氛都变得古怪了起来,女子一时间竟也不敢张口搭话。两个人顿时就陷入了沉默之中,直到宫内突然传出了一声惨叫。 第14章 遇敌 这声惨叫叫得实在太过惨烈,哪怕和两人中间隔了厚厚的宫墙和整一座千青阵,张如晦和女子依然听得一清二楚的那并非是裴三或者宁姓道人之中任何一位的声音,不是宁姓道人他师兄,那就是那位宁姓道人口中的“贵客”了。 青牛宫怎么着固然跟张如晦没多大关系,就算被灭了满门也无所谓,只是相士裴三连带着张如晦要的书还在宫内。要是这里出了一星半点岔子,他那借来的二百两雪花白银可就都要打水漂了。 可要喊出惨叫声的是其他人呢?自己贸然进去,说不定还要大战一场。侯爷曾经对自己说过,要少管闲事少生事端。自己这样做了,究竟划不划得来呢? 就在这时,宫内赫然又是一阵沙沙声。张如晦敏感的察觉到,宫内的少阳千青阵已经开始运转了。 原先从宫门外往内窥视,可以看见宫内种植了苍松翠柏,白杨绿柳主掌这座道宫的奸令硬是凭着瓜州一地的地脉养活了这些树木,又凭借它们建起了一座千青阵。现在这些树木虽然都在,只是苍松成了刺猬怪,绿柳化作蜘蛛网。虽说千青阵一经发动,草木必有异变,但现在居然长成这个样子。显然是发动阵势的人运力不均,致使生生不息的少阳千青阵把道宫内硬是给变成了个盘丝洞! “喂,你快看啊!”女子使劲的戳了戳张如晦,“这个可比我见过的翠岚障厉害多了。” 女子所说的翠岚障乃是江湖术士们的手段,大体上乃是借万物灵气所演化出的屏障。借用桃林繁花施展出的叫桃花障,借用高山云雾施展出的叫云雾障,借由草木精气施展出的则就是翠岚障了。 如果真要比起来,青牛宫中的少阳千青阵本身建立在瓜州府的地脉上,那位鬼仙境的奸令本身自然也有不小造诣,这座阵自然是不弱的。但是翠岚障可以借一山草木灵气演化,倒也未必比这座千青阵弱了归根结底,还是女子见过的人本事不够。 看到此情此景,张如晦也不由得呆住了。《太平经》十部一百七十卷,少阳千青阵应当是记载在庚部之中,他也只是从征西军的其他道官口中听到过。以自己现在的力量来说,如果对方真是凭借地利之便,对上这座阵只怕还真有些棘手估计那位奸令也是这样想的,他将发动阵势的方法教给了几个徒弟,这样就算有鬼仙一境的外敌来袭也能抵挡的住。 怎么样,去不去? 此刻张如晦心里有千百个念头闪过,转眼却是一扫而空。几个连鬼仙境界都没到的土鸡瓦狗……自己就进去了又能把自个怎么样? 张如晦当即深深吐纳一记,飞快地阖上了双眼,自身的念头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心底无忆无思,渐入空明之境。 虽然他的念头变得模糊不清,可耳力却变得出奇的灵敏。一丝微风穿过了朱门,将带着些许铜锈的门环轻轻拂动;一列蚂蚁仓皇的爬出地面,因为正有一条硕大的树根将它们的窝粗暴的拱起;千万条树枝正向大殿上拼命地爬去,然后……被一记带着刺骨寒意的长刀彻底劈断。 听觉猛的被切断,张如晦缓缓张开了眼睛。他施展的正是“天视地听”当中的地听之术,由于法力所限,范围只能容纳百米之内,却也足够听到大殿上的动静。 虽说通常道士们将法剑和节杖作为最常用的法器,但实际上道门并不禁刀兵,也只有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中才有不在军旅中不得持刀杖的戒令。譬如在五神所持咒中,对应北方真水的法器便是刀。 可要是观内的道人,也没必要以刀斩木了,不是么? 而且……阵法也已经停下了。 女子看张如晦半天都没动静、反而好整以暇的开始闭目养神,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正当她准备一肘子捣上去的时候,张如晦却突然就是一睁眼,吓了她一大跳。 “你怎么……”女子看张如晦的脸色突然就凝重起来,下意识的就去摸腰间的飞剑。张如晦却是压根不搭理她,仗剑就踏过了门扉。 只听得一声清吟,法剑带着一阵蝉鸣就卷入了树丛之中。一时间枝条飞扬,草叶乱飘,那柄锈迹斑斑的法剑在张如晦的手中赫然化作一道光轮,有如砍刀巨斧一般轻而易举的就在催生出的密林中开出了一条道路来! 女子看的分明,那剑虽然锈蚀到了极点,但在砍向树丛前就已经在张如晦手中转了不知多少个圈,剑势已成。饶是枝条坚韧,树木繁茂,却也无法阻拦如同滔天水势一般的剑路。 那是已经超越了“技”的“意”,女子压根就看不明白张如晦是如何使出来的,更看不懂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异状。她只是清楚了一点,这的确是先天武者才能施展出的手段。 轻而易举的破开了已经停下的阵法,张如晦迎面看见的却是一只从台阶上垂下的手。顺着向上看去,只见石阶上东倒西歪的躺着几具道童的尸体,鲜血顺着石缝就潺潺的流了下来。 血流的这么利落,看来才刚死。 张如晦也不去管尸体,直接拾阶而上。太乙殿内同样是尸横遍地,不过死去的道人手中多拿着法器,地上还飘散着不少用掉的符。在最上首的地方,一名断了左臂的道人正用右手死死地抓住一根长矛,一滩暗红的颜色彻底占据了他的心口。 【后心,一击。】 【卤门,一击。】 【腰腹,一击。】 …… 玄裳不停地将死者的状况传达了过来,刚才殿内发生的事情迅速的在张如晦心中浮现了出来: 那些法器多是做凝神祛邪之用,结合宁姓道人口中的“贵客”,显然对方是以作法事斋醮为借口将道观内的道人们集中到了一起。 《太平经》中五神所持诀说东方之神持矛,“东方者物始牙出头,尽生利,刺土而出,其精象矛,故为矛”。就是说东方对应的是春天,是草木。草木刺土而出,这样的意向就和长矛一样,所以长矛才成了太平道一系用来对应青木的法器。那杆长矛显然就是发动千青阵的法器,拿着长矛的道士自然就是后来发动千青阵的人,同样也应该是之前宫内修为最高的人于是凶手对准主持斋醮的道士就是一击,结果对方还闪开了一些,只劈断了右臂。 ……剧痛之下,那个道士用仅存的右手硬是发动了少阳千青阵,企图格杀凶手。其他正准备做法的道士们也一拥而上,掏出符来迎敌。敌人却几乎是一刀一个,将他们全部结果了性命。 想到这里,张如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道士通常都会兼修一些武术,像瓜州府这种边境更是如此。一路看过来的尸体都有二十来具了,这样的人数还不敌对方反被尽数斩杀,只能说双方级数差的太多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如果刚死了人,魂魄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去。可是张如晦在这里看不到半分残魂,阴气同样也一点没有,简直就像是没死过人似的。 好麻烦……果然还是别管闲事了,悄悄绕到侧殿去找到自己要的书就走人好了。 张如晦心中打定了主意,只可惜天都不肯遂他的愿。正当他迈步走到台阶上招呼还在验尸的女子一起走人的时候,一个褐衣男子提着长刀就从殿后大喇喇的走了出来。 在看见那个人的样子后,张如晦却真的是傻住了。他在人前从来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脸上罕有波澜,此时却眼睛睁得老大,脸上迸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 “郑兄,是你么?”嘶哑的嗓音从他的喉中发出,穿透那不存在的硝烟,回到了六个月零八天前的天竺佛国。 第15章 似是故人来 鹰唳凤鸣交加,兼有极难听的嗷嗷声从背后不停地传来,让人烦闷欲吐。[首发] 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沉重,只是随着身下那个人的脚步一起一落。若不是用净三业咒护住了灵台清明,只怕自己早已昏厥过去,任凭体内孔雀大明王咒肆虐。 时间……自己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只要给自己一点点时间,一定能够压住孔雀大明王咒,再跟那群秃驴拼个你死我活。 忽然,自己的身体在空中就是一顿,随后一股脑的就栽在地上滚成了葫芦。身体不知道碾倒了多少青草,直到背部撞上了一棵树才停下来托这个的福,自己又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祭……祭酒,前面就是河了。”那个眼中模模糊糊的身影在地上挣扎了一下,之后才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自己身边,“有水,你就可以镇住秃驴的佛印了,是吧?” 自己的口鼻中已经可以嗅到丝丝水气,身旁的确就是河流。这个关头也顾不得那么多讲究,勉强点了点头,只盼着自己能尽快被他扶到河边去,借水力作法。 “那就成了。”那个身影似乎从腰上取下了长刀,还有其他什么东西。长刀连续几记就砍在了树上,将树干拦腰砍断。 然后自己就感觉到,他从腰上取下的是绳子,并且用那截绳子把自己的腰牢牢困在了树上。随后又大刀阔斧的砍下了不少枝条,让树上的枝叶少掉了几近一半。 他这是要做什么? 自己的大脑完全是一片空白,根本不明白他在做些什么。 “祭酒你号称能入水化龙,我就这么将就将就绑了。到时候别忘了自己把绳子解开,要是跟秃驴动手时候亏在这根烂绳子上可就是我老郑的不是了。” 一滴温热而又带着丝丝腥味的液体滴在了自己的脸上,自己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也受了不轻的伤一个人都抑制不住的从口鼻中流出血来,他的伤到底得有多重。 “坏了,还是没能瞒住祭酒你。”他用袖子在自己的脸上擦了擦,勉强擦掉了那滴血,“我的鹰被破了,老庞他们看来也死了,多半是那个孔雀大明王摩诃什么的带着人干的。估计要不了几下,那群鸟人也都该追上来了。” “郑兄……”自己的声音轻的简直就像是从风箱里面漏出来的一样,“我们一起走……” 就在这时,远处的山林一点点的被佛光浸染照亮,沉重的夜幕也像是要被撑起一般,渐渐化作了纯金的色彩。一阵梵唱远远地传来,时有天花乱坠、法螺齐鸣,还有诸般禽鸟、异兽齐声鸣叫。 那个人只是俯下了身,双手抵在了树干上:“侯爷的命令是让你走,回到道国给五万弟兄们报仇!” “咚”的一声大树飞快的滑入水中,奔腾的河流立刻带着树干朝下游狂驰而去。自己只能拼命睁大眼睛看过去,那身影瘦削而又挺拔,在漫天的佛光之下,就好像是青山破岩瑟瑟冬风之中的那一杆青竹一般! 一声极为难听的长鸣当空传来,那是孔雀的鸣叫声,自己逃亡途中最大的敌人、底栗车一部在征西之战中派出的最强者“摩诃摩瑜利罗阎”终于到来。她本人的声音相较于座下孔雀的叫声简直好听了太多,那正是号称灭一切诸毒怖畏灾恼的大金曜孔雀明王的法声:“两位何必如此?尔等南赡部洲乃是蔑利车地,诚三界罪恶所成铁围山,我看两位与我佛国有缘……” “说来说去,还是这一套!”那个人挺直着腰杆,用力往地上啐了一口,“我知道你够强,就算是单打独斗也能和祭酒斗上一斗。姓郑的也绝对不是你的对手,但是 “老子死之前,一定会再赏你一刀!” 一道雪亮的刀光冲天而起,迎着翻滚的金河逆流而上! 斩! …… 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 五万道军全军覆灭,无一漏网这可能吗?天竺人并没有采用策对之法,以上驷对上驷,中驷对中驷,下驷对下驷。孔雀公主率领半部底栗车追杀自己,其他人可没有这等强劲对手,也就是说 有可能真的就有人从那天罗地网之中逃脱了出来,越过了莽莽大漠、千里风霜,最终回到了道国来! 张如晦的眼睛僵了,他不可置信的抬起手来,下意识的问询道:“郑兄,是你么?” 那人听到声音,立刻吊着一双眼睛看向了两人。他的面容狰狞无比,眼中充满杀意。女子被他的眼神看的浑身发毛,张如晦却是毫无知觉,还想要走上前去。多亏女子在身后死命拽住他,才没让他干出迎头冲上去这种傻事来。 而那人已经提着长刀,朝两人步步逼近。地上散落的符纸被他足底踩过,瞬间化为齑粉,显见的杀意四溢。 三人相距已不到两丈,女子都能看到那人身上所穿的衣物实则斑斑驳驳,到处深一块浅一块,也不知道是什么液体染上的。看那人来势汹汹,身上杀气更是惊人,女子下意识的就将两柄小剑扣在了手中。 “喂,你再接近我就要发飞剑了!” 那人的步伐突然加快,一记纵跃便朝两人扑来,迎面而来的劲风几乎使人窒息。女子想也不想的就将两柄飞剑打了出去,只听“叮”的一声,女子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刀锋已然及体。随后她只觉得脚下一轻,身体腾云驾雾般飘起,却又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地上。 女子这才看清楚,是张如晦及时救了自己一条小命。而自己所发的两枚小剑却被一刀击落,全都倒插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张如晦无法坐视女子被杀,终于出手救人。但他并不以长剑相迎,只是用巧劲拉开女子,险之又险的避过了那一刀。之后又快步上前,全力缠住对方,口中不住呼喊对方的名字。 “郑兄,‘中军御武校尉’郑秋毫!是我,我是张如晦!” 无论对方是不是那个“郑秋毫”,能一击将两把小剑斩为两段之人绝非庸手,这等利落程度只怕也是先天一流。张如晦仅凭提纵术与对方缠斗,两人转眼间就跃上房顶,转而又在密林树梢间纵腾挪移。一人身形翩然,有如舞空元鹤;另一人却是竭尽凌厉之势,趋避如鹰翔隼掠。 就算凭借地利不住转移,始终不出兵刃的张如晦也被屡次逼得险象环生。不仅战场逐渐转移到了千青阵的边上,后者口中的称呼更是逐渐换成了“一生自猎”、“白鹰”、“郑翔”等只是急了女子,她口中不住呼喊道:“快出剑啊!你还等什么?” 她的声音没有半分传入到张如晦的耳中,只因此时的他心中已经尽数被狂喜的念头所占据:错不了!一定是他!果然有人活下来了! “郑兄,清醒些……” 眼见多次进攻无果,那人似乎也失了耐性,长刀一记横斩竟是将一棵参天大树的主干一刀劈断。树干带着茂密的枝叶就一并朝着张如晦砸了过去,后者只用手在树上轻轻一拂,身体自然而然就从枝干中的缝隙中擦过。 然而那人的刀早就已经等候多时,张如晦的趋避也在他的算计之内。后者刚一转过树干,他的长刀刀头就是一动,朝着张如晦的胸腹挑了过去。 这下张如晦身在半空,无从借力,更是没了闪避的空间。眼看刀尖就要刺中,张如晦腰间的法剑终于出鞘。 这一下也不知道究竟是张如晦拔剑出鞘,还是长剑自动从鞘中跃出。那道玄光冲天而起,正中长刀的侧面。明明只是击中了刀面,那人却像是被剑所伤一般尖叫了一声,身体便直直朝下坠去。 张如晦也立刻调转了方向,跟在那人身后紧追不舍。在坠至一个枝头的时候,那人用力在枝头踏了一记,身体就如同鹰隼般扑了出去,刀光一阵闪烁就越过了墙头。当张如晦想要学着他的样也如此这般出墙时,脚下却是一空,身体立时失衡就栽了下去。 原来方才在出力提纵之时,那人就已经下了暗劲,几乎已将树枝折断。树枝纤细,张如晦的那一脚就像是落在沙堆上的最后一粒沙,使得整座沙城分崩离析。 张如晦毫不迟疑,刚才地上站稳脚跟就用双臂护住头脸对准围墙便是一撞。那墙也不过就只是一般的红砖所筑,当即就被张如晦撞开了一个大洞。只是等他冲到墙的那一边时,那人已经彻底没了踪影。可张如晦全然不顾自己甚至不清楚对方朝哪里逃了,上百个日夜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那个想法此时就像是毒虫一般噬咬着他。管他什么险地勿入少生事端,先追上那人再说! 才奔出几步,一双手臂就已经从身后抱住了他,不让他再前进一步。 于是等到女子也追出门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张如晦手提长剑,朝前一步一步挪动,势若疯虎;而一位黑衣少女则双臂环抱住他,被他拖在身后,却无论如何也不放手,哪怕地上已经被拖出了长长的辙印。 第16章 是剑非剑 “姑娘,之前实在是对不住……” 张如晦的疯癫并未保持太长时间。玄裳的力量虽然不大,却也能对他起到一定的压制效果。只要他能清醒那么一下,自然也能够明白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他首先返回了道宫内,在后殿稍一搜索就找到了宁姓道人和相士裴三……的尸首。死状果然和大殿里的一样,虽然都是一刀致命,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残魂和阴气。 张如晦在屋内的桌子上翻了翻,那张度牒离完成还差些。想来是不过桌上印章工具倒是一应俱全,他索性把度牒拿过来自己做。 这种小事当然难不住张如晦,他原来的度牒就是在征西军里面现做的。先仿着宁姓道人的字迹补上了自己的姓名和字证,然后再盖上法印,一张度牒就这么做好了。 最后,他将袖子里揣的几张符小心地塞在了裴三的衣服里,又对着尸体拜了一拜。 女子早就站在了道宫外把风,看见张如晦走了出来,嘴上一噘,不满的对他说道:“你怎么动作这么慢?万一差人赶来、将你我堵个正着,那该如何是好?” “在下愿意承担一切过错。”女子原以为他会强辩上几句,谁知道居然这般果断的认错,“但凡有事也请先回到客栈再说,在下知无不言。” 女子看着面前躬身作揖的张如晦,最终点了点头:“好,那就先回客栈再说。” …… 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快是用晚饭的时刻,商队中人已经有些陆陆续续的坐在大堂上。看着张如晦回来,就有人想凑上去套近乎。谁知道张如晦却只是匆匆还礼后就上了楼,女子也紧跟在他身后走进屋去,紧闭上了门。 “张道长和那女匪……是咋了?”过了半晌,才有人愣愣的说道,“该不会真让王掌柜说中了吧?” “不会吧……哪里有可能这么快……” 倒是之前的那位看着女子发愣的伙计当即就是一拍大腿:“俺也要去修道!做道士、学仙法,然后讨个这样仙女做老婆!” 以两人的听力而言,众人在大堂说些什么想要听清实在是轻而易举,只是两人此时谁也没那个心情。张如晦在回屋后勉强平复了下心情,随后对着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问清的女子说道:“姑娘,现在可以问了。” 女子踌躇了一下,似乎是在想究竟先问哪一个。在做出抉择之后,她咽了下口中唾液,有些结巴的问道:“那个……就是之前那个……那位黑衣的姑娘,是‘天剑’吗?” 房内的空气仿佛一下凝固了,张如晦的眼神冷冷的在女子身上扫过,不带半点感情。最终他低下头去,用手拨弄着腰间的那枚黑石:“你见过天剑?” 女子用力的点了点头。 “长什么样?” 女子迟疑了一下,随后用手在身前比划道:“平素也是不见人影,但是会化作一个身着黑色宫装的女子,举手投足间便能掀起惊涛骇浪。不仅如此,她还可以化为遮天蔽日的云舟……” “是龙舟吧?” 女子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点了点头:“你……知道?” “九河横流归海若,你见到的是覆海侯戚南塘的海若剑。”张如晦用双眼打量着女子,“你居然能见到海若剑,那么不是在军中就是在……”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算了,你的身份我也没必要追问。你能从海若剑联想到这一点,倒能算是才思敏捷但你有没有想过,我有可能会因为你猜出玄裳而直接将你灭口呢?” 女子却不管他的威胁,继续追问道:“也就是说,那位玄裳姑娘真的是天剑?” 对于这种不要命的笨蛋,张如晦也只能无奈的点头:“是。” 世人只知道昆仑剑圣铸昆仑天剑四十九柄,却无人知晓这些天剑的模样。往往有无良匠师锻造出宝剑,谎称是昆仑天剑,以此来骗取常人财货。女子对于海若剑的描述也终归只是猜测,毕竟那龙舟有可能是被那女子放出的法宝也说不定。 而当真正答案揭露的时候却是如此的简单,却又那样的荒诞。天剑非但不是剑型,甚至连刀、枪、棍……都不是。 它是剑灵。 无论是哪种炼剑之法,核心都在“灵”字。只有神剑有灵,运用起来方能如臂使指。而昆仑剑圣则摒弃之前无用的作法,直接从育灵开始,培育出了四十九位剑灵,让她们任意附在兵器上。有了天剑附体,哪怕只是凡铁也可成神兵,这才是昆仑天剑的奥秘。 剑灵平时宿于凡铁之上,但她们也绝不是无土之木,龙舟云云才是她们的本体化形。昆仑剑圣只为剑灵们启灵,之后的修炼、化形却让她们自己选择,这实则是养妖的法子。长此以往下来,天剑们自然只有越来越强的份。终有一日,这些天剑本身不需要任何剑主就已然可以无敌于天下。 而玄裳也正是其中的一员。 “那……”女子索性揪住了张如晦的袖口,小声哀求道,“能让我见见吗?” 张如晦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以心印与玄裳相沟通。 【玄裳,要露面吗?如果不想,我可以替你回绝掉。】 玄裳并没有传回任何回答,而是直截了当的显露出身形。一袭黑衣的她静静地坐在床边,看上去乖巧无比,让人一看之下便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而女子的反应更甚一般人。只见她迟疑着伸出手去,似是想要用指尖去碰玄裳的脸庞,却又不敢轻触,始终只在玄裳的脸边徘徊。这么三番四次之后,似乎玄裳本人都有点失去了耐性,轻轻将头一歪。 然后,就让女子的指尖戳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女子触到玄裳的脸蛋上后好像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又用指尖戳了一戳。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眼睛里都几乎要放出光来,身旁……若是她境界再高一些,估计早就飘满无数粉红色的小花了。 “居然是真的……好软……” 看来这位已经完全沉浸在玄裳的触感中无法自拔了张如晦略微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姑娘,我有话说在前面。虽然我不能因此就将你灭口,但天剑和一般的剑不同,都是剑主盟约。若是天剑自己不肯,旁人万万没法使用的。” “好乖……嗯?你说什么?”女子到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转过头来不知所措的问道,“那个……我真的真的没有走神,仅仅只是一时间没听清而已,你刚才的声音有点小……没错,你的声音太小了!” 于是张如晦就只好无奈的再将刚才的话说上一遍,女子听完后吓得连忙摇头否认:“没有,我真的没有打玄裳的主意……”可惜她的脸皮还是不够厚,在张如晦和玄裳的双重目光前败退了下来,“好吧好吧,我承认!你也猜到我是哪里来的了,我这次跑出来就是为了寻一把天剑回去!姓戚的那个什么海若剑太过厉害,我们军中也只能是靠着游斗和车轮战才耗退他。所以我一定要寻到一柄天剑带回去,这样才有办法和他抗衡!” 张如晦静静地听她说完,末了才来上一句:“就算有了天剑,你难道就能击败覆海侯了么?哦,我倒是忘记了,你原先打得主意是让你们军中的某位叔伯来用,想来应该是先天武者,指不定还是大宗师……大宗师对上覆海侯这么一位天下有三的武圣,有半成胜算么?” 鬼仙之上有人仙、地仙,先天上头也有大宗师、武圣。当今天下地仙数量虽然不多,可也不算太少,好歹比只有六位并称“宸宇六绝”的神仙位阶要多些。可这武圣却只有三位武道与仙道不同,武圣已经是世间武道的极致,但在人们心中却已经超越了强弱的概念,乃是天下气运的象征。前朝开国时便得了举世无双的武圣秦叔宝之助,硬生生打得王纲不姓杨;后来又有光烈武圣安禄山自命光烈皇帝乱唐,只一人搅起盛唐九十州烟尘。而在铁枪王彦章死后,天底下已经整整三百年没有出现过武圣了。 而如今武圣不出则已,如今一出就是三位,北二南一。北边太平道国的两位武圣皆列于“太平七侯”之中,其中一位正是镇守东海的“覆海侯”戚南塘。他也当真对得起这个名号,静则波涛平定,动则倾覆沧海。不仅自身修为了得,手下更是兵精将良。若要对上他,且先不说兵将军阵该如何,想要击败一位武圣起码得拿十几位足以开宗立派的武道宗师来换。 女子自然是极为沮丧的摇了摇头,她才晓得自己之前的想法究竟有多幼稚。一位连道境都没能步入的术士连先天的武师都没法敌过,更不要提什么战败武圣了。如果自己能带回天剑,那也必定是本人才能使用。就算天剑能使人越阶挑战,一旦对上了那位覆海侯还是无异于免费给他再送把天剑过去,还包邮。估计到时候那位戚侯爷会笑着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你这送的很有感情啊。” 对覆海侯来说是有感情,对女子来说可就是无情了。看她内心斗争的如此纠结,张如晦恰到好处的送上贴心建议:“倘若你真的撞见了天剑现世,想要获得天剑的认同只怕也要费一番手脚,若是有他人在旁只怕还有好一阵龙争虎斗。虽说每把天剑性格不一,本身实力也是关键你若想要与戚侯爷抗衡,先天或是鬼仙是最起码的。” 听见对方戳中自己的痛处,女子颇为不服气的说道:“那又怎样?” “不知道姑娘有没有想过,不凭借叱剑术入道成为鬼仙?”张如晦看了眼表情僵硬的女子,继续进行他的首次游说大业,“只凭剑术进入先天,再辅以叱剑术攻敌,想来威力也不会差。之后再以先天真气为基,转而练气迈入鬼仙境界。” 女子仍然听得一头雾水,她虽然听明白了张如晦的意思,但却不认为这条道路有可行之处:“我的剑术也不过马马虎虎,离先天境界起码也还有三四品的差距,要如何才能进入先天?” “在下愿意将武道体悟倾囊相告。姑娘天资聪颖,有了这些体悟想来进入先天不难。只要姑娘帮在下一个小忙就行。”张如晦起身对着女子就是一抱拳,“郑……那人刚吸纳了那么多魂魄,今晚必定要找个地方炼化。我想连夜搜寻,但未必有能抓住他的把握。只希望姑娘到时候能助在下一臂之力,拦他一拦就好。” 第17章 交易 女子万万没有想到,张如晦居然开出这样的价码来。 每一位先天高手的对于武道的体悟可以说都是珍贵无比,甚至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盖因世上绝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自然也不会出现两位对道的体悟一模一样的先天高手。而这些体悟放到门派里面,恐怕只有那些真传弟子才有资格听到。 倘若得到那些武道体悟,自己说不定真的就有机会进入先天境界。只是对方开出这样庞大的价码,自己付出的代价也一定不会小。 想想白天那个人,只用一招就将自己的飞剑打落在地。那样的敌人,自己却要拼出性命去阻拦。拦得住吗,或者说……有命来享受这份武道感悟吗? 不过对于张如晦来说,他从来就没把自己的武道感悟放在眼里……或者说他见过的宗师先天太多,感觉自己的武道早就不值钱了。要是让他给女子讲经论道,他可能还会犹豫一下,毕竟自个看过的道藏放在道国上层都可以算是秘不外宣的。可是他的武道感悟……抱歉,那是什么玩意儿? 事实上张如晦的师父就没怎么专心练过武,用他老人家的话来说就是“等你修为到了,武功啊法术啊也就没什么差别了,既然练不练都一样那还练它干嘛?”于是张如晦就把师父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这路南华水剑还是他法力尽废后借着先天体魄、自己的记忆还有玄裳的指引一点点摸索出来的。毕竟自家曾经也是一条好汉,混出一点先天武道来总算不成问题。 况且练武跟修道本来就不太一样,向来有道人儒生不修法术只通读道藏经典,结果厚积薄发一朝顿悟。可是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武者成天读书看笔记就能成先天的……最多最多只不过是指一个方向罢了,和修道的事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这些话张如晦是绝对不会说的。平天侯曾经教导过他,说以诚待人固然不假,不妄语也是真,但是对方要是不问,自己也可以不说这样总算不上妄语了吧?只要不犯戒,那么一切都好办。 可以看出,老实是老实,三年的军中生活仍然给张如晦的心灵染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女子居然还是一副迟疑不定的样子,张如晦索性遵从平天侯的嘱咐,再把她往坑里推一把:“姑娘,你们军中的人……该不会没说过‘富贵险中求’这五个字吧?” 说过,当然说过。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大头领,军中所行第一要旨是什么。大头领当时就毫不犹豫的说道:“咱们是以小搏大,自然要兵行险招,这样才有得胜之机。富贵险中求嘛!” “真的是只让我去阻碍一下他的逃跑?不会让我去跟他单打独斗吧?” “放心,死不了的。”张如晦宽慰道,“就算你死了,我也会把武道感悟誊抄下来烧给你的。” 女子顿时被气的七窍生烟:“我都死了还要那个干吗?” “那我到时候就寄给你们山寨的人的,这样行了吧?” “干脆就笃定我死定了吗?” “不是你自己问我的么?”张如晦毫不客气的反问道,“想想看,那毕竟是‘内气外放,生生不息’的先天武者,可以与鬼仙相匹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人仙殊途了吧。只要能成就先天高手,那必定是……” 女子被张如晦一连串的递进说的几乎要崩溃,连连摆手叫停:“好了好了好了好了,我能先再问个问题吗?” “可以。” “你识得那个人,对吗?”女子问道,“我听见你管他叫做什么什么校尉,后面还有很多听起来像是江湖上的名头。你和他很熟吗?” “这个问题我暂时不能回答,除非姑娘你发下誓言,同意在下的提议。” 女子眼睛转了转,双手叉腰说道:“也成,不过你得先发誓。” 张如晦当即三指并立向天,朗声说道:“道德天尊在上,若这位姑娘助我捉拿郑秋毫,事后我必将武道感悟倾囊相授。若违此誓,教我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看见张如晦发誓发的这么利落,虽然誓词有些怪异,但女子随即也指天发誓:“展雄祖师在上,我定助张如晦捉拿郑……秋毫。倘若有半点迟疑,就教我天诛地灭,神鬼不容。” 张如晦皱了皱眉头:“你居然不向泰山府君发誓?我还以为你们军中都应该是先拜泰山府君的。” “我乐意,你管得着?”女子心里也明白对方看出了自己的来历,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气势上输了,于是嘴上死硬着不放松口,“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啊。”张如晦涩声张开了口,“这个绰号是他花了二十两银子买来的,名字也是请先生改的,原先单名不过一个翔字他怎么就不知道把一个作为字来用呢?当时水镜庄那帮人还保证了,要是再加五十两,这个名字和绰号可以保证一直到他死后五十年也不会有人用。可惜他银两不够了,所以就没给。其实那帮人还说了,再加三十两可以追加服务,有人再叫这个绰号可以帮忙搞臭对方,逼他换名号。” 女子是听得瞠目结舌,这几样东西她都听说过,甚至水镜庄的人也曾去过泰山招揽生意……不过这显然不是重点:“他钱太多了没处花了吗?” 张如晦根本好像是没听到女子的话似的,继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他的功夫也是这样,寻常的鹰爪功而已。来回也就那两三下,胜在简单明了,熟能生巧。结果花了钱改成了鹰爪无敌门什么千里秋毫爪,里面一大堆文绉绉的招式,他自己大字儿都不识一个,硬是把发音全都给记下来了。还说什么退伍后要置办上几亩地,然后收上一大堆徒弟,把鹰爪无敌门这个名字传到和太平道存在的时间一样长……” 最后,他捂着自己的半边脸,僵硬的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来:“真是傻瓜。” …… 与此同时,一条大汉大步跨进了瓜州府内的某一个打尖的饭铺里,随手将连鞘长刀将饭桌上一丢,砸出了吭吭的响声。 天色已经不早,饭铺里只剩下一个伙计趴在桌上休息。听见来人如此做派,他翻了翻眼皮瞅了一眼,没好气的说道:“饭点已过,要吃的只有疙瘩汤,要休息后面马厩自便,都不是慢走不送。” 大汉听到这句话,猛然就是一阵哈哈冷笑,听得伙计是直皱眉头,就连在柜台里面缩着打盹的掌柜都探出脑袋来看了一眼。大汉却压根不管旁人的眼光,指着掌柜的鼻子就阴惨惨的笑了笑:“史通,见到老朋友了,你就这么做生意的?” 掌柜的听了这话,猛的站起了身来。大汉原本身材就较高,他却居然还比大汉高出了半个头,脸上斜着一道刀疤贯穿面部,使他比起饭铺掌柜看起来更像是个土匪。 “你……你是……”掌柜的指了半天大汉也没能认出对方来,最后才迟疑着问道,“你……是不是姓郑?” 大汉冷哼了一声:“算你有点记性。” 掌柜的这下才惊讶的说不出来话,打量了半天才敢确认对方的确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人:“你你你不是老早就投军去了吗?看起来怎么阴了这么多?怪人的。” 大汉一瞪眼:“少说那么多废话,老子一进门看见你这伙计的做派心里就清楚了,你绝对还是在干老本行,是不是?” 这话史通倒是没反驳,他点了点头,颇有些感慨万千的意味:“年景不好啊……道宫要的抽成又提了一提,商路又连续断了几年,前不久才恢复。不干老本行?弟兄们吃什么?喝什么?” 大汉摆了摆手:“这些我管不着,我今儿来就是来给你送生意上门了。” 要是说之前大汉表情变化之大让史通不敢确信,这下大汉的改变可就让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俯下身子双手压在桌上,脑袋凑近了大汉,用极低的声音对大汉说道:“什么生意?” 大汉嘿嘿笑了一声,手在桌子上猛一拍:“你我都干过的生意!” 第18章 画符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首发]不管张如晦心中有再多的烦闷,该做的准备也还是必须要做的。 比如说,画符。 虽说在魏晋南北朝以来,丹鼎派逐渐的开始发展起来,前朝时分更是接连出了少阳子、正阳子、纯阳子等内丹派的大宗师,致使天下间逐渐也有相当数目的人在修习丹法。可毕竟张如晦还算是符派的人,对敌的手段自然以符为主。像他今日破解裴三的青龙遁甲术时手头没有符纸可用,不得已之下才出动了神霄玉来代替符纸。 画符的材料倒是很好准备,笔墨都从客栈那里有的借,白天买的黄裱纸正是准备拿来画符的。不过画符时的场地却要现在才准备,于是张如晦爬上爬下的将屋内东西几乎全都清理了一遍。倒是玄裳一早就乖巧的坐在了床边,用双手捧着那个张如晦从客栈后厨借来的红碗。 听到屋内没了动静,一直躲在屋外的女子这才捏着鼻子走了进来,一脸嫌弃的看着屋内:“这就是你说的‘设坛’?坛呢?分明只是把屋子里整理了一遍,土还这么大的。” 张如晦叹了口气:“如果要认认真真的设坛画符,那么先得沐浴斋戒,然后选择六甲日吉时,以土裹定五方之位。还要准备五谷、明灯、神帐、香案……光是香案上的祭品就得准备一大堆,还要放置多样法器。就算不挑日期,我哪里来那么多银钱?也就是现在在瓜州还能沐浴一下,凑活凑活得了。” 女子的眼睛一下就瞪得老大,她感觉自己今天瞪眼的次数几乎都要赶上去年一年的总和:“这也能凑活?” 果不其然,张如晦立刻摆出了他那副无辜的万用表请来:“不凑活能怎么办?难不成符纸还不画了?” 这当然不现实,有符纸和没符纸对于张如晦施术的效率来说简直就是十跟一的区别,差了一个位数,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该选哪个。于是女子又指向了玄裳抱着的红碗:“那这个呢?这个是用来干嘛的?” “这个啊,这是用来代替朱钵的。”张如晦解释道,“本来朱钵中是要盛放朱砂的,画符的墨也要用烟墨,可是这里哪来什么朱砂烟墨的?所以就拿红碗来凑活一下好了。” “那……焚香呢?我听说道士画符前都要焚香沐浴的啊。” “都说了哪来的香料了,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女子截口打断道:“也是凑活一下,是吧?” 张如晦使劲点了点头,连带着头上翘起的那撮毛也变成了磕头虫,唯恐自己答应慢了。 于是原本应当是一场庄严肃穆的科仪就在张如晦的左右凑活下展开了。首先张如晦需要进行拜章也就是写一篇上达天神的奏章,说明书符的原因、目的。结果他毫不犹豫的就嘴里随便念叨了几句,就这样随便的完成了这一项仪式大概也是出于简单就好的凑活主义而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形式主义。 尽管这些凑活的准备让整个科仪看起来滑稽无比,可当张如晦提笔画符的时候,气氛却是截然一变。纵使身处陋室之中,张如晦却也如同站在六甲高坛之上,气通天真,神运笔端,手下笔走龙蛇,转眼就画好了好几张。 女子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拈起了一张张如晦已经画好的符纸,上面依然是从上到下画着好些她看不懂的花纹,倒是中间有那么一个特大号的字,几乎将半个符纸都占了去。女子看着好奇,几乎将脸都贴了上去,瞅了半天也只瞅出了这个字似乎大概可能好像是有个雨字头。 瞅了半天也只瞅出来个雨字头,女子不禁有点泄气。再看其他符,有的好像在画小人,有的干脆写了一串又臭又长的字,反正统统不认识。自己当初除了剑法外还学了叱剑术,来来回回也不过只是在空中比划那么几下。结果这帮道士倒好,经文符一大堆,怎么长怎么来。幸亏自己当年没跟公孙老道学道术,不然光是看着这么多线条估计都要发疯。 感慨之间,张如晦赫然已经停笔。床上摆着的几案上已经放满了画好的符纸,红碗里的墨也是所剩无几。看见女子沉默不语,他还以为是画符的科仪太过繁琐致使女子感到不耐,于是便笑着解释道:“其实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叩齿、拜斗、存神、诵咒等多种方法。虽然看起来繁琐,实则目的都是一定的,那便是使人心静如水。” “什么?”女子一下子从思绪中被张如晦惊醒,之后又直接灌输了那么多名词,自然是听得头晕脑胀。只是张如晦所说的最后四个字她还是听得懂的,“心静如水”,这是说心灵的平静,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就是为了这个? “不同的科仪自然有不同的效用,但若只是为了画符还要准备那么多东西,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如果我只是要画一张镇宅符而已,犯得着那么多禁忌么?”张如晦说道,“实际上这些科仪都是让画符者能静气凝神,专心画符。再比如画符时未写完不得搁笔,不得与旁人交谈……这些也都只是为了让人专心致志罢了。如果境界高些能够随时心静如水了,这些科仪想省略就省略吧。” “这样啊……”女子原本还能以为听到什么大道理,结果说起来不过“自欺欺人”四个字罢了,难免有些失望,“那你刚才凑活那么多,也就是为了骗自己喽?” “倒也不是骗,习惯了而已。”张如晦笑了笑,随手又从没用完的黄裱纸中抽了一张出来,拿笔使劲蘸了蘸碗底的墨,又飞快的画好了一张,用手一拍就粘在了墙上,“你看,这张符可以招金银入宅,富贵不逢殃祸说是这么说,效力也没那么强的,我还不是想写就写了?” 女子很没形象的咋了咋舌,刚才还说什么境界高些能随时专心,结果还不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她正想继续发问,忽然看见张如晦的眼睛微眯了起来,手中的笔嗖的一声就被掷出了窗外。 一声脆响传来,明显是有瓦片被笔击中。只是随即而来的还有几声较为沉闷的响动,听上去好像是有人在屋顶上匆匆踏过,不小心还踩碎了瓦片一样。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画一道厌盗贼口舌无端之鬼的镇宅符。”张如晦的袖口稍稍一抖,桌上的符纸就自动落入了他的袖中,“不过也好,免得我主动找上门去玄裳。” 红碗扑通一声就落在了床上,玄裳的身体已经从空气中消失,遁入了张如晦的法剑之中。 然后他用只有自己和玄裳才能听得清的音量说道:“随我出战。” 【是。】 第19章 阴鬼临歧阵 夜幕已然完全笼罩瓜州府,纵使大家大户都已点上了油灯,却也有贫苦人家为了省那一两文的蜡烛钱漆黑一片。[首发] 此时打更声未起,民居间已经是一片寂静,却有两道黑影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倘若这个时候有人往路上看去,最多也只能看见一道黑影瞬间闪过,多半还以为是见鬼了。 在掷出笔惊走来人后,张如晦便带着女子直接跳窗追了上去。在漆黑的夜间常人根本无法视物,对方的速度更是超乎想象。张如晦却一直紧紧跟在后面,还时不时拉上女子一把。 这并非是张如晦的追踪技巧高超。术业有专攻,追踪再怎么说也是斥候的技巧,就算他道术再怎么精湛也和追踪毫无干系。事实上乃是对方时不时的放缓一下速度,好像是在刻意引他们上钩一样。 “……也太欲盖弥彰了些。”张如晦在心里嘟囔了一声,动作却是半分不停。他眼看黑影冲进了一条巷子里,毫不犹豫的也跟了进去。 …… “来了来了来了!”一个把风的伙计兴冲冲的跑进了院内,还不忘把身后的门板顺手给带上,“郑大哥已经把那对狗男女引进阵内了,就等老大你发动阵势,困死那对狗男女。” “好!”一直坐在磨盘上等消息的史通双手一撑膝盖就站了起来,还顺势把手一挥,“等会儿兄弟们好好干,做下这一票就有了之后过冬的口粮了,大家伙家里的婆娘娃子也犯不着挨饿了!” 回应声自然没有,在这样的夜间,贸然发出过大的响声简直是愚蠢到极点的行为,而他们一个接一个站起的动作则是再好不过的回应! “说起来,老大,之前我去踩盘子的时候看了,那妞比郑大哥说的水灵多了。前些年大嫂过身后大哥你就再没个婆娘镇后宅,不如这次只做一半,男的杀了,女的就留下来给大哥您填了后宅如何?”一个心思活络些的伙计小心翼翼的凑到了史通的身边,低声说道。 史通仰天长叹了一声:“大丈夫何患无妻,不行还能搞基。弟兄们都这么看得起姓史的,姓史的怎么能对不住你们别多说了,开始吧。”说着,他就从后腰上拔出了一面黑色的小旗,使劲发力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黑色的波纹便悄然从旗帜上逸散而出,连带着地下也飘出了淡淡的灰烟。 起雾了。 …… 那人在连续转过几个街角后就不见了人影,张如晦也就立刻停下了脚步,任凭女子一头撞在自己的背上。 “你突然停下来干嘛?”女子有点恼火的摸了摸自己撞得有点疼的额头,“你还追不追了?” “人都没了,还追什么呢?”张如晦伸出手去在空中捞了几把,然后又放回自己的鼻尖嗅了嗅,“你有没有发觉到起雾了?” “有吗?有吗?”女子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似乎……大概……面前是有那么一星半点朦朦胧胧白色的雾气? “这大秋天的,就算晚上有雾……也不奇怪吧?” “这里不是你们齐鲁之地,瓜州这里没那么多水汽,就算是秋天也通常在后半夜才会有雾……算了,这不是重点。”张如晦摆了摆手,“把人引进巷子里还又起雾,目的太明显了。” “什么目的?” “临歧阵啊,阴鬼临歧阵,也就是俗称的‘鬼打墙’。今天虽然不是月亏之夜,但是此地阴气较重,只怕地下埋过死尸。于是此地的主人就借助死尸的阴气布设了这个阴鬼临歧阵……”张如晦的话还没解释完,女子就已经啊一声缩到了张如晦的背后去,“你怎么了?白天劫道的时候都不怕,现在怎么怕成这样?” “是鬼啊!”女子的声音听上去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怎么可能有人不怕鬼?叱剑术对鬼又没用,早知如此就跟公孙老道学上两招了……” “你们都拜泰山府君了,还怕什么鬼?有泰山府君保佑,绝对没……不对啊。”张如晦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也被绕进去了,连忙打住,“鬼打墙只是俗称而已,跟鬼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叫阴鬼临歧阵吗?” “因为是借用死者阴气,当然叫阴鬼临歧阵,可是跟鬼没有关系啊。这个阵充其量是用阴气笼罩住阵内,让来犯之敌辨认不出方向,徒耗体力,不会出现什么阴鬼来害人性命的。” “真的?” “真的。” 经过张如晦再三保证,女子才半信半疑的从张如晦身后一点点蹭了出来,嘴里还念叨着“鬼什么的我才不怕”。只可惜这个状态只保持了两个呼吸不到,女子就又是一声尖叫跳了回去。 “你还说没鬼!”女子指着前方惊怒交加的嚷道,“那是什么?那些黑影是什么?” 不用她说张如晦也已经看见了,眼前朦胧的雾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摇摇晃晃的黑影。由于阴鬼临歧阵的效果,这些黑影说不出的古怪,飘飘忽忽的,一会儿看着离得近了,一会儿看起来又好像离得老远。 张如晦倾耳倾听了一下,随即就笑了起来:“不是鬼,是人,鬼哪儿来的脚步声?” 尽管阴鬼临歧阵可以一定程度上混淆人的眼识,甚至耳、鼻、舌等感官都可以干扰,但对于张如晦来说,这种阵势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小把戏”罢了。只是对方未必是冲着自己来的,倘若贸然破阵必然折了对方的面子。于是他便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在下追踪一人误入贵地,实乃无心之失,万望各位原谅。之前那人的行踪对于在下来说实在要紧,还望诸位能撤去临歧阵,给在下行个方便。” 雾中没能传出任何的回应,不仅如此,一道破风声从雾中飞驰而来。张如晦拉着女子侧身一躲,那东西立刻就打在了墙上原来那是一枚弹丸,看速度应当是用弹弓打出,不然绝难有此速度。 如果说之前运转法阵还可以说是误会,这发朝着人头打来的弹丸就绝对不能再说是误会了。 “那就恕在下无礼了。”张如晦的两指间魔术般的就变出了一张符纸,对空一晃,猛然顿声喝道,“火车火车,雷令之家,鞭挞猛马,速布丹霞,阳神朱明,迅召火鸦,一如雷霆律令!” 黄色的符纸上顿时就晃过一道火光,开始迅速的无风自燃起来。铁黑色的雾气有形无质,竟然在瞬间就被那点火照出的光亮侵蚀、驱逐,还原成了起雾前的清明样子。 而那些黑影,不过只是站在三丈开外罢了。 借着火光亮起的那一刹那,张如晦看清了对面究竟是何许人也:那些人个个黑巾蒙面,手里各持刀枪棍棒,棍棒居多,刀枪极少,有人的手里甚至还抄着切菜的菜刀。 张如晦叹了口气,他突然就想起了徐图说过的话:这几年年景不好,天下大旱,就算瘟疫还没传到西北这边,田地也减产不少。这些人在平素里或许也就只是开店的伙计、后灶的大厨、喂马的伙夫…… “这世上不太平的不是年景,首先是人心。”平天侯这样对他说过,“百家先贤都想要教化万民,可这世上就有人拿惯了刀,扶不得犁。” 于是他又朗声将刚才的那些话又喊了一遍。 对面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 临歧阵被破,史通的心口立刻就像是被针扎了下那样,痛苦的几乎要弯下腰去。两旁的伙计吓得连忙扶住他,史通却硬是强撑着直起身子甩开了伙计,装作没事人似的摆了摆手。 妈的,这笔银子果然不好赚,回头一定要让姓郑的再加些钱…… 看不出来居然是个道士,一出手真就破了自己的阴鬼临歧阵。还好他看上去是个没见过血的雏儿,都现在了嘴里还念叨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真他妈要是好生,先让自家弟兄们填饱了肚子再说! 念及此处,史通将腰刀一拔,用力朝前一挥。看到他的动作,身后的黑影们纷纷高举起了武器,就准备冲上去和那两个人厮杀。就算对方是道士,道术的施展总需要时间,人的法力更不是无穷无尽……他们就曾经硬是凭着临歧阵和人海战术,将一个道士活生生的耗死在这条巷子里! 但就在他们踏出脚步的那一瞬,一点星光猛然就突溅在这漆黑幽暗的小巷之中! 看到那道星光,史通的大脑立刻就是空白一片。他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举动,只有一股大力从左边传来,将他用力从原地撞开。待他定睛看去的时候,只见自家的一个弟兄已经代替自己站在了那里,腹部赫然被那个少年道人掌中长剑贯穿。 尽管夜深似水,史通还是可以勉强看见那个弟兄挣扎着用手死死握住对方的双手,不让他把剑从腹部拔出来。那少年道人却又是一催劲,突出的半截长剑又是洞穿了一个弟兄的腹部。 “兄弟啊!” 史通双目皆赤,大吼一声,举着刀朝少年道人砍了过去。 第20章 攻城 崇山峻岭,连绵不绝。可在那座雄伟浩瀚的连天之城面前,群山都成了背景布设。 “咔哧”一声,一只小小的蝎子被从天而降的牲蹄瞬间踏扁。顺着蹄子向上看去,此兽非驴非马,乃是一头身着五色的巨牛,身高足有丈余。 骑着巨牛的乃是一位全身着甲的中年汉子,除了一身明光铠之外,手中还持着一根碗口大小的混铁棍。以他为中心,五云驼、踏火驹、辟水兕……各类坐骑一字排开,骑者全是全副武装的军士。他们背负着东天的第一抹日光缓缓前进,在城外的山坡上列成整齐的阵势。 咚!咚!咚!连绵不断的鼓声从后方传来,头戴黄巾的士兵们随着鼓声一步步前进,朝着城墙逼近。两杆大旗一左一右,顶着昏黄的天空矗立而起。 左旗黄底,绣阴阳太极纹,右书“太平道国征西军右武卫大将军平天侯沐”。 在后军的法坛之上,无数道人或击鼓,或擎旗,来回行法。一名头戴莲花冠的道士手结印诀,高举长剑,大声呐喊:“苍天已死!” 流音术使他的声音瞬间充斥大地,无论是兵士是将军,是武人是道官,除了正在奋力作法的道士们以外,所有人都一齐疯狂的用枪杆撞地、用兵刃敲击盾牌,或是高举右臂法剑向天,使出平生最大的音量嘶喊,震彻大地的呐喊声一瞬间在平原上爆发开来。 “黄天当立!” 黄巾西征军右武卫大将军、太平道国平天侯将掌中铁棍全力向前挥去,持棍怒喊:“众将士,焚城灭佛,正在今朝!” 一声号炮打出,如雷般的喊杀声响起,五万道军铁衣带甲,金鳞向日,向前冲锋。他们的敌人乃是天竺的佛军,百年之前正是这些佛军入侵中原,乱神州平安,近百年来更是不断犯边,烧杀掳掠。侵我河山,屠我人民,毁我衣冠,灭我种族这十六字正是天竺佛国最佳的写照。直到三年前,道国派出远征军,转守为攻,剑锋直指天竺本土。 太平安国一十三年,黄巾征西军的右武卫孤军深入,绕过佛军前线防御,直接逼至北天竺茶博和罗城下。只要攻下此城,佛军在北天竺就如同无土之木,只能向南撤退,放弃北天竺的领土。 法坛之上,东方的道人执矛,西方拿弓,南方执戟,北方握刀,中方的道人击鼓舞剑。五方五色的光泽从法坛上冒出,但凡三军将士无不被笼罩在其中,个个觉得精神百倍。这是太平道的五神所持诀,金木水火土五神加持在身,不仅使人力大无穷、身轻如燕,同时还能久战不倦、坚定信念。 数十位先天高手同时领军在前,催动坐骑冲入敌军阵地。一名手持金瓜槊的将领一马当先,最先与天竺的象兵交锋。他坐下的踏火驹身高近一丈,可是在以秘法培养的六丈巨象的面前却也显得过分渺小。只见他连续闪过了几发从象背上射来的箭矢,策马险之又险的从巨象的两腿间穿过,刚一驰过象腿便是奋力回身一槊,槊头的金瓜正中巨象膝盖后方的软肉。巨象吃痛刚想发足去踹,另一名将领却已挥起巨斧,龙马跃起对准巨象的膝盖一斧砍得血花飞溅。 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国战!道统之战!双方都竭尽举国上下之力,方内化外所有人等全部参与其中。一旦决出胜负,败者立时就是国破境绝、道统覆灭的下场! 一名身着轻甲的随军参事收起了掌中水镜,快步走到起初骑五色神牛的将领面前,单膝跪地:“将军,大洪方三度冲杀,想要突破阵线,直至城下,惜功败垂成。现已后退稳住阵脚,只待再度冲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冲也没什么意思了。”平天侯用着略微惋惜的声音说道,看那名参事好像还要说些什么,他的声音突然间一提,“如晦何在?” 一名身不着片甲的道门羽士越众而出,躬身一揖。 “三鼓之后,我要见你突破敌阵,直接率军攻至城下。能否做到?” 面前有千军万马纠缠一起,层层叠叠的阵势足足排开十几里。莫要说是“攻至城下”,就算只是平地里冲过去也不算容易。这般苛刻的要求,就算当面说一声“强人所难”也不为过。只是在场众人没有一人多说半个字,只是用各异的眼光看向了中间的张如晦。 正逢此时,来自洞渊派的道士在远方掘开河道,使洪水倾泻而出。《洞渊经》二十品,最后一品便是龙王品。洞渊派的道士一作法,那滚滚洪流瞬间便化作成百上千的怒龙,席卷佛军后方。更有骑着辟水青兕和龙马的水军沉浮于波涛之中,趁势冲杀。 众目睽睽之下,张如晦却是一揖到地:“喏!” 平天侯随手将一支令箭丢给水镜门下的参事:“西凉方,冲。” 号令随着水镜传了出去,西凉铁骑立刻打马而出。他们口中发出尖锐的的啸声,马队呈楔形冲锋在前。这些兵士马术精良,手中的武器多为马刀长枪,甚至还有带标枪铁链之辈。他们可以说是右武卫中最擅长破阵的骑兵,之前对抗象兵时都未拿出,此时却是一举全部投入战场。 黄老道的道士们正在缓缓前进。他们混杂在乱军之中,每冲十步便是蹲身对地一掌,将秘制的黄神越章印埋入地下。每埋入六六三十六枚,便有一位道人原地停下,催动黄神咒术,将佛门世世代代印入土地的佛力驱逐,转而刻上道门的印记。佛军在那样的土地上作战便拥有地利之便,而黄巾军正是凭借黄神咒术将地利一点一点的扭转到己方。 张如晦立时翻身骑上龙驹,鞍旁明晃晃挂着的长剑足有十柄之数。龙驹脚力惊人,刹那间就带着张如晦越过千军万马,冲过了已经被黄神咒术侵染的土地。天上不住有符箭和独钴杵落下,各色光泽乱闪,不时就有人被误伤。那是黄巾军的天军,这些来自真大道的道人驾驶身长数十丈的星槎,用飞剑、符箭甚至是星槎本身和佛军那些金光闪耀的维摩那飞舟相斗。 一艘星槎被三枚金刚杵正面击中,又中了佛门僧侣的日天真言,当即冒着黑烟坠落。出身太华派的道人们纷纷催动列子御风术,带着船上的同道们跳船逃生,却无法制止星槎的坠落。那星槎的船头不偏不倚,正好对准了张如晦行进的路线砸下。如果他不更改方向,势必被当空落下的星槎砸个正着! 星槎越落越低,眼看船头就要砸中骑着龙马飞奔的张如晦,一个低低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有孚,窒惕,中吉,终凶利见大人。” 一道玄光闪过,星槎似乎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后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以张如晦的上方为轴心,星槎竟然齐齐的裂成两半,朝两旁缓缓下坠。裂开的切面光滑,浑然天成。 星槎下方,张如晦不知何时已经御剑出鞘。他右手食指中指胼为剑指,法剑正浮于指尖上方三寸,昂首向天。随后他左手又连结五行、八卦数印,口中喝道 “元吉!” 剩余的九柄法剑也同时出鞘,纷纷环绕在他的身周。十柄法剑以两仪八卦排布,瞬间刺出无数华光,一瞬间将裂成两半的星槎搅了个粉碎。不仅如此,无论是从旁飞来的箭矢光华,还是想要上前阻拦的佛军,浮空的法剑便会自动飞出将其斩为两段。 方仙道的方士们已经赶至前线,他们投下祭炼过的法豆,随手点为兵士,又以淮南火祝附于其上。这些死物无知无识,用来对抗佛军的象兵正是相得益彰。密密麻麻的豆兵带着火就沿着象腿往象身上攀爬,那些巨象纵使有背上的僧人以准提定心真言不住安抚,此时也不禁被激的发狂乱窜。 纵使如此阵势,却也无法突破佛军。他们口念佛号,并肩接踵,如山般层层推进,硬是从正面挡住了道军的攻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象背上的佛兵挥舞禅杖驱赶豆兵,地上的僧人以慈航愿力抵挡黄神咒术,不远处的城池依旧巍然不动。 一通鼓。 张如晦手中结出反天印,十柄法剑化为流光,在他身前化作一个不停旋转的巨大箭头。随后他向前一挥剑指,口中清叱,箭头飞也般的冲入佛军阵地,盾牌、铁甲、木矛、人体……全都被法剑一分为二。成片的血花飞溅而起,却没有一星半点溅到张如晦的身上。在他的面前,起初毫无缝隙的阵地此时却像大海一般被齐齐分开,哪怕巨象也不例外。 面前再无阻碍。 龙马一声嘶鸣,飞快的沿着生路冲去。那些身着铁甲的佛军呐喊着开始朝中间涌去,想要合拢阵地、阻拦这名敢于单骑闯阵的道士。已经冲入敌军之中的张如晦却再无顾忌,十柄飞剑五柄一组,如同双翼般分列左右。两道五彩光华顿时在佛军中翻上卷下,无论到哪里都顿时带起一阵腥风血雨,哭喊惨叫声接连成片。 西凉铁骑紧跟在张如晦身后投出标枪,射倒躲在盾后的佛兵。一名骑兵用力提起缰绳,他胯下的玄驹跟着缰绳的方向就是一跃,化作了一道黑影凌空而起。佛军们纷纷举起长矛,想要阻拦,一根矛头甚至都已经刺入了漆黑的马腹。但马蹄却也同样践踏到了两名佛兵的脸上,当场就将他们的脸庞踏的凹陷下去。 越来越多的西凉铁骑驾驭着自己的坐骑跳过盾墙,冲入佛军的阵势厮杀。也有骑兵被长矛刺倒,被步兵团团围困不得脱身,被强行拽下马去乱枪搠死……此处立刻就成为了一个奇大无比的漩涡,不住将周围的军士卷入其中。 阵势已破。 不时有佛军的僧侣冲上前来,手中宝杵钺斧刀剑不一而足,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拦下正策马狂奔的张如晦。后者却连头都不转一下,只是随手弹指。只需他指尖一弹,飞剑立刻扑向来犯之敌,将其一击身首两断,连惨叫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一条水龙自阵地中飒过,龙马高高跃起,马蹄险之又险的踏上了龙尾。张如晦以少****诀驾驭水龙,使其改变方向朝着茶博和罗城冲去。有了水龙相助,他的势头更难阻挡。他不仅可以驭使龙驹踏水前进,更能从水中唤出进水力士、射出密集如雨的水箭,但凡有阻拦之辈都在一合内人头落地。在黑压压的人海当中,那条气势磅礴的水龙以截然不同的色彩将血色截断,一路直冲到茶博和罗城下,为它的主人趟平道路。 城墙上开始有箭矢射下,这些带着黑气的箭矢是加持了欲金刚秘法、以金刚弓射出的大悲欲箭,专射众生心中一切贪念。张如晦只以一套御剑术相对,或折断或流散的箭矢零星自他耳边落下,有一支箭甚至突破了法剑的防御,被他一口用牙咬住吐到一边。 龙马已经冲下了水龙,开始最后一段的冲刺。它的速度非但没能被减少一星半点,反而越跑越快,以风驰电掣的速度一口气冲到了离城门只有百步之遥的地方。 张如晦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后双手在胸前结出印诀,口中清叱:“百川异源,皆归于海。” 十柄法剑不再飞在他身旁,而是纷纷浮在他的上方,剑尖向内抵结成一个大圈不住旋转。 “形器不存,方寸海纳。”印诀再变,法剑不再结圆。它们一一四散开来,随后又飞快重新聚合,在张如晦的头顶排成一列,最前方的法剑剑锋直指那扇厚重无比的城门。 城上的守军纷纷瞪大了眼睛,他们根本想象不出这个道士只身一人要干些什么。不要看这扇城门看上去平淡无奇,和一般的城门没什么两样。实则除了在木头外包铁这种传统手段以外,还专门请僧人在上面篆刻了经文,就算是佛军自己的象兵一撞之下也难以撞开。 这个道士……难道想要用剑直接将城门破开吗? 眼看张如晦就要发出飞剑,他身旁的空气却忽然出现好一片震荡。数个身影不约而同的从虚空中现出身形,手持刀杖向张如晦猛扑过来。 这些人都是天竺佛国的僧侣,刚才均以摩利支天密法隐藏身形,专门守卫城垣。原本张如晦冲到城下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应当赶来阻拦,只是张如晦那一骑当千的气势太过惊人,以致于他们竟然不约而同的被震慑的动弹不得。 张如晦一挥手,最先的那柄法剑朝城门流星一般飞去,剩余九柄分头散开,跟冲上来的僧侣捉对厮杀。冲撞城门的飞剑在空中发出了隆隆的响声看见飞剑威势如此惊人,数名僧兵纷纷念起比里底毗真言,以此来加固城门。原本为了应对攻城器械,守军可以射出箭矢、投下石料、浇下热水沸油。可是面对这把飞剑,他们却无可奈何。 咚的一声巨响,守城的军士就感觉脚下的城墙一晃,好似一根巨大的攻城槌在城门上砸了一记。那几名僧兵直接被震倒在地,有的七窍中都流出血来。几名军士从浇水的城洞向下看去,只见那扇一直毫发无损的城门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凹陷,而那柄飞剑正在飞快的返回那名道士的身边。 虽然这飞剑的威力令人震惊,但毕竟没能轰开城门。有几名士兵都已经开始默念:“谢天谢地,佛祖保佑……” 然后他们的声音就都卡在了嗓子里。因为他们这才发现,那只是一柄飞剑,剩下的飞剑还有九柄之多。 已经两通鼓了。 张如晦把手一招,第一柄飞剑打了个转后飞快的回到了他的身边,和其余九柄重新结成剑翼。只见五色华光连连搅动,上前阻拦的僧侣纷纷被斩为两段,有人甚至拦腰被斩,双手痛苦的在地上抓来抓去。只是张如晦根本无心去顾及这些人究竟死透了没,他手结阴阳印,双手各作剑指向前怒指,好似有滔天的光焰在他身后射出。只听他口中喝道:“上善若水,不争善胜!” 十柄飞剑光芒大盛,顿时连成一线,势如长龙袭去。城门上的守军有的徒劳的向下跑去,想要顶住城门,却根本来不及跑到。还有的僧兵则是拼命地念着文殊护身咒,想要在撞击来临时护住自身性命。 预想的撞击并没有发生,数股巨大的气浪却从城墙边上冲起,将城门上的军士们掀倒在地。 一名天竺僧人立于门前,手持宝剑将张如晦的飞剑一一击上天去,那些气浪便是交锋时所致。看到张如晦冷眼看向了他,僧人口念佛号,用字正腔圆的汉语斥道:“邪魔外道,天水十方剑何足道哉?我有文殊师利剑一柄,今日便降魔杀贼,护卫法统!” 第21章 破敌 城楼上的人听见了僧人的声音,当即便有人惊喜万分的喊了出来:“是莲花戒上师!” “上师来救我们了!” “佛佑众生!” 张如晦当然学过天竺话,不过天竺也多少有方言的……这些北天竺的蛮夷嘴里叽哩哇啦的他几乎没听懂一句话,唯一听懂的就是那句被他们在口边念叨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佛佑众生”。[首发] 不过他眼睛看的分明。佛门只要结得道果便可以称罗汉,其中又有多种划分。这名僧人在佛门之中应当算是进法罗汉,入于不动不退果地,换算在道门便是人仙果位,与张如晦正相当。他在挡下飞剑时一定还给自己加持了文殊护身咒,以此消去对肉身的冲力,不然绝对无法如此稳如泰山。 世上但凡流教派别皆长于辩论,佛道两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前朝武宗时主开佛道辩论,道门赵归真与佛门知玄相辩,力挫佛门,这才有了武宗灭佛之举。至于其后天竺在印度佛门支持下入侵中原,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听得莲花戒称自己为邪魔外道,张如晦连冷哼都懒得哼一声:“你虽然称我为魔,我却看你是佛……” 闻得此言,莲花戒脸上的忿怒相微消:“多谢,多谢。” “……因为我道门不称魔,《道德经》五千言并无一字为魔;《太平经》一百七十卷二十七万字,仅有一字为魔,曰‘魔邪不敢难’,此处魔只用来称邪罢了。”张如晦看莲花戒神色一窒,便继续朗声说道,“无论你是魔是佛,皆是我道国之敌,张某自当一剑斩之!” 莲花戒这才晓得被张如晦耍了,在对方心中的佛就跟自己心中的魔地位差不多。趁莲花戒气结的时机,张如晦把手一招,十柄飞剑迅速在莲花戒的身旁布下十方真水世界。浩浩荡荡的大水从玄冥水府中无尽喷射而出,眨眼就形成璀璨的天河。 只是在天河的正中央,一颗青色的星星明亮异常,甚至将周围天河的银光完全掩盖。 “嗡、阿、微、拉、……” 文殊菩萨宝相庄严,左拈青莲,右持宝剑,在天河的中央冉冉升起,银色的波涛被他轻而易举的踏在脚下。 “……、卡、佳、喇!” 此为文殊八字咒。见闻者,如蒙佛住世,如见文殊。 青色的莲华在翻搅的水浪中尽情的绽放,无论波浪冲上多少次,都被花瓣挡在外侧、任由绞碎。三度光芒大盛之后,十方世界自然消散,飞剑也在空中消失于无形。 莲花戒看张如晦停止了动作,飞速扬声诘问道:“我闻道门称兵者为凶器,又以水为上善。你既然使天水十方剑、秉水德,道门的善难道就是妄动刀兵、口称剑斩么?” 张如晦神色不变,一拂袖袍,将手背在身后:“我听说佛门有十重禁戒、四十八轻戒……” “道门也有五戒、十戒、二十七戒之分。”莲花戒梗着脖子说道。 “那你可知我受的是何戒?” 莲花戒当然不可能清楚张如晦受过什么戒,就算他已经得漏尽通,却也要看双方修为高下。张如晦道行与他相仿,此时双方又辩法正酣,哪里还有依止静虑对方的工夫?只得闭上口静静地听对方说下去。 张如晦看对方不说话,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受的乃是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 此言一出,莲花戒脸上立时变色,心中更是如惊涛骇浪一般。 时下太平道国中,道人最多受的自然是五戒当然,还有根本不受戒的。一般的道官最多也就受到二十七戒,因此莲花戒刚才也就只说到二十七之数。谁知道面前这位年轻道人居然受的是最高规格的一百八十戒! 持戒越多,限制越大。一百八十戒已经几乎是戒律的巅峰,更高的二百七十戒、中极三百大戒一般只有那些苦修隐士才会修持。虽说所持戒律越多,力量提升相对也就越快,但日常行事所受掣肘简直太大,可以说几乎成了什么俗事都做不成的地步。 莲花戒用不可置信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张如晦数遍,心中忽的又想起了一点。他沉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百八十戒当中的第四戒便是不得杀伤一切物命。你刚才在战场上杀生无数,违背戒律就不怕遭业报么?” “我虽有杀,但无业报。此杀有善无恶。” 莲花戒一听,当场就哈哈大笑起来:“杀生如何不是作恶?你倒是说说看,善在哪里?” “岂不闻‘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这十个字掷地有声,张如晦转手一指身后,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会说汉话,那也应该认得汉字看见那两个字了吗?” 在他身后右武卫的本阵之中,那杆黄底太极旗猎猎作响,两个巨大的白字迎风招展。 在一千年前,有一个道士率领着一大群农夫让这杆大旗在九州上空飘荡。 太平。 而现在,这杆旗帜已经征服了整个九州。 “你认得的,对吧?可你懂吗?懂它的意思吗?”张如晦厉声质问道,“你们这群天竺人怎么会懂就让我来告诉你,这两个字的意思是‘时世安宁和平’。这是在一千年前,太平道初代道首对全天下人许下的诺言,他发誓要给他们打造一个太平盛世!” 张如晦的声音一路上扬,到后来几乎变成了咆哮。在他面前的莲花戒甚至全身心都被震慑,他只觉得就连代表“如来正声”的狮子吼也无法匹敌张如晦此时的怒吼。 最后,他用一句话作为了此番对话的结语:“为万世开太平这就是最大的‘善’。在它面前,一切阻拦之人当被像陶器般击碎,将因黄天之怒送汝进灭途!” 闻得此言,莲花戒心中忽的一阵悸动。他下意识的仰头朝天上看去,只见刚才被自己击飞的法剑此时却高悬在天,由上而下并成一柄连天光剑。剑身周围各色云篆环绕,光华流转,就连九天云气亦被其搅动。那些大小色泽不一的云篆从始至终却只有一个字: 道。 莲花戒尚未来得及反应,张如晦指向身后的手此时赫然已经放在身前,结太上老君指。他的头发袖袍纷纷飘扬而起,仿佛有无数清风扶摇直上。 “道威冲霄,仙剑伏妖!” 接着,他的双手狠狠往下一划。 “敕!” 巨型光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城门冲下,空气却没有被挤压的感觉,因为它们纷纷都凝固了。地上无处不逸散着慑人的威压,那是以道教最高神格之一的太上老君为源头所放出的威压,一般的兵士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被剥夺。 生死一瞬,莲花戒奋力定住心神,不被道威所慑。他的灵台此时一片空明,心中文殊师利菩萨的法相右持宝剑,左拈青莲,宝光大盛,几与天上仙剑所匹敌。 随后两道华光便融为了一体。 光剑最终将城门贯穿,从不远处正在厮杀的士兵到远处指挥的平天侯,他们都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最后的结果。只见光芒散去之后,宽达三丈的城门全部消失了,位于它正上方的城墙也都消失了,那些士兵自然也消失了。好像是凭空生出一张大口,将那一段三丈多的距离一口吞了下去。 而立于城门前的莲花戒早已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此时第三通鼓刚刚响起。 几乎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张大了嘴,似乎是想要表达出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早已等候多时的平天侯一把拔出插在地上的铁棍,他那嘹亮的声音立刻将所有失神的人都拉了回来:“破城! “全军突击!” …… 夜幕已然降下,茶博和罗城中最大的寺庙灯火通明,喧闹通天。 寺内的纯金佛像被砸倒在地,只待第二天带来大号凿锤将其肢解运走。远征军将领几乎都坐在佛堂上,面前的几案堆满酒肉,相互欢笑着敬酒交谈。今日也没有什么监酒令,只管撒开膀子吃喝就是。 身为最高统帅,前来敬平天侯酒的人自然是最多。当又有一名将领端着酒碗上前之时,他却摆了摆手,举高了酒碗。众人看见他似是有话要说,渐渐地都停下了动作。 只听平天侯高声问道:“众家兄弟,我等在这城外鏖战数日,今日一朝破城,在场之人皆有功劳。有人浴血厮杀,身上挂彩数十处;有人蹈火而行,以身做盾,面皮都烧焦了;也有人始终冲锋在前,三度脱力,杀伤无算。但是大家不妨说说看,究竟是谁功劳最大? “是谁一马当先,最先冲破敌阵? “是谁格杀贼秃最多?又是谁一剑叩破城门,最先攻入城中?又是谁捣毁如来法身,大破五趣轮? “大家一起说,这个人是谁?” …… 所有的动作好像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张如晦出剑,振剑,拔剑,横斩,竖劈,斜刺……等到女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所有黑影都已经倒在了地上,只剩张如晦一个人站在巷子的尽头,缓缓从一个人的喉头抽出长剑。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我自知杀人不少,就算被杀也是天数。”张如晦一振法剑上的鲜血,傲然而立,“只是和十万大军、五趣众生比起来……你们又算是什么东西?” 第22章 外道之剑 张如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女子看来,与其说他是个道士,还不如说是一个儒生,而且还是那种满脑子仁义道德的那一种。[首发]要是把他口中的“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换成“子曰”就更像了,谁让他就连劫道的自己都可以在劝说一番之后直接放掉呢? 然而就在刚才,女子才看到了张如晦的另外一面。 不过只是几个眨眼的工夫,巷子里就已经尸横遍地,除了两人以外半个活人也没有。女子还看得出来,张如晦此时所用的剑招或许不同,但是给人的感觉和白天破开密林时的一模一样他完全就是把这些人当木头来砍的。 女子不禁感到一阵后怕。如果当时自己不是手下留情、出剑只打了那几人的大腿和手腕,只怕自己也早就一命呜呼了。他对这些人和对待自己一样,都是先劝说、后动手。不同的是自己没有下死手,所以自己活了;这些人还想要继续开打,所以他们就全都死了。 张如晦还剑入鞘,侧过头四下里看了看。在他的目光扫过某一个方向的时候,他的眉头忽然皱起,随后对女子招了招手。 “叫我过去?”女子像小鹿一样几步就跳到了张如晦的身边,鼓起勇气一拍他的肩膀,“喂,叫我干吗?” “姑娘,还记得白日里对我的承诺吧?”张如晦也不等女子答应,迈步就朝旁边的一间小院走去。临了开门的时候,他直接一脚就踹了上去,略朽的木门吱呀吱呀的就打开了。 小院里板车、木桶、柴草等物杂乱的堆放着,看上去和一般的民居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在正对院门的那间屋前,门户大开,郑秋毫眼眶深陷,两眼炯炯有神的盯着二人。那把横刀正被他握在左掌中,右手紧按刀柄,浑身锋芒毕露! 过去的记忆从脑海中瞬间浮现,张如晦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右武卫的中军大帐前。郑秋毫就站在门口准备引自己进去,自平天侯以下的重要将领分裂两侧,都在紧张的交谈着什么。平天侯则坐在最上首,时而缓和众将的气氛,时而做出决断。 张如晦轻轻眨了下眼睛,这些旧日的幻影转眼破灭。他一摆双袖,深深一揖就躬了下去:“郑兄,好久不见。” 征西军右武卫的最后两名残军败将,终于在瓜州府的这个民家小院内相见。 郑秋毫架势不改,依旧微弓着身子。从他的喉中发出了喑哑低沉的声音:“也就半年没见而已,不算太久。” 张如晦躬身行礼的姿势半分没动,头也一直低埋着:“我说话的对象,不是你。” “祭酒,你在那里瞎念叨什么呢啊?” “我在对郑兄说话,‘一生自猎’郑秋毫,不是你。” 郑秋毫的脸上抽动了两下,好像是想要做出笑的表情:“祭酒,半年不见你也会说些笑话了。” “是不是玩笑话,尊驾心里清楚。”张如晦道,“你身上那股天竺佛门的味道,我隔着三条街都看见了。” 身旁的女子默默吐槽:“‘味道’不是用来‘看见’的吧……” “祭酒,你这话可说的不对了。”郑秋毫活动了一下肩膀,懒洋洋的说道,“我老郑尽管是个大老粗,通敌叛国这种事可是绝对不会做。你要说我成了天竺佛国的探子,可得拿出些真凭实据来。若是下午那趟误伤了你,算我老郑不对。当时我也被吓得够呛,况且祭酒你这幅邋遢样,只怕多数弟兄还真认不出你来。” 只是张如晦压根没工夫去管两个人,继续默默说了下去:“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的,那种直接将魂魄摄出的做法倒是很像佛门的手笔。再联想联想郑兄的反常,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他微微抬起头,用锐利的目光看向那柄横刀,“寄宿于横刀中的剑灵才是本体吧?虽然叫剑灵有些失礼,但长此以往下来早已约定俗成,我想阁下也不会在意的。不知阁下能否放手郑兄,重新寻个宿主?” 白日里张如晦和郑秋毫缠斗良久,最终只出一剑还是玄裳帮他的。表面上看,双方无胜无负,谁也没受什么伤。实则只有张如晦和玄裳心里清楚,那一剑已经伤到对方了。 刀……不,剑才是本体。 “郑秋毫”愣了愣,忽的哈哈大笑了起来:“聪明人就是不一样,比那帮被我吓住的废物强多了。我从郑秋毫的记忆里得知,他对你这个大高手可是敬仰的很。天幸你的法力尽废,不然再借我十个胆子来我也不敢碰你。饶是如此,你仍然能一剑击伤我的本体,逼得我摄魂疗伤,能做右武卫五万大军的中军祭酒果然是有些本事。”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张如晦重新低下头去,再也不看对方一眼。 听着两人的对话,女子心中的疑惑只有越来越多。两人半年前还见过面、又和天竺佛门扯上过关系、那个中军祭酒听起来像是什么官名……这些没半点头绪的东西只让她越来越糊涂。 但她却突然想明白了另一件事。 为何郑秋毫会对张如晦拔刀相向?为何玉门关的那些兵士会死的不明不白? 郑秋毫当初只是个连先天都不到的武师,突然学会异术略不现实。可要是仔细想想看,这像不像是……天剑的神通? 女子心念急转,猛的对张如晦小声说道:“喂,它不会……不会是天剑吧?” 数月前的经历早已让女子成了惊弓之鸟,压根不敢与天剑对敌。她至今仍记得当初那副场面: 足有四十多丈高的龙舟腾在空中,穿云破雾而来,使人只能努力抬头仰视。在过去曾经拦下无数符咒飞剑甚至炮火的云雾障根本不是对方一合之敌有着覆海之名的武圣根本不惧任何方术,只消凭借天剑之力就将云雾障硬生生的撞毁。 数百支符箭从各个方向密密麻麻朝龙舟射上,龙舟两侧的剑位同时射出数量繁多的飞剑,将符箭尽数截断在空中。有些将符箭远远的就拦下,有些则是在符箭几近及体时才成功拦截。 当第二波符箭再度射上的时候,龙舟上传来了极为嘹亮的声音:“左舷剑幕太薄!” 龙舟左舷立时再度射出飞剑,将数量增多了一倍。这次符箭压根就没能有半支进入到龙舟二十丈之内,全都被远远地拦截下来。 蔑视,这是赤裸裸的蔑视。 覆海侯故意将声音放出,使敌军能听见自己的号令。这样只能使敌军更能感受到双方战斗力的差距,从心理上彻底击溃对方。倘若不是为了继续练兵,只怕他一个人就能将整支军队碾平。 只以一人之力便彻底击溃一军,无论过去怎样引以为傲的手段都被尽数破除不仅是女子惊得说不出话,就算是在一旁率领神箭营射出符箭歼敌、向来绰号“没羽箭”的那位长辈都被惊得手脚发颤,口中大声叫道:“道国的剑师……都是怪物吗?” “不是天剑。”张如晦说出的话让女子悬着的心多少放下了一些,结果下一句话却又立刻悬空了,“不过一把外道剑罢了。” 昆仑剑宗虽然消失,天剑从此仅余四十九柄,可天剑的铸造之法却流传了出来。剑宗的剑法虽不传于世,可就凭这些流出的铸造之法却也已经使世间铸造一道前进了一大步。每每有奇人异士得到零星的铸剑之法,便倾全力铸造。只是一来通常铸造之法不甚全面,二来诸人的铸造水平也不尽相同。往往有人穷尽一生却也一无所获,可倒也有人在历经数代后铸出宝剑。为了区别这些剑和昆仑天剑,但凡利用昆仑剑宗铸剑之术铸出的剑通通都被称为“外道剑”。 这些外道剑虽然多数逊于天剑,可相较于旧识宝剑来说依然是难能可贵的神兵利器。况且其中总也有佼佼者脱颖而出,最强的几柄外道剑甚至号称能与天剑相匹敌。譬如南楚之“九凤剑”、东吴之“天吴剑”、“巴人鬼、蜀人仙”之“蚕丛、鱼凫”二剑,俱是一时之名剑。 所以张如晦“不过……罢了”四字评语委实有些太过看低对方,固然他对玄裳身为天剑的战力有充分的自信,可是在女子看来,外道剑这种档次的神兵已经很了不得了…… “就算是外道剑,多数也始终遵循天剑之盟,因为铸剑之法已经将铁律刻在了剑中。‘一与之订,千秋不移’,只要订下剑灵与剑主的盟约就永远无法违背。”说到这里,张如晦的眼角不由自主的垂了下去,语气中也露出些许哀伤,“但到了这个份上,神智尽在他人掌握之中,与其称之为‘剑主’,还不如说是‘剑奴’更贴切一些。” “郑秋毫”却是抬了下下巴,一副极为不屑的模样:“本来也不存在什么盟约,是你们这些道士总鼓吹什么玉符丹书、天人之盟,盟约符契也不过废纸一张。我等力量远超这些俗人,为何就偏偏要为奴为仆?今日便翻身做主,有何不可?昆仑剑圣早就是个死人,骨灰都不知哪儿去了,他定下的规矩我就算破了又能如何?” “是么?”张如晦似是若有如无的叹息了一声。 看他这幅战意全无的窝囊样子,“郑秋毫”原本还想要再出言讽刺几句。谁知道下一刻,对方腰间法剑一声长吟,以极快的速度弹出剑鞘、朝自己冲来。他最多只来得及用长刀横挡一记,剑柄就已经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刀鞘上,将坚木的刀鞘当即就砸了个四分五裂。 好……好猛的架势!这是要拼命么? 张如晦赫然已经大步冲上,一把抓住打着旋弹回的法剑,剑锋直指郑秋毫手中的长刀,眼神中全然冰冷一片。 不作死就不会死,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第23章 逆鳞 在听到那个未知的剑灵张口闭口对昆仑剑圣出言不逊之时,张如晦的心里已经暗叹了一声。[首发]果然不出所料,玄裳立刻催动寄体的法剑,朝着对方一头撞去。 龙有逆鳞,狼有暗刺。窥之则怒,触之者死。玄裳虽然是天剑剑灵,但她也有逆鳞暗刺莫要看玄裳平素柔柔弱弱连句话也不说,真要是触碰到了这个逆鳞,她就算是现出原形也要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的。 不消说,玄裳的逆鳞自然是将她亲手造就的那位“昆仑剑圣”了。斥天说地,喝祖骂佛,其他人与她毫无干系。但要是敢有人说昆仑剑圣一个不字,请抓紧时间护住……嗯,从腰间弹出的剑会直接撞到那里想毕不需赘述。 张如晦几乎都能想象得到玄裳现在的样子:两只小手紧握,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对方,嘴……是微微撅起还是毫无反应呢?算了,反正相去不远。 总而言之,玄裳现在很生气就是了。 下午与郑秋毫相斗之时,张如晦本人战意全无,那一剑就是玄裳自己所出。不仅时机拿捏得正合适,一击便逼退了对方,还直接击伤了不知名剑灵的本体这其实要得益于玄裳的神通。莫要看她平素一副懵懵懂懂不谐世事的样子,她的神通却能看破一切迷障,直指事物本源。 绝对不是剑心通明绝对不是剑心通明绝对不是剑心通明…… 玄裳此时出手,却没再能击伤对方。显然是那位不知名剑灵在摄魂嗜血后有了足够力量护住自身,还好整以暇的用长刀去挡尽管刀鞘分崩离析,但寄体的刀身却是毫发无伤。 而张如晦就已趁着这个时候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法剑后,法剑直逼郑秋毫便是一剑刺上,长剑本身甚至都发出了一阵清吟。 不知名剑灵原先还想以郑秋毫的身体为质,逼得张如晦缩手缩脚。谁知道威胁的话还没说出口,张如晦已经对准郑秋毫的脖子就是一剑。要不是剑灵操控郑秋毫的身体挡得快,及时从腰部将长刀平端起来,这一剑就已经把郑秋毫给抹了脖子。 好……好狠! 一招得势,张如晦长剑连连抖动,刃、尖只往郑秋毫身上要害招呼,压根不管不知名剑灵喷出的各色天竺国骂。地上零散的柴草都被剑势所吸引,有如江河入海,纷纷朝长剑汇集而来。 在一旁观战的女子眼中,张如晦顿时展现出了和下午完全不同的风采。一柄长剑使得如同长江大河一般,肆意挥洒,在细微之处却又尽显凌厉,无孔不入。偏生柴草还四下乱飞,碍人眼目。上一剑还和刀面贴在一起相拼,下一刻就已然一抖手腕,长剑就轻盈的绕过长刀、挑向对方肘部。“郑秋毫”只被逼得左支右绌,全然没了下午那般潇洒。 有好几次不知名剑灵都想转守为攻,压根不管张如晦的长剑直接就是一刀奋力劈出,想要打个两败俱伤。谁知道对方长剑只是轻轻一带,刀势不由自主的就失了准头,被长剑牵引朝其他方向劈去。 这简直就是清晨女子和张如晦动手时的翻版,不同之处只在于女子换成了郑秋毫,飞剑也变成了被外道剑寄体的横刀。无论不知名剑灵如何拼命,最终却也只像是落入蛛网中的飞虫,越挣扎只有越被束缚的份。 身为剑奴的郑秋毫无疑比女子要强出太多,说不准本身也是先天的级数;张如晦到现在并未凭借天剑之利将其一剑两段,显然只凭真功夫就打成了当前的局面。 看到这幅情形,女子心中更是泄了气:就算他占了先手之利完全抢住了主动权,可他的实力毫无疑问稳压郑秋毫不知名剑灵一头,而自己在那个剑灵面前一个回合都走不过。两个人之间的差距……用天差地别来说也不为过。 但在泄气之余,女子心中却又不禁感慨起来。对方和自己年龄相仿,造诣却超出自己如此之多。亏自己还曾经为自己的修为沾沾自喜过,觉得自己在同龄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之辈。 像他这样的,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强大呢…… 抛开女子的小心思不提,张如晦此时已然横下心来,一心一意要击败被不知名剑灵所控制的郑秋毫。诚然当下的郑秋毫还不算死,可也没法算“活着”身心俱由他人所操控,一言一行身不由己,甚至还对过去的袍泽刀剑相向,这幅情形无论如何也不能称其为活着。 事实上在摄人心魄、迷失心智这一方面,道佛两家类似的手段都有不少。道国最常用的手段便是抽了魂魄直接炼成法体,以傀儡术操控让他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任由摆布也是不错的选择;佛门在这方面显然更胜一筹,他们秘制的七宝灯油专能迷人心智,不过喝了灯油的人浑浑噩噩,看上去和僵尸也差不多。 这招在战场上的确好用,虽说不可能改变整个战场走向,却能在小范围内引起骚动、扰乱军心,不少人看着过去的弟兄下不去手,稀里糊涂就丢了脑袋。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于是张如晦就学乖了。因为他可以远远地站着作法,不必走上前去近身杀人,心理障碍实在要小太多。以后看见大波僵……大批被迷了心智的道军冲上来,直接一记惊涛拍岸全部带走,还顺带把混在其中的佛军一并灭个干净这种脏活三年里他不知道干了多少。 只是没想到,今天轮到自己亲手给旧识送行了。 “你就不怕这姓郑的死了么?他要是真死了,那就是你亲手杀死的!” “分明是阁下造的孽吧?不信你就把郑兄的脖子伸过来让我刺上一剑,看看这份罪孽会算到谁的头上。” 张如晦左袖一摆,随剑乱飞的柴草忽的一声就是一振,根根变得笔直,铺天盖地向郑秋毫袭去。在张如晦全力催发之下,这些稻草丝毫不亚于射出的利箭,一旦被击中定会血流如注。 但这不过也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杀招就隐藏在稻草之后。张如晦一剑遁起,直指对方,法剑甚至都在空中拉出了长长的残影。 不知名剑灵立刻做出判断,指挥着郑秋毫的身体凌空一跃,身体骨碌碌的一转,先是凭借甩身的速度硬吃了几根草箭。横刀就借着转身的力道顺着腰部由下向上飞去,随后奋力一劈。 中了!……诶? 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女子本以为双方会先破开中间的草障,随后刀剑相对,决出胜负。谁知道不仅仅是那些柴草,就连张如晦都被“顿”在了空中。 不止如此,周遭的温度也在疯狂的下降,地面上都莫名其妙结了一层白霜。张如晦身为首当其冲者,眉毛、头发赫然尽数变白,就连原本高高扬起的袖子都低垂了下去,怎样发力都不得前进半步,整个人完全陷入动弹不得的封锁状态。 郑秋毫一点一点的将长刀用力压下,空气中顿时出现一圈圈涟漪。长刀每压下一分,寒气就更浓一分。 “,瑟置哩,迦,噜跛,,欠,娑缚贺!” 郑秋毫发力,不知名剑灵作法。他的皮肉瞬间由正常的颜色尽数转为黑红,脸、手上则出现整齐的裂痕,脚下的稻草更是齐齐化为齑粉。大威德明王真言一出,一阵寒波便从刀上挥出,彻底将张如晦击中。 中了寒气的张如晦连反应都来不及,先是被打落在地,当场就变成了滚地葫芦,一路滚到井边背部撞上了井沿才停了下来,哼哼声都没有。 局势瞬间被翻转,张如晦倒在一旁也不知是死是活,不知名剑灵却是操纵郑秋毫的身体重新落回地上,略微顺了下呼吸后就将目光移向了站在一旁的女子。 女子被那恶狠狠地目光吓得心都凉了,外表只是强自镇定,双手将六把小剑飞快的拿在了手中:“别、别过来,再过来我就……” “你就怎么样啊?”不知名剑灵连开玩笑的心思都欠奉,“我为了吓唬人都已经二十来天没有扒人皮了,你的皮肤倒是比那些男人要好上许多,扒下来手感一定很不错。” 女子所在的山寨虽然名为盗匪,实则还是有一定底线虽然这个底线实在有限,不过大抵大家也都遵循“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一原则,生扒人皮这种事更是想都不用想。平素有谁做了这等事,只怕恶名逆风也能传出五十里地。 女子被对方一吓,想都不想的就把飞剑一掷,六把小剑分别从六个不同的方向刺向了郑秋毫。不知名剑灵哈哈一笑,随手就将六把剑全都抓在了手里,女子怎么催动也唤不回去。 怎么办……怎么办…… 眼看对方步步逼近,女子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摆脱困境的办法。自己勉强退了几步后就退到了墙边,手里握着的短剑起到的装饰作用远远大于实际意义。她刚转身想要上墙,对方的目光却死死地逼住了自己,使自己下意识的就生出了一种“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感觉。 完……完了! 郑秋毫一刀挑出,想要从女子的耳边开刀,来个完整的扒皮。一道劲风却从右侧袭来,它想都不想就是一蹲身,左侧立在墙上的竹竿却立刻应声而断。 是飞剑? 不知名剑灵立刻指挥郑秋毫劈出长刀,再次击出寒波。这次它看清楚了,以迅捷之势破空而来的不是飞剑,而是一道道的水箭。水箭被冷气一冻,当场凝为冰箭,竟连前冲之势都被冻结,也停在了空中。在寒波消失后,冰箭纷纷坠毁在地,摔碎成几段。 “我说过了,我是道士。”张如晦已然从井边缓缓起身,眉毛上兀自还挂着冰渣。刚才那些水箭显然是他作法从井中招来,此时尚有一道清泉从井中涌出,在半空中聚成一轮晶莹剔透的水镜。 “水府神,水之精。驱雷电,运雷声。雷声发,震乾坤。” 张如晦用左手拈着符纸当空一转,画出了一个宛如月轮的大火圈。 “黑猪吐雾,赤马喷烟,毒龙行雨,风伯导前。丁壬二将,水火之源。闻吾一召,急急如律令!” 由于不知名剑灵放出的寒气,这里周围温度原本就低,空气中多少也有点白气。张如晦一作法,四周顿时变得白蒙蒙一片,一场比刚才临歧阵更大的弥天大雾就将整个小院笼罩在了其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那些雾气本身更是古怪,不知名剑灵的神念探入其中都全然是空白一片。 张如晦左手按井沿,右手持法剑指向不知名剑灵,傲然说道:“咱们就再来斗上一斗,看看是你的‘泥犁耶’强,还是我的道术厉害。” 第24章 八寒红莲地狱 不知名剑灵虽然对自己的力量有信心尽管这个信心是建立在如今的张如晦法力尽废的基础上,但它却也没想过自己一招就能把对方给打死。[首发] 毕竟……对方曾经是征西军中最年轻有为的道者,以二九之龄就已经站在了人仙的果位上。在法力尽废之后,他又在半年的时光中捡起武功,练成了一手先天境界的剑术。 所以它才急着要将女子给结果了,说什么也先解决掉一些变数再说。 当水箭破空而来的时候,不知名剑灵心里已然一惊。它从郑秋毫的记忆当中已经得知,张如晦最擅长的就是水属的道术,能放出水箭的最有可能就是他。 半年的时间里……他居然就已经将法力重新练回来了? 不知名剑灵又细细品味了一下,却也发现了问题。倘若他真的恢复了法力,以人仙果位随意一击,自己早就灰飞烟灭了,哪里还容得下自己和他“较量较量”? “果然……法力尽废之后,根本不可能有这么简单将法力重新练回来。”不知名剑灵心中顿时大定,却也暗暗发笑,自己居然连一个最简单的事实都给忘记了。 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信心苦志,终世不移,是为人仙。通常来讲,那些个能够稍微上些档次的门派需要的就是人仙来镇场子,而相当多的小宗门最强者也不过就只是鬼仙罢了当然,要是一个门派连个鬼仙都没有,那还是趁早上缴书比较好。 从一般修炼情况来看,正常情况下那些人仙一个个都是四五十岁起跳,有些天资聪颖的人倒是在二三十岁的时候就成了。张如晦这小子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奇遇,居然在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成就人仙。 但是奇迹是不可能重复的,就算他能以一次在十七岁成就人仙,也不可能在法力尽失的情况下在半年内就重新练回去。摆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那个单骑踏破千军、一剑叩城的人仙张如晦,不过只是一介先天武师再加一点点小道术的张如晦罢了。自己要灭掉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就凭现在的你,也想跟我斗?” 但在张如晦一口喊出“泥犁耶”之名的时候,它也被吓得心头一紧。 “厉害,厉害。”不知名剑灵不由得称赞道,“祭酒果然见多识广,居然能识破我是泥犁耶中人。不知道您还能不能继续猜下去,猜猜看我是哪一间泥犁的。” 泥犁耶是为梵语,意为“地狱道”,而泥犁则是“地狱”。在佛门六道之中,地狱道是痛苦最大的一道,其中又有八寒地狱、八热地狱之分,再加上游增地狱和孤独地狱,合称 十八层地狱。 张如晦被称赞也没有露出什么喜色,不过这种事原本就没什么值得欢喜的。他又细细打量了郑秋毫的身体,略一思索。 “其实要猜个大概还是不难的,这样的表现肯定是八寒地狱中人……哦,中剑。再看下身体的表象,不是红莲就是大红莲。不对,大红莲身裂无数瓣,最次也是十六瓣……”张如晦微眯起眼睛,以锐利的眼神看向了不知名剑灵,“你应该是‘红莲’吧,或者用梵语来说,应当是‘钵特摩’。” 八寒地狱的刑罚很简单,就是寒冷,只是刑期绵绵无期。刑期则是用米斗来算,在天竺果萨拉城的两百藏升米斗中放满芝麻,每一百年拿出一粒,等到何时拿完了,第一间地狱具疱地狱的刑期也就算满。每一间地狱的刑期都要加重二十倍,及至第七间地狱红莲地狱之时,刑期已然是具疱地狱的十二亿八千万倍。 虽然这种数字显然做不得数,一看就知晓是天竺流的唬人大法,但也从侧面说明了红莲地狱的可怕。相比之下,肉身冻为红色、裂成八瓣已经不算什么了。大红莲地狱再多上个二十倍,到了这个份上也是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而天竺佛国的僧人显然就是以此为基础,锻造出了这把红莲剑。倒是“泥犁耶”本身也算是佛门功法,西征途中张如晦也有幸撞见几次。这把红莲剑本身以魂魄为消耗,只消源源不断的杀人,就能使它的剑主实则是剑奴直接使出“泥犁耶”,乃是一把不折不扣的邪剑。想来郑秋毫在被擒后就给送到了什么寺庙里去,随后就被强行变成了红莲剑的剑奴。 不知名剑灵红莲在些许愕然后忽的哈哈大笑起来,它的笑声在夜空下听来格外尖戾,就像是夜猫子的笑声。在半晌后它才终于停止了大笑,周身的寒气也是一肃。 “祭酒,虽然你法力没了,可脑子还没坏,人还是那个人。”郑秋毫厉声说道,他的眼神忽的也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凶恶这实则是红莲本身的内心流露,“你魂魄的品质我就算没验过,也已经闻到了那股香味。横竖你也打不过我,干脆咱们打个商量,让我直接一口吞下去得了。”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口福!” 水箭应声而发,张如晦以召水府咒从井中唤出细密如雨的水箭,连绵不绝的朝郑秋毫击去。此番水箭较之刚才的更为细小,却从各个方向攻击,更加难以应付。郑秋毫则是左右连续挥刀,红莲劫狱的寒气将他周身上下尽数护住。水箭一经冰冻,立刻重蹈覆辙,连箭带势全部停顿,片刻后粉碎在地。 很显然,红莲剑所发出的泥犁耶不仅仅是寒气,还能将水箭本身所蕴含的冲力一并冻结。否则以水箭之疾,再辅以寒冰之利,只怕更难抵挡。 不过红莲好不容易逼转的攻守之势也又立刻颠倒了回来,张如晦隔着远远地不停打出水箭,占尽只攻不守的偏移;红莲剑要全力催发泥犁耶,自然没法冲至张如晦的身前。 局势似乎又重新僵持起来。 但只要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张如晦就算使出了道术,仍未能成功的将局势全部扭转。对方所发出的寒气正好能够克制他的道术,这样打下去怎么看都成了消耗战。 一旁的女子心中暗暗焦急,恨不得张如晦能一招就把对方给打死。只可惜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张如晦非但没能以水箭射中对方,反而是郑秋毫在挥刀过程中朝着张如晦步步逼近。尽管张如晦从井中汲水,水箭连续不断,可对方离他却也越来越近。 发现了这一点的女子心中大急,她刚下意识的朝着腿上摸去,这才意识到自己飞剑早就被郑秋毫收走了。她有飞剑的时候或许还能对郑秋毫起到那么一点点骚扰的作用尽管程度也有限,现在她只有一把短剑,哪里还敢谈什么对敌?以自己的剑术造诣贸然冲上去,只怕还会干扰到张如晦的水箭,这种猪队友自己才不要当。 眼看自己朝对方越来越近,红莲却是心头大定。倘若它是“八热地狱”中外道剑,亦或者张如晦去改练了别的什么道术,只怕它都没法讨得好去。谁知佛祖保佑,自己的“红莲劫狱”正正将对方克死,只消这样继续下去,自己必定能够刀斩对方,在吸纳魂魄后更上一层楼,让自己这个红莲剑转变为大红莲剑。 “祭酒,你不是说要看我有没有那个口福吗?我看呐,今儿我还真就可以一饱口福了!”红莲不断地叫嚣着,试图干扰张如晦的注意力。而张如晦根本不理会红莲说的话,只是依旧发出水箭攻击对方。看到他这幅模样,红莲反而心中有些疑惑了起来。 根据郑秋毫的记忆,张如晦绝对不是什么蠢货那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等一下。 倘若继续消耗下去,只怕自己也经受不住这般消耗。虽然不晓得张如晦重新凝练出的法力有多少,但起码倚井而立,水源是不愁了。而郑秋毫本身只是一品武师,完全是凭借自己的力量才抵达先天、使出红莲劫狱,况且自己还要分心去操纵他的心神这些消耗全凭自己摄取的魂魄来支撑。 说不准对方打得正是消耗战的主意…… 想到这一节,郑秋毫猛朝前三刀击去,数十条水箭立刻冻结,杂乱无章的凝固在空中。趁此机会,郑秋毫猛的向后跃去,在空中就是一转身,横刀赫然对向了站在墙边的女子。 红莲之意再明显不过,既然对方要打消耗战,那便对着消耗就是。你有井水可以抽取,我也可以杀人回复法力。咱们比比谁更能耗得起便是。 谁知道郑秋毫的身体才刚腾出一丈的距离,一个黑影已经瞬间移到脚下的距离,对准上方便是一剑刺出。 好快的速度! 在下午那次相斗时,两人的速度所差无几,甚至郑秋毫还隐隐占优。之前郑秋毫在转身之时距离张如晦明明还有三丈的距离,此时竟然被他瞬间赶上。 红莲的心中来不及诧异,立刻就是一刀挥下。张如晦外放的先天真气尚未够到郑秋毫的身体就已经被击溃,若不是他侧滚躲得快,只怕还得再吃一记寒波。 再来一次! 郑秋毫朝前大步迈出,长刀不砍反刺,寒波这次也未呈带状,以锥形向前扑去。张如晦法剑一挽,勉强和横刀对了一记,脚下立时就是一个踉跄。 不过他也趁这个时机向后退去,左手做剑指飞快的在空中划了几下。浓浓的雾气立刻翻滚了起来,将他全然裹在其中。 郑秋毫不敢贸然进攻,持着刀先摆出了防御的架势。两息之后,他却发现对方似乎压根没有趁势扑出的意思,似乎打定了龟缩的主意。 “祭酒,您就在里面好好窝着吧!”红莲哈哈一笑,转身就准备朝女子走过去,“我这就去把那个小妞砍了,先垫垫肚子。” 在说这话的时候,红莲仍未放松警惕,手中的刀仍旧蓄势待发。它预想过数种场景:比如张如晦早已移动到了女子身边,比如他突然从身后跃出偷袭自己……总而言之,能想到的招数它都猜测了,也都揣摩出了应对的举措。 不过它倒是没想到,在自己听到风声一转身后居然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身后的雾气豁然中开,一条波光粼粼的水龙拨开云雾,鳞爪飞扬,正朝自己一头扑下! 怪不得张如晦根本不做声,刚才的水箭跟它所要消耗的法力简直不值一提。这么大一条水龙,就算是自己的红莲劫狱也很难止住势头。 红莲再不胡思乱想,心中摒却杂念,再度念动大威德明王真言。郑秋毫寒气临身,周围原本翻滚的雾气此时纷纷凝聚,化作漫天冰雪,甚至还在他的身旁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漩涡,不住旋转。当漩涡速度最盛的那一刻,横刀红莲剑也一刀劈出,红莲劫狱全力催发,原本有形无质的寒气竟在空气中显形出来! 巨龙撞上了寒波,从龙首处开始一寸一寸的向后冻结,前进之势也越来越慢。郑秋毫的身体为红莲所操控,此时额头竟然也青筋暴起,显然是用力极大,他脚下更是早已陷入土地半尺。 眼看冰龙就要撞在刀刃上,冻结之势却也已经蔓延到了井中。水龙毕竟是张如晦作法从井中抽水唤出,井口一经冰冻,再也动弹不得。红莲喘了口气,它甚至觉得自己倘若有心脏的话此时定是跳的飞快。 不过对方最后的杀手锏也被自己所破解,他还能出什么高招不成? 这个念头在脑中尚未转完,冰龙那晶光灿然的身体忽的一阵闪耀,随后轰的一声炸裂开来。 第25章 五雷正法天剑颛顼 气浪翻滚,大大小小的碎冰噼里啪啦的朝四周爆裂飞出,其中还夹杂着若干冰雪各处挥洒,如雨点一般落在院中。 红莲距离冰龙最近,自然是首当其冲。那一阵爆炸不止让郑秋毫的肉体受到了损伤,更让寄托在横刀中的它也受了伤。在它眼中,那些那崩裂飞溅的冰块根本不是冰块,分明就是一条条闪动着的雷光。那些雷霆不仅耀人眼目,每一击更是威力无俦!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如果是以前的张如晦,自己被击伤倒也还认了。现在不过只是一个连法力都没修回鬼仙的张如晦,他凭什么、又靠什么将自己击伤? 直到此时,张如晦清朗的念咒声才终于传到了他的耳中。 “九天煞,四极晶英,内缠玄,外守帅兵。左威右领,风伐火征。斩万怪,馘灭千精。” 张如晦的两手剑指各拈着一张符纸,右手指天,左手划地,在面前划出一个奇大无比的太极图。最终两手合归胸前,符纸无风自燃,结出一个红莲从未见过的印诀。 “玉清下,火急奉行。谨召北方蛮雷电大神速起!” 雷……电? 佛门并无太多御雷法门,除了帝释天还存有些许雷神威能以外,最多是在《最姓王经如意宝珠品》当中有东南西北四方光明电王。在住所书写四方电王的名讳,便能不受雷电侵扰。只是没人闲的没事干能惹到高居在三十三天之上的帝释天,于是这段经文也就成了摆设。而道门本身虽然在南北朝时就有了御雷的法门“雷公”,但也只被视为异术,不加重视。 原因很简单,道士、僧人本身所施法术终归受本身法力所限。若以人力施雷电,要么从九天接雷,要么平地起雷。固然天雷威力无涛,但其中天威首先就要占了一半。以寻常法门接雷,降下的雷霆威力且不说,其中蕴含的荡荡天威几乎丝毫不存,要它又有何用?因此道门现在修习雷术的人所剩无几,还不如多练习练习五行诀。 那这等神威又从何处而来? 红莲忽的想到了一个名字,固然这个人早已销声匿迹多年,但他崛起之快、法力之高在道门中堪称异数。此人名列六绝,曾与泰山派相争,一怒之下雷劈天柱峰、击毁碧霞祠。自此之后,“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一词油然而生。人们纷纷将他与六绝之首的正一天师相提并论,同奉为六绝首座,连纯阳、扶摇、安乐三位高人也只能瞠目其后。 没错,这是道术尚不能化虚为实时候的用法。以冰雪为表,雷电为体,看上去是无数的冰雪炸裂,实则却是电闪雷轰。中招者倘若检查自己的神魂,定会发现和雷亟的伤势可以说几乎一模一样。 原本遍布冰屑的地面晶莹剔透,此时更是一片流光闪动。被冻结的冰块都像是活了一样,纷纷闪耀起绚烂的光华。霎时间,这所再平凡无奇的农家小院内就像是骤入了严冬一样,当场就在院内撒下一场三冬瑞雪! 这接连不断的爆炸尽数都轰击在了红莲身上。它虽然没有形体,但灵体却也几乎要被扭曲撕裂成无数块,只觉得自己几乎都要被打得形神俱灭。剧痛之中,它猛然尖声叫道:“五、五雷……五雷正法!这是‘宸宇六绝’中林灵素的……” “正是。”张如晦一步冲出,脚下步伐越来越快,每一步都踏起无数泥土和冰雪。冰块在他前进的道路两旁先后炸开冰花,就像军阵上不停倾泻的雷火,而他就在千军万马中直接冲出了一条道路。那柄法剑在他法力催动之下,顿时在空中带出无数耀眼电光,噼啪作响。 不仅如此,剑身上更是黑气弥漫。隐隐约约中,玄裳也在张如晦的身后现出身形,漂浮在空中。只是此时的她再也没有了那种懵懵懂懂的感觉,相反,现在的她眼神中充满威严,居高临下的俯视世间的一切,仿佛真真正正的帝王。在她面前,所有的人都只是臣子,除了那个她心甘情愿站在身后的男人。 一记癸水神雷炸响,郑秋毫那条和红莲剑合二为一的手已然伤痕累累,却依旧紧握红莲剑所寄身的横刀早已和那条手臂血肉相连,无法分开。这一记爆炸竟然将那条手臂连带着横刀炸上了天,黑红色的伤口半滴血都没有流出。 “其名颛顼,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 “玄裳”这个名字只是张如晦给予她的名字,毕竟在人前称呼真名多有不便。在这之前,她所使用的一直是那个昆仑剑圣赐下的名号: 颛顼!黑帝颛顼!以北方黑帝命名的神剑! 黑气完全缠绕在了法剑之上,将其化成了一柄漆黑无比的直剑。剑长三尺,不带任何反光,刃上则隐隐传来龙虎吟啸。张如晦本人更是好像半身头戴玄精玉冠,身着玄羽飞衣,身后五十万天兵天将摇动皂旗呐喊助阵! 这正是天剑最强的神通之一,剑主本人与天剑暂时合二为一,进入名为【神临威世】半人半神的境界! 张如晦高高跃起,长剑笔直向天,同时一道无形的雷光从玄天上落下,正中黑剑顶端。他对准翻滚着飞上天去的横刀刀面便是一记力劈,这一剑劈下,剑两旁的景物一边高,一边低,竟像是被切开了一样。 坚硬的钢铁只是稍稍顿了下后就像豆腐一样被黑剑切开,整齐的变成了两半。红莲发出了一声不类人声的长长尖啸,数十道灰光迅速朝四周流溢而去,消失不见。眨眼间两截断剑兀自还带着郑秋毫的断臂在空中飞舞,在落到地下又弹了几下,最终跌落尘埃。 剑毁灵消。 翩然落下的张如晦没有再去理会红莲剑究竟如何,他对于玄裳的威力自是了然于心。他也没有再去管愣在当场的女子,径直朝躺倒在地上的郑秋毫走去。 在红莲剑解除了寄体之后,郑秋毫的身体逐渐从红色蜕变回了正常的颜色。可他的肉身也像是风化多日的尸体一样,迅速的干瘪下去。 张如晦半跪了下去,把一只手贴在他的后心,另一只手依旧紧握黑剑,口中则念动净三业神咒。他的法力开始转化成为生命力,源源不断的朝郑秋毫的体内流去。被这股生命力注入体内,郑秋毫风化的速度骤减,眼睛也慢慢的睁开了。在看到是张如晦后,他眼中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 “你是……祭酒?怎么……变得这么邋遢了?这可不像你。”郑秋毫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依稀用眼睛看着拨开云雾的天空,喑哑的问道,“这里……是哪儿?” 张如晦沉默的看了他一眼,开始调整呼吸,半晌后才开口说道:“瓜州,这里已经是瓜州府了。” “是吗?”郑秋毫的脸上面前挤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你居然真的回到道国了啊……” 第26章 阳关玉门连荒冢 张如晦张了张嘴,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好。[首发]在得知了自个已经身在道国国土之内时,郑秋毫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张如晦终于成功逃回来了。 “我……书……”郑秋毫在说了这几个字之后就是好一阵喘息,半晌后才又问道,“新的书……办好了没?我说的法子还有效吧?” 张如晦愣愣的点了点头。 “那就好……” 朦胧之中,郑秋毫仿佛看见自己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之中,院子里的小子们正中气十足的打着拳。自己的婆娘端着海碗从身后一把抽走了自己的烟杆,将碗硬是塞到了自己的手中。自己想要伸手抢回烟杆却一不小心闪了腰,婆娘连忙将烟杆插到腰后来给自己捶背…… 然后这一切都悄然的融化在了午后和熙的阳光之中。 张如晦顿时就感觉手头就是一轻,他的手上加倍的催动法力,但无论施出多少记净三业神咒都只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他甚至连玄裳主动解除了神临威世的状态都不知道,只是机械的一遍又一遍注入法力、催动神咒。 就算六神咒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将死人的魂魄重新召回来的。 自己在出最后一剑以前其实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郑秋毫的魂魄被红莲剑所困,就好比是将一套瓷器放在了一个盒子里。自己没有钥匙,唯一的办法只有用铁锤去砸,但结果必然也是瓷器一同被震得粉身碎骨。 可就算让张如晦再选,他也依然会选择劈下那一剑。此刻的他只是无比痛恨自己,在军中有那么多的机会,自己居然没去向大祭酒请教七星祈壤阵和南斗延寿法的秘诀。结果到头来,需要用的时候自己连半句招魂咒都用不出来。 根据自己在玉门关打探到的消息,至今仍没有溃军逃到玉门关来。天竺佛国的重重追杀自己也领教到了,就算当时有人能够突出重围,又有几个人能再履故土? 郑秋毫是幸运的,原本应该死在天竺的他在返回故国后才终于死去。自己却是不幸的,因为自己刚刚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同伴,却在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又失去了。 终于,自己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玄裳的虚像原应在解除神临威世之后也一并消失,此时却凝成实体,轻轻落在张如晦的身后。她上前一步,将小手轻轻放在了张如晦的头上。 不,不止是一个人。自己在复仇的道路上,还是有一个同伴的。 为征西军右武卫全军上下报仇雪恨,找出真凶。双方定下的盟约在诸天星辰的公正下进行,以昆仑剑圣的名号为约,在完成这个心愿之前,玄裳的力量会一直为他所用。 张如晦咬了咬牙,停下了施咒的动作。他对着正在迅速萎顿下去的郑秋毫的尸体默默地行了一礼,随后在心里又将那句誓言默念一遍。 倘若侯爷所言是真,道国内果真有人作祟,我必使他神销骨灭,万劫不复。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幽暗的夜空之下,一道月光正从云层穿下,照映在躬身行礼的张如晦身上,给他的破衣乱发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银白的色彩。黑白两色相映之间,他好似羽衣翩然,俨然又是当日单骑破城时分凛然的模样。 …… “姑娘,你我就在这里分道扬镳了。” 在草草超度了郑秋毫之后,张如晦根本不去管被炸得一片狼藉的小院,连那两截断刀都丝毫不理,径直翻墙从小院后面溜走。 刚才的动静闹得太大,就算有召水府咒遮盖住光亮,最后的癸水神雷也铁定被听见。只怕这当口周围民居里的人都被惊醒,只是由于最近到处死人的传言暂时不敢出门罢了。再过不了多长时间,州府的捕快也就该赶来了。 那口断了的横刀丢在那里即可,权当提醒一下他们。想来捕快们看见满地的狼藉,多半也会猜到是有人在那里斗法,之后他们怎么考虑也考虑不到自己的身上。 等等。 走出老远的张如晦才发现女子并没有跟上来,多半还在墙边发愣毕竟刚才那一瞬间的变故太过令人震撼了些,头次见到的人失神也在所难免。于是他连忙再钻回小院内,又拉着女子一口气奔出老远。 不过张如晦下面那些劝人向善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女子赫然双手叉腰,柳眉倒竖:“等、等一下!你想赖账是不是?” 张如晦被她这番没头没脑的话说得当场就是一愣神,怎么想也没觉得自己欠了对方什么:“姑娘,你……莫不是弄错了?” “我哪里弄错了,你分明答应过我,只要我来帮你拦住那个人,你就把自己关于先天武道的体悟都告诉我的!”女子看张如晦仍不言语,顿时就涨红了脸,“好啊,我就知道!你这种人貌似忠厚,实则奸诈,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赖账,还觉得我拿你没办法……” 张如晦连连摆手,示意女子听他解释:“不不,姑娘你误会了。” “我哪里误会了?那你倒是说说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姑娘你并没能拦住郑兄,可在下也并未打算食言。就算姑娘身殒,在下也会把武道感悟烧给姑娘你的。只是在下刚才一不小心,忘了而已。” “忘了?” “忘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最后还是女子脸一红,先败下阵去:“好吧好吧,就当你是忘了。反正你就算真要赖账,我也没辙。” “姑娘,在下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第……” “停!我知道了!”女子一声断喝,张如晦只能又无奈的停下来听她说话,“反正我就是法力低微,拦不住那个大高手!这次算我预支,你先把先天武道的感悟给我讲解。下次无论你要我干什么,我都拼了命去办。这样总成了吧?大头领说过,出来混就是要讲义气,守信用,你信不信我?” 张如晦忙不迭的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了!” 于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商队开始装货的时候。张如晦就将女子引到了诸人面前,向众人行了个罗圈揖。众人看他行此大礼,一时间都愣住了,不知道他想要做些什么。 “几位掌柜,这位……这位……”张如晦迟疑了半天仍没说出下文来,好一会儿后才突然躬身斜着脸对女子问道,“姑娘,敢问你尊姓大名?” 女子的肺差点都被气炸,下意识的就是一脚朝着张如晦的膝盖踹去。张如晦上身不动,下身平移,又是间不容发的躲开了这一脚,却让女子险些摔倒在地。 “池!姓池!你家姑娘我叫池夜来!” “哦,这位池姑娘想和贵商队同行,我想介绍她也来做商队的护卫。”张如晦原本还想多费一番口舌,谁知道周围的人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王滦还对徐图钦佩的点了点头。 “我说……” 徐图连忙摆手,示意张如晦不用继续说下去了:“既然是张道长作保,那当然没问题了。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闲得慌是吧?还不给池姑娘腾匹马出来?想被扣钱了是吧?” 众家伙计连忙一哄而散,几个商人则是极有默契的勾肩搭背朝两旁走去,只留下不明所以的张如晦茫然的看着众人。 “虽然不晓得为何这么顺利,但是几位掌柜的都这么好说话真是太好了……池、池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池夜来咬牙切齿的又是一脚踢了个空,手上举拳要打又被张如晦闪在一旁:“做什么?先让我踢你一脚再说!都这么长时间了,连姑娘我的名字都不晓得问!” “要踢就踢,动手做什么?” “你管我?” 是年太平安国一十三年,征西军右武卫中军祭酒张如晦自天竺折返,翻喜马拉雅、越吐蕃国境,最终持天剑颛顼入关。 与此同时,瓜州府外多出了一面小小的墓碑。奇怪的是,墓碑上半个字都没写,地上也没有出现坟包,就连土都没有翻起来过,只有碑前的三炷香和祭品无声的向人们诉说着它的身份…… 第27章 劝学 一轮落日缓缓落下,将西天的云彩也染的一片昏黄。[首发]篝火一堆又一堆的连续生了起来,人们则围绕着篝火而坐,在官道上连成长长的一排。 虽说才离开瓜州府才两天的时间,可道旁的黄色明显减少,青草已然多了起来。一只羽箭陡然射入草丛,立刻就有什么东西在草丛中剧烈的抖了一抖,随后完全平静下去。 就在几十步开外,池夜来的手指轻佻的离开弓弦,脸上满是得色。那个上次被王滦拍了一巴掌的小伙计后来张如晦和池夜来才得知他的名字是赵贵,很典型的家生子名字就跟在她的身后,看见射中什么东西后便忙不迭的跑了上去,在草丛中摸索起来。 草丛并不太茂盛,赵贵只是稍稍一寻找就从草丛中拎起了一只兔子,他还高高抓着兔子那死不瞑目的遗体称赞道:“一箭就射穿了头部,池姑娘果然好箭法!” 其实只要是个人大概都能看的出来,这个小伙计对池夜来有意思。年轻人嘛,谁都有过年少慕艾的时候。彭柏彭师傅甚至还颇有感触的说了:“俺当年也是在家门口端着海碗吃饭的时候,门前就有一穿着特光鲜的衣服的货骑着高头大马过去,身后轿子上坐的的小媳妇那叫一个水灵。于是俺第二天就摔了锄头投五虎门去了,结果嘛……” 结果?结果当然是无疾而终了,用脚趾头想也能想明白。彭师傅要真是混到了那个程度,还犯得着在商队里面给别人保镖?一个四品的武师在江湖上的确是值钱,但也仅限于值钱两个字。真要花钱去找,这样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而相比之下,池夜来可就要比彭柏值钱多了。一个三品以上的术士,年刚及笄,又生的貌美,放在多数门派里都可以当招牌使。这样的人将来能成长成什么样谁也没法说得清,不过起码和赵贵是没可能走到一起的别说什么纯阳真人四十六岁才受正阳子钟离权点化,人家原本就通读百家,又自幼生长于大富大贵之家,底子打得可不是一般的厚。 于是大家也就只是看着赵贵这两天在池夜来身边跑前跑后的献殷勤,就连王滦都没说他些什么。只要没误了正当活计,管他爱干什么呢? 而闲极无聊的池夜来又不像商队里的人要各行其是, ……当然,除了某些不懂得眼色两个字怎么写的家伙。 “且先不论修习剑术的七法,就算是叱剑术的基础也得多练眼力。”张如晦独自一个人坐在火堆旁边,冷眼看着池夜来把兔子扒皮准备烤了吃,“以池姑娘的本事来说,只怕还做不到‘一星如月’这四个字。” 池夜来虽然肚子里墨水没多少,可毕竟也不傻。她听不懂张如晦用一星如月这四个字来比喻周朝神射手飞卫教给纪昌的境界,但多少也能猜到这是在说某个箭术的境界,还极有可能是先天境界,横竖是自己这个半瓶子水绝技办不到的。于是她索性柳眉一竖,一句话就给顶了回去:“你行你上啊!”说着,猎弓箭壶就都给塞到了张如晦面前,只等着摆架子的道士自觉来拿。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不曾修习什么箭术,池姑娘也别为难我了。”张如晦谦和的笑了笑,只不过他的眼睛看都没看池夜来左手的猎弓,低头退让的样子更像是低头看火势,“荀况曾经说过:‘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池姑娘你的资质不差,那才更应该专心致志,不要将精力分散在这么多技艺上。三大武圣所擅不同,虽然号称十八般武艺齐全,却也只以一种兵器成名。” 池夜来咂了咂嘴,倒也算是肯定了张如晦的这种说法:“那你说怎么办?多学一类技艺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啊,你一个道士,还不是把剑术都练到了先天的境界……”张如晦原本想反驳说自己其实是先修道有成最后再慢慢提升的剑术,可惜池夜来的心思这回转的有点快,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就已经拐到了新的话题上,“对了,道士,你不是上回说要给我说你先天武道的感悟吗?这都过了两天了,再怎么忙活也该挤出来时间了吧?” 哦,这事要是池夜来不说,张如晦还真就给忘了。在离开瓜州的两天之间,张如晦先花了半天工夫理清头绪顺带平复心情,之后又养了半天的气,剩下的一天时间则在徐图的身边听从教诲张如晦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做什么事都能专心致志,换句话说就是干一件事时候想不起来其他事,把之前的许诺抛到脑后也是理所应当的…… 于是张如晦飞快的解释说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第二十三戒为不得妄言绮语我怎么可能言而无信食言而肥我要是敢这样别说姑娘你太上老君他都饶不了我……不过池夜来倒也简单,三个字就完事:“那现在?” 张如晦也是利落的一点头,就地就准备开讲。倒是坐在旁边的彭柏忙不迭的爬起身来,准备换个火堆。就算四品的修为在这俩人的面前不够看,自己再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混出些名堂的人。别人要讲解武学精义,不管自己身份如何,避嫌才是规矩。 谁知道张如晦却伸手拦住了彭柏:“彭师傅不必如此。” “啊?” “我下面要说的,彭师傅听听也无妨。”张如晦和善的笑了笑,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刀剑虽然法有不同,但道则一也。倘若在下的心得能对彭师傅将来有上一星半点的帮助,倒也多少能算我做了一番功德。” 听了这话,彭柏心头就是一暖。别人虽然功夫高,可没有半点年轻气盛瞧不起人的意思,至少刚才的话没把自己当外人啊!不过人情也不是这么做的,毕竟他身后的池夜来已经瞪起眼睛瞧着张如晦了…… 彭柏自然是误以为两个人之间有些那个啥,“你有我有全都有”在有些方面可是要反过来的。想当年自己看上小师妹时候就是有些面皮薄,不好意思挑明了说,什么东西大家分的时候照旧,结果就被某位师弟截了胡……想到这里彭柏就不由自主的还是站起了身,张道长尽管年轻有为,在人情方面始终还是差了些,姓彭的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不过张如晦下面完美的表现了什么叫媚眼抛给瞎子看。他直接无视了池夜来那恶狠狠的眼神,继续对彭柏说道:“武功毕竟和修道不太一样。虽说大儒种世衡曾经一夕开悟修得先天武道,但那已经是异数中的异数。我自认为没什么传道授业的本事,只怕事后还要再给池姑娘演练几遍以她的修为来说这样能明白就不错了。至于彭师傅你……”张如晦叹了口气,“四品的修为只怕暂时还没法明白武道为何,起码也得上了三品才有可能……姑且先听着,日后说不定有用,就算用不上也至少可以当个谈资……” 第28章 说剑 其实对于张如晦来说,讲一个也是讲,讲两个也是讲,不讲……那当然是最方便了。但做人就要言必信行必果,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办到。平天侯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哦,“做人就要大方一点,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他要一个你就算给他两个又能如何?将来总有好报的”料想拳头和当下的情况也是这个道理。有一个人要听,那自己干脆也就一次讲给两个人听好了。其他人也不是不能听,只不过以他们的水准来说只怕还真就是“听了也白听”的级别…… 这也就是张如晦太过年轻的缘故。林灵素可以教给他力量,陆夫子可以教给他规矩,可是还有更多做人的道理是要在平时生活中学到的。张如晦过去不是专心修道就是行军打仗,一般人的平时生活他还真没经历多少。 而池夜来和彭柏两人已经先后翻起了白眼。虽然两个人都知道自己的实力在张如晦面前不够看,但基本的自尊心还是有的……刚才夸奖你这孩子会做事呢,怎么一转眼就一记闷棍甩人脸上了? 郁闷归郁闷,先天高手肯放下身架来耐心讲解武道的机会可不多。正阳子钟离权点化吕洞宾之前曾经十试于他,先天武道含金量虽然不如玄玄之道,可也毕竟没要十次考验你的本心。两厢扯一个值,自尊啥的就权当喂了狗吃吧。 既然张如晦说他的剑术名为“南华水剑”,又反复自称得了南华神韵,必然和《南华经》中的《秋水》一篇脱不了干系。那篇《秋水》的故事倒也简单,池夜来甚至还记得少许秋天的时候百川入河,河伯冯夷看见自己的产业如此蒸蒸日上不禁满心欢喜。要知道,在神话之中,黄河的地位远远高于长江,这点光从河伯冯夷和江妃奇相的知名度对比就能够看出来。所谓“四渎”江河淮济的排名,实际上完全是按照东西南北的顺序来排的。 ……结果冯夷大人向东走一直走到了入海口,他不仅看见了“九河横流归海若”的场景,甚至还看见了“冯夷将入海若怀”也就是自己黄河的那些水呼啦啦的都流进了海神若大人的口袋里面去。于是冯夷当场就被泼了一头冷水,望着北海内牛满面: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至于后面冯夷和海若的大量嘴炮……不好意思,池夜来没记住,也没兴趣去记。貌似庄子和惠子还在这里进行了好一番“你又不是鱼你怎么知道它快乐”“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快乐”“我不是你不知道你你不是鱼当然也不知道鱼”这样一系列的逻辑学问题,结果是什么……那更是记不住了,反正庄子他老人家跟人对喷这辈子就没输过,赵国那次几句话可就说死了三千多号人。 “……我不是鱼,但是我能知道鱼的快乐;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知不知道鱼快乐。”在讲完整个濠梁之辩的过程后,张如晦还又摇头晃脑的感慨了几句,看池夜来毫无反应,稍稍低下头去看池夜来的表情,好奇地问道,“池姑娘,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池夜来顿时就茫然了:“反应?什么反应?你要我有什么反应?” “东鲁遗风吾与点,南华神韵子非鱼。”张如晦的表情几乎都可以用沉痛来形容,就差没把“愚不可及”四个字给说出来了,“《南华经》整部经书的神髓,可以说都在这濠梁之辩上了,池姑娘你怎么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我为什么要有反应啊?”池夜来反问道,“那什么什么东鲁什么的……” “东鲁遗风吾与点。” “……对,吾与点,我怎么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你知道你不知道鱼知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知道不知道?” 池夜来一口气说完了这么一连串的知道,不禁都有些气喘吁吁的。张如晦看着她喘了半天气总算平复了呼吸,这才极为困惑的问道:“那你……究竟知不知道?” “不知道!” “哦可是这剑术既然名为南华水剑,不明白南华真意怎么能行呢?” “你说这些谁懂啊?” “停停停停停池姑娘停一下,张道长您也先等一下。”彭柏看两个人之间都有些擦出火花来,连忙打圆场,“那个……张道长啊,以我看来,南华水剑,固然南华重要,可是水也一样重要。况且别说是我老彭,就算是池姑娘她不也一样没读过经书吗?我也知道,您这是为了池姑娘好,想让她既知道是啥也知道为啥,可是真不知道……那也没办法啊。毕竟……念经这种事,还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干的。” 张如晦的眼神自然是极其无辜。他先是盯着彭柏看了半天,之后又眨巴着眼睛看了池夜来半天:“池姑娘,你真是这样想的?” 池夜来死命点头。 “好吧,那我还是从水开始讲起好了。”张如晦叹了口气,有点垂头丧气的意思,“其实鱼也是生活在水里的,你看……” “不许说鱼!”池夜来用手恶狠狠地比划了一下,“就说你当初破掉我法术的那一回,你当时的剑术是什么道理?” 一旦选择了话题,张如晦讲起来还是比较自如的:“那一次啊……其实那回的道理还要从《秋水》这一篇里面去找。” “不是鱼吧?”池夜来首先关心的还是鱼的问题。 “当然不是鱼,就是水。”张如晦拿手比划了一下,“‘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渚崖之间不辩牛马。’可就算是如此浩浩荡荡的黄河,最后也还是要流进大海里去,因为天下的水没有比大海更大的。 “我当时使的剑也是如此。池姑娘你的飞剑就好比是河流,我的剑路就像是大海。河流无论再怎么流,最终也要流到海里去。” 这番解释倒是简单易懂,只是听明白后才是更麻烦池夜来的眉头就迅速的拧到了一起,过了半晌后才问道:“照你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说……你这个剑法是天下无敌的喽?”还没等张如晦答话,她就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对!那假如来的水比你的海还要多还要大呢?你的海不就会被撑爆了吗?” “这个道理倒也不难想,可是《南华经》里面还是提到了。”张如晦答道,“在逍遥游一节里面就有说道:如果水的积蓄不深厚,那么它负载大船也就没有力量。倒一杯水在低洼处,那么只能用小草当船;在上面放一只杯子立刻就会贴在地上,这是因为水浅而船大。天下万物本来就是以力为尊就好比五行水克火,可是一杯水也没办法扑灭一车着了火的柴草。” 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池夜来终于顺理成章的发作了:“搞什么啊?结果说了半天,最后还是归结到‘一力降十会’这句废话上了吗?我五岁就知道这句话了!” “这怎么能是废话呢?”张如晦反问道,“那池姑娘你五岁以前知不知道这句话或者这个道理?” 于是池夜来迅速的哑火了,末了才讷讷的说了一句:“可是……你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啊。我见过大海,也见过黄河入海,可是……你比喻成大海什么的我根本就不明白啊!说了完全就跟没说一样嘛!” “这倒也是……”张如晦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下,“池姑娘生长在齐鲁之地,应该见识过不少武功的吧?” “那是当然。”池夜来自豪的挺了下胸,“不光是我们军中的,并州、幽州、太行山……这些地方的功夫我都见识过不少。” “绿林一脉果然是同气连枝……”张如晦低低的嗤笑了一声,不过倒也没再继续说下去,“那池姑娘你练叱剑术……六识障破了几障了?” 御剑术和叱剑术固然练法不同,神通各异,但终归同出一源,有些基础还是相同的,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六识障”。 《道德经》中有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眼、耳、鼻、舌、身、意这六识是人感知认识外界的根本,却也最容易被蒙蔽。而无论哪门哪派哪种法门,只要是幻术,必定也是从六识上面着手。只要蒙蔽了人的六识,自然就可以让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叱剑术和御剑术本身都是以长击短、只攻不守的法门,双方都能看到对方也就罢了,倘若中间隔了墙壁房屋,难道还要抓瞎了不成?因此剑士们就要破去自身六识障壁,纵使看不到对方、听不见动静、感受不到风声也要想方设法找出对方的下落来。 池夜来想都不想的就伸出了四根指头在张如晦眼神的逼视之下,她又悻悻的将食指屈了回去:“好吧好吧,我只破了眼、耳、鼻三障,反正我就只是这样的水平了。” 于是逼视的眼神就迅速换成了怜悯,张如晦微叹了口气后说道:“只要破两障就行,往后几天你将这些武功大概给我演示一下,也不需要太详细,我们就从那些武功上面入手好了。” 听到终于有切实可行的办法,池夜来立刻点头如捣蒜。末了她又突然想起了一节,连忙问道:“之前你在道宫施展出来的剑术,那个也是水吗?” 张如晦点头称是:“那路剑术的要诀在于蓄势。上古之时洪水泛滥,鲧受帝命治水,采用的是堵的办法,结果大水愈发愈滥。殊不知水势已成,纵使你有千里之墙,万丈金城,可挡得住我四海之水翻腾、九天之雨下落?” 池夜来光顾着神往去了,却没留心到这是张如晦第一次只提到水却没有说南华经。事实上,这路剑法的的确确已经不在南华水剑的范畴之内,而是另一路近乎截然相反的剑术。 昆仑门下“十三绝剑”行四,剑浪是也! 第29章 师说 对于不知情的外人来说,天剑必然是一柄威力无穷的宝剑,上决浮云,下绝地纪。[首发]可是倘若知道了天剑原本其实是剑灵之后,它的用处还仅仅只是这么简单么? 答案必然是否。天剑固然威力极强,神通各异,还便于隐藏,但这些都不是天剑最厉害的地方。 池夜来曾经在江湖轶闻中听说过,天剑之主都是前途无量之人,成为剑主的人没有修为低于人仙的。这本身其实包含两方面的意思:首先是剑主本人的能力,能排除千难万险找到天剑、之后又得到天剑的承认,这本身已经可以证明剑主的能力了;其次则是剑灵自身的能力,不要忘记这些天剑都是“昆仑剑圣”亲手所铸,随便哪一个都活过了成百上千年,她们的阅历本身就是一笔最宝贵的财富! 更不要说,“东蓬莱、西昆仑”这两大剑宗中,已经处于半失传状态的昆仑剑宗赖以成名的“昆仑十三绝剑”。 之所以要加个“半”字,这是因为那些剑主们有的从天剑的手中习得了昆仑剑术,随后又加上了自己的理解并将其发扬光大,以传后世。最著名的自然还是公孙氏她的“剑舞”在十三绝剑中正好位于末席。但原先的剑舞乃是双剑的剑术,在公孙氏的手中却可以以丝带同时驭使六柄长剑上下盘旋自如,这不得不说是剑术的一大进步了。 早在炎黄未战的上古之时,练气士们就已经活动在了神州大地之上,譬如神农的雨师赤松子、黄帝的帝师广成子。但那时练气士们的罕见程度和他们的出名程度是完全同比例的,随便哪个有一星半点神通的练气士,都可以在那个蛮荒的时代混出名堂来。 这种情况一直等到了周朝,整个社会都处于大变革时期才因此得到了改善。姜尚于泰山封神,将东夷天地八主封为整个神州祭祀的上神。之后大量的练气士随之奔赴齐国和其相邻的燕国,在那里进行了广泛的交流,这才有了后来的方仙道和黄老道。 而与之相比,不要说是炎黄二帝,只怕早在伏羲氏的时代人们就已经会使用武器了。因此在方士们才刚产生雏形的时候,燕赵两地的剑术就已经天下闻名。越女出身赵国,她的剑术就更偏向现今所谓的武功一些;燕国除了剑士还多方士,叱剑术、御剑术的祖宗多半也就从中而来。 固然这些年来剑术发展日新月异,早就比当初强出了不知多少,但是对于法力尽失的张如晦来说,无论进步还是不进步总之都是比他强。当时的他决心长途跋涉从珠母朗玛峰一路走回道国,凭借先天之体练武来防身自然是最佳的一种选择,于是他就选择了就算在征西军中也耳濡目染不少的南华水剑。而当他开始将《南华经》与水剑一一对应、以道求法的时候,玄裳却发了话。 【我知,道一,种剑,术,也和,水有,关。】 既然有关就拿来试试吧,技多不压身抱着这样的心态,张如晦就从玄裳手中接过了这路名为“剑浪”的剑法。 这路剑术最重气势,招式又多劈砍,显然是先秦之前越女一系的剑术,专门用于战场杀敌。那时刀这种兵器还尚未发明出来,战场上多用戈、殳、戟、酋矛、夷矛这五兵对敌。唯有越女将剑术改良授予越国军士,最终三千越甲破敌吞吴,终成霸主。 若是换了旁人,在长剑制式和剑术与那时大相径庭的当下,只怕还真难以用其伤敌。偏偏张如晦的法剑为了多铭刻文,将剑身铸造的较宽,剑脊也跟着加厚,这才能将剑浪的妙处尽数发挥出来。 不过对于以飞剑和短剑为武器的池夜来来说,这路剑术果然还是不行。叱剑术剑走轻灵,她的飞剑中甚至就有两柄剑身铸造的极细,专门用于危急时刻搏命一击。对于她这样的路子来说,十三绝剑中的“剑飞”应当会更适合一些。 ……但是那样的话就超出了两人协定的范围,张如晦才懒得做这么麻烦的事情。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张如晦就看着池夜来将她知道的武功进行粗略的说明和演练,随后一一指导她如何具体针对每一招使出“百川异源皆归于海”的剑术来。当然,这次张如晦还又打了个比方,并继续用《南华经》中的道理来进行讲解。 “对方是河流,自己是大海,所以对方无论怎么流都会流到海里去这个说法其实有个前提,那就是双方都是水。”张如晦看着池夜来朝自己一剑刺来,脚下轻轻一转就转到了对方侧面,反而一剑逼住了池夜来,“通常情况下,比武时比的都是单纯的破招,针对对方身上的弱点进行攻击。这就好比是鲧禹治水,无论是‘堵’是‘疏’都是以土克水的办法。 “而我要说的则是另一种思路。对方是水,你就变成水;对方是火,你就变成火。两人使的劲一样,你却占据力道的优势,最后怎么打都是你赢。这个道理在《人间世》这一篇里面有记载,就叫做‘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这么干非但不但不能制止我们,反而会助长我们的势。” 破招与化劲两者在对敌时并无什么高下之分,只是层次不同。这就好比是数算里面的加减乘除,虽说乘除略难于加减,可是谁能说自己只会乘除不会加减就能行的么?两者之间缺一不可。但是张如晦科班出身,对于这样的道理驾轻就熟;池夜来虽然识得的武道高手繁多,却难成体系,对她的教导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以致于池夜来零零碎碎装了一肚子功夫,却半个屁都不顶说错,这些见识在对敌时候可以化为经验,多少还是顶那么一个两个屁的。 只是处于传道授业状态的张如晦仍旧长吁短叹一百二十个不满意。道高于法,法高于术,自己满打满算准备好好讲解一下自己在武学一途上的道,结果最后就沦落到用术这种最低级的办法来解决的情况。“子非鱼”三个字很难懂吗?“坐忘撄宁”的法门也不难懂,池夜来人长得也算是能称得上“钟灵毓秀”,怎么这方面就如此不开窍呢? 退一万步来讲,单说字面对于庄子和惠子辩论的理解,我就是知道你你没办法知道我这不就是兵家所谓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八个字吗?难道这都想不出来吗? 事实证明,世界上的很多道理虽然看着是屁话,但是没人教,自个琢磨还真就很难琢磨出来。 比如……上面那句话,张如晦现在还不知道呢。 第30章 主道 从瓜州到凉州之间还要过酒泉和张掖两个郡,由五名商人共同组成的商队也就在跋涉的过程当中逐渐离散大家原本便是萍水相逢,出门在外为了安全起见才一同前行。[首发]这下终于安然返乡,只要将手头的货物全都转手出去,几年里全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就又到手了。 尽管道国与佛国两家暂时都偃旗息鼓,休养生息,各自为下一次的开战做着准备。但是战争只能算在人祸里面,最大的“人祸”没了,可还有数不尽的“天灾”。 比如对于出关的游商们来说,最可怕的首要数沙尘暴。黑风一来,天空黄雾四塞,铺天盖地席卷百里,方圆百步的沙土都能瞬间拔到天上去,更何况是人?其次则是方向。就算是最老练的商人,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就能在沙漠当中不迷路。一旦错过了绿洲,整条商队都有可能葬身在沙漠之中。还有狼群,人少的商队撞上了几十头狼就得栽,每年关外都有不知多少尸骨是被狼啃出来的。 当然,除了最大的人祸战争以外,马贼也是能要人命的东西。有些马贼是真马贼,还有不少都是平常时分放牧、看见商队抢劫的关外部落。张如晦在归国的途中就接连遇上了好几支,不得已之下只能拔出剑来来个除恶务尽。对于这些部落,道国在十几二十年前的时候曾经好好杀过一回,顿时就全都老实了。结果过了这么些年,道国的重心早就换成了远征佛国,对于关外这些部落也就没怎么管……于是乎又有些人不老实起来了。 所以对于商人们来说,平平安安才是福。这次安然返乡,下一次可就不知道能不能有这样的好运气。赶快抓紧时间和妻儿老小团聚,好好歇上几个月的。过不了多久,说不定又要启程再出发了。 不过不在酒泉张掖那些地方就此停下的人也有。一个是王滦,他的宗族产业全在兰州,南下才是他原本的道路;还有一个是徐图,他的目的地是长安,驼队要一直走到那里才算罢休。 张如晦虽然没有太过明确的目标,但他要做的事情绝对不是在这偏远的陇右西凉能够做的。纵使西凉大马横行天下,道士们也懒得来这荒凉之地吃苦受罪。可以说五年前征西的帷幕刚一拉开,那些支援西凉的道士们就走了一半;等三年前征西军一开拔,剩下少说又有七成的道士都随军出战。 更何况太平道国依张角旧制将道军分为三十六方,西凉正是新三十六方之一。当时张如晦单骑破城之时,正是西凉方随其陷阵杀敌。右武卫五万人被害,西凉这里顿时就多了不知多少孤儿寡母。要是坑害了右武卫五万将士的元凶就窝在这种地方,说什么张如晦也不信啊。 不信归不信,走还得照走。随着一行人朝凉州越来越近,一路上看见的挎刀带剑的江湖客也是越来越多。西凉民风彪悍,挎刀带剑自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只是放在往常,这些人无论是开武馆也好,给人看家护院也罢,总归得有个正经营生,谁也不曾听说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么行色匆匆的就在道上赶路,旁的人准以为是这人不是家有变故就是被人通缉。 “看来池姑娘你果然说的没错,有柄天剑在凉州这里问世了。”看着又是几名江湖客加紧脚步朝着凉州的方向赶去,坐在骆驼背上的张如晦长叹了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趋;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史公所言果然不虚。只不过我有一点还是没想通,希望池姑娘不吝赐教。” 池夜来这个时候还在比划张如晦给她教的化劲的方法,还时不时和跟商队里的武师交流上几句。听到张如晦问话,她先是“啊”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是张如晦在问自己,这才示意自己没问题。 “凉州……和瓜州间少说也有几百里的路程,池姑娘你究竟是如何‘走过头’的?”对于这个问题张如晦简直不解到了极点,始终没想明白池夜来是怎么一路狂奔到瓜州甚至是玉门关去的,“凉州再往北……那可就是瀚海了啊。往南则是兰州,也没太可能啊……” “行了行了,也不用乱猜了。”池夜来略带些不耐烦的答道,“这还有什么好想的?我悄悄溜上了沧溟宗的云梭,直接到了酒泉。之后又走反了方向,自然就到了瓜州呗。然后身上没了银两,就地做一票有什么好奇怪的?” 张如晦这才“哦”了一声,明白了池夜来究竟是怎么着从道国的东头跑到西头来的。 “西昆仑,东蓬莱”,号称“帝之下都”的昆仑神山在神州大地的西北角,与之相对应的,蓬莱仙山就在渤海之上、道国以东。黄金白银为宫,珠之树丛生。周围是黑水冥海,贸然进入其中的船只就会迷失在其中;同时又有无边风障,就算偶尔靠近仙岛的船只都会被狂风直接吹走。还据说有一只巨龟驮着仙山漂浮在茫茫大海之上,不使其下沉。 而以蓬莱为中心,瀛洲、方丈等海外岛屿小洲加起来统共“十洲三山七十二岛”共同组成了海外之人的乐园,道国的法令对那里也是鞭长莫及。所幸肯在汪洋大海上讨生活的人也不算太多,主要还是以散修方士为主,于是就得过且过。 于是在这十洲三山七十二岛中,就有一座仙山名为花果山。上面有一派江湖术士,自号“沧溟宗”。依林灵素的说法,这帮术士和前朝时候杨公杨筠松的风水秘术显然同出一门,说不定还和飞星派有什么联系。 这些人最热衷于海航探秘、边荒寻宝,钻山入海无所不至。他们海上有楼船,天上有云梭,除了寻宝探秘以外更是将生意做到了九州大地的各个角落。由于商路因他们便通的干系,只要依照规矩缴纳赋税,无论是太平道国还是正一道盟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在有些时候,道国说不得还要他们出力比如之前征西的时候,道国就从沧溟宗征发了半数以上的云梭,用以运输粮秣辎重。 只可惜自己身上银钱不多,不然还真就直接坐云梭回长安了……张如晦在心里默默地遗憾了一下,然后开始盘算起自己之后怎么办的问题。 商队行进速度并不快,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再走半个月就能到凉州。那个时候自己说不定能轻装上阵直接去长安,可说不定还要跟着徐图的商队一起走……不过南下倒也是个办法,如果去兰州的话,那里有…… 正在张如晦盘算的时候,耳边突然就传来了徐图催促手下伙计的声音: “……走快点,等过了凉州有你们休息的时候。想喘口气?可以,回头有气进没气出的时候可别怪到我头上来。” 听到这话,张如晦未免有些不解了起来。他好奇的问道:“敢问徐掌柜,难道前路有什么凶险不成?” 徐图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苦笑了一声:“张道长,这些日子你也看见了吧?那些江湖中人是越来越多了。” 张如晦点头。 “挎刀带剑的尚且如此,可还有不知道多少江湖术士隐藏在暗中呢。这些人个个身怀绝技,脾气又多半不像我这样好。这么多人都聚在凉州那一个地方,只要日常敢出现点口角,说不定就得真打起来。他们打他们的不要紧,伤到了人或者货怎么办?”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况且还有些不讲理的,就说天剑混在你的货物里面,要检查,你怎么办?等府衙来人之后,那帮找茬的人只怕早就一哄而散。就算把人给抓回来,损失也很难弥补了。 “所以以我之见,最好还是赶快过了凉州。只要过了那不安生的地界,不管之后在哪儿歇息,一切都好商量。” 张如晦这才点头称是,同时赞颂徐图的高瞻远瞩目光远大。于是一行人也就加紧了脚步,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凉州城行进而去。 第31章 学而 凉州城早先原本是匈奴所建。那时的凉州南北七里,东西三里,依照龙形所建,所以又名卧龙城。后来隋末鹰扬府司马李轨在此割据称帝,将此城也就改建成了凤形为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城长也就因此只剩了十五里。 但在道国的治下,由于需要以凉州城为基抗击佛国,这座城就被一次性扩充到了五十里的长度。形制依然以凤形为主,下面依照多种风水秘术和太平道术布设了法阵,以便抗击来犯之敌。 终于赶至凉州的一行人远远地就看见了那高达五丈一尺的城墙,还有城墙上那高高飘扬的太极旌旗,心里顿时也就安定了不少。虽说对于有张如晦坐镇的这支商队来说,野外的那些不开眼的蟊贼简直就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可是毕竟要提心吊胆的防贼,心里让人就没法安定下来。 于是对这支商队来说就形成了一个比较怪异的局面:每当哪天有蟊贼跳出来劫道然后被跃跃欲试的池夜来学以致用干掉蟊贼后,那天甚至就近几天内大家的心里普遍都会比较安稳,毕竟这年头贼也是安地盘划分的。这个地头上的蟊贼被干掉了,就意味着几十里内起码安稳了…… 由于也快到了自家的地头,王滦家的商号在这里就有分号,商队最后两名商人在这里也难免要分道扬镳。不过凉州城仿得是唐制,商贸一干大小事务都在东西市办。作为半个地主,王滦索性也就派出了自家伙计,在靠近自家门面的地方挑了家足够干净的客栈送一行人住下。还放出话来,说是看在大家一路同舟共济的情分要在晚上宴请大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为了拉拢张如晦这个前途无量的先天高手,不过也没人在意这一点。有套近乎的机会不去抓住,这叫二愣子。 商队要卸货,张如晦自然也不能闲着。他从客栈伙计的口中问明了就近书坊的去处,拉着池夜来就要出门。原因很简单,他对池夜来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 你想啊,这些天的时候池夜来虽然刻苦用心练习,吃饭走路都在琢磨。可是张如晦答应教给她的是“武道”,结果她学来学去,无非也就是那么几招。当年林灵素教张如晦的时候就说了,你要是学出来还是那副怂样,你不自杀我也得自杀。 张如晦没教过人,所以他就按着林灵素的思路一根筋的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只琢磨招式的精意,不去思考内在的道理,练一辈子最多也就只能是个一品。教了这么长时间却得到个这结果,你不自杀我也……算了,划不来。 “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你连南华两个字都写不全。” “谁说的?谁说我写不全了?”池夜来顺手就从旁边桌子上的筷筒内抽了根筷子出来,又用茶壶倒了点水在桌上,刷刷两笔,“看,这不就是?” 张如晦一看,皱着眉头说道:“你这是‘南花’吧?” 池夜来茫然:“有什么不一样吗?” “所以说,你让我不能忍的地方又多了一项了。” 且先不论张如晦照搬林灵素的经验是否正确,池夜来完全是没法理解张如晦的思路。不过大概是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搞明白这一点,于是她迅速的放弃了治疗:“好吧,就算我写不全这两个字、不知道南华经怎么念,那又怎么样?” “所以我今天一定要给你买本南华经回来,先从经义开始讲起。”张如晦一拍腰间长剑,“就单讲那几篇跟南华水剑有直接联系的,多的我也不求。什么时候将那几篇讲完了,什么时候我们再继续下面的招数。” 听到张如晦以断更相要挟,池夜来这才终于明白事态的严重性,脸上的表情也随即换成了苦瓜脸:“啊?为什么啊?” “因为读书以明理,明理以致用。我作为将和道门有关的东西传授给你的人,就一定要保证你明白事理。” “那……”池夜来期期艾艾了半天也才想出来如何反驳这一条来,“那就算是要学南华经,也犯不着我跟你亲自去吧?你去买上一本,回来教我不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说……”张如晦用食指指了下自己的鼻尖,“我现在在给你教授武道,然后所需要的经典也要我去买,再回来教给你是这个意思么?” 池夜来讪讪的笑了两声,还吐了吐舌头,什么话都没敢说。 别看池夜来字认得不多,绿林一脉也多草莽,可是该有的规矩应有尽有,一个不少。早在春秋末年的时候,左丘明就已经在《国语》中将君、父、师三者并列,后来荀况又填上了两条,形成了“天地君亲师”五字。《太平经》以救国治国为要,中间也提到了“天地君父师”。 张如晦虽然对于池夜来只有这么十几二十来天指点教授的恩情,别看奉茶拜师的礼节没行,可要是日后再见面,池夜来必定要给张如晦大礼参拜。辈分上少说低半头,最次也得按师妹见师兄的规矩来办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说的就是这样的道理。张如晦不介意归不介意,可池夜来这厢说的话要是让她自个的师长听了去,一准是欺师灭祖的罪名,要直接拉出去打断腿的! 规矩就是规矩,是容不得半点通融的。 于是张如晦就拽着池夜来的胳膊一溜烟就出了客栈,朝着打听来的书坊方向而去。只是包括他自己在内,谁都没有发现……他的身上少了点什么。 …… 凉州城相较于瓜州府,汉人的比例已经明显的增多。就算是长居于西凉的胡人,多数也换了汉家装束。两人一路走去,途中所经过的店铺大有异色瞳发却汉人打扮的胡人在。 池夜来之前直接从酒泉动身赶往瓜州,这等稀罕景象从来没见过,于是也就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两眼。张如晦却没这个心思欣赏什么风景,按照徐图的说法,在凉州住的这一晚上最好连客栈大门都不要出,免得出门在外惹是生非。 可是两个人越往书坊的方向走,跟他们朝方向相反走的人越多。此时不要说还没到闭市的时分,就算到了点,这么大规模朝一个方向走,怎么看也不像是日落归家的样子。事出反常必有妖,张如晦可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会不会是又有什么人风传天剑在哪里出现,这才引得大批人马赶往那个地方。 池夜来可不像张如晦这般以“明哲保身”四字为要点,她甚至还跃跃欲试着想要拽个路人去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张如晦一看情况不对,赶忙连拉带拽,拖着她就往书坊的方向走,说什么也不让她问究竟为何。 ……饶是如此,两人赶到那间名为“河图馆”的书坊时,仍然看见书坊的伙计正在准备关门放栓。 “且住且住,几位道兄且慢,就一本书。”张如晦想也不想的就带着池夜来窜进了书坊去,直接就指着柜台后面那一沓明明白白用白纸黑字写了“道经”俩字的书说道,“劳烦道兄取本南华经出来,今日有急用。” 那几个伙计一看,得,这位脚步还真够利落的。几个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扑到柜台前面去了。横竖就是一本书的时间,也不耽搁什么,卖吧卖吧。 好在南华经这种经书刊印的量巨大,为首的一个看上去显然儒雅不少的年轻伙计从书架上随手就取出了一本,递给了两人。张如晦眼睛一瞟,池夜来自觉交钱。只是在钱货两讫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加了一句:“唉,我说,你们这都是急匆匆的干什么去啊?还没到关门的时候吧?” 那个伙计和善的笑了笑,并没因为两人浪费了他时间而有什么不愉快的样子:“姑娘还不知道吗?凉州城里有人要斗法,这可是平常寻不到的机会。师父左近又没什么吩咐,我们自然要赶过去看看。省的到时候人山人海的,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武者侠客们比武相斗,那自然是动刀动枪、签生死状。道士术士们赌斗神通未必要分生死,但也一定会在法术上分个高低。有相当的技巧就都是要打别人一个措手不及,凭的就是他人没见过自己的招数、拟不出破法来。这点在法术上倒还好,毕竟有些时候法术神通之间相克程度太高,不是人想改就能改的。而武功则不一样,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俩胳膊俩腿,再强的绝招也是依靠肉体发出,看上三四遍怎么说也能拟出破法来至于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码事了。 于是增长自己的见识也是必要的,说不定还能从赌斗的两人身上学到些什么。听到不是和天剑相关,就连张如晦的心中也热络了不少。 林灵素生前就最爱跟人动手,不知道有多少名门大派的人都跟他交过火,法术神通更是了解了个一干二净,说是“天下第一能打道士”也不为过。只是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各大道门,那些江湖术士还真没怎么碰到过所以他将自己一肚皮的道门见识交给了张如晦后,也嘱咐张如晦多见识见识术士们的法子,增长见识总是好的。 “敢问道兄,能否也带我俩……诶?”张如晦这才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等……等等,你这打扮是……” 不错,面前这位深悉和气生财之道、还做着书坊伙计的仁兄,身上穿的俨然是道袍。不仅如此,这间书坊里的其他几个伙计身上明显也都是道装打扮! 这里……真的是书坊而不是什么道观道宫? 面对张如晦的疑问,那名道士只是和气的笑了笑,对着店门比划了一下手势:“这位道友,有什么问题我们不妨路上再谈,免得耽搁了时间。” 第32章 天运 道士在道国的地位崇高,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那就是以前孝廉、茂才这一类人的身份。每一个建造在州府的道观都可以根据道国所定下的份额,在当年州府的赋税中拿走一部分作为日常用度。 如果没有正式的道士身份,只是一般的道民,那么根据规矩,他的头巾最多只能是一字巾、道袍只能是大褂、鞋子只能是圆口鞋……超出此等最低形制的服饰一律不许穿戴。而事实上除了一些附庸风雅的富商和跑江湖的术士以外,也没什么人闲的这么干。 可是区区一间书坊里的伙计,他附庸风雅什么?况且依照张如晦的眼光来看,面前这位身上穿得罗也就是道士们最正统的一类服饰头上戴混元巾……这显然是再正规不过的道士打扮。依《太平律》,这么打扮的人如果并非道士身份,那是要立刻砍头的。 也就是说,这位真真切切是一位道士,张如晦叫他一声“道兄”或者“道友”绝对没错! 可是一名道士、甚至是这么多名道士,怎么会混到给书坊来帮闲的地步?又或者说,这间书坊背后的东主是何许人也,竟然能支使着这么多道士给他干活出力? 不过张如晦大概也是忘掉了自己现在的落魄样子,人家好歹还有个正经营生,他现在混得还不如人家呢…… 不过同类之间就是好交流一些,张如晦和那名道士之间的交谈就压根没什么难度,比起跟池夜来动不动对着嘴炮相比好了不知多少。在去往决斗地点的途中,他就把想要知道的东西了解了个一干二净。 原来那间河图坊原本就是属于一个植根于凉州的道派“河图派”名下的产业,这些道士自然也是河图派所属。固然河图派跟太平、太一、真大等道相比算不得什么,可在凉州也算是有名了,起码这凉州城内一大半的书坊、蒙学都是这个道派所开设的。 其实河图派早先倒也不叫这个名字,多半也不属于道派充其量是一帮江湖术士罢了。大概在两三百年前,某一代的掌门据称得到了上古法宝“河图”,这才发明出了一干道术,将一个不入流的术士门派硬生生的提升成了一个能镇守一方州府的道派,自此也才将名字改成了“河图”二字。眼下这些挂着河图名头的产业,多半也就是当年祖师爷给积累下来的。 可惜好景不长,那名掌门坐化以后,河图也不知所踪。再加上后继弟子没什么出类拔萃的,到了上一辈的时候,门内连一名能镇场子的鬼仙都没有,基本上已经是苟延残喘的模样。至于这一辈…… 蛤蛤蛤,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面前这位道士自然就是这一辈中间的领头人物了,他这一辈是“守”字辈,他的道号也就是“守正”,再往下有“守静”、“守常”、“守中”等等不一而足。 虽然并不忌讳说自己门派的没落,道号守正的道人说到这里却也不禁轻轻叹息了一声:“在下虚岁三十有三了,至今也不过是四品的修为。只能说是我太过无能,辱没了祖师名号。因此每日做完功课之后,我也就带着师弟们来书坊帮些忙,抄写经文,多少也能起到些作用。” 道国内有专门的规定,寻常的书籍可以用雕版刊印,但是道经必须要手抄以示心诚。好在道国矢志向道的道士众多,日常抄抄经书练手倒也没什么的。至于刺血写经的举动,这显然是佛门所倡导的,道国本身虽然不明确反对,但也不提倡。 对此,张如晦倒是出言宽慰道:“南华真人曾经说过,道就算在大小便里也是有的。粪便都有道,书坊自然也能求到道。道兄以身作则,身体力行,这就已经得到了最重要的东西了。” 曹守正苦笑了两声,摆了摆手:“道友也没必要安慰我了。虽然我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可再怎么说也都过了而立之年……” “可是还没到五十而知天命的年岁,道兄何苦这般垂头丧气?”张如晦顿时升高了语调,直接打断了曹守正的泄气话,“只要还没过五十,任何人都不能断言说自己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天命’。道兄离天命之年还有整整十七年的时间,不要说是突破四品达到三品,就算是直入鬼仙也不是不能一搏。张角人到中年才受了《太平清领书》,最终做出了一番事业;百忍道首不过中人之姿,可还是带着天下道门驱逐佛门、还华夏神州一个太平。道兄怎么就知道自己没办法像他们那样呢?” 张如晦固然不通人情世故,但是这不代表他目无余子、恃才放旷,充其量是他不懂得别人的感受。他随陆夫子学习的时候,最先学到的就是一个人要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这四种心。有了这四种情感,才能产生“仁义礼智”。而张如晦看见曹守正沮丧产生了恻隐之心,就想要去鼓励他,这也就是“仁”的发端。 被他的这番话一说,曹守正固然不可能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就此振作起来,但眼中多少也恢复了些神色。再者他也拿不太准张如晦的年龄,毕竟谁都知道道士的年龄是不能以外表为基准的。于是他乐呵呵的朝着张如晦拱了拱手:“这厢的确是我失言了……回头我便好好收束一下自己的心思,希望能借道友的吉言,在修炼一途中更上一层楼。” 张如晦连忙拱手还礼,旁边的池夜来倒是轻哼了一声:“一对虚伪的家伙,说了吉言就能心想事成啊……” 她的声音虽然低,可还是瞒不过张如晦的耳朵。后者立刻等了池夜来一眼,吓得她赶忙就是一缩头,再也不敢多嘴。 虽然池夜来说的有些残酷,但世事的确就是如此。池夜来比曹守正的年岁几乎要小了一半,可已经是三品的术士九品中每三品都可以划为一个阶段,于是三品和四品间张如晦也才用了“突破”这两个字。两人年岁和修为几乎是反过来的,这不得不说真的是天数使然了。 但道士原本是求道之人,合道则久,逆道则夭。天道是道,人道也是道。庄子说道在蝼蚁在稗草在瓦砾在粪便,如果光看了天数就此认命,那世界上几乎没有人生下来就懂得“求道”的,于是大家是不是也就干脆不求道了呢? 所以张如晦才对曹守正说人必须要有向道之心,有了这份心,之后求出来的东西才可以称为是“道”。不然就算是练出神通,那种东西也和道扯不上任何的关系,充其量像寻常术士那样走到鬼仙就穷途末路罢了。 只不过曹守正口中的那位将河图派一举提升至中等道派的祖师倒是让张如晦起了兴趣,还不由得多问了几句生平事迹。 在他看来,得到河图云云虽说未必是假,可也未必真的就是河图了。上古伏羲氏自黄河龙马背上得到河图,后来文王又据此演化出了先天八卦固然就此可以证明河图是验占卜算的祖宗,可也未必就真的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法宝了。事实上本身就有一大批人,他们认为伏羲氏是从龙马背上的花纹悟出了河图之理,也就是说河图本身是数法卜算的道理,和法宝根本扯不上什么干系。 而在已经了解到天剑内情的张如晦看来,恐怕……那还真的不是什么河图。 昆仑剑圣赐给玄裳的名字是“颛顼”,与之相应,她也就知道不少天剑的名号戚南塘的海若剑就是这样被张如晦和玄裳分析出来的。恰恰天剑之中就有一柄和河图有着亲密联系的剑,名为“冯夷”。 既然以上古河伯的名号为剑名,冯夷剑本身神通自然和黄河一类的脱不了干系,河图派阖派上下法术大进完全可以归功于冯夷和剑主的齐心协力。之后由于剑主坐化,生性潇洒的冯夷剑就此离去倒也说得通。 可推论毕竟也只是推论,具体如何还是需要验证。而且就算验证出来结果为何,恐怕对张如晦帮助也不是太大。固然他的计划内是有找其他天剑求助的一环,可一来他想要寻找的那柄剑不是冯夷,同为黑水一系的天剑,河伯冯夷再强也强不过身为黑帝的颛顼。二来天剑遵循天剑之盟,只要有了剑主便以剑主为尊,其他人或者剑再如何也不干自己的事所以这个计划本身也只是预防万一之用,就连提出建议的玄裳自己都没抱过希望。 不过……或许那柄在凉州出世的天剑,就是销声匿迹多年的冯夷剑,也说不定呢? 第33章 火攻 自打天剑被昆仑剑圣锻造出来以后,不仅仿制品外道剑连绵不绝,相应的传闻更是一天到晚没个完。[首发] 张如晦作为后生晚辈,也从林灵素口中听到了不少这样的传闻:比如今天这里发现了天剑,明天那里传说有天剑出土……反正每过上个十几年甚至几年就有这么一遭。再比如说邵康节邵夫子手中持了天剑,上决浮云下绝地纪可怜邵夫子这辈子都是以天算出名,裂天破地的事情还真没怎么干过;纯阳真人吕洞宾也被风传手中一柄纯阳天剑,只不过据林灵素说,吕纯阳手里从没什么纯阳剑,胯下有还差不多…… 可要是已经能断定有柄天剑和当地切实有过联系,那性质可就立刻不一样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天剑也是同样。玄裳可以为了找昆仑剑圣待在万仞高峰珠母朗玛上足足千年,冯夷剑为什么就不能出世再来帮前任剑主的后辈一把呢? 一想到这里,张如晦就感觉隐隐有些牙疼。道德天尊他老人家曾经说过,善于养护自己生命的人就算在陆地上走都不会遇到老虎,不将自己轻易置于险地才是活命的第一要诀。果然徐图的建议再正确不过了,等看完了斗法后今晚就在凉州城休息一晚,明天赶个大清早出发,绝不多留半天! 等到张如晦和池夜来跟着河图派的诸人赶到决斗现场时,四下里果然都已经挤满了人,还有不少人在墙上、房顶上站着看,其中除了凉州城的父老乡亲外还有不少的江湖客。凉州这里终年少雨,房顶通常直接都盖成平的,闲来还能晒晒粮食。要是换成多雨地区,这样的房顶雨季不过三个月就得完蛋。 曹守正朝左右房顶上看了看,果然就看见一个人站在一处房顶上朝他猛招手,还直跳脚:“大师兄!大师兄!快来快来!”房屋旁边还搁着一架梯子,几个人走到那里还看见专门有位道士在那儿看着梯子,不让人从这里上去。 由于刚才张如晦和曹守正一番交谈的缘故,两人间的距离顿时就被拉近不少。既然有了现成的看台,曹守正也不是小气之人,索性直接邀张如晦和池夜来一同上去观看。 只见那片较为宽敞的平地上放了两块七八尺高的大石头,石头旁各有一人站立。左边那人虽然身穿道袍,鼻梁却比一般人要挺立许多,俨然是个外族人。右边那人倒是汉家相貌,不过外衣上莫名其妙缝了许多小口袋,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张如晦皱着眉头看了左边那人两眼,随后轻声向曹守正问道:“左边那位道友……也是贵派的人?” 曹守正迅速的摇了摇头:“决计不是,整个凉州就没这样一个人。右边那位我倒是有印象,好像是姓罗,最近在凉州城里出了点风头,就是不知道左边那位道友为什么和他赌斗起来。” “哦。”张如晦点了点头,“我看他的相貌倒有可能是高昌那里的人,听说高昌那里有一间弘法观,不知道他和那里有没有干系。” 曹守正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头:“不能确定。” 那名罗姓青年看围观人数也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后就利落的朝着周围做了一个罗圈揖:“众位父老乡亲,在下罗烨……” 他这话一出口,全场人顿时就都是一惊。周围人声嘈杂,可罗烨的声音却能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面。要不然此人是一名先天高手,音量惊人,要不然决计是练有“流音术”一类的奇异法术。 可是在外行的眼里,这就已经足够惊人了。罗烨外貌气质俱佳,再加上又是汉人。比起旁边的那个如同闷嘴葫芦的外族道士来说,众人不用考虑都会更偏向他一点。 据他所说,两人原本只是道左相遇,因为一点小事起了磕碰。结果谁也不肯让步,最后就落得了个赌斗神通的地步。法子倒也简单,就以这两块大石头为题,只比法术,不得故意伤人。比试完后这梁子就此揭过,谁也不能再因此找茬。 听到这条规则,张如晦心中就暗暗点了点头。规则只比输赢,不拼生死,看来下面两人倒还都是正派人士,不至于因为一点小摩擦就打生打死的。 罗烨分解完经过后,自然有乡老走上前来询问那名外族道士有没有什么想说的。那名道士只是双手抱胸一直冷笑,半句话也不肯说。于是乡老又将规则喊了一遍,可惜声音不够大,饶是周围人都安静了下来也只能听到如同蚊蚋一般的声音,还不如罗烨刚才说的。 等到那名前来充当公证的乡老终于七喘八喘磨磨唧唧将规则喊完之后,那名外族道士早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走上了前去,于两丈开外站定。虽然看不到他的具体动作,但一阵喃喃自语声就远远地传了过来。 张如晦除了汉文外还通梵文,可这名外族道士的语言是他从未听过的。随着不知名经文的一遍遍念诵,他的手中好像也腾起了点点火光。经文每念诵一句,火光就明亮一分。当经文开始出现重复的时候,原本细细一束文火竟然看上去活像一柄熊熊燃烧的大火炬。 张如晦和曹守正却是同时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均是肯定之意:“果然是高昌弘法观的人。” 高昌国为西域要冲,只要想往更西边走一定会经过高昌,此番远征军西行便在高昌接受了补给。只是原先高昌国国教为佛教,在前朝先是被回鹘人占领,随后佛教异端又倒行逆施,逼得武宗行灭佛之举。这高昌国既然为神州附庸,自然要顺应天命。于是高昌国主当即便拆毁寺庙,遣散僧众,并修建弘法观,观主便由国姓麴氏中人来担任,以示重视。 不过高昌曾经还有大量教信徒,就算是国主也不能强令全体国民改信。而弘法观的道术虽然习自道门,可还是不由自主的受了教法术的影响。譬如这名道士,无论怎么看他的法术和教所云光明火都脱不了干系。 眼看光明火已经被运至极处,那名道士猛的就是一声大喝,口中赞颂神名的声音顿时就高了数个调子,却是吓了周围人一大跳。那团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尺尺的蔓延,转眼就将石头全然笼罩在了其中。 紧接着,那块巨石就由内而外的炸出了无数石灰岩屑。 待得烟尘散去的时候,那块石头上赫然已经出现了一道足有三尺大小的伤痕。虽说他诵经的准备时间未免有些长,可这本身也就是在出题比斗,也不算违背规则。 那名道士使劲喘了几口气,脸上也多少露出了些自信的微笑来。他的光明火和寻常的火不同,这火发于心中,本是虚体。伤人神魂容易,毁坏器物艰难。如果是要比伤人,他可以以光明火燃尽对方神魂。可是这次题目是裂石,他也就只能拼命以虚攻实,所以石头才会由内而外炸开。要不是对自己的法力有自信,以光明火恐怕还真难赢下这一局。 可他的笑容才在脸上没待几弹指的时间,罗烨的声音就已经从旁边传了出来。 “喂,你以为你就这么赢了?” 高昌道士有些疑惑的往旁边一看,却看到了一副令人不可置信的画面:罗烨只是随随便便的站在了石头前面,双手结了个印诀,分明只是临时搬来的石头顶上竟然就源源不断的流出了水来! 而张如晦也不可置信的说道:“咒石出水?” 第34章 天官 早在南北朝之时,当时佛门在九州大地之内也并未怎么传播,就算后世赫赫有名的少林寺也才刚刚建立。当时的中天竺国有一名僧人叫做昙无忏,中天竺国王有次入山后口渴却没有水喝。昙无忏便凭借神通咒石出水,并因此名动西域。 这个故事张如晦当然也听过。以他的神通来说,想要找出水源不难,裂地出水同样轻而易举。 可是咒石出水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倘若只是咒开石头,那也没什么难的,“滴水穿石”的咒术张如晦也玩过。可是从一块无根无基的石头中咒出水来这分明就是将石头变成了水,不是鬼仙决计使不出来这一手!就比如现在的张如晦,就算能明白诀窍,不从玄裳那里借力就绝对没法咒石出水。 怪不得这个叫罗烨的兴致那么高,对方和自己之间差了一个大境界,赌斗神通基本上是稳赢的局面。怎么打都是耍猴,没把握才怪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呢…… 张如晦这种内行在那里盘算门道,周围围观的民众可基本上都是外行,也只图看个热闹。一边是神神叨叨了半天才炸掉了一小坨,另一边是举手投足间咒石出水,谁高谁低一看便知。 眼看斗法已经出了结果,河图派的诸人相互交换了个眼色。曹大师兄一声令下,每人就掏出了一沓草纸来,挤到下面人群中开始逐个逐个的发放。数目虽然不多,可拿到的人个个如获至宝似的紧盯着看,没拿到的人想要拿来看看,这些人还不给。 张如晦瞧得好奇,也不知道是什么书籍能让这群识字程度不一的人看得如此津津有味。都说前朝大诗人白居易写的诗极为通俗,就算道旁老妪都能听懂可也防不住别人不识字啊。 比白居易的诗还要吸引人……这是画有秘宝的地图?还是祸乱人心的谶语?难不成曹守正把河图派的秘籍都给印了出来四下分发? 很有可能,道国哪个道民不知道成了道士就相当于一步登天?恐怕也就只有修道的秘籍才能如此引人入胜了。 纵使张如晦能视钱财如粪土,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还是不能免俗。只见那张质量低劣的草纸上面画着两个人搂抱在一起,光天化日之下身上却没穿衣服张如晦当即就是一愣:“这难道画的是妖精打架?” 图画看不明白意思,好在下面还有注解:“河、图、坊、最、新、绣、像、版、绘、本、从、速……” 话音还未落定,旁边就是一阵劲风传来。张如晦侧身一闪,才发现是一只搁在房顶上的扫帚被池夜来顺手拿起来追打他:“你无耻!” “什么无耻?我哪里无耻了?” 张如晦是真心不明白池夜来怎么想的,而他的语气和他的心里是一样的无辜。可惜池夜来听了这句话后非但没有解释或者消气,脸上更是一直红到了耳根子:“这……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 “为什么不能说?池姑娘,我敬你是条汉子,有话最好直说……曹道友,你来的正好,之前发的那张纸给我一张。”张如晦从曹守正手里要了一张备用的,走上前去就准备问池夜来这张纸上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池夜来干脆把扫帚往地上一扔,跳下房顶直接就跑了,倒让张如晦平白困惑了半天。 那个高昌的道士在看到罗烨咒石出水后直接就傻在了那里。他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事居然来了个大逆转,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对面那个术士明明行事轻浮,神气涣散,怎么看都不像是高人的样子这也是他判断自己能赢的重大原因。谁知道对方当即就来了一手咒石出水,让他的脸丢了个一干二净。 周围噪杂的人声传到他的耳中尽数变成了嘲讽,脸上也是红一块白一块,两肩更是一直抖个不停。当他看到罗烨笑嘻嘻朝围观群众执意、又朝他拱手道谢的时候,高昌道士只感觉脸上“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好像流到了头顶。他下意识的就对准罗烨举起了右手,点点火光若隐若现…… “火断金气,木气得王敕!”正当光明火即将发出的那一瞬间,一个声音却从场外清晰的传了进来。大地瞬间裂开无数缝隙,数十条粗藤破土而出,瞬间就将高昌道士就捆成了个肉粽子。后者刚想要催动心火烧断藤蔓,那些藤条却像是活物一般,“刷刷刷”直接对准了他的口中就长了进去,让他半个字都念不出来,最多只有支吾的份。 “在城中私斗也就罢了,居然还敢仗术行凶,莫不是以为我太平道国无人了?”一名中年道士从人群中越众而出,身穿经师一等的班衣,身后还跟了几十名道士和衙役,浩浩荡荡的排成了一条长龙。 张如晦的眼角瞥见了这一幕,心中顿时就是一凛。这招道术他见过很多次,同样也是《太平经》中记载的道术。不仅如此,那招藤蔓封嘴的道术同样也是道国特产。 鬼仙境以上的道士可以一念清静,阴神离体,不受肉体干扰。所以有相当多干扰肉体的小法术被开发出来,专门针对鬼仙境以下的人。比如当年天竺有相当多的苦行僧不穿鞋,于是就有前辈高人发明了“足底搔痒术”,一时间击败僧侣无数,风光无二,直到佛国僧侣都学会穿鞋为止。 这招藤蔓封嘴也是一样,不仅可以封嘴,还可以掩鼻、插眼、搔痒……总之就是千方百计的阻挠对方念咒结印,干扰作法。道士又不像武者,一可以不开口二可以凭蛮力挣断,这招只要走了先手,有很大几率能一招毙敌,实在险恶非凡。至于具体用哪种招数对敌,那就见仁见智了比如大祭酒就曾经给张如晦说过,封嘴这一招对女性来说就要比对男性好用得多…… 当然,前提是走了先手。正像前文所说的那样,再强的招数让人看得多了,总能揣摩出一些应对的办法。道士较之武者来说灵觉要敏锐太多,于是平常时分对于灵觉多多进行锻炼,对敌时候凝神于内,便能应机而发。这样不要说是这一招,就算是早些年发明出来的无形剑、唇风箭……都尽数应付的了。 常年与佛国的战争虽然让道国人数大减,却让原本以修身养性为目的的道士们斗法经验成倍的增加,开发出了越来越多只以对敌为目的的道术。虽然战争的水平越来越高,双方越打越勇,越战越强,是福是祸却很难说了。 在指挥着手下道士将那名高昌道士用捆仙绳捆起来之后,那名道士先是环视了人群一周,在看到那些站在墙上的江湖客、朝他低头弯腰的罗烨后便是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们这帮人听不懂太文绉绉的话,我也懒得跟你们客套所以你们这些江湖中人都给我听好了。”中年道人语速不快,却给人平添一种威严的感觉,“我,是瓜州府奸令贾阳成,不认识没关系,只要知道我是一方道官、有鬼仙修为即可。” 奸令,便是与祭酒同类的道官官职,乃是道门先人张修当年所立。这里“奸”实则通“干”,两者古音同在“见”母音中,女这个偏旁就和巫觋的分别一样,因为最初祭祀神明的人通常都是女人。 干,就是请求的意思,奸令的意思就是拜求神命之人。祭酒也可以从字面意思理解,酒是祭祀当中的必备用品,祭酒便是在祭祀中掌酒的人,当然也是要员。 奸令和祭酒这两者在道国之中,区别仅在于文武有别。张如晦是祭酒,便是军中武职;贾阳成是奸令,便是州府文职。当然,“瓜州奸令”和“中军祭酒”不是一个级位的,这却要另说了。 但他下面说出来的一番话却让张如晦大吃了一惊,脸色不由自主的就阴沉了下去。 …… 张如晦黑着一张脸直接冲回了客栈,正好看见徐图站在客栈门口,旁边还黑压压的站了一堆人,个个仰着脖子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顾不得许多,扯住徐图的袖子便低声说道:“徐掌柜,大事不妙,我刚才……” 谁知道徐图却是一挥手:“先别说什么刚才大事不妙,现在有件事张道长你先解决了再说上面那位小小姐是您给折腾回来的吧?眼光的确不错,不过先把人弄下来再说,爬到这么高,万一出事了咋办啊?” “小小姐?小……”张如晦完全是一脸茫然,念到第二遍却突然注意到了那个“小”字。他猛的一拍腰间剑鞘,果真发现玄裳已经不在那里了。随后他又抬头一看,果不其然。 坐在客栈房顶上那个双手抱着不知什么东西仰头看天的小家伙……是谁啊? 第35章 通变 玄裳在平常的时候完全是不言不语沉睡的状态,通常只有在张如晦主动提问被叫醒的时候才会用心印回上那么一两个字,有的时候甚至只是通过歪头、手指这些动作来表明自己的意思,连半点声音都不发出。[首发] 在这样的情况下,玄裳的存在感未免就有些薄弱了。张如晦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没有去确认玄裳还在不在法剑里也是正常的事情。 所以……张如晦去给自己安排的房间里兜了一圈,又下楼给正在安排卸货的徐图打了个招呼,之后拉着池夜来出了客栈。就在这个过程中,玄裳恰巧睁开了眼睛。 对于千年都没有下过珠母朗玛峰的玄裳来说,世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虽说大多数的事物都是不需要在意的渣滓,一路睡过去看不到就算了。 然而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间,玄裳的目光就被房间里的一样东西所吸引了。 这个圆圆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椭球形的东西还能站在那里? 玄裳并没有去理会向着房门匆匆走去的张如晦,相反,她直接就现身在了房间中,在那个椭球形物体的旁边蹲了下去,好奇的眨巴着眼睛盯着那个东西看,就想看清楚为什么明明底座是圆的却能立起来。 纵使玄裳能看破人间法术,诸天变化,却也完全想不通圆形东西能够立起来而不是倒下去的道理。而偏偏那个东西上面还用墨画上了一对眼睛和一张嘴,弯弯的嘴角就好像是在嘲讽玄裳想不明白它的道理一样。 就这么歪着头看了半天,始终摸不着头脑的玄裳似乎有点厌烦了。她伸出手去,想干脆把那个越看越蠢的东西弄倒了了事。反正肯定就是碰巧被人立起来了,这种事情就算是玄裳也做得到……诶? 顺手一打弄倒了那个东西的玄裳惊奇的看见,那个椭球形的东西被自己拍倒在了地上,然后立刻以同样的速度又重新立了起来。摇摇晃晃几下之后,竟然又稳稳地站在了那里。 玄裳的小脸几乎都要贴到那个东西上面去,就好像她要用眼睛把对方给盯倒一般。在使劲的盯了好一会儿后,玄裳愤而出手,再度进攻! 结果某某再一次重新站了起来,让玄裳这一次的攻击徒劳无功。 再来……再来……再来…… 渐渐的,玄裳根本就忘记了起初的目的,转而将目标放在了“弄倒它”上面,小手拨来拨去玩的是兴致勃勃。 …… “呃……”张如晦斟酌了半天,始终还是没能想出一个比较合适的言辞来解释玄裳作为的话来。不过当下的问题绝对不是这个,于是他继续问道:“那她……怎么就跑到房顶上去了呢?” “还不是阿贵那个小子嘛,他身体不太舒服,就想找道长您来给看看,结果刚一进门就看见那位小小姐趴在地上玩那个不倒翁。原本那小子也不过只是想打个招呼罢了,谁知道这位小小姐好像就被吓到了,直接一路就窜到了房顶上去,还不下来。这不,我们这么多人都盯着呢,万一出事了不就坏了。” “哦,原来那东西叫不倒翁啊。”张如晦点了点头,对着房顶上的玄裳招呼道,“玄裳,没事了,下来吧。” 谁知道平素乖巧的玄裳这回就好像完全没听到张如晦说话了一样,头一直朝天空仰着,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孤零零一个人在珠母朗玛峰上等待的样子。 张如晦突然想起,那次自己将玄裳带下山的时候,还有之后有几次翻山越岭的时候,玄裳也是从来都不往下方看的。所以基本可以确定,玄裳应该是怕高的。 所以或许对于玄裳来说,千年守候在峰顶不止是因为不死心的缘故,或许还有因为发现太高所以不敢下去这一条原因。 他蓦地叹了口气,随后使出了《熊经鸟申经》中的提纵术来,两步就跳到了房顶上,走到了还在用双手紧紧抱着不倒翁的玄裳的身边。 当张如晦将玄裳轻轻抱起的时候,玄裳的身体先是抖了一下,随后才扭头面无表情的盯着张如晦看。在发现后者对自己的目光压根没有任何反应后,她立刻将头扭到了一边去,专心去观察那个傻到了极点的不倒翁。 【太慢,了。】 张如晦对玄裳笑了笑,没说些什么。他飞身跳下房顶,走到徐图的身边又开始道歉。 “徐掌柜,这次的确是我的疏忽,又让您费心了。下次我一定看好她,起码不会做出这等失礼的事情。” “失礼绝对没有,看好别出事就行。”徐图大度的摆了摆手,还制止了准备将不倒翁从玄裳手中拿走的张如晦,“不过一个小玩意儿而已,徐某人这几年来也不知道做了卖了多少,值不得几个钱。这位小小姐喜欢,也算是和她有缘分,干脆就送给她好了。” “这……这怎么使得?”张如晦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之前欠徐掌柜的钱还没还,这回却又要欠您的情,实在是太……” “让你拿着就拿着,瞧不起徐某了不是?”徐图看张如晦还有推托的意思,干脆把话题岔开,“对了,道长刚才是想找我说什么事来着?” 张如晦这才想起来原先的目的,连忙把之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徐图说了出来。 原来这凉州府的奸令暂时回京述职去了,于是那位瓜州府的奸令就应邀来到了凉州府替人看场子谁知道前军正在恶战,后军却被人截了粮草,自家留守的徒弟被宰了个一干二净的,就不清楚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这些江湖客本来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在这凉州城里顿时就生了不知道多少事端,作奸犯科的事情只怕也有做。其中江湖术士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更是平添了无数的麻烦。于是贾奸令索性一声令下,封禁了凉州城往中原的道路,预备彻底清查天剑有关事宜。除非真的找到了天剑,亦或者是证明了谣言,否则绝不放行。 “这怎么就不晚上一天呢……”看徐图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心里估计是连吃了贾阳成的心都有了。要不是知道就算杀了贾奸令也于事无补,张如晦估摸着这会儿徐图已经在琢磨买凶杀人了。 不过徐图果然不愧是徐图,脸色阴晴几变,眼角恰巧扫到了张如晦手中的那张草纸。他先是咦了一声,随后问道:“这……张道长,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哦,这个啊,是之前那个叫河图坊的书坊散发的,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张如晦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不倒翁上移开,将那张纸递给了徐图,“徐掌柜,正好你来帮忙看看,这上面画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池姑娘之前居然说我无耻?” 徐图接过了纸张,嘴里还啧啧了两声,就是忘了回答张如晦的问题:“瞧瞧,没想到在这地方居然还能看见这玩意儿,这个河图坊看来是有高人啊……” “高人肯定是有,徐掌柜你先告诉我这画的是什么好不好。” “……画工勉强还凑活,不过倒是还可以再进一步。”徐图摇了摇头,往旁边就是一招手,一个伙计立刻就跑了过来,还顺带奉上文房四宝。徐图立刻就在上面寥寥写了几个字,还加上了自己的印章和画押。 “去,拿上这玩意儿找河图坊的话事人,就说咱们要跟他们联手做生意。要是他们连信都不肯看,那就直接告诉他们,咱们守义堂有办法出四色套印的绣像本,他们爱要不要。” 那个伙计立刻摸了摸头:“掌柜的,我咋不知道咱们能出什么……四色套印的东西?一般不是除了香料就是各类珍奇的玩意儿了么?像什么……” “去你的就行了!你要是知道,我早就调你去分号干掌柜的了!”徐图终于连推带赶的把伙计撵走,这才看到仍然站在原地的张如晦,连忙又走了过来,“让道长见笑了本来就天色已晚,那小子还磨磨唧唧的。都说一寸光阴一寸金,万一河图坊的人真撤完了,赶明儿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张如晦这会儿还没明白徐图为什么突然又想起做生意的事情了,明明之前还恨不得早早的离开凉州,突然就转了想法是闹哪样。 “那位奸令大人说封禁了道路,那就肯定是封禁了。我们要离开凉州,还能去哪儿?瓜州?兰州?”徐图摊开双手,苦笑了两声,“徐图这趟运的东西还是香料居多,去这些地方只有赔的血本无归的份儿,所以绝不能走。 “而如果我们要在凉州这里留下来,想要免除麻烦就只有一招,那就是想办法找个地头蛇当靠山。听道长您的描述,那位奸令大人似乎性子比较高傲,估摸着也不会瞧得起我们这类商人,托庇到他名下显然不可能,找其他人也同样有可能适得其反。 “所以商人始终还是要找商人才行,也只有合伙的关系才能让对方对我们提供保护。听你刚才的阐述,这个河图坊在凉州还是有一定势力的,毕竟还能开办蒙学,那自然就选他了。” “原来如此。”张如晦点了点头,“可如果我今日没有拿来这张纸,您又该怎么办呢?” 徐图淡淡一笑:“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没有河图坊,凉州这么大的城里还能没有个愿意跟徐某合伙做生意的?实不相瞒,徐某手里还有那么些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守义堂’这个名号……总归还是管点用的。” 如果说刚才张如晦心中还有疑惑,现在的他已经对徐图佩服的是五体投地。他不光是佩服对方的眼光,更是佩服他的决断力。要说看出某样事物价值的眼光,许多人都有,可他们未必能及时展开措施以致于最后错失良机。徐图仅看到那张纸一眼就判断出其本身的价值、想出了相应的手段,并且立刻放手去做,这才是最厉害的地方。 相较之下,自己虽然在比斗的时候同样能够随机应变,可是平时办事时候机变决断未免就相差太远。孔丘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自己在这个方面就要多向徐图学习才是。 在送走了徐图之后,张如晦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清楚那张纸的问题。恰巧这个时候池夜来正站在门口,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张如晦便决心打破砂锅问到底,今天一定要弄清楚那张纸上画的究竟是什么。 “池姑娘,倘若我刚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毕竟在下见识浅薄,无意中冒犯了姑娘也是有可能的。”张如晦对着双手抱胸的池夜来躬身就是一揖,“但有一点我始终还是想要弄清楚,那张纸……” 池夜来一开始听见张如晦的道歉,气其实已经消了一半了。她知道这个道士的思考方法、常识都和常人不大一样,说话也是想什么说什么,他说道歉那就一定是真心诚意的道歉。只可惜气刚消了一半,在听到后半截话之后,她的怒气立刻又噌噌噌的涨回了百分之两百的地方。 “张!如!晦!”池夜来清叱道,“你知不知道熊是怎么死的?” “这个……”张如晦琢磨了一下,“饿死的?还是老死的?” 池夜来被他这个回答差点气炸了肺:“都不是!” “那是怎么死的?” “笨死的!” 张如晦脸上的表情立刻就从“思考”变成了“困惑”,他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团,在苦思冥想了半天后才问道:“为什么是笨死的?” 只可惜池夜来已经被他给气跑了,根本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 “玄裳,你知道熊为什么是笨死的吗?” 摇头。 “好吧,不知道就算了。”张如晦将玄裳用力高高举起。玄裳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除了两只手里还抱着那只不倒翁不放以外,张如晦还透过心印感觉到,玄裳非常喜欢这样的感觉。 嗯,看来自己的推测果然没错。 第36章 心度 徐图的判断果然正确无误,在那封信送过去之后,河图坊的坊主也就是河图派的掌门连夜就派了弟子赶了过来,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首发]随后又说因为天色已晚,城内又有宵禁,这种大事还是择日再谈比较好。 “看来河图坊比徐某想的还要沉得住气。”徐图用手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胡渣,一双眼睛微眯起来,也不知道又在考虑着什么主意,“他们在这边推出最新的商品,我立刻又给他们拔高了一截,这种诱惑下还能忍着第二天再谈……果然不愧是道士,养气的功夫果然不凡。” 刨去前面那些徐图对于经商的考虑,最后这一条关于养气的说法,张如晦还是极为同意的。 林灵素平生不大看得起其他人,当然,他也有这个看不起的实力。不过据他自己所说,生平最佩服三个半人,这其中有一个人就是太华派的老祖宗、和他自己同样名列“宸宇六绝”的扶摇子陈抟陈希夷。 林灵素之所以佩服陈抟,可不是因为陈希夷的蛰龙功、列子御风术。在他口中,蛰龙功就是乌龟大法,这么爱练乌龟干嘛不自己去做乌龟?列子御风术也是前人遗泽,有什么好炫耀的。哪怕是大梦心经都被林灵素好好嘲讽了一通,说这玩意儿无非是拾佛教秃驴的牙慧,梦中成道这种事也只有这种老乌龟才干得出来。 而林灵素所佩服陈希夷的地方,却正是他的养气功夫。 在“宸宇六绝”之中,无论其他哪个好歹都有个师承来历。唯独这个“五雷轰顶”林灵素没有,甚至他本人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完全查不到任何过去的踪迹。有了师承,那就有了能传承的典籍、功法、见识……而这些林灵素都没有。 没有怎么办?不要紧,林灵素有法子。 于是他每次就要找上门去,逼着别人跟他赌斗神通,还拿出五雷法来做赌注,指名道姓要赌对方门派的典籍。这么一勾引之下,有的门派就上钩了。 不过有些门派就沉得住气,不跟他赌,那这个时候林灵素就果断使出其他法子:比如他可以悠哉悠哉的对别人说上一通话,根据张如晦的观察,别人脸上立刻就会青白红黑的转上一轮,然后发了疯似的要跟林灵素决一死战对,就跟今天罗烨干的那事差不多,不过两个人的道行比起来还是林灵素这种久经沙场的老贼更为娴熟。 然后?哪里还有什么然后。林灵素生平赌斗神通怕过谁?“天下第一能打”的名头放在这里,单挑群殴随便选。单挑我一个单挑你们一群,群殴我一个群殴你们一群。 可这个百试百灵的方子在陈希夷面前就吃了瘪。当时林灵素各种法子都用上了,甚至威胁说要把他太华派的徒子徒孙都杀个一干二净。可陈希夷说不动手就是不动手,雷剑都劈到陈希夷鼻子尖上去了,他却整个人闭着眼睛呼呼大睡。林灵素生平遇上过无数对手,可就是对陈希夷没有办法。 对了,说到罗烨,张如晦这才发现他居然也是住在这间客栈里的。这件事说来也有趣,就在罗烨跟高昌道士比斗完的第二天,一个看着打扮还比较光鲜的年轻人就走进了客栈,指名道姓的要找罗烨。 这个时候恰巧张如晦正和徐图站在客栈的二楼上交谈。张如晦就自己观察到的的那些河图派的弟子们的状况推论他们整个门派的情况,这对于在军中当过祭酒的张如晦来说可以算是驾轻就熟。然后徐图再结合自家伙计们打听来的消息进行具体的分析,估算对方的底线。 然后那个年轻人就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流下,可还是一再向客栈的掌柜追问罗烨的住处。这种表情张如晦倒是见过好几次,大体上就是在林灵素威胁说要灭了别人满门鸡鸭之后话说为什么是鸡鸭?张如晦始终也搞不懂这一点。 客栈的伙计跑上去通报了半天后,罗烨才施施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他的样子,似乎除了梳洗下之外还临时沐浴更了个衣,隔着几丈张如晦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尚未干透的水汽。 那个富家公子一看罗烨便快步走了上去,等待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整理好仪容,可是脚下的步伐和急促的语调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焦急。而他的音量更是如此尽管他自以为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可是基本上只要靠大堂近一些的人都把他给罗烨说的话听了个一干二净。 这位沈源沈公子曾经跟某位婉儿姑娘海誓山盟过,可惜连三书六聘都没来得及,这位婉儿姑娘就已经过了身。沈公子大抵也是个痴情人,四下求神拜鬼,终于找到途径和她再见一面所谓途径,其实也就是找了个方士呼魂通灵。 婉儿姑娘的魂魄倒是被呼来了,只可惜沈公子尚未来得及上前倾诉思念以及重温旧梦,婉儿姑娘的魂魄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向他扑来,吓得沈公子当场屁滚尿流。那个方士也是个水货,看见控制不住局面居然直接就溜了。 于是乎沈公子就到处找人想要解决这件事,偏偏贾阳成为天剑来到了凉州,下令收束人手,封闭道路,彻查天剑,根本没人理他。恰巧罗烨正因为咒石出水而名动凉州,于是沈源立刻带着厚礼就上了门,只求别让恶鬼再缠着他了。 张如晦听的是直翻白眼,思虑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是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沈源没见着婉儿姑娘的时候日思夜想,真见着了却落荒而逃,可不是和叶公沈诸梁一样么。 再者,婉儿姑娘既然都死了,人鬼殊途这个道理道国里应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结果沈源偏偏就要去找方士呼魂,幸亏他还找了个有点本事的,每年因为这类事结果遇上骗子被骗的人财两失的人还少吗?想要建立真正的道国果然还是任重而道远,起码明事理这一条现在还没办法人人都能做得到。 不过那个叫罗烨的人的确有够小心的,他用流音术专门控制了声音的走向,只让声音往那个富家公子耳朵边上走,保管其他人半个字也听不见。看到他这么小心,张如晦也来了兴趣,干脆也使出了地听之术,听听他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沈公子,照理来说,办这件事不难。”听了沈源絮絮叨叨颠三倒四的倾诉,罗烨的食指在桌子上一下又一下的敲击,过了半天才慢条斯理的开了口,“不过呢,按照规矩,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先确定的,确定之后我才能决定答不答应。” 听到罗烨口风松动,沈源简直是喜出望外,哪里还管对方究竟要问什么问题,连忙不停称是。 “首先是呼魂仪式上的问题……”罗烨用筷子蘸了茶水,在桌子上连画了几个符号,示意沈源来辨认,“那个方士应该画了标记一类,无论是黄纸还是墙上他画的是哪个?” “这个……”沈源顿时就发愁了,呼魂的时候他光忙着紧张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个?过了半天才迟疑着伸出手去,指了指其中的一个:“好像是……这个。” 罗烨皱了皱眉头:“沈公子,这种事情我们是必须要确认清楚的。婉儿姑娘是因为哪一类法术才重回人间变成恶鬼,不搞清楚是不行的。你再好好想想,的确是这个吗?” 听得罗烨这么说,沈源果然又开始迟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那么,是这个?这个?还是……这个?” 看到罗烨的手指从那些符号上面挨个指过去,沈源的眉头完全拧成了一团,回忆的无比痛苦。在看到罗烨的手指又指到了一个符号上面,他终于停止了摇头,开始迟疑起来。 “沈公子,这件事关乎到你自己的性命,我想你最好还是谨慎一点。”罗烨慢条斯理的说道,“当然了,在我看来呢,还是这个可能性大一点。”他指了指沈源一开始指的那个符号,“就我个人的经验而言,陇右道上活动的方士有很多都是用这道符的。他们一般还会配合着抄一部《招魂经》,在科仪开始前化了给鬼魂……” “对对对,那个方士的确这么干了!”说到具体的步骤,沈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头点的跟捣蒜似的,“那个符号就应该是这个了,没有问题!” “嗯,那就好办。”罗烨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随后他又详细问了好几个问题,比如进行科仪的时间,婉儿姑娘的鬼魂化为恶鬼时的具体样子,周围的景色有没有异常之类的。 “大概情况我已经明白了,那你究竟是想要婉儿姑娘哦,恶鬼,想要她魂飞魄散呢?还只是驱走了就行?” “当然是赶走……”沈源刚一开口却又摇了摇头,“不,不行,万一她还要来……”就这么期期艾艾了半天,他才终于一拍大腿,“如果能保证她不再来了,能只赶走她不伤及性命吗?” “当然可以,不过这样又会麻烦一些,要多出一道仪式了。” “没关系,您要多少银子我都能答应,只要婉儿她……” “沈公子,虽说法不空施,可我要是只为了钱就不问这么多了,直接灭了她就是。”罗烨从客栈掌柜手里借来了文房四宝,提笔写下了一张单子,“你就按照这张单子上所需要的物品去置办就好了,买齐了都送到这里,就在客栈后面设坛,三天后我就来主持驱鬼的仪式。” 第37章 养生主 沈源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果然是办事效率极高,当天下午各色物品就都源源不断的送到了客栈里,连带着派来帮忙的人一并在客栈后院摆放各色祭品。[首发] 客栈掌柜原本颇有怨言,嫌平白占用了后院。可大家谁也没这么近距离的见过道士驱鬼,都想长长见识。再加上沈源私下也塞了些钱,掌柜的干脆也就大开了方便之门。 在设坛的时候,处于好奇,张如晦也凑过去看了几眼。从形制上来说,这应当是一个简化了的八卦坛:中心用几张桌子拼起来当坛,桌角用黄绳绑在一起,八方都摆上桃木桩、水缸、火炉,只等三天后作法时取用。 而送来的祭品则有黄纸、金纸、黑纸……这些东西都被罗烨拎回了自己的房间,进行加工和祭炼。倘若张如晦猜得不错,黄纸是要用来做甲马的,黑纸将会用白字写上相应名讳,金纸是用来干什么的他却猜不到了。 这样的手段张如晦依稀记得在哪里听到过,应当是一个很熟悉的人或者宗门用过的,肯定不在林灵素的教授范围内,可无论怎么想张如晦就是想不起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叫罗烨的人应该是有些本事的,最起码相应的学识绝对不差。 就因为这件事,张如晦对罗烨也就留上了心。他除了五雷法以外,还学有不少役鬼驱神的道术,只可惜下山以来杀人是有,撞见的鬼怪却是半个也无再怎么说,天竺佛国的那帮人也不会蠢到用万鬼扑门这种手段来冲血气冲天的军营,充其量是让六道众的饿鬼道诸人来袭杀。 所以张如晦就想要看看,这个能够咒石出水的人究竟会使出什么手段来驱鬼。 还有,这样的熟悉感究竟是如何产生的,他也一定要搞清楚。 可当张如晦将自己的判断和决定讲给徐图听的时候,徐图却只是极为怪异的冷笑了两声,并告诉他盯着罗烨绝对错不了。三天后不管仪式怎么样,肯定有场好戏看。 好戏?什么好戏?为什么有好戏?张如晦完全想不通徐图这种外行是如何做出这种判断的。不过他有一点倒是极为清楚,那就是他不可能用地听之术去听罗烨具体怎样做的。因为这样几乎等同于窥探别人法术神通的奥秘。 有些东西是绝对不会给别人说的,比如丈夫绝对不会告诉妻子自己的私房钱藏在哪里,也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屁股露给别人看,“法术”就是这样的东西。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里面没有,张如晦也一定要遵守这个规矩,就算强横如林灵素也没有去违反。 可是池夜来立刻就表现出了异议:“你上次说叱剑术说的怎么就那么溜的?还有提到那个郑……”下面两个字还没出口,张如晦的目光就已经杀了过来,吓得她就是一缩脖子,“他当时的法术你不也直接透了个一干二净的?要是法术相当于屁股,那你岂不是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别人裤子扒下来让大家围观的习惯?” 不得不说池夜来的神经的确强大,她多半也是没注意到这个被扒裤子而被围观的人也包括了自己……不过张如晦比她还要更强大一些,他在想了想之后就点了点头:“貌似的确是这样的啊,我以前还真没有注意到……不过池姑娘,我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个问题,你肯定能解答,可我就是一直想不通。” “说吧。” 张如晦很严肃的问道:“熊为什么是笨死的?” “因为它是笨熊!” 张如晦脸上的疑惑立刻就增加了一倍:“可是你说的是熊,而并非是笨熊。如果用公孙龙的理论来说,甚至可以推导出‘笨熊非熊’……” “你够啦!” 于是张如晦就眼睁睁的看着池夜来跑的比谁都快,飞奔到不知什么地方练剑术去了,而他也就只有将这个问题继续的疑惑下去。 这三天之内,张如晦所能做的无非也就是看着徐图和河图坊的诸位唇枪舌剑,自己则是闷头修炼,时不时和还和河图派的几位道友交流一番。从他们的口风中张如晦得知,河图派的道法特点就是以数辅道,五行中长于水土二相。只可惜这种关头凉州城内明令禁止私斗,否则张如晦还真的想要好好请教一番,看看水土二相是怎么个用法。 临到了第三天,徐图所说的好戏尚未出现,客栈里倒是因为另一件事闹腾了起来。 在初到凉州的那一天时,赵贵似乎因为旅途的奔波导致身体不太舒服,想要找张如晦来看看实际上他就算真找到了张如晦也没多大用,《太平经》中能治人病痛的法术张如晦基本上就没学过。他所学的道术中和治愈有关的只有那六道神咒,全部针对各种伤势来进行治疗。可是人生病了和受伤完全是两码事,这是人身体内部自己出了问题,张如晦充其量也只能缓解一下赵贵的症状、帮他减轻一点痛苦和疲劳罢了。 于是商队的人就通过客栈老板找了个大夫来看病,封了几包药,说是伤风,发发汗就好了。谁知道这几副药吃下去,赵贵的病非但没有好,反而加重了。大夫一看不好又换了方子,结果吃了后赵贵的情况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大家都是一个商队里的,就算关系不行,总还有同路的情分在里面。况且出门在外都是孤身一人,身旁的同伴那就是兄弟。自己的小兄弟出了事,会怎么样? “我打死你这庸医信不?”一个脾气较为暴躁的壮年伙计干脆直接就揪住了那个萨姓大夫的衣襟,沙包大的拳头上拿着药方几乎要贴到了大夫的脸上去,“你开的这是什么药?啊?一样一样的都给我说清楚,里面是不是下了毒了?” 那个大夫同样也是急得满头大汗,眼神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开的药方,好像要把那张纸给戳穿一样:“我……我以前也是这么开的啊,伤风还能怎么样?” “那你以前究竟害死了多少人?阿贵真要是死了,我要你偿命!” “我要是害死人我还有命站在这里吗?”萨大夫被问得几乎都要崩溃了,“要是这药里面有毒,药铺也不会卖啊!我毒他一个没钱没权卖力气的伙计我图什么啊我?” “你瞧不起卖力气的是吧?” “好了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没意义的话,也别吵吵了,病人还在这儿呢。”徐图连忙出来打圆场。 作为东家,按理来说徐图应当是最担心的一个。在行商的路途中出了事,责任说什么也都要算到他的头上去。真要是出了事,善后的事宜且先不论,这一趟行商可绝对是大大的不吉利。 “张道长,情况如何,能看出来吗?” 张如晦从赵贵的额头上收回了手指,摇了摇头:“我也只能用净身神咒稍微维持一下他肉体的状况,具体如何恕我无能为力。不过我想医者父母心,哪里会有故意害人损人不利己的大夫呢?充其量是萨大夫的医术不够精湛,可要说到害人之心,在下觉得是绝对不可能有的。” 其实倒也不完全是无能为力,起码究竟是什么情况具体怎么样他还是大概能看出来的。可问题在于,他和玄裳两个人加起来在医术上只怕也不如旁边那位姓萨的大夫,看出来可不知道治疗的法子那和看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闻得此言,徐图也只是哦了一声,大概也是事先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道长肯出手救这个臭小子,已经是他的福分了。我已经托客栈掌柜的再去请大夫,能不能救过来就看他的福分了。” 说实话,徐图的冷静远远超出张如晦的预料。自己手下的伙计病重,他居然还能如此沉着冷静,再加上之前心算的本事,就连张如晦都感慨他当初没有修道的确是可惜了。光凭这份冷静,多半也能修到一品的境界,至于能不能突破鬼仙那一层生死屏障却要看个人了。 又等了一小会儿后,客栈掌柜才气喘吁吁的从门口跑了进来,身后还引着一位身穿蓝色衣服的人:“找……找到了,我跑了半个坊市,好不容易找到了位大夫。”他当然也着急,真要是有人死在他的店里那才是天大的晦气。 在听到张如晦的辩解后,那位萨大夫虽然有些感激,可更多的却是羞愧的神色。在看到掌柜引进来的那个人后,他的眼睛却是突然一亮:“夏……夏大夫,怎么……怎么把你给请来了?” 第38章 应变 大夫、郎中这类称呼原本是官名,后来则作为医者的尊称存在。众人称呼大夫,不过只是出于习惯,语气上也未必有多恭敬;医者之间相互作为同行给个面子,称尊一声“大夫”,心里只怕也多半存有“老子天下第一”的想法。 可是萨大夫的这一声“大夫”叫的绝对是情真意切,众人都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惊叹之意。 看来两人不仅仅是认识,这怕那位夏大夫还真有几分本事的。 由于时间较晚光线偏暗的缘故,大家都无法看清那位夏大夫的面貌,只能隐隐看见那位大夫身穿蓝色的长袍,头上还缠了块头巾遮挡风沙。直到对方走进房间之后,不少人顿时低低发出惊呼:这位夏大夫居然是个女人。 夏大夫面貌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可若是再看又会觉得似乎是三十多岁,再仔细看看,却发现面容清逸秀美,根本说不清楚究竟老在那里。而张如晦再凝神看上去,却发现头巾下隐隐露出的几缕发丝居然呈红色,想来这位夏大夫多半是有异族血脉。 在听到萨大夫的惊呼后,夏大夫低头叹了口气:“病人都已经危急至此,我不来怎么能行?”说着,她走到了病榻上躺着的赵贵身边,开始着手检查。 眼看又来了一位大夫,诸人自然是停止了喧哗,安心等待结果。最多是有那么一两位比较毛躁的伙计轻声埋怨客栈掌柜:“你怎么一开始不把这位夏大夫给请来?害的庸医误人……” 客栈掌柜直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夏大夫就没自己的事啊?前些天她老人家出门采药,我上瀚海里给你请去?” 他的声音略微大了些,听到这话的夏大夫皱了皱眉头,声音虽低却又极为清晰:“严掌柜,还请把‘老人家’三个字去掉夏南的年龄应该没那么老吧?” 严掌柜连忙赔笑道:“是是是,是我失言了……怎么样,看出来点什么没?” 夏南拿起了药方,对准蜡烛的火光看去:“这张方子……如果光要说方子本身,自然是没错的。” 听到这话,萨大夫就像是听到了救星一样,他一个三十来岁的人甚至都一下就原地蹦了起来:“你们看,我没下毒吧?夏大夫她都这么说了……” 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夏南下面的话就已经跟了上来:“但是药有君臣,方有奇偶,剂有大小。医者不仅要记得药方,也要根据病人的病情来斟酌用药。就算是医人的良药,用多了也会中毒。” “那……就是我用药用过了?” 夏南摇了摇头:“那倒不全是。用药讲究君臣相辅,有的药是君,有的药只能是臣。君强于臣才能驾驭得住臣下,倘若君弱于臣,除非臣子个个都是像诸葛武侯那样的忠臣,否则必然大权旁落,天下大乱。”她将药方递给了众人,示意他们自己看虽然识字的也没几个。 “这副方子放在一般人身上是没错,可是依我看,这位小兄弟一路奔波,身体比起常人还要内虚一些。所这副药中的几剂发汗的臣药反而使他虚火上升,病情加重。”说到这里,夏南却突然咦了一声。 看见夏南突然好像又发现了什么,徐图连忙追问道:“夏大夫,怎么了?” “谁……”夏南先是吸了口气,然后用目光在众人的身上来回扫来扫去,“是哪位对这位小兄弟用过净身神咒?” 听到夏南发问,张如晦连忙颌首示意,并小心翼翼的问道:“在下看见赵贵兄弟病情急速加重,所以用净身神咒稍稍稳定了下他的身体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在下对于医术一窍不通,倘若做错了还请将具体情况一并告知,希望还有补救的余地。” 事实证明,张如晦完全是多虑了。夏南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这商队里面哪儿来这么大的手笔……尽管净身神咒对病症帮助不大,可用这道能够肉白骨的神咒来救伤风的人也未免太过浪费了些。” 听到这话,商队的人才晓得张如晦施的咒到底有多金贵主治外伤,白骨亦能生肉,这么宝贵的咒语就用来治一个小伙计,简直是暴殄天物一样的举动。 对此张如晦倒是完全不在意,他只是摇头说道:“孟孙阳问禽滑厘,他愿不愿意断一节身体换来一个国家,禽滑厘当场默然世界上哪儿有比人命还宝贵的东西?更何况我这净身神咒对赵贵的病情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 “那倒也未必。”夏南反驳道,“这位小兄弟经过净身神咒的治愈,过往身体的隐患同样被一扫而空。只要病情一除,身体必然能好上数倍怎么能是毫无作用?倒是这位道长颇有慈悲心,要知道……”说到这里,她的眼神恰巧扫到了正在旁边兴致勃勃拨拉不倒翁的玄裳,表情立刻就是一窒,连张了几次口都没想起自己原本想要说什么话。 张如晦看到她的表情,转身一看才发现她看的是玄裳。他还以为是玄裳干扰到了夏南,对赵贵的病情不好。于是连忙歉意的笑了笑,将玄裳一把抱了起来:“抱歉,小孩子家的管教不严……”他只记着把玄裳给抱起来,结果放在桌上的不倒翁一下就离开了玄裳的手,吧嗒一声摔在了地上就成了八瓣。 “啊哦。”张如晦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玄裳的眼睛却是立刻瞪得老大,一动不动死死的盯住摔坏的不倒翁,眼泪吧嗒吧嗒就从面颊滴了下来。 张如晦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连忙手忙脚乱去哄。他准备替玄裳擦眼泪的手刚伸到人家的脸庞,玄裳一口就直接咬了上来。一不哭二不叫,就只是默默地流着泪顺带咬人。多半是几乎不吃有嚼劲食物的关系,玄裳牙齿的咬合力极低,就算用两只小手配合掰住张如晦的手、小脑袋都已经咬的歪了过来也没能动摇后者分毫。 不过疼不疼是一码事,有没有声音是一码事,哭不哭……那又是另一码事了。张如晦还真不会哄人,陆夫子和林灵素又是那种只会让弟子独立自强的纯爷们儿加老处男,哪里晓得这种手段?手忙脚乱之下,张如晦可是连《道德经》都搬出来了:“玄裳,道祖曾经说过……” 不要说是太上老君说过什么,这关头就算张如晦告诉玄裳这话是昆仑剑圣说的也不济事。玄裳就干脆吊在了张如晦的手上,两排小乳牙就只是死死地咬住他的手指头,好像是要给摔坏的不倒翁报仇雪恨似的。一屋子的大老爷们儿就这么干看着张如晦被咬,就连夏南也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在这么多人里面还是有一个靠谱的,徐图一看不对,连忙跑下了楼,从后厨寻了个鸡蛋来。他又从柜台后弄了张纸和一点浆糊,在把鸡蛋里面放空后又弄了点什么东西进去,递上蜡烛的蜡油粘牢,最后用纸一糊,立刻就又是一个简易的不倒翁塞到了玄裳手里整个过程连半刻钟都不到! 一看手里有了东西,玄裳立刻就松了口,用两只手捧住了东西就要往桌上放。她离桌子还有两尺远,可还是使劲要向前张如晦哪敢多话,立刻小心翼翼的把她重新放到了桌子上,任她摆弄。 虽然这个不倒翁极为简陋,可果然玄裳拨来拨去也没能拨倒。望着手中虽然简陋可也算是失而复得的不倒翁,玄裳立刻将其死死地护在了身后,用力的瞪向了张如晦。被玄裳再次眼神杀的张如晦心领神会,大步向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绝对没有过多的想法。 “张道长,尽管您年轻,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的,毕竟你们道士也不禁嫁娶,你将来多半也还是要娶妻生子的。”看着玄裳又浸心于不倒翁的乐趣之中,徐图微眯起了眼睛,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女人和小孩都是有共同点的,比如难养……咳咳,比如他们就都是要哄的。嘴巴甜一些,顺着他们来,这样才能讨欢心啊。” “徐掌柜听起来颇有感触?” “倒也不是……”徐图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当年遇上的可基本都是反着来,就一个不是……不过就算嘴巴功夫没做足,顺着她们来却是实打实的做到了。” 张如晦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们?” “是啊,她们,她们啊……”徐图忽的叹了口气,末了拍了拍张如晦的肩头,“不如惜取眼前人啊。” 他的这一声赞叹让张如晦多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听说人年龄大了总是会缅怀一些事情,这似乎也算是大人们的特权反正像张如晦这么年轻的人是绝对不会懂的啦! “对了,徐掌柜,你不是说……”张如晦突然想起了徐图之前曾经说过的好戏,这都晚上了居然还没开始。正当他想要问的时候,一声大叫却突然从旁边的屋子传了过来。 这样近的距离,任谁都能听出,这个声音是属于沈源的。 第39章 诡使 罗烨的仪式选在子时开始,那个时候乃是一天阴气最重的时候,鬼也最容易出现。 这个时候离子时尚有一万八千里,诸人当然也不会闲的没事干就去等着。再加上赵贵的病情加重,大家伙谁也不会有那个心情去管什么驱鬼不驱鬼的但是有一个人例外。 沈源。 谁都可以不关心仪式,唯独他不能不关心。就算把曾经海誓山盟的婉儿姑娘抛在一边,他的小命可还系在这儿呢。 于是乎他就早早的等在了大堂里,恭恭敬敬的等着罗烨出来,这也是所有人都看见了的。谁知道整个人从下午等到了天黑,却一直不见罗烨出来就算要斋戒也不用不吃饭吧? 心急如焚的沈源干脆直接来到了罗烨的房门口,看着屋内的烛光和人影却不敢上前。子时未到,罗烨在那边坐着一动也不动,他贸然敲门会不会激怒对方?沈源实在是拿不准。 就这么在罗烨的门口转了不知道几百个圈,就连沈源自己的手都抬起又放下了少说二三十次,可就是不敢敲门。眼看子时一点一点的逼近,屋内的人影竟然还是毫无动静,沈源终于鼓起一丝勇气,用手指头蘸了蘸自己舌尖上的唾液,轻轻捅破窗纸,想要看看屋里的情况。 还好,人还在。就只是坐在椅子上闭门养神,很可能是传说中的入定,自己果然还是不要打扰对方了。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子时都已经到了,罗烨竟然还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沈源不停地回头看着身后,生怕下一个瞬间就有厉鬼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最终,恐惧战胜了一切,沈源开始拍门,想要引起罗烨的注意。可是在窗户边上的罗烨明明离得就那么近,死活却像是聋了一样,就是听不到沈源拍门的声音。就算沈源一不小心拍开了门一个踉跄栽进了房去,罗烨也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罗先生,罗先生……”沈源还以为真是罗烨睡熟了,上手就轻轻推了一下。谁知道这么一推,罗烨竟然就直接倒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连呼吸都没有了! …… 众人听见沈源的大叫,这才反应过来他还在客栈里,于是又一窝蜂的赶了过去。在看到罗烨倒在地上不动后,所有人当场就乱作了一团。有的叫着找尚在隔壁没赶过来看热闹的夏南来看看,有的倒退着就要跑出门去反而撞在后面的人身上,有的急着要蹲下身去用自己的土办法来处理…… “都安静些。”张如晦阴沉着脸站在了诸人的身后,两只手轻轻一推,堵在门口的所有人就都被一股力道拂到了两旁,自然而然的就分出了一条道路。 倘若罗烨真的是鬼仙,之前沈源把罗烨一推就推倒在了地上连呼吸都没了……最有可能的就是对方在阴神出窍! 鬼仙虽然在神通方面极强,阴神出窍之法更是能瞬息千里,可是鬼仙的肉身却和常人无异,先天武者公认对付鬼仙的办法就是抢到对方肉体旁边一击灭杀。这样对方没了肉身,就如同无本之木,无外乎也就是夺舍和转世两种途径了事实上前一种可是被道国明令禁止,一旦发现必然全力击杀。 一想到蜀中八仙之一的李玄当初就是因为阴神出窍肉身被毁,这才换了个死去乞丐的肉身,还是个瘸子这等人命关天的事情让张如晦遇到了,心中如何能不急?他左手一抄便是三张符纸,净三业神咒立时念出,只求先稳住罗烨肉身的状态。 谁知道这记净三业神咒打出,才真的是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 原本阴神出窍不能归位的时候应当用归心咒助其收束阴神,可是张如晦害怕罗烨的肉身受损,再加上对方未必是道门中人,这道对道门弟子专用的归心咒也未必有用,这才先用净三业神咒稳住对方肉身。而净三业神咒净的是身、口、心三业,连带着可以将有碍身体的法力一并消除,于是 罗烨的身体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张纸。 更准确的来说,应当是一个等身大小、画的栩栩如生的纸人。 这个变化是任凭谁都想不到的,就连张如晦自己也愣在了原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道门当中的确有“李代桃僵”一类的道术,也有傀儡一流的方术,可是肉身变成纸又是什么情况?还是说罗烨其实是哪位人仙境以上的道士,弄了个化身在这里出游?可要是人仙境的修为比如以前的张如晦,何苦选什么八卦坛弄什么良辰吉日,这种才变化没几个月的小鬼随手一摁就能给摁死。 这种情况完全不在陆夫子、林灵素还有沐虎臣的教导范围内,任张如晦的脑袋转了几个圈都没能想明白究竟是为什么。忽然他的身体猛震了一下,回头看向了双手抱胸看戏状态的徐图:“徐掌柜,这……这就是您之前说的好戏?” 如果这真的就是徐图之前所说的好戏,那徐图的修为未免也太可怕了些。张如晦尽管法力全失,可是仍然相当半个鬼仙,再加上身旁有玄裳相助饶是如此仍然什么都没能看出来。徐图的眼力这到底是有多可怕?张如晦完全是不敢想象。 闻得此言,徐图才嗤笑了一声,连忙摇了摇头:“这人变成纸不是什么法术吧?我哪来这种眼力……我之前说的好戏虽然也算有这个意思,可也没想到具体会是这个样子。” 张如晦依然紧盯着他,希望能得到个解释。 “三天前你向我转述了那个叫罗烨的家伙具体说的话做的经过,说实在的,那些什么招魂的仪式我是一个也不懂,但是我好歹知道怎么骗人啊。 “首先他一开始说那么多东西,问这位沈公子之前具体的符号有哪个其实有哪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表明他究竟有多专业。二来则是转移沈公子的注意力,性命攸关之下沈公子必然全力去回忆之前的情形,对他的注意力自然会放的松些,就算哪里不小心露出了马脚也未必能注意到。 “之后则是要三天的时间,这个期间他就要想尽办法做好逃跑的准备,到时候只管跑路就好徐某说的好戏也就是这个。本来张道长你打算一直盯着他看,只可惜被赵贵的病搅了事,还真教他给跑了。 “还有之前在凉州城里的动静,这种关节按理来说有点本事的人都是想尽办法隐藏自己,以便在争抢天剑的时候留上一手,以防万一。可就他故意要制造事端,给自己哄抬名气,这分明就是专门等着沈公子这样的人上门了。 “只要上了门,下一步自然就有办法骗出钱财这不,他那些科仪用品里面不就有金纸么?我刚才已经找过了,他要的那一堆纸都已经不见了,看来他还是蛮小心的,不单独带走金纸而是将纸全部带走,以造成某种假象。” “啊?”张如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道,“金纸难道不是往纸上想法子敷上金色吗?” 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身为事主的沈源:“不是啊,罗先生说他用的金纸非比一般,就要用真金的。这不,他一口气就要了十多两,说是叫什么寿金,专门……” “等等!”听到这两个字,张如晦的眼神猛的凌厉了起来,他立刻死死盯向了沈源,问道,“你说什么?寿金?寿比南山之寿?金银财货之金?” “是啊,是这两个字,没错。” 张如晦轻轻闭上了眼睛,用力深呼吸了一次。随后,他站起身来,飞快的走出了门去,从自己的房间里取出了法剑插在了腰间,又将玄裳轻轻抱在了手中。 “沈公子,你放心,我定会将罗烨追回。白天时分他尚有动静,还没走,晚上溜出去他也绝对出不了城。”张如晦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沈源一抱拳,转身就要出门。 沈源一看唯一一个貌似靠些谱的人居然要走,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张……张道长,你……你要是走了,婉……婉儿她……她再来又怎么办啊?” 说实在的,张如晦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低头沉吟了一下,随后说道:“大概……不会吧?你看这里这么多人,就算她来我觉得问题也应该不会太大……” 他这个话说的有些太不负责任,几乎要把沈源吓得魂飞天外,连忙抓住张如晦的衣角不肯放手。这种时候果然还是要靠徐图来解围,他立刻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了一条挂坠,上面还串着一颗狼牙。 “沈公子,这颗狼牙是徐某当年在回鹘那里一个名叫赫萝的狼神身上得到的,有辟邪之用。这么多年来徐某出门在外总能逢凶化吉,凭的就是这颗狼牙。既然今日您有难在身,干脆啊……就给您了。您要是觉得过意不去,那就当是买徐某的,回头随便给些银钱便是了。” 届时关西一带确有佩戴犬牙、狼牙辟邪的风俗,听到徐图干脆将随身辟邪之物都给了自己,沈源自然是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并答应回头定有重谢。 只可惜沈源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一定要与众人待在一起。于是他又去拜托严掌柜,在众人的通铺旁再加个铺……嗯,沈公子长这么大估计还没这么近距离的享受过一帮大老爷们儿的汗臭味,今晚倒是可以好好体验了。 这下张如晦终于能走人了,徐图却把他送到了门外,单独还有几句话说。 “张道长,我看那个叫罗烨的心计颇多,你要是对上了须得万分小心。” “徐掌柜还请放心,家师……”在说到这两个字时候,张如晦的脸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家师曾经说过,对敌时候无论对方说什么也不必在意,花巧和小手段也终究只能玩弄一时。” “哦,那就好。” “只是今日之事,徐掌柜又损失了那颗狼牙,您这好人未免也当的有些过分了。”张如晦连连摇了摇头,“在下对回鹘并不是太熟悉,假如那颗牙齿真是异族神明身上的,只怕就算说是价值万金也低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徐图已经又从衣袋里取出了五条一模一样的来,“这……” “假如你想要,我也可以卖给你一条,徐某那边一共还有上百条呢。” “……” “对了,你之前为何在听到寿金两个字后就主动请缨要抓回罗烨来,天亮了再报给道宫不好吗?非得揽事上身……” 张如晦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徐图的问题,因为这个原因他是不能直说的。 其一,他也是道官。依《太平律》,无论奸令还是祭酒,自当以保国安民为己任,所以他一定要抓回罗烨。 其二,他终于想起来那样的科仪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到熟悉了,使用寿金这种名目尽管这玩意儿就是金纸而不是纯金普天之下只有一个门派。 茅山,正一道盟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符三宗之一的茅山道。要是那个罗烨真的会相应科仪,那他必然是茅山道的人。 夜空之下,张如晦孤身一人且行且远。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夏南正在二楼的窗户边上看着他,面部完全没入阴影之中,全然看不清表情为何。 第40章 说疑 罗烨早早的就躲在了地窖里。这个地窖是他预先请人挖好的,长宽各有三丈,内里储藏了食物饮水,藏上十天半个月绝无问题。要是从外面看来,这里也不过就只是一间普通民居的宅院,完全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一张、两张、三张……罗烨蹲在地上,开始美滋滋数着金纸的数目。说老实话,一张金纸也不过就只是几钱重,他一口气要了十多两,加起来足足有几十张。尽管一张一张数起来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可罗烨还是数的不亦乐乎,满头大汗都顾不得擦一下。 好数歹数,总算是数完了一遍,一共是五十六张。罗烨小心翼翼的将金纸上面的土掸干净,准备再数一遍满足一下自己,之后再把这些金纸贴身给收起来。 等等……这纸上怎么感觉有水? 罗烨躲在地窖里也没敢点灯,生怕露出一星半点灯光泄了秘密。可这会儿关系到钱财的问题,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三下五除二就点亮了墙上的油灯,拎着就往地下看。 只见就在他刚才数钱的那块地上,一丝涓涓细流正从下面流过,恰巧经过罗烨刚才数钱的地方,这才沾湿了金纸。顺着细流一路看上去,水迹蜿蜒婉转,最终一直蔓延到了墙根边上。 原来不是自己备好的清水漏了……一看不是经济损失,罗烨先是舒了口气,随后心才又提了起来。自己毕竟不是凉州人,请人来挖地窖的时候也没敢明面上请人,只是暗地里托关系找了几个人,以防沈源事后通过那些人找到自己头上来。 既然找的人都不能保证了,这挖的地窖的质量难免就有那么一些存疑。罗烨提灯往上照,却看见有水从墙上开始不停地涌出,在灯光的照映下愈发的分明。他在心里使劲问候那几个人十八代以内的母系直系亲属,一边随手拿了工具,准备去把洞给补上。 嗯……这个水流的速度,是不是越来越快了? 凉州城尽管不是戈壁滩那种水贵如油的地界,可总归没法和江南水乡相比。罗烨扒着墙开始回忆这个院子里井口的位置,开始怀疑那帮人会不会是把地窖直接跟井打在一起了。 那也不对啊! 地窖才多深?井有多深?怎么可能在这种高度就漏水?开什么玩笑? 惊疑不定之时,罗烨只听见身后也传来了一阵潺潺的流水声。他尚未来得及回头,一股清泉就直接喷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 张如晦站在院墙的沿上,双手拄着法剑,他的脸色赫然和周围的夜色同样阴沉。 想要找到罗烨并不难,玄裳的神通简直就是为了这种情况量身打造的。只要有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玄裳也能精准无误的将其找出,并且完整的得到最后的结论。 五方五帝对应有五行五德:青帝性仁,白帝重义,赤帝秉礼,黑帝多智,黄帝守信。玄裳以黑帝颛顼命名,昆仑剑圣在铸剑之时也就按照颛顼赋予了玄裳神通,硬生生的以神通完成了颛顼的智谋。这项神通便被昆仑剑圣命名为【多谋善断】,虽说多谋张如晦没见着什么,善断却是实打实的看见了。 找到罗烨的行踪后就好办了,张如晦直接使出召水府咒,一把大水冲了他的地窖。黄土青砖虽然坚实,却也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水流。只要开了一个孔、一条缝,再坚固的墙壁最终也会被蚀穿。 不过张如晦也并没有因此掉以轻心,那日罗烨咒石出水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自己现在只能算一个先天武者加半个鬼仙,还没有正式勘破生死屏障重返鬼仙,拼起法力来一点也不占有优势。除非紧要关头再次和玄裳发动【神临威世】,否则决不能选择和一位鬼仙硬碰硬的斗法。 因此张如晦也才站在了院墙上,抢占住了地利之势。无论罗烨等会儿从哪儿冲出,他都可以从高处下击,一剑迫近对方身体。杀人杀了这么多年,这点出剑的自信他还是有的。 小院中的积水是越来越多,已经完全看不见低下的土地了。表面上看去半点波澜都没有的水面下隐藏着无数的“暗流”,而每一缕暗流都被张如晦凭借自己早就破了六识障的能力牢牢把握住动向眼、耳、鼻、舌、身、意中只要有一识能用,他就能将六识全部发挥无碍。 突然,有一处水面上瞬间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漩涡,大量的气泡从中间疯狂的向空气中逃逸而去。 来了! 漩涡忽然爆裂开来,一道黑影自水中冲出,身后带起无数水带。 张如晦的身体也猛的下蹲,法剑顺势前指,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向黑影击去。 不管这是你使役的鬼神也好,法宝也好,本尊也好,先吃我一剑! 黑影身在半空中,尚处于跃起的状态,这一剑又来得太快,丝毫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张如晦原本以为自己这一剑多半会将对方钉在墙上,如果是法宝则有可能以相拼。谁知道这一剑下去,他整个人干脆从黑影中穿了过去! 那黑影呢? 在张如晦穿过去的那一刹那,黑影被张如晦的剑气所激,干脆从中间整齐的裂成了两截,“啪”的一声就飞到了两边去。 看着尚且在水面上沉沉浮浮的那两半黑影,张如晦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投石问路”的把戏。果不其然,他的双脚刚一落到水面上,水下就立刻有一柄利刃破水而出,直冲着张如晦的两腿间削去。 如果换成是其他人,此时还在处于下坠之势,这一刀必然会命中,甚至身上还少不了要丢掉些东西。可张如晦却不同,他修习的就是水术,水面上就好像有一层无形的薄膜,完全承接住了他的双足。利刃尚未及体,他的两腿就一用力,水面先是一下凹,整个人再度高高的跳起,躲开了这一刀。 随后,整个人再度带着风声一剑劈下,剑刃正对水下那人的面门。 周围虽然漆黑无光,张如晦却“看”清楚了,这个人正是罗烨。他的双手各持一把长刀,交叉上拦。自己有自上而下的优势,他倒是也借着脚踩大地的坚实将自己的这一斩牢牢架住。 张如晦也重新落下,双手紧握剑柄,准备再度催劲逼得罗烨后退。可是他却感觉胸腹间又是一阵刃风袭来,于是下意识的一推剑柄,整个人借着力道就向后退去。 在整整退出去五步之后,张如晦才看清楚了,罗烨的腰间赫然又长出了一只手,手中正握着一把刀,刚才那阵刀风正是这把刀使张如晦产生的感应。虽然他退得及时,可是道袍上还是被刀划破了一个小口子。 “一臂民……不对,三臂?”张如晦的第一反应就是《山海经》上说过的“一臂民”,整个人只有一手一脚。可是说出口才发觉不对,罗烨这应该是三臂才对。 罗烨这会儿听到了张如晦的声音,侧着头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是谁,两把刀搭在一起哈哈笑了笑。 “我还以为是谁呢……张道长这怎么有心情来找我了?我给你讲呐……” “我不是听你来说笑话的。”张如晦没有理会罗烨的哈哈,平静的说道,“你答应沈公子今晚替他驱鬼,整个人却不告而别,还带走了从他那里要来的财物。我就是想来问问,阁下究竟想做什么?” “别,千万别。”罗烨用双刀在一起使劲的碰了一下,“你问我,那我还要问你呢。你是谁啊?你和沈源什么关系?凭什么管我啊?你是道官吗?” 张如晦和人辩法辩了不知道多少次,倒还第一次遇到这种无赖。他想了想,回答道:“你现在的行为与行骗无异,我凭公道两个字,行不行?” “什么公道不公道的,这个世界上哪儿来这种玩意儿?”罗烨对此嗤之以鼻,“什么叫公道?我的法力就是公道!” “话不能这么说……”张如晦刚准备给罗烨好好科普一下管仲所著《管子》中对于公道两个字的阐述,迎面却是一道银光闪来。他下意识的一提剑,银光被剑尖挑了个正着,高高的弹上天去。 然后在空中滴溜溜的打了个转,再次正对准张如晦的面部划来。 “御剑术?”对于这番变化,张如晦的心中倒没有太多的惊愕。如果真的是茅山的弟子,会御剑术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他单手握剑,重新使出了当日对付池夜来的飞剑时化劲的功夫,想要缚住飞剑。 谁知道罗烨的飞剑仅有一柄,力道却比池夜来的剑大得多。张如晦的剑圈也还没抖完整,飞剑竟然给罗烨一下收了回去。 收剑的轨迹……好像有点不自然。 突然间,一道灵光在张如晦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当初咒石出水的不协调感、之前的纸人替身、刚才的三臂,还有飞剑的轨迹这一系列的东西完整的构成了一条线路,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你之前给沈公子说的寿金,不是真的吧?”张如晦没有理会罗烨“你凭什么血口喷人”的抗议,继续淡淡说了下去,“应该说,你压根连寿金是什么人用的都不知道。 “普天之下寿金的门派只有茅山上清道,那可是正一道盟‘符三宗’之一,道国目前除了佛国外的又一劲敌。尽管天师表示不会背后捅刀子,在征西时候也会提出援助,但我可不信有哪个茅山道的弟子胆这么肥,竟敢跑到道国来撒野。” 罗烨一听张如晦的解释,脸上原本不屑的神色立刻慌乱了几分:“那是……那是你孤陋寡闻了,我明摆着告诉你……” “你是李少翁一脉的方士,对吧?”张如晦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如果你是茅山道的人,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41章 备水 一名道士会用御剑术,这并不稀奇;一个鬼仙用御剑术应敌,这也实属平常。 可是再怎么说……御剑术也是以气御剑,没有人会在后面系上一根绳子还特意弄的极细,让人几乎看都看不到。 可惜张如晦一看“飞剑”倒回的轨迹就立刻想起来了一件事他曾经认识一个家伙,小时候练自家门派的御剑术时候不好好练,只会偷奸耍滑,就弄了根绳子系在剑的后面充当飞剑,被揭穿后当场被痛打一顿。 再怎么说,飞剑也不可能以剑柄为中心原地打转才是。 一经发现破绽,张如晦立刻凝神向飞剑后方观察。果不其然,飞剑的后方的确系了一根绳子。罗烨倒是比张如晦当年的发小厉害些,手不抬肩不晃,多半是用什么方术来控制那根绳子,否则动作和御剑比起来也未免太不自然了些。 御剑术和咒石出水的难度比起来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驱物”这种事只要是上三品的术士都做得到,而“衍化”说什么也要勘破生死屏障成为鬼仙后才有基础。既然如此简单的御剑术都是假,那么之前的法术必然也都是假的了。 一旦排除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张如晦立刻就想明白了之前咒石出水的不协调感在哪里。林灵素曾经推测过咒石出水的要义,必然是以坚利之智强行咒开顽石,即是以伐折罗如来金刚智印为本。 罗烨之前结的手印分明是宝瓶印,虽然名字里有宝瓶两个字,可此印和水一星半点的关系也没有。它的全称是地天宝瓶印,还有个异名是摩利支天隐形印,遇见灾祸后结印可以隐身避开。 之前的纸人替身也是。尽管道门中有撒豆成兵、纸人草马的法术,可这类法术均是以鬼神凭依在祭炼好的法豆法米、符纸符兵上面,化身作战。可罗烨刚才的法术根本就是真的纸人,撞上了张如晦的剑气一触即溃,半点神气也感觉不到。 那么,最后的答案就已经是明摆着的了。 罗烨的法术不过只是虚有其表而已,内里完完全全是另一套的东西。 而在西汉方仙道正大行其道之时,齐地有位著名的方士名叫李少翁。他和那位同为齐地方士的李少君有什么关系是不得而知了,总之这两位同处于汉武帝时期。 届时武皇帝有位妃子王夫人病死,李少翁便被引来替王夫人招魂。虽然身为方仙道的方士,可是术业有专攻,李少翁对招魂一类事宜完全一窍不通。情急之下他以驱物、幻术等多重法术结合起来,用布帛做成人形,惟妙惟肖的还原了王夫人的形象。 汉武帝一见之下大惊失色,立刻站起来相迎。李少翁先以流音术和口技模仿了王夫人的形象与汉武帝对答,随后连忙撤去了法术,消布帛于无形。这才勉强过了汉武帝这一关,保住了自己的富贵。 后来汉武帝要诛杀官拜文成将军的李少翁,李少翁也凭借这项法术逃出了函谷关,将自己这一脉正式传了下来。后来时间一直推移到了东汉和帝年间,蔡伦又改良了造纸术,这一脉的方士也就改用了纸作为法术的媒介。 征西军中有着数量极多的方士存在,用纸做的简易法器数量也极多,甚至还分发给了一些武者来用。比如郑秋毫就有一只纸折的鹰,专门用来侦查扰敌。张如晦转念一想,立刻就想明白了罗烨的来历。 那第三条胳膊不消说,自然也是罗烨用纸变出来的了。甚至他的刀也是:明明之前看不出来身上带了什么利器,可一眨眼就拔出了刀就算其他两把可以提前藏在地窖里,可还有第三把呢?他就算藏在裆里也藏不下啊! 的确修真炼气之士的法宝可以大小随心,但很明显这对于罗烨并不适用。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是他用纸折出来的。 在常人眼里,纸又软又轻,完全不具备有任何的杀伤力。但就有人在拿刚出炉的新纸时,手不小心被纸边割破。只要速度又够快,方向又对,纸同样能伤人。 在被张如晦连师承都揭穿了之后,罗烨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去,目光也是阴晴不定。 “一旦想明白你的花招之后,你的法力其实和你的法术一样,都只不过是纸糊的罢了。” 张如晦猛地一振双袖,整个人就像掠过水面的白鹭一样,瞬间向后再退了五步,一直退到了墙根边上。 罗烨刚拔起脚步准备紧追上去,他忽的感觉下方水面的震颤比起之前要强了许多,耳边也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当他低头看下去的时候,原本波澜不惊的水面上俨然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水面下更是出现无数湍急的暗流,不断拉扯着他的小腿,想要将他吞没在其中! “起!” 水面自发的向上升起,漩涡一瞬间就变化成了巨大的鲨口,朝着罗烨铺天盖地的卷来。 危急关头,罗烨猛的一甩外套,对准了大浪掷去。外套在他的法力催动下变成了一面墙一样,挡住了浪头。尽管只是短短一瞬,却为他的逃离争取了时间。 罗烨要的也就是这么一瞬罢了。 巨浪几乎是贴着罗烨的脚跟打下的。他将双刀的刀尖同时对准了张如晦,踏过水浪,大步朝着后者奔来。腰间的第三只手已经隐藏了起来,伺机再出。 张如晦的脚一步也没有挪动,只是淡然的看着他飞快的冲来。 “你已经输了。” 系着绳子的飞剑先于罗烨的长刀袭来,在即将到达张如晦面前的时候,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将其完全淹没在了其中。 罗烨下意识的想要收回绳索,却发现手头只有一根线头那截绳子已经被水柱给刮断了。 怎么可能?那截绳子看起来不起眼,可好歹也是用蚕马的丝做的,就连罗烨自己一刀也未必能劈断。那一截水流急是急,总也不至于比自己的刀还快! 眼下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罗烨抬起了右手,准备用刀去劈断水流。这个时候冲天而起的水柱恰恰落了下来,浇了他个劈头盖脸。 而张如晦的指尖不知何时已经拈着一张符,符纸上所画的和当日破裴三的青龙遁甲术时那枚黑石上面显化的文一模一样。 奉敕令,雷雷雷雷雷雨渐耳斩魔煞。 神霄道秘传,五雷破。 水花炸裂,罗烨整个人都被吞没在了其中,完全看不到他的踪影。等到水浪平息,原地却是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难道他已经被五雷破炸了个粉身碎骨? 张如晦抬起头来朝天上看去,罗烨刚才甩脱了外袍,贴身还有一件衣服。此时他将衣服用双臂撑起,就像只大纸鸢一样乘着风带他逃离了险境,硬生生的从五雷破的范围内冲了出去,已经飞到了离地四丈多的地方。 “我说过的,你已经输了。” 张如晦的指尖一扣,那件衣服无意中粘上的水滴同时齐齐一颤,不约而同的炸开,犹如半空中打了个惊雷。罗烨的衣服瞬间被炸成了碎片,整个人从半空掉了下来,屁股几乎摔成了八瓣,捂着腰站都站不起来。 第42章 三辩 张如晦冷眼旁观罗烨躺在地上哀嚎,倒也没有什么去补上一脚的心思。[首发]他一直等到罗烨从嚎的状态转换成了瞎哼哼,这才提着剑走了上去。 “我对力道控制的应该比较好,只是破了你的法术,没有伤到你的神魂,不用嚎的这么凄惨的。” “放屁!”罗烨想都不想就破口大骂起来,“你从四五丈高的地方摔下来试试?腰腿没断算我命大!” “如果是我从四五丈的地方摔下来,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张如晦实话实说,脸上的表情多少还有些委屈,“而且你看你叫的这么带劲,我觉得你的问题真的应该不大……” 话音刚落,罗烨立刻降低音量,转换成了半死不活的哀嚎。 “好吧。其实不管你是死是活受伤重不重,我觉得那笔钱必须是要还给沈公子的。” “不成不成。”一看张如晦摆出了要讲道理的样子,罗烨的眼珠子飞快的转了转,“我也是费了神出了力的……” “可这笔钱原本就不属于你,应当归于不义之财。” “谁不义了?有道是为富不仁,分明是那个沈源不仁义。他一个二世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钱财全是先人传下来的,还那么多!我拿他一点当变把戏的报酬,对于他的家财来说无外乎是九牛一毛,又有什么错了?”罗烨强自争辩道。 “这样啊……”张如晦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罗烨的说法,“那这样好了。我切掉你的一条胳膊给沈公子还回去,钱就不要了。反正你有两条胳膊,少一条也没什么的。” “谁说没什么了?”罗烨一看张如晦提剑就要砍,连忙把两条胳膊都护在了自己身子底下,背对着张如晦躺下,“我就两条胳膊,跟他的九牛一毛完全不一样好么?” 张如晦指了指自己头上高高竖起的那一撮头发:“拔一毫而利天下,吾不为也。你既然不愿意,沈公子自然也不会愿意。况且这种事不论大小,只论善恶。” 眼看面前的生路好像又要被堵死,罗烨全力开动脑筋,发动自己全部的口才来试图说服张如晦:“善恶什么的世界上哪儿有绝对呢?你看吧,他们家的钱财来的未必正路,我搞他一笔权当是劫富济贫嘛!对了,张道兄,你看你穿的都这么破烂了,我除了那笔钱外还有不少银两,咱们兄弟俩干脆二一添作五分了……” 罗烨是说的眉飞色舞,兄弟俩这种词语都冒了出来。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张如晦的剑就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吓得他连连摆手,半个字都不敢再说。 “道门有五戒,第二戒盗。就算你只是方士,可方仙道总归也是道门一脉,理应遵守戒律。”张如晦此时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吓人,“你再将劫富济贫这种蠢话挂在嘴边,我就不把你交到府衙去,直接一剑斩了你。” “是是是,不说了,不说了。”罗烨小心翼翼的用两根手指头捏住张如晦的法剑,让剑刃离自己的脖子远一点,“可是兄弟我家里实在也难过的很,你别看我这一个人走的潇洒,家里还有人靠我养活呢……” “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这些你应该心里清楚。” “听我说完,听我说完。”罗烨看买通张如晦这条路也走不通,立刻又着手换法子,“我知道道长你为了帮沈源讨回被骗走的钱而来,你看不如这样,我把那些金纸都给你,你带回去交差了事。我这也有难处啊,家里我爷爷我爹爹都死得早,就我妈硬是拉扯我长大。你想啊,你要是把我交给府衙,该判个什么罪?” 张如晦盘算了下,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依《太平律》,偷盗的话也就是杖八十,再关上两年。不过你这种情况还要特殊一些,毕竟是利用法术来骗取钱财。除了罚没所有赃款以外,应该是要杖毙的。不过如果主动投案,态度良好,可以按照‘八仪’中的条款来减刑。” “对啊!”罗烨眼眶子里干脆都飙出了泪花来,磕头的同时声音叫的极为惨烈,“道长你这么一送,我死了那是死不足惜,我家中老母可就算是断送了啊!还不如你把这些钱财都还回去,我再对天发誓不干了,总算是让我回家赡养老母啊!”他看张如晦很配合的点头,脸色立刻转喜,“这么说,道长你答应了?” “答应?我答应什么了?” “放我回家赡养老母啊!” “没有,我只是单纯觉得你的故事讲得不错而已。”张如晦很老实的回答道,“你的第一句话就说的是谎话,后面无论再说多少,我都不会相信你的。不过你的故事讲的很是生动,要是州府的官员欣赏你,出来后可以靠说评书话本为生。” 这时恰巧月光从张如晦的背后照下,将他的脸完全隐藏在了阴影之中,看上去肃然万分。 而罗烨当场就几乎一口老血吐出来,自己这里又是挤眼泪又是装表情,嚎了半天脸上肌肉都有点僵硬。谁知道人家压根就没当真,权当成了街头巷尾的说书。 其实罗烨犯得是和池夜来当初一样的错误,他只觉得张如晦年龄不大又处处要讲道理,看上去见识不足,说不定胡搅蛮缠一番还能过关。如果他知道张如晦曾经是一位人仙,或许就不会这样想了。 一位能在二八之龄就成就人仙的人,怎么可能会软弱可欺?相反,他心中的标尺比谁都要清晰。罗烨用法术骗取了大量的钱财,在被抓到后还混淆视听企图蒙混过关。若不是张如晦目前还要隐瞒身份,直接凭借自己祭酒的身份依律当场一剑结果了他也有可能。 “我后面的话真的不是假的,我家中真的有八十老母……”罗烨还准备尽最后的努力,突然间看见张如晦倒持长剑先结了个印,随后地下的积水就如同潮水一样的退了下去,“你这是?” 然后张如晦就学着郑秋毫他们的手段,一剑柄敲在了罗烨的后脑勺上。只可惜他是第一次这样干,力度完全把握的不到位。非但没有把罗烨敲得晕过去,反而让他的后脑勺起了老大一个包,捂着脑袋狂喊乱叫。好在之后他又像过去那样补了一个定身咒上去,让罗烨硬是保持龇牙咧嘴的样子安静了起来。 “抱歉,天都快亮了,我答应天亮前要赶回去的。” 张如晦对着倒在地上的罗烨欠了下身算是道歉,随后从地窖中搜出了所有钱款,这才扛着罗烨扬长而去。 第43章 非儒 大概是由于事不关己的缘故,再加上闹腾了半宿,客栈里的人几乎全都躺下安心睡觉了。 唯一的例外大概也就是沈源,他心中始终惦记着那几百两的银子,就算跟大家打了通铺还始终辗转反侧,一听见张如晦进门的声音就立刻起身,连外袍都没穿上就过来了。 “道长,钱追回来了没有?”说完这话后,沈源才看见张如晦肩上扛着的是个人,“道长,这这这……” “幸不辱命,我将罗烨带回来了。”张如晦浑然忘了压根就没人给他下过什么命令,自顾自的就将罗烨扔到了地上去,“这会儿府衙应当还没有什么人,等到天亮了再把他交到州府那里去好了。不过那些金纸可能要作为证物先一并交上去,所以现在先不能……沈公子?” 只见沈源的脸色已经涨得通红,指着躺倒在地上的罗烨就开始呵斥是呵斥而并非是大骂,可以看出沈公子毕竟还是有教养的人,说来说去也就无非是那几个词,就连张如晦多少也有些听不下去…… “沈公子,他被我下了定身咒,你就算再怎么骂他我觉得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骂人要的不仅仅是骂出来的感觉,他人的反应才是爽快的根本来源你骂一块石头会有感觉么?闻得此言,沈源才沮丧的住了口,愤愤然一脚踹了上去。 ……结果这一脚还落了空,让沈公子一屁股就坐倒在了地上,看上去比之前罗烨从天上掉下来还惨烈,连之后去府衙都是坐轿子去的。 而事实上开堂审理这桩案件的效率极高,沈家在当地再怎么说也有点势力,再加上张如晦有个道士的身份,几乎只是在堂上走了一圈就完事。 不过说完事还有些为时尚早了些,毕竟沈源根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毕竟道宫人手还是不足,调集不出来什么人给他做法事,就连河图派那些人都被抽走了一半。 所以这件事最后还是落到了张如晦的头上,依沈源的想法就是“张道长擒住了罗先生,那岂不是更有道行些”。而张如晦也乐得履行职责,横竖面前也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不过这个想法仅仅只保留到他走出府衙的那一刻。 当时恰巧曹守正带着几名师弟走进府衙,随行的还有一位女子。虽然脸上蒙了面纱看不见面容,但光是那一对顾盼生辉的眸子就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张如晦仅仅只看了女子一眼,心头就咯噔了一声。尽管他表面上已经装的足够平静,连瞳孔都没有放大半分,可袖子下的指甲已经狠狠地掐入了肉里。等到河图派的一行人走过时,他单独拉了一下曹守正,示意对方留下来。 “张道友,你这是……” “哦,没……太大事,我就想问问,刚才那位姑娘是……” 曹守正原本以为他有多大事,脸上表情都紧张了起来,听到这话后才摆了摆手:“哦,你说那位燕姑娘啊。” “什么?” “燕姑娘据说闺名叫燕伽陵,师父特地交待下来的,说是身份要紧,算是我们河图派的贵宾,要我带着师弟们好好伺候着。这不,燕姑娘说是要来府衙办些事,我也就眼巴巴的带着她来了张道友你有什么事……” 再之后的话已经传不到张如晦的耳朵里了,他甚至连自己是如何跟曹守正告别、怎么走回客栈的都不知道,一直等到他撞上池夜来被踹了一脚后才反应过来。 “那个……池姑娘。” “什么事啊?”池夜来显然对于张如晦走路不长眼极为不满,“想什么呢你?走路都不看着点。” “有句话……是形容非常非常巧合的事情……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一脚踢出个屁来怎么啦?” “没事。”张如晦摇了摇头,继续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在心里将后半句话默默地补了上去,“那还真是……巧极了!” 那双眼睛对他来说太过熟悉,甚至可以说是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而他坚信自己对于对方同样的难忘。要不是他现在这幅落魄的样子和当初判若两人,估计又少不了一场恶斗。 在这个天剑即将出世的紧要关头,她来这里干什么……还用说么? 张如晦猛的捏紧了拳头,他原本对于天剑的事情抱着不支持不干涉不反对的态度,那群江湖客爱怎么闹都好,自己只要安然离开凉州就行。 而现在这个想法已经改变了。 张如晦猛的将榻上放的几本经书都扫到了一旁,弯下腰将那枚一直系着不离身的黑石子解了下来,贴在了眉心,以神念缓缓地浸入其中。黑石在张如晦的神念扫视之下逐渐变得透明,开始一点一点的发出光来,最终竟然变成了琉璃琥珀一般的形态。 海量的经文咒语疯狂的出现在张如晦的心中,其中还夹杂颇多俚语俗语,喝爹骂娘之声竟然也有不少。张如晦完全无视了那些混淆视听的语句,直奔最核心的那句话。 我之神乃雷之神,我之心乃天之心! 天下人都知道林灵素有一部《五雷玉书》,中间记载了他毕生所学的五雷法。可惜除了已经同样销声匿迹的王文卿以外,没有半个人看过这部五雷玉书的内容。 也同样没有人知道,所谓“五雷玉书”,其实就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小黑石头罢了。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神霄玉”,象征了从开派以来总共就只有两个人的神霄道法统。 换而言之,张如晦是除了林灵素和王文卿以外第三个可以自称是神霄道门人的道士。 陆夫子教给了张如晦“仁义礼智”的道理,可这些都是用来对自己人的。当面前出现敌人的时候,他便会毫不犹豫的放下仁义道德,转而使出林灵素交给他的雷霆手段! “张道长。”门外传来了伙计敲门的声音,“沈公子请你去一趟,说是时辰到了。” 张如晦这才想起来,自己答应了沈源要给他做驱鬼的科仪。 和罗烨不同,张如晦根本不挑什么时辰,也没有相关的忌讳,只要想开始随时都可以。后院的八卦坛也正好是现成的,拿来直接用就好。 正巧,八卦坛又名戒鬼坛。相传当年初代天师张道陵在鹤鸣山修道,筑此坛后以太清道德天尊亲传的阳平治都功印和三五雌雄斩邪剑一举消灭六天魔王、八部鬼帅、亿万鬼兵。自此,属于鬼神的蒙昧时代结束,人道的时代终于来临。 “神灵天真,玉液元津。上清华房,元始老君。妙入太霞,光耀玄文!” 无数玄奥的文出现在八卦坛的四周,飘忽不定。张如晦一声令下,道道云篆结成无数光圈,开始了飞快的盘旋。 刹那间,一道青光从坛中升起,朝着客栈的上空冲去,灿若云霞。 第44章 明鬼 夜幕降临,弯月再次挂上了树梢,城北坟地旁的枝头上已经有老鸹站在上边怪叫。无数奇形怪状的精魅从地下钻了出来,朝着天空的月光伸出了肢体。 理论上来说,道宫的道士有保一方州府安静的职责在身,州府内的丧葬法事当然也是由道宫来承办。城外的坟地也理应定时看管一番,阴气也要及时处理。毕竟如果长期使阴气积累起来,若是生出什么大号的精怪、闹出些事端来来可不好,道国“太平”那两个字可还悬在那里呢。 ……但理论毕竟只是理论,始终还是没有列入到《太平律》中。埋骨之地阴气必然较重,就算每年都例行驱散,最终还是会像韭菜一样再长起来。 反正阴气这种东西又不会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只要不主动找死出事的概率几乎为零。再加上有些道士说不定还要借阴气来修炼,那就更不去管了。 综上所述,凉州城外的坟地是这个样子完全实属正常。 张如晦和池夜来站在了婉儿姑娘的墓旁,墓碑上冷清清的刻着婉儿姑娘的姓名、生卒年月。恰巧一只看上去比青蛙大不了多少的精魅沿着树枝朝张如晦爬了过来。他随手将其拨到了一旁,又拦住了准备一巴掌直接拍死的池夜来:“没必要,这种精魅的寿命和蜉蝣相仿。它是夜间阴气所凝,等到白天日光一照就会立刻死去,实在没必要造这个杀孽。” “你都说了它朝生暮死,我这会儿就算拍死它也就是让它早死了两三个时辰,又算什么杀孽了?” “你一下把它的生命就削减掉了一半,怎么不算了?” 池夜来一看说不过张如晦,连忙吐了吐舌头认怂:“就知道你这人滥好心。” 张如晦摇了摇头,看来池夜来始终还是没把《南华经》给读进去。他对这种不学无术的人压根是无话可说,两人之间必须有代沟。 白天时候,张如晦以五雷法试图强行摄鬼,想将婉儿姑娘的魂魄摄来看看究竟是怎么样一回事。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五雷法急招之下,居然什么都没有唤来。 纵使张如晦的法力是半年前遇到玄裳后借用她的【玄水真意】开始重新练出来的,可现在他的法力放在世间也大概是一二品的水平。况且他用的道术不是其他什么的,而是名震天下的五雷法。 道法的基础是什么?是观想。在心中观想不同的神明,从而使出不同的法术。五雷法则还要更进一步,总纲中便已写明“我之神乃雷之神”,不仅是要观想各种雷神法相,更要以“我神”去替代“雷神”,就要有那种“彼可取而代之”的气魄。这样施出密咒的时候,威势便能更进一步。 按理来说,张如晦用了五雷法,一只小小的恶鬼完全是手到擒来。那么无外乎只有两种原因:要么婉儿姑娘的魂魄早就灰飞烟灭,那天仅仅只是沈源自己产生了幻觉;要么就是那个魂魄被拘留在某处,而那种吸引力已经完全超出了张如晦五雷法的号令。 于是张如晦立刻去沈源家中和婉儿姑娘的家里各走了一趟,详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并没有什么精怪作祟,也不是家里误放了什么法器。那么最后还需要做的就是亲自来婉儿姑娘的坟墓查探一番了。 可恨池夜来这种听到鬼出现就吓得鸡飞狗跳的人居然还要一起跟着前来,说是要锻炼自己的胆量,以后见着鬼也就不怕了。但她六识障只破了三障,连鬼物都不一定能完全看得见;叱剑术又是主要以人为假想敌,打头牛都不一定好用她来了不是只有添乱的份么? 然而池夜来是各种软磨硬泡,说什么也要来,就算张如晦不带她她也一定会悄悄跟上来。张如晦是实在被她烦的没办法了,最后才答应了带上她,末了还要施展法术帮池夜来开一下眼,免得她连鬼物都看不见。 刚看见大量精魅的池夜来果然先是被吓着了,她万万没想到在看上去空无一物的坟墓中竟然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恐惧的劲头过后更多的却是兴奋,她抓着张如晦的袖子就问东问西的,显然对这些形态各异半透明的小玩意儿好奇得很。 “你看这些精魅,它们有的是草木化生,有的单纯是阴气所聚,有的……”张如晦一指小道旁的一颗野草,“那上面有一滴夜露,已经受了些阴气,再过几个时辰大概就能聚出精魅来。” 池夜来没听明白张如晦的意思:“啊?再过几个时辰?那岂不是就天亮了吗?” 张如晦无声的点了点头:“对,大约等到天亮才能出生,然后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死去,这算是寿命最短的一种。” “那它们为什么不躲起来呢?躲到阴面避开阳光?” “因为它们压根不懂防患于未然的道理你看。”张如晦将拳头握紧了一下,运了运气血,然后向几只缩在墓碑上的精魅伸去。一感受到涌动的气血,那几只精魅立刻飞也似的跳下了墓碑,还在松软的泥土上打了好几个滚,那副笨拙的样子竟让池夜来不自如的笑出声来。 “有位住在横渠的夫子说过,鬼神为二气之良能。这些精魅都属阴气,猛烈的阳气对它们来说完全是毒药,唯恐避之不及。可它们也就只有这种趋利避害的最简单的想法,通常等到太阳出来后才会仓惶逃窜,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也就只有极少数的一开始就在阴面的精魅才能逃过一劫,看到第二天的月亮。” “那为什么刚才那只还朝你爬过来?” “那只精魅就要比它们强一些,多半是那棵树本身受了阴气化成的。由于有栖身之所的缘故,所以能活得长一些。等到有人死了,它们还能多多少少的吸收到一些死后逸散的精气,这样又能再前进一步,也才慢慢的开启心智。 “而人身其实也无时无刻不在泄漏精气,除非达到了人仙‘无漏’的地步,否则说什么也会有精气逸散出去。刚才那只精魅就是感受到了你我散出的少许精气,这才爬了过来,想要沾些甜头罢了。” “哦。”池夜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突然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说道,“你刚才说人死后精气会全部逸散出来,那……那假如在这附近突然有人暴死呢?” “那么他全部的精气都会散出,侥幸得了精气的精魅就会修为大进。假如正巧赶上某几个特殊的天分,不要说是死者精气,就算沾了人的鲜血也有可能顿化精怪。 “所以我才要来看看婉儿姑娘的坟墓,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精怪借婉儿姑娘的外形作祟,亦或者是墓穴本身出了问题,让婉儿姑娘的魂魄化为厉鬼……这些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我总得亲眼看到才能够确定。” “那你到底看出了什么没有?” “我只能看出这里阴气较其他地方更重一些,的确有违常理。”张如晦极为遗憾的摇了摇头,“毕竟堪舆之术不是我的本业,假如我看过《葬经》《三龙经》这类书的话,或许可以看出这处墓穴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种地方要是能出什么好或者歹的墓穴,野猪也能飞天了。”一个声音冷冷的从身后传来。 听到声音,张如晦心头立刻就是一惊。在对方出声以前,他的六感之中压根就没有出现对方的一星半点踪迹,可以说那个说话的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很显然,对方的修为非同一般,而且来意未知。就算这个声音再怎么悦耳,张如晦此刻也不会产生任何旖旎的心情。他立刻转过身去,正面面对对方。 而在他转过身后,所看见的东西才真是令他大吃一惊。 站在自己身后的可不止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用斗笠遮住了头脸,身材魁梧,一对肩膀坚实的宛如生铁铸就。女的则体态丰盈,容貌极艳,就连容貌俏丽的池夜来跟她比起来大概也是尚未盛开完全的花苞和怒放的牡丹之间的差别。 张如晦皱着眉头看了看面前的两人,刚才说话的应当是女子。而男子在他的感应之中完全是空荡荡的一片,就像压根没有这个人似的。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只能归结于对方的修为远远超出自己。 抱着达者为先的心思,张如晦恭敬地行了个礼,向对方请教为何。 女子的脸上完全是不屑一顾的表情:“这还有什么好堪舆的?如果此地风水有异,你以为那几个真大道的道士会容忍这么一处地方闲置着?” 张如晦原本以为女子是堪舆高手,是从风水一道上看出了什么端倪来,在听了答案后才有了恍然大悟之感:婉儿姑娘又没和沈源三书六聘过,按理只能埋在自家坟地里。她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不可能去选什么风水宝地。可以说这个问题压根就不用任何的学识,单从“情”“理”两方面考虑即可。 “我老远就发觉异常了,这个棺材里绝对有货。”女子的凤目突然在张如晦身上恶狠狠地扫了一眼,显然是将张如晦当成了盗墓贼一类的人,“里面的东西我要了,不想死的话就闪远些。” “你要开棺取物?”张如晦一愣,随后立刻拦在了墓碑前方,“梁姑娘,都说死者为大,就算婉儿姑娘的尸体有可能发生什么异变,取走他人陪葬之物可是万万不对的。” “小孩子家懂什么……”女子原本还准备呵斥张如晦一番,突然间声音却猛的提高,“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 “梁姑娘啊,姑娘你难道不姓梁吗?” 女子愕然地看向了张如晦:“我是姓梁,可你怎么知道的?你认得我?” 张如晦摇头,同时还一脸无辜的指向了女子的腰间:“没有啊,你身上挂的香囊不是绣了姓么?我师父说过,女人一般都比较小气,绝对不会让自己身上带有其他女人的什么痕迹标识的……”他说这话当然没好下场,不仅女子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就连池夜来也在身后踢了他的后膝一脚。 “第一,不准叫我梁姑娘,我已经嫁人了,要叫韩夫人。” 张如晦这会儿其实正在反省经验主义要不得,之前的反应都是条件反射。听见这话后他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立刻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知道了,梁姑娘。” 于是女子的脸色又黑了一重。 “第二,马上滚远些,我现在心情很差。”看张如晦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梁姓女子伸出手臂朝他一指,猛的叫道,“良臣!” 张如晦立刻将法剑反手拔出,横于身前,做出了戒备的姿态。谁知道女子没有发出任何的法术,反而是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子就像听见了什么讯号一样,化作一道黑影就朝张如晦一拳轰来! 第45章 军用 很多道士们包括张如晦在内都会有一个习惯:在使出道术的时候,他们通常会以剑指、法剑、拂尘指向道术所指定的对象。 其实这个习惯并无什么不妥。武者要练眼力,无论是近身冲上来刀剑相搏还是远远地射箭,看不准打不到要害可不行。道士的道术尽管看起来奇幻莫测,可归根结底也要打在人的身上才有效果。 而在最初六识障未破的时候,光以眼、耳等感官去锁定对手,难免心里不太踏实。于是很多人也就在这个时候养成了用剑指或者法器辅助瞄准的习惯,这样做心里就能安心不少。施展道术的时候,求的不就是一个静气凝神、心静似水么?这样做对于一些人来说可是相当有效果的。 而到了六识障俱被破除的时候,太多的人都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改也懒得改了,横竖道术也不会因此出些什么状况。像张如晦这种人就更不会改了,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觉得这是个问题。而偏偏有些人就在这方面花了心思下了功夫,专在这上面阴人。 比如……指东打西。 说起来这招还是林灵素教给张如晦的,据他所说,刚出道的时候他可用这招阴了不少人。上手指着面前的人好像要对他用道术,结果神识锁定的是其他毫无防备的人,保管能抢先手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张如晦的心眼没林灵素那么多,他也不会去考虑使用这些花巧,但是林灵素绝对不会让徒弟在这方面吃亏。心眼多的人可以去主动揣度他人的心思,预判其他人下面的动作。心眼实的人嘛……那就多用用六识,盯紧对方。不管对方嘴上说什么有没有说手上有什么动作有没有动作,心里都别大意,别让“明察秋毫”这四个字跑了。 所以在男子跃出的第一时间,张如晦就已经将身后的池夜来用力朝旁边一推,自己则是一个仰身就让背部朝地上倒去。 可男子的动作也完全超乎一般人的水准,硬要描述的话,那就是一个字,快,简直太快了。 他这一拳看上去平平常常,就是一个弓步冲拳,江湖上只要稍微学过些拳脚的武师都能给你打的像模像样。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别说是江湖中人,就算是张如晦自己平生也没见过多少人一个弓步就能直接冲到自己面前的。 ……当然,这也跟他的动手经历只在军中有关。军中真没什么人用拳脚打人的,就算是那些佛国的刺客也铁定是挥着短剑扑上来的。 而更可怕的是拳头中带有的那股拳意,尽管对方还不是宗师的等级,并不能使拳意化形,可那股一以贯之的气势是任谁都能感觉得到的。 就算面前是一座山,他也要把它给一拳打穿了! 张如晦的脸几乎是擦着男子的拳头躲过去的,对方袖子上的布纹他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拳头带出的烈烈劲风生硬的刮在他的脸上,有些发疼。虽然那股可怕的拳意他并没有直缨其锋,可就算是散发出来的余波依然极大的震慑了他的神魂。 而在躲过了拳头、身体即将撞上男子身体的时候,张如晦悍然拔剑反击。一道闪亮的剑光冲天而起,直奔男子的下颌而去! 剑光顿灭,一顶斗笠呼的一声飞上了天空,又飘飘然的落了下来。 男子动得快,停的也快。在张如晦出剑的那一刹那,他的前冲之势就已经硬生生的停了下来。等到那一剑刺到他的下颌时,他的身体已然向后退了半步。刚才他的拳头擦着张如晦的脸打了过去,这会儿张如晦的剑同样只是擦着他的鼻子刺了上来,只是堪堪挑掉了他的斗笠。 女子皱了下眉头,显然局势和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她原以为张如晦是个愣头青,脑子有点不灵光的那种,对于这种人没什么好说,一拳打走算了。谁知道张如晦竟然也是先天级别的武者,在和良臣对攻后一时间竟然还没有落到下风。 而张如晦也阴沉着脸看向了男子,那张斗笠下的脸庞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在月光的照映下显得有些铁青。 尽管还没有施展出“内气外放”的手段,可对方能打出拳意来,这起码已经是先天一等的武者。那名女子尚未出手,池夜来的战力可以忽略不计,真的打起来自己势必要以一敌二。 难道要再一次动用玄裳的力量? 这倒不是张如晦矫情,说什么“太依赖外物会使自己的水平下降”。世界上人这么多,茫茫尘世之中知道天剑奥秘的可不止自己一个。倘若自己贸然动用了天剑,又被对方逃脱,之后带来的麻烦可就是源源不断的了。 那名男子的拳意让张如晦多多少少也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在哪里呢?草庐……天山……瓜州……佛国……对! 张如晦猛然醒悟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拳意准确来说是这种拳法,但凡修习这种拳法的人多数最终都会得出这种拳意。只不过那些人通常都不用拳脚对敌,让张如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已。 一贯拳,是前御拳馆都尉周侗的“一贯拳”。 和代表兵家正宗的皇图天策府有些不同,开设在西京长安的御拳馆虽然也是沿袭前朝旧制,可却是牢牢掌握在道国手中。天策府教的是六韬三略、运筹帷幄,学的都是为将之道。而御拳馆压根不管那么多,只挑猛士教授武艺,学出来的通常也都会成为军中逢战必先的敢战之士。 御拳馆中设了都尉一名,副都尉一名,分别为正四品和正五品。能担任都尉的人倒也未必要多么能打,像周侗自己也不过就只是宗师的水准。要是谁功夫高就请谁来当都尉,那道国第一个该请的就是南边那位归在了正一道盟名下的武圣人。三大武圣名列第一,一对碧血鸳鸯剑号称无敌。 御拳馆都尉负责的是教人武艺,见识、眼力、因材施教,这些才是最关键的地方。像前朝开国时候刚御拳馆时的第一位都尉,既不是身为武圣的秦叔宝,也不是和前者近乎在伯仲之间的尉迟恭。相反,担任都尉一职的是号称“寻踪赶迹”的南伯颖,一位从未参与到隋唐滚滚烟尘中的宗师,而他教人的本事也的的确确超出那群老将一大截。 周侗亦是如此,这么多年教了不知道多少投身军旅的徒弟,说一声“桃李满天下”绝不为过。而他更是教出来了一位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的武圣徒弟,这使得他的名声更是传遍天下。 “一贯拳”和“千棘枪”,这便是他给所有在御拳馆学习过的弟子都会教授的武学。 “阁下……”张如晦依然挺剑而立,警惕之心并未收起半分,可是嘴上的语气已经不由自主的恭敬了起来,“阁下是哪方军中的人?西凉方?延庆方?还是……” 【他不,是人。】 玄裳清冷的声音突然就出现在了张如晦的心中,没等他回答,玄裳就已经继续说道。 【死人。】 张如晦的嘴巴微微张了张,他仔细打量了男子一番,又抬起头看了看那张铁青色的脸庞,心中出现了一丝明悟。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梁姓女子的身上,灼灼的盯住了对方。 “我刚才还奇怪,为何你说起破棺取物竟然说的那么理所应当,原来是个养尸的术士。”张如晦的眼神已经变得凌厉无比,刚才语气中的恭敬更是荡然无存,“这具尸体是你从哪儿弄来的?且不说亵渎英灵该归于哪一等罪名,就算残害死尸这一条依律也可以把你直接流放到辽东去!” 女子的眼中出现了几丝古怪的神色:“你是说……你要依律治我的罪?” “正是。” 女子直接就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拿《太平律》跟她说事。虽说刑律中的确明明白白写着各种对于破坏死尸、棺椁的处罚,可天下以法体也就是各式各样的僵尸为主要手段的术士没人拿这个当回事,甚至不少道士都学了术士的手段这么干。 原因简直再简单不过。僵尸只需稍稍祭炼便有一身铜皮铁骨,兼之力大无穷,比偃师门做出来的不少傀儡都要好用得多。而且其中还有不少会生出些神通来,简直是再便利不过的道具。 于是权宜之下,道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不堂而皇之的拿到台面上来,对于这种事的打压力度也就不是很大。要是被道宫发现了,只要自此之后为国效力,前面的事就可以既往不咎。 虽然心里觉得张如晦多少有些犯傻气,可是女子在不屑之余语气倒是软了一些。她一指不远处木然而立的男子,对张如晦问道:“你知道他是谁么?” 摇头。 “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已经嫁人了么?他就是我的丈夫。” 张如晦立刻被震惊了:“阴婚?原来林师真的没骗我,道国里还真有这种稀奇古怪的习俗。” 女子同样也被张如晦奇异的思维方式给震惊到了:“你怎么联系到一起的?他是我的丈夫,二十年前就战死在了无定河边。” “二十年前?”张如晦继续震惊,“你当时才多少岁?指腹为婚?” 女子的眼角连续抽搐了几下,看起来已经几乎处在了暴走的边缘。还好池夜来连拉带拽的把张如晦拽到了一旁,先是揪着他的耳朵嚷道你师父就没教过你判断女人年龄不能看外表,然后陪着笑脸示意梁姓女子您继续说事实上在她说出前一句话的时候,梁姓女子已经举起了一沓符纸就要丢出来。 “然后?然后还用说么?”调整了一下心情,女子稍稍苦笑了一声,走到了男子身旁搂住了他的胳膊,将头习惯性的斜靠在了男子的肩膀上,“然后我将他的尸骨捡了回来,把残存的几缕魂魄封在了里面,想尽一切办法复活他。” “那个……梁姑娘,我觉得有件事是必须要提醒你的。”池夜来的手捂得晚了,还是让张如晦把话给说了出来,“如果残害无关人等的死尸是判处流放,可要是有关人等的话还要罪加一等,直接判绞刑。” “……”女子决定直接无视张如晦,阴沉着脸下了最后通牒,“总而言之,我不会放过任何复活良臣的机会。这座坟墓里的东西或许会对他有帮助,那我就一定要拿到手你现在让不让开?” 张如晦甩开了池夜来的手,袖袍一拂,五张符纸接连就贴在了法剑之上他用行动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女子的嘴角不屑的扬起,右手一提,男子握紧双拳就是向前一步踏出。 眼看战斗一触即发,旁边道旁的坟墓里突然传出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两位……两位能否且慢动手?” 第46章 静女 张如晦和梁姓女子之间是剑拔弩张,随时都要动手,然后旁边突然有人说你们先别动手……根据经验,这种时候劝架的其实有很大几率会被两边一起打。 尽管张如晦的脾气能好一些,可是梁姓女子的火气又要大一些,正好可以平均一下。不过之前所说的那是人对同类的态度,你说要是两个人打架,旁边跑过来一条狗汪汪两声说不要打架不要打架……这两个人多半会相互一击掌,的确打架不好,来吧我们把这只狗炖了一分算了。 现在的情况也是如此。在坟墓里发声的能是什么?鬼呗。现在站在这个小鬼面前的是一名正牌道士和一名用着术士手段的道士,你一个住在坟墓里的孤魂野鬼是想要干嘛啊?免费帮你超度要不要? 好在鬼不是狗,杀了也没有肉吃。两个人各自还是更忌惮对方一点,要是自己朝鬼出手的时候对方朝自己出手,先机一失说不定自己就要被打成狗。 也就是两个人这么心有顾忌,这才给了那只小鬼说第二句话的机会。也就是这第二句话,才让张如晦大吃一惊。 “我……我就是这个坟墓的墓主。” 张如晦和池夜来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确认了一下墓碑上的字,看看是不是自己找错坟了。在确认无误之后,张如晦迟疑着问道:“你……是婉儿姑娘?那么还请出来一见。” 话音一落,一个娉娉袅袅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坟墓的上方,还朝众人行了一礼。这个女鬼说起来身材模样都算合中,倒是给人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而两位女性观察出的东西则还要多一些,她们甚至从女鬼身上的衣服迅速判断出了她的家境只算一般。 张如晦皱着眉头使劲打量了面前的女鬼半天,可他看来看去,无论怎么看对方也不过就是一只普通的鬼魂,和刚离体的时候看上去差不多。 可要只是普通的鬼魂,又是凭什么抵挡住自己五雷法的敕令的?在张如晦想来,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比如这条鬼魂其实被另一个法力高深的人或者妖所操控,那自己无法唤来也实属正常;或者这个自称是婉儿的其实并不是真的婉儿姑娘,她其实是一个陈年老鬼所化,能同时瞒过自己和梁姓女子的眼睛,修为可就不是一般的可怕了。 在稍稍思虑了一下之后,张如晦迅速做出了决定:“假如你真的是婉儿姑娘的话,还请告知你为何会身在此处而不是投胎转世。” 自称是婉儿的鬼魂来回看了看四个人,发现除了已经是僵尸的男子依旧一脸木然以外,其他三人都持此态度,脸上的神色不禁有些慌乱起来,大概是从来没被这么多人一起追问过。在努力鼓起勇气嗫嚅了好几番后,才终于将事情说个一清二楚。 道家对于死后的描述除了沿袭当初泰山府君一脉的说法,还融合了佛教地狱的描述。而就张如晦所读过的古籍中,起码渤海之东有归墟、西方极处有昆仑、北方的羽山之后有幽都,这三处地方各有各的说法,总之人死后在阳世绝对待不下去。 这位婉儿姑娘和沈源倒也算是两情相悦,只可惜门不当户不对。沈源家里的长辈一听到这种有辱门风的事情,先是好生训斥了沈源一通,然后私下里找来了婉儿的长辈,花钱私了。沈家的权势终究不是小门小户惹得起的,就算想要攀附权势也得人家愿意才行。 可惜婉儿还想跟沈源见面,几次上门都碰了一鼻子灰。后来两人相约晚上见面,沈源不知为何爽约,婉儿等了一晚上却受了风寒。之后她回家后就一病不起,沈源也从不上门探望,最终孤零零的在家中病死,香消玉殒…… 池夜来的眼角貌似有些红,她用手指抹了抹眼角:“你知道吗?沈公子其实也很想见到你,只不过被家里人一直关着才没法见你。之后还托术士招魂想要见你一面,结果却遇上了厉鬼……” 谁知道下面婉儿的回答却让三人大吃一惊:“没有啊,他见到的的确是我,不是什么厉鬼。” “诶?” “我……我发现自己的外表其实是可以稍稍变化一下的,所以当时才……才变成了那个样子。”说到这里,婉儿也有些泫泪欲滴的样子,可还是止住了眼泪努力露出了笑容,“他一直想我,这股思念我是感觉的到的,可是我已经没法跟他再在一起了。于是我最后决定吓唬他一下,让他不要再想着我了,只要他能够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张如晦勉强点了点头,算是理解了这是什么情况。依照他的想法,既然被拒你不要说是日日思君不见君,就算是上门把沈家大门当万里长城哭只怕也没用。人家是秦始皇,你可未必有孟姜女的神通。自强不息才是唯一的出路。 想想,别人现在嫌弃你是小门小户,可你要是真有出息了,沈家这种充其量是地头蛇的货色还不得哭着喊着扑上来跪舔?后来一病不起这种事简直是辜负了父母多年的养育之情,要是林灵素在这儿估计就一句“矫情”直接丢上去了。也就最后的放手像点样,有些豁达的意思。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张如晦连忙在心里默念了三遍乾卦的象辞,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这个样子。 可当他转头看向两个女人的时候,发现无论是自称人妻还是青春年少,脸上竟然都有了泪痕。一时间张如晦还以为是自己中了幻术或者两个女人中了幻术,原地就是一记五雷破。结果婉儿立刻尖叫一声躲回墓里,两个女人则是对他怒目而视,纷纷斥责他的不轨行径。 “好心没好报,我这是害怕你们中了幻术……” “什么幻术?难道你听了婉儿姑娘的故事没有一丝感动吗?流泪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池夜来看见张如晦一脸不明所以的使劲摇头,怒气值立刻翻倍,“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 “我哪里无情哪里冷酷哪里无理取闹了?说我无情和冷酷就算了,这两个词好歹是近义词,无理取闹又是闹哪样?”张如晦一脸困惑的扭头看向了梁姓女子,“梁姑娘,你难道也是这么认为的?” “差不多吧,虽然我大概能理解这是什么样一种情况,好歹我也比你们多吃了这么多年的干饭。”梁姓女子用手帕使劲擦了擦眼角,细心的将手帕叠了起来收好,“反正你这种男人大概也是注孤生的命,这种问题就不要考虑太多了,专心修道吧。”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张如晦满意,他显然听出了女子的话外之音,还是在说自己不太正常。可笑,不正常的人通常都会说其他人才是不正常的还好现场不止有这两个人,玄裳也在! “玄裳,你对这个怎么看?” 玄裳的意思立刻通过心印准确无误的传递了回来:她的表情和张如晦几乎是同样的困惑,还咬着食指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嘛,分明是那两个女人不可理喻!林师说的话果然没错,大多数的女人都是根本无法理解和沟通的存在张如晦在心底里暗自点了点头,还用手肘捅了捅男子:“老兄,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男子的脸色依旧木然,没有半点反应。 光是这一点来龙去脉并不能解释清楚根本。鬼是阴气所化,能变化外形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可她说来说去,还是没说明白究竟怎么在阳世间存活下来,又是怎么抵御五雷法成鬼的原因可能有天时、地脉等多种原因,可是刚才那一记五雷破依然让她屁滚尿流,说明问题大概不在她自身。 这么说……还真是墓穴里面有东西? 梁姓女子在这方面比张如晦专业的多,显然是早就想到了这一节。她双手抱胸对张如晦挑了挑下巴:“怎么样?还要坚持你的那套想法吗?不开棺的话依然没法探明究竟的哦。” “要开棺也得是道官来开,《太平律》中有专门写定道官的权限。”张如晦一本正经的答道,“我准备天亮之后便回禀道宫,请道宫派人来开棺验物,而无论你我都暂时没有这个权利。”的确是暂时,张如晦的道官身份在眼下无法恢复,完全见不得人。 女子轻蔑的丢过来一折红本:“自己看,最好看清楚了。” 张如晦横向打开了那一折小册子,只见里面工工整整的用楷书和云篆两种字体写明了女子的姓名、身份,最后还有两方大印和一个画押。 “梁……红……玉……居然还是兰州大营签发的?”张如晦对准梁红玉是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完全不敢相信这张书居然是由兰州大营签发的,上面还有“太平七侯”中混天侯岳鹏举的帅印和个人画押! “你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居然能弄到混天侯的印鉴和画押?” 相对于张如晦的震惊,梁红玉则要淡定的多,大概是这幅表情已经见多了:“怎么样?现在我有这个权利了吧?” “不可能啊,你既然身为道官,那就更没有理由了……《太平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更要身体力行严格遵守才对啊……” 梁红玉听的是又好气又好笑:“我既然都是道官了,哪里还违反了《太平律》?” “偷拿他人棺椁中的遗物,依然也算吧?” “那我现在还没有拿,开开总没问题吧?” 张如晦拧着眉头想了一下,有些不情不愿的点了下头。 毕竟婉儿说的话尚没有得到验证,还有存疑。以防万一起见,张如晦先按五雷法布下了简易的斋醮科仪。所谓“斋”的意思就是斋戒、洁净,指在祭祀前必须沐浴更衣、不食荤酒、不居内寝……用以示祭者庄诚,其实也就是辅助收心的一套仪式。而“醮”其实就是祭的意思,主要指斋醮法事的程式、礼仪。 以张如晦曾经的修为来说,收心不过只是默念几句道经的事情。稍稍整顿之后,坟墓旁的阴气都被驱逐了不少,给三个大活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掘墓的过程则是由男子来完成根据梁红玉之前的话语,他的名字大概应该是韩良臣梁红玉本人则和张如晦、池夜来分别站定三个方向,各自紧握符纸兵器,防备地下突然跃出什么东西。 当最后一铲泥土也被挖出后,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头。那具棺材充其量才埋下去几个月,竟然就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这在丧葬中绝对是大忌,因为这样尸体很容易受到地气之流影响,产生尸变等后果。 而当韩良臣掀开几乎朽坏的棺材板时,张如晦好歹还算镇定,梁红玉的眼眸忽的一亮,而池夜来干脆就惊呼出了声。 第47章 哀时命 只见在那副破朽的棺材当中,一具女尸……不已经不能称其为女尸了。[首发]整具尸体不要说是服饰,就算血肉也早就荡然无存,连骨架都奇异的缺失了许多。 可就在那一堆凌乱散落的乱骨里面,有一样东西格外的引人注目。森森白骨在黑夜中散发出青色磷光,就在那一片青色之中却有一小团墨玉一般的色泽,晶莹剔透。再定睛一看,那团活像漆黑玉石的物体实则是一对手骨。 银线般的月光从空中洒下,照在了那对手骨上,周围的磷火竟然像如汤浇雪一样纷纷湮灭。而在三人的眼中,那些月光中有着无数细小的微粒,正在一点一点的浸入手骨之中。 池夜来睁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紧盯着手骨。她喉咙里下意识的咽下一口唾液:“那……那是什么?” “日月精气吧。”张如晦摇了摇头,“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便不太清楚了。听沈公子说婉儿姑娘下葬也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骨殖居然就成了这样……” “别……别看……”婉儿这个时候从骨架中怯生生的冒出了头来,听声音都快要哭了,“我……我的身体……没穿……没穿衣服……” “姑娘你真的不用这个样子……虽然没穿衣服,可是也没肉啊。” 张如晦不靠谱,梁红玉可是看出来了。她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感慨道:“这是不化骨啊。” “不化骨?”张如晦对于这类东西完全不了解,一愣后当即躬身行礼,“还请指教。” 梁红玉看他语气恭敬,微微一笑解释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只有精气尚存还活着的东西才不会坏。虽说人死后精气立时散去,可总有缓急那些精气曾经贯注的地方相较其他地方要散去的慢些,死后自然就难以朽坏。” 张如晦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头上高高翘起的那一撮毛,眼睛也不由自主的向上方瞟去。 “你看那些挑担的挑夫,他们的肩骨就是最后才朽坏的;如果是扛舆的舆夫,因为经常走路,所以腿骨最后朽坏。这些生前常常用力的地方便是精气所聚,也在人魂魄离体后最容易成精。倘若在入土后不小心得了地气,又汲取了日月精气,如此这般便有可能产生灵性,天长日久下来自然能成精作祟。 “婉儿妹子的手骨最后朽坏,想来生前针线女红做的不少,必然也是心灵手巧之辈。也托了这对不化骨的福,她才能停留在世间。至于其他骨殖消失不见,只怕早就被这对手骨给吸收了。” 听到梁红玉这样说,张如晦低头沉吟了一下:“听上去和僵尸倒是颇为类似。” “不化骨原本也就是僵尸的一种,只不过这双手时日尚短,还没成精罢了。也算万幸,在没成精的时候已经被挖了出来,不然就糟了。” “糟?为什么会糟啊?”池夜来正蹲下身子努力地哄婉儿从不化骨中显出身形来,听到这话就是一愣,“要不是这对骨头,婉儿早都魂飞魄散了。能让婉儿多活这么些时日,哪里糟了?” 张如晦叹了口气,朝前走了两步:“婉儿姑娘不是早就死了吗?” “这个……”池夜来顿时语塞。是啊,就算魂还在阳世,可是婉儿早就死了,哪儿来的“多活”一说?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梁姑娘说不化骨会成精作祟,也算是僵尸的一种。” 池夜来好歹也是绿林一脉的正传,刚才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毕竟她不像这两人一般专业。在听到张如晦提醒后,她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不化骨虽然是婉儿的双手手骨所化,可成精后产生的灵性和她本人毫无干系。婉儿现在可以藏身在不化骨中,那是不化骨还没有真的成精。张如晦作法都慑不来婉儿的魂魄,就是因为不化骨借给她的力量。要不是之前婉儿也想去和沈源相会,累死那个术士都没用! 现在才这么些时日,其他部分的骨殖都已经被吸收了个七七八八的。倘若真有一天这对不化骨成了精,婉儿的魂魄会怎么样? 一想到这里,池夜来立刻就着急了起来:“那岂不是说,一旦不化骨成精婉儿就要糟?”她看张如晦似笑非笑的朝她点了点头,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气的捶了张如晦一记,“你还笑?笑什么笑?还是道士呢,也不想办法帮帮婉儿!” “我是笑啊,你真不像是个绿林一脉的样子,怪不得泰山府君一系的法术你竟然一点都没学。”张如晦收起了笑容,和梁红玉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的神色同样严肃,“人鬼殊途这个道理你也应该懂,至于要不要帮、具体怎么帮,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池夜来当即反问道:“那谁能决定。” 张如晦指了指好不容易才怯生生的从不化骨中露出头来的婉儿:“当然是她。” “啊?” “能决定一个人命运的人,只有她自己。”张如晦朝着婉儿行了一礼,“婉儿姑娘,你现在的状态在下将会如实相告,何去何从还请姑娘自己判断。若是哪里说错了,还请梁姑娘多多指正。” 张如晦虽然在日常事务上经常夹杂不清,可涉及到法术神怪一类事宜却是心如明镜。也就是两三下的工夫,他已经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解释了个一清二楚。 ……只是婉儿本人眨巴了两下眼睛,不解的问道:“何去何从……这是让我选择什么呢?” “自然是选择接下来怎么办就目前来看,无非就是两条路。”张如晦伸出了两根指头,“其一,婉儿姑娘你选择重入轮回。那么我们就会毁去不化骨,替婉儿姑娘你做超度。其二……”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第二个办法已经不是我能办到的了,还是梁姑娘来说吧。” 梁红玉接口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的,如果你想要留在阳世,根据惯例我们是要替你找一个能够供养你的人。如果鬼魂放在阳世不管的话,或许就会变化为恶鬼,这样铁定是不行的。可要是有人愿意供养你无论是本身精通养鬼的法术,亦或者有香火供奉,这样都对你大有裨益。” 一旁的池夜来突然发问道:“梁家姐姐你……不行吗?你不是会这类法术……” 话还没说完,张如晦立刻发生打断:“休得胡言。梁姑娘尚有要事在身,如何能再负担得起一个鬼魂?” 眼看两人又要起争执,婉儿连忙跳出来打圆场:“那个……能带我去见沈郎吗?” …… 能以香火供养婉儿的人不必说,这份责任自然要落到沈源的头上去。一方面这也是婉儿自己的心愿,另一方面呢……张如晦和梁红玉都不可能去一直带着个小鬼到处乱跑。 说辞倒是好编,就算没有梁红玉张如晦也能编出来一个来龙去脉:其实婉儿姑娘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化成厉鬼,那天沈源你看到的不过只是最后一点执念作祟。你只要在家里供上牌位长期祭祀,这样的话自然无忧,说不定来日还能享受到福报。这个说辞编的顺溜程度让梁红玉都不禁高看了他一眼:看着你那么不通人情的,没想到居然还能想出这么正常的说辞来。 只可惜当三个人摸到沈源家准确来说是沈源屋子的窗外时,屋里传来的对话让三个人都愣住了。 “早给你说直接去找个道士来打她个魂飞魄散不就行了,你倒好,辗转反侧的要找人招魂慰灵,结果怎么样?招鬼去吧你!还被骗了一回银子……哦,还是金子!要是金子没追回来,我看你怎么给家里人交待!” “好了好了,何必这样呢?你和婉儿不也认识,我这样……这样……不也是尽人事嘛!” “尽人事?结果就尽的连续几个晚上都不睡觉,甚至还夜不归宿,眼巴巴的盼着这事有个了结。你就说,万一这次那个道士还是个没本事的,拿不下恶鬼,你怎么办?家里头还要被这事折腾多久?”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池夜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摸出短剑直接去阉了沈源,还好张如晦拦得快,这才没让她在两名道官的眼皮子底下干出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来。 “那是……沈公子的母亲?”这是张如晦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得出来的结论,然后立刻被梁红玉白了一眼。 “你听声音都能听出来了吧,那种年轻程度……婉儿妹子,你怎么没说他是个娶了妻的呢?”梁红玉连连叹息道。 且不管张如晦在一旁疑惑的自言自语“可池姑娘刚才不是还说不能从外表判断年龄”,一旦娶了妻事态严重性必然会直线上升。没有哪家正妻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丈夫成天对着另一个女人的牌位拜过来拜过去,就算这个女人是上一任正妻也有一半概率不行。 张如晦还在从林灵素的谆谆教诲中思虑究竟该如何修改那番说辞,婉儿的眶子里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之前明明……明明没有……还说了要和我……” “那就是你死后这几个月的事了,说不定是家里人特地催他娶妻冲冲晦气的。”梁红玉不愧是比两个人多吃了几碗干饭的,眼珠子一转就想通了原委,还顺带想出了办法,“这样的话倒也不是没办法,连骗带吓就行,就算他的正妻好妒,也不至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抛到一旁去。事后我再给这里的道官打个招呼,通通口风就成。” 说实在的,在这个极端缺乏高手的凉州城里,两名先天的武者几乎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那名从瓜州调来的道官贾阳成充其量也就是鬼仙,张如晦自问交起手来自己的胜算也应当在六成以上。 更不要说,梁红玉手里的书还有混天侯的大印。太平七侯之一、当世武圣、西军总帅,这三个身份哪一个拿出来都足够威慑一介小小的奸令。 路已经铺好了,只看本人的选择 “不……不用了。”虽然婉儿还在用袖子擦着眼泪尽管鬼的眼泪只是阴气所化,根本滴不出来,可她已经明显恢复了正常情绪,脸上也挤出了一丝笑容来,“这样……已经足够了,真的。” “哪里足够了?”池夜来的声音略大了一点,立刻被张如晦用力打手势强行压下,最终还是不忿的挥舞了两下她的短剑,“这种负心汉……阎姐教过我,一旦看见了就要立刻阉掉,绝对不能留情面!” “可是我已经是鬼了,难道还有机会和沈郎在一起吗?”婉儿看向了张如晦,三人之中显然他是唯一一个会实话实说的人,“这位道长,请你告诉我,如果我留下来,还有机会和沈郎在一起吗?” “这个……”张如晦果然是一条好汉,直接无视了池夜来的杀意不过对于池夜来他倒也有这个底气,“据我所知,目前鬼修修到能化形的份儿,一甲子是至少的吧……就这个一甲子也已经是记录了。” “那就是了。如果要我眼睁睁的看着沈郎和那个人百年好合、生儿育女,甚至……甚至最后忘掉我、怨恨我,我真的做不到。”婉儿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她的身形也在空中变得越来越稀薄,“这样就足够了……真的……” 张如晦忽的叹了口气,果然当面看见和转述是完全不一样的。刚才的他还可以对婉儿的放手勉强表示认同,这会儿就只剩下了叹息造化弄人,不过如是。 于是他朝着婉儿消失的方向也双手抱拳,躬身行了一礼。 …… 三人在原地又等待了一会儿后才从沈源的家中离开,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没用了。等着就让他等着去吧,第二天再告知他事情已定,不用再提心吊胆的了忿忿不平的池夜来还想在他家里再捣点乱,让他再担心上个几天。 不过就在梁红玉想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张如晦却突然发了话:“梁姑娘,请等一下,那对不化骨如果我没看错,你刚才是放在了身上,对吧?” 第48章 正论 张如晦和梁红玉所起的争执不外乎就是从那对不化骨上来,原本两个人在婉儿的鬼魂出现后迅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并暂时统一了战线,谁知道张如晦却突然抛出这么一句话,让两人之间的气氛立刻又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一听到张如晦说出这话,梁红玉的脚下轻轻一动,瞬间就跳到了韩良臣的身后,只露出了半个身子:“我要是不将不化骨一并带来,怎么能让婉儿妹子过来见她的情郎……怎么?你有意见?” “那对不化骨毕竟是婉儿姑娘的遗蜕,死者已矣,我认为还是将其归于婉儿姑娘的坟冢中比较合适。” “这可是不化骨,继续放回去可是会增长灵性、成精作祟的。” “我有办法抹消掉它的灵性,让它重新变回一对骨头,再也不能作祟。” 这倒是实打实的真话,张如晦所凭借的正是他的五雷法:世间万物都是由阴阳二气化生而成,自然也都可以复归于阴阳二气。雷电是什么?雷乃是造化之道,电乃是阴阳相激。世间万物都是在一声雷霆后所化生而出,却也可以被雷电所毁灭。所以张如晦才能以水行雷,因为五雷法的雷所指的便是阴阳相激。 而要是将这对不化骨彻底打消掉灵性,再怎么说它之前也受了那么多的日月精气,至少本身还是一样宝物,稍加祭炼之后倒是还可以做法器使用。 对于张如晦说的话,梁红玉倒是没有太多的怀疑。一来是因为刚才那么些事件已经足够让她摸清楚张如晦的性格,可以肯定他就是个直肠子。虽然尚不清楚他的道行怎么样,但是武功能练到先天,资质怎么说也不会太差。而这种人由于性格单纯,修起道来勇猛精进,只要把握住诀窍几乎就是一日千里的进度。 二来嘛……其实和前一条差不多。通过刚才的交手,梁红玉判断出张如晦至少是一名先天武者,出手的老辣程度也绝非那些刚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能比的。虽然不知道是哪家教出来的这种怪胎,但是可以肯定,对方至少有资格和自己一较高下。 既然相互在伯仲之间,那还是不要以动手为第一选择了。再强的人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不是么? 不过这并不能构成梁红玉对张如晦完全信任的理由,她下意识的就反问道:“你真是要这么做?” “是。” “可万一你将不化骨先埋回墓里,之后再悄悄起出来带走,又该怎么办?” 一听到梁红玉质疑自己,张如晦毫不犹豫的指天发誓:“太清道德天尊在上,我必将不化骨完璧归赵,原样放回婉儿姑娘的墓中。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和池夜来同样,梁红玉也下意识的觉察到了誓词的怪异。不过她注意到的并不是后半截的“天打雷劈五雷轰顶”,而是一开始朝着发出誓言的神明。 太平道、黄老道乃至方仙道实则都是一脉相承,尊的神明都是黄帝和太上老君李耳,因此才并称“黄老”。除此以外,太平道本身祭祀“黄天”,又称“中黄太乙”,也就是太一宗所尊的“太一”。于是在太平道国里面,大多数的道士都是朝着中黄太乙发下誓言,罕有朝太上老君发誓的道士,更不要说是“太清道德天尊”这个称呼。 这个疑惑只维持了短短一瞬,梁红玉迅速的将这个无关紧要的事实过滤到了脑后,或许这就是张如晦的个人习惯所致。现在更重要的地方在于,张如晦的另一个习惯已经让他以一种近乎愚蠢的姿态拦在了自己的面前。 世界上的蠢人极多,可是像蠢到这个样子的人……还真是不多。 梁红玉别过了头去,声音似乎有些异样:“你是觉得……这样不对,是吗?” 张如晦坚定地点了点头:“是。”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人死了就是死了,无知无觉,什么宝物感情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了死人坚持这些东西,却又将活人置于何地呢?”说到这里,梁红玉不由得幽幽的叹了口气,“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有驱使尸体的神通,而你的同伴已经死了一些,还有几个人没死。你会怎么做呢?眼睁睁的看着剩下的同伴死去,还是驱使那些已经死去的尸体拯救他们?” 张如晦连考虑都没考虑,毫不犹豫的说道:“这不是我能选择的。” “那么谁能选?” “自然是已经死去的那几位同伴。如果他们愿意,我自然会去驱使他们在死后继续作战;如果他们不愿意,哪怕是没有表态,我也绝不会动他们的尸骸一分一毫!”张如晦顿了一顿,以更为坚决的语气说道,“不,我打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会去修炼这样的神通,所以根本无需去考虑!” “所以你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剩下的同伴也一起死掉吗?” “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能做的事情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做。”张如晦反问道,“既然可以驱使他们的遗骸,那么我知道丹鼎派中有一种炼丹法是可以将武者的尸骸练为丹药,服下后可以增强气血。换成梁姑娘你,你会不会吃呢?再进一步,如果换成是这位韩兄的尸骸……” “这分明不是一回事……”梁红玉的话才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片刻后她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摇头叹息,“真是没想到……我居然被一个傻子给堵的无话可说。” 其实梁红玉并不是被张如晦的反诘击败了,她单单只是被张如晦的信念还有坚定给堵得无话可说。因为她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动摇张如晦的信念,而且他并不只是嘴上说说,他的的确确会按照心中的信念坚定不移的去做。 不过大概是为了反对傻子这个称呼,张如晦先是摇了摇头,随后才问道:“这么说来……梁姑娘你同意在下的建议了?” 梁红玉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的叹息道:“我觉得……庄子所说的‘逍遥’之境,你是根本达不到了。” “达不到就达不到,就算是贵为太平道首、正一天师,不也一样没有达到?” 梁红玉好像是沉默了,片刻后,韩良臣的身后嗖的一声就扔过来了一样东西。张如晦凭空一抄,发现只有一只手骨:“这……还有一只呢?” “这只先给你,作为凭证。我这里也留一只,反正要两只合成一对才有大的效力。明天……”梁红玉抬头看了看天色,“十八个时辰后,我们在道宫里做个了断。谁赢了,这对不化骨就由谁来处置,怎么样?” 第49章 本德宗道 张如晦自然是答应了梁红玉的约架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从白天到现在,张如晦前后陆续施了四五记五雷法中的道术。要知道,他现在的法力可不比当初,各种道术不要钱似的乱扔。四五个道术已经足够让他的状态下降些许,而梁红玉却是状态完好。在真正打斗的过程中,或许就是这么一丁点儿差距真要了人命。 至于两人回头分别考虑所使用的战术、如何应对对方的道术,这些对两人来说都是完全公平的。换而言之,过上一天半之后再决斗对张如晦来说绝对会有利些。 可梁红玉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对她又能有什么好处? 张如晦是没法知道答案了,玄裳也一样不知道。【多谋善断】的神通在没有足够信息的情况下碰了一鼻子灰,还让张如晦平白戳了她的小脸两下,致使玄裳半天的时间都扭过头去不和张如晦打照脸。 既来之,则安之。梁红玉之前拿出来的手段无外乎还是江湖术士们豢养僵尸的那一套,一身的战斗力只怕都在韩良臣的身上。一贯拳张如晦也不是没见识过,就算做不到了然于心,见招拆招还是没问题的。纵然一只僵尸打出拳意来的确有点匪夷所思,可知道了梁红玉把韩良臣剩余的魂魄都封存在了那具身体里面后,这个情况也算不得什么了。 一贯拳的拳意倒是算是简单朴实明了,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一以贯之”就是最大的特点。军中虽然要求治军严谨,可也备不住军士们相互动手切磋,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行。张如晦有向其他人请教过武学,而那些人对于一贯拳的评价通常都是“见过来的快的,就是没见过来的这么快的”、“拳头硬的见过不少,就是没见过这么硬的”…… 一言以蔽之,相近水平的情况下见了一贯拳是不能硬接也不能退。就算在打中要害之前正面挡下,多半也会被直接一拳轰得飞出去。要是向后退步,妄图闪过锋芒等到对方拳劲已竭时再进行反击,这种人只会败得更惨因为他们通常都会发现在自己退开之前,那只饱含贯穿拳劲的拳头已经把自己给打穿了。 所以张如晦给自己制定的战术就是去抢攻韩良臣的侧面,同时凭借南华水剑化劲的功夫消去剩余的劲力。僵尸的身体刀剑难伤,那么就用五雷法来决出胜负。在五雷破和癸水神雷的连番轰击下,只要梁红玉还想保住韩良臣剩余的那几条魂魄,就一定得认输! ……至于梁红玉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手段,那就不是张如晦能管得着的了。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林灵素曾经教过:“不管打架还是打仗都是七分靠实力三分看运气,你听兵家那堆孙子念叨什么‘庙算’,信不信天降陨石暴雨洪水雷击大雾你王莽就是人再多策略再精,撞上了刘秀也得完蛋啊!” 对此,张如晦深信不疑。 当然,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张如晦早早的就把水葫芦里面灌满了水他的道术无水不行,没了水充其量就只是一介先天武者罢了;他还又画了几张符,以备不时之需为了画符还特地从夏大夫那里借了一点点朱砂来,混上朱砂的符对付僵尸效果就是要好些。 只不过就在他去向夏大夫还没用完的朱砂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夏南并非是凉州当地人,按她的说法乃是效仿前朝孙药王行医天下之举说白了就是江湖游医,走哪儿算哪儿。不过一般的江湖游医或许对于某几种病症极为擅长,遇到大多数麻烦点的情况就只能抓瞎比如萨大夫,他就是个典型的江湖游医。 而夏南一出手却是将凉州城里几间药铺坐堂的大夫全部慑服,还被一间药铺也请了过去坐堂。这不得不说同为江湖游医,的确也是有高下之分的。 可是那间药铺的门口此时却堵了熙熙攘攘一大片人群,拿一片席子放了一具尸体在那儿,还有几面白幡子打在那里。夏南就站在药铺门口,一脸焦急加为难。她的面前则是挤着好几个人,不管男女头上都扯着白布。声音之大,让远在人群外面的张如晦不用地听之术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治之前拍着胸脯保证的什么来着?包治百病,药到病除。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了,你这黑心大夫怎么就把我这兄弟给治死了?” “可怜我这兄弟啊,正值壮年就这么给去了……留下孤儿寡母一大家子无人赡养,这是要被活生生给饿死了啊!” “早说这江湖大夫不可信不可信,偏你们这药铺像个宝似的供起来,一医就医死了人。今天你要是不给个交待,大爷我拆了你家的药铺!” 夏南和药铺老板就在门口站着,一个脸上的表情比一个尴尬。夏南为难的辩解道:“可是你们之前抬人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说了,只怕多半是救不活。你们当时分明嚷的是我见死不救,还拿头往门上撞……” 咚的一声,一个大汉极为配合的就用额头往门板上磕,木制的门板都被撞得有些摇摇欲坠,一边磕还一边喊:“治病救人,你治的什么病救的什么人?无良大夫,草菅人命……” 药铺的老板生的矮胖矮胖,一看就知道是个没主意的。遇到这种事情,他早就是急得满头大汗直跳脚:“夏大夫,你看,我早就给你说过了。这帮人是眼看着救不活了才故意讹上门来,只要敢放进门来就是个麻烦……” 有道是三男不如一女,老板这句话刚一出口,地上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立刻跳将起来,食指就直接指到了老板的鼻子上去:“你再说一遍?你这死肥猪再说一遍试试?什么叫救不活了讹上门来?你们医死了人倒还有理了?分明是这娼妇说在她手里能医,我才把我们家姑爷交到你们这铺子里来!”连珠炮似的吼声中,干脆一把扯住了老板的衣襟,拽着就要往人群外面走,“走走走,跟我见官去!今个我还非要去衙门里评评理,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分出个青白红黑来!” 老板看见这等架势,早就吓了个魂不附体。他下意识的就把手一甩:“真……真跟我没关系,这事……这事可以先……” 谁知道话还没说完,那名老妇已经顺势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看上去还真像是老板把她给退倒了。只见她又是捶腿又是哭嚎,在地上闹腾的尘土飞扬:“杀人啦!都闹出人命来了,这无良药铺居然还颠倒黑白推三阻四的……这是要了我的老命呐……” 须知道,世界上第一难缠的便是这帮三姑六婆,闹将起来是唱、念、做、打四字齐全。嘴上先说,手上能打,打不过就哭,动辄还闹着要上吊。就算是维系着九州安危的万里长城都被哭倒了一截,一个小小的药铺老板又何足道哉? 老板和夏南劝了几次,可这帮人该叫嚷的叫嚷,该闹腾的闹腾,情势是越闹越大。眼看正常的生意都做不了了,连带其他还在里面的病人都不得安生,夏南想要走上前去先将滚得满身尘土的老妇给扶起来,却被老妇狠狠摔了一巴掌,手背上都给挠出了血。 “事到临头了还想充好人?这次我们家姑爷出事,这头母猪才是主犯!去,先把她给剥光了捆起来,让街坊邻居都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几个大汉原本在朝围观人群大声喊叫着这件事所谓的来龙去脉,听到老妇这句话后立刻转过身来,脸上各自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看见这种笑容,夏南下意识的就退了一步。可她一个弱女子,速度哪里比得上这么一拨大汉?才刚倒退了一步,一名大汉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伸出手朝她的前襟抓去。 大汉伸出手去的时候,他的手离夏南也不过就只是一尺的距离。一个人伸手跨越一尺的距离要花多长时间?可就在这短短一刹那的时间里,外面围得满满当当的人群瞬间被打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两旁的人都感觉身旁好像有一条鱼滑过去了一样,嗖的一下,可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然后就在大汉的手要抓到夏南的前一刻,张如晦已经出现在了夏南的身侧,一只手紧紧地扣住了他的腕子。大汉的手指此时离夏南掩在胸前的手相距只有半寸,可这半寸就已经成了天堑,连半分都前进不得。 “《太平律》中的确有违方疗病、误诊等多条律令,专为庸医误人所设。这桩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下虽然不清楚,可是谁给你们的权力在这里私设公堂,处罚医者?” 张如晦虽然身高和大汉差不多,可是看上去要单薄的多。大汉哪里会让这么一个小子把自己的腕子给攥住,当即就想挣巴。谁知道张如晦的手掌就跟生铁铸成的一样,大汉是两只手一起上,可怎么挣都挣不开。 其他几人想要一同上前帮忙,张如晦的眼神立刻冷冷的在他们身上扫过。一场战斗里面手上就能沾几百条甚至上千条性命的人的杀气哪里是他们能挺得住的?但凡有人跟他的视线一相交,整个人就跟浸到了三九天的冰水里一样,根本冷到了骨髓里面,半分也动弹不得。 老妇看见这种情况也愣了几息时间,哭喊声甚至也都停了。可她的视线没跟张如晦相交,后者看在她是老者妇人的面子上也没对她起杀心,自然也感觉不到张如晦的杀气。看见张如晦主动跳出来护住了夏南,老妇的声音赫然又拔高了一倍:“好啊,就说你这娼妇哪儿来的胆色敢干出这种黑心事来?原来是身上有人,晚上睡觉都踏实多了是吧?大家都来看看啊,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奸夫****,居然敢到我们凉州府来闹这种事……”看她那架势,就差手里却一面铜锣了。 张如晦听她骂的难听,倒也只是皱了皱眉头。他转过头对夏南轻声问道:“夏大夫,这件事真是如你之前所说那样?” “是。”夏南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手放了几次都没放下去,“就算真打到府衙里面,我也有理。可是有些事只怕不是有理没理能说得通的,毕竟他们……” 听到夏南这样说,张如晦立刻就放心了:“天大、地大、人大,道才是最大的。只要有道理,没有说不通的地方。”他看夏南和老板似乎还不信的样子,于是继续解释道,“《太平律》虽然为了防止庸医误人,专门有律令惩治,可其中也有针对诈病、陷人一类的条例。如果真是如夏大夫之前所说,这种情况应当是在杖五十到徒两年之间不等。” 还没等夏南和药铺老板有什么反应,老妇就已经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尖声嚷道:“反了!反了!明明就是庸医误人,居然还能赖到老娘身上来!诈病?陷人?拼了!拼了!”说着她就冲到了张如晦的身前,手里明明什么都没拿可还像是攥着一把尖刀似的。 夏南看老妇来的凶狠,伸手拽了拽张如晦的衣角,示意他快退。她一拽可没拽动,张如晦这个时候手里可还攥着那条大汉的手腕,怎么能退? “有本事你就一巴掌扇死老娘,不然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老娘来个杖五十、徒两年?” “噗”的一声闷响,老妇就觉得突然间天旋地转了起来,整个人直接就趴在了地上。她想要张口大骂,可满嘴都麻木了起来,勉强一张嘴一口血就喷在了地上,里面还混了十几颗白森森的牙齿。 老妇当即大惊,张开那副已经豁了牙的嘴就哭嚎了起来,这次哭嚎可比之前真的多了。声音就像是被割断了嗓门的鸡,又沙哑又难听。 张如晦这个时候才施施然将左手放下,手中握着法剑的剑鞘。看着面前的那摊血和牙齿,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巴掌?我嫌脏了自己的手。” 第50章 正言 这句话由张如晦一字一句说出,全是由心而发,并无半点虚假。旁人听在耳中,自然不免有些胆寒起来。 对于大多数常人来说,在没真的经历这些事时或许嘴上说的硬气,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云云。可真要是遇上了相对不熟的老少娘们撒泼,不少人都会下意识的退后、犹豫,能下得去手的都是真正的狠人。 张如晦的思维简单,你在听我说了《太平律》后还要撒泼,那我就要打。陆夫子固然教过他,对老弱妇孺要以礼相待,可面对这种事时林灵素也教过他,她要什么你就给她什么,末了还可以用脚多碾几遍,买一赠一。 至于用剑鞘打说怕脏了手这一点,倒也的确是他心中所想。张如晦的手一般都是用来对付什么人的?剑术都搞不定后才轮得到道术上场,怎么着都是鬼仙起跳,打你一个泼妇那还真是怕弄脏了。 这一巴掌不禁出乎了围观人等的预料,也同样出乎了陪同老妇一起来“讨公道”的那些人的意料之外。在听到老妇一声尖叫后,他们哗的一下就炸开了锅,有的上前扶起老妇,有些在外围喊着“杀人啦”“出人命啦”,更多的是一拥而上,个个群情激奋,朝着张如晦逼了过来。 张如晦刚才虽然用杀气吓住了几个大汉,可对方零零总总加下来起码也有二十来号人,哪里是吓吓就能完事的?况且其他人看见这几个被吓住,心里一准还在想:这几个孙子平常吃炊饼吃得最多,喊叫的声音最大,关键时刻就萎了,真是不争气。 见风使舵的人不是没有,只是这种人多数时候都是在真的吃了亏后才及时转向。就好比那几个被张如晦吓住的大汉,这会儿也恼羞成怒的一同进逼了上来刚才自己一个人被吓住了,这会儿人这么多,胆气说什么也壮了许多。 “有理了你是不是?居然还敢打人,反了你!” “奶奶个熊,你想怎么着?来来来,今个老子这沙包大的拳头就要发发利市!” “还多说什么?大家直接撕了这个忘八蛋!” 张如晦一看此事已经难以善了,手上先是一甩,那个被他攥住手腕的大汉不由自主的就一连倒退了十来步,连带着还压倒了不少人。随后他又将夏南轻轻向后推了一步,避免后者被打斗波及。在做完了这些事后,张如晦一掂手中的长剑,直接一个箭步冲上。 张如晦的速度对于这些人来说简直快了太多,他们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张如晦就已经一步跨到了他们的面前。走在最前头的大汉就只觉得眼前一黑,视线中就有一个黑色的长条物体在眼前越来越近,然后…… 啪! 如果说刚才张如晦打老妇多少还顾忌些,害怕年老体衰把人给打死了,这会儿打这些男男女女的可就没什么忌讳。面门、腮帮、肩胛、膝盖、胫骨……打得全是人身上要害却又不致命的地方,有些实在是懒得辨认了,直接一剑鞘就捅到肚子上去。 那些个人里面也有些练过武功的,或者说其中本来就有好些人都是破落户,吃的就是打架斗殴的饭。可真要论起来,充其量不过是七八品的武者,连个到六品的都没有。假如是十几号一品武者一起涌上来,身为先天武者的张如晦多半真就要掉头就跑。可这么一堆男男女女的……算什么? 一时间,血沫与牙齿横飞,张如晦完全将剑鞘使成了短棍,见着一个打一个。最开始那群人还往他身边涌,打着打着就变成了纷纷向后退,生怕自己跑的慢了。 嗯……对于这种情况……林灵素怎么说的来着? “你别看他现在嘴上认了怂,心里肯定还不服,一准琢磨着怎么回头报复回来啊?你说嘴上没认?那就更不服了!”看林灵素的架势,几乎就要挽起袖子直接上了,“打!狠狠地打!打人要打胆,一次把他的胆气全给打没了,看他还敢不敢起报复心?打残废了不要紧,只要回头别再来惹事就行了。你想想,万一他趁你不注意把你身边什么人害了怎么办?有一日防贼的,哪儿有千日防贼的啊。要不是你张口闭口都是姓陆的那个蠢货教你的仁义道德,我就直接教你斩草除根了!” 林师说的对,要是自己离开了凉州,这些人又找上夏大夫和药铺的麻烦该怎么办? 于是张如晦就继续提着剑鞘走上前去,二十来号人他还是认得住的。一看这个煞星还要继续打,一伙人吓得哭爹喊娘,白幡子也不打了,就地一扔;死者也不管了,撂那儿吧。那名老妇尚在被两个妇女掺着哭嚷,忽的就感觉两肋下面一空,又是一屁股就坐倒在了地上,然后又被张如晦给补了一剑鞘,这次吓得她连哭都不敢哭了。 这帮人在前面跑,张如晦就在身后追,追上一个打一个。哭喊声就一直从药铺门口转移到了三条街外,街坊邻居们都跑出门来,看一个人追着一群人打。本来大家就都不太耐烦这一大帮子人,乡里乡亲的,至于什么小便宜都要占么?这回好了吧,总算有人能治住他们了。于是大家就一起看,看笑话。 最后张如晦一直追到了一条水沟边上,几个头脑灵光些的就躲到了水沟里,想着张如晦不会跳下来的确,要是也跳下去,水沟里手脚很难施展的开,很容易吃亏。于是张如晦就站在水沟边上用一根扁担打,哪个敢露头就打哪个。最后还是夏大夫一路走着追了上来,这才劝住张如晦。 “夏大夫,我觉得他们说不定还在想着如何报复,还是把他们的胆气再打一打……” 还要打? 这是要闹出人命了吧! 没等夏南说话,几条八尺大汉就已经吓得魂飞天外,一个个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就把头往泥上碰,只求张如晦别再打了。都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了,再打就真是残废了。 可惜张如晦在情感方面是弱项,他很难分辨这些人究竟是真心实意求饶还是虚情假意糊弄。好在夏南替他们说了两句话,还请他们去药铺里稍作包扎,张如晦这才在他们一人手心里给了最后一记,就像学堂里的夫子用戒尺打塾生一样,权当作教训。 不过张如晦还不是太放心,在夏南给那些人包扎的时候,他就一直站在边上。每个人走的时候都对夏南是千鞠躬万感谢的,绝对是看在张如晦手里剑鞘的份上。 “夏大夫的确是医者父母心,居然还给这帮人包扎。”张如晦看着夏南在清洗满手的血污,双手抱胸说道,“起码在他们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悔过之前,我一个也不原谅。” “因为毕竟是男女有别啊。”夏南看张如晦疑惑的连头上那撮毛都卷了起来,轻轻一笑,“从前啊,有个人曾经教过我。他说男人可以忘记,但是绝不会原谅;女人可以原谅,但是绝不会忘记。” “可以忘记,不会原谅……”张如晦将这句话在嘴里咀嚼了几遍,发现的确是鞭辟入里,自己、林师、平天侯……套上这句话都半分不错,“能说出这样话的人定是大贤,不知能否请夏大夫告知,此君身在何方,又姓甚名谁。” “我也在找他……”夏南只说了这半句话就住了口,然后摇着头苦笑了两声,“算了,其实我也早就放弃了。现在对我来说,治病救人才是唯一的目标。” “善有善报。”这是张如晦对于夏南的祝福。 夏南将湿手在干布上擦了擦:“善报什么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期待过。我只不过是单纯想要救人罢了要是为了善报,你不觉得有点像施恩图报了吗?” “这倒也是有心行善,虽善不赏,陆夫子也是这样教我的。” 正在两人闲聊之时,门外忽的传来一阵喧闹。张如晦抬眼一看,发现人潮涌动,都朝着城北走去。恰巧此时一名河图派的弟子从门口经过,他还记得这名弟子的道号是“守雌”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这句话是《道德经》里面的,其实一般人也不会选这句来给人做道号。奈何守雌道兄的运气不好,到他的时候正好就是这个。 “林道兄,敢问这是怎么了?”张如晦抢出药铺的门,一把抓住了匆匆走过门口的林守雌。 林守雌下意识的就想把肩膀一甩,扭头看见是张如晦才放松下来:“原来是张道兄……你居然不知道吗?这州府里面都已经传遍了。” 张如晦一皱眉头:“知道什么?” “天剑啊,天剑所在之处已经被发现了!我这也是急着赶回门派报信,再调一批人过去维持秩序。” 此言一出,不仅是张如晦,就连他身后的夏南都震惊了。张如晦紧接着追问道:“在哪里发现的?” “瀚海。” 张如晦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向了凉州城的北方,眉头迅速的蹙成了一团:他只觉得,似乎这一次的事情并不只是天剑出土那么简单。 第51章 水地 炽热的阳光灼烧着地上的沙子,足够将一个生鸡蛋给摊成八分熟。扑面而来的热风非但不能使人们感受到一星半点的凉意,反倒卷来无数的细沙,直往人们的口鼻中钻。 此处虽然名为瀚海,可是不要说海,就连半滴水也没有。之所以叫瀚海的原因有两个:其一,这片一望无垠的大沙漠浩瀚如海,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贸然进入其中,极易迷失在里面;其二…… 这里真的就像海一样,时刻不停地在流动。只不过流动的不是水,而是极细极密、比烟灰还要细密的沙子。这些沙子形成了无数或明或暗的涓流,交织在一起,最终形成了这片瀚海。 所以这片沙漠虽然看上去和更西方关外的沙漠相差无几,实则却是完全的不一样。阳关外的沙漠虽然号称绝地,可还能够走人;瀚海的沙子决计走不了人,大多数地方脚只要一踩上去就会陷下去,就像是落入水中一样,然后就被永远的埋葬在里面。 可是就像是仙人掌和蜥蜴、蝎子这些生活在寻常沙漠中的事物一样,瀚海中也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动物。这里有一种鱼,它的身上长着翅膀,寻常人也就称呼它为飞鱼。传说上古黄帝时期的陶正也是著名的练气士宁封子便吃了这种鱼后死了,可是在两百年后又死而复生。据说他还专门留下了一句诗来写这里的景象:青蕖灼烁千载舒,百龄暂死饵飞鱼。 不过太平道国较为开放,时有疑古的风气。这段记载在《拾遗记》中的文字便受到了无数人的质疑:《列仙传》中说宁封子分明是烧陶时观五色烟华有感,之后主动尸解成仙的。之后他还到了青城山,现在青城山天师正宗还有这一套尸解法。而且别说是隶属正一道盟的天师正宗,就算是太平道国也时有精进无望的人选择尸解其中就有不少人用宁封子的尸解法。 所以这段记载铁定有问题! 究竟有没有问题,大家一试便知。便有人进入到了瀚海里面,捉了这种飞鱼回来以各种方式烹饪服用,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种鱼的确比较好吃,吃了也能适当的延年益寿。其他的?没了,冯夷还传说喝水仙花汁成了仙,有哪位丹鼎派的高人这么做真的成了哪怕只是一介鬼仙? 于是众人心满意足,在肉体和精神方面得到了双重的愉悦:一方面证明了前人的错漏,另一方面在这西北苦寒之地也发现了一种滋味鲜美的珍馐,可谓是一举两得。之后凉州当地的道官当时恰恰是河图派的祖师爷在担任发明了一种工具,名为沙舟,专门用于奔波于瀚海之中捉鱼,也算是为门人增添了一门生计。 张如晦便站在一叶沙舟的舟头,这艘沙舟极小,往来坐的满满当当也不过就只能容纳十人左右。此番他在林守雌的口中听到消息之后才赶回客栈,告知池夜来倒不是说张如晦对池夜来有什么想法,而是这种时候多个人就多个帮手,拿池夜来当幌子也比自己顶在外面要安全得多。 然后两个人才赶往河图派的本宗,去租借沙舟一用。这个时候已经有无数江湖客冒险向瀚海中进发,不少人都从当地人手中租了沙舟,甚至有些高手自制了沙舟来用。而河图派原本已经全派上下整装待发,最后还是曹守正看在张如晦的面子上特地让师弟独自驾着一艘沙舟带两人出发。 为了准备这艘沙舟,三人难免就要多花了些时间。因此等到他们真正出发的时候,大部队早就已经向前进发了不知道多远了。而且…… 曹守正怎么就没说,他这个师弟多少有点路痴呢? 于是三个人走着走着才发现不对劲,又掉了个头后才朝着正确的方向走了上去。这么一来一回,耽搁的时间就不知道有多少了。不过好在张如晦不急,池夜来急……她急了有用吗? “张道兄,别站在舟头了,风沙太大。”尽管已经用头巾包住了头脸,可是风沙仍旧不停地往嘴里钻尤其是张嘴说话的时候,像池夜来就一早躲到了舟尾去。原本林守雌可以用河图派的道术来辟开风沙,可是此时他要全力操控沙舟,压根没有余力去做这件事情。 可张如晦仍旧一动也不动,那些细沙对他来说就好像完全不存在一样。他又低头看了看舟前不断被分开的黄沙,感慨道:“我总算是明白,贵派道术号称水土二相,这等道理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水曰润下,土曰稼穑,五行自有其理。就像张如晦的南华水剑,虽然使不出半分水气,可其中的剑意无一不是水的道理。原本土有土德,水有水德,可是在瀚海这种神奇的地方,土竟然有了水的特性,这只怕也就是河图派祖师创出道术的来源了。 譬如此时,林守雌便以道术催动沙子使沙舟前进。这样的道术在水军中实则极多,在有追击、搁浅等紧急事态的时候,船上的道官便会催水强行推动船只。虽然沙舟内部肯定还有些特殊的奥秘,可道理总归还是不变的。 听到张如晦谈到自家道术,林守雌当即附和道:“是啊。所以我们每个刚入门的弟子都要跟着师父师兄来瀚海里面,就是为了能看到这样的奇景后才新生感悟。如果不是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只怕一辈子也想不明白‘土行水德’的道理。” “可惜了。”张如晦突然又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林守雌好奇地问道:“可惜什么?” 张如晦并没有正面回答,倒不是他觉得这话说出来不合适事实上对他来说只怕从没觉得世界上有说话还合适不合适的,而是他觉得,对道行尚浅的林守雌说了只怕也是白说,回头给曹守正说说还差不多。 如果五行真的那么容易混淆,太平、太一、真大等道派为何不这么训练?就算当地没有瀚海失了地利之便,为了培养门人弟子,诸派绝对也能生造出一个瀚海来,再不济也能直接将门人送到瀚海里面来练练。 最大的原因其实在于,水毕竟是水,土也毕竟是土。要能以土力行水德,所花费的工夫至少是常人的两倍,而偏偏斗法之后也只是走了出奇制胜一路,威力也不可能有他人的两倍。试问一下,哪个名门正派的人肯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就好比张如晦自己,他是在法力尽失后才重修五雷法的,在那之前他一直修习的是《太平经》中的道术。可就算这样,林灵素也一直看紧他,不准他在别的道术上分心,只准练习水行道术。就算修炼到了人仙,终究还得以术演法、以法悟道,这叫做“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信心苦志,终世不移”。 既然只修炼一种就够了,那为什么还要在其他地方耗费精力? 由此可以看出,河图派的那位祖师固然是奇才不假,可在传道授业百年大计上面就差了许多。倘若张如晦是河图派的掌门,那便会让门人弟子只练土行的道术。除非突破到了鬼仙之境,亦或者是对自身精进丧失了信心,只有这两种人才可以水土二相并修。 当然了,眼下张如晦修炼的已经不再是水行的道术,而是金木水火土五气感化的五雷法。虽然水行为用,可是内里却已经是二气化生的雷了。要说他的做法和河图派有何不同,大概就在于他自身曾经是人仙境的修为,这等修为对于水的道理已经感悟颇多,用起来当然也得心应手的不行。 不过不正面回答不等于不回答,于是张如晦看了看远方。那里的黄沙正被疾风吹起,化作漫天沙雾舞动于空,还露出了几只鱼鳖的翅膀。只是那几只鱼鳖刚一完全暴露在了沙面上,就立刻扇动翅膀又潜了下去。 “我是在可惜,石蕖居然没有开花,否则的话便可以看到了。” 正如宁封子的诗里所写到的那样,瀚海中不仅有飞鱼,还有一种青色的花名为石蕖。这种花一根茎上面足足有数百片叶子,每一片都生的巨大,所以才能浮在瀚海的细沙上。甚至石蕖所开的地方都叫做沙澜,因为每当细沙涌起的时候都会掀起无数的波澜。 而石蕖最珍奇的地方在于,这种话足足一千年才开一次花。虽然几人都没有见过石蕖的模样,可是根据记载,轩辕黄帝曾经冒险进入瀚海,就是为了观看石蕖开花。 小小的石蕖竟能惊动黄帝,以他万神之尊的身份专门前来瀚海,可以想象它开花的绚烂。 听到张如晦的话,林守雌的脸上倒也露出了同意的神色:“唉……一千年才开一次,像我这种人哪里等得到呢?”不过转眼间他倒是又恢复了神采,指着远处说道,“不过好歹这里也有其他地方看不到的奇景道兄你看,此地无论是鱼是鳖,身上必然都长了翼翅,这样才可以遨游在沙海之中。别的地方可看不到这样神奇的动物吧?” “的确是没有。” “还有那些鳖。虽然土腥味略重,吃起来口感欠佳,可是身形颇大,四肢强劲。咱们凉州人就专门抓来这些鳖,驯化之后就用它们来拉沙舟。要不是我们派有规矩,不得耽于外物,我这会儿也就用沙鳖来代足拉舟了。” 张如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么……林道兄。” “怎么?” “这瀚海里面的鱼鳖……嗯……”张如晦说得极慢,语气也是极为怪异,“是不是都像这样,性情暴戾,看见外人闯入其中就奋而攻之呢?” “什么?”林守雌心中就是一惊,当即扭头看去。他刚一转头,一只飞鱼正巧从沙中跃出,张开了血盆大口朝他脸上咬来。 第52章 应帝王 林守雌的动作其实倒也不慢,毕竟是科班出身、千锤百炼教出来的。[首发]只可惜他之前一直在留意方向,同时还要驱动沙舟。偏偏张如晦说话大喘气,他第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等他转过头去的时候,那条鱼已经扑到了他的眼前。由于离得太近,他甚至连双手都来不及举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条鱼满嘴的尖牙在自己的视线中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呲”的一声,张如晦及时出剑,将飞鱼的身体一剑刺穿,稳稳地停在了半空中。法剑轻轻一振,整条鱼便化作两截,掉在黄沙上使劲扑腾了两下,随后无力的滑入了沙海之中。 林守雌惊魂未定的喘了几大口气,之后才抬起眼望向了沙舟的这一侧。只见在沙面上不知何时起已经聚集了不知多少鱼类。不仅如此,在沙舟的另一侧也开始浮现密密麻麻的背鳍、翅膀,四面八方放眼望去之处竟然全是各种各样的鱼鳖! 原本瀚海沙漠一眼望去也是金黄的色彩,现在鱼群黑压压的一大片,根本就看不到一点黄色! “这……这些鱼群起码……起码有上千了吧!” 虽然飞鱼身形并不算太过硕大,可多少也有些分量,再加上这等数目,一同冲上就算是头大象也早就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林守雌从没见过这等阵仗,当场便吓得两腿瘫软,坐都坐不起来。池夜来虽然是绿林一脉出身,可初次见到这等场面后也不禁一时间瞠目结舌起来。 ……不过对于在天竺战场上见识过枪阵、刀林、箭雨甚至只身冲破十万人战阵的张如晦来说,这点“海鲜”还真算不得什么。 “林道兄?林道兄?”张如晦一边迅速观察四周,寻找可以逃脱的方向,一边连声唤道,“你若是再愣下去,只怕我们到头都要死在这里。” 好不容易被他唤回神来的林守雌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没有啊!尽管这些飞鱼也食肉,可它们什么时候敢这样……要是动不动就摆出这个阵仗围攻行人,我们还敢来瀚海里面捕鱼么?” “那也未必……”张如晦把后半句话硬是给咽回了肚子里,“会摄生咒么?” 林守雌只是一个劲的摇头,眼泪都已经流下来了。 张如晦叹了口气,知道这次还是只能靠自己了。 原本上古有豢龙氏,可以以秘法御龙、驭兽。上古时期法术多为血亲相传,豢龙氏后来成了董氏,法术倒是还传了刘氏即御龙氏,这门法术也就牢牢掌握在了董、刘、范几家手里。奈何后来礼乐崩坏,人人弱肉强食,这门法术也就在江湖术士中传的越来越广。比如水镜庄的术士们显然就是在汉末时候,由贾诩自董卓手中得到的驭兽术,这才在“水镜八奇”中加上了驭兽术的一席之地。 而再后来又有人将《彭祖摄生养性论》专门与其混为一谈,摄生咒也就因此发明了出来,专门强行操纵生灵。既然鱼群平素性格温和,没理由对行人群起而攻之,张如晦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有人操纵了鱼群来围攻进入瀚海的寻宝客。只可惜林守雌……不,或许河图派里面压根就没传过摄生咒,毕竟那位祖师是以水土二相成的名。 以摄生咒对抗摄生咒这一条路是走不通了,好在自己还有别的办法张如晦顺手就把林守雌的法剑拔了出来,丢给了已经将短剑拿在手里的池夜来:“池姑娘,用这个。”随后他又使劲的晃了晃林守雌的肩头,看对方还是没太大反应便依林灵素所言一个巴掌扇了上去,“林道兄!你还记得发现天剑的方位吗?” 这一巴掌扇的略疼……林守雌捂着腮帮子瞪大了眼睛,不过好歹是回过神来了。张如晦又大声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林守雌这才使劲的点起了头。 “那就好,你只管驾着沙舟朝那个方向走,其他的一概不要管,听明白了没有?” 林守雌好像是一下子又愣住了,张如晦见状便又抬起了手,吓得林守雌忙不迭的点头。 “那还不快走?” 多半是由于那一个巴掌扇的太疼的缘故,现在林守雌几乎是张如晦说啥他就听啥。听到张如晦让他开动沙舟继续走,他下意识的就催动全身法力,让沙舟如离弦之箭一般从原地向前驶去。 两旁的鱼群刚才似乎是在等待列阵完毕一样,暂时没有发起任何的进攻,只是不断地从沙中浮现。此时沙舟一动,位于正前方的一条飞鱼立刻翅膀一动,唰的一声便越过了船头,又朝着三人张开了嘴! 然后,一柄长剑便刺入了它的嘴里,毫不留情的将其贯穿。 池夜来虽然人在船尾,可是她还有叱剑术。平常只用小剑,那是因为人身要害薄弱,一柄三寸小剑足矣。如果遇上了猛兽,长剑、甚至巨剑都是要用的。 至于为何在张如晦见到她时没见到她身带长剑,据池夜来自己所说,是因为在摸上云梭时要节省地方……所以抛弃了这些大件物事。 但就算池夜来一长一短两柄剑护住了沙舟的首尾,可更多的飞鱼沙鳖已经在舟的两侧杀气腾腾的同时张开了大口,发了疯似的跃出沙海,就像雨点一样扑向了船上的三人。 “乾玉辟毒,振适罗灵,八仙秉钺,上帝王灵。” 张如晦和池夜来一样,也已经持剑在手。可他并没有出剑斩杀鱼鳖,而是持剑向天。一张符纸在他的手中顿化为火光,先朝天上飞去,随后又急速下坠,恰巧绕着舟头飞了几乎一道圆弧出来。 “……吾佩真符,役使万灵,上三境,去合帝城,急急奉上帝敕雷霆都司令!” 这是五雷法当中的役万灵咒,原本应当是作其他科仪前先念一通,方便役使各方神灵。可是林灵素以前在天山上的时候就用役万灵咒把雪豹、猴子一类当下仆用,估计是在心里把神灵看的跟猴子差不多。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张如晦也就学了个有模有样,用在了这帮鱼鳖身上。 张如晦一施法术,靠近沙舟的飞鱼们如遭电殛,身体开始不自如的抽搐起来。由于役万灵咒的效力是由内及外,此时从上方看去,一圈波纹正以沙舟为中心在鱼群中扩散开来,直到两丈开外才渐渐停了下来。 但凡抽搐过的飞鱼转眼间就恢复了正常,以和之前同样的凶恶对准反方向,朝着自己的同类杀了过去。黑白交杂的鱼群迅速的撕咬在了一起,无数或红或白的血肉四下里飞溅,将黄沙染上了异样的色彩。 效果差成这个样子这点是张如晦没有想到的。他原以为自己这一道役万灵咒一出,起码十丈以内的鱼群都会转由自己操控。谁知道法力只传出去了两丈,两丈开外就又是那个隐藏在暗处不知名敌人的天下了。 难道是……她? 张如晦的心顿时就是一沉。如果是她的极乐妙音,的确是有可能操纵动物于无形,而且从事理上完全说得通。 要么对方就是操控这些鱼群对所有进入瀚海的人进行绞杀,要么就是专门针对自己……一想到对方有可能已经认出了自己,就连张如晦的心也不禁乱了一下。 他的心头一乱,所操控的鱼群立刻开始躁动了起来,甚至让几只鱼都摸到了沙舟上来。池夜来在舟上连跑了几个来回,这才将进入舟中的飞鱼斩杀干净。 虽然有些小波折,可沙舟毕竟在瀚海中不住前行。飞鱼的数量尽管成千上万,可一次能冲到沙舟旁的充其量不过上百只。在张如晦和池夜来的双重防护之下,沙舟本身足可安然无恙。况且沙舟的速度远远要快于飞鱼,这样一直前进下去,怎么说都能脱离鱼群的包围。 只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显然并不准备就这样让一行人逃脱,在沙舟几乎都要冲出鱼群的范围时,沙面突然开始极其细微的震荡起来。起初还只是轻微的波荡,到了最后,沙面干脆掀起了滔天的沙浪,浓重腥气顿时充斥天地之间! 一个硕大无比的头颅从沙中冲出,浑身披满青绿色鳞甲,双目熠熠如电,光是一只爪子就比水缸还要粗大。巨口朝着三人一张,一条的长舌带着滚滚腥风就喷了出来。 “龙龙龙龙龙……”一时惊惶,林守雌竟然连自己还在操纵沙舟都顾不上了,张大了嘴哭嚷道,“居然是龙!我们这回死定了!” “这不是龙,充其量只是体内有些龙血的蛇罢了!”眼看巨兽在前,张如晦却比谁来的都要冷静,“你看清楚了!它的头上无角,背上还有翅膀,‘无角曰螭,有翼曰应’,要真是应龙直接腾空施展雷霆之威即可,何苦这么麻烦!” “那也……” 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磨叽的男人这次张如晦和池夜来都不能忍了,他们同时对准林守雌吼道:“闭嘴!” 在让林守雌闭上嘴后,张如晦深吸了一口气,干脆撤去了役万灵咒。这条沙龙就算不是真龙生的这般大,自己用上役万灵咒能不能生效还未可知。况且对方要是干脆就让这条泥鳅一头撞上来,就算自己能用役万灵咒及时操控,只怕到了那个时候也来不及了。 旧有的神通已经无法应对当前的局势,他必须要动用新的神通。 “玄裳,我要打开‘玄矩宫’。” 玄裳好似是迟疑了一下,就在这迟疑的一瞬间,沙龙又朝着三人靠近了两丈的距离。随后,她的声音迅速的在张如晦心中响起。 【好。】 “其名颛顼……”张如晦猛的收剑入鞘,长身而立,“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 沙舟已经朝着沙龙越来越近,身上的鳞片的纹路在池夜来和林守雌的眼中已经分毫毕现。 而在张如晦的神念中,一座晶莹剔透却通体呈黑色的宫殿巍巍然耸立。张如晦好像置身于这座宫殿前方,他拼了命的朝着宫内跑去,身后的景象则不断地崩塌。 如果自己没能在一层层的宫墙崩塌前走进下一道门,自己将会永远被留在玄矩宫中,外界只剩下肉体这个躯壳。 快些……再快些……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在张如晦的意识中却好像是过了数个时辰一样。他一直持续行进在那道根本看不见尽头的大道上,就像是一个人在无尽的大海中拼命挣扎,下一刻随时都可能会溺死,而足可让他生还的边界无论如何却也看不见。 尽管张如晦曾经开启过一次玄矩宫,可是再次体会到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时,依旧可以说是恐怖到了极点! 那足足有上百道的宫门正依次一道一道在张如晦的面前敞开。最后,他对准了最后一道殿门使劲的伸出了手,奋力的将其推开。 足足有五脊四坡的大殿完全的呈现在他的眼前,整整八十一根蟠龙柱将张如晦的视线引往了最高处的御座。他毫不迟疑的再向前踏出一步,对着御座上的人伸出了手:“拿来。” 那个高坐在庙堂之上黑袍黑冠的身影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对着他轻轻点了下头。 突然间,玄光乍起,直冲天际。 尽管已经几乎精疲力尽,张如晦还是朝着沙龙奋力刺出了法剑,好像要用力捅破什么东西一样。无论是青色是黄色是红色,剑上的玄光将世间一切颜色都强行的抹去,天地间都只变得一片漆黑! 【绝地天通】! 在上古之时,颛顼继帝位。乃命南正重司天,火正黎司地,让神归于天,人归于地。神人之间重归旧常,不再混居。这便是颛顼的【绝地天通】!而张如晦就以玄裳的这样神通,强行隔绝了对手的法力,使得鱼群和沙龙不再被操控。 漆黑在转眼间便恢复了正常,只是鱼群不再躁动,也不再相互厮杀,只是各自分捡了残余的血肉便迅速地潜入沙中。原本对三人虎视眈眈的沙龙也立刻打了个寒颤,在它的眼中,张如晦赫然已经变得顶天立地,自己充其量只够到对方的脚踝。它立刻调头一溜烟的就没入了沙中,再也不见踪影。 冲破了重围的沙舟对准了一个方向,渐渐地远去了。沙面在片刻后便重新恢复了平静,一切厮杀都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在鹅毛都有可能飘不起的沙海之上,一个身影却渐渐地浮现了出来。 是夏南,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夏南夏大夫。 此时夏南正跪伏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着最高规格三拜九叩的大礼。在她的身前还有一个矮小的身影站着,傲然的接受着她的朝拜。 玄裳。 下臣觐上皇,夏南拜玄裳。 “下臣……”夏南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额头紧紧贴在滚烫的沙地上,丝毫也不敢抬起半分,“下臣夏南,叩见陛下。” 第53章 人主 在张如晦的心目中,玄裳与其说是相互有盟约的天剑,本身不如说更像是养了一只宠物。[首发] 平时喜欢睡觉,如果你摸她的头给她顺毛就会很高兴,把她高高举起也会开心但是由于怕高会先闭上眼睛之后再小心翼翼的睁开;哄得时候超级方便,一个不倒翁就搞定了;以前生气的时候会咬人,在发现自己咬合力完全不够咬疼张如晦后就杀伐果断的改成了伸平手掌使劲的拍打张如晦,试图能多增添那么一星半点的伤害…… 你看,简直就跟养猫差不多嘛,还可以节省下大量的饲料钱。 虽然这其中不乏有林灵素“老子天下第一”的教导,让张如晦从根本上可以去鄙视除了太上老君以外一切的牛鬼蛇神,但张如晦和玄裳两个人的性格也是造成这种饲主关系的关键。 对了,还是起初在珠母朗玛峰上初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的玄裳被顺了两下毛就开心了。都说初次印象最重要,玄裳的给张如晦的第一印象也给后来的这种关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可要是张如晦看到现在玄裳脸上的表情,想毕他再也不会把玄裳当只宠物来看了。 毕竟她在跟随张如晦进入道国之后才是“玄裳”,在那之前,她有自己的名字的。 颛顼,黑帝颛顼。北方,玄水,冬天,智慧,死亡,乃至在少昊之后君临九州,主掌北方玄天、周天黑道的帝王! 帝者,谛也,乃王天下之号。此时玄裳脸上的神情真真正正的像是一位帝王,她睥睨着跪伏在脚下的夏南,眼中毫无感情,一言不发。 夏南头上的头巾早已除去,火红的头发凌乱的披落到了地上,却丝毫不敢去梳理一下。固然衣冠不整是重罪,可是君前失仪……乃是死罪! 可是黑帝又不是赤帝,不以礼为德,衣冠不整、君前失仪这些都是礼的范畴。倘若君前失仪都是死罪,那以下臣之身聚众围攻君上,又算什么罪? 十恶第一,曰谋反,谓谋危社稷。必诛,不赦。 只要天剑一天还没有找到剑主,终究也只能是五帝剑座下的臣子。只要不和盟约扯上关系,不要求什么天剑去和他人缔结盟约,君上的命令就是绝对的。 “下臣以为……”夏南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将心中的话说出来,“下臣以为,陛下既然身为‘五帝’之尊,身份至高无上,自然无须……无须什么剑主。因此才擅作主张驱使万妖,欲斩断盟约,重使陛下登临帝位……” 话说到这里,夏南突然感觉到玄裳的视线转眼间变冷,一丝杀意若有若无的传了过来。自己的身上更是一紧,好像有千斤重担立刻就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完了! 五帝有五德,各有象征:青帝伏羲结绳做网,教人驯养,是为人道之源;赤帝神农尝百草,有医药,刀耕火种,是为农耕之初;黄帝轩辕击败蚩尤,登临天下帝位,自此才真正有了信史,五帝本纪黄帝第一,是为华夏之始。 颛顼呢?颛顼又是什么?绝地天通,法定天条,星系北辰天上星辰被他所定,人间律法为他所规:周天星斗分为十二岁,截断天地神人通道,规定男女尊卑贵贱,同姓不得结婚…… 自古重律法之人必轻于人性之善,倘若为君王便是暴君。而颛顼,正是五帝之中唯一的暴君。 虽然外界是灼日炎炎,夏南的身体却一阵发冷,如坠冰窟,牙齿都不由自主的开始打起了颤。她完全没法想象自己下面的结果将会是什么,只是原地趴在那里,身体根本动弹不得。 玄裳沉默了良久,好像是正在考虑对夏南的处置。片刻后,夏南感觉玄裳的杀意变淡了些,身上的压力也是松了一点。 夏南明白,这已经是玄裳给她最后的机会,让她最好说清楚,这样的想法究竟是从何而来。 “下臣……下臣曾经在蓬莱与青帝陛下一晤,那时青帝陛下便是这般所说……” 话音未落,夏南就感觉到玄裳朝着自己的头顶伸出了手来。她下意识的就闭上了眼睛,半个字也不敢再多说,只是绝望的等待最后的裁决。 然后,玄裳的右手就在她的头顶轻轻摸了一摸,之后拿走,重新用双手捧住那个简陋的不倒翁。 自己……自己居然过关了? 在玄裳的身影消失后不知道多久,夏南才惊魂未定的重新从沙面上抬起头来。她顾不得满额头的沙子,直接抹了一把鬓角,却发现自己已经满头是汗而明明自己原本是根本不会流汗的。 刚才,自己险些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 “不愧……不愧是黑帝……陛下。”夏南的眼前黑了一下,慢慢闭上眼睛休息了一阵才终于恢复了过来,苦笑了一声。 就算看上去是懵懵懂懂不谐世事的小小少女模样,可黑帝毕竟还是黑帝,还是那个御下统治了北至幽陵,南至交,西至流沙,东至蟠木纵横方圆一万两千里土地真正一统了九州的黑帝颛顼! 而玄裳最后还给她留下了一段话,中间下达的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夏南闭着眼睛慢慢消化着这段命令,待到完全浏览完毕后,她再一次匍匐在地,重新行大礼。 “夏南……恭送陛下。” …… 张如晦并没有发现玄裳暂时消失了一会儿,绝地天通消耗的法力还是其次,打开玄矩宫对他神魂上的消耗才是最要命的。在沙舟刚一彻底离开那片被围攻的地方后,他就立刻一屁股坐倒在了舟上,疲惫的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池夜来看见张如晦就地就倒了下去,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立刻手忙脚乱的就跑过来搀扶。张如晦勉强推开池夜来的手,示意自己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他看池夜来好像还是不信的样子,还额外解释道:“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第二十三戒……不得妄言绮语,在下绝对是说话算话。” 说完,张如晦就一闭眼睛,自顾自的观想存思他的太上老君休养神魂去了,倒让池夜来闹了个没趣。气的池夜来狠狠地朝舟壁上踢了一脚,还捂着脚连跳了好几下。 沙舟统共前行了将近半天的时间,终于在预定的位置停了下来。等到了在那个外围已经围上了一大圈简陋藩篱的地方,张如晦虽然已经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样子,可是林守雌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 可不是么?就算沙舟本身构造特殊,还有些可以节省法力的秘法,中间又休息了好几次,可是足足半天的输出和消耗也够林守雌喝一壶的了。再加上之前那一番惊吓,站不起身完全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藩篱以外已经停满了沙舟,正如林守雌之前所说,绝大部分沙舟前面都拴着身型较大的沙鳖,一只几乎有半头牛大。这些沙鳖看见新的人来了,一个个翘起脑袋,睁着拳头大的眼珠子看向三人。 池夜来好奇的问道:“它们在看什么啊?” 张如晦随口答道:“听说很多动物都能看见人类看不见的东西,沙鳖这种生灵也算是得了灵性的。大概是我们刚才杀了很多它们的同类,现在那些死去沙鳖的鬼魂就在我们身后飘吧。” 而藩篱内的地方是在瀚海中为数不多可以让人站立的坚实沙地,中间则有一个极大的坑洞,斜向一看看过去,黑洞洞的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旁边还有些道士与兵丁看守。虽然惊异于那个名叫贾阳成的道官居然还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出来所谓天剑的出土地点,但是张如晦心中还是万分不敢松懈。 毕竟,那个人始终还没有露面。 张如晦的目光在地面上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足足扫视了三遍,让抢先跳下沙舟的池夜来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待得他确认这些人应该都和那个人没有任何的关系牵连后,这才施施然走下了沙舟,对着走上来盘查的一位道士点了点头示意。 正巧,这名道士也是河图派的,算起来还是林守雌的师叔。在装模作样的看了眼张如晦的书后,师叔直接就把书还给了张如晦。 “其实咱们这个检查也就是应付个样子,别让佛国的人混进去了就成你说这话混帐不混帐?佛国之前才吃了败仗,北边佛土都丢了,还敢来咱们这里捣乱?”师叔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不耐烦了起来,“赶快进去吧,前面都已经呼啦啦进去那么一大帮人了,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找到天剑……” “什么?”张如晦立刻就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有没有人找到?那天剑出土是什么情况?” “嗨,咱们这帮人在贾奸令的带领下这些天几乎都要把凉州给掘遍了,各种易数堪舆都上,最后也就找到这么一个地方你说我们命不命苦?找东西有我们的份,分东西可就没份了。而且之前派进去探查的人都险些死在里面,能有那么多机关守护……就算不是天剑里面的东西也铁定值大钱了啊!我说你们最好也走快一点,说不定还能抢在那拨人之前找到里面的宝贝。” 池夜来显然极为同意师叔的话,她使劲点了点头,对着张如晦说道:“道士,咱们也快点进去吧!” 此时张如晦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扭头看了下林守雌,说道:“林道兄,你现在的状况……就不必进去了吧?” 林守雌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就算你让我进去……我也没劲了。我现在就想直接躺下睡上一觉,睡他个天昏地暗再说。” “别别别,别在这太阳地睡。”师叔一听就急了,连忙把林守雌拽了起来,找了个背阴的地方把他塞进去,“傻小子,在大太阳下面睡,真不要命了啊?” 不过看林守雌的样子,他的确是不想要命了你就算杀了他他现在还是要睡觉。 而张如晦已经拉着池夜来走进了坑洞,在走进去了好一截后,他才面沉似水的对池夜来说道:“池姑娘,恐怕……这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天剑。” 第54章 度地(修改) 没有天剑? 怎么可能! 池夜来当即把脖子一梗,就准备追问张如晦为何。张如晦却立刻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把话说出来唔唔唔几声还是可以的。 “这里是坑洞,回音极大,你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么?”张如晦尽可能的压低声音,用几乎沙哑的声音问道,“别忘了刚才咱们还受到了伏击,敌人还在暗处。” 池夜来拼命挣脱了张如晦的手,眼睛瞪得老大:“刚才……”她的声音还是大了些,于是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围,确认左近并没有什么人后才继续轻声问道,“刚才果然是有会驭兽之术的人暗算我们?” “此人比我只高不低。” 张如晦都这样说了,池夜来立刻打了个寒颤。明明刚才才确认过四周的情况,此时她却又立刻扭头看向四周那些阴暗的地方,好像随时会有敌人从暗处杀出一样。 “那……那你为什么说恐怕没有天剑呢?” 听到池夜来这样问,张如晦立刻反问道:“池姑娘,天剑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池夜来立刻愣了。对啊,天剑是什么?天剑是昆仑剑圣打造,名为神剑,实为剑灵。她们不仅能哭能笑能跑能跳,吃饭睡觉也一样要玄裳这些日子把凉州这里的那些零嘴可没少吃,还专拣甜的吃!要不是徐图肯帮着付账,张如晦的眼珠子只怕早就被吃的凸出来了。 既然如此,哪个天剑会住在这里……不,就算有某些天剑性格诡异喜欢住在这种地方,可什么人要在自己家里装满机关暗器啊?进进出出怎么办?还住不住人了? 换一个方向来想,虽然昆仑剑宗不以阵法出名,可好歹也是有那么几个剑阵。天剑就算再不靠谱,也不至于动用机关之类的吧? “那也许……也许……”池夜来的脑子里连续转了好几个弯,终于想出了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这是那个天剑故意想出来的法子,用以筛选剑主呢?” “的确有可能,可是我的心绪越来越不宁,只怕……”张如晦一咬牙,索性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全都给说了出来,“只怕是有人故意在这个地方挖了这样一个坑洞,就要引人进去,然后再……再一网打尽。” “啊?”池夜来被张如晦描述的可能性吓了一大跳,她心中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要弄塌这里直接坑杀所有人,“那我们……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吧?” “如果真是要坑杀,根本没必要弄这么麻烦。”张如晦使劲的摇了摇头,将心底的不安使劲的驱逐了出去,“我是一定要进去看看的……不过不管怎么说,等会儿我一旦对你说‘跑’,你就不要犹豫,立刻掉头朝我们进去的路跑。” 池夜来听他说的郑重,出奇的也没反驳,而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一路向内进发,走的越来越深。整个坑洞略显倾斜,越往里走就越是黑的不见五指。好在池夜来预先带了火折子,此时点起,虽然光线微弱倒也不至于走路摔跤。况且她再怎么说六识障也破了三障,舌障也隐隐有破除的意思,在眼下的环境中还是能起到不少帮助的。 至于张如晦,六识障俱破的他对于有光无光的环境早就无碍,所以也犯不着发什么愁。 当两个人往下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第一具尸体终于被发现。准确来说,是第一、二、三……六具尸体一起被发现的。 这些人的死法各种各样,张如晦凭借玄裳的帮助看出其中两个是被乱刀或者是枪啊棍啊之类的活活打死的。还有两个应当是被人操鬼或者用摄心术杀死的,因为他们居然是用自己的双手活活将自己给掐死的,再怎么说一个人也没法掐死自己。还有一个被莫名其妙的吸干了浑身的血,这让张如晦想起了一种叫吸血幡的法器。最后一个整个人都被劈成了两半,这么大号的兵刃很难在这种地势狭窄的地方施展的开,要么就是出手的人是先天武者,以先天真气一剑将其破为两半,要么那个人就会如意咒,可以让兵器大小自如,或者干脆就有一把这种兵器。 不过就算这些人死法各异,他们还是都有一个共同点的:那就是他们都被整齐的被码在墙角,压得地面有一块凹陷了下去。 池夜来飞快的检查了一下去路,发现前方看似空空如也,实则有一道门。只有用足够的重物压住墙角的机关,石门才会打开。 此处充其量只有遍地的沙土,砖石都少,哪儿来的什么重物。好在人都是有重量的,只要数量足够也能压得动。只可惜人皆有私心,谁肯去主动站墙角看着别人获利?就算眼下逼迫别人站在那里充当重物,那要是自己进去了他立刻走人把自己关在里头怎么办? 说来说去,还是只有一个办法最好用:只要把人弄死了,什么私心啊都不会存在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张如晦更坚信了自己的想法:只怕这个地方真的没有什么天剑,就只是有些人为了做出些什么事情才弄出来的。 听张如晦这样说,池夜来奇怪的问道:“这和我之前说的不矛盾啊,你怎么就更坚信这一点了呢?” “因为……这些东西就像是专门为了防备那些江湖中人准备的。”张如晦指了指悬在半空中的石门,“就说这扇门吧,它是用金刚土做的,上面还加了符印。可是这个符印防不了遁术,要是来者是我道门中人,恰恰还会用土遁……恐怕直接就穿过去了。真要是天剑,这也未免太没谱了些,怎么说昆仑剑宗还在的那个时代禁咒还是主流啊。” “这倒也是……” 下面越往里走死的人便越多,甚至有些人直接就是被人推下了翻板给活活扎死一路走来,直接死于机关的人倒还没几个,被同为寻宝客的其他人直接弄死的十个里面倒有八个! 而张如晦也在墙壁上找到了新的东西:凉州道宫贴上的符印。 也就是说,道宫的人包括那位鬼仙境的奸令贾阳成同样在第一时间赶到了这里。 第55章 饰邪 心绪不宁并不代表脸色难看事实上池夜来前前后后也没见过几次张如晦脸色变得难看。[首发]在她印象中,最近的一次大概是……那回把玄裳的不倒翁给摔坏了。 可现在在看到道宫的符印之后,张如晦的脸色却突然黑了下来。 池夜来当然没法理解了:“喂,前面乱你脸色不好看也就罢了,这回道宫都来人了,你怎么脸色反而更难看了?那个为首的那个奸令是姓贾吧?你上次不是还说是鬼仙吗?” “鬼仙又如何?这种地方就算是鬼仙也未必能腾的出手。” 张如晦这话完全是依靠自己曾经的经验所谈。鬼仙并无飞天之能,通常对付先天武者其实依靠的都是阴神出窍,这样打起来才占尽了便宜。有一些鬼仙或许会配合五行遁术或者像列子御风术这样的法术来增加自己的灵活性,可是在这种地势狭窄的地方,毫无疑问只有修炼了土遁或是金遁的鬼仙才能遁入土石中躲避。其他的嘛……还是快快遁出阴神逃命要紧,只求别人别摸到自己的肉身旁边。 那名叫贾阳成的道官修炼的是木行道术,这点根本毋庸置疑。之前他一直在明处,敌方做下的布置……很可能也针对了他。 “不至于不至于啦,说不定里面真有天剑……”池夜来摆着手,本来想说祸福还未可知你可能想多了,却发现张如晦的脸色异常的难看,这才发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真有……这么糟糕?那要不要我先回去?” 张如晦缓缓地摇了摇头:“还是先进去,说不定你还能帮上忙……别忘了我说过的话就好。” “哦……”池夜来极其缓慢的点了几下头,看她的样子,多半还是心有余悸,“可我还是觉得你有些多心……觉得不对劲总有原因的吧?” 张如晦并没有回答,不是不答,而是不能。而在他藏在袖中的手心里,一枚铜钱正拼命地跳动着。 跳动的让人不安。 …… 贾阳成阴沉着脸向坑洞的内部走去,如果跟随在他身后的弟子们看到师父此时的脸色,就立刻会明白师父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极点。 原本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将凉州周边的道路封禁,然后依次进行排查。如果真的寻到了天剑,自己的修为必定可以在上一筹;就算到时候天剑不适合自己,进献给上官也可以作为进身之阶。而假如没有天剑,到时候自己就可以轻描淡写的记上一笔:太平安国一十五年,凉州风传有天剑出,奸令萧桐乃不能息。后瓜州奸令贾阳成至,五日平定妖言…… 看,这么一记录,自己的履历上顿时就多了一笔光辉事迹。 可恨这群河图派的道士不争气。明明根据卜筮的结果,最有嫌疑的就是这个方向,最后由经常出入瀚海的河图派带队进入寻找天剑。结果找是找到了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地方,可是消息也同样泄露了出去。 于是大笔大笔的武者和术士就疯了一样涌进了这里。他们又都是只身前往,行进的速度自然要比自己带大队人马前往要快上许多。等到自己带队赶到的时候,起码至少上百号人都涌到这个掘出来的洞里去了。 少说一百来号目无法纪的武者和术士为了同一件东西涌进了一个地方,结果会怎么样? 这根本想都不用想,必然是在进入的时候先铿铿铿的对砍死掉一大拨人,然后见到天剑后在铿铿铿的对砍死掉一大堆人,某个人拿到天剑后又立刻被砍如此循环往复再铿铿铿的对砍死掉一大群人。 本来嘛,贾阳成对这帮目无法纪的江湖客早就不爽了。仗着自己浪迹江湖,一旦犯了什么事撒丫子就跑,但凡道官没有不对这帮人恨得牙痒痒的你看看徐州青州那里,那帮绿林军的人闹得多欢腾,最后惹得覆海侯亲自出手把他们打得像条狗。 可是呢……这帮人真乱起来,虽然毫无协作而言,可是收拾起来还真要费一番功夫。尽管自己是鬼仙,可是上百号人尤其里面还有大量术士一次打上来自己也较难招架得住。到时候,双方得死伤多少人? 然后地方志上就会记载:太平安国一十五年,凉州风传有天剑出。时瓜州奸令贾阳成暂摄凉州奸令之位,遂强令镇压,死伤逾百人…… 废物!废物!废物!全是一帮废物! 如果说其他几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徒弟是“一般的废物”,那河图派的这帮人显然就是“废物中的废物”,而河图派的掌门王信诚那更是“废物中的大废物”。河图派都这样了,还要招什么客卿,结果还是个女的。要不是看在他有眼色知进退的份上,自己干脆都不想带他进来。 虽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骂一骂,但是贾阳成已经给河图派上下众人都打上了废物点心的标志。怪不得连自家门派驻地奸令的位子都坐不稳,偏生还是这种西北苦寒之地,中原都没什么人愿意来这儿,结果到头来还是被真大道的人给篡了。 突然,贾阳成身后的一名道士加快步伐上前走了两步,赶在了他的身侧,低声说道:“奸令,我已经听到刀剑碰撞声了,还有些许的喊杀声。” “果然已经动起手来了么?”贾阳成的眉头迅速的拧紧了,这名道士最擅长的道术是“听风”,六识之中专练耳识。倘若成为鬼仙,便可以升为“天耳通”。虽然这门道术无风不行,且不能像地听之术那样以耳识代其他几识,却胜在可以捕风听讯,就算相隔几十里也有可能听得到。 “走,我们动作也快一点,绝不能让这里真的乱起来!还有,燕姑娘。”贾阳成特别警告了一下身份为河图派客卿的燕伽陵,“你的脚步最好也快些,时间不等人,贾某更不会等!” 贾阳成的埋怨不是没有道理的。虽说修起道来男女并无什么不同,进度并不因性别而改变。可是一来女性和男性思考方式不尽相同,较容易感情用事。且女子行动多不如男子利落,除非是有了飞天法器,或是到了人仙境后拥有的飞天之能,否则队伍的速度可能会被女子拖缓太多。 身姿绰约的燕伽陵尚未答话,一旁的王信诚已经弯下了腰连声应道:“是是是,我河图派上下必当全力以赴,不会拖慢半点速度。” 贾阳成瞥了他一眼,一行人便迅速的加快了脚步朝着洞的深处走去。燕伽陵倒是果然没有掉队,明明看着穿着裙子,步伐却轻快无比。 越是走的深入,喊杀声、刀剑相撞声是越是清晰。当众人走进最后那个洞穴的时候,喊杀声已经完全连成了一片,足有上百号人正在里面进行着大火并:这里一个人将长刀变得巨大,朝着面前之人砍去,冷不防脚下却被人一棍打在胫骨上,当即小腿折断,一声惨叫就倒在了地上;那边一个人放出一条火蛇,连连烧伤数人,等闲人等根本不得近身,于是一个五指上带有骷髅指环的人朝他一伸手,这人当即就身不由己的唤回了火蛇,对准自己的喉咙就来了一下…… 而在洞穴最内侧的石台之上,一柄呈赤色通体透明的长剑正静静地被插在那里。 贾阳成先是看了长剑两眼,看那柄剑光泽慑人,就算不是天剑,想来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随后他深吸一口气,随手施出了流音术:“都给我停手了!” 声音在流音术的增幅下足足变大了数倍,一瞬间就回荡在整个洞穴里,回音久久不能停歇。喊杀声一下子就停了,所有刚才还打得死去活来的人都一起看向了站在洞口的这么一大拨新来的人,然后…… 继续打,不要停。 这帮人还真是利欲熏心了……贾阳成的眼睛里一丝狠厉之色一闪即逝,随后用力一挥手:“上!全都打翻了再说!” 他身后的道士和兵丁顿时一拥而上,风也似的冲进了人群当中。 平心而论,要说数量,贾阳成无非只带了几十号人,洞穴里来抢天剑的足足可有几百号人;寻宝客这里的品级固然良莠不齐,可贾阳成手底下的道士和武者品级虽然不低,可也未必能高到哪儿去。 重点在于,那些州府的兵丁毕竟是长期协作,贾阳成带来的又是凉州府中较为精锐的一批最精锐的已经捐躯在佛国了。而道士们虽然未必来自同一道宫或门派,可总比这些江湖术士来的强些,斗起法来狠辣之处虽少,却要比术士们高明了许多。 再加上洞穴里面的人多少已经对着打了半天了,精力多少也消耗不少。于是就这几十个人就如虎入羊群一般冲进了那几百号人之中,顿时惨叫声连连,多是江湖客们口中所发。就连河图派的众人也结阵在前,以束沙成水的秘法搅动黄沙,连连克敌。 更不要说,身为鬼仙的贾阳成一开始也亲自出了手。 鬼仙的法力胜于尚处在九品之内的术士甚多,贾阳成一出手,大片大片的粗藤便从地下钻了出来,顿时就是一片又一片的人倒地。有个手里拿着幡的术士还对贾阳成晃了晃幡,结果却啥事都没发生,紧接着可就被藤条捆成了粽子! 贾阳成走到那名术士的身前,冷着脸问道:“忘了把吸血幡里面吸得血放掉了?成了血豆腐结果放不出来了?吸血幡又不是胃,真当是无底洞啊?” 那名术士苦着脸答道:“和忘有什么关系……我都带了三块幡了。谁知道今儿火并的人那么多,三块压根就不够用啊!” 不消多时,喊杀声已经渐渐被换成了惨叫声。相当部分的人都已经倒在了地上,其中多数是被打断了关节或是干脆被刺中了腿部要害贾阳成带来的道士多数以辅助他自身为主,当地道宫的道士依然以凉州奸令萧桐带的真大道的道士为主,真大道的金剑术也是天下闻名。 相比之下,河图派众人造成的伤就要轻上一些,束沙成水好歹是以困人为主。而被贾阳成用粗藤困住的则更要轻一些,虽多也只是蹭破了油皮。 听到手下一个道士回禀己方死三人,伤八人的时候,贾阳成的眉头又皱紧了些。不过看到局势终于被控制在了自己手中,他倒是多多少少也心安了一些。 随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贾阳成一步步的走上了石台,朝着长剑伸出了手,用力握住了剑柄,就是一拔。 猛然间,一道红光从石台的缝隙中冒出,一股炽热无比的青色火光就朝贾阳成的身上袭来!灼热的气浪甚至让一丈开外的几人都接连退了几步,下意识就用兵刃或道术护住了头脸身体。 在贾阳成握住剑柄之前,他的全身已经运起了草木方诀。这道出自太平经中的道术专用于借草木精气愈人身伤病,也算是备不时之需。可木为少阳,火为太阳,五行中木生火,这点草木方诀遇上了已经烧成青色的真火只怕毫无作用,相反却有可能助长火势,转眼呈燎原之象。 贾阳成却是不慌不忙的一吐气,口中一股青气就喷了出来。虽说五行木生火,可是早在周朝之时墨子就主量五行无常胜破五行相克之论,认为五行相克取决于量。就算水能克火,可是杯水车薪总该也听说过。 这股青气乃是贾阳成的元气练就,一经喷出,当即就裹住了火焰,压得青火逐渐向石台内退去。贾阳成轻松一笑,准备继续将剑完全拔出来。谁知道这时他的眼角却瞥见了一道远胜青火的耀眼白光自身后冒出,似乎无数人都在这道白光闪动中被一分为二。 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突然被斩断了。 第56章 说难 这道白光来的实在太快太快,贾阳成身为鬼仙,勘破了生死屏障,有阴神出窍之能。在这道白光之下,居然连阴神都来不及遁出,直接连魂魄带肉身都被白光一分为二! 而在他被斩断之前,守候在石台下方的无数道士、兵丁都被白光迅速的吞没,所吐出的只有残余的血肉和无数的惨叫声。大量身体被横向一分为二的人倒在地上,痛苦的挣扎了几下,然后迅速无比的丧失了一切生机。 相比于这些人,贾阳成是幸运的。因为白光一开始就是以他为目标,在一瞬间神魂俱灭。而其他人最多只是被白光擦到,神魂俱灭的人只是少数,不少人在死前苟延残喘的最后几次呼吸中还享受到了至大的痛苦。 白光顿灭,最终消失在了一个人手中,化作了一柄古色古香的宝剑。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一直佝偻着身子陪着笑脸的河图派掌门王信诚。 河图派的诸人也一反之前的常态,纷纷运起沙土。一道道流沙在洞穴中盘旋成巨大的沙河,将倒在地上的所有人都束缚在了里面。 这个阵法正是曹守正率河图派众弟子布下的,那些人究竟是生是死自然也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毕竟修为较师弟们高些,一边手头结印,一边还能分心说话:“燕姑娘,这些人里面还有些晕过去的,我们不妨先把他们关起来……” 燕伽陵却是一声冷哼,面纱上方露出的眼神顿时就冷了下来:“我让你们留活口了么?” “可是毕竟其中也有道宫的人,万一……” 燕伽陵立刻是冷笑了一声,转头看望了王信诚:“王掌门,你这个河图派的掌门当得好啊。是不是不想做凉州的奸令了?好啊,那十枚饵丹也还我,正好省了些工夫。” “燕姑娘,守正他就是怕事了些,可还是听我话的。”王信诚一看不好,立时出来打圆场,紧接着他的语气就变得严厉了起来,和之前那个人前人后赔笑脸的丑角简直是判若两人,“守正,你在干什么?只要但凡长嘴的,一概全杀了!” 听到师父这样说,曹守正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睛一闭手上连变数个印诀:“天疾威……敷于下土!” 缓缓流卷的沙土猛地一下就加快了速度,土黄的颜色中立刻就增添了一抹血色。 …… 张如晦和池夜来只想着一头往洞穴深处钻,谁也没想到居然还会遇上以易数布置的迷宫。 大概是在坑洞了走了好一阵后,玄裳突然通过心印提醒张如晦:这里的路刚才已经走过一遍了。 对于玄裳的观察力,张如晦自然不会怀疑。这次他并没察觉到像上次阴鬼临歧阵那样的阴气,也就是说,很可能是纯以易数至于是哪一派的易数就不清楚了布置的迷宫。 总所周知的是,张如晦只在《太平经》啊《五雷法》啊这些地方有高深的造诣,其他的林灵素几乎都不让他碰,最多是告知原理并教给他破解的办法。可是易数这玩意儿林灵素也不太熟,算起来应当是“宸宇六绝”中邵康节所擅长的范畴才是。 以前张如晦还是人仙的时候可以直接以天水十方剑和太平经的其他道术一通硬破,现在……法力尽失的他可不能这么玩了。 听到张如晦让她停下,一开始池夜来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等到张如晦细细解释后,她才焦急了起来。前面那群江湖客中术士颇多,看样子有人是破了易数直接过关,可是他们却还要留在这里……一来一往不就又浪费时间了吗? “这下糟糕了……奇怪,你怎么不急啊?” 张如晦的确是一点急躁的样子也没有,他不紧不慢的从袖中摸出了一枚铜板。这枚铜板就算是在他远征天竺、千里归国的途中都没有离过身,在进入玉门关的时候更是全身上下只有这一枚铜板。 “因为,我有这个。” 在池夜来不解的眼神中,张如晦装模作样的将铜钱在掌心摇晃了六下,然后猛地一发力。少许法力灌入铜钱,钱面上的铜锈下竟然隐隐的发出了金色光泽! “皇……皇什么?”张如晦收手的动作也有些快,池夜来只勉强看清了一个字,而一枚铜钱上理应是铸有四个字的。可是张如晦这次压根就没理她,自顾自的顺着“皇”字指向的正方向就走了过去。 每次但凡遇到了岔路,张如晦一概用这枚铜钱开路,摇定了一个方向就朝那边走,走的时候还不忘了在墙壁上留下标记。而神奇的是,两人竟然就真的这样走到了最后的洞穴前面! “你……你这枚铜板究竟是什么宝贝啊?”池夜来瞠目结舌的看向了张如晦,就想要拿过铜钱来看。谁知道张如晦已经转手将其收进了口袋,提着剑就走进了洞,根本不让她看。 在张如晦的口袋之中,残余的法力让这枚铜板最后的闪烁了一次,完完整整的显露出了上面的四个字。 皇!极!经!世! 而正在此时,河图派的诸人正在清理现场的痕迹,更准确的来说应当是篡改。在西北一带修习土行道术的虽然不少,可是在凉州这里规模还如此之大的也就河图派一家。 诸人所使用的法子无外乎也就是清理沙土、伤口补刀、毁尸灭迹这几种,当张如晦从洞口大步走进去的时候,有十几名弟子正在作法将血肉中混合在一起的沙土竭力分出,还有几人在用地下的刀剑在原先的伤口上造成新的伤口。几个力气大的则负责将尸体抬向插着剑的石台,那里此时还燃烧着青色的熊熊烈火…… 于是作法的忘记了结印,持刀的忘了下斩,拖着尸体的双手一松尸体的就在了地下,就连站在正中主持的燕伽陵和王信诚都愣住了。洞穴里的所有人都一起看向了提着剑走进来的张如晦,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走进来,而且进来的居然还是一个手持长剑的道士。 曹守正一看是张如晦,心中连叫不好。明明让林守雌那个路痴带他来,谁知道居然还是赶到了这里。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他对着张如晦说道:“张道友,幸好你来的有些晚了。这里没承想是个陷阱,我们河图派也是多亏了这位燕姑娘才得以逃脱性命。燕姑娘,这位张道友……” “曹道兄,你不用帮忙介绍了。”张如晦的声音出奇的古怪,脸上露出了笑容,却看起来有几分狰狞,“我和她熟得很,她识得我,我也识得她。” “啊?”曹守正惊疑不定的转过头去看了下燕伽陵,发现后者眼中也是一片茫然,“可是你当初不是还打听她的姓名吗?” “只是为了确认一下,仅此而已!”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张如晦根本是杀机毕露,“这位燕伽陵燕姑娘,燕是假姓,可伽陵倒是真名,在梵语中乃是‘迦陵频伽’的略称,意为‘妙声鸟’。 “这只迦陵频伽,原本乃是天竺佛国贵族出身,更是六道众中‘提婆’即‘天道’中人,戒名为‘辩才天’。只可惜全族在天竺佛国上层的明争暗斗中失利被贬为贱民,‘辩才天’也就被剔除了根性种子,法力尽失,剥夺了‘辩才天五弦琵琶’。本身更是被贬入‘畜生道’,戒名更换为只以声色娱人的‘迦陵频伽’!” 张如晦这一番话的信息量太大,河图派上下众人听到后竟然一时间如遭雷击,全都愣在了原地。什么佛国、什么六道众……他们原本只以为这是道国内部的争斗,谁知道竟然还要牵扯上佛国! 而迦陵频伽更是又惊又怒,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才刚潜入道国,竟然就被人认出了真身,还将过去的经历说了个一清二楚。明明……明明自己更名为迦陵频伽后只在对抗道国征西军右武卫的时候出过手,而知情的人都已经死光了才对!要不然佛国怎么会派她来潜入道国?不就是因为没有人认得她么? “你究竟……究竟是什么人?”迦陵频伽开始疯狂地从记忆中寻找相近的音色,先为“辩才天”后为“迦陵频伽”,只要听过一遍对方的声音便能自此过耳不忘而她偏偏就觉得对方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知道我身份的应当只有右武卫的人,而右武卫的人明明应该早就死完了!” 张如晦的瞳孔一下就收缩了,他以极其森然的语调反问道:“谁说右武卫的人都死完了?有一个张如晦就站在这儿!”说着,他将大拇指翘起,狠狠地顶在了自己的心口上,“而其他的,在这儿!” 第57章 料敌 迦陵频伽的瞳孔也迅速的收缩了,她的眼波流转,好像是从张如晦这个名字中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短短几瞬之后,她终于从脑海的记忆中找到了属于这个声音的主人究竟为何。 “原来……原来是你?”迦陵频伽忽然双手抱着胸咯咯的笑了起来,不得不说,她的声音的确如同天籁一般,虽然语气恶毒,却依然娇媚入骨,“你居然……居然还没死?孔雀大明王咒能除一切毒类,可竟然没要了你的命?” “当然没死,而且我还活得好好的。”张如晦针锋相对的回答道,“大概在佛门的人看来,世间一切都是流毒,其中当然还包括那些贱民……真是不好意思,忘记了就算你已经改名叫迦陵频伽,本身一直从婆罗门一直掉到了达利特一等的贱民。” “相比于某个天人五衰发作的家伙来说,我觉得我的状态实在是要好上太多。看看你,衣服垢秽、腋下汗流、身体臭秽……这幅丧家犬的样子我都看不下去了。” “多谢多谢,郑人谓子贡曰,孔丘累累若丧家之狗,将我比成文圣孔丘还真是看得起我可惜我是道门中人,不领情。” 迦陵频伽虽然精通汉话,可是在这方面毕竟无法与张如晦相比。而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讽刺,虽然谁都没有出手,可是言语中的杀意只有更盛,眼中的杀机只有更浓! 张如晦绝对不会忘记,就是这个女人,早先还是辩才天之时,那柄辩才天五弦琵琶就杀伤无算。后来投入了全由贱民组成的畜生道后,她立刻又改换了另一种风格:她可以模拟世间一切声音,再配合各种幻形的妙法,往来进行暗杀,右武卫中常常就有人死在她的那对唯一能够代表曾经贵族身份的坎查短剑之下。 到了最后逃亡的时候,同样也是这个女人,跟随着那位孔雀公主千里追杀,将众将士全部杀死,最后一路追杀自己到了珠母朗玛峰上。可恨自己当时中了孔雀大明王咒,要不是身上的一件法器压住了明王咒、而自己凭着最后一点法力直接轰塌了积雪,只怕能不能返回道国都未可知。 这个女人的身上有着征西军右武卫的累累血债,要说张如晦现在最想干嘛……他毫不犹豫的就会选择杀了面前的迦陵频伽! 两个人都在全神贯注的观察对方,想从对方身上任何一分一毫的细节观察出对方现在的状况、修为,推测可能的手段……而自身又是严防谨守,尽可能的不露出一丝破绽。正在僵持之时,张如晦忽的开了口:“喂,迦陵频伽。” 这一声来的太过突兀,不光是在旁边惊得一动也不动的河图派诸人身体都如遭雷亟的抖了一下,就连迦陵频伽本人的心头也是一紧:“怎么?有话说?想求饶了?” “你还记得你杀了多少人么?” 听到张如晦居然问了这个,迦陵频伽随口答道:“你难道会记住你砍掉过多少妨碍你走路的杂草么?你们右武卫在我眼里看来,就是这样的东西。” “就这样?” “当然不止,你们啊……真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清净三界普渡众生,可为什么就会有你们这样的阎浮提魔孽呢?” “想知道?”张如晦背在身后的手猛地将剑柄一转,“那就让我……” 咚的一声,地面就是一记闷响。张如晦突然从原地一步踏出,下一个瞬间就已经出现在了一丈半开外。紧接着又是一步踏出,迈过的距离赫然变成了两丈远。两人之间原本有十五丈的距离,短短五步,他就将和迦陵频伽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只有五丈远! 势逾飞马! “……告诉你!” 锈迹斑斑的法剑依然像当年那般,以不再闪亮的剑锋对准了它的敌人。张如晦腾空跃起,侧身一滚,原本只能打一寸远的先天真气在昆仑剑宗的秘法下瞬间暴增到三尺,好似凭空出现了一股滔天大浪。剑浪应声全力发出,以一种一剑定生死的气概朝着迦陵频伽斩下! 躲在门外的池夜来还好,并没有身临杀气,她就只能看到一道黑影猛的冲出随后腾空一剑斩下。而河图派的众人所感受最为明显,几个正好在迦陵频伽身后方向却正对上张如晦的弟子当场腿就是一软,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危急时刻,迦陵频伽连坎查短剑都来不及拔出,左手结金刚拳印,右手自然成掌,一阵天籁之音就从她的口中发出。 “!阿谟伽……钵罗多野!” 长达三句二十字的大光明咒在短短的一瞬间就被迦陵频伽念诵完毕,这正是她精研的秘法“极乐妙音”。眨眼间,推出的右掌中顿现七色光华,不空光明遍照洞穴,几乎是硬碰硬的对上了张如晦的“昆仑剑浪”! 先天武者对战鬼仙时切忌被拉开距离,张如晦便在一瞬间将距离拉近到了五丈。之后更是一步腾空,硬生生将距离又缩短了两丈半。 明明动作快的惊人,此时两人一分一毫的碰撞却如同明镜一般展现在众人的眼中。七色光华极为夺目,张如晦的剑相较于光华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可就是那一柄遍布铁锈的长剑,正在带着水光一丝一丝的切进七色光华,使得光芒表面都像是水面一样泛起了层层的波纹。 这种时间的极度缓慢感只保留了一瞬,一刹那之后,水光正面斩断了七色光,张如晦的剑继续朝地上斩下。迦陵频伽也凭着大光明咒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旋身,根本是擦着剑路躲了过去。 作为代价,她的几缕发丝翩然落地。而地上被外溢的佛光剑气已经压出了一片凹陷,还有一道深痕。 张如晦的身子在空中是横滚之姿,在落地之后,他的双脚先后一转,身体根本不带停歇。法剑原本直立,此时由于张如晦站姿的变化,已经转变为了横放。而恰巧张如晦的水葫芦也放在腰间,借由腰身旋转的力道,剑气先是挑动了葫芦的塞子,一股清泉就从中飞溅了出来。 而这时法剑才挨到水流,于是在南华剑意的引导下,水流同样化作了长剑的一部分,将三尺长剑硬生生的变成了六尺。 张如晦的剑浪再一记横斩挥出! “那是为了……” 迦陵频伽的双手一伸,两把牛角型的短剑已经从袖中滑出,贴着她的掌心就是一转。双剑瞬间交叉,拦在了自己的胸腹之间,正面对上法剑。她的口中也根本不停,号称所到之处天地震动、可以保护众生不受邪魔侵害的大势至真言同时念出。不同于之前毗卢遮那如来的七色宝光,大势至菩萨那独特的智慧之光普照而出,十方洞开。 “用来毁灭你们啊!” 两人再次全力碰撞,法剑对短剑,南华拼大势至。两人的武功法术都在这一击中全力发出,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比刚才的水光碰撞要强烈数倍的光华从两人的兵刃间迸发而出,张如晦被震得后退了两步,那一道水剑也被震得飞上了天。迦陵频伽也没好太多,她的力量原本就要弱上一些,接连退了三步才化解掉余劲。不仅如此,一柄短剑直接打着旋撞在了洞穴的石壁上,然后掉在地上,接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对撞一记,好像要用眼神中的杀意干掉对方一样。连半个呼吸的时间都不到,刚刚才分开的两人就再度开始了第二个回合。 失去了形体的水剑已经被还原成了原来的样子,水花从半空中零散落下。张如晦一抬手,一挥掌,召水府咒便牵引着水花在半空中化作了一股极细的冰箭,朝着迦陵频伽打了过去。迦陵频伽想都不想的就是一躲,冰箭顿时就落了空,对准墙壁就打了上去。 上次在瓜州,张如晦背依水井,有近乎用不完的水可以用。这次在这个洞穴里,周围完全是沙土一片,如何能补充水源?这点用完了可就没了。第一发冰箭一失利,他就用召水府咒一牵引。冰箭顿时还原为水,在石壁前圆润的打了个转,从迦陵频伽的背后又打了上来! 迦陵频伽这次却没有再管冰箭,她提着仅剩一柄的坎查短剑,直接对准了张如晦就冲了上来。如果说刚才张如晦的冲锋势逾飞马,那么迦陵频伽的速度也可以几乎同样快,却更加的悄无声息。只是几次挪移,她的身体就像是一股青烟一样来到了张如晦的面前。 刚才是张如晦近身搏杀迦陵频伽,这一次则要轮到迦陵频伽近身他了! 曼妙的手臂反手持着短剑,在空中划出了蛇行一样的轨迹。洞穴原本就阴暗,这柄短剑的剑光就像是闪电一样,飞速的朝着张如晦游行过来。 这是标准的短剑剑术,极阴极险,近身搏杀。如果说长剑长刀这般武器多少还讲究距离,要攻防兼备,那么短剑就根本是从不防御,只以命相搏,逼得你回防! 张如晦却是不慌不忙,他和六道众的人动手动的太多。不管是天道、阿修罗道、畜生道……对方的武技、法术、大约的风格早就了然于心。迦陵频伽这一剑近身搏杀,他的手腕也就一翻,正手持剑就变成了反手持剑,以同样的姿势将更为厚重的法剑抵住了那柄短剑。 迦陵频伽的手腕一晃,短剑好像就要越过法剑的防御,继续刺向张如晦的脸颊。张如晦的剑也就一压,以更为厚重的势头压住了迦陵频伽的短剑。武器的厚度、长短就可以决定本身的气势,更不要说剑浪的剑意原本就要盖过暗杀剑术不知道多少头。 同时,他的左手还在施召水府咒,冰箭已经几乎是打到了迦陵频伽的后背上。如果迦陵频伽再不撤退,前后夹击之下她必然要吃上大亏。 果然迦陵频伽的身体又是一晃,整个人在原地就失去了踪影。下一个瞬间,张如晦的眼前就只剩下了朝自己飞来的冰箭,而迦陵频伽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了两丈开外的地方。 张如晦倒是不担心冰箭伤及自身,他的左手印诀轻轻一变,冰箭就化成了水甲,轻盈的附着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的身影再度分开,似乎重新陷入了僵持。张如晦惊异于迦陵频伽这个女人居然又多会了一种真言,居然连毗卢遮那佛的大光明咒都学会了。畜生道所部尽是贱民,佛国也从来都是将其作为消耗品,吝于教授太强的功法。孔雀公主那是因为有特殊的原因,可这个女人究竟是如何学到的? 而迦陵频伽则是惊异于张如晦的剑术和法术。在她看来,中了孔雀大明王咒的张如晦就算没死,至少也应该丢掉了半条命才是。孔雀大明王咒号称能祛除一切邪毒,换而言之,道门的法力也算是“邪毒”,那么张如晦至少应当法力尽失。当初珠母朗玛峰上还留有一些法力,这可以看做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当下的他虽然不如从前,可还是在一品左右的程度他是怎么练回来的? 更不要说他本身的剑术,以前的张如晦只以天水十方剑的御剑术杀人,紧握剑柄这种事只出现在作法之中。这半年的时间里,他是从哪里又练了一身剑术,直接升至先天境界的? 两人各自重新观察对方破绽,伺机再出手。就在这时,张如晦的心头猛然出现了一阵警兆。他下意识的就从原地跳起,口中想也不想的就大声喊道:“跑!” 下一刻,浩浩荡荡的黄沙就从他和迦陵频伽的头上倾泻而下,崩炸出滚滚烟尘。 第58章 道应训 尽管并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张如晦还是下意识的喊出了那一声“跑”。[首发] 如果这只是一次意外,河图派的其他人下面会怎么对池夜来还未可知,这个时候让她赶快跑掉自然是最好。如果是迦陵频伽预先设好的陷阱,那么更应该通知池夜来跑掉。她在这里不仅不能带来一星半点的帮助,反而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而如果自己喊了出来,对方除了可能知情的曹守正以外,其他人多半也不会想到自己是通知池夜来跑掉,最多是以为自己把心中的想法喊出来了而已。 这种时候,能跑掉一个算一个,少死一个人比多死一个人要强得多了,不是么? 张如晦的法剑瞬间舞成了一片光盾,身上的水甲更是竭尽全力的在沙瀑中保护着他。那些沙子在被张如晦分开后迅速的流向了旁边,最终形成了一道缓缓流淌的沙河,高度足有两丈多。 张如晦的心中立刻闪过了四个字:束沙成水。 河图派的人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了。 这对于张如晦来说简直是再糟糕不过了,他有心和迦陵频伽拼个你死我活,可完全没想到河图派的这群人居然会出手。他能和迦陵频伽打个旗鼓相当,也能轻易地战胜河图派的诸人,甚至可以在两者的夹击下逃走。可是当在他和迦陵频伽打个你死我活的时候,河图派再突然出手,这就已经几乎给他打上了死亡的标记。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不过如此。 纵使到了这样山穷水尽的时刻,张如晦还在竭尽全力的转动心思,思考着每一分逃走甚至是反败为胜的可能性。 五雷法……不行。 太平经……不行。 南华水剑……不行。 昆仑十三绝剑……不行。 果然,还是要依靠玄裳的神通。 就在张如晦一边防备流沙再度冲上、同时拼命思考玄裳的各项神通中哪个会对现在的局势有帮助,正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迦陵频伽的声音:“王掌门,你这是什么意思?” 咦? 张如晦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就转移到了自己身后。原本在他的感知中,流沙已经完全淌成了一道环形,首尾相连将自己困在了其中。可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迦陵频伽居然也被困在了里面! 眼下的可能性无非是两种,一种是河图派想着让迦陵频伽在里面和自己纠缠,他们在外围边敲边敲……要是这样的话他们的心思就未可知了。再或者他们压根就是傻瓜,没想明白应该怎么打。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要比原先的情势好的太多了。 可是事实证明……眼下的情况,是第三种。 王信诚的声音从流沙的外面遥遥传了进来,张如晦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的法力倒也有一品的水准:“燕姑娘,贫道并无什么恶意。只是这人一番胡言乱语极为可恶,先让我等联手做了他再说!” “哦?联手?”迦陵频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那柄掉落的短剑捡在了手里,警惕的望向了声音的来处,“你刚才那记流沙可是俊得很,就是一点也没有顾及到我啊。” “咳咳。”王信诚好像是极为尴尬似的,连声咳嗽了好几下,“那个……燕姑娘,您身为鬼仙,自然不会将贫道这一点小把戏放在眼里。可是那边那人刚才说你是佛国六道众中人,你也没有否定。虽然说空口无凭,可是……贫道也不得不防啊。” “哦。”迦陵频伽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也没有再说话。 迦陵频伽不开心了,张如晦可高兴了。这是要弃暗投明的节奏啊!如果能说动河图派的这位王掌门和自己站到一条战线上,有了河图派做助力,拿下迦陵频伽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王掌门,想毕刚才你也听见了,在下乃是征西军右武卫中军祭酒张如晦。”张如晦虽然不是正统道宫培养的祭酒,不会流音术,可他毕竟是先天体魄,有副好嗓子,嗓音清清楚楚的就传到了沙河之外,“这迦陵频伽的确是底栗车中人,手上所沾我征西军将士的鲜血无算。还请王掌门助我一臂之力,将她拿下了。来日道国必有封赏,本身更是大功一件!” 张如晦的游说水平虽然不高,可重心还是抓到了。自古说客说来说去,无非还是威逼利诱四个字。当下形势比人强,那就以利诱之。干掉了佛国六道众遣进道国的奸细,这个功劳总够大的了吧? 王信诚好像是在思虑张如晦的话,过了小半晌后才慢悠悠的回了话:“这位……咳咳,张道友,嗯。虽说你是守正他们的好友,可是本派毕竟是道国下属,公事还是要公办的。” “那自然是。” “你既然说你是右武卫的中军祭酒,那为何……落魄至此?居然连个鬼仙都不是?如果要做到三军祭酒一等的位子上,人仙是起码的吧?” 听到王信诚怀疑他,张如晦倒是不以为忤要是不怀疑那才是真脑缺了。他笑了笑,答道:“惭愧惭愧,在下在杀出佛国之时与底栗车半部交了手,受了孔雀公主的暗算。她的孔雀大明王咒实在太过厉害,在下虽然侥幸逃出生天,可还是法力尽废。现在这么一星半点的法力还是这途中辛辛苦苦练起来的。” 张如晦这话说的就有点刺耳了,河图派的众人除了王信诚本人是一品的修为以外,其他人连二品三品都少。年轻一辈里面,身为大师兄的曹守正才是四品的修为。而张如晦现在的法力足足有一品的境界,却是这半年里重新练起来的,还被他称为是“一星半点”! 不得不说,人比人气死人,可是这也正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张如晦的身份。倘若不是如此,他如何能以二九之龄就当上中军祭酒之位? “这个解释……倒也合适,可是世上的天才人物不少,总不能凭这个就说自己是祭酒了吧?” 张如晦这下可犯了难,在逃回道国的时候,他身上所有的家伙几乎都丢了个一干二净,哪里来的什么能直接证明自己身份的书?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说道:“那么……在下可以背诵出右武卫中军上下的将官名录、个人特征、喜好……” “可贫道如何能证实这是真的呢?况且不光是你,那边那位燕姑娘一样也能背得出来。”王信诚的声音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况且,贫道心里还有个疑问呢,不知道道友能否给解答一下?” “请讲。” “道友自称是中军祭酒,可是据贫道所知,这军中有左军祭酒、右军祭酒、三军大祭酒,哪儿来什么中军祭酒啊?” 这倒的的确确是实话。由于中军主帅就是三军主帅,中军的祭酒也就通常和三军的大祭酒合并。若是平时王信诚问出这个问题,那倒并无什么大碍。问题在于……在这种时候,他问出来根本就不合适! 迦陵频伽并未否认自己六道众的身份,刚才所施出的真言更是让她佛国的身份暴露无遗。大敌当前,王信诚首先最应该做的应该是和张如晦一起拿下迦陵频伽,可他还在这里磨磨唧唧的说这些废话。他不是道官,就算张如晦是假冒的,他也根本没有这个资格来审问。 居心叵测张如晦在心里迅速的给王信诚打上了这个标记。 一开始王信诚出手就轰塌了整个洞穴的顶部,让大量的流沙冲下,这或许还可以说是境界不够控制不好。可是加上后面这么多话,他的居心几乎是暴露无遗他这是要将张如晦和迦陵频伽一同葬送在这洞穴内,直接杀人灭口。 而就在这时,张如晦的耳边却悄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姓张的,咱们联手做了他,如何?” 第59章 荣辱 是迦陵频伽。 张如晦略带诧异的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时他才发现,迦陵频伽已经转过了半个身子,正在恶狠狠的盯着他。 不过迦陵频伽口中的话可没停下:“王掌门,你最好还是想清楚一点。瓜州奸令已死,凉州这里是奸令多半也做不下去了。我给你之前看的信物是假的么?有这份保证,你难道还做不上凉州的奸令么?” 自己刚才听到的,应当是迦陵频伽用极乐妙音所发,和道门的“流音术”应当是类似的运用。张如晦当即会意,他也转过了半个身子,纯以口形说话,不发半点声音反正这个女人又不是看不懂。 “哦?我为什么要和一个佛国的人联手,去对付我们道国的人?” “你是傻子吗?现在你们道国的人就要弄死你了,你居然还不为自己的小命想想,还在这里想着佛道之别。” “号称要清静三界的佛国杀了道国多少人?这些河图派的人不值得信任,难道底栗车的迦陵频伽就值得信任了?” “那你就慢慢不信任,等着这帮连生死屏障都没有破除的宵小之辈将你在这里灭口。”说到这里,迦陵频伽顿了一下,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给右武卫的人报仇雪恨。” 不得不说,迦陵频伽最后这一句话的分量简直太重。张如晦可以不要性命,不管尊严,可他不能不给右武卫的人报仇!大丈夫死则死矣,也死的堂堂正正;鬼仙被宵小之辈暗算所害,也不是没有的事。 可自己要是死了,还谈什么给右武卫全军上下五万将士报仇雪恨? 张如晦心中瞬间闪过数个念头,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好,那就先合作。等破阵杀出去后,我再亲自取下你的头颅来祭奠右武卫的将士!” 迦陵频伽不屑的哼了一声,显然是对张如晦说的话根本不在意。在她看来,这种时候把心里打算说的这么明白,简直是愚蠢到了极点就算你不说出来,前一刻还是敌人的她难道就不会被防备了?还只是“破阵”,到了这种关头还准备留手吗? 这个时候,王信诚的嘴里还在继续喋喋不休的说道:“……依贫道之见,阁下不如再多想想,有没有什么能具体证明身份的信物。假如有了信物,贫道自然也能信你了不是?至于燕姑娘,你也不妨……” 话未说完,张如晦已经从原地一剑刺出。这一剑没了刚才剑浪的滔天气势,却更多了一种电光石火的迅捷。 与此同时,迦陵频伽再结金刚拳印,大光明咒照亮洞内一切黑暗之处,和张如晦并在一处。剑光裹住了身形,直接朝沙河中搅了进去! 王信诚哪里想到这两个人一转脸干脆就联了手,而且说打就打,他的心里还存了左右挑拨一下的心思。毕竟这个一品的境界也是凭借迦陵频伽提供的饵丹最近才提上来的,实在太不稳固。就算有几位师弟配合行法,对上先天武者或者鬼仙都有些心虚。 这个反应仅仅只慢了一步,连一眨眼的工夫都不到。可张如晦已经借着大光明咒和自己的剑术,几乎都要杀到了沙河的边缘! 要是让张如晦杀将出来,自己的脑袋有多少颗也绝对不够砍的情急之下,王信诚一声轻叱:“五个!”河图派门人中五位和王信诚年龄相仿的道士当即会意,各自两手一合结出印诀,背心上一个符咒立刻闪亮了一下。顿时五人脸上血色尽消,神色也立刻萎顿了起来。 而王信诚的双手直接抓起一副画卷,刚才那柄剑早就被他插回了腰间。被展开的画卷上面画着数十个黑白圆点,正是自古相传的八卦之根“河图”! 这幅河图受了王信诚的法力和众人精血的供养,黑点白点一阵乱闪。卷动的沙河中,大量的沙子开始疯狂地朝着一个方向流去,渐渐地凝成了一个实相。 张如晦一剑杀入沙河之中,凭的便是南华水剑的剑意。世人只知天下莫柔弱于水,却不知道水的卦爻是上下为阴,阳居其中乃是外阴内阳的卦象。平素看上去比什么东西都要柔弱,在最合适的时机却能胜过一切刀剑,这便是道祖李耳说过的“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而原本锋芒在前,两翼均为薄弱之处,迦陵频伽的大光明咒却护住了张如晦的全身,硬生生的抵挡住了左右两侧的所有流沙。 眼看就要一剑杀出沙河,张如晦剑前的流沙却突然间浓郁了起来。连一刹那的时间都不到,散沙变成了实相,化作了一匹角鳞皆具、蹄生龙爪的骏马,嘶吼着朝他冲来! 昔日负河图出黄河进献于伏羲的祥瑞,龙马! 张如晦的剑气、迦陵频伽的大光明咒只与龙马相持了短短一瞬,片刻后,剑气渐散的张如晦立刻抽身而出,退回了沙阵之中。 迦陵频伽当然是听到了发生什么事,她顿时感觉面子上挂不住,略显恼怒的嗔道:“你一个先天武者被一个鬼仙还没到的道士逼回来,有脸?” 佛经中说迦陵频伽的声音极美,就算是天人、具有美妙音声的紧那罗……都无法相比,能够超越迦陵频伽声音的只有如来的法音。这只迦陵频伽曾为辩才天,音色更是时时令人神魂颠倒,就连在沙阵外的河图派诸人都有些气血沸腾。 只可惜这招对张如晦半点作用也没有,他在原地直接就拿出了防守的剑构来,还反诘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使得是剑又不是其他什么的。锋芒既然已失,再继续耗下去又能有什么益处你刚才的大光明咒干嘛不再强些?一次轰退龙马比什么都方便。” “我的大光明咒只负责守,你的剑术才是攻。你要是使出刚才斩我的那几剑的气势,这个沙阵早就被破了。” “果然是蛮夷之辈。他这沙阵体为土相,意为流水。我要是使出刚才的剑术,那才叫‘以水克水、以火克火’,冲进去没一眨眼工夫就被灭了。” 两个人虽然暂时同舟共济,各自也是持着兵器同时防备王信诚的进攻,可嘴上的功夫的半点没停。在沙阵之外作法的王信诚听到对话,当即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说……我说两位啊,你们两位还真是……”尽管王信诚正在全力操控龙马,可是听他的声音简直像是把眼泪都笑出来了一样,“前一刻还打生打死,这会儿倒有心情斗嘴了。不若这样,让贫道送你们一起上路,黄泉路上倒也有个斗嘴的伴,谁也不寂寞。” “想得倒美!”“得失心疯了吧你?”张如晦和迦陵频伽一前一后的就骂了回去。 “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贫道说了不算只是这位张祭酒可曾知道,百忍道首曾经说过的‘道术五要’?” 第60章 形势 知道,当然知道。不光是张如晦知道,就连迦陵频伽也听说过这鼎鼎大名的理论。 周朝开国首功为武圣姜尚,他本人同时也是兵家的祖师爷。而兵家从战争中提炼出了兵法,老子又从中提炼出了君人面南术。等到了韩非子,从老子的无为等思想中又提出了至为冷酷的道法之说。因此兵、道、法三家实则一脉相承,相互之间也多有借鉴。 而及到前朝之时,雕版被大量运用,书本的价格大大降低。很多经典较易入手,因此当时的饱学之士通常学贯多家。太平道国的初代道首便在韩非“法术势”的学说之上加入兵家思想,又添了一层,称为“时势法术器”五要。 这五要之中,“时”为天时,“势”为地势,“法”为道法,“术”为心术,“器”为宝器。两人比斗神通,修为可以有高下,但胜负决不因修为而定。如果比比谁的修为更高深一些就能定出胜负,那还动什么手、赌什么斗? 而这五要,便是在修为外一切可以决定胜负的因素。例如两人比斗,一人较另一人修为略高一筹,而这人修习的是豢养鬼物的法术,或晴空万里使鬼物难以行动,或另一人居高临下直接一箭射死这人,或另一人专修阳火一类法术克制阴鬼,或诈得这人远远放出鬼物自己却直接近身斩杀,再或者干脆就有能专克一切鬼物的法宝……无论哪一种情况成立,较弱者皆能克敌制胜,以弱胜强。 这些说法以前不是没人知道,相反,但凡有些传承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知道,可就是没人真正的将其总结出来。百忍道首便将其归纳为“五要”,专门记录在了《天公将军集》中,供人观看。 “两位虽然一为先天,一为鬼仙,可是好教两位得知……”王信诚的声音里充满了自信,以一人之力围困住一名先天武者和一位鬼仙在他六十七年的岁月中,从未有一天像今天这般强大,“阳光普照自二位头顶的洞口照下为天时、洞里沙石一片为地利、出其不意为心术,还有这集我河图派百年之力仿制出的河图和这柄神剑……” 张如晦想也不想的就出口截断:“你想瞒过谁?你这破山剑虽强,可也只有一击。现在剑上剑光半分不存,分明已经用过了,你以为能骗过我?”说着,他又扭头看了一眼迦陵频伽,“……们!” 王信诚还说着话呢,当时就给噎住了。张如晦不愧是林灵素教出来的,眼光鸡贼得不行。就只是走进洞穴时那匆匆一瞥,就已经将王信诚腰间的法宝认了出来。 这柄剑正式的名称就叫做破山剑,乃是极为著名的法宝之一,专能从月光中汲取月华之力。月色为白,破山剑便能将月华之力转化为锋锐无匹的白金剑气,就算是寻常人拿到了也可以破山断石,无往不利。倘若修道之士持在手里,那就更可以引导剑气,瞬息克敌制胜。 万物有利有弊,破山剑虽强,可剑气只能使用一次。一次之后须得重新放回原处,再行聚集月华之力。时有一农夫从地中掘出一柄不知道何年何月何人埋下的破山剑,他本人也不认识,便拿到集市上去卖。一个识货的胡商看见了,准备买下去破开宝山,便相约百万高价,第二天取钱来买。谁知道农夫晚上无意将剑指向院内一块石头,破山剑剑气当即应声而发,巨石破裂。胡商第二日来看剑时已经剑气尽失,不可能再买,农夫也是追悔莫及。 之前为了暗算贾阳成,王信诚便动用了破山剑,使得贾阳成身为鬼仙竟然都来不及遁出阴神,可见破山剑威力之强。可惜他万万没有料到此时会与张如晦和迦陵频伽同时为敌,因此也只有冒险动用了河图派仿制的那一卷河图。 可河图本身虽然没有了只能用一次这个短处,却需要生人精血来进行发动,负担实在太大。仅是刚才那一击,他的五位师弟面色就已经各自萎顿了下去。要知道,这几位师弟本身也有三或四品的修为,向来都是王信诚的得力臂助,因此才没有像刚才那位道士一样留在洞穴的外面。这等修为在负担一击后也神情萎靡,可想这卷集河图派两百年心血于一身的法宝本身威力多么的惊人。 一想到这里,王信诚的心中愈发嫉妒起来。对面两个男女哪个都没过二十岁,修为却一个比一个惊人。据他们刚才所说,这还都是法力尽失过一次后的结果,要是法力尚在,无论哪个都是人仙的水准。 人仙是何等的境界?当年振兴河图派的祖师也不过如此。就算是在繁华的中原地带,人仙做一个州府的奸令也是远远足够了。更别提这两人各自都是人仙中的佼佼者,一个曾经是征西军右武卫的中军祭酒,另一个却曾经是六道众中身份最高的天道中人。 难道,这就是名门大派和一般门派的差距么? 想到这节,王信诚的心中便暗暗下了决心。只要自己能过了眼前这关,成功成为了凉州的奸令,定也能成就鬼仙,再像当年的若星祖师一样振兴河图派。 “……为宝器。五要得其四,足可跨越境界差距,变弱为强。二位身份未明,最好还是早早束手就擒,免得多吃苦头!” 嘴上虽然这样说,王信诚的手头却也再度催动法力,几位师弟的脸色又是一黯。龙马唏律律的一声嘶鸣,挟着龙卷狂沙就朝着张如晦和迦陵频伽两人便冲了过来。沙尘就像是它的铠甲,披覆在了龙马的鳞片上,而它的四爪更是在虚空中硬生生踏出了一条道路来! 刚才王信诚忙着炫耀自己的优势,张如晦和迦陵频伽也没闲着。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反思刚才失败的缘由,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大光明咒和南华水剑的契合度实在太差。 可不是么?大光明咒又名毗卢遮那佛大灌顶光真言,毗卢遮那佛是谁?是大日如来,乃是佛的法身,不生不灭,遍照世界一切万物。你再看看庄子?这俩人要是有幸撞在一起,指不定庄子就一句“得瑟”丢上去了。 于是两人刚才虽然一同出力,实则是各自为战,谁也没帮上谁。于是张如晦便强烈要求迦陵频伽换真言,就算伐楼那水天真言不能用,伐由风天真言总可以吧?他自己也要从南华水剑换成昆仑剑浪,准备硬撼龙马灵相。 很遗憾的是,迦陵频伽当即表示……她不会! “亏你以前还是辩才天,居然连几个小小的水天、风天真言都不会?羞你家先人去吧!” “就是因为身为辩才天才不会,水天真言有伐楼那,风天真言有伐由,我学那些作甚?难道你就会列子御风术了?” 其实迦陵频伽这话说的也在理。提婆天道二十天,辩才天为第九天。及到外金刚部二十天,中间才有了水天、风天。既然有人专精这一系,自己分心去练那些没用的干吗? 可惜有用没用都是当初的想法,现在看来,要是当时学了那可是大大的有用。张如晦心思连转,连续想了好几道真言都不太管用。忽的他的心中灵光一现,抓着迦陵频伽就问道:“用辩才天女心咒这个你再不会就赶快自杀去吧!” 辩才天女原为婆罗门教女神,最初乃是沙拉斯瓦地河河神,后来以流水妙音而成为音乐之神,又是智慧学问、雄辩技艺之神。哪怕别的真言再不会,自己戒名所属的真言必定要修习。迦陵频伽完全可以以此心咒增强剑浪威力,使得张如晦再和龙马一搏。 “不行。” 迦陵频伽回答的太过斩钉截铁,甚至使张如晦都愣住了:“会用为什么不用?” “现在的我是迦陵频伽,还不是辩才天。” 于是张如晦沉默了。迦陵频伽从天道中被贬出来,剔除了根性种子,重新归入畜生道这件事发生在右武卫征西的第一年里,可以说他从头到尾冷眼旁观了整个过程。在那之后迦陵频伽便频繁出入于战场,以近乎搏命的架势进行着暗杀,寻求着一切可以立功的机会。 或许这就是她的坚持吧。 张如晦沉吟了一下,也没有再纠缠下去:“不用也罢,那就单纯用‘极乐妙音’,壮我剑术声威即可。反正这门法术你练的时间也最长,威力相去大光明咒也不会差的太远。” 迦陵频伽并未答话,张如晦也没有去理会她的表情或动作。因为他知道,对方已经是答应了。 双脚迈开马步站定,法剑横向由左及右斩过。身上的水甲重新附于剑上,化为利刃。与此同时,迦陵频伽也原地轻蹈,双臂反交,仿佛身上环钏璎珞诸饰庄严,朱唇更是轻轻呼出一口气:“排山……倒海。” 原本气流出口极细,连迦陵频伽的面纱都只是微微拂动了一下。可在“极乐妙音”的加持之下,不出两丈便成了尖呼狂啸的飓风。半空中好似无数刀剑铿锵大作,与张如晦的剑浪合并一处,风助水势,刹那间铁锈遍布的剑身一瞬间发出了点点亮光,在如瀑剑路中宛若星河大浪。 昆仑绝剑、辩才妙音、河图龙马,三者皆为古传。而就在这无边瀚海之下,这三者正进行着激烈无比的对抗! 第61章 外物 五行之中,土能克水。奈何张如晦完全没法施展太多的道术,就连水也只有刚才那一葫芦。就算之前和迦陵频伽对敌时勉强又从洞穴中搜刮了些水气来,可是和王信诚轰开洞穴顶部引下的黄沙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最终,两人不得不选用了一个没办法的办法:即以风助水势抵挡沙阵,以剑术直击龙马。只要能击溃龙马灵相,其余的沙阵可以说不值一提。 一击之后,张如晦踉跄后退,连续三个旋身才将力道卸尽,身上已经多出了几道血痕。龙马也没好多少,嘶鸣着向后退去,之前的那副神气更是荡然无存。 看到龙马这幅模样,张如晦和迦陵频伽自然是了然于心:虽说龙马灵相战力极强,可是毕竟受王信诚所控,本身并无自主意识。比如现在,王信诚多半是还在平复气血,龙马也就在原地站着,并未继续攻上来。 此时,两个人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趁它病,要它命! 才刚站稳脚跟的张如晦立刻再次冲上,法剑由横斩换为了竖劈,赫然又是一记“昆仑剑浪”。迦陵频伽也从口中呼出“极乐妙音”,化为无形怒涛,迎着尚在原地引颈长嘶的龙马便呼啸了上去。 “排山倒海!” “排山倒海!” “排……”双方数次碰撞,全是针尖对麦芒的硬碰硬,谁也不肯退让半步。就在双方连续即将第四次硬拼的时候,张如晦却突然一个纵跃,也不管面前杀将过来的龙马,像是躲瘟神一样直接从原地跳到了一旁。 “别排了,没水啦!” 龙马没了阻碍,直直的就朝迦陵频伽冲了过来。后者一看不好,也顾不得什么美人风度,就地打了个滚闪到了一旁,这才躲开了龙马的冲撞。等她披头散发的扭头看向张如晦时,这才发现……的确是没水了。 六尺水剑固然犀利,和龙马每一次相击都拼了个旗鼓相当。只可惜每一次相撞的时候,组成龙马的砂砾都会像海绵吸水一样将水剑上的水吸去少许。这点水和数量庞大的流沙比起来简直就是沧海一粟,转眼就混杂入沙河之中,再也不见踪影。及到三次相击之时,张如晦的剑上已经几乎不剩下什么了。 遇到这种情况,再不跑就真的是傻子了。 而王信诚也由于连连催动法力,面色有些发青。他的五位师弟更是面色苍白,东倒西歪的坐在了地上。 须知道,这五人全身的精血均为王信诚所用。在支撑了龙马三次攻击之后,几个人也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下。就算回去之后好生休养一番,多半也是要大病一场。元气多半也没法完全补回来,除非能直接突破到人仙或者先天武者的境界,否则少说也要少活个三五年。 再让几位师弟继续下去,只怕真是要死人了。况且自己的法力多少也有些后继无力,毕竟刚才那一记破山剑耗力颇多。想到这里,王信诚干脆一咬牙,对着自己身后就喊道:“守正,过来帮我操纵河图。让你的师弟们也都过来,替下你的师叔们!” 如果说到修为,曹守正比起他的几位师叔们来说当然是略逊一筹。可是他毕竟是年轻一辈里面修为最高的大师兄,也是将来要继承河图派位子的人。现在伤了元气,将来少了那三五年,说不定突破鬼仙的机会就没了。 所以王信诚才让他来帮自己操纵河图,以示曹守正也是出了力的。而其他人无奈之下只有舍弃掉了,将来河图派掌控了凉州一州的资源,总能补偿上一二。 前提是面前这一关能过去。 除了上一辈的几位师叔在前面顶着以外,曹守正早早的就带着师弟们躲到了洞穴的边上,免得被三人的交锋给波及到。这时听见师父的呼唤,曹守正的身子就是一抖,最终还是低着头走了上去。他的师弟们就差得多了,左右相互看来看去,等到曹守正呵斥了一声后才跟着走了上去。 看到徒弟们都这个样子,王信诚的心里就气的打不住一处来。这帮徒弟在凉州里过惯了好日子,没吃过苦。当初自己年轻时候正撞上佛国再度入侵,那个时候兵荒马乱,书坊根本开不了张。结果那一辈的师兄弟们还死了不少,剩下的十几号人发誓一定要振兴河图派,到了现在也就只剩下这么七个人。原本想着徒弟们能争气些,谁知道玉不琢不成器,到头来也就只有曹守正一个懂得责任这两个字怎么写。 他才刚这样想着,曹守正就走到了王信诚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师父,收手吧。” 听到曹守正说这句话,王信诚的鼻子都要气歪了。收手?刚才费了那么多工夫,河图派两百年的积累一次性都拿了出来,现在居然要收手? “师父,徒儿知道,这次为了振兴河图派,全派上下前前后后花了不知道多少工夫,这才做好一切布置……” 听到曹守正这样说,王信诚冷哼了一声:“你当然知道,你自己前后出了多少力你自己心里清楚。” “……可是之前那是因为燕姑娘说道国有心整治江湖,将这些以武犯禁的武者、术士好好打压一番。现在张道兄是征西军祭酒、迦陵频伽为佛国奸细,这些却也千真万确,徒儿相信师父心里比谁都明白。那我们之前所做的,岂不都就成了谋叛之罪了吗?倘若日后被人查出来,那可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谋叛之罪,为十恶第三条。所谓“十恶不赦”,指的正是这十种大罪,一般的赦免对犯了这十种罪的人都不通用。王信诚听后是恨不得当场扇死这个平常看上去还可以现在却如此窝囊的徒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将这两个人杀掉,掩盖好痕迹,再将之后来调查的道官打点好,有什么好怕的?到那个时候,我河图派主掌凉州一境,哪里还会有什么问题?除了你知、我知之外,还有何人知道这当日之事?” 面对师父咄咄逼人的质问,曹守正缓缓伸出了一根指头,指了指上方,又戳了戳下面:“还有……天知,地知。” 东汉时候,王密想要给昔日提携他做官的恩人杨震送上谢礼,准备了白银十两。杨震当即拒绝,王密说此时深夜无人知,杨震便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相回应,这也是后来杨家“四知堂”的来历。而在千载之后,曹守正也用这句话回应了于他有养育之恩的师父。 王信诚急得干脆是一跺脚:“守正,你告诉我,你今年多少岁了?” “三十又五。” “三十五了啊!人到七十古来稀,你一辈子能有三个三十五吗?”王信诚颤颤巍巍的伸出了左手的三根指头,“三十五岁还是个四品,就算剩下那几枚饵丹也都服下去,你这一辈子最多也就是跟我现在一样,是个一品。而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你的鬓角都开始有白发了啊!” 说着,他又猛的将手指向了沙阵中央,张如晦和迦陵频伽都站在那里。 “他们最多也只有十八岁,只有你的一半年龄。可是不是鬼仙就是先天,还都从人仙废过一次!不是那些有权有势的名门大派,怎么能培养出这样的弟子?只要……只要有朝一日能够权势在手,你、你的子孙、你的弟子也可以这样!而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就在你的面前,只要一伸出手去就可以抓住!” “可……可是……”曹守正干脆一个头磕在了地下,“可是师父,我们非要这样做吗?为了自己的利益,甘心行谋叛之事,残害这么多条性命。徒儿……徒儿实在是觉得有干天和,还望师父能够及时抽手。若是我们助张道兄擒下迦陵频伽,捉拿到佛国奸细也是大功一件,凉州这里的奸令说不定也……” “守正,站起来。”王信诚的声音可以说是阴沉的可怕,曹守正不敢忤逆师父的命令,只得先行站了起来,“拿着。” 看着师父将河图直接递了过来,曹守正根本不敢去接:“师父,我……” “拿着。” “师父,我真的觉得不行……” 唰的一声,众人眼前好像有一道亮光闪过。待得再定睛看去的时候,却发现曹守正的颈子上已经没了头,潺潺的鲜血不断地喷涌而出。他的头颅如同熟透了的果子一样,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而王信诚正在将腰间的破山剑缓缓收剑入鞘。 这个举动太过令人震惊,甚至连王信诚的几个师弟都瞠目结舌起来:“师兄,你……你怎么把守正给……给……” “那你忤逆师父就对么?!逆徒!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后路么?”对着曹守正的首级撂下了这两句话后,王信诚狠狠一扭头,对准自己那些个徒弟阴惨惨的说道,“看在师徒的份上,我给了他三次机会,是他自己想要欺师灭祖,不肯抓住。你们几个不要学你们师兄,今天一定要将这对狗男女留在这里,不然河图派的百年基业就全毁了!” 这一剑砍得倒是果然有效果,弟子们再也不敢在王信诚的命令下迟疑。他们战战兢兢的绕开了曹守正那死不瞑目的尸首,准备替换下元气大伤的师叔们。 这个时候,张如晦那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却从阵中传了出来。 “其实,原本我只准备破阵而出的。” 王信诚冷哼了一声,他压根不觉得张如晦有本事从沙阵中逃脱出来:“怎么?到了现在还在做梦?你还以为你逃得出去?” “应该可以,只是我突然不想走了。”张如晦用食指指向了王信诚,说道,“站好了。” 霎时间,整个沙阵就是上下一颤,好似天地都为之一震。紧接着,阵中爆出一团水浪,就像是喷泉一样朝着天上冲去。与此同时,王信诚的背后也爆开一团白光,如同天上群星一般耀眼。 第62章 将威 “跑!” 池夜来向来是个行动派,也就是说,她的动作通常在心思转动之前就已经做出来了……总而言之,在她听到张如晦的那一声“跑”后,就已经马不停蹄的转身朝着来路跑去。 而她的心中完全是一片空白。 佛国?六道众?迦陵频伽?前面的还好说,后面那些都是什么东西?征西军右武卫?那个邋遢到要死的道士居然是从全军覆没的右武卫中逃出来的?都说征西军中个个都是好汉,那岂不是说那个臭道士也是? 去死去死去死,这一来二去的把小夜来给弄晕乎了。记得阎姐说过,夜来这个名字是来自于一个叫薛什么的女的,好像是寓意什么什么来着…… 就这么一想,池夜来的心绪立刻就又偏到一边去了。等到彻底跑过刚才那个曲里拐弯的迷宫的时候,她才猛的停了下来。 不对啊,那个臭道士让我跑,我凭什么就要跑? 现在自己跑了,洞里面那么多人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他呢?要是和那个骚女人一起围攻臭道士,那他不就死定了? 不行,自己要回去救他。 尽管心里是这样想着的,可是池夜来的两条腿压根迈不动步,就像是僵住了一样。刚才张如晦和迦陵频伽仅仅只过了三招,就那短短三招已经完全将她震慑到了。 以前自己经历的比斗和今日相比又算得了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动手。倏忽之间两人竭尽全力将法术、武功全力施展,每一个细节都是自己望尘莫及的存在。 当日池夜来和张如晦对敌,以叱剑术败在了南华水剑剑术之下。由于张如晦赢得太过轻描淡写,致使她对于张如晦的认识也就是“是个先天武者”这样的地步。可是今日看上去,他以先天武者之身配合本身为数不多的法力施展道术,就算是水平次一些的鬼仙只怕也要饮恨当场。 还有那个迦陵频伽。听那个臭道士说,她应当是名鬼仙。可是就算不理她的佛门神通,光看最后近身搏杀的那一刀,自己也绝对捱不到第二刀。 强……太强了。如果自己正面对上其中的任何一个,真的会死的。 更何况那里还有其他那么多道士,自己能打得过几个?果然还是跑掉好了…… 两难之间,池夜来的眼前浮现的是那个男人的面容。 “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要讲义气,守信用。绿林道上的好汉,讲的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生命这种东西呢其实都是可以舍弃掉的……”那个男人如是说,“只要你觉得有其他东西比生命还重要。” 自己就这么撇下那个臭道士跑了,到时候算起来,自己岂不也是不讲义气的魂淡?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自己要是在这里不讲义气,就算自己回山了,大头领也绝对饶不了自己的。 没错!自己要回去!让那个臭道士看看,什么才是义气! “动啊……快动啊……” 池夜来坐在地上,用双手死命的拍打着自己的大腿,试图使其恢复知觉。可是无论池夜来怎么拍打,那一双长腿就是没反应,一动也不动。 “这只是惊吓过度,只要来上一针就好了。” “那就来……”池夜来突然睁大了眼睛,仰起头看向了自己的面前,“夏大夫,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夏南已经将自己的头巾解了下来,让赤红的长发毫无保留的暴露在空气当中。听到池夜来的问题,她微笑着俯下了身子,对池夜来比出了“小声”的动作:“我只是突然想来看看而已……怎么,被吓得跑不动路了吗?” 听到夏南这样说自己,池夜来的脸上就是一红:“被吓得什么的……才没有,我只是腿那个……就是那个……”只可惜她的口才略显不够,支支吾吾的想了半天还没能编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最后一赌气,索性不说了,“反正那个臭道士现在被人围在里面了,我要是不回去救他他多半就死定了!” “哦?”夏南的眉头轻轻地蹙了起来,“怎么回事?” 池夜来果然是实心眼,听到夏南提问就一五一十的将所有的事情都给说了出来。听完了池夜来所说,夏南面上无惊无喜,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不管怎么说……夏大夫,你赶快用你的银针给我扎一下啦!”看到夏南还是毫无动静,池夜来都有点急了,“我不怕疼的!” “其实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真的是想要去救人吗?” “你这是什么话?”听到夏南质疑自己,池夜来脸立刻就涨红了,“赶快!人命关天的!” 听到这句话,夏南幽幽的叹了口气,嘴里嘟囔了一句“反正都一样”。不过她的脸上却释然了起来,好像是心头被打开了最后一把锁。 “忍着点,可能有点疼。” 都说十指连心,看着夏南取出银针朝着自己的指尖一点一点的逼近,说不怕那是假的。池夜来使劲的咽了一口唾沫,想要憋住气忍着。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夏南的脸忽然凑了上来,对准自己的嘴唇就是用力一吻。 “你……唔唔!” 刹那间,夏南的全身由正常的色泽转变为了如她头发一样的赤红,身体更是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这个形态也仅仅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因为在下一个瞬间,夏南的身体竟然失去了原有的形体,直接融入了池夜来的身体当中! 【位处离宫,名同日曜。降神于人,名之为魂。】 池夜来顿时就感觉好像有一团火在自己的灵魂深处燃烧一样,灼的自己根本开不了口。可是同时这股火焰也好像带给了自己无穷无尽的力量和勇气,支撑着自己站起了身来。 而她的身上也像是披拂了一层流火一般,浑身跳动着赤红的光芒。 【主司阳官,宰御火帝。将济动用,德莫大焉。】 一时间的变化太快,根本出乎了池夜来的意料,她只是抬起双手,愣愣的看向自己那双被无形火焰包裹的双手:“这是……” 【以北方玄天黑帝之名见证此盟约,以汝之血,换吾之剑。行吾之道,伐汝之敌。】夏南的声音从池夜来的心底里直接传了出来,却又像是回荡在整个世界当中,无处不在,【这是我的力量,天剑南斗的力量。】 南斗,即是斗宿,北宫玄武七宿当中的第一宿,向来和牛宿并称,号为“印天之兆”。因本身位于北斗之南,因此得名。 直到这个时候,池夜来才发现自己的嘴唇上其实是被夏南咬开了一个小口。她顾不得别的,直接急道:“你……你居然还把我给咬流血了!” 听到池夜来这个时候居然注意的是这个,夏南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有……有什么好笑的嘛!” 【没有……没有……噗嗤!】心印不仅可以传递声音,本身实则是可以传递一切想法。池夜来就可以感受的到,夏南现在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我只是觉得……你刚才不是还要救人吗?怎么现在又在嘴唇流血这件事上纠缠不清了?】 池夜来的脸色立刻变得跟熟透了的柿子一样,一跺脚后立刻转身,迈开步子就重新朝着洞穴的方向跑了过去。 【还真是……雷厉风行,不过身为剑主,不懂得运用天剑的神通是不行的阴!】 这个字被夏南念出之后,池夜来顿时就感觉身上好像轻松了许多,自己在瀚海中跋涉半日的疲劳立刻就好像完全消失不见。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这就是南斗第二星阴星的力量。】 池夜来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嘴唇,她惊奇的发现,刚才被夏南咬破的伤口赫然也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她终于体会到了天剑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一个人凭空多出些从来没有修习过的神通,如何能不神奇? “既然是南斗六星,这么说来还有其他的了?” 【是啊,其实这些原本都是需要你来摸索的,只可惜时间紧迫,也顾不得那些了。】夏南叹息了一声,【像黑帝陛下和君上那样才算是天剑和剑主的关系,你我这样的算是“主弱臣强”,根本是不行的。】 虽然不太清楚“黑帝陛下”和“君上”究竟是谁,不过夏南的意思池夜来倒是明白了。她有些不服气的说道:“那又怎么了?这些东西……回头都是可以再练的嘛!” 【你有这份心就好,那么我下面要换神通了福!】 南斗第四星福星的力量瞬间迸发,不过池夜来这次并没感受到什么异样。待得她通过了迷阵之后,尚未感觉有什么不同:“奇怪了,神通在哪儿呢?” 【你连墙上做的标记看都没看,却能自然而然的通过迷阵,这还不是神通吗?】 福星天性最为平和,池夜来自然也不会感觉到什么力量。只是福星的力量也最为奇特,本身给剑主带来的是“运势”。就如同刚才的易数迷阵,就算她七窍通了六窍,照样也可以自然而然的走出去。 【又要换了善!】 南斗第三星善星又名天机星,乃是奔动之宿。池夜来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刚才还离石壁有五步的距离,此时一瞬间就只剩了两步。吓得她连忙转动身体,嗖的一下却又向前迈进了不知道多少尺。 乍一提升的速度虽然使池夜来极为不适应,但是好在紧接着的道路并不算太狭窄。池夜来经历了好几次有惊无险的惊吓之后,迅速的通过了最后一截通道,来到了那个洞穴的前方。 【冲进去的时候要小心偷袭,万一敌人……】 “不用你说啦!”池夜来已经将三柄小剑夹在左手指缝之间,右手将她那柄短剑也拔了出来。甫一迈入洞穴,两柄长剑一长一下就朝着她砍了过来。池夜来一侧身,上方的剑就躲开了;同时她又将短剑一立,去挡下方的剑。 【令!】 伏击之人剑长三尺有余,就算池夜来反手用短剑去挡,势必也要被压退。只是南斗第一星令星坐镇中央,乃是南斗星主,本身属土主守成。这一剑的力道便被飞快的消于无形,不同于当日张如晦教的化劲,反而更像是将力量导入了地下一样。 【印!】 “印”字一出,整个世界在池夜来的眼前都好像变慢了一样。她完全有余暇去看清空中每一颗砂砾的走向,也可以看见自己躲开第一剑的那个人身穿道袍,果然是河图派的制式。此时那个人正准备回剑再刺,往自己的背心补上一剑。而被自己挡住剑的那个人正准备侧身换位,想要贴着自己的短剑旋剑再攻。 于是池夜来毫不犹豫的就是一抬腿,啪的一声就将左边那个人踢了个大跟头。右手短剑跟着也转,将那人的剑牢牢地挡在了自己的剑圈之外。然后她左手一拳就朝着那人脸上捣了上去别忘了指间还夹着那三枚小剑呢!那名河图派道士的脸上立刻多出了三个洞,倒在地下捂住半边脸就狂喊鬼叫了起来。 印星又名天相,乃是辅佐之命,且谨慎踏实、思虑周全。因此经常被人误以为是阴性之星,实则本身却是阳性之星。天剑南斗的第五星神通便是辅助思考,纯以天剑便达成了兵家之“庙算”、道门之“明心静算”的神通! 【善!】“善!” 池夜来和夏南一同喊出“善”字,神通再变。她之前已经用印星的神通看出了王信诚就是目前阵势最关键的人物,于是拔开腿就朝他跑了过去。 王信诚站着的地方离洞口原本甚远,池夜来却一个呼吸之间便全力奔至,随后左手三把小剑就丢了出去,紧接着又往腿上一摸,剩下三把也丢了出去。 河图派的弟子们这个时候已经站在了王信诚的两侧,对于池夜来来说,这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标靶。只是他本人修为较池夜来来说高了不止一筹,身旁又有人护卫比如现在,一股流沙便从旁边立刻冲出,化为坚盾,挡在了六枚飞剑的前方。 于是,南斗的最后一星施施然登场。 南斗第六星将星,又名七杀,象征“威勇”,主掌“肃杀”。 【将!】 六柄六寸飞剑立刻爆发出了灼人眼目的白光,一瞬间就将沙盾撕裂,有如经天彗星一般继续朝着王信诚飞去。不仅如此,那些四下飞散的流沙霎时冰结,就像是被三冬的严霜打过了一般。 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昆仑剑宗南斗剑气! 第63章 疾战(说好的二更)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首发]就算是最为干旱的沙漠之下,也一定存有水源。所以沙漠中才会有绿洲,有红柳、胡杨、骆驼刺这些植物。 瀚海沙质细密,可是也有些许地方是正常的沙子,就如同水中时有暗流一样。正因为有这些沙子,河图派才能在瀚海下的土石开出这么一个洞来。同样的道理,瀚海下一样有水源,这才养活了那些为数不多根系极为发达的植物。 这些水源埋藏极深,就算是河图派的人也未必能一下找到。可是张如晦不同,他有玄裳。玄裳以玄天黑帝为名,自然在水之一道上极为精通。早在刚才和龙马拼斗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协助张如晦寻找可能利用的水源,最终在地下三丈的地方找到了暗流。 张如晦和曹守正原本不过泛泛之交,两人之间的关系仅限于正常交流,此时此刻更是敌人。可是张如晦返回道国之后,所见道士无不利欲熏心,不思进取,迷堕在这五欲红尘里,嘴脸可恶者不少、多行不义者甚多。能够恪守正道、守正不失的人,却只有这么一个。平心而论,能在这么一个地方保持一颗道心无染,张如晦也不得不佩服。甚至心生好感。 如果能够换一种情况,换一种情形……哪怕是万一的话,他们是能够成为朋友的吧?一定可以的。 张如晦曾经这么想过,他甚至当场就想说“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等我出阵后再和你喝上一杯”。可下一刻,曹守正的头就被斩断了,轻而易举就像是稻草一样。 当人遭遇到不平之事时,便会打从心底里生出“怒”。而当怒到了极处的时候,便就是恨。怒不过只是一时,时过境迁转瞬即逝。恨则不同,当恨上一个人的时候,就算过了十年、一百年……也会欲杀之而后快。 “老子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只有敌人,没有仇人,你猜猜……是为什么?” 好似林灵素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张如晦的眼睛先轻轻阖上,随后突然睁开。【神临威世】悍然发动,颛顼化身的天剑将剑上残存的最后几分清水一剑送入地下,尽数被癸水神雷爆开,破开三丈的泥土沙石,最终打通了地下河流。 “因为老子有够宽宏大量,敌人有像天上星星一样多都不会在意。只有仇人,老子才一个也不放过。” 然后,张如晦一口气催发了全身法力,好似一道雷电直接击穿了地面。五雷法顿然连通了地下河流,河中的每一滴水都因阴阳二气相激而剧烈的颤动了起来,随后轰得一声炸开。 大量的水流涌上了地面,无数的水汽朝着洞穴的顶端喷涌而去。有如此之多的水可以调用,张如晦立刻借着水势对准迦陵频伽来一记癸水神雷。由于可用之水太多,癸水神雷的威力已经完全不是后者可以抵挡的。迦陵频伽只抵抗了一瞬,就完全消失在了水中。 最中心的水花托着张如晦急速的上升,冲上了洞穴顶部,冲过了王信诚刚才轰开的大洞,一直冲到了瀚海的沙漠之上。他看见了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曹守正,他的眼角边上也不知道是水迹还是泪痕。他还看见了正在发出飞剑的池夜来,连忙转身抵挡闪避的王信诚,惊惶失措的河图派众人们……不光是景象,一切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的映在他的心里,如明镜中。 随后张如晦长剑一指,所有冲上的水流原本自然散开,形成一个圆形。此时被他的法力一收束,就像是合上扇面一样齐齐的并成了一条丈余的龙卷洪流,又朝着下方冲去,浩浩荡荡的重新喷入洞中。 阳光穿透了洞窟,反射在银色的水雾上,又恰恰和不断落入洞中的黄沙混合在一起,将龙卷染成了一片金黄。从洞内仰头看上去,简直就像是…… 黄河之水天上来! 龙马虽然由于王信诚的分心一时间没有来得及操纵,可残存的凶性和法力依然让它低下头颅,用龙角对准了正面袭来的洪流。可是正如王信诚之前夸耀的那样,“五要”之中,虽无天时,可居高临下为“地势”、五雷法为“道法”、前后夹击首尾不能兼顾为“心术”、天剑颛顼为“宝器”,张如晦五要居其四,不要说是一幅仿制的河图,就算是十幅也大可破得! 流沙聚成的龙马在洪流的面前只抵挡了短短一瞬,即刻后便被完全冲垮,还原为黄沙混入了水流之中。沙阵根本没法维持更多的时间,大量的沙子还未接触到龙卷以前就已经被四散的气流吹拂的到处都是。 王信诚好不容易躲开了池夜来的南斗剑气,正面的洪流却已经朝他冲了过来。他勉强聚起些许黄沙往身前一挡,洪流却已经势如破竹般冲破了沙盾,直接打在了他的身上,将他一口气正冲在了洞穴的石壁上。 石壁坚固且崎岖,撞得王信诚一口血就直接喷了出来,周身上下更是被水压和坚石撞断了不知道多少条骨头。大水刚一退,他立刻四肢瘫软的平扑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然后,一只穿着双脸鞋的脚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大。 张如晦一剑挥出水龙,紧接着便直接落地。由于之前所处地方太高,就算是以提纵之术落地也免不了受伤他的右腿咔嚓一声断了。不仅如此,一天之内二度发动玄裳的神通使得他极为疲惫,全身刚才被流沙“割”出的伤口更是加剧着他身体的疲劳。 可张如晦毫不在意,随手给右腿施了一道净身神咒,之后便一瘸一拐的朝着王信诚走了过去。看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王信诚,他一脚就踹了上去:“站起来。” 王信诚只是喘气,手上根本没有动作。等张如晦指了好一会儿后似乎是精神松懈后,他猛的一跃而起,左手捏着一把沙子就准备打出,右手更是直接摸入了怀中 啪! 沙子无力的纷纷扬扬落下,一柄匕首叮咣一声落地。王信诚瞬间倒在了地下,连续滚了三四圈,他的脸上赫然已经多出了一个红印,满口牙齿更是被鲜血染得通红。 张如晦以剑拄地跟上两步,继续一脚踹在了脸上,踹得王信诚又打了个滚:“站起来。” 王信诚悄悄地将手摸向了腰间,那里还有一柄剑光耗尽的破山剑。就算没了剑气,破山剑依然是一柄足可断金切玉的宝剑。在稍稍继续了一点力量后,他怪叫着站起了身,朝着张如晦一剑砍去。 啪! 张如晦这记剑鞘较之上一记打得更狠,伤得更重。王信诚满口的牙齿都震落了不知多少,疼的快要昏死过去。他勉强张开了口,含含糊糊的说道:“放……放我一马……” “看在曹道兄的份上,我给了你三次机会。”张如晦神色凛然,他的声音冷得让所有听到这话的人身上都突然起了一阵寒栗,眼神更是充满杀意,完完全全就像在看一个死人,“可惜,是你自己没有抓住。” 在说完这句和王信诚刚才所说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后,张如晦没有再去理会不住挣扎的王信诚,转身继续一瘸一拐的朝着池夜来走了过去。 “曹道兄,我替你报仇了。” 王信诚拼命扭动脖颈,喉中发出咯咯之声,好像要说些什么似的。只是转眼间他的身躯一阵痉挛,无形的雷音在他全身震荡起来,使得他每一寸肌肤、每一分肉、每一根毛发都化为青烟。 直到生命的尽头,他才明白,早在洪流击中他的时候,张如晦已经将五雷法打进了他的身体。人的血肉皆有水分,癸水神雷便直接在他的体内爆开,对他实行零距离的天罚。 灰飞烟灭。 第64章 不苟 看见张如晦一步一步走近,池夜来还好说,她最多只是惊叹于张如晦的全力施为竟然能强悍到这样的地步。[首发]而夏南则完全不同,她瞬间从池夜来的身上脱离出来,随后对着张如晦盈盈一拜。 恰巧此时玄裳也解除了张如晦【神临威世】的状态。乖巧的坐在张如晦的左臂上接受着夏南的朝拜。张如晦先看了看夏南,然后又看了看玄裳,突然好想是明白了什么一样。 “夏大夫,你……也是天剑?” 夏南以对待玄裳同样恭敬的口吻回答道:“回君上,夏南原名南斗,乃为黑帝陛下所管辖之三本天剑。之前受陛下御命差遣,这才赶来支援。洞口所驻守的兵丁道士,夏南已尽数使其昏厥,任由君上处置。” 张如晦这才想起来,似乎玄裳给他提到过。四十九柄天剑之中,首先依照品级分为了一本二本三本三个品级张如晦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为何以“本”这个字作为品级的代称,无论释为“根源”或是“中心”亦或者“能力”都说不太通,最后只能归结于昆仑剑圣个人的喜好。或许在当年的昆仑,“本”这个字便通“品”也说不定。反正三本最低,二本其上,一本最高。 当然,高低分布也并非绝对。就拿玄裳和夏南相比,虽然玄裳身为一本天剑,【绝地天通】【多谋善断】这两种神通强悍无比,且在玄矩宫中还有不知多少神通可以动用,可张如晦每一次打开玄矩宫都要拼上性命,实在太过凶险。而夏南身为三本天剑,神通便是【六星】。不仅上手极易,且就算是法力不济的池夜来也能使用的来。 而在一本的天剑之中,则以“五帝剑”为首,分为“青白赤黑黄”五色阵营,每个阵营都由一位天帝所管辖。玄裳是黑帝颛顼,黑色一系的所有天剑便都是她的下属。不过这个从属关系并不能高于天剑与剑主的主仆关系,且无法强制命令天剑与他人进行盟约。 天剑与剑主缔结盟约之后,便会无条件的以剑主为尊,最多只会进行规劝诱导,不会反噬其主。而外道剑这么些年天下仿制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却始终无法保证不会反噬。似乎这些规则早就被昆仑剑圣刻进了天剑的骨子里,但始终没人能找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最终也只能归结于昆仑剑圣手段了得。 当然了,就算天剑缔结盟约后剑主为尊,五帝剑的地位还是始终存在的。而且是否尊重五帝剑只与天剑本身有关,据说天剑中有几位天剑原本就是与五帝剑平齐的,根本只是名义上的顺从,还有几位压根就不听从号令至于是哪几位张如晦就不知道了。 不过在听到夏南自称南斗之后,张如晦的心念迅速转动了几下,忽的好像想到了什么:“你是南斗……那之前,就是瀚海中的事情,你可知晓?” 南斗六星又名“延寿司”,可统驭诸天一切生灵,掌管增寿延年之益。张如晦之前与迦陵频伽对阵时发现对方并未认出自己,便将瀚海中遇袭的事情从她身上排除了出去。此时听到夏南自称南斗,张如晦便迅速与之前的事件联系了起来。 夏南悄然苦笑了一声,看来这位君上尽管平时看上去性格单纯,却绝对不是个可以糊弄的主。她便将刚才给玄裳说过的话在这里又给张如晦说了一遍,反正现在她的剑主乃是池夜来,有什么事情都是池夜来兜着的。 张如晦听完了夏南的话,面色丝毫不变,却也不说一句话。果然池夜来看场面似乎有些僵,连忙跳出来打圆场:“那个……这种事先不要管了,反正大家现在都是自己人了,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啦。现在重要的是怎么收拾当下的局面,死了这么多人了都。” 可不是么?瓜州府奸令贾阳成身死,随之前来的所有道士、道兵也无一生还。进入洞穴的江湖客们全部死亡,身为始作俑者的王信诚和迦陵频伽……唔…… 张如晦四下里看了看,自己刚才暴起的那一记癸水神雷实在太过凶猛,小半边洞穴都被震塌,其他地方也时有沙土开始朝下落,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王信诚被癸水神雷打得尸骨无存,迦陵频伽面对的可是自己起初第一记全力轰出的癸水神雷自己知道她的难缠,当时就毫不犹豫往她身上全力招呼,应当没什么机会留全尸。 一想到这里,张如晦强打精神,猛的向河图派剩下还活着的诸人看了过去。一发觉他的眼光看向了自己,河图派诸人个个噤若寒蝉。 “迦陵频伽……就是燕伽陵,她之前说给你们掌门看了信物,那件信物在哪里?” 张如晦的视线从普通弟子一直移到了几个高辈分的道士那里,谁知道个个都是摇头。直到最后,一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道士才迟疑着说道:“这种东西……就算不是燕姑娘……迦陵频伽随身携带,那也是掌门随身带着,我们哪能看见啊?” “是啊是啊……” “没错,就是这样……” 众人连声附和,只说的张如晦连皱眉头。王信诚早就尸骨无存,哪里还有什么东西?迦陵频伽更是没办法找,信物的线索也就这样断了。 除非……之后道宫或是州府再派新的人过来挖掘,这才有可能找出线索来。 只可惜,时间不等人啊。 “你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有本事……就逃出道国,不然的话……善恶有报,天道好还。”张如晦指了指河图派的众人,又转头看向了夏南,在转过头后,他的疲惫尽显,“夏大夫,既然你为南斗,有驭兽之能。缔结盟约后,就算……以池姑娘的法力,也应当能控制沙鳖,带我们……出瀚海吧。” 夏南略一思索,轻轻地点了下头。 池夜来上下打量了张如晦一番,看他这幅样子,便毫不犹豫的说道:“你都成这样子了,还在想出瀚海……瀚海外面有什么啊?还不如让我先给你治好腿伤,休息一会儿再走。” 张如晦当然晓得池夜来这是拿到南斗之后迫不及待的想要试试威力,在自己的面前多少炫耀一下。只可惜现在他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去笑了:“以你的法力……给我治好了腿伤,还能剩多少?我……我还要去跟梁姑娘决斗,决定那块……那块不化骨的……” 池夜来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张如晦和梁红玉定下了一日半之约。之前原本就已经过了半天,进入瀚海又用了半天多……现在最多也就只剩下半天的时间了啊! “你……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着回去决斗?”池夜来气的嘴唇都哆嗦了,“你之前和那个僵尸也不过就只是旗鼓相当的水平,现在回去不是等于送死吗?” 张如晦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闭上了眼睛,轻声念出了一段文字就像他当年还在陆夫子门下念书的时候那样。 “……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念到这里,他连续喘了好几口气,对池夜来说道,“这段话……是太史公当年,当年写出来称赞游侠的,称赞他们的品德……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就要做到,解救……解救别人的困难时,从不吝惜自己的生命池姑娘,依你之见,我该不该去呢?” 池夜来卡壳了。过了好半天,她愤愤然一跺脚,转过了身去:“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带你去就是了,死了别怪我!” “多谢……”忽然,张如晦那双眼睛猛地一睁开,“池姑娘,我还有个问题,希望你不吝解答。” “说吧说吧赶快说,不要废话了。” “好。”张如晦极为严肃的点了下头,“熊……为什么是笨死的?” “……你饶了我吧!” 第65章 法禁 天才刚蒙蒙亮,梁红玉就早早的起了床。[首发]稍作梳洗之后,她用一根钗子盘起了自己的长发,带着站在墙边的韩良臣走出了屋子。 现在的梁红玉正身处在凉州府的道宫之中,之前她向张如晦提出一天半之后决斗,就是为了来道宫申请斗法按说梁红玉依仗自己有鬼仙修为在身和岳鹏举做后盾,到哪里应当都是无法无天,要打就直接打了。可这次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依律来办事,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贾阳成身为瓜州府的奸令,就算再硬气也不敢跟拿着混天侯印鉴的人对着干。看到梁红玉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提出了斗法的申请,他依然抽出了几名道士来作见证都是些文书职位的道士,修为低下,且本身修习的道术也不是以斗法为目的。换个角度来想,假如一位鬼仙真的想要闹出些事,难道留下一二品修为的道士就能济事了么? 所以说,还不如只在表面上做个样子,具体怎么着随她了吧。 看见梁红玉走出了屋子,那几名正在做早课的留守道士纷纷颌首示意。梁红玉也不理他们,径直走到了用以斗法的校场上,等待着张如晦的到来。 那几名道士在做完早课、洒扫完道宫后也先后来到了场边,毕竟相约的时间也快要到了。他们还顺带将笔墨纸砚也搬了过来,就在场边的桌子上开始撰写、批改起公文来。 时间一分一毫的过去,太阳终于越过了中线,渐渐开始朝西边移去。几名道士颇有些口干舌燥,有个人还跑回了屋子里把茶壶给取了出来,几个人一杯接一杯的喝茶。看见梁红玉在原地站了那么久却水米未进,一位道士讨好似的递上了茶杯,顺带陪着笑脸说道:“韩夫人,这离约定的时间都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了,你说……会不会那个人压根就不准备来了?” 梁红玉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后冷冷的瞟了这名道士一眼,一个眼神就吓得后者倒退三步:“他来不来是他的事,起码我不能失信继续等着。” 道士只能自认倒霉,连忙赔了好几声不是。之后才捧着茶杯坐回了原位,心里当然只有连声乱骂某个多半缩卵了的家伙。不过他大可以庆幸吾道不孤,因为在又等了半个时辰之后,几个被在大太阳地下晒了个把时辰的道士都开始抱怨起来,各种各样难听的流言蜚语也就传了出来,什么缩头乌龟啦什么酒壮怂人胆昨晚上一定喝太多了当然,都是针对张如晦的。 可是张如晦始终没有出现,所以他也听不到。 直到整整一个半时辰之后,一艘沙舟才终于出现在道宫的大门外。 张如晦狼狈不堪的从沙舟的舟舷上翻了下来,用剑撑着才勉强起了身。池夜来想要上前去扶起他来,却被张如晦一把甩开。 “不……不用,我还……我还能走。” 于是他就在几名道士彻底不耐烦到了极点的眼神中走到了场边,一点一点的向场内挪去。 “抱歉,迟了些。途中遇到点垃圾碍事,所以扫地花了些工夫。”张如晦在站定后淡淡的对梁红玉说道,“我们现在开始?” 梁红玉看着他的样子,猛的低下头叹了口气:“我说你啊,是不是有些太瞧不起我和良臣了?” “怎么?” “你以为你这个样子能在良臣的手下过几招?我还真怕把你给打死了,闹出人命可不好。”梁红玉用右手扶住了自己的脸颊,好像是在想什么问题,“要不你先去休息休息?我等得起。” “不……用。” 张如晦的话语虽然简短,可是梁红玉完全可以感受得到他语气中的那股坚定之意。于是后者偏过头去嗤笑了一声,手指猛的向前一指 “良臣。” 韩良臣身长极长,只三步就跨到了张如晦的身前。在他第一步跨出的时候,拳头已经在身侧准备就绪。由于太过疲惫,加之一条腿断了,张如晦甚至无力去躲开韩良臣的“一贯拳”,正面重重的就中了这一拳。 正如他之前打王信诚的那样,张如晦这次也被韩良臣一拳打得倒飞出去一丈多,然后连续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他用双臂勉强撑起自己的上身,大口大口的喘气。 “胜负已定了。”梁红玉的声音冷冷的从远处传来。 张如晦用剑鞘一拄地,摇摇晃晃的又站了起来:“你还……你还没赢,再来。” 不远处的韩良臣一动不动,好像是在等待梁红玉的命令。于是梁红玉再次大声命令道:“良臣!” 又是一拳。这一拳比上一拳打得还要重,几乎将张如晦直接打到了校场的边上去。在拳头击中的时候,张如晦的胸口甚至发出了咔嚓一声,不知道断了多少条骨头。他这一次几乎是站都站不起来了,最多也只是用手撑起了身子,握住法剑坐在那里,豆大的汗珠不住的滴下。 “认输吧!你没有赢的可能性了!”梁红玉高声说道,“你是打不过我的!” 张如晦的眼睛都半闭上了,也不知道究竟神智还清不清楚。他模模糊糊的说道:“我……还能打。”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梁红玉这样对自己说着,胜负明显早就定下了。全盛时期的他不过也就只能与自己打个旗鼓相当,现在精疲力尽的他还拿什么来打?他一定是早就疯了。 可是张如晦真的又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我能赢。” 疯子!疯子!疯子! 再这样下去,自己也一定会疯掉的梁红玉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根本看都不想看张如晦一眼。她觉得再看下去,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干脆还是不要管他了,直接打死算了。 “良臣,打死勿论!” 什么反应也没有,预想之中的重物落地声丝毫没有出现。 “良臣,你在做什么?”梁红玉惊疑不定的用一只眼睛看向了韩良臣,这时她却愕然发现韩良臣还站在打出第二拳的那个地方,一动也不动,“良臣?” “我说过,我能赢。”张如晦的声音已经低的快要听不到了,是梁红玉本身六识惊人,这才勉强捕捉到了张如晦所要说的内容。 “你究竟对良臣做了什么?”梁红玉快步跑到韩良臣的身前,这才发现他的前胸上正歪歪扭扭的用血写着一个篆字,她拿出几张符纸贴在韩良臣身上,篆字却依然没有破解,“这是什么?不说出来我就杀了你!” “这是……【绝地天通】。” 张如晦之所以坚持着不肯睡去的原因便是这个,他拼着受了韩良臣两拳,用自己的血在对方身上两次才完整写下了可以发动【绝地天通】的篆字这是他唯一可以制胜的良机。如果睡去之后,【绝地天通】就会重归显纪宫中,自己想要发动还要冒险再开一次。韩良臣的残魂被梁红玉封在身体之中,所以才能以僵尸之身打出拳意来。如果是普通的僵尸,在张如晦发动【绝地天通】后最多是动不了。而要是韩良臣的话…… “梁姑娘,你……认输吧,现在你的封印已经失效。无论我死不死,半盏茶的时间内韩兄的残魂一样会脱离身体,重入轮回。”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直接打在了梁红玉的心上。她不可置信连施了好几道咒术,随后又连续催动法力,可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自己所修习的法术竟然真的一点作用也没有,就好像神话中神人相隔,神尽返天、人皆归地那样,自己和他赫然已经处在了两个世界。 一瞬间,梁红玉想起了很多很多东西。比如当年,他也是这样不断被自己打翻在地上,还是满不在乎的凑上来说是他赢了。 再比如,当年无定河边一场大战,六万健儿捐躯沙场,顿化白骨。自己在听闻这个消息后立刻冒险赶往河边,任凭谁也劝不住。那个时候的鹏举已经是百夫长,职责在身也不能陪自己一起去。于是自己就孤身一人行走在无边无际的尸山血海中,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翻捡过来,还要拂去脸上的泥沙血浆,仔细辨认究竟哪个才是良臣。 也不知道究竟找了多久,自己才终于找到他。自己抱着良臣的头,在泥土中直接无力的跪坐了下去。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自己根本不会让他去参加无定河大战,就算是锁也硬要把他锁在家里。就算自己一开始在人前可以自豪的告诉他人,自己的丈夫是为国捐躯,可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推移,自己的心中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大:真的不求他什么高官厚禄扬名立万流芳百世,自己只要他好好活着。 而现在,最后一分希望也要被剥夺了吗? 张如晦隐隐看见了梁红玉的眼泪,每一滴泪都好像直接滴在了他的心中,让他恨不得当场就逃开。征西时他随着平天侯破城杀敌无数,遇上天竺人也是见一个杀一个。因为战场上从不分性别年龄,男女老幼皆可杀人。 可是面前的人是梁红玉,是道国子民,不是天竺佛国的人。 孔丘曾经说过,克己复礼为仁,也就是能约束自己、使每件事都归于“礼”的便是“仁”;孟轲也说过,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倘若以仁德为标准,张如晦以韩良臣的性命去要挟他的妻子,这样的所作所为已经是违背到了极点! 可是他的心中还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实行仁德,完全在于自己的决断这是陆夫子最经常对他说的话。陆夫子还说,只要你存有这颗心,仁义礼智什么的道理自然就会明白。 那么,放任梁红玉盗用死者尸骨,和以韩良臣的性命要挟梁红玉放弃,哪个是对的? 所以,我要继续把这出戏演完。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不去管任何人的反应,就算被人憎恨、唾骂也不会在乎。 梁红玉已经无力的跪坐在了地上,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流下,这个时候她才模模糊糊听到了张如晦的声音:“梁姑娘,认输……我就放开咒术。” 这句话好像是让梁红玉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她立刻拼命地喊了出来:“不用比了!你已经赢了!” “不化骨……” “我给她放回去!” “好……”说完这个字后,张如晦绷紧的念头就是一松。他就觉得眼前一黑,顿时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66章 行军 不仅仅只是眼前一片黑暗,就连自己全身上下尤其是头部都觉得如负千斤一般,沉甸甸的动都动不了。[首发]张如晦略一思索,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玄裳,下来。” 果不其然,在呼唤之后,自己眼前的那片暗影立刻晃动了两下,开始朝着旁边移动,转眼间就露出了更上方的穹顶。紧接着,玄裳的脸就又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 张如晦立刻看向了玄裳,刚才就是她趴在自己的脸上睡觉。小家伙虽然一般都缩在法剑里面睡觉,可也有时候要抱住自己睡。既然睡着了,那当然是有什么抱什么,抱住自己的脑袋睡大概对于玄裳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自己的身体同样觉得较为沉重,这该不是玄裳搞的鬼了吧? 张如晦啪的一下就坐起了身,玄裳及时一缩头才正好躲开。他这才看见自己无论是手上还是脚上都带上了镣铐,细细一看,还发现那足有三指厚的镣铐上蚀刻着细细的字。 是困龙锁。 道国对付一般的犯人自然还是重枷铁铐,可若是犯人有技艺在身,那便要动用些不一般的东西。如果对象是鬼仙及以下的道士、方士一流,那就用捆仙绳;如果对象是没超过先天的武者,那就要用困龙锁。 无论是捆仙绳还是困龙锁,根本上的原理都是黄老道最擅长的“禁咒”。禁火便能无法生火、禁刀兵利刃也无法伤人、禁飞便能凭空落雁……虽然这些咒术所需准备繁杂,可若是禁制一成,实在是一等一的对敌利器。 所以在中原地带,那些富商大户人家多数在家中都请黄老道的道士布下禁制,做看家护院之用。也就是凉州这等久战之地由于佛国经常袭扰的缘故,一来并不富庶,二来也多少有资敌之嫌,因此这种应用在民间才少了许多。尽管如此,道宫、府衙、军中这些地方照样是一个不少。 就拿张如晦身上现在戴着的困龙锁来说,虽然本身有依靠重量和四通八达的铁索来限制行动的嫌疑,可重头戏还是在镣铐上篆刻的气禁之法。以这等气禁之法来说,哪怕是先天级别的武者也决计使不出一星半点的真气来,就算是没入鬼仙的道士撞上也铁定动弹不得。 “给我装这玩意儿干什么呢?”张如晦疑惑道。 他说这句话原本也只是自言自语一下,并没想着谁能给自己答案。谁知道这句话刚一说出口,角落里立刻就传来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这……这是那个大小姐给你装上的。” 张如晦愕然向角落看去或者说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什么房间里,看周围的布设,自己分明是在一辆马车里紧接着他在角落里看到的不是别人,居然是萨大夫。 这是什么情况? 看萨大夫的样子是被吓得够呛,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在张如晦的再三追问之下,他才终于哆哆嗦嗦的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日张如晦失血过多,再加上精疲力尽后终于昏倒,道宫的道士们慌忙先将他照看了起来一来是在道宫里面出人命不是他们几个人担得起的,二来是梁红玉哭的梨花带雨的,就算事后撒气也有个对象。 而这个时候,后续支援的道官也到了瀚海之中。 那些河图派的弟子多数还是选择了投案自首,毕竟他们生长于此,不少人在凉州这里还有家人亲眷,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毕竟这次的事情牵扯太大,自己逃走多半要连及家人,还不如留下来一人做事一人当。 结果后续的道官一审,自己的心尖都快跳出来了。 啥子?自称是征西军右武卫的中军祭酒?右武卫号称全军覆没,这下终于有生还者……错了,这不是重点。 中军祭酒那是什么级别?也就比身为西军主帅的岳鹏举低上半品,拉出来少说是个人仙,还不是那种窝在自家山门里百八十年屁都放不了一个的废渣人仙,那是要实打实的跟佛国的诸位菩萨、阿罗汉干架的。能在三年征战后还活下来的,可想修为有多么精湛。 这小子声称自己是中军祭酒,可怎么看他也就是个先天武者的水准……诸位道官心底里多少就有些鄙夷,这吹牛也不打草稿的,就算是个鬼仙来说这话也可信的多。可是假如口供属实,倒也没错因为法力尽废,所以才留下了人仙才会有的先天体魄,而能在法力尽失后飞快的又修回一品的级别,充分说明了自己究竟是凭什么当上中军祭酒的。 这下子,诸位道官也没办法鉴别真假了,或者说不仅是眼力的问题,他们哪个人都不敢负起这个责任来。如果对了也就罢了,可要是错了……嘿嘿,不管是错把冒名顶替的人当成祭酒也好,或者把本来是祭酒的人给当成冒名顶替之辈,无论哪个可以说都是弥天大祸,尤其是后者。 万幸还有个梁红玉,别人都不敢担责任,她可敢担起来。 “……所以最后做出的决定就是,把我送到兰州大营去?” 听到张如晦这样问,萨大夫的头点的跟磕头虫似的。 好吧,如果是身为西军总帅的混天侯岳鹏举,当然有这个权利。而且兰州大营那里能者如云,肯定也能分辨出来张如晦说的是真是假。 更重要的是,这个消息对张如晦来说同样是好事。 平天侯曾经对他说过,在道国里面无条件可以信任的只有两个人,返回道国后可以找这两个人相助其中一个正是混天侯岳鹏举。 之前张如晦在从徐图那里听到混天侯被调到西北一带来镇守时候倒也不是没想过找他相助,可是他已经法力尽废,只怕连岳鹏举的面都见不到。现在虽说自己身陷囹圄,可总算有了个能见到岳鹏举的途径。 至于怎么在见面后说服岳鹏举,那就是自己的事了。 “既然是要押我去兰州大营,那萨大夫你为什么也会跟上来呢?哦,还缩在马车角落里,看上去就像被吓坏了的瘟鸡。” 一提到这个,萨大夫的眼睛都红了,恨不得当场就扑上来找张如晦拼命。可是他一看蹲在张如晦身边兀自把玩手中不倒翁的玄裳,立刻就又吓得缩了回去。 于是这下子张如晦就更疑惑了:无论从哪个人的角度来看,玄裳都有够乖巧,像池夜来之流甚至都恨不得黏在玄裳身边不离开怎么到了萨大夫这里反而就反过来了,看见玄裳就跟见鬼了似的? 这个疑惑最终还是由萨大夫本人来解答那日张如晦受伤实在太重,肋骨和腿断了不说,身上还有一大堆伤口,否则他也没可能摸出血来写字。道宫的道士自己给人治伤倒是问题不大,就是擅离职守这一点不太好,所以…… “强盗!简直就是一帮强盗!如此作为,和盗匪有何不同?长久以往下去,道国还得了?” “更该担忧的应该是我吧?万一你一个不小心把我给医死了怎么办?” 张如晦一句话说到了萨大夫的痛脚,果然他立刻就消停了许多。在讪笑了几声之后,后者表示自己治这些外伤问题不大的。 真要是问题大了,张如晦估计也醒不来了。 至于为什么萨大夫一看见玄裳就怕成那样,据他说是在张如晦被塞进马车里运往兰州之后,真的就就像鬼一样忽的出现在了张如晦的身边。然后左看右看,最后给自己的选了一个好的位置也就是抱住张如晦的头开始睡觉。 萨大夫当时就惊悚了,这是什么情况?一身黑衣的小女孩抱住人的头开始睡觉不是在吸血什么的吧?他刚准备试探着过去看下玄裳是什么情况,究竟是人是鬼,玄裳当即回头,一个眼神将他吓得倒退三步,缩在马车的角落里不敢动弹。 “……你真是不知道,这位小姑奶奶的眼神那叫一个……我当时从头顶到心尖再到脚底板都凉透了,就只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快没了!” 看萨大夫说的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张如晦感觉确实也挺惊悚的。他有些疑惑的扭过头去看了下玄裳,后者原本还在摆弄不倒翁,在张如晦看向她之后就好像心生感应一般,也抬起了头和张如晦对视。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对视了半天,车厢里充满了疑惑的空气。 看了老半天,张如晦最终只得出了一个结论:萨大夫这估计是连日受到的惊吓过度,以至于看到玄裳都吓成这样萨大夫我给你讲,千万不能放弃治疗。 不过到了这一步,张如晦心中的疑惑也已经基本都解决了。他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萨大夫肯定不会管梁红玉叫大小姐,那他口中的那个大小姐……是谁? 可当他问向萨大夫的时候,对方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只是指着窗外让他自己去看。可是张如晦刚把头一探出马车的小窗,立刻有两根长矛朝他指了过来。 “两位兄台,我只是想要问个……” 张如晦还想辩解一下,谁知道人家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抱歉了这位道长,队正说了,让您老老实实待在里面,也别露面。这样对您好,对我们也好。” “好不好且不论,问个问题总可以的吧?” “抱歉,队正也说了,无论您想打探什么都不能说,反正您也不需要知道什么。” 张如晦被平白堵了回去,心里郁闷的要死,最多也就是趁最后这点机会在外面多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正当他准备把头缩回去的时候,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第67章 解蔽 以张如晦的眼力,自然是能看出那是一个人正在骑着匹白马正在向车队准确来说应该是押送自己的队伍飞驰而来。[首发]马后还跟着一大串人,都用绳子拴着,以那匹马的速度来说,想来这些大哥跑的是相当之辛苦。 正当他准备凝神看的再清楚一些的时候,车旁边那两个士兵已经不怀好意的看向了他,矛尖也好像晃了晃。张如晦连忙将头缩回车内,不让出来就不让出来吧,等会儿离得近了,不用眼睛照样能看。 马蹄飞快,片刻之后便已到了张如晦所乘马车三四丈之前,在那里还有一辆马车。那辆马车立刻就是一停,白马也紧跟着一顿,整个押送的队伍都随之停了下来。然后那帮跟在马屁股后面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家伙立刻就坐倒了一地,呻吟声、叫苦声顿时跌宕起伏,多数人舌头都翻出来了。 张如晦以其他五感代替视觉,顿时就将外面的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那些坐倒在地上的人身上穿的是一身破烂,模样也一个赶一个的凶恶,有些身上还有血迹。都说相由心生,萨大夫刚才还骂兵如盗匪,只怕这帮人才是货真价实的盗匪。 而马背上的骑者却又截然不同。那是一名身穿黑色箭衣的少女,身上穿的软甲也用一件黑色的披风罩住,和胯下的白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头乌黑的长发也不扎髻,修长的眉毛斜飞,手中的大枪正横放在马鞍上,看上去自有一分英气。 看见少女停在车旁,梁红玉的声音立刻就从前面的马车里传了出来。和之前对张如晦用的语气不同,这次她的语气多多少少带上了几分柔和:“银瓶,你去前面跑了这么一圈,怎么就带回这么多人来?” 梁红玉的声音柔和了,少女的声音可还是冷冰冰的,就如同她脸上的表情一样:“这些人都是埋伏在这条道上准备打劫的盗匪,我预先去清理了一下。” “所以说啊,既然是盗匪,咱们一共也才这么点人,干脆一并杀了,岂不是方便得多?” 一听要直接快刀斩乱麻将自己给解决了,诸位打劫的好汉顿时就慌了神坐在这马车里的虽然听起来是个雌的,可刚才把自己一行人打得屁滚尿流的人不也是个雌的?指不定是哪位大官的家眷。都说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我欺,这一张嘴可就是要了自己的姓名呐! 于是乎刚才还喘的像条狗似的一帮人立刻翻身下跪,磕头如捣蒜,只求两位姑奶奶行行好高抬贵手手下留情大家伙也是情非得已出来混口饭吃…… “不论有赃无赃,抓到后一律当众斩杀以儆效尤这是前朝的事。”少女并不理会众人的哀求,只是淡淡的对梁红玉解释道,“他们此次并未抢到钱,就算有前科,依律来说也就是服役两年到流放三千里之间。不过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所以就让他们先跑一跑,到了前面的寨子再行处置。” 这句话虽然说得依然冷冰冰的,可在众位盗匪的耳中无异于天籁之音起码小命是保住了。一片歌功颂德声中,梁红玉却是轻笑了一下:“你倒是手软。” 由于其他声音太过繁杂,这句话恐怕绝大多数人都听不见。可少女依然淡淡的回了一句:“依律行事罢了。” 能以一人之力打翻三四十名盗匪,说句不好听的,只怕池夜来也有可能办得到。毕竟她的叱剑术一出,那些不识货的人当场估计就要跪在地上,更别提什么破招了。可是能在如此繁杂的声音之中听到梁红玉的声音,这份耳力多半就是先天一等的武者了。 再联系到刚才梁红玉对少女的称呼,还有之前萨大夫之言,张如晦顿时就有了不好的联想。 马车外的兵丁正在休息,张如晦的头忽然嗖的一下就又从小窗里钻了出来。他俩才刚“喂”了一下,张如晦就已经高声喊了起来:“那边那位姑娘,我有话要说!” 他的声音颇为清亮,顿时惹得几乎整只队伍的人都将眼光投向了他唯二没看他的就是坐在马车里的梁红玉,还有那位骑着白马的少女。至于韩良臣有没有看他……僵尸应该不会去看的吧? 眼看少女压根理都不理他,一抖缰绳就准备直接走人。张如晦心中大急,顿时声音就高了一截,扯着嗓子就喊道:“依《太平律》所言,我身上断然不应给铐上这困龙锁……姑娘刚才口口声声说律法,那便应当一视同仁,也依照《太平律》来对待张某!” 听到张如晦干脆搬出来《太平律》说事,少女这才回过头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张如晦一接触到少女的眼神,顿时心里就嘀咕了起来:怎么对方看自己就跟看城墙根下的垃圾堆似的?自己有这么惹人厌恶吗? “你是说……依律行事?”少女催了几步马,缓缓地来到了张如晦的车前。 “是啊。” “那你想怎么样?给你把困龙锁打开?” “依《太平律》,凡与奸令祭酒等道职有关人等,于押解一途中应依照修为来决定枷具。鬼仙修为及以下人等,应动用捆仙绳,并依照情节来断定是否需要以符贴在泥丸宫上禁制住魂魄元神……”张如晦一旦开始说起来,立刻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律令条陈不停地由他口中说出,条理分明。 “……所以我身上现在戴着困龙锁,与律法不合。因此我强烈要求,将我身上的枷具改换为捆仙绳!” 少女在策马前来的时候,心里其实早就打好了腹稿。在她想来,张如晦无非是要求将困龙锁直接打开恢复自由之身一类的,太平律当中的条条框框她大概也清楚,一早就想好了对策。谁知道张如晦的确要求解开困龙锁,可他提出的理由竟然是不合身份! 事实上在太平律中,的确有写明几种枷具锁具所应当对应的人等。其中还特意注明了一条,那就是冒充奸令祭酒等一系列道官职务的人无论是否有修为在身,一律捆仙绳起跳。就算是个半点法力不在身上的人,也要用捆仙绳捆住,以儆效尤。张如晦提出的抗议也正是这一条。 可当初在少女想来,对待先天一等的武者当然要用困龙锁。当初在制定太平律的时候,可以说是各种各样的情况都考虑了。在诸位制定太平律的道长们想来,要冒充一位道官,那必然也是术士、方士一流以法术妄自显圣才做得到,并无法力在身只以口舌哄骗算是后来打的补丁。可是任凭谁也没想到,会有用先天武者去冒充道官这一种情况。 开什么玩笑?真要是先天武者了,干什么不行,非要冒充个道官?而且就算是内部的争权夺利也好,正一道盟或是天竺佛国派来的奸细探子也罢,那也肯定是派以法术见长的人,谁会没谱的派个武者来假冒道官? 结果这一下就被张如晦抓住了漏洞,强烈抗议不合自己的身份,让少女准备好的说辞都落了个空。 两个人对视了短短一瞬,少女眼中的冷意并未散去半分,只是稍稍抬了下眉毛:“……要捆仙绳没有,再给你加条麻绳要不要?” 好吧,都说形式主义要不得,麻绳代替捆仙绳可以……困龙锁你得给解了啊! “对于你这种人用上困龙锁……还不知道锁里困的是龙还是虫。” “喂喂喂,你这说的……”张如晦还没来得及把下面的抗议说出口,那两名士兵的长矛已经在少女的示意下逼了过来,害的他只能一缩头,再躲回到马车里面去。 “……无礼之至!军伍之徒不通礼数教化,这样下去还了得?”张如晦浑然已经将刚才自己说萨大夫的话抛到了脑后,只顾着批判这位大小姐了。愤愤然批判完后他还觉得不满足,低下头就去问玄裳:“我看起来就那么像个垃圾堆吗?” 玄裳看了他两眼,然后挪动了两下小屁股,向旁边默默地蹭了两步。 第68章 禁藏 平心而论,我们且不管究竟一个人是玉树临风崔宗之也好,面目可怖的钟馗也罢,假如这个人在经过长期野外的风霜雨雪跋涉后还一直没有好好收拾一下自己……长得再怎么好,只怕也都是钟馗一等的了。 在右武卫兵败之后,张如晦一路从天竺逃回道国,历经密林、雪山、草原、沙漠……这个过程中肯定是没有太多机会清洗一下路途中的风尘。之后在到达玉门关的时候,由于身上只剩下一个铜板,在和商队出发的前一个晚上甚至都是在马厩里度过的。而徐图的话也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提醒: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自己的法力连鬼仙都不到,真要是被佛国派来的人认出来了就算有一万条命也不够死的。 想不让对方认出来自己,该怎么做? 不洗澡呗! 虽说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像绰号铁拐李的李玄那样喜欢标新立异的道士,可多数人还都是偏爱洁净一些,再怎么说仙风道骨和特立独行也不应该在同一条道路上。事实上相当一部分道士在进行科仪之前还要沐浴焚香,以示恭敬。毕竟身上污垢秽气四溢,指不定在作法的时候就坏了大事。 所以张如晦也就一发狠,在没有确认自己安全之前干脆也就不洗澡,马马虎虎凑活一下得了。一来容貌被污垢所盖,就算见过自己的也未必能认出来。二来身上污垢增生秽气,可以将自己的修为多少遮蔽住。横竖那些成天走江湖的人也都不爱干净,身上一层油垢冬天还能防寒。 其实张如晦这也是在赌,就赌佛国不可能派人仙甚至是更高境界的人潜入道国。鬼仙或许还会被他身上秽气所蒙蔽,可到了人仙或是现前地的果位时,绝不会因这点污垢就被蒙蔽住慧眼虽说人仙甚至是更高一等修为的人一动,钦天监那里多半就会有反应,可万一那帮贼秃还真就发了神经呢? 果不其然,张如晦一路经过酒泉、张掖都忍着没洗澡终于得到了回报!在凉州遇到迦陵频伽的时候,对方和他擦肩而过竟然都没认出来两个人一路打生打死打过不知道多少个照面,秽气之下竟然给藏了个严严实实。当然也是张如晦没当着她的面开口说话,迦陵频伽原本就是辩才天,能辨世上一切声音。只要什么声音听过一遍她绝对就不会忘,最多是要花点时间回忆而已。 不过倒也无怪乎迦陵频伽以“天人五衰”来讽刺张如晦。相较于他之前人仙境时的仙人模样,现在的他可不正是应了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这五衰么? 也无怪乎人家姑娘家拿那种眼光来看他了,你说你一个打扮的跟乞丐差不多的家伙要一直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别人能给你多少好脸色看? 这么一想,张如晦多少也就释然了些。她乐意那么看就那么看吧,反正也伤不到自己半根毫毛。只要到了混天侯面前不多搬弄是非,就算说自己一万句坏话都无所谓。 想通了这一点,张如晦干脆也就放弃了再抗议,自顾自的开始进行存想。自己身上戴着困龙锁,没法运行真气,当然也不可能服雷修炼。好在困龙锁不比捆仙绳,禁了气却不禁神,自己还可以依五雷法中的存思法来进行存想。 在太平道中,对于己身存神的法门要远远弱于正一、上清等道。例如在上清道的《黄庭经》中,专门就指出了上中下三丹田的“八景二十四真”,可以在三个丹田中存想练就二十四位不同的神明,化为己用。林灵素学贯三教,上清道的典籍也多有涉猎,专门对应眼、耳、鼻、舌等自身十个部位列出了十位神将,还分别以邓、辛、张、陶等姓名相呼。 这十个部位、十位神将还要对应每日的不同时辰进行修炼,张如晦之前法力积累多少有些不够,现在才算是到了一品的级别,也该着手准备突破生死屏障重入鬼仙境界了。 就这样依着存思法观想神将观想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马车忽然就停了下来。车后的帘子突然就一把被掀开,一张脸就冲着张如晦喊道:“嗳,下来吃饭了!” …… 暮色笼罩四下,周围的景物已然让张如晦完全无法分辨这里究竟是哪儿。他身上的困龙锁在此时完全体现了作用:盘根错节的锁链让他下马车都多少有些步履蹒跚,惹得身后看守他的两名兵丁多少都有些脸色不善自己动作慢也就算了,别耽搁别人吃饭啊。 最后还多亏了梁红玉好心些,让他就在自己面前的火堆坐下吃饭,多少省了些步数。她看两名士兵多少还有些迟疑,估计是责任在身,索性开口说道:“他身上有困龙锁,你俩都能看住……难道我还看不住了?是吧,银瓶?” 这话前面说的都是废话,最后四个字才是重点。名叫“银瓶”的少女同样在坐在这个最近的火堆旁边,在看到张如晦后就一直脸色不善。听到梁红玉这样说,她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后点了下头,两名士兵这才放心离开。 这顿饭当然是吃的郁闷无比。少女从头到尾就没给过张如晦好脸色,埋着头吃完饭后一放碗,转身就巡视去了。玄裳在帘子被掀开的那一刹那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也更坐实了萨大夫认为是见了鬼的想法后者才被通知开饭后立刻一溜烟的就凑到了那堆士兵当中,死也不肯多跟张如晦待上半个呼吸。 直到少女离开之后,张如晦才敢开口说话。他看了看站在梁红玉身旁笔直如钢枪的韩良臣,迟疑着开了口:“梁姑娘,韩兄这是……坐不下来吗?” 听到张如晦突然这样问,梁红玉当然也有些奇怪:“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听说僵尸的膝盖是不能弯曲的,所以才有了这样的联想。”张如晦老实答道,“我……师父,我师父他并没给我多说僵尸的事情,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一时间好奇就想问下,说错勿怪。” “膝盖和身体其他部位又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怎么会偏偏只有僵尸弯不了呢?良臣连一贯拳都能打出来,弯个膝盖又有什么办不到的?”梁红玉淡然笑了下,“世人无知,以讹传讹罢了。我让良臣站着,是因为这样多少能促使体内气息流通些这个回答满意吗?” “气息流通……”张如晦不由自主的的皱了下眉头,“恕我直言,韩兄都已经死去了十年以上,魂魄离体时间太长,恐怕就算是地仙也无力回天。况且生死有命……” “够了!” 梁红玉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这点动静已经让不远处的少女转过头来,提在手中的大枪也有意无意的晃动了一下。直到梁红玉对她摆了摆手,少女这才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不仅是地仙,就算神仙恐怕都无能为力你以为我没去求过道首?”说到这里,梁红玉的语气突然一转,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身为‘宸宇六绝’都办不到,这是因为他并不精通于此。我这二十年来从未停止过精研,甚至利用良臣留下的那一缕残魂让他学会了一贯拳。既然都能打出拳意,总有一天,我也能让良臣的其他魂魄归位,死而复生。” “可是……” “你今年多少岁了?” 张如晦飞快的举起左右手,分别举起食指和大拇指,比出了一个“十八”。 “才十八岁……你还太年轻,有些事情你是不会懂的。” 张如晦的脸上果然露出了“完全不懂啊”的表情,不过他毕竟还是年轻,有些地方要强好胜些:“我为什么要懂?不懂也有不懂的好处。百忍道首于《天公将军录》中所言:‘我为赤子时,所言如赤子,所知如赤子,所思如赤子。既成人,则赤子之事废矣。’这说的便是不懂的好处。” 之前梁红玉的想法其实和少女“银瓶”差不多,她虽然见识过张如晦的几种道术,也觉得颇有神妙之处。可是毕竟他的修为距离中军祭酒这等要职实在相差太远,对于张如晦自称的身份自然也是一笑而过,最多觉得是为了保命的权宜之计罢了。 谁知道张如晦还真的看过《天公将军录》,拿出这句话来堵她的嘴。这句话的意思相当简单易懂,说的就是“赤子之心”。地仙所求的心境说来说去也无非就是这四个字,可是为了这四个字,多少前辈高人殚精竭虑。原因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由简入繁易,由繁入简就难于上青天了。 所以这也是林灵素的高明之处。他当初一眼就选中了张如晦来做自己的传人,使他一直保持一颗赤子之心,果然修炼起来突飞猛进,一日万里。以二九之龄登临人仙果位,自古以来全天下也没几位能办得到。 被张如晦的说辞一时间堵了个哑口无言,梁红玉也发了好一阵愣。等过了一小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轻声对张如晦问道:“你知不知道银瓶为什么那样敌视你?” 摇头。 “就是因为之前你要挟我的事,男子汉家的,说话做事都该大气些,别被女人都小瞧了。”她看张如晦还不服气,便继续说道,“知道你是为什么、对不对是一回事,可是对你的观感完全是另一回事的。不信你把这事给其他人说说,看看他们会怎么看你。” “陆夫子铁定会支持我的。” “那就说明,你那个陆夫子不是个大明白人,那就是和你差不多的人。” 好吧,搞了半天,原来那位大小姐竟然是因为自己把梁红玉给弄哭了就看自己不爽?搞什么啊?不明事理,不分是非。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等等,那要是按自己的设想,她岂不真是…… 想到这一节,张如晦连忙问道:“那位姑娘……闺名叫银瓶?” 听到张如晦打听少女的事,梁红玉也没太在意,她继续拨弄着火堆说道:“是啊,你刚才也听见了。” “那她……是不是姓岳?” 第69章 小问〔修改〕 听到张如晦突然就问出这个问题,梁红玉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释然了:一个读过《天公将军录》、还将其他道门典籍如数家珍一样的道士,能知道这个也不算什么。毕竟银瓶和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她一直在军营里长大,抛头露面的时候比较多一些。 “是啊,她姓岳,岳银瓶混天侯岳鹏举的女儿。”梁红玉用着长辈看晚辈那种慈祥的眼神看向了岳银瓶其实以两人的外表来看,更像是姐姐看妹妹一些,也就只有在看韩良臣和岳银瓶的时候,梁红玉多少才会流露出一丝柔和,“已经是先天武者了,还不错吧?” 对于这个答案,张如晦并不吃惊。在他看来,混天武圣的女儿怎么着最低也得是个先天,说一品都嫌丢人。至于他是怎么知道岳银瓶这个名字的,那当然是平天侯告诉他的: “你看,大家都是当兵的出身,肯定是想要个小子来继承自己的衣钵。可是光要儿子不行啊,你说一窝小子打打闹闹的,烦都把人烦死了这个时候再要个闺女不就匀了?可惜啊,我家婆娘肚皮不争气,一连生了两个都是男的。男的就男的吧,男的也挺好。可是不光是我啊,戚老二、秦老四……”说到这里,平天侯多少也卡了下,在斟酌了一下语句后才继续说道,“秦老四就不管他了,一把年纪了还守身如玉的,道士出身还真就打算光棍一辈子啊?反正我们这几个生出来的全是小子,就岳老三生出来的是闺女,那叫一个水灵。 “岳老三他一开始当兵的时候啊,那是跟着宗汝霖混的,当时还没死呢。宗汝霖在世的可看好他了,他的亲事还是宗汝霖给说的呢!当时结婚的时候,宗汝霖还特意送了一只银瓶当贺礼。于是岳老三就决定,无论是男是女,生出来的孩子一律叫银瓶。 “我给你说实话啊,银瓶那闺女我也见过好几次的。别看是个雌的,放在前朝那就是个樊梨花!我家两个小子完全比不上,比不上。我这里都打算好了,等征西结束回道国之后,就再努力努力,争取生出一个闺女来。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青鸾……” 一直在聆听的张如晦表情原本是owo,在听到青鸾这个名字后立刻变成了=_,=。你说自家儿子比不上,那也就算了,完全可以当成是自谦的话,毕竟连平天侯带他两个儿子都是以兵法而非武功见长。可是他长子名为孔爵,即是孔雀;次子名为图南,即是大鹏等到了女儿的时候怎么就直白的上青鸾了?起名字的水准哗啦啦的往下就掉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好吗?长离啊阴羽啊……这些名字不都挺好的吗? 所以我们可以看出,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句话绝对是有道理的。固然平天侯身为太平七侯之首,读过的兵书史书不知几何,可是在那些读书人们玩的文字游戏方面他始终是个外行。就算他可以请儒门的大宗主邵康节来给自己两个儿子起名字,可到了自己亲自上的时候,土坷垃的本质一下子就暴露出来了。 言归正传,在确认了岳银瓶的确是岳鹏举的女儿后,张如晦心里的思路立刻就理清了。梁红玉……应该是韩良臣,当初和岳鹏举的关系应该是袍泽,梁红玉那就有可能是军中的道官了,反正这两家互相关系都不错。岳银瓶因为梁红玉的关系敌视自己,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反正女人嘛,就是一种正常人没法理解的生物喽,只盼到时候别给自己添麻烦就成了…… 一想到这里,张如晦便虚心向梁红玉请教这个事情的可能性。虽说张如晦自己行的正坐得直,可是是否正直只和半夜鬼来不来敲门有一定联系,和别人如何对待你是没有必然联系的。 反正张如晦就是完全搞不懂啊,那些人心里一天到晚都在想着什么东西。一个人的心思怎么能那么多呢?陆夫子说那些心思都不是正心,只有发掘自己的本心才是硬道理;林灵素说一堆只会对老子羡慕嫉妒恨,老子才不需要考虑其他怎么想,敢来挑事的通通用雷劈死;平天侯孜孜不倦的给自己讲着他的见闻,讲着那些所谓正常人的世界和故事,想要把自己领进尘世的大门。 可是说到底,不懂就是不懂。张如晦始终在用茫然的眼光看着周围的一切,直到刚才的梁红玉说他太年轻还不懂。 “银瓶不是那样的人,她最多只会公允的把事情说出来而已。”梁红玉一说这话张如晦就放心了,可下一句话立刻又让张如晦的心给提了起来,“可是就算银瓶不添油加醋,你觉得鹏举他会信你说的话吗?” 张如晦当然无法回答。平天侯只告诉他混天侯岳鹏举可以无条件信任,可也没教他怎样去说服岳鹏举。他当然可以把自己知道的右武卫大小机密全都给岳鹏举说一遍,可是他能给梁红玉说么?岳鹏举又会信么? “你好好想想吧我刚才说的话吧,要是什么时候想改口了可以直接找我。毕竟你还这么年轻,连弱冠之年还没到,要是按律处分了多少还是有点可惜的。”梁红玉在说完这话后就带着韩良臣自顾自的回马车休息了,只留下张如晦一个人愣在原地。 她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 按律处分……她就那么笃定自己会被岳鹏举当成是个骗子?不对!这是她自己的判断,这女人压根也就没信自己说的话。她和那些道官们想的一样,把自己说的话当成是权宜之计。充其量是她的心好一点,愿意私下里给自己一个机会。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张如晦法力尽失的错。要是他的法力尚在,一个人仙往那里一摆,谁还敢不信他说的? 张如晦一想明白梁红玉话里的意思,身上的困龙锁气的都抖起来了。要不是梁红玉是女性,他估计当场就要冲进马车里找梁红玉理论去。不过好在这个时候也有别的事找上他了岳银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冷声问道:“红玉姨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红玉姨这个称呼完美的证实了张如晦刚才的猜测。至于梁红玉是不是跟岳鹏举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张如晦还没恶俗阴暗到这种地步。 事实上……他最多只会无聊到去推测梁红玉的具体年龄而已,而实际上他也这么干了。 在大概推算出几个数字之后,张如晦才想起来岳银瓶正在问自己问题,顺带还反应过来自己忘了问梁红玉池夜来之后怎么样了。迅速的组织了一下语言后,他用倒叙的方法把刚才和梁红玉交谈的内容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包括询问岳银瓶的态度这一点。 听到张如晦说向梁红玉询问自己会不会添油加醋的给岳鹏举告黑状时,岳银瓶的脸上毫无表情,没有做出丝毫反应,压根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可是当听到张如晦谈到他试图说服梁红玉的时候,岳银瓶的眼神瞬间就凌厉了起来,冷飕飕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在张如晦的身上刮来刮去。 “红玉姨的事情,你以后少管。” 张如晦当然很想解释这个不是自己管不管的问题,自己只是在讲道理。可是一想刚才梁红玉说过的话,他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和这个女人也没办法沟通的至于问题究竟出在哪一方,张如晦当然会说是不通礼数的那一方。 “我听那个医者说,在马车上,你的身旁突然出现了名女童?”岳银瓶突兀的问道,“她现在在哪儿?” 张如晦下意识的就准备用手去摸法剑,一摸却摸了个空。然后他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既然都被上了枷具,那法剑自然是要没收的。 天剑可以更换寄宿的剑体是不假,可自己身上应该没有其他合适的东西了啊…… 不对,东西……还真有! 张如晦一瞬间就想出了三件可以供玄裳寄体的法器来,他优先向最有可能的神霄玉轻轻一拍,同时以心印相呼唤。果不其然,玄裳立刻就出现在了张如晦的身后,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只露出半张脸去瞟岳银瓶,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身上那股冷意给吓到了。 在看清玄裳的样貌和出现方式后,岳银瓶的眉间立刻出现了一丝厌恶之意:“被困龙锁缚住居然还有余力行法,看来你多少还有点本事。只可惜就这么一星半点的本事还没用在正途上,偏偏要驱使鬼灵,驱使还是这样的小女孩。” 张如晦眨了眨眼睛,他觉得岳银瓶大概是搞错了什么。确实玄裳一袭黑衣就这么突然出现是多少有些见鬼的意思,可实际上和豢养的鬼灵应该还是有区别的不过这种分别的确是要专业人士来看才能看得出来,在先天武者的眼里,阴气是否弥漫确实差距不大。 虽然这话多多少少也说的有些合张如晦的意,他也是属于比较反对使役生魂这一派的,可是有些话他还是一样要说的:“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岳大小姐你的意思……” “叫我校尉。” “遵命岳校尉你的意思大概是说,驭使鬼灵并非正途了?” 岳银瓶根本多一个字都不想回答他,等了半天才不情不愿的从口中挤出了一个字:“是。” “既然驭使鬼灵并非正途,损害死者遗体当然也是同理。如果岳校尉你坚持要这么说,岂不是把梁姑娘也给说进去了?” 听到张如晦这样说,岳银瓶暂时忽略了那个略带刺耳的称呼,直截了当的反驳道:“红玉姨是不同的,她和韩叔叔……” “既然可以有一个不同,那其他的也可以有不同。你可以说梁姑娘和韩兄多么伉俪情深,我也可以……”说到这里,张如晦多少有些卡壳,连忙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本子,连翻了好多页才翻到位,“我这里也有好几个故事,完全可以套用到我和玄裳身上,那么请问我能不能也有幸被当成是那个不同的?” “不能。”岳银瓶的语气中已经是丝毫不掩饰她对于张如晦的恶感,“起码我不会对你用什么尊称。” 张如晦略显无奈的看了看玄裳,后者正在张嘴打哈欠,示意张如晦速战速决,自己已经困了要睡觉。 “不用就不用吧,反正我现在的确是犯人的身份。”张如晦抖动了一下身上的困龙锁,锁铐撞在一起,立刻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只要到时候能还我一个清白,比什么都强。” 岳银瓶眉头微蹙,面露憎恶之色,好像是在说你这等垃圾也配谈清白二字。不过大抵是觉得在离开前还是要放点什么话的缘故,她转身走了几步之后又微微侧过脸来,对着张如晦语带讽刺之意说道:“岳帅自会做出决断,他的判断无人可以干涉。只不过希望你到时候还能保持这等风度,别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 “还有,再让我听见你用那种轻佻的称呼来称呼红玉姨,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直到岳银瓶完全离去后,张如晦才终于从迷惑不解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对着已经靠在他身上睡着的玄裳似是自言自语道:“侯爷不是说……女人一般都喜欢别人把自己称呼的年轻些吗?” …… 尽管张如晦把池夜来的事几乎忘了个干净,可是这并不代表后者把他给忘了。当时场面混乱,池夜来深知自己的身份见不得官,所以干脆趁乱逃了,准备日后再作打算。 然后……她就得知了张如晦被押往兰州大营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后,池夜来没多想,直接弄了匹马就追了上去,这些天来一直都跟在车队的后面。尽管岳银瓶前后巡察,可是池夜来有南斗相助,往往也能抢在对方发现钱逃脱。 可是……就算有南斗的帮忙,她也没办法打赢一名鬼仙和一名先天武者的联手的。 “怎么办呢?”夏南那似笑非笑的声音从池夜来的耳边传来,在和池夜来结下盟约之后,她就一直寄宿在池夜来的那六柄飞剑的某一柄当中,还时不时的换一柄住,“我现在可是你的天剑,所以完全不用在意黑帝陛下的哦。” “吵死了!”池夜来用力一捂耳朵,好像这样就可以隔绝掉夏南通过心印传递过来的声音一样,“明明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一路赶过来的,怎么反而又要推到我这里来了?”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你之前……” “丫头,你跟谁说话呢?” 乍一听见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池夜来愕然回首,然后就看到身后那个与正在狂驰的骏马同速奔跑的中年男子。她下意识的惊呼道:“戴叔叔?” 第70章 议对 平天侯虽然是太平七侯之首,资历、用兵在兵家诸将之中都是上上之选。可哪怕是当年号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亚圣张良,也不可能对日后的所有事情都做到算无遗策。儒门自西汉董仲舒开修行之风以来,多有致力经纬卜算占验之道的儒生,可哪怕是当今天下第一神算邵康节同样也不行。 所以……他当然不会想到张如晦竟然能蠢到用一句话去套所有的情况,也不会想到就因为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张如晦就又将他兄弟的女儿多得罪了一层。 可是死人我是说魂魄已经进入归墟的那一种是不会后悔或是补救的,张如晦也始终没弄明白自己称呼梁红玉为姑娘是哪里错了。在他想来,哪怕是一岁甚至是刚出生的小女孩都可以叫做姑娘,那么对于女人来说,姑娘一定是一个老少咸宜的称呼。 不过说到称呼,张如晦却又立刻联想到岳银瓶对岳鹏举的称呼。在右武卫的时候,沐孔爵和沐图南对于平天侯的称呼都是父帅,其余将领多数都不称呼军职而是以侯爷相称。虽然不正规,但也没人管这么多。可是岳银瓶偏偏要用岳帅这种冷冰冰的称呼来叫岳鹏举,还坚持要自己称呼她为校尉,这个究竟是她自己的问题,还是背嵬军中的问题呢…… 这么一思考,张如晦原先的思维立刻就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不过也好,起码他不用在这种事情上纠结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岳银瓶那日虽然威胁他说再以姑娘称呼梁红玉就要割了他的舌头,可张如晦始终也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并未违反律法,终究岳银瓶也没去真的把他的舌头给割下来。 不过张如晦倒是也知道了,世界上大概是有那么些人先天就是八字不合拧不到一起的,比如他和岳银瓶。倒不是因为岳银瓶对他说出的那些理由:事实上他更感觉,对方对他的种种恶感更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根本没有什么为什么的。讨厌就是讨厌,理由完全知识伪饰。 就这么走了几日,一行人走到了安远寨。九百步为城,五百步就是寨。这里虽然地处偏僻,就连道官也仅仅只有名义上的一位道士还是个仅有八品的水货,可大抵上一行人总归还能住得安稳,环境比官道旁那些泛着马粪味的驻马店要好上太多了。 混天侯岳鹏举向来以治军严明著称,他手底下这些军士就算换到了岳银瓶的手里也同样恪尽职守,张如晦的房门外始终有两个人在一直看着。本来嘛,张如晦觉得自己安心待在房内即可,也没什么事需要出去的,可恰巧此时走廊上两个人经过,嘴里嘟嘟囔囔的声音有点大,让张如晦的耳朵立刻听得立起来了。 “话……本……说三……分?” 没错,说的就是说三分。时下市井之中的艺人们选取宽敞地方搭棚卖艺,来时瓦合,去时瓦解,故名“瓦肆”。其中以栏杆或布幔分离隔挡不同的摊位,时人便称为“勾栏”。而那些说书人们自然也在这些勾栏瓦肆之中诉说各种底本,除了前朝延续下来的各类传奇以外,时下最流行的正是“说三分”。 虽然林灵素对于王侯将相一类的故事嗤之以鼻,可是他也拦不住张如晦爱好什么东西。而张如晦最爱听说三分,立场向来坚定不移的站在蜀汉一方。偏偏在军中戒律森严,入夜以后甚至都禁止喧哗,以防不测。换句话说,他已经有三年多没听过说三分了如果把徐图口中说出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不算的话。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道祖原谅,道祖原谅。”张如晦默念了好几遍《道德经》,最终还是心痒难忍,想要去听一听话本。别的不多听,就听说三分。 可是门口这俩门神也没办法解决不是……想来想去,张如晦最后还是只能向梁红玉求援。 “你真就这么想听说三分?”张如晦还没来得及向梁红玉解释自己究竟有多想去听,梁红玉就已经摆了摆手,“那就去吧。” 这下不光张如晦愣住了,就连押着他过来见梁红玉的两名士兵也都愣住了。看这三个人一脸痴呆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的样子,梁红玉不耐烦的说道:“横竖困龙锁在身上,有这玩意儿在先天还不如狗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还是你们觉得他有其他办法打开这困龙锁?” 方法倒是有,比如找负责铸造困龙锁的黄老道的人,再比如说鲁班门和偃师门的高徒……不过这些人多数都识得厉害,也知道戴上了困龙锁的人究竟是些什么人,知法犯法的结果可是明摆着的当然,如果梁红玉知道了玄裳就是天剑的话,或许就是另外一种想法了。 两位士兵顿时就释然了,梁红玉在背嵬军中的身份非同一般,对于他们也有直接命令的权利,并不用担心被岳银瓶斥责。可是张如晦却还愣在原地,直到两名士兵出了门还没挪动半步。 梁红玉这个时候已经往韩良臣的身体上贴了三张符了,听到身后的张如晦还没动静,奇怪的一扭头:“我已经同意了你去,你怎么还没半点动静?” 张如晦尴尬的一伸手:“我身上的钱袋也被你们收走了,没带钱就去听话本……只怕门都进不去吧?” 尽管被梁红玉的口水啐了一脸,最后张如晦倒还是拿到了一小串钱,兴致勃勃的钻进安远寨这里的简陋瓦舍里去听话本了。身上的困龙锁?不打紧,用袍子盖住,脚下迈步时多注意些就行。人多?再多也难不到千军万马中杀将出来的张如晦,不一会儿就摸到了说书的勾栏前面。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是需要做的。 张如晦趁着旁人不注意,把玄裳直接唤了出来,蹲下身去郑重其事的对她说道:“玄裳,我知道在你上珠母朗玛峰的时候还没到三国时期,可是有个人我是一定要让你知道他的生平事迹。” 玄裳不解的看向了张如晦,连手里的不倒翁都忘了玩了。 “诸葛武侯,武乡侯诸葛亮,这可是我最崇敬的人之一。”在话本开说以前,张如晦几乎是把诸葛亮的事迹全都说了一遍,从隆中对开始一路说到了星落秋风五丈原,说的连自己都感动了。可是说了半晌,他发现玄裳的眼睛根本就没往自己的身上看,反而是使劲的朝旁边瞟,不禁有些愤怒。 那边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还能比诸葛武侯更好? 于是张如晦也扭头往旁边看去,一看之下却是大惊失色。 说话本的瓦舍自然不能只说话本,本身倒也买些瓜子茶点一类的。此番有从其他地方来的先生在这里说“说三分”的话本,瓦舍的老板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批孔明锁来搭配着卖! 张如晦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这下又该没钱了。 “玄裳,我身上的银钱不多,恐怕……”张如晦说了半句话就知道没用了,玄裳这会儿只怕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两只眼睛直勾勾的就盯着孔明锁看。张如晦刚一流露出要直接走进瓦舍的意思,她的两只小手立刻攥紧了张如晦的裤腿,开始使劲的摇晃、把张如晦往孔明锁的方向拽。可她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小,整个身体反而被张如晦的腿带着就是差点飞了起来。 张如晦也没料到她居然坚决到这个地步,连忙停下了脚步,稳住玄裳:“好吧,那咱们说好了,等下进去的时候你得藏到神霄玉里,否则我连你的票钱只怕都出不起了。” 孔明锁一到手,玄裳却发现自己的小手里根本拿不下或者是没法同时玩这两样东西。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就立刻做出了决定,顺手将那个陪伴了她好长时间的不倒翁一扔,丢进了门口的杂物堆里。然后她使劲的看了遍墙上张贴的孔明锁的来历,坚定地说道: 【诸葛,亮是,好人。】 ……结果张如晦普及了半天信仰,到头来还不如给她买个孔明锁更快一些。 第71章 绝遭 “夜半征鼙响震天,襄樊平地作深渊。[首发]关公神算谁能及,华夏威名万古传!” 台上的先生把手里的云板一扣,清声满堂。台下一片叫好,带着汗臭味的沉闷空气顿时被震动,震得棚顶都有些晃。就连平常表情甚少的张如晦也涨红了脸,使劲的拍手。 说书的先生先前已经说了好些天,张如晦来的有些晚,前面好多章节都已经讲了过去。不过不打紧,能听就是好的。这里恰好是讲到关羽水淹七军的故事:庞德原本是西凉旧将,马超兵败后随之投了正一道第三代天师张鲁。后来整个庞家都跟着马超投了刘备,就庞德还留在张鲁的身边。张鲁感其忠义,授其道术,甚至将正一道第一代天师张道陵留下的一枚地元灵丹都赐给了他,助他成就了人仙。 按说在那样的年代里,乌角先生左慈能以地仙之身戏弄曹操,人仙庞德在战阵中多半可保无虞,谁知道他却遇上了兵家偏传、又有龙魂在身的关羽。樊城之战中,关羽直接化身为苍龙掀起滔天洪浪,一把大水淹了七军。人仙能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遇上这种事情也只能认栽。 事实上这个故事无论是在太平道国还是在正一道盟一般都是听不到的,就算要讲进行的改动也比较多,实在是吃力不讨好。首先庞德是魏将,太平道再怎么说屁股也是曹操一方的;而庞德是第三代天师张鲁教出来的,你说庞德不行不就等于是说张鲁不行么?就好比说三分这个故事在太平道国里一般都是直接从董卓乱政开始讲起的,毕竟太平道一定要是伟光正的一方,而最前期的故事无论怎么说在对太平道这一点上屁股都不太干净…… 当然了,这个故事对于张如晦来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的。不过虽然这个时代还未像后世那样一个火烧赤壁就能讲出五十三万字来,可说书先生的口才倒也颇佳,听着听着也就听进去了,那一点点小小的尴尬随即就抛到了脑后。 只是听着听着,台下人的脸色多少就有些不对了。 “当初咱三人三姓曾结拜,一心一意保汉朝。愿许下一人在来三人在,一人亡咱三人同赴阴曹。一人穷咱三人同把饭要,寄妻托子同把心操。东海干了恩常在,泰山倒咱弟兄结拜之情不能抛……” 前一刻还是无限风光威风八面的蜀汉,一转眼就好像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一样。说书先生这一段说的是刘备哭灵,他居然还即兴加上了一段唱腔。书中的昭烈帝哭的是死去活转地覆天翻,还没哭完关羽却又等来了张飞的死讯。再接下来就是陆逊火烧七百里连营,白帝城高月色寒…… “艹他奶奶的东吴!”台下终于有人没忍住,一声大骂就骂了出来。 本来台下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就多少有些躁动。你说前面讲的时候一直跟着蜀汉的视线走,大家听了这么长时间也就自然而然的代入了蜀汉第一视角反正安远寨这种穷山僻壤也不至于有什么道官来为这种小事查探。结果前面的主角到这里呼啦啦的就开始死,怎么憋屈怎么死,死后还要再虐一把,虐到根本无法翻身的地步。 所谓虐文,大概也就是这样玩的吧? 于是这一声骂就顺利的点燃了瓦舍内塞得满满的火药,台下所有人无论士农工商,只要是听了的人就都在痛骂。首先就从孙坚头顶上的帽子开始骂起,骂孙权是杂胡,毕竟他这个碧眼儿的相貌实在是疑点太大…… 于是说书先生也就在一片骂声中施施然退场,走到后台时徒弟连忙送上来一碗饮子,伺候着师父润润嗓子:“师父你真高,我看其他那些场子都没你这回的反响好。” 先生一白徒弟:“你当你师祖当初为什么一眼就挑中我当徒弟了?真当我的名声是盖的?我告诉你,无论明里暗里前朝本朝,骂曹骂刘这帮人可以说都是骂腻了,你再怎么讲也脱不出那一套……” 一看师父停嘴了,徒弟赶忙接上话茬:“所以师父你这回就把话头挑向了东吴,所有箭头全部对准孙家,怎么阴险怎么来。大家从没听过这样的新鲜玩意儿,自然反响极佳。” 先生摇头晃脑的将饮子一饮而尽,把碗丢回了徒弟怀中:“孺子……可教也。” …… 虽然张如晦平素寡言少语,但是说白了其实是缺乏共同话题的缘故。或者说他根本上对于大多数别人感兴趣的事情都不感兴趣,而要是遇到了他感兴趣的事情话自然相对会多一些就好比现在,他使劲的用手腕上的困龙锁磕着桌子,愤愤然叱道:“有朝一日剑在手,杀尽天下东吴狗!” 不过大抵是看周围人口中污言秽语喷个不停的缘故,张如晦觉得自己就算不会骂人也绝对不能停嘴,起码气势绝对不能弱了:“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孙策轻而无备,妄称霸王,最终还不是死于匹夫之手?” 所以说不会骂人的人最终还是不会骂人,不过屁股决定脑袋这句话绝对是没说错。张如晦是道士,自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直接去问候别人的娘亲。他要骂也绝对不从孙权开始骂,他骂的是孙策因为孙策杀了于吉。 要知道,当初受了《太平清领书》的人可不止是张角,起码还有于吉一份,而且张如晦受的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也是于吉真人传下来的。可以说在张如晦的眼里,东吴那些世家本来就与各路方士术士联系紧密,孙策这种人简直就是放下碗骂娘的典范。 当然,他这话也就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想要什么回应,周围人连听懂他在说什么的只怕都不多。不过就在这时旁边却有人冷声应和道:“就算身有百万之众武圣也能破阵杀敌。孙伯符一非武圣二非地仙,却偏要独行于世,以短击长,怎一个‘活该’二字了得?就算不死在于吉手里,迟早也会死在别人手里不过这里还是就事论事一些,说一个早就死了的人有什么用?” “孙权还不是早就死了。”张如晦当然明白那人什么意思,不过嘴上还是要下意识的抬下杠,“夺荆州杀关羽得意得紧,后面一看刘备来攻,立刻就奴颜婢膝的去求曹丕这种顾头不顾腚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这还是后来的,前面卖妹妹的时候卖的倒痛快。”那人才刚开口张如晦就要住嘴,这显然连前戏都没做足,绝逼不能忍,“拿下荆州到底有多么难?东吴的男人都是没有蛋蛋的孬种吗?” “号称贤主却又让多位臣子死于非命,分明是老悖昏惑之辈。三世绝统?早在第一世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话题一旦打开了那就是相当的好办,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激动。那人是怎么想的且先不说,张如晦平常话都闷在肚子里,终于逮到个机会打开了话匣子,怎能不好好吐一吐?更何况这两个人说的时候还附带无数史料顺带夹叙夹议,比如说到吕蒙和陆逊的时候那人连声抗议说这两位都是武庙七十二子,多少还是尊重些为妙,张如晦就立刻说为尊者讳看在你的面子上就算了。反正两个人只觉得对方字字句句都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就好像三伏天里灌了一大口凉茶一样,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顾不得看了。 说着说着,两个人的坐姿逐渐就从面向前方转成了相对而坐。张如晦和那人之间还有张小桌,于是桌子就代东吴受过,被这两个人指指点点了不知道多少下。不过说到后来,这个火气也发泄了不少。然后……他们就有余力去捎带看一下对方究竟长什么样。 然后……张如晦的话就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愕然看见,坐在自己旁边的不是别人,正是岳银瓶岳大小姐。而岳银瓶听见他住了口,也好奇的抬起头来想想看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当然是也看清了是张如晦。 怎么特么的就是你呢? 岳银瓶厌恶张如晦这个早就是铁板钉钉一般的事实,张如晦也从来不是什么善茬,这些天两个人之间互相都不知道翻了多少白眼。这个时候乍一打了个照脸,两个人甚至连对方面部表情的一分一毫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可偏偏就都没想到旁边那个聊得兴起的人居然会是对方,于是之前的一切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然后……两个人就尴尬转过身去,各自拿起茶杯喝茶。两个先天武者的动作这个时候比韩良臣还要更僵硬上几分,嘴里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然后……哪儿还有什么然后啊?这两个人互相之间性格僵关系更僵,谁也不懂得说点什么调剂一下。于是就都只能抓着茶杯死命喝茶,一直喝到新的说书先生都上了台两个人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当时张生却是见甚的来?见甚的来?与那五百年前疾憎的冤家,正打个照面儿…… “见前纵有闲桃李,羞对桃源洞里人。佳人见生,羞婉而入。张生见了,五魂悄无主……” 偏偏这个时候新的说书先生好死不死的在说《西厢记诸宫调》,正讲到张生和崔莺莺如何如何见面。两个人就只觉得上面的先生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好像在说自己,张如晦的脖子不由自主的就缩了起来,岳银瓶的脸更是一路红到了耳根子上。 然后……两个人当然就更尴尬了。随便在地上给他们打个洞,他们就直接能钻进去。 第72章 备突 且先不说张如晦喜欢听说三分这个问题,岳银瓶……的确也很喜欢听,原因也且先不管,至少这两个人相互都不知情。[首发]唯一一个都知情的大概也只有梁红玉,不过那么大一个瓦舍,两个人撞在一起还不尴不尬的概率大概和出门就撞见真神仙还被他抓走当徒弟的几率差不多。 所以张如晦一出家门就撞见了林灵素,之后就被他带上了天山;所以张如晦和岳银瓶居然能坐在相邻的位置还没认出对方,并且相谈甚欢了老半天。 岳银瓶的大脑里这会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思考能力大概都已经完全丧失了。这会儿她的心里就不断地在《说三分》和《西厢记》之间切来切去,于是张生在红娘的帮助下见到崔莺莺后赫然从堂后冲出两百刀斧手,张生便手持长剑杀出重围随后抢过大刀一刀将敌劈为两段……至于等一下会不会直接代入自己从瓦舍里杀出去那都是其他的问题了。 而张如晦这会儿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倒是没心情再继续听说书先生讲才子佳人的戏码,内心就只在想是和岳银瓶翻脸吵架好呢,还是干脆直接掀桌子走人?至于基本的抉择能力,他早就失去了…… 于是两个人就一杯又一杯的喝茶,谁也不肯先说话。台上的先生一路从普救观相会说到了进京赶考,两个人也就把一路整整一壶茶都给喝了个干净,就是谁都不说话。最后还是张如晦的神经比较粗大一些,思路调整好的速度也更快一些尽管并没快到哪里去。他用手指了指门外,迟疑着问道:“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说这话的时候,困龙锁还在他的腕子上叮叮当当。 岳银瓶表面上依然是冷着脸,在张如晦说出建议后好像还要认真思考一下建议的可行性。不过最终她还是点了下头表示同意,顺带用点头的僵硬暴露了她内心的混乱。 …… 瓦舍内人头耸动,就算四周用来遮挡的布幔连一丈都不到,如此多的人数也足够将瓦舍内的空气蒸腾的无比闷热。等到张如晦和岳银瓶两个人走出瓦舍的时候,迎面吹来的清风顿时让两个人感觉好一阵凉爽。 然后……两个人刚才听得入戏一时间内心混乱,这会儿头脑一降温,自然是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张如晦是觉得抓心挠肺吐血三升咬被角打滚这些动作完全没法表达自己内心的坑爹之情。你说好端端兴冲冲的来听话本,怎么就也能遇上这个女人呢?他这些天已经尽可能的避免自己和岳银瓶碰面,为的就是避免发生冲突这个根本不是忍一时风平浪静能解决的问题,两个人见了面就是互相没好脸色,不见面才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既然都是喜欢说三分的人,而且都是蜀粉,那么大概……会有些共同语言吧? 张如晦干笑了两声,罕见的率先跟人搭话:“在这里也能见着面,还真是……巧啊。” 岳银瓶这会儿也已经完全理清了思路,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张如晦手上还戴着困龙锁,这显然不会是偷跑出来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梁红玉给他开了方便之门,同意了他出来听话本……至于为什么梁红玉会同意他一个囚犯跑出来自行活动,那根本不用考虑。高尚的人总是相似的,卑劣的人则各有各的卑劣。 而两个人一开始同在路上走的时候,岳银瓶就在心里开始默念,只希望张如晦别跟自己搭话,谁知道张如晦还真就主动开口了。再一想到张如晦居然看到了自己刚才脸红的尴尬样子,岳银瓶的心里就更加的厌恶。 于是她一脸嫌恶的答道:“是啊,居然在这种地方都能遇见你这种家伙。红玉姨没拴好绳子也就罢了,开瓦舍的人居然也能让你溜进去……真都瞎了眼了。” 瞎了眼……溜进去……栓绳子……张如晦猛的才想明白岳银瓶的潜台词。无论她骂自己是什么,至少人是不会给拴上绳子的,只有动物才会。他一侧脸,当即反问道:“你刚才骂我什么?” 岳银瓶冷哼一声:“我从不骂人。” 张如晦眼睛一翻,刚准备发作。可是他恰巧想起林灵素有一次跟人斗嘴的经过,顺口就把原话给说了出来:“没错,只有人才会骂人,狗怎么可能会?” 话音刚落,岳银瓶顺手一个巴掌就朝张如晦脸上扇了过来。张如晦眼疾手快,左手一竖就挡住了岳银瓶的巴掌,右手往下就准备拦岳银瓶的拳头。可他忘了自己的两只手还被困龙锁铐着,根本拉不开距离。于是这一拳就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他的肚子上,刚才喝的茶水都吐出来了一大口。 岳银瓶的速度快,张如晦吐得速度更快。这一口水结结实实的吐到了岳银瓶的胸口,于是她也顾不得别的什么,立刻退后两步用帕子使劲的擦。擦了好几下后,岳银瓶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看向了张如晦,张如晦也毫不示弱的捂着肚子反瞪了回去。 就这么互相瞪了好一阵后,岳银瓶几乎是怒极反笑:“听红玉姨说你也是个先天,就不知道困龙锁加身,你的本事还能剩下几成?” 张如晦一翻腕,双拳干脆直接拉开了架势:“你大可以试试看。” “试试就试试。”张如晦这才发现,岳银瓶出来听话本的时候背上居然还背了个布包,一掀开后里面赫然是两截铁杆,其中一截还带了枪头。 不会吧……张如晦刚准备抗议,眼角忽然瞥到一丝光亮。他顾不得两人现在还是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进步一伸手就攥住了岳银瓶的手腕。 岳银瓶这个之时候正在拼接枪杆,当然是做好了防范张如晦的准备。谁知道张如晦的动作赫然比之前又要快了几分,手腕竟然被他直接握住了。她又羞又怒,下意识的就想要挣脱张如晦的手:“别碰我!”可是张如晦却已经一发力,带着她整个人就向后退开了五步的距离。 两人刚一从原地退开,一道薄薄的水刀就已经切在了岳银瓶刚才站的地方,震起漫天石屑。 …… “丫头,你这次这事……做得对。”听完了池夜来的叙述,戴叔叔重重一点头他这时还在用和奔马同样的速度狂奔着,看上去还一点儿都不费劲。 “天剑这东西还是其次,打赢一个武圣不是只靠一柄剑就能怎么样的。就好比这一次,我们太行山的、燕云的、中原的……要不是大家戮力同心,怎么可能顶住戚南塘的进攻?” 听到戴叔叔这样说,池夜来的脸上就是一喜:“这么说来,覆海侯被打退了?” 戴叔叔叹了口气:“也就只是暂时而已……而且姓戚的存了练兵的心,也就没出力气死打。我们也就只能傻看着他,根本奈何不了他分毫要不然你以为我有工夫跑出来找你?我告诉你,要不是大哥大嫂都拜托我把你寻回去,还特意让公孙先生占了一卦,你以为我乐意横跨道国跑到这里来?” 池夜来立刻低下头,吐了吐舌头:“大头领和阎姐都发话了?” “没大没小的,什么阎姐?那是起码是你婶!”戴叔叔刚准备斥责,看到池夜来的样子又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不提这个既然你决定去救人,那我说什么也得跟你把人救出来再说。” “可是……”池夜来迟疑了一下,“可是我听……说,他是道国的人,还是个中军祭酒戴叔叔,这应该是个大官吧?”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当然是大官,比戚南塘也就低半级。” “那他是当官的,我还要救吗?” “这不该问我,该问你自己。”戴叔叔语重心长的说道,“丫头,你要记住了,咱们绿林一脉要的就是讲义气。起初王匡祖师起义的时候缺衣少粮,可是来投奔他的人半个也不落下,有他一口饭吃就有兄弟们一口饭吃。再往上追溯到春秋时期,展雄祖师又何尝不是这样了?就算他是大官,现在被人抓了,可是他有恩于你,这个恩,得报!报完了恩咱们再说其他的,一码归一码!” “那……大头领要是在这里也会这样喽?” “笑话,你忘了大哥的绰号是什么了?” 于是两个人也就一路跟进了安远寨,准备伺机救人。等看到张如晦和岳银瓶动起手来,两个人一点头就准备上。可是下一刻一道水刀划过地面,看样子竟是要将岳银瓶置于死地的样子。 戴叔叔目瞪口呆的说道:“这来的……又是哪路神仙?” 第73章 迎敌祠 张如晦拽着岳银瓶硬是躲开了水刃的突袭,岳银瓶也不是傻子,自然是听到了背后的破风之声。可她脸上毕竟还是挂不住,手上的枪杆下意识的就是一抽。张如晦及时一低头,险之又险的躲开了这一枪。只可惜岳银瓶手头的招数早就烂熟于心,枪杆绕了个弧线对准张如晦的软肋又是一下。 张如晦当然是被结结实实的抽了一枪,那枪杆可是精钢打造。唯一庆幸的一点就是岳银瓶由于正在拼接枪杆的缘故,所以双手拿住的是大枪对半的地方。两人的距离又比较近,枪杆打中他的地方离岳银瓶的手也不过就只是两尺而已。 可就算如此,张如晦依然是疼的龇牙咧嘴的。他抬起头对着岳银瓶怒目而视:“都这样了你还打我?信不信我说自己是吕纯阳?” 岳银瓶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从靴子里拔出了匕首,一插就将张如晦脚上的锁铐钉死在了地下。 “……萤镰没那么容易就死的。” 随后她不顾张如晦的叫嚷,一抬大枪,转身就对准了刚才水刃发出的方向。那是在街边房屋的屋顶上,一个飘飘渺渺的身影就正站在那里,完全看不清面貌。臂上一条水刀伸缩不定,波光粼粼。 这个身影显然不是通过什么幻术遮掩了面貌,而是本身就并非实体。在道术之中,这种状态被称为“阴神出窍”,也就是说这个人至少是一名鬼仙。 一看见那条水刀,岳银瓶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洞渊派这是要造反吗?” 不是岳银瓶眼光太犀利,而是道人用的道术乃至整个门派都实在太有名。原本洞渊派起源自西晋王纂,前朝韦善俊、叶法善、尹惮均为洞渊派道士。而洞渊派本身更是太平道国的大派,右武卫中的道官就有一大批都是洞渊派的,甚至张如晦多少还借阅参考过他们洞渊派的经典《太上洞渊神咒经》。 这名道人用的便是洞渊派的水火刀,《洞渊经》中称水火刀兵为三灾,水火刀这门道术便典出于此。这名道士现在用出的是水刀,如果能水火同使,威力立时倍增。 那道人听见岳银瓶一口就叫破了自己的法术,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行了个抱拳礼:“岳大小姐毕竟是混天侯教出来的,不以本宗道术对敌实在难有胜机。贫道也不想得罪平白得罪混天侯,只要大小姐将这人交给贫道,贫道立时罢手,如何?” 听到对方这样说,张如晦比岳银瓶还先愣住了。他压根就没想到会有人来救自己,对方还是个洞渊派的道士自己和洞渊派压根就没什么交集,真要说的话……林灵素当年一记五雷掌打得洞渊派上一代的掌门只能兵解算不算? 一想到这里,张如晦抢先打了个激灵,随后才反应过来对方没可能知道自己会五雷法。要是他们真知道自己会五雷法,何苦只派这么一个鬼仙,全派上下早就抄着锅碗瓢盆一起来抢五雷法了好吗? 那他们……不,那这个洞渊派的道士又是为了什么来救自己? 岳银瓶可没张如晦想的这么多,她用眼角一瞥张如晦,一丝厉芒就从眼中闪过。随后想也不想的就是一枪,直直的对准张如晦就扎了过去! 那名道士顿时大惊失色,右臂奋力一挥。原本只有三尺长的水刀立刻暴涨数丈,间不容发的将大枪撞歪,及时救了张如晦一命。 而岳银瓶却是一抡枪杆,长枪绕着她的身体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弧,竟然带着水刀一并转了个圈,之后又硬生生的将其截断了一大截。随后,她的大枪一摆,枪头直指那名道士。 那名道士顿时就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条毒龙盯住了一样,心头警兆不停。他的阴神一晃就准备遁开,谁知道岳银瓶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更快,她的整个人已经一步跨出,下一个瞬间就已经踏在了屋檐上,枪头赫然已经伸到了道士的面前! 岳银瓶所使用的战术无外乎便是孙子兵法中所说的“攻其所必救”,原本道士居高临下,主动权在手,这么一攻一救,两人顷刻间主客易手。之后那一记抡枪更是漂亮,不仅仅以先天真气抵住了水刀,更以枪势破了对方的道术。 至于最后那一枪,张如晦瞬间就想起了韩良臣那晚的那一记“一贯拳”。虽然两人一为拳,一为枪,骨子里的意却是几乎一模一样。倘若张如晦所料不错,恐怕所谓的“一贯拳”本身便是“枪拳”。 枪就是拳,所以来来回回就只有那一拳,因为战场上多数时间也就只用一枪而已。 岳银瓶已经冲上了房顶,道士才仅仅只向后移动了半步,这一枪万万是躲不开了。眼看这一枪即将刺中,道士的左臂又是一挥,一道火光就在黑夜中冲天而起。 火刀! 火刀并未熔断钢枪,钢枪也并未刺穿火刀,两人之间隐隐呈僵持之势。只可惜这种势头仅仅只保持了一瞬,岳银瓶一抖大枪,钢铁铸就的枪杆竟然像木杆一样开始猛烈地抖动起来,空气中立刻就是“嗡”的一声。 而大枪的枪头早就越过了道士左手的火刀,就像一道闪电一样刺向了道士的头部。 轰的一声,屋顶上水火并起。原来是那名道士及时收回了右手的水刀,双刀并举一同抵挡长枪。人的左右手必定有强弱之分,道士的水火刀并未能融为一体,自然也有强有弱。水火在八卦中正相对应,不是水能克火便是火可克水,此时一分强弱,立刻原地炸开。 岳银瓶自然是被逼得接连退了两步,脚下还踩碎了几片瓦。道士却也借着这个机会远远地拉开了距离,漂浮到了空中。虽然他现在是阴神出窍的状态,不存在首级要害的说法,可那一枪已经蕴含了岳银瓶的枪意,纵使不能外放却也可以击伤神魂。 不愧是混天侯亲传的武学张如晦心中暗暗点了点头。 仅仅只是一个回合,刚才还自信满满的道士就被逼得如此狼狈。他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放声对着另一侧的巷子叫道:“三郎,你还不出来帮忙?” 岳银瓶循声望去,只见那条巷子的拐角处正有一个人蹲在那里,两只手的也不知道在干嘛。在听到了道士的叫声后,那人保持着蹲的姿势原地跳了几下,将方向转向了两人,叫道:“好了好了,马上好了。” 岳银瓶这才看见,那个叫三郎的中年汉子手里正飞快的折着一张纸。那张白纸在他的手中迅速成形,变成了一只纸鹤。而他的两腿上已经堆起了一大堆同样的纸鹤,显然是刚才折的。 他这是在干吗? 岳银瓶依稀记得,不少道术会运用到折纸的技术,比如所谓甲马便是用黄纸折出来的。这个人不断地折纸,难道也是为了施术么? 不能再等了。 岳银瓶的大枪又是一摆,枪杆立刻发出了呜呜的声音。这一次她并未用枪尖对准三郎,而是干脆高举大枪,把枪当长刀大斧来使,一枪对准三郎的头颅就狠狠地砸了下去! 而与此同时,三郎也从原地站直了身子,将折好的纸鹤全部撒向空中。他的右手从腰间立刻拔出了长剑,迎着面前就是一斩。 纸鹤瞬间被剑风撕裂成纸屑,能使出这一手绝对是先天一流的武者。只不过就算是先天也未必能赢得过岳银瓶,毕竟她是混天侯岳鹏举的女儿,当世三大武圣之一手把手教出来的功夫。 枪剑相接,这柄上窄下阔的宝剑竟然没被大枪一枪砸断,除了本身厚度以外却也足见功力。饶是如此,三郎也被岳银瓶这一记借势高处下击的劈砸砸的半跪在了地下,长剑一卸力才滚到了一边去。 岳银瓶冷哼了一声,显然是对对方的武力极为不满意。正当她准备继续提枪进击的时候,手心忽的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她低头伸开手掌一看,却发现自己白皙的手掌中已经皮开肉绽,伤口赫然是一道剑痕。 “这是什么剑术……”话还没说完,岳银瓶就自己先摇了摇头,“不对,你这是道术?还是你的剑有问题?” 三郎舔了下嘴唇,哈哈一笑,正准备说话。一个羞答答的声音却抢先答道:“是我,是我,大小姐千万要要记住了,奴家小字‘爱别离’。” 第74章 天道 发出声音的……是剑? 岳银瓶的脸色立刻变了,她紧盯着三郎手中的长剑,想要确认个究竟。[首发] “哎呀……大小姐看我了,怎么办怎么办……”那柄剑就像是个怀春少女似的使劲嚷了起来,就差没长出一双手来捂住脸颊了尽管它这个怀春对象的性别不大对劲。 还没等岳银瓶说话,三郎的脸色抢先阴沉了下去,大喝一声:“闭嘴!” 爱别离的声音压根就不带停的:“奴家压根就没有嘴,你说怎么闭?” “那是你的事,现在别给我添乱!”三郎的脸色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每次动用你之前居然都要折上一大堆东西然后再用你毁掉,折的不好还不行你爱折腾人就算了,这种时候还要瞎嚷嚷,你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奴家只是喜欢把主人最喜爱的东西毁掉啊,要不然怎么配叫‘爱别离’?每次动用前不让你杀妻弑子,奴家觉得已经够意思了。” “我什么时候喜欢折纸了?别把你上任剑主的喜好强加在我头上!” 《大涅盘经》中有云,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盛阴,众生轮回六道中总会受到这“八苦”侵扰。所谓“爱别离”就是与自己所亲爱者别离的痛苦:室家内外,兄弟妻子,共相恋慕,一朝破亡;父东子西,母南女北,为人奴婢,各自悲呼…… 既然此剑名为“爱别离”,还连灵体都无法聚出,那么自然是一柄外道剑了。而通过它和三郎的一系列对话,我们可以充分看出天剑和外道剑的优劣性:且不论相互间神通的差异优劣,最起码天剑不会变着法子折腾自己的剑主,也不会因为一己喜好就罢工,充其量也就是用言语****一下剑主而已。 而造成这个差异的自然就是昆仑剑圣,可以断定他是通过某种手段将这些规则直接铭刻在了天剑的内心,根本无从更改。就算至今仿制的外道剑一柄更胜一柄,在这种核心问题上依然摸不着半点头脑。 看着掌中的剑痕,岳银瓶虽然还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被伤到的,可心中也已经大概明白了这便是爱别离的神通。她略一思索,大枪在掌中立刻抖出了碗口大的枪花。 看见了这朵枪花,三郎的瞳孔立刻就是一缩。岳银瓶的大枪可是纯钢打的,能抖出碗口大的枪花已经不是光凭手劲能够做到的。他迅速收敛了呼吸,以双手持剑,侧身对准了岳银瓶。 “大小姐看起来比想象的还要漂亮,怎么办啊……好想一点点一点点生生的把她给撕碎……” 爱别离的话还没絮叨完,岳银瓶手中的大枪已经瞬间出手。 三郎侧身对着岳银瓶,就是为了让自己受到攻击的地方减少。此时他的身形一晃就准备让过枪头,随后用剑抵住长枪直接沿着枪杆削下去。谁知道长剑居然砍了个空,大枪一瞬间就便成了幻影。 岳银瓶在出手的时候并未全力出枪,这一枪实际上是虚招。三郎的剑一出手,她手头的枪就已经缩了回去。等到三郎的剑出到一半,大枪直接化作了一道闪电,对准三郎的喉咙摔杆就是一枪。 金铁声交加,两人各自退开。三郎的肩头立刻出现了一道血迹,将褐衣迅速染成了黑色;岳银瓶则看着掌缘出现的一道大口子,沉默不语。 在千钧一发之际,三郎索性一扭身,硬是将肩头送到了枪尖前方。随后他又以爱别离奋力斩中枪杆,救了自己一命。 饶是如此,他的左臂也已经开了一个大口子,发力势必变弱。 至于爱别离…… “啊啊啊啊啊……真是好漂亮的伤痕……我终于在岳大小姐身上留下伤痕了……” “道士,我一个人也不成,咱们一起上。”三郎见自己也不是岳银瓶的对手,干脆招呼飘在半空中的那名洞渊派道士一同出手。那名道士自觉不是岳银瓶对手,听到这话后口中默念经文,水火二刀同时出现。 通过刚才的两次交锋,岳银瓶已经想通了爱别离的神通:两次自己受伤的方向与三郎出剑的方向完全相同,即是说这柄外道剑就算被兵器、盔甲一类东西挡住,依然可以隔山打牛,直接伤害到对方的肉体。要对付这样的法宝,只要不与对方兵器接触就是了可那是短剑短刀的路数,大枪争得便是气势,对方更不可能放任这么长的枪杆甩来甩去却连一下都不砍上去。 于是岳银瓶用牙咬住了自己的袖口,撕下了一条布来,三下五除二就用布条将自己的手绑在了枪杆上。 就算你将这只手掌斩断了,也休想让我松开这杆枪。 此情此景,就算是身为敌人的三郎也不由得赞叹道:“岳大小姐不愧是混天武圣之后……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岳银瓶当然不会给他们什么好脸色看,她只是挪了一步,使自己能够同时面对两人的夹击:“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你们还上不上?” 三郎和道士自然是同时出手,水火刀、外道剑对准岳银瓶便杀了上去。 …… 三个人在中间打得不可开交,张如晦在一旁倒是看了个痛快。他的剑术毕竟是自己闭门造车练出来的,本身就不够完善,见识更是不够,这下看三个人动手其实主要是三郎的剑术和岳银瓶的枪法当然是获益匪浅。 只可惜没人准备让他一直站在这里看戏。 夜空下忽的一阵阴风就吹了过来,转眼就变化成了一只白鹿,背上载着一名道人。白鹿旁烟雾缭绕,看上去颇有神仙气象。 张如晦当然识得这是什么玩意儿说起来这门道术也算是上古道法,在道门内流传甚广,名为“乘”。相传是轩辕黄帝通过宁封子传下来的,黄帝乘龙升天便用的是这门道术。当初葛洪葛仙翁的《抱朴子》当中便有记载,据说还专门有一卷《太上登真三灵应经》记载如何修炼。 乘之中专门分了龙、虎、鹿,长处用处各不相同。鹿要以各类法器相辅进行存想,最后在自己身下观想出一只烟霞白鹿,可以在阴神出窍后日行千里,还能协助道士们采摘那些成了精的灵芝一类珍药。倘若到了人仙境界,白鹿自然也可以化虚为实,直接载着道士破空飞行。 而这位道士显然修为不到人仙,还是个鬼仙境界的。 只是张如晦所关系到的事情重大,一旦出事必定层层盘查。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出动两位鬼仙和一位先天武者,显然幕后主使手段了得。 这位乘白鹿的道士一看张如晦脚下,手掌轻轻一提,钉入地下的匕首就飞了起来。随后他拉住张如晦的手就想遁走,谁知道一拉之下竟然没拉动,自己反而还往下沉了几分。 鬼仙可以阴神出窍,想要摄物倒也不难。观想鹿后可以日行千里,采摘灵药,自然在摄物一途上更为出色。那名道士看拉不起张如晦,还以为是他有意不跟自己走,毕竟此时敌我未辨,直接跟人走有些太冒失了。他便轻声对张如晦说道:“迦陵频伽,是大小姐让我们来救你的。” 岳银瓶一看又有人要来劫走张如晦,心头大急,一挥长枪就准备甩开两个人。那两人当然也知道岳银瓶想要做什么,手头只有加紧的猛攻,反而逼得岳银瓶的手上又挨了一剑。 而张如晦这个时候还在发愣,他没明白面前的人为什么要来救自己。在听到迦陵频伽四个字后,他的脸色几不可见的变了一下,随即反问道:“阎浮提?” 那名道人虽然脸上也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可是声音顿时带上了喜色:“是啊,我们的确是……” 一阵金属破碎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语,他还没来得及分辨这个声音是怎么传出来的,一条铁链挂着风就对准他的背部抽了上来。道人立刻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阴神也连带着变虚幻了几分。 “你……你……”道人这才看清,铐住张如晦双手的困龙锁已经不知何时断掉了。随后,他只觉得面前的人全身都开始变黑。可是自己非但能将他的面貌看的一清二楚,还觉得对方浑身光耀遍照,打心底里产生了一种想要膜拜的感觉。 一个人会对另一个看上去邋遢无比的人产生这样的感觉,只能是两种情况:一,他自己不正常;二,对方有意展露相应的境界。 第一条当然不可能,那自然是第二条…… 而张如晦在听到那个回答之后,也不过只是从心而发而已。 阎浮提是什么? 天竺佛门称九州为南赡部州,又称为阎浮提,意为“人间道”。当初就是那帮天竺僧人敢于当着玄奘大师的面胡说八道,说南赡部州藏污纳垢都是贱民,结果被玄奘大师一个人驳了个面无人色。在之后成功建立了天竺佛国之后,六道众中五众都在天竺,唯有阎浮提在九州,专用汉人。 换个通俗易懂的词汇,那就叫汉奸。 张如晦可以和迦陵频伽打生打死,甚至上一刻还并肩作战下一刻就下死手,但这本身是立场问题。对方是天竺人,是佛门中人,大家本来就是敌人,打个你死我活那是应该的。 汉奸要比敌人更可恨!更该死! 于是张如晦就觉得自己应该杀光他们。 于是就在这一瞬间,在张如晦识海深处的黑帝颛顼长身而立,登临帝位,和张如晦合二为一。张如晦头戴玄精玉冠,身着玄羽飞衣,手上的困龙锁就像是纸糊的一样被轻轻拉开。 于是在玄裳的力量之下,张如晦暂时恢复了昔日的境界和法力。 迦陵频伽曾经讽刺张如晦是“天人五衰”,不管过去如何、未来怎样,就在这一夜,天人归位。 八条水龙同时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冲天而起,高达数十丈,按八卦方位排布。第九条水龙温顺的伏在张如晦的脚下,用自己硕大的龙首驮着张如晦缓缓上升。 第75章 求人之志 等待救援的人转眼就将浑身镣铐扯断,还随手唤出九条水龙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不对劲了。[首发] 三郎和那两名道士心中只有一个反应:中招了。派他们前来的幕后主使只对他们说了要来救人,救的是迦陵频伽可是迦陵频伽长什么样……这就说不准了。 原因很简单,迦陵频伽此番是潜入道国秘密行动的,用幻术或是其他的手段改变容貌根本不是事。她又可以模拟世上一切声音,靠声音辨认根本不靠谱。偏偏张如晦一路上被岳银瓶严防死守,梁红玉还专门各种封锁消息,幕后主使反而因此就断定所谓的征西军祭酒云云是假消息人家压根就不信迦陵频伽能被干掉。 所以……一来二去之下,就闹成了如今的局面。 看着在空中神威赫赫的张如晦,戴叔叔拽了下池夜来:“丫头,走吧。”他看池夜来还不肯走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你看看人家,像是需要你来救的样子么?过来一趟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也说他看出了你的来历,就算容得下你也未必容得下我啊。” 他们认为这是张如晦设下的陷阱,可不代表知道内情岳银瓶也会这样想。她完全清楚那个困龙锁绝对不是假货,也不会因为年代久远而腐朽。能随手扯断可以将先天武者完全禁锢住的困龙锁,这等修为就算在人仙之中也是上乘! 怎么可能?难道那个家伙说的……竟然是真的么? 岳银瓶能做出这等判断,那三个人当然也能。其中要数那名洞渊派的道士最为惊恐,他这会儿干脆说话都说不利落了:“你……你也是……洞渊派的?” “洞渊?”张如晦的嘴角直接拉出了一丝不屑,一副这等废柴也敢拿来和我相提并论的样子,“他们也配?” 张如晦当然有说这话的底气,洞渊派最出名的道士无非就是韦善俊和叶法善。韦善俊平生没什么其他事迹,也就是个以犬化龙飞升;叶法善倒是在前朝高宗至玄宗期间一直受宠,只可惜晚节不保: 当时玄宗想请张果,也就是民间尊称的张果老入朝辅佐,可是张果始终躲着不肯见。玄宗就起了疑心,便问叶法善张果的来历。叶法善已经用洞渊镜看出了张果的来历,可死都不敢说,最后被逼得没办法才说了真话:那张果乃是一只白蝠精,他的名字已经将来历说的明明白白了。张,便是翼张之张,喻为禽类;果为日木,日出东方之时万物复苏,百鸟朝凤,唯独只有蝙蝠才挂在树木上休息。 结果他就死了,之后玄宗又去向张果求情,这才使叶法善转死还生。 好嘛,你洞渊派的洞渊三昧法号称“上辟天魔,中治五气,下绝万妖”,结果撞上了一个才是换骨境的妖怪就死了张如晦这个“才”多少用的有点不地道,毕竟换骨境放到道门那也是地仙,而且地仙和地仙也不能一概而论。 可是这不妨碍张如晦蔑视洞渊派,地仙算什么?张如晦身上林林总总这么多经典法宝,只要能扯上关系的最低也是个地仙还就那么一件。林灵素更是连一般的神仙都不放在眼里,洞渊派这种连神仙都没出过的在他眼里也就是一帮拾人牙慧的杂碎。 林灵素的看法当然是有根据的,而这也是那名道士误判的原因所在。洞渊派的经典受佛门影响极大,《洞渊经》中的法术有些沿袭太平道一脉的思想,可是更多的却是直接照搬佛门,例如“龙王”一词便是洞渊派由佛门引入的,现在洞渊派在外出面的八位高人还并称“八大龙王”。 而林灵素学贯三教,五雷法中当然也多多少少带了些佛门的东西。张如晦现在用的不是别的,正是五雷法记载的九龙君说白了就是将佛门的八大龙王又给添了一个上去,正好对应九宫。恰恰《洞渊经》最后一品就是龙王品,你说怎么能让别人不误认? 可是这么一想的话,林灵素自己也多少有拾人牙慧的嫌疑。硬要说两个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大概就是林灵素借用的远比洞渊派的少,林灵素的拳头远比洞渊派的硬……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老子不就用你们了几个破名字么?唧唧歪歪个蛋,用了是瞧得起你”。 那人当然不明白其中的诀窍,张如晦也懒得跟他解释,顺嘴就说道:“别管我是不是,起码你不是洞渊派的,至少不是正传。否则水火刀怎么还是一柄火刀、一柄水刀?别说是鬼仙,就算三品的道士也能做到水火合一。” 这句话一说,那名道士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的确不是洞渊派的,修炼的水火刀其实是来自他捡到的一部《洞渊经》的残卷,像其他的洞渊镜、禁鬼令一类的道术他是一概也不会。虽然收留他的那人给了相当多的资源让他突破到鬼仙,水火刀也被他作为杀手锏一直修炼,可无论怎么琢磨,他的水火刀也始终无法像洞渊派正传的门人那样水火浑然一体。 至于为什么不去拜入洞渊派门下……那当然是因为他一点点小小的私心。他也想开宗立派、成爷做祖,当然不肯拜入洞渊派的门下去当徒弟。而他背后的那人也存着想要作为伏兵来使用的心思,也就没让他去洞渊派。 如今,张如晦一眼就看穿了他根本不是洞渊派的,这名道人心头顿时就是一惊。之前只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修炼到鬼仙的境界,那些个名门大派未必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听张如晦说在洞渊派中就算是三品的道士也能做到水火既济,他的心中顿时就产生了一种绝望的感觉:名门大派就能强到这种地步么?可笑自己还想开宗立派,就算开了宗派又能如何?一个洞渊派随便一根指头恐怕都能将自己打翻在地。 “只要你说出谁派你来的,我可以告诉你水火既济的法门,还可以饶你不死,如何?”张如晦也知道,这个派他们前来的“大小姐”显然是阎浮提中的要人,很可能和右武卫全军覆没也有莫大联系。以他的性格来说,肯对一个汉奸说“饶你不死”,已经是莫大的开恩。 威逼利诱之下,那名道人自然有些意动。他刚想张口说话,旁边的三郎猛地一声大喝:“大丈夫死既死矣,有何惧之?大小姐对你我恩重如山,你要是把她的名字说出来了,还有脸面活在这世间么?” 那名道人被三郎说的满脸羞愧,张如晦看他不说,便用手指在三个人的身上一一点了过去:“为了恩情便投入阎浮提,这大概也就是所谓的‘重小节而轻大义’。不过也好,道祖曾经说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说到这里,他的双袖轻轻一拂。八条水龙同时盘旋席卷而下,咆哮着冲向了三人。 三郎大吼一声,拔剑便斩向水龙;乘着烟霞白鹿的道人离张如晦最近,也离其他水龙最远,一看不好就想溜;最后那名道人将水火刀奋力一劈,同时抽身就退,想要遁走。 “……不怕死的人我也不吓唬,直接杀了就行。” 不是他不想擒住这三个人,而是他的境界法力不知道能维持多长时间。那两名道士都是阴神出窍,等到境界跌落回去后如何擒的住?唯一一个是武者的三郎偏偏心智坚韧,恐怕就算动了刑也只会逼得他自杀。 既然如此,那就都杀了吧。 无论是先天武者还是鬼仙阴神,在张如晦唤出的水龙下同样不堪一击。修吉龙王、难陀龙王、伏难陀龙王……八大龙王各显神通,连配合都不需要,一瞬间就将三人撕成了碎片。 脚下的花溜龙王慢慢伏下身来,将张如晦送回地面。随后九条水龙全部还原为水,张如晦身上的黑帝袍服也瞬间散去,气势境界也迅速的变回原来的样子。精气神也顿时变得虚弱无比,毕竟刚才的力量全是从玄裳哪里借来的。 不过凭借这一次爆发,他倒是也再次摸到了生死屏障。只要日后稍稍调养一番准备一下,自然就可以再度登临鬼仙境界,三尺之水一跃而过。 尽管现在张如晦想要抬一下手臂都觉得艰难无比,他还是要把剩下的事情先叮嘱好,免得他人坏事:“岳校尉,请下令全城搜捕,我料想这两名道士的肉身距离这里应当不会太远,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线索。至于那柄剑……”他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爱别离,“我暂且留了它一条小命,说不定反而能从它口中问出些什么。” 刚才张如晦为了震慑那三人,毫无保留的释放了人仙境界,自然也暂时慑服了仅是先天武者的岳银瓶。一想到自己刚才居然会对这种家伙产生膜拜的感觉,再看着张如晦这幅颖指气使的样子,岳银瓶心头猛的就生出了一团无名火。 恰巧这个时候兵士们也赶到了这里,那九条水龙擎天掣地,只要是寨中之人可以说都看了个一清二楚。最多是这条街上的人晓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才没敢露面。于是岳银瓶果断指着已经变得虚弱无比的张如晦说道:“用捆仙绳把他捆起来!再加层困龙锁!” 张如晦哪里能想到居然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可怜他这会儿连挣扎的劲都没有了,只能勉强提高声音喊道:“你……你这不是有捆仙绳吗?为什么之前骗我说没有?” 岳银瓶看他的眼神已经从看垃圾堆变成了看粪池,那是根本看都不想多看一眼了,转身掉头就走。人虽然走在前面,声音倒是传了过来:“我现在满足你这个贱骨头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 接下来的时日里,看守张如晦的人瞬间增多了好几倍,就连马车里都安排了兵士看着他,害的连玄裳都不敢露面了。至于说话那是绝对不要想,也不知道岳银瓶这个女人跟梁红玉说了些什么,偶尔看见梁红玉了一次,发现她的眼神也怪怪的。 就这么又过了十天半个月,马车终于晃晃悠悠的停下了。后帘被岳银瓶猛的掀开,板着一张脸对张如晦说道:“下来,岳帅要见你了。” 张如晦这才晓得,自己已经进了兰州大营。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走下了马车。 面前是一顶巨大的帐篷,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但张如晦明白,这便是帅帐,坐在里面的便是岳鹏举。 太平七侯中的混天侯,举世无双的三大武圣之一,号称“混荡青天”。相传他会在战场上用掌中的沥泉大枪挑起对方的尸体,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狂饮鲜血,乃是令西北诸族闻风而丧胆的“大鹏魔王”。 第76章 混天 “你就是岳老三?” 这是张如晦在见到岳鹏举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首发] 帅帐极为宽敞,原本就是为了全军将领议事之用,此时里面除了张如晦外却一共只有四个人:一个是梁红玉,一个是岳银瓶,这俩人张如晦说什么也不可能认错;还有一人也是女子,几人中就只有她是站着的,发色竟然是罕见的淡蓝色,贴身的甲胄反而将她姣好的身材暴露无遗,让张如晦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个举动让岳银瓶脸上的鄙夷之色又重了几分。 混天侯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个女的,那剩下的显然就只有坐在这名女子身前、大帐帅位上的那个人。 然而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张如晦还是不可避免的愣了下。 原因很简单,那个人除了看上去身材高大一些,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对,长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说仪表堂堂也可以,可是能用这个词称呼的人简直太多了。甚至浑身的气势看起来都太普通了,就连他身后的女子和一旁的岳银瓶身上的军伍气息都要更重一些。 不过张如晦并没有因此轻视对方,一旦用排除法确定了对象,那么的确无论是什么样的都有可能。比如平天侯平常也就是眯着眼睛,看上去就像是在打盹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就在平天侯沐虎臣的绰号是“睡虎”,而岳鹏举则被西北异族们敬畏的称为“大鹏魔王”。 当然,这个绰号也是让张如晦发愣的关键所在。魔王该是什么样子的?就算绰号夸大了些,根本应该还是没错的吧?都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难道“大鹏魔王”这四个字还有假? 再加上以往知道的那些岳鹏举的事迹、风格之类的,比如说像是赏罚分明纪律严整什么的,张如晦心中很容易就虚构出一个形象来。结果一看到真人和心中形成的印象相差太多,发愣简直太正常了。 结果脑子一发愣,他就顺嘴将沐虎臣平常对岳鹏举的称呼给用上了。 岳银瓶眼中当然是出现了一丝怒意。要是太平七侯其他几位这么叫还没问题,你这样一个渣滓……也配?还好军纪在此,她没敢违背,不然早就跳出来给张如晦一巴掌了。 而岳鹏举的反应却也出乎两人的意料起码张如晦和岳银瓶是这样:“是啊,虎臣兄是老大,南塘兄是老二,我就是老三,这么叫也没错。是虎臣兄让你这样叫我的?” 张如晦叫出口后立刻就后悔了,他这句话显然坏了礼节。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岳鹏举辈分都比他高,自己这句话丢人丢大了至于岳银瓶的反应,那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还好岳鹏举这句话帮他把场子给圆回来了,他当即摇了摇头,很老实的说道:“不是,只是侯爷一般都这么叫,我下意识的就叫出来了。” “哦,这样啊。”岳鹏举点了点头,“看你这样子,起码四个月没洗澡了吧怎么狼狈成这个样子?” “我没走高昌,是从吐蕃回来的。回到道国后害怕被佛国的人发现,所以一直就这样了。” “那想不想洗澡?” 张如晦当然是使劲点了点头。虽然以他的心境来说,就算是把他丢到粪堆了也可以安之若素,可是…… 臭毕竟还是臭,脏毕竟还是脏,这不是因为心境的改变就能改变的本质。虽然道门中却是有这样特立独行的人,可起码张如晦不算。这不光是陆夫子的教导,还有林灵素的一份子。要知道,林灵素最初受到的教导便是来自儒门的。 “那就去洗吧。”岳鹏举直接摆了摆手,他身后的女子自然走到张如晦面前,示意张如晦跟自己走。 于是张如晦预想的问题一个都没来,他来到背嵬军中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洗澡。 …… 等到张如晦彻底把自己洗涮干净、再度走进军帐后,帐内的几人全都愣住了。 梁红玉立刻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向了带着张如晦的那名女子:“这……这还是同一个人么?你不会是把人悄悄换过了吧?” 女子打从一开始就摆着一张冰块脸,听到梁红玉回答后也只是冷冷的一摇头,半个字都不肯多说。 岳银瓶的眉头很明显的拧了起来,在看到张如晦反看向她后狠狠地一扭头,连视线都不愿意跟张如晦对上。 三人之中也就只有岳鹏举最淡定,他先是拊掌笑道:“好个‘人样子’。”说着,他又扭头对梁红玉说道,“当然不会是悄悄把人换了,就算换了人……他头上的那撮毛可换不了。” 梁红玉这才注意到张如晦头上高高立起的那撮头发,就算是洗了澡也没能将其压下去,这种事一般人倒还真做不到。张如晦心中却是一惊,他明白岳鹏举已经看穿了那撮头发的本质。 果然不愧是武圣,张如晦如此想到。光这份眼光就已经了不得,起码相当多的地仙都看不穿这撮头发的蹊跷之处。 至于为何三人有这样大的反应,那自然是张如晦前后反差太大的缘故。他之前的样子太过邋遢,结果沐浴完换了身衣服走回来后,说一声“龙章凤姿,天质自然”绝对不为过,也难怪梁红玉都生出“这是不是同一个人”的感慨来。 有道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虽然这表明外貌和内在未必等同,可也能从另一个侧面表现出外貌给人印象分的重要,就连孔夫子在这方面都吃过亏。张如晦本来就生的不错,再加上前后一对比,落差更大。 不过岳鹏举倒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示意张如晦不用紧张,他问什么张如晦答什么就行。 “听说你原来是中军祭酒?” “是。” “可是军中一般都不设中军祭酒的。” “是,只是没有别的职务安置我了,大祭酒的位子我坐了也不合适。” “那你的修为应当不错了洞渊派的人熟吗?” “是,八大龙王中的两位都随右武卫出征了,其他人也听他们说过。” “那原先的你要是跟他们动手,胜负如何?” 张如晦一下没想明白岳鹏举问的究竟是这两位还是八大龙王全体,他思索了一下干脆取了区间较大的那个:“只要天门龙王不出手,其他的我都能赢。” 岳鹏举的脸色未变,梁红玉和岳银瓶的脸色却是立刻变了。八大龙王之中,只有天门龙王是地仙境界,其他的多数都是人仙。张如晦敢说“能赢”这种话,也就是说如果此话属实,哪怕道术五要对方尽可能的备齐,他还是能赢! 这话简直是狂妄到了极点,但是在这里,只要岳鹏举没有发话,就没有人能先反驳出来。 岳鹏举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不可置否:“那么讲讲你们和天竺佛国作战的经过吧。” 三年征战,张如晦基本上一直侍立在沐虎臣的身后,可以说每一次排兵布阵他都看的清清楚楚。中间有些经历他记得不太清了,岳鹏举也没追问。而有些细节岳鹏举却要一遍又一遍的反复追问,就好像非要刨出些不一样的东西似的。至于每场战斗张如晦所能扮演的角色倒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因为他在军中一直干的是斩将夺旗的活。 事实上道士在军中所能起到的所用多数都并非在正面战场。一个道士要用多少道术才能解决掉一个敌人?要花多长时间?如果将同等的法力放在施展五神所持咒一类的辅助法术上又能起到多少作用?如果单纯是攻城战,多少道法术才能打上城头?而只要聚集一批道士祈雨便能使对方的弓箭大幅度失效,这个加减法大家都是做的清的。 听上去的确没有什么破绽……梁红玉如是想到。其中并没有什么地方说不通,前因后果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除了一点: 如果法力真的尽废了,那在安远寨上张如晦突然爆发的法力是怎么回事。 岳鹏举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对张如晦提出了这个问题。张如晦立刻犹豫着看向了梁红玉和岳银瓶,还有那名女子岳银瓶不忿的瞪了他一眼。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张如晦点了点头:“侯爷说您是可以绝对信任的两个人之一,可是她们不是。” 岳鹏举有些讶然,显然也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两个人那还有一个是谁?” “是移山侯。” 这下岳鹏举就更吃惊了,他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居然是秦老四?不对不对,我怎么也……”他使劲的摇了摇头,好像要把沐虎臣对他的干扰全都从脑海中摒弃出去一样,“既然是虎臣兄这样说的,那自然有他的道理。不过既然我是可以绝对信任的人,那么我说的话是不是可以绝对信任呢?” 点头。 “那么我说这三个人可以信任,不会将这件事乱传,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张如晦拍了下换了衣服后依旧系在腰间的神霄玉,玄裳的身影自然而然的就出现在了他的臂弯中。 岳鹏举的眼光当然和岳银瓶不一样,他立刻敏锐的就发现了问题。结果还没等他发话,原本已经重新站回他身后的女子飞快走上前去,在张如晦的身前对着玄裳一丝不苟的行三拜九叩大礼。 “下臣破军,叩见陛下。” 闹了这么一出出来,于是张如晦愣住了,岳银瓶愣住了,梁红玉愣住了,岳鹏举……也算他愣住了吧。 第77章 破军 张如晦当然是愣住了。[首发]一来他没想到居然会有一柄天剑在岳鹏举的手里,二来则是没有想到昆仑剑圣居然敢直接将北斗给拆分了。 在岳鹏举这位混天侯的传说之中,自然有一条是关于他所用的大枪“沥泉”的。相传他当年还没投军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在沥泉遇到了一条大蛇,那蛇要来咬他,情急之下他躲开蛇头一抓蛇尾,突然蛇就化成了大枪现在那杆沥泉枪还在岳鹏举的身后放着呢。 平心而论,就这个传说而言,张如晦觉得可信度不算太大,但也不是没有可能。虽说道国上下修真炼气之士成千上万,可的确也备不住有漏网之鱼。“水中之怪,龙”,既然张如晦都能走着走着就找到天剑,岳鹏举恰巧就碰上水泉日久天长化成的龙蛇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不过现在这么一看……混天侯当初逮到的是条蛇美人啊。 破军即是摇光,为北斗第七星。步天歌里面就有说:“北斗之宿七星明,第一主帝名枢精,第二第三璇玑是,第四名权第五衡,开阳摇光六七名。”当初在见到南斗之后,张如晦就已经想到了肯定有北斗。按说北斗位属紫薇宫,应当也属于北天星宿。可昆仑剑圣把好好一个北斗拆开来干吗? 这个问题在张如晦的脑海里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不管昆仑剑圣铸造了北斗七剑也好,九剑也罢,他都管不着。况且南斗和北斗的地位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北天星宿之一和诸天星宿之首相比,哪个更强一些? 所以南斗是三本的天剑,身为北斗之一的破军也是三本的天剑。 既然已经拆分了,那就未必要按照星宿所处的星野来划分。只是破军在北斗七星中正好属水,所以……还是玄裳所下辖的天剑之一。 梁红玉是压根就没见过玄裳,自然不清楚有什么问题,她只是下意识的凭着经验觉得不大对劲。岳银瓶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她之前曾经以为玄裳是张如晦所豢养的鬼童,谁知道居然是柄天剑! 而岳鹏举的眼力要远远强于上面两人,玄裳一出场他就敏锐的看出了奇异之处。只是他也没想到,向来忠心耿耿的破军居然也闹了这么一出。 四个人是都愣住了,岳鹏举倒是先回过神来。他的心中迅速的整理出了头绪,向破军发问道:“破军,这是天剑中的哪位陛下?” 破军这才站起身来,依然是用公事公办的语气答道:“禀岳帅,这位便是黑帝颛顼陛下,黑部一切天剑名义上的共主。” 一听到这么个玲珑乖巧的小女孩居然是大名鼎鼎的五帝剑之一,还是向来以严苛著称的黑帝,就连身为武圣的岳鹏举也不禁啧啧称奇,多看了两眼。即刻后他便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我知道天剑各有神通,可是让一个跌落到鬼仙境界都不是的人突然重返人仙境界哪怕只是短短一炷香,有没有可能?” 面对这个问题,破军也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她只能按照自己的判断来回答:“剑圣阁下手段通天,实乃夺天地之造化。三本天剑与一本天剑如果单比某一项神通,或是两个实力相同的人以三本与一本对敌,说不定三本反而能获胜。可是一本天剑神通包罗万象,本身神力更是惊人,能否做到……破军也不知道。” 这话听起来好像难以理解,其实道理完全说得通。就好比假如两个完全一样的人拿着南斗和玄裳对拼,南斗的神通【六印】说不定还真能压制住玄裳的多数神通。 可是玄裳本身身为黑水之帝王,主掌水德,只要和她签订了盟约便能掌握玄水真意,修炼水系的道法何止是一日千里?要不然张如晦为何短短半年就能将法力重修回来?还不就是因为一直在利用玄裳的力量重聚肾水精气么?而南斗印星的神通说白了便是玄裳【多谋善断】的劣化版,一个必须要有意识主动使用,一个则是无时无刻不在动用,能应付的情况自然是玄裳要方便的多也多得多了。 所以如果真的是天剑的剑主之间打起来,就算修为相同,天剑的阶位也未必能说明结果。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两个相同的人同时拿到天剑,给他们足够多的时间去了解天剑、熟练神通,更高阶位的天剑能带来的胜率自然也会越高。 五帝剑本身有什么神通这当然可以从五帝身上找出些端倪来,可是昆仑剑圣有没有掺私货……这谁又能说得清呢?而且天剑是剑灵,昆仑剑圣将她们做成剑灵的用意正是让她们自行成长,谁知道她们有没有自行修炼出一些新的神通呢? 这些东西没有人能说得清,所以就算是破军也只能给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来。 岳鹏举虽然不清楚玄裳究竟如何,可是黑帝盟约的内容他还是知道的,而对于破军的品性他当然也放心。在听到如此回答之后,他又对张如晦问道:“如果再让你做一次的话,你还能做到吗?” 张如晦直接摇头。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原因,所以就不灵了。”张如晦分析道,“我猜想之前那样其实也是【神临威世】的变化,或许可以说是变化的极致的一种表现。我曾经见过南斗,她在自己独身一人的时候尚能动用法力,可在签订盟约之后反而只能由剑主支撑。所以我猜想,【神临威世】其实是可以让剑主利用天剑本身法力的一种神通。 “可是天剑和剑主毕竟不是同一人,之间就算配合的再默契、再有心印的辅助,差异也一定是有的,这大概也就是进入【神临威世】之后实力增加不甚相同的缘故。 “所以我猜想,当时那一瞬间,我的心思和玄裳极为契合,玄裳的力量一瞬间便成了我的力量,这才让我临时恢复到了曾经的境界。假如我往后和玄裳更加契合,说不定便能一次性爆发出地仙境甚至是更高等的战斗力来。” 岳鹏举听了后轻轻笑了下:“那要不要试一下?” 张如晦依旧摇头。 “怎么又不试了?比地仙境更高一级的可就是神仙境界了,‘宸宇六绝’一等的战力,神州大地上可连两只手都不到啊。” “这其中要经过成千上万次的尝试,每次都要耗费大量法力,一次修养的时间说不定都要好几天。有那个工夫,我说不定早就突破到地仙了。” 岳鹏举的表情似乎是呵了一下:“就这么自信?” 张如晦的回答极为淡漠:“对此我从未怀疑过。” 岳鹏举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他用拳头顶住了下颌,好像在思考如何发言。稍稍考虑了一下之后,他对张如晦说道:“其实你有没有考虑过,虎臣兄其实压根就没打算让你为他们报仇?” 第78章 问对 他在说什么? 张如晦的脸上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首发]说什么侯爷压根就没打算让自己来报仇……听错了,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岳鹏举的声音依然清晰无比的传入了张如晦的脑中:“你的事我已经从红玉那里听说了……别的事情先不说,在凉州时候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会叱剑术又遛得那么快她其实是绿林军的人吧?” 这个时候张如晦已经没法考虑遮掩什么的问题了,岳鹏举问他,他便下意识的点了头。 “如果真的像虎臣兄向你交待的那样,你觉得有胆向五万道军连带着太平七侯之首下手的人……该是什么等级的?实际上这个已经和本身的境界品级无关了,但有点可以肯定,在这件事其中上下其手的人加起来一个洞渊派怎么说也该有了吧……停停停,我只是举个例子,没说真的是洞渊派。”岳鹏举一看张如晦转身就准备冲出帐篷好像要去灭了洞渊派一样,连忙制止了他,“起码这个势力要等同一个洞渊派,甚至是更多。 “而且很有可能还不是一个势力在其中作祟,就比如凉州的事情。迦陵频伽是佛国中人,在道国内给予她支持的人肯定也有某个大派的背景。凉州原本归真大道管辖,如果这么一动手,河图派立刻就成了那个人的下属,凉州顿时易手。能和真大道玩勾心斗角的能有几个门派?太一宗算一个,洞渊派算一个,方仙道算一个如果他们真的有一个道主的话,只怕楼观道在这件事上都很难插手。 “那么,如果这个幕后之人知道了有右武卫的人逃了回来,他会怎么做?” 张如晦这个时候还在思考究竟是太一、洞渊、方仙三派中的哪一个干的好事,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岳鹏举是在问他问题:“杀了我灭口?” “是啊,尤其是你的法力还没了,不杀你灭口更待何时?难道还非要等到这件事被捅到道首那里去么?”岳鹏举看张如晦好像还有些没明白的样子,索性将事情摊开来说明白,“同样的道理,如果你要复仇,当然只能自己悄悄的来,最多是找一些可靠的人。其余那些不可靠的人万一把你的消息说出去了怎么办?河图派的那些人都可以控制,可是那位绿林军的姑娘呢?你就不怕她把这件事捅的到处都是?” “所以……” “所以你让她跟你一路走,甚至最后接触到迦陵频伽,这压根就是个错误。也万幸她是绿林军的人,对方要抓她还真有难度,不然一定会千方百计的找到她,然后杀她灭口!” 岳鹏举的一番话说的张如晦哑口无言,他从来没有考虑到这些方面。在过去的时日中,他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从茫茫道国之中找出背后的黑手。对于身边的人他不是没有防备,可是在这种细节上暴露自己的身份后该如何善后……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那我……不应该让池姑娘和我同行?” “不是不应该同行,从来没有人规定这种事非要万里独行,而是你的性格压根就不适合。”岳鹏举终于点出了最关键的地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把你教出来的,但是显然他给你教了太多正面的东西,以致于只要有人对你亲近一些,你都很容易会对对方放下戒心。这样一个很容易就暴露自己的人,怎么能负担起报仇雪恨的责任呢?虎臣兄带兵打仗的时间比你的岁数大了一倍还有余,他会犯这样的错误吗?” 听到这样的话语,张如晦仍旧想做出最后的努力,他的语句已经断断续续,怎么看都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可是……侯爷他说……” “我刚才问你那么多话,就是为了确认,虎臣兄究竟是如何对待你的。在他看来,你大概和他的子侄辈差不多,也就是一个晚辈罢了。”话说了一圈,最终还是说回到了平天侯的身上,岳鹏举的目光略微柔和了一些,语气也从刚才的急促放缓了不少,“他大概知道你只会听他的话,恰恰隐忍、坚韧、不息……这些美好的品格你的身上都有,所以他干脆给了你一个报仇雪恨的目标。为的……大概也就是让你能活着回到道国罢了。” “仇恨会将人变成恶鬼,而你的心中只有神明。”岳鹏举以这句话作为了最后的结语。 扑通一声,张如晦已然跪倒在地。他的双腿早已站立不稳,十根手指深深抠入土地,拉出了数寸的痕迹。他不相信,不相信平天侯给他最后说的话只不过是为了能让自己安然回到道国。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半年的风餐露宿又是为了什么?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苟且偷生的活下去? “我不信!”张如晦的头猛的抬起,狠狠地瞪向了岳鹏举,他的音调也猛然提高了数倍,“我不信你说的!” 他的目光虽然慑人,甚至隐隐有由于法力尽废后早已无法动用的“目击”之术的意思。可是这对于岳鹏举毫无作用,他好像压根就没感受到目光一样,淡然的说道:“哦?那你觉得我哪里说错了?说说看。” “侯爷死前对我说了,他要我返回道国,查明事情真相,为右武卫全军上下五万弟兄报仇雪恨。”张如晦使劲一挥手,好像要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阴翳和疑惑全部都一扫而空,“侯爷对我这么说了,那我一定就要做到!你在这里说得再多、再正确,我也不会相信你说的半个字!” “有志气。”岳鹏举甚至还鼓了几下掌,作为对张如晦的嘉许,“可是凡事不是只有志气就能办到的,我想这个道理你应该很明白。” “那我该怎么做?” “唔……”岳鹏举思索了一下,恰巧他这时看见了在一旁不屑冷笑的岳银瓶,于是便伸手一指,“你要报仇,难度可不小,起码要有能打赢地仙的实力地仙这里没有,先天武者倒是有一个。恰好你也是先天武者,那就在这里和银瓶先打一场吧。要是你连银瓶的对手都不是……那还是安安心心在兰州这里过一辈子吧。” 表面上看上去,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可是只要稍稍一琢磨就能明白其中的问题:此先天和彼先天能一样么?这就好比同样是人仙……张如晦和其他多数人能一样么?在安远寨的时候,岳银瓶能同时应对一位先天武者和一位鬼仙,三郎的手中还有柄外道剑辅助,这样的实力已经远远地不止是一加一等于二。 而张如晦在武学上的造诣不过尔尔,道术才是他的长项。军帐就算宽敞,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什么道术能发挥的余地。在这里动手,他真的只是相当于一位先天武者罢了。 可张如晦没有犹豫半分,他毫不犹豫的说道:“好。” “还有,那位颛顼陛下的力量……你也不得动用。” 张如晦刚才跪倒在地的时候,玄裳当然不会摔倒,或者说更早的时候她就已经自觉地让破军抱住了自己。虽然破军臂弯的体积要比张如晦的小上很多,可是这不大影响小家伙的动作她一直在兴致勃勃的将孔明锁拆来拆去,还时不时的要放到梁红玉的眼前去晃一晃,恨不得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好玩的玩具似的。 听到提及自己,玄裳压根就没有抬头去管。而张如晦也没看向她,他只是向岳鹏举伸出手去。 “哪儿那么多废话?拿剑来。” 第79章 四端 帅帐中原本还有些沙盘之类的军用器械,两人真要打起来,这些东西绝难幸免。[首发]只见岳鹏举向前伸出一只手掌,随意左右拨了一下,好像立刻就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所有的杂物都直接推到了帅帐的两侧,偏偏夹杂在杂物中的诸人却安然无恙。 这一手看似像是道门中的“搬运术”,可真要论起难度,两者简直是天壤之别。手掌翻覆之间运力于无形,还能随意施于外物,不要说是先天武者,就算是大宗师也绝难做到。 张如晦原先的法剑锈蚀太多,作为证物被送到兰州大营的时候已经在鞘内安安静静待了太长时间,几乎无法拔出。好在法剑从形制上可以说是一目了然,梁红玉甚至亲自走了一趟,从府库中寻了柄震景法剑来给张如晦用。 剑长三尺六寸,面合阴阳,象法天地。虽然张如晦早已不复当初的法力境界,可一剑在手之下,俨然又是当初睥睨万军的傲然模样。 身为武圣的岳鹏举不为所动,倒还能坐得住。梁红玉的修为仅为鬼仙,不管她心中之前有多少的疑惑,此时看到张如晦的样子也不得不承认,不说他曾经的法力境界究竟如何,这份气势绝难作假。 他真的曾经是一位人仙,年仅十八岁,尚未加冠。 对于岳银瓶来说,张如晦曾经是不是人仙是不是右武卫的祭酒压根就没什么分别。纵使刚才岳鹏举的话风无疑表露出他相信张如晦说的话,可是那又如何?现在的张如晦还不就只是一个先天武者?修到人仙又法力尽失这叫天道好还,能当上中军祭酒那纯粹就是修为的问题,长得清逸非凡这叫衣冠败类。 要说为什么嘛……原因不是明摆着么?不喜欢那就是不喜欢,后羿连太阳都能射下来,可他老婆最后怎么样?改变人心这件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要比射下太阳都难,尤其又以女人的心为甚。 看到张如晦侧身持剑朝向了自己,岳银瓶的心中本来就有刺,一看到他这幅样子更是来气。她单手一枪推出,寒光点点的枪尖只一瞬间就刺到了张如晦的身前,对准他的面门直扑而来! 这一枪本身并没有任何的花巧,单单就只是一个快字。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三丈,光是枪身就有半丈多长,两丈多的距离对于先天武者来说根本就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千钧一发之际,张如晦终于动了。 他的身体原本就是侧身而立,此时身体一晃,硬是将自己从枪尖之前摘了出去,走到了岳银瓶的侧面。岳银瓶的枪杆一晃,刚准备抖出个圆,继续追击。张如晦的剑却已经拦住了大枪,并且用剑锷死死地卡住了枪杆,使其无法绕过剑身打到张如晦的身上去。 有道是“鞭长莫及”,实际上在武术之中,不仅长了难及,短了也一样无力。每一把兵刃都可以依照本身的长度在使用者的身周画出一个圆,越是距离这个圆的边越近,兵器的威力便越大,反之亦然。哪怕是刀剑,在剑锷刀锷之上的那么一点地方也定会威力大减,只有顶头三寸的部位威力才可以发挥到最大。 因此在面对敌人之时,退一步和进一步是几乎同样的道理,都是避开对方兵器威力最大的一处,之时因兵器本身的特性而异。大枪这样的兵器最重气势,在枪的面前退却,气势便绝难扳回来。况且使枪是要用双手来使,一旦对方后退一步,他同时跟进一步,枪再递进一步,一瞬间就是两步的距离。 所以对付枪,不能退,只能进。 于是张如晦的剑便贴着枪杆一路削下,直直削向岳银瓶的五指。 张如晦的剑快,岳银瓶的动作更快。她的左手在前,右手在后。眼看左手就要被削到,干脆放开左手,只以右手持枪。随后右腕就是一抖,枪头滴溜溜的就往地上坠去。张如晦的法剑原本压着枪杆前行,此时顿时就是一空,剑路都险些歪掉。 与此同时,岳银瓶还反过身去,左脚对准张如晦的小腹就是一脚。 放手,抖枪,反踢,这三个动作完全同时做出,这等娴熟程度也不知道平素里究竟练习了多少次。张如晦的剑来不及向下去削岳银瓶的脚,只得侧身一躲,自己却也丧失了这一次进攻的机会。 然而岳银瓶却没打算放过这个机会,刚才自然坠到地上的大枪走的是弧线,此时正好又一枪荡起。她的左手在转身后恰巧接上枪杆,双手一推,钢枪一下子就化作了一条兴风作浪的龙蛇,对准张如晦的胸口就又是一枪! 这些招数当然不会是她自己发明的。岳鹏举不愧为混天武圣,剑法的招数早就被他琢磨的一干二净,如何应对也全都编写了出来。南华水剑尽管是张如晦之后自悟而出,可终归也要符合使剑的道理。 于是张如晦瞬间就陷入了极为被动的局面,一个不小心便有性命之忧。 呲啦一声,张如晦硬是用剑也走了一个圆弧,将岳银瓶的枪压了下去,同时带偏。这并不是说他的招数多么神妙,而单单只是因为他不惜手臂用力过猛,也硬是以更大的力气将岳银瓶的力量盖了过去。 先天武者的力量、速度、耐力都远在常人之上,可毕竟还有分别。岳银瓶再怎么说也是女子,先天力弱一些。张如晦就用一力降十会的法子,硬是将这一枪给拨到了一旁去。 使枪要用两只手,剑却只用一只。剩下的另一只手当然不是说无所事事,反而会起到更重要的作用。张如晦本职毕竟是道士,虽说他的法术无水不行,可是不要忘记,他刚才洗过澡,身上尚且氤氲着一层水雾。 他的左手立刻捏了个剑指,由下而上便是一戳。一线细细的水箭就从剑指顶端嗖的一下飞了出来,直指岳银瓶的下颌。 且不说这一记水箭的威力原本如何,就算伤不到岳银瓶,她也决计要躲这股水从何而来岳银瓶根本就是一想就明白,让她去碰一个厌恶到极点的男人的洗澡水?开什么玩笑? 两人身形终于分开,第一次的交锋短暂的结束,岳银瓶占优。 张如晦虽然料想到了岳银瓶习自岳鹏举的武功必定极强,可是毕竟也没个概念,不明白究竟有多强。现在他终于清楚了,岳鹏举不愧为当世绝无仅有的三大武圣之一,在武学的方面……当真是泰山北斗的地位。岳银瓶使出的这些招数浑然一体,显然只是他所有功夫中的小小一角,像之前那一脚的应对方法张如晦根本是闻所未闻。 如果再像之前那样用南华水剑,恐怕劣势只会继续扩大,到了最后也只能落得个惨败的下场。 张如晦左手的剑指慢慢松开,由单手持剑改为了双手持剑。他的身影立刻在原地消失,短短一瞬之后便出现在了岳银瓶的右前方。 岳银瓶持枪的姿势是左手在前,应对右前方的攻击必定会稍晚一瞬。张如晦要争得便是这一瞬的时机,他双手持剑由左上方一剑斜斩而下,来自昆仑的秘剑顿时就凭空化作了滔天大浪,朝着岳银瓶席卷而去。 然而张如晦在岳银瓶的脸上并未看到任何慌张的神色,他只看见一丝讥诮的笑意荡漾在岳银瓶的嘴角。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一个错误。 就以往而言,的确没有人见识过剑浪这等一反剑术常态的剑法,因为他们都没有见过天剑,当然也不可能从这批昆仑的遗孤口中得知昆仑十三绝剑的神奥。 可是岳鹏举不同,他的手中有天剑破军。身为武圣的境界,他怎么可能不去将这些剑术了解透彻,学他个一干二净? 对方一来对这种剑术知根知底,二来武学造诣又胜于自己,自己这种做法根本就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啊! 如果说张如晦的剑意是继自昆仑瑶池的滔天大浪,那么岳银瓶的枪就宛如一枚石球,在水中滴溜溜的转着丝毫不着半分力,却又无法被移动分毫。气势汹汹的浪涛只有从石球两旁分过的份,不仅没有伤及敌方,反而自己被轻轻拨开。 张如晦的剑也是这样。岳银瓶的大枪轻轻一摆,从侧面撞上了张如晦的法剑。然后就那么一抖一晃,那晚截断那位道人水刀的枪术再度现身,将张如晦的剑压在了枪的下面。 张如晦俯下身才将剑收了回来,岳银瓶得理不饶人,摔杆子就是一枪。刚才枪尖走圆的“势”与“力”立刻尽数加诸在了这一枪上,使得这一枪比之前的都要快,都要狠。 张如晦只能退后。 岳银瓶再进,长枪速度更快。张如晦就地一滚,连滚带爬的躲开了这一枪,然而岳银瓶的枪又跟了上来。 梁红玉有些担忧的看向了岳鹏举,打到这个份上,两人几乎已经是胜败已分。再打下去,张如晦不要说是落败,真的就有可能丢了性命。 可是岳鹏举却毫无反应,只是平静的看着张如晦,好像在期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岳银瓶眼中讥诮的神色并未散去,她的意思很明显,只要认输,她当然就可以放张如晦一条生路。当然,她的枪根本不曾慢上半分,这一次枪尖真真正正的逼到了张如晦的胸口。 而张如晦呢?他已经退到了军帐的边缘,根本已经是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自己要认输么?只要认输,就可以保住性命,在岳鹏举的帐下安安稳稳的活下去。有混天侯的庇护,哪怕是宸宇六绝一级的人想要动手也要考虑一下。 可自己一路风餐露宿、几次险死还生,难道就只是为了活着?要想活下去,办法多得是,能找的靠山更多,何苦要一路这样走来? 到了这个关头,张如晦的心中反而清澄一片,半点恐惧的心理都没有。这样近的距离已经不足三尺六寸,连法剑的距离都不够,于是他改为反手持剑,剑脊紧贴小臂。 大丈夫死既死矣,有何惧之? 生死屏障,一步踏过。 然后他的法剑和小臂同时抬起,狠狠地撞在了枪杆上。法剑一瞬间不知道颤抖了多少次,和钢枪的碰撞声连绵不绝,竟然形成了一阵响彻军帐的蝉鸣声! 和之前的格挡完全不同,这一次的剑术是介于“武”与“术”之间的存在,非鬼仙不能使出。 并不是硬碰硬的招数,每一次相撞后立刻退却,然后从另一个方向重新前进,重点便是“辞”与“让”。 辞让之心,礼之端也。 “礼”解字可得“礻”“”。礻者,“示”也。者,“毫”也。示毫示毫,意即展示出一身修为的妙到毫巅之处以制御敌人,乃是守势,却又以守代攻。 刚才岳银瓶以枪圆破去了张如晦的剑浪,此时张如晦也如法炮制,法剑不再是直来直往的贴着枪杆走,而是绕着枪杆盘旋而行,却又要直取岳银瓶的双手。如果不是御剑术这种道术,这一剑如何能够做到? 这回岳银瓶再也没法像之前那样以枪破剑,张如晦离她距离太远,一脚踢上去非但什么也踢不到,反而会被一剑削中脚面。于是她只能以枪尾一撞,硬将法剑撞开,自己飞速退后,重整攻势。 岳银瓶的枪停了,张如晦的剑却不会停。法剑飞快的在他身周开始转圈,随着他一同前进三步。就这三步的距离,法剑就已经在他的身旁走了三个剑圈,剑势足足蓄了将近两丈。最终停下来的时候,剑尖更是直指岳银瓶的中线! 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岳银瓶刚才以枪圆化直,一枪推出一条毒龙;张如晦也有学有样,将礼剑全部化为仁剑的根基,尽数奉还。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仁者,“人二”也。顾名思义,自然是将一个人一分为二。比起零敲碎剐的将人凌迟,自然是一剑分断更有恻隐之心。 长剑瞬间离手,剑身在帐中拉出了一条长长的残影。岳鹏举面前的案上有不少公文,此时立刻就被劲风吹得四下乱飞,让破军左右捡了个手忙脚乱。 没有任何一剑能比这一剑更直、更正,岳银瓶此时才刚退开,还未来得及摆好防御的架势。此时一枪拦上,根本是毫不置疑的就被飞剑崩开。两人之间的局势竟然在瞬间逆转,而且张如晦也下手不容情,飞剑直到岳银瓶的喉前还没有慢上一分一毫。 哪怕是他看见了岳银瓶在被逼至山穷水尽后脸上的那一丝慌乱之色。 他是真真正正打定了决心要分个你死我活的。 最终,飞剑还是没有刺破岳银瓶的喉咙,因为它被两根指头轻轻捏住了。这两根指头属于岳鹏举,号称“混天”的大鹏魔王。 “好了。”岳鹏举将法剑轻轻拿下,张如晦也没有反抗,索性截断了法力,不再操控飞剑。 随后,岳鹏举将法剑递给了走上来的破军,又扭头对岳银瓶说道:“银瓶,是你输了。” 岳银瓶脸上慌乱的神色这才平静下去,随后流露出的是尴尬中却又带了一丝不忿的神色瞪了张如晦一眼,好像对自己居然败给了这么一个斯文败类手下极为不满似的。之后她才低下头去,恭敬地答道:“是,岳帅。” 听到这个生疏的称呼,岳鹏举当然只能稍微苦笑一声,然后走到了张如晦的身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两遍,口中啧啧了两声。 “真没想到……你居然不是道士。” 张如晦固执的摇了摇头:“不,我是道士。” 岳鹏举和他对视了一眼,随后笑了笑:“也对,你是道士,只不过也是他的门人……这点我倒还真没想到。” 张如晦明显听出了岳鹏举话中的意思,他没想到仅仅只凭两剑,岳鹏举真的就能看出这个他一直想要隐藏的事实……于是他低声问道:“岳帅……认得陆夫子?” “同为‘文武十二圣’,我怎么不会不认识他?”岳鹏举还想要说些什么,帅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好像有什么人硬是朝着帅帐这里闯了过来。 随后,一个声音从帐外就传了进来:“中书省右正言万俟,求见混天侯。” 第80章 蒙蔽 中书省起自汉武帝之时,主掌四方机要。[首发]本朝虽然以道为首,可毕竟修道之人仅为少数,就算加上只颂经典不修道术的道人们也远远不够。况且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的人都不愿为庶务缠身,只想自己潜心修炼,追求无上大道。 所以来自其他流派的支持决计是少不了的,至少在汉武帝之后便成为天下主流的儒门一定不能少。兵家在前朝太宗开皇图天策府之后终于正式浮上水面,再加上兵家和道家原本就是穿一条裤子的,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相助。 于是以皇极经世阁为首的各大书院源源不断的向道国提供了大量的吏员,除此以外还有相当部分的儒生们凭借自己的努力终于爬到了高位。皇图天策府也不停地向军中输送着将才,绝大多数的将领们都出身于皇图天策府,接受了最为正统的兵家教导。 而儒门为首的有“礼乐射御书数”六师,兵家为首的有“风林火山阴雷”六将,于是才有了岳鹏举口中“文武十二圣”的说法。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太平七侯中的六位正好就应当对应兵家六将至于谁对应哪一个、如何对应张如晦就不大清楚了,他只是听平天侯提到过,说他自己是“雷将”,梁朝的陈庆之也曾经是雷将。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右武卫担任的才是直插佛国腹地的任务?那也不对啊,这个任务似乎更像是火将的职能…… 于是张如晦的思路就又偏到一边去了,连去问岳鹏举陆夫子什么时候成了六师之一、那个叫万俟的来这里干嘛都忘了。 张如晦在这边神游物外,岳鹏举则是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看到他的手势,破军手中的法剑已经悄无声息的递给了梁红玉,梁红玉又将其悄悄放在椅子边上。岳银瓶手里的大枪也立刻卸成了两截,刷的一下就塞到了几案的下面。整个过程轻的半点声音也没有,显然是对这位中书省属官的前来早有准备。 做完了这一切后,岳鹏举大摇大摆的坐回了帅座。破军这才走出帅帐,将万俟引了进来。 中书省权力极大,能做到右正言这个份上的人都是人杰一流。这位右正言不论气度还是外貌皆属一流,在看到岳鹏举后连忙拱手行礼。岳鹏举却好像是没看到似的,只顾自己低头翻阅公文。 万俟看岳鹏举压根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可岳鹏举无论在官位还是爵位上都高于他,想要呵斥根本没有半点立场。于是他先咳嗽了两声,想要引起岳鹏举的注意。 可是岳鹏举仍旧像是没事人似的,根本不理会他。倒是一旁的梁红玉仰头看天,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咳咳……” “咳咳……” “咳咳……” “万俟大人。”这趟岳鹏举终于说话了,“你是不是……喉咙有些问题?我这里恰巧有几位医官,也算是兰州这里远近闻名的了,要不要给你看看?” 万俟被如此奚落,顿时就涨红了脸。好在他的脸无论怎么涨,也不可能比武庙里关羽的脸还红。几次红白交加之后,他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先说正事。 “侯爷,本官受命前来彻查所谓征西军右武卫中军祭酒一事,到了这里已经被您晾了足足两天有余。”万俟愤愤然比出了两根指头,以表示自己的愤慨,“现在您总该给我个交待了吧?” “啊?交待?什么交待?”岳鹏举这会儿赫然已经变成了张如晦,左看右看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晾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又不是武职,在军营里成天待着像什么话?难不成岳某练兵的时候你还要在旁边盯着看?我手里又没有什么人犯,你要我给什么交待?” 万俟刚想发火不过仔细想想岳鹏举说的也没错,他除了彻底不理会万俟以外的确没做错什么,之前人犯的确没到兰州大营啊。于是他压住了火气,耐着性子说道:“侯爷,本官只是奉命前来探查此事。中书省日理万机,下官也公务缠身,不宜为此事耽搁太多。今日我刚听说人犯已经送到,马不停蹄的就赶了过来,连口水都没喝上。您也给行个方便,让我把人带走,我当然也不会再叨扰您什么。您该练兵练兵,该练武练武,我一个中书省的属官有什么权力过问的?” 岳鹏举用眼角瞟了一眼梁红玉,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两个人一直将张如晦的消息严密控制,结果还是被这家伙知道了显然这军中是出了内奸了,看来回头还得好好彻查一番。 不过面前这一关得先混过去再说,于是岳鹏举毫不犹豫的反问道:“等下,万俟大人,你不是搞错了什么吧?我这里哪儿来的什么人犯?” 万俟根本不敢相信岳鹏举这一军主帅加混天侯居然敢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么大一个活人就站在这里,你居然告诉我没有人犯?就算涵养再好,看见岳鹏举三番四次的消遣他也有些发怒了。他有些气急败坏的朝张如晦走了两步,指着张如晦对岳鹏举说道:“侯爷,难道这不是人犯?韩夫人从凉州亲自一路押送他回来,难道这事还是假的不成?” “不是假不假的问题,而是万俟大人你压根就搞错了。”岳鹏举一摊手,看上去比什么人都无辜,“我是一军主帅,哪里有权力去过问道官有关的事情?人犯怎么可能送到我这里来?” 万俟听得都快要晕死过去,谁不知道这兰州一亩三分地上压根就是你混天侯说了算?你说初一,有人敢说十五?至于不是送到道宫而是军营的问题……人都是梁红玉押过来的,谁不知道你跟梁红玉还有韩良臣的关系?她人都在这里坐着,人犯还能送到哪儿去? “……难道他不就是那个在凉州出现的自称是征西军右武卫中军祭酒的人?” “他是红玉送回来的,可他不是什么祭酒啊人犯啊的。你看我们家银瓶,都这个岁数了还成天舞刀弄枪的,我的功夫她或许学到了那么一分半点的,可是诗书这些东西半分都没学到。”岳鹏举指着岳银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所以我托红玉在外面帮银瓶请个教书先生回来,让她多读读书这不正好就在凉州遇到了么?一路送回来的就是他。你说是吧,红玉?” 梁红玉估计早就想笑了,听到岳鹏举发问,连忙用手背按了一下嘴唇,收敛了一下表情,也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是啊,在陇右这边请个好点的教书先生真难。有才学的不多,偏偏长的歪瓜裂枣的一大把。” “这……教书就教书,关长相什么事?” “长的都能让人把隔夜饭吐出来,银瓶还有心思念书么?” 万俟的眼神就像锥子一样紧紧盯向了张如晦,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来。张如晦之前一直穿的是道袍,恰恰破军给他准备的换洗衣服是一套正装,身上的符当然也没剩一张。不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他全身上下没一样东西看起来和道门有关系,这让万俟如何抓得住马脚? 看了半天之后,万俟不得不承认,岳鹏举做事的确是滴水不漏。而这种人一旦不要脸起来,那当然是极为可怕的。 怎么办?难道自己刚当上中书省右正言的第一桩差事就要以这样的结局告终? 万俟一咬牙,索性也撕破脸皮不要:“侯爷,您说……这是您给女公子寻得西席?” 岳鹏举点头:“是啊。” “如今在外招摇撞骗之人着实不少,侯爷您可千万要小心了。万一真撞上个绣花枕头,女公子的课业被误了可是大事。”万俟的脸上倒是意外的平静了下来,“这样好了,下官总算也读过六经,不如就让下官替您来验一验成色,考校考校这位先生的学问。” 万俟的意思简直再明白不过了,你们不是说这是个儒生么?那好,我就来考考他。一个道士或许会读过些儒家经典,可是在万俟这种经生出身的人面前根本就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梁红玉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两眼紧紧盯向了万俟:“你这是说我的眼光不行,请了个不学无术之辈回来?” “不敢。”万俟拱了拱手,一脸正气凛然,“下官只是觉得,韩夫人毕竟是道士出身,又是女流之辈,在这方面嘛……看走了眼当然也是有可能的。” 梁红玉的眼中立刻闪过了一丝厉色,她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岳鹏举拦住了。岳鹏举抬了下下巴,对一旁的张如晦说道:“你怎么看?” 直到这个时候,张如晦还没意识到这群人左一句右一句是在说他呢。看见他尚在走神,破军悄悄走了上去,捅了下他的腰部。张如晦这才下意识的一闪身,躲开了破军的这一指头。 “张先生,这位万俟大人准备考校考校你的学问。”岳鹏举看张如晦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于是进一步解释道,“大概就是……儒门六经的范畴,也有可能有些别的经典,你怎么看?” 张如晦想了一下,很严肃的说道:“我渴了。” 第81章 皇极 张如晦突然冒出的这句话实在是太过强大了些,就算是岳鹏举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首发] 是该说他足够沉着冷静呢……还是该说他够脱线够不着调呢? 可是仔细琢磨一下,这个话也的确没什么问题。你要考校别人,这当口也不可能让别人做篇文章出来,那自然只有口头考验一番。可是别人口干舌燥说不了话,难道这也有错?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种冷静倒也算是一种优点……起码在面对过分强大的敌人时不至于进退失据。 万俟在心底里冷笑了两声,他不晓得张如晦是个实话实说的性子。在他看来,这当然是张如晦的托辞一个道士能读过几本儒经?于是刚才还心急火燎要赶回西京的万俟大人这会儿却半点也不急了,他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下自己因为一路赶过来而有些凌乱的袖口,对着岳鹏举笑了笑。 “不忙,不忙。既然这位先生渴了……那就先喝点水再考吧。反正下官也不急于这一时,云梭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走的。” 破军用问询的眼光看向了岳鹏举,岳鹏举这个时候显然也有些犹豫。假如是六师……不,哪怕是任何一位大儒的弟子,他都不会这样犹豫。可偏偏张如晦是那个人的弟子,而那个人又向来以反对习注疏章句之学而著称。他的弟子通读六经肯定是有的,可是在面对这种逐字逐句的提问时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在犹豫了短短一瞬后,岳鹏举最终还是点了头。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再阻止万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能不能闯过这一关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破军很快就拎着茶壶返回了帐内,张如晦看来真的是渴了。杯子里的茶一杯接一杯的就被他咽了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记水箭将他体内的水都打了出去。在接连不断几乎喝干了一壶茶之后,张如晦才重重一顿杯子,有些气喘吁吁的对万俟说道:“问吧。” …… “……一曰以祀礼教敬,****不苟。二曰以阳礼教让,****不争……” “……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万俟也不傻,六经之中的《易》同样被道家重视,于是丝毫不碰,专在其他五篇中挑句子。一开始还是名句,考到后来乱七八糟什么生僻的都出来了,甚至万俟自己都有些拿不准。偏偏张如晦就能张口就来,丝毫不带犹豫半分。 其实常人根本不可能将六经中的任何一篇一句一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到了这个份上,无非是鸡蛋里挑骨头罢了。 在万俟又以《诗经》中郑风的第十六篇是什么拿来考张如晦的时候,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不肯回答了。 这下万俟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跳了起来,兴奋地大叫道:“六经之中,《诗经》第一。你连诗经中的篇目都记得含混不清,还如何为人师表?” 张如晦连搭理他的兴趣都没有了,他只是斜靠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说道:“我只是觉得真没意思。” “哦?”听到他的回答,岳鹏举这下倒来了兴趣了,“怎么个没意思法?” “就算我能全背出来又怎么样?”张如晦郁闷的说道,“学苟知本才是读书的目的,这种死读书的做派就算全都背过了又能如何?我去买只鹦鹉,多教几遍一样可以全念出来。” 岳鹏举重重一拍额头,他终于还是把这句话给说出来了。话虽然说的没错,不过当下应付万俟才是重点,于是他装着出来打圆场的样子解释道:“这位万俟大人其实是一片好心,他只是担心你学识不够,耽误了银瓶的课业。” “这种东西也只能靠自由心证,难不成还要我给他考个状元出来?等等……对啊。”张如晦一拍脑袋,从口袋里摸了个东西出来,给万俟丢了过去,“金榜没有,这个总能当证据了吧?” 万俟顺手一捞,扫了一眼后发现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手里掂量了两下就笑出了声来:“你这是把本官当成什么人了?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枚铜板能说明什么,你以为本官……” “你要是见过世面,不会认不出这枚金钱的。” “金……”万俟刚想反唇相讥,张如晦的语气却让他不得不又慎重了几分。于是他低下头去,开始仔仔细细的辨认这枚铜钱究竟是何物。等到他从厚厚的铜绿下分辨出铜钱上的铭文时,抬起的脸已经是惨白一片,手上的铜钱都拿不稳了。 “皇……皇……皇极金钱!你你你……你是皇极经世阁……不对!你究竟是什么人?” 儒门大宗主邵康节手中皇极金钱可卜天占地,这件事可以说是世人皆知。可是皇极经世阁弟子成百上千,从未听说过他有将皇极金钱交给过任何一人。 “假的,对,一定是假的,这枚皇极金钱一定是假的……”万俟的嘴唇哆哆嗦嗦,颤抖着眉毛快速说道。看到他的这幅样子,岳鹏举忽的叹了口气。 然后他的气势就在一瞬间变了。 之前的岳鹏举看上去极为随和,就和自己家中的叔伯长辈根本没有什么两样。而此时的帐内就像是立刻掀起了一阵飓风一样,岳鹏举在诸人的眼帘中一瞬间竟然无限的变大,更准确的来说是由于存在感太过强烈,强行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就好像是原本匍匐在地上的鲲鹏终于等来了可以让它飞上九霄的羊角风,一瞬间现出了有如垂天之云的翅膀、好像泰山一般的脊梁一样! 他的的确确是那个号称“混荡青天”的无双武圣! “万!俟!!要不是看在桧之的面子上,一开始我就该一脚把你踢出去!”单单只是岳鹏举的怒喝就让万俟的膝盖一软,当场几乎就要跪下去,“你最好记清楚了,这里是本帅的帅帐,容不得你一个中书省的属官在这里放肆!” 面对岳鹏举毫无保留释放出武圣的压迫,万俟的牙齿不住的打颤,说话都说不利落了:“侯……侯爷……我我……秦……秦……” “就算桧之来了,我给的答案也是一样的‘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你以为康节兄会不清楚这里的事情?有人私仿皇极金钱,他会不知道?”岳鹏举用手指节重重的敲了一下桌案,万俟的心头也立刻颤了一下,“你听清楚了,我这里从来没有什么征西军右武卫的中军祭酒。这一趟你只能是白跑了,万俟大人!” 如果说万俟之前还打的是强词夺理从岳鹏举这里带走张如晦的主意,这会儿这种想法已经荡然无存。出发前是谁告诉自己岳鹏举在太平七侯中最遵纪守法的?是谁?这分明是个……是个…… 可怜他这个时候已经连想个适当的词汇在心中谴责岳鹏举一下的心思都没了,两股战战口不能言。岳鹏举厌恶的看了他一眼,用力摆了摆手:“你可以走了。” 听到这五个字,万俟如获大释一般就朝着帐外奔去,偏偏张如晦的声音又从他身后传了过来:“万俟大人,请等一下。”听到他的声音,万俟立刻停下,险些跌了一跤,“我想了想,还是应该解释一下的。” 解释什么?你准备解释什么? “《郑风》第十六篇……的确太没意思了。”张如晦看万俟还不理解,想起来是自己没有提前说明,于是解释道,“我的名字……就叫如晦。” 郑风第十六篇为……《风雨》,其中的名句为……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拿别人名字的来历去考别人,的确有够没意思的。 第82章 二师兄,大师兄说的对 看着万俟踉踉跄跄的走出了帅帐,梁红玉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对岳鹏举说道:“明明都事先说好的,糊弄一通让他走人就行了,怎么还是发怒了?” “你也知道的……”岳鹏举还在气头上,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他看张如晦也好奇的看了过来,索性从头解释,“那个家伙早些年的时候当过通判,曾经撞在我手里……典型的心术不正,这种人绝对不能深交。[首发]就像我说的那样,要不是看在桧之的面子上,在他来的时候我就让他滚了。” “嗯。”张如晦坚定地点了点头,好像要把这句话给刻进心里去似的。 “桧之算是个可以做朋友的人,早年我的脾气比现在直太多,现在缓和了些也都是桧之的功劳,有空的话我给你引见一下。还有,虽然万俟为人不行,他的‘公子’倒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目前看来倒是挺有希望继承包龙图的衣钵。”岳鹏举看张如晦始终还是停留在点头知道的阶段,不禁有些纳闷,“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说这些吗?” 张如晦抬起头想了想,使劲的点了点头。 “那就说。” “万俟……来的这么心急火燎,有可能就是幕后之人派来的,所以一定要严加防范。”张如晦想了想,继续说道,“其实我刚才想了下,真大道也不是没有嫌疑。凉州原本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如果这个时候控制了河图派,那么只是表面上换了个主人,内里实际上丝毫无损。” “你能想到这一节,倒也不错。只不过任何事实都是需要证据的,所以你先在我这里待着。我写信给药师,让他去帮忙查一查再说。”岳鹏举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世道是怎么了……宗留守当年就是这样,现在虎臣兄也……” “鹏举。”梁红玉的声音及时的打断了岳鹏举的叹息。他用手使劲的揉了揉脸庞,示意自己没事:“还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张如晦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为什么您根本连核实都没有核实一下,就信了我说的话呢?” “呵……”岳鹏举没想到张如晦竟然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轻轻笑了下,“你不会是以为那些外族给我起的‘大鹏魔王’的绰号是假的吧?” “啊?”张如晦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那岂不是说你……” “不,有些事情向来是以讹传讹的,就比如传闻的内容喝血什么的,难道人血很好喝吗?其实不过是我写过首词,词里面有句‘笑谈渴饮匈奴血’,传着传着就变味了。不过只要有利于威慑那些养不熟的狼崽子,吓唬吓唬他们也没什么的。不过岳某向来对眼力还是有些自信的,起码看人很少看错。”说到这里,岳鹏举居然狡猾的笑了下,很难想象他的脸上也会露出这种笑意来,“况且我还见过你,三年前,虎臣兄率军出关的时候,你不就正站在虎臣兄的右后方么?” 张如晦的心中立刻开始浮现出三年前大军开拔时的场景:那个时候的自己刚投入右武卫中,由于在道官中年纪最小,平天侯便让自己站在了他的身后……对,当时太平七侯剩下的五个全都离开了驻地来践行。就在那个戴铁面的人的左边,岳鹏举正举着一个大碗,向沐虎臣敬酒。 于是张如晦这下是被真吓到了,他没想到岳鹏举居然真的能对一个三年前仅仅只见过一面的人过目不忘,史书上所记载的“半面之交”居然真的还能出现在他眼前。他能将六经的内容记得一清二楚乃是因为一门叫做“思见身中”的道术,岳鹏举总不至于也会这门道术吧? 那就真的只能归功于……岳鹏举的这一双神眼了。 “岳帅……真神人也。”张如晦憋了半天,最终也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岳鹏举显然对相似的话听得太多了,他笑着摆了摆手:“让陆兄的弟子、黑帝剑的剑主叛变要是真能做到这样,佛国那帮秃驴的法螺功也太强了些。你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我就让破军带你下去,从明天开始你也算是岳某府上的人了……” “等等。”张如晦一下子没听明白,“什么府上?我在这里能起什么用吗?” 谁知道岳鹏举的表情比他还诧异:“我之前不是说了吗?让你做银瓶的西席。你既然是陆兄的弟子,做个教书先生总没有问题吧?” “可……可是……”张如晦乍一听还以为是岳鹏举在说玩笑话,听到解释后才真真正正的明白了,岳鹏举没有开玩笑。 他是真的准备让自己做岳银瓶那个女人的教书先生! 张如晦惊异的扭头看向了岳银瓶,此时岳银瓶可以说是吃了他的心都有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雷光几乎都在要帅帐中破空而出。岳银瓶抢先一抱拳,对岳鹏举说道:“岳帅,属下还有军务在身……” “操练也只是半天的事情,其余半天你大可以用来多读读书。鲁肃就曾经劝说过吕蒙让他多读书,想要成为将才,只靠勇猛是不行的。” 听了岳鹏举的劝诫,岳银瓶只是冷冷的答道:“岳帅当年不也将宗留守交给您的兵书丢了回去,还说什么‘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么?” 岳鹏举被女儿一通抢白差点给呛死。他连忙咳嗽了两声,并用力摆了摆手掩饰自己的尴尬:“军令如山,你服从不服从?” 岳银瓶的眉毛高高吊起,双唇抿在一处,好像是在考虑如何反驳似的。不过最终她还是低下了头,沉声答道:“遵命。” “银瓶没有问题,那你有问题没有?” 听到岳鹏举又问向了自己,张如晦鼓足勇气问道:“管饭吗?” …… 万俟很快就将消息传回了中书省,没过多久,消息稍微灵通一些的人都知道了凉州那里所谓的天剑出土,纯属子虚乌有。 “我就说嘛,凉州那种地界要是都能出天剑,那才真是没天理了。”茶肆之中,一个人一拍大腿,对着周围穿着同样制式道袍的人说道,“天剑天剑,承天之剑。这样的神物怎么可能出现在凉州那种道法不昌的偏僻之地?” 周围的道士纷纷表示二师兄说的对,二师兄说的很有道理。 “行了,一堆马屁精。”坐在最上首的一名道士看场面有些失控,连忙呵斥道,“你们忘了师父说的了吗?天剑始终是外物,自身的修为才是根本。要是实力不够,就算真得了天剑又能怎么样?不说别的,就说那个河图派全派上下就掌门是个一品的,就算真得到了天剑,这样的实力怎么能守得住?迟早也得被其他人找上门去,还不是得交出剑来了账。” 于是一干道士又在二师兄的带领下一窝蜂的开始说大师兄说的对,大师兄说的很有道理,师父被妖怪……咳咳。 听到师弟们的恭维,大师兄的心中自然也是比较受用,多少也有些飘飘然起来。他用茶润了润嗓子,继续对师弟们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只是外物,昆仑剑宗仅凭此一件也得以流芳千古。‘东蓬莱,西昆仑’,两大剑宗一东一西。昆仑灭派早已超过千载,却凭借天剑的名声流传至今;蓬莱虽然至今仍然存世,可跟已经被灭了有什么两样?” 听到这话,众人连声称是。蓬莱剑宗这些年不要说是声名了,在外走动的门人都没见过,倒是时常听说有些行走江湖的剑客自称是蓬莱洗心阁的弟子然后就被迅速的戳穿了谎言,沦为世人口中的笑柄。 “要我说啊,其实这些传承千载的门派倒也未必有什么了不起的。太平、太一、真大……我道国的这些上门哪个不是这几百年才崛起的?正一道盟的那些个门派在那里放着,哪个敢来犯分毫?蓬莱剑宗偌大的名气,你们日后行走天下的时候也没必要怕。” 看到师弟们连连点头,大师兄准备再进一步,好好教导一下这些有些毛躁的师弟。谁知道此时从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澈动听的声音:“不好意思,请问蓬莱剑宗怎么了?” 本来只是门派内师兄弟之间的讨论,斜地里突然插进来这么一句话众人当然是一同回头看去,然后一同倒吸一口凉气。 且不论那件白色华服上的印花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单单说来者的脸庞已经足见清丽。长发上几乎不带半点发饰,却更显得清隽入骨。单单只往那里一站,那副纤妍清婉的身姿立刻就让茶肆内的一切都失了颜色。不少人都不由自主的将自己破旧的衣角收了收,以免由于反差过大而丢了脸面。 美人在前,大师兄连忙咳嗽了两声,提醒师弟们切不可失了风度。他自己则是清了清嗓子,用自己平生最为清亮的声音平仄分明的将刚才所说的论点重复了一遍。 在他想来,这些话虽然说不上振聋发聩,可总归也是正论。蓬莱剑宗毕竟已经是传说一流,寻常人等不了解,自己能说上个一二三四五多少也能给自己增些色,说不定还能得到佳人的青睐。师弟们当然明白大师兄的心思,在师兄说完之后纷纷鼓掌叫好,以壮声势。 然而那位女子脸上无悲无喜,听完后也只是微微一颌首,双手按在小腹前行了个礼。 “你也应当是使剑之人,请出剑。” 听到这句话,大师兄背上的汗毛猛的就倒立了起来一股凛然的剑意瞬间就将他的全身上下照了个遍。然后他才看见,那名女子的左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一柄一人多高的长剑,右手正在一分一分的将剑拔出! 大师兄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美色当前了,他用力一掐手心,让自己灵台恢复了几分清明,奋力叱道:“剑阵!” 听到大师兄下令,师弟们才纷纷回过神来。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敕令,一柄又一柄的飞剑不停地出鞘,停留在茶肆的空中。纯白的光泽由数十柄飞剑接连成一线,好似一条白金大蟒,在半空中笔直而行。 如果有识货之人就能认出,这是太白派的庚金剑气。 前朝上清大宗师司马承祯曾经著有《天地宫府图》,太白山便位列于十大洞天之下的“三十六小洞天”,为第十一洞天玄德洞天。太白派便在太白山开宗立派,奈何本身也只是小派,始终没什么建树。后来楼观道四下扩张,太白派也就索性依附了楼观道。 不过太白派的庚金剑气的确是鼎鼎大名,甚至还盖过了太白派本身。这门全称为“太白庚金剑气”的法门甚至在多数人看到后第一反应是:“哦,这不是庚金剑气么?”而其中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想的起来,这门剑诀全名应该是“太白庚金剑气”,它是属于一个叫做太白派的门派的…… 有了剑阵打底,大师兄的心底里多少也淡定了些。他微微一笑,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眼前已经失去了那名女子的踪影。 不,不是对方不见了,而是自己根本看不到了!因为在眼前,就在那柄被拔出的剑上,一轮照耀众生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金色的光线将庚金剑气完全吞没,将任何的人视线一瞬间就刷为了白幕! 一声剑吟悠然回荡在茶肆内,让人完全听不到别的声音,甚至连时间的概念都好像失去了。在金光里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剑吟才终于停止。紧接着传来的便是一片叮叮当当的响声,所有太白派的道士都明白,这是和自己心念相连的飞剑被一剑斩断后掉落在地的声音。 对方从头到尾竟然只用了一剑,就斩断了这二十多柄有庚金剑气护体的飞剑! 大师兄痛苦的捂着胸,硬是支撑着没有倒下去。可飞剑被斩,他的神识也受损严重,口中也不由自主的溢出了血来。就在他意识已经模糊的时候,耳中隐隐约约听到了那名女子已经逐渐远去的声音:“昆仑有剑……” “……我蓬莱亦有剑。” “师父,师姐,辛苦了。”这是另一名女子迎上来的声音。 咦?明明只有一个人出剑,为什么会说两个人辛苦? 隐约间大师兄却听见了来自第三名女子的声音,内容之荒诞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才不是剑才不是剑,是葱啦!明明是葱啦!” 第83章 甜逆都该死(修改) 孔丘他老人家当年在曲阜开班授课的时候曾经说过,自行束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只要自愿拿着十余干肉为礼来见我的人,我没有不教的。[首发]张如晦虽然没法跟孔丘相比,可是人活着毕竟也是要吃饭的,当然也要问清楚价码。 张如晦今天刚颠簸到兰州大营就先经过了一番问询,之后又和岳银瓶打了一通,然后又要接受万俟的盘查这个中间他最多只是喝了一壶茶水,肚子里真可以说是空空如也。岳鹏举立刻善解人意的叫破军先带他去吃饭,先解决基本问题再说。 ……不过岳银瓶在张如晦离开之前还意味深长的剜了他一眼,看的张如晦的心里都有些发毛。 破军在前,张如晦抱着玄裳在后,两大一小三个人就朝军营外面走去。看起来岳鹏举也不至于给家中的教书先生吃军营的大锅饭,多半是在兰州城内有侯府一想到这里张如晦的心就稳了,自己吃什么无所谓,玄裳挑嘴的程度那可是相当不一般。 最简单的例子,自己还在凉州城的时候曾经托徐图给玄裳买些零嘴,什么香糖果子、杏片、素签纱糖、梅子姜……这些张如晦小时候想吃都吃不到的好东西玄裳连正眼瞧都不带瞧的,也不知道当年昆仑剑圣给这小家伙开出的是什么伙食。最后零零总总那么一大堆,玄裳抱住就啃的居然是 寒具。 或者说的再通俗些,麻花,或者馓子。这俩玩意儿原本都是一种东西,都是用来过寒食节的。麻花状的就叫麻花,栅状的就叫馓子。 后来张如晦才想明白了,那么一大堆零嘴里面,只有这一样才是咸的,她不吃的那么些东西全都是甜的。至于为什么不吃,或许是由于五味之中甘属土,土又能克水。玄裳是黑帝颛顼,所以才对土属的味道不屑一顾……好吧张如晦也知道这个解释很扯淡,可是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为什么这小家伙居然就是不吃甜食啊! 至于那些甜的……最后不是归了池夜来,就是让商队里面的那些大老爷们儿给打发了。张如晦只是象征性的尝了几口,表示自己吃过了。 看着身后的张如晦,破军的表情虽然依旧严肃,心中别提有多别扭了。而当她看见张如晦居然能好整以暇的抱着玄裳、时不时的还摸下头,玄裳居然还是一脸很享受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这样抱着陛下。” “诶?有吗?”张如晦正在用下巴去顶玄裳的头顶,吓得玄裳连忙伸出双手去护住头顶,听到破军这样说,他的语气同样诧异,“你刚才不是也抱着玄裳吗?” “这毕竟不一样……”破军刚想解释两者的异同之处,耳中听到的一个字眼却让她惊讶到直接放弃了解释,“你……你管黑帝陛下叫什么?” “玄裳啊。”一大一小两个人用同样无辜的眼神看向了破军,“这个名字难道有问题吗?” 破军的冰块脸终于崩塌,她的眼睛瞪得老大,说是想要吃了张如晦都有人信:“你……这个名字,是你给取的还是黑帝陛下自己取的?” “我给取的难道有哪里不对吗?”张如晦看了下玄裳,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抵触的情绪来,“我在凉州见到南斗的时候,她也给自己起名叫夏南啊。” “别人起的名字和自己起的名字完全是两码事。黑帝陛下接受了这个名字,那就意味着……”破军的话还没说完,一道警告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上。破军这才想起了昔日颛顼一言定天规人律的风采,就算她现在已经有了剑主,心头还是不由得突突跳了两下。 “意味着什么?”张如晦看破军缄口不言,心底里别提有多纳闷了。他平素向来讲究一个刨根问底,要不然也不会在一个以学苟知本为特色的夫子手底下将六经全都背在了脑子里。思见身中这门道术可以让人过目不忘是不假,可是他当年读书的时候还不会这门道术,思见身中所起到的作用是这些年来让他不忘。 可破军哪里还敢在这个问题上面多纠缠,恰巧这个时候两人正好到了军营的门口。破军连忙上前去和守大门的士兵招呼,留下张如晦一个人自己瞎琢磨去了。 …… 张如晦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以岳鹏举的侯爵之身来说,混天侯府实在是有些简陋的过分了。不要说是有爵位、官位在身的人,就算是家中稍微有些财货的人家规模都和这个侯府差不多。 刚才那个问题在琢磨了半天仍旧无果后已经被张如晦抛到了脑后,这个新的问题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瞌睡了就有人送上枕头一样。他将这个问题对破军说了,谁知道这次轮到破军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了。 “要那么豪奢有什么用?”破军答道,“岳帅多数时间都住在军营里,与兵士们同吃同住,住在这里的只有大小姐你觉得大小姐平时又待在哪里?”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岳银瓶在军中有军职,除了不方便住在营中以外,其他哪一点都和一名普通的将官一样。那么这个侯府…… “虽然我听说岳帅的父母都已经故去,可是他难道没有妻妾吗?” 破军缓缓地摇了摇头:“岳帅的妻子不在这里……偌大的府邸就算再豪奢,没有人住又有什么用?” 诚然,那么大的房子里如果一个人都没有,恐怕住在里面的人只会感觉更寂寞吧。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张如晦觉得破军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别样的轻松。 “这里是岳帅的书房,明日起你便在这里教大小姐念书。请先在这里等候,饭菜一会儿就好。岳帅说过,让你在这里不用太拘谨……” 就破军之前的观察而言,张如晦这个人便是那种所谓的循规蹈矩之人,在军中就是那种典型的什么军规都不会犯不过这倒也较为符合背嵬军的军风。可太平七侯情同兄弟,张如晦算是平天侯的晚辈,在他这里当然也差不多。虽然背嵬军军纪严明,倒也不至于对一个晚辈严苛成那个样子。 结果事实证明,破军完全是想多了。 在张如晦的眼中,这间几乎要被一排排书架塞满的书房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宝库,那些整整齐齐依照流派年代排列的书籍个个都散发着金光。他嗖的一下就蹿到了书架前,随意抽出一本《伊川击壤集》,在看见了封皮上的题字后幸福的几乎要晕过去: “这……这本《伊川击壤集》居然是邵夫子亲笔写的! “《通书》!这是《通书》!岳帅这里居然连濂溪先生题的书都有,我还以为在濂溪先生逝去后,这种有他题词的书籍都应该是被高高供起不见天日的呢! “全……居然是全十部的《太平经》?”张如晦的声音近乎是喜极而泣,他的大拇指已经夹在了书册的中间,随时都好像要翻开的样子。他的目光毫无疑问在无声的问道:我可以看吗?我可以看吗? 虽然在道国之中,《太平经》这本著作只要是个太平道的道士都能看,而且本经只是阐述经义,具体的修炼还要靠大量的注解和传授。可再怎么说也是一派的修炼经典,没那么容易流传的。张如晦自己就只看过两部太平经,他在重修五雷法之前所修习的道术也就只有这两部。 破军顿时就感觉张如晦这个角色变换的也太快了一些,大概她这辈子也没见过有好书之人能这般****。以破军上千载的阅历,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最后只得僵硬的点了头:“岳帅说了,这些书卷任你翻阅,权当是做西席的报酬了。” 于是张如晦就充分发挥了手不释卷的功力,在吃饭的时候左手还抓着太平经在看,一副要争取在今天内就将十部太平经二十七万字都看完的样子他以前看的和这本注解未必相同,集思广益才是硬道理。 然后玄裳就坐在张如晦的对面,一只小手抓着勺子就把菜往自己的碗里舀,舀之前还要将自己不吃的东西往张如晦那边拨虽然这道菜不是甜的,可是里面有胡芦菔。之前在凉州的时候玄裳也尝过这玩意儿,只吃了半口就立刻呸出来了。 结果张如晦吃着吃着就觉得有些不对,抬头一看才发现,盘子里靠近自己这边的方向上全是胡芦菔。玄裳还躲躲闪闪的把脸往一边扭,就是不跟自己的目光对视,一副这些东西才跟我没关系你不要看我我也不看你的样子。 此时破军正在一边整理杂物,在看到了玄裳的作为后自然是在心底里腹诽:感觉世界上就没有挑食挑成陛下您这样的…… 张如晦笑了笑,把盘子里的胡芦菔都拨到了自己的碗里,示意玄裳继续吃。刚吃了两口后他的面色忽然一变,手中的经卷也掉到了桌子上。 “坏了。”他扭过头去对破军问道,“萨大夫我是说和我一起乘着马车来兰州大营的那位医者,你们是不是把他给忘了?” 第84章 来信砍 事实证明,所有人的确是把萨大夫给忘了梁红玉为了确保张如晦不在路途中死掉,随便从凉州那里拽了个大夫就走。[首发]倒霉的萨大夫就被强行拽上了随行的马车,踏上了前往兰州的旅途。 结果到了兰州之后,梁红玉和岳银瓶都为了张如晦的事去忙了。萨大夫就被随便找了个角落塞了起来对,是被塞了起来,确保万俟不能因为看到他而坏事。 于是萨大夫就被所有人给遗忘了,等到破军将他从营中带出的时候,他已经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强盗……简直就是一帮强盗!”萨大夫边流着眼泪边痛诉血泪史,当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我在遇到那帮人后就一直没好事,先是差点被打了一顿,之后又被人强行从凉州带到这里来……路途中和一只女鬼待在一辆马车里你知道吗?结果到了军营里,居然就被人塞到房子里半天都没人管……连口水都没得喝……” “好了好了,萨大夫你也不必如此,毕竟军中之前出了些事情,暂时把你搁在那里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张如晦好言安慰道,毕竟对方也是因为自己才遭有此劫,“不知道萨大夫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其实你本来也就是四方行医,在兰州和在凉州有什么不同?如果你准备在这里行医的话……唔……” 他看了看一旁的破军,后者当即会意:“虽然岳帅从不以权谋私,但是为一名大夫引介个药铺总没什么问题的。” 萨大夫大概也是觉得气出的够了,用袖角擦了擦眼泪,使劲的吸了吸鼻涕:“上次……上次在凉州的时候我居然犯了那种低级错误,要不是……哧溜……要不是夏大夫,我可能早就被……所以我想再找几个师父学一学医术,都说亡羊补牢时尤未晚不是?” 这个问题对于向来协助岳鹏举处理军中事务的破军来说当然是小菜一碟。军中的医官平时事情也不太多,带个徒弟来补充下医官的数量当然算不得什么问题。 其实就本性上而言,萨大夫并不算是什么坏人,他最多是医术差了些罢了。由于张如晦出言替他说项的缘故,他的心里当然多少存了些感激。只是破军本身的气场让萨大夫有点畏惧,一直到离开侯府时,他才小心翼翼的对走在前面的那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问道:“那位好心的公子爷……是混天侯的公子吗?” “……你和他同乘了那么长时间的车,居然还不认识他?” “啥?” …… 在送走了萨大夫之后,张如晦才终于潜下心来,开始准备给岳银瓶第二天的课业。 老实说,他是真不想给岳银瓶上课,相信对方也是同样的想法。可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说通俗些就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岳鹏举答应帮他彻查右武卫的事,还庇护了他,这份恩情说什么也得还。 书册孤本什么的才不在张如晦的考虑范围内呢! 可是说实在的,张如晦的的确确是没想到岳鹏举的藏书居然会丰富到那种地步,其中不乏有作者自己亲笔抄录的书卷就比如说那本《通书》,作者濂溪先生周敦颐可是在邵康节接任儒门大宗主之前的上一任宗主,现在儒门通行的太极心法便是他创的。这样一本书放到哪家书院都是无价之宝,张如晦看见后不欣喜若狂才是怪事。 至于为什么会有全部的《太平经》,这个已经完全不在张如晦的考虑范围内了…… 听岳鹏举之前的语气,岳银瓶虽然在武道上得了他的亲传,可是兵法就差了些。那么首先要选择的应该是兵书和史书,《六韬》和《左传》这种基础读物都是需要的,不过《六韬》会不会太基础了些?还是说应该从比较近的《李卫公问对》开始教?似乎《孙子兵法》的经典程度更高一点…… 不管怎么说,张如晦最后还是精心准备了三卷书,除了姜尚著的《六韬》外还多准备了一卷《阴符经》。阴符,便是军中秘密通信的法门。《阴符经》除了讲述养气之法外也有兵法,它的下部就是《强兵战胜演术章》。两套六卷书册被整整齐齐的堆在了书桌上,一想到陆夫子,张如晦对自己的信心简直是爆棚。 结果现实立刻就给了张如晦一个耳光,打得他的脸超疼。 “文王将田,史编布卜曰:‘田于渭阳,将大得焉。非龙、非螭,非虎、非罴,兆得公侯……’布卜谓之占卜,龙、螭、虎、罴皆凶兽也……” “……” “这卷《六韬》你是不是读过?如果读过就点头,我可以换《左传》……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 “怎么还没反应……那我也不换《阴符经》了,直接给你讲《礼记》。这次你一定给个回答,不然这样我很尴尬的……昔者仲尼与于蜡宾。事毕。出游于观之上……” 岳银瓶的确是来上课了,军令如山嘛。可是她采取的是一种被称为非暴力不合作的手段:直接将自己的螓首蛾眉趴倒在桌上,任凭张如晦说的口干舌燥,对他的话也是充耳不闻,毫无反应。任凭你八风吹拂,我自屹立不动。 这等油盐不进的强人,张如晦生平也是第一次见识。 我毛巾你个花露水的!武圣亲传、混天之女就了不起啊?来院子里单挑,信不信我出来就砍死你? 张如晦气的简直要发狂,顺手就要抄起戒尺去和岳银瓶干架。可是他想了想陆夫子,他老人家每次开讲席的时候门口的鞋子和车子都能将路给塞满了,六七十岁的老头都要拄着拐杖来听自己和陆夫子的境界果然差的太远了。 庄子有云,不精不诚,不能动人。于是张如晦下定决心,就和岳银瓶耗上了。自己在她耳边一直念下去,就不信她还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结果在他宣布下课的时候,岳银瓶还是毫无反应。细细一听,居然从她那里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睡着了。 “岳!银!瓶!”张如晦终于没忍住火气,一戒尺就打在了书桌上,这下倒是将岳银瓶给吵醒了,还将坐在一旁的玄裳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孔明锁都掉在了地上,“知道什么叫‘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吗?” 岳银瓶好整以暇的伸了个懒腰,顺带展露了一下身材。她的眼睛还迷糊着,声音却依然清澈:“不知道。” “你……”张如晦的口中憋了一大口气,硬是压了三次才压下去,“我今天把这句话才刚读过,还特意读了三遍,就算你是只鹦鹉也该记住了吧!” “你随意,我自便。”岳银瓶的语气依然冷漠,“我只是受了岳帅的命令过来上课而已,又没说非要听进去。你我就这样相安无事,也挺好。” 张如晦用戒尺顶在了桌子上,眼睛里的怒意几乎都要化为实质的烈火:“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者也。我在这里给你教书,那就是你的师长,尊师重道这是最起码的事情。虽说子不教父之过,岳帅日理万机也就罢了,难道你的母亲也没有教给你尊师重道的道理么?” 原本岳银瓶压根就不去看张如晦,从头到尾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要不是张如晦拦在她的前方,估计整个人早就走人了。可当张如晦的这句话一说出来,书房里的气氛立刻就变了。 岳银瓶的眼神霎时转冷,眉毛高高吊起,脸色也变得铁青。如果说张如晦的眼神流露出的是怒意,那么岳银瓶的眼神中几乎就要是毫不保留的杀意了。两人虽然谁都没有修到以虚化实的境界,可是书房内的温度也已经瞬间转冷,就连桌上放的茶杯里也不再冒热气。 在对视了半晌之后,岳银瓶的双唇颤栗,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如果有人教,还需要你给我上课么?” 哗的一声,桌上的书被岳银瓶随意抓起了一本,劈头盖脸的就砸向了张如晦。张如晦伸手一捞,正好接住了书册。只是正当他准备谴责岳银瓶不爱惜书本并且自己教了你也没学的时候,对方已经风一般的冲出了书房,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第85章 童年有阴影 “你那句话……说的有些重了。[首发]”书房里,梁红玉看着尚在忿忿不平的张如晦,无可奈何的叹息道。 “我本人受的是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我也不奢望其他人都遵守,毕竟一百八十戒律己不律人可是尊师重道这是起码的吧?”张如晦用力一摆袖子,布帛就立刻在空气中扇出了呼呼风声,“我师父当年就算当时我还不管他叫师父,可他传了我道,教了我东西,最起码的尊重一定要有。那个时候我要是做错些什么,立刻就是雷……”他硬是在话到了嘴边的时候才停住,硬生生的转了个音,“泪流满面的结果。然后你再看看这里,我还没动用戒尺呢,她反而还跟我蹬鼻子上脸了!” 梁红玉见多识广,知道这种时候必须顺毛捋:“是,的确是银瓶这孩子没做对……诶?为什么当年你还不管你师父叫师父?有什么问题吗?” “我师父他……他脾气有点大。”张如晦的注意力被迅速的转移,而且一谈到这个,他也有些无可奈何,“而且平常的时候说话也比较粗俗,一点儿也不像有德之士。当年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草泥马的小兔崽子,费了老子这么长时间才抓到。’” 梁红玉当场就是一头汗,这还是道士?这是拍花子的吧?不过她的好奇心也上来了,索性也继续问了下去:“然后呢?” “他敢骂我娘,我当然不理他了。一直到他走,我都硬是不肯叫他师父。” “那后来为什么又叫了呢?” “因为……因为我法力尽废了,所以还是修了他的道法,这个进境要快很多,威力一点儿也不小。” 事实就是这样的尴尬。由于林灵素不修口德爆粗口的一时错误,差点连他半路抢过来的传人都不肯认他做师父了。假如神霄道在外面没有别传,估计这个发明了雷法的门派就要两代而斩,堪称是昙花一现。 “哦……”梁红玉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心底里也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就因为一句粗口就能放弃一门道法的传承……看来你的母亲在你心中有着非常特殊的地位啊。” 张如晦吸了下鼻子,使劲的点了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其实对于银瓶她来说……母亲也是逆鳞一样的事物?” 这下张如晦愣住了,他仰着头想了下,隐约从破军的话语里找出了这么一星半点的痕迹之前光忙着看《太平经》了,这点小事早就抛到了脑后:“似乎……她的母亲……不在了?” “如果只是不在,那就好了。”梁红玉示意张如晦坐下,她自己也将胳膊肘撑在了桌子上,用手撑住了下巴,“故事有点长,干脆我从头说起好了。 “你或许知道,鹏举他一开始是从小队长开始做起的。那个时候的他的确有几次展露自己才干的机会,可你或许并不知道,他的才干和傲气可是几乎同等的。下属或许会拥戴一位英明的上司,可是更上面的人甚至是同僚都很难和这样的人相处。而真正给予了鹏举帮助的人,是宗泽宗汝霖,前东都留守。他的资格可要比平天侯还老,更是上一代的‘山将’。” “这么说来,岳帅便是这一代的山将?” “是但是这种话听完后再问,不要打岔。”梁红玉用手指指了一下张如晦,示意对方安静些,“宗汝霖很看好鹏举,曾经授以兵书,结果鹏举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还说‘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这件事张如晦倒是从岳银瓶的口中听到过,当时岳鹏举也尴尬的够呛不过估计大多数人回想起自己当年还在犯二时候的样子,应该都会挺尴尬的,除了少数二了一辈子的那种人。 “再后来对鹏举的提拨也都是宗汝霖促成的,鹏举当然也很感激他。可以说没有当时的宗汝霖,就没有现在的岳鹏举。后来鹏举的亲事都是他帮忙给说的,银瓶的名字也是因为他送的一只银瓶。 “可惜没过两年,宗汝霖就去世了。对外宣称是病逝,可是他的身体应该还能再支撑下去,像鹏举就一直认为他的死有蹊跷……”说到这里,梁红玉也有点不好意思的拍了下自己的头,对张如晦抱歉的笑了笑,“我居然也不小心跑题了,马上就圆回来。 “本身银瓶她娘算是一位小家碧玉,认真来说应当是官宦人家。你看银瓶的样子就知道,起码普通人绝对没法生出那么水灵的女儿来。鹏举家境相对就一般些,父亲又死了,银瓶她娘纯粹是看在宗汝霖的份上才嫁了过来你看,官场上的升迁和修炼并不太一样,多少还是需要有人照应。如果一直有宗汝霖做后盾,鹏举肯定能一路步步高升。可是长官都死了,他也没有什么家族做倚仗,可以说在仕途上几乎已经是断绝的状态。 “所以……她娘就毫不犹豫的改嫁了,将银瓶留给了鹏举的母亲。鹏举的母亲也硬气,一个人就拖着银瓶过活,可是她一个老人家……”梁红玉苦笑了一下,“没过两年也死了。 “偏偏鹏举当时还在打仗,就算消息是病危时发出的,他也没第一时间回去。一直到他母亲死后三天,鹏举才终于回到了家,将银瓶从灵堂上带走,带到了军中。 “再之后呢……那个女人其实还改嫁了一次,恰恰嫁的人是良臣手下的一位军官。良臣当时还在,立刻就将那个女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通知鹏举过来领人。鹏举连见都没来见一面她,只送了五百贯钱过来。想毕在他的心中,对这个没有尽到儿媳和母亲责任的女人也是很痛恨的吧。” “所以你知道了吧,银瓶她其实很忌讳别人提她的母亲。”梁红玉看张如晦在愣愣的盯着自己,好奇的往自己的身上看了两眼,没发现什么异样,“你看我干什么?有什么不对吗?” 张如晦缓缓地摇了摇头,好像要将什么东西从自己的头脑中驱逐出去一样。随后他飞快的扭过了头去,低声问道:“你难道不行吗?充当一下她母亲的角色,稍微关爱一下啊。” 梁红玉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再不久后良臣也……我就一直奔波在外,而且就算能暂时关心一下……毕竟也不是真的……她心里的伤痕已经留下了。” 话虽然说的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可是张如晦已经完全的理解了梁红玉的意思:尽管她可以尽量给岳银瓶提供照拂,可是毕竟在她心中,韩良臣才是第一位的。对于一个在外奔波十几年就为了复活自己丈夫的女人来说……你还能再要求她些什么呢?岳银瓶的母亲始终也已经给她的心里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疤,总不能让她一个****干脆和岳鹏举凑一对……你别说这个主意还真不错估计岳银瓶那个女人也是这样想的。 “那她的态度也不对。”张如晦琢磨了一下,始终还是拉不下脸来,于是便义正言辞的说道,“之前的事情已经被证明完全是她自己凭一己好恶做出的错误判断,我的确是……”他看了看周围,确保没人窃听,“我的身份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她。难不成……她还就因为我把你弄哭了这件事一直记恨我?” “女人可不会这么轻易就忘记一些事的。” “太小肚鸡肠了吧!” “使小性子可是女人的特权,男人则要大度一些。”梁红玉用手指戳了一下张如晦的眉心,戳的他就是一捂额头,“我去营中找银瓶,把她劝回来,让她给你认个错。你也一定要记得啊,说两句软话,哪怕是把玄裳塞给她也行银瓶对可爱的东西应该也没什么抵抗力的,总不至于把这小家伙直接扔到地上去才是。” “我……我也一起去好了。”张如晦扭过头去说道,他的耳根早就是绯红一片。 可是在两人赶到军营后却得知,岳银瓶根本不在营中。 “岳校尉根本就没回营……根据线报,她似乎从南门出城去了。”那名程姓游骑将军一脸尴尬的向梁红玉报告说,“军营马上就要封门了,再派出人手不现实……可要我将此事报告岳帅?” “要是鹏举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样……不过至少他不是因私废公的人,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女儿就派出人手去找……这样,你将此事先压下来,不许报告给鹏举。”梁红玉叮嘱完之后就扭过头去盯着张如晦看,一言也不发。 张如晦被看了半天后才发现梁红玉在看自己,此时的他完美的重现了刚才梁红玉的反应先低头看自己身上,然后好奇的反问道:“你看我干什么?我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梁红玉这才明白张如晦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她狠狠地瞪了张如晦一眼,低声说道:“一个姑娘家跑到荒郊野岭去……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那……那我去把她找回来?” “废话!还不快去?” 第86章 你爹让我叫你回家吃饭 岳银瓶怒气冲冲的的走进了庙里,飞起一脚便踢翻了一尊挡路的香炉。[首发]炉中的灰土都不知积了多久,一经倾倒,顿时扬的半间大殿都是。岳银瓶也不在意,径直走到了相反方向的墙角,抱着膝盖坐了下去。 梁红玉说的没错,在岳银瓶心中,母亲是一根始终不能被触及的刺。除了李密那厮的母亲被兄弟逼迫以外,哪里有做母亲的能狠心到抛弃自己年仅四岁的孩子自己去改嫁?日后但凡只要有人问她“你妈妈在哪里啊”,她便再也不会理会那个人、和他说半句话。 天幸祖母姚氏是一位坚强与慈爱并存的老人,这位敢于鼓励儿子从军还在背上刺上“精忠报国”的老人尽管年岁已高,可还是拖着苍老的身体,硬是带着岳银瓶度过了两年的时光。那两年里,岳银瓶度过了平生能够快活的最后两年。 然后,岳银瓶的天突然就塌了。 祖母的身体瞬间就变得冰凉,赶回来的姑姑说那只是睡着了。其实岳银瓶的心里比谁都明白,如果真是睡着了,装进那个密不透风的匣子里岂不是会被闷坏了? 只有死人才会被装进棺材里。 白花花的幡幕被夜间的阴风吹得飘来飘去,黑色的影子犬牙差互,随着蜡烛的光线一晃一晃的。小小的岳银瓶就坐在灵堂的墙角,用双手抱住膝盖,谁来也不理。人们都说这孩子是被祖母的死吓傻了,没治了,反正也没人要了,就搁那儿吧。其实岳银瓶只是伤心,伤心最后一个会关心她的人死了。可她又不想哭,因为哭是最没用的。 早在两年前,娘走的时候,岳银瓶就已经把眼泪哭干了。可是无论她再怎么哭,那个女人乘的轿子也没有慢下来半分,更没有走下轿子抱着自己对自己说“娘不走了”。从那以后起,就算再疼、再伤心,岳银瓶也不会再流半滴眼泪。 会有人来接银瓶的。 对!一定会有人来接银瓶的!就像话本中的赵子龙那样,挥舞着长枪和宝剑,孤身一人杀入千军万马,最后将阿斗抱在怀里单骑救出。到了那个时候,银瓶就再也不是没人要的孩子。左边有卧龙,右边有子龙,天底下谁也不怕! 咦?有人进来了。除了每天被姑姑派来送饭的人以外,还有谁会进来? 那个人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在棺材的前面停了下来。 咚!咚!咚!……响头的声音不停地传来,这些天岳银瓶也听了不少人磕头,从来就没听过这么响的。 岳银瓶悄悄抬起眼皮,想要看看是不是赵子龙来了。她的眼神正好和那个人对上,那锐利的眼神让岳银瓶想起了在天上盘旋准备随时将小羊抓走的大鹰,吓得她立刻就是一低头,死都不敢再去看那个人。 而那个人的脚步声却朝岳银瓶走了过来,平缓而又有力。岳银瓶把头埋在臂弯间瑟瑟发抖,生怕被大鹰给抓走了。可是小羊就算把自己藏的再深,已经被大鹰看到后再藏又有什么用呢? 大鹰的爪子将岳银瓶一把抓起,奇怪的是,岳银瓶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难不成……大鹰的爪子已经被人磨光了不成? 在反复纠结之后,岳银瓶终于鼓起勇气,再去看那个人一眼。那个人生的并不算太好看,比起版画上的赵子龙来说差的太多太多。可是他也不是天空中飞翔的大鹰,因为鹰是会吃人的。如果真要用一个词来叫他的话,那么就应该是…… “爹爹!”岳银瓶终于叫出了声来。她总算想起了这个人的名字,这个在她心目中应当和赵子龙并列的最神圣的英雄。 是爹爹来带自己走了! 岳银瓶就跟着爹爹离开了家,乘着马车来到了军营里。她满怀欣喜的坐在床边,等着爹爹收拾完手里的行李过来哄自己。谁知道爹爹一转身又出了门,再走进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上了一根木棍。 然后丢给了自己。 “你的年岁不够,训练量当然可以酌情减免,但是我对你的要求是不会轻上半分的。别人什么时候起床,你也要什么时候起床;别人什么时候训练,你也要什么时候训练。因为你是我岳鹏举的女儿。” 岳银瓶当然是岳鹏举的女儿,她的性子就和当年的岳鹏举一样倔。岳鹏举当年还在王彦手底下的时候就敢斥责上司怯战并私自出击,在感到和王彦难以共事后还直接离去转投到宗泽的帐下。岳银瓶也就敢在军营里待下去,她要让爹爹知道不,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的确确是岳鹏举的女儿。 军营中不是没有女性,除了营妓之外还可能有少量女性的道官,于是岳银瓶的存在也似乎顺理成章起来。她跟着所有的士兵一同操练,一同行军。她的武功是岳鹏举亲手教的,是超越了周侗枪拳的技艺。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岳银瓶也一天天的长大,她发现周围人看自己的眼光越来越奇怪。不是因为她长的漂亮了,而是因为 岳鹏举已经是大将了,是侯爷了,是武圣了。 所有人看见她都会说,啊,那是混天侯岳鹏举的女儿,是武圣之女。就算是女儿又如何,巾帼不让须眉嘛。 可是岳鹏举呢?他只沉浸在沙场之中。混天侯的封号对他来说是荣耀,却更是对他将才的肯定。他在看到岳银瓶的时候和看到其他士兵的时候没什么不同,背上那四个大字才是他的唯一。 精忠报国。 “岳校尉,你现在虽然是先天武者,可在兵法一途上不过也只是初出茅庐罢了。这种事情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根本毫无意义,不要想太多了。”这是某一次岳银瓶对岳鹏举提出想要独率一军时候岳鹏举所给的答复。 于是,迄今为止的岳银瓶便在一瞬间消失了。 曾经的她觉得只要自己做的足够好,父亲总会用赞许的眼光看自己。可是现在的她总算明白了,这完全是痴心妄想。 我宁愿不要是那个人的女儿,岳银瓶对自己说。 你们没有人理解我。 都去死好了岳银瓶如是想到,开始对几乎所有人顽固的伸出自己的獠牙。 再怎么说,岳银瓶也是女儿家,可是她根本就没穿过一天裙子。天癸头次来的那一天梁红玉也不在,根本没人能帮她,她只能一个人坐在床上,自己悄悄地收拾干净。岳鹏举从来不懂这些,他只会僵硬的按军法行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所以每次岳银瓶受了委屈,就会跑到一个没有人的房间里,寻个角落坐下,就像在当年祖母的灵堂上那样。本来她到了兰州后每次都是钻到侯府的柴房里,可是一想到那个人居然也住到了侯府里,她就觉得一阵恶心,干脆就跑出了城来。 她要等候,等一个英雄来带走她。 “岳银瓶,你爹让我叫你回家吃饭奉敕令,雷雷雷雷雷雨渐耳斩魔煞!” …… 张如晦生平谨慎,就算这会儿才临时起兴决定出发,也一定要准备停当再说。他先问梁红玉要了匹马,还带上了法剑、符和玄裳,朝着那个方向就奔了过去。 原本张如晦上完课就已经花了将近一个下午的时间,再跑这么一通,天当然就黑了。要不是玄裳能协助他寻踪觅迹,只怕找到天亮他也找不到岳银瓶在哪儿梁红玉委实有些高看他了,和寻人有关的法术他可是一个也不会。 然而等他骑着马赶到了那座破败的寺庙外时,却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对。 这间寺庙破败的太久,再加上地处偏僻,就连道国的道士们都没有修正一下再利用的想法,最多也就只有误了点的旅者们才会寄宿在这里面。可在张如晦的灵觉感应之下,里面分明有什么毒蛟恶虎一样,就连他胯下的马儿都不住的向后退,而岳银瓶骑的马更是早就躲得远远的。 畜生毕竟只是畜生,不能强求。 张如晦飞身下马,也顾不得战马究竟如何了。他手按剑柄,大步冲入寺内。寺庙的院中有棵大树繁茂非常,此时居然正在散发着七宝华光,影影幢幢,好似西方天界曼荼罗华迎日绽放。而一条大蛇正盘踞在树上,又粗又长的身形干脆一路蔓延到了大殿中。岳银瓶就坐在大殿的角落里,任由大蛇张开血盆大口对她喷吐着宝光。 之前再有什么恩怨,此时的张如晦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一抖手便是三张灵符,鬼仙境以来的第一记五雷破劈手就朝着黑影打了出去。 第87章 拔一毫而利天下,吾不为也 “轰隆”一声,小小的寺庙中立刻响起了一声沉闷却又充满震慑力的雷鸣。[首发] 之前张如晦的境界不到,使五雷破的时候只能玩玩“于无声处听惊雷”这样的把戏。那个时候的五雷破最多破点小法术,想要收拾别人的阴神、真真正正的伤到他人绝对是难上加难。 而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固然鬼仙的境界还不足以支撑“化虚为实”的手段,可是这意味着张如晦的雷法再也不必受到外物的桎梏。他可以沿着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等一系列的顺序将五雷全部学全,也可以直接劈手打出雷法,不在为了那么一星半点的水滴而担心当然,到了这个份上还是有水比没水强。假如他手头没有水,用的可就全是自己储存的真了。 用起来怪心疼的。 可是人命关天,到了这个份上也就不必要再心疼那点真了,当用则用。只是这一记五雷破打在大蛇的身上并未见太大效果,反而被层层叠叠的宝光不住削弱,及到本尊身上威力早已十不存一。 果然……这间庙里早就被人设下了曼荼罗界,应当是金刚界曼荼罗。虽然布阵者顾及到这里是道国,只布设了一个残界,威力也适当的收缩。可是该有的作用应有尽有,起码佛光就被遮蔽的严严实实,自己在庙外半点也看不到。 大蛇受张如晦一击,反而激发了本身的凶性。原本它要先对岳银瓶施咒,使其三毒发作,沉浸无可自拔,待毒发后再吞入肚中。张如晦一击未能伤到它,它也不打算再徐徐图之,口中剑型宝光若隐若现,干脆打算直接将岳银瓶一击毙命再吞入口中。不仅如此,那棵树上又出现了又出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大蛇,朝着张如晦的身体扑来! 而岳银瓶呢? …… 张如晦的五雷破虽然没能破开金刚界曼荼罗的防御,可是其中蕴含的雷音却足够将岳银瓶所惊醒。当她张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张血盆大口,其中喷出的腥气几乎要将岳银瓶整个人所淹没。 来了…… 又来了…… 那只名为恐惧的大鹰再一次张开了翅膀,朝着岳银瓶伸出了锐爪。而岳银瓶俨然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孤弱无助的小女孩,只会抱着膝盖坐在墙角瑟瑟发抖。她的武功就好像从来不曾学过一样,甚至连动弹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而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了……不,应该说,这样的人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然后,自己的面前突然就出现了一个飘飘渺渺的背影,那份虚幻让自己几乎以为是出现了幻觉。可是那个背影看起来又是那样的可靠,就好像哪怕是天塌了下来,他也能用自己的肩膀撑住。 …… 大殿和庙门相距少说也有十丈,更别提其中还有那棵树横在中央。这样的距离就算没人阻拦,张如晦也决计来不及跑过去救人。 是救岳银瓶,还是先对付面前的敌人? 只一瞬间,张如晦便做出了抉择。他先后退了一步,就是这一步的距离,让大蛇的身长刚刚只能够到自己。同时他的双手结印,一层水波便矗立在了面前。 在做好了这两步后,他的阴神立刻出窍,乘着清风倏忽间就穿过了院子,死死地挡在了岳银瓶的前方。而这个时候,大蛇口中的光之宝剑已经离岳银瓶的身体不足五尺。 辞让之心,礼之端也! 虽然法剑、符皆不在张如晦的身边,可由于此时是阴神出窍的状态,张如晦索性便以神化剑,用观想法化出了那柄礼剑。于是阴神的面前瞬间出现了一柄大剑,方方正正,看上去古朴几近笨拙。然后…… 出剑! 大剑一丝不苟的向前刺去,迎着大蛇口中全力迸发的剑型宝光逆流而上,硬生生的将宝光翻逼了回去,甚至将大蛇本身都逼退了三四丈远! 事神致福曰礼,言事得体曰礼,理之粉泽曰礼。只要遵循礼仪,便不会招致祸患,也没有人能跨越那条天定下的道理规矩,这就是礼剑! 而大蛇则迎头撞在了水波上,盾牌状的水波立时被冲散。它的头部在被阻拦了一下后才又打在了张如晦的胸口上,将张如晦的肉身撞得倒飞出了庙外,躺倒在地上像块木头一样。 张如晦的肉身挨了这一击后固然会受损,可也不是不能接受,了不起断掉几块肋骨罢了。他的双手平举,庙中井里的井水立刻冲出井口,形成了一条通彻透明的大水柱,层层将大树相环绕。 “那是……那是什么东西?”岳银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上去异样的虚弱。 张如晦倒是不怪她刚才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因为他看出来了,对方使用的应当是类似摄心术的法术,用佛门的话来说就是勾动心中三毒遮蔽本性。就算岳银瓶是先天武者又怎么样?看那娴熟程度显然是熟练工种,只要你身体里贪嗔痴三毒未清,就都有中这招的可能性。张如晦就曾经中过类似的招数,当时还是贪嗔痴爱恶五毒齐发,当时的滋味……那酸爽。 更别提岳银瓶刚被张如晦揭过伤疤,心里正是脆弱的时候。 “一只两头虫吧,反正是天竺佛国的,那边这样子的……”张如晦正说着却突然住了口,因为此时树顶上已经不再是两只蛇头蜿蜒盘旋,而是整整五只,“看来比我想的还有点少,这不是两头虫,是五头虫。” 寻常人有可能会以为那树上有两条甚至更多条大蛇,可张如晦对佛门了解甚多,知道佛门所谓的“龙王”多以多首级为特征。比如八龙王中的难陀龙王和跋难陀龙王均是七头,和修吉龙王更是九头。 此时五只蛇头同时昂首向天,叉叉丫丫,怪异无比。可在张如晦眼中,那棵散发着华光的大树却赫然已经化作了由璎珞、风轮等多种宝物聚成的多宝塔。五只蛇头更是显化五股金刚杵,代表五智显现之三昧耶形。 金刚界曼荼罗三昧耶会,乃四曼荼罗之一,可成身会诸尊之内证本誓! 五股金刚杵华光灿烂,再纯正不过的佛光开始由内而外渐渐地形成无数个圆圈,一层层的向外开始扩散。那条晶莹剔透的水柱撞上了佛光,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朽坏、消失,仿佛那根本不是水,而是沙漠中矗立千年的岩石一样! “汝等谛听,一切众生,如沙上塔,如水中花,沙散塔崩,水流花灭;种种因缘,如薪中火,如风中铃,薪尽火熄,风止声绝。” 饶是张如晦见多识广,看见这般奇异景象后,也不得不赞叹了一声:“厉害。” 厉害归厉害,只不过……我比你更厉害。 张如晦随身带有三件法宝,皇极金钱和神霄玉都是实物,出窍后必然离身。可有一件根本就是附在他的神魂上的,就算阴神出窍一样可以使用。 “天地玄宗,万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 张如晦的双手结金光印,双目紧闭,在神识中存想金光符。面前的曼荼罗华、无边佛光几乎已经到了眼前,他却依然毫无反应。随后他将金光印硬是拱起至眉心处,金光符便于虚空处大放光明! “洞慧交彻,五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金光印被张如晦高高置于头顶,于是那撮即便是阴神出窍后还在头顶高高翘起的头发顿时笔直如剑,直指天穹。一道如金如玉的光流就从那撮头发上喷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半球罩在了张如晦和岳银瓶的身边。 于是那些可以将水柱眨眼间朽蚀掉的佛光在半球面前顿时就失去了作用,真的被他用一道六神咒中的金光神咒简简单单的就挡了下来! 大蛇几度催动佛光,寺庙内几近一切都被惊涛骇浪般的佛光所淹没。不要说是水流,就算是庭院中的草木、大殿上的砖瓦,片刻后也立刻化为齑粉,簇簇落下。可偏偏就是那个小小的半球根本不受到半点影响,坐在地上的岳银瓶甚至还能好奇的透过张如晦的背影去看外界如同翻天覆地一般的景象。 外面的世界正天崩地裂,自己的身边却是宁静祥和一片,安然无恙。有个人肯挡在自己身前,为自己遮风蔽雨,可以想象那是何等令人安心的场景。 “破不了就是破不了,你不用再白费力气了。”只可惜张如晦的声音及时打断了此时岳银瓶心中的祥和,她猛的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是在看张如晦这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于是她愤愤然低下头去,死都不肯再多看一眼。 不过张如晦倒是没心情去理会岳银瓶心里闹的小情绪,他这会儿正忙于对那条五头蛇开嘲讽。不过大概是语言之间有隔阂的问题,那条天竺佛国来的大蛇并没有办法领会到我天朝上国语言的精妙,它只是用一张嘴有点愣愣的问道:“为什么没用?”其余四只蛇头的八只眼睛正紧紧盯着张如晦,拼命的寻找一切金光神咒的破绽。 大蛇的疑问当然是正当的。六神咒虽然厉害,可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法门。金刚界曼荼罗遍布整座寺庙,岂是一道小小的金光神咒就能抵挡得住的?可张如晦偏偏就做到了,也没用多复杂的办法、多强的法力,他看上去甚至就只是头发直起来了一撮而已! 而张如晦的脸上完全是一副高贵冷艳的表情,根本就懒得跟你多说:“像你这种蛮夷之辈,就算我解释了,你估计也不懂什么叫做‘拔一毫而利天下,吾不为也’。”不过这时他倒是也看清楚了,这是一只没有牙的大蛇,五张嘴里的牙都被拔了个干干净净的。 于是张如晦当场就笑了:“原来是达龙王当面,被人拔了牙居然还敢孤身一人来我道国撒野……当真好大胆子。” 第88章 伐山破庙 佛门八部众中有“那迦”、“摩呼罗迦”两部,那迦为佛门所称龙王,其实多为大蛇;摩呼罗迦被称为地龙,实则便是大蟒。[首发]而在这两部中,五头的蛇很多,可是没牙的……也就那么一位。 名为达龙王。 达龙王的故事被记录在《佛本生经》之中,开端有点像个笑话:拘深国的国主为自己的子女挖了个游泳池,结果不知何时有只乌龟爬到了水池里,硌到了公主。于是国主很生气,就决定对乌龟施以惩罚。一堆猪脑子大臣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该怎么惩罚乌龟,建议简直是没有最蠢只有更蠢,甚至有个大臣说应该把乌龟扔到海里于是乌龟就说对对,把我扔到海里是最残酷的刑罚。于是国主就真的命人把乌龟扔到海里去了…… 之后乌龟当然是跟龙王不是东西南北海的任何一位,这是天竺的龙王说国主想要嫁女,于是龙王欢天喜地的就派了一堆大蛇迎它的老婆去了,至于在哪里等着嘛……那当然是水沟里了。 国主当然不依啊,于是这些龙蛇们就施以法力,将宫中所有物件全部变成了龙蛇,逼着国主嫁了女。公主成了龙妃,之后生了孩子,便是这位达龙王了。 达龙王虽然继了龙王之位,身边****美妾请允许我用这个词来形容那一堆龙蛇无数,可就是要抛妻弃子去修行。偏偏它的翘家又总是失败,每次都被找到。之所以这位人龙混血的龙王会有这样的想法,乃是因为故事的时间段发生在过去劫中,达龙王便是释迦摩尼所化还记得乔达摩悉达多抛妻弃子修行的事么? 终于有一天让它逮到了机会,找了一颗梨树,在树下显化原型一心禅定。于是每到夜间,树上便有数十灯火,光明耀晔,华下若雪;到了白天却又消失不见,让人只能看到若干种花,色曜香美非尘世所有。 结果有一个叫陂图的咒蛇术士专能捕蛇,他从一个牧童的口中得知了此事,便找机会用秘药涂在了达龙王的牙上,使毒牙脱落,再也不能咬人。随后又用棍子抽它,抽的它鳞甲脱落,终于降服了达龙王。 紧接着,陂图便要去做一件伟大的事情。 卖艺。 五个头的龙蛇啊,多稀罕呐。达龙王那更是骨子里的天竺人的天赋,纵使蛇身不能歌,善舞那也是一定的。陂图带着达龙王每到一个地方便获得大成功,赚了很多很多钱。直到某一天,他带着龙王卖艺卖到了拘深国。达龙王的老妈就看到了儿子这个样子,当时就给老爹告了一状。一位龙王被整成了这个样子,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然后?然后当然是母子团聚的大团圆结局。国主原本准备惩罚陂图,结果达龙王阻止了他,还让外公给了些钱放他走,算是传说中孔丘都不鸟的以德报怨吧。结果陂图出了国境,就被人抢了。不但这一次的钱没了,从前赚的钱也没了。 整个故事算是俗套的善恶有报天道好还,除了描述了达龙王这位在迦楼罗口中跟小菜没什么区别的龙王有多弱以外,大概也就只有阿三热舞这一点可看了。至于面前这位达龙王还是不是释迦摩尼嘛…… “达不是释迦,释迦也不是达。”龙王倒是老实,张如晦问什么它就答什么。 看吧,它要真是有佛祖的无上神通随便打打自己就没了好吗?真要说两者之间的关系,大概就相当于太上老君八十一化中的那些化身,本身法力修为和本尊毫无联系。释迦入灭之后,达龙王这个化身便被留在了人世间,继续修行,兼行卫道之职。 而为什么达龙王能跑到道国里来这一点……迦陵频伽都能在凉州的道官边上混个十天半个月而安然无恙,它躲在这里有什么好奇怪的?况且就算是当下太平道国,国内也不是没有僧人和妖怪,当年灭佛每间每个州府还能保留一两间寺庙二十来号和尚呢。 不过张如晦多少也有疑惑的地方,达龙王对于当初那样虐待它的人都可以轻轻放过,还给了一大笔金银,怎么跑到道国来……就想要吃人了呢? 张如晦问了这个问题,然后达龙王就说了一句梵语,然后张如晦的脸色就立刻变了。 那句话的意思是…… “四大部洲供养诸佛好善男女甚多,则我叫他们先祭汝口。” “这句话是谁说的?” 达龙王的眼中现出了一丝虔诚:“佛祖。” 祭汝口?用什么祭品来祭?善男女本身么? 由于阴神出窍的缘故,张如晦的眼睛原本是模糊不清的。此时他的眼神却出奇的阴沉,就好像是在酝酿着一场雷暴一般。他可以肯定,释迦摩尼的原意应当是将那些善男善女所供奉的祭品让达龙王先享用,可也不知道是谁……居然硬生生的解释成了吃人的意思! “‘四大部洲供养诸佛好善男女甚多’?真是可惜,这里是太平道国,不会有愿意来以身供养你们佛国诸佛的善男善女。”张如晦一抬手,他的面前就出现了五张庞大的符,文在他的指尖笔走龙蛇,飞快的印在了虚空之中,“要回就回你们的佛国去吃。这里从来没有吃斋念佛的比丘,只有降妖除魔的道士! “雷一,雷二,雷三,雷四,雷五,速起!” 五张符飞快的收缩成了五个小小的点,火光一闪便高飞上天,一直钻入到了了厚厚的云层中。顿时,浓云开始发亮,几声沉闷的雷声就从中传了出来。 然后火光并未继续直上九霄,因为…… 它们都落了下来! “火车火车,雷令之家,鞭挞猛马,速布丹霞,阳神朱明,迅召火鸦,一如雷霆律令!” 只一瞬间,五点火光化作了五道迅疾无比的天火,拖着赤红的彗尾从天而降。火光越变越大,在空中自如的膨胀变形。五辆只有在汉代以前才会使用的战车便从中一瞬间逸散出来,在前面拉车的是踏着云霞的天马,拖在车后的是四下乱飞的火鸦,战车本身则由五色的火焰所环绕。而在战车上,没有在左边负责射术的“多射”,也没有在右边负责格斗的“戎右”。车上的甲士仅有一人,五个中却有四个都面目不清,只能看见他们的身体和战车上火焰的颜色一模一样,分别为青、白、赤、黄四色。 而唯一一个能看清面目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如晦唯一观想出的雷将那位施癸水神雷时需要观想的北方壬癸水雷大神雷压雷成琪。他的面目几近黑鬼,披发跣足,踏三足能,皂袍金甲,手执水轮。五人之中却是他率先从天而降,第一个抡着巨轮凌空杀入金刚界中! 张如晦的动作虽快,这个法术的时间却略微有些长。达龙王知道自己一时间攻不破他护身的金光神咒,索性再回三昧耶会中,重新聚力。正巧此咒施出后会从天而降,达龙王以肉身演化的五股金刚杵顿时显现五智,成了多宝塔最为坚实的核心。月轮缓缓转动,淡淡梵唱传出,璎珞、风轮、宝珠……诸般法器共同演化多宝塔,华光没有上天,却几乎要将天都捅穿了一样! 可张如晦看得分明,在那无边华光之下,除了达龙王自身以外,其他所有法器全是人骨所制。 虽然这间寺庙因荒凉而破败,乞丐只怕都不愿意住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可还是有旅者会借宿在这里。达龙王白日为花,夜间才显出蛇身来吃人。这么几百年下来,他该在这里吃了多少人了? 森森白骨互相交错,终于垒出了那尊足有五六丈高的多宝塔。塔有多高,被吃掉的人就至少有多少! 天火终于冲入了那尊宝相庄严的多宝塔。扑的一声闷响,五方五雷使者分别散开,各执兵器分头冲杀,就好像火流在空中被硬生生炸开了一样。叶片树皮木屑寸寸而起,砖屑石块泥土左右横飞,五色雷光交错,流火横乱,多宝塔上的法器在战车面前分分碎裂,瞬间就变回了白骨,噼噼啪啪的就飞落在了地上。偏生这些骨殖还在不断地抖动,向中颤抖着聚拢,想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于是战车紧接着就从它们的身上碾了过去。虽然一切战车流火烟霞俱是张如晦神识所观想幻化,看不见,摸不着,可一经碾过之后,那些碎骨便不再动弹,皆是死气沉沉一片。 轰的一声,不知多少斤的黄土就从地下和着涌泉化成了泥水,同时带着又不知多少骨骸冲天而起。树虽坚实,可下面却也一定要有水源才能活命。北方壬癸水雷大神便深潜入地,放出一道癸水神雷断了它的活命之水! 而达龙王的本尊更是被这些雷火逼得只能龟缩防守,倘若不是这些战车皆非实物,估计它早就被打得遍体鳞伤。 这便是五雷法当中的“伐山破庙咒”。 昔年正一祖天师张道陵于蜀中一举消灭六天魔王、八部鬼帅、亿万鬼兵,这是与鬼的战斗。同时他依次将蜀中各地保留的巫鬼道一一铲除,无论哪种邪淫祭祀在他手下都无可幸免。 山,即是山门;庙,便是庙宇。伐山破庙一咒,专职毁坏各类外道鬼神邪淫祭祀。林灵素自称是张道陵次徒赵升传法,五雷法中怎么可能没有这道咒语? 你不是以树为庙、以骨为界么?那我便伐了你的山门、破了你的庙宇、砸了你的金身、掘了你的灵根! 达龙王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它是释迦摩尼化身,也曾见过佛国开国之后捣毁婆罗门教的庙宇神像,也曾见过修行功满的法云地大菩萨施展无边法力,道国的诸般道术也听闻见识过不少。 可是张如晦所施的道法已经完全超乎了它的想象。它完全无法理解,为何坚若金城的金刚界曼荼罗会在这道咒语的面前不堪一击,为何经自己龙身炼化的宝树、宝塔会在这道咒语的面前不堪一击。为何自己会被打得节节败退,就连神魂在这道咒语下也会由衷的战栗起来。 十只眼睛用着迷茫的眼神看了正在以剑指向天的张如晦一眼,最终,龙性还是战胜了它彷徨和恐惧。白色的鳞甲擦动地面,分开泥水和黄土,开始朝着张如晦飞速的靠近。五张巨口同时张开,由金刚界曼荼罗第一会的降三世三昧耶会所降服的贪嗔痴三毒早已被它炼化为宝光,五道炽白的光剑从它的口中喷出,向张如晦交错袭来! 没错,它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逆来顺受的达龙王,而是发下誓愿弘法卫道的达龙王。佛有慈悲之心,却亦有降魔之志。倘若修行之时有十万天魔前来扰乱身心,障碍善法,破坏胜事,该当如何? 无非以大神通降服外魔耳。 世间之事,历经万劫,方见莲华! 眼看达龙王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张如晦的面色不变,一直指向天穹的右手这才缓缓放下。随后他的左手理所应当的就朝着面前一伸,庙外立刻传来了一声剑吟。法剑破空飞入庙中,抢在达龙王之前仅仅一刻落入到了张如晦的手中。 是玄裳,刚才作法施咒之时玄裳始终只待在剑中袖手旁观,从未出一分半点的力道。就算张如晦的肉身受到重击,她也始终没有出现。而在这个张如晦需要她出动的时刻,两人之间的默契连一声“剑来”都不需要,玄裳自然而然的就驭使飞剑,第一时间赶到了张如晦的手中。 一瞬间,黑气弥漫,玄光动人,与面前的无边宝光正相对应。黑与白分列两旁,仿佛将张如晦和达龙王置身于两个世界。 和以往不同,张如晦这一次乃是阴神出窍的状态,他本人也已经是鬼仙的境界,于是玄精玉冠和玄羽飞衣就真真正正的加诸在了他的身上。在这一刻,北方玄天黑帝真真正正的降临人间! 然后一剑向前刺去。 没有过多的花巧,没有任何的光焰,就只是一记平推,用御剑术将手中的天剑轻轻送出。黑色的神剑不偏不倚的擦过宝光,掠过泥土,闪过蛇身,正中五只蛇头最末端连结在一起的地方。 从头到尾剑路未有一丝犹豫,哪怕是在刺中蛇身之后。天剑颛顼势如破竹般刺入了蛇身,坚实的鳞甲顿时被轻轻巧巧的破开,下一个瞬间又从蛇尾飞出,打了个转回到了张如晦的手中。 紧接着,达龙王的身体才开始疯狂的痉挛起来,大量的龙血就如同喷泉一样从那两个小洞中疯狂的呲出。从头到尾,张如晦对达龙王本身就只出过这么一剑,而伤害到它肉身的也就只有这么一剑。 然而只需要一剑就足够了。 虽然达龙王体外有鳞甲护身,可内脏依旧不过尔尔。黑色的天剑一剑就将它的内脏搅了个粉碎,再无半点生机。 达龙王的眼中这会儿只剩下了疑惑,它想不通对方是怎样杀死自己的。前面的雷火明明更可怕,可对自己也没有造成多少损伤。可最后这么简单的一剑……为什么自己那坚固到极点的肉体就被如此轻松的破开了呢? “你的肉身再强,也没有修炼出个金刚不坏来。说来也算你倒霉,偏偏遇上了我的伐山破庙咒。”张如晦看出了它眼中的疑惑,随口解释道,“看来达龙王真的不是释迦摩尼,最后的攻势可谓是大而无当,看上去厉害,其实破绽百出……我的道法早就将你护体的神咒打了个千疮百孔,没发现么?” 达龙王扭动了下蛇头,好像想要看看自己身上是否真的是这么一回事似的。可它早就没那等力气了,只能嘶哑着喉咙勉强问道:“可是……你那一剑……” “蛮夷之辈话也忒多了。”张如晦一甩袖子,再也没理达龙王的问题,任由后者带着不解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如果达龙王还有力气说话,估计早就骂娘了不过张如晦就是这样,就算是释迦摩尼亲自站在他的面前,他也就是一句“老骚胡”丢过去。 他知道,达龙王觉得那一剑根本不是他现在的境界能够使得出来的,所以才想要问个清楚。可那一剑的奥秘他才不会解释,那可是四端剑中他唯一一个不能自如使出、非要借玄裳之力才能使出的剑术。 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明辨一切是非,虽然无力,理论上却可破万法。倘若要使全完整的智剑,那就须得将天底下所有使剑的规则全要学完,然后再融为一炉,炼出最合适自己的“智剑”。然后以智剑之法总领纲要破除万法,这就叫做“千经同心”。 张如晦的剑术造诣距离千经同心的境界实在太远,还好他有玄裳,有【多谋善断】的神通。以神通役使剑术虽然消耗过大,在此时却是再恰当不过。 先以五雷法的伐山破庙咒破其法界,催其神智,再以智剑一剑迎头击上。达龙王当时正朝他猛扑过来,于是这一剑的威力实则也将它自身的力道也都化在了其中。天剑本身威力无匹,击中的又偏偏是蛇身最脆弱的一点,达龙王焉有不败之理? 张如晦转身就准备出庙,击杀了一只龙王,对他来说不过只是像平常那样对着三清像做完了早课一样。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对着将头埋入膝盖的岳银瓶说道:“岳校尉,我们……和解吧?” 第89章 井底引银瓶 岳银瓶的性格极倔。[首发]打从刚才开始,她打定主意不再看张如晦,果然之后就再也没有抬起过头。任由张如晦和达龙王打了个天昏地暗,她也没有看上半眼。 只是就算眼睛没盯着,她的耳朵可还好好的。对于先天武者而言,以耳代目能有何难?况且瞑目之后眼识被搁置不用,岳银瓶的心神反而全放到了耳识上。于是张如晦无论干什么她都听了个一清二楚的,哪怕是张如晦最后调头就准备走人。 谁知道张如晦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谁要跟你这种人和解了? 岳银瓶当然是不答应非但不答应,而且也不回应。她听着张如晦的声音就来气,谁要你这个时候来卖好了? 然后她就听见张如晦说道:“之前我提及令堂……当真是无心之失。虽说我从破军姑娘的口中听过令堂已经过世,可是当时没放在心上,一时也就疏忽了。刚才我从梁姑娘那里听说了往事,这才马不停蹄的就赶过来了……” 张如晦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岳银瓶就更是火冒三丈。首先,这家伙又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再提起她母亲的事情;然后,他还非要再提到那个女人相信没有哪个做儿女的会对在自己父亲身边晃来晃去的女人感冒的;还有,居然管红玉姨叫什么“梁姑娘”,这不是摆明了占自己便宜么? 于是张如晦解释了半天,越解释岳银瓶就越生气。要不是之前说了在心里不再理睬他,这会儿早就一个巴掌又扇上去了。别看张如晦是阴神出窍,岳银瓶那也是先天武者,有先天真气在身,打一个阴神又有何难? 忽然,一句话强行闯入到了岳银瓶的耳中。 “……其实,我娘在我七岁那年就死了。” 岳银瓶的耳朵立刻就竖了起来,张如晦没想到岳银瓶小的时候会有那样的往事,岳银瓶自然也不会想到张如晦的母亲也在小时候就过了身。在内心纠结了一下之后,她终于还是决定大发慈悲的听一下,看看张如晦究竟打算怎么说。 结果……没下文了。 岳银瓶左等右等,怎么听就是听不见张如晦的声音。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张如晦在故意掉她的胃口,准备看她的笑话。 我才不会中你的计! 可是又等了一会儿,她的耳中还是听不见任何声音。恰恰这个时候她想到了几种可以隔绝声音的法术既然可以以耳代目,耳识还可以得到强化,为何还要用眼睛来看?五官六识各有特点,也各有弱点。若单单只用一种感官,被蒙蔽后当然就只能完蛋大吉。所以通常人才要数感兼用,就算其中一种出了问题,还有其他五种。 万一其实他这个时候是在和敌人斗法呢?声音一旦被隔绝,自己当然是听不到。或许两人此时正逢斗法关键…… 心中左右考虑再三,岳银瓶最终还是决定看一下,就看一下下。她悄悄将额头抬起了一点,用眼角的余光去瞟向张如晦所站的地方,想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看之后立刻又低下头,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却愣住了。 那个地方空空如也。 怎么会呢?会不会是自己看错了?岳银瓶又冒险再抬起头看了一下,依然没有看到张如晦的身影。她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也不顾自己之前在心里所说的不再看张如晦的话,干脆直接将头抬了起来,使劲的朝刚才张如晦站的地方瞅,还使劲的揉了揉眼睛。 可是她的确没有看错,那个地方现在什么也没有。 刚才达龙王施咒勾起岳银瓶心中贪嗔痴三毒,所以岳银瓶才一时间生出无力恐惧的感觉。这会儿那点法力早就随着达龙王的死去和岳银瓶的心思变化而烟消云散,于是她随便一使劲就站了起来。也不顾自己双腿由于长时间的蹲坐有些发麻,直接就迈开双脚朝面前走去。 没有,真的没有…… 岳银瓶一下子就愣住了,她完全想不到张如晦为什么会突然失踪。是被人抓走了?抓得好,这种家伙就应该被抓走扔到荒山野岭里面去饿死…… 不对,他不是肉身来此,而是阴神出窍。那就是说,他的法力几近告罄,所以才回神了? 嘁,还以为他能有多少本事,原来还是个不中用的银样枪头。 岳银瓶为自己刚才的想法大为懊恼,自己居然就为了这么一个没用的家伙像个怀春少女似的思来想去半天?恶心,简直恶心到了极点!她愤愤然踢了面前的柱子一脚,想要泄愤。谁知道下一个瞬间,整座大殿都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连屋顶带墙壁都化作粉末,铺天盖地的就洒了下来! 刚才张如晦和达龙王斗法,达龙王以金刚界曼荼罗施三昧耶会。金刚梵语原为“伐折罗”,乃是十二夜叉神将之一,主领夜叉一众,守护无边佛法。当日在凉州见过的“咒石出水”原本便要用到伐折罗金刚杵印,一咒之下顽石亦能出水,整座大殿化为齑粉又何足道哉?只是刚才张如晦以“一毫”催动金光神咒护身,大殿也感受到了“一毫”的泰山之势,自然也只是稍稍落了些灰下来。 结果这会儿张如晦走了,自然也就没人稳定这摊实际上已经和粉末相差无几的大殿。寺庙还有些许曼荼罗留下的痕迹,也就没有外力能施加进来。偏偏岳银瓶就往柱子上踢了一脚,于是…… “咳咳……咳!”岳银瓶连忙用手护住头顶冲出了大殿,就算她从殿中跑开,飞扬的尘土依然将她弄了个灰头土脸的。她狠狠地扭过头去瞪着大殿,好像是要盘算该怎么折腾这堆灰似的可她还一边在怒气冲冲的跑着步,一时间没注意,直接撞到了达龙王的尸身上。虽然没溅到血,可是也把她的头撞得生疼。 “先是要被蛇吃,然后又被灰呛,还要撞到头……”岳银瓶捂着额头连声叫疼,几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却连个撒气的人都没有,“自从那个穷措大开始教书之后,我怎么一直在倒霉啊?” 事实证明,她这句话其实说早了。在她又踢了达龙王的尸身两脚发泄之后,始终也不能对这么大一条蛇怎么样于是她快步绕开了死蛇,走出了寺庙,准备骑马先回侯府。 结果岳银瓶就看见了正躺在地上不动的张如晦,玄裳还蹲在他的身边好奇的看着。这个时候她才隐隐约约的想起来,似乎……刚才……的确达龙王分出了一个头打向了门口?当时她由于只顾着眼前的事情,所以一时间也没太在意,于是实际上是他为了救自己而肉身被达龙王一击击中了么? 佛门常以龙象喻诸阿罗汉中修行勇猛有最大能力者,盖因水行中龙力大,陆行中象力大。达龙王虽然不是那些大龙王,可毕竟也不是肉体凡胎,光看那长达七八丈的身体就该知道力量到底有多大。假如那一击打中的是自己,自己会受多重的伤? 岳银瓶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计算这么多了,她连忙跑到了张如晦的身边,想要看看他怎么样。结果走近了一看才发现,张如晦这会儿正好端端的睁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数星星还是在看月亮。 “你……”岳银瓶立刻下意识的就又朝着别人伸出了她的獠牙,“你在这里干什么?挺尸吗?” “我刚才忽然想到自己的肉身可能快撑不住了,所以就赶快回来看了下。还好,只是断了些肋骨,流点些血。”张如晦并没有注意到岳银瓶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紧张之色,他继续两眼向天的说道,“所以我连忙对自己用了净身神咒,这会儿也就只是还有点疼,身上没多少力气罢了。反正我也是先天武者,等过一会儿力气就能恢复了。” 谁要听你说这些了! 看岳银瓶的样子,就差没往张如晦的太阳穴踢上一脚了。她气冲冲的就转过身去,准备骑马走人,却发现自己的马早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达龙王虽然不是我天朝龙族,可也是有龙威的。那两匹马早就吓跑了,等会儿我们得走回去的。”张如晦替她解答了这个疑惑,“你们背嵬军中难道就没有些龙马吗?或者踏火驹什么的也行啊。不过听说在陇右这里最好用的还是五云驼,那样的坐骑才好用嘛……” “闭嘴!你算什么身份?也配用那些坐骑?”岳银瓶终于忍不住呵斥了张如晦,说完后竟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她今天的话实在有些多的过分。不过在两人又安静了好一阵后,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你娘在你小时候就死了?” 第90章 谁复挑灯夜补衣 面对岳银瓶的问题,张如晦倒是根本不避讳什么:“死了,死的不能再死。[首发]当时正好是夏天,尸体放了半个月,都臭了。” 一般女性听到这种描绘的时候必然会皱起眉头,佯装出一副觉得很恶心的样子并掩住口鼻。可是岳银瓶却没有丝毫的做作,她甚至连皱眉头的动作都没有。 而不知为何,在她的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副画面:一个小孩才刚刚外出玩耍归来,却发现娘亲已经倒在了地下,任由小孩怎么摇也一动不动。再之后的时日里,小孩除了外出觅食之外,每日就对着日益腐烂的尸体相对而坐,一言不发。 这当然是张如晦的神通,或者说是曾经的修为遗留下来的一星半点痕迹。以他曾经人仙的修为来说,“他心通”自然可以使用无碍。此时虽然只是鬼仙,可多多少少还是有意无意流露出了这样的神通。于是心思正相近的岳银瓶也就由衷的感受到了他的心中所想,映于她心如映明镜之中。 “我当时还没父亲。”张如晦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笑谁,“我娘……连我父亲的小妾都不算,因为族中不允我父亲娶那样一个‘女子’。于是我娘就一个人带着我住在洛阳,也不要其他人施舍些什么,就帮人做些针线活什么的,甚至连父亲都不知道她带着我住在哪儿。” “不知道也好。”岳银瓶破天荒的主动应了一句,“出身不好还容易在家中受气……你父亲绝对是个没种的,这点主意都自己拿不了。” “你这话说的很对,大娘的确是个不好惹的,我娘没待在那里算是对了。至于父亲他……”张如晦的嘴角嗫嚅了几下,也不知道究竟想要说些什么,最后才勉强说道,“他倒是的确很爱我娘。在三个月后赶到后,他抱着我娘已经腐烂的尸体嚎啕大哭,天都被他哭的下雨了。 “之后他就用火化掉了我娘的尸身,带着我打道回府,准备让我认祖归宗。当时族中很多人大概都对我有意见吧,然后父亲就举着剑指着他们,说谁再敢因此多说一句话,他就立刻灭了谁。那个时候真的是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多说半个字,就连站在一旁的大娘脸色都难看的要死,根本不敢往前走半步。” 岳银瓶好像是扭了下头:“你父亲……这下还差不多。” 张如晦已经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也没理会岳银瓶的话,自顾自的就说了下去:“其实当时我也被吓到了,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那么多人看自己。不过我小时候很少哭的,而且人越多越不哭,通常就只在我娘面前哭……当时我就站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最后是我姐姐……” “等等。”岳银瓶诧异道,“你还有姐姐?”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张如晦反问道,“我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既然有父亲有娘亲,为什么就不能有姐姐?” 岳银瓶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这肯定是正妻生的女儿。多半是正妻的肚皮不争气,加上夫妻关系也不算太和谐,家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当然有异议了这家到时候该归谁?难不成就让这么一个……小妾都不算的女人生的野种回来继承家业? “可是你姐姐不是你大娘生的么?她出来干什么?” “我姐她……当时就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抱住我,轻轻拍了我的背两下。我当时也感受到她没有恶意了,多少也放松了些。然后她就拉着我跪下,对老张家的列祖列宗磕头。亲戚们看见气氛总算缓和了也纷纷一哄而散,认祖归宗的事情就算这么完了。再之后父亲就请了陆夫子来给我做先生,教我读书,只怕还有保护我的意思。然后我才知道,父亲和大娘的关系已经恶劣到要分院住了,不是大事两个人根本连面都不见。 “所以家里那些亲戚当然要担心了。假如没有我,家业铁定是姐姐来继承;可要是有了我,我姐姐连一分半点都别想分到。可是就算这样为难,姐姐她还是很关心我,可以说是在我娘死后对我最好……不,就算我娘还活着,对我的好最多和姐姐也只在在伯仲之间。 “所以,最后我也不打算让姐姐为难了。 “我离家出走了。” “你当时是多少岁?” “都十二岁了。” 才十二岁啊……不知为何,岳银瓶的心头忽的就跳动了一下。自己虽然小时候就被父亲带到了军中,可总归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可是他呢?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独自跑出家门,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最后却硬生生的闯到了一军祭酒的位子上这中间究竟该经过多少的磨难呢? 算了,看在他这样求自己的份上,干脆就勉为其难的答应好了。 岳银瓶在心中反复预想了几次该怎么说,半晌之后,她终于干巴巴的叫了一声:“喂。”她看张如晦有反应,便继续说道,“你刚才那个,就之前你提出的那个,还算话吗?” 张如晦思考模式和常人不同的好处立刻就体现出来了,他立刻反应过来,岳银瓶这是问他刚才和解的请求呢。于是他飞快的点了点头:“我赶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不然岳帅和梁姑娘那里不好交待。” 交待交待交待,你就知道给那个人交待!居然还敢叫红玉姨梁姑娘本来岳银瓶的心被他的故事都说的有些心软了,这时候偏偏又来了这一句。岳银瓶气的飞起一脚,尘土立刻就溅了张如晦满脸:“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去吧!” …… “你看看你们……”梁红玉哭笑不得的看着背对着相坐的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都几岁了,还玩这一套?” 两个人都是骑着马跑出去的,结果回来的时候都已经过了整整一夜,还都是步行。两个人一左一右,一样的灰头土脸,谁也不肯落在后面。等走进侯府,两个人也都不说话,各自就坐在书房的两侧,谁也不肯理谁。 不过毕竟梁红玉怎么说也是岳银瓶的长辈,在岳银瓶的心中甚至多少有点代替母亲的地位所以张如晦管梁红玉叫梁姑娘她才气成那个样子。于是梁红玉坐到了岳银瓶的身边,温言软语的小声劝了她两句,又多少拿出了她身为长辈的威严,这才哄得岳银瓶说出了实话。 梁红玉可不比岳银瓶,她一听到“五首龙蛇口中无牙”就算不明白这是达龙王,也已经猜到了是一定是天竺佛国出身的龙王之一。对于这些那迦王来说,个个天生都有一副先天之体。再加上岳银瓶又完完全全的复述了张如晦的话,她听到“金刚界曼荼罗”的时候脸色都有些发白张如晦可没说那个曼荼罗只有三昧耶会,本身还是个残缺不全的。 能如此干净利落的击败身结三昧耶会的龙王,本身还只是鬼仙境。这用的到底是什么道术,竟然能有如此威力?梁红玉就算能猜到最后那一剑多半是陆夫子的四端剑,可怎么也猜不出来一开始用的道法是什么。 嗯,这门道术的威力至少和龙王品一级,可他本身却又否定了洞渊派的出身。太平经里绝对没有这类的道术,五方存神咒哪里有这样用的? 梁红玉思来想去,最后还真倒给她想出了一个可能。 太平道国太平道下的第一大宗,太一宗的伏龙仙法。 太一宗的创始人名为萧抱珍,领的法为太一三元法。当年萧抱珍创派的时候也是以符水和祝由为人治病,祈雪、伏龙、退星、禳火、平瘿、开哑……这些事都干过。于是太一宗的道术中就留有伏龙仙法,那迦王也是龙属,这门道术说不定还真的有效。 之所以会这样想,乃是因为就算见多识广如梁红玉,始终也没见过这道伏龙仙法本身应用面太浅,修炼这种道术的人原本就没多少,偏生对于修为的要求还高的不行。太平道国开国之时为了保一方安宁,道士们齐心协力将不服王化的所有妖类都干脆赶出了道国,任由其自生自灭。就算这么几百年过去,道国里又出现了不少妖类,可能配得上“龙”这个字眼的……又能有几条? 于是就算真的有普通的蛇精哪怕是螭、蛟、虬出现,也未必有太一宗的道士在旁边;就算有太一宗的道士在,也未必会伏龙仙法……反正只要有妖类作乱,大家一拥而上怎么说也解决了,没必要非要用伏龙仙法不是? 如果真是这种道术,那倒也说得通……这么说来,他其实是太一宗的人? 不对,就算是太一宗的人,寻常的道士哪里能学到这么偏门的道术?如此想来,就算是太一宗的,身份也决计不差。 梁红玉瞥了一眼张如晦,看见他还在抱着玄裳仰头看天。不管他是不是太一宗的道士,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僵下去怎么能行?于是她灵机一动,忽的就一拍桌子。 张如晦和岳银瓶同时都被这一巴掌吓了一跳,两人又是一同看向了梁红玉。 “其实说实话,银瓶这个课业呢……无论上不上,我觉得关系都不大。可这本身是鹏举的主意,你们的确不好违逆。”梁红玉的眼波流转,笑意盈盈的左右看着两人,“不如这样好了,那一天你们是比了一场,之后才有了授课一事。那么干脆你们再来比上一场,输的人自觉听赢得那个人安排,这样不就行了?” 再比一场? “如此甚好。”张如晦慢条斯理的点了下头,“我们不妨就在这院子里再打一场好了,地方也宽敞。” 梁红玉又不傻,她当然知道张如晦是今非昔比。就算刨去先天武者的身份,他可还是个鬼仙呢。只要张如晦打定主意以阴神出窍来和岳银瓶对攻,走边打边跑的路线,岳银瓶能对付他的法子还真不多。而且这样一打起来势必闹大,到时候对谁也不好交待。 于是梁红玉迅速的白了张如晦一眼:“谁说是要动武了?你是来教书的,不是来教武功的。” “那……比背书也行啊。”张如晦有思见身中傍身,从来也不怕死记硬背这种小事。不要说是背那些有迹可循的经史子集,就算要背交子上面那些在外人眼中毫无规律的文字也一样,保证过目不忘。 “比背死书,银瓶肯定也不是你的对手。”梁红玉提议道,“不如换个公平点的法子,你们来比……” “比空手,怎么样?”梁红玉的话还没说完,岳银瓶斜地里却突然插了一句进来,“当日是我一时不察,虽然输给了你,可我也无话可说。你我赤手空拳打上一架,倘若这次再输了,我必定亲自给你端茶赔礼,并且日后你说一我绝对不说二。” “你这孩子怎么……”梁红玉是有心让两个人和解,这才在中间和稀泥。谁知道这两个小家伙是互不相让,非要分出个胜负高下来。张如晦就算了,银瓶这孩子平时也算是听自己话的,怎么今天也这样? 她当然是想到岳银瓶是怎么想的。岳银瓶用的枪法就是拳法,本身并无什么区别。张如晦如果要空手,那一不能带法剑二不能用符,法术自然要被削弱不少,速度也慢了下来这显然对张如晦是大大的不利。 谁知道张如晦的反应也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好啊,空手就空手。我连道术都不用,省的你日后逢人便说我欺负你。” 两个人光是目光都互不相让了,眼神再一次都要在书房中擦出雷光来。梁红玉眼看两人之间的矛盾冲突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索性也愤愤然当了甩手掌柜:“算了算了,你们爱如何便如何吧。现在定个时间,我准时来做裁判。” 岳银瓶轻蔑的看向了张如晦:“现在?” “明天。”张如晦一抬眉毛,“我这会儿要睡觉去,别来烦我。” 第91章 一朝尘尽光生 鬼才来烦你岳银瓶的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张如晦就已经一溜烟跑了个没影,结果她的这句话就骂到了空处。[首发] 睡觉……那当然是要睡的,不管死人活人都需要。就算你的法力再高,有些时候也会由衷的从心灵上感到疲惫,而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什么都不想睡上一觉。 天底下最能睡觉的人是扶摇老祖陈抟,他的“五龙蛰法”在“动静站卧”四法属卧功。到了他那个境界,就算是原地呼呼大睡自然也能练功。 不过张如晦可不会这个,毕竟林灵素不会。他的打算很简单,无非是不打无准备之仗罢了。 岳银瓶有自己的想法,张如晦也有他可不是傻子。岳银瓶敢这么说,手头肯定有什么特殊技艺傍身。不要忘记岳鹏举可是周侗的亲传弟子,由韩良臣打出来的一贯拳都已经厉害成了那个样子,经由武圣岳鹏举改良的拳法又该是何等的威力? 所以张如晦必须以有心打无心。 于是张如晦就一口气睡了个天昏地暗,一直睡到快申时才起了床。稍稍洗漱了一下之后,他奔着兰州大营的军营就去了。 没错,他要找岳鹏举,问他要他的拳经。 …… “什么?”岳鹏举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这是听错了,“你问我要什么?” “岳帅您的拳经。”张如晦不卑不亢的说道,“我和令爱打了赌,谁能赢下这场比武,败者就要任由胜者差遣。如果想要我继续给令爱传道授业,那么请将拳经借在下一阅。要的时间也不多,明日奉还足矣。” 就算是近身搏杀,有着先天之体的张如晦未必在体魄上能有什么差距,相差最大的地方就在于拳脚功夫。就拿那日的比武来说,原本张如晦准备以南华水剑抢先手,岳银瓶在甩枪的时候却出乎意料的一坠枪一转身,反身一踢反而让张如晦陷入了劣势。 所以张如晦一定要知道她一切可能使出的招数。只要清楚了这个,岳银瓶无论出什么招都在张如晦的掌握之中,胜算少说能逆转三成以上。 “对你来说,只消看过一遍就能完全记住了吧?看一天和两天有区别吗?”岳鹏举一眼就看穿了张如晦的想法,“我说你啊,我看起来就那么像是教会外人然后打赢自己女儿的父亲吗?” “不像。可要是这样,岳帅何必还来找我管教令爱?” “管教也不代表非要打起来,儒门那些大儒哪个在管教徒弟的时候大打出手过?” “那是因为他们的徒弟没一个是先天武者,更别提公然逃课、和师长叫阵。”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许久之后岳鹏举才揉着太阳穴,有些苦恼的问道:“真的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了?你们明明可以再交流交流,互相理解一下……” 张如晦立刻用鄙夷的眼神看向了岳鹏举:“我觉得岳帅您是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您要是懂这个,现在也不会和令爱闹到这种地步。” 张如晦一提这个,岳鹏举顿时就感觉牙疼:“你……你从谁那儿听说的这件事?哪个大嘴巴说的?” “是梁姑娘。” 一听是梁红玉,岳鹏举果断就闭嘴了。他摇头晃脑了半天,总算才想出合适的话来:“是,那些年里我的确是个不合格的父亲,所以这几年经桧之点拨后我才醒悟过来,之后就一直在努力弥补……” “覆水难收。”张如晦秉着公平公正公开的态度评价道。 岳鹏举的牙疼这会儿已经转化成胃疼了,他连忙摆了摆手,像是赶苍蝇一样把话题使劲扯开:“行,就算你拿到了拳经,这一天不到的时间里你又能看多少?” “这就不劳岳帅操心了。” “那你看完了拳经之后,又准备用什么手段御敌?别告诉我你准备现学我的拳法,银瓶再怎么说从六岁就开始练这个了,你绝对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练会……”说到这里,岳鹏举用着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张如晦,“你该不会……真有什么神通吧?还是说那位‘黑帝陛下’其实有这一类的神通,能让你学什么都能一学就会?” 张如晦坦然说道:“玄裳不可能有这样的神通,她是她,我是我,要学东西我始终还是得靠自己的悟性和练习。就算天剑之中或许真的有一柄可以提高人悟性的,可那也至少不会是玄裳。” “那你准备到时候怎样应对银瓶的五行拳,说来听听。” 张如晦沉默了一下,然后答道:“四端剑……不,应该叫做四端剑拳了。” 听到这个答案,岳鹏举不禁动容:“怎么?陆兄的四端剑也可以像我的五行拳那样化枪为拳?” 于是听到岳鹏举问题的张如晦也愣了:“岳帅的枪和拳居然是一体的?” “这个问题等会儿给你解释,横竖你也是要看我的拳经的。”岳鹏举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见陆兄的时候只见了他的剑术,可没见他动过拳头。” “君子不器,自然也没必要拘泥于剑这样的外形,剑拳运用变化之妙全凭自我本心。可是四端剑和岳帅的五行拳想来只怕不是一回事,起码……这不是武功,而是法术。” 岳鹏举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饶是他有武圣的修为,听到这样的解释也是云里雾里。最后他不得不承认,陆夫子这个不喜著书立作的坏习惯太过糟糕,以致于他都没看过一本心学的经典,对于以心学为基发展出的四端剑更是摸不着边。 可不管怎样说,陆夫子绝对是奇才一位,这点岳鹏举是必须要承认的。儒门自董仲舒罢黜百家后以“天人三策”开了儒门练气之风,传承千载,强者无数,董仲舒本人甚至也因此名列“蜀中八仙”之一。当世前后就有周敦颐、邵康节等高手,可这些人也都是沿袭董仲舒的练气道路,按部就班而行。 偏偏却有一位穷书生,生平未接触过半部练气法门,只凭研读经典,自行开悟,硬生生的从无边学海之中创出了自己的学说,练就一身神通,成为一代宗师。 如果说这样的人都不是奇才,那要什么样的人才能算? 当然,林灵素咱们就不提了。五雷正法的发明旷古绝今,想人所不能想,为人所不能为,这同样也是千古奇才一级的人物。 不过说到这里,张如晦也就好奇了起来。五雷法和四端剑这两位师长自己是清楚了,那么岳鹏举的师父、那位以一贯拳和千棘枪传世的武学大宗师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一提到自己已故的师父,岳鹏举的心情……也没好多少:“我跟随周侗师父的时候,他还没进京,年龄不算太大,也没当什么御拳馆的都尉。手底下的徒弟当时还就只有我一个,按说师父死的时候都应该是我来打幡摔盆的……可惜我当时不在。 “当时的师父终日念念不忘要扬名立万,要做大侠。于是给我教了没两年后,他就离开了我家四处闯荡去了。以致于我就只从他的手里学到了一套‘一贯拳’,连之后的事情都是听我那几位同门给转述的。 “据说周侗师父之后四处漂泊,行侠仗义,不过总是打不出名气来。渐渐的,他的目标就变成了混口饭吃,有口饭吃就行。走山背过石头,驮过麻包,运过私盐……” 张如晦眨了眨眼睛,不解的问道:“他就算没有卖艺的花活,再教一个徒弟供养自己不成么?” 岳鹏举怒斥道:“胡说八道,师父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他传我武艺也只是为了传功,和混饭有什么关系?如果这样的话,他随便找个帮派去做供奉不就行了么?” 听到这里,张如晦不禁肃然起敬:毫无疑问,这是一位极有武德的大宗师。一双拳头无论走到哪里绝对都有人争着供起来,可他偏生就不愿意恃之谋生,以免做出些什么助纣为虐的事情来。反观林灵素,各种坑蒙拐骗的技巧张口就来,一看就知道年轻时候没少干过坏事。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可惜岳鹏举的下一句话打破了他的梦想:“……不过我觉得吧,师父多半是没想到居然还能这样。他要是当时就知道这样也有饭吃,估计可能早就……咳咳。” “结果后来师父就流落到了长安城里,当时正好佛国又打过来了,城里到处都是人,最不缺的就是卖力气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这种时候必然会有人拉帮结派,这一片里所有苦力的生意他们就都要抢到手里。如果有其他人要来做活,他们就明里暗里使坏,多数时间都是一拥而上直接开打。”岳鹏举还怕张如晦不理解他口中说的,多解释了几句,看见没什么异样之后才继续说道,“结果当时师父就饿了整整三天,什么活也没找到,之后偏偏还看见那帮人把一个和师父同时进长安城的人给打了,师父才知道真相。 “结果……师父就真的愤怒了。” 那个白天,有一位蒙尘已久的武学宗师终于重拾了昔日的梦想。他放弃了一切凡俗的琐事,愤愤然将身上干活的麻衫一把扯下,然后用力的绑在了手上。 “我不找活做了!” 然后,他用了一天的时间跑遍了长安城,将城内所有的“不良人”全都用他的拳头砸进了墙里去。 第二日,包龙图就带着身边的铁杆四人组找上了门,聘他为御拳馆都尉。 等到师徒两人再见面的时候,师父已经是四品的御拳馆都尉,徒弟更是身居高位,成为一方统帅。 “其实师父他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平时很随便。听说有市集也一样会早早就赶着大车去买些便宜货,看见街边有铺子买三赠一、买五赠一的也会冲上去哄抢,为了三五文钱的差价也会和人争执上半天……” “其实……”岳鹏举的眼神有些迷茫。他用力的挠了挠自己的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最后也只说出了一句话来。 “其实……他也就只是一个秃子罢了。” 第92章 一朝尘尽光生(2) 时刻将至,岳银瓶站在侯府的后院里,等待着张如晦的到来。[首发] 由于考虑到要和张如晦决斗的关系,岳银瓶干脆没去参加早晨的操练,直接找到军法官说了一声了账。军法官当然不是当年的岳鹏举,在听到岳银瓶随口编出的那个甚至有些拙劣的理由后,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 放行。 纵使岳鹏举麾下军法如山,也总有百密一疏。就比如这次,操练本身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岳银瓶不想来参加……那就不来了吧。 看吧,每个人都是这个样子,岳银瓶对自己说道。因为自己是混天侯的女儿,所以他们始终用那种讨好的眼神看向自己,总是希望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东西。 简直恶心死了。 吱呀一声,后院的门开了。岳银瓶循声望去,发现张如晦正一脸散漫的往后院里面一步一步的蹭,他的手中正拿着一片黄澄澄的东西在喂玄裳。 一看见张如晦这种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是一脸无欲无求的样子,岳银瓶肚子里就觉得火大。一开始好像低声下气的来求自己,结果说到头还是因为岳鹏举和那些人一模一样恶心。 可是她看见玄裳吃那片黄色的东西吃的很香,心里实在是好奇,于是就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问道:“那是什么?” “姜片啊。我想五味中辛属金,金生水,说不定玄裳会喜欢,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吃的这么开心。”张如晦拍了下玄裳的头,使得后者连忙左右使劲甩头,“以后就给她喂这个吧……玄裳的零食有着落了。” 原本还以为是橙子一类的,没想到居然是……明明是玄裳吃的津津有味,岳银瓶却对于张如晦的厌恶又上升了至少三成。 忘记说了,岳银瓶打从小时候开始就不能吃辛辣味的东西,无论是茱萸、蜀椒还是姜都不吃。就算她在三国之中最喜欢的是蜀汉,不喜欢吃的……还是一样绝对不吃。 不仅如此,随着年龄的增长,苦、酸这两种味道也被她一一排除。她所喜欢的味道就是甜,越甜越好,有些时候甚至就直接挖起一大勺蜜糖往嘴里送。 这是在铁灰色的世界中唯一能给她的内心带来愉悦感的东西。 张如晦还在愁将玄裳放在哪里,站在边上的梁红玉却主动伸出手来要求抱。换了个怀抱的玄裳自然还是谁也不爱搭理,一副你们抱着我根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样子。 “那么……算了。”梁红玉看两个人都已经将精气神的状态调整到了最佳,干脆也不再提其他话了,“场面话我也不说了,你们这场比试……点到为止,不许打出事来。” 张如晦点了点头,岳银瓶毫无回应。 “开始。” 两人中间距离仍旧是三丈,四只拳头同时发力。岳银瓶抢先出手,右手争先一伸,对准了张如晦的肩头就劈了下来。 岳鹏举的拳法名为五行拳,脱胎自周侗的“一贯拳”,而“一贯拳”实则就已经是枪法。韩良臣那一拳的拳意之所以是“一往无前”,自然是因为取意自号为“百兵之王”的大枪。起初这门枪法来自王羲之的侄子王泯之,王羲之的笔也是枪。由此可以说,这几门拳法的根基便只是一句话。 发劲如枪! 不仅如此,魏晋时期崇道之风极盛,王羲之本人就是道门的信徒。这门拳法外形为拳,内含枪意,本身也就含有一定的引导术。五行拳的根基便是《素问》中提到的五脏的五行之气,肺金、肝木、肾水、心火、脾土,除此以外还掺杂了道、兵等流派的法门这还使得张如晦看后好一番长吁短叹:以前修习的太平经就不提了,五雷正法的实质是外用符,内炼丹法,同样走的也是五脏存神练五行之气的路子难不成岳帅和林灵素之间心有灵犀么?两人竟然同时选择了一条相近的路子开创各自的法门。 可惜张如晦不打算走武者的路子,没打算在五行拳上耗费太多时间。不过多看看五行拳的拳经总有好处,相互之间总有能借鉴对照的地方嘛。 岳银瓶打出的第一拳便是五行拳之首,属金行的劈拳。取意却不是枪,而是大斧。 蚩尤于涿鹿之野上与轩辕黄帝展开十次惊天动地的决斗,最终被轩辕黄帝率六万之众,以应龙、旱魃众将群起而攻之,最后车裂才身死,这是我泱泱华夏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位战神。第二位战神便是刑天,与天帝相争,被斩首后依然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持干戚而战。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岳银瓶的右手发劲如枪,劈砸如斧。一劈之下劲风扑面,就连半空中都随之传出了啪的一声巨响。 根本难以想象,这样刚猛的拳劲竟然由一位女子所打出。 面对这一记劈拳,张如晦右拳接左肘,双手同时运气,身子一侧的同时便以右手去硬接这一劈。拳锋平整,却自然带有一股剑意,好似一柄无形利剑冲天而起。 四端剑拳礼剑。 于是剑意刚与劈拳一触便斜向偏转,劈拳一对上这一拳立时被带歪,张如晦的左手却也跟了上来。劲风一敛之后,地上一层浮土朝四周扩散而去,张如晦竟然稳稳地将岳银瓶的拳头接了下来。 可是岳银瓶不止有右手,她还有一只左手。 第二记劈拳也已经到了。 张如晦却不施以反击,能将五行拳吃到这个份上已经实属不易。于是乎他又是一记【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手臂一搅将岳银瓶的劈拳给拦了下来。 张如晦不反击,岳银瓶也不停手,一个只用礼剑,另一个只用劈拳。岳银瓶一连十数下劈拳打下,空气中立刻就像放了爆竹一样,砰砰砰的声音连绵不绝。除了张如晦时不时的要退后卸力以外,两个人仿佛就犟上了一样,从头到尾始终只有那一种打法,看的一旁的梁红玉都哭笑不得。 “他们不会真打算这么一直打下去吧?”梁红玉对着低头吮着姜片的玄裳问道,“再退下去,可就要退到墙边了。” 玄裳并没有理她,只是自顾自的朝着姜片发起着进攻,连头都没抬一下,好像张如晦和岳银瓶的比武在她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而其中的岳银瓶却是越打越气闷。 明明应该是自己占据了上风,张如晦却还是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从他的脸上根本看不到半点着急的样子,好像被逼入劣势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为什么就只用这一招?就算别的不行,你用那天的仁剑啊!义剑和智剑都在哪里啊?你这是想输吗? 就连岳银瓶自己都没发觉,她的心里居然有“你怎么还不赢”的想法。 好,那我就把你一口气打到墙上去,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一进一退,转眼就快打到了墙根上。眼看张如晦的背就要撞墙,他却是主动再向后靠了一步,直接就贴住了墙面。岳银瓶的拳头再度劈下,他的双手同时一架岳银瓶的手臂,同时向自己的后方一送,直接将岳银瓶的拳头送到了墙上。 轰的一声,墙面立时被打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几块碎砖立刻飞了出去。而张如晦却借着这个机会一缩身,整个人擦着岳银瓶的身体就绕到了岳银瓶的后面去。 岳银瓶想都不想的就是反手一击,这一拳却又被张如晦结结实实的招架住了。 还是礼剑。 “难道你就只会这一招吗?”岳银瓶手上的攻势越来越快,却无论如何也攻不破张如晦那滴水不漏的防御。明明自己都将他逼到了墙角,结果又被张如晦轻轻一躲,两个人立刻就又恢复了刚才一进一退的模式,无非只是换个方向罢了。于是她也不由得心急了起来,嘴上挑衅的方法都用上了。 “其实我一共会三招半。”张如晦又接下了一记劈拳,轻描淡写的说道,“不过现在只用这一招就够了。” “口气倒不小。”岳银瓶咬着牙又出了一拳。 “我不食荤的。”张如晦也没去理会岳银瓶是否理解了这一句话的意思,继续说道,“对付一个武道至少两年都没有再进步的人,哪里还用得着其他招数?” 此话一出,岳银瓶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第93章 一朝尘尽光生(3)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的武道至少两年都没有进步过了,不是么?” 听到这一句话,岳银瓶心中已经积蓄良久的怒火终于开始熊熊燃烧起来。[首发] 准确的说起来其实是三年。三年前,岳鹏举对十四岁的岳银瓶冷淡的说出了否定的话语。之后任由岳银瓶将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扔到墙上,没有立刻碎的例如枕头一类的也被她捡起来疯狂的捶打撕扯。再之后,岳银瓶的武道就没有再精进过半分,或者说压根是她自己放弃了自己。 自己知道,梁红玉并没有给张如晦说这件事或者说了也无妨,只要别在自己面前提起就好。结果张如晦就非要将这个事实毫无保留的说出来,岳银瓶顿时就感觉自己的内心像是被窥探了一样。 尤其是看到……看到张如晦眼中那一丝怜悯的眼神。 张如晦本人当然没这个意识,他只是从玄裳口中听到了这个事实,然后觉得岳银瓶居然在先天的道路上就浪费了三年的时光,实在也太弱了点。可岳银瓶不会这么想,她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对方是在可怜自己。 谁要你来可怜我了? 明明七岁时母亲过世,十二岁背井离乡……和自己的程度差不多,你有什么资格来可怜我? 我才不要你可怜! 久违的愤怒一瞬间超出了极限。岳银瓶的手立刻攥紧,变成了一个坚实无比的拳头。 原本这一记劈拳后紧接着又该是一记大劈,岳银瓶的右拳却从左臂下直接穿出,直接对准了张如晦的下颌就打了上去。这一拳有山倒岭塌之势,快得出奇,只一瞬间就打在了张如晦的身上。 水行钻拳! 刚打出这一拳,岳银瓶的心里立刻就出现了一丝慌乱。这一拳的威力的确没有劈拳大,可是胜在快捷,又打在下颌这种要紧部位。就算是先天之体被这一拳打中,脖子当场断掉也是有可能的。可她脑中才刚出现这个念头,拳头的顶端已经传来了触感。 万一他真的被自己这一拳打坏了…… 岳银瓶定睛望去,才发现张如晦的左臂平端,不偏不倚的将自己的钻拳给拦了下来。而他整个人甚至连脚跟都没有离地半分,整个人好端端的,半点事也没有。 依然是礼剑。 在五行拳的拳经之中,岳鹏举将张百忍提出的道术五要称为“外五要”,盖因这只是一切可以利用的外物条件。而他自己则针锋相对的提出了“内六合”: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神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 前三合是武道专用也就罢了,可是后三合却能的的确确的应用到哪怕是道法上面。哪怕是两人赌斗神通,后三合无疑也是极为重要的内因。两人境界的高低,追本溯源比的不就是六合或三合的境界么?外五要可以占据一切外物优势,借天地万物之力逆转强弱;内三合却是只凭自身自强不息,抓住倏忽之间的契合便可克敌制胜。 张如晦的前三合可以说是乱七八糟,可后三合却浑然一体。反观岳银瓶,她出这一拳的时候压根就没考虑过别的,甚至连该不该出钻拳都没想过她无非是顺着平时练拳时的感觉来罢了。于是神意气不能相合,两人周身六合的境界判若云泥,岂有不败之理? “你说说你,晋升先天之后居然就再也没了进步。无论武学还是道法,都如同逆水行舟,你没有退步都可以说是万幸了……” 张如晦这是抓住机会过一把说教瘾,可岳银瓶哪里听得进去。她使劲挣扎了两下,却始终无法将手从张如晦的手腕中拔出来,于是对准张如晦就是一通拳打脚踢。只是这通拳脚毫无章法,又无力道,哪里能伤的到张如晦?他甚至连礼剑都不用,只以化劲的法门就将岳银瓶的拳脚轻轻化解。 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其实就像只刺猬一样,平时努力地蜷缩起自己的身体,顽固的用刺来将所有试图触碰自己的人赶走。 于是张如晦的说教只能给她心中的怒火再浇上一瓢油,甚至连现在在做什么都忘了。到了最后,她只能闭上眼睛使劲的大叫一声:“你放开我!” “……所以综上所述,你应当认我做先生。学无先后,达者为先,你就算想学哪怕是法术我们都有的商量的。”张如晦一口气说完了那一连串的因果推导之后,才反应过来岳银瓶对他喊了什么,“不行,我们现在是在比武……”他看了下两个人的样子,怎么说都不像是在比武的样子,于是就转过头去问梁红玉,“梁姑娘,这个样子应该算我赢了吧?你看她都无力反抗……” 于是岳银瓶就又咚的一拳对准了张如晦的脸就砸了上来,这一拳虽然快捷,可明显已经是有气无力。 梁红玉早就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两个人了。明明两个人都已经是或先天或鬼仙的级数,年龄也不算太小了,可还是像个小孩似的闹个没完不过岳银瓶在她的眼中的确一直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小孩就是要哄的嘛。 所以她对着岳银瓶轻轻唤了一声,让她听话,别打了。然后她又看了一眼张如晦,示意他放手。 咦?这女人居然没趁机再给我一记? 张如晦本来都做好了守御的准备,谁知道岳银瓶就真的只是在原地低头垂手不动。紧接着梁红玉就先一把将玄裳塞回了张如晦的怀中,然后走了到岳银瓶的身边,在她耳边好言相劝,声音小到张如晦根本听不清。 可岳银瓶一开始还是用转身不听这种掩耳盗铃的方法逃避现实,后面却渐渐地低头聆听,脸也渐渐地红了起来,好像还稍稍点头“嗯”了一下。一直到最后梁红玉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这边走的时候,她也最多只是摇晃了一下身体,等梁红玉第二下拉的时候就只是轻轻一拉就走了。 生姜还是老的辣啊…… “好了,这下你们两个人的比试也有个结果了,愿赌服输。”梁红玉将岳银瓶拉到了张如晦的面前,对两个人温声说道,“你刚才也说了银瓶想学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法术,对吧?” 张如晦点了点头:“除了一门法术在下没有传授的资格,其他的也不是不可以商量不过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教法术,我觉得岳校尉还是应该以读书为主……” “你哪来那么多话?”梁红玉嗔道,“刚才都说了可以教,现在……”她突然感觉到岳银瓶悄悄拉了下她背后的衣服,扭头一看却发现岳银瓶毫无表情,一时间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如晦看梁红玉话没说完,以为那句话真的只是到那里而已,便解释道:“我师父传我的道法我还没有资格教,起码要到了人仙之后才可以,毕竟还是处于摸索的阶段,教出问题就不好了。假如是陆夫子的学说,或者《太平经》,这些都没有问题。毕竟接受陆夫子学说的人并不是太多,我要是在外传道陆夫子多半也会高兴。而岳帅的书房中就有《太平经》,说不定……” “废话真多。”岳银瓶气呼呼的把视线转向相反的方向,“我学还不行吗?” 她的声音虽然小,可是张如晦还是听清了,就是态度让人有些不满意。他刚准备说话,梁红玉一看就知道要坏事,连忙强行打断:“好了好了,你们这件事总算有个结果了。刚才过了那么多招,现在你们肯定也没什么教和学的心思。你才刚晋入鬼仙不久,抓紧时间巩固修为才是当务之急。我呢就带银瓶出去走走,女孩子家的也跟你就不牵扯了。” 可惜岳银瓶又一次完美的打乱了她的计划,前者脸色有些不自然,就是梁红玉怎么也拉不动:“我……我还有点事,红玉姨你先在外面等我好了。” 梁红玉狐疑的看着岳银瓶,她甚至低下头转过脸去仔细观察岳银瓶低垂的面部表情,想要看看岳银瓶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岳银瓶两次扭头都被贴上来后干脆不耐烦起来,连推带揉的就把梁红玉推出了院子。 “银瓶,你可不能胡闹。再胡闹下去……” “你想多了!没有那种事!” 在粗暴的打断了梁红玉的叮咛后,岳银瓶才一步三踟蹰的走过了张如晦的身边,一直走到了屋子里去。张如晦当然不能傻站着,他把玄裳轻轻抱到了一块大石上让她做好,然后准备修复下那面被打烂的了围墙尽管侯府里不是没有下人,可他更习惯亲力亲为的作法。 于是岳银瓶在屋子里取了几样不太重要的东西之后,又以同样的速度朝着院门走去。在即将开门的时候,她突然以只有张如晦才能听清的音调和较为强硬的语气问道:“刚才……没打疼你吧?” 张如晦原本已经平静了心态,正在摆弄工具,听到这话当然有异议了:“你刚才动手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疼的问题?” “嘭”的一声,门在打开之后立刻就又被重重的关上了。 第94章 这事还没完 对于岳银瓶的愤慨,张如晦表示十分理解。[首发] 本来嘛,两个人之间天生八字不合,言语冲突实属正常,之前肢体冲突都发生过。而岳银瓶最后说出了那句话,显然是已有悔意。自己显然应当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以展现自己的宽宏大量。 唉,果然在跌破人仙境后自己的道心不稳太多了,多多抓紧时间清修才是正道。 说起清修,张如晦又有些头疼起来。本来他的打算是抓紧时间练五脏五气,尽快将其余四雷也都修炼出来。可曾经的张如晦走的是符派领一职一的路子,而五雷正法偏偏是“外用符,内练丹法”,内里走的是内丹派的路子。这导致身为符派大行家的张如晦修炼起来多少一个头顶两个大,现在的他也只能对照着岳鹏举书房中的那几本医经来摸索着修炼。 只有等什么时候五气蓄满,能将心火七返于中元而入下丹田,结成大丹,这才算是“七返虚丹”;再之后以元阳之遍布全身,使阴息阳长,这才是“九转还丹”,又称“人元金丹”,也就是人仙的境界。 如果说这之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必然是符派更强于性功,而内丹派的丹法在命功的范畴上更强。要成就九转还丹须得人为将周身气血脉肉髓骨发筋形通通改换,比起他从前的突破人仙后由内而外成就的先天之体要细致不知多少。 不过真要说起来,丹鼎符两派原本就不应该被刻意区分开。难道张道陵、陶弘景、葛洪不炼丹么?造剑、镜、鼎的法门不也是外丹一流么?丹鼎符原本便为一家,但近年总有一小撮别有用心的破坏分子,打着丹鼎符法有不同的旗号,用语言煽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企图破坏道门自身的和谐稳定发展这使得张如晦极度不满。 本来要走一条自己没走过的路已经多少有些麻烦了,结果在张如晦向岳鹏举提出要看拳经的时候,对方却还如是说道:“既然你要拿走五行拳的拳经,那么就给我好好练,省的到时候出去后别人看见丢人。” 张如晦当即大惊失色,连忙表示自己无心修炼这门拳法借书只是权宜之计,这门拳法绝不会在自己这里外泄云云,还当场要对太上老君发誓。岳鹏举就问了一句话:“你手里要是没了剑,手、足、肘、膝、肩、胯……简直没法看,近身的战力只怕最多只有三成。假如敌人欺近身来,你到时候该怎么办?” 张如晦当然有自信了:“我是道士,干嘛要跟人赤手空拳的对敌?各式符咒法就不提了,四端剑意、昆仑剑浪、南华水剑哪个不能防身?四端剑拳只是最后无可奈何的法门,就算是我阴神出窍也能观想出法剑来。” “三成。如果你好好练五行拳,改掉一些在我看来很糟糕的坏毛病,我可以保证你日后使剑时候的能超出今日的你三成。”岳鹏举直截了当的举起了三根指头,“五行拳本为枪术,这些枪、拳、剑在我看来原本就是相通的。你可知在五行拳中我是怎么写人身发劲的?骨骼如剑,发劲如枪。你一剑在手的时候以剑为主不错,可就算到时候你以四端剑应敌,全身上下的结构依然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张如晦明显皱起了眉头:“可是陆夫子说……” “我也见过陆兄出手,可他已经是地仙的修为,练气早就练到了他的骨子里,全身上下自有法度,当然用不着强调这些细枝末节。你如今境界不够,就先不要想这些问题了。” 境界,又是境界,张如晦多少有点郁闷。当初林灵素也是这样给自己说的,可自己练到了人仙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害的自己又去学了门“天水十方剑”。现在看来,只怕那个境界得到地仙甚至是神仙才能感受到了。 “而且你不是练的内丹派的丹法么?五行拳也借鉴了些内丹派的东西,我相信对你多少也会有好处。”岳鹏举看张如晦多少有些意动,于是又及时投下了最后一枚筹码,“我这里有部陈抟老祖的《指玄篇》,那还是太华派掌门郭京真人前些年送给我的。回头我再给你找个好些的师父,专门教你拳脚……” 听到陈抟老祖的名号,张如晦当即就是一拍大腿,后面岳鹏举再说啥他都懒得听了。宸宇六绝之中,天师、道首为符,林灵素别出机杼,邵康节起自儒门。最后剩下的两位便是陈希夷和吕纯阳,这两位却都是内丹一派的大宗师。当年这位扶摇老祖便在华山上开宗立派,自此才有了内丹中排行第一的太华一派。 于是张如晦就抱着这两部书回到了侯府,准备借鉴着来修炼五雷正法中的东方乙木神雷。 静室早就准备停当,张如晦是带着玄裳寄宿的法剑走进静室的。玄裳独一无二的神通【玄水真意】曾经助张如晦在短短半年之内就蓄满了肾水精气,还助他短短一日之内就以三品的修为存想出了北方壬癸水雷大神雷压。可以说,这个神通已经涵盖了一切水的范畴内的道法术。只要这门法术神通和水能扯上关系,剑主就一定能以玄裳为臂助把它给悟出来。 ……最多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澄心静虑,毋生杂念,平生闭目。左手握雷局,右手结胎诀。 胎乃根源,始也。泰定,不动不摇,不忧不惧,不思不想,如婴孩之处母腹。 张如晦受胎于心内,青红色的胎气从心处起上冲泥丸宫,随后以左鼻引觜参红紫二气咽入肝脏。五行木生火,赤气顿时由于青气大盛而从口中呵出,眼中青气自然成云雨。肝脏神位处自然开始被他观想出一个青色的模糊身影,右手仗剑,左持风袋,足踏青云。 小小的静室内顿时遍传风雷之音! “天神地,万神同归,合明天帝敕!” …… “文王将田,史编布卜曰:‘田于渭阳,将大得焉。非龙、非螭,非虎、非罴,兆得公侯……’布卜谓之占卜,龙、螭、虎、罴皆凶兽也……也……” 这下可不是张如晦结巴,实在是……岳银瓶她……又趴桌子上了。 果然,昨日答应的那么利落,当时张如晦就觉得会不会有问题。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岳银瓶这个女人当时只是准备糊弄一下梁姑娘罢了,心中打得还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想法。 自己什么时候惧怕过宵小之辈的阴谋诡计了?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先从《礼记》开始教起。”张如晦将手中的《六韬》合上,又看了一眼旁边正在对一只猪蹄发起进攻的玄裳,示意她声音小点,“岳校尉,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我觉得……” “我不要听《礼记》,你就讲《六韬》。”岳银瓶含混不清的声音从书桌上传了过来,“我就这样听就行了。” 张如晦的表情自然是充满狐疑的意味,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岳银瓶还有什么小心思在里面事实上当然是有,可是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过……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这才是岳银瓶第二次趴在桌子上,那自己干脆就……试试? “……六守长,则君昌;三宝完,则国安。‘六守’是什么?‘三宝’又是什么?” “一曰仁,二曰义,三曰忠,四曰信,五曰勇,六曰谋,是谓六守。大农、大工、大商,谓之三宝。” 耶?不错啊。张如晦还以为岳银瓶会来上一句“精、气、神为三宝”或者干脆就不理睬自己,这么看来她是听进去了嘛。横竖岳银瓶已经做出了让步,自己就不要在意姿势的问题,能传道授业就好了。 张如晦觉得岳银瓶是让步了,岳银瓶的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她现在面向桌面的脸上依然毫无表情,可是嘴角已经有些不自然的翘起。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至少还是趴在书桌上的。 ……还有,这事没完。 第95章 黄神越章 第二天一早,张如晦就收到了岳鹏举传唤的消息。[首发] 前来传讯的还是上次那个程姓的游骑将军,以他正五品的官衔来干跑腿的活计,张如晦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可是显然对方不是这样认为的,当张如晦问起的时候,他甚至还笑着答道:“那毕竟是岳帅啊。” 混天侯、背嵬军主帅、武圣官员想要万里封侯,兵士想要统领一军,武者自然想要追求无上武道。不管哪个身份来说,岳鹏举都足够能受人敬仰,而他却能兼三者于一身,这自然令背嵬军中人更是加倍的敬仰。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在背嵬军中,十个士兵里面就有二个人把自己的名字改成‘鹏’或者加上鹏这个字,其他八个人中又至少会有六个人把自己的名字加入‘风’这个字或者改为风字旁的字。” “大鹏一日同风起?” “当然。” 庄子曾经说过,如果没有风,大鹏最多就只能趴在地上。可要是有了风,积蓄到了足够的助力,大鹏就能一瞬间飞到九万里的高空,直达南溟。于是根据谶纬之说,背嵬军中自然是有学有样,大家伙纷纷改名,想要助岳帅同风而起。至于那两个将名字改为或是加上鹏字的,自然是心里有些傲气、以岳鹏举本人为目标的了。 张如晦对于这等谶纬之说其实并不算太信,不过林灵素相当信。据他所说,他本人就是蒙了一位前辈高人给改了名,之后才一改运势。而且就道国天下而言,谶纬之说有几个人能不信的? 于是他上上下下的看了对方半天,最后才好奇地问道:“那么尊驾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我?”对方和善的笑了笑,“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先天武者,岳帅的境界自然是我等武人的无上追求。” 哦,那就是前者了。对于这种己身有着坚定目标自强不息的人,张如晦向来都是比较有好感的。 两人就这样走进了军营,有熟人带路,一路当然是畅通无阻。等到了帅帐前,对方先进去通报,之后才从内里传来了传唤声。 帅帐光线较暗,对于张如晦来说根本毫无影响。只是就在他刚踏入帅帐那一步的时候,眼、耳、鼻、舌、身五官所感受到的色、声、香、味、触都瞬间黯淡了下去,就好像硬生生的将他丢进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听不清……什么都没有的世界中! 五识俱蔽,此时唯有第六识“意识”还在安然无恙的工作着。张如晦的心头警兆狂跳,他也顾不得自己处在什么地方,下意识的就先退了一步,想要退出帅帐。谁知道这一退却还是没有退出帅帐,整个人依然站在帐内。 好在他的五官已经适应了帐内的环境,这才看见面前正有一张符向自己面门飞来。若不是自己恰好退了一步,这一张符纸只怕要当场贴脸。 张如晦的法剑恰到好处的一举,符纸就像一片刀刃一样“切”在了剑鞘上,入鞘三分有余。 是刺客? 虽说岳鹏举曾经给予过张如晦承诺,说只要待在兰州这里,就绝对无虞。可是岳鹏举日理万机,哪能将时间精力全都用在张如晦身上?否则他也不会动了让张如晦学五行拳的心思。 动作倒还真快…… 张如晦也顾不得冷笑感慨,长剑一晃一挑立时出鞘,对准面前掷出符的那人便是一刺。这等距离也犯不着用什么昆仑剑浪、四端剑意了,直接一剑了账。这等最简单的剑术实则也是最难的剑术,因为它可以组成一切剑术。对方要有什么应对,自己当然可以从容变招。 可是张如晦想多了,对方所做的只是轻轻抬起手来,然后将法剑的剑刃硬生生的握在了手中。那段锋锐的剑刃好像压根就没被他放在眼里,跟一截烂木头没什么分别。 看到这幅景象,张如晦的心就往下沉了一下。要做到这等事其实不难,比如佛国那些专修金刚不坏神通的僧人。可是对方之前用了符…… 张如晦想也不想的就是一振剑,对方就算不惧剑刃,张如晦本身的力气却还放在这里,只得及时放手。而张如晦也抓紧这个机会重新拉开距离,审视自己周围的地下。然后他就看见,正有三方四寸大小的印章安安静静的在地下组成了一个三角,将自己圈在了其中。三个面目森严的神灵正凌空站在黄神越章印之上,数不清的法力正从中一点一点的扩散开来,将帐内填充的满满当当。 根本不用去验看小印上刻的字,张如晦也知道这是什么了。 前有黄神,后有越章,黄老道最出名的法器“黄神越章印”。 在葛洪葛仙翁所撰写的《抱朴子》中曾经提到,凡有入山之人身上可以佩戴黄神越章印,在那四寸大小的印面上整整篆刻了一百二十个篆字。只要以卦泥封住黄神越章印并辅以简易的道法,虎狼便不敢近其内。 事实上在黄老道的道人手中,黄神越章印的用处可不止是这么一星半点而已。黄老,便是黄帝和老子,黄神也就是黄帝。要知道,黄老道起自方仙道,可相互之间却又有不同方仙道求富贵长生,黄老道却一开始便直指治国之要,这致使战国秦汉之际百家皆言黄帝。就算是董仲舒使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仅仅连五十年都不到,汉宣帝便又重尊黄老之说。 于是黄老道的道术看似脱胎方仙道,实则又融入了法家、儒家、墨家等不少思想。他们最擅长的便是以数个黄神越章印结阵,临时布设阵法禁咒,将地势之便据为己有。 比如说现在,对方显然是用上了禁咒中的禁兵咒。只要还在当下黄神越章印笼罩的范围内,自己的法剑就是废铁一根。 “不会吧,道友就只有这么一点本事?”那名道士对张如晦挤眉弄眼的说道,“看来我不用销金咒的想法是对的,万一真弄出人命怎么办?” 销金咒在禁咒中的地位要较禁兵咒更高一筹,禁兵咒仅仅只是禁了“刀兵”,销金咒却连五金之属本身的存在都禁止了。只要中了销金咒,五金之属几乎没有不完蛋的可能性。 这种话当下说出来自然只有挑衅的意思,而张如晦听了后依旧面无表情,左手抄起腰间的水葫芦,一瓢水就对准那名道士的头脸洒了过去。 敢来对付张如晦,那名道士自然早有准备。他的左手一掐诀,禁兵便转为了禁水只要黄神越章印构成的阵势不破,这些水对人绝对无法造成一星半点的伤害。不仅如此,他的右手也已经挡在了自己的脸前,要将这些水花尽数拨开。 然而就在那一层薄薄的水花之后,却赫然出现了一个紧紧攥起的拳头! 张如晦不擅长拳脚,却不代表他不会空手技击。假如手中的长剑废了,当下距离又是极近,那该如何是好? 用拳头揍他! 那名道人自然不担心这样的情况发生,对于这种事根本就是习以为常,甚至多少还有些啼笑皆非。通常情况下,都是他用了禁兵咒禁了对方的刀兵,然后尽情的徒手殴打对方。哪知道今天来了个愣头青,居然要跟自己玩空手技击? 水花飞快的变薄,眼看两只手就要突破水层,坚定撞在一起。道人早就做好了准备,想要在用手掌挡住张如晦的拳头后顺势拧开,然后以左手相辅摔张如晦一个跟头。谁知道就在此时,那一层已经完全被压扁的水层忽的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只一瞬间就凭空炸开,力道几近千斤! 那名道人哪里能想到小小的一层水便能发出这般威力?被这一掌正面击中,他当场就倒飞出去了两丈远,一屁股就摔倒在了地上。张如晦得理不饶人,一个箭步跟上就准备一脚往对方脸上踩去。 “脚下留人!”一声大喝传来,张如晦听出这是程姓游骑的声音。紧接着斜地里就是一根长枪插入,恰到好处的撑住他的脚,使那名道人免受毙命之噩。 眼前这两人都有可能是幕后黑手派来斩草除根的,张如晦哪里敢慢上半分,脚步一提就踩上了枪杆,准备抢入程姓游骑的枪圆之内。这时却有另一根长枪挡在了自己前方,眼看要陷入两两夹击的困境,张如晦才一个旋身闪开,转眼就绕了个大圈,转到了几人的侧面。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伸出第二根长枪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随侍在岳鹏举身旁的破军。而那杆长枪形制极长,正是岳鹏举掌中的沥泉大枪。 第96章 龙珠 由于黑帝盟约的存在,破军是绝对不会背叛岳鹏举的。[首发]再加上她手持沥泉枪出现,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岳鹏举的态度。 现在的张如晦手无寸铁,于是他的双手微微抬起,目光凌厉,无视了持枪挡在身前的两人,却直指那个摔倒在地的道士他可以无条件的信任岳鹏举,但是至少他需要一个解释。 “循圣,感觉如何?”岳鹏举的声音从帅帐的深处传来。 听见岳鹏举这一声询问,摔倒在地的那人用手使劲揉了揉后脑勺,腰部一用力便原地坐了起来:“输了便是输了,哪怕是托大我也认了。”紧接着他对张如晦问道,“你刚才究竟是怎么破了我的禁水咒的?” 张如晦倒也不避讳这种事,直接就说了出来:“禁水咒能禁外界之水,却不能禁我体内之水。所以我以拳与水相接,内外气息浑然一体,自然就能使出道术了。” 那人仰着头想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的一拍额头:“果然还是我托大了我要是一开始就用禁气咒,你必输无疑。” “禁气咒能禁气却不能禁刀兵,对上我的剑,输的还是你。” 名为“循圣”的道士连续换了好几种道术,却被张如晦一一说败。最后他懊恼的一捶大腿,还没等他说话,岳鹏举便抢先问道:“循圣,这回服了吧?” 伴随着这一声询问,那种五感俱被遮蔽的感觉顿时便消失了下去,帐内瞬间变得光明一片。然后张如晦才看清,此时帅帐内除了岳鹏举和梁红玉外还站了十来号人,都藏身于帐边看着两人。看他们身着的服饰,只怕不是背嵬军中的道官,便是岳鹏举本人的幕僚。 “服,有什么不服的?”那名道士对张如晦用力一抱拳,“黄纵,字循圣,来日只怕还要仰仗道友。” 他这一声服气出口,那十来号人轰的一声就笑了起来,看样子比他本人还激动的样子。一个儒生打扮的人还走上前来,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哎呀,想让循圣你服气倒还真不容易。你我公事了这么多年,也没听你对我说一声服气。” “滚滚滚,快滚。”黄纵不耐烦的挥着手,截然一副赶苍蝇的架势,“你要是能打得我心服口服,我当然会对你说声服气。” “心服容易,口服难啊。”那名儒生摇头晃脑的退回了原位,还对着张如晦遥遥点头致意。 现在唯独只有张如晦一个人还是不明所以的样子,甚至连本人的警惕都还没有放下。于是破军走上前来解释了几句,张如晦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在场的诸人的确都是背嵬军的道官,甚至就连有着人仙修为的大祭酒都在。此番众人正在商议一件事,具体什么事且先不论,梁红玉提出可以让张如晦来参与其中。 她提出了这个提议,自然有人要反对,这位黄老道的道士黄纵也是其中一员。他觉得张如晦实力不明,要亲自来试试张如晦才行。岳鹏举倒也没反对,正巧他也有事要找张如晦,于是便让程鹏将张如晦唤来。 “原来如此。”张如晦点了点头,这才放下了拿起架势的双手看向了岳鹏举,“岳帅找我何事?” “你都不问问我找你有什么事吗?”黄纵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先要找你的是我,是我啊!” 看张如晦那副目不斜视的样子,显然已经将黄纵当成是空气了…… 面对这种情况,岳鹏举大概也是觉得习以为常了。他用一种神神秘秘的语气对张如晦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东西?” 忘?忘了什么?张如晦第一反应是自己忘记了拜托岳鹏举的事情,可是他转念一想,岳鹏举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那种事情只怕太过不智。随后他又将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小到大都想了一遍,却依然没有发现他有遗漏什么东西,最终也只能遗憾的摇了摇头。 “居然真的忘了……”岳鹏举从案上拿起了一个盒子,推到了案边,打开后里面有颗纯青色的珠子,“你前日杀的那条蛇已经拖回来了,里面剖出了这颗珠子。我让直老看了下,他说这是那条龙……”说到这里,他扭头看向了身侧的另一位道士,“……那是龙么?真是啊,我总觉得那就是蛇这是它的龙珠。” 张如晦极为无辜的眨了两下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忘了林灵素所教育过的一样极为重要的事情摸尸体。 的确,太平道国清清楚楚的将剖棺戮尸作为需要严惩的恶行写在了太平律之中,张如晦也曾经明明白白制止了梁红玉拿走不化骨的行为。可是达龙王不是人,就算释迦摩尼过去化身这个名头叫的再好听,在诸位道门高人的眼里它还是妖。 虽说道国对于妖的态度比较大度,只要不兴风作浪而皈依我道门,那么大家还可以做朋友。可是达龙王的性质就不同了,它是佛门所属,那么妖的性质就已经被钉死了。只要是妖就好办了嘛,蛇胆啊不,龙胆可以泡酒,龙肉可以食用,龙皮和龙鳞可以做些铠甲,龙筋可以制弓甚至是困龙锁,五脏六腑往俗了说是龙下水,说的高雅些那就是龙肝,就算是龙血也可以拿回来灌上几百斤的龙血豆腐呢!只可惜达龙王的牙被拔了,不然这立刻就是十把明晃晃的龙牙刀。 当然,还有最最重要的龙珠。有个成语叫“蛇珠雀环”,其中的蛇珠指的是那颗与和氏璧并称的“隋侯珠”,其实就是颗龙珠。那颗隋侯珠的颜色为纯白,夜有光明,如月之照,墨子都称赞其为“诸侯之良宝”。 张如晦走了过去,一拈剑指。军帐中顿时就感觉干燥了几分,而他的手指前自然出现了一团拇指大小的水珠。随后指尖一划,水珠自然落在了珠子上,却如玉洒,片片滑落,还自动和珠子保持了三分的距离。紧接着他将案上的油灯点燃,将珠子靠近,油灯的火焰就像是被无形的障壁所遮断,立刻凹陷了进去。 “能辟水火的确是龙珠,货真价实。” 对于张如晦的这一番动作,岳鹏举身侧和梁红玉座位正相对的那名道士和梁红玉迅速的交换了下眼神:寻常道士自然不会去研究龙珠特性究竟如何,而且看张如晦这等了然于心的举动,显然也只有那些出身大派博学多闻的道士才会有这般见识。 而岳鹏举则抬了下下巴:“那你还愣着干什么?怎么不拿?” “啊?”张如晦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让自己把龙珠拿走,“这东西我不要。” “这又不是人身上的,为什么不能要?”梁红玉笑吟吟的帮腔道,“按理说整条龙都应该是归你的,这枚龙珠便先行交付给你,剩下的部位就先存在府库里好了。” “带着这颗龙珠,只怕我施道术都不太方便,精制的法门我也不会况且我有这个了。”张如晦拍了拍腰间的神霄玉,不过他侧着头想了一下,对着腰间的法剑唤了一声,“玄裳,这颗龙珠你要不要?” 玄裳这次却没有立刻凭空出现,而是在张如晦接连唤了好几声后才揉着眼睛站在了张如晦身旁,显然刚才正在睡觉。由于睡眠突然被打断的缘故,玄裳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任由张如晦怎么呼唤都始终背对着他。 对付小女孩,果然还是梁红玉有办法。她先是走了过去,将玄裳抱起来走到了案前,然后拿着那颗达龙王的龙珠放到了玄裳的小脸前温声说道:“玄裳,来看看,漂不漂亮啊?” 玄裳一开始还扭过头去说什么都不看,一副我才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被这种东西拉拢的样子。可是当她眼角余光瞟到的时候,终究还是被这颗看起来似乎挺漂亮的珠子所吸引了。紧盯了几个呼吸后,她向龙珠伸出了手,然后拿来当弹珠使,结果发现不顺手,于是就扔回了盒子里。 众人的眼角都有些抽搐,哪怕张如晦也是如此他不要龙珠是因为神霄玉的价值远超于它,自己身上哪来那么多东西装这些杂碎?可是他又不傻,哪里不知道龙珠的价值,回头大可以从岳鹏举这里支取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可玄裳倒好,在这位小祖宗的眼里,它的用处也就是颗弹珠还嫌大小不合适。 可怜这颗放到前几朝时候都可以算是价值连城的龙珠,现在竟然落了个没人要的地步。张如晦想了下,觉得还是应该由自己来开口做出决定:“这颗珠子还是先暂且寄存在岳帅这里好了,来日我可能会从府库中借用些东西,届时便用这颗龙珠抵资便是。其实岳帅你完全可以将这颗龙珠交给岳校尉,说不定还能修复下关系,她到了天道宫后想毕也用得着。” 岳鹏举还没说话,岳银瓶便已经从帐外闪了进来,以冷峻的眼神盯向了张如晦:“你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我这里是收垃圾的么?” 讨论别人的事情却被别人当面听到,世间最坏的情况不过如此。岳鹏举一看不好,索性拿出了身为一军主帅的威严来:“好了,你们之间的矛盾就不要拿到帅帐中来了。我叫如晦你来,无非是为了之前承诺的事情。” 张如晦想了下:“五行拳?” 岳鹏举点了点头:“是,可我身为一军主帅,显然没有工夫来教你,所以就让银瓶来教你练五行拳好了。” 听到这句话,张如晦的脸上勃然变色。只是帐中有位道士比他的反应还大,当即越众而出,喊道:“岳帅,不可!” 第97章 男女之防 第二十二章男女之防 张如晦面色微变的原因……显而易见,他的眼神立刻看向了一旁的岳银瓶。(首发)后者昂着下巴,刚才的目光连变都不用变,直接就反瞪了回来。 于是张如晦就将目光移到了岳鹏举的身上,这位当老爹的是一脸诚恳。然后他再去看梁红玉……果然,后者正在笑意吟吟的看向他。 张如晦瞬间就明白了,这一定是梁红玉那日说服岳银瓶的关键,她当时肯定是这样说的:你就让他教你文的,然后我再去给鹏举说下,让你教他练武一来一往,这不就扯一个直么?到时候你要是想要刁难他,有的是机会巴拉巴拉巴拉…… 可笑,张某什么时候怕过这种事?当年林师发脾气用挪移术鸡蛋里挑骨头的时候,自己还不是一口把骨头嚼碎就咽了下去?区区一个先天武者,以为是练武就能刁难住自己了? 如果说张如晦的反应尚在岳鹏举和梁红玉的预料之内,那么那名道士的反应就未免有些过激了。可毕竟是自己帐下的道官,岳鹏举也不好拂了他的意,便扭头朝他问道:“宗训,你有何见解?” 那名道人先用极为不信任的目光看了张如晦一眼,紧接着说道:“习武一事事关重大,五行拳毕竟是岳帅一生心血所在,怎可轻易传人?倘若所传之人心术不正,那又该如何是好?” “这个你不必担心,如晦的人品和资质我还是信得过的。”岳鹏举生怕他和张如晦又起什么冲突,连忙摆手说道,“这原本便是交易。我让他教银瓶些神通道术方面的东西,而我则以五行拳为报酬。他的见识你们刚才也该看到了,论起斗法方面的东西,只怕就算是直老也不及他。” 听到这句话,岳鹏举身侧的道士连忙摆着手笑道:“岳帅切莫拿我来比……我原本便不擅长与人斗法,能协助岳帅及全军将士陷阵杀敌才是长处所在。” “直老何必如此自谦?”岳鹏举扭过身去拍了拍他的肩头,“再怎么说你也是人仙的境界,就算不擅打斗,几个鬼仙还拿不下么?” 那名道士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倒是张如晦的语气有几分迟疑:“岳帅……是希望我给岳校尉教道术?” “只需多讲解些这方面的东西就够了,我也没希望她练什么道术。”岳鹏举的眼神中带了几分遗憾,“等到入冬之后,兰州这里会派出一批生员奔赴天道学宫,银瓶也会在内。依她的性子,我怕在天道宫那里与人难以相处,所以想让你提前教她些东西,也算是以防万一吧。” 张如晦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有那里不大对劲,可一时间也说不上来。紧接着他忽然想到了一点,有些尴尬的说道:“我昨日下午……给岳校尉讲了一个下午的《六韬》。” 于是岳鹏举的表情凝固了:“《六韬》这种启蒙书典……银瓶六岁的时候我就给她教过了,怪不得她之前跟你闹。” 那位“宗训”当场就几乎要跳起来了:“误人子弟,竟然误人子弟至此……还请岳帅收回成命,对此子严加惩戒。” “不至于,不至于,不过半天的工夫罢了。也是我提前没和如晦沟通好,人都是要互相理解的嘛。”岳鹏举又连忙跑出来打圆场,“银瓶肯听比什么都强。再说了,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银瓶虽然学过《六韬》,却没有学过里面的神通。要是如晦你能把这些神通给银瓶教会了,也算是大功一件。” 虽然岳鹏举没有在此事上多说,可是张如晦却突然想了起来。起初百家争鸣,诸子皆有神通法术。兵家传承千载,更是以姜尚为开端,哪里会没有神通法术了?别的不说,驱神侯本人身为皇图天策府的天策上将,至少兵家的神通一定精通。 看来自己的确是得多读读兵家典籍,揣摩揣摩其中的精要了…… 张如晦这边在将岳鹏举的嘱咐暗暗记在心里,只是那边宗训的发难却还没完:“……男女授受不亲,礼也。习武之中岂能没有肢体接触?岳校尉毕竟是女性,如此下去于名节大大不利,还望岳帅三思。” 岳鹏举可没想到他居然拿这种事情来说事,的确就算是道国天下,所受儒门的影响也非常深刻,毕竟过去千年以来儒学都算是显学,像真大道这样公然将儒门典籍列入必学科目也不是没有。而就岳鹏举而言,他对于这种事情倒看的比较淡漠,毕竟习武之人就讲求个方便,有些徒弟是师娘代传功这种事也不是没有。 “我在比武中打死的人也有男有女,按你的说法,岂不是也‘授受不亲’了?”岳鹏举说完这句后又将蹴鞠踢给了张如晦,“如晦,依你之见呢?” 张如晦眨了眨眼睛:“的确,我所受的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中第一百六十四戒尉‘凡男女不得共坐食饮,交手授受’……”听到他所受的戒律,道官们几乎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低低的惊叹声,而岳鹏举的呼吸则是一窒,而宗训的目光中则带上了一分喜色,“……可是……” 大凡世间之事多数都坏在“可是”这两个字上,张如晦当下也是如此。他“可是”道:“……可是上清南岳夫人魏华存也教了一干男弟子,莫非这也是授受不亲?” 宗训当即反驳道:“你算什么人?也配将自己和紫虚元君相提并论?” “我等身为后人,自然要将先人的所行所为作为己身的规范了。”张如晦拿出了他一贯无辜的专用表情来,“于吉真人所订立的一百八十戒固然是最为严苛的行为规范,可是在当下未必合时宜,我等也得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例如第七十八戒‘不得上知星文,卜相天时’,这是教人对上苍有敬畏之心。难不成太一宗的诸位就要因此弃本宗法术不用了么?再比如第九十六戒‘不得轻行妄游,日月驰骋’,这是教人不得妄自显圣,惊扰民众,可不是让人废弃了飞遁之术。我和岳校尉之间也比过两次武,照阁下的意思那大概也算是交手授受,可实际上我二人之间并无私……哎呦。” 他的话还没说完,岳银瓶已经一脸厌恶的截口说道:“废话真多。” “我这哪里是废话……” “就是废话!”岳银瓶立刻转头看向了宗训,目光就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剜在了他的脸上,“卢祭酒,你对岳帅的安排有意见?” 看到岳银瓶语气如此不善,卢宗训一时间也有些慌了神:“这……岳校尉,我这也是为你好,毕竟……” 卢宗训这边急着解释,谁知道岳银瓶压根就不听他的解释:“你是背嵬军主帅还是岳帅是主帅?” “这……自然是岳帅。” “你是三军大祭酒还是薛直老是三军大祭酒?” “那当然是薛兄。” “岳帅都没有异议,薛祭酒都没有发话,你一个右军祭酒哪来那么多事?”看见卢宗训被她逼得没话说了,岳银瓶又扭头看向了张如晦,“张先生……”前三个字她叫的是意味深长,语气中的寒意让张如晦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明早就开始练武,也不必去侯府了,我看军中合适的地方不少,你练是不练?” “学。”张如晦点了点头,也没再去理卢宗训,转身对着岳鹏举又是一揖,“岳帅有托,如晦毕不负所望。” “一个愿教,一个愿学,这不就完了么?”岳鹏举一摆手,给旁边的薛直老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会意,连忙拍了拍手:“好了,岳帅日理万机,我们也不宜打扰他……程鹏,把宗训拉上,咱们换个地方说事。” “喏!”一听大祭酒有吩咐,程鹏一伸胳膊就揽在了卢宗训的肩膀上,拽着他就要往帐外走。卢宗训忿忿不平的一甩肩头,狠狠地瞟了张如晦一眼。程鹏被他甩脱也不动怒,跟在他身后就朝帐外走去,还对着张如晦抱拳行了个礼。 没过多少工夫,帐内的人就散了个一干二净,就连岳银瓶也离开了。帐中此时只剩下了岳鹏举、破军和张如晦,玄裳早就回到了法剑中。 直到这时,岳鹏举才对张如晦说道:“关于银瓶去天道宫这件事……你就没什么想问的么?” 第98章 勾心斗角 就一般而言,张如晦是根本不会去主动考虑这种事的,就算发觉多少有些不对头也是同样。直到岳鹏举主动提问之后,他才开始抬头向天开始思考。 一连想了老半天,张如晦终于才得出了最终的结论:“就身份而言,就算岳校尉想要走练气士的道路,皇图天策府应该比天道宫合适的多吧?” 顾名思义,天道学宫自然是道国所设立的至高学镇。无论太平道、太一宗、真大道……任何宗门甚至无宗门的向道之士都可以入内修习,堪称是道国诸宗门深造子弟的首选。 可是岳鹏举身为“兵家六将”中的“山将”,女儿自然是选择身为兵家正宗的皇图天策府更好一些。正如岳鹏举刚才所说,道门有神通,兵家亦有神通。“武圣”姜尚号称“百家宗师”,岂能这点本事都没有?再加上岳银瓶从小受的便是兵家的教诲,要重新去学习道门的经典未必有些削足适履了些。 岳鹏举安安静静等他说出了结论,这才略略点了下头,以示肯定:“这是上面……或者说是道首的意思。”他看张如晦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便进一步解释道,“说的再明白些,银瓶此次入京,是去做质子去的。” 一听到这句话,张如晦的眉毛立刻就吊了起来:“将领率军驻扎在外居然还要交质子,这又不是两国邦交与礼不合。” 岳鹏举用手一捂脸自己还是低估这个陆夫子教出来的门生,一张口居然就是与礼不合的问题:“这倒不是道首信不信任我,他本人代表的可是整个道国的意志……你还记得之前我托药师去探查的事情么?” 提及右武卫的事情,张如晦的面色顿时一肃,随后重重一点头,连说话的工夫都省去了。 “根据我这里得到的消息,你们右武卫当初在奔袭之前曾经与药师联系过一次,在那之后几乎就没有再联系过,是么?” 张如晦低垂眼睑,将神识投入虚空之中。他立刻开始从脑海中搜寻起初右武卫在天竺佛国征战时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片段,那一帧帧的图像和声音便飞快的从记忆的底部被放出,拼接成连续不断的回忆。 片刻之后,张如晦猛的抬起头来,坚定地一点头:“是。为了防止被佛国发现,在进入最后的奔袭之前侯爷曾经和驱神侯联络过一次,约定好了接应的地点和时间。在那之后军中道官便全力掩盖天机,大军一路狂驰至茶博和罗城下,攻城破敌。最后抵达约定的地点时,误差未超过一天。在此之间,全军未进行过一次联络。” “虎臣兄是‘雷将’,施以奔袭原本便是他最擅长的,时间误差计算不超过一天正能说明他的长项。”岳鹏举先是淡淡的感慨了一句,“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你们的动向全道国只有一个人是明摆着知道的,那就是药师。” 张如晦的表情忽然凝固了:“难……难道是驱神侯……不,这样也太明显了些。” “你看,连你也第一时间这么想。”岳鹏举一摊双手,“接应部队未到,给出的理由是途中遇大风浪,又有佛国的水军拦截。整只船队那么多人,在这里做手脚显然是败笔。如果我是幕后黑手,当然会选择将消息透露给佛国,那帮秃驴自然知道会怎么做。 “同样的道理,药师是唯一能掌控征西军全军上下动向的人,他要是敢这么做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了,你说世界上是蠢人多还是聪明人多?” 岳鹏举突然发问,张如晦连犹豫都不曾犹豫半分,直截了当的回答道:“蠢人多。” “哦,为什么呢?” “家师曾经说过,较常人愚笨的便是蠢人,较常人聪明的便是聪明人。这三种人中,常人最多。聪明人会比常人聪明太多,蠢人则不会比常人笨多少……所以依照数算知识,蠢人比聪明人多。” 岳鹏举盯着他看了几个呼吸的工夫,然后问道:“你这个师父……不是陆兄吧?” “不是。” “我想也是,陆兄哪里会说这么刻薄的话?”岳鹏举连连摇头,“可是他说的对,世界上蠢人居多,所以大家都会认为,这件事就是药师干的。” 张如晦犹豫着说道:“可是驱神侯毕竟是太平七侯之一,还是天策上将……” “就是因为他是天策上将,所以幕后黑手才一定会推波助澜。因为这里是道国,而我们是兵家,更尤其我这个武圣。”岳鹏举语重心长的说道,“所以你明白为什么银瓶要去天道宫了么?” 张如晦低头默然不语,听到这个份上,他当然明白了。 十指连心有长短,一母同胞分亲疏。不要说是分属不同流派的兵家,就算是同为道门的诸派,之间的相互碾轧又何曾少了?岳鹏举是太平道国的混天侯不假,可他毕竟不是自己人,却有着比寻常地仙更强大的个人武力,他麾下的军队比起忠诚于道国更忠诚于他这些因素哪个都够那些死老头子提防他了。 “所以驱神侯现在才被群起而攻之?” “群起倒不至于,现在暂时只有真大道的那帮疯子在攻讦药师。”岳鹏举不屑的笑了笑,“人人都知道他们是疯子,幕后黑手当然也知道……可是敢在第一时间就跳出来,不管是不是被利用,真大道里说什么也脱不了干系。” 平天、混天、驱神……张如晦暗暗一算,这才发现太平七侯中被牵扯进去的已经几近半数。他暗叫一声不好,赶忙问道:“那……覆海侯也是武圣,他会不会也有事?” “南塘兄都被赶到青州去和绿林军打仗了,一时半会儿暂时不会有什么事。”岳鹏举看张如晦还想问,索性一次全都帮他分析了,“仲文虽然现在是‘阴将’,可他原本就是道士,在道首还没继位的时候就已经跟随在他身边,关系匪浅,根本没人能动他。傲天辈分年龄都太小,站不住根基,分量略显不够。” “这才六个……”张如晦掰着指头也挨个数了下去,“还差通风侯。” “他你就不用担心了,别人压根就懒得动他。”关于通风侯的问题,岳鹏举显然不愿意在这里纠缠太多,“虎臣兄让你来找我,显然也有提醒我的意思。他想告诉我,他的死亡只是个开始罢了。” 听到这一句略显不详的话语,张如晦的心不由得就沉了一下。纵使他不大信谶纬之说,可是岳鹏举主动说出这种话来,却赫然让帐内的气氛凝重了三分。 “好了好了,那么严肃干什么?再不济我也是个武圣,真危及到性命的时候,我这杆枪难道还是吃素的不成?”岳鹏举回头看了看破军,后者则以轻轻点头相回应,“不信你让萧道冲或者刘有明来,大家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看看是谁厉害?” 萧道冲为当今太一宗掌教,刘有明则是真大道玉虚宫一派的掌门,两人皆是地仙果位,还都是地仙中的佼佼者。岳鹏举敢说出这种话,虽说多少有玩笑的成分在里面,可是其中所蕴含的信心却是毋庸置疑的。 帐内凝重的气氛又被冲淡了几分,张如晦的心情自然也好了些许。只是他突然又想到了一节:“其实岳帅有没有想过,岳校尉完全可以不用去天道宫的。” “哦?” 张如晦盯着岳鹏举看了许久,然后将剩下的话索性也一口气说完:“就算岳校尉不去,他们又能拿您如何?那些人要对您下手,无论如何也都能找到借口……如晦鲁钝,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干系。” 在前一刻,岳鹏举还只是和蔼的看着他;在后一刻,岳鹏举的目光却瞬间变得凌厉了起来,宛如实剑就像那天痛斥万俟一样,那个混荡青天的混天侯一瞬间就又出现在了帐中。他的声音威严无比,好似九天之上传下的神意:“假如这样做了,岳某和前朝那些拥兵自重的节度使有什么不同? “这项决议三省皆通过,道首本人写下御旨,上面盖上了象征道国最高权柄的大印。那么这就是道国对我岳某发下的命令,作为一名将领,我当然要去无条件的服从!” 面对岳鹏举叱出的狂风,张如晦神色不变,双手放在小腹前略略欠身:“那么岳校尉呢?去了长安后,她怎么办?” 岳鹏举轻轻闭上了眼睛,叹出了一口长气:“小家大家,两相取舍,我只能选其一。况且只是去天道宫而已……既然她是我的女儿,那么这就是她的命。” 张如晦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赞许:“就算脾性改了,您果然还是那个忠心为国的混天侯,说一不二。” “所以?” “所以我刚才突然想到,如果我是岳校尉,一样也不会原谅您。” 听到了这句话,岳鹏举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好像消失了一样。他的神态颓然,半晌后才对张如晦摆了摆手:“你还有什么事要问?没什么事的话就走吧,把龙珠交给银瓶,别提什么我给的。” 张如晦想了下,当即躬身一揖:“还望岳帅给我置办一张书。” “你这是……” 张如晦极为随意的笑了笑:“今年入冬之后,我也要去长安。” 第99章 律己不律人 出帐之后,张如晦依照岳鹏举之前的吩咐,去找薛弼也就是那位字直老的祭酒他们。(首发) 说实在话,张如晦如果一心想走,岳鹏举自然是留不住他。可是当下他是右武卫中唯一的生还者,可以说将来如果要策划对幕后黑手的反击,他必然是最佳的发起人选。所以他想要去什么地方,自然需要给岳鹏举交个底,起码不能因为乱跑而被人不小心做掉。 至于他去长安要做什么,那根本都不用问。幕后黑手既然已经蠢蠢欲动,张如晦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他想要主动出击,进入长安一探究竟。移山、驱神两人均在长安,幕后黑手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在那里对张如晦下手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于是张如晦的行动多少还有些以身做饵的意思。假如对方真的敢下手,那么势必也要做好承受兵家诸将反扑的准备。与至少两位武圣还有两位地仙为敌,这种局面无论是谁都不想看到的。 不过张如晦本人的危险程度嘛……蛤蛤蛤,如果他是人仙境界还好说些,就算是地仙也不可能翻覆之间就将他拿下。可尚且是鬼仙的他就差太多了点,须知道天神地人鬼五等仙位越往上走差距就越大,人仙见了地仙好歹还能抵挡几下,鬼仙根本就是地仙随便一捏就捏死的节奏。 ……要不是张如晦多次拿出玄裳做靠山,表明自己有黑帝剑在手打不过起码也可以多抵挡一会儿,岳鹏举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他去长安的。饶是如此,岳鹏举也反复警告他,在没有回到人仙境界前最多小打小闹一下,不准搞出什么大事来。 熟记了岳鹏举的叮嘱和营中的路线后,张如晦连绕了好几个营帐,这才找到了道官们议会的那顶帐篷。他的人尚在帐外,黄纵的声音就已经急不可耐的从帐内传了出来:“是张道友吗?快进来快进来,初步的计划我们这里都商量好了。” 张如晦一掀帘子,发现刚才与会的十几位道官真的是全部都转移到了这里,其中甚至还包括那名儒生打扮的幕僚。他们正围着一张巨大的方桌而坐,桌上正散了六枚铜钱,一看就是刚才才占卜过的样子。 黄纵指了指那名儒生说道:“这家伙是高颖,皇极经世阁出身的家伙,我们背嵬军里的占卜事宜全要靠他。”高颖笑着又对张如晦行了一礼。 接下来的时间里,黄纵这个自来熟的家伙将帐内的道官挨个向张如晦介绍了一遍。背嵬军中道官的修为虽然比起当初从全道国精锐中抽调而成的右武卫来说要差上,可是同样各大宗门应有尽有这同样是道国施行的制衡之策,以防某个宗派和某支军队关系过于密切。 在介绍到卢宗训的时候,黄纵还特意加重了语气,就连身为三军大祭酒的薛弼都没有这个待遇:“这位乃是出身真大道的卢宗训卢道友,他可是真大道天宝宫门下的高徒不过张道友,你刚才那番对于百八十戒的剖析当真令人耳目一新,是你自己的见解么?” 张如晦很老实的摇了摇头,看到他的动作,卢宗训不屑的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拾人牙慧。” 紧接着,张如晦就说道:“当初父亲给我授戒之后,大部分戒律固然可以遵守,可是有些戒律根本不合时宜。于是我姐姐就陪着我将整部说戒篇整理了一遍,包括其中有些源于佛门的戒律都被我们给挑了出来,选择真正有助于律己的遵守。 “其实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的最后一戒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若行戒不犯,犯即能悔,改往修来,劝人奉受,念戒不念恶,广度一切,五拜神真,成汝清志,不得转退这一百八十戒的本意无非是劝人向善罢了。只要不违这劝人向善的本意,百八十戒就算违背了又能如何?” 黄纵听得连声叫好,其余道官也面露嘉许之色,只是卢宗训的脸上多少就有些挂不住了:“一派胡言!难不成你某日作奸犯科了,出去后便能张口闭口‘我这不违向善本意’?犯戒便是犯戒,只要违背了便要受惩戒,绝无通融之理!” 真大道原本在两代前分了天宝、玉虚两宫,天宝宫向来以戒律森严著称,卢宗训对于张如晦的说辞看不过眼自然也不是没事找事不过黄纵对张如晦挤眉弄眼了两下,不晓得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听到高卢宗训这样说,张如晦摇了摇头:“卢道友可知道戒与律有何不同?” 卢宗训冷哼了一声,一脸这种基础知识也敢拿来问我的样子:“戒者,警也;律者,法也。戒律之别无非在于戒为训警之物,以防人作恶为本;而律则是禁制之法,专用于诠量轻重,区别人是否犯法。” “这的确是字面上的不同,可在我看来,这却不是最根本的地方。”张如晦说道,“以我之见,戒与律最大的区别应当在于在于‘己’和‘他’。律是针对所有人进行的规范,戒却只用来规范自己。道祖言‘道德’,孔丘言‘君子’,其实这两种事物并无太大分别。在前贤眼中,小人拿到律法后专来攻敌破绽,所以才有‘儒以文乱法’一说;而君子的道德只会用来规范他自己,就连君上之命也决不能轻易更改,这叫做‘律己不律人’、‘从道不从君’。” 张如晦的最后一个字落地,帐内忽然变得寂静一片。片刻之后,薛弼忽然率先拊掌称赞道:“光凭这一段话,张道友就足以名扬道国不如回去后润色一遍,撰篇长文出来如何?” 有他这个背嵬军大祭酒带头,道官们才先后轻轻击节拊掌以示赞叹。卢宗训看气氛不对,愤愤然丢了句“歪门邪道”便走出了军帐。黄纵倒也不在意,使劲的拍着张如晦的肩头说道:“你大概不知道吧?这位卢道友最爱干的便是拿他们真大道的戒律来规范所有人,恨不得他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入了他真大道的门下,你这通话可算是把他的面子折完了。而且其实大家都看出来了,他还喜欢岳……” 刚说到这里,薛弼便轻轻咳嗽了一声。黄纵听到这声咳嗽脸色立刻就变了,连忙跑到老大面前去嬉皮笑脸的道歉。薛弼自然拿他没有什么办法,摆了摆手就让他滚蛋。 话又说回来了,张如晦还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何非要让自己前来,说是要做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半天却没有说出口来。听见他问到这个,黄纵便解释道:“是韩夫人向我们推荐的你。” “梁姑娘?”张如晦立刻就是一愣。梁红玉待人接物自然是没的说,只是她向这堆道官推荐自己干什么? “前不久那条龙王是你杀的,对吧?” 张如晦点了下头。 “那就是了。知道兰州这里最著名的河流是哪条么?” 哪条?还能是哪条?不就是贯穿全道国的黄河么。 “那就是了。”黄纵将脸凑到张如晦的身边,神神秘秘的说道,“那你联系一下这两个词,再想想咱们的动向,看看能想出什么来。” “龙王”和“黄河”这两个词要联想当然简单,寻常人等第一反应自然是四渎水系的诸位龙君。可是在道国境内,这些传说中的龙君多数已经被证实为“不存在”,掌管各个水系的不是道国自身的宗门,就是后来由道国专门册封的水族。 于是张如晦的脸色就是一变:“该不会是……化龙?” “就是这个‘该不会’!”黄纵一拍桌子,于是这个粗鲁的动作又让他挨了薛弼一记白眼,“就在这黄河的支流湟水之中有一只蛟精,当初道国放逐四野妖物的时候它估计是躲得深。你也知道,道国开国时人手匮乏,只要不主动犯事的我们也不去找事,所以这五百年来也就没有怎么管过。可是这只老蛟目前化龙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只待明年惊蛰之时,它便可以着手衍化,只待春分时分便可化为真龙!” 自古以来,有那蟒蛇化龙、牛化龙、鲤化龙,甚至洞渊派先人韦善俊带的狗都化过龙。蛟精若是千年潜心修行,时候到了自然也能脱化龙身。可是蛟本为恶物,又是水象之兽,就算不想行动却必有洪水相随,是以毁稼伤人、造孽实多。届时老蛟得道、一朝化龙归于大海的时候,必定掀起暴洪,随水入海。到了那个时候,就算道国中道士众多,可以斩龙降恶,掀起的洪水也绝难一时半会儿平复下去。 而梁红玉在听到黄纵的报告之后,立刻就想到了被她猜测为会伏龙仙法的张如晦,于是就推荐给了诸位道官们。黄纵一开始心有不服,便提出要试试张如晦的身手,不想两人一番斗法斗嘴,自己所有的手段却直接被破了个干净。 一想到届时洪水的危害,张如晦的脸色不由得也阴沉了下去。黄纵看他低头沉思不语,突然一脸期待的问道,“老兄,你给咱们透个底,你究竟会不会太一宗的伏龙法?” “不会。” “什么?居然不会?”黄纵一脸大受打击的模样,他扭过头去对一名叫太一宗出身的道官说道,“怎么可能不会呢……朱芾,你来看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你们太一宗的人。” “这份傲气当然多少有些我们太一宗的意思,可他练的显然不是我们太一宗的‘太一三元法’,这点不用看都知道。”朱芾本人敢说这话,自然也是一脸傲气根本不屑于去问张如晦练的是何等道法,“别人修炼的什么道术你就不要管了,他能杀掉那条龙王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实力,管好你自己就是。” “可是……”黄纵做出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看着四周,希望能得到其他道官的支持,可惜没人认同他,“可是这样我真的很没底啊!” “他不是都把你打服了么?” “对人手段了得,除妖可未必能行我原先以为他会伏龙仙法,哪知道不会啊!”黄纵突然一把抓住了张如晦的袖子,“张道友,你给我点信心好不好?随便做点什么,让我对你有信心就行。” 张如晦想了想,点了下头,然后一拳对准黄纵的心口打了过去。 第100章 上行下效 “我……我以后哪怕信神信鬼也绝不信你了!”这是黄纵揉了半天心口后愤怒的得出的唯一结论。{首发} 平心而论,张如晦毕竟还没下死手,也没下重手。不然以他先天武者的肉身力量,就算这一拳没打在剑突上,也足够还是肉体凡胎的黄纵倒地不起了。 可是无论是谁,平白被打上一拳都不会感到好受尤其是这一拳让他顿时体验了一回生不如死的感觉。等到缓过气来后,黄纵自然愤怒的拽着张如晦要讨个说法。 “你不是说要来些信心么?”张如晦理所当然的说道,“心属火,火生土,脾属土配以信。于是我击打你的心脏,供以火气,这样自然就可以多来些‘信’了。” 黄纵听到这样的解释气的想要发疯:“这只是信,心呢?心呢?” 谁知道张如晦却用一脸看傻瓜的表情看着他:“没听说过打肿脸充胖子吗?” 于是刚刚才受到重击的黄纵立刻就迅速又倒了下去。薛弼倒是已经习以为常,随意往他身上施了一道宁神的道术后就让程鹏把他拖到了一边,大家继续讨论。 “我心里始终还有两个疑惑,希望薛祭酒能为我解惑。”张如晦说完后便盯着薛弼看,等到对方点头后他才继续问道,“既然那条蛟躲了那么长时间都没被发现,那么究竟是如何被发现的?” 薛弼敲了下桌子:“正之。” 来着水镜庄的术士严致尧当即拿过一个包裹,打开后里面全是鞋子:“张道友,在下所修习的法术除了水镜以外,还有‘鱼传’之术。” 张如晦点了下头,以履化鱼、以冠化燕“鱼传”和“鸿书”两门法术不可谓不是历史悠久,在过去这两门法术可是绝佳的传递信息的法术。就算在现在,有心人专程在目的地防卫,也通常因目标太小而很难被拦截。要说缺点,大概也就是不如水镜快捷,还有身上必须要准备一大包冠冕和鞋子罢了。再怎么说,变化成鱼跋涉千里的鞋子往返之后状态也不会太好。 “说来也惭愧,那条畜生太过狡猾,平素潜伏的实在太好。湟水水势浩大,就算它喊上一两声,左右的渔民也难以发觉。要不是我这次施展的鱼传之术不小心被它吞下所破,之后又以水镜之术照影侥幸照到了一鳞半爪,只怕真要到明年惊蛰之时我等才有可能真的发觉。”严致尧又指了下躺在一旁的黄纵和出身沧溟宗的于鹏这位看来也是第二种人,“之后我等又走访了两岸渔民,打探到每当风雨之夜洪祸之前总有牛鸣声,之后又让高兄占了几卦,这才肯定水底的确藏了条老蛟。” 蛟之状如蛇,其首如虎,长者至数丈,多居于溪潭石穴下,声如牛鸣这是沧溟宗的高人彭乘所著《墨客挥犀》中的文字,有他个人的见闻,也有整理前人笔记所得。纵使有不详实之处,也已经是当下能够查阅到为数不多的有关蛟的资料,想来于鹏便是以此为依据做出的判断。 听到这样的回答,张如晦仍旧不大满意,他始终还是想要多确认一下:“水镜中照出的蛟的确是虎头蛇身?” 严致尧略显苦闷的摇了下头:“我只照到了蛟身,随即便被那畜生察觉,一尾巴就破了我的水镜。不过到了这个份上,就算相差一些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毕竟都已经是蛟属了。” 即使这个答案不能令张如晦太满意,可是正如严致尧所说,这已经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的答案了。张如晦紧接着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据我所知,背嵬军乃是道国强军。薛祭酒身为三军大祭酒所修习的多为辅助一类的道术也就罢了,刚才黄道友介绍诸位的时候……怎么清一色的都是以辅助为主?难道就没有负责斗法的道友了么?” 自家事自家清楚,尽管大家对这个事实都心知肚明,张如晦将这个问题问出的时候,在场所有道官还是不可避免的尴尬起来,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最后薛弼敲了敲桌子,说道:“这个问题还是我来回答吧。 “张道友应该对我道国各路军马有所了解,知道但凡强军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一军主帅的些许影响:覆海侯虽然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可是最擅刀剑,于是帐下亲兵人人都是剑术高手,全军上下最重各式兵刃的配合;通风侯乃当世射术第一人,帐下精兵无论步骑皆全军控弓,一起兵戈顿时漫山遍野万箭齐发,当真无愧他‘再世飞将’的绰号。” “所以……”薛弼的音调顿时加重了几分,“岳帅帐下的背嵬军……几乎没有不使枪的,就算用大刀、长戟、重斧的也多数都掺杂进去了枪术。张道友可知道,我背嵬军中的大宗师有几位?” 张如晦摇了摇头,薛弼立刻将中指无名指小指高高立起:“三位。” 听到这个数目,饶是张如晦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武人成就的先天高手固然数目远多于鬼仙,可真动起手来普遍处于劣势。大宗师则不然,在道途上走的更远的他们根本无惧于人仙的神通。相反,能够“拳意化形”的他们见到人仙后立即就能打出一场攻防战来。 只可惜先天武者晋升大宗师的比例委实太低,以致于本身数目甚至还要远低于人仙造成这一点的主要原因还是由于人仙中有相当部分都是不求对敌只以长生为目标。因此通常军中都是以先天武者作为攻坚锐士,譬如征西军右武卫中就由十数名先天高手共同率领先锋营破阵杀敌,而临阵斗法则交给了人仙出身的张如晦及其他道官。背嵬军有着三位大宗师级别的武者,倘若真的遇上了敌军的人仙,只消随意派出一位道官协助大宗师杀敌即可。 而要诉求外援不让大宗师出手擒龙的原因也很简单。尽管先天武者可以内气外放,汲取天地元气补充体内真气达到生生不息的境界;大宗师又可以更进一步,全身上下再度脱胎换骨,于先天之体上更进一步,拳意、剑意、枪意……也可化虚为实,凝成实体。 可!是! 他们依然不能飞,除了少数有特殊法门的武者外,就算是大宗师也依然无法做到入水不溺。 于是除非能将那条老蛟引至水面,否则大宗师最多只能干瞪眼罢了就算引到水面那几位大宗师也未必能跟得上够得到,当世以射术晋升为大宗师的武者可就只有通风侯一位。 所以不擅长斗法的诸位道官们才去觐见岳鹏举和梁红玉,希望可以以背嵬军的名义从兰州左近再抽调些能帮得上忙的道官来,怎么说也要鬼仙起跳。而梁红玉就在他们最瞌睡的时候及时送上了枕头,推荐了极擅斗法的张如晦给他们。 “怎么样?张道友,要不要考虑来参与斩蛟一事?”薛弼微笑着问道,“兰州作为道国西北重镇,府库之中可是收了不少好东西。只要你允诺参与斩蛟,现在就可以去府库中选三样拿走。蛟龙被斩之后,你也可以先从它身上率先取走一样事物。” 薛弼提出的报酬不可谓不丰厚,张如晦却摆了下手,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宝物什么的届时再说,斩妖除魔保一方水土平安才是要务,在下义不容辞。” “如此甚好。”薛弼点了下头,就算张如晦说的是客套话,可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这个结果显然也让他极为满意,“对了,张道友,那条五首那迦的尸首已经存在府库中了,你是不是考虑什么时候将尸首领走?就算现在都入秋了,再放只怕会放坏了。” 张如晦倒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主要是就算领走了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如何带走放在哪里还是小事,重点在于就算到了他手上也不晓得如何处理。于是他皱了下眉头,随后说道:“干脆作价卖给你们如何?回头我再在府库中兑些东西就好。龙肉什么的大家干脆分了,一个人吃只怕吃到坏也吃不完。” 薛弼的眼神顿时有些诧异起来,他没想到张如晦无欲无求到这个地步其实要是什么人有神霄玉、皇极金钱、一毫、天剑四样异宝在身,多半也会对这种东西无欲无求。 “五首那迦在当下的道国中可是寻也寻不着的,如此这般说来还是我们占了便宜了这次还是承了张道友的情了。”说着,薛弼拍了拍躺在一旁的黄纵,“去,通知伙房把那条五首那迦烹了,全军今日可以加餐了。” 一听到有吃的,还是龙肉,刚才还在一旁挺尸的黄纵立刻就跳了起来,急吼吼的就往外冲:“老大放心,今天中午我铁定让大家伙在饭桌上看见新鲜的龙肉!办不到我就提头来见!” 看着黄纵远去的背影,薛弼摇头叹气道:“这会儿都快晌午了,哪里有几刻钟就能炖熟的龙肉……程鹏,准备刀子吧。” “喏。” 第101章 反佛 话虽然这样说了,可是哪怕是岳鹏举,也绝不会因这一句玩笑话就将帐下的道官砍了头,更不要提薛弼了。(首发)所以尽管程鹏嘴上答应了,腰间的腰刀可还在那里好好搁着呢。 不过说到达龙王,张如晦就又想起了一件之前让他一直疑惑的事情。他小心翼翼的对薛弼问道:“敢问薛祭酒,你们之前在处理达龙王的尸首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异样?”薛弼微笑着看着他,显然是会错了意,“全身上下只有两个伤口且前后连贯,显然是一击毙命……这算不算异样?” 张如晦用力的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又看了看周围的其他道官,“我总感觉不大对劲,达龙王毕竟是释迦摩尼的化身,怎么会干出吃人这么没谱的事情?” “天竺佛国那等蛮夷之地,人皆狄夷之人,就算释迦摩尼又能如何?”出身楼观道的孙革不屑的评论道,“况且达龙王不过他的一个化身,纵使佛经上说心有慈悲,依我看多半也是粉饰之语哪里有那迦不食肉的?释迦摩尼自己都不敢说自己不吃肉。” 楼观道乃是道门大派,结草为楼,观星望气,因以名楼观。据传这一派的祖师便是当初于函关拦牛的关尹尹喜,在望气术上最为擅长。除此以外,正一道祭酒王浮于西晋时撰写了《老子化胡经》一部,楼观道当时也承接了这部经典,力主老子出函关到天竺化胡为佛一说。前朝时更是多次参与道佛辩法,武帝灭佛的时候便有他们的身影,可谓是道门中最为排佛的一派。 比如当初道国征西之时,为了造势,楼观道就写了大篇的檄文。官面上用的张如晦当时还没有参军,所以也不知道,可是面相民众的那一篇他可看过,怎么说的来着?哦,“太上老君当年函关化胡,点化了那群天竺人口中的佛祖。没有太上老君,就没有后来的释迦摩尼……那片西方的领土,正是太上老君许诺给我等的应许之地!” 虽然拿自己编的证据当论据是有一点点那个什么了,但是毕竟天竺的高僧们也不可能为了这个跑到道国来跟他们吵架。况且这东西本来就是给不了解真相的民众看的,明白人心里明白就行了。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看,楼观道也必然是道国中最了解佛门的一派,“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要是连佛门都不了解,那还怎么反对? “可还是……”张如晦忽然眼睛一亮,将那颗达龙王的龙珠拿了出来,递给孙革,“孙道友,这是那颗达龙王的龙珠,你来看看气息可有什么不对?” “能有什么啊……”孙革从张如晦的手中取走了那颗龙珠,闭目感应了一下,“上面的法力和我遇到的那些秃驴并无什么不同。你要是想说,啊,会不会现在的佛门和几百年前的佛门有什么异同……我今年也才四十来岁,你还是拿去问问陈抟老祖或者纯阳真人吧,说不定他们能知道。” 张如晦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的确是想要问这个问题,奈何孙革已经抢先给说了出来。再怎么说释迦摩尼身为乔达摩悉达多的时候也是人,怎么可能同意自己的化身去吃人?而能忽悠达龙王食人的那个人显然分量至少等同于太平道国的道首,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个人在佛国之中究竟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不过好在张如晦迅速的想出了新的问题,这段尴尬也就并没有持续太久:“对了,当时达龙王结金刚界曼荼罗的时候曾经念过一段佛经。我自问所读佛家经典也算不少,可对这段佛经却毫无印象,孙道友可有印象?”说着,他将达龙王当时念诵的那段“汝等谛听”又对孙革念了一遍。 “这段经……这段经……”孙革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就本身而言,‘水中花’自然是‘镜花水月’之说,后半段的‘薪尽火熄’一说应当是出自《法华经》。” 张如晦目光灼灼的盯向了孙革:“那就是说,道友也没听说过这段经文了?” “当然没听说,多半是它自己悟出来或者随便拼出来的吧。”孙革随意的摆了摆手,显然对张如晦的大惊小怪并不在意,“相比之下我宁愿去搜集下天竺佛国对他们自己人宣讲的檄文,到时候送回门派,再和水镜庄的笔棍们联合起来炮制上几篇檄文出来。” “你要是说这个的话,我可以帮忙。”张如晦在佛国打了三年的仗,梵文都学了个滚瓜烂熟的,对他们丢出来的那些檄文一类的东西更是了然于心。 一听到张如晦居然知道佛国那边的檄文,孙革顿时就来了兴趣。他也不管大家还在议会了,当即就从旁边搬来了笔墨纸砚,伏案提笔:“来来来,快说,我现场记下来。” “我只能通译,没办法斟酌字句……” “没关系没关系,知道意思就行了。征西军那帮人千里迢迢就带回来些孔雀,也不晓得多搜集搜集这类资料。” 张如晦当然知道,孙革口中的“征西军”其实指的是傲天侯率领的左武卫,他们从天竺劫掠甚多,却不像右武卫那样全军覆没,因此可以将这些收获尽数带回道国来。 可这些话也就只能在心底里苦笑一番罢了,张如晦调整了一下情绪,以“思见身中”将佛国的檄文从记忆深处取了出来。 “凡动身前往的人,假如在途中,不论在陆地或海上,或在反道民的战争中失去生命的,他们的罪愆将在那一瞬间获得赦免,并得到西方极乐世界永不朽灭的荣耀!他们可以带全家一起去西方极乐世界,在那里可以享受九十九个****,有吃不完的鸡腿和蹄膀……” “等下,鸡腿和蹄膀是怎么回事?” “哦,那我改成咖喱饭和抛饼?” “算了,横竖都没差,诱之以利而已。”孙革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就誊完了这一篇檄文,“明道先生有言,佛学只是以生死恐动人,这篇檄文果然也没脱出此等窠臼。”他以双手将宣纸拿起小心吹干,同时还不忘向诸位同僚宣讲佛门之愚昧。 张如晦摇了摇头,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和他无关了。他向薛弼告了个罪就准备离开,这时心中却突然传出了薛弼的声音:“张道友,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薛弼身为人仙,悟出“他心通”自然不是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情。张如晦略一思索,立刻同意了对方的请求。 “达龙王就算当时破绽百出、修为大减,可本身实力依然摆在那里。张道友能一剑击杀达龙王,这份功力非同小可,敢问道友可是……隐藏了修为?” 薛弼有这种想法不足为奇,张如晦刚准备摇头,却突然想起对方这是用他心通在与他沟通,于是连忙在心中想到:“我的境界其实极不稳定,当时只是看见岳校尉情况危急,加之达龙王一看便知是佛国中人,所以才临时爆发出那样的力量……等到斩蛟之时,那等力量我是决计使不出的。” 薛弼对他的说辞显然有些犹豫,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张如晦却悄然又在心中补上了一句,随后转身出帐。 一旁的高颖发现薛弼的脸色有些不对,还以为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要坏的事情,连忙轻声问道:“祭酒,怎么了?” “没……没什么。”薛弼用力紧握住了椅子的扶手,这才没让心中的惊异暴露出来,剩下的话也被他狠狠地憋在了心口上,“居然……居然是……他用的居然是伐山破庙啊!” 第102章 我讨厌你 “你说,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梁红玉坐在床边,拉着岳银瓶的手亲昵的问道。 岳银瓶在给张如晦放完话后也不多说什么,独自一人就跑出了帅帐,直接往梁红玉的营帐那里跑。进了帐后也是一言不发,双手抱膝坐在床上,将头死死地埋在臂弯里。 梁红玉虽然一时间还弄不清楚岳银瓶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但是看她跑步的样子就知道,这孩子一定又是在心里觉得哪里不合适了。于是她也就没有再留在帅帐内,也悄悄跟了出去,看看岳银瓶究竟想要去哪里。 结果倒好,岳银瓶倒是主动跑进她的营帐里去了。 由于梁红玉一年时间里几乎完全奔波在外的缘故,所以梁红玉的营帐其实是岳鹏举命人临时给搭建的,本身无论距离士兵们的营帐和道官们的营帐都有相当的距离。营帐里的布置倒也简单,除了用以维持韩良臣身体的阵法之外,就只有简简单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罢了。 于是梁红玉就坐在床边,想要看看岳银瓶究竟是怎么回事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她大概也摸清了岳银瓶的性格。只消看看对方的表情和眼神,大概就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可这次岳银瓶干脆连正脸都不给她,而且甚至还用先天真气包裹住了全身,让身为鬼仙已经破了六识障的梁红玉根本没法观察她的面部表情。 这孩子……居然跟自己玩这手。 梁红玉心里当然是又好气又好笑,这手干扰他人神识的法门还是自己教给她的,结果到头来居然用在了自己的头上。 不过梁红玉当然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真的生气,正如张如晦之前所说,梁红玉早就将岳银瓶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了。她当然想要个孩子按照她原先的想法,生个男孩就要叫彦直,才不要像良臣那样当个丘八,一定要多读书当道士。不过要是有个女儿也不错,就像银瓶这样。银瓶的性子虽然倔了些,可是品性、容姿都是一等一的,也不像其他那些大家闺秀那样没个心骨…… 可是随着韩良臣的身死,这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所以梁红玉才愈发的关心岳银瓶,这不仅是由于自己没有女儿的补偿心态,同时还有对于岳鹏举哪怕对自己女儿也要一视同仁臭脾气的不满。这个时候看见岳银瓶不开心,她当然想要关心或许多少还有些逗弄的意思。 “看看,小嘴上都能挂油瓶了。”梁红玉一看岳银瓶耳边的肌肉抽动就知道自己是说对了,“还在为他之前的事生气?听红玉姨的,等到明天随便你折腾他,今天就不要想这些事了。” 这个时候,岳银瓶却使劲的摇了摇头。虽然幅度不大,却摇的异常用力。 “这么说来……你不是在为他之前的事生气喽?”梁红玉看岳银瓶又摇头,微笑着问道,“那究竟是还是不是啊?哦,我知道了,是‘依然和他有关但和之前的事无关’,对不对?”她看岳银瓶这次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便轻轻抱住了她的身体,“不过也就只是一两个月的时间,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事的。” 岳银瓶轻轻晃动了一下肩头,从梁红玉的手臂中挣脱出来,又微微摇了下头:“红玉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见他就……”她看见梁红玉那充满好奇的眼光,又使劲将头埋了回去,瓮声瓮气的憋出了两个字,“……生气。” 梁红玉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她这个时候的第一反应是张如晦曾经给她说过的两个人先天八字不合的问题,没想到岳银瓶这里居然也是一样的反应。岳银瓶自然是听到了这一声笑声,立刻用恼怒的眼神看向了梁红玉,后者连忙止住笑意,收敛了一下容情:“红玉姨没有笑,没有笑的。” “你肯定是在心里笑了!”岳银瓶用力一捶床,被梁红玉吓得连忙架住这张木床可经受不起她这个先天武者的一捶,“不准笑!” “可是红玉姨真的也没有笑啊。”梁红玉掐了下岳银瓶的脸颊,果然是骨肉匀称,手感光滑岳银瓶被这个动作逼得不得不扭头闪避,“你既然看到他就生气,那来说说看,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哪里让你觉得讨厌了?” “哪里都讨厌。”岳银瓶是这样回答的。 对于这个答案,梁红玉稍微有些吃惊,她的心中忽的萌生了一个念头。为了确认这个念头是否正确,她在斟酌了一下语句后继续问道:“那么,到底是哪些地方讨厌?性格?身份?还是……” “我讨厌他说话的口气。一副老学究的样子,逮到个机会就要对人说教个没完,还要样样占理。”听到岳银瓶这样说,梁红玉心里稍微放心了些谁知道岳银瓶到头来还没说完,还要继续往下说: “我讨厌他的身份。祭酒又怎么样?他压根就没把武功放在眼里过,和京中来的那些道官一模一样,练个五行拳好像还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我讨厌他的做派。每次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尽可能的秉礼而行,朝三拜晚九叩的,规矩又丑有多,偏生他还乐在其中的样子。 “我讨厌他的眼神。成天看谁都是一副风轻云淡无欲无求的样子,好像世界上的所有人他都不放在眼里。他也不过就只是一个道士而已,还是法力尽废的那种。有什么好得意的? “还有,我讨厌……” 岳银瓶一口气说了九条张如晦令她讨厌的地方,看上去却是越说越生气。最后大概是决心凑齐一个十大罪状,她直截了当的说道:“我最最讨厌的就是他的样子,他的那张脸,一点男人味都没有……” 梁红玉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岳银瓶心中的想法已经完全暴露无遗。她叹了口气,正准备劝说岳银瓶,谁知道这时一个声音从帐外传了进来。 “异议。”张如晦坦然走进了帐篷里,对岳银瓶说道,“我今年不过十八岁,年未加冠,连成年男子都算不上。你却在这里批评我是否蓄须的问题……”他看两位女性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怪异,好奇地问道,“梁姑娘,岳校尉,你们这是怎么了?” “出去!”两位女性同时指着他喊道,梁红玉还多喊了一句,“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里面有没有不得私进内室窥探妇女的戒律?” 张如晦愣了一下,瞬间就将相应的内容回忆了出来:“有啊,第九十九戒的内容便是……” “你管它是什么,既然有还不赶快出去!”梁红玉柳眉一竖,两眼紧瞪着他说道。 “你这种地方怎么能算……我也就是受人之托来找岳校尉而已。”张如晦用一只袖子掩住了自己的面容,示意自己无心偷窥,同时另一只手将装有龙珠的盒子奉上,“岳校尉,这是之前达龙王的那颗龙珠。我和楼观道的孙道友都已经验看过了,没有什么问题。虽然这颗龙珠由于达龙王入魔的缘故,辟毒的功效可能不大好,可是本身水火不侵的功效还在,你不妨带上它,随身也有个保障。” 张如晦的语气和言辞都十分诚恳了。岳银瓶下意识的就想伸出手去,忽的她觉察到了一旁梁红玉的目光,连忙将才微微抬起的手指头放下。她略微整理了一下张如晦刚才说的话,用平淡的语气问道:“你说受人之托……是什么意思?” 场面一瞬间就变得尴尬了起来。张如晦依照岳鹏举的吩咐来将龙珠送给岳银瓶,可果然不先谋划好的谎话就是容易被揭穿,就连岳银瓶都能直接听出破绽来。 既然已经被听出问题了,再怎么掩饰也没用于是张如晦一咬牙,干脆将实话全都说了出来。 如果张如晦事先能跟梁红玉沟通一下的话,那么他大概就会知道,其实有些时候人并不需要一个完全合理的答案,他们只需要听得过去就行了也就是说,谎话会比真话更有力量。 只可惜他们根本没有这个机会交流,于是岳银瓶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一股无明业火立刻就在心头烧起。 “你当我这里是垃圾堆吗?什么不要的东西都往这里扔!”岳银瓶用力将盛放龙珠的盒子打落在地,两只手对准张如晦奋力一推,脚下更是同时踏出震步。淬不及防之下,张如晦被这一推直接推得倒退了三步,一直退到了营帐的门口。 “算了算了,我让他走就是了,你别再生气了啊。”梁红玉拦住了岳银瓶,压着她的肩头让她坐回了床上去,随后用极为微小的声音对她说道,“可是有些事情一定是要你自己想明白的,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岳银瓶根本不理会梁红玉说的,她只是翻身直接躺****,一副我要睡觉了的样子。这下根本不用梁红玉赶,张如晦就已经吓得飞一般逃出了营帐女子的睡姿是外人可以随便看的么?岳帅的女儿被他人轻易看了……命还要不要? 等到梁红玉和张如晦都走远了,岳银瓶才悄悄翻过身去,轻轻抬起头去看地上。那只檀木小盒子正被倒扣在床边,刚好露出一丝红边来,要不是岳银瓶眼力好只怕还真看不见。 于是岳银瓶飞快地滚到床边,伸出手拿起盒子,谁知道盒子中居然是空空如也。她又将目光在地下打了数个来回,龙珠竟然丝毫不见踪影。 该不会…… 她一翻身就滚下了床,也不顾弄脏自己的秀发,使劲的往床下看。果不其然,在积满灰尘的床下,那颗纯青色的龙珠正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岳银瓶用力的伸出手去,将龙珠用力的握在手中。然后她飞也似的躲回了床上,维持原先的睡姿紧紧闭上了双眼。 只是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嘴角流露出了一丝若有如无的笑意。 第103章 觥筹交错 夜幕四垂,兰州大营身为军营,入夜之后必定宵禁,连大声说话也不允许。(首发)只是在大营角落处的一方大帐中,隐隐有几许火光从中露出。 既然夜间无故喧哗违反军纪,那么便想办法隔绝内外声音这是道官们想出的好办法。就算岳鹏举驭下极严,对这种见缝插针的作法也没办法挑出什么错来。 张如晦在给岳银瓶教了几日书反过来说,岳银瓶也好好操练了他好几天后便接到了薛弼遣人送来的请柬,上面注明了设宴的时间地点。等他到了时间准时前去赴宴的时候,却发现道官们居然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来绕开军令。 不过这倒是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岳鹏举治军的确极严,就连道官们也只能通过本身身份和军令疏漏来避开。沐虎臣麾下的右武卫征西之时,这条军令有一半时间都是作废的。至于军中的戒酒令……蛤蛤蛤,茶博和罗城城破之日沐虎臣带头饮酒,这条军令充其量只能用来擦屁股。 至于两者率军水平孰高孰低,那就不是张如晦能够评价的了。右武卫中有一半兵士都并非是沐虎臣直系的军队,在道国中能将这些刚到手没两天的兵将军心尽收,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平天侯的水准。真要是没两把刷子,他怎么能当太平七侯的老大呢? 十几张几案分两列排开,薛弼作为三军大祭酒则坐在了上首,给张如晦预留的位置紧贴着他。与会之人都是背嵬军中地位、修为较高的道官,岳鹏举本人都没有出现。至于梁红玉……她毕竟是女性,在这样的场合多少还是要避嫌,于是也没有在场。 此情此景之下,张如晦自然也不好意思将玄裳唤出来。尽管在座的诸位都饱读经典,鬼才知道在军中待多了,等会儿会不会说些荤段子出来。要是玄裳听到后发了飙,那可未免大大的不妙。 嗯,果然还是让她继续睡着好。 一看张如晦落了座,那位洞渊派出身的道官夏珙手头役鬼令便是一挥,数十只鬼使立刻从帐外鱼贯而入,菜肴流水似的便落在了诸人的案上。 身为在场地位最高之人,薛弼率先举起案上的茶杯:“今日宴请张道友,无非是聊表谢意。可怜我等身在军中,军令如山,戒酒令万万不可违背。不过嘛……”他有点狡猾的晃了下杯子,还对张如晦眨了眨眼睛,“喝些茶水总没什么问题,我等便以茶代酒,多谢张道友仗义相助。” 张如晦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眨眼是什么情况,他下意识的举起了杯子,鼻头却立刻闻到了一股美酒的清香味。他有些疑惑的看向了其他道官,却发现几乎人人都在对他微笑。 “饮胜。”薛弼将茶杯里的液体率先一饮而尽,其他道官也纷纷将酒喝了下去。 张如晦自然不好再迟疑,一口将“酒”倒入了口中。起初接触到的的确是酒味,可当他的法力在体内自然流传起来后,那股酒味便荡然无存,尽数变为了茶水的苦味。 原来如此。 张如晦这才明白过来,这帮道官没人敢违背戒酒令,于是便想出了以幻术化茶为酒的法子。只要饮者不去破解幻术,那么喝下去的茶水便是酒,无论味道还是口感和那些陈年老酿绝对别无二致。 眼看张如晦已经将“酒”喝了下去,薛弼微微一笑,指着面前的一只方盘对张如晦说道:“说来有些惭愧,今日用来宴请张道友最重要的这道‘细柳龙肉’却是来自张道友剑斩的那条五首龙王……” 张如晦在征西时候杀过的那迦着实不少,可从来没怎么吃过肉。原因倒是简单,那些那迦向来都是死在战场上,不管是一剑怒斩也好乱剑分尸也罢,底下兵卒你来我往的那么一踩,肉身再强悍的那迦也该成肉泥了。再混合底下的血肉和泥沙,除非是口味极重之人,不然任凭谁也吃不下肚。 可是这会儿他一闻盘子里那条一寸宽的肉条,顿时就有些后悔了。要是以前就知道那迦的肉是这个味,说什么在战场上也要遵循林灵素的教诲,尽可能的把那些尸体全给运回军营里去,起码也要让侯爷吃上几口啊! 唉,其实张如晦完全是想多了。龙肉虽好,厨子本身也得有水平。他们这会儿是在兰州府里,找几个大厨来炮制龙肉是小意思就按做蛇肉的法子来便是。可右武卫杀进佛国是报仇雪恨战略反击去的,谁还惦记给丘八们带上几个好的厨子?想法子整出来能吃就行了。 “……今日准备仓促,也没什么好的菜肴来招待道友。等到斩蛟之后,贫道再好好宴请一次道友只是到那时要是宴上的主菜还是龙肉,道友索性将薛某的这张面皮一块拿走下饭算了。” 其实薛弼完全说的太客气了,除了龙肉以外以外,其余的菜肴也都下尽了功夫。就比如那道“清蒸驼峰”,前朝诗人杜子美就曾经诗云“紫驼之峰出翠釜”,口感滑嫩到了极点;再比如海龟肉,这一看就知道是沧溟宗用云梭运过来的,不然西北这等苦寒之地,就算是杨贵妃想要吃也没得办法,毕竟海龟不比荔枝,重量完全两个层面…… 不过在张如晦的眼里,所有的吃的大概也就只有“能吃”和“不能吃”之分。要说好吃不好吃,那自然能分出个一二三来。重点在于,他压根就不清楚这些东西究竟价值几许。对于他来说,假如有一天觉得海龟肉好吃了,要做的事情大概也就是冲到海边去天天就指着这个活了。买不起?没关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所以这些菜肴本身的价值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好在张如晦是真正的知书达理。薛弼请了他这一顿,他当然会记得这个人情至于和徐图当初塞给玄裳的那些零嘴孰高孰低,那就不好说了。 尽管薛弼刚才说得风趣,只是张如晦本身性格的缘故,脸上依然紧绷着。薛弼还想要缓和气氛,于是将话题继续了下去:“对了,正之,我让你带张道友去府库中选三样宝物,选好了没有?” 严致尧点了下头,脸上却有些为难的样子。薛弼示意他有话直说,他便开口说道:“张道友选的前两样东西倒也罢了,在下回头再禀报便是。只是第三样东西是一枚水元丹。” 水元丹服用后可以助人凝聚水气,一般都是御水的道士们临阵前才服用的丹药,尽管算是“有些”珍贵可也没到地元灵丹那般地步。薛弼听后皱了下眉头,反问道:“那又如何?” “据张道友所说,这枚水元丹他是准备在斩蛟时所用。”严致尧看了眼张如晦,继续说道,“所以在下也才要禀报上来,全凭大祭酒处置。” 薛弼叹了口气,斩蛟中所应用的一切事宜理应由背嵬军的道官们和兰州府一力承担。这枚水元丹假如是张如晦在斩蛟时准备服用的,那么也应当算在斩蛟所要消耗的器具之内。张如晦这等作法,无异于为公事破私费。 “张道友这样未免也有些太见外了些。”薛弼摇头说道,“一枚水元丹贫道还是承担得起的,斩蛟又不是什么私事,何必破费?” 谁知道张如晦使劲的摇了摇头:“这件事与公私无关。” 听他这样说,薛弼倒也起了兴趣:“那和什么有关?” “蛟龙入海,掀起洪浪千尺,河道两岸的民众必定受灾这是天下事,天下事天下人管得。”张如晦用指头敲了敲几案,大概是表示天下的意思,“蛟化龙与列位道友也没有什么干系,可诸位还不是率先谋划,纷纷出力?如果我这样便是破费,那诸位又算是什么呢?” “你这话说的我们都脸红了实话给你说了吧,这条蛟在我等辖区之内,斩了后在来年考核之时说什么也能评个甲等。”黄纵摇头晃脑的说道,“其实你刚才说的话和岳帅倒是真像,我也曾经劝过岳帅不要为公事破费。岳帅就说了,那点钱问上面要随便就要到了,可是时间不等人,就先掏自己的钱其实就算事后,岳帅还不是一样没再把那些钱拿回口袋里不是?就为张道友你说的这句‘并非破费’,我敬你一杯。” 对于岳鹏举这样的作风,张如晦自然也就只有高山仰止的份。 薛弼在这里忙着和张如晦交谈,其他的人倒是也没闲着,先后也纷纷放开了吃喝,大概是岳鹏举的规矩把他们也憋得狠了。这次宴席也没设监酒令,反正只要控制着些,别真的因为幻术喝高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搞不清楚了就行。夏珙甚至还忙着和孙革抬杠:孙革要反驳薛弼刚才说的五首龙王的问题,他坚决认为那是那迦,不应称龙;夏珙则是开始引经据典,阐述天竺龙种和天朝龙种的异同。 黄纵看张如晦始终只是吃菜,气氛始终有些沉闷。他便直接从自己的席位上跑了过来,将一支无镞短箭塞到了张如晦的手中,又指了指自个的空茶壶。 “来试试这个。” 张如晦知道他的意思,这是“投壶”,席间常有的游戏之一。汉代的郭舍人据说能以箭投壶正中壶口后还能弹回他的手中,再投一记。尽管他从没玩过这个游戏,可看黄纵那副盛情难却的样子,张如晦也不好拂了他的意。 “嗖”的一声,短箭正插中了壶嘴。原本黄纵将壶盖打开扔到了一边,是准备让张如晦就按以往的规矩来玩。谁知道张如晦一投便中壶嘴,这记手法颇为巧妙,在座的诸人纷纷交口称赞了起来。 只是这时突然传来了一个不大和谐的声音:“张道友既然精擅投壶,那么想来射覆也是擅长的喽?卢某不才,愿与张道友以射覆助兴。” 听到这个声音,薛弼的脸色立刻变得极为难看。 第104章 分曹射覆蜡灯红(一) 本来嘛,薛弼宴请张如晦的理由是为了感谢仗义出手这个理由其实多少有些生硬,也就只能骗骗张如晦这样的人。(首发)对于多数人来说,只怕都是事成之后再一举庆功的吧? 所以就实际而言,薛弼宴请张如晦的目的当然不会是感谢他的相助,毕竟这个承诺还并未成为既定的事实。他的主要目的在于,拉近张如晦和所有道官的关系,尤其是卢宗训。他之前和张如晦的那点小小的龃龉必须在斩蛟之前就消除掉,不然等到上了战场,谁会放心把后背交给一个不能信任的人?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应当是由他和黄纵一点一点把宴席上的气氛带动起来,然后想尽办法让卢宗训和张如晦之间的不愉快消除掉。卢宗训这人也真是够年轻气盛,张如晦这种人摆明了是一心求道不问他物的,有这么一个人给岳大小姐做先生简直就相当于一个全天十二时辰的雷公,他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可是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来就火气十足的直接对准张如晦就下战书啊! 况且梁红玉之前更是明明白白提过,张如晦不擅占验,最擅斗法。卢宗训挑“射覆”这种考验易理的游戏来比试,明面上让人不好拒绝,摆明了却是要折张如晦的面子了。 而张如晦会甘心面子被折么? 所以说,现在的连清人啊…… 张如晦听见卢宗训的声音后愣了一下,立刻飞快的摇了摇头:“我不会射覆。” 卢宗训闻得此言,立刻轻笑了一声:“张道友方才一矢正中壶嘴,却又不使茶壶倾斜。这分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显然是酒会上的状元、宴集里的将军,哪里可能不会射覆?” 张如晦的语气依然平淡,好像压根就没听见卢宗训的那一声笑似的:“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先天武者,没投过箭……难道还没投过符么?” 黄纵眨了眨眼睛,在薛弼的暗示下“恍然大悟”的一拍额头:“原来如此,无怪张道友一投一个准……早知如此,我应该把壶的距离再放远三丈,壶口大小再缩小一倍,这样才配的上先天高手的准头不是?” 其他道官哪怕是刚才还在抬杠的孙革和夏珙这会儿都明白过来了,局面可不能就这么给僵下去。这场宴会办来是用来拉近两方关系的,可不是让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程度再增加一倍。 高颖打了个哈哈,从袖中摸出了几文铜钱来,在手中掂了掂:“宗训,张道友没玩过射覆,这也算不得什么。你这般强邀岂是君子所为?你若是真的心痒难耐,那不妨和我来射上几局,保管你尽兴而归。” 卢宗训做出了一副惊讶之极的样子:“君子那是高兄身为孔门儒生的要求,与我等道士又有何干?万事开头难,难不成当日高兄的夫子给高兄发蒙之时,高兄也要来上一句‘此文我从未读过,强教非君子所为’?” “你……”高颖刚要反驳,严致尧使劲拽了一下他的袖子,及时提醒了他这还在宴席上,万万不可失礼,这才没让高颖当场发作出来。 卢宗训眼看说退了高颖,便又重新看向了张如晦:“张道兄,射覆本游戏之举。我欲以此助酒兴,你该不会连这点小小的兴致都要拒绝吧?” 张如晦的眼神开始飘到了一边,飞速的琢磨该如何应对。黄纵此时已经绕到了卢宗训的后方,正在对他死命的打着眼色抱歉啊黄道友,你这个眼色是什么意思张如晦都看不明白的。薛弼则是低头观察茶杯,似乎是着意暂时不插手这件事了。 张如晦最终还是看向了卢宗训,后者正用略带挑衅的眼神看向了他。看到这个眼神,张如晦立刻就皱起了眉头反问道:“这里射覆的规矩是怎样的?” 上钩了!卢宗训就差当众大叫出来。他原本的计划就是不大不小的让张如晦丢上点面子,射覆这种席间的游戏自然最为合适。他迅速的按捺了下内心的喜悦,开口说道:“规矩倒还是和寻常一样,放入的物事以一件为限。只是用以覆盖的器具却写过符,想要透过神识来观察多半是行不通的。” 张如晦又仰头想了想:“不起卦,可否?” 此话一出,不光是其他人,就连卢宗训也被这个问题给问出了。古往今来的易学大家每逢射覆必定起卦,无论是东方朔、管辂、郭璞……一直到时下的安乐先生邵康节为止,从没听说过不起卦就射覆的。无卦射覆,这就好比是无风起浪、石中生花一样的事情。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卢宗训反复琢磨了半天,还真让他给想出了一个可能性:不起卦便射覆,这样的行为几近与瞎猜无异。如果这样输了这一局射覆,起码面子上也不会太过难看。 这个念头一经生出,卢宗训越想是越有可能。可他这是准备来折张如晦面子的,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轻放过?于是他索性再进一步,讶然说道:“咦?我听说江湖中有门占验的法术名为‘掐算’,莫不是张道友精擅此道?那敢情好,我今日便来领教领教张道友的掐算之术,也正好让诸位同道大开眼界一番。” 薛弼听他把话说得这么满,心里已经处在放弃的边缘了。闹吧闹吧,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终究要有一个人丢面子。等到最后闹僵了,自己再来收拾残局便是。 鉴于张如晦六识障已破,卢宗训在张如晦转过身后又着手打出一张符纸,辅以真大道的律令。真大道天宝一脉专以各种律令规己律人,一声“肃”便能令万物无声。待得张如晦转过身之后,该藏的物事已经被放在了那个印有赤色符印的缶盆下,以神识探去全然漆黑一片。 卢宗训指了下缶盆,傲然说道:“张道友,请射吧。我等正要好好见识一番张道友的本领,能让韩夫人推崇至此,想来……” “不必了。”众人听到这话顿时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张如晦便接着说道,“此物外圆内方,四倍重于其才有一两这里面是枚‘太平通宝’。卢道友,不知道我射的对是不对?” 第105章 分曹射覆蜡灯红(二) 张如晦此言一出,大家看他的眼神就有点不太对了。 这倒不是因为他真的一语射中什么的,缶盆现在还扣着呢,除了卢宗训以外可没人知道下面究竟放的是什么。众人之所以诧异或者说惊疑,乃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像这样射覆的。 以三国时期三大神相之首的管辂为例,当初平原太守请其射覆,管辂起了个地天泰卦,射辞曰“内外方圆,五色成章,含宝守信,出则有率,此为印囊也”。以卦推性、以性演物,这才是射覆的道理哪里有连重量都说的一清二楚的? 于是众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会不会是把覆器拿错了”,然后一同看向卢宗训。可缶盆之上的红色符印分明还在鲜明的闪动着,怎么看都不像是拿错或者年久失效的样子。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张如晦完全是信口开河吓唬人。 薛弼毕竟在众人之中最为年长,经验自然也最是老道,他第一时间看向的就是卢宗训本人。在这个时候,无论张如晦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事实,卢宗训的反应才是最重要的。 而卢宗训呢?他的反应又如何? 虽然他的表情依然安之若素,可是薛弼仍然捕捉到了他眼角由于失控的第一下抽搐。尽管短短一瞬之后卢宗训便恢复了表面的沉静,薛弼已经从那一记抽搐得知了正确的答案。 看来,张如晦的确是说对了。 在卢宗训揭开缶盆之后,所有人的表情自然又是另一番模样。黄纵第一时间跑到了缶盆前,将那枚铜钱用两根指头拈起来仔细的验看,在确认了的确是一枚“太平通宝”之后,他将铜钱使劲的对着卢宗训挑衅似的晃了晃;高颖刚才被卢宗训噎了一记,这会儿自然对他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看,不过看在同僚的份上只是鼓了两声掌以示祝贺。 其余之人对卢宗训倒也没什么私人恩怨,或者说身为同僚,大家的关系比张如晦反而还要更近一些。于鹏便率先走上了前去,对张如晦说道:“没想到张道友居然真是此道高手刚才什么时候使出掐算的?莫不是我一时恍惚没注意到?” 张如晦沉默的摇了摇头:“我不会掐算。” “那……”于鹏自然是傻眼了,他没想到张如晦会做出这样的回答,“那张道友用的是何种神通?居然真的能推算出缶盆之下藏的是太平通宝?” 张如晦闭嘴,表示我拒绝回答这种愚蠢的问题。 场面一瞬间尴尬了起来,张如晦不说话,其他人也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题来解除尴尬。短短几瞬之后才终于有人开口说话只是谁也没想到,第一个打破沉寂的人居然还是卢宗训自身。 “没想到张道友居然还真的精于此道,如此甚好。”卢宗训轻松地笑道,“游戏哪有只玩一局便速速完结的?来来来,我们正好再射第二局。” …… “长有四寸,薄如蝉翼,重愈半钱这是卢道友用的符纸吧?” “重刚过一两,体态浑圆,腹内中空这是茶……酒杯。” “三寸方圆,三两过半,内通阴阳真大道行法居然也用镜子?” 随着张如晦一声声的报出盆下所藏之物,众人的脸色自然也越来越不对。 每射必中自然是好事,这起码说明张如晦于射覆一途上有着过人天赋。只是两人现在就仿佛犟上了一样,卢宗训不停地往缶盆下放入东西,示意张如晦来猜;张如晦也不停地射中缶盆下的藏物,任由卢宗训去放。 只是张如晦的面色依然轻松,而卢宗训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说实在的,卢宗训在第一次被张如晦猜中之后,依然不觉得这会是张如晦的真本事。他反复在内心狂吼了,这只不过是巧合而已,他明摆着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可能会射中? 可是张如晦真的每射必中,而且每次都准确说出了藏物的重量和外形。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直到张如晦安然射出卢宗训在缶盆下藏的是筷子而卢宗训身边已经无物可藏的时候,卢宗训才终于停止了动作。 “怎么可能?”卢宗训颓然跌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双目无神,两手垂地,“你怎么可能射的这么准?难道……难道你已经修成了天眼通?” 张如晦冷漠的答道:“不是天眼通。”他看卢宗训还要说话,继续说道,“也不是天耳通,卢道友还请对自己的道术自信些。” “那是……什么?” 张如晦依然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他不能答。 玄裳虽然始终并未露面,可她一直好好沉睡在张如晦的法剑之中,也随着张如晦来到了宴席之上。于是张如晦及时唤醒了玄裳,动用了她的神通【多谋善断】。 这个神通虽然字面意思应当是智谋极高的意思,实则智谋却是无数观察和思虑结合后的结果。早在瓜州的时候,玄裳就可以凭借周边无数事物微小的痕迹追踪出郑秋毫的行迹,这当口张如晦便用【多谋善断】直接对缶盆本身的重量进行判断,精准无误的测出缶盆连带下面藏物的重量,然后推断出藏物的重量。 还有,卢宗训虽然用了道术止住了声音,可他藏物的那一瞬间会带出细小的微风。这点微风足够让张如晦捕捉到,并结合玄裳作出判断,测出藏物本身的形状。两厢一结合,自然就能精准无误的射中藏物。 什么?你说为什么不让玄裳直接偷看?蛤蛤蛤……别开玩笑了,这是射覆,比得是个人本事。要是直接让人偷看,那岂不是太没有水准了些?卢宗训猜测张如晦用的是能遍照五道中众生诸物、若近若远、若覆若细诸色的天眼通,张如晦要是用的档次低于天眼通……他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看。 “的确不是天眼通。”薛弼及时的解释了一句,“六神通张道友理应都没练成,况且鬼仙的天眼通也未必能看穿那个缶盆……不管怎么说,张道友的手段的确令我等大开眼界了一番。” 薛弼的本意自然是及时跑出来打圆场,不管怎么说先夸张如晦一番,然后再为卢宗训说上两句话,让两人的关系就此缓和,之后一笑泯恩仇啥的……其实屁大的事也说不上恩仇,就是这些连清人放不下而已。 谁知道张如晦的动作极快,就趁薛弼喘那一口气的时间里立刻开了口:“下面该我了吧?”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铜钱,对着卢宗训正面拿起,“卢道友也看见了,这一面上刻着‘潜龙勿用’四个字,我们当它是反面。卢道友只需来猜……这枚金钱等下是正是反便是。” 张如晦以两手将金钱阖住,用力的摇晃了几下,然后看向了卢宗训:“那么……卢道友,请猜。” 【看本书最新精彩章节请百度搜索:若看小说) 第106章 分曹射覆蜡灯红(三) 以双手相覆猜铜钱的正反这已经不能算是“射覆”,充其量只是“猜枚”而已。要说两者有何不同,那大概就是猜枚这种已经限定的更好蒙中一点罢了…… 不管怎么说,薛弼甚至还包括卢宗训都松了一口气。两只手相覆并不会对结果造成任何的影响,相反,失去了咒印的保护,哪怕是初通易理的学徒都可以轻易测算出铜钱的正反推算铜钱的正反,这本身便是许多道士和儒生入门的功课。 不,没这么简单。 卢宗训的心中飞快闪过了张如晦说的话,那枚铜钱的反面写着“潜龙勿用”这是乾卦初九的爻辞。倘若自己起出了一个乾卦,那究竟是正面还是反面? 这便是你打的主意么? 卢宗训在心底里冷笑了一声,倘若铜钱真的是反面,自己起出来的应当是“乾坤否”才是,再不济也该是个“坤乾泰”。解卦原本就应随机应变,哪里有墨守成规的道理?倘若你真的是这样想的,那么注定只会大失所望。 六枚铜钱被迅速取出,六振之后散落桌面。卢宗训自信满满的移目看去,开始读取卦象。 居然是……山水蒙? 卢宗训目瞪口呆,这一卦就卦象而言与推测铜钱正反毫无关系。倘若以卦辞解之,蒙卦的卦辞是“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意思就是不是我有求于幼童,而是幼童有求于我,第一次向我请教,我有问必答,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没有礼貌地乱问,则不予回答。 这……这算什么卦象! 围观的道官们都是学过易理的,看到这个卦象后均是面面相觑。孙革看高颖,高颖看严致尧……谁也解不出这一卦究竟意指正面还是反面。 看着卢宗训好像要将铜钱看穿的眼神,于鹏向前走了两步,用极轻的声音对卢宗训说道:“宗训,实在演不出来胡乱猜一个就是。无论正反,总归还有两成半的几率猜中。” 听到这话,高颖立刻咳嗽了一声:“于道友,是五成几率,不是两成半。” “啊?是吗?”于鹏愣了一下,又转头看向了卢宗训,“这样岂不是更好?一半的几率蒙中,还不够么?” 卢宗训抬起头刚准备说些什么,一仰脸却看到了坐在对面的张如晦,后者正对他微微颌首。一看到这个动作,卢宗训的内心轰的一声就被瞬间点燃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区区一枚铜钱的正反面,你以为我算不出来么? 卢宗训猛的一把将六枚铜钱抄起,开始重新起卦,钱币的碰撞听上去是那样的驳杂。待得振毕之后,卢宗训几乎是以手指挨个在铜钱上摸过去,以确保自己读到的卦象准确无误。 结果这一次,卢宗训起个了“天雷无妄”出来。 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不正当的行为会带来灾祸,不利于向前发展? 开什么玩笑? 于是卢宗训一次次的重复起卦,试图否定自己之前演出的卦象。他反复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自己上一次没振好,下一次一定可以振出一个合理的结果来于是起出的卦象也就只有越来越离谱,什么乱七八糟的卦都出来了,可就是没有一个能够暗示出最终答案的。 咣当一声,卢宗训的手无力的砸在了桌子上。他的脸色苍白,头上大汗淋漓,活像是大病了一场一样。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思再去理会卦象如何。所有人都只是在反复想着一件事,为何如此简单的猜枚卢宗训却无论如何也测算不出来。 “宗训。”孙革有些不忍心,终于出声说道,“你……” “别说了,我……我蒙一个就是了。”卢宗训急促的喘着气,一双眼睛游移不定,反复思虑了好几瞬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我猜……我猜是正面。” 张如晦点了点头,双掌打开,将铜钱置于人前。所有人都看得见,那枚带着些许锈纹的铜钱上铭刻的乃是“潜龙勿用”四个字。 卢宗训猜错了。 其实就算卢宗训猜对了,充其量也就只能挽回一点颜面罢了,刚才于鹏的那句话反而成为了卢宗训当下的吊命索。无论他最后蒙中还是不中,都脱不了一个“蒙”字,并不能改变他根本算不出铜钱正反的事实。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众人心中都在反复回荡着这一句疑问。 张如晦依然没有解答众人的疑惑,他平静的将铜钱准备收起,也没打算再继续下去。 看到他这个动作,卢宗训的眼神猛的一亮,口中大喊道:“且慢!你的那枚铜钱……两面都写的是‘潜龙勿用’,是不是?” 闻得此言,众人均是一愣。黄纵第一个反应过来,这种事的确极有可能,也就只有两面都是“潜龙勿用”的这种铜钱才没法让人算出正反来。他立刻摆了摆手,嬉笑着说道:“宗训,不要输不起嘛。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有点风度,啊?” 卢宗训却压根不管他这一套,口中立即清叱“敕”,左手隔空就是一抓。张如晦右手大拇指伸出,沾了茶水就是一点,五雷破应声而发。两人之间的空地立刻隆隆作响,惊得诸位道官顿时纷纷左右闪避。 “果然如此。”卢宗训三张符纸就夹在了指间,“原来这便是张道友耍的把戏两面均是反面,我怎么可能测的中?早知如此,我一开始便说是反面便是,也省去了我的一番工夫。” 张如晦不理会他的冷笑,手头又重新沾了一滴水:“你不好好提出请求也就罢了,反而还强行动粗,这可不是什么正经手段。” 装,你再继续装卢宗训冷笑了几声,昂首说道:“那好啊,张道友,还‘请’将刚才那枚铜钱给大家验看一番。也好让大家知道,张道友的为人到底如何,究竟是卢某的修为不到还是……呵呵。” 听到这句话,张如晦才把左手掌一翻,亮给了卢宗训:“卢道友,还请自己来看。” 卢宗训绕席而过,将铜钱劈手从张如晦手中夺过,用力之大好像要将刚才心中所有的郁闷和失落都发泄出来一样。看到他如此用力,薛弼皱了下眉头,看了眼黄纵。得到示意的黄纵立刻就是四枚黄神越章印在手,随时准备掷出救人。 卢宗训在看到第一面的时候依然面露嘲讽之色,等他看到另一面时,面色却陡然大变。脸色较刚才更为苍白也就罢了,竟然手都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连铜钱拿都拿不稳了。 叮的一声,铜钱从卢宗训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开始滚动。于鹏眼疾手快,抢先将铜钱给拾了起来,想要看看上面究竟刻的是什么。等他看到那四个字的时候,脸色也仅仅只是比刚才的卢宗训好上那么一点而已。 “这……这是……”于鹏有些犹豫,转手又将铜钱递给了高颖,“高兄,你是孔门儒生,来看看这个东西是真是假。” 高颖起初在听到“潜龙勿用”四个字时便有些感到奇怪,在他的认知中,应当没有什么官制的钱币铸刻过着四个字。张如晦拿出的那枚铜钱多半是私刻可是为什么总有种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这样的铜钱? 在看到“皇极经世”那四个字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了究竟是在哪里听说过这样的铜钱。 这是身为儒门大宗主邵康节私刻用来演卦的金钱!普天之下一共也就只有七枚,分别对应上九至用九七个卦爻。每一枚皇极金钱都应当赠给了一位大儒,邵康节自己手头留了一枚。 毫无疑问,张如晦的这枚皇极金钱是真货,真的不能再真。皇极金钱是邵夫子凭借毕生修为铸造而出的宝物,也就只有这样的宝物才能令卢宗训束手无策不要说是卢宗训一介鬼仙,就算是地仙多半也只有两眼一抹黑的份。 可张如晦的这枚皇极金钱又是哪儿来的? “张道友,虽然你我之间并无仇怨,但高某身为皇极经世阁弟子,对这件事绝对要问个水落石出。”高颖整了整衣领和袖袍,站起身来对张如晦就是一揖,“还请赐教,这枚皇极金钱究竟是道友从何处得到的?倘若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在下只有讨教一番的份了。” 张如晦“哦”了一声,也不知道究竟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片刻之后,他才慢慢悠悠的答道:“这是陆夫子给我的。” “陆?”高颖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声,转眼间就脸色大变,“哪个陆?” 张如晦纳闷的说道:“史上有名的姓陆的儒生也不多吧?比如汉初之陆贾、中唐之陆贽、晚唐之陆龟蒙……不过这些人在陆夫子面前,只怕也不值一提。” 他到这个时候还要罗里吧嗦的说上一大堆,黄纵性急,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你就说你那个陆夫子是哪个陆不就行了?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不超过十个字就能搞定……”严致尧看张如晦又要解释,赶忙一捂黄纵的嘴,生怕再为这种小事浪费时间。 “那我直说便是了。”张如晦看众人心急,也只好点了点头,“夫子姓陆,名九渊,号象山,金溪青田人。” 听到这个回答,卢宗训猛的倒退一步,脚跟正好绊在了于鹏的脚上,一个踉跄坐倒在地。高颖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头上的冠冕,躬身一揖。 竟然是……象山先生陆九渊! 【看本书最新精彩章节请百度搜索:若看小说) 第107章 心是唯一实在 陆九渊,字子静,因讲学于贵溪象山,世人尊其为象山先生。{首发} 正如张如晦所说,青史留名的儒生之中,姓陆的一共也没几个。他自己列举了三个陆姓儒生,中间也就只有一个前朝德宗年间的陆贽算得上大儒。可就算是陆贽,在自行开宗立派的陆九渊面前也注定黯然失色。 有别于横渠先生的“关学”,明道、伊川两位先生的“洛学”,乃至发源自这两位先生而在考亭先生手中大放光明的“理学”。陆九渊之学全凭家传自悟,不讲太虚之气,不讲天理人欲,万物只一个“心”字。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天理、人理、物理只在吾心中,故名“心学”。 说来也巧,倘若高颖出身嵩阳书院或是考亭书院,此时由于学派之争,说不得还要跟张如晦好好辩论上一番。可是邵康节的“先天学”也讲求一个“心”字,说的便是“先天之学,心也”,双方不可谓不在学说方面相近。 况且陆九渊向来广开讲席,门下弟子众多。邵康节能将皇极金钱赠予陆九渊这个后辈,以示认同他在儒学方面的成就。而张如晦却能从陆九渊处得到皇极金钱,这又代表了什么? 看见高颖向自己行礼,张如晦也连忙还礼。待得礼毕之后,高颖才重新直起身来,对张如晦说道:“没想到张兄居然是象山先生门下弟子,在下之前可真是失礼了……三年以前,高某还曾随岳帅拜会过象山先生。倘若之前便得知张兄是象山先生门下,高某说什么也不会这般质问张兄。” 张如晦不解的问道:“岳帅识得夫子也就罢了,三年前……陆夫子身在象湖,两位缘何去拜会陆夫子?” 听到张如晦的话,高颖愣了下:“象山先生于四年前便驻军荆门,议筑城壁,张兄竟然不知情?” 张如晦略带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也六年没见过夫子了,况且之前……咳咳,我一直在清修,的确对夫子的事情不大知情。”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右武卫中打仗的事可万万不能说出来,连忙找了个理由含混过去。 高颖这才恍然大悟般的点了下头:“原来如此。不过张兄你身为我辈儒生……” “我不是儒生。”张如晦立刻截口打断了高颖的话,他看对方仍有疑惑,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儒生,我是道士。” “可是象山先生……” “六年前,陆夫子命我持皇极金钱北上。之后撞上了家师,便被带走授了道法。” “北上?”高颖讶道,“我听韩夫人说,张兄方年才十八岁……六年前才十二岁,象山先生这是让你干什么去了?” 张如晦赧然道:“夫子命我北上,跟随横渠先生修行。” 高颖重重一拍自己额头,言语中带着无限遗憾:“居然是横渠先生……你说,你要是六年前没被你那个道士师父带走,现在根本是前途无量,我儒门也可再添一位高手……可惜!可惜!” 张如晦只好跟着尴尬的点了下头,他总不能告诉高颖说,自己的那个道士师父姓林名灵素。就算横渠先生和陆夫子并肩子上,估计也不是他的对手……当然,这不是最要紧的地方,要紧的是鬼才知道林灵素和在场的诸位道官的某些师长有没有过节。说不定在座的哪位师父就是被林灵素一雷轰死的啦,或者当年被羞辱或者暴打过……这都是有可能的。 总而言之,小心谨慎为要,不要轻易给自己招惹是非。 在长吁短叹了半天后,高颖才继续对张如晦解释了一番,也让张如晦知晓了陆九渊在这六年里究竟干了些什么事。 太平道国、正一道盟以长江为界,划江而治,共分南北。但是界限并非严格以长江划分,其中多少有些波折。岳鹏举原先一直驻军在襄阳,直到三年前沐虎臣率军出征,才将岳鹏举调至西北陇右一带镇守这是张如晦透过徐图口中得知的。 可是陆九渊在四年以前就已经受命驻军在荆门,率道军修筑城防。荆门和襄阳之间相距不过二百五十里地,对于岳鹏举来说根本就只是顷刻之间的事情。两人同列“文武十二圣”之中,相互拜会一番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太平、正一之间的关系并不如道国和佛国之间那样恶劣,实际上双方虽然互相提防,可始终也未见什么兵戈。况且儒门和兵家原本也就不是道门旗下,自然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打生打死。 至于陆九渊何时接掌的“射师”之位,据高颖说也就是在三四年前,应当是在驻军荆门之后,邵康节才命人将象征“射师”的五支箭送到他的手中。这个“射师”之位在种世衡死后一直空悬,直到陆九渊正式统军之后才真正接任。 “张兄年纪轻轻便有鬼仙的修为,再加上有象山先生亲传这一份干系,想毕在我岳家军中定能大显身手一番。”薛弼适时咳嗽了一声,高颖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背嵬军,是背嵬军,没有什么岳家军。我这里失言,自罚一杯便是。” 黄纵撇了撇嘴巴:“横竖喝进去都是茶水,你自罚一杯有什么用要罚也得罚重点。” 众人相继起哄,声音一潮接着一潮。高颖知道这是被人抓住机会了,连声求饶后万般无奈的说道:“好好好,我认罚,你们让我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你说的啊,不许反悔。”黄纵一转身就拉着于鹏跑出了营帐,片刻后,两个人抬了一个大水缸跑了回来,“喝吧。” 高颖眼前一暗,当场就差点昏过去。薛弼的眼角则瞟见卢宗训悄悄退出了营帐,临走前眼含怨恨的看了张如晦一眼。 …… 那缸水少说也得百来斤,高颖倒也真不愧是孔门儒生,说到做到。横竖黄纵他们也没要求一口气喝完,高颖就坐在帐中,准备凭借自己的太极心法硬扛,干脆把这一个晚上都交待在这里了。 张如晦当然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等下去,这么晚自然也不能出营。薛弼早就命人给他搭好了帐子,晚上住在那里便是只是走路时也要小心,只要不被巡夜的军士发现,万事好商量。 甫一出营帐,一股凉风立刻袭来。张如晦这才醒悟到,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自己花了整整半年时间才逃回道国,等到的时候已经是夏末。然后又过凉州、到兰州,时至今日已经过了多半年的时光。 太慢了啊……自己居然才是鬼仙的境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成为地仙,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为平天侯和右武卫报仇雪恨。 想了一会儿,张如晦又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自己只花了多半年世界就重回鬼仙境界,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就算花上十年、一百年、五百年……就算过了一千年,就算那些仇人都烟消云散了,自己复仇的信念也始终不会改变。 耳边忽的听到一丝动静,张如晦猛然一转身,看见帐角处一方衣角一闪而过。他连冲数步,赶至帐角,想看看究竟是谁在窥探自己。谁知道转过帐角之后,却看见梁红玉站在那里。 “梁姑娘,怎么是你?”张如晦拉长脖子看了看梁红玉的身后,没发现什么人,“刚才我好像看见有个人影,不像是你的样子……” 梁红玉左手抱胸,右手在张如晦的眼前晃了晃:“没什么刚才不刚才的,就是我,你看错了。” 张如晦这才疑惑的收回了视线:“那梁姑娘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做什么?看看你们这帮臭男人有没有闹出什么事,行不行?”梁红玉冷笑了一声,“以前良臣就是这个样子,每次都喝了个酩酊大醉回来,有些时候甚至回都回不来……”她干脆转过了身去,向后摆了摆手,“反正看到你们没喝出什么事我就放心了,回帐时候小点声,我也要回去照料良臣了。” 张如晦自然不好再纠缠什么,转身便离去了。梁红玉在又转过一个帐角后却一把拉住了一只手,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好了吧,这下你看到他没事,也该放心了吧?” 岳银瓶使劲将手从梁红玉的手中抽出,侧过身去说道:“我、我只是晚上出来走走而已……” “那你跑什么呢?” “我不想和他撞见而已。” 梁红玉无奈的摇了摇头,也没有再揭穿下去:“那么现在走够了吧?” 岳银瓶用力点了下头。 “那就好,这么晚也该回帐了。”这次梁红玉紧紧拉着岳银瓶的手,生怕她又跑到一边去,“以后这种事啊你最好还是少做,大姑娘家的,万一被人嚼舌头多不好听的。” 岳银瓶没好气的说道:“反正我也没打算嫁人。” “是,是,都是一堆臭男人,银瓶才不会嫁。” “不对。” “怎么又不对了?让我来猜猜,哪个不是臭男人……死丫头,敢捂我的嘴?打你的屁股啊……” 黑暗中传来的绵绵絮语,转眼就消逝在了秋天的凉风之中。 的确已经是深秋了。 【看本书最新精彩章节请百度搜索:若看小说) 第108章 斩蛟(一) 浊浪排空,掀起无数细碎的尘雾,漫天飘洒。河水汹涌激荡,发出鸣动天地的怒吼。 “张道友尽可放心,这可不是那条蛟龙的叫声。”薛弼转头对张如晦笑道,“黄河每逢雨季刚过,水大而稳,就算是这些支流也有大浪排起,响声雷动。” 张如晦点了点头:“会咬人的狗不叫,我倒是没担心过那条蛟会如此轻易有动静。” 时值秋分的前一日,背嵬军的诸位道官带了两百军士,抬着猪羊牲祭还有一应科仪法器来到了湟水之泮。春分行于天,秋分潜于渊,明日之后那条蛟便会彻底的蛰伏起来,静静地趴在水底等待着蜕变。 因此,这也是能和那条蛟交涉的最后机会。 一条船缓缓摇动,从渡口处驶向河中。船上载有四名军士、所有祭品,随舟出行的道官则是于鹏与高颖两人,除此以外还有程鹏,其余人等全在岸边等候。 先天武者在这种场合全然无用,可实际上来的除了程鹏外还有岳银瓶——与其说是程鹏来,还不如说是为了陪岳银瓶来。 在清晨一行人离营的时候,岳银瓶却早早的就骑着马等在了营门处,根本不管薛弼同不同意就一同出发。薛弼想拿军令来压,结果被岳银瓶一句“你这又不是军务”给顶了回去。 “就算去了也添不了什么乱吧?”这时程鹏牵着马出现在了营口,“祭酒既然不放心,我也一同前往便是。” 薛弼看着岳银瓶和远处若隐若现的梁红玉,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也罢,去就去吧,权当增长见识了。” 河面虽然宽阔,可湟水毕竟也还只是之流。不多时,小船便驶到了河心。四名军士依次抬着猪羊牲祭来到船边,程鹏这时倒也发挥出了他身为先天武者的用处——他手持尖刀站在船边,对准猪头羊头就是一刀,溅起的血花却全都飞进了河里,半点没留在船上。 “噗通”几声,所有祭品都被丢进了水中。高颖从怀中摸出了一卷祭文,迎风展开,朗声赞礼:“伏惟太平盛世,风调雨顺之年,谷熟粮丰之月,背嵬军祭酒薛弼,使参议官高颖,以羊一、猪一……” 虽然岸上道官们均以准备完毕,军士们也布设好了弓弩,可毕竟诸人的目的乃是止洪水而并非斩蛟。道国当年开国时放逐四野妖物时便是这样的作法,无论何时先与妖物进行交涉。倘若说服成功便颁下箓书,神通较强者甚至还可以册封为一方地祇。 不过要是不听劝诫的嘛……道官们早就带齐了人手在外等候。一通斗法下来要是还活着的便依律量刑,不够杀的逐出道国便是——不过在过去那个偏远地区妖物们吃起人来多少肆无忌惮的时代,大妖们一百个中九十五个都跑不了。剩下的五个里有四个都受了箓书,最后一个爱哪哪儿去,就是别让大家在佛国阵营中再见到你。 至于高颖此时念诵祭文,实则是儒家的老本行。董仲舒位列蜀中八仙之一,当年为江都易王相六年,以天人感应之法祈雨止涝,诸邪辟易。前朝大儒韩愈韩昌黎为潮州刺史,闻恶溪中有鳄鱼为害,便以猪羊牲祭祭祀,并《鳄鱼文》一篇,劝诫鳄鱼搬迁。不久之后,恶溪之水西迁六十里,潮州境内永除了鳄鱼之患。 此番高颖礼赞,除了天人感应之法外还带上了周敦颐所发明的“太极心法”,祭文中的意思便穿透了百丈河水,直达水底。 谁知道高颖的祭文还没念完,水面就已经开始起了些许不自然的波纹。张如晦眼尖,一眼就看见了舟下那些不自然的水波,当即大声喊道:“于道兄,快跑!” 于鹏身为沧溟宗弟子,宗门内自然也有控舟之法。印诀一动,小船立刻如离弦之箭一般就朝着岸边驶了回来,比起去时不知道快了多少。船只才刚一离开原地,水面上立刻涌起一个漩涡,越转越大,瞬间就将小船也卷了进去。于鹏一看不好,双掌又是一拍,“风息水脉”之法应声而发。水下便有一股水流将小舟硬生生的给抬了起来,朝着漩涡外侧直冲而去。 眼看小舟离岸边只有五丈距离,一条黑色巨尾带着无数水带却从水下伸出,朝着小船便抽了过来。蛟尾速度极快,片刻间竟然离舟尾不过两丈距离。 “丁壬二将,水火之源。闻吾一召,急急如律令!” 眼看蛟尾当头压至,无数水沫都已经掉落在了他们头上。张如晦指拈符箓,袖袍一甩,召水府咒顿时从水面唤出无数水箭,密密麻麻朝着蛟尾打去。岳银瓶来时背上背了一张黑色大弓,此时也是挽弓在手,一箭射出。箭支飞过的水面立刻就被压下了一个半圆,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道在排斥着水一样。 水箭和箭矢虽然快,可蛟尾瞬间又是一快,转眼就要砸上小船。千钧一发之际,程鹏提枪一步便冲到了船尾。丈二长枪在先天真气的侵染下转眼变金,大枪一抖朝着黑漆漆的蛟尾便是一枪刺出。 风中立刻传来一声如牛鸣般的巨响,可这不止是一枪,一刹那间程鹏赫然已经出了不知多少枪,每一枪都扎在了蛟尾的一块鳞片上,擦出了无数响声。 紧接着,水箭和箭支才密密麻麻的打在了蛟尾上,嫣红的血迹立刻就从黑色的尾部喷撒了出来。水下传来了一声愤怒的牛鸣,蛟尾打了个转,迅速消失在了水面。 张如晦、岳银瓶、程鹏三人各自交换了个眼神,三人均知自己刚才出了多少力,可最后竟然只有岳银瓶的那一箭奏效——张如晦看过岳银瓶的那些箭,不过只是寻常的狼牙箭罢了,问题想来出在弓上。他立刻转头问道:“这是什么弓?” 岳银瓶瞟了眼手中的黑色大弓,说道:“听说叫射潮弓,几年前王叔叔送我的。” “通风侯?”张如晦愣了下。既然同为太平七侯,通风侯送样东西给侄女自然没什么不可……而他本人身为九州第一的神射手,送的弓箭显然非同凡响。 薛弼早已命人上前将于鹏等人拉回岸上,听到张如晦问询,顺口解释了一句:“这张射潮弓是龙骨做的,来自哪条龙暂且不提,呈黑色是因为本身混入了一些其他材质……自然有却潮之效——循圣,准备的如何了?” 黄纵在一旁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听到薛弼召唤,他屁颠屁颠就跑了过来:“怎么样老大?我早说过了,蛟类性淫,虬类易怒,螭类蠢笨,总之都是一路根本没法沟通的货色,直接打杀了得了。” 薛弼白了黄纵一眼:“这些卷宗你以为我没看过?知道为什么你现在连个左军祭酒或者右军祭酒都混不上么?” “因为我不是人仙?” “因为先礼后兵是规矩,要当好祭酒得先要守规矩。”薛弼指了指河面,“现在该你上场了,快去。” “喏!”黄纵一挥手,自有军士捧着大盘子从后面跟上。那些盘子都用黄布盖着,一揭开下面全是用六一泥封好的黄神越章印,足足有上百封之多。黄纵便站在水边,拿起黄神越章印一个一个就往水下投,每投一个都要念一次咒、施一次诀。就算一次耗不了多少法力,上百封黄神越章印也够他受的了。 咕嘟咕嘟咕嘟,水下开始冒出气泡来。渐渐地,有各种各样的鱼类从水下开始飘了上来,样貌不一而足:有的臀腹间有条大裂纹,有的唇部极厚,有的嘴巴极大,有的却只是最普通的鲤鱼……只是这些鱼类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体型极大,最小的一条也有四五尺长。 黄神越章印原本便是为发挥黄神咒术所用,不仅有“禁”的功效,“呪”的作用才是根本。这些体型巨大的鱼类显然都是成了精的,依照薛弼之前的说法,这条蛟并无什么豢养家仆的爱好,那便是之前临时召来为自己护法的了。此时黄纵黄神越章印一下,这些根本成不了气候的小妖便只能乖乖浮上水面,都也不敢动一下。 片刻之后,黄纵遗憾的摇了摇头,又看了下水面——上面已经隐隐飘起了几分血迹:“老大,看样子我是没辙了。那些印章有一半多还留在下面没被破坏,不过那条蛟已经有些发狂,开始拿那些小妖泄愤了。”仿佛了为了迎合他的说明,水上的那些鱼类死命的朝着薛弼磕着头,只求一条活路。 “何必造此杀孽。”薛弼叹了口气,先对身后的严致尧说道,“正之,你用驭兽之法先引它们走开,愿意之后住在这条河里的就不要走太远。待得斩蛟事成之后,这条湟水变成了无主之地,它们也可以在此繁衍生息。”随后,他又对身后的诸位道官拱手一揖,“诸位道友,现在要看各位大显神通了。” 此时哪怕是刚才才从水上返回的于鹏,人人都已准备停当。听到薛弼下令后立刻盘膝在地,瞬间便是一阵阴风从原地旋起,左近百步内都猎猎作响。十数个阴神立刻从岸上腾起,化入水中。 第109章 斩蛟(二) 阴神甫一入水,于鹏顿时感觉阻力大增。 阴神纵使可以飞天遁地,可是五行从属不同,其中必定有斥力。于鹏修习的乃是沧溟宗的“风息水脉”之法,这门道法乃是沧溟宗最著名的道法,本身主要以感应龙脉、地脉、水脉的元气流动并因势导利为主,主占的便是“道术五要”中的“势”字。因此于鹏最擅借势,一经使出后才和水下暗流融为一体,借势而行。 其他道官并无于鹏这样方便的道术,只能以原本的速度进行着移动。所幸阴神不需呼吸,在水中除了不能像平时那样御风出行,却也行动无碍。况且阴神是在六识俱通之后才能凝神出窍,水中无光根本妨碍不到诸人。 只是于鹏这时却看见,张如晦的阴神在水中一马当先,速度和御风根本无甚不同,其灵活就算是借了水势的于鹏也望尘莫及。能做到这般灵活,不是有什么道术傍身,那就是已经将阴神练成了水魂。 就刚才那条蛟龙一爪之迅猛而言,诸人在水下与之交锋难免会吃上几分亏。可是看到张如晦在水下的灵活,于鹏心中顿时大定。 看来这趟斩蛟当真是多了几分把握了。 不过薛弼在诸人下水之前就已经制定好了策略,诸人要率先群起而攻之——除了张如晦,待得摸清那条蛟龙的底细后再全力进攻。张如晦便是为了全力进攻而准备好的杀手锏,在那之前务必要让他尽可能的保留法力。 越是接近河底,水下的乱流便越是汹涌,湍急水流竟然更胜水面一筹。浑浊深水之中,诸人看见一条长达数十丈的巨躯正在疯狂地搅起水流,无数血肉正在大口大口的吞入它的腹内。 “这条蛟……未免有些太粗了吧?而且居然不是虎头,却有双角。”夏珙用手比划了一下,有些疑惑的说道,“鳞甲似乎也有些奇异,看上去不像是蛟龙,反倒像是猪婆龙……” 可以化龙的动物种类着实太多,蛟龙也未必就都是一个样子。就算诸人再疑惑,现在研究这个也已经毫无意义。于鹏已经一合双掌:“我先上!” 由于阴神出窍入水的缘故,诸人随身都没带什么法宝法器,只能以道术硬拼。风息水脉之法一经发动,水下的暗流便瞬间现出了无形的脉络,而脉络的要害却已经备于鹏捏在了手中。 于鹏连结数印,一道小小的漩涡逐渐将他的身影围绕在其中。那些水下的无数乱流就像是被抽丝剥茧一样,一条一条的缠绕在了于鹏身周的漩涡上,活像一具巨大的缫车。 很好,那条蛟还没有发觉,只是兀自在吞食着那些低等妖物的血肉…… 正当于鹏准备发动道法之际,不远处的鸣声却突然寂静了下来。水下忽的冒起一片汩汩的水泡,森然罗列的钢爪鳞甲突然转向,正面对向了于鹏。 被发现了! 孙革精擅望气术,灵觉在诸人之中也最为敏锐。一经发现情况不对,他在诸人中便第一个出手。水下顿时显现出一栋高愈十丈的亭台楼阁,飞檐拱斗,巍然耸立。细看却能发现,这栋楼阁于许多细微之处都太过模糊,有些地方甚至还现出了水色来。 这是楼观道“结草为楼”的道术,平素充以望气之基。孙革所修习的其余道术对上这条数十丈的蛟龙根本毫无用处,此时为了替于鹏挡下这一记却也顾不得许多,索性以一身法力观想出了楼观,能挡下这一击就好。 一阵巨浪猛然掀起,水底顿时好一阵天翻地覆。那条蛟四肢只是轻轻一划,下一瞬便已经出现在了孙革观想出的楼观前方。硕大无比的蛟首看似轻柔的撞入了楼观之中,随后以角奋力一挑一搅——孙革观想出的楼观在蛟龙巨大的身躯前方只坚持了短短一眨眼的功夫,随后便迅速分崩离析,还原为水。 直到此时,其余人才先后出手,鬼灵、气箭、星芒……接连打在蛟龙身上,全然不顾法力损耗有用无用,只求能阻上蛟龙一阻。 但凡下水之人好歹也都是个鬼仙,像法力不够的严致尧和完全无对敌手段的高颖都留在了陆上。蛟龙起初冲撞时力道惊人,在撞上了一记又一记的道术后却也逐渐慢了下来。 只是本身那一身漆黑的鳞甲依然如同金城一般牢不可破,诸人的道术充其量只能阻它一阻、留下几道划痕,却无法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甚至不少人还被蛟龙带起的乱流冲的远远的,一时半会儿都无法回到原地。 就在这短短一段被诸人争取到的时间内,水底乱流终于被整合成了一道巨大的洪流。 终于,于鹏的“风息水脉”开始发动。 滔天的水浪在暗无天日的水底勃然狂啸,纵使以蛟龙那般巨大的身躯也开始慌乱的扭动起来,只求在巨浪中稳定住身体。力达数万斤的洪峰狠狠地冲撞在蛟首上,将双角上的一些枝杈都砸出了裂痕。 受此重击,蛟龙在水底发出了痛楚的低吼,齿缝中都溢出了些许血丝来。看到这一幕,诸人心中总算有了些底气——就算这条蛟龙的鳞甲再坚实,终究也不是龙身。轮番攻击之下,内脏毕竟还是受了伤。 蛟龙一经受伤,诸人纷纷依照之前的战略在水中迅速散开。不求困住这条畜生,只求诸人连番上阵,磨去蛟龙的锐气。一时间,阴暗的河底各种道术连发。虽然没使蛟龙受上什么伤,各色光芒倒是将这水底的阴翳暂时一扫而空。 诸位道官毕竟长期投身军旅,纵使不擅斗法争胜,互相之间的分进合击却早已娴熟无比。每当一人退后,左近两人便迅速出手,阻挡蛟龙前进之势。方才蛟龙冲撞之力极强,本身却也赖了长途加速。这会儿被一干人等围在中间,纵使不停左右挪腾冲撞,诸位道官却也只是将包围阵势随之挪移,始终保证不让它再有像刚才那样发力的机会。 可就算这样打,也没法伤其根本……不,根本就伤不到它什么地方啊。 孙革扯开了嗓子,对着旁边的朱芾喊道:“斯煌,你的‘天关’呢?怎么净放些不济事的星芒出来?你太一宗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朱芾阴神中正全力催发太一三元法箓之力,此时听见孙革的催促也顾不得什么风度,立时反唇相讥:“此时一无星夜,二在水底,我从哪里去借毕宿群星之力?此时以鬼仙之身发动‘参旗’,已然是全力出手。倒是阁下身为楼观道高徒,何不使出妙真御法来一招结果了这条泥鳅?” 参旗为毕宿十五星官之一,既指旗帜,又指弓矢,“参”便是二十八宿中的参宿。太一宗以太一三元法箓为道法之基,以三垣二十八宿的星野为道术之盘。每人修得的星宿不同,练出的道术便也不一样。 只是朱芾口中的“妙真御法”乃是出自楼观道的《妙真经》,这部经典孙革还没有资格看过,自然也没法学到这部道法。他正准备回应朱芾的话,谁知道就是这一疏忽的节骨眼上,蛟龙仰头一声长嘶,似乎已经对当前局势大为不耐。它的鳞甲下顿时有二十四道璀璨的星光迸发而出,瞬间就将众人的合围之势冲了个七零八落。 不仅如此,有数位道官被星光直接击中,就连阴神都黯淡模糊了好几分,显然是受了重伤。 就在这时,诸人上方猛的又传来一阵龙吟。一条较这只黑蛟小上些许的黑龙游曳着身躯,蜿蜒曲折从天盘旋而降。 第110章 斩蛟(三) 原本黑蛟使出杀手锏让局势忽然逆转就已经出乎诸人所料,谁知道突然间又来了一条黑龙——需要对付的敌手瞬间从一条蛟变成了一条蛟加一条龙,有几人心中竟然一下产生了“吾命休矣”的感觉。 这条黑蛟固然鳞甲坚实,就算懂点韬光养晦的道理,可总归还是蛟。可上面那条降下来的黑龙鳞角爪须齐备,无论怎么看都是条真龙。 开什么玩笑?真龙和蛟那是一个档次的么?就算和大家是一个境界的,有着龙身的先天优势,随便打打大家就该死绝了。 “不是说只有一条蛟吗?怎么又来了条龙?”孙革几乎都要晕死过去,“正之误我……不,你这是误了众家兄弟的生身性命啊!” 谁知道那条黑龙并不朝诸人出手,下降到河底后竟然第一时间就死死地缠住了黑蛟,硬是将朝着于鹏伸出的血盆大口给拖了回去。随后黑龙的嘴部微微张开,所发出的竟然是张如晦的声音。 “正之误我……谁说这是蛟龙了?这分明是条鼍龙!” …… 张如晦有玄裳相助,在水中活动自然无碍。将阴神练成水魂这样的手段不是不行,只是在张如晦看来,太执着于五行之辨全然是落了下乘。就好比他自己的五雷法,五行之雷自然要面面俱到,等到人仙之后才好施出真雷来。 不过当他看到那条“蛟龙”的时候,反应和夏珙的一模一样:这是蛟龙么?头都不是虎头,怎么看都像条猪婆龙……可是猪婆龙哪儿来的角?尾巴分明也是蛟尾。 张如晦心里一嘀咕,底气自然也就少了几分。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打起来还没弄清楚对方是个什么东西,有何种神通何等手段一概不知道,贸然进攻会不会有问题? 可是当他看到那条“蛟龙”鳞下二十四道光华放出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了。 鼍龟万岁可以蜕壳化龙,其壳有二十四肋,按天上二十四气,每肋中间节内有大珠一颗。若是肋未完全时节,成不得龙,蜕不得壳。 当下已经是这条鼍龟化龙的最后一步,身上的壳子早就被练成了类似鳞甲的物事。严致尧之前以水镜映照并没发现鼍壳,这才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而方才放出的那二十四道光华正是这二十四颗鼍龙珠的神通。就算鼍龙和之前的槃达龙王比起来神通相差太多,可是它庞大的身躯、数目足足为二十四颗的鼍龙珠便已经是最大的依仗,蚁多还能咬死象呢。 知道自己犯了错误,情急之下张如晦立刻出手。或许还是智能太过低下的缘故,这条鼍龙并没有试图将水脉据为己有,伐山破庙咒便用不了;五雷法中有一道“飞剑捉龙符”,以五帝雷召请,能克地龙宅龙和**诸神煞,蛟龙当然也不在话下——可是张如晦连人仙都没到,哪儿来的五帝雷? 所以张如晦选用的依然是五雷法中的九龙君符,虽然不能像在安远寨时那样九龙齐招,画一张符观想一位龙君还是可以的。之前从府库中要来的水元丹也是为了这道符而准备——他的法力在施出这道符化身龙君时未免有些力有不逮,须得以丹药相辅,还要玄裳来配合。 只见岸上张如晦口中所含的水元丹突然化开,一道黑色的身影就从他腰间的法剑跃出,直接投入水中。那道黑色身影一经入水,瞬间化作一道流光,转瞬之间就来到了张如晦的怀中,变成了玄裳的样子。两人的身形迅速开始模糊起来,渐渐只剩下了一小团黑色的光泽。 顿时,四周的浊流开始急速的聚集,清浊分明。不带一粒泥沙的流水光华一凛,顿时就化成了一条黑龙——此番张如晦观想的是坎位难陀龙君,虽然平素没下过太多工夫,此时使出来倒总还有个样子。 张如晦所化的黑龙和鼍龙立刻就死死地绞缠在了一起。两条巨兽在水底上下上下翻腾,互相拼命撕咬。黑龙虽然身量较小一些,却胜在本身是由张如晦所观想幻化,根本不惧伤亡。每每鼍龙想要以鼍龙珠伤敌之时,张如晦都会一瞬间散去龙躯,待得神光放出后才重新凝聚。如此这般几次后,鼍龙非但没有对张如晦造成一星半点的伤害,反而平白消耗了不少气力。 而张如晦倒也真正见识到了这条鼍龙的鳞甲到底有多坚实,为何刚才一众道官围着它打了半天却连点油皮都没擦破。五行之中,玄水原本便不以锋锐攻坚著称,往往均是倚势凌人。像当年张如晦尚在天竺战场上的时候便是如此,那时的他主要修习的是一卷太平经,真正用来攻敌的道术说白了也就是那一部“天水十方剑”。陷阵杀敌时还好说,完全凭着己身境界碾压敌军,一旦双方境界相近,往往就打成了僵持——于是最后结果莲花戒的时候还把压箱底的绝招“道威冲霄剑”都给拿了出来,这才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于是张如晦所化的黑龙最多只能以身体绞缠对方,迫使鼍龙内脏再次首创。但凡他想要以爪牙攻敌之时,幻化的龙爪和龙牙最多就只是在鼍龙的身上擦了一下就滑到了一边去,完全无法造成什么伤害。 “这不是和刚才一样了么?”几位没受伤还依然留在水底的道官面面相觑,完全没看出什么转机来。这时上方却又是两条鱼飞速的游了下来,口**同衔了一柄剑,直接将剑送到了孙革的面前。 这鱼多半是严致尧的手笔,可剑……孙革将剑拿在手里,一看之下却是吃了一惊——这不正是不久前才送到营中的那柄外道剑“爱别离”么?谁把它给送下来的? 一面水镜在诸人的身前自然映开,从中照出了薛弼的面容来:“行嘉,诸人之中你的剑术最佳,这柄剑便由你来用。” 孙革立刻对着水镜中的薛弼行了个礼:“只是祭酒,此时我用这柄剑又能起到什么作用?难不成……要我用这柄剑去砍了那条蛟的脑袋?” “你能砍掉?”薛弼反问道,不等孙革回答便继续说了下去,“张道友虽然能力敌那条蛟龙,只怕却不能将其斩杀。在下水之前我等已经约定好,倘若无法胜出,那么便尽可能将蛟龙拖到水面上来。届时有岳校尉的射潮弓,自然可以将蛟龙射杀。” 朱芾看了眼将水下撞得飞沙走石的两条龙种,质疑道:“都打成了这幅模样,还能将这条鼍龙拖到水面上去?” 薛弼苦笑了一声:“只怕张道友也没想到这条蛟……鼍龙能力大到这般地步,甚至都没法将其拖到水面上来。所以才需要我等出手,给鼍龙施以重创才是。” 听到薛弼要亲自出手,众人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薛弼在军中很少与人争斗,只是尽心尽力辅佐岳鹏举。就算平常遇上了需要单打独斗的情况,他也只是行法辅助全军,这等事情则交给了背嵬军中的三大宗师武者来做。 薛弼竟然都要出手了,这等几十年难得一见的事情怎么能不令人兴奋? 孙革当即问道:“祭酒,那我究竟该怎么做?” “这柄外道剑可以无视那条鼍龙身上的鳞甲,直接伤到内里的**,你只要用剑斩中它的身体便是。”薛弼指了指爱别离,孙革这才发现剑上早就用朱砂写上了密密麻麻的箓文,“我在剑上施了道术,只要用这柄剑斩中鼍龙肉身,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是了。” “喏!”孙革抱拳一揖,转身对着剩下的几人说道,“诸位道友,还望助在下一臂之力。” 眼下张如晦所化的黑龙正和鼍龙打得昏天暗地,可不比刚才围攻时的那般动静。不要说是贴上去,就算只是靠近都有受伤的危险——况且这还是要用阴神来御剑,一旦撞上绝对就有性命之厄。 孙革危险,其他人却也不比他好多少。为了能让孙革斩中鼍龙身躯,只怕有些时候连自己都要填进去。几位道官却无一退缩,齐齐的朝着孙革一抱拳:“道之所在,义之所当!” 第111章 斩蛟(四) 漆黑的鼍龙用口奋力咬住同样漆黑的巨龙,死死将对方的首级向下压去。下方便是嶙峋的礁石,鼍龙凭借过去数千年的经验,试图将那个道士变化而成疑似同族的敌人直接撞到岩石上,依靠岩石的坚固带给对方以重创。 黑龙奋力挣扎,却始终脱不开鼍龙的利齿。眼看就要撞上巨岩,黑龙的身体好似闪耀了一下,只一瞬间就散为流水。鼍龙的攻势非但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反而让自己一头将礁石撞了个粉碎。 张如晦的阴神抱着玄裳出现在了鼍龙的左侧,冷漠的看着鼍龙狂怒的将石屑泥沙搅得满河底都是。每一次他解除黑龙的形体,之后再凝聚一次都要重新念咒作法。虽然观想凝聚龙君的法力消耗和【神临威世】完全没法相提并论,可总归也要借助玄裳的神通才能凝聚出如此规模的难陀龙君——说实话,他现在的状态和【神临威世】也就只差了那么一层而已。 已经五次了……张如晦的心中默默记数,对于这个结果他多少有些诧异。依照他之前的估计,此时自己的法力应当已经略略见底了,可实际上自己所剩的法力大约还有一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种变化呢?似乎在消灭磐达龙王的时候,自己全力支撑【神临威世】和【多谋善断】,结果在已经放出伐山破庙咒的情况下只出了一招智剑就已经精疲力竭。 也就是说,直到那个时候,自己依然没有什么太过特殊的变化。 那会不会是玄裳自己有了问题? 张如晦想到了一种情况,那便是玄裳替自己多分担了一部分法力的消耗。他当即问道:“玄裳,没事吧?” 被他抱在怀里的玄裳奇怪的望了他一眼,然后示意他再把自己抱得高一点。 于是张如晦便只能承认,自己是想多了。 “黑云腾雾,太乙抚朝,玉霞洞虚,落阴龙从,铁扎一落,雨师扶车,召龙负水,元精四施,太乙皓翁,关伯五龙,急急如太上律令敕!” 位居正东先天八卦中象征坎位的难陀龙君瞬间在水中伸展开来,变为了身长三十余丈的黑龙。直到此时,鼍龙才将自己从浑浊的烟尘中摆脱出来,朝着黑龙发出了牛鸣般的咆哮声。 然后,双方再一次绞缠在了一起。鼍龙倚仗自己的坚甲直冲了上去,对准黑龙的脖子就是一口。张如晦立刻指挥黑龙千钧一发的避开了鼍龙的血盆大口和利爪,利用身体将鼍龙死死地缠住,同时又不让对方伤及自身。无数的水波立刻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甚至在水面上都掀起了阵阵大浪。 谁知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河水中出现了一行人的身影,还正朝着张如晦和鼍龙的方向飞快赶来。走在最前的正是孙革和朱芾,前者甚至还御着一柄剑。 这些人的身份自然不用质疑,而且数目更是不多不少刚好七个——也就是说,刚才受伤的几人遁回岸上去疗伤,剩下还能作战的人全都来了!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此时完全没有你们发挥的余地——张如晦正想开口好好询问一番他们的打算,孙革却好像已经看出了张如晦的意思,率先伸出食指指了指上方的水面。 这一指的意味不可谓不深长,将数个意思都包含在了里面:首先,这是薛弼的布置,张如晦完全不必担心这是他们的独断独行;同时,孙革也要张如晦想一想,一旦压不住这条鼍龙,届时洪水一起,住在两岸的平民究竟会遭受何等灾厄。 如果这些人只是惜身,那么待在观中或山中清修便是。大家都是名门大派出身,再不济也可以去做镇守一方州府的奸令,又何必来军中做需要上阵厮杀的道官? 既然来了,那便从未怕过! 可看到几人赶来的并不仅是张如晦,鼍龙也同样将几人收入到了视界之中。虽然并不清楚这几人究竟有何等打算,可是数千年趋利避害的习惯已经让它心生警惕。 不管他们有什么花招,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些人靠近自己。 鼍龙猛的一甩头,索性不理会黑龙的啮咬,冲着诸人就张开了血盆大口,全力喷吐了一口,汹涌的水流立刻带着穿云裂石的力量朝着几人冲来。 阴神原本就较为脆弱一些,更何况这道洪流如此迅猛,就算是水底的岩石也定然会被打个粉碎,几条阴神又算得了什么?眼看洪流就要击中当先的孙革,他身旁的朱芾身形陡然一转,立刻就挡在了他的前方结印! 开! 和刚才孙革观想的楼观类似,此时朱芾凝聚出的乃是一座雄关。关上旌旗蔽空,箭矢如林。一丝丝黑气便从那面顺水招展的旌旗尾部低垂下来,将整座雄关都笼罩在其中。 毕宿的“天关”“参旗”“九旒”——朱芾在“太一星图”中所学的三种道术一齐使出! 鼍龙喷出的洪流极强,尽管天关还较方才的楼观墙上许多,转眼间也难免重蹈覆辙。一行人倒是因为朱芾争取到的这一星半点的时间刚好转移开,只是朱芾的阴神也是好一阵模糊,勉强朝着几人抱拳行了个礼,随后化为一道白光飞速朝着水面上遁去。 又折一人。 鼍龙还要动作,张如晦却已经反应了过来。他奋然一催法力,漆黑的长龙在水底引颈长嘶,奋力搅动身躯,将鼍龙庞大的身体硬是转了半个圈。鼍龙完全没能料到对方突然发力,猝不及防之下竟然将肚皮都给翻了上去——尽管这里也一样有黝黑的鳞甲所保护着。 尽管如此,鼍龙的注意力也被黑龙完全吸引了过去。它伸出利爪想要攻击黑龙,却发现那条黑龙除了本身的龙首以外,黑色的龙身左右还各多出三只龙首若隐若现。 ——五雷法的九龙君原本就是由佛门的八龙王修改而成,坎位的难陀龙君更是连名字都没变。在八龙王之中,难陀龙王与跋难陀龙王本为兄弟,均是七首那迦。难陀龙王善能顺应人心,以调御风雨,深得世人欢喜,故又称欢喜龙王。 看到对手似乎跟刚才不大一样,它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还是顺着本能一爪子就拍了上去。被拍中的那只头颅瞬间消散于无形,好像完全是幻觉。 眼看对手竟然如此脆弱,鼍龙张开了大口,想要一鼓作气将对手击垮。谁知道除了已经咬在鼍龙鳞甲的主头以外,其他五个头竟然一同绞缠了上来,将鼍龙的脖颈连首级缠成了个严严实实的线球。 然后奋力一压——黑龙竟然以和刚才鼍龙同样的方式,要压着对方直接撞在河底的岩石上! 鼍龙身长,黑龙较短,两者之间的气力自然也是鼍龙更胜一筹,更不要提这条黑龙本就是张如晦幻化而成。此时黑龙竟然以小搏大,一时间占据了上风! 鼍龙咆哮挣扎,使劲扭动身躯,想要从黑龙的束缚中挣脱出来,自然也无暇他顾。剩余六人齐齐一点头,同时就朝着两条龙兽的方向追了过去。 虽然鼍龙不再针对几人,可无论是鼍龙还是张如晦所化的黑龙皆是身长数十丈的巨兽,随意一动便能搅得河水天翻地覆。纵使有于鹏的风息水脉之法循流而行,一行人也费了好一番波折才追到。 可鼍龙不住下坠的身躯也已经停了下来。 已经到底了。 “轰”的一声巨响,鼍龙的头将一块礁石直接撞了个粉碎。张如晦这次没给它以角撞岩的机会,直接用一只龙首缚住它的口部对准礁石就撞了上去。鼍龙吃痛,体内顿时迸生无数大力,身躯死命的开始扭动,尾巴更是用力就是一甩。 恰巧六人正好追到鼍龙的尾部,这一尾扫将下来威力如何,刚才几人可是有目共睹。夏珙和胡闳休同时向前一指,一人招鬼将,一人招神兵,两名兵将手持戟刀就朝着龙尾砍了过去;韩之美动作略慢,他出身道国一个小宗门“兵甲宗”,周围的水流立刻变成了一方大盾出现在了诸人身前。 此时李若虚已经站在了孙革的身后,手指在他背上飞快的画了道符,清光顿时就挥洒了出来。孙革轻轻一发力,整个人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绕了道弧线一剑斩向鼍龙的身躯。 中! “爱别离”的表面顿时泛起一阵金光,看来薛弼在此之前已经将外道剑所需的代价支付完毕。明明没看到什么伤口,鼍龙的尾巴却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开始狂舞乱扫起来。 岸上一直闭目掐诀的黄纵猛的睁开了眼睛,对着薛弼就是一揖:“祭酒,斩伤了。” 薛弼点了下头,原地转过身去。他的身后正有一条用黄土筑成的土龙,腹内中空,灌的尽是酒液。高颖正在土龙身前不停地念着祭表,每念一遍土龙的身躯就颤抖一次。 一柄法剑从薛弼身后跃出,高悬于土龙上方。薛弼双手各拈三张符纸,一甩后立即无风自燃。纸灰中各自腾起一道青气交缠在法剑上,剑身立刻就泛起一阵火光。 “天地之常性常行,子知之耶?”薛弼右手作剑指,向前探出,对准土龙的胸腹用力划了一下,“斩!” 第112章 斩蛟(五) 筑土龙的法门原本可以上溯到商汤之时,那时天下大旱,商汤作土龙以象龙。云从龙,故致雨。后来董仲舒以“开阴闭阳”、“损阳益阴”为基础,将大量先秦方术全部以阴阳五行学说归纳入汉代雩礼之中,形成了一套井然有序的法术科仪。 在董仲舒的法门之中,秋季求雨应当置水于南门,曝巫九日还要有鳏夫跳祭舞因为南方属阳北方属阴男属阳女属阴……当然,这些暂时都是统统用不着的,因为薛弼只是要借土龙施展厌胜之术罢了。 实际上整个法术分为三个步骤:首先高颖以雩礼象形之法让这条土龙本身具有“龙”的概念,然后用“爱别离”斩伤鼍龙,将咒术通过爱别离隔山打牛的神通送入对方体内——黄纵便可以开始作法,将这条土龙与鼍龙联系为一体。 最后,才是薛弼发挥的时间。 根据《太平经》中所说,酒乃是水之王,气属坎位。所以土龙腹内才要灌入酒液,以此对应鼍龙体内的水炁。此时尚处秋季,天时属金,鼍龙便要利用那二十四颗鼍龙珠吸纳天之金气生水,最终在明年惊蛰之时成功蜕变。 所以薛弼本人以木生火之理使出了洞阳火祝,要以太阳火德强行斩断金气,断了鼍龙体内水炁的根本! 法剑光焰遍照四方,化作一道红光就斩在了土龙的身上。与之相对应的,土龙的身上也立刻就出现了一层白光,与红光全力对抗。 熊熊的流火仅仅只是些许流泻而出便已经将岸上的湿土烤的龟裂,众人的头上更是瞬间出现了豆大的汗珠,然后立刻蒸发。所幸这样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只一眨眼的工夫,红光就将白光完全吞没——法剑斩断了土龙,土块和着酒水四下飞洒,惊得人们连连闪避。只是苦了站在土龙身前的高颖,别人躲得他躲不得,于是就被泥水整整给浇了一身。 土龙被毁,水炁四泄——这一事实通过厌胜之术便传递在了水下的鼍龙的身上。虽然它并未真的像土龙那样四分五裂,体内水炁的流散却令它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身上的气力却顿时就弱了下去。 但是鼍龙的龙尾已经拍中了那五人,不仅如此,鼍龙的身体稍稍一动,孙革也被撞得倒飞出去至少十来丈。这六人的阴神顿时就化作六道流光,朝着岸上遁去。等到阴神归体,六个人齐齐脸色就是一白,然后当场就晕了过去。 截至此时,背嵬军下水的道官已经全部重伤晕厥——阴神原本便较为脆弱,所胜**之处其实在于并无什么致命要害部位,且保命法门众多。这十几位道官便是靠着薛弼给他们画下的一道摄生符才保得了姓名。虽然他们人人重伤,可是在用丹药调养上十天半个月后也无大恙。倘若是先天武者以肉身相斗,只怕此时早已肢体残缺,落个眼瞎腿瘸的结果多半少不了。 感受到对手的气力消散,张如晦立刻抓住这丝机会,全力向上拔起。难陀龙君的其余五首顿时消失不见,所有气力归于一身,朝着上方的亮光猛冲而去。 黑龙长嘶,鼍龙咆哮,岸边的诸人只觉得河底似有千万蛙蟆同声鸣叫,眨眼间方圆数里的水面净是异响一片。响声越来越高,终于一声闷响炸出,无数声浪汇聚在一处。水哗哗的直翻上来,长嗥掀天而起,两条漆黑的龙兽交缠着从水中跃出,缭绕盘旋,带着水帘卷向天际。 岳银瓶第一时间便弯弓搭箭在手,特制的符箭上已经被镀上了一层黄光。只是在瞄准了半晌之后,她突然垂下了弓矢,转头问向了薛弼:“该射哪个?” “自然是……”薛弼说出这话后自己也卡壳了,他才明白过来,为何岳银瓶弯弓搭箭却不射。 刚才张如晦下水前约定好的是“若见水面有龙兽飞出相斗,以射潮弓射不是黑龙的那一条”。可问题在于—— 这两条龙都是黑龙啊! 张如晦所观想的乃是难陀龙君,这根本就不是九州龙族,完全是凭着张如晦心中印象来的。鼍龙本身就极为偏门,就算薛弼闻得其名他也没见过——背嵬军之前一直驻扎在襄阳,所要提防的是正一道盟的道士们。倘若是孙革或是于鹏在此,他们多半能认出哪个是张如晦所化,可要换成薛弼还就真的抓了瞎。 “正之。”薛弼立刻看向了严致尧,“你们水镜庄应该对这些异兽有研究,你来分辨。” 严致尧立刻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你让我认认鱼啊鸟啊——哪怕狗啊马啊都行,这些才是我等水镜门下常用的兽类。就算是当年的卧龙先生,也没听说过奢侈到乘龙的地步。还是让循圣来,黄老道传承千年,这点积累都没有哪能说得过去?” 听到严致尧的推辞,黄纵当场就差一口啐在他脸上:“这跟谁是哪个宗门传承多少年有什么关系?你去给我找一个黄老道的道主出来啊?我师父没给我教这么多,你推给我有毛用!”——其实黄纵原本还想推给高颖的,可是他在雩礼完毕后就已经撤退沐浴去了,一身泥水着实难受。 黄纵说的却是大实话。黄老道和方仙道一样,都是属于“名义上存在的宗门”。这个宗门有源流,有派别,有传承,有法术,就是没有山门、道主,根本不存在一个统一的组织。纵使两个黄老道的道士见面后可以相互攀攀交情、称兄道弟一番,可这两个人之间有没有直接联系、甚至教的是不是一套东西都难说——后一种情况通常见于方仙道的方士。 如果硬要给黄老道安一个所谓的首领,那么就一定是总领太平道国三十六方的道首。 只是他这话刚一说出口,岳银瓶立刻拿着箭抵住了黄纵的脖子。黄纵还不是人仙,见到岳银瓶这么做后吓了一大跳,连称呼都顾不上注意了:“大……大小姐,我这是真没有办法!一星星办法都没有,一丢丢都没有!” “立刻用分水为陆。”岳银瓶的脸上冰冷的不带半点感情,只是用箭头紧紧逼住了黄纵,“我要上前去射。” 三人同时看了眼在河中翻天覆地的两条巨龙。在那两条黑龙的身下,河水仿佛都被截成了数段一样,随着两条巨龙的上下沉浮时断时续。水面上的浪涛更是掀起十丈来高,光是那股腥气便几近将水天之间充满。 薛弼第一个回过头来,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许。” 岳银瓶根本不理会他的否决,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目光如剑:“我自有办法分别哪条是蛟龙,况且站在此处距离太远,弓矢射出也未必能透甲。” 这个理由倒还有几分道理,毕竟射潮弓再强,湟水河面却也有百丈宽窄。岳鹏举要把女儿教的弓马娴熟,可是毕竟岳银瓶身为女子,先天力弱。 但薛弼绝不可能让岳银瓶去冒这样的危险,就算她不是岳鹏举的女儿一样也不会同意:“危险太大,你上前去难免有性命之厄——不许。” 岳银瓶也不多说什么,把箭从黄纵的脖子上收了下来。众人正舒了口气,以为岳银瓶退让了,她却直接弯弓搭箭对准了薛弼! “你若不让我上前,那我便将这一箭射在你的身上。”岳银瓶语气肃然,根本不容半点置疑。薛弼却看都不看一眼,任由她搭箭对准自己。 双方互不相让,眼看岳银瓶这一箭便要射出,程鹏却从后方走了出来,对着薛弼一抱拳:“祭酒,还请允许末将出战。” “你?”薛弼看了眼程鹏,正想摇头。后者却继续说道:“末将愿为岳校尉护卫,保证让岳校尉安然射蛟,不受半点干扰。” 最后还是薛弼做出了让步,毕竟他也晓得程鹏来这里就是来给岳银瓶当护卫的。他重重叹了口气,又从衣袋里摸了两张符出来,分别贴在程鹏和岳银瓶的身上,念了几句咒。然后他对着黄纵点了下头,以示批准。 黄纵两手各持一枚黄神越章印,快跑两步来到河边,一弯腰就将印章按在了河边的土地上。两团六一泥从袋中飞出,将印章封死在了地上。 “分水为陆,黄天赐土!” 河水刹那间停留了,只一瞬后,宽阔的水面立刻齐齐分开。整齐的泥土从下方升起,将河流变成了干地。 程鹏率先提着大枪踏上了土地,确认无碍后还对着身后的岳银瓶点了下头。两人步逾飞马,只几个呼吸后就来到了土地的边缘。 两条巨龙在河中打得难解难分,鼍龙纵使体内水炁不断流逝,张如晦的法力却也逐渐衰弱了下来。两者此时根本顾不上旁人,只是朝准对方要害不住撕咬。 岳银瓶立刻弯弓搭箭,玄色的长弓、黄色的符印——玄黄两种光华再次融洽的合为了一体。可就在她瞄准的时候,一条龙的身体恰好有意无意的朝着两人撞来。 眼看两人就要被龙身撞个粉碎,程鹏的大枪立刻一缩,两手抓住枪杆中间就是一转——一杆枪就如同弯曲的蛇身一样,原地盘旋了起来。一波浪头率先打来,大枪将每一滴水都安然无恙的拦了下来。紧接着是龙身,坚实的枪杆在程鹏的先天真气作用下硬逾精铁,此时竟然也被龙身一瞬间就压得弯曲了下去! 程鹏又是一发力,一声“拙”字喝出。他浑身的精气神一瞬间就好像凝聚在了一起,心中那团火焰更是数倍的燃烧了起来。不仅如此,他身上也同时泛起了一阵黄光,将他的身体和脚下的土地全然联系在了一起。 这正是薛弼刚才施的解承负咒,可以以后土承载人身负重,将所受的力道尽可能的转移到脚下的土地去。龙身如此一压,黄纵唤出的土地立刻就是向下一沉,六一泥都立刻迸出了无数裂隙。程鹏本人以双手持枪横向相拦,两脚都陷入了脚下的土地,口中更是溢出了血沫来。 可这一下毕竟是被程鹏挡了下来。 射潮弓的玄黄两气已经完全融为了一体,随着岳银瓶的手指放开弓弦,大气便是一阵震荡,周围的水面顿时就出现了一大片空隙。狼牙箭已经化作了一道黑影,乘风掣电的朝着一条龙的眼睛飞了过去。 哪一条龙?当然是感觉起来不讨厌的那一条! 第113章 斩蛟(六) 张如晦并不知道他险些成为岳银瓶的箭下目标。倘若他得知岳银瓶用以鉴别自己和鼍龙的方法,首先会肯定岳银瓶的果断——战场之上情况瞬息万变,有些时候毫无可靠依据,那便只能靠着直觉二字去蒙、去猜。动了尚且还有几率正确,分毫不动那就只有失败的下场。 可是“相对感觉不讨厌”算什么依据?纵使两人天生八字不合,你怎能将一己好恶凌驾于湟水两岸民众生计乃至性命之上?难不成洪水滔天伤稼千里还不够令你岳大小姐讨厌的? 所以说张如晦始终还没能做到洞彻人心的地步。他的心如精金,雷击火烧亦不能伤,同时又能足够辟开道途上的一切艰难险阻——这样的心性足够他修炼到人仙的境界。可假如想要再上一层楼,只做到这一步是不够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岳银瓶的判断方法在他人看来的确太过轻率,可是……她真的选对了。 黝黑的狼牙箭迅速扎入了鼍龙的左眼,只一瞬间,玄黄二气便从眼眶的部位流泄了出来。浑浊的体液也随着两色光华大量的喷出,紧跟着便有红色的鲜血和白色的脑浆——若只是一箭射入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重点在于箭矢入眼之后,鼍龙坚硬的头骨令其根本无法射出,而射潮弓和黄天符印的力道偏偏又无处宣泄。 于是最后的结果就是,狼牙箭根本无法承负这等大力,瞬间化为齑粉。剩余的力道尽数在鼍龙的脑内爆裂开来,干脆将鼍龙的脑部都轰了个稀巴烂。 鼍龙巨口仰天,发出了惊天的嘶鸣。周身那二十四颗鼍龙珠同时放出了千分毫光,第一时间就将张如晦所化的难陀龙君震了个粉碎。程鹏以枪抵龙身,实则抵住的是水龙——此番水龙一散,他的手上立刻就是一松。 然而水龙虽散,水却还在。岳银瓶这时尚未来得及收回拉弓的左手,构成难陀龙君身体的大水就已经铺天盖地的朝着两个人打来。不仅如此,恰巧有一道白光朝着两人的方向打了过来。 方才在水下,鼍龙以鼍龙珠一击便击伤了五名鬼仙境的道官。纵使方才薛弼以厌胜术斩龙使其内气消散大半,可这死前的决死一击却将它体内剩余的精气全部释放了出来,程鹏仅以先天武者之力如何能挡?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在延伸出的土地上一闪而过,瞬间就挡在了岳银瓶和程鹏的身前。身后的土地同时泛起了淡黄色的光泽,汇聚在了这道身影的身上,随后在三人面前竟然幻化出了一道有形无质的土墙来。 这道身影自然是薛弼,他以人仙境界亲自使出的解承负咒自然非同凡响。方圆一里的地气都被他瞬间借来,竭力挡住了鼍龙的这一击,连同浪头都挡在了土墙外。 直到此时,鼍龙的声音才渐渐地低了下去。残余的几分腥气混在风里一卷,迅速的就朝着下游消散而去。 张如晦的阴神抱着玄裳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方才一番恶斗也让他的元气消耗太多。看见他睁开眼睛,严致尧走了上来刚准备说些什么,一旁的黄纵却已经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先来人救命啊!大小姐和程游骑落水啦!” …… 解承负咒的根本是将力分于土地,使脚下的大地与自己一同承担外力。只是人力有限,将外力所分散的土地亦有极限,大地本身更不是不坏之物,于是这一道咒无论如何也有卸力的上限。纵使有人可以将脚下神州大地尽数借来分力,却也不能保证四极不废、九州不裂——诸君可不要忘了,上古之时天不兼覆,地不周载,这才有了女娲炼石补天的壮举。 程鹏抵挡黑龙身躯碾轧之时,解承负咒便已经作用了一次,薛弼第二次施咒更是要挡鼍龙身死道消的最后一击。假如他们脚下是千百年来真正承载一切的土地也就罢了,偏偏这段干地是黄纵以法术造出的陆地,全凭他自身法力支撑。 所以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脚下的土地瞬间四分五裂,两个人从原地就陷了下去,落入水中。至于薛弼那当然没什么问题,毕竟他本身是阴神出窍。 于是薛祭酒伸手就往河面上一抓,两团水花就将两人从水中抬了起来。水流也自然将鼍龙的尸体托住,缓缓地向岸边运来——活人跟死龙的待遇必然不会一样。 看到这一幕,张如晦也不禁感慨起来:倘若单论斗法,当日人仙境界的自己自然是有九成的几率都能将薛弼斩于剑下。可要说到法力积累,尽管自己修炼的便是水法,可在薛弼的数十年积累下却也相形见绌了。 固然斗法并不以双方法力多寡来论胜负,可是积累多少总归能很大程度的在胜负手上做出影响。就好比这次斩蛟……鼍龙,那条鼍龙的境界比起在场的诸人也没高过几分,甚至还要弱于已经是人仙的薛弼。可是它的体内足足有二十四颗鼍龙珠,就算质量略逊寻常的龙珠、蛟珠,可二十四倍的数目已经足够弥补质量上的差距。再加上它那庞大的身躯,轻而易举的就打得一干道士焦头烂额。 当然了,自古力不胜智。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鼍龙生长万年,只怕里面有好几千年都是浑浑噩噩生存的状态——开了灵智并不代表懂得如何修行,懂得如何修行也不代表修行的有效率。实际上不要说是和在场出身名门正派的各位道官相比,就算是拿它去跟同为妖类的东昆仑妖族相比,修行的效率必然也是天差地别。 这也正是人道的时代能够降临、太平道国的道士能全面驱逐四野妖物的原因。妖类和人类之间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人类拥有着完整的可以传承的体系,人类练气士上承轩辕黄帝至今,天文、地理、占卜、服饵……一代代继往开来,所创出的神通法术越来越多,积攒的经验也是越来越多。而这些积累除了少数流逝在时间长河之中,其余的都完完整整的传承了下来,被道士们悉心的教授给自己的弟子,然后再开创出新的局面。 倘若这样人类依然不能胜,那恐怕也就真的只能仰天长叹一声“悠悠苍天,曷此其极”了。 第114章 避嫌远疑,所以不误 薛弼刚了到岸边就将两人放了下来,鼍龙更是管都没管,完全交给了那群军士去打捞。而他自己也是迅速回到了肉身之中——方才出窍的太急,整个人就直接一头栽到了地上。当时他的身旁无人,虽然先天之体不会说轻轻一跌就破,可灰头土脸还是少不了的。 可以看出,薛弼刚才连续施展几个道术消耗法力也颇多——主要消耗应当就是在施展厌胜之术破鼍龙法力之时。所谓厌胜便是“厌而胜之”,和黄神咒术一样同属于上古巫术。原理极为简单,便是以形近之物代之。一方面可以用其诅咒他人,就像之前所做的那样;另一方面倒也可以佩戴形似甚至是印有某些花纹的东西,以此来祛邪,佩玉、石狮、门神之习俗皆出于此。 不过厌胜之术纵使能以小搏大,却始终也有极限。四两可以拨千斤,那么两千斤又该如何?实际上的倍数远远不到这个程度,所以薛弼尽管只以洞阳火祝出了一剑,却也大耗法力。至于某高人被人用木偶下了厌胜之术之后木偶被人失手弄掉了头于是某高人也被断头……蛤蛤蛤,这种事情完全不会发生啦。要是这么厉害,大家肯定一股脑的都去学厌胜之术了。 至于黄纵……被他所造出的土地刚一崩塌,他整个人就栽进了江里去。由于水面太浅的缘故,他把自己拔出来的时候看上去比高颖还惨烈。 这当口张如晦已经缓过了神来。尽管四肢还因为方才的殊死搏斗有些酸痛,不过并无大碍——他的肉身实际上并无活动,所受的一切痛楚都是由阴神反馈而来。以神驭气、以气留形,这种由内而外的顺序正是练气士们的特色。 看见薛弼归岸,张如晦自然是上前相迎,出于礼节自然还要拉程鹏和岳银瓶一把。程鹏一个大男人倒没什么的,上岸后张如晦对他淡然点头示意,程鹏则以微笑相回应。等到拉岳银瓶上岸时,恰恰此时薛弼撤去法术快了半步,而张如晦却又在伸出手时迟疑了一下、慢了半步,这么一快一慢,岳银瓶扑通一声就往水下陷了下去。 好在张如晦及时反应了过来,双手一伸用力就将岳银瓶及时从水中拽了上来,这下正好将一个湿哒哒的岳银瓶拉到了他的怀里。岳银瓶的脸扑在他的胸膛上,顿时显得有些红。 不过这点红晕眨眼间就消散了,然后岳银瓶用力把张如晦给推开——张如晦当然不会有自觉退开这个意识。于是岳银瓶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跌倒了水里去。 …… “程兄实在高义。”在听完了严致尧对他入水后岸上行为的转述后,张如晦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薛弼所用的手段他大体也猜到了几分,十部《太平经》已经被他读的滚瓜烂熟。况且太平经本身所用的生克之法较为古朴,无外乎就是借力象形然后再五行轮回那几套。而厌胜之术在军中倒也用过几次,主要是针对佛国的一些将领背后捅刀子用。 所以军中固然以纪律阵法为先,个人勇武为后,可是将领本身也多少要有些本事。不然不明不白被人用法术弄死对于全军上下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程鹏的作为却让张如晦不得不另眼相看了一番。早晨出营时,岳银瓶硬要跟上的事实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说句不好听的,违反军令行事就算死了也是咎由自取。程鹏肯主动跟上来为岳银瓶做护卫,甚至愿意同她冒着生命危险一同上前——说句“高义”真的是不为过。 “高义二字我可不敢当,无非本分而已。”程鹏说完后反问道,“张兄弟可知道我从军多少年了?至今为止一直都在担任什么职位?” 这种事情张如晦打哪儿知道去?他可不是邵康节那等能一身观万身的强人,自然只有乖乖摇头称否。 “十三年,一开始担任的是从九品的陪戎副卫。”程鹏用双手比划了个“十五”的手势出来,“可惜程某对于兵法一途实在没什么天赋,好在还有两膀子力气,所以在军中就一直充当亲卫的职责。” 亲卫不用上场厮杀,只用拄着兵器守在帐前就成——听上去好像没错,可是和前面所说的“两膀子力气”却又多少矛盾了起来。 因此程鹏这里所说的其实不过只是自谦之语,就算是当初刚刚投军不久,他所充当的角色都是军中的敢战之士。每每主将需要冲锋陷阵的时候,这种人便要穿着铠甲保护在旁,杀敌的时候要奋勇向前,有流矢射向主将则一定要及时挡下——哪怕是用身体。 所以程鹏的言外之意其实就是:我干护卫这档子事都是老本行了,完全不用担心。 “十二年前无定河边大战之时,其实程某也参加了。六路大军奔赴无定河,与佛**队血战,多少健儿转眼间便成了河边的累累白骨。当时程某就跟随在韩将主身边,每当与敌交锋,将主便持马槊当先杀敌。只惜当时阵势完全散乱,我等阵中往来冲杀数十合仍然不得脱身……”说到这里,程鹏重重的叹了口气,“那是程某平生唯一一次失职。” “所以打那时候起,程某便做出了一个决定:决不让任何一人再在我的保护之下死去。”程鹏斩钉截铁的说道。 于是这条线便从十二年前开始与当下牢牢联系在了一起,梁红玉让程鹏前来保护岳银瓶的理由自然也再顺理成章不过。而程鹏就凭借他的勇武和坚持,十二年如一日的守护,终于从一个从九品的陪戎副卫变成了五品的游骑将军——周侗在御拳馆的职位也不过是四品,可想程鹏当下的身份究竟如何。 “光凭这份决心,程兄定能一路修行一往无前。”再度称赞了程鹏之后,张如晦回头对身后的岳银瓶说道,“岳校尉,不是我说你,军中须得有上下尊卑,此番你却是做得差了。要不是薛祭酒不计较这事,依军令斩了你也不为过。” 岳银瓶出来的时候当然没想到自己会掉进水里去,自然也不会带换的衣物。最后还是薛弼临时给她写了道符,烘干了身上的水迹。在那之后,岳银瓶便始终一言不发,骑着马跟在张如晦的身后。 听到张如晦这样说她,岳银瓶的下颌一抬,当即冷笑道:“斩我?不妨来试试。” “我又不是背嵬军道官,如何来试?”张如晦辩解道,“只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倘若军中人人擅自行事,大军岂不是立刻成一盘散沙?薛祭酒无论见识、修为均在你之上,自然以他的判断更为准确稳妥一些。” “可是鼍龙被我射死了。”岳银瓶就只是冷漠的回了这一句话。 张如晦被她这一句话堵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的确,事实胜于雄辩,成果胜于一切。赵括就是因为最后身死,结果落了个“纸上谈兵”的名头。不管岳银瓶的法子有多不靠谱,可是她成功了——这比什么都强。 好在程鹏成熟得多,此番看到两人又要起矛盾,连忙来打圆场:“张兄弟,岳校尉当时不过只是忧心于你……”话音未落,岳银瓶的声音立刻就提高了好几个调:“谁担心他了?” 程鹏一看不好立刻改口:“是是是。此番鼍龙不除,来日必有大患。岳校尉心系湟水两岸民生,这才出此下策。况且岳校尉既然敢出箭,心中定然有极大把握,无非是不足为外人道罢了。”说完后,他转过头去对岳银瓶问道,“岳校尉,这样说没错了吧?” 岳银瓶勉强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程鹏的说法。张如晦本来还想继续劝告下去,可是他也想通了这是程鹏给自己找台阶下,于是就对着程鹏点了下头,开始探讨起背嵬军的其他东西来——比如之前高颖口误中说出的“岳家军”三个字。 以一军主帅的姓氏为军号,这样的称呼充其量只是民间或者军队自己俗称,官府无论如何也不会认同这样的称号。而届时的确有几支军队由于战功煊赫,被冠以了这样的名头,兵卒将领自然也乐意以这种名号为荣——只是高颖突然改口是为何,张如晦就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了。 而根据程鹏的解释,这个名头的改变实则和那位岳鹏举的好友秦桧之有关。 原来岳鹏举帐下的军队共分十二军,背嵬军不过只是其中一支罢了——虽然它乃是主力中的主力。而事实上一开始使用这个名头的人乃是韩良臣,岳鹏举也是继承了好友麾下的名号。 但是正如岳鹏举之前对张如晦所说的那样,道国始终不可能对他这个兵家的“山将”放心。于是在秦桧之的劝说下,他逐渐将这十二支军队的兵权一支一支的交了出去,最后只保留了背嵬军还有其他零零散散的一些军队。“岳家军”三个字更是不准再提,以免落人口实——尽管这些小事在平时根本没人会提,但是在落井下石的时候可是意外的好用。 一行人就这么朝着兰州大营回返而去。在离大营不足二里的时候,张如晦瞥见了一个人影正站在营门那里,好像在在等着什么。 卢宗训?他在那里干吗? 第115章 图谋不轨 薛弼为了缓和张如晦和卢宗训之间的关系,之前专门设宴招待张如晦,就为了把两者之间那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去除。谁知道张如晦压根就没理解薛弼的意思,反而和卢宗训把关系闹得更僵了。 一旦心生隙嫌,两人之间的关系多半只有越来越坏。为了防止再把事情闹大,薛弼便尽量安排两个人不打照面。就好比这次斩龙之行,原本卢宗训所学的道术主要针对的便是人,薛弼索性便从卷宗中找出了一宗疑似倚仗神通惑乱乡里归道官所管的庶务,让他着手去办——毕竟张如晦在背嵬军中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外人,过不多时便要离开,忍过这段时间不出事就好。 卢宗训不愧为真大道的门人,动作竟然如此之快。张如晦一行人尚未归来,他就返回了兰州大营。 ——其实这么比的话多少有些不公平。湟水离兰州大营足足有几十里地,一行人返回的时候又要运伤员又要把鼍龙的尸体运过来,走的速度能多快?相反,薛弼交给卢宗训的事对他一介鬼仙来说根本难不倒那里去,又都是在兰州府内,对于顺风顺水的卢宗训来说自然是做的得心应手。 不过他的人既然等在这里,哪怕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没好事。偏偏薛弼和其他道官一起去马车里躺着去了,这会儿估计早就开始闭目养神了——唯一一个能制住他的人都不在场,张如晦和他撞在一起能有好事? 偏偏张如晦本人压根就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好像除了那一眼之外卢宗训压根就从他视线中消失了一样。一直到他骑着马晃晃悠悠的进了营门就要从卢宗训身边经过的时候,后者才猛地横跨了一步,拦住了张如晦的马头。 “张道兄,上次在下多有得罪之处,这几日回去后日思夜想、反复自省,终于才决定前来向张道兄致歉。”卢宗训先是对着张如晦低头一揖,神态和语气都极为恭敬。张如晦虽然疲惫,可是此时礼节绝对不可失,于是勉强拱手还了记礼。 谁知道卢宗训的话风却是一转,突然说道:“只是上次与张道兄切磋卜算之术意犹未尽,虽败却获益匪浅。这次在下便想再与张道兄切磋一番,不知可否赏脸赐教?” 张如晦还没说话,他身后岳银瓶的眼神已经移到了卢宗训的身上,目光宛若一对锥子,简直就要把卢宗训的脸给戳出两个窟窿来一样。 开什么玩笑?强运法力与鼍龙搏斗已经是疲惫之极,偏偏张如晦还强撑着要骑马回营,将车子让给了薛弼他们去坐——其结果就是他现在的脸上就差用毛笔写上“疲惫”两个大字了。就算退一万步来讲,斩条蛟的难度有多大是个人用脚趾头来想都能想明白,卢宗训能不知道? 自打上次在众人面前颜面丢尽之后,卢宗训反复思量自己失败的地方。想来想去,还真让他给总结了出来。 梁红玉说张如晦虽然别的技艺一窍不通,但是极擅斗法,且以剑斩槃达龙王,显然在对付龙族上有着特别的诀窍——可是这终归也只是梁红玉的一家之言,她的看法并不能代表事实如何。 实际上在卢宗训看来,梁红玉虽然年长几分,可毕竟不是什么正派出身。像她这种北邙山出身的道士也就是在道国还能容得下,要是放在前几朝,被撞上后说不定顺手就被人给剿了。 而一个人的出身同样也能决定一个人的眼界。像太平道、太一宗、真大道这些大派门下弟子,他们的师长不仅要教他们道法术,同样还会将自己、师长、乃至整个门派记录下来的经验都给他们灌输进去,像这种大派里面典籍、笔记简直多到看不完。倘若是行走江湖的方士,惦记着给徒儿多教几手怎么弄银子的法子就不错了,了不起讲讲自己的故事——再能打的人一生能斗上几次法?与其说这些野路子的道士方士教给徒弟的是如何斗法,还不如说教的是处世立身之道。 所以梁红玉的判断完全不可信,这个叫张如晦的人实力究竟如何还得自己来判断。 卢宗训倒也真沉得住气,这么些时日里来就默默地收集着张如晦的讯息,独自一人来进行分析——最后还真让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来。 这个叫张如晦的——姑且像他所说的那样是名道士——善于打斗是不假,可多半不是名门正派出身。虽说他是陆九渊的门生,可是从没听说过那位象山先生会什么道术。况且一个十二岁就离开了陆九渊的小孩能从他那里学到什么东西?多半是后来那个师父教他的野路子。最显著的特点便是道术要学武功也要学,这种贪多务得的性子能成什么事? 倘若张如晦听到了卢宗训心中所想,多半会当即跳下马来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卢兄然后准备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八拜之交——如此这般的话薛弼一直担心的问题当然是迎刃而解。问题是张如晦他现在已经不是人仙了,他心通那更是一早就丢在了天竺,鬼才能知道卢宗训心中的想法居然是这样。 不管怎么说,卢宗训将挽回自己颜面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这一局上。无论如何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张如晦,再强的人在法力不济的情况下了不起发挥三成本事。只要能击败他,自己之前失去的声望定能回返,甚至更胜以往。 卢宗训看张如晦依然没有动静而岳银瓶有想要说话的意思,连忙抢先说道:“张道兄,在下可是诚心诚意相邀,只为互相印证道法。恰巧这军中有忒多人对张道兄如今之位颇有微词,在下便想了这个方式。只要于大庭广众之下让张道兄尽显象山门下风采,这些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而散。” “说了这么多曲里拐弯的,想说些什么你就直说吧。”一直低垂着眼睑的张如晦突然抬起了眼皮,淡淡的看了卢宗训一眼。这记目光虽然不如岳银瓶的锐利,却是极为炽亮,有如紫电破空。卢宗训的两眼和他对上,感觉好像自己心底的一切阴暗打算都被看穿了一般,心中恁的一阵发慌,仓促下连忙将视线移开。 “张……张道兄多虑了,在下当真是全心全意为道兄考虑,哪里会有什么其他心思?”卢宗训狠狠在心底里提醒自己,你是天宝宫的高徒,就算被派到西北边陲之地的背嵬军中,依然也不是这帮野道士能比的,“岳校尉恰巧也在此,就冲在‘为人师表’四个字上,张道兄也该一显身手才是。” “也是就说,打赢了我就继续当先生,打输了就滚蛋——你是这个意思吧?”张如晦看卢宗训还要解释,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行了,就这样。不过我赢了你只要永远闭嘴就好,我也懒得跟你讲什么道理了。” 第116章 弱者为何要战斗 张如晦的这句话一出口,岳银瓶和程鹏的脸色陡然就是一变。 程鹏还好,只是立刻上前一步劝阻道:“张兄弟,还请三思。程某虽然于兵法一途并没多少造诣,却也懂得以逸待劳的道理。你疲惫之下出战,哪里还有多少胜机?” 而岳银瓶则是已经用手握住了大枪,要不是跟在旁边的严致尧眼疾手快抱住了枪尾,这一枪估计就已经扎在卢宗训的身上了。 张如晦翻起了眼皮瞟了下程鹏,低声说道:“《孙子·军争》:‘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 听到他的话,程鹏哭笑不得的说道:“是,是孙子他老人家说的。可是不管谁说的,这个道理总不会错吧?” “那么,假如以十人敌千人呢?”张如晦问道,“以十人之众先处战地而待千人之敌,双方均是寻常兵卒,又该如何?” 程鹏愣了下,然后答道:“那……那自然是千人能胜了。就算再疲惫,十人力战百人后也该成了疲惫之军了。可是……” “那便是了。”张如晦用淡然的神情看了卢宗训一眼,“就算我暂时变弱了,也不代表你变强了……对吧?” 卢宗训被他的眼神一瞟,心底的火气立刻就冒了出来。偏偏张如晦又来了句“带路”,即刻便拨动马头就向前走去,理都不带多理的。结果让卢宗训憋了一肚子火,却死活没处发。 忍住……一定要忍住……只要胜负一出,任凭这个姓张的有千般妙计也断然挽回不了局势,只要自己赢了他——卢宗训在心底里使劲的提醒自己道。 此时天色还不算太晚,太阳依然还没落山。此时校场上尚有两人在切磋,一人使双锏,一人使月牙铲,两人正打得不可开交。在张如晦的眼中,这两人虽然只是以技相较,显然没出全力,可是每一招都隐隐带有庞大神意。 周围有不少军士都在围观,可这些人不过只是普通的武夫,哪里谈得上什么感应?倘若几位道士以灵识相感应招数,必定极耗神气。能将武者的招数使到这般地步,就算不是大宗师,决计也是先天武者之中的佼佼者。 卢宗训从人群中越众而出,对着正在比斗的两人行了一礼:“两位统制,还请暂时罢手。在下想借这校场一用,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两人果然只是在比试,一听这话不约而同的住了手。兵器也同时止住了去势,力道拿捏的分毫不差。 那个使双锏的率先扭过了头,对卢宗训喊道:“这当口还要借校场,你小子又搞什么鬼?赶快把话说明白了,你要是不给我说个一五一十出来,姓牛的的这对吃饭家伙可就要你来接了。” 能把铁锏使到这般田地,别说是卢宗训,就算是张如晦也不敢硬接。前者连忙解释道:“回禀牛统制,在下和这位张道友有些道法上的疑问想要印证一番。还望统制高抬贵手,只消稍稍给予一点时间即可。” 牛姓将领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还骑在马上的张如晦,明显是一眼就看穿了张如晦的虚实:“直老呢?他在哪儿?这件事经过他的同意了吗?” “祭酒方才斩蛟归来,也疲惫的紧,一时半会儿……”恰巧此时薛弼所乘坐的马车也驶入了校场,卢宗训连忙改口,“您瞧,祭酒这不是也来了么?” 马车的帘子被铜钩挂起,薛弼端坐在马车中对着几人点头示意。看到薛弼居然真的同意了这场不公平的赌斗,牛姓将领有些傻眼,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另一位用月牙铲的统制一把揽过了肩头。 “伯远,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都没话说你还想要如何?” “觉民,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们打你们的,不用管我们这两个老家伙。”觉民使劲的把牛姓统制往场边拽去,然后对着张如晦和卢宗训一龇牙,“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也要制造困难再上,年轻人就是比我们有干劲。” 场地被迅速的腾了出来,两位道士左右各自站定,相距十五丈。卢宗训看着虽然站着却尚且在闭目养神的张如晦,心头大定,不由得朗声笑道:“张道兄,可需要多休息一会儿再开始?这点时间,兄弟总还是等得及的。” 张如晦轻轻摇了摇头,动作之轻柔几乎让人觉得他连摇头的劲都没有了。看到这般光景,场边的岳银瓶俨然用眼神在卢宗训的身上扫过来扫过去。要是目击亦能伤人,只怕卢宗训这会儿早就成了筛子。 可是就算她看了又有什么用呢?卢宗训这会儿整副心思都已经放在了如何击败张如晦——还有击败后如何如何荣耀的光景上。而在场唯一一个能够劝阻这场比斗的人却已经作为公证站在了场边,指尖轻轻弹出一簇火光,预示着两人之间斗法的开始。 卢宗训知晓张如晦精通水类道术,那日在他手中,一滴茶水竟能破掉自己的律令,这份修为决计非同小可。倘若两人动起手来,自己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竭!”一张符纸无风自燃,卢宗训遥遥一指指向张如晦。他的修为不够,还做不到一个“竭”字便能让河涸海干,可在这等距离上率先锢住张如晦的水术还是做得到的。 谁知道张如晦竟然一记道术都没有打出。在薛弼的那记火光弹出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吸气。这口气好生悠长,一直到卢宗训的那记竭字律令打在了他的身上才堪堪吸完。 中了! 只要中了这记律令,张如晦想要取出任何水为引施术必然都会被抢先蒸发掉。就算用了其他道术来破解掉卢宗训的律令,主动权也已经落在了卢宗训的手中,他大可以再改换其他的律令来克制张如晦的道术。 卢宗训心中窃喜,一切都好像在按照自己的计划在走,他三四指之间夹着的符纸瞬间换到了食指与中指间,第二记道术就准备再度打出。 直到这个时候,张如晦才终于手按剑柄,从原地朝着卢宗训迈出了第一步。 “缚!” 缚字律令不求杀敌,但求缚神。在卢宗训念下“缚”字的时候,张如晦的脚下忽的一扭,整个人上身不动,下身竟然硬生生向左挪了两尺。看到张如晦的动作,两位统制的眼神齐齐就是一亮。 真大道的律令向来与声同速,这记律令可以说在卢宗训念完那个字后就已经被使出了。可偏偏就是这短短两尺的距离,张如晦竟然间不容发的就躲开了卢宗训的律令。 仅凭一闪竟然就能躲开自己的道术,这让卢宗训多少有些吃惊。一击不中的他自然不肯罢休,第二记缚字律令紧跟着打出。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卢宗训再度念下缚字之后,张如晦又是一躲,于是这记律令就又打到了空处。看到张如晦第二次躲开了卢宗训的道术,岳银瓶的眼神这才放缓了一些,而两位统制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觉民向着校场外偏了偏头,示意已经不用看了,牛姓将官干脆就是一脸“败给你了”的模样。 连续两次道术都被躲开,卢宗训心中自然有些慌张起来,手头的第三张符纸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用出去才好。而张如晦脚下正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一步一步的朝着卢宗训接近。在当前时刻,这种不紧不慢的步子却给了卢宗训更大的压力,每一步踩下都如同踩在他的心头,提醒着他对方的接近。 不能再等了! 卢宗训索性一手捏两张符纸,一声“敕”便是四道律令同时打出。敕令乃是道门中最常用的几个词之一,绝大多数的符纸起头便是“敕令”两字,就连张如晦的五雷符也不例外。敕字律令本身只为伤人,并无他用。 这回张如晦没法再像之前好整以暇的向前迈步了。他的上身向右侧一仰,左手高高扬起,腰胯则极为夸张的向左侧扭去。四道律令分别擦着他的头部、腋下、腰间还有膝盖打过,幸好薛弼拦的及时,不然打在人身上无论如何也要躺十天半个月的。 再来……再来……再来……卢宗训不停地发出道术,手拈符纸都快要拈软了,可从始至终却没能击中张如晦一下——而到了这个时候,张如晦已经好整以暇的走到了离卢宗训不足两丈的地方!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下都打不中!卢宗训这会儿已经全然六神无主,他秉着师长对自己的教导,瞬间以“肃”字律令在自己身边布下三重防御。只要这三重防御还在,张如晦就无论如何也伤不到他。 然而此时张如晦已经跨出了最后一步,这一步的速度和之前的相比简直是判若云泥。卢宗训的律令刚施出,他就已经一步跨过了丈余的距离,来到了卢宗训的身前。 然后,拔剑! 张如晦的左手握着剑鞘,右手突然就反手去握剑柄,自下而上来了一记斜斩,昆仑剑浪应声而发。斩势到了尽头,他的手掌一翻,剑也倒转了过来,由右往左又是一记横劈。他竟然两记剑浪连续发出! 在卢宗训的眼中,张如晦的这两剑俨然有如两道天河大浪交叉向自己倒卷而来,三重律令的第一重根本就是摧枯拉朽般被摧毁。他尚未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大浪中忽起一条雪白的龙蛇,张开血盆大口向他噬来! 原本剑浪的剑势已经使尽,张如晦的左手却又跟上,在剑柄上轻轻一按。右手顺势掉了个个,双手推剑就是一记突刺。这一剑就连两位正在离场的统制都同时扭过了头,牛姓将官张大了嘴讶道:“岳帅的钻拳?” 这一剑如蛇如电,卢宗训剩下的两重律令竟然都被一剑洞穿。法剑带着点点寒光,停留在了卢宗训喉结前方。后者此时已经完全崩溃,就连脸上都无法维持最基本的表情。他崩溃的指着张如晦叫道:“这不可能,你不可能破的了……‘律’的力量分明是世间最强,天地万物都要依律而行!你凭什么、凭什么破了我的……” 张如晦不耐烦的用剑鞘将他的手像拍苍蝇一样的派开:“‘律的力量世间最强’,这种话还是等到你把道术练到家了再说吧。” 第117章 战必有方 “‘这种话还是等到你把道术练到家了再说吧’,噗嗤……你听听他说的话。”梁红玉使劲推了一下身旁的岳银瓶,后者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于是她又对躺在榻上的张如晦笑道,“你连加冠礼都没行过就说这种老气横秋的话,不怕被人笑话么?” 在打开卢宗训的手后,张如晦连多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径直转身上了马就要走人——实际上他的精神已经极为衰弱,在上马的时候眼前都是一黑,险些掉下去。若不是岳银瓶眼疾手快拽了他一把,只怕他当场就要摔下马去。 之后岳银瓶看张如晦的状态实在太差,又将梁红玉给请了过来。其实梁红玉是炼尸出身,比起活人来说还是玩死人更擅长一些。她明明可以在校场的时候就近去请薛弼来给张如晦施几道咒养神……唉,只能说岳银瓶关那个什么则乱,一时间连最基本的方寸都失去了。 梁红玉在听了岳银瓶的转述后自然是笑的直不起身来。当然,她心里清楚,张如晦作为一名曾经达到过人仙境界的道士、征西军右武卫的祭酒来说的的确确是有这个资格说这话。学无先后,达者为先,就算是薛弼亦或是卢宗训的师父在这里,张如晦也不过就只是平辈相交罢了——其实如果真要算辈分地位,张如晦可是林灵素的徒弟、神霄道当今的掌门,就算是真大道天宝、玉虚两宫的宫主在此也最多叫一声“道友”罢了,不过梁红玉并不知道这一点。 “他口口声声称‘律’,可是他的道术的确还没练到家。”张如晦依然闭着眼睛养神,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回答梁红玉的话,“等他到了人仙的境界、摸到了‘法’的边缘,那个时候再谈何种力量才是世间最强也不迟。” 听到他这样说,梁红玉自然就有些好奇起来——毕竟她也只是鬼仙境界的人,并不清楚再之后的境界如何:“照你的意思,人仙就能知道什么是‘法’——那你倒是说说看,什么是法?” “法者,刑也。平之如水……” “你这是《说文解字》里的注释,我要的是你自己的解释。”梁红玉砸破旧摸清了张如晦的性格,就算她没背过《说文解字》,也晓得这句话铁定是出自于说文解字之中。 张如晦长叹了口气:“人仙归根到底不过‘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信心苦志,终世不移’这十八字。所以我才说只是摸到了边缘,并未触及核心。就有如盲人摸象,哪里敢自称知道了象的外貌究竟为何呢?” 他这样回答,梁红玉当然立刻就皱起了眉头来:“听你这么一说,人仙似乎和那些瞎子没什么区别了——开什么玩笑?薛直老也不过就只是人仙的境界,我连人仙都不是,你的意思岂不是说我连个瞎子都不如了?” “那和道首相比又如何?” 张如晦的一句话立刻令梁红玉沉默了。诚然,鬼仙可以为一方道官,人仙可以做一军祭酒,那些个名门大派的掌门充其量也不过只是地仙的境界——虽然“不过”这两个字多少有些埋汰地仙,但在“神仙”的境界之前,它就真的什么也不是。 林灵素举手投足间轰杀地人鬼各等仙位道士数百,陈希夷独力开创太华基业、撑起内丹派天下,正一天师以一己之力就镇住道国上下令三十六方道军不敢南下,这便是神仙的实力。无论“九州人仙境第一强者”、“洞渊八大龙王”、“真大九杰”这些名号多么响亮,在“宸宇六绝”的面前也注定黯然失色——不,连失色都做不到,这些名头在神仙境的面前根本毫无意义。 “其次有圣人者,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张如晦缓缓地念出了《上古天真论》中的语句,解释道,“现在很少有人用真至圣贤这四等分法了,不过这本书里提到的‘圣人’也就是人仙,梁姑娘可以对照着看看。所谓圣人最多也不过只能做到‘独善其身’这四个字,体内自成一界,可以不假于外物。这在《灵宝经》中算不得上乘,充其量不过只是中乘的仙人罢了。” “等等,你连《灵宝经》都看过?”梁红玉讶道。《灵宝经》这三字顾名思义,自然是灵宝派的经典。如今灵宝派本宗位居阁皂山,乃是正一道盟最重要的组成“符箓三宗”之一。而除了本宗以外,位于庐山的南天师宗由于南天师陆修静的缘故也存了这部经典——可南天师宗同样也隶属正一道盟。 那么,张如晦是如何看到这部经典的? “那个……其实这句话是家师转述给我的,说不定是他老人家说顺了嘴罢了。”张如晦撒了个无关紧要的小谎,横竖这句话的确也是林灵素教给他的,“天神地人鬼五等仙位,人仙不过倒数第二,有什么好引以自傲的?” “听你的口气倒像是不成天仙誓不罢休的样子。”梁红玉笑着说道,她看张如晦没有丝毫的回应,便继续说道,“不过你当时是怎么躲开卢宗训的道术的?真大道的律令与声同速,不要说你当时几近力竭,就算是完好的状态也不可能做到与音同速的吧?” “抬手需要一眨眼的时间。”张如晦突然说道。 由于前后几乎完全没有联系的关系,梁红玉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 “锁定我需要半个瞬间,念咒需要一眨眼,之后律令生效实则还需要十分之一刹那。缚字律令的效力人身外有一尺半远,所以我要给他半个瞬间让他锁定我之前的位置,然后在一眨眼又十分之一刹那的时间内闪避出一尺半的距离。” 眨眼、瞬间、刹那皆是时间单位——梁红玉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虽然心中大概也有料想张如晦是如何躲开卢宗训的道术,可毕竟没有亲眼目击到当时的场景,还是应当得到张如晦亲口的回答才能够肯定。可是她完全没有想到,张如晦对于时间拿捏已经精确到了十分之一刹那——或者干脆叫九十生灭这样的程度。 “吸气可以解释为振奋自己的精神,闪避可以认为是突然间的的施力。可是对方的第一道律令打出之前,你并不知道他的速度究竟有多快吧?”梁红玉质疑道。 “上次赴宴之时他用过敕字律令。”张如晦的神情依然平静,“我见过很多真大道的道士用律令,由此可以大概推断出不同律令之间的时间比。就算每人所擅不同,相差也不应该太大。所以我当时才闪开了两尺的距离,以备后患。” 听到这样的回答,梁红玉也只能感慨一声卢宗训输得不冤。早在开战之前,张如晦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应做的准备,剩下的只是按照计划走就行了。兵家有“庙算”之说,选将、量敌、度地、料卒、远近、险易全部于庙堂之上筹划完备。张如晦纵使没有修习过正统的庙算之术,这份功力也已经相去不远。 “这些都是师父教我的,他说这叫做‘战必有方’。”好像是猜到了梁红玉的心声,张如晦进一步解释道,忽然他却想起了一件事来,“今日我与他比试之时,校场上有两位将官显然也看出了我的法子,听称呼似乎是两位统制……” “那是牛皋和董先,都是大宗师级别的武者。本来还有位徐庆,年纪有些偏大,自然不会去校场上再演武了。”梁红玉一听就知道他想问什么,“背嵬军中就这么三个大宗师,你要是想见可以让鹏举给你引荐,我马上就要走了,也不参合这些事了。” 一直默不作声只是低头聆听的岳银瓶忽的紧紧抓住了梁红玉的手臂,语气也带有几分急促:“马上就走?” 梁红玉摸了摸岳银瓶的头发,后者很不高兴的将梁红玉的手甩开:“我随便说说而已,过不了多少时日京中就要来人了。到了那个时候,红玉姨就和你一同乘星槎去西京,然后再去东都——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岳银瓶还没作出回答,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张如晦却突然睁开了双眼,抢先问道:“怎么来的这么快?” 梁红玉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惊讶的,奇怪的瞥了一眼后依然答道:“京中来人又不可能只为了接那一批生员,趁机考察一下军务也是常理。秦桧之和鹏举毕竟也这么多年没见了,早来上几天又不是什么大事。” “岳帅提醒过我,京中来人极有可能趁机探查我一番,就像之前的万俟卨那样。”张如晦的眼神闪烁,也不知道究竟心中连续打了多少个主意,过了好半晌后才肯定的说道,“所以我应当尽量少与他们接触……不,我一定要避开他们,否则身份一旦暴露,就连岳帅也有被牵连的危险!” 第118章 风云突变 卢宗训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两眼发直,步履蹒跚。(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往来行人无一不纷纷闪避,生怕撞上了疯子。 在被张如晦击败之后,众军士们呼朋引伴的就一哄而散,牛皋和董先则去和薛弼打招呼,再没人有兴趣来搭理这个败者。要不是程鹏拽了他一把,将他送出了校场,只怕他现在还杵在原地。 张如晦神气近竭,自己以逸待劳相敌明明应当是必胜之理,为什么到了最后输的还是自己?而且他居然连道术都没用,仅凭武功就击败了自己。那会儿还聚集在校场上的人多是军中的好事之徒,这当口只怕已经将这件事传的满军营都是了。 完了,这下子完了……一想到自己名声扫地的样子,卢宗训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离开了身体一样,周身只是阵阵的发冷。 对于卢宗训来说,失败所带来的后果——名声扫地可是要比失败本身更为可怕的东西。想想之后军中将官们看自己的眼神,同僚们的纷纷议论,卢宗训甚至恨不得立刻收拾起行李就跑回天宝宫去。 ……算了,这几天先在外避避风头吧。军中事务一封信函发过去便是,请个几天假不算什么事。等到风头过后再看情况,要是他们还敢拿这件事说嘴,实在不行自己就请调到别的地方去,横竖自己早就不想在这个又脏又乱的荒凉之地待了。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卢宗训走回自己房间的前一刻。 虽然诸道官都是住在军中,可是谁在州府内没点房产?卢宗训用力推开院门,刚想迈步走进自家院子,却赫然看见院内漂浮着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你之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那个身影叹了口气,朝卢宗训问道,“现在你还有一次机会,想不想要将功赎罪?若是你将这件事办成了,我可以保举你为相州奸令。” 听到这个声音,卢宗训猛的就跪了下去,连自己的膝盖撞在门槛上都不顾了。他的眼泪哗的一下流了下来,就对着院中那个身影大声叫道:“师伯!” …… “避开?你准备躲哪儿去?” “躲哪儿都好,至少不能跟他们碰面……我先研究一下兰州府的地图。” “那你到时候还不是得一并乘上星槎去西京,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光研究这个有什么用?” “这……” 这样就很好了——梁红玉微笑着退了出去,回到了只属于自己的地方,冷清,寂静,却不孤独。(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 “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料理银瓶的事,有些疏于对你的照料,当真是对不起。”梁红玉略略低头欠身对韩良臣说道,“一晃十二年就过去了,银瓶也已经是大姑娘了。” 韩良臣静静地站在军帐的角落,身形笔直如枪,并不答话。 梁红玉的指尖稍微一动,韩良臣便坐在了塌边,于是她也紧贴着韩良臣就坐了下去:“我看那个叫做张如晦的小子品性倒是不错,虽说来历古怪了些,可是平天侯的眼光应当不会错。武功和道术都是一等一的人才,模样也生的不错。有他在身边帮衬,银瓶倒是不至于出什么事。 “鹏举真的是变啦,比起去年我来见他的时候又要收敛了许多。你当年经常给我说,鹏举太有才干却又锋芒毕露,只怕惨遭天妒……现在看来这种可能倒是不大发生了,他当下的境遇比起驱神侯来说可还要好得多。说起来倒还真要感谢秦桧之,没有他对鹏举的劝诫,只怕也没有今日的岳鹏举。 “如果单论忠心,就算是比起移山侯鹏举也绝不会逊色。可是上面的那些人总是疑心太重,就生怕他们这些将领拥兵自重,当年的宗留守也是这样才被解除了兵权。我有的时候都在想,要是没有佛国这个外敌,是不是那些人直接就会将鹏举鸟尽弓……算了,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鹏举现在已经封侯,说不定来日还能再进一步,弄到个可以世袭的爵位。到了那个时候,银瓶一个姑娘家的,不用去沙场上厮杀也能有封号在身了。 “前些日子老家有人送信过来,说爹和娘的墓不知怎的塌了一块,大概是年久失修了。说来也惭愧,咱们这么多年都没回去看过爹娘了。等到过上些时日,我们就回延安去看他们二老,怎么样?” 明明没有任何的回答,梁红玉却说得津津有味,就好像韩良臣还尚在人间一样。或许对她来说,独自一个人已经寂寞的太久,只要这样跟着心爱的人说说就已经足够了。 “对了,你知道吗?那个叫张如晦的小子还问我有没有翻过那几部医经,他说巫医不分家,医经中也有修炼的法门。我一个北邙出身的道士,怎么可能连医经都没读过……”梁红玉原本是笑着对韩良臣在说着的,可是说到这里,她的笑意渐渐收敛,转变成了严肃,“不过都说孙药王以医入道,这么些年我的确没在医经上面用过心,世人又一直都有灯下黑的说法。说不定……”梁红玉的眼睛忽的就亮了起来,她使劲的眨了眨那一对眸子,眼中闪过的精光灿若晨星,“说不定还真的有能救活你的法子呢。” 其实张如晦不过也只是看梁红玉始终不肯放弃,加之正好又提到了那部《黄帝内经》,这才灵机一动想到了这种可能。道士中多有精擅医术之辈,除了孙思邈外洞渊派先人韦善俊甚至也被称为“药王”,太一宗的创立者更是以萧抱珍更是以祝由成名。 可是对于梁红玉来说,任何一线能够复活韩良臣的希望她都不会放过。于是到了第二日清晨,梁红玉直接就起了个大早,将岳鹏举书房内所有医经都找了出来,一本也不放过。 张如晦虽然前一日神气消耗颇多,可是这个提议是他提出的,协助查阅的责任他也有一份。他还生怕两个人在理解方面出现偏差,恰巧萨大夫被岳银瓶从医药馆拽了过来照料张如晦,于是就也被拉入了查阅的行列之中。 事实证明张如晦完全想多了。在这个知识远超于性命、传承大于一切的年代,萨大夫所看过的医书和两人完全相去不远,在某些地方甚至还颇有不如。岳鹏举的书房中有的医书也就是那几本,萨大夫居然还有没看全的。 不同的医书之间说法常有偏差,况且前人说法又有错漏之处。对于三人来说,其中的对错极难判断,几乎已经到了无从下手的地步。甚至还有些医书颇多隐语,看上去与道经神似,让野路子出身的萨大夫根本摸不着头脑。 张如晦开始有些后悔放跑池夜来——更准确说应当是和她定下盟约的夏南。千年行医为生的夏南论起医术世间罕有对手,有她帮忙的话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 “看来光凭我们自己翻书果然还是不可能的。”最后还是梁红玉放下了手中的书,对着张如晦笑了笑。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她也逐渐习惯了由希望到失望的转变。 张如晦内疚的说道:“其实我是曾经听家师说过,孙药王有一部针法名为‘鬼门十三针’,专医魂魄,这才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况且还有壶公一脉传人,当年费长房就以役鬼成名,说不定也有相应的法门。” 梁红玉讶道:“壶公尚有传人在世?” 张如晦点了点头:“家师曾经说过,壶公曾与扶摇老祖和纯阳真人交好。这位壶公自然不可能是起初的那位壶公施存,那么只可能是继承了壶公这个称号的传人。算算时间,到现在起码也一百多年了。” 张如晦原本也只是随口一提,谁知道梁红玉却极为认真的点了下头:“我回头和几位同道说一声,将这件事传出去。天下打着‘悬壶济世’幌子的人虽然多,但是精通练气之法的应当没几个,说不定真能从中找到壶公一脉的传人。” 饶是如此,张如晦脸上的愧疚仍未消散。他皱起眉头想了想,随后说道:“能否……让我再验看下韩兄的身体?” 这当然没什么的,梁红玉摆摆手就同意了。张如晦将灵识缓缓放出,一点一点的侵入韩良臣的身体。 说老实话,韩良臣的身体状况好得惊人,根本就不像是已经死去了十二年的死人。巫鬼一道炼制法体的道术张如晦也有所耳闻,但凡炼成的僵尸无不生鳞长毛。韩良臣的身体虽然不至于宛若生前,可是与他见过的僵尸完全大相径庭,不得不说梁红玉在他身上实在是费了偌大心思。 等等,这是什么?张如晦敏锐的在韩良臣的身体中注意到了一丝不协调,或者说某种他熟悉却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气息。他尝试着将一丝法力输进去,想要试探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道炫目的火光就从韩良臣的眉心喷了出来,直指张如晦。亏得张如晦动作够快,脚下一滑才躲开了这道火光。可是随后火光已然将韩良臣的全身所笼罩,一声不似人声的叫声便从熊熊火焰中传了出来,听上去愤怒又凄厉。 “良臣?良臣?”梁红玉连喊了两声,韩良臣却连一丝反应都没有,好像本身和她的联系已经完全断绝。她一把抓住了张如晦的领口,刚才的温柔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你对良臣做了什么?” 张如晦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他下意识的退了一步,顺带带着梁红玉再远离那个大火炬一点:“梁姑娘,你且先冷静。无论如何先离韩兄远一点……” 梁红玉不由分说,劈头对着他就是一记耳光。张如晦也不敢躲,只得老老实实的受了这一下。可是在打完后梁红玉立刻就朝着韩良臣冲了过去,张如晦根本就来不及抓住她的手腕。 其结果就是,那个遍体着火的人形好像是站立不住一样,向前突然就趴了下去。他的身体也开始不断地变长,转眼间竟然就长了一倍。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四肢,虽然变长却也同时变得纤细。 梁红玉望着眼前形似骏马却又长有鳞鬣的异兽,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道:“良……臣?” 第119章 金毛犼 那真的是良臣吗? 错不了,一定是良臣的。就算变成了这幅模样,良臣始终还是良臣,不是其他什么人。 梁红玉刚想上前,面前体型庞大的异兽却用力一刨前蹄,大量如云团的烟火便从它的口中喷出,逼得梁红玉被迫向后连退了两步。可她仍旧试图用手掌挥散烟雾,只是手掌刚一触及烟火便被炙得尖叫出声——仅仅只是零星的火点飘落在书架上,立刻就传出了噼噼啪啪的响声,可以想象那是何等的高热。 烟火无法驱散,梁红玉立刻拿出符纸,试图唤回韩良臣。谁知她刚一从大腿上摸出符纸,面前的滚滚浓烟便突然被冲开,异兽的马首立刻便张开了血盆大口朝她的臂弯咬来。 “小心!”一张宣纸滴溜溜的从梁红玉的身侧转了过来,正好射入异兽的口中。刹那间雷鸣交加,异兽张开大口发出了痛苦的咆哮声,蹄下也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就在退出这一步的那个瞬间,张如晦猛的拽住梁红玉的肩头,再次将她拉退两丈,同时左袖一甩,黑色的茶杯带着滚烫的茶水就泼在了马首上,顿时又是轰隆隆的一阵雷音发出。 投出宣纸救人的正是张如晦。眼看梁红玉就要被异兽咬中,情急之下他便从桌上拈起一张宣纸掷出——他的乙木神雷近日已有小成,宣纸亦是由檀、楮、桑、竹、麻等树木制成,用来施展乙木神雷并无不可。至于桌上那一大茶壶的茶水则是被他用来灭火,以防书籍受损,自己则只留了一杯茶用来施展癸水神雷。 “那是什么东西?”尽管被张如晦拽回,梁红玉指间的符纸仍旧已经掷了出去,虽然贴上了异兽的身体对方却丝毫不曾动摇,甚至连僵直一下的动作都没有,“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良臣他、他到底怎么了?” “梁姑娘,你……且先退下。”张如晦伸出右臂,先将梁红玉拨到了身后,他的面色凝重,沉暗似水,“你听说过旱魃吗?” 不要说是梁红玉身为北邙一脉的道士,就算是乡里村民也都知道,有种名为旱魃的怪物能引起旱灾。这种怪物多数都是僵尸所变化,于是每逢大旱,总有乡人掘土寻找旱魃之尸,寻到后便焚而烧之,往往便能降下雨水。 可是梁红玉熟知僵尸一类变化,自然也清楚旱魃长什么样子:“‘南方有人,长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顶上,走行如风,名曰魃。所见之国大旱,赤地千里。’这哪里会是旱魃?” “旱魃是我中原独有,而在天竺佛国,僵尸却又有另一番变化。”张如晦的两指间瞬间夹上了一张符纸,软绵绵的麻纸在他手中却挺立如钢,“形类马,有鳞鬣,身形有丈长——这是西方三圣中观世音坐下的金毛犼,口吐烟火,能与龙斗。这是只有佛门手段才能使僵尸产生的异变,定是早就有佛国的奸细在韩兄身上做了手脚。可能是韩兄身死时,也有可能是这些年医治的过程中才有。” 刚才探查韩良臣身体的时候,张如晦所发现的那股熟悉的感觉不是别的,正是他在天竺打过不知道多少次交道的“慈航愿力”。观世音身为佛门七大菩萨之一,原身实则是婆罗门教的药神阿湿毗尼。因其生有双马头,一身二体,所以又名为“双马童”。观世音至今仍有威猛相名“马头明王”,便是双马童的遗泽。 金毛犼缘起何时已不可靠,但是在张如晦想来,这应当还是观世音的分身兼座驾一流,就如同迦楼罗鸟之于婆罗门教的太阳神苏利耶。双马童原本就是苏利耶之子,象征黎明与黄昏,以己身法力将拥有焦旱之气的僵尸转化成为座下护法,这本来就是佛门的拿手好戏。 只是除了这股慈航愿力之外,还有另一股气将愿力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和前一道潜移默化改变韩良臣身体的愿力不同,这一股法力颇似佛门的“宝瓶气”。相较于隐蔽性极强以致于潜伏多年都没人发现的慈航愿力来说,这股宝瓶气多少就有些糊弄人的意思,不仅让张如晦连带着发觉到了慈航愿力的存在,且最多不过四五日的时间只怕就会烟消云散。 留着这两股气在韩良臣的体内总不会有好事,于是张如晦随手施展出五雷破,想要尝试将其打散。谁知道宝瓶气刚一被击溃,那股被裹住的慈航愿力立刻爆发了出来,将早已被愿力改造完毕的韩良臣硬生生的给转化成了金毛犼。 也就是说,原本愿力早就应该爆发,只是被人刻意抑制住了,等到四五天后才爆发?四五天后……四五天后…… 张如晦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得极为难看,四五天后正是京中来人的时候。再想想岳鹏举给自己说过的话,那个以宝瓶气压制愿力之人的用意昭然若现:他就是要让京中来趁机巡查军务之人在背嵬军中看见金毛犼,以此牵连岳鹏举。这种小事在平时或许不值一提,但是在关键时刻发难充当岳鹏举与佛国勾结的借口却再好不过。 这么说来,兰州大营这里果然也早就被渗透了么?亦或者是说,这股宝瓶气早就埋下,那人是算准了梁红玉每年这股时候都会来背嵬军中?不,后者的可能性委实太小,世上极难有人能算得如此之准。况且梁红玉也要照看韩良臣的身体,这股宝瓶气一定是近日才埋下的,或许本身还起了催化愿力的效果。 方才那两记雷法虽然都结结实实的打在了金毛犼的身上,其中一记还打入了口中,可是张如晦并没对其抱有太大的希望。好歹也是能与龙搏斗的异兽,断然不会如此肉脚——果不其然,就在张如晦思虑的这片刻之内,金毛犼用力开闭了几下嘴巴,将口中麻痹的感觉以咬合相驱逐。随后前蹄用力一蹬,整个身体瞬间就人立而起,头部几近要撞破书房的天花板。 “不好!” 张如晦一看便知,金毛犼这是要全力进攻的征兆。不管这只金毛犼过去是不是韩良臣,此时心智已失,见谁杀谁,硬接一招完全是寻死之道。他左手一抓在一旁吓得两股战战的萨大夫,右手攥住梁红玉的胳膊拼命朝书房外跑去。三人才刚跑出书房,身后便是一阵轰天裂地的烈火从房门汹涌喷出。 张如晦双臂一振,同时将梁红玉和萨大夫推到两侧。门外正好有颗松树,虽已入秋却还苍翠欲滴。张如晦的左袖又在树干上用力一拂,松树受此巨震,万千松针顿化箭雨,劈头盖脸朝着火焰****而出。 轰轰轰,火焰当中立刻传出无数雷火交加之声。五行之中木能生火,但万物皆由阴阳二气衍化。张如晦的乙木神雷虽然以木为体,根本却是阴阳二气相激。火受木气即刻旺盛,随即却由内而外剧烈无比的爆裂开来。原本聚在一处的大火柱顿时分散成无数或大或小的火团,朝着四面八方分射而去。虽然火焰仍在,比之之前被正面直击的结果却要好上太多。 咔嚓一声,书房的门槛应声而断。炽红的烈焰从中分开,金毛犼踏着星星点点的火团,伴随着滚滚恶烟从书房中走出。相较脸色苍白的张如晦、一脸震惊的梁红玉,还有瘫坐在地上几乎要被火烧到都不知道躲闪的萨大夫,站在房门的它有如高高在上的王者,肆意的睥睨着下方的三人。 “梁姑娘,你带着萨大夫先走,这里我来应付。”张如晦明白,在当下的局面中,梁红玉根本没法对韩良臣出手,她之前设在韩良臣身中的禁制在慈航愿力的冲刷下业已全部失效。留在这里非但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只怕还会成为累赘。于是他拉起梁红玉,朝旁边轻轻推了一把,示意她先走。而他自己则是朝着反方向退了几步,浑身气机凝而不发,努力将金毛犼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随后,张如晦左手做剑指朝后院处用力一指一抬。大地先是轻微的摇动了两下,随后一股水龙直冲云霄,续而垂落在张如晦的面前。 “金毛犼号称能与龙斗,勇猛异常,那便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张如晦观想出的水龙距离真龙自然是想去甚多,其中所蕴含的那一丝龙气也是在接触过槃达龙王的龙珠后才勉强模仿而出。可就是这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气却成功吸引到了金毛犼的注意力,使得对方甚至朝着水龙散发出了阵阵敌意。 很好,就是这样,看过来。然后—— 水龙一声吟啸,头颅带着身体在空中转了多半个圈,挂着风声就打了下来;金毛犼头颅一矮,全身后倾,身体瞬间形成了一张拉满的大弓,满到极致后立刻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带着烘烘烟火窜出,却也朝着水龙猛扑而去。 第120章 说,我的名字 哧——! 金毛犼携带着炽热和水龙剧烈的碰撞在了一起,癸水神雷虽出,基础的水分却在金毛犼一身强悍之极的焦旱之气作用下立刻沸腾蒸发。大量的水蒸气朝着天空喷薄而出,原本灰暗的天空顿时被染成一片雪白。 如果光比神通之间的交锋,毫无疑问两者乃是旗鼓相当的水准,甚至张如晦还隐隐占了些便宜。毕竟水龙消散他的肉身精神同样无碍,可金毛犼却以肉身硬吃了这一记癸水神雷。只是双方交锋的时候同样不能只比神通,肉身同样是胜负的关键。毕竟肉身乃是人之基础,失却了肉身的阴神就好比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有何惧之? 僵尸的肉身原本便硬逾精铁,变成金毛犼后更是号称能与龙搏斗——除了焦旱之气本身对于龙种步雨兴云的相克以外,肉身的强悍也是必须,否则只会像昨日那样,稍稍擦到龙身便是重伤。 昨日的那条鼍龙的肉身业已强悍成那样,号称能与龙搏斗、甚至能食龙脑的金毛犼又该如何? “昂”的一声,金毛犼带着一身尚在沸腾的水汽破开了水龙的腹部。已经被瞬间加热至沸腾的井水表面浮现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气泡,又在一瞬间破灭。水龙裂成无数玉珠,随之朝地面洒落,在地上发出了哧哧的响声。 快退! 眼看金毛犼来势如此凶猛,张如晦立刻准备倒退两步。他的左手已经夹住了三张符纸,准备退开后再以五雷正法应敌。谁知道他才退出一步,脚下顿时就是一软,这一步的动作就慢了半分。原来他昨日斩蛟法力虚耗太多,精、气、神三者互为依托。对于他这等道士来说,神气易补,精气受损却要缓慢许多。可就是慢了这一步半分的时间,金毛犼却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连半点缓冲的机会都没给。 那张血盆大口已经朝着自己的面前咬来,随时随地就要择人而噬,口中的烟火更是亟待愈发。张如晦一发狠,又是一沓符纸从长袖中抖出,右手拈起两张就贴在了左臂上,净身神咒和金光神咒同时发出。他的左手则是攒成一个拳头,紧握着那一沓符纸就硬是送进了金毛犼的口中! 与此同时,他腰间的神霄玉玦也是一亮。 ——玉清勑下,火急奉行。 轰隆隆隆隆隆……一阵低沉的雷鸣声就从金毛犼的口中传了出来,这一连串的轰隆声最后共同聚成了一声奇响无比的爆炸声,方圆数里内只怕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张如晦瞬间倒飞而出,飞出七八丈距离后还有滚了少说三丈。他的左臂此刻用“血肉模糊”这四个字来形容只怕都稍嫌添金,小臂与手上的肉半数都被炸飞,顿时露出了白森森的臂骨。残留的也多数化为焦黑,只有少数红色的肉在外给这凄凉的惨白增色。 能够熬过雪山、草原、荒漠、风沙还有迦陵频伽的追杀,张如晦自然是一位品性坚忍之人。饶是如此,此时几乎瞬失半臂的痛苦却也要让他几乎晕厥过去,相比之下金毛犼的冲力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还好不是文殊一系的法门,不然遇上一只青狮,自己的这条胳膊这会儿只怕就已经没了——看着一步步朝自己逼近的金毛犼,张如晦心中想到的居然是这个。 失却一臂对于道士的影响看似不大,实则却比武者还要大上许多。武者只余一臂后可以练些单手兵器,平衡性也可以凭借练习来慢慢掌握。可道士的道术多以印、咒、符配合使出,最少也要有两者相配合。倘若只用些符、咒配合使出的道术也就罢了,一旦要结印登时抓瞎。除非此人的境界已经修到可以以心中法印代替手印的地步,不然连平时的修炼都成问题。 张如晦所修习的五雷法印诀虽少,却通常也要一手掐诀一手掷符。此时他只余一臂能用,想施什么咒都不方便。要不是他六识障已破,可以暂且屏蔽痛楚,只怕光是疼痛就足以使他晕厥过去。 怎么办?现在该如何是好? 张如晦脑内一瞬间转过了数十个念头,却又被他先后一一否决。这只金毛犼的战力比起昨日的鼍龙来说只高不低,可自己此时无水可用、阴神难出,身边却又不像昨天那样有背嵬军的道官们相助。只怕真的只有唤来玄裳,自己才能有一线生机。 ——可偏偏从来不离自己身边的玄裳今天就不在自己的身边! 张如晦今日乃是为了帮梁红玉查阅典籍,身上带一把法剑自然不大方便,于是就想都没想的挂在了卧室的墙上。玄裳嗜睡,不管是在剑中也好床上也罢,总能睡得着——反正就是因此恰巧不在张如晦的身边,使张如晦想要求援都没辙。 张如晦刚准备催动黑帝盟约唤玄裳过来,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死死地挡在了金毛犼的前方。 是梁红玉,居然是梁红玉来了。 张如晦看出了梁红玉完全被惊到,几乎都是动都动不了的状况,更别提什么对金毛犼出手,于是让她先走。可是在这关键时刻,梁红玉不但没走,反倒还拦在了金毛犼的前方。 “良臣,站住。” 仅此二字,再无多余的话。梁红玉双手空空如也,只是张开了双臂,就像一个要拦住丈夫出门的妻子那样拦在了韩良臣所化的金毛犼前方。 如果你真的还是良臣的话,那么一定能够认出我来。我就站在这里,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我赌你还能认出我来,一如往日的见面。 “梁……梁姑娘,闪开,他……”张如晦挣扎着想从地上撑起身子,左臂一疼就又立刻躺了下去。在他看来,已经化身为金毛犼的韩良臣神智已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认得梁红玉。梁红玉挡在前方,只能枉然赔上一条性命。 金毛犼一刨左前蹄,齿间立刻又火花四溢。看见梁红玉依然挡在那里,它索性大口一张,一股火浪就朝着梁红玉喷吐而来。 张如晦甚至都不敢去看此时所发生的画面,可是就算他闭上眼睛也没用,毕竟他还能用耳朵听、用鼻子嗅……这口火喷在无论谁身上都是顿化焦炭,难不成梁红玉就能免除火难之厄? 只是在下一个瞬间,火焰擦着梁红玉的身体冲过,将庭院中的一棵大树点燃成炬,却连梁红玉的发梢都没有烤焦。 张如晦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前方的梁红玉和金毛犼。梁红玉兀自拦在金毛犼的前方,什么举动都没有做出;金毛犼却依然保持着喷吐火焰的动作,好像在疑惑着什么。 不会吧…… 张如晦又朝四周扫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其他人影,金毛犼喷出火焰的方向是正是斜也是一看便知——综上所述,梁红玉毫发未损的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 金毛犼自己故意打偏了。 梁红玉当年是将韩良臣的几缕残魂封印在了尸体之内,难不成就这几缕残魂真的还保有一线意识,能够认出梁红玉来? 想到这里,张如晦的心中也不禁生出了几分希冀来。而梁红玉脸上依然毫无表情,冷冰冰的朝着金毛犼问道:“良臣,我是谁?” 金毛犼的眼神原本尽是暴戾,此时却又多出了三分疑惑、半分痛苦来。它的口中传出了低低的咆哮声,好像要说明些什么,只是没人能听得懂这叫声。 梁红玉朝前走了一步,踩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让张如晦听得心头就是一颤,生怕金毛犼由于这个动作发起攻击。可金毛犼摇头晃脑,却就是不曾上前一步,也不再喷出烟火。 “良臣,我的名字是什么。” 金毛犼的头部使劲的摇晃了两下,鬣毛连带着火星四下散落。 梁红玉进。 金毛犼退。 梁红玉再进。 金毛犼再退。 混天侯府的庭院内出现了奇异的景象,将张如晦轻松击败的天竺异兽却被一个什么道术架势都未摆出的女子逼得步步后退。就连金毛犼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畏惧着什么。它只是觉得这一幕好像自己曾经见过一样,自己只是凭着本能向后退去。 最终,金毛犼退到了书房的台阶前方,它已经退无可退,可梁红玉仍旧又往前走了一步。 “良臣。” 那个身影为什么看上去那样的熟悉?这个声音又是在哪里听到过?“良臣”又是什么?她说要说出她的名字,名字又是什么?自己知道的音节只有一个—— “红……红……” 听到这粗鲁的咆哮声,梁红玉却面露喜色。可金毛犼只觉得有千万根钢针扎进了自己的大脑,几近要将它的脑髓都给崩出来。刚从口中发出的音节立刻变成了响彻兰州府的咆哮声,青白赤黑黄五色浓烟立刻就从口中、鳞甲、鬣毛等部位喷出,纷纷絯絯的细粒伴随着火团流泄八方,溅在了梁红玉的身上。 “轰!” 第121章 胭脂泪 一声巨响过后,各色烟、火、沙一齐迸出,和飘在天上未曾落下的水蒸气混合在一处,团成无数颜色古怪的泥土噗噗下落。 金毛犼眼中赫然已经恢复了凶戾的神色,猛力一跃就朝着梁红玉撞去。只是头部尚未顶撞到梁红玉的身子,对方就已经移形换位,站到了金毛犼的侧面! 谁也未曾料到,梁红玉除了鬼仙的修为以外,本身竟然也有着先天境界的武学造诣! 想想也是,梁红玉能使死人学会一贯拳、打出“一以贯之”的拳意,自身没有真功夫怎能做到?当年两人初见之时,梁红玉原本便是以武功打得韩良臣连滚带爬,只凭毅力才能站的起身。直到韩良臣身死后,梁红玉才转修道术,试图让韩良臣起死回生。 梁红玉双臂一张,不顾鳞片的炽热就硬是将金毛犼以双臂相抱。金毛犼焦旱之气遍布全身,梁红玉将其揽入怀中无异于让自己抱住了一块滚烫的烙铁! 纯黑的布料开始变焦、卷曲,梁红玉却依旧面色不变,将脸轻轻贴在了金毛犼的脸颊旁,白皙的肌肤立刻发出了哧哧的响声。纵使先天武者能够以先天真气自愈伤势,遇到这种和毁容无异的情况只怕也束手无策。 就算这样,梁红玉也依然要紧抱住已经化为金毛犼的韩良臣,试图唤回他的神智。 良臣,还记得我吗? 那夜的酒宴之上,灯火如昼,人声鼎沸。在一众互相推杯换盏的将官之中,明明人人都生的同一副粗鲁的模样,我却一眼就看见了你。你站在人群之中,接受着同僚们的敬酒。虽然功劳簿上写的不是你的名字,可人人都知道,你的功劳才是最大。 而你也看见了我,当时你正端着一碗酒准备一口饮尽,手却是一抖就浇到了自己的脸上。同僚们一齐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倒是满不在乎的一抹脸,继续与众人痛饮。 只是在那之后,你的眼神便始终落在我的身上,再未离开过。我虽然做出对此不屑一顾的样子,可是每每回眸看去,总觉得心头一阵不定。现在想来,这大概就是世人所说的“缘分”吧。 十二年光阴匆匆而过,宗留守死了,解善长死了,吴晋卿也死了。这让我意识到,活着,就是在看着自己以外的人不断死去的过程。(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 但是,你是不会死的。对吧,良臣? 金毛犼的动作慢慢缓了下来,似是梁红玉的絮语传到了它的心中,周围的烟气也逐渐平静了下去。 忽然,一声梵唱自金毛犼身中传出。火苗似电光灼照,瞬间游遍金毛犼全身。四周烟沙层层向外炸起,几近形成一朵赤黄相间的莲华。 谁料一震之下,梁红玉仍旧不肯放手,依然抱在金毛犼颈上。金毛犼两度发力还不能震飞梁红玉,情急之下向左侧一跳,身子带着梁红玉就向大树上撞去。这一撞少说有千斤力道,一撞之下大树都断为两截。梁红玉口中咯血,手上也不由自主的就放开了。 正当她准备起身之时,金毛犼上身一抬,两只前蹄就向梁红玉踏来。 咔嚓两声,梁红玉的左臂与右肩胛同时被金毛犼的前蹄踩了个粉碎。后者的口中已经蓄起了一团赤焰,随时就要喷出。 梁红玉没有闭上眼睛,她努力睁大自己的一双眸子,想要看清金毛犼的样貌。只见那只类似马头的首级上生满鳞甲,口中无利齿,倒是与传说中的麒麟有几分相似。 可梁红玉想看到的并不是这个,她只是想要从金毛犼的面上找出属于韩良臣的痕迹,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于是她失望了,她只希望能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看着曾经是自己心爱的人死去。 此时张如晦尚在五丈开外,完全来不及救援。眼看烈焰就要喷出,梁红玉转瞬就要香消玉殒,金毛犼却突然转过了头去,又是一声怒吼。 吧嗒一声,一块石子落在了地上,沿着轨迹看去应当是方才砸到了金毛犼的脑后。再循迹而上,可以看见萨大夫正站在树枝上朝着金毛犼丢出石块,其间还伴随着一两声喊叫,大概是为了引起金毛犼的注意力而发出。 虽然萨大夫的准头实在太差,可那记石块倒是真真切切的砸中了金毛犼的后脑。尽管不至于令它受伤,却也足够烦人。金毛犼索性转头一吼,口中烈焰就先朝着树喷了过去。 “萨大夫,快跳!”张如晦只余一条右臂能用,此时来不及挡下火焰,只得一声大喊提醒萨大夫逃生。只是萨大夫的两条腿赫然已经抖成了筛子,想跳却脚下一滑,两腿竟然叉坐在了树枝上,裆部想来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随后身子又是一歪,整个人几乎摔了个倒栽葱。好在他的下方是松软的土地,这才侥幸没丢掉性命。 炽焰击中了树干,当即就将其熊熊点燃,零星的的火焰就朝下散去。萨大夫几乎是手脚并用的从树下爬开,再次逃过一劫。 在喷出那口火焰后,金毛犼对于萨大夫已经失去了兴趣。在它想来,就算那人没被烧死,多半也该被吓得半死,不会再来烦自己——事实倒也和这差不多,萨大夫毕竟只是一介普通人。就算激起了一时血勇,在血气过后怎么说也该跟三九天里的冰水差不多了。 然而就是这一扭头重新一蓄烟火的刹那,一道银练划破长空,分开阴霾,直奔金毛犼而来。 金毛犼鳞甲虽坚,却也不至于硬吃这一记攻击。它当即身形一晃,向右跳去。银练间不容发的钉在梁红玉的身旁,入地两尺有余,长杆由于受阻而发出了剧烈的颤动,乃是一杆丈二大枪。 直到此时,大枪破风的呼啸声才从风中传来。 浑身着黑长发及腰的女子紧跟着跳落在梁红玉的身前,两手同时发力就将入地的大枪拔了出来。随后双手又是一抖一崩,大枪上的石屑泥土顿时就散了个一干二净。枪头更是因为崩枪散成一片虚影,看上去就好像这杆枪有七八个枪头一样。 方才赤焰上天,岳银瓶相距两个院子开外,急忙取枪赶来。只是金毛犼太过凶悍,张如晦几乎是电光石火之间就废了一只手。等到她赶来的时候,梁红玉险些都有了性命之忧。 此时枪势尚未散去,岳银瓶趁势双手一推。大枪那七八个枪头竟然一起向前送出,看上去有如七八张攻城用的大黄弩一同发出利剑,就连枪杆都震出了弓弦的声音! 东周魏国名将庞涓北拔邯郸,西围定阳,率魏武卒横行天下,可谓一时之名将。只可惜此人私心太重,惧怕同门师弟孙膑的才干,于是将孙膑骗到魏国后黥面剜膝,抛尸荒野。谁知道孙膑居然在野地里遇到了一只千年树精,在树精吞噬他时奋力反击,居然击杀树精,反而和树精融为一体。虽然本身成了半人半木之躯,可动弹不得之余却还得了一身神通。后来孙膑就在马陵道上化万木为箭,击杀了庞涓,终于报了昔日一箭之仇。这也正是岳鹏举木行崩拳为箭的来历! 这等枪势猛烈无匹,一往无前,就连枪风都成铺天盖地之势。金毛犼喷出的烟火甚至都因这千军辟易的气势而纷纷为之让道,根本不起半点作用。 眼看大枪即将及体,金毛犼做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它逃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金毛犼转身就朝墙外跳去。它的身长本就过丈,只需三跃就翻过了围墙。岳银瓶的大枪扎了个空,权衡弊益之下只得拖枪后退,去扶起倒在地上的梁红玉,连忙给她包裹伤口并扯下已经因高温被点燃的衣物。 “红玉姨?” 梁红玉并不答话,她的左手大臂和右肩胛俱是模糊一片,头也只是僵硬的顺着岳银瓶扶起她的方向摆动了一下。她的目光一直追着金毛犼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后者的背影。 一滴泪珠划落,随后梁红玉就紧紧闭上了眼睛,不肯再让人看到她的眼泪。 良臣…… 张如晦黯然垂下眼帘。梁红玉的泪水让他整个怔住,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天。当时,那个白衣女子用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哭着对自己说: “晦儿,对不起……对不起!” 当时的她,应当也是一样的绝望吧?不然怎么会抛下自己尚且年幼的儿子,独自一人去死? “你要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可是她更不能让自己也死掉,所以只能选择独自承担这一切。 “玄裳!” 一声怒喝,玄裳自然从天而降,没入张如晦的身中。随后一道阴神自兀自站立的张如晦天灵飘出,冠冕肃然,龙纹凤章,俨然王者风范。 原本阴神不能暴露于日光之下,只能夜游。之前诸道官入水斩蛟,也不过只在日下暴露了短短一瞬便潜入水中。此时却自然有丝丝黑气盘结于阴神头顶上方三尺,聚成云团,替张如晦的阴神遮挡住日光,方便白日出游。 “我最讨厌女人哭了。” 而张如晦本人则已经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在那个方向上,有着正在逃走的韩良臣。 抓他回来。 第122章 阻拦我的人将用一根手指把他击倒 毫无破绽,当真是毫无破绽。岳鹏举看着面前的厚厚一沓奏章,幽幽的叹了口气。 虽然之前的确料想过敌人的缜密,却没想到真的能做到这般天衣无缝。如今驱神侯以身做饵,诱使幕后黑手发起攻击。谁料在此风雨交加之际,对手还是这般沉得住气:台面上攻讦驱神侯的是什么人都有,压根无从分辨究竟是何派别,全然搅成了一锅浑水。 ……不,倘若硬要说有某个派系挽起袖子一拥而上,那倒还真有。每逢这种事,真大道天宝、玉虚两派立刻就能摒除分歧,像急红了眼的疯狗似的一致对外。 “破军,你怎么看?” 不管岳鹏举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事情,破军总是静静地立在他的身后,安静的就像个影子。 在听到剑主的问询后,破军立即答道:“别无他法。” “说的也是。”岳鹏举点了下头,沉重的吐出了一口气,“现在根本就没有其他的法子,只能先从真大道开始查起。门派大了人手就多,人手多了破绽难免也多……总会有法子的。” 话虽然这样说,可岳鹏举的心中一时也难免生出无力的感觉。虽说兵家自成一系,可是在道国严密的掌控之下,兵家根本无法凝聚出有效的力量来,只能以皇图天策府为核心逐步发展势力。像在探查沐虎臣遇害一事之时,由于人手实在不够,一行人几乎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可是该查的还是得查,就算硬来也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这不光是为了还活着的人,同样也是为了已经死去的人们。他们连性命都失去了,难不成连身后声名还要落个没下场么? 岳鹏举正在思考间,突然一阵极轻的气息震动惊醒了他。他的双眼立刻跨越了无数障碍和距离,寻到了那股气息的所在:那是在离兰州大营不远的地方,有个人好像是走火入魔无法自控了一样,周身气息外泄,那个人的身形模样甚至都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宝瓶气?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不,为什么身上会泄出宝瓶气的会是……你? 岳鹏举正准备再凝神细看,兰州城内却同时传来一阵振动。这股振动的方向岳鹏举不需分辨都知道是自己的侯府,可气息和那边那人几近同源。 于是原本准备即刻便追的岳鹏举不得不转而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府内,院内的一幕幕立刻被映照在他的眼中:这个是银瓶,这个是红玉,这个人是张如晦那小子,旁边的应当是他带回来的那名医者。可是那头异兽是从何而来? 岳鹏举此时心中还没想通,尚未发现韩良臣不见了,毕竟梁红玉的确有些时候并不是一定要将韩良臣带在身边。只是之后张如晦所说的话才让他突然醒悟过来,是“那个人”施了手脚,让韩良臣变成了金毛犼。 往来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那个人”赫然已经破土入地,开始疯狂地逃窜。 “破军,拿我的枪来!”岳鹏举振衣而起,左掌平伸。身后的破军自然将沥泉枪送上,自己也化作一道蓝光没入枪杆中。 下一个瞬间,帅帐的帘布好像被大风突然吹开,帅座上的岳鹏举已经失去了踪影。 直到此时,岳鹏举的想法依然是先追上“那个人”再说。毕竟一名佛国的奸细能在道****中潜伏如此多的时日,所掌握的机要一定不少,倘若让他逃脱不知道会泄露多少秘密。 然而当他刚才破土入地的地方时,两件事让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其一是,“那个人”在掘地上居然别有一功。这般短的时间内居然掘出了一条地下通道,再往下堪称是四通八达,蛛网盘结。看来他早就挖好了不少密道,以备不时之需。 自己毕竟是“混天”,不是“覆海”,也不是“坼地”。这一拳打下去将地道打塌的确是没多少难度,只是后果难免就有些不堪设想,说不定还要祸及兰州大营。 其二是,韩良臣所化的金毛犼之凶悍远超他的想象,张如晦居然落败的如此之快。 不得已之下,岳鹏举只得改换了目标,朝着侯府赶去。并且他抢先一步放出气势,试图震慑金毛犼救人。 岳鹏举身为武圣的威势原本就可轻易慑服龙虎,更不要提破军本身的神通便是【催破千军】。这番气势放出,金毛犼想都不带想的转身就逃。 于是张如晦和岳鹏举两人在兰州府的正中相遇了。 “金毛犼在那边。” “罪魁祸首在那边,掘地逃走。” 张如晦指的是金毛犼逃走的方向,岳鹏举却指的是“那个人”遁地而走的方向。张如晦立刻明白过来,岳鹏举这是要自己利用阴神可穿物而过的优势,去追击那名佛国的奸细。 要对付金毛犼,张如晦自然是有些困难。要对付那名佛国的奸细……张如晦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只是岳鹏举既然这样说了,心中定有分寸。 “要死要活?”张如晦问道。 “打死勿论。”岳鹏举答道。 两人相遇不过短短四个呼吸,随后便迅速地分开。岳鹏举倒提大枪,拔地而起;张如晦改换了方向,朝着岳鹏举所说的方向而去。 …… 卢宗训紧张的在原地走来走去。他的身旁是一干据说是师伯招揽的奇人异士,也有不少依附天宝宫的小门派中人。由于不是天宝宫出身的弟子,所以在这种事上完全可以放心大胆的去用。 现在,就差将张如晦给引出来了…… 卢宗训的那位师伯意思很简单,抢在岳鹏举等人反应过来之前将这件事办成铁案就是。上次万俟卨其实本来就该这么干,谁知道岳鹏举的强硬超乎想象。就算带的那些人再怎么强也不可能打得过一位武圣,万俟卨本人更是当场就吓得差点尿裤子,于是这个计划就只能作罢。 果然非修士就是让人信不过,还是用自己人才能让人放心。 于是这件事就落在了身处背嵬军之中的卢宗训肩上,一定要把这件事给办成了。 其实在一开始听到张如晦的来头时,卢宗训的心头突突的打了个颤:征西军右武卫中军祭酒——好家伙,怪不得岳鹏举要这般保他。也亏得他法力尽失,要不然哪还有自己说话的份? 震惊归震惊,该做什么还得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么几百年来大家都是这般做的,自己如此做有什么错处?右武卫早就已经全军覆没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卢宗训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正准备派人送出去。他身后的一名箭手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向天上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却是让卢宗训吓了一大跳。只见张如晦的阴神正在半空中御风而行,以奇快无比的速度朝着一个方向行进。 这……为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他也能阴神出窍?难不成这小子已经到了人仙的境界? 这个想法刚一想出就被卢宗训否决了,世上就算再天才之人,也断然不可能以这般快的速度修成人仙。再看看他的头上,分明有一团黑气替他遮挡日光。 不消说,那自然是什么异宝,这才能让这小子白日出窍。 想到这里,卢宗训自己都有些嫉妒了。自己一个真大道天宝宫本宗出身的弟子都没有这般异宝,那小子凭什么就有?他先是吸了口气,朗声朝着张如晦喊道:“张道友,还请下来一聚!” 张如晦飞的并不算高,岳鹏举只给他说了方向和地上有洞,可没说具体在哪儿——他得自己找。在这等心急火燎之时,卢宗训在那里喊叫的话对他来说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就没思考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眼看张如晦根本不搭理自己,甚至隐隐都要脱出自己埋伏的范围。卢宗训心中大急,也顾不得什么埋伏不埋伏的了,当即高呼:“将这个勾结佛国反叛作乱害的右武卫全军覆没的无耻之辈给我拿下了!” 虽然动手之前卢宗训的师伯也给这些人说过此行的目的,但是“冒名顶替”云云未免有些说服力不足,完全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于是卢宗训索性就一个大帽子扣下去,就说张如晦勾结佛国,也好让诸人宽心。 无论在什么时候,为国除害绝对都是一等一好用的名头。尽管这话中信息量有些略大,诸人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可是卢道友身为真大道弟子,总不会说假话吧? 于是众人的腰杆也就直了几分,手头道术、符箭纷纷出手。数十道道术、法宝、符箭一齐闪耀出绚烂的光华,朝着半空中的张如晦打去。卢宗训本人更是全力发出律令,天空甚至都被染得姹紫嫣红起来。 张如晦这会儿还在着急着找那个洞口,视线忽然就被一通乱七八糟的颜色所遮盖,心头不由得大恼。情势都这般紧急了,怎么还有人来干扰自己?他的左手食指向下一点,一道锋锐无匹的剑气就打了出去。 数十道光华越来越近,眼看张如晦那一点黑色几乎都要被完全吞没,卢宗训就差双手握拳大叫一声“好”了。只是漫天霞彩中出现了一丝极淡的剑光,轻轻一闪。 律令速度最快,当先撞上那道剑光。那有形无质的律令竟然轻轻一颤,波的一声消失于无形。紧接着有如瘟疫蔓延,由第一道律令起始,漫天道术法宝次第消失,化为朵朵白烟。 这一记剑光在击破光华后仍未停歇,继续打入了人群之中。地上泥土轰的炸开,十数人同时朝四周跳开,试图躲避伤害。只是剑光入地之后却也朝四周炸开,一个不少的打在了这些人身上。 卢宗训只觉得手头一凉,鲜血朝天喷出——他的双手竟然同时被剑气洞穿,眨眼之后才惨叫出声。紧接着双膝又是一疼,膝盖骨已被剑气搅了个粉碎。 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一剑之威竟然犀利如斯! 卢宗训软绵绵地萎顿在地,面如金纸,籁籁颤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而张如晦尚在四下搜寻着那个所谓的洞口,口中还在嘟囔着:“四野盗贼横行,连阴神出游的鬼仙都敢截,这什么世道啊……” 第123章 军荼利 地道高有三人,和外层的黄土不同,到了这处地界,已经变成了厚厚的山岩。(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而偏生就有人在这山石之中,硬生生的凿开了一条密道! 一只穿着长靴的脚坚定地踏在地上,惊得生在岩洞中的虫豸鼠蚁四下乱窜。由于长期无人走过,地道内早就生出了青苔,湿滑无比。这只脚的主人却走得迅捷无比,在地道内完全化成一道黑影,显见得下盘功夫了得。 虽然在挖这条密道的时候就已经要考虑如何逃脱,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能用得上。就不知是何方高人破了我的宝瓶气,使得计划功亏一篑,甚至还不小心还将气息泄漏了出去。要不是自己以牢精功德相奋力掘地而走,只怕岳鹏举早就一枪挑死自己……算了,这次行动失败,自己的潜伏也该结束了,之后再如何已经不是自己能够考虑的了。 奇怪?怎么起雾了? 密道内漆黑无光,在此人眼中却是分毫毕现。洞顶上的青苔、石棱尖上缓缓聚集的水滴、四下乱爬的蝼蚁……只是洞内虽然潮湿,却也不至于到生雾的地步。 黑影的视线在洞内缓缓扫过,目力可及之处却找不到一星半点的裂隙。怀着谨慎的心理,黑影取出了武器,小心翼翼的朝着雾中踏出了第一步。 两步、三步、四步……黑影向内走的越来越深,雾气也越来越浓重,从一开始的稀薄变到了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忽然,黑影的心头突地一跳,抬头看向前方。只见一道巨大的灰影在雾中浮现,并朝着自己不断接近。灰影每前进一步,身形就变大一分,黑影原本身材高大,在这道灰影面前赫然都变成了侏儒。随着灰影的一步步前进,整个岩洞仿佛都开始发出隐隐颤动——可这并不是真正的颤动,只是由于其本身的气势而使人产生了地动山摇的错觉。 轰地一声,地面上下震荡。面对不住逼近的灰影,黑影不退反进,重重踏出一步。他的双手拇指压小手,剩余三指呈三钴形,以右压左:“唵,婀密哩帝,吽,颇吒!” 如火如电的根性种子在黑影心口一闪而过,瞬间化作蛇形气息流遍全身。黑影的武器顿时转金,巨大的气流就在武器的震颤下爆发而出,就好像一头巨牛在密道内怒吼一样! 刹那间,千百道金芒轻而易举的撕裂了雾气,化作无数条小蛇朝黑影噬去。 “好,军荼利真言。” 雾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叹息声后却是一阵惊天也似的剑吟,将黑影念动的真言牛鸣都完全盖了过去,震得岩壁上的青苔甚至都噗噗下落。一柄方方正正的宝剑破雾而出,那些小金蛇一瞬间甚至都停止了运动,随后化为金粉,散落在雾气之中。 “居然是你?”黑影这才认出来者是谁——能使出仁剑之人,不是张如晦还能是谁?只是这般冠冕堂皇的样子他却是没见识过的。 而张如晦也看清了面前的黑影是谁。(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他紧紧闭上了双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尽管阴神是不用呼吸的:“程兄,为何……是你?” 张如晦在以智剑破敌之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地上的那个大洞。随后他飞遁入洞,沿着地道一路追去。这条地道的长度超乎想象,张如晦一路从地下追到了山中,黄土都变成了青石还没追到。好在玄裳发现了就近有水源,他抄了近道水遁而行,这才抢在了佛国奸细之前。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那名佛国的奸细居然是程鹏! 程鹏在道****中效力已有十三年,从陪戎副卫一直干到了如今的游骑将军。据背嵬军中人所说,每每需要陷阵杀敌之时,他总是一马当先杀入敌阵,还多次独力断后阻拦敌军,军中兵士乃至将领欠他性命的都不知有多少。这样的人说忠可能不大恰当,可称一声仁义之士绝对不为过。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佛国的奸细? 可是方才的军荼利真言张如晦听得是明明白白。所谓军荼利明王乃是南方密宗五大明王之一,为南方宝生佛的教令轮身。所谓“军荼利”可译为“瓶”,可同样却也是密宗六种成就法中拙火定的梵语,而拙火定的基础正是宝瓶气! 而且程鹏自十三年前投军,十二年前韩良臣战死之时他就在身边。倘若说是他做了手脚……时间地点完全相合! 被张如晦迎面截住,程鹏并未惊惶失措,反倒平静的问道:“为何不能是我?” “我所见过的阎浮提中人也有不少,有为财的,有为利的,还有为报恩的,有被要挟的。只是我却想不通,程兄不爱财也不求利,更不像是被小节束缚之人。那么,为何你要加入阎浮提?”张如晦问道。 听到张如晦的话,程鹏忽的哈哈大笑了起来:“居然是因为这个……在你眼中,难道就只有这几种原因?” “难道不是么?”张如晦疑惑的说道。 “为什么我就一定要是道国汉人?”程鹏眉毛一扬,昂首问道,“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天竺人?” “可是你看起来……”张如晦把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他发现自己从始至终都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佛国每次入侵均要在九州上烧杀抢掠一番,这四样中最后一样“掠”可不光单单只是掠夺金银财宝,同样还有人口。他们从神州大地上掳走大量的人口带回佛国,打入贱民籍,作为奴隶使唤。 也就是说,就算是佛国,也一样有汉人存在。而几百年下来,这些人是否将自己视为汉人还不好说。 不过这些人用于陷阵杀敌效果恐怕一般,潜入道国搞破坏传递情报却是一等一的好手,所以自然也算是“阎浮提”中人。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非小节而是大义!程某既然身为佛门中人,自当竭诚尽忠,为国效力!”程鹏大枪一摆,遥遥指向了张如晦,一道寒意不由得就向张如晦弥漫而去。 “那么十二年前韩良臣……” “不用问了,是我做的。”程鹏说道,“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出来吧。” 不可能——张如晦在心中暗暗说道。慈航愿力和宝瓶气几乎都不是一种成就法,程鹏本身更是一位先天武者。宝瓶气是他的不假,以慈航愿力施下法术的一定另有其人。此人居然能让程鹏甘愿自己来背这个黑锅,想来一定依然潜伏在道国之中。 可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程鹏口中套出来话……张如晦面不改色,淡然问道:“刚才那一招——叫什么?在对付鼍龙时你似乎用的也是这一招。” 程鹏沉默了一下,答道:“金蛇啸雨。” “有蛇二色,如黄领蛇,赤黑相间——欲雨之时,作牛吼声,中人亦死?”军荼利明王的象征为蛇,身上有一对赤黑相间的黄领蛇,每逢下雨的时候便发出牛吼般的声音,中者立死。 “是。” “好个金蛇啸雨!” 张如晦的阴神自原地一闪而逝,万千雾气顿化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剑,学着方才程鹏的样子****而出。由于是法术而非武功的关系,这些小剑的致密程度远胜方才程鹏的金蛇十倍、百倍! 就算长期潜伏,一个人的性格也是不会改的。程鹏这样的人物心智之坚忍超乎常人想象,口头说服根本不会起到半分作用,更不要想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情报来。这也正是岳鹏举告诉张如晦“打死勿论”的原因所在。 而张如晦也正准备这样做。 面对张如晦的法术,程鹏只是一抡大枪。枪杆方才沾染的金色尚未褪去,此番却又迅速由于先天真气而变为红色。长枪向前一刺,顿时就化作一条粗大无比的赤蛇,咆哮着将一方雾剑吞没。 然而张如晦的阴神却闪电般出现在程鹏的右侧,又是一记仁剑向程鹏打出。 程鹏招式已经用老,来不及变招。眼看仁剑就要击中他的身体,枪杆两尺处忽的又有第二杆血色长枪破影而出,朝着反方向右前冲去,正好对上张如晦的仁剑。乍一看去,程鹏仿佛生了四条手臂一般,两只手各持一条赤蛇向前奋勇冲锋! 军荼利·赤蛇双流! 原来程鹏在刺出第一枪之时,先天真气已然传遍长枪全身,凝成一线破枪而出,看上去和长枪别无二致。之后在张如晦出现后,程鹏才见招拆招长枪右刺,原先的先天真气却沿着既定轨迹左刺,看上去就像是手持双枪一般。 先天真气原本就可以离体成形,不过远近因人而异,张如晦的先天真气便能离体一尺,而岳银瓶的先天真气……还没见过她有离体的用法。而程鹏这番举动无异于让先天真气离体了少说七八尺的距离,足见造诣之深。 仁剑硬撼赤蛇,最终还是天下所归的仁道占了上风。可惜这一剑只是张如晦观想而出,并非法剑,所以铁枪只是被崩开而并非被切断。张如晦再一催剑气,正准备一剑将程鹏斩为两段,忽的看见程鹏松开了一只拿枪的手,转而攒成了一个坚实的拳头。 仅仅一生灭的时间,程鹏全身上下由正常的肤色专为纯青色。两道裂痕一横一竖,正将他的皮肤分为四瓣。而他的身上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四面四臂的虚像,右手金刚杵,左手满愿印,其余两手手印无法看清。身佩光焰光住月轮中,座下青莲色石座熠熠生光。 四面稍一旋转,右第二面的忿怒相瞬间与程鹏的面容相合。 此为军荼利四面四臂像,表示降服第七末那识之我痴、我见、我慢、我爱四烦恼! 程鹏的右拳和虚像右臂重合,紧握着那仅存于心中的金刚杵朝着张如晦迎头打去。拳头还未及体,寒意抢先打到,张如晦只觉得自己的剑气仿佛都迟缓了几分。 这种感觉和红莲剑极为相似,张如晦略一思索便明白,这是八寒地狱中的第六狱·青莲地狱,梵语名为优钵罗。其刑罚较之红莲地狱要轻了二十倍,其中罪人皮肤冻成青色,裂为四瓣。 没想到……青莲剑居然在他的手中。 然后程鹏的拳头才打到仁剑上。 一瞬间,张如晦只觉得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不约而同的恍惚起来,连带着第七识末那识竟然都产生了滞待。第七识末那识又称“我识”、“分别识”,可分别前六识而取舍,为意识之根本。程鹏这一拳打上却是同时动摇了张如晦七识,眼难观、耳难听、鼻难闻、舌难尝、身难感、意难缘、“我”难存。 此乃军荼利明王拳,军荼利为第七识之象征,军荼利明王拳便能一拳七识俱伤! 仁剑就像水面上的泡沫一样瞬间化为飞烟,程鹏的拳头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张如晦的阴神上。虽无半点声响发出,虚空中却好像有无数波纹涟漪散开,张如晦向后倒飞而出,迅速栽入岩壁之中。倘若不是张如晦乃阴神化身,这一撞非得将石壁撞出丈余的大坑出来。 一拳击退张如晦,程鹏不敢松懈,双手重新紧握长枪·青莲,紧张的警惕四周。方才的雾气此时几乎消失的无影无踪,岩洞内重新恢复了刚才的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只是在那些平静的岩石之下,仿佛正有一条怒龙在飞速游走。 由于修炼拙火定的缘故,程鹏的六识较之寻常先天武者要灵敏上许多。上面、右下、左边、右边、转身、抬头……程鹏的视线追溯着感应到的气息不住移动。忽然,他只觉得脚下一颤,好像隐隐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似的。他连忙向后一跳,长枪也不由自主的对准了方才脚下的地方。 然而就在此时,他头顶上的石壁忽然“轰”的一声发出了惊天雷鸣。无数乱石四下迸溅,朝着程鹏当头砸下! 第124章 因为……梁红玉在哭啊 天空阴云密布,看上去灰沉沉的。一道火线自空中划过,所到之处云层立分,看上去就像一只赤红色的大剪刀将厚厚的阴云硬生生给剪开了一样。 那道火线不是别的,正是飞速遁逃当中的金毛犼。云作为雨的征兆,向来和布雨的龙相联系。金毛犼作为龙的敌裔,身上所带的焦旱之气轻而易举的便能将云朵驱逐的无影无踪。 金毛犼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要往哪里去,它只是下意识随便选了个方向就跑。至于之后如何、该怎么样,它根本没有想过——不。与其说是没有想过,不如说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意识。 尽管有着相当人仙境界的修为,可金毛犼本身的意识依然是混混沌沌一片。这说起来似乎有些令人费解,可实际上却并不矛盾。孟轲于离娄下一篇中便曾经说过,“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何为赤子?无非人的心灵善良、纯洁,有如初生之婴儿。同样的道理道祖也在《道德经》中说过:“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到了那等境界,不去患得患失想个不停才是正经的。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金毛犼真的就到了道祖和孟轲口中的那等境界,它只是由于慈航愿力的作用而被强行压制了意识。这就好比是一稚童怀揣千金,最易被人利用。倘若稚童有了自己的想法,这千金连同稚童本身能否被拍花子的哄骗到手可就另说了。 于是它才要逃跑,要躲避那个正在身后对自己紧追不舍的家伙。 “呼”的一声,金毛犼只觉得身后风云涌动,好似正有一条巨龙穿云破雾般向自己飞来。明明金毛犼是能与龙搏斗的猛兽,此时意识又是混沌一片,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为何自己却会由衷的生出一股恐惧之情、一心只想着逃跑? 唯一的解释便是,对手实在比自己强大太多,强大到自己根本不敢起半点反击的心理。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正在咆哮翻卷的巨龙已经追了上来。金毛犼奋力一拧身,向右下方窜去,这才间不容发的躲开了那条巨龙。只是当它侧眼向巨龙看去想要看清这个对自己穷追不舍的敌手究竟生的何等模样的时候,它却愣住了。 那只不过是一条大枪罢了。 这就是将自己追的一路飞窜的敌手? 金毛犼几乎一度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它试图冲上前去攻击那杆枪,以撕咬来发泄心中的不忿。谁知道刚一靠近大枪,枪上立刻爆发出一阵浩然无匹的威势,就要硬生生的压着金毛犼落下地去。 那种感觉……就好像九重天穹都要一齐向下塌陷和大地重归混沌一般! 金毛犼终于体会到了当初忧天杞人的感觉,它头也不回的向下飞去,试图躲避正在不断下落的苍天。(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谁知道大枪的枪势此时却也正好飞到了尽头,枪头由上扬变成了下垂,化作一道火线就跟在金毛犼的身后继续穷追不舍。 “轰”的一声,土地上烟尘四起,地陷数十丈方圆。金毛犼畏惧的趴在坑内,想要利用尘土掩盖住自己的身形。可那股天倾之势根本不曾为之蒙蔽,仅仅在一个眨眼的工夫后就冲入了陷坑。 又是“呼”的一声,原本腾起四五丈高的烟尘被大枪带起的飓风一瞬间所冲散。那条大枪就钉在了金毛犼的面前三尺处,枪上的金芒一阵闪耀。一个人影飞也似的从五十丈开外跳起,唰的一下就落在了大枪旁边,看上去真的就像是飞到这里的一样。 枪长丈八,通体蘸金,名曰沥泉;人高八尺,名为鹏举,号曰混天。 哪怕一位武圣再强,他也毕竟不是修真炼气之士,不得飞行,哪怕岳鹏举号称“混天”也不得其法。于是面对高高飞起逃窜的金毛犼,岳鹏举自原地掷出沥泉枪,然后在地上一路追去。沥泉枪在天将金毛犼逼下地,他这才能站在金毛犼身前,拦住去路。 一呼一吸的时间之后,四周的地面忽然开始震颤起来。地上的每一粒尘土、每一颗细砂、每一枚石子都发出了轻微的颤抖,片刻后竟然挣脱了大地的束缚,朝着天空缓缓飞去。 而产生作为异象的正中心,岳鹏举面色不变,双手自然下垂,看上去毫无动手拔枪的意思。 金毛犼心中的恐惧感油然而生,这种恐惧甚至要远远超出方才对于沥泉枪的惧意。在它的眼中,岳鹏举就好像变成了一座火山,虽然表面风平浪静,内力却有无数岩浆缓缓流淌,蓄势待发。 逃不了了……最终,对于生的渴望还是战胜了恐惧。金毛犼奋力直起身子,两只前蹄在地上重重一踏,无数裂痕就在地上向四周延伸而去。紧接着,或粗或细的黄沙满地翻卷,灰蒙蒙的烟尘打着旋就飞上了天去,方圆几十丈内立刻就好像套上了一层罩子一样。 如金灯赤虹般的火焰自金毛犼口中喷出,粗有丈余的火柱瞬息间就朝着岳鹏举冲去! …… 乱石如雨下,只是在那些乱石之后,更有万千水流顿化剑雨,裹挟着飞石朝程鹏纷纷扎下! 阴神飞遁入实物须得有相应遁术,张如晦不会金遁,入了石壁自然是迟缓无比。 只是山中有暗流,方才张如晦便是借水飞遁才赶到程鹏前面。此番被程鹏以军荼利明王拳击入石壁,张如晦便当即潜入水中,顺水卸力,随后索性一记癸水神雷轰出,以暗流为雷硬生生的将岩壁轰塌。 时势法术器五要,不见天日为天时,山洞狭窄无从闪避为地势! 癸水神雷本就威力无俦,此时又裹入岩石,威力更是凶悍。偏生张如晦还以水作剑使出昆仑剑浪来,浪未至,势先到,澎湃巨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程鹏完全吞入其中。 面对万丈海波,程鹏却毫无惊惶之意。他的双手再结军荼利手印,宝瓶似的气劲笼罩在他的身周,转瞬却消失不见。两股青色的寒气自枪头的末端涌出,使其看上去就仿佛三叉戟一般。随后,他左手一把枪杆,青莲剑带着重重寒气便直直往上挑去。 水岩相混,最先接触到青莲剑的岩流纷纷迟缓了下来,万丈剑浪竟然凭空被定在了那里。不仅如此,片刻后还不住有裂开的声音传出——那些岩石由于青莲剑的寒气竟然被纷纷冻裂,半空中就像是盛开了无数朵石莲花一样。 寒苦增极,皮肉开拆,似此华也! 而程鹏的右手已经结成了莲华拳,军荼利明王拳再度打出。这一拳对准的是头顶的冰层,他要将这一拳隔空打出去,直接将藏身于冰水中的张如晦硬生生的给打出来! 然而就在拳锋即将触及冰层的前一刹那,已经被冻得严严实实的冰层忽的崩开了一道小小的裂痕。 虽然这一道裂痕较之整片冰层极小,可眨眼间两侧冰块竟然纷纷退却,自然而然的就让到了两旁。可中间让开的并非是道路,而是一柄通体漆黑长有五丈的巨剑。张如晦竟然以冰为剑体,在此将颛顼剑给唤了出来! 张如晦本人则站在剑柄末梢,双臂平举。此时他的剑气不对外人而对己,整个人都好像变成了一柄利剑似的。 然后,天剑·颛顼晃动了一下,脱离了身后的冰层,向着程鹏的拳头斩去。 尽管那柄剑比自身还要大上数倍,程鹏却毫不畏惧。青莲剑本就是为程鹏量身打造,和才拿到红莲剑没多久的郑秋毫不同,程鹏早就练得能将神通加诸自己肉身。况且拙火定的八种功德相第一种便是牢精,能以地气入于中脉,牢精不失,身体充实。刚才他便是以此功德相强行入地,却能分毫不伤。 早在佛国的时候程鹏便试过,牢精足以抵御同级之下绝大多数的法术神通,实际上修炼拙火定的僧侣修士最爱干的便是以此相硬扛法宝飞剑。这么十几年来程鹏苦练不缀,功力自然是更上一筹。 有青莲剑和牢精护身,又有军荼利明王拳攻坚,程鹏自信同级之内绝无什么道法能将自己一击而溃,哪怕是天遁剑法也应当能支撑上几个回合才是。 可下一个瞬间他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莲华拳大指在先,那柄黑剑竟然一瞬间便斩断了程鹏的右手大指,紧接着食指、中指、无名指、手腕……冰剑竟然毫无阻碍的就将程鹏的右手切断,继续朝着手臂的方向切下。 更可怕的其中那股剑意,军荼利明王拳能一拳七伤,在这股剑意面前却是根本无从下手,反而被一击而溃! 羞恶之心,义之端也。 仁义礼智四端剑中,仁剑分断,礼剑护身,智剑破敌,义剑却是斩己。将己身化为利剑斩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当年张如晦曾经问过陆九渊,既然已经有了仁剑,为何还要义剑?仁剑已经足够克敌制胜,义剑这等剑术太过凶险,不是万不得已之时谁肯用出?而当时陆九渊之时淡淡地说道,求仁得仁,为义取义。当时的张如晦不懂,现在他懂了。 孔丘有云,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孟轲又云,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所谓“仁”乃是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道德范畴,而“义”则是自己做事最基本的原则。 程鹏是佛国奸细,又动了手脚使韩良臣化为了金毛犼,重伤了梁红玉。于公张如晦要杀他,于私张如晦同样要杀他!不管你修的什么佛法、修为有多高、面前有多少阻碍,该杀就是要杀!在这种时候,不需讲什么仁,需要的是义,于是义剑便应声而出。 虽千万人,吾往矣! 天剑·颛顼承载着义剑的剑意,毫不留情的将程鹏自右腰处向下斜斜斩断,快的让程鹏连疼痛都没有觉察到就已经被分为两段。他的下半身几乎全部离体,只余左大腿的一小部分还在身体上,冰剑的剑尖则贴着他的伤口刺入地面。随后被封冻的冰层也纷纷融化,乱石不住砸下,开始将地道掩埋。 一块巨石正好砸在程鹏的身上,咔嚓几声,他的肋骨齐齐折断,口中也喷出一口鲜血。到了这般田地,他居然尚未咽气,依然忍着剧痛,支撑着说道:“鹏……本布衣,猥以微贱,蒙国主不……不弃,授以佛法法宝,自当竭诚尽忠。奈何……奈何……” “这又关我什么事?”张如晦已经翩然落地,玄裳也从冰剑中脱出,落在了他的怀里。经此一击,冰剑已经开始分崩离析,早就承载不起第二剑了。随后他看了眼程鹏,右手指向上方,洞中暗流立刻开始激荡,动摇石壁,准备随时让程鹏葬身于乱石之下。 “我只是知道……” …… 岳鹏举的身体瞬间自原地消失,火柱顿时就喷了个空。下一个瞬间,他已经出现在了金毛犼的左前方。 “我知道现在的你什么也听不懂,所以我来这里也没有打算说些什么,就只是想要好好的打你一顿而已。”金毛犼只觉得左脸颊一阵剧痛,自己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头部就已经被一阵大力击中,向右甩去——岳鹏举的右拳已经狠狠地轰在了它的脸上,一拳就打得它离地,“因为……梁红玉在哭啊!” 第125章 想知道父亲看见女婿时候的心情么 到底知道什么张如晦直到最后也没将其说出口,他生性本来话就不多,除了好为人师的时候之外多数时间还都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念叨。(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让对手死前留遗言什么的,他更是没这个习惯,让程鹏说出半句话已经是特别优待了。 至于为什么要优待……大概是因为程鹏倒也算是一位可敬的对手吧。能够在道国潜伏这么多年而不被发现,这份忍耐功夫实在了得。而就算单说本身修为也非同小可,在张如晦生平所见过的先天武者中当数第一,最后更是将五要占了个齐全才将其干掉。 练武练到这个水平,当真距离开宗立派的大宗师已经不远了,起码那几招军荼利枪法张如晦在佛国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而他本身的拳意也是隐隐成形,须知道大宗师的一大神通便是拳意化形,能显于体外。青莲剑在他的手中的威力更是超出郑秋毫的红莲剑数倍,这不得不说是剑主本身的造诣所致。 只有这样的对手才足够称上一声可敬,比起王信诚之流来说要好上太多。 不过可敬归可敬,越是可敬的对手才越要弄死,在这点上张如晦还是分的很清的。他可不会像某些人那样为了面子、惜才、公平等等乱七八糟的原因而一时间放过敌人,然后回头自己这边又被敌人稀里哗啦的杀掉一大堆。这样的人能少掉一个,佛国的力量也就能减弱一分。 当然,凡事都是有着两面性的。程鹏这样的敌人虽然可敬,可也注定了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东西,一切信息充其量只能是推断。他现在都快死了,张如晦却连他的他的天竺姓名都不知道。假如是那种小人一流,只怕早就说出不少阎浮提的讯息来了。而对于程鹏来说,所做的处理就只能是打死,不得不说实在可惜。 张如晦目送着程鹏断了气,之后又操纵水流打在他的身上,以癸水神雷确保神魂俱灭和青莲剑的毁灭——他自己要离开这里都必须穿水而行,青莲剑决计是带不走,那便只能毁去。最后则以乱石将洞穴尽数填满,将程鹏的尸身封在乱石之中,确保难以移动后才转身离去。 这下……应当差不多了吧? 当他回到侯府的时候,岳鹏举早已返回,甚至薛弼都赶到了侯府。要说正面斗法薛弼可能不擅长,可论起支援辅助他可是一把好手。等到张如晦回到侯府的时候,他左臂的伤势几乎已经恢复如初。可毕竟道术不能代替一切,想要做到如臂使指还需要再调养上一小段时间。 明明自身也因和鼍龙大战时法力消耗甚多,却依然能够支撑着用草木方诀连救两人,果然能做到一军祭酒的人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而岳鹏举的动作更是利落。张如晦看过那只被岳鹏举抓回来的金毛犼,全身上下几乎没什么新的伤痕。后来在破军的提示下张如晦才发现,是左脸上中了一拳。一个碰面就几乎自己让自己失去作战能力,岳鹏举却只用了一拳就轻轻巧巧将其拿下,这便是武圣才有的力量。 可要怎么处理金毛犼,对于一干人来说却成了大问题。 天竺佛国在对道国时极少有金毛犼参与,盖因这种异兽培育起来太过麻烦,而相应的法术又偏门的紧。所以哪怕是张如晦,也仅仅停留在知道它是金毛犼的阶段。至于怎么破解这项法术,一干人等可是半点头绪也没有——或者再说的明白些,背嵬军当中的不少道官甚至都持无法破解的态度。 “鱼化龙、狗化龙、牛化龙、鼍化龙……能化龙的东西多的去了,我们洞渊派的龙王品就是专干这个的。”夏珙说道,“可是……哪有听说什么龙化鱼化狗化牛的?向来只有变化上去的份,哪里有能变得反而倒退的道理?” “倒也未必不可能……”孙革想了想,以迟疑的语气说道,“它现在已经是化形境的妖物,再进一步那就是换骨境。等到脱胎换骨化为神躯,不就又是一个韩良臣了么?” 张如晦听了后就只反问了一句话:“你确定那还是韩良臣?”孙革立刻就不说话了。 一个完整的韩良臣,除去**以外,还理应包含两个部分:一是思考,二是记忆。等到金毛犼晋升至换骨境,那个时候不要说和梁红玉共同的记忆,就算是本身的思考也未必能保证和以前的韩良臣一致。等到了那个时候,就算金毛犼和韩良臣长得一模一样又能如何?他也早就不是梁红玉的那个韩良臣了。 一行人皆是一筹莫展,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连这么小小一个问题都找不出个头绪来。最后还是原本应当卧床养伤的梁红玉走了进来,制止了一行人的继续讨论。 “这件事劳大家费心了,其实并不用着急,还是先驯服这只金毛犼再说其他的话也不迟。”梁红玉走到了趴在地上的金毛犼身前,朝着由于身上贴满禁符而浑身无力的金毛犼伸出了手掌。 金毛犼虽然法力神通被禁,凶性却仍在,看见梁红玉的手下意识的就要咬上去。梁红玉的手轻巧的一躲就躲开了金毛犼的噬咬,然后啪的一下就在金毛犼的后脑勺上扇了一记,声音之响亮让一干道官全都闭眼缩头侧过脸去。 “不听话,就要挨打——你们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意见要提吗?”一众前些天才屠了鼍龙的道官立刻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表示自己什么意见都没有。 …… 兰州大营之外,上万健儿静静矗立,军容整肃。岳鹏举身为一军主帅自然站在最前,大祭酒薛弼和破军跟随在侧,同样落后半个身子。其余道官将领次第交错站开,分列两侧。 “他确定不来了?”岳鹏举向薛弼轻声问道。 薛弼点了点头:“是。张道友说先要下巴蜀,奉师命去寻找‘雷公箓’。由于时间紧急,加之和京中来人碰面实在不方便,所以就不当面向岳帅辞行了。” 岳鹏举略略思量了一下:“这样也好,现在去正一道盟那里对他来说或许还要更安全一些。”只是他没注意到,薛弼的脸色有些古怪。 一条大船从天而降,下方两侧船橹轻轻摇动,排开一阵湍急的气流使其平稳落地,船舷上一条舷梯自然打开斜斜放下。这正是道国用以遨游于九天星海中的星槎,由工墨巧匠所制。世间能与之相匹敌的便只有佛国的维摩那飞舟,沧溟宗的云梭相比之下实在差之远矣。 一名相貌典雅的中年文士自斜梯缓缓走下,他的颔下留着三缕长须,温文尔雅,尚未说话先带了三分笑意。看到竟然是此人走下,岳鹏举当即就是一愣:“会之,怎么是你?” 来人自然是那位秦会之。看到岳鹏举的反应,他当即一抱拳,笑着说道:“为何不能是秦某?莫不是你我二人数年不见,相互彼此之间就生分了不成?”随即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定是因为秦某的那位不肖同门……鹏举放心,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无论天宝宫还是玉虚宫,真大道绝非窝藏包庇之所。” 听到他这样说,岳鹏举心中多少也放心了些。既然是秦会之前来,考察军务云云多半也就只是走个过场罢了。想来是卢宗训事败,上面急忙更换了人手,专门来安自己的心的。 两人并肩向军阵走去,位于阵列之外的除了将领道官外自然还有此次送往天道宫的生员。秦会之眼神一扫而过,有些诧异的对岳鹏举问道:“鹏举,这数量……只怕不太对吧?” “哦?”岳鹏举也扫了一眼方阵,随后脸色迅速的就阴沉了下去。这些生员的数目的确少了,少了一人——偏偏少的不是别人,正是岳银瓶! 到头来结果是自己的女儿违反军纪,岳鹏举的脸色当即就有些挂不住:“这死丫头……直老,银瓶呢?” 薛弼先是咳嗽了几声,随后期期艾艾的说道:“那个……岳校尉她说,横竖那个……明年开春,天道宫才正式开宫,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岳鹏举一皱眉头,“直老,你什么时候说话也这般支支吾吾了?有话就快说,会之还在这里等着呢。” 薛弼索性一咬牙,也不管什么后果了:“岳校尉说了,早去三个月什么事都不做纯属浪费时间,于是她便也先下巴蜀去增长见识,明年开春时候自然会去天道宫报到的。” 岳鹏举的脸上瞬间青白红黑过了一轮,他的脚下无意识的一用力,数条巨大的裂痕立刻贯穿大地。幸好秦会之及时一发力,以地仙境修为强行将大地合拢,这才没产生更大的灾祸。 “鹏举,你这是……” 岳鹏举是何等人物?一听到几个关键字眼,再联想下几个月里的怪异之处,哪里还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两眼直勾勾的盯向了薛弼,眼中的杀气让薛弼双腿当即就是一软,差点跪到地上去:“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这……这件事岳帅您得问韩夫人!”情急之下,薛弼使出了祸水东引之计,横竖这件事也确实是梁红玉一直在拉扯的,“我也是今天一大清早才知道的,岳帅您看,这是岳校尉的亲笔书信……” 岳鹏举却连那封信看都不看,转身就朝着南方迈开步子,同时一声大吼:“破军,拿我的枪来!” 破军两步追上,自觉将沥泉枪送出,身体化为蓝光投入枪中。 “泽莲,觉民,伯远,你们……放手!敢打我女儿的主意,我灭了那小子……” 第126章 一入正一 一艘身形庞大的巨舰拨开云雾,在云层中平稳的行进着。船只的两侧除了鳍型的船橹以外,还有巨大的轮桨在缓缓转动。 这种制式乃是海上专用的车船,能在云中天上飞行,自然是沧溟宗最引以为傲的“云梭”。虽然速度不及道国的“星槎”,可是沧溟宗原本也只求财,这种体型庞大专用于运载货物的云梭却是相得益彰。 这艘云梭是从兰州府开的,直下成都。虽然本职是运货,可只要给足了银子,捎上个把人也不是什么事。张如晦抱着玄裳就站在船边,两眼盯着云彩,眉头紧皱。 此番下巴蜀倒也不是他临时起意。之前他在思考如何避开京中来人的时候突然间想起来,林灵素曾经给他说过的“雷公箓”。 雷电身为天刑天威最犀利的象征,在人们心中自然有着不一样的地位。在汉代之前,雷神甚至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直到汉代之时才出现了两种说法:其一是汉儒“七经纬”中的《春秋纬·合诚图》所说,以附宝感大电绕枢而孕的故事推测“轩辕,主雷雨之神”;其二则是将濮州地名雷泽附会为雷神名。从本质上来说,这都是黄老道和汉儒的附会之说。 林灵素虽然发明出了五雷正法,让五雷轰顶的概念深入人心,可是要说到历史上最早在雷上打主意的人,那可不是他。 早在南北朝的时候,巴蜀有异术名为雷公箓。据林灵素所说,他曾经看过一本两百多年前的笔记,乃是葆光子孙光宪所著。这个孙光宪没什么道行,但是整理了一大堆资料笔记,合为一本《北梦琐言》。那上面曾经提到过在巴蜀有一种异术,名为“雷公箓”。当时祖天师张道陵建立的二十四治已经分崩离析,四代天师张盛早就带着全家老小去了龙虎山,于是“巴人鬼,蜀人仙”的外道风气就又开始死灰复燃起来。 于是当时便有人在高山顶或洁地建天公坛,用于祈雨,号称是开元中上帝所降仪法。但凡有牛羊敢靠近这坛,或者有人敢在旁边饮酒吃肉,当即便会被天雷震死。可是当时就有个人不怕这一招,招待客人时依旧喝酒吃肉。客人问起的时候,他便说自己受过雷公箓,和雷公是兄弟,有什么好怕的?客人提出要看雷公箓,他便拿出数卷箓书来给人看。上面要么画着壮汉以拳磝地为井,这叫做“拳扠井”;要么画着一个人背负薪卉,这叫做“一谷柴”;再要么就是以七手撮山簸之,叫做“七山簸”。 能避雷自然就能御雷,无非是道行高低的问题。当时江陵一带有一李姓道士,也会用这种法门。在张如晦看来,这种作风妥妥的外道一流,纯属是狗肉上不了台面。那个姓李的当真也好意思说自己是道士,怎么看都只是方士术士一流的小角色——不然在以御雷出名的角色里面怎么没有他的姓字,只能让旁人在笔记里顺带记上他一笔?与其关心这个,还不如去考察一下那个人所谓的天公坛,看看被天雷震死是怎么回事。 可是林灵素就说了,既然前人有这个法术,那也算是咱们这条路上的开拓者。有可能大家思路接近,也有可能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子,互相参照参照,说不定还能有新的启发。再说了,就算没有什么收获,权当是凭吊先人不行么? 以林灵素的性格来说,无利不起早才是真的。对于这样的小角色,他不一口唾沫直接啐上去都算是有涵养的,凭吊先人云云只怕是用来搪塞张如晦的话。不过说到底,林灵素当年的确没找到这个雷公箓,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巴蜀已经入了正一道盟的地界。 五百年前,百忍道首崛起于草莽,平天下,立道国。然而并不是所有的道派都能接受太平道的理念,其中以龙虎正一道为首。在将佛国赶出九州之后,这些产生了分歧的道派便纷纷南下,以龙虎正一道、茅山上清派、阁皂灵宝派这“符箓三宗”为中心,聚拢在正一道的旗下,号称正一道盟。并且效仿当初的祖天师张道陵,建立了二十八治——起初二十四治后来又被扩充了四治,正好上中下各八治,对应二十八宿,付天师奉行布化。 太平道有三十六方,正一道对应着也有二十八治。于是太平道国和正一道盟划江而治,就这么隔江相望了整整五百年。 不过说老实话,太平道国和正一道盟的关系并没有像和天竺佛国那样紧张,一见面就要分个生死。毕竟大家都是炎黄子孙,什么事都是可以谈的。所以双方不仅没有打过一次,边界管理也宽松的紧,不然张如晦可没法到正一道盟这里来。起初征西之时,张天师也放过话,说有需要相助的只管说,正一道盟定会鼎力相助——当然了,说是一码事,做又是另一码事了。这是太平道国征西,让正一道盟掺一脚进来算什么事?于是到了最后也就是船队借道正一道盟,从海上去接应。再之后怎么了大家都知道,这里也就不说了…… 林灵素实在不大好意思在张天师的眼皮子底下掘东刨西的,只好作罢,所以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张如晦的肩上。林灵素嘱咐他务必要去见识见识雷公箓,当日没修五雷法时的说辞是增长见识。现在张如晦已经改修了五雷法,那就更该去看看了。 可是巴蜀这么大,再加上江陵所在的荆州,足足三个州府的地方——三个月能找完就见了鬼了。从内心深处来考虑,张如晦自然是更想去江陵。陆九渊现在正驻军在荆门,两地相去不远,他正好可以去拜会一下陆夫子。 可是张如晦转念一想,两百年前那个姓李的道士在江陵是不假,鬼才知道这种野道士现在跑到哪儿去了。江陵也不算小,这一找起来可真是没头绪。 新繁隶属成都,此地自李冰修都江堰以来号称天府之国,自然是富庶无比。加之群山环绕,此地更是少经战乱。虽然人多眼杂,可是想来找那些遗址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张如晦之所以发愁乃是因为一个人,或者说她的身份带来的麻烦。 岳银瓶。 第127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提及太平道国和正一道盟如何如何友好邦交之前,我们首先不能忘记,毕竟太平是道国,正一是道盟,两者始终不能混为一谈。(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 尽管长江之上船来船往,南北货物之间的交换从未有一天断过。甚至不少出身正一道盟的人反跑到设立在道国内的皇图天策府等地投军,同样也有太平道国的南下求学的……但是这些都起码有个前提,那就是这些人的身份起码别太出格。 打个比方,春秋时期你打我我打你,但是下面的平民还是照常能做生意。可要是晋侯没事干跑到正在对立的秦国去还给人发现了……就算秦伯不下令,下面的贵族们也一准先扣下来再说,哪有就让你大摇大摆过来晃荡的道理? 而正一道盟和太平道国的边界固然管理不严,可张如晦的目的地是哪里?成都,离青城山只有一百里地,阴神出窍起来半个时辰都要不了。青城山又是什么地方?张道陵当年在此传道,四代天师张盛带着人去了龙虎山,有些没走的就在“蜀中八仙”之一的范长生的带领下留了下来,还组建了所谓的“天师正宗”。现在青城山上就两家道派,一派是李八百传的李家道,还有一派就是这个天师正宗。 如果说到这里还不够严重的话,那么当代正一道天师张子祀的正妻、嗣汉天师府的女主人就是青城天师正宗出身,正一道铁杆中的铁杆。假如让他们知道岳银瓶就是混天侯岳鹏举的女儿,会怎么样? 当然,少根汗毛这种事肯定是不会发生的,充其量就是扣起来。要是岳银瓶敢少上一根汗毛,动手抓她的那些青城弟子个个都得兵解谢罪。 不过相应的,张如晦的计划也该泡汤了。 临上船前,张如晦请破军给玄裳准备一包姜片,想让她带在路上吃。结果等上了云梭后,张如晦一打开包裹掀开盒盖一看,脸色当场就不对了:食盒里面满满当当塞的没半片姜,全是蜜饯果子一类的甜食。 张如晦这边还在想是不是破军不小心弄错了,玄裳就已经不高兴了,揪住张如晦的头发就要跟他没完。再怎么没完张如晦也不可能把那些姜片给变出来,他一不会搬运术二用不出来挪移咒,光揪头发有什么用?好在这个时候能解释这件事的人及时出现了。 岳银瓶大摇大摆的提着包着大枪的包裹从门口走了进来,然后将包裹往墙角一丢,随手从食盒中就取出了一枚杏片当着两个人的面嚼了起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用说了,两个人什么都懂了。 张如晦立刻就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说岳银瓶别跟着自己,自己去正一道盟这趟是有多么多么危险,岳鹏举该有多担心她——他还没想到岳鹏举宣称要拿沥泉枪戳死他这一节。结果岳银瓶把他的话完全当成了耳旁风,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玄裳则是愤怒的朝着岳银瓶飞扑过去,准备跟她拼个你死我活。然而在离岳银瓶还有三寸远的时候,岳银瓶的手指头灵巧的一搓,一根麻花就出现在了她的指尖。 然后玄裳就立刻从飞锤变成了吊锤,那张小嘴啊呜一下就把麻花吞了半根进去——然后前进之势反瞬间被止住,转而下落。可惜麻花没有以前张如晦的手那么结实,当即断成了两截。要不是岳银瓶接得快,小家伙估计当场就该摔地上了。 然后玄裳就改缩到岳银瓶怀里去了,剑主张如晦神马现在那都是浮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原本应当对岳银瓶最有利的武器都投了敌,张如晦还能拿岳银瓶怎么样?他总不能和岳银瓶就这样打起来。本来还想抗议这是自己的房间,岳银瓶表示横竖钱都是我家出的你跑隔壁睡去吧。 于是张如晦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最后只能寂寞的站在船边看着那些天边最美的云彩。幸亏后来玄裳又跑出舱到甲板上来玩,一看见张如晦就又走到他身边侧过头,一副我的头就在这里要不要摸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自己总算不是众叛亲离,这个事实终于让张如晦稍稍感到了一丝慰藉。 不管怎么说,原先的计划是行不通了,此事须得从头计议。 唉,你说女人怎么就这么麻烦呢?相比之下,萨大夫简直是要干净利落太多—— 当日梁红玉险些丧命于金毛犼口下,张如晦完全来不及救援。幸亏萨大夫朝金毛犼丢了几块石头——虽然只中了起初第一颗,可就是这么一星半点的时间才让岳银瓶带着大枪及时赶到,救了梁红玉一命。 萨大夫此举就算往小里说,起码也是个见义勇为;往大里说,以他的身份本该早早逃走,就算跑了也没人能说他一个凡人如何做的不当。他肯跑回来救人,这可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最起码梁红玉欠他一条命。 后来梁红玉忙于金毛犼的事情,于是就将还这个人情的责任先交给了背嵬军的诸位道官和张如晦。看萨大夫有什么要求没有,能满足的先满足一下,其余的人情等日后再慢慢还。于是诸位道长齐聚一堂,就告诉萨大夫他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看着面前这么多得道高人摆出了三堂会审的态度来,萨大夫当场就吓得差点跪下去。在再三确认这不是在耍自己之后,他才吞吞吐吐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十二岁开始学医,从最低级抓药的伙计开始学起,又从西河学到凉州,一直学到今天。谁知道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结果没想到还是个糊涂蛋。”说这话的时候,任凭谁都能感受到萨大夫的心如死灰,“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被我医死……我不想行医了。” 薛弼点了点头,现在的他还是一脸虚弱,显见得元气大伤太多:“这么说来,你是想让我们给你找个出路了,是不是?” 萨大夫摇了摇头:“我已经想好了,医不好别人,我就医自己吧——我想修道。” 干啥啥不成,所以才想来修道——这个理由让诸位道长听了后差点没笑出声来。可是虽然都说道化贤良释化愚,但是道门向来是信则与,不信则不与。既然有了向道之心,道士们自然没有拒绝传道的理由。 “那我先问个问题吧。”张如晦琢磨了一会儿,用指头猛的敲了一下面前的几案,“萨大夫,当时救人的时候,你是怎样想的?” 张如晦敲的这一记声音极响,又颇为突兀,几乎是敲在了萨大夫的心坎上——实际上张如晦在其中已经隐隐用上了五雷法。不过这个技巧却是沐虎臣教他的,在询问他人时突然来上这么一手,淬不及防之下对方才容易说出心里话来。 果不其然,萨大夫被张如晦的这一声直接给吓木了,话都说的有些颠三倒四的。最后大家心里在整理了一下,说白了当时梁红玉就没把张如晦的话听进去,她就没打算跑。萨大夫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情急之下就爬上了树去。之后掷出石头的时候他自己都不清楚自个是怎么想的了,大概就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这么多鬼仙在这里,萨大夫一介凡夫俗子想要撒谎都难。听了他的说法,诸位道官有的摇头,有的点头。张如晦则是属于点头一派的:“性子虽然称不上刚断,可生死间却可见义勇,我觉得足够了。” “觉得足够,那就你来教好了。”黄纵下巴一抬,摆了摆手,“至少我觉得不是太对我的脾气。” 张如晦一摊双手:“我马上就要下巴蜀,总不能带他去。况且我的修为不到人仙,家师有命,在下修为未及人仙之前不得教徒,所以还是先有劳各位道友先行给他传授些道书。至于将来要拜入何门何派何人门下,届时再让萨大夫自己决定……” 不过一说到这里,张如晦才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萨大夫,你我也认识两个月了,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诸位道长肯传授自己道法,萨大夫心里简直是要乐开花。听到张如晦这样问,他连忙搓了搓双手,满脸堆出笑意:“我这破名字也没啥的,是我那个当兵的老爹起的……‘攻必克,守必坚’,我的名字就是萨守坚。” 第128章 我们不要提十七岁了好不好 最后,张如晦象征性的送了本道德经作为引萨守坚入道的象征。至于之后背嵬军的道官们如何****萨守坚、会不会真的收他为徒,那就不关张如晦的事情了。反正如果到头来萨守坚由于资质太差没人愿意收,那这个责任总归还是张如晦的。 不过说实话,就算到了人仙果位,张如晦多半也不会有收徒的想法的。林灵素当初给他这样说乃是因为他本身太过年轻,收徒弟这种事情可不是只教道法就能完事的,教给弟子如何做人的道理才是重中之重——千万不要以为林灵素的意思是要教人三达四端五常,他是担心张如晦教会徒弟却养不出师道尊严压不住徒弟,将来对方跟他作对。 事实证明,林灵素的担心是对的,不信请看岳银瓶。 当然了,这话早就是三四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张如晦在军中打磨了三年,比起当初那个连话都不大说的少年简直要好上太多——尽管现在是从“不大说”变成了“不大会说”。他之所以坚持不收徒的原因是在于,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假如说鬼仙境乃是正式走上了求道的路途,那么人仙境便是选定了一条道路,坚定不移的走下去。至于这条道路最后成就如何甚至能不能安然走到最后,只能等到地仙境才能见分晓。在张如晦看来,一切没有到地仙境的人都无法验证自己对于道的看法有几分正确,那么自然也就没有传道授业的能力了。 有什么事等到地仙境再说吧,至于教授五雷法将神霄道发扬光大这件事张如晦就更是没想过了。谁让林灵素当年闹得是人人喊打,五雷正法又横绝古今导致人人觊觎。 张如晦正在沉思,忽的感觉怀中有什么东西在“撞”自己。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由于自己深思太过,以致于手头的动作都停了。头顶的舒适感一消失,玄裳自然是不高兴——然后就用自己的背部去靠张如晦,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反正玄裳没什么劲,对张如晦来说和晃动身子撒娇没什么两样就对了。 面对玄裳的不高兴,张如晦没多说什么。他低下头看了扭过头去不理自己兀自生气的玄裳一眼,然后继续进入到了顺毛的状态中。 …… 等到了成都之后,张如晦也不管别的,带着岳银瓶就直奔新繁。首先,在孙光宪所著的《北梦琐言》中,那个应邀到别人家里做客的人就是新繁人。虽然书中说他到别业去玩,估计也不会离新繁差上太远。其次,成都如此繁华的一座城市,那些青城派的弟子多半时不时的就会跑下来玩。自己要做的可是尽量与青城派的避免碰面,那么自然还是躲得远一点比较好。 于是下了云梭之后,张如晦抱起玄裳就去找人问新繁该怎么走——这个由望帝设立姜维更名的县张如晦甚至都不知道该从成都的哪个门出去才能到,完全是两眼一抹黑的节奏。 张如晦既然要向人打听新繁该怎么走,手中始终抱个玄裳自然是不大方便。于是他就将玄裳先交给了岳银瓶,横竖这么大一个活人——还是先天武者——怎么说也丢不了。当张如晦怀揣着去往新繁的路线跑回来的时候,则看见岳银瓶正坐在路旁的茶摊上大口大口的喝着茶。 原来就在刚才那短短的一刻钟之内,玄裳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大概是已经进入冬天的缘故,玄裳的精神头也提高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嗜睡——黑帝同样是冬神,用“道术五要”来解释那便是玄裳在冬日之中天然占有天时,没有任何人或是天剑的序列能够超越她。 小家伙一不耐烦当然就要闹,岳银瓶的头发长,玄裳不用伸手都能拽到她前面的那两束长发,再之后怎么了不用说大家也该知道。岳银瓶本该不知道怎么摆平玄裳的,可是出发前梁红玉给她支过招——张如晦还在兰州府的时候,梁红玉可没少逗玄裳玩。这已经结过婚的女性就是不一样,知道小孩子尽管耐心和注意力都十分低下,可是同样也好打发。 梁红玉当时给她说的原话是“随便找点什么看上去新奇的东西就能轻而易举的转移她的注意力”,至于怎么判断自然是要靠岳银瓶自己。其实当时梁红玉本来想加一句“你觉得什么东西新奇玄裳大概也差不多”,可是想了想担心岳银瓶会觉得自己是在说她孩子气——虽然梁红玉的确就是这个意思——最后还是作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岳银瓶和张如晦还是比较类似的,起码和同龄人完全不同这一点上差不多——虽然原因不太一样。梁红玉给岳银瓶说新奇的东西,可惜从小在军营中长大的岳银瓶压根就不像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女,绝大多数十七岁少女应当感兴趣的东西在她眼中根本不曾有任何的存在感。 在茫然地朝四周看了一圈之后,岳银瓶转而又想了想梁红玉之前特意让自己带的东西——还有嘱咐破军换掉了张如晦要带的东西:既然张如晦是拿零嘴来打发玄裳,那么自己也这样做就好了。 云梭降落的地点是沧溟宗自家的商号,旁边的店铺应有尽有,一应俱全。蜀人嗜麻、辣,所谓“三香”指的便是花椒、姜、茱萸,均带辣味,其中又以花椒为首。店家卖的那些姜辣萝卜、芥辣瓜旋儿、麻饮芥辣、辣菜饼……对于不吃辣的人来说只怕吃上一口嘴巴里跟塞进一块烙铁差不多。 问题是岳银瓶她不知道啊!那些吃食看上去倒是红艳艳的,岳银瓶闻着觉得古怪,可也没多说些什么。等到她吃下口……别忘了她几乎只吃甜的东西,当场鼻涕眼泪什么的就都下来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等到张如晦来到的时候,岳银瓶的脸上还能看见明显的泪痕,她的眼角其实还在渗着眼泪。玄裳则是抱着茶壶站在一边,看见张如晦回来后就是一指岳银瓶: 【她哭,了。】 张如晦点了下头,表示自己也看见了,而且他也猜到是为什么了。于是他走到了岳银瓶的身边,轻声说道:“岳……姑娘。”他本来想说岳校尉来着,然后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正一道盟,可不敢这么叫,“我来之前忘记说了,蜀地这里嗜麻辣味,可能在口味上……” 岳银瓶用手指匆匆擦去眼泪,继续含着泪花对张如晦嚷道:“你早就……咳咳,早就知道,是不是?” “嗯,家姐曾经这样告诫过我,还说想要带我来巴蜀一带游玩,可惜未曾如愿。” “然后偏偏就……不告诉我,你就那么想看我的笑话吗?” “岳姑娘,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么?”张如晦皱了下眉头,继续说道,“不过我有句话倒先想问一下。” “什么?” “我能笑吗?” “不行!” 岳银瓶下意识的就想一脚踢过去,最后还是作罢。张如晦这才注意到,岳银瓶穿的是一件黑色的箭裙,纤细的腰肢则用一条黑色的锦带束起——之前在兰州府的时候,她可从来没有穿过裙子。毕竟当时是在军中,又要骑马,穿着裙子简直太不方便。 “你……这是……”张如晦摇了摇头,努力将岳银瓶形象上的差异从自己的心中驱逐出去,“我方才问了,新繁在成都的北面偏西,离成都城大概有三四十里地。” “最多一个时辰。”岳银瓶顺手抓起了自己装长枪的包裹,“我们现在就走?” “不,我想了下,反正日头尚早,索性在成都城里看看再走好了。” 岳银瓶狐疑的看着张如晦,在她看来,张如晦不像是那种喜好闲逛的人。可惜张如晦说到做到,他立刻就抱着玄裳真的大摇大摆的就在城中闲逛了起来,有的时候还对成都城里的风物品评一下,表示自己姐姐的审美观果然不错。 然而就在要拐入一条巷子的时候,张如晦猛的后退,脚下就像是喝了醉酒一样左右踉跄数步。腰间的法剑不知何时已经反手持在手中,抵住了身后一名年轻人的腰际。 那名年轻人看上去少说也有二十来岁,身上穿的是件道袍。他的左手抓着一本小册子,右手持着一根铅椠——所谓“铅椠”便是以石墨为粉,和胶搓条而成的硬笔。在他的喉咙被张如晦指住后,他先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尊驾不必要这样吧?我只不过是……” “方才我向人问路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现在又一路跟到这里来,是何用意?”张如晦截口问道,在看到道袍后瞬间皱了下眉头,“你是青城派的弟子?” “不不不,青城派何等威风,在下小门小户出身,可不想被人凭空扣上冒名顶替之辈的帽子。只是方才听见尊驾在向人询问天公坛的事宜,在下也恰巧在寻访这些道门遗迹,想要得些机缘,这才想上来跟兄台商量商量,索性一同去寻找如何?”年轻人连忙摆手,还将手头的册子给张如晦看——那还真就是一本《北梦琐言》,不过字体怪异,不像是抄写的,“鄙姓陆,名字嘛……上清下远,兄台大可以去青城派那里问问,陆某人是不是青城派的弟子。” 说着,他还向身后招了招手,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就跑了过来:“这算是……陆某人的妹妹吧——千里,来见过这位兄台。” 第129章 李家道 陆清远和……李千里,好吧,所谓“算是”就是这么回事。据陆清远所说,李千里是他一位盟伯的女儿,此番带出来增长增长见识,那自然也算是妹妹了。 张如晦验看过陆清远的身体,虽然明显是经过锻炼的,可是远远没有达到先天的标准。至于本身法力嘛……起码不是上三品,要么就是这名叫做陆清远的道士已经高明到张如晦都看不出来的地步,要么嘛……哈哈哈,下面的话果断还是不说了,反正对张如晦造不成威胁就对了。 至于寻找机缘云云,张如晦一开始是不大相信的。看陆清远的谈吐,应当不是一般门派能教出来的。可他偏偏又声称去青城山上问保管问不到,看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像是假的,张如晦当然也没必要上青城山去问问——这么随随便便打听别人门派弟子的姓名,他和别人又不熟,编谎话的本事又不高,去了出事的几率远远要大于安然无恙。 况且寻找机缘这种事情保不齐就要出事,鬼才知道别人的洞府坛斋里面有没有什么禁制,陆清远居然还带着妹妹出来增长见识……就算抛去禁制这一点,天公坛和雷公箓的实用性也未必有陆清远本身修的道法高明——尽管张如晦的确不清楚陆清远修的是什么道法,可是世间道法日新月异,光是前朝和现在的道法之别几乎就差出了十万八千里,很难说那些太过久远的道法就一定强出现在的。 不过最存疑的地方倒不是陆清远自身,而是那个叫做李千里的女孩。不要忘记,青城山上除了青城天师正宗以外,还有一派李家道。 李家道最早起于魏晋之时,最早乃是一名叫李阿的道人号称活了八百岁。然而抱朴子葛洪的《神仙传》中说李八百乃是周人,能日行八百……好吧,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之后又有蜀人李宽入吴地,以祝水治病救人,吴地世家纷纷供奉之。再之后又有李脱、李良……甚至还有位叫李弘的抛弃了李八百的名号,直接号称自己乃是太上老君化身起义造反——当然,他死了,可是在他死后立刻又冒出无数个李弘来造反,当真是年年有年年新。谁叫南北朝时期道门大兴,而当时的道书诸如《老君变化无极经》都声称太上老君化身姓李名弘? 总而言之,不管是“活八百岁”还是“日行八百”,李家道每代道主均号“李八百”是没错的,而且李家道最擅长的就是千里神行法和清虚服气法,“千里”这两个字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千里神行法。(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李家道从开始到现在,哪怕是由于道法练得不到家而到最后衰老羸悴、起止咳噫、目瞑耳聋的李宽,承袭姓名均是李八百。如果李千里是普通弟子,那么这个忌讳就犯得大了。道主才是“八百里”,你起个“千里”意欲何为?可要是嫡系传人,就更不应该抛弃掉李八百这个名字转而起什么李千里。况且从初代李八百到现在,从来就没听说过有女性做道主的。 于是到头来,张如晦自己也糊涂了。李千里究竟是和李家道有关系呢,还是没关系呢?是自己想多了,还是没想多…… 算了,还是不考虑这个问题了。李千里和李家道有没有关系,以及这个叫做陆清远的人究竟想干什么,自己试一下就知道了。 张如晦先是撤回了长剑,不管怎么说对方已经示弱,再用剑指着对方难免失礼。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陆清远,只见这位声称是去寻找机缘的道士面带微笑看向自己,手头依然执纸笔,一副丝毫不以为忤的样子。 “阁下当真是要去找寻天公坛?”张如晦这会儿知道留心眼了,没说雷公箓的事,“往事千年,只怕就真算找到了也是破朽不堪,很难说还能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倘若阁下要找机缘……还不如直接投个道派来的方便吧?” 陆清远听后笑了笑:“哦?那么兄台你是为何要去寻找天公坛呢?” “在下自有师长传承,找寻天公坛实为访古凭吊前人之举。”说这话的时候,张如晦的脸色要多诚恳有多诚恳——不过这些话本来也就是他的心里话,跑这么一趟无非师命难违求个心安罢了。 陆清远这会儿倒是反打量起张如晦了。在观察完张如晦的脸色后,他仿佛是为了缓解气氛般的哈哈笑了两声:“机缘这种事情本来就难说,有可能一辈子也遇不到,有可能谁都想不到的地方偏偏就遇到了……至于另寻名师的想法在下自然是早就有过,只可惜谁也不愿意养我这么个在修行上一事无成的废人,所以在下只好自行努力了。” 张如晦虽然不会他心通,但是陆清远这个人仿佛有一种天生的魅力,他说出的每一句话自然而然就能让人感觉到这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就好比当下,张如晦的确感受到了陆清远心中的乐观,以及那一缕沮丧的情感。 “岳姑娘,你怎么看?”张如晦果断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岳银瓶,以他的估计,岳银瓶对外人的排斥几乎就跟她对于甜味之外的味道的排斥差不多,“毕竟陆兄是男子,与我们同行——你才是最不方便的那个。” 岳银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抓着包裹,并且紧盯着陆清远和李千里两人,好像随时要将拆成两截的长枪取出一样——就算不拼成长枪,岳鹏举也给她教过双短枪的用法,况且她本身的五行拳也足够应付敌人。 只是这个时候张如晦突然问了她一句,甫一听到这个问题的岳银瓶立刻就愣住了,脸上也变得通红。她结结巴巴的说道:“什、什么……你刚才那个……说的什么?” 于是张如晦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还加上了句“你说如何便如何”。这下岳银瓶的脸干脆一路红到了耳根子,在张如晦的注视下期期艾艾了半天都没说出句完整的话——张如晦还不知道她居然有这个没法应对突发状况的毛病,明明以前面对突袭的时候大枪摆的极为利落,难道这个状况还分类型? 最后岳银瓶才憋出来一句“一同上路也无妨”,鬼才知道向来孤僻的岳大小姐这个时候心中是在想什么。到了这个份上,张如晦也没法再多说些什么,只得答应和陆清远一同前往新繁。 为了不让陆清远发觉两人的异常,张如晦和岳银瓶都放缓了速度,陪着陆清远和李千里慢慢往前走。 说老实话,排除掉张如晦和陆清远这两个大男人,岳银瓶、李千里、玄裳三位少女的年龄——好吧,外观年龄——正好一个比一个小上那么些。恰巧李千里衣装的色调也是近于黑色的靛青色,而且她的头发也罕见的长到了腰际,这就让三个人看起来像是姐妹一样,一个比一个小一号。张如晦虽然在男女情愫方面根本还没开窍,不过他总不会拒绝看上去赏心悦目的东西或者人。 以这样的速度行进,路途之中自然是闲极无聊,陆清远都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张如晦心中暗说试探的机会来了,他转头对默不作声的岳银瓶说道:“岳姑娘,令尊拜托我给你教些道术方面的东西。前些日子我们已经将‘四经’大概都看了一遍,现在时机大概成熟,我觉得是该说些关于练气士的事了。” 岳银瓶诧异的朝他看了一眼,似乎是在询问他突然说这个干嘛。张如晦没有理会她的诧异,继续说道:“道士和武者有所不同,武者往往以伸筋活络为基,起初入门的时候便要练习拳脚……” “不对,明明……”岳银瓶刚想提出抗议,张如晦连连以眼神示意,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谁叫岳鹏举的五行拳参考练气术的地方太多,道士“动静站卧”这四法行功的方式被他直接抄走了一半。 “修道之士起初往往以存神习心入定为要,讲求心无杂念——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心静’二字,不求不迷不急,无视无听无思。你也知道,太平道国的百忍道首将道士和武者同样对分了九品,这九品虽然名号相似,可是内里却截然不同——第九品的道士只怕连个最简单的道术都很难用出,而一品的道士往往可以轻松慑服一品的武者。”张如晦一看岳银瓶又要反对,明显是要说什么“你叫他们来我一个能打他们十个”,连忙手上又是打拱又是作揖,还得背对陆清远不让他看见,“不过说到底,道士九品的下三品始终还是在存神上面打转;中三品则是终于破除了内外障碍,可以做到内视;上三品才可以驱使身外之物,法宝飞剑皆属于这三品才能驱用的。所以实际上这九品分为三品足矣,百忍道首此举不过是为了让人层次分的更多一些、眼前目标可以更近些罢了。” “说得好,当真说得好。”陆清远鼓着掌就从旁边凑了上来,“什么四品五品六品的,其实还不都是一样?无非是世人易于满足,所以那位百忍道首才将分法硬生生的撑多了两倍,张兄弟这番话当真说得好。” 看着陆清远那鼓得震天响的巴掌,还有感受到他心中的那股痛快感觉——多半这家伙不是六品就是五品,平常受惯了气。张如晦的心中顿时就一阵失望:看来他的确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人,甚至连小门小派都有可能不算,最有可能的就是那种行走江湖的野道士。 刚才那番话可不是他原创的,而是茅山上清道本代宗师茅延安所说。假如陆清远真是正一道盟中的正规道派出身,没理由没听说过这番话的。 当真是可惜了。 第130章 一派之先 真是可惜。 假如陆清远是正一道盟某个门派中的弟子,哪怕这个门派再小,张如晦也可以从他口中套出些正一道盟的近况——至少近六年都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大概可以问一问的。可惜陆清远连茅山上清道当代宗师最著名的言论之一都不知道,这幅模样无论怎么说都不可能是正儿八经的门派中人。 当然,张如晦心中的“可惜”二字还有另一重含义。纵使陆清远资质一般,了不起就是和河图派的那些弟子差不多。可是此人谈吐清雅,气度不凡,收进门派中最次也可以用来做个说客一流。倘若经过好一番培养调教,说不定还可以做个长老当当。 须知道,一个门派的兴盛衰亡,断然不是单单一位得道高人便可以决定的。河图派两百年前出了位人仙,两百年后却连寻常的商号混的还不如。更不要说和正一天师并列于六绝首座的“五雷轰顶”林灵素,他莅临神仙之位,坐拥天下第一,可如今的神霄道又如何?说是小猫小狗两三只都算是看得起神霄道了——除了张如晦和躲得不知道到哪儿去的冲和子王文卿以外,天底下哪里还有神霄道的门人? 所以一个门派之中,用来撑门面的高手固然不可缺,可是一个智囊更是必不可少的。这个智囊可以是掌门,可以是长老,也可以是供奉。说白了,他的身份是何无关紧要,可他必须要知晓如何发展门派、扬威立势,如何结交各方道友、上下打点,如何培养门人弟子、致使门派戮力同心……一个门派有了人仙,无论正一太平均可正式开宗立派;有了地仙,可以跻身当世一流;有了林灵素这样的神仙,足可威震天下。可是唯独它有了这样合格的智囊之后,这个门派才能真正大兴,太平道国中的太一、真大、楼观等道莫不是如此。 反过来说,一个门派要是没有这样的智囊,便立刻有倾倒之虞,之前的河图派、如今的神霄道便是明证。 而陆清远虽然受限于后天所学,经典道藏读的实在有限,可是是否通读经典和口才无关。常有道士胸中元自有丘壑,却以沉默寡言甚至不善言辞著称——如果张如晦把“好为人师”的毛病去掉,倒也算是沉默寡言。可陆清远就不同了,他的口才极佳,据自己所说是由于长年混迹江湖的缘故——不管怎么说,他一路上谈笑风生,纵使张如晦面无表情寡言少语,心中多少也对陆清远生出了不少好感来。 ……当然了,好感是一码事,口才是一码事,具体的气氛如何就又是另一码事了。张如晦如何便不说了,玄裳身为“五帝剑”之一,就算是在冬天神气较佳的时候也不大爱搭理其他人,岳银瓶那更是除了对梁红玉以外对谁都没个好脸色。出乎意料的是,李千里虽然看上去年龄尚幼,却也是不苟言笑的那类人。从始至终她都一直默默地跟随在陆清远的身后,半句话也不说。 于是一行人从头到尾就只有陆清远一个人在那里活跃气氛,其余人等全部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相回应,这让陆清远尴尬到几乎要跳崖——他本来以口才最为自信,结果说了这么多话费了这么多唾沫,一群人全都绷着个脸面无表情毫无反应。要不是赶到新繁后投宿时他的口才还大显身手了一把,估计他迟早会被这帮人真的给搞崩溃。 “……如此,就多谢丈人了。”陆清远转过身来,对着几人颌首示意。他的身后是一扇黑黝黝的门扉,门后院落颓败,破落不堪。 一行人赶到新繁的时候天色尚早。张如晦不愿在新繁城内住下,以防露了行迹,于是索性便直接开始打听起了附近的村落。《北梦琐言》中所云天公坛所建在高山顶或洁地,可新繁附近哪来什么高山?往来尽是平地,一望无垠。于是这天公坛多半建在什么风水上的洁地处,而雷公箓也只能靠自己在这几个月中慢慢寻访了。 张如晦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岳银瓶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对。玄裳本来就不拿主意,身为剑主的张如晦去哪儿,她便去哪儿。唯一的问题就在于陆清远,一行人在走到新繁之后,连李千里都没喊一声累,可是陆清远却已经是一副直不起身的样子来。 “陆兄,才走了这么些路,你怎么就累成这样?”张如晦忍了老半天才没把下面的话说出口,毕竟“这幅模样连稚童妇女都不如”啥的这一类话实在是有些伤人。 正在以双手撑膝大口大口喘气的陆清远无力的摇了摇头,翻着白眼答道:“你以为你们一口气走了多远?” “四十里,全是官道。” “都四十里了还想如何?我又不练武,能跟着你们的步调走这么远居然还没死……我觉得这完全是陆家列祖列宗显灵。”陆清远又用绝望的眼神看向了李千里,“千里,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不来安慰安慰我……再走我觉得就该真的要了我的命了。” 李千里沉默了一下,上前两步,自觉地将自己送到了陆清远的怀中。陆清远立刻激动地抱住了李千里,看他的样子眼泪几乎都要飚出来了。可惜还没等他说话,李千里已经一拳捣在了他的肚子上,将他打了个不省人事,之后则是默默地扛起了陆清远,站到了张如晦的身旁。 唔……这算是……认同了张如晦的意见? 不管算不算,横竖陆清远也不可能提出反对意见了。于是一行人就按照打听到的消息,随意找了个村落去投宿。 然而投宿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也不知道此地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村内乡民一看见张如晦等人便如同见到了瘟神一般,连半句话都不肯多说。最后还是多亏了悠悠转醒的陆清远,也不晓得他是在哪里学的当地的土话,几句话便说服了大概是当地村长的人,同意他们一行人留宿在村内。 “陆兄当真高明。”张如晦还想多赞叹几句,毕竟这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不是谁都能有的。然而陆清远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这种地方多说话。 “有话明日去找雷公箓的时候再说。” 张如晦点了下头,示意自己了解。他提步上前,刚准备跟着陆清远走进那家宅院,谁知道陆清远又是一摆手:“今晚,我和千里留宿在这里。” “那我……” 陆清远指了指村子的东头:“你和岳小姐的投宿处……在那里。” 第131章 耄耋耆宿 冬季日出较晚,纵使卯时已过、辰时到来,天上依然只能看到少许亮白。(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 张如晦睁开眼睛,从榻上直直的坐起身来。此时正值卯辰交替之际,连续多日以来,张如晦都是在这个时分醒转,时间上不差一分一毫。 然后当他轻手轻脚的穿上衣物,准备敲门叫醒岳银瓶的时候,一个中气足到有如雷鸣的声音却从隔壁的房屋中破壁而来。 “幼安,都六更了,怎么才起床?师父让你每日五更起身习武,合着这话被你小子都给拉到茅坑里了是吧?” 张如晦沉默了一下,随后走到另一间屋子的门前,以适中的音量答道:“老丈,在下是投宿在贵府的张如晦,并非是什么幼安……” 可惜这位老丈不光记性不佳、嗓门极大、脾气极差,听力也不甚灵光:“还鬼斧?你就鬼画符吧!成天跟着那帮江湖骗子瞎糊弄,看看你到时候能练成个什么东西!”说着,屋内就传来了有人下榻穿鞋、抄起搁在墙边的家伙开门就要打人的声音。直到拉开门后,气势汹汹举着拐杖的老丈才发现门口不是自己的徒弟,这才愕然地放下了拐杖,直愣愣的转过身去,耷拉着手回到床边坐下。 对此,张如晦只能无言以对。 那日,陆清远让张如晦和岳银瓶住到村子的东头去。原因很简单:这座村子世代农耕,横竖也没有什么外人前来,一户人家之中能腾出一间空房就不错了,哪里还有让他们一行五人——玄裳已经露过脸了,必须也算一个“人”——住的地方? 天幸,这座村子的东头还有一户人家,里面只住了一位老人。原本还有位年轻人也住在这里,据说是老者的徒弟什么的。(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后来年轻人走了,于是这里就只剩下了老人和几间空房,恰恰可以让张如晦等三人住下。 “不过你们要小心点,那位老伯……”陆清远咳嗽了两声,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年龄有些大,这里可能有些不大灵光。” 只要还是个人,但凡上了年龄,头脑难免会有些不大灵光。当年李家道的李宽亦不能免俗,更何况是一位糟老头子?张如晦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理解。忽的他又想到了一节,赶忙问道:“能教徒弟,这位老丈……会武?” 关于这一点,陆清远方才也没怎么问清楚,只得再凑到村长的身边去请教。只听见村长鼻子一哼,双手一叉:“哈?阿根会功夫?要是那两招也算功夫,那我岂不是也会?”言语之中对那位土名阿根的老丈极为不屑。说着,他还操起锄头左挥右打了两下,一副“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样子。 张如晦瞧得直皱眉头,尽管这几招多少的确有些武功的架势,可是招式简单粗鄙,的确完全谈不上什么高深。可是当他看向岳银瓶的时候,却罕见的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的表情。 “怎么了?”张如晦压低了声音问道。 岳银瓶摇了摇头,同样轻声说道:“这几招……似乎是军中的招数。” 张如晦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村长老丈使的那两下子不要说是神气内蕴,就连徒具其型四个字都称不上。要分辨一位乡里老者胡拨乱打的几招究竟源于何处,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太难了些,毕竟张如晦自林灵素处所学的还是以道术居多。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只有岳银瓶这等家学渊源才能分辨出来。 “那位老丈就算投过军……也不是什么问题。这等穷乡僻壤之地,乡民教授上几招武艺防身想来也属正常。” 岳银瓶的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不过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等到张如晦带着岳银瓶和玄裳到了村子的东头之后,才终于晓得了村长为何谈及这位名叫阿根的老伯是那般神情。 首先,他是个“外姓人”。 其实在这个村子中,外姓倒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纵使一个村子终归以宗族为主,有那么一两个移居此处的外姓人也不是什么大事。更况且阿根还是一位耄耋之际的老者,人们逢及总也会尊重上一些。 可如果是一位听力既差、脾气更差、还时不时发神经的老者呢? “有时候到了大半夜的,阿根还操着他的那根棍子跑出大门,嘴里也不知道鬼喊鬼叫些什么,非要将半个村子的人都吵醒才肯罢休。”说到这里,村长仿佛是为了加强自己言语的说服力一般,又补上了一句,“阿安说是要出去闯荡江湖,依我看呐,多半还是被他这个疯子师父给逼的。走了也好,总比一天到晚在这里干耗着什么东西都学不到强得多。” “阿安”自然就是阿根的那位徒弟“幼安”了,给他起名字的大概也是位饱学之士。只可惜落到了一位半疯癫的老头手中,每日饱受喝骂也就罢了,晚上连个觉都睡不好。这位“幼安”不早些遁逃还更待何时?于是阿根老丈就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村子的东头,也没有人跟他来往,连个能说话的对象都找不到。 说老实话,这位阿根老丈多少还是有几分傲气的。别人不同他来往,他也同样不和别人说话,哪怕张如晦一行三人住到了他的家中,他也一样一言不发,冷眼旁观张如晦每日早出晚归。张如晦每日能和他说话的唯一机会就是像之前那样,被老丈误认为是徒弟幼安,然后被叱来骂去上两三句。 不过阿根的这种态度也只是针对张如晦,比如他对岳银瓶的态度就会和蔼很多——虽然也仅限于眼神。每逢此时,张如晦总会在心中默默地感慨:都说年少慕艾,没想到这位老丈居然也……唉,果然皓齿青蛾在哪里都吃得开。不像自己,终日只能专注于修行,其他做什么都难成。 于是这段时间之中,张如晦和陆清远几人开始逐步的将新繁左近挨个搜索过去,试图寻找天公坛和雷公箓的下落。说来也怪,明明益州由于千里山屏而难遭战火,哪怕是前朝安史之乱也没能祸及蜀地。况且就算往事千年,像这等神坛也不应当被轻易损毁,毕竟举头三尺有神明。以蜀人之好仙,哪里可能随意拆毁?可任凭张如晦一行人怎么打听,明明在一两百年前还有流传的雷公箓如今就是不见踪影,天公坛亦是消失不见。 当然,若是神坛上的主人换了一位,这种事情还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所以在这么些时日中,张如晦和陆清远只能一座庙一座庙的找过去,以期能够找到些蛛丝马迹。 然而就在这一日,张如晦一行人终于收拾停当、准备再度出门寻访,迎面却有一行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浑然将路当成了自家宅院。 看到这些人,张如晦倒还没什么感觉,陆清远的脸色却突然一变,连忙拉着张如晦就往道旁闪去。张如晦看他动作慌张,心中不免好奇起来。直到这一行人走远之后,张如晦才小声问道:“陆兄,何至于此?这几人就算有神通法术在身,充其量也就是下三品的水准。你一个五品的道士,何惧于他们?” 陆清远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倒不是怕了他们,主要是不想惹事。”他指了指那些人远去的背影,“这几个乃是排教中人。” 第132章 排教 排教? 没听过的名字。 张如晦挑了挑眉毛,管他是排教还是阀教,横竖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林灵素给自己讲他以前的光辉事迹时,也没提到这个教派……想来应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教派。不然依照林灵素的性子,只怕一早就打上了门去,哪里还等得到今天?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个教派乃是林灵素销声匿迹之后才兴盛起来的,所以他不知道。可是排教的名头竟然没传到张如晦耳中,想来就算强也强的有限。真要是能强到同可以以“教”相称呼的太平、正一、真大这些门派一样,哪怕只是以鬼仙著称,在太平道国的张如晦只怕也早就听说了去,哪里还用得着等到今天? 张如晦又看向了岳银瓶,混天侯曾经驻军襄阳,想来以对正一道盟的教派多少也有些了解。谁知道岳银瓶也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这么说来,这个教派真的不算什么太过了不起的教派了。 陆清远看两人均是面露疑惑之色,这才一展口才,为两人解惑。据他所说,这个排教据说是正一道的分支,本身来源于唐代的术士陈四龙。这位陈四龙祖师非释非道,法术自成一家。传说他为人行侠仗义,因为有感于长江上排工们生活的艰辛困苦、朝不保夕,从而发下宏愿,在有生之年治理洞庭水路,清除礁石、斩杀蛟龙。(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并且他教排工们在用竹篾黄藤绑着原木的木排上摆上大鼓、按上橹,在放排时打鼓助威以祛邪祟,并且用橹来引导方向,久而久之,兼成一派。 这段传说让张如晦听的是满头黑线,眼角狂跳,实在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既然是正一道的分支,那个什么陈四龙为何又是非释非道?全天下非释非道的人倒是多的去了,武儒一脉和兵家正宗都可以算是,可惜这个“法术自成一家”张如晦的确是没怎么声闻,也不知道究竟是他孤陋寡闻还是别的什么的。至于洞庭斩蛟……哈哈哈,我书读的少你别骗我,洞庭斩蛟的难道不是许旌阳许真君么?不要以为时下流行的是纯阳真人江淮斩蛟岳阳弄鹤你就可以随意蒙我。 至于击鼓操撸这一点,在张如晦看来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法术,大抵和道门禁法一系差不多。张如晦自己虽然不通禁法,但是怎么破还是了如指掌的。只要对方不是人仙,张如晦有绝对的自信以五雷破破去对方的禁法,让他好好尝尝神霄道嫡传五雷法的滋味。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据陆清远所说,排教教众可以以十万计,十几个排工就得有一个排头。就算其中糊弄人的居多,算他个**成,那排教所拥有的术士也要以千计。正一道不愧为道门之首,就算是以其为根基发展的正一道盟治下道法神通也能如此这般昌盛。起码张如晦从来不知道太平道国中有什么地方可以聚集起这么多的术士结成教派,哪怕当初的百忍道首也是筚路蓝缕,历尽艰险。相比之下,还是武者们结成的帮派要多上那么一点——尽管这种帮派充其量也就是在某座城中打来打去,规模再大也大的有限。 毕竟……无论南北,现在已经是“道”的天下了啊! 就算将身为儒门大宗主的邵康节和已经离去的林灵素排除在外,九州所存在的神仙数目为四名。相比之下,作为武者巅峰存在的武圣才仅仅只有三名,比神仙数量还要少一名。就算武圣对上同位格的地仙通常情况下还是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可要是遇上了神仙又该如何?而在道门之中,北有太平、太一、真大,南有正一、茅山、阁皂,可谓是名门无数。再看看武者,混天、覆海两位武圣皆不开宗立派,皇图天策府和御拳馆或许勉强能算。真要实打实的算起来,武道中真正的名门只怕也就是小蓬莱碧霞宫了,好歹那幅“横推八百无敌手,轩辕重出武圣人”的金字招牌还挂在碧霞宫的大门口。 一名武者要是辛辛苦苦练到了先天的境界,自然有数不清的人上门招揽。不管开出的价码如何,刨除报恩一类的因素,总归还是价高者得。可在这些人之中,不管你是坐拥良田的富户还是腰缠万贯的商贾,在一个对象的面前终归也得败下阵来,这个对象的名字就叫“天下家国”。 学好文武艺,货卖帝王家。道国连年与佛国征战,就算是正一道盟中也有数不清的人投入到了征战之中,可以说每一分可以动员的力量都尽可能的被投入其中。要是真遇上了可以招揽的先天武者,哪里还有轻易放过的道理,自然是尽可能的招入到麾下。当初右武卫用以冲锋陷阵的人手也不过就是十几位先天武者。固然还有一条道路是缩在某地当自己的地头蛇,可是会做出这种没志气的选择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同样的道理,就算排教中江湖术士以千计,那又如何?其中能有一名人仙么?又能有几名鬼仙?其中又有几人当的住张如晦的雷霆一击呢? “既然是排教中人,他们又来这里作甚?”张如晦在心中默默地对比了一下地图,好歹他还是有常识的,知道长江打哪儿流——这新繁距离长江最近的支流也得好几百里地,你几个排教的人来这里干嘛?而且看陆清远的样子,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意外,或者干脆说他根本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陆清远先是讶然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般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的错。我都忘记张道兄从他处来,对排教这几年来的发展不甚了解……不过这也难怪,多数人的确都是觉得排教就是仅限于长江边上的排工一流,我在来之前也是下了好一番功课才出漏子。”随后,他又欣欣然说出了一番话来。 第133章 正一之道 正一道盟与太平道国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其存在形式并非是“国”而是“盟”。(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固然长江以南尽是正一所属,可是它根本没有建立一个像太平道国那样的官府,甚至连各州府的官吏都没有。而端坐在嗣汉天师府中的天师拥有着名义上道盟最高的统治权,实则道盟中依然是各为其主、各行其是。只要天师之令不到,各大道派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每年按时缴纳赋税便是。 至于赋税交多少嘛……哈哈哈,自己看着办喽,至少“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这句话是不能忘了的。 “那若是有门派刻意隐瞒一部分数额呢?”小小的张如晦皱着眉头,向站在书架前的女性发问道。 朦朦胧胧的烟香立刻就飘浮了起来,整个书房瞬间就陷入在了一种令人沉醉的甜靡香气之中。拖地的紫锦轻轻在地毯上滑动,转眼间就来到了自己的身前。一根玉葱也似的手指在自己额头上轻轻一点,点的张如晦的脑袋向后移了一下。 “隐瞒?” 紫衣女子的口中立刻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纷纭的香气令她的身影看起来若隐若现,若远若近。 “哪里有人不隐瞒的?谁都想给自家多捞些好处,区别只在于隐瞒的多少而已。只要不太过分,大家表面上还过得去还行。可要是有人过分了呢……”女子忽的凑近,她口中呵出的香气直接吹在了张如晦的耳边,吹得他痒痒的。然而女子的语气却也在一瞬间改变,方才明明还是令人沉沉欲睡的熏风,眨眼间却已经变成了冰天雪窖、林寒洞肃—— “……那他们就该知道,什么叫做龙虎之威了。(最新章节阅读请访问)” 想想也是,就算正一道盟的大小门派再怎么使奸耍滑,天师两个字始终是一道他们跨越不过去的门坎。固然在北方太平道国三十六方黄巾军的威胁之下,依然有人抵御不住贪欲的诱惑。可是他们必须得惧怕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就叫做“天师”,人称“天下第一”。 那是任凭太平道历代道首、三十六方黄巾军、第一狂人林灵素……甚至整个天竺佛国都不敢轻言挑衅的存在。所谓“天师”,天指的是能修其天真,师则说的是其先知先觉。纵使除了龙虎山老张家外还有葛玄葛天师、许逊许天师,还有南天师陆修静、北天师寇谦之,但是真真正正能够霸占“天师”这两个字的只有嗣汉天师府的主人、太上老君亲传张氏的嫡传血脉,还有龙虎正一道二十八治二十万教众共同供奉的御主。 这个道理一开始张如晦并没有想通,后来陆夫子给张如晦解释后他才明白过来:太平道要的是国,而正一道要的是道,两者所求从根本上就有着不同。太平道期望建立一个真正政教合一的地上神国,所以他们一定要厘定出一个清晰而又人人都能够遵守的秩序。可正一道不同,“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止,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他们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干脆就连各治区的权力都分派给了道盟下的诸多门派。因为道祖李耳说过,“使有什伯之器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临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止老死,不相往来”,这样的小国寡民才是他们想要的。 既然正一道都这样做了,有道是上行下效,其他由于道之不同而在太平与正一间选择了后者的门派自然也会选择相同的道路。大的门派有意识的控制门人的数量,以求合格的质量。至于如何进一步发展的问题,自然有依附的小门派去做那些庶务,毕竟修行才是第一位的。 “所以排教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展起来的?”张如晦点了点头,“这也难怪了,想来范掌门的压力还应该挺大的……” 陆清远一摊双手:“反正青城派的仙家是绝对不会来这种穷山恶水,有什么事自然有下面的人服其劳。所以排教早就不是那个单靠着长江吃饭的一帮苦哈哈了,起码新繁这里他们管得着不是?” 尽管陆清远并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张如晦也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这一行人还是先办正经事为妙。然而张如晦不知为何却皱起了眉头,半晌后对着陆清远躬身一揖:“陆兄。” 陆清远被他突如其来的行礼弄得有些诧异,质疑着问道:“张兄,这是为何啊?” “在下忽然想起有些事要办,今日就还请陆兄自己外出寻访。”张如晦转过身去就想走人,忽然想起礼节还没完毕,又颌首说道,“还请陆兄海涵。”说罢,他立刻朝着村子的方向匆匆走去。岳银瓶毫不迟疑的跟随在他的身后,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 在两人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上后,李千里仰起了头,用着好奇的目光看向了陆清远。陆清远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张开了嘴,不发出半点声音、仅用口型对李千里说道:“没有关系,就让他去吧。这样不是很好吗?” …… 岳银瓶沉默的赶上了张如晦,以同样的步调和他一同行进着。两人并肩走了半天后,最终还是岳银瓶率先发了话:“那些人有什么好看的?” “我想看看……”张如晦才说出了四个字便住了口,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半晌后才重新开口答道,“我想看看,陆夫子究竟是生活在怎样的一个地方。” 岳银瓶皱起了眉头,似乎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陆夫子四年前驻军在荆门,所以我想看看,正一道盟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张如晦最终还是没有用“国家”两个字来称呼正一道盟,“太平道国和正一道盟,除了所求之道的不同,其间一定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当初投了太平道国的征西军,而陆夫子则留在了正一道盟。或许两者都不一定正确,但是我想用我的这双眼睛看看,究竟是谁离‘正道’更近一些。” “就是这样?”岳银瓶下意识的反问道。 “就是这样。”张如晦肯定的答道。 第134章 赋税 张如晦和岳银瓶均是先天一流的武者,跟踪几名完全不入流的术士自然算不得什么。(首发)就算是不刻意藏匿行踪,那几名术士也未必能发现两人——要是他们长了后眼另说。 不过就事实而言,那几位仁兄的确是没有发现两人的踪迹。他们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村中,在村人惊惧的眼神中肆无忌惮的踹开了村长家的大门,口中还嚷着“汪老头,出来”——说来惭愧,张如晦借宿了这么多天,还真不知道那位村长老丈姓汪。 村长在听到大门被踹开之时就已经知道是何人上门,他连忙从屋内走了出来,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口中忙不迭的说道:“冯七哥,陈九哥,还有这位是……”第三个不知姓名的人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听到了:“祁三。”他的声音极为嘶哑,就好像是一只漏了风的风箱一样难听。 “哦哦哦,祁三哥。”村长又朝着祁三拱了下手,一转脸就屋里伸手,“来来来,三位先往里面坐。老汉家里正好有刚打上来的野味,不管有什么贵干,先让老汉奉上两杯水酒,以慰三位劳顿。” 一听到有酒肉,有人当即就眉开眼笑了起来。不管这肉再硬、酒再浑,终归是不要钱的东西,自己也不是日日都能吃得上的。冯七一扭头,正准备笑着说些什么,祁三却是咳嗽了一声:“正事。” 瞧这位祁三如此惜字如金的样子,倒是和玄裳有些相似——张如晦刚一起这个念头,玄裳的不悦之情立刻就通过心印传递了过来。由于之前要与陆清远同行四下寻访天公坛和雷公箓的消息,带个连路都走不利落的小女孩子自然不大像样,因此张如晦就将玄裳丢在了阿根老丈的家中。想来就算那位老丈的脾气再差,也不至于对着玄裳这么一个小家伙没由来的发脾气。当然,玄裳要不要发脾气那就是另一码事了。比如当下,玄裳就扭过身去不理会张如晦的解释,只留了个背部给他看。 “汪老头,你们这地方的一穷二白的,谁还不知道所谓的‘野味’是什么东西?”冯七鼻子一哼,笑脸立刻就转变成了一脸不屑的样子,其翻脸之快让人只能感慨不愧为蜀人,尽得变脸绝技真传,“哥儿三个的时间宝贵,没那么多工夫陪你在这里派遣。赶快把村子里的人都叫来,老七我今天是真有事才来的。” “是是是,三位日理万机,万万没有这等闲暇工夫。但凡诸位有什么需求,有话只管吩咐老汉,我们全村上下必定竭尽全力。”看不出村长还知道日理万机这个成语,只可惜用的地方不大恰当,而听的人也未必知晓这个词究竟是何用意。于是乎负负得正,大家扯了一个直。 这间村子着实不大,加起来不过十来户人家。村长扯着嗓子一吼,不远处几家再吼两声,几十号人就立刻聚集在了一起。 冯七上前了两步,他的话主要还是对着村长说,剩下人里面起码一半都是浑人,听得懂听不懂人话还两说:“大家也该知道我,冯七,排教的一个小小的排头,也说不上什么威风。手底下十几号人,自己还是个跑腿的。我今天来,就是上边放了话,让我、还有我这三哥和九弟一块来问你们村子收山泽之赋。” 听到这里,张如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所谓“赋”有贝旁,为钱货,便是向官府上缴的钱物;而“税”有禾旁,为嘉谷,实为上缴的粮食。最早只有战时才收赋,后来先秦定“九赋”,其中便有山泽之赋,大抵盐、木、矿、果、鱼、兽等出产于山泽之中的事物都要收赋。 只是后来炎汉汲取了先秦灭亡的教训,加之赋税之法日益健全,山泽之赋在南朝之后便逐渐取消,转而针对山泽物产专门定税,这条山泽之赋自然也就没什么人再提。而这个村子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就算鸡蛋里挑骨头也只能从柴火上面收点钱,估摸着抵掉车马费后也剩不了多少。正一道盟又向来反对随意添加赋税,更不会有人向这个村子收取这个莫名其妙的赋税——张如晦估计村长有可能连这两个字什么意思怎么写都不清楚。 果然,村长当即就是一惊:“什么杉父?我们全村上下靠地吃饭,没听说过有什么杉父的啊!” 冯七一拍自己的额头,一脸懊恼的样子。陈九也叹了口气:“七哥,我早就跟你说了,该图快的地方就快,不该图的就要好好解释清楚。你前面没用的说了那么多,该说的反倒不说了……” “去去去,我是七哥还是你是七哥?” 陈九毫不犹豫的用手一指祁三:“他是三哥。” “那么三哥现在让我来解释这事,你就不要插嘴了!”冯七好不容易才安了内,这才有工夫腾出手来攘外,“汪老头,你看,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然你们村子旁边山也不高,水也不深,可总归要什么还都有什么,连树林子都有,是不是这么回事啊?” 村长还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可咱村旁的林子里也没杉树啊……” “和杉树没关系,有树就行了!”冯七大手一挥,“就为了这些山、水、树,老七我今天就是奉了命来收你们村子的税来了。” 黑压压的人群当即一片大哗,村长也这才听明白这三个人今天究竟是来干什么来着。他张大了嘴,连续踉踉跄跄的后退了两三步才停下来:“税……这个税不是上上个月才收过吗?” 冯七立刻回道:“那你昨天吃过饭,今天是不是不吃了?” “这……这哪能一样……” “上上个月收的是你们种地的税,今天我来收的则是其他的——所谓的山泽之赋指的就是你们村子旁边这些山啊水啊中间出产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天生地长的,你们既然取用了,那就得缴税,给天地缴税!”冯七又着重加了一句,“一家交三两银子,就是这么回事!” 假如说刚才听到要收税时还只是哗然,这下听到三两银时人群中才是彻底炸了锅。一户人家一月吃穿用度是一两银——那是新繁城中,这地界一户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恐怕也就三两银,平时几乎全靠自给自足。冯七一开口,这就相当于把这一村子人一年的积蓄就都要拿走了。村长耳中听着各式的音色,心中多少也有了些底气。他勉强走上前去了一步,面露为难之色:“冯七哥,不是我们不缴税。我们也都知道,排教的诸位好汉那是说一不二,也不会没由头的要钱。只是我们这儿穷乡僻壤的……哪儿有什么物产啊?就算是一年所出加下来一家也未必能赚到三两银啊!” “对啊,我们全村上下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哪有什么其他的特产?” “要是真有,还犯得着穷成这样吗?” “就是……” “都闭上嘴,听我给你们解释,有什么话等解释完再说!”冯七将一只小小的铃铛放在了嘴边,轻轻摇了下。他的声音立刻化作了一阵巨鸣,震得乡民们纷纷捂住耳朵蹲了下去。 “你们看呐,这你们平时去河边洗衣服用了河水,这就冲撞了河神,得我们来祓禊;你们砍柴要砍树,这又冲撞了树神,也得我们来收拾;进山打猎——汪老头,别给我说你没打,刚才你还说有野味呢!因为你们打猎,这又撞了山神。而就是因为你们冲撞了这些神灵,所以我们排教上下的排头法师都得出力来平复神灵的怒火。我们出力,你们出钱,一人三两,公平合理!” “等下。”方才冯七在说那段话的时候一样将铃铛放在口边,村长却顾不得耳朵里还嗡嗡嗡的,连忙上前问道,“刚才不是还说是一户三两吗?这怎么就变成一人三两了?” “啊?我刚才说的是一户三两?”冯七诧异的回头,却看见陈九缓缓地点了下头,“那是我刚才说错了,口误。都说法不空施,怎么可能一户才三两这么点?” 一户三两,这一个村子下来得两百多两银子。或许这个数目对于大户人家或是习惯了一次行法就要几十几百两的术士们来说不算太大,可是对于这个村子来说,只怕是把他们零敲碎剐了都凑不齐这个数目。村长急得都快跳脚了,他声音中几乎带着哭腔对冯七说道:“冯七哥,你和我们村也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了,也该知道我们村子什么德行。你……你就是把我们全村老小都卖了,也凑不够这两百多两银子啊!” “别,要是真把你们都卖了,说什么这个钱也都凑够了——可我卖你们干嘛?这钱又不是给我自己要的。”冯七两手一摊,“要不这么着,零头我给你们抹了,两百两就成。上面要是问下来,我替你们解释。这样总成了吧?” 村长的脸上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他缓缓退入了人群之中,诸人就围成一圈开始商量。商量来商量去,最终一家又出了一位老人,这么十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就一齐走上前去,普通一下跪在了冯七他们身前,依旧是村长作为一族之长发话:“冯七哥,我们刚才合计了一下。就算是每家每户把存的现银掏光,恐怕也凑不出这个数目来。您就发发慈悲,只要你能给我们汪家坪的人一条活路,我们下辈子当牛做马都记得你的好。” “我给了啊!”冯七截口说道,“都给你们抹零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一下几十两银子飞了,上面保不齐还要找我的事。要是我这排头被撤了,你们养着我啊?” “那不若冯七哥你在村子里看着拿,有什么拿什么,值多少你开数。只要凑够了两百两银子……也成!”另一位老人说道。 冯七立刻就乐了:“呦呵,还给我玩滚刀肉?我告诉你们……”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就已经拦在了他的嘴前,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冯七看清是谁的手后面色立刻就是一凛:“三哥。” 祁三腮边的肌肉缓缓拉动,缓慢的就像是在树上匍匐前行的蜗牛:“可以,更换;替代,不行。” 陈九从另一旁走了上来,又压低声音跟祁三交谈了几句,随后走到了跪着的村长面前,伸手就要拉他起来:“汪老丈,诸位老丈,都起来吧。三哥刚才说了,我们可以换法子……”村长脸上顿时一喜,然而陈九继续说道,“可是你们村子里只怕真没什么东西,估计是要把过冬的口粮抽走一半才够数,所以你那个法子不成。”于是他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你先起来……” “不……不成,陈九哥,要是这样我还不如就跪死在这儿……” “那你就死啊!”冯七冷笑道,“要是不想听三哥的主意,你就跪,慢慢跪,跪死了我们再提那两百两的事。” 这句话当真有效,不光是村长,所有的老者都哗的一下起了身,唯恐自己起的慢了。陈九这才继续说道:“我这位三哥,估摸着你们以前没见过。他一直在山中清修,这一身功力不要说是我们排教,就算是青城派的诸位仙长见到了那也是能点头的。” 一帮老头立刻点头,也不管真的假的了:“那是,那是。” “而据三哥所说,你们村子之所以冲撞神灵这么严重,是因为风水不好。最好的办法那当然是搬……” “九哥,这不能啊!我们……” “别急,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陈九看见村长又要激动,连忙排解道,“整个村子都搬了,这事的确太麻烦了,我们只能退一步来。你们这村子的风水其实坏就坏在祖坟上面,只要把祖坟搬了,我这三哥再做上一通法事,那就没什么大碍了。” 陈九这话一出,一位老者当即就白眼一翻,立刻就昏了过去。村长的嘴皮子都开始哆嗦了:“陈九,你……你这是要扒我们祖坟?” 陈九看着戟指自己的村长,还有群情激奋步步逼近的乡民们,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的腰上挂着一面锣,此时用指节一敲,虽然锣面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所有乡民的心头却立刻都跟着突的跳了一记,手头的动作就跟着慢了一拍。 然后冯七也拿出了他的那枚铃铛,迎风使劲一晃,口中一声“咄”字发出。乡民们只觉得浑身就是一颤,两腿都不由自主的夹紧了,有些胆小的直接就坐在了地上。直到这时他们才想起来,面前的三位都是排教的高人,那是举手投足间都能要了他们的命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三哥担着风险给了你们活路,你们不要,非得老七我出手教训教训才是。”冯七声色俱厉的说道,“我给你们两天时间,自己把祖坟移走,再交五十两银子上来。我不要钱,三哥行法还要收钱呢!要是交不上来,那也好办,就像汪老头刚才说的那样,把你们全村都卖了,说什么也能凑够这个数——三哥,老九,咱们进去喝点酒?”在得到了祁三的首肯后,他昂首阔步的朝着村长的屋子里走去,在经过村长身边时还有意无意的来了一句,“之前让你们选不好好选,现在好了,没得选了——贱得慌!” 【看本书最新精彩章节请百度搜索:若看小说) 第135章 淫祀 排教的三位术士兀自大摇大摆的进了屋吃酒喝肉去了,只留下屋外的乡民们乱作一团。(首发)除去方才听到那句“贱得慌”后又昏过去的几位老者,剩下的人净只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 有人说,早知如此方才就答应了。不过二百两银子,卖点地多少也能凑出来。当即就有人反驳他,说咱们这地本来就是薄田,又偏僻的不像话,得卖多少才能够?那人立刻就说,不管卖多少,总不至于让祖宗的坟都被扒了。难不成到时候被骂得祖宗都翻了身,自己才高兴? 还有人说,冲撞了神灵可是大事。横竖家家户户都有些余钱,不如就凑出一大份子钱来,顺带让排教的几位法师来帮忙看个好点的风水,选个好地方重新下祖坟。虽然是动了土、破了财,可是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大家伙时来运转,到时候还可以荫及子孙。 当然,也有人说,风水不好个屁!这分明是那三个排教的术士故意来找茬,不如大家等他们酒足饭饱了直接做了他们,有什么一二三等做了后再说——说这种话的自然是浑人中的浑人。方才几十号人被冯七和陈九一下震倒在地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可没什么人还有胆量去跟这两位术士去拼谁的脖子更硬些。 张如晦听的是直摇头,他首先感慨于乡民之愚昧。山神河神树神之说向来都是淫祀,即是不合礼制的祭祀。为防人们虔诚之心被利用,不管是儒门还是道门,历代都是要重点进行打击的。早在战国时期,魏国的西门豹任邺县令时就破除过当地的河神淫祀。后来董仲舒罢黜百家之时更是破除淫祀无数,然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整理出了如今儒门神通的根基。 而最最重要的,自然是祖天师张道陵。为建立蜀中二十四治,他伐山破庙,将蜀中淫祀一扫而空,让神州大地真正迎来了人道的时代。尽管后来正一道搬迁到了龙虎山,可蜀中依然是道门重要据地。可没想到,就在青城天师正宗的眼皮子底下,有人就敢堂而皇之的宣称乡民冲撞淫祀要被降罪。 其实就算道门坚持在天下伐山破庙,乡里淫祀依然不会断绝。或许只是一连串的巧合,或许只是乡间妯娌的以讹传讹,又或许只是有心人为骗取钱财而推波助澜的结果,大多民众总归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就算是说出过“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的荀况,不也一样说出了“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的话语?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早已根深蒂固的生长在了人们的心中。“北狐仙、南五通”,还有民间所谓的“狐黄白柳灰”五仙,木郎君,蚕马……这都是极佳的例证。 如此淫祀,偏生却没一个人出来反对这种话语,在张如晦看来这简直是历史的倒退。张天师他老人家蜀中十年苦功全都白费了,反而是这帮余孽死灰复燃。要是换成张如晦撞上这种事……嘿嘿,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要降罪于人的神灵留之又有何用?正好五雷法中有一道伐山破庙咒,张如晦出道以来也只用它破除过槃达龙王所立的三昧耶曼荼罗,遇上这种神灵倒也不妨发发利市。 其次,才是排教那三名术士的目的。 那三人方才也说过“法不空施”这四个字,张如晦自己虽然没靠帮人捉鬼抓妖什么的谋筹生计,可是林灵素干过啊,坑蒙拐骗无所不为。就凭林灵素——后来还有王文卿——没成名前的本事,祛一次邪所获得银钱都是三位数。上次在凉州的时候,罗烨也是一出手就骗了整整十两黄金。而这三人索要的数目是两百两白银,听上去倒是也差不多。 可是在陈九说出祖坟这两个字后,张如晦瞬间就明白了,这才是他们的目的。两个人一个扮红脸,一个唱白脸,什么两百两银子那都是铺垫,吓唬人而已,真正要的就是祖坟那块地——林灵素当年没成名前这种事可不知道干了多少,当然,那个时候和他搭档的可不是王文卿,是另一位张如晦该叫师叔的角色。 当然,要是让林灵素来评判,多半还是会鸡蛋里挑骨头的说上句“水平太次”。明明应当是将难题抛给对方来做选择,结果最后还是落了个要动拳头的份。不过这也难怪,首先这三人未必精通数算,随口诌出个数字来立刻就估出是两百多两也算他们不容易;其次则是这里原本就是排教的地盘,他们又不像林灵素那样是寡妇睡觉——上面没人,动拳头对他们来说才是千真万确的真理,之前的手段无非是转移那些乡民的注意力罢了。 那片祖坟里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们图谋的?张如晦皱着眉头想了想,似乎也没发现什么端倪。他对风水一学也没什么造诣,遇上这种事只能干瞪眼。 不过当下最首要的任务,果然还是先解决掉面前的问题才对。 张如晦和岳银瓶互相对视了一眼,岳银瓶抢先说道:“等他们离村后,我去杀了他们。” 张如晦迟疑了下:“为了一己私利就要强移他人祖坟,的确天理难容,还是应先以规劝为主。” 岳银瓶双手抱胸,略带讽刺的问道:“那若是他们不听呢?” 张如晦毫不犹豫的拍了下腰间的法剑:“三个人而已,我亲自出手便是。” 岳银瓶朝他的两眼盯去,两人的眼神瞬间交汇,共同看到了对方心中对那三人的杀意。然而岳银瓶却摇了下头:“这种事不能留给你一个人来做,我也要去。” “对付三个鬼仙都不是的术士,还犯得着一名先天武者和一名鬼仙同时出手么?”张如晦侧了下头,口中也不知道是在问谁,随即他又点了下头,“那就一起上好了。如此盛大的葬礼,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看本书最新精彩章节请百度搜索:若看小说) 第136章 装神 纵使祁三等人以神通法术相威胁,让这么多人在听到通告后立刻就动手扒了自己的祖坟——这显然不大现实。现在场面乱哄哄的一片,还有好几位乡老干脆就昏了过去,说什么也不可能立刻就能把祖坟给移走。 于是最后还是冯七出面做恶人,给了乡民们两天时间好好考虑清楚,顺带准备好工具,免得到时候骨头都没地方搁。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第三天的清晨,祁三、冯七还有陈九准时走到了汪家坪的祖坟旁边。全村的人今天都起了个大早,锄头,铲子,还有用来拉棺材的板车都已经准备停当。几乎人人都面带怒容,可所有人都敢怒而不敢言,充其量是用愤恨的眼神看着三人。 对于这样的眼神,三个人没有一个在意的。要是连这点定力都没有,斗法之时估计光是围观人群都能把人给吓崩,输了后更是只怕会给臊死。更何况三人本来就是做恶人来了,要是那么在意他人的眼光,还怎么向人讨孝敬钱? 陈九抬头看了看天,想要看看是否到了动土的时辰。奇怪的是,三人出门的时候分明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天上却是乌云密布,看不到半点阳光。 看不到阳光也就罢了,云层之中那一点金色的星光……是什么? …… 冯七在村长老丈的屋内殷勤招待祁三吃喝,张如晦和岳银瓶也不急,就在屋外等着。这三位在他俩的眼中根本已经是死人了,区别仅在于什么时候死……这好像是废话,是人总会死的。 不过三人杯盏之间倒也透露了不少排教的讯息出来,尽管他们的声音尽可能压低,可毕竟难不住先天高手。据他们所说,应当是某位“老祖”指明要把这片祖坟给占下,随后还要修建什么东西。所以要趁这两天找齐人手,准备好土木石料,到时候迅速上手,也好讨老祖的欢心。 老祖云云,张如晦连嘴都懒得撇了。他敢打赌这位老祖绝对不可能是人仙,最了不起也就是位鬼仙。真要是人仙,直接开口要地便是,哪有人敢上前来阻拦?就算是青城派也犯不着为一个破村子跟一位人仙犯冲——这世道果然人心不古,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自称老祖了。在张如晦的心中,只有陈希夷那样和林灵素并称的神仙才配得上“老祖”二字,其他人趁早回家洗洗睡吧,吕纯阳都还没用这俩字呢! 这么一等就足足等了多半个时辰,待得三人酒足饭饱之后,张如晦刚准备提起剑跟上,一只手就突如其来的拍在了他的背上。 如此距离,只要对方劲力轻轻一吐,张如晦的脏腑登时就要受伤。他下意识的一翻身,抢先拉开距离准备斗法。然而在手按到剑柄上后,张如晦才愕然地看见,那只手属于一个叫做李千里的少女。 这怎么可能? 张如晦兼具先天、鬼仙二者之长,听力远超常人,灵觉亦是敏锐无比。再加上三年征战的磨练,他自信同等境界之中无人可以在他察觉不到的情况下欺近三尺之内,谁知道李千里的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拍在了他的背上,她做到了无数人——譬如迦陵频伽——都没能做到的事。 张如晦惊疑不定的望着李千里,他在思索对方究竟是用什么手段办到的。然而陆清远在李千里的身后踱了出来,随后又朝张如晦抱歉的拱了拱手——这下成功的转移了张如晦的注意力。 “陆兄,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这连一个时辰都没到吧?” “没有张兄保驾护航,毕竟是胆气不足啊。光靠在下保护舍妹,这也有些太为难人了——所以我在打听了一处地方后就立即回来了。”陆清远摇头晃脑了两下,随后又神神秘秘的对张如晦说道,“张兄,方才那三位排教的法师都做甚么了?有没有施展什么法术啊?” 张如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实情相告。就算陆清远对排教的法术感兴趣到想要入教,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去反对他。谁知道陆清远好像对这个事件本身还要更感兴趣的样子,有几处细节还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在听完整件事后,他的眼珠子不由自主的就滑到了张如晦按剑的那只手上,随后面带惊疑的问道:“张兄,你该不会……是准备去杀了那三人吧?” “三个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如晦回答的是够风轻云淡的,可陆清远就立刻苦笑了一声:“张兄啊张兄,你是法力高深,大可以高枕无忧。可是这汪家坪的乡民们会如何……你有想过吗?” 张如晦顿时被陆清远的这个问题问住了,他的确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半天都思索无果之后,张如晦果断放弃了思考:“那三人都杀了,难不成还会有什么问题么?” “有啊,你怎么会认为没有问题了呢?”陆清远同样疑惑的反问道,“那三个人无非都是跑腿的,死了可以换别人。那位‘老祖’不惜扒人祖坟伤己阴德也要这么做,决心可不是一般的坚定,想来是非要要了那块祖坟不可。” “换人……我可以再杀。” 陆清远当场就被逗乐了:“排教有十万教众,就算一百个里面才出一个术士,那也有上千号人了——张兄武艺非凡,想来能把这千把人一举剿灭?或者来个更干脆的,那十万教众索性一锅端,省的到时候有人挑着什么‘为父报仇’的幌子找上张兄家的大门。” 以一敌千,还都是术士,这样的事就算是以前的张如晦也很难做到。而要让他对排教那些不相干的普通教众举起屠刀,他更是做不到。况且张如晦在此地不过只是暂住,难不成还真要护汪家坪这座村子一辈子?平天侯和右武卫的仇不打算报了? 可是这件事发生在了张如晦的眼皮子底下,他做不到置之不理。不要说对面是一千名术士、十万名教众,就算是整个太平道国被放在对立面上,他也一样会义无反顾的去做,就算遭受全天下唾骂、仇视也不在乎。 所以他一定要想出一个法子来。 只可惜张如晦着实不擅长这类东西。他一时间想的是满头大汗——别忘了现下正是冬日,连那三人走到哪里了都不知道,却还没有想出个好的解决办法来。万幸他的眼角瞟见了好整以暇望着自己的陆清远,于是张如晦瞬间就想到,陆清远必定是有办法才这样说的。 “……万望陆兄赐一良方。” 张如晦这里一作揖,陆清远忙不迭的将他扶起,末了还叹了口气:“良方妙计谈不上,姓陆的也就只是个臭皮匠罢了。说实在的,这种事来回不还是那几招,横竖都是咱们道士的老本行……” …… 那一点金色的星光向地上越落越近,转瞬间便化作了一团灼人眼目的金轮。金轮之中,一尊玉带团花、缕金靴底的神人宝光肃然,眉心的神眼好似总有无形的电光发出,但凡被看及的人心头不由自主的就是一惊。 这尊神人的形象在场之人没有不熟悉的,可以说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去过都江堰的那座庙,拜过这位在益州声名煊赫的神灵…… “灌口……二郎爷爷?” 【看本书最新精彩章节请百度搜索:若看小说) 第137章 装神(二) 都江堰旁有灌口玉垒山,山上有庙一座,名曰二王庙。(首发)此庙原为望帝祠,在望帝祠迁走后则用来祭祀秦时蜀郡太守李冰及其二子李二郎。当年正是李冰所建都江堰造福一方,这才为蜀地打下了“天府之国”的美名。只是在神话流传之中,李冰非但多出了个二儿子,这个二儿子所居地位反而凌驾其上,这倒是令人始料未及的了。 陆清远的办法的确是道士们的老本行,这一手早在古周方仙道尚未成型、世间只有方术二士之时就已经被术士们玩得炉火纯青。在武圣姜尚所著的《六韬·龙韬·王翼》中便有所载,为帅之人须得有股肱羽翼七十二人,心腹、谋士、权士等等不一而足,其中便有一条“术士二人,主为谲诈,依托鬼神,以惑众心”,说白了便是“装神弄鬼,蛊惑人心”这八个字。 这八个字听上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不管是官宦黔首还是有德之士,世间之人偏偏就吃这一套,要不然张角当年也不会挟三十六方数十万教众席卷天下。固然张如晦一下子没想到这一节,可是在经陆清远提点后,转瞬之间便领悟到了其中关节——这一手林灵素定然是教过徒弟的。阴神本就无形无质,外形全凭心意,所以道士们才能以观想法演化出诸般神灵。若是没有相应法门,固然神通是没法演化,可要光是变个样子还是难不倒鬼仙们的。就拿林灵素自己来说吧,装装什么太上老君盘古天王骗骗乡间愚民愚妇这种太降自己格调的事情他可从来都没做过,充其量也就是变化成神霄玉清真王之类的弘扬五雷神威罢了。 同理,祁三他们以神之名来吓唬乡民,张如晦他们倒也不妨以牙还牙,干脆就变出个神来给他们看看。届时只要将这件事宣扬出去,吓到排教的人,有多少人还敢继续来干这件事的确值得商榷。 那么,既然身在益州之中、成都之旁,要装成哪尊神灵去吓人几乎是不言而喻的。你要是变个三清之类的,地上哪些乡民们还真未必认识。况且真要是三清降世,保不齐这事就被捅到了嗣汉天师府去,到时候结果如何可就真不好说了。 如此看来,灌口李二郎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首先,乡民们和排教那三人多半都认得李二郎的模样。其次,这里离都江堰就几十里路,二王庙那里真要怎么着得也好操作——这不,陆清远就自告奋勇要张如晦和岳银瓶带他先去那里么。 “二王庙那里的管事跟我熟,为人也不错。我递几句话过去,他多半乐意回头帮忙撒这个谎。”陆清远笑嘻嘻的说道。 于是张如晦就背着陆清远狂驰六十里地,一路奔到了玉垒山上的二王庙——不要妄想让岳大小姐来背人了,她不一脚踹死陆清远都是给面子。倒是三人到了二王庙后,庙中的庙祝倒还真的像陆清远所说的那样出门迎接,就是面上的惊异之色未免有些多,看陆清远的眼神就跟见了鬼似的。 之后陆清远便将庙祝拉到了一旁去嘀嘀咕咕商议细节,只留下张如晦和岳银瓶自己转悠。张如晦倒也不拘束,他径直走到旁边的老君殿,先给道祖上了柱香,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之后才返回主殿,给站在中间的李二郎上香后开始细细端详起来——既然自己要以阴神变成李二郎的样子,怎么说也不能在外貌上出了差错。 高殿之上的李二郎佩着玉带团花八宝妆,剑眉星目,一身鹅黄色彩,的确是威风凛凛,俊朗非凡。就是不知为何,眉心中被匠人雕上了第三只眼睛。 岳银瓶对这些神怪之事并不在心,可李二郎这个三只眼的模样倒是成功的勾起了她的兴趣。在左查右看了一阵子后,她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朝张如晦问道:“为什么这个李二郎有三只眼睛?” 张如晦毫不犹豫的答道:“额生纵目——这是古蜀国蚕丛王的形象。想来是蜀人信仰流传已久,匠人下意识的就将李二郎雕成了这幅模样。” 岳银瓶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是真懂了还是假懂了,或许她连蚕丛王是谁都不晓得。不过这不妨碍她继续向张如晦发问:“没想到你对正一这里的事也这么了解,以前来过?” 张如晦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用食指隔空比着李二郎眉心的那只神眼,一画,又是一画。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好像在回忆着什么。过了半晌后,他才回答道:“这是姐姐给我说的。” 岳银瓶听过张如晦说他的姐姐,顺势就点了下头,只听那厢张如晦继续说道:“姐姐给我说过二王庙里面的景象,说她曾经站在李二郎的头上,朝着那第三只眼踢了一脚,想要试试李二郎会不会显灵,把庙祝吓得半死。她还说,要带我来看看青城附近的这些道观,可惜我……”说到这里,他使劲的摇了下头,“算了,如今我也来这里了,就是可惜姐姐不在。” 岳银瓶看着他的侧脸,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止住了动作,将那些言语留在了口中。 陆清远办事果然够牢靠,庙祝不仅答应了帮忙遮掩此事,还干脆统一给二王庙全庙上下都下了命令,要统一口径。日后有人问起,就说那日二郎爷爷的雕像在一道金光中消失了好一会儿,到哪儿去了?不晓得,不清楚,反正是不见了。 前期的铺垫都已经做好,剩下的则要看张如晦自己了。倘若他自己不济事,陆清远那边忙活再多也是白搭。 于是那一日清晨,张如晦早早的就带着一应事物来到了河边。阴神在光天化日下无法出游,他需要以水为引召来云气,遮蔽日光,方能以阴神演化李二郎的形象。 水面之上,一座水做的净坛自然凸起,托住了张如晦的双脚。一道符纸无风****,化作香灰烟尘,凝于空中而不散。 “元始有敕,普告诸天。震山摧岳,腾云沸川。威灵速降,召集群仙。令持在手,永镇吾权。” 随后,张如晦以剑于烟中连书风云雨雷电龙雾七字,七字各化五彩纷飞,种种色泽不一而足。 “众神稽首,邪魔归正。敢有不顺,化为微尘。急急奉元始天王律令!” 哗啦一声,清澈的河面上顿时鼓起一片“水包”,大量的水汽便从中涌出,直上九天。就借着这一点水炁,还有玄裳的神通,片片云翳便从北方玄天应召而来,扩展成阵。只顷刻间这鱼鳞状云阵便已遮天蔽日,重云如盖。 然后,才是张如晦本人的表演。 不消其他道术法宝,金光神咒一颂,就连张如晦的肉身看上去都是金光闪烁,那几丝被唤出护身的黑色云气都消落的无影无踪。随后阴神缓缓从张如晦头顶逸出,面容一片模糊,几经闪烁后才固定下来。只见那张脸外眼角斜挑,刀眉向上,颊直口方,轮廓分明,正是二王庙中李二郎的形象。 祁三等人看着从云中降下的“李二郎”,心头登时就是一惊。他们身为排教排头,二王庙也不知道拜过多少次了,李二郎的样貌更是比谁都清楚。可是为何自己来这个荒村野地办事,李二郎偏偏就能显灵? 开什么玩笑! 汪家坪的乡民们早就跪下砰砰砰的磕头,只求二郎爷爷给个公道。张如晦的目光平静,阴神眉心的神眼高高吊起,森然扫视着地面上的芸芸众生,好像要将一切丑恶都看穿一般。 “汝等……为何假借冲撞神灵之名,行苟且之事?” “放你妈的狗屁,我才不信你能真是灌口的二郎真君!” 听得神灵发话,冯七也顾不得许多,铃铛叮铛就是一震,一道无形的气浪就朝着那尊神灵击去。他压根就不信这是李二郎显灵,定是有人借机装神弄鬼。 可是这却毫无作用。 气浪连那道金光都冲不透,更不要提伤到张如晦的阴神。看见一击无功,冯七还想要再上,陈九却拉住了他。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咬破指尖,以血在法宝上写就箓字。冯七的铃铛顿时迎风一晃就变成了钟,陈九的锣也立刻变大,上面的花纹历历在目。 两人同时催动法宝,一阵无形之音就在地上震动开来,震得乡民们直接捂住耳朵倒在了地上。看到此景,张如晦指节一屈,一滴从云中带下的水滴就朝着音波点去。但凡水滴所经之处,无形之音无不消融于无形,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似的。 然而一尊巨鼓赫然已经出现在了张如晦的面前,祁三正站在鼓上,两只手同时攒成拳头高举过顶,朝着鼓面上奋力就是一捶。“咚”的一声,鼓上发出惊天巨响,丈余大小的巨鼓索性就朝着张如晦所化的李二郎撞了过来!巨鼓来势汹汹,看那铺天盖地的气势,只怕面前是成都城的城墙,它恐怕也要硬生生在上面装出一个大洞。 看着气势惊人的巨鼓,李二郎脸上无喜也无怒,甚至连半点动作也没有。直到巨鼓离他只有一丈距离时,他才轻轻抬起双手,结了个印诀。 五雷印。 “轰”的一声,一道雷鸣响彻天地,方才巨鼓的响声完全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雷音。 【看本书最新精彩章节请百度搜索:若看小说) 第138章 弄鬼 打从祁三三人和张如晦交手的那一瞬间开始,结局就已经定下了。 就算手头有法宝相助,鬼仙毕竟是鬼仙。要不是张如晦要分神去遮蔽日光,以免自己阴神受损,估计一上手就可以捏死这三人了——当然,捏死了就没效果了不是? 等到那三人连滚带爬的逃出汪家坪后没两天,灌口二郎爷爷显灵的消息就已经被传遍了左近的几个排队。大家都数落冯七他们的不是,就算命令再怎么要紧,大家乡里乡亲的,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人家把祖坟扒了不是? 当然,说这话还有个目的,就是把自己赶快摘出去。结果等到排教上面再来找人做这事的时候,所有人都众口一词的说那里李二郎都显灵了,我们这小胳膊小腿的哪儿敢上去冲撞神灵。于是乎这件事一时间就搁了下来,也给了张如晦他们一点时间。 “按下元七运,乃破军星入中宫,五行属金……”陆清远站在汪家坪的家庙之后,左手掐诀,口中兀自喃喃自语。他的面前是一条小道,道左道右皆是墓碑,密密麻麻的排了老长一串。 按照村民们的说法,他们祖坟左埋男,右埋女,当初选址的时候分明让风水先生看过,理应是一等一的风水宝地——其实张如晦听到这里就已经连连摇头了。首先他们找的未必是懂行的,,随便哪个江湖骗子也能上来胡诌两句。况且世上哪儿来那么多一等一的风水宝地?差不多就成了。其次则是山川地势一变,风水也是会变动的。麻姑云曾三度见沧海变为桑田,难不成那么多年里沧海的风水就不带变了?开什么玩笑! 可惜这种话给乡民们是说不通的,到头来还是装神弄鬼来得方便。张如晦变得李二郎随便就说了几句话,安抚了一下乡民们,说你们这里的风水没问题,那些小神哪里敢随便出来作祟?完全是排教这伙人自己图谋不轨。于是村民们就欢天喜地的不得了,个个都表示过上几日去二王庙还愿去,倒也算是报答一下庙祝的帮助了。 随后四人就悄悄摸到了汪家坪的祖坟那里,想要看看这里究竟有什么特殊的。 陆清远虽然也是修真炼气之士,可是张如晦从没见过他施展过哪怕半个道术。此番前来祖坟探查,陆清远的口中各种不知所云,岳银瓶是听了个一头雾水,张如晦的心头却是明明白白,这是飞星派的九宫飞星法。所谓飞星便是北斗九星,除开通常用的七星还要加上左辅右弼。但凡推演命理风水之时,就依三元九运的天时将九星中的一颗入中宫,随后依年月日排布其余八星,再演算凶吉。 时下风水一系中居主流的乃是峦头派,相较之下飞星派只能算是小派,传承不显。陆清远要真是飞星派出身,跑出来寻找机缘倒也说得过去。 听着陆清远嘀嘀咕咕了半天,口中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小。张如晦看他的动作渐渐平息,便好奇地问道:“陆道兄,推演的如何了?”——在张如晦显露了阴神出窍的神通之后,陆清远立刻就改了口,张如晦自然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假装自己不是道士,于是也就只能随之改口。 “别急,我再算一次。”陆清远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又是好一阵掐算,这才摇了摇头,“益州山水地势少有变动,我看此处虽然并非是什么凶煞之局,却也称不上什么宝地。想来当初的那位同道……”说到这里,他的口中发出了啧啧的声音,“或许是下面埋得有什么宝物?” 张如晦皱着眉头想了下:“似乎也只有这种解释了。只是这些年道法昌盛,风水堪舆之术想来也精进不少。或许只是由于年代所限,堪舆术不够精深也说不定。” 陆清远没想到张如晦会说出这般话语来,前朝道法和本朝相比如何,这类问题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毕竟修为所限,想了也没用。他的嘴连续张了几下,之后才点了点头:“张道兄所言极是,时下据管辂、郭璞等几位祖师已有千年之久,我等后人若是没半点进步,岂不要笑煞几位九泉之下的祖师?只是这祖坟……” 他下面的话语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张如晦和岳银瓶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四人阻止了祁三等人的行为,倘若自己又去扒了汪家坪的祖坟,那么自己和那三人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不同?于是不等他重新开口,岳银瓶率先转过了身去,背对三人说道:“能埋在这里一直没被人挖走,我才不信这里的物事能好到让人连廉耻二字都不顾了。” 张如晦倒是不在意岳银瓶怎么想的,就算岳帅以清廉闻名于世,可是天材地宝之类的是眼界问题。阴宅的阴气固然可以遮蔽宝气,可始终也有个度。张如晦看这里阴气充其量也只能说是一般的程度,再宝贝只怕也有限。而岳银瓶随手拿出一张弓都是龙骨制的,这里埋的东西恐怕还真入不了她的眼。 他真正在意的是陆清远。 陆清远出门游历就是来寻找机缘的,指不定下面埋得东西就是什么练气的法门、先人的法宝,或许真能对他有那么些帮助。固然掘人祖坟是伤天害理之事,可是眼睁睁瞧着宝物从自己的手头脚底溜走,常人心中只怕也很难释怀。 然而陆清远随即便扭过头来,朝着张如晦问道:“张道兄,难不成……你心中还在打这下面埋得东西的主意?”听他的语气,似乎对那些事物毫无兴趣的样子。 “陆道友,说实在的,这下面就算真有什么宝物恐怕对我帮助也不大。倒是陆道友你出门来找寻机缘,难道就甘心这么白白放过了么?” 陆清远摇了摇头:“陆某虽然不才,可至少还认得礼义廉耻几个字。倘若为了自己的机缘就要掘别人的坟,就算我自己这一关过去了,陆家的列祖列宗只怕也饶不了我。” 只是世上多是心口不一之辈。在入夜之后,张如晦并未睡下,而是侧耳聆听陆清远的动静。谁知道对方还真是安安稳稳睡下,半点要悄悄起身摸到祖坟去挖宝的意思都没有。 一天这样也就罢了,如此两三天下来还是半点异样都没有,除非陆清远真的是城府了得,能够瞒过玄裳的神通,否则当时他说的定然是真心话。这么一通监视下来,张如晦自己倒是闹得有些不大好意思起来,毕竟多少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于是当天晚上,他又悄悄起了身,找到了岳银瓶。 “我想拜托岳姑娘看住我的肉身——我要阴神出窍入地,绕过那片阴宅直接到地下去看看。”张如晦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那下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我觉得还是看一下的好。倘若真的对陆道友能有帮助,索性帮他取上来便是。” 看着张如晦的双眼,岳银瓶没多说一个字半句话,只是转身打开了布包,将两截枪杆拼装在了一起,随后坚定地站在了在榻上盘膝打坐的张如晦身前。 沉默的就像冬日中的一株孤松。 【看本书最新精彩章节请百度搜索:若看小说) 第139章 弄鬼(二) 有岳银瓶看住肉身,张如晦这才能够放心的阴神出游。出门在外,谨慎为要,于是乎他也将玄裳一并带了过去。 青白赤黑黄五帝之中,死亡归黑帝所掌。自己将黑帝……好吧,昆仑剑圣所铸的黑帝剑携在身旁,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吧? 此番入地距离上次遁地追击程鹏已有两月的工夫,张如晦这些时日依然在努力修习乙木神雷,于金土二相上根本没着手。于是他入地之后依然动作迟缓,如陷泥沼。 相较之下,虽然话本之中多得是神仙出游被某气所阻的段子,而实际上阴气、怨气、兵气等的确有阻碍神魂的效果。可汪家坪毕竟只是个小村落,和昔日凉州城外坟地的规模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就算村旁的那座小山多少可以帮忙聚敛些阴气,也万万挡不住鬼仙的步伐。张如晦绕过祖坟从旁边潜入,多费了一番工夫,这可不是怕了阴气,纯是尊敬死者,毕竟他潜入坟墓底下探查多少也有动土惊神之嫌。 就算行动缓慢,可阴神毕竟不用呼吸,只要法力足够,在地下待多长时间都可以。张如晦索性就将地下一分一分的细细找寻过去,反正这片地也不算大,了不起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又能花什么工夫了? 一路遁行下去,张如晦所看到的不是泥土就是石头,不是石头就是泥土,其余的什么都没找到。就在他几乎都要怀疑那件东西是不是根本就藏在汪家坪祖坟的某一间墓中的时候,张如晦的行进突然就停住了——他撞上了一堵墙。 阴神无形无质,五行之物皆可穿行而过,加之脱了肉身桎梏,六识更为明朗,怎么会撞墙呢?可事实就是这样,原本在张如晦的面前半点异样都没有,看着和之前经过的土地并无什么不同,然而他的阴神偏偏就被硬生生的阻拦在了原地,半分也不得寸进,就好像面前有一堵无形的气墙一样。 张如晦原先以为此处所藏的物事不过尔尔,这下倒是真让他起了兴趣。他绕着这片无法进入的土地整整摸了上下左右一圈,计算了一下形状大小,发现大约有两间屋子那么大,方方正正,不大像是自然形成的。 这么大一片地方要藏个什么东西自然是轻而易举,可要是进都进不去,自然也就失去了意义。而张如晦虽然不通望气术,可毕竟是林灵素教出来的,眼力了得,兼有玄裳相助,多少也看出了些端倪来。 阴气等气之所以能阻碍阴神行动,用横渠先生的话来说就是天地万物即是一气所生。阴气是气,真气是气,地气也是气,并无什么不同。硬要说区别,那便是人身真气可以如臂使指,而天地万物之气毕竟是外力,要借多少有些麻烦。所以道术五要之中才有天时、地势两条,表面看上去真的是以弱胜强,实则却是弱者联合了更强者——天地来战胜了强者。 而汪家坪北方河水通井,西方有山,东方有林,四面八方之气不知为何就被汇聚在了这里,牢牢形成了一片无法冲破的屏障。张如晦所要找寻的是“异常”,可这里原本就是此地山水元气所聚之处,哪里会有什么异常了?也无怪张如晦一眼看不出来了。 可惜的是,就算张如晦看出了这个局,他也没有把握破去。此地为山河林木灵气之所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没有合适的办法破局,那就只有硬来——要么就是掘了林木、断了河水、坏了山脉,将灵气的根源破坏殆尽;要么就是以五雷法强攻,一旦破局山水林木定然元气大伤。前几日冯七等人借口说汪家坪的乡民们冲撞了山、河、树等神灵,想来打的就是硬挖的主意。管他什么山泽通气,一通乱挖下去什么都没了。 这个局张如晦自问就算在法力未废之前也做不出来,不光是眼界所限,更是修为不到。他在法力尽废前在人仙中也是佼佼者,就这样还是修为不到,那么做这个局的人是何等的修为? 怎么着也得地仙起跳吧! 最终,张如晦还是摇了摇头,决定自己放弃。就算自己动用了玄裳的【神临威世】,临时将自己的修为境界提升也未必破得了这个局势,破后真找到东西也坏了这一方风水,徒劳无益。不过此处的方位倒是可以记清楚了,等到自己什么时候晋升成了地仙,再回来再试试用妙法破局。 …… 岳银瓶手持钢枪守卫在张如晦的肉身旁,后者的身躯就像是死了一样,半点动静也没有。尽管岳银瓶知道,这是阴神离体后的正常状况,张如晦本人并无什么大碍,可是她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慌乱。 明明平素执行军务那么多次,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手上沾的血也不少了,为什么现在心情居然这般忐忑呢? 岳银瓶一边侧耳聆听着张如晦的呼吸声,一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带着玄裳也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了,那片地方也不大,怎么动作这么慢……该不会是他遇到什么麻烦了吧?不会不会,怎么说他也是个鬼仙,又有玄裳相助,就算打不过也还是能跑得过的。真要是到了跑都跑不了的地步,那敌人得厉害到什么境地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个姓陆的和他无亲无故。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倒好,偏要送上门去帮忙。要说姓陆的有什么价值,岳银瓶是一万个不信。这种人放到背嵬军中,充其量也就是个哨长一等的道官,更别提他还是正一道盟的人。等下次张如晦再有机会来正一道盟,姓陆的指不定都跑哪儿去了。 说来说去,还是他这个人太滥好心。这次是这样,红玉姨那次也是,还有再之前自己…… 想到这里,岳银瓶的脸不由得就红了一下。不管什么时候想来,那一次自己都太过失态了。她下意识的就回过头去,看了一下张如晦。谁知道她看见的可不只是张如晦,还有一只森然的大手,穿过窗户纸就朝着张如晦的头部狠狠抓下! 【看本书最新精彩章节请百度搜索:若看小说) 第140章 弄鬼(三) 凄清的月光从窗口直直的射下,给屋内的陈设罩上了一层胧衣。然而就在那张洁白的窗纸之上,一只白色的巨手却凭空“长”了出来,对准了张如晦的头就要抓下。尽管这只手并不是黑黪黪的鬼手,可在这样的环境中,这只白手却更让人产生毛骨悚然的感觉。 岳银瓶尽管不清楚这是什么道术、谁人施展了这个法术,可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纤腰一扭,铁枪下意识的被一手推出,在由下而上的划了半个圆弧后带着沉闷的隆隆声刺向了巨手。 五行拳的“横”。 诚然,岳鹏举所授的枪法以马上阵中所用的大枪为主,可是寻常私斗所用的花枪也有涉及。在战阵中,握住枪杆的位置是在枪尾,要尽可能的将距离留给他人,以保证自己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且死都不能放开武器,一旦松手就是丧命之时。花枪械斗则不同,为防他人抢进圈里,亦有握住枪杆中间将大枪当短枪来用的使法;也有必要时弃枪诈败、死中求活的招数。 方才岳银瓶握枪的方位在三尺,尚余四尺的距离在外,正适合发横拳劲。铁枪裹着如山的枪意击打在了白色的大手上,只听见“嘭”的一声,大手突然而然的就爆裂开来,白色的纸片飞散的到处都是。 岳银瓶被大手爆开的力量震得倒退了半步,可她已经看清楚了,有一只模模糊糊的手被自己的枪抽的从窗纸上飞了出去,随后大手才爆开——这些时日来她也随着张如晦学了不少道术方面的知识,这分明是阴神驭物赋形的神通。古时往往就有鬼仙将阴神附在物事上,那些物事也就因阴神之气而改变外形,倒也算是古传的法门。 驭物赋形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可以以实物保护阴神,一旦敌人近身相击,随时都可以以实物保护不够凝练较为脆弱的阴神,还可以干脆抛弃实物让阴神逃脱。实际上驭物赋形还有一种专门的用法就是“装神弄鬼”,鬼仙们大可以将阴神附在那些泥塑土偶上,跑出去骗人——当然,也要能够驭使泥土才行。就好比张如晦,让他来驭使绝对就不行,毕竟他在“土”这一方面的修为完全是零。 来者显然精于此道,在被岳银瓶一枪抽中的时候瞬间金蝉脱壳,只余下了窗纸代他受过。作为混天武圣的女儿,岳银瓶绝对是有着足够的自信去应对一切敌人。可是自信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鬼仙在对付先天武者时有着天然的优势。这不光是鬼仙可以飞在天上居高临下遥遥下击的问题,就像刚才,鬼仙可以轻易穿越障碍,视阻滞于无物,从任何一个方向对先天武者发起攻击,就算真打不过还可以飞遁而走。所以先天武者对上鬼仙,能不打就不打,起码岳鹏举和张如晦都多次对她强调过这一点。 可是当下的局势,容不得她做出规避的判断。 岳银瓶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如山”的拳意自然就从她身上散发了出来。这股精气神浑然一体的气势让在房外默默观察屋内伺机下手的那位鬼仙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再联系到方才那一枪,汪家坪这等穷乡僻壤,何德何能能窝上一位鬼仙,还有一位显然出身非同小可的先天武者了? 这位鬼仙自然就是祁三口中的那位“老祖”了,祁三他们被吓退,他可不会。相反,不管二王庙的庙祝说再多的话,一听之下他就明白,这是鬼仙所为。可是对方下手略快,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排教。 既然敢以老祖为号,手头怎么说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大家都是鬼仙,也没必要谁怕谁。于是他在打定主意后便趁夜色赶了过来,想要解决掉张如晦,之后才好对汪家坪的那片祖坟下手。鬼仙身旁有护卫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充其量也就是岳银瓶的美貌让他多少有些诧异。然而两人一动手,他就可以确定,排教十万众之中所有武者的武学造诣绑到一起只怕都比不上这位年方及笈的少女。 武学造诣比不上归比不上,该动手还是得动。否则张如晦一返回,这鬼仙对先天的大好局势立刻就变成了鬼仙对鬼仙的均势。脑内念头一定,他左手先是朝着屋子轻轻一点,右手紧跟着就是一挥。屋内的炁一瞬间变得怪异起来,随后房屋的屋顶哗的一声就塌了下来。 岳银瓶自然是觉察到了这一点,她手中的铁枪向上一挥,想要将落下的瓦片击飞。谁知道铁枪打在瓦片上如中败革,甚至连“拨开”都做不到,瓦片依然保持着原有的路线下落。 然后,所有的气流就好像都憋在了岳银瓶的口鼻外,让她无法呼吸半口气。呼吸一止,体内真气的流动瞬间也就开始滞待,岳银瓶手头的劲力甚至都跟着松了。 毫无疑问,这是禁咒。那位“老祖”以禁兵咒禁了刀兵,让岳银瓶的枪无法发挥功效。紧接着又用了禁息之法——所谓咒人立死,禁人血液可以不通,禁人呼吸可以不畅,这些都是禁咒中用来杀人的法子。背嵬军中出身黄老道的道官黄纵便是禁咒高手,然而他的造诣无疑比这位老祖要高出许多,毕竟他会使销金咒,这可比禁兵咒高了整整一个档次。 说起来,祁三、冯七他们所用的法术倒也是禁咒。手头法宝无非是辅助行法之用,真正要紧的还是本身所施的法术。当时他们便是以禁气咒和禁血咒相配合,这才一举震慑了汪家坪的村民们。 眼看岳银瓶和张如晦就要被那些瓦片和椽子砸中,岳银瓶却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合身一扑就将张如晦的身体护在了身下。哗啦一声,所有的瓦片都砸在了两人身上,埋了个结结实实的,再无半点动静。 就算是先天一级的武者,在不成架势、又中了禁气咒的情况下被那等重量的重物当头打中也免不了受伤。而屋顶砸下定然是不分青红皂白,就算岳银瓶还有力气行动,张如晦却也会因此而受伤。要么岳银瓶自己弃屋逃生,要不然就非得替张如晦挨这么一下。 生姜还是老的辣,这位自号老祖的鬼仙用的是岳银瓶耳渲目染的道术,却只将其简单的组合起来,又用了一点小小的伎俩,这便将岳银瓶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那位老祖心头稍定,又伸出手准备施展禁血咒,直接将岳银瓶扼杀。然而就在此时,堆成一摊的瓦片忽然冲天而起,四下炸开,甚至有几片直接冲着在空中的阴神就飞了过来。 在这几片烂瓦之后隐藏着的那一抹黑暗之中,一点寒芒乍现。如龙的钢枪好像将左近方圆五丈的大地都挑起了一般,瓦片登时就化作了纷飞的岩浆,直取浮在半空中的鬼仙阴神! 【看本书最新精彩章节请百度搜索:若看小说) 第141章 心如火药拳如炮 尽管背嵬军中的道官黄纵擅长禁法,可岳银瓶毕竟是岳鹏举的女儿,平常演练的时候也不好下死手。{首发}况且不同道派的禁法诀窍不同,个人精擅的禁咒也不尽相似——比如黄纵就很少运用禁血禁气的道术,这两种禁咒在军阵之中实在是用处太小,速度太慢,还不如禁了刀兵后直接冲上去给对方一拳来的快些。 所以岳银瓶中了招,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然而下一刻,岳银瓶就已经反应了过来,自己在这个时候究竟应该怎么做——岳鹏举想要张如晦教给岳银瓶的是道术,怎么对付道术就不用代劳了。混天武圣的拳头和大枪生平打过多少人是不知道,但是面对武者和道士可从来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待遇。 “无论对方用的是什么道术,加诸在你身上的只会是‘气’。道士所练的气千变万化,有练五行之气的,有练灾难之气的,还有星罗、风水等等不一而足……相较之下,我辈武者可用的手段就少得太多,也就只有胸中一口真气罢了……” 岳银瓶翻起眼皮瞟了岳鹏举一眼:“五行拳练得是五行之气。” 被自己女儿这么一打岔,岳鹏举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想反驳吧,可她说的没错啊,自己的五行拳融合的东西太多,一开始存的就是五行相生的心思。本来道门动静站卧四法中动法就有引导术,可以引气入体,自己所做的是改了方法,根子却没变。 然而这课还得继续上,不然就是本末倒置了。不过这个时候的岳鹏举还没被秦会之教育,性子还没改过来——他当即两眼一瞪:“你能分辨的出应该对方用的是什么道术?此时应当用哪种真气应对?” 于是岳银瓶立刻就不说话了。 “《孙子兵法》中有云,五行无常胜;《墨子五行记》中也说过,五行之生克取决于量。对方对你施咒,所用的充其量相对于武者的一拳、一脚,然而中在你身上却是全身受力。”岳鹏举猛然使劲一握拳,周身的骨骼如暴豆般脆响,“所以你要做的就是鼓足全身真气去破,那些法术虽然神异,却如何经得起你毕生功力一冲?” 岳鹏举虽然未曾在横渠先生的门下修习,然而却用自己的法子找出了相似的道理。尽管他也不甚了解世间法术,可在岳鹏举的心中,那些道术和索绳镣铐没什么区别,管你禁咒、御术、幻法,全数一气撑爆,叫你烟消云散。 也正是因为如此,岳银瓶从来没使出过先天真气离体的用法。非不为也,是不能也。岳鹏举五行拳的根基在内,于是炼化出的先天真气也始终不出外。虽然少了那尺寸的距离,五行轮回相生的法门却可以让岳银瓶以女子之身和男性的武者们争胜。 刹那间,岳银瓶那略微松开的拳头就已经重新握紧。全身筋骨各个关节同时发力,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被震荡开来。禁气咒可以禁她呼吸不畅,一时半会儿却要不了她的命。就算中了禁气咒,她依然可以强自鼓荡内气,使得气血翻涌。 到了这里,禁气咒可以说已经破了一半了。 但是房顶的瓦片、椽子已经落了下来,岳银瓶可以不怕被砸中,已经阴神出窍的张如晦却不能不怕。只一瞬间,岳银瓶连想都不带想的就已经做出了决断:她毫不犹豫的抱住了张如晦,用自己的身体替张如晦挡住了所有的坠物。 而岳银瓶的心脏则是用力的扩张了一下,若是周围静谧些,还能听到“砰”的一声心跳。这一声心跳令得她血液再次加速流淌,宛如火药在瞬间被点燃。她的左手则转向背部,从后方重新握住大枪的末端。两手同时发力,朝着天空掷出钢枪,不动如山的土势被硬生生的扭转成了爆发的火山! 心如火药拳如炮——这是五行拳的火行炮拳! 只听得“轰”的一声,坍圮的废墟顿时朝着四面八方炸开,那般模样真的就像火药爆炸一样。地火明夷立时天地反复,化作了火上土下的晋卦。“晋其角,维用伐邑”,固然这一卦并非吉相,却也因没有一点回旋余地而刚猛到了极致,“往吉,无不利”。 这一枪混合了尚未消失殆尽的土势和最新全力迸发的火意,那位鬼仙大惊失色,可是在宛若流星火陨一般的投枪面前,他连施出禁咒的机会都没有。况且岳银瓶这一枪当真是神气合一,就算他施了禁兵咒,凝聚在大枪上的枪意依然可以伤及神魂。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朝着天空疾退而去,一退再退,转眼竟退出了三五丈远。 岳银瓶毕竟不可能像岳鹏举那样,一枪掷出追击百里。在飞出七八丈后,枪势就已经开始逐渐衰弱,等到打在阴神上时已经并非是全盛之势。饶是如此,那名鬼仙仍旧觉得阴神仿佛都要被撕裂了一样。要不是阴神之外有一层皎白的华光替他挡了一记,缓了一下铁枪的枪势,只怕这一枪就已经能将阴神完全打得四分五裂。 然而没能打散就是没能打散,那名鬼仙咬牙切齿的将洞穿了自己的钢枪握在手中,掂量了两下。他自然是看见了枪杆上篆刻的箓文,也估量出了这杆枪究竟价值几许。可就算这样,又能如何?枪的主人就算身份再尊贵、来头再大,也先拿下了再说。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除了青城派和李家道的人,自己什么人也不怕。 飞在空中的鬼仙狞笑了一声,他的左手在枪杆上就是一抹,一层洁白的光泽就浮现在了枪身上。尤其是枪尖前方,白芒芒的银光干脆就让大枪的枪头多出了一寸。方才这层白光替他挡下了岳银瓶的奋力一枪,此时转守为攻,想来威力也应当同样惊人。 明晃晃的枪头顿时就对准了张如晦的身体——年长者总是精于人情,男男女女就那么点事,方才岳银瓶宁可替张如晦挡住坠物也不肯自己逃生就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看到鬼仙的举动,岳银瓶什么也没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握紧双拳拉开了架势,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张如晦和长枪之间。 毫无疑问,她要用自己的身体替张如晦挡下这一枪。 银练蓄势待发,周围的光线、风声都好像凝固住了一样。岳银瓶的两眼中已经再也没有其他事物,那一线银练是她唯一注意的东西。她的心中几乎都可以想象出投枪的路线、拉出的劲风,还有自己接枪时的方位、力道,甚至是钢枪洞穿自己溅出的鲜血……然而那一条白色却打着横飞了出来,应机而发的岳银瓶甚至向右连跑了十来步才接住长枪。 然后她才听到了道道水剑破空之声,那些略显杂乱无章的水流声在她的耳中却要比什么音乐都来的动听悦耳。 【看本书最新精彩章节请百度搜索:若看小说) 第142章 二月春风似剪刀 在放弃了对祖坟下所藏事物的继续勘察后,张如晦依旧绕了个大圈,这才浮上地面,准备返回。(首发) 然而当他回到地上的时候,却赫然看见自己所住屋子的上空有一片月光朦朦胧胧的,显然是有阴神——准确来说,是练有和太阴相关法门的鬼仙阴神在那里,这才会出现那般异象。 此人明显来意不善,倒是张如晦还沉得住气。他压低高度,贴着村中房屋墙壁而行,多费了少许时间才赶回阿根老丈的屋外,此时那名鬼仙正将钢枪在手中掂量。于是张如晦就看的更清楚了,对方施展的的确是太阴月华之力,也不知道是从哪一部经典中学来的。可惜本身不够凝炼,多半是走的野路子,自己对着典籍一知半解的摸索罢了。 眼看那名鬼仙就要投出附着了太阴之力的铁枪,张如晦毫不犹豫的以召水府咒从空气中抽出了大量水分,凝成水箭,朝着那名鬼仙的背后就招呼了过去。那名鬼仙正在聚精会神的瞄准张如晦的肉身,由于被岳银瓶击中阴神的满腔怒火,他一时间竟然忘了对手还有一名鬼仙出窍在外——结果就是那些水箭连中三发,打得那名鬼仙的阴神又模糊了几分,手中的枪也不由自主的就脱了手,打着旋就飞了出去。 这下子背后偷袭可算是要了那名鬼仙的命。他又是几下急闪,接连躲过了张如晦打出的水箭,这才慌慌张张的使出了禁水咒,让水箭对自己无法造成伤害。谁知道禁水咒才刚刚使出,张如晦的法剑就已经杀到了跟前。要不是他及时唤出一柄白玉似的飞剑挡了一记,只怕这一剑就能干脆将他的阴神斩个魂飞魄散。 看到这一幕,张如晦不由得在心底里暗叹了一声。太平道国和正一道盟看上去似乎旗鼓相当,太平道国还能略强一些,然而底蕴的差距在这里就体现了。太平道国的道士们多数都用的是制式量产的法剑,尽管也有精心自制的法宝,可总归还是少数。要么就像是凉州聚集的那帮术士,一身神通都在法宝上。法宝没了就废了,本身神通还指不定是什么奇葩。 理论上炼出一件法宝并不难,起码材料不算难找,否则太平道国的道官们也不会批量装备精钢打造的法剑。事实上法宝最难的就是炼化这一关,只有经过长年累月的炼化,器物才能拥有灵性,更方便心神合一。 而正一道不愧传承千载,底蕴深厚,治下哪怕是排教的术士们也能有和自己所修道法契合的法宝。祁三的修为还好说,冯七和陈九的修为一看就知道不可能做得出那两样法宝,绝对是前人所遗——实际上祁三的法宝多半和佛门脱不了干系,极有可能是灭佛时候流落在外的。 面前这名鬼仙的飞剑品相如何,光看剑身上的剑光就能知道,张如晦手中拿的量产震景法剑那是吹牛拍马亦不能及。只见一道白光、一道黑影就在夜幕中来回纵横驰骋,发出阵阵剑吟,白光固然没有占到上风,黑影却也没有出现任何胜机。 然而那名鬼仙之前为了对付岳银瓶,一指之下令得房屋圮坏,却也发出了巨大的响声。不要说是在寂静的夜晚,哪怕在白天也足够惊动不少人了。两人在空中这一番斗剑,更是惊得无数村民悄悄透过窗户缝来偷看。 张如晦可不想被这帮村民认出来是自己,毕竟善后太过麻烦,于是就连忙让面容变得模糊起来。谁知道对面那名鬼仙的身形也是一晃,瞬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只见他身着袍服,神态肃然,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笏板来。 然后,铿镪顿挫的声音就从他口中传了出来:“本神李冰,尔等村民还不快速速接驾?” 之前张如晦才刚刚变了个李二郎吓唬排教中人,谁知道转头来对方就立刻变了个李二郎他爹出来。顿时,张如晦的心中只觉得有十万只草泥马狂奔而过。 …… 西京长安有一族人,他们的堂号叫“四明堂”。五百年前,“四明刀客”贺知章与“青莲剑仙”李太白忘年相交,成为一段佳话,这“天地四明”的堂号也就流传了下来,成为诸州贺氏中唯一一个不以郡望立堂的分支。 贺知章所遗“四明刀”乃是儒家正传,当年可谓是与青莲剑仙一时瑜亮。就算现今是道国天下,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四明刀的赫赫威名仍在,自然也没什么人胆敢轻易上门寻衅。然而今日,有三名女子找上了四明堂,指名道姓要见四明贺氏的家主贺晋。 纵然那三名女子都是花容月貌之辈,可家主哪里是那么好见的。族中子弟一面存着多看两眼美人的心,一面却又碍于规矩,多少有些为难。然而对方立刻奉上了一柄剑,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贺晋方年三十有五,正值壮年,家传的四明刀正传到他的手中。在看到那柄由亲侄子送进来的那柄青铜剑后,他还愣了半天。 这柄青铜剑外形与春秋战国的吴越剑有几分神似,折而不断,弹性惊人。剑锋沾满铜绿,身上却是刻了扭扭曲曲两个篆字。亏得贺晋家学渊源,这才认得这两个字是“圣惪”。 “这……新罗剑不好好在高丽那边待着,来长安做什么?” “那……家主你见是不见?”侄子看叔叔犯了难,轻声问道。 贺晋皱起了眉头,开始思索对方的来意。谁知道眉头还没来得及皱出个“川”字,又是一名晚辈抱着一把刀溜进了门。这把刀身形较长,略作弯曲,和中原流传的刀倒也有些不同。贺晋一拔出刀柄,只见刀身上同样有两个字的刀铭。 “神功?”贺晋这次反应的可是快多了,“这是百济刀啊!” 高句丽、新罗、百济,这些都是辽东小国。在前朝高宗年间,武圣薛仁贵奉命征东,助新罗一统,并设立了安东都护府。然而天竺佛国大举入侵九州,前朝自顾不暇,太平道国亦是忙着开战,自然也没时间去管他们。于是在三百年后,新罗亡国,圣骨将军王建推翻弓裔,建立高丽王朝。并为纪念吞并新罗、灭后百济之事,他以重金聘请术士、名匠,最终锻造出的就是这两柄“新罗剑”“百济刀”。 按理来说,这两柄刀剑应当都在高丽重臣的手中。然而西京距离高丽较远,如今贺晋自然也不晓得这两柄刀剑辗转到了谁的手中。可是圣惪神功两大名器一齐上门,此事显然非同小可,贺晋说什么也不能再推辞了。 贺晋怀着揣揣之心走进了大堂,然而这点心情在看到在大堂中那名女子后立刻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完完全全的震惊。按理说贺晋不应当吃惊,四明堂先祖贺知章当年就是出了名的狂客。况且道门之中多得是举止怪异之人,男扮女装、终身不洗澡、整日酩酊大醉……再怎么怪异的举动也在预料之内。然而贺晋就是吃惊了,这倒不是他修养不够,而是那名女子的打扮着实太过惊人。 只见那名女子身形修长,论起个头来,族中中都没几个男子能超过她的。一头黑发看似凌乱的扎在身后,却隐隐之中形成了一种美感。她的身段可谓是玲珑浮凸,胸口鼓鼓胀胀的那一大团却是什么东西都遮掩不住的。腰肢则像是波斯舞姬那样干净利落的显露在人前,这样更显得胸口的丰盈饱实、触目惊心。 除了女子的胸、腰之外,同样惹人目光的还有她的腿。她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穿着长裙,反而是像男子一样穿着长裤——可这长裤又和一般的不大相同,整条左裤腿都被干净利落的撕掉,将那一条雪酥的笔直玉腿一直展现到了大腿根部。肤可欺霜,浑圆修长,连敷粉也似、微微透出粉橘色泽的膝盖都光滑细致,形状姣好,挑不出一丝缺陷。 这般打扮要让那些道学先生看见了,非得抨击出“伤风败俗”四个字来。然而贺晋毕竟是一族之长,加之有新罗剑百济刀的事情,转眼间就回过了神来。他连忙咳嗽了两声,同时暗暗运出贺家世代相传的儒门心法,将看的愣神的晚辈们及时唤醒:“敢问姑娘可是这两把刀剑的主人?” 女子点了下头:“是。” “新罗剑,百济刀,高丽两大名器能同聚在姑娘手中,当真是可喜可贺。只是不知姑娘今日找上我四明贺家,是有何贵干啊?” 女子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只是语气冷淡的说道:“这两柄刀剑是我赢来的。”这句话一出口,堂内所有人齐刷刷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然而下一句话却让他们立刻产生了后悔之意,因为这一口冷气实在是吸早了。 “除此以外,还有十二把刀剑,尽是关外名器,如今尽数在此。”女子一伸右手,指向了像破烂一样堆在旁边的一堆刀剑,“如今我想用这十四柄刀剑来和贺家主赌两把刀,技高者胜,点到为止,不知家主可否应允?” 跑过去验看那十二柄刀剑的还是他的侄儿,片刻后也跑了过来,在贺晋耳边轻声说道:“叔,那里面有漠河的春水剑,有……” “行了,我是让你验看刀剑去的,只要是真的就行了,犯不着一一列举。”贺晋挥手打断侄儿的啰嗦,“都是真货?” 侄儿尴尬的点了点头。 贺晋闭上了眼睛,对方当真是有备而来,连四明刀是双刀这一点居然都打探清楚了。实际上那十二把刀剑他比侄儿看的还要真切,其中甚至有一柄是太白派的玄德剑——别看太白派是小派,再怎么说那也是道派,贺晋本身也上过门、见识过这把太白派的镇派飞剑。 这十四柄刀剑全是镇派传承之宝一级的,也就是说,有十四个或家族或门派的招牌都被面前这名女子给摘了。除非他们有朝一日将这些刀剑给夺回去,不然整个门派家族几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怎么样?这笔生意做是不做? 关外……关外苦寒之地,穷山恶水,的确是能磨砺人的意志。但是四明刀客的赫赫威名那更是做不了假,四明贺家在皇极经世阁中都是挂了号的。对方敢上门来提出赌局,自然有一手把握。要是自己赢了的话,那十四柄刀剑一转手就都归了自己。远的不说,近处的太白派自己也能做个人情……想到这里,贺晋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连续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平复。 贺晋猛地睁开了双眼,说道:“既然这般,不如我们赌的大一点。其他的刀剑对贺某无用,那柄玄德剑足矣。然而姑娘你的赌注须得换成你本人——你要是输了,那柄玄德剑和姑娘你都得留下,不知姑娘你干是不干?” 堂中不少子弟以为自己明白了家主的想法:对方拿着那么多名刀名剑上门,多半是有备而来,真要是打起来的确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这样,还不如让对方主动退却——比如提出对方接受不了的要求,大家谈不拢,一拍两散便是。 然而贺晋的的确确说的是他内心的想法。自从他修身养性以来,再没什么人让他动过心。然而在看到这名女子的那一刻,他顿时觉得自己不是三十五岁,而是二十五岁、十五岁的年龄,内心的那一阵躁动比方才能够重新发扬光大四明贺氏来的还要猛烈一些。 要是她答应了的话…… “答应!为什么不答应?””一名年龄看上去最幼的少女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晃动着双腿,干净利落地答道。她的双腿固然修长,可跟站在中间的女子一比就什么都不是了。 四明贺氏自然不会连一个年方及笈的少女都拒之门外,然而此时她越俎代庖的发言却让贺晋皱了下眉头。谁知道一直面无表情的女子此时脸上却多少显出了些尴尬的神色,她转过身去对少女有些期期艾艾的说道:“师……师父,这样实在是……” “怕什么?只要你不输不就好了?”少女用力在空中挥舞着一根葱,直到另一名身穿白色华服的女子用手按住她的手才肯罢休,“阿薰不要怕,放心跟他赌!你要是这里都输了还谈什么出师?你的最终目标是一百!一百把!不赢一百把你就别想接我的班!” 这一连串话语中的信息量着实惊人,就连贺晋一时半会儿都没回过神来。女子却已经调整好了脸色,对着贺晋一点头,答应了赌局。 两把四明刀被迅速的送了上来,刀长三尺七寸,刀柄外则是有着形制奇大的护手,也不知道究竟做什么用。女子却是两手持起了一柄长过七尺的长剑,剑身虽然略带弧度,可不少人用的枪只怕都没这个长度。 可惜今日女子带给众人的震惊实在是太多了,一柄超长的剑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然后,比试就在一瞬间结束了。 …… “多谢,多谢。”少女笑吟吟的将两把四明刀从青石板上拔了出来,也不知道两手怎么一摆弄,两把刀就合成了一把剪刀。 贺氏所有子弟都不可置信的看着被一剑挑翻在地的家主,女子只用了一剑就将他们平日心中静若天神的家主打得双刀脱手,还顺势挑翻在地,偏偏连一滴血都没出,这等剑术已经超乎了他们能够想象的极限。 贺晋本人更是坐在地上完全傻了,他没想到两个人的差距能大到这个地步。一直到少女带着两名弟子朝着贺氏诸人鞠躬致谢又走出大门外,他都没回过神,连半个字都没说出口。 老半天后,才有人如梦初醒般的说道:“到了今日我才知道……四明刀原来是剪刀啊!” 百度快速搜索:本名+ 第143章 乙木神雷 汪家坪的村民们能听得到房子坍塌的声音,借宿在村长家中的陆清远自然也听得见。(首发)他的心思极为敏捷,在听到“本神李冰”四个字后就已经想明白了一切前因后果,甚至想到了对方会用的手段。 要坏。 “汝等可知此地已经大祸临头?” 陆清远想得到这一节,并不代表张如晦能够想得到。他手头的攻势并未加紧,依然是依照着自己原先的步调试探着对方的实力。就只是这一下下的工夫,那名鬼仙就已经将话说完了: “吾观此地之风水,并非坏在天地,而是坏在人气。半月以来,人气渐晦,神灵将怒。吾儿年幼,一时不察,遭受蒙蔽。汝等若不及时亡羊补牢,少则三日多则半月,必遭血光之灾。” 老实说,这位鬼仙说的话充其量只能跟风水堪舆沾个边,其中更是多有附会之嫌,半文不白的话张如晦听得都难受。可是这一套偏偏就对汪家坪的村民们管用,在他们心底里,神仙大抵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李冰大人这么说了,那自然就是这样没错了——至于说的什么,村里几个“学问大的”一琢磨,才琢磨出了要传达的意思。 哦,半个月以来我们这儿的人气越来越糟糕……可我们什么也没做啊?怎么会惹得神灵震怒?等等,半个月,那不就差不多是那帮外乡人来这里的时间么…… 想到这一节,几个人的眼神立刻就不对了。 原本装神弄鬼就是陆清远给张如晦支的招,他一个跑江湖的道士能想得到,别人自然也能想得到。于是那名鬼仙干净利落地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用装神弄鬼的法子来对付他们。 此时张如晦才明白对方的险恶用心,他的眼神一凛,方才飞散到四面八方的水箭齐齐转向,对准了空中的“李冰”。 一时间,条条晶莹水箭割破空气,化作几乎密不透风的箭雨,朝着“李冰”打了上去,这些箭雨的威力看上去比军阵之中的强弓硬弩甚至都要大上许多。 然而此时那名鬼仙已经有了余暇来应对张如晦的水箭,他手指轻轻几划,禁水咒已然在方寸五尺内成型。那些水箭打在他的身上不要说是伤害,就连让他的阴神晃动一下都做不到。 “本神曾入水戮蛟,斩除江神,这点小水何足道哉?” 在当下禁水咒已成的局势下,这句话的确十分有说服力,给鬼仙“李冰”的身份又添了一分可信度。不少村民都立刻奔出了屋子,跪在地上不住叩首。 可惜张如晦的攻势不止于此,在水箭打出的瞬间,他手头的印诀就已经变动。 “天辅乙木,电光化生。斗枢降灵,变化五行。” 一时间,沙沙声不绝于耳。地面上的树木开始纷纷摇动起来,好像它们个个都产生了意识,想要挣脱大地的束缚、飞向无拘无束的天空。 “人卦通神,九州皆惊。水部束首,火怪灭形。愿降妙气,流布九清。急急如律令!” 一团淡淡的青光顿时就笼罩住了张如晦的全身,他腰间的神霄玉玦更是不住跃起,发出阵阵清吟。瞬间,大地震动,山野摇颤。只见万株巨树拨地而起,如万箭齐发,挟着泥土向“李冰”射去。 张如晦眼力惊人,那名鬼仙的禁法尽管不像黄纵黄老道的禁法那样必须要以黄神越章印等法印相辅,可手头动作难免就多了些,施咒的速度就慢了些。他在打出水箭之后,立刻以乙木神雷催动林中树木,以万木为箭疾攻“李冰”。那名鬼仙原本站在原地不动,放任水箭打在身上,可水箭刚一离身,就看见成百上千巨大的树干在空中呼啸着朝自己招呼过来! 情急之下,“李冰”将飞剑瞬间唤回,不再与张如晦的法剑相纠缠。天上明月洒下的光辉明明是无形无质的东西,在飞剑的编织下却迅速形成了一道白幕,看上去就像是柔顺光滑的丝绸,实质上却比什么钢铁都要来的坚实。方才岳银瓶的那一枪若是没有混合她的枪意,只怕连“李冰”用以护身的那一点月华都无法伤及半分。而如今在他全力施为之下,这层月障当真是有如铜墙铁壁一般,这些烂木头决计不可能破的开。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在隆隆的响声中,月障真的就像是丝绸一样被轻易地撕裂,就连飞剑也像是纸折的一般断成了两截。心神相连之宝被毁,“李冰”顿时就觉得一阵头晕眼花,然而那股破坏他道术和法宝的感觉却让他产生了一股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在哪儿见识过这门道术一样。 过去经历的一幕幕飞也似的在“李冰”的心中闪过,最终定格在了一副陈旧的画面上:一个年轻人正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具漆黑的尸首;在他身旁还有一名年轻人正攥着拳头,两眼正死死地盯着天上——在他目光所视的方向上,一位道士举手投足间五行流转,雷霆大作。 “李冰”忽然就奋不顾身的吼了出来,听口音绝非蜀中人等:“五雷法!你这是五雷……” 张如晦根本无暇顾及他的话,下一个瞬间,巨木已经撞在了“李冰”的身上,纷纷爆开,将每一分乙木神雷都轰击在了他的阴神上。尽管乙木神雷和癸水神雷体用不同,效果却是类似。无形的雷光在白色的阴神体内往来肆虐,转眼间就将其撕扯的四分五裂。 “……法!是不是?”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那名鬼仙的声音还兀自飘荡在张如晦的耳边,村民们甚至还跪在地上用崇敬的眼光看着他——而他本人却已经在五雷法的威力下魂飞魄散。然而鬼仙虽然已经死了,但是那颗惑乱的种子却已经在村民心头种下。第二天一大早,村长便亲自来到阿根老丈的家中,想要和张如晦商量继续住在这里的事。 “……我们这也是真没办法。你看,昨天晚上那么大动静,李冰大人都亲口说了……” “你放屁!”开口骂人的却是蹲在门口的阿根老丈。听到阿根骂人,村长立刻就转过脸去朝着他嚷道:“阿根,你又发什么癫?” 阿根用力将拐杖在地上撞了撞,噌的一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的就走到了村长面前:“成天怪这个怪那个,怪完老天怪大地,怪完大地又怪别人。前些天被人扒祖坟的时候躺了一地,看着可怜兮兮的。昨晚被人瞎撺掇一番,今个又要给别人做主了!闺女,你就住这儿,看这帮忘八蛋哪个有胆子敢动你!”毫无疑问,张如晦被他给无视了。 “你你你……你胡说!”村长气的胡子都发颤了,“要不是李冰大人没点你的名字,村里大伙第一个赶你出去!脾气又爆性子又坏,怪不得阿安都不要你!” 眼看这两位老头就要打起来,张如晦连忙站在中间拦住,免得伤到哪位。随后他对靠在门框上看戏的陆清远说道:“陆兄,那不如我们收拾一下就走?” 听到这话,村长的脸上就是一喜,然后立刻收敛了脸色。陆清远抬了抬眉毛,问道:“东西……不找了?” “我们还可以下江陵,这些时日来给村里添得麻烦已经够多了。”张如晦对着两位老者分别作了一揖,又从已经收拾好的包裹中拿出了三锭银子放在村长手中,“这段时间多有叨扰,这几两银子权当是酬谢,在下这就告辞了。” …… 几十名术士正次第站在一座九尺高台的阶上,为首的正是祁三。高台之上,一名盘膝而坐的老者忽的面色衰败下去,头上也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大洞——伤口呈黑灰色,都不知道已经耽搁了多久。 明明同行的冯七和陈九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理应受伤最重的祁三却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看到这一幕,他连忙一招手。一名师弟就立刻捧着一个盘子走了上来,盘中有鲜猪肝一副,不多不少一斤八两。祁三便立刻将猪肝塞进了破洞中,并带着几十名师弟一同念道:“一寸长,一寸短,长有余来短不满。兽成胎,禽生卵,禽兽赋形导大窾……” 随着咒语的念诵,老者头上的破洞渐渐消失,面色也恢复如常。待得最后一句“万物好生皆辛苦,还落人间声啾啾”念完之后,老者已然睁开了双眼。虽然还是一副神气不振的样子,可眼中已经带上了狠厉之色。而所有术士都已经跪伏在了地上,齐声颂道:“拜见老祖!” “祁三,老大老二死得早,现在的你就是大师兄。我这个人向来赏罚分明,你做得好,有赏。做的不好嘛……嘿嘿。”“老祖”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之前办事不力我饶了你,现在你立刻带着师弟们去把那几个人给我干掉。要是失败了,等着你的是什么,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之前一直沉稳如山的祁三此时身体却抖的跟筛子一样,头上虽然没有一粒汗珠,内心的恐惧任何人却都看得出来。 “听到了没有?听到了就答话。” 祁三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手心。他大声答道:“遵老祖法旨!” 百度快速搜索:本名+ 第144章 道德 张如晦说走就走,动作利落无比。(首发)他们先是赶到了成都,想要继续搭沧溟宗的云梭直接下江陵。偏生这个时候沧溟宗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没几艘云梭。好说歹说才终于有人肯上路,还只送到渝州。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挑的?陆清远时间多,张如晦和岳银瓶可等不起。他们必须在第二年立春的时候赶回西京长安,在“金盘玉露长安落,九天阊阖开未央”的盛景中走进天道宫的大门。 于是一行人就风风火火的上了云梭,在抵达渝州后马不停蹄的就又到了官船渡。这次张如晦还多长了个心眼,他特意打听了一下,看哪艘船不是排教的,之后再择优而取。 这么一筛二选,实际上到后面一行人也没几艘船好选。排教在江上经营多年,气势已成,一行人最后也就随便选了艘不大的船顺江而下。 沿江两岸山峰高耸,奇峰罗列,张如晦和陆清远自然是能够平淡以对,可对于几乎一直在北方生活的岳银瓶来说却是极为新鲜的景象。她快走了两步来到舷边,就站在颠簸的船边上看着不住向后移去的崇山峻岭。 看着她那略显急促的步伐,玄裳有些不屑的扭过了头去。自打岳银瓶用来哄玄裳的零食消耗殆尽后,玄裳就故态复萌,依然恢复了那副恹恹欲睡的样子。不过大抵是年龄都偏小更容易亲近的缘故,这些天她一直和李千里腻在一起——年龄什么的,起码这一大一小两个从外表看起来都不大。玄裳自然是不用说了,李千里的个头也是刚过陆清远的腰部。现在玄裳就正由李千里抱着,虽然体型的对比似乎接近了些,可是这让玄裳看上去就更像是一个可爱的瓷娃娃。 三名女性各有各的事做,张如晦和陆清远当然也不会跟她们凑到一块去。他俩就聚在舱中,仔细的咀嚼着《北梦琐言》中有关李姓道士的每一句话,试图找出更多的线索来——只要是姓李的道士还居住在荆州一带的,统统都划入需要探查的范畴之内。 这一日,两人翻阅了一阵书卷。陆清远好似是有些疲倦,便将两眼从书页上移开了。他看着依旧在聚精会神逐行逐字索骥的张如晦,沉吟了一下说道:“张道兄,我有一事想要请教,还望道兄能够指点迷津。” 可惜全神贯注寻字摘句的张如晦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连叫了好几声都没让张如晦回过神来。无奈之下,陆清远只得上手这才唤醒了沉浸在书卷中的张如晦。后者回过神后,抱歉的笑了笑,这才听陆清远说他要问的问题。 “其实张道兄和岳姑娘都是从北边来的吧?” 听到陆清远的话,张如晦没有露出任何惊异的神色,只是平静的反问道:“陆道友从何而知的?” “我猜的。”陆清远耸了下肩膀,“我看岳姑娘的举止矫健,有尚武之风,不大像是我们南方养的出来的。” “其实南方一样也有她这样的女性。”张如晦没从正面回答陆清远的话,算是默认了。 “那么以你看来,正一道盟和太平道国究竟如何?” 张如晦略显疑惑的抬起头,却看见陆清远双眼灼灼的紧盯着他,好像非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一样。他沉吟了一下,说道:“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不能,还是不便、不敢、不想?” “我在道国中也仅仅只接触了西北陇右一地,中原风土尚未领略,所以实在没法做个对比。”张如晦说完这些后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若要让我来评价这些时日在益州所见所闻,我觉得虽然不能说是好,可也不算坏。” “排教下属的排头鱼肉乡里,为一己之私掘人祖坟,这样也算是不坏?”陆清远的语气中好似有些讥讽。 张如晦看了眼身旁滔滔而逝的江水,双手抱拳顶住了下巴:“陆道友,正一道盟一直是以道祖的道为理想来发展的,对吧?” “是。” “那么道祖所言之道错了么?” 问及先圣圣言,陆清远当即就是一噎:“你话可不能这么说,毕竟大道无名……” “对,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本就没有永恒的形体和名称,更不会有一个标准的答案。”张如晦用手指在桌上往复的写着那个“道”字,“所以道祖所言从来没错,错的是人。” “哦,排教中人错了,没了他们就好了——那你为何后来不斩草除根?” 张如晦摇了摇头:“倚强凌弱,鱼肉乡里,这事在太平道国中一样会有,在古周、前秦……前朝从来都不会消失,这断然不是杀几个人就能做得到的。之所以道祖的理想无法达成,原因早就已经写在书上了。”他从包裹中将一本《道德经》翻了出来,指了指封皮。 “道德?”陆清远讶道。 “道德。”张如晦重复了一遍陆清远的话语,却又要较陆清远的语气肯定许多,“除非有一日人人都能合乎道德,不然‘鸡犬之声相闻,民止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是从来不会达成的。” 陆清远紧皱着的眉头忽的张开,他笑着说道:“张道兄,你变着法子说了半天,结果最后还不是说道祖的理想遥不可及。倘若打从一开始我正一道盟就不要选择小国寡民的道路,这样会更好——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谁知道张如晦却是一摇头:“不是。” 这下子陆清远倒是奇了,他反问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道从来不会有一个标准的答案。哪种方法更好,这也得试过才知道。况且在我看来,正因为看上去遥不可及却又一直在被坚持不懈的追寻,这样的东西才能叫做理想。”张如晦忽的用手指向了北边的方向,那里是太平道国的国土,“陆道友,千载之前,大贤良师揭竿而起,想要建立黄天盛世,他失败了。可是五百年前,百忍道首再举黄天大旗,终于建立了太平道国。既然太平做得到,为何正一就做不到?” “那么要怎样做?”陆清远立即针锋相对的问道,“如何教化万民,合乎道德,张道兄不妨说说看。” 张如晦立刻就垂下了眼帘:“这种事哪里轮得到我这样的人来说。” “是么?”陆清远意味深长的说道。 两人之间一时间竟然没了言语,忽的只听舱外船家声音传来:“几位客官,马上就到了白帝城了!” 闻得此言,张如晦向陆清远告了个罪,率先步出了船舱。他老早就听说过,昔年为了纪念蜀汉,无数高人齐聚白帝城,硬生生的在白帝城边的悬崖峭壁上雕出了昭烈帝、诸葛武侯、后主、姜维四人的巨大头像来。只可惜他在外辗转了这么多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终于抵达白帝城,一定要在此一饱眼福。 然而此时,他忽然感觉到脚下的船只就是一晃,晃动程度剧烈到岳银瓶几乎都要站不稳身形的地步。船只的篙杆和桨橹就像失灵了一样,根本止不住去势就朝着下游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百度快速搜索:本名+ 第145章 瞿塘滟预堆 一道渡口之外,几位渔夫正蹲在船上意兴阑珊的聊着天。此时正是一片冬日萧瑟景象,在外都很少有人走动,河中更是捞不出几只鱼虾来。这几名以船为家的渔夫也就只能蹲在舱头,聊些家长里短来打发时间。 “哗啦”一声,水面忽的绽开了一朵大水花,好像有什么大家伙从水中给窜了出来。几名渔夫同时就是一惊,噌的一下就站起了身。然后他们才看清楚,浮出水面的是一名年轻男子——他的肩上还托着另一名青丝掩面的女子。 “劳驾……”年轻男子还想要起手作揖行礼,在发觉女子身体会下沉后才放下了手,“敢问几位大哥,此处是什么地方?” 几人相互间看了看,一名渔夫迟疑着答道:“这里是巫山,你这是……” “巫山?”年轻男子顿时就是一愣,“那岂不是被冲出上百里了?” 这对男女自然是张如晦和岳银瓶。在橹篙失去作用之后,几人立刻奔向船尾帮忙。按理说,以岳银瓶和张如晦的修为,扳个桨橹篙杆还不是轻而易举?可是船上的橹篙就像是生了根一样,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到了这个份上,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就不是张如晦了。他将手贴在船壁上略一感受,对着旁边一脸紧张的陆清远说道:“有人用禁法禁住了船,想要让船不听使唤。” “什么?”陆清远自然是大惊失色,“那……那有没有办法破?再往下走几里就到了滟滪堆了啊!” 滟滪堆乃一庞然巨石,便在白帝城下瞿塘峡口的江心处。那里水疾石险,每每行船之人到了滟滪堆都要隔上好几里才敢发一船,稍有疏忽就是船毁人亡。若是夏季洪水爆发时来此,狂澜腾空而起,涡流千转百回,便可形成“滟滪回澜”的奇观。 若是到了滟滪堆前还无法控制住船,此船非得重蹈无数前辈的覆辙不可。张如晦这才明白暗中作祟之人的恶毒,至于是谁做的一想明白。于是他拈起两张符纸,试图以召水府咒唤起些水兽,将船只直接托起。然而符纸烧了个一干二净,疾驰的江流却半分反应也没有。 “禁水咒……”张如晦的眼睛微眯了起来,眼中一丝厉芒闪过。 对方来的不止一个人,且早就针对自己的道术做好了布置。在这大江之上,自己一行人无所凭依,到时候舟毁人亡,充其量就只有自己能脱出阴神来逃遁,其他人绝难幸免——就算岳银瓶是先天武者,在这般激流之中也决计稳不住身形。 之前陆清远还给张如晦提了是否要斩草除根的问题,当时张如晦说不必,现在看来却是他想的岔了。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排教的术士们早就做好了杀人灭口的准备。 可惜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卖的,起码神农、壶公和孙药王都没能成功配出来。张如晦狠狠一咬牙,左手大指指甲在食指尖上轻轻一划就割破了一道伤口,对准船壁就笔走龙蛇了起来。一道尺余大的符写毕,他的右手紧跟着就用手心吸住神霄玉玦朝着船壁贴了上去。 血符的表面立刻发出了卷云般的涟漪,如果贴到近前细细看去,还能发现边界产生了如同电芒般痕迹。神霄玉玦受了精血滋养,十四字箓文流转间更是光芒大盛。 张如晦一记五雷破之后还不停手,连环三掌就是拍出。这三记五雷破每一击都是全力迸发,试图破除禁咒——就算破不了,施术者也必定会正面承受五雷破的威力。以张如晦鬼仙的修为,就算传递到施术者那边只剩了几成,也决计能够伤到人。 然而三掌拍出之后,张如晦却发现禁法仍旧未破。向来镇定的他这下心中多少也有些惊疑:以排教那种山中无老虎鬼仙称老祖的实力来说,遍地的术士加起来估计都不会有第二个鬼仙。可就这样自己却也没破了禁法,对方的人数……至少在十人以上。 其实张如晦还是谨慎了些,十人这个数字是他按以前的经验来判断的。祁三没想到张如晦他们溜得那么快,一路追赶都追到了云阳才追上,然后才在白帝城这里布阵。时势法术器道术五要,祁三他们足足占了三个。而实际上张如晦每一掌拍出,在山上布阵的排教五十多人就立刻有三五人惨叫着倒地。口中虽然没有狂喷鲜血,神魂受创却比肉体之伤更为可怕。就算及时得了救治,这些人只怕之后也废了。 排教之中刑罚严苛,纵使祁三被五雷破拍的头晕眼花,当下也万万不敢松懈半分,只是一味催促其他人稳固禁法。张如晦又是两记五雷破打出,排教的术士就在五雷法的轰击下干净利落的倒掉了一半。 可是此时船只已经过了白帝城,在那四尊巨大头像冷漠的注视下朝着瞿塘峡口的滟滪堆如箭离弦的冲了出去。 此时船家早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只是跪在甲板上求诸葛武侯和李冰大人保佑。陆清远看上去还能镇定些,可是苍白的脸色早已暴露了他的内心。至于岳银瓶和李千里,两位少女却是什么反应都没有,都只是盯着自家男人的背影看。 在这种天都好像要塌下来的时候,总得有人站出来,用自己的肩膀扛住整片天空才是。 张如晦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朝着李千里怀中的玄裳伸出了手。原本缩在李千里怀中睡觉的玄裳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在张如晦伸出左手的同时朝着他扑了过去。一瞬间,玄冠黑衣就降临在了他的身上,就连船只周围湍急的江流也是为之一缓,以小船为中心齐齐向外荡出了一朵奇大无比的水花。 而滟滪堆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它大如巨象,横截江流。原本这应当是下水船通过的最佳时机,却由于船只的无法控制直接就朝着巨石冲了上去。 “黑云腾雾,太乙抚朝,玉霞洞虚,落阴龙从,铁扎一落,雨师扶车,召龙负水,元精四施,太乙皓翁,关伯五龙,急急如太上律令敕!” 张如晦一剑朝天空刺出,难陀龙君头顶船只,怒吼着从水中冲出。龙吟声一瞬间震彻天际,将大江的咆哮甚至都盖过了几分。翻腾的江水不甘的搅动着身躯,想要将巨龙卷入。然而张如晦印诀连变,难陀龙君七首逐渐从水中分化而出,手中的宝剑亦是幻化做了颛顼剑的模样。于是江流非但没有淹没巨龙,反而在黑帝剑的镇压下变得逐渐平静起来。 就算是绵延千里的长江,在黑帝的脚下依然只得俯首称臣! 在远处的山峰上,连同祁三等人在内的五十多人全都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张如晦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还好排教的术士们法力加起来不强,以天剑·颛顼的神通强行突破禁法封锁的计划总算是成功。他正准备操纵难陀龙君将船只送上岸去,忽的心头一阵警兆划过。 一道刀意忽的从已经平静的江流下爆出。这股刀意锋锐无比,在张如晦的眼中竟然比左右两旁的山岭还要高耸,几乎一直都要冲到天穹上去。难陀龙君受此一击,瞬间被一刀两断,哗啦一声就变回了水朝着江中坠去。张如晦本人更是眼前一黑,神魂内部有如一把天刀直劈而过,整个头颅都感觉要被劈成两半似的。也亏得张如晦够能忍,还没有抱着头狂喊鬼叫起来,可是这种情况下【神临威世】的状态也不要想保持了。 被压制良久的江水终于有了发泄的缺口,它嘶吼着将船只推向了下游,船尾好死不死的就撞在了滟滪堆上,当场打了个粉碎。张如晦脑内昏昏沉沉,眼前黑暗一片,根本辨认不出方向,更不要提其他人都在哪里。 然后,他感觉到一个柔软的身躯靠了过来,在波涛之中紧紧抱住了自己。她的动作是那样的平静,好像就算身旁是天崩地裂、惊涛骇浪,那人也断然不会放手,而是会选择和自己漂到地老天荒一样。 百度快速搜索:本名+ 第146章 巫山 被张如晦以五龙咒唤出的难陀龙君和他心神相连,若不是他这几个月在玄裳的帮助下修为又有精进,只怕连单独唤出难陀龙君都不可能,充其量也就是像在湟水那样以己身阴神演化。{首发} 能以刀意一刀便将难陀龙君一刀两断,这是什么样的修为?在先天武者之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的岳银瓶能不能做到?无论是张如晦还是岳银瓶都很清楚这个答案,可他们完全没有余裕去关心这个。张如晦无力动弹,岳银瓶尚且在激流中挣扎,这种时候只要那位可畏的刀客随随便便再给他们一刀,两人立时就要丧命,逃脱的机会连一分都不会有。 然后出乎意料的是,那名刀客却在出了第一刀后再无动静,整个人就好像从来不存在似的。直到张如晦镇住神魂伤势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都始终没有再出第二刀。 可惜这个时候岳银瓶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一直随着岳鹏举在北方的她虽然不至于说掉进水里会淹死,可是不通水性这一点倒是真的。她所能做的仅仅只是凭着自己身为先天武者的体魄和六识去尽可能的躲避水下的礁石,同时竭尽全力的将张如晦和自己托出水面,避免窒息而死。 等到张如晦睁眼的时候,白帝城和滟滪堆早已消失不见,两岸的山峰赫然已经是另一种风格。 更糟糕的是,岳银瓶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自己同样也不会好受——在冬日的冰水中泡了这么长时间,也亏得他俩都有先天之体。要是随便换个鬼仙来泡这么长时间,光是冻都能去掉半条命。 张如晦轻轻拍了拍岳银瓶的背,示意自己没事、可以放手了。然而这时他才发现,岳银瓶早就已经昏迷不醒,她所能做的只是紧紧抱住张如晦的身子避免两人被分开,同时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张如晦。 于是他迅速的用道术分开水流,就近找地方上岸。恰巧附近正好有个渡口,游过去一问才知道,自己和岳银瓶居然已经被冲到巫山县了。 一口气被冲出上百里,在这样的激流中还要勉强托住自己,同时稳住身形,也难怪岳银瓶最后都会因精力耗尽而昏迷过去。张如晦拖着蹒跚的步伐走上了岸边,感觉多少有点不对,回过身去对着几位渔民作揖致谢后才继续背着岳银瓶向巫山县内走去。 过了老半天,那几名才回过神来。其中一名渔民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们……你们看见没有,那两名后生在水中分明还是湿漉漉的,走上岸后身子全是干的,一滴水都没往下滴!连脚印都是干的!” …… 张如晦身为天剑·颛顼的剑主,控水对他来说只是个小把戏。况且他早先在修习太平经的时候选择的正是水行道术,在这方面的造诣一般些的人仙都没法比。按理说他不应该随意在凡俗人等眼前显露神通,可是当下他心有余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一场遇袭多少有些出乎意料,毕竟排教背后的那位鬼仙明明才被张如晦打了个魂飞魄散,剩下的术士们居然还敢聚集起来追杀自己一行人,也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他们的计划倒是真的差点成功,若不是自己有玄裳……好吧,最终还是由于那一刀而功亏一篑。 那名刀客是什么时候潜在一旁的且先不说,按理说排教要是有这等身手的刀客,直接杀过来便是。自己和岳银瓶就算联手也多半很难挡得住对方一刀。明明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是令人宰割的状态,可为何他在发出第一刀后就再也不出刀?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张如晦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可是不管为何,这名刀客的威胁始终一直存在。被冲出上百里算什么?要是换成覆海侯,这上百里水路够他多少步走的?当然,那名刀客不可能是武圣的功力,可是他能隐藏在激流之下于须臾间出刀斩杀难陀龙君,有着这份功力……就算再不擅疾走,这上百里地三个时辰还是能走到的。 自己有岳银瓶护着,这才在冲出了上百里后得以逃脱。陆清远他们和船家显然没有这样的功夫,这个时候只怕已经在激流中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里,张如晦的心中多少有些沉重。相比之下,自己和岳银瓶的行李连带剑、枪被冲了个干净都是小事。行李盘缠没了可以再弄,自己到瓜州的时候可谓是一穷二白,最后还不是撑下来了?倒是法剑没了这一点多少有些麻烦,玄裳现在只能藏身于神霄玉玦之中。不用看她的样子,光凭感觉就能知道她对这个新的栖身之地是老大的不满意,毕竟她是黑帝而并非是黄帝,并没有雷电的神职。可是自己身上除了神霄玉玦之外就是皇极金钱——哦,还有几枚依照林灵素所说贴身藏好的玉符,这是在紧要关头可以拿出来用的救命钱。玄裳你要不要来试试?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用想就知道。皇极金钱这种能遮掩天机的儒门法宝还好说,一身铜臭的玉符究竟算什么?选来选去,还是可以御阴阳二气之变的神霄玉玦待起来好受些。不过玄裳也透过心印使劲的敲打着张如晦的神念,用动作要求他尽快找到可以替换的东西——或者赶快把岳银瓶弄醒,然后迅速解放双手好抱着自己。 一连串的问题就这样飞快的叠在了张如晦的心头,他的眉头甚至都有些皱了起来。不过好在问题虽多,抉择却不难做。刀客或许还没来得及追上两人,岳银瓶的情况却不容耽搁。张如晦先在巫山县内找了家干净些的客栈,用三层棉被直接把昏迷中的岳银瓶直接裹成了粽子。随后他运起提纵术,急匆匆的就在巫山县内找起医馆来。 这巫山县古称巫郡,再向前追溯却是太古之时的“巫咸之国”。自古巫医不分家,巫咸更是古巫中的佼佼者。千载余韵之下,就算医者再无能,想来开点发燥的药还是问题不大的。虽然不通医理,好歹对岳银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还说得清。三言两语交待了现状之后,张如晦就坐在大堂边上,等着抓好的药送来。 这么等了一时三刻,药还没调好,医馆的门外却探进一颗头,朝着馆内东望西望的。 百度快速搜索:本名+ 第147章 中秋快乐 张如晦现在正处在极端警惕的状态,门外有人探头探脑,他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将目光斜了过去。(首发)只要那人有半分可疑,他便会毫不犹豫的出手擒下对方,有什么事过后再说。 从门框边上探出脑袋的是一名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一双又明又亮的大眼睛骨碌碌不停地转着,脑袋更是左探右探。要是她练过某些能将目光聚为实体的道法,大堂内的物事只怕早就被她扫荡了个干净。她的面容清秀可爱,虽然尚且稚嫩,可是任凭谁也看得出来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胚子。 唯一可惜的是,她的头上正包着一块土兮兮的花布,将一头秀发都藏了起来,更是将整体的美感坏了个一干二净的。 那名少女飞也似的溜进了大堂,不管不顾的就钻到了张如晦身旁的桌子下藏了起来,用双手使劲的捂住了脑袋,还死死地闭上了眼睛,至于口中则是不停地小声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老实说,用“藏”这个字来形容她的动作实在是太过勉强。巫山县内又没有爆发什么疫病,医馆内自然不会有太多人。那张桌子更是谈不上什么遮掩性,随便什么人从医馆门口看过来都能看见蹲在桌子下的少女——或许坐在左边的张如晦能多少挡住一些她的身体,不过终归也只是聊胜于无的作用。 张如晦看她动作好玩,多少也起了些兴趣,想要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过不多时,两名壮年男子气势汹汹的闯入了医馆大堂,目光也是左右一扫,立刻就朝着张如晦的方向走了过来。其中一人弯下腰去,一把就攥住了少女的腕子,嗖的一下就要把她往出拽。 直到此时,少女口中还在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压根对来人没什么防备。这下被来人往外一拽,当即就“啪”的一声扑倒在了地上。这一倒倒是让她睁开了眼,一双眼睛使劲的对着眼前的人眨巴——待得眼前模糊的景象变得清晰时,她才“哇”的一声大叫——哭了出来,另一只手就开始在地下胡乱的抓,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定住身子的样子。 这一声哭叫当真是叫的鬼哭狼嚎,张如晦险些都要以为她是狼妖化形变的,两只手不由自主的就捂住了耳朵。那两名壮年男子倒是不为所动,一起拽着少女就往外拖。这时候医馆里的伙计纷纷赶了过来,看见这两人的行径后便纷纷凑了上去。 “哎,我说你这人,大白天的干什么呢?拉拉扯扯的。”走在最前头的伙计一边叫住人一边心里还嘀咕,当今果然是世风日下,拐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敢强行抢人,还有没有点天理了。 谁知道那两人一点惧怕的样子都没有,其中一人转过了身,转过身来说道:“伙计,我看你这医馆还想要好好开张,少管点闲事,和气生财。”那名伙计还准备说些什么,却被管事的死命拉住了,再不让多说半句话。 那人满意的看着管事作揖恭送自己两人,这才转过了身去,对着站在医馆外看热闹的人群呼喝道:“都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沙包大的拳头,想不想来试试?” 这两人能将少女硬生生的从堂内拖到门口,自然也都是孔武有力之辈。沙包大云云,虽然言过其实,却也差不多矣。看着那挥舞在空中的拳头,最前面的几个人下意识的就向后仰了仰头,想要尽可能的拉开距离。 “沙包大的拳头?那是有多大?”眼看光天化日下有人竟敢当众行凶,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越众而出。众人也看终于有人敢直面凶徒,纷纷喝起彩来。谁知道此人却是长的面色枯黄,弱不禁风,一副痨病鬼样,众人的喝彩声便不由自主的小了下去。 壮汉看这人一副久病缠身的模样居然也敢来阻拦自己,当即冷笑了一声:“兄弟,想要替他人出头,先管好自己吧。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在家中照料嫂子的可就不知道是谁了。” 壮汉语带侮辱,那人的脸上多少也现了些怒容。他的口中连念了几声咒,随后脚在面前的石板上从左往右就是一抹,石板上登时就显出了一片凹痕。 “居然是个会使化石咒的同行?”壮汉的语气这才多少收敛了些,“这位老兄,你的化石咒的确是使得不错,不过呢……”他的手在口袋里摸来摸去,摸了老半天才摸出了一只竹筷子,对着那人晃了晃。 巴渝两地多产竹子,当地所用器具自然也以竹为主演材料。明明这只竹筷子只是最为平淡无奇的物件,那人看见这只竹筷子却像是见了鬼似的,身子立刻就抖了一下:“你……难不成你是竹山教的人?” 壮汉咧着嘴笑了一下:“老兄的招子果然还是亮的,不然也混不到现在。”说着,他顺手将筷子往门框上戳了一下,门框立刻就像是豆腐似的出现了一个筷子粗细的小孔。 “你……”那人咽了口唾沫,使劲给自己鼓了鼓气势,“这里毕竟还是排教的地盘,容不得你们竹山教的人放肆。” 壮汉用力的点了点头:“是,是,这里是巫山县,不是竹山县;是排教的地盘,不是竹山教的地盘——那敢问老兄,你是排教的人?” 那人摇头:“自然不是。” “当然不是,排教行走江河,要个会化石咒的术士有什么用?既然你不是排教的人,那替排教操什么心?温四哥都没发话,你在这里越俎代庖,是想要做什么?”壮汉一番话说的那人面色由黄转白,头上甚至都不由自主的流下了虚汗来——温四是巫山县的话事人,向来以严守刑律著称。他一个孤家寡人,哪里斗得过那么多排教的术士。 眼看那人汗水潺潺而下,壮汉哈哈一笑,顺手就将那人推到了一边,准备招呼同伴走人。正招手间,他的肩膀却被人重重一拍,回首一看,却是名青年道士正向自己抱拳行了个道门的作揖礼。 “竹山教的怎么了?说来听听。”青年道士抬了下下巴,“不才青城天师正宗宁修能,想要听听兄台的高见。” 人群顿时就是哗的一声,无论益州还是渝州,几近都是青城派的治区,充其量只是李家道和天师正宗的区别——至少在凡俗人等心中是分不大清的,在他们心中,青城派的道长自然都是仙人的人物。况且这青城后面还跟了“天师”两个字,在正一道盟中,天师就是天,根本没有什么能相提并论的事物。 竹山教虽然势大,可是跟正一道盟大派天师正宗一比根本就是寒鸦比凤凰。壮汉一听是天师正宗的弟子,这下也慌了神,连忙手忙脚乱的回礼。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行当……要是让你家老祖知道了,只怕不太好吧?”宁修能懒洋洋的说道。 壮汉低下了身子,扶起了少女的脸庞:“宁道长,你先来看看她的眼睛。” 眼睛有什么好看的?宁修能皱着眉头低下了头,却突然咦了一声。不看不知道,这下仔细一看才发现,少女的眼珠居然是通红的色彩,映照着不住流下的泪珠折射出由浅至深不同的红光。 “敢问这是……” 壮汉用手抓住了少女头上的花布,用力一扯,两根白晃晃的东西就立刻弹了起来。这下不光是宁修能,就连左近的人群都看了个一清二楚的:那是两只长有尺余的兔耳,上面白色的毫毛清晰可见。 宁修能第一时间便仰头看了看天,这才敢确信如今是大白天:“这……这是化形期的妖物?为何如此便被你俩轻易地抓住了?”惊异之下,他连敬语都忘了用了。 壮汉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家老祖神通广大,自然有办法。总而言之,这妖物如今一身法力没剩多少,兼之又胆子奇小,我俩这才能抓住。实不相瞒,我竹山教上下现在有上百号弟兄都在这巫山县左近搜捕这妖物,温四哥更是提前就知会了一声,不然我俩如何敢进这巫山县来?不用大家伙动手,温四哥第一个就拿我俩沉江去。” 一看少女居然是只兔妖,方才还要见义勇为的众人纷纷就改换了一番面貌。多数人等开始围着少女指指点点,啧啧称奇,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妖怪,今儿个终于见到了;看上去倒是蛮水灵的,也不知道变回去究竟是什么模样;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横竖都是妖怪——不过那些说书的说的还真不错,这妖怪长得还真是漂亮的紧,怪不得前朝那些读书人成天做梦都想要…… 当然,还有少数人则是在猜测兔妖少女究竟做了些什么事,这才惹得竹山教的法师们奔波数百里前来捉妖。总而言之,周围一片竞是指指点点的手指和声音,就连原本准备出来阻拦的宁修能都放弃了这个打算,拱了拱手就打算离去。 只有兔妖少女一人趴在地上,仰头看着那些上下指点的手和不住开阖的嘴,泪水和着尘土将脸上画成了花兔,却没有一人理睬他。 忽然间,兔妖少女两腿猛然用力一蹬。另一名男子由于耽搁的这会儿工夫,一时间有些走神,竟然被少女从手中给逃脱了出去。别看兔妖少女胆子奇小,速度倒也无愧于她的种族,双腿一蹬之下就蹿出丈余,硬是从人群里给钻了出去。 这一下变故实在太快,就连天师正宗的弟子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待得壮汉反应过来一声“不好”叫出口后,少女都已经手脚并用的爬出了七八丈远。 壮汉心中立刻就是一阵焦急,自己两人这些天花了多少工夫,这才将这只能逃会窜的兔子逼到城中人多的地方,利用她惧怕生人的性子让她不敢乱跑只能躲起来。这下失了手,接下来又不知道是多少天的风餐露宿。老祖要是怪罪下来,竹山教那么多条大刑可都等着伺候呢。 可是这时想多的也没用,尽力补过才是唯一的法子。壮汉愤愤的一跺脚,和身后同伴立刻也窜了出去,力求追上兔妖少女,再不济也要尾随其后。 谁知道一共才追了两三步,兔妖少女就已经被人提溜在了手中。竹山教的两人心中当即一宽,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了上去,对着那人就是一拱手:“多谢小兄弟仗义相助。要是让这只兔妖跑了,我俩这条命只怕就得去一半了。还请小兄弟留下姓名,来日必有重谢。”说着,就要伸手去抓兔妖少女的手。 然而那人却是手一伸,将两人的手硬是给挡了回去:“慢。” 百度快速搜索:本名+ 第148章 慢 当少女的手飞快的乱抓寻求能定住身形的东西时,张如晦已经悄然移开了身形,无声的退到了门边,接下来那名壮汉所说的话他自然也是听了个一清二楚。{首发} 然而当众人群情激奋的时候,他却没有主动地站出去。就算站出去又能如何?他想要知道的是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不是和人争个面红耳赤。须知道,当下的情势容不得他随意招惹是非,尤其是在他听到巫山县居然还是排教的地盘之后。 排教教众以十万计,术士少说上千。当日追击自己的不过只有数十人,其余千把人自然不会闲着吃干饭。就算消息传的慢些,也难保那位“温四哥”会不会起围攻自己的主意。总而言之,在别人的地盘上少惹事,没事干多抄几卷道德经南华经什么的多好。 可是在听到兔妖少女的哭声后,他的脚下还是不由自主的动了。 “我最讨厌女人哭了。”张如晦足下轻点,化作一道残影在人群中穿梭而过,抢在兔妖少女逃开之前就堵在了街角,同时还在心里使劲的反省,“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尽管张如晦也想不通一个化形期妖物怎么能弱到这个地步,可毕竟这不是重点。方才那两名术士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强调双方的身份,却从来不提这只兔妖究竟做了些什么,这才让张如晦起了疑心。况且人命关天………好吧她不是人是兔子,可毕竟灵智已开,一条生灵就因为身份问题而要被大张旗鼓的缉拿,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那两名术士口中说的酬谢当然也不会是假的,若是能将这只兔妖抓回去,上头的奖赏岂能少得了?看这名少年年纪不大,想来也好糊弄,从中随便拿出些分润给他就是了,横竖先要将那只兔妖拿在手里。没想到张如晦的手却像一根铁门闩似的,将两人伸出的手死死地就挡在了外侧,根本推不动半分。 和排教的术士要在长江上行排一样,竹山教的术士通常也要身体力行干些活计,比如砍竹、种竹,手头的法器也要自己制作。久而久之,这些术士就算武学造诣一般,身上的力气绝对不会少了,像壮汉这种比起术士更像是武者的更是出类拔萃。可是这名少年居然能纹丝不动的将两人的手挡住,另一只手还要拎着手脚正在胡乱拨拉的兔妖少女,脸上却还是神色不变,这份造诣就很了得了。 遇上硬点子了,两人心中同时冒出了这个想法。 出于对张如晦实力的忌惮,壮汉对着他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来,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敢问小兄弟,还有什么事啊?这只兔妖关系重大,作恶多端,依我看呐……还是先交给我的好。我们兄弟俩只要将她交过去,转头便来请小兄弟你喝酒,以示感谢。我左安在竹山教里面多少也算是个人物,不信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我的名声如何。” 说老实话,这个名叫左安的壮汉说话是相当得体,丝毫看不出和他外表的粗豪有半点相符的地方。先是点出了兔妖少女的危险性,之后又表示要酬谢,还隐隐点出自己是竹山教的人,可谓是软硬兼施,孔丘所说的“诱之以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胁之以威”可以说是全做到了。这要是随便换个什么人,估计都会选择将兔妖少女给交出去。 可惜张如晦不会,壮汉口中的酬谢他不放在眼里,兔妖少女的危险性和什么竹山教更是视如草芥。因为在他的心中,天大地大也大不过道理两个字,就算面前是神仙也要跟他讲道理——实际上他当年面对林灵素就是这么做的。 然后……被林灵素抄起大巴掌使劲的打了一顿屁股…… “道理?老子的拳头就是道理!你服不服?” 张如晦当然是不肯服的,师徒两个就这么犟了七天七夜,最后还是林灵素怕把这个自己千挑万选才找出来的传人给弄死了才稍微给自己了个台阶下。于是自此之后,张如晦的信念加倍的坚定,撞见这种事一定是道理为先。你说不出来,不好意思,那我说什么也要管一下了。 于是左安的许诺他只当是没听见,反而面露疑惑之色:“左兄的意思是说,这是只化形期的兔妖?” “不错。” “可是化形期的妖物明明足可匹敌人仙或者大宗师,她却被我随手就能擒到,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张如晦说道,“我听闻上古之时多有人生有异象,牛角、豹尾、蛇身……说不定此女也并非是什么妖物,只是天生就长了一副兔耳,算不得什么大事。纵然……” 左安这会儿心急火燎的,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和张如晦磨叽?可张如晦偏生就掰起了指头,一本正经的跟他探讨起了人是否能长兔耳的问题。眼看他都要把话题引到可以化身白龙的关羽身上去,左安连忙喊停,来回喊了好几声才打断张如晦的势头。 “小兄弟,你年纪尚轻,或许被这妖怪的美色所惑,这我不怪你。可是你须得记住了,世上诸物之好恶可并非是因外貌而定。就好比我,随便长的是稍微丑恶了些,可绝对是面恶心善。同样的道理,这妖怪虽然生的美貌,可实打实的是妖怪——关于这一点,我们兄弟俩也只能凭着良心对天发誓,毕竟我俩也不会破妄咒这一类的法术,当真是可惜。” 眼看这左安又是糟践自个来当例子,又是对天发誓,也是蛮拼的。张如晦一时也没了言语,好像是信了左安说的话。后者心中总算定了下来,同时又将手伸了过去:“这就对了,小兄弟,先将这妖怪交给我。我看小兄弟你身手敏捷,武艺高超,可毕竟练武不如修道,不如就由我来推荐你入我们竹山教,也好拼一个前程……” “慢。” 一听到张如晦的这个字,左安心里就是一阵烦躁,可脸面上还得压下去。他强忍住心中的不悦说道:“小兄弟,又怎么了?” 张如晦认真的答道:“我方才听你说了半天人妖之辨,可是这只兔妖——姑且当她是兔妖——究竟犯了什么错,左兄还是没说。” 左安立刻就愣住了:“她是妖怪……妖怪还分什么错吗?” “为何不分?”张如晦反问道,“左兄之前也说了吧,这只兔妖是‘作恶多端’。那么她究竟如何作恶了,还望左兄解惑。” 左安无奈的和身后的同伴对视了一眼,那句作恶多端不过只是个场面话,也没什么人会去认真。谁知道面前这位偏要跟你死认真,大有一副你说不出来就跟你没完的架势。无奈之下,左安念头连转,最后还是决定以和为上。毕竟这里是巫山县,要是真动了手,善后还得费上不少工夫。 老实说,传奇话本中纵使有妖物出现,往往也是些蛟龙、狐妖一流,兔妖出现的次数……起码在左安脑中还是个零。纵然他平素听过的传奇话本够多,编排起来多少还是有些难度的。这一通说下来,左安自己都说了个满头大汗,横竖才勉强凑够十全大罪。 “……大体上就是这样。”左安用胳膊一抹头上的汗,觉得自己表现的也够好了,“好了,这下能把这妖怪给我了吧?” 张如晦略一沉吟:“慢。” 左安的头立刻就大了三圈,他无奈的说道:“又怎么了?” “这些罪过听起来的确是十恶不赦,可是这些事都是你亲眼所见么?” “肯定不都是,总也有几件我在场——可是那有什么关系?有一件不就够了吗?” “是,有一件就够了。但凡她做过任何依仗法术惑乱乡里、残害众生、以图淫邪的恶事,在下立刻双手将她奉上。可是有人说她没做过。”张如晦斩钉截铁的说道。 左安顿时一愣:“谁?” 张如晦举了下左手正拎着的兔妖少女:“她。” 这当口围观的人群已经逐渐聚集了过来,周围自然是有些喧闹,加上兔妖少女一直在大喊大叫,于是她究竟在说些什么自然左安自然也就没去注意。这会儿听张如晦一说,他侧耳仔细一听,果不其然,少女口中喊得竟是“我哪有那么坏”、“是这群坏人一直在抓我啦”之类的,倒也亏得她还有辩驳的心情。 “小兄弟,这凡事可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啊……” 张如晦立刻赞同的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要向左兄问清楚,毕竟方才那些话也只是左兄的一面之词,不是么?” 左安这会儿已经咬牙切齿了,他已经猜到对方下面要说什么了:假如自己和那只兔子对质,下面必然还要人证、物证……然后闹得满城风雨,事后给温四的封口费还不知道要多少。他的脚下开始以几不可见的速度向后挪去,手也悄悄地伸进了口袋。要不是身后的同伴悄悄从后面撞了一下他,估计玄冥无形箭这会儿就已经出手了。 “小兄弟,要行侠仗义,脑子先得清醒。这些人证物证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凑得齐的,可是我竹山老祖点名要在后日之前将这只兔妖送回竹山。我们要是耽搁了,所有前来的兄弟都要掉脑袋。你可好好想清楚了,这是一百一十三条人命,比一条妖怪的命要重得多了。”左安的语气已经暗含威胁,“快拿来吧。” “慢。” 这个左安最不想听到的字眼终归还是出现在了他的耳边,把他气的差点发疯,长这么大就没遇见这么鸡婆的人。 “说到底,还是那位竹山老祖要她的命。”张如晦点了点头,“果然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以前也只听过太华的陈抟老祖,结果在这江边上却是左一个老祖右一个老祖的……” “你说什么?”左安迅速的捕捉到了张如晦的最后一句话,心头立刻就是一动。 然而张如晦却没理他,继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左兄说的对,想要行侠仗义,脑子先得清楚些。不然很多时候做出了为虎作伥的混账事来,那可就为时晚矣。不过有些时候并不需太多的智慧,似左兄这般口中颠三倒四支支吾吾、一问真相就要推三阻四之人,口中所说必然不实。说老实话,左兄你方才说的终归还是传奇话本中的段子,我甚至都能说出它们的出处。” “小兄弟,别不识好歹。”左安的眼睛微眯了起来,“你是打定主意要护住这妖怪了?” 张如晦和左安之前所说的话周围人群有些是听不大懂,有些则是没听清,但是张如晦铁了心要护住兔妖少女这件事却是被左安挑了出来。这下人群一下子就炸了锅,各种各样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小兄弟,你可万万不能被这妖怪迷惑了……” “小兄弟,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不知道这妖怪究竟能坏到什么地步……” “哪有妖怪不害人的?小兄弟,你糊涂啊!” 听到这些声音,张如晦心里暗叹了口气,叹的是民智不开愚昧至极。同时他的心里还在狂骂,骂的则是青城派不作为,天师府的诏令看样子是根本就没往下好好宣读过。 “诸位!”张如晦的嗓门极亮,一瞬间就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给盖了过去,“诚然龙虎山嗣汉天师府向来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历朝历代更是公认的护法教派。可是每当除妖前后,也会专门颁出诏书,明正典刑,说明此妖究竟所犯何罪,究竟是惑乱乡里、残害众生还是以图淫邪。”他一看周围所有人脸上一片茫然,只好换了个说法,“就是说这只妖犯了什么罪,总得给人说清楚,死也要让它死个明白!可是这两位兄台根本拿不出一丝半毫的证据,空口白牙就要取她的性命,这与天师府一贯的作法完全不符。 “况且嗣汉天师府在五十年前之时曾经发过布告,只要妖类肯安分守己生活、不违法令,正一道盟自然允许居住。倘若愿意迁徙的,在岭南那里还可以得到土地——这些诏令可都是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难不成天师说的话还会有错?” 张如晦知道跟这帮人说什么道理都没用,索性就拿出天师来当幌子。果然,最后一句话一出,人群的声音立刻小了好几分。虽然还有人嗫嚅着说什么“你说有就有啊”、“真的假的”,可终归也只是声如蚊蚋的程度。 左安一看不好,扯开嗓门先喊了起来:“五十年前的事,谁能记得那么清楚?诸位,千万不要信他,这话定是他瞎编的!天师何等尊贵的人物,哪里会说过这等话……” “你把这话放到嗣汉天师府门前再说一遍?”张如晦的声音不大,却冷的像冰,一下就将左安的话截住。明明他心里憋了一股子气,听到张如晦的声音、看到张如晦的双眼后就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我再说一遍,只要这只兔妖做过任何依仗法术惑乱乡里、残害众生、以图淫邪的恶事,在下立刻双手将她奉上,顺带亲自上门负荆请罪。”张如晦的眼神不屑的从左安两人的身上扫过,转身就准备走。 左安看见这道不屑的目光,这才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怕什么?他一个练武的,自己这边是两个人,拉开了距离还怕他了? 等到张如晦走出十步开外的时候,左安的手立刻就从口袋里抽了出来,竹筷夹在指间就向张如晦的背部打出。身后也传来了尖锐的哨音,他知道,这是同伴在用摄生咒呼唤鹰隼助阵。 然而张如晦的身影在一瞬间却消失了。左安的下巴顿时就是一阵剧痛,他只感觉自己的两排牙齿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眼前几乎都要冒出金星来。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百度快速搜索:本名+ 第149章 请问您今天要来点兔子吗 尽管张如晦之前并不知道什么是竹山教、不知道他们所擅长的法术,甚至连这两人的修为都不甚清楚,不过他要是敢把后背露给敌人后还能被别人从背后暗算,那他基本上算是白活了。{首发} 在竹筷射出的那一刹那,张如晦就已经转身反冲,空着的右手劈手往空一夺,射来的竹筷就被他仅仅攥在了手中,就连竹筷上散逸而出的一丝黑气都被他抓了个烟消云散。紧接着张如晦就是一个进步逼上,只三步就冲到了左安的面前,一拳就对准他的下颌打了上去。 张如晦不通拳脚,这一拳却是岳鹏举五行拳中的炮拳。他习得的时日尚浅,对火也没什么心得,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拳意,可至少对付左安这么一个未至鬼仙的术士是够用了。这一记冲天炮连带着张如晦的冲劲,一下就把左安打得两脚离地,直接从原地飞了起来。 然后,张如晦扬起的右拳一松,将竹筷放开,转而一把扣住了左安的腿,对准另一名竹山教的术士就砸了过去。 那名术士还正在用摄生咒唤鹰,抿唇吹出的哨声还没来得及发完,左安的身体就已经劈头盖脸的朝他飞去。两人顿时就撞成了滚地葫芦,在地上连滚出两丈多才停下来。然后一个用手捂住后脑哀嚎,另一个干脆就昏迷不醒。 这下所有人看张如晦的眼神就都不对了。方才张如晦往外走那几步,有人还想要上前去说他两句。结果谁知道这个后生是个能空手把人扔来扔去的狠角色,而他左手一直拎着的兔妖少女此时更是给他增添了极多说服力——没看见别人拎只妖怪跟拎捆草似的么?想上去找死还是怎么着? 这一幕自然是被离去的张如晦尽收眼底,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对正一道盟的评价又降了一分。 …… 等到张如晦返回客栈时,岳银瓶自然还是昏迷不醒,可是情况却比刚才要好上不少。然后他才发现,玄裳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留在了客栈内,岳银瓶的情况之所以能好转大概也是因为她将体内的寒气想法子转移甚至是吸走了。 对此张如晦还是有些诧异的。在他的印象中,玄裳对于他人的定位一概是草芥,自己的地位大概能高上那么一点,或许是坐骑或者仆役什么的。没想到她居然还会来救护岳银瓶,这可是大大出乎了张如晦的意料,看来岳银瓶前些时日用来哄她的那些零嘴没白吃。 玄裳自然是从心印中感受到了张如晦的诧异之情,她很不高兴的回复道:【我喜,欢冷。】 哦,差点都忘了,玄裳的本名是颛顼,乃是冬日的神明。张如晦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是在珠穆朗玛峰顶,冰天雪地之中还只穿着一件黑衣,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好吧,虽然玄裳也不是人。 锅中的清水转眼间染上了药材的色泽,张如晦又是一道净三业神咒就施在了岳银瓶的身上,只等着对方转醒。这道净三业神咒是张如晦所掌握的救急一类道术中最全面的一道咒,身、口、心三业俱除。然而道术也不是万能的,净三业神咒可以净化三业,却不能补充岳银瓶散失的那些元气,所以张如晦才要去抓这副药,只待岳银瓶转醒后便让她服下。 张如晦等得及,有人却没这个耐心。玄裳在张如晦归来后看张如晦不理她,索性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被张如晦拎回来的兔妖少女身上。兔妖少女此时正用手环抱双腿缩在墙角,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她看到玄裳在看她,不由得也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玄裳,身子也渐渐站了起来,向床榻这里挪动。两个人就互相看着对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张如晦被兔妖少女的惨叫又是吓了一跳,他转脸望去,发现玄裳的手紧紧揪住了兔妖少女头顶的那一对兔耳,说什么也不放开。兔妖少女自然是疼的捂着头大叫,还拼命地向后挣巴。两个人都是向后方发力,其结果自然是—— 兔妖少女又是咚的一下撞到了墙上,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叫疼;玄裳咕噜噜的向后滚了两圈,一直滚到了岳银瓶的身边才停下,然后看着手里的两只白色兔耳发愣。 “这……这是……”张如晦的食指在兔妖少女和玄裳之间走了几个来回,“你……你把人家的耳朵给揪掉了?” 张如晦都已经做好了好好训斥一番玄裳和承受后果的打算了,谁知道率先发出反驳的却是兔妖少女。她一边用两只手揉着生疼的头顶,一边嚷道:“才不是这个小不点揪掉的!是我自己放开的,那可是我的兵器!是法宝!” 兵器……张如晦皱着眉头想了下,才理解兔妖少女的意思。 在妖类之中,由于制器水平参差不齐,加之妖类本身在神通未成之前往往以原身相斗,所以肉身坚韧之辈便常常以自己身上的鳞角爪牙等部位炼成法宝,以作日后争斗之用。尤其是鹿、蛇一类身上部位可以蜕换的妖类,这种法宝往往还不止一件——当然,精心炼制的就那么一件,多出来的为的是以防不时之需。 可是……像是牛角、鹿角、虎爪、狼牙这些本身就极为坚实,纵使是蛇皮一流也是坚韧程度极佳。可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个兔耳有多结实啊! 看张如晦一脸不信的样子,兔妖少女气呼呼的跑了上去,从玄裳的手里抢过了自己的耳朵,在手中晃了晃。只见那对白花花的兔耳立刻就变成了两柄雪亮的双刀,在空气中发出了咻呼的破风声。 张如晦看的啧啧称奇,挥刀可以挥出风声,说明这名兔妖少女在刀法上还是有着一定造诣的,起码不像是她外表那样弱小。可是有一定的刀法打底,本身还是化形期的妖怪,怎么就能被那两个术士给追的满地乱跑呢? 张如晦在这边想,兔妖少女还在那边舞刀。结果一个不留神给绊在了床角上,她下意识的就用刀去撑地。若是一般的钢刀这样或许会插入地面,或许会滑到一边,可这把兔耳刀居然就……断成了两截,瞬间又变回了兔耳。 “哇啊啊啊啊——!”虽然这对兔耳刀现在并没长在兔妖少女的头上,可是她已经又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哭了起来,哭的比刚才还要凄惨十倍…… 百度快速搜索:本名+ 第150章 幻体化形 张如晦本来就比较沉默,看着满地打滚又大嚷大叫的兔妖少女,他更是一时间没了言语。(首发)如果说之前他多少还因为兔妖少女展露的刀法功底对她高看了那么些,现在这为数不多的赞赏也已经烟消云散了。 不仅如此,她的大吵大闹还把不少人都引了过来,甚至惹得店家上门问询。张如晦反复辩解,甚至还让兔妖少女自己出来解释,这才免除了自己拐带无知少女的嫌疑。不过倒也托了兔妖少女将耳朵卸掉的福,原本客栈里的人都对张如晦拎回来这么一个妖怪议论纷纷,结果现在一看……无非就只是戴了对头饰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小姑娘家不懂事,戴对兔子耳朵玩玩又怎么了? 不过店家虽然宽宏大量,可也再三叮嘱,不要再让兔妖少女惊扰到其他人。张如晦自然也只有应承下来,并对着围观的诸人连连道歉。当他扭头准备让兔妖少女一并道歉的时候,却发现后者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其他所有人,一副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模样。 ……这是张如晦头一次产生“败了”的感觉,哪怕他在天竺战场上面对孔雀公主那重达万斤的转轮枪时都并没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关于兔妖少女和竹山教的问题,张如晦有心想要向兔妖少女问个究竟。然而兔妖少女的哭闹不仅将同住在客栈中的人们引了过来,还干脆把方才还昏迷不醒的岳银瓶都给吵醒了。张如晦这下子也暂时先顾不上去向她问话,急急忙忙的就用御术将药汁从砂锅内转移到了碗中,给岳银瓶端了过去。 岳银瓶双手捧碗,一股辛辣的气味立刻扑面而来。她仔细的瞅了那碗黄褐色的药汁半天,她的目光好像是要将碗底给看穿一样。看了半天之后,她转头问向了张如晦:“这里面都放了什么东西?” 听到岳银瓶问自己药理,张如晦张口就来:“由于你在江水中受了寒,首先里面放了姜片……” 岳银瓶的手立刻就是一抖:“生……生姜?” “是啊。”张如晦点了点头,“生姜惯能回阳通脉,在《伤寒论》、《千金方》等多部医典中均有记载……” 可怜张如晦压根就没明白岳银瓶究竟为什么要问他里面放了什么,还真以为后者是对医术感兴趣。听着他嘴里罗里吧嗦的在说那些医典药理,岳银瓶根本是恨不得把碗直接扔到他的脸上去。她根本吃不了除了甜味以外的任何味道,这个男人和自己接触了这么几个月居然都不知道。从这点上来说,他还不如小玄裳——玄裳好歹还清楚她能吃的东西都是自己吃不了的呢! 忍受着耳边张如晦的聒噪,岳银瓶干脆把两只眼睛都闭上了。她冷冷的打断了张如晦的话语,有点不高兴地问道:“所以说,我究竟为什么要喝这个药?” 张如晦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在江水中受了寒,自然需要喝些药来驱逐寒气……” “可是我现在并不觉得冷。” 闻得此言,张如晦顿时就是一惊:难不成岳银瓶已经受了风寒,连冷热都无法察觉了?他下意识的就将手放在了岳银瓶的额头上,摸了半天却没感受到半点异常。然后他才想起来,玄裳方才已经作法移走了岳银瓶体内的寒气。岳银瓶好歹也是先天武者,这么段时间她的身体已经足够恢复正常的水准——充其量也就是因为长时间未进食而导致有些体虚罢了。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之后,张如晦的心中可谓是捶胸顿足。早知如此,直接让玄裳来做不就好了?结果自己白白出去了一趟,还将贴身藏着的玉符拿出来了一块……看来自己当真是太忽视道术的力量了,这都要怪在征西军中养成的习惯。那个时候,多一分法力就有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结果就是不到战场之上除非是万不得已之时,道官们绝不轻易动用法力。 张如晦在这边自顾自的思考问题,那边岳银瓶的脸上却已经红的都冒出了蒸汽来。她当然不可能想得到张如晦是在可惜他自己的劳力浪费,心中自然是什么念头都冒了出来。偏偏此时张如晦又发觉了她的额头变得滚烫,大惊失色之下还准备要再施上一两道咒语来稳定住岳银瓶的“病情”。 最终,内心已经混乱到无以复加的岳银瓶以自暴自弃的动作将手头的药汁一饮而尽,随手塞了出去:“好了,这样就行了吧!”然后她愤愤然躺回了床上,拉起被子死死地盖住了自己的头,还翻过身去背对着张如晦。 又苦又辣的……难喝死了。 然而就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这是她自长久只接触甜食以来头次没有拒绝会给味觉带来刺激的食物。 其实什么无法食用的东西是并不存在的,她只是下意识的拒绝一切刺激和痛苦——至少在舌头上是这样。 张如晦多少也是有些无奈,不过结果好一切就好,岳银瓶总算是把药给喝了。碰巧这个时候兔妖少女为了躲避玄裳而从旁边移了过来,闻到药汁的残味后下意识的就问道:“这是葱豉汤吗?” “你知道?” “嗯嗯!”兔妖少女使劲点了下头,好像生怕张如晦不信她似的,立刻就将这张出自《孟诜方》的方子给一五一十的背了出来。 这下张如晦是真有些吃惊了,妖类对人类的知识了解,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们混入人世,最常学习的是道法武艺,还有的学习经文典籍,总而言之都是能用的上的。可是妖类和人类身体构造毕竟不同,就算到了化形期也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那兔妖少女学医术又是为了什么? 怀着满心的疑惑,张如晦就向兔妖少女请教了这个问题。后者的回答极为简单:“因为师父教我了啊。” 好吧,教了就学,这种好学的精神还是极为可嘉的。下面的话倒是不用张如晦来套,兔妖少女自己就说了个一清二楚的。 原来,那位兔妖少女口中的“师父”是个近乎江湖郎中的角色,成天没事干喜欢翻阅医术道经炼些丹药出来。那些个医经自然就是这个过程中教给兔妖少女的了,甚至那个师父还炼出来一枚“化形丹”,让修为不够的兔妖少女从一只小兔子直接变成了人形。 听到这个答案,张如晦当然是被震惊了一把。他试探着问了兔妖少女的修为,虽然后者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境界的,可好歹能否阴神出窍这个硬性标准是放在了这里。最后张如晦得出结论:这只兔子平时没事吃的丹药太多,硬是将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兔子给吃成了鬼仙,然后又吃下了那枚化形丹——虽然严格来说她不算是化形期的妖物,没有人仙一流的法力,可毕竟这枚丹药让一只原身无法变化的妖物化成了人形啊! 想想看,妖物融入人类社会的最大障碍无非是哪怕成了鬼仙也无法在光天化日下变化人身,充其量也就是动用幻术。可是在道法如此昌盛的今日,幻术能济什么事?往往进了一些布有大阵的城池,幻术立刻就得破。倘若要是让东昆仑知道了这种丹药的存在……只怕举国上下都会立刻杀将过来抢夺这种丹药的吧? 也不知道这位兔妖少女口中的“师父”究竟是何许人也,居然外丹之法造诣能高深到这种地步,想来定是位得道高人——张如晦敬佩的想到。 可是他转脸一看正在拿针线缝自己耳朵的兔妖少女,多少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师父有没有教你其他的东西?” 兔妖少女用门牙咬断了一截线绳,歪着头想了一下:“还教我读了很多书啊。” “那他有没有教你……什么叫做‘掩耳盗铃’?” 张如晦问这个成语乃是因为想起了兔妖少女躲在桌下时候的场景,简直就是《吕氏春秋》中晋人的翻版。谁知道兔妖少女还真的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答道:“知道啊,不就是只要捂着自己耳朵去偷铃铛就可以安然无恙的偷走了吗?师父还说了,捂得时候一定要捂严实了,不要听到,像我这种耳朵超大的就很捂严实,要是去偷的话一定会被人家抓住,然后被啪啪啪的。” 收回前言,这个家伙的师父真不知道都教了她些什么东西,遇上这种望文生义、误人子弟的夫子就该直接打死。 还有……啪啪啪是个什么鬼啊!哪有给弟子这么授课的啊! 百度快速搜索:本名+ 第151章 追心咒 之后张如晦又稍稍提了几个问题,并且得出了最终的结论:这只兔子的师父真的是给她灌输了一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连望文生义都算不上,纯粹是信口胡柴。 而且张如晦还发现了一个特点,但凡这只兔子的师父需要吓唬她的时候,均以“啪啪啪”为恐吓:如果你怎么怎么了,就会被别人抓去啪啪啪;如果你这样这样了,就会有一堆人来把你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听到这里,张如晦都忍不住抚额了。可是这只蠢兔子偏偏还就吃这一套,张如晦一试着吓唬她,她就立刻吓得缩到了床上去,使劲把头往被子里钻,还将在装睡的岳银瓶都给拱了起来。其结果就是岳银瓶对准兔妖少女那撅的老高的屁股就是一顿扇,又疼的她哇哇大叫——不过你把头钻进被子里屁股又撅得那么高,这不是更方便别人啪啪啪么? “诶?”兔妖少女一听到张如晦这个新发现立刻就傻眼了,然后她从善如流的改变了隐藏姿势:这次她除了双手护头以外,两只脚还向后蜷起,努力地护住屁股…… “没救了。”张如晦摇了摇头,将玄裳丢到了兔妖少女的背上去让她自己玩。玄裳大抵是终于找到了新的玩具,看上去有些兴奋——以前那个孔明锁早都不知道被她丢到哪里去了。于是她就对着兔子东揪揪西拽拽的,主要火力还是集中在那一对刚缝好重装上去的耳朵上。兔子就眨巴着一双眼睛眼泪汪汪的看着张如晦和岳银瓶,指望这两人给她做主。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张如晦和岳银瓶这会儿还在消化从她口中零碎拼凑出的竹山教的消息。这个竹山教和排教同为在长江边上讨生活的教派,平素里自然有着无数的冲突。他们虽然不像排教那样下层教众诸多,可是胜在本身更像一个正规的门派——门派的驻地山门正是荆州竹山县。 而他们为何要抓兔妖少女……这个问题她自个就说不太清了。反正就是不小心从师父身旁走丢了,然后她就东跑西跑。本来兔子也就很能跑嘛,这下子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然后就被几个竹山教的术士欣喜若狂的逮住抓了回去。被抓在一起的似乎还有其他妖怪,有牛妖、羊妖……似乎还有一条蛟龙,反正可怜的小兔子是被蛟龙的龙威吓得眼泪汪汪的。 能在妖类如此稀缺的当下凑齐这么多妖物,竹山教也算是煞费苦心了。不料这只兔子别的不行,打洞的本业还没忘。一同打洞逃出来的本来还有只耗子精,结果没她能跑,就又先被抓了回去。而兔子则是足足从竹山县一直跑到了巫山县才被追上,又在县内躲了半天才被抓住。 “鼠、牛、兔、蛟、羊……他们这是要凑十二元辰么?”张如晦虽然不知晓竹山教的法术究竟有哪些,可是一听到这些组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早在《日书》和《论衡》中记载的十二兽。尽管天下法术众多,可是万变不离其宗,和兽类有关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能用到老鼠和兔子的就更少了。 不过竹山教的人能把这只兔子追的那么死,想来必然用了法术。张如晦想要检查下兔妖少女的衣物,手还没放上去岳银瓶的裸足就已经踹到了他的背上去。 “……你踹我干什么?” “你的手准备往哪里乱摸?”岳银瓶的目光简直就要将他的双手往烂里戳,“居然连一只兔子都不放过吗?” “她只是只兔子。”张如晦解释道,“她身上多半中了什么法术,也有可能是在衣物上施了术……总之必须检查后才能得出结论。” “所以你就要占她的便宜?男女授受不亲都不知道?” 张如晦怎么可能不知道?或者说他怎么可能把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的第一百六十四戒忘到脑后?可是这么些时日他要忙的东西太多,有的时候真的是顾不上——就好比之前在长江里船给沉了,难不成他还要坐等着去死么?这种时候果断就要拿出《孟子·离娄上》的精神来,“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这几个人里也就张如晦懂法术方面的知识,玄裳固然神通广大,可是她上山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纵使昆仑剑圣打造了这么一把身为万智之主的天剑,可也架不住好几百年没接触新生事物啊。况且通过心印来传递消息,这和张如晦亲自去做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岳银瓶偏偏就在这件事上固执了起来,明明她自己和张如晦是搂也搂过了抱也抱过了……算了,这不是主要的问题,重点是岳银瓶就是不让张如晦碰。最后张如晦拗不过岳大小姐,只好打了个折扣,让她去检查下兔妖少女的衣物和身上。可惜岳银瓶对道术懂的是少之又少,也就这么两三个月张如晦给她讲了点基础,于是乎只能一点点看过去,但凡发现一点不对就要问被赶到房门外的张如晦,有好几次根本是将衣服上的花纹认成了符箓。 最后,岳银瓶终于在兔妖少女的脚底板上找到了一个符印,还用纸笔誊下来给张如晦看。张如晦一眼就瞧出了这是追心咒,只要这道追心咒还在兔妖少女的身上,就算她跑到天涯海角对方也能循咒追上。届时如果再催动这道追心咒,兔妖少女立时就要倒地。 ……不过对方大概也是觉得这只兔子根本不用追心咒也能搞定,所以才没催动,倒也省了一番麻烦。只是话又说回来了,就算兔妖少女再怎么胆小,好歹她也是名鬼仙,追心咒在她身上能发挥几成力量还未可知。 既然知道了对方用的是追心咒,那么张如晦就知道破解的法子了。他身上的符纸随着入江毁了个一干二净的,方才出去时候顺道买了批竹纸,用来重新画符。这会儿一张符就贴在了兔妖少女的脚心,净颂净口神咒。这道咒旨意在令口神归位,清静口业,心神与道合一,存无守有。 张如晦的修为较之竹山教的术士来说当然是强出太多,净口神咒一施,追心咒的符印立刻扭曲了两下,随后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看着正在扳着脚底板好奇瞅来瞅去的兔妖少女,张如晦对着她招了招手,后者立刻就好奇的抬起了头来:“小花,你之后准备怎么办?” 张如晦这话一出,不光是兔妖少女,连岳银瓶和玄裳都一起奇怪的看向了他。最后还是岳银瓶率先开口:“你在……叫谁?” 张如晦用手一指兔妖少女,后者头上的两只兔耳立刻就立了起来:“诶诶诶诶诶?我怎么就成小花了?” 张如晦毫不犹疑的将那块之前她顶在头上的花布拿了起来。他从方才的谈话中得知,这只兔子口中的师父虽然将兔子开启了灵智、点化了人形,可是压根就没给它起过个正式的名字,一直就是兔子兔子的叫着——于是张如晦就从善如流的给她取了个现成的名字。 说句实在话,张如晦在道法上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厉害,可是他着实没什么取名字的天赋。玄裳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还凑活,实则不过只是将“黑衣”两个字换了个文雅些的词罢了。这回给兔子取临时的名字,干脆将这个步骤都给取消了。 岳银瓶虽然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多的表现,可是她那偏向一旁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然而兔子在这一刻表现了她极为强大的一面,她的眼中几乎是闪闪发亮:“小花,好棒的名字……姓小名花吗?” ……不过在岳银瓶给她解释了这个名字究竟算怎么回事后,她又立刻双手捶地开始大哭大闹:“我才不要叫这种名字呐!” 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52章 竹山老祖 最终张如晦还是没拗过小……兔子,给她重新想了个名字:铃仙,取自《道迹经》中的“呜铃仙阶”一语,姓氏嘛……就把张如晦的拿过去给她用用好了。{首发} “张铃仙,张铃仙……”刚得到名字的兔子两眼闪闪发亮的看着写有她新名字的白纸,两只耳朵不停地摇晃着,“师父知道后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看着她那副恨不得让全世界人都知道她有了名字的样子,张如晦实在是没忍心告诉她,她把纸拿反了。 当然,趁着这股高兴劲,玄裳又是直接跳到了张铃仙的背上去,用双手扒住了后者的肩膀,噌噌两下就做到了她的脖子上。看样子她是直接准备把张铃仙当成是自己专属的坐骑,以作代步之用。而张铃仙这会儿在忙着高兴,压根就没注意到玄裳,直到玄裳又拽住了她的耳朵为止。 两个小家伙在这边闹,张如晦自然也不大好意思留在这间尽是女性的房间里,转身就走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自打他将两人带出江水之后,找客栈、买药、救人……一直到现在都没合过眼。原本他在水中醒来后也颇为疲惫,也亏得是张如晦精神坚韧,这才硬撑着捱到了现在。 这一觉睡了足足有四五个时辰,等到张如晦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经是璀璨的星夜。他推开窗户,窗外一阵凉风吹入,屋内的陈气也随之变得焕然一新。不远处正是在《山海经》中都记载过的巫山。黑漆漆的夜幕之下,云雾缭绕的巫山化作了一片幢幢浮影,看上去飘忽不定。 望着不远处的巫山,张如晦一时间就有着浮想联翩起来。巫山神女瑶姬最早见于古周楚国人宋玉的《高唐赋》,一说为赤帝之女。后于《太平广记》中正式记载为西王母的二十三女,封号云华夫人。算算时间,昆仑剑圣铸天剑之时,巫山神女的传说已经广泛流传,加之又有赤帝少女的身份……指不定赤部之中还真就有一把瑶姬剑。 只可惜这个猜想没法从玄裳这里确认对错。玄裳乃北方黑帝,和南方赤帝应当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她能清楚的也就是赤帝剑名烈山、配祀火正剑名祝融罢了。至于其他赤部的天剑,可以说她基本上压根就没有交集。 要是真有一把叫做瑶姬的天剑……会不会就在巫山上面躲着呢?张如晦甫一生出这个想法,他自己心中都颇感荒谬。要是天剑非得和名字相符,那当初他攀上珠母朗玛峰后理应一无所获,要越过北方的羽山到达幽都鬼国后才能见到玄裳才是。 又赏着景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之后,张如晦吹冷风也觉得吹够了。正当他准备阖窗回去再睡个回笼觉的时候,远处一抹正在急速靠近的乌云迅速的映入了他的眼帘。 张如晦第一时间便反应了过来,正常的云朵根本没有可能飘动的这么快,多半是鬼仙阴神出游所化。上一次排教那名鬼仙来暗算自己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加之白天又在竹山教的那两名术士口中听到了个什么竹山老祖,不由得张如晦不警惕。 ……可惜这种时候他连把剑都没有,玄裳的力量极难发挥——他总不能随便拿根树枝来充当剑体,那样鬼都知道肯定有问题了。 那朵黑云停在了巫山县的上空,转眼间便化为了一位老者的样子。缕缕黑气就从他身上飘逸而出,朝着地面飞快散去。而在张如晦眼中,巫山县原本天地清明一片,这股黑气降下来之后,天地立刻好似变得昏昏沉沉一片,不辨东南西北。不多时,县内几乎所有人畜都陷入到了沉睡当中,哪怕是白日那位青城派的弟子、亦或者主管竹山县事宜的排教术士温四对此都没有半点的反应。 对此,张如晦的评价是—— “肉脚。明明是正一道盟的地界,区区一个鬼仙就能攻城拔寨……不管道士还是术士,简直都是肉脚到了极点。” 唉,其实张如晦真的是错怪温四和宁修能了。他们主管巫山一县事宜是不假,可是本身修为终究还是不到鬼仙,撞上了鬼仙施为……不昏也难。而这里虽然是正一道盟,巫山又是千载名山,可是终归也只是个县,对于正一道盟来说并不怎么重要,山上更没有什么巫山派来协同管理。其结果就是这里的规模和张如晦曾经经过的安远寨差不多,温四的法力总也比安远寨那个只有八品的道官好得多吧? 张如晦侧耳听了下隔壁的反应,发觉岳银瓶的呼吸和方才略微有了些变化。想来她身为先天武者,多少对天上的鬼仙施为还是有反应的。只是此时不清楚来意,便没有轻举妄动。而玄裳和张铃仙均是依然在呼呼大睡,一个睡的比一个沉——不过张如晦本来就没指望过她们不是? 张如晦和岳银瓶这里按兵不动,那名鬼仙却已经有了动作。只见他的右手迎风变大,瞬间化作一只巨手,不偏不倚的就朝着岳银瓶的房间抓来。 看到这一幕,张如晦心中已经有了数。来者多半就是那位竹山老祖,白日那两名术士被张如晦给打了回去,晚上他便亲自前来抓张铃仙。不过好歹时下也已经是道门天下,竹山老祖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只好先用法术将整个巫山县的人都魇住,这才动手抓兔子。 眼看那只巨手越来越近,张如晦生怕暴露岳银瓶,率先出手。他屈指一弹,桌上水壶中的茶水立刻化作一道水箭,凌空打去。对方却好像早有防备的样子,巨手掌心瞬间也射出一道黑色气箭,赫然是和白日那名术士射出的竹筷同源的法术。黑气白水针锋相对,撞在一起后瞬间消失于无形。 张如晦固然不弱,来者却也绝非庸手。两人隔空相击,那名鬼仙各种法术迭出:时而是气箭连射,时而巨手摄拿,兼有影化乌鸦、豢养小鬼袭扰……张如晦却是换了水剑迎敌,从头至尾就是两条水剑斩来刺去,一时间呯呯砰砰不绝于耳,竟打成了僵持之势。若不是全县之人皆被那名鬼仙魇住,只怕这会儿全都要跳将起来骂娘。 陆续过了十几招后,那名鬼仙看一时间攻不进来,便先停了手。只听他略带几分威吓的说道:“阁下何人?为何阻拦我办事?” 张如晦扬起声音答道:“尊驾半夜三更施法让一城人陷入昏睡,又要肆意出手拿人。如此这般还要先问我是谁,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吧?” “本人竹山老祖,正欲抓回一只逃走的兔妖。”张如晦在心中暗暗点了下头,看来与自己的猜想一致。下面则还是那番张如晦白日里听到的那番话,竹山老祖的阅历还要比左安丰富的多,添油加醋起来更是厉害不少。在他口中,嗣汉天师府的张天师不出马把这只兔子给收了那简直都是天理难容。 可惜张如晦压根就不吃这一套,他平静地答道:“说这么多,你的目的不过也就是抓这只蠢兔子回去炼什么东西。” “那是自然。” “五戒第一,便是戒杀。老君有云,射飞逐走,发蛰惊栖,填穴覆巢,伤胎破卵,乃至自杀,都是杀生之罪。为了一己私欲杀害性命,我不会让你做出这种事的。”张如晦双手一推窗户,翻身而上,整个人轻轻巧巧的就站在了屋顶的瓦片上,轻盈的没发出半点声音,“划出道来吧,我接着。” 竹山老祖的双眼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好像要将他的样子都印进心里去似的。看了好一会儿后他才一扬手:“小辈,老祖念你修行不易,劝你还是考虑清楚为妙。我手头的这件法宝可是我苦心修炼多年所得,威力可谓是震天动地。若是将你一不小心给打杀了,多年修为毁于一旦,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可就大大的不值得了。” 这种恐吓张如晦听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在天竺的时候耳朵几乎都要听出茧子了。他双袖一挥,客栈院中的四口大水缸中同时跃出四条水带,绞缠席卷而上,在张如晦的身边化成一只巨大的水环。 看张如晦连道术都准备好了,竹山老祖也不多说,袖袍又是一扬。他的袖中率先飞出了一方石印,印上色泽青灰,古意盎然。 印章的确是道门中较为常见的古式法宝,看到竹山老祖拿出了这方石印,张如晦不由自主的便小心了起来。谁知道竹山老祖的袖袍中又飞出了一柄飞剑,乃是翠竹所制,剑上甚至还隐隐有竹叶纹,看上去栩栩如生。 木制飞剑虽然不多,可道门中毕竟也是有用桃木剑的传统。况且张如晦还听说过一种叫“青竹蜂云剑”的飞剑,整套飞剑就以竹为原料,靠的就是数量。他正提防间,竹山老祖的法宝又出来了一件:这次是一尊铜鼎,三足两耳,乃是商周时的制式。 到这里还没完,石印、飞剑、铜鼎,接下来是玉扇、金砖、如意、方镜……竹山老祖的袖子竟然跟百宝箱似的,噼里啪啦钻出来十几样法宝。然后张如晦才看清楚,这十几样法宝通过数条绳线连结在了一起——那是鹤筋吧?这么说来这十几样法宝被这根鹤筋一连,就算是一件喽? “小辈,下面的话你可要听好了,莫说老祖没给你机会:这件法宝乃是老祖我的终极必杀法宝,集印、剑、鼎……等十种法宝的功用于一身。每一种法宝皆可独当一面,乃是威力惊人胜过任何法宝十倍的无上法宝。”竹山老祖一提到他的法宝,整个人都来了劲,就连身上萦绕着的黑气看起来都多了几分神采,“大道有三千,我便给这件法宝取名为要你命三千!莫要笑名字粗鄙,今日这件法宝出手,定不落空,必要取了你的性命才回!就算你现在后悔,也万万是来不及了!” 他的话刚一说完,张如晦翻身就下了屋顶,朝自己的房内走去。 看到张如晦回房,竹山老祖心满意足的感慨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能及时知进退也算是不错。” 张如晦冷冷的说道:“我只是感觉我在和一只猩猩浪费时间。” 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53章 要你命三千 张如晦“猩猩”两个字一出,竹山老祖气的是直跳脚。(首发)他的口中哇哇乱叫,刚才装出来的那点前辈高人风范这会儿也不要了——虽然本来就没多少。手上印诀一催,要你命三千便迎风变大,劈头盖脸的朝着客栈砸来。 虽说这件法宝的确是滑稽意味居多,可它毕竟也是一位鬼仙苦心炼制的法宝,纵然或许单个质量低了些,可十件加在一起威力却也不容小觑。最先攻到的便是那方石印,此刻在竹山老祖的法力催动之下,那方石印的大小足足变大了几十倍,瞬间暴增为方圆丈余的巨石。 这方石印显然是竹山老祖模仿某座山峰所制,多年凝炼之下,打出石印便如同打出那座山峰。虽然只有几分原意,可在鬼仙中威力已经是蔚为可观。 与此同时,那柄飞剑也紧接着杀止。上面的竹纹发出绚绚光影,顷刻间便真的就化作了无数翠竹,蔓延方圆十来丈。绿油油的竹林连绵不绝,看上去仿佛一片绿水泼天也似的抄人打来。在那片绿水之后,发出阵阵龙吟的铜鼎、离鸿流火般的玉扇、金光照人的金砖……各式法宝劈空打下,霞云压顶。光是排空而来的劲风都瞬间将瓦片吹飞、窗户冲开,刮得人脸上猎猎生疼。 张如晦虽然人已回到了房间里,可那些被他唤起的水流却依然还留在屋顶成环。竹山老祖催动法宝,他也在第一时间就结印念诀:“……丁壬二将,水火之源。闻吾一召,急急如律令!” 首尾相衔的水环一瞬间便断开成带状,干净利落的化成了一柄两丈来长的巨剑,形制与颛顼剑几乎一模一样。剑刃上一阵水波荡漾,摇如海波,凭空幻化出了澎湃巨浪向面前幻象击去,却是许久不见的“昆仑剑浪”。 昆仑十三绝剑千载未曾现世,用以隐藏身份堪称是最好的法子。在经过岳银瓶数月的教授之后,张如晦的剑术比起昔日在瓜州自然又是上了一个层次。况且对面十几样法宝林林总总堪称是五行俱全,五行无常胜,在这关头,什么五行生克都是缘木求鱼,比的就是谁更强,唯有强者才能将对方一举击溃。 飞来横峰率先撞进了滔天大浪之中,两厢一角力,竟然转眼间就被大浪分为打成两段。紧接着闯入浪头中的是翠竹碧波,一片绿光也在顷刻间被黑水吞没。铜鼎镇海,玉扇当风,金砖乱神……遇上了这柄天水之剑却被破了个一干二净,尽数一分为二。 这并非是竹山老祖的法宝太弱,严格意义上来说,“要你命三千”的确是合诸般法宝异象于一身,靠的就是人多势众,以多欺少,对上多数敌手均可从容对敌。然而张如晦经过几月苦修,这招昆仑剑浪里非但有昆仑绝剑的剑意,同时还带上了岳鹏举五行拳的水行钻拳,甚至是他以前修得恃之对敌的那路“天水十方剑”。纵然现在人仙修为不存,无法布出十方天水剑阵,可是那些对水之一道的感悟却是丢不掉的。除了法力多寡和对力量的控制,这一剑几乎与一位人仙出手无异! 要你命三千的十数件法宝被一剑斩破,水剑化成的浪涛继续朝着天上飞去。然而竹山老祖的身体却化作一道黑色遁光,间不容发的绕开了水剑,瞬间就冲到了张如晦隔壁的窗前,朝着室内榻上的张铃仙伸出了大手准备摄拿。 对于六识俱通的鬼仙来说,视觉上的障碍根本无法阻碍他们的观察。生姜还是老的辣,竹山老祖虽然放出了他的得意法宝,可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直接抓了张铃仙走人。这下张如晦的水剑尚在五丈开外,竹山老祖离张铃仙却近在咫尺。就算法宝毁了,他也能从这只已经化形的兔子身上得回更多的收益来! 眼看竹山老祖的手已经要抓到榻上熟睡着的张铃仙,后者的耳朵却突然动了两下,脚下下意识的就是一蹬。整个人就一头撞下了床去,竟然间不容发的躲开了竹山老祖的摄拿。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眼看自己的摄拿居然落了个空,竹山老祖不甘于失败,再度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张铃仙。然而房间的墙壁上却突如其来的刺出了一柄利剑,对准竹山老祖的阴神当头便刺。 不,不是利剑,这分明是张如晦阴神的一条胳膊。竹山老祖可以使用遁术躲开剑浪直接拿人,张如晦却也同样可以阴神出窍,以神魂化剑伤人! 这一刺可谓是突如其来,竹山老祖还没有任何防备就已经中了招。只听他的口中发出了一声惨叫,阴神立刻再度化为了黑色遁光,眨眼间就窜出了窗户。远远地还能听到他的哀嚎声:“小辈,这次看在你的面子上,老祖我便放这只兔妖一马,下次再敢撞到我的手里,老祖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大卸十七块……” 张如晦的阴神兀自摇了摇头:“没人想要花钱看同一只猩猩两次的。” 直到此时,张铃仙才捂着撞疼的脑袋哎呦哎呦的大叫了起来。 …… 竹山老祖的阴神风驰电掣般在阴云中穿行着,然而他却并没有回到竹山,反而是在巫山县外的一处高坛上落了下来。高坛上放有一方神龛,一位老者正在神龛前打坐。 听到竹山老祖的阴神落下,那名老者问道:“竹山,结果如何?” 竹山老祖说道:“那小子果然厉害,可惜始终没用出五雷法,无法辨认真伪。” “哦,没用五雷法就将你击败了?”老者一看便知竹山乃是失败而归,“看来林灵素的徒弟果然厉害,不愧是宸宇六绝首座。倒是竹山你……” 竹山老祖使劲摆了摆手,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这次我都是防着他用五雷法呢,谁知道从头到尾一直就是水剑、水剑再用剑,不过这御术倒是真有林灵素的几成风范……不说这么多了,这次破头你能给我送来只兔妖补上我要炼法宝原料的缺口,这个人情我承了,以前那么多年兄弟没白当。至于林灵素徒弟的事情,我看呐,咱们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 眼看竹山老祖居然又打起了哈哈,破头老祖猛的站起了身来,用手一指神龛,声音也猛然间扬高:“姓薛的,你忘了你姐姐的仇了吗?” 竹山老祖针锋相对的顶了回去:“姓宋的,我什么时候能忘了姐姐的仇了?只是这事真的得从长计议,你我也不是当年的孤家寡人,做事都要承担后果的!” “我看你就是忘掉了白杏姐的仇,眼看仇家就在眼前,居然还敢推三阻四的。”破头老祖的声音冷的能结出冰来,“那日白杏姐是怎么死的,被五雷法打到是什么感觉,我可一日都不敢忘。前些时日那个小子用出的法术决计是林灵素的五雷法,普天之下绝不会有第二家。你现在就说,当着白杏姐的面说,这事你干不干?你不干我自己干,横竖巫山也是我的地盘!” 竹山老祖眼看劝诫无效,索性也是一咬牙:“好,你我兄弟二人,反目多年重新联手,着日便将这多年夙仇一朝了结。哪怕是宸宇六绝的弟子,在你我二人联手之下也定要他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不过先等一下,那小子那一剑还真疼,我先好好休养休养再说。” “你究竟哪儿疼?我怎么看不出来?” “我那件‘要你命三千’被他毁了个彻底,肝疼……” 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54章 围攻(一) 竹山老祖虽然褪去了,可是张如晦根本不可能放下心来。{首发}一个鬼仙到底有多难缠,身为鬼仙的张如晦自己比谁都清楚。就算他说了“这次”放过自己,那么什么时候才算下次? 没有人能给这个问题定性,况且巫山尚在排教的管辖范围之内。虽然那名排教背后的鬼仙已经被自己击杀,但排教并未因群龙无首而陷入慌乱,反而还有余裕整合出一批人来对付自己。只要自己一天尚未离开排教的地盘,就决不能掉以轻心。 排教势力遍布长江,水路看来是走不了了。可是江陵也在长江沿江一带,保不齐那里也是排教的治区。张如晦思来想去,索性先带着岳银瓶直接向东走,先去荆门。陆九渊就在荆门驻军,排教总不至于还能管得到那里吧?至于之后是否下江陵、用不用陆九渊施以援手,这些视时间是否充裕而定。毕竟雷公可以等张如晦修为高些再来找,可岳银瓶是必须要在立春时分赶回西京的。 张铃仙自然也是跟着张如晦他们一并上路,横竖她也没地方可去,还不如先跟着张如晦再打听自己师父的下落。不过在茫茫人海之中要找那么一个人,难度还真的有些大。偏生张铃仙对自己的师父是各种语焉不详,在她口中,师父是最最伟大的,师父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师父是最厉害的…… 然后?没了。真真是一点线索都没了。以张如晦之见,恐怕只有去找上几位擅长占验的前辈高人直接推算才能有结果。或者说张铃仙的那位师父本身占验功力了得,直接上门来找到张铃仙也是一种可能。 不过通过交谈,张如晦发现,张铃仙真的是有愧于她妖类的身份,也同样有愧于她某个外丹派高人弟子的身份。当时张如晦问她究竟都会些什么东西,张铃仙毫不犹豫的答道:“我会挖洞!” 嗯,这个说过了,不过世界上大概也没有兔子不会挖洞。 “我还会像兔子一样的逃跑!” 同上,兔子不像兔子一样的逃跑,难道要像蜚蠊一样的逃跑吗? “还有装死!”仿佛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张铃仙还要补充论据,“曾经有一只狗追我,结果我就果断躺下装死。那只狗就是嗅一嗅,然后就走开了。接着我立刻起来撒欢的跑,狗接着追……” 似乎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你连化形都没有……为什么连这种能力都要算在技能里面? “我还会一路拳法,这路拳法我决定将其命名为‘兔子拳’!” 眼睛紧闭,双拳握紧,两条胳膊以肩为圆心,向前抡圆圈……看上去倒是大开大合,气势威猛。不过这路拳法早已现世,名曰“王八拳”。纵然攀附也应当是乌龟一流,犯不着一只兔子来为它取名。不过如此想来,难道是在龟兔赛跑失利之后兔子们决定师龟长技以制龟了? “还有师父教我的四十八路春风化血刀法!”张铃仙已经准备伸手去拔耳朵下来给张如晦演示一下了,后者还真怕她那对刚缝好的耳朵再断掉,果断伸手制止。 不过大概是从来没向其他人展示过自己的本领,张铃仙一副开心到极点的样子。看着她的样子。张如晦连气都懒得叹了。她口中的师父哪里是在教徒弟?充其量是养宠物罢了。估计是看着这么一只兔子傻乎乎的,很好玩才一直养下去。至于给她塞的那么多丹药,说不定干脆就是拿她来试药,阴差阳错才成就了这么一个史上最没用的鬼仙不,已经不止是鬼仙了。就算找遍史册道藏笔记,也绝对找不出一个比她还没用的妖物或者练气士,绝对不可能找得到。 算了,反正也不需要她做些什么,只要乖乖跟着就行了。张如晦还真怕她在哪里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折腾死了说错,这只兔子再怎么不济,基本的求生本能应当还是有的,最有可能就是她再像之前那样被哪位练气士看中了抓回去炼成法宝,毕竟她就算再无能也是个鬼仙。作为恪守戒律的张如晦,眼看着这只兔子送死,那肯定是不行的。横竖也就是一口饭的事情,跟着就跟着吧。 张如晦带着岳银瓶和张铃仙穿山而行,玄裳自然是被他收进了神霄玉之中。三人简装快行,出了巫山县就直朝北方而去。行了大约三十余里地,忽的天空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乍一听还以为是雷公击鼓。几人抬眼望去,却发现居然是一只木排在穿云而行。 这只木排大得吓人,足足有七八丈长,每一根圆木都有半抱粗细。在它的上面则站着一位老者,身前一面大鼓自然发出惊天巨响。他的身后则是放了一方神龛,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装了多少东西。 看到这幅排场,张如何和岳银瓶的心中同时闪过了两个字:排教。 不错,如此行排做派,正是排教在江上行排的标准排场。张如何为了避开排教那些惯于水上斗法的术士,刻意不走水路改行陆路。谁知道对方居然拿出了一样可以飞天的法器来,依然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 紧接着,空中传来无数扑凌凌的响声。只见四面八方飞来无数鸟雀,鹰隼燕雀无所不有,只在几人头顶盘旋,却无论如何也不敢靠近那方正在缓缓下落的巨排。方圆数十丈外更是同时钻出数十号人来,有的做排工打扮,有的却是一身道袍,看上去千奇百怪。站在最前面的却依然是一位老者,和巨排上的那位相比起来,这位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仙风道骨。 纵使张如晦没什么江湖经验,从沐虎臣的口中也听闻过盗匪们劫道的排场。只是在沐虎臣的口中,那些盗匪通常都没什么大本事,否则干什么也不会来当强盗。不过倒是也真有手段了得之辈,比如上承吕母拜泰山府君的绿林军,那都是世传的行当。可就算是绿林军本营,也绝难就为了劫个小道就直接派出这么多术士来。 “小辈,这次又落在老祖我手里了吧!”地上的那位老者一开口就将自己的仙风道骨毁了个一干二净的,赫然是昨夜来袭的那位竹山老祖,“老祖昨日是看你年幼,留了几分力,这次可是要全力以赴,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大卸十七块。” “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巨排上的老者冷哼一声,他的声音就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张如晦的耳中来,“你小子那天对付我用的是五雷法,就是说你是林灵素的徒弟,没错吧?”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55章 围攻(二) 巨排上的老者一开口,张如晦的心头立刻就是一跳。{首发}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随后,“思见身中”的能力立刻将他脑内的记忆闪电般抽出,一瞬间就找到了对应的讯息。 是……那晚被自己用乙木神雷打得魂飞魄散的那名鬼仙! 张如晦大概有些明白了,为何对方会说自己是林灵素的弟子。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通常都不会用五雷法出手,基本上全都是需要杀人灭口时才会动用五雷法,以防走漏风声。唯一的一次例外就是救梁红玉那一次,当时梁红玉魂不守舍,萨守坚更是不认识什么叫五雷法,所以他才敢放心大胆的使用。 身为鬼仙,一般的见识还是有的。五雷法五行为用,雷法为体,在鬼仙的眼中自然是和雷霆无异。对方或许压根就没见过五雷法,但是凭着那些雷霆诈自己一下也是有可能的。 然而张如晦既然敢用五雷法,每次必然是摸清对方的手段,务求一击必中。而每次对方也都在雷霆的轰击下一触即溃,无论是外道之剑还是河图大阵,无一不被五雷法打得分崩离析。林灵素当年曾经喊出过“诸天万法雷法为尊”的口号,这句话决计不是空话。哪怕是向来神州称雄的《正一经》、把持天下纲领千载的《天人三策》,在横空出世的五雷正法面前也是相形见绌。 可以说,在神州千载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比五雷法还破坏力卓绝的法术。 从来没有。 所以张如晦也才有了用后保证可以杀人灭口的底气,而那晚对方也分明被五雷正法打得魂飞魄散。可是为何……为何居然会又出现在这里? 这一事实对张如晦的冲击太大,甚至他一时间都处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一连几度收敛心神才回过神来。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应该做的是含混过去才是。 “尊驾怎么就能这么确定?” “你少来!”老者一声断喝,“那****一御起巨木毁去我的飞剑,从那种感觉上我就能知道……你用的一定是五雷法!能传下五雷法的人,除了林灵素还能有谁?” 张如晦答道:“冲和子王文卿。” 老者没想到张如晦居然还真能说出一个答案来,这倒也不怪他,神霄道销声匿迹太长时间,几乎都没人还记得神霄道中有“二师”才对。在卡了半天壳后,他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继续质问道:“总之,你的师父是林灵素,所学道法是五雷法,这总没错吧?” 张如晦毫不犹豫的点下了头:“是。” 在他的身旁,岳银瓶罕见的瞪大了眼睛,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色彩。纵使她对道术知之甚少,可总也听说过“五雷轰顶”那响彻九州的名号。在这个名头之前,就算岳鹏举那“混天武圣”的称号也要黯然失色。虽说她从梁红玉的口中得知,张如晦是“千经同心”陆九渊的门人,可是哪怕将现在的整个儒门都抬出来,也就只有“内圣外王”邵康节能够勉强相提并论。要是将范围扩大的本朝,那么倒是还可以加上开创本朝儒门之基太极心法的“百世利泽”周敦颐。 毕竟,他是九州之内仅有六位的神仙中人,还是唯一一个毫无根基自立门户的。就算是向来孤家寡人的吕纯阳,上面也有正阳真人钟离权点化,火龙真人郑思远授剑。可以说,林灵素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但凡听到他名字的人没有不震耳欲聋的。 而这个家伙……居然是林灵素的徒弟?他的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连岳银瓶都如此惊异,那些围在周围的数十人更是好一阵震惊,各种叽叽喳喳的声音便传入了张如晦耳中,显然是竹山老祖和那名老者并没有提前告知他们这一消息。 至于老者本人,他显然没想到张如晦居然会答应的这么利落,他原本还以为张如晦还会搪塞上几句:“你居然就这么认了?” “道祖有云,戒妄语者,若不闻见,非心所了而向人说,皆为妄语,所说事与心违也。”张如晦坦然答道,“道门五戒第三戒为不妄语,我怎能破戒说谎?” “既然这样就好办的多了。”竹山老祖一指巨排上的那位老者,“他便是老祖我的师弟、一手创立排教之人,号为‘破头老祖’的便是。你既然是林灵素的徒弟,那他有没有向你提到过,当年巫山上的那对姐弟……不对,是姐弟三人。” 张如晦用看白痴的眼光看向了竹山老祖:“在林师的眼中,你们就和猩猩没有什么两样不,猩猩可比人罕见的多,而他前后干掉的人早都是数不胜数。所以你最好还是说详细些,这样说不定还有那么丁点的几率提到。” 竹山老祖依然被气的吹胡子瞪眼,破头老祖的眼中却是放出了仇恨的光芒:“详细?详细就是林灵素当年杀了白杏姐也就是竹山他的姐姐,现在尸体还保存在那具神龛中!” 张如晦看了眼竹山老祖:“纵使是一只猩猩,我觉得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态。” “你说什么?” “林师居然把你的姐姐杀死了,换做我我也要跟他拼命。”张如晦十分诚恳的答道,“不过林师已经羽化,他还在的时候我没叫过他一声师父。直到一年前我才认了他这个师父,开始修习五雷法的。” “死了?哈哈哈哈哈哈,林灵素这狗贼居然死了……”破头老祖顿时就是一阵狂笑,在笑了好一阵后,他突然反应了过来,“小子,你说他在世的时候你没叫过他一声师父。可你终归是五雷法唯一出世的传人,可别想因此就脱了干系!” “我从没想过要以此来推脱什么。”张如晦淡然答道,“既然我肯认下那个师父,那么自然是做好了承担下一切因果的打算。竹山,破头,你们两人也不过就只是鬼仙修为罢了。想要报仇放马过来,张某接着便是。” 竹山老祖听到他的话,鼻子都快给气歪了:“什么叫‘也不过就只是鬼仙修为’,你给我说清楚。你小子不过也就只是个鬼仙吧?这么大口气,你是吃了大蒜还是是癞蛤蟆来着?” 而破头老祖则是眯起了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张如晦。半晌之后,他猛然一点头:“没想到林灵素那狗贼的徒弟居然还是个敢作敢当的好汉……好,那你就好好接着!” “咚”的一声响,巨排上的大鼓上依次亮起几个金色梵字,响彻云霄的巨响便从鼓面上冲天而起。一圈淡淡的波纹于空中显形,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随后,破头老祖又是朝着鼓面屈指一弹,一阵音波便直奔地上的张如晦而来。 虽然同样是鼓型法宝,同样是禁血咒,破头老祖施展出的威力超过当日的祁三何止十倍?张如晦不假思索的将食指伸入水葫芦一蘸,屈指便是一弹,五雷破随手而出。音波便与水滴所化雷光在空中相撞,一边是仙界雷音,一边是震天梵唱,发出的响声甚至连张如晦的耳膜都有些隐隐作痛,周围那数十人中甚至有几人当即耳中便流出了血来。 破头老祖既然已经出手,竹山老祖自然也不甘于其后。然而他自己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出手,而是将手一挥。那数十人看到他的手势,率先有十余人同时吹出哨音,天空的鸟群便一阵纷乱,纷纷朝着张如晦黑压压一片扑了下来。又有十人拿出了弩箭,使出的却是本用竹筷来发的“玄冥无形箭”,只是这厢用弓弩射出,也谈不上什么无形了。 鸟雀虽然孱弱,可毕竟也是肉食为生。在摄生咒的催动下,这些鸟雀个个奋不顾身,凶狠非常。况且其中本就有不少鹰隼,利爪尖喙无一不缺,只消被抓上一下定然受伤。眼看张如晦三人的身影就要被鸟群完全淹没,忽的鸟群中好像起了一阵旋风似的,不少鸟雀竟是振翅高飞而起。 众人凝神望去,只见在鸟阵之中,张如晦单手指天,指尖上方滴溜溜的有十数张黄色符纸旋转成列,好像一柄利剑。缠绕旋转之间,但凡撞上符纸的鸟雀尽皆被一分为二,纷纷向地面坠去。而岳银瓶和张铃仙竟然是毫发无伤。 张如晦却是手上不停,印诀连变。符纸纹路闪动光华,由上而下连成一线,被斩鸟雀的骨肉血羽就被那条“符剑”吸引而去,倒像是空中卷起了一阵血肉旋风一样。 这时恰恰竹箭射来,迎头撞在了血肉旋风上。前者刚一进入其中便随波逐流,完全找不见踪影。那几张手弩本就是竹山教自制,威力本就尔尔,玄冥无形箭的法力也根本无法与张如晦相比,两厢自然是高下立判。 “去!”张如晦剑指一伸,一道血剑从旋风中突出,朝着竹山老祖射去。血亦是水,这道血剑所用的道术实则便是癸水神雷。昨晚他以快打快,用“昆仑剑浪”正面破了竹山老祖的“要你命三千”。五雷法威力远超剑浪,这记癸水神雷争的便是一个快字,就要抢在竹山老祖阴神尚未遁出时率先击杀掉他,消去对方一名鬼仙。 仿佛是张如晦的动作已经快出了他的反应一样,竹山老祖面对血剑,竟然什么动作都没有。整个人不闪不避,也没有使出法术,血剑正中他的身体。然而到血水带着无形的雷光散去之时,张如晦却愕然地看见,站在原地不动的竹山老祖毫发无损,对着惊讶的自己哈哈大笑。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56章 围攻(三) 望着笑的极为猖狂的竹山老祖,张如晦缩回了自己的手臂,将指尖放在眼前仔细的看了看,确认自己的确是打出了那记癸水神雷。(首发)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己的雷法失效,之前排教众人用以对付自己的是禁法,乃是从根源上杜绝了水术所能造成的破坏。而这一次不同,癸水神雷明明白白的对竹山老祖失效了。 看来,这对师兄弟真的是为了报仇而费了一番苦心啊…… “看见了吗?这就是老祖我苦心孤诣多年发明出来的‘避雷霆法’,专门用来对付林灵素的五雷法!”竹山老祖得意洋洋的一叉腰,周围尽是一片德配古今法力无穷的歌功颂德声,“五雷正法又能如何?老祖我当年吃过一次亏,难不成还能再吃第二次?” 张如晦紧皱着眉头,两眼紧盯竹山老祖,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然而望眼望去尽是一片血光方才的血剑已经将竹山老祖左近之尽数掩盖,完全看不出原先应当是什么模样。 存在即合理,自己的癸水神雷既然对竹山老祖没有效果,那么对方必然是发明了某种法术真的可以对抗五雷法。世间能人如此之多,就算竹山老祖一把年纪仍旧只是鬼仙一名,可终归也不能小看他的怪才。 这个念头只在张如晦的脑中一闪而过,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当下应该做什么杀出重围才是第一要务。对方动手丝毫不顾忌自己身旁还有女眷,说什么至少也要将手无寸铁的岳银瓶和张铃仙送出去才是。 竹山老祖有避雷霆法,破头老祖又有禁法,全是能应对癸水神雷的法门。五雷法既然没多大用处了,那就用御水术和四端剑! 张如晦念头一动,手上立刻有了行动。水葫芦中的水立刻跃出,在他手中凝成了一柄冰剑。两支玄冥无形箭撞在冰剑上,连点冰渣都没能撞掉,赫然是“辞让之心,礼之端也”的守御。 看到张如晦持剑在手,还用不知道什么法术将玄冥无形箭一支又一支的拦了下来。竹山老祖先是笑了笑,转眼便收敛了笑意,左手就是一挥。他带来的人中就立刻有三十多人各持兵器,朝着张如晦等人冲了过来,其中不乏有一二品的武者。 正一道盟不比太平道国,修道之风要较那里兴盛许多。竹山教和排教纵然势力广大,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来这等数量和质量的武者也实属不易。看这幅架势,对方显然是想要凭借武者近身来给自己造成众多麻烦。 不仅如此,天空中又是“咚”的一声,俨然是破头老祖在施新的禁法。禁血咒夹杂着鼓声梵唱,一道道金光就朝着地面当头罩下。 张如晦御起冰剑,以仁剑杀散鸟群,礼剑抵御禁法,还时不时要出手挡下弩箭和摄拿。虽说礼剑专司守御,可毕竟自己是以一护三。于是张如晦放低声音,对身旁的岳银瓶小声说道:“岳姑娘,你带着铃仙先走。马上混战起来,我可能顾不上……” “顾不上什么?”岳银瓶的声音还未落定,她本人就已经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却是将自己送出了礼剑的守御范围之外。一名术士当即对准她端起了手弩,又是一发玄冥无形箭射出。岳银瓶却是不动不摇,左手劈手一抓,竹箭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手中。随后反手一掷,竹箭便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了回去,原样射穿了那名术士的喉咙。 竹箭刚一出手,两名敌人就已经各持刀剑分别从左右冲上,夹攻岳银瓶。后者又是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却正好让她错开了先至的刀锋。她的右手立刻交叉抓住了持刀武者的手腕,用力一扭,左手顺势一推刀背,刀刃立刻就从持刀武者的脖子上划了过去,带出一溜血沫。而她的左脚也同时快捷无比的一踢,在上身不动的情况下踢中了持剑武者的手腕。后者手腕吃痛,长剑不由自主的就脱了手。 持剑武者忍住手腕剧痛,想要弯下身去捡起长剑。岳银瓶直接一弯腰,一记头槌就砸在了他的面门上。只听见嘎吱一声,那名持剑武者的面部赫然凹陷了下去,却是被岳银瓶的头槌给砸的头骨碎裂。 此时张如晦才想起来,混天侯岳鹏举的确不是只以枪术成名,他的五行拳乃是和他的大枪有着同样名声的技艺。而岳银瓶更不是足不出户娇娇弱弱的大小姐,她从九岁开始就已经参军打仗了! 这都要怪岳银瓶太长时间没施展过拳脚,都只是以枪术对敌。以致于张如晦甚至一时间都忘记了,就算一名先天武者失去了武器,她至少还有自己本身的先天之体。 在连续打翻两个人之后,岳银瓶足尖轻轻一挑,地上的长剑就像活了一样跃入了她的手中。 “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时张如晦正好又以仁剑杀散了一群鸟雀,截至此时,那群竹山教的术士还能催动的鸟雀已经不足二十只,在天空零零星星的扑腾着。在听到岳银瓶问话后,他下意识的用目光扫视场中,试图寻找张铃仙的踪迹。这只兔子声称过的“会装死”倒是果然属实,她不知何时早已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然而身上却无半个伤口。 看到张铃仙无恙,张如晦多少也算放下心来。他对岳银瓶答道:“的确还有岳姑娘你会使剑么?” 岳银瓶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张如晦的问题:面对着面前狂抡大斧的敌人,她先是朝着侧后方退了半步,避开了正面劈下斧刃的锋锐,斧风甚至擦着她的鼻尖掠了过去。长剑就擦着斧面直刺了上去,明明快若闪电,去路却又蜿蜒曲折,好似一条毒蛇正沿着斧面蛇行而上。 昆仑门下“十三绝剑”行七,“剑蟒”! 壮汉的喉尖上立刻窜出一道血花,口中发出几记含混不清的声音后颓然倒地。张如晦随手挡下一道金波,和岳银瓶两人相背而立,乍一看全然是守御的姿态。然而片刻之后,两人同时化为飞影,冲入人群之中,两柄各异的长剑上下搅动,瞬间带起无数惨叫血光。 先天武者均是百人敌一流,区区三十来名武者自然不在话下,就算将竹山教的那些术士加上也是白送。况且张如晦和岳银瓶混杂在人群之中,术士们也不敢贸然出手。反倒是两人利用自己的神速,连续几个转折后突然冲出,瞬间靠近术士们。这些竹山教的术士施咒是一把好手,可于近身搏杀一途全然比不上两人,仅仅只是倏忽之间就已经倒了一大片。 最后一名术士终于也哀嚎着倒地,张如晦倒持那柄由于吸收了血液而变大数倍的冰剑,冷眼朝着四周望去。除了一开始就远远逃开的竹山老祖和飞在空中的破头老祖,视界之内尽是伏地之尸排除仍旧在装死的张铃仙。 “竹山,你还是别再派这些阿猫阿狗来送死了。”张如晦冷然说道,“一名鬼仙的实力究竟如何,你应当比谁都清楚。诚然鬼仙不会太擅长近战,可是像这些连先天都不是的武者,派多少出来都是枉然。” 竹山老祖立刻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来:“咦?难道你就没有一星半点愧疚的感情么?” “我为什么要愧疚?” “你的师父杀死了害死了我的姐姐,现在又有这么多人被你杀死,你的心里居然不感到愧疚?” 张如晦沉默了一下,随后答道:“林师怎么做是他的事情,虽然依我的观点来看,他的确是做了许多恶事,可我也只是准备正面面对那些仇家一一上门的后果罢了。倘若有人要我的性命,我怎么可能就这样把自己的性命给交出去?杀人者必有被杀之觉悟,难道你麾下的这些人都没有么?反倒是阁下明知只有先天和鬼仙才有和鬼仙抗衡的实力,却派这些人出来送死,内心不觉得愧疚么?” 天上的破头老祖斜眼瞟了竹山老祖一眼:“竹山,是你说这个计划万无一失的。” 竹山老祖重重一捂脸:“是你说他满脑子迂腐我才对症下药,况且他之前不也满口戒律么?这种人理应极为忌讳杀生,我也没想到他怎么这会儿杀人杀的这么利落……算了,反正他们听到五雷法的名字,本来也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没等张如晦说话,他就从背后拿出了一封铁匣来拄在地上,上面尽是火纹,“小辈,说起来我还要好好多谢你才是。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带来让你杀的人数?” 张如晦刚才还真没注意具体的数字,这会儿听到他这样说,神识飞速从地上扫了过去。一瞬间他就数清了人数,眉头略微皱了起来:“六十人?一甲子?” “手挪六十花甲子,循环落落如弄珠。不是干支一元之数的生魂,怎能让我这柄‘十二元辰剑’得以生祭而出?”竹山老祖的手头一用力,铁匣片片龟裂,从中露出了一柄剑来。剑身厚重敦实,一排字依脊蜿蜒而下,却是子丑寅卯等十二元辰名讳。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57章 十二元辰剑 瞟见这些字,还有那“十二元辰”的名号,张如晦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竹山教之前大肆搜捕妖物的举动。虽说不知为何昨日尚在搜捕张铃仙,今日这柄剑居然就能堂而皇之的祭炼而出,可是这柄融入了整整十二只相当于鬼仙境的妖物的飞剑赫然已经炼制完毕却是不争的事实。 看着终于得以出匣的飞剑,竹山老祖只觉得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不舒畅。他放声对张如晦说道:“小辈,你今日便看好了,我这柄依昆仑古法铸造的十二元辰剑究竟有何等的威力!” 霎时,十二元辰剑的剑尖所触之地便是一阵震颤,鼠吱牛鸣,虎咆兔咕,龙吟蛇嘶……种种声响不绝于耳,竟令人有地动山摇之感。大地瞬间裂开一条缝隙,一道土黄色的剑气尚且带着沙土便直冲张如晦的面门而来。 张如晦一见不好,下意识的先退了一步,想要暂缨其锋。冰剑在他指前旋转如盘,礼剑全力发动,望之如月轮。下一个刹那,土色剑气撞上了冰剑,冰屑飞溅,剑吟不绝。张如晦一路向后倒退,待得剑气消失之时,他的冰剑赫然也已经碎裂的只剩下一截剑柄。 “小辈,你感觉如何啊?”竹山老祖看自己一剑发出便有如此威势,心中更是大为得意,“林灵素?五雷法?何足道哉!老祖我苦苦钻研了这么多年,不信还及不上一个死人了!” 张如晦看了眼指前的那截冰棍,将手一甩就随意弃置到了旁边。随后他又将手一点,一具尸首旁的宝剑便落入到了他的手中。 “那你姐姐呢?” 竹山老祖的面色微微一变,略显凹陷的眼珠就微眯了起来,慑人的精光直盯着张如晦:“姐姐她……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人,林灵素那狗贼连给她提鞋也不配!” “你这副样子真的没太大说服力……”这是张如晦今日以来的第三次叹息,他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一天之内如此多次的叹气。 十二元辰剑被愤怒的竹山老祖用枯瘦的双手高举过头,赤色巨蟒虚像在他身后自然凝成,朝着张如晦张开血盆大口。剑上便迎面直劈出一道赤色剑气,曲曲折折击来。铁剑则以仁剑之势刺出,虽然未毁,却让张如晦又被逼退了一步。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背撞上了一个人。 方才由于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竹山老祖身上的缘故,张如晦根本无暇顾及身后的岳银瓶。此时退的太快,两人一个不小心就撞在了一起。还没等张如晦来得及调整身姿,铺天盖地的剑气就已经打了上来,青白赤黑黄不一而足,十二元辰虚像次第出现。 若依五行来论,寅卯属木,巳午属火,辰戌丑未属土,申酉属金,亥子属水,十二地支均能对应五行之属。张如晦只能飞速御起地上的刀剑,一柄损坏再换一柄,密不透风的护住自己和岳银瓶两人。无数激尘碎石飞打上来,被两股剑光前后一撞,连齑粉都不留,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诸天万法雷法为尊?全是狗屁!十二元辰上应天岁,下法地支,中合万兽,所掌之力乃是宇内最强!在我呕心沥血炼出的十二元辰剑面前,岂有你这等小辈用武之地!”竹山老祖哈哈大笑,一斜眼却看见站在巨排上的破头老祖毫无反应,只是自顾自的愣神,不由得心中大为光火,“破头,你在发什么愣!不是说好你我兄弟不计前嫌同心协力了么?姐姐的仇,你还要不要报了?” …… 看着下方那对男女,破头老祖一时间真的是有些恍惚起来。 破头老祖曾经还不是老祖,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个小混蛋,姓宋,叫玉生。当时的他还是村里为数不多识字的人,生命里的每一天都被两件事所填满:一是将打好的柴交给隔壁村私塾的先生以换取一天的学资,二则是坐到邻居家的门前台阶上,将从书上学来的新东西当成故事讲给邻居家的一位大姐姐。 那位大姐姐有着比宋玉生所见过一切锦绣都柔软的长发,不加修饰的清丽面庞上永远挂着温柔恬淡的笑意。在听到宋玉生给她讲述的故事后,她会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玉生懂得这么多东西,真的是好厉害啊。” 宋玉生心里清楚,其实自己一点也不厉害,更是什么也不会做。就为了这一句称赞,他每天要多打三捆柴、多走二十里的山路,可是在听到称赞、看见笑容之后,他就什么疲惫都忘记了,狂跳的内心让他只觉得自己此生仿佛就是为了大姐姐的声音和笑容而生的。 那个大姐姐还有一个性格乖僻的弟弟,没有人愿意和他玩耍。为了博得姐姐的好感,宋玉生就经常邀她的弟弟一起去玩耍。他们拳打南山雏鸟,脚踢北河鲤鱼,在附近所有的山与水中都留下了足迹。每当他们回到家中后,大姐姐一定会为他们准备好好吃的,然后微笑的看着混蛋一加一狼吞虎咽的同时兴致勃勃的讲述这一日的见闻。那个时候的空气里都仿佛沁着杏花的香味,就像大姐姐的名字一样。 甜蜜的时光总会回忆完的,一场熊熊大火将整个村子所吞没。当时的宋玉生刚从床上坐起,他眼睁睁的瞧见着着火的柱子朝着自己倒了下来。那个时候的他害怕的闭上了眼睛,睁开后却看见大姐姐用手臂替自己挡住了柱子。一股皮肉焦臭之气瞬间弥漫开来,大姐姐白皙的手臂上赫然已经转为焦黑。 当时的大姐姐应该是笑着的,她对自己说了什么来着?什么真是太好了?破头发现自己真的是有些老了,身为鬼仙居然还能想不起来一些事情。有些时候躺着都睡不着,坐着却会不知不觉的睡着。 “破头,你发什么愣?” 被竹山一声断喝唤醒的破头这才回过神来,他看见地上抵御竹山老祖攻势的已经不止是那个林灵素的传人,那名女性先天武者也已经拿着一柄长剑加入到了守御之中。三柄长剑就这样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壁,竟然让竹山老祖一时间无法攻破。 发动这样的攻势,竹山老祖所损耗的法力也是极为可怕的。破头老祖手头飞速一结印,口中喃喃念咒。地上的尸体便纷纷开始颤动,渐渐地就有死者从地上直直立起身来。 这是行尸咒,倘若真让破头老祖行咒完毕,这几十只僵尸定然可以对张如晦和岳银瓶造成致命的打击。正当他准备进一步催动僵尸进攻之时,忽然听到张如晦朗声问道:“我想问一句,你的姐姐……真的是林师杀死的么?” 破头老祖法力的催动不由得就慢了一拍:“你这话什么意思?” “姐弟三人之中只杀一人,放走其他两人,我可不记得林师什么时候这么心慈手软过。”觉察到破头老祖慢下的那一分动作,张如晦忽的一跃而起,将竹山老祖放出的剑气尽数交给了岳银瓶对付。“不动如山”的山意重重叠叠,将横拳拳意化为剑术,硬是挡下了十二元辰剑的十数道剑气。 而张如晦则一跃冲天,左右手各持一柄长剑,从巨排的下方直直的就刺了上去。破头老祖只觉得好像有一股通彻青冥的风流从自己的脚下腾起,不由得就退开了半步。紧接着,张如晦的利剑就从下方冲出,并着竹屑碎绳将他的右臂整个一剑带飞,又是一记横斩向他身后的神龛削去。 破头老祖根本不管自己右臂的伤势,奋不顾身的朝着神龛搂去,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护住神龛。可惜他是鬼仙,不是先天武者,动作上比张如晦慢了太多。神龛的搭扣被剑尖一寸前射出的先天真气挑飞,两扇门扉却被剑意带出的狂风自然吹开,露出了其中那具焦黑萎缩如童子的尸首。 张如晦只看了一眼,扭头便朝巨排外向下跳去,临走前却是冷冷的丢下了一句:“果然如此。”破头老祖却顾不得其他,连巨排由于被张如晦开了个大洞而无法浮空向下坠去都不去管,他只是拼命地用身体堵住门扉,用左手抱住神龛,想要护住神龛中的那具尸首不受破坏。 神龛毕竟是护住了,背部着地的破头老祖面色顿时变得灰暗起来,右臂的伤口却是呈黑色,一滴血都没有流出。他用着怨恨的眼神看向了张如晦,竹山似乎也因为张如晦的作为而发了怒。两人极有默契盯向了张如晦,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的就从土地中跳了出来,拽住岳银瓶两步就冲到了张如晦的身边。 “走!” 一道纸符顿时化为火光,三人的身影开始在风沙中变得模糊起来,渐渐地消失在了空气当中。只留下满地傻站着的僵尸,还有咬牙切齿的竹山老祖和破头老祖二人。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58章 我想起那天夕阳下的奔跑 在那个人影抓住自己的肩头后,张如晦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景物如同走马灯似的不停旋转,却又始终看不到任何完整的景象。{首发} 是土遁?还是挪移咒?不对,这应该是类似李家道“缩地成寸”的道法,可以瞬间将千里距离缩为咫尺。普天之下最擅长这一道法的就是李家道,还有壶公一脉。沐虎臣就曾经感慨过太平道国不擅此术,否则瞬间可以直接运送一支大军插入佛国的后方腹地,征西也犯不着这么麻烦了。 这个想法只在他的脑中停留了一瞬间,下一个瞬间,周围旋转着的景致就已经固定了下来。张如晦发现此时自己已经身在山中,按着自己肩头的正是陆清远。 “陆道友,你这是……” 陆清远一副心有余悸的摆了摆手:“别提了。我落水之后幸好被一位以前认识的朋友给捞了上来,不然估计当场就死在江中了你说这得多巧啊!我可没有张道兄你那么大的本事不是?” “不,陆道友,我想说的是……” “我知道我知道,张道兄你想问我怎么恰好就到,对吧?是那位朋友替我占了一卦,告诉我张道兄你就在巫山。幸好我离巫山也不远,立刻就带着千里赶了过来,正巧就看见那两名鬼仙围攻你和岳姑娘真是好险啊。” “陆道友你可能误会了,我要说的重点是……” “重点是我怎么带着你以遁法逃生实际上这也是那位朋友的功劳,他送我了这张符,这才能逃进巫山里来。张道兄我给你讲,我那个叫做赖风冈的朋友最喜欢交朋友,这次他就让我带上一个东西让你看看。下次介绍你给他认识。他一定……”话还没说完,陆清远又被李千里一拳捣在了地上,身子蜷成虾米状,半天说不出来话。 张如晦总算得到了说话的机会,他对着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的陆清远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陆道友你少带了一个人。” “不……是吧。”陆清远压着嗓子艰难的答道,“你和岳姑娘……这不是……” “是我在巫山县内救出来的一个……算了。”张如晦摇了摇头,决心先不想这件事,“那么陆道友,你的那位赖朋友要你带上给我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 “忘八蛋!忘八蛋!”竹山老祖连续数次想要将神龛的搭扣重新安上,最终却还是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气得他破口大骂。 这方神龛并不是随便找个木工来简简单单就能做出来的,从选材到手工,可以说每一道木纹上都有着他和破头老祖下好的法咒,以求能够完好的保存薛白杏的遗体。然而张如晦那一记三尺以外的剑风却将封住神龛的搭扣给打了个粉碎,让整个神龛都几乎失去了意义。 破头老祖同样也阴沉着脸,那件巨排是他创立排教以来一直作为最大屏障的法宝,此时居然被张如晦一剑就刺出一个大窟窿。看损毁程度,与其修理还不如重新想法子做一个。眼看竹山老祖在那里破口大骂,他忽然说道:“这样的神龛我那里还有备用的,现在差人取来便是。” 竹山老祖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听见破头老祖说话,他猛的站起身来对破头老祖斥道:“破头,你刚才究竟在走什么神?本来几乎都能拿下那个小子了,你这一走神居然……居然把他们给……还有我姐姐的尸体……”他指着破头老祖的鼻子半天没说出来下面的话,最后一脚愤愤然踢飞了一块地上的石头。 破头老祖神情木然,两眼直视前方:“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才一时间忘记了催动之前下好的行尸咒。” 竹山老祖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想事情?有什么好想的?只要拿下那个小子给我姐姐报了仇,你有多少以前的事情我都陪你回忆!” “我想起白杏姐了,她做的桂花糕真好吃。”破头老祖忽的扭头看向了竹山老祖,“我记得有一次咱们去偷橘子,差点被人抓住打一顿。偷来的橘子大多都在跑的时候掉光了,是不是?” 竹山老祖愣了一下,忽的哈哈大笑了起来:“没错!橘子太多不知道怎么拿,当时就拿我的上衣来当包裹。结果咱俩没一个知道包裹具体是怎么打的,结果背在我背上的橘子几乎掉了个一干二净,最后就只留下了俩!” “当时我跑着跑着还绊了一跤,险些被人抓住。要不是你拉了我一把,后来又拉我上墙,真就该被人吊起来痛打了。”破头老祖咂巴了下嘴,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我记得咱们两个合起来分了一个,还有一个留给了白杏姐。那天的橘子真甜,我后来甜的吃食吃了不知道多少,从没吃的像那天那么过瘾。” 竹山老祖笑骂道:“过瘾?当然过瘾,谁能想得到,你一个读书读得木头木脑的秀才竟然也跟我去干这等贼眉鼠眼的勾当!” 破头老祖将头扭到了一旁,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要不是为了白杏姐,傻子才跟你去偷橘子。” “为了我姐你就不是傻子了?不对,你小子居然那么早就对我姐姐有意思了,忘八蛋!”竹山老祖已经转身在地上看来看去,想要抄起什么家伙揍人了,“你小子居然想做我姐夫占我的便宜,忘八蛋……看我不打死你!”说完后口中又是好一阵不三不四的乱骂。 破头老祖并未制止他的装腔作势,反而是静静地看着他骂娘。待得骂完了之后,破头老祖才终于重新开了口:“那柄十二元辰剑……你的身体还能撑得住么?” 竹山老祖这才看见破头老祖的眼神落在了自己的胳膊上,他将袖子挽了起来,只见枯瘦的小臂上竟然生出一片青鳞白毛,看上去异样的可怖。他冷哼了一声,说道:“不碍事,我今天也只是催动剑气而已,并没发挥十二元辰剑真正的威力。那小子定然不会逃得太远,你我须得想个法子将他引出来。只消他敢再度出来和我动手,我非要让他吃个大亏不可!” 破头老祖叹了口气:“你还是小心些为妙,我在世界上的朋友也就你一个了,那柄剑……唉,算了,假如那小子逃得不远,往北有你的人布防,看到后必然会发出警示。除此之外便是巫山,其中蜿蜒曲折,山路绵绵,派人手进去对付他们不是进多少死多少么?” 竹山老祖不屑的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来:“亏你还是读过书的秀才,宁斗智不斗力的道理都不懂?我有一计,定然可以将那小子给赚出来,逼他和我们正面相斗。” 尽管竹山老祖说的是信誓旦旦,破头老祖可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轻信了:“你之前那个计策简直是失败的一塌糊涂,这次你确信能够成功?” 竹山老祖脸都不红一下,好像之前出谋划策的根本不是他一样:“那是之前信息不足,误判了那小子的性格。这次我可是要双管齐下,逼那小子出来,其中只要有一条管用就行。再说了,咱们是两名鬼仙又不是一名。只要等到晚上,咱们大可以阴神出窍入山搜寻,怕他什么?” “我怕你这两手准备都逼不出他,最后还是咱们两人阴神入山去寻他。” “妈蛋!有你这么说自家兄弟的?” “刚才是谁骂我忘八蛋的?” “当年又是谁先往我脸上打了一拳的?” “明明当年是你大喊大叫,这才引来了林灵素!” “施术失败的明明是你!” 两人之间的吵骂戛然而止,破头老祖颓然的蹲了下去,用双手抱住了头。他那伪装的外表被瞬间剥去,露出了头上那个黑灰色的破洞。仔细一看,那个破洞的边缘犬牙差互,看上去竟然像是被什么兽类咬出来的一样。 “对,当年要不是我自信满满的施术最后却失败,白杏姐也不会……”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59章 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张如晦确信自己从来不认识一个叫做赖风冈的人,更不要提什么占验大家,可以说在他认识的人里面和占验派有关系的都没有,清一色大力出奇迹的路子。{首发} 所以他很好奇,为何那位赖风冈先生要托陆清远给莫不相识的自己带东西那个东西是什么就更令人好奇了。 陆清远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后,将那件物事从李千里的手里取过,交给了张如晦。张如晦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本薄薄的书册。他看了看陆清远,后者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他。最终张如晦在满腹疑惑之下翻开,迎面而来的却是两行道意盎然的篆字: “三洞法外,有一百二法,为天师子嗣师所禁。唯许救物,苟邪用,必上帝考责阴诛也。” 三洞者,便是道门经典中的洞真洞玄洞神三部,皆是正法。正法之外的一百二十法,不消说,自然是外道法术。也无怪乎这册书卷要郑重其事的说明如果不用于正途,天帝定会拷打惩戒。至于那位“天师子嗣师”倒是个大人物,他正是祖天师张道陵之子、五斗米道的第二代天师张衡,也就是再后来三国时割据汉中的张鲁之父。 张道陵当年伐山破庙无数,到了第二代的张衡却似乎没做出什么大事来。除了在阳平山教授弟子之外,也就是将老君赐下的剑印再传给了张鲁。能让这么一个似乎碌碌无为的人郑重其事所禁的法术会是什么东西? 张如晦紧皱着眉头思索,周围的空气仿佛的凝固了一样。他的眼神仔细的从扉页上一分一分的扫过去,好像要将这些字完全印在自己心中一样。一直等到半晌之后,他才伸出手去,缓缓地翻开了书册的第二页。 只见焦黄的纸页上正画有一名壮夫以拳地为井,那只拳头用力的好像要将整片大地打穿,一直打到地面的那头去。张如晦的心中立刻就浮现了一个幻象:一条蛟龙正在深井之中愤怒的嚎叫,却又无可奈何。 幻象瞬间消失,张如晦飞快的翻动书页,每页上皆有不同的图形:或画一士负薪卉;或以七手撮山簸之……而张如晦的心中也依次浮现诸般虚像,种种事物不一而足。待得他看完之后,太阳都已经逐渐西沉,整个人更全是大汗淋漓。 “张道兄,看得怎么样?”陆清远都已经离开过两回了,看见张如晦回过神,他一脸关切的就凑了上来,“上面画的是什么,说来给我听听?” 张如晦深吸了两口气,勉强平复住疯狂跳动的心脏:“陆道友,你没看上面的东西?” 陆清远忙不迭的摇了摇头:“一路上我光忙着赶路了,哪里还有工夫看这个?保不齐里面写的就是什么隐语箴言,我生怕我自己看入迷误了事,一路上都是让千里保管的。不过张道兄,这里面究竟写的是什么?你和文俊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张如晦勾起手指,用御水术将自己额头上的汗珠移去。他看陆清远的语气不似作伪,将小册子在手中抖了一抖:“这就是你我要找的雷公了。” “啊?这是雷公?”陆清远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了眼册子,随后又抬起头来,眼神呆滞的看向张如晦,“这玩意儿居然一直在文俊手中?那我们这一个多月岂不是……” 张如晦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陆道友,那位赖道友究竟是什么人?” 按照陆清远的说法,赖风冈赖道友最擅长的便是风水堪舆之术,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别人面前根本不够看的。至于为人性情如何,赖道友在陆清远的口中简直就被夸成了一朵花,堪称是太乙救苦天尊降世,专门扶危济难。 也就是说,除了第一句话以外,后面的都可以当成是放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林灵素不知道给自己说了多少次。自己和赖风冈素不相识,对方就算看在陆清远的份上,也不至于送给自己这么贵重的东西。况且陆清远自己也说过,他去成都就是寻找机缘的,显然手头并没有这卷《雷公》。可自己又有什么好让别人图谋的东西? 张如晦想到的第一个可能便是陆夫子,可他是孔门大儒,决计不会和这等江湖术士混迹一处。在正一道盟之中,知晓自己的除了陆夫子之外,那就只有……姐姐? 张如晦闪电般抬起头,他的眼神锐利的几乎要将发愣的陆清远刺伤:“那位赖道友是哪里人?” “赣州。” 在听到能自己心满意足的答案之后,张如晦垂下了眼睑,细细的端详起手中的书卷。或许是由于年代久远的关系,书卷古旧泛黄,封面破旧不堪,边角都起了毛刺,也不知道曾经经过多少人的手。 其中有一只手,定然是属于她的吧? 张如晦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目光瞬间已经变得柔和了,嘴角甚至都无意识的拉出了一丝笑意,虽然只有那么一丁点。自己十二岁离家,如今方年十九,足足有七年没有见过姐姐的面貌。 他还记得,姐姐最喜欢穿的是紫色的衣裙。尽管紫色并非为正色,可在姐姐身上好像天然就带了一分华贵之气。曾经有长辈对她的穿着颇有微词,姐姐便去找了对方一趟,在那之后对方就再也没了下落…… 就算七年未曾见面,那个穿着紫色拖地织锦的少女已经深深印刻在了张如晦的记忆之中,任凭时光如何擦抹也挥之不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记穿云裂石的声音就从山脚下直传上来,在巫山十二峰间往来徘徊,也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张如晦:“小辈,你听好了。你之前费尽心机要救的那只兔妖就在我们手中,再不出来我就把她给烤了!” …… 夜幕笼罩的巫山之下,数十人正明火执仗,排成阵列。竹山老祖和破头老祖同样站在队列首段,身后的木柴堆上正扔着被五花大绑的张铃仙。 “竹山,你这手行不行啊?”在竹山老祖用排教术士所施的流音术喊出话后,破头老祖怀疑的看了看身后的张铃仙,郁闷的说道,“我觉得这样做实在是很降你我的格调……” 竹山老祖满不在乎的一挥手:“你我的眼线布出去方圆二十里,还是没有找到一星半点他的下落,更别提我手底下那些会用摄生咒的弟子。既然在外面找不到,那他们铁定是逃进了巫山之中。” “可是你前次的计策未免也失败的太过彻底了些,别说是令其掣肘,就连动摇他的心神一星半点都没做到。” “那是因为我们要先围杀他,他好歹是林灵素的徒弟,杀起来当然是一点负担都没有。”竹山老祖信心十足的分析道,“而这次却不一样,怎么说这只兔妖他也是费尽心思才救下来的,甚至不惜和我这么一个鬼仙为敌。虽然不知道理由,但是理应对他有大用,不然花这么多工夫岂不是白救了么?” “那他要是不出来呢?”破头老祖看了看山上,又抬眼望了下漆黑的天际,半点动静都没有,“比如就像现在这样,他愣是不出来,怎么办?要是误了这次机会,别说是白杏姐的在天之灵,就算是我也饶不了你!”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竟然已经带上了几分狠厉。 “不出来?我不是说了还有第二手办法了么?”竹山老祖的嘴角也浮现了一丝狞笑,“倘若他学乌龟一直就缩在山中不出来,那我便纵火烧山,他还能再不出来?” 闻得此言,破头老祖顿时大惊失色:“竹山,你……” 话音未落,竹山老祖已经一道黑箭朝着天空打去。这记玄冥无形箭声势颇为浩大,方圆十里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随即,他身后的竹山教众便已经越步上前,将火把投向山林,之后又施以或火咒或风咒,以助火势。与此同时,十里开外也腾起一道玄冥无形箭,随后又是一座山峰开始腾起火光……只见长江两岸巫山十二峰次第被点燃,红彤彤的火光开始朝着天际一点点的冲去,渐渐倒逼住天空的黑色,犹如十二座巨大的烽火台在夜空中熠熠生辉! …… 尚且沉浸在回忆中的张如晦忽然被惊醒,他的拳头瞬间就紧紧攥在了一起。 他想要杀人。 尤其是在听到居然是竹山那头猩猩在山下大喊大叫的时候。 然后,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就从巫山的登龙峰顶上传了下来,话语中满含的怒意简直要将烧山大火都要盖了过去:“竹山!破头!这是尔等自寻死路!”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60章 兽化 愤怒到了极点的张如晦瞬间盘腿坐在了地上,“看住我的肉身”这种废话根本不用多说,岳银瓶和陆清远自然会将他的肉身护好。霎时,一道阴风卷地而起,黑云托着张如晦的阴神便朝着山下急速飞去。 一路之上,无数的火鸟正从茂林中飞出,山岭满山乱窜的火焰简直如同地底窜出的野火。再加上山底向上流泄的狂风,火势燎原焚林,道道火网瞬间燃遍山峰。 竹山的计策果然无的放矢。虽说五行之中水能克火,可一旦水弱火强,火亦能克水。张如晦毕竟主修的还是水术,火气几乎烘烤的张如晦云头不稳,只得向上升了些距离,直到下到山脚才好转一些。纵使如此,远处的江面也已经被映照的一片通红。 竹山老祖和破头老祖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均是“成功了”的眼神虽然他们似乎并没理解张如晦为何如此之愤怒,而且竹山眼中的是“终于成功了”而破头眼中则是“居然成功了”。看着向自己这边飞来的张如晦,竹山老祖自以为是他因为张铃仙要被烤而愤怒,于是便哈哈一笑:“小辈,如此沉不住气,如何能在修炼之路上继续精进下去。我告诉你,我现在就要将这只兔妖给烤了。你若是能打赢我们兄弟俩,大可以放手去救……” 话音未落,张如晦的声音和剑气已经传到:“死!” 这道剑气与声同速,根本就是在眨眼间就杀到两人身前。竹山老祖仓皇的唤出十二元辰剑,一道土黄色的剑气动地而出,率先和张如晦的剑气撞在了一起。原本张如晦的剑气分明应当是和十二元辰剑所射出的不相伯仲,谁料这次的剑气却是锋锐无匹,土黄色的剑气只支撑了一瞬间便破碎殆尽! 【羞恶之心,义之端也】。 孟轲有云,无羞恶之心,非人也。羞者,耻己之不善也;恶者,憎人之不善也。陆九渊曾经告知过张如晦,求仁得仁,为义取义。四端剑的威力只取决于一点,一字记之曰“心”。突然被打断回忆的张如晦怒火一瞬间被点燃,他对于竹山老祖和破头老祖的憎恶根本就是已经到达了顶点! 想想便能知道,这一记斩己斩人的义剑威力该是多么的可怖。 破头老祖一看不好,身后的巨鼓及时敲响,梵音再度普遍大地,分分减缓消磨着剑气的来势。竹山老祖也定过神来,十二元辰剑被他运起,第二道、第三道……茫茫多的剑气朝着义剑打去,在射出了二十六道剑气之后,终于拦下了这道义剑。 张如晦的身形由剑形重新幻化回了人形,看着面前的两人,他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四端剑气自然流转,蓄势待发。竹山老祖却是诧异于白日还与自己打的难解难分的张如晦为何有了这般强悍的剑气,眼珠子连续转了几转之后,他扬声喊道:“小辈,你不想要这只兔妖的命了吗?啊?”他身后竹山教的术士得了他的示意,直接将火把凑到了柴堆旁边。 张铃仙方才虽然还在装死,可是在看到张如晦的声音后立刻就睁开了眼睛。这只兔子在这种事上可不傻,知道救星来了,再装死万一对方真当自己死了就划不来了。可她一睁眼睛,就发现火把被人拿到了柴堆旁边,上面火星子甚至都险险捡到了木柴上。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被变成烤兔子,张铃仙立刻就拿出了招牌技能,使劲扯开嗓子放声大哭起来。 然而竹山老祖显然是低估了张如晦,只听见他冷冷的说道:“小花,你就放心的去死好了。等到我干掉了这两人,到时候会给你念经超度的。” 张铃仙虽然拒绝了小花这个名字,可是这当口也晓得张如晦是在给谁说话了。她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哭声也暂时停住了,可以说整只兔子都给愣住了。停歇了两个呼吸之后,比原先哭声更强了三倍的哭声就开始使劲的回荡在巫山的上空,周围持火把的竹山教术士甚至当场就有了抛下火把远远逃开的想法。 竹山老祖也有些受不了这个哭声,他皱着眉头向后方喊道:“那就放火,烤了这只兔子!”奈何张铃仙的哭声太过惊人,这句话出口他自己险些都听不见,无奈之下只得又打了几个手势,看守柴堆的人手才将火把抛了上去。干柴遇上了烈火,顿时就熊熊燃烧起来,配合着上面张铃仙的哭声更是凄烈然而阵阵哭声却竟然逼的火焰只能在柴堆底部燃烧,半分也蔓延不到上层去。 说实在话,十二元辰剑已成,张铃仙再怎么样竹山老祖已经不太关心了。他这一动作实质上的意义是希望张如晦顾此失彼。只要后者在与他俩决斗之时想要分身去救张铃仙,定然能让两人有可趁之机。 下面就看你是不是光嘴上厉害了…… 至于破头老祖,方才就已经与张如晦缠斗在了一起。禁气咒大战仁剑,由于所涉范围更广的缘故,四下里风声卷动,沙尘乱飞,反而声势较白日的斗法相比更为浩大一些。然而使用过义剑的张如晦此时身上正是剑气冲天,仁剑的锋锐都上升了不止一个层次。破头老祖连连念动禁气咒,却始终被逼的步步后退。 又是一记仁剑发出,破头老祖苦苦布下的禁咒再也无法制止可以将任何事物一分为二的剑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后者将金色的梵字一个一个的毁去,步步逼近自己的身体。 就在破头老祖即将步那些梵字后尘之时,一声鸡鸣好似要震破东方的天际一般响起。可这次升起的并不是太阳,东方的天际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然而一道白虹也似的剑气迎面朝着仁剑扑去,竟然和其斗了个旗鼓相当。 张如晦和破头老祖同时循着剑路望去,在目光所及之地,竹山老祖正手持十二元辰剑昂然站立,就连他那猥琐矮小的身材看上去都魁梧了不少。一只浑身上下雪白一片的雄鸡虚像正在他的身后展开双翅,引颈长鸣。 “猩猩准备变成鸡了么?”张如晦刚准备出言讽刺,却看见竹山老祖右手的衣袖似乎膨胀了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长出来一样。然而时下并非是思虑这等事情之时,他的左手向破头老祖一指,一道几不可见的剑气就朝着破头老祖射去,却是【是非之心,智之端也】。盖因此时禁气咒早已千疮百孔,以智胜力惯能取巧的智剑依然足够。而应对面前的竹山老祖,他的右手则是朝天一指,笔直划下,锋锐无匹的仁剑便划出一道圆弧,朝着竹山老祖击去。 “小辈,同样的招数……”竹山老祖的面目狰狞,双眉陡挑,浑然没将张如晦的剑气放在眼里,他的额头上却是突兀的鼓起了一个大包来,身后的雄鸡虚像也瞬间扭曲变形,转变成了另一样东西,“你以为还会管第二次用么!” 比鸡鸣还要响亮的龙吟声转眼便从竹山老祖的口中发出,这声音竟然连张铃仙的哭声都盖了过去。竹山老祖身后的虚像也化作一条土黄色的蛟龙,与竹山老祖同样对天引颈长啸。龙为四灵之长,在十二元辰之中又居于中央黄土枢纽之位。就算竹山老祖只是拿一条蛟龙来凑数,算不得真龙,这声龙吟却也依然要较方才的鸡鸣强劲太多。然而龙吟鸡鸣种种异动只是宣泄,真正要射出的剑气才刚刚在十二元辰剑的剑尖处冒出头来。 只听见一声惊天剑吟自十二元辰剑上发出,仿佛同时有数十柄飞剑在切割空气、破开风声。这声音非但不在片刻后低垂下去,反而还越来越高,锐如钢锥,直贯脑门。四面巫山的山峰甚至也嗡嗡作响,随之摇动起来。竹山老祖背后的蛟龙虚像瞬间就笼罩在了他的身上,那一瞬间,也说不清他究竟是人是龙,十二元辰剑是龙是剑。人龙剑此刻合而为一,化作一条黄金色的巨龙。先在原地盘旋两圈,随后便飞速冲出。 由于方才高声吟啸蓄力的缘故,巨龙才刚刚飞出三尺,仁剑的剑气就已经当头迎上了龙首。璀璨的金色轻轻巧巧的一扭身,曾经无物不分的仁剑竟然就被卷入其中,三两下就彻底消去了踪影。非但如此,黄金巨龙所过之处,无论是沙石还是泥土,是枯草还是树枝,甚至就连竹山教和排教的人手也被卷入其中,瞬间被搅烂成无数细碎的小块,给巨龙的金色染上了别样的色彩。竹山老祖却根本不为所动,他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便是被剑势牢牢锁定的张如晦! 眼看黄金巨龙声势如此之浩大,张如晦无声的一合掌,方才还锋芒毕露的剑气立刻全部内敛。随即他整个人就化作了一柄长剑,方方正正,好像连刃尖都没有。可是只有经历过它的人才知道,这柄剑虽然无锋无芒,却是陆九渊的四柄剑之中最为可怕的一柄。 义剑和黄金巨龙毫无声息的对抵在了一起,周围的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都凝固了。下一刻,连续不断的爆鸣声出现在了空气当中,简直要比雷雨天的滚滚雷声还要密集。大地在刹那间开裂,无数的尘土朝着周围疯狂逃窜。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两股剑气相互间碰撞的结果,多余的力量四下宣泄,甚至在大地上拉扯成道道剑痕。 陆九渊的四端剑取意《孟子》,他本人甚至也凭借理心之学晋升至地仙。盛名之下无虚士,这路四端剑的确是威力骇人。眼看黄金巨龙的虚像开始逐渐被义剑所耗,开始逐渐变得淡薄。突然之间,龙吟之中又夹杂入了一记牛鸣。巨龙的头顶原本长有龙角,此时却也从侧端又生出了两只牛角来。得了这股新力之助,黄金巨龙……不,黄金色的牛龙虚像再次变得凝固,璀璨的金光重新大盛,开始和义剑分庭抗争。 终于,两道剑气互相交错而过,整个过程不过三四个呼吸的时间。张如晦冷然回身,他的阴神似乎变得模糊了一点。而牛龙虚像终于离体的竹山老祖则是在五丈开外以剑拄地,口中发出古怪的喘息声。待得他转过身来后,张如晦这才看清,他的额上方才鼓起小包的地方赫然已经生出了一只龙角。和龙角相对称的另一段则是长出了一只牛角,看上去异常的可怖。而他的衣衫大抵是被剑风所激的缘故,此时已经破烂不堪。张如晦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的右臂竟然长着一大片白色羽毛,还有十数片细碎的青鳞。 “原来……这便是你的‘代价’。”张如晦顿时明悟,缓声说道,“外道剑皆有‘代价’,而你这柄十二元辰剑的代价便是兽化。虽然兽之力量的确取法自然,可是用之越多,你本人也就朝着兽的方向更近一步。等用到最后,只怕你整个人就会化作一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野兽。” “那又如何?”竹山老祖龇开嘴角,张如晦才发现里面居然长了一颗虎齿,“你……你没有看见吗?这股惊天动地的力量,足可与天地造化、星斗运行相提并论!你方才用的剑术想来也是一等一的,在这兽之神力的面前又如何?” 谁知道张如晦一脸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剑走轻灵,本身除了力量之外就还有速度。况且我还有五雷法,也不会因此变成什么不伦不类的东西。” “老祖我也有避雷霆法,你的五雷法伤不到我!”竹山老祖单臂一振,十二元辰剑便是五色光华依次闪动过去,看他那副模样倒还真有些像猩猩猴子一流,然而他的身旁却是十二元辰的虚像依次环绕显现,最后在他身周围成整整一圈,“我还可以十二元辰并使,你看见了吗?方才只是丑、辰二相同使,如今我十二元辰并驱,威力更胜刚才的六倍以上!你能接老祖我几招?”竹山老祖看张如晦默然不语,便嘿嘿笑了一声,“识相的就乖乖投降,把五雷法交出来,老祖我还可以给你个痛快。” “原来如此。”张如晦冷不丁的抬起头来说道,“所以你打的主意,其实就是五雷法,对吧?”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61章 不死神药 此言一出,竹山老祖立刻一震,旁边好不容易调息完毕赶来的破头老祖闻言也是一愣。 张如晦却不管不顾,视两人的反应于无物,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为姐姐报仇,这点我非常赞同。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毫无憎恨之感,这还可以说是城府深重。然而后面和破头老祖一并埋伏上来的时候,你夸耀自己的力量却多过提到自己的姐姐。听说林师死后才又加上狗贼二字,前倨后恭却也不像满腔怒火想要报仇之人。而你的内心更是太过平静,不似憎恨之感……” 破头老祖的脸上此时已经勃然变色,疑惑、犹豫、难以置信……种种表情依次闪过。竹山老祖一看不好,连忙断喝道:“兀那小辈,大家都是鬼仙,莫不是只有你抢先练成了人仙之上才能有的‘他心通’?” “诚然,世上能知众生心中所思之事的神通便被称为他心通,这等神通的确非是我现在的修为能够练成的。可是……”张如晦故意顿了一下,“想要感受人心中表现出的喜怒哀乐还是很简单的,起码我就知道有三种神通道术可以做到。而这三种均非人仙以上才能修炼,最低的甚至连鬼仙都不需要。” 张如晦说的三种之数目绝非作伪,面部表情固然可以强制隐藏,可是仍然有下意识会暴露的东西。张如晦曾经在征西军中便见识过大祭酒施展天耳通识破他人口中话语真伪,盖因天耳通是“能闻世间众生苦乐忧喜之语言及一切种种音声”,心声亦是音声。同样道理还有周身气血,有门道术便是专攻于此。 至于最后一门,张如晦倒是熟悉的很。“以道观物、以物论事”,心印不正能让以赤符灵书在灵台内定下印记的两人以心传意么?这门道术本就是他心通的简化版,能做到相似的事情自然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是敌是友,那和现在所说的话题有什么关系么? 不过张如晦用的却非是这三种中的任意一种,甚至可以说施展这门道术的人都不是他,而是玄裳。【多谋善断】的神通供玄裳将竹山老祖周身种种情况都探查的一目了然,须臾之间作出判断,用心印告知了张如晦。而张如晦要做的比照本宣科难不了多少,也就只是多了一个前后对照的步骤罢了。 破头老祖的眼角已经瞟向了竹山老祖,眼中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怀疑之色。竹山老祖念头也是转的飞快,他深知破头老祖的性情。倘若对方要是认定自己只是为了五雷法才来截杀张如晦而并非是为了给姐姐报仇,只怕当场就能抄起法宝来和自己大打出手,就像当年两人反目那样。 于是他立刻大叫道:“宋玉生,你我兄弟二人认识也有六十多年,就算你不信我,至少也要想想我姐姐的在天之灵!” 听到姐姐两个字,破头老祖的身体立刻就是一震。 竹山老祖眼看有效,便继续说了下去:“我之所以要提到五雷法,还不是为了给你我兄弟的修为谋个突破?纵然你我是鬼仙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在一方作威作福。别看我今天尚且威风,再过上个十几年还不是一堆粪土,终归得转世重修。要是你我有了人仙、地仙甚至神仙的修为,就算让姐姐死而复生也不是没有可能!林灵素这狗贼虽然可恶,可他创下的五雷法却是一等一的厉害。要是你我修炼了五雷法,出神入化四字决计不在话下!” 没等破头老祖答话、竹山老祖继续说下去,张如晦便截口说道:“只提你会死却不说那位破头老祖如何,看来他为何会死而复生的原因我也能猜到了破头,巫咸之国的不死药好吃么?” 听到张如晦的话,破头老祖面色不变,略略一点头:“不愧是林灵素的弟子,这都能被你给猜出来。” 张如晦的神情却是看不出半点自得来:“不敢。鬼仙寿命比起凡人来长不了多少,而能够延年益寿的法子并不是太多。纵然你有巨排可以御空而行,可速度比起船只来说并没有快上太多。这种情况下依然还能抢在我之前赶到巫山,只能说明你本就在这里。再想想竹山之前所言你姐弟三人均在巫山,而你又颇擅行尸咒,我便多少能猜到一些。至于你主要修炼的法门,则应当是太阴炼形法的变体,应当是将一身阳气炼为阴气,于杀机中求生气,最终炼成太阴之体。你门下的弟子我也见过,当时便觉得古怪,现在想来也是修炼了这种法门才变得不死不活。” 巫山一县改称于隋代,更早之时只是简单称为巫县、巫郡。可无论怎么称呼,终归和“巫”字脱不开干系。如果再上溯到太古之时,便被称为“巫咸之国”。这巫咸乃是上古巫医,最早记述可见于黄帝时代。据郭璞记载,当时有古天神名窳,蛇身人面,无罪却被“贰负”及其臣子“危”所诛害。于是黄帝便派遣了诸多巫医操不死神药去救活窳,然而结果却是窳变成了龙首人身虎爪的怪物,又称,以人为食。后来直到唐尧之时,大羿才持彤弓素将其射杀。 大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邱之泽,上射十日、下杀、断修蛇于洞庭、擒封于桑林……堪称是华夏上古时第一强大的英雄。须得出动他才能射杀,可想其可怕。窳本为古天神,复活之后却成了食人的怪兽,这不死神药的问题可就大了。 外丹一派源远流长,古周时的方士们便以种种方法追寻着不死之药。一直追溯到上古,那便是西王母手中的不死药,服一颗可以长生不老,服两颗可以白日飞升。后来外丹一派所谓“地元灵丹”也是属于此类,服之可以脱去肉体凡胎换而言之便是直成人仙。而巫咸的不死药却只在救活窳时动用了一次,之后再也没有取用过,原因便在于虽然服之可以不死,却也不能再算是活着。 破头老祖也是如此,在他吃下巫咸之国的不死药后,他早就不能再算是活人,只能算是有自己意识的僵尸罢了。也亏得是世间修炼法门精进太多,破头老祖真正的魂魄早就藏于所谓“炼魂坛”之中。不死药虽然改变了他的肉体,终究却没有像窳那般变成食人的怪物,保留了自己的意识,硬生生活到了今天。若是张如晦想要真正杀掉破头老祖,那便得找到炼魂坛并毁去,那破头老祖就算顽强届时也得魂飞魄散。 至于所谓可以让死者死而复生的生魂咒,说白了只是将已死的僵尸肉体缝缝补补罢了。毕竟再怎么想,用猪肝来修补活人肉体还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些。有炼魂坛在那里,就算破头老祖被杀上一千次、一万次,也可以轻轻松松的死而复生。 眼看自己的真面目已经被张如晦给识破,破头老祖索性不再耗费心力去维持幻术。他那干瘪的肌肤迅速的转为铁青色,无论如何看去都不似生人。虽然面目依然老朽,可是细细端详却能发现,老者应有的老人斑可半点没有,皱纹也略显不自然,显然是由于服食不死药而导致肉身异化。透过头上的那个破洞则可以清楚看见,在那副脑壳之中早就已经空空如也。 “说说看,你还能猜出来些什么?” 望着破头老祖头上的那个破洞,张如晦的眼神中多少带上了几分怜悯:“这就是你叫破头的来历?被变成僵尸的薛白杏啃出来的?” 竹山老祖和破头老祖两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愕然起来。破头老祖再也无法掩饰表情,不由自主的苦笑了起来。由于肉身僵化的缘故,他这记苦笑似哭似笑,看上去不伦不类,却意外地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林灵素真不愧为神仙中人,就连教出来的徒弟也这般出类拔萃,连这都瞒不过你。” 张如晦的神情依然平静,似乎对这句称赞毫无反应的样子:“林师要是听见这句话,想来定然会很生气。” “为什么?” “他会认为……这对他的评价太低了,简直是侮辱。” 可是无论如何,这是破头老祖第一次在张如晦的面前露出示弱的表情。此时的他根本不像是那个翻覆之间夺人生死的破头老祖,脸上的表情简直脆弱的像个孩子。 就像六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62章 僵尸吃掉了你的脑子 天空,乌云似铁。{首发}在一座拔地而起的青峰顶上,两个黑影正围绕着一座简陋的高台匆匆的行动着。他们那佝偻的身影看上去就像地鼠,卑微而又渺小。 “快快,快一点,时辰马上就要到了。”一个黑影抬起头看了看天色,连声督促道。他的声音听上去极为古怪,根本不像是活人所发出。 “要是错过了这一次,我们就得再等上至少一个月。” 另一个黑影并不答话,只是埋头加固着高台。在将束角的麻绳又系了两圈之后,他快速的返身跑了十来步,将地上早就准备好的足有八尺多长、五尺多宽的大盘子往起端。看他一个人端的辛苦,第一个黑影也飞快的跑了过来,两个人就将盘子一起送上了高台。 此时的高台上正有一个人平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平静的就像是睡着了。两个人小心翼翼的绕开了那个人的身体,将盘子放置在了高台的尽头。第二个黑影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滚滚而下的汗珠,第一个黑影的动作虽然不似他这般粗野,却也用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 这时,正好深夜的月光像一柄雪亮的宝剑,轻松地搅开了乌漆的云层,银白色的月光就正好直射在这座被文人墨客赞为“锦衾瑶席何寂寂,楚王神女徒盈盈”的山峰上。一撑一站的两个黑影立刻就显露出了原来的面貌,他们都是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个略显文雅,另一个则带着乡村典型的野气。 而躺在高台正中的则是一名年轻的女子,比起两人的年岁来说要略大上一些。她身上所穿着的衣物虽然简朴,却足够干净整洁。整个人紧闭着双眼,自然而然的就浮现出一股宁静的气氛来。 擦汗的年轻人看了眼女子,连忙低下头整理了下自己那皱巴巴的衣袖。他看了下身旁还在大口喘气的同伴,有些局促不安的问道:“玉生,你说姐姐她……应该会复活的吧?” 第一个年轻人“玉生”又大口呼吸了几下,终于直起腰来,他的声音极为坚定:“一定可以的。这是你我在神女峰上找到的上古典籍,乃是从巫咸手中流传下来的。巫咸可是上古黄帝之时就有的神巫,你我修炼了这么些时日也算有些小成。况且你看白杏姐……”玉生伸手一指女子,“咱们依照法门保存白杏姐的尸身,这么长时日都没有一星半点的朽坏,这就说明这部典籍是可行的!” “但是为了避免出什么意外,还是早些着手复活姐姐比较好。”第二个年轻人截口说道。 “那是自然。”玉生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渴望的光辉,“你我现在也算是有法术傍身,等到白杏姐复活了,咱们就立刻去求仙访道去。我听说茅山派收徒极多,说不定你我二人也可以凭着法术被列入门墙,修仙得道。就算白杏姐没法修炼,不是还有这枚不死药么?到时候让白杏姐服下,咱们三个人就都可以长生不老了!” 第二个年轻人眼中同样是露出了憧憬的目光,不过即刻便清明过来。他扭头对玉生问道:“时间……差不多了吧?” 玉生连忙抬头向天上看去,根据月亮的位置隐约估计了下时间。此时正是子时正中,一天阴气最强的时候。居古籍上所说,仪式就要在这个时分开始。 虽然内心还是有着几分忐忑,玉生还是率先对着盘子跪了下去,第二个年轻人也跟着跪了下去。盘子里放的尽是各式祭品,还有西王母的神位。这位虎齿豹尾的女神在道门中颇受尊崇,加之又是司掌不死之药和判定天刑之神。玉生依着周礼准备好了祭品,只为能在进行仪式时多受那么一分一毫的保佑。 “……西王母大神,拜托你保佑白杏姐可以安然复活。”恭恭敬敬的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之后,玉生站起身来转了个向,坐在了高台的正北位上。北方在上古神话中乃是象征“死”的地方,就算是现在,只要越过茫茫的草原和冰原,就可以看见那座名为羽山的高山,就算大雁飞到了那里也要折返。再向北便是所谓的幽都鬼国,只有死者甚至罗刹恶鬼才会居住在那里。 第二个年轻人则是站在了玉生的身后,看他的样子最多只是给玉生帮衬护法。生魂咒被迅速的念动,幽蓝色的光芒在高台上接连闪动起来,最终勾勒出一道巨大的纹路。这是两名年轻人之前画下的法阵,“白杏姐”就正躺在法阵的中心。幽蓝色的光芒正围绕着她不住闪耀,光线愈发明亮。 随着生魂咒被不住念动,高台之外的山色竟然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森森黑沉沉的感觉。一阵阵小风卷地而起,盘旋在高台上不肯离开。渐渐有鬼哭之声从台外霍然而作,眨眼间竟然遍布四面八方。 第二个年轻人瞬间有些慌神,玉生却不为所动,只是紧闭双眼不住念动生魂咒。当生魂咒念到第三遍的时候,白杏姐那平放着的手忽然向起抬动了一下。 成了! 第二个年轻人几乎激动地都要大声喊出来,他死死地用手掩住了嘴,这才勉强没发出声音来,干扰到行法。等到念到第五遍时,白杏姐穿着的衣服里赫然像是有无数的小老鼠一样,突突乱动。 “……一向东迎紫气回,二朝北斗鬼门开,三求西母销名册,四拜南极仙翁来。六合之内泯恩仇,凭将道法赐蜉蝣。万物好生皆辛苦,还落人间声啾啾。”第六遍生魂咒已经念诵完毕,玉生学着典册上的那样将手猛的向前一劈,口中断喝道,“起!” 两道银白色的光辉沿着法阵的纹路朝着中心飞速流去,最终注入了白杏姐的身体。奇迹出现了,随着这声断喝,白杏姐的身体真的就以脚跟为轴直立而起,摇摇晃晃的站在了原地,眼睛也突然睁开了。 玉生和第二个年轻人的眼中同时露出了欣喜的目光,然而倘若他们读的书再多一点,就能知道这个所谓的“巫咸传下的典籍”是有多么的不靠谱。 首先,紫气、北斗、西王母三者确实在巫咸的时期存在,南极老人在《史记封禅书》中亦有记载。然而“北斗注死”的说法却是在三国时的管辂口中方才说出,巫咸时期断然没有。而且上古之时根本就没有这样整齐的七言法咒,最常见的乃是“都状”,并且要上诉的对象是泰山府君。直到唐代,杜光庭所撰写的《太上黄斋仪》仍然有着向阴阳曹府、泰山酆都、三十六狱、五岳地司所上的都状。其次,“六”乃是老阴之数。若要让死者还阳,理应用“九”这样的至阳之数,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六这个数字都是不吉利到了极点。 换而言之,不死神药或许是真,这道生魂咒断然是假。它很大程度上可能是隋唐时才被人发明出来,隶属“祝由”一科法门。随后又伪造了这卷古籍,藏于巫山之中,就等着哪个无知后人来取。 若是只有这样,其实倒也罢了。假如那道生魂咒是切切实实的假货,充其量也就是让人心理上产生巨大落差,完全扑个空,可对人身性命并无妨害。可是偏偏这道生魂咒虽然无法令死者复生,却可以将已死之人生生变为僵尸,可以说伪造古籍之人堪称是用心险恶到了极点。 可是宋玉生和另一名年轻人不是张如晦,他们哪里读过那般多的典籍,哪里会知道这么些事。他们只知道,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心爱的白杏姐终于死而复生。他们可以带着白杏姐远走高飞,离开这片地方,然后拜入某个修道门派之下,过上好日子……过于兴奋的他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白杏姐”眼中流露出的压根不是以前那样温柔的目光,而是一种像是饿狼那样,贪婪凶狠的注视着食物的目光。 “白杏姐,你感觉怎么样?”玉生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因为法力耗费太过软了脚,一下子没站起来。他身后的年轻人看他辛苦,便用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帮了他一把。两人相视一笑,正准备上前去迎接重回人世的白杏姐。然而就在此时,面前一道劲风朝着玉生猛扑而来,他本人却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扑倒在地。 玉生勉强睁开有些晕晕乎乎的双眼,放眼望去却是一对坚挺的胸脯。他对着熟悉的布料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是白杏姐。就算是死而复生了,白杏姐也用不着这么激动吧?青竹还在旁边呢,他才是白杏姐你的亲弟弟…… “啊!”一记痛楚到了极点的哀嚎声从玉生的口中传出。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左边的脑袋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连头发带头皮,甚至就连坚硬的头盖骨都无法阻拦对方的牙齿。剧痛让他几乎当场晕厥过去,眼前更是一片乌黑。他的耳中甚至可以听见,头骨在那张口中被“嘎吱嘎吱”嚼碎的声音。而被撞飞的青竹更是惊骇莫名,他不可置信的看见,自己那刚刚复活的亲姐姐居然正趴在玉生的身上,一口就咬开了玉生的脑袋,又趴在脑壳上大口大口的吃着什么白花花的东西…… “姐,你怎么了?这是玉生啊!”青竹用力去拉姐姐的肩膀,虽说姐姐自幼便做工养活自己,可毕竟是女流;自己也做惯了农活,手头还是有两膀子力气。然而此时姐姐的肩头却像是生铁铸就的一般,任凭自己怎么扳也无法扳动分毫。 身下玉生的声音越来越小,青竹的内心也濒临绝望。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自己的姐姐为什么复活后会变成这个样子。还有玉生,明明是来复活白杏姐的,他现在却要死了,这样下去让自己又该怎么办? 乱成一团的三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原本已经云开月明的天空此时已经漆黑一片。大朵大朵的乌云从四方飘来,将整片天空所遮蔽。空气变得越来越压抑,那些飘荡在山头的阴气几乎只是在一瞬间就逃逸的无影无踪。 “轰隆”一声,天空一白。 打雷了。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63章 他好像一条狗啊 足有水桶粗细的金色雷霆自乌云中狂奔而出,转眼便像是蛛网般分散开来,毫不留情的倾泻在神女峰头。(首发) 原本神女峰上此时已经满是阴风鬼气,无数肉眼看不见的鬼魅幽影正在满山乱窜。这万条雷霆狂轰而下,每一条金电都准确无误的击中了一只鬼魂。当中有一条淡淡的金雷直插而下,准确无误的就命中了正在山顶高台上纠缠的三人。 青竹只觉得手头一麻,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就倒退了三步。在他身前刚才的地方赫然已经腾起了一阵青烟,焦糊的气味就从那里散发了出来。青竹连忙冲上前去,准备扑散青烟救姐姐和玉生出来。可当他将两个人从青烟中拽出来时,姐姐浑身都已经变得焦黑一片,玉生的两眼已经泛白,头上的破洞甚至都已经渐渐的不流血了。 怎么办?这下可怎么办?手足无措的青竹完全慌了神,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玉生给自己说过的话:那巫咸是上古巫医,这种不死药定能让人长生不死…… 试一试,试一试,说不定真的能用这个把玉生给救活。青竹慌慌张张的伸手去掏口袋里的小药瓶,刚准备拔开塞子却因为手哆嗦太过的缘故一下把瓶子一下就掉在了地上。由于乌云蔽月的缘故,青竹压根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只得趴到地上去,用忙不迭的用手在碎裂的瓷片中扒拉着,希望可以从碎片中将那颗小巧的药丸给抢救出来。 就在这时,天上忽的发出了亮光。一个声音笑着说道:“予道,你看,他好像一条狗啊。” …… 玉生用力的睁开双眼,他感觉自己一定是做了个噩梦。在那个噩梦中,最最温柔的白杏姐变成了猛兽,对准自己的头大啃特啃,自己当时简直都要疼疯了。 不过这种感觉现在已经荡然无存,玉生甚至连一丝丝疲惫都觉察不到,于是他认定这一定是个噩梦。然后他坐起了身,恰巧和青竹望着自己的关切的目光对上。他下意识的摸摸头,准备问白杏姐怎么样了,自己是不是做了噩梦。可他的手却在自己的头顶上摸了个空,左摸右摸却一下子摸到了犬牙差互的骨尖。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的头上会有个破洞?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白杏姐呢?白杏姐怎么样了?玉生只觉得自己心头有无数个声音在乱窜,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若不是一记雷音及时将他震醒,只怕这么一大堆问题都能将他给硬生生的逼疯。 就在两人的头顶之上,恰恰也有两个人正坐在云朵上面。其中一个人中气十足的喝道:“下面两个小子给我听好了啊,我只说一遍,绝不解释第二遍。你们那个姐姐就是我放雷劈死的,也别想什么异想天开的复活了,好好回家种地去吧!就你们这资质,练最基本的五行诀都寒碜……予道,你拉我干嘛?” 听到这番话语,玉生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是你……是你杀了白杏姐!”原本他的法力已经见底,此时指尖前端却赫然出现了老长一截白玉似的光华直指着天上,极端的愤怒甚至让他都没有注意到此时他的声音已经变得老态龙钟,“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竟敢……竟敢杀了……” “杀了你姐又怎么样?我又不是你姐夫。就你姐那样,送我都不要……好不容易发回善心居然还有人对我唧唧歪歪,什么世道啊。”天上那人不屑的吹了口气,只见青白赤黑黄五色灵光大作,玉生指尖的那一丁点儿光华瞬间就看不见了,他本人甚至都被气浪掀翻在地,“予道,你说可笑不可笑,他们居然还问我是谁叫什么名字?连我都不知道,还敢出来混?” 第二个人轻笑了一声:“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罢了,何必一般见识?速速走了便是。” “有什么好怕的?张天师又能把我怎么样了?”天上那人大抵也是觉得无趣了,“想知道我的名字?那就拉长耳朵听好了。老子就是” …… “林灵素,‘五雷轰顶’林灵素,‘宸宇六绝’的神仙中人林灵素……”破头老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苦,越来越无奈,“威风了这么多年,其实仔细想一想,自个离着哪怕是当年的林灵素都还有十万八千里远吧?” 竹山老祖明显看出了破头的动摇,他有些惊诧的说道:“玉生,你可千万不能……” 谁料破头老祖却根本没有理会他,继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当年最恨的就是村东头的李大户,成天对我凶巴巴的,还想打白杏姐的主意。可现在一看自己,李大户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干的哪件事不比他狠得多?除了不会打女人主意以外……白杏姐要是看见我今天这个样子,肯定早就失望死了。她大概都会后悔把我从火场中救出来,胳膊上还给烧坏了。” “怎么?后悔了?”张如晦冷眼问道。 “不。”破头老祖的回答再一次出乎了张如晦和竹山老祖两人的预料,“白杏姐当年虽然压根不算是复活成功,可是以林灵素之好事,却还是将那件事揽在了他的身上。而我至少也有三成是恨着林灵素的,我恨他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恨他那种随意粉碎人心爱事物的肆意妄为。” 张如晦郑重点头:“严重同意。没事林师都要搅出三分,更何况是有事?至于林师他为人如何,所谓‘为尊者讳’,我身为弟子不便说脏话。” “可是我还有七成应该是恨着自己的,恨自己的无能,没法真的让白杏姐死而复生;恨自己的无力,没法在林灵素对白杏姐不敬的时候冲上去把他打翻……归根结底还是由于我自己不够强!”破头老祖猛的一跺脚,金鼓从他的身后猛的飞起,不仅如此,还有一面阴锣同样浮空,“薛青竹,你我二人今日便合力拿下此人,抽出他的魂魄,逼问五雷法的秘诀。待得功成之日,也好对白杏姐有个交代!” 尽管破头老祖方才居然流露出了脆弱之意,可他毕竟还是那个一手建立掌控排教之人,无数人的性命生杀予夺。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宋玉生,六十多年的摸爬滚打,早就让他变得狠辣、决断。既然对张如晦的围杀已经发生,那么就干脆让他变成事实! 竹山老祖眼看自家兄弟终于振奋起精神,不由得也为之一振:“好!回头就拿他的人头去祭奠姐的在天之灵,然后你我兄弟二人共同修炼五雷法,定要练出个名堂来!” 两人同时御起法宝,三道光泽两左一右朝着张如晦扑去。后者两手分作剑指,三尺剑气在指尖蓄势待发。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64章 老君神咒 相较于破头老祖重新燃起的雄心和斗志,竹山老祖则要相对好上许多,因为这两样东西今晚从来就没有从他身上消失过。 鬼仙的肉体并没有抵抗岁月侵蚀的功能,他一度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得老态龙钟。可是自己现在已经有了十二元辰剑,分别象征大地十二支的十二种兽力正在他的身体里翻卷、流淌,不住的转化他的肉体,让他感受到新的活力。 这样的感觉……少说也四十年没有感受过了。 牛、龙、羊、犬,四种兽类的声音同时大作,数十道土黄色的剑气一同从地上冒出,朝着天上的张如晦打去。密集的剑气几乎构成一道剑网,将张如晦交剪在其中。张如晦左手自然向上拂起,【辞让之心,礼之端也】的剑气旋转如盾,不住卸开土黄色剑气。四下里皆是被打回地下飙飞的剑气,竹山教和排教的术士都被误伤了不少。同时他还不住后退,凭借倒退之势拉开距离,削弱剑气的威力。 正当张如晦卸开竹山老祖的剑气之时,一道丈余白光又从他的左侧杀到。这道白光正是破头老祖所驭使的巨鼓,梵声震天的巨鼓配上了太阴之力,更显得威力惊人。然而可怕的却不是这件法宝,而是破头老祖本身的决心。原本的他连自己报仇的对象都没有想清楚,只是一味的被虚假的怒火遮蔽双眼。这厢终于看破了自己的本心,他的法力自然更加发挥无碍。 张如晦身前的礼剑正巧卸开了最后两道剑气,便以“克己复礼为仁”的法门由圆转直,化作【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的剑气正面硬撼巨鼓。然而急促不断的锣声却接连从巨鼓的后方传来,那面有着镂空纹路的铜锣剧烈振动,却不带半点余音。一道道气箭就从锣面上发了出来,以和方才剑气同样密集的姿态射向张如晦。 制锣最讲“圆、满”二字,镂空锣面本该根本无法发出声音,而正常的铜锣却总会带有极大余音。然而这面阴锣本就是用作施展行尸咒之用,当日陈九的铜锣也属此理,只是由于身处青城派治区,不便随意施行尸咒伤害无辜人等性命。而竹山老祖、破头老祖法门本出一炉,“玄冥无形箭”虽然是竹山老祖自创的法门,根本破头老祖却也会用,只不过威力不及玄冥无形箭罢了。 此番气箭密密麻麻射出,虽然张如晦丝毫不惧,可仁剑主攻,最是不擅同时应对太多敌人。无奈之下,他用力一催仁剑,将巨鼓先是逼退了三分。趁此机会,他及时抽身而下,向着地面俯冲而去,顺势躲开了箭雨。 然而猴啼鸡鸣同时发出,竹山老祖已经御着十二元辰剑从张如晦的右方又杀了过来。纯白的剑气锋锐无匹,在五色剑气之中最为善攻。 张如晦以仁剑与其左右拼了两记,及时再抽身而退,因为破头老祖所御的巨鼓阴锣这时已经从天上又杀了下来。他刚一离开原地,密密麻麻的气箭就已经打在了地上。除了被竹山老祖护身法咒所慑开的气箭之外,其余的气箭直接就将地面打了个千疮百孔。 张如晦这里一退,竹山老祖便又是一催剑光,申猴酉鸡就变成了子鼠和亥猪,白色剑光也转变成了浓重的黑色。一道滔天也似的剑气卷起了浪潮,滚滚趟过地面,朝着张如晦扑去。 张如晦最擅水术,甚至连先天武道都是“昆仑剑浪”所得。剑气刚一出他就拟出了破法,淡淡的【是非之心,智之端也】瞬间融入了浪涛之中,眨眼间就将黑色剑潮破坏殆尽。然而十二元辰剑的剑光又转变为了青色,虎咆兔咕同时响动,转眼已经杀到眼前。张如晦虽然练成了乙木神雷,可是此时再出智剑纵然可以破剑气,却不能与竹山老祖那兽化的肉体相抗。无奈之下,他只得先出了一道剑气殿后,随后再度飞速后撤。 说老实话,竹山老祖和破头老祖本身浸淫鬼仙境界多年,法力比起此时的张如晦只高不低。由于多年前反目的缘故,方才他们互有忌惮,而他们之间隔阂尽消,此时不计伤亡的向张如晦进攻,更是将后者完全拖入了拉锯战之中。况且竹山老祖也布下了禁水咒,使得张如晦最大的特长无法发挥。这么一增一减,孰优孰劣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如此这般一路后撤,张如晦竟是一路退到了巫山脚下的火场之前。竹山老祖和破头老祖先后赶到,一左一右的堵住了张如晦前方的去路。 此时的竹山老祖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个地方看起来像人了:他的左眼是竖瞳,右眼变得通红,两只耳朵化作虎耳,额上生有牛角与龙角,身后一条犬尾正高高翘起……就连持着剑的双臂也一只变成了猴爪,一只布满鳞片。 而破头老祖则是那副僵尸的模样,阴锣正在他的身旁不住旋转,不停地对他自己的肉身下着行尸咒。原本他就由于吃下不死神药老化,又因将阳气转化阴气而变成僵尸。行尸咒用在他的身上,只有不断固化尸体的效果。 “小辈,你感觉如何啊?”竹山老祖的声音已经变得含混不清,他的舌头一出口,赫然已经分了叉,“林灵素的徒弟?我兄弟二人齐心,还不是一样可以把你打成狗。” 张如晦的脸上无喜无怒,语气不卑不亢:“我还是那句话,猩猩终归是猩猩,变不成人。” 这次的竹山老祖却没有勃然大怒,一旁的破头老祖却是冷笑了一声:“牙尖嘴利,终归还是被我们一路追着打” “我只是觉得此处适合动用一道道术而已。”张如晦将双手扣于胸前,右手凌于左手之上,紧扣竖起的左手食指。纠结在一起的十根指头中竟由不同的指节并在一起,显出了两个字来: 太上。 此为太上老君指,意谓道祖之亲临。 “太上老君,普在万芳,道无不应。”张如晦将双手所结的太上老君指高举过头顶,勃然断喝道,“三界之内,六合之中,顺之者吉,逆之者凶。” 竹山老祖和破头老祖同时皱起了眉头,他们感觉这道法咒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敕命一到,雷霆随行,弟子有难,幸愿汝偕。逢凶化吉,化殃为祥。急!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一个“令”字的念下,周围原本由于熊熊烈火而变得燥热无比的空气竟然多少变得清凉了些。不过这并不是最主要的,破头老祖原本随身施有禁水咒,专门克制张如晦的御水术和癸水神雷;竹山老祖也有避雷霆法,就防着张如晦一乙木神雷偷袭。此时他俩却清楚地感受到,禁法和避雷霆法在张如晦念完咒后,竟然同时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一开始破头老祖还以为是错觉,又紧跟着施展了一道禁气咒。然而禁气咒刚一成型,便迅速的消失在空气中,好像有什么力量使禁法强行消失了。 而对面的张如晦正好又念了一遍咒。 禁法能禁天地万物,什么东西却能反过来禁制住禁法? “太上老君,普在万芳,道无不应……”破头老祖将这道咒语开头十二字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这十二个字每个都是平凡无奇,连刚发蒙的幼童都可以轻易认出,但当它们连结在一起的时候,却好像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忽的,好像一道闪电划破了破头老祖的内心,他突然间想起了究竟在何处听过这道咒语。他的双眼不可置信的整的滚圆,嗓音嘶哑着就喊了出来:“老君神咒!这是太上老君神咒!” 这是向着道门最高神格之一的太上老君所发出的祈愿,自然可以将一切法术强行驱逐的烟消云散!就算不肖后人不断创造出新的神仙,企图盖过太上老君的名号,可是道祖之名岂是如此轻易能够亵渎的?这道道门之中堪称效力最强的咒语便是明证! 无数纷繁的纸页一瞬间如雪片般朝着天空扬起,好像在平地里卷起了一阵狂风。在飘飞的书页之间,张如晦先结道指,随后换请神指、八卦指,最后仍旧换为五雷印。 刹那间,所有焦黄的纸张瞬间变为璀璨的黄金,比起竹山老祖方才的黄金剑气要夺目了不知多少倍。江北的登龙、圣泉、朝云、神女……江南的飞凤、翠屏、聚鹤……巫山十二峰次第开始发出了剧烈的颤抖,嗡嗡作响起来。所有人都感觉得到,正有一股沛然莫名的力量朝着张如晦的身旁汇聚而来,山峰那冲天的火焰甚至都因此降了下去! 托赖风冈的福,张如晦拿到了所谓的雷公,而只看旁人记述的笔记文字和亲眼所见毕竟不同。他一看雷公,凭借心中所藏无数经典,便立刻明白了雷公究竟为何。 但凡书,皆画神形,唯独雷公所书是神职。拳井此制井龙也,一谷柴此制树神也,七山箕此制山灵也……巴蜀一带向来大小神灵淫祀连绵不绝,雷公的本质便是以法相制神灵,好保得己身平安。 而天公坛云云,不过只是一方小神借天公上帝之名恐吓乡民、享受香火罢了。 张如晦以老君神咒催动雷公,加之本身又是鬼仙修为,威势何止强了十倍?更何况这里是正一道盟,太上老君亲传的道统,老君神咒在二十八治之中威力更是倍增。相制之下,巫山十二峰的力量竟然被张如晦所借。 而五雷正法之中的庚金神雷,又称为“西方山雷”。 张如晦只觉得神魂中金气充盈,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力量。在一片画满繁复图形的金纸飘飞中,他长身而立,凛然若神明,仿佛就像真正的太上老君临凡一般! “竹山,破头,你二人矫众论而自称祖,得神通而忘法本,仗道术以图淫邪。今日我便以道祖与林师所传道法,赐尔等 “一死!” 无数白光自十二座山头同时冲出,划破了阴沉的夜空,瞬间映得天空亮如白昼。紧接着这些白光在天空交织成一个鱼鳞状大阵,看上去像是白云片片,竟是一次覆盖了方圆二里的范围,中间却有无数电芒翻滚,雷音阵阵。 随后,整片白云就像是天塌下来了一样,朝着地面狠狠地罩了下来!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65章 庚金神雷 道门四子真经的《冲虚经》中曾云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废寝食者,然而此人终归只是臆想。(首发)天不可翻,地不可覆,如何会有天崩之举? 然而在竹山老祖和破头老祖的眼中,那个高有九重的苍天竟然真的就直直的坠落了下来! 白茫茫的“云层”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地面扣下,里面不住翻卷的白色庚金之气狠狠地甩出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雷光。尽管和竹山、破头二人相隔还有数里,却依然让他们下意识的就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的毛发都直立了起来。 “拼了!”情急之下,竹山老祖率先发出一声似蛇又像马的大吼。灼热的赤气立刻从十二元辰剑上窜出,化成了一头浑身蛇头马身浑身生鳞的怪兽。熊熊烈火四下流泄,甚至将潮湿的土地瞬间都烤的龟裂。 所谓“十二元辰”并使不过只是吓唬张如晦的话罢了,竹山老祖只是鬼仙,尚且无法将不同属性的五行之气同时用出,充其量就只是同一行中的不同灵相相混合。巳蛇午马皆属火行,这道赤火剑气被竹山老祖竭尽全力催发而出,那火光极为灼人,光是看着都好像可以把人的眼睛都刺出血来。他本人全身上下甚至都一下覆盖上了鳞片、双脚也变成了马蹄! 可以想象他究竟用了多少法力来催动这柄十二元辰剑。 破头老祖双手狠狠一搓动,一身太阴之气尽化白光,滚滚流入到了巨鼓阴锣之中。两样法宝受了阴气滋养,由上至下竟然都被镀上了一层银光。梵唱和锣声同时冲天而起,无数波纹在空气中若隐若现,地面方圆五六丈内的泥土甚至都同时被震得晃动了起来! 两人均是心知肚明,若是让这击庚金神雷当头打下,不啻于巫山十二峰的灵气同时轰击。两人之中也就是破头老祖还能凭借炼魂坛勉强逃生,纵然如此修为也必定大损。况且要是在这里杀不了张如晦,日后只怕再也没有机会胜过他,反而还要提防对方接踵而至的追杀。于是乎两人也就将全身上下所有法力一并催出,只为挡住这一道庚金神雷。 然而两人的剑气法宝刚一催发到极致,那该死到了极点的张如晦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太上老君,普在万芳,道无不应!” 顿时,蛇头马身的怪兽摇头晃脑了两下,和漫天的火光一并熄灭;梵唱锣声银光同时消失,压根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瞠目结舌完全无法思考的竹山老祖和破头老祖不知道,老君神咒究竟是一道多么可怕的法咒。他们只以为老君神咒可以禁制掉法咒,所以避雷霆法和禁水咒才失效。然而真正的事实就是,所谓的老君神咒乃是向居于三十三重离恨天至高无上的太上老君发出祈愿,强制驱逐一切外道之力。而但凡只要不是三清一系的道力,皆属于外道之属!当年的祖天师张道陵正是凭借这一道最为强大的法咒和伐山破庙咒,一路伐山破庙摧毁邪巫恶鬼,最终建立了蜀中二十四治,让人道的时代来临! 张如晦特意等到竹山老祖和破头老祖将法力几乎催发到了极致法术却未出手才念动老君神咒,可以说时机抓的精妙到了极点。这就好比是攥起拳头要打人,临到出手前却由于打喷嚏泄了劲,纵然千斤之力也得泄个一干二净。这道老君神咒一中,两人催动的法力几乎是贼去楼空,再要发作已经来不及了。 然后,铺天盖地的庚金神雷就已经压下。 大地白气沸腾,向外窜动的气流瞬间就掀起了一阵狂风,看上去就好像正有一头蜃在吞云吐雾。无数的金气同时割入了地面,让人只觉得像是地震了一样,整片土地都翻卷了过来。无数惊天动地的炸雷连响,电闪雷鸣,不知道多少泥土都被硬生生炸起,朝着天空高高飞去,等飞到了极致后才又重新回落。有的打在不远处的术士们身上,有些落在远处的江面上,还有的甚至落在了登龙峰上。 一道道闪电抽击在了竹山老祖和破头老祖的身上。前者的肉体虽然已经被大幅度转变,可是狂躁的金气眨眼间就将他的身体切割的血肉横飞。青色的鳞片、白色的羽毛、黄色的皮肤……无数属于“兽”的部分被疯狂的剥离他的身体,然后瞬间被切割成小块、更小的碎末,最后消失不见。 每柄外道剑都是有着自己的意识的,十二元辰剑也不例外。它剧烈的抖动着,五色光华一次闪动,十二种灵相同时显现,要用五行之气、十二兽魂保护住自己的剑体。纵然它的兽力较之人力要强大许多,可是张如晦所施的是取法天威的雷法,借的是巫山十二峰的灵气,心中最初观想的则是那座宇内最高的珠母朗玛峰。否则从未修习过金系法术、只是读过《太平经》的张如晦如何能够使出庚金神雷? 那座巍峨、陡峭、顶天立地的高峰,在张如晦徒手攀登到顶的时候,已经成为了存在于他心中的风景。 于是十二元辰剑的剑身立刻出现不知多少裂纹,就像是被无数刀剑反复斩击过一样。它不甘心的发出了一声 至于破头老祖,表现出来的比竹山老祖更要不堪许多。吃过不死神药兼之炼化出一身阴气的身体根本无法抵御庚金神雷的威力,只一瞬间就已经灰飞烟灭。当然,尽管破头老祖在这里看上去已经魂飞魄散,可是他真正的魂魄只怕已经返回了炼魂坛,不进行捣毁便能再次复活重生。 张如晦松开了双手,停止了继续行法。飘荡的金色纸页即刻化为金粉,消失在空气中雷公被张如晦破解之后,法就自然存在于他心中。就像阴神出窍时用符法那样,未必要携带实物,观想即可。 “姐姐,多谢了。” 随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竹山教和排教的术士那边。随着庚金之气的消散,他们已经看清了这里只有张如晦,竹山老祖和破头老祖赫然已经荡然无存。一开始还有教众强撑着恐吓什么“老祖只是以遁术暂缨其锋,一旦现身你就等着受死吧”,可是当张如晦御风而去竹山老祖和破头老祖还是毫无动静的时候,他们瞬间就崩溃了。手中的火把被争先恐后的抛弃,他们发抖,狂喊,号哭,牙齿相击……能够杀死竹山老祖和破头老祖的张如晦在他们心目中赫然已经成为了比两位老祖更凶更狠的无上凶魔。 可惜张如晦对这些人毫无兴趣,他飞到了早已熄灭的柴堆旁边,看着还在嚎啕大哭的张铃仙摇了摇头:“能光靠哭就把火焰给哭灭,我现在开始相信你是鬼仙了。”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66章 送别 那座高达九尺的高台上已经变得冷冷清清,半个人影也无。{首发}一道微弱到几不可见的幽蓝色火焰忽的从台子正中浮现,一闪,又一闪,看上去随时都好像要熄灭的样子。 生魂咒开始被一遍又一遍的念动,最终,火焰稳定住了燃烧,渐渐开始变化成人的样子。破头老祖的阴神终于得以从炼魂坛中复活,又缓缓地沉入了炼魂坛旁边的地下。过不多时,那片地面忽的向外翻开,一个三十多岁浑身铁青的壮年男子双手撑着一面棺材板就站了起来。 这正是破头老祖预先给自己准备好的肉身,提前已经用药物炼制成了法体。假如原先的肉身无法取用,他便可以动用这具新的肉身。虽然一般更换身体会有诸多不适,可是破头老祖的身体本就是僵尸一流,这具法体又是早就准备好,自然并无大碍。 虽然自己可以经由炼魂坛复生,阴神被人打得魂飞魄散也不是第一次,可是破头老祖方才看着那铺天盖地而下的庚金神雷真的是觉得自己要死了。面对浩浩天威,他的脑中真的就像是老人所说的那样,自己从小到大的每一点事情走马灯似的依次转了一圈。幼年读书、吞服神药、开始修炼、杀人越货、晋升鬼仙、兄弟反目、建立排教……他甚至还想起了那个日子,白杏姐细心的帮自己拍干净衣摆和膝盖上的尘土,温柔的对自己说道:“玉生,要和我弟弟做好朋友啊。” “嘿嘿……”破头老祖竟然不自觉得笑傻出了声,随即他才反应过来,立刻就绷住了笑,用手使劲的一拍脸。还好,这里是炼魂坛,旁边没有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竹山……青竹那家伙绝对是死定了,林灵素的五雷法的确厉害。那小子更厉害,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能练到那种地步。巫山十二峰的灵气居然都能为之一次调用,这种事情是鬼仙可以办得到的么? 算了,反正他也不知道炼魂坛的确切位置,想要搜山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知道自己。趁这个机会,自己还是赶快转移了比较好。也就是可惜了五雷法,眼看就要到手却落了个空…… 破头老祖长吁短叹了一会儿,起身就准备转移炼魂坛。然而此时他才发现,面前正有一男一女默不作声的看着自己。男子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正带着微笑,令人一眼就生不起恶感;女孩则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此时正落后半个身子站在男子的侧后方。 为了防止什么无关人等或是野兽无意中发现炼魂坛,坛外有自己设下的禁制。而且那禁制与自己心神相连,若是被破坏自己定有感应,这两人是怎么进来的?破头老祖登时心中总警兆大作,藏在袖中的左手悄然掐诀在手。 就算方才由于那记老君神咒的缘故,自己的法力几近泄了个空,可是要施出一道禁咒来还是问题不大的。况且这具身体不比原来的那具,经过精心炼制的法体可谓是铜头铁臂,就算要近身搏杀也是一把好手。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沉默,那名男子却不紧不慢的张了口:“巫山这个地方由于宋玉那家伙写的《高唐赋》,还有帝女之尸的缘故,多少显得有点低俗,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里面都没好意思给列进去。可总归也是个山头,无非是大家都不好意思开口要罢了。本来嘛,上面的意思是排教表现也不错,干脆就当成个榜样,过段时间给他们升个格,巫山就划给他们算了。” 他在说什么?破头老祖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仔细的注视着面前的年轻男子。 “可是呢,你们这次也做的太过分了,放火烧山都干出来了。”年轻男子摇头晃脑的叹了口气,“只能借你人头一用了,不然不好交差。” 年轻男人刚说出“借你人头”四个字,破头老祖已经瞬间抬起左手,禁血咒赫然已经准备发出。然而就当他几乎都要念出“禁”字时,男子身后的女孩已经向前踏了一步,立刻消失在原地。 破头老祖眼前的世界忽然颠倒了。然后他才意识到,不是世界颠倒了过来,而是自己的头颅已经高高飞了起来。一道锋锐无匹的刀光抢在自己念出法咒之前就已经穿透了自己的脖子,那个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手持短刀就是一挥,随后揪着发髻就向后拽动。 “李家道……”这是破头老祖留在世上的最后三个字。下一个瞬间,那道刀光继续向前穿透,将炼魂坛的顶部整个都掀飞了。幽蓝色的鬼火勉强闪动了两下,无奈的消失在了空气当中。 这一刀已经将炼魂坛整个破坏,破头老祖这下才是真正的魂飞魄散了。 年轻男子看着女孩踮起脚尖才高举到他面前的破头老祖的头,无奈的向后让了让,以免跟自己撞个对脸:“我只是说借人头一用,又没让你真的把他的人头砍下来。就算咱们砍下了他的头,又藏到哪里呢?赶快扔了,这东西多脏的。” 于是女孩灵巧的一脚,将破头的头像蹴鞠一用踢回了棺材当中。 “好了好了,这桩事总算是了结了。咱们得赶快回去,别让别人发现咱们不见了。” 听到年轻男子这样说,女孩手一晃短刀就不知道藏到了哪里,随后用单臂将年轻男子直接扛在了肩头上,又是跨出一步,整个人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 半月之后,荆门。 那日张如晦用庚金神雷打死竹山老祖之后,满山的火焰也被金气给冲散虽说火能克金,可十二峰金气倾巢而出,正应了墨翟五行量主胜之论,这倒也省了张如晦再行法祈雨的一番工夫。不过张如晦却不知道破头老祖已死,他急匆匆的就带着岳银瓶和陆清远他们赶往了荆门。雷公已得,剩下的目的也就只有去看望下陆夫子了。 然而等张如晦赶到了荆门,他才愕然地得知,陆夫子一年前就已经不在荆门了。现留在荆门的是陆九渊的弟子杨简,可张如晦又和这位同门师兄没什么交集。于是想了想之后,果断还是作罢。 既然正一道内要做的事已毕,张如晦和岳银瓶自然也要踏上归程。这地头可没有沧溟宗的云梭坐,张如晦和岳银瓶要先北上出正一道盟,等到抵达襄阳后再作打算。陆清远自然不可能和他们同去,六人便在荆门城外作别。 “陆道友,令妹怎么不见了?”张如晦看总是跟在陆清远身后的李千里居然头一次不见了,不由得就多嘴问了一句。 陆清远摆了摆手:“千里她身体略有微恙,所以我就让她在客栈里休息,没办法来送三位……”他看了眼正叼着根萝卜左看右看的张铃仙,“哦,四位,着实是对不住,万望谅解。” 出门奔波在外,生病已经算是够倒霉的了,这要是还不体谅那简直就不是人了。张如晦见状便对陆清远一抱拳:“无妨,令妹好好休息便是。陆道友,那我们就此别过。日后还不知是否有再会之时,那本雷公虽然是在下抄录的副本,可与原本无异。还望陆道友好好研习,定能有一番收获。” 陆清远也对张如晦抱拳行礼。待得四人的背影在他眼中已经消失不见后,他才在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 “研习什么啊,那本早都送回你家去了。” …… 低垂的水晶珠帘里外飘荡着水麝香气,中间却又夹杂着几分酒意。 一名身穿蓝色道袍的女子匆匆从房外走入,伏跪在帘前,双手捧起一封厚信低声说道:“尊主,陆家公子将借走的雷公送回来了。” 帘后并没有立刻产生回应,过了些许时间,一个略显慵懒的女音才从帘后传了出来:“那就放回去吧。他还是支应小千里跑过来送的?真是会使唤人。” 这句话之后,那个声音就再没了动静。女子仿佛是习以为常似的,继续说道:“陆家公子还附了一封信……” “你来处理。” “……上面说他在成都见到公子了,雷公也是为了公子才借的。” 女子手中的信笺立刻被一只玉样的素手拈走了,没有人知道,那个穿着拖地紫织锦的女子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紫衣女子匆匆打开了封口,急忙从信封中抓出了信纸,飞速的将信纸的内容浏览了一遍一抹杀意毕现的笑容立刻就浮现在了她的嘴角,和帘后同样的音色自口中流泻而出,然而语调却是令人不寒而栗:“呵呵……排教、竹山教,区区这么几个妖魔小丑也敢打我弟弟的主意?不知死活的东西!” 由于温度剧降的缘故,房间里的香气都冷彻了不少。另一个女声这时从房梁上传了下来:“主人,收敛点法力啦。这样下去酒都变得难喝了。”那个声音虽然口头称主人,但是语气中并无半点恭敬之意。 紫衣女子只是略略收敛了几分法力,嘴角的杀意仍旧半分未收:“心月,你马上带人……不,你即刻北上,务必要找到晦儿。之后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清楚。” 蓝衣女子点头称是,随后又补了一句:“那尊主您……” “我亲自出手,灭了那两伙毛贼阿回,下来。” 一名拎着半人高酒坛的女子就从梁上跳了下来,显然屋内的酒气就是因为她才有的。只见她使劲伸了个懒腰,半人高的酒坛竟然也被她举到了头顶,身后的豹尾也跟着就卷了起来。 “跟着你成天在这里缩着……我都觉得爪子和牙齿变钝了不少。”女子又左右活动了下脖子,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排教和竹山教……人数应该很多吧?” “只杀会法术的人,大概有那么几千号吧?”紫衣女子直接看向了蓝衣女子,后者自觉地报上了“排教术士一千三百零五人,竹山教术士五百六十人,共计一千八百六十五人”的数据。 “一千八百多啊……”豹尾女子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他们到处乱跑的话,杀起来会很麻烦的吧?” “一个也不准少。”紫衣女子的声音刚才让酒坛口都蒙上了一层白霜,在发完指令后,她的目光才重新回到了信上,转而又移到了那册《雷公》的上面她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随即转化成了欣喜。双手更是捧起了书册,轻轻地贴到了自己的脸颊上,反复的摩挲着。 “晦儿,晦儿,晦儿……我一直相信,你会被我找到的。 “我的……弟弟啊。”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67章 金盘玉露长安落 太平安国一十四年,正月初一,立春。 此时此刻,长安城中挤挤挨挨的都是人头攒动。今年立春正巧与元旦重合,本该是拜贺新年之日,上自朝官,下至庶人,均应自早相互庆贺。然而今日却是不同,无论老幼均是聚集在朱雀门外,甚至其中还有不少女扮男装的姑娘家正月初一至初五间女子本不该外出拜年,但本朝风气较为开放,且今日与往常不同,意义重大,所以这等无关大雅的事情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若是早上四百年时间,长安断然不会有如此热闹繁华的景象。当时天竺佛国的势力还尚未完全从陇右撤走,以佛国的飞舟“维摩那”运兵的数量,最快的时候半日之内就可运数万大军直接兵临长安。那个时候的长安城内除了道官就是军将,除了军将就是文臣,还有火夫马夫之流,连家属都少。当时的道国依然做着最坏的打算,城内人人都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倘若这座强者云集的坚城也挡不住天竺佛国的兵锋,那么整个太平道国必将全部沦陷。九州之内,能够指望的也就只剩下正一道盟的天师了。 然而到了两百年后,九州境内便已再无半个天竺人,佛国的僧人们就连九州结界之上的星海都不敢驻留;高丽、渤海等国纷纷前来朝贡,重尊道国为四方共主。又过了整整一百年,长安城才重新恢复了生机。战乱和烽火硝烟的味道终于全部被洗却,那个经历过秦汉古意、魏晋风流、南朝流艳、隋唐盛世的长安终于转了一个大圈,以崭新的姿态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而这一次,注定和以往的绝不相同。 时辰终于将至,那些混杂在人群中叫卖吃食茶水的货郎先后收了担子,在酒楼瓦肆讲百忍道首开国传记的说书先生们纷纷步出了屋舍,驻足眺望。原本沸反盈天的喧闹声竟然渐渐地低了下去,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伴随着那一声“吱呀”完全归于岑寂。 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没有人习惯于这样的静寂。况且如此多的人,每人只要都咳嗽一声,震动声也能立时上达九霄。然而当那扇朱漆铜钉的门扉开启,前后九扇、左右五扇、共计四十五扇的大门被九百名禁军次第推开的时候,一股凝重而又悠远的气息从中传了出来,直沁人心。不同于传说中仙界的缥缈虚幻,却有着九天之上的威严和庄重,所有人都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了,那个一直被念叨在口中、所谓的“黄天盛世”真真切切的降临在了长安城内,真的就在你我之间! 一道金黄色的光芒拔地而起,在朱雀门后凝成一尊高达二十丈的鎏金雕像:那尊雕像左手持九节杖,右手高举金盘。他的面容恍惚,如果仔细看去,却会发现看见的是自己的面孔起初汉武帝为了承露而建的那一尊金铜仙人承露盘一次毁于天雷,后来重铸的也在魏明帝时就已散佚。当下这尊却是在开国之后百忍道首命人重新铸造,样式虽然以百忍道首为模,可无论何人看去看见的都是自己的脸。 如此行径,自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时间反对者云集。面对众位同道的质疑,百忍道首淡然反问道:“那你们觉得,应该用谁的脸比较好?” 众人自然是一致开口,说就以您为样,何苦标新立异。而百忍道首只是笑着答道:“我们太平道,拜的自然是黄天,没错吧?” 在场诸人在这个问题上哪里敢有异议,自然是忙不迭的点头。 “承露,自然承接的是黄天的恩泽雨露。若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资格承接,那我们辛辛苦苦打了这么多年仗,又是为的什么呢?”百忍道首用力拍了拍椅子的扶手,并未起身,“代天宣化,普救世人,这些话说起来太玄奥,说白了不就是‘太平’两个字么?可是打走了天竺的秃驴就是太平了么?我们打下了全天下就是太平了么?某一天我们把天竺也打下来,那个时候就是太平了么?” 在场所有人无人敢于应答。 “虽然我也不清楚,‘天下太平’的这一天究竟达到要用多久,具体到了那一天会是个什么样子。但是我觉得,假如有一天,天下所有人都不用再惧怕突然被加诸刑罚、剥夺性命,百家之间不再相互攻讦,世人皆可以己意愿决定是否修道,人人皆以身为道国子民为傲那么太平必将已经降临。” 在场的不只有太平道的道士,也不仅仅只是各门各派的道士,还有儒门的儒生、兵家的将领……张百忍的话语虽然还是以道门为主体,可是切切实实已经描绘了一个真正的太平之世。 “那么你们觉得,承接黄天恩泽的只会是我么?是你?是你?还是你?”张百忍的手在在场人等的身上一一点了过去,“不是吧?无论男女老幼,不管士农工商,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这样的资格。可以坐在我这个位子上的也不会只是我的子女,可以是你、你、你……这样才是我们所追求的世界,那些无数流血牺牲的同道们为之付出的世界,一个举贤任能的太平之世!只要是愿意追求太平之世的人,他就有资格活在那个世界当中! “那么,你们还在等什么?” 最后,张百忍以这样一句话对呆若木鸡的诸人作为了这场交谈的结语。 其实这些话张百忍以前并不是没有对他的同道们说过,然而那个时候的他连鬼仙境界都未入,只是一个站在道观里面负责奉香的小道士。他的师兄弟们只是将这些话当成是玩笑话来听,没有任何人当真。而直到那一天来临,太平道国的诸位同道们才知道了张百忍的野心何在:他是真真正正的要建立一个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时代,而直到他身陨的那一天,他都一直在为这个目标而不懈奋斗着。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68章 九天阊阖开未央 百忍道首就这样说服了所有人,让一尊面容都不固定的雕像成为了承露盘的形象,成为了笼罩整个长安城的“九阊九阖大阵”甚至是遍布长江以北的“黄天大阵”的核心。{首发} 当然,诸位同道们在某种意义上还是迫使百忍道首也退了一步:金铜仙人承露盘虽然面容可变,可身姿却依然是以张百忍为模型。对外的解释则是:九节杖乃是太平道祭酒的标准象征,这尊金铜仙人承露盘正是以太平道祭酒的外观为原型……至于那位祭酒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由朱雀门自承天门的九道巨门被依次开启,仿佛天门广开。无论秦汉隋唐,长安城都只是凭借一脉龙气镇压鬼神。直到太平开国之后,数万道士焚膏继晷,集毕生心力布设了这方九阊九阖大阵,可以集三秦地气于一身。只要这座大阵尚在,长安城便可金城永固。 随后,他们又在东都洛阳布下第二方大阵,和九阊九阖大阵共同作为笼罩道国的“黄天大阵”的阵眼。自此,道国之力可以被凝为一体,任道首之意调用。而随着每年时节的推移,黄天大阵的灵气便会由洛阳向长安转移,有如太阳东升西沉。于是道首便会在立春之时亲自主持春祭,将淤积的灵气宣泄掉。 由于灵气被大量宣泄,这应当是黄天大阵一年之中最为脆弱的时候。按理来说,作为敌国的天竺佛国不可能对此不蠢蠢欲动。只消九阊九阖大阵一出问题,黄天大阵必定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只要黄天大阵无法起到合适的功用,整个太平道国对天竺佛国来说根本就相当于不设防一样,会完全暴露在天竺列位圣僧的神通之下。 然而这么多年来,他们真的一次破坏都没有做过或者说可能想要做,但是尚未成功便已被扼杀于无形。原因很简单,正是因为出现在承露盘上空的那九个人影 居于最上方的那个人身形朦朦胧胧的,在九人之中,唯独只有他一身黄色道袍,左手所持的九节杖和下方的铜像所持完全一模一样。无数云朵就这样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原本应当洁白无瑕的云彩此时却要比太阳还要绚烂夺目。 正一道的天师张子祀,神霄道的林灵素,扶摇子陈抟,纯阳子吕岩,儒门大宗主邵雍还有就是面前的这位第六代太平道道首,此六人并称六绝,名动九州,上震宸宇! “卿云烂兮,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庄重而又肃穆的歌声就从当代道首的口中发出。这首歌名为《卿云歌》,相传乃是舜帝禅让禹王时所作,而后便被载于《尚书》之中。顿时,那股若烟非烟郁郁纷纷的卿云便自天空垂落,将道首的身躯笼罩在了其中。金铜仙人的上方逐渐凝聚出了点点的甘露,有如星斗增辉。 卿云,自古以来便是祥瑞之兆,象征着圣贤之治。正是在这些被屡屡聚起的卿云之下,一代代道首顺承往来,竭尽自己的全力守护着这个太平道国,守护着这个太平之世。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略下方的八人同时开口应和:太一宗的掌教萧道冲,真大道玉虚宫的宫主刘有明、天宝宫的宫主郦希成,太华派的掌教郭京,洞渊派的天门龙王,楼观道的道主梁诠,移山侯秦翰,驱神侯郭药师这两句歌本应是畿外八州的首领“八伯”所唱,此时则由道国的这八位地仙同时唱出。歌词便是赞誉上天的英明洞察,把执掌万民的大任再次赋予一位至圣贤人。 今日之时,聚在长安城内的地仙、神仙加起来至少有九位,哪里还敢有不长眼的东西敢来搞破坏? 于是,璀璨的光华从道首身旁的卿云中发出。九节杖此时被他以双手紧握高高举过头顶,日、月、星三光都无法比拟的光华正是因他而出。虽然璀璨,却不像太阳那样令人不敢直视。只消他站在那里,所有人便可以感觉到心安。那九阊九阖便是永固之地,四街九巷三十六坊便永远安然,一切兵祸就都被闭在了长安城外。 渐渐地,侍立在那条直通往太极殿的大道“正道”两侧的道士们先后张开了口。站在朱雀门外的人群仿佛也被这种氛围所感染,逐渐加入了合唱。他们或许并不知晓歌词的涵义,甚至只是跟着别人的声音瞎哼哼,但是众人心中的祈愿却是一致的: 太平。 愿太平永存。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经,万姓允诚。于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圣贤,莫不咸听。” 无声的气流从中放出,将卿云掀动,卷往长安城的四面八方。长安城中的清明渠、龙首渠、永安渠、黄渠、漕渠这五渠同时泛起了金光,就以朱雀门内的承露盘为中心,金色的奔流开始朝着长安城的东西南北同时飞快涌去,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内就将长安城镶上了金色的纹线。 流水不腐,然而长安城人口众多,这五渠中还是不可避免的带有那么一些尘埃。可是随着金色的推移,那些尘埃纷纷就消失在了水中,根本没有人看得清它们到哪里去了。只要在今天之内,这个立春的日子,这五渠之中的水流便会永远保持这个样子。 水中所蕴含的灵气使人服食下去,虽然不敢说延年益寿,对身体总有强身健体的功效。有些人远远地自其它州府来,便就是为了取上这么一瓢水。在他们心中,只要喝下渠中之水,便可以自此无病无灾。其实无病是可以,可是无灾哪里会是这样一瓢水管得到的呢?对他们来说,或许对心理上的功效远远强于对身体上的作用甚至有过了一两天的时候还有人特意从渠中取水来用,就为了能沾染那么一两分遗泽。 “乎鼓之,轩乎舞之。菁华已竭,褰裳去之。” 歌声渐渐地散去了,唯有余音回荡在半空中。道首的身姿最先一阵恍惚,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太平道的道首已经退回了太极宫内,继续忙于处理道国的事务。下方的八位地仙也是各自相互点头示意,真大道的两位宫主间还互相面色不善的看了一眼,空气中都隐隐发出了几丝黑气。随后他们才各自相反方向跨出一步,消失在空中。 朱雀门外的人们也开始渐渐散去,各自贺喜之声开始在人群中逐渐发出。久居于长安的他们自然不急于取用那些灵水,家中自然有家人会取好,他们要做的乃是忙于互相恭贺新年一瞬间,新春的喜悦立刻就回到了人间,方才的肃穆顿时变得荡然无存。 正道两旁的道士们也纷纷散去,然而却有那么一些道士开始朝着府城的东南隅飞速移动而去。在这个元旦之中,唯独他们不能先享受新春的欢庆。因为他们是来自各地各门各派送往天道宫的生员,除非他们先晋升到鬼仙,或是由于资质太差而被遣返,否则在未来的数年内都会一直待在那里,直到被安排成为某州府道官的那一天。 在四百年前战火仍未停歇的时候,天道宫也始终未曾迁移出长安城的大门,上至宫主、下到舍生无一人主动退出。这里本就是道国内的最高学宫,学成之人无不在先后在道国内身居要职,成为一方栋梁。 可想而知,能够进入此宫该是何等的荣耀。元旦年年都有,可进入天道宫的机会只有一次。两相权衡之下,这些生员们自然能够择其轻重。然而就在今日,天道宫的门口却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极煞风景的争执。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百度书名+比奇》即可快速直达 第169章 星名太一 从朱雀门内到天道宫之间足足有数里路程,以新春街上人流的络绎不绝,这数里街道就算再宽阔,只怕也会直接给堵个水泄不通。好在长安府早早就派出了衙役,赶在春祭大典就将这段路段封锁了起来,以免发生什么不必要的磕磕碰碰。 穿着各式道袍的道人依照出身聚成不同的团体,沿着街道鱼贯而行。这些即将步入天道宫的生员有的来自名门大派,也有来自各州府的举荐这其中自然不可避免的有许多偏荒之地前来的生员。他们之中年龄最小的不过十六七岁,连加冠礼还没行过;年龄最大的却都已经是直逼不惑之年,两鬓也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些许风霜。 或许在修道一途上来说,年龄越小越有优势一些,然而天道宫对此并不设限制。毕竟将来修为如何,是高是低,年龄这种东西始终都应当是那些门派们相互之间才会攀比的东西。究竟是太平道出的二十三岁的鬼仙,还是真大道出的二十岁的鬼仙,对道国来说并无什么不同。所以只要手头有荐书,哪怕是花甲古稀耄耋之龄,天道宫也照单全收。 沿途的街道两旁尽是相互恭贺的人群,家家户户的门上都已挂好了新的桃符,风中都似乎传来了一丝沁甜的气息。在新春融融的气氛之中,这些道人的步调不由得也缓慢了几分毕竟是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人人都在欢庆节日,他们却要进入天道宫学习。虽然和未来相比一个春节的牺牲似乎不算什么,但是人们却也会下意识的留恋面前这些美好的事物。好几位从燕云赶来的道士干脆都看花了眼,然而他们的同窗看上去也不比他们能好上多少。 除了一行急匆匆走在最前方、速度比任何团体都要快上三分的那一队人,周围的庆贺声对他们来说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打从一开始,他们就只是面不斜视、朝着天道宫的方向快步走去。看那副样子,若不是长安城春节期间有空禁,只怕某几位当场就会掏出有飞天之能的法宝直接腾空而去。 因为他们是太一宗的弟子。处于“北天之极”的太一,诸天星斗中对应天帝的帝星。太微为之庭,紫薇为之居,诸天星宿以它为首。 在汉代以前,主要祭祀的上神乃是“五方五帝”。届时以分封制为主,五帝共祭倒也无伤大雅。然而到了汉武帝之时,武皇帝推行推恩令,削弱诸侯势力。与之相应的,方士谬忌首先奏请祭祀三皇之一的“泰皇”又称太一神,说天神贵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之后,太一便成为了凌驾于五帝之上的至上神明。 太一宗的祖师萧抱珍相传原本是方士中“星罗盘”一脉的传人,后来得了仙圣所授秘,便以此济人,祈禳诃禁,罔不立验。教派胆敢以太一为名,这多少也有僭越之嫌。好在当初的道首并未追究,太一宗也就渐渐地发展了起来,最终成为了道国中太平道之下的第一大派。而太一宗行事也就以太一为要,事事都要争上,就连进个学宫都要争第一个进入。 “……怎么看都有和我们太平道别苗头的嫌疑。”一名太平道的年轻道人不服气的说道。看他的样子,好像恨不得随时冲上去和太一宗的道人们争个先后。 领队的道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这位道人身上穿的也是太平道的黄色道衣,年龄和周围同道相差无几,面色却是要沉稳太多。 “那么你说,如果相同的品级下,你和太一宗的道友正面斗法,哪个能赢?”领队的道人直截了当的问道。 年轻道人顿时就皱起了眉头,半晌后才期期艾艾的说道:“这等事也不能一概而论……太一宗借星力行法,虽然依然入五行可是手段相对诡秘……若是我能克对方那必然是我赢……” 领队道人叹了口气:“总而言之,我太平道的道法和太一宗的道法相比起来,并不具有任何的劣势,对吧?” 年轻道人立刻兴高采烈的答道:“那是自然!” “那么,历代太一宗掌教又是何等境界?” “太一宗已传三代,每一代掌教都是地仙修为。”年轻道人对这等知识还是了如指掌的,听到询问便立刻答道。 “那我太平道呢?” 年轻道人立刻就不说话了。 “所传道法是门派所传不假,可毕竟本身修为才是根本。就算太一宗想要争第一大派的名头,那又如何?我太平道道首乃是神仙境界的修为,就算太一宗能出上十个地仙又能如何?” “那要是太一宗出了神仙……” “就算太一宗出了神仙,那又能如何?”领队的道人先是瞪了年轻道人一眼,随后环视了身后诸人一圈,继续缓缓说道,“太华派的扶摇老祖,儒门的大宗主安乐先生,这两位一样是神仙的境界,可道国依然是我太平道说了算。神仙境界的强者固然是决定性因素不假,可是这因素却也不止一个,否则那林灵素怎么还不开国去啊?” 众人一并哄笑了起来。宸宇六绝之中,除了做派依然和旧日仙家相差无几的纯阳真人以外,其他哪个都是地位尊崇,受人敬仰。偏生这个林灵素搞的是恶名满天下,不要说是割据一方,就连门派都只剩了个名字。这么多年来,冒充太平道、正一道的人多得是,可冒充神霄道门人的人却是半个也无。 待得诸人笑够了,领队的道人才继续说道:“只要民心尚在,道国始终便是太平的道国。这也正是我等的职责所在、进入天道宫的目的,诸位师弟万万要记住了。而在这里让太一宗的道友们先走又能如何?我等只要尽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众人点头称是,也就没有再管走在最前方的太一宗等人,只是自顾自的走路。如此这般行进了数里之后,欢歌笑语渐少,周围的气氛也逐渐浓重了起来,两道古拙黝黑的石墙便出现在诸人眼前。石墙之间大门敞开,一名道人正站在门边,门上却是连桃符都没挂上。 看到诸人停下了脚步,门边的道人对着门内使劲的摆了摆手:“都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这天道宫里不设杂役,一应杂物都要咱们舍生自己来干。现在就差你们新入的外舍生了,门上的桃符还没写呢,动作都快一点。不然等到晚上做饭的时候还没人做,我们倒是自己可以起炊,你们可就得饿肚子了。” 众人来之前哪里听说过这等规矩,向来是坏心眼的前辈们故意封锁了消息,就等着给这些生员们一个天大的惊喜。听到道人这样说,众人这才争先恐后的向门里赶去。多数人不肯失了面子,左右还要谦让一下。可始终有人性子急,左右便免不了磕碰两下。比如当下,一个三十来岁的道人走的急了两步,在过门槛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前面的人。值此佳节,大家当然也不愿意为了这一点小事败了心情,左右陪个不是就是了。 这两人相互间当然也是这么做的,三十来岁的道人给前面二十岁出头的道人赔不是,后者还礼说没关系……然而后者在看到前者身上的服饰后立刻眯起了眼睛,眼神也立刻锐利了起来:“你是从凉州来的?” 三十来岁的道人正陪着笑,听到对方这样问连忙答道:“道友猜得真准,在下正是经了凉州举荐而来的。” 二十岁出头的道人当即就冷哼了一声:“果然是旁门外道,没规没距……连百日筑基才刚完成的人就都敢推荐来了。” 听到这句话,左右的人脚下不由自主的都停住了。 第170章 刁难 所谓“百日筑基”,说的便是道士们练气时所要面临的第一个关卡。根本目的便是打通周身的经脉,让真气法力体内运行无阻。之所以叫筑基,便是因为这个步骤就好比是建房时的打地基。只有搭好了地基,方能开始真正的练气。若要依品级来论,筑好了基才能算是九品的修为,处于练气士们的最底端。 当然,百日只是一个形容词,并非是真的要整整一百天。有些慢的可能要一百五十天、半年,有些快的可能只需要五十天、一个月就能完成这个步骤。但不管怎么说,百日筑基乃是修道最底层的关卡,这一点上还是没有错的。 能够得到各门派、州府荐书前来天道宫学习的人,自然是各地中较为优秀的人才。虽然也有修为较低而在道务上优秀的,可既然代表了一州一府一派的形象,修为自然也不会太磕碜就这批生员而言,除了这名三十来岁的道人之外,修为最低的也就是一位来自延州的年仅十七岁的道士,修为只有六品。而多数生员都是三品、四品,太平、太一等几个大派干脆就都有一品中人。 这么一比较,这名三十多岁道人的九品就显得十分显眼了。 按说从各地来的生员之前均是多多少少在一起待过一段时间,相互间自然也该相熟几分。然而此时却没有半个人为这名三十多岁的道士出头,左右众人充其量也就是放慢脚步看看怎么回事罢了。看见无人肯为他出头,那名二十来岁的道士便继续问道:“你是凉州那里哪个门派的?又是师从何人?” 三十多岁的道人看起来较为紧张的样子,连续点头哈腰了好几下后才断断续续的答道:“在下……那个,贫道,贫道萨守坚。门派……门派倒也谈不上什么门派,最早先是楼观道的孙革师父教了我半个月,黄老道的黄纵师父又教了好几天,再后来又转给了……”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竟然是往来辗转于好几个师父的手中,之后又被带到了长安来进行入宫前的学习。 这一番经历自然是听的人大皱眉头,说他是野路子吧,教他的这些哪个都是名门正派出身;可要说是正派出身,此人分明哪个门派都算不上。二十来岁的道人不耐烦的问道:“那你的荐书呢?什么人发给你的?” 萨守坚还真就将荐书连忙从怀中给拿了出来:“这是秦大人……啊不,就是真大道的秦会之真人给我办的。” 身为地仙,秦会之的名声何其响亮。这三个字一出,二十多岁的道人立刻就仰天长笑了一声:“居然还是秦真人举荐来的,想来萨道友和秦真人极为相熟了?还是有什么亲眷关系,不妨说来听听?” 萨守坚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只是当时人数正好缺了一人,凉州又没有什么多余的人选给出,秦真人就把我给带上凑数了。” “幸亏是凑数,不然我还真以为秦真人是瞎了眼了!” 看见面前这位方才看起来还较为和善的道人忽然就变了脸,萨守坚自然是立刻吃了一惊。二十多岁的道人却是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脱身,口中直接朝着周围放大声音说道:“诸位道友,我等有的来自偏远苦寒之地,有的则出身名门正派,出身可谓是四面八方均有。不管如何,争得这个进入天道宫修习的机会,却是从诸多师兄弟中好不容易才脱颖而出,较之前朝的科举取仕来说也是不遑多让。” 周围众人闻得此言,自然是无比赞同。有几位大抵是想起了自己为了争取到这个机会所费的心血,竟是连连点头,口中也啧啧称是。 “然而如今,这位出身兰州的萨道友。”二十多岁的道士伸手一指萨守坚,“不要说什么多年苦功了,就连百日筑基也才刚完成。就因为兰州生员今年人数不够的缘故,直接被真大道的秦真人发了荐书,可以进天道宫与我等一并修道。诸位道友啊,你们觉得自己花的心血还有意义么?” 萨守坚原本想要辩解,可是周围人的一双双眼睛就那样冷漠的盯着他,不少人甚至都流露出了嫌恶之色。他不知所措的左右看了看,根本没一个人有想要站出来的意思:“这……这我也没法做主啊。当时秦真人说大小姐不在少了一个,多少再带上一个凑齐人数。况且岳大小姐铁定不会去当什么道官,能多让一个人进天道宫学习也算多一份机会。岳帅当场就问薛祭酒有什么多出来的人选,薛祭酒就把我的名字给报上去了。我……我也没办法啊!” 二十多岁的道人抖动着肩膀冷笑了两声,随后问道:“萨道友,你知道天道宫的制度么?” “这……成为鬼仙后经考核,定其出身才再授官职?” “这是最终的考核,我们且先不谈。天道学宫分上舍、内舍、外舍,我们刚入宫便是外舍生,由外舍升内舍,再升上舍,每次升格均是文、武二试。文试考的是道务相关,宣讲道义、科仪斋醮、道国律令;武试虽然有个武字,却是考核个人修为,法术运用。另外天道宫里还分公、私两试,私试每月都有,由学官本人亲自出题考核。毕竟这里是天道学宫,太平道国以内排名第一的学宫,但凡学成出来的均有官职授下。所以考核才这般严格,为的就是能对得起最后授予的官职。若是不小心授了个尸位素餐之人,对我道国可谈不上什么好处。”二十多岁的道人对天道宫内果然熟悉,这一番话说得是头头是道。 “萨道友,你觉得依你现在的年龄和方才完成筑基的修为,能过得去外舍升内舍的考试……不,就第一个月学官出的私试,你过得去不?” 萨守坚听到天道宫里居然有这般多的试,而后又跟了这般大的干系,口中紧张的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头上更是急得汗都流了下来今日方才刚刚立春,气候万万说不上什么温暖,可知他内心是有多么的焦急。 看见自己把势已经做足了,二十来岁的道士也不再抓着萨守坚的手腕,转而拍了拍他的肩头:“萨道友,你若是没有自信,还不如现在就早早退出,免得到时候白受羞辱,被人赶出天道宫去。现在退出还可以及时找些理由,被人赶出去可就不甚光彩了。”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是笃定了萨守坚会被直接赶出去。 这当口萨守坚只听见无数说着让自己退出的声音,有人赞同那名道士的话,说我要是你我现在就走人,还能留点面子;有人冷笑着说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以为凭狗屎运进来了就能蒙混个出身……他只剩下嘴皮子哆嗦的劲,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整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个时候,紧密的人群突然分开了一条道路,一个声音传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为何都堵在此处?” 听到这个声音,萨守坚的脸上立刻就换了一副表情。他像是见到救星般的大叫道:“张道长,你总算是来了!” 第171章 道官 随着萨守坚的惊呼声传出,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那个声音来处。(首发)只见黑压压的人群忽的就裂开了一条缝,三个人就从中越众而出。当头的是一名英挺少年,一身道袍,腰背笔直,面色淡然,仿佛周围的人群根本都不存在似的。周围的人好似也被他的气魄所慑,不由自主的就朝着旁边退去,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 不消说,此人正是张如晦,其余两人自然是岳银瓶和张铃仙。在离开了荆门之后,三人就一路北上,朝着长安赶来。原本剩余时间还算宽裕,谁知道中途要么是交通不畅,要么是平生事端这个其中既有岳银瓶惹出的事端,也有张如晦硬要管的闲事。总之在打了好几场不咸不淡的架之后,一行人硬是压着立春的日子才赶到了长安城。 谁知道事情到这里还没完。由于之前几人在长江中落水的缘故,致使身上的东西丢了个干净其中也就包括能够证明两人身份的度牒。可长安城哪里是那么好进的?原本进长安城就需要提前在所属的州府提交申请,在得到正式的州帖后才能以此为凭证进入长安。而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警戒更是严格了不知道多少倍,三个人就算想要蒙混进去也没办法。若是那么容易就能溜进去,这里还配做道国的都城么?只怕早就被佛国渗透的千疮百孔了。 结果三人就只能傻站在城墙外面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要不是秦会之在春祭结束后不大放心,特意为找岳银瓶出城来看了一圈,三个人现在还待在城外面呢! 就这样,三人好不容易才进了城。面对秦会之那等似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岳银瓶倒还是老样子,对谁都是一副冷漠加公事公办的样子。倒是张如晦在知道了是秦会之去往兰州借走生员后内心好一番长吁短叹,自己费尽心思要躲开京中来人,结果转了一个大圈,还是在西京的大门口给遇到了。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合着自己都做了白用功了。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叹息也没有用。世界上需要叹息的事情多得是,比如张如晦赶在立冬前就出发下正一道盟,还不就是为了能亲眼目睹九阊九阖大阵开启时的盛况。结果一路上紧赶慢赶,谁知道最后还是没能看到。况且秦会之和岳鹏举关系那般亲密,想来就算看见了应当也没什么问题的。 由于正值元旦新春,秦会之的府上自然也是道贺者连连不断,没有那么多工夫陪两人在这里消磨时间。在跟岳银瓶叮嘱了几句话后,秦会之一转身就不见了。这正是六神通中的“神境通”,佛门则常称为“如意通”、“神足通”,能够自由无碍、随心所欲现身。长安城虽然有九阊九阖大阵守护,却还是难不倒秦会之这位地仙的。 于是两人也就拽着张铃仙的耳朵赶往了天道学宫,谁知道刚一赶到便目睹了这般光景。 这种时候,张如晦长年累月所养成的那股气度却是帮了大忙。别看之前好像见个什么人都没甚感觉,首先张如晦在进入兰州大营之前都是蓬头垢面,再渊雅非凡的气度此时也成了丐帮帮主。之后所遇上的一连串人,哪个不是身居高位?纵然如此,身为“太平七侯”之一的岳鹏举也只能无奈的说出“明明是你占便宜为何却好像是我求着你似的”这种话来。 莫要忘记,张如晦的师父是当世第一狂人林灵素。他在征西军的右武卫中乃是中军祭酒,太平七侯之首的平天侯向来拿他当子侄看待,什么军机大事都不曾瞒着他。而他本人更是曾经十六岁的人仙,在天竺战场上杀的人头滚滚,鬼仙人仙都不知道干掉了多少!相比之下,这一群连个鬼仙都没入的生员又算的了什么? 所以当他往人群后面一站,周身气机略略放出,同为练气士的人群自然就有了感应。面对着这位看上去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上些许的少年,众人竟然不由自主的觉得自己天生就矮了一头似的,加之又摸不清此人的底细,密不透风的人群就像是大海一样被轻轻分开,露出了其中的干地作为通道让张如晦经过。 萨守坚本就是张如晦带进背嵬军中的,之后又算是被他引进道门,这中间更是被救了不知道多少次。这个时候听见了张如晦的声音,那真是久旱逢甘霖,方才直哆嗦的嘴皮子也变利落了,拽着张如晦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个一清二楚。其实无外乎也就是当时秦会之看在岳鹏举的份上,索性用这种法子多给了背嵬军一个名额,而薛弼就将这个名额直接塞给了萨守坚,让他来天道宫进修。 薛弼身为背嵬军的大祭酒,让一个才刚刚开始修道的人直接就来天道宫,此事定有蹊跷。张如晦侧过头去看了岳银瓶一眼,轻声问了她两句。岳银瓶则是朝着人群中一招手,好几个人立刻就钻了出来,点头哈腰的就问候了声“岳校尉”。 原来这几人均是兰州的将门子弟。岳鹏举三年前到了兰州,岳银瓶自然也就跟着到了兰州。女子从军难免多少受到些奇怪的眼光,岳银瓶倒也直接,拎着长枪就挨个打了过去。以她先天武者的实力,这帮兰州西军的将门子弟哪个没被她揍过?比如这几个小子有种家的人,有折家的人,有杨家的人……这当口见了岳银瓶,自然是一个赶得比一个急,生怕再挨了飞脚。 张如晦又低声朝他们问了几句话,这几人虽然不大清楚张如晦的身份,可看在岳银瓶的份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于是张如晦前后一联系,再加上岳银瓶在旁边轻声解释了一两句,这才终于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秦会之多给了背嵬军一个名额,这乍一看是好事。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岳鹏举是什么人?他是太平七侯之一不假,可他还是兵家六将之一的“山将”。太平道国之中,自然是道门势力最大,可给其他流派多多少少也留了些地方,比如儒宗和兵家。将门,那自然就不是什么道门中人,而是兵家所属。兰州派出的这批生员除了少量真是兰州本地道派所推荐的以外,其他全都是兰州的将门子弟就算是道派,在兰州这种地方也和兵家、将门联系的极为紧密。 可是,既然是将门子弟,兵家专属的皇图天策府就在两个坊市外。好端端的天策府不进,跑到这满是道士的天道宫来干嘛? 说白了,这还是道国上层的策略。要让其他流派始终和道门保持较为紧密的关系,尤其是任何朝代均作为第一武力的兵家。各种拉关系、封赏都是常态,平天、移山两位侯爷受道首的信任程度更是谁都看在眼里的。除此之外,就还有一条“从将门中培养一定数量的道官为道国所用”,以此来拉近道兵两家的关系。 而那名二十岁出头的道士之所以要找萨守坚的茬,根据“旁门外道”这四个字推测,应当也是因为兵家的缘故。因为就算关系再拉近,它也始终是兵家,不是道门,需要提防。不要忘记,以岳鹏举忠心的程度,道国上层依然对他不放心,要岳银瓶入京来。 太平七侯之中,平天、移山、驱神、傲天四位侯爷及其部属均离西京、东都两地不远。覆海侯镇压齐鲁,通风侯身在燕云而燕齐两地本就是方士起源之地,积累深厚。剩下的就是混天侯岳鹏举,驻军兰州,于是说到兰州那自然就是兵家。这名二十多岁的道士想来也就是遵循一贯对兵家的看法,顺口挑衅罢了。 既然搞清了事情的原委,张如晦自觉没有什么必要在这里再浪费时间了。他径直对着萨守坚招了招手:“还愣着干什么?走吧。” 萨守坚本来没愣,只是等着他的反应,听了这句话倒是真给愣住了:“走……上哪儿去?” “进学宫啊。”张如晦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你从兰州赶到长安,不就是为了进天道学宫么?现在都到门口了,不进去还等什么?” “可是……他……”萨守坚指着二十出头的道士半天都没说出来话。 二十出头的道士大概也觉得张如晦是不是有些太无视自己了,于是便上前了两步说道:“这位道友,你难道不觉得……依这位萨道友的修为,恐怕连入宫后的第一次私试都过不去么?既然横竖过不去,何必平添难堪?” “那又如何?”张如晦反问道,“私试也分文武,最终权衡平均才得成绩。萨道友仅有九品的修为。要是学官因为他没能做到六品修为才能做到的事,那是学官本人的责任,可以联合五名以上的道友作为见证,向宫主提出申诉,并进行审查。” “可是以他现在的基础,还有年龄,能在规定的年限内成为鬼仙么?” “就算不成鬼仙,无法通过最后的考核被受职,也一样可以成为很好的道官的。道国之内又不是所有的道官都是鬼仙以上修为,不知多少地方的奸令修为都没有到鬼仙。”张如晦指了指天道宫上面的匾额,“这里是天道宫,培养的是道官而不是仙家。如果只是为了追求修为,仅在门派内听从师长教诲就够了,何必来这里?” 无论是镇守州府的奸令,还是随行军中的祭酒,宣讲道义的职责和行法无论何时都一样重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要知道,在一些偏远的地区,道官往往修为较低,甚至有可能本身只是下三品的境界。这样的修为若是遇上些小病小灾或许还能应付,在真正的天灾面前却是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去附近的州府求援。 在这样的逆境下,道官们本身对于道民宣讲的那些“定财货,均贫富,则天下太平”的教义和各种顺应五行之理来克服灾祸的知识是要比什么道术都重要的东西。正如同当初汉末之时,大贤良师张角率太平教众传道天下。那个时候不要说是太平道的道人修为如何,张角本人也不过只是人仙一流。可在那样的情况下,这些太平道的道士们就持着九节杖,行走在八方的土地之上,只十余年间教众便发展至数十万,遍布八州,最终席卷天下。 因此,一名在传道政务上合格的道官,重要性比起一名鬼仙修为的道士来说也不遑多让,甚至比一名鬼仙还要重要。反正鬼仙死了可以再入轮回,神识内守,一志不散,二十年后就又是一条好汉;而政务合格的道官却未必能修炼至鬼仙,下辈子可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了。 而天道宫正是为了培养最合格的道官才建立的。 张如晦的这一番话直指中心,竟然说的对方哑口无言。其实道官与寻常道士之别对这些前来的生员来说自然是了然于心,可是教务水平如何毕竟不能像修为一样大体上看出来,自然也没办法以此来找茬。谁料张如晦就抓住这点大发文章,堵得这名二十多岁的道人说不出来话,最后才憋出来一句“不管怎么说,才刚刚完成筑基修为也太次了些,我等要和他坐在一起简直是有辱身份”。 张如晦听到最后四个字,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下。他淡淡问道:“身份?什么身份?难道有谁不是天道宫的舍生?其实说来说去,你就是觉得萨道友的修为太低了,对吧?” 二十多岁的道人摸不准张如晦打得什么主意,于是便点了点头。 “那么这位道友,你的修为是几品?” 二十多岁的道人自豪的答道:“四品。” “四品啊……”那名道士就只觉得张如晦的声音突然离远了几分,自己忽然就下颌和后脑先后一疼,整个人仰面朝天的倒在了天道宫的门槛上,“我多少觉得你的修为有些低了,还是先别进去,在这里躺一会儿好了。” 张如晦说完这些话后,先对着岳银瓶说道:“没想到你的动作居然比我还快。”随后又对萨守坚说道,“他不过和你一样是未进宫的舍生,哪里有资格拦住你?既然你有荐书,学官也没将你开革,那你就是天道宫的舍生,这是谁也不能更改的事实。如果他就因为你是九品而不让你进,那他这个四品一样也得躺在这儿,五十步笑百步很有意思么?” 第172章 云海龙王 五十步笑百步这六个字一出,周围的人多多少少就觉得有些刺耳。 他有四品的修为,和九品修为比起来是五十步笑百步。那我们又算是什么?要知道,进入天道宫的生员多数都是三品和四品的修为,而方才站在一边看热闹的谁又能说自己心中没有一点瞧不起萨守坚那个九品的意思? 有气盛之人当即就想上前与张如晦理论一番,可往往才刚意动,张如晦眼角的余光就已经瞟了过去。如果说方才的意动乃是一时血气所激,此时张如晦的目光就好似是三九天里一盆冰水从头泼到脚,足以让任何人丧失与他辩论的勇气。 直到那位起初站在天道宫门口招呼众人、现在则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道人走了过来。 “行了,今日你们要忙的事还多得是,都堵在这里干嘛?散了散了。”那名道士对着人群使劲挥了挥手,又转过身对着张如晦一抱拳,“这位道友,大家毕竟都是道门中人,你和那位姑娘分别给了他一拳一脚,也算扯了个直。此事不如就此揭过如何?” 张如晦侧过脸去对岳银瓶说道:“你家的事,你来处理。” 岳银瓶朝躺在地上的道士不屑的看了一眼,立刻扭过了头,厌恶的说道:“随意。”不过即刻她却又对着那几名将门子弟说道,“他受人侮辱的原因难道你们心里不清楚?就在那里看着?” 几名将门子弟互相看了看,一名胆子大些的低声对着岳银瓶说道:“岳校尉,毕竟那个道士是半路插进来的,算不得‘自己人’。大家又不熟,没什么必要……” “等回头我就写信给种将军,看他会不会认同你的这番话。”岳银瓶这话掷地有声,那个回话的人当即脸色就青了。种家家法颇严,自家老爹要是知道这番话,指不定还有什么大刑伺候呢!可岳银瓶积威已久,他竟是连求饶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都是背嵬军举荐上来的,哪里有什么‘别人’、‘自己人’之分?纵然其他人嘴上不说,心底里也早就给我们钉上了‘兵家’的标识。你此时缩着不出头,等到别人日后欺辱到你头上的时候,还会有人为你出头么?”岳银瓶一指天道宫内,“自己穿上重铠,在宫内跑圈。” 那几个人、甚至还有在人群中的好些人立刻都是一脸吃了大便的表情,一个人鼓起勇气说道:“岳校尉,我们来这里哪里可能带重铠?又不是军中,我们要学的也不是行军。” 岳银瓶蛾眉轻蹙,随后点了下头:“有理。”那些人的脸上立刻出现了喜色,“那就把自己的行李都背上跑吧又没让你们上下跳壕沟,摆出这幅脸色给谁看?” 纵然这些前来天道宫修习的将门子弟本着以简洁为先的要旨,不少常用物事都在京中才买。可是大家哪个不是世家出身?前来携带的行李中怎么说也有些自己心爱的物件,加起来二三十斤还是有的。纵然比起步人甲的六十斤来说要轻了至少一半,可也不是多好受。 然而岳银瓶的命令已下,没有半点想要收回的意思似乎这位大小姐也从来没有收回过。那些人只好苦着脸行了一礼,然后纷纷奔往自己的屋子去背放在屋中的行李了。至于围观的其他人心中如何想,究竟是鄙夷兵家果然是只会用蛮力来解决问题的还是感慨于岳银瓶身为女子却如此强势,这种事情起码岳银瓶自己是从来不肯考虑的,她只是顽固的将这些声音全部封堵在自己的听觉之外。 看到最后竟然是这么一个解决方案,那名站出来说合双方的道士显然多少也有些吃惊。他先是随意朝人群中指了两个人:“你,还有你,应该是地下这位道友的师兄弟吧?自家兄弟都躺在这里了,还不赶快帮忙抬进去?”目视着那三人进去后,他又转而对岳银瓶说道,“如果没猜错,这位姑娘是混天侯的女公子吧?流派有别云云,我们且不管外界如何,至少这里是天道宫,决不允许有门户之见。” 岳银瓶只是淡然答道:“就算他们手头不做,心中也依然是想着的。” 那名道士摇了摇头:“众人心中如何想的,这种事情如何管得?至少明面上的欺辱是断然不允许的,只要出现,至少我身为洞渊派‘八大龙王’中的‘云海龙王’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八大龙王”的名头一出,周围人齐齐吸了口冷气。原本以为这名道士也就是个被差遣到门口迎宾的普通角色,没承想居然是洞渊“八大龙王”之一!能位列“八大龙王”的名列之中,那必然是洞渊派排名前十的高手各门各派总有那么几位不适合露面的人,而若是藏的太多门派难免又被人小觑。 张如晦一时间也有些失神,即刻才反应了过来。此次征西,随右武卫出征的便有两位龙王,平日对张如晦也指点良多,否则他也不可能那般轻易使出召难陀龙君的道法。随着右武卫的全军覆没,那两位龙王自然也已身陨,而左武卫中的另两位指不定也有陨落的。既然逝者已去,那么必然有新人重新补上,八大龙王也未必都是人仙以上的高手,在张如晦的记忆中,排名最末的就是位鬼仙。 而虽然天道宫毕业的条件是成为鬼仙,可谁也没规定鬼仙一定要离开天道宫,也有在成为鬼仙后继续留在天道宫进修的。这位云海龙王既然没在张如晦固有的印象中出现,自然是新晋的龙王了。他敢当众做这个保证,自然也做好了言出必践的准备。 心中了然之后,张如晦对着岳银瓶和萨守坚分别点头致意了一下,然后拉着张铃仙就朝人群外走去。云海龙王看他的动作愣了一下,扬声问道:“道友,你这是作甚?宫门朝这边,天道宫又不设杂役,今日你们新入舍生要忙的事多着呢,可没时间浪费。” 张如晦头也不回的答道:“我又不是天道宫的舍生,朝里面走作甚?” 第173章 城隍庙 张如晦的这句话来的太过突兀,让所有人包括云海龙王在内都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首发}他们本以为张如晦也是要进入天道宫学习的舍生,谁知道到头来根本只是个来送岳银瓶前来的随从。待到他的身影完全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后,有人回过神来,当即便愤愤的说道:“本以为多少是个人物,谁知道连个舍生都不是,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的话自然引来一片人的应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到十年二十年后,大家自见分晓!” “莫欺少年穷!” 云海龙王立刻一圈眼神扫了过去,凌厉的目光让这些人都悻悻的住了嘴。和这些新生不同,有资格列入洞渊八大龙王之一却还留在天道宫进修的他自然能够大概感受到张如晦的修为。道士的年龄虽然不能从外观上来一概而论,可是鬼仙一流大体也不会差出太远。 二十岁左右的鬼仙,这份天资放在哪个门派里也足够拿得出手了。岳鹏举贵为混天侯,夹袋里怎么说也能藏上一批奇人异士,万万不可小觑,更何况…… “当我刚才说过的话都是放屁吗?”云海龙王冷冷的说道,“还没授职,成天脑子里就想着道、兵之别?你们是想再弄出来个‘狄青’么?” “狄青”这两字一出,方才还群情激奋的人群立刻就噤若寒蝉,几个还想争辩的人也立刻吓得住了口。 果然都是群初出茅庐的小家伙,一吓就被吓住了云海龙王在心中冷笑了一声,随后对着人群摆了摆手:“好了,大过年的,该干嘛都干嘛去,别拥在这里了。对了,谁刚才说‘莫欺少年穷’的?留下来。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怎么用么?学了两句岭南话就瞎用,把这句话给我抄一百遍再说我就揍你了啊,欺你少年穷怎么了……” …… 张如晦走的极快,须臾之间就穿过了一个坊市。张铃仙的速度自然也不用说,有谁会怀疑兔子跑得不快的?只是这么说走就走,就算是张铃仙心中也难免会有疑惑。 “我们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啊?”张铃仙叼着支胡萝卜,侧着身子一跳一跳的追赶着张如晦。 张如晦看都不看她一眼,两眼直视直视前方:“那我们留下干什么?你这只萝卜又哪儿来的?” “那座宫殿看着好棒,我想进去选个房间住。”张铃仙的手使劲的晃动着,食指遥指着天道宫的方向,“有人刚才正好挑着一筐子萝卜过去,我就拿了一根。”她还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示意,“我刚才捂住眼睛了!他果然没看见的!” 张如晦惯例的还是将这只兔子犯傻的最后一句话无视掉了,他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有没有跟同类吵过架?” 张铃仙眨巴了两下眼睛,摇了摇头:“不是啊。我从记事那天开始,就一直被师父养着的,所以就不可能跟其他兔子吵架的。” “那……有没有打过架。” “师父说这种事情太粗鲁了,而且找不到第二只像我这样可爱的兔子一起打架,不可爱的打起来有碍视听,所以从来没有!”张铃仙得意洋洋的挺起了胸膛。 即使沉稳如张如晦,此时也不禁无言以对。他绷着脸想了半晌,这才回答道:“好吧,我就这样说吧。辩论的本质和吵架差不多,而在这种事情上面,比的其实就是谁嗓门大舌头快人数多口水足。就算你再有理,一个人和一百个人吵上一个月,怎么争都是你输。” “所以刚才才要跑?” “我这是占到上风后及时抽身而退,免得深陷泥沼。”张如晦说道,“我方才是用气势慑住了他们,要是让他们缓过劲来,定然会一拥而上。到那个时候场面七嘴八舌的,有理也说不清。” 张铃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要是真的遇上了那种情况,该怎么办呢?” 张如晦略略低头沉思了一下,随后答道:“那就动手吧。” “嗯?” “直接用‘天雷吼’一类的道术将对方震得晕过去,然后你就可以自我宣告胜利了,这样有理也说不清的就变成对方了。”张如晦循循教诲道,“如果对方遵守规矩,并礼而行,输便不再无礼纠缠,那我们也只跟他讲道理即可。对方既然不讲道理一拥而上,那我们也不用只讲道理,配合着拳头和道术取得胜利便是。” 张铃仙尝试着朝前缩着手打了两拳,崇拜的看向了张如晦:“这话好有道理,不愧是如晦大人。” 张如晦也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就被这只兔子冠以了这样的称号,可他还是认真的解释道:“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我师父教我的。” “如晦大人的师父?他很伟大吗?” 一想到要讨论林灵素是否伟大这个问题,张如晦多少就有些头疼:“且先不论家师伟大与否的问题,起码术业有专攻,在这个方面他绝对是第一流的专家。当年他用这个法子堪称是无往而不利,出道以来在辩论一途上从来就没有败过。” “一直赢着吗?果然是超伟大的!”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到了一处人声喧闹之地。只见辉煌殿宇拔地而起,上覆碧瓦丹檀,光是左右宽度便有百丈。门前两旁街道上满满的各种各样吃食店,耍货店,各种五金作坊,古董店,书坊,首饰店。但凡店门口便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活市招,高声招呼着往来人群,还顺带说几句吉利话。别看此时方才入春,这些活市招却几乎个个卷起袖子,粉面上也微微沁出汗来。 上得了档次有店面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却是各种直接摆放在街边的摊子担子。此时还不到正午,那些摊子担子上摆放的年货是去了又填。有些个已经空了担子的小贩却也不肯走,手头来回摩挲着腰间那些刚入手还热乎的银钱,两眼却是直愣愣的瞅着其他人放卖的物事,似乎在寻思着要将鼓鼓囊囊的腰包再瘪下去几分才合适。 这等景象自然是一直在山中清修的张如晦从未见过的,面对数十万大军也未曾动摇半点心神的他一时间也有些神情恍惚起来。他一路赶来却未能亲眼目睹九阊九阖大阵开启时的场景,本着弥补遗憾的意思便来了这间城隍庙,想要瞅瞅长安城这里的庙会是个什么样子,也算是不枉这个新年是在长安城度过的。谁能料到,他亲眼目睹的却是这样一幅场景。 也无怪乎张如晦居然能一时失神,毕竟他为了图快,一路走过来尽是挑僻静路上走。走时又只忙着闷头行进,压根不去注意道旁究竟有何,结果到了城隍庙时却因为过大的反差而震惊。更何况这长安城的城隍庙号称北方五道总城隍庙,庙中所供奉的乃是神州第一位城隍纪信。庙宇都有如此规模,附近因此聚集起来的人群又该有多少? 他这么一失神倒不要紧,张铃仙却是被熙熙攘攘的人群直接挟裹着就朝庙内流去,任凭她怎么大喊高跳都没用。结果到了张如晦反应过来伸出手去抓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五个呼吸都不止,张铃仙一早都没了影,他手中抓的更是不知道是谁了。 “抱歉,手误了。”张如晦也顾不上去管自己抓到了什么人,匆匆忙忙道了个歉就准备离开。那只蠢兔子这下被卷进了城隍庙里,还不知道会出闹些什么事端来。自己不去别的道观而要来城隍庙,多少也存了尽量少与道门中人相见的心思,先安顿下来调整一番再说。要是被那只兔子再闹出什么事来,自己也别想安生了。 “没关……等等。”对方原本也是一副轻轻松松的口气,不知为何却突然间改了口,语气在张如晦听来也多少有几分古怪,“你摸都摸了,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了?” 张如晦这才朝对方看去,只见他面前站着的是位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妙龄少女,衣着乃是红蓝对称的色彩,上面用银线纹饰着星斗的图案。长长的头发被梳成了一条大辫子,柔顺的偏在身体的一侧。她的身周好似永远环绕着一层奇妙的气息,让人难以接近。然而望着自己的目光却有些亮的过分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 张如晦的目光在她左胸上方的北辰七星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皱着眉头移开了。他深吸了口气,微微颌首道:“这位姑娘,方才我的一位同伴走失了,这才伸手抓错了人,还望姑娘见谅。” “这种事情当然好说……不,我是说这种事情当然没那么好说。”少女伸手就去抹眼泪,竟然还真的说哭就哭了出来,一副泫泪欲滴的样子,“我保留了十七年的清白之躯就被你给毁了,居然还轻描淡写的想要走人,一点负起责任来的意思都没有……” 张如晦的头立刻就大了三圈,他曾经在林灵素的口中听说过,在长安、洛阳这些大都城中有些闲汉专门以讹诈为生。他们可以编出各种令人难堪的名目来,就为讹人钱财。府衙不是不管,而是就算管也只能依律抓进牢里,了不起打几板子。这种人身上都是带板花的,打重了他刚解痒,打轻了跟没打一样。要是只抓进去,你还得管饭至于林灵素是不是也干过这种事,反正在张如晦面前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可是林灵素口中的那些人都应当是泼皮闲汉一流,没想到面前这位姑娘一副大家闺秀模样,居然也干这等行当。可是急归急,张如晦拿哭起来的女人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刚转身想走,对方已经把他的道袍给拽住了。 周围那些围观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一个小伙子转身想要走,一位姑娘家拽着他哭的梨花带雨的,口中只说着自己被坏了名节要小伙子负责的话,堪称是唱念做打俱全。于是大家一起伸出手指去谴责张如晦,激的后者差点当场按住神霄玉放个五雷破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人影忽的就从人群中嗖的一下给钻了出来,抱住少女的腰大哭着就叫了出来,哭的比少女响亮多了:“师父,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174章 壶公 人影蹿出的速度虽然快,可张如晦这点眼力还是有的。{首发}别人看不清,他第一眼就看清了蹿出来抱住少女腰际大哭的是刚才还不见踪影的张铃仙。 道祖保佑,这次这只兔子终于没给自己惹出多大事来,安安分分的就回来了,还顺带找到了她的师父……咦? 张如晦迅速抬眼凝神望去,面前那人怎么看都是位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丝毫看不出半分老态。张铃仙的年龄张如晦曾经估测过,大约在百岁左右。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是张铃仙的师父的话,也就是说她至少也有一百来岁。能光靠丹药塞出一个鬼仙,自身想来至少也有鬼仙的修为,而鬼仙于增长寿命一途并无太多办法。“宸宇六绝”之中并无女性,那么能做到这一点的答案无外乎只有两个…… 最终,张如晦的目光落在了少女腰侧的一只小壶上。在旁人看来,那只小巧的铜壶或许只是饰物一流,并无什么特异。然而在张如晦结合之前从张铃仙处所知的一些讯息之后,很难不想到一个名字。 也罢,究竟是不是……一试便知。 此时少女仍在慌乱的想要甩脱张铃仙,后者却是怎么说都不放手,倒是少女的右手还没忘记紧紧拽住张如晦的衣服。方才张如晦不发力、不作法,是害怕伤到她。此时心念一至,手头立刻就掐了个诀,少女脚下的石板便是微微一晃,开始向着上方顶起。少女的脚步看似仍是试图甩脱张铃仙在做努力,然而石板还未顶出半分,她的纤足轻轻一踩,就将石板给踩了回去。 “哎呀,我不是你师父啦,我怎么可能是你师父呢?姑娘我是清清白白活力四射的十七岁,怎么可能有你这么大个徒弟?” “不可能的!师父你明明都一百一十七岁了!” 与此同时,少女抓着张如晦衣服的手指似是勾动了一下。张如晦立刻就感觉身上的道袍好似变成了一条条的青蛇,片片冰冷的鳞甲正缓缓擦着自己的身体爬动,不知从何而来的腥气几乎都要喷到自己的脸上来。于是他那藏在袖下的五指一勾,五雷破应声而出,异样的感觉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旁人看来,这对男女哦,还有加上一个张铃仙,和方才并无什么不同。该手足无措的继续手足无措,该哭的还是在哭。然而张如晦和少女却是相互对望了一眼,张如晦的眼神继续保持漠然,顺带在少女的身上又扫了一圈,希望能够看出更多的端倪来。少女却是笑意吟吟,脸上几乎都要开出花来。 “那个……姑娘,有什么事……我们到那边去谈?”张如晦用手比了一下道旁的瓦肆,那里正有间卖茶汤的铺子。少女自然是欣然应允,张铃仙的意见就被忽略掉了,她一路拖在少女的身后,权当扫帚使。 然而离去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道中有一双眼睛在张如晦的身上扫了一个上下,最后落在了他腰间的神霄玉上。 …… “在下张如晦,敢问姑娘,与‘壶公’如何称呼?”两人入了铺子,一落座,张如晦便直截了当的问道。 少女的眼神立刻就飘向了一边,口中似是极轻的嘟囔了句“这下又完蛋了”,随后才整敛了容情,笑吟吟的对着张如晦一拱手:“鄙人周永琳,暨任第四代‘壶公’。” 张如晦就是一点头:“果然如此。我想也只有壶公一脉的传人才有这般本事,能硬生生的以丹药将一只兔子给喂成鬼仙。” 壶公者,悬壶之公也。这两个字最早可以上溯到古周时期,有鲁人施存为孔丘弟子,后入方仙道,习得丹鼎之法,常悬铜壶于市中,以丹药济世救人,也算得上外丹一派的先驱、佼佼者。这一脉所擅长的道法更是大名鼎鼎,“壶公缩地术”、“壶中天地”堪称是妇孺皆知,所传的炼妖壶更是最有名的几样古制法宝之一,比那个什么只能用一次的破山剑不知道强到哪儿去了。 “一代施存、三代谢元、四代是道友……二代可是费长房?” 周永琳的眼神这才多少有些诧异起来,没曾想此人真的是对自己这一脉的源流清清楚楚:“费师祖虽然并未得道,然而却还是列入了门墙……不过师父却是由师祖直接授下的道法,不知道友对此从何而知的?” 张如晦思索了一下,决定还是把真话说出一半来:“我曾经听家师说过,陈抟老祖、纯阳真人与壶公谢元交好,算起来也不过百年之事。没曾想壶公的称号竟然已经传到了道友手中,只是不知道友方才为何……” 一提到刚才的事情,周永琳立刻连忙摆手:“没什么,方才没什么的,我和道友开个玩笑而已。” 如果对别人说这话,只怕对方当场就要急眼有你这么开玩笑的么?可是这个借口对张如晦倒还真的管用,他点了点头,居然真就信了:“我之前在巫山时撞见了这只兔子,便顺道带回了长安,没曾想恰巧遇到了道友,正好可以还到道友手中。不过在下擅自给她取了个‘小花’的名字,还请道友勿怪。” “小花?这个名字倒是不错。”周永琳一摁张铃仙的脑袋,“不怪,绝对不怪,正好配这个小花痴。” 张铃仙立刻就将脑袋凑上去了:“师父,什么是花痴啊?” “花痴啊,就是一看见有好男人、帅男人,立刻就会不要命的扑上去,而且见一个爱一个。” 张铃仙眨巴了两下眼睛:“诶?那不就是师父你么?” 周永琳的眼角一挑,猛的一揪张铃仙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张铃仙疼的哇哇大叫,大概是也觉察到不好了,双手抱住头连忙讨饶道:“师父,我错了!千万不要啪啪啪我!” 可惜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太晚了,少女已经将她凌空拎起,平放在腿上“啪啪啪”的就开始打屁股,一边打还一边说着:“谁是花痴?青年才俊这么多年我都见了不知多少了,见一个就去追一个?我追的过来吗?” “师父你明明就是……我是花痴!我是花痴!师父不要啪啪啪我了!如晦大人救命哇啊啊啊啊!” 对于张铃仙的求饶,周永琳根本无动于衷,一边打还一边问张如晦:“你要不要也来两下?手感很不错的。” 张如晦摇了下头:“其实我刚才还想起来,我还给这只兔子起了个‘张铃仙’的大名。当时乃是权宜之计,所以就随我姓。现在既然见到了道友,不如改回周姓如何?” “随你?不用不用,随你就挺好的。”周永琳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顿时就是一亮,连手头打的都更有劲了,“不知道道友来西京是准备做些什么?要停留多长时间?” 这个问题张如晦就不好回答了,他现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还没决定呢。正在考虑之间,一个声音就从身后传了过来:“这位道长,我家主人有请。” 听到这个声音,张如晦还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是跟自己说话。他疑惑的转过头去,看见一人青衣小帽打扮,躬身正对自己:“你家主人是……” “我家主人说了,只消道长随我前去,自见分晓。” 张如晦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似乎自己在京中并无什么旧识。可对方既然诚意相邀,自己却也不好拒绝。于是他对周永琳拱了下手:“周道友,在下方才入京,一应事项均未定好。道友可否告知落脚之处,来日如晦定当前去拜访。” 周永琳脸上的表情不变,脚下却是愤愤然的踩了几脚:“我这几日都在城隍庙这里卖药,道友只管前来寻我就是。” 张如晦点头示意知晓,转身就跟着那人走出了铺子。周永琳则是伸长脖子,一路目送张如晦离开了茶舍,眼神就差没把张如晦一口给吞下去了。 这当口周永琳的手自然早就停了,张铃仙也犯不着再求饶。她从周永琳的身后侧过头来,看了下后者的嘴角后娴熟的递上了手帕:“师父,口水。” “啊?”周永琳下意识的继续用右手挡住嘴部,左手飞快的拈起手帕擦了擦嘴角,随后将手帕愤而一丢,继续开始打屁股,“你就那么爱破坏师父的计划,嗯?”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师父你有计划!” “师父我钓个好男人容易吗?就这么被你给破坏了!你以为谁都跟你这只****的兔子一样,不用发愁嫁人的问题?” “容易,师父你上回还……师父我错了!” “让你多嘴!让你多嘴!自己说师父我多少岁了?” “一百一十……十七岁!青春活力的十七岁!” …… 张如晦跟着那位家人打扮的人走街串巷而过,所过之处人流却是越来越少,最终来到了一处气势宏伟的府前。一路穿过影壁,走过后堂,连穿了两三道门才来到一处堂前。那名家人对张如晦欠了欠身说道:“还请道长在此处等候,即刻主人便来相见。” 张如晦抬头看了眼上方,只见檐前额上正有四个青字: 白虎节堂。 第175章 白虎节堂 看见那四个字,张如晦下意识的就皱起了眉头。在道国之中,用“白虎”二字的府邸倒是多得是,这点并无什么忌讳,然而“节”有机要之意,带“节”字的一般均为要地。他正想去问那人此处到底是何人府邸之时,却发现引他来的那名家人早已不见。 既来之,则安之。张如晦也闲来无事,索性掀开了白虎节堂的帘子,向内瞅了一眼。只见内堂的壁上却是挂了一幅画,上面正画着一只吊睛白额巨虎,正与“白虎节堂”的名字相合。那只白虎威严却不凶恶,隐隐带着一股杀伐、辟邪的神意,显然画师得了画技其中三昧。不仅如此,定然还有此地风水与此画暗合的缘故,这才给人以这等感觉。 可惜张如晦只是在征西军右武卫中待过三年时间,对于道国的官制、军制虽然有那么些了解,但也只限于与征西有关的事宜罢了。倘若他能多读些相关的典籍,便能知道“节”在此处的本意乃是象征权力的旌节,与号为“监兵神君”的白虎连在一起,指的便是军权。所谓“白虎节堂”者,乃是负责一方守备的头等军机要地。不要说是闲杂人等,就算是职位低一些的人走入此处也是立斩不赦! 就这么等了半盏茶的工夫,墙外突然传来无数细碎的脚步声。虽然声音低微,却依然被张如晦立刻捕捉到了。他甚至还从那些人脚步停下的方位判断出这些人已经将白虎节堂的院墙团团围住,并布下了口袋阵,其中甚至有人已经强弓劲孥在手。若是自己贸然越墙而出,定然会被浑身打成筛子。 张如晦的眼神立刻就是一凛。原本岳鹏举劝他先留在兰州大营,探查反背之事可以慢慢来。然而张如晦却决定以身做饵,直入西京强行引那些人出来,没曾想自己才刚一入西京居然就被盯上了。不仅如此,对方竟然还大摇大摆的将自己引到了这里,准备强行拿下。 想到这里,张如晦多少就有些后悔。他的法剑在长江中遗失后就一直没有再找到把好的,虽说可以随便拿把铁剑来顶替,问题是他的书也已丢失,想要入城都没法子,携剑入城更是没可能的事情。早知如此在天道宫那里说什么也不能转身就走,至少先混上一把法剑再说,哪怕是桃木的也比现在手无寸铁要强得多! 门口传来了平稳的脚步声,这脚步不急不慢,每一步都正好是半个呼吸的时间。想来来者平素小心,这才养成了这般习惯。张如晦转身一看,此人身着军服,腰配长刀,年龄约有三四十岁模样,想来应当是低级武职一流。 本着装傻的打算,张如晦两手一拱,对来者说道:“这位兄台,在下被人引至此处,乃是应邀来此,说是只消我来此处自见分晓。难不成阁下便是邀我来此处之人?不知能否告知有何贵干?” 来者的嘴角一撇,充满讽刺的冷笑了一声:“何人引你来的此处?” 张如晦一摊手:“想来应当是通知此间主人去了。” “一派胡言!这白虎节堂乃是军机要地,哪里是闲杂人等乱闯得的?”来者口中当即大喝道,“放箭!” 那人口中虽然大喊放箭,墙外却是半支箭也未射入。反而是那人身子一矮,右手按住刀柄一挥,雪亮的刀光便由下而上划出,一瞬间竟是越过了三丈距离,刀锋直逼张如晦正面。 张如晦却也并未上当,左手两指所拈符纸一瞬间化为飞灰,一道圆形水盾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同时他脚下侧身一移,水盾便配合着步法将那人的出刀一式给卸了开来。 两人里外瞬间易位,张如晦脚尖一点,却是飞快的朝着后方掠去。他一眼就看出对方乃是先天级位的武者,自然是能与鬼仙修为的自己有一战之力。鬼仙对付先天武者,那便要像破头老祖对付岳银瓶的那样,阴神出窍仗着飞空优势交战,以道术对武术。这样除了擅长弓箭、投枪的武者以外,其他的基本上都只有干瞪眼的份。最次也要拉开距离,决不能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然而那名持刀的武官却并未第一时间追击,而是脚下摆正了方位,正与白虎节堂轴线相合。他的长刀斜向前方,左掌轻推刀背。这个姿势一出,张如晦只觉得对方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仿佛与他身后的那座白虎节堂紧密契合在了一起。他的刀上原本充其量也就只有那么几分先天真气的意味,此时却是好一阵锋芒毕露,竟似是那只画在堂上的白虎附在了刀上一般,正在大堂外尽情的施以威风,随时就要择人而噬。 待得蓄势完毕之后,那名武官刀尖向前,快步冲上,对准张如晦就是一记正撩。一阵无形的虎咆声猛的传出,光是长刀撩出的动作竟然都带出了好一阵劲风。 张如晦想也不想就是手指一弹,水盾上接连打出三股水流,呈箭式次第朝着那名武官打去。谁知道水箭才刚与刀风一对拼,长刀所带着的刀势就将水箭瞬间给冲散。不仅如此,这一刀的刀势还有多半都未被消磨干净,紧接着就将张如晦面前的水盾像是切豆腐一样干净利落的切了开来! 张如晦虽然并未正儿八经的学过御术,可他原本在修炼五雷法之前就精擅水术,在这一方面自然是下过苦功。这面水盾虽然不至于坚若磐石,可抵挡他人攻势一二的作用还是有的。以方才那名武官的水准来说,万万不至于一刀就能破开水盾。 即是说定然是方才这名武官使用了什么精妙法门借势,这才使得他的刀有了这般威势。 自张如晦出道以来,以道术对付先天武者向来是无往而不利,这却是他头一次感受到如此的危机。 眼看刀锋就要及体,张如晦的右臂轻轻就是一抖,看似抖动十分轻巧,实则整条右臂的袖子却是都发出了噼啪的响声。随后他的腰部一拧,手臂立刻就像条蛇一样,闪电般弯曲着朝刀面直打了上去。 张如晦从陆九渊处习得的四端剑虽然可以变化为四端剑拳,但那却是依托在本人对于拳脚有着相当了解的基础上。以张如晦的水准来说,用四端剑拳和心神大乱的岳银瓶玩上一局还差不多,若是用它来跟面前之人来较量,免费奉上一条胳膊只怕是唯一的结局。 好在这么几个月来张如晦是勤练五行拳,加之打架动手次数又不少,张如晦才能飞快的掌握五行拳起码这招水行的钻拳是掌握无碍了。这么一拳打出,那名武官的长刀眼看都要正被打中,刀头连忙一挑,瞬间绕过了张如晦的拳头就要挑向他的手腕。 先天之体虽然有着诸多优势,可毕竟还是肉体,张如晦又没练过什么横练的功夫,不可能做到刀枪不入。眼看刀尖离他的手腕只有两寸距离,张如晦的手头却是丝毫没有半点动作,口中却是“嗉”的一声。 那名武官并未理会张如晦的小动作,正当他准备出刀将张如晦的右腕给挑穿的时候,突然间感觉耳中好一阵剧烈的爆鸣,好似整个天地都炸开了一样。眼前的景象也是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手头的长刀自然也就不由自主的晃动了一下。 就趁着这刀晃得那一记工夫,张如晦的左拳赫然又是一记钻拳打出,干净利落的击中了武官的手腕,将他的长刀打落在地。右侧身体则是手脚并出,紧握的拳头不再是方才拧裹的钻劲,转而变成了一股浪头行舟、弓响箭出的劲力! 木行崩拳! 这一拳正中武官的左前胸,打得武官当即重重的撞在了墙上,又沉重的弹了回来。张如晦之前迫不得已出了五雷法震动对方神魂,以致于这一拳威力不够。他正准备蓄势,以木生火之法用火行炮拳直接打死对方灭口,身后却突然传来一记高呼:“且慢!” 张如晦起了杀心要杀人,谁说且慢只怕也没用。然而这一次他却真的住手了,因为对方下面又说了一句话:“我认得你师父!” 就是这一句话使得张如晦改变了原本的心意,转而将那名武官只是撂翻在地上,并捡起了他的刀。随后,他一跃便到了那个声音的来源处,将刀比在了对方的身上。 “阁下认得家师?” 那人约莫有五六十岁的模样,虽然老态横生,却身材挺拔,足见精神。他的颔下留着长须,脸颊稍长,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模样。他被张如晦用刀比住倒也不怎么生气,反而是挥了挥手,自然有两个下人出来将那名受伤的武官抬走其中一个正是方才引张如晦前来之人。随后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张如晦,一直等到武官和墙外埋伏的人都撤了个干净后才对张如晦轻声问道:“林灵素难道就没给你说过……‘高俅’这两个字?” 张如晦听到这两个字后顿时勃然色变,当即抛下长刀跪伏在地,赫然行的是晚辈见长辈的礼节:“万钧之林灵素门下弟子张如晦,见过师叔!” 第176章 灵噩 不是什么“五雷轰顶”,也不是什么“元妙真人”,而是“万钧”,雷霆万钧的“万钧”。(首发) 第一个是世人对他的称呼,第二个则是太平道国和正一道盟对他的加封,正儿八经的得到了官面上的认同。然而这两个称呼对于林灵素自身来说,都只是外人擅自强加给他的,与他自身毫无干系。唯有“万钧”二字才是他真正认可的称号,只有生平最亲近的人才知晓这个自称。 张如晦在自报家门之后,便始终跪伏在地上,不曾起身。对方自称是高俅,这个名字的确是林灵素对他说过的,说这是他的生死兄弟,只管放心去找,之前给岳鹏举所说的要入京找的那位师叔正是高俅这个名字。可张如晦也没全信高俅所说,毕竟指不定对方还只是从哪里听来了这个名字,“万钧”这个称号正是他准备拿来试探对方的凭证。一旦发现一点不对劲,立刻五雷法伺候。 不过张如晦毕竟不擅长勾心斗角之事,见他不起身,高俅立刻就将他的这点小心思想了个一清二楚:“起来吧,还傻跪着干什么?这个称号是当年我和他共同在东坡居士门下做书僮时候想出来的,他还常说什么‘天上的万钧随侍在我左右’。顺带提一句,我比他先入东坡居士的门下,所以你应该管我叫师伯。” 关于东坡居士一事,张如晦在林灵素的口中曾有耳闻。他生平所佩服的三个半人里面,首当其冲的就是东坡居士,昆仑剑圣和扶摇老祖都瞠目其后,就连张天师都只能算半个人。林灵素生平狂妄,提起其他人满都是各种不屑,可对于东坡居士的称赞之词却溢于言表当然了,王文卿和高俅这是自家兄弟,和佩服什么的沾不上边。 既然暗号对上了,张如晦便站了起身,依然恭恭敬敬的说道:“可是我师父说,他年龄稍大,应当是兄长才对。” 一听这般说辞,高俅立刻吹胡子瞪眼起来:“这等事自然应当从入门先后来算,有人能证明他比我大吗?孤证不立!” “天地君父师,师命为先,我还是遵照林师的吩咐为好。” 眼看怎么说都说不动张如晦,高俅都有些头疼了起来:“林灵素怎么收了你这么一个古板到家的徒弟?还把神霄玉都挂在腰上,生怕别人看不见?当年总有人见过这块玉,说不定就将其给认了出来。还好这次先看见的是我,这才把你叫到这里来。” 张如晦这才晓得是哪里走漏了消息,以致于高俅居然先认出了自己:“林师应当是依照资质来收徒的,这才选中了我……老实说,要不是我的功力被废一次急需其他法门,我也不想做他的徒弟的。林师名声太臭,在外面仇人无数,我上上个月才解决掉两个认出了五雷法要报仇的鬼仙来。” “两个鬼仙你都能干掉?修为果然了得。”高俅看张如晦的眼神有些疑惑,连忙摆手解释道,“那些个武功法术什么的我又没练过,只是大概知道个境界而已对了,方才陆谦的功夫,你感觉如何?” 张如晦不假思索的说道:“若是方才那位使刀的武官,他的修为在先天之中倒也算是一流。虽然不清楚所学武功是何,但是能借白虎堂之势来攻敌的确能够令人如虎添翼,就是不知在别处也能否这样使。不过他尚不能将刀意凝出虚像,比起弟子之前见过的一位先天武者还是差了些许。” 高俅听完评价后并不立刻答话,而是先思索了一阵:“照你这么说,他在先天武者里面还算不上最厉害的了?” “的确算不上。不过能将刀意凝出虚像,这样的人距离能将刀意化形的大宗师也只剩一步。我看陆兄不过三十来岁,想来武功还能再有进境。” “这样啊……”高俅的面色丝毫不变,只是轻轻点了下头,“我一个毫无修为在身的人能做到殿前都指挥使,身边想要招揽个大宗师使唤的确是不大容易你之前说的那个能将刀意凝出虚像的武者现在在何方?” “那人是佛国的奸细,已经被弟子所杀。”张如晦倒也没解释程鹏最擅长的是军荼利一系的枪和拳,毕竟境界上这两种相去不远。 “那就算了。”在听到程鹏已死之后,高俅倒也没露出什么失望的神色来,“对了,你今年多少岁?” “十九。” 这下高俅才真正露出了一点惊异的神色来:“我听闻道国迄今最年轻的鬼仙乃是真大道‘九义’中的燕宗志,成就鬼仙的时候只有二十岁。太一宗虽然也有位天才和他相差无几,可是吃了实岁虚岁的亏。你却不仅只是成就鬼仙,还能同级之内以一击二……我算是明白林灵素为什么要收你为徒了。” “是林师所传五雷法厉害,我才能在废功一年半载之后就重新修到如此境界。” “若真是五雷法厉害,他随便去街边找一个教岂不是更快?何苦这么多年之后才收了你当徒弟?”高俅摆了摆手,“你这份资质,放到天底下哪个门派都吃不了亏,林灵素在你这个年龄时候还跟我一起在洛阳混饭呢!也罢,你既然进京来了,我也不多说什么,就问一句话林灵素他现在人呢?死哪儿去了?” 张如晦沉吟了一下:“林师于三年前已经在天山飞升。” “我就知道。”高俅长叹了一声,语气中多少就带上了几分感慨和悲怆,“‘生封侯,死立庙,未为贵也。封侯虚名,庙食不离下鬼。愿作神仙,予之志也。’他从小就有这样的志向,最后怎么样?还不是黄土一,还不及我活得长。听听世人都怎么说的?想练成个半仙之体,最后倒成个半身不遂。没事干想修道,哪个神仙有他活得这么短……等等,等一下!”高俅说着说着才发现不对,“你刚才……说的是飞升?不是仙去啊,兵解啊……” “是。林师在三年前将神霄玉托付于我,说五雷法奥秘皆在其中,想要修习自行参阅便是。之后便说什么‘这个世界太没意思了,我不跟你们玩了,找别的世界去’。佛门云有三千大千世界、十亿小世界,想来这一方世界外却有其他世界,只是未可知是否是仙界。” “林……”高俅的音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食指都不由自主的朝天竖了起来,随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可不能乱叫,被人听到未免有些不妙,这才悻悻的压低了声音,脸上依然不掩怒色,“林灵素你个忘八蛋,行,玩的没意思。你当甩手掌柜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兄弟在这边孤零零一个人,见都不来见上一面,连音讯都是徒弟带到的。要不是为了你,我好端端的混什么官场……”他就这么东骂西骂了一阵,还嫌不解气,对准白虎堂的柱子使劲就踹了两脚,看上去颇有几分功力。 最终,高俅郁然长吁了一声:“算了,走就走吧,知道他非但没死还过的滋润的不行就好。”他自顾自的就走进了白虎节堂,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椅旁的桌子上还隔着一只偌大的蹴鞠,张如晦自然跟着走了进去,“其实你可能不知道,姓林的那家伙本来不叫灵素,他叫灵,灵素这个名字还是东坡居士给改的。” 张如晦对他们这段过去的事情的确不清楚,便安安静静侍立在旁倾听。 “不是我自夸,东坡居士身旁的家人中,就我的书法最好,所以颇得东坡居士欢心。有一次,我随着东坡居士出行,行至野外却发现有一伙盗匪袭击一支车队,地上早已是尸横遍野,仅剩一个小童顷刻就要丧命在贼人刀下。 “你可能不知道,东坡居士乃是儒门六师当中的‘乐师’,一身修为自然了得。这一出手瞬间就将盗匪杀了个一干二净,没留一个活口。等到我们走近之后才发现,地上死去的居然是妇人居多,手上还都捆着绳索。东坡居士说,这是拐子运送拐来妇孺的车队。所以他们才没法逃脱,只能眼睁睁的被拉下车来死在刀下。 “至于最后那一个没死的,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那就是你师父了。他当时就站在那里,看起来是那般的柔弱。好多女子都死在他和其他几名孩童的身前,均是背部中刀,尸体还都叠在一处那些女子都用身体护住他们几个孩子,想要从贼人手中救下他们的命,可惜最后还是只剩你师父一个了。 “东坡居士虽然心善,可终究人死不能复生。当时荒郊野外的,东坡居士也没法凭空变出几口棺材来,于是就先带我回了城里。等到带着订好的棺材返回的时候,却看见你师父一个人在那里用板车上断掉的板子给人挖坟。不管是拐子、被怪的妇孺,哪怕是那些袭击他们的贼人他都要收殓。东坡居士问他为何要管那些贼人和拐子,他说人死如灯灭,死后不过黄土一,生前的事就算了吧。只是他原本觉得自己毕竟是男儿身,该保护妇女的应当是自己才对,没曾想最后居然反了过来。可他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瞧着他们死在面前,连口棺材都不能给他们。 “无力之人虽然只能眼睁睁的被屠戮,可是有这般态度的却为少见。东坡居士看的啧啧出奇,便给他改了名字,收他做了书僮。后来东坡居士死后,我和他辗转去了很多地方,再后来他就出名了。”高俅似乎不大愿意提后来发生的事情,便转移了话题,“林灵素他……有什么话要向我转告的么?” “有。”张如晦颌首答道,“‘过不多时,我必再一次震动天地、沧海与旱地。我必震动万国;万国的畏惧……必都传来!’” 过不多时,我必再一次震动天地、沧海与旱地。我必震动万国;万国的畏惧必都传来。 万钧之林灵素如是说。 高俅的眼角如鹰隼般微微眯起,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忽然间,他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却带着一股豁然的意味。 因为林灵素要向他转达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 林灵素已经让全天下都震惊了一次,这一次,他准备送一个更大的惊喜给全天下的人十五岁成人仙,废功后一年半又回到鬼仙,不知道这个惊喜够不够大? 而他,则会竭尽全力去相助。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只是因为那是他唯一的兄弟。 恍惚之间,高俅的耳边又传来了那一日夕阳余晖下的声音,那声音缥缈的几乎都要飞到九霄云外: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灵……噩。” “这名字不好,兆头太差。从今天开始,你就叫灵素吧。” 第177章 分析 不管高俅怎么说,张如晦都没办法想象处他口中的林灵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首发} 天可怜见,林灵素在张如晦心中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加之他下山后补充听到的各种传闻,在他心中,那个一怒之下可以随时从九霄之上引来万雷狂轰、做事肆意妄为不顾忌任何人哪怕对面是陈抟老祖也要打的人才是林灵素的形象。 反观高俅的描述,要不是高俅说话时的语气丝毫听不出半分虚假、就连玄裳也没有发出什么警兆,张如晦还真不信那个就连要杀死自己的贼寇都要一并掩埋的小孩就是自己的师父林灵素。这两个形象完全是一点共同点都没有啊,成长的经历得歪成什么样子才能长成那个德行? 不过要是说共同点,或许……大概……可能……好像还是有那么一点的。林灵素的确对生死看的比较开,人死之后不过荒冢一堆草没了,这话他倒是也说过。不过要是说林灵素就是因为当时眼睁睁瞧见那些保护自己的女子被屠戮,自此之后才存了追求力量的想法,那倒是也说得过去。 或许,那个被一群大姐姐用身体紧紧护住、只能透过身躯和发丝的间隙无助的看着想要保护的人被一个个拖走杀死的小孩才是林灵素内心真正的模样吧? 就这么左右感慨了一下,张如晦的思绪就迅速的调整了过来。自己对于林灵素的猜测毫无意义,不管怎么说,他过去是什么人并不妨碍他现在的恶名遍天下,并且已经开开心心的甩手走人。自己所能做的和所要做的都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有关系那也只能是永无止境的麻烦。 张如晦这边才刚回过神来,高俅那边的反应却要更快。毕竟是做了这么多年官的人,感情、心神都收敛的极快:“算了,不说了,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人老了就是喜欢回忆这些没用的东西。对你来说,听你师父小时候的陈芝麻烂谷子也觉得挺无聊的吧?” “那倒也不至于,只是极难想象两者会是同一个人。”张如晦说道。 “人总是会变的,你要是知道我原来的……咳咳,都说了不说了,居然还是没忍住。”高俅忽然咳嗽了两声,硬生生止住了话题,“对了,我说大侄子,你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就进京来玩吧?总得有些什么事做。不然这京中卧虎藏龙无数,要是撞上什么林灵素的仇家,你一个鬼仙多少还是有些不够看的。” 这个问题倒真是把张如晦给问住了,就算看在林灵素的份上,高俅不可能害自己。可是右武卫一事事关重大,高俅又不通武功道术,乃是纯粹的官员,在这件事上肯不肯承担、能不能承担得起都是问题。 好在张如晦反应机敏立刻就想出了理由来:“我之前曾经客居于岳帅的兰州大营,蒙他照顾不少,此番进京首先是陪同岳帅的女公子入天道宫,方才弟子才刚从天道宫离开。” 高俅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你小子行啊,都摸到岳鹏举他女儿的床上去了。谁不知道姓岳的是出了名的难惹,看来以后要适当的给姓岳的些好处了。大侄子,继续,别停,有首先就有其次,是不是准备就在这京中把婚事给办了?要是这样我可得作为长辈出席……” 大概是见过的习惯说烂话的人太多,张如晦直接过滤掉了高俅的废话,面无表情的说道:“其次,之前有人想要暗害弟子,所以弟子就想要前来顺路找寻些线索顺带,师叔还请以‘师侄’二字称呼,万万不可乱了规矩。” “哈?好大胆子!谁敢对大侄子你动手,把现有的情报说来听听,让当叔叔的给你分析分析不对,我应该是大伯。”高俅果断的一挥手,多年养成的气势溢于言表,还顺带利用这股气势厚颜无耻的就开始解释自己主张的正当性,“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林灵素那是我兄弟,管你叫大侄子有什么不对?” “天地君父师,师为第五,位于父后。”张如晦毕恭毕敬的回答道,顺带开始说出在安远寨时遇见三郎和两名道人时的场景,每一句话都描述的分毫不差。至于分析就算了,他对于人情世故还有道国局势的了解比起高俅来说,还是不要自曝其丑比较好。 “阎浮提,哼哼!”高俅却是皮笑肉不笑了两声,听的人顿时不寒而栗,“那几个人倒也真是硬骨头,居然还真能守口如瓶。不过就凭那一点蛛丝马迹,的确难办。” “是么?”张如晦完全不了解难办之处在哪里。 “能和修道之士、武学高手产生牵连的机会实在是太多了,你看我,一点功夫修为都没有,手底下一样养着一堆人,还随时能使唤一批先天武者。别看‘大小姐’那三个字抠死了,照这样说,道国内不知有多少人家都符合这个要求。”高俅伸出了手指,开始一个个数过去,“首先是似我这般位高权重之人,夹袋里面铁定藏有不少人物,好在对方一次调动一名先天、两名鬼仙,有这样权位的人必定不会太多。再筛掉必须有女儿这一项,想来要查的人就少多了。 “其次,就是各大门派的女修,还有著名的女性散修,这些查起来难度就要大多了。如果说位高权重者靠的是‘权’,这种人救那三人多半就只能靠‘力’了。也就是说她最少是鬼仙的修为,这才能救得了其他先天和鬼仙。毕竟都是高来高去的神仙中人,危险可不是一般的大。 “当然,也有修为不济的可能性,那就是前两种相结合即某个门派要人的女儿一类的。她们也同样有可能达到权位的条件,却又能和道门直接扯上关系。” 听完了高俅的分析,张如晦心头的确就是一沉:“照这样看来,目标太多,的确是不好查。” “不好查又如何?敢打我大侄子的主意,还能放过?还是说你准备放过?”高俅将那只蹴鞠托在了掌中,轻轻地掂了几下,“其实要判断也不是无从下手。首先是那柄外道剑,这么稀罕的玩意儿,它定然见过那三人口中的‘大小姐’。” “可它毕竟是剑灵,未必会开口的吧?” 高俅冷冷一笑:“只要是有灵智的东西,总有办法撬得开口。大侄子你就在老夫这里给混天侯发函,让他把剑送过来,保不齐老夫还能套出更多的蛛丝马迹。除此之外,我们干脆就一项一项查起,如何?” 第178章 经义 “所谓道,是没有极限的常法。(首发)远古神人加以理治,用真人作为臣以统御庶民,所以庶民不知其上还有天子,这是顺遂道之本然不加人为而得到治化。其次则是真人加以理治,用帝王的教导,不见其庶民时,已知道有天子,闻听帝王的教导,并且加以尊重。再其次是仙人加以理治,用道人为臣,这种统治教化开始出现刑罚加及,法令昭彰,而民心思动,心多畏惧,机巧诈骗就会产生。再次是凭借武力加以统治,不仔细挑择其臣,百姓多蒙冤受屈,这样****就会滋生,离理治渐远,离混乱渐近,长此以往,就会发展到无法加以扼制的程度……” 台上的经师讲的是兴高采烈,台下的舍生们却全是苦着脸听得昏昏欲睡。 诚然,他们在进入天道宫之前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艰难困苦的准备。为了日后的一帆风顺,再大的苦现在也要吃得下。可是没有人预料到,入宫之后连续七天……都只是派了一名经师前来给他们讲经,讲的……自然是那本《太平经》。 既然是太平道国,《太平经》自然与《道德经》、《南华经》、《通玄经》这些经典并列一处,均是最为基本的典籍,只要是名道士就可以参阅,就如同前朝儒家的“九经”一样。当然,其中所衍生出来的那些法诀、咒语、诀窍一概不会进行收录的,而只在太平道内部流传。只要上面没有注解,这本《太平经》和其他几部经典相差便并不是很大《道德经》摆在那里几千年了,又有几个人看了后就真的悟道成仙了呢?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市面上经常就有人卖些所谓的《太平经注》、《太平经疏义》一类的典籍,道国对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刊印不违法、不在其中夹叙杂议,这等书籍也就由他们去了。这就好比是剑术,人人都知道四式为击刺格洗,可是从四式演变而来的招数有多少招?太平道五百年以来对于《太平经》的研究决计不是一个人蒙着头想便能超得过的,倘若真的在其中发现了什么天才的想法,吸收他入太平道反而还能成就一番好事呢! 但是……不讲任何法术神通相关的东西,甚至不衍伸各种具体的方法,从头到尾只是在讲《太平经》中最基础的道理,甚至只是逐字逐句的进行解释,这就很令人乏味了。在场的诸位舍生哪个还没读过《太平经》了?可上面的经师就认认真真的从开头那二十五个字的封号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往下讲,听的大家痛苦不堪。 “这不会是专门给太平道的人开的后门吧?”有人忿忿不平的在下面说道,“等到过段时间私试的时候,太平道的人自然是大占便宜,成绩个个领先在前。” “放你妈的屁!”已经有太平道的人当即就骂了回去,“最基础的释义你还能给我玩出花来?我不信这种东西你们之前没学过……要不是你这句话,我现在都要睡着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昏昏欲睡不代表真的敢睡。道宫给的解释是这是入宫必经的一课,要让大家将太平道的教义再进行深切的认识。同时打消掉诸位对于自身过高的估计和认知,并且提升各位的责任感……好吧,师道尊严在前,成绩评定在后,没人想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的除了一个人。 岳银瓶。 自打那天入宫发生冲突之后,就算不认识的人也知道这位大小姐就是混天侯的女公子了。美色在前想要接近的也好,为了前程考虑敬而远之的也罢,此时都只能在心中暗暗说上一句“佩服”。打从第一天开始,她就堂而皇之的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哦,呼呼可以去掉,岳大小姐是不打呼噜的。台上的经师已经好几次用眼睛怒视这位睡的昏天黑地的女学生了,可别人根本就不管你,照睡不误。 其实按理来讲,先天武者所拥有的灵觉已经足够岳大小姐发觉别人在怒视她了,毫无反应……那当然只能是故意不理了。也不是没有经师想要训斥一下岳大小姐,可是对方全然把你当空气,不管什么话都照单全收,就是没有任何的反应。假如是针对一般的舍生,那么必要时候倒是可以辅以硬性手段进行教育。可是大家琢磨琢磨自己的修为,再想想混天侯的拳头,便立刻就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实际上,不光只是对于经师,对于其他人岳银瓶也一直是爱理不理的态度。就算是同为从兰州派遣来的将门子弟,她最多也只是在发生争端时从桌上抬起头制止双方用的最多的是眼神,其次是冷冷的丢下一句“烦死了”。每到这个时候,将门子弟便会率先退却,一点都没有逢战必先的感觉,不过反倒是让其他舍生好好感受了一下什么叫做令行禁止。 于是在隔阂之余,其他舍生看向将门子弟的眼神又多出了一分同情。 不过这种做法倒还真的在某些方面起到了一些作用,最显著的便是舍生之间的隔阂感大大被消除了。以前大家之间或许还有些门户之见,现在则是同仇敌忾的将敌视的目光对准了前来讲那些催魂咒的经师们。门户之见什么的,那都是自己人之间的内部矛盾。是内部矛盾那就一切好商量,在更大的外部矛盾面前根本就不能算是个事。 比如现在,之前相互间都能碰出火花来的太一宗弟子和太平道弟子就多少还能说上几句话了: “听说……马上似乎还有新的舍生要加进来。” “不会吧?明明提前三个月都下发了公告,怎么居然还有人能迟到?这都整整过了七天了。” 太平道的弟子看周围人的耳朵都已经竖起来了,这才一本满足的说出了最后的答案:“好像不是走正规途径,而是走了门子被直接塞进来的。” 大家最恨的就是这种走后门的人,一听之下顿时就群情激奋了起来,纷纷讨论这是走了谁的门子。一名看装束应当是太华派的弟子兴奋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前两天我去天明堂取马上要用到的符纸的时候,正好看见有个武官打扮的人从里面走出来。我问了下上舍的师兄,他们说那是高太尉身边的陆虞侯,听说来的人是高太尉的干儿子。” “高俅?” “义子?” 高俅这个人对于大家来说那是太熟悉了。一来是各门派的师伯师父师叔们都曾经咬牙切齿的痛骂过这条老狗,一味专权用事,平日内给大家使了不知多少绊子。为了当他的孤臣不仅没有修道练武,甚至连妻妾都没娶一个,正是因为如此,道首才敢放心的用他。能干到这么拼的,道国内除了高俅以外也就是移山侯了。好在高俅没有修为在身,蹦不了几年了,于是大家也就只是在口头上骂骂他绝后,骂他连个守孝摔孝子盆的人都没有。 其次嘛……那当然是因为蹴鞠了。虽说前来的舍生有年龄偏高的,不过平均下来还是在二三十岁左右,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能感兴趣的事情除了修为、女人什么的之外也就是蹴鞠、相扑这等赛事了。高俅对于其他事一概不感兴趣想来都这把老骨头了,就算面前放个女人那也是有心无力,可对于蹴鞠一贯是狂热的紧。每年的金阙正赛他都要出大批钱财来支持,没有他金阙正赛哪能办到今天这个规模?齐云社都恨不得把社主让给高俅来做了。所以只要是热爱蹴鞠的人,就没有不知道高俅这个名字的。 可是……他现在居然有干儿子了? 众人心中顿时就是一阵乱骂,不知道是何人这等不要面皮,涎着脸去舔高俅这条老狗的臭脚,不过心中暗暗钦羡者想来也是不少。高俅这么大年纪了还无后,做他的干儿子岂不是意味着可以全盘接受他手头的一切?这日后仕途上必然是一帆风顺,最次一个五品的都指挥使是跑不了了云云。 这么骂了一会儿,众人的兴头也就渐渐地去了。说句实在话,各州府推荐的舍生不是没有走门路的,甚至有些京官还特意走了门路将自己的子女算到其他州府去,以免名额上冲突。新进来一名舍生,对大家来说也就是多了一个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左右骂几句,一半都是由于对高俅这个名字的愤慨,另一半则是对都开宫这么多天才大摇大摆进来的做派。不过众人倒也好奇,是什么人居然做了高俅的干儿子?怎么做到的?莫不是前几天拜年时候趁势办成的?看样子起码是个修道的,不然也不至于被塞到这里来。修为倒不至于太厉害,不然走正途即可,何必走后门? 一位舍生不由得就想起了立春那一日的事来,有些后怕的抚胸说道:“还好立春那天那位不是我们这批的,那般眼神也太吓人了。要是和他一起修炼,我这几年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左近立刻就传来了一记冷笑声,发出笑声的正是当日那位被岳银瓶一拳撂翻的洞渊派道士,想来对于当日的事情还是耿耿于怀:“光是眼神吓人又有什么用?终归只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帮闲。还好他当日走得快,不然等我起身后非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好歹对方也是身着道袍,说成是帮闲委实有些过分……不过天道宫的舍生自然有这份自傲的资本。况且道士向来瞧不起用拳头来解决问题的野蛮行径,周围的人自然无人去反驳他的话语。只是正当诸人说话之时,一名羽衣翩然的道人施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旁若无人的就挑了个空着的蒲团坐了下来。 第179章 虎伥 相较于高俅这种精于勾斗算计的老贼,张如晦跟他比起来简直是连个雏儿都不算。{首发}既然高俅肯帮这个忙,那自然是比什么都强了。他当即便给岳鹏举写了封信,托高俅给送出去。高俅即刻便敲了下桌上的一块木符,门外便有人走了进来,正是刚才那名唤作陆谦的武官。 张如晦当即就一皱眉头,方才自己一拳将对方打到了墙上去,就算有人给他用道术疗伤,这也未免太快了些。看来方才自己那一记崩拳并未收到太大效果,这名叫陆谦的武官看样子底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扎实许多。 高俅看见陆谦后也不先谈正事,反而是做出一副关怀的样子问他伤势如何。陆谦自然是各种感激涕零肝脑涂地,并且表示属下身体并无大恙随时可以为太尉赴汤蹈火……紧接着高俅却是一拍张如晦的肩头说道:“这是我大侄子,一直在山里清修,之前才进京来看我,功夫还算不错吧?” 陆谦顿时就是一副高山仰止的嘴脸:“原来是衙内,怪不得方才能打出那般功力的拳脚。属下受了那一拳,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不舒畅,恨不得多来上几拳才好……” 这话听得张如晦都有些恶心了,他就没想过世界上有人能这般不要脸的拍马屁。偏偏高俅还听得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陆谦对张如晦说道:“这个陆谦啊,就是会说话。你听听他这张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每天听听他说话,你整个人心里都能舒畅上许多。” “太尉谬赞了,这乃是属下的本分。能让太尉心情舒畅,属下浑身都觉得爽利了不少。” 等到双方都笑够了,高俅这才对陆谦嘱咐说道:“拿着我的名刺去天道宫,直接找白骨先生。就说我这个大侄子希望能够进入天道宫学习一番,让他给行个方便。横竖我这侄儿也是鬼仙一流,进去也不算辱没了他们天道宫。” 听到张如晦居然还是鬼仙的修为,陆谦脸上更是出现了佩服到极点的神情:“衙内年纪轻轻便能鬼仙、先天双成,这等资质那白骨先生还不倒履相迎?属下定会将事办的妥妥当当,太尉和衙内只需静候佳音即可。” “去吧去吧。”高俅挥了挥手,等到陆谦走出白虎节堂之后,他又是立刻一按手,制止了想要说话的张如晦,“我知道,你现在肚子里肯定一肚子问题。比如为何我就这么信任这个陆谦,谗佞小人不可信什么的;再或者我为什么要让你进天道宫,你肯定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毕竟是林灵素那家伙教出来的……对吧?” 张如晦使劲的点头,高俅说的这两个问题正是他想要问的。 “那我就一个一个给你解释,首先是陆谦。他练得功夫你可能听说过,就两个字,‘虎伥’。”高俅用手在桌上写出了这两个字来,“听说过没有?” 何止是听说过?简直就是大名鼎鼎。虎食人后死者魂魄不得解脱,便化为伥鬼,为虎前导。一旦发现道中有陷阱便提醒猛虎提前改道,虎要食人时他还会帮忙脱人衣服,以便饿虎吃起来更方便。这“虎伥”一脉的功夫和“昆仑奴”一脉的颇为相近,都是消除心中所有是否曲直。不同之处就在于“虎伥”一脉须得在心中定一只“虎”,这只虎可以是人,可以是财,可以是权,可以是势,但本人一定要全身心以心中虎为主宰;而昆仑奴一脉就干脆只以主人为主宰,所讲求的大抵只是一个“忠”字。 既然陆谦是虎伥一脉的人,那么一切倒也解释的通了。不管他的心中虎是高俅也好,是权势也罢,修炼到他那个境界的人,要背弃自己的本心本就是难上加难,更何况他还是虎伥一脉的人?倒也只有如此,五雷法对于他的作用才会那般大。毕竟虎伥一脉以速成著称,根基未免也就不稳许多。碰上了号称“诸天万法,雷法为尊”的五雷法,一时猝不及防也是正常之举。 “其实他练的是什么功夫,我根本就不关心。只要是人就一定有欲望,有爱好,有弱点,我们只要投其所好、再紧紧抓住他们的弱点就成。就好比那些阎浮提的人,他们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去投靠佛国的吧?多半都是佛国能给他们足够的好处,还有的人被佛国拿捏住了把柄,或者是和佛国本就有相同的目的……总而言之一定有个原因。”高俅细细的给张如晦说明道,“背叛我对他来说不会有一星半点的好处,他的身上早就打上我高某人的烙印了。无论在何处,背主之徒的名声都不会太好听的吧? “况且这世间先天的确是一抓一把,只要有心,大宗师也不是不能招揽。可是这其中有几个肯放下身段给你办事的呢?多数都是来当大爷的,就好比你那个便宜岳父,这几年多少改了些,以前的脾气真是又臭又硬。要不是看在战事正忙他又能打仗的份上,早都被人给整死了!你再看看陆谦,功夫不错,会说话,又能给你办事,这样的人哪里不好了?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用处,这种人最适合当得就是狗。只要你肉给够,让他咬谁他就咬谁。” 张如晦被高俅的话说的是一愣一愣的,一时间居然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想了半天之后,他才讷讷的说道:“只是……若是有朝一日,师叔失了势,这等谗佞小人岂不是会趁机落井下石?” “难道落井下石的只是谗佞小人么?其他人就不会来趁机打我这条落水的老狗?到了那般田地,还缺他这一个么?”高俅哈哈一笑,“况且不是还有大侄子你么?你会眼睁睁的瞧着师叔我落难么?” 答案当然是不会。张如晦可不是林灵素,就算只有一面之缘、叫了几声师叔,他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瞧着高俅落难。于是高俅便继续说道:“其次便是为何要进天道宫的问题。岳鹏举那家伙脑袋还是一根筋了些,就压根没想着给你弄个可以拿出来见人的身份。你总不可能当一辈子黑户吧?照这样下去,别说是在道国内行动,就算找到了那帮阎浮提的人,你要上门报仇也得缩手缩脚的。 “所以一个官面上的身份是必须要有的,天道宫舍生的身份简直比什么都好用。大侄子你本就是鬼仙,进去直接通试被授职我看都差不多。况且也不是没有鬼仙依然留在天道宫里修炼嘛,我印象中岳鹏举的那个祭酒就是一直练到了人仙才出宫被下放的。虽然那些经师比起林灵素来说真的差的十万八千里远,可是多少也是成名的人物,你进去多交流交流也还是有好处的。 “再者,这道国朝中,有不知多少人都将自己的子女给塞进了天道宫里面,打的都是自己修炼不成说什么也要让下一代踏上道途的想法。你趁这个机会跟他们打打交道,打听打听消息,比如哪家就喜欢结交那些奇人异士、有礼贤下士的美名啦,说不定那个什么‘大小姐’的线索还就被你给发现了呢!” 这几条当真是都把张如晦给说动了,让他连反驳的想法都没有,可以说每一条都有着对张如晦充分的有利之处。他在陆谦带着荐书返回之后几乎是立刻就准备赶往天道宫,结果还是高俅拦住了他,示意他不必这么匆忙,这般喜庆的日子就应该多陪陪长辈长辈指的当然是高某人了。 于是在陪着高俅看了整整六天的蹴鞠赛高太尉他老人家甚至还拉着张如晦亲自下场踢了一把,没看出来他一把老骨头的身手还能那么好,踢完后还表示大侄子你的鞠技比起你师父来说差远了之后,张如晦终于踏入了天道宫的大门,并且成功的吓掉了一地的下巴。 第180章 地听 “那个人……他……他他他……”一名显然当日发生冲突时在场的舍生指着端坐的张如晦,结结巴巴的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首发) 能堂而皇之的坐在这个地方,自然不会是什么闲杂人等了。天道宫内不设仆役,想来能在宫内的不是上内外三舍的舍生便是各式课业的教授。料想那些教授经师们也不会选择坐在下面,那么最终的答案也就只有…… “他不是说他不是天道宫的舍生么?” “当时不是,现在未必还不是。” “这么说来,他果然……” 舍生们纷纷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人甚至还从当时张如晦和岳银瓶一并出现并且替萨守坚说话不由得联想了起来这该不会是高俅准备向混天侯示好吧?高俅身为道首亲信,一言一行可从来都小心谨慎,此时却让自己的干儿子和混天侯的女儿一并出现,莫非是道首有什么暗示? 面对这些窃窃私语,张如晦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一般,只是端坐在位子上。实则他的听力已经绵延整间书舍,以地听之术将所有人的言谈都捕捉在了其中,一句都不曾漏过。 果然,女性的数量极少,连一成都不到,看来这件事比自己预想的要困难许多。 其实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就算太平道国内修道成风,可是要进入天道宫学习的均是修道已有小成之人。能修到这个份上,二三十岁都算是在上等范畴之内,要是资质不成的说不定一辈子也修不到这个程度比如凉州河图派的那帮人。而就算道国的那些官吏寄希望于子女身上,资质大体上却还是与常人相去不远,世间天才毕竟是少数。要是修炼不成,自然是赶快嫁人了,难不成还要眼睁睁的看着韶华流逝么? 再者,天道宫是干什么的?培养的乃是道官。就算那些生了女儿的人希望女儿能够修道,肯放任她们出来抛头露面做事的人又能有多少?奸令如何且不论,祭酒身在军中,那可是要行军打仗操练的,又有几家的女儿能耐得住那般劳累?祭酒张如晦也见了这么多,唯一一个见过的女性祭酒也就是梁红玉了吧? 不过高俅当日说的也没错,能让人发现的终归只会是线索,别人也不可能主动跳到你面前来告诉你她就是阎浮提的人。张如晦只能等和这些舍生混的熟稔后,再经由他们的关系去结识、查探别人。 可惜这正是张如晦最不擅长的东西,相比之下还是修道对他来说更容易一些。 张如晦这边一动不动,这可不意味别人没动静。一名舍生将头偏向了那日被一拳撂翻的洞渊派道士,压低声音说道:“狄道友,你不是说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么?” “你催什么催?狄道友这是尚在考量之中,寻思着用什么办法收拾那小子呢,是吧?” “狄道友,我们可都等着呢!真出了事,大家替你一起担待着便是!” 狄姓道士被旁边的人口头一怂恿,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方才他那句话只不过是放狠话而已,压根就没想到下一刻对方真就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那天被拳头打出的伤这会儿还在隐隐作痛着呢! 没事的,他能进天道宫也不过是借了高俅的名头,和自己这等堂堂正正被荐入天道宫的如何能比?那天他率先便是一拳打上来,想来那便是他的第一反应。若不是拳脚更胜于道术,如何会做出那样的举动?拳脚这种东西在道术面前简直是不值一提,除了大家刚开始修炼的时候比道术施展的还要更快些以外还能有什么用? 狄姓道士下意识的将手伸进了口袋里,用手指夹紧了几张符纸,心头这才安定了些许。他左右看了看那些拭目以待的舍生们,毅然决然的一起身,走到了张如晦的面前这次他倒是注意保持了五尺的距离,以免张如晦一抬手就把自己给打翻了:“当日与道友一别,至今已有七日之遥,在下心头实在是想念的紧。” 张如晦这当口还在试图将听力延伸到更远的地方,毕竟除了外舍之外,天道宫尚有更高层次的内舍、上舍。突然间耳边却传来了打招呼的声音,他转头一看不认识,当即就是一愣:“你是谁?” 这绝对是张如晦心头最真实的反应。“思见身中”虽然能保证过目不忘,可毕竟也要细细回忆后方能想起。在这么忙碌的关口,张如晦如何会去花心思回忆? 于是乎他这么一说,狄姓道士看着他那一脸茫然的表情就更是窝火:“拜道友当日那一拳所赐,在下胸腹间现在还疼着呢!说起来,无怪乎道友当日要为被秦真人推荐而来的萨道友说话,原来自己也是走了高太尉的门路才进来的。” 张如晦的两条眉毛立刻就斜立了起来,有如两把漆黑的小飞刀:“那又如何?” 狄姓道士被他冷得人的目光一扫,心尖顿时就是一突,身子也略微后倾,下意识的就想要后退一步,即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无需如此。于是他强笑了一声,勉强稳定住了情绪:“我倒是没别的意思,只是感慨一下而已。道友当日慷慨陈词,当真是令人心折,谁知道竟然……”说着,他还摇头啧啧了两声。 他的心里窝火,只可惜张如晦的心里更窝火。他进天道宫压根就没想过求什么高官厚禄,光凭他鬼仙的身份一辈子吃穿起码不愁,就算放在天道宫里也足够直接进上舍,何苦在这里浪费时间厮混? “不管你说些什么,总之你也改变不了我是天道宫舍生这一事实。”张如晦冷冷的回应道,“你若是看不惯,大可以像我当日那样直接动手。” 周围舍生均是面面相觑,他们就算存了看好戏的意思,也不可能料到张如晦直接直接说出这等话来。他这句话一出,几乎就将狄姓道士逼到了绝路上,除了折自己面子外就只有动手这一条道路。有几人甚至还担心的看向了狄姓道士,生怕他真的使出什么大威力的法术来。 狄姓道士倒是比他们想的要冷静一些,他的手头已经悄悄拈起一张符,暗中想要御起张如晦面前的墨汁,泼他个劈头盖脸的。这样绝对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可也绝对落了张如晦的面子。然而符纸明明已经被催发,他自己都能清楚感知到指尖法力的流逝,可是那方石砚中的墨汁却像是生了根一样,一动也不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看着急得满头大汗的狄姓道士,张如晦用手指敲了一下桌面,墨汁自然凸出一个“四”字:“我早说过了,四品的修为很了不起么?” 第181章 只手声音 狄姓道士袖底下的动作,只有极少数几人才看得出来。{首发}在多数人看来,这两人只不过是在正常对话而已墨汁上的字由于角度的问题,绝大多数人还是看不见的。而张如晦不动声色却令狄姓道士无功而返,这份功力却让那几人同时眼睛一亮。 “黄老道?” “应该是禁法吧……” 几个低低的声音同时达成了共识,张如晦压制住狄姓道士的手法应当是禁法无疑。他们虽然看出了张如晦的修为较狄姓道士更高一些,却也无从判断出究竟能高出多少,而是使用禁法无疑是可能性最大的答案了。 任凭谁也没有想到,张如晦根本就不会禁法,他乃是直接以御术抵消掉狄姓道士的法术。 狄姓道士性子本来就冲一些,不然当日也不会去做那个出头鸟来找萨守坚的麻烦。此番听见张如晦那充满嘲讽意味的声音,再加上看见墨汁中浮现的那个“四”字,他的耳边立刻就“嗡”的一声,下意识的就抬起手,准备甩出符纸…… “烦死了。” 这记突如其来的声音却让狄姓道士身体猛地一颤,如坠冰窟。他当然听得出来这是岳银瓶的声音,当日张如晦和岳银瓶一并出现的情形如今还历历在目,难道说她也要管这件事么? “岳道友,狄某只是想……” “你想干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岳银瓶压根就不给狄姓道士分辨的机会,她整个人往前一站,狄姓道士不由自主的就退了半步,“虽然他又性格古怪又规矩超多,但是这句话我觉得还是有那么一丁点道理的:四品的修为,很了不起么?”说着,她的手就伸了出来。 狄姓道士一看她伸出手来,当即吓得又向后一缩,连退出去三步远。然后他惊魂未定的看向前方,却发现人家岳银瓶根本就没追上来,伸出的手就只是猛的朝前对空一拍,随后就听见了“啪”的一声。 这道声音听上去就和两只手拍到一起的声音没什么两样,然而几个声音已经先后一致的传了出来,音调可要比方才低声商议时大的多得多:“只手声音?” 有人回头去看发话者是谁,却赫然发现均是各门各派派遣来的舍生中修为最精深、道法最高超的那几人。随后,越来越多的声音才蔓延了开来:“那就是只手声音?” 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若能只以一个巴掌拍出响声来,自然就是“只手声音”。能做到这一手的,至少也得是先天武者起步。事实上“只手声音”就和拳意外放成虚像的“化外藏形”一样,同样是先天武者最顶级境界才能做到的事情,距离大宗师的“拳意化形”只有一步之遥。 张如晦的瞳孔也立刻收缩了,这样的修为岳银瓶在兰州的时候决计是没有的,看来这么短短几个月里,她又有了新的进步啊…… 如果说方才张如晦的压制还让狄姓道士没明白过来,岳银瓶的这一手“只手声音”可就完完全全让他丧失了一切想法。巅峰先天武者和四品的道士,这之间的距离是谁都看得清的。他脸色极为难看的先着岳银瓶躬身一揖,转身又对张如晦行了个礼:“高道友手段高超,狄某甘拜下风。”然后立刻就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开了。 张如晦对他的离开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是这会儿他眉头紧皱,半晌后才愣愣的说出了一句话:“我……不姓高啊。”狄姓道士方才费了半天劲也没做到的事情反而被他离开时的那句话给做到了。 岳银瓶却没那么多想法。她等了半天,谁知道张如晦甩出这么一句话来。她语气生硬的对张如晦说道:“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你这种回答算什么?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张如晦这会儿其实还在考虑为何狄姓道士要叫自己高道友的问题,听见岳银瓶不满的声音才反应了过来:“哦,是一位长辈送我进来的。” “长辈?”岳银瓶的眉毛挑了一下,“这么说来,你真成高俅的干儿子了?” “什么?”张如晦这才有些明白过来,为何狄姓道士刚才会那么叫,“我什么时候成高师叔的干儿子了?” “师叔?”岳银瓶还是迅速的捕捉到了这个词,她当然清楚张如晦的师父是谁,而且她同样清楚张如晦对于礼节方面的看重是师父的就一定要叫师父,哪怕要为此平白背上无数黑锅;是夫子的那就要叫夫子,一定要和师父区分开。 张如晦的师父只有一个,“宸宇六绝”之中与天师同列首座的“五雷轰顶”林灵素。高俅是他的师叔,那岂不是说…… 两人这么一沟通,张如晦的心头顿时就是十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本来是“师侄”,结果高俅倚老卖老就变成了“大侄子”,以讹传讹后干脆就成了“干儿子”。还好当下没有什么确凿证据表明这项流言是高俅命人散布的,不然他立马提着剑杀到高俅府上去,斥责高俅占他便宜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种话就少提,你是师叔又不是师父。 抛开这种令人焦头烂额的流言不提,有些话张如晦还是要解释清楚的:“你还记得当初我对岳帅说要来长安的原因么?” 岳银瓶略略一回忆,还是想起了那件事。的确,当时张如晦的理由就是要去找一位师叔。可那个时候没人能想得到,张如晦的师父居然是林灵素,他们对于张如晦的印象还停留在陆九渊的传人上面。 “我就是遵了师命前来找高师叔的。”张如晦说道,“不过高师叔不通武功道术,只是和师父有兄弟之宜,所以我才以师叔相称。” 岳银瓶点头,这个理由非常合理。如果他懂五雷法的话,在卧虎藏龙的西京之中,说不定早就被认出来了。也只有本身和神霄道毫无关系,这样才能在长安城里隐藏上这么多年而没有被人所发现。 “岳姑娘,有些话我之前没有说,现在想要说一下。”岳银瓶发现张如晦的表情忽的严肃了起来,“我师父是谁,想来你也清楚。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这个秘密实在事关重大,还望你能够将它止于你我二人之间即可。” 岳银瓶盯着张如晦看了一眼:“法不传六耳,是么?” “这样说也可以。” 岳银瓶点了下头,直接转身返回自己的座位,重新趴在了桌面上。张如晦知道她这算是已经答应了,也就没有再去理会这件事。 然而岳银瓶那藏在臂弯间的嘴角却已经不由自主的轻轻扬了起来,划出一道浅浅的弧度。 只属于……两人之间的……秘密。 第182章 火气正神道诀 一线三寸长的火光从指间上方升出,忽明忽暗,时短时长。(首发)在勉勉强强燃烧了半盏茶的功夫之后,那条如若风中残烛的火线终于还是不甘的熄灭了。 萨守坚有些不甘的放下了手指,气喘吁吁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果然以自己九品的修为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天道宫的外舍生们除了必要的墨义、经义、策论之外,在法术方面的教授则以自选为主。毕竟道有万法,不同之人所擅法术必定不同,要求舍生将所有课目全部修习难免有削足适履之嫌。所以舍生们只需在符、、御、禁、丹、卜等多项课目中挑选至少一项,再加上必修的斋醮祈禳即可。 萨守坚此时所修习的便是《火气正神道诀》,这部法诀乃是《太平经》中火诀之本,所有太平道的火行道术皆是从中衍生而出。他本人对于那些道术究竟有何功用孰长孰短完全是一概不知,要说为何他会选择这一项法诀,那是因为…… 轰! 一柄六尺的火剑冲天而起,煊目的流炎朝着四周喷薄而出,又缓缓向地面洒落,在落地之前便已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收敛回了火剑之中。 在周围众人惊异的目光之中,张如晦左手剑指轻轻挥动,火剑便以快到只能令人看见残影的速度在他身周绕了十数个圈子,赤红的烈火几乎将他的身形都完全遮盖。这等行为只要一个不小心便会令自身受伤,若是没有极强的技巧绝难做到。 紧接着,他的双手连结法印,火剑便在院落的上方盘旋一周,直直的朝着在他身后的木桩坠下。不幸被当成靶子的木桩瞬间便被整齐的分为两截,转眼间便熊熊燃烧起来。 “二十天!才二十天你就能将火气正神道诀推到天火三气剑咒的地步!”一位身着戒衣的学官向前兴奋地冲了五六步,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对张如晦大声喊道,“要不是你之前的的确确对火术没有一星半点的概念,全是从基础开始,我都要以为你本来就是修习火术的了!” 旁边围观的众人自然全是一脸震惊的表情。按照正常的顺序,在修习了火气正神道诀之后,要先将火诀提升到火祝,然后再衍化气诀,以《始火始气诀》、《文付火君诀》等法诀相辅,这才能推出这道“天火三气剑咒”。围观之人中大有来自太平道的一开始就修习火气正神道诀之人,然而他们之中也仅有一人才做到了这个地步,而那个人做到这一步整整花了二十年的功夫…… 张如晦脸上并无半点自得之色,抱拳欠身行礼:“全赖老师教导之功。” “教导?自家事情自家心里清楚。虽然我的水平绝对不差,要光是我教导就能练到这个地步,那他们为什么还是这个水平?”学官挥手一指周围的舍生,被指到的人皆是一脸惭愧之色,于是他又赶忙说道,“你们也别这个表情,我当年和你们也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你们其中的很多人,到了现在还不是一样在天道宫里做学官?天道学宫,虽然众人对此解释不一,但我坚持将其解释为‘天道酬勤’!只要你坚持不懈勤奋努力,必然会有收获!” 一名舍生小心翼翼的凑了上来:“老师,我在外面常常听闻‘努力和收获未尝成正比’,我想……” “放屁!”这名学官直接将唾沫星子喷到了那名舍生的脸上去,“你的数科是怎么学的?充其量是比值大小不一,这两项间怎么可能不成正比?” 被喷了一脸唾沫的舍生悻悻而退,学官一摆手,继续对众人说道:“当然了,世界上总是有些天才人物的。”说着,学官就是一拍张如晦的背部,“尔等也不要灰心丧气,他人如何与你何干?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是正理。不然你干脆成天去盯着太极宫看,脑子里慢慢想着道首去,那可是神仙人物。” 众人顿时哄然大笑起来,方才尴尬的气氛也被缓解了不少。 “还有,天火三气剑咒虽然已经蔚为可观,甚至可以一路修习到人仙的地步。可是你断然也不可放松了修习,须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学官沉思了一下,对张如晦说道,“这样,干脆你之后便一直跟我修行如何?虽说明某没有其他人那么大名气,可是自问在火术和教徒弟的功夫上还是颇有心得的。等到你能够出师的时候,我自然会给你写封荐书,直接推荐你到弘文馆去做事。” 没那么大名气云云,这自然是某位明姓学官的自谦之语了。别的不说,光是能在天道宫内负责整一门火术的教授,手头没有点干货哪能做得到?纵然舍生在进入天道宫以前也有习得法术,可是能在五行之术这等基础之中折服来自各门各派的舍生却也说明了他们的造诣。 事实上,在天道宫内任职的学官由于无需劳烦于庶务,往往能够专心精研自己所擅法术。虽说临战能力或许差了些,可是论起在法术方面的造诣,却是比谁都不差。不过由于长期精研相关法术,这些人往往都养成了眼高于顶的毛病,想让他们开口收徒,自然是难上加难。 至于钦天监、弘文馆这等官署,向来和天道宫同气连枝。而且庶务极少,一向是那些不以政道官途为先、以修行为要之人的首选清贵之地。只要进了弘文馆,堪称是前途似锦。 虽然经过这二十来天的相处,众人也大抵觉得张如晦天资聪颖,可是对他究竟有资质到什么地步还是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眼下见了明姓学官居然直接开口要求收徒,还直接开出了保送弘文馆的条件,众人难免就有些眼热起来,眼热之余心中自然是吃惊更甚这人的资质就真的能厉害到这个地步么?莫非他有着传说中的隐仙骨或是天灵根? 面对明姓学官的诚意和众人的眼热,张如晦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平静的一一到地:“多谢老师好意,只是学生并无在火术上深造之念。” 明姓学官看张如晦推辞,还想要再努力一下:“我给你讲,你在火术这方面绝对是有天赋,万万不可浪费了你的天赋啊。” “好教老师得知,学生三日前已经开始研读《起土出书诀》,正在设法修习土诀。由于要专注土诀,这火诀的课堂,学生短时间内想来应该不会是再来了。”张如晦看明姓学官还想要说些切不可贪多务得的话,连忙匆匆告罪就退出了院落。 抛开正在院中捶胸顿足的明姓学官和纷纷议论张如晦不识好歹的众人不提,张如晦自己可没有外人想来的那分欣喜之情,反而是眉头微蹙。正如他方才所说,为《太平经》土诀之本的《起土出书诀》他已经看了三天了,甚至相关的诸如《有德人禄命诀》一类的也翻看了不少,然而至今仍未有寸进。 这可是张如晦打开始修道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哪怕是开始单凭自己摸索与以往道法大相径庭的五雷法时也没有过。 第183章 九候论 由于当日和周永琳约好了改日再去拜访,张如晦不愿失信于人,便抽了个时间再去了趟城隍庙。比·奇·中·文·网·首·发果不其然,一到那里便看见了周永琳那挂的高高的“悬壶济世”的幌子,还有站在摊子旁探头探脑看着四周的张铃仙。 和别家的铺面不同,周永琳从不吆喝半声,做好的药也是恕不还价。再加之或许还有名声不显的缘故,她的摊前未免有些无人问津。不过毕竟是壶公一脉的传人,在闹市之中卖药也只是依照壶公一脉的习俗打发时间而已,所以倒也并不因没生意上门而发愁。在看到张如晦前来之后,她连忙对着张铃仙一挥手:“小花,快,收摊子!” 张铃仙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就要收摊了:“诶?师父,咱们今天不卖药了吗?明明还没有卖出去几服药诶……” 虽然知道徒弟本来就蠢,可是看到她在这种时候还这么愚钝,周永琳简直恨不得把她烤了吃了。可是一想要用那么多丹药养大这么一只兔子还真不容易,吃了又回不了本,于是周永琳最后只选择了揪着张铃仙的兔耳朵小声说道:“笨蛋,咱们卖药能弄多少银两?还不是为了打发时间!要说打发时间,男人不比卖药好得多?” 可惜这当口张铃仙还是没反应过来,仍旧叼着胡萝卜左顾右盼,就是看不到重点:“男人……师父你这是又看上谁了啊?难道是昨天经过的那只花喜鹊……” “朽木不可雕也!”周永琳愤愤然一抽张铃仙的脑袋,将她整个人打得在原地连转了五六圈,活像是个陀螺。紧接着她单手一甩一落,摊子上的丹药就如流水一般被甩进了腰侧的铜壶中。等到张如晦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就连充当摊子的黑布都已经被整整齐齐的叠成了小块,并用绳子拴成了一小捆。 “原本在下前几日就准备来拜会,然而恰巧在京中遇见了一位长辈这才耽搁了几日,万望周道友宽饶则个。” “没事没事,我也是走到哪儿算哪儿,多待这么几日对我来说并无太大分别……咦?” 张如晦和周永琳在这边客气,玄裳可没那么多闲心,自觉地就骑到了张铃仙的头上去。既然是在长安城里要暂时一直住下去,放着玄裳一直不见人那是不可能的,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她显露在别人面前。于是张如晦就将玄裳放在了身边,对高俅的则是编了一个解释,反正他也不懂道术。 张铃仙是早就习惯了被玄裳骑着,还很配合的用手护住玄裳的脚。周永琳却是第一次见到玄裳,不由得就“咦”了一声:“这是张道友的……” 张如晦也拿不准周永琳这个人仙究竟能从玄裳身上看出多少东西来,毕竟壶公一脉非同小可,于是避重就轻的说道:“稚童顽劣,让周道友见笑了。” 看着和张铃仙玩的极为熟稔的玄裳,周永琳立刻表示没关系,玩一只兔子多正常的。倒是玄裳有意无意的瞟了张如晦一眼,好像是在质问“谁顽劣了”。 嗯,反正……不是我。 两人又相互寒暄了几句,张如晦便迅速的切入了正题:“道医之术多有相通之处,近日来我的修行多多少少出了一点问题,便想请周道友从医者角度来看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解决。” “哦?”周永琳抿嘴想了想,说道,“原本医者诊前当有‘十问’,不过我想以张道友的修为来说,也不至于这点问题也能看走眼,直接告知我是什么样的问题便是。” 张如晦点了点头,斟酌了下语句后便一五一十的将原委说了出来。 原本五雷法所修五雷对应脏腑五气,以金木水火土藏于肺肝肾心脾。张如晦由于本就擅长水术,加之有玄裳的缘故,所以选择了以癸水为五雷开端。果不其然,在玄裳的神通之下,癸水神雷几乎是一日而成。紧接着他又修炼了乙木神雷,虽然肝中木气并未充盈,可是也已有小成,可以进行下一步脏腑五气充盈,聚五行五老五德朝于元顶,神魂意魄精皆定,那可是丹法中近乎地仙的境界。 原本此时张如晦应该按部就班,去依照木生火的顺序修炼南方丙火神雷。谁知道巫山一场大战,张如晦以老君神咒强劾十二峰灵气为自己所用,致使肺部金气充盈万分,竟然直逼他水气的积蓄。顿时他体内金水二气强横万分,木气顿时被金气所制用周永琳的话来说,就是肝出了问题。 张如晦当然知道这样的情况不能长久,正巧遇到了周永琳,也不用自己瞎摸索了。他隐去了道法方面的细节,只说自己主要修习的是五行之术,不想顺序错乱,金强木弱,目前只能缓缓疏导,不知周道友可有什么办法云云。 听了张如晦的话,周永琳的眼珠子飞快的转了转,顿时眼睛就是一亮:“这样啊……那我还是来替道友检查一番好了。” 张如晦点点头,递出了左手。周永琳却丝毫没有去接的意思:“张道友,我说的检查可不是切脉,而是身体检查。包括你的头啊,上肢啊,下肢啊……胸口什么的也是要的。”说着就想要伸手来摸张如晦的胸口,不过似乎在莫大的毅力之下还是强行忍住了。至于旁边的张铃仙,自然是又将手帕递了上来帮师父擦了擦嘴角。 “不切脉?检查身体?”张如晦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这是什么古怪法子?为何我未曾听闻过?” “《黄帝内经》的《素问》中有‘三部九候论篇第二十’,其中所云人身有上、中、下三部,每部各分天、地、人三候,便是所谓三部九候。后来孙药王又将此加以诠释,分别配以五行,我这便是依照三部九候之论来检查的。”周永琳看张如晦还要说话,连忙解释道,“道友在修行上的问题关乎内脏,三部九候应手太阴、手少阴诸经,可以直接候五脏之气,正好可以用以探查一番。此事绝对非同小可,道友多少还是慎重些为妙。” 虽然周永琳的话听起来没错,可是不知为何偏偏张如晦的心中多少有些古怪的感觉。加之周永琳的目光太过诡异,看起来就好像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一般,这致使他下意识的就捏住了自己的衣领。 “张道友,医者父母心,我这全是为了你好。对你的身体有非分之想什么的,我可从来都没有过。” 不不不,有哪家的女子会对男子说这种话么?听到周永琳这样说,张如晦反而更加觉得有问题,将左手再一伸的同时又摇了摇头。 谁知道周永琳却顺势将身子向前一探,张如晦这一伸手就直接将手给递到了她的胸上周永琳可不比玄裳,这要是换成玄裳起码得多向前递两三寸的距离。原本张如晦身为先天武者反应不弱,可周永琳的动作却也同样敏捷,竟然硬生生的就让张如晦着了道! 张如晦立刻像是摸了火一样将手缩回,周永琳却无半点羞涩的表情,反而极为兴奋的说道:“看!你都摸了我的身体了,再加上上一次的事,我可是要摸两次才能回本的!” “……”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我干脆死了算了!” 看到周永琳又开始假哭,张如晦多少有些无奈:“周道友,你……你别哭了行不行?凡事都有商量……” “那就让我检查你的身体嘛!”周永琳立刻把手从眼睛上拿开,看到张如晦又要皱眉头,她连忙说道,“你都摸了我两次了,起码要碰一下你的身体才能扯个直吧!大不了我把小花做添头,让你随便上上下下摸个够!” “……” 第184章 内外丹派 不管周永琳怎么说,张如晦始终就是不松口,以致于周永琳到最后切脉的时候都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全身上下都像是垮了一样。比·奇·小·说·网·首·发 不过无精打采归无精打采,周永琳本身的医术和修为自然是没的说。在收回了切脉的手后,她略一沉吟,问道:“道友身体的情况确然和你说的相去不远,不过我看道友体内的情况……莫非修习的是内丹派的法门?” 壶公一脉虽属丹鼎派中的外丹一派,然而法有不同,道则一也,周永琳对内丹派的手段多少也是了解一些的。况且上代壶公谢元与陈抟、吕岩两位真人交好,这两位可都是内丹派的祖师爷一流的人物。 这个问题并不涉及道法的根本,张如晦立刻就是一点头。周永琳继续问道:“可是我听说内丹派以自身性命功法为先,并不如何修习法术,就算是太华那样的大派也不过以列子御风术成名……莫非是先师弄错了?” 张如晦摇了摇头,说道:“其实符、丹鼎两派本就没有什么分别的,无论内外丹法还是符法术相互间都并无什么排斥。我听家师说过,这大概是由于扶摇、纯阳两位真人声名太盛,所以有人有意推波助澜造成的结果罢了。” “我也只是顺口一问,道友勿怪。”周永琳轻描淡写的也就将这件事给抹了过去,“其实道友的情况要想解决,从我的角度看无非就是治标治本两个法子。治标,那就是我给你开个方子回去吃吃,多少也能化解些金气的过盛;治本,那就是你速速将火、土二气也炼化积蓄完毕,这样五脏五气一成循环,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你的角度?”张如晦眼角一动,显然是听出了周永琳的言外之意,“这么说来,莫非还有别的法子?” 周永琳将双手一抱,自然就箍在了胸前,还陷进去了一大块:“我们壶公一脉隶属外丹一派,所能给出的自然是外丹的办法。虽然不知道符派会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不过想来没多少好的应对措施……” “这么说来,内丹派还有别的法子?” “这我就不知道喽。”周永琳很不负责任的两手一摊,微笑着说道,“不过道友要是能让内丹派的高人看一看,比如扶摇老祖啦、纯阳真人啦……说不定还真的能有什么法子。” 张如晦总觉得周永琳的话中有些什么别的意思,不过很显然他并没能想明白是什么,于是便摇了摇头:“周道友说笑了,这两位哪能是我可以认得的。不要说是这两位,就算是内丹派中修为上了鬼仙的我都不认识任何一位。” “我,我认识啊!”周永琳使劲的指着自己的鼻尖说道,她的身体又往前一探,脸差点贴到张如晦的脸上来,“只要你跟我走人,我可以直接带你上华山的!就算扶摇老祖不出关,让太华的郭京掌教给你看看这个面子我还是有的!” 张如晦将身体略微又退了半步,让自己和周永琳的距离再拉开一点:“这……只怕不太好吧?原本就无亲无故,却要请郭京真人出手,这份人情恐怕有些太大了……” “不会不会!”周永琳立刻把手摆的跟拨浪鼓似的,唯恐张如晦拒绝,“怎么能说是无亲无故呢?大可以说你是我家官人……” “什么?” “就是……那个……你是我家官人的生死兄弟嘛。男人嘛,兄弟情谊还是要顾的” “哦!”张如晦点了点头,“原来周道友居然已经嫁为人妇了,之前没能看出来,多有得罪,还望恕罪。” “我哪里像是已经嫁人的样子了?”周永琳看张如晦的眼神转为诧异,又连忙再去打补丁,“还没过门,只是……文定过,对,文定过而已。” “那周道友可得抓紧了,都已经这般年岁,就算是修道之人也不至于坐看韶华流逝。”张如晦语重心长的说道,万万不顾周永琳已经差点捂着心脏倒了下去,“只是以周道友的修为,不知是哪家的子弟有这般福分?” 这会儿连张铃仙都开始眨巴着眼睛看周永琳了,要不是她手底下动作快,估计张铃仙就已经开始问“师父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官人”这种问题了。可是这个问题又不能不回答,张如晦还在看着呢!周永琳只能借捂着心口弯腰的工夫拖延下时间,最后一咬牙,索性开始胡说八道起来:“其实那都是我修道以前的事了。本来我和我家官人过了文定,谁知道他上京后就一去不回,后来听同乡说似乎是在京中另娶了他人。我这次来西京就是来找他的,结果途中还把小花给弄丢了……”说着,她就又捂着嘴假哭了起来。 张如晦的心中立刻跳出了“抛妻弃子”四个字……好吧,子不是子女的子,而是兔子的子。他当即说道:“还请教周道友那位官人的姓名。” 周永琳这会儿想笑都笑不出来了,要怨也只能怨自己方才胡说八道的太过。可惜壶公一脉什么药都有,就是后悔药还没发明出来,想来周永琳回去后定然会刻苦钻研,就是悬梁刺股也要把这副药给研究出来不过这对于当下的情形毫无帮助。 “那个……他叫……叫……叫……就叫陈世美了,对,就这个名字超级难听又没有内涵,怎么可能有人叫这种名字啊哈哈哈哈哈哈……”当然,后面的话周永琳还不至于直接说出口来。 张如晦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这个名字虽然我未曾耳闻,但是我方才说过的那位长辈在朝中身居要职。只要他张了口,想来长安府衙这个面子还是得卖。只消这位陈世美尚在京中,那么定然可以查出他的下落。至于如何对待这等无情无义之辈全凭周道友吩咐,只是国有国法,我还是建议周道友将此事交由府衙处理,依《太平律》将其处置。” “呃……”周永琳的嘴差点撇到地上。 第185章 十二天 最终,周永琳当然是凭着又一番东拉西扯转移了张如晦的注意力,关于她那抛妻弃子的官人之后就再也没有提到过。复制本地址浏览http://%77%77%77%2e%62%69%71%69%2e%6d%65/至于这位第四代壶公究竟是准备做卓文君还是想要当虬髯客,那便不得而知了。不过一并上华山这等话题周永琳却是再也没有敢提过,让内丹派的高人帮忙解决这等法子自然也就化作了泡影。 在那之后,周永琳倒还真是给张如晦开了几味药,全是火气较盛的药物。火能克金,金生水亦能克火,从而使火不亢不衰,故能滋养土,而使土能正常生化。张如晦若是服药后加以修习炼化火、土二气,自然是效率倍增丹药固然只是辅助,可在这等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却是最佳的法子。若是不能在半年之内将体内金气太盛的问题解决,癣疥之疾必成心腹大患。 张如晦是在进入了征西军后方才开始修习《太平经》的,由于战时时间紧迫,他便只求大祭酒和军中的其他道官给他教授了水术相关的道诀法门。再加上那些道官所知《太平经》本就是只挑自己所学的记下,因此他心中所记的《太平经》也就是残本。在到了天道宫之后,依照张如晦的性子,哪有不大看特看之理?管他三七二十一,仗着有思见身中的功效,全部先看他个饱再说。于是太平经的十部一百七十卷二十七万字就都被张如晦一股脑的塞进了脑中,并且依照其中的法门开始进行修炼。 依照五行顺序,张如晦此时应当先修习的是丙火神雷。虽说张如晦最擅长的乃是水术,可五行之中水能克火,张如晦和火总算也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焉有不知之理? 六道众中,底栗车为畜生道,皆是天竺贱民一等出身;薜荔多为饿鬼道,则是身中禁制的十恶不赦之罪人;泥犁耶便是地狱道,全由俘获的道国军士炮制而成,早已无知无识。泥犁耶一道也就罢了,对于底栗车与薜荔多来说,在战场上立获大功可谓是唯一脱身的希望。于是这三恶道下手向来最狠最辣,然而本领往往受所修习武功法术限制,孔雀公主与迦陵频伽根本就是个中的异数。阎浮提潜伏道国,阿修罗冲锋陷阵,然而最难对付的还是提婆的天军。 提婆为梵语,意为“天道”。天道众生遍布三界二十八天,享有无上欢喜福报。提婆一众天人集六道众生供养,所享受的自然不是天竺佛国中那些贱民奴隶们可以相比的,而天军所怀武功、佛法、法宝更不是那些和刍狗一样用之即弃的三恶道众生可以相提并论的。迦陵频伽曾为“辩才天”,便是天人众中的一员,张如晦与她相互争斗多回却也没分出个生死。 而在天人众中,尤以“护法十二天”最为骁勇善战,然而其中的火天阿耆尼却没迦陵频伽那么好运气。在右武卫五万将士大举进攻之时,他最先迎上了张如晦的剑锋,第一次就被张如晦打了个满头包,要不是有骑着白象王降临的帝释天救援,他估计当场就该被张如晦的天水十方剑斩于羊下了。在那之后,这位怒火填胸的火天便始终想要报仇雪恨,曾经多次在战场上找上张如晦,却一次输的比一次惨。 这并非是阿耆尼不够发奋,相反,每次他重临战场之时,定然会出现新的变化。或许是新的法宝,或许是新的法术,也有可能是修为又有精进,总之变化日新月异。可他还是输,因为张如晦也在变强,非但是修为法力上面变强,他对于火德也愈发了如指掌,洞若观火这四个字用在这里简直是再合适不过。到了最后,往往阿耆尼才一出手,张如晦就能拿出五六个法子来应对。如此这般,阿耆尼焉有不输之理? 所以张如晦当日在面对那名使用水刀的道士面前才有那般的底气。要不是他手头太平经的法诀不全,恐怕在右武卫中他本人就已经试着修习水火刀了。而在张如晦修习火气正神道诀之时,这些对于火德特性的了解便都化作了能够实打实用得上的经验。加之现在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张如晦更是拼了命的修行。一位前人仙对于火德的感悟一夕爆发出来,内有五雷正法,又有丹药辅助,二十天内直接将火气正神道诀推至天火三气剑咒这件事看起来骇人,实则却是必然之事。说难听点就是张如晦在欺负小孩,别看他的年岁还要比绝大多数舍生小,可双方的境界修为阅历本身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哪里有什么可比性而言? 可是这份感悟放到最后的戊土神雷上面,张如晦就彻底抓瞎了。 护法十二天中,火天阿耆尼是被张如晦打了个满头包不假,可是其中还有一位地天比里底毗,张如晦曾和他交手二十合却没能占到一星半点便宜。在那之后,只要比里底毗出现在战场上,张如晦决计不正面出手,最多也就是游走在人群中抽冷子拿了人头就走,绝不做纠缠。横竖大祭酒在那边,有问题让他挡着。 迦陵频伽、阿耆尼、比里底毗三者修为相仿,前者与张如晦不分胜负,中者则是屡战屡败,后者却能令张如晦避而不战。所以说白了并非是谁的修为更胜一筹,而仅仅只是在于相性的关系。对于张如晦来说,“土”是他完全不能理解的东西,哪怕在反反复复将《起土出书诀》、《有德人禄命诀》等和土行相关的经文在心中反反复复的过了上百遍都还是没有任何的理解,比之盲人摸象还要不堪万分。 在意识到闭门造车是不行的之后,张如晦倒也做了一番努力。天道宫内倒是有那么几位擅长土术的学官,张如晦便一一拜访了过去,只为能得到一句指点。几天下来,感悟听了不少,土诀的修为上却没有精进半点。倒是天道宫的里里外外都知道了有张如晦这么一号人放着精进神速的火诀不练,却偏要去找人学习没有半分进度的土诀。 不过张如晦倒也不甚急躁,毕竟他至少还有四个月的工夫可以用来修行。或许真的像某位学官所说的那样,任何道法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必定要经过相当的积累方能成就。而眼下更要紧的事显然不是土诀,而是岳银瓶。 第186章 久违的更新 张如晦尚在兰州给岳银瓶教书的时候,当时岳银瓶就曾经闹出过非暴力不合作完全不听课的事情来。更多精彩小说请访问后来在梁红玉的指点下,张如晦才勉强摆平了岳银瓶,开始了任重而道远的授课。 然而过了一个冬天,等到了天道宫之后,岳银瓶居然又故态复萌了起来。不仅继续在课堂上趴下公然入睡,甚至连不爱搭理人的性格都有些反复……好吧,她本来就是生人勿近的性格,一直没有变过,只不过是张如晦和她变熟了而已。 总而言之,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岳银瓶可以说是一堂课都没有听过,甚至连当初学官们要求每人务必至少要选择一类法术课目进行学习的时候都不理不睬。周遭的舍生自然无人敢去多管这个闲事,还是萨守坚连滚带爬的跑过来通知张如晦,由张如晦出面帮她报的名。 岳银瓶究竟为何又变回了这个样子,张如晦着实是不清楚。毕竟他要专注于对道法的修习,同时还要每日赶往太尉府与高俅保持联系,在自身小心翼翼的情况下却还要帮忙打理岳银瓶的事情……张如晦当下的修为可还做不到化身万千那么高端的事情,再加上他本来就心思单纯,比常人要容易专心致志的多换句话说,就是在专门某件事的同时可以把其他事全都抛到脑后去。结果一段时间不管岳银瓶,后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人人皆知岳银瓶来天道宫是来做质子的,纵然多数学官看在岳鹏举的份上不跟她计较,却也总有做事认真的教授非要认真一下。方才张如晦便是得了消息,知道岳银瓶被单独叫走训话。就算是不懂人心如张如晦,也大概能想象岳银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无外乎就是在直接走人、发生口角、大打出手三个选项里面选一个嘛,猜中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反正,要让岳银瓶乖乖认错,那绝对是休想。 本是阔步前进的张如晦在主掌内丹修行的金华院门口停下了脚步,改以方步缓缓进入。教授内丹之法的孟姓学官也是太华派门下,张如晦曾经向他请教过内丹修行,两人也算是相互有交集。印象中他是一位较为严厉的中年人,和御科那位甚至动不动还会爆上两句粗口的明姓学官完全不同。 在张如晦敲门禀报说明来意之后,孟姓学官倒是没怎么为难张如晦,直接就让他进了屋。然而…… “整日上课睡觉不说,第一次私试她就交了白卷,连名字都是别人给代写的。”孟姓学官直接将薄薄一沓白纸推到了张如晦的面前,看得出来他已经处在愤怒的边缘上,“之后的态度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有反省的意思……若不是她是混天侯的女儿,我当场就把她赶出宫去!” 上课睡觉、考试白卷,之后还和老师吵了一架摔门而走张如晦当然能理解孟姓学官的愤怒,毕竟岳银瓶已经用这种态度对待过他一次了。要不是立场使然,他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跟着孟姓学官一起批判岳银瓶了。看孟姓学官居然还能坚持一个月才发作,这份养气功夫只怕是要超出张如晦不少。 “还请老师稍安勿躁。”张如晦连忙去安抚孟姓学官,“岳姑娘其实只是较难沟通而已,实际上只要把道理给她讲明白,她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孟姓学官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张如晦,毕竟他并不晓得张如晦和岳银瓶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好在最终他还是决定信任张如晦:“这件事情上……你能替她做主?” 张如晦立刻躬身行礼:“学生这就去劝说岳姑娘,将道理给她分解明白。还望老师能再给岳姑娘一次机会,毕竟混天侯的身份放在那里,岳姑娘也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离开天道宫的。” 岳银瓶前来天道宫做质子,这个事实根本不是孟姓学官或者岳银瓶可以左右的。孟姓学官之前虽然愤怒,却也懂得见台阶就下的道理。此时听了张如晦的话后他便摆了摆手,示意张如晦可以按自己的意思去办。 学官这边好不容易说通了,下面则还要说服岳银瓶那边。张如晦敲了敲岳银瓶独居的院子的门,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然而他分明感觉到岳银瓶就在院中。天道宫内的一砖一瓦也均烧有符咒,硬破的结果只能是墙跟着法术一块倒下去说老实话,估计没有人会觉得这种程度的符咒就能防住外敌入侵,其意义更多的则是在预警。 于是张如晦毫不犹豫的就将手向墙头一搭,双脚轻轻一跃,整个人刷的一下就贴着墙面翻了过去。然而他才刚一落地,心中顿时警兆大作,一个尖锐的枪头便在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大。 自打上次赤手空拳应对陆谦吃了大亏之后,张如晦痛定思过,无论到何处随身定要带上一柄法剑。此时他想也不想的就抬手将剑连鞘举起,以剑柄和剑镡格开枪头。然而枪头方才被架开一寸距离,枪身上忽的一阵大力由后至前传来。整条铁枪就像是活了一样,枪杆横向发出了剧烈的抖动,凭空竟然都传出了嗡嗡的震颤声! 张如晦也学过五行拳,这一枪和崩拳发力相近,靠的便是迅速发劲,原本力道不足的缺点却也已经被精钢的枪杆所弥补,万万不是他能以一截剑柄拦得住的。于是他当机立断,左手持着的剑柄丝毫不发力,顺枪杆而动。双膝立即就是一屈,上身后仰,间不容发的将横扫的枪杆给让了过去。 然而在枪杆即将越过张如晦面门之时,那杆枪的动势又是一变,由右向左的横扫小小的划了一道弧线立刻就变成了自上而下的“劈枪”。整杆枪在枪意之下就好像变成了一柄大斧,大刀,要将面前一切障碍都给硬生生的劈开! 来真的么? 如果说方才第一记扎枪可以说是岳银瓶以为是有盗贼摸进了院子信手出的枪,这么两招过后怎么说也该看清是张如晦了。然而她却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狠下杀手。张如晦心中多少也有些恼怒,左手持剑鞘硬是一挡,顿时就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可他却趁着这一挡的时机,右手捞住剑柄向前挥出。 这一剑与他以往所出“南华水剑”、“昆仑剑浪”均是不同,相较于可以幻化出滔天巨浪的“剑浪”,这一剑更像是一阵清风,轻盈到了极致,然而却可以趁隙而入。长剑看起来虽然只是被张如晦信手一挥,所走剑路也无甚波动,却恰到好处的沿着岳银瓶枪势的空隙切了过去。长剑原本的长度再加上张如晦一臂的长度原本还不够大枪的长度,然而剑尖之前带出的剑风却让长剑的锋锐硬生生的延伸了一尺,直取岳银瓶的手腕! 眼看自己的手腕就要受伤,岳银瓶并未后退,枪杆一滚,以拦枪之法向左一甩,大枪后发而先至,竟然压在了剑身上。随后她又是一扣枪,以拿枪之法又要将张如晦的法剑向下压。 原本这一枪岳银瓶由上而下发出,占有地利之势,压住张如晦剑路已定的一剑可谓是十拿九稳。谁知道张如晦这时却直起了身来,丝毫不管右手那被压住的长剑,左手的剑鞘反向就朝着岳银瓶的右腰刺出! 这一刺较之方才的横切更要诡秘了两分,刺的剑路也比切要短上太多。纵然张如晦以剑鞘刺出这一剑,可带出的剑风却比方才横切的俨然还要多出一尺多,真要刺中人身定然也是一个血窟窿。岳银瓶的大枪无暇他顾,眼看剑鞘前的剑风就要刺中岳银瓶,后者却是一抬腿,斜向后让了一步。这一让顿时就让岳银瓶的前后脚掉了了个,剑鞘自然也追不上岳银瓶的身体。 可是张如晦的右手剑已经缓过劲来,手腕一抖长剑便如毒蛇一般绕过了枪杆,直奔岳银瓶的前胸。看见这以真剑刺出的一剑,岳银瓶索性也不闪不避,长枪直直向前,也是直奔张如晦的心口! 呼!两道劲风齐齐自两人身边散开,吹开的尘土形成了一个不大规则的圆圈。剑尖和枪尖同时逼住了对方的心口,却也同时停了下来,谁也没有抢先刺出。 两人谁也没有说一个字,一句话。过了半晌,张如晦那剧烈起伏的胸膛才平缓下去。他皱着眉头对朝自己瞪大眼睛的岳银瓶问道:“你疯了?” 第187章 加班总算结束了 明明已经被张如晦的剑尖指住了胸口,岳银瓶却浑然没当回事的样子,反而好像是在回味张如晦方才的那连环三剑。比·奇·小·说·网·首·发半晌后大抵是回味够了,她方才将枪头挪到了一边,向张如晦问道:“你刚才用的是双剑吧?那是什么剑法?” 眼看岳银瓶挪开了长枪,张如晦这也才默然的还剑入鞘,并不去回答岳银瓶的话语。岳银瓶也没有去等待他的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在对付破头老祖的时候用到过,是么?你用这个可比用剑浪要熟的多也厉害得多了,以前为什么不用?” 张如晦总不可能告诉她我用四端剑的时候你爹一眼就看了出来要是我当着你爹的面再使出来这路剑法更是被认个一清二楚,只好避重就轻的答道:“这是刺客的剑法,用起来太过冒险。‘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用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这样的剑法还是能不用就不用的好。” 岳银瓶略一点头,也算是接受了这样的说法。不同于南华水剑的中正平和,也不同于昆仑剑浪的气势凌人,方才张如晦手中那路剑法的确是极险极快,双剑连环递进,只攻不守。在那样的情况下,若是张如晦的动作慢上一星半点,势必要受重伤。尽管双方已经真刀真枪的干上了,那么就相当于已经将自己的性命放在了生命的天平之上,到了这个份上,冒险与否的区别似乎也不过就只是在伯仲之间。可是以张如晦的性格之谨慎,必然会选择更为安全的那一种。 “真是看不出来,你居然还学过刺客的剑术。”岳银瓶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张如晦,似乎是想要看出什么端倪来,“是谁教你的?陆夫子,还是……” “军中,我在军中偶尔使用而已。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我都会用道术来解决一切问题。”张如晦打断了岳银瓶猜测的话语,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面继续纠缠下去了,“你刚才是怎么回事?想要置我于死地么?” “我又没有全力出手,哪来什么置你于死地的说法?”岳银瓶一转身,只留给了张如晦自己的背影,硬是将自己的表情自欺欺人的给转了过去,“就算真是,又有什么不行的吗?” 第一句话张如晦倒是真的赞同,岳银瓶当下已经是“化外藏形”的境界,而刚才却没有丝毫展露相应的修为,依然只是和起初与自己见面时的功力相斗。自己也只是凭借岳银瓶对于刺客剑术的不熟悉占了便宜,想来岳大小姐这辈子都没应付过什么不要命前来刺杀的刺客。若是她真的以对应境界的修为和自己相斗,那自己需要的可不止是一柄剑了,起码还需要三丈的距离来保证自己施展法术。 可是她的第二句话多少就有些…… “我们既然身在道国,那么凡事就都要讲求一个道理。我相信岳姑娘你说这句话绝不是无的放矢,还请你告诉在下,为何要置在下于死地。” 岳银瓶一时语塞,她双手紧紧抓住枪杆,头又下意识的摆向了侧面:“岳帅请你来做我的先生,开始还好说,你这几个月都教了些什么?” 张如晦虽然依旧面不改色,心中却是大惭。自己一开始给岳银瓶教了一堆她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经典,之后才改换成了道经和天下法术的特性。可自打惹上了竹山老祖和破头老祖之后,自己的确没教什么正经的东西,充其量也就是给她讲了讲所谓禁法该如何破解。 “这的确是我没尽到责任。”张如晦叹了口气,“只是眼下已经到了天道宫,又有那么多的前辈高人可以正大光明的请教,你为何要让这个机会白白流失呢?” 岳银瓶嘴巴一撇:“我才不要连我都打不过的人来给我教东西。” 如果大家真的公平较技,这些外舍的学官倒还真的有可能不是岳银瓶的对手。修为境界的高低且先不说,这些学官都有多少年没跟人动手了?反观岳大小姐,她一个心情不好都敢拿着枪直接往张如晦身上扎,这架一定是没少打。 说老实话,岳银瓶并没指望过这样一个理由就能说服张如晦,她只不过是顺口搪塞一句,心里实际上已经开始盘算张如晦接下来会跟她怎么说大概就是“术业有专攻那些学官所擅的当是传道授业”这样的话吧。那么自己只需要摆明车马,直接从根子上用武者的身份拒绝学习道法就行了…… 然而张如晦似乎压根就不关心这一点似的,他只是平淡的问了一句:“就因为这个?” “什……什么?”由于根本就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岳银瓶一时间显得有些慌乱,“难道我有必要在这种小问题上撒谎吗?你当初还不是打赢了我我才答应跟你学习的?” “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你真正的想法而已,如若冒犯还望见谅。”张如晦还是那样的彬彬有礼,语气也依旧平静,“外舍的学官的确修为境界未必够用,不过我记得内舍和上舍应当有人仙境界的学官。如果以混天侯和我师叔的名头去诚意相邀,想来应当有适合的……” “不需要!”岳银瓶忽然一瞬间就变得怒气冲冲的,“你就那么想让我浪费时间去学习那些压根没有用的法术吗?” “所以我刚才要确认一下你真正的想法。”张如晦摊开手掌,一副超级无辜的表情,“浪费时间,没用,这才是岳姑娘你内心真正所想,是吗?” 岳银瓶连续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才平复了自己的呼吸,用着挑衅一样的目光回击张如晦:“没错,那又怎么样?我距离大宗师仅有一步之遥,在这种关头上居然还要分心去学习法术,不是浪费时间是什么?若是我成就了大宗师的境界,自然可以和人仙分庭抗争,那些法术又能起到多少作用?” 张如晦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岳银瓶的话语。他重新将剑挂在了腰间,对岳银瓶微微欠身:“那么,岳姑娘。” 岳银瓶有些不耐烦的反问道:“又怎么了?” “自己所决定的事,只需要继续坚持下去就行了,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 岳银瓶的眉头已经完全皱在了一起,她完全不清楚为何张如晦会说这样的话语。一直以来,她确确实实都是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就这样一个人度过的,无论什么样的指责都被尖锐的反击回去,稍微善意些的则是劝她稍微顺应环境改变一些,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我向来是这样的,不劳你费心了。”岳银瓶生硬的回答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居然还说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确认一下岳姑娘你究竟在想什么而已。师父曾经告诉过我,无论如何,至少不要怀疑自己。你能这样想,很好。”张如晦如是说道,“来之前我曾经向孟先生保证过会和你进行沟通,将道理给你说明白。现在既然已经说明白了,那么自然也该回去再向孟先生解释了。” “不许去!”岳银瓶突然间踏前一步,怒气冲冲的对张如晦喊道,“我不听他的课是我自己的事情,谁允许你擅自向他低声下气了?” “就算低声下气,那也是应该的,毕竟我向孟先生保证过会说服你的。”张如晦有些不解的说道,“你拒绝听孟先生的课,那么至少也要将道理说清楚才是。就算孟先生要发火,看在师叔的面子上,他最多随便斥责两句就是了。” “你去给他解释我的想法?谁允许你将我的想法去告诉他一个外人了?”岳银瓶又往前进了一步,竟然逼得张如晦下意识的就退了一步,“你向他保证了,所以现在就又要去向他低头?你解释的可是我的想法,到时候丢的可是我的脸!” 这一串话连珠炮似的轰在了张如晦身上,将他打得节节败退。最后岳银瓶又着重强调了一遍:“总之,这种丢我的脸的事情绝对不准你去做!” “那……”张如晦有些迟疑的说道,“总得有个解决办法,不能一直这样悬着吧?” “这样就难住你了?看来岳帅还真是高估你了。”岳银瓶略带讥讽的说道,“要解决还不简单?姓孟的要的是面子,我给他这个面子就是了。” “这么说来,岳姑娘你准备不再在上课时分睡觉了?”张如晦拍了下剑鞘,“这样最好,至于公私二试的事情,我会和孟先生说清楚……” “我都说了,不许你去丢我的脸!”岳银瓶以最大的声音对张如晦喊道,“公私二试横竖又不会有多难,反正你也学过丹法,回头由你来教不就行了?” 张如晦有些为难的皱起了眉头:“这个……” “刚才还说自己没尽到责任,结果……嘁。”岳银瓶将头扭到了一边,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 张如晦对此多少有点无奈,他盘算了一下时间,确认自己的确有这个余裕,这才点了点头。 然而张如晦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想到,既然他去向孟先生解释岳银瓶心中所想是丢脸,那么岳银瓶放弃原本的立场去认真听讲理应是更丢脸的才对…… 第188章 浪费时间 岳银瓶答应是一码事,让她去向孟姓学官亲口认错又是另一码事。首先岳大小姐并不认为自己有错,这只不过是去随便口头给个承诺罢了。至于为什么口头上承诺一下还要磨磨蹭蹭半天不肯动身又要开始逗弄玄裳……岳银瓶本人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正面的答复。 不过玄裳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在看到岳银瓶手中空空如也的时候,她一脸“你这家伙的价值连甜食都不如”,抓着张如晦的头发就爬到了他的臂弯中求顺毛不对,求什么的才没有,这是张如晦理所应当做的。这段时间净忙着学那些没用的小法术,连怠慢了自己都不知道,没有降罪于他都是天大的福分了! 被揪头发当然会疼,这点就算是先天武者和鬼仙双料也不能免俗。张如晦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头发从玄裳的手中抢救出来,以极为严厉的语气对玄裳进行了好一番教育。然而后者截然一副“你这些道理早都是我玩腻不要的”的表情,让张如晦的话语全然打了水漂。 看玄裳这幅不搭理张如晦的样子,岳银瓶趁机想要去抱她,谁知却被她毫不留情的给躲开了。岳银瓶倒也不在意玄裳对她的态度,只是对张如晦说道:“玄裳向来是生人勿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受玄裳的欢迎。” 张如晦转头看了看从自己的左肩换到了右肩的玄裳,后者正将头贴到自己的头上准备打瞌睡。他伸手将玄裳抱了下来,轻轻抚摸着玄裳的头发:“大概是缘分吧。” “废话。”岳银瓶尖刻的评价道。 张如晦与玄裳,岳鹏举与破军,池夜来与夏南,甚至还要再算上河图派的那位祖师与冯夷剑主与天剑能相遇便是“缘”,最后走到一起自然就是“分”。这个归纳可以说放之四海皆准,无怪乎岳银瓶要将其评价为“废话”。 不过只有张如晦和玄裳两个人自己知道,两个人只是刚一见面便互相向对方说出了最大的秘密,之后便订下了黑帝盟约,而两人见面的地点则是在宇内最高人迹罕至的珠母朗玛峰。这种缘分比之其他的天剑与剑主来说还要珍稀无数倍,所以一贯严谨的张如晦也才会说出缘分这两个字。 在双方的心愿达成之前,玄裳还是一直会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吧?不过对于玄裳来说,其他人大概不过都只是沧海一粟。哪怕自己身为剑主,重要程度充其量也只能多上那么几粒盐,或许只有那个她苦苦追寻甚至不惜以黑帝盟约相交换的那个人在她心中才是真正重要的存在。或许只要自己的修为足够破空而去的时候,她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弃自己而去。 即使这样,也已经足够了。 似乎是通过心印觉察到了张如晦的心声,玄裳懒洋洋的翻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张如晦知道,在玄裳的字典中,这个动作的意思是“话好多好烦”。 其实张如晦本来也不是话多的人,只是玄裳和他之间有心印相连,有时候不知不觉一些心里话也就会因此传递过去。不过张如晦通常都是在心中念诵一些道经、反复揣摩经文的意思,所以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玄裳,她的自制力倒是比张如晦能强上一些,况且她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张如晦也就没多少机会能听到她的心声。 三人就这样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先说上一句话。大概是觉得该面对的事情总是要面对的,岳银瓶就在这沉默的时光中默默地积蓄着勇气,半晌后才终于一转身,硬架着双肩走出了院子。 张如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岳银瓶就这么大步走了出去,什么话都不交代一声,他自然也就快步跟了上去。原本他还想再劝说上几句,在跟了一小段路后心中终于放心下来:看这方向应当是准备去金华院,看来她是真心准备去上门认错了。只要岳银瓶口头上服软,自己也就算是对岳鹏举有了交待。 然而事情从来都不会像张如晦心中所想的这般一帆风顺。正当他跟着岳银瓶将行至金华院门口的时候,只见一干人众簇拥着一名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俊朗青年道人也朝着金华院走来。 路的那头就是围墙,这群人看上去大抵也是要入金华院的。岳银瓶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向学官低头的样子,于是便停下了脚步,有意无意的调转了方向,将视线也扭到了一边。 她不乐意搭理人家,人家可未必是同样的想法。只见那名青年道人又向前挪了几步,不偏不倚正好站在岳银瓶身侧不远;声音也是不大也不小,正好能让岳银瓶清楚地听到:“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公然对着先生大吵大闹,果然武夫充其量也就是这般粗鄙之辈。” 岳银瓶的眉毛立刻就扬了起来,脚下立刻有意无意的转了几分,将自己的姿态调整到了出手的最佳方位:“你刚才说了什么?” 那名道人的鼻翼似乎是有意无意的抽动了一下,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怎么?我说错了?孟先生的咆哮声都一路传到星斗院了,可想你当时的傲慢。你之前的作为更是风传整座天道宫,哪里还有不知道你这位混天侯的女公子敢于公然无视诸位经师在课上呼呼大睡的?现在甚至连课都不上了,你还想做些什么?” “我想做什么,有必要向每一个人都汇报?难不成路旁随便跳出来个阿猫阿狗质问你,你就会给他把底细说个一清二楚?” 青年道人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大好看,他本以为对方应该知道自己的尊姓大名……至少也该清楚自己是谁,可没想到岳银瓶张口就来了句“阿猫阿狗”他大概也是没经受过下层人民的语言洗礼,不知道阿猫阿狗这个词真的很平常。 他身后跟随着的一名更年轻的道士立刻上前两步,大声说道:“大胆!王师兄乃是我们太一宗……” 他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突然传出“嘭”的一声,年轻道人忽然就捂着脚坐到了地上哀嚎了起来。 “你说谁大胆?”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都汇聚到了岳银瓶的身上,只见她的手有意无意的扬起,在她与年轻道人之间的石板赫然已经出现一条细微裂痕,显然年轻道人的脚伤便是她的所为岳银瓶本就是浑身带刺的性格,此时听了对方的话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两人相距不过一丈,岳银瓶这一手正是“抓风成石”,乃是“只手声音”这一境界方能做到的神通。与象征先天武者打破内外之隔的“内气外放”不同,这一手纯粹是以强横的力量和速度使风为己所用。若是在打斗之中,不须击中敌人,只消拳脚兵刃擦过便能伤敌于无形。 只是由于所有人都太过惊异的缘故,没人注意到张如晦方才伸手按在了岳银瓶的肩头,让她的手低了那么一寸。若不是这一寸的距离,那名道人的膝盖就算是废了。 “按爵位,比修为,按官身,哪样都该是你们这位王师兄向我见礼,更何况是你?若要论《太平律》,就你刚才那一声‘大胆’,就足够让你吃五十大板。”岳银瓶冷然说道。 岳银瓶有官职在身是不假,只是她的修为毕竟是武者修为,舍生们提及这里多是不屑。然而爵位云云,这话说出来连张如晦都惊讶了,就连他都不知道道首究竟是哪一年在给混天侯加封的时候给岳银瓶大小姐也封了爵,毕竟岳银瓶从没在他面前提过这事。 可岳银瓶现下就是盯死了这一条做文章。不管这些舍生未来会有何等的地位,他们现在除了道士的身份外就是一无所有,和岳银瓶之间就是有上下之别。若想要通过身份做文章,吃亏的必然是他们自己。 看来岳银瓶果然是成长了张如晦收回手后在心中暗暗想道。 王姓道士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师弟们将那名伤到脚的师弟搀起,转身又对着岳银瓶行了一礼:“师弟年幼无知,冲撞了大小姐。万望大小姐高抬贵手,放过他这一次。”岳银瓶还没反应过来,谁知道王姓道士随即就是口风一转,“只是道国聚万民之力建起这座天道学宫,又集九州精英汇聚其间,所投入的财力不计其数,就算说道国之兴衰系于此间也不为过。我等进入天道宫后,皆是夜以继日的刻苦钻研,只求将来能够报效国家。大小姐却终日无所事事,使各方资源空耗。王某虽然人微言轻,却也要说上一句:若是大小姐无心在此学习,直接走人便是,何必留在这空耗年光?” 岳银瓶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如利箭一般尖锐的眼神立刻就扫视在了王姓道士的身上,看的后者心头立刻就是一颤好在她真是成长了,这可是个一不高兴就敢拿着长枪对着张如晦捅的主儿:“你说我空耗年光,我才要说你们在这里学习那些法术是浪费时间。我身后这个呆子只花了二十天就练成了天火三气剑咒,你们这里面谁的效率有他高?” 王姓道士连带着身后诸多太一宗道士的目光这才转到了张如晦的身上,托明姓学官的福,他们立刻就知道了张如晦是何许人也,完全没必要平白树敌。于是王姓道士对着张如晦遥遥一揖,说道:“张道友天纵奇才,我等自然是自叹弗如。” “笨到那种地步还敢说是天纵奇才?”张如晦知道,岳银瓶这里说的是自己当初学五行拳的时候,当时自己怎么练怎么别扭,可被岳银瓶修理了不少次可下面岳银瓶说的话就让人有些瞠目结舌了,“果然你们浪费时间是浪费惯了,就喜欢将所有的时间空耗在那种无意义的法术上面。不就是区区法术么?你我半月之后不妨就以法术决一胜负,看看究竟是谁在浪费时间!” 别说是张如晦,就连王姓道士都有些傻眼了。他是从没想到岳银瓶能豪放到这种地步,半个月?连筑个基的时间都不够吧! 可是岳银瓶这话已经说出口了,他若是再不顺势利用一下,那可就枉为人了:“好,不愧是混天侯的女公子,果然有乃父之风。那在下就在半个月后恭迎大小姐的光临,只以法术一决雌雄。”他还将“法术”两个字咬得极重,只是张如晦的心中下意识的就想到:雌雄……这种事实还用决么? 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张如晦向前迈了一步,待得太一宗诸人的身影消失之后,他向岳银瓶轻声问道:“岳姑娘,半个月……你说真的?” “假的。” “啊?” “大惊小怪什么?”岳银瓶白了他一眼,“难道你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 第189章 集 思广益 不到一天的功夫,岳银瓶和王姓道士的赌约就传遍了整个天道宫甚至不少宫外的人都通过种种途径得知了这一消息,比如高俅。陆谦每天都会跑来天道宫两趟,一打听到这个消息后就立刻跑回去告知他了。 打从心底里来讲,张如晦当真是不愿意管这一档子事。岳银瓶是自己答应下来的赌约,本就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况且岳银瓶说的那一番言辞多少使他也有些不大高兴你自己也曾说过武功须得日积月累方能有所成就,那你当法术是什么了?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浪费时间了? 可是直接上门来探听情况的高俅转脸就呵斥了他一顿,说他是不分轻重缓急。不管怎么说,岳银瓶也属于“自己人”。她这里折了面子,难道你就能讨了好?回头她又该怎么看你?吃亏的还是你自己不过张如晦还是没怎么理解吃亏到底是哪里吃亏了。不过纵然他可以完全不讲情面,可是毕竟岳银瓶私底下跟他走了一趟巴蜀,将岳鹏举和秦会之的安排完全抛在了一边,后来又在瞿塘峡的激流中救了自己,这点情分多少还是有的。 只是岳银瓶这次开出的题目实在是太难,别说是在一旁完全不知如何下手的高俅和萨守坚,就算是张如晦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至于岳银瓶,那更是打从一开始就做了甩手掌柜,趴在桌子上侧脸看着张如晦。方才那些将门子弟倒是来给岳银瓶出谋划策,只可惜出的都是一帮馊主意比如把那个王姓道士在决斗前揪住打一顿之类的…… “那人在太一宗这批舍生中都属领军人物,只怕在太一宗内身份都非同一般,修为只怕不是一品也相差无几。况且……”正巧这个时候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陆谦回来了,张如晦皱着眉头翻阅了他打探回来的消息,眉头皱的更紧了,“我料的果然没错。” “怎么了?”岳银瓶问道。 张如晦摇了摇头:“太一宗每届掌教想要继任必须要改姓萧,当今的掌教萧道冲俗家正好姓王。这位玉书道友正是他的子侄,一品修为。” 别说是萧道冲的子侄,就算不是,提前把人打一顿这种馊主意在天道宫内绝对是不可行的真当那么多学官不存在啊!于是岳银瓶就拳打脚踢的把一群人给撵走了,坐等张如晦想出个办法来。 于是张如晦就写了封信,折成纸鹤后手掌轻轻一托,纸鹤便腾空飞去。不过多时,周永琳便带着张铃仙推门而入。 看见这对师徒,张如晦还没说什么呢,高俅的眼睛倒先是一亮。他拽住张如晦的肩头就把他拉到了一边,脸上的表情让张如晦不知怎地就联想到了“猥琐”两个字:“大侄子,我本来还在为你发愁,没想到你本事居然如此了得,做叔叔的我真是欣慰啊。想来你师父在九天上也可以瞑……呸呸,说什么呢我。” “叔叔?您……是张道友的叔父?”周永琳不知何时也已经来到了两人的身后,不过想来这点距离对于当代壶公来说也就是一步之遥,她立刻就对高俅道了个万福,“永琳这厢见过叔父。长者不宜久站,还请叔父先坐下歇息。” 听到周永琳直接管自己叫叔父,高俅脸上几乎笑成了一朵老菊花,他转头对张如晦说道:“你看看,看看,这孩子多懂事的。依我看呐,你不妨多跟人家亲近亲近……” “师叔,这位是周道友,当代壶公。我找她来是为了商议事情,还请师叔不要随意发散。”张如晦冷冷的打断了高俅的话,愣是没让他继续往下说。别的不说,周永琳的岁数在那里摆着,高俅叫她孩子?只怕得反过来倒个个吧!至于这位师叔又在心中盘算些什么,张如晦根本就懒得去琢磨。 周永琳原本还准备继续讨好高俅,谁知道张如晦直接就给打断了。不过看张如晦语气郑重,她倒也没再去横生枝节。听完了张如晦的阐述,周永琳微笑着问道:“那么,张道友是准备问我什么呢?” “二十天就让人学会法术,这件事委实也太难了一点。”张如晦摇了摇头。 “是啊。”一旁的萨守坚附和道,“这让人连筑个基的时间都不够,还怎么学法术?还要打赢那个一品修为的人……” 谁知道张如晦突然转头说道:“足够了啊。” “啊?”萨守坚立刻就是一愣。 “我姐姐当年筑基的时候,听说一共花了两天时间,二十天足够她筑十回了。” 听到这句话,萨守坚差点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他筑基的时候一共花了七十三天,听那些道官说,这个时间在当下算是中等偏上的。他为此还有点沾沾自喜,毕竟自己是以三十多岁的年龄才开始修道的。结果人家居然只花了两天时间!别是少说了个“十”或者“百”吧! 张如晦可不会察觉到萨守坚心中所想,他还在继续说着:“相比之下我就不行多了。当初是姐姐教我筑基法门,两个人念经从早念到晚,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稀里糊涂筑了基,连具体时间都没记下来……” 闭嘴啊!你们这对怪物姐弟不赶快去飞升干嘛还留在人间啊! 萨守坚听到张如晦说自己不行的时候本来心中还庆幸,看来张如晦的姐姐果然只是个异数,结果一听后面的话是彻底泪流满面。别人筑基都是小心翼翼谨慎万分唯恐出错,他倒好,红袖添香都罢了,稀里糊涂居然都能筑基?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过这种话他充其量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嘴上是万万不敢泄露半个字的。倒是周永琳在听到张如晦所说的话后所有所思:“两天筑基……这事我怎么好像听说过……在哪里呢?” 张如晦却是不知道周永琳心中所想,口上继续说道:“目前要做到的可不仅仅是筑基,还要能够打赢那位王玉书道友。我目前倒也想了几个法子,想请周道友共同过来参详参详。” “请讲。” 张如晦无奈的看了趴在桌子上的岳银瓶一眼,说道:“第一个法子,给她寻一枚地元灵丹来,直接吃下去,保管能成事。” 周永琳直接就摇头了:“地元灵丹这种东西可求而不可得,我眼下可没办法弄出来一枚。就算有了也不会去给她吃啊,平白增强敌人什么的简直是太蠢了。” 不过张如晦听后倒也不生气:“我也只是这么一说罢了,毕竟眼下只是想办法,且不论难度,可行就成。” 倒是一旁的萨守坚愣头愣脑的问道:“那个……地元灵丹是个什么东西?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仙丹?” 张铃仙立刻就跳了起来,也不知道等这个机会是等了多久了:“我知道我知道!师父给我教过的!” 道门分为符、丹鼎两大派系,一派画符写,一派烧鼎炼丹。而在丹鼎派之中,有“天地人”三元大丹的说法。其中“天元神丹”最为虚无缥缈,号称一经服用立即立地飞升,百世不一遇。 这天元神丹虽然没人见过,其余两元可是确有其事。这人丹便称作“人元金丹”,须得****服气,性命双修,阴阳锻炼,最后方能成就。地丹则走的却是上古的老路子:炼者须得点化黄白,采集日精月华,天地阴阳盗化,最后炼成那么一颗“地元灵丹”。依此服食,自能脱去凡胎,飞升成仙。 这些话语虽然繁琐,可是归结到最后,说白了还是外丹、内丹之争。地元灵丹乃是外丹派所持的法门,人元金丹却是内丹派所修的功法,两者一经成就,皆是人仙的境界,并无什么高下之分。可偏偏就有人看不透,非要争出个高下来,这才有了内丹外丹数百年来的争执。 “飞升成仙……真的假的?”听到这话,萨守坚都有些心动了。什么都不用干,只消吃下这一枚丹药就能成仙,这等好事简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其余三人却是同时摇了摇头,萨守坚可以不清楚,他们心中却是一清二楚的。飞升成仙云云,这等话在典籍中也不晓得出了多少次了。书中还说冯夷服食水仙花汁成仙,现实中成仙的没有一个,误服中毒的却是不少。 可是脱去凡胎这四个字却是千真万确,不仅有人试过,还真的就成功了。 “……先天之体?” “准确来说,是人仙之体。”张如晦点了点头,“不管是内丹还是外丹,能做到的便是人仙。如若真的能找来一枚地元灵丹给岳姑娘服下,便能使她有人仙的修为。到时候不须什么其他法术,随便学个什么小法术轰也能轰死王道友了。” 一力降十会,这话就算放在斗法上一样管用。不管对方法术造诣有多精妙,只要己方境界够高,随便也能碾压了他!可惜地元灵丹哪儿有那么好弄,就连身为壶公的周永琳现下也没一点办法。 “要是我没记错,十年前似乎有人炼出来过一枚……算了。”周永琳摇了摇头,“不想这个了,人都死了,线索只怕也没什么用处。张道友,下一个法子是什么?” 张如晦沉吟了一下,说道:“天剑。给她找一柄无主的天剑来,自然能够轻易克敌制胜。” 天剑本身神通惊人,确然也可以代替剑主行法。若是真能找来一柄,让她同意和岳银瓶订下盟约,打败王玉书倒还真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能找来一柄天剑,还能让她同意订立盟约。比之地元灵丹,天剑的珍惜程度未必能低出多少。 周永琳听后直接翻了个白眼,不得不说她的确是美人,尤其是在不说话的时候。这个白眼一翻,当真是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照你这么说,那还有个办法是找枚天元神丹来,吃下去少说也是人仙,照样也能揍死那个姓王的。” 周永琳本来说的是玩笑话,但张如晦还就真的点头应道:“确实,这也是一个办法,可以考虑。” 一旁的高俅早就听得不耐烦了,他一摆手,赫然是权倾朝野的太尉架势:“你们说了这么多,又是仙丹又是天剑的,没一个实际的。” 听他这么说,张如晦就知道高俅绝对不是无的放矢,立刻回身对他行了一礼:“师叔既然这样说,可是有了办法?” “办法?”高俅长笑了一声,“你们可听说过‘狄青’?” 这个名字张如晦却是未曾听说过的。周永琳虽然有所耳闻,却也不甚了解。倒是岳银瓶在听到后猛然起身,两眼紧盯着高俅。 “岳丫头是混天侯的女儿,不知道这个名字那才有鬼了。”高俅环视了一圈众人,尤其是看到张如晦依旧无动于衷,便继续说道,“也罢。既然多数人都不清楚,那我就从头说一遍好了。” 第190章 铁面 若要说兵家源流,一直可以上溯到一手翻覆了成汤八百年基业、转手又兴周八百年的“武圣”姜尚姜子牙。复制本地址浏览http://%77%77%77%2e%62%69%71%69%2e%6d%65/之后又有“兵圣”孙武正式开创兵家道统,“亚圣”张良完六部之数。认真算起来的话,兵家反而较张道陵开创的道门更早一些。因此兵家诸将虽然无心于法宝一途,日久天长下来却也积攒了不少家底,至少“六将”、“七侯”手中全是神兵利器还是能够做到的。 “我在这里,要说的就是一张面具。”高俅面色严肃,左手缓缓对准自己的脸做出了一个覆面的动作,“一张蚩尤传下来的面具。” 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徵师诸侯,与蚩尤战於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这是太史公在《史记》当中对九黎之君蚩尤所留下的记载。书上写的是轻描淡写,但是作为上古最强大的战神,那一战的惨烈可想而知。面对牛头四目六手八足、铜头铁额刀枪不入的蚩尤,应龙、旱魃、风后、力牧……一干神人奋勇向前,六万大军严阵以待。蚩尤却只带着自己的八十个兄弟,挡者披靡。《鱼龙河图》中便载黄帝九战九不胜,三年城不下,万般无奈之中竟然仰天而叹。 尽管如此,蚩尤还是败了,他败得很惨。他的身体被切分成很多块,分别埋葬在不同的地方,以防他死灰复燃。他的部落被迫成为了有熊部落的从属,称为“黎民”,被黄帝部落百姓所奴隶,一度连自己的姓氏都不允许拥有。他生前的一切功绩都被扭曲,被所有人尽情的攻击反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然而还是有人没有忘记他。早在周朝尚未建立之时,身为九黎后裔的东夷人所崇拜的“八主”之中,“兵主”蚩尤便位列第三。及至周朝开国,姜尚于泰山封神,东夷八主遂正式成为华夏正统祭祀。 “诶?东夷人给那个姜尚钱了吗?”张铃仙左右晃动着兔耳朵,“他干嘛这么卖力去捧东夷那些神啊?” “别胡说。”张如晦轻声呵斥道,“姜尚以吕为氏,吕者,莒也。他的先祖乃是‘四岳’之一,封地正是东夷境内的莒地。而蚩尤乃炎帝神农之孙,蚩为贬称,本姓为姜。” “哦……”张铃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原来是给自己的祖宗正名啊。” 不管张铃仙理解的对不对,兵家后来确然是以东夷齐国为根基,名师大将层出不穷,武庙十哲中的田穰苴便是齐国大司马。然而兵家之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始终被一家一姓所把持,武庙十哲中的另一位燕国昌国君乐毅便师夷长技以制夷,以自东夷齐国发源的兵家之术打得已经是田氏的齐国大败盈亏,连克七十余城。而后又破了姜尚的老家莒城,全齐七十二城仅剩即墨一城。 即墨岌岌可危,就连守城大夫也战死沙场。值此关键时刻,一个人或者说这张面具终于出现了。 “田单?”若要到了这个时候还反应不过来,那只能说是孤陋寡闻了不过萨守坚不能算,毕竟他以前确实没读过这方面的书。 高俅点了点头:“正是田单。后世皆知田单以反间计迫走乐毅,又以火牛阵大破联军。然而火牛阵这一计后世却是无论如何也复制不出来,一经点燃尾部,火牛势必四下疯窜。田单当时手头又无甚兵力,不可能凑出一只术士大军来以驭兽之术强行操控火牛。事情的真相便只在那一张面具之上。” 面对城外重重叠叠水泄不通的大军,城内田单毅然戴上了这方哪怕是田齐代姜时也没有动用的假面,化作浑身浴火牛首人身的怪兽连夜出战,杀的五国联军丢盔弃甲,只三日就收复了其余七十一城。 五国联军较之黄帝麾下的大军自然是要强出不知多少倍,可黄帝麾下的神人却是多之又多,双方算是扯平。田单却能以一人之力凿穿数十万大军,这等战力就算较之武圣也绝不逊色,当年的蚩尤想来也不过如此。后来田单转为赵将,这方面具也就从此消失的无影无踪。然而在七百年后,这一张面具却又神奇的冒了出来。这一次它终于不再掌握在东夷人手中,它的主人甚至连汉人都不是,却依然重现了以一敌万的伟业。 “七百年?”张如晦精通史书,第一个反应过来,“那是南北朝之时啊!” 高俅用手指轻敲了两记椅子的扶手,微笑着问道:“既然猜出来是南北朝,那能不能猜出这次又是哪位将领?” 张如晦摇了摇头。高俅还以为他猜不出来,刚准备说话,张如晦却叹息道:“就算要作弊,师叔你这也太过分了……就算不用提示我也知道,戴有面具的将领还能是哪位?也就只有兰陵王罢了。” 高俅的老脸有点尴尬,他的手指刚才在扶手上敲那两下敲得正是《兰陵王入阵曲》的调子。别人或许可以听不出来,饱学礼乐的张如晦可一定能听出来。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张如晦真的不讲亲疏,竟然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就讲了出来。好在现场除了张如晦和岳银瓶这两个没有什么交往常识的人以外,还有个混迹世间多年的周永琳,她一看不好赶忙出来打圆场。 “叔父,这位兰陵王究竟是何人物?永琳才疏学浅,还望叔父详解。” 高俅对着张如晦扬了下手:“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年轻人自己解决让我这大侄子给你解释。” 周永琳立刻就笑意吟吟的看向了张如晦,张如晦硬是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身为当代壶公,怎么可能连兰陵王是何许人也都不知道?那么多年时间放下来,随便看什么书也该知道了。装,你再给我装! 尽管心中疯狂谴责,张如晦嘴上的工夫还是不能停的:“吾罚胡人,古见如来;我国守护,翻日为乐。阿力胡儿,吐气如雷;我采顶雷,踏石如泥这便是《兰陵王入阵曲》,所颂的便是这位兰陵王高长恭。” 南北朝时南北对立,北五南四。北齐高氏家族由文宣帝高洋篡东魏而立,整个家族盛产疯子、酒鬼和****狂,例如武成帝高湛便盗嫂生女之后由于嫂子将女儿掐死又杀死侄子将嫂子溺死,他的儿子惠烈帝高纬更是发明了“玉体横陈”这一成语。偏偏就在这个高氏家族之中,出了一位被后人赞为“貌柔心壮,音容皆美”的高长恭。 当时正逢北齐与北周大战,洛阳当时被围得水泄不通。日后位列武庙七十二子之一的稀世名将斛律光率兵前往洛阳支援,无奈敌军甚多不敢贸然进攻。高长恭便率五百精骑亲自破阵,一直冲杀到洛阳东北故城金墉城下。守军由于未曾见过高长恭而怀疑是北周之计,高长恭便掀开鬼面,让城头的守军验看。 当面具被揭开的那一刻,守军全部都震惊了。与那张遍布鲜血、獠牙青面的面具截然不同,面具之下的容貌堪称是风华绝代、绝艳脱俗,无论守军还是敌军皆被容光震慑。之后率先入城的晋阳军认出了兰陵王那无法伪充的绝世美貌,这才确认了友军前来。 之后,由于斛律光遭猜忌而被灭族,身为皇族的高长恭便成为了北齐唯一的倚靠。讨柏谷,攻定阳,每战必胜,声威日上。最终却也引来了惠烈帝的猜忌,给他赐下鸩酒。 “那张面具中想来当是蕴藏着蚩尤的神力,只要戴上便能赋予它的主人以一当万的力量。这等力量比之武圣也毫不逊色,为了将其与武圣相区分,世人便将其称之为‘战魔’。” 张如晦沉吟了一下,忽的想起了一事:“战魔之称我倒是也有所听闻,只是知之不详。如此这般说来,倒是刑天或许也是战魔一流?” “战魔这东西也就是在一些笔记之中有所记载,你专心于修道,不清楚也是正常的。”高俅摆了摆手,示意张如晦不用在意,“刑天被黄帝斩首后依然能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舞干戚而战,确有战魔之嫌。除此之外,项羽、典韦、冉闵等人多少也有此嫌疑,但并无实据,也就无从讨论了。我在此要说的,便是它最近的一任主人曾经的兵家六将之一、‘火将’狄青。” 狄青,汾州西河人。勇而善谋,天生将才,生的据说也是极为俊俏。 “……只是可惜,脸上被刺了字。不然……啧啧。”高俅极为可惜的摇了摇头。 “刺字?”张如晦皱起了眉头,“他身为兵家火将,谁能给他刺字?” 高俅用手指指了下天空,挤眉弄眼的说道:“黄天上神、太清天尊行不行?” 张如晦一时间没听明白,岳银瓶闷闷的接口说道:“他一生下来面部便有胎记,色做青黑,海碗大小,看起来便像是囚犯的黥面。” 面部有海碗大小的青黑胎记,就算原本的容貌再俊俏,此时也成了个阴阳脸,难怪高俅会说这是黄天上神、太清道祖给的天谴。脸上多出了这么一块胎记,世人的指指点点只怕是从小就少不了,就连他的父母也因为外面那些冷言冷语而嫌弃他。十六岁那年,他的兄长与人斗殴,父母索性就让他担了这个罪名,将这个从小爹爹不疼姥姥不爱的阴阳脸给丢了出去。 等到狄青出狱的时候,心中早就是心灰意冷。那个家中谁都不希望他待着,还回去作甚?正巧那时佛国又来入侵,狄青索性便应了州募,入了西军。在军营里,固然面部胎记会引来指指点点。可日子稍稍一长,几场血仗硬拼下来,再也没有人拿他脸上的胎记说笑。 在西军之中,生的什么歪瓜裂枣的模样都不打紧,哪个兵士身上的伤疤还能少了?就算面目再狰狞一百倍,照样吃喝嫖,重要的是你在冲锋陷阵的时候敢不敢拼、能不能让你的袍泽放心的把身边后背教给你。而这个阴阳脸无论骑射步战都是学得飞快,更妙的是他从来悍不畏死。当时佛国来势凶猛,道国每逢野战总是输多赢少,狄青却也每战必请为先锋。就这么一场场的硬仗打了下来,狄青纯以军功从一个大头兵最后升到了一路总管,兵家也将他定为了六将中的“火将”,不可谓不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一群能够真正肝胆相照的兄弟。 在家中,他的父母兄长没一个喜欢他,这些亲人与其说有还不如说从来没有过。反倒是在西军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他得到了他最需要的东西。因为在外面没有人会瞧得起他们,他们便自发的抱成一团,团结出一股丰沛雄伟的神力。 “当时的环境比现在糟的多了。”高俅看张如晦想问哪里糟,直接就说了下去,“现在的‘太平七侯’就是那之后才封的。放在当时,武臣想要封侯?做他的白日梦去吧!” 在那个时候,世人重道轻兵,重文轻武,武职对于很多家族来说都是有辱门第。狄青就算做到了真定一路的都总管,也依然有人瞧不起他。这个人叫韩琦,字稚圭,正巧是真定路的都奸令都奸令,便是这一路的奸令之长。论起品级和狄青相同,偏生权力要多出那么一点点。再加上以道制兵的祖制,韩琦自然是对狄青步步提防。有道是上行下效,这一路的道官和文官对于狄青的风言风语从来就没停过,狄青的日子也就愈发的难过起来。 若单单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恰巧狄青的旧部焦用来看他时被所押卒徒状告,韩琦届时正整顿军纪,便索性拿焦用开刀。狄青上门多次苦求,甚至愿意拿军功相抵。韩琦从心底里就瞧不起狄青,狄青说焦用是好男儿,他偏生要说当兵算什么好男儿不仅如此,还当着狄青的面就把焦用给砍了。 狄青打小就受尽了流言蜚语,只为那些言语也就忍了,可事到如今连自己的兄弟都救不了。面对韩琦的步步逼迫,绝望之下的狄青最终戴上了那张皇图天策府收集而来的铁面,化身为战魔 “韩琦,我不做人啦!” 狄青原本便是数一数二的猛将,化身为魔的他更是万夫莫敌。韩琦当时已经是人仙巅峰的修为,却也被他一招毙命。后来事情越闹越大,两位地仙、十数位人仙联手都没能拿下他。这才惊动了龙图阁的阁主包拯,他带着三把刀亲自上阵,最终一刀将铁面连同狄青劈成了两半。 这件事虽然自此终结,可影响之大却也震动朝野。兵家众将原本便对积习有所不满,一时间奏章雪片般向西京飞去。再加上佛国入侵在即,道国社稷眼看都要危急。在此关键时刻,又是包拯先出面作保,道首也亲自下旨肃清,还连封七将为侯,朝野风气才为之一改。不过“狄青”这两个字之后也就成了禁词,再也没什么人提起过。 “那张铁面自此就成了两半。一半还给了皇图天策府,现在就戴在秦翰的脸上;还有一半被包黑子带回了龙图阁,现在应该在阁主张叔夜的手里。”高俅看岳银瓶有些愣神,便着重提醒道,“以侄女你的关系,找秦翰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借铁面绝对没问题。田单能用它放出炎帝之火,你也可以。有这张面具帮助,收拾那个姓王的小子绝对是易如反掌。” 岳银瓶还没说话,张如晦抢先说道:“方才那些戴上铁面的人没有一个善终的,让岳姑娘戴上后果如何,师叔可有想过?” “面具不是只剩一半了吗?那个噩运说不定只剩一半了……” “只是师叔方才所言,的确让我想出了一个法子。”张如晦仔细观察了下高俅的表情,根本看不出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好暂时作罢,“只是此事须得岳姑娘全力配合,不知岳姑娘是否愿意。” 岳银瓶的脸颊突然就红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猛的站起身来,恶狠狠的瞪向了其余诸人:“你们一直看着我,这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在看到张如晦的时候,她的目光却多少有些躲闪,“尤其是你,愿意什么的,这本来就是我的事吧?” 张如晦倒是始终对此无动于衷:“既然愿意就成,不过这个法子绝不轻松,岳姑娘你……” “我都答应了还嗦嗦的,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第191章 星罗棋布 梆子响了五下,接着是一声铜锣,天色渐渐明亮了起来。复制本地址浏览%77%77%77%2e%62%69%71%69%2e%6d%65天道宫主殿前的空地早早的就被圈了起来,在早课后不久就已经有人赶到了四周。 太一宗的诸人来得最早,他们特意向星斗院的学官请了假,一行外舍生浩浩荡荡的以王玉书为首来到了空地的西侧。其实就算他们不说,星斗院那些出身太一宗的学官们也必然会同意他们前来决斗和观战。 因为他们是太一宗的人,无论何时都要争先的太一宗。若以星辰相比,那便是永远高坐在北天之极的帝星太一。哪怕是太阳太阴,在太一之前也要屈居其下。 而围观的其他人心里未必就像这些太一宗的人心思那么单纯了。太一宗不过只是为了争胜,他们来这里多半都是为了看个笑话岳银瓶和王玉书的赌约早就已经传遍整座学宫,但凡感兴趣的人没理由不猜测一下双方的胜负……除了兰州来的那些将门子弟本着支持自己人的态度在口头上强硬一下,可以说没有人会认为岳银瓶有赢的机会。 当然,岳银瓶也可以不顾脸面直接使出她的先天武道,那王玉书不管怎么打都是输。如果这样的话出面公证的学官们自然会给岳银瓶判负,大家倒是也有机会看一下王玉书的笑话。要是岳银瓶老老实实的以法术应战,那么他们就可以看一下岳银瓶的笑话。 世界上永远不缺少一种人。他们永远自命清高、自以为是,在别人出事的时候袖手旁观、冷言冷语,在别人失败后得意洋洋的跳出来看笑话,还总不忘记各打五十大板。 不过说到底,半月之内修成法术击败王玉书这一点本身看起来就像是个笑话,没人会当真。 纵然如此,也还是有第三类人怀着别样的心思来的。他们既不想要胜负,也不在乎笑话,他们只想要看清楚一件事…… 由于水面的升起,玉漏的沉箭终于浮到了辰时的位置。这是在那天定下赌约后张如晦带着岳银瓶再来和他们一起在诸位学官面前确认的时辰,双方均在状书上签了字。 一名太一宗的弟子悄悄凑到了笔直站立的王玉书身侧,小声说道:“王师兄,该不会那小妞怯战,临时决定不来了吧?” 话音未落,王玉书便侧过头去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吓得他连忙住了嘴,再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有少数人才知道,为何一贯比较好说话的王玉书的心情为何如此之差。不过他们倒是都清楚,这些日子以来,王师兄一直未曾放松过对于岳银瓶和张如晦 “来了!来了!”东边忽的传出一阵骚动,黑压压的人群就让开了一条道。岳银瓶倒提着长枪走在最前方,张如晦紧跟在她身后,落后半步之距,虽然是道装打扮,俨然却是长随做派。 “的确是来了……” “薛直老和黄循圣都不在,岳家女子能依仗的也就只有这小子了。” “……莫不是他真有什么办法?” 几道神念飞速的在空中交汇,眨眼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身为当事人的岳银瓶都不知道,那日王玉书原本只是想要寻个由头,转而将张如晦逼出来。没想到她一通脾气发下来,哪怕预先得到授意的王玉书都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以致于后来被斥责了好些天。 一干学官皆站于空地北侧,看到双方均已就位,其中一人向前走出两步,赫然是那位主教火术的明姓学官。他先是伸出双方左右一按,众人的声音立刻就小了下去,然后再以流音术大声的宣布规则。 “……双方只比法术,点到为止。胜负自有我等一干师长评判……”明姓学官看周围人群又有聒噪之意,声音立刻又抬高了几分,“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他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立刻就静了。与那些斗升小民所发的牙疼咒不同,“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这句话在道士们之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力量。原本诸人看明姓学官为首,觉得这多少有偏袒岳银瓶的意思,毕竟谁都知道他十分属意张如晦。可这句话一出可是真真正正所发下的誓言,代表着他们真的会秉公评判。 毕竟学官们还是要脸的,哪怕是偏向张如晦的明姓学官,所能做的大概也就是在岳银瓶即将不支的时候及时下场救人罢了。 看着手中依然倒提着长枪的岳银瓶,明姓学官觉得多少有些棘手,不由得柔声问道:“我刚才所说的规则,你听清楚了没有?” 明姓学官本是一片好意,可没想到岳银瓶反而先皱了皱眉头:“你难道不应该直接宣布决斗开始么?” 明姓学官顿时就卡了壳,站在对面的王玉书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朗声问道:“岳姑娘,我们比的可是法术,莫非你就准备拿着那杆枪应战么?” “那又怎么了?”岳银瓶的手立刻就抬了起来,指向了众学官中的一员,“你们对他有意见?” 众人定睛一看,那人赫然是在天道宫中教授木术的一位学官。然后所有人才想起来,太平道完完全全是在战火中重建的道派。他们的法器除了九节杖和法剑以外,刀、枪、戟、弓……全是太平道的道士可以用的法器,比如那位学官的法器便是一杆乌木枪,上面另有玄机。只不过岳银瓶原本的武器就是枪,这才让人忘记了这一点。 王玉书在想到这一点后立刻重新定睛看向了岳银瓶手中的枪,此时太阳正好在岳银瓶身后,照的他多少有些眼花这点优势自然是天道宫中某些人刻意安排出来的,毕竟在他们看来,王玉书的修为要超出岳银瓶太多,双方能均衡一点是一点。 果然,那杆枪和岳银瓶曾经展示过的枪不同,枪身上的云篆俨然是新刻上的王玉书的眼角飞速的就瞄到了场边的张如晦身上,后者面色沉静,看不出来丝毫的动摇。 看来这杆枪应当是他的手笔了,也罢,就让我来看看你的本事吧。 “……开始!” 明姓学官刚一宣布决斗开始,王玉书的袖中飞快的便甩出了一方罗盘,落在了他的手中。上面所刻画干支卦象较寻常的罗盘要少上太多,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星斗这正是太一宗门人最常用的法器“星罗盘”,太一宗的前身甚至都因此而得名。 星罗盘上的星斗在王玉书的催动下瞬间发出了点点星光,纵然日光照耀却也无法掩盖光亮。空地之中瞬间好像多出了什么,却好像又什么变化也没有。而对围观众人而言,只要是对太一宗门清些的,就知道这是堪称是太一宗的招牌法术“星罗棋布”。这道法术只要一出,但凡想要经过被以星斗之力布设下星盘的区域便必须要沿着星斗的轨迹行动,而每位太一宗门人由于所授书的不同,星盘中的星斗也会不同,星罗棋布布下的星盘也就千变万化,不一而足。 这招对于道士们来说多少还有些解决的办法,对于武者来说可就真的是天敌一样的存在了。前者多少还可以以法术进行试探,后者可必须要亲自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来试探。王玉书这显然是先将岳银瓶当先天武者来对待,用这招来巩固防御。 那么岳银瓶呢,她会怎么做? 在王玉书甩出星罗盘的时候,岳银瓶也已经将倒提的长枪正持在双手中。她的身子迅速压低,赫然是准备冲刺的姿势,也无怪王玉书会做出那般举动。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岳银瓶是真的准备就用先天武者的力量揍王玉书一顿出气的时候,她的双足前方却出现了左右两道赤色篆字,赫然是“直达”二字。这两字不住向前笔直延伸,也不知重复出现了多少次,瞬间冲过了星盘的区域,延伸到了王玉书的脚下。 这是什么东西? 王玉书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赤色的“直达”二字就已经像出现在岳银瓶脚下那样连接到了他的脚上。一瞬间,所有的赤色篆字立刻转绿,“直达”二字也翻转过来,变成了“通行”二字。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岳银瓶双手持枪,冲上! 第192章 兵家神通 不管到了何许年代,世间总有一种传说,传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复制本地址浏览http://%77%77%77%2e%62%69%71%69%2e%6d%65/他们生而知之,聪明绝顶,总能不劳而获。凡俗人等无论怎么苦心孤诣的钻研,也始终没法子超越他们。别人辛辛苦苦练破头,他放个屁都能成神仙。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你直接说我是痴心妄想得了。”听见张如晦又开始背书,岳银瓶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声音,“你不是说有办法么?” “我方才念《劝学》,正是要说明办法啊。”张如晦自己也很郁闷,“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可以不劳而获的东西,纵然是那位王道友,在此之前也是做了不知多少努力,方才有了今日的修为。”他看岳银瓶又要不耐,连忙抢先打断,“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不妨就先做个分析好了。” 对于这样的作为,岳银瓶倒是不排斥。张如晦在动手上的经验远胜于她,不管是对武者还是道士,她都有足够的理由和信心去信服对方。 “首先说劣势,毫无疑问,你只能用法术迎战就是你最大的劣势。因为你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进行过任何的修炼。至于其余的根本就不能算是什么劣势,以弱击强这一条就已经足够了。 “然后再说优势,这其中要分外因和内因。所谓外因便是‘时势法术器’这道术五要,我会尽可能用尽一切办法让你在这上面占优,因此你也不用考虑,交给我就行了。下面重点要说的,那就是内因,也就是你所拥有的优势。” 先天之体,这就是岳银瓶的第一个优势。纵然她不能使用先天武道去应敌,但是成就先天之体之后的力量、速度……这些都可以运用,只要不是直接抡起拳头打人就行。否则两名道士斗法,相互间难道还得强行将动作的速度、掐诀念咒的速度……强行拉到同一水平不成?块就是快,慢就是慢,这一点就算是萧道冲来了也得认。 同时,先天之体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人仙之体几乎是共通的。虽然不至于不用筑基,但理论上来说修炼速度和人仙是相差无几的。所以道门一般都会自动无视掉那些先成为先天武者再转而修道的记录,这都属于不实记录。 “还有一点,其实……你并非对法术没有任何的基础。相反,你不仅有,而且扎实的惊人。” 岳银瓶听到张如晦的话后都愣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张如晦居然会给她这样的评价在听到后她几乎都要笑出来,就算要给自己信心,犯得着用这种方式么? 可是张如晦立刻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你真的有。 因为世界上不只是道门有法术的。 这句话就像闪电一般的划过了岳银瓶的心灵,她立刻明白张如晦要说的是什么了道法道术的确不行,兵家神通却是可以!谁说兵家神通就不是法术了? 岳银瓶自六岁那年起便开始修习岳鹏举的五行拳,木行崩拳因孙膑化万木为箭而成,水行钻拳因白龙关羽而出,土行横拳因不动如山而生……岳鹏举虽然是武圣,可他也是兵家“山将”,五行拳中更是借鉴兵家神通无数。更不要说神通起自经典,没有一部兵家典籍岳银瓶是不能倒背如流的! 然后岳银瓶很尴尬的发现,自己虽然会背典籍,可是貌似不晓得怎么修炼兵家神通来着…… 还好张如晦早有准备,当初岳鹏举托他教授岳银瓶的时候他就曾经问过岳鹏举,后者也给予了他答案。 道门起自道祖老子,却在张道陵后才有道教;儒家起自文圣孔丘,却也到了董仲舒后才有了武儒一脉。不是老子和孔丘如何如何,而是他们并没能传下一个切实可行人人可学的修炼法门。《道德经》包藏万法,可和修炼似乎毫无干系,纵然本人修为通天彻地,那又有何用? 而兵家呢?兵家起自“武圣”姜尚,可一部《六韬》晦涩无比,其中的文字更是如同天书一般,如何修炼神通让人根本摸不着头脑。直到姜尚身陨五百年后,齐国兵家一个叫做孙武的门人终于破解了《六韬》,写下了一部足够破解《六韬》的经典。 《孙子兵法》。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军争》一篇这二十四个字就是诀窍。” 孙武便创立了“风林火山阴雷”这六种法门,兵家门人先任选其一修炼,之后再可将不同法门混合,由此再变化出无数神通来。张良立六部的用意却是更进了一步,六部的创立使得单一法门所能修习的神通极大的增多。 也好在岳银瓶当时和王玉书定下的赌约是“法术”,要是她一不小心说成是“道术”,那张如晦可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方法是出来了,下面则就是要看岳银瓶和张如晦两方面的努力了当然,这中间还少不了周永琳给塞的几枚丹药。固然地元灵丹她是拿不出来,一般能提升些法力的总没有问题,不然她也没法将一只兔子给活生生的喂成鬼仙。 …… “对于这帮太一宗门人来说,起手其实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可对付武者必然是星罗棋布教条主义就是这个样子。为确保万无一失,你要以武者的姿态出场,给他压力,迫使他使出这一招。” 张如晦还告诉岳银瓶,太一宗的道士对武者用星罗棋布最多,对其他门派的道士或许会用,可是内斗之时一定不会用。每名太一宗道士的星盘都不相同,可凭借日常的了解,师兄弟之间多少是能猜得到的,像张如晦这种连《步天歌》都读过的道士就更容易了。一旦识破对方的星盘,你还可以在他的星盘中嵌入你的星盘,诱使对方上钩。再比如当初斩蛟之时,朱芾就没敢用这一招。原因很简单:那条鼍龙体型太大、力道太强,他怕把他的星盘给直接砸烂了。 而且,太一宗的道士是要借星力对敌。两人的决斗无论如何都会选在白天,王玉书想要借星力,那就一定会受到干扰。这是太一宗的道术天生的劣势,就算到了鬼仙也没法解决这个问题,充其量也只能抵消掉一些,只有人仙才能真正做到昼夜皆无碍。 所以,星罗棋布本就不是无懈可击的。他能布星盘,你也可以。一品的法力分布在那么大的区域里,必定强度有限。那么对于你岳银瓶来说,是可以集中法力,强行在其中开出一条道路的! 雷部神通猛进! 第193章 兵家神通(2) 岳银瓶全力奔跑起来的速度何其快,况且又有了雷部神通加持,就算是床弩射出的利箭也未必能及得上。复制本地址浏览%77%77%77%2e%62%69%71%69%2e%6d%65她的双足奔跑在绿色的“通行”篆字上,转眼就踏过了若隐若现的星宿,长枪的锋芒直接就几乎递到了王玉书的脸上去! 王玉书哪里能想得到岳银瓶居然真的能破的了他的星罗棋布,居然还来的如此之快。他手中的星罗盘下意识的就是一晃,一片极为黯淡的白色星光立刻就从中冒了出来,转眼间就膨胀成了一大团,晃晃悠悠如同粉絮,在面前布下一重又一重的障碍,自己也是下意识的飞身后退闪避。 朱雀七宿第二宿曰“鬼”,有星四,星光皆暗,中有一星团,晦夜可见,称曰……积尸气!主死丧祠! 这团积尸气既有着星力的璀璨,也有着死气的阴沉,看上去诡异非常。虽然不似毕宿道法那般锋锐,却胜在若存若亡四字,使人最难提防。若是常人被击中,不消片刻也要命丧黄泉。 然而面对王玉书发出的积尸气,岳银瓶不闪,不避,依然举枪硬冲! 不要忘记,她正在使用的神通名为“猛进”! “你要充分发挥先天之体的每一点优势,这样才有赢的机会。”张如晦说道,“王道友没有练到鬼仙,别看只是一步之距,相差却是千里万里。因为鬼仙可以阴神出窍,这代表着神魂与肉体的分离,自此法力再不受肉体桎梏。而他现在要催动法力,就必须建立在肉体可以承受的基础上。反而是刚开始修炼的你因为有先天之体,反而瞬间催动的法力可以比他多得多。 “但是若要论法力总体的多寡,你绝对比不过他。根据我的计算,你必须要全力猛攻,在三招之内解决掉他,否则你不会再有任何的机会。” 篆字绿光更盛,长枪在“猛进”的全力催动下硬生生的搅进了那一团飘絮之中,一瞬间也不知道穿透了多少重积尸气。两人此时便像是两军角力,岳银瓶人少,却以轻骑狂攻猛进,直冲对方帅旗。王玉书兵力虽多,却散布在战场各个角落,根本来不及回援! 比之火部神通,雷部神通更长于进攻的时机或者说是突然性。岳银瓶的法力比不过王玉书,可是这一枪进攻的时机和方位她已经尽可能做到了最好。况且王玉书的积尸气虽然厉害,却也奈何不了身为先天武者的岳银瓶就像张如晦说的那样,武道不能用,可是先天之体就放在这里,你让人怎么办? 眼看岳银瓶几乎都要冲破自己发出的积尸气,王玉书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件什么事。他也顾不得再做别的,积尸气再度发出。这一次却不是对准岳银瓶发出,而是他自己。那团白茫茫灰惨惨的积尸气就落在了他的身上,看上去一跳一跳,就像是夜间荒郊野岭的鬼火一般。于是就在众人的尖叫声中,王玉书竟然双脚离地而起,借着星力飞速向空中升去。 一旁观战的一名太一宗学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原本他看见王玉书放出积尸气和岳银瓶对拼,心脏都给提到嗓子眼了,好在王玉书终究还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猛进虽然突进极快,可依然无法帮助主人摆脱大地的束缚。这一下只要腾空两丈以上,岳银瓶再想怎么攻击都无济于事,而王玉书也有时间重整旗鼓。她要是敢动用投枪,自己就可以直接判她负。 王玉书已然腾空,岳银瓶却好像根本没有觉察到似的,依然在迈步前进。只是当她迈出下一步的时候,脚下的篆字已经全部消失不见。 “王道友所修炼的积尸气绵长有余,坚实不足,所以你只要全力催动‘猛进’就一定可以突破。在那之后,他一定会借星力腾空,摆脱‘猛进’的追踪,毕竟这本就是太一宗的长项。在那之后,你需要……” 是法力已经告罄?还是法术的使用出现了失误? 有几位倾向和稀泥的学官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下场救人的准备,谁也没法预料下一刻究竟会发生什么变故。然而岳银瓶的那一步却还是落下了,只是当这一步踏实的时候,落点却不是在地面,而是在空中! “好!维师尚父,时维鹰扬。”明姓学官拊掌赞道,“果然不愧是混天之女。” 风部神通鹰扬! 第一步踏下,岳银瓶的身体已经腾空而起。第二步踏出,她的身体已然上升一丈。第三步踏出,岳银瓶真的就像一只大鹰一样,转眼间掠过两丈有余的距离,将长枪的锋芒再度逼近到王玉书的面前! 王玉书一看不好,双手立刻掐诀结印。环绕着他的积尸气立刻熊熊燃烧了起来,苍白的光焰赫然又暴涨了一圈,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熊熊燃烧的大火炬。 鬼宿第三星官曰,意指“烽火”。 随后,光焰最顶端的一团白絮开始扭动起来,隐隐约约从中看见了一只大口的模样。这是鬼宿第四星官“天狗”,王玉书在最后的紧要关头,终于腾出手来可以施展他最擅长的道术。 “他一开始对你身为先天武者这一点心存忌惮,所以会先采取守势。然后你要一通猛攻立刻杀到他的面前,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到了最后关头,他就算不想拼此时也得拼了这等摇摆不定、畏畏缩缩的态度其实在实战中最为忌讳,所以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对于你来说,放心大胆的轰上去就行了,不用顾忌死活,反正各位先生也一定会下场救人不准下意识的做出推枪的动作,你要是这么做了,就有人敢不要面皮说你是凭借先天武技才赢得他。你要用尽你全部的法力,赌在这最后破釜沉舟的一击,也赌在张某的判断上。” “这种废话也要你多说?”岳银瓶斜着眼睛睥睨而视,“我什么时候怕过?” 林部神通沉舟! 长枪并未从岳银瓶的手中推出,而是和岳银瓶的身体一并撞向了王玉书。岳银瓶全身上下的法力被一瞬间全部催发而出,枪身上若隐若现的篆字同时光芒大盛。苍白的烽火被冲散,白色的巨口甚至尚未来得及成型,大票大票的星光散落在周围,可岳银瓶的法术已经将王玉书所有勉强施出的道术洞穿、击散! 白日作战为天时,先天之体催动神通为道法,张如晦的计算为心术,以禁法誊刻专破积尸气的长枪为宝器五要已占其四,看你还输不输? 第194章 狐狸精 千钧一发之际,一干道官终于争先恐后的出手:先是一团星光瞬间落在王玉书面前,化为一名手持大旗的神将;一条虚幻长龙摇头摆尾卷裹风气飞上,两声“禁”字也是同时同时传出;又有篆字、云团、各色灵气等等诸般异象不一而足。{首发} 岳银瓶的长枪立刻就像是撞上了一团棉花一样,速度在须臾之间减缓、停顿,无处宣泄的力道瞬间转化成为强大的风压朝着四周扩散而去,发出轰然爆响。随后岳银瓶的身体才悄然向下坠去,嘭的一声结结实实站在了地上事到如今她不能以鹰扬之术翩然落地,只得以肉身硬扛,却正是法力已经消耗殆尽的明证。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岳银瓶于电光石火之间便杀至王玉书面前,后者甚至连一个完整的道术都没有使出来。没有人想到一场实力悬殊的决斗最后会变成这幅模样,哪怕是此时紧急出手的一干学官也没想到对于他们来说,更为吃惊的是岳银瓶的冲势甚至连他们都隐隐有些难以抵挡。纵然他们不敢下重手只能被动防御毕竟岳银瓶身份紧要,再加之她一身气血稳固使法力多少难以近身,可是一众人等加起来才拦下冲势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除了已经准备转身离去的张如晦以外,唯一一个依然清醒的便是王玉书。众位学官一并出手才挡下岳银瓶,却没有一个人做出拦住自己的举动,这就变相意味着他们已经一致认定了自己的失败。在刚才决斗之前,王玉书的心中对这场决斗的胜利尚且是十拿九稳,可谁又能想到在短短的五个呼吸之后情势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本就由于没有将张如晦逼出来而受到呵斥,这厢又输给了岳银瓶,回去之后还不知道师长们该如何责罚自己,更别提这胜负带来的负面影响。原本他打定主意在晋升到鬼仙后可竞争九星之位,这下恐怕那些竞争对手光是死咬着这一点就足以将自己排挤在外。 念及此处,王玉书的心中顿时羞怒交集。他自然看出了岳银瓶法力已经告罄,心中不由得就起了一丝杀意。若是能够施展道术打伤岳银瓶,怎么说也能扳回一城,而要是她胆敢以武功硬挡,那自己更能通过扯皮扳回一城……心中一盘算清楚,王玉书身周的积尸气甚至都隐隐出现了一丝波澜。 高傲,对于多数人来说都只是建立在实力基础上的。当可以依仗的根基被无情摧毁之时,这层纸糊的外壳自然也不堪一击。 谁料王玉书的心头才刚起恶念,准备转身离去的张如晦的脚步赫然一顿,眼神有意无意的就朝着王玉书的身上飘了过来。被这道目光一扫,也不知怎地,王玉书的心中不由自主的就打了个寒颤。 他觉察到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王玉书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明明那些学官谁也没有做出反应,可是张如晦居然能够应机先动,这样的修为几近六神通中的“他心通”。莫非他的境界尚在那些学官之上么? 这样的念头只在王玉书的心中驻留了短短一瞬,一瞬过后,他心头恶念渐弱,动手的想法也就被压了下去。既然张如晦虎视在旁,动手虽说可以将功补过,诱得张如晦动手,他的名声在此之后却铁定是扫地彻底。人活脸树活皮,师长有命是一码事,名声扫地就又是另一码事了。 恶念既弱,王玉书也熄了星光,缓缓降落在地,毕竟他腾空借的是法宝之力,本身修为相差太多,耗力颇巨。只是恶念虽弱,心头争胜之意却始终未消,况且自己输得又是如此憋屈。他的心念既动,眼中自然而然的就带有了不忿之意。 岳银瓶法力虽然已经见底,可是先天武者的灵觉何等机敏,立刻就觉察到了王玉书目光中的不忿。她的性格本就浑身带刺,立刻一眼就瞪了回去:“怎么?你不服气?” 王玉书心说我当然不服,就算是借星力腾空那一下子说白了也不算是个完整的道术你如今的境界了不起是个七八品要是让我能用出个完整的道术怎么打都是你扑街……不过他多少还是要脸的,这种话也就没说出口。 他没说话,岳银瓶可没打算放过他,嘴上不依不饶的就撵了上来:“我知道你心里不服……不过那又有什么用?我不用你心服,也不要你口服,反正事实就摆在这里,输的是你而不是我。” 一干学官都面面相觑,他们原本还打算偏帮岳银瓶一些,现在看来岳银瓶是不用帮,反倒得给王玉书留些面子。明姓学官抢先一步说道:“那个……嗯,岳姑娘不愧是混天侯的女公子,一身兵家神通着实了得……”他这是打算把事情有意无意的往岳鹏举的身上扯,围观众人只怕至少有一半都没弄明白岳银瓶究竟用的是什么法术,只要扯到岳银瓶身上,事情就变成了“岳银瓶本就在兵家神通造诣颇深王玉书输得不亏”。 谁知道岳银瓶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听到明姓学官这么说,她当即就冷哼了一声:“岳帅是武圣又不是地仙,他半点神通法术都不会,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明姓学官当即就被噎得说不出来话,可下面岳银瓶的话却瞬间峰回路转,“要不是那个家伙好说歹说求我来斗法,又苦心孤诣的教了我那么些天法术,还连带将某人的应对都计算在内,我才懒得来参加这场莫名其妙的决斗呢!” 熟知内情的几人听后顿时哭笑不得,明明是你自己提出的决斗,怎么到头来又成了别人求你、莫名其妙?只是话中蕴含的信息却是一品就明,“那个家伙”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本以为岳银瓶生性骄纵,明姓学官才准备把她夸成是天纵奇才。没想到到头来虽然言语委婉了些,岳银瓶却倒是半点不居功自傲,一句话就将功劳全都推到了张如晦的身上去。 二十日便能练成天火三气剑咒,还能在半月之内将岳银瓶调教到能打败一品修为的王玉书,偏生还如此年轻……这等修为手段,就算不赞上一声“天才”,“人才”二字的评语却是无论如何也少不了的。 高姓学官下意识的就用胳膊肘撞了下明姓学官:“明老弟,你的眼光果然高的惊人。这等良才美玉不早早抓到手里更待何时?若不是他修的不是木系道法,我都想抓来做徒弟了……不对,说不定他生性正合木德,因木生火方才修习的那么快,我这就去试一试。” 明姓学官摇了摇头:“别傻了,人家现在志在土诀,缘由我也不知,总之不修成土诀只怕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善罢甘休了。” 高姓学官立刻就转向了主授土诀的学官:“老李,你到底行不行啊?人家跟你学了那么多天,就算是个傻子也该有点进境了吧?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故意引人误入歧途,好把他能攥在你的手心里?” “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癫?”后者立时袖袍一甩,跟高姓学官拉开距离,“他在明老兄的手里一学就成,在我手里无论如何也不开窍,这事对我能有什么好处?我回去便对这小子倾囊相授,说什么也要把他弄成我的传人!” 孰料高姓学官立刻一蹦三丈:“你看,‘回去就倾囊相授’,你还敢说你之前尽心尽力教了?” “滚蛋!” 一干学官当面撕来扯去,就为区区一个张如晦。面对身周众人钦羡、仰慕、嫉妒等种种目光,张如晦却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本不想弄得太过惹人眼目,能够踏踏实实修行足矣,万众瞩目这种东西根本不是他想要的。想到此处,他恨不得一头扎进崇文院中,好好再温习上几遍《起土出书诀》。 张如晦想到就做,立刻转身就走,不做半点迟疑。岳银瓶一看他要走,也不顾学官们正准备当众宣布这场决斗的胜败,倒拖着长枪也就追了上去。那些将门子弟本以为岳银瓶输定了,个个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不起被骂一顿,谁知道到头来岳银瓶居然赢了。他们正上前准备恭贺,岳银瓶却一句“别拦路,滚去跑圈”就让他们都愣在了原地这赢了还不如输了呢! 岳银瓶根本没心情去理会他们的心情,她满心只想告诉张如晦,自己赢了。张如晦告诉过她,不用相信自己,她只需要相信这个相信她的他就足够了。虽然她口头上没有说,可是她从头到尾的的确确一直坚信着张如晦让她学习的法术、给她安排的战术是可以赢的。她做到了!而且她不光是决斗时相信他,就算是之前也是…… 然后她转过一个弯,就看见一名少女刷的一下扑到了张如晦的怀中,这个少女既不是周永琳也不是张铃仙……反正岳银瓶不认识。她约莫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身着蓝色道袍,只是样式看起来怎么看怎么古怪,她的肌肤白的耀眼,看上去就像是最上等的羊脂美玉一般这是久在西北朔风中吹打的岳银瓶最为钦羡的地方。那一双眼眸泛出淡然金色,活像是一对金碧猫儿眼,流转之间就在岳银瓶的身上扫了一扫,不知为何让她就有些心绪不宁。 只听少女婉婉张开了口,她的嗓音又柔又媚,就像是糯米里掺了蜜糖一样:“公子,心月自打遵了小姐之命后奔波数月,总算是找到你了。小姐说了,要好生看着公子,莫要让什么狐狸精趁虚而入,迷惑了公子……” 岳银瓶看见少女搂住张如晦后就是一肚子火,而张如晦居然还不赶快推开她很舒服么?那个狐狸精是什么意思?你说的时候还转过头来看我一眼作甚?说的我好像跟这家伙有关系似的,你是谁、你家小姐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岳银瓶顺手就从墙上抓下一块青砖来,对准张如晦的脸就砸了过去,随后也不管死活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张如晦慌忙接住了青砖,他之前本在考虑事情,少女扑到他怀中根本没注意,后面那一番话更是让他半天没反应过来。在仰天寻思了好一阵后,张如晦才迟疑着问道:“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少女摇了摇头:“没有啊。公子姓张,名讳上如下晦,我说的没错吧?” “那……你家小姐是谁?” 看着张如晦疑惑的神情,少女眨了眨眼睛:“是你姐姐。” 第195章 楼心月 姐……姐姐? 张如晦心中顿时一阵狂喜,狂喜中又伴随着惊愕,转瞬之后才渐渐平复下去,其他的问题才随之浮出水面姐姐是如何知道自己的下落的?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就在天道宫? 会不会……是其他人的阴谋? 嗯……这倒是有可能,只是如果是其他人的阴谋,他们又是如何得知自己有姐姐的?自己有个姐姐这件事,自己只给岳银瓶透露过。她没有理由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更不可能故意找个人来消遣自己。 难不成真的是姐姐派人来找自己了? 张如晦内心辗转几度,最终还是决定将少女先带走问话。这里好歹是天道宫,外舍的学官们都是鬼仙不假,可是内舍、上舍更有修为在鬼仙之上的学官,保不齐就有精于耳识的人将对话听了去……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再说。 张如晦二话不说,就带着少女离开了天道宫,照例赶回太尉府。进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张如晦先是以地听之术细细探查周围一遍,确保安全无误。 “公子果然如同小姐所说的那样小心谨慎呢。”少女侧过头去,以袖掩口轻笑了一声。 张如晦的脸色依然紧绷:“闲话休提,你先说说看,我姐姐的名字是什么。” “公子未免也太小瞧婢子了些,假如婢子是来蒙骗公子的贼人,这点功课只怕还是要先做到家的。”少女却是一眼就看透了张如晦的用意所在,“本来婢子身为小姐身边侍婢,不应当对小姐的名字说三道四。但是既然公子有命,心月自然不敢不从公子既然姓张,小姐自然也是同姓,虽然并非一母所出,却也亲密无间。至于名字嘛……”她故意顿了一下,婉转着嗓音答道,“也和公子一样,同为‘如’字辈,下接一个‘瑟’字。不知心月说的对是不对。” 她居然……真的知道,张如晦多少有些愣神。虽然本朝风气开放些许,女子闺名往往也不让外人得知,除了已经出家入道的女冠坤修一流并无太大干系以外,也就只有岳银瓶这等身在军中必须要对外告知的所以很多人才视岳银瓶是没规没矩的野丫头,名字这种也是能让外人随随便便得知的么? 而张如晦的姐姐张如瑟虽然也是道士,可她的身份多多少少也有些敏感,名字是万万不至于对外边传出去的。这名自称心月的少女知道这一点,她的身份其实就已经落实了一半了。 但终归还有另一半…… 张如晦这边还在犹豫如何开口,少女却不愧是张如瑟的身边人,已经猜到了张如晦的下一步想法,张口便来:“其实公子幼时和小姐在一起时的作为,婢子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譬如小姐手把手教公子剑术的时候,当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张如晦却是紧皱起了眉头,少女自称将两人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可自己为何对她毫无印象?可是她所说的一些细节却是分毫不差,比如自己随姐姐学的那路剑法是双剑,这已经不是仅凭观察能知道的了。自己用得最多的是南华水剑和昆仑剑浪,心月却根本不提这两个,反而直截了当的就说出了那路刺客一流的双剑剑法的名字。 “好了,你方才说的的确都对。就算不是姐姐派来的,也不可能是外人。”张如晦终于出声打断了心月的叙述,“我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姐姐,是什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离家出走前,陆夫子将能蒙蔽天机的皇极金钱交给了我,除非邵夫子亲自出手,不然外人决计不可能算的到我在天道宫。” 心月摇晃了一下身子,轻声说道:“此事……此事关系重大,公子且附耳过来,婢子才好如实相告。” 张如晦不疑有他,毫不迟疑的就将耳朵贴了过去。谁知道心月毫不犹豫的就向前一凑,用嘴轻轻叼住了张如晦的耳垂。温滑湿润的触感一下子就包裹住了张如晦的耳朵,他甚至还能感觉得到心月那小巧玲珑的贝齿点在耳垂上轻轻发力…… “这也是姐姐让你做的?”张如晦的身体一丝晃动也没有,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心月这才将檀口从张如晦的耳垂边上移开,还不忘吹了口气,使得方才留在张如晦耳垂上的痕迹顿时就产生了丝丝凉意:“公子这下可是一下问了两个问题,究竟先答哪一个,婢子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呢……” “按先后顺序来。” “那就先答第一个喽?”心月还故意又问了一句,“这个答案嘛……其实小姐知道这件事也算是机缘巧合,前几个月的时候,陆家的公子去成都府的时候正巧看见了公子,这才……” 张如晦顿时就眉头一皱:“陆清远?他?他是陆家的人?” 心月连续眨了好几下眼睛:“是啊。陆公子看过公子的画像,况且公子不愧和小姐是姐弟,除了眉眼之间的神似以外,神情都简直是如出一辙。陆公子一开始还不敢肯定,于是就跟着公子走了一路,这才敢断定公子的身份,让李家的小姐过来给小姐报信。小姐一听说公子的下落,立刻就派婢子动身北上来寻公子。为了找到公子,心月一路上可不知道费了多少劲,吃了多少苦呢。” 没想到他居然真是陆家的人,居然还是嫡传……这次丢人丢大发了。张如晦的眉头皱得只有更紧,甚至连心月话语中的另一些讯息都没听进去,半晌后才对心月说道:“再说第二个问题。” “是。”心月屈膝道了个万福,“小姐说了,如若是真的公子,必定会无动于衷。要是身体出现一丝震动,定是假冒的无疑。若不是小姐有命,婢子哪里敢如此僭越,只怕早就被小姐扒了皮做袍子了。” 耳垂在人身属于敏感地带,被人叼住耳垂难免会身体发生震颤。张如晦无动于衷,那是因为小时候姐弟两人经常叼住对方的耳垂玩,这才有了抗性。心月知道这等私密事情,看来身份确认无误。 “那姐姐让你做什么来了?有让你带什么话吗?” 心月不解的眨着眼睛:“方才婢子不是说了吗,小姐让婢子千万要看好公子,一定莫要让那些狐狸精趁小姐不在的时候把公子给迷惑了。公子身份尊贵,哪里能让随随便便什么女子就占了便宜呢?除此之外,自然就是派婢子来服侍公子……”说着说着,她的脸就染上了薄薄一层绯色,“只要公子有命,心月就算是被弄得死去活来也要办到。” 张如晦直接点了点头,估计有些话他也听不懂:“既然如此,那么你便在这里住下吧。我正寄居在这间府上,这家主人算是我师叔,日后见到客气点便是。” 心月应了一声,看着张如晦转身就要走,立刻用手掩住口,做出了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公子……公子难道就没有别的想问的了么?” 张如晦仰头想了一想,这才问道:“我方才听见……你自称‘心月’?那你的姓名是什么?” 心月立刻转忧为喜,手头的动作都从掩口变成了捧心:“婢子……婢子姓楼,小字心月,公子可千万要记牢了。” 第196章 学好三年学坏三天 楼心月……这名字听起来倒真像是姐姐的手笔。 张如晦又看了一眼楼心月,尽管身着道袍,她却依然自称“婢子”,雪肤花貌,如月失影。若要放在常人眼里,只怕觉得让奴婢二字沾了身都是种亵渎。 好似猜中了张如晦心中所想,楼心月款款上前两步,微微侧过身斜眺张如晦的表情:“公子难道是在想,心月为小姐侍婢……实在是委屈了自己么?” 张如晦直接摇了摇头:“但凡要用什么一定都要是最好的,这才是我知道的姐姐。” 与音色味重重外相皆被去彼取此的张如晦稍有不同,张如瑟虽然也行为腹不为目之道,视种种色蕴有空一体,可人毕竟活在现实之中。对于张如瑟来说,做与不做、有与没有无甚分别,但若是做了,就一定要做到最好;若是要有,就一定是个中最优。起初她教张如晦学剑的时候,手中所用的每一柄剑都是莫干一派倾尽全力打造的剑器,流落在外皆可成为传世名剑,却被她一经损毁分毫便随手即弃。其他样样常用物件也均是精品,就连一把梳子都要是龙骨所制当然,在张如晦出现之后,这些物件的数量立刻就相应的翻了一倍。张如瑟可不会容忍自己的弟弟所用的物件居然是次一级的,但凡张如晦要用的也定要是最好的。如果这件物事只有一样,她宁可自己不用,也要让张如晦用上。 楼心月的样貌堪称举世无双,心思也是玲珑剔透,想来在伺候人的方面也别有所长,说不准还有其他妙处。若非如此,张如瑟只怕根本就不可能留她在身边伺候。依张如晦想来,只怕也是因为同样的缘由,姐姐才特意派了楼心月前来找自己。 楼心月自然是听出了张如晦的言下之意,她的身子立刻向张如晦的身上贴去,口中感慨道:“公子和小姐果然是姐弟同心,纵然这么多年未见,心中所想却是一模一样……” 张如晦对于楼心月的小动作根本无动于衷,只是这次楼心月的身子明明距张如晦的身体还有些许距离,楼心月却感觉自己的胸前触碰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却赫然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张如晦的臂弯中,两只手正死命的推着楼心月的胸口不让她接近。可惜这个小女孩身量未足,力道太小,纵然用了半天力也没将楼心月推动一分半毫。 这个女孩自然是玄裳了。在用力的对着楼心月的胸口努力了半天后,玄裳终于放弃了自己根本不擅长的角力,用力将手指向了楼心月,扭头对张如晦“说”道:【狐狸,精。】 看着突然出现的玄裳,张如晦也有些讶然。自己是从不沾这类东西的,而在玄裳上珠母朗玛之前,九尾狐、白狐还尚是祥瑞一流,西王母身边的瑞兽便有九尾狐。也就是说,在此之前玄裳应当是没听说过狐狸精这个贬义词,完全是听了楼心月的话语后临时学来的。至于玄裳所要表达的意思究竟和原词一不一样,也就只有玄裳自己知道了。 “学好三年学坏三天……难怪荀况要持性恶论。”张如晦摇了摇头,对楼心月严肃地嘱咐道,“以后这类词语能不用就不用,莫要教坏了玄裳。” 楼心月对着玄裳眨了眨眼睛,突然“咦”了一声,表情也有些发愣。在张如晦对其投向了疑惑的目光后,她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改换上了之前微笑的神情:“不知公子说的是哪类词语,恕心月耳拙,并未听到什么。” 张如晦这才想起玄裳是在用心印给自己说话,楼心月是听不到的。他便进一步解释道:“就是诸如……狐狸精一类的市井俚语,还是莫要教坏了小孩子为妙。” 听到小孩子这三个字,玄裳立刻就炸了毛。她的两只手转而揪住张如晦的肩头使劲的摇啊摇,看张如晦根本不配合她的动作被摇来摇去后,她绷紧了小脸,又很严肃的对张如晦重复了一遍:【她是,狐狸,精。】 张如晦知道,玄裳最讨厌别人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可在他看来,玄裳无论在外貌还是心性都完完全全是小孩子,刚才只不过是无意识将这个词给说出口了而已。于是他连忙摸了摸玄裳的头:“你连这种词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以后不许乱说,免得别人说我把你给教坏了。” 摸头大法对玄裳向来百试百灵,谁知道这一次竟然失了效。玄裳根本不为所动,反而是使劲的甩脱了张如晦的手,两只手直接就要来勒张如晦的脖子了。 【她真,的是,狐狸,精。】 凭玄裳的力气,别说是两只手来勒,就算是手脚并用也动不了张如晦一分一毫,张如晦权当是玄裳给自己按摩了。看着张如晦从头到尾都只是单方面的说话还和玄裳说的有来有往,楼心月秀目一转,柔声问道:“婢子曾经在黄老道见过一位女修,乃是天生的他心通。这位玄裳小姐莫非也是如此?” 张如晦讶道:“黄老道里还有这等异才?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这是两三年前婢子随小姐一同见到的。黄老道支脉众多,寻常外人自然是无从听闻。” 张如晦点了点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除了先天的灵根、仙骨一流以外,自然也有天生的神通。仙骨应“精”,灵根应“气”,天生神通对应的自然是“神”。天生他心通的人修习相应道术往往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只是这种人虽然神通了得,却较常人更易迷失于窥人隐私、勾心斗角之中,一旦被蒙昧本性也更难脱身。 “玄裳她也算是吧,不过她不仅仅于此……”张如晦原本还想多交待两句,起码给楼心月说清楚,这位小祖宗也是需要她供起来的。只是这时高俅府上的下人已经找了过来,说是周永琳前来拜会,正在花厅相候。 在之前的决斗之中,周永琳算是帮了大忙。若是没有她的丹药,岳银瓶决计无法那般迅速的蓄气。而张如晦却几乎什么都没付出,这个人情可是承的大了。张如晦便将玄裳转手就交给了楼心月看护,也不顾玄裳手脚乱甩不肯入怀,自己匆匆的赶去见周永琳。 花厅之中,周永琳正和高俅相谈甚欢,张铃仙则坐在一旁嘴里没个停。看得出来,这位第四代壶公人情练达,绝非张如晦之流所能比。 看到张如晦已经赶来,周永琳微微点头致意。正当她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楼心月却也已经跟着张如晦步入了花厅,怀中还抱着已经安分下来的玄裳。于是周永琳面部的表情一瞬间僵住了,嘴唇连续哆嗦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可仍旧说不出半个字来。 高俅何等人也?虽然周永琳的失色仅仅只是一瞬,他也瞬间觉察到了异样。在回头看到楼心月和玄裳的时候,高俅的眼神顿时就是一肃,立刻就对张如晦招手示意他附耳听来:“大侄子,原本我还担心你太过专注修行,耽搁了成家立业,连带着可能让老高家都绝了后。可如今看来,你非但没有耽搁,反而是有些太超前了。看看,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让人家找上门来。听师叔一句话,倘若这个女子还没过门,不如就这么算了。一切后事有当叔叔的给你料理,绝对没有后顾之忧……” 张如晦冷冷的打断了高俅的絮叨:“师叔多虑了。就算如晦已经成家,那也是张家之事,高家若不再设法继嗣一样会绝后。至于心月却是我家中派来随侍之人,玄裳和我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只不过师叔日前未曾得见罢了。” 高俅愤然一扬手:“什么叫若不再设法继嗣定会绝后?有你这么咒长辈的么?” 张如晦低头看了眼高俅:“难不成师叔一把年龄还想再生一个?那当真是人老心不老。周道友乃是外丹派高人,我从她那里给师叔求两副丹药服下便是。不过是药三分毒,还请师叔酌量取用,千万要保重身体。” 高俅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张如晦给他顺了半天气才好不容易缓过来。他本想骂上两句,看着依然面无表情的张如晦也就失去了动力:“罢,罢,罢,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不过过两天有个堂会,你得替我走一趟。我这也一把年纪了,这种小事能免则免的好。”说着,还塞了份描金请柬到张如晦的手中。 张如晦随手翻开请柬,略略读过一遍,面色几度变幻。不过这时高俅已经去得远了,他就算想问这时也没可能了。 看到高俅已经离开了花厅,周永琳才终于不用保持形象。她噌的一下就跳了起来,指着楼心月叫道:“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和周永琳的吃惊表现截然不同,张铃仙却是一步就扑了上去,高呼着“长腿妩媚脸的大姐姐”后就死命搂住楼心月的腰不放。两只红眼睛眼巴巴的盯着楼心月眨啊眨啊眨的,看上去要多好玩就多好玩。 张如晦扭头对楼心月问道:“你们认识?” 楼心月依旧抱着玄裳,巧笑嫣然的向前走了两步:“婢子曾随小姐见过这位周姑娘,小姐曾与她谈及了外丹之道和一些杂事,也曾斗法较量过一番。” 张如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姐姐有用脚么?” 这要是换成了别人,恐怕还真听不懂张如晦在问什么,怎么就从斗法扯到脚上去了。也就是楼心月一直跟在张如瑟身边,才知道张如晦的问题是何用意:“周姑娘毕竟修为和小姐相去太多,两招就被小姐破去了神通法术。不过看在之前相谈甚欢加之又是女子的份上,小姐多少留了分情面,并没有直接踩过去。” 这当口周永琳的嘴已经吓的合不拢了,她的脖子僵硬的转动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看向了张如晦:“张……你……你是她的弟弟?你俩是姐弟?” 张如晦冷眼看向了周永琳:“不像么?” 周永琳立刻抬起手,在自己的视线中挡住了张如晦的口鼻。当她看到张如晦的眉眼时,浑身立刻就是一哆嗦,手都不由自主的跌了下去:“我真傻……明明眼神这么像的,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不对,你要是她弟弟,好端端的来这里……” “周姑娘,小姐派我过来跟随在公子身边,就是为了防备一些……”楼心月低头看了眼玄裳,改口说道,“为了看好公子。其实心月人微言轻,也谈不上替公子做主。可不管怎么说,想要过张家的门,那也得小姐点了头。周姑娘,你说对么?” 周永琳这会儿身子已经抖得跟筛糠似的。听了楼心月的话,她使劲挤出两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楼心月点了下头。随后又结结巴巴的对张如晦说道:“张……张道友,我今天来……其实我今天来是来向你……向你辞行的……” “这么快就要走了么?”不光张如晦吃惊,就连张铃仙多少都有些吃惊,“诶?师父,你不是才说要多待一段时间,好把生米煮成熟饭……” “因为你师父的锅都要打了。”楼心月微笑着解释道,“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要是炊具都完了蛋,当然也做不成什么饭了。” “是这样的吗?”张铃仙眼巴巴的望着周永琳问道。 周永琳勉强用力点了下头:“本……本来壶公一脉就是行医天下,观世间种种光色,待在一个地方太长时间也不好。我在西京也待得够久了,总该换个地方。” “那周道友下面可有什么打算?” 听到张如晦相询,周永琳本来想说不走最好,可是看着楼心月的笑脸立刻就又一哆嗦,连忙以随遇而安作答。张如晦听到这个答案后略一沉吟,便说道:“如此说来,若是周道友并无确切打算,我有个朋友身染恶疾,眼下正在东都,不知周道友能否前去一看究竟?” 第197章 天香 夜幕已临,原本长安贵为道国都城,连绵不绝的灯火应当将这座巨城照映的有如白昼。只是有相当一部分道士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要在晚上才能进行合适的修炼,月光、星位更是必不可少,于是道国便行了昼夜明判之策,此时的长安有将近一半的地方都已经陷入了黑暗之中。 只是剩下那一半的区域仍旧是灯火通明,人声也并未沉寂下去。譬如东市,长明灯、万年烛早早的就被抬了出来,以供夜间游玩的人们取乐。只要宵禁的暮鼓未响,这样喧闹的景象大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天香阁便是这样一处去处。它虽然不在最为人气鼎盛的东、西二市,占地也没有几亩地,楼阁也未见得多高,每日门口那些色泽光鲜的马车可是一直络绎不绝长安城上空可是禁飞的区域,任凭你神通再强也不行。若是光听名字,常人只怕还觉得这里和西街那些妓馆是相似的去处。然而天香阁的的确确不做皮肉生意,若是没有专门开出的门引,寻常人等连天香阁的大门都进不去。 原因很简单。当今是道国的天下,大家都是有德之士,什么事都像前朝那样跟非良家子扯在一起那怎么行?固然有些出身旁门的人真是不避荤腥,他不要脸大家伙还要脸呢。所以才出现了天香阁这等地方,堂会只谈玄理,诗词歌赋也不是不能碰,但要说到风月之事大可以放到一边去,大家玩的就是一个格调。 其实如果光是如此,天香阁倒也未必会如此出名。开辟一处清静之地在长安虽然太花些功夫,可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舍得投入,日后定有百倍回报。只是天香阁有一处优势是其他这等去处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那就是它的阁主申琦仙子乃是一位人仙。 对于那些修为有成的修真炼气之士来说,哪怕本身出身不正,可修为却比什么东西都有说服力。一位鬼仙完完全全可以充当一府奸令、一军祭酒,就算那些有想法的人花大力气去聘请,人家也未必肯来替你干这种行当。 这位申琦仙子偏偏就是做了,她以一介散修之身修炼到人仙的境界,这种事在全九州之中都屈指可数。明明以人仙之身就算是开宗立派也是轻而易举,她却选择了来长安建了这座天香阁。所以有人也猜测其实她暗地里投靠了某个大宗门,否则想要在长安城内建起这座天香阁也没那么容易。 不管怎么说,天香阁终是建起来了。这座天香阁从表面看上去与寻常楼阁无异,一经进入却能看见金阙银銮,紫绶金章。若有若无的香气虽然时常弥漫,配合着袅袅仙音却丝毫不令人产生靡靡之感。外界的一切俗事都被完完全全的拒绝在了玉户之外,无怪乎这座阁楼有“天香”之名。 一位位道装之士先后穿过门口的一双石辟邪,踏入了天香阁中。门口倒也无什么迎宾的豪奴,自然有飞在空中的花精根据来者身上的门引将人引到阁内相应的院中天香阁对应一年十二月共建了十二个院子,分别以十二种花起名。今日来者最多的便是对应仲春二月的第花院,谁都知道这座飘遍杏香的院子向来是申琦仙子自用,从不外借。 也就是说,今日这场堂会乃是申琦仙子自己出面举办,宴请的对象则是道国各派中的诸多青年俊彦。 在一位人仙的面前,谈门第出身似乎就有些可笑了。虽说散修或许不如名门正派那样家底殷实,见识广博,可是能够单枪匹马凭一己之力就修成人仙,这份天资毅力绝对非同小可。能被一位声名在外的人仙慧眼挑中,被宴请的诸位自然多少与有荣焉。 当然,也有人不是这样想的。之所以会不这样想,其实主要还是因为现场的那些窃窃私语…… “墨子云五行生克无常实则以量主胜,在下也曾对此学说坚定不移,眼下却是无法再坚持了。” “日前我也曾请教过老师,五行以量主胜之说眼下究竟对是不对,毕竟事实就放在眼前。” “哦,那孟老师怎么说?” “老师直接将我呵斥了一通,说用心思是好事,可是用了心思还没弄明白一点头绪就有问题了。” “这……这是为何?” “五行有生有克,这也可以看做是军阵中诸多兵种相克;以量主胜,那便是以多击少。虽说当时双方实力悬殊,可是一方直接以一支精骑直冲对方大营,表面上看是以少敌多,实则要对付的敌军却只有守卫大营的那一小片,是为以多击少。兵种也是为己方所克,便是五行相克之论这些都是老师的原话。所以乍一看违反了先人学说,细细剖开却还是遵循天地至理。” “难怪。能从兵法之中体悟出道法之说,还真的能克敌制胜,那位倒也不愧是……” 听着一旁传来的窃窃私语,王玉书的肺都快气炸了。就算不指名道姓,他也知道那几人谈论的是何事。这几日来他可以说听尽了各种各样的言论,都是在说他以一品修为输给了只学道十五天的岳银瓶。纵然会有人感慨岳银瓶的厉害,更多的却是在说他的无能,方才那两人相谈已经算是好听的了毕竟也是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人才,不可能和那些喜欢听风就是雨的平庸之辈一并而论。 原本王玉书还是太一宗年轻一辈中最得人望的几人之一,被认为是可以竞争太一九星中的一人,眼下却谁也不会再提这等事。今夜被邀请而来的太一宗门人不止他一位,可眼下其他几人却多多少少都和他保持了距离,言语间多少也有些疏离。 要不是因为那家伙…… “几位道友在说些什么?可否让申琦也听听?” 正当王玉书恨不得将耳识给闭上的时候,一阵银铃般的嗓音径直传入了诸人耳中。诸人不由得循声望去,下意识的想要对此间主人还之以礼,却在目光所及的那一瞬间停止了动作,甚至心中都是一片空白。 从不远处款款走来的那名女子身若斜柳,一身雪绫将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却丝毫不觉得质地厚重,反而隐隐得见曼妙身姿。头上银发只是单单从斜侧绑起长长一簇,和时下所兴的发髻均不相同,却别有一番风味。温柔的嗓音配合着杏花的香气,再加上端丽的身影,也不见得她有刻意做出什么勾人心魄的动作,风姿却足令人色授魂与,动魄惊心。 第花院中竟然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除了隐隐传来的仙音外别无他声。申琦大抵是对这种场面见得多了,正准备说些话来缓解下气氛,却有一人悄然推开院门走了进来。此人一经走进,就好像一股凉风自门口刮入,连带院中和熏的杏香都变得清冷了不少。 原本完美的场景被此人一扰,众人也才回过神来,争先恐后行礼之余倒也不忘去看看来者何人,竟然能道心稳固至此。来者却是根本无甚其他反应,对着申琦行了客礼后旁若无人的便寻了个位置坐到了一旁,浑然当院中诸人是空气一般。 第198章 第一个 坦然走进第花院的男子面如冠玉,风神俊朗,正是被岳鹏举都赞为“人样子“的张如晦。更多精彩小说请访问他在高俅那里拿到了那张请柬,中间除了原本印上的地址和主人家姓名外,还被高俅在上面用指甲划了几个字: 第一个。 张如晦委托高俅查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佛国六道众中阎浮提一道在道国内安插的奸细。由于线索太少,以致于高俅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一个一个排查过去。如此来看,终于是有些线索了。 “其实日前我也从名单里排除掉了不少,起码把范围缩小了,而且那把破剑的口中也算是被我套出了话来。可是还不够,剩下的这些也就只有直接接触进行探查。”高俅显然是对这样的情况极为不满意,估计他这辈子也没干过多少这种事,更没吃过这么大的瘪,“在名单上的眼下光是在长安城里的就还有一十四人,只能靠大侄子你自己去努力了。” 张如晦立刻善解人意的一行礼:“师叔不通武功道法,这事又本就是如晦惹来的,自然是如晦分内之事。” 高俅当即大手一摆:“就算做事也是要有技巧的,这个申琦只是第一个。之后的当叔叔的都已经给你想好了,那十四个女子里面有六个都已经出嫁,这个日后寻了机会再说。还有八个都是云英未嫁之身,你就直接上门相亲,借这个机会正好…” “还请师叔不要夹叙夹议,直接告知这位申琦的来历便是。”对于这类话题张如晦已经听得太多了,他直截了当的就打断了高俅的话语。高俅的心情?有必要考虑么? 高俅被他打断话题多少有些无可奈何。在他看来,张如晦的年龄可以说是刚刚好。也不知道这帮修道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难道为了自己的修行就可以不要家业了吗?当然,要是张如晦听到了他的心中所想,一定会告诉他,内丹派这么干的人还真不是少数。比如纯阳真人吕岩的徒弟韩湘子,这位前朝大儒韩昌黎的侄孙可就“志学修行家室抛”,也不知道这位在儒门中声名煊赫的大儒对这等抛妻弃子的做法作何感想。不过再过个几十年也就到了武宗灭佛之时,韩湘子追随纯阳真人侥幸逃过一劫,韩昌黎却死在了佛门修士的手下,这个感想究竟为何也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高俅既然贵为太尉,手中所掌握的情报也要比旁人多出那么一些。除了世人皆知的那些事情外,他还知道许多人不知道的内幕:“她开起那个天香阁固然一半靠的是自己的打理,还有一半却靠的是蔡元长的钱。没有蔡元长那点石成金的手指头,她一个修道的妇道人家哪来这么大本事弄得这么声名鹊起?” 高俅本来以为自己点到为止就足够了,谁知道张如晦对道国政务方面真的是一无所知。听到高俅这样说,张如晦的第一反应就是反问:“蔡元长是谁?” 居然真的有人能孤陋寡闻至此,而且这个人居然还是一位修炼到了鬼仙的道士。高俅一时间竟然也没了言语,半晌后他才终于组织好语言,回答张如晦的语言。 蔡京,字元长,曾在儒门六师中的“御师”王安石手下效力,现领中太乙宫使,兼任户部尚书。太平道所敬的上神名为“中黄太乙”,太乙宫地望之重罕有能匹敌者,能领中太乙宫使一职,非但要修为高深,还得手段了得才成。而此人又兼任户部尚书,那便相当于是道国的钱袋子,但凡道国的钱财都要从他的十根指头上过去。 看此人身有地仙修为,又兼有生财之道,也无怪乎申琦以人仙之身也要为她效力。且不说手段如何,人仙和地仙那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境界。人仙或许还只能忙活着开宗立派、在道国内占有一份天地,地仙却可以放心大胆的说话,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人也都得好好斟酌斟酌。 “只不过蔡元长那么多产业,手下那么多人,也难免会有疏漏。我们来查上一查,也算是帮了他的忙,替他及时解除隐患不是?”高俅慢条斯理的说道,言语间总让张如晦感到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不过下一刻他的表情立刻就又立刻神采奕奕了起来,“当然了,这个叫申琦的模样决计是长得不错,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蔡元长在外面偷偷养的。大侄子你的模样比起蔡京来是半点不差,都说姐儿爱俏,只要大侄子你肯……” “师叔,我觉得你还是改行去做媒人吧。” 不过说句实在的,高俅这等人按理说应当是喜愠不见于色,至少也不会轻易对人表露敌意。可他对于蔡元长口中却多有毁谤之语,动不动言语间就夹枪带棒,极尽诋毁之能事。张如晦不由得好奇,顺口就问了一句,谁知道高俅立刻就对他翻了个白眼:“我这才叫立场鲜明,你知道不?要是你师父在这儿,也铁定会同意我的看法,一起帮着骂他!” 为什么?答案很简单,蔡京曾为王安石效力,高俅和林灵素可只认苏轼。别看这两人一个“御师”一个“乐师”,同为“儒门六师”,相互间矛盾也大得很。更何况世人均言当世书法大家为“苏黄米蔡”,苏自然是苏轼,蔡嘛……那当然是蔡京了。在高俅看来,你蔡京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跟东坡居士相提并论?他嘴里对蔡京不干不净甚至还支持张如晦挖墙脚那当然是顺理成章的了…… 于是张如晦心中就有了数,他也清楚自己师父的为人如何。既然高俅说了,林灵素一定会赞同,那自己只要反对便是。 “怎么?听到对手后台是地仙,怕了?”高俅看张如晦没做出任何反应,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张如晦倒是不至于中这种档次的激将术,他本来也就不是容易热血上头的人。听到高俅这样说,他只是嘴角无声的翘起了一点,两眼也微微眯了起来,眼中精芒若隐若现。 “林师我都不怕……还怕他?” 第199章 如你所愿 张如晦坦然决定前去赴宴,至于周永琳最终自然还是走了。复制本地址浏览http://%77%77%77%2e%62%69%71%69%2e%6d%65/要不是看她一副战战兢兢浑身发抖的样子,张如晦真的还想多挽留她一阵子。不过既然对方执意要走,他也没办法,只好请托对方去洛阳看看梁红玉和韩良臣身为天下最声名煊赫的外丹高人和医家圣手,壶公一脉可以说是韩良臣最后一线希望了。不管有戏没戏,去看看总比不看强。而周永琳虽然平素看起来慌慌张张不甚靠谱,在听到有病人后果然还是发挥了医者的慈悲之心,慨然应允,哪怕知道了韩良臣都已经做了十二年的僵尸也没犹豫半分。 不过临走之前,周永琳还要偷偷摸摸的跟张如晦商量如果救好后能不能允诺给些奖励比如……具体比如什么张如晦就不知道了。按理说张如晦之前已经欠了周永琳那么多的人情,现在又要央她去给韩良臣看病,这个人情是怎么还都不过分。可是接下来楼心月却主动走了上来,用身体将张如晦和周永琳隔开,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总之楼心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周永琳就已经吓得逃之夭夭。张铃仙原本还死命搂着楼心月的腰不想走,口中大叫着“大姐姐是我的女人!我的!”之后就被周永琳拎起兔耳朵就拽走了。说来也怪,张铃仙一被揪着耳朵拎起来,两眼立刻就变得晕晕乎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周永琳乖乖拎走。张如晦想了想,这大抵便是古人所云“雌兔眼迷离”之语,看来古人诚不我欺。 甫一进入第花院,张如晦也为申琦的容光所慑,转瞬之间他便立刻定住心神。申琦当下的风姿实则乃是将她本身的人仙境界完全释放,使得外人心生爱染,不由自主就生出好感来。历史上能够大规模传教天下的人多半都是人仙一等境界,或是干脆天生便有此神通由此可见张角当年不过也就只是一介人仙。 张如晦昔日曾为人仙,这等境界自然而然也是拥有过。他在安远寨的时候曾经借玄裳的神通暂时恢复了人仙的境界,在岳银瓶的也展露过这种神通。他的心思本就极为镇定,三界八风亦难动摇,再加上这段日子一直在跟张如晦闹别扭的玄裳看到申琦后不知为何又耍起了性子,这神通自然对他起不到作用所以张如晦走进院中后随身带着一股寒意,那是身为北方、玄水、冬天的帝王震怒所致。没有将这二月春风直接一口气化为猎猎寒风,完全是黑帝盟约在制约着玄裳的力量。 不过说句实在话,如果光要比心生爱染这一神通,张如晦较之申琦还是有不小的差距。虽然不知申琦所修究竟是何道法,但是既然楼阁敢以“天香”为名,其中景致又处处脱不开花字,想来一定和花、香有关。与佛门不同,道门之中香乃是一种通真达灵的信物,可以灵通三界。天道宫中便藏有一卷《神仙香谱》,专门记述各种斋醮科仪中用香讲究。方才申琦周身香气淡定幽远,不化人而自化。在场众人并无特殊神通,也就只嗅到了院中杏香,实则那一身香气早已传入一干人众心中,为申琦那一袭白衣更添一番风采。 若是张如晦所料不差,就算是封了自己的鼻识,这股香气也一样能让人闻得到。能做到这般田地,不是神通道法还能是什么? 说到这里,张如晦倒是想起了楼心月。后者自称是张如瑟侍婢,言谈举止间却毫无自轻自贱,反而一颦一笑自有妍态,看不出分毫做作,或许也练有什么特殊的道法。原本这次前来赴会时楼心月便自告奋勇要一并前来,说是担心阁内有不开眼的狐狸精想要勾引自家少爷云云,吓得高俅慌忙拦住。 “你家少爷、我这大侄子的品性你难道还不清楚?去了就算真有想要勾他的狐狸精,也一定能还给你个清清白白完完整整的少爷。可你这要一去,事情就完全变味了。哪有人去赴这种堂会时还自带侍女的?况且就冲你这外貌、这身段,去了那绝对就是砸场子去了。”高俅连搓了两下手,“这事就让我大侄子自己搞定吧,你嘛……大可以趁这段时间跟老夫好好聊聊,交流一下不是?” 楼心月是不是有心来砸场子的张如晦不清楚,不过他今天来就是为了接触申琦,要是能直接试探一下对方那就更好了。不过这种事他毕竟没怎么做过,想要与人相交对他来说向来只有开门见山这一个法子于是高俅便对他耳提面命,说你不必那么主动,给对方留个印象便是。既然对方主动发函邀请,说什么也会上来跟你客套两句。你只要拿出你平时那副对谁都爱理不理的鸟样,再摆出你林灵素传人的博闻强识,不由得那娘儿们不上钩。 对于这个说法,张如晦保留一半的可信度。他信的是高俅本身在人情方面的判断,上钩什么的就算了。申琦好歹也是一介人仙,有蔡元长那么大个靠山在背后,还愁没见过男人么?在他看来,高俅这完全就是想给自己做媒想疯了。自己一成人仙便有三元之寿,成就地仙则能与地同寿,有什么好急的?当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 一看见张如晦孤身走入院中,申琦立刻也就猜出了他的身份,毕竟今日所邀之人往往都是同一宗门的数人一并前来,光是只身一人这个条件就已经足够排除掉大多数。只是她却也没有想到张如晦居然能够丝毫不受她的影响,这份养气功夫可以说是极为了得,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家培养出来的子弟。 不过申琦倒也不会赤裸裸的将这种问题放在台面上。她见张如晦心神稳固,索性也就收了神通,对张如晦也还了一礼:“这位道友莫非就是廿日便修成天火三气剑咒的张如晦道友么?申琦这厢有礼了。” 神通已收,众人顿时就觉得申琦身周那一层朦朦胧胧若有若无的感觉消失了。眼前的女子虽然容貌依旧动人,可刚才那种摄人心魄的容光已经荡然无存。 “微末小技,不足挂齿。” 在众人听来,这句话简直就刺耳的不得了。天火三气剑咒可以一路修行到人仙之境,相当部分太平道修火诀的鬼仙都是以此来作为自己主修的道术。可是比之张如晦这个二十天的记录,那些人的年龄简直都可以说是活在狗身上了。可张如晦就偏偏来了一句“微末小技”,脸上的表情要多不足挂齿有多不足挂齿,不懂行的人看来,说不定还以为是他刚随手临了幅字帖。 “张道兄这话说的未免就有些自谦的过分了。”太平道的顾奇思主动站了出来,此君自然修习的不是火诀,否则说出这等话来也难免尴尬,“二十日便修得火气正神道诀,还是在没有任何基础的情况下,这等修行速度放到道国五百载的历史上只怕也从未有过。况且之前岳小姐也曾自承法术神通乃是张道兄所授,能够教会混天侯的女公子兵家神通,这份见识可是广博的很呐。别人如何我是不知,但起码在下心中对于张道兄可是仰慕的很。” 张如晦眨了眨眼睛:“那又如何?” “在下倒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今日恰逢申琦仙子邀请各位,各位道兄同聚一堂。张道兄何不趁此机会坐而论道,也好让我等一饱耳福。” 顾奇思的这番话当然并无什么恶意,身为一名道士,心中对于道法自然有一番见解。不过对于张如晦来说未必就是这么回事了,他只是瞟了一眼顾奇思,说道:“鬼仙言术,人仙修法。修为不到地仙,哪有什么资格论道?真要说‘论’,还不如说‘抡’,直接抬起手来分个高低即可。” 顾奇思自然是被噎得要死,在场诸人更是议论纷纷。申琦心中却是一凛,她知道,张如晦所说的的的确确是真理。 能够打破生死之隔成为鬼仙,到了这一步,道士行法施术再也不受肉身桎梏,才算是真正摸到了道的边缘;人仙以术演法,以法衍道,也只是在摸索自己的道罢了。只有到了地仙这一步,才算是真正找出了自己的“道”。只是各大门派的师长害怕门下弟子好高骛远,或有可能被打击过甚,才往往不提这件事。至于那些小门小派的弟子,一门之中有可能连个人仙甚至鬼仙都没有,哪里会懂得这种道理? 张如晦能知道这件事,说明他的师门中决计出过一位地仙,不然绝对不敢给弟子讲明这种道理。只是任凭申琦想破了头,也不可能猜到张如晦的师父居然是宸宇六绝之中位列首座的“五雷轰顶”林灵素。 “论道之语,其实方才我和张道友已经谈论过了,就不必再浪费唇舌了。”申琦看气氛有些不睦,主动出声替张如晦解围,“张道友果然在修道方面自有一番见解,倒也不愧明道友如此那般称赞。”说着,她还对张如晦悄悄眨了下眼睛。 张如晦是没理解她那个眨眼睛是想说明些什么,不过论道云云,方才他破解了申琦的神通,倒也算是谈论过了。就像张如晦方才说的那样,哪怕嘴上说的天花乱坠,只有具体应用出来了才能见高低。 “也就是说,张道友以为,只有斗法才能真正说明一切问题,是么?”一个声音突然从角落中传了出来。 张如晦循声望去,发现居然是王玉书。他想都不想的就反问了一句:“难道不是么?” 众人立刻又是一阵低低的窃笑声,张如晦说的话立刻让他们联想到了之前的那场决斗。岳银瓶在张如晦的教导和谋划下干净利落的击败了王玉书,那岂不是说明岳银瓶的修行要比王玉书强得多了么? 然而王玉书却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紧紧地盯着张如晦:“自从上次输给道友之后,我回去苦心冥想,一直在思觅自己的不足,终于有所心得。还请张道友在这里和我比斗一场,再让我印证连日所想。” 面对王玉书咄咄逼人的目光,张如晦连身子都没有站起,只是平静的报以回视。在视线相接几个呼吸后,张如晦才轻叹了一声。 “如你所愿。” 第200章 斗法 “你自己丢的人,只有你自己才能找回来。” 门中的师长冷冷的对自己说道。 王玉书的袖中滑出两张符纸,被他左右双手各自以剑指夹住。 申琦向高俅府上送了请柬,这件事并不算是什么秘密。高俅这条老狗为了做他的孤臣,这类堂会向来是一概不碰。那么那张请柬究竟是宴请谁,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 两只拈住符纸的手以手腕为轴相互交叉,用力向外一甩。 王家……本来就算不得什么家族,也就是上溯五代时候才入了太一宗,但那个时候也不过就只是普通的弟子。直到上一代的时候,才终于出了个萧道冲,一举修成地仙,当上了太一宗的掌教。自此,王家这个统共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五六十口人的小家族才敢堂堂正正的对外宣称自己是博州王家。可王家毕竟是底子太薄,纵然到了这一代,族中已经开枝散叶不少,可是子弟仍然为数不多。就算王家子弟人人前去修道,至今称得上是成器的也就只有王玉书一人而已。 一品修为,修为一品,听起来多么的好听。这等修为拿到同辈之中,倒也能傲视一方。可是哪怕是放在鬼仙的面前,这个被百忍道首人为划分出来的修为境界仍然是一钱不值,更不要提上面还有着的人仙、地仙。 不到地仙,终究不得长生,安归尘土;不到人仙,终究不得延年,为疫所害;不到鬼仙,终究不脱轮回,昧于光尘自己将能走到哪一步?一直走到哪一步才会倒下? 至少不是在这个时候、这等修为,如何能在鬼仙之前的临门一脚时候就倒在这里? 两道火光由无生有,又由明转暗,在空中留下的痕迹活像一只幽暗晦暝的鬼眼,看上去深邃万分。 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叔爷成就了地仙后上一代仍旧没出什么杰出的人才,难道王家的名声仅仅才到了第三代就要断送在自己的手里了么? 更何况……还有她,那对七分温婉、三分妩媚的眸子,是无论如何自己也忘却不了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挽回局面的最后一个法子,而那双眸子也在紧紧地注视着自己。只要那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自己就觉得浑身法力鼓荡,每一分肉体和神魂都充盈着力量。 无论如何,自己都得赢下这一局! “伏以乾坤大德,广覆载於群生;日月光明,普照临於万汇。凡伸恳祷,仰冀鉴观!” 鬼眼中立刻亮起五点星光,白蒙蒙的积尸气层层叠叠的堆积起来,像雾、像风、又像火。其中一大团星光迅速的膨胀,努力向外撑去,成为了积尸气的骨架。于是一张巨口先是在空中生出了,随后是头、爪……待到最后,一只多半个身子都生在积尸气团上的巨犬赫然已经形神具备。 围观众人几乎是同时吸了一口冷气,方才那点看笑话的心思顿时荡然无存。太一宗的道法以“三元二十八宿”为根基,每人所修星宿不同,所修的法术也是千差万别,但是有一点是绝对相同的:若是到了鬼仙,所修星宿中的诸位星官才能被真正的显化出来;及到人仙境界的时候,方能展现本宿星君。以王玉书所修的鬼宿为例,鬼宿之中共有舆鬼、积尸等七大星官,随便要显化哪一位都得有鬼仙的境界。而只有到了人仙境界的时候,鬼宿天匮星君方得显现。 王玉书此时显化的正是“天狗”这一星官,看这只天狗已然被显化出了半个身子,显然王玉书已经一只脚踩在了鬼仙的门槛上。之前所云“近日有所得”众人本是当笑话来听,没想到却是真材实料。在场众人除了几位是今年开春才进入天道宫的,其余不少已经在天道宫中待了一两年的时间,可没曾想第一个向鬼仙境界踏出步子的却是这位太一宗的新入门人。 “万物所出,造于太一,果然不凡。”申琦终于第一个出声,幽幽的叹了一句。 这句话本出自《吕氏春秋》,其中的太一和太一宗的“太一”却不是一码事。申琦在这里却是借用了这句话来称赞王玉书,也暗地恭维了一声太一宗道法了得。在她率先出声之后,众人方才胆敢低声窃窃私语起来,就时下情势开始议论起来。 “半步鬼仙和一品完全是两码事了吧?” “倒也不知道张道友是何等修为,能扛几招。” “其实倒也未必如此悬殊,毕竟才只是这几日的事情……” 身旁这些闲话不住的传出,张如晦却像是完全没听到似的,反而连身子都没站起。在发现王玉书所观想的天狗显化一多半却不见后续动静时,张如晦又默默地等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问道:“好了么?” 王玉书并不作答,只是点了下头,同时缓缓地吐纳了两口,努力平复住了呼吸。张如晦见他不作口头上的回答,再度开口问道:“好了么?” 王玉书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是弄不懂张如晦是什么意思。自己现在要做的是堂堂正正的击败张如晦,而不是给他人落任何的口实。自己之前被击败,那是因为岳银瓶的攻势实在太快,可这一次自己已经使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完美、最强大的一次道术,这姓张的居然还一点准备都不做么? “……好了。” 王玉书虽然回答说好了,可张如晦听他答得似乎有点勉强,便又问了一次:“好了么?” 不得不说,张如晦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再配合上他说话的语调,当真是嘲讽意味十足。王玉书这个时候也有些动了真火,明明自己已经两次回答,他却还故意装作听不到么?在这之前自己还想着看他为人端正多少留些力气,结果到头来反而被戏弄的是自己么? “好了!” 震耳欲聋的犬吠声瞬间回荡在第花院中,天狗那已经展露多半的身躯赫然又多显化一分。构成身体的积尸气也是一通鼓荡,站在王玉书一侧的诸人甚至隐隐感觉到一股寒意,就连院中的杏树似乎都受到积尸气的感染,变得有些死气沉沉…… 然后,这一切的变化就戛然而止。 张如晦劈手拿起面前的茶杯,将其中的茶水朝王玉书的方向泼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足足有七八丈远,杯中茶水却是化成一条水线,朝着王玉书直穿而去。张开血盆大口准备随时择人而噬的天狗看上去是那样的凶恶,却被这道水线瞬间洞穿,构成身体的积尸气被打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其中成为骨架的星光也在闪烁几下后湮灭在空中。紧接着,那道水线就打在了王玉书的肩上,只听“啪”的一声,王玉书的脸上一片红,整个人也被水线打得坐在了地下。 围观的众人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天狗为何一瞬间就被打散消失了。已经是半步鬼仙的王玉书为何尽全力施为之后,还被人轻轻一记不知道是什么法术就打得坐在了地下。王玉书本人更是还维持着剑指役使天狗的动作,整个人坐在地上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心中完全是一片空白,就连张如晦走到他面前了都不知道。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王道友,这是在下唯一能想出来不伤人的法子,还请道友勿怪。” 他不是擅长火诀么?为什么用区区一杯茶水就破了自己的法术? “其实在下并不愿意比斗这一场的,毕竟胜负没什么悬念。所以我才重复问了三次,没想到道友所施道术也就是那个样子了。” 他在……说什么来着?自己……输了? “道友之前所云有所得倒是并不假,只是若能再静思一段时间稳固心中所想会更好。以当下的状况来与在下斗法,委实还是差了太多了。” 自己,这个已经踏在了鬼仙门槛上的人,居然和他差了太多? 开什么……什么……什么……玩笑? 这个时候唯一回过神来的也就是申琦了,她也是第一时间看出张如晦出手乃是鬼仙境界的人。以鬼仙境界去打一个还没踏出鬼仙境界的人,那当然是比捏死一只臭虫还容易。她柔声宽慰道:“王道友,其实这场斗法……” 她的话刚一出口,王玉书却猛然一抬头,两眼死死地就盯住了站在他身前的张如晦。原本已经开始渐渐散去的积尸气猛的又凝聚了起来,围绕在王玉书的身边环而不散。这天狗啸月的吠叫声再度传出,而这一次,显现的天狗再也不是之前那样只有多半个身子,而是望之如火光、炎炎冲天耳爪牙尾毕现的天上神犬! “天狗星官?” “鬼仙境界?” 没有人想到,在这个时候,王玉书居然一举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真的踏入了鬼仙的境界。随后,只见他的右手随意一挥,周身蓝火缭绕的天狗就对准了张如晦一爪子抓了上去,直取他的面门,半点手也不留! 所有人都在为王玉书的巨大进步而震惊,只有张如晦却不这么看。他隐隐约约觉得,王玉书这个鬼仙境界应当有些问题,尽管问题究竟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比起这一点,还是先拉开距离保障自己安全更重要一些。 张如晦心念一动,脚下已经一滑,闪电般退出了一丈的距离。王玉书却是两脚一弹,全身就和着那只天狗一起朝张如晦猛扑过来。只见张如晦左右袖袍同时舞起,两道湍急的水剑被他从院内溪中引出,一前一后打向了王玉书。 这两道水剑平凡无奇,王玉书只花了片刻就打散了水剑,摆脱了纠缠,这个时候张如晦已经退到了一棵杏树的旁边。然而王玉书却还是不依不饶的冲了上去,在星力的作用下,两丈的距离也只是两步飞遁而已。天狗口边的幽蓝鬼火被随着王玉书的呼吸飞快喷出,像磷粉一样纷纷扬扬洒落,几乎都要被喷到张如晦的身上去。 正当众人以为张如晦这是要借杏树闪避之时,后者却用右臂揽住了杏树,左手也紧紧扣在了树皮上。两只脚就像是要往起跳一样轻轻踮了一下,却始终没有离开地面,反倒是那株高达两丈的杏树就被张如晦轻轻巧巧的拔了出来。树根裹带着泥土离开了地面,茂盛的花叶同时发出沙沙的声响,然后 全部同时化作了一柄直刺天穹的利剑。 张如晦毫不犹豫的将杏树对准王玉书斜抡下去,在诸人眼中,这明明就是棍棒的用法,不知为何却让人觉得张如晦是在出剑。而他实际上确确实实是在出剑,用出一柄可以将人间一切是非都明确分断的神剑!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无物不断的仁剑正面对上了可以吞月御凶的天狗,一瞬间不知道多少积尸气被仁剑从天狗的身上切落,肆意的落在院中,将原本生机盎然的杏树变得一团死气。王玉书并无退缩之意,反而继续大步向前,直取张如晦。在他眼中只有张如晦,而他自己距离张如晦只有两步之遥。两步过后,自己就可以完完全全的赢得这场比斗的最终胜利。 而对于张如晦,也终于知道了王玉书的问题是出在哪儿了。 鬼仙超脱轮回,看破生死,万万不至于为术所驭。王玉书当下眼神癫狂,就连举止之中多少也带上了几分犬行之意。如果说是一时间的走火入魔倒也说得通,然而在仁剑破开积尸气直接接触到王玉书的本身后,张如晦才发现了一样存在于王玉书身中而他非常熟悉的东西。 慈航愿力。 使王玉书突然变强、甚至能让外人以为他已经突破到了鬼仙境界的原因,就是因为王玉书身中的那一分慈航愿力。虽然不知道是何人给他注入的这一道慈航愿力,可是却也足够王玉书脱胎换骨,法力大增。 那岂不是说……只要擒下王玉书,就有办法逼问出那名阎浮提中人的所在? 张如晦本就没有伤人之意,这下更是硬生生的刹住了剑路。此时王玉书却仍在大步前冲,两丈的距离也被他一步跨过一半。值此关键时刻,张如晦却是不慌不忙,两手轻轻抱住杏树用力。杏树那灰褐色的树皮立刻迸生出无数翠绿色的小点,刹那间,不知多少道枝叶藤蔓从杏树的枝干上生长出来,硬生生的冲散了积尸气,将王玉书给裹成了个粽子。 然后整棵树都熊熊燃烧起来,仅仅只是一瞬间,木气就源源不断的生化成了火气,将“粽子”变成了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炬。 没有人注意到,张如晦何时已经掐了火诀,紧挨着木诀之后接连打出。由于衔接的太过紧密,让人几乎以为是无数条火蛇直接将王玉书束缚在了其中。 明灭的火光无声的燃烧着,其中安静的几乎有些诡异。张如晦环抱着树干的双手放开了,他需要走上前去,从中间将王玉书给拽出来。鬼宿属南方朱雀七宿之一,积尸气纵然极阴,却也以火为基,断然不至于如此简单就被火给烧死。况且这火也只是看起来烧着猛烈,对于修为有成的道士来说倒也并不算什么。 当张如晦刚向前迈出一步、脚甚至都未落地的时候,只听得“嘭”的一声,外红内黑的“粽子”忽的从中撕裂开来。浑身浴火的王玉书从中窜了出来,两眼皆赤的朝着张如晦踏出了剩下的那一步。积尸气已经最低限度的被他附着在了身上,用以保护肉身不被火焚。然而右手上所裹着的积尸气比全身上下加起来或许都要多,天狗仅剩的一只利爪就留在那里,朝着张如晦的头部探去。在道术“天狗”的作用下,他的动作看上去真的就像是一条急红了眼的巨犬,朝着面前的敌人发起了最后的扑击。 可他最终毕竟还是停下了。天狗的扑击凶猛无匹,面对来势汹汹的王玉书,张如晦仅仅只是将那一步完好的踏了出去,然后由手带臂,将肘部翻了起来,抬肘如枪。 霎时,地面就是上下一震,不知道多少松散的泥土就被这一脚踩得飞离了地面,朝着天空拼命地打去。王玉书右手的积尸气根本已经触碰在了张如晦的脸上,可张如晦的右肘也已经死死地顶在了王玉书的心口上方。 在此之前,他一直用的是道术迎敌,然而决胜的一击却用的是岳鹏举的五行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住王玉书的性命,毕竟张如晦的武艺远低于他的道法修为。而且这一击张如晦是刻意避开了心口,免得一肘顶出人命来。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王玉书的背后忽然“啪”的一声就爆裂开来。鲜红的血肉、白色的骨渣混杂着蓝色的布片,几种颜色被不均匀的混在了一起,看上去别样的触目惊心。紧接着,王玉书全身上下也都一同爆出了血花,亏得张如晦反射般的御水才避免了一身血腥的下场。 不过这个时候,爆出来的不止是血和肉,同样还有一些不能示之于人的东西。 一名楼观道的道士第一时间从震惊中脱离出来,多年的修习让他感应出了这是什么东西,并且下意识的大叫道:“慈航……这是慈航愿力!” “是他杀了王道友,莫要让他跑了!” “将这个佛国的奸细拿下,为王师弟报仇!” 杂乱无章的声音似是传入了张如晦的耳中,又被他原模原样的给放了出去。那些戟指怒骂、左右呼喝的人影从未进入他的心中,他只是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坠入了一个很大的圈套…… 第201章 逃脱 围观的众人对于张如晦并无什么具体的观感,毕竟大家相互间也不认识。更多精彩小说请访问可被他打死的是王玉书,那是太一宗掌教萧道冲族中少有成器的后进晚辈。他死在这里,自己这些人绝难脱得了干系。 众人此时的想法均是一样,不管怎么说先将张如晦擒下,这样对太一宗也好有个交待。更不要提与王玉书一同前来的那几位太一宗的门人,他们更是深知王玉书死在这里后自己要面对宗内什么样的责罚。 无数双眼睛一同看向了张如晦,而张如晦心中却依然有很多地方尚未来得及想通。不过他却也感觉到了围观诸人的想法,知道他们误以为自己用慈航愿力杀了王玉书,想要拿下自己。 如果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留在这里自然是无可厚非的。可是张如晦心里清楚,自己来长安本就是有引蛇出洞的用意,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此时正隐藏在幕后看着自己,就等着将自己拿下。若是落到那些人手里,这桩事简直就是黄泥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更何况他的身上还携带着神霄玉,这等重宝岂能落到其他人手中?要是被人发现了他是林灵素的传人,等着前来扒皮的人从太极殿一路排队都能排出朱雀门去! 不管怎么说,先跑! 仅仅只是一刹那的工夫,张如晦的心中已经做出了决断。他那伸出的“肘枪”往回缓缓收去,看上去也不过就只是一个收势的动作。然而下一刻,张如晦的身形赫然已经化作了一阵狂风,席卷起那熊熊燃烧的烈火,朝着院门的方向冲去! 一看他要逃,诸人自然是争先恐后的开始掐诀结印念咒来施放道术,一时间第花院中当真是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可张如晦所席卷起的烈火却比他们所施的道术威力更为强劲,速度更为快捷。无数道流炎四下飞散,朝着周围众人打去,逼得他们不得不将方才准备好的道术用于自身的防御。 然后张如晦又是猛的向上一跳,用力一跺脚,两只手同时掐诀。院内本做景观的小溪原本在静静流淌,此时却突然水流湍急,进而洪峰暴涨。其实有些人这时已经被烈焰击散道术,本身忙于灭火。“嗵”的一声过后,火却是不用灭了,然而方才不管有没有防御住烈焰,此时却也是一并被大水冲了个七零八落,什么道术也施放不过来了。 这些人对于张如晦来说,根本就不曾具有一星半点的威胁,最多就只是用他们的道术给张如晦找找麻烦、绊下脚罢了。而张如晦也本就没有伤人之意,所以也就只用御水术将他们冲翻即可。只不过张如晦也没想到这些人枉称各门派青年俊彦,居然连他随手发出的烈焰有些人都挡不下来,还好他御的水来得及时,不然只怕真有人被烧坏了…… 唉,其实张如晦这也是想多了。再怎么青年俊彦,拿来跟他这个十五岁入人仙、修为尽失后再入鬼仙的人比那也是相形见绌。更何况青年俊彦和青年俊彦之间那也是有差距的,他不能总拿林灵素对自己的要求去等同别人的要求。像林灵素就从来看的很透彻,这世界上除了自己和自己佩服的三个半人再加上兄弟徒弟之外,其他的人通通都是垃圾,说什么都没用。不服?来,求打脸,求刚正面! 但无论如何,张如晦眼下唯一可以对他造成麻烦的人以及他从头开始就提防着的人,只有一人而已,那便是身为今日堂会主人的申琦。有着人仙修为的她本就是张如晦今夜的目标,身上更是有着重大的嫌疑。若她出手,张如晦只怕得使出浑身解数方能逃脱。 【玄裳,助我一臂之力。】 张如晦打从刚才就开始呼唤玄裳助自己一臂之力,谁知道玄裳这小家伙当真是闹了别扭,说什么都不理会自己。无论张如晦怎么呼唤,玄裳始终都只是留个背影给张如晦,连正脸都不愿意瞧他。若是让玄裳自己解释,大抵会说是所谓“君无戏言”,说不理张如晦了那就真的不理…… 无奈之下,张如晦只好自己单干。在施出御水术之后,张如晦两手印诀再变。遍布院中的水流悄无声息的分出数条,对准申琦身边的三棵杏树用力一拽张如晦也不奢望这点小把戏能够伤到申琦,只要能给自己争取到那么一星半点的时间就好。 然而未曾想到的是,那几棵杏树看上去和被张如晦方才徒手拔出的那棵并无什么不同,此时却像是和大地硬生生铸成了一片似的,哪怕张如晦试着使出了御木术都毫无反应。 按说这应当是申琦做的手脚,在场之人只有她能够定住身周杏树不使其动摇。可是直到张如晦冲出院门的那一刻,身后仍未发觉有什么法术法宝袭来。略微有些困惑的张如晦回头看去,却发现申琦站在原地并无什么动作,只是对着自己微笑点头示意。 这是什么意思? 张如晦还在困惑之中,整个人已经踏出院门,朝着天香阁的大门急冲而去。进来之时走了好一会儿的路程此时在张如晦的脚下不过是几个呼吸便跨越而过,下一个瞬间便能冲出生天。 就在张如晦冲过天香阁的大门之时,那扇白玉似的大门忽的开始收缩起来。收缩的时间不早不晚,偏偏就选在张如晦的头部刚冲过大门的时候!按照这等速度,张如晦只要再向前冲,收缩起来的大门正好能箍再他的腰间,将他的身体死死地卡住! 千钧一发之际,张如晦的双手一上一下,各自向外划了个圆弧,猛的撑住了急速收缩的大门。他的掌心隐隐有沉闷的雷声传出,轰的一声巨响之后,无数玉石四处飞溅,炸的所及之处坑坑洼洼,一时竟然有天崩地裂之感! 玉便是石,石在五行中依然是五金之属。纵然这间天香阁构造精妙,内有无数符印,可也万万挡不住张如晦这一记全力以赴的庚金神雷。 逃出了天香阁的张如晦毫不犹豫的就朝着太尉府冲了过去,连续几个转弯,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张如晦便已经回到了太尉府。此时事态紧急,张如晦也顾不得让那些下人通报,自己直接就闯入了高俅的书房。 一盏长明灯孤零零的点在高俅的书桌之上,昏暗的灯光下面,高俅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册细细的翻阅着。在听到开门的声音后,高俅不用抬头看便知道是谁进来了。他将手中的书册放到了桌上,随口问道:“回来了?” 第202章 有身份,不能任性 听见急促踏入的脚步声,高俅倒也不慌不忙,反而是极为淡定的判断出了除了张如晦外没人敢这么直接闯入他的书房,当真不愧是当朝太尉,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复制本地址浏览%77%77%77%2e%62%69%71%69%2e%6d%65 然而张如晦却没这个心情在这里悠哉游哉的浪费时间,现在的每一个刹那对他来说都是要紧万分。他飞快的将两张符贴在了门上,暂且隔绝了内外,随后飞快的说道:“那名阎浮提中人又出手了。” “哦?”高俅翻起了眼睛,“难道说给你身上糊了什么屎不成?” 虽然话是糙了些,可是张如晦内心却是佩服的要死,因为高俅居然一下就想到了张如晦这么急匆匆的跑进来搞死他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其实对于高俅来说,这个推理过程很简单。首先,阎浮提中人出了手,张如晦保不齐当场都跟他动起手来了哪怕实力远超张如晦,后者也铁定会动手,毕竟这里是道国的都城长安。只要能逼那个人暴露气息,那他就死定了。既然没有动手,那么肯定是那名阎浮提中人只是出了手,却没有露面。 而以张如晦那偏沉稳的性格来说,要是那人根本就没有露面,何苦如此急急忙忙?早一点说晚一点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区别。高俅能调用的人马固然众多,可要比起好用,还真不比上张如晦自身,所以此事一定和张如晦本身息息相关。要说到息息相关,那定是给张如晦身上栽赃了什么东西,逼得他不得不跑回来跟自己商量。 敬佩归敬佩,话还是要说的,张如晦三言两语就说清了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高俅听罢眼神迅速一转,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你刚才做的非常对,要是落到那帮王八蛋手里,有的是法子给你身上栽赃。”高俅飞快的打开了书桌里的一个暗格,从中间摸出了一只一手大小的匣子塞给了张如晦,“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躲,躲得越偏僻越好。这边我来和他们打口水官司,打上几个月自然就淡了。” 张如晦没顾得上去看匣子里装的什么,只是略带着急的说道:“师叔,那可是太一宗掌教的后辈……” “萧道冲要是连这点都看不透,他也不配做那个太一宗的掌教了。除非他故意让这个同族孙子去送死,以此来扣下你。”高俅的眼神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狠厉起来,“太一宗的掌教,很了不起吗?惹恼了我,天王老子我也一样有办法干!” 听到高俅的声音,张如晦几乎都要忘了面前这人乃是一名毫无修为在身、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他口中所说的语句好像完全会变成现实一样。堂堂道国第三大派的掌教、证得长生的地仙真人,对他来说就真的只是不值一提。 没错,哪怕高俅毫无修为在身,他也是以一介白身摸爬滚打到道国巅峰的人。他更是天下无敌的林灵素的兄弟,就算没有林灵素的修为,他也有着和林灵素一样视众生于无物的气魄。 张如晦迅速的低下了头,对着高俅行了一礼:“还请师叔多多照拂一下岳姑娘,毕竟岳帅托我照料她……此次我孤身上路,心月也就不带上了,也请师叔……” “行了行了,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你自己和她说。”高俅对着张如晦使劲扇了几下手掌,看他好像还有些不明白的样子,又使劲指了下门外,“自己看去,动作记得快点。我估计皇城司的人也要快到了,别被他们抓住。” 张如晦虽然满心疑问,可还是礼毕直起身来,按剑就走出了书房的大门。临出门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高俅抬起了手臂,犹豫了一下,然后对自己低声说道:“小心姓万俟的人。” 万俟……这个姓怎么了吗? 不过张如晦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这一点,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高俅说“自己和她说”具体是什么意思陆谦正死命拦着岳银瓶、却又不敢有任何实质性的举动,于是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一进一退朝着高俅的书房走来。 …… 在那一日看到张如晦对楼心月入怀还无动于衷之后,岳银瓶当真是被气了个够呛,不由分说的就将一块砖头朝着张如晦给丢了过去。那之后张如晦没再去过天道宫,两人也就再没碰过面。 张如晦没有再去天道宫,那是因为他有很多想要从楼心月那里知道的事情。相比之下,高俅让他背熟的那些将会在堂会上遇见的各门各派青年俊彦的资料根本就只是一扫而过的事情。毕竟他有思见身中的神通,再多的书页也可以安然藏于心中。 可是这些事情岳银瓶并不知晓。在那一天之后,她只是把自己关在了房子里,一个人反复的想事情。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看见那个女人扑到张如晦怀中后会那般生气。她本来也不是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的人,按理说张如晦怎么样、做什么都应该和她无关的才是。 那为何自己现在满心都是那一幕的情形?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要为她家小姐提防狐狸精趁虚而入,可是自己却长得比任何人都像是狐狸精的那个女人就真的有那么勾人?为什么她扑到你怀中的时候,你就绝口不提平时的那一套“男女有别不可交手授受”? 一直反反复复想了这么几天之后,岳银瓶却也不得不承认,楼心月的样貌纵然以她身为女子的眼光来看,也是美到了极点,可以说恰恰是大多数男人最喜欢的那一型。或许对于张如晦来说,这样的女人也是正中下怀? 可是无论如何,至少也要找他问个明白!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她口中的“小姐”又是什么来头! 怀着这样的心思,岳银瓶也不管天色已晚,直接就一路冲到了太尉府。陆谦当然认得岳银瓶,也大概听说过自家衙内和和这位混天侯的女公子之间的一些关系……如果放她过去,那自然是不成的。自家太尉规矩摆在那里,至今除了衙内以外其余人等皆是被重罚后直接逐出太尉府。可是硬拦他却也是不敢的,岳银瓶前前后后进出太尉府这么多次,倒也没见太尉真的把她怎地,况且还有衙内的那层关系放在那里。 于是陆谦当真是左右为难,还好张如晦及时从书房内走了出来,看见两人相持的样子也就迅速的赶了过来。陆谦这才告了个罪,扶正了帽子后迅速带人离开了。 “你……” “你……” 两人竟是不约而同的开了口,同时停顿之后还是张如晦比较着急,率先开了口:“岳姑娘,有阎浮提中人栽赃于我,我得离开长安了。” 听到这话,岳银瓶也没去追问具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接开口说道:“你去哪里?我也要去。” 张如晦摇了摇头:“岳姑娘,你毕竟是岳帅的女儿,走不了的。” “我可以……” “不行的。”张如晦打断了岳银瓶的话语,“如果只是我逃,追捕的人多半也就只是皇城司和太一宗的人,我或许还能应付。若是岳姑娘你也跟上,那到时候说不得就有其他许许多多门派的人一并出手了,或许我连这长安城的大门都出不去。” “呜……”岳银瓶的面容极为不甘的扭曲了起来,短短一瞬后她的语气立刻又坚定了起来,“你不用走!我可以去找秦伯伯,还可以回去求岳帅……” “不成的。这事并不在于谁是谁非,完全在于谁有机会开口。我留在这里,那就永远没有开口的机会了。况且岳帅自身局势也并不甚乐观,还望岳姑娘日后也多加小心。”张如晦对岳银瓶一拱手,“内丹派的那几册经书我已经帮你抄好了,就放在我书房的桌上。到时候你只要拿给孟先生,便可作为平常的课业考察。既然赌约已经赢了,孟先生想来也会对你网开一面。不过之前凭借外丹之法迅速练气,这等法子委实根基不稳,你最好自行将法力散去,这样也免去了日后巨大隐患,就算要再修也不会花什么工夫……” 从头到尾,张如晦说的净是这些修行上的事情,却总也不提其他的事情。岳银瓶一直在静静地听着,其实她的心里也早就明白,对于这个喜怒哀乐都和常人不太相同的男人来说,提点修行就是他唯一关心别人的法子。 最后,岳银瓶抬手将自己一头青丝提起,从颈子上卸下了一块穿着红绳的铁牌。张如晦以前却是从未留意过岳银瓶有带着这么一块牌子,黯红的细绳和黝黑的铁牌与她白皙的肌肤一衬,在黑夜中却是将少女的肌肤映衬得更加雪白。 “喂,不准死了。”岳银瓶生硬的将这块还带着自己体温的铁牌塞到了张如晦的手中,“也不许被抓住,省的丢了我的人。” 张如晦看了眼铁牌,铁牌上似是篆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大鹏鸟,扬喙睥睨,活灵活现。于是他将铁牌小心翼翼的收好,对着岳银瓶又行了一礼,随后大步朝着府外走去。 岳银瓶看着他的背影,忽的就生出了一股极为复杂的心情。她真的很像大步流星的追上去,跟着张如晦一块亡命天涯。可是她也知道,不管自己承不承认、乐不乐意,自己的的确确就是混天侯岳鹏举的女儿,一言一行不可能完全随心所欲。 自己,早就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任性的小孩子了。 对了,自己还忘了问,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第203章 武德司 一出太尉府,张如晦明显感觉气氛为之一变。比·奇·中·文·网·首·发屋檐、房顶、街角、牌坊、窗棱……在无数阴影之中,好似有不知道多少密密麻麻的眼睛正隐藏在黑夜之中,紧紧盯着张如晦一般。 自己离开天香阁到现在也已经有一炷半香的时间,而这点时间已经足够天香阁那里的人传书上报给长安府了。 按照高俅的说法,由于自己的身份特殊,长安府的捕快们并不会来送死,缉拿自己的将会是武德司。武德司主掌京中大小出入宿卫启闭,除此之外还专门应对某些突发事宜。论起个中好手,比长安府的捕快们要强到不知哪里去。 动作必须要快,仅凭武德司的人还好说,要是连真大道的那帮人都赶了过来可就不好脱身了…… 张如晦心中刚一打定主意,脚下立刻就像是疾驰的骏马一样冲了出去。他这一动,周围阴影中就立刻有什么东西攒动了起来张如晦这下算是感应到了,那些潜伏在阴影中的并非是人,而是武德司中人专门用于追踪的“鬼蝠”。这种出自方仙道方士们手中的法宝平时就和一张纸一样,可以藏在、贴在身上任何部位,一经放出便可藏身于暗影之中,端的是悄无声息。 自己也修习过提纵术,虽然在速度上也并无什么太大优势,可武德司的那群人想来也不至于来的那么快。眼下来看,他们不过只是第一时间放出了鬼蝠,或许如此数量的鬼蝠只是一两个靠的比较近的人放出的,而大队人马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一,二,三……”张如晦一边展开提纵术狂奔,一边指尖轻弹用以计数。他每数出一个数,自然就有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细细水线在空中划过,将于暗影之中滑行的鬼蝠击穿,之后颓然落地变成一张剪成蝙蝠模样的纸,纸上还有一个不规则的小洞。 鬼蝠这种法宝显然也是出自方仙道中李少君一脉的手笔,张如晦昔日在凉州之时,便曾以五雷法破过这类法术。而他今日的修为与在凉州之时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加之已经见识过一次这样的法术,眼下根本连五雷法都不用便能轻松破去。 在他身后紧紧追踪的那名武德司的察子心中却是惊异万分。鬼蝠的名字中有个“鬼”字,而它的的确确就像鬼一样几乎来无影去无踪,寻常人等哪怕是一般的道士也绝难发现这些鬼蝠的行迹,更不要提自己根本就看不清他用了什么手段来击落自己放出的鬼蝠。 因为这名察子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追踪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张如晦原本正在朝着延平门一路狂飙,就在击落最后一只鬼蝠之时,他脚下的步伐忽的就是一刹。这一刹的脚力极为惊人,他脚下所踩中的青石板竟然啪的一声发出一记重响,随后轰然朝着四面八方炸开! 这是…… 一路暗随张如晦前进的察子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在他的眼中,张如晦的身影开始变得越来越大,一瞬间就冲到了自己的眼前,占据了自己所有的视线。然后…… 轰! 墙面上立刻出现一个巨大的陷坑,无数红砖朝着中心凹陷了下去。那名武德司的察子背部紧贴墙面,头部低垂,赫然已经昏了过去。 张如晦朝前缓行了两步,让自己的背部离开了那名察子的身体,然后对着那名察子歉意的拱了下手,重新开始发力狂奔。方才这一记实则还是岳鹏举五行拳当中的“横拳”,只是张如晦方才灵机一动,索性不动手脚,纯以背靠之法伤敌。那名察子满脑子都是张如晦所施道术的事情,根本没料到张如晦会用武功,更没料到他会用这样一种奇诡的方式来出手。淬不及防之下,竟是让张如晦一击建功。 然而这只是武德司的一名察子而已,武德司上下遍布长安城,隐藏在暗处的人马不知道有多少。缉拿事宜一经长安府移交,也不知道有多少察子都已经被发动了起来。解决这一人也只是暂时摆脱了被追踪的局面,根本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果然,就在短短半柱香之后,又一抹黑影贴着房檐追了上来。虽然那人的动作十分隐秘,可在六识障俱破的张如晦面前就像是赤身露体一样,一举一动都看的清清楚楚。 第一名追踪的察子被打昏过去,这一次,对方的目的已经不再只是简单的追踪了。 一发箭矢率先发出,面对这种偏小号手弩所发出的箭矢,张如晦根本头也不回,反手就用剑鞘打飞了弩箭。紧跟着,五色彩光刹那间腾起,与漆黑的夜色截然形成鲜明的对比,几近将人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去,还兼有眩人眼目的效果。 嗖!一件物事被那名察子劈手打出,裹炸着劲风向张如晦飞来,速度之快几近和攻城用的床弩相类! 张如晦第一时间便反手按住了剑柄,劲风刚起,法剑已经被他反手拔出,在空中抡了多半个圆。法剑本身朴实无华,纵然在五色光华之下也才反射出那么一星半点的光泽。然而在与那件物事撞击之时,整柄长剑却好像变成了一道银白色的光,硬生生的将那件物事从中间一分为二! 仁剑,四端剑中只有仁剑才能做到这般效果。 那件物事吧嗒两声就落在了地上,张如晦随意用眼角一瞥,却发现合起来应当是一块石头样的法宝。他顾不上去质疑什么,匆匆再朝着前方奔去。然而此时他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在黑夜中发出了点点荧光,青白红黑四色不一而足。 张如晦也是聪颖之人,一看到是这幅模样,心中立刻也就想明白了这是什么法宝:此乃五光石,一样是方仙道方士的杰作。打中人鼻青脸肿还是其次,重点在于命中后无论如何也会给你做点标记出来。之所以青白红黑完备,大抵是张如晦如今已经修炼了金木水火四行的缘故。 五光石的标记刚一发光,屋顶上方立刻就传出了一声长长的鹰鸣,音声嘹厉。张如晦又是碎步一闪,刚准备将那只不知何人放出的鹰也劈手施术打灭,可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来者是鹰,也不是鹰。 这个想法还没在心中定住,张如晦的身体已经下意识的起了反应。他的左掌飞快朝着墙上隔空一抓,一方砖石就被他的手掌吸出,劈头盖脸的朝着下击之物打去。这一砸看似笨拙,实则却也是张如晦用御金术所发出,灵巧之处却是远胜方才的五光石。 可惜砖石尚未来得及砸中,便已经被五根钩屈成爪的手指牢牢抓在手中,喀嚓一声便被捏了个粉碎。张如晦方才可是下意识的让砖石改变了走向,不想却还是落入了来者手中。看到这一手,张如晦也就明白了自己为何会有刚才那般奇怪的感觉了。 鹰爪无敌门,千里秋毫爪。 第204章 宗师 久经尘封的名字突然从张如晦的心底被唤醒,连带着让他多少有些愣神。然而紧接着,他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本身就没有取得过道国本身的诰书,也就是说是一个并不被正式承认的门派。 更不要提,这个门派的门主及在开宗立派之前,就已经死在了道国边境的土地上。 但此人练的是鹰爪功不假。武德司主缉拿事宜,这种在关节技上尤有见长的功夫自然在武德司内流通极广。印象中郑秋毫也曾经向自己提过,他本身也就是从武德司调到征西军中的。反之,岳鹏举的五行拳本身主要应用于军阵,关节技这种东西几乎从来就不存在,讲究的就是“不招不架,只打一下”,全是硬打硬碰的招式。 无论怎么说,鹰爪一门也是流传极远,个中好手不知出过几许。以张如晦目前的情况来说,还真的得小心应付,以免阴沟里翻了船。 张如晦第一时间便抽身后退。来者跃过墙头的那一记居高临下的扑击几近与真鹰无异,本身更是将天时、地势完全融为一体,赫然已经将鹰爪这门功夫的拳意练到了骨子里郑秋毫将其唤作“鹰隼大法”,想来鹰爪门自己凝炼拳意也自有一套方法。以道术五要相论,来者这一击五要中已得三要,张如晦仓促之下出手还真的未必能够击退对方。 眼看被躲过了这一记扑击,来者的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双臂犹自张开,真的就活像一只大鹰再次展翅飞腾起来。有了这一点地借力,他的速度再次增加,朝着张如晦直冲了过来。 只是在张如晦的眼中,他这一冲虽然速度更为惊人,却没了方才那般借势下扑时的凌厉。道术以神为重,哪怕来者的速度再快上十倍百倍,只要其中的拳意不够强大,总有办法能破。 就好比现在 张如晦一个马步便沉住了身体,双手同时掐诀发力。来者忽然只觉得眼前一阵强光飙出他这对招子都是用药水洗练过又常年以秘法锻炼的,按理说强光晃眼这种小把戏理应都是毛毛雨。谁知道这阵光顿时就刺得他那双“鹰目”眼花目眩,眼泪哗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紧接着,一连串青石就被张如晦从地下挪出,紧贴着他的身子就整整围了一圈,顶上还不忘给加个盖子。由于这一下视力被夺,连带着来者其他感官也是一顿,脑中一时间都是空白一片,这下竟是被那片弧形石墙给困在了其中。 他哪里知道,张如晦方才为了暂时封闭他的视觉,一时间连五雷法的心诀都用上了。而鹰爪功长于关节技,可对于近距离甚至是零距离的突然发劲多少就有些相形见绌。只要缚住了他的手脚,不靠别人帮忙仅凭自己极难脱身。 在这之后,张如晦倒是没忘了给石墙上面开个洞保证他能呼吸,免得他憋死。做好了这一切,张如晦才再度转身朝着延平门冲去。对于他来说,不杀人远比杀人要来的难得多。如果仅仅只是要杀人,第二回一记仁剑足矣。 因为他还记得自己的初衷,自己乃是为了给整个征西军右武卫报仇雪恨才千里跋涉回到道国,而这些人也不过只是秉公执法而已。如果自己为了这种事就狠下杀手,那自己岂不是做了佛国那些人的帮凶了么? 所以,只要不像凉州河图派的那位掌门一样,行里通外国的谋逆之举,张如晦也断然不会拿出祭酒的身份去取人性命。就算做的工夫要麻烦上一倍不止,那也得做,因为这是张如晦内心觉得正确的事情。 既然觉得正确,那便要如此去做,至少这样对得起自己。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就由于他一不下杀手,二不敢真的用五雷法,一路追上来的察子也是越来越多。层出不穷的小手段,层出不穷的各式法宝,在不杀人的前提下让张如晦感觉越来越棘手。原本张如晦还用净口神咒将身上那一层光给设法消除了,谁知道下一刻那群武德司的察子立马就拿出了十几颗五光石给砸了过来。亏得张如晦之前又抢了三柄剑过来,一共四柄长剑左拦右挡,以礼剑无隙之势才将那一连串的飞石给全部挡了下来。 在那之后,张如晦就彻底放弃了消除标记的想法,一心专注于逃跑。武德司的那些察子虽然多数连先天武者都不是,可每打翻一个人的时间就能让更多察子寻隙紧追上来。等他逃到紧邻着延平门的丰邑坊时,身旁已经整整跟了五名先天武者、三十多位一品武者。 然后,天空中忽然爆出八团金光,八位头系黄巾的力士同时在空中现出身形来,将张如晦所在位置团团围住。紧跟着就在张如晦的头顶上,一团金线直坠下来,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转眼就以八名力士为点相互交织出一张密密麻麻的金网来。 张如晦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这是太平道最负盛名的黄巾力士,只有鬼仙以上的道士方才能召唤出来。至于中间的金线,不消说,自然是对练气士们专用的捆仙绳。通常情况下,一名鬼仙级位的道士也就只召唤一到两位黄巾力士,更多不是不能招,而是一般用不着。似这般要布下天网抓人的时候更是为了精准度而一对一进行召唤,也就是说,此时有八位太平道的鬼仙已经在暗中虎视眈眈的盯住了自己。 鬼仙与先天武者相比,优势顿时就体现出来了。这群武德司的察子们紧赶慢赶在追在张如晦身后,鬼仙们却早就已经阴神出窍,在城门前严阵以待。张如晦本身也是鬼仙,可恨在这种时候却无法阴神出窍逃脱,只得肉身步行前进,速度比之其他专司追查的先天武者甚至还要慢上一线。 至少八位鬼仙、五名先天武者么…… 张如晦自认精于斗法,只是大家境界相仿,数量上却相差十倍以上。面对如此悬殊的数量,寻常手段已经无法确保能够从容克敌制胜。难道说自己真的要动用五雷法了么? 可是如果使出五雷法,在自己逃出长安城后,面临的可就不再只是一司一部的缉拿,各门各派的追杀必定接踵而至,这一条策略堪称是所有方法中的最下策。如果自己用出了五雷法,最后必定只能向南逃入正一道盟了。 在张如晦观察对方的同时,武德司的众人也在悄悄地观察张如晦。他们尚不清楚张如晦是何许人也,只知道上面要求生擒活捉。不过他们和张如晦不同,就算失手杀了顶多算一个失手。可要是让张如晦跑了那就是失职了,得重罚。所以这群人也就是按着平时的那样,先天出手擒拿,不到先天的就使劲下死手可纵然如此,竟然也一路让张如晦从长安城几乎正中心的地方一路跑到了最西边来! 那可是十六七里的距离啊!这么长的距离,又是武德司上下几乎倾巢出动,竟然还没逮到人。看对方时而剑术时而道术的样子,分明还是游刃有余。虽然一干人等还没想明白这人怎么武功有先天水准出手道术可比那些方士还要利落,可今天若是真抓不住这小子,武德司的脸就算是丢尽了! 几位先天武者站定几个方位,相互使了个眼色。一位先天武者向前走了两步,提声喊道:“呔!前面的人听好:你业已被我等团团围住,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本来按照通常的套路,他下面再喊上一句“你可以保持沉默”,潜伏周围的几十名察子就应该把提前准备好的五寂印直接打下去,保证方圆一里以内都鸦雀无声。紧接着不管武者也好道士也罢,大家有什么手段用什么,不怕闹得天崩地裂。有五寂印组成的结界在,什么声响都会被消弭于无形。 然而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张如晦明显感觉到,自己左侧的巷子有一片地方莫名其妙的就“空了”,而且那片区域正在飞也似的朝自己移来!自己的五官六感再也无法感觉到那片区域的一分一毫的动向,识海中只有黑漆漆的一片,甚至就连一点危险的气息都觉察不到! 若是换成别人,只怕连那一片“空”都感觉不出来。张如晦厮杀次数早已不计其数,他还是下意识的觉察到了不对,左脚一拧就将身子转了过去。从一名察子手里借来的长剑一声轻吟,以仁剑之势再度出击。同时他的左手飞快掐诀,另一柄长剑顿时浑身浴火,斜地里朝着那片区域斩了过去。 然而只要接触到那片区域,无论是火焰还是长剑,立刻就泥牛入海一样全部消失在了里面。张如晦竭尽全力去听,却连一星半点的讯息都无法获得。不过他倒是隐隐约约的看见,一个黑影正风驰电掣般向着自己冲来。 宗师,这一定是所属武德司的宗师亲自出手了。 张如晦久经沙场,宗师、人仙也不知道交手过多少,相互间的特性大概也熟知一二。如果是人仙一流,总归还是脱不开道法的体系,决计不会这么一团漆黑的就冲上来怎么看都不是道门中人的手笔。 作为可以正面抗衡人仙的存在,宗师最大的特点之一便是“拳意化形”。当然,这个拳意可以改为剑意、刀意、枪意……反正都差不多。到了这个份上,武者才可以凭借化形的拳意,做到很多看上去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比如借着黑夜和尽量轻的动作,让自己从他人的感觉中完全的“消失”掉,这股所有人都无法觉察到的意境想必就是这位大宗师的拳意了。要不是天火三气剑咒的火光发射出的那一点点光亮,张如晦还真的看不到对方的身形。 假如说十三名先天、鬼仙张如晦还能勉强做打算一战的话,宗师级别的武者出手已经让张如晦丧失了一切正常手段解决的信心。他将一柄长剑、一柄法剑左右手正反双持,一柄剑上隐隐剑光缭绕,水波荡漾,赫然是“昆仑剑浪”的起手势;另一柄剑却是黑气弥漫,好似阴云漫天,中间雷音电芒一闪而逝,却是张如晦准备动用自己最强的癸水神雷。 冲! 张如晦压低身形,昆仑剑浪就带着身体朝着那片区域身剑合一的冲了上去。纵然他看不清对方的动作,捕捉不到对方的身形,可他也有信心以五雷法硬撼对方拳意,将对方的拳意硬生生的给打个四分五裂! 然而就在两者即将相撞的前一刹那,天地间突然就传来了一阵清越的歌声。虽然歌声所唱为何无人能够听得懂,却让人心中念头蓦地一阵恍惚。 同时伴随着歌声,不知从何处就飘来一阵香气,这股香气淡而不厌,乍一闻好像就只是香气,细细闻去却好似兰香、杏香、梅香……种种香气不一而足,竟让人一时间失神,好像所有的念头都被香气所吸引,难以关注到其他地方去。 此时张如晦右手的昆仑剑浪已经不由得停了下来,倒是左手的癸水神雷还在蓄势待发。此时他倒是看清楚了,对面的那人无论头脸手脚都包裹在了黑衣之中,脸上带着一副鹰型面具,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可以说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黑。由于被香气所引,他的拳意竟是也一时间弱了下去,这才被张如晦看清身形。 张如晦刚想出手打翻那人,他的心中却突然一动,一丝声音就悄无声息的传入了他的心中。 “莫要动手,我是来救你的。” 全力以五雷法轰击宗师,说不得日后真的会落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张如晦念头一动,索性也就右手一收,撤去了五雷法。紧接着一片花瓣就纷纷扬扬的从天空坠下,端的是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等到那名宗师回过神来一声大吼,以自己的拳意强行破除掉幻术之后,即将与他硬碰硬的张如晦却已经完全失去了踪迹。 而在城外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张如晦定住了身形,对着面前的女子拱手一礼:“多谢仙子出手相助。” 第205章 天高路远 在听到那个声音发话、以及看到那人出手的道法的时候,张如晦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猜测。{首发}果不其然,在被用遁术带着脱离了长安城落地后,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果然是申琦。 当初张如晦从天香阁试图逃脱的时候,申琦本身决计是手下留了情。不然以她人仙的修为摆在那里,张如晦不拿出些压箱底的本事根本无法匹敌,更不要说逃窜。可没曾想她不仅手下留情,居然还冒着这样大的干系来帮自己逃脱缉拿。 自己和她绝对是第一次见面,为何她会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来帮自己呢? 张如晦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面前的丽人,面前之人依然端的是肤光赛雪,明媚动人。不过张如晦却看得出来,对方这厢却是阴神出窍的状态,只是人仙神魂凝练,和鬼仙完全天差地别,寻常人等极难察觉。只是不知为何,申琦的身边却带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毫无波澜的表情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生人勿近,倒是那一头淡青的发色在世间极为少见。 看着那位女孩,张如晦的心中下意识就有了个猜测。不过申琦当前,问这等事却是不大礼貌。申琦倒也看出了他的疑惑,将女孩向自己的身边拨了拨。女孩立刻乖巧的用双手搂住了申琦的柳腰,而申琦则轻轻摸着她的肩头说道:“这是申琦早些年抚养在身边的孩子,原本今日来助道友脱困应以简便为要,不应带在身边。只是这孩子夜来怕黑,我离不开身,没奈何只能将她带上,道友勿怪。” 张如晦和玄裳相处如此多时日,【多谋善断】的神通似乎也隐隐出现在了他的身上,而此刻他在申琦的脸上只能读出两个字来: 慈爱。 那是只属于母亲的表情,绝对做不了假。 “仙子能出手相助,在下已经感激万分,哪里还有嫌怪的道理。”张如晦轻轻摇了下头,“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还望仙子能够解惑。” 申琦这才将目光缓缓从女孩的身上移开,对着张如晦微微颌首示意。 “我和仙子今日应当是第一次见面,过去从未有过什么交集。方才那种情形人人都认为我是佛国的奸细,难道仙子就不怕错放了坏人?” 申琦听后侧了下头:“如若道友真的是佛国的奸细,以道友的武功法术来说,明明有一百种方法可以置王道友于死地,那种情况下却非要打出慈航愿力,那道友这个奸细也太不称职了些。况且道友之前对王道友是处处手下留情,就看在道友这手下留情的份上,申琦也不能让道友平白在我那天香阁内遭了难。” 闻得申琦此言,张如晦却是轻轻叹了口气:“仙子今晚邀请的那些道友号称才俊,却连这点简单的事实都看不破……”后面的话忍着没说出来,倒是张如晦已经口下留情了。 “倒也不能这样说,那些位道友在同辈之中修为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说到这里,申琦微微以手掩口,“当然,和张道友却是没法比了。不过修为不同,眼界自然也是不同,那些个道友又不甚了解张道友的为人,做出那等判断也是正常。”然而她的表情却又立刻严肃了起来,“至于太一宗的几位道友却是不好说了,依申琦之见,他们恐怕是为了应付师长的罪责,这才首先将张道友定为奸细的。” 张如晦听后就是一愣,为了一己私欲混淆黑白的事情他不是不明白,而是下意识就不会往那里去想。听到申琦这样说,他才算是有些明白了过来,心中自然对太一宗的那几人多少有些不耻。 只是纵使他内心有一万个鄙夷,当下的局面也无法改变。申琦看见了他脸上的表情,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他内心所想,连忙劝解道:“这座长安城历经十四朝前后两千载,其中所沉淀的腌物可多的去了。道友若是住的多了,大抵也就会习惯了。” 张如晦却是坚定了摇了下头:“我辈修道之士,纵然不至于非要像儒生那般黑白分明,可总归也要有些坚持的东西。前朝事前朝毕,又有百忍道首一改百年风气,我辈自当以太平为己任,怎可就此和光同尘?” 听到张如晦的话语,申琦轻轻笑了一声。虽然她将脸别了过去,又用手掩住了一部分,可就只是那露出的少半张脸却有如春花绽放一般美丽。只可惜张如晦的心肠纵然不是生铁铸就的,却至少也是个冰块一流,丝毫不为所动。他有些好奇的问道:“不知仙子为何发笑?” 申琦立即收敛了笑容,又微微颌首以示歉意:“没什么。其实张道友有此想法却是好的,的确修道之士纵然身在俗事,却也须得保持一颗赤子之心,方能证得大道。只是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自百忍道首开创道国以来,道门便从隐宗变成了显宗,道门中人也难免沾染了些凡俗气息。纵然修道之士的数量远增了不知多少倍,这心境比之当年如何却也难说了。”说到这里,两人却是同时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佛国作乱为祸,否则怎会有这五百年遗祸?” 两人明明事先并未有任何沟通,此时出口话语竟是一模一样。申琦抢先扑哧一声就又笑了出来,张如晦脸上多少也有些尴尬,一时竟讷讷不能言。那名女孩看见两人气氛古怪,也面无表情的在两个人身上看来看去。 等到申琦笑够了,她方才整敛了容情,对张如晦说道:“我倒是没想到道友到了如此境地,居然还能心怀天下,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修炼到这般地步。” 听到申琦的话,张如晦下意识就想问她一句,她今年究竟贵庚。 “不过心怀天下是一回事,如今武德司与刑部高人纷纷出动,就为了抓道友归案。申琦冒昧问一句,不知道友日后有何打算?” “不管怎么说,姑且先离长安远一点,摆脱了缉拿再说。” “既是没有去处,申琦倒是在道国内有几处清净的别院。道友不妨选个地方躲藏一阵子,待得避过风头再出来行事。” “仙子出手相助,如晦已经是感激万分。恐怕仙子日后麻烦也是不少,在下还是不打扰了。”张如晦略微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之后如何……既然佛国那人胆敢陷害于我,我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她给找出来。” 申琦顿时就是一惊:“难不成张道友竟有佛国奸细的线索么?” “我不知道她是谁。”张如晦毫不犹豫的避轻就重,“不过世间之物总是从无到有的,那人敢做我就敢查,总能查个水落石出。” 申琦多多少少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其实……张道友……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其实今晚之事,只怕……只怕在很多人的预料之内。否则长安城中那么多地仙、人仙,到头来出手的只有武德司和刑部,连真大道的道友们都没有第一时间出手。所以申琦也才敢出手相助。否则以长安城中卧虎藏龙,申琦这点小手段哪里够看?” “仙子此言有些自谦了,能令宗师失神片刻,这手道术在张某平生……所闻也属一流。”张如晦一时间差点说漏了嘴,还好补救及时,没有把平生打过交道交过手什么的给说出去,“只是不知为何会在那些人的预料之内?那些人又是哪些?” 申琦连忙摇了摇头:“这种事我却说不好了,应当问道友自己才是。至于哪些人……还恕申琦不能多嚼口舌,不过高太尉身居高位,运筹帷幄,想来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就让道友前来参加堂会的吧?” 张如晦真的很想反问那个堂会难道不是你办的么,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这个问题没问。或许就像是申琦说的那样,一切都在某些人的预料之内,根本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鬼仙哪怕再加上申琦这个人仙可以左右的。 至于高俅…… “高师叔乃是在下这世上少有几位亲近之人,平日更是对在下诸般照顾,视如己出。在下怀疑谁也不愿去怀疑师叔,这等话还请仙子日后不要再说了。”张如晦对着申琦躬身一揖到地,“仙子今日援手,如晦没齿难忘。大恩大德,来日再报。” 两人相互行礼告别,张如晦转身就朝着远方走去,申琦却是在一声“天高路远,望君珍重”后带着那名女孩消失的无影无踪。待得申琦消失之后,张如晦的面色瞬间面沉似水。 如果申琦所言属实,那自己下面将要面对的恐怕就是实打实的地仙了。张如晦虽然法力超绝,又有数种神通法宝傍身,可也不至于能够强到正面对敌地仙。 这条逃亡之路,看来已经不止是崎岖坎坷,同时还遍布荆棘。 可是无论如何,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是继续走下去。 第206章 间章 “一,二,三!”十余位武者同时喊着号子,将数根一人合抱粗细的树干同时撬起,这才将被困在树下的人救了出来。奇的是这人被救出后声音听起来倒还中气十足的样子,顺带还拍打了几下身上的灰土,看上去并无什么大碍。 另一边,一人拿着凿子和铁锤对着一面石墙无奈的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家伙,对着周围的几人说道:“不成,这些石头离人太近了,硬开的话非得把钟兄弟砸坏不可,还是等那些道士来了再说吧。” 被困在石墙里的那位钟兄弟约莫是早就等得及了,口中骂骂咧咧不停,听得紧跟着飞来的那名道士的阴神都是眉头一皱。看到援军终于赶到,站在旁边一筹莫展的几名武德司察子连忙上去行礼。那名道士大抵也是与他们较为相熟,摆了摆手致意后便开始施术。 伴随着隆隆的低响,石墙缓缓没入地下。在石墙还剩一尺尚未入地之时,钟兄弟就已经急不可耐从石牢中一跃而出,急冲冲的向周围人问道:“怎么样?抓到了没有?” 方才放下工具的察子显然是在场诸人中为首的那人,看到钟兄弟如此心急,他轻轻摇了摇头。看见他摇头,钟兄弟已经完全明白了过来,还没等他说下面的话,整个人愤愤然一跺脚,三纵两跃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场众人多少都有些尴尬,就算大家熟也不能就这样一声不吭走了啊。为首的察子对着那名道士拱了拱手,说道:“钟兄弟也是心急案子,道长勿怪。” “年轻人有冲劲,这是好事。”那名道士对此倒也不甚在意,“鲁兄弟,我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道长请讲。” “我一路过来,你们武德司被困的人手至少也有二十多号人,多数都是我叫得上号的。你能不能给我透个底,今晚你们追的究竟是什么人?” 鲁姓察子蓦地叹了口气:“不知道。” “不知道?” “我们也没收到太多消息,直接就追出来了。道长您也别问了,我估摸着等到天一亮,你们该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 道士也是满腹疑惑的点了点头,鲁姓察子上前两步,还准备低声说上几句,却不小心被绊了一跤。虽然无关痛痒,可众人还是看见了,那片石地并未被完全复原,而是或多或少的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些痕迹,鲁姓察子这才不小心中了招。 好在此时那名道士是阴神出窍的状态,就算脸红旁人也看不出来。他像是为自己辩解一样说道:“这个……恢复原样本来就比单独移动出来要难得多,失手也是常有之事。”言罢,他又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石板完全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这一手明摆着就能看出来,两个人的御金术之间怎么说都有一定差距。”脸上带着鹰面的宗师摇了摇头,侧首仰头对身旁的另一人问道,“难得璇玑公子大驾光临,不如就此也来抒发一番见解如何?” 他身旁的那人眉眼清弱深邃,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脸上却似乎微有病色。听到那名宗师这样说,璇玑公子轻轻摇了摇头,既清脆又低靡的嗓音立刻就从他口中流泄了出来:“三哥莫要拿我开玩笑了,我来此本就是为了此事。况且原本就是分内之事,又都是武德司内的兄弟,何来大驾光临一说?” “既然知道是开玩笑,多少也就配合些么。”三哥似是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 璇玑公子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笑意:“今晚被困的兄弟统共三十四人,最轻仅仅只是皮肉擦伤,最重也不过只是被冰封而产生冻伤。犯人所用道术累积有水、火、金三诀,都是太平道术所属……” “还有火。”三哥将一柄剑从旁边拿了过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看上去却是丝毫不惧锋利的剑刃,“他对付我的时候用过火诀,不过被我接下来了。” “若是接不下来,也不配叫‘三手大将’了。”璇玑公子也将剑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下,随后轻轻放在了旁边,“五行之中,火曰炎上,也是最易伤人。就以此人所施展的道术和武功而言,决计是手下留了情了,否则至少这三十四个弟兄一个也活不下来,只怕还要损失更多。” 三哥闻言也叹了口气:“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都那种关头了,还手下留情?真不怕被抓么?所以我觉得,此事真的不是一般的蹊跷。若要真是背弃祖宗投靠佛国的兔崽子,能有这么好心么?” “这种话轮不到我们来说,我们也没什么资格去评价,尽好自己的本分吧。”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璇玑公子也不由得压低了嗓音,“依三哥之见,那人的修为到底如何?” 三哥略一思索,答道:“道术方面你比我熟,我也就不班门弄斧了。起码在鬼仙之中,我真没听说过什么能将金木水火四诀都练得如此精纯的人。如果光要说武功,在先天武者中倒也算是可以了……”紧接着,他将嗓音压低到了极致,“听说他似乎跟混天侯学过功夫。” 璇玑公子就像是没听见一样,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带上两把刀便是。” 三哥点了点头:“先天、鬼仙双料的人想来也没那么好对付,稳妥一些也好。” “三哥,我有句话今晚憋了很久了,一直想问。” “想问就问呗。” “你今天……怎么戴的这副面具?我险些都没认出你来。” 三哥闻言就是一愣,抬手将自己的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对白刷刷的眉毛。虽然他身形低矮,还是个驼子,可总归年岁不算大,不知为何就生了这一对白眉。 “今天上面的抚恤发下来了,这才将老郑的面具拿出来看看,谁知道就忙里出错戴错了。”三哥看着鹰面长长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凹凸起伏的面具,“本来征西时候就调走了那么多,一下又死了一多半。幸亏今天那人留了手,不然武德司又要再损失一批弟兄了。长久以往下去,多少人才能损失的起啊。” “就人手这件事,其实我已经和展叔叔商量过了。”璇玑公子忽然说道。 三哥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哦?他老人家怎么说?” 璇玑公子并未答话,而是将手朝着东方指去。三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心头转念一想却是一惊:“你是说……那座山?” 璇玑公子轻轻点头,三哥的表情顿时变得惊疑不定。在他们两人眼中,东方的天空已经隐隐出现了一座高山。山势并不险峻,也没什么穿云拔天的气势,却自有一片巍峨景象。 因为,那是…… 梁山,天下英雄的故乡。 第207章 指点迷津 关于长安城所发生的一切,张如晦全然毫不知情。他也知道武德司神通广大,又是在自家地盘行事,于是在告别了申琦之后,他索性弃了陆路,转走水路。张如晦当年修为未去之时便号称可以入水化龙,虽然眼下修为不如当年,在水中却也如鱼得水,不出一个时辰就行出了百里之遥。 不过逃亡这件事本来就不能只是一味的去逃跑,还要懂得改变方向、方法等等条件。张如晦当初被迦陵频伽带人一直追到了珠母朗玛峰才甩脱最后一个追兵,也深知这一道理。在估摸着差不多的时候,他转而又上了岸,一头就钻入了河岸边上的农田之中。既然有田,临近不远一定有人家甚至村落。自己就可以先寻个地方补充干粮清水,之后再作打算。 谁知道在农田中行进了不一会儿后,张如晦惊异的发现,自己居然迷路了。明明一直沿着田垅去走,怎么走都能找到麦田的尽头,可是他在走了一阵之后,眼前的道路依然一望无际,两侧的麦穗金黄依旧。 有古怪。 张如晦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幻术的可能性,最有可能的便是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堕入了他人布设的幻术当中,深陷而不自知。最简单的幻术便是隐身术,相当多的的门派中都有这种小法术,它所迷惑的乃是视觉。每当幻术要多迷惑一种感觉的时候,它的难度也就会倍增。 于是张如晦先将手接触到了一株麦秸上,那坚硬的触感和勃勃的生机正告诉他自己并非是假货。随后他又小心翼翼的剥下了一粒麦子,放到鼻前嗅了一下后轻轻捏碎,之后才又放入了口中。 微甜……眼、耳、口、身、鼻、意六识,前五识都别无二致。这些麦子中所含的木气颇为茂盛,很难说是假货,自己的意识应当也没有出问题。 假如对方是一个可以将自己六识都完全蒙蔽的幻术高人,自己不用打就都已经输了一半。况且自己还有“一毫”护体,能毫无反应的突破这件法宝,施术之人该是什么修为的?怎么着也得人仙起跳吧。可对方要是人仙,光凭神通也能将自己吃的死死的,没必要耍这么多花招,所以幻术这一条可以排除了。 那么还有的可能性就是阵法了…… 张如晦对于阵法一样没什么研究,他曾经修过的天水十方剑倒是有一套剑阵,不过那和眼下阵法并无太大关联。好在张如晦的身上正有一件堪称是世间阵法克星的法宝,儒门大宗主邵康节所擅长的便是占验之术。他亲手所制的“皇极金钱”既可蒙蔽天机,混淆星象,也可反之推衍万象,演算天命。可惜张如晦丝毫不通占验之术,到了他的手里,充其量也就只能当指南针用用。 六振过后,满是铜绿的皇极金钱终于发出了光芒,开始在张如晦的掌心微微颤动起来。顺着金钱的指引,张如晦在麦田中蜿蜒曲折前行。只是这一次,百试百灵的皇极金钱却好像没那么管用了。越往前走,非但看不到出口的端倪,道旁两侧的麦子反而不断地长高。等到张如晦发觉的时候,那些原本正常情况只有两尺来高的麦子已经生到了将近七尺的高度! 世界上有七尺高的麦子么? 张如晦看见掌心的皇极金钱无力的跳动了最后一下,光芒也渐渐散去,这预示着皇极金钱已经将他指向了可以安出生天的地方。他奋力拨开面前如浪涛般的麦秸,眼前顿时一片铺天盖地的阴影朝他倾斜了过来。 张如晦心中顿时就是一惊,随后才看清楚,那些阴影实则都是麦秸的影子。在这一片麦秸后面所生长的麦子比自己拨开的那一丛还要高出将近一半,茎秆像高粱一样高,穗子像扫帚一样大,麦粒像葡萄一样结的一串串。而在那一片片高大的麦穗下面的阴影中,一位老农正斜靠在田垅边上,怡然自得的用草帽给自己扇着凉风。 方才自己还在寻思世上可有七尺高的麦子,这下倒好,面前的麦秸足足有一丈高——就算沉稳如张如晦,这下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此异象固然惊人,不过总归从这里走出去才是更要紧的事情。就算对方是前辈高人,自己以礼相待,起码也不至于失礼于人。想毕,张如晦定了定神,朝着老农走了过去,依礼就是一躬身。 “这位老丈,在下误入农田之中,却找不到出路。这才冒昧向老丈问道,万望老丈能够指点一二。” 那位老农手头的草帽连停都没停,只是略微斜起头看了下张如晦——即便如此,他的面容依旧全部被遮盖在阴影之中:“你一个道士,问我这个老农出去的道在哪儿?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 “老丈说笑了。”张如晦回道,“这里并非在下自家田地,若真要让在下寻道,除了以法力强行开道别无他法。只是那样贸然动土,定会让庄稼元气受损,日后的长势只怕也要大大受到影响。” 老农似是无声的笑了起来:“你这后生心肠倒好,知道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就算情况紧急,也断然不肯做出损害他人之事。” 张如晦本想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作答,老农的话语却紧跟着传了过来:“不过你的回答已然就是你的道了。遇山开山,见海分海,面前一切艰难险阻都要去强行破开,不管它究竟是什么。所以你的作为才让人恐慌,让人害怕,让那些人不得不逼得你逃出长安,就像一条丧家之犬。” “丧家犬那也是孔丘的绰号。”张如晦立刻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句。 “是啊。那你倒是想想,孔圣人为何在周朝礼乐崩坏之时,被逼的周游列国呢?”老农用草帽的边缘指了指张如晦,“你行的端,做得正,光是这样难道就够了么?你看那天上的太阳,人们无时无刻不在承载着它的恩泽,可若是它降临到地面,那又该如何?正因为你比谁都要行的端做得正,所以你比谁看起来都要耀眼,你也注定……” 说到这里,那名老农猛的就站起了身来。张如晦这才发现,他的身材颇为高大。张如晦自己的个子已经很高,可当老农站起身来的时候,他竟然不由自主的想要后仰以减缓自己所承受的压力。他的面容这才终于暴露在张如晦的眼前,那张面孔上的皱纹就像这片土地上的沟壑一样,四下纵横,深邃的可以藏进不知道多少的往事。 “……比谁都要先倒下去啊。” 张如晦的右手已经紧紧地按在了剑柄上,左手也暗自拈住了几张符。纵是如此,他的手心也依然不自如的沁出了汗水。因为他可以感觉到,这位老农是自己平生所面对过几乎最强的人——如果某些神仙不作数的话。 然而那名老农却对着张如晦摆了摆手,丝毫没有半点敌意的样子,反而将一枚铜钱朝着张如晦扔了过来。张如晦伸手一接,发现那枚铜钱表面极为光亮,显然被人用手摩挲过不知多少次,正面刻着“皇极经世”,背面却是“或跃在渊”四字。 “知道我是谁了么?”老农淡淡问道。 有了皇极金钱作证,张如晦再不迟疑,对着老农直接一揖到地,行四拜大礼:“象山门下弟子张如晦,拜见横渠先生。” 第208章 张载 在当年张如晦决定要离家出走的时候,陆九渊给他推荐的去处便是同为儒门六师之一的张载的横渠书院,为此还特意写了封信通告张载一声。然而张如晦离开家门没多远便被林灵素截了胡,之后好不容易下山却又加入了征西军,这件事也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只是没想到在时至今日,张如晦居然真的见到了这位横渠先生。 在一开始老农反让他问道于己的时候,张如晦想起的便是孔丘遣子路问道于长沮桀溺之事,当时长沮说的便是“是知津矣”——如果他真的是孔丘,自然知道渡口所在。之后张如晦便以丧家犬三字相答,果不其然,除了儒生以外,眼下罕有人会那样称呼孔丘,而最后的皇极金钱更是让张如晦断定了他的身份。 安乐先生邵康节手制了七枚“皇极金钱”,分别以以乾卦初九到用九的变爻相对应,分赠儒门六师。只要手中能持有皇极金钱的,就算不是六师中人,也决计跟六师脱不了干系。张如晦的这一枚乃是陆九渊所赠,背面篆刻“潜龙勿用”四字,却是乾卦第一爻“初九”的爻辞。邵康节最擅易数,依张如晦想来,这四字恐怕说的就是陆九渊本人,因时因地,皆还不能有所作为,所以龙隐深处,潜于九渊之下。 而对方的这一枚纹“或跃在渊”四字,乃是第四爻“九四”的爻辞:或跃在渊,无咎。张如晦对于张载的过去并不了解,单从爻辞的涵义来看,难不成说的是张载身为儒生却身在道国,一言一行都须得小心谨慎,不得逾矩么? 只不过儒门六师只有六人,却不知道第七枚皇极金钱究竟在何人手中…… 看见张如晦一揖到地,恭恭敬敬的行了晚辈的拜见礼,张载表面上的表情看上去还是比较高兴的。等到张如晦行完了礼节,他看张如晦还是隐隐一副戒备的样子,便说道:“老头子倒也没想着要把你怎么样。虽说是受人之托,可所受请托也不是打打杀杀的内容……” “那就是说,还是有人想要通过先生之口来警告我什么了?”张如晦冷冷的说道。 “那不是还有你家象山先生的请托么?再怎么说你也算是我儒家门人,付诸武力算什么本事?”张载摆了摆手,“你也该知道,眼下我们这些儒生,在茂叔兄开宗立派之后均属‘理学’,不论什么洛学关学心学都只不过是其中的分支。既然是‘理学’,那当然要以讲道理为主了。” 张如晦沉默了一下,拱手平揖:“原本陆夫子便让我北上向先生求道,如此也好,我就来听听先生的道理。” “好,那老头子便来用老头子的道来说说。”张载两手背到了身后,在原地左右踱了几步,“你想要修习土诀,却无分毫进境,没错吧?” “那又如何?”张如晦看张载不说道理,却先拿自身修炼的事情来说事,下意识的就皱了下眉头。 “不管道士也好,儒生也罢,修炼首要看的是什么?” “是心。” 张载没听到最想要的回答,一时竟然走了下神。之后才反应过来,张如晦出自陆九渊心学门下,必然会回答这个“心”字:“说是心倒也没什么不对。在老头子看来,人性,也是天性,是地性,而这之间的共通就要得益于气。天性在人,正犹如水性之在冰,无论凝固溶化都是水。人因性而生气,根据你的性格便可推断出你所修炼出的气——五行根本为何?” 五行生克乃是太平道最根本的理论,张如晦对此自然是了熟于心:“为阴阳。” 张载点了点头:“不错,五行五气说白了也就是阴阳二气之变,五种事物不过只是阴阳二气分化的表象。水为太阴,木为阴消阳长,火为太阳,金为阳消阴长,土则是阴阳相衡。在你出水之前,老头子就已经看见一道黑气纵横水中,婉若游龙,你最擅长的必定是水术。再以老头子的道理来看,你的性格偏柔,做事非得三思而后行。可是阴极阳生,坎水这个卦爻为‘阴阳阴’,却是个柔中藏刚的卦爻。所以你做事要么不做,一旦决定做那就要一条道走到黑。如果老头子猜的不错,你跟人斗法比武时候,想来也一定是谨慎应对徐徐图之,等到有了十足的把握才会出绝招,一出招必然是石破天惊。不知老头子说的对是不对?” 这番话真个是听得张如晦目瞪口呆。在此之前,张载应当并没见过张如晦的面,更不知道张如晦本人在暗中的种种作为。可他偏偏就凭着望气术还有一系列的推论,将张如晦的习惯揣摩了个十成十!张如晦对于张载的著作略有涉猎,只是没有听到本人解说,终归浮于表面。张载在世上最负盛名的功法便是他的“太虚气”,如今听到张载本人这一番说法,才知道那练出来的太虚气不过只是衍生,这“因性生气”的心法才最是要紧。 张如晦这厢目瞪口呆,张载口中的话语却还在继续:“……水火互为相对,彼此乍看不容,实则彼此相生相容,曰‘水火既济’。离卦卦爻为‘阳阴阳’,为外刚内柔之象;火焰顺势而行,这点就与水性相通。火为太阳,水为太阴,这两者分别居于阴阳两极,你的性子实则极端,所以修炼起这两种法门最为快捷。你在此之前也应当熟知火性,这才能创造二十日就修得天火三气剑咒的奇迹。 “反观金、木二气,一为阳消阴长,一为阴消阳长,和你的性子并不相合,可毕竟还没到无法理解的地步,所以你凭借天赋和努力也能修炼……或许还有一些奇遇。老头子看你肺金之气咄咄逼人,连心火都无法将其压住,想来必是什么机缘巧合之下让你一举将金气修炼到了如此的地步。可正是因为如此,原本你的体内五行以水为源,这机缘却让你五行失衡,这才急于练成土术一举贯通五行。 “可是土为阴阳二气相衡,不偏不倚,位居正中,东木西金、南火北水皆以为灵枢,无在而无不在。你苦苦修炼土诀而不可得,甚至连入门都做不到,表面上来看是不明土德,实则根本上是你的性子、你的道出了问题。你的性格就是如此,如何能理解土德?” 如果是平时有人这样跟张如晦说,他多半会嗤之以鼻。可是如今张载却是一条条的将理由剖析,再加上现实不容置疑的就摆在面前,竟是让张如晦根本无从反驳。一时间,张如晦额上汗水竟是潺潺而下:“我的道……根本就错了?” “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道门先贤老子不是也说过么?‘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倾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你坚持正道,也不能说是错了,只是也要懂得施行的方法。”张载缓缓走近,拍了拍张如晦的肩膀,“孩子,你知道老头子看见了你,就想起了谁么?” 张如晦茫然的摇了摇头。 “王莽。” 张如晦的脸上勃然变色。世人若要说到无道昏君,那便是夏桀、商纣;若要说到****暴君,那就是秦始、隋炀;可要说到篡逆之徒,世人必称操、莽——操为魏武帝曹操,莽就是这位新朝始祖王莽,与上述各位同样是遗臭万年的角色。张载说看到张如晦就想到了王莽,如何令他不勃然变色? “别急,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莫要想歪了。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王莽哪里有那么坏呢?况且老头子要说的可不是什么谋权篡位,我要说的单单只是王莽这个人。”说着,张载对张如晦问道,“来,孩子,你还记得班固在《汉书》里面一开始是怎么描述王莽的吗?” 张如晦定了定神,开始背诵《汉书》里面的段落:“……莽群兄弟皆将军五侯子,乘时侈靡,以舆马声色佚游相高,莽独孤贫,因折节为恭俭。受《礼经》,师事沛郡陈参,勤身博学,被服如儒生。事母及寡嫂,养孤兄子,行甚敕备。又外交英俊,内事诸父,曲有礼意……” “足够了。”张载点了点头,张如晦便适时的停下了背诵,“他的次子杀死了家中的奴婢,当时的奴婢说杀便杀了,他却坚持要一命抵一命,认为人命不分贵贱。‘王莽谦逊未篡时’……这何止是谦逊,只怕说是圣人也不为过。” “这么说来,是篡位之后他改变了?” 张载断然摇了摇头:“不,他从未改变过。在老头子看来,所谓的‘篡位’不过只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罢了。人人皆称其为尧舜,那便让自己成为尧舜,所以他才会坚持千载不见的禅让。在之后十六年称帝的生涯之中,他也同样以尧舜来要求自己——繁文缛节、华美衣饰、精食细脍通通抛弃;所以他在死时才绀袀服,带玺韨,持虞帝匕首旋席随斗柄而坐,坚持君子死而冠不免。 “王莽的理想没有错,可是只有理想是不够的。凡是与理想蓝图不相符合的现状,就立刻改变;凡是改变后不如之前预期的政策,就立刻修正。你是道士,也该知道‘治大国若烹小鲜’,不可操之过急。而王莽偏偏犯此大忌,听上去无比正确的政策,却因为矫枉过正的勇于革新和过度高效的推行效率而成为了噩梦。偏偏在出了问题后还始终无法发现问题之所在,反而认为反对之人统统是居心叵测的奸邪之徒。看不清为了实现理想而与现实妥协的必要性,也看不到强硬推行变革所会造成的后果,不管是善意的劝告还是恶意的攻击都完全拒绝,只是一昧地前进。最终天下遍布死敌,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所以在老头子的眼中,你恰恰就是这样的人。如果老头子没记错,你今年尚未行过加冠礼,如此年岁却能有如此的成就,未来堪称是不可限量。可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人看起来愈发的担心。你坚持自己的理想,坚持自己的正道,有阻碍就毫不犹豫的碾过去。可是人终归要活在现实之中,徒有理想而没有相应的手段,最后的结局只能是王莽和介甫那样……”张载看见张如晦的眼中露出了迷茫之色,便笑着敲了敲自己的脑壳,“看看,老头子果然是老了,动不动就想起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介甫就是王介甫,王安石,和老头子还有陆子静一样同为‘六师’。老头子是‘书师’,他是‘御师’。数十年前他曾经在道国推行过改革,也是同样的想法,同样的手段,最后同样落了个一败涂地,你们这些年轻后生可能都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其实王安石的事迹张如晦是知道的,他只是不晓得王安石字介甫罢了。张载一说王安石,他便立刻明白了过来。高俅身为苏轼的书童,对于王安石一党根本是恨得牙痒痒,自然也是熟稔到了极点——不过这种事肯定不能让张载知道,毕竟事关林灵素的来历。 “……所以老头子其实也就是想及时再挽救个人,至少不要再像介甫那样,落个身败名裂。道国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能少损失一个就少损失一个。以后再要和天竺佛国动手,靠的就要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张载笑眯眯的对张如晦说道,“还是那句话,因性生气。老头子名载,字子厚,曰‘厚德载物’。索性就让老头子从这坤土的厚德载物给你讲起,你再来慢慢体会,如何?” 第209章 至哉坤元 张载对于张如晦过去的事情并不知之甚详,毕竟他作为局外之人,能够知道的事情最多也就只到道国边境上。一旦出了道国,不在儒门势力范围之内,就算是张载也只能抓瞎,皇极金钱的威力可不是吃素的。 倘若他真的知道张如晦过去在征西军右武卫中的事迹后,评价或许和当下的又是截然不同了。不过有一点必然是一样的,那就是—— “只要你还留在老头子身边,那些人怎么说也得给老头子这个面子。” 看着面色怡然的张载,张如晦冷冷的问道:“先生这是准备将我强留在身边么?” “老头子也是受人之托,谈不上什么强留不强留的。你若是想走,老头子绝不阻拦。行将就木之人,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说着,张载扛着锄头就朝不远的一块田地走了过去,临了回头对张如晦问道,“来不来?” …… “大地上的所生长的一切都是土地的承载之功,正因为有了土地才有了人。哪怕列子御风凌然而行,最终也得回归到大地上来。所以《归藏》以坤卦为首,便是这样的道理。 “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天下所有的东西它都能够包容进去,这就有了水德的意思;而它又能生化万物,木德也被包含在了其中。可是大地是恒常不变的,直、方、大是它最大的特点,这又有了金德的意味;而它的温热却又像是火德。五行的其余四德在它其中都多少有所体现,正是因为土位居中央,为阴阳灵枢,其中本身就蕴藏万物,所以才可以显化出其他的品德来。换句话说,这些是它本身就都有的,只是它挑选你想要看到的给你看到罢了。 “太古之时,黄帝南伐赤帝、东伐青帝、北伐黑帝、西伐白帝;以甲乙杀青龙于东方,以丙丁杀赤龙于南方,以庚辛杀白龙于西方,以壬癸杀黑龙于北方。黄帝之所以能够攻无不克,便是他顺应土德的结果。坤卦·六二曰: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因为土地相对谁都显得更为平直、方正、广大,所以前往何处都无往而不利。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和乾卦相反,坤卦所现乃是秋收冬藏的道理。想要承担重大的责任,就必须要有深厚的德行。一个人也只有经过了深厚的积累,方才能顺利前行。” …… 如果这是平常的张如晦,对于张载的话多半会嗤之以鼻,权当是耳旁风。可是这一个多月的反复研读却始终不得入门的土诀让他心里多多少少产生了些许动摇,再加上张载又将事实无可辩驳的摆在了他的眼前,几乎由不得他不信。 而张载所说话语的涵义也极为明显,就是劝张如晦暂且放下查明真相的事情,姑且投身托庇于他的门下,等候良机。当然,等候并不是什么都不做,有岳鹏举、高俅等人在外,大可以让他们让他们去干。张如晦只要加紧修炼,等到什么时候让那些幕后之人无法轻易拿捏的时候也就能够出世了。 以张载的身份来说,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已经极为不易。作为“六师”之一,一旦他出面表示要保下张如晦,就意味着将整个儒门也拉入局中。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也要护住张如晦,足可见这位老人的良苦用心。 然而对于张如晦来说,张载的那些话语意义并非仅仅只是阐述厚土之道那样简单。张载切切实实的指出了张如晦的道的错误,甚至以王莽相比,这对于张如晦来说根本就相当于否定了他的道,否定了他过去所做的一切。在那之后,张如晦根本就呆立在了原地,不停地反问着自己,自己是否错了。 其实世间聪明人大抵如此。正是因为他们太过聪明,所以通常也想的太多,以小见大、见微知著说的就是这种人。所以他们在遇到己身错误的时候,也会见端以知末、见象箸而怖,一旦开始否定,就能否定天地万物、世间百态,甚至最后连自己都否定了。在修行当中,这等障碍便唤作“无明惑”、“知见障”,因所知所见而生心障。所以道祖才会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劝告后人莫要因以往念想断定后事,以免反而成为了阻止自己了解大道的障碍。 可这等事本就是知易行难,《道德经》五千言包藏万物,可是能从中真正悟得大道的却是寥寥无几,道门甚至要到六七百年之后才由祖天师张道陵所创立。对于张如晦来说也同样如此,尽管他平素已经将道德经背的就算是倒背也是轻而易举,可遇到心障时仍然无能为力。 于是张如晦就这样一直愣愣的站在田中,张载每日来田中劳作,便在他的身旁不厌其烦的阐述土德之理。如此这样一日一日的说下去,等到种下的种子都隐隐有了破土之意,张如晦竟是完全沉没在了黄色的大地之中。 只因为他在不断地去追寻张载的厚土之道,不断地质疑自己,不断地否定自己。 《道德经》《南华经》《冲虚经》《黄庭经》……《论语》《孟子》《荀子》……《太平清领书》《太平洞极经》《五雷玉书》……所有张如晦读过的经典不断在他心中滑过,就在这不见天日的土地中魔障似的拷问着自己,只为了求一个答案。可是在这种时候,再多的圣贤之语也没有用,反而使他在无边无际的土中越陷越深。 就这样又过了不知多少个昼夜,突然遥遥一阵鸡鸣穿透了不知厚达多少丈的泥土,将那清亮的声音传递到了张如晦的耳边,也将他从循环往复了不知多少次的自我问询中惊醒。然后他猛然想起,曾经有个紫色的影子对自己曾经说过: “晦儿,无论如何也不要怀疑自己。如果你发现自己错了,那绝不是你错,而是世界错了。” 正在挥锄奋土的张载口中兀自在念诵“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忽的就听见一声清啸从地底传来。紧接着,整片井田大阵所聚集的土气就疯狂的朝着地下数十丈的深处涌去,形成了一个奇大无比的漩涡。地面上的泥土飞快的振动起来,就像地毯一样被无形的巨力卷起,朝着天空飙飞而去。西北东南四方次第传来四记惊雷,最后一道无形的金色雷霆贯穿天地,上接九霄。 张载的瞳孔一下就收缩了,他知道张如晦是道门中人,也知道一些他所修习过的法门,可有些事情总是想不通——比如张如晦明明出身符箓派,为何要以内丹法门修习。 现在他想通了。 “灵鸡有五德,冠拒不离身,五更张大口,唤醒梦中人。” 张如晦就从地上的那个洞口轻轻巧巧的一跃而出,翩然落在张载面前,对着张载深深一拜。张载的面色阴晴不定,在他眼中,张如晦体内正有五色正气循环往复,渐渐首尾相衔,互通往来。许久,他才迟疑着问道:“你……想通了?” “当然。”张如晦的神色傲然,语气无比坚定,“我想通了:我没错。” 第210章 正道 修道这件事不比别的,想通了就是想通了,没想通就是没想通,决计做不得假。既然张如晦能够破土而出,还修成了戊己神雷,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切切实实是想通了。 “既然你没错,那么想来是老头子错了?”张载背着手走了两步,倒也不引以为忤,“说说看,没错在哪里?错又在哪里?” “先生也没有错。只不过那是先生的道,不是如晦的道,更不是唯一的道。”张如晦说道,“先生的道固然是条康庄大道,可纵然再好,也不是如晦要的。” 《庄子》中曾云真人得道之象:豨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勘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对于不同的人来说,道自然也是不同的。可以说迄今为止出现的所有地仙、神仙……哪怕是天仙,所求得的道都没有截然相同的。一样是水,有人看到的便是“上善若水”,有人看到的却是“柔弱胜刚”,还有人看到的是“水无常形”。张载所悟出的土德源自《易经·坤卦》,可这也并非是土中唯一的道,哪怕就只是八卦之中都还有同属土行的艮卦,更何况易经足足有六十四卦呢!若要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厚德载物”便能阐述尽土行的道理,道儒两家前前后后这么多人也不必费尽心机去注解周易了。 所以张如晦的姐姐才告知他,无论如何也不要怀疑自己,因为修道之事本就是如此。只因心动,所以风动,而后旗动。你心中所想是什么样,实际就可以是什么样,区别只在于修为的高低。 “况且,我作为一名道士,原本就不应该去怀疑自己的道。”张如晦叹了口气,“如果连我都要怀疑自己的道,那岂不是连自己的存在都怀疑了么?” “非也。”张载摇了摇头,“亡羊补牢,时尤未晚。如果你的道是对的,自然不必怀疑。可是有王莽前车之鉴,难不成你还要不撞南墙不回头么?” “可是如果单单只是求道,根本就无所谓对错。”张如晦剑眉一扬,“术士们重‘术’,所谓术在《说文解字》中被解释为‘邑中道也’。术士们只是在安全的城中进行着道路的建设,所以他们的范围也就始终只有城这么大,难成气候。一旦出一个鬼仙都足可夸耀百年,谁让术的巅峰只到鬼仙为止呢? “方士们名‘方’,所谓‘方’就是‘并船也’,两条船并起来就叫做方。方士们放弃了走路,改为行船——就像他们做的那样,炼丹、器械、卜术、堪舆……这些手段固然精妙,可是终归只是手段,而不是最终的目的。偏偏多数方士都沉溺其中,而往往偏移了最初的道路。 “而道士求的是道,所谓‘道’的解释很简单,‘所行道也,一达谓之道’。千移百辟,矢志不移。道士从来不在已知的领域中徘徊停驻,也绝不放弃最初的方向。在无人历经的荒野之中开辟出道路的人,这才是‘道士’。”说着,张如晦又对着张载躬身一揖,“遇山开山,见海分海,一路披荆斩棘,遇到任何的困难都绝不绕路,就是要硬上——这本就是我的道!老君无为,也曾开天辟地;黄帝土德,也曾讨伐蚩尤。坤卦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上六爻辞却也云‘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张如晦此言一出,足下泥土似是感受到了张如晦情绪的波动,隐隐竟有土气卷动,卦象流转。那个方才被戊己神雷轰出的洞口一瞬间就因贯通的土气开始愈合,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载看着他摇了摇头,眼中已有苦涩之意:“龙本该飞腾于九天之上,这一卦可不怎么吉利啊。” “可就算如此,也不能背弃自己的道。对此,如晦心中已有准备。” “哪怕像王莽那样遗臭万年、遭人唾骂?” “王莽死时仍着帝服,正冠而坐,立敌前方——纵然是死,他也从没有后悔过,我总不能连他都不如。”张如晦已然起身,“况且王莽的行为被否认了,先生不也一样没有否认他的理想么?” 张载摇头道:“可人终归是要活在现实中的……” “不错,所以王莽的失败还有一条原因:他破坏了当时那些世家大族的利益。”张如晦紧跟着说道,“我所作所为已经开始触及那些真相,所以那些人怕了,他们怕我查出他们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说到底,还是一帮只会阴私构陷的腌臜货。 “先生不也说过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表面看上去歌舞升平,实则千疮百孔,内力无数鼠辈蠢蠢欲动,先生的太平难道就是这样一个浑浑噩噩的太平么?遇到这种事就要避让,山不转水转,路不走人走。转的多了,自己的立身之本又在何处呢?——给我起!” 伴随着张如晦的话音落定,两人身周的麦田同时齐齐一震,土地同时拱起半丈来高。张如晦身后的麦地又左右一分,自动化成了丈余宽窄的通道。在那两片金黄色的的麦地之间,可以清晰地看到远方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 “所以我要做的就只是行的端做得正,按照我所求的正道一路走下去。只要我比谁都正,比谁都直,就没有人可以击败我!” 意动则气行,张如晦使出了这一手,确然已经悟透了土行的道理。依张载之前所说,确实也已经没有了留他的道理。最终,张载叹了口气,口气里满是悲怆之意:“果然是年少有为……老头子白费了这么多唇舌,结果反倒是你自己给想通了,顺带还好好教育了老头子一通……可笑老头子白活了一把年纪,处事太多,只知圆滑,确实是连自己的根本都有些忘掉了。” 张如晦连忙俯首道:“如晦惶恐,其实也不是我自己想通了。” “哦?”张载语气间深有迷惑之意。 “叫我不要怀疑自己,这是家姐说的,我只不过比起信任我自己更要信任家姐罢了。” 听到张如晦这样说,张载的身体猛的一震,面色几度变化,眼中也放出不可置信的目光来——当然,这样的变化仅有短短一瞬,而张如晦也未曾以耳代眼窥视张载,自然也没有看到这一幕的变化。 “好叫先生得知,其实如晦方才也想过了。若是我托庇于先生门下,固然可以避祸,但那些人又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端来,原有的证据又被掩盖成了什么地步。所以如晦此行义不容辞,还望先生谅解。” 张如晦这样说倒也是为了让张载更能理解他的作法,谁知道张载真的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似的,甚至连身形看起来都有些佝偻。他只对着张如晦摆了摆手,示意可以自行离去。张如晦倒也不矫情,又对着这位可敬的老人深深一拜后才沿着方才开出的道路大步走去。 “为天地立心……为天地立心……”张载默默地咀嚼着自己曾经说过的这四句话,好似也回到了自己昔日身体依然康健的时光,只是没过半晌,他猛的就从追忆中警醒过来,“哎呦,我的田……这小子……” “老匹夫说什么呢!”一个十足清脆的女声立刻就从一旁的麦地中传了出来,紧跟着一名提着托天叉的少女就从麦地中钻了出来,用叉指着张载喊道。她这一钻倒是不要紧,紧跟着从麦地里呼啦啦的钻出来了整整十几号人,外貌从十几到二十几不一而足,全是女性这一点倒是相同的。 ——而被众星捧月一般拥在正中的少女,正是被张如晦留在太尉府上的楼心月。 “退下,不得对先生无礼。”楼心月这样说后,那名少女才有些悻悻的收回了兵器,随后楼心月对张载道了个万福,“先生莫怪,我们这样做也只是奉尊主之命行事。现下公子已经离开,我等自然退去。” 张载苦笑着摇头——这次他是真苦笑:“将近一半盯住我关学一门老小,另外一半就等着围攻我老头子,一旦有异动直接动手——你们东昆仑二十八星宿几近倾巢出动,要不是老头子方才听到那小子说的话,还真是不明白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楼心月轻轻摇了摇头:“纵然先生几十年前和佛国对阵时就已经身受重伤,却也是一代宗师,我等自然要小心应对。别的不说,真要是打起来,我这些妹妹们不结阵怎么可能是先生的对手?” 张载的眼神瞬间就犀利了起来,周身更是气息流转,一股空寂玄奥的气息顿时就遍布全身,甚至周围的田地也尽数被笼罩入其中:“那你呢?曾经五度惑乱人间的……” “张子厚!你以为我真不敢灭你满门?”楼心月的声音却更快一步的传了出来,随着她这一声传出,一声凤鸣刹那间响彻九天。一只九首五彩的凤凰振翅而起,又伴随着无数符纸化成一道流光落下,融入了楼心月手中一面不知何时拿出的玉石琵琶中。周围那十几名少女同时抄出各式法宝兵器,更有不少瞬间生出利爪鸟翅兽尾,明显皆是非人之属。 楼心月的身后更是同时窜出九条金色巨尾,白色的末端在空中上下浮动,竟将所有人都围在了其中;那面琵琶上也是五彩光影山东,在楼心月的身后依旧幻化出那只九首凤凰,和楼心月的九条巨尾遥相映衬。 “有名有姓的大儒我杀的多了,生而神灵的圣人的心也不是没吃过,倒是大儒的心肝还没吃过,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楼心月的那一对金眸中已经隐隐有金色的火焰在跳动,舌尖轻轻在唇边一抹,看得人欲血脉贲张——只不过语调和其中的含义就多少令人不寒而栗了。 两人相持片刻,楼心月寸步不让,张载的气势却是渐渐地弱了下去。最后他无奈的苦笑一声,颓然的说道:“罢了罢了,谁让形势比人强呢?老头子的家人门人全在你们手里,还望高抬贵手,放了他们。” “咦?先生说的哪里的话?我们有要对先生的家人门人怎么样吗?”楼心月瞪大了眼睛,一副纯洁无暇不明所以的样子,方才的异象也在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们尊主早就说过啦,对先生一定要以礼相待,万万不可失了礼数——你们说,是么?” “对啊对啊,我们怎么可能对先生怎么样嘛?” “就是,我们这点微末伎俩,哪里会是横渠先生的对手啊?” “只要公子安全离开就好,这可是尊主说的。” 一帮娘儿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个没完,说着说着话题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把张载挤兑的说不出话来。明知道这群人做了什么,可对方就硬是装傻充愣,又拿捏着自己的短处,打还打不赢,张载不低头认输还能如何? 不过张载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的说道:“我就想问一句,你们家公子刚才还说要行正道,你们的所作所为和正道不怎么沾得上边吧?” “公子要行正道,我们这些人自然也就只能暗中帮衬帮衬喽。”说着,楼心月就转过身去,对着其他少女问道,“哎,你们说,咱们要是把方才公子说的话转述给尊主,尊主能高兴多长时间?” “至少三天三夜吧?” “少了,我觉得起码五天。” “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不许叫我学打鸣!” “诶?为什么啊?你不是昴日鸡么?” “那只不过是个假名,我又不是鸡!就算真是,哪里听说过有牝鸡司晨……啊啊啊,错了错了,姐姐我错了!” 一行人自顾自的就走出了麦田,不知朝着哪里去了。听着她们渐渐消失不见的声音,张载仰面向天,蓦地长笑了一声,一挥手后田地先是消失不见。随后他跨出一步,整个人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211章 追杀 秦岭山下,绿荫环绕,人烟稀少。原本这等地界应当是道士们修炼的绝佳地界,奈何太平道国一反千年旧态,道观多依靠州府城池而建,修建还需要道国的批文。于是原本人迹罕至的地方还是人迹罕至,并无什么不同。 一个人头忽的从道旁的树冠上钻了出来,朝着路上瞅了几眼,又迅速的钻了回去。他才刚一钻回去,一只手掌就从旁边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肩头:“卢四哥,怎么样?有没有发现?” 这只手掌的主人约莫十八九岁模样,被他抓住的人也不过二三十岁样子。听到他这般急不可耐,那位卢四哥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钟兄弟,且先不论消息是否属实,我们蹲点逮人就跟打猎一样,须得有耐心。你平常打猎难不成就是这般急吼吼冲出去找猎物么?” 听到四哥这样问,钟兄弟立刻兴奋的说道:“对啊,我平常就是这么干的!” 卢姓男子重重一拍额头。鹰爪这种功夫属于擒拿技,本身就是公门中人所发明的,所以器械也以长刀、铁尺为主——可这位钟兄弟倒好,最擅长的兵刃是一根大铁棍。他的性子自然也就跟他使得兵器一样,冲劲十足。 这次的事也是一样。原本张如晦逃出了长安,对于武德司来说已经属于可管可不管的范畴,毕竟武德司主管的是长安城内的一应事宜。司内的弟兄们自然也分成了两派,各执一词。一边觉得此事到此为止,没必要费那么大工夫去和张如晦死磕,移交给刑部即可。另一边则是坚持要抓张如晦归案,偌大的一个武德司被一个人就整的鸡飞狗跳,决不能丢这个人。 最后这场争执被现任的武德使“山西雁”徐良给压了下去,直接移交给了刑部,此事也理应作罢。谁知道这位钟林钟兄弟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当时被张如晦作法困在了石牢中一夜之久,可以说动也动不得看也看不到。决议下来后他便一言不发的就离开了长安,抄着家伙孤身一人上路去抓张如晦。 那夜中武德司的诸位高手多多少少都有和张如晦交手过,钟林功夫虽然不错,可真要打起来铁定不是张如晦的对手。事已至此,就算不抓张如晦那也得把钟林先给劝回来——于是武德司只留下维持日常治安的人手,其余人等几近倾巢而出,先在渭河边上追上了钟林,得知后者一路追踪寻迹追到了渭河边上。 既然张如晦已经借水遁走,再追上的可能性也就没多少了。武德司众人这才舒了口气,准备打道回府。谁知道这时候却传来了消息,说有人瞅见了张如晦的行踪,他从渭河沿岸上岸,要经由横渠南下躲入秦岭。秦岭西起昆仑,东到大别,一旦遁入其中真的就如龙入大海,再无踪迹。钟林当即就又第一个拎着铁棍朝赶了过来,要抢在张如晦进秦岭前拦下他。 结果众人一到横渠才知道,王家日前已经发下了悬赏,只要能拿下张如晦,生死不论,金银法宝道书任君挑选。结果好好地一个横渠被整的是乌烟瘴气,不知多少闻风而来的江湖人士都聚集在了这座本以横渠书院闻名于世的镇子上。 且先不论这条消息是怎么出来的、又是谁人传出来的,横渠可是儒门宗师张载的居所,这条消息不管真假都是居心叵测。武德司众人既然已经趟入了这场浑水,现身在了那些昔日的老朋友们眼中,再想抽身也难。 于是乎众人就在山脚下预先埋伏上,一来是不和那些人聚在一处,免得发生冲突。二来就是看看真假,倘若是真能抓到张如晦是最好,不能也好交差;要是假的那也得协助治安,总不能让镇子就这么乱下去。 啥?你说为什么不直接禀报横渠先生请他老人家裁决?别闹了,张载都已经归隐数十年,为这点事还要去麻烦他一个地仙出面,还是儒门的,大家伙的脸还要不要了? 好在那些人也知道张载的厉害,横渠书院那些书生也不是吃素的。所以尽管镇上嘈杂了些,真敢干出什么事的人……下场就别问了吧。 “所以你那么干也就是抓几头人熊,打几头野猪,真正打猎那始终得……钟兄弟?钟兄弟?”卢姓男子看钟林有些两眼愣神,连忙唤了他两声,却没叫回神来。他回头朝着钟林的视线看了过去,嘴巴也不由自主的张的老大。 只见那条土路上此时是尘土飞扬,一道黄烟正朝着自己这边滚滚而来。其后烟尘中人影若隐若现,影影幢幢不下百人,又有各色光焰迭出,喊杀声更是震天也似:“休走了张如晦!捉拿张如晦!” 对于这一切,被好几百号人在屁股后面抄着家伙追杀的张如晦也是一头雾水。他在离开了张载的田地后就朝着有人烟的方向走去,谁知道刚一走进横渠,迎面就是十几号大汉朝着朴刀杆棒朝自己杀了过来。这些人的功夫在张如晦眼中自然是不值一提,可在他用剑鞘连续打翻了二十来号人后却发现要围攻追杀自己的足足有几百号人,其中不乏术士方士甚至是道士一流。 这么多号人,就算张如晦心一横决心要大开杀戒也得杀上半天。加上这里是横渠,张如晦方才才得了张载的指点,总不好让这里见血。两厢一比较,就算是傻子都知道这个时候该干嘛了。 张如晦想不杀人还要击败对方,这个肯定是有难度的,但一心要跑能追上他的可真是不多。先天武者一旦全力开跑堪称是快若奔马,弱点的弩箭都没办法比的上。几百号人没两下子就都被张如晦落在了身后,只有擅长疾行的数十人和些许有坐骑的人尚且能追上他的步子,可那些人又不甘心平白放跑了这么大一个机缘,也就跟着尘土紧紧地追了上来。 所以才有了武德司众人眼中这般宏大的景象。 “快,放鸣镝……”卢姓男子尚未来得及下令,钟林就已经兴奋的抄着铁棍冲了出去,连背上的弓箭都不顾了。卢姓男子苦笑一声,自己将指头放进嘴里打了个呼哨,同时右手一支袖箭劈手就朝着天上打了出去。 这枚袖箭虽然不是特制的鸣镝,却也在空中拉出了长长一声尖啸,赫然是绿林一脉中享誉盛名的“响箭”之术。这一记响箭打出,道旁的树林原本因风而动,此时却齐齐停滞了一下,连叶片拂动的沙沙声都没了。短短一刹那后,一切都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该摇的还是摇,该响的还是响。只是在那一大片林子中却呼啦一下不知道站出多少人来,人人身带刀兵,整齐划一,望之便有兵戈之气,绝非是张如晦身后的那些乌合之众! 张如晦虽然没有认出这这些人便是曾与他交过手的武德司众人,面色却也不由得一变。他刚一将法剑提起准备防御,一支箭就从林中射了出来,刚射出丈余便迎风散作二三十支。箭势丝毫不减,铺天盖地就朝着他射来。 人不认得,箭张如晦可认得,这是方仙道的方士们炼出的神机箭,一支能当三十六支用。右武卫中便有一支北平方通风侯麾下的神箭营,以神臂弓配合神机箭,顷刻间便是万箭齐发,箭如雨下。相较之下,这一支神机箭真是不够看的。 可这一支箭一出,之后却又接二连三有箭支射出,这些箭支并未化作箭雨,只是张如晦说什么也不信这些人在连神机箭都拿出来的情况下还会用普通的箭矢。果然,在张如晦侧身闪过一支箭支后,空中立刻隐隐传来滞待之意。 在张如晦的眼中,那些箭矢的箭头一经射中,便立刻延伸出无数像蜘蛛网一样却不可视的丝线——有些箭头甚至就射在那些已经延展开的丝线上,二度朝着周围布下罗网。而在他人眼中,这些箭压根就是不知为何定在了空中,端的是奇诡非凡。 “天罗箭!前面是武德司的那些鹰爪孙!” “他们早就埋伏在了这边!一准是想一网打尽!” “和他们拼了!” 张如晦是搞不懂为何身后的那些人看到武德司众人比看到自己还激动的样子,不过天罗箭的网缚之力他是看出来了,充其量叫不上名字而已——这种不上档次的东西以前根本就不可能入张如晦的眼。他右手一掐诀,法剑立刻带着熊熊赤焰出了鞘,在张如晦的身边划出了一道奇大无比的火弧,火剑过处罗网寸寸而断,箭支也颓然落地。 不管什么样的法术,哪怕再奇诡,只要用足够多的法力轰上去也一定能破。 紧接着,张如晦就看见一根铁棍迎头朝着自己点了过来。棍势笔直如枪,一看便知道是名家所传——须知道,在一般人手中,棍子也就只能用来轮砸,实在谈不上什么技术,全靠两膀子力气。看似横扫一大片威风无比,可威力大破绽也大,真的对上好手势必吃亏太多。唯独只有真正的名家才晓得棍头一点的精妙之处,在劈砸之中辅以点、撩、拨等动作,方才能称得上是好棍法。 张如晦并不愿在这里消耗太多气力,他索性将头一让,左手直接抓住了棍头就是一震,想要将对方兵刃震得脱手。这一震中他已经用上了岳鹏举所传的崩劲,铁棍甚至都被这一崩之力震得嗡嗡作响。 谁知道对面那人却两手紧紧抓住棍身,任凭虎口迸裂飙出鲜血也不肯放手。张如晦法剑已经出鞘,若要动手对方铁定是不得好死的下场。正在犹豫之时,那人身后却传来一声大喊:“钟兄弟,让开!” 对面那人当机立断,松开铁棍一矮身就朝旁边滚去,一支袖箭几乎是紧擦着他的背后朝张如晦射来。张如晦的手连动都不动,火剑当头斩下,袖箭就已经化为飞灰。 这枚袖箭正是卢姓男子所打出,方才他用袖箭当响箭使,再上箭矢还花了些功夫。谁知道钟林就已经和张如晦交上了手,一番角力却是吃了暗亏。眼看情势就要危急,他又是一发袖箭打出,这才解了钟林的围。 钟林一让道,张如晦毫不犹豫的就朝着卢姓男子硬冲过去。卢姓男子不闪不避,反而掣刀在手,同时他的身后又闪出一条汉子来,同样手持一条大铁棍,对准张如晦就砸。 这一砸固然不如方才钟林那一棍来的有技巧,却胜在力大。张如晦一看那名汉子的架势便认了出来,此人正是当晚和他交过手的武德司先天武者之一,力道在武德司众人中可谓是首屈一指。不仅如此,他的棍上还暗含一股劲力,能隐隐化去对方兵刃上的力道。张如晦当晚和他对敌,第一剑的时候确实吃了点小亏。 不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张如晦也不会再想要凭借天火三气剑咒的威力去硬削对方兵刃——包括这名大汉在内的武德司众人的兵刃都是特制的,上面加有符印。于是他双足同时发力,熊经鸟申的提纵术一下就展露了出来,整个人如同一只仙鹤一样就从大汉的上方掠了过去。 然而他的身后却是传出一记鹰唳,这声鹰唳和那晚听到的还不相同,乃是上下呼应。就在方才,钟林矮身滚开后立刻调整好了姿势,以本家功夫朝着张如晦的身后抓来。不仅如此,他还放出了鹰爪一门秘传的铁爪神鹰——此鹰虽然名为鹰,实则是一件法宝,本身与御主心血相连,受御主精魂所控。御主修为提升,铁爪神鹰也就变得更加厉害。 与此同时,卢姓男子也一刀上挑,一道雪亮的刀光直指张如晦的小腹而来。这一刀正瞅准了张如晦跃过的时机,让他的法剑难以回防。刀光中还暗藏袖箭,显然这一手刀里夹箭的功夫他早已练得滚瓜烂熟。至于卢姓男子自身,自然也是先天武者无异。 张如晦此时身在半空,无处借力闪开,只能眼看一下一后两人同时夹击。只一瞬间,张如晦便好像被置身于险境之中! 眼看长刀就要挑中张如晦,他的袖口却是一抖,一团黄土就从中落了出来,直冲刀光而去。长刀几乎是不受阻碍的刺中了土块,刀尖却被严严实实的裹在了其中。张如晦就借着这个时机直接用手对着长刀一抓,借力一撑,整个身体直接就从卢姓男子的上方给翻了过去。 这一下变故是谁都没有想到。原本张如晦应当不会土诀,谁知离京后这短短十余日内他竟又修成了一门法术。不仅如此,他还借方才奔跑的时候将飘浮于空中的烟尘笼入袖中,这个手脚也是无人能够知晓。 随后,他的指尖又是一弹,腰间水葫芦中的水化作水线,接二连三的打在铁爪神鹰的身上,打得那只扁毛畜牲毛羽乱飞,连连惊叫。钟林心疼铁鹰受损,连忙将鹰唤了回去。 张如晦连破两人,脚下却不急着迈步。他左手兀自提着钟林的铁棍,此时信手朝左后方就是一甩。只听得咣铛一声,铁棍撞上了一枚飞蝗石,两物却是同时落地。 道旁的一名白衣男子却是面色极为难看。他的飞蝗石功夫融入了陷空岛一脉的功夫,打出后堪称无声无息,因此向来百发百中。谁知道张如晦头也不回的随手一打,竟然能将他的暗器就打落在地,也不知是如何看破的。 只可惜这当口张如晦实在是没心思去和他解释自己怎么看破的,此人也是一名先天武者,算起来咫尺之间就已经有三名先天武者在围攻自己。若要真的动起手来,还不得又和那晚一模一样?的确,张如晦修成了土诀,地利这一条已经不再吃亏。可是自己身陷敌阵,对方三位先天肯定不会给自己行法的时机,说什么也要先甩开距离。 于是乎张如晦毫不犹豫一跺脚,四下立刻烟尘好一阵乱飙,他就借着跺脚的力道直朝着秦岭山上冲去。有两名武德司的察子想要上来阻拦,被他用剑鞘和剑脊左右一拍,双双倒地滚成了葫芦。 原本在身后追杀的那些江湖人士和武德司的察子自然不肯罢休,除了一些属于有仇报仇类型的混战在了一起,还有不少人也紧追着张如晦上了山。这时张如晦就不好再借尘土使障眼法了,只是一个劲朝山上攀登。好在秦岭山脚虽然山势不甚险峻,总也比那些名为山实为突破的山要强得多。不少人在攀登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就滚了下去,结果究竟如何就不知伊于胡底了。 不过倒也不是没人能够追的上,其中尤以武德司的两位先天武者和钟林为先——那个单使铁棍的一看就知道是粗笨角色,不擅轻功。钟林能和其他两位先天武者并驾齐驱,说来还借了他的那只铁爪神鹰的便利:时不时的飞一下确实能闪开好些个障碍树丛。 须得选一个能最快将他们都摆平还不伤及性命的地方……张如晦一头翻过一个斜坡,发觉眼前地势较为平坦,自己竟是直直向上冲到了一条山路上。他正准备观察左右地势,一抬眼却是愣住了。 出现在他眼前的乃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不带任何发饰的长发几乎长曳到地,就好像最高档的绸缎一样散落在雪白的华服上,形成鲜明的映衬。偏生她的颈子又细又长、线条柔润,从华服中露出半截来,若不是华服上带有独特的印花,几近让人感觉她的颈子和雪衣根本是截然一体。 而少女本身容貌清秀,身姿纤妍,让人一望便有脱俗之感。只是脚上却穿的一非木屐,二非绣鞋,反而是一双长靴,她的手中更是持着一柄足有一人多高的长剑。这搭配乍看上去古怪无比,细细看来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这些东西对于张如晦来说都是外物,属于无关紧要的存在。他只是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应当认得面前的少女很久了,就像两个人已经在一起共度过无数喜怒哀乐的时光一样。 这时,从少女的身后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喊杀声,张如晦隐隐能听见“抓住……贱人……”的字眼。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问道:“你也在被追杀?” 恰巧卢姓男子等人此时也奋力朝着张如晦所在方向赶来,动静之大使得少女不用去看就听了个一清二楚。她轻轻低下头,双手同握长剑拢在一处,就像平素女子行礼一样略微屈膝:“好巧啊,你也是?” 第212章 倾盖如故 西汉邹阳曾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这话的意思是说,有些人都已经在一起过了一辈子,却陌生的好像刚认识一样;有些人虽然才刚刚认识,彼此之间却好像是已经过了一辈子一样。 张如晦对少女的感觉是这般,少女又何尝不是?原本依照礼节,她最起码也得用“您”这个尊称。可是不知为何,她也觉得面前的少年无比熟稔,就好像那句“三生石上旧精魂”所说的那样。于是少女的心里没由来的就是一颤,这一颤就把那个心字底给颤掉了… 此时阳光正从斜上方洒下,透过无数青绿色的叶片被分成一缕缕的金河。风正从林间穿过,带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然而无论是落下的阳光,流淌的和风,沙沙作响的青叶,上下浮动的尘埃……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好像停滞了一样,就连时光也为之凝固。 如果可以的话,这一对少男少女可以就这样站到天长地久。 “师姐,你怎么……”这一句话将此时完全静谧的气氛所打破,另一名同样手持一人多高长剑、腋下还夹着一名略微年幼少女的女子从华服少女的身后率先跳了过来,看见两人相对而立也是一愣,剑尖不由自主的就朝前方抬去。 相较于华服少女所穿的那一身过于华贵以致于和周围景象都有些格格不入的装束,这名少女却是不着裙裳,全然劲装贴身打扮。如此装束更加凸显出她那玲珑浮凸的身段,胸前那一对白兔随着跳落一上一下,甚至连周围的空间都隐隐约约的扭曲了。腰肢则像是波斯舞姬那样干净利落的显露在人前,这样更显得胸口的丰盈饱实、触目惊心。 她下身所着的整条左裤腿都被干净利落的撕掉,将那一条雪酥的笔直玉腿一直展现到了大腿根部。肤可欺霜,浑圆修长,连敷粉也似、微微透出粉橘色泽的膝盖都光滑细致,形状姣好,挑不出一丝缺陷。倒是脚上也和华服少女一样蹬着一双长靴,将腿部映衬得更加修长。 如此大胆的着装,看的张如晦太阳穴都突的跳了一下。倒是她腋下的那名少女将长发束成了两条长长的辫子,此时正奋力抬起头来,瞪大眼睛好奇的瞅着张如晦,看上去娇俏可爱。 固然张如晦知道,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是此时此刻他心中还是感觉,这三名被追杀的少女不是什么歹人。要说证据的话……那也就仅仅只是感觉了,可对于张如晦这样的人来说,没有比感觉还重要的。 不过不知为何,多日未曾发声的玄裳此时倒是透过心印将一股极为不悦的心情强行给张如晦塞了过来,让他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两人在这里旁若无人的浪费时间,身后武德司的三人却已经率先追上了坡来。看见张如晦背对众人一动不动,白衣男子和卢姓男子相互对视了一眼,瞬间以目光交换了意见——不管如何,先将张如晦拿下,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卢姓男子一手止住钟林,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另一手甩手一发袖箭打出。这次出手却是用上了对敌时少有的响箭之术,尖啸声直刺耳膜。白衣男子却是双手飞蝗石连发,两枚圆石先后接连打出。 两人这番出手显然是经过不知多少次练习,配合堪称是天衣无缝。极尖极锐的响箭声将旁余两尺内的声音全部都强行掩盖,本就悄无声息的飞蝗石更是令人难以发觉。张如晦此时正背对两人,只以听力辩位必定要中暗器。 只可惜张如晦本身就不单单只依靠听觉辩位,眼耳舌身鼻意,六识在他的心中就像明镜一样将周围的环境分毫不差的映照在他的心中。除非像那夜武德司那位宗师那样,以己身拳意强行隔断他的六识,否则只能再履之前那枚飞蝗石的后尘。 然而知道了是一码事,要挡下来才算是没事。张如晦心念一动,刚想用法剑去打下飞来的三发暗器。一根长长的红色剑鞘赫然擦过张如晦的身侧,轻轻一动。只听见几乎是紧贴在一起三记撞击声响起,一箭两石尽数落地。 能于方寸之间轻巧一动将暗器挡下,最妙的是根本未触及张如晦身体,这份功夫决计华服少女才收回长剑,还对着张如晦歉意似的颌首笑了笑。张如晦正待还礼,身后的白衣男子却抢上前一步,对着三名少女说道:“几位姑娘,在下白芸生,暨任武德司上指挥使。此人乃是道国要犯,还望几位姑娘能够行个方便,让我等能够安然捉拿他归案。” 白芸生这番话倒也说得没什么不妥,他将官身摆出,只要不是铁了心要和道国作对的必定都会行个方便。然而他说出这话后,两名站在地上的少女谁都没有半点反应,就像是没听到似的。 无奈之下,他只得又将这话说了一遍。这时,被劲装少女夹在腋下的少女拍了下前者的胳膊,示意将自己放下。 “你是陷空岛出来的人?” 少女这话问的极为随意,白芸生拿不准对方的态度,姑且先答道:“是,家父白金堂,江湖……” “我们又不是什么江湖人士,你说那些没用的啦。”少女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小巧玲珑的鼻子就是一拧,“而且我们是蓬莱的,道国什么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闻得此言,武德司三人顿时就是一惊。而张如晦也瞬间明白了,为何玄裳会有那般不悦的心情。 昆仑蓬莱,两大剑宗,一西一东。有道是一山不能容二虎,当初这两大剑宗便处处互相为敌,最终才催生出了震惊天下的四十九柄天剑。玄裳身为天剑中为首的“五帝剑”,当年没少跟蓬莱的人打过交道,只怕是一见面就根据剑的制式看出了她们是蓬莱剑宗的人。 而武德司三人更是惊骇莫名,张如晦不知江湖事,他们心里可清楚蓬莱剑宗的剑客有多少年没有露过面了。纵然海外十洲三山七十二岛都以蓬莱为尊,可报自家来历的时候只会报本岛名号,绝不会说自己是蓬莱的。胆敢说自己出身蓬莱,要么就是出来招摇撞骗的骗子,要么就是货真价实出身蓬莱洗心阁的剑客。 难道是真的?不过那么长的两把剑,能用么? 几人心头不由得就犯起了嘀咕,就这么一磨蹭的时间,后续的追兵也陆陆续续的赶了上来。不仅如此,追赶三名少女的人手也从另一边都赶了过来,将四人完完全全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213章 蓬莱心剑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彼此间的关系自然是错综复杂。除了不少人都恶狠狠的盯着武德司的众人甚至还和他们保持距离以外,有些人相互间也不怀好意的用眼光对视,手都紧抓着刀柄,一看就知道多多大仇多大怨。 不过多数人之间都是维持表面上的客气,有些人还互相打着招呼,甚至有人一报姓名周围就立刻传来好一阵“久仰久仰”的声音——这种情况以追赶三名少女的众人居多,就算张如晦完全不清楚这些江湖人士究竟是干嘛的,他也认出了诸如太白派这样的道门中人,而且来的显然不是什么随便下山行走的弟子,而是门派中的耄耋耆宿。 她们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被人追赶到这般境地? 张如晦不由得就朝着华服少女看去,恰巧少女此时也向张如晦投来好奇的目光。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会,各自不约而同的露出微笑,随后便收回了目光。 两人在这里相视一笑,旁人可未必愿意。一名干瘦汉子率先提起弯刀指向几名少女,高声喊道:“你们几个贱人听好了,乖乖将老爷的红月刀还回来。老爷要是心情好,指不定就手下留情,玩玩你们就算了!” 干瘦汉子一张口,半数人群中顿时是群情激愤,喝骂声不绝于耳,想来这群江湖人士也不会多有文化。不过他们嘴里喷出的话倒是别样的一致,都是让几名少女将自家先祖传下的神兵快快归还。至于其中有些个看上去衣服都和他们不太一样的,想来是自恃身份,不愿意同他们一并口出污言秽语。 一名身着黑色道衣的中年人上前一步,对着三名少女拱手一礼:“几位姑娘,贺某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追回先祖季真公留下来的四明刀。那位朱兄虽然言辞激烈了一些,想来也不过是同样的意思,并无太多恶意。倘若几位将在场这么多位朋友的神兵物归原主,想来大家伙也都会放几位姑娘安然离去。大家都是天下间成名的英雄好汉,这几位掌门更是道国里有数的得道高人,自然会说话算话,绝不至于食言。” 他这一番话倒是说的井井有条,听的张如晦身后的不少人都暗暗点头。只是这时劲装少女却转过身去,对着中年人说道:“贺家主,我们当初在提出赌约的时候便已说的一清二楚,以多换一。只要在下输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兵器都归阁下所有。可是如今阁下又追杀至此,难道就是这般的说话算话么?” 被少女当场揭穿了当初的赌约,四明堂贺氏的家主贺晋心中自然是尴尬无比。可是少女却还不罢休,又朝着几名道人的方向转了过去:“邱掌门,万掌门,赵掌门,三位也都是一派之长,又是修道之士。如此这般做派,不知道算不算是违背了老君五戒当中的‘不妄语’?” 三位掌门的年龄加起来都有二百岁了,又都是掌门之尊。一路和这么多人一同追赶到这里,本来存的是悄悄追回祖师爷传下来的法宝后就直接走人,没想到少女的眼睛这么尖,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好在都是做惯了掌门的人,基本的脸皮还是有的,不至于当场被说的满脸通红。 “在场的各位当初可都是一口答应下了赌约,表示愿赌服输。今日却又追杀至此,怎能令人再相信你们说的话?” 劲装少女的话同样是说的有理有据,言辞得当。不过张如晦可看清楚了,她是在那名青衣双马尾少女微微点头后才发话的。也就是说,一行三人之中真正为首脑的人,反而是这名看上去最为年幼、甚至连剑都没有佩戴的少女。 只可惜说话有理是一回事,到头来的输赢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倘若一个人和一百个人吵上一个月,不管你再怎么有道理,最后还是你输。像舌战群儒那种事情本就是建立在双方都要脸并且讲理的基础上,如果对方铁了心不要脸,就算你长了十条舌头也没用。 比如现在,那名朱姓汉子就又破口大骂起来:“要不是你们几个****拿肚子底下那三寸贱肉勾引老爷,老爷怎么会上了你们的恶当?识相的就赶快把刀还回来,不然……” 话还没说完,他忽的捂住了嘴就弯下了腰。旁边的人透过他的指缝清清楚楚的看见,嫣红的鲜血正从他口中不住流出,一翻手还有几颗黄白相间的牙齿掉了出来。 众人顿时心中大骇,他们胆敢一路追杀几名少女至此,依仗的除了人多势众以外还有就是她们从不下杀手。她们所用的长剑又形制特殊,不能像寻常刀剑那样连鞘当棍子使。那么长的剑当棍子,就算在鞘中也难免受损,所以往往她们最多只是用剑削了别人的兵器了账。所以有些无赖的人也就学聪明了,他们根本就不防守要害,甚至在对方用剑逼住要害的时候还再把要害往前送,逼的对方收剑。不然以他们的水准,怎么可能将三名出身蓬莱剑宗的少女追到这般地步? 可要是对方下杀手,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众人一想到各自当日被干净利落击败的样子,心头激灵灵的打了个颤。以那般身手来说,自己能不能躲得了呢…… 当下就有人悄悄转过身去,准备遛之大吉。贺晋倒也不愧是名门出身,再加上之前几名道门的高人也都默认了他出面主持大局,于是便主动站出来高声对着张如晦说道:“敢问阁下是谁?为何来管这趟闲事?” 众人这才将目光投到了张如晦的身上,只见他右手五指屈掐各异,显然是个掐诀行法的动作。倒也有眼尖之人看的清楚,方才有几滴水珠直冲朱姓男子的口中而去,只是不想威力居然这般惊人。 “闲事?”任凭谁都能听出张如晦口中的讥讽之意,“贺先生——姑且叫你一声先生吧,若是贵先祖季真公在此,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一听到别人又拿自己的祖宗来说事,贺晋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可至少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那位朱兄确实有言辞不当之处,贺某在这里就代他向三位姑娘道个歉。只是若是输掉的是别的东西,哪怕再珍贵,贺某也大可以放手认输。只是有道是‘天地君亲师’五伦,季真公留下来的四明刀太过要紧,甚至是我四明堂堂号之本……” 张如晦立刻冷哼一声:“五常都不顾了,好意思说五伦?” 贺晋只装作是没听见:“贺某这才不得不请出了季真公遗留下的碧血法衣,出此下策。” 听他这么说,张如晦也不由得看了眼贺晋身上的那件黑红相间的道袍。印象中四明刀客贺知章乃是在晚年才入道门,也就是说这件碧血法衣应当是他弃儒入道后作品,比之四明刀恐怕另有神效。四明堂贺家流传这么多年,这件法衣却始终未被人知晓,想来其中定有古怪。 “在场的诸位朋友也都是天下间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个人的荣辱和那些个先祖遗物相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就拿贺某来说,四明刀遗失,贺某大不了以死谢罪,可若是死了,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季真公在上的各位列祖列宗呢?若不是为了先祖遗物,我想各位朋友也断然不至于如此。” 贺晋的这番话自然是引来一片叫好声,就连许多本来是追张如晦追到这里的人也表露出赞同之意。只可惜偏偏就有人要跟他唱反调:“不好好回家闭关修行来日光明正大的夺回遗物,反而呼朋引伴一拥而上食言而肥的硬抢,你以为这样你死了就有脸见四明刀客了?” 张如晦三番四次的抢白,早有人看他不顺眼了。当即就有人高声问道:“你小子又是什么人?敢来平白横插一杠子。在场这么多高人,哪有你说话的份?” 张如晦立刻一撇嘴:“现在的高人真够不值钱的,八个先天、四个鬼仙也敢叫高人。” 先天武者中武德司有三位,闻风而来追杀的有两位,追赶三名少女的先天武者是三名——加起来正好八个,而那三位被夺了镇派宝剑的道派掌门是三名鬼仙,加上贺晋正好四个。先天武者气血稳固,表露于外,极为好认,鬼仙的修为寻常人就没办法辨认了。张如晦一口说对了数目,这十二个人心头顿时就是一凛。 不过这十二个人是相互间知道,在场的多数人可就没法知道了。张如晦眼里鬼仙先天不算什么高人,对他们来说意义只在于鬼仙和先天都不是,那连这个境界都没有的自己又算是什么? 人群顿时就鼓噪了起来,有人在人群中高声回答着方才贺晋提出的问题:“此人乃是道国要犯,日前在长安城内杀了太一宗掌教萧真人的族中晚辈,目前正被我等合力缉拿当中!” 这句话一出,更是往油锅中滴了水一样。原本在场众人看张如晦气度不凡,还吃不准他的来历。这下一听是得罪了太一宗的人,顿时不知多少人立刻对准张如晦破口大骂起来,如惊涛骇浪一般的声音几乎将张如晦完全吞没。 说来也怪,明明大把大把的江湖中人视不与官府中人合作为天经地义,动辄呼之为义士、好汉。这厢却骂得如此起劲,好像连自己是干什么的了都忘了。反倒是被他们视为官府鹰犬的武德司诸人这会儿闭口不言,把平素不离口的脏话完全收敛了起来,活像哑巴似的。 不过若是骂上几句就有用的话,张如晦也犯不着修道了。那些污言秽语对他而言根本就像是完全听不见一样。这当口他反而想要去瞧瞧面前的华服少女,想要观察下她听到这些话心里会作何想法,会不会……生出些不好的想法。 华服少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颌首低头,缄口不言。这会儿觉察到了张如晦的目光后,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反倒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扭开了头,避免张如晦和她的目光接触。看到她这般动作,青衣少女刷的一下就扑了上去,搂住了她的腰叫道:“害羞了害羞了!害羞了都不脸红,阿仪就这点最可爱了!” “师父,请请注意举止。” “啊啊啊没关系的,反正这里又没人认识我。” 几人均是神情自若,显见得没将周围的人放在眼里。然而他们这般旁若无人的举止在旁人看来却更是刺眼,就有如火上浇油一般。 “搞了半天,原来是对奸夫****!” 张如晦的眉头立刻就是一皱,方才那些脏话他都压根没放在心上,可此时“****”这两个字在他耳边听来却是怎么听怎么刺耳。这厢他的念头一动,脚下立刻就向前提了半步。 不管是张如晦从前所学的武艺,还是岳银瓶所教授的五行拳,均是军中战阵所用。不同于擂台相扑,战阵所用武艺不要说是出高腿,就连抬过膝盖的都少。这悬而未落的半步不过只将脚提了半尺左右,在众人的眼中看来,整座山都仿佛跟着这一提抬高了半尺一般! “动手!”三位道派掌门最先警觉过来,张如晦这一脚虽然看似是走路的动作,实则却是以己身法力牵动整座山的地气,抬脚不过只是个习惯动作。有气方能生势,因此山势也为之牵引,使得众人眼中产生了那样的幻觉。 三柄飞剑同时从不同方向射出,剑锋直指场中的张如晦。三人所属的门派既然能被蓬莱剑宗出身的几名少女找上门去,自然以剑术成名。其中一剑化作白虹,正是庚金太白剑气;一剑寒气夺人,望之似是岁寒剑,却不知是三路剑术中的哪一剑;还有一柄却是一柄小剑,上面隐隐有火光流动,却不知是何秘法。 此时张如晦正作法牵动地气,不得动弹。一步动作说来极快,可飞剑却要更快出不知多少。况且在听到三位掌门高呼之后,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人也纷纷掷出暗器、法宝,也有人拼命施出术法,想要阻止张如晦的这一脚落地。 眼看飞剑即将及体,华服少女却也同样像张如晦那般向前踏出一步,正好站到了张如晦身后一点点的地方。她这一步动作要比张如晦快出不知多少,动作却是清晰万分,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她压低的上半身、似蝴蝶般翩飞的衣袖,还有分握剑鞘和剑柄的左右手。 在看到两位蓬莱的少女剑客所用的剑时,几乎所有人心中第一时间都会想到一个问题:这样的剑究竟能不能用?该怎么用?过长的剑身和与一般长剑无异的剑脊使得它看起来极易折断。就算不考虑这个,本身剑足足有一人多长,可一般人的臂展就只和身高相仿。若要依寻常的法子来,就算剑身做出了一定的弧度,只怕也连剑都无法拔出鞘来。 其实他们产生这样的疑问并不奇怪,毕竟蓬莱洗心阁的剑客已经至少一甲子未履神州,最多只是招揽名家入阁修炼。然而就在今日,蓬莱剑宗那享誉千年的剑术终于重现于神州大地之上! 华服少女的左右手分别施力,雪亮的剑身就这样一寸寸的疾速出鞘,向世人昭显着它的存在。在双手几乎前后分到极致时,左手继续发力,剑鞘就自然而然的朝着少女身后斜上方的地方飞去;长剑本身却是以快到极致的速度化作了一道金光,金光又绕少女身体而动,眨眼间便化作一轮灼人眼目的太阳! 蓬莱心剑。 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拔剑的手法倒没什么,只不过……拔剑的速度太快,这才让长剑与剑鞘分离。 最先触碰到这轮金色太阳的是那柄小剑,剑身上的流火和这轮太阳相比起来简直就成了昏暗的烛火,只一瞬间就消失在了日轮之中。紧接着是那道白虹,白虹贯日本是精神感天、君王蒙难的天地异象,可显然此时王未失道,白虹也眨眼间被金乌吞没。岁寒剑气固然能经霜不催,可遇上了太阳,也只得寸寸干枯碎裂。 这一道金轮实在是太过骇人,华服少女只不过前倾出了一剑,划出半个圆弧。所发出的剑气却绵长不散,不论这半边飞来什么五光石神机箭都照单全收,碎裂声始终不绝于耳。可就算这半边剑气再强,始终也只能护住半边。若要华服少女回身一剑,说不得就要将剑送到张如晦的腰上去,来个拦腰而斩。可要是剑路少了那么一丁点儿,此时铺天盖地飞来的法宝暗器却指不定就要扎满张如晦的右侧身子。 可华服少女却什么动作都未做出,因为她并不只是一个人。 劲装少女此刻赫然已经提剑在手,她的剑方才便已拿在手中,不必再费尽心思的拔剑出鞘。同样一人多高的长剑自左下方斜向上对空斩去,却完全没有华服少女出剑时那般宏大的气象。可是在几名灵觉、眼力高明的人眼中,她这一剑挥出,凭空立刻就出现了无数的丝线,每一根丝线上可谓都是剑气逼人。 这是化剑成丝的手段! 无数的剑丝立刻就布成了一张真正的天罗地网,只消挨上个一星半点,细若游丝的剑气立刻将所触及的物体震个粉身碎骨。虽然没有金色剑气的声威浩大,可无数法宝暗器同时通通碎裂,来得及发出的几道法术也消逝在空中,看上去就好像有无数无形的风刀霜剑同时催发一般。 然后,张如晦的这一脚方才落地。 整座山头都随着这一脚颤动了一下。 颤动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人们纷纷左顾右盼,却什么动静都没有看到。有人长舒了一口气,正想对最先预警的三位掌门说些什么埋怨的话,想说他们虚惊一场。然而他们的脚下忽然一空,无数原本坚实的大地分崩离析,变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土块,就像水流一样自然而然的朝着下方冲去。 整一座山头,太白山的北坡,塌了。 第214章 土诀 太白山为秦岭支脉,在道门三十六洞天中位列十一,号玄德洞天,也正是太白派的本宗所在。若不是因为这样,太白派以及其他两个交好门派的掌门也不至于大白天的就肉身追赶过来,多半会采用夜晚间阴神出窍的法子。 这么大一座山,自然不会是张如晦一脚就踩塌了。他此时用的是御土术,崩塌的是山上所附着的土壤,以为根基的山石分毫未动。可纵然如此,原本附着在那些坚硬的山石上千载未动的黄土此时纷纷化作一条条滚滚的黄龙,朝着山下冲去。 那些个生长在土壤上的高矮草木,夹杂在土地中的零碎石子,覆于高处的皑皑白雪,还有大量站在和正在攀登太白山北坡的江湖中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全都被裹挟入其中。由于崩塌而被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使得本为“关中八景”之一的“太白积雪”都消失不见,转为铺天盖地的黄色。 在这一片天崩地裂的景象之中,张如晦和三名少女所站立的那一小片区域是唯一安宁的地方。 一条通体黄色、鳞爪皆备的土龙正用它的身体拱卫着这片净土,滚滚的土流对它来说如鱼得水,丝毫不受半点阻碍。头角顶住了土地,防止这一片区域下滑;龙身的鳞片组成了围墙,将一切的灾祸都挡在了外面,就连腾起的尘沙都被龙身所吸引,没有一分半点落入其中。 五雷正法九龙君·艮位·父加龙君。 张如晦在凉州的时候曾经见识过河图派以水势运土行的道法,虽说没有翻阅过他们的典籍,却总也能推测个八九不离十。之前张载曾对他说,土居正中,并有五德。原本河图派的事情对他来说不过只是匆匆过客,并没放在心上,可在坚定了自己的道路后却又就想了起来。 一旦想通其中的关键,土行的奥秘对于张如晦来说不过就只是一张窗户纸罢了,一捅就破。而后他以太平洞极经中的法门强摄井田中的土气,一举修成了《起土出书诀》。虽说在张如晦体内的五气之中,土气理所应当的屈居末位,可对于张如晦来说也已经足够平衡五气,解了性命之忧和修行之厄。 当下也是如此,满山的泥土完全被他当做了水来驭使。也正因为如此,倾泻而下的土流和水流无异,甚至在张如晦的压制下减缓了速度。从这样的高处跌下去头破血流是少不了的,但绝大多数人应当都没有性命之虞。 倒也不是没有人想要跳到这片平地上来,以躲避被土流卷走的命运。奈何多数人修为远远不够,脚下一旦失了根基,常人而言根本无法跃起。若有先天武者善于捕捉这一瞬一刹的分毫,在敌方想要跃起时以决然大力震动地面,便可使对方不得跃起,这也正是所谓“坠鸟”之术的奥秘。 三位道派的掌门暨为鬼仙,又精于剑术,想要御剑飞起本是不难。奈何方才华服少女一剑便将和他们神魂相连的飞剑斩碎,这当口个个捂着胸口倒了下去,连站都没法站起,更不要说什么御剑。白芸生和卢姓男子身为先天武者,又离张如晦最近,自然可以跳到平地上来。只是两人见张如晦一踏之力便有如此威势,便知事不可为,几声呼哨便招呼着武德司众人撤退,小心莫被他人趁乱捅了刀子。 然而总有佼佼者能够及时跃起,摆脱土流的裹挟,凭借自己的力量逃出生天。 两道黑色的巨翼冲天而起,奋力两扇便挣脱了大地的束缚。贺晋身上的碧血法衣原本在肩部有一对较为翘起的衣角,此时却赫然化作了真正的翅膀,带着他冲天而起。磅礴的血气和青色的流光共同萦绕在这件法衣上,甚至让贺晋浑身的气血都从肌肤下燃起碧焰,无论是尘土还是沙石都远远就被冲散,分毫不得近身。 其实这件碧血法衣的神通远远不止于此,奈何一来贺晋本身修为有限,二来多数需要与四明刀相配合,结果致使贺晋当下只能动用碧血法衣最基础的神通。可纵然如此,光是飞空一项神通就足够说明它的价值,更不要提本身还有护身和增幅法力的功效。 仰头看着高高飞起的贺晋,青衣少女头也不回的唤道:“阿薰。” 劲装少女早已双手紧握剑柄,放在右脸旁略微靠后的地方;长剑平举,剑尖直指前方。听到师父下令,她的身体微微一低,整个人就化成一道剑光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贺晋冲了过去。在这一瞬间,少女和剑已经合而为一,根本无法区分彼此。 贺晋尚在奋力高飞之中,然而一道极快极锐的剑光已经击中了她。在被命中的那一瞬间,贺晋只觉得天与地好像是被齐齐分成了两半,一半高一半低。自己眼前、耳中、身体……就算心中的一切都像是被从中心一分为二,左右各自分离。 这样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刹那间后,贺晋的眼前已经恢复了正常。劲装少女也已经返回到了原地,收剑入鞘。随后,这件四明刀客老年入道所制法宝从中间整整齐齐的分成了两半,又在转眼之间裂成了无数黑色、红色的线头。劲装少女的那一剑虽然未伤及贺晋本身,还给他留下了贴身衣物,然而碧血法衣自身却已经受剑气所催,再也不复完整。 然后贺晋便和其他人一样,一道顺着土流滚下了山去。 不过能做到这个的不止他一个,武德司的绝大多数人都已在白芸生的指挥下撤退,钟林却第一时间放出了鹰,抓着鹰爪高高飞了起来。看到张如晦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钟林手上一荡,整个人就朝着张如晦扑了过来。他的右手食指、中指钩如鹰喙,尖利的指尖直冲张如晦喉部而来。 看见钟林双手成爪,来势汹汹,华服少女长剑一摆,正准备出手。一柄剑忽的斜地里插过来,压在了她的剑上。华服少女侧头一看,却发现出剑的人是张如晦——后者虽然并未说话,所要表达的意思却已经表露无疑。 华服少女迅速的收回了剑,还对着张如晦略一鞠躬。张如晦则以点头还礼,左手的法剑在空中一指,父加龙王那长长的龙身立刻就从平地下方卷了上来,朝着钟林缠绕上去。 在钟林放出鹰后,张如晦已经认出了他就是那晚那名鹰爪门的门人,心中不自然也就有了手下留情的想法。这一缠他本觉得依钟林的修为应当是十拿九稳,谁知道钟林在龙身即将缠上时突然间踏地振臂,手腿同时一发力,竟然间不容发的就从龙身缠绕中给逃了出去。在旁人看来,他这一冲赫然就像是一只落入罗网的雄鹰硬生生冲开罗网,重归天际一般。 看到如此突然变故,张如晦也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到钟林却已经练成了这招据说是需要一品功夫才能练成的绝招。不过纵然钟林拼命使出了这一记险中求胜的绝招躲开了龙身,可他毕竟只是鹰爪门的武者,不是真鹰,无法在空中翱翔。在拼命使出了这一记绝招后,他的气血也有衰弱,终于不敌再度缠上的龙身而被土龙给卷了进去。 父加龙君为土所聚,身体与大地相连,钟林自然是无法挣脱。谁料钟林被卷进去发觉自己无法挣脱后眼睛立刻就红了,面部的肌肉也是一抽一抽的。张如晦看着古怪,便用流音术将自己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边问道:“你们武德司的几位指挥使都撤了,你还来这么拼命做什么?” “我……我可是继承了‘一生自猎’这个名号的人,一生自猎知无敌……白大哥他们可以退,我绝对不能……不能……” 原来如此。 张如晦的表情一下就变柔和了,他对着正在拼命忍住眼泪的钟林轻声说道:“这次输给我没什么的,下次记得好好干,莫要堕了‘一生自猎’的威名。” 咦?钟林眯起眼睛,好奇的想要看清楚这个正在跟自己说话的人。然而他的两眼早都已经被眼泪充满,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随后父加龙王的半边身体自然从龙身上脱落,带着钟林飞快的直奔山下而去。 终于,山崩停止了,由于土流扬起的沙尘却是久久不散。张如晦移开了右脚,转身从地上捡起了那柄亮红色的剑鞘,用手指弹了弹,剑鞘上沾染的尘土自然散落。随后他走到了华服少女面前,恭恭敬敬的将剑鞘双手送上。 少女并未伸出手来接鞘,而是直接先将剑插进了鞘中。在完全合剑入鞘发出咔嚓声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一个声音低声说道:“张如晦。” 华服少女飞快的将剑从张如晦的手中取过,由于剑身太长,在拿回的时候似是不小心和张如晦的法剑剑鞘碰了一下,发出了一记响声。于是张如晦也就听到了,那个如同剑鸣般清澈动听的声音轻轻的说道:“叶两仪。” 第215章 师命 说老实话,对于在场的几人来说,不要说是在一声剑鞘相击的杂音中听清说话的声音,哪怕现在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他们也一样能够分辨的一清二楚。更有甚者,就算不用听的,改用眼睛去看对方嘴唇的动作、用皮肤来感受由于发出声音而产生的微风……也照样能够判断出两人究竟说的是什么话。 换句话说,两人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都只是欲盖弥彰罢了。 可实际上对于这两个人来说,他们想要的也不过就只是稍微掩饰一下自己的羞涩罢了。至于旁边的两名少女是不是根本就能听的一清二楚,这本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既然屁股后面的追兵已经清除,几个人自然就放松了下来。鉴于之前多少有点联手抗敌的情分——其实更多的大概是张如晦和叶两仪之间的那点,几人还互通了一下姓名。 那个梳着散乱长辫的劲装少女叫做万俟薰,是叶两仪的师妹。在听到这个姓氏的时候,张如晦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高俅的那句“小心姓万俟的人”。毕竟万俟这个姓氏源于鲜卑族,至今天底下姓这个的也没多少,完全没法和诸如张如晦这个姓张的相比。不过想来高俅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让手下人跑到蓬莱洗心阁去拿消息。早知道,洗心阁那可真是在蓬莱岛上,距离最近的海岸之间也隔着冥海和风障,保守估计人仙去了都是送…… 而青衣少女的名字更是古怪,就算博览群书如张如晦,在听到少女的名字后也用“思见身中”的神通详细回忆了半天。 “初……初音?”张如晦的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世界上居然还真有姓初的?我还以为那句‘汤之支裔有初氏’是胡诌的呢。” “现在知道不是胡说了吧?”初音得意洋洋的教训着张如晦,又对他勾了勾手指头,一副要告诉你个天大的秘密的样子,“再看在阿仪的份上特别赠送给你一个奖品:我除了姓和名以外还有字,字是三夕,具体什么意思自己想去吧。” 饶是张如晦能够知晓初氏的来历,这下也终于抓了瞎,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三夕”一词出自哪方典籍。最后他只得长叹一声:“蓬莱剑宗不愧为上古名门,学识非凡。在下才疏学浅,甘拜下风。” “哼哼,怕了吧?” 既然双方都已经通过了姓名,再下来的交谈自然也就好办了。方才张如晦虽然在作法施为,却也注意到了叶两仪和万俟薰的先后出手。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可却也让张如晦大致断定了两人的实力。再加上玄裳本人那份连站到一起都不情不愿的心情,这三人的的确确是蓬莱剑宗的无疑。 身为上古两大剑宗之一,蓬莱剑宗在世人心中自然有着非同一般的分量。就算蓬莱的剑客至少有六十年没有在九州上走动,可一旦有人被蓬莱剑宗邀请入阁,此人的一家老小全派上下乃至十里八乡的亲戚都能欢欣鼓舞上个三天三夜——这已经足见蓬莱剑宗的威名。换句话说,若不是有了天大的干系,那些人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对不敢来找蓬莱剑宗的麻烦。 不过透过刚才那些人口中的话语,张如晦大概倒也清楚了些原委。应当是万俟薰——如果不是她,刚才出面说话的也不应是她——跟那么多人都打过赌,就赌对方门派赖以成名的神兵利器。由于万俟薰拿出来的神兵利器是越来越多,筹码也越来越大,以多赌少之下怎么看都是对方占尽了便宜。更不要说有些色中饿鬼甚至还提出拿万俟薰本身当赌约这种事,利令智昏之下,自然是什么列祖列宗都不顾了…… 不过最大的问题果然在于,她为何要做那种事情? “那是师父的命令。”万俟薰一板一眼的答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如晦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善,“师父有令,我须得只靠自己的实力,从天下间搜罗一百柄本身拥有完整器灵的名剑,之后方才能够出师。后来师父发现除非是将昆仑的四十九柄天剑都弄到手,不然无论如何也凑不够一百之数,这才将范围扩大到了刀剑。” 这下倒是能够解释万俟薰的行为了。产生了器灵的兵器再好找不过,随便哪个道士用以施展御剑术的兵器都能算。可有着完整器灵的神兵就不好找了——坏就坏在完整这两个字上。既然要完整,那么至少得产生完完全全的意识,说得通俗一些,这件兵器本身成了精了。 这样的先例并不是没有过。东晋王子年所著的《拾遗记》当中便记载,丰城张华与雷焕各得干将莫邪双剑其一,后来张华身亡,干将失踪。雷焕的儿子佩带莫邪过延平津时,莫邪剑鸣一声入水,双剑已然在潭底化为双龙——这便是典型的兵器本身产生了完整器灵的例证。 既然成了精,那么自然也就会多少生出些神通来,换句话说,初音给万俟薰所要求拿到的刀剑至少是外道剑。天底下的外道剑乍一看挺多,可把外形不是刀剑的去除……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一百,这其中还必定包括了不少大派的镇派神剑。万俟薰若能做到这一步……那的确是足够出师了。虽然乍一看仇家满天下好像挺不利的,可蓬莱剑宗是什么?人家本来就不归太平道国管,在海外有土地有人手有财力……摆明了就是自成一国。况且当年昆仑剑宗都闹了一出“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蓬莱剑宗估计早就眼红很久了,一直等的就是这个与全天下为敌的机会。 可就算如此,万俟薰最后也还是得把主意打到天剑的身上来。不过对于蓬莱剑宗的人来说,将昆仑剑宗的剑夺为己有,这本来就是一种胜利的表现吧。 “可为何几位姑娘之前对那些人不对那些人下杀手呢?只要杀得几人,想来也定能威慑宵小之辈,况且……”张如晦停顿了下,最后还是没将下面的话说出去。 如果他没看错,叶两仪和万俟薰这两位看上去娇滴滴的姑娘只怕都是人仙的修为。随便拿出一个来,只要放手大杀,方才那么多人必定片刻间尸横遍野,一个也别想跑了。至于她俩的师父初音具体是什么修为……唔……这个还是别问了吧…… 听到张如晦居然问这种问题,万俟薰立刻一本正经的教育道:“这是师父宅心仁厚,特地下令让我和师姐不得取人性命。毕竟我已将神兵拿到手,不必再多生仇怨。” 闻得此言,张如晦对着初音躬身一揖:“前辈当真有仁厚之心,在下佩服。”——外貌这种东西从来靠不住,鬼才知道这个看上去是丫头片子是在蓬莱岛上藏了多少年的老鬼。 然而初音却是一脸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哪有这回事,反正那帮人从来承诺都当狗屁,仇都已经结下了,还不如直接斩草除根。” “那之前……” “我只不过觉得这样好玩而已——你看,阿仪和阿薰的表情多好玩的!” 且先不说叶两仪如何,万俟薰的脸立刻红的都能冒出气来,连忙抱着长剑将脸扭到了一边去,看都不敢看张如晦一眼。 第216章 无可奉告 遇上这样的恶趣味师父,蓬莱剑宗的女剑客自然也只有自认倒霉。硬要粉饰倒也不是不可以,比如初音乃是为了训练徒弟们下手的分寸,故意给她们搞出些障碍锻炼一下之类的,不过叶两仪和万俟薰显然还没有磨练出这么厚的脸皮…… 抛开这一点不提,初音口中所说的话语虽然有些不把人命当回事,可道理总没说错。仇怨已经结下了,那些人既然敢冒得罪蓬莱的风险前来围攻众人,之后的对策恐怕也就是做事做绝。就算有人想要低头和蓬莱和解,恐怕在所有人前也落不下这个面子。 须知道,世间“面子”二字最为害人。明明有很多事情,既无利也无义,明摆着做了是损人不利己。可往往就有人由于落不下这个面子,非要坚持做下去,最后大家一起完蛋大吉。 更何况,现在还多出了张如晦这么一个巨大的诱饵。 一旦能够擒下或者杀死张如晦,等待着的报酬立刻就是王家的大笔酬谢,本人也会因此和太一宗搭上关系。追杀叶两仪她们的不是名门就是正派,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机会?在“和太一宗交好”以及“击败蓬莱剑宗”还有“夺回神兵”这三个天大的利益之下——或许对于有些人来说还有美色当先这第四个利益,就算偶有冷静之人只怕也早就被面子和气氛所裹挟,做出那个张如晦等人最不想看到的决定。 “其实比斗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赌博,怎么能纯以利大利小来做出判断决定?”张如晦不由得长叹了一声,“除去现场临时可能会产生的一些状况,比斗的胜负手基本上都是在开始之前都已经决定好了。运气二字太过虚无缥缈,怎能将个人的荣辱甚至生死寄托在这种事情上?” 其实张如晦此话倒也不完全对,只是他的天性就是如此。在有些时候,运气的确能够主宰一场比斗的胜负。然而张如晦生平谨慎,运气所能影响的几率完全无法掌控,因此也就被他毫不犹豫的排除在外。而将比斗双方的力量修为、心态、经验、状态乃至道术五要都完全计算在内,最后再决定打还是不打、要打该怎么打。一旦发觉胜负手悬殊或是计算不清楚,能不打就不打,这才是张如晦一贯的做法,也就是兵家所谓的“庙算”之术。 “不要光问我们啊,你倒是说说你准备怎么办喽?”初音已经跳到了一块石头上坐好,耷拉着的两条腿前后晃来晃去,“至于你为什么被人追成那副样子,这种废话就不用多解释了,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出来。” 这个问题张如晦一早就有考虑过:“在下原本准备躲入秦岭之中,依山而走。一旦入山追兵便极难找到,而且秦岭绵延三千多里,于豫、鄂、皖等地均有交接,想要转去哪里都很容易。原本入山要忌讳的也就只有太白派的人,然而现在北坡坍塌,太白派自顾不暇,想来也没什么工夫来追击了。” “哦。”初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转过头去对叶两仪问道,“阿仪,他刚才说的那几个地方,中间有没有你家?” 叶两仪立刻细声答道:“洛阳旧称便是豫州,只要走秦岭转邙山就可以下到洛阳。” “那我们也走秦岭好了!”初音一拍板就做好了决定,她发觉张如晦眼神古怪,不由得便问道,“你有什么问题吗?” “前辈你该不会……”张如晦斟酌了一下语句,小心翼翼的问道,“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地名分别是哪里吧。” 谁知道初音居然还真的就不要脸的承认了:“我的确是不知道啊,谁知道那些个地方哪里是哪里啊?” “那你刚才……哦什么?” “我乐意!” 既然已经决定了去向,一行人说走就走。张如晦能够驭使土地金石,翻山越岭自然不在话下。叶两仪行走间却是极轻极快,每踏出一步都穆如清风,和万俟薰曾经施展过的身法却是截然不同。按理说人仙都有凌空飞行的神通,可从一个人的行动中依然可以观察出此人的跟脚。看到叶两仪的举止,张如晦不由得就想起了一门在道国声名极盛的遁法来。 想想也怪,目前万俟薰正在竭尽全力的完成出师的任务。叶两仪身为她的师姐,必定已经出师,而且已经完成了一个和“夺取一百柄刀剑”类似的任务。可是蓬莱剑宗至少六十年未履神州,怎么看叶两仪都不像是有机会让蓬莱剑宗再次名扬天下的样子。 而且她的家居然是在洛阳…… 不会吧…… 张如晦有心去问叶两仪,可是话到嘴边却总是开不了口,也不知是不是由于初音和万俟薰就在旁边的关系。可是实际上至少初音对这件事毫不关心,她打从一开始就趴在万俟薰的背上,任由弟子背着自己翻山越岭,乐得个清闲自在。 至于万俟薰…… 就这么在秦岭一连前行了数日,张如晦始终不曾找到开口问询的机会。不过两人之间气氛融洽,张如晦心中或许多少也觉得,只要两个人能够这样一直安安静静的走下去,这个问题问与不问并无太大差异。 不过融洽的气氛向来就是用来被打破的。在某个众人已然停下脚步准备歇息的夜晚,万俟薰忽的趁叶两仪不注意,用眼神示意张如晦自己有话和他说。此时的叶两仪正在哄初音睡觉,无暇他顾,两人也就先后找了个理由悄悄走开,在不远处汇合。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和师姐保持距离,这样其实对你也好,对师姐也好。”在等到张如晦在以符纸隔绝了声音之后,万俟薰方才坦然说道。 对于这个要求,张如晦自然不会答应。他本就不善于沟通,往往和人多说几句话都嫌累,也就只有在面对少数“值得”的人时候才会多说上些话。而他和叶两仪之间的融洽,几乎已经到了他心通的地步,相互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完全明白对方的心意。这么一个方便沟通的对象,怎么可能就只因为万俟薰的一句话就敬而远之? 可是看万俟薰的样子,却又不像是开玩笑。通过这几日的相处,这位女剑客的性格张如晦大概也了解了,那就是认真,相当之认真,认真到哪怕当初初音让她用身体当赌约的时候也一板一眼的去答应。 这样认真的一个人,怎么看也不会是无的放矢。 “理由呢?” 万俟薰摇了摇头:“不能说。” “是彼此间身份的问题么?” “不……不能说。” “但是我们彼此间接近,就会有不好的事情?” “算是吧。” “你很擅长占验之术?” “我们蓬莱是剑宗,不修这等术法。” 张如晦又思考了一会儿,问道:“是叶姑娘的自身会有问题么?” 明明是很平常的问题,却好像一下子触碰到了万俟薰的敏感点一样。她立刻斩钉截铁的答道:“师姐绝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换成是其他人,估计还真的会发觉万俟薰的态度差异,进而推测出这句话的真伪。可是张如晦偏偏就没这个本事,万俟薰说什么他就信了什么:“那么既然都没有,为何我要和叶姑娘保持距离?” 万俟薰自身也非常为难,她无法直言问题所在,张如晦偏生又要求他给个解释。她只能用牙咬着嘴唇,硬着头皮答道:“原因……无可奉告,但是如果你继续和师姐这样下去,恐怕之后……之后会……” “会怎么样?说来听听。” 答话之人却并非是张如晦,然而两人均是人中翘楚。单以修为来看,世间也罕有人能够如此不声不响的就潜到两人身边却不被发觉。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名身着黑色披风的男子。由于太过阴沉,来者的身形几乎全部都融入黑暗当中,唯有左半边脸上的那半只铁面在点点星光下反射出截然不同的光芒。 第217章 阴将 一看到来者的打扮,张如晦立刻就明白过来此人是谁。可以说放眼整个道国,有着这样打扮的人也就只有一个。 “太平七侯”行四,移山侯秦翰。 当初沐虎臣就曾经对张如晦提及,整个道国中能够信任的人就只有岳鹏举和秦翰,让他向这两人寻求帮助。岳鹏举他是早就见过了,秦翰则由于一直在北面而无缘得见,没曾想两人却以这样的方式在这里见了面。 张如晦刚想上去说点什么,然而秦翰身上那层过于阴森的氛围却让他心中下意识的畏缩不前。两厢权衡之下,他最终还是决定先见过礼再说:“山野散人张如晦见过移山侯。” “山野散人什么的就免了,直接自称右武卫中军祭酒不好么?”秦翰却是直截了当的点破了张如晦的身份,也不顾万俟薰这个蓬莱剑宗的人就在旁边,直接就将这桩最大的私密给说了出来。 这下张如晦倒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秦翰显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他为何会在这种地方截住自己?他的来意到底如何? 张如晦瞥了万俟薰一眼,心中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将一些要紧的名字隐去,其余的地方实言相告:“侯爷曾经对在下说过,道国中唯二可以信任的便是混天侯与移山侯。而今侯爷身死已有一年,在下奔波各地,目前正……” 可谁知道秦翰连听完这点话的耐心都没有:“这些废话就不要多说了,我的时间很紧,完事后还要赶回北边去。既然虎臣告诉你我是可以信任的,那你就放弃掉现在在做的事,到横渠那里躲着去,其他事情自然有我处理。” 听到这句话,张如晦的脑海中立刻就像是有一道闪电划过,瞬间变得雪亮:“张载……横渠先生口中的‘受人之托’,说的就是你?” “我不是说了,这样的废话不要再说了么?”秦翰说道,“他是儒门‘书师’,我是兵家‘阴将’,这点交情还是有的。” 张如晦原本想过,托张载说那些话的人究竟是谁。在他想来,多半是幕后黑手不愿打草惊蛇,便采用了这样的方法拖延时间,暂且息事宁人。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托张载劝张如晦收手的居然是这位移山侯,平天侯曾经说过的两名绝对可以信任的人之一!不,对方连半点劝的意思都没有。看他言辞中那股颐指气使的气势就知道,他完完全全只是单方面的下令而已。 侯爷啊侯爷,这次只怕你看走眼了。 而一旁的万俟薰则是绷紧了脸,屏住呼吸,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她身为蓬莱剑宗的传人,显然已经隐隐约约听出了其中所隐含的重大干系,此时心中只怕有一百一千个懊恼,不该来趟这趟浑水。 按捺住心中的惊愕,张如晦强自辩白道:“可是在下日前已经略微查出些端倪……” “我知道你和高俅还有鹏举的那些小动作,然而,那又如何?”秦翰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一丝不耐烦,“鹏举本来就容易犯傻,我自然会去说服他的,只要你这里先收手就行了。” “可是右武卫五万将士全部捐躯沙场,侯爷更是舍身杀敌到最后一刻,足足五万人……” “既然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活人比死人重要得多,我必须要为活人打算。”秦翰那半边脸上的表情永远和另半边铁面一样,根本不见一丝波澜,“你现在不管不顾就要为这五万人报仇,所掀起的风暴可能会席卷整个道国。五万之数虽然众多,可比之整个道国千万军民也不过是小数。届时大厦将倾,道国动荡,所害甚深——所以你必须立刻收手。” 张如晦倒是没想过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语。从表面上看,秦翰言语中的涵义和张载颇有相似之处,然而其中真正所要表达的意思却是千差万别。活人的利益比死者重要得多,人死如灯灭,既然已经死了,那便要多为生者计——似乎……有很多人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 “都说逝者已矣,右武卫五万将士连同虎臣在内,本就是为了这道国上下千万民众而亡。如若他们死后能再多为道国做一份贡献,想来也是愿意的。”大抵也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太过僵硬,秦翰的言辞稍微缓和了那么一星半点,“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周围安静的没有半点声音发出,就连山中风吹草动虫鸣的声音也消失了,所有事物都好像在等待一个声音的发出。张如晦沉默了少许时间,缓缓张开了口,好像有些疲倦的说道:“我去年刚逃回道国的时候,凉州一境之地几乎家家户户挂起白幡,那都是为了祭奠右武卫死去的将士。当我越往中原走,不光白幡越来越少,就连记得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少了。等到我到达西京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为元旦佳节而庆贺,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 “我知道,要求别人连新春佳节都不过显然是不现实的。可是在那之后,我在长安中走了很多地方,整个长安上下都好像当那场惊天动地的西征没有发生过似的。倒也有人在瓦肆中高谈阔论,谈及佛国都只说蛮夷外道,好像收拾下佛国不过易如反掌,往往说不到几句话题就又被扯到别的地方去了。要是说到右武卫,更是急躁冒进一语就算完事。 “我不要求他们对这件事知道的清清楚楚,也不要求他们非要上阵杀敌,但至少他们不能忘记。”张如晦猛然抬起头来,眼睛中闪耀着雷霆一般的光芒,“他们至少不能忘记了曾经有至少五万个人为了他们死在异国他乡,他们不能连这最后一点东西都忘记了!右武卫五万将士已经用他们的生命做出了最大的牺牲,难道移山侯要连这最后一点的东西都剥夺了么?” 秦翰的语气始终不变,就好像珠母朗玛峰上千载不化的冰雪一般:“所以?” 张如晦拱手一揖:“恕难从命!” 从那张蚩尤所留下的半张铁面下好像是传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那你可知道,你素来信任的那个高俅,在征西右武卫覆灭时都做了什么事?” 张如晦的心中立刻咯噔了一声,秦翰此言总不会是无的放矢。自己之前一共也就只查出了些蛛丝马迹,为何那些人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秦翰要让自己收手,直接找上门来便是,没必要以王玉书的死为代价。难不成真的是师叔根本就是幕后黑手之一,所以才…… 这个念头尚未在张如晦的心中转完,耳边忽的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隆隆声。左右两旁的山峰竟然同时开始朝着中间移动,霎时间地动山摇,无数土石碎屑簇簇而落。 张如晦肉身在此,根本来不及遁逃出去。转眼间两座山头就已合拢,中间不留半点缝隙,看上去就好像本来就是一座山峰似的。而秦翰则赫然出现在了山头上方,于虚空处孑然而立。这显然是秦翰以地仙之尊运转神境通,眨眼间便踏破虚空,离开原地,随后又以移山法将两座山峰强行合拢。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奔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六将之中,“阴将”是完全深藏于兵家暗面的将首,当初姜尚便号称“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只要能达到目的,没有什么手段不能用的。而原本从一开始,秦翰就做好了两手准备。一旦张如晦拒绝了他的“善意”,那么等待着他的……就只有藏在另一只手上的匕首! 尽管两座山峰已经合二为一,秦翰却依然密切注意着山腹中的动静,他至少要完全确认张如晦已死才是。至于另一名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又是哪个门派的,压根就没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身为兵家“阴将”,自然有修习兵家古传的望气之术“兵征”——而此时在他的眼中,山中却是死气沉沉一片,完全没有半点动静。 如果你真的是虎臣所寄托的人,那至少不应该被这点小手段就给收拾了…… 突然,整座山峰忽的开始疯狂的颤动起来。山腹中一团五彩之气首尾相衔,疯狂旋转。黄生白,白生黑,黑生青,青生赤,复而再转一个周天。之后赤气大盛,猛然下沉,这应当是…… 秦翰明显可以感觉到,山腹中原本被自己用移山法强行捏合的山石正在左右分开。一开始还只是那一点点的范围,之后则以阴阳二气的轨迹旋转得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到了最后,整座山都被那一方无形的太极图齐齐分开,一道闪耀的雷光带起一路雷鸣,直奔自己而来! 雷光来势汹汹,速度何其快捷,一瞬间便冲至秦翰眼前。秦翰于间不容发时伸手一探,一条修长的鞭子立刻出现在手中。右手仅仅只是轻轻一挥,鞭子便在空中凭空幻化出无数鞭影,迎着雷光直冲而去。 如山般凝重的鞭影撞上了轰雷掣电,两者相击瞬间打出轰然巨鸣。在挥出这一击后,秦翰并未继续追击,漫天的鞭影也就为之一散,复归于秦翰掌中的长鞭。雷光则是原地膨胀开来,转眼间竟然变成了张如晦的样子。此时他的体外仍然隐隐有电光闪耀,低沉雷鸣,宛若天神。 第218章 七返虚丹 “人仙……不,还没到,这是七返虚丹?” 内丹法之中,肾得一与六,心得二与七,肝得三与八,肺得四与九,脾得五与十。心七为心为火,心火下降,七返于中元而入下丹田,结成大丹,称为“七返虚丹”,也可称“七返火丹”。换种说法,那就是距离人仙仅有一步之遥的鬼仙巅峰,尚未结成“九转还丹”。 能够凭虚而立,离地飞行,这显然是人仙境界方才能展现的神通。可除了本身神通之外,尚有修炼遁术而飞行的法门。秦翰何其老道,瞬间就想通了张如晦当下的境界。只是令他吃惊的有二:首先是张如晦说突破就突破,轻松地就跟喝水一样;其次就是他的来头,明明在右武卫中此人用的还是太平经的道术,没曾想一转眼却又变成了林灵素的五雷正法! 张如晦原本打算暂时不提升到七返虚丹的境界,姑且先熟悉土行的力量再说。谁知道秦翰直接堵了上来,说动手就动手。如果他不将力量再提升一些,本身使不出五雷正法的遁术,那根本连跟秦翰动手的资格都没有。而他一旦提升到了七返虚丹的境界,本身对于五雷法的运用也就提升了一个境界。 五行五雷,表面上看上去是五行生化,实则都是阴阳二气的转化。五行生克乃是太平道最主要的理论,张如晦太平经修炼的多了,也不免受到影响,忘了初衷。好在他及时醒悟过来,从阴阳二气的基础寻找脉络,这才练成了戊己神雷。不仅如此,现在已经是七返虚丹境界的他,更可以直接释放出真正的雷霆来。 万俟薰站在两座被强行分开的山间,面色凝重的望着上方的两人。初音忽的一下出现在了她的身旁,将小脸使劲的埋进了万俟薰的胸部,还来回蹭来蹭去。后者不知所措的将两只手举起,结结巴巴的说道:“师……师父……请注意……” “没事,你注意看上面……好舒服。”初音含含糊糊的说道,“那就是天下间第二快的遁术‘雷车奔轨’,可以化身雷霆,与光同速。林灵素当年纵横天下倚仗的主要就是两点,一是能打,五雷法堪称无坚不摧。还有是能跑,一旦打不过就跑,主要靠的就是这套遁术。” 万俟薰的注意力倒还真的被转移了,她的眉头好看的蹙到了一起,对初音问道:“师父,雷光之速已经是世间最快,居然还有比这种遁术还快的遁术么?” “当然有,为什么没有啊?”初音反问道,“我给你教过的吧,道中得法,法中得术。所谓的法术本就是对于更高档次神通的理解、拆解和模仿,一切的遁术最终想要达到的高度都是自由无碍、随心所欲的神境通。越是接近神境通的本质,这门遁术自然也就越是快捷。雷车奔轨虽然快捷,却不是随心所欲,依然有路线、有轨迹,所以你明白能够比雷车奔轨还要快的遁术是什么了么?” 万俟薰强忍住口中想要发出的声音,答道:“是壶公缩地术?” “对啊,除此之外还有‘千里神行法’和‘虚空动’,阿薰真聪明……来,让我摸摸。”初音的嘴上这样说,手头可根本没有想要征求万俟薰的意思,直接就上了手,“可是人力时有穷尽,这三门法术对于神境通最为接近,可一样要受到法力和肉身的桎梏,这个更快往往也只是停留在理论上,除非真的有人将自己转化成了天魔,从而练成‘幻影天魔遁法’。单以速度而言,雷车奔轨无疑已经是世间最快,所以我才称雷车奔轨是遁术世间第二。” 万俟薰认真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不去感觉初音的动作,转而注意正在上方的两人。 面对秦翰的提问,张如晦昂然挺立,作歌而曰:“玄篇指路总无踪,放开神虎解虬龙。金灶焰发掣紫电,截倒玉京第一峰!” “截倒玉京第一峰?好大的口气!”秦翰的眼神愈发阴沉,张如晦在诗中说“截倒玉京第一峰”,这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 你能使移山填海?那我便催使雷霆轰断你的山峰! “就算你是林灵素的传人,那又如何?以为有了五雷法就能天下无敌了么?就算是当年的林灵素,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看在虎臣的份上,我可以不杀你,将你擒下便是。但横渠你是不要想去了,我将亲自将你带回北面去监管。” 张如晦立刻就冷笑了一声,林灵素乐于与天下人作对,所谓“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其实是他没有必胜的把握正面和道首对敌。一旦黄天大阵开启,全道国三十六方道力尽数加诸于道首身上。万民之力聚于一身,其中还不乏地仙、人仙,这样的情况就算是林灵素也得当场掉头就跑。 “移山侯说的这话,底栗车的那些杀手们在追杀我的时候倒也经常说相似的,说要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受遍诸般苦刑,永世不得超生。”张如晦向前缓缓踏出一步,“然后他们都死了。” 这句话刚说完,张如晦的身影瞬间就转变为一道矫若金蛇的雷光,在空中划出璀璨的轨迹。雷霆所带出的爆鸣声接连不断,听上去真的就好像神话当中雷公电母所乘的雷车行过天空一般。 秦翰第一时间便已反应过来,长鞭重新变化出层层叠叠的乱影,几乎将半数天空所遮蔽,绵密的风声不绝于耳。谁知张如晦所化身的雷霆反应极快,在几乎要被鞭影击中时间不容发的划了一道弧线,竟然绕开了这道“鞭墙”,继续直冲秦翰而来。 方才初音在下面说的话,张如晦自然也是听到了。如果他此时转身就跑,作为遁术的雷车奔轨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秦翰所使出的神境通的对手。就算跑出了百里千里,对方也不过就是一两步的工夫。所以尽管这一战怎么算都胜机渺茫,但还是必须要打,必须要从那一丁点儿的希望中寻觅生机。 现在对于张如晦来说,最大的优势无非就是信息的不对等。秦翰充其量只知道张如晦会太平经里的道术,会五雷法,或许还知道张如晦会四端剑,除此以外对张如晦便一无所知。而秦翰身为移山侯,他的名声实在太过煊赫,以致于善用的法术、法宝张如晦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身为阴将,阴|部的神通应当都会;当然,更重要的就是他手中的那条鞭子,就连他最常用的移山法都是从那条鞭子上来的。 再怎么说,那也是和炼妖壶一同身为最出名的几样古制法宝之一的赶山鞭。 这条神鞭究竟如何出现的已不可靠。只知道秦代之时,始皇帝以此鞭驱石赶山,山石自行。那些山石至今皆向东倾斜,上面隐隐可见鞭挞痕迹。 始皇帝究竟有没有把那些山石都玩过、这条鞭子又是怎么到了秦翰的手里……一样是不可靠。可是始皇帝当年执敲扑以鞭笞天下,威震四海,这条鞭子同样也就带上了他那鞭笞天下的威势。如果方才张如晦没有化身雷霆,被那条鞭子抽上一下只怕当场身体就得被打成两截! 玄裳,助我一臂之力。 张如晦根本没有迟疑一分一毫,神念瞬间已经沉入意识深处。玄裳虽然之前一直在跟张如晦闹别扭,这次大抵也是知道了情况危急,一直寄居在法剑中的她立刻变化为虚像,出现在张如晦的身后。 雷光在空中顿了一下,瞬间变回了张如晦的样子。随后,绕开了赶山鞭的张如晦对准秦翰遥遥伸出了法剑。 秦翰在看到张如晦显形且身后还跟着一名少女的虚像时,眼睛突然间微眯了几分,两道几乎凝成实质的寒光就从眼中迸发了出来。若是寻常人与这道目光对视,只怕当场便会被瞪得失去神智,脑中一片空白。 然而张如晦却是举起法剑施展神通的速度却硬是快了那么一分半点!就是这么一分半点的差距,他那两道目光对张如晦来说不过就只是两道犀利的目光罢了,没有半点的力量。 天剑·颛顼的【绝地天通】!天地尚能隔绝,两道目光又有何难? 不仅如此,秦翰只觉得身体一沉,自身居然就朝着下方跌去。人仙尚能御空而飞,可他却被这招绝地天通隔绝了法力,无法在空中飞行! 秦翰的身体甫一下跌,张如晦的身体立刻又化为雷光,只一个刹那就出现在秦翰的北面,一掌对准秦翰用力推出。只听得轰的一声,空中掀起了滔天大浪,浪头就朝着秦翰狠狠地打了过来,竟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一样。 在推出一掌之后,张如晦的攻势竟还没完。他再度化为雷光落在了山头上,这次双手并用使劲一抬,山上的土石草木纷纷直立而起。最先被撼动的就是那些树木,它们在摇晃了两三下后便尽数朝着空中飞蝗骤雨般的射去。紧接着土块与石子也纷纷响应呼唤,杂乱无章的朝着秦翰的身体扑去过去。 ……然而张如晦的身体再度抢在了这些事物的前面,这次雷光的落点却正好在秦翰的南面,而此时那滔天的水浪尚未击打在秦翰的身上。张如晦心口所汇聚的火丹突然间就赤气大盛,尽管只是火气,此时却真的像是熊熊燃烧起来了一样。 轰的一声,一道尖细的火芒对准了秦翰的身体****而出。细碎的火焰、纷乱的土石、粗大的树木、滔天的巨浪……刹那间五雷交汇,不知多少道无形的雷电疾奔乱走。张如晦凭借雷车奔轨的速度,还有自己拼了命的连发五雷,硬是几乎打出了五雷并发的效果来。不要说是鬼仙,就算是人仙在这里,这一下也绝对要吃上个大亏! 可是……对方毕竟是地仙,还是成名已久的那一种。 看着在秦翰身边自动盘成阵势的赶山鞭,张如晦心中只得暗叹了一声。秦翰有那半方蚩尤的假面,还有赶山鞭护身,自己就算隔绝了他的法力,可他还有别的法宝。别看他这一下看起来被炸得有些狼狈,身上的衣物都破损了不少。可是他的身影依然像是铁铸的一般,神魂更是半点都没有衰弱。对于多数鬼仙以上的道士来说,肉体受了伤并没有什么的,只要神魂完好,一样可以很好地施展法术。 “你的手段就只有这一点么?”秦翰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速度是够了,力量还差了点。你为什么不直接打出雷霆来?说到底还是修为不够。” 其实张如晦也不是打不出来雷霆,只是的确他的修为不够,七返虚丹毕竟不是九转还丹。如果硬要打出货真价实的雷霆来,速度势必受到影响,恐怕和雷车奔轨之间的切换也就没那么容易,届时秦翰只要轻轻一鞭就可以要了他的小命。 看张如晦不回话,秦翰轻轻一抖赶山鞭,鸟云之术自动解除,鞭子也就散开,然后朝着一个方向几乎是无穷无尽的延伸了过去:“打够了么?现在该我了。” 最后一个“了”字刚一落定,赶山鞭的鞭身就已经开始往回收缩。数百里的地面霎时地动山摇,一座高达百丈的巨峰就被这条赶山鞭连根拔起,停留在了两人的上方。数不清的土石不断地从空中落下,完全给这两座先被强行捏合而后又强行分开的山峰下了一场“土雨”。 在此之前,张如晦并没见识过移山法。这种法门太过笨拙,科仪繁复之极,修习之人实在太少。今日一见方才知道威力,当真是动辄地动山摇,摧枯拉朽。更可怕的是,秦翰有赶山鞭相助,百丈大山也是说拔就拔,眨眼间便能移山填海。一旦去除了这项弊端,能够及得上移山法威力的道法……还真没几个! 张如晦刚想化身雷霆,转身逃开。然而他忽的心念一动,非但没有使出雷车奔轨,反而是双手结五雷印,浑身上下的电芒竟然瞬间都收敛了起来,摆出了一副全不设防的样子。 秦翰刚想抬手挥出赶山鞭,脸色突然就是一变,这时他也发觉到了不对。山峰本应原地落下,此时角度却略微有些倾斜。他的两眼一抬,天眼通立刻就看到了山峰顶端的景象:在这座山山巅之处,正有两名少女站在那里。其中一人身着华服,长袖飞舞,另一人却赫然是方才在地上与张如晦交谈的万俟薰。 六神通中,天眼通可见世间一切种种形色,无有障碍。秦翰看到了叶两仪,看到了万俟薰,心中反而更生疑惑。刚才他和张如晦一样,都是听到了初音说话、看到了她在万俟薰的身边的。可是为何此时,放眼所及之处偏生都找不到那名青衣少女的踪影? 可事实上,初音此时不在别处,就正和自己的两名弟子一同站在山顶上。 “打了人,转脸就想走?”初音轻笑了一声,身形没入到了山峰中。霎时间,整座山峰都焕发出了灼眼的金光,山体上下一片光明灿烂。 然后,叶两仪的脚下一沉。绚光四射的山峰立刻就化作了一柄连天之剑,带着几近冲破苍穹的气势对准了秦翰破空撕天般斩下! 第219章 蓬莱心剑(二) 叶两仪以山为剑,山脚便是剑尖,凌空下击。这样的手段虽说对于人仙来说弥足惊人,可是对于秦翰这个地仙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他封号便是移山,这辈子什么事情没见过?相比之下,叶两仪的这一手比起列位神仙可是差的远了。 只是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叶两仪她是怎么办到的?或者说的再清楚些,她是怎么将这座山峰从秦翰赶山鞭的掌控中夺取过来的? 如果说叶两仪的修为比秦翰更加高深,或者说在移山法上的造诣更为精妙,秦翰说什么也绝对不信。唯一的解释就是,叶两仪另辟奚径,将山峰的掌控权强行据为己有。 比如,以这座山峰作为某柄天剑的剑体,真的将它变成一把剑。如果是天剑的话,说不定真的有可能做到。 秦翰死死的盯着朝自己急速刺来的山峰,努力想要辨认出这是哪一柄天剑。此时山峰上下金光焰焰,硬生生的将黑夜映照成了白昼,而从天而降的山峰看上去根本就像是太阳从天空坠落了一般! (金光……应当是日光,这究竟是哪一柄剑?羲和?旱魃?) 山峰来势奇快无比,秦翰来不及辨认出这是哪柄天剑,索性先出赶山鞭进行试探。可以驱石赶山的神鞭打在了山峰上,出奇的却没有发生任何反应。那些金焰若实若虚,杀气逼人,竟与昆仑十三绝剑的最后一路“剑芒”隐隐相似。就连赶山鞭与其正面相冲也并没讨得太多好,反而由于山峰自天而降之势被逼退了几分。 任凭秦翰想破了头也决计想不到,与他对敌的并非是任何一柄天剑。 千载之前,昆仑剑宗以天剑传世。虽然宗派覆灭,山门消失,昆仑剑宗的地位在世人心中赫然已经底定。 那么蓬莱剑宗呢?和昆仑并称为“东蓬莱,西昆仑”的蓬莱剑宗又如何呢? 昆仑剑宗的强大,是建立在“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的威名,还有天剑的神异以及不可复制性。就算世人再怎么模仿,炼出来的始终也就只是外道剑罢了。 当今天下,早就不是那个道法隐世的年代,各种神通法术层出不穷。就算是有神仙的修为,也不可能直接和全天下作对。况且那场腥风血雨本身就是建立在昆仑剑宗几近覆灭的前提下,蓬莱剑宗家大业大,完全没必要像昆仑剑圣那样发疯。 于是剩下的选择就只有一个:也炼出一柄剑来,然后,用她击败所有的天剑。在这之后,蓬莱剑宗便能真正凌驾于昆仑剑宗之上。 秦翰千盘万算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幸成为这柄神剑的第一个正式的敌人。以东夷神话当中的天帝和日神所命名,拥有着宿敌最引以为傲的剑芒,有史以来最强的外道剑—— 帝俊! 秦翰一击无果,每次出击必定分化无数幻影的赶山鞭竟也在空中现出实体来。好在这一鞭也已经将山峰的冲势缓了一缓,秦翰借此机会再次施展神境通,身形一眨眼便在原地消失,反而出现在了山峰的上方。 原本叶两仪是以上击下,这下局势反倒颠倒了过来。秦翰直截了当的对准叶两仪和万俟薰一鞭抽下,力道雄浑更胜往昔,显然打的是直接将两女歼灭的主意。叶两仪虽然手中持剑,此时却在全力操控脚下的“山剑”,根本来不及抵挡。 然而她的身边还有着万俟薰,清越的剑鸣伴随着月色也似的剑光出鞘,与神通“绾青丝”所延伸出无数天罗地网般的剑丝一同正面迎向了赶山鞭。 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同样是这一招剑术,在叶两仪的手中便璀璨如日光,经由万俟薰使出却真的幻化成了一泓柔和的月光。然而柔和并不代表无力,长剑的剑光仿佛初升的明月,遍照夜空,无所不至。柔弱中带着连绵不绝的剑势,不住的将赶山鞭的力道消磨。 万俟薰的剑术自然不足以拦下秦翰的神鞭,然而趁此机会,叶两仪已经及时将注意力转移了过来。初音的身形从山中脱出,又转而扑向了叶两仪的长剑。只一瞬间,燃遍整座山的太阳光焰便销声匿迹,叶两仪的长剑上却腾起了一层金芒,前端足有三尺。原本已经长达七尺的长剑此时竟是暴增到一丈,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精光闪耀的大火炬。 帝俊已然回归剑身,叶两仪再不迟疑,她双手高举长剑过顶,尖、刃、柄、眉心、鼻尖……一直到两条修长的腿间缝隙自上而下完全连成一条笔直的竖线。她的精气神刹那间尽数贯通,融为一体。 然后,全力将那柄黄金色的长剑向前挥去。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 和重“势”的那一招“东方则明·月出之光”不同,这一剑却是更注重灌注在剑上的真力。原本威力更巨的“日居月诸·照临下土”有了帝俊剑的最强剑芒相辅助,威力更是骇人。本就被不断削弱的长鞭与这一剑正式相撞,发出轰天动地的巨响。由于剑鞭相击而散开的风浪竟然将山头上的树木压的紧紧贴在地上,不少树木更是啪的一声脆响后就断成了两截。 赶山鞭被叶两仪的剑术这么挡了一挡,万俟薰也终于有工夫缓出手来。方才她所凝出的每一根剑丝都可以媲美一名寻常鬼仙全力一击,却在赶山鞭的抽击下尽数寸寸断裂。原本她使出那一招“东方则明·月出之光”也就是为了给叶两仪争取时间,现在叶两仪已经携帝俊剑全力出手,她也收回先前的剑势,重新挥出全力一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见那柄七尺长剑上分分流溢出蓝色的光焰来,随风飘动,给少女的身躯都染上了一层湖光水色。然而当万俟薰真正将这一剑挥出去的时候,那些蓝色的光焰尽数内敛,将剑刃映衬得蓝光大盛。无数剑气漫天飞舞,乍一看杂乱无章,实则却是将叶两仪剑术当中的空隙和薄弱之处尽数补足。 这一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本身攻守兼备,本身用意便在于补足身旁同伴的薄弱之处,是攻是受完全取决于一念之间。 如果单单只是挡下了这一鞭也就罢了,可是秦翰身为“难知如阴”,知道的东西向来比其他人多一些。他不仅看出这两名少女必定和蓬莱剑宗有着一定联系,而且他还发现了叶两仪身上的一些端倪。 按理来说,蓬莱剑宗是上古剑宗,产生时间远远早于内丹一派。可是叶两仪体内五气极盛,这分明是内丹派所修习的法门。非但如此,那存在于叶两仪五脏之中的五气在秦翰看来还各成龙形,鳞爪须角无一不备,显然是在这门法门上的修炼已经精深之极。 “你……”这一次秦翰当真是慎重了起来,“你和扶摇老祖是什么关系?” 天底下能和五龙相产生关联的内丹法门,毫无疑问只有“宸宇六绝”当中“海运风抟”陈抟的“五龙蛰法”! 世人皆知扶摇老祖陈抟开创太华一派,同时也是太平道国的坚实后盾之一。只是他本人早已不理世事多年,太华派在本代掌教郭京真人之前都不知道换了几人。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当下太华派多数弟子修炼的可不是五龙蛰法,而是更能和“八方风剑”相配合的《胎息诀》。换句话说,能修习这门五龙蛰法之人必定和陈抟老祖本人脱不开干系! 面对秦翰的疑问,叶两仪只是清浅一笑,连半个字都没有多说。恰巧此时山峰落在地上,刹那间一阵地动山摇。叶两仪却是不慌不忙的轻轻一掂脚尖,一阵清风就盘旋在她的身体周围,托着她缓缓上升,足见本身御风之精准。 太华派·列子御风术。 虽然她未说一语,这一下却是切切实实坐定了和太华派的关系,同时还表明了态度:既然打都打了,这个时候再说误会,有意义么? 秦翰面沉似水,他没想到不过只是随手一打,不仅把蓬莱剑宗的人给打了出来,居然还打出了疑似陈抟传人的人。就算不考虑陈抟老祖,海外蓬莱十洲三山七十二岛的势力也不得不考虑。能够施展正宗蓬莱剑术的人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三百年?五百年?蓬莱剑宗讲究以心御剑,所传的剑术“心剑”不讲究招式,所以蓬莱剑客往往兼修其他门派剑术,再以心剑相御。可这两名少女所使出的剑招是自己闻所未闻的,恐怕只能归结于蓬莱剑宗的真传。 那么,这两名疑似蓬莱剑宗真传的少女,随身还带着一柄不知道是什么的剑,这对意味着什么?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就算是蓬莱剑宗的传人、扶摇老祖的弟子,也得先擒下来再说。事后对陈抟老祖得有个交待,对于蓬莱则须得大力安抚了。 秦翰心中只一瞬间就做出了决断,同时他也没忘记自己原本的目标。天眼通四下一扫,张如晦的行踪立刻就被他找了出来。 方才山峰轰然落地,张如晦自然以“雷车奔轨”遁出,两个转折便飞腾于高空。此时他的身旁正飘浮着一柄黑气弥漫的长剑,剑尖指天,剑气直破苍穹。而就在剑尖所指向的上方,云层正被长剑源源不断的吸引过来,滚滚而行,旋转成一个方圆将近十里的漩涡,连带着阵阵狂风席卷。云中正不断有沉闷雷鸣发出,又隐隐有蛇形亮光穿行其间,忽明忽暗。 看上去就好像天门被强行打开了一般! 第220章 天开雷门 秦翰看出了叶两仪练的是五龙蛰法,张如晦同样也能看出来,这倒是证实了他之前对于叶两仪的猜测。 不过她居然是希夷真人的徒弟这一点倒真是没想到…… 从练气方面来说,五龙蛰法倒是和黄庭内景经当中记载的五脏六腑的修炼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张如晦当下所修炼的五雷法的丹法同样也是典出此经。等到真正练成之时,五脏之气便可化身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勾陈这五神,倒也未必比五龙蛰法养的那五条龙差了。可惜张如晦距离那一步还有相当的距离,就算他现在就突破到九转还丹的境界,也只有肺金之气和肾水之气可以化为白虎和玄武。 至于六神当中最后的螣蛇,螣蛇属火,游走四方,倒是正好可以对应张如晦当下的“七返火丹”。 现下,便是用着它的时候了。 “景中真主,威镇九天。手捧三素,足蹑九玄!” 奔云的卷动猛然加速,一道又一道的小型旋风从云中探出,将地上的沙土草叶尽数向天上卷去。窜动的金蛇也不再满足于在云中穿行,一道又一道雷霆开始在阴云表面浮现,蛛网般叉叉丫丫向下延伸。空气中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无比,就连秦翰本身也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迫力。 “璣行五斗,平调七元。三天力士,杀鬼万千。敢有魍魎,来现吾前,刀剑合击,火炬交然。” 张如晦此时当真是要感谢玄裳,若没有她的相助,自己万万做不到这一步。七返虚丹虽然也是丹,可毕竟不是圆融如意的九转还丹。虽然保证自己出手的威力与九转还丹相去不远,却刚不可久。有了玄裳相助,自己只需稍一动神魂便可牵引出这方圆十里的云海,个中精细之处也全数托给了玄裳来掌控。而张如晦自身则专注于驱雷策电,等下便引雷下击。 “万劫昼夜,考伐穷源。鬼形消灭,人寿长年。急急如律令!” 心口金阙处的火气猛然大盛,游走张如晦全身上下。颛顼剑上玄光大盛,乌云中便有一道天雷窜出,如金龙矫跃,将整片夜空瞬间映了个透亮,随后对准了秦翰便当头劈下! 当秦翰看到张如晦的时候,他已经几近将整道法术完成,打断已经是来不及了。而且云层中不住传来的压迫感和天劫别无二致,也就是说,他本人已经被张如晦锁死,就算用了神境通也是万万躲不开这天雷的。 秦翰当机立断,赶山鞭一挥,对准了落下的天雷就抽了上去。这次神鞭所发出的声音极大,破空时都带上了嗖嗖的声音,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鞭子裹带上了一层。原本留在鞭子上那股威震四海的王霸之气也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以势对势,正面对抗携带着浩浩天威的雷霆。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道天雷压根没费秦翰什么力气,一鞭就抽了个七零八落。金色的光被击散后朝着四面八方炸开,落到有草木的山头上立刻打出火花,随后开始星星点点的燃烧起来。 看来以鬼仙修为强御天雷,威力终究有限啊…… 这个念头才刚刚在秦翰心中闪过,刷的一下,又是一道天雷紧跟着打下,正轰在他的身上。就算有蚩尤铁面护体,有赶山鞭上预先布下的山部神通·鸟云进行防御,秦翰的身体仍然被轰的倾斜了一下,肩头顿时就是一沉,半边身子多少竟然都产生了些酥麻的感觉! 这就是真正的五雷正法!不求长生,不悟天道,本质上只为了斗法而被发明出来的道法!天道为何,天心如何,关我甚事?我神乃雷神,我心乃天心! 秦翰略一辨认,立刻就发现了这道天雷和方才那道的不同。方才那一道就单单只是雷霆罢了,这一道天雷中却多多少少的带上了几分水炁。不仅如此,原本是金光闪耀的雷霆在这一道中多少也染上了黑气,乍一看居然是紫色的模样。 看来……果然是颛顼剑了。 张如晦此时一手指天,另一手作剑指御剑直指秦翰,玄裳本身的力量神通毫无保留的释放了出来。有了玄裳相助,张如晦打下的雷霆赫然转变色泽,中间也掺杂了云层中的水汽转化成的癸水神雷。也就是说,每一道天雷都相当于张如晦和玄裳联手发出! 辨认出张如晦所带的是黑帝剑后,秦翰心中轻视之心大减。赶山鞭时而化为层峦叠嶂,重重叠叠的拦截下天雷。时而有如狡狯的毒蛇一般击出,趁着天雷下击之间的空隙直攻张如晦。有时干脆施展移山法,就地搬来一座小山,既能挡住落下的天雷,也可以在崩碎之时化作漫天土石打向张如晦。 纵然张如晦此时全力施展五雷法,一道又一道的天雷对准秦翰不住落下。以秦翰地仙的修为,也万万不敢不抵御而硬吃天雷。可毕竟他的修为有限,每道天雷之间都有空隙可寻,而秦翰的赶山鞭打击范围也丝毫不亚于他的天雷。若是只有张如晦一人,只怕他早已落败。 幸好,他的身边还有叶两仪在。 每当有攻击来到张如晦身边时,叶两仪掌中的帝俊剑便必定会精准无比的击中攻击,不论是赶山鞭还是别的什么无一遗漏。列子御风术虽然不如雷车奔轨急速,方寸间纵腾转折的自如却要强得多了。叶两仪此时仿佛化身一道清风,绵密的剑势无所不至。帝俊剑的剑芒更是由三尺渐渐增到丈余,动辄荡开的金轮将两人的身形防守的固若金汤。 从表面上来看,是叶两仪不断在为张如晦打着掩护,张如晦的天雷才是主攻的一方。可实际上这个攻守之势却几度逆转,张如晦的天雷可以趁赶山鞭鞭势已尽之时直接劈到秦翰的身前,逼得他不得不回鞭防守,而叶两仪却趁这个机会挥剑向前,一剑直刺秦翰。帝俊剑的剑芒锋锐无匹,在人仙境界的叶两仪手中都可以硬撼赶山鞭,秦翰哪里敢用身体受上一记?每当这时也不得不被逼得多少有些左支右绌起来。 “你们两个,在这样的年岁就能有这样的实力,实属不易。”乍一看上去有些狼狈的秦翰突然间开口说道,显然他本身的境况并没像表明上那样狼狈,“不过……游戏也该结束了。” 话音刚落,秦翰的身体便从原地消失,刹那间遁入虚空,下一瞬间就直接出现在了张如晦的身边。他的左手也不见有别的动作,只是对准张如晦的脖子就抓了过来。可就是这么轻轻巧巧的一抓,却让人顿时产生了避无可避的感觉。 秦翰有着地仙的修为,鬼仙和人仙、人仙和地仙每一级之间差别都极为巨大。而秦翰本身又是成名已久的地仙,或许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之前和两人的交锋……不过只是游戏罢了! 这个结论虽然很让人感觉无可奈何,可事实便是如此。然而就在此时,秦翰却突然看见张如晦的七窍同时都流出血来。 七窍流血表面上看上去狰狞无比,可实际上和此时张如晦神魂所受的苦楚相比不能及其万一。张如晦一开始就料到了秦翰会借助神境通直取自己本身,他就借着玄裳【多谋善断】的神通捕捉到了那千钧一发的时机,然后瞬间将意识潜入玄矩宫中。 上一次张如晦开启玄矩宫,通过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考验,随后便从中取出了【绝地天通】的神通。这一次他则要取出另一项神通,所面对的则是新的试炼。 首先是杖笞,万下。 刀锯黥面、劓刑割鼻、剕刑刖足、髌刑剜膝……炮烙、汤镬、腰斩、车裂、凌迟……一开始还只是受诸身体的刑罚,到了后来干脆就是翻来覆去的死法。到了最后,张如晦的身体只剩半具森森白骨,连头骨都在枭首中失去,仅用两只手爬进了玄矩宫的最后一道大门。 明明连眼耳口鼻等器官都失去了,可是张如晦却还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那个高坐在御座上的人正在看着自己。虽然她的眼神究竟是怎么样的不得而知,可张如晦却依然产生了这样奇妙的感觉。不仅如此,他还感觉自己可以说出话来。 “黑帝……颛顼果然……是……五帝中唯一的暴君,天条的规定者。”不可思议的是,张如晦的声音真的从那半具骨架中发了出来,“可以拿来了吧?” 五色珠旒轻轻上下晃动,张如晦的心中不知为何忽然间多少就感受到了一丝忧伤的情绪。不过这丝忧伤连万分之一刹那的时间都没有保留,就在旒冕点头表示同意后的那一瞬间,张如晦的意识瞬间就从玄矩宫中脱出,返回到了自己的躯壳当中。紧接着,他对准秦翰用力一指。 【法定天条】! 身为天条地规人律的创立者,所谓口含天宪都不过只是拾这位黑帝的牙慧。说出的话就是天条,规定好的就是法理,从本质上乃是远远凌驾于【绝地天通】的神通! 这道神通的威力太过惊人,张如晦的肉身甚至都被压迫的七窍流血。可是同样的,秦翰自身顿时就被定在了空中,就连那条赶山鞭也停滞不动。秦翰身周的时间、空间被一瞬间全部强行定住,这便是张如晦以【法定天条】强行改写了秦翰身边世界的法理、硬生生将他给镇压住的结果! 如果单只有张如晦一人,他就算全力镇压了秦翰,也绝对无力去做其他事情。而且这道神通对他肉身负荷过大,决计不能持久。可此时他的身边还有叶两仪,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叶两仪就已经一剑刺到了秦翰的面前! 我生不辰·逢天僤怒。 这一剑的剑意本身几近于劫数,就要引动天威,再以剑借天威与敌拼个两败俱伤。原本叶两仪使这一剑出来只为了以伤换伤,谁知道天上的雷霆却受这一剑所牵引,一道金雷就猛的从云中划下,缠绕在叶两仪的剑上。帝俊剑的太阳剑芒缠上了这一层凌厉掣电,看上去声威更是惊人。叶两仪强行忍住喉头想要咯出的鲜血,对准秦翰就刺了上去! 不仅如此,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消失不见的万俟薰也从山中冲了出来。她所使得遁术和叶两仪完全不同,看上去好像和寻常剑修的遁光类似,实则内里却完全不同。那些剑修都是借剑光御剑而起,身剑合一飞遁,万俟薰却是将自身完全幻化成了剑光,她自己就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 蓬莱剑宗的“剑遁”。 还有,蓬莱心剑——之子不犹·天步艰难。 这一剑却是要有义之所至、慷慨赴死的大无畏气概,比之“我生不辰·逢天僤怒”的以伤换伤更多了一分壮烈。张如晦却是没有想到,看上去冷冰冰的万俟薰居然能够使出这般酷烈的剑术来。 两女均知这是唯一的机会,如果不能在这一击中击败秦翰,之后便再也无法寻觅到胜机。一道金芒、一道彗光前后直冲秦翰而去,光是带出的声威都将天上的彤云撕裂开了一个口子剑气更是直冲九霄。 秦翰本人被【法定天条】定住,只要叶两仪和万俟薰任意一人的剑可以刺到秦翰的身上去,绝对都可以将他重创。只一瞬间,整个局势便翻转了过来,秦翰立刻就处在了被夹击的境况之中!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不属于在场六人任何一人的声音突兀的出现了。 “吼——” 是龙吟! 突如其来的龙吟震彻全场,甚至让原本肉体就伤重的张如晦口中更是不由自主的溢出鲜血来。狂击的龙影瞬间将方圆十丈所笼罩,似日光,似雷电,似狂风,力道之猛更甚于山岳崩摧,铺天盖地的气势瞬间竟与天雷相匹敌。 叶两仪的长剑最先被打得一歪,两丈的剑芒就擦着秦翰的身体擦出了一道赤金色的血花。万俟薰的身形也被硬生生的轰离了原先的方向,剑光瞬间就冲出去数里的距离。 最惨的是张如晦,他在施展【法定天条】时无法移动,肉身更是被压迫到七窍流血。此时他的全身上下不知道眨眼间迸出多少道血花,一下子就被淋成了个血人! 然后众人才看清楚,那所谓的龙影居然是明明被【法定天条】定住的赶山鞭。与之前不同的是,赶山鞭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条身长千里的赤蛇,无论是张如晦的雷霆还是帝俊的日光在它的身上都可以看得出来,阴阳风雨晦明只在其一念之间。 与玄裳同为一本天剑、甚至同样是黑部的——天剑·烛阴! 张如晦一被狂揍,【法定天条】不由自主的就解了。赶山鞭在恢复行动的秦翰掌控下更为神妙,张如晦就算是化身为雷霆也一样不知道被抽中了多少下。叶两仪和万俟薰想要逼近接近,赶山鞭所幻化的龙影却同样将她们追赶的无路可逃。 还有……机会,只要……给我……给我停下来施老君神咒的时间! 张如晦的身体猛的从雷霆变回了血肉之躯,已经通过心印知晓他意思的玄裳全力凝聚出了一层水甲,想要抵挡赶山鞭的力量。张如晦则是将双手往一起合,想要结印施咒。可是赶在他结印之前,收在他怀中的那面铁牌猛的就是一跳!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兰州,背嵬军的帅帐之中,正在批阅公文的岳鹏举突然就一抬头,两眼目光如火如炬的看向了东方的地方。 正将一封公文换上的薛弼好奇的问道:“岳帅,怎么了?” 岳鹏举却根本不答话,他的身体不知怎地就变成了拉开拳架的姿势,口中吐气扬声,对准了东方就是一记正拳打出! 然后,远在千里之外的秦翰便看见,一道拳意直接突破虚空,朝着他打来。这拳头一击,拳意就好像化成了一只可以振翅而飞九万里的大鹏鸟,两只像是垂天之云的翅膀轻轻一扇就能将整个苍天混荡!天上的银河都要被撞断,朝着地面流泄下来。就算是建木、不周山尚在,也一样要 第221章 混天地动 张如晦怀中的那块铁牌乃是他离开太尉府时岳银瓶交给他的,他当时只以为是护身符一类,最多上面附带了什么兵家的秘法,至于有什么用就不得而知了。由于离开长安后他一直忙着逃脱追杀,于是也就没有详细去研究的机会。 可没曾想到,这块铁牌居然有着这样的用处! 张如晦所不知道的是,这块铁牌上实则封印的是兵家正儿八经的阴|部神通“阴符”。铁牌本身则是和岳鹏举心血相连。一旦铁牌主人遭受危险,岳鹏举立生感应。原本武圣有着极其强大的灵觉,可岳鹏举还是害怕不保险,于是便又托人做了这面连一些能够蒙蔽天机的术法都能够突破的铁牌。 然后,岳银瓶又将这面保命用的铁牌交给了张如晦。 于是张如晦在当下遇险,远在兰州的岳鹏举就立刻心生感应,隔空打出一拳。这一拳的拳劲虽然不可能直接打到千里之外,拳意却可以划破虚空,根据铁牌感应到的方位直接破空来到秦岭,直奔秦翰而来! 秦翰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岳鹏举竟会在此时出手,仓促抵挡之下,赶山鞭立刻就被这道拳意打得甩到了旁边的一座山峰上去,那座山峰当时就被拦腰打成了两截!可是这道拳意的力量仍未消失殆尽,那只大鹏鸟的爪子又是对准了秦翰的身体狠狠地抓了过来。 秦翰立刻施展出了神境通,眨眼就不知道退出了多少距离,然而这道拳意却如同附骨之疽一样追了上去,秦翰破空它也破空,硬是打在了秦翰的身上。就算有蚩尤铁面和鸟云之术的护体,秦翰的身体也立刻被打进了山体里。山峰上只留下一个人形的大洞,黑洞洞的不知道打进去多深。 原本拳意只能伤及神魂,对于肉体并不能起到什么效果。所以这只大鹏鸟看起来遮天蔽日,对于四周的环境却没有一星半点的影响,甚至连一点小风都带不起来。而且张如晦、叶两仪和万俟薰都在旁边,这道只针对秦翰所发出的拳意也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影响。可是秦翰身为地仙,他本就脱去了肉体凡胎,现在的身体完全由神魂所重新凝聚。于是岳鹏举这一拳打出,居然就真真切切的将他给打进了山里去! 岳鹏举第一道拳意已经消失殆尽,然而第二道拳意又已经破空杀至。那座秦翰被打进去山峰突然间就从中间竖着裂了开来,那条身长千里的赤色巨龙就从峰头的裂缝破空而出,乍一看上去就像是火山爆发了一样。 千钧一发之际,秦翰全力催动了赶山鞭和烛阴剑,又将两者的力量合二为一,一鞭就抽开了山峰,正面硬撼岳鹏举的拳意。那条鞭子赫然已经化身成了真正的烛龙,身上的每一张鳞片都由无数符印组成一个法阵,无数的鳞片便包含了无数多个法阵。张如晦刚才聚起的十里云海正好成为了烛阴剑最好的力量来源,只一瞬间,那方圆十里的云层就都被吸附到了赶山鞭上。有道是风虎云龙,一时间鞭子上云气漫腾,风雨大作,千雷万霆激绕其间。秦翰以地仙修为所催动的烛阴剑威势比方才张如晦的五雷正法何止强了一倍,力量更是天差地别! 烛龙本是上古大神,盘于极北的羽山之上,人首龙身,身长千里。睁眼为昼,阖目为夜,吹息为冬,呼气为夏,嘘为风雨,叱为雷电,喜为晴日,怒为阴天。可以说这位神祇本身掌握了一切和天象相关的神通,日月风雨晦明全在其一念之间。除此之外它却还是钟山的山神,也无怪乎秦翰要将烛阴剑附体在赶山鞭上。 面对力量暴增的赶山鞭,那只岳鹏举拳意所化成的大鹏鸟却是毫无畏惧,继续当空抓下。它身上的羽毛忽的根根倒立而起,每一根羽毛都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发出五彩的光芒,五色光流向外不住溅射。天上好像瞬间刮起了无形的飓风,刚刚在赶山鞭上汇聚起来的云层立时就被吹散了大半,哪怕是没有被拳意针对的张如晦等人也不由自主的被压迫的喘不过气来。 天剑·破军的【摧破千军】! 赤色巨龙和五彩大鹏一瞬间就厮杀在了一起。赤龙朱鳞火鬣,巨大的身躯厚重的好像流淌着的赤水河,身躯一转一折之间,金芒耀月,雷蛇狂舞,就连下方的崇山峻岭也为之纷纷跟随。一座又一座的山峰就像是被驱赶着的牛羊一样,向前隆隆移动。成千上万斤的土壤由于山脉的移动而纷纷从地上涌出,方圆百里的大地都被震颤的地动山摇,山岳移动的声音更是远远超过了天上的雷鸣。 而大鹏的身躯也在五彩华光的映衬下变得更为庞大,光是身躯就像是一座飞在空中的巨峰。两翼一扇一挥,卷云奔雷也要为之让路;锐爪尖喙一撕一啄,赤龙的身躯立时就被撕下无数鳞片,痛的嘶吼乱晃。被驱赶的群山甚至都被龙身撞倒,有些山头更是被直接撞断,四下乱飞。秦翰本人也不得不再三飞遁,凭借退让后撤来抵消一部分岳鹏举拳意的冲力。可是秦翰退到哪里,岳鹏举的拳意就跟到哪里,看上去源源不断、久久不竭,就好像他的力量根本是无穷无尽的一般。 这就是岳鹏举身为武圣所能展现出来的力量!在三大武圣之中,他号称“混天”。只要被他锁定,哪怕你借助神境通遁逃到千里之外,岳鹏举的拳意也一样可以破空而来,直接隔空将人一拳打死!所以三大武圣之中,公认岳鹏举最为可怕就在于这一点。 当然,就算岳鹏举再强,他也要遵循一些基础的规律。比如当初程鹏遁逃时候,他若是当时发拳,拳劲必定将整个兰州大营的地面打塌。如果程鹏学的不是拙火定而是其他什么佛门功法,尤其是飞遁一类,那后果就跟今日的秦翰没什么两样了。 岳鹏举和秦翰虽然同为兵家“六将”,可是今日两人显然都已经打出了真火,谁也不肯抢先收手——或者说秦翰就算想要收手岳鹏举也不肯。被两人交手打断震飞的山头不计其数,余波足可震惊千里,秦岭山脉的山势地形都为之改变。 这样的环境下,地面自然是不能待了。叶两仪扶起张如晦,初音和玄裳也纷纷从剑灵转变回人形,五人一同退出三十多里,停留在空中,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两只无匹巨兽的全力拼杀。秦翰虽然处于下风,可是岳鹏举想要拿下他却也不是太容易。似两人这般全力打下去,还没打完估计就要毁掉半个秦岭。 好在这时终于有人来制止这两人的交手了。 “都给我住手了!” 一声断喝自空中传来,大鹏和赤龙正战至酣处,哪里愿去管他?然而来者却是双手一挥分出一刀一剑,碧赤两色光芒大盛。长剑绿芒舞动,瞬间变粗变长,幻化成一条迤逦盘旋的青色巨龙,截住了赤龙;长刀赤光滔天,翱翔而起,却是演化成了一只振翅而飞的赤色巨鸟,拦下了大鹏。 武侯八阵,龙飞之形·鸟翔之象。 来者以龙敌龙,以鸟拦鸟。青色巨龙自然不是赶山鞭·烛阴剑的对手,相互一击便被震得倒飞而回;赤色巨鸟更不可能拦的下岳鹏举的拳意,两厢一交锋居然当场被打回刀形。然而秦翰和岳鹏举却不约而同的住了手,唯有隔在两者之间的那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手持刀剑而立。 刀名百辟,唯刀百辟,唯心不易。 剑名倚天,长剑耿耿,独倚天外。 兵家“火将”、太平道国“驱神侯”、皇图天策府第十三代“药师”郭药师是也! 第222章 阴符 皇图天策府开府于初唐,当时尚是右领军大都督的李世民受乃父高祖李渊所封,开皇图天策府,李世民则为天策上将。之后李世民为唐代太宗,天策府明面上废府,实则却是将权利都移交到了当时的“阴将”李药师手中。 按理来说,任何一位皇帝都不会容许手底下出现这般拉帮结派的作法。李世民此人虽然杀兄弑弟,却是千古明君,更是兵法大家,他本人便曾一度是兵家的“雷将”。当时儒门为显学,几近一家独大,他便尊崇道教,又给予兵家支持,相互制衡。而后天策府便成为了兵家一脉的传承之所,每代天策上将必更名为“药师”,传到郭药师这里已经前后历经整整十三代“药师”。 岳鹏举为武圣,秦翰为地仙,郭药师却也不差,一样是地仙的修为。岳鹏举有破军剑、沥泉枪,秦翰有烛阴剑、赶山鞭,郭药师手中的倚天剑、百辟刀也一样是兵家自魏晋流传下来的神兵。他若助岳鹏举,秦翰则必败无疑;他若要相助秦翰,岳鹏举实力虽为三人之冠,却也不可能敌得过两位老牌地仙的联手。 所以两人不约而同都住了手,等着郭药师进行表态。 “第一,你们在这里动手,只怕打完了也毁了半个道国。如果要真打,那就去九天之上的星海去打,别在这里打。”郭药师看了眼脚下翻天覆地般的秦岭,用掌中的阴符向远在千里之外的岳鹏举传递着同样的讯息,“至于第二点……不妨等那几位小朋友来了后再说。” 秦翰那露出的半张脸立刻就皱起了眉头:“我等三人交谈,让他们过来听什么?” 听到秦翰这样问,郭药师略显不满的看了秦翰一眼:“由于你的出手,他们已经是入局之人,来这里也好做个见证。” 郭药师以他心通传讯,不过顷刻,叶两仪等人就已飞了过来。这当口张如晦身上已经是血流如注,本身也由于连续施展神通法术而昏迷不醒,扶着他的叶两仪半边华服尽被染红。然而两位女剑客虽然剑术高绝,却对于救人毫无办法,只能一筹莫展的看着张如晦继续流血。 看到张如晦伤成这个样子,郭药师也是眉头一皱。略一思索,他便对秦翰说道:“仲文,你来引导地气入他体内,然后你我二人合力救醒他。” 虽说秦翰是为了擒下张如晦而来,可看在沐虎臣、岳鹏举的面子上总也不至于非要了他的命,何况现在又加上了个郭药师。赶山鞭轻轻一挥,周遭原本已经被打得乱七八糟的秦岭群山就像华容道一样各归其位。随后几人落在地面,深沉厚实的地气就分出了细细一缕来,源源不断的注入了张如晦的身体,使他原本接近油尽灯枯的身体内气渐渐地充盈起来。 两大地仙一个止血,一个养魂,过不多时张如晦便醒了过来。这时他也来不及拜谢郭药师的救命之恩,先借地气又连施净三业神咒。要是比修为、比神通,郭药师和秦翰比起张如晦来说简直不知高到哪里去了。可要是单论疗伤救人,反倒是会六神咒的张如晦更强一些。 净三业神咒在救人方面当真是有奇效,过不多时张如晦便重新变得神采奕奕,身上的伤口也是尽数愈合,恢复如初。他先是对一直搀扶着他并且以膝做枕的叶两仪点头致谢,后者则以轻轻颌首相回应,随后对郭药师更是一揖到地的大礼。至于秦翰……虽说也是出了力救他,不过张如晦的拱手礼多少就有些敷衍了事了。 看到张如晦已经伤势痊愈,玄裳快走了两步就来到了张如晦脚边,使劲拽了拽他的衣袖。张如晦立刻会意,抬手就将玄裳抱了起来。不过当他将玄裳报到手里的时候却是愣了一下,感觉玄裳的身形似乎变大了些。于是他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没错,玄裳看上去真的好像长大了那么一两岁的样子,手脚身量比原先都长了些,倒是头发依然是几近垂到脚踝。 这会儿岳鹏举也已经通过郭药师手中的阴符将自己的虚像投射了过来,水镜庄虽然有水镜之术。可此地和兰州相距千里,没有另一面水镜承接难度委实太大。岳鹏举本身又不通兵家神通,此举却是背嵬军大祭酒薛弼的功劳了。薛弼虽然不擅斗法,可能做到三军大祭酒的位子,岂能没有一点手段。当下便是他施展道术,与郭药师的阴符驳接在了一起,才能让岳鹏举与千里之外的众人进行交谈。 只不过岳鹏举一看到出现的居然是张如晦,当场眉毛就竖了起来:“怎么是你?银瓶呢?” 张如晦心说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他对着岳鹏举拱手一揖:“岳姑娘自然是在天道宫中,怎么可能随意出长安?岳帅不必担忧,之前在下还让岳姑娘学会了几手兵家神通,并且成功击败了……” “这事我当然知道!”岳鹏举看张如晦又要罗里吧嗦说上一大堆,连忙出声打断,“我说的是怎么看见的是你……银瓶怎么可能不在附近?明明我感应到那面阴符的主人有危险……” 张如晦毫不犹豫的就把手掌一翻,亮出了那面雕刻着大鹏的铁牌。 “银瓶居然把这面阴符给了你小子——我明明让她随身携带不得离身……你小子干的好事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之前居然还拐跑银瓶跑去正一道盟——破军,拿我的枪来!你小子不是学了五行拳么?我要亲自对你进行教导,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 “岳帅你就算拿枪也捅不到的。”“这会儿是直老的传影。”“岳帅你要想到这是好事,好歹银瓶小姐没出事。”“觉民,伯远,你们卡住手,我抱住腿!”“黄神敕命,禁!”“岳帅,你的拳意只能让传影变得更糟。”阴符的影像瞬间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一瞬间还传来不知道多少人的七嘴八舌,好像还伴随着极为剧烈的晃动,隐约还传来几声惨叫。等过了半晌之后,岳鹏举的虚像才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同时出现的还有正在小心翼翼帮他梳理着已经乱到不行的头发的破军。 “行了,这下可以说正事了吧?”在知道岳银瓶居然将那面铁牌给了张如晦后,岳鹏举的心情显然不是很好——虽然因此出事的不是岳银瓶这一点似乎应该是令人高兴的。 郭药师环视了众人一圈,这才终于神情严肃的开了口:“第二个原因——众位,绿林军已经在梁山正式起事了。” 第223章 绿林 听到郭药师的这句话,秦翰第一个反应过来,当即反问道:“那不是南塘主持之策么?” 除了秦翰的反问,郭药师话语中的讯息却是谁都听得懂的。不光岳鹏举听得懂,叶两仪她们听得懂,就连张如晦都听得懂。 早在古周之时,世间便有所谓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及至汉武帝之时,一代大侠郭解获罪身死,游侠时代方才消亡。 然而游侠的时代结束了,那些游侠们却不会凭空消失。西汉末年王莽篡政,民不聊生。荆州饥荒严重,京山王匡、王凤兄弟索性振臂一呼,率众于绿林山起义,连挫新朝军队。后来更是与刘秀的舂陵军、樊崇的赤眉军联合,将王莽的新朝覆灭。 之后绿林军虽然被赤眉军所败,王匡投奔刘秀又被其部将所杀,可是绿林军中人却是杀不完的。他们逃往神州各地,以被后世蔑称为“盗跖”的展雄为祖师,专行啸聚山林、反抗朝廷之举。绿林军中人重义气,轻生死,更以主掌生死的泰山府君为祭祀。再后只要同属绿林中人,无论是不是当初王匡所属部众,都可称绿林一脉。譬如隋末横行山东的“响马”一脉、淮阳的“柳叶军”……都算是绿林支脉,这便是名震天下的绿林军的由来。 全天下的江湖草莽几乎都可算是绿林军,这加起来得有多少人?原本由于这些人的出身致使他们注定与官府作对,可人心哪里是那么容易说得清的,就算是太平道国的三十六方黄巾军中,一样也和绿林军纠缠不清。譬如背嵬军当中的三位大宗师之一的牛皋干脆就曾经是绿林军最大的支脉太行山一脉的,陷空岛一脉两代人更是先后全部投入武德司——当然了,这就不是张如晦能够知道的了。他看看史书还行,眼下天底下这帮江湖中人谁跟谁是什么关系他一点儿都弄不清。 不过最先警醒的还是初音,她一听和绿林军扯上关系,立刻就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两条长辫正像是拨浪鼓两侧的两条飞丸:“不听了不听了,不管你们说什么,我们蓬莱绝对不会插手这档子事的。不管是道国还是兵家,要做你们放心去做就好了。” 岳鹏举立刻就叹了口气:“都已经听了,插不插手有什么不一样么?” 秦翰关注的地方就截然不同了,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们?” 郭药师上下打量着初音和其他两名蓬莱女剑客,心中猛然就想起了一桩事来:“能代蓬莱上下十洲三山七十二岛做出决定……莫非尊驾便是‘蓬莱剑神’么?” 由于初音一开始光是趴在万俟薰的背上,还不忘用双手对着玄裳的小脸发起攻击,众人自然也就没怎么在意她。哪怕张如晦知道她是叶两仪和万俟薰的师父,也绝然没有想到初音居然有一个这样的尊号。在听到郭药师这样说后,众人的目光才纷纷转到了她的身上,眼神也不由得慎重了起来。 蓬莱一系由海外十洲三山七十二岛共同组成,虽然以洗心阁为核心,却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首领,全靠众人决议表决。如今蓬莱中人便主要分为三大派系,道者术士主要以沧溟宗为中心,武者却是通常亲近小蓬莱碧霞宫,还有许多零散人士却是尊了一位号为“蛮王”的尚庸为首。无论哪一派系均有等同地仙修为的高人坐镇,可几时听过一个什么“蓬莱剑神”了? 初音却是罕见的严肃了起来,她盯着郭药师看了一会儿,忽的笑了起来:“是了,你是从‘她’那里听说的,没错吧?” 郭药师一点头:“郭某确实是从太昊陛下处所听得,蓬莱有位隐于幕后的‘蓬莱剑神’,同时也正是洗心阁真正的主人。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听到他这么说,岳鹏举忽的一拍脑袋:“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曾经听南塘说过,他在洗心阁学艺的时候曾经有这么号人。我让直老遣人去查,却始终不得半点消息,当时还以为他是信口胡柴……”嘴上说的轻松,眼神中却是别样的凝重。 岳鹏举本是不知叶两仪等人的身份,只知她们与张如晦有瓜葛,孰料一下捅出来个蓬莱的真正首脑。蓬莱身处海外,不归道国管辖,这下几人却是将道国军事听了个饱。 然而这个惊天大秘密才刚被捅出来,秦翰又紧接着追问道:“那秦某也有一事相询:这位姑娘接连用了列子御风术与五龙蛰法,她与太华派的陈抟老祖到底是何关系?” 初音伸手拍了拍叶两仪的肩头,后者立刻屈膝阖首,对兵家三将逐个见礼:“陈希夷那个老乌龟曾经看上了我这个徒弟,眼巴巴的给她教了半年的道法。只可惜阿仪早就拜我为师,那只老乌龟在见到我后也是气的七窍生烟。于是虽然有师徒之实,阿仪却不必叫那只老乌龟师父。反倒是太华派上下见了阿仪还得行长辈之礼,哪怕是郭京也不例外。” 陈抟都拿初音没有一星半点的办法,两位地仙、一名武圣联手只怕也是白费。虽然不知为何这位蓬莱剑神到头来却又成了外道剑,只是无论谁人都不敢小觑这位连“覆海”戚南塘都得以师礼相待的少女。 秦翰点了点头,和岳、郭二人分别对视了一眼,交换了意见:“既然有陈抟老祖这层关系,那么还望几位继续听下去。至于蓬莱一门上下将来会如何行事,我等三人虽然管不了,却也希望以大局为重。” 由于赤眉军和刘秀的相继背叛,他们不再信任任何官府朝廷,以反抗官府为天职。既有人和之利,也有地利之便,往往道军一来便藏入山泽,难以追捕。泰山、太行等主脉更是有几样大杀器,连地仙也不敢贸然攻打。自古“攘外必先安内”,于是覆海侯戚南塘便献上一策,由他的覆海一军主战,全力攻打某一支脉,引得天下绿林纷纷来援,届时再一网打尽。 这一计策可谓是吃力还不讨好,全军上下须得长久作战,还时不时的要现些败迹。可秦翰镇守北方,岳鹏举抵御西方,郭药师坐镇皇图天策府,除非要等率军出征的沐虎臣和龙傲天返回,不然这个任务不是落在戚南塘的头上,要么就得交给镇守燕云一手掌握安东都护府的“再世飞将”王启年。 “围而不攻,此举和攻城无异。东陆麾下骑射精良,掠地尚可,攻城未免南辕北辙。”戚南塘仔细想了想,“我献的策,还是由我来担起责任吧。” 由于要在道国以内长期作战,太平七侯自然得各司其职,严防死守。万一有外敌趁势内外夹击,那可未免大大的不妙。虽然沐虎臣兵败身死,可是这一计策也及时运行。戚南塘率军找上了近些年来声名鹊起的水泊梁山一军,这才有了池夜来异想天开想要寻找天剑的举动。之后绿林军各脉果然纷纷前往支援,终于在梁山决定正式起事。 “仲文虽然不知绿林军已经起事,可他知道南塘的作为,所以才要强调道国内部的稳定,这也是他不得已而为之。”下面的话郭药师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是内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众人的眼光一同看向了张如晦,之前他一直在垂手静听,也不曾搭话。此时他先是点了点头,说道:“此事自然是好事。在下暨为征西军右武卫中军祭酒,为道国出力自然是义不容辞。可是……”说到这里他的话风却是一转,“我并不认为这两件事会有矛盾,或者说右武卫被害得全军覆没反倒是更严重些。” 秦翰的两道目光立刻冷冷的注视了过来:“先来后到,难道要南塘的努力付之东流么?” “单论时间,在下在逃离佛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可未必比覆海侯晚。”张如晦毫不畏惧的对视了上去,“兵贵神速,若要让那些人及时消灭证据,只怕日后想查也没得查了。同时我也相信覆海侯的实力,足够吃下绿林全军。若是我只查出一两个人,这点动作无关大局,如何能对青州局势进行影响?如果那些人被逼的狗急跳墙,全面动手,总也是仓促行事,比日后准备完善进行下一步动作要好的多。况且谁也不能轻言保证,那些幕后之人会不会对覆海侯动手。” “说得好!”岳鹏举高声说道,顺带还不忘记给张如晦使了个眼色,示意“银瓶的事回头再找你算账”,“双管齐下固然累了些,可是鬼才知道那些人又会不会对南塘下黑手,这小子去查反倒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下面我就告诉你我和高太尉这些时日查出来的东西,你给我听好了!” …… 远在十里开外,一干人等一同收起了手中的兵器法宝,吐气声此起彼伏。 方才秦翰出鞭的时候,一行人几乎都要杀了上去。唯独楼心月拦住了众人,继续以虚空幻境掩饰众人行踪。以郭药师、秦翰的修为,也愣是没有发现这一行人就潜伏在这么近的地方。 “姐姐,你判断的真准!”一名少女对楼心月兴奋的说道。 楼心月缓缓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猜测秦翰并不是真的要杀了公子……若是判断失误,说不得我还要过去替公子挡鞭子——飞燕。”一位身着玄衣、身形轻盈的好像哪怕只是一阵风都能将其吹起的女子立时越众而出,“你把方才听到的话回去一五一十的都禀报给尊主,由她来定夺。” “是。”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楼心月身上丝毫不见半点柔媚之气,反倒看上去指挥若定,眼中暗藏睿智之意,连带口音听上去都清脆了几分。 “等……等等,我猜测说的那些话不用转述!这事要是让尊主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第224章 东都 东临嵩岳,南震伏牛,西依秦岭,北连太行,号称道国东都的洛阳便被河、洛、谷、伊、瀍、涧六水在这里重重分割、环绕。 与望之便能感受到广朔风沙的西京长安不同,同为多朝都城的东都洛阳哪怕光用鼻子嗅都能闻到九城九阙当中逸散出来的富贵之气,就连城墙的赭石红色看上去也多了几分奢靡的色彩。 虽然太平道国在建国之初便已做好了第二手准备,将连带着九阊九阖大阵在内的大多数东西都原样搬到了洛阳中,以备不测。可是整整五百年过去了,天竺佛国的兵锋始终被一代代人前赴后继的挡在道国的西北,哪怕最危急的时候也始终没有越过潼关半步,从未沾染过战火的洛阳看起来自然也就别样的安宁……还有繁华。 晨光从天与地的边缘吐出,亮更的鼓声准时被敲响,厚重的大门便吱呀一声的开了。早就等候在门外的人们终于移动起来,挑着担子、推着车子,将各式各样的果蔬肉蛋送进城去。城内也终于渐渐有了声响,一缕又一缕的炊烟从城中的民宅中升腾而起,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虽然按理来讲,进入洛阳非但得缴纳那么五个铜子的费用,还得要验看众人身上的路引名刺,随身携带的行李说不得也要检查一番。只是入城人数如此之多,守门的官差通常也就只是敷衍了。若遇载货的车辆,只消偷偷多塞点银钱便能顺利入城,连翻都不多翻一下。 不过纵然是虚应故事,官差总也不能杵在原地当桩子。有些时候心情不好了,拦下几个人细细盘问倒也能打发打发时间。然而今日有一男四女入城的时候,这些官差一时间竟然连入城的费用都忘了收,只是呆滞的站在原地看着五人从城门口施施然走入。 这五人自然就是张如晦一行人了。在下了秦岭、来到洛阳城前时,张如晦拿出了高俅之间交给他的那个铁盒,里面放着杂七杂八不少跑路用的东西,譬如九州全境通用的玉符,譬如三张不同名字、籍贯的路引。张如晦就从中随便选了一张出来,开始盘算怎么应付入城时的盘查。 “你做过征西军右武卫的中军祭酒,对吧?”看着张如晦在原地嘀嘀咕咕的,初音毫不客气的就从他的怀中把玄裳抱走了,“等下入城的时候,你只要拿出当初做斋醮、走帅帐的气势来,保管没人敢拦。” 张如晦心中总觉得初音这个说法太过轻率,可是城门已开,初音已经朝着城门走了过去,张如晦也不得不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谁料那些守城的官差真的就像傻了一样,连入城的费用都是张如晦塞到他们手里的。 入城没多久,张如晦就立刻急匆匆的向初音请教这个问题。为何那些人非但没有上来盘问,反而全都看傻了。 初音正忙着把玩怀中就像玩偶娃娃一样的玄裳,听到张如晦这样问,她极不耐烦的答道:“你从来都不照照镜子么?”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我每日要梳洗,自然要……” “那不就得了。”初音白了他一眼,“那些人有几个脑袋,敢来拦你?就算是那些人拿着通缉文告对着你的脸比上半天,他们也绝对不敢指认你就是张如晦。” 张如晦想了半天,终于才想明白了道理。虽说官差的职责就是保土安民,可是他们首先是人。一个杀了太一宗的道士的人居然还能逃出长安城,又从武德司的重重的包围中杀出,寻常的官差就算一拥而上也只能是徒劳送死。况且各种改变外形的法术层出不穷,这些官差随身携带的小玩意儿未必破得了那些法术,以面貌识人的法子根本就行不通。 可惜初音说的压根就不是张如晦想的这般意思。在那些官差们眼中,张如晦这一行人个个风姿超卓,气度不凡,俨然不知道是哪个大宗门的弟子出门历练。若是惹恼了对方,挥挥手自己的职位甚至是脑袋都得完蛋。面对这样的人,还是识相些乖乖让路了事。 一行人就顺着洛阳城那条最著名的天街向北面走去,一直走到了划分洛阳南北两城的天津桥旁。叶两仪在左右观察了一下后便指定了一个方向,示意众人向那边走。 “菊——下——楼。你家是开酒楼的?”在得到叶两仪的回应后,张如晦沉思了一下,说道,“我要先去一个地方,等下再去那里找你们好了。” 叶两仪有些不解的以目光相询问,初音却不给她问话的机会,连声督促道:“快走了!你还说要请我吃鲫鱼脍的!” “师父……” “反正小颛顼在我手里,还怕他跑了?”说着,初音就身先士卒,率先朝着打着菊下楼幌子的酒楼跑去。 初音这话说的倒真是实话。在那天过后,她一有机会就要将玄裳抢到手里玩,还说什么“当年就想抱在手里了”“真是好可爱”,到头来都不知道谁才是玄裳的剑主。玄裳虽然多少有些抗拒,可是毕竟力气上挣不过初音,三两下过后就只能任其摆布。 那日,与秦翰定下盟约的天剑·烛阴也曾经出现,向玄裳见礼。这位身为玄天黑部的天剑理论上的确是归玄裳管辖,虽然发色偏蓝,可是平素面无表情且又玲珑的五官、娇小的身材、生人勿近的气质却是出奇的相似。她的手里一直捧着一册大部头的书在细细翻看,一直到秦翰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才啪的一声合上书籍。 ……结果初音当时就想要扑上去抱住烛阴。后者貌似同样认得初音的样子,微微点头致意后就不住在秦翰身边游走。烛阴的脚步可要比玄裳利落的多了,初音连转了几个圈还没能抓到,结果自己就被万俟薰和叶两仪及时给拽了回去。 所以说,初音这位蓬莱剑神就是这样的人——喜欢可爱的事物,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力。 不过张如晦倒是不至于弃玄裳于不顾,他只不过是要去找一个地方罢了。 绕过菊下楼,再连续穿过两条巷子,出现在面前的是一连串矮小肮脏的民居。张如晦走到一处屋舍前,弯下腰顺着墙根一路摸去,终于在墙上摸到了一个已经模糊的快要消失不见的“郦”字。笔法僵硬潦草,看上去就像是才没学过几天书法的蒙童匆匆写就。 随后他一掀道袍下摆,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对着那个“郦”字磕了个响头。 “母亲,我来看你了。” 第225章 洛阳 “父亲的话素来不怎么多,和儿子几乎也不怎么见面。虽然儿子也很长时间没有见他了,不过想来身体不会有什么问题,母亲不必为他担心。 “虽然姐姐是那个女人生的,但对我很好,还手把手的教儿子道术和剑术。前不久她还遣人来找儿子,生怕我不会照顾自己。如果可能的话,我现在就想回去见姐姐一面。 “不过儿子曾经对别人答应过,要先为他们报仇雪恨,所以也只有将这件事办完了后再考虑其他的事。儿子拜了一个修为很高的人为师,修炼的道法也是一等一的,所以母亲也不必为儿子担忧。” 张如晦的话并不多,三两句后就已经沉默了下来。毕竟此时身处民居之间,他所要对母亲诉说的都是重要性一等一的大事。在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再想要说的话后,他又对着墙仔细的磕了九个响头,这才转身离开了这个与此时的他看起来完全格格不入的地方:“母亲,儿子走了,下次有机会再来看您。” 虽然张如晦母亲的尸身已经被他父亲所火化,带回了家里,可是在张如晦心中,这个他离开时做好记号的地方才是母亲真正的埋骨之地。谁也不曾想到,在这样一个狭窄肮脏的小巷子中,那个已经淡漠的几乎消失不见的字就是一处坟冢,其中埋葬了一个恬静、优雅……有些时候看起来还有些顽皮的女子的一切过往。 原路返回的菊下楼的时候,张如晦走的更加轻车熟路,就好像已经在这条路上走过千百遍一样。在进入菊下楼后,他左右看了看,却只看见了万俟薰,叶两仪和初音——哪怕是玄裳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们……呢?” 万俟薰看了眼坐下的张如晦,将自己的长剑拿的远了些:“师父说要进后厨去看看,师姐就陪着她一同去了。” 那么玄裳大概也一并被抱进去了,毕竟美食对她还是有着一定诱惑的——张如晦在心中点了点头。 与和叶两仪的默契不同,他和万俟薰根本就没什么话题要说的,两个人都只能坐在桌前发呆。而且更糟的是,初音和叶两仪都跑到了后厨去,只怕连菜都没得等。酒楼里倒是一直座无虚席的样子,显然生意兴隆非凡。这两个人虽然干占着张桌子碍眼,却也没什么人敢来管。 就在这时,张如晦的耳朵里传入了一阵闲谈的声音:“梁山的那些绿林好汉果然厉害,据说就连如月仙子都被割了脑袋,斩首示众。” “可道首、华山的那位老祖、安乐先生……别说这些,那些个大门大派的掌门哪个动了?真要打起来,谁还怕他们了?” “烂船也有三斤钉,更何况是绿林好汉?现在覆海侯一个武圣都足足打了一年了还没打下来,真要是动了我看也悬。” 张如晦听的是啼笑皆非,看来寻常人等果然对于实力差距没有一个清晰地认识。如果太平道国决心不顾一切的强攻,所有地仙、武圣一齐压上,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彻底结束战争。但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的,首先外敌仍在,擅离职守带来的风险是无穷的。其次就是必要性,哪怕是态度最为坚决的秦翰,也认为压根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还不如让各方道军轮流练兵,也好为之后的战争做好准备。 更不要说本来就持怀柔态度的一干人等。在他们看来,绿林军的尖端高手固然不值一提,可是整体而言却是一股极大的力量,而且那几个杀手锏的确有过人之处,不能为己所用多少有些可惜。戚南塘这个一网打尽的策略,其实也是给他们一个机会,到了最后必定有一大堆投诚的人士。 可是有些发展是张如晦没有想到的,那就是众人口味并非都支持戚南塘,反而隐隐对绿林军有赞赏的意思。张如晦多少听的有些恼火,难道这些人就没有想过绿林军真要是打过来后他们的生活会如何么?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无所谓? 实际上绿林军的事情已经并非和张如晦毫无关系了。那天,兵家三位将领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岳鹏举索性先下手为强,直接将他和高俅查出来的第一个线索、第一个人给捅了出来。 洛阳,豫州方渠帅杜充。 “我和高俅将所有的记录翻了出来,一条条的核实,逆推回去,终于发现了有问题的人。”岳鹏举无视了秦翰又惊又怒的眼神,继续坦然说道,“豫州方本来是在陆上逼近给予佛国前线压力的道军,可是他们居然……早一天就撤退了。” 道国法度严谨,军令如山,军队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撤退都必须按照军令来。一般来说,收到军令后都还要整军,撤退也要井然有序。两天以内出发都可以算是纪律严明,有些骄横之士甚至都能拖个十天半个月。可是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撤退必定不可能说走就走。 而在岳鹏举的口中这位杜充本身就有志而无才,好名而无实,骄蹇自用而得声誉。以他的本事来说,晚上十天都不算什么事。现在早一天撤退,只怕真是早了十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么,杜充有没有问题根本就是一目了然的事。 太平道国共有三十六方黄巾军,豫州方一方的渠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张如晦要直接去查一方渠帅,秦翰依旧持反对态度,岳鹏举的态度不言而喻。到了最后,这个决定还是落在了郭药师的头上。 “那么,就查吧。”郭药师对着秦翰说道,“既然鹏举已经将话说出来了,就算这位不去查,总也有人要去,还不如将知情人士仅限于此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秦翰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不过作为相对应的,张如晦也要在之后奔赴青州,同为道国平绿林出上一份力。 “反正你现在都已经被通缉了,那些绿林军理应对你大加赞赏才是。说不定还就让你入了伙,斩鸡头烧黄纸什么的。”岳鹏举也知道互相退一步的道理,自己要是不做些表示出来,秦翰的面上总不好看,“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反戈一击还是招安都好说。你现在已经是七返虚丹,说不定到了青州那里晃晃悠悠就又成了九转还丹,一个人仙也算是一份不小的力量了——对了,铁牌给药师,让他还给银瓶。你小子手里不准留,这是给银瓶保命用的。” 照岳鹏举这么说,张如晦身上的海捕文书暂时是不能收回了。不过张如晦本就不在意这些,他下面要去的是洛阳,那里虽然道派同样兴盛,可也是儒门的大本营,六师中足足有三位都在那里。自己完全可以凭借皇极金钱随便胡扯一个身份出来,谅他们也查不到。 至于之后的青州……打仗都打成那样了,还在乎这个么? 正在张如晦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年轻道士冒冒失失的就在桌子旁坐了下来,还不忘对两人拱手作揖:“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人太多……拼个座。” 张如晦将目光投向了万俟薰,发现后者同样在看着他。虽然不知道万俟薰是怎样想的,不过张如晦本身觉得这件事不应该由自己来做主,姑且等初音她们回来再说。说句实在话,就算酒楼里面没有位子了,几个人也一样可以跑到叶两仪的家里去吃,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来者大抵是觉得两人已经同意了,口中连声说着“多谢”,到头来还不忘记自我介绍一番:“相逢即是有缘,贫道道号灵动子,不知两位如何称呼啊?” 听到灵动子三个字,张如晦的脸色忽的就是一变。唰的一下,一道剑光自桌下腾起,饭桌转瞬间就齐齐的裂成了两半。张如晦竖起一剑切向来者,灵动子却也同时举起一柄长剑,一格一抹,稳稳地接住了张如晦的剑,反倒还以剑尖向张如晦的胸腹间刺来。 这一剑的剑势游走不定,难以捉摸。若非张如晦也练过刺客一流的剑法,恐怕还真的要中招。他第一时间就对地一踢,向后挪去,御木术同时将桌子向中间挤去,硬是阻了柳白猿的剑势一下。 长剑虽然锋利,可也极薄,在卡入硬木后若是随便乱发力断然有被折断的危险,更不要说张如晦故意将桌子挤得厚薄不均。灵动子顾不得继续追击张如晦,长剑一抖,变了形的桌子立刻就分成了几块。 万俟薰虽然剑术更为了得,可是她的剑太长,在发现情况后也第一时间抓起剑鞘后跃,此时方才出剑。全力的出鞘一剑之下,她的身形在外人看来几乎都变成了薄薄的一张纸,只剩下那一道撕天裂地的剑光。灵动子却是双脚一错,身体就像一只猿猴一样斜向腾空而起,及时躲开了万俟薰这一剑。 可是张如晦的法剑已经转瞬杀至,有了回气的机会,他已经御起仁剑,趁灵动子腾空之时刺杀。灵动子人身在半空,显然没想到这样的变故。眼看他就要受到穿腹之厄,忽然他的身周泛起一片涟漪,整个人就从空中哗的一下失去了踪影。 此时张如晦六识全力展开,可是竟然一下也没有找到这位灵动子的身影。他居然真的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找不到去向。可是下一瞬,张如晦却感到耳朵一动,反首一看,一点游丝一样极细极微的剑光就朝他刺来。 这一剑当真危险到了极点。此时张如晦的法剑尚在半空,根本来不及回防。若是刺中他的后脑,他顷刻便有性命之厄。好在还有万俟薰,又是她及时一挥剑,当头斩下。灵动子若是不收剑,他的剑当场就要被万俟薰的长剑斩成两半。 可是他非但收剑了,而且又是一纵一跃,完全逃脱了万俟薰的长剑所能及到的范围。 张如晦将手作剑指一点,法剑立刻就如同附骨之疽一般追了上去。同时他还不忘问来客姓名:“你是什么‘白猿’?” 灵动子一步就跳上了墙壁,双足竟然踩在墙上飞檐走壁。听到张如晦这样问,他哈哈大笑起来:“柳!自然是柳白猿!” 第226章 袁公 《吴越春秋》记载,越王勾践从范蠡处听说越女为剑术大家,当世剑术没有能够超过她的,于是便聘请越女教授越军剑术。越女在北上途中遇到一位老翁,自称“袁公”,想要见识越女的剑术如何。越女请袁公亲自出手一试,于是袁公用手轻松折断竹子扔给越女,越女则将竹枝捞在手中。两人之间过了几招,最终以袁公飞跃上树化为白猿离去为结局。 张如晦不仅看过《吴越春秋》,他还看过其他书籍笔记。其中就有提到古周之时便有一支刺客,素来以白猿自比,甚至传人世代都更名为白猿。那个时候百家争鸣,各家均有以子为名的典籍,这个刺客门派也有一部经典,叫做《灵动子》,别名就叫《弑君经》。他们认为社稷更替乃是天道轮回,若君王无道,便可金殿之上一剑而起,不顾生死,血溅五步。 这便是上古刺客的精神,所以太史公才在史记当中记载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高渐离六人的刺客之举,并且称赞他们的侠义之道。结合多方笔记判断,当初和越女比剑的那位袁公便是“猿公”,应当也是这一派的传人,甚至是开山祖师也说不定。 整整一支门派几千年专心研究刺杀之道,那该是多么可怕的积累?说这一派是华夏九州之内最负盛名的刺客门派绝对不为过。李家道虽然也以造反刺杀起家,可是比之袁公一脉只怕还差了些许。 那么这一派的传人找上正在被通缉的张如晦又是为了什么?张如晦才不信他坐到这里真就是为了吃饭拼个座! 果然一试之下,这位灵动子柳白猿是有备而来。张如晦看过的那本笔记里面,倒是也有大量对于袁公一脉的分析,甚至根据验尸的结果、自己对于剑术的了解,拼凑出了一些袁公一脉的手段。今日一见,看来所言非虚。 酒楼内的人们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到三人又是飞檐走壁又是剑来剑往,这才知道不好。方才还指点江山甚至为两军之中谁跟谁动起手来更强一些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人立刻就都成了哭爹喊娘的小屁孩,茶点也不吃了,一发喊就都往门外冲去。 张如晦虽然知道这些人铁定不会乖乖交了钱再走,对于酒楼的生意大有影响,可是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他双掌一拍,酒楼二楼的木制栏杆立刻就像是活了一样,化作长蛇朝着柳白猿抽去。 柳白猿自然知道不能被抽中缠上,双脚同时发力,一跃就躲开了张如晦御起的这条木蛇。木蛇看似来势汹汹,谁知道雷声大雨点小,在抽了个空后并未在墙上砸出什么坑洼,反倒是划了个弧线险之又险的擦墙而过,紧接着就又朝着柳白猿的后背追来。这时柳白猿眼角的余光也刚好看见,张如晦的右掌凌空对准自己狠狠一劈! 是剑! 灵活似蛇的木栏杆瞬间腾起了飞焰,再也不像方才那样柔软似蛇,笔直如钢的像柳白猿斩来。天火三气剑咒被张如晦以木为剑咒出,五行木生火,虽然青木有限,不可长久,火势却较以寻常法剑使出来的更为猛烈! 眼看火剑就要斩中柳白猿,他的身体忽然以几乎不可能的姿势拧腰回身,用掌中长剑挡了火剑一下。长剑不过三指宽,挡得住木却挡不住火。火焰明明朝着柳白猿的身体撩去,却在他的身前不明不白的就自动分开了。张如晦明显可以感觉到,有一股莫名之力正在保护着柳白猿,让火焰不得接近他。 光是火?还是其他的也可以? 张如晦尚未来得及思索完毕,柳白猿已经趁着这一挡的机会,奋力一踏,他的身形就又消失在了空中。紧接着,张如晦的头顶上就是一道剑光当空刺下,直指张如晦的顶门而来! 被初音称赞为最接近神境通的遁法之一、袁公一脉的“虚空动”! 可这一次,张如晦并非像刚才那样鞭长莫及。 早已等在旁边的法剑以智剑之势出击,凭借张如晦自身对于刺客剑术的了解为根基,直指柳白猿的手腕。不是张如晦要手下留情,刺客刺杀可以不顾生死,以命换命甚至都是他们的长处。如果张如晦直指柳白猿首级,说不定张如晦身死,柳白猿也一样可以重伤遁逃。 所以,只有直指对方手腕、迫使对方失剑才是唯一的法门。 果然,柳白猿于千钧一发之际改变了剑路,在躲开智剑后在酒楼的柱子上一踩,身形就又滴溜溜转了个圈,稳住了身体。张如晦却得理不饶人,智剑继续进击,这一次剑上却是一并带起了水光。水德为智,张如晦以水剑配智剑,为的就是要试柳白猿方才辟火的法门究竟为何。 智剑的剑光被柳白猿的长剑格开,水光却依然保持剑形朝着柳白猿的头部刺去。这一次柳白猿的身旁没有像方才那样不明不白的分开,由此可以断定他身上的宝物或是道法对水诀无效。 然而下一刻,柳白猿的剑上却是腾起了熊熊烈火,硬生生的将水剑烧了个干净! 张如晦的眼神一下子就凝重了起来,看来这位灵动子柳白猿方才辟开自己的火焰,靠的乃是自身御火的道法。八卦之中水能克火,火也能克水。柳白猿靠着火焰硬生生的烧干了自己的那一点水剑,还能让自己的火剑分开,至少他在火术的修为上一定是超过了自己! 还有,从袁公一脉的作风来猜测,虚空动应当精于短距离挪移。这一遁术虽然接近神境通,可是本身依然受到肉身桎梏,鬼仙时候恐怕极难发挥到这般田地。以张如晦的眼力来估计,对方有八成以上的几率都是人仙的修为…… 两人相持不过短短一瞬,转眼间柳白猿就又持剑向张如晦凌空刺来。这次张如晦却是有备而来,酒楼内四面八方的茶水都被他汇聚到了身边,化作无数道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的水剑,均以礼剑之势守御。 柳白猿的身形神出鬼没,堪称是无形灭影,本身又极难发觉气息。往往以虚空动遁入虚空,转眼又从另一个方向举剑杀来。放眼望去,整座酒楼内几乎全是柳白猿的身影。张如晦一把礼剑虽然防守不及,却胜在众多。无论柳白猿从哪个方向刺来,均有至少一柄礼剑迎上,消去剑势。柳白猿剑上的火焰虽然猛烈,张如晦却也源源不断的从四周抽来水流,补充水剑。 “叮”的一声清响,这一次张如晦非但以水剑拦下了柳白猿的剑,还顺势劈出一记“昆仑剑浪”。柳白猿的眼神立刻变为惊异,长剑间不容发的在自己的脖子前一挡,挡住了气势磅礴的一剑,随后又是一记“虚空动”出现在了三丈开外的距离。 张如晦抓紧时机调息,不敢松懈半分。然而这时他却看见,柳白猿以剑柄抵住额头,持剑如持香,阖目不动。转眼间,他的头发就像是变成了跳动着的烈火,无风自起,无数火粉朝地上飘散而去。紧跟着他睁开了眼睛,原本是黑褐色的瞳孔此时兢业变成了火焰的色彩! 【玄裳!】 一个小巧的黑影立刻就从张如晦的身后扑了上来,并到了他的剑中。无数龙影似的黑气立刻在张如晦的身上剑上弥漫开来,将法剑变为黑帝之剑,道袍化作黑帝冕服,周围的水剑更是同时玄光大盛。 “其名颛顼,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 “淳燿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 两人同时念动古朴的颂词,一黑一赤的身影也先后在两人的身后汇聚成型。就在两人即将作法完毕之时,柳白猿忽的就“啊”了一声,整个人抱着头就蹲了下去。 然后张如晦才看见,一支前大后小的杆状物斜地里就打着旋飞了过来,砰的一下就打在了柳白猿的头上,硬是将他打得抱着头蹲在了地上。一个窈窕的身影紧走两步就接住了杆状物,一步就跨到了张如晦的面前,对准他的脑门也是狠狠一下! 咣! 张如晦也立刻抱着头蹲了下去,玄裳则是一屁股坐到了他身后的地下,【神临威世】自然而然就解除了。别看张如晦和柳白猿都在作法,此时想要偷袭也绝非易事,更何况柳白猿本就是偷袭暗杀的行家。可是来者就硬生生的先后打断了两人的作法,还不忘记又对准想要站起的柳白猿又是一下。 “疼……” “好厉害……今天居然见到了撒手锏的传人……” 终唐一朝前后共有三位武圣,开唐之时的一位便是受封胡国武昌公的秦琼秦叔宝。张如晦没有叶两仪她们对于诸般剑术的了解,可总也有几分眼力,更看过无数典籍。撒手锏一词便是来源于这位胡国武昌公,他的武艺便是三十六路翻天锏,还有马上三路、步下三路的撒手锏。拼命之时,便将手中金锏撒手打出,每打必中——中不了他就死了。没曾想今日却在这间酒楼里见到了这路功夫的传人,也当算是三生有幸。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那个手拿汤勺、面带不悦的窈窕身影,带着一种完全是老鼠见了猫一样的畏惧说道:“十……十花姐……” 第227章 十花 来者和叶两仪同样有着瘦削的瓜子脸与乌黑的长发,身材却要较叶两仪更好上一筹——这是因为她身上穿着的是贴身的衣装,比起叶两仪那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华服自然将凹凸之处更加鲜明的突显了出来。 除此之外,来者居然还拥有能和万俟薰一较长短的一双长腿。从张如晦的这个方向看去,自然能将这双修长的玉腿一览无余。只可惜在看到这个人后,尤其是看到她满脸愠怒的表情后,张如晦产生的是由衷的畏惧感。这种畏惧感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就养成了的,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而是长久以来根深蒂固铭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在小的时候,自己最怕的就是这个人。若是在母亲面前顽皮了,母子二人随便嘻笑几声也就过去了。可要是在这个人的面前随便胡闹,一通管教是绝对少不了的,说不得就有一汤勺破空飞来,对准脑壳就是狠狠一下。 当时的自己就经常像今天这样,连续穿过两条巷子,跑到这间菊下楼的后厨来玩。当时这里除了主厨的这个人以外,还有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女孩,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男孩,女孩的背上还经常背着一个婴儿。在自己的心里,这间菊下楼和家中是唯二的避风港,尤其是在母亲死去,自己连家都失去的时候…… “就算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自己也要好好的。”这个人用双臂轻轻搂住了自己,她的怀抱让人感觉就和母亲一样,一样的温暖。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的名字应该是…… “十花姐……” 十花姐斜眼瞥见张如晦想要说话,又是一汤勺狠狠敲了过来。这一敲的缓急拿捏的恰到好处,让张如晦根本无从闪避。普天之下,恐怕真的只有秦琼的翻天锏方有这等威力。 虽然不知多年不见,十花姐从哪里学了这等神功,可被这汤勺敲中铁定又得疼的哇哇大叫。张如晦下意识的就是一缩头,做好了迎接敲击的准备,汤勺却猛然间就停下了。 千钧一发之际,是叶两仪用手拽住了十花姐的手臂,这才阻止了汤勺敲到张如晦的头上来。 十花姐做势还要再敲,叶两仪抬起双眼,露出请求的眼神。两人对视了一阵,十花姐冷笑一声后终于收起了汤勺:“从小时候起你俩就是一唱一和的,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叶两仪。 叶十花。 这么说来,她果然就是当年的那个女孩——念及此处,张如晦抬眼就向叶两仪望去,果然依稀可见当年的轮廓。叶两仪似是感受到了张如晦的目光,一双眼眉回首望来,眼中却是自有一种浑不着意的无心之美。 张如晦一看她的眼神便已知晓,叶两仪显然早就认出了自己。或许是在见面之初就已经认了出来,或许是在翻山越岭的途中认了出来,反倒是自己由于一直拿不定主意,也没敢去向她确认。 不过,原来那份默契是真的。之所以两人就像是已经共度过无数喜怒哀乐的时光,那是因为两个人本来就已经共度过无数喜怒哀乐的时光。之所以两人一见如故,那是因为两人本就是青梅竹马,童年故交。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看见这两人相互间眉目传情,叶十花也不多说,抬手就向周围指去:“你看看我的酒楼,都被这两人打成什么样了?” 只见众人放眼所见之处,青石翻起,桌椅碎裂,水痕四处乱流的同时还有朵朵红莲绽放,时不时的还传来一两记噼驳之声。墙上剑痕道道,脚印班班,被称作满目狼籍绝对是当之无愧。 可张如晦自然是心中有愧,菊下楼被弄到这般境地,他绝对是罪魁祸首。可他身为道士,最擅长的就是御五行二气之变。若要让他单跟柳白猿比拼剑术,那还不如让他直接绑了双手,将脖子直接送到柳白猿的剑刃上去。 张如晦能看得出来,柳白猿自然也可以。他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梗着脖子强辩道:“这又不是我干的!都是那家伙……”话还没说完,叶十花的汤勺已经于倏忽之间飞至,干脆把他砸的躺在了地上。 众人齐齐就是一闭眼睛,都不忍心看柳白猿的样子,初音更是捂着头就躲在了万俟薰的身后瑟瑟发抖。张如晦对此是心知肚明,叶十花的性格便是如此,你在被训的时候越要反抗,下场越是凄惨——比如就像现在,当世袁公赫然已经被叶十花以汤勺使出的三十六路翻天锏打的溃不成军,刚一起身就又被打翻在地,只得抱头痛呼。 袁公一脉向来以“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而闻名。身为刺客,他们虽然不可能长于护身,保命的手段可绝对是一等一的多。可包括“虚空动”在内的所有手段在叶十花的勺下却一样都施展不出来,这绝非柳白猿自身不济,只能说叶十花的功夫更胜一筹。至于她如何凭借一根细细的汤勺将张如晦和柳白猿两人都敲的毫无反抗之力,这恐怕只能归结于翻天锏的神妙所在。 “把我的酒楼打成了这个样子,惊走了全部客人,你觉得我一共损失了多少银子?”大概也是觉得打的有些累了,叶十花终于停了手,掂量着汤勺问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勇气的柳白猿。后者口中嗫嚅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终于…… “哭了啊。” “他居然哭了诶。” 柳白猿这幅凄惨的样子当真是使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可惜在场众人根本没有人有为他求情的意思——或者说压根连根本的勇气都没有。就算再明事理的人,此时也绝对不想去触叶十花的霉头。最终,叶十花拎着汤勺,威风凛凛的对柳白猿宣告道:“但凡菊下楼今日的损失,都由你在这里打杂做工偿还。一日债务不清,你就休想离开菊下楼半步。” “可是我还要……”柳白猿刚想说话,一看叶十花举起的汤勺就又吓得缩起了头。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长笑:“那倒不必,这位袁公对贵酒楼造成的一应损失便由在下代为偿还了吧。” “不用!姓柳的一人做事一人……”柳白猿嘴上叫的绝对硬气,可在来人走进菊下楼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根本合不拢嘴,“你……你……你们……” 来者乃是一男一女。男的约摸三四十岁模样,唇上的两撇翘须极为醒目,一身打扮如贵胄公子,意气赫奕,光彩射人,腰间的一方剑状白玉尤其引人注目。女的只有十六七岁,黑衣素净,肤白胜雪,青丝利落的在身后梳成长长一束,手中握着一柄彤艳艳的红鞘长剑,淡雅中带着一抹艳绝。 虽然不知来者究竟是何人,柳白猿为何又那般惊讶,叶十花还是很干净利落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只要能赔偿损失,我没异议。” 男子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了一枚玉符递到了叶十花的手中:“本来在下应当等贵酒楼结算完损失再进行赔付,只是在下与这位姑娘都与袁公有约,事情紧急,须得眼下了结。这枚玉符足可兑纹银千两,望主人家笑纳。” 叶十花看了眼掌中的玉符,略一估算:“多了,还能吃上几顿饭也说不定。” 男子轻笑一声,颌首说道:“久闻菊下楼大名,今日能够一饱口福倒也不错。” 看着两人一应一答,目瞪口呆的柳白猿终于回过神来,倒提着长剑大叫道:“等……等一下!和你有约?你才是……商家传人?” 男子“咦”了一声,用手抚了下腰间的白玉:“白圭在此,世间除了蔡某还能有第二个商家传人?”他看众人眼中疑惑,便对着四面拱手一揖,“鄙人蔡京,字元长,以白圭祖师所传商主之位掌天下财货。” 众人同时就是一惊,纷纷还礼,就算是张如晦也知晓这位蔡京蔡元长是什么人——他才听高俅说过的!现领中太乙宫使,兼任户部尚书,又有地仙修为,却不想这位道国的钱袋子居然还是商家的传人。商家两大祖师便是范蠡与白圭,范蠡的师父是文子辛计然,辛计然的师父便是道祖李耳,可谓是与道门关系匪浅。无怪乎他能够掌道国财力,原来却有这样的背景在后面。 柳白猿长大了嘴,又用手指向了女子:“那她……” “袁公越女,当有一会。这位自然就是本代的越女——越青萝,有若耶剑为证。”蔡京用手一比越青萝,口中侃侃而谈,“尊驾为何如此吃惊?难不成在下哪里说错了么?” 柳白猿用手使劲一指万俟薰:“她!” 万俟薰在初音的示意下自动向前一步,报上家门:“蓬莱,万俟薰。” 柳白猿的眼神已经变成了呆滞,中间还带了几分凄凉。他无力的指着张如晦:“他……” 张如晦冷笑一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商家传人了?” 蔡京插话说道:“蔡某在五里开外便见得此地剑气冲天,却有儒门方正之意。既然万俟姑娘是蓬莱剑宗的门人,想来这位兄台便是儒宗哪位大儒的教授了。” 张如晦不欲理会柳白猿,却要给蔡京这个面子。他也对蔡京拱手行礼:“在下饶洞天,师从象山先生。” 这里张如晦却隐瞒了自己的姓名,毕竟兵家三位将领的谋划是一等机密。自己身上的通缉未除,实在不好让蔡京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他便以自己的出身上饶为姓,内里别有“洞天”,现做了个假名出来。 叶两仪她们对张如晦的境况均是心知肚明,叶十花虽然猜到其中有蹊跷,可总也不好当面问询,所以谁也不来揭破。 “原来是象山门人。”蔡京感慨道,“象山先生全凭一己之力开宗立派,所创‘心学’更是别出机杼。在下仰慕已久,可惜身居要职,无缘得见。” 张如晦想了想说道:“夫子在正一道盟中已不再任职,或许过不多久便可北上,在皇极惊世阁内讲经。到时候蔡道兄大可以与夫子坐而论道,阐述见解。” 蔡京高声笑道:“如此甚好!” 两人相互间交谈的极为融洽,张如晦甚至将高俅的嘱咐都抛到脑后去了。这时门外忽的传来一阵嘈杂声音,一众官差从门口蜂涌而入,手持刀剑铁尺逼住众人。一个高瘦的少年风风火火的就冲了进来,左右手还各拎着一把剑,只是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拎菜刀。 “统统都不许动!你!说的就是你,不许乱动!在洛阳城内还敢私斗,是不是当九城巡守都吃干饭的?”少年一看蔡元长想要说话,立刻两步就窜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穿的光鲜又能怎么样?我告诉你,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帮有钱人!有钱就了不起啊? “还有你,看什么看?眼神飘忽不定贼眉鼠眼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乖乖闭嘴站好了,不要让我发飙现在就把你给绑起来!” 张如晦无辜的向旁边看了下,果然,在场众人的眼神要多精彩有多精彩。这个小子修为具体是几品不清楚,总之肯定没到鬼仙。哪怕是趴在地上看起来最为凄惨的柳白猿,顷刻间也能将连他带来的所有人杀个一干二净,尤其是在场众人中还有地仙境修为的蔡京。不过大抵是他不欲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在被喝令闭嘴后也就没再多说,还不知道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看见我来主动就趴到地上,今天这么多人就算你最有眼色。等下送你个五花大绑,够意思吧?”少年在对柳白猿呵斥完后,一转脸正好就对上了拉住叶十花的叶两仪,“你——你……你……”然后他的声调就一溜烟的向下降去,最后干脆整个人都降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哀求一般的大叫道,“姐啊!” 第228章 越女 这一下变故来的实在是太快,张如晦甚至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这么说来……当年的确是有个小男孩也在一起玩的,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十花、两仪、三……三火?是这个名字么?应该错不了。 果然,叶十花向前走了一步:“三火。”然后叶三火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大姐,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问题问的已经蠢出了一个境界,叶十花一汤勺就砸了上去,叶三火就迅速的与柳白猿为伍去了:“你进门前都不知道看看牌匾么?” 叶三火挣扎着向周围看了一圈,这才依稀发现这里……可能……大概……或许……好像……就是自己家的酒楼。大惊失色之下刚想要说话,却已经被叶十花一脚将脑袋给踩在了脚底。看他那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张如晦就不由得庆幸自己当年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家弟顽劣,管教无方,还望蔡真人赎罪。” 面对叶十花的道歉,蔡京摆了摆手,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对于蔡京这个身份的人而言,要是跟一个连鬼仙或者先天都没修到的小鬼计较,那才真是大失身份。既然蔡京都发了话了,叶十花也就挪开了脚,让叶三火起身。不过这时又有一个身穿绯袍的三十多岁汉子冲了进来,看见这么一大群人——还有被吓得缩在一旁的众官差后就是一惊。 “王校尉,我把弟弟交给你当徒弟管教,结果就教出这么个结果么?” 王校尉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这时候蔡京又慨然做起了介绍的工作:“菊下楼的叶姑娘在下想来是不用为王校尉介绍了,道装打扮的是象山先生陆九渊的弟子饶洞天饶兄,这三位姑娘当是蓬莱门人。在下身旁的这位姑娘是‘越女’,躺在地下那位是‘袁公’。” 他每说一个人,王校尉脸上的表情赫然就惊惧一分,嘴也张的越来越大。显然他不是叶三火那种愣头青,能在洛阳的九城巡守司当个校尉,招子必定比寻常人亮的多。饶洞天这个名字虽然陌生,陆九渊的名字他自然是听说过的,其他人像什么蓬莱剑宗袁公越女就更不用说了。最后他哆嗦着嘴唇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您是……” “鄙人蔡京,叨扰贵地,十分惭愧。” 王校尉当场就捂着狂跳小心脏差点倒了下去,还好心脏功能比较强大,硬是扛住了这一波打击,同时也知道了一干属下为什么躲得那么远——其实他完全是误会了,蔡京的名字就算在那些人面前曝出来他们也未必知道是谁。他们之所以躲得那么远,完全是因为叶十花的汤勺太过犀利。 于是刚才从地上爬起来的叶三火就又被师父一把摁到了地上给人道歉,这对师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真是一脉相承,蔡京也只好无奈的又说了遍自己根本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你们赶快收队撤退吧。 不过菊下楼已经被张如晦和柳白猿打得一片狼藉,就算想要吃饭也得延后。在九城巡守司走人之后,蔡京也带着越青萝准备走人,并且向叶十花订了一桌酒席,并且邀柳白猿第二天晚上来赴宴。倒是他走的时候对柳白猿笑着说了一句:“不过既然如此,第一关当是越女一方获胜了吧?” 柳白猿铁青着脸点了点头,随后蔡京才长笑而去。 没了闲杂人等干扰,张如晦才有机会询问柳白猿这件事情的始末——在这之前他当然要以御术将菊下楼恢复原样。于是烈火熄灭,污水流走,翻起的青石自动移回原位,碎裂的桌椅多半也缝合如初。这一手乃是他在得见秦翰移动群山后新生感悟,可惜现于修为,绝不可能做到秦翰那般威力。 至于满墙的脚印、剑痕……还有有些已经烧了半天的东西,那就没办法了。御术所能做到的只限于改变形状位置,哪怕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都有办法。可烧了这么长时间,根本没都没有了,想要复原万万不是张如晦所会的法术能够做到的。反正蔡京给了那么多钱,找些泥瓦匠一流两天内也能修缮个差不多。 “我们袁公一脉,有史可载的时候就已经和越女一脉结了梁子。实际上按理来说,载入笔记正常,载入史书绝不正常。根据我的推论,这铁定是商家中人使坏。”柳白猿看众人眼神古怪,便好奇的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张如晦漠然说道:“请勿夹叙夹议,直接说正事。” 从赵晔的那本《吴越春秋》上来看,袁公似是不忿——也有可能是好奇越女那号称“当世莫胜越女之剑”的剑术,便拦道试剑,之后战败化白猿遁走。这桩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在柳白猿的口中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首先,史书中间女子地位偏低,结果就这么一个“卧薪尝胆”里面就包含了两名地位重要的女性。 “这也不是什么问题吧?”张如晦说道,“像这种史料我能举出来一大堆……” “不需要你举证!”柳白猿大喊道,“况且还有重叠性!居然都住在若耶溪!离得那么近,这两名女性难道就没有些什么关联吗?”他看众人纷纷摇头,愤然说道,“你们难道就没看见她手中的剑叫什么名字吗?” 若耶剑——这点根本不用质疑,大家的耳朵都还没聋。 “你想说明的就是,越女就是西施,是么?”张如晦问道。 “我以我祖师爷的名义发誓,我下面说的都是真话!”柳白猿咬牙切齿的说道。 既然越女就是西施,那么《吴越春秋》当中记载的其他事情也就未必说得准了。况且就算天才可以从天上掉下来,剑术也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据柳白猿所说,越女原本的师父就是袁公。他去拦道的原因也只有一个,那就是看出了范蠡将要做的事情,要去阻止这个傻徒弟。 于是越女就先授越军剑术,然后又被献给了夫差……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夫差了事,那自然是因为杀了夫差吴氏还有一大堆子人,吴国始终是压在越国头上的一座大山,一翻掌就能将越国压个粉碎。如果单单只是杀了夫差就有效,范蠡自己都已经去杀了。文子辛计然可是道祖的徒弟、写出了《通玄真经》的高人,虽然那个时代整体修为都不怎么样,可要刺杀一两个人……总比干败一国容易得多。 至于为什么愿意做这种事……那大概就是因为爱吧。 在场的姑娘们听得是纷纷谴责范蠡,他万万不该将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献给别的男人——而且一献就是二十一年,这是绝对的渣男。没有跟师父一并走人而留下来的叶三火都已经在握着柳白猿的手叫道:“这是何等强大的接盘精神啊!崽都该生了一窝了吧?” “是啊……胡说!”柳白猿气的要掀桌子,叶十花立刻举起汤勺,吓得他立刻抱住了头趴在了桌子上。 其实这个事情也不是不能理解。袁公辛辛苦苦养大一个女孩,就算不自己吃总也可以怀着一颗父亲的心看着女儿出嫁……结果把女儿拐跑的那个坏小子居然拱手就把他献给了别人这袁公心里要是没有十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谁也不信啊! “其实当时越女的功夫还没学到家,袁公一脉最压箱底的‘虚空动’还没学。她能胜出袁公,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范蠡的计策。”柳白猿拿手比划了一下,“两人在比试前有言在先,一战定胜负。若是袁公胜了,越女立刻就跟他走,范蠡也不得再去找;可要是越女胜了,有生之年袁公也不得再找范蠡和越女的麻烦。” 这场比试很大程度上说明了“力不胜智”的道理。袁公的剑术远远强于越女,可是最后还是输了。他的剑气伤及了越女的经脉,造成了日后所谓的“西子捧心”。可是毕竟是自己从小养大的,下不了手。越女却能以伤换胜,将剑架在了师父的脖子上,换得了胜利和师父那永远不再找上门的承诺。 “女生外向,绝对的女生外向!”叶三火忿忿不平的说道,“你看看我,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老爹还不知道在外面生了多少。这日后一个个许了人,还有我的好果子吃吗……哎呦!疼疼疼疼疼……” 无视叶三火的惨叫,袁公就此缩回了深山里,真的就此没有再找上门。不过他还有徒弟,继承了袁公名号和剑术的徒弟再次找上了越女——这个时候当初的越女也已经不在了,早就成了第二代的越女。 “袁公此举,殊为不智。”张如晦评价道。 柳白猿立刻愣住了:“这是为何?” “以范蠡之智谋,绝对能够料到日后发展。袁公虽限于誓言,可是自己死后绝对会遣传人上门,那么也一定做好了相应措施。”张如晦用手撑住了下颌,低头沉思道,“如果我是范蠡,那么最好的法子就是将《通玄真经》传给越女,袁公剑术虽利,练气之法可未必能超得过这本道祖传下的真经。除此之外还可广聘高手,集百家之长补强越女的剑术……柳兄,有什么问题吗?” 柳白猿悲痛的看向了张如晦:“张老兄,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把你认成商家传人了吧?” 第229章 三关 其实柳白猿把张如晦认成是商家传人真的和这个没有太大关系。范蠡的道法袭自文子,和张如晦同为太清一系,袁公一门长于辨认气息,搞不好真的是因为这个才弄混两个人。而且更主要的是柳白猿将万俟薰认成了越女,或许蓬莱剑宗和越女一脉的气息真的比较相似——要怪就只怪他没有看见叶两仪,不然怎么说也不会认错。毕竟商家传人陪越女来还好说,一拖二就未免有些…… 总之,商家传人和越女以有心算无心,袁公一脉自然没讨得好。这么一代代纠缠下去,双方的仇结的越来越大,最初的那点关系早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直到董仲舒罢黜百家,儒宗独大,才终于有人可以站出来为双方调停。 最终双方约定,每一代只比试一次,请一位儒宗的出来做公证。比试完后,本代恩怨不得再相纠缠,并且做好下一代的约定。先代袁公和越女比试的时候,做公证的还是大苏学士,当时定好的是三局两胜,便是智、仁、勇这三关。 后两关中,“仁”是双方约定一件仁道之事,解决者获胜;“勇”斗得是勇力,这就要靠袁公越女双方斗剑了。第一关“智”定在了儒宗的大本营洛阳,越女在明,袁公在暗,双方谁能先找出对方来就算这一关获胜。袁公一门身为刺客,这一关本应优势极大,孰料唾手可得的胜利却让柳白猿这么拱手给送了出去。 “三局两胜,也就是说你务必做到后两场全胜了。”张如晦点了点头,转身就准备离席。柳白猿一看大急,连忙伸手抓住了张如晦的衣服:“张老兄,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张如晦一指周围,所有人都在先后离席:“我们听到这里,发发感慨,充其量帮你谴责一下范蠡。除此之外……你还想要我们做什么?” “不是……”柳白猿都急得有些说不出来话了,“你看,我私底下也想过,为什么袁公撞上了越女,总是输得多赢得少。哪怕无敌到了空空儿祖师的地步,也一样在赌斗中败给了聂隐娘。最后我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于商家传人太诡计多端,所以我必须需要一个能帮我出主意的智囊……” 张如晦摇了摇头,按住了他的肩膀:“柳道兄,自古以来邀人共事,无非‘利’‘义’两字。这桩赌斗本是袁公越女之间的私怨,自然谈不上什么义。那么我若为你智囊,又有何利?” 柳白猿想了一下,答道:“赢了当世地仙蔡元长——这个算不算?” “这点自然算。”然而张如晦话风却突然一转,“只不过除此之外,我还须得计算你的赢面,这才好下注。越女剑术袭自袁公,其他的也差不多,甚至还不会虚空动……可要是说到商家传人,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商家传人本身掌天下财货,这一点根本上就已经吃死了你们袁公一门?” 柳白猿愕然地摇了摇头。 “别人打小就有最精良的环境,好吃好喝供着,一天到晚只用研究剑术。可你们袁公一门呢?还得跑出去刺杀赚钱,成天都不知道在哪个山洞里躲着……” “我们袁公一脉早就不住山洞了,现在就定居在洛阳城外的云门观!” “那也没差。”张如晦一摊双手,“商家传人有那么多钱,手底下养了不知道多少人,越女一门的剑术自然只有越补越强的份,无论如何也比你们袁公一脉自己埋着头研究好得多。或许你们实战要更丰富一点,可是越女一脉也绝对不会疏忽这一点,至少会用各种方法磨练自己的徒弟,怎么看你在第三关‘勇’上都不会有太多的优势。况且第二关的题目本身就倾向于越女那边,搞不好蔡真人的手下已经有整整一个智囊团帮他做好了方案,无论第二关是什么题目,随便一伸手就能把你给摁死了。” “不会吧……” “事实就是这样,你还得庆幸蔡真人没有亲自出手对付你。以他地仙的修为,随便怎么打都能赢得了你。”张如晦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是回去多想想吧,怎么能让自己尽可能的在第二关多赚一点胜面。要不然根本不用比最关键的第三关,你就已经输掉了。” 柳白猿痛苦的抓着头发,绞尽脑汁的比较着双方的优劣,他从未有一刻像这样痛恨自己的脑筋不够灵活。突然他灵光一现,跳将起来大叫了一声:“不对!” 张如晦立刻饶有兴趣的看向了他。 “我还有这个!”柳白猿一拍腰间的那柄袁公一脉世代相传的白猿剑,“出来!” 一个和初音有着相似发型、发色却是鲜艳的红色的少女出现在了柳白猿的身后,她全身上下的穿着甚至都以红色为主色调,头上白色的发带使她看上去别样的可爱。 “这是重黎……也就是当初昆仑剑圣所铸的四十九柄天剑当中‘五正剑’当中的‘祝融’!有她相助,我一定可以击败越青萝,这样第三关的胜负就算……诶,你躲什么?出来见人嘛。” 张如晦看着黏在柳白猿身后瑟瑟发抖不敢见人的祝融摇了摇头,转手就从自己身后将玄裳给抱了起来:“这是玄裳……也就是当初昆仑剑圣所铸的四十九柄天剑当中‘五帝剑’当中的‘颛顼’。有她相助,同时还有两仪和万俟姑娘的援手,我当初一样没打过某位地仙。” 柳白猿的下巴顿时差点没给掉到地下去。 虽然袁公一脉本身是刺客的出身,可藏身道观多年,对于一些典籍也有涉猎。《史记?楚世家》当中说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而在《左传》《晋书》《周礼》当中,颛顼氏有子曰黎,为祝融,为火正、夏官。 “祝”就是永远、继续的意思,“融”则是光明的象征。祝融这个名号,就是希望重黎继续用火来照耀大地,永远给人带来光明。 高阳就是颛顼的尊号,不管在哪条记载里,祝融都是颛顼的后代、下属。他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绝地天通,罔有降格——在绝地天通这一事件当中,执行者正是祝融。也就是说,柳白猿一样可以动用祝融剑使出【绝地天通】。 不过他应当并不会这项神通,否则刚才就应该已经拿出来对付张如晦了。天剑的神通固然和天剑自己有关,却也和剑主有关,因为她们首先是剑。柳白猿身为刺客,恐怕并不擅长这样的神通。 正因为他的天剑是祝融,所以看见玄裳后才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本来按理说,不属同一部,天剑之间相互间甚至都未必认识。可祝融既是颛顼的后代,也是颛顼的下属,估计早就对玄裳怕的不行了,恐怕她见到她所侍奉的真主、南方炎天赤部之主——赤帝·神农也未必会怕成这样。 金正蓐收、木正句芒、土正后土、水正玄冥、火正祝融——这便是所谓的“五正”,用以陪祀“五帝”。四十九柄天剑之中,五正剑均是二本天剑。虽然神通已经相当了得,可始终还是和一本天剑有差距的,尤其是对上五帝剑更是被吃的死死的。 天剑虽然可以提供各种各样的帮助,可毕竟不是万能的。凡事以实力为根本,天剑就算能做到雪中送炭,可也毕竟还是外物。 张如晦说这话的原意其实是婉拒对方,毕竟自己也身负重任,哪里有工夫掺和这档子事?只是他看柳白猿现下的样子多少也有些于心不忍,不由得出言宽慰道:“越姑娘年龄应该不会太大,修为充其量也就是人仙。祝融剑乃是‘五正剑’当中罕有的多重属性的天剑,如此看来,第三关你对上越姑娘时占有的优势还是很大的。” 不过说到最后他的本性发作,还是不由得加了一句:“可是袁公能寻到天剑,就怕越女也同样寻来一柄,那样结果就真的不好说了。” 第230章 四维 在被张如晦说了一通之后,柳白猿彻底无精打采了下来。他连叹了好几口气,连桌上的茶水都没喝一口,拱了拱手转身就离开了菊下楼,大概是返回寄身的云门观去了。 叶三火自觉的就跑了过来,将桌上的茶杯收走,又用抹布将桌子擦的一干二净。叶十花已经靠在了后厨的门前,抱着双手冷然问道:“你饿不饿?要不要我下面给你吃?” 面当然是要吃的,不过张如晦看着端上来的那碗牛肉面,苦着脸说道:“十花姐,我是受了戒的道士,不能吃牛肉的。” 叶十花顿时就皱起了眉头:“你不是儒生么?象山先生陆九渊的弟子。” 张如晦连忙摇头:“陆夫子的确是教了我四端剑,可是我的师父另有其人……总之我是道士的。” “原来如此。”叶十花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或许她已经猜到了什么,或许只是明白了这个事实,不过她绝不会多过问半句。在从前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关心着自己。 正好这个时候叶三火跑了过来,看见张如晦面前的牛肉面顿时大惊失色:“一,二,三,四……这么多牛肉!大姐,你太偏心了吧!” 时人均以牛肉为上味,一斤价值可值百钱。听到叶三火这么说,叶十花也不多说话,单手就把叶三火按到了凳子上,面碗向他面前一推:“吃。” “这个……就不必了吧?我只是说说……” “吃。”叶十花的声音不高,却充满压迫力。叶三火看了眼面前的大碗,连气都不敢叹上一声,脑袋直探入碗,唏溜咕嘟,大口大口的吃将起来。 “你还有什么不能吃的,一次说清楚。” 张如晦想了想:“其实除了这个,主要也就是五辛之物……还有大蒜。” “那倒好办。”过不多时,又是一碗面端上了桌。这次的面果然没有牛肉:雪白的鸽子蛋,翠绿的莴笋,淡绿的黄瓜,上面再撒上些极嫩的韭黄……那些看上去白花花像是肥肉的张如晦一闻就辨认了出来,都是豆腐。这碗面固然一点儿荤腥都没用,可是比起那碗牛肉面简直不知道要厉害到哪里去了。 叶三火抬起头飞块的瞟了眼新上的这碗面,头立刻就又埋回了回去。碗里传来了呜噎声,似是在爆粗口。叶十花也没理会他,直接就在张如晦的旁边坐了下来。 这会儿叶两仪也已经将房间收拾完毕,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女孩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就连头上都戴着和衣服相连的帽子。女孩一看见张如晦望向她,立刻就缩到了叶两仪的身后去。 张如晦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了叶两仪,后者轻声解释道:“这是四维,你见过的。” 张如晦一想就明白了过来,叶家的人显然是按名字里的数字排顺序。当初叶两仪的背上总是背着一个婴儿,看岁数应该就是这个叶四维了。 “这是张家……哥哥。”叶两仪的脸略红了下,终于想出一个比较合适的词来,“你应该已经不记得了,你小的时候他还抱过你的。” 叶四维当然不会记得那种事。她几度从叶两仪的身后探出头来,一旦和张如晦的目光相触就立刻缩回去。叶两仪弯下腰将耳朵贴在叶四维的嘴边听了几句,慢慢牵着叶四维来到了桌旁:“四维比较怕生……她的意思是让你抱她。” “这个……”张如晦有点为难的看了下坐在自己腿上的玄裳,这当口玄裳正用筷子向一枚鸽子蛋发起进攻。鸽子蛋蛋白滑嫩,以玄裳用筷子的这点本事夹了半天都只能从两根筷子之间滑走。可她还是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看样子美食对她的诱惑力极为巨大。 张如晦的腿上铁定是坐不下那么多人的,或者说坐两个小女孩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那样他就别想吃饭了。好在这时有人自告奋勇的跳了出来,愿意为他分忧解难:“我我我我我!这么可爱的小女孩我要抱!” 张如晦替玄裳将鸽子蛋夹到了口中,趁她被吃东西转移了注意力时将她交到了初音怀中。不过当他准备抱起叶四维的时候,初音毫不客气的就往中间一插,大叫道:“我的!” 这下不止是张如晦,就连叶两仪在内的所有人都拿惊异的眼神看着她。万俟薰悄悄走到了她身后,轻声说道:“师父,不如我来帮您……” “才不要!我就是要都抱着!”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做到,于是最后初音真的就一只手抱一个,还时不时的得伸手揽住其中某一个,防止她从大腿上下滑。倒是这样看去,玄裳和叶四维赫然就像是一对等身大的布娃娃,看上去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当然了,这也跟抱着她们的人有关,毕竟初音也是十分……嗯……漂亮而且可爱的…… 不过仔细一想,十花、两仪、三火、四维……怎么看叶十花的名字都有问题。张如晦想到问到,这个问题一出口,叶家三姐弟齐齐一声叹息,也就只有叶四维被初音抱在怀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然说到叶家起名的问题,那自然要从叶家的父亲开始说起。想当年,叶家老爹也算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发誓要以不倒的金枪打下一片大大的后宫,更要努力耕耘,为叶家开枝散叶,起码要生够两只手的数目。所以长女作为这个目标的起点,名字中的数字就不是一,而是十。 叶爹果然是说到做到,之后又紧接着有了叶两仪、叶三火,等全家搬到了洛阳后就有了叶四维。不过在那之后,叶爹就溜了个没影,不知道潇洒到天下哪儿去给自己寻第若干房小妾去了……连襁褓中的叶四维都甩给了子女们管。所以叶十花十几年前都已经在经营着这家菊下楼,不然姐弟妹四个早就给饿死了。 这一段往事听的张如晦是直翻白眼,他虽然从小也没父亲,毕竟也是受到很多外界压力所致。平心而论,他的父亲虽然和他沟通不多,可绝对是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可是像这种拍拍屁股走人连刚生下来的女儿都丢给儿女们养的……实在是极品到了极点。 对了,说到父亲,那个时候的自己一直躲在菊下楼里,十花姐还要忙着操持养家,一直在身边陪伴自己的就是两仪。不管何时,何地,她怕自己出事,根本是形影不离的跟着自己。 哪怕是在最后,楼外突如其来的下着瓢泼大雨,如鼓点的雨点声中自己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哭,却问谁都没听到。不知为何,自己就是想要出去看看。那个时候也是两仪拉住了自己的手,两个人就躲在一张伞下,走过两条小巷,推开门扉,看见一个男人跪在地上,怀中正抱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哭的撕心裂肺。 想到这里,张如晦不由得就抬眼向叶两仪望去,正巧叶两仪也向他望来。张如晦鬼使神差的将手从桌子底下伸了过去,却同时感觉到一只柔荑递到了自己的手中,只觉得抚触温凉,说不出的香柔软腻,显然是两人想到了一起去。 两个人的头同时就往相反方向一偏,这点小动作却没瞒过叶三火的眼睛。他顿时就是好一阵龇牙咧嘴:“单身鳖也是鳖,请勿虐待动物。” 张如晦立刻就是一扬眉:“你说什么?” “我说……吃的太饱了,想要消消食。”叶三火嘴上倒也硬气,“当年我跟你打架,从来都没赢过你。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们一二三四……足足十年都没见面了,你自己说该刮多少次眼睛?” 在张如晦看来,叶三火打不过自己是正常的。那个时候的叶三火固然稍微学了点功夫,也算是这附近孩子里的一霸。可是那个时候的张如晦已经在学《太平洞极经》,对于《六甲灵飞经》《熊经鸟申经》等经典多少都有涉猎。叶三火要是打得过他,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不过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叶三火也应该有些进步,所以产生了想要找回场子的想法也是正常的。 “那好,你说怎么比?” “就比剑吧!你看我这两把剑,我可告诉你……”叶三火的话还没说完,张如晦的法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并且指在了他的脖子上。旁边的人无一制止,反倒是叶四维还睁大了眼睛,破天荒的抬起头看着两人。 叶三火的上下嘴唇连续开阖了好几次,终于一拍桌子:“你不过就是剑厉害!有本事就不要用剑!” 张如晦点了点头,起身离席:“好。” 两人分站在两侧,相距不过一丈。叶三火又是抖胳膊又是踢腿,大概觉得活动开了,这才拉开架势,准备出手。 然而一道身影眨眼间狂飙到他面前,叶三火只感觉自己的胸口就像是被一匹疾驰的骏马正面撞上,两脚一瞬间就离了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倒飞出去两丈,又在地上连续滚了好几圈。不过虽然他看起来滚的距离长,实际上却没受什么伤——关于这一点,张如晦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咳咳咳咳咳咳……”叶三火的脸上挂不住了。他先是咳嗽了好一阵,强行掩盖住尴尬,等到将身体缓解的差不多了,他才一个打挺跳了起来。 “你不过就只是拳头厉害!有本事就不要用拳!” 这下张如晦却有些为难。岳银瓶能够教给他的主要是一些新的想法,还有改去他的一些旧的不算最好的动作。可五行拳毕竟也是岳鹏举于战场上所发明,并没有飞腿踢人这样的招式。 好在叶两仪适时走到了张如晦的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两句话。张如晦心中比划了一下,感觉有把握后就是一点头。 由于这次张如晦不能用手,双方开始后他的双手就始终背在身后。眼看叶三火的拳头就要打上来,他的头却莫名其妙的突然一偏,连带着身体都大幅度得向右侧倾斜而去,最后跌倒在了地上。 只有旁边的人才看得清楚,在两人相距极近的时候,张如晦的右腿从身体外侧几乎是平着划了个大大的圆弧,绕开叶三火的身体和胳膊,最后打在了叶三火的头上,将他挂倒在地。 这一招当然不是张如晦原本就会的,而是叶两仪指点所得。太华派虽然是道派,可也有一些锻炼身手的武学。不然门人以列子御风术从空中跃下,冲力未能完全抵消,不慎崴了脚岂不尴尬?而在太华派中,这一招的名字便唤做—— 摆莲腿。 “啪啪……啪……”叶四维看的极为兴奋,甚至鼓了两下掌——虽说在众人看向她后就立刻害羞的将头低了下去。叶三火受此重击,已经几乎倒地不起:“你们……这对……奸……” 一把菜刀擦着他的鼻子就切入了地面,吓得叶三火再也不敢将后面的话说出口。叶两仪的脸颊迅速的就腾起了两朵朝霞,身体一斜想要避开众人的目光,却正好贴在张如晦的身侧。两人都感觉到了对方的身体,身体同时一僵,却谁也没有先挪开。他们彼此就保持着这样的触感静静地靠在一起,感受着彼此 第231章 根骨 叶三火在三度被张如晦以各种方式瞬间击败后,终于明白了两个人之间实际存在着的差距,并且豁达的认了输。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他豁达,而是叶十花的菜刀已经贴在了他的鼻子上…… 在帮着叶十花将其他人吃完的面碗收拾掉之后,叶三火当然是被叶十花踢出去找泥瓦匠来修补墙面,叶四维和玄裳都被叶十花带进了后厨去玩。而张如晦也终于有了机会,向初音请教一些事情。 “你是想说你身体的问题?”初音有些不忿的瞅着后厨,可是两个小家伙都表示初音一个人完全抱不住的情况下不停上上下下坐的很麻烦,无奈之下只好让叶十花领走,“对对对,是我当时对你用了‘遮天蔽日’,所以那三个家伙才没发现你是‘太清道体’。” 叶两仪和万俟薰同时向初音投去了疑惑的目光。初音向旁边挪了一下,直接坐到了万俟薰的腿上,脖子顺势一样后脑就靠在了万俟薰的胸前:“太清道体这个东西……之所以我没有跟你们说过,乃是因为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不过既然遇到了,那就顺便说一下吧——你们应该知道什么是‘灵根’和‘仙骨’吧?”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世间修道总说根骨,实则根骨一词是拆开说的,那便是“灵根”和“仙骨”。“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世上便有一种人,他们天生便能感应自然灵性,修道炼气较之他人自然快捷无比,是为“天灵根”。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人,他们虽然修炼起来并没什么特殊的效率,可是每逢修道中的重大障碍关卡之时却有如神助,好似天生骨子里就有成仙得道的资质,是为“隐仙骨”。 这天灵根和隐仙骨,两者一显一隐,均是天下各大宗门最希望能在门人中间发现的东西,一旦出现一个弟子有这等资质必定可以光耀门楣,甚至将门派振兴数百年。可是两人确实没有听说过太清道体这个名词,一丁点儿都没有。 “因为这个太清道体根本不用找,找不到的,它真的就是太清道德天尊赐给人间的东西。太一宗的萧抱珍、北天师宗的寇谦之、真大道的刘德仁……他们个个都称自己是道祖传法,可是世人没有一个认的,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太清道体。”初音将头左右晃动了一下,连带让万俟薰的胸前一阵波涛汹涌,“地仙和人仙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身体,人仙虽有先天之体,可始终还是肉体。地仙却将这个皮囊全部抛弃,将阴神转化为阳神,重新凝聚出一副身体来。所以自上古黄帝以来,只有地仙以上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真人’。” “而太清道体虽然没法让人变成阳神之体,却可以让人的肉体无限的接近阳神……听着是不是有些糊涂?反正就是法力在他的身体里走根本就不需要经脉,观想只不过是走个样子。他修炼起来只要心境能够跟得上,压根就是地仙修炼的速度。所以他才能在短短一年半载的工夫中几乎重回人仙,而且还走的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一条路子。” 地仙由于并非肉体凡胎,所以再无什么炼精炼气之分,通通都是炼神。而且法力在体内游走无碍,速度比之人仙何止十倍?如果将经脉比之江河,那阳神之体根本就是一片汪洋大海。不光修炼时快捷,对敌起来更是排山倒海一般。 “阿仪且先不说,我收下阿薰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是天生的‘圣人’。”初音指了指身后的万俟薰,“可是和你的太清道体一比,简直就差的太远啦。” 张如晦的心里立刻就是一奇。他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知道,蓬莱剑宗还保留着很多以前的习惯,和当今道国习俗并不相符。虽然初音为了适应道国内风俗可以改了口,可是说着说着还是换回了习惯的叫法。 在《黄帝内经》的《上古天真论》中便有提到过一种最为古老的分层法,便是“真至圣贤”这四等人。如果拿眼下通用的五仙论相对应,真人便是神仙,至人便是地仙——不过至人也可被称为是真人;圣人为人仙,贤人为鬼仙——孔丘当年就是圣人,他最杰出的七十二弟子均是贤人,在当年而言已经是一股可以左右国家的力量了。 虽然张如晦看典籍中提及世上确然有天生神圣之人,往往身伴诸般神通异象,譬如比干便被传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可是这种事总是记载在传闻当中,他并未真的见识过。没想到蓬莱两位亲传弟子之一的万俟薰居然就是一位天生的人仙,却是不晓得她有什么天生的神通。 对于初音能够帮助隐藏太清道体这一点,张如晦真的是十分感激。当初沐虎臣在捡到自己的时候明知道自己有太清道体还收留下来,平天侯能够做到,移山、驱神可未必能够做到。若是让他人知道自己是太清道体……发生什么事还真不好说。 “前辈能够代为掩饰,如晦感激万分。不过在此之外,还有一事相托。”张如晦一掀道袍下摆,走到初音身前恭恭敬敬的一拜,“前辈一定知道,在下的师承乃是神霄道元妙先生林灵素。只是蓬莱身处海外,未必知道家师在道国仇家无数。所以还望前辈也将此事隐瞒不提,否则一旦泄露出去,必定惹来无数仇家上门。” “就这么点小事还用得着特意说吗?小意思啦。”初音晃了晃手指头信口就答应了下来。 张如晦这才起身坐回了原位,他看叶两仪正在注视着自己,不由得说道:“说来也巧,我成了林师的弟子,你却被希夷先生要收为门下……”初音毫不留情的对准他的小腿就是一踹,“不过你已经是人仙的修为,我还多多少少差了那么一点,这点却是我不如你了。” 叶两仪使劲摇了摇头:“你能够破而后立,这点已经强出无数人万分了。” “其实也是凑巧,我从前是符箓派的修行,重修时则换成了内丹派的法门。”他看叶两仪两只眼睛睁大一眨一眨的,便解释道,“五雷法乃是外用符箓、内炼丹法,以丹法来催动雷霆,而其中的内丹之术则出自于《黄庭内景经》的五脏内炼法,五脏分别观想青白赤黑黄五方神兽,这本经书太华派应该也有吧。” 叶两仪低下头想了想,随后用力点了点头:“我修炼的五龙蛰法的确源出此法,五脏观想的五龙对应五行,分别名宫商角徵羽……” 张如晦连忙摆手制止:“之后便不必说了,希夷先生自创的道法我实在是不便听。” 叶两仪立刻蹙起了娥眉:“为什么?” 张如晦还没来得及解释,初音已经从万俟薰的腿上跳到了地上,来回滚来滚去:“陈抟那个老乌龟好不容易给你教的压箱底的功夫,你随口就说了出去……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你干脆把蓬莱心剑都给他透个底朝天算了!” 谁知道叶两仪真的就是一点头:“我们蓬莱心剑讲究的是以心御剑,心到剑至。剑势共有十二路,恐怕对你没有多少帮助,不过最后一路名为‘无剑之剑’,乃是我蓬莱无上秘诀……”任凭初音滚得满地乱窜都不住口。 当日叶两仪和万俟薰以掌中长剑硬憾秦翰的赶山鞭,竟然不落下风,令人颇为震惊。两人的长剑虽有符印,却断然不至于到了赶山鞭那等威力。之所以能与赶山鞭一直硬碰硬,实际上靠的就是蓬莱心剑当中至高无上的“无剑之剑”。只消练成了“无剑之剑”,出剑时剑气冲霄,威不可当。任凭手中什么草木都能化为神兵,所以名为无剑之剑。当年天下剑客最怕的就是蓬莱的“无剑之剑”和昆仑的“剑芒”,无论遇上了其中哪一个,甭管你炼出的什么神剑,十有八九都要报销了账。 叶两仪还准备继续说下去,初音这时却不滚了,站起来拦住了她:“再下面的东西你不是不能听,只不过听之前我得问一句:昆仑十三绝剑,舞飞蟒豹影蛊,风飒狂雨浪寒,还有最后的‘昆仑剑芒’,你练成了几路?” 张如晦不禁有些赧然:“在下只练成了一路‘剑浪’。” “那就不能听了。”初音说道,“昆仑传承断绝千年,没了他在,光有这些天剑恐怕剑术上并没什么太大进步。公平起见,我可以告诉你无剑的奥秘,毕竟昆仑和我们蓬莱斗了那么多年,相互间知根知底,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可是你要是听了,那就意味着你要参与到昆仑和我们蓬莱的恩怨之中了。袁公越女都有恩怨,你以为昆仑和我们没有?你有颛顼剑,倒是也可以算作昆仑的传人。到那个时候你必须练成‘昆仑剑芒’,与我这两位徒弟当中的一位相斗,分出一个高低胜负来才行。” 张如晦轻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于是他看向了叶两仪,试图从后者的目光中分辨她内心的想法。叶两仪迅速的垂下眼睑,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可张如晦还是看出了那一分期盼,以及一点隐隐约约的担忧。 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么我便能做到。 张如晦重新离座,郑重其事的对初音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望前辈能够教我剑术,我愿在艺成之时作为昆仑传人出战,与贵宗传人一决胜负。” 第232章 明心见性 张如晦并不是看不出叶两仪眼中的担忧,只是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秤的两段可以用以衡量轻重。什么胜败啊、荣辱啊,相较于叶两仪的愿望,张如晦从来就不曾在意过这些东西。 大不了——就输给她呗。 而且张如晦也相信,叶两仪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两个人无论谁赢了谁,或者说谁输给了谁,都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倒是初音看着张如晦,冷笑了一声:“你就这么笃定我会给你教剑术?” 张如晦坦然答道:“在下的剑术是通过玄裳所传授,个中恐怕无法揣摩到昆仑绝剑神韵。若是这种状况下输给了蓬莱传人,前辈难道会觉得很有成就感么?” 张如晦胆敢这么说话,乃是因为他心里明白,对于“蓬莱剑神”这样的人来说,无论嬉笑怒骂皆是表象。她所要做的事情只要确定了目的,无论怎样都会想方设法的做到,所说的话做的事打的滚都只是为了完成目的的举措而已。 况且张如晦自家事情自家心里清楚,他的剑术造诣用来欺负欺负池夜来这种不到先天的人还好说,对上先天以上的人根本凸显不出什么优势,除非自己再拉出压箱底的青萍剑来——就算是仗着青萍剑和岳银瓶打了个旗鼓相当,那还是还亏了五行拳巩固的根基和对岳银瓶的了解。 想要用昆仑绝剑和蓬莱心剑交手,还有比找初音来教导自己更合适的么? 初音果不其然的撅起了嘴巴,一脸不高兴的说道:“无非就只是昆仑十三绝剑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教就教。就算是让你练成了,也一样不会是心剑的对手!” “但是那也得先练成了再说,而且还得练成最后一路剑芒,才能算是昆仑剑宗的传人。”张如晦淡然回应道。 初音又哼哼唧唧了几声,没再多说什么,大概是觉得张如晦实在是不够好玩。倒是她没忘记提醒张如晦,昆仑十三绝剑的剑术她只负责指导,具体的剑谱她概不负责。 ——也就是说,只能从玄裳那里要了。 张如晦倒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大事,他甚至一度都忘了玄裳那里还有这么一整套昆仑剑术。起初自己只是为了应急才从玄裳那里学了剑浪,没想到今日反而还真的要将这一整套的“昆仑十三绝剑”学全,倒也可以称上一句造化弄人。 不过就当张如晦想要去找玄裳的时候,叶三火又咋咋呼呼的跑了过来,说是他师父——那位九城巡守司的校尉想要请他赴宴。 张如晦自然不担心那位王校尉认出他来,准确来讲,描形绘影按图索骥哪怕在前朝来讲都是最笨的法子。除非此人生有异象,譬如天生下来额头上就被黄天刻了个“早”字,亦或者干脆自个在脸上用笔涂写诸如“风月先生”之类的大号,否则哪怕是画圣吴道子绘的图形也一样没辙。况且如今天下间改形换貌的法子可不要太多,对着一张画像就能认出人来委实太难。 那这位王校尉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这个答案等张如晦到了饭桌上方才弄明白,王校尉所为的——其实还是蔡京。他在走后依旧惴惴不安,又没有法子走蔡京的门路,这才想到了张如晦。 “我冒昧的问一句,王校尉能够在东都九城巡守司中做到校尉一职,应当也是先天武者的修为了吧?” 谁知道王校尉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不是什么先天武者……我是修道的,如今已经盘桓鬼仙境界十年了。” 张如晦这下可吃了一惊,这位王校尉看上去也不过三十来岁,就算实际四十来岁,鬼仙的修为在道国内也算是大为可用。只要他愿意在仕途上有所发展,就凭道士的出身,哪里还会屈居一个校尉? 王校尉看出了张如晦眼中的震惊,苦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在这之前有好多道派都邀我加入,我也不是没想过,这样自己过得必然会比现在好太多。可是我能抛得下我那群兄弟么?大家自幼都一个院里和尿泥玩大的,我去享福,就抛下他们在九城巡守司里面受气?”他看张如晦有些不解,打趣般问道,“饶兄弟,你不会真以为……我们东都这个九城巡守司能和西京的武德司相媲美吧?” 如果单从职能上看,九城巡守司和武德司同样主掌京中大小出入宿卫启闭一应事宜,可是武德司实际上甚至还兼有监察军队的职能,五位武德使个个都是将军的封号,否则郑秋毫也不会出现在征西军中了。相较之下,洛阳的九城巡守司就…… “武德司那都是什么人?从开国百忍道首以来靠山就没断过,前些代都不说了,最近两代都是包龙图带出来的,哪个不怕?可是这九城巡守司也就只是在洛阳这里跑腿,洛阳北城里随便出来个人一根指头就能给摁死。人家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人家心情要是不好……你还落不了个好。”王校尉说的也是意兴阑珊,大概也只有在张如晦这种“外人”面前他才敢说这种话,“说老实话,我这一身道法是师父兴致所致才传的。他说让我别往心里去,他在外面另有传人,我也就权当这一身道法是捡来的,就陪着这些兄弟们过吧。” 张如晦听的是直摇头,鬼仙的生死之隔尚能看破,结果到头来还是堪不破这人情是非,看来这世上有些东西真的是远大于生死。 “王校尉……” “别叫我校尉了。”王校尉摆了摆手,“我看你和三火那小子关系不错,索性就叫我的字,知明。我以前本来有其他的名字,后来师父给我改了,单名一个嚞字。” “好。”张如晦点了点头,“知明道兄如果还是眼下这般,只怕这一辈子都只是鬼仙的修为了。” 王嚞当即就是一惊:“这是为何?” “不管符箓还是丹鼎,人仙最重要的便是‘明心见性’四字。若不能明心见性,就算勉强将修为提到了人仙的高度,届时天劫必至。家师曾经说过,倘丹成以后,不明心见性,则一身之阴气不化,犹为法身之患。不但天降雷灾,有意外之祸;即本身阴火邪风,积久成蛊,亦足丧生……”张如晦一字一句的说道,“虽说各家见解未必一致,可是人仙后方有劫难却是一致的。在我这一派看来,如果不能明心见性,将自身精气神贯通一体,圆融如意,势必勾动外劫内邪。到时候就算过了一次天劫,后面源源不断而来的劫难也过不去,最后还是要落个投胎转世的下场。” 听得这些话,王嚞才终于愣愣的点了点头:“怪不得师父他总说显、密、圆、通这四个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显、密、圆、通?这个说法倒妙,看来知明道兄修的也是丹鼎一门的法诀了。”张如晦一下就捕捉到了这四字其中的真意,“看来尊师是位高人……难不成他从来没给你解释过?” “他总说时机不到……那时我连鬼仙都还不是来着。”王嚞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等我到了鬼仙,师父他老人家八辈子都走人了,我也是全凭摸索才走到今天的。” 张如晦听得也是感慨万千,怪不得王嚞他师父说在外面别有传人。修道一事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须得战战兢兢而行。结果王嚞他师父倒来了个一走了之……况且内丹派本身不修道术,只练神通丹法,王嚞没有道术相印证,走到今天也忒的不容易了。 “总而言之,知明若是悟不透这一点,只怕道法也再难精进。不过若是能够想透,十载积累必定一朝厚积薄发。”张如晦说道,“虽说如今修道之人依然多以清修居多,可是世间万物都可入道,这些人情世故同样也有助于印证道理。固然处理庶务会令人分心太多,可是但凡能够坚持到最后的必定有不凡成就,如今真大道的秦会之真人便是如此。” 张如晦已经是罕见的只说好话没打击对方,王嚞听后面色阴晴几变,最后还是问道:“那个……饶兄,你还是……帮忙探探蔡真人的口风,看看需不需什么……毕竟九城巡守司这么多兄弟……” 看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张如晦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答应道:“我明日向蔡真人一问便是——其实知明道兄当真是想多了,寻常鬼仙的修为对于蔡真人来说什么也不是。以他的修为和身份,当场捏死一个校尉道国内也没有人敢说些什么。既然他没有当场捏死你,事后再暗地里使绊子下手对他来说才是多此一举。” 只是王嚞显然没有将后面的话听进去,他在张如晦答应询问后眉间忧愁之色顿时消去不少,之后更是再三道谢。两人之后的交谈也就不约而同的没有再提到这件事,只是交流了些丹法方面的心得,互相都不禁生出了获益匪浅的感觉。 就在两人正说在兴头上的时候,两人所坐的雅间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王嚞想也不想的就是一嗓子:“谁啊?” 门外立刻就传来了一个极度悦耳的声音,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既清脆又低靡,好似霖铃幕雨打在新荷之上的脆响:“敢问里面的可是洛阳九城巡守司的王嚞王校尉?在下万俟唯。” 第233章 璇玑 一听到“万俟唯”这三个字,王嚞方才脸上那种飞扬的神色立刻就收敛了起来,整个人又变成了之前那个精于事故、困于人情的九城巡守司的校尉。 “原来是璇玑公子大驾光临,王某却是失礼了。”王嚞两步就走到了门口,亲自给来客拉开了门扉。 所有人第一眼所见到的都是最无瑕的白,丝缎如光束般披泻而下,又似云层般袅袅萦绕。随后两人方才看清,那实际上是来者雪白的肤色和服饰所致。由于全身上下太过洁白,甚至让人生出天人之感。他的肌肤甚至都到了有些苍白的地步,一双眸子却是清亮的吓人,如水晶般剔透。 那位“璇玑公子”万俟唯的目光在室内一扫,顿时有如虚室生电一般。他看见张如晦后不由得微微一笑:“王校尉这是在会客?如此说来,却是在下失礼了。” “无妨,在下和王兄原本也已经即将酒终人散。既然万俟公子找王兄有事,那么在下就告辞了。”张如晦面不改色的说了个瞎话,不要说他根本就没喝酒,就算喝了,他和王嚞分明相谈甚欢,也远远不到准备离席的地步。 只是这个万俟唯号称“璇玑公子”,这里的璇玑二字恐怕出自前秦才女苏蕙所著的“璇玑图”。这幅图总计八百四十一字,纵横各二十九字,纵、横、斜、交互、正、反读或退一字、迭一字读均可成诗,诗有三、四、五、六、七言不等,甚是绝妙。此人能以此为号,令张如晦顿时心生不妙之感,第一时间自然选择了一走了之。 王嚞本来还犹豫该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见张如晦主动请辞,为自己解了围,心中不由得一喜:“饶兄,实在是对不住。今日实在是有事,来日兄弟再请你喝酒。” 张如晦抱了抱拳,正准备说些什么。这时万俟唯却看了过来,好奇的问道:“这位是……” “这位饶洞天饶兄是象山先生的高徒,此次北上来东都乃是为了游学。”王嚞连忙开口,还特意点明了张如晦乃是儒门中人的身份。 万俟唯看了眼张如晦身上的道袍,对着张如晦淡然笑了笑,也没多说些什么。张如晦却被这一笑笑的多少有些心绪不宁,便匆匆告退了。 这位璇玑公子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和王嚞居然都无一发觉,也不知道究竟听了多长时间、多少内容。虽说其中多少有两人全神贯注未能顾及外界的因素,可毕竟两人均是巅峰的鬼仙,王嚞自身所修道法同样不凡,只怕万俟唯的修为不在两人之下。 好在张如晦的身边正有个嘴上没门的人,张如晦也正好向他打听万俟唯的底细。 “什么?你居然连璇玑公子的大名都不知道?”叶三火一听张如晦的问题,顿时像看见怪物一样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我还以为正一道盟里也该能听说璇玑公子的名头,没想到……啧啧。”听他的语气,好像正一道盟是什么蛮荒之地似的。 张如晦也无心去纠正他的认知,只是说道:“我确实不知璇玑公子是何许人也——难不成他是某位神仙?” 叶三火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宸宇六绝天下闻名,总不可能突然蹦出来第七个。” “那他是某位武圣?” 叶三火的头摇的更厉害了:“天地海三位武圣人人皆知,市井之中关于他们的传说话本数不胜数,怎么说也没有姓万俟的。” “那么,是地仙?” 叶三火已经懒得摇头了,看他这幅样子,张如晦平静的问道:“既不是神仙也不是武圣还不是地仙……那我为何一定要知道?” 叶三火被他这幅理所当然的语气噎了个半死,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他不是地仙,可他是道国最年轻的——是最年轻的吧?就算不是也差不多了——最年轻的人仙,至于地仙什么的……他的师父是地仙,算不算?” “人仙倒也算是了得……年轻云云,倒也罢了。”张如晦这才想起方才万俟唯身上的感觉究竟是什么——那分明是人仙境界方能出现的神通“周流精研·心生爱染”!这一神通虽然人仙境可以出现,但实则却还要看个人心境。有人能力举千斤,却不能因此断言人人皆可举起千斤重物;有人能快逾奔马,却不能因此说所有人都能快到这般地步。况且这一神通在前几朝时用以传教还有些用处,在眼下的道国里很难说有什么大用,因此多数人也就不去刻意追求。 能修成这样的神通,这位璇玑公子倒也的确了得…… 至于最年轻云云,自从张如晦知道了万俟薰的根脚后,就绝口不提最年轻这种排行了……当然,你要说万俟薰不是道国人士那也没辙…… 这位璇玑公子万俟唯师从前龙图阁主包拯,年尚加冠便已有了人仙的修为,之后更是继承乃师衣钵,大案小案破了无数——如此说来,他找王嚞倒也说得通了。如果他要在洛阳城里办案,非得经过九城巡守司不可。 洛阳城里的案子……该不会是自己吧? 想到这里,张如晦多了个心眼,顺嘴又向叶三火问了一句:“能被包龙图收为弟子……这位璇玑公子是什么来头?” 叶三火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这个我记得,他的老爹好像是在中书省干活的……叫什么来着?” “中书省右正言万俟卨?” “对对对,师父就是这么说的。”叶三火一脸“你居然学会抢答了”的表情。 张如晦心头立刻就咯噔了一声,不祥的感觉越发浓重。万俟一姓理应极为少见,如今自己却接二连三的撞上,搞了半天万俟卨和万俟唯是一对父子,光从外表还真是看不来——也不知道万俟薰和这两人有什么关系没有。 当然,这种问题张如晦是不会问的。实际上他原本最想要打听的是豫州方渠帅杜充,可是王嚞当了这么多年巡守司校尉,自己贸然去问——哪怕是问叶三火也无异于授人其柄。 不过,能打听消息的也不止九城巡守司一家,不是么? 第234章 公证 “你问我杜充这个人?”柳白猿坐在桌子的那头,听到张如晦这样问索性将身子探过了桌子来,急切的说道,“怎么?是要取他人头?好说好说,只消饶兄为我出谋划策,一策换一剑,公平合理。” 张如晦多少有些哭笑不得:“我几时说过要取他性命了?况且那杜充好歹是一方渠帅,没记错也是宗师的武道修为,你怎能一剑就取了他性命?” 柳白猿傲然答道:“空空儿祖师号称‘一人一生一剑一杀’,生平杀任何人只出一剑,之后不论生死再不理会。柳某不才,自然要以祖师为效仿。”不过下一刻他就又立刻恢复了小心谨慎的神情,“当然了,我一剑杀不掉他那也是正常的,一剑杀不掉就多来几剑嘛……反正我又不是空空儿祖师。” 张如晦连连摇头:“如此说来,若是你出了上百剑,我岂不是一辈子都得困在你这儿了,不妥。” “那……”柳白猿的眼珠子转了几转,又想了个主意出来,“那这个情报我也不能白卖给你。只要你帮我出谋划策,还是那个价格,我保证连杜充搞女人时喜欢什么姿势都给你弄来。” 张如晦愕然道:“我要他搞女人时喜欢什么姿势作甚?” “喜欢的姿势决定了你潜伏的地点啊!”一说到老本行,柳白猿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若是喜欢‘蚕缠绵’、‘龙宛转’等势,势必要藏身于屋檐下。若是喜欢‘空翻蝶’、‘背飞凫’等势,岂能从房顶当空一剑刺下?若是……” “停!停!停停停!”张如晦已经以袖掩目,伸手制止柳白猿再继续将话题进行下去,“太上老君一百八十戒第五十八戒,不得观六畜交阴阳。六畜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我也不需要这样子的情报,你只要把他平素一些习惯还有这几天的行程帮我弄到,我自然会为你出策。” “好,我这就去做!”柳白猿果然性急,一拍大腿就准备走人——结果又被张如晦给拦住了。 “柳道兄,你该不会忘了自己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的吧?” 看柳白猿那副愕然的样子,只怕真是将自己的初衷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不过随即他也就反应了过来,自个来到菊下楼不是特地为了来找张如晦谈生意,也不是为了吃饭——他是为了赴蔡元长的宴,和越女、商家两脉传人在儒宗门人公证之下商定第二关的内容的! 张如晦也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看他如此这般冲劲十足,无怪乎第一关会一发现自己和万俟薰就咋咋呼呼的冲了出来,将胜负拱手让人。以蔡京的老谋深算,第二关无论是什么内容……只怕柳白猿也难以应对。 只不过张如晦原本的意图只是边敲边敲,想要拐弯抹角的从柳白猿那里打探一些杜充的情况,可是没想到到了最后他自己也被柳白猿带进了沟里去,开始探讨如何擒下杜充…… 过不多时,蔡京便偕同越青萝走进了菊下楼。柳白猿显然还没从昨日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只是输人不能输阵,一咬牙也就走了上去。谁知道蔡京在对柳白猿行礼致意后又对着张如晦拱了拱手:“不知能否叨扰饶兄则个,也来席上一晤?” 张如晦的眉头立刻微微皱了起来,按道理来说,袁公越女之会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这件事与自己理应毫不相干,蔡京邀自己入宴是何道理? 他的问题蔡京只是含糊过去,等到真正入席后方才开口说道:“我邀饶兄入宴,并非因为饶兄是无关人等——饶兄可有发现这宴上之人有何奥秘?” 张如晦的左右两侧分别坐着柳白猿与越青萝,两人的位置遥遥相对。蔡京的座位还在越青萝之下,两人的几案同向平放。而张如晦自己的位置却是最不正常的,因为他居然坐在上首的主位。 袁公、越女、商家……等等。 张如晦猛然看向了蔡京:“三家传人俱在,为何不见儒门中人?” “这便是我邀饶兄的道理了。”蔡京对着张如晦遥遥一拱手,“原本我想从安乐、明道、伊川三位先生中邀请一位来做公证,毕竟先代也是邀了‘乐师’东坡居士来作证。谁料安乐先生早已隐居多年,皇极经世阁都交由了弟子管理,明道、伊川两位更是同时不在东都。所以我想请饶兄来为我等三人做此公证,为本代袁公越女之会判个胜负出来。” 蔡京这个提议可谓是大胆之极,饶是几人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听到他真的说出口仍然不免一惊。从已知的记录来看,每一代儒门派出的人几乎都是“六师”之选,就算不是也绝对是一方大儒。蔡京原本想要选择的三位便是邵康节、程颢、程颐这三名大儒,后两位开创洛学,都是地仙的修为,不出所料也应是“六师”中人;前者更是儒门大宗主,身居“宸宇六绝”之位! 而张如晦如今的化名饶洞天根本是籍籍无名之辈,就算他用张如晦这个名字出现,又有何德何能与这三位相提并论? 张如晦连忙起身请辞道:“就算三位先生均腾不出身,‘六师’尚有其他人选,皇极经世阁如今也仍有不少大儒,为何不从中邀请一位?洞天才疏学浅,万万不敢与诸位先生一争高下。” “横渠先生在横渠颐养天年,象山先生远在正一道盟,这两位均不方便出面——我总不能请变法失败后就不知所踪的半山先生出马吧?”蔡京微微一笑,“既然不是六师中人,那么请谁均是一样。况且饶兄较之那些耄耋宿儒来说虽然眼下声名不显,可是年未加冠便已是鬼仙巅峰的修为,日后必然又是一方大儒,荣登六师之位也不在话下。我今日邀饶兄作证,说不定日后也能传为一段佳话。” 蔡京说出的这番话却让张如晦多少有些吃惊:“真人是如何得知在下年未加冠的?” 须知道,修道之士的年龄绝不能光看外表。在场的例子便是蔡京,他虽然外表看上去只有三十余岁,实则绝对已经超过了百岁。就算鬼仙不似人仙能有三元之寿,驻颜的法子也是一抓一把。蔡京能够一口叫破张如晦还没到二十岁,却不知他是如何看出的。 “饶兄只报了自己的姓名,却无字号。我想饶兄身为象山门人不至于如此失礼,想来自然只有‘没有字号’这个解释了。” “原来如此。”张如晦点头称是,内心却又是一紧:能只从这点蛛丝马迹中就留心到自己的年龄,这位商家传人的心思之缜密看来还在自己想象之上,怪不得能暨任太乙宫使,坐享地仙之位。 “真人好意,在下心领。只是不知柳道兄和越姑娘的意思究竟具体如何?” “我没意见。”柳白猿大大咧咧的说道,“反正做公证的只要够公正就好,赶快出个题目出来,比完第二关赶快进第三关斗剑。” 相较于柳白猿的态度,越青萝打从一开始就默默地坐在原位,低头看着半个字也不说。听到张如晦发问、柳白猿回答,她方才抬起头来,微仰着头问道:“你就这么笃定你第二关能赢?” 柳白猿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头也仰的比越青萝更高一筹:“有哪一代的袁公越女是在前面的步骤就分出了胜负来的?最后还不是都等到了第三关斗剑时候方才有了最后的结果。如此可见,我第二关理所应当会取得胜利。” 越青萝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将头扭到了一边,用恰好能让几人挺清楚的音量说道:“可是也从没有任何一代袁公在一开始就输了一阵。” “你说什么?”柳白猿当即一撑桌子就站了起来,右手赫然提起了那柄袁公一脉世代相传的白猿剑。越青萝毫不示弱也也站了起来,张如晦这才发现,她的双手早已按在了若耶剑的剑柄和剑鞘上,随时准备拔剑出鞘。 看两人闹到这样不可开交,倒也真可谓是天生的对头了。张如晦对于如何解决这种局面并没有太多经验,不过他晓得,这种情况自己一个外人是不适合去管的。于是他对蔡京问道:“看样子越姑娘也是没有异议了,承蒙三位看得起,邀在下任公证一职。不过在此之前有些问题在下还是想要问清楚的,毕竟这样才好决定第二关的题目。” 蔡京慨然应允:“饶兄但问无妨。” “第二关的题目是‘仁者’之事,那么‘仁’字该做何解。” 蔡京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印有“中黄太乙”字样的文书,递给了张如晦。上面除了有道国的大印以外,居然还有大苏学士的私章、上代三家传人的画押。他打开封口一看,这三关的内容、条件早都被整整齐齐的写在了其中。 “这样那就好办的多了,只是还有些问题没有解决。”张如晦指向了文书当中的一条,“仁者,二人之事也。这里指明了三家传人均不得借助外力,显然是为了限制商家传人以倾国财力相压。只是外物是何标准,在下尚且没有弄明白。” 蔡京奇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三家相斗,外人不得出手,难不成饶兄对此还有什么疑问么?” “有。”张如晦认真一点头,“‘人’一字可以代指有灵智之人,那么妖算不算外人?” “这个……自然是算的。” “那么,天剑算不算外人?”张如晦目光灼灼的看向了蔡京——虽然他实际上想要看的是柳白猿,“妖类不算,剑灵又如何?” 这个问题还真是将蔡京问到了,他斟酌了一小会后答道:“应当还是不算,否则飞剑之术须得以神养剑御灵,岂不是说飞剑也不得使用了?” “那么如果几位携带有天剑、外道剑,还请她们出来一见。”张如晦伸手向身前一比,“这等事情还是应当预先说好,免得到时候不能服众。” 柳白猿鼻子里连续哼哼了几声,一拍白猿剑,祝融便出现在了他原本的座位上,双手抱着胸看着对面。越青萝也是一拂若耶剑,一名黑发少女就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只是,还没完。 听到张如晦这样说,蔡京无奈的敲了敲腰间的白圭,一名额前的刘海甚至都将左眼遮盖住的少女跪坐在他的身后现身。 越青萝也找到了天剑,这点却是被张如晦的乌鸦嘴不幸言了。可是不仅越青萝有,蔡京……也有…… 第235章 共工 张如晦压根就没想到自己说的话居然会如此灵验,说天剑天剑就来,而且一来就又是两柄——这三家传人居然一人带了一柄天剑赴会,也真算是古今罕有了。 柳白猿尚且没回过神来,并保持着持剑的姿势愣在原地。祝融的反应却要较柳白猿激烈许多,她当即就撑起身子使劲的拽着柳白猿的衣袖叫道:“阿兄,阿兄,就是她!我说的那个女人就是她!” 可惜柳白猿愣神的程度已经完全超乎了祝融的想象,被如此拽着居然还没有一星半点的反应。于是乎祝融干脆对准了柳白猿的膝盖腘窝狠狠一脚踹了上去,柳白猿一个没站住,立刻就半跪了下去,祝融就抓着他的衣服一跳骑到了他的脖子上去。 这下有了祝融的言传身教,柳白猿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噌的一声就将白猿剑拔出了鞘,斜向前方像一根棍子似的指着越青萝身旁的少女,侧仰着头问骑在自己脖子上的祝融:“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不要脸的每次在洗澡的时候都非要哗哗几桶冷水下去搞得你没法洗的拉哥……”他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就已经被祝融双手一左一右的往两边扯,口中发出的也净是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 “阿兄笨蛋!这种话怎么能当着别人面说出口!” “磕是拉布是里的……” 柳白猿这会儿已经完全是口水横流,嘴一边被人扯着还一边要说话的确挺痛苦,这一点就连越青萝身旁的少女都看出来了。她摇晃了两下越青萝的手,笑着说道:“青萝姐,那个人咧着嘴的样子真的好像一只猴子诶。” 越青萝的脸上向来是像罩了一层面纱,从开始到刚才也只有挑衅柳白猿的时候神色略有变化。可是现在她的嘴角居然拉出了一丝弧度,声音听上去也柔和了不知道多少:“本来就是‘猿公’,怎么可能不像猴子呢?” “对啊,他脖子上骑得那个也是,一点也不矜持。而且用太热的水的洗澡皮肤会很干燥,长久下来会是什么样子一想就知道了。” 柳白猿和祝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面面相觑,耳朵里充斥的全是对面两人对自己的奚落。柳白猿动了动嘴巴,发现完全被扯的僵硬所以没法发声。祝融的两条马尾辫却是同时飞舞了起来,她用来系住鞭子的白色发带同时一瞬间变成了黑色,赤红的发色看起来就像是在燃烧。在发带被刷成黑色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也从天真换成了威严,眼神中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的冷酷、狂热……甚至狰狞。 东汉班固著《白虎通义》曰,伏羲、神农、祝融为三皇。虽然昆仑剑圣铸剑时祝融仅为“五正”,可此时的祝融看起来的的确确就像是一位帝王。 祝融将手从柳白猿的口中使劲抽了出来,在他的道袍上随手擦了一下,一脸厌恶的说道:“叽叽喳喳的吵死了,母狗。” 这前后反差实在是有点大,越青萝的嘴甚至都有些不自然的张开了。不知名的少女刚想还击,迎接她的却是数不清的污言秽语,言辞激烈如投枪匕首。她先是立刻向后退了半步,紧接着又向后退了半步,最后干脆用越青萝的身体挡住了自己,只露了半个头在外面:“青萝姐,刚才的是‘重’,现在的是‘黎’。” 越青萝自然听少女说过两人之间的往事,她也读过《史记》,知道其中记载“昔在颛顼,命南正重司天,火正黎司地”。古书中时而记载祝融名重黎,时而又说重、黎是两人,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昆仑剑圣才将祝融铸成了这样一柄有着双重人格的剑。 “让你们家的那只不要再污染这里的环境了,好不好?” “不好。” 柳白猿刚针锋相对的答了一句,头上立刻又被祝融敲了一记:“什么叫做‘不好’?” “啊?难不成我要说‘好’?” 祝融看他还没明白过来,气得对他大叫道:“都不是!首先要否决污染环境这一点才对吧!” “对哦。”柳白猿先愣了一下,然后对越青萝叫道,“什么叫做‘污染环境’?你们刚才唧唧歪歪的说了那么多话,那才是真的污染环境吧!” 越青萝冷哼了一声,表示自己不屑于回答这种低等问题。倒是不知名的少女躲在她的身后,对着骑在柳白猿脖子上的祝融做了个鬼脸:“还是一样的粗野呢,重黎。” “你倒是变得比以前狡猾多了,起码懂得躲在别人身后放冷箭了,康回。”祝融的嘴角拉出了一丝狞笑,“要来再打一次试试么?” 重黎自然是祝融,康回却是不知名少女的本名,两人均以本名相称,显然是相互间熟悉到了极点。屈原所著《天问》当中所云:“康回冯怒,坠何故以东南倾?”这里所说的康回,自然就是那位太古之时一怒撞断天柱·不周山致使天倾西北、星辰挪移的水神共工! 所谓“共工”,实则与“祝融”一样,都是尊号而非本名,太古之时多有此俗,譬如伏羲、女娲、神农……乃至后面的唐尧、虞舜、夏禹均是尊号。共工便是炎族的水神,在炎黄大战之后尚且实力强盛。有说他与颛顼相斗,不胜怒而撞山,这才有了后来的“星系北辰”;也有说他以水乘木,与祝融战……其实究竟是与颛顼相斗还是与祝融相斗,根本上来说都是一回事——祝融不就是颛顼最得力的下臣之一么? 不过,神话之中祝融与共工一副水火不容的样子,到了昆仑剑圣所铸的天剑中还是这样针锋相对,这就有些令人深思了。昆仑剑圣除了完美的复制了原本对应诸神的神通,甚至还赋予了她们对应的性格、特点……做这么多可以说是画蛇添足的事情,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当然,也有可能单单只是强迫症发作…… 不同于水火两组四人的剑拔弩张,张如晦和蔡京之间却是一片和谐。前者仔细的端详了出现在蔡京身后的少女,虽然她始终低着头,又有刘海遮住一边眼睛,打扮也是丝毫不起眼的样子。可是以张如晦的眼力来说,多少还是能够判断出少女的天生丽质——之所以看上去不起眼,主要还是装扮的缘故。 果然,以昆仑剑圣的手笔,不至于做个次品出来还不销毁,张如晦如此想到。 “敢问这位是……”张如晦没有直接去请教少女,而是转而问身为剑主的蔡京。后者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转身对少女说道:“你自己来说吧。” “是。”少女顺从的答道,“公明见过饶兄。” 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张如晦很费解的皱起了眉头,显然以他所读典籍之广博,也一时半会儿没有想起少女的名字“公明”究竟是哪路大神。看到他这幅样子,少女——公明不禁轻轻笑了起来:“之前我躲在白圭之中,还以为饶兄永远不会有表情,没想到却也会有这样好玩的表情呢。” 张如晦却顾不上应和她的笑容,他只是死命的在搜寻典籍中可能的名字。突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向面前两人问道:“难不成……昆仑剑圣那个年代,‘公明’便已享有财神之位?” 第236章 命名 迄今为止,张如晦所亲眼见过的天剑共有六柄,可以确定的天剑名录共有二十三柄,已经接近天剑总数的一半。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因而推断出天剑命名和铸造的规律并不是什么难事。 昆仑剑宗以剑术为本,昆仑剑圣却能铸出蕴含各式各样神通的天剑,足见其修为之通天彻地。只是天地虽然已经通彻,但还是有一项规则始终没能跨越,那就是时间。 没错,虽然以神名做剑名甚至构架神通并不是什么难懂的事,可还有一件事也应当注意,那就是那些神名全都是昆仑剑圣所在时代方才享有祭祀的神明。在如今的道国天下,有些神明依然受祀,有些神明就只有名字还在流传,还有些神明甚至对于多数人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名字。 而在昆仑剑圣的年代中,所谓“财神”充其量不过只是一介小神罢了。归根结底,还是那个时代商业流通并不算发达,商人地位又太过请柬,以致于国家不肯立祀。如果认真说起来的话,财神没有,穷神倒是有那么一位,那便是高辛氏——颛顼的诸多儿子之一。 根据这等规律去寻找“公明”二字,自然只能是一无所获。只是张如晦突然由“白圭”二字想起了蔡京商家传人的身份,灵机一动,这才想起了民间有所祭祀的一位财神。 赵公明。 这等逸闻其实并不在张如晦所学习的范畴之内,他也只是依稀记得这股风气起自青州一带,其余事迹并不知晓。然而这是他眼下唯一能够想起来有关的资料,也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听到这句话后,蔡京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对着旁边的公明说道:“如何?我说饶兄不是凡俗人等,连听到你名字后的反应都和常人不同。” 公明也是颌首而笑:“确实不同,常人恐怕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饶兄想那么半天,只怕是在思索古籍中的答案吧。”说着,她刘海下的眼神忽的一肃,“只是饶兄竟然能说出陛下的尊号,多半还知晓我等被赐名的规律,难不成……您见过公明的哪位姐妹,从她们口中得知了天剑个中秘辛?” 仅凭自己的只言片语便能够推断出自己对天剑的了解程度,天剑果然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张如晦先是在心里感慨了一句,随后方才答道:“已经遇到六柄,不过规律却是在下自己推断出来的。” “咦?以饶兄的资质和修为,居然没有哪位姐妹看上您么?”公明面带笑意,一只露出的眼睛瞥向了身旁的蔡京,“况且生的还如此俊俏,看的我都有些心动了呢。干脆我就离开元长的身边,改而侍奉饶兄好了。” 蔡京听后非但不动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你去!你去!反正你我之间并未真的缔结青帝盟约,你真要去我也拦不住你。” 这话听的张如晦心中疑惑万分。他所见过的任何天剑都是与剑主缔结盟约之后方才追随在身边,谁知道蔡京与公明根本就没缔结盟约,却是不知为何。不过张如晦之前见过的天剑们不是玄裳麾下的黑部所属,就是和玄裳有着联系,或许公明所属的青部别有风格也说不定。 当然,这种问题是不方便问的。公明刚才调笑归调笑,张如晦可不信她会仅凭一面之缘和几句话就离开蔡京转投到自己这里,更何况自己的问题公明并未正面回答。 于是张如晦又将刚才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公明听张如晦语气坚决,实在没法再含混过去,这才有些赧然的答道:“您觉得…‘名字’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对于张如晦来说并不算太难,他毫不犹豫的答道:“《说文解字》有云:名者,自命也,从口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见,故以口自名。”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两人在暗中遇到却互相看不见,只能用嘴自报身份,说出的东西就是“名”。公明听后点了点头:“其实光有第一句便足够了——名,就是‘自命’。 “饶兄来自正一道盟,那也应当知道,正一道最大名鼎鼎的道术便是‘劾名之术’。只需呼出他者真名,他人生死便可系于自己一念之间。这项道术中,最重要的便是‘名’。一个人的名字同时也就象征着这个人本身,甚至可以说是他的自我。 “对于我等天剑来说,剑圣陛下所赐予的名字也同样是自我的唯一关键,身份、神通无不来源于此。您刚才也问过,在剑圣陛下尚在的年代‘公明’之名如何,公明的回答只能是当时我用的并非是现下的名字。然而财神当年只是小神,公明也仅能忝为三本天剑。而当今财神是公明,为了更好的施展神通,方才改成了这个名字。” 公明短短一席话让张如晦从中品出了更多的讯息,譬如正像他猜想过的那样,天剑或许不单单只是天剑,昆仑剑圣以神为剑名也并非是强迫症。而昆仑剑圣所赐下的名字如此重要,公明改名是为了便利自己的神通,那么……被自己改了名的玄裳又如何呢? 自己曾经进入过玄矩宫,在那里曾经亲眼目睹过玄裳的真身。或许自己将玄裳的姓名改回原先的颛顼,那个静渊有谋、疏通知事、养材任地、载时象天的颛顼帝方才能够重现? 这个想法才刚刚萌生出来,瞬间就被张如晦自己给否决了。在第一次见到玄裳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岁女童的样子。而当自己的法力提升至七返虚丹的境界后,玄裳的模样也就随之提升了两岁。想要让玄裳展现真身,唯有增强自己的修为才成。 张如晦的心念几番转动,勉强才压住了心头躁动的想法,眼下还是先得与蔡京交涉。眼下已有三柄天剑参战,本就高下立判的双方实力立刻变得更为悬殊。就算前两关的题目仅仅只是在倾向性上面对于某一方有优势,题目本身则要求尽量对双方都公平,自己也很难看出柳白猿能有什么胜机。 不过大概世界上也没有绝对的公平,所以大苏学士留下的信笺中也写明白尽力而为之即可。张如晦略略一想,大抵也就在心中筛选出了自己认为最合适的题目。 “在下初来乍到道国,一时间能够想到适合三位一展手脚的题目着实不多。”张如晦先借自己之前所用的身份遮掩了一下,“不过在下听闻,青州一地先有旱灾,后有兵灾。此灾既是天灾,也是*,实在有悖仁道。不如几位便以此为题,谁先能平息灾祸,谁这一关便得胜。” 张如晦的题目一出口,柳白猿和越青萝齐齐盯向了他,蔡京眼中的目光却是游移不定。前两人或许只是看出了张如晦此题出的极大,任何一方想要完成只怕都不易成事,蔡京看得却要更深一步——他的身份先天决定了绿林军和他的对立性,而这一关又不能动用其他任何外力。除非他能够直接以力压服绿林全军,否则就只能隐于幕后出谋划策。 想要以强力压服绿林军,一位地仙的实力只怕还差了些。 可以说张如晦的这个题目将蔡京本身的最大的优势压缩到了极点,虽说对于柳白猿也并非那么容易,可是若要算算双方各自被消去优势,柳白猿反而还占了不少便宜。蔡京阖目沉思,片刻后猛然睁开了眼睛,断声喝道:“饶兄这题出的果然有气魄,不管越姑娘与柳道兄的意见如何,这一题我接了!” 237.第237章 古今 已经看出了张如晦的用意,却还能够当机立断的应下题目,这不单单只是对于自己智谋的自信,本身更是一种任何局面都将在自己掌控之中的魄力。太平道国全国上下亿万财货都系于他一人之手,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一路修炼到地仙境界,毫无疑问,蔡京正有着这样的魄力。 相较于地仙境的蔡京,两位人仙境的可就无动于衷多了。越青萝打从一开始就不做任何表示,就好像这场决斗压根没她的事一样。柳白猿倒是愣了半天,似乎根本就没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祝融用拳头狠狠地敲了他的脑袋。 “啊疼疼疼疼疼……阿黎,你又敲我干嘛?” “笨蛋阿兄,别人等你表态呢!” “啊?”柳白猿虽然刚才一门心思的和越青萝对峙,压根就没理会张如晦和蔡京说了些什么,但是修道之人多少还是有些能耐的,这会儿将方才听到的声音一回味,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我没意见,什么题目我都无所谓……” 按照柳白猿的本意,下面应当慷慨激昂的说上一句“不管来什么题目我接着就是了”,以壮声势。谁知道越青萝恰到好处的截口说道:“反正以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不管什么题目都一样会输个彻底吧。” 这句话恰好卡在柳白猿换气的过程中,让他下面要说的话全都卡了壳。在愣了一下后,柳白猿暴跳如雷的叫道:“你拔剑!我等你把剑拔出来,咱俩现在先打上一场再说!” 越青萝却压根不理柳白猿的要求,兀自转过半个身子,对张如晦说道:“蔡世兄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这个题目挺好的。” 既然三人都已经同意了第二关的题目,下面要做的充其量就只是再抠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在四人都在文书上签字后,蔡京重又将信笺封起,递给了张如晦,由他负责去洛阳府盖上大印,这样第二关的议题才算是正式定下。 而后蔡京倒是还有认真吃饭的意思,张如晦却是已经胃口全无,告了个罪后便匆匆离席。他走的倒是轻松,柳白猿可就有些虚了。他可以不怕越青萝,敢于当场和对方针锋相对,可还有蔡京在旁边就是另一码事了。 然而正当他准备出声挽留正在离开房间的张如晦时,叶十花正好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方托盘,上面放着三个瓷盅。张如晦一看形制大概也就猜了出来,盅里呈的是虾鱼汤齑。这道菜所用的全是河海鲜味,在道国不易吃到,看来十花姐没少为这场宴席花心思。 张如晦是自觉让开了,柳白猿可就有些虚了。他那天被叶十花已经打出了心理阴影,一看见叶十花靠近就立刻想起那天劈头盖脸打下来的汤勺,身体立刻就是一哆嗦,瞬间向后蹭蹭蹭退了三步。袁公一脉刺客的功夫毕竟了得,柳白猿倒退三步已经到了几案后方,他却依然能够顺着向前时走的步子自如上下,如履平地一般。 ——然后他就看见越青萝递过来的轻蔑的眼神。 身为当代袁公,连一个厨子——还是个女流之辈——都要怕这种事情说出来是挺扯的,可问题是这个厨子不但会翻天锏还是个有宗师境界武力的厨子啊! “看什么看,没见过连跳步啊?” …… 没花什么工夫,张如晦就在叶四维的房间里找到了玄裳。原本这两个小家伙都已经几乎成了初音的专属宠物,可这会儿初音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一对瓷娃娃坐在床上挤成一堆——就占地面积而言,大概是玄裳七叶四维三。 其实玄裳的外表是很具有欺骗性的,当初张如晦见到她的第一印象就和后来认知的完全不同。叶三火就曾经威胁过张如晦,说我要是给四妹再添置点玩具,你带的那个小家伙一看自己没有,铁定会过来对你大吵大闹。张如晦当时就冷冷一笑,说你真是小看了玄裳,笑的叶三火心底里都有点发毛。他没说出口的话是真以为“暴君”这两个字是白叫的?要是叶三火真敢那么做,估计玄裳会直接过去一巴掌抽翻叶四维,然后直接把玩具抢过来。 这么做的确是有点熊孩子的意思,不过暴君和熊孩子本来也就没太大区别。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一个你打不过,一个你打得过——至于能不能打就是另一码事了。 就比如说现在,玄裳毫不客气的占据了多半的面积——尽管她那么小的身体压根用不着,并且继续进行着领地的侵略。叶四维抱着一本书节节败退,只能将小脑袋完全隐藏在连衣帽下。 张如晦毫不客气的将玄裳给抱了起来,拖到了床头,至少不要再去欺负叶四维。真要算实际年龄,张如晦连玄裳的零头估计都没有,去教育玄裳欺负人是不好的这种事显然不现实。好在玄裳现在是虎落平阳,根据张如晦的估计,她本身的法力已经衰弱到了一个程度,所以身体才缩小成了幼女。于是尽管张如晦没法教育玄裳,可他力气大,只用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把玄裳给抱起来。 自己的攻城略地被人强行中断,玄裳小脸一绷,两只手的十根指头朝着自己头顶上就插了上去,险些插进张如晦的鼻孔里。张如晦毫不客气的将她的两只手都架了下去,用一条胳膊箍住,又用摸头*安抚,这才停止了玄裳的闹腾。 然后,张如晦才有机会向她问话。 “你的名字……不要紧吗?”张如晦看玄裳眨着眼睛,似乎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刚才从别的天剑那里听说了,天剑的名字就象征着‘自我’。我将你的名字改成了玄裳,你身为颛顼的成分难道不会受到影响么?” 玄裳先是摇了下头,之后又使劲的开始摇头,她的发丝就使劲的在空中飞舞起来——意思就是说,改名这件事对她来说根本不要紧,而她的神通也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 【祭祀,已经,断开,很久,了,没有,影响。】 听到玄裳的回答,张如晦方才明白过来为何。公明改名是由于财神神位上升,可是道国祭祀的黑帝压根就不是颛顼,而是黑节灵会——也就是叶光纪。无论保留颛顼这个名字与否,如今的祭祀都已经和她毫无关系。 如果将玄裳的名字再改成叶光纪,或许能够提升她的神通法力,不过张如晦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前提是他到达人仙的境界,方才能够施展相应的道法。 一直埋首于书册的叶四维怯生生的抬起头来,奇怪的看了从刚才开始就什么声音都没发出却像是在交谈的两人一眼。张如晦刚想和她打个招呼,叶四维却立刻又将头缩了回去,还用手中的《千字文》将脸给遮住。 张如晦本来就不爱说话,对上这种小动物类型的更是没辙。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眼神落在了《千字文》的封面上,忽的感觉那三个字的笔法看起来很是眼熟,想也不想的就劈手抓了过去。张如晦的拳脚功夫虽然肉脚,可好歹也有先天的底子,按理说必然是一抓到手。谁知道叶四维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居然还将书册向下挪了一分,让张如晦险些抓了个空,不过这一下却也将她的功法露了跟脚。 “三省功?谁教你的?”张如晦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这门儒宗号称“久远第一、古拙第一、难练第一”的孔丘直传的功法,核心便是“吾日三省吾身”这六个字。别说当今天下,汉儒中间练这种功法的都没几个人,全因太过难练。上一个练三省功练出成就的还是前朝时候的韩愈,再往前能找到的就只有曾参、颜渊一流,毕竟那时儒门除了三省功以外并无其他功法传承。 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有些太过咄咄逼人了。叶四维这会儿已经被他吓得跳下床就往门口跑,连那本《千字文》都不要了。张如晦也不好像对待玄裳那样用强硬手段来对待她,只好抢先一步逃出门去,想办法封上门,赶快唤叶两仪过来收拾局面。 不过,想要的答案也已经到手,碎片仅仅只剩下柳白猿手中最后的一片而已。 …… 一根白净的手指在焦黄的纸页上略过一行行墨字,及到尽头后又迅速换往下一行。桌上的长明灯明明应当光明透亮,此时却忽明忽暗,好像随着主人的心情一般阴晴不定。 万俟唯用帕子掩住口部,低低咳嗽了两声,将已经翻阅完毕的卷宗推到一旁,重新换了一本,继续翻找想要的讯息。他的面前还放着一份纸包,包中全是玉屑,却毫无玉石应有的光泽。 如此前后陆续翻阅了十几本这样的卷宗后,万俟唯的眼中终于一亮,他的手指停留在一行字上: “……死者身受火烧水淹土掩种种不一而足,无论人物却如遭雷亟,定为林灵素王文卿五雷正法所为!” 238.第238章 乘兴 在一盏油灯下面,张如晦也正翻阅着柳白猿送过来的情报。 正像张如晦委托的那样,柳白猿的这份情报偏向于杜充在洛阳城内的行踪,还附赠了一份他平日作为的风评。和从郭药师那里得到的讯息相比,如果说岳鹏举和郭药师对他的评价还只是人品不行,这份情报上面所展示的东西根本就是在质疑他身为渠帅的才干了。 绿林军虽然号称同气连枝,但是绝大多数的分支和道国都保持着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之前道国要全力应对佛国的进攻,所以对内则主要采取招抚的态度,这样也好借用一部分可以团结的力量。说来也巧,提出并执行这个方略的主帅正是岳鹏举的恩主兼前辈、前东都留守宗汝霖。 在宗汝霖的招抚下,数万绿林军都改旗易帜,加入到了他的麾下,成为了抵抗佛国力量的一支生力军。毕竟绿林中人重情守义,抵抗外族入侵说起来都是足够光宗耀祖的事情,再加上宗汝霖也是说到做到的好汉子,这事有什么不能干的? 结果在宗汝霖病逝之后,杜充代为东都留守,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切断了被招安的所有绿林军的联系和支援。于是“大羽箭”一脉的薛广一部战死,零零总总数万绿林军不得已之下重归山林。他还自命为淮阴侯韩信转世,“帅臣不得坐运帷幄,当以冒矢石为事”。结果佛国的天军刚一压上,他跑的比谁都快,把左翼的沐虎臣和中路的秦翰气了个半死…… 总而言之,“有志而无才,好名而无实,骄蹇自用而得声誉”这句评价对他来说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这人也有优势,那就是资格老,而且他还是太平道出身。在修道小有所成后,似乎是发觉在练武上更有天赋,这才转而习武——事实上这样的人在各门各派也不算少见,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道门之中也发展出了许多武功,以供门人补足缺陷,叶两仪曾经给张如晦教过的一招摆莲腿显然就是太华派的武功。 一个太平道出身的人却能练武练到大宗师的级别,这就很厉害了。怪不得在知道他才干有一定问题的情况下,道国还敢用他。一个大宗师能带来的收益,恐怕在抵掉这个人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之后还有剩,况且太平道出身的人怎么说都属于“自己人”。不过估计也就是因为才干还有原先捅出漏子的缘故,杜充这么多年也迟迟没有得到提升,只是在做他的豫州方渠帅,连东都留守这个职位都被抹掉了。 对于张如晦来说,这样的安排显然是不能接受的。如果杜充才干平平也就算了,毕竟世上还是一般人居多。可是此人志大才疏,为了自己的名声置万人生死于不顾,这已经是品德上的问题了。就为了“自己人”这三个字,居然还继续被启用,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其实那些人是如何想的,张如晦比谁都清楚。就是因为亲疏有别,就是因为他在朝中属于某一势力,所以他背后的那些人才会保下他。而若不是因为这样,岳鹏举也不会让张如晦去查他的问题。人人都不结党营私,“拔起萝卜带出泥”这七个字岂不是成了空话? “……所以我才不适合从政啊。”张如晦又想起了张载对自己的评价,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的眼中很难有亲疏二字,一问才干,二问德行。如果自己去执政……说不定最后真的会成王莽那样的人物。 根据柳白猿的情报,杜充此人最近每晚都住在自己在北城的大宅里面,只有白天才会例行公事的去军营——这点又让张如晦低看了他一分。洛阳城虽然有宵禁,可是九门巡守司的那些人还拦不住张如晦。眼下程颐、程颢两位先生又都不在洛阳,可以说偌大的洛阳是任他施为。 张如晦半眯着眼睛,仔细的考虑自己动手的最佳时机。忽然间他心头一跳,就感觉自己好像在被什么人所窥视一样。下一个瞬间,张如晦就已经出现在了窗边,左手将一张符纸按在窗上,随后才朗声问道:“不知窗外是哪位道友前来,拿洞天开如此玩笑?” 开玩笑云云,不过只是张如晦的自谦之词。若是换成寻常的鬼仙,恐怕还真的无法发觉有人前来。然而张如晦所修习的太平洞极经重神,乃是符箓一派最为正宗的法门,神识也要较他人更为强大,这才发觉了有人在外窥视。而张如晦故意说是开玩笑,则是为了震慑那人。 同时,张如晦还吐气扬声,以自己先天武者的气血相震颤,将声音传递出去。叶十花、叶两仪、万俟薰……只要这些人中随便什么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及时赶来援手,屋外之人在夹攻之下最少也得乖乖退去。 “饶兄果然修为不凡。在下的气息方才不小心紊乱了一瞬,居然就被饶兄瞬间觉察到了。”一个既清脆又低靡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张如晦立刻就听了出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前日才见过的那位“璇玑公子”万俟唯,“只不过饶兄明明是孔门儒生,并不以求仙修道为任,为何张口却说‘道友’二字呢?” 这几日张如晦遇见的人中却是没一个好相与的,蔡京是如此,公明是如此,万俟唯却也是如此……好吧,柳白猿什么的权当他不存在。张如晦只不过是一时精神紧张顺口就将带上了原先的习惯,却立刻就被对方抓住了破绽。 “虽然修的不是道,却也问道、求道,这样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张如晦继续保持着警惕,“如今天色已晚,公子不提前相约而贸然登门,不觉得有些失了礼数么?” “今日月色正明,唯不过乘兴而行罢了。” “既然乘兴而行,也不妨兴尽而返,何必见饶?” 两人的作答颇为巧妙,万俟唯说自己乘兴而行,张如晦立刻就用东晋王子猷的典故作答,说你一时兴起而来,现在兴致下去了,也该回去了,何必要见姓饶的? 果然,万俟唯听后轻笑了几声,听得张如晦都有几分心神荡漾——不用多说,自然还是“心生爱染”的神通:“唯还没有见到想见到的人,哪里谈得上兴尽呢?况且道友姓饶还是姓张,只怕是不好说吧?” 239.第239章 三刀 一听到对方的语气,张如晦心里就已经明白,对方一定是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方才找上门来。 正在对话的双方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虽然很容易遮遮掩掩,可是再怎么遮掩也毫无意义。如果光靠嘴皮子就有用,那道士还修习道术做什么?能够堪破生死修习到鬼仙境界以上的人无不是心智坚忍之辈,连生死都能看破,光凭一张嘴皮子就想折服对方绝对是千难万难。 况且张如晦方才已经将声音传递了出去,为何菊下楼里的诸人却还毫无反应?而且他记得很清楚,今夜虽然谈不上昏暗无光,可是月色有多好却也不至于。可是现下天空赫然明月当空,清冷的月光正透过窗纸射入,将屋内映照的一片银白。 不消说,这一定是万俟唯布下的虚空幻境。按理来说,多数鬼仙都能做到这样的事情。不过张如晦以先天武者的气血相冲,幻境依然毫无波澜,而且叶两仪等人的屋子和此处相距不远,居然还毫无觉察,这可不是一般的人仙就能够做到的,或许其中还借助了某些法宝的力量。 “如果如晦没有记错,在此之前我也只与公子有一面之缘。所以我很好奇,仅凭一面之缘,公子是如何断定在下的身份的。”张如晦似是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半晌,他的声音才从屋内传出。 此时万俟唯正站在离地十丈的空中,一道光带正呈在他的脚下,将他托在半空中,看上去当真有遗世独立之感。听到张如晦已经用如晦二字自称,万俟唯的嘴角轻轻拉出半丝笑意:“只见过一面其实也就足够了。家师曾经教过唯,人的骨肉皮相届是表象,做不得数,就算想要改命,天下之大也不是没有人能够做到。可是一个人的气才是他的根本,这是无论如何也变不了的。所以欲观一人,须要先观其气。” 张如晦“咦”了一声:“就算之前你我二人见过一面,公子看出了在下的‘气’,可公子又是如何断定如晦的身份的?难不成在下的气其实是一身匪气,一望便可得知之前曾经作奸犯科过?” “究竟是什么气,张道友可比唯要心知肚明的多。”万俟唯看屋内仍旧没有动静,摇了摇头,“在下曾经去天香苑看过道友与已死的王道友斗法的痕迹,也曾经沿着张道友逃出西京的路线探查过。唯自问先师传授道法世间罕有能匹敌者,知道道友后方觉愚谬甚矣。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为恳请张道友为唯一开眼界。”还没等张如晦答话,他的手指就已经向前一点,一柄刀柄末端雕有犬首的短刃就从他的指尖飞出,直冲屋子而去。 “先师曾经观《南华经》中庄子三剑有感而发,得铸三刀,以制三剑。此是第一刀!” 那柄精光闪闪的短刃甫一出现,转瞬之间便散出数十条犬影,从不同的方向扑向张如晦所住的屋子。这些狗每条都有小牛犊差不多的大小,虽然是短刃幻化,身上气血却与一些门派精心培养出的异兽别无二致。遇到这样的异兽,寻常的妖魔鬼怪都要退避三舍。有这样多的数量围攻,先天武者恐怕都会被当场咬死、撕成碎片。 一时间,犬群的纷乱吠叫声不绝于耳。 群犬下一刻似乎就要撕破窗户、冲入屋内,突然间“轰”的一声,房屋的整面墙壁齐齐一颤,离地朝着外侧飞来,无数尘土四下乱飞。 张如晦竟是直接做法将一面墙推出、当做自己的武器,想要将那些狗全部压在砖墙下面! 原本一面墙倒下去,对于这些身形壮硕的狗来说并无大碍。只是经过张如晦的法力催动,那一面墙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齐齐将狗群镇压在了下面。有些狗开始还想用力将墙面拱起,谁知道整堵墙此时浑然一体,纵使被狗的身子供出了十数个鼓包,却没有分毫破碎的痕迹。 然而在发现无法突破墙面之后,群犬也不再努力做无用功,反而是偃旗息鼓。只是下一刻张如晦赫然发觉,被自己镇压在墙下的群犬竟然一条也不剩,转眼间就跑了个干干净净。 挖地……不,是土遁! 张如晦心中刚一有想法,双脚同时起跳,间不容发的躲开了两张血盆大口。那几十条巨犬竟是用土遁的方法逃脱了镇压,然后纷纷跳出地面,从四面八方扑向中间的张如晦! 张如晦的身影赫然已经各色的巨犬所淹没,好像随时都会被群犬撕成碎片。突然,一道剑光一闪,上下左右前后,无论什么方向的巨犬都瞬间被剑光扫中,断成几截,朝原先的方向倒飞回去。 万俟唯将手一招,尚未落在地上的犬尸尽数消失,重新化为那柄犬首短刃。短刃贴地飞遁而行,朝张如晦的后辈狠狠刺去。张如晦连看都不看一眼,反手一剑刺出,正刺在短刃的脊上,将短刃刺的就是一歪。 重新落地的张如晦稳稳地站在地上,手持长剑,身上半点血污也无。“辞让之心,礼之端也”不愧是守御至道,虽然后发,却可制敌,纵使敌人数量再多也不在话下。 “犬刃只可制庶人,对上张道友这样的人果然还是差了几分。”万俟唯将犬刃召回,刃面上不再精光四射,显然是受到了些损伤,“下面是第二刀,道友小心了!” 吼! 万俟唯将掌一劈,刀刃尚未出现,一声虎咆却先响彻云霄。这声虎咆一出,平地里就刮起了一阵恶风,直让人睁不开眼睛。张如晦周身的法力竟然都有几分滞殆,运转不畅。 一柄和方才的犬刃有几分相似的巨刃从万俟唯的臂前化出,厚实的刀身隐隐可见溢彩华章,让人觉得好像是看见了一只高居山崖之上作势欲扑的斑斓猛虎。 张如晦前踏一步,信手挥出“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虎刃迎着仁剑就扑了上去,与张如晦的法剑狠狠对拼在了一起。 只听见“当”的一声,仁剑的剑气竟是被虎刃震散,法剑也被逼退丈余,剑身上更是多了一道豁口。 看见结果如此,空中的万俟唯面含轻笑说道:“道友的四端剑固然了得,可是这虎刃本就是四端剑的克星,道友此处却是想差了。” 张如晦的心头一动,立刻就明白了万俟唯的意思。 《南华经》有内、外、杂三篇,其中杂篇三十三名为《说剑》,其中叙述了庄子的庶人、诸侯、天子三剑。包拯观《说剑》一篇有感,对应铸出了三把刀,用来克制这三剑。其中庶人之剑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与斗鸡无异,便用犬刃相制。诸侯之剑为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杰士为铗,而四端剑正以仁义礼智四端为本,所以万俟唯才说虎刃乃是四端剑的克星。 “以其骁勇,制汝仁德。以其雄武,制汝礼节。” 原本守御堪称无敌的礼剑在虎刃的攻势下瞬间被攻克。 “以其声威,制汝道义。以其猛毅,制汝智谋。” 慨然的义剑寸寸碎裂,多变的智剑在虎刃的步步紧逼下也溃不成军。 “到了这份上,道友还非要藏着掖着么?”万俟唯看张如晦始终还只是以四端剑勉强抵御,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唯今日来是想要见识道友的本领的,还请全力以赴。” 听到对方的语气,张如晦的心头立刻咯噔了一声。自他出道以来,但凡动用五雷法无不小心谨慎,要么对方的眼力不足以看出五雷正法,要么就干脆不留活口,保证无人知晓自己所学的道法。然而万俟唯的语气似乎根本就是已经断定,张如晦就会一门胜于四端剑的道法。 再一联想到包龙图那些断案的传说轶闻,或许万俟唯真的就从那些蛛丝马迹之中发觉了张如晦所用的道法。 于是张如晦立刻换成了太平经中的五行道术来对敌。万俟唯看他还是不肯显露道法,索性再加点猛料:“道友若是还只有这几手,不出十招唯便能轻松取胜了。到时候还请道友随唯回武德司受审,有先师的名声在,唯必定能够秉公执法,道友也无需多虑……” 轰! 一声雷鸣将万俟唯的声音狠狠截断,“奉敕令雷雷雷雷雷雨渐耳斩魔煞”十四字箓文环绕在张如晦身边,一闪而逝。虎刃被瞬间震退数丈,重新返归万俟唯身前,暗暗咆哮磨牙砺爪。 张如晦的右掌向上,左掌向下,双手十指五色五气各自轮番闪过,就好像每逢雨天前天空中蓄起的云气,眨眼间转化为跃动的电光,在掌心流窜。受了电闪雷鸣的影响,天上那一轮弯月都好像有些不稳,开始隐隐晃动起来。 看到张如晦终于动了真格,万俟唯的面色也是一凝,空余的左袖一招,所有的月光便自动收束在他的身上,化作一道光柱。这份景象倒是和当日破头老祖用太阴炼形法施出的道术有几分相似,然而内力差距可以十倍计! 万俟唯的道术已毕,张如晦的右掌这才一转,先是收回,随后变作剑指,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对准万俟唯一指。一道灼人眼目的雷光便从他的指尖气云中跃出,像一条金蛇似的朝万俟唯击去。 不过在这阵隆隆雷声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张如晦好像听到了一声女子的惊叫:“阿唯?” 240.第240章 诈术 当日在秦岭山中,张如晦连秦翰都敢打,还有什么他不敢的?之所以坚持不用五雷正法,乃是因为五雷正法的威力实在太大,已经根本不是收放的问题。如非必要,他实在不想动用五雷正法。 可是万俟唯出声以拘捕他相要挟,这就逼得他不得不全力出手。 金芒舞空,让人根本连眨眼甚至是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打了上去。第一雷,虎刃被雷霆正面击中,打着旋向空中飞去。第二雷,收束成柱的月光被雷霆轰击的四分五裂,一声如银瓶乍破的碎裂声当空传来,霎时间天破地灭,高悬于九天之上的明月也裂成了数块,朝着四周迸飞。四下里皎洁的月光尽数湮灭,转眼间就恢复成了昏暗无光的环境。第三雷,轰然灼目的雷光直接就朝着万俟唯的身体击去! “轰隆”一声巨响,天地重归于沉寂。然而洛阳城里不知有多少人从睡梦中被惊醒,惊惶失措的推开窗户向天上望去,寻找着那并不存在的雷云。南城的一所小宅院中,一名中年文士放下手中的书卷,扭头对斜倚在门口的女子微笑着问道:“你徒弟?” 面向菊下楼方向的女子用手斜撩了下遮住左眼的刘海,原本被遮盖住的左眼中几丝电光一闪而逝。面对文士的询问,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半晌后才有一缕声音袅袅传来:“……我可教不出这样的徒弟。” 文士“哦”了一声后就没了下文,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哦”些什么。 张如晦缓缓收回右手,剑指指尖仍有电光跳动。不过万俟唯倒也并未被雷霆击中,因为有一柄七尺长剑抢先挡住了雷霆,将电光迎面斩断。 蓬莱心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万俟薰一剑荡开电光,荡映着湖光水色的长剑在她手中摆出的是守御之势的剑构。如果张如晦方才没有听错,的确是她叫出了万俟唯的名字。再联想到两个人均姓万俟,难不成两个人之间真有什么亲眷关系不成? 雷鸣震破了原本的虚空幻境,叶两仪和叶十花也终于被惊动,先后赶了过来。看到三人所处的位置,叶两仪脸上不惊不怒,只是将脸转向了万俟薰。叶十花的眉头微微一皱,左手迅速的藏在了身后,好像随时要拿出什么东西一样。 然而最先支撑不住的却是万俟唯,他的身体忽然斜了一下,猛的就从空中坠了下去,几乎都要坠落到地面上时才勉强稳住身形。万俟薰紧随其后赶到,用手搀扶住万俟唯,后者方才以手掩口剧烈的咳嗽起来,指缝间隐隐有血迹泌出。 “阿唯是我的……堂兄。”万俟薰向叶两仪解释道——同时还有出现在她身后的初音。现下两人站到了一起,才更显得两人脸型和眉眼间的几分相似。 初音全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双方刚才的剑拔弩张她好像压根就没看见似的。听到万俟薰这么说,她“哦呀”了一声,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主动向万俟唯介绍道:“我叫初音,就是阿薰的师父哦。既然大家是一家人,进来坐坐怎么样?” 虽然初音用的是问句,可是万俟唯哪里看不出来,院内的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的留意初音的态度。虽然这个堂妹已经许久没有跟族中联系过,可是他哪里能不知道这个堂妹究竟是在何处学艺,那么初音的身份更是一目了然。 蓬莱剑宗的宗主……这个身份就算到了道首面前也可以一言而决,自己小小一个人仙确实只有任由对方拿捏。 不过在进到屋内之后,初音却又蹦蹦跳跳的去叶四维的房间哄被吵醒的叶四维了,好像压根就无意于插手几个人之间的事情。不仅她没有继续管,就连叶十花、叶两仪都将万俟薰一并拉走,只留下张如晦和万俟唯面对面。对于自己就这样稀里糊涂上了贼船的行为,纵然万俟唯之心思机敏,一时间也没了言语。 “唯本以为以虎刃之能便足够应对张道友,没想到还是想的差了。”几人这么对视了半天,最后还是万俟唯主动打开话题,“本想着虎刃可制虎狼之士,同时又有高出一个境界的压制,却终归要在真龙面前折戟……早知如此,唯就应当将第三柄‘龙刃’也带过来。” “公子不必沮丧,自我习得五雷正法以来,一出雷法就要杀害人命。能捱住我五雷一击不死的,以天下之大,公子也不过只是第四人罢了。” 明明是安慰的话语,万俟唯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本是道国公认的最年轻的人仙,素来声名颇盛,谁知道到了张如晦这里不过只是个第四。他略微低头,保持住脸上的微笑问道:“哦?那不知前三人分别是哪几位,居然能挡得住元妙真人发明的五雷正法?” 张如晦坦然答道:“前两位分别是排教的破头老祖与竹山教的竹山老祖,这两位本是一脉所出。前者以太阴炼形法的分支将魂魄藏于炼魂坛之中,纵然有五雷正法也无法将其灭杀;后者则是专门修了一门避雷霆法,用以对敌。不过当时我的修为尚弱,这两位最终也还是死在我的庚金神雷之下,这才没堕了林师的威名。” 闻得此言,万俟唯心头就是一惊,立刻联想起了一件事来:“去年年末时排教与竹山教两教近两千人一夕之内被杀的干干净净,鸡犬不留,莫非是道友所为?” “哦?竟有此事?”张如晦多少也吃了一惊,不过心中已经隐约明白了些什么,“那时我已经离开正一道盟了正一道盟,应当与我无关,不过破头老祖和竹山老祖的确是死在我的手下。” 万俟唯盯着张如晦看了两息时间,随后点了点头:“那么第三位又是何人?” “秦翰。” 听到这个名字,又联想到几天前刚收到的报告,这下万俟唯再也不敢言语了:“张道友竟然能以鬼仙之身直面地仙境界的移山侯,当真可敬可怖。况且先师所制的月华珏也被道友一雷击破,看来唯没有带来龙刃真的是失策了,” “不敢,若没有令堂妹和两仪的相助,我也无法与移山侯相抗衡。”张如晦淡然回应道,“不敢公子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在下身上的‘气’究竟是什么气?” 万俟唯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可以被称为是“狡黠”的笑意,看的张如晦都是一愣:“张道友居然真信了?” “为何不信?”张如晦反问道,“我之前曾见过横渠先生,以他的望气术做到这一点想来不难。” “唯纵然修了几分望气术的本领,却怎敢与横渠先生相提并论?”万俟唯笑着说道,“唯只是看过张道友的画像,没曾想到道友居然这般大胆,连形貌都不曾改变半分就敢入得洛阳城来,这才认出了道友。” 对于这个答案,张如晦不禁无言以对。都说君子不可欺之以方,没曾想自己今日真的就中了招。他默然了少许时间,方才说道:“我本以为包龙图的弟子是不至于骗人的。” 万俟唯立刻就“咦”了一声:“道友说的是哪里话?先师向来可是最为推崇诈术的——莫非道友没听说过牛舌案么?” 这桩案子张如晦当然听说过,只是从没细想过。经万俟唯这么一说,他方才开始深想。包拯断这桩案子从头到尾的确是没有一星半点的证据,全凭推断,最后使人伏法也是恐吓居多。念及此处,他不禁摇头说道:“都说包龙图铁面无私,看来世间之事多有谬传。” “道友又错了。” “哦?” “先师是以铁面无私闻名,可他也推崇诈术,两者之间并不矛盾。况且先师也曾说过,自己平生多行诡诈之术,只为世人能够坦荡的活着。” 张如晦将这句话在嘴中咀嚼了几遍,起身对着放在桌上的双刃行了一礼:“先人德风,当受如晦一拜。” 看到张如晦对双刃行礼,万俟唯心中知道主导权已经重回了自己这边。在同样对双刃行礼之后,他向张如晦问道:“道友身上既然背着通缉,为何还要入这洛阳城呢?” 张如晦立刻答道:“不能说。” “那好,就让唯来猜一猜。如果说的对,道友也不必出声肯定,默认就是了。 “首先,有传言说道友本是征西军中全军覆没的右武卫中人,看各派反应如此之大,想来不是无的放矢了。 “道友既然是右武卫中人,后来又与混天侯有牵扯,那么右武卫覆没一事必定有蹊跷。依道友的性子,恐怕是非要追查个水落石出来,这才要进到洛阳城里来,目的就是为了找某个人。 “对了,之前和移山侯的交手恐怕也是因为这个。移山侯素来以大局为重,恐怕不会容许道友继续这样做下去。不过这样看来,恐怕移山侯最后没能得手,个中除了混天侯出力,怕是还有旁人参与。否则以移山侯的性子,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更改。这个旁人嘛……唯猜测应当是驱神侯,毕竟能够插手的也就只有那么十几号人。各大道派的地仙至今尚未出手,安乐先生不理世事,明道、伊川两位先生也没有理由;横渠先生和象山先生倒是有可能,不过唯恰巧知道横渠先生没有参与,而象山先生身在正一道盟,就算说了只怕移山侯也不会听。剩下的也就只有扶摇老祖、纯阳真人,他们两个哪个也不像是有心思插手的样子。 “不过最后几位应当还是达成了一致,这才让道友进得洛阳城来找人。道友所能动用的关系都是武职,这洛阳城里世家大户多,与武职有关的却没几个,再要和征西搭上联系的就更少了。难不成道友要找的人……是豫州方的渠帅杜充?” 仅凭推断就将整件事情推断了个七七八八,前因后果都猜测了出来,“璇玑公子”之号果然不凡。张如晦从始至终都没说话,脸上也没有一分一毫的动容,不过万俟唯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杜充当真与右武卫覆没一事有联系?” 张如晦严肃的点了点头。 “那么,有实据么?” 摇头。 “那……道友有几分把握让他吐露真情?” “十成。” “如何做到?” 张如晦断然答道:“杜充此人每晚均住在自己在北城的大宅中,我可直接杀将进去,将他擒出……” 万俟唯当吸一口冷气,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不可……咳咳……咳!”说着他又咯出血来。 “有何不可?” 万俟唯用帕子胡乱抹去血迹,两眼逼视张如晦,一字一句的说道:“这里毕竟是东都,北城多贵胄人家,其中与各大门派有牵连的不计其数。张道友要在北城动手,可想好了后果?” 张如晦却对万俟唯的目光视而不见:“再大的干系能有右武卫的五万条人命更大?” “可这里毕竟是东都,数百年来都没人敢在城内堂而皇之的付诸武力。之前道友被通缉,各大门派也无非只是暗流涌动。如果你公然在北城动手,转瞬之间就将成为公敌,届时要面临的可是各门各派的群起围攻。” 张如晦淡然答道:“那又如何?” “至少唯在这里,绝不会容许道友公然动手。” 这时,两人的手已经同时按在了桌上,好像随时都要动起手来似的。就这么相互对视了半晌,万俟唯猛的抢先抬手,他的右手心藏着一枚月牙形的玉佩,左手却是抓着一面令牌。两样法宝同施,抢在张如晦的手伸到他的面前之前形成了一道银圈,将张如晦隔断在了里面。 张如晦的手一插之下没有击中万俟唯,反倒是被银圈反震了回来。他凝神感应了一下,发觉这道银圈与之前的月光相类,不过却直接与整座洛阳城的地气相连接。于是乎他又转而看向万俟唯手中的令牌,略一沉吟:“九阊九阖大阵?” “唯预先将这面可以调用九阊九阖大阵的令牌拿到了手,这才敢来与道友交锋。不过五雷正法的确震古烁今,在下根本没有机会将它发动。”万俟唯对着张如晦躬身一揖,“唯不得已之下只得出此下策,将道友困在这里三天。这三天唯会去尽可能的收集证据,三天之后,唯无论如何至少也会给道友一个交代。” 张如晦根本不理会他行的礼,兀自盘腿打坐了起来。 在万俟唯走后,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日轮终于从东方升起,先至中天,又向西行,张如晦却始终毫无动静,银圈也分毫不曾变弱。待得夜幕重临大地之时,张如晦却猛地睁开了眼睛,提起长剑站起,向前跨出一步。 然后,那道银圈对他来说就好像不存在一样,直接被他跨了过去。 张如晦推开门扉,坦然走入叶两仪的屋子,对着将长剑放在身旁正襟危坐在床上的叶两仪说道:“随我走。” 叶两仪也不搭话,只是轻轻颌首低头,提起七尺长剑就跟在张如晦的身后朝楼外走去。 241.第241章 杜充 吴老七就是个给人看门的。 洛阳北城里贵胄无数,哪家的大门上都刷着红漆,似乎也看不出来谁比谁更牛气一些。不过吴老七知道,自家主人比起旁人,显然是要威风上不少的,原因就在于“太平道国豫州方黄巾渠帅”这十一个字。 在太平道国的版图之中,东都洛阳隶属豫州地界。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渠帅则享有名义上最高的军事决策权,并且可以调动豫州一地内所有的人力物力——也就是说,如果情况真的紧急到了一个地步,根据太平道国的律令,他甚至可以下令让邵康节前去作战。 ……当然了,这种事情也只是存在于理论上。太平道国的律令可以进皇极经世阁的门,可邵夫子也未必会去理会。就像吕岩的名字现在还挂在太极殿上,可谁也不曾真的将他视为太平道国的生力军。 有了神仙的修为,权势再大又能如何? 不过这种事情吴老七是不会去理会的,他只知道自家主人威风,连带着自己脸上都有光。那些个大官、高人前来拜门子的时候,哪个不对自己这个门房毕恭毕敬的?自己也能在旁人面前耍耍威风,这就够了! 自家主人喜欢每夜设宴宴请麾下的供奉和幕僚,此时此刻宾客早就已经入宴,宵禁的鼓点也已经敲响,可门外却依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门外何人击户?”吴老七装模作样的按照话本上学来的句子喊了一句,按照他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还来敲门的多半是九城巡守司的那群人,就是不知道他们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可是等吴老七拉开门扉的时候,门外正站着一男一女。无论男的女的看起来都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一样,哪个都不像是巡守司的人。 “有劳了。”男的从女的肩上取下了一件披风,随手就塞到了吴老七手里,浑然将他当成了衣服架子。 按理来讲,吴老七至少也该让来客在门口等候,然后询问来客的姓名、前来的缘由之类的,最后去禀报主人。可是来客的话语中却带着一种坚定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吴老七不由自主的失去了全部阻拦的想法,当场将披风恭恭敬敬的举在头顶,下跪膜拜。 人仙神通·心生爱染。 张如晦就这样提着剑与叶两仪一路向堂上走去,穿过影壁与走廊,一直走到了满是烛光酒气的堂上,毫不犹豫的对着主座上的人问道:“你就是杜充?” 有道是主辱臣死,听到他这样无礼的对东主直呼其名,旁边的一名供奉站起来刚想要斥责他。张如晦扭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心中轰然作响的雷鸣一瞬间摧毁了他的意志,将他接下来所有的言行都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我就是杜充。”杜充阴沉着脸一拍桌子,“说吧,是谁给了你们这样的胆子,敢来撩拨杜某人?” 以杜充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这是被某些眼术给打了。这样的道术在武术之中倒也有类似的东西,只是未必能够做到像张如晦这样举重若轻,毕竟这并非武术所长。在他想来,这对男女大概是有些本事,这才敢找上门来。 然而张如晦的下一句话让他直接变了脸色。 “右武卫的五万条性命向你问好。” 右武卫?不是早都全死了吗? 这句话一时间将他震得几乎都有些无所适从,而张如晦一直在紧盯着他的神情,在发觉神情并非是迷茫而是震惊后第一时间就拔剑斩了过去! 生死关头,杜充那宗师级别的修为硬是将他从震惊不得动弹的状况拉回,一脚就将面前的几案朝张如晦踹去,同时张口高呼:“杀了他!” 那些供奉平时受着杜充的供养,也为他做了不少事。虽然张如晦之前说的话让他们多少也有些迷茫,然而杜充的命令却让他们下意识的同时出手。 六道剑光率先从不同方向袭来,这六道剑光色泽不纯,显然都并非是正传。可就算有千种万般不好,在这样的距离,飞剑却也是最快能够驭使的手段,比其他什么法宝道术都要快捷。张如晦的身手再敏捷,也不会比一唤既出的飞剑还要快。在以剑浪之意斩开几案之后,他仍旧被阻了一阻,然后就立刻要面临六道顷刻而至的剑光! 眼看事不可为,张如晦及时回剑自守。这些飞剑毕竟没能和杜充做到默契,在破开几案后扔给了张如晦一息的时间。就在这短短的一息之中,法剑已然发出了高亢的清吟,礼剑应声而出,在张如晦的身旁整整转了一个圈,将六柄飞剑全都搅到了天上去! 在剑光之后,再陆续抵达的有法宝,也有法术。堂上所坐的供奉足有二十四人,比之姜尚在六韬中所云的“术士二人”足足要多了十一倍。其中有旁门别传的江湖术士,也有修习《太一三元法箓》这样的名门子弟。修为低的有二三品的,可也有五个修炼到了鬼仙的。可以说这二十四个人联起手来,就算是杜充本人也得立刻退避三舍!蚁多都能咬死象,更何况他们不是蚂蚁,其中还有五个堪破生死之隔的鬼仙! 可是无论是形态各异的法宝、带着各自光烟的法术,哪怕是穿透屋顶直射堂内犀利如剑的星光,都在告诉旋转振动的礼剑之前被一扫而空,没有一个能够接近张如晦周身两尺的!纵然被万俟唯的虎刃正面攻破,礼剑依然是世间罕有的守御之术! 在扫开了那道略令他有些棘手的星光之后,张如晦向前一步,准备御剑继续攻向杜充。可是他赫然发现,杜充已经不在主位上了! 他什么时候移动的? 张如晦的念头还没来得及转动,身体左侧已经传来劲风,还有拳意。突如其来的劲风将他的道袍都吹得贴在了身上,拳意虽然未能化形,可是那股如同山岳一般巍峨、坚不可摧的拳意赫然朝着他整个人碾了过来。虽然不比秦翰那日动辄移动崇山峻岭的威势,可是在如此之近的距离,整整有一座山要从人的身上碾过去,这个人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杜充毕竟是大宗师的修为,而且有着足够匹配渠帅之位的心计!在发声招呼供奉为自己引开张如晦的注意后,他立刻移形换位,来到了张如晦的侧面,然后毫不犹豫的一拳轰出! 二十四人的联手杜充难以抵挡,那是因为他无法同时护住全身上下,而礼剑可以做到,可这并不是说他的力量弱了。就比如现在,连挡下二十四人攻势后丝毫未弱的礼剑就被杜充一拳轰破!连礼剑的守御都能打破,倘若打在人的身上,五脏六腑只怕都会被这一拳打成碎片! 然而就在杜充的拳头几乎要打在张如晦身上的时候,张如晦的身体刷的一下就以更快的速度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堂外。在千钧一发之际,是叶两仪及时拉住张如晦后退,以“列子御风术”之能躲开了杜充的这一拳。 “你就这点本事?”杜充用讥讽的眼神看着堂外的张如晦,在他看来,张如晦的剑术虽然不错,可毕竟也就只是鬼仙的档次。鬼仙能是宗师的对手么?倒是用列子御风术的叶两仪让他心生警惕,太华派的人怎么会搭进这档子事里? 毕竟太华派是太平道国丹鼎派的魁首,背后又有陈抟老祖撑腰,任何人在牵扯到太华派的时候都会再三考虑的。 可张如晦眼中却露出了同样讥讽的情感:“这话也正是我想给你说的。” “哦?”杜充疑惑道,“你还有什么本事?也敢说这话?” “我知道渠帅是练武之人,一分一毫的功夫都是亲亲苦苦打熬出来的,虽然辛苦,倒也不像我们这些修道的人那样要渡劫。”眨眼间,张如晦的话风立刻就是一转,天空中无尽的阴云开始聚拢过来,地面也隐隐传来震颤。 “所以,在下今日便要邀渠帅在这天劫之下共同走上一遭!” 242.第242章 天劫 张如晦的性子非但执拗,而且正如张载所说的那样,柔中带刚,一旦决定就是一条道走到黑的做派。张载和秦翰都没有成功办到的事,万俟唯何德何能能够办到? 所以,他盘腿打坐整整一天根本就和万俟唯所布下的结界无关,而他也从未放弃动手去抓杜充的想法。既然万俟唯说给他三天的时间去彻查,那么张如晦就干脆抢在万俟唯赶回来的这三天以内解决掉杜充! 能够明白这一点的人,恐怕也就只有叶两仪了吧?就算两人之间并未透过气,可是看到万俟唯独自离开菊下楼、张如晦又没有从房间里出来,众人之中唯有叶两仪猜到了张如晦的想法,这才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待张如晦的到来。 而之所以要花整整一天的工夫来突破那层结界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张如晦头上的通缉至今并未被取消,林灵素徒弟的身份更是见不得人。杜充有着大宗师的修为,说实话,张如晦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如果真是铁了心要干掉他,叶两仪、叶十花、万俟薰——这两个人仙一个宗师和自己加起来怎么说也能把他打成猪头。重点就在于如何不让其他人发现自己是神霄道的人,毕竟光以四端剑对敌,张如晦还真没有这个把握能够打赢一位大宗师。 由鬼仙升至人仙最为关键的地方就在于“明心见性”,若是做不到这一点,体内气机不纯,自然引动内外天劫*。天劫往往就是天雷地火一流,这种天劫就算扛过去一次,充其量也是将自身引动的天地之力宣泄了一次,过一段时间还有;而体内出现的阴风却是如附骨之疽,动辄要人命。所以“渡劫”并不是指要想方设法的将劫难捱过去,而是要在天雷地火阴风的洗礼之下,将自身气机梳理的圆融如意,做到显、密、圆、通四字,真正的成为人仙。否则就算这一次想方设法渡过了天劫,下一次一样还会夺人性命。 张如晦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人仙的修为,就算眼下修习的内法从符箓派变到了丹鼎派,“明心见性”这四个字对他来说还是简单的就像一一样。可是如果能够很好地引动天劫的力量,将杜充也卷进来,就算有九阊九阖大阵的阻碍,杜充怎么说也得脱半层皮。 所以这件事的难点反而就在于……如何引动天劫,这就好比是一个人没病没灾四肢健全可非得临时把一条胳膊给剁掉,难度真有些大。张如晦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这才好不容易把体内的气机扰乱,勉强做到这一点。 说来倒也有些好笑,其他人都是拼命地想要求得明心见性的境界,以免自己撞上天劫。张如晦偏生要反其道而行之,拼命要将天劫引发。 于是,一时间天云滚滚,地尘飞扬,空气比之刚才顿时压抑了不知多少倍。云层中传来连绵不断的爆鸣,大地之下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不知道有多少天灾被因此勾动。平常藏于屋角墙根的硕鼠惊惶失措的钻出赖以寄生的洞穴,拼命地想要离开这片天劫即将降临之地。 而张如晦的身影一眨眼工夫就从院中消失,顷刻之后陡然出现在了半空中。面对即将从天而降的雷霆,他不闪不避、不躲不藏,竟是要飞腾上天,迎接天雷! 就算杜充不识得眼前的景象究竟是何情况,他府中的供奉,却总也有人替人护法,识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渠帅,这……这是天劫!他要在引动天劫,将咱们全都卷进去!” “疯……疯子!”杜充哪里想得到张如晦的打算,他只是以为张如晦打算借此机会渡劫,不管过得去过不去将自己总也能拼个玉石俱焚。可当他准备夺路而逃的时候,大地已经隆隆作响的裂开无数缝隙,流淌着的炽焰闪动着耀眼的白光,将四周所存留的一切全部点燃,熊熊烈火隔断了他逃生的路径。 天地万物皆由“炁”组成,此时杜府化为火宅,火行之气强行掩盖住了一切。在这样猛烈的火势下,就算是一般的鬼仙仗着有飞行法宝,恐怕也难以在火场中飞腾而起。而如果无法遁逃,地火先是封住所有逃生之路,再有天雷打下,这一行人恐怕真的只有葬送在这里的份! 正当杜充咬牙切齿的几乎要绝望时,耳边却听到了天上发出的震耳欲聋的雷鸣。他仰头一看,发现张如晦头上那撮高高翘起的毛此时正挺立如剑,一道又一道从厚厚的云层中打下的雷霆竟是全部奔张如晦而去。他的脑海中灵机一动,大叫道:“对了,天灾……还有*!那小子不敢与我正面对敌,所以要飞到空中去,这样天雷便全部奔着他去!我们要应付的就只有地火——速速结阵保命!”他看一个人不动作,好似已经看傻了一般,立刻一个耳光打了上去,这才将其打得醒转,“快!快点动作起来!想活命的就按我说的做!” 杜充毕竟是一方渠帅,在他好一通连踢带踹之下,供奉们总算是行动起来。太平道国行伍之中阵法颇多,道官们结阵集力的法门也有不少,杜充麾下的这些供奉们自然也演练过不少,总不至于在敌人前来时让渠帅不明不白的丢了脑袋。此时一道又一道光芒在火中亮起,虽然看似微弱,当这些光芒连结到一起时却赫然有种坚不可摧的感觉,逼近的烈火几次扑上都没能将其撼动! 然而人的法力时有穷尽,烈火却无知无识,只是一味的向着光圈扑上。阵中逐渐有人由于法力不济而倒下,供奉们除了勉力支撑之外也不得不暗暗心惊,天劫的程度与渡劫之人本身法力的强弱有关。勾动天雷地火他们也算是见识过,可何曾见识过这等猛烈地场景?若是一般的人仙单独进入,只怕不到一时三刻也就了了帐! 该完了吧?改完了吧?这天雷怎么还是落个没完,就算是一条龙它也该被活活打死了吧? 耳旁的噼剥声依然在不断发出,一位站于最南侧的供奉用了玉女反闭法自闭五官五感,以增强本身法力运作。忽然他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玉女反闭法竟是被强行破除,而当他五感重回身体的第一个瞬间,就只觉得自己在被人丢的飞出去。 杜充瞠目结舌的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少年,渡完劫后之人理应精疲力尽,不好好休整上个三天三夜只怕连见人都没办法,这点哪怕是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面前之人随便伸出手去,将还在勉强结阵自保的供奉们丢的漫天乱飞,哪里像是精疲力尽的样子? 咚的一拳,山峦崩摧的拳意下意识的就被杜充挥出,朝着张如晦打去。张如晦不闪不避,只是抬起左手去挡,他的身上尽管气血充盈,可依然还是先天的级数。 可当杜充的拳头打在张如晦掌中的前一瞬间,张如晦的五指上五色光华轮番闪动,掌心立刻就是一记雷光迸出。不仅将杜充的气力尽消,更打得他骨软肉酥,半分力气也发不出来。气血一旦溃散,拳意自然也就凝聚不起来,对张如晦也就造不成任何的伤害。 神霄道嫡传·五雷掌。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按理来说,你就算勉强渡了劫,也应该耗尽法力,哪里可能再和我动手?”以杜充渠帅之尊,此时也惊慌失措的叫了起来。他之前打得主意就是让供奉保护自己,张如晦就算成功渡劫,一个刚晋升的人仙正面对上自己这个成名已久的大宗师胜算也不会太大。 可是他哪里会想到,张如晦的法力非但没有衰弱,反而比之刚才更加神采奕奕。两人动起手来,更是翻覆之间就将自己拿捏在了手中。 一旦失去了赖以护身的武力优势、没有了一方大军的保护,杜充顿时原形毕露,各种丑态都暴露了出来,只求张如晦放过他。然而张如晦一问到他是谁告诉他右武卫必定失败所以可以提前撤退,他却立刻顾左右而言他,想方设法的将话题引开。 嗯,看来还是不老实,果然还是得带他去找“那个人”。 “起来。”张如晦看杜充还跪在地上不住的哀求自己,一脚对准了膝盖就踹了上去。杜充“啊”的大叫一声就要倒在地下,张如晦左手却捏着他的拳头不放,使劲向起一拽,顿时就是咯噔一声脆响。 “饶……饶命,饶命……” “走。”张如晦也不去管他胳膊究竟如何,拉着他的拳头,招呼上候在一旁的叶两仪,不管不顾的朝着南边走去。 自己没有什么审讯的技巧,也无从判断他口中的话是真是假,可是在这洛阳城中有一个人可以办到。可以说全天下无论瞒谁都瞒不过这个人,而他也是张如晦将手头所有赌注都押上了的一注豪赌。 右武卫五万人的过去、现在与将来,全都在这一注中。 243.第243章 箓法 当汹涌的天雷当空落下的时候,除了头顶的“一毫”自动竖起护主以外,张如晦本身连一点防御的举动都未曾做出。 因为根本不需要。 五雷正法在体内炼化五行二炁的根本目的就是由阴阳二炁衍化雷霆,以便驱雷策电。只要运转五雷心法,并且加以疏导,自天而降的雷霆便会被自动分解,以壮内气。 当然,这点其实只是理论上可行。凡事均以力胜,天劫刑雷中所蕴含的天威首先就会影响人的神魂运转,天雷本身的无匹之威对于寻常鬼仙来说更是如同山洪爆发一般,强行将其吸纳入体最大的可能只会是损伤经脉,带来不可逆转的恶果。 可是张如晦不怕,他在上一次晋升到人仙的时候没享受过天劫的待遇,这一次倒是总算有机会见识见识了! 宛如蛛网般的天雷自阴沉的云层中奔出,从不同方向朝着张如晦击去,最终在他的身前汇聚成足有水桶粗细的雷霆,当头劈下! 最先对天雷进行阻拦的便是“一毫”。这件附在张如晦身体上的护身法宝不愧是先贤所遗,大量的雷光电影竟是被硬生生的被阻拦在了张如晦体外。虽然并不能因此让这些雷霆就此散去,却大大的延缓了雷霆强行涌入张如晦身体的速度。 紧接下来的第二道防线便是张如晦自己的身体。他先有天生的太清道体,后来又将体魄锻炼返归到了先天的地步,*较之多数鬼仙来说强了不知多少。每一分气势汹汹进入他体内的雷霆只能被乖乖的容纳进他体内的经脉,洪峰非但没有将河道冲垮,反而一点一滴全部都被收纳。 ……非但如此,张如晦甚至连五雷法的心法都还没有开始运转,太清道体就已经将部分天雷吸纳返归身体,化为阴阳二炁。 张如晦以前并没有动用太清道体的意思,所以除了修炼比其他人快一些,从来也就无从得知太清道体有何作用。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在面临五行之属的法术时,太清道体可以将其中一部分所吸纳,反而化为己身法力。 世界上哪有法术不是五行之属的?虽说用身体硬接法术太过危险,可是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必定是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能将法术对自己造成的伤害降低,又能转化为自己的法力,这根本就是多了一条保命的法门! 至于在渡劫上面的功用,张如晦根本想都不去想的。在他印象中,姐姐当初也是没有渡劫,直入人仙。自己还用得着去考虑太清道体在渡劫上面的用法?简直是丢人。 不过张如晦现在并不用考虑法力是否充沛,正像之前借巫山十二峰、井田大阵充盈脏腑五气一样,他要借着天雷之力为自身凝聚箓法。 当然,在这之前首先先要成就人仙境界才是。 张如晦全身上下的法力瞬间开始运转起来,和上次以心火为核心不同,这一次法力由肺而起。 肺九为金,金生水,水为元精——于是肾水精气滚滚演化而出,似猛虎一般向上涌去。心火也猛烈开始熊熊燃烧起来,螣蛇生出了角爪,化为可以腾飞的千年龙,正向下迎去。龙虎交汇,水火既济,将张如晦的每一分法力都迅速的脱去阴性,化为元阳之炁。最终遍布全身,使得阴息阳长。 曰,九转还丹。 姐姐,我重回人仙了。 朝着东南的方向投去一眼后,张如晦立刻收回了目光。阴阳二炁在他体内继续迅速的运转起来,开始在紫府凝聚成型。 虽说五雷正法以丹法为内用,可是外用依然是符箓。在符箓派之中,道士要进行修炼,须得先“受箓”,即是由师长赐下一道箓法,以此为核心进行日后的修炼,一切法术都以此为根基。而张如晦本就是符箓派的,他可从来没有放弃《太平洞极经》上的箓法。 不同于太平道通用的《太平清领书》,《太平洞极经》上记载的更多是天道之法,其中便有二十四道箓法,可以以为核心。这二十四道箓法后来便衍生出了《上清黄庭内景经》当中的八景二十四真,可是实际上其中所记述的不过只有十余之数。若论本宗,还要数《太平洞极经》。而张如晦并不打算只从中选择一道来修炼,他——还有姐姐,两人都是将二十四道箓法全部在玉都、金阙、紫府三关中凝聚出来,对应周天二十四节气。 旁人内里核心只有一道箓法,这对姐弟却能依照《太平洞极经》修炼出二十四道箓法,光是道法上的数量就足足多出了二十三倍!而一旦这二十四道箓法周天汇聚,个中所能展现的变化又立刻不知道多出了几百倍来,在对敌之时自然是占尽了便宜! 首先是……对应冬季的六道箓法! 玄裳瞬间出现在张如晦的身后,头戴玄精玉冠,身着玄羽飞衣,麾下五十万天兵天将如云汇聚——北方黑帝法相终于得以显现。天上本是被张如晦内气勾动的劫云竟是一时间被吸引盘旋下坠,螺旋状层层叠叠朝着张如晦不住卷来。 张如晦袖袍轻轻一拂,体内卷起的阴风尽数吹出,卷云便被隔绝在了他的身周。充沛的阴阳二炁率先向玉都涌去,象征“立冬”至“大寒”的六道箓法瞬间成型。正像当初体内癸水精气自动充盈一样,只消有玄裳的帮助,一切涵盖在她神通范围之内的法术基本上都是一蹴而就,这冬季的六道箓法也是如此。 并未被耗去太多的阴阳二炁继续向前涌动,于是眨眼间冬去春来,阴消阳长,水炁化为木炁,象征春天的六道箓法先成四道,“清明”、“谷雨”却是上至金阙,在心室之中大放光明。盖因四季相转化的节气并非是分属四季之性,而是单属土行。 再接着……木生火! 人体共有上中下三丹田,上为紫府,中为金阙,下为玉都,中丹田金阙便位于心室,可以说是重中之重。心脏于五行属火,夏季也是属火,对应夏季的四道箓法也一一出现。然而“小暑”虽成,大暑却是无以为继,终于在凝聚了一半的时候分崩离析。 只能走到这一步了么? 张如晦上一次入人仙境的时候可谓是准备充分,二十四道箓法一气呵成,可谓快哉。没想到这一次才刚刚摸到了紫府的边就不成了。自己为了尽快解决掉杜充,果然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日后想要再将这七道箓法凝聚,恐怕还要费一番手脚。 随后张如晦则就拉着杜充直截了当的走出了杜府的大门,向南走去。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在暗自窥视,张如晦晓得,这些人都是由于看见了自己做出的动静方才被惊动,然而自己一旦问出答案后便会立刻远走高飞,这些人多半不会有机会反应过来,抓自己问罪更是休想。 两人并肩而行,速度宛如疾风,眨眼间就来到了天津桥前。两人又是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各种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在天津桥上,正有一个淡淡的人影负手而立。光从外表来看,完全看不出那人身上的任何特征,显然是用法术遮盖了讯息。 方才偷看的都只是暗自猜测不晓得真相之人,唯一最有可能立即反应过来的自然就是和杜充有牵连的人。他们本就知道杜充关联到什么事情,多半就会因此出手。而自己要去见得那个人避世多年,想要让他出手相助决计不可能。在走到他府上之前,哪怕是天大的风险也都要自己排除。 这也正是张如晦一并叫上叶两仪的原因。无论唤谁出手相助,张如晦总觉得将他人牵连进来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唯独只有叫上她,张如晦才会觉得十分自然。 而现在,就到了两人并肩对敌的时候了。 244.第244章 大木郎咒 桥上的那个人影负手而立,眼看两人走近却没有任何动作。两人站在岸边也不上桥,只是遥遥相对。 突然,张如晦的左手一松,早已瘫软如泥的杜充被他毫不留情的放开。他的身形一瞬间伏低,右手五指分按五张符纸贴地,甚至道袍的下摆都还飞舞在空中。 “湘江太湖,众水之都。川连北海,通及五湖。飞霜青女,冯夷舞雩。鳌吼翻浪,风雨如珠。蒸山起雾,龙升太虚。兴云密布,雷电相扶。城隍社令,速起方隅。急来救旱,万物焦甦。如违吾令,押赴酆都。急急如律令!” 轰!水面霎时间就像是炸起了一发惊雷似的,桥下洛河的河面掀起一朵硕大无朋的水花,朵朵“花瓣”高达三四丈,从四面八方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水网,朝着桥上的人影席卷而去。张如晦口中的驱水咒只在一瞬之间就完成,并驱动洛河之水发起进攻,威力较之以前的九龙君也不遑多让! 面对天罗地网一般的水花绞杀,那个人影好似是笑了笑,也未曾见他有什么动作,整个人影就已经从天津桥上消失。等到再出现的时候,赫然已经出现在了张如晦和叶两仪两人的背后。 神境通,来者当是实打实的地仙境界。 然而面对比自己整整高出一个境界修为的敌人,无论是张如晦还是叶两仪都并未惊惶。除了地仙以外,还有什么人能够瞬间反应过来两人的动作,并且及时赶来拦路?就算此人一直驻扎在洛阳城里,大宗师修为的杜充都拿下了,一个人仙当真未必敢来。 所以说,这个结果本来就在两人的预料之内。 在张如晦伏低身子的那一刻,叶两仪也已经将手伸向了长剑“咒璃”。清如琉璃的七尺长剑一眨眼的工夫就脱开剑鞘,将刃锋完全暴露在空气当中。那个人影刚一出现在两人身后,咒璃剑上也已经绽放出了宛如初升朝日一般的光芒,足有三丈的剑芒刹那间便向身后反刺而去! 帝俊不愧为最强的外道剑,所放出的剑芒就连地仙也不敢空手直缨其锋。那个人影身形一阵模糊,等到下一个瞬间的时候赫然已经出现在十丈开外,这一剑自然也就刺了个空,空气当中只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轨迹。 然而叶两仪却不气馁。面对有着神境通来去自在无碍的敌手,她借着对方后撤的时机,整个人一个转身,反刺就变成了双手正握。紧接着全身开始发力,从踏地的左足上至腿臀,次到腰肢,再到胸肩,到肘臂,到握剑的腕指,最终,这一剑毫不留情的便向着前方刺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明足有十丈,就算减去剑芒的长度也还有七丈。可在叶两仪的催动下,本只有三丈的剑芒瞬间暴涨,距离有十丈,那便将剑芒也涨到十丈! 那个人影想也不想的飞快就是一躲,这才险之又险的躲开了剑芒的刺击。谁知道咒璃剑的剑刃在刺出的同一时刻也发出了极为轻微的颤动,鹤鸣也似的清吟便跟着剑芒一并刺出,就连空气当中都产生了淡淡的涟漪。无数无形的长剑立刻就充斥方圆十几丈内的空间,并且结结实实的刺在了那人的身上! 蓬莱心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 这一剑与昆仑十三绝剑当中的一路“剑飒”相类,均是以剑风伤人的典范,可较之凡俗的剑风来说却要强了不知多少。无论是以蛰龙功配合蓬莱心剑的叶两仪,还是催动蓬莱本宗心诀的万俟薰,两人均能一振剑便将整栋菊下楼给震得分崩离析——当然,如果只是为了杀一人,这种大而无当的做法全然没有必要。 那个人影倒也不愧是地仙的级数,虽然来不及以神境通躲开叶两仪的剑风,却也凭借本身浑厚的法力和道术挡下了这十余道剑风。等到剑芒再至的时候,他早已得了余暇从原地躲开。十丈剑芒虽然威力更大、速度更快,却难以操纵,同为人仙之间对敌好说,想要应对有着天壤之别的地仙却嫌空隙太过明显。 方才连续三剑都被叶两仪逼得不是闪躲就是防守,这下得了机会,那人立时展开反击。他的左掌用力一按,天上尚未散去的云头攒动,十数里的白云就化作一只白色的大手,朝两人当头压下。 连绵十数里的云层被瞬间浓缩成一只十来丈的大手,且先不说个中所需的法力何等惊人,这等威力不想都可得知。叶两仪掌中的剑芒转眼便缩回剑上,不外露一分一毫。然而咒璃剑上的光芒却愈发逼人,金黄的光泽转眼就变成青蓝,片刻之后赫然也变成了纯白的色彩! 七尺长剑轻盈的在空中舞动,荡开丈余的圆形,却不发出任何的声音。皎洁无暇的剑芒此时完全化作了中天之日,于森罗云海幻化的大手之下冉冉升起! 她竟是要以光华全然内敛的剑芒去硬撼这只地仙全力轰出的大手! 咚! 又是一记震天动地的巨响,那只大手竟是于空中硬生生的爆散开来。大手本是十数里白云所化,这下爆开后所瞬间产生的余波能波及多远?那些白云又能一下子延展占据多少的地方?不仅如此,那些白云之中还有无数纹路纵横交错,赫然形成一方大阵。 姜毕竟还是老的辣。那个人影不愧是地仙之尊,他根本就不曾在意这次比拼的输赢。有了云垂之阵的阻拦,叶两仪一时半刻决计不得脱出。她和张如晦两人联手还敢和地仙一拼,现下被分隔开了又如何? 那个人影飞快的将视线挪向方才张如晦所站的地方。在他的认知之中,张如晦除了人仙的身份之外还兼有先天武者的身份。可眼下不过只是往来三剑的时间,一个先天武者又能跑出去多远? 然而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在那个地方的张如晦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动弹不得的杜充还躺在那里。 去哪儿了? 那个人影飞快的搜寻着张如晦的身影,天眼通和天耳通同时发动,也顾不得此时杜充究竟如何了。直到这时,一阵低低的吟诵声方才传来: “……辅我救旱变时丰,辅我救旱功勳隆。万邪杀伐灭其踪,万物成就归陶鎔。” 那个人影这才看见,张如晦赫然已经绕着自己走了多半个圆弧,半径约有两丈。瞬息之间便走出*丈距离,这可不是什么先天武者能够做得到的。 然而人影同时也看见,此时地下张如晦的脚印时前时后,时左时右,乍一看杂乱无章,实则每个足印都如同刀劈斧砍出来的一般,内里另有玄机。加之张如晦的姿势古怪,一腿似行似跛。 这是…… 禹步! 禹王治水跛足,然而鬼神犹见此跛足凡夫而惶恐不安。 “天荣共享功无穷。勑南极紫皇元君降。急急如火令摄!” 张如晦已经瞬间归位,掌中的颛顼剑当空一指,北天的星宿仿佛也为之动荡,他上中下三丹田之内的十七道法箓也同时大放光明! 四尊神明的虚像同时在东西南北四方显现,唤的正是五雷正法当中的四海龙神。火光流精君人首龙身,即是南海神祝融;洞阳幽灵君人首蛇身,就是北海神禺强;虚皇太华君人首鱼身,是西海神巨乘;玉雷皓师君为人首龟身,即是东海神阿明。这道大咒名为“木郎咒”,号为五雷法诸咒当中繁复第一、长度第一,寻常根本没有机会用。若不是叶两仪拼尽全力为他争取了时间,又有玄裳协助行法,他就算生了四条舌头也念不完这道大咒! 此咒一出,役使万灵,万神奉令,不得有违! 四海龙神环绕四周,一同发力,一层似有似无的“水膜”就从空中罩了下来。这层水膜虽然看起来薄如蝉翼,实则却是水炁所聚,和方才那个人影所施的大手如出一辙。张如晦虽然法力不及对方,道法本身却胜过了对方,这一下更是将全身法力一并压上,瞬间竟是超过了对方。随着他的法剑向前压下,那个人影竟是也被压的有些身体下沉! 就算是地仙又如何?只消自己和两仪联手,就算地仙也有一战之力! 张如晦正欲再度催动神咒,他的心头却传来一阵警兆,身体迅捷无比的向左一歪。随即,他的耳朵就是一疼,一道细如毛发的白芒就带着血光从他的耳朵上穿了过去。若不是这一下他躲得快,恐怕当场首级就要被这道白芒穿颅而过! 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天空中一阵黄光闪过,一方大印就出现在了空中,迎风长到三四丈大小。大印瞬间幻化出层层叠叠山峦叠嶂,对准了他当头砸下! 张如晦下意识的就向前一扑,也不管正在施的神咒了。大印顿时就砸了个空,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方圆百米的地面立刻就是一阵剧烈晃动。然而他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这一下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而是杜充! 可是已经晚了,杜充已经在这一印下被彻底砸成了肉泥。 非但如此,后出现的一个人手掌一招,那道白芒就回到了那人的掌中,紧接着又对准张如晦劈手打来。 此人出现的亦是无声无息,突如其来,就算不论掌中法宝也是一等一的高人。加之又能和前一人联袂而至,只怕……还是一位地仙。 张如晦和叶两仪两人联手可以与一名地仙一战,那两名地仙又如何? 面对瞬息便至的白芒,张如晦当胸结五雷印,正手推出一掌。五雷掌迎着白芒打去,终于及时将其迫退。 然而前一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手掌几乎已经要当头拍下。 张如晦的左手只刚抬到脸颊旁边,且不论究竟来不来得及接中手掌,就算真的接中了,仓促之间的一记五雷掌又接的下么? 这时,些许皎洁的月光正巧洒在地上三人的身上。张如晦,还有其他两道身影这才发觉,原本遮天蔽日的云层已经散开了。 叶两仪垂手提剑,高立于空中。可她的身旁却无一缕云丝,朝天望去也是看不见一朵云彩,就好像刚才那蔓延十余里的云海根本从未出现过似的! “诸幻化相,当处出生,随处灭尽,幻妄称相。” 叶两仪的声音最先变得极为古怪,紧接着一瞬间变得空灵起来。她本来极少说话,然而此时给张如晦的感觉……就好像不是她本人在说话一样。 “五阴六入、从十二处、至十八界——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因为消失的不仅仅是云彩,同时还有色受想行识五阴,色、声、香、味、触、法……所有一切能够用五官六感以及以此生起的根境识所能感受到的东西……一切的一切,全都消失了,留下的只有“空”与“无”! ——无极·灭尽灭相—— 叶两仪的身体也像前一人那样,瞬间从空中消失,出现在了张如晦身边。她的长剑正用双手平举在面前,刃锋正对那个身影。 “无垢识,开镜!” 245.第245章 无极 时至今日,道门的一些象征、思想可以说在九州境内流传甚广,深入人心。而在诸多事物之中,最广为人知的毫无疑问便是“太极”。 “太极”一词最早出于《南华经》,云“大道,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人人皆知,太平道国的旗帜便是黄底太极旗。然而至少有一半人都不知道,这个旗帜上的太极图却是出于陈抟老祖之手。 所谓“太极”,便是无生有、道生一当中的那个“有”或者“一”。一生了二,便是太极化为两仪,之后再生四象、八卦,渐而衍化天地万物。然而道士们所追求的从来不是太极这个“一”,在这之上,还有先于天地的大道,曰“无极”。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这便是无极。陈抟老祖所画的太极图本名为“无极图”,便是为了阐述这一道理。后来他又将此图传给了周敦颐,这才有了当今武儒一脉的太极心法。 周敦颐是儒生,尚能得传此道,那么作为陈抟老祖关门弟子的叶两仪呢? 蛰龙功、列子御风术,或许还有叶两仪从未使过的“八方风剑”。虽然这几样堪称是当世绝学,可是如果仅凭这几样便能和林灵素齐名,恐怕张如晦真的就要看轻他了。五龙蛰法虽然浩大,却也只和黄庭五脏法相类;列子御风术古朴神奥,但真要比起来说不得还差了虚空动、壶公缩地术一筹。至于八方风剑更不用提,若是八方风剑更强,难不成叶两仪会舍了它而去用更弱的蓬莱心剑? 而就在当下,陈抟能够跻身宸宇六绝、位列神仙的原因便被毫无保留的展露在三人眼前! 一剑,弥天遮月的云垂之阵全部消失;一念,神境通的神通显现,登时出现在张如晦的身边。然后…… 一剑反削,那名地仙抬起的右掌整个就“消失”了! 地仙本身乃是阳神之躯,早已脱*凡胎,被砍掉一只手和被砍掉一个头并无什么不同。只要以法力催生,顷刻间便能再长出来。然而那个身影却发现,自己的那只手是真真正正的消失了,无论自己再如何催动法力也无法再将其化出! 张如晦阅读典籍无数,他知道,寻常情况下所说的“灭”与“死”相似,均是与“生”相对,其间可以相互转化,所以才有“有无相生”之语。譬如薪尽火传,薪草虽尽,可火焰已生,这期间不过只是一物转化成了另一物。然而被叶两仪这一剑削过却完全不同,没有任何东西留下,连被砍断的那只手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那只手从来都没有在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也就像是……根本返归了天地开辟前的“无极”之境。 那个人影的手臂被削断,叶两仪的剑刃却没有因此减缓半分来势,继续朝着他的身体逼进。眼看剑刃就要削中,那个人影身形立刻又模糊了一下,整个人便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经站在了后一人的身旁。叶两仪的剑刃只来得及削中一张符纸,黄澄澄的符纸被剑刃削中,立时整齐的断为两截,向着地上飘落。 一剑将前一人逼退,叶两仪双手挥剑,继续划完了整一道剑圆,身体重新正面对向那两名地仙。那两人和叶两仪的眼神甫一交触,心头同时激灵灵打了个颤。叶两仪的眸子原本是黑白分明的色彩,此时竟是混混沌沌空虚一片,几乎分不出来瞳孔与眼白的区别。 “莫非是传说中的……‘太虚眼’?” 故老相传,六识术之中有一门眼术,唤作“太虚眼”,练成之后号称“洞彻太虚”。只是这门眼术从没人探究出准确的练法,充其量也就有些零碎的只言片语。这两人都是地仙的实力,也曾探究过这门眼术,却始终不得其法,没想到今日竟在一名少女身上见到了这门道法!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叶两仪此时所用的道法却是陈抟苦心孤诣发明出来的“灭尽灭相”,本身乃是为了探究无极所创。太虚眼云云,还不过只是这门道法显化出来的表象之一罢了。 对视仅仅只维持了一瞬,下一个瞬间,叶两仪略微身子前倾,双手缩在腋下,剑刃“横斩”的姿态立刻变成了“前刺”,明晃晃的剑尖顿时指向了两人。 列子御风术,发动! 只见嗖的一声,叶两仪的身体赫然已经从原地消失,空气中只能看见残留的淡淡人影。两名地仙原本已经神识全力展开,只要叶两仪胆敢动用神境通,他们随时都可以先发制人,可谁知道对方竟然用列子御风术正面硬碰硬!然而就是这样硬碰硬的手段却让他们无从抵御,因为叶两仪有“无极·灭尽灭相”,她手中的剑刃无物不断! 眼看情势危急,后一人将手一扬,那道白芒立刻从袖中飞出,却是朝着叶两仪的膝盖穿去。叶两仪放低剑尖,刃锋正对白芒,细如发丝的白芒竟然被从中间整整齐齐的剖开,朝左右各自飞去。一半掉入洛河,另一半钉在了墙上,细细一看却是半根牛毛小针。 紧接着,后一人又是一结印,那方大印也出现在了空中。这次大印却没有长到三四丈的大小,只是显化了崇山峻岭,随后对准叶两仪的天灵便劈头打下。这一印威力不及方才,灵巧却是远远胜出。叶两仪不敢闪躲,又是举起长剑,一剑“东方则明·月出之光”将其削成两半。 然而那人却又是一挥手,两条金龙就从他的袖中飞出,左右盘旋,交剪而下。金龙完后还有银凤,银凤之后还有星剑……此人袖中的法宝好似无穷无尽一般,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叶两仪只得左右挥剑,虽然来的不管什么法宝都一剑削、刺个干净,前行速度却是越来越慢。 而这两人就瞅准了叶两仪被延缓的机会,齐齐当空一跃,准备抽身而走! 可叶两仪虽然被缠住了前进之势,可后面还有张如晦!就算到了现在,他也近乎是完好无损的状态,只是将方才汲取的雷霆之气宣泄掉了一些。后一名地仙源源不断的放出法宝,他也没闲着,在飞速的调息完毕后便又开始结印行法! “摧魔伐非,神光所照,万鬼俱摧,流铃急召,雷火奔飞。吽咭吒唎,四目老丑,击电冲霆,鼓雷震响,速降坛庭,不得违令!” 铺着青石板的地面瞬间寸寸碎裂,喷出冲天的火柱;洛河的水面翻卷而起,连带着河道旁的垂柳也被卷起;苍天之上,一道旋风当空卷下,无数雷霆激绕其间。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八卦正对的八种异象同时显现,幻化作八位龙君各自封锁八个方位。 还有……中央花溜龙君。 眼下张如晦真的回归人仙境界,又有玄裳相助,所敕密咒唤出的九位龙君比之当日在安远寨时唤出的强了何止十倍?威力本身更是天差地别。虽然在两位地仙的面前未必够看,可他的目的和后一位地仙一样,不求伤人,只求暂且拖住两人使其不得脱身。 只见九条龙影纵横交错,九宫九龙相互之间配合,顿时就如八卦再生六十四卦一般,再度演化无数异象。土掩、火焚、水浸、风裂、石雨、雷殛……张如晦体内十七道箓法全力催发,平生自《太平洞极经》《太平清领书》《五雷玉书》当中所学的道法被不假思索的尽数打出。天空中顿时就像是开了个演法堂似的,种种天下间数一数二的精妙道术竟是一时间如雨点般全部显现。 眼看两人被张如晦层出不穷的道术打得有些狼狈不堪,叶两仪就要从种种法宝的纠缠中脱身而出。前一位地仙似乎是一咬牙下定了决心,忽的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瓦盆,盆中一道宝气冲天而起,竟是将无数道术都暂时定在了空中,九条龙君的身形竟然也被金光冲的一滞。 紧接着,那人又是将瓦盆一摇,盆中就转眼间生出了一颗小树苗来。枝干虽是生的茁壮,上面却无一片叶子,长的尽是金银珠宝,玉石翡翠,珠光宝气直让人眼花缭乱。那人就催动这株小树苗一刷,张如晦的那些个道术竟是被瞬间就刷了个一干二净! 此人现身后一直只用道术,未曾想真个拿出法宝来后才是真正厉害的杀招! 九龙君已破,张如晦再要作法阻碍两人全然来不及。两人刚准备遁走,忽的一声清叱从远方天际传来:“贼子休走!” 一根丈余巨木突然间从天而降,破开了珠光宝气,毫无阻碍的砸在了两人背上,将在空中的两人就砸了个踉跄,一口泛着青光的鲜血就喷了出来。东、西、南、北四个正方同时有数道光芒腾空而起,青白红黑四色云团便在漆黑的夜空中如海啸一般滚滚而来。其中东方的一团云气尤为显眼,九条云絮如同九条巨尾一般在空中上下浮动,跳荡如火! 第246章 围攻 在踏入道国的第一天起,张如晦就已经明白,自己在这条狭窄的道路上注定孤独,能够找到的同伴寥寥无几。时至今日,他真正找到可以托付的人,除了岳鹏举外就只有叶两仪,能够一直跟随在身边的更只有玄裳。 然而此时从东西南北同时腾空的人不下十人,看样子最少都是人仙的修为,那一根巨木只怕更是某位地仙所发。可这些摆明了车马的援军究竟从何而来? 那十数人之中,东方有一人速度最快,只一步就抢到了天上两人的面前。九道如巨尾的云絮当头便交错穿插而下,有如九条纵横飞腾的巨龙。那两人才刚被巨木砸的血洒长空,这九条巨尾赫然又接连攻来,顿时就将人打了个手忙脚乱。 “九面妖姬何故插手?” 打从两人露面开始,那两名地仙均是一声未发。孰料此人赶来一出手,前一名地仙立刻开口发声问道。虽然依旧是僵硬到令人无法辨认出任何特点的声音,却足以说明他心中的慌乱。 “能唤出心月当年的贱号来,想来两位在神州里也该是响当当的人物,却为何做这等见不得人的事呢?”后来那人一开口,赫然却是楼心月的声音!张如晦虽然明白,姐姐不可能给自己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过来,可没想到楼心月竟然是一名实打实的地仙!“九面妖姬”之名虽然在典籍笔记当中未曾听说过,可对面两位地仙却能一口叫出,显然昔年也是声威赫赫。 两人虽然互相发问,手上的工夫却是半分未停。楼心月的九条尾巴抽打、穿刺、缠绕,使将起来和九根鞭子无异。虽说不可能和秦翰的赶山鞭相提并论,可无论哪一条都能和对过地仙的法术法宝硬碰硬。对面两人也是携手对敌,两人全力出手之下,宝气金光环绕,直冲云霄。而后来的十数人也是纷纷赶至,各出法宝神通招呼。一时间天空中五光十色,法宝乱飞,响声不绝于耳。 洛阳城内权贵颇多,除了九城巡守司外哪家不给自己养些护院供奉?更不要提各大门派驻扎在洛阳的人手,还有皇极经世阁的儒生们。然而此时天空中一下子就出来三位地仙、十数位人仙交手,这些人哪敢参与到其中,就连远远观望都怕一不小心被什么神通法术给误伤了,于是最多也就是借助九阊九阖大阵之力勉强护住城居不要被这些人交手所波及。 空中光焰愈盛,只听得“轰”的一声,两道相互纠缠在一起的人影猛的冲破了防线,化作一道青光就朝包围圈外冲去。见此情形,后来十数人中有一人在空中就地一滚,化作一只硕大无比的褐色巨狼,张开血盆大口就朝两人咬去。这番动作极快,快到青光甚至尚未冲出狼口就已经被一口吞下。然而狼口完全咬实的那一瞬间,就听见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样,那两人的身影便重新出现在十丈开外,向着城外飞去。 此时已经再没什么人手可以挡住两人的步伐。眼看这两人几乎就要逃出生天,道旁的宅院中忽的飞出一根细长的物体,打着旋就朝那两人飞去。只一瞬间,那根物体就追上了两人即将遁起的青光,啪的一声就将青光打散了一片! 紧接着,大宅的屋顶又窜起一道黑影,一跃之下竟然跳出两丈距离,速度快如劲弩!而且此人绝非是借助什么神通法术,纯粹是单凭肉体迸发的力量做到的这一点。因为此时众人感受到的全然不是什么法力的波动,而是勃发的武道气血、拳意,令在场的人仙们都有些念头凝滞! 屋顶本有两丈来高,黑影借着高度一跃,一下子和两人相距就只有不足一丈。她的右手猛的从身后又拔出了一柄短刀来,嗖的一声脱手就朝其中一人飞去。这回短刀可不打旋,直直就朝那人飞去。 唰! 众人的眼中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残影飞过,紧跟着那两人便远远向远方遁去,其中一人还长笑道:“好!好个撒手锏!”随后,一只人手带着血花才落在了地上,连续滚动了几圈。只不过这只手仅在一瞬之后便开始消散,片刻后就化了个干干净净。 那个黑影飞速的跳到了地上,朝着叶两仪跑去。这时叶两仪已经摆脱了那些法宝的纠缠,只是不知为何方才并未出手。那个黑影扶住她后,她才将头一歪,无力的靠在了黑影的身上。 张如晦这才看清楚,那个黑影原来是叶十花。虽然自己私自将叶两仪带了出来,两人悄悄前往杜府,然而叶十花却不知何时起已经悄悄跟上,还在最紧要的关头偷袭了那两名地仙,成功的将其中一人硬生生剁下了一只手。 虽说叶十花表面上对谁都是不近人情的样子,甚至动辄体罚,可张如晦知道,她也只是不善于表达情感罢了。叶家双亲都不知道游荡到哪里去了,这个家全靠她一人支撑。而对于身边的人,她实则是在用特殊的方法在悄悄关心着。就好比这次,就算对面是两位地仙,也一样付出了一只手的代价! 这时楼心月也已经带着身后的十数人落在了地上。她身后那些人赫然全是女性,莺莺燕燕,姹紫嫣红,各有妍态,均是世间少有的佳丽。然而张如晦却没什么心思去看这些人,他先是快步走到了叶两仪和叶十花的旁边,轻声问道:“十花姐,两仪这是……” 叶十花摇了摇头,眼中倒也没什么责怪的意思:“我先带她去夫子那里,你快些赶来便是。” 张如晦这才知道,自己的计划只怕一早也就被叶十花看破。无论自己之后怎么做,她也一定会在身后默默地支持自己。 等到目送两人快步走远之后,张如晦这才回过身去,看向一直等候在身后的楼心月,迟疑着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 楼心月微笑着答道:“公子这是什么话?心月被小姐派来服侍公子,之前在西京便见过面的,公子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么?” “我不是说那次,是说更早的时候。”他微微皱起眉头,仔细的回忆着什么,“对,更早,我还和姐姐住在一起的时候。” 247.第247章 星宿 听到张如晦这样说,楼心月的眼角飞快的跳了一下。张如晦没注意到她的变化,继续仔细的从回忆中搜寻着有关的线索:“准确来说,应当不是见过面,而是听过你的声音。那个地点是……狐仙堂,我当时应该是……十岁吧。” “公子既然都想起来了,那还问婢子做什么呢?”楼心月笑意吟吟的答道。 “这么说来,你真是狐妖?那为何父亲没有斩了你,反而还给你临时建了座道堂?”张如晦问道,“对,你当时应该是被封印了起来,还曾经想要诱惑我揭开封印。‘九面妖姬’这个名头听上去倒是蛮响亮的,我怎么没有在书中见到过?” 楼心月的脸色几不可见的黯淡了一下,随后便又神态如常:“公子难道忘记了吗?这还是您自己说的,所以婢子才被侥幸饶了一命。” 张如晦茫然的摇头,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类话了。 思见身中虽然有过目不忘之能,只是神通亦有尽数。修成思见身中之后的所有事情都能清清楚楚映在脑内,然而在这之前已经忘记的事情就无能为力了。或许真的只是张如晦随口一提,当爹的就记住了这话,之后才饶了楼心月的性命,将她封在了狐仙堂中。 看张如晦貌似真的是想不起来了,楼心月也不在这方面多做纠缠,轻轻巧巧引开了话题:“后来则是小姐将婢子给放了出来,收于麾下。‘九面妖姬’云云,贱号完全不值一提,倒是我这些姐姐妹妹们以前个个都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呢。”说着,她就转过了身去,拉住了一名资质丰艳的女子的手,“比如说如眉,她当年可还正儿八经的受过上清的法箓呢。要说起道号,她才是大名鼎鼎……” “你乱说些什么。”那名唤作“如眉”的女子轻轻扭动了一下身子,面色似嗔还怪,七分艳色完全盖过了三分薄怒,看上去反倒是更像是在撒娇,“我当年前前后后也就学了五年道术,连个边都没摸到。要嚼舌头啊,不若嚼玄机的去。” 楼心月伸出食指在她眉心轻轻戳了一下:“你这妮子还敢顶嘴?公子当面,还不抓紧机会好好表现表现。”她看如眉好像还要说什么,又紧接着追问道,“怎么,我叫你叫错了?” “没错没错。真论起辈分,您‘老人家’可不是该叫我妮子么?”如眉还想说些什么,张如晦忽的问道:“你们的名字都是姐姐亲自取的?” 楼心月点了点头:“我等的名字自然是小姐重新给起的,公子要不要猜猜婢子从前的名字?” 张如晦没理会她,继续对如眉问道:“那你是柳宿?”后者点了点头,“那我知道你的身份了,怪不得姐姐给你起名叫柳如眉。” 张如晦说话时特别带有一种魄力,他能让人感觉到他内心的的确确就是这样想的,绝对的心口如一。柳如眉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公子当真是……知道了?那还真是……姐弟连心啊。” “我只是大概能猜到姐姐起名时候的想法罢了。”张如晦看了看四周,那十几名女性四下里搜集各色法宝碎片已经搜集的差不多了。楼心月当即会意,轻轻拍了两下掌,那些个法宝的碎片就都被呈到了张如晦的面前来。 “这些被打坏的法宝统共有二十九件,虽然不能说是非凡之物,倒也件件精良。若是换做其他地仙,就算再来上一两个,只怕也已经被我们给活活打死了。”其中一位少女颇有些不服气的辩解道。才说了两句,侍立在张如晦身后的楼心月冷冷的斜眼瞥了过去,瞥的她打了个激灵,再也说不下去。 张如晦对这一切倒是好像熟视无睹似的,他一件件的将法宝的残片拿起来验看,顺口向楼心月问道:“姐姐是什么时候建立你们二十八星宿的?” 那些个女子相互间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还是由楼心月上前作答:“小姐是在十七岁将我等一一收入麾下的。” “不愧是姐姐。”张如晦的言语中不由自主的便传出了一股自豪之情来,不过即刻却又叹了口气,“我给姐姐丢人了。” 这个问题乍一听似乎只是张如晦在赞叹自家姐姐的大手笔,实则却是关系到张如瑟本人的道行修为。两人所修道法一模一样,相互间自然也是心知肚明。道门的观想法起初先是选择一位神明进行观想,修炼法力。随着道行的精进,可以观想的神明也就越来越多,发展到最后甚至可以在识海内整整观想出一部之数的神明来。而这些观想出的神明可以凝聚出箓法,再分授他人,对敌时即可聚众人之力一并应敌。 很显然,张如瑟选择的便是“三垣二十八宿”的法门。如若要完成全部二十八宿,非地仙修为不可。而楼心月显然是懂得张如晦究竟要问些什么,这才直接答了十七岁。 十七岁的地仙,这是什么概念?璇玑公子万俟唯乃是太平道国最年轻的人仙,他晋升到人仙的时候都已经二十岁。虽然“都已经”这三个字是有些过分,有许多道士练一辈子连三品都不得入。可张如瑟乃是十七岁入的地仙境,这份进境足可以将整个太平道国的人手都给爆到天上去,哪怕加上蓬莱双姝也不行! 听得张如晦叹气,楼心月连忙轻声问道:“公子原本修习的道法应当和小姐一样,眼下却改修了五雷正法。虽说元妙先生的五雷正法威力横绝古今,可未见得能比小姐教的更好吧?” “我在征西军右武卫兵败杀出来的时候被底栗车围攻,中了孔雀公主的孔雀大明王咒。虽然最后还是杀了出来,可是没有及时祛除咒语,到最后法力尽废。”张如晦漫不经心的说道,“五雷法就算有诸如法力损耗过大等弊端,可就算千不好万不好,单论威力足可称第一。为了给右武卫报仇,我必须要练五雷正法。” “那便是了。”楼心月轻轻一合掌,眉开眼笑的说道,“右武卫兵败至今也不过一年光景,公子仅用一年时间便重返人仙境界,这份进境也足可以笑傲古今。” 张如晦只是兀自摇头叹息道:“那我也已经十九岁了,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那十数名女子只听得连连咋舌,连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她们几乎全是化形境的修为,也就是人仙,可哪个修到这般地步不是费了千辛万苦的?如果从前有人给她们说,有个人只花了一年时间就修到了人仙的境界,她们决计是一万个不信。可是如今这个人切切实实就站在她们眼前,而且他进入道国的每一步都是有据可查,由不得她们不信! 张如晦倒是没管那么多,他将所有的法宝残片终于一一验看完毕,从中间挑出了几张纸片拼到了一起。第一张上只有一道剑痕,赫然是叶两仪所为;第二张却是硬生生的被咬出了一个大的豁口,想来自然是方才化身巨狼的奎宿咬出来的。 楼心月看张如晦如此作为,便知道他心中已经大概有了答案,便及时的递了话过去:“方才便是这两张符纸救了那两人两次吧?叶家的小姐道术果然了得,只不过能躲过赫萝那一口的世上却也不多见呢。” 张如晦依稀觉得似乎听到了一个在哪里听过的名字,不过眼下事情要紧,也就没去多想。他取出了一本册子,将符纸小心翼翼的夹在了中间,说道:“这是黄天符诏,乃是道首亲手所制,专为救命之用。持有人决计是道国的紧要人物,此人一下能拿出两张来,也算是大手笔。方才她说的大体没错,如果没有符诏,那人已经死了两回了。” 方才抱怨的少女略带得意的看了楼心月一眼,不过即刻就又吓得将头缩了回去。 “可惜究竟哪些人手里有符诏,又各自持有多少张,这种事情完全无从查起。”张如晦又转而将眼神从那些法宝上一一看了过去,“他最先困住两仪用的是武侯八阵之一的‘云垂之阵’,后来之人的那方印倒是让我想起了移山侯的移山法……可别人我是不知道,但若是移山侯,恐怕直接持着赶山鞭就杀过来了,没必要这么藏头露尾的。” “这么说来,公子心中可是已经猜出那两人的身份了?” 张如晦说道:“此人能够动用如此多的法宝,偏偏相互间心诀并不一致,甚至互有冲突。能够将如此多的法宝全部容纳,他修习的道法必然只会是太清一系的。只是没有证据之前,还是不能乱说。”他看了看那十数名少女,又向楼心月问道,“姐姐派来的人全在这里了?” 楼心月摇了摇头:“其实这次我等除了角、亢二宿依然随侍在小姐身边,其余人等倾巢而出。只不过这么多人在一起有些太过引人注目了些,这才分出去了一半,在道国各地行走。剩下的一半里面,翼宿方才追那两人去了,剩下我等十二人尽在此处。” “方才那根巨木就是翼宿的手笔吧?”在得到确实的回答后,张如晦挥了挥手,“你等先散了吧,趁着夜色先速速离开东都,不然等其他道派中人赶来难免不好。” 楼心月敏锐的注意到张如晦说话的对象并不包括自己,便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可是要婢子去办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张如晦平静地说道,“你陪我走一趟,去拜见安乐先生。” 第248章 康节 一所民居,宅门上锐下方,如圭之状。上方还有人用笔写上了“安乐窝”三个字,笔法僵硬,最多只能算是勉强工整,看上去就好像是哪家蒙童写上去的。 若非再三得到了确认,张如晦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处藏于市井中的陋居居然就是位列“宸宇六绝”之一的安乐先生邵康节的住所。 那日张如晦就觉得叶四维手中书册的笔迹眼熟,后来方才想起,自己在岳鹏举的书房中曾经见过邵康节送给岳鹏举的一卷《伊川击壤集》,那上面的笔迹就和叶四维手里的如出一辙。他将书册拿过来后细细验看,愈发能够肯定这一点。于是他又找叶十花去询问,这才晓得,邵康节一直住在洛阳城中,以给幼童们教书为业。 张如晦可明明记得,蔡京曾经说过邵夫子已经隐居多年,当时他也没多想,还以为邵夫子和纯阳真人一样云游天下不知所踪。现在想来,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邵夫子哪怕住在市井之中,只要不理世事,自然也可以算作隐居。这安乐窝便是邵夫子的隐居之地,甚至他本身“安乐先生”的雅号都是因此得名。 于是他立刻将随行的二十八宿中人都遣出了洛阳城,自己带上楼心月就赶往了邵康节的居所。到了门口后,张如晦什么话也不说,就只是深深一揖对着大门拜了下去。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破旧的门扉终于从里侧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位着黑色直裰的中年文士走了出来,看张如晦还不起身,无奈的说道:“进来吧,一直站在那儿干什么?” 张如晦这才直起身子,毕恭毕敬的说道:“象山先生门下弟子张如晦,见过安乐先生。” “我知道你是张如晦,连你爹你娘我都认得,要不然你以为你娘为什么当年要搬到洛阳来?”邵康节没好气的说道,“你先进来再说,一直竖在这里是想让谁看呢?” 和张如晦想象的完全不同,邵夫子看上去岂止是随和,简直是随便到了极点。他带着张如晦进到了他的书房,示意随便坐——不过这书房里本来也就只有一张椅子,张如晦总不能把他挤起来,何况身后还有个楼心月呢,因此也就只好站着说话。 “敢问夫子,两仪她们刚才来了这里,现在如何了?”张如晦毫不犹豫的立刻问道。 邵康节摆了摆手:“没什么大碍,你用不着担心,后面有人救着呢。好歹是希夷先生的弟子,总不能让她死在我这儿。” 张如晦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紧接着问道:“敢问夫子,方才所说的识得家母……可是真的?” “认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邵康节反问道,“左右不过只是认识,我们现在也不讲究什么人啊妖啊,认识也就认识了。你爹不也认识了你娘?” “夫子言之有理。”张如晦沉吟了一下,“那我想请教夫子,家母当年是怎么死的?” 邵康节立刻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诡异,看的张如晦心头有些发毛:“你真想知道答案?” 张如晦点了点头。只是他没注意到,他身后的楼心月瞬间就紧张了起来。 “那你可得想清楚了,我只能回答你一个问题。”邵康节说道,“子静应该给你说过,以皇极金钱为凭证,可以让我回答你任意一个问题,可也仅限于一个问题。如果把机会浪费在这个你本来心里都有答案的问题上面,那恐怕就得不偿失了。” 张如晦顿时迟疑了一下,随后还是将皇极金钱拿了出来,双手奉上,坚定地说道:“那还是请夫子告知,我征西军右武卫全军覆灭,究竟是哪些人从中做了手脚!” 时间好像一下子暂停了,房间里静谧的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张如晦紧紧地注视着邵康节,邵康节则以淡然的目光相回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邵康节无奈的说道:“你把金钱拿回去吧。” “夫子?” “你这个问题牵扯太广,我一下子也不好说。”邵康节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中间涉及的人物以百数甚至千数计,你要我将这些名字都给你,我不能。但是我知道,你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名字,将来你还会将更多的人都找出来,所以我还是不做无用功了。” “这怎能说是无用功?”张如晦顿时就急了,“将来可以是一天,一年,也可以是十年百年千年。我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将这些人都给一个一个找出来,在这过程中又有多少人会因为他们丧命?夫子身为儒门六师之一,怎能袖手旁观?” 这时楼心月款款向前走了一步,柔声宽慰道:“公子不必急躁,小姐麾下除了我等二十八宿以外,统帅妖族不计其数。有我等相助,自然不在话下。倒是人力尚有穷尽,邵夫子难以做到也是正常。” 听到楼心月这样说,邵康节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只笑了一声便即刻收声,还不忘对张如晦和楼心月说明:“那个……先小点声,我这里还有不少学生寄宿,别吵着了。”随后他才又对楼心月说道,“九面妖姬,你也不必替你家公子激将。这世界上只有人怕邵某知道的太多,可从没人说我知道的太少。” “哦?”楼心月眼波流转,眸子眨了一眨,“那夫子究竟知道些什么呢?” “我什么都知道。”邵康节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比如你,九面妖姬,我知道你是东昆仑妖国二十八星宿中的心月狐。我也知道你虽是妖物,却是人身,每一世须得投胎到人家中,至今已经是第六世。正因千变万化,方有‘九面’之称。你这一世本投生到开封一户开染坊生意的王姓人家中,四岁时父母俱亡,于是便流落风尘……”他看楼心月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这才收口不谈当下,“不仅你这一世我知道,就算是前五世我也一样知道的清清楚楚。” 张如晦虽然不清楚邵康节所言是真是假,可是看楼心月那惨淡的脸色,便也知道了答案。宸宇六绝之中,邵康节以易数占验为绝,号为“天算”。能以一心观万心、一身观万身、一物观万物、一世观万世,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工、身代天事,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这,便是安乐先生邵康节的境界! 可是哪怕是神仙的境界,也并不能阻碍张如晦的决心。他又对着邵康节一揖:“夫子既然对天下之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为何就不能解答如晦心中之惑?” “非不能也,是不为也。我答应了一个人,不再出手管天下事,任其自然发展。对那人的承诺在先,只好对不起你和子静了。”邵康节略微有些落寞的说道,“皇极金钱你留着吧,有它护身能给你少掉很多麻烦。虽然我看不太清将来究竟如何,不过少则一年,多则三年,所有事情都会划上句号,按你心中所想的走下去就是了。” “是么?”张如晦这才定下心来,“多谢夫子了。” “至于你前一个问的问题,我也不会回答。你心里清楚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要不然怎么会躲到叶家的酒楼里面去?你要问的只不过是究竟谁下的手而已。” “那夫子……” “照你心里所想的走下去就是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答案的。我最多只能告诉你,当时的我就在酒楼里,不然你真以为叶家的大丫头能挡得住那些人?”邵康节指了指书房的门口,“现在你去院子里。” 张如晦疑惑的看向了邵康节,完全不明所以。 “你去院子里,自然有人找你。你要是能过这一关,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 张如晦听后毫不迟疑的就推开屋门,瞬间来到了院中。这时他听到右侧同样有推门声,还有脚步声,转身一看,赫然是叶两仪。 是叶两仪,然而却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叶两仪。 第249章 三梦 如果光从外观上来看,走进院子的少女毫无疑问正是叶两仪。然而张如晦心中就是觉得,对方不是叶两仪。 究竟哪里不对呢? 张如晦细细一观察,立刻就看出了许多异样来。譬如叶两仪以往在行走的时候,尽管脚上穿的是靴子,可依然规规矩矩的款款而行。可是面前这人却是大摇大摆的向前迈步,简直就和男子一样。光是这一点,就足够区分出两者的不同。 “你是谁?”张如晦的手立刻不由自主的按在了剑柄上。对方变化成叶两仪的模样,虽然不知道目的究竟为何,但显然居心叵测。 “我是叶两仪啊。”那名长的和叶两仪一模一样的少女大大咧咧的将长剑将肩头一放,张如晦定睛一看,那剑竟然也和叶两仪的咒璃剑一模一样,“你应该认得我啊?怎么问这种蠢问题?” “你不是两仪。”张如晦断然的否定了对方的话,“我认识的两仪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你认识的叶两仪不这么说话,那也不代表我就不是叶两仪了啊。”少女笑嘻嘻的说道,“你认识的那个是叶两仪没错,可是我也一样是‘叶两仪’。” 张如晦完全被搞糊涂了。如果说叶两仪本身达到神仙境界,可以化身五五,出现两个叶两仪倒也属于可以接受的范畴。可是叶两仪本身只是人仙,又何来这个与那个一说? 看张如晦眼神迷茫,少女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在六年前的时候,这个人出了点事,差点死掉……”她看张如晦眉头一簇,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呢,恰好陈抟师父就在左近。他发觉到这个人半死不活的状态后却如获至宝,勉强用大神通给她吊住了命,还传了这个人一门神通,叫做‘三梦大法’。” “三梦?”张如晦问道,“哪三梦?” 不得不说的是,张如晦的思考方式的确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如果换成旁人,在不知道三梦大法的情况下多半会问“何为三梦大法”,可张如晦直接就问“是哪三梦”。就好比当初林灵素要传他五雷法时,张如晦也先问“何为五雷”。结果林灵素个爱显摆的张口就来:“我这五雷可做金木水火土五行五雷,也可为东西南北中五方大云雷,亦有天雷、地雷、水雷、神雷、社雷,还有神霄雷、仙都雷、紫府雷、邵阳雷……”把自己弄得跟酒楼里面跑堂的堂倌似的。 其实说句实在话,林灵素说有这么多种雷,以他的修为来说,绝对也就能发出这么多种雷法来,所以说他绝对不是在骗张如晦。然而像那般喋喋不休口沫横飞的样子实在是让张如晦对他的印象分大减,不拜他为师也是情理之中——当然,林灵素的粗口才是最直接的原因。 听到张如晦问这个,少女歪了下头,说道:“当然是南柯、邯郸、华胥。” 张如晦的瞳孔立刻微微收缩了一下。 所谓“南柯梦”出自《南柯太守传》,乃是前朝传奇小说,写淳于棼醉后梦入大槐安国,官任南柯太守,二十年享尽荣华富贵,醒后发觉原是一梦,一切全属虚幻。“邯郸梦”却是《枕中记》所载,记载卢生在邯郸旅店遇纯阳真人,得赠一瓷枕。睡梦中也是享尽荣华富贵,最终八十岁病死,醒来后店主人煮的黄粱米饭都还没熟。 这两个故事的思想均是靠近内丹一派,至于最后的“华胥梦”却是载于《冲虚经》之中。说的是上古黄帝昼寝而梦,游於华胥氏之国。国中之民顺其自然,无甚嗜欲,八苦不侵,三灾远离,当真是道祖在《道德经》当中所说的理想乡。 扶摇老祖陈抟也是神仙中人,这三梦大法定然是他压箱底的道法,不然也不至于太华全派上下无一人被传授,反倒是便宜了身为外人的叶两仪。这门道法能将濒死的叶两仪救活,还好端端的活到了今天,足见威力。而这门道法的奥秘,想来就在“三梦”之中。 “别猜了,仅凭一个名字就猜出来一门道法,你以为你是神仙么?”看张如晦还在皱眉猜测,“叶两仪”咧嘴一笑,“反正啊……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俩互为表里。正因为之前她用了灭尽灭相,几乎耗尽了神识,所以才换我登场了。” “然后?” “然后,当然是……”张如晦忽然心头就突突的打了个激灵,背上的汗毛刷的一下就全都倒竖了起来。黑暗之中,一道匹练似的剑光正对准他的脖颈斩来! 张如晦持着法剑的左手一抬,右手将剑拉出鞘两寸,两寸的刃锋恰好挡住了咒璃剑的右切。然而对方剑上那山崩海啸一般的力道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晃了一晃,法剑也险些把握不住。 直到这个时候,对方的声音才施施然传入他的耳中。 “……杀了你啊!” “你为何要杀我?”张如晦当真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方才那一剑若不是他眼下已经是人仙的境界,警醒的要快一些,恐怕这会儿脑袋已经搬家了,“你不是说你就是……那个我认识的两仪么?” “是啊,可我也说了,我俩互为表里!”“叶两仪”双手持剑,不住向张如晦施加力道,“所以她越是喜欢你……我就越是想杀你!” 话一出口,张如晦就像是再也支撑不住“叶两仪”剑上的力道似的,猛的就地一滚,让叶两仪的剑走了个空。紧接着法剑又向自己的右侧一格,正好挡住了咒璃剑的二度斩击。 咒璃剑全长七尺,长度较之岳银瓶的大枪也不遑多让。一寸长,一寸强,这个道理在叶两仪的剑上也一样发挥的淋漓尽致。她只消轻轻晃动手腕,咒璃剑的剑身就可以划出巨大的弧线,轻而易举的进行攻击。相比之下,作为被攻击对象的张如晦的剑长三尺,要说防御还勉强可以,可反击的机会半点都找不到。他压根没法冲进叶两仪的剑圈之中,更何况那道剑圈足足有七尺,比他的剑长了一倍多! 造成这项差异的不仅仅是两人在兵器上的差异,同时还有剑术上的造诣。叶两仪修习的是蓬莱心剑,剑本来就是她最主要的武器。可张如晦最擅长的是五雷正法,道术才是他的根本。如果两人拉开距离,那自然还有的打。可是他一开始没做防备,一下子就被“叶两仪”拉近了距离,抢到了近身。 面对“叶两仪”连绵不绝的攻势,张如晦甚至连回气施展出四端剑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用南华水剑左支右拙。反观“叶两仪”,她赫然已经用出了蓬莱心剑的无上神通——无剑之剑。这门剑术与昆仑十三绝剑的最后一路“剑芒”相类,乃是蓬莱门人能使七尺长剑的奥秘所在。 原本七尺的长剑挥动起来极易折断,这门剑术却能令万物成剑,出剑时灌注法力,剑气冲霄,威不可当。张如晦的法剑总算也是兵部监制,上面有大小符印十余枚。削铁如泥虽然不至于,可总归是一等一的好剑。可是跟“叶两仪”的剑才格了数下,剑身上赫然已经出现了数个豁口!而且“叶两仪”尽可能每一剑都击打在相近部位,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几下张如晦的法剑势必折断! 必须要扭转局势…… 张如晦猛一咬牙,手中长剑忽的抖成一蓬剑花,十数剑几近在一瞬之间攒刺而出。密密麻麻的剑影一下子就如同雨点一样,朝着“叶两仪”刺去。 昆仑十三绝剑·剑雨。 “叶两仪”长剑斜向一斩,张如晦打出的“剑雨”便尽数被破。借着以“剑雨”争取到的这一点点时间,张如晦改以双手持剑,法剑猛的一记横斩! 他竟是要以“剑浪”硬撼“无剑”! “叶两仪”心头顿感一阵兴奋,这是两人交手以来张如晦第一次主动出击。两柄长剑相击之后,她借着剑刃相碰反弹的力道拉起咒璃剑,扭步回身,反向再切向张如晦的腰部。两人剑刃又一次重重撞击在一起,竟是对了个旗鼓相当。 再来! 然而当“叶两仪”再度转动身体将剑刃挥向张如晦的身体时,迎接她的却不是法剑,而是一柄巨大无比的冰剑! 昆仑十三绝剑行二——剑寒! 在初音允诺教授剑术之后,张如晦便开始修习昆仑的其他剑术。他最擅水术,明水性,初音便让他从和水有关的昆仑绝剑开始修习。昆仑山高达万仞,严寒绝顶,与水有关的剑术便有剑雨、剑浪、剑寒这三门。 只可惜张如晦修习剑术的时间太短,完全不成器的剑雨干脆被叶两仪一剑所破。眼下的剑寒更是如此,张如晦根本是辅以道术方才凝出了冰剑,充其量是只得其形罢了。 看破了这一切的“叶两仪”嘴角拉出一丝狞笑,双手稍一催劲,“无剑之剑”就将张如晦勉强凝出的冰剑打了个粉碎。无论是任何一门昆仑绝剑,除了无上的“昆仑剑芒”以外,都绝不可能与“无剑”正面对敌! 然而当“叶两仪”将冰剑打了个粉碎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第250章 愚人节快乐 咒璃剑那修长的剑身一剑劈下,将宽厚的冰剑瞬间击了个粉碎。然而冰剑一经击碎,立时化为许许多多细碎的冰晶,仍然沿着之前的轨迹朝着“叶两仪”飞出。 “叶两仪”来不及多想,立时闭眼偏头,以防双目被冰屑所伤。当她重新睁开双眼时,张如晦赫然已经转到了她的身侧,左手一推剑柄顶端发力,长剑一记横刺就冲着她的脖颈而来! 咒璃剑剑身极长,所以攻击性极强。相应的,在被近身后难免不太灵活。此时“叶两仪”再想要以咒璃剑格开张如晦的刺击已经万万来不及,眼看剑尖就要刺中“叶两仪”那修长的脖颈,忽然间“铮”的一声,法剑被隔开了。 两人的目光重新交汇,“叶两仪”呲牙不屑的笑了一声:“你没事干心软什么啊?真以为你能伤的到我么?我可比她要强多了。” 此时“叶两仪”的右手仍然握着咒璃剑,然而她的左手却不知何时也持着一柄精光四射的长剑。这柄长剑长度与寻常的长剑相仿,可和咒璃剑比起来赫然成了一柄短剑。 张如晦曾经听说江湖中有使双剑的剑客,由于人左右手灵巧力量不同,因此往往使用长短雌雄双剑。不过到了“叶两仪”这里,虽说双剑还是一雌一雄,可却已经不是什么长短双剑,而是长剑与长长剑。 不过也正像“叶两仪”刚才所说的那样,张如晦的剑速慢了一分,剑路偏了一分,所以才被她这样轻而易举的挡开。 “不是怕伤到你,而是这个身体不单单只是你的,也是两仪的。”张如晦答道。 “所以我说了……我就是叶两仪!” 咒璃剑那细长的剑身被“叶两仪”单手挥起,由斜下方斩向张如晦的右侧。张如晦步子一抢,剑交左手,长剑与叶两仪的左手剑迅速拉出一声清鸣,正好迎住了咒璃剑的斩击。咒璃剑有“无剑”,张如晦的法剑也不差。它在与咒璃剑相格的前一瞬间已经变化为天剑·颛顼,昆仑所铸的最强剑之一便于此与蓬莱无剑正面硬拼,互不相让! 而张如晦已经绕到了“叶两仪”的背后,这个角度对于七尺的咒璃剑来说已经完全是攻击的死角,再也没有任何可能攻击得到。 然而“叶两仪”并非只有咒璃剑,她的左手尚有一柄两尺三寸的长剑,张如晦在用法剑抵挡咒璃剑的时候这柄长剑就已经重获自由,不必再守护主人的脖颈。“叶两仪”的左手便持着这柄剑,想也不想的就举过肩部,对准自己的背后刺去! 此时张如晦正用剑抵住咒璃剑,他的人在何处对于“叶两仪”来说的确是想都不想就能确定的事实。“叶两仪”的左手剑有两尺三寸长,可以说抬起手对着身后微微一刺就能刺进张如晦的后脑。眼看锋锐的剑尖就要刺入,“叶两仪”的后心却突然一疼,身体不由自主的就向前冲去! 在她的身后,张如晦的左手依然持剑,右手却是一肘向身后摆去,抢先一步砸中了“叶两仪”的后背! 横拳出手似铁梁,横中有直横中藏! 张如晦曾经在岳鹏举的授意下跟岳银瓶学过五行拳,在那之后虽说重心仍是道术,每日倒也勤练不缀。时至今日,他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固然一寸长一寸强,可在近身之后,谁更灵活便更能抢先击中对方,占据上风。三尺的法剑较之七尺的咒璃剑要短,而肘较之两尺三寸的剑要更短、更快一筹! “叶两仪”咳嗽了两声,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重新双剑一分。她的脸上却是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狞笑:“很厉害嘛,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功夫——再来!” 张如晦冷漠的回应道:“不必了。” “什么必不必的?这可由不得你!” “叶两仪”说到做到。话音刚一落,她的足下便用力一踏,在两人相距不过丈余的情况下悍然发动了“列子御风术”。卷风卷起她的身体,以更为快捷的速度朝着张如晦冲了过去。 张如晦一动不动,看似半点动作也无。当“叶两仪”距离他已经近在咫尺的时候,他的身体忽的一缩,一道雷光便冲天而起,间不容发的躲开了“叶两仪”,随后在空中重新恢复了张如晦的模样。 “我说的意思是,不必再比剑术了,我还没有觉得自己光凭剑术就能胜过蓬莱剑宗的人。”说罢,他的双手猛一合印。“叶两仪”顿时感觉脚下一陷,足下的青砖竟是化为流沙。幸好她及时使出“列子御风术”,这才摆脱了流沙的陷落。 然而张如晦的雷霆已经从指间跃出,金芒划出一道弧线,朝着“叶两仪”当头打下! 面对张如晦的雷法,“叶两仪”也不退让闪避,左右双剑同时挥起两道弧光,如同银色的水浪冲天而起。“日居月诸·照临下土”在她的手中真的划出了日与月两道轨迹,毫不畏惧的正面与天雷抗衡。 一声巨响过后,雷霆与剑光同时湮灭,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和星星点点的电花。两人虽然对于对方知根知底,却在此之前从未交过手。这下互拼一记绝招,业已对对方的力量有了大体的估计。 ——还是张如晦的五雷正法更胜一筹。 “叶两仪”的剑光全灭才堪堪挡下了张如晦的天雷,而两人之间的距离使张如晦可以安然发雷。只消法力不绝,他就可以从容的不断打下天雷,最终将对方耗死在地上。 “叶两仪”银牙一咬,双剑举过头顶,剑刃相交,摆出了一个古怪的剑构。张如晦的两手仍然结印,不曾放松半点。眼看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下一刻就要再拼杀在一起,忽然间一个人影出现在两者之间的空中,抬手就是一道雷霆朝着张如晦打去。 自张如晦修习五雷正法以来,从来只有他发雷打别人的份,从来没有别人打他。更别提此时正是两人紧张之时,根本就没想到有人会突然出现偷袭。这下忽见雷霆朝自己而来,他的内心几乎是一片空白,想也不想的就向身前一指:“太上老君,普在万芳,道无不应!” 老君神咒一出,雷霆应声而灭。只是这下为了应付雷霆,却疏忽了“叶两仪”。后者双脚猛一蹬地,直冲张如晦飞来。可出现在半空中的那人却在手中变出了一根杖子,对准“叶两仪”便当头压下。那杖子上也是雷霆环绕,和双剑一撞,以“叶两仪”五龙蛰法的根底、蓬莱心剑的锋锐,竟是痛呼了一声——对方的雷霆竟是穿过了剑光,直接伤到了她的身体。 “你们两个,要打可以,小点声,不要吵着孩子们了。”来者忽然叹了口气,“算了,当我没说。要隔绝这一方天地明明轻而易举还不动作,分明是邵康节的错。” 两人这才仔细凝视突然出现之人。此人看年龄也不过二十多岁样子,穿着与寻常女性没什么区别,腰上甚至还系着条围裙。模样倒是生的不差,最多也就是遮住左眼的流海使她看起来多少有些阴翳。只是她敢于对邵康节直呼其名、两招就将两人分别迫退,光是这份修为也使人断然不敢轻视。 张如晦率先改为反手持剑,对女子一抱拳:“敢问前辈是……” “你的性子倒是谨慎,没有一口咬定就是五雷法。”女子淡然的笑了笑,“我现在的名字叫王文卿,不过更早的时候,我还有个名字叫…… “雷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