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临九天 终卷》 第一章 【第三十六章 身世大白】 屋子里,气氛低迷,李轩自从齐镛来了以后便远远守着,怕受波及似的。 齐靳拧眉与齐镛对坐,脸色铁青、薄唇紧抿,相对于他,齐镛却是嘻皮笑脸,微眯双眼,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圣旨摊在桌子中间,齐靳的眼光像两把利刃,恨不得来回扫过几遍,把它割成残布废渣。 许久,齐靳在深吸一口气后破除沉默,「我要进宫。」 「进宫做什么?让父皇收回圣旨?拜托,君无戏言呐,你之前不已经上过好几道折子,父皇留中不发,意思还不够清楚?这回是你想娶得娶、不想娶也得娶,没得商量啦。」齐镛把话给说死,好不容易清丫头套出他一句同意,想把话给吞回去?没门儿。 「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理。」齐靳嶙峋的嘴角处,扯出一道生硬曲线,一双深邃幽远、精光闪烁的眸子定定落在齐镛身上。 齐镛一身白衣飘飘,出尘若仙,他懒洋洋地用手支起下巴、扬起眉角,心头一笑。 真是强逼?他可不是乱点鸳鸯谱的乔太守,若不是为着确定郎有情、妹有意,他何苦憋那么久,还同黎太傅下赌注? 他不懂,何苦为着那股子倔强,把终身好事往外推?拼着推齐炆下水、误己一生划算吗?这可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呐,他敢再下一注,要是没有他介入,若干年后,齐靳必会因今日而悔。 带起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齐镛缓声道:「江云死后,父皇早想为你赐婚,让你留下子嗣,只是那时战事繁多,只好先搁置一旁,如今,该打的人全让你给打破胆,边关可以保上十数年太平,既然无事可做,不如把婚给成啦,也算了却父皇一桩心事。」 齐镛摊摊手,把话说得简单。 话说回来,哪里不简单了,是齐靳这等复杂人,硬要把简单事搞得麻烦,不就是娶个老婆嘛,他家里不也娶一个,哦,不,是一口气娶三个,三个都是美人胚子,当然喽,互斗的时候,美人也会变泼妇,不过闲来无聊时看着她们耍猴戏似的斗法,倒也有趣。 男人斗朝堂、女人斗后院,都是在磨练彼此的坚强心志,没什么不可以,只要别超过底线、闹出人命就行。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而齐靳成这个婚,所有难题将会迎刃而解,何乐不为? 「你这是讽刺我?」齐靳的语声淡定无波,却教闻者心底打了个突,他最擅长的是心理战。 「我是在夸你仗打得好,大齐因你这位平西大将军,可享十数年太平。」讽刺?简直是欲加之罪,他怎能不替自己辩个两声。 「是吗?你不是在暗喻我不良于行,既然无法再战沙场,不如待在家里含饴弄孙。狡兔死、走狗烹,皇上还真是好算计!」 齐靳硬要把人家的好意扭曲,硬要把白布染墨,反正嘴巴长在他脸上,他爱怎么抹黑,全凭两片嘴皮之间。 没错,齐靳心不平,所以冷嘲热讽,所以口出恶言。 真以为给他办场风光婚事,就能抹除台面下的肮脏事,就能彰显朝廷对忠臣的宽厚,就能堵住天下万民的嘴? 他懂,普通人要面子,皇帝更要面子,问题是,凭什么凭什么委屈受尽的被害人还得把面子为人家双手奉上? 换成别的大臣在此,肯定会被他这番言语羞得无地自容,偏偏齐靳碰上的是厚脸皮的齐镛,没辙! 齐镛丢掉大逆不道的后半段,挑了句含饴弄孙来回应,「你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想含饴弄孙得先把儿子给生下来,想生儿子得先把老婆娶进门,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慢慢来,咱们先把清丫头给弄到手再说。」 他笑得眉飞色舞、满脸痞相,没将齐靳的嘲讽摆进心底。 利箭落入泥泞、清水浇进火山里,齐靳的火气碰上齐镛的赖皮,只能消声匿迹。 他重叹,把恶毒抹去、换上苦口婆心,「别人不懂,你怎会不懂?日后你还要靠黎太傅扶持,而育岷、育莘都将是你要重用的人,你把人家妹妹给害死,就不怕他们对你起异心?」 「你会不会把事情说得太严重?」齐镛失笑。 「不严重?你不知道江云的下场?」 「现在的情况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首先你开府另居,那里的手伸不到这边,再则这次的事情,父皇狠狠地责备四叔一顿,王氏定会有所警惕,不敢再动妄念。」 「你敢确定?她心心念念的东西可还在我手里。」 齐靳冷笑,这个笑发自内心,对王氏的怨,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二十年的累积。 齐靳的话锁住齐镛眉心。 这回的话,并非恶意抹黑,而是再真不过的事实,齐靳从小到大的遭遇,从来不是因为他做错事,而是因为怀璧其罪,一个世袭爵位、一份无上尊荣,教珩亲王妃怎能放得开手? 齐镛犹豫半晌,最终方才出言,「齐靳,你曾经考虑放弃爵位的,对不?」 目光一凛,齐靳眼底迸出恨意,嘴角却挑起冰凉的笑,「怎么,连你也来劝我放弃?」 沉吟许久,齐镛犹豫片刻后,轻声道:「那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 「我从来也没打算要,是她硬生生改变我的命运,强将我不想要的东西塞到我手里,如今她有了亲生儿子,便想从我手中夺回去?也不是不行,光明正大来啊,别在私下耍那些阴私手段,没得教人恶心!」 齐靳寒目对上齐镛,日光透过窗纱,照映着他僵硬的身形,如同一尊冰冷神只。 天大地大的秘密,在数日前终被揭穿,这个深藏的秘密,解开了齐镛多年的疑惑。 那天,齐镛喜孜孜地将齐靳愿娶黎育清为妻的消息带回去宫里,却意外撞上一幕——珩亲王把次子绑进御书房,他不愿皇帝为难,不愿不公的处置教天下人唾弃、教万军寒心,亲拟奏折,求皇帝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次子齐炆斩首于军队之前。 皇帝沉吟半晌,准了他的折子。 待在一旁的齐炆闻言,顿时吓得大哭大叫,喊着说:「父王,您不能这样做,齐靳不是您的儿子,他是外面抱来的杂种,我才是、我才是您的儿子,您只有我一个亲骨血……」 此话太令人震惊,皇帝连忙宣王氏进宫,厘清事实。 王氏进宫,一只赐死圣旨横在眼前,眼见事无转圜,她心一横,将隐瞒多年的秘密和盘托出。 当年王氏与吕氏同日进府,同列珩亲王侧妃,进宫谢恩日,皇太后发话,谁先为珩亲王生下长子,便封正妃,此话本是好意,想令长年征战边关的珩亲王早点留下子嗣,却没想到,从此两个女人开始明争暗斗,心机算尽,各种争宠手段尽数使出。 幸而珩亲王谁也不偏颇,在两人入门短短的三个月里,先后传出孕事,两人还因此得到皇太后的赏赐。 不多久,珩亲王离京、远赴边关,没了制衡的人,两个人权谋纵横、手段张扬,她们都不想让对方生下儿子,日里夜里,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保住自己、危害对手,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珩亲王府后院悄悄上场。 怀胎十个月,两人虽各有输赢,最终还是都捱到孩子平安生下。 吕氏先产下一子,但因孕期思虑过重,再加上曾经着了王氏的道儿,孩子先天不足,一出世便大病小病不断,不过短短十数天便保不住了。而吕氏也因为月子期间过度伤怀,身子落下病谤,也没捱上太多年就跟着孩子离世。 第二章 王氏则是精心谋划,找到四、五个孕期和自己差不多的健壮妇人,许以百两纹银,将腹中胎儿卖与王氏。 她咬牙对身边嬷嬷道,她生下的只能是儿子,还是个强壮健康,可以随他父亲上战场的儿子。 不多久,王氏产女,那些妇人中,也有三个人将孩子顺利生下,两男一女,她从中挑选一个身子壮硕的胖男婴和女儿调换过来。 那时吕氏卧病在床,无力阻止王氏的计谋,而珩亲王远在他乡、鞭长莫及,整个珩亲王府全把持在王氏手中,自是做得滴水不漏。 男婴抱回来那天,人人说他像极将军,日后定能够子承父业,为大齐江山尽一份力。王氏刻意将此话传进吕氏耳里,激得她吐出一口心头血,之后,便病得连床都下不了。 孩子取名齐靳,为她争取到珩亲王妃位置,那两年她对齐靳相当宠爱,尤其大夫说她生产时伤了根本,怕日后再无法怀胎,于是她把齐靳当成命根子,眼睛时刻都盯在他身上。 丈夫长年驻守边关,儿子是她最大的依赖,王氏必须替儿子争取支持,因此经常带着齐靳进宫,陪伴皇太后。 小时候的齐靳性子温厚,见人老笑,宫里上上下下都喜欢这个世子爷,只要他进宫便是一团热闹,皇太后还特地拨了方嬷嬷、何嬷嬷入亲王府,好生照料他。 因为齐靳这个儿子,王氏的身分水涨船高,宫里贵人也得让她三分。 也不知道是大夫医术高明、王氏身子调养得好,还是珩亲王身强体壮、勇猛难当,总之意外地,两年后王氏再度怀上孩子,这一回,她怀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儿子。 齐炆落地后,王氏心底盘算的第一件事,便是如何把爵位从「嫡长子」手中抢回来。那时,若非两个嬷嬷在,稚龄的齐靳早被心肠凶狠恶毒的王氏弄死。 那时齐靳虽因齐炆被王氏冷落,但日子好歹过得不差,也因为经常进宫向皇祖母请安,他与齐镛结成为挚友。 齐靳一天天长大,六岁启蒙,王氏借口好男不能养于妇人裙下,将两位嬷嬷送回宫里,从此齐靳的好日子走到头,他吃不饱、穿不暖,生病无大夫可医,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但那小厮不是用来照顾而是用来监视他的。 若不是怕口舌是非,说两位嬷嬷离王府不久世子爷就病死,王氏不会几次欲下毒手时硬生生忍住。 幸而半年后,珩亲王身受重伤,皇帝令他返京休养,珩亲王不得不在府里待上整整一年,以至于王氏不敢贸然对齐靳动手。 珩亲王对齐靳虽不亲近,却很是看重,他教他念书、学兵法,还特地寻人教会他一身武艺。 可怜他才七岁的孩子已然明白,要活得好,就得比任何人认真,唯有得到父亲的重视,日子才能过得顺利。 年后,珩亲王再度上战场,他前脚出门,齐靳又回到过去缺衣少食的日子,之后更是一次、两次、三次……屡次遭人毒害,幸而教他武艺的成师父是江湖中人,对那些伎俩熟得很,几度从阴阳判官手里将齐靳给抢救回来,否则日后大齐就没了一个平西大将军。 可成师父的碍手碍脚令王氏恨上心,便设计身边婢女与他发生苟合情事,丑事揭发后,成师父黯然离去。 之后齐靳再无人可护,他必须时刻谨慎,防备身边每个人。 即便他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地过日子,可生活终有疏漏时,成师父离去后不久,他再次中毒,那时,他只剩下一口气,黑血不断从鼻口中涌出,那小厮看得心底害怕,躲到门外,眼不见为净。 齐靳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成师父留给自己的解毒丹一颗不剩、全给吞进肚子里,药效发作,他痛得死去活来,不断在床上翻滚,他呜呼哀号,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他以为自己已死,没想到再次清醒,依旧躺在那张单薄的床板上,窗外依然是不见五指的黑暗,他昏迷整整三个日夜,连小厮都不耐烦等他断气,径自跑到外头与丫头们调笑厮混。 齐靳身子虚弱、口干舌燥,却不敢碰桌上的茶水,他提起一口气来到屋外,像条狗似的趴在泥地上,掬着池塘里的水猛喝。 这次的事件让他害怕了,那个晚上,他连夜收拾东西,偷走小厮存下来的月银,悄悄离开王府。 花光积蓄后,他便沿路行乞,直奔父亲的军营。 他意志力坚强、脑子灵活,几次躲过拐卖人口的牙子,自然,人助天助,他运气不错,在军营外头碰上认得自己的军官,十岁那年,他正式入伍。 他的军功是用身上一道道伤痕换来的,没有半分侥幸。 功成返京日,母亲站在府前迎接自己与父亲,脸上勉强的笑容,在他脑子里烙下深刻印记,天底下,哪个母亲不会因为儿子的成功而骄傲?而母亲却因为他的成功而懊恼。 那天,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他四处寻找自己不是王妃亲生儿子的证据,但王氏做得滴水不漏,该清理的早已清理干净,哪能轻易让他挖出真相? 直到齐炆闹出这档事,秘密再也瞒不住,齐靳才知多年来的怀疑并没有错。 珩亲王恨极、恼极,他咬牙重重向皇帝磕头,那额头撞击白玉地板的沉闷声,震撼了皇帝。 王氏见状,以为珩亲王回心转意,愿意保下儿子一命,但是事情发展未遂其心,他依然恳求皇帝为平民怨,杀了齐炆。 望着珩亲王额头的青紫瘀斑,皇帝心头震荡,那是弟弟唯一的亲生儿子呐,弟弟为自己的江山,长年驻守边关,受尽风霜雨雪,如今也只剩下这滴血了,他怎能狠心抹去? 只是,齐炆此事闹得太大,军中士兵恨不得啖其肉、噬其骨,若残害功臣都能获判无罪,还有谁肯对皇帝忠心耿耿? 军中如此,百姓更是如此,保家卫国多年,齐靳早是百姓心目中的天神,若他心结不解,又怎能轻易放过齐炆? 父忧子承,齐镛必须挺身为父皇排忧,所以在皇上挥手让珩亲王一家人回府候旨后,齐镛进了御书房,将齐靳和黎育清的事儿和盘托出,求来一道赐婚圣旨。 「齐靳,我懂你的。」齐镛轻轻落下一句。 他懂他,齐靳不是非要珩亲王的爵位不可,依齐靳的能力,想要封王封侯,没有半点困难,一直以来,他只想得到亲人的认同,只想得到一份真真实实的温柔,他想过让步的,但,齐炆的愚蠢,将一切打破。 事实揭穿,王氏的自私自利浮上台面,她为正妃之位,不惜坏人亲情、抛弃亲生女儿,生下齐炆后,又想夺齐靳性命。 她忘恩负义,不曾想过齐靳的存在替自己争取到多少荣耀,她贪婪、自私、恶毒,她轻贱生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非她的狠心,齐靳会在一个充满温情的家庭里长大,会有疼爱他的双亲。 是她夺走他的人伦亲情,之后又想害他性命,便是性子再温良的人,也无法忍受这等事。 过去不明原因,齐靳只是赌气,他等着看皇上在他与齐炆当中如何做抉择,现在他的身世大白,他心中不再只是赌气,而是要求恩怨分明,要求天道报应,要求得一个公平对待! 可同一件事,怎能让所有人都得到公平?公平了齐靳,能公平得了珩亲王?齐炆死不足惜,但珩亲王怎么办? 齐靳强硬,皇帝便无法顺着梯子下楼,无法借由一场婚事转移百姓注意力,无法借由哥哥的婚事特赦弟弟,更无法演出一出兄弟和解的大团圆剧情。 第三章 这场婚事,是解开死结的唯一方式。 从小到大,齐镛、齐靳立场一致、目标一致,他们从来不必说服彼此,就能带着满满默契行事,但这回,齐镛懂他、明白他也理解他,却不得不违反心意说服齐靳让步。 「既然懂我,就不要劝我。」齐靳森然的目光中,透露出浓烈怨恨。 「清丫头是真心喜欢你的。」齐镛更换话题,不提权谋阴私,只谈真心诚挚,那边说不通,便另辟蹊径,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果然,他的话令齐靳无语,他想起那天丫头的……气势?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傻子,被人当棋使,还傻傻地一路狂奔。 锐利目光褪去,刚硬表情柔化,齐靳细思齐镛的话——她真心喜欢他? 是吗?喜欢他这个残废将军?天底下多少好手好脚的好男人,她何必将就自己?是她没见过别的男子,没得选比,而大家吃定她善良,几句话便劝动她的心,她从来都是体贴善良、乐意替人着想的,别人可以问心无愧地利用,可他,怎么舍得欺负她的善良? 想起清儿,他的心口像被谁凿开一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笑容、她的娇嗔,一口气全数涌了出来,才多久不见,那丫头口才好得令人惊叹,说服人心的话有条有理,只是她再聪明都不会猜到,这桩亲事当中包含了多少算计,他都不允许别人算计她了,怎能允许自己去算计? 他配不上她、保护不了她,她值得更完美、更能护她周全的男人。 见齐靳不言语,齐镛继续往下说。「你自然明白,黎太傅和育岷、育莘有多重视清丫头,任你官位再大、名声再响,他们都不会乐意把她嫁给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男人,是我同他们打赌,赌你在清儿心目中很重要……」 他将自己与黎家的赌约娓娓道来,说丫头接到信时,心急火燎的想尽办法编造借口,才让兄嫂允她出门,此行,她把所有家当全搬进京,是何心思已是不言而喻。 他还说出黎育岷的劝阻,说黎老夫人的不舍,说出清丫头坚定地对黎育莘点头,说:「我愿意。」 即使她可能当一辈子的活寡妇。 「……我就站在门外,他们的谈话无一遗漏,她唯一担心的是你心里无她,其他的,她才不管你是否伤了脸、伤了腿,不管自己是不是别人的赌约,不管我有没有利用她。 「她只问育莘,『男人经常翻看女子的信,是否代表他心里有此人?』 「育莘回答,『当然,如果心里对她没有感觉,便是面对面也会觉得生厌,怎会拿着信,翻读几十遍。』 「确定此事后,她便再无分毫犹豫。齐靳,那丫头是怎样的心性,你我都了解,她不介怀你的伤,不介意你再无法建功立业,她只在乎你心里有没有她的存在。齐靳,你扪心自问,你心里有她吗?」 当然有!这答案不需要思考,光凭直觉他就能回复。 他心里当然有她,而且不是「有一些」,是有「很多很多点」,只是他不愿奢求想望,他但愿她过得简单、过得好,但愿她幸福自在,不受别人伤害,而……跟在自己身边,她会一路坎坷,于是心不舍…… 见齐靳有几分动容,齐镛急急再添一把柴火。「赐婚旨意已下,我不认为父皇会收回成命,筹办婚事的礼部官员们前脚才进御书房,母妃后脚就拿着拟好的嫁妆单子给父皇过目,那是按照公主的规制所拟的,父皇说,至少还要再加上一倍。你不明白吗?那是父皇在对你服软。」 「我不需要谁的服软,我只要公平正义。」 「所以呢?谁给四叔公平正义,他对你虽无言语慈爱,可他是真心实意把你教育成第二个自己,你能有今日的成就,难道不该感激他的悉心教养? 「齐炆是四叔唯一的亲骨血,王氏虽恶毒,但你不该将她的错算到四叔身上,难不成,你真的希望四叔绝子绝孙?」 一番话,问得齐靳沉默。 「那天我看到四叔跪在父皇面前,涕泗纵横,他是面对生死也不皱眉的大将军,多少年来,在他眼前倒下去的战友兄弟不知凡几,即使他再伤心也不曾在人前掉泪,可那天,他哭了,不只是心疼齐炆,更是心疼你。 「你是四叔一手栽培出来的,他成就你的成就,骄傲你的骄傲,他心头恨呐,却只能咬牙切齿对父皇说:『但愿靳儿是我唯一的儿子。』 「后来父皇又召四叔进宫,四叔和父皇聊了近两个时辰,话题里说的都是你。他说:『靳儿扮乞儿进到军营,我问他,为什么不乖乖待在王府?他没提及被毒害的事情,只回答不愿留在府里尊养,宁愿受尽风霜、接受磨练,一心一意想成为父亲这样的英雄人物。』你可知道,这句话在他心底烙下多么深刻的痕迹? 「同父皇谈完后,你猜,明明知道你与清儿的婚事能成,四叔最后下了什么结论?他道:『算了,还是处死齐炆吧,那孩子从小被溺爱长大,有小聪明却心术不正,这种人就算承袭爵位,也只会让珩亲王这个名头蒙羞。』 「四叔还说:『军中需要齐炆的性命来平息怒气,百姓需要他的项上人头来证明公平,就这样吧,让靳儿成为我唯一的儿子。』 「话说得坦荡磊落,但四叔离开宫中时,佝偻着背,整个人彷佛老了十几岁,只是,脸上的表情坚定,再无疑问。 「前天,王氏上吊被救,四叔并没有因此改变主意,反将她软禁,冷笑说:『放心,很快就轮到你,你这个王妃就要做到头了。』四叔打定主意,宁可孤老一世,也不愿再为齐炆请命。」 话毕,他定眼凝视齐靳。 「想求公平正义,你可以留下世子爷名位,日后袭爵,让齐炆和王氏的希望落空,看他们跳梁小丑似的跳上窜下、心力用罄,却只能落得一场笑话。 「至于清丫头,赐婚旨意已传得人尽皆知,若你在这时候退婚,丫头还能寻到好人家?这京里锦上添花的人多、落井下石的人更多,到时那些尖刻的嘴巴里会传出什么话?满京城的名门淑女都怕摊上不良于行的齐将军,没想到自动送上门的黎八姑娘还被齐将军退婚,若不是样貌太丑,定是德行有亏。这话往外一传,清儿还能再议亲? 「好吧,就算齐大将军能耐高,能将谣言给压下去,可有点本事的男人谁愿意尚公主,得到官衔却无法参与朝政?清丫头只能往那堆没能耐的男人中挑,可再怎么挑她也不过是个认来的假公主,娶她,得到的实质好处还没有娶董丽华多。 「若父皇因为此事恼了清丫头,情况更惨,她虽寄在苏致芬名下,可苏致芬已与黎品为和离,说穿了,她就是个小庶女,也许有人会看上黎府门第愿意上门求娶,但一个被退过亲的小庶女,如何能高嫁? 「再则你别忘记,她已经快十六岁了,在婚配上头已经有些年纪,这样被人说三道四、挑挑拣拣的,你当真舍得?你舍得她因为你的固执,将就一桩低下婚姻?且那丫头宅斗不行,只会一味隐忍退让,若运气差,生不出儿子,这辈子必要含着苦胆走到尽头。 「她待在你身旁,纵有千万个不好,至少不必面对她最弱的事项。 「何况你老说自己废去一双腿,不能上战场、打下更大的基业,可你怎么知道她要一个百战功高、创大事业的男人?也许她更想要的是合家平安,亲人团圆。 第四章 「你好好想想吧,常业已经回将军府,若你还是要上奏折请父皇退亲,就让他把折子送到我那里吧,我来帮这个忙,只是日后,你见到丫头受苦遭难,别后悔就好。」 话丢下,齐镛轻轻一叹,旋身离去。 他在赌,赌齐靳心里摆着小丫头,他既会因为担心她受委屈而拒绝婚事,就会因为紧张她被别的男人糟蹋而迎她入门。 而这场婚事一成,所有为难事便迎刃而解。 人人都说平西大将军性子冷僻刚硬、不留情,却不晓得实际上,他有颗再柔软不过的心,只是,那心被陈年霜雪冰封,无法轻易对人温情。但愿清丫头那颗小太阳能够助他融化、助他蜕变,助他成为一个截然不同的好男人。 齐靳从匣子里拿出小丫头的信,信封上头他编了号码,不需要打开信封,光是看上面的数字,他便能记得里头写什么内容。 是的,是每一封,每一封他都能够记得。 信一封封细数过,齐靳从底下翻出最里层的纸笺,那不是信,是他偷来的……诗作? 都是月亮惹的祸,这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可以吗?他能和小丫头到白头,即使他不再是大将军? 可以吗?他有能力爱她护她,让她不遭遇半分危厄? 他从白天想到天黑,想得月亮西坠、星子低垂,想他和小丫头在一起的每个时分,相聚次数不多,但都记忆深刻。 突地,信里的话从他脑海间翻跳出来。 相思是一纸契约,同时绑架两个人、两颗心,直到两人再次相遇,约成、心平。 是小丫头写给他的信,初初看见,他的心不自觉地微暖,虽然信里头没有指名道姓,说清楚被绑架的是哪两个。 但齐镛说,清丫头真心喜欢他。他们啊……他们居然被一起绑架……又暖了,他的心。 笑容拉开,不自觉地。 因为齐靳想起,那次自己给的回信里义正词严,要她别学其他人风花雪月,多认真学学掌事理家。 那个「其他人」,指的自然是道理一篇篇,却总是违背仁义礼智信的苏致芬。 并且他随信附上一本《妇德》。 战场上哪能找到那种书,他还是让常业回京一趟买下的,据说常业特地买最昂贵的精装本,专供豪门贵女读的那种。 之后,他经常想象她收到书后的表情,会噘嘴、鼓腮?会斜眉、翻白眼?还是会气得跳脚,指着《妇德》说:大将军侮辱我无德! 想着想着,笑意不绝。 在东方翻出一阵鱼肚白时,他轻声低唤,「李轩。」 一个黑色身影迅速自门外飞掠进屋,在他跟前躬身,「属下在。」 「去帮我找周译过来。」 闻言,不由自主地,面无表情的李轩扬起眉毛,他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比平日高上好几阶,他扬声响应,「属下遵命!」 再次飞掠出屋,他兴奋地在院子里接连翻上好几圈,脸上笑容控制不住。 【第三十七章 育清备嫁】 右手接下皇帝的赐婚圣旨,左手便开始备嫁妆。 婚事很赶,从接旨到出嫁,只有短短三十几天,中间又遇到过年,就算黎育清把眼睛给熬红,也绣不来嫁衣、喜被、枕套、荷包……幸好婚事按照公主礼制,由礼部操办,黎育清只需要当个甩手新娘,更好的是,苏致芬允诺,嫁衣由「天衣吾凤」全权负责,这让她更加轻松自在。 这段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府里长辈心疼她「为国捐躯」,竟不像一般新嫁娘般把她拘在屋子里,除进宫几趟外,黎育莘、黎育岷和齐镛也经常将她扮成男装,带着到处跑。 黎育岷陪她到「天衣吾凤」,几次下来,他和阿坜结为好友,至于见到苏致芬的真面目,除诧异之外,并无多话,事后黎育清悄悄问他看法,他揉揉她的头,低声叹道:「你如果能学学她,多为自己盘算就好。」 黎育莘和齐镛则是拉着她到处拜访名医,了解齐靳的伤势,心里好有个底,免得嫁进去后心慌意乱,帮不上忙就算了,反而给人添乱,黎育清还向大夫学习按摩手法,以便日后近身服侍。 据说,将军府很大,奴仆却不多,只有一些婆子和粗使丫头小厮服侍,至于大丫头,除小名妞妞的齐湘身边有两个之外,就没有多余的了。 听见这情况,苏致芬不满发话——又不是国家公园保育区,只见风景、不见人影,将军府养不起几个下人吗? 之后,她拿出几张银票递到黎育清面前,怂恿她去对齐靳说:「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您娶了个富贵贤妻,千万别省这点小钱。」 齐镛在旁听见,索性好人做到底,找来人牙子,同黎育清、黎育岷、苏致芬一起选了四、五十个下人送进将军府,并寻来宫里嬷嬷教规矩,当中黎育岷精挑细选,挑出石榴、月桃、银杏连同陪嫁的木槿共四人,日后留在黎育清身旁服侍。 对这事,苏致芬上心,家里的长辈也挂心,黎老夫人寻机会问黎育清,要带谁出嫁,她二话不说,扳起手指头开始细数,「要带爷爷、奶奶、四哥哥、五哥哥、大伯父、大伯母……郑嬷嬷、赵嬷嬷、木槿……」她这认真模样,惹得老夫人大笑不己,说:「心这么大,把我们几个老家伙全带过去,难不成你想把将军府变成黎府?」黎育清想也不想,用力点头,反正齐靳从小缺长辈疼爱,有大伙儿帮着宠,或许他心里的仇恨会少一点、轻一点、淡一点。 结果,祖母只给她一个木槿,她噘起小嘴不满道:「奶奶小气,清儿提了十几个,奶奶只给一个,还是最笨的那个。」她的话,引得在旁服侍的木槿频频翻白眼,而李氏笑弯双眉,道:「反正将军府离咱们家也不算远,以后让父亲、母亲经常过去好了,好教将军见识见识咱们怀恩公主是怎们同长辈耍赖的。」黎育清笑着靠到祖母身上,说:「以后能这样耍赖的机会就少了。」一句没有太多心思的话,招来老夫人的红眼眶,心想:清丫头真正待在自己身旁的时间不算长,可她贴心善良、处事温柔大方,几次看着清丫头,心底总是微微遗憾,她还真想见见丫头的母亲,看看是个怎样的人才,方能教养出这样的孩子? 眼看离家在即,黎育清趁空依苏致芬教自己的方法做了暖暖包,让木槿捧着往祖父母住的春暖堂走去,而此刻,春暖堂里头,老夫人和老太爷正商量着给黎育清添嫁妆的事。 尽管皇帝旨意己下,黎育清要从宫里出嫁,可她总是黎家的丫头,当祖父母的多少想尽心,只是东西还没送,皇帝就先发了话,说——「怀恩公主是朕的女儿,自有朕操心。」 「……不如,咱们把要添妆的东西兑成银票,给了清丫头?」老太爷沉吟须臾后说道。 「还讲呢,清丫头用一手绣技与苏氏合股办了『天衣吾风』,赚了些银子,前几天清丫头偷偷塞了张地契给我,让我给收着,上头名字写的虽是育莘,她却让我找个由头,领着大房和育莘一起搬过去,说是那宅子比这边大上一倍,就算育岷、育莘都娶上媳妇,也不至于太挤。」 「那丫头是替咱们着想呢,怕这里一堆人挤着住,日后多少要生出事,老二家的心地品性自然不差,只是那张嘴巴不饶人,现在虽有些小摩擦,好歹还不严重,待会试时,育南、育朗带着孩子媳妇上京,怕还有得吵。」 第五章 「总不能让咱们俩老的和大房去住丫头的宅子吧。」这年头,只有长辈供着孙女的,哪有孙女来护持长辈的? 「这话我说过,猜猜清丫头怎么回答?」说着说着老夫人想起那日,忍不住笑弯嘴角,一旁的郑嬷嬷见状,也跟着眉开眼笑,若不是老太爷在,早就出声插话,不知自己明明只教清丫头手艺品性,她哪来的古灵精怪和满脑子耍赖。 见老夫人表情,老太爷起了兴致,直问:「她怎么回的?」 「她先是连连叹气,后来竟埋怨起这世道,说这世道是怎么回事,怎只允许孙子孝顺长辈,却不准孙女对长辈尽心,难不成孙女不是人生父母养,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你没瞧见她那愁眉苦脸的怨妇脸,十六岁的丫头搞得像六十岁的老妪,垮肩驼背、站没站相,她大伯母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只得应下话,说是回头同老大商量,再做决定。」 「你不会也同意清丫头的胡闹吧?」住孙女的宅子?这话传扬出去,别人要怎么想? 「那宅子我和清儿、老大家的、老二家的去转过一圏,挺好也挺大的,若是搬进去,下人们再不必七八个挤一间,而且那里离宫里近,以后你们几个上早朝,可以晚些出门。最让人满意的是,那里离将军府不过两条街,咱们不是担心清丫头嫁得不好吗?住得近些,她受了委屈,至少还有地方哭。只不过我顾虑到名声,想想还是同你商量再说。」齐将军上折子辞婚的事,老头子知道、清丫头也知道,她几次让两人再度考虑,可这对祖孙俩却是雷打不动,异口同声地回道:「除非皇上收回圣旨,否则这婚定要成的!」可……皇帝怎么能愿意,那里头的弯弯绕绕旁人不知,她岂能不晓? 老太爷看一眼妻子,言下之意,她是赞成搬迁? 老太爷拿起杯子轻啜,暗自忖度,他了解自家老妻,若不是合心意,也不会这样说话,只是……老夫人见丈夫久久不言语,续道:「当下,我就偷偷塞五千两体己银子给清儿,她怎么也不肯收,还嗲声嗲气说:『奶奶年纪大了,留个钱儿子在身边,比留真儿子还好。』」 「这话让她大伯母抓到尾巴,说要跟老大告状去,她才求嬷嬷、央奶奶的替她说情,把银子的事给搪塞过去。我想,就算真给她银子,清丫头多半也会留给她两个哥哥。」老太爷手指轻敲桌面,几度思索后,说道:「她心里会替哥哥着想,育岷、育莘自也会替自己的妹妹想。不管,嫁嫡女,公中本有例子可循,就算丫头得皇帝眼缘,那也是她本事,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到时候你把银票」交给育岷,他自会有办法让丫头乖乖收下。」 「至于你提的宅子,寻个空儿,我和老大过去看看,若合适就搬过去。既然名字是育莘的,日后便依附近赁屋行情,每年在钱庄里头给育宰存笔私房银子。」 「虽说老三该准备回京述职了,可前些日子老三写奏折、上呈天听,说是在榆州推行一些政令,希望能够留下来、等待成效,皇帝把奏折递给我,我细细读过,那孩子对百姓的确用心,皇帝大悦,破格给他拔了一级,却还是留在榆州,允他不必回京。」 「我想,若京里这宅子给了二房,乐梁县老宅留给四房,咱们也得合计合计,给大房、三房置屋产了。」老夫人闻言一笑,「等你想到这一茬,黄花菜都凉了。」 「当初,你说要对外摆出模样,让人觉得咱们想在乐梁长住,再不回返京城,我便在乐梁买下两间差不多大的宅子,一间就是乐梁老家大,另一间宅子无人居住,白摆着只会破损得厉害,我便着人给赁出去,每年收的银子拿来买地,这几年下来,也存下近两千软田地。」 「我本想着,育岷、育莘、育南、育朗和老三家的几个孙子,越大越见出息,都说树大分枝,何况老四迎娶了个公主,总不能让人压在她头上,也该到时候分家了,与其等到人多离心,不如早点分,便把库房里的东西二清点,有咱们二老出头,孩子们自然不会意见。」都说远亲近仇,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几句话就容易生了龃龉,之前朝堂不稳,康党坐大,黎家人得上上下下团结一气,如今这层顾虑己无,倒真得好好盘算日后的事。 「这些年,我心在朝堂,一颗心盘盘算算的,倒把府里事儿给忽略了,幸好有贤妻挂心,事事安排妥当,否则家宅不安,哪个儿子落了个不好,咱们都难受。」老太爷叹息,一家之长,总想要面面倶到,但人非圣贤,哪能事事顾虑。 「说这些做什么,老夫老妻的,我不帮衬你,谁帮衬?」老夫人羞红了老脸。 老太爷拍拍她的手背,续言道:「育莘还小,他的性子耿直,我己将他托在珩亲王麾下,我同珩亲王有几分交情,再加上清丫头嫁给齐靳之后,自然成了一家人,我相信他会好好栽培育莘。」 「育岷尚未成亲,而京城为官,不能只靠能力,还得仰仗心计,他需要咱们俩老多些看顾,育莘和育岷兄弟感情甚笃,两人应是乐意住在一块儿的,如果看着还行的话……」他没往下接话,但那意思,老夫人明白了。 这时丫头来报,「八姑娘来见老太爷、老夫人。」 「快把人给叫进来。」听见黎育清来了,老夫人急唤。 黎育清接过刚做好的暖暖包进屋,老太爷见她手上捧着盘子,笑道:「又带什么好东西孝敬爷爷奶奶?」 「前些日子,听大伯母说,天寒地冻的,爷爷、奶奶常觉得膝盖使不上力气,久站久走便酸痛得厉害,清儿上回过去量嫁衣时,同苏姑娘提了。」 「苏姑娘说苏老爷长年在外头奔忙,刮风淋雨的,以至于落下膝痛毛病,有个厉害的走方大夫,说这毛病吃药效果不彰,便教她一个法子。苏姑娘不藏私,倾囊相授,她先教会清儿缝暖暖包,再让清儿把炒热的红豆、艾草、艾叶、丁香、茴香、干姜给收在纱袋里,摆进暖暖袋的暗层,之后再绑到膝上,说这样可以缓解疼痛。」 「东西清儿都带来了,奶奶让丫头下去炒热,咱们试试看,东西有没有苏姑娘说得这么好用。」提到苏致芬,老太爷满心感慨,「苏氏,那孩子是个懂事的,她现在过得可好?」想当初黎老太爷提出平妻之说,皇帝表面上虽没异议,但表情郁郁,同是身为父亲,老太爷能够理解,一个失散多年、无人照看的女儿,不知道便罢,知道了,自然是恨不得把好的全给她。 可总不能教人停妻再娶,况且苏达对自己有恩,如今苏家己无后人,再把人家女儿给赶出家门,行这等不义之事,是败坏黎府名声呐。 没想到苏氏竟主动提出和离,态度一点也不委屈勉强,只有气和心平。 她说:「愿求苏、黎两府友谊长系。」苏氏的决定不仅仅让黎府松口气,更让皇帝展眉,直夸苏氏识大体,还授意宫里采办往「天衣吾风」求衣。 本只是捧场性质,却没想到做出来的衣服意料之外的好,德贵妃大力褒扬,宫里人人都想求得新衣裳,这下子口碑往外传开,「天衣吾风」水涨船高,生意接到刘管事笑得阖不拢嘴。 「她没别的事做,一门心思全放在生意上头。」黎育清实话实说。 第六章 「苏氏与你交好,有空你得劝劝她,虽然能力强、志气大,可终究是女人,总得有个孩子傍身,她年岁己然不小,该寻个好男人,若愿意的话,让她有空上咱们家来走走逛逛,奶奶别的没有,一张老脸皮拿出去还是有用的,总能替她招个好女婿上门,就当是咱们黎府对她的补偿。」黎育清心里叫苦,人家有阿坜哥哥呢,这话若真说出去,好友做不成,可得交恶了。 她只得敷衍道:「奶奶,这话清儿自是劝过,光是为爹爹,也会在这事上头多琢磨,总是苏姑娘过得好了,咱们方能心安,可她才和离不久,对于婚事,怕是己冷下心思,过一阵子再看看吧。」这态度是黎育清同苏致芬合计过的,虽然心里有那么一点怪异,总觉得苏致芬设下圏套,让自己从黎府中全身而退,分明是最大的受益者,可到头来,人人还争着给她补偿。 为此,她挤对过苏致芬,苏致芬二话不说,一个栗爆打在她额头上,得意笑道:「你呐,好好学着呗,日后才不会让你那个恶婆婆给欺上头。」老夫人听了黎育清的话,道:「清丫头说的对,我太心急了,女人家遭遇这种事,哪能转过头又去说别家亲事,苏氏再豁达,怕也是办不到。」 「奶奶,您别操心啦,苏姑娘是我见过最坚韧的女子,不会轻易被打倒的。」 「也是,哪家女子能像她这样,提得起、放得下,不得丈夫欢心,便偏安一隅,不争不夺、安分过日子,见丈夫提平妻,二话不说便让位祝福,说她一声奇女子,半点不为过。」 「苏姑娘常说,与其拿根绳子拴着彼此,磕磕绊绊、争争闹闹,不如各给对方一条活路。在父亲同苏姑娘提及新母亲的身世时,当下便做出决定了,她心里明白得很,民不与官斗,何况是与皇家斗。」 「果然是苏达手把手教出来的女儿,见识不同一般。丫头,你可得多学学。」老太爷顺着花白的胡子道。 黎育清忙不迭点头。 老太爷向妻子投去一眼,老夫人意会,拉过黎育清坐到自己身边,谆谆告诫,「清丫头,郑嬷嬷虽然教会你不少事理,而这些年你在乐梁府里也掌过家、理过中馈,但有些事,你心里得有几分明白。」黎育清点头,满脸受教。 「你也知道,婚事虽是皇帝下旨亲赐,可世子爷上过奏折,极力反对,皇帝铁了心思,硬要让你出嫁,那头……是不怎么情愿。」 黎育清懂得,祖母担心自己不招齐靳疼爱,怕她是一厢情愿、芳心暗许。 说实话,她也怕,怕三皇子的话不尽不实,怕齐靳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喜欢她,怕齐靳的不情愿并非因为自惭形秽,而是另有思量……但不赌这一局,他们之间还能有其它机会吗? 于是她下注,至于结局是赢是输,她只能耐心等着,该承担时,她会硬起脖子扛起。 「我明白。」她婉顺低眉。 「心里有底就好,也许是奶奶想得太多,事事都往坏里头想,说不定你会苦尽甘来,日后与世子爷百年好合、琴瑟和连老人家都认定这粧婚姻的起头是艰难崎岖,想来看坏的人多,而看好的唯有五哥哥一人。」有老夫人起了头,老太爷顺势接话,「你是个聪明孩子,定能理解皇上企图用这场婚事让天底下百姓感受皇家对有功战臣的厚爱,所以嫁妆比正式嫁公主还要丰厚,但那嫁妆赏的不是你,是齐靳,你千万不能骄傲张扬。」 「我明白。」 嫁妆礼单不只往将军府送,也送到黎育清手中,两百五十六抬,抬抬都是满打满载,有屋有庄园、有数不尽的田亩,有珠宝细软,还有闪得吓人的金银元宝。 苏致芬听见有两百五十六抬的嫁妆,大笑说:「哇!lv级的婚礼!婚礼那天,定是万人空巷,人人都争相目睹这场世纪婚礼。」她不知道什么是lv级、也不懂何谓世纪婚礼,但心里确定,有这些好东西,不管致芬想开什么店,她都有足够本金插进一半股份。 「皇上此举自有心思,若你能说服齐靳放下心头之怨,继续与珩亲王同为朝廷效力,皇上必定心存感念。」这份感念将会恩及黎府。他不愿意市侩,但既然这是清丫头自己的选择,她就有义务把日子往好里过,而齐靳要过得好,没有第二条路,唯有放下。 她抬眸,想低眉顺眼地答上一句——我尽力。 却无奈张开口,声音发不出来。 她愿意做这件事的,但目的是让齐靳过得幸福,而非让皇帝心存感念。 老夫人见她死死咬唇、不肯应答,还能不明白她的想法,她那性子同育莘一般,一条肠子通到底,虽然随着年纪增长,多了几分小心,然而面对至情至亲,是绝对不愿意用计谋的。 要清丫头算计未来夫婿,好给自己娘家带来好处,这种事,怕是打死她她都不肯做。 老夫人莞尔一笑,清丫头的至纯至真,不知道会不会给她带来苦头? 「过两天,宫里会有人过府接你,我让郑嬷嬷陪你一起进宫,别紧张害怕,有机会的话,多与德贵妃亲近,你也知道,她曾经痛失爱女,她对你那片心,是真情不是假意。」老夫人都这样说了,黎育清连忙点头,「清儿明白。」 「可怜世子爷年纪尚轻,遭逢此事竟一蹶不振,成天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大好的光明前途啊,谁听着都要不胜唏嘘。身为妻子,你该好好劝他医治双腿,与其执着过去事,不如抬头往前看,回不回朝堂其次,至少得开门见人,有三五好友在身旁劝解,心情才能豁然开朗。」 「清儿明白该怎么做。」 「齐靳是皇上的股肱大臣,可此事牵扯到珩亲王爷,顺了公意便逆了婆心,皇上左右为难呐,世子爷若能尽快放下心中疙瘩,把日子和和美美过下去,才是正理。」王氏换子之事,牵扯到皇室颜面,除当事人外,外头并不知道此等私密事,黎育清自然也不知道,老夫人也只能如此劝解。 「我知道。」 「你替奶奶给世子爷带句话,这老天爷张着眼呢,多行不义必自毙,世子爷肯饶过恶人一回,旁人岂能饶得过?」 「夜路走多总会遇到鬼,杨秀萱和五丫头便是最好的见证,若看在珩亲王的面子上,他肯暂且退让……奶奶活了几十年,看得事多,心底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着呢,天地终会善待宽厚人的。」瞧!老夫人朝老太爷投去一眼,对丫头说话,得用点技巧。 「好,清儿定会替奶奶把话给带上。」 「你能把爷爷、奶奶的话给记上心最好,你安心出嫁吧,育莘那孩子,爷爷奶奶会照看的。」 「那……上回清儿提的事儿……」她悄悄朝老太爷觑上一眼,那小心翼翼的小模样,让人看了忍俊不住。 「提了,就等你爷爷、大伯父去看过宅子,若合适,待操办过你的婚礼,就搬过去。」得了这么一句确信,黎育清笑弯眉梢。 说来,能买到这宅子还得感激齐镛,之前刘管事帮忙找的地方不是地点太偏就是屋龄太老,看来看去总不满意,赐婚圣旨下,她将困扰说与齐镛听,他二话不说,把事情招揽在自己身上。 他动用些许权势,三两下找到将军府附近的屋子,据说之前是个二品大官住的,人家明明住得好好的,知道三皇子看上自家屋宅,二话不说便廉价卖出。 第七章 开玩笑,现在朝堂风向全转啦,明知马屁朝何方,还不晓得捧,是傻的吗? 于是二品大官连夜搬家,临走还将宅子给清理得干干净净,并留下几个花匠,继续照顾园林。 黎育清笑着缠上祖父,站到他身后为他轻轻捶背,撒娇道:「爷爷也知道世子爷不苟言笑,而珩亲王妃对待世子爷又……清儿嫁过去,肯定要吃苦头的,若清儿遭受委屈、无处可诉,多可怜啊,要是爷爷奶奶肯搬过去,好歹有人帮清儿撑腰。」 「原来不是担心这边宅子小,而是担心没人替你撑腰?」老太爷笑道。 「可不,爷爷既然心疼清儿,就早点搬过去吧,就算宅子不合心意,也为清儿将就将就嘛。」 「这下子,连耍赖都给用上了?」老太爷横她一眼。 她才不怕,随即转过去勾着奶奶脖子,身子全给贴上,赖在她背后上。「是啊是啊,不同爷爷奶奶耍赖,还能对谁耍?」 「说得还是道理了。」 「本来就是道理,哥哥有才情、爷爷厉害,伯父们一个比一个成材,爷爷、伯父、哥哥们干么这样拼命啊,还不是为着给清儿撑腰,好让世子爷知道,清儿后台硬得很。」她把老太爷心底每根毛都给梳理得伏伏顺顺。 敢情他们这么拼命全是为着给小丫头撑腰去了? 老太爷笑眯老眼,抚须轻道:「这迷汤一杯一杯往下灌,就不怕爷爷老了,醉翻了?」 「谁说我家爷爷老,明明就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还老而不死是为贼呢。」老太爷笑着接话。 「这话清儿可不爱听。」她正起身,两手叉腰说:「谁敢这样说我家爷爷,清儿去同他拼命去。」 「细胳臂、细肘子的,同人家拼命?真敢说!」老夫人被她惹得一笑再笑,笑声不止,想起丫头就要嫁出门,那心底……不舍呵。 这时,丫头进门,禀报说己经将红豆炒好,往暖暖包里头装上,黎育清遂同木槿一块儿帮老太爷、老夫人绑到膝盖上头,瞬间,暖意袭上,膝间隐隐作痛的感觉消失,舒服得两老展开眉毛。 看着两老的表情,黎育清跟着满足起来。 「以后清儿不在家,奶奶要记得让丫头经常炒豆子装上,一天敷个一、两次,久而久之,爷爷奶奶就不会为疼痛伤脑筋。」黎育清殷殷叮嘱,叮咛过暖暖包,又叮咛爷爷别熬夜看公文,让奶奶别再为家事伤神,有精神时,四处走走应酬还可以,但精神不济时,千万别勉强自己,否则得花更多时间,才能把身子给调养回来……黎育清说得很顺,却没发现自己在唠叨的人可是老太爷和老夫人,向来只有他们唠叨人的分,谁敢这样对他们叨叨絮絮念不停? 可两老听着,不舍浮上心头,丫头要是再小个几岁,能多留个几年,多好……「老太爷、老夫人,『天衣吾风』的管事在外头,说嫁裳己经做好,来接八姑娘去试穿。」丫头来报。 老夫人连忙拭去眼角湿气,笑道:「快去吧,现在『天衣吾风』可红得紧,宫里贵人想做衣服都得排队慢慢等,人家腾出手给你做新嫁衣,要好好同苏氏道几声谢意。」 「奶奶老是忘记,我可是半个老板呢,自然待遇要特别些。」 「行,你厉害,现在都能经营铺子了,快去吧,别让人等太久。」 「马上走,回头给奶奶捎带上品味阁的核桃酥。」黎育清走出屋里,临去秋波,她冲着老夫人一笑,「清儿知道奶奶嘴馋了。」 老夫人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轻叹,「咱们膝下这么多个孙女,有哪个像清丫头这般会疼人,时时把咱们给惦记在心。」 「她是个知恩报恩的。」老太爷心知肚明。 为着自己捧了育莘一把,她便将全副心力用在两老身上,否则在那之前,清丫头几时对他们主动巴结在意了。育莘说的好,人予我三分、我便还人一成,此生定不负欠他人。 那是他们的娘教的吧?不负欠他人,宁让天下人负欠,杨秀萱对这对兄妹不厚道,却也不见他们反手相报,他们不用阴私手段,只一心忙着让自己过得如意顺心,这样的孩子,日后定有福报。 【第三十八章 梦幻嫁衣】 进入「天衣吾风」大门,看见人来人往、伙计忙进忙出的繁荣景象,黎育清心知,今年岁末又有大笔股利要入袋。 到时候,拿这笔钱做什么好呢? 嗯,得好好合计合计,最好能够用钱生钱,像致芬说的那样,就算没有男人傍身,还有个钱儿子给撑腰。 刘管事见黎育清到了,连忙把人给请进后头堂屋。 这里是「天衣吾风」的第一间铺子,不是最大最豪华、却是地点最好的,若非它在这里打响第一炮,接下来的分店也没办法开得风风火火。 现在还有一、两间分店,生意普普通通,得从这里把订单往那边送,致芬心大,急着再开新分店,黎育清和阿坜都不同意。 阿坜说:「别急,等每间铺子的生意都忙不过手后再开。」他的目标是让百姓愿意绕远路,也要尽快穿上「天衣吾风」的新衣服。 黎育清考虑的则是人手问题。 「天衣吾风」的名号越来越大,以件论酬的优渥工资传扬出去,许多绣娘、裁缝都乐意投奔他们,问题是,这当中未免良莠不齐,若是手艺不足、影响衣服质量,怕会影响好不容易打下的名号。 不过她想什么都是多操心,反正生意有阿坜负责,点子有致芬去想,她只要照他们的意思把衣服组合起来、设计新绣样就依照月月的说法,她就是负责苦力的部分。 这点,黎育清倒不计较,苦力就苦力吧,能够和致芬合作才是最重要的。 进堂屋时,苏致芬正左手搓揉着新布料,一面看着图稿一面思考,然后拿起笔,在图稿上头多画出几道,想了想又摇头,发现黎育清进门,她连忙招呼她过来。 「你看看这块布,能不能做出这种三维效果?」怪模怪样的话听得多了,黎育清的理解力日益增强,她坐到苏致芬身边,也跟着抓磨新布,半晌,摇头。「我看很难,如果在里头垫上一块厚布的话……」 「不好,我要的是轻盈飘逸的感觉,再垫一块厚布,感觉不对。」 「嗯,要不,你把图稿给我,我将布带回去试试手,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你?这几天不是要进宫了,哪有佘暇弄这个?」 「总有时间的吧!」 「不必了,这个让我来伤脑筋,倒是你,进宫后,记得多看几眼娘娘们的衣服,能的话画下来,带来给我做参考。」 苏致芬不托大,不会真以为自己的衣服独一无二、无人可及,事实上,宫里裁的衣服总有其不同凡响之处,否则不会人人想仿效。 「没问题。」她看了看屋里,随口问一句,「阿坜哥哥去哪了?我刚刚在外头没见着他,他去『沐舍皂坊』吗?」 「没,我才从皂坊过来,他一大早就出门,问他去哪里也不讲,问刘管事,他也是满口支支吾吾,我懒得问,反正他还有酒楼饭馆的事要忙。」要不是刘管事有妻有女,她真要以为两人在后头秘密搞断背。 「酒楼饭馆?你什么时候做这行了,怎么没同我说?」 「哪是我做的,进了京才知道,早些年阿坜就开始做这行生意,只是全交代给手下经营,他的家底可厚着呢。」 第八章 知道这件事,她还气上好几日,月月看不过眼,凑到跟前问:「莫非姑娘喜欢阿坜身无分文,只能任姑娘捏圆掐扁?」是啊,就是这样,他当小厮,自己都拿捏不了,他变成大老板,哪天说要走人……她可没人家的卖身契。 可,这话太自私,她说不出口。 「阿坜哥哥这生意做多久了?」 「不知道,也不想问。」 见苏致芬怏怏,黎育清连忙换话题,「今天是休沐呢,官家太太都得留在府里伺候老爷,我还以为生意会很差,没想到外头还是人挤人。」 「这间铺子情况较好,毕竟是京城的精华地段,我己经让人在外头贴上告示,载明咱们各家分号的地址,并言明分店衣服的价钱比总店少一成,希望能让富太太们移动尊驾,到别家店里订衣服。」 「致芬,你觉得生意好坏会不会和管事或裁缝、绣娘有关?」 「我看过分店做出来的衣服,质量并不差,但和管事的态度的确有关系,招呼客人这种事,还是得靠经验,这里有刘管事撑着,自然没问题,别的店就没办法了。可惜咱们就一个刘管事,若有专门训练管事的书院就好,咱们往书院门口贴张招工启事,还怕找不到好人才。」沉吟须臾,她又道:「也许咱们该认真思量思量。」 「思量什么?」 「许多高门大户的世家千金不能经常出门,她们家风严谨,便是心里羡慕旁人有咱们的衣服可穿,也没办法抛头露面,到咱们铺子里挑布料、选款式,若是……」黎育清闻言,乐开眉,接话道:「若是咱们能训练出一批人,专进豪门大户,帮那些无法出门的太太姑娘们量身制衣,生意定会再多个几成。我是这么想的,可说说容易,咱们的布那么多,总不能把满屋子的布全送上马车,一家家任人挑选吧。」 「这哪有什么困难,只要把每块布剪下巴掌大小一块,一端缝在厚纸板上,纸板写下布名、一尺要价多少,让各户小姐挑选,至于款式,就把我画过的纸稿多画个几份、装订成册,让人挑选就成。」 「咱们找的人不必会做衣服,只要有一张能言善道的嘴,能够鼓吹妇人们多做几身衣服,再训练她们量身的技巧就成。」 「这倒是个好办法。」黎育清拍手笑道。 许多她觉得困难无比的事,一到致芬那边就变成简单习题,她永远有本事能绕个弯,将事情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 「等打烊后,我马上吩咐下去,也许一、两个月里,就能募到一批人。」 「你不问问阿坜哥哥的意思?」黎育清直觉问。 提及阿坜,苏致芬垂下眉睫,凝声不语。 「怎么,你还没拿下阿坜哥哥?」那次乐梁分手,她们给彼此打气,不管是苏致芬或黎育清,她们都愿意为爱情尽心力,本以为阿坜与苏致芬近水楼台,肯定会早早听见好消息,而小丫头与大将军相隔千里,爱情遥遥无期,没想到……「逊喽,好歹你还是我师父。」黎育清学她的话嘲笑苏致芬。 苏致芬莞尔,回道:「有什么办法呢,这时代流行青出于蓝。」 「是真的青出于蓝,还是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大胆?」黎育清反问。 她可是连霸王硬上弓那种话都说得出口的耶。「谁说的?别的东西没有,我就是一颗胆子天生比别人大。」 「所以你把自己的心思同他说了?你有没有告诉他,你不在意他的背景身家,你想嫁的就只是他?有没有对他说,世俗的看法太廉价,我们只经营高档货,不必把廉价品放在眼里?」 「错,我用这种隐晦话语,万一他脑子不够好、理解错了呢?我才不给他模糊的灰色地带。」阿坜的脑子不够好?! 这句话,黎育清怎么都无法认同,致芬聪明灵活、点子多多,却常有疏漏处,若非有细心缜密的阿坜哥哥——填补,凭心而论,就算致芬是她最崇拜的人,她还是必须承认,没有阿坜哥哥,所有生意都不会做得这般风生水起。 「所以你是怎么说的?」黎育清追问。 「我明明白白告诉他,我看上他了,如果他心里没别的女人,可以试着考虑考虑他家主子,反正这么多年都跟了,再跟上一辈子也不会太差。」哇!黎育清真想给她拍拍手,好大胆、好……明白通透,果真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 急急抓起苏致芬的手,黎育清催促问:「然后呢、然后呢?他点头了吗?」她无奈朝黎育清看一眼,一颗头猛地垂下。 「什么态度嘛,到底怎样了?别吊着我。」黎育清把她的脸给捧起来,追问。 「唉……他只有淡淡一笑。」 在旁边听壁角的岁岁月月年年,表情都比他精彩丰富,至少能够让她明白,她们心里怎么想。 怎么办呢?她可以轻易猜透别人心思,独独阿坜的心捉摸不透,他那一笑到底代表什么? 苏致芬暂时性发疯,该冷淡处理?抑或是……不屑、冷讽……她猜不出来,这年代没有谎言侦测器,没有心理医生可以帮着她读心,她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他那淡淡一笑的真意。 「他的笑容里,有带着恶意吗?」黎育清问得小心翼翼。 问她?不如去求神问佛,猜准的机率比她分析的正确性更大。 烦啊烦啊,她快烦死了,早知道就别问,继续猜猜想想、继续暖昧不明,继续用挑逗性言语,把他逗到情趣高张,自己忍不住跑来同她表白。 「如果我有答案早就进行下一步了,怎会卡在这里不上不下。」也楚,想象、怀疑、充满不确定的感觉,最令人憎厌! 「算了,别理那事,今天是让你来试嫁衣的。」苏致芬甩甩头,把问题暂且搁到一边,拉起黎育清走往隔壁屋里。 屋里摆着两个瓷姑娘,她们身上各盖着一块细绸布,苏致芬用眼神示意,两人极有默契地各走到一个瓷姑娘身前,三、二、一! 同时动手,将绸布掀开,顿时,两件一模一样的嫁衣在眼前展开,只不过一件大红、一件珍珠白。 风仙领、窄袖,袖子在手肘上方系着一只缎制蝴蝶,蝴蝶上头缀着细碎宝石,不繁复但异常精致,自手肘处往下则为散开宽袖。 与平常的嫁衣一层又一层裹出的臃肿完全不同,它强调腰线,所以上半身是紧身的,只在腰间用颜色略艳的红色绸缎为腰带在身后收拢,那片红绸在后方形成一只大蝴蝶,和手肘处的蝴蝶相互辉映。 下身裙子像瀑布似的往下垂坠,后面的裙摆甚至还拖了近三尺长。 两件衣服没有太多的繁复刺绣,没有缀上太多的珍珠宝石,只是利用深深浅浅的红以及各色不同的白,创造出一份教人惊艳的美感,令人眼睛无法移开。 这两身嫁衣加入二十一世纪礼服的设计概念,只不过苏致芬没那么大胆,敢在裙子里头放进钢丝架,或在上半身置入清凉性感。 她只想带动风潮,没打算标新立异,在这个民风淳朴的时代里弄个不好,说不定会因为妨碍善良风俗被人架到木粧上头用烈火烹烤。 到时,就算阿坜再有本事也没办法将她救回来。 唉,人家穿越女就是命好,随便就会遇上皇子、王爷来当自家的男主角,她命差,只好拼命努力往上爬,好不容易瞧上小管事,还得慢慢花心思,把他给培养长大。 第九章 谁知道那个死没良心的,也不想想自己的栽培之恩,赶紧主动凑上前、抢着对她献身,听见自己的求爱,还露出那样一个不热不冷的笑,好像她不是在告白,而是在说笑话给他听。 啊……不想不想了,再想下去,脑子肯定要爆掉,与其老是揣测他那个意味不明的笑是什么意思,不如想想如何在发财路上走得轻松欢畅。 回神,苏致芬看一眼在瓷姑娘前方定身的黎育清,看她眼一眨也不眨地凝望着那件新嫁衣,脸上充满赞叹神情。 唉,如果这号表情是出现在阿坜的脸上……啊!都说不想了,还想什么?不想、不想、不要想! 「你喜欢吗?」苏致芬赶紧发出声音,阻止脑子里头的纷乱。 「致芬……」她叹口气,再喊一次致芬,然后二叹、三叹……她转身,拉起苏致芬的手,认真说:「你是天才,无话可说的天才,世上有你这种人,就不需要文曲星下凡尘。」苏致芬被夸得脸红心跳,现在连自己也觉自己教导过度,把一个进退有度的好少女给教得太夸张。 幸好,大将军三媒六聘要把人给娶进门,并且这年头退货事件稀少,自己己经摊上一回,没道理好友也沦落相同命运。 「你喜欢就好。」 「怎么可能不喜欢?!真可惜,我不能穿着这身嫁衣从黎府走到将军府,不然沿途百姓见着,咱们『天衣吾风』来年光是卖嫁衣,就会卖到大发利市。」叩,苏致芬赏她一个栗爆。「你这丫头,满脑子生意经。」实话说,比起岁岁月月年年,育清跟她的时间最短,但只有她能充分理解并接纳自己的奇思怪想,好几次她想问问育清,她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样是个穿越人? 但她对新词汇的理解度,让苏致芬放弃这念头。 「还不是同你学的。」黎育清撒娇地勾上她的手臂。 「好,坏的都是我,以后啊,你再口口声声『致芬说』,我保证将军府的大门会因为我而上锁。」她只是玩笑话,却没想到自己的嘴巴和乌鸦同一挂,好的不灵、坏的准,某日某月某年,将军府果真将她拒于门外,这是后话。 「致芬,为什么同款要再做一件白色的?」她指指旁边那件,也是各种层次的白,月牙白、银白、米白、珍珠白,虽然白色有丧事的悲凉感,但这件礼服太精致无法给人这种感觉,只令人觉得它像颗华丽珍珠,想要细心珍藏。 「我本来是替自己做的,但是……」大概没机会穿了,她本想,和阿坜的婚事低调些,关起门来小小操办,看见的只有自家仆人,红的白的都无所谓,谁知道那样一个模棱两可、猜不出意图的笑……啊!不想了,再想下去会发疯。 黎育清明白她的意思,拉起她双手,说:「待我大婚后,让刘管事把这件衣服送到将军府,我在上面绣一些图案,让它看起来更喜气些。」 「别别别,别在上头搞一堆花花绿绿的,我就是要这样的素雅高洁。」再嫁的女子强调贞洁,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但她就是要这样,要把贞洁在自己作主的婚姻里头,双手奉上。 「苏致芬,你小看我!你以为我会用一堆颜色破坏你的设计?」这话不是疑问,是指控,指控苏致芬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还拿大了,敢跟师父生气?」 「你,侮辱我的尊严。」 苏致芬后悔了! 鼓吹人权、教导智慧,聪明了别人却让自己少了随心恣意,唉……她真怀念那个自己说一,就忙不迭点头同意的黎育清。 「好吧、好吧,我道歉,等你成完亲,这件礼服立刻奉上,要怎么搞,全由你作主。现在,试嫁衣先。」 「不如我们一起试?」 苏致芬想了想,点头。 她们从瓷姑娘身上脱下嫁裳,苏致芬先帮黎育清,黎育清再帮忙苏致芬,两个人笑嘻嘻地替对方调整衣服,像玩扮家家酒似的。 穿好衣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带着微微的幸福红晕。 千百年来,所有女人都一样,打小便期待当新娘子这一天。 一个梦想中的男子、一场梦幻婚礼、一件让人动心的嫁衣,她们都期待从今往后,迎接自己的是一生一世享不完的幸福、受不尽的呵护。 「育清,你真美丽。」苏致芬发出赞叹声。 她终于明白何谓目不转睛,她上上下下打量黎育清,并非在欣赏自己的作品,而是满脑子想着,那个小小的育清,怎么会出落得这副倾国倾城的妖孽样呢? 「胡说,你才美呢,现在的你,京里大概没有女人可及,我看,就是公主娘娘也比不过。」黎育清不晓得,原来女人身穿白礼服,可以优雅纯粹、圣美高洁至此,若苏致芬穿成这副模样,站到阿坜面前,得来的笑容肯定不难理解,因嘴角挂上的两道口水,会直接证明他的心意。 「你不就是公主娘娘?我可没自信赢你。」苏致芬笑着捏捏她的小脸。 「第一,我是冒牌货。第二,你不必赢我,因为有眼睛的人都会晓得你有多美丽。第三,如果你以真面容示于我爹爹眼前,那位真公主肯定没有出头机会。」 「你爹爹不是不好,只是对男人,我有严重洁癖,不用别人用过的二手货。」黎育清额头冒出三道黑线,意思是……齐靳也是二手货? 苏致芬见状,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笑道:「是,没错,齐靳是二手货,不过是你先看上人家的,就不能计较太多,谁让人家二手还二手得这么光鲜亮丽,旧lv价格还是地摊货的好几百倍呢。」 「只是啊,千千万万听我一句,以后别故做贤良、装大度,替他把小妾一个个往房里收,你以为这样子男人便会感激你、尊重你?不会的,他们只会认定三妻四妾是千载万代传下来的规矩、是开枝散叶的基本条件、是毫无疑问的理所当然。」 「我明白的。」娘的死、杨秀萱的下场,她一清二楚,祸因何处。 女人的嫉妒往往比男人的怒火更可怖。何谓闺阁教育?便是用一堆训示来教导女人,嫉妒不可以、贤淑宽容才行,身为好女人,就要把男人的快意摆在自己的情绪前头。 但嫉妒是天性,自私也是天性,自己过得不好,怎能眼看别人嚣张顺心? 且天性无法被古训压抑,只能把女人变造出两张脸,一张在男人跟前的贤德样貌,一张在其它妻妾面前的恶毒刻薄。她们不会在明面上诉真心,只在暗地里恶事做尽,若非如此,怎会每个大户人家家里都有一堆不能出口的阴私事? 「幸福和谐的婚姻,是靠经营出来的,你得花心思、花力气,不要以为有坐享其成的权利。」她们这样子一红一白,穿着炫目的嫁衣,执手认真对话,若此刻外头有人不小心闯入,定会误以为这是哪里来的两个仙女。 「我知道。」 黎育清没有表面上那般天真,早在走进齐靳的屋里那刻,她就明白,未来,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 两人聊了许多对婚姻的见解,一句一句的畅所欲言,她们之间的默契不是一天、两天养成,她们的想法一致、意念一致,她们对事物的看法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聊完天,她们帮忙彼此换下喜服后,手牵手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风光明媚,继续闲聊。 她们之间就是这样自然的交情,不需要刻意找话题,只要碰在一块儿,就有说不完的话语。 第十章 「嫁妆单子收到了吧?」 黎育清点头,「嗯,每抬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前辈子也是两百五十六抬嫁妆,也是十里红妆,让看热闹的百姓羡慕不己,只不过前世的嫁妆是致芬给的,如今却是皇帝掏腰包,看来不管怎样,她这个人,就是笃定了要厚嫁。 「不错嘛,不管皇帝是为着显摆自己国库丰盈,还是为犒赏怀恩公主为国捐躯,嫁妆就是你的私房,可得好好筹谋筹谋。」 「知道啊,我心里正在盘算这些呢。」 「想再做生意吗?」 「有何不可,听说皂厂……」 话说到一半,黎育清看见刘管事领着齐镛从花园里走过。 奇怪,三皇子怎么会走到这地方,若是来买衣物,应该待在前头铺面上,如果是来找自己或阿坜哥哥,就该请到堂屋里,怎会走那条偏僻小径?就她所知,小径会通到后面那片默林,那里平时是没有人的。 黎育清转头,在苏致芬脸上看见相同的怀疑。 「齐镛没事跑到我们这座小庙做什么?」苏致芬知道齐镛是三皇子,与他相识还是黎育清搭的线,当时托他把一套小儿衣物送进宫里,送给刚产下八皇子的娘娘,初初奠定「天衣吾风」的名声。 「不如一起去看看?」 黎育清提议,苏致芬立刻附议。 「我知道有另一条路可以通到默林那头,咱们往那边。」苏致芬拉起黎育清,快步从堂屋后头走往默林,这条路比起刘管事带的那条路更近,因此她们早齐镛一步进入默林,找了棵树、藏身后头,眼睛紧紧盯住另一条小径入口。 不多久,刘管事领齐镛过来,他们走到一处院门边,打开几个暗锁后,刘管事偏过身对齐镛道:「齐公子,坜管事在里头等你。」齐镛点点头,走入门后。 苏致芬与黎育清相视一眼,快步从树后走出,双双抢在刘管事前头,盯住对方,苏致芬满脸的似笑非笑,让刘管事看得心惊胆跳。 「我就想嘛,怎会问个事吞吞吐吐,原来刘管事早己经让阿坜给收了心,改认主子啦,行!要不要我把刘管事的身契给阿坜送去?」苏致芬这是在撒气。问他阿坜在哪里,一推三不知,齐镛一开口,马上把人往里头带,最过分的是,她还不晓得这片默林后头别有洞天,这主子,她做得可有些窝囊。 刘管事被苏致芬的讽剌吓得双膝跪地,一颗头垂到胸口前,看不见脸,只见到他一头灰白掺杂的白发。 「事情不是主子想的那样。」 「不然是哪样呢?」苏致芬淡问。 这、这……这要他怎么解释才好,刘管事苦着一张脸,话要怎么说啊,一个个来头比天大,让他这个小小贱民怎么开口? 他蔫了脸,一颗头又乖乖垂回去。 「算了,不想讲就别讲,免得谎话一通,我还难辨真假,把门打开吧,我要过去。」苏致芬下令。 刘管事为难地看看主子、再看看那扇门,一句无声叹息后,他起身,拿起腰间那串钥匙为她开门。 【第三十九章 阿坜露馅了】 这是座荒废的旧园子,应该没人住吧,到处杂草丛生,有的将近一人高,不过几棵多年老树倒是长得茂密伟俊、绿意盎然,房子有些斑驳痕迹,梁柱上的雕刻许多细部处己经模糊,蜘蛛网结得到处都是。 黎育清和苏致芬心生怀疑,阿坜干么置下这间空宅子? 眼看前头的铺子,裁缝、绣娘都快住不下,有这样一大块地,就能扩大规模,何必到处寻地开分店,再担心旧客不愿换地方的问题。 走小径、上阶梯,过云廊、穿池塘,她们走过好一大段,才隐隐听闻人声。 循声而往,远远地,看见阿坜和一名穿着黄色衣服的中年男子在凉亭中对坐,两人执棋,一面下棋一面谈话,而齐镛站在他们身旁服侍。 她们放轻脚步,缓慢靠近,直到听得见凉亭里传来的低微声音才蹲下身。 当黎育清看清楚那名中年男子时,一双眼睛瞠得老大,她握住苏致芬的手心里泌出汗来,松手,她在衣服上拭干掌心,拉过苏致芬的手,在上头写下两个字——皇帝。 皇帝?苏致芬眉心收紧,一双美目追着阿坜背影,他这是想把生意做到宫里? 不对,她在想什么,如果皇帝连采买这种小事都要管,那么,这位皇帝会不会闲得太过分? 「十三叔输了。」齐镛道。 皇帝笑着捻捻胡子,说道:「你十三叔是在让朕呢。」皇帝、十三叔、三皇子……苏致芬和黎育清脑子一转,转出三人之间的关系,瞬间,苏致芬惨白了脸色方搬进京城,她便听过这位十三皇叔的故事,东听一点、西补一点,再加上些许想像力,她拼凑出一个为着明哲保身、处处低调,不愿与皇帝哥哥周旋的静亲王。 一个光风霁月、风华绝代的好男子,得先帝诸多看重,先帝驾崩后,便为皇帝所囚禁,之后下落不明,臣官均疑心他遭皇帝猜忌、下了毒手,百姓们不敢明讲,只能写段子、换个名字朝代,让说书人讲出这段历史。 那时听闻这个故事,她唏嘘不己,同阿坜说道:「天底下最倒霉的事,就是出生在皇家。」阿坜大笑不止,回答,「心有戚戚焉。」什么心有戚戚焉,分明是深有同感! 原来啊,人家是高高在上的静亲王,何必低声下气求娶商女家?亏她还一脸不计较身分背景的豁达宽容,结果呢,配不上的人是她,不是他,难怪他丢下一个诡异笑容,人家只是客气不说破,若把真话说出口,场面就难堪了,错把真风当野鸭,瞎眼了她! 看见没,皇帝上门,分明是想把这位皇弟弟给带回宫里、破除谣言,俊朗非凡的十三皇子、聪明卓越的静亲王,别的她不知道,可光是会弄钱这个本事,肯定让无数女子一心求嫁,说不定娶一个不够,得同时娶上三五个,才能符合他那金光闪闪的高贵身分。 可不是吗,哪个女人不想征服这等优质男人?她自己不也一样野心勃勃,想趁机留他一生一世,所以有千百女子想让他在石榴裙下膜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膜拜?不不不,她想错了,不是膜拜,而是排队被虐,等到被虐得褪皮削骨、神智不清,她们就成了匍匐在他脚边之人,自尊伤尽、骄傲消弭,漫漫长日,一群被打败的女子,只能靠着互相折磨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她……能够当这种女人吗? 才不!若要变成这种人,早在嫁进黎府时她就会乖乖低头屈服,何必一等再等、一挑再挑?她紧闭双唇、抬高下巴,骄傲地不允许泪水潸然而下。 感受到她在发抖,黎育清轻轻地握上她的手……尽管满脑子混乱,苏致芬还是将他们的对谈全听进耳里,他们在谈国事,皇帝哥哥希望阿坜弟弟重返朝廷,希望他为天下百姓创造福利,更希望他挺身破除谣言,别让百姓臣官误以为皇上是个虐死亲弟弟的歹毒分子。 苏致芬向来不关心朝堂事,也没人同她透露这方面的消息,便是平西大将军的事,也只是听个三五分,她总以为这是个国泰民安的和平时代,只要闷着头、埋头苦干,就能赚得钵满盆溢,令自己一世无忧无虑。 第十一章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招惹上一位王爷……呵呵,王爷?她还埋怨呢,人家穿越碰到的都是大咖,怎么就她衰到底,只能遇见没钱没势的小丈夫,谁知穿越人加大咖是个定律,轻易不可违逆的大定律,谁也无法更改,就像熟透了的苹果一定会掉下来,深海鱼捞上岸,一定会因为压力改变,两颗眼睛凸出来。 是啊,她就是那只深海鱼,被身体里的压力挤得无法呼吸,拼命鼓动鱼鳃,也无法替自己保存一口新鲜空气。 看着苏致芬凄惨绝然的脸庞,黎育清心疼,苏致芬在想什么,她能理解。 在阿坜只是阿坜的时候,苏致芬有绝对的机会,但当阿坜变成王爷……忍不住地,黎育清掐掐她的掌心,企图给她一点力气。 苏致芬道:「放心,我没事。」 声音很低,可在连蚊蚋低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武者耳里,两个女人的耳语和春雷一样清晰。 于是,不知道打哪里飞来两道黑影,一人一个把她们像逮兔子似的抓到凉亭里。 乍见苏致芬和黎育清,阿坜心头一惊,她们怎会知道这里? 略略思索,他的视线往齐镛身上扫去,同时,齐镛也想明白了她们两人是跟在自己后头来的。 这下子惨啦,十三叔肯定要怪上自己丨都怪他硬要跟十三叔强上,他想在「天衣吾风」里插一股,便老是在铺子里进进出出,这扇连接着静亲王府的密门,还是自己给开的。 齐镛想插股,目的不是赚银子,而是为着那些迷彩服。 从齐靳手中拿到军服后,他下令命人仿制,可惜他的布染不出那种颜色,就是里头的毒药、吹箭和薄如蝉翼的匕首,他都只能仿出三、四成,更教人心恨的是,一套四不像的迷彩服做下来,得耗掉他二十几两,远远超过苏致芬开的价钱。 阿坜表情瞬间变得冷漠严肃,心里想的全是苏致芬会有多生气,而齐镛眼含歉意,心底暗暗叫苦,缠磨法没见到成效却出现反效果,看来「天衣吾风」的股份定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齐镛不说话,阿坜也没开口,两个人忙着在那边眉眼厮杀。 皇帝先看看苏致芬、再看看黎育清,两个都是娇美俏佳人。 一个淡妆丽雅,肤色粉腻,五官明媚,加以眉黛微颦,眼波斜溜,分外姣楚可人。 一个雪白清秀,长睫弯弯,飘逸出尘,腰细胸挺,一双杏眼黑白分明,俏丽甜美。 看着黎育清,皇帝满脸笑意,这丫头不简单呐,居然能让齐靳服软,放齐坟一马,不知道黎太傅有没有将自己的希冀给传达过去?希望这丫头能说动齐靳,养好腿伤,再为朝廷效力。 「清丫头,你不待在府里乖乖待嫁,怎么跑到这里来?」同黎育清说话时,皇帝笑盈盈的双眼盯上她身边的苏致芬。 皇帝微微点头,镛儿的丹青益发好了,人同图像上画得一模一样,眉目清秀、容貌绝丽,意外被抓到自己跟前,眼里居然没有太多害怕成分。 瞧着她回眸望向自己的模样,聪明慧黠、坦然透亮的眸子让人心生喜爱,是个不同一般闺秀的女子啊,没想到苏达为官平平,却能生下这等女儿。 难怪十三弟瞧上眼,连她嫁过别的男人也不介意,真真是慧眼识明珠呐!认真说来,他还欠苏致芬一笔,若非她自愿让位,丽华岂能顺利成为黎品为嫡妻? 心里这样想起,皇帝对苏致芬的好感又多上几分。 「回父皇,因婚期紧凑,育清不及备嫁裳,『天衣吾风』接下育清的嫁衣裁制,今儿个是过来试嫁衣的。」黎育清回答得很仔细,抬眼,却发现皇帝的视线落在苏致芬身上,她连忙添补几句,「这位是苏姑娘,『天衣吾风』的东家,方才育清试过嫁裳,受苏姑娘之邀在园子里闲逛,却没料到后门大开,还连着他人的院子,两人心生好奇,方才过来瞧瞧,却不料惊动圣驾,还望父皇饶过育清。」她结结实实地磕了头,同时没忘记拉着苏致芬一起。 苏致芬在心底暗笑,这丫头还想保护自己,打死不提自己曾经是黎品为的前妻、黎太傅的前四媳妇。傻!人家是什么关系?是兄弟、是叔侄,她的底,恐怕早就让人摸得分明。 看着跪伏在地的两个身影,阿坜摇头浅叹,她们摆明了说谎,刘管事做事哪可能如此粗心,怕是致芬恐吓了刘管事,没猜错的话,刘管事许是正在墙的那头罚跪吧。 「说什么怪不怪罪,都起来说话。」皇帝令下,黎育清拉着苏致芬起身,站到一旁。 齐镛连忙接话,以躲避十三叔吓人的凌厉眼神。「父皇还不知道,这『天衣吾风』开张没多久,就把京城老店云霓阁给挤下来,占了个京城第一的名头。」 「朕听说过,德贵妃挺喜欢那儿卖的香皂,说是去年还不容易买到,幸得黎老夫人有门道,每回进宫都能捎上几块,弄得黎老夫人进宫消息传来,朕的妃子们各个翘首引领。」皇帝将在场众人的表情全收进眼里,尤其是十三弟脸上的微微焦虑,那焦虑针对的可不是自己,而苏致芬则刻意撇开视线,满脸的别扭委屈。 看来十三弟是对人家隐瞒了身分,如今揭穿……他大概很想快一点把人给揪到旁边解说分明。 不错,如镛儿所言,苏致芬对聿容相当重要,若是能得她相帮,或许自个儿能心想事成。 黎育清的视线始终离不开苏致芬,她看着她屏气凝神,在短短时间内,从惊讶到强忍忿然,再到眼下的沉稳平静,她用尽全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并不容易呵,黎育清靠近苏致芬,轻轻拉上她的手,只见苏致芬冲着她微微一笑,转头向皇帝回话。 「回禀皇上,『天衣吾风』己经不兼卖香皂,民妇另开有『沐舍皂坊』,将香皂买卖独立分出去,至于黎老夫人之所以有门道,那是因为香皂的雕刻部分,是育清负责的。」她口齿清晰、声音清脆,不畏不惧的态度令人兴起激赏之情。 「果真?」皇帝讶异,他倒没想到清丫头有一手雕艺,能雕出人人夸奖的好东西。 「回父皇的话,是的,但现在卖量太大,凭育清一人之力无法兼顾,现下育清只负责设计造型,再交由皂厂里几十名师傅雕制成品。」黎育清回话。 「清儿负责雕皂,苏姑娘负责什么?」 「民妇负责制皂,因过程繁复,需有人时刻盯着,一块香皂从粗制为胚到成皂,须历时两个月以上,因此会有货源短缺的问题,如今皂厂开设,己无供不应求情况,若宫里娘娘有需要,交代管事一声,民妇定会令人尽快为宫里送上。」 「听说那皂可不便宜。」 「娘娘们愿意用『沐舍皂坊』的香阜,是皂坊最大的荣耀,哪需要提及银子?」 「苏姑娘果然是见过世面的,够慷慨,比起你家的阿坜管事要大方得多,朕同他要两块香皂,他非要从朕口袋里抠走二两金。」 「回禀皇上,坜管事这二两金子卖的不是香皂,而是配方,宫里巧手能人无数,只要拿到成品,定能很快分析出当中配方,倘若皇上问民妇意见,民妇会请皇上掏出十六两金子,因『沐舍皂坊』里有十六款配料不同的香皂,能满足各宫娘娘的需要。」 「既知如此,你为何肯将香皂配方双手奉上,那岂不是要赔本?」皇帝来了兴致,发觉听她说话有趣得紧。 她嘴唇微翕,最终还是选择闭上嘴巴。 第十二章 「怎不说话?是后悔方才的大方慷慨?」皇帝取笑。 苏致芬轻咬下唇后,开口道:「民妇不说话,是担心接下来的话会冒犯天颜,所以犹豫鋳躇。」明知道会冒犯天颜,还非说不可,这丫头的胆子越养越肥了! 想至此,阿坜锐利的目光软下三分,僵硬的表情化成温暖,抿嘴浅笑。行!既然这个祸她非闯不可,就闯吧,免得憋在心里,憋出毛病,反正他总能收拾的。 见阿坜表情松动,齐镛这才松口气。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皇帝大袖一挥,脸上笑意盎然。 苏致芬深吸口气,方道:「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皇上收下民妇的香皂,定不会再让宫里巧匠试着拆解配方,那么民妇虽然每月、每季得往宫里送香皂,却也不怕配方外流,香皂依旧是民妇独门独户的专卖品,此为其一。」 「还有其二?快说!」 「当拜姓知道『沐舍皂坊』的香皂专供宫里的公主、娘娘使用,定会趋之若鹜,皇上必然晓得,宫里所言、所行、所用,很容易造成一股风潮,带动百姓跟随,届时,民妇的生意自会蒸蒸日上。」闻言,皇帝大笑,好个聪慧丫头,难怪十三如此上心,见她答话条理清晰、不惊不惧,没教自己的尊贵身分给吓抖了心,很好,这丫头配得上十三。 况且以私心来说,赐婚这样一个无父无母、无权势的孤女给十三弟,怎么说都比赐婚名门高官家的女儿更教人安心,至少不会把十三弟和朝堂权力给兜在一起。 望着苏致芬,皇帝越看越满意,只是,他估摸着,除了让十三弟重返朝堂,还能不能从赐婚圣旨中多捞一点利益? 他扬起狐狸眼,满脸笑意,这个表情恰恰落入黎育清眼底,她恍然大悟,终于明白齐镛的狐狸笑来自何处,不愧是父子啊……然而,下一瞬,她想起自家祖父,一个惊人想法跳出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皇上的狐狸笑……莫不是向爷爷学来的吧? 呃,敛屑低眼,黎育清迅速将笑容给憋回肚子里。 皇帝心情大好,看着苏致芬,一脸相见恨晚的神情。「行,冲着你这番话,朕回去就给买办处透个信儿,以后都由『沐舍皂坊』供应香皂,不过,朕可不爱当那种吃人嘴软的,你卖别人多少,照样开价便是。」耗银子吗?当然,不过若十三弟肯回朝帮他弄银子,这点小钱算什么? 「多谢皇上抬爱。」苏致芬回道。 拿到这笔大生意,她应该高兴的,可惜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终于理解了阿坜那个意味不明的笑是何意?她太伤心了,用再多的银子也弥补不起那分失意。 皇帝起身,笑道:「时候不早,朕该回宫了。十三弟,你好好想想朕所言,倘若想通,也该快点回到静亲王府去了,毕竟你年纪不小,朕得好好给你物色个好媳妇。」好媳妇?苏致芬的心被醋汁给闷泡上,她拼命对自己说,与她无关,可……说服旁人买下自家产品容易,说服自己刨掉一块心头肉,需要多大的力气呵……阿坜没接话,只是面色淡淡的响应一声,「恭送皇上。」便与齐镛双双将皇帝送到大门前。 见皇上转身,苏致芬再不顾虑其它,扭头就走。 规矩上,她应该跟着一起送送皇上的,但……黎育清犹豫不决,阿坜丢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点头,飞快跟到苏致芬身后。 苏致芬走得相当快,像有一队敌军在后面催命似的,黎育清不得不小跑步起来。来到院门边,刘管事还跪在原地,满脸的懊悔,苏致芬却不理会他,继续往堂屋里跑。 黎育清悄悄地给刘管事做个手势,让他起来,可刘管事不敢,他垂头继续跪着。 苏致芬不是个严苛的主子,但你千万不能踩到她的底线,这是她身边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而欺骗,恰恰是她最无法容忍的进入堂屋,苏致芬抓起茶壸,狠狠灌下三杯水,喝完,手一用力,砰一声,杯底狠狠撞撃桌面,这个声响充分表现出她有多愤怒。 猛地,她抬眼冲着黎育清急道:「男人最重大的罪恶是什么你知道吗?是欺骗!你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平凡的小男人,以为自动表白是给人家莫大的机会,结果咧,哼哼,人家根本看你不上眼!十三叔、静亲王爷,哈……拍拍手的,了不起的皇亲,伟大的国戚,人家岂是尔等凡人。」 「懂了,欺骗是最重大的罪恶,所以在背后搞小三,罪行比较轻松?」黎育清的言论很「致芬化」,有旁人在时,多少还需要几分收敛,但在始作俑者面前,可以大鸣大放。 「喂,你傻啦!『背后』搞小三,既然是背后,就是不敢明讲、就是隐瞒、就是欺骗说谎,就是最最最不能被饶恕的罪恶。」黎育清点点头,满脸的受教。 「意思是,男人光明正大搞小三的话就没关系,只要别在背后操作就行,难怪每个男人三妻四妾都光明正大得紧。」 天呐、天呐、天呐!苏致芬一巴掌打上自己额头,她是怎么把好好一个小女子给教成这样的啊,以前人家乖巧温顺,说一就应一,说二绝不会唱成三,怎么会被她教成唱反调高手? 一怒,她掌拍桌面,怒吼问:「黎育清,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死党?什么叫做闺蜜?什么叫做同一挂?」 「知道啊,就是最好的朋友。」 她被教育很多遍了,所以她和致芬是死党,和木槿是闺蜜,和岁岁月月年年是同一挂。 「说来听听,死党的职责是什么?」死党还有职责,这她就真的不晓得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她合作乖巧地摇了两下头。 「死党要站在对方的立场想事情,她生气,你要为她出气,她想揍人,你要给她递棒子,她想痛骂前男友,你就要比她骂得更凶。懂了没?」 「懂。」她又乖巧点头。 「所以咧,你现在应该怎么做?」黎育清敲敲额头,敲出一点点理解,徐徐开口道:「阿坜哥哥……太过分、太无良、太不知道感恩,也不想想你救他一命,他居然对你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这是在帮她说话……吗? 救人一命的明明是阿坜,苏致芬不知道应该把黎育清归类为说反话,还是认定她太善良,不知道如何骂人。 见苏致芬没有反驳意思,黎育清继续往下说:「你什么事都没存心骗他,可他这么重要的事却选择不说,实在太糟糕,如果他肯说,我们知道有人靠,就可以更大胆、赚更多钱……」这、这是重点吗?苏致芬头疼,群鸦不是在额顶飞过,而是在她额头集体挫屎。 黎育清越骂越顺,一句一句说不停。「大家都说小厮配不上主子,害你迟迟不敢对他动强,怕伤害他的自尊心,否则,哈哈!早就生米煮成熟饭,阿坜直接改名叫苏坜,哪会像现在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卡得人心头发慌。」 「喂,黎育清,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发慌了?」苏致芬终于忍不住跳出来说话。 「可你现在的模样,明明就很慌呀。」黎育清为难的看着她。 「听明白,我这不是发慌,我这是发怒、发泄、发脾气,懂不?你说说,从头到尾,我做这么多事,哪件瞒过他,从易容、伪嫁到替你爹找个公主老婆,我每件事全告诉他耶,我把他当心腹、当自己人,可他呢?我本将心向明月,他却拿我的真心当狗屁,他肯定在背后嘲笑我是个大蠢蛋,笑我智缺加脑残。」 第十三章 拜托,她有自知之明的好不好,前世,金钱当道,高官看见首富要敬礼微笑,那时她只是个可怜的小资女孩,别人都去捧总经理的小屁屁,希望年轻的富二代公子能够看上自己,她可是连非分念头都没有过,认分地蹲在办公桌前当只小蚂蚁。 今生,学问价高,穷官可以压倒富商,她很清楚在这个时代里,商人只能排在最末等,所以她想都没想过要嫁得高,只想安安分分守着银子,挑个顺眼男人嫁。 谁知她千防万防,防着落入穿越人的定律里,她不同高官走近、不在皇亲跟前显露聪明,结果咧,她身边居然暗暗埋伏皇子一枚,前世今生、两世为人,她难得告白,没想到却白告出一场小人物「狂想」曲,啊……她真的很想死啦。 黎育清想上前安慰她,阿坜不会嘲笑人时,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男人。 是阿坜!看见他,黎育清看到救兵似的松口气,她这才发现,当人家的死党真不容易,尤其在死党生气发狂的时候。 退出堂屋,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旋身,方才阿坜的微笑,让她定心。 苏致芬没发觉好友己消失,还在大肆抱怨,一句句说得自己彷佛陷入千古奇冤,阿坜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笑的,但忍不住。 他一笑,苏致芬猛然回头,目光撞进阿坜的视线里,她想别开,却不料胶着……他背着双手,走到她身前,继续用目光黏着她的。 「我并不想当皇亲国戚,为着甩开那个身分,才会远远躲到乐梁城,在那种情况之下,不只你,我连自己都瞒着、说服着,我不是什么静亲王,只是苏府的小厮阿坜。」见她瞠圆了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也是,这话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高高在上的王爷呢,谁会想丢了这身分,又不是脑残。 他伸手,轻轻压着她双肩,微微屈身,让自己的脸对上她的脸。 「记不记得你曾经批评过皇家亲情薄如纸?」她记得,那时吴姨娘在她耳边唆使,企图说服她点头进宫选秀,旁的女子听见这等话,早就羞红了脸,独独她,一篇义正词严的说法,把吴姨娘教训得讪讪地,再不敢提及此事,只是,她并不知道……阿坜微笑,点头,「是,我在屋外全都听见了。」之后,他还用了点手段,陷害吴姨娘一把,于是苏老爷与她离心,在发现身子不行时,怕她危害亲生女儿,用一笔银子将人给打发出去,否则致芬易容出嫁之事,定瞒不过吴姨娘。 见她怔住,他叹口气续言道:「你说的每句话都真实得令人心惊胆颤,若不是确定你是苏老爷的亲生女儿,而宫里并无出逃的公主,我会认定你是宫里人。」他将苏致芬拉到桌边坐下,这回他没有拘礼,和她双双对坐,而是与她同坐在一条长発上,开始讲一篇很长的故事——「我是先皇的十三子,从小早慧……」他娓娓说着自己的童年,说着皇帝登基后对自己所做的事,他说得认真,苏致芬听得仔细,连在屋外偷听的黎育清也听得满脸专注。 「我选择成为商贾,因为,你可以称商人为奸,但至少商人还有底线、有脸皮,有些薄薄的道德良心,商人只赚自己该得的、不践踏人命,但是为政者,终生追名逐利,说奸?太轻易,他们是黑,无止无尽的黑心肠,为着利益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兄弟情谊?笑话!夫妻感情?笑话!人命在他们眼底不过是蝼蚁,只要能撑到最后、取得胜利的便是赢家,谁在乎手上掐死过多少性命。怎么赢?不重要,一句成王败寇,看的不过是结果罢了……」 「而我遇见你,一个满口银子的奸商,居然有颗干净纯洁的透亮心,一次次,我被你的能力折服,怀疑很多,但更多的是惊叹与诧异,心想,这样的一个女子,我若是一阵风、一阵风地助她,不知道她能够飞多高、飞多远,会不会有朝一日,她飞到世间顶点?我渴望看见那个结论。」 「然而,那个顶点似乎不存在似的,我看着你的聪慧、光芒,看着你冲破古训、打击规范,你不顾世间加诸在女子身上的束缚,尽情展翅,那刻,我方才明白,原来多年来,束缚我的不是皇兄,是而我自己。」 「我曾经听月月在私底下对岁岁、年年说道:『小姐说,每个人天生都是能够飞翔的,只不过翅膀被绑住太久,以至于忘记飞翔是怎样的滋味,咱们运气好,跟着小姐就算无法尽情展翅,至少还能扑腾。』」 「我这才明白,自己拼尽全力想争得的,不过是一片能够自在遨游徜徉的天空。三年前,齐靳突然造访挽月楼,识破我的身分,当时我只有两种选择,离开你,换一个名字身分、重新来过,或者认命地任由皇兄重新捆绑。」 「我考虑过前者的,但是我没办法离开你,就像住在温暖地域的人们无法离开太阳的照拂,游鱼离不开水的环绕,而苍松离不开山岚的轻拂……我终于弄清楚,原来从不是我助你,而是你助我离开晦涩黯淡的人生,不是你依赖我,而是我依赖着你的依赖。」 「过去我拼了命的赚钱,用绚丽灿烂的表相来面对世人,是为着糊弄皇兄,我喜欢金银之物不爱朝政,我外表越是金光闪闪,心里便越空虚孤僻,赚钱只是为求保命,并不会让我获得快乐。」 「是你教会我为自己做事,不必去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并且努力为自己快乐……苏致芬,听清楚了,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他轻轻咳一声,带着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无措,极力想掩饰尴尬,却让尴尬一古脑儿全冲到脸上,绯红占据整个脸庞,而那双温润眸子里,光芒四溢。 苏致芬有些啼笑皆非,他在说故事、说遭遇,可是把这一篇篇串起来,竟能串出「我喜欢你」? 真是的,简单几个字能够处理的事,非要说这一大篇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真不是普通的。 笑欢颜,她扬眉问:「既然如此,为什么我告诉你,我看上你了,你却给我一个诡异的笑脸,什么都不肯说?」她还斤斤计较着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说到这个,他叹气,唉……摇摇头,他回答,「可不可以要说这种话的时候,挑岁岁月月年年不在的时候?我实在没办法在她们几个瞠大眼睛、恐吓我不准点头的时候,做出合理表情。」噗味一声,苏致芬笑开,她笑出满眼蜜水,她问:「所以你是真的喜欢我?」 「谁能不喜欢呢?」 身边哪个人没被她收服,连原是跟着自己的苏大苏二他们几个,现在还不是以她为首,而口口声声「致芬说」的黎育清,又怎不是把她给捧在手中? 喜欢她很容易,不喜欢她?那是重大挑战,而在那轮的挑战中,他惨败!他把心、把感情全给输进去。 她喜欢他的告白,喜欢到想再听一遍、两遍、无数遍,可惜嘴倔,硬要说句杀风景的。「既然喜欢,表情干么这么勉强?」 「当然勉强,心被捆绑,就无法自由,若你是个相夫教子的乖乖女,行李一打包我就能带着你隐遁,偏你是个爱夸耀的,连生意都做进皇宫里,想逃离皇兄的掌握,哪有一指一个人说出来的话总让人不爱听。 那么容易。」 「心自在,人便自在喽,你不也说了,束缚你的不是皇帝,而是自己?」 「对。」他不也是想清楚了,方肯与皇兄重叙手足亲情。 第十四章 「要是换成我是你,我非但不被束缚,我还要束缚起皇帝,让他一日都缺不得你。要你返回朝廷?行!要你给朝廷弄银子?行!凡是摊在阳光底下的事,都行,只不过价码得谈妥,谈到你满意、谈到你爽快、谈到你欢欣惬意,让他当鱼、你来当水,让他当树、你来当泥,缺了你,他立刻凋萎。」她说得志气满满,他却听得满脸黑线,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的是谁?是天下至尊的皇帝呐!不过,看着她得意的笑脸,他必须承认,他喜欢! 「可没猜错的话,皇兄定会用一纸赐婚圣旨来当筹码,逼我让步。」她一愣,「他想把你赐给谁?」 「看不出来?能够强留下我的是谁?」阿坜摇头苦笑,她怎么会在这时候变笨?皇兄眼中的算计那么明显。 「我吗?那容易,如果他要赐婚你便反对,并且表现得对这粧婚事兴趣缺缺,总之要让他无可奈何,甭拿支鸡毛当成令箭,筹码只能握在你手上,待该谈的全谈妥了,才勉强同意他的赐婚。」 「你就不怕他把我赐给别人?!」阿坜失笑,她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你不是很会逃的吗?他真要乱点鸳鸯,你就逃,有我掩护着,任你想逃到天南地北,我都有办法帮忙,到时他到哪里找个会弄钱的户部首长……」她张着嘴,开开阖阖说不停,每句都是大逆不道的言语。 听着她的话,阿坜大笑,这下子皇上还以为他娶个小商女,容易拿捏?不要连骨头都被吞了才好。 握住她的肩,轻轻地俯下身,他往她靠近,突地,多话的小嘴闭上,她抬眸瞧上他的脸,四目对望,距离那样近,她成了滑稽的斗鸡眼,看得他笑容一再扩大。 「对了,刘管事还在罚跪。」在这时候想起这点,实在是杀风景。 「早让他起来了,等你想到,他那两条腿还不跪废了?」 「哦。」 「还有别的事要讲?」 「没有了。」 「好,我要吻你了,闭上眼睛。」语毕,他靠上来,而她屏住呼吸、忘记他的指令,她不敢眨眼,直到唇上的暖意蔓延开去,再看不清面前的温柔…… 【第四十章 幸福的青鸟】 平西大将军与怀恩公主的婚礼轰动京城内外,那十里红妆,不知羡煞多少男女,从「天衣吾风」里出来的嫁裳,更是传得宫里宫外沸沸扬扬,这场婚礼结束后,怕是有不少待嫁女儿都想上铺子里求嫁裳。 一早喜轿便从宫里出来,将军府离宫不远,为显摆宫里赐下的嫁妆,喜轿还特意在京城里绕一大圏,让所有百姓都看见皇帝的恩赏。 将近两个时辰,迎亲队伍才将黎育清送进将军府,喜轿一路晃荡,晃得她头昏脑胀,但那心……是甜的,她想过婚后的艰难,却也忍不住充满期待。 坐在喜轿里时,黎育清己经察觉到满街的喧嚣热闹,但到下轿那刻,她才明白何谓沸反盈天。 这场婚事由皇帝下旨赐婚,满朝大臣都善于察言观色,因此除军中故旧外,皇亲贵胄、大小臣官几乎都到齐,把将军府给挤得水泄不通。 尽管如此,将军府里外依然有条不紊、井然有序,那是因为宫里派人来张罗,有经验的嬷嬷多了,哪能允许婚礼出差错。一场婚礼办下来,比起皇子娶亲半点不差。 因为平西大将军双腿受创,无法亲自迎娶,哥哥不便,自然是弟弟齐坟上黎府迎新娘,黎育清懵懵懂懂地随着赞礼的声音跪了又拜,行礼复行礼,总算走完所有伩式,被搀扶着进新房。 而齐坟忙进忙出、帮着招待客人,为保住自己的小命,非常努力地表现出与哥哥之间的手足情深,以洗刷之前的恶行,他对每个人都热情洋溢、亲切和气,一张脸皮厚得让人频频摇头,尽管如此,军中将士依然对他不屑一顾。 身为新郎官的齐靳,只在喜宴开头现了身,与亲朋好友、军中袍泽对饮三杯后,便让李轩送自己回后院。 喜房里头,新郎官不在,伩式还是得进行,是全福夫人替黎育清将红盖头挑起,当眼前红幕掀开,黎育清带着腼腆微笑,视线在屋里转过一圏,很可惜,找不到熟悉的身影,她心微沉……宫里一名嬷嬷上前陪笑道:「怀恩公主,你今儿个可得宽待几分,将军大人腿又痛了,将军大人怕冲了喜气,另择一处,让大夫诊治。」这番解释虽圆融,可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黎育清看着众人的表情,万分精彩,她浅浅一笑,把事情揭过。 嬷嬷见状,连忙带黎育清认人。 珩亲王的亲戚自然是皇亲贵胄,亲王侯伯,牵牵扯扯的全和皇家攀得上关系,能站在喜房里头的更是贵人,人相当多,黎育清回忆着奶奶给的名册,拼命牢记每个人的五官表情,直到接触到珩亲王妃那张敷上厚粉、带着微笑的脸时,心头一凛。 她在笑,可那双眼睛……盛载太多怨恨。 能当上王妃的女人,岂能没有几分心计?谁不是戴上面具在过日子,可在这样的场合里,她依然不在乎的让仇恨泄漏。黎育清不禁自问,对于长子,她到底有多少愤恨在心? 黎育清不解其中隐密,一颗头想破了,也想不出因由。 一一认过亲后,场面便尴尬下来,没有新郎的喜房带着微微的讽剌,众人脸上讪讪的,不多久一个个找到借口退去,三两下工夫,屋子里只剩下黎育清和几个贴身婢女在屋里面面相觑。 这样便难受了?那可不行,要披荆斩棘的女人,怎能遇上这点儿小事便心灰意冷,黎育清握了握拳头,对自己喊一声加油,然后挑了挑眉头,看向齐镛和四哥哥陪同自己挑选的四婢。 木槿跟在她身边最久,说婢女不如说是交心姊妹,她己经长大了,但眉眼间还有着小时候的憨傻娇甜,石榴眉清目秀的,看起来是个极稳妥之人,银杏则是眉眼飞扬,带着几分精明干练,至于月桃……她让黎育清看不透,那气度模样,怎么都不像卖身下人,自己当初并不想选她,是四哥哥坚持说她略懂得几分医药,留她在身边照看,他们才能放心。 四人都和自己的年岁相差不多,样貌都不差,摆在平常人家也是个小姐了,可惜,命数天定。 黎育清对她们微微一笑道:「你们不帮我卸下这身行头吗?」她一说,四人飞快动了起来,卸钗环、除嫁衣、散发髻,不太熟的四个人做起事却是极有默契,手脚悧落地把东西给全备齐。 散去发髻,发麻的头皮才松快起来,卸去妆容,闷不透风的皮肤才能深吸气,这算不算自找苦吃?非要整治得苦在心、笑在脸,让所有人都误以为自己春风得意? 头发是这样、妆容是这样,连婚姻也是这样?女人呐,还真不是普通傻气。 木槿站在她身侧,看着桌上满满一桌子点心糕饼,低声问:「姑娘,要不要吃点东两?」摇头,哪里吃得下,这场婚事是自己强求而来的,她担心呢,担心齐靳气恼了自己。 黎育清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木槿心疼。 她是亲眼看着的,婚前府里虽不禁着小妲出门,可新郎新娘却不允许见面,姑娘怕将军心闷,不时给他写信,给他做衣服、做甜食点心,还同皂厂要来几十块香皂,刻出许多栩栩如生的「大将军」和「小丫头」。 第十五章 姑娘这般讨将军的欢心,可换来的却是将军上折子、请求皇上收回成命的消息,现在人都迎进门、局势己定,将军还不肯进喜房,让姑娘一个人单独面对别人的嗤笑,这算什么嘛,话传出去,姑娘以后在府里还有何地位可将军还不肯进喜房,让姑娘一个人单独面对别人的嗤笑,这算什么嘛,话传出去,姑娘以后在府里还有何地位可言? 人的信心可以被打击一、两次,但次次都受挫,再坚韧的心也会受伤,好几回,她都想劝姑娘:算了吧,天底下又不是没有别的好男人。 可是看姑娘那样努力坚持,把她的话全给封在肚子里,半句吐不出。 听见木槿的话,石榴悄悄地在她耳畔轻声提醒,「不能唤姑娘,得叫夫人,这是规矩。」木槿点点头,感激地朝石榴投去一眼。 姑娘婚前,四人当中只有自己跟在姑娘身边,没随着宫里嬷嬷学规矩,石榴几个己经在将军府里服侍一、二十曰,知道的事多,愿意提点自己几句,她没有不悦,只有谢意。 银杏从外头进屋,手里端着一碗热汤面,笑道:「夫人就算不饿,也多少吃一点,否则黎四少爷知道,定要心疼的。」那天挑丫头,黎四少爷的意见最多,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对这个妹妹有多看重。 听银杏这样讲,黎育清勉强拿起筷子,挑上几条细面,面条滑入口,她这才发觉自己是真饿了,三下两下把面给吃得干干净净,抬起头,对银杏道:「你做的面真好吃。」 「奴婢家里是卖面食的,除了面还会做饺子,从小奴婢就喜欢在厨房里摆弄,一耗就是大半天,若不是奴婢的爹生病,家里银子全拿去看大夫,奴婢还同爹娘盘算着要开一家大馆子呢。」 「有志气,待你爹身子养好了,有能帮上的地方,你同我说一声。」那意思是……银杏满心欢喜,连忙屈身一揖,「奴婢谢谢夫人。」 「别奴婢奴婢的喊,听着不顺耳。行了,酒足饭饱,备热水吧,大家累了一天,早点休息。」看这时辰,将军大约不会过来了。 夫人不委屈,木槿替她委屈,洞房花烛夜,新郎不进喜房,明儿个一大早,整个将军府七下,全都知道将军不满意新夫人了,便是作戏,将军也该来一遭啊,至少看在过去夫人帮过他的情分上,给夫人添添面子也好。 「夫人,我去请将军过来!」木槿自告奋勇。 「不必,说不定将军己经歇下,没听见嬷嬷说的话?将军腿疼,熬了一天,也够累的了。」那不过是借口。木槿闷声嘟囔。 月桃站出来,说道:「夫人,不如我去请请将军,今儿个很重要,进不进喜房,是种表态。」她何尝不知?黎育清叹气,回道:「别怕,兵来将挡,人心是肉做的,只要我尽心努力,总有一天会把将军的心给焐热。」 若是不成呢?这问题像荷叶似的,使了劲儿拼命压,一松手,又立刻浮上水面,教她想忽略都困难,但老话了,这条路是自己挑的,若是连面对的担当都没有,她又凭什么面对接下来的路。 走入净房,黎育清把自己整个人泡进热水里,闭上双眼,她想起齐靳那张冰冷却总是令人感到安全的脸,想起他将满桌饭菜全吞进肚子里的豪气,想起他眼底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宠溺,也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是啊,得往好的方向想,也许哥哥、齐镛的话全是真的,也许齐靳确实有几分喜欢自己,虽然那感觉还称不上爱意,但绝对不是讨厌,没错没错,谁会收藏一个讨厌鬼的书信? 所以勇往直前吧,事己至此,再无回头路,就算只凭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勇气,她也得奋力出击。 从净房出来,走回房间,意外地,发现四婢都不在屋里,而齐靳竟然半躺在喜床上! 他来了,所以,他的怒气没有想象中那般严重? 齐靳看着她又惊又慌的表情,她被他吓到了? 黎育清回神,把擦拭湿发的巾子放在一边,握紧拳头,狠狠挣扎几下,才除下鞋子,爬上床。 她的挣扎看在齐靳眼里,又气又怜,天底下怎么有这么笨的丫头,放着好日子不过,却要嫁给他这个废人? 这样想着的同时,他的脸色又僵了,一直在偷觑他表情的黎育清,心猛地往下坠。 她咬牙闭眼,心一横,鼓舞自己,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人都躺到自己跟前了,她怎能轻易退却!扬起头,她气势汹汹地说道:「大夫说,你的腿得天天按摩,才能够恢复得快。」,看着她这模样,齐靳失笑,强撑什么气势啊,当他是匈奴还是强盗? 「你听哪个大夫说,我的腿还能恢复?」他轻飘飘丢下一句,她却觉得心头被狠狠一抽,痛!为他,也为自己。 「就算所有大夫都说不行,我就是相信。」说着,她硬是坐到他身边,摆直他双腿,照大夫教的那样,一下一下按摩起来,她手法熟练,是找人练习过无数遍的成果。 她娴熟的动作令他绷起的脸缓缓放松,这丫头,到底为着什么这样努力啊? 「你相信什么?」他轻声问。 「相信奇迹,相信人定胜天,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相信……」她咬了咬唇,抬眸续道:「相信人心是肉做的,相信你会恼我气我三年、五年,不会恨我一辈子。」她居然认为他恨她?傻瓜!他沉默不语。 他不说话,她更难搭腔,就这样,两人不再开口。 她按摩的力道恰恰好,齐靳双手支在后脑勺,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话是齐镛说的,他说清儿跟着大夫认真学按摩,向来只拿绣花针的手,如今为他习得一身好功夫,只看账册的她,成日里拿着医书一本接着一本读,她的尽心尽力,在这个晚上被印证了。 齐镛的结论是—— 「清丫头喜欢你,喜欢惨了。」 真那么喜欢吗?喜欢到糟蹋自己也不打紧?喜欢到不管不顾,再大胆的话都敢说出口? 若是过去,他碰到这样的女子,定会退避三舍,心生鄙夷,只是……这个会让他鄙夷的女子,是早早就被他挂在心上的小丫头……怎么办啊?可还能怎么办,己经把人给娶进门,除了好好疼爱,还能做啥? 想着想着,刚硬的五官流露出柔软。 「行了!」黎育清揉揉自己僵硬的十指,说:「大夫说,一天得做上两回,睡前还必须用汤药泡脚,那药草我配上十帖收在箱笼里,我去拿……」刚要下床,却让他一把拽住,她不敢望向他,低低地垂着头,视线停留在他的衣襟上方。 「夜了,明儿个再找。」 只不过是口气里少了些清冷,黎育清便立刻出现一大堆的联想。 他不生气了?他认命了?他愿意接受现实、接纳自己?他愿意放下怒气,对她和善,像过去一样?他肯原谅她的勉强,与她重新建立情谊,像过去一样? 她才不管过去他们之间是兄妹情、是友谊还是其它的感情,只要能够像过去那样,她便心满意足。 突地,除夕夜里的那场大雪回到心中,想起为着接纳她的委屈,雪花在他身上堆积……抬起脸,她再也忍不住满腔激动,瞬间红了眼眶。 她一次两次吞下喉间哽咽,勉励自己路会越走越顺。「好啊,大家都睡了,把人吵醒也不好。」他凝视她每分细微表情,看见她的错愕、她的委屈、她的欣喜……唉,是他的错,他只想着自己的心情,却没料过自己的反应会带给她多少冲击。 第十六章 黎育清跪爬到床头,把枕头给摆上,那不是普通的枕头,她在里面塞满茶叶,据说能让人一夜好眠。 齐镛说,齐靳自从受伤后便很少睡好。 亲人背叛,换了她,何止是睡不好? 扶着齐靳,将他安置下,动作和按摩一样熟练,拉过被子,她侧躺在他身边,视线正对着他受伤的脸,那道伤口狰狞,从眼角到下巴,若再往上延伸半寸,连眼睛都要废了。那天,是怎样的险恶场景?身历百战的他,若不是万分惊险,又怎会将自己双腿给折了? 「你累吗?」她轻声问。 「还好。」 两个字的回答,心再次雀跃,因为他没有不理会、没有不反应,他回答了她,并且那个回答代表不介意她对他聒噪,这样就好。 「明儿个,我们要回珩亲王府拜见长辈吗?」她不想去,但若非得走这一趟,她就会做足表现,替他争取面子。 「不必。」 虽然挂着齐姓,他却不是齐家人,就算他巴巴地想当,王氏早己摆明态度,拿他当异姓杂种,他何必走这一趟,令珩亲王尴尬,令育清难堪? 「我们只要进宫谢恩?」 「也不必,皇上怜我双腿不便。」这话带着尖锐,他依旧不平,尽管己经顺着皇上给的梯子爬下来,圆了所有人的面子。 「换句话说,只要待在将军府里,安安适适地过我的小日子,不需要同旁人打交道?」她口气里有掩也掩不住的欣喜,应酬人可是门大功夫,没有长辈带,更是累得紧。 见她喜不自胜的表情,他忍不嘲讽她几句,「若我的腿一直不见好,你的小日子自然可以一直过下去。」一个退出朝堂的将军,谁还会费心巴结,那么便是她乐于应酬,也不会有人上门打扰。 「那可就为难我啦。」她俏皮地吐吐舌头。 「哪里为难?」 「我想要你的腿好起来,希望你意气风发,可我也真想过不同人打交道的小日子,天底下果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才几句对话,他们之间一口气朝前推进好几大步,彷佛他们停留在三年前,浓浓的友谊、深刻的交情,一起在屋顶看月亮、一起共桌吃饭,那时的话题啊,怎么都说不完。 抿唇、闷笑,齐靳转头望着他的小丫……不,是小妻子,她又长大一点了,眉眼间有着少女的娇媚,只是这样好的女子怎么就……糟蹋了? 他摇摇头,眼底带上认真,问:「不觉得莽撞吗?」 「什么事莽撞?」 「嫁给我。」 她认真想过,的确是莽撞,莽撞地没有确认再确认,确认他对自己有几分心悦,确认自己对上江云,能有多少胜出机会。她实话实说,「是莽撞,但,不悔。」 「为什么不悔?若是我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呢?」 「又怎样?就算坐在椅子上,你还是齐靳,还是小丫头的大将军。」 「即使无法上战场挣功劳?」 「挣那么多功劳做什么?换银子?不必,我可会赚得很呢,哪需要丈夫拿命去换取更多。得爵位?更不必,世子妃和将军夫人的头衔己经快把小丫头给压死,再来个公侯夫人的,怕是我连站都站不直。」她的话让齐靳的心安定,然而他却是心口不一,「人往高处爬,你随了我这个下坡水,荣耀怕是要远离你,如果你后悔……」她不等他把话说完,急着表明心迹道:「不后悔,你是个很好的男人,我不认为自己还能碰上比你更好的。」齐靳苦笑,「哪里好?皇帝欲赐婚,满京城的名门闺秀吓得人人自危,就怕摊到我这个废物。」 「明珠蒙尘,旁人不识金镶玉,怎么,我也得随她们?你好不好,不需要我来说嘴,路上随便抓个人来讲,都能讲出你一大篇丰功伟业,可那些不是我想嫁你的主要原因,我在意的是你的宽厚,你的纯善。」 「珩亲王妃那般待你,你还愿意顾全她的名声,齐玟害你,你还愿意救他一条性命,你无条件援手帮助我和哥哥,令我们的命运大转变,堂堂平西大将军明明可以三妻四妾,你却为着亡妻守身……我虽说不出你太多优点,但直觉告诉我,嫁给你,不是错误决定。」 「至于你,我明白你心底憋屈,我横插一脚逼你迎娶,这一娶,你心里的冤更加无处发泄,这个婚姻成全了皇上、太后、珩亲王、齐玟……独独没有成全你,我很抱歉,但是我会补偿你,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会尽全力当一个好妻子。」前面的话,让他弯起嘴角,任何人都喜欢被夸赞,所以她的「直觉」令他心情愉快,但最后一句,他弯起的嘴角倏地拉平。 有生之年?她就这么相信自己会死于十八岁?那个该死的游方术士,到底在她心底填下多大的阴霾? 「你相信我吗?」他支起身,由上往下俯视她的脸,态度郑重,口气更郑重。 「相信你什么?」 「你的命,活人拿不走,死人更拿不走,就算我废去两条腿,也有足够能力保你一条命。」这是承诺?黎育清笑了,淡淡的笑从嘴角漫开。 不管是不是承诺,她都乐意听见这句话,因为他的口吻中,又有了身为将军的自负骄傲。 她用力点头,眼睛张得大大的,笑容在她脸上横冲直撞。「好,你要好好保护我,让我活过十八岁,活到十九、二十……一百岁。」 「一百岁?你真贪心。」 「很难吗?可你是大将军耶,说过的话不能收回去!」 「为什么想活那么久?」 「因为不服气啊,有人说我活不久,我偏要活得够久。」 「这么不服输?」 「嗯,别人要教我不畅快,我便非要笑给他们看,别人要把我踩在脚底下,我就是要把头抬高高,我才不顺着那些讨厌我的人,我要用成功把他们给活活气死。」是这样的吗?所以齐玟要令他残废,他就非得站起来、宣示健康,王氏要他从此消失于朝堂,他就得坐在高位、器宇轩昂,以便……将他们活活气死? 念头转换,陡然畅怀,齐靳搂过她小小的身子,笑意从嘴角泄出,他说:「傻丫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一句话,把她的小心翼翼踢出去、推开她的忧心焦郁,一句话,牵引出她的欢颜,也牵引出她的无限欢欣,对这个婚姻,第一次,她有了乐观想望。 黎育清怎么也没想到,她只是单纯的不服输,却将爷爷、奶奶的交代以及皇帝的希望给办到,都说傻人有傻福,她这福气来得可真快! 齐靳靠在软榻间,黎育清搬了张小杌子坐在他的脚边,两手一揉一压,细细按摩他双脚。 黎育清很满意,虽然齐靳数月不曾走路,却没有萎缩现象,之前他不肯让御医诊治,大夫们不清楚他的状况,只能凭借想象,教她按摩手法。 停下手上的动作,黎育清有些许犹豫,问:「你有没有考虑过,让御医进府为你诊治?」 「不必。」他想也不想便回绝,御医?看点头疼脑热的还行,碰上这种江湖手法,他们只会一问三不知。 黎育清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蹙起眉头担心着,他仍然和皇上倔强? 唉,他怎么就这么倔啊?现在臣官百姓都站在他这边,皇帝自然得对他低头妥协,可日久月深的,若他真的无法站起来,那么平西大将军的功勋早晚会在人们的脑海中淡去,到时皇帝若要讨回这口气,可怎么办才好? 第十七章 她想劝也该劝的,只是现在……偷偷觑他一眼,好不容易他们才回到从前,若是逆耳的话出口,会不会他又……算了,过一段时日再看看吧。 黎育清的表情落入他眼底,见她欲言又止、满目鋳躇,他紧了紧眉心,自己当真是把她给吓着了吗?以前她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当着他的面说,而现在……齐靳才想开口,月桃己先一步进屋禀报。 「将军、少夫人,周先生来了。」周先生是谁?黎育清满脸疑问,望向齐靳。 他回她一个笑,轻应道:「你不是让我医腿吗?周译的医术勉强能入眼。」所以他是……一个大大的笑靥顿时绽放。 黎育清的笑带动他的愉快,齐靳向月桃示意,让周译进来,转头,他道:「清儿,你留下,待会儿帮个手。」周译阔步进屋,他约莫二十岁上下,身形偏瘦,五官平平,但气度非凡,一双狭长风眼打量着黎育清。 须臾,他莞尔一笑,欠身向黎育清施礼后,冲着齐靳说道:「我的医术只是勉强入眼?你去贴榜,如果大齐还有人可以医你这双腿,从此我金盆洗手,不再做这行营生。」金盆洗手?他是哪条道上的啊? 齐靳不理他,让李轩进屋,将自己送回房里,黎育清很好奇,盯着周译背后乌金乌金的大箱子看,但见到李轩将齐靳抱进屋里,她赶紧随后追上。 周译接着进屋,待李轩将人给放平,便将乌金箱子放在桌子上、打开,自里头翻出一大包草药,在齐靳眼前晃几下,说:「今天换新药,这药比上回的更痛。」他口气中带着恶意,想恐吓人似的。 齐靳有没有被吓到,面上看不出来,但他眉毛锁起,略略泄漏出情绪。 和齐靳恰恰相反,黎育清脸上则是喜不自胜。 施针、换药,所以他并不如外界所传的放任自己的双脚不管,笑逐渐扩展,她忍不住蹲到他身旁,嘉奖似的握住他的手。 「笑什么?」他被她的笑感染,随之勾动嘴角。不过是看个大夫,值得她那么高兴? 「开心嘛。」她想也不想便回答。 「开心什么?」 齐靳喜欢她的笑,更喜欢她的「想也不想」,他喜欢她那么多,却偏偏让她误解自己心底对她恼恨,难怪齐镛老批评他不解风花雪月。 不过他依然深信,情爱不该是嘴巴讲讲的事,而是要用诚心相待,他对她的心意,日后,她定会慢慢品味出来。 「开心你没有放弃自己。」黎育清道。 齐靳尚未接话,周译却先一步把话头给抢去。 「听见没?只有蠢到极点的男人才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现在你身后,除了女儿还有妻子,光是为她们,你意得积极一点。」 「多话,还不快施针!」齐靳瞪他一眼。 他还不够积极?自从下定决心,他日日施针、天天泡汤药,再大的疼痛全咬牙忍下,不曾间断,换了别人,十丨没有几个捱得起。 「急啥,热水还没进屋呢。小丫头……」周译一唤,迎来齐靳恶意一瞥。 周译满脸委屈,能怪他吗?是他自己每回痛到受不了,就对他说小丫头的故事、转移注意力,小丫头的故事z几篇,翻来覆去,他听得耳朵长茧,长期熏陶之下,见到黎育清自然会喊出一声小丫头啊。 发现齐靳的眼色不善,周译急忙改口,说道:「嫂夫人,待会儿施完针后,将军得泡药澡,那药效渗入肌肤、窜进骨头时,会痛得他想砍人,如果等等你发现他有动手的征兆,记得躲远一点。」他的话让黎育清愁了眉眼,真有那么痛吗? 「多话!」齐靳看不得她心疼的表情,一挥手,点上周译的哑穴。 哦哦,幸好他的内力深厚,病人爱点,他顺手就解,否则哪天病人发起疯,他这个当大夫的岂不是太没保障? 才说没热水,下一刻,月桃就命人抬一个大木桶进屋,尾随而来的粗使丫头加快动作,将热水一桶桶往里头加,月桃让木槿、石榴将窗子全关上,再让银杏烧上几个炭炉,炉子上头还烧着热水。 转眼工夫,黎育清热得额头冒出点点汗湿。 黎育清见众人忙进忙出,动作娴熟,可见平日里早己做惯,只有木槿和自己是状况外,月桃将药草投入热水当中,拿起一根长木杵不停搅和,黎育清走上前,月桃知其心意,将木杵交到主子手里,嘱咐过注意事项,便领了木槿等人到外头守着。 周译动手施针,黎育清依照月桃所言,依着同一个方向不断在水里搅动药草,不多久,热水冒出淡绿颜色,之后颜色随着搅动渐墨,直到桶里的水变成黑色,方放下木杵。 试过水温后,她再从炉子上头提起滚烫的水往木桶里头加,确认过热度后这才走到床边。 此时齐靳两条腿上,长长短短插上近百根银针,他还跟周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见着黎育清焦虑的眼神,周译对她善意笑道:「没事的,这会儿的痛还能忍,待会儿……」 他指指那桶「墨汁」说:「那个比较恐怖,待会儿如果能够的话,嫂夫人想个办法,让他从疼痛上头分点心,若是将军痛晕过去,药效会减半。」 齐靳越听越火大,恨不得将周译的嘴巴缝起来,他没见到清丫头己经吓得脸色惨白了吗?周译看一眼沙漏,弯腰,将他腿上的银针一根根拔出,打横抱起齐靳,缓缓放进水里。 几乎是在他的腿接触到热水那瞬间,疼痛就直奔周身所有神经,哪需要等待药效窜入,若非两人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他会认定周译在恶整自己。 见他咬牙忍耐的神情,黎育清一颗心像被人死命揪紧,她把手伸进热水里,紧紧握住他的,手心与他的掌心相贴合,他回握她,很用力、很紧,那个疼痛……肯定很难忍受。 汗水一颗颗争先恐后从他前额冒出,像下雨似的,刷刷地滑过他的脸庞,见他如此难受,声音在喉头哽咽,她不诅咒人的,但这回,她诅咒齐玟下地狱,被火烤、被刀削,承受比他更严重一百倍的痛苦。 她咬牙,忍住哽咽,扬起清脆的嗓音,语调刻意轻松地道:「小时候,每次我摔了、疼了,娘就会说故事给我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这故事不是娘说的,是致芬讲的,我慢慢说,你慢慢听。」 「在很遥远的国度里,那个国家有个节日叫做圣诞节,传说,在这个晚上会有个穿红衣、戴红帽的老公公,会趁着乖小孩睡觉的时候,悄悄地从烟囱溜到他们家里去,在他们床边放一份礼物……眼看圣诞节就要到了,一对善良却贫穷的小兄妹,正想着今年圣诞老公公会不会带着礼物来拜访他们时,驼背的巫婆贝希伦忽然出现……」她的声音柔柔的、甜甜的,带着抚平人心的恬适,自她开口后,他握紧的双手略略松了些。 黎育清说的是青鸟的故事,这对兄妹受巫婆的请托,要到远方寻找能带来幸福并能治愈病痛的青鸟,为一名生病的女子治病。于是兄妹俩带着面包、方糖、牛奶、水、火、猫与狗,跟守护着他们的光明仙子一起去追寻神秘的青鸟。 小兄妹到了「回忆之国」,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抓到青鸟,却不料,在离开回忆之国时,青鸟的颜色变成黑的。在「夜之殿」里的月光花园内所抓到的青鸟,则在宫殿之外就悄然死亡,就这样,他们一路走往「动物森林」、「享乐王国」、「幸福花园」和「未来之国」。 第十八章 最后,他们终于抓住一只青鸟,然而,它却在小兄妹们赶路回家时变成红鸟,兄妹俩只能带回一只空鸟笼。 然而圣诞节清晨,小兄妹发现住在隔壁的老婆婆竟是巫婆贝希伦,而家中原本饲养的小鸟,颜色却突然变成青色的了。 于是他们慷慨地将青鸟送给生病的女子,当这女子看到青鸟,病真的好了,而青鸟也在此刻振翅高飞。 「……这个故事在告诉大家,我们总是绕着圏圏、到处寻找幸福,却不晓得幸福往往在我们唾手可得的地方,我们总是忽略身边人、忽略身边的微小美好,却跑遍天涯海角、历尽沧桑,企图追寻不属于自己的梦想……」黎育清的声音在齐靳脑海里回响,是这样的吗?他总是忽略身边幸福,追寻不属于自己的梦想?所以伤痕累累、所以疼痛难当? 紧蹙的眉心因为她的故事缓缓放松,他不断咀嚼她的故事,反省自己的本心,直到疼痛逐渐远离。 悄悄觑黎育清一眼,周译满眼含笑,这个小丫……呃,嫂夫人挺会说故事的,但愿,她的故事能够点透齐靳的心,领他走出深陷的迷阵里。 有她的故事相伴,时间过得特别快,周译看一眼沙漏,从汤药里捞起齐靳,黎育清飞快上前帮忙。 直到齐靳重新躺回床上,黎育清凝望着他瘦削脸庞,久久转不开视线,她点点头,告诉自己,他会好起来,一定会! 【第四十一章 蓉姑娘和妞妞】 疼痛令齐靳疲惫不堪,沐浴过后,他沉沉入睡。 黎育清放轻步伐,与周译前后走至小花厅,木槿送上茶水之后,与月桃两人分立两旁,周译端起茶盏,轻品。 那不是茶叶而是由当归、赤芍、生姜、桂枝熬成的通脉御寒茶,冬天喝这个再好不过,听说月桃懂得一点医理,看来懂得不只一点,想着,周译忍不住朝她多望去两眼。 月桃回望他,两人视线相接,周译给她一个笑脸,她却垂下头,假装没瞧见。 这丫头,有意思! 「嫂夫人,累吗?」周译问。 「累的是将军。」 「你还喊他将军?难不成,他也叫你小丫头?」周译揶揄。 这话交浅言深,说得黎育清满脸绯红,月桃与木槿相视一眼,两人恼恨起这位周大夫,缺礼数、少规矩,月桃更是把不满直接摆上脸。 好吧,就算周译不在乎礼数,可月桃的表情也让他明白自己的逾越。 换个话题,他续道:「这样的治疗还得持续两到三个月,直到他双脚出现麻痒现象,之后,便可拉开治疗时间,每隔三天、五天、十天施针泡药,这段日子我住在将军府的胡杨院里,有什么事让李轩过去找我。」 「这过程不能短一点吗?」黎育清直觉发问,脸上满是忧心忡忡。 这是心疼齐靳?不问他会不会好、什么时候好,只在意他会痛?周译深深望她一眼,很是欣慰……齐大将军可真是找对妻子了。 「如果想站起来,那是必须经历的过程。」 「我不明白,怎样的伤会弄成这样?」她喃喃自问。 不就是箭伤吗?怎会令人双腿动弹不得,二皇子是坠落谷底、脊骨重创,以至于下半身失去知觉、终生无法站立,可帮齐靳按摩时,他的腿分明有感觉……她读那么多医书,却找不到相似的症状。 「他受的不是普通箭伤,射中他两条腿的是毒箭,倘若那箭射上身子,那么他就不是废了双腿,而是……」周译为她解惑。 「是什么?」 「药石罔效。」 周译的话让她顿住,敌人没有对他手下留情的理由,可见对方的目标是他的身子而非双腿,她后怕了……若非那些箭失却了准头,她还能见着他?若当时冲到敌阵中营救齐靳的哥哥,身上中的箭镞涂着相同毒物?若他们的运气再差个几分……他们怎能让她劝他放下?怎能期待他以大局为重?太过分!太太过分了!她怨了、恨了,她怨慰珩亲王妃,恨愤那张涂上浓妆的精致脸庞,母亲如虎、弟弟似狼,有这样的亲人,谁能对家庭存有期待想象? 瞧见她脸上的不平,周译明白,她这是为着齐靳。 叹口气,他劝道:「别想太多,你该多想的是,如何像今天这样帮他度过每日的治疗,齐靳的耐力非常人能比,否则早就受不了这等煎熬,我不是心狠手辣的无良大夫,若不是没有别的治法,我也不愿意他遭受这样的苦》」 「谢谢周大夫,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他。」 「嗯,我先回去,若你有办法说动他的话,劝他到园子里走走,多晒点太阳,对他的身子有益。」 「他还不能走。」且依他那等骄傲脾气,肯定不乐意被人看见自己的无能为力。 「让人抬出去,总好过成天闷在屋子里。」 「我明白了,谢谢周大夫,我会试试。」临行,周译转过头,冲着月桃一笑道:「下回煮黑豆红枣茶,你们家将军很需要。」月桃回望他,疑惑难不成将军夜里睡不好? 看见月桃的反应,周译微微一笑,这丫头果然懂得不少。 周译离开,黎育清让木槿帮忙翻箱笼,找出一本青皮书册,里头记上许多故事、笑话,全是苏致芬告诉她的,当时记下,是觉得有趣,没想过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拿起笔,她一则则增删,挑出齐靳感兴趣的,重新编排。 月桃低声对银杏说道:「我们在外头候着吧,将军不喜欢屋里有人。」月桃的话引来黎育清的注意,对哦,她怎么忘记了,齐靳不喜欢身边有人。 大家都觉得他这是孤僻,直到和他相交时日够久方明白,独处,会让他感到安全。 这话是齐镛告诉她的,他花了大力气帮忙她,告诉她许多事,从齐靳的性子脾气、喜好习性、他的风评到他穿事的态度……齐镛认为黎育清知道的越多,越能对症下药。可真能对症下药?她没把握,只晓得,知道越多,她对他越心疼。 她总想从他身上寻求安全感,因为他高大健硕、因为他立下无数丰功伟业,因此把他当成巨人似的,一心想要依赖,却不晓得高大的齐靳心底,躲藏了一个没长大的小男孩,也需要别人给他安全感。 黎育清下定决心,用力点头,她会的,她会努力、会用心,会扮好妻子的角色,为他分忧暖心,为他驱逐所窄不愉快的记忆,从现在起,她要一心一意照管他的开心。 顺手拿过木槿刚找出来的针线篮,里头全是木槿替她准备的小东西。 木槿做事谨慎仔细,生怕她受了委屈、无处发泄,便送来针线篮……是的,心情差的时候,动动手、动动脚,不好的情绪自会慢慢沉淀,只是每个人的习惯不一样,苏致芬的习惯是算钱,阿坜习惯刻木头,而她喜欢缝缝绣绣,那么齐靳呢?他喜欢做什么? 她拿出上回缝好的大熊,这只熊歪着头、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可爱得紧,看着它,黎育清嘴角略略往上翘,把它抱起,左看右看,决定帮它加件衣服,要穿什么好呢?盔甲?没创意,绫罗绸锻?不,那会让它看起来脑满肠肥,那就穿……迷彩服吧,虽然小胖子打丛林战会有点小吃亏。 决定了,就做这个! 她放轻动作,走出屋外,看见银杏、月桃并肩站着,垂手不语,她莞尔一笑,宫里嬷嬷的规矩果然大,能把人调教成这副模样,若岁岁月月年年看见,定要汗颜羞愧。 第十九章 不过啊,她还是比较喜欢挽月楼的气氛,慢慢来吧,总不能三两天就把人家嬷嬷的心血给破坏殆尽。 她让银杏去厨房里头准备些小点心,命月桃守着屋子,别让人扰了大将军休憩,两人应下后,黎育清走到堆满嫁妆箱笼的邻屋。 嫁妆太多,她还没时间打理,随自己出嫁的只有木槿,现在她正指挥着石榴和几个小丫头帮着归整。 「夫人。」见黎育清进门,木槿、石榴连忙迎上前。 「没事没事,我只是过来找几匹布料,这儿就交给你们两个整理,不急着回去,我那里有月桃服侍。」 「是。」 石榴和木槿齐声应下后,木槿转身去找摆放布匹的箱笼,这些嫁妆是木槿一手打理的,也只有她知道东西摆在哪里,用不了多久时间,她找到摆放的木箱,令人打开。 黎育清在里头翻找半晌,挑出想要的绣线和布料,往主屋走回。 刚到门外,里头的月桃便迎上来,低声在她耳畔说道:「夫人,湘儿小姐来探望将军,随湘儿小姐过来的是蓉姑娘,她是在小姐身边照顾的。」 「知道了。」黎育清注意到月桃提及蓉姑娘时,口气加重,不由自主地,她抬眸朝屋里望去。 黎育清抱着布匹进门,看见曾蓉蓉牵着齐湘的手,恭敬地站在一旁,齐湘性子好奇,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四下张望。 齐湘约莫四、五岁大,模样很可爱,一双眼睛水灵灵、黑白分明,粉红粉红的脸颊像涂了胭脂似的,红嘟嘟的嘴巴微噘着,让人很想狠狠蹂躏一把。 她那模样是像谁呢?像江云吧,说像齐靳才有鬼。 因为月桃的口气,让黎育清多瞧了曾蓉蓉几眼。 她是什么身分?奶娘?怎么可能,人家还梳着未嫁女子的发式,丫头?更不像,那穿着打扮、气质,怎么看都像大家闺秀。 她年约二十上下,容貌美姘、端庄清丽,眉眼间和齐湘还有几分相似,若无人提醒,旁人定要以为她是齐湘的母亲。 「蓉姨,她就是公主?」齐湘扯扯曾蓉蓉的手问。 「妞妞,别乱说话,快喊母亲。」曾蓉蓉提点她道。 齐湘不乐意,歪着嘴,把头撇到一边。 公主哪里是像她这个样子,公主不是要全身穿着镶金线、缀银丝的大红衣裳吗?头上还得珠珠翠翠,贵气逼人,她根本就是个小丫头,手里还抱着布呢,那就是小丫头在做的事。 齐湘一颗小脑袋仰得高高的,骄傲的模样和她家老爹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看得黎育清忍不住好笑,骄傲的小家伙,样貌不像爹,脾气性子倒有几分相似。 不过,曾蓉蓉喊她妞妞?那该是长辈对晚辈的昵称,而非主子和下人,所以曾蓉蓉的身分也是主子?可是她没听说过齐靳有姊妹。 见黎育清打量着自己,曾蓉蓉面上带笑,却带着几分炫耀似的对齐湘说:「妞妞,乖一点,快喊娘,不然蓉姨不喜欢你喽。」月桃闻言,皱起眉头。这是做什么?暗示夫人,小姐的心被她拢在手上,让夫人同她低头? 黎育清只是不爱算计,可不是缺心眼,曾蓉蓉的示威,她看在眼里,只是……计较啥?怎么说自己都是夫人,她再会拢络人,也不过就是个身分不明的「蓉姑娘」。 黎育清没放任自己想太久,先将布匹放在桌上,转过身,温和地对曾蓉蓉说道:「别勉强孩子,还陌生着呢,先坐下吧。」 「夫人客气了。」 曾蓉蓉回完话,却没有依照黎育清所言寻张椅子坐下,依然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只不过她牢牢牵着齐湘的手不放,让齐湘想坐也不能坐。 这又是做啥?摆谱?怕她对孩子不利?还是挑明两人泾渭分明,不在同一条道上?黎育清不自觉地也皱起眉头,让月桃下去泡茶备点心。 既然齐湘不过来,那么她过去,对孩子服软不叫做认输,曾蓉蓉擅长拢络孩子,那么这门功夫,她得学。 黎育清拉过齐湘的手往桌边带,旋即,她发现曾蓉蓉居然不肯放手,像怕自己抢走什么似的,莞尔,她抬眼对上曾蓉蓉,脸皮子在笑,眼底却透露出不豫,最终,在她的目光下,对方还是松开手。 齐湘也发现两人在角力,被握在黎育清手里的小胖手挣扎了两下,但黎育清假装没发现,硬是把她带到桌边,抱起她,坐在椅子上。 待两人坐定,桌上己经摆上甜甜的桂圆红枣茶和山楂糕,甜食是所有小孩的最爱,齐湘才尝上一口便停不下来,见她吃得起劲,黎育清笑盈盈问话,「湘儿,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这会儿,她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连忙放下山楂糕,不满意自己一下子就被人收买,这个公主太奸诈了,蓉姨说的对,她得小心应对。 「谁找你,我要见我爹。」她的口气相当冲,好像刚才吃的不是桂圆红枣茶,而是几斤炸药似的。 说到爹爹,齐湘心里难受,爹爹回府那么久,都不肯见人,亏她那样想爹爹。蓉姨说,爹爹受伤,正疼着呢,得先让大夫给医治好,才能见人。 可是己经过那么久了,她等得不耐烦啦。 最让人生气的是,爹爹不能见妞妞,怎么就能见公主?不只见,还把人给娶进门呢,她明明是爹爹最重要的人,为什么不能待在爹爹身边,而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公主,居然可以堂而皇之地跟爹爹住在一处儿? 她气不过,本来昨儿个就要往古柏居冲来,是蓉姨将她拘在屋里,说:「我的小祖宗呐,公主很凶的,她有皇帝撑腰,若是你惊着公主,说不定会被抓去砍头。」她怕砍头、怕流血更怕痛,才耐着性子等到今天。 「将军刚让大夫诊治过,有点累,歇下了,要不你先回去,待将军醒来,我让月桃去请你过来,好不?」黎育清放轻语调,不令齐湘对自己恶感加深。 「我才不要,你在说谎,根本是你想霸住我爹爹,故意不让我们见面。」齐湘鼓起腮帮子,满肚子的气憋到胸口处了。 黎育清闻言拧眉。 霸住爹爹?谁在她跟前这样说话?孩子才多大,不会往这方面想……抬眉,她向曾蓉蓉瞥去一眼,只见她低眉顺眼,柔顺安静地站在一旁,她会是那等挑拨之人? 「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再吃点东西?」假装没听见齐湘发火,黎育清转开话题。 「哼!谁要吃你的东西,谁知道里头有没有下毒。」齐湘用力把头扭向一侧,两手横胸,摆明了不接受她的示好。 黎育清吸口气,压下升扬的怒气,现在不是追究她身边人的好时机,否则齐湘更要恨上自己。 她柔声道:「那么,我从娘家带来不少好东西,你想不想玩?」 「哼!谁希罕!」齐湘又用力把头甩向另一边,她才不会被小东西就给讨好了去。 「要不,我同你一起出去转转,说不定我们回来的时候,你爹就醒了。」 「哼!」谁要同她出去转转,她是坏人,心里不知道打着什么坏主意,万一她把自己给推进池塘里呢?万一她趁爹爹没看见,偷偷拿板子打自己?天底下的后娘都是坏蛋,她才不要上当受骗。 「那么……」想了半天,黎育清凑近她耳边,悄声对她道:「要不,我悄悄地抱你进去,你小心点,别发出声响,扰了你爹爹休息。你先瞧上几眼,若将军没醒,我就陪你在这里等,若将军醒了,你就待在屋里同将军说说话,这样总行了吧?」这个建议……好像还不错,坏公主总不能在爹爹跟前偷捏她吧,如果她敢,她就哭得眼泪鼻涕直流,让爹爹知道坏公主的心肠有多恶毒。 第二十章 齐湘勉强点头,黎育清笑了笑,一把将她给抱起来,小小的身子有点沉,小丫头该减肥啦,顾不得她的腮帮子仍高高鼓起,她抱起人便往里屋走去。 黎育清和齐湘一走,曾蓉蓉连忙想跟上,却不料月桃抢快一步,挡在她前头。抬眼,两人视线对上,月桃似笑非笑对她说道:「蓉姑娘,这不合规矩。」曾蓉蓉瞪了月桃一眼,轻咬牙,恨恨退开两步,低下头时,又是那副温柔婉顺的模样。 齐湘刚被抱起时,身子硬邦邦的,还刻意把两只手给放在背后,但她有点过重了,在黎育清一个踉跄、差点儿将她给摔着之后,她一惊,反射性地环住了黎育清的脖子。 搂搂抱抱,两人的身子贴合,她闻到黎育清身上香香的味道,那味儿真好,让人忍不住想要依恋,她不由自主的把黎育清抱得更紧了。 她很喜欢让人抱着的,但蓉姨老说她己经长大,不能让大人抱,其实她心里有几分明白,自己太胖了,而且抱小孩会把衣服头发给弄乱……扁起嘴,她翘高鼻子,轻哼一声,就让这个想霸占爹爹的坏公主吃点苦头好了,最好她的手断掉,让爹爹讨厌她! 屋子里很安静,齐靳的呼吸绵长细密,真是累惨了,才会睡得无半点防备。 她们来到床前,齐靳睡得又熟又沉,齐湘望着父亲的脸,看得很认真,他的额头、他的鼻子、他的唇,还有那道很吓人的伤口,她反复看许多遍,瞧得仔仔细细的,她并不害怕,只有不舍,爹爹肯定很痛。 要是知道爹爹伤得这么重,她一定会乖一点,不闹着非要见爹爹不可。 想着,泪水啪答一声坠下,落在黎育清的手背上,她看见一个小小孩对父亲的心疼,情不自禁地,她红了眼眶,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她。 「我们先出去好吗?」黎育清在她耳边低语。 齐湘点头,黎育清抱着她退出内室。 她轻轻把齐湘放回椅子上,取出帕子温柔拭去她脸上泪痕,柔声问:「心疼爹爹了?」齐湘没出声,倔强地低下头。 黎育清蹲在她身前,叹气道:「我也心疼呐,可是……偷偷告诉你哦,你爹很厉害呢,他是个大英雄,受这么重的伤,都没有哭,大夫给他扎针时,两条腿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银针,我看见都觉得好痛哦,可你爹连哼都没哼一声。」齐湘吸吸发酸的鼻子,抬高下巴说:「我早就知道我爹爹是大英雄。」 「真的吗?那你知不知道,军队里有多少人崇拜他?」她不知道!可是小小的骄傲填在胸口,她仰头说:「我当然知道。」黎育清顺着齐湘的话往下接,「好吧,那你一定不知道他在岭南打仗的时候,是用什么方法把他的军队保护得那么好,连一个士兵都没有被敌人抓到。」 「我不知道,那你又知道了?!」她鼓起腮帮子,像在生气什么似的。 她笑着抚抚齐湘肥嘟嘟的小脸,说道:「我是知道啊,那法子我有帮上忙呢。」 「胡扯,女人不能上战场的。」 谁说?那花木兰的故事从哪里传出来的,不过她可不想同齐湘争辩,只是笑笑地继续往下说话。「在丛林打仗和在普通的地方打仗不一样,那里树多、沼泽多,森林里面又有许多吃人的可怕野兽,若一个小心,就会有人伤亡,幸好啊,将军替他的部下准备了迷彩服……」就这样,她们打开话题。 黎育清不光是说故事,还快手快脚地裁了件迷彩服套在小熊身上,那熊不算大,但让四、五岁的小娃娃抱在胸口恰恰好。 她一面缝衣服,一面说着迷彩服的好处,一说二说,连他在信里提到的几次战事,都编成活灵活现的小故事,齐湘听得津津有味。 剪掉线头,她把小熊放到齐湘面前,说道:「瞧,这就是迷彩服的样子,那时候你爹有了这个衣服,如虎添翼,别人花好几年都破不了的土匪窝,让你爹爹三两下就给剿灭,厉害吧!」齐湘看着娃娃,爱不释手,可却傲气地不肯开口索求。 黎育清见状,问:「你喜欢吗?」她想别过头,大声说不喜欢,蓉姨教过她,气势万万不可以被坏公主给压过去,否则以后她这个嫡女就会过得比庶女更不如。 可是……这只熊好可爱,她从来没见过比它更讨人喜欢的小东西……黎育清看见她的矛盾挣扎,莞尔道:「不管喜不喜欢,你都带回去吧,这是你那位英雄爹爹穿的衣服呢。」她半强迫地把小熊塞进齐湘怀里,齐湘没道谢,脸上还挂着桀骜不驯,但小小的手臂下意识地将小熊圏紧。 「你不喜欢这个没关系,下次你若有喜欢的样子,告诉我一声,我帮你做。」这下子,齐湘再也憋不住了,她问:「你会做娃娃?」 「当然喽,我还不是普通会做,是很会做、非常会做,怎样,你想学吗?」这会儿轮到她抬高下巴骄傲啦。 「可是,公主不是连根缝衣针都提不起的吗?」齐湘苦恼问,她怎么同蓉姨说的都不一样? 「那得看看是谁家的公主啊,将军府的公主当然要不一样。」 「为什么将军府的公主不一样?」 「威武平西大将军是谁啊,可是咱们大齐最厉害的英雄呢,如果嫁进门的公主普普通通、什么都不会,岂不是太糟糕?」 「意思是……你什么都会?」齐湘怀疑的望着她。 「应该吧!」黎育清用力点头。 「你会写字吗?」 「当然会,那是最简单的,那你会吗?」她一句反问,问到齐湘的痛处。 「我、我干么会?我是将军府的小姐,日后要求娶的人多得很,而且……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噘着嘴巴,撑起快要撑不住的骄傲。 什么鬼理论啊,女人学认字又不光为了找丈夫,而女子无才不是德,不过是容易变笨,容易受控。 只是齐湘都五岁了还没启蒙?便是未回到黎府,母亲也早早教他们兄妹读书认字了,这个将军府是怎么回事? 「你要是会认字,就可以看很多有趣的故事,像刚才我同你说的那些,我有记下来哦,若是我没时间同你讲,你也可以自己读呀。」 「所以认字挺好的,多学学没坏处,将军府的千金确实很了不起,但如果是『将军府的才女千金』,听起来是不是更了不起?有空过来古柏居坐坐吧,我教你读书认字。」 「真的吗?」齐湘眼中绽出光芒,然而,在下一刻,她碰上曾蓉蓉的目光后,立刻垂下头,把欢喜尽收。 黎育清见状也不点破,笑着拉拉她的小手,说道:「再真不过了,我会缝衣服、做娃娃、会剌绣、会算帐……哦,对了,我还很会做菜呢,下次做好吃的请你吃。」齐湘明明心里欢喜雀跃,可却再没抬起头。 待在一旁的曾蓉蓉,眼见黎育清极力与齐湘套交情,眉心越抒越紧。 这个黎育清太有心计,齐湘那样任性骄纵、不懂规矩的孩子,哪会有人喜欢?她不过是为着讨将军欢心,才刻意巴结齐湘。 哼!她失算了,对于这个女儿,将军并未上心,毕竟只是个女儿,倘若当年那个男孩子还活着就好,她有点后悔,若是……曾蓉蓉深吸气,强作镇定,缓步走到桌边对黎育清说道:「夫人,午了,我该领妞妞回去吃饭。」黎育清看一眼曾蓉蓉,依旧弄不懂她们之间的关系,可她没让心事摆在脸上,笑问:「己经这么晚了吗?」 「是,时间不早了。」曾蓉蓉低眉垂首,一身恭敬地回道。 第二十一章 「湘儿,你想不想留下来一起吃饭?你爹差不多也该醒来了。」她就是不想顺着曾蓉蓉的心意。 她要!可是觑眼望向蓉姨,蓉姨轻轻摇了下头,所以是……不好吗?留下来会惹得爹爹不高兴吗?她犹豫不决。 两人的微小互动自然逃不开黎育清的眼睛,何况曾蓉蓉的眉来眼去,并不打算避人耳目,黎育清微怏。 这做人嘛,就该懂得自己的本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踩上别人的底线。不管她是什么特殊身分,都不能无视于自己这位将军夫人。 黎育清淡淡一哂,捧住齐湘的脸,对上自己的视线,不教她东瞥西望,让人左右意向。 她认真说道:「咱们一起进屋里,把你爹叫醒好吗?」 「可以吗?爹爹会不会生气?」 「再生气也得起床,知道吗?生病的人得吃饱饱、睡好好,才能把肉给养回来,若是看见湘儿在这里,你爹肯定会开心得多吃两碗饭。」 「真的?!」 「如假包换。」 「好!那我们进去看看爹爹醒了没?」齐湘再不向蓉姨征求同意,她朝黎育清伸出手,只是想牵上,可黎育清腰一弯、又把她抱起来,齐湘道:「你别抱我啊,我很重的。」 「是有点沉,可我喜欢抱呀,我抱你的感觉,就像你抱小熊那样,软软的、暖暖的,舒服得很,看在我给你缝小熊的分上,你就借我抱一下吧,拜托!」看着不摆架子、不高傲嚣张的公主,齐湘笑出两道弯月亮,是真心实意地笑,高抬的下巴落了下来。 黎育清没转身,淡淡地对背后的曾蓉蓉说道:「蓉姑娘先回去吧,待用膳后,我再差人送湘儿回青松楼。」曾蓉蓉想出言反对,黎育清却没给她说话空间,抱着齐湘,径自往内室走去。 曾蓉蓉咬牙怒瞪黎育清的背影,她紧了紧拳头,恨不得能够伸手挥出去,转身,却发现月桃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注视自己,心头一紧,她赶紧垂眉,柔声道:「烦妹妹向夫人禀告一声,蓉蓉先回去了。」 「蓉姑娘慢走。」月桃盯着她的背影,嘴角慢慢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齐靳早就清醒了,在黎育清和齐湘说着岭南战事的时候就己经醒来,她说的故事不完全正确,但加了料、剪除棱角,更适合小孩子听。 望着女儿,他满怀歉意,明知道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回府后却不愿意见她一面。 因为他同珩亲王爷一样,不懂得如何当个疼惜孩子的好父亲,因为自己脸上的伤,他害怕在女儿眼里看见恐惧,因为他被亲人背叛过无数次,面对亲人,多少有几分怯意。 和他一样,口口声声说要见爹爹的齐湘,在与父亲四目相对时,也紧张得说不出话。骄傲早就不见,仰高的鼻孔早就下垂,怯懦畏缩的齐湘,表现出小丫头的真实性情。 黎育清叹气,她那些骄傲全是强撑出来的啊! 黎育清轻轻推了推她。「你不是想见见大齐最伟大的英雄吗?」齐湘噘起嘴,没头没脑地应上一句,「那个英雄是我爹爹。」 「我又没说不是,你急什么?」 黎育清笑着把她放到床沿,微微叹息,一个不会当爹、一个不会做女儿,一个不懂得疼惜、一个学不来撒娇,让他们继续这样面对面尴尬下去,恐怕下一回,两个人都不敢主动见对方了。 黎育清拉起齐靳的大手裹上齐湘的小手,一下子工夫,温暖将齐湘包围,握住父亲的手,她靠进黎育清怀里,一颗心涨得满满的,好像有人朝里头充气,她快乐得像只小小鸟,好想拍拍翅膀飞上天。 黎育清朝齐靳挤眉弄眼,暗示当爹的对女儿说几句话。 齐靳考虑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有乖乖听蓉姨的话吗?」天,他是在安慰女儿还是训诫啊,口气硬邦邦、脸色紧绷,难不成同女儿说话比行军布阵更困难? 黎育清忍不住翻白眼。 没有当父亲经验的大将军己经够教人失望的,没想到那个没当女儿经验的小丫头更让人头痛。 「我有。那你有乖乖听大夫的话吗?」这种对话,很好、很绝、很……厉害。 齐靳恐怕也没料到女儿会问这一句,哑上半天,才接话道:「我有。」黎育清头大,但这对父女对彼此的要求都不多,所以一句「我有」就让齐湘情绪高张、神情激动,认为自己提的问题相当有深度、相当能够引起共鸣。 可之后,两人又同时僵住,黎育清不禁摇头,有这么紧张吗? 她叹气道:「先出去吃饭好不好?」 「好。」 「我饿死了!」 黎育清一个简单提议却迎来两声热烈附和,看来他们都迫不及待逃离这个尴尬气氛。 「湘儿,你去喊李轩叔叔进来,我抱不动你爹。」 「我马上去。」她领了命令,迈起小短腿,飞快跑出屋子,她很高兴自己可以为爹爹做事。 看着她轻快的背影,齐靳心有不忍,是他疏忽了女儿,明知道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不,齐湘不再是唯一,看向黎育清……淡淡的笑意扬起。 【第四十二章 永不后悔嫁给你】 一条石子铺就的小径通往将军府后门,小径两旁是高耸竹林,平日里,此地鲜少有人往返,因此显露出几分冷清,而巡视竹林的婆子躲懒,往往两三日才巡上一趟,交差了事。 天蒙蒙亮起,将军府里只有几个下人走动,曾蓉蓉趁着院里无人,悄悄走出青松楼,朝后门方向行去。 她低着头、走得飞快,怕被谁看见似的,因为太紧张,几次脚都绊到了小石子,踉跄了下。 好不容易走到门边,她东张西望好几回,蹲下身子寻了块石头,在门上三重三轻共敲六下,等过好一会儿,才听见门外出现两重两轻的敲叩声。 松口气,确定门外之人后,她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自门下的细缝里递出去,直到信被门外人抽走,她才转身离去。 直到曾蓉蓉离开后院、再也瞧不见身影,月桃方从竹林里闪身而出,一双美目凝睇着那扇青色木门,停过片刻后,她转回古柏居。 屋里主子们刚起床,木槿、石榴在里头伺候,月桃进到小厨房,看一眼己经烧热的水,让人端到屋外候着。 不多久周译进门,月桃依着每日做惯的事先进屋,将房里的窗户关得紧实,再令人将热水送进来,吩咐过婆子将木桶里的热水注满后,本该退下的,她却走到正在揽汤药的黎育清身边。 「主子,奴婢想告假回家一趟。」月桃低声对黎育清说道,这话引得周译转头望她一眼。 「家里怎么了吗?」黎育清停下手中木杵。 她被周译盯得脸微红,刻意偏过头,回报黎育清道:「昨儿个家里捎信来,说我娘身子不安适,月桃想回去看看。」 「病得严重吗?」 「只是小风寒,不碍事儿。」 黎育清点点头,先令木槿,「你去取几两银子出来。」之后对月桃说话,「你多带点银子回去,不必急着赶回来,屋里的事石榴、银杏己经上手,如果你娘情况不大好,就在家里多待几天。」见黎育清真心替自己着急,她脸红更甚,低眉道:「多谢夫人。」木槿取来银子,黎育清示意,木槿将钱塞到月桃手中,且把人给送出门去。 出屋前,周译又多瞧月桃一眼,心想:不通啊,这年代女子习医,多是家学渊源,怎地她娘得个小风寒,非得她守在身边?上回石榴同月桃闲谈时,不是说她爹娘哥哥都在? 第二十二章 黎育清不得不承认,齐镛和四哥哥的眼光极好,挑到她身边的月桃、石榴、银杏,一个个都能干精明,派出去办事也都能独当一面。 在齐靳的示意下,管事每日会拨出时辰、指导黎育清处理中馈,她虽未全然接手,但也厘清了个七八成。 黎育清预计,待齐靳不必每日施针后,就着手中馈事,将松散的下人组织起来,把将军府里外打理一通。 眼下她还忙着呢,忙着陪齐靳医治双腿、哄他到屋外绕几圏,忙着讨好齐湘、做这对父女的沟通桥梁,也忙着翻新菜式、喂饱齐靳老是饥饿的胃,是了,还得抽出时间帮苏致芬的白色嫁裳绣出花样。 苏致芬的嫁裳,她选择银丝做绣线,在喜服上绣出一幅牡丹春暖图,在光线不足的屋里看不出来,可一旦站到阳光下,银色的牡丹熠熠生辉,随着新娘举步,裙摆飘动,牡丹若隐若现,美得让人别不开眼。 至于齐湘,在连日的努力下,她不再处处同自己唱反调,当然,这当中齐靳厥功至伟。虽然背着齐靳时,还是会有几句「你不要想我喊你母亲」、「我爹最喜欢的是我娘,不是你」……之类的挑衅言语蹦出来,不过细细察觉,也能看出,她对自己的看法己逐渐改变。 对于教养孩子,黎育清不求快,只求好,反正日子还长,只要没人在她耳边洗脑,再加上自己的真心相待,孩子是聪明的,绝对能够感受到。 眼下,她还不打算动齐湘的身边人,怕动作太大,引得孩子反弹。 不过她相信情况会慢慢好转,谁让她有个最好的武器——齐靳,齐湘的孺慕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黎育清同周译配合得相当好,他那边拔完针,她这方的汤药恰恰弄好。齐靳躺进汤药中,她二话不说握上他的手,之后故事一个一个接一个,笑话也一个一个接一个。 或许是她说话的功力进步,偶尔,即便疼痛噬骨,他也会被她的笑话逗出难得的笑容。 治疗结朿后,齐靳依旧累得倒头就睡,周译下去熬药,而黎育清拿来纸笔开始设计新缚榡。 年年来催过一回,听说铺子订单己经接到明年。 苏致芬说:「照这样下去,咱们的银子会多到吓吓叫。」吓吓叫是什么?不知道,致芬老说出奇言怪语。 讨厌吗?当然不!她是黎育清崇拜的女子,只是齐靳与她想法相左,可即便如此,他也未明令禁止苏致芬进府探望。 哦,是了,他恐怕不能这样子做,很快苏致芬就会变成他的十三婶,这可是皇帝亲拟的旨意。 喊个年纪比自己轻的女子婶婶,齐靳该有多别扭啊。 齐镛来传达赐婚旨意那天,齐靳皱起双眉,淡淡撂下一句,「皇上挑弟妹的眼光不怎样。」他的话引来齐镛捧腹大笑,他说:「父皇的眼光才好呐,不过宣苏姑娘进宫一趟,十三叔就二话不说,接下户部。」话讲完,齐镛意有所指地朝黎育清投去一眼,那一眼的意思,黎育清理解,齐靳何尝不明白? 齐靳不留情面地把黎育清拉到自己身后,扬声说道:「看来,不是皇上而是十三叔眼光有问题,这种事,你别针对清儿,我和十三叔不一样,不是那等耳根子软,任女子随意摆布的男人。」换言之,他就是不上朝理事,这个长假,他请定了! 这次落败的是齐镛,能赢齐镛一回合,让齐靳心情甚感安慰。 可齐镛不服输,揉揉鼻子、撇嘴道:「我有让你受谁摆布吗?你先把双脚给医好才是正事,回不回朝堂再议。」黎育清连续画两张图,左看右看均不甚满意,提起笔重新勾描。 就这样,画画描描之间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待她放下笔、揉揉发酸的脖子时,里头出现声音,齐靳醒了。 放下纸笔,飞快跑进里屋,奔到床前,她拉出笑靥。「你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必,待会儿就要用膳。」 她不爱吃,可屋里随时都摆上热腾腾的新点心,他知道她想把他喂饱,直到他忘记饥饿的恐慌。 「那么要不要出去逛逛?我去推阿坜做的……」黎育清吐吐舌头,现在可不能喊阿坜了,人家是静亲王齐聿容。 谈判结果是齐聿容大赢。进户部本就是齐聿容同苏致芬商议好的事,他却让皇帝误以为是自己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拉拢弟媳妇,终于教倔强弟弟不得不低头,应承下这份差事。 于是龙心大悦,大大小小的赏赐一天变一个样,把他们的屋子塞得满满,皇帝赐下的墨宝,在别人家里定是要裱上金框银框,当堂挂起,让来客好生欣赏,他们却是卷一卷、随手乱放,黎育清看得猛皱眉。 苏致芬却道:「又不是王羲之的《兰亭序》。」唉,那不是价值的问题,是表达对皇帝的忠心与崇敬啊! 黎育清私底下悄悄问苏致芬,「你怎么说动静亲王入朝为官?」苏致芬理直气壮回答,「怎样才能赚大钱?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官、商、勾、结。」为着「官商勾结」,齐聿容乖乖回朝廷、顶下差事,乖乖和苏致芬商议分赃大事,至于黎育清,则是死命咬住人家的尾巴,可怜兮兮地求苏致芬分她一杯羹汤。 齐靳知晓此事后,脸色有点黑,他凝声问:「我养不起你吗?」黎育清扁嘴无奈道:「也不是养不养得起的问题,是……存私房钱的问题……」这问题暂时无解,眼下她只能乖乖待在家里,不断设计出新绣样、不断刻出新皂款,让人家不觉得她只是只要分赃的白眼拉回思绪,黎育清去推那张齐聿容亲手做的有轮子的座椅,她就能轻松推齐靳到花园走走逛逛。 初见到那张椅子,黎育清惊诧不己,听说是苏致芬的想法,她简直把苏致芬给当成神仙啦,心里才想着芝麻,人家就送来大西瓜,她张嘴,半天闭不起来。 苏致芬笑着轻拍她的肩说:「做这椅子有什么了不起,如果我做出一张不必人推就能自己行动的轮椅,那才是真的厉害。」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齐靳嗤笑一声。 齐聿容却口气笃定的说道:「一定有人能够做出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也许三、五百年之后,这种东西会满街跑。」冲着那句话,黎育清拿出纸笔,一下子在椅子前方绑缰绳、套上一匹小马,一下子在后头装上粗木棍,牛往前走一步,就能把轮椅往前顶几寸。 可……那怎么能行?坐在轮椅上的是双腿不方便的伤者,若牛马突然发起脾气,硬生生将人拽倒怎么办? 他们讨论老半天,没讨论出结果,只讨论出齐靳一句,「作白日梦。」不过不管是不是白日梦,那天下午气氛挺好的,至少在周译、齐镛之后,齐靳愿意见见其它人。 有苏致芬和齐聿容打头阵,大湖炸开宣泄口,紧接着,军中的同袍弟兄来过、京里交好的臣官来过,黎育莘、黎育岷、黎家上下都来过。 黎育莘带来大伯母李氏做的吃食,黎育清一口一口和齐靳、齐湘分啦;黎育岷带来朝廷的新政令,嘴巴上说是讨教,实意是引诱,引诱齐靳对朝堂事入心。 在愿意医治双腿之后,齐靳愿意见官员,这样的成果,让皇帝对黎育清很满意。 顺着黎育清的话,齐靳笑道:「一起出去走走吧。」 「嗯,将军府这么大,我还没有从头到尾全走过一遍呢,听说有许多空地,如果能够种点菜、瓜果或鲜花,就能供府里用,不必往外头采买,能省下一大笔银子。」 第二十三章 「听起来,将军府的用度很窘迫?」齐靳道。 「也不是窘迫啦,重点是管理,照理说,府里的下人己经够用,可是拿着月银不做事的人多了,我总不能老用军棍吓人吧,这法子用一次有效,多搬出来几回,效果就差了,要引诱他们把事做好,最好的法子是许他们好处。」 「他们的身契在我手上,吃穿用度全看我,还得许好处?」他瞟黎育清一眼,不同意她的妇人之仁,若他手下兵士都这般怠惰,敌人杀过来,能不全数被歼灭? 「好吧,我换个方式说,拿五百钱,做五百钱的事,可若我想他们做得更多更好更尽心,自然得赏。」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把将军府划成几个区块,分给数个管事掌理,当那些区块得了收成,除供府里用度之外,允他们能将佘下的果子菜蔬发卖出去,赚点零碎银子。」 「这样一来,管事们为确保收成,必会认真谨慎,加强园子的巡逻,以防果子被盗,如此便确保了府里的安全。二来,为求收成丰富,他们照顾起园林花木,肯定会更加上心,那么将军府就不会是一派荒凉景象。」 「一派荒凉景象?」齐靳扬眉。 「是啊,这几天我们走来走去,只在接近古柏居的几处园子绕,可咱们没到的地方,大家便敷衍着、懒得打理,眼下还没精力管束他们,等忙完这阵,计划做好,我可没打算继续姑息。」随了郑嬷嬷,她也学得一身治家本事。 「这些刁奴。」 「也不全是刁奴,也有看不过去,跑到我这里来告状的。」 「除告状外,就没有巴结的?」 「当然有。」她虽不耐烦那些人的嘴脸,可总比他们去巴结另一头来得好。 这将军府里有不少下人是从珩亲王府送过来的,虽然齐镛也买进不少,但那些人资历深,偷懒耍滑样样成,惹得府中新人看不过眼,眼下分成两派,明里暗地,你揪我一下、我踹你两腿,没个安生。 「打算整治吗?」 黎育清用力点头,表情郑重。「再怎样,你吃过的苦头,都不能让湘儿受,奴大欺主,别让他们把湘儿给带坏。」 「放心,湘儿有蓉蓉照顾着,不会有问题的。」齐靳言道。 闻言,育清轻皱柳眉,他这样信任她?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怎么啦?」见她不答话,齐靳问。 「没事,只是在想,湘儿年纪不小,早该启蒙,但她连字还认不得,这几天,我教了她几个字,可回到青松楼,她不练不写,隔天便忘得一干二净。」黎育清没把话说透,却轻点出曾蓉蓉对齐湘似乎没有他想象中上心。 月桃悄悄去探过,说曾蓉蓉似乎刻意让下人引齐湘玩,接连几日没得消停,黎育清猜,她想让自己对齐湘死心,可她哪会那么容易放弃。 齐靳脸色略沉,问道:「你确定?」 「她总说自己笨,也许湘儿只是谦虚。」她斟酌说道。 五岁的孩童懂得谦虚?何况是一心想在父亲跟前表现的齐湘? 齐靳沉默,黎育清不再往下搭话,揭过话题。「现在咱们可以出去逛逛了吗?」齐靳恢复神色,道:「去走走吧,都忙,我也没好好把将军府走过一遍。」见他同意,黎育清到外头将李轩唤进门,不多久连同木槿,四人一行,逛起偌大的将军府。 将军府还真大,黎育清不晓得该感激齐镛还是气恼他,这么大一片地方,光是下人都不知道要买进多少。 难怪佘管事头大,进帐虽不少,可支出也不是笔小数目,再加上齐靳经常补贴外头百佘名伤兵家属,将军府根本是外强中干。 他们一路走着,偶尔停下来,黎育清指指点点,说这里可以开辟几亩田、种点菜蔬果树,那里可以辟个大池塘,植藕养鱼虾贝蟹,前头建个花房,寻几个能干的,养植时令花卉,连竹林里除了收成新笋,她还打算围起栏杆,在里头放养鸡鸭鸟雀。 她越说越兴奋,引得齐靳也跟着她一起,把好好的将军府规划成山林田野,平西大将军成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夫。 「再弄辆牛车进府,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黎育清越说越期待。 「是哦,要不要剪些碎花布,把自己给打扮成农妇?」齐靳笑问。 「行啊,最好再弄架织布机,我亲手给夫君织衣服。」 「皇上若是知道,肯定要大发雷霆。」皇帝定会认定他决心隐遁,再无打算返回朝廷,眼下边关虽无战事,但明摆着,朝廷寸用武官太少,若他再撂手不干……大发雷霆?他说得严重了。 黎育清听闻,乐弯双眉,不过是在家里利用利用土地罢了,这样就要大发雷霆?那么何不去瞧瞧静亲王府家里,那堆被摆在墙角的天子墨宝。 「才不会,知道将军人在凡尘、心入仙境,愿忠于朝廷却对兵权无争无欲,皇上恐怕高兴得连作梦都偷笑。」 「最好你有这等说服人的本领,让皇帝作梦都偷笑。」 「我没这本事,但静亲王本事可大着呢。」 「你不要事事依赖十三叔。」齐靳不满,什么嘛,自家男人不依赖,去依赖别人家的男人,这话怎么都说不过去。 她噘嘴,本想顶一句,「我依赖的是致芬,才不是静亲王。」可她及时闭嘴,再顶下去,他又要送她一本《女诫》》 黎育清道:「有件事,想同将军商量。」 「说。」 「听佘管事说,每月府里都要支一大笔银子拔济伤兵家属。」 「怎样,心疼啦?」 齐靳觑她一眼,就说不能同苏致芬太接近,把好好一个人都搞得市侩了。 「不是,我认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用银子把伤兵给养起来,原本是好意,可他们成日无所事事,不但把人的志气给磨灭了,还会让他们失去自信,觉得自己是无能之辈。」 「再则,此事若传扬出去,让那些有心人到处说嘴,说将军收买人心,我是不知道皇上对你的信任有多深,但就算再信任,心里头肯定不舒坦的吧?」齐靳沉吟片刻,反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方才我们不是订下不少计划吗?要建花房、要养鸡鸭鱼虾……这些都需要人力,何况即便伤了腿脚,还是可以驾车守门户,他们都是跟过将军之人,对你定是忠心耿耿,与其用些别有用心之人,倒不如用自己的人。」她算了算,清掉珩亲王府送来的,再补上外头那百佘人,将军府里人手就该够用。 她的话,入了他的心,明面上看见的是百佘人,但他暗地里补贴的至少有近千人,除了伤兵,还有一些同袍留下的遗孤孀妇或老父母。 他本想买地电田,安排他们落地为农户,只是长时间待在战场上,始终没空腾出手安排这些事,现在……他们是想到一处去了。 「我记得,你嫁妆里有不少田地铺子?」 「是啊,全是皇上给的,爷爷奶奶给的是现银,我本打算同致芬再合开几间铺子,可又想身边存点银子,以防万一……怎么?大将军这是在觊觎小丫头的嫁妆吗?」她轻笑问。 「那些田地铺子,你有足够的人手可用吗?」问题落下,大眼一转,她犹豫问:「意思是,将军补贴的不仅仅是明面上这些人?」见他缓缓点头,黎育清心里道一声糟,完啦,她开始担心,齐靳做事大手笔,皇帝给的嫁妆,会不会三下两下全给补贴进去?可她能拒绝把钱交出来?爷爷可是暗示过的,那嫁妆赏的不是她,是平西大将军。 第二十四章 这下子……她还真是心疼了。 「有、多、少、人?」她艰难发问。 「至少近千人。」 近千人……她的小心肝颤了好几颤,她能够深刻体会荣华富贵转眼成空是什么感觉。 木槿闻言也是心头一震,惊得说不出半句话。 这要怎么养啊?近千张嘴巴,养一年就够苦的,再养上一辈子……就算夫人回娘家,把黎府的家底全给掏光,也没办法这样年深月久地养人呐。 「怎么可能?明面上的帐……」难不成他有聚宝盆,晚上放进一锭金子,天亮就会生得钵满盆溢? 见她的小脸皱成一团,他居然有一股子快感。 他表情严肃,再抛出一记重击,「那账本是假的,其实我欠债不少。」轰!阵阵雷声在耳际猛然敲响,打得她魂飞魄散,早就知道,会打仗的人不会理财,看重钱财的人绝对看重生命,齐靳是前者、她是后者,他们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结这门亲……她亏好大! 黎育清理解了,为什么佘管事年纪轻轻便早生华发,想来那头雪白,很快就要转往她头上来,心很痛,对银钱的深深眷恋撕扯得她疼痛难当。 可是……再痛,她还是不想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本是同林鸟,就算这座森林烧光了,她还是想守着有他的窝巢。 叹口气,再叹一口,又叹一口,她垮下双肩、佝偻着背,整个人缩小好几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属水蛭的,碰到盐,身子不断缩小。 她夸张的落寞神情闯入齐靳和李轩眼底,两人闷声低笑,双肩震颤不己。 黎育清很清楚,他们在嘲笑自己,可赚钱真的不容易啊,若不是攀上致芬那棵摇钱树,她只能守着皇帝那点赏赐过日子。 「钱坑。」她无奈吐出两字。 「你说什么?」齐靳刻意大声问。 「我说,我嫁了个填不平的钱坑。」命运乖戾、前途多舛呐! 「所以后悔了吗?」 她瞪他一眼,非要逼出她的后悔两字不可吗?新婚夜问、现在又问。 咬牙,她恨恨说:「年底,致芬会给我分红,『天衣吾风』我有五成股,『沐舍皂坊』有两成,眼下生意越来越好,养近千人应该还成,不过,我先回去盘算盘算,看看嫁妆里的田地、庄园,可以用上多少人手。」小脸更瘪了,他怎不把整个军队都养起来,每打一次战,便同皇帝谈一次价码,价钱谈拢再出兵。 痛啊、疼啊,她心疼得快死掉,她挣扎扑腾,却是打死不允许后悔两字出现。 小丫头居然肯掏腰包替他养人?齐靳望着她,心底的感动逐次增生。 李轩看一眼两人,他不知道将军在想什么,可他感动极了,能娶进这样一个不怕掏尽嫁妆,也要帮忙丈夫的妻子,将军真是三生有幸。 可齐靳没玩过症似的,还要再招惹她,看她会不会有过度反应,他说:「人数还会再增加,只要战事继续打下去……」听他这样讲,黎育清差点尖叫,要不要开个伤兵收容所啊! 见她不发一语,他往下撩拨,「如果你……」黎育清强自冷静,木槿却受不住挑衅,跳出来替她家主子接话,她冲着齐靳大喊,「后悔、后悔,后悔了!我们现在就回去收拾细软,马上走人!」黎育清听见,急得捂住木槿的嘴巴,大声抢过话,「我会找到办法的。你和李轩继续逛,我先回古柏居,把那些田产、铺子翻出来算算有多少。」刚嫁过来,为着他的伤,什么事她都先撂下,现在知道问题严重,绝不能再耽搁时间,晚一天处理就得多付上一天食粮,她得尽快找到法子。 这会儿,连李轩也看不过眼,手臂一拦,将黎育清和木槿挡在身前,说道:「请夫人不要担心,这些事将军早有算计,近年来,将军陆续置下近万亩良田,眼下那些人,都是用田亩的出产贴补。」李轩这阵及时雨瞬间浇灭黎育清和木槿的心头火,可……这算好消息吗? 多出近万亩良田,身家更丰厚,以后就算不打仗、没军功,也不怕饿死,但是近千张嘴巴……不过她总算是缓过气来,想起方才的对话,她意会过来,不禁两手叉腰,怒气冲冲地站到齐靳跟前,大声问:「试探够了吗?就算将军丢再多的难题过来,我也不会后悔这门亲事的,永、远、不、会!」她说得斩钉截铁,让人无从怀疑她的决心。 然后,齐靳笑了,低声道:「明白了,我再也不会试探夫人。」黎育清深吸气,终于呵,他终于肯唤她一声夫人,承认她在这府里的地位……收下他的承诺,推起轮椅,继续逛园子去! 【第四十三章 你是我的解药】 一声惊呼,让黎育清丢下手中木杵,飞快奔到床边,望向正在施针的周译,急急问:「怎么了。」周译没回答黎育清,却急着追问齐靳,「很痛吗?」齐靳挂起一个恶意微笑,慢吞吞说:「不是痛,是痒得厉害。」他的回话让周译脸色一僵,眼底凝结出寒气。 见状,黎育清心头咯噔一跳,紧握住齐靳的手,用两个小掌心裹住,她咬住下唇,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她在害怕,那么长一根针刺进肉里,怎么可能不痛而是发痒,莫非又有人向他下了新毒药?再加上周译那脸说不出的惊悚表情……该死的,再忙她都应该先将府里上下给整顿起来,都怪她小气吝啬抠门,一心想着千佘人的吃食,非要先将他们给安顿下,才来掌理府中诸事。 见她这般担心,齐靳安慰地反握她的手心,朝她微笑点头,示意她不必操心。 「你确定是痒,不是麻?」这会儿,周译不只眼底有寒气,连口气也布满冰霜雪气。 「对。」齐靳这话答得比之前更加挑衅。 「确定?」 这下子,黎育清再迟钝也听出来了,周译是咬牙切齿提出问句的。 「难不成我会分不清麻痒的感觉?」齐靳笑开,那笑意很碍人眼。 周译放下针,两手横胸,臭着张脸,居高临下地问:「你老实说,发现双腿有麻感是多久之前的事?」他不只一次耳提面命,有任何与平时不同的感觉都要马上说出来,医病不是儿戏,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用错药是会害死人的,没想到这家伙……真恶劣! 「一个多月前。」齐靳答完,一哂,脸上有瞒也瞒不住的得意。 「一个多月前?」周译咬得牙关喀喀响。「所以金银花有效,所以你泡汤药时,早就不会痛?」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近来齐靳治疗后,休憩时间明显减少。 周译倒抽一口气,怒火中烧,他绞尽脑汁、翻遍医书,连连找了一个多月,企图找出脉象和症状不符合的原因,却没想到原因居然是——被病患恶整! 害他犹豫那么久,考虑过千百次要不要换药,害他反省又反省,是不是自己哪里行差踏错,以至于脉象转变,双腿却无分毫进展?他始终想不出问题所在,一颗心挂在那里,上上下下像吊了七、八桶水似的。 好啊,好个恶意隐蹒。 「齐斩,你真可恶,知不知道我为寻出问题,翻过多少书,我找得眼睛快瞎掉,还找不出原因,一度以为自己错估病情,没想到、没想到……」他被气得一口气差点儿提不上来,若不是齐靳下不了床,他定要拽上对方,到兵器房里好好练练手。 「忙点好,忙点才不会两只眼睛老是追着别人家媳妇跑。」齐靳凉凉说道,仰着头,丝毫没有悔过的歉意表情。 第二十五章 短短两句话,气势高张的周译居然瞬间蔫下去,他指指自己再指指齐靳,神色尴尬,讲话结巴,「我、我……我……」 「你怎样?」齐靳追问,不管黎育清还在场,半点面子也不给他保留。 黎育清望向周译,怀疑着,齐靳口中那位「别人家媳妇」,不会恰好是自己吧? 周译像煮熟虾子似的,脸倏地爆红,他垂下头,暗恨齐靳,就算要吃醋,也别吃得这么光明正大,这种事私底下来问他,他定会尽实回答,可现下……他偷看黎育清一眼。 「我、我只是在……总之,你别胡乱吃醋,我看小丫……我偷看嫂夫人不是因为爱慕,而是因为她的身子……」 他越说越心乱,索性重重咬住牙关,哼一声,不说了。 可他不说,齐靳还是非要追出他的答案不可。 周译既然提到清儿的身子,表示清儿肯定有哪里出差错,他一把揪住周译,口气急促问:「把话说清楚。」周译侧过脸,不说话,这会儿他不急了,轮到齐靳气急败坏。 黎育清看看齐靳又转头看周译,意思是那个媳妇果真是自己?可……齐靳因此吃醋?说不清楚的感觉在心底扩散,既甜又酸。 周译视线落在黎育清身上,脸红得更加厉害,但,不说,他就是不说!猛摇头,周译拒绝齐靳的威胁。 「没什么好避讳的,快讲!」 关心则乱,齐靳扣住周译的十指施了重力,顿时,他腕间出现一圏红肿。 「你再抓下去,明天就没有人能给你号脉。」周译恼怒,这人是将军还是强盗,怎么可以如此逼迫人。 黎育清扯了扯齐靳的手,婉声道:「我身子好得很,你不要为难周大夫。」医者仁心,患者有病、隐匿不医,这种大夫有医术无医德,被抓废了手也不冤枉! 齐靳固执,大有他不说就同他耗到底的意思。 周译冷哼一声,明明是他的错,是他隐匿病情、是他误会别人,他还有理了?什么态度啊,大将军了不起吗?还不是要靠他一手银针才能站起来。 齐靳生气,周译也气恼,莫名其妙地,两个人互相杠上,他们瞪着对方,谁也不肯先低头。 见两人僵持,黎育清一踩脚,怒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这是在做什么,又不是孩子,怎如此幼稚?齐靳,你再不让周大夫拔针,汤药就要凉了,难道今天的诊疗要半途而废?周大夫,我身子有什么毛病,你直说便好,有病医病、没病就医医齐靳的心病,干脆把话说开,何苦在这上头闹,岂不是无聊?」两人各打一巴掌,黎育清一通娇声斥喝把他们给骂醒,齐靳松开手,周译却在这时露出一抹诡异笑容。 非要知道答案?也不是不行,反正到时候没脸的又不只是他。 态度瞬间大转变,周译笑得让人打心底发寒,「大将军,你非要追根宄底,不后悔?」 「你不说实话,我才后悔。」齐靳嗔到危险气味,却还是硬着头皮坚持下去。 「你、确、定?」周译笑得益发灿烂了。 虽然齐靳己经有足陷泥淖的危机感,但事关清儿的身子,他必须追出因由,于是咬牙回答,「我确定。」 「好。过去几个月我不时在背后偷窥嫂夫人,并非心生异念,而是因为,据我医人无数的经验……若在下没看错的话,嫂夫人应该还是个黄花闺女,这我可就胡涂了,大将军的毒并不会影响到那个方面,都己经成亲数月,怎么可能还抱着棉被纯聊天,不解啊、不解。」他摇头晃脑,说得闲适,齐靳却铁青一张脸,悔不当初。 「住口!」 齐靳明白意思,黎育清自然也听明白了,扭着手,退开几步,她的羞红从头顶窜到脚底心……这会儿齐靳要周译住口,他还真不乐意了。 「我担心的不是嫂夫人,而是大将军的身子啊,莫非我下错针,碍着哪条经脉,害得将军大人雄风不再?」 「快点把针拔了啦,早该泡汤药了!」齐靳忍不住动起手自己去拔银针。 周译笑得满脸得意,拨开齐靳的手,将银针二拔起。这会儿知道后悔莫及了?下回看他还敢不敢恶整自己!报了仇,他心情陡然畅快。 黎育清从来不觉得陪齐靳泡汤药是件尴尬的事,可今天,她何止尴尬,周译把话给撂明白,他不是碰不了她,而是根本不想碰,唉……她懂的,感情事勉强不来,她也不求多、不求快,饭要一口一口慢慢吃,才不会噎着,路要一步一步走,才不会摔跤,事在人为嘛。 总算两人之间渐入佳境,她其实己经挺满意,何况那档子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男人想,女人能拦、能阻?男人不要,你硬把自己成盒装箱送上去,他也只会把你当成残羹剩肴。 这话不说,不代表不想,只就是想着也碍不着谁,而周译大剌剌把话给挑明了说,这让她、让她……幽恼呵! 「从现在起,每隔三天施针一次,不过每天得多一项功课——练习走路,还希望大将军能够多多配合,别像过去那样,替医者找麻烦。」话撂下,周译为着表现自己的恼怒,把药箱给收拾收拾就往外走,当然,出门时,他没忘记叮咛守在外头的李轩,「两刻钟后,记得进去把你家主子捞起来。」门还是关着的,黎育清与坐在浴桶里的齐靳面面相觑,她早备下几个故事,可张开了唇却无言,便是那只柔柔软软、能抚慰疼痛的小掌心,也没探入汤药中,予人安慰。 她坐在床沿,垂着头也垂着肩,周译丢下一个残局,让他们不知道从何收拾起。 齐靳见她那副模样,轻叹,她,是怨他了吧?! 「清儿,过来。」齐靳低声唤。 她鋳躇犹豫,悄悄抬眉,却对上两道灼热视线。 「过来。」他向她伸出手。 她撇撇嘴、深吸气,走到他身边。 他握上她的手,泡着汤药的手带着湿涩苦味,温热的苦熨烫上她的掌心,她望向他,心里头有许多想法,乱糟糟的,一团理不出头绪的麻索捆得她呼吸不顺利。 她难受了吗?她又要以为被勉强的自己,还在顽强抵抗这粧婚事?好吧,趁这回把话同她说清楚,别让她憋着闷着,自己想破头,却还想错方向。 「我不愿动你,不是因为你不好……」 「我明白,你还是在等我后悔。」一句话,她解开他给的签。 黎育清幽幽轻叹,自己这么明白的态度,还是没让他弄清楚? 好吧!那就再豁出去一次,不藏着掖着,把话说得通透清亮,即使说分明后,她得到的答案是「黎育清的一厢情愿」,也好过停滞不前,至于日后要怎样往下走,就等着看他的态度。 她开口道:「你始终没弄明白,我愿意嫁给你,不是因为你很伟大、很了不起,而是因为我很喜欢你。硬要追问,喜欢你什么,我说不清楚,但我明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 「我喜欢看你、听你、碰你,喜欢天南地北、再无聊的话也想同你说,想时刻与你一起,见不着面,便无止无尽的想,而那份思念不会随着时间转淡,只会因为光阴流转,渐浓渐深。」 「喜欢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硬要追根溯源是为难人,可也因为如此难以捉摸,才教人迷醉。于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于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于是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第二十六章 「也于是……明知这场婚事的背后是逼你吞下委屈,我还是硬要嫁,明知你怒恨我的行径,我还是想赌上一把,因为我不想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不想恨悠悠,几时休,流不尽,许多愁。」 「我对你不起,但可不可以请你试试看,也许你放下几分坚持,我就能走进你心里,我会努力当个好妻子,让你无后顾之忧,我会倾全力让你喜欢上我,请你给我一个机会,不要再用『后悔』两个字,试图把我推开,好吗?」长篇大论结束,她一眨不眨望着他,期待着他的答案。 他不擅长聊天、不擅长说话,也不擅长解释自己的心思,但尽管她努力克制、让口气平稳,尽力让笑容维持在脸上,但他知道,她很伤心。 事实上,在双腿出现知觉之后,他的心稳下,过往的自信重拾,事实上,他早就认下这桩婚姻、这个妻子:事实上,他己经开始若干布置,要护她一生一世:事实上……那个「后悔」己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只是,他想要给她最美好的经验,而不是急就章。 心疼她的强颜欢笑,心疼她把苦往心里藏。 带着药草味的掌心抚上她的脸,他长叹道:「『后悔』不是把你推开的借口,是真的不愿意耽误你一生,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我和皇上之间的角力,与你没有关系。你是个好丫头,善良、体贴,你不懂害人,你的心思太单纯。」 「但跟着我的女人必须懂心机、会算计,才能在将军府里生存下去,我失去两条腿、深陷泥淖,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能拖你下水?别忘记,己经有一个江云因为我而失去性命,我不愿意你成为第二个。」他说完,也一样定定望着她。 他的话让她松口气,紧绷的双肩放下了。「所以你不是气我恼我,想一脚把我踹出将军府?」 「傻瓜,我怎么会气你恼你?」他只会想她念她,悦她喜她,大掌轻轻磨蹭她的脸庞,细腻柔滑的肌肤刺激着他的反应。 「所以你不是厌我恨我,不爱我待在你身旁?」她追着问。 「你不待在我身旁,我要到哪里听故事?谁会提醒我,代表幸福的青鸟其实就在我唾手可得的地方?!傻丫头,舍了你,天底下哪还有更好的姑娘?」 「所以……其实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她问得小心翼翼,惹得他捧腹大笑不己,她急急催促,「说啊,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 「客气了,怎会只有一点点,是很多点、很大点,如果不是喜欢到了极点,我怎么会把书信重复看上千百遍?」 他的话撞入她的心里面,那个「很多点」、「很大点」使她的笑容扩大一分、一寸,直到心底的欢喜多到装不下,她必须找点事来做,以便把那份高兴给发散出来。 一个冲动,她捧住他的脸,不守礼?她知道,但管不上。 她的额头靠上他的,太主动、失却女子矜持?她知道,但哪还顾得了。 他嗅到她带着暖香的气息,心醉……而她一个大胆,竟低下头,封上他的唇……片刻的错愕之后,齐靳暗骂一声该死!这种事该由男人来主动,是谁教她如此大胆的?没错!该死的苏致芬!他要在将军府大门口挂上牌子,载明苏致芬与狗不能进入! 怒气在瞬间消失,她的丁香小舌舔上他的唇角,该死、该死、该死……他在心底连番骂过数次该死后,堕入泥淖,捧住她小小的头颅,加深这个吻,他化被动为主动,袭上她的唇,在辗转流连间,一点一点汲取她的馨香甜美突然,门被李轩打开。「将军,该起来了!」一个冰块石雕般的样板脸,在乍然间看见孩童不宜的画面,轰地涨红了脸,他猛然转身往外,却撞上要进屋帮忙的木槿,一个踉跄,两人往地上摔去。 他怕摔坏了夫人的心腹,连忙在下坠间一个鹤子翻身,硬让自己在下头垫底,可这一翻,木槿的小身躯是压在他身上了,而她的唇也不偏不倚,落在那个最不该降落的地方。 他内息大乱、他走火入魔、他脑充血、他……突然发觉……女人的嘴唇又软又甜……这天沐浴过后,黎育清躺在齐靳身侧,她看着他的眉眼,忍不笑开颜,飞快凑上前,浅浅一啄。 齐靳打仗,习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所以她还来不及离去,他己一把将她抓近自己,把浅浅一啄变成深深一吻。 吻,越来越热烈,点燃了她身体里的火焰,烧灼上他的心间,抱住她软软甜甜香香的身躯,他吻她,一遍又一遍,越吻越深入火热,他不满足于她露在衣服外头的空间,于是褪去她的衣裳。 他是怎么当上平西大将军的?很简单,打仗时要得寸进尺、要步步相逼,千万不能谦让客气。 因此热吻从她的颈项落入她胸前,直到撷取她的丰硕甜美,他的手顺着所有的柔美线条慢慢抚过,心跳如擂鼓,声声催促他提刀狂奔。 突地,闷哼一声,他咬牙切齿、极其懊恼,自己又不是小男孩,怎会还没奔到敌人跟前就弃械投降? 听见他的闷哼,黎育清不明所以,急急将他推开,问道:「怎么啦?是不是很痛?不行的话别勉强。」大将军打仗最痛恨什么?最痛恨敌人的言语挑衅。 不行?他会不行?十八般武艺还没施展出来,兵法尚未上阵,他制敌千招还没出手呢,怎么会不行?! 为证明自己的实力,于是齐靳再振精神,于是重新冲刺,于是攻城略地,他在她身上插了旗子……搞清楚了吧!平西大将军可不是浪得虚名。 事毕,他在她耳畔甜言蜜语。 他说:「相思刻骨,病入膏肓,朝暮寻卿,只为求药。」听着,她露出笑靥,这个男人啊……不是不能也而是不为也,几句难得的情话,把她之前所有的委屈瞬间抹平,令她心中泛起酸甜苦辣,将之当做一世之诺。 她把自己缩进他怀里,亲亲他的下巴,柔声问:「求到了吗?」 「方求到一剂,但务求病根除尽,还得继续服用,此生怕是要依赖此药生存。」黎育清咯咯笑起,圏住他的腰,紧紧箍着,她闭上眼睛,细细品味那份实实在在,果然是大将军呵,够霸气!明明她喜欢他不比他喜欢她少,却是三言两语便让他占到先机,好像她就是白享受、白受宠了似的。 既然如此,他就得继续疼、继续宠,直到她愿意承认,他的喜欢比她多,之前让她吃了那么多苦头的爱情才公平。 继续疼、继续宠?没问题,他低声在她耳畔问:「小丫头,新药熬好了没有?大将军得用药了……」这天,平西大将军大展雄风,在小妻子身上品尝无数次胜利果实,战鼓一擂再擂,从白日到黄昏,从黑夜到晨曦初升,小妻子竖白旗投降,从此臣服归顺数十年。 随着齐靳开始在练武房里「学」走路的消息传出去,沉寂多时的将军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他进步得非常快,才短短几个月,己经可以丢开拐杖自行走了。 齐湘每日都会进古柏居,黎育清多少能够感受到小丫头心里的诸多矛盾,她几次想同自己示好,却总在最后关头不明所以地退缩回去。 这让她想起前辈子的自己,那时,面对杨秀萱的耳语诋毁以及嫡母的宽容大度,她不是没有挣扎犹豫过,只是在日日的洗脑之下,她依然选择背叛嫡母。她考虑很久,向齐靳提及,是不是把齐湘带到古柏居同自己住,好让父女亲近、母女培养感情? 第二十七章 可齐靳见她成日里忙碌不停,怕多了个齐湘要照应,她会过于劳累,便直接拒绝了。 确实,府里府外要打理的事太多,还有「天衣吾风」和「沐舍皂坊」那边的事要忙,就算帐目营运不必她伤脑筋,她还是要经常往那里递雕款和绣样。 对于设计这回事,她越练越上手,这回她雕出一系列以水果为造型的可爱香皂,送过去后引得众人惊叹不己,昨儿个,「沐舍皂坊」已经为新款皂放出风声,相信新皂推出,必能卖出好成绩。 这几款香皂不只苏致芬喜欢,齐湘也爱不释手,黎育清送一匣子给齐湘,拐来她一篇习字。 黎育清希望自己和齐湘之间关系能够更密切些,只不过要面面倶到似乎有困难。 老实说,她怀疑曾蓉蓉正担任着「萱姨娘」的角色,自己也曾经在齐靳面前说过几次,可齐靳几句话吩咐下去之后,曾蓉蓉毫无异议的开始教齐湘读书认字,虽然进度慢,总也是起了头。 她没可挑剔之事,却还是趁机问齐靳,「你确定蓉姑娘会是照顾齐湘最合适的人选?」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再没有人比她更合适教养湘儿。」她不知道齐靳是打哪里来的信任,细细观察之下,她发现了齐靳对曾蓉蓉的态度与旁人的不同。 银杏口直心快,提醒她得防着,还说:「男人贪图新鲜,偏有女人喜欢旧酱装新瓶,引诱男人尝鲜。」月桃冷冷加了句,「是旧酱装新瓶还好,就怕是发霉的老猪肉塞瓮底。」石榴沉稳、木槿实诚,两个人虽不多话,却也可以发现,只要齐靳在屋里,就会找借口阻挠曾蓉蓉进门。 收拢手边帐簿,支起下巴,黎育清定定看向窗外。 唉,就当她心胸太狭小吧,对于曾蓉蓉,她无法产生与齐靳相同的信赖感,自己前世行差踏错的一生,她不愿意看到齐湘重蹈覆辙,得想个办法,将曾蓉蓉和齐湘分开。 「在想什么?」齐靳放下书本,望向发愣的妻子。 黎育清回神,走到软榻边,他轻轻一扯,将她拉进自己怀间,环住她的身子,他喜欢与她亲昵。 黎育清道:「我在想很多事。」 「一件一件说。」 「你那些同袍弟兄们都安置下来了,田地也一一分派下去,只不过……」 「只不过怎样?」 「就算有那些田地,加上朝廷发下来的抚恤,顶多也就是个吃饱、手中有两个闲钱的状况,若要让孩子上私塾读书、谋个好前程,困难大了,上回我同佘管事去巡田地庄园,见到许多才四、五岁的娃儿下田做农事,才多大一点的小身板呢,就佝倭着背、负起装满粮食的箩筐。」 「你不忍?」 「他们的爹爹、兄长为国家出生入死,就算没有封侯拜相,或是得个小官做做,却也都是英雄人物,他们值得更好的对待。」 「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办个书院,教他们认字,也教木工、雕工、裁缝、剌绣、厨艺、制阜、管理铺子,就算他们长大之后,没办法在科考上有所表现,至少有一技之长,可以做管事、当厨子,能把日子过得丰富和美,不至于饿死。」顺着她的话,齐靳思索,也可以从中挑些孩子同周译学习医术,大齐军医不足,每逢战事总有些来不及抢救的伤兵。 「你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苏致芬的铺子缺工?」他揶揄道。 「更正,第一,那不只是致芬的铺子,我也是老板之一。第二,如果那些娃儿长大,也随了他们的爹娘当农夫农妇,将军可能确保皇上还肯赏你更多良田?第三,的确,手艺好的工人难寻,与其同人抢,不如自己培养。」 「但我之所以会出现这个念头,最根源的还是你那些同袍弟兄对孩子的忧心。人对未来有展望,才会自信而快乐,他们也许缺腿缺胳臂,但能够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有前途,才能活得开心幸福。」 「我相信只要给那些勤奋的孩子一根绳子,他们就会积极攀住、极力往上爬,就像我和哥哥一样,当年若不是爷爷奶奶把我和哥哥带在身旁,也许我们会长成见识浅薄的无知之人,也许被人当枪使还沾沾自喜,以为自个儿很能干。」无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碰到存心算计的,到最后,落得一个悲凉下场,那苦头,她尝过,若能扶人一把,不教他们走入相同命运,何乐不为? 齐靳微笑,明白她习惯以己度人,不愿旁人受自己曾吃过的苦头。 「知道了,皇上在附近赏一块地给我,找个时间过去看看,可以的话,就把书院盖在那里。」 「皇上又赏你东西?」 自从他能够拄杖而行,他便重返朝廷,黎育清本以为自己要花大力气说服他的,却没想到他自个愿意,压根不用她费唇在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会这样顺利时,他笑着对她说:「你不是教过我,别人要教我们不畅快,我们便要笑给他们看,别人要把我们踩在脚底下,我们就得把头抬高高,别顺着那些讨厌我们的人,要用成功把他们给活活气死。」于是他上奏折,皇帝知道齐靳愿意出仕,乐得东赏西赏,反正有个会生财的十三弟在身旁,他何妨大方。 齐靳和珩亲王重修旧好,两人有商有量,经常意见一致,炮口对上与他们不合的官员。黎育清很高兴,他们之间的父子情并未因齐玟而破坏,即使,齐靳打死不带她回珩亲王府叙亲情。 皇帝很重视齐靳提出的关防募兵案子,吩咐父子俩和兵部尚书共议章程,而募兵得有银子做后盾,幸好有齐聿容大力支持,何况他又提了新的催科法,来年国库赋税丰盈有望。 「讶异?」见她吃惊的模样,他失笑。 「嗯,还以为当将军的,得数数砍下来的敌人头颅有几颗,才能论功行赏,没想到……」 「没想到我动动嘴皮、提提笔,也能替你充实宝箱。」他扬扬眉,表情比起过去更添生动。 「是啊,早知道『坐』在朝堂上也能得赏,你干么要拿刀去跟敌人拼生死,好危险的。」更恨的是连自家哥哥都搭进去,武艺再高强的人,也会有个万一啊,齐靳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武官的危险在明面上,而文官的危险在台面下,不然为何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他一指戳上她的额头。 她抱住他的腰,喜欢成为他真正的夫人,喜欢能靠在他宽宽的肩膀上,悠闲地听他说东道西,更喜欢……两人之间的亲密,若是能有个孩子,那就十全十美啦。 「天下没有不要钱的餐饭,代价两字永远存在,只不过有没有张遮羞布挡着,而我们能够算计的,只有付出与回报的结果是否划算。」 「你这说法很商人。」 「天底下哪个不商人?谁不是眼睛睁开就在算计成本?是不是商人,差别在于用不用算盘罢了。」黎育清点头,勾起他的手指头,一根根把玩着,她问:「我明儿个同佘管事出门,先看看那块地,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 「你想我一起去?」 「嗯,我又不知道书院长什么样,你过去帮忙瞧瞧,出点意见。」 「知道了。」 见他答应得爽快,黎育清轻轻握了握拳头,试探问:「若书院盖好,能不能让湘儿到那里念书?」她盘算,就算不能将湘儿从曾蓉蓉身边带开,至少让她多认识外边的人,多听听不同意见,或许眼界打开,之后就不易被人支使欺瞒。 第二十八章 「湘儿?她有蓉……」 她不爱听他提曾蓉蓉,截下他的话说道:「我知道蓉姑娘是个尽责的,可湘儿性子骄傲,对许多人事都不看在眼里,年纪小时还觉得天真烂漫,但长大后性子再不改,定要吃不少亏。」 「蓉姑娘或许可以教她认字念书,可要学习待人接物,还得与人接触,不能长年关在家里。她不会一辈子活在将军府里、有个能干的老爹当护翼,为她好,就得舍得她吃苦。」黎育清未竟的话齐靳明白,湘儿看不起比自己身分低下的人,一双眼睛长在头顶上,有些骄纵、有点大姑娘脾气。他的确疏忽了孩子的教养,他经常觉得父亲做得不好,现下看来,自己也没比父亲高明到哪里。 父亲……想起每回见着自己便满怀愧疚的珩亲王,前天他又向皇上请旨,想回去镇守边关。边关苦寒,他这是要折磨自己啊……齐镛说的对,不是他的错,王氏的恶行不该由他承担苦果。「好吧,到时候就让湘儿同大伙儿一起念书吧!」齐靳松口,黎育清放下心,就当她小鸡肚肠吧,也许是她误解曾蓉蓉,但念书对于齐湘而言,总是好事。 「希望湘儿喜欢这个安排。」黎育清道。 「哪个孩子不想往外跑,有这等机会,连作梦都会笑。」但愿如此。她靠在齐靳身上,懒懒地提起其它事。 「前儿个我回娘家,奶奶说,大伯给四哥哥寻了门亲事,是童家姑娘,童家富贵,开设的钱庄分布大齐各地,听说是独生女,从小当成男子养大的,本想招个赘婿,谁知方入门的姨娘产下一子,家里怕她分产,便急急替她寻亲外嫁。」黎育清忍不住叹气,这时代,女人难,再有能力的女人都过得难,有几个能像致芬那样,碰上一个疼她惜她、看重她能力的齐聿容。 「怎地叹气?你觉得不合适?」 「四哥哥心思重、城府深,时刻都在算计人,他这样的人该娶个心思简单、唯夫命是从的女子,才能琴瑟和鸣、共度百首,童家姑娘不是普通女子,聘精明能干的童姑娘为妻,不是让夫妻对阵叫板吗?也不知道四哥哥心里怎么想……」 「你担心得太多了,育岷那人是谁都能相处的。」都说齐镛是狐狸,得到黎老太爷真传的黎育岷也不这多让,近日里朝堂上的表现就像一条滑不溜丢的蛇,谁都抓不到他的把柄,反被他支使得团团转,到最后,功劳一论二论,全论到他头上。这种人若不能当到宰相,站到朝堂的顶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夫妻相处不难,难于合心,能找到心灵相契合的另一半,才是最大的幸运。」 「你这小脑袋瓜还是少想点别的事情,如果非要闹点事情来想,就想想苏致芬那件嫁衣吧,佳期将近,我不信她敢穿着丧气的白衣服成亲。」 「丧气吗?那是你没见过那套嫁衣,它虽然不是红色的,但华丽、圣洁,我保证会造成风潮。」他扬眉,摆明不信,想反驳个几句,可木槿在这时候进屋禀道——「珩亲王妃来访。」 黎育清眼皮一跳,心道:她来做什么?! 【第四十四章 长者赐,不可辞】 黎育清紧紧站在齐靳身后,寸步不离,如果可以,她更想挡在齐靳身前,替他挡去王氏的恶毒目光。 比起大婚那日,珩亲王妃苍老许多,她瘦了,两颊凹陷、眉骨凸出,眼睑下垂、皱纹横生、老态毕现,便是用再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蜡黄脸色。想来,这几个月里她并不好过,即使齐靳己经顺着皇帝的台阶走下来,齐坟安然活命。 王氏带来的丫头留在屋外,可她身后还站着两名妙龄女子。 两个都虽唇红齿白、肌肤皙白柔嫩、面目秀丽的女子,她们穿着同款式的滚银边葱白色斜绫纹小袄、藕色靴裙,颈间挂着晶莹玉润的珍珠项链,那身打扮,不似侍女。 木槿和月桃送上热茶后,在黎育清的示意下,双双走到外头,与王氏带来的丫头、嬷嬷攀交情。 门关起,屋里一片寂静,王氏不说话,她身后的两名女子也垂首不语,王氏抿了口茶汤,暗自打量着眼前那对男女,他们也不说话,但亲昵的神态表情显现出两人感情深厚。 回望王氏,这会儿齐靳真想给清儿好好褒奖一番,她说的没错,自己的成功真的可以把敌人给活活气死。 王氏看着齐靳尊养出来的壮硕身子,瞧他气色极好,无丝毫病人该有的颓靡沮丧,便是那道惊人的伤疤,也在周译的巧手下,渐渐形成一条淡得几乎不见踪影的痕迹,相较于自己的形容憔悴与儿子的萎靡不振,她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真想冲上前撕碎他的骄傲得意。 她仰头,狠狠把杯中茶汤喝光,对上齐靳沉稳无波痕的眼神,王氏依旧咬牙,下巴两侧的骨头突出,露出一张阴戾狠毒的脸庞。 凭什么?凭什么王爷亲生的儿子不能成为世子?凭什么丈夫立下的功劳要拱手送人?这场荣华富贵是丈夫亲手挣来的,凭什么白白便宜一个贱民?越想心越恨,胸口泛起一阵疼痛,她禁受不住,伸手压住心头。 她会被自己活活气死吗?齐靳微扬双眉,忍不住期待着。 「母亲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母亲二字,齐靳唤得不清不楚,对别人而言,母亲代表的是温情、是宠护,对他而言,这两个字代表的是憎恨与恶毒。 「你还晓得我是养你长大的母亲?」养他长大?他不置一词,唯有脸上浮着淡淡的嘲讽。 他不言,王氏却忍不住不说。「说!你成亲多久了?七个月、八个月,你好像还没带过媳妇回王府拜见祖先宗祠、拜见尊亲父母。」 「母亲又不是不知道,儿子双腿不便,要回王府拜见父母自是困难,至于祖先宗祠,在大婚第三日,己有太监领着请儿去祭拜。」而他的双腿不便是谁造成的?众人心知肝明。 领着清儿去祭拜。」而他的双腿不便是谁造成的?众人心知肚明。 「你不良于行,难不成黎氏也不良于行?黎府是什么样的家族,竟连孝悌二字都不懂,我倒要上黎府去问问是怎样教养女儿的,竟把这样一个媳妇塞进我们王府。」王氏越说口气越急,一颗心在胸口狠撞不己,她那心疾是多年盘算思虑造成的病「母亲恐怕忘记了,清儿是怀恩公主,若母亲对她的教养有意见,不妨递牌子,进宫问问德贵妃。」齐靳与她针锋相对,再不似若干年前的处处相让容忍。母子?这个谎言己教她亲手揭穿,谁也怨不得他的态度。 他的回话让王氏怒急攻心,她没想到,从来不敢在自己面前造次的齐靳居然变得如此咄咄逼人,是娶了媳妇、肥了胆子,还是秘密己经传进他耳里,他再不当她是母亲?! 她怕事实揭穿?当然不,他若知道自己不是王爷的亲生儿子更好,那就该知耻,早早把世子之位让出来。 只是皇帝尚未发话,她不知上头是怎样的想法,但不管什么想法,有皇太后在,她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孙子的好处让外头的杂种给占走,坟儿才是流有高贵血统的那一个。 事发之初,她小心翼翼,担心皇帝发落自己,便是齐靳的大婚,冒着让人戳脊梁骨的风险,依然同玟儿一起出现,忙里忙外,合演一出家庭和谐大戏。 第二十九章 但这段日子以来,秘密再没有人提及,于是她大胆推论,在狸猫换太子的重大罪行揭穿后,迟迟没有出现废妃旨意,定是怕损了坟儿的声名,不利于日后袭爵,既然圣心如此,她还有什么好怕? 沉寂多时的她,也该重现江湖,再掀一场风浪。 「看来皇帝这个婚赐对了,黎氏居然让你如此维护?」她冷讽道。 齐靳没搭话,黎育清也没接口,只是垂着头,等待她表明来意。 王氏露出尖刻笑意,道:「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这个媳妇,我不满意,除非她到我跟前立几天规矩,让我瞧瞧黎府家教如何,否则往外传出去,她这个不孝之名背定了。」所以她今天是吃饱没事做,恶意来找碴? 黎育清微笑,缓言道:「母亲言重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旁人要传谣言,何必挂心在意?何况媳妇成日忙着照顾将军,以至于将军的双腿渐能行于朝堂,为此龙心大悦,前几日还召媳妇进宫,好生嘉勉一番。这事,那些豪门勋贵府里都知晓,应该不会有人盲目随之起舞。」王氏锐目一闪,狠狠瞪上黎育清,黎育清不惊不惧,黑眸含笑回望。 这丫头和柔弱温和的江云大不相同,要想把她捏在指掌间,怕是困难,既然如此……她冷笑,为王妃这个尊贵地位,她使过的手段多了,还怕对付不来一个黄毛丫头?总有手段教她够瞧的。 「好个伶牙俐齿的媳妇,敢这样对婆婆说话。」 「媳妇不过诉之以理,并非辩驳,还望母亲明察。」 「很好,我说一句,你顶上一篇,黎府教养出来的女儿果然不同凡响。」 「多谢母亲夸赞,德贵妃也教媳妇不少。」齐靳见清儿没被吓倒,眼底闪过激赏,接腔问:「不知母亲今日到访,到底有何要事,如果只是来训戒,那就莫怪我们少陪了。」言下之意,要送客。 王氏深吸气,强压心中狂怒,问道:「玟儿的事,是不是你在后面做的鬼?」儿子上「天衣吾风」求衣,本以为他是想送青楼里那些下贱女子,却不料,他居然是留在屋里自个儿穿?!是谁把坟儿给教坏的?她想也不想,凌厉目光朝「天衣吾风」的老板射去。 齐靳闻言,莞尔道:「母亲要泼脏水,也得看看情况,总不能空口白话,把罪恶强加儿子头上,如今我双腿不便,除上朝外,哪儿都不能去,又怎能对弟弟做鬼?」 「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眼下我手中没有证据,自然不能拿你怎样,但王爷要重返边关之事,你敢说不是你在皇上跟前嚼舌根?」她张狂嚣张的模样让齐靳不胜唏嘘,过去不管怎样,她多少还维持住一副贤良表相,残忍阴毒是私底下的事,怎样也不让人抓到把柄,没想到如今竟是全然豁出去不顾一切了,是急了吗? 看来齐镛的阴招有了大成效,有空该请他进府喝几杯。 齐镛说:「反正我那位堂弟在军中引起反心,婶婶不敢让他进军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玩点有意思的,做啥好呢?」于是狎妓玩小倌,每天都轮个新花样玩,玩那话儿也得吃点药,既是助兴也是补身子,免得年纪轻轻便把身子给掏空了,多划不来。 只是周译的药,绝对有效却也价值不菲,除此之外还……有些特殊作用,宫里恐怕很快就能招名新太监了,否则有个大姑娘似的堂弟在外头闲晃,齐镛脸上也不好看是吧! 「母亲肯定很久没同父亲说话了吧?」这话是问句,但更多的是嘲讽,讽剌夫妻情分因多年前的诡计而消磨殆尽。齐靳微哂,续道:「这件事,我未插手,是父亲向皇上提出的,如今边关虽平靖,但贼人心阔、蠢蠢欲动,父亲想亲自压关,以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名气,教贼子不敢妄动心念。」这话是真的,没有半分添油加醋。 望向齐靳坦然的神情,王氏犹豫了,难道这阵子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纯粹是自己多想? 她与他直视,言道:「我知道你恨我。」王氏话出,不明就里的黎育清心头一震,她这是要将恩怨挑明,要说清楚自己为何待儿子不慈?不自禁地,她的手落在齐靳肩膀,虽然没有武功,但该挺身相护丈夫时,她不会退缩。 齐靳清浅一笑,反问王氏,「母亲做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儿子心生怨恨?」 「我不和你兜圏子,人不自私、天诛地灭,为坟儿做的事,我不认为有错,你也别觉得冤,若无当年的事,你现在能够成为堂堂的大将军?能够建功立业,变成皇帝眼中的大红人?不可能,你只会是一个面向地、背朝天,成曰在田里耕作的贱民。」 「是王爷教你武艺兵事,是王爷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是他一步一步把你推到现在这个位置,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就该知道,世子之位不是你应该霸占的。」 「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人在做、天在看,王爷给了你诸多恩惠,你却还要把他亲骨肉该得的东西掠夺到手,太狠毒了。你若恨,那么王爷岂不是要更恨,恨自己养了一头白眼狼在身边。」亲骨肉?贱民?黎育清心头突突地一阵乱跳,王氏的意思是……不对,她曾经问过齐镛,齐靳的确是王妃的亲生儿子啊!她混乱了,可是再混乱,她都晓得眼下最痛苦难堪的不是自己,而是齐靳,于是贴在他肩膀的小手握得更越发用力。 齐靳拍拍肩上的小手,他没关系的,事己至此,他没什么好怕的。 他看一眼王氏,要算帐?可以,他也有一本烂帐,想找人坐下来,认真算一算。 喝一口温热茶水,他不咸不淡地道:「母亲似乎忘记,并非我强求名分,而是母亲使尽诡计、把我从亲人身边抢走,我没有心存非分之想,强求世子名分,而是母亲心存非分,强要成为珩亲王妃。」 「若非母亲狼子之心,吕氏岂会因为思虑过甚而早亡,又岂会落入圏套,以至于嫡子不保?若如儿子所言,吕氏还在、嫡长子还在,这么一来,所有人的命运都将改写。」 「你断了儿子的天伦亲情,几次谋害儿子性命,逼得儿子稚龄便不得不远走天涯、餐风露宿,不得不千里寻父、投奔军旅,难道我还得因此感激母亲对儿子的磨砺?」 「兄弟本该手足齐心,但在母亲的『悉心教导』之下,齐坟自小不勤勉学习、不力求上进,只会对着兄长起歹意、处处争强斗胜。他对儿子做过什么,相信母亲比谁都清楚,若非儿子看在父亲苦心栽培的分上,顺遂皇上的心意、放他一马,你以为他现在还有性命?」 「母亲每句话都站在自己的立场想事,有没有想过,也许儿子根本不想进珩亲王府、不想当世子,只想与父亲母亲和和乐乐过一辈子?」 「母亲说的好,人在做、天在看,齐坟如今是什么形样,难不成母亲还看不出来,齐玟就是个没担当的纨裤子弟,成日斗鸡走狗、狎妓逛花街,你以为这件事情之所以闹得这么大,只因为他害了儿子两条腿?」 「错!他在军中早己犯下众怒,却因为身分特殊,将士们不敢动他,否则同为出生入死的袍泽,便是有错,大家也会为他担待一二,怎会落井下石,逼迫皇上亲手铲除毒瘤?」 「母亲当真认为齐坟担得起珩亲王这个爵位?人没本事的话,站得越高,只会跌得越惨,若母亲还爱惜齐坟一条命,就该教会他安分,而不是去争取他掌握不了的权力。」字字在理、条条清晰,黎育清真想为齐靳这番话鼓掌叫好,如果王氏还有一点脑子,就该知道他这些话是为珩亲王好,并非自私自利。 第三十章 很可惜,王氏的脑子被浆糊给黏住了。 「你浪费这样多口水,不过是证明你并不想放弃爵位罢了。」她就知道得陇望蜀,人的欲望贪婪没有限度。 「随母亲怎么想,至于爵位,儿子没母亲想象中这么看重。」 「好!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看轻!」一恼,她气得起身离去,这时她身后两名妙龄女子急得唤住她的脚步。 王氏吞下气,旋身,恶狠狠丢下话,「你们两个留下来好好侍奉将军大人,将军大人己经二十二岁,尚未有子,你们最好多尽点心,早点为将军开枝散叶。」对她们说完,她朝齐靳一阵冷笑,道:「既然你非当这个世子爷不可,就不能弃了我这个母亲,长者赐,不可辞,你好好享用齐人之福吧!」话丢下,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两个妙龄女子与黎育清面面相觑,来这一手长者赐,她要怎么接招? 她还没想到如何接招,两个美人己款步向前,朝着齐靳屈身道:「婢妾给将军、夫人请安。」婢妾?这么快,连茶都还没端,她们己经自认下身分?黎育清蹙紧双眉。 齐靳笑看两人一眼,握了握黎育清冰冷的小手,把她拉到身旁坐下,接着转头对美人儿说话,口气温和得让黎育清很咬牙。 「说说你们的出身。」 两人互视一眼,谁也没料到王妃会同将军闹得这样厉害,脸皮面子全不管不顾了,到最后居然把她们强塞下就走了? 她们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自处,幸得将军不弃、温声相询,她们这才松了口气。 身材较丰润、年纪较稚龄的那个,偷偷地朝齐靳瞧去几眼,约是满意将军长相丰神俊朗、英武神勇吧,她垂下头,满脸绯红。 而身子纤细瘦高,有股风流自怜模样的女子则是强提起精神,婉声回答,「婢妾是姊姊,今年十七岁,名唤碧云,妹妹碧月今年十六,咱们的爹爹张诚原本是宣卫同知,因犯了事,被判处极刑,殃及族人,王妃将我们姊妹俩买下,命人悉心教导规矩后,送进将军府服侍大人。」 「你们读过书?」齐靳又问。 黎育清望他一眼,问这么清楚,难不成真要将人给收用? 心头泛起酸意,张氏姊妹都是婉约秀丽的清雅佳人,便是她见了也心生欢喜,何况是齐靳……她犹豫了,若是她们当真奉茶,她接是不接? 「是,小时候家里请嬷嬷教过,算帐理家、女红厨艺,都能上手。」 「琴棋书画呢?」 「婢妾擅长手谈,妹妹善画,曾师李朝忠。」 「很好。」对于她们的回话,齐靳相当满意,他扬声唤人,「月桃!」月桃闻声进屋,道:「奴婢在。」 「寻处院子把张姑娘二人安置下来。」他真要将人纳下?黎育清细眉收得更紧,咽下委屈,急忙起身,她得找个地方清清心。 不只黎育清,便是月桃得到这个命令,也是一双柳眉打上死结,表情僵硬的咬着唇,她盘算这回出府,要让谁得到风寒? 「两位姑娘请随我来。」月桃不满,却还是依指令带着张氏姊妹离开古柏居。 送走两人,看着把好好的指头扭成麻花似的黎育清,齐靳见着好笑,明知故问,「不开心?」 「遇上这种事,没有人会开心。」她半点不隐瞒真实感受。 齐靳莞尔,却不说破,道:「有事想问我吗?」 「有。」 「请问。」 「我曾经问过三皇子,他同我确定,你是王妃的亲生儿子,可方才那番话……」居然不是先问张氏姊妹的事?他心头一暖地望向她,这丫头,在意他比在意自己更多吗? 「过去我无数次怀疑,却找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不是王氏的亲生儿子,但人伦天性,虎毒不食子,天底下没有母亲会对亲骨肉下恶手,何况我还是个会让长辈感到骄傲的孩子。但我寻到的产婆、御医都可以证明,我是王氏的亲生儿子。」 「百思不得其解下,我只能猜测自己是王氏的儿子,却不是父亲的骨血,直到齐坟把事情闹大,父亲决定舍弃齐坟、成全民心,王氏眼见事情无法转弯,才将当年的秘密揭穿……」他将自己在襁褓时被更换的经历娓娓道出,黎育清听得满肚子心酸,难怪他那样生气,一度不愿意顺着台阶下来,难怪他要倔强、不肯医治双脚……所有的原因都找到合理答案,她好心疼他。 她起身,将他抱进怀里,软声道:「没关系,他们不疼你,我疼,他们不爱你,我爱,做可以不要他们,你有我就够了。」这话有些幼稚,但听进他耳里,喜悦盈心。 将她拉到自己膝间坐下,他环住她小小的身子,热热的气息在她耳边吞吐,惹红她的小脸颊。 齐靳再问:「还有没有话想问我?」 「没有。」她摇摇头。 「真的没有?」 有没有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己经做出决定,让她还能怎么问?问完之后呢?难道她还能强着脾气说:「我不允,不管是哪个女人,都别想分走我的床!」她说了,他就会同意?若女人不肯,男人就不做,爹爹就不会有姨娘、有外室,还有一堆数也数不清的通房。 所以接下来怎么办?她心里没谱,只想着快点找机会出门,问问致芬,自己该如何是好。 届时,致芬会怎么说?定会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人间处处有情郎,不丢了石头,怎捡得钻石?」可他于她而言……就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舍的钻石呀! 「不想问问我对张氏姊妹有何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卿本佳人赠英雄,佳话流传。」这话,她赌着气。 见她气鼓鼓地,想从自己腿上跑掉,齐靳不允,紧圏住她身子,说道:「那两人出身不错,又识字,看上去脾气温和婉顺,你也听见了,女红、厨艺,画画、棋艺她们都能上手,这样的人才,父亲定会喜欢。」 「你的意思是,要把她们送给父亲?」黎育清没想到齐靳应对的招数这么狠,一出手非要教人大出血。 「不能吗?父亲才四十出头,正值英年,若非长年在边关没人服侍,再加上战事吃紧,无心多想,怎会只有齐坟一个儿子?」 「王府里又不是没有其它侍妾,她们中间并没有人为父亲产下子嗣,会不会长年征战,父亲伤了根本?」 「吕氏是个堂堂侧妃,王氏都能够使计毒害吕氏的孩子,不过是几个侍妾,她会拿捏不了?」怕是一开脸,就被迫喝下绝育汤,自己这样一个「意外」,她都无法忍受了,怎么可能容许另一个意外出现? 「所以……」 「方才我劝告王氏的话皆出自于真心,齐坟顶不起珩亲王这顶大帽子,倘若这三个字到最后只沦落为闲散宗室,还算好的,最怕的是齐玟顶上这身分,为恶造业,到最后祸害家门,才是可恨,父亲一世英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可张氏姊妹是从王氏手里送出来的,我们怎能把她们再送回去?」 「不将她们送回去,我会寻机会同父亲商量,待父亲北上驻守边关时,再将她们送过去。」 「这几日,你让周译替她们配药方、调养身子,且好好劝说两人,若她们真能为父亲开枝散叶,日后的荣华富贵少不了她们。」方才王氏的话她们也听到了,他这平西大将军毕竟不是珩亲王的亲骨血,怎么选择她们应该能想清楚。 第三十一章 话说着,他忍不住轻笑出声,眸子里透露出一抹狡黠。 黎育清叹气,如果王氏知道他这样「使用」她的人,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都怪人心窄狭贪婪,倘若王氏心胸宽阔,好好将齐靳带大,不教导亲生儿子怨恨兄长,也许她将有一对兄友弟恭的好儿子,就算齐玟是个庸碌之辈,齐靳定也会尽心照看,可惜了……她把头埋进他胸怀,对齐靳说:「我一定会好好教育湘儿,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齐靳没想到这些话会让她产生这等联想,笑道:「湘儿会好好的,她有蓉蓉教导,就算骄纵些,也不至于太出格。」黎育清无语,即便心底并不同意。 这时木槿进屋,她一双眼睛红红的,一进门就往黎育清和齐靳跟前跪。 黎育清不明所以,连忙命石榴将她扶起,可木槿不愿起身,她接连在地上磕三次响头,说道:「主子,木槿有事相求。」 「有话好好说,能允的我一定允下。」木槿是她身边旧人,多年情分摆在那里,只要能使上力,她绝一会推托。 「夫人,您还记不记得奴婢有个妹妹?」木槿抬起头,脸上仍挂着晶莹珠串。 「我记得,她叫小芳,你寻到她了?」 「奴婢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见着她,今日她随珩亲王妃入府、候在门外,我同月桃与她攀谈,发现她手腕上那个月形胎记时方才认出她。主子,王妃待小芳不好,您可不可以向王妃把人给要过来?」要过来?怎么要?王氏同齐靳成了仇敌,怕是他前脚要人,后脚她就将人杀了,黎育清抒眉,朝齐靳望去一眼,轻言道:「你先别着急,此事,我再想想……」齐靳略略沉吟问:「你同妹妹认亲之事,有旁人知道吗?」木槿想了想,回话道:「当时奴婢太激动,拉住妹妹就直言身分……现在想来,后头还有一位嬷嬷。」齐靳点点头,「既然如此,认亲之事必定瞒不过王氏,若我没料错的话……清儿,这几日你寻个机会让木槿到外头办差,届时定会有人在半路截下木槿,把她给带到珩亲王府。」 「为什么?」 「有机可趁,王氏怎会白白放过?木槿,你到王妃跟前时,大可以老实把你和妹妹的关系捅出来,也可以将清儿在黎府与萱姨娘间的旧事翻出来讲,但你必须把话咬死,就说你是萱姨娘身边的人,并且暗示王氏,你虽服侍新主,却不敢或忘旧主恩情。届时,她必会以你妹妹为要挟,逼你透露将军府中大小事。」 「你想让木槿当王氏的眼线?」黎育清扯扯他的衣袖,那多危险啊,王氏手上可掐着不少条性命。 齐靳笑道:「你把府里的人清理得干干净净,若非想在咱们这里布置新眼线、搅乱一池春水,她又怎会安排张氏姊妹进府?既然如此,索性让她再顺遂些,多埋颗好棋吧。」 「木槿明白,木槿会照将军的吩咐做事。」 「不必担心妹妹,待你入彀,王氏必会松了对你妹妹的看管,届时我再挑个好时机,让李轩把人给劫走,但依着王氏心机,她必会诓骗于你,说你妹妹依旧掐在她手中,让你继续为她传递消息。」 「这样会不会害木槿陷入险境?」 「放心,只是传话罢了,你就推说自己是夫人的贴身丫鬟,无法经常离开,先约定好联络方式,透过个中人,尽可能别亲自去见她。」 「奴婢明白,定不会负将军所托。」木槿道。 木槿下去后,黎育清一双美眸望着齐靳,明明白白的忧虑全盛在里面。 他将她拥入怀中,说道:「别担心,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那丫头的忠心耿耿是我亲眼所见,定不会教她有所损伤。」 「不光担心她,我更担心你,王氏一天不放弃对你虎视眈眈,我……」 「别怕,我不会令自己重蹈覆辙。」在木槿同主子禀事时,月桃悄悄地走到花园角落,拿把小铲挖好洞,将壶里的残渣往泥洞里倒,再把泥土给掩上。 弄好后,她拍拍手上的泥屑,提起茶壶,得意地扬了扬眉尾,却不料一旋身,差点儿撞上周译。 他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也不说话,仰起下巴,朝古柏居走去,经过他身侧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做什么?」月桃想挣脱他,却不料他力气太大,她根本甩不掉。 笑意勾起,他上下打量月桃,态度闲适地道:「番泻叶味道太重,不若改用芦荟,今天是王妃生气太过,否则定会品出你这药茶里加了料。」而依她那不依不饶的性子,定要闹翻将军府,到时这丫头,能不吃苦头? 「番泻叶拉几次、芦荟又能拉几次?如果不是怕味道太过,我更想用牵牛子。」牵牛子?他嘴角微微颤抖,这丫头令王妃拉肚子还不够,还想她呕吐、腹泻、血便加血尿?够狠! 「你的医术是谁教的?有这身本事,你何必进将军府当个小丫头?」 「恕不奉告。」 撇过头,她捧起茶壶往前走。 周译的话在身后传来,沉稳醇厚的声音教她心头一颤。 「藏着点、掖着点,不会吃亏的,慢慢瞧、细细学,选个最有把握的方式出手,千万不要做到明处上头,让人揪住把柄。」他这是……在教她? 脚步微顿,停过三息,她挺起腰板,继续往前行。 【第四十五章 不安分的蓉姑娘】 建方十九年冬,齐靳己经丢掉拐杖,行走如常,可皇上似乎还没有派他驻守边疆的意思。 这一年多来,朝廷重用齐靳、齐镛及齐聿容三人,齐镛大刀阔斧改革吏治,贪污渎职者,尽皆收起馋相,生怕哪天査到自己头上,于是谨慎为官、不落人口实,于是小心翼翼,不收巨贿。 齐靳提的边防募兵及布兵案子,让诸邻国不敢擅自妄动,并且他从各方军队中选出可用之材,训练提携、教他们能独当一面。 而齐聿容的重商轻赋政策,让大齐的商业繁荣鼎盛,四方各国商家频至大齐做买卖,因此税丰国库盈。 大齐皇帝看着在自己治下,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百姓富足、民生乐利,那心情是何等满足。 苏致芬的生意蒸蒸日上,俨然跻身齐国首富行列,跟在旁边捡肉屑吃的黎育清也吃得腰缠万贯,现在别说千佘伤兵,便是再来个两千人,她也可以眉不皱、心不紧,豪气大喊:别担心!老娘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至于年初苏致芬和齐聿容的婚事,虽然刻意低调,但总是王爷办喜事,刻意凑近巴结的人不在少数,规模虽比不上齐靳和黎育清的世纪婚礼,却也在京城里引起一阵热潮。 到底苏致芬没有黎育清预估中的那样大胆,最终还是穿上大红嫁裳,不过为着让那套纯白嫁衣能亮相,她和黎育清、岁岁月月年年,硬是在静亲王府里举办了场西式婚礼。 为什么叫做西式婚礼?没有人去讨论这等细节,但参与者都极其热情,花墙、白马、红地毯、洒着花瓣的小花童、交换戒指……最热闹的是之后那场舞会,所有人都下去跳舞了,当然,齐靳并没有。 只不过,皇帝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消息,居然没通知、没宣旨,悄悄地带了几名太监便微服出访,也参加了这场别开生面的婚礼。 若是让黎育清来选择,她喜欢西式婚礼甚于皇帝的赐婚,至少新娘子不必关在屋里,揣着一颗忐忑不定的心,等待传说中的洞房花烛夜,而来客可以唱歌跳舞尽情欢唱,用真心表达对这场婚姻的殷切祝福。 第三十二章 黎育清的书院在去年秋天开幕,本来除了军眷之外还打算收些年纪轻的小孩,没想到平西大将军的名头太大,有不少名儒大师以及从宫里退下来的嬷嬷都愿意到书院教课,消息传开,书院招生时,涌进一批少男、少女,黎育清照单全收,只不过十岁以下的孩子,课业以读书认字、算学为重,而十岁以上的少年则以手艺为重。 除此之外,因进书院不必付学费,且从书院毕业后,就能进皂坊或衣铺工作,那可是能吃上一辈子的技艺呐,因此人人都想进书院,可僧多粥少,书院便设下考核制度,每隔一月考试一回,以能力程度分班,若连续两次成绩不合格,便开除学籍。 这个规定让在学的学子们战战兢兢,不敢偷懒耍滑混曰子。 依照苏致芬的意见,书院分成文学院、管理学院、商学院、工学院……等等几个学院。 依讦划,明年春天就有一批学子可以进入衣铺和皂坊实习,大家都相当期待这批生力军的表现。 齐湘也进了书院读书,刚知道自己必须去书院时,她闹了好大一场,怒气冲冲奔到黎育清跟前,指着她鼻子怒问:「是你做的好事对不?你故意把我赶出去,让我不能同爹爹在一起,还要我与贱民杂处一室,想坏了我的声名。」黎育清气笑了,才五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名声? 不过这话肯定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但她不愿意追究是谁在后头挑拨离间,只想尽快解决齐湘的怒气。 她不恼不怒,反而端了碗绿豆薏仁给齐湘消火气,轻声道:「晨起你爹爹进宫早朝,每日都得忙到酉时方能返家,你也晨起进书院,还能早你爹爹一个时辰返回家门呢。梳洗过后,你到古柏居来用饭,同你爹爹说说在书院里发生的事,饭后,你爹爹有空的话,还能指导你的功课,不是很好吗?你怎么会说成我要把你赶出去、不让你见爹爹?」听黎育清一番不愠不恼的话,齐湘消下火气,口气缓和的问:「可那些学子不都要住在书院里头的吗?」 「那是因为他们家里离得远,每日赶不及上课时辰,书院离将军府不过是拐个弯就能到的路,你何必搬进书院,同别人争睡铺?」 「至于坏了声名这回事,更是无稽之谈。名声是要靠自己建立的,你爹爹的名气,是他一刀一枪,用性命在战场上换来的,现在的你,文不成、武不就,琴棋书画无一精通,哪来的名声?除非你铁下心,从今日起好好在书院里认真勤学,方能替自己博得好名声,否则日后传出去,怕是人人都要知道,将军府里有个目不识丁、女红厨艺皆不通的千金小姐。」 「再说了,贱民?这话更伤人心,人生而平等,哪有什么贱民、贵人之分?你不过运气好、摊到一个好爹爹,他们没有罢了,可若他们一心向上,替自己谋取未来,那才真正值得赞叹。有没有听过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闻名天下知?要是你有机会与你爹爹聊聊,便会知道小时候的他历经过多少困难、捱过多少常人无法忍受的苦楚,若不是那些磨难砥砺,哪有如今的威武平西大将军?」这个长篇大论说得齐湘低了头,齐靳回府后听见这事,也找齐湘长谈一回,齐湘才乖乖听话,上书院念书。 黎育清没有估错,刚进书院时,齐湘的鼻子仰得半天高、眼睛长在头顶上,没人肯搭理她,可在齐靳的交代下,书院夫子也不因身分待她特别,之后的考试成绩下来,她发觉那些自己看不起的同学,居然表现得比她还好,她的骄傲第一次受到挫折,这才定下心努力学习,不肯落于人后。 月桃和木槿迷上捣鼓香粉这事,黎育清不但不拘着人,反倒替她们张罗这方面的书册,本与周译处处不对盘的月桃,也不知道哪天哪根筋突然被摸顺了,竟然跟在周译身后,悉心将他炮制药草的手法给学起来。 一来二往的,两人似乎瞧对方上眼啦,黎育清本想玉成两人好事,但月桃坚持跟在她身边服侍,此事只好暂且搁置,而原本待齐靳伤好后就要离开的周译也因此常驻将军府了。 木槿的妹妹被李轩救出来了,换个名字在书院里头帮着管事,木槿因此对李轩另眼相看,不时为他裁衣制鞋,表达感激之情。 另一方面,因为木槿「泄漏」出去的消息,让王氏很满意,不时透过中人送来颇为丰富的赏赐,收着那些东西,实诚的木槿胆颤心惊,齐靳取笑她胆小,黎育清却扞卫自己的丫餮,反驳道——「她如果胆子大,早就上战场打仗了,干么跟在我身旁。」于是木槿有钱、月桃有技,再加上黎育清在旁煽风点火、大力支持,以二二六配股,京城里开立一家香粉铺子,地址就在「沐舍皂坊」隔壁,借着皂坊的名气打响了第一炮。 短短几个月下来,香粉铺子的盈佘己经能够买地建屋、聘管事、另设制粉厂,再不必借将军府里的三两间屋子制作香粉。 而齐坟在一段时间的沉寂过后逐渐原形毕露,三月时,他为一名小倌与人大打出手,手下人不小心打折对方一条腿,珩亲王府赔钱了事。 四月,齐玟在赌坊里,短短三日输掉银两万佘,心有不甘,诬赖对方诈赌,被对方打手拖到暗巷饱以老拳,此事传出,沦为京城笑谈。 五月,木槿快书致珩亲王府,表明己经査到张家姊妹的去向。 当王氏收到消息,知道那两名贱婢居然被收用在珩亲王身边时,怒气冲天,让齐坟联合几名六、七品官员上书,请求皇帝怜悯,让珩亲王返京调养身子,皇帝本以为是珩亲王的意思,査证之下方知是齐坟自作主张,一顿怒斥,夺了他七品副提举官位。 正午的天空,乌云垂沉,似是伸手就能拽下一片,今年还没有下雪,可天气冷得让人缩手缩脚,恨不得埋进棉被堆里,不出来了。 屋子里摆上几个炭盆还是消不了寒气,今儿个休沐,齐靳仍被皇帝宣召入宫,黎育清在小厅里看帐簿。 香粉铺子的生意越做越顺,她还不急着开第二家,但汪管事野心大,见「沐舍皂坊」东一家、西一家,开遍齐国上下,己经不只一次提及再找寻新铺面的事,也许……明年看看吧。 现在月桃、木槿待在府里的时间少了,两人必须轮流到厂子里盯着,她们忙得起劲,成日聚在一起吱吱喳喳讨论铺子里的大小事,黎育清却担心,过完年木槿、月桃都十八了,可不能成天抱着算盘,不顾终身大事:不只她们,银杏、石榴也老大不小,得替她们留心,屋里得再挑几个伶俐下人……唉,当家主母要操心的事可不少。 银杏端着燕窝进屋,她性子直、脾气躁,让月桃磨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显出稳重模样,可今儿个进屋,她又是杏眼含怒,像是对谁不满似的,可又不敢爆发出来,紧憋着嘴,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对。 黎育清放下账册,笑道:「小丫头惹你,训个两句成了,干么生气?你没听月桃说吗,生气的女人易老。」 「夫人,您得出手管管,那一位……太不象样!」 「哪一位?」 「还有谁?青松楼那位蓉姑娘,三天两头往咱们屋里送东西便罢,还几次在半路上拦着将军,心里头想什么,明眼人一清二楚。」她鼻孔朝天,重重哼一声。 又是曾蓉蓉?黎育清叹气,她要怎么说呢? 第三十三章 为着她的事,黎育清几次试探齐靳,可他的信任与维护让她接不下话。 她心想,反正齐湘己经送进书院,忙的时间多、闲的时间少,再加上读书识字、见识广阔,年纪逐日增长,终会明白自己的为人,不至于被别人几句言语便牵着鼻子走,以至于性子偏拗、无原由地憎恨自己,便也将曾蓉蓉之事给抛诸脑后。 可自从齐靳双腿医好之后,曾蓉蓉的动作越来越多,几次往主院请安,刻意在齐靳跟前露脸,送鞋送袜送衣服,名堂多不胜数。 黎育清客气几回,让她不必再费心思,她却回答,「将军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能为恩人尽点棉薄之力,是奴家衷心所愿。」她都这样说话了,黎育清还能讲什么? 可她能为此嫉妒?只不过是衣服鞋裤,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而齐靳态度磊落光明,从没独自往青松楼去,几次黎育清刻意吃点小醋试探他,却惹来他的哈哈大笑,半点心虚遮掩皆无。 既是如此,她怎能在这上头挑事?于是她睁一眼、闭一眼,假装曾蓉蓉无司马昭之心。 「她把将军拦在外头?」黎育清抬起头问。 「可不是吗,她买通看门小厮,见着将军回府就往青松楼里报讯,这会儿正把将军拦在花园里谈天呢。」天气那么冷,风一阵阵灌着,曾蓉蓉倒是好兴致,挑在花园里风花雪月。 黎育清一急,倏地从椅子上站起,可不过须臾,她又坐回去,手指轻敲桌面,思量半晌,方道:「大白天的,园子里人来人往,能出什么事呢?你别瞎操心,既然将军回来,你再送一碗燕窝过来。」见主子没将自己的话摆在心上,银杏重重一跺脚,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气恼。 望着她的背影,黎育清叹息,夫妻间相处之道首在信任,如果他同人说几句话,她便耍杯弓蛇影,耍阴谋将人自跟前除去,那么她和杨秀萱有什么不同? 她不是真笨,只是决定对丈夫、对婚姻信任,可,如果他辜负她的信任呢? 黎育清苦笑,届时也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会)l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小心眼,坏了夫妻间的感情。 何况致芬说的对,夫妻感情笃实,再有心机的第三者也无法插入,如果真能成事,那么别怪旁人破坏,因为你们之间早己出现裂痕。 放下账本,黎育清拿来针线篮,理智上说不在意,可情感上很难无所谓,她明知这等攀比无聊,可她就是看不得曾蓉蓉做的新衣裳。 齐靳进屋时,面上带着笑容,黎育清不愿意妒忌,却也忍不住想,同曾蓉蓉花园私会,很快乐吗? 不过她很快将这念头给扫地出门,放下针线,上前递了条热帕子给他擦脸。 「怎么又做衣服?你这么忙,有时间怎不到床上歪一下?」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他心里惦记着,得让周译给她把脉开药。 她似真似假地回话,「总不能让自家夫婿老穿旁人做的衣服吧!知道的,说将军夫人太忙,没空打理将军身边琐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大人对某人上了心。」一个栗爆弹上她额头,齐靳道:「又是哪个丫头到你耳边嚼舌根?银杏、月桃还是石榴?这些丫头得治治,你管人太松散,才会让她们一个比一个大胆,背后连主子的话都敢说。」 「无风不起浪,你不怪风大反怨浪涛,好没意思。」噘起嘴,她都努力不闹事了,他还来挑剔她的丫头。 「不过是同蓉蓉在园子里说几句话,也没避着人,李轩还在旁边呢,哪里来的风浪。」他觑她一眼,这丫头怎学那些妇人闹起小心眼了? 「蓉蓉、蓉蓉,人家是云英未嫁的大姑娘,你直呼闺名已是不妥,还收鞋收袜收帕子,那可是贴身物事,你不防着小细节,却怨恨旁人多心眼,这话拿出去外头,怎么都说不过去。」 「不是同你解释过了,蓉蓉身世凄凉、无依无靠,若非她家人临死前郑重相托,我也不会对她另眼相待,她于我就是个妹子,妹子知恩,做了点贴身衣物,你也计较。」居然是她计较,而不是曾蓉蓉失了分寸?扁嘴,她不满意,补上一句,「既然你当她是妹子,怎么不替她寻门好亲事,将人给嫁出去?」 「我怎么没想过,只是她运气不好,前头议亲的男人早死,害她担个克夫名头,如今岁月蹉跎,老大不小了,想议亲多少有些困难。」更困难的是她的身世……若被人挖出来,必定会拖累夫家。 「不如你在军中袍泽当中寻找,有无恰当之人。蓉姑娘年纪虽大了些,但容貌清丽、性子婉约,是个不错的婚嫁对象。」黎育清出主意。 「知道了,我会注意。」 齐靳不想在这上头同妻子争执,随口敷衍,接过银杏递来的燕窝。 黎育清怎不明白他的敷衍?总是这样的,每次提到曾蓉蓉,他就避重就轻地把话题给带开,最后总是不了了之,而两人间并无逾越,她也不愿意为此同他闹脾气,于是这种时候,他们往往很有默契地同时转移话题。 「皇上召你进宫,有什么事?」黎育清问。 「三件事情,第一,大皇子从宗人府圏禁中逃了出去。」 「怎么可能,有人在外头帮忙吗?是五皇子?!」她直觉联想到与大皇子同胞的五皇子。 「我不认为是他,五皇子性情平庸无争,早年还有康家人在旁边煽风点火给主意,自从康党垮台、大皇子被圏禁,他便碌碌无所为,齐镛说,皇后早淡了争夺之心,五皇子更无可虑处。」不过皇帝同黎育清一样,心里怀疑五皇子,认定他与皇后母子两人在背后搞鬼。 「若无人相助,凭大皇子一人之力,哪有本事逃出?」里里外外的守卫几十人呢,连只蚊子想逃都难,定是有人在外头替他筹谋。 黎育清望向齐靳,朝堂好不容易恢复平静,怎又掀起波澜?这天底下怎么就有那么多野心大、爱惹事的? 「可不是吗,至于是谁暗地动作,皇上己经下了严令,彻査到底!」 「希望不会闹大。」五哥哥坠谷一事,至今想起,她仍然心有佘悸。「另外两件事呢?」 「你五哥哥立了大功,他只带区区五十人,居然烧掉陈国一年军粮。」 「他?五十人?」一年军粮耶,便是光明正大放火,也得忙上大半天,他居然……「陈国觊觎我从梁国夺来的领土,暗地派兵布置,企图一战、谋夺矿产,此消息为父王所悉,但知道时己经太晚,若立刻迁移大军前往襄助,也需要不少时间,而育莘初生之犊不畏虎,居然只向父王要了五十人,轻车简从地连夜狂奔,直往敌前。」 「给父王的折子上头描述,育莘曾被派往该处巡査,在那里发现一种相当浓稠的黑油,那油爆炸力极强,爆炸之后会喷出烈火,将附近东西燃烧殆尽。」 「他们趁夜将黑油浇到敌军粮仓上,撤退数里后射出火箭,火箭遇油,爆炸声连番响起,据说那夜,夜空都被烧亮了。没粮草,仗还打得起来?而陈国军队始终不明白,是什么东西烧毁他们的粮草,心底能不害怕?若咱们用黑油把他们的军队给烧光,陈国的损失可就大了,于是仗未打、兵己退。」 「皇帝看见折子,龙心大悦,那五十人一一封赏,还升了你哥哥,他现在是正五品的武德将军了。」 第三十四章 「爷爷与爹爹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高兴得紧。」见她欢喜,齐靳跟着笑开眉,他没忘记,喜欢一个人会因她喜而喜、悲而悲。「是啊,明儿个下朝,我陪你回娘家一趟,同你爷爷、伯父和育岷喝几杯。」 「还有呢?也是好消息吗?」 「对,这好消息是从父亲那里传来的。花开、果结,张碧云顺利产下一子,母子均安,张碧月也即将分娩,父亲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日日练武、身子骨强健,再培养出几个杰出儿子,并不困难。」 「这件事王氏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她只从木槿这边透过去的话,知道张氏姊妹被父亲收用,连她们有孕之事都还不知道,我己经通知父亲注意,若有人从王府捎东西过去,得把张氏姊妹给护紧了。」话不必挑明说,父亲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此为子嗣大事,容不得王氏再行歹毒。 黎育清恍然大悟,「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木槿传话,故意让没脑子的齐坟闹事,故意把王氏的私心给闹得明明白白,让皇上知道她的心思。」 「是,父亲喜讯传来,皇上甚欢,换嫡子之事让皇上心里有底,而齐玟私底下与朝官勾结,令皇上震怒,因此父亲喜获麟子,除赐名赠礼之外,还派宫里两个有经验的嬷嬷前往边关,替父亲照料弟弟,这是其一。」 「其二,父亲有其它骨肉,皇太后再不会将目光全放在齐坟身上,而齐坟的奇行怪止己经渐透风声,不少人私下议论。近日,王氏经常递牌子求见皇太后,宫里却不给见,她急着呢。」 「父亲不打算把弟弟送回王府?」黎育清问。 「不但不送,还打算先瞒着王氏,待孩子长大些,皇帝再册封为世子。」 「可边关苦寒,孩子要吃不少苦。」 「至少那里没有人敢起歹心,嬷嬷们到后,自会担负起弟弟的教养责任,就算张家两姊妹有什么多佘心眼,也无法危害孩子。」当年王氏、吕氏之争,让皇太后心生警惕,覆辙不能重蹈,她一定会替儿子顾好这两株小秧苗。 黎育清点头,珩亲王总算是好人有好报,否则一世英雄,到头来却连个好儿子送终都没有,未免心酸。 「为免王氏、齐坟上窜下跳,把目标对上将军府,我今天己经同皇上提出,削去我世子之位,皇上同意了,过几曰我们回王府一趟,亲自将诏书交给王氏,之后,你再不必担心他们动手脚。」齐靳的决定让黎育清松口气,过去数月,珩亲王府动作频频。 除了收买木槿传话,还有人在蜡烛里置放毒药,令黎育清头晕目眩、神情恍惚,幸好月桃性子谨慎,发觉夫人言行与平日相异,而府里还有个周译,他迅速找出毒物,几碗药灌下去便解除毒性。 东西一路往下查,査出凶手是铺子里的伙计,他在蜡烛当中加入曼陀罗,事发后那名伙计己经不知去向。 齐靳动用身边所有暗卫才寻到蛛丝马迹,虽知道是王氏动的手,但拿不到证据,无法揭发她的恶行,只能暂且按下。 还有一回,黎育清乘车到书院接齐湘下学,车子在路上行驶时,一名无赖跳出来,硬指控自己被马车撞伤,车夫有口难辩,随行的木槿不得不下车处理。 没想到她刚下车就有人飞身至马车中,企图拉扯黎育清的衣服、坏她清誉,幸而蜡烛事件让齐靳认定,将军府里王氏插不进人,就一定会在府外动手,命李轩派人暗地保护。 暗卫将身怀武艺的江湖人斩杀于马车外头,而当时所有路人都以为车子里坐的是将军和夫人,令黎育清名誉无损。 后来王氏又送两名妖艳女子苏苏、瑶瑶进将军府,王氏没露面,只让送人来的嬷嬷传话,若不想留人,直接杖毙就行。 王氏算定黎育清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但这件事惹火了齐靳。 他打探两人出身,知道她们是名满京城的青楼女子,卖艺不卖身,王氏买下人的同时还四处放话,令全京城上下都晓得,齐大将军被苏苏、瑶瑶给迷得神魂顚倒。 事情传得风风火火,连将军府里也听得见谣言,每日上朝,总有好事者凑到齐靳跟前问上一句,「是否最难消受美人恩?」就连皇帝也忍不住取笑他两句。 想坏他名声?门都没有!有好东西就得同好弟弟分享。 于是,他邀来左督御史袁大人,袁大人行事雷厉风行、颇有才干,尤其笔锋锐利,朝中大臣谁不畏惧几分?可这人有个缺点——贪慕美色,齐靳得知苏苏、瑶瑶是他求而不得的美人,便邀他入府宴饮。 席间,齐靳透露自己惧内,但苏苏、瑶瑶是母亲所赐,既不能退回去又不能成就好事,留在府里只是不沾风流事徒惹风流名,若袁大人对此二女有心,愿意玉成好事。 听闻至此,袁大人岂有不喜之理。 然另一边,几杯加料黄汤下肚,神智迷糊、欲望勃发的齐坟被李轩送进府里,至于被禁锢数日的苏苏、瑶瑶,听见李轩令她们好生服侍「将军」,明儿个再往古柏居给夫人奉茶后,两人心花怒放,忙不迭蜂拥上前。 见两名美人肤若凝脂、身若无骨,齐玟岂有不胡天胡地、尽情销魂之理?即使他打心里喜欢男人更多一点。 谁知,齐靳竟带着袁大人进屋,看见床上斑斑血迹,二女被破了处子之身,袁大人心头一震,狠狠瞪着完了事在一旁呼呼大睡的齐坟,咬牙道:「竟敢奸淫兄长女人,可恨!」话这样讲,但袁大人还是一辆马车,将苏苏、瑶瑶给带回府里。 隔天,御史上奏,状告齐坟不孝、不悌,觊觎兄长女人,此状一出,本就寻不到机会惩处王氏的皇帝以教养不当为由,夺去王氏的诰命。 之后,齐坟夺走苏苏、瑶瑶贞操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自然,这话不是从袁大人口里传出去的。 害人不成反被将一军,王氏怀恨在心,病了数日,无法下床。 大大小小的事层出不穷,令人疲于应付,黎育清索性不再出门,现在,齐靳愿意放弃世子之位,手中再没有王氏要的东西,她应该会消停些了吧? 「希望以后日子太太平平,别再出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黎育清叹气。 「不管有没有,还是小心些的好。」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才不令人有机可趁,那些手段,有的缜密、有的粗糙,一眼就能分辨是王氏或齐坟的手法,可怜齐坟尽得母亲的阴毒,却没学会她的心机。 「知道了。」 齐靳望着自己的小妻子,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淡淡一笑。他们成亲将近两年了,是她陪他度过最辛苦的治疗,是她笑着把温暖带到他身旁,周译不是个好大夫,他本事高,但治疗法子让人痛不欲生,幸好她在,幸好她的故事美好得让人想一听再听,否则他不晓得自己能不能熬过漫漫长曰。 靠进他怀里,他们做夫妻不是一天雨天的事,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只是每每亲近他,她还是会羞涩不己。 他亲亲她的额头,聊道:「齐镛说,他屋里那几个女人净是给他添乱,全天下的女人别的不成,给男人添乱的功夫一流,越是漂亮的,越让男子愁出满头白发。」黎育清一笑,圏住他的腰,问:「那我可给你添乱了吗?」齐靳摇头,「齐镛说的不错,可是男人总爱他喜欢的女人给自己添乱,若是不添,他还硬要凑上去找麻烦,总要喜欢的女人成天闹在自己身边,才会心满意足。至于齐镛厌烦,是因为那些女人不是他真心喜欢的。」 第三十五章 「皇帝赐婚,总有些因由、有点目的,要想在这些错综复杂的事后头,找到契合的人,谈何容易。」齐靳点点头,同意,他只是比齐镛更幸运,赐婚的女子心里有自己,而他……爱她入心。 低声,他在她耳边撩拨,「皇上问,什么时候怀恩公主要给他添个小外孙?」齐靳声音淡淡的,却一下子烘热了她的脸。 「所以呢?」黎育清垂着头,轻轻靠在他胸口,耳里听着他的声音,鼻间汲取他的气息,心里满满地、满满地装着平西大将军。 「所以什么?」她娇羞的模样,软化了他刚硬的脸部线条。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当一次父亲?」 「让我作主?好,现在、立刻、马上,我要再当一次父亲。」话才落下,他便将她打横抱起来,往内室走去。 软软的床榻在身子底下延展,理智告诉她,白日宣淫不合礼法,但情感却帮她说话,反正他不当世子爷、她没有正经婆婆,没长辈在,丈夫最大,不是说出嫁从夫吗? 丈夫要在什么时候宣淫,身为妻子的自然得从了…… 【第四十六章 你娘对你真好】 圣旨下达,珩亲王府里一片热闹。 王氏与齐坟眉开眼笑,多年心愿终于完成,齐靳和黎育清冷眼看着两人,心中说不清、道不明那是份怎样的情绪。 诏书里写得明明白白,是齐靳主动将世子之位让出来,这让王氏和他们一样,心里翻腾着说不出的滋味。 齐靳并不想在王府里待太久,不过草草向王氏交代一声,他便带着黎育清走往自己童年时期住的院落。 那院子相当偏僻、萧条,高耸参天的老树遮挡了太阳,到处呈现一片阴暗森冷的破败腐朽景象。 他推开两扇木门,屋子里只有一床一柜一桌和两张瘸了腿的発子,很多年没人住了,到处是尘封蛛网。 看着这屋子,黎育清一阵心疼,就算被杨秀萱苛待,她也没有住过这样的破落屋宅,握住他的小手收紧,她仰头看他,眼底有前所未有过的坚定。 他明白她想传达什么,齐靳浅哂道:「己经过去,再看一眼不是为着回忆,而是为了割弃,以后,珩亲王府的任何事再与我无关。」黎育清点点头,她伸过另一手,将他的掌心裹起。 她不会再重复相同的语句,因为她相信,他牢记在心,是的,她说过——「他们不疼你,我疼,他们不爱你,我爱,你可以不要他们,你有我就够。」没错,有她就够了,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有她……有她,心不再空荡,有她,他再不识得寂寞,有她,人生中所有缺憾都会被弥补。 有她,他只需要有她,便有了全世界的幸福。 「记不记得你给我的学习单里,有一道题目。」 「哪一道。」 「悄悄地同我说一个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记得,你回答:你曾经在老家树下埋入一个锦盒,里头写着志向。」 「陪我一起把锦盒挖出来?」 「好。」她很好奇,童年时的齐靳有什么大志向,是当大将军、当王爷还是当有钱的大商人?她敢确定,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会再让自己饿肚子。 他带她出屋门,往前走十五步,一面走、一面笑,脸上的笑有着夏日的温暖。 那时,他低着头一步步往前细数,他多希望身边有这样一双手牵着自己,可惜,那个时候他拥有的只是孤独。 「你在笑什么?」黎育清问。 「小时候我走将近三十步,才走到这棵大树前。」停下脚步,仰头上眺,掌心抚摸着粗粗的树皮,那时候他经常爬到树上,远望王府外头的街道,他坐在上头,看着别人家的母亲牵着孩子,满脸的疼惜、不断的叮咛,那是他人生中最匮乏的一块。 「因为你长大了啊,你从小小孩长成大将军,英武伟岸,教世人崇拜。」 「我也得到你的崇拜吗?」 「当然,不然我干么想办法嫁给你,连威吓手段都拿出来。」 「我以为你比较崇拜苏致芬。」 想到那个女人,他总是吃味,如果他的话对她而言是军令,那么苏致芬的话就是皇命。 「还叫苏致芬?要喊十三婶。」她提醒他辈分。 他轻哼一声,那女人爱占便宜,明明大清儿没几岁,却让人从母亲喊到十三婶。 齐靳蹲下身,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认准方向铲开泥土。小时候力气不大,洞挖得不深,但倒也没因为雨水冲刷,让盒子暴露出来。 不久,生锈的铁盒被挖出,齐靳打开铁盒,再从里头拿出锦盒,锦盒己经褪色,可还能看得出是御赐品。可怜他留不住里头的东西,只能留下一个空外壳,就像他得不到世子应有的尊荣与教养,只能得到一个空名头。 打开锦盒,黎育清眼捷手快,取走里面的纸张,打开,那行字映入眼帘,黎育清笑得弯腰。「我将来要当一个好父亲?」 「我是这样希望的,可是……似乎还做得不够好。」他脸庞浮起一抹赧红。 「没关系,慢慢学,总有一天你会让孩子知道,你是个好父亲。」那字歪歪斜斜的,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稚童之手,可大小均等、无一错字,足见当时写得很用心。透过纸张,黎育清看见一个渴望长辈疼爱的孩子,看见他的无助与哀愁,他啊,明明是个无所不能的勇者,却总是惹得她为他酸了鼻子。 他抬眼,与黎育清对视,她郑重其事地取过纸张,细细折迭、收入自己袖中,说道:「现在,这不是你小时候的志愿,而是你的承诺,我为我们的孩子收着,如果你没做到,我就要拿它来挞伐你。」 「如果我做到了呢?」 「那么我会告诉孩子们,他们的父亲是个重承诺的大英雄。」 「你认为我会做到吗?」 「会!」 「凭什么这么自信?」 「因为我爱你、懂你,并且相信你。爱你是我的天生本能,懂你、信你是我的后天学习,我会用自己的资质与努力,来成就你当一个好亲。」听着这样的话,他笑开怀,其实,苏致芬身上有些东西是可以学的,至少这些大胆却令人甜蜜溃心的话,可以学学。 今晨下了一场雪,薄薄的一片,方落在地上就融化不见。 齐湘坐在课堂上,拿着笔细细临帖,她性子好强,同她爹爹一样,为了不想落在人后,吃再多苦也不怕。 昨儿个爹爹对黎育清说:「湘儿这倔强脾气,若是男孩子就好,她要是个男孩,我就能手把手教她练武功。」黎育清却笑道:「谁说女孩就不能学武功?」爹爹回答,「教会她一身武艺,若她倔起来追着夫婿打,事情可要闹大。」黎育清瞪着爹爹说:「原来外头的夫妻和乐平静、没闹出大事情,竟然是因为女人只能挨打而无法还手?」爹爹被她噎得无语,只好转头问她,「湘儿,你想练武吗?」当然想,她想练武功,更想和爹爹亲密独处,想爹爹看她听她、疼她爱她,像别人家的爹爹一样。 见她点头如捣蒜,黎育清对爹爹说:「弓箭、皮鞭这东西我外行,尺寸要怎样才合适,你吩咐佘管事吧!不过,我倒是可以帮她裁几件衣裳,让她习武的时候穿。」事情就此定下,齐湘满心欢喜等着明年春天来临。 其实……黎育清和蓉姨说的不一样,她没霸住爹爹、不准她和爹爹相处,相反的,她嫁进将军府后,自己同爹爹在一起的时间多了。 第三十六章 黎育清也没有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没有在爹爹面前对她温柔善良,背过爹爹就偷偷给她使绊子。 她不明白蓉姨为什么这样讨厌黎育清?不光蓉姨,她身边的丫头也都说继母全是坏东西。问题是,黎育清到底坏在哪里? 她把心里的疑惑拿出来问蓉姨,蓉姨摸摸她的头,笑道:「你还小,还看不清楚,但日久见人心,等她的假面具撕去后,就会露出真面目。」会这样吗?可她嫁进来也快两年了呀,要欺人一天不难、一月不难,可两年耶……过去两年,黎育清照顾爹爹、陪爹爹医脚,忙里忙外,可她再忙,自己一出现,她就会停下手边事陪自己说话。她曾听到黎育清身边的丫头偷偷抱怨,说爹爹把千张嘴巴塞到黎育清手里,害她每天为着筹银子得累到三更半夜。 这么忙的人,还有闲情逸致同自己演戏吗? 一声轻呼声响起,齐湘转头往旁边的同学看去。 小宛不小心碰到雅儿的手肘,疼得她一张脸皱成小包子,龇牙咧嘴,老半天说不出话。 看见这模样,几个同学纷纷凑上前,有人还以为是小宛把人给弄伤。 小宛见雅儿紧攥住衣袖,不肯让她撩开,脾气冲上来,一阵怒骂问:「昨儿个晚上那阵打,你又挨得狠了,对吗?」雅儿见那么多人围上来,连忙道:「没事、没事儿,你们别听小宛胡说。」 「胡说?你居然这样讲我,太可恶了,亏我把你当姊妹。」小宛脾气上来,一把拽住雅儿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硬将她的衣袖往上推,这一推,小小手臂上头青红交错的棒痕看得人触目惊心。 齐湘挤开人群,抢到前头问:「怎会弄成这样?是哪个黑心肝打的。」 「还有谁?自然是她后娘。昨儿个雅儿回家晚了,来不及做饭,她后娘一通破口大骂后,我就听见棍子打人的闷响,我爹听不过去,本想到她家劝解几句,可我娘挡住爹爹,说雅儿的后娘脾气暴躁,爹爹过去维护,只会害雅儿被打得更厉害。结果,你们看,刽子手都没她后娘凶残。」一个同学上前看看那伤痕,道:「天这样冷,人人都穿着厚棉袄,要把人打成这样,得使多大的力气?」 「你傻啦,把棉袄打破还得花银子买,何况她爹爹若是知道她挨打,夫妻俩还得吵上一顿,所以她后娘精得很呐,每次都是趁雅儿爹爹不在家,令她先把袄子给除了才动的手。」 「既然要雅儿待在家里做事,不如别让她上书院啊,她怎么可能两边兼顾?夫子要几时下学,又不是雅儿可以决定的。」齐湘义愤填膺地道。 「她后娘见她手巧,指望着她到『天衣吾风』挣大钱呢。」齐湘看着她手上的伤,一股意气促使她冲口道:「你今儿个别回家,我回去求我……」她顿了顿,黎育清……她该喊声娘的,只是她还没喊过……她看看左右同学都在等她接话,齐湘轻咳两声后,挺着背脊接下话,「我回去求我娘,让你住在书院里,以后少同你那个没良心的后娘在一起。」 「我娘不会同意的。」雅儿垂眉,脸上满布着早熟的沉郁。 「我娘是将军夫人,她开口说话,你娘敢说句不?!她敢说不,我娘就不让你上书院,不是还指望你到『天衣吾风』挣银子的吗?那里的月银可是高得教人眼红,她不想要?」 「是啦,你娘那么贪心,她才不会让这种好机会跑掉,你后娘生的妹妹上回考试不是成绩太差、被赶出书院吗?你娘气得抹鼻子、掉眼泪的,哭得好像家里死了人,如果你再被退学,她吃香喝辣的美梦就甭作了。」小宛在一旁极力劝说,她拉起齐湘的手,说:「齐小姐,这件事得仰仗你了,雅儿那后娘比豺狼虎豹更凶狠。」 「我知道了,今儿个下学,你别回家,同我走一趟将军府。」她挺直胸背,把事情给应承下来。 「谢谢齐小姐。」雅儿闻言,就要跪下来给她磕头。 齐湘连忙把人给拉起来,黎育……娘说过,她年纪小,别让下面的丫头对自己磕磕拜拜的,免得折福。 「齐小姐……」 一个呐呐的声音自后头喊住她,小小的手掌扯住她的衣袖。 齐湘回头,看见另一个叫做小美的女孩,听说她比自己大两岁,可那身板瘦弱不说,还比自己矮上半个头,平曰里只会闷头念书,不同其它人打交道,这会儿,她怎么会拉住自己? 「有事吗?」 「齐小姐,可不可以也请你同将军夫人说说,让我住在书院里?」齐湘皱眉,为啥要住书院里? 那么多人挤一张床,吃食又不好,还得照时辰做事,半点自由都没有,可她问不出口,在这里念书己经一年多,她再不是过去关在家里、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头,民间疾苦她听得不少,明白黎育清当初那番话,字字诚心。 「你后娘也打你吗?」齐湘缓声问。 「后娘从不打我,只是不给我东西吃。」她一天就靠书院供的一顿饭过活。 齐湘恼了,怒问:「天底下的后娘都是这副德性的吗?专会欺负正妻的儿女。」 「当然,后娘只照管自己的孩子,别人生的全当奴隶。」小宛冲口说。 「阿春他爹有了后娘就变成后爹,后娘天天在他爹耳边说阿春的坏话,弄到他爹每次见着阿春就心情不好,动辄棍棒伺候,你想好好的,他怎么会变成瘸子?就是他爹打的。」 「我朋友她后娘只给她吃馊水,那股子酸臭味儿,熏得他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后娘还骂他糟蹋粮食,三天不给饭吃呢。」 「那算什么?要不是雅儿没被人牙子挑上,她后娘就要把她卖到那等见不得人的地方,赚皮肉钱呢。」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极力说着后娘的坏话,满肚子火大的齐湘在这时候却沉默下来。 黎育清从不这样对待自己,她做的每件事都顺着自己的心意,唯一没合她心思的一件,就是送她进书院。 以前不明白,现在渐渐理解,她比不上自己嘴巴里的贱民,人家会的她不会、人家懂的她不懂,便是写字念书,她亦样样不如。她只有一股子没道理的傲气,只有莫名其妙的自信,如果继续关在将军府里长大,恐怕她真会变成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的蠢丫头。 所以,黎育清并不是个坏后母,带着英气的浓眉紧蹙,齐湘心里头有了思量。 这天下学,她领着小美和雅儿回到将军府,这是第一次,她回府后先往古柏居跑。 屋里,黎育清还在忙,她飞快拨着算盘珠子,算着年末各处庄子、铺子送上来的银钱。 「夫人,小姐来了。」银杏提醒黎育清一声。 闻一百,黎育清顾不得算到一半的帐,阖上账册,抬起头,对着进门的齐湘甜甜一笑。 她看见齐湘和她身后两个怯生生的小丫头,没有多问,只说:「外头很冷吧,石榴,给小姐们上碗桂圆茶。」她离开桌边,将三人给拉到软榻旁,一字排开坐下,再将炭盆往她们身前挪。 银杏动作伶俐,拧来干净帕子,让她们洗脸、净手,石榴端来热热的桂圆茶,还挪了张小几到软榻边,往上头摆了四色糕饼点心,那点心做得小巧玲珑,扑鼻的甜香味让雅儿、小美口水都快流下来。 黎育清笑着招呼她们吃点心,她们咬一口,太好吃了,害得两人差点把舌头给吞下去。 第三十七章 石榴搬了张椅子让黎育清坐下,她盯了三个人好一会儿才说话,「湘儿,怎么突然想请朋友到家里来,要不要让厨房给她们备饭菜?」 「她们被后娘给虐待了,如果再回家里,不是被打死就是被饿死,我想让她们住在书院里。」对上黎育清,她那句娘又喊不出口了。 住不住在书院,是由家长决定的,若对方家长不乐意,她也不能强要把人给留下。 但,这是齐湘第一次求她,视线朝雅儿、小美望去,她看见小女孩脸上的渴望。 她没立刻回答好或不好,只是先细细问过小美和雅儿家里的情形,考虑半晌后,她转身对石榴说:「你找人到书院,麻烦书院管事跑一趟,就让他同雅儿、小美家里说她们上课认真,夫子要把她们留下个别教导,以后只有过年休假才能回家。另外,一户送二两银子过去,就说是嘉勉这两个丫头勤奋上进的赏银。」石榴应声,下去找人到书院传话。 黎育清把齐湘拉到身边,说道:「这件事,你处理得有些鲁莽了,就算家里待她们不好,总也是亲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让继母知道她们在人前说自己的坏话,日后她们回家,相处起来只会更困难。」 「何况她们是姑娘家,婚事还捏在继母手上,若惹得继母恨恼,日后在婚事上头做鬼,她们岂不是哭天不应、哭地不回?下次听到这种事,先别出声,悄悄回来同我说,我寻人査证过后,再做处理,好吗?」齐湘细细听着黎育清的话,心知她不是教训,而是在教导自己做人做事的道理,在人情世故上头,她的确懂得太少,抿住唇,她点头应下。 「书院那边没有准备,若临时把人送过去,怕是被褥衣裳都不齐全,湘儿,今儿个你把她们留在青松楼住一晚可好?」 「好!」齐湘脸色稍霁,扬起一朵甜甜的笑花,还没有同龄朋友来自个儿家里住过呢。 见齐湘面上并无不豫,黎育清心底明白,她不再排斥这些过去认定的贱民,尊卑从她脑子里淡去,骄傲的她渐渐学会与人相处。 「那晚上想请你的朋友吃什么?」这口气竟是同她商量,齐湘不傻,明白黎育清在替自己做面子。 「吃热锅子吧,上回那个涮羊肉还不错。」 「知道了,我着人备下。银杏,你把柜子里的包包拿来。」 「是。」银杏应声进屋。 不久后,她出来,手里头多了个斜背包,黎育清接过,把包包往齐湘身上套去。 齐湘看见包包上头绣的小丫头,歪着头逗小马的模样可爱极了,她把包包抓到身前,一看再看,爱不释手。 黎育清说道:「你爹也有一个,不过上头绣的是穿盔戴甲的大将军,你爹说这包包好用,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头收拾得妥当,我听说你最近除了四书、算学,还选了女红和画画,要带到书院的东西肯定不少,你暂且用用看,如果好用的话,我再给多你做几件。」 「爹爹的包包上头是大将军?」她扬声问,口气里有藏也藏不住的欢欣。 「是啊,大将军和小丫头,大将军身上系着小丫头的绣帕,小丫头逗着大将军的骏马,大将军是极疼极爱小丫头的。」小丫头原本是自己,可有个比她更渴求安全、更希冀父爱的小丫头在,她乐意让贤。「湘儿喜欢吗?」齐湘两手紧紧握住背带,眼里泛起可疑的水光。 黎育清不追问了,她假装没看见,对着小美和雅儿说道:「以后在书院里,就麻烦你们多照顾我们家齐湘喽。」两人忙不迭地点头应下,说话间,齐湘已经收拾好情绪,抬起头对两人说:「走吧,我带你们去我屋子里。」齐湘没有向黎育清告退,径自领着两人便走出屋外。 银杏不满,皱着眉收拾茶几,黎育清却不在意,回到桌前,低下头,继续拨起算盘,她们都没想到齐湘把人带到屋外后,又一古脑的奔进屋子,冲到黎育清跟前,深吸气,说:「娘,谢谢你!」然后,一溜烟往外跑去,继续带着她的小朋友往外走。 隐隐约约间,她们听见小美说道:「你娘对你真好。」而齐湘口气骄傲回道:「那可不!」笑意在黎育清脸上逐渐扩散,齐湘哪里像小丫头了?那气势明明就是个小将军。 不过,她终于愿意喊她娘了……还以为得再多磨个几年呢,她把日久见人心那套话都拿出来安慰自己了……银杏见状,也为夫人开心,终于敲开小姐那个铜墙铁壁似的心防,以后,这对母女会越来越好的。 推开账册,她将桌边的木匣子挪到眼前,打开,从里头翻出一封信,怔怔地看着上头的字迹。 这是王氏写给她的,原以为齐靳不当世子爷,他们与那边再无交集,便是木槿,那边也很少再主动联系,没想到王氏会写这封信给她。 这信在她手里己经数日,她始终犹豫,该不该把信交给齐靳。 信里王氏赌咒,江云的死与她无关,说她虽然在王府里,但产婆奴才都是从江家送来的心腹人,还说临产前两个月,她的妹妹就搬进王府与她同寝同居,若真要找出江云的死因,就得从她妹妹身上着手。 信末,她希望齐靳高抬贵手,不要再为难齐坟,看在他是珩亲王的亲骨肉分上,别再对他暗施手脚。 她不知道齐靳有没有对齐玟暗施手脚,但她确定,齐靳不会相信王氏的话,只会认定她在离间挑拨。 黎育清曾经向他问过江家人,齐靳回答,江家老爷附逆,是康党手下一枚重要棋子,他曾经苦劝,无奈岳父不听,康党倒台,江家也跟着倒了。 她问江云的妹妹江雪之事,他说流放之后便没有她的下落。 如果江家上下己经不在,她翻出这个陈年旧案做什么?就算追査出江云的真正死因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不过是闹上一阵、扰一段人心,假若追出什么不堪内幕……算了,逝者己矣,就让死去的人安息吧。 好不容易才让齐湘愿意喊她一声娘呢,何苦再生嫌隙,闹得府里上下不安宁。 转过头,发现去找人传话的石榴回来,黎育清问:「木槿、月桃去了哪里?」 「年关将近,许多妇人姑娘都趁着年前手头有些闲钱,到香粉铺子去挑胭脂,厂子那边好像供不上货,木槿和月桃都过去帮忙,出门前让我禀一声夫人,奴婢见夫人在忙,便没说。」石榴说着,嘴角含笑。这是哪家的丫头夫人呐,要出门便出门,也不先求得主子同意,生意还做得风风火火,俨然成了半个主子。 「屋里就剩下你和银杏?」 「是,银杏在张罗晚膳,方才她知会我一声,说是先给小姐送羊肉锅子过去,将军还没有回来,咱们这儿晚点开饭。」 「你们做事细心,幸好有你们替我收尾,否则我应了声,回头却忘记吩咐下去,可就糟了。」石榴性子稳妥,做事仔细,这段日子,黎育清身边的大小事几乎是她担起来的。 「夫人忙,里里外外大事小事忙得团团转,这些细枝末节本就是奴婢该替主子考虑的。」 「月桃、木槿忙得紧,经常不在府里,年关将至,事情只会更多,不会少,你去通知佘管事,找几个伶俐的来让你挑,屋里该多进几个人了。」 「这件事,月桃姊姊早早吩咐下去,挑了六个,现在银杏带着呢。」银杏脾气虽躁,可处事利落大方,教导人也是一套一套的,夫人性子温和,有银杏镇着,下面的人可不敢乱了规矩。 第三十八章 「那就好,有什么我没想到的,你们得记得提醒我一声,免得疏忽,若是府里头的事还好说,要是落了外头的应酬礼节,可就让将军丢大脸了。」 「奴婢记下了。」 「对了,上回将军说,要求皇上接方嬷嬷和何嬷嬷出宫养老,屋子收拾好了没?」方嬷嬷、何嬷嬷当年从宫里派进王府照顾齐靳直到六岁,在王氏寻到借口将人送回宫里之后,两人便跟在德贵妃身边。 前些日子,宫里传出消息,说要遣一批年纪大的宫人出去,当中就有方嬷嬷、何嬷嬷两人,齐靳问了她们的意思,求来德贵妃恩典,接两人到将军府养老。 齐靳是个知恩报恩的,他说:「若不是两位嬷嬷态度强硬,或许我活不过六岁。」黎育清接话,「府里没有老人在,送往迎来的,心里没个底,若是有两位嬷嬷在身边教导,那就更好了。」她总是顺着他,他要养同袍弟兄,她尽心:他要奉养嬷嬷,她接受;他要与王府划清界线,她无条件站在他这一边。 以前总觉得爱屋及乌太矫情,如今真心爱上一个人,方才明白,那不是矫情而是天生自然的直觉反应。 喜欢他,他说的是对,他做的是对,就算有错,也定是别人的错,赖不到他头上。 这样好吗?当然不好,这容易让人偏颇、变得护短,只是……为了喜欢的那个人,就算偏颇几寸、护短两分,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方嬷嬷、何嬷嬷迎回府里供养,所以救过他小命无数次的成师父也将在年后搬进将军府,那些待他好、护过他的人,未来黎育清发誓,会尽己所能,为他还尽恩情。 【第四十七章 齐靳的谎言】 青松楼里静悄悄的,齐靳看着曾蓉蓉强作笑意的脸庞,有一丝恍惚,恍惚回到当年,江云伤心地拉着自己的衣袖,故作坚强道:「没关系的,你去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妞妞。」那时,湘儿才多大?两个月吧,他就要丢下她,前往战场。 那时,他信誓旦旦地对她说:「莫要担心,我留了人在身边保护你,她动不了你一根寒毛。」江云摇头苦笑,「说什么呢,那是婆婆,是你我的母亲,就算有不对的地方,咱们也不能违背孝道。」她心心念念着孝道,谁知王氏蛇蝎心肠,害了他们的孩子,也谋害她的性命,报应?天地间若真的有报应,他睁大双眼等着。 「这几日把东西备下,三日后出发。」回过神,齐靳对曾蓉蓉说道。 「我会的,只是……」轻咬唇,她一双眼似愁似忧的含情望向齐靳。 齐靳对上她的眼睛,微叹,那张和江云一模一样的脸庞,和江云一模一样的温柔性子,这对姊妹跟了他,好的没得想,坏的全摊上,他犹豫了,真要带着她走这一趟? 是的,她是江雪,被齐镛救回来后更名换姓,在齐湘身边照顾着,他相信身为姨母的她必会悉心教养亲外甥、女,因此即便黎育清几度质疑,他的回答只有坚定。 虽然江雪有了新身分,但她也有张和江云相同的面孔,而京城权贵见过江云的人不少,她的身分藏无可藏,别说议亲,便是要出趟门,都得小心翼翼,且皇上对康党忌讳多年,宁愿错杀亦不愿放过一条无害小鱼,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只能偏安于将军府一隅,安度佘生。 「只是什么?」齐靳问。 「那么多年过去,每每回想抄家那日,还是怕着。姊夫,你确定这回咱们不会出事吗?你才遭人算计过,身子刚刚恢复过来,若是那些恶人不肯罢手,会不会……」她嘴角微颤,泄漏了心底恐慌。 齐靳温声相慰,「别担心,这回我做足准备,必定不教恶人得逞。」情况越来越复杂,在大皇子失踪后,四皇子、五皇子一病不起,而齐镛、皇帝、黎太傅也身中剧毒,若非周译在,恐怕大齐真要易主。 一时间,朝堂上人心惶惶,德贵妃杖毙十几名宫人,这回的事明摆着,幕后黑手在各家各户甚至后宫里都布下暗棋,只待一举成功便可改朝换代,因此,皇帝身边的每个人都得细细筛选,免得敌人一招不成,再出后手。 齐镛带着病弱的身子与齐靳深夜商谈,与其等着敌人再度动手,不如制造机会,让他们出手,至少时机是由他们掌控。 于是皇帝和齐镛身子恢复后,接连几日上朝议事,齐靳刻意装瘸,几次在众人面前疼痛得站不直,之后风声放出,他向皇帝告假,要领着妻子到城郊泡温泉,治疗伤腿。 齐靳自私,他不愿意黎育清冒险,便选择江雪进行这趟任务。 曾经考虑过找外头的女人来扮演将军夫人的,但齐靳并不确定谁是对手安插在将军府里的眼线,反正有人爱嚼舌根,传他与蓉姑娘有不清不楚的暖昧,那么他索性让风声传得更厉害些,就算对方知道同自己出门的不是育清而是蓉蓉,也只会认定他想带着蓉蓉到外头风流快活。 「希望如此。」 「这次的事我己做足准备,绝不会让你出事。」 「我明白,姊夫答应过姊姊要好好照顾我,你是个一诺千金的男子,出口的话,便是千金之诺。」她仰头,望着俊朗不凡的姊夫,她喜欢他……己经很多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从他上门送聘礼那天起,还是姊姊时常拉着她,说着阿靳的时候起? 记不清了,她只知道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居然求娶小官员的女儿,为玉成婚事,他甚至跪求皇帝,用无数战功换得对姊姊的承诺,若是天底下有男子愿意为她做这样的事,便是要她用命来换取这段感情也愿意。 她始终不明白,她与姊姊出生不过相差片刻,她们的面容、嗓音、身材一般无二,怎地际遇天差地远? 从小姊姊让爹娘捧在掌心呵护,自己却是时时受斥痛责,姊姊碰上姊夫这样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她却总是遇到短命鬼,不公平啊……她明明比姊姊聪明,比姊姊果敢坚强,也比姊姊勇于争取,为什么她的命运,就是同姊姊差那么多? 家门不幸,爹爹投错主子,害江家破败,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己毁,再无幸福机会,却没想到三皇子半途救下自己,将她送往将军府。 多好,她终于走向梦想中的男人身边,她以为,自己的一生将要改变,以为上苍终于看见她,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她努力模仿姊姊的一言一行,她按捺本性,尽力演出温柔细致的性子,她不敢僭越、不敢逾矩,她想用温情慢慢融化齐靳的心,就像姊姊当年对他做的一样,而终有一天,他也会爱上她,像爱上姊姊那般。 别的没有,她有得是耐心,她相信滴水穿石,既然上天把机会送到她手中,她便尽全力把握。 可是他受伤了,受伤的他暴怒不己,他把自己关在古柏居,谁都不肯见,连她拿齐湘当借口都无法近他的身,然后皇帝横插一脚,赐婚怀恩公主,她明明打听到他上折子拒绝婚事的,谁知到最后,黎育清依然成为将军夫人。 本以为一个强塞进府的夫人,不会受看重,要治她,多得是机会。 但她错了,事情和她料想的不同,黎育清和齐靳……他们之间必定有些什么。 眼看自暴自弃的齐靳开始医治双脚、振作起来,眼看齐湘的心渐渐向黎育清靠拢、将自己的挑唆置于脑后,眼看他们一家子越过越和乐,她开始害怕了,害怕自己只能当一辈子的「蓉姑娘」。 第三十九章 这两年,她能做的事都做全了,明里暗地的手段,多到连自己都触目惊心,却还是改变不了局面。 她三番两次变着法子向黎育清暗示,自己与齐靳有情愫,她动作大到连下人们也看得出,她指望着黎育清同齐靳大闹一场,让齐靳亲眼见到黎育清的妒忌,没想到她这么沉得住气,始终不动如山。 她恶意挑唆齐湘与黎育清生分,齐湘没教自己失望,言语间诸多挑衅,偏她无视,一心一意对待齐湘,令齐湘心意渐转。 越等她越心急,眼见自己己经二十好几,年华不再、青春消逝,还能得谁怜惜?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她必须好好把握,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在齐靳身边占稳位置。 「那就按照计划,三日后,自会有人领着你上马车。青松楼里,你上下打点好,找个借口,别让事情传出去》」 这事瞒不过眼线,却得满着清儿,一来,这番隐瞒,让偷香行径更有说服力。二来,若让清儿知道自己以身为饵,肯定又急又气,回来非要逼他背个上百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他不愿意她再操心了,为帮他掌家、帮他安置弟兄,还为讨得湘儿欢心,她己经忙得晕头转向。 几次见她累得想倒头就睡,却还是浓茶下肚、强打起精神,硬撑着把事情一一处理完。 过度忙碌让她成日里恹懒的,吃不下、睡不熟,一点声响就从梦里惊醒,几次想让周译过来帮她号脉,她总笑着推拒道:「哪有那么娇贵,待年关过去,该忙的事做完,自然就成天吃饱睡、睡饱吃,啥事都推到一边去。」年关……是啊,快过年了,待她把迎来送往的礼备下,该走的人家串串门子,庄园铺子的帐给折腾好,而他也清理完这粧糟心事,就寻个时间,真带她们母女到庄子上去泡温泉,放松放松。 想到清儿,忍不住地,他眼底盛满温柔。 曾蓉蓉见状,还以为那笑是冲着自己来的,低下头,无限娇羞。「我明白,我会安排好的。」 「若需要什么东西,尽管转告佘管事,他会帮你备下。」 「好。」应下话后,她眼睛一眨不眨对上齐靳的脸,柔声问:「姊夫,雪儿可以问你一句话吗?」他皱眉,怎么可以自称雪儿?难道不怕身分暴露,连累旁人?他不悦,却还是道:「问。」 「你心里还念着姊姊吗?」 齐靳因她的话一怔,垂下眼。 还念着吗?他己经很久不再想起江云,他不是个薄幸的人,但江云的身影随着光阴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清儿那张鲜明的灿烂笑脸,不自觉地,他因她而喜而乐而欢颜无数,因她的珍惜,亦珍惜了自己,他的心被她占得满满,再无佘地可摆入旧时身影。 齐镛问:「你家清丫头会不会时刻闹你,问你心里孰轻孰重?」他没回答齐镛这问题,却转过身问清儿,「你会在意夫婿心里存了另一名女子吗?」他用的足假设口吻,她却笑着把话给说明白。 「将军指的是江云姊姊吧?说实话,起初会的,那时常常担心你眼里、心里摆的全是前尘往事,再也放不下自己,可后来就想开了。」他追问,「想开什么?」 「人的一生总有许多抹除不去的际遇,我否认那些,便也同时否认了你,因为我认识的齐靳,便是由那些遭遇,一点一点堆积形塑出来的。我与其把心思放在旧事上,不如花点脑子,想着如何与你共创新故事,毕竟我比江云姊姊幸运得多,她拥有的只是过去,而掌握在我手中的,是数也数不尽的现在与未来。」一篇话,他豁然开朗。 齐靳搂她入怀,下巴靠着她的头顶,展开眉眼对她轻言道:「云儿是我的妻子,她为我生下湘儿,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她在不在我的心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己经在我的生命里留下痕迹。」齐靳这番话是顺着黎育清的话给归结出来的,但传进曾蓉蓉耳里,却成了希冀。 她把那话做出一番新解释:尽管他待黎育清特殊,依然把姊姊摆在最重要的位置,所以即使清楚可能犯下欺君之罪,他依然收留自己、义无反顾。 这个解释让她冷却的心重新温热起来。 上前一步,她拽紧齐靳的衣袖,想对他说:「如果你还念着姊姊,那么把我当成姊姊吧,我会用全部的力气爱你,像姊姊待你那样。」可她的话还来不及出口,齐湘一声大喊自背后传来——「爹爹、蓉姨!」 听见女儿的声音,齐靳无心计较曾蓉蓉的失伩,他转过身,看见女儿领着两个小女娃儿进屋。 「带朋友回来?」 「嗯,我让娘帮她们一个忙,娘说今儿个就让她们留在我屋子里住下,令我好生招待。」说话间,齐湘视线在一脸坦然的父亲以及满脸赧红的蓉姨之间流转,心底生起狐疑。 蓉姨这是在做什么?那样拽住爹爹的衣袖、那样的羞涩腼腆、那样的欲语还休,难不成她对爹爹狠狠敲了几下。她脑子转得飞快,一时间许多扑朔迷离的答案全数涌了上来。 难道是因为蓉姨对爹爹有想法,才会在背地里处处说继母的坏话?念头兴起,她看向蓉姨的眼神中多出几分探究。 齐靳没女儿那样多的小心思,他蹲下身,将齐湘抱起来,这是黎育清教他的,教他如何成为一个好父亲。 她说:「你得让女儿知道你疼她呀。」至于疼她的第一步,就是要时常抱抱她、搂搂她、夸夸她。他照做了,然后不知不觉间,父女之间亲近不少。「今儿个在书院里,夫子教些什么?」他问。 看吧,他现在连寻话题同女儿说话,都做得驾轻就熟。 「绣艺师傅教我绣花,我能绣出一朵花儿了呢。」 「说到绣工,不懂的,问问你娘,她那手绣活真不错,她这几日忙着,还说要给你做个包包……」齐湘把身后的包包拉到前头,接下齐靳的话,「在这儿呢,娘说,爹爹也有个包包,上头绣着大将军,还说大将军是极疼爱小丫头的。爹爹,是这样的吗?」齐靳闻言一笑,小丫头……他的小丫头呵……抚着包包上笑逐颜开的小丫头,他道:「当然,大将军疼小丫头,爹爹更疼湘儿,湘儿要乖、要懂事,要听你娘的话,学出一身好本事,像你娘那样,未来替夫婿撑门面。」 「我会的,以后爹爹受伤的同袍弟兄全交给湘儿来照顾啦。」她拍胸口,应承下大志愿。 湘儿怎会知道伤兵的事?难不成清儿己经开始在教她管家理事?可湘儿这么小,连算学都还没学透,清儿会不会揠苗助长? 「这话是谁同你说的,你娘?」齐靳笑问。 「才不是,是小宛说的,她爹爹以前跟在爹手下打仗,腿子受伤被送回京里,她说爹爹善心,每年都打发人给他们家送银子,可那银两要填饱肚子都够勉强的了,更别想攒银子给她置新衣裳。」 「幸好咱们家的娘聪明,想出好法子,让她爹爹有地可耕、有屋可住,连丫头小子都有书可读,眼见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好,她家里给爹娘刻了个长生牌位供奉着呢。」 「小宛还说,这个过年,她娘给他们家的孩子全缝上两身新衣裳,乐得她在爹娘的长生牌位前,重重磕三个响头呢。」听完这话,齐靳暗叹口气,对女儿,他想多宠宠,虽然磨砺会让玉石发光,可那苦头呵……他舍不得女儿多尝。 第四十章 「是啊,你娘辛苦,湘儿快点长大,认真把书给念好,日后帮你娘管家理帐,免得她日夜操劳,没时间……」 「没时间给我添个弟弟吗?」这话是齐湘故意接的,她偷觑一眼蓉姨,见她咬牙、紧扭帕子,心知自己猜对了,蓉姨不安分,想招惹爹爹,既然如此……得掐死蓉姨的心念才成。 齐靳大笑,揉揉她的头发,说:「湘儿想要弟弟?」 「想。」她用力点头,然后又不经意地朝曾蓉蓉送去一瞥。 是男人都想要儿子,这话,是书院里的同学说的,在书院里,她学到的人情世故多了。 「行!回头爹同你娘打个商量,给湘儿添个弟弟,可你娘忙,弟弟生出来,谁照料?」齐靳佯装为难。 「怕啥,有我这个姊姊呢,反正要一个也是要,要两个也是要,爹爹,你干脆同娘商量,直接要个一打,行不行?」她说得豪气,却让曾蓉蓉憋气,她知道这样有些过分,但为了爹娘,只能对不起蓉姨。 「一打,你当是下猪崽啊?」 「湘儿想要走到哪里,后面都跟着一堆小萝卜头嘛,那指挥起来,才像大将军呢。」 「果然是爹的好女儿,年纪轻轻就想当头头。不过,你这要求可是为难爹啦,你娘听见,肯定要捶爹一把,不如湘儿自己去求你娘,她点头,爹便让湘儿当小将军。」 「成!」 父女俩一句搭过一句,亲昵的模样看得雅儿和小美满脸羡慕,而曾蓉蓉则是低着头,满心憎恶。 她恨齐湘恩将仇报,忘记自己的养育之恩,更恨他们口口声声说娘,而那个娘却不是自己。 不过,会的,很快……很快自己将会取代黎育清,届时,她若再让死丫头过上好日子,她的名字倒过来写。 隔天清早,曾蓉蓉顺着早就走熟的小径来到后门,竹林里己养上鸡鸭,巡园的婆子多了,她得遮遮掩掩避着人,一条路走上老半天。 好不容易走到门边,她敲起三重三轻声响,待门后也回应两重两轻,便将纳在怀里的信笺从门缝里塞出去。 第三天,她自门缝中取得一包合欢散,把药粉收在怀里,笑了,她即将梦想成真。 更多的耳语传进黎育清耳里。 有人说:将军令佘管事给蓉姑娘送上衣服首饰。有人说:将军三番两次往青松楼去,还是趁大小姐不在的时候去的。 听过无数次后,她再也忍不住,追着齐靳想问分明。 齐靳却笑了,那话是他让人传的,自己怎会不知道?他笑道:「你未免太在意蓉蓉了,难不成是嫉妒?」她噘起嘴道:「怎能不嫉妒,我丈夫还没给我送过衣服首饰呢。」这话没惹得他不快,却引来他的哈哈大笑,齐靳说:「你是『天衣吾风』的老板,全京里哪家铺子的衣服有你们的好,我若是在那上头花银子,不被你给念翻,骂我不当家不知当家苦。」这话堵住了她。可不是,之前四哥哥和五哥哥大手大脚花银子,替自己买了一套「天衣吾风」的衣服,让她又气又恼,直骂他们不会过曰子。 「可你也不能送别的女人啊,若事情往外头传去还得了,私相授受耶,碰上恶意的硬要往你身上泼脏水,怎么办?引得蓉姑娘对你有别样心思,怎么办?」她硬声抗辩。 一指戳上黎育清的额头,他掐了掐她的脸说:「哪里来的私相授受?衣服头面全是佘管事挑的、送的,真要说私相授受,那也是他和蓉蓉的事,关我什么事?何况是你自己说要给蓉蓉挑门合适婚事的,我这才费心盘算,这会儿却又来恼我?」 「所以你打扮她,是为着替她寻婚事?」黎育清意外,还以为他会继续敷衍下去,把那个蓉姑娘不上不下地摆在青松楼里。 「不然呢?」 齐靳应答得极快,黎育清怎么都料想不到这是谎言,便顺着他的心意,把这件事给丢开了。 几天后,齐靳说要陪皇帝到猎场围猎,得隔天才能回来。 黎育清二话不说替他收拾妥行李,将人给送出门去。 齐靳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人都己经走出屋子三五步了,却突然折转回屋里来,狠狠将黎育清给搂抱入怀,这举动弄得她满头雾水,抬眼望他,却发现他像是肚子里憋着话。 片刻,她说道:「不知道我看人准不准确。」 「怎地说起这个?」他笑着拢了拢她颊边碎发。 「我觉得你脸上写了一行字。」 「什么字?」 「我要出门使坏去。」 闻言,他仰头大笑,从怀里勾起那张教人垂涎的小脸蛋,道:「相人这门学问高深得很,夫人学不来,无妨。」 「你确定不是出门使坏?」 她挤挤鼻子,笑得满脸甜滋滋,见着他,她就是忍不住心甜,忍不住欢快,忍不住想对他一笑再笑。 「自然不是,你家夫君是要出门做大事。」他捏捏她的鼻子,对于欺骗,他心底有些歉意,但为着她的安全,他愿意承担所有歉意,只待这些令人恼恨的事结束,迎来轻松曰子。 她细细望过他的脸,他的眼神里装的是……歉意? 为什么心生歉意?她不解,想再追问,他却己经换上一张朗朗笑颜。 黎育清问:「所以最近齐坟身边发生那堆乱七八糟的事,与你无关?」 「你怎么知道齐玟发生乱七八糟的事?」齐坟似乎被人给盯上,动不动就有人抓着他的痛处,到处宣扬,把他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名声弄得更臭,皇帝没空理他,只派人申诫几句便罢。 因而王氏搭棚施粥,刻意替儿子制造善名,还把人给拘在府里,哪里都不许他去。 之前他曾经怀疑,这隐善扬恶的是不是父亲的手下?是不是打算败坏齐玟的名头,口后顺理成章让刚出生的孩子接下世子之位。 可齐靳很快便推翻这个联想。 父亲岂是如此不知轻重之人,再气再恨,齐坟终究是他的亲生儿子,一家人同气连枝,他坏了,王府能得个好? 依此推估,背后操纵此事的人,若不是想破坏珩亲王名声,便是想拉拢珩亲王府,对方企图拿捏住齐坟,曰后好换得父亲出手相帮。 可,他失算了,齐坟己经不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只不过知道此事的人,宫里除皇上、太后和齐镛,未有其它人知晓。 齐坟能怪谁?因果报应、循环不爽呗。 前事闹得沸沸扬扬,不管是军中、朝廷或百姓,人人都知道,为保全齐坟,珩亲王不惜与长子交恶,亲自向皇帝下跪恳求、饶齐玟一命。反倒是后来,珩亲王见皇帝下不了台,亲自绑来齐坟求斩,以致牵扯出多年秘辛,只是这事被藏得密密实实,无多少人知晓就是。但总之若非前事闹太大,让珩亲王这上不了台面的次子声名大噪,人家怎会盯上他? 「王妃写信来向你求和,她希望你能够高抬贵手。」信里其它的话,黎育清没提。 王氏说,若他记恨江云之死而对齐坟下手,她愿意赌咒,那件事绝对与她无关,可以的话,她更希望江云把那孩子给生出来,那么他便会明白,女人口口声声的爱有多虚假,之后更是牵扯出江云的妹妹……「得了空,你找人给王氏回话,就说我最不屑的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我做的,我认,不是我做的,也不会往自己头上揽。齐坟与我再无相干,他是好是坏,我都不需要承担,他既然想把自己弄成婊子,就别天真以为施点粥就能建牌坊。」 第四十一章 「告诉她,天底下没有不要钱的餐饭,她得了好,要付出代价,相同地,为了恶,也得付出,代价这两字永远存在,只不过有没有扯块遮羞布遮掩罢了。」 「她想要爵位,我给了,她想要我放齐坟一马,我放了,但我相信天理昭彰,总有一天,他们得为自己做过的恶行,付出足够的代价!」 「你再不当她是一家人?」 齐靳接话,「是不是一家人,看的不是血缘而是看心,人家把你当敌人,你若还把人家当一家人,只能说明你傻。」江云就是这样傻气,才害了自己的性命,而今清儿己经知道他的身世,没道理还拿人家当亲人看待。 「我明白,只是心里替父亲难受。」 「父亲是父亲、王氏是王氏,拿我当家人的,我便亲近,拿我当仇人的……我还不至于是非不分迷了心。」父亲手把手将他教养成材,那份恩情抹杀不掉,若非如此,他怎会为父亲盘算子嗣?又怎会亲自向皇帝请旨,放弃爵位?黎育清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他续道:「但即便我们不害人,可也不代表不防备,防备的第一步便是莫小瞧对手,若是没把握,就蹲着别吭声,证明自己无害,可一旦决定要发力站出来,就得一口气置对方于死地,千万别留力气让人家来报复。」所以对齐玟那等东挑衅、西挑衅,却迟迟不见血的做法,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齐靳咬牙切齿的模样让她心惊。「你会不会把话说得太重了?」凝视着黎育清,他知道自己把她吓着了。 清儿乐意活得单纯,她想当好人,她真的以为好人会有好报、天上真有神明眷顾善心人。但是,不可以!在善人面前可以为善,在恶人面前太善良就是自找死路,知道王氏私底下联络清儿,他莫名起了一阵胆颤心惊。 「我不得不说重话,清儿,把我的话牢牢记住,当初云儿就是认定虎毒不食子,努力与王氏维持婆媳关系,再大的苦头也背着我硬吞进去,以至于到最后死于非命。」 「你说过的,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所以宁可狭隘心胸、宁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也别小看了王氏,不要因为她几封求和书信,便对她放下戒心。」齐靳满脸的恨之入骨是因害怕失去黎育清,可她却误会他的意思,以为他的怨愤源自于江云之死。 江云是他此生最喜欢的女子,失去她,他痛彻心腑,他可以放过王氏与齐玟对自己的毒害,却不能放下江云之死……唉,男人的专情,有时候会伤了另一个女人的心呐……黎育清深吸气,努力安慰自己,光阴是伤口最好的药品,总有一天他心里的伤会结痂,陈年往事会淡去记忆。 在齐靳的殷切嘱咐中,黎育清再三保证,会对王氏小心提防,不再与她私下通信:再三保证,在他回来之前,绝对不出王府;再三保证,会好好照顾齐湘……在他唠唠叨叨说过一遍后,她做出无数保证,保证完自己都觉得好笑,齐靳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 送走齐靳,她脑子一阵晕眩,唉,昨儿个又没睡好了。 想起手边一大堆事,她揉揉鬓角,理好绣样后,她提起精神,领着石榴往铺子里去,把对齐靳的保证一古脑儿给丢在脑后。 【第四十八章 她是我的妾】 「天衣吾风」生意一贯的好,齐聿容和苏致芬都不在,黎育清把绣样交给刘管事后便打算离开,趁年关将近,去看看齐靳的弟兄们。 前几日一场大雪,听说有人家里的牛栅被雪给压垮。 牛是农家再重要不过的资产,损失一头牛,代表明年的春耕会出现问题,尤其是当初她手边银子不够,没办法帮每家每户都添上一头耕牛,只能三户:牛,大家共享,若真死掉几头牛,影响可大了。 但她才走到门口,就遇见准备下车的苏致芬,她见着黎育清满脸错愕。 看看左右,苏致芬二话不说拉着她往铺子里走,直到进入堂屋才急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同齐靳到庄子里泡温泉吗?」 「怎么可能?最近朝堂事多,他忙得足不点地的,哪能得空出去玩。」黎育清失笑,这话没头没脑的,谁听得懂。 「谁说他去玩?!」苏致芬眉间聚拢,脸上挂起担忧。 这会儿,黎育清也隐约感觉出不对。 黎育清问:「不然呢?你知道些什么?」 「前几天阿坜说齐靳旧疾复发,在上早朝时双腿疼痛得站不稳,周译说天候太冷,他的腿无法支撑,得轮流泡温泉和汤药才能治得好,皇帝这才准了他的假,让他出京泡汤。」 「不对啊,他腿好得很,健步如飞。」^何况哪里来的旧疾复发?他的腿是中了毒,周译早己将他身上佘毒尽除,并说过绝不会影响日后生活。 「是吗?怎么会这样,那他去了哪里?」苏致芬又问。 「他今儿个同皇帝去围猎,静亲王没随驾吗?」黎育清越问越心惊,直觉这件事有问题。 「你自己都说最近朝堂事多,几个皇子相继出事,皇帝不在宫里镇着,还能到处跑?那不是给歹人下手的机会?!何况阿坜早早就上朝,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给歹人下手机会?! 心,倏地抽紧,黎育清像吞了个熟鸡蛋似的,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呼吸瞬间急迫起来。 所以他才会那么紧张、那么奇怪,临出门了,却又返回来狠狠抱住她? 所以明明很简单一句,「别同王氏打交道」就行,他却说上一大篇,非要逼她允诺记牢? 所以为了给歹人下手机会,他以自身为饵,去钓祸害皇帝的幕后凶手? 所以他知道危机重重,于是依依不舍、嘱咐交代?」那么这事情是皇帝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镛哥哥、四哥哥知不知道?静亲王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如果只是齐靳的自作主张,没有人后援,他会不会发生危险? 一大堆问题在脑子里喧嚷,她闭眼又张眼,觉得屋顶在头顶上转圏圏,忍住晕眩,她一口气、一口气慢慢吸吐,两个小拳头握得死紧。 果然不对?! 苏致芬扣住她的肩膀,凝声说道:「育清,今天早上,我亲眼看见将军府亲卫领着一队车马出门,听说你和齐靳要去泡温泉,我本想与你说几句话,可领队亲卫不允,回答将军和夫人赶时间,便没让车队停下。 「马车经过我身边时,我看见一双女人的手轻轻撩起车帘子,我还以为是你在同我打招呼,可马车扬长而去,我来不及看清楚。既然你没跟着去,车子里的女人是谁?」 「我不知道,齐靳只跟我说,要与皇帝去围猎,明儿个才能回来。」 「不行,这件事情得让阿坜知道。」 「也、也许静亲王早就知道,他们肯定又合谋去算计谁了。」 「但愿如此,但阿坜昨天还嘲笑,依齐靳那性子,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怎么也不可能离开朝堂,莫不成是娶了媳妇、不上战场,这点痛就忍受不来?」那意思是…… 过去两年,皇帝和静亲王兄弟情深,皇帝为苏致芬大开方便之门,静亲王替皇帝充实国库,什么事两个人都有商有量,俨然成了好哥儿们。 所以静亲王不知道……黎育清害怕了,那么皇帝不知道的机会就更大了。 第四十二章 「你先回去,我着人去找阿坜,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苏致芬顿了顿,拉起黎育清的手握紧,「你先绕到书院那边,将齐湘接回去,记住,紧闭门户,把将军府给守好。」黎育清点头,致芬没说错,若齐靳要以身作饵,代表身边必有敌人的眼线,既然如此,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全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了。 还有,齐靳要她再三保证,绝对不出府,他也担心暗处敌人兵分二路,挟持她们母女威胁吧? 该死,难怪出府前佘管事还劝了她好几句,见她固执,只好命人紧跟。 她头昏、她六神无主,但理智坚持着,她不允许自己在这当头晕过去,帮不了齐靳,至少不能成为他的负担。 灌下一杯热茶水、提振精神,黎育清说:「我去带齐湘,静亲王那边,麻烦你了。」 「如果有任何消息,我马上差人上将军府寻你。」到书院接人时,黎育清才晓得齐湘没上学,明白齐靳有所防备后,心情略微放松。 回到将军府,她吩咐下去,让佘管事派人把将军府守得密不透风,在将军未回府之前,府里只准进不准出,所有下人都把嘴巴给闭紧,不得对外传消息。 她将下人分编成十组,随时随地在府里四处巡逻,她还将齐湘从青松楼带回古柏居。 见黎育清这般郑重,佘管事明白,将军的事瞒不了夫人。 将人分派下去后,他进古柏居回禀黎育清,请她放心,将军早就让人上庄子报信,将那些还能动刀动枪的旧部给调进府里,早上他们一番研议,挖陷阱、布刺桩,他们把打仗用的那一套全搬出来,在将军府四周布下天罗地网。 佘管事还说:「这群受将军大恩的汉子,个个都是一腔热血,定会保得夫人和小姐平安。」佘管事的话,让黎育清多了些笃定,齐靳行事,布置缜密,若连府里都这样仔细,他那边……必也是准备周详的吧? 不多久,致芬派人捎来消息——此事皇帝不知情,齐镛和黎育莘也不在京里,怕此事两个人都有份。她让黎育清放宽心,阿坜己经奉皇帝口谕,与上护军领着宫里禁卫军出城寻找齐靳。 古柏居里,齐湘看着一言不发的黎育清,好半晌才走上前去,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说:「娘,你心里不舒服吗?」黎育清回过神,微微一笑,想解释自己没有不舒服,只是担心她爹爹,齐湘却抢快一步道——「我心里也不舒服,爹爹要泡温泉,怎地带蓉姨却不带我和娘……娘,我错了,以前不明白蓉姨怎老说娘的小话……蓉姨喜欢爹爹,想当爹爹的侍妾……」一串话,她说得疙疙瘩瘩,看着黎育清,脸上眼底满是歉意。 耳闻齐湘的话,黎育清头一阵一阵发昏,齐湘的声音时有时无,可她还是听到重点了——和齐靳出京的人是曾蓉蓉! 然后她联想起那只掀开车帘的纤纤玉手,如果那是曾蓉蓉便说得通了,她是想让致芬带话,教她知道出城马车上的女子是她,教她堵心生气。 可为什么带她?若要引歹人入彀,带个身怀武艺的女子,岂不更合适?难道他们全都猜错,根本没有什么计划阴谋,只是单纯带曾蓉蓉出游? 是了,他眼底的歉意!因为他将同曾蓉蓉一起? 可……不对啊,若他硬要收曾蓉蓉入房,她能说不?她又不是正牌公主,能左右皇帝下圣旨,赐死曾蓉蓉,何况要收个女人,根本不必远赴他方。 所以他确实是要引恶人入彀,他确实要逮到谋害齐镛和皇帝的凶手,定是无法可想了,他才会以身犯难……对,是这样,他冒险,却不愿她冒险,既然说要带夫人去泡温泉,那么就得有一个「夫人」,他定然是看重自己,才选择其它人做替身,他是为了保住她,才会选择对不起其它人。 别忘记,还有齐镛掺和其中呢,绝对不是简单的出行游玩。 她必须信任他、不能误会他,他己经够辛苦,她不能增加他的负担。 她不发一语,紧紧抱住齐湘,暗自发誓,她会为他,照顾好女儿。 齐湘抬头,望见黎育清波澜不兴的双眼,那份安闲笃定,让她平了心。 这天晚上,黎育清呕地一声,把腹中的东西全数呕尽。 不出预料,第一天晚上,将军府闯进十几名不速之客,被佘管事带人给擒下,捆得结结实实,怕他们为乱、生出意外,月桃熬了一大锅迷药,让佘管事命人强灌下。 第二天一大早,浩浩荡荡地,一串人肉粽子被捆进大理寺,严刑逼供。 只是从早上等到晚上,黎育清没将齐靳给等回来。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距离齐靳说要回府的日子越远,黎育清越慌乱。 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是情势比他们估计得更严睃?还是敌人的实力远远超乎她想像? 年关将至,大街上的人却寥寥无几,一队队的守城士兵在大街小巷里巡逻,高官权贵们全都紧闭门户、谢绝访客,虽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百姓们也嗔到几分危险意味,人人自危。 黎育清吃不下、睡不着,用意志力兀自强撑,她在等他回来,给她一个明白交代。 终于,第七天,齐靳回转府邸,马车刚在大门前停靠,消息便传进黎育清耳里,顿时,像是吞下千年灵芝似的,蔫蔫的黎育清立即精神百倍,拉起齐湘便往大门前跑,木槿见状,连忙分派大家各自做事,并令石榴跟在夫人身旁。 跑出古柏居,黎育清在笑、齐湘也在笑,跟在她们身后的一群婆子丫头也是满面春风,将军是府里的主心骨,他平安回来,大家那颗心才能放回肚子里。 就这样,从外往内与从内往外的两批人在园子里碰上,几乎是同时,众人很有默契地停下脚步,两双眼睛对上,都有千言万语,但此刻……化为一句无声叹息。 下一刹那,黎育清的目光转开方向,朝着他上下打量,很好,他精神奕奕,没有病、没有伤,没有刺人眼睛的染血裹布,很好,他脸上带着自负骄傲,他一定是抓到贼人,立下大功劳,很……下一个「好」卡在喉头,突然间,她喘不过气,因为她看见紧紧抓住他臂膀的曾蓉蓉,因为曾蓉蓉一个踉跄、差点儿站不稳,他便伸手……将她环住……他眼底的歉意真真实实、毫不隐瞒,而曾蓉蓉身上裹着的,是黎育清亲手为齐靳做的披风。 殷切的目光里透出两分茫然,她企图为这种情况找到合适定义,但是左寻右找,她找不出贴切话语。 齐湘也看见两人的亲密,她望望父亲、看看蓉姨,再转头看一眼紧紧抓住自己手心的娘,心,落入谷底。 过去几天,她亲眼瞧见娘的焦急害怕,却为着安抚自己、强作笑容,娘不断对她说爹爹的事,还提及爱屋及乌的故事。 娘告诉她,「我很爱你爹爹,所以我也会很爱你,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她想着啊,这样很好呐,有个人心疼爹爹也心疼自己。她想,真不错,我也有了亲生的娘。她想,以后啊,再不要管别人的闲言闲语,从此眼见为凭。 她还想了很多,尤其是想着等爹爹回来以后,要怎么同爹撒娇,同爹说说娘的好处,可是……她犹豫地看蓉姨一眼,对蓉姨,娘也能爱屋及乌吗? 第四十三章 齐靳看见女儿眼底的犹豫挣扎,也看见妻子的茫然无措,他叹口气,对石榴道:「你把蓉姑娘送回青松楼。」石榴不愿意,但那是主子的命令,她不情不愿走到曾蓉蓉身边,想动手扶她,却不料曾蓉蓉一个脚软,瘫进齐靳怀里,哽咽低唤,「靳……」这一声亲昵低唤,像炸雷似的,炸掉黎育清仅存的知觉! 也不知道哪个恶人伸了手,在她胸腹间掏摸,把她的心肝肠胃全搅乱了秩序,呕吐的欲望越来越甚,她咬紧牙关,硬邦邦转身,硬邦邦地抬起灌了铅的脚,往古柏居走回。 齐靳无奈地看一眼怀里的曾蓉蓉,对石榴道:「你先回去,好好照顾夫人。」语毕,他弯下腰,将曾蓉蓉打横抱起。看着他这个动作,石榴惊吓得再说不出话,齐湘也愣在当下,不知如何是好。 心一横,石榴拉起齐湘,说道:「小姐,咱们先回去,银杏做的桂花糕肯定上笼子蒸好了,待做好后,你拿些给将军和夫人尝尝。」眼下,只能靠小姐把将军和夫人拢起了。 齐湘不语,垂下头,把手交到石榴掌中,长长的一口气,飘荡在无人的园子里……黎育清又大吐特吐一阵。 是因为太痛、太气、太怒还是太恨?不知道,也许是太茫然、太害怕、太恐惧。这些日子,能下肚的东西本就不多,现在是连绿色胆汁都给吐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千百个为什么像跑马灯似的,在她脑子里盘旋,她怎么都想不出为什么。 如果齐靳出门是为着做大事,怎会回府时,多了个喊他「靳」的女人?如果只是为着风花雪月,怎会有那些闯进府里的黑衣人,他怎么忍心让她和湘儿一日日一夜夜地慢慢熬、慢慢等……她的脑子快想破,她的心想得扭绞翻腾,五腑六脏被点上火把似的,到底是哪个没天良的,朝她嘴里灌了砒霜,让她痛得想要哭喊大叫。 虽未下雪,但天气好冷,下人都缩手缩脚,嘴张开便是一圏雾白气体,可她好热,从心底往四肢扩散出去的火气,快把她给烧熔殆尽。 那个动作表明了一切对吧?代表不管之前做了什么,他们现在都是亲密情人,她只能喊他将军呢,可曾蓉蓉那声「靳」,既清楚又分明,她再鲁钝、再会欺骗自己,也无法再替他找合理解释。 是的,他们之间有什么,还是关系非比寻常的「什么」,因为七天的日夜相处,让他们认清彼此的感情?不,也许更早之前,他们之间便有了什么,只是她用一句信任,逼自己视而不见。 忘记了吗?他对曾蓉蓉不同寻常的相信,忘记了吗?她提及寻个好男人将曾蓉蓉嫁出去时,他嘴上的敷衍。 呕……又是一阵天昏地暗的呕吐,让她恨不得把满肚子的气恨吐尽,只是,气恨未吐,吐出来的全是无法出口的恐惧……这一刻,一个明明白白的意念挂上脑际——她输了! 回到古柏居,石榴将齐湘交给银杏,拉起月桃和木槿将园子里发生的事同她们说了,她们惊诧不己,想着黎育清一个人在屋里,赶紧跑回去,竟发现她吐得整个人在地上蜷缩成团。 「夫人!」 木槿扶起黎育清,发现她全身抖得厉害,心一酸,紧紧把她抱进怀里,企图把力量全灌进她身子里似的。 「不要怕,没事的,夫人,咱们向将军要个交代,事情一定不会无法转圆。」月桃急急安慰人,却不知道自己语无伦次,别说安慰了,怕只是落井下石。 石榴见两人都慌了手脚,连忙道:「这是在做什么呀,让你们过来是帮忙,不是添乱。」说着,她去取来干净衣服,木槿点头,将黎育清扶进净房里,洗去一身酸臭味儿,月桃连忙唤人进屋抹地、换新床褥,把一切全打理干净了,才从温着的壶里倒来蔘茶。 直到把黎育清给服侍躺下,众人才松一口气。 突然,黎育清想到什么似的,一把抓住木槿的手,语带哽咽道:「快快快,你快去找岁岁、月月、年年,你去告诉她们,我要马上见到致芬,你跟她说我乱了、我怕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想要逃跑……」 「好、好,夫人别慌,我马上去,等静亲王妃过来就好了……」木槿领了命、红着眼,抬起腿往外跑去,却没想到撞上站在门口的齐靳,他一张脸上寒霜凝结,眉心蹙起,饱含怒意的双目直直盯着床上的黎育清。 他听见了,听见她乱、她怕、她想要逃跑,逃跑?她居然什么话都不问就要逃跑? 木槿迎上他的视线,凌厉目光直直迫视,令她不由自主垂下头,怕一接触便会被射个千疮百孔。 「谁都不准去,从现在起,苏致芬不可踏进我将军府大门,谁放她进来,谁就去领五十军棍!」齐靳口气森然,一道军令,让所有人都寒了心。 现在让苏致芬上门,只是火上添柴,她会说什么话,随便猜猜都可以猜得到,她会鼓吹清儿离开,会说下一个男人会更好,甚至说男女平等,没有谁得容许谁三妻四妾,除非那男的也能容许你三夫四郎。 她的论调,齐靳清楚得很,所以,她不准进门! 齐靳的命令,让木槿、月桃和石榴都定了身、手足无措,黎育清抬眼,对上他的脸,看着他走近自己。 他这是在生气?为什么?因为她误解他的行为心情?因为刚才那幕只是曾蓉蓉一厢情愿地作戏?因为他被冤枉了,他们之间根本没什么? 只要能做出一点点的联想,她便愿意为他想出一堆冠冕堂皇的解释,于是她迎上他的视线,满脸期盼地等着他说:「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可是,他没说出她想听的话,他讲的是,「你们通通下去,在门外守着。」三婢听见了,却不愿意下去,她们脸上带着犹豫与不信任,她们想护在主子身边。 见三婢磨磨蹭蹭,齐靳恼火,高喊一声,「李轩!」李轩立刻出现,手一打横,将三人给驱逐出屋。 黎育清望向齐靳,心底喧嚷着,快说呀、快解释呀,快告诉我,是我曲解了曾蓉蓉的表情。她满怀期待,等着他的温存话语。 可她听到的却是一声叹息。 四目相望,她狼狈,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眼底带着风霜,嘴角凝着疲累,欲言又止的双唇开开阖阖,却始终发不出声好不容易,她终于听见了,听见他问:「才七天,你怎么可以瘦成这样?」他粗粗的掌心贴上她凹陷的双颊,万分心疼。 她紧绷的神经软下,回应他的,也是一声长叹,她说:「我很担心,致芬说你去当诱饵了,你总是忘记我的话,我说了又说,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 「所以事情己经处理好,凶手己经抓到了?」 「对。」 「那就好,屡屡建功,皇帝要对你封爵了吧?」 「应该是。」 黎育清点头,是的,他说过,不必靠珩亲王,他要的,会用自己的双手去挣,那么如果曾蓉蓉是他要的,她有没有本事阻止他争取? 应该没有,他太强,而她太弱,所以她唯一的希望是……曾蓉蓉不是他想要的。 左手压上胸口,她想阻止里头一阵比一阵强烈的闷痛,但,很难,咬着牙,她逼着自己问:「那么,曾蓉蓉是怎么一回事?」他也咬牙,看着她苍白的脸庞,胸口也扬起阵阵抽痛。 第四十四章 好半晌,他开口说道:「我纳了她,她是我的妾。」轰地!她听见心底有东西断裂的声音,很响一声,几乎震聋她的耳,然后佘音袅袅,我纳了她,她是我的妾……我纳了她,她是我的妾……我纳了她,她是我的妾……一次一次在她耳边盘绕。 呵,她急着联想什么啊,她急着替他分辩啥呐,他根本不需要的呀。 心像被什么给剌穿了,抬起眉,她尖锐道:「如果我不允许呢?」 「我破了她的身子,也许她肚子里己经有我的孩子。」他平静地阐述事实。 哈哈,多理直气壮的口气,多负责任的做法,英雄都该如此吧,为红妆美人奉上一世依靠。 脸上浮上一丝讥讽,她恶毒了、刻薄了,但她阻止不了。 她说:「所以擒贼一日、温存数度,你在美人窝里过足了英雄瘾,方才记得家里还有个对你心心挂念的夫人?」他沉默,她冷笑。 目光胶着,双双对峙,他们都在等对方败下阵,等待对方妥协。 但,他是谁啊,堂堂平西大将军,意志力怎会输给她这个小女子?她等不来他下一句话,只等出他满脸的纠结拧心,所以他的意思是,再为难,她都得应了? 也罢,千万敌寇都无法击退他了,何况她一个手无寸铁的闺中妇人? 黯淡的眸子里失望转过,黎育清推开被子,勉强起身,她忍住晕眩,极力控制口气平稳,说:「明白了,我成全你们!」扶着墙,她到屏风处穿起挂在上头的披风,一语不发往门边走去,行经齐靳身边时,被他一个用力拽住。 他将她拉在身前,问:「你要去哪里?」微微一笑,那个笑容,是由数不尽的自嘲所堆积。 「去我该去的地方。」黎育清淡淡说道,她想挣开他的手,但他死死攥住她不放。 一句话,他吓坏了! 她说要去该去的地方,他知道那个地方没有他,他知道这句话代表的是割舍,他知道那个该死的苏致芬在她脑子里灌了一堆不符合世情的错误讯息,他心头焦急,原本要好好同她说的话,到头来,竟然演变成一句批评^「不过是个侍妾,你也容她不下?!」 「对,容不下。」 她没生气,只是平静地重复他的话。 她越是这样,他越害怕,他宁可她哭、她闹,宁可她发一顿脾气,让他有机会哄得她回心转意,可是她没有,小小的脸上有平静、有深刻悲哀、有决然,有一大堆他害怕的神情,一双秋水盈盈的眼波变得死寂……她对他死心了,齐靳知道。她在他身上所有的努力到此为止,他明白。 可是他不允许她这样,好吧,她不闹,他来闹。 齐靳握住她双肩,扣住她的小脸,逼迫她的视线停在自己脸上,他怒道:「难道郑嬷嬷教你那么多的规矩礼伩,你背过那么多的妇德女诫,那些东西都没教会你宽容?」她点点头,淡漠回答,「你说的对,我被致芬教坏了,我只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相信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从不相信娥皇女英能够创佳话。」便是佳话,也只是男人的佳话,却是女人悲惨的源头。 「你为什么要这样?蓉蓉根本妨碍不到你什么,就算她成了我的妾,她还是像过去那样住在青松楼,不会扰你半分。」她想笑的,男人怎么碰到这等情况,就会变得幼稚? 她不信他没见识过后院脏事,更不信他对那样的手段能够欣赏并且赞扬,吕氏和王氏的故事制造了他的悲剧,他早就明白,两个女人在一起,绝对不可能不互妨碍,怎么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他身上,他便相信了?相信她们能和平相处、相安无事?这是掩耳盗铃呐。 很久,黎育清幽幽道:「我喜欢上李轩了,但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心里喜欢着,不会和他有什么苟且举动,他还是会贴身护卫你、对你忠心耿耿,一切都和过去一样,只是,让我偶尔见见他,可好?我保证,他真的妨碍不到你什么。」黎育清的话让守在屋外的李轩黑了脸,而站在她面前的齐靳脸色铁青。 黎育清失笑,「别气呵,我不过是心里悄悄喜欢着,又没要给他正名,也没打算纳他入门,你怎么就气了? 哦,我明白,我背过妇德女诫,你却没念过夫德男诫,这世间的规范只能用来挟制女人,男人才有权利可以恣情纵意?」她问堵了他的嘴,也问闷了他的心,他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要让他明白她的感受,可他不能让她这样赢下去,那么,他将会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结论。 「你在无理取闹,蓉蓉在我跟前立下誓言,她绝不会同你争宠,她愿意委屈自己,只求你给她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待着,这样也不行吗?你不是最仁慈的吗?你不是看不得别人辛苦?为什么就不能体谅她一个弱女子,对她仁善些许?」话说到头,居然是她无理取闹?难怪苏致芬总要说这世道对女人太不公平。 失笑,她说:「王氏可曾在你父王跟前说要抢要争?当然不会,妇德女诫她怕是都能倒着背的,可事实是,她悄悄地解决了吕氏和她的孩子,悄悄地狸猫换太子,直到二十几年后才真相大白。」 「对不起,我没那样的耐心等待,也不想过得和吕氏一样委屈,到最后甚至失去性命。没有丈夫爱情,我还有别的东西可以支持自己活下去,我不必令自己妥协退让,只为表现自己够贤德大度。」 「所以你便要一走了之?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不想想湘儿吗?不想想你家里的哥哥和长辈,闹出这一出,你让皇上怎么看待黎家人,你让他们如何在百官面前抬得起头?」他戳到她的死穴了,她的确无法不顾虑亲人。「那么,请你做做好事,给我一纸休书吧,既然你决定要曾蓉蓉,而你也说了,我性子仁慈,我便仁慈地体谅她、成全你们,让你们恩爱一世,谁也不委屈谁,好不?」 「不好!」他想也不想便拒绝她的要求。 她垂下头,两手握紧拳头,不教自己颤抖的双手泄漏心底疼痛,但再抬眼时,眼底己是一片宁静。 她缓声问:「给我一个理由,如果你喜欢曾蓉蓉,过去两年为何不露半分情分?为什么一趟出门,便结下盟约?」她凝睇他,用坚定的眼神告诉他:我不要听假话。 握住她双肩的手心施了力气,她痛,却不肯皱眉低头,黎育清依然面目平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两个人再次僵持对峙,但这回,齐靳落败。 在许久的沉默过后,他说:「我和蓉蓉共历艰险,在最困难的时候……我们有了夫妻之实。」她点点头,再问:「曾蓉蓉到底是什么身分?如果她只是个丫头,要了就要了,给一笔银子打发出去,没什么大不了,为什么你非要给她一个名分? 「又或者,我应该这样问,你为什么如此信任她?相信湘儿让她照顾是最正确的选择?为什么你应承我,要为她择夫婿,却永远只是在面上敷衍我?」这回,齐靳不再开口。 她没转开眼光,把视线定在熟悉的眉目间,她固执坚持,非要等出他的答案,再不想象过去两年那般蒙着头,自欺欺人。 可齐靳却不愿意公布答案,清儿己经乱了,若她犯起固执,硬将蓉蓉告进衙门,他欺君事小,蓉蓉这辈子……他不能冒这个险,他答应过江云好好照顾她的妹妹。 他不说,她却隐约猜得出,曾蓉蓉的身世比她料想的更厉害,莫非她是另一个董丽华,另一个皇帝留在民间的真公主? 第四十五章 两人僵持着,己经在外头听上好一阵子的齐镛受不了了,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只要把话挑明,清儿自能理解他的困难。 一把推开李轩,齐镛抢进屋里,拉过黎育清就说:「因为她是江云的妹妹江雪,所以齐靳相信姊妹情深,江雪会好好养育齐湘。」 「齐靳没办法为她择夫,是因为江家被发配边疆,我却违反父皇意愿,将人给救下来,她和江云是孪生姊妹,两人长得极其相似,若她那张脸被人认出来,不只我和齐靳倒霉,她也无法安然存活。」 「她为着帮我们完成任务,受到严重惊吓、身心倶疲,若不是因为她,我们无法成功掩人耳目,更何况齐靳答应过江云照顾江雪,他怎能恩将仇报,把人打发出去?」 「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要不是为逮住幕后凶手,也不会造成这个局面。清儿,你向来是最识大体的,真把事情闹大,齐靳不但无功反而有过,光窝藏犯人这一条,就够他受的。你放心,江雪将来生的孩子只能寄在你名下,没有人能越过你的地位,你如果真心喜欢齐靳,就不该在这个时候为难他!」没有反抗、没有辩驳,她看着齐镛张阖的嘴巴,把所有话在心里滤过三回,滤出几分真滋味,原来是……孪生姊妹……她笑了,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既然明白,就别闹了,安安生生过日子,齐靳还有许多事得忙,你别让他牵肠挂肚,别钻进牛角尖,别令他难为。」黎育清失笑,说白了,是她不安生、是她钻牛角尖,怎么遇到这种事,错的全是女人? 她看看齐靳再望望齐镛,前者一脸罪恶,后者满眼的理所当然,黎育清浅哂,二话不说往内室走去。 她的脚步虚浮、景物在眼前晃荡,一句孪生姊妹,把所有看不清、理不明的全点个清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光线在眼前逐渐暗去,一张黑色布幕罩住她的眼,她在笑,试着笑出甜美而非苍凉,她想保持一点尊严,让自己不至于输得太狼狈,但是下一刻,她听见木槿一声大喊——「夫人!」 她坠入无底深渊。 【第四十九章 夫妻情分仅两年】 清醒,天未黑,伴在床前的是四婢以及正在桌前开方子的周译。 木槿带着一脸的忧喜不定,用热热的掌心去烘暖黎育清的手寒,见她醒来,她急道:「夫人,咱们都太粗心啦,您有了孩子,从现在起可不能大怒大喜,要稳住性子,好好照顾腹中孩子才是。」孩子?她盼了那样久的孩子终于来了,却来得不是时候,苦苦一笑,视线四下捜寻,看不见她想看的那个人,a她垂下眉睫,问:「将军呢?」木槿咬住唇,别开脸,拒绝回答这问题。 月桃却满脸愠怒,讥讽道:「蓉姑娘梦魇了,将军大人过去安抚呢。」原来……也是啊,人家立下大功劳,身心倶疲呢。 她又笑了,笑意布满脸庞,她真不是普通人呐,越生气、越难受,笑得越放肆。 可,怎能教她不笑?重生一回,她拼尽力气、闯出一条截然不同的新道路,还以为会遇见不同结局,殊不料,全是一个模样,这天底下的男人呐,不管是有才华的、庸碌的、负责任的、软骨头的……通通一样,通通是为着教女人受委屈而存在。 再抬眉,她遇见周译深幽的目光。 为医治齐靳的腿,两人合作一年多,默契早早养成,见他大掌抚上月桃肩膀,低声对她道:「别在这个时候给夫人添堵,夫人胎象不好,此刻应该静下心,养好身子。」 「周大夫,我怀胎之事可不可以……」 「不行。」一句话,周译拒绝她的要求。 「我还没提出要求呢。」黎育清失笑,齐靳有什么好,值得每个人都站在他那边、替他着想?反教她成了钻牛角尖的小人。 「不就是要我在将军跟前瞒下孕事,不行,此事牵连太大,将军年岁不小,好不容易有了嫡子,这事得让所有人都仔细上心。何况你身子不好,得静躺休养,哪里都不能去,若是嫂夫人心里有什么盘算,都丢了吧,先把孩子生下来才是要紧事。」 「是啊,还盘算什么呢,有小少爷在,将军岂能不一碗水端平,任那人再会兴风作浪,也不能动夫人分毫。」木槿忍不住,一大串话落下来。 她还感激老天爷开眼呢,在这当头让夫人怀上孩子,否则男人喜新厌旧,夫人不知要被人往哪里排挤。 一碗水端平?!忍不住,黎育清笑开。 她想起苏致芬提起这句话时的厌恶,她说:「若女人对婚姻的希冀只剩下一碗水端平,未免可悲。」何况,如果黎育清加上孩子才等于江雪,那么那把枰子早就侧过一边了,还提什么公平。 见她不怒反笑,银杏惊惶,握上黎育清的手道:「夫人,现在什么都别想,好好养身子才是真的,那边那个再会哄男人,终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黎育清掐掐银杏的手,说道:「傻气,男人心里对女人的排序不是以妻妾来分的,若真耍分级,那便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女人与男人终究是不同的物种。」 「不是这样的。」看不得她钻死巷,周译出声替齐靳说句公道话,「嫂夫人与将军有同舟共济之情,你们是共患难过来的,他绝不会像外头男人那般,至于迎蓉姑娘为妾,是不得己,若是不给她一个身分,将军会一辈子愧疚……」周译这番劝解的话,月桃半句都听不进去,她指着周译的鼻子怒道:「愧疚?这说的是什么话?当初夫人嫁进将军府,为将军的双腿操碎了心,持家守户,顾全了将军,还得顾全他的同袍兄弟。」 「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到今天,眼看好日子就到了,却弄成这样,居然是将军不娶别的女人为妾,就要一辈子愧疚,他怎么就不想想,真是这样做了,才是对夫人一辈子愧疚!」石榴心里头着急,一把往月桃腰间掐去,现在劝慰都难了,她还来添乱。 黎育清拍拍月桃手背,柔声道:「别怨他,周译是男人,无法从咱们女人的角度想事,也是理所当然,何况这天底下本就如此,娶妻娶贤,妻子就是娶回来维持门户、操持家务的,可男人多少对情爱有那么一丝向往,于是迎妾,满足心底空虚,男人这行径是被世道接纳的,说穿了,我不过是将军的另一个奴才,做得好,理该如此,做不好,只能自求下堂……」如今,她累、她倦,她自忖无法担当大任,所以……怎能不盘算? 闻言,木槿心惊胆颤,「夫人,这气话千万不能说,不会的,事情不会这么糟,要不,我回黎府求老太爷出面说话,老太爷说的话,将军定会听进耳里……」 「不准!」黎育清一声轻斥,打断木槿的叨絮,她的视线扫过周译、月桃、木槿、石榴、银杏,凝声道:「如果需要靠长辈压着,才能将丈夫的心拢在手里,未免太悲哀。」 「那……」 木槿还要说话,黎育清虚弱地挥挥手,低声道:「就这样吧,反正周大夫也说了,我哪里都不能去,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周译走到床边,欲言又止,黎育清轻哂。 「周大夫安心,虽然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可身为母亲,总会顾念他几分。」 「嫂夫人能够明白最好,我先下去熬药。」周译退下,临行拉了月桃一把,而其它人也在黎育清的注目下,缓缓退出屋子。 第四十六章 轻叹,黎育清看向床顶,想起重生那天,所有经历在脑中飞跃,一幕一幕闪过,涩了她的眉眼。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她攥紧拳、对自己发誓:既然上天给了我再一次的机会,我就要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她企图不一样,企图努力上进,她改变想法思虑,她学着争、学着为自己拼搏出一条康庄大道,谁知到头来,她依然脱离不了命运轮回。 那世,杨晋桦用她的嫁妆,在无数女子床上流连,这辈子,她以为换了个知心男子,下场会不同,谁知到头来……一样的,她拼命为他找银子,而他另结新欢……不,说新欢,对他不公道,那是旧爱,是在他心间搁浅十几年的女人。 在她进将军府的第一天,看见颓丧落魄的他紧紧盯着墙上的图画,她便明白,这一生,自己是无法同江云竞争,不管是在他的身边、他的心间,她都只能是第二位。 输给先来后到、输给命运安排,她输得心服口服,甚至豁达地逼自己说出一篇人的一生总有许多抹除不去的际遇的道理,并且逼自己深信。 谁知道……孪生姊妹、一模一样的脸,都能睹物思人了,何况是张熟悉得教人心痛的脸?说不定她们连举止言行、性格脾气都相似呢,哪天齐靳不在了,让她对着一个与齐靳完全相同的男人,她都不敢承诺自己不会动心。 他没错,错的是她。 如果不是她向他逼婚,如果不是她欺他手脚不便,而皇帝天威、下旨赐婚,那么陪在他身旁治疗双腿的会是江雪,而不是她吧?!也许在世人眼里,他是个坚守旧爱的鳏夫,可回到府中,他有女儿、有江雪,有一家人的和乐融融。 当今皇帝对康党深恶痛绝,自然不会轻饶窝藏犯人的齐靳,但待改朝换代,齐镛当上皇帝、为江雪正了身分,这一家人,便再也什么都不缺。 她不过是赢在身分呵,黎府八姑娘、皇帝亲封的怀恩公主、皇帝要对天下人明示朝廷对平两大将军恩宠的一枚棋子……于是顺理成章领着十里红妆,嫁入将军府。 明白了吧?清醒了吗? 难怪他那样憋屈,难怪他要上书请奏、求皇帝收回成命,难怪他始终不愿意碰自己,难怪……终是她自作主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横插一脚,终是她一闹再闹,闹进府里、闹到他身边,闹得他与自己成为真正夫妻,他是个良善的男人,怎能一再拒绝她全心全意的付出?可这些看在江雪眼底多憋屈。 全是她的错,她却还要昂头挺胸声讨旁人,有道理吗?她从来都不想当恶人,却是无意间当了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可不可悲? 他如果肯早早说明江雪的存在,她不会傻到用游方术士的话,不会拿自己只能活到十八岁为借口,苦苦哀求他给自己一个名分,她不会厚颜腆脸,说自己活不过两年,不会浪费他太久的时间……现在,想起那些振振有词的借口,黎育清羞红了脸,她大概是全天底下最厚颜无耻的女子。 傻呵,怎么就对他的不满视若无睹,怎么就相信起男人对女子的信一读再读,是因为心里存了喜意,也许只是因为她的书信写得太有趣。 士人名儒都爱书,可也没见他们爱上哪个先贤先圣啊! 是她的错,她全数认下。 认错之后呢?致芬说过,与其花时间埋怨,不如在取舍间试着弥补过错。 所以她该怎么弥补?有什么好怀疑的,让位是第一步,彻底消失是第二步……突然间,念头闪过,她想起自己厚着脸皮向他求亲时提起的那个两年之约,黎育清大笑,她还真是未卜先知呵,居然算准了自己只能在他身边待上两年……天底下怎会有女子如她这般愚蠢又聪慧? 坐起身,缓缓走到妆台前面,她拿起玉梳,细细梳理起自己的青丝,一下下,顺起发丝,也梳顺自己的心。 她告诉自己,她没有权利生气,做错事的人不能恼羞成怒,只能羞愧不己;她对自己说,舍弃这段姻缘,才能保有自己的本心,她不能放任自己成为杨秀萱或王氏之辈。 她知道自己并不伟大,女人有的嫉妒,她有;女人会使的手段,她会,倘若放任憎恨在心中发酵,那么迟早有、一天,理智会被埋藏,恶念生起,她会不由自主地恨着不该恨的人,会令自己的心坠入阿鼻地狱。 她必须救回自己,在一步步变得面目可憎之前。 她在妆台前面坐很久、想很久,也把头发梳理很久,直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她转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激动、他的愧疚,那是因为……孩子吧?当然,中间定也掺杂了一些罪恶感,毕竟,她为他尽心了两年光阴。 可以的话,她也想在这个怀里赖上一辈子,但己经梳理清晰的心,她不愿再度放任它纠结成团。 轻轻推开他,她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他温暖的眼底隐含宠溺,他……一定会成为好父亲,黎育清对他释然一笑。 「清儿……」他有千百句话,可话到嘴边,却半句都说不出口。 她冲着他笑,不闹了,她照齐镛所说的「安生过日子」。 她的笑戳痛他的心,千言万语到最后,化成无奈的三个字,「对不住。」傻!该说对不住的人是她,她想明白了。 她拉着他坐到床沿,低声问:「能够告诉我,过去几天发生什么事吗?」她还愿意和他说话?!这个念头让齐靳心花怒放,像是急欲表现的孩子似的,他连忙说:「大皇子出逃,皇帝、皇子们生病中毒,幸而周译出面,否则情况将一发不可收拾。但幕后之人行事隐密,我每査到一点线索,才要动手逮人,他们就会在前一刻意外身亡,无奈之下,我和齐镛想了个办法……」 「以自身为饵?」 「对,凶手毒害皇上和齐镛不成,他的消息既然灵通,必会知道周译是我的人,因而怀恨在心,狗急跳墙,我抛出旧疾复发为饵,自会引得贼人出手。我本做好一切布置,可那贼子居然把江雪掳去、迫我投降,几次交战,因心有顾忌,均落入下风。」 「我趁夜潜入敌营伺机救人,却发现自己小瞧了对手,还以为他们不过数十人,我带出去的暗卫将近两百,怎么也能打赢这一场,却没想到他们埋伏在后头的竟有数千人,救人不成,我反落入敌手,幸好十三叔领兵前来,方将敌人一网打尽。」黎育清皱眉,能够想象那场战役有多惨烈,不败战神都能落入敌军,对手定不是易与之辈。「那人是谁?」 「是四皇子。想不到吧,人人都以为他体弱,于大位无缘,却没料到那是他布置十几年的假象,他放出大皇子,却斩杀他于城墙下,当所有人都以为此事是大皇子在背后搞鬼时,他派出的暗卫正以手中搜集的把柄威胁各家大臣,待他举事,便推他坐上帝位。」 「他想得浅了,便是要立新皇也轮不到他头上,再怎么说,三皇子立下的功劳摆在那里呢,还有你,摆明是拥立三皇子的,你的边关战功谁也抹除不掉。」 「所以非除去我不可!」 她点点头,又问:「那么纳了江雪又是怎么回事?」早都想明白了,两人有情有义,还有什么好质疑,只是啊,她就是女人,就是想弄个一清二楚,便是死心,也要死得明明「我找到她时,她吃了不少苦头,我见着她这样,心里不舍……」听到这里,她却退缩,不想再听了,果然是成不了大事的女人。 第四十七章 黎育清截下他的话,自行补充,「我明白,是怜香惜玉,患难见真情。」 「清儿,江雪性子同江云一样,是个良善不挑事的,过去两年你看得很清楚,她规规矩矩守着青松楼,守在湘儿身旁,从没给府里生过事。」黎育清一笑,不回答。 没有吗?那些衣服鞋袜,那些贴身手巾,那些几度的园子意外相逢……唉,终是她历事太浅,被自己的信任所朦骗,人家明明就几番明示,偏她不懂事,不早点把两人之间的那点暖昧给掀上台面,若非要说谁良善不挑事,那个名头该由她黎育清来承担。 可她不想与他争辩,真真没意思。 他心里有江雪,便是她再挑事也会视而不见,心里无江雪,一点点小事都能燃出大火焰,这种等级差别,她还是明白的。 齐靳见她久久不言,心底浮上不安,他拉过她、坐到自己腿间,像过去一样,将她紧紧圏抱。 「清儿,你不要想太多,我保证,以前我们的日子怎样过,以后就会照样过,你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什么话都等以后再说。」她笑而不言,却是在心里轻视起自己,她还要利用孩子,与江雪再拼上一回吗? 她的无言让他恐慌,手臂增了力道,急切说:「清儿,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不能想象离开你的日子要怎么继续,不要再说什么成全的话,不要再提和离,让我们好好把日子过下去,好不好?」一个濡湿的吻落在她额间,他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封上她的唇,细细的吻辗转来回,封缄了她敏感脆弱的心灵。 曾经,她调皮地想逼出他的「我爱你」,却是无论如何都逼迫不出,后来认了,他是个实诚男人,既无心便无口,而今,他为留自己下来,却违己心,她该为此而感激吗?感激腹中孩儿替自己挣来这一句? 黎育清始终无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痛苦纠结,静静地看他在罪恶感间沉浮来回。 这样很不好,她知道,她想当好人的,怎能折磨自己最在意的男人? 紧咬唇,好半晌,她才开口,谁晓得,一开口竟是「对不起」三个字。 「对不起,是我的错,当初不该强要嫁给你的,老人家都说了,强扭的瓜不甜,是我不听老人言,现在,那瓜再苦涩,也该是我独自吞,不应拉着你一起吃苦头。」 「不,我们是夫妻,自然是甜的共尝、苦的共咽。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有丈夫,有个可以为你遮风避雨的男人。」他不喜欢她的「独自」,更不喜欢她说什么强扭的瓜,他们己经是一体,无法分割的一体。 她摇头。「自己造业自己承担,我不爱拉着无辜的人下水,要不是我勉强了你,你不会这般心寒。」 「你在说什么?你胡涂了、傻了,你说的每句话都错了,我不同你计较。周译说,怀孩子的女人会情绪不稳定、会胡思乱想、会把好好的事往坏的方向想,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他在掩耳盗铃,因为她那话分明是想把他给摘了去,是想把她和他分成两边、两国、两条界线之外,他不允许。 她又轻摇头,说道:「是我的错,我自当承担,至于江雪,你娶她,凭借的是你的本心,我不会再阻止了。我自己是庶女出身,自小到大吃的苦头多了,你去告诉她,孩子无辜,她的孩子会是嫡子女,我绝不会教他们承受与我相同的苦。」这天底下,本来就不该有庶子女这种事,若不是男人贪心,孩子怎会遭苦?一夫一妻呵……这才是正理。 闻言,齐靳心头陡然一松,他一把将她抱个满怀,他就知道,他的小丫头心善,她只会待人好,无法待人恶,他就知道为了自己,她必会妥协,他知道的! 见他松开眉头,黎育清失笑,原来自己丢给他一个多大的难题。 「迎她为平妻吧,眼下皇帝容不得康党,但有朝一日,镛哥哥继位,你与他情同手足,他会帮你一回。」她神色宁和淡定、幽幽抬眸望向他,既然决定要还、要让的,那么早一点与晚一点……并无区别。 她的话引来齐靳侧目,黎育清续言,「听说江雪梦魇不断,你搬过去青松楼吧,陪陪江雪,也陪陪湘儿,过去七天,她也不好受。」她说得温和宽怀,只不过语毕,眼底掠过深深的悲凉。 「你在赶我?」 「将军说笑,如今我有孕在身,你不是重视孩子吗?我也希望稳稳妥妥将他生下来,年关将近,该忙、该做的事还很多,我没有太多心力应付太多,江雪若肯承担一三,我只有感激。」 她始终把笑容挂在脸庞,但这一刻,他终于看清楚了,清楚她的笑容有多不真实,她在推开自己,她在把心关住,她客气而疏离,她……她在伤心……不要……他不要她伤心,他受不了她伤心……齐靳捧起她的脸,在上头落下一串温存,像是承诺又像是发誓,他重复着说过的话。 「不要推开我、不要否决我,给我时间,我会证明一切未变,我会让你明白,我们之间可以像从前那样……」可惜,他的保证还未说足一整篇,外头李轩来报—— 「将军,蓉姑娘情况不好,周大夫请你立刻过去。」他身子一震,轻轻松开自己的手臂。 黎育清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终究还是压抑不了的刻薄道:「一切未变?」她扬起的尾音似嘲似讽,似一把削尖的锥子狠狠扎入他心中。 黎育清轻叹起身,走回妆台前面,又得梳理一回了,真是没出息,让人几句轻哄就乱了章法,没关系,曰曰梳、时时梳,早晚她会梳理出一片通透。 她软声道:「将军还是尽快过去吧,别徒留遗憾,心生怨恨。」齐靳握紧拳头,一阵内心挣扎后,终是离开了古柏居。 回身,黎育清望向闭阖的屋门,浅浅一笑,他啊,怎就那么爱逞强,难道不知道当英雄都是吃亏的吗? 也不知道是心里有所决定,还是周译医术高明,几碗汤药下肚后,她的呕吐渐止,成日里昏昏欲睡。 宫里的方嬷嬷、何嬷嬷进了将军府,曾经,她们护着幼小的齐靳,眼看昔日旧主长成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两人满心欢喜,现在知道又即将要服侍小主子了,那个欢喜啊,成日喜上眉梢。 两位嬷嬷道:「刚刚怀上都是这样的,能睡是好事。」她们的话让齐靳放松心情。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那话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半点不诓人的。 两人在宫里待的时间久了,事情见得多了,那些宫妃的手段心计,再缜密都能教她们瞧出几分道儿,何况是江雪这个初出茅庐的,憋得她有力无处使,动作尚未出齐,己经教人给厉声警告,偏这等事又不能张扬,以免齐靳恼了她,她也只能面上委屈,向两位嬷嬷扮乖讨好,辩驳自己从无坏心眼。 而齐靳像是同黎育清较上了劲似的,白天上朝,留住李轩守门,夜里他执意待在古柏居,也不过是下朝后匆匆往青松楼里哄哄女儿、见见江雪罢了,当然除非江雪又昏又病、闹腾起来。 可周译是谁啊,几根银针扎下去,再大的病也得消停,没了由头,江雪拉拢不来齐靳,再加上有两个嬷嬷坐镇,便是青松楼起争闹,也有她们出头,轮不到齐靳出面关照。 这让江雪着急了,本以为自己己经跑过一大段,终点就在眼前,却没想到会在半途停滞不前,她以为有婢妾身分,自己能顺理成章为齐靳繁衍子嗣,尤其在黎育清怀上孩子、不能侍夜的这段期间,怎么也没料到他竟日日守在古柏居。 第四十八章 这是怎么回事啊?就算黎育清善妒不讲理,那两个宫里嬷嬷是最懂规矩的,怎能让将军憋着忍着,陪着大肚婆度过漫漫长夜?! 但她怎么想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嬷嬷、何嬷嬷、齐靳……满府的人都极其看重黎育清肚子里的孩子,连皇帝知道消息也赏赐下来,绫罗绸缎、金银如意,各种养胎药材应有尽有。 所有人都围着黎育清,希望她能够开心,她也配合所有人的心意,好吃好睡、好说好笑,乍看之下与过去无异,但身边人还是能察觉出不对劲,她的笑意,从未到达眼底。 黎育清心知肚明,齐靳很努力地证明自己的承诺不是虚言妄语,可他忘记,证明不难、承诺不难,有点冲动便能成事,难的是坚持,难的是……他把握得了自己,却把握不住无端生事的人。 她很确定,江雪的认分,不会太久。 每个夜里,齐靳抱她入睡,不爱说话的他不知道打哪里翻出一大堆的话说。 他说朝堂事、说百官群臣的笑话,还说那个痴恋齐镛的傻丫头被封了公主,即将远嫁西番。 和亲呐……她听着,有些心酸,为那个错付真心的痴情女子。 但齐靳见她这模样,却说不能怪齐镛,身为皇室子弟,所有的盘算只能为权力、为朝廷。 她同意,所以皇帝有国无家,所以静亲王聪明,只想守着致芬过一辈子,不愿意涉足太多皇家事。 可天底下有几个像致芬那样幸运的女子,能找到全心全意支持她的男人? 但黎育清没提苏致芬,她说的是,「你们的感情真好,若镛哥哥要杀人,肯定是你给他递的刀子,你要吊死人,定是他给备下绳子。」然后,他说:「患难见真情。」 说的真好,不管江雪是好人、坏人,是心机单纯或存心不良,她与他之间,是她无法插入的患难见真情。 江雪是他的人生遭遇,而江云是他曾经有过的人生好风景,带着这样一份风景遭遇在身边,她相信,他们的感情会越陈越香、越酿越浓烈。 至于齐靳对自己的所言所行,她想明白了,不过是出于道义,不过出于罪恶感,就像他对那些伤残的同袍弟兄们做的那很可惜,她想做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兄弟,她并不能满足于一半或者三分之一的感情。 但每个晚上,她总在齐靳的叨叨絮絮中入睡,让她不得不想起那个为哥哥守灵的晚上,那时他也是这样不断说话,说他的童年、说他入伍,把他一辈子全都说过一遍,用语言阻止她的眼泪。 他肯定以为说话便能安慰人心,所以碰到她伤心了,便找出一堆话来讲。 她真想对他说,别那么累,他说再多的话,也安慰不了她的心。 因为她贪、因为她对男人要求的比许多女人更多,她不是几句软声轻哄便能够妥协的女子。 她知道自己在爱情这件事上头有点自私、有点洁癖,她做不来温良大度,她从不在乎江雪是怎样的女人,她在乎的是,自己永远无法挤开江云,在他心底占上一个小位置,她计较的是,就算江雪只是个影子,也能轻易将自己打成落水狗。 黎育清从未明说,但她心底己经认了输。 成亲时,她赌的是「大将军可能喜欢小丫头」,现在赌局开出最后一盘,她确定自己再没有翻本的可能。 他爱江云,就算是影子,他也乐意与她患难见真情,在敌军陷阱里,明知情况危急,他依然有心纳了江雪,然后一句话,杀得她措手不及……所以继续往下赌?签下借条、签下卖身契,硬要拼出那分成功奇迹? 不,她很聪明,晓得见好就收,晓得身陷泥淖,再看不见回头路,是件多么可悲的事。 前辈子,若非拼着要把一条路走到底的固执,怎会白白送掉性命? 重生让她学会,事事都别做到绝对,给自己留点转园空间,否则枉送性命,也只能怪自己愚昧。 王氏的信在黎育清脑子晃着,虽然字字句句全是臆测,可那带着看好戏的口吻,令人心惊。 这时候把信拿出来,固然可以打撃江雪,但死无对证,且齐靳痛恨王氏,也不见得会相信,就怕到最后,那封信打击的不是江雪,而是自己这个「居心叵测」、「气量狭窄」的续弦夫人。 致芬说,天底下没有恶人,只是立场不同,若你要的与旁人要的是同一项东西,于是竞争、于是冲突,于是心计尽使、诡计百出。 成王败寇,这话说得残忍而现实,却是天地间不争的正理,有本事争,没本事只能放手,但请放手得心甘情愿些,别拖泥带水,否则当断不断,苦的还是自己。 这话,黎育清想得通透了。 她不愿心机盘算,把人给狠狠踩死在脚底,这样便是成王又如何,大将军当初喜欢的那个单纯小丫头己经失去一颗玲珑剔透心,至于落败为寇,她何尝心甘气平,她唯能选个好时机退场,守住心,也守住她认定的道理。 对这门婚事有没有后悔? 那时他老爱问她这句,她摇头摇得义无反顾,尽管再挣扎难过,却是打死不教后悔两字出现。 可这时候再咬紧牙关说没有后悔就太矫情了,但至少她争过、努力过也似乎彷佛得到过,即便最终下场不如想象。 然而至少她是死在自己的决定、死在自己手里,她己经长大,有足够能力承担结果。 她用前世来点透自己,用致芬的话来自我勉励,她告诉自己,走出困局,她的世界依然宽阔无际,即使这个决定会让自己很哀愁、很痛不欲生……但伤口会结痂,心会平定,只要放任光阴洗涤,她会渐渐地、重新找回自己。 【第五十章 缘断情绝】 扬眉,看着眼前一字排开的木槿、月桃、石榴和银杏。 过去两年是她们尽全力周全了自己,尤其是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木槿,所以现在,她也愿意尽力周全她们。 她将四人的身契交还,她们看着手上薄薄的一张纸,眼底盈满感激却也有着手足无措。 黎育清细道:「香粉铺子的生意越做越好,月桃和木槿手边都攒了些银子,木槿还置下屋宅,安置好妹妹,我想你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曰子是人走出来的,当时月桃、木槿有这个想法,也存了心往这上头努力,我便乐意成全,因为努力的人有权利获取成功。至于银杏、石榴,你们一个心不大、一个处处求稳妥,所以我让你们一个往厨事上钻研,一个学算帐掌事,你们身上多少有些本事可以拿得出手。」 「我把身契交还给你们,你们要是还想留在将军府里,自然有你们的位置,如果你们想要出去闯闯,我可以给一笔银子,助你们一臂之力,当然如果你们想进『天衣吾风』、『沐舍皂坊』或静亲王开设的酒楼饭馆,我也能请静亲王妃帮个手,把你们给安排进去。总之你们想怎么做都行,只是在做出决定之前得考虑清楚,就算以后后悔了此番选择,也得有足够的能力承担错误。」银杏几次想插话,却让黎育清把话给抢在前头,终于她停口,银杏立刻接话。 「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替我们做这些安排?有我把着厨房、有石榴掌着银钱事项、有月桃管着府里上下、有木槿替主子打理府外产业,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给把身契还给我们?我们会不安啊,难不成主子再也不管我们了?」银杏口气又急又冲,失了规矩,但她怕啊,怕主子丢下她们不要了,她好喜欢这个主子的,她想在夫人身边跟上一辈子。 第四十九章 黎育清笑着安抚众人。 「你想多了,把身契还给你们,是怕你们日后被别人给拿捏住,方嬷嬷、何嬷嬷进府第一天便同你们说话,也讲了不少妻妾相争的手段。」 「现在府里头多了一位,日后难保不会再有第二、第三位,谁也不晓得,她们是不是每个都温柔婉约、性子和顺,你们手里拿着身契,心里有着底气,说话自然大声,可以为我挡回去的事更多。」 「再则,你们也知道我如今有孕在身,许多事都有心无力,不说别的,便是将军府的产业,我也打算慢慢移交给方嬷嬷和何嬷嬷掌管。周大夫不也说了吗?眼下,我最要紧的是把孩子给健健康康生下来,其它的事,先搁置一旁。」她说得理直气壮、在情在理,堵得爆炭似的银杏说不出话来。 但她们跟在夫人身边那么久,能不了解她的性子?夫人本就是个光明磊落不善隐藏的,虽说圆了自己一篇话,可谁心里都带上怀疑,这明明就是安排,就是在替她们寻后路。 银杏还想再抢话说,下了学的齐湘却往屋里跑来,在小姐面前,便是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先咽回去,四人送茶递水摆过点心后,在黎育清的示意下各忙各的去。 看见齐湘,黎育清眉开眼笑,搂抱起她软软小小的身子,心情转好。 自从她帮了雅儿、小美之后,湘儿便真心拿她当娘看待,而那七日里的苦苦等待,更将两人拧成一股绳。她一句句娘,喊得实心实意,而她待齐湘,更是视如己出。 「娘,今儿个考试,三十道题目我全算对,夫子夸了我,还让我挑一个新算盘做奖励。」说着,她显摆地将夫子赏的算盘从小丫头包包里给翻出来。「我特意挑了个大的。」 「为什么要挑大的?你的手这么小。」黎育清抓起齐湘胖胖的小手摇一摇,摇得她不停地咯咯笑。 「娘的算盘用旧了,以后就用我这个。」送娘什么都是说白话,她的东西全都是娘给的,只有这个靠自己力气赢来的礼物,才能算她送的。 「谢谢湘儿,娘以后就靠这把算盘,把咱们府里的帐给算得一清二楚。」她揉揉齐湘的头,眼底饱含宠溺。 「等我长大,我来帮娘算帐,娘就不必忙到三更半夜了。」她越来越害怕待在青松楼,蓉姨变了,她成日掉泪、成日生气,只要无人在跟前,便口出恶毒语言,她在骂娘,骂事情己经走到这地步,娘怎么还能偏狭自私、独占爹爹,可她不懂,爹爹本来就是娘的,为什么要分给蓉姨? 蓉姨不时诅咒娘,要娘死无葬身之地,她听见心里害怕,却又不敢对人讲,只能抱着她的熊娃娃,捂住耳朵,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好啊,湘儿快快长大,学会很多事、变得很有能力,将来顶天立地,不需要靠男人养。」黎育清抱住齐湘,轻轻摇、轻轻晃,把苏致芬的道理一点一点教会她的小女儿,有一天她会长成大树,不必躲在男人的羽翼下,而是与男人并肩。 「不靠男人吗?可蓉姨说,女人一辈子的喜怒哀乐全与男人系在一起,蓉姨说错了吗?」齐湘也喜欢和娘抱在一起,摇摇晃晃,像坐小船似的,还是艘软软香香的小船,有这个娘,真好! 「也不能算错,很多女人把全部心力托付在婚姻上头,认定非要找个男人依靠,才能够站直背、挺起腰,但这个赌注太大,倘若那男人不能依靠,那么女人只能注定悲凉,与其如此,不如茁壮自己、强大自己,不管最终那男人能否依靠,至少你不会因为失去他便一无所有。」 「所以娘才送我上书院吗?」 「是啊,什么事都得做好两手打算,碰到个愿意对你一心一意的好男人,你便卸下肩头担子,安安心心地依靠着他,若是运气不足也没关系,你还可以依靠自己一身的好本事。」 「所以是……」齐湘垂下头,再抬眼时,脸上满是心疼。「是爹爹不再对娘一心一意,娘便不再想依靠爹爹了吗?」 黎育清并未回答,只是惊诧于齐湘的敏感,她怎么……还来不及开口,满面寒霜的齐靳便走进屋里,他目光锋锐、紧盯住黎育清,怒道:「不要把苏致芬那套拿来毒害湘儿,她是我的女儿。」这话……真伤人,说明了齐湘是「他的」、不是「她的」女儿,她花很多精力才换得齐湘一声心甘情愿的娘,谁知在他眼底,她依然不是齐湘的母亲。 她没争辩,转过头,笑着揉揉齐湘的头发,柔声说道:「乖湘儿,娘……」她摇摇头,把娘一字摘去。「我说错了,把我的话忘记,好好当个认命的女人,那么……」那么在碰到与她相同的状况时,必定会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做法,也许可以少几分伤心难受,多几分妥协配合。 也没错啊,当个符合这世道要求的贤德女子,日子会过得轻松得多。 齐湘看一眼爹爹,再看一眼娘,她知道这时候继续往下追问是不智的,但她真的很想知道,当个认命的女人会如何,所以她压低声音问了,「那么会怎样?」 「那么,退一步海阔天空,身受囹圄,心仍自在。」不爱了,心便自在了。 「我不懂。」 齐湘无法理解这么难的话,但她懂得黎育清的哀愁。娘难受了,虽然她死死地把笑容按在脸上,可自己己学会察言观色,看得出来,娘的心……破了一个大洞。 黎育清又笑,笑容哀切而恍惚。「湘儿还小,等长大了,自然能慢慢体会。」她们的对话,让齐靳心底那股隐约的害怕再次升起。 总是这样的,他的心反反复复,有时候觉得她这样平静很好,有时候却又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有时候他能安慰自己,有这么多人守着,她跑不掉,可有时候,这样的安慰不够力道,觉得她随时随地都准备好自他眼前消失。 待齐湘离开,他一把将黎育清拉进胸口,神情惘然萧索,他痛苦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身受囹圄,心仍自在?」她不想同他争辩,只是轻轻巧巧粲然一笑,说道:「别逼我,给我一点时间学习,我会尽力使你满意。」 「你还要学习什么?」他但愿她笨一点、傻一点、蠢一点……多依赖他一点。 「学会与人共事一夫,学会把心收回一半,学会用最公平的方式对待自己,也学得不再嫉妒、心平气和,安生度曰。」她没有生气,只是明白而清晰地表明自己的心。 意思是,小丫头再不会对他付出全心全意,他给她一半的丈夫,她便收回半心? 心一阵痉挛,苦涩漫入唇齿,无法遏抑的恐惧在血液间奔窜,他拧紧浓眉、双手成拳,不知道能拿她怎么办。 该死的苏致芬,早知道她会把清儿教坏,他该早点把两个人分开,可他总舍不得剥夺她的欢喜雀跃,硬是容忍了两人的交情。饮鸩止渴呵,因此清儿变成世俗不容的女子,她容不下婚姻里有半点瑕疵,她宁可玉碎亦不求瓦全。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怒道:「要我讲几次你才能听得进去,苏致芬说的话全是错的,你不要照单全收。」她定眼凝望他,片刻,方点头微笑道:「你不是己经下令,不准她进将军府?放心,她再也无法用奇言怪语蛊惑我。别急也别生气,不是说了吗,我会努力学习,成为你想要的那种妻子。」无心无情,便无嫉妒,心不起伏便能安静度日,那些大宅门里的贵妇都是这般慢慢地学着护卫己心,将丈夫拒于心外,方能心如止水、无恨无怨。 第五十章 黎育清的笑容里透着疏离虚伪,她在他面前戴上面具,每句都是他希望听见的,却不是她真心想说的。 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觉得她很遥远,他禁锢了她的行动、她的言行,却让他掌握不住她的心,惊悸不断捶打着他的心,压制不下的恐惧浮上心头。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他只能抱紧她、亲吻她,企图用无数的亲密将她的心房打开。 可她虽接受了,却是淡淡地没有半分回应,他的热情融化不了她心中的寒冰。 他停下亲吻,她下意识地退开一步,彷佛方才两人的温存全是假的,戏落幕便各归各位。 「清儿,不要这样,我们像以前那样好不好?你有什么心事告诉我,我可以为你撑起一片天、可以挣来所有你想要的东西。」她点头、她明白,只是…… 真抱歉,她不需要丈夫为她撑起一片天、为她挣得所需,那些东西她可以自己得到,她只想要丈夫的全心全意,只是他给这状况惨不惨? 还真惨,不给口渴的人茶水,却硬塞给他一袋大米,给的人和要的人心思不在同一条在线,惹得送者不悦,收者堵心。 不过她点点头,还是笑着、还是客气着,抬眼,她对他说:「谢谢将军,育清感激在心。」深叹,齐靳知道他完了,她把他当成外人了,她再不对他心存希冀,他手足无措、他害怕惶恐,千军万马杀不死他的信心志气,而她,用冷漠的笑容,消灭了他所有自信笃定。 方嬷嬷与何嬷嬷站在门口己经半晌,看着两人互动,皆是无奈摇头。 进府数日,她们明白两人之间出现什么问题,可认真说来,这哪里是问题?哪家哪户的男人不三妻四妾,是夫人钻进牛角尖里,以至于一时想不清,偏她现在身子重,激不起、怒不得……方嬷嬷轻声叹息,与何嬷嬷一起进入屋内。 方嬷嬷将手上的汤药放在桌上,对黎育清说:「夫人,喝药了。」 「谢谢方嬷嬷。」 黎育清二话不说,拿起汤药往嘴里灌,在放下汤碗时,方嬷嬷握住她的手,缓声道:「我明白夫人心底不平,可事己如此,无法改变,但方嬷嬷在这里给夫人保证,有嬷嬷在,旁人绝无法越雷池一步,侵害夫人的位置。」黎育清柔柔笑开,没有人明白,她在意的从来不是形式上的位置,但这话说了亦是白说,她终于能理解屈原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哀。 她不争不辩,只是点了点头说:「谢谢嬷嬷维护。」何嬷嬷拉着齐靳走到外厅,低声对他说:「怀孕的女人是这样的,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夫人不是故意同你倔强,是腹中孩子把她变固执的,别担心,我们会伺机劝动夫人,你别在这时候硬逼着她顺你的意。」 「是这样的吗?」何嬷嬷成了他手中的救命稻草。 「是,嬷嬷看多了,怀孕的女人转不过脑筋、爱使小性子,夫人这还算好的,你没见过天天抹鼻子掉眼泪,动不动就发狂怒骂的。何况夫人那样聪慧,心里何尝不明白,她己嫁入将军府,再无退路,就算难熬,日子终究要往下过,她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打算。」 「放心,为母则强,待孩子落地,她就会争会抢,会希望得到将军的注意力,到时你再哄她几声,她自然就能回心转意。」她尽量把话往好的地方讲。 他点头道:「全赖嬷嬷了。」 这些话,守在门边的月桃全听了进去,她嘴边扬起一抹鄙夷,待屋里人全数退出,她索性闩上大门,往内室走去。 喝过药,黎育清怔怔地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望着床顶,一语不发。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呵? 致芬老说,存上十日的乖,就能换得一次我行我素,不能太常使坏,总得给人家时间放下戒心,当他们不再把眼光老盯在你身上时,才有机会叛逃。 那么,她的乖顺,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争取到出逃的机会? 月桃走到床边,双膝跪下。 「夫人,请老实告诉奴婢,您心里是怎么打算的?」月桃的话引得黎育清一愣,她缓缓坐起身,苦笑道:「我还能打算什么,嫁鸡随鸡,岂有旁的选择?」 「夫人别瞒月桃了,这不是月桃认识的夫人。」说完,她对着黎育清一个重重叩首。 「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请夫人原谅奴婢,黎四少爷是奴婢的恩人,当年四少爷让奴婢混进人牙子手里进入将军府,四少爷殷殷叮嘱,绝不能让夫人受半点委屈。」 「若不是四少爷正出皇差、一时半刻赶不回来,他早就出头替夫人主持公道。但就算四少爷回不来,假使夫人心里有任何打算,请告诉奴婢,奴婢绝对能够帮夫人。」月桃的话让黎育清怔忡不己。 突地,泪水像断线珍珠似的、一颗颗往下坠,四哥哥居然……居然在她身边摆上这步棋……四哥哥还是担心她的,对吧?还是不认为她做的决定正确,对吧?还是想要疼她、护她,像过去那样对吧?黎育清又哭又笑,冰冷多日的心,缓缓淌进一股暖流,终究是亲人待自己最好! 四哥哥……重生一遍,她终于做出一件正确的事情……「夫人。」月桃起身坐到床沿,紧搂住黎育清,被她这模样吓到了。 她握紧月桃的手,像是在大海中攀住救命浮板似的。 「月桃,我要走!吃完周大夫这帖药,稳住腹中胎儿,我要立刻走。」 「月桃明白了,这几天,我会出门把所有事情全处理好。」她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必须确定将军找不到夫人,需要做的准备很多,尤其是既然要瞒,就得瞒过天下人。 这天过后,黎育清借着身子懒散,将府里中馈慢慢分到何嬷嬷和方嬷嬷手上,她让佘管事带着嬷嬷们在府里四处逛,把那些管理法子给详尽解释清楚。 逮到机会她就抱住齐湘,一遍遍叮嘱,不要怀疑爹爹爱她,有任何困难都别吝啬对爹爹说,她教她多看多学多经历,让齐湘别效法井底之蛙,还告诉她外面的天地有多辽阔。 黎育清甚至在李轩的陪伴下出府两次,替齐湘搜罗许多游记闲书。 她不再僵着脸,偶尔也听嬷嬷们的意见,把江雪召来,顺着她们的心意,把正房太太的角色给扮演出两分模样。 她认真吃饭、养壮身子,在齐靳同她说起朝堂事时,也会发表些许响应。 所有状况均让齐靳放下心,他想,清儿终于想通了,终于愿意为他们的孩子妥协在她认为有瑕疵的婚姻里。 他们一家人过了一个欢乐年,从初一到十五,除了应邀四处拜年外,齐靳也陪黎育清回了一趟黎府,虽然黎育岷出皇差、黎育莘到边关历练,但黎府仍热闹得很,二房、四房都过来陪老太爷、老夫人过年,整个家里热热闹闹的,笑声不断。 黎育清绝口不提江雪,所有话题全都围绕在她的肚子上,她装乖扮巧,把合家团圆的戏码给演足。 年节过完,齐靳入阁,他掌管兵部,很得皇帝重用。 新官上任,有做不完的事和应酬不完的人,这天他回府时己经喝了五成醉,沐浴净身、将月桃端上来的解酒汤尽数吞下,与黎育清双双躺上床。 床上,他看着黎育清白里透红的脸颊,忍不住动手轻抚,柔声说:「小丫头,有空再给大将军写封信吧!」她点点头,应下,「好,明儿个就让你看到。」 第五十一章 「有什么委屈都写上去,大将军会补偿你。」握住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他希望时光停留在这一刻,让颊边的温暖持续到永远。 「天底下有谁活得不委屈?咬咬牙,也就过了。」她摇头拒绝,能说的委屈不是委屈,只有那憋在心里、又苦又痛又酸又涩,却无法尽情展现的,方才是真委屈。 「别人的委屈我不管,但我的小丫头不准委屈。」她失笑,这个笑没有他害怕的冷漠疏离,而是带着他熟悉的温暖惬意。 「你笑起来真好看。」 「记不记得我说过,喜欢一个人会因他喜而喜、因他悲而悲。」 「记得,所以你一笑,我的心便敞开了,你皱眉,我的心便像被谁给饱以老拳,所以可以证明,我非常非常非常爱你。」才说着哄人的甜言蜜语呢,他自己就先醉了,脑子像被酒给灌饱似的,四周景物微微旋转起来。 她摇摇头,反对他的推论。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顺我的心,令我开心欢喜,却要我顺着你的意,吞下心酸忧郁?如果爱我,你会放我走,让我自由自在,不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与另一个女人打殊死战,所以可以证明,你非常非常非常不爱我。」 「你弄错了,不是这样的,你走掉,我的心会空……」他口舌突然打结,彷佛嘴里被强塞了许多泡水棉花,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浑浑噩噩起来。 「没关系,我走了,你可以继续很爱很爱很爱江云,你可以看着同一张脸孔,回忆过往爱情,你的心不会空,只要抛开我、丢掉莫须有的道德感,你就会顺从自己的心,再度爱上那己爱了很久的妻子。致芬说,私情是占有,专情是祝福,私情不择手段,专情宁见对方幸福。明白吗?我给你的是一片真真切切的专情,我要你活得幸福……」他努力地听着她的话,可是自「顺从自己的心」这句之后,她说的每句话,都成了一片嗡嗡声。 无数只蜜蜂在他耳畔作响,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直到嗡嗡声成为最后的意识,他缓缓闭上眼睛,所有意识抽离。 看着他的睡脸,她泪如雨下。 就这样断了吧,割断感情、割破心,让里头的血流尽,就不会有汩汩的鲜血一遍遍重复着我爱你。 她会好好学着的,学会遗忘、学会独立,学习把一个对自己无心的男人驱逐出境……狠狠抹去眼泪,她替他掖了掖棉被,下床,唤来在外头值夜的月桃。 月桃快手快脚帮黎育清换上衣裳,用厚厚的雪狐披风将她给围住,再自床底下翻出早己收拾妥当的包只。 临走前,黎育清将早己写好的信放在桌上,那信的封口滴着蜡,压在上头的小丫头笑弯两道眉毛。 黎育清率先走出,在她转身那刻,月桃从怀里掏出另一封信,那是从夫人匣子里偷出的,她轻轻放在黎育清的信旁,转身离去。 屋外,下着大雪,黎育清走出住了两年的地界,深吸一口寒冽空气。 雪在泥地上积出厚厚一层,双脚踩在雪地上头,烙出一行印子,去年冬天,他牵着她、拄起杖,缓步在园子里走,来回一趟,地上印着一大一小两双脚印,脚印旁还有个小小的拐杖印子。 她笑问:「我们五十年后也是这样的,两双脚印、一个杖痕。」他说:「怎么不是两个杖痕?」 她甜甜偎着他,回答,「有你可以依靠,我干么要一根小木杖。」他又问:「五十年后是这样,那十年后呢?」她蹲下身,用掌心在雪地里捺下一双双小手印,说:「这里、这里、这里……这里会有许多双小脚印,他们在我们身边跟前跟后,一句句稚嫩的声音喊着爹娘,还有啊,你的脚印会更深更重。」 「为什么?」他问。 「因为有个耍赖的,闹着要让你抱。」他被她勾勒的情景弄甜了胸口,也跟着蹲下来,抓起她的手,熨贴在那小小「脚印」上头,发誓似的说:「那个时候,我一定己经变成一个好父亲。」 「一定。」她用力点头,附和他的承诺。 「你知道明年的脚印是怎样的吗?」她摇摇头,冲着他笑,眼底灿亮灿亮的,好像星子月光全落到她眼底。 他说:「明年只会有一双大脚印。」 「为什么?」明年他不要她在身边吗?眉头勾出问号。 他看不得她忧愁,抬起她的脸,轻轻将吻印上,手冰冰的、身子冷冷的,但他的唇像是聚集了天底下的热源似的,让她在唇齿交缠间舍不得退开。 他说:「因为明年这里会有个小宝宝,我舍不得你冻了双脚,我要丢掉拐杖,把你背在身上,我负责走,你负责在我耳畔说笑话。」她听着,蹲到他身后,两手圏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脸,说一个老夫老妻相亲的笑话。 此际,看着自己的脚印,黎育清凄凉笑着,他还真是未卜先知,她确实有个小宝宝,只是呵……他又怎会在意她冻了双只有一双脚印,是啊,从此形单影只,她将独自一路前行。 临行,再望一眼熟悉的古柏居,她忍不住轻笑起来,一样的,她落入相同的命运,轻轻地,她低喃一句,「建方二十年元月十八日,黎育清,殁。」雪突然下大了,纷飞的新雪掩住她的脚印,冰凉的空气显得天地更为孤寂,世间有情男女在这个夜里,缘分断绝…… 【第五十一章 替妹妹讨公道】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几百次盯着同样的一张信纸,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掐紧的拳头突然松开,顿时,信纸飘回桌面,他垂下头、垮下肩,整个身子像老头子一样,缩了数寸,萎靡的他被抽干所有力气,他知道,该死的不是清儿,是他自己。 她表现得那样明显,她对他己然死心,他却要迫她接受现实状况?他怎会不知何谓面服心不服,他怎会不了解那丫头有多倔强,他怎会以为,她改变了态度,就代表她己然心悦臣服,怎会相信自己扭转她心底的抗拒,她学会妥协让步?! 他错估她,于是失去她…… 他己经数个日夜未曾阖眼,他不吃不喝也不睡,他派出所有人寻找黎育清,却杳无音讯,这几天除黎老太爷上门来了解状况外,只有苏致芬一路骂到他跟前来。 她指着他的鼻子怒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好聚好散,知不知道无缘为夫妻,至少还可以真心当朋友,偏偏你不依不饶把人给逼上绝境,你开心了、满足了、得意了?」他没有开心、没有满足更没有得意,他只有伤心、哀恸与沉重,他骑着马在京城里里外外到处找她,黎府、衣铺子、皂坊、静亲王府、书院……所有同她有一丝关联的地方,全都找过无数次。 他失心疯似的策马狂奔,在前往乐梁城的半路上,活活把马匹给累死,他坠马,仍一瘸一拐地坚持要上黎家,他说,清儿一定在挽月楼等他。 呵呵……直到那时候他依然在自欺欺人,就算在挽月楼,她也不会是在等他,她己经不要他了,她走得和来时一样坚持,她迫他迎娶,也迫他将她离弃。 还说她是再柔顺不过的女子,却原来有颗最自负骄傲的心,她容不下沙粒、容不下瑕疵,她不容许婚姻里有任何不想要的怎么会听不懂她的意思呢? 第五十二章 她说:「不争才能看清事实,争就乱了,乱了就会犯错、失败。争一口气无意义,争来的都是假的,我从来都不想要虚伪的东西。」她说:「勤奋可以得到真实的财富,努力可以得到真实的名气,但靠争斗得来的,不会是一份真实的感情,我愿意为婚姻而奋战不懈,却不愿意去抢得一颗不属于自己的真心。」愿意为婚姻而奋战不懈,却不愿意去抢得一颗不属于自己的真心。」她说得这样明白啊,他怎会弄不明白?她不要在婚姻里头相争,她要爱情只属于两个人,她错以为他爱江云甚于她,她误认他的真心在江雪身上……这才是最大的症结点啊! 他疯狂、他怒吼,他被她的误会弄得错乱,他像疯子似的在官道上狂奔,他要找到她、告诉她,「你错了,我爱你,真真实实地爱着你,没有虚假成分,没有加入半点修饰伪装。」李轩看不过去,点了他的睡穴,把他带回将军府。 可他的梦里全是清儿,笑着的清儿、怒着的清儿、噘嘴不依的清儿……无数个清儿织就起一张网,将他牢牢网住。 低下头,不由自主地,他又打开信笺,他被她的信制约了,不能不读过千遍百遍,直到每个字全刻进他心版上。 亲爱的大将军: 昨夜睡得好吗?如果醒来的时候会头疼,记得让木槿给你沏杯碧螺春。 你肯定生气了,气小丫头胆大包天,竟然敢对你下药,可,这不是迫于无奈吗?如果可以,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可是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大将军呢,一旦知晓被我算计,我的小命还能保? 不过,还是请你静下心来,听我言语。 我的确同郑嬷嬷学过规矩,理解男人开枝散叶的重要性,也明白三妻四妾是这天地间最自然不过的定律,只是啊,这定律满足了男子却伤了女人心。 在红盖头掀起来的那刻,谁不想对眼前男子专心一意,谁不想与他执手一世、终生不弃,谁会愿意有朝一曰与他离心离情、抛却一生希冀? 若不是太多的伤,把那颗柔软的心磨得坚韧不己,若不是有太多的苦,让女人学会筑起心墙,女人怎舍得任那株情苗再也照不到阳光,以至于枯萎凋零? 男人同女人一样,都有追求更美好生活的欲望,男人希望红袖添香,女人何尝不求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谁不求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人间无数? 只不过一次次的失望,让女人掐断心底那丝想望,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嫉妒与愤怒上,于是耍手段、于是使诡计,于是女人为难女人,于是恶名昭彰如同萱姨娘。 我承认,自己太自私,你总笑我乡愿,可我真的喜欢当好人胜于当恶人,所以我不愿意有一天被嫉妒蒙蔽心眼,在岁月流转间,变成自己害怕的那种人。 因此,我走了,走得远远的,再也看不见、听不到最在乎的那个男人,那么日久年深,忆及这两年,我只会记得大将军那双带着温情的眼睛,只会记得大将军那张和善的笑脸,记得他把我揽在怀间,任凭我怎么诱骗也拐不出一句我爱你。 你总说致芬把我给教坏,可你知道她教了我多少? 是她教会我为自己勇敢一回、争取想要的姻缘,于是那天,我走到你面前,鼓足勇气央求你娶我。 是她教会我忠于自己的选择,为所选付出全副真心,所以我不管不顾,用我所有知道的法子疼你、爱你、珍惜你。 说到底,是大将军偏狭了呢,她不是句句全错,她只是……提出与这个时代不同的论点,而这论点让男人不舒服罢了。 其实我很早就明白,自己无法取代江云在你心底的位置,所以只能把心里的希求,摆在与你共创未来。 想着,也许年岁渐增,将军待我越来越好,让小丫头心里充满安全感,再没耍小心眼的必要,说不定届时,还能与大将军一起回忆那对年少夫妻的幸福甜蜜。 但如今,将军有更好的人选在身旁,小丫头只好黯然退场。 有江雪为伴,昔日的娇妻重回身旁,大将军温热旧爱情,定能再次领略幸福。恭喜你呵,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重来一次」的幸福感。 是了,致芬还教会我,当你决定放手,就得祝福对方过得快乐,只有他快乐了,才不会再苦苦纠缠,所以,亲爱的大将军,小丫头祝你幸福、祝你快乐,祝你心想事成。 白雪纷纷,扰人心弦,但愿过了今夜,有个全新的明天。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曦,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小丫头 这次信上没有附学习单,让他想要回信亦困难,但她附上了王氏的信。 王氏的信,他只看一遍,却是心急火燎、无数滋味在心底翻撹,可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管江雪,他只想尽快将小丫头给追回来。 屋外一阵杂沓脚步声响,乱了气息的李轩冲进门,习武多年的他早就学会沉稳,只是……他没办法……他红着眼,一张冰块脸难得的慌乱不己,隐带哀戚。 「将军,找到夫人了。」 「清儿?找到了!」齐靳揪紧的眉头瞬间舒展,他的笑容立刻升扬,跳起身,强忍晕眩,他拉起李轩的手往外冲。「走,带我去见她。」 他要告诉她,她弄错了,他爱她,他薄幸、他寡恩,就算江云在跟前,也无法阻止大将军爱小丫头。他是个坏男人,但为尽情爱她,他愿意担起这个臭名。 李轩一把将他拉回来,他回头,对上李轩欲言又止的表情,心跳在胸口狂震。 「禀报将军,夫人失足落水,人己经抬回来了,在前厅。」猛地,游方术士的话钻入他脑袋中央,两年……小丫头说她只能活两年……不会的!他不相信怪力乱神,不会的,他的小丫头不会落水而死。 对啊,怎么可能呐,她最怕水、最怕死,她怎么都不乐意在池塘边多待一下。 他还嫌她不懂诗情画意呢,她却歪着头、认真回答,「那可不,小丫头最怕『湿情』,那水从四方涌过来,封住耳鼻口眼,四周一片宁静、死亡气息迫近……那感觉好吓人呐。」她说:「吃一堑、长一智,我这人有水厄,能的话就离水远远的呗。」她还说上一堆话,他嫌她啰唆,一把轻轻巧巧抱起她,往水底一栽……在盛暑的水塘里,在周围满是荷花香的夏曰里,他吻了她。 她说他霸道,他同意,还自负骄傲的回道:「既然痛恨梅花的你,都能因为我而改变对梅花的看法,那么再为我改变一次吧,爱上水、爱上沁鼻的荷花香。」她不满,噘嘴说:「要不要我把讨厌的、怕的通通列成单子?」他连忙点头,「行啊,等你全部为我改变后,那么未来长长的一辈子里,生活于你,只有欢喜乐趣,没有憎恶恐惧。」那个时候的他,一心一意要她开心,可这些日子……他怎么可以忘记,没有什么事比得过她的快乐?他懊悔、懊恼,他错了,错得一塌胡涂、乱七八糟……「那个人,不是夫人!」 齐靳重重朝李轩挥出一拳,李轩不敢躲,硬生生受下,在旁的木槿看得胆颤心惊,望着李轩的眼底满是疼惜。 李轩冒着被揍的危险,续道:「那人穿着夫人的衣服,披着用将军猎的、多年来积存的雪狐皮制成的披风,石榴和木槿己经认过了,她们说……是夫人没错。」最后几个字落下,他恶狠狠地瞪向李轩。 第五十三章 李轩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他倒抽气,却还是硬撑着把手掌摊开,露出一方小小的「小丫头」印章。 看见印章那刻,齐靳被定身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那方印章。 他颤抖着手、试着接过,但手抖得太厉害,「小丫头」在他掌心中颤栗。 伸出自己发抖的右手,指头轻轻抚摸「小丫头」的憨甜笑容,他的心在泣血,有人拿了把斧头,硬将他剖成两半。 空了,脑子空了、心空了、灵魂空了……天地茫然,他只存一缕意识,那意识朝他喧嚣咆哮,不断吼叫着:他的小丫头没死! 没有人给他下药,他身子却摇晃得好厉害,天地在眼前旋转,被湿棉花给塞饱脑壳的感觉又回来。 眼前渐次模糊,一张大大的黑布朝他兜头盖来,下一刻,他坠入黑暗深渊。 黎育岷盯着床上的齐靳,一双眼睛几乎要冒出火舌。 早就说齐大非偶,嫁给齐靳不是个好选择,都是育莘那个笨蛋,硬把清儿往火坑推! 什么英雄、什么伟人,什么莫名其妙的鬼崇拜,害得妹妹伤心哀恸,若不是育莘跑得太远,他定要把人给抓回来痛揍一才多久啊,短短两年,他居然就把清儿给活活气跑,行!算他有本事。 这个渣男,在最痛苦难挨的时候,是清儿陪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现在健步如飞了,不需要清儿扶持了,就把人丢在一旁,去和那个江雪不清不楚。 好、很好,大将军果然心硬,果然忘恩负义,果然……黎育岷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齐靳还在昏迷,他就要扑上去揍得他鼻青脸肿。 一旁,刚审完江雪的齐镛亦是满脸忿然,他气恨的不是江雪而是自己。 真了不起啊,当年自己一篇话,让齐靳对江云愧疚难当、罪恶满怀,再遇佳人,却因前事阴影而不敢坦心相求,之后自己又多事救下江雪,把齐靳难得的姻缘给闹得一团乱,他这算什么兄弟啊! 「用水把人给泼醒!」 黎育岷对站在一旁的婢女发令,别人不敢动,月桃却想也不想去架子上端来水盆,当真要朝将军身上泼去。 周译见状,连忙将她阻下,月桃狠狠瞪他一眼。那天她送走夫人、做好布置后,赶紧回来,用一把迷药将「守夜」的自己给迷昏,将军就是用一盆冰水把她给浇醒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周译对上月桃的怒恨,干笑道:「把人叫醒,我有法子,比泼水更好。」周译的话让石榴顺利将月桃手里的水盆给夺下,银针上阵,几个穴位经过剌激,齐靳幽幽转醒。 看着床边的人,缓缓地,齐靳回过神,想起今夕何夕,突然心头猛地一惊,他跳起来,虽虚弱,却还是使尽全身力气大喊,「外面那个女人不是清儿。」黎育岷瞪他一眼,当然不是,他们家清儿活蹦乱跳的,又弄绣样又刻皂,准备在今年大捞一笔,给他的小外甥穿金戴银。 深吸气,两道眼光像利箭,他恨不得在齐靳身上戳上千百个窟窿。 若不是月桃派人急报,若不是他回来得早,他们家的清丫头还要伤多少心、吃多少苦?想到这里,他就恨得磨牙! 「你确定?你保证?你怎么就知道不是?!」一串话,黎育岷咄咄逼人。 「清儿怕水,没有我,她不敢走到水边。」没有他?!呵呵,他当自己是谁啊,清儿没了他就活不下去?错,没了他这个贪心的、爱装英雄的混蛋,清儿会活得精神奕奕! 「意思是她会被烤死、被吊死、被砍死就是不会被淹死,怎么,你是在嫌弃她的死法不对?」黎育岷冷冷讽剌,对,他就是在发脾气。 齐镛见状,不得不出面,手掌搭上黎育岷的背,缓颊道:「我也想骂人,但是先让他吃饱、养足精神再来骂,才更过症些。」他朝银杏示意,银杏叹气,将备下的粥品给端过来。 「不必,你们有什么想骂的,快点骂一骂吧,骂完我还要出去找清儿,天寒地冻的,也不晓得她带的衣服够不够,身上的银两多不多,要是碰上坏人……她要出门,也别一个人走啊,至少带上李轩给她跑腿……她可以气我吓我,但是怎么可以让自己不好过,就算木槿没用,好歹带在身边……」不多话的齐靳突然变得琐碎唠叨,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婆。 她没用?木槿额头滴下汗水,李轩连忙站到她身边,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安慰。 众人不解齐靳怎么会变成这样,齐镛却是明白的,他是慌了怕了,无措了,他只能用很多的话来说服自己,厅里那个不是清儿,他必须说服自己,他的清儿还在外头闲晃,等着他去道歉、去找回。 见他那副没出息的模样,黎育岷有再多的气也发不出来,他本想再多挤对齐靳几句,但万一他又昏倒,清儿还得等上多久啊?现在,她怕也是坐立不安、吃睡不香的吧,这个丫头,真教人操碎了心,早知道就别把这对麻烦兄妹给认下。 黎育岷不甘不愿地挤出声音,「不必找了,先把东西吃完,我将始末告诉你。」始末?齐靳抓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他猛地抬头,急切问:「你知道清儿在哪里?所以她没回黎府,却跑到江南去投奔你?这傻丫头,她不知道千里迢迢的会碰到很多危险吗?」 「笑话!再危险也不会比留在你身边危险。」 「黎育岷,你是什么意思,把话讲清楚。」他猛地冲下床,一把揪住黎育岷的衣襟急问。 「不说,等你把粥喝掉再讲。」这会儿,他反倒不急了,看着齐靳那张脸,他有那么一点点得意的感觉。 「说!快点说!」齐靳用气势逼人。 他怕吗?当然不怕,他似笑非笑地问:「怎么,没把我们家清儿害死,现在想对她哥哥下手?行啊,弄死我,看她会不会回来见你这个杀人凶手。月桃,去给我备下纸墨,我马上帮清儿写张和离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黎育岷!」他怒吼。 「怎样?」他扬眉挑衅。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大将军脑子泡水了吗?不都说过,先吃完粥再讲。」话撂下,他瞠大风眼朝他猛瞧,他看他、他看他,不是深情款款、更不是相看两不厌,而是心中各怀一把火,恨不得把对方烧成灰烬。 半晌,齐靳恨恨松开他。 黎育岷不理他,走到桌边,月桃虽没为他张罗纸笔,却替他泡来上好雨前茶,他接过茶水,细细品啜。 至于齐靳,他狠狠转过身,不顾冷热,把银杏端进来的粥仰头一口咽下。 黎育岷斜瞄他一眼,轻浅淡笑,从战神手里扳回一城,还真不是普通有成就感。 食物吞干净了,齐靳走回桌边,拉过椅子,在黎育岷身边坐定。 「说!」他眼底有着不容置疑。 要他说他就说?大将军把妻舅当成什么,若不是清儿知道原委后,哭红双眼,若不是她捶胸顿足、气恨自己冲动,若不是她一颗心,全挂在病恹恹的齐靳身上,他何必走这一趟? 依他的意思,干脆就把齐靳给晾着,让他病个大半年的,再来问他一声悔不悔? 黎育岷慢条斯理地把手中茶水喝光,那是明摆着的恶意。 但这会儿,清儿在他手里,齐靳不想忍也得忍,他双手握拳,青筋暴凸,怒气己经累积到极点。 齐镛夹在中间难做人,叹道:「齐靳,别急,你就让育岷发泄发泄,当年他就不赞成清儿嫁给你,现在他逮着机会,还能不修理你一顿?」 第五十四章 「你要怎么修理都行,只要快点告诉我,清儿在哪里?」齐靳软弱了声势。 黎育岷向周围横视一圏,怎么,全把他当成坏人?有没有搞错,吃亏的是他们黎家、是他的妹妹,而占尽便宜、享尽齐人之福的是眼前这个要死不活的臭家伙。 忿忿地,他开口道:「月桃是我的人。」什么?!所有人都惊诧地望向月桃,包括木槿和石榴、银杏。 祭出一个让人惊讶的开场白之后,黎育岷把话往下说:「她家里世代行医,开了家医馆,生意不差,父亲还有神医封号,哥哥与嫂嫂成亲后不久,知府儿子见着她家嫂嫂貌美,竟心生恶念,想强抢人家媳妇,幸而家里知道知府儿子是怎样的人品,便处处防得紧,让对方无从下手。」 「知府儿子心生不平,诬赖他们卖假药谋害人命,不久她哥哥与父亲被捕入狱,是我横插一手、平反冤狱,反将知府告上朝廷。那人是康党旗下的,铲除了他,月桃愿以己身报我大恩,我让人牙子将她带进将军府,安插在清儿身边。」 「我那个妹妹是个傻的,只会替别人着想,却不知道为自己铺路,嫁给将军大人,便是有再大的苦,定也不会回娘家倾吐。我这个哥哥得防着呀,防别人欺辱到她头上,她还得乖乖受下。」说到这里,他冷眼朝齐靳瞪去,方将话继续往下接。 「月桃进府不久,发现贵府的蓉姑娘身分神秘,说是通房嘛,又得不到将军宠幸,说是丫头嘛,偏偏吃穿用度都与主子半分不差,连教养孩子都深得将军信任。」 「可那明明就是个小人,明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她老在孩子面前给我家妹妹穿小鞋,让齐湘眼里没有娘只有坏继母,幸好滴水能穿石,咱们家清儿用真诚的爱焐热了小丫头的心,愿意真心实意喊她一声娘亲。」 「咱们再回头说说这位蓉姑娘吧,月桃发现,每逢单月月初,她都会往后园的门缝里塞书信,然后隔天,门外自会有人朝里头递东西,月桃朝我这里报信的同时,也时刻注意主子的吃穿用度。」 「有一回,月桃发现清儿浆洗过的衣服上头有层薄薄的粉末,那东西叫做玫瑰红,沾上皮肤会起红疹,要是太晚医治,不但会留下一片丑陋疤痕,还会造成不孕之症,那位蓉姑娘心狠呐,把东西洒在亵裤里,我们家清儿脸皮薄,要是着了道,怎么好意思看大夫,只能拖着拖着,把小病拖成大病。」 「这只是举例,还有很多事呢,月桃开始注意蓉姑娘在府里的势力,凡是她送来的东西,无不一验再验,否则便丢弃一旁,要不是如此,清儿不知道己经吞下多少红花、用掉多少麝香,那些毒物琳琅满目,看得出身医馆的月桃心生诧异,要知道有些药千金难觅呐,她怎能轻易到手?门后那人,是谁家的走狗?」 「我寻人躲在后门守候,可惜与蓉姑娘接头的人身怀高强武艺,就算我的人身手不差,却还是跟丢了踪迹。我担心清儿出事,便不管会不会泄漏消息,硬是寻来一批人物守在后门,待对方出现后一举成擒。那人倒也是个汉子,发现失手便服毒自尽。」 「我拿走书信,信里头写的都是些琐碎杂事,但懂得门道的,自然能够从里头推敲出若干线索,像是将军待在府里的时间、齐湘上下学的路径、清儿出府办事的习惯路程等等。我不知道谁需要这些讯息,但可以推敲出有人想对将军府下手,只不过对方是谁,半点痕迹不露。」 「多亏三皇子牵线,引我认识周大夫,他给我一种药,只要让人吸入,对方就会昏迷半个时辰,醒来以后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昏迷过,而那半个时辰可以动的手脚可多了。」 「有药,接下来就是守株待兔的工作,新人接手、迷药入彀,每封信在送出去之前我都看过,并且删改几分,而每次送进府里的东西也经过我的眼,让月桃事先预备。」 「上回蓉姑娘送出的信里透露,大将军要以身为饵,领她前往温泉庄子,我这才明白,将军的腿疾是刻意装出来的,目的是想钓出谋害皇帝、皇子那双黑手。那封信我改了,改成将军双腿疼痛不堪,欲同夫人前往温泉庄子。」 「若不是我大笔一挥,将军这个计谋可就白策划了,你一天到晚在找眼线,却不晓得眼线就埋在自己身边,而信里的『夫人』二字教四皇子起了恶心,命令手下掳走清儿,企图坏了她的身子和名誉,以报复将军屡次破坏他计划。没想到善恶到头终有报,蓉姑娘成了人家的禁脔,让十数人从早到晚轮番享乐。」 「可咱们大将军英雄救美呐、侠义心肠呐,居然把此事揽在自己身上,收下蓉姑娘,保障她的终生。」黎育岷恶毒地朝齐靳热烈鼓掌,齐靳淡淡地将讽剌收下,问:「然后呢?」他两手横胸,续道:「照理说将军大义,想纳多少人都与我无关,可惜您的妻子恰恰是我们家的傻清儿,当哥哥的可不能不管。偏偏阴错阳差,皇帝令我出一趟皇差,而我没把将军的正义心肠给估算上,只想等着诸事大定,待回朝后,再来好好嘲笑将军府藏污纳垢,唉……」谁知,这份歹毒心思居然害惨自家的清丫头,他后悔莫及。 难怪黎育莘那蠢蛋老叫他少算计别人、多做善心事,免得哪天给算回到自己头上。 这不就是,幸好那时善心大发救下月桃,否则他家清儿……说到这里,齐靳想通了,他指着月桃问:「是你给我下药,帮清儿出的府?」 月桃眼睛眨也不眨,抬头挺胸道:「是我。」 「你!好个忠心奴才。」他暴怒,想把人给掐死。 周译见状,挪动脚步挡到月桃面前,可她不领好意,推开周译,扬声对齐靳道:「奴婢确实是忠心耿耿,所有人都在迫我的主子妥协,却看不见我家主子心碎,看不见她脸上的笑容全是装模作样,将军能够视若无睹,但对不住,奴婢看不过眼!」 「说的好,看不过眼,这才是忠心,才是一心为主。」黎育岷赞道。 「够了!快点说清儿在哪里?」 「先等等吧,大将军放心,自己的妹妹,我岂能亏待?咱们还是先将此事做个了结。」 「了结什么?」 「方才三皇子去青松楼审人,在下想听听审出个什么结论?这位蓉姑娘没先做处理,我可不敢让清儿再进将军府一步,否则,下回她弄了个月桃识不得的毒药,可让我怎么办才好。」他句句讽剌、字字诛心。 黎育岷摊摊手,把话头丢到齐镛身上。齐镛看一眼黎育岷,他都有本事逼齐靳喝掉一碗粥了,不过是逼自己认下错事,有何困难。 他开口道:「我看见你放在桌上的信了,王氏捎来的那一封,再加上育岷对我说的那些……我没有心思同江雪耍计谋,而是直接用了刑。」 「她并不知道和自己接头的是四弟的人,是一次上街,碰到昔日相熟交好的姊妹,风吹开帷帽、露出她的脸,两人相认,至酒楼话说离别之后的事,她将满腹委屈诉尽,对方同情心大发,愿意替她谋划一二、挣得将军夫人之位,约好通信的方法,她巨细靡遗将府里众人的生活作息和脾气全写上,而对方自当中寻找可以见缝插针的地方。」 「于是对方教她,如何在齐湘面前挑拨离间,如何在清儿出门的马车上使坏,如何在衣服里层绣上江云惯绣的竹叶,令你睹物思人,如何在你下朝的半路上与你偶然相遇、引起清儿的嫉妒,进而令你们争执,如何用不同的毒物,让清儿身子日渐虚弱……」 第五十五章 「她一直以为清儿运气好,才没着了她的道,却不知育岷在清儿身边埋下一支奇兵。至于江云死亡的真相……齐靳,当时你留在她身边的守卫,是不是有个叫杜学惇的?」 「是,他在云儿过世后,以办事不力为由自尽了。」齐镛叹息,「他心慕江云,被王氏看出苗头,一点药、一点酒,促成两人好事,那时你己离家去了战场,却不料没多久,江云诊出有孕,她心底害怕,更怕东窗事发,几次想寻死,却丢不下女儿。」 「她求了人替自己寻来红花,可王氏防得紧,她的目的是想让丑事闹大,怎样都要让孩子平安生下,她连滴血验亲都准备好了。江云无奈,只好从娘家请来妹妹帮忙,可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能有什么办法,她只会捶打江云的肚子,企图把孩子给打掉。」 「我们都以为江云是怀胎十月顺产的,却不知道江云死时,生下来的孩子只有七个月大,依时间推算,便能算出她怀上孩子的时候你不在府里。那孩子命韧,未足月出生还是活了下来,江云却因此大出血失去性命,为保住江云的声名,江雪在产房中,亲手将孩子给闷死。」 「齐靳,江雪的身分不能公开,父皇依然对康党的事忌讳得很,考虑再三,我决定把她送回西南,她原先就该被流放的地方。」江云的死真相大白,这居然是真相呵?齐靳自怨自艾那么久,恨自己没有能力护住妻儿,没想到……亲人?好得很,这就是他的亲人? 齐靳半天说不出只字词组,他面无表情,怔怔地望着墙壁,眼底的茫然是痛、是失望。 心乱、魂迷,他需要有个人为他抚心,他想起那个说故事的小丫头,想起她柔柔的嗓音告诉他,「人啊,往往不知道幸福就在自己身边。」足啊,他的青鸟在哪里?齐靳举目四望,找不到那片真心,他又错了吗?他又让青鸟从指缝间溜走? 不!猛地一惊,他跳起身,抓起黎育岷的手,「求求你,带我去见清儿。」黎育岷回望齐靳,把他的害怕无措、孤寂焦灼全看在眼里,他……终究是个可怜男人。放松了牙关,黎育岷道:「答应我一件事,我马上领你去见清儿。」 「说。」 「终此一生不纳妾、不收通房。」黎育岷说得斩钉截铁,今日之事,他不允许再出现第一面。 「行,需要立契书吗?」 「不必,我信你,但你要是再让清儿伤心一遍,我保证,不管你有多少值得原谅的借口,我都不会让你再见到她。」自己的妹妹自己照顾,他再不假手他人。 「我发誓!绝不!」 「好。」黎育岷倏地放下杯子,不打声招呼便往外头走。 他一走,齐靳跟上、周译跟上、齐镛跟上,木槿、石榴……全都跟上,一时间,满满的屋子顿时变得空荡荡。方嬷嬷见状,笑着对何嬷嬷说道:「夫人是把咱们将军给拿下了。」 「可不是,不战而降,也只有夫人能教战神折腰。」 「唉,想来是咱们错了,夫人看似温和,骨子里却固执得很。」 「想那些做啥,还是赶紧让人进来,把屋子里外打扫一遍,烧点热水备下,给夫人除尘,再整治一桌席面,夫人在外头这么多天,也不知道饿着没?」 「对对对,得赶紧做好准备,接下来,咱们只要一心想着服侍好小少爷就是。」两人出屋,分头行事,打开门、一阵风从外头吹进来,桌面上的信封一个翻转,烛蜡压出的小丫头笑得正欢。 【第五十二章 很爱很爱你】 黎育清懊恼极了,她不该冲动行事的。 四哥哥回京,月桃马上领他来见自己,他把江雪的阴谋诡计一一拆解,吓得她连话都说不出口。 想着江雪还待在将军府里,怕她对齐靳动手,直觉转身,她大喊,「四哥哥等我,我们把东西收拾好就回去。」黎育岷见状大笑,问:「你在急什么啊?」 「月桃不是说他找我,找得急出病了吗?」她怎么能不急?他病起来好麻烦的啊,周译医人的手法很残忍呐。四哥哥不允许,说至少要等他向齐靳要到一个承诺,才准她回去。 她看着四哥哥,想起那年的针锋相对,想他的冷漠以待,想她和五哥哥是如何的巴结讨好、如何的真心相待,以至于,他愿意承认他们是亲人。 那个过程很漫长,可……收获却是意想不到的丰富。 在所有人都赞成她嫁进将军府时,只有他独排众议,反对她为家族牺牲,要她把自己排在第一位,在大家都看好这段婚姻时,只有他悄悄地在自己身边埋下一个月桃,在最后时刻保护她逃离。 他待自己,是真真实实的兄妹情谊,没有半分虚情假意。 望着四哥哥,她哭了,哭得眼泪乱七八糟,而四哥哥手足无措,急忙问她,哪里不舒服? 她猛摇头,半句话不说,待她抬起红肿双眼时,哽咽道:「清儿有四哥哥,真好!」听见她这话,黎育岷松口气,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轻轻顺她的背、轻轻说着安慰人心的言语。他何尝不是有这个妹妹,真好! 四哥哥走了,黎育清耐心等待回音,她相信四哥哥,相信他出马会事事顺利,相信他会为白己讨得无数福利,相信有四哥哥,小丫头与大将军……会很快重聚。 黎育岷离开,屋外进来两个丫头服侍黎育清,她们给她说笑话、逗乐她,她们给她讲宫廷八卦,一出一出接一出的,多到让她大饱耳福。 就这样,那些扰心事被她们给合力推到一旁,让眉头不展的黎育清松开了柳眉。 她们还一起做糕点,听说那是宫里的秘方,是皇帝最爱的味道。 她不知道四哥哥是怎么弄来这两个妙人,但连宫里秘方都弄得到,可见得四哥哥混得不是普通好,下回生意要做进宫里,不必依赖镛哥哥,有四哥哥就够。 真好,四哥哥混得这样棒,她真希望五哥哥也能一路顺遂,平平安安、顺顺当当。 齐靳进屋时,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他的小丫头在揉面团,脸上身上到处沾满白面粉,她在笑,笑得甜美而欢畅。 看见这幕,感觉有点糟,还以为离开自己,她会过不下去,没想到不管她在哪里都能够活得轻松惬意,反倒是他,失去她,便如失却魂魄。 真是,到底是谁喜欢谁比较多?是谁离不了谁?她老是空口白话说恩爱,却原来,真正有口无心的人是她……没良心的小丫头,不知道他这几日,心头像炖上苦汁,煎着熬着,把心都给熬焦了。 这个念头在听见她的笑语时,像丛生杂草、密布心房,然而在黎育清发现背后有声音、转过头来那刻,杂草被一把大火给瞬间焚毁。 因为她瘦了,虽然眉开眼笑,但凹陷的双颊让他看见她的哀恸。 离开他,她也不好过呢……这样很好,得让小丫头学着点儿,失去他,是失去心、失去魂,再也无法完整。四目相对,她瞬间红了眼眶。 那个大雪夜,她看见他,二话不说、哭得欢畅,而今她见着他,也是二话不说,却不是哭,而是笑得让他心慌哪有这样的啊,哪有明明在笑着,却让人那么心酸,哪有明明不哭不闹,却让人心疼得想把她紧紧搂在怀中,她不可以这样子的呀,一面笑,一面红眼,真真实实、明明白白的悲伤撂在他眼前,她不知道吗?他会不舍……心随意走,他奔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第五十六章 她也抱他,抱得死紧,好像他是龙宫里的那根定海神针,得牢牢抱着,免得被孙猴子抢去,塌陷了她的瑰丽世界。 扑进他怀里,她在笑,一声一声笑着,先是压抑的笑,然后是敞开胸怀的笑,再然后笑得头腹频频震动,一下一下把他那颗乱糟糟的心,笑回它该住的位置里。 长叹,他把满肚子的怨愤、伤心,借着这口气给吐尽。 齐靳勾起她的下巴,细看她的脸,他想说话,她却比他快一步,让话跳出嘴巴。 她说:「糟糕。」 他失笑,怎么见面的开头都是这一句?「糟糕什么?你给我做的衣服太小?」一句话,把两人拉回多年前。 她笑、他也笑,笑得两个人都有几分傻气,她摇头说:「我忘记叮咛银杏,每天要把点心盒给补满新点心。」他瘦了,瘦得好离谱,胡子没刮、脸没修,看起来像路边饿了好几天的流浪乞丐,他怎么把自己过得这么可怜? 「谁会记得这个,你一走,整座将军府就炸了锅。」还点心盒呢,就是正餐,他也没心情碰。只是这丫头还真始终如一、坚持不变,说出来的话老让人怔愣,要不是他太有经验,还接不了口。 「对不住。」她认错。 站在门边的黎育岷听见这话炸毛啦,该认错的没认,她抢着认什么错?就说这丫头是个傻的,也不知道这时候该端起架子耀武扬威一番,还低着头、抢着道歉。 黎育岷两道眉毛皱成恶虫,狰狞得鸟儿飞过也不敢来琢食。 「傻瓜,你哪有错,错的是我。」齐靳这话,抚平黎育岷额间的恶虫,脸部怒容略略放松,他双手环胸,背靠在墙上,等着妹婿讲几句更像人话的东西。 「我不应该不说一声就跑出去。」黎育清道。 只是「不说一声就跑出去」?她把话说得太简单,她根本就是想彻底消失,再也不回到将军府里,想与他终生切断牵系,想和他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捧起她的脸,柔声道:「是啊,你把我吓坏了,我骑着马在京里京外跑来跑去,我找遍所有你可能在的地方,还打算一路往乐梁城奔去,要不是体力不支跌下马,现在我肯定在乐梁城,不,说不定还往边关寻育莘去了。」 「你真那么担心?」她问。 「能不担心吗?我的妻子被我伤了心,伤得宁愿用这般决绝的方式向我告别,也不肯给我一丝挽回机会。你寒透心了,对不?」 「是。」她老实点头。 「气我恨我,是不?」 「是气,但无恨。嫁给你本来就是我的不对,是我勉强了你,你原先就不想娶我的,可皇上布下棋局,害你不得不低头、不得不配合我。致芬说,我可以用不喜欢的方式赚到财富,也可以用讨厌的手段获得权力,却无法从不爱我的人身上得到幸福。」 「苏致芬……」他话未说完,她抢先接下。 「我知道,你要批评她的话是错的,但在爱情上头,的确是这样……」黎育清才要替自己最崇拜的人辩解,就让他把嘴巴捂住,不允许她往下说。 他用力叹口气,「你每次都致芬说、致芬说,让我很不开心。」 「为什么?」 「因为你最崇拜的人应该是我,不是苏致芬。」这时候,听见消息、飞快赶过来的齐聿容和苏致芬正站在门边,把齐靳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她朝齐聿容扬扬眉头,悄声对他说:「信不信,平西大将军嫉妒我。」 「嫉妒你?」 齐聿容皱起眉头,致芬有什么好嫉妒的,如果她是男人还有话可说,问题是……揽过她的肩膀,她可是静亲王的娘子! 黎育清回话,「我也崇拜你啊,和致芬一样。」 「不可以一样,你必须崇拜我胜过她,就算她说的道理比我正确,你也必须选择相信我,而不是拿她的话与我辩驳。」 「为什么?真理不是最至高无上的东西?」 「不是,最至高无上的是感情、是夫妻关系、是一生一世无法划断的恩情。」 「我不懂。」小丫头张牙舞爪,想把大将军推开。 他笑开,知道自己是霸气、强人所难,但,谁让他是大将军呢,没那么几分霸气,如何成就千世不朽的功业? 压低了声音,他捧起她的脸,额头贴上她的,轻声说:「因为你这样,我会妒忌。」宾果!答案出现,苏致芬用手肘撞了撞齐聿容,抬起眼,笑出一脸灿烂。那表情说着:瞧吧,我没猜错! 「嫉妒……致芬?为什么啊?」不通啊。 「对,我嫉妒苏致芬,我想要你心里面最重要的人是我、最厉害的人是我、最聪明、最勇敢、最了不起、最喜欢的人通通是我,至于那个苏致芬,只能够站在我背后,排行老二。」这下子黎育清终于弄懂,这个男人是在拈酸吃醋啊,她乐得笑逐颜开,扯扯他的衣袖,她保证道:「明白了,以后我一定会改。」黎育清的回答让齐靳很满意,却让苏致芬连续翻几个白眼,低声怒道:「见色忘友的笨家伙,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齐聿容笑着接话,「她被卖了,身为被第二崇拜的十三婶,不会再去把她买回来?」屋里,对话继续。 「不过,这次苏致芬说的是对的,人们可以用不喜欢的方式赚到财富,也可以用讨厌的手段获得权力,却无法从不爱的人身上得到幸福。问题是,你弄错一件事。」 「什么事?」 「谁说我不爱你的,你以什么为依据,推出这个结论?」 「以前……你说过,要替我找门好亲事。」 「我长年在外,任何女人嫁给我都不会幸福,何况我始终认定江云的死是王氏下的手,在那种情况下,我怎么能够让你冒险?」 「江云的死也许与王氏无关。」 「我知道,你留在桌上的两封信我都看过了,王氏信里虽说得不清不楚,但齐镛审过江雪,己经弄清楚来龙去脉。」 「我……我没把王氏的信留在桌上啊。」黎育清迷糊了。 月桃出声自首,「那信是我放的。」直到此刻,齐靳才发现门口有许多观众,他叹气,喊了声齐镛。 齐镛何尝不想继续往下听,但主角己经提出抗议,他能怎么办?何况江雪的事,还是他给办坏的,这时候只能出面,拱手又拜又请,将众人请出房门外,门关起,让里面的两位主角继续对彼此甜言蜜语。 只不过,他巧妙地留下一道缝,让里头的声音顺利往外飘扬。 「傻瓜,夫妻间没有秘密,以后有这种事别留在心底,要让我晓得。」 「知道了。」 「好吧,还有什么事,让你觉得我不爱你?」 「你上过折子,请皇帝收回赐婚成命。」 「那时候我两条腿不能行走,还想闹得皇上没面子、齐玟断命,在那种情况下,我能拖累你?」 「可你对江雪……」 「若我对她有心,早就纳了她,怎会等到这时候。」 「所以你是真的喜欢我,在重复读着我的信时?」 「当然,育莘是对的,男人若对女人没有感觉,便是面对面也会生厌,怎么可能拿着人家的信,翻来覆去看过几十遍。」 「傻丫头,我喜欢你己经很久,只是不敢想、不敢承认,苏致芬的话没错,人们无法从不爱的人身上得到幸福,问题是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很爱很爱、很爱你。」像是想把过去没说完的三个字一次给补足似的,他重复天底下女人最乐意听到的三个字。 第五十七章 「别说了,你真的不必勉强自己。」她撝住他的嘴巴。 「你从哪里听见勉强?」她的话令他脸色凝重,难不成她还是不肯相信,他爱她胜过爱自己? 「致芬说,男人最害怕女人问两个问题,一个是:你爱不爱我?一个是:如果我和你娘掉进水里,你会跳下去救谁?男人对『我爱你』这三个字很敏感,你不必逼着自己一说再说,我心里知道就行了。」她这是为他着想。 齐靳摇头,口气笃定地说:「不,这回苏致芬说错了,男人会痛恨女人问这两个问题,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并不爱这个女人。被逼着说『我爱你』,相当于被人逼着说谎,不相信的话,下次你让齐镛那几个妻妾问他这句试试,我敢保证他马上翻脸走人。」这话飘到门外,换成齐镛翻白眼,小两口和解关他什么事啊,干么把他拖下水? 苏致芬似笑非笑地瞧上齐镛几眼,道:「原来如此啊,小侄子,既然娶那么多个都不合心,要不要婶婶再给你介绍佳丽一二?」齐镛尴尬,求饶道:「这掐红线的事有父皇管着,婶婶就不必费心了。」门里的沟通还在持续中。 「……因为我爱你,便乐意用这三个字来甜你的心,你快乐,我便惬意,你难受,我便忧郁,你说过的,爱一个人会与她同悲同喜,因此我乐意制造你的快乐,你开心了、我便也开心。」 「听清楚了,清丫头,我爱你,说这三个字时,我没有半分勉强,心里只有喜气洋洋。至于第二个问题,如果你和我母亲掉进水里?不必怀疑,我只会救你,就算救你上岸之后还有力气,我也不会二度跳下水,救回我母亲。」他的话让黎育清忍不住放声大笑,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齐将军说得出口,还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清儿,有件事,我必须让你知晓。」 「好,你说。」 「我并没有纳了江雪。」 「什么?!」这是意外之喜,她以为他心里有个强大的江云,以至于他在危难间忍不住碰了江雪,没想到……齐靳将那日的事娓娓道来,「当时我为保全你、不愿意你出头冒险,便让她假扮你和我去做饵,却没料到害她因此被歹徒蹂躏。」 「我曾经答应过江云,好好照顾她的妹妹,你也知道,对江云,我心底始终有亏欠,因此为江雪的名誉,我才把此事揽到自己身上,我……没有对不起你。」 「那江雪现在……」 「齐镛会处理此事,她必须去她该去的地方。若干年后,有机会的话,或许可以扶她一把,但现在她必须为自己的过错接受惩罚。你知道,她对你做过很多错事。」 「四哥哥都对我说了。」 「怕吗?嫁给我,要冒的险很多。」 「以后不会了,你不当世子爷,王氏不会再拿你作筏,四皇子的恶行暴露,再没人能够危害你,而江雪离府,将军府定会平静下来,所以……」她扳动手指,一一细数。 「所以对不起,过去我做不好的,请你原宥,我承诺过育岷,此生不纳妾、没有通房,我只要你就够了。」听着他的话,黎育清频频点头,这就是四哥哥要为她讨的承诺啊,好好哦,有四哥哥真好……伸出手,他说:「走,我们回家!」她把手迭上他的,笑道:「好,我们回家。」他们要回家喽,回到那个有爹有娘有女儿以及有很多爱的家,他们紧握彼此的掌心,他们对彼此的爱情更为坚定了。 门打开,聚在门边窃听的人迅速散开,四个婢女聚上来,吱吱喳喳,每个人都有话要对主子说。 周译排开众人,上前抓起黎育清的手腕号脉,片刻后说道:「回去后再喝几帖药,就能补得回来。」而苏致芬没有凑上前,她和齐聿容背靠背,并站在大门边。 苏致芬笑得满脸巫婆,在齐靳走近时,酸了句,「唉,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咱好端端的怎就让大将军给嫉妒上,真真是流年不顺呐。」两道黑线浮在齐靳额际,他告诉自己,他听不见。 见他不应,苏致芬加强火力,「这是什么时代啊,真理赢不过诡辩,当了人家男人就得逼人家拿自己当天?」没听见、没听见……他没听见任何挑衅言论……「还真幸运啊,我们家王爷不会逼着我承认,他是我心里面最重要、最厉害、最聪明、最勇敢、最了不起的人,我呢,就不必昧着良心,把那个真重要、真厉害、真聪明、真勇敢的人排到第二位。」 「……」 齐靳咬紧牙关,闷着气,怕自己鼻孔喷出来的不是气而是熊熊大火。 既然燃了柴,就得添油,不把锅子烧得滋滋响,怎对得起这把柴火?眉开、眼笑、笑逐、颜开,苏致芬拉扯喉咙唱着很难听的歌儿。 「……我们在上一辈子一定是情人,才有这么有默契的灵魂,我爱的他偶尔还把你当敌人,吃醋的天真让我:出声……你是嫁妆是我最宝贝的收藏,你不点头的男人我不嫁,我是嫁妆请把我带在你身旁,嫌我吵的男人最好不嫁……」情人?!她说她和清儿上辈子是情人,她说嫌她吵的男人最好别嫁……气越喘越急,是可忍孰不可忍,齐靳握紧拳头,不管身前这个女人自己是不是该喊她一句十三婶,直想挥出拳。 黎育清偷偷笑了。 可不是吗,齐聿容是自己点过头的男人,而要是没带着致芬出嫁,她的嫁妆哪能增加得这样快。 但是吃一堑、长一智,她学会了,在齐靳跟前,苏致芬只能排第二。 她两手裹起他的拳头,轻轻扳开,在他耳边说:「你对,她错,挑衅我的男人就是挑衅我。」第一次,她在他和苏致芬中间选了他,齐靳喜出望外。 清儿说他是对的?她说挑衅她的男人就是挑衅她?她的男人……他高兴、他满足、他乐意当她的男人! 扬起头、翘高下巴,他不理会苏致芬的恶意,搂起黎育清的腰,抬头挺胸,大声喊一句,「咱们回家,回那个门牌上写着『狗和苏致芬不准进入』的将军府!」苏致芬倒抽一口气,他、他、他这样侮辱皇婶,他貌视皇族,他、他、他……她想扑上去,却被齐聿容给牢牢拉住,他说:「没骗你吧,早就说过,天底下最爱你的是你的夫君,不会是别人。」 「是吗?那齐镛家里那几个,到底是有多不幸啊……」齐靳带着黎育清坐上马车,扬长而去,留下的齐镛只能无辜受波及,谁教他年纪小、辈分低,被皇婶欺压个两句,没关系的啦,就当尽尽孝心呗。 齐聿容大笑,环起妻子随之离去。 看着齐靳和齐聿容的背影,齐镛咬牙,「妻奴,全是女人裙下的奴隶。」他转身,一手搭上黎育岷的肩,说道:「咱们当男人的万万不可像他们那样,太没男子气概了,女人嘛,不过就是衣服……」没等他说完,黎育岷拨开他的手,扬起一个狐狸笑,「三皇子别把我算进去,您的衣服多,天天光鲜亮丽,臣穿来穿去还是旧衣合身,咱们是不同挂的。」当初这婚姻是有点不大顺利,可现在他满意得紧,笑弯眉、笑弯嘴,他得回去看看他的小妻子……黎育岷向两名婢女示意,一起走出大门,留下孤独的齐镛。 他很是疑惑,现在是怎样,世道变了吗?男为天、女为地,男为尊、女为卑……这道理己经不盛行了吗? 番外篇一 【番外篇一:不同的命运】 建方十二年,七月一日,鬼门大开。 子时一过,风雨陡然增强,天空像破了个大洞似的,哗啦哗啦的雨水拼命往大地倾倒,一盆接着一盆,没完没了。 刺目的闪电、轰隆隆的雷声,一阵催着一阵,吓得屋里小儿啼哭不止,吓得围篱里的老母鸡颤抖着身子,把头埋进羽翼里。 轰地,城外一座老庙顶不住强风暴雨,垮了,一株几十年的老树拦腰折断,河水不断暴涨,眼看就要漫过堤防。 一道斜斜的闪光当空划过,落在乐梁城显通寺的钟楼上,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轰地一声,慑人魂魄。 瞬地,乐梁城里的三间屋子、三张床、三个睡得死沉的人……三双原本紧闭的眼睛,在同一时刻猛然睁开。 在半晌的迷糊过后,他们转头,四下张望,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们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觉得身处的环境既陌生又熟悉。 然而,在下一个闪电带来的短暂光亮中,他们看见了! 说不出的震惊惶惑,说不出的讶异惊恐,他们张口欲语,却……雷声起,三双眼睛再次紧闭……昨夜一夕风雨,今儿个却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鸟声啁嗽鸣叫,带着热闹欣愉,阳光从窗纱的破洞处透了进来。 屋子很小,摆上床柜和小桌就显得逼仄了,丫头坐在桌旁,安静地绣着帕子,她微垂的颈项带着优美的弧线,微翘的嘴角含着淡淡笑意,布面上的交颈鸳鸯,勾勒出她满怀憧憬。 床上,沉睡的少年像是被什么给狠狠刺了一下似的,眼睛倏地张开。 数息过后,他茫然的视线从床、桌、柜、椅再到桌边丫头缓慢滑过,最后定在绿色窗纱旁。 那里有幅画着青梅的图,是妹妹育清给画的,是她每年必做的事,一年一幅,他常笑着对她说:「别人家的梅花开一季,我屋子里的梅却能开上一整年。」 熟悉的图带出他一丝笑意,视线往下挪移,当落款处那一行字跃入眼帘瞬间,他的目光化为惊吓——建方十二年元月初建方十二年……十二年……是建方十二年不是建方十五年…… 黎育莘心里重复念着建方十二年,倏地,视线对上那名丫头,她叫做花儿,是他的丫头,只不过她变得很小,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窗边那对瓷瓶还在,没被自己给典当?桌子上还有书册?自从被夫子赶出来,他早就不上学堂了…… 无数念头在心底转过,猛地,黎育莘凑出一个结论——他没死?不、不是,他死了,却回到建方十二年? 怎么会呢?他明明……明明……是啊,明明……「娘,为什么黎育莘要多少银子你全给他,我和弟弟要支个二十两都不成?你可知道,黎育莘拿那银子去做什、么?他拿去赌博!若是让爹爹知道,还不气死。」黎育武噘嘴,满脸不平,双手叉腰,像要找人打架似的。 「育武,你脑子可以再简单一点,你以为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不能使吗?娘干么拿去喂那只狗杂种,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和育文着想。」黎育风把怒气冲冲的弟弟拉到一旁,还让下人给添上凉茶,这秋老虎的天气让人热出满身汗。 「胡扯,娘若是为我和弟弟着想,就得公平一点,何必对黎育莘那么好?」 「唉,你想想,咱们四房的儿子除了你和育文外,就是黎育莘、黎育纸那两个来路不明的,如今黎育岷攀上高枝,过继到大伯父名下,多佘的就是黎育莘了。」 「过去留着黎育莘那蠢货,是让他给黎育岷添堵,最好两人天天争闹,让长辈看在眼里、恨在心底,如今黎育岷进了大房,黎育莘留着没啥用处,娘便让咱们远房表舅引着他往赌坊走。」 「这一赌二赌的、越赌越大,他欠下的银子越来越多,眼下娘给银子,是为替自己争个贤名,若传到老太爷耳里,他心头一喜、将娘给扶正,咱们便与二房的哥哥一样,都是嫡出子女,二伯母还能小看咱们?再则,娘手头有限,总不能像无底洞似的帮他填银子,黎育莘染上赌博恶习之事,迟早会被老太爷知道,若爹爹火大、把人给打死,四房的家产还有谁能同你们两个争?」几句话,黎育风分析得清楚分明,黎育武恼怒消去,换上得意的笑脸。 「是啊,最好把那个杂种给活活打死,才能消我心头怒恨。」黎育武恶狠狠地道。 「行啦,你们这话可千万别往外说,什么黎育莘、狗杂种的,出了这屋子就全给忘记,要懂事、要有眼色,见着黎育莘得亲亲热热喊两声五哥哥,明白没?」杨秀萱把话做个总结,然后母子几人拿起二房的事说笑起来。 窗外,被赌坊打手逼得无路可走、想躲到萱姨娘屋子求助的黎育莘脸色苍白,胸口扬起一阵阵波涛汹涌,他咬着牙,恨恨想道:原来如此……思绪从回忆中收回,拳头在棉被底下收紧,他蠢,一直以来,以为萱姨娘得母亲临终托付,善心善意对待他们兄妹,没想到,人家只拿他们当畜生看待,圏着一条狗,令它去咬另一条,黎育岷聪明,不随之起舞,他自立立强、勤奋向上,终得长辈青睐,成为长房嫡子,扬眉吐气,为他亲娘争得一口气。 反观自己,多年以来,做过什么?他忘记娘的殷殷嘱咐,忘记要勤学向上、孝顺友爱,他只会逞凶斗狠,听着萱姨娘的挑拨,把所有心思全放在对付黎育岷上头,以为把他给拉扯下来,自己便立下大功劳。 呵呵,是笑话呵,他当了多年的笑话,终于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那天他在窗台下偷听后,怒气冲天跑去找那位远房表舅,本想狠狠揍他一顿泄恨,却不料反遭他和赌坊打手合力反击,被抬回家里时,己是奄奄一息。 他睁不开眼睛,却听得见妹妹在自己耳边嘤嘤哭泣,黎育莘满心悔恨不己,自己死了,妹妹怎么办?自己死后,妹妹会不会成为萱姨娘下一个要除去的目标?在断气前一刻,无数念头不断浮上,他求上苍给他一次悔改的机会,求求能够重新来过……吸气、吐气,他缓和了气息,视线从梅花图上转开,茫然的双眼渐次清明,他活过来了,上苍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这回,他要走出截然不同的命运。 目光落到花儿身上,一个眼线、一颗棋子,杨秀萱呵……淡淡的笑容引上嘴角。 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番外篇二(1) 【番外篇二:天下第一好父亲】 怀孕让人昏昏欲睡,黎育清躺在葡萄架下的软榻上,看着架上一串串成熟葡萄,口水直流,唉……又想吃了,这样养下去,她早晚变成肥婆。 也不知道是自己随着齐靳练上几招武功、身子骨特好,还是因为周译的调养有功,让她一年一胎,四胎当中,还有一次是龙风胎,偏偏五个都是儿子,没有女儿,这让齐湘气不平,天天催着,非要自己给她生个妹妹不可。 齐湘催、齐靳也催,两父女合力把自己催成一只年年下崽的母猪,外头人家都知道,将军府什么用得最凶?奶娘咩! 还是嫁给静亲王好,苏致芬生下一对子女后,齐聿容就说:「行了,别把时间浪费在生养孩子上头,咱们得多留点时间到处走走。」于是前年齐聿容把儿女送进将军府,带着苏致芬全国走透透,明面上是去巡察各地的生意,实际上是去游山玩水。齐聿容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咱们家的孩子考不考科举不重要,重要的是得眼界大、心胸宽阔。」苏致芬走了,山高水远的四处玩乐,留下她这只圏在猪圏里的母猪,一年一轮看着自己的肚皮缩缩涨涨,只有一堆永远都看不完的账本陪她。 「娘。」四岁的长子齐慕领着三岁的双胞胎齐未、齐秧走到软榻边,奶声奶气地唤她。 大儿子身材瘦高,打两岁半起,齐靳就让他扎马步,现在能打上几套有模有样的强身拳法,而齐未、齐秧是双胞胎,自生下来就比一般孩子瘦小,奶娘变着法子哄他们吃,反把他们养成两个肥嘟嘟的小胖子,齐湘看不过去,一个命令,逼他们减肥。 说到齐湘,还真是没白疼那丫头,现在府里大小事几乎全交到她手上,连弟弟们也照看得紧,才一、两岁的齐飞、齐翔都懂得看眼色,在娘跟前还敢哭闹个几声,一见到大姊在,就赶紧把眼泪给收回去,换上一脸可怜兮兮的讨好模样。 黎育清坐起来,一张手把三个儿子都给搂在怀里。「怎么来了,也不带着奶娘、丫头,要是磕着袢着,可怎么办?」 「娘,阿秧长大了,不会摔了。」齐秧抢着说。 「娘,阿未瘦了,不会跌了。」齐未异口同声,双胞胎之间总有惊人的默契。 齐慕分别摸摸两个弟弟的头,状似安抚。他开口道:「不是弟弟们的错,是慕儿命她们守在园子外,不可以进来偷听我们说话。」齐慕年纪小小己经颇有大将军的味道,命令起人来一句一句的,下头的奴才仆婢可没人敢不听从,那气势啊,半点不输他们的爹。 黎育清总觉得不好,好好的小孩子干么沉稳、干么规行矩步,弄得像个小大人似的,可他爹却说,老大就要有老大的样子,小的全看着、学着哪。 「有什么话同娘说,还不能教旁人知道的?」黎育清把几个儿子全抱上软榻,左右各坐一个,把最小的齐秧给抱在膝盖上。 「四弟弟的奶娘得换换。」齐秧道。 「五弟弟身边的丫头也得换。」齐未接话。 「怎么啦,她们哪里不好?」 「大哥说换,就得换。」齐秧回答,毫无犹豫地赞同大哥的决定。 「大哥说换,就得换。」又是一次意料中的异口同声。 「好,慕儿来说说,为什么得换人?」 「四弟弟的奶娘嘴杂,背后说大姊坏话,这样的下人德行有亏。五弟弟的丫头不经心,早上我去看五弟弟,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哭得厉害,两个丫头却在涂脂抹粉,说是要到园子里等爹爹回来。她们又不是服侍爹的,不照看好小主子,一心想着大主子,这是怎么回事?」闻言,黎育清叹气,这己经不是新鲜事了,大将军英武、小女婢有心,尤其夫人又年年都在涨肚皮,她们自然认定将军需要人「贴身」伺候。 湘儿说的对,她待下人太宽厚,人人都以为她这个将军夫人……呃,齐靳己经封王了,她这个王妃是个好性子的,大概不会介意身边多几个妹妹。 可偏偏呐,她什么都大方,独独在男人这块吝啬得很。 「知道了,回头让牙婆寻人进府挑挑,那阿飞的奶娘怎么啦?」 「她说姊姊看上应国公家的小哥哥,我问过姊姊,姊姊说没有。四弟弟还小,可不能让会说谎的奶娘给带坏。」 说谎?黎育清挑挑眉,这可未必,只是湘儿小,这种事不能乱传,那奶娘得寻个机会敲打敲打,若改不过来再换人罢,终究她带阿飞还是尽心的。唉,这胎生完,得让周译想个法子不生了,她要把孩子全养在膝下,让他们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长大,免得哪天长歪了,自己还毫无所觉。 「我知道了,这事别告诉你姊姊,娘会处理。慕儿,你带弟弟回屋里洗洗干净、换套新衣服。」 「要去老祖宗家里了吗?」齐未仰起头望向黎育清。 「是,你们五舅舅从边关回来了。」祖父母要给五哥哥说亲事,不让他回战场上,这教她悬了多年的心,终于放下。 「好耶!」齐秧蹦起来,一个用力拍手,他最喜欢五舅舅啦。「那……可不可以连堂姑姑、堂叔叔一起带上?」 闻言,黎育清失笑。分明是年纪相当的丫头、小子,却因为齐聿容比齐靳大一辈,几个小子便得乖乖地喊上一声堂姑姑、堂叔叔。 「你们去问问,他们想去,便跟上吧!」 「好,我们快去收拾收拾。」齐慕跳下软榻,一手牵一个,带着弟弟们从来的路上往回走。 看着儿子的背影,她笑得满脸温柔,「咱们也回屋里准备准备。」 「不等大将军了?」银杏问。 这些年,月桃嫁给周译,木槿随了李轩,石榴、银杏也都许了人家,但四人还是跟在黎育清身边,外头的香粉铺子、书院有月桃、木槿管着,石榴和银杏成了黎育清身边的管事娘子,府里大小诸事有她们和湘儿照管,她乐得当个甩手掌柜。 「让李轩去传讯,待将军从宫里出来,直接到黎府。」银杏点点头,扶着她往古柏居走。 番外篇二(2) 进屋,黎育清换上一袭新衣服,都说了,怀孕的妇人没啥好打扮的,可齐靳老是让「天衣吾风」送来新衣服,总也说不听,黎育清气恼,他便陪笑道:「我只送衣服首饰给你,别的女人别想。」这话,是在意她的计较,那年他曾送过江雪衣服首饰,引起她的些微妒意,往后,他用无数细心体贴,安抚她的伤痕。 那回离家,齐靳吓大了,从此对别的女人再无半分和悦神色,他己是如此,却偏偏还阻挠不了有心女子献媚,所以啊,这事怎能只怪男人,总得男有心、女有情,两者都该承担责任。 苏致芬笑说:「他干么让你孩子一个一个生不停,还不是想羁绊住你,日后你想悄悄跑路,后面还得跟上一群孩子奶娘,那动静大得很,哪还能走得无声无息。」黎育清叹气,怎还走得了?一个男人己教她的心不得自由,眼下是六个男人,再加上肚子里这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小家伙……但愿啊,日后生活风平浪静。 黎育清从拒子里取出一个漂亮的红色长匣子,轻轻抚摸,脸上带着掩也掩不去的笑意。 银杏问:「夫人,这是要送给亲家老太爷的?」 「不,是送给将军的,今儿个他生辰》」 「所以黎府上下忙着张罗,是要给将军大人过生辰?」石榴恍然大悟。 「是啊,东西你帮我好生收着,大伙儿送生辰贺礼时,你再帮我交给将军,仔细点,别让将军看出端倪,这可是大家忙上好几天的惊喜。」 「知道了。」石榴找来一块巾子,连同备下的衣服给包在一块儿。 银杏笑着把茶送到桌上,道:「说起来,咱们将军可真是个好爹爹,我从没见过男人对小孩子那样有耐心,咱们家五个少爷真庆幸,能托生在夫人的肚子里。」 「将军可是一门心思想当个好爹爹的。」那个从小便立下的志愿,黎育清牢记。 想起他哄儿子扎马步的情形,黎育清忍不住好笑,慕儿还好控制,那对双胞胎啊,简直是……两颗球,马步一蹲就往后仰摔,然后是震天哭号,弄得他们的爹爹手足无措,偏是齐靳执拗,啥事一做便要做到底,半年多下来,也不知是两个胖小子略略清减几分,还是真的练功有成,马步还扎出几分样子,舞起肉乎乎的拳头更是可爱得紧。 主仆的对话让齐靳的脚步在门口顿下,生辰……自他有记忆起,从未庆贺过这样的日子,一股暖意自胸口窜起,脸上刚硬的线条化出几分柔软。 大步跨进屋里,主仆停下对话,银杏连忙送上热帕子,让将军净脸,再奉上一盏温茶、退下。 「心情很好?」黎育清见他满眼含笑,犹豫着,不知方才对话是否全教他听了去。 齐靳说道:「父亲奉令回京,张氏姊妹带着她们的一双儿子进京,皇上己经下旨封齐佑为世子。」 「己经下旨?那、那……王妃不会有意见吗?」几年前,定国公府的小世子遇上齐玟,小世子长得俊美无俦,意外相逢,齐玟那个心喜啊,他胆大包天,下药把人给迷奸了,此事自是不能对外张扬,但定国公府哪能放过,明面上不敢得罪珩亲王,私底下却寻人断去齐玟的子孙根,从此齐坟的行为举止更像女子,有几回还乔装成女子上街,被人识破,从此笑话传遍京城上下。 王氏被气得几次晕厥,却阻止不了儿子的举止,只好将人关在府里,听府里下人传话出来,那位「齐姑娘」居然开始学起绣花弹琴呢,众人听闻皆狂笑不止。 苏致芬却道:「别笑,哪天让他练成葵花宝典变成东方不败,你们这群恶人就有得瞧了。」独狐求败或东方不败的故事黎育清早从苏致芬那里听过了,转述给众人听,众人越听越有兴味,从此他们私底下提到齐坟,便以东方不败做代称。 「自然是忿忿不平,筹谋一辈子的东西居然落到旁人头上,怎能心甘情愿?听说张氏姊妹携子回王府的第一个晚上,王氏就动手了,父亲正等着呢,她这厢一出手、那边便人赃倶获,父亲一纸休书将她送回王家大门,东方不败也让父亲给送到庄子上,免得丢人现眼。父亲雷厉风行,王府里风平浪静,父亲让我有空带你和儿子们回去走走,慕儿几个也该同他们的小叔叔亲近亲近。」 「好。」终究恶人有天罚,善心人不必挂心太多。「你要不要先换套衣服,爷爷、奶奶怕是等得心焦了。」 「好。」齐靳咕噜咕噜把茶给喝完,起身欲往内室走时,突地回眸冲着她一笑。 「怎么了?」黎育清被看得全身发毛,那眼光是他在夜里想生女儿的……禽兽……「生完这个,咱们不生了吧。」 他居然说出和她以为的截然不同的话,黎育清倏地一愣。 「说真的吗?我以为你想凑齐十个呢!」她彷佛听见自己的肚皮说声谢天谢地。 「十三叔快回来了,待你身子养好,咱们把几个小子交给他们夫妇俩,轮到咱们出去游山玩水。」 「不怕致芬把孩子们给教坏了?」她笑问,圆圆的小脸带着诱人的美艳。 「都是儿子,坏一点没关系,若肚子里这个是丫头,咱们就带上她出门。」重女轻男!黎育清笑着觑他一眼,他也不脸红,转身大步往内室行去。 这天回府的马车上,齐靳当着黎育清的面拆开红色匣子,里头是……圣旨?! 上面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为天下第一好父亲……齐靳双手微微发抖,不是惊喜过度,而是惊吓过度,最近他的小妻子频频进宫,居然是为着去向皇帝讨得这样一道圣旨?胆大包天、胆大包天呐!连这种事都敢去磨皇帝,她以为自己这个怀恩公主是真货吗? 早就知道不能让她和苏致芬走得太近,他啊他……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因着她的笑容而纵容…… 后记 【后记 珍贵的家训 千寻】 大家好,我是千寻。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套书终于完成了,长长叹口气,这一年总算交出一张完整的成绩单。 我其实很佩服可以写出上百万字的作者,因为要堆积出这样多的字数,故事架构要够大,内容要够丰富,而每个人物都必须性格分明,并且能够衍生出属于自己的小故事,再加上埋进去的伏笔必须够吸引人……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对我而言。 这回的第一章,我便用了这样的开头——三个灵魂重新降临。 若是大家耐心地看完卷一,应该不难确定其中两人,一个是重生的黎育清、一个是穿越的苏致芬,至于第三人是谁?恐怕,有许多人就算看到小说结尾也还是一头雾水。 是啊,这套书的实字数约有五十万字,我本来以为已经很够写了,却没想到还是有许多地方不足。 比方苏致芬的爱情不够深刻,为描写男女主角之间的心境成长及由淡转浓的情愫,只好将她和阿坜的爱情硬生生压缩一大半,比方那个很抢眼的黎育岷和齐镛,只能跑龙套似的出来飘个两下,然后就得快闪。 不过没关系,就算压缩,苏致芬和阿坜的爱情最终也是有了完美结局,而黎育岷、齐镛的故事会另外各自发展成一个完整独立的故事,这是在这套书开稿前就订下的计划。 当中最无辜的就是黎育莘了,明明是女主角的亲哥哥,是重生的第二人,却因为性格不够鲜明,连感情事都来不及提起,就得同各位看倌说再见,只能在番外篇里面,匆匆对大家说一声,「嗨,我就是那个第三条灵魂啦!」其实在番外篇里,黎育莘心里想的那段话,恰恰是我们家的家训,父亲从小便是这样教导我们四个子女的——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小时候总觉得不服气,为什么要一直忍、一直让?为什么不要争抢,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好东西都被别人瓜分掉,自己却什么都捞不到? 可年纪渐长,看到的事、接触到的人越多,便越觉得爸爸的话是真理。 抢到的东西,一定会是我的?被别人嘲笑的,一定是失败者?退一步的人,定会踩到悬崖边,而非遇见柳暗花明?并不是这样的! 常有人问我,为什么我的女主角碰到竞争对手时,反应不是抢而是让? 我总觉得,一个对爱情没有主见的男人,何必抢?而一段需要靠抢夺的爱情,定不会天长地久,因为当男人被你的强势暂时左右心智,日后回想起来,若是后悔了,便会将所有的错处强加在你身上。 试问,抢得一个不够爱你的男人、抢来一段不长久的爱情,真正欺负到的是小三、是男人还是你自己? 好吧,不论爱情,光是抢这件事,便让我无法想象。 在从事幼教工作时,有位非本科系毕业的老师为了让园长认同自己,与老板之间有了些暖昧举止,后来慢慢发展,她踢掉我们一票幼教系的同事,成为主任、升为园长,最后还成为老板的枕边人……看起来她似乎一帆风顺,得到自己想要的,并且是个不折不扪的胜利者。 可多年过去,辗转听说老板虽因外遇和妻子离婚,却始终没与她结婚,她曾经为老板隐遁、拿掉孩子,但后来老板又看上更年轻的女子,幼稚园有了更年轻的园长……如今,四、五十岁的她,再回首当年,是否还认为当时的争抢是正确的过程? 我认同积极,也愿意努力,总想着,只要自己够好,不必去争抢自然能得到好成绩,成功了,是我幸运,失败了,是我还不够努力,我认真相信,人的一生是一连串勤奋创造的过程,我从不预想自己会走到哪一步,但我希望自己能用一辈子的时间,为自己创造奇迹。 希望当哪一年、哪一天,我放下手边工作回顾自己的一生时,能够仰头对天上的爸爸说一句——我无愧他的教诲。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妃临九天 卷一》作者:千寻 02、《妃临九天 卷二》作者:千寻 03、《妃临九天 终卷》作者:千寻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