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居》 第一章 枯木灵枫 “赤乌门前因果轮回皆驻首,青石墙后是非善恶莫回头。” 一条古老的巷子尽头,一长衫男子笔直而立,看着一宅门前的两块抱柱联低语,可他昂首看去,大雾茫茫,竟瞧不清牌匾上的题字。 忽而风起,白雾散去。 “无妄居......” 无望无忘。 男子扬唇轻笑,“倒是个好名字。” 就在此刻,男子身前的宅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宅内亦是白雾弥漫,一盏灯无,漆黑一片。 一黄衫女子翩然而至,步步轻盈。 “公子远道而来,定是辛苦。” “小女子无望,公子请。” 她说着侧身让出一路,让男子进宅。 男子垂眼一笑,温润和煦,跨步而入。 “姑娘名无妄?便是这间府邸的主人?” 无望右手一挥,关上院门,阻隔红尘,而后上前几步,为他带路,“公子说笑了,望,乃望穿秋水之望,小女子能力低微,自然当不起这无妄居的主人。” 男子微微一笑,不再多做言论,转而说起其他,“姑娘方才开门之时,说在下远道而来,这是如何得知?” 无望轻轻抬手,指尖火光雀跃,随后往前一递,火光瞬间分裂成数个,有序飞向两侧。 男子这才发现,原来雾气弥漫的宅院内,是立有石灯笼的,而方才的火光,正是飞到石灯笼之内。 “无妄居虽说只见有缘人,但缘起有因,缘续却难,任何有缘人想找到无妄居,都并非易事。” 放眼望去,石灯笼皆已亮起,无望这才稍停一步,待男子走到身前,才继续与其一齐往前,同时开口解释,“况且,方才给公子开门的,并非无望,而是我们家姑娘。” 男子走到前面一看,脚步稍顿,因为他发现,除了两侧石灯笼照亮的一条无尽之路外,周围都是一片漆黑。 姑娘?除了他和无望,黑暗之中,哪里还有他人。 无妄居明明是一宅住所,如何会有这无尽之路? 不过,男子随即便收起心中疑虑,稳步向前。 无妄居若不怪异,他也便不会千辛万苦来此了。 “有劳了。” 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无望听的,还是那位‘姑娘’听的。 不知这条路会走到哪儿去,亦不知走了多久,只是很久之后男子抬眼一看,前方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再走近些,发现那竟是一棵茂盛的枯木。 何为枯木? 树枝枯萎,毫无生机。 何为茂盛? 枝繁叶茂,长势萋萋。 这棵树却逆世间常理,枝干枯槁,而红叶茂密。 石灯笼在树下则止,这里,便是路的尽头了。 男子行至树下,眼中竟有些震惊。 枫叶火红,如置身血海,透出哀伤之意。 “姑娘,人带到了。” 无望朝着枫树屈身行礼。 随着无望的出声,男子复而看去,冷风骤起,枫叶随之舞动,树干之上,隐隐约约可见一白色丽影横卧着,肆意悠闲,好不安适。 “公子可知无妄居的规矩?” 声音清冷,却如甘泉流入心间。 虽看不清容颜,但男子能感受到,树上的女子沉稳之中还带些傲气。 他微微顿首,礼貌道:“天下入囊,万物可易,无妄居以物易物的规矩,在下略有耳闻。” “呵......” 女子轻笑一声,不是嘲笑,反而带着一丝赞赏。 “没想到近千年来,进入无妄居的第一人,竟然不是人,而是......” 女子说着似是要翻身,眼看着她要从树上掉落,男子正欲上前出手接住,下一秒,女子便突然在他身前出现,身子微微前倾,打量了他一下,“......仙。” 眼前的女子,眉如柳叶,眸含辰星,鼻小巧,嘴似樱,面若鹅卵,右眼角一纹红枫以及嘴边一抹浅笑,给这如画的容颜多了些俏皮妖媚,少了点端庄典雅。 一席红色长发无束直过腰间,艳而不俗;一身白色纱衣随风轻轻而舞,胜过白雪。 看得男子入了神。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抵便是如此了。 女子见他反应,正了身子,笑道:“还是个丢了一魂一魄的仙。” 男子闻言回神,“姑娘倒是好眼力。” “在下白垩,有礼了。” 女子转过身去面向那棵古怪的枫树,朝着半空伸手,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枫树某一枝条像是得到召唤一般,缓缓向她伸来,直至手间。 女子莞尔一笑,侧头看向白垩,“小女子,灵枫。” 就在她说出灵枫的那一瞬间,以她脚下为中心,地面仿佛湖水起了涟漪,一股泛着光芒的力量极速向四周散开。 白垩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在一座家宅之中。 房间内除了一张矮几以及上面的香炉之外,再无他物,就连方才的侍女无望都不知去向。 房门开着,他向外看去,仍是那棵古怪的枫树。 只是突然换了个场景罢了。 换句话来说,从白垩进门起,没走多久,就已经在房中了。 显然,白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转身朝院门的方向看去,那一扇房门亦开着,并且一眼就能看到院门。 白垩无奈一笑,“万象无形,无妄居果然名不虚传。” 第二章 交易开始 灵枫放开手中的枯枝,让它归于原位,只见她转身抬脚,竟是眨眼之间就到了白垩身前。 一步轻盈,可踏数尺。 “白公子请。” 灵枫说着抬手示意白垩在矮几前坐下,红色的流光回转,矮几前竟凭空出现了一个绫锦蒲团。 白垩也没有过于惊讶,毕竟能做无妄居的主人,定非凡人。 无望端来茶水之时,两人将将相对而坐。 “白公子前来无妄居,可是要找回那丢失的一魂一魄?” 灵枫对无望点点头,轻捻雕花小瓷杯,递到鼻前轻嗅,动作熟练优雅,说话却是单刀直入。 白垩亦朝无望礼貌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品茶的意思,而是对灵枫道:“姑娘看得不真切,我虽丢了一魂一魄,但此刻,它们却在我身上。” 灵枫闻言,品茶的手微微一顿,朝白垩看去,就见后者右手一扬,矮几上出现了一个泛着白色光芒的水晶,里面所承载的,正是他丢失的一魂一魄。 白垩再挥,水晶消失,“据传,元武皇帝原本只是一个平庸的皇子,因为得到了灵族的支持,才得以超过一众皇子,成功夺得帝位,并一统乱世,成为众人敬仰的元武皇帝......” 两千年前,人族为利益分封土地,自相残杀,不少人流离失所,饱受战乱之苦,这时,出现了一人,仅凭一己之力,将四分五裂的人族重归一统,这个人就是后世敬重的元武皇帝。 “众人皆道灵族强大,能够使元武皇帝拥有神力,可站在人族的顶峰,可事实上,灵族不过一介凡族,之所以受到元武皇帝青睐,不过是因为他们世代守护的圣物——帝王灵珠。” 灵枫秀眉微蹙,放下手中的茶盏,眸中闪过一丝凝重,“帝王灵珠......” 她忽而一笑,仿佛刚才的沉重是假的一般,“原来白公子是想借灵珠之力,将缺失的魂魄修补回去。” “灵枫倒是可以替公子寻来,但无妄居向来不做亏本买卖,白公子可做好等价交换的准备?” 白垩郑重地看向灵枫,认真道:“虽说万物可易,但在下亦曾听说,无妄居存在世间的意义,在于四件神物。” “白公子,来我无妄居,东西可以随易,但话可不能乱说。” 灵枫眉头一锁,言语和眼神之间都是遮不住的警告之意。 “是在下唐突了,”白垩微微垂首表示歉意,随后又正视灵枫,“但在下这里,确实有姑娘想知道的消息。” 灵枫见他神情不似玩笑,隧敛了敌意,道:“帝王灵珠乃上古神物,若想得来,定是不易,白公子的消息可能与之相比?” 白垩起身走至能看到枫树的院落前,望着血红的枫叶,淡淡道:“如今群魔出世,火光飞集,乱世将至,无妄居要想如现在一般偏居一隅,安存于世,泯生草、不悔剑、冥玉簪、御魂佩缺一不可。” 灵枫一怔,只见不远处的男子蓦然回首,目光温润,笑意清浅,他缓缓开口:“在下不才,恰好知道御魂佩的下落。” “白公子如何证明话语的真假?”听到御魂佩时,灵枫的眸子闪动了一下,但面上仍是十分镇定。 白垩抬手,手指轻轻一勾,长几上方才倒与他的茶盏,便直直飞到了他的手上,他浅抿一口才不慌不忙道:“是真是假,姑娘到现在莫非还不能明断?” 灵枫轻敛手上的瓷杯,淡淡道:“明断是一回事,该如何让我完全信你,是另一回事。” 说罢,她微微昂首,向白垩看去,眸中清浅,又带着一丝笃定,似有光芒闪烁。 白垩笑着,突然眼神一凛,手中化形,飞快地掷出一物。 灵枫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此,扬唇一笑,扬手之间,结结实实的在眼前接下,物带刃气,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好,既然白公子如此爽快,那这笔交易,无妄居应下了。” “无望。” 在灵枫的呼唤下,一只羽毛金黄的相思鸟应声而来。 落地之时,竟化为了人形,正是方才给白垩引路的无望。 “姑娘。” 见无望到来,灵枫起身,对白垩道:“白公子稍坐片刻。” 白垩微微颔首,目送两人进了内室。 灵枫带着无望,一直走到无妄居最深处的一间房前才停下脚步,“少则一盏茶,多则一炷香,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无妄居就全权交给你了。” 无望点点头,“万事小心。” “嗯。” 灵枫应声之后,随即施展玄妙之法,一步破除屋外禁制,消失无踪,只留下些许红色灵气在空中飘散,直至不见。 ...... 两千年前,元武皇帝以雷霆手段一统人族,建立盛极一时的元武王朝。 元武历十年,国家富饶,百姓安康。 吃穿不愁,手有闲财之后,众人如何打发时间? 自然是对酒吟诗,弹曲唱罢。 于是,各式酒楼茶馆应运而生。 正是此时,元都一女子以一曲霓裳之舞,冠绝天下,不少文人骚客,慕名而来。 元都城东,倚雪楼。 一素衣男子架着驴车,优哉游哉地来到了倚雪楼附近,看着门口黑压压的人群,啧啧两声,拿起腰间的葫芦喝了口酒之后,掉头去往后门。 一边走还一边感叹:“这‘久舞’之争还真是年年都挺热闹的。” “劳驾搭一句,小哥这酒可是自家酿的?” 拉着一车酒被路人叫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素衣男子见怪不怪,笑道:“自然是,兄台好眼光!” “可能卖我一壶?” 听见这句问话,素衣男子摇头笑了笑,“承蒙兄台抬爱,实不相瞒,我这车酒啊,都是给倚雪楼送来的,卖不得!” “倚雪楼?”买酒男子看了看倚雪楼门前人山人海,很是疑惑,“这是作何情况?” 素衣男子爽朗一笑,“兄台并非元都人吧?今日可是一年一度定‘久舞先生’之名的日子!” 买酒男子闻言,恍然大悟,“可是被陛下亲自赐予名号的‘久舞’?” 三年前,一女子以一舞霓裳,闻名天下,并赢得了当时微服私访的元武帝的赏识,以“久舞”之号赐之,人们也尊称为——久舞先生。 从那之后,天下舞姬皆以此为荣,地位攀升,在各处都受到尊敬。 而久舞先生一号,也成了每年夏初倚雪楼的舞姬们比舞的目标。 倚雪楼的比舞持续三日,前两日皆由舞姬献舞,根据看客们所送的灯笼数选出票数最高的两名,在第三日斗舞,票数最高者,便是所谓的久舞先生。 第三章 高通之子 “怎么回事?这传闻中蝉联久舞先生之名的简兮姑娘,怎么还没出来?” “对啊,我可是赶了两日的路程,特地来看简兮姑娘的!” “今日斗舞,当是简兮姑娘和甘棠姑娘临台,时辰都已过了,为何还不开始?” 今日的倚雪楼,比任何时候来的客人都要多,别说是舞台前方的几排座椅了,这楼上楼下,甚至是大门外,只要能看到舞台的地方,皆站满了人。 可偏偏这重头戏,久久未开场。 不少人因等待时间过长,面露烦躁之色。 “公子,您已经在这坐了许久了,此处人多眼杂,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一侍从装扮带着半张面具的男子,有些为难的对身旁的人低声道。 他身旁的青衣男子不自觉的将掌心的东西握紧了些,沉吟片刻后,似是做下了什么决定,起身道:“走吧。” 就在他起身正要离开之时,舞台之上的高空蓦地垂下几条半透明的红绸,银铃之声骤然响起。 不知道何处来的风,吹动红绸,隐隐约约可见一红衣女子,手握红绫从高处缓缓落下,衣衫和着青丝飞舞,如梦如幻,似天女下凡。 尽管女子戴着面纱看不清容颜,却仍让人移不开眼睛。 此刻,方才还吵吵闹闹的倚雪楼,除了女子身上发出的银铃声之外,安静得不像话,众人都看呆了。 女子落地之时,四周红绸皆被撤走,只留她手边的一条红绫,随着琴瑟之声婉转,女子翩翩而舞,舞姿曼妙,回眸一笑,百媚尽生。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青衣男子总觉得,那女子是在与自己对视,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自己竟隐隐有想上前将她带走的冲动。 见男子愣神,女子眼中的笑意更甚,忽而长袖一舞,伸手抓住了身边的红绫,脚下用力,飞身而上。 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因为众人都知道,这简兮姑娘只是一介舞姬,并不会什么飞天遁地之术,能做到此,已是不易。 可在惊呼声中的简兮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细眉微蹙。 青衣男子见她模样,亦是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下一秒,简兮竟毫无征兆地放开了手中的红绫,整个人直直朝舞台摔下。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那前排的青衣男子纵身一跃,飞上舞台,险险接住。 在舞台一旁的阿婆和正准备上台的甘棠见状,当即冲了上来。 倚雪楼的看客们反应过来后纷纷露出忧虑之色,不少人已嘈杂起来,要上前来看简兮姑娘的情况。 “各位客官稍安勿躁,简兮姑娘只是前几日染了风寒,让诸位担忧实属抱歉......” 阿婆担忧地看了一眼简兮之后,忙宽慰在场的众人,生怕人多出了什么岔子。 和阿婆交换眼神后,甘棠拜托青衣男子将昏迷不醒的简兮,送至顶层阁楼。 饶是心中有些疑虑,男子还是耐着性子将简兮送上阁楼,放在了床榻之上。 跟他一起上楼的还有随身侍从,他本以为自家公子会顾着男女有别而立马离开。 谁知道眼前的人竟一反君子常态,直接在房内的圆桌前稳稳坐下。 “书案上的熏香,未收拾的胭脂,桌上的热茶,假意从红绫上摔下......” 青衣男子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茶盏之中升起热气,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好一个久舞先生,好一个简兮姑娘。” “公子?” 侍从看着自家公子自言自语,他有点糊涂,却又好像有点明白了。 “先生若是还不愿据实相告,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听到这一句,床榻上的女子微微一笑,而后睁开了一双漆黑的眸子。 “听闻公子亚不仅生得俊俏,且心思缜密,擅长察人,现在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大胆!既知公子身份,还敢如此无礼!” 那侍从上前一步,气势汹汹。 “历阳。” 青衣男子及时叫住那侍从,并示意他退回自己身边。 历阳虽心有不甘,但还是乖乖站了回来。 “历阳……呵……” 榻上女子猛然坐起,起身之快,牵动身上银铃,叮叮作响,“我记得,三个月前被满门问斩的高通高大人之子,好像便是叫——高礼阳吧?” 听见高礼阳三字,历阳瞬间变了脸色。 公子亚闻言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眸中之色,又深了一分,“与我何干?” 简兮起身走出帷幔,在桌前坐下,自信道:“若是与公子无关,公子今日便不会前来倚雪楼了。” 公子亚微微蹙眉,审视了她许久,将一张字条摊开放在了桌上,“这张字条,果然是你写的。” 字条上笔势有力,又带几分潇洒飘逸,不像女子所写,但看上去却也还舒心悦目,带着不一样的美感。 “高礼阳未死”。 字条上只有这六个字,也正是这六个字,让他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来到这里。 站在一旁的历阳看见字条后,瞳孔微缩,一把上前抓起仔细确认,忽然手中握拳,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简兮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娴熟地倒了杯茶,放在自己对面的位置上,示意他坐下,“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原本已死的高礼阳,为何还活着?” “历阳,坐下吧。” 僵持之际,一直坐着沉思的公子亚突然开了口。 自家公子都发话了,作为侍从的自己怎敢违背? 历阳只得坐下,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瞪着对面的女子。 简兮双眸含笑,突然来了兴致,左手手肘放在桌上,用手撑起下颚,认真地看着历阳,调笑道:“看小哥剑眉星目,想必也是貌赛潘安,不如取下面具,让小女子观瞧观瞧?” “你!” 只见历阳耳根一红,扬手拍桌,正欲发作便被公子亚拦了下来,他看向简兮的双眸中,不再像之前一般沉静,而是多了些压迫。 见此神情,简兮昂起下巴高傲地瞥了一眼历阳后,轻咳两声,开始说正事儿。 “三个月前,廷尉高通知法犯法,收受贿赂,断冤假错案,并私下买官卖官,被枭首示众,诛灭三族,府中之人皆被问斩,连看门狗都没有放过,试问他的嫡子高礼阳怎会活下?” 说着她看向历阳和公子亚,历阳双目圆睁,嘴唇紧抿,放在桌上的那只手紧紧握拳,简兮十分怀疑,要是没有公子亚在场,她现在估计已经成了他腰间剑下的亡魂了。 公子亚这边倒很是冷静,眸如深潭,反而还有些让她继续说下去的意味。 “据说,公子和高小少爷乃是过命的交情,只可惜事发之时,公子恰好被调离元都,去仓山平定民愤,等到得了消息赶回,已是定局,公子在御前苦苦跪等七日,为高小少爷求情,那位却不为所动,反而还赐了五十大板给公子......” “高大人的是非暂且不论,光是公子这番情谊,小女子便十分钦佩,更是坊间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简兮说着神秘一笑,一双灵眸似能摄人心神一般定定地看着公子亚。 “哦?”公子亚挑了挑眉,“那先生觉得,事实如何呢?” 简兮缓缓起身,朝着背后的方向走了两步,轻捻帷幔,“坊间传言,公子仁慈心善,怎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挚友送死?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梁换柱,将真正的高少爷换了下来,并留在自己身边。” 她突然转身,伸手指向历阳,“他,便是高通之子,高礼阳!” 第四章 以身相许 简兮没有想到,自己戳穿这么大的秘密,换来的却是毫无波澜的死寂。 好歹也该给个反应吧?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公子亚垂眼低笑出声,“历阳。” 也不知是这二人是怎么交流的,只是等简兮反应过来时,历阳的长剑,便已经架在了她白嫩的脖子上。 简兮眼中的惊慌一闪而过,随后释然一笑,“公子这是何意?” 公子亚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看向她的目光是极度的阴冷,“不管你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但知道此事的外人,就得死。” “公子说这话,可就吓到小女子了!”简兮一脸委屈,眼中似有泪花,“简兮不过是一介弱女子,何以值得公子在这闹市之中背负上一个污名呢?” 公子亚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是不值得,但那又如何?我要毁尸灭迹,不是轻而易举?” 简兮垂眼一笑,复而与之对视,“按照公子所说,知道的外人都得死,那要不是外人,便可活了吧。” 公子亚:“哦?” 简兮见此反应,抬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小心翼翼地推开架在脖子上的长剑,“马上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高少爷就不要这么凶啦!” 好不容易推开一点点,那长剑又抵了回来,吓得简兮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液。 长剑锋利,仅是刚刚的来回,她的手指已经有了细细的伤口,传来丝丝疼痛。 “高少爷果然是性情中人......” 高礼阳没有理她,而是看向公子亚。 公子亚一看被剑封得死死的可人儿,眼巴巴地望着他,似是无奈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得到指示,高礼阳唰的便把剑收入了剑鞘,干净利落,隐隐透出大将之风。 简兮如释重负,行至之前的位置坐下,还没等她开口,一旁的公子亚便抢先一步,“要成为我的人,得需要些本事,你?” 他的目光清清冷冷地看过来,分明在说,你不配。 没了性命之忧的简兮又恢复了方才端庄稳重的模样,也看清了公子亚想表达的意思,“若是不配,公子此刻,便不会在此听我说话了。” 公子亚道:“能用计使我前来,倒是有几分胆识,至于有没有价值......” 简兮自信一笑,“高大人一案,其中确有隐情。” 高礼阳闻言色变,上前一步,“你有证据?!” 简兮斩钉截铁道:“我没有。” 高礼阳:“......” 他一度觉得,这倚雪楼所谓的久舞先生,一直在耍他。 简兮不理会高礼阳凶狠的目光,转而看向公子亚,“但收集证据,必须要有情报网,情报网需要的便是无所不在的耳目,倚雪楼广揽贵客,上至朝堂高官,下至平民百姓,江湖游客,消息四通八达,正是公子需要的耳目。” 公子亚闻言不以为然,“你觉得,我堂堂一位皇子,会没有自己的情报网?” 简兮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高礼阳见她此状,有些郁闷,觉得此女子不太按套路出牌,这个时候她难道不应该有危机感吗? 公子亚微微一笑,带着一丝嘲讽之意,起身,“看来,你让我失望了。” 得到公子亚暗中授意,高礼阳即刻起身,剑光一闪,简兮面上的轻纱被精准的切成两片,飘然落地,剑锋再次离她不过毫厘,“姑娘,得罪了。” “七日。”简兮此刻冷静得可怕,她定定地看着公子亚,“七日之后,高大人被诬陷的证据,必当双手奉上。” 早闻倚雪楼的简兮姑娘容颜倾城,一颦一笑皆可牵动人心,不少人不远千里只为见她一面,如今实实在在的看到,公子亚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漏掉了一拍。 这一眼,仿佛跨越了万水千山,明明是初次相见,却总给他一种相识已久的错觉。 他强迫自己错开视线,冷冷道:“三日。” “好!”简兮拍桌而起,“三日为期,公子到时,可不要后悔。” 公子亚轻笑一声,潇洒离去,历阳看了她一眼,闷声跟上。 见房门被打开,门外等候的女子迎上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和房内的简兮交换了眼神,对公子亚礼貌道:“前门人满为患,还请二位随我从旁门出去。” 于是,二人就被这女子带至了后院旁门。 离开之时,公子亚回首朝顶楼望去,恰能看到窗前简兮也在看着他。 两人相视一笑,公子亚转身离开。 “九七先生?今日怎么是自己送酒来了?” 送走公子亚后,那女子正欲锁上旁门,便看见一杯酒坊的九七悠闲地架着驴车过来。 “坊里的伙计家中有事,我便让他先回家忙了。”九七说着跳下了驴车,“今日斗舞,人还是一如往年呢,行露姑娘怎的有时间在这里?” “劳烦九七先生亲自跑一趟。”行露说着招呼院内的伙计出来搬酒,“阿忠,叫几个人出来把酒搬进去!” 九七见行露没有回答,也不多问,正打算卷起袖口帮忙的时候,什么东西砸到了头上,不是很重,像是从高处落下的。 他低头看去,是一个揉成团的绢帛。 九七疑惑着抬头而望,只见一女子正一手执笔,一手成掷物状,在顶楼窗口处向下看。 正是方才在阁楼目送公子亚离开的简兮,她视线与之相对,心虚的笑了笑。 那本是她要丢给行露的绢帛,谁知道,这准头差了点儿...... 阁楼上的女子莞尔一笑,意味不明,九七看得云里雾里,只得将目光投向地上的纸团。 就在他弯腰捡起,正要打开之时,顶楼的方向传来异声。 他昂首看去,只见那女子纵身一跃,红衣被风吹得纷纷扬扬,衣上银铃清脆作响,她从天而降,带着一种让他难以移开目光的光芒。 —— “你哭什么?” “这话本子里,男子因头部重伤忘了女子,娶了富家千金,女子爱而不得,最后抑郁而终......” “既知是话本,伤心作何?” “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 “万一忘了呢?” “记忆忘了你,心也会记得,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 “九七先生!我家姑娘不会武!” 行露的声音骤然响起,九七猛地回神,脚尖发力,一跃而上,稳稳接住下落的简兮。 等到两人平安落地之时,行露早已不见踪影,他手上的绢帛想必也是在他愣神之际,被人拿走了。 “小女子简兮,谢过九七先生。” 一落地,简兮便礼数周到的与九七保持了距离。 九七看着手上空空如也,心中恍然,“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久舞先生,九七不知,那纸团上究竟写着何事,竟让先生以命相搏?” 简兮抿了抿嘴,没去接话。 谁知,九七上前几步,走至她身前,近在咫尺,笑道:“在下救了先生一命,大恩不言谢,先生不如——以身相许?” 第五章 让我看看 倚雪楼因为是酒楼的关系,宾客满堂,后来修葺时,便建得比周围的房屋要高一些,在阁楼的窗口看出去视野也自然要广一些。 而就在简兮目送公子亚两人离开时,她看到了几个黑影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们一下。 可此刻她应是感染风寒昏迷不醒,不便露面,走楼内出来势必会被人认出,大声提示行露反而会适得其反,于是便写了个字条打算丢给她,让她前去相助。 谁知阴差阳错,砸到了旁边正与她对话的男子。 男子仰面看来,简兮先是一愣,那男子有着一双锁人心神的眼睛,不比于公子亚心思缜密的深邃,他眸中沉静的同时,更像是一种看透俗世的淡漠,但又泛着一种倔强于世的光芒。 回神过来的简兮看见他捡起绢帛有打开的意图,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咬牙,越窗跳了下去。 说不怕,是假的,但是她相信行露会接住她。 谁知道,行露趁那人发愣的空档,神不知鬼不觉拿了绢帛之后,把她推给了别人! 其实她先前看见拉着酒的驴车时便有了猜测,只是心中不敢肯定,毕竟之前只见过一些不知真假的丹青。 直到行露出声提醒,她才真的意识到,这人正是神秘至极的酿酒师,九七。 据说九七并非此人真名,而是因废寝忘食酿酒七日,隧得名九七。 此人从哪儿来?好像出生起就在元都。 此人有何亲人?好像从未见过。 此人秉性如何?高冷孤傲,性格孤僻,寻常人难得一见! 但此人酿得一手好酒,饶是性格不喜,也有人前仆后继的去他那地处偏僻的一杯酒坊。 简兮看着眼前笑得风尘的男子,有些汗颜。 说好的性格孤僻、桀骜冷血呢??? “先生说笑了,简兮不过风尘女子,何以配得上先生?” 九七笑了笑,没有接话,反而垂眼朝她的右手看去,她手上正紧紧握着之前的毛笔,顺着笔身滴下的是一滴鲜红的血。 “受伤了?” 简兮闻言一怔,应该是刚才跳下来的时候太过紧张,用力地握着手心的笔,扯到了不久前手指上的伤口,可让她发愣的是,她竟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担心之意。 九七皱了皱眉,伸手想要牵过简兮的手看看伤势,却被她躲开了。 “别动,让我看看。” 这连哄带骗的温柔语气,要是让酒坊里的伙计看到,一定都会觉得他们的老板疯了。 可还真就是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让简兮乖乖的听了话。 九七牵过她的手,拿掉手上的毛笔,掰开她的手指一看,食指和中指指肚上都有一条口子,中指上的口子较大,正流着血。 他二话不说蹲下身,从衣摆处撕下一截布条,又起身小心翼翼地帮她缠好伤口,手法娴熟连贯,期间简兮一反常态的没有反抗,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摆弄。 “好了,伤口不大,但你是女子,最好还是去敷点药,以免留下疤痕。” 简兮回神,看着被包扎得干净利落的手指,本应该有些感激之意,只是...... “你为何撕我衣摆?” 她手上缠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她衣摆处的衣料。 “啊?哈哈哈......”九七左右看了看,打着哈哈,“在下身上衣料粗鄙,自是不能给先生包扎,我看酒也搬得差不多了,九七便先告辞了!” “你!” 简兮还没来得及多作反应,九七就转身向院外走去。 “再会!” 边走还边装模作样的说了句人话。 简兮恶狠狠道:“不必!” 可九七听到后特地回首,意味深长地笑道:“诶,先生别急着下定论,说不定,你我二人马上就会再次见面了。” 说罢便飞快的上了驴车,绝尘而去。 简兮看了看他离去的方向,愤怒的脸上逐渐转为无奈,向来只有她调侃别人,没曾想还有人能噎她至此。 不过,他方才的笑,不像是在玩笑...... 简兮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她伸手朝腰间摸去,放在那儿的东西果然没有了! “九七!!!” ...... “呵呵呵,竟还有人能让姑娘你这般吃亏,可真是少见。” 那些台前看客见简兮不能参加比舞而弃权,兴致少了大半,留下来的要么是想看甘棠一舞,要么是想知道简兮病况到底如何。 总之,此次的久舞之争很快便落下了帷幕,久舞先生的名号也毫无悬念的被甘棠所得。 人群散去多数,等到甘棠换下舞衣上楼去见简兮时,发现她在桌前闷闷不乐,一问之下才得知了方才所发生的事,不仅不与她同仇敌忾,反而笑了起来,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简兮:“......” 看着简兮幽怨的眼神,甘棠敛了敛笑意,正色道:“没有那东西,后面的计划便不能顺利实施,你打算如何?” 简兮细眉微蹙,面色严肃,“实在不行,只能去一杯酒坊一探究竟了。” 且不说九七今日蹊跷来此,就凭他拿走那个东西,此人便是居心叵测,又是在她探查高通一案的关键时刻,多生事端总是不好,简兮思来想去,此事得速战速决。 “好啊!”甘棠兴奋道:“何时动身?我与你前去,定能护你周全!” 简兮诡异地笑了笑,“护我周全是假,想去见一见那九七先生是真吧?” 甘棠皱眉,一脸委屈,“姑娘,你怎么能怀疑我对你的忠诚呢?刀山火海,你说去,但凡我说一个‘不’字,便愧对姑娘你的救命之恩......” 要是让那些酒客看到一向温柔端庄的甘棠姑娘,如此模样,还不一个个心疼的赶着上来安慰了。 可简兮却并不上套。 “甘棠。”简兮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色道:“我当初留下你,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的......这话我之前问过行露和阿婆,现在也问你一遍,此番我要做的事,万般凶险,趁着事态还未发展到无法脱身的地步,你现在想走,我定会金银奉上,送你出城。” “你,可要离开?” 甘棠一双杏眼看着简兮,却突然起身,拔出腰间随身携带的匕首,对着自己胸前的青丝快速划过,寒光一闪,一缕青丝缓缓落在她伸出的手上。 “甘棠今日在此起誓,此生跟随简兮姑娘,龙潭虎穴,在所不辞,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简兮意外的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忽然一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和行露,真是回答得一模一样。” “既如此,待她回来之后,便和她一起去西街的雅室守着吧。” 甘棠:“啊???” 第六章 夜探酒坊 甘棠惊呆了,她没想到自己都这般信誓旦旦了,简兮依旧不让她同行。 但她也明白,这莫名扯出来的九七,并非什么好事,简兮不让她参与,也是为了她好。 可二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一等,便是等到晚上,都未见行露回来。 “不行,我得去找她。” 简兮正要起身出去,却被甘棠拦了下来,“你不能去。” “行露做事向来机警,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想必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况且如你所说,她是去助公子亚的,既和皇子在一起,当是不会出什么大事,而且白鸢也没有回来,想是没有出什么事。” 白鸢,是简兮利用家族秘术所制,只有蝴蝶大小的纸鸢,可随物变色,可乘风而飞,为引路所用,亦可在上题字,传递消息。 因是简兮所制,是故只要携带之人有何意外,皆可主动飞到简兮手中。 倚雪楼因暗地行事,简兮为防万一,在楼内不少人身上都放了一只,这一点,行露是知道的。 若真有大事,行露也会放回白鸢。 简兮还是有些担心,“可万一......” “简兮!”甘棠看了看窗外,天已大黑,“行露是追着公子亚而去的,真要有事,还不早就传开了?现在天已经黑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被九七偷走的东西拿回来,行露那边,我会亲自去查看的,你放心吧。” 简兮闻言,思虑再三,终究还是点了头,“万事小心。” ...... 没过多久,换了身黑色行头的简兮就出现在了一杯酒坊的院门前。 简兮面前的一杯酒坊不同于在街巷深处的出售酒品的铺子,而是九七研究新品的宅院。 这里虽说地处偏僻,山林环绕,但风景确实还不错,在这里酿酒,不失为明智之举。 可简兮此行,并不是来观景品酒的。 她看见院门未锁,眉间一沉,推门而入。 “我就说,我们很快便会再见面的,没错吧?” 九七料到简兮会来,早就在庭院之中简单的备下了酒菜,看见她进来,起身相迎。 简兮见状,在原地站定,冷冷道:“东西还我。” “诶,简兮姑娘好容易来一次寒舍,何必这般生分呢?不如坐下来,咱们边吃边聊?” 九七说着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示意简兮过去坐下。 简兮没有动作,还是那句:“东西还我。” 九七淡淡道:“姑娘想要的东西就在我身上,要是能拿走,大可以来拿。” 简兮蹙眉,“看来这酒我是必须喝了?” 九七垂眼一笑,“请。” 简兮似想到了什么,忽而别有深意的一笑,径直朝九七走过去。 九七本以为简兮是过来落座的,但看到她这一笑,他心里忽然没了底。 这丫头不会要使什么诈吧...... 简兮肆意一笑,仿佛连走路的身姿都变得妖娆了些,九七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就那么愣愣地站着,没了动作,任由简兮走到他身后,一双白嫩的手臂走他腰间环住,纤纤细手轻抚上他的腰际...... “之前便听说九七先生丰神俊朗,引得元都不少女子痴心只为一见,今日见了,果真是英俊潇洒、气质非凡。” 九七能感受到简兮此刻整个人都靠在他的背上,瞬间身体紧绷,连呼吸都变得缓慢。 耳畔打来暖暖的气息,让九七险些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简兮见状,手探入他的腰带之中,摸到了一块硬物,当即冷笑一声,拿出那个东西,快速远离。 她嘚瑟的将那东西抛至空中,而后稳稳接住,“九七先生这定力不行啊!” 九七摇头无奈一笑,而后竟坐下了,“简兮姑娘的魅力,也不太行啊!” 简兮闻言蹙眉,猛地看向手中的令牌,上面赫然写着“一杯”,再翻过去,是飞鸟的图案。 飞鸟意味着上天的使者,上天,上宾! “一杯酒坊的上宾令牌?!” 九七喝了口酒,点了点头,“简兮姑娘不必客气,收下便好。” 听说有此令牌者,可受到一杯酒坊的优待,但再如何,它也只是一个酒坊而已,能有什么作用? 简兮差点气急,她要的哪里是这个! “你!!!” 她正气愤的打算把这什么破令牌给丢掉,石桌那边幽幽的传来 七不咸不淡的声音:“姑娘要是把令牌丢了或者是弄坏了,那这块令牌,姑娘可就拿不回去了。” 他此刻手里拿的,可不就是白日里从简兮那儿偷来的那枚! 简兮狠狠地握着手上的令牌,恨不得将之捏成粉碎,但片刻之后,她终究是冷静下来,不情不愿地走到了桌前坐下。 没好气道:“说吧,什么事?” 九七听见这话,正倒酒的手一顿,不解地看向对面的女子。 简兮耐着性子道:“你千方百计地引我过来,不会是饮酒这般简单,有何事你不妨直说。” 九七看着她,忽然爽朗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这次轮到简兮疑惑了,“你这是做什么?我也不怕告诉你,你手上的雅令我是一定要拿回去的,有什么条件,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我简兮......” “你为何要进宫?” 正说着话的简兮被九七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给问愣住了。 九七继续道:“听闻姑娘三年前初来元都时被人偷走了钱财,是倚雪楼的阿婆好心收留,才有了后来的一舞名天下,你若当时想进宫,直接与陛下说便是,为何会等到现在,大费周章的弄到雅令才要进宫?” 雅令确实是进宫的令牌,但这是公子亚临走前给简兮的特行令牌,也就是说,出入宫门有专门的出入令牌,一般人鲜少会知道雅令或者是其他特殊令牌的作用。 更何况问出这话的,还只是一个常年沉迷于酿酒的酒坊老板。 简兮冷声道:“你查我?” “非也。”九七摇头,“有着久舞先生这个名号,姑娘的事,想让人不知道也难吧?至于雅令,知道的人虽少,但并不代表无人知晓。” 简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眼中清明,毫无躲闪之意,便相信了他,但嘴上仍是没松口:“我进宫自有非进宫不可的理由,这一点应该不需要九七先生的允许吧?” 哪知九七得到她的肯定后,眼神与话语间竟变得急切起来,“你这般聪慧的人,当是知道,伴君如伴虎,一旦进入深宫再想出来,便是难如登天,你......” “九七先生!”简兮喝住他,“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先生是不是管得有点多了?” 她又何尝不知深宫险恶,但如果能完成父母遗愿,便是地狱,她也要去! 九七被她打断,仿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得确实有些过了,“抱歉......我自罚一杯,在这里赔罪。” 说罢他昂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面上还带着些许懊恼之色,继而又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 虽然有些奇怪,但简兮能确认,他方才说话时的神情,是真的在担心自己,只是...... “九七先生,我们可是曾在何处见过?” 只是她在脑海中回忆再三,实在是找不出类似的面容,虽说倚雪楼每日酒客食客繁多,但照理说生得像他这般好看的男子,若她真的看到,该是有印象才对。 九七一怔,看向她的目光意味不明,像是在审视,却又像是在思考。 终了,他淡淡道:“未曾见过。” 那你为何这般关心我? 这句话简兮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问出来,她拿起面前九七早些时给她倒的酒,敬向九七,“不管怎么说,九七先生白日里总归是救过简兮,简兮在此借先生之酒回敬先生,日后先生若有所需,简兮定当相助!” 语毕,简兮同样将之一饮而尽,颇有男子豪迈之风。 九七见此,似是妥协一笑,拿出雅令放在石桌之上,起身回屋。 “拿着它走吧。” 第七章 雅室非室 虽然九七的种种举动让简兮很是不解,但现在这个时机也容不得她多想,于是她便带着两块令牌,速速赶回倚雪楼。 谁知在半路便收到了甘棠的白鸢,上面写着:速来雅室。 半炷香后,雅室门前。 简兮看着在门前等着她的女子,若有所思。 雅室并非是一间小室,而是一所宅院,因宅院内建筑皆可见风雅,隧得此名。 而雅室主人因性情高洁,只结交君子人物,是以寻常人难得一见,颇为神秘。 别人不知道这雅室为谁所有,但简兮不可能不知道,否则,她先前也不会让甘棠盯着雅室人的动向。 “辛苦简兮先生了。”门前的女子微微屈身行礼,见她到来毫无惊讶之意,显然是早就被安排在此等候的。 简兮眯了眯眼,点头回应,“可是你家主人叫你来等我的?” “正是。”那女子点头,又侧身作邀请状,“主人已等候多时,先生请。” 简兮不再多问,既然已经到此,那么进去便会有所答案。 很快,简兮便被带到了一个凉亭之下。 还没等看清背对她负手而立的人是谁,简兮看到桌上的酒菜便皱了皱眉。 她今日因担忧行露,实在没胃口吃什么东西,但有九七的酒菜在先,如今又有菜肴搁置她身前,这般诱惑,即使她不饿,肚子里的馋虫也早该被勾出来了。 简兮真怀疑这两人一前一后是不是故意的。 “久舞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随着熟悉的声音传来,男子转过身,和煦一笑,极尽温柔,简兮差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毕竟,面前不远处的男子,早些时候差点让人杀了她。 没错,雅室正是公子亚在皇宫外的居所。 简兮回之一笑,客气道:“公子谬赞了,从今日开始,久舞先生之号,可就不是简兮的了。” 公子亚不置可否,扬手道:“先生请。” 简兮想了想,恐这阴晴不定的公子亚又做出什么事来,于是乖乖地坐了下来,不过这凉亭内石桌的摆放怎么有些怪怪的? 但这个念头仅是一闪而过,简兮没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公子可见过......” “今日,还多谢先生派人相助了。”还没等简兮完全问出口,公子亚便先行说了出来,“行露姑娘受了点伤,正在西院厢房内休息,先生不必担忧。” 简兮稍稍放下了心,随后又心虚地问到:“那公子可还见到别的......姑娘?” 公子亚轻轻一笑,“别的姑娘?先生以为,我这雅室是任谁都能进来的?” 简兮确实被这句话噎住了,毕竟,甘棠是偷偷来打探情况的,这种事情提到明面上来也并非好事,可白鸢上让她来此,定是有所深意...... 正想着,对面传来了微不可察的一声轻叹,“先生说的可是那位?” 公子亚说着示意她转头,简兮闻言转过去,就见历阳带着一女子缓缓从远处走来,那女子正是甘棠。 “答应我的事,还希望先生不要食言,否则,后果先生是知道的。”公子亚说着起身,“行露姑娘受了伤不便行走,这几日先生若是想在此为行露姑娘疗伤,请便,有何事吩咐府中下人便可。” 简兮虽说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是跟着起了身。 公子亚见状垂眼看向她,眼中带着盈盈笑意,“对了,久舞先生说,简兮姑娘因担忧行露姑娘食欲不振,白日里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希望这些能合姑娘口味。” 简兮毫无破绽地弯眼而笑,微微屈身行礼,“谢公子。” 公子亚点头,而后带着历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刚刚那话,真是你说的?” 见公子亚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简兮赶紧抓过甘棠,有些气恼地质问道。 甘棠一脸无辜,“天地可鉴,我是在来雅室的路上被那叫历阳的人带过来的,进来便通知你,而后去看行露了,哪有机会说这些?而且我在堂堂一个皇子面前说这些,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哦......”简兮觉得甚是有理,便坐下来开始吃东西,甘棠面上毫无焦急之意,便说明行露并无大碍,如此想来,简兮还是觉得眼下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吃着吃着,她却一把放下筷子捂脸哀怨的叫了起来。 “啊啊啊,我来此时肚子叫定是被他听到了!太丢人了!” 也许备下酒席只是凑巧,但他离开时那眼中的笑意分明就是在嘲笑她! 简兮想想就觉得没脸见人了! 她这边正懊恼着,却不知在某处角落里,男子瞧见她这模样之后,无奈一笑,这才离去。 “哎呀,都说这简兮姑娘貌若天仙气质出众,不知是多少男子的梦中之人,没想到也有这般丢脸的时候啊!” 甘棠倒是无所谓的吃了个花生米,言语间全是幸灾乐祸。 简兮突然停止哀嚎,幽幽地看着她,认真道:“百姓推出了新的久舞先生,我想了想,不能辜负了百姓的期待,不如久舞先生这几日辛苦些,多去舞台上溜达溜达,镇镇场子?” 甘棠脸色突变,急中生智夹了一块肉放到简兮的碗里,“哎!这块肉看上去很不错,你多吃点,补补身子!” 简兮笑了笑,心想,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了?边想还边得意的把那块肉狠狠地放进嘴里咀嚼。 “对了,说正事儿,雅令可拿回来了?” 甘棠想到她迟来的原因,问道。 “拿回来了。”简兮说着从腰间拿出了两块牌子,“不仅拿回来了,还多拿了一个。” “多拿了一个?”甘棠好奇地接过简兮递过来的令牌,“一杯酒坊的上宾令?听说有了上宾令的人能在一杯酒坊随意品酒,只要想见就能见到九七先生......” “据说好多人花上重金都没能得到一块上宾令,你这是被看上了?话说回来,那九七先生长什么样?是美是丑,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啊?” 简兮差点被这叽叽喳喳的给吵疯了,索性一只手捂着耳朵,一只手继续吃饭菜,心中还感叹,不愧是公子亚的府邸,这菜肴的味道也是极好的,“行露见过,你问她不就行了。” “行露受伤需要静养,早就歇下了,问你不是更了当?” 甘棠说着还摇了摇手上的上宾令,一双眼睛都在发光。 这模样,说她是端庄优雅的久舞先生,谁信呐! 简兮被吵得不行,连吃都懒得吃了,一双手捂了耳朵,懒洋洋地答道:“不美,不高,不瘦。” “啊?真的吗?又丑又矮又胖?咦~” 甘棠嫌弃的将令牌丢给了简兮,要不是简兮眼疾手快,差点就给掉地上了,虽然这上宾令不是她自愿收下的,但收下了总得好好保管不是? 简兮看着手上的令牌出神,甘棠兴致缺缺地戳着碗里的青菜,一时之间,天地只剩下风声,吹得一湖荷叶此起彼伏。 湖中荷花含苞待放,再过不久,便要盛世而开了。 “甘棠。” “怎么了?” “行露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次简兮并没有立刻得到回应,她抬头看向甘棠,只见甘棠神色严肃道:“这件事,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第八章 两封密信 次日早上,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床榻上,有些刺眼。 行露醒来时,就见床榻边趴着一个小脑袋,是简兮。 她在这里,守了她一夜。 “行露?你醒了啊。” 行露坐起身时弄出了动静,简兮向来睡得浅,也就醒了,迷迷糊糊地叫着她。 “姑娘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行露歇下前被甘棠告知简兮会来这里,但是没有想到,简兮竟然会在这里守着她。 “昨日甘棠带我来看你,发现你恰巧做了噩梦,额头上直冒冷汗,给你简单的擦拭一下后,便留在这里了。哦,至于甘棠,毕竟是久舞先生,一早便回倚雪楼了。” 简兮说着伸了个懒腰,见行露有下床的迹象,赶紧阻止了她,“你忘了你的伤在腿上,得静养,有什么事你同我说就好。” “但这件事,下不为例。” 听见这话,行露一怔,看向简兮的眼神心虚的移开,“你都知道了?” “在我知道你真的是因为去保护公子亚,而受伤的时候,就开始怀疑了。”简兮说着起身,“行露,你的伤,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你中的毒,根本就不是刺客刀剑上的毒,而是你自己在伤口处下的毒。” 行露眼神晃了晃,没有接话,算是默认了。 简兮得到肯定后,眼神一凛,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当时是怎么瞒过公子亚,让自己看上去像是被刺客所毒伤的,但这件事,从此以后,不准再出现第二次,否则,元都你便不要待了。” “可我若不这么做,你如何进这雅室,公子亚说给你三日的期限我都听到了,这件事你不允许我们参与过多,可能做的我却不做......” “行露!哪怕我不会武功,但我有手有脚,即便是偷是抢,我都不需要你做这些伤害自己,来帮我获得机会的事!”简兮喝住她,随后一愣,想是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些,转而柔声道:“在我眼里,没有什么比你们的安危更重要。” 行露终究是败下阵来,垂眼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不会有下次了。” ...... 公子亚自那晚出现之后,接下来的两日似是因为朝中繁忙,便再也没有来过雅室,倒是给了简兮大把的机会来寻找高通一案的证据。 没错,简兮认为,能够证明高通高大人清白的证据,就在雅室。 可她明里暗里找了两日,正室书房统统找了一遍,别说什么机关暗阁了,就是一点可疑的东西都没有。 眼看着离三日之期只剩下两个时辰了,简兮开始懊恼起来。 而行露的毒虽然解了,但剑伤还在,不能长时间的走动,看着简兮着急,却无可奈何。 最后,简兮索性放弃了寻找,直接去往在雅室内首次见到公子亚的凉亭下吹吹风,清醒一下。 不多时,她的身后便传来了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不急不缓,不轻不重。 简兮浅笑着转过来微微欠身,“这么晚了,劳烦公子跑一趟。” 公子亚见她这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着急,在石桌前坐下,“行露姑娘的伤可好些了?” 简兮礼貌道:“幸得公子派人照料,已经好多了。” “既是如此,便好。”公子亚说着望向亭外的夜空,黑夜里云层厚重,遮住了月光,饶是夏初,却仍是生出些许凉意。 一时无言,两人就此沉默。 简兮正看着这一湖摇曳的荷叶走神,近处便传来了轻笑声,她不解地回首看去,只见公子亚正垂首把玩着腰间成色尚佳的宫绦。 “公子可是在笑简兮?” 公子亚放开手中的宫绦,起身行至她身边,缓缓道:“我倒是头一次看见,你这般沉着冷静的女子,三日之期将至,你当真毫不着急?” 简兮扬唇一笑,“公子猜得不错,我确实没有找到高大人被冤枉的证据,但是......我知道证据在哪里。” “而且,是公子你亲自告诉我的。” 公子亚闻言,饶有兴致道:“哦?” 简兮微微一笑,转身面向湖面,朝着左前方的石柱走去,“先前公子在这里招待我时,我便觉得奇怪,一般凉亭内的桌凳为方便行走,皆是在凉亭正中间安置,可公子这里,却是位置偏右,在左边留出一片空地......” “公子既然如此抉择,定是有公子的用意,简兮不便多问,本也不该觉得疑惑,可公子那日备下酒席在等简兮到来时,却是站在远离石桌的这边,试问这边赏月视线狭隘,且离石桌较远,公子为何不选择近处,偏偏站在远处?” “所以,定是这根石柱有什么特别之处。” 公子亚答道:“是吗?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站在何处,你倒是清楚得紧。” 简兮垂眼一笑,面向石柱蹲下,伸手约在离地七寸的地方敲了敲,不多不少,刚好三下,一个小暗阁突然弹出,“当晚,石桌上有七道菜,在公子不知我......不知我腹中饥饿的情况下,备下这么多酒菜,即使是两人,这菜也是吃不完的,而元都乃天子脚下,虽是富饶,但节俭之风盛行,公子的为人一向是百姓称赞,如今一反常态,岂不是有些原由?” “简兮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公子想告诉简兮什么!”她说着拿出了暗阁内的细竹筒,里面装着两封帛书,“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两封密信,一封应是高大人想要交给陛下的官员弹劾信,另一封,便是陷害高大人的凶手们的密谋之信。” “公子,简兮猜得可对?” 公子亚垂眼看了下简兮手中的帛书,像是不甚在意的模样,双臂环胸,靠在了凉亭的石柱上,没有否认,“那我是何时告诉你此暗阁需敲三下才能开启的?” 简兮莞尔一笑,“因为那晚......公子对简兮笑了三次。” “哈哈哈......” 她的话并没有什么好笑的,但公子亚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放声笑了起来,看得简兮心中捉摸不定。 笑罢,公子亚正身,而后走到她身前,扬手捏住简兮的下巴,手中力道不轻,迫使简兮与之对视,“先生观察细致,当是有一颗玲珑心,可本公子看这玲珑心只怕是黑色的吧?” 公子亚目光中带着冷漠与凶狠之意,说出来的话都是刺心之语。 简兮不躲不闪,正面应之,“公子何意?” “狠到不惜让自己的同伴中毒受伤,也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你说,这心是不是黑色的?” 公子亚说着,手上加重了力道。 “呵......”简兮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般,反而笑了起来,而后再次定定地看向公子亚,眸中澄澈,却又带着坚定与一丝狡黠,“公子要的,不就是我这般黑心的人吗?” “哼!”公子亚轻哼一声,放开了简兮,面向湖水,负手而立,“我需要什么样的人,还轮不到你来品评。” 简兮看了一眼手中的密信,毫不示弱道:“是,公子需要什么样的人,是轮不到简兮多嘴,但简兮很好奇,高小少爷知道这件事吗?公子身为他的挚交,手上掌握着能证明高家清白的证据,却毫无相助之意,还假惺惺地说着要为高家平反,公子,逝者已逝,即使平反,便救得回那几十条性命吗?” 面对简兮的质问,公子亚微微一怔,眼前浮现出那日救下历阳之后,他哭喊着要爹娘的场景。 历阳那么高傲不羁的一个人,却在他面前哭得涕泗横流,毫无尊严。 几十条性命,他如何不想救?可这世间,不是他想救,便会给他机会救的。 “子时到了,三日之期已过,回去休息吧。” 第九章 幕后之人 “公子什么都不问,就这样让她走了?” 历阳看着简兮离开后,才从另一个方向走到凉亭之下。 “礼阳,你可有怪过我,手上有证据,却不愿去一试?” 公子亚没有回答历阳的问题,他的脑海中仍是简兮方才质问他的话。 历阳听到公子亚对他的称呼,眉宇间尽显惆怅,刚才简兮与公子亚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公子得到证据之时,高家上下几十条人命早已不在,试或不试,都救不回他们......” 历阳说着手中不禁握拳,眼中是浓浓的恨意。 “况且我们要面对的人,很可能是未来会继承天下的人,稍有差池,便是全军覆没,公子能冒险救下礼阳,便已是大恩了。” 公子亚收回视线,转身看向身后的历阳,眼前的男子为了掩饰身份,不得不遮住真实的面容,曾经这一张脸,也是迷倒过万千少女的。 往昔那个能与他并肩策马,肆意潇洒的少年,如今,却背负着一族的重担,只为仇恨而活。 公子亚垂眼一笑,“过几日,带着她去焚琴殿见我吧。” 不用点明,历阳也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是他没想到,一向谨慎的公子亚,如此便应了那女子,“公子这是准了?” 公子亚:“嗯。” “可公子什么都没有问她,甚至那两封密信都让她带走......” “她是个聪明人。”公子亚回身,昂首望向夜空,此刻乌云散去,皓月当空,“能将字条送到我手中,说明她一开始便将你、我以及高家的事调查得清清楚楚了,高家的事,涉及朝政,她能查到证据在我这里,说明她手中的情报,比我们想象得要有价值。 而且她一开始像是被我们逼着做下七日之约的决定,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余地,她原本便是冲着三日的期限去的。” 历阳恍然,“竟是如此?” 公子亚点头肯定,继续道:“能通过我的一举一动来得知证据具体的位置,说明她本身察人知物极为细致,非常人可比。” “当日在倚雪楼,面对你的剑意,仍能不卑不亢,应对自如......此女的胆识与心境,皆是强大。” “若是能为我所用,那后面的计划,定会顺畅许多。” 历阳观简兮此人,便只是觉得有些机灵,如今经他这么细细一说,倒也有些道理,不过历阳看着公子亚的背影,突然笑了起来。 “倒是很少听见你对一人评价如此之高,何况此人还是位女子,依我看,公子妇之位空缺已久,公子若是喜欢,讨来做公子妇,也不是不行。” 公子亚越听越觉不对,直到最后,猛地转身,喝道:“历阳,我看你是几日没被我揍,皮痒了是吧?看我不打得你求饶!” 历阳一边作势,一边笑道:“打就打,我怕你不成!” ...... 那晚过后,第二日一早简兮便带着行露离开了雅室,回了倚雪楼。 倚雪楼的生意虽不比斗舞那几日,但来的客人仍是络绎不绝,甘棠原本知道简兮二人回来后,打算去问问后来的情况,谁知被几位酒客拉着说了许多关心的话,等她得空时,已是过了午时。 “没想到这久舞先生看着风光无限,其实琐事缠身,麻烦得紧啊!” 甘棠一脸疲惫,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 “哎呀!你老看着这雅令做什么?难道比我还好看吗?” 行露见状,在一旁差点笑出声,“甘棠姐姐这般精神,想是还有精力去台上献舞一支?” 甘棠一撇嘴,嗔道:“行露!你怎的也调侃我起来了!姑娘你看她!” 然而此刻的简兮似乎听不到她们打闹一样,不仅没有理会甘棠,反而还拿出了上宾令,研究得专心致志。 “姑娘?简兮!” 听见甘棠唤她名字,简兮这才回神,“甘棠?你何时来的?” 显然,方才简兮确实是神游了。 甘棠气得深吸一口气,而后冷静了下来,“我来时便见你看着雅令出神,话说回来,你们这几日只是待在雅室,并未进宫,更别提公子亚的宫殿了,那他为何在不信任你的情况下,还要将雅令给你?” 简兮道:“试探。” 甘棠没听清,“什么?” 简兮从怀里将那两封密信拿出来放在桌上,“公子亚在试探我是不是真的知道密信在何处。” “如果我只是为了进到焚琴殿而故意接近他的,那么在拿到雅令之后,便会带着自己伪造的证据去见他,那时,只怕进了宫门,还未到焚琴殿,便会在半路被人截杀。” 甘棠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一边翻看那两封密信,一边问道:“他如何断定你带去的证据是伪造的?万一真的还有别的证据呢?” 行露解释道:“高通一案时隔三月,三个月足够对方销毁所有不利的证据了。你也知道,姑娘为了能取得公子亚的信任,早在此案被立案时便让我们有所行动,而我们找到的多数并不能作为有效的证据。” “后来那些线索全部指向雅室,说明公子亚手上的,便是唯一的证据。” “有理。”甘棠看着手上的密信,眉头紧蹙,她此时正看的是高通写的弹劾信,上面有许多朝廷重臣的名字,并列举了众人的各项罪状,原本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能坐上那些位置,很少有人是清白的。 直到她看到了最后一个名字...... “元正?!元武帝嫡子公子正!” 甘棠没有想到,里面竟然会有公子正的名字,什么买官卖官,什么结党营私,什么草菅人命...... 简兮神情亦是一脸凝重,“你看另一封。” 甘棠闻言拿起另一封打开,看了一会儿之后猛地将信拍在了桌上,“堂堂御史大夫,竟然勾结手下官员,陷害朝廷命官,真是岂有此理!” “不对,周瀚海虽说位高权重,但仍是臣下,你的意思是,这件事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公子正?!” 简兮郑重地点了点头。 甘棠气得脸都红了,大骂道:“之前临淄洪涝,他主动申请运粮赈灾,我还以为他人如其名,刚正不阿,心怀百姓,原来都是狗屁!竟然勾结御史陷害高大人!天下若是交到他的手中,非得乱套不可!” 见甘棠这般义愤填膺,简兮反倒笑了起来,手上还忙着给她倒了杯水,“久舞先生消消气,先喝杯茶?” “什么久舞先生,都是你推给我的好吗!”甘棠半推半就地接下,有些烦躁,“你怎的一点都不着急?公子亚的当务之急定是帮高家平反,你既是要拉拢他,自然是要帮他解决这件事的,话说回来,竟是公子正这座大山挡在前面,也难怪公子亚手上有着证据却没有去伸冤。” 行露笑了笑,“姑娘早就看过这两封信了,不过啊,看完之后当时比你还要气愤呢!” “行露!你好好的说我干嘛!” 被揭穿的简兮白了行露一眼,再看向甘棠时,只见她笑得根本合不拢嘴。 简兮突然觉得自己养了两个白眼狼...... 她哼哼两声,决定大度的不与她们计较,随后再次想起当前的问题,又恢复了之前凝重的样子,“自古以来,皆是嫡承皇位,而公子正又深受陛下器重,很可能便是未来的天下之主,要想扳倒他,确实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此话一出,甘棠笑意全无,行露亦是神情严肃。 “我想起来了!” 突然,行露拍案而起,简兮和甘棠皆是一惊。 简兮问道:“怎么了?” “侍御史赵卓乃是周瀚海的心腹,早些时日我去催酒时,在一杯酒坊见过他!” 第十章 来提亲的 “一杯酒坊?” 简兮闻言看了看手上的上宾令,眉头紧锁,之前九七拿了她的雅令,并问她进宫的事时,她便觉得很是奇怪,没想到现在竟然真的和一杯酒坊扯上了关系。 难道,他真的和公子正有些关系...... “既然如此,便从此处入手吧,事不宜迟,我先去看看!” 甘棠当即便起身,打算换身行头就出去。 “等等。” 甘棠顿住,看向叫住她的女子,只见简兮一手支在桌上撑起下巴,笑得那叫一个阴险,“干、干什么?” 简兮似乎连声音都染上了层层笑意,“想去见九七先生啊?” 甘棠细眉一蹙,“谁要见他!” “哦......”简兮了解地点了点头,“本来打算带你去一杯酒坊溜一圈的,既然你不去,那我便和行露去吧。行露,去准备一下......” “哎哎哎!行露腿伤还没好,怎么能到处走动呢?万一伤口恶化感染了该如何是好?当然还是我去吧!” 简兮和行露相视一笑,“好,那便你同我去吧。” 半个时辰后,一杯酒坊附近的一处小摊上,简兮和甘棠正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一杯酒坊的动静。 两人皆是一身男子装束,英气逼人,很难将她们与倚雪楼那柔柔弱弱的两位姑娘联想到一起。 “不对啊,你想来一杯酒坊盯人,让行露派个人来看着不就好了,为什么你要亲自来?还带着我?而且人家好歹是个侍御史,怎么可能天天往酒坊跑?” 直到坐在小摊上喝了半盏茶之后,甘棠才发现自己好像被简兮给坑了。 “把你带出来,让你免受酒客关照之苦,还请你喝茶,怎的不对了?” 简兮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说的话倒是一本正经。 甘棠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简兮,继续喝她的茶。 两人沉默一会儿之后,简兮突然放下了手上的茶杯,死死盯着一杯酒坊的门口。 “怎么了?”甘棠也随之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简兮解释道:“之前碰到一位食客,名为孙文,是赵卓的客卿,孙文喝了酒楼的酒之后,曾问我酒是从何处来的,我便告诉他是一杯酒坊的酒,后来他去谢我时,提过一嘴,每逢初一十五便会带两坛回去,今日恰好十五。” 甘棠问:“你想从他入手?” 简兮点头,“嗯。” 甘棠道:“那刚刚是?” 简兮扬唇一笑,“运气不错,他方才进了酒坊。” “等会儿他出来之后,你便跟上去探探底,此人心怀抱负却有些急功近利,贪慕钱财,当是好打探的。” “那你呢?” “我?自然是去一杯酒坊看看。” 片刻之后,一绿衣男子乐呵呵地抱着两坛酒从酒坊里走了出来,简兮和甘棠两人交换眼神,分头行动。 说起行动,其实也就是甘棠那头算得上是行动,简兮这边,不过是随便逛逛。 上次九七逼她所去的地方,乃是他自己的宅院,说起这一杯酒坊卖酒的铺子,之前都是行露负责,她还当真还未去过。 而如今,无论是上次九七对她的态度,还是现在孙文定期拿酒,都不得不让她去酒坊内看上一看。 简兮就这样以一身男儿装,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一杯酒坊。 迎客的伙计见她进门,热情的靠了过来,“这位客官想要点什么酒?我们一杯酒坊的酒不仅种类甚多,口感绝对也是这元都城一流的......” “咳!”简兮轻咳一声,遮掩道:“你们先生不在此处吧?” 伙计一听是问自家老板的,心中热情减了一半,观眼前人的模样,虽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但穿着一看便是富家子弟,来找九七无非两件事。 嫉妒自家先生生得好看,来打架的。 同样是因为自家先生生得好看,来提亲的。 啊,这个提亲,自然是替他家姊妹提的。 伙计心里如何想,但为了生意却并不会表现在脸上,“客官是来找我家先生的?那可不赶巧,我家先生鲜少来这售卖的铺子,就算来了,也需有上宾令才能见上一面,还请客官多多包涵。” 简兮听着心里松了口气,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小哥辛苦了,我自己看看便好,需要时自会叫你。” “好嘞!” 伙计应声后便笑嘻嘻的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简兮这厢也落得清闲,开始打量这酒坊内部。 一杯酒坊售卖的铺子并没有简兮想象中的大,进门直视能看到的是一小圈被围起来的小景观,里面放着两个小陶人,一男一女,似是在酿酒。 左右看去皆是几个人高的木架,木架上放的都是小盅的各类酒品,并以字条标注,方便来客选择。 左侧再看去便是掌柜负责的柜台,和一个侧门,右侧往里走去,则是一处可坐下品酒休息的地方,简单朴素,估计也是因为一杯酒坊只卖酒,不招待客人的原因,所以没有过多的座位。 没什么特别的,至于那个侧门...... “应该是通向后院放酒的地方的,毕竟摆在外面的酒只是些许......” 简兮一手环胸,一手抚着下颚思考间不觉喃喃出声。 “先生想去后院?”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简兮一跳,没敢转身。 谁知那人不依不饶,直接走到了她身前,“听阿东说,客官想要见我,不知有何事?” 简兮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心想这人不会认出我了吧? 但转念一想,她与他不过是几面之缘,怎会如此轻易便识破? 简兮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笑道:“其实也并非大事,就是家中小妹甚是仰慕先生......” 不远处的阿东听了,露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而后便不再偷听,忙着招呼去了。 “客官家中小妹如何?” 还没等简兮说完,九七便打断了她的话,还带着不明意味的笑上前一步,“先生可是来提亲的?” 简兮惊住了,提亲?提什么亲?她不过是想说家中小妹仰慕先生的酒而已! 她笑着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先生只怕是误会了,家中小妹其实是喜欢先生......” “喜欢?”九七再上前一步,浅笑道,“先生有空不如随我去后院详谈?” 简兮:“!!!” 阿东:“!!!” 第十一章 梦里心事 阿东震惊了,不止是阿东,周围听到的伙计们都惊了。 一向清冷孤傲不近女色的老板,竟然在和一位长得俊秀的先生谈婚事? 此刻一杯酒坊内安静得有点诡异。 直到九七拉着简兮走进后院,消失在他们眼前,那掌柜的才突然醒悟,叫着大家赶紧继续手上的生意。 后院某房间内。 简兮坐在桌前,看着对面正倒着酒的九七,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九七倒是一往如前,仿佛刚才说的话,就跟平时问你可饭否一般,“先生好运气,这是九七这几日酿出的新酒,以初春桃花为引,酒色粉嫩,酒香如花香,先生尝尝?” 简兮见他没有提刚才的事,将信将疑地接过了酒杯,放在鼻前轻嗅。 她虽为舞姬,但也只是舞姬,很少与酒客对饮。 并且作为被皇帝亲赐名号的女子,她不想喝酒,寻常酒客也不会强求,是故简兮虽在酒楼,却并不太懂酒的好坏。 但此刻闻着,确实有淡淡的花香,想来也是好喝的。 这边简兮在想着好不好喝,对面九七却是眉头轻皱,他给简兮倒时闻着气味便觉得有些不对,现下离得近了,一看成色,果真不是昨日他放在房中的那一小坛。 “简兮——” 九七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简兮昂首喝了下去。 简兮听他突然叫她名字,加之酒入喉咙,火辣辣的,一分神就给呛住了,“咳!咳咳......” 九七忙倒了杯水递给她,喝了水的简兮这才缓过神来,方才他是唤了她的名字。 “先生这新酒,果真不是我等凡人所能品评的。” 听她调侃的话语,九七这才稍稍放下了心,酒他看过,并没有毒,只是被换成了烈酒,“先生谬赞了,既然先生承了这杯酒,不如我们接着谈谈与令妹的婚事?” 简兮正要喝第二杯水的动作一顿,深吸一口气,索性将杯子放下,“九七先生既然已经识破了我,又何必还要与我做戏呢?” 九七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情急之下竟叫了她的名字,他笑了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转而说起其他,“先生以往从不会来我这小店,今日亲自前来,有何要事?” 简兮皱了皱眉,只觉得脸上热乎乎的,九七的问话也在脑海中转来转去,“......什么事?” 她来此是要干什么来着? 哦!进来看看一杯酒坊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如此想着,竟也未发觉自己说了出来。 九七见她反应,有些哭笑不得,谁能想到,在酒楼里风光无限的简兮姑娘,是个一杯倒呢? 虽说这酒烈是烈了点儿,但一杯下肚片刻便醉,这酒量着实也太差了些。 “那先生可看出什么端倪?” 简兮似是认真地思考了会儿,委屈道:“什么都没有,太正常了!但是那九七莫名出现在店里倒是很可疑!” 这模样,哪是什么久舞先生,根本就是一个小孩儿在撒娇。 九七笑着起身走到她身边,弯下腰身,温柔道:“先生看看我是谁?” 简兮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似乎觉得看不清一般,还伸手捏上了他的脸,软软的,手感极佳。 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你是......九七先生?嗯......奇怪,男子的脸,怎会这般好看呢?” “觉得好看?” 简兮用力的点了点头,“好看!” 九七宠溺一笑,更靠近了些,“既然觉得好看,那你便仔细看看。” 隔得近了些,简兮仍是一脸迷离地看着他,她怎么想的,九七不知道,但九七心中,是更确定了一些。 而且...... 简兮也确实生得好看,之前只见过她有些敌对且气恼的模样,那时便觉得是美的,如今见她酒醉之后的小女子模样,亦是极美的。 不仅仅是眉目面相生得美,而是她的一举一动,举手抬足之间,就散发着一种令人舒心的美。 九七正看得愣神之际,发现面前的可人儿突然转了向,扑进他的怀里,双臂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身,小脑袋还不安分地往他身上蹭了蹭,十分满意。 “九七先生为何对简兮这般好?” 九七闻言身躯一颤,眸中笑意瞬间消失殆尽,他垂首看向简兮,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 “因为......” 声音低沉醇厚,是他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做过无数个梦,梦里......皆是你。” ...... “你们再拦我,我可就不客气了!” “宁姑娘,我家先生是真的在忙,您不能这样直接闯进去啊!” “我也算闯吗?也不看看我是谁!赶紧给本姑娘让开!” “哎!宁姑娘!” 门外传来几人的争执声,还没等九七做出反应,只听砰的一声,房门便被人粗鲁地打开了。 来人在看清房内的情况之后,顿时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 “你们这是......” 之前简兮的坐位背对着房门,此刻醉酒之后,九七便想着将她抱起放到刚才命人准备的马车上,送她回倚雪楼,谁知刚弯腰打算抱她,就出了意外。 从门口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不就是一个十分暧昧的角度! 九七略带不悦地转头起身,发现一众人等都呆在了门前。 他们看到了什么? 自家老板在非礼一位男子!!! “阿淑,你怎么来了?” 九七倒是一脸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而且他确实什么都没做。 “先、先生......宁姑娘非要进来,我们拦不住......” 阿东此时已经被刚才的场景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早知道房内是这样的光景,打死他他也会在前店就拦住宁姑娘。 九七点了点头,“无事,你们先去忙吧。” “是!” 几个伙计应声,正要离开,却又被九七叫住。 “先生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九七问:“马车可在后门外了?” “在了。” 九七点头,“好,去忙吧。” 几个伙计走了之后,九七便转身要去抱起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简兮,谁知方才闯进来的女子快走几步,拦在了他前面。 “都说元都的媒人都快把一杯酒坊的门槛给踏坏了,九七先生也未有满意的女子,原来咱们的九七先生喜欢的根本就不是女子啊!” 女子语气欢脱,眼中满是笑意。 “阿淑,别闹。”九七耐着性子道。 宁淑委屈道:“我怎么是闹呢?我宁淑是谁?可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也是七九先生身边的第一位女子,如今你移情别恋,爱上了别人,我难道不该问清楚吗?” 第十二章 白梅胜雪 “好了,今日来找我,可是又闯什么祸了?” 九七没有接她的话,他了解的宁淑,可不会无事就登三宝殿。 “本姑娘是这种人吗!”宁淑气得向里走了几步,一把坐下,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简兮之后,一把拿起桌上的小酒坛,突然笑得像只狐狸,“我给你带的酒,可还好喝?” “你啊,还说没闯祸!”九七嗔她的同时走到了简兮身边,一把将她抱起,“行了,看你模样应该不是大事,我先送她回去,你便在这里,好好品尝自己的酒吧!” 就这样,九七带着简兮踏上了去往倚雪楼的路。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眼看着都已经能看到倚雪楼的阁楼顶了,谁知道原本一直在睡觉的简兮,突然坐了起来,还嚷嚷着要下车。 九七招架不住,便带着她下了马车,想着避开人群走小巷子到倚雪楼的偏门进去,然而也只能是想想了。 看着下了马车的女子像疯了一般的笑着往回跑,九七觉得,很可能在今天之后,她之前久舞先生的形象,就全给毁了。 她以一己之力,让天下舞姬的地位攀升,在不少人心中受到了尊重,也尊称她一声先生,可在很多人的心里,她和那些陪酒的姑娘并没有什么区别,总会有受人冷眼的时候。 要是今日真出了什么大事,只怕有久舞先生之名也难以镇住,更何况,她现在已经不是久舞先生了。 而且久舞先生的名号能以比舞的方式来争夺,也算是元武帝默许的,毕竟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舞姬罢了,是谁都是一样,只要能得一身好舞就行。 九七那边担忧得赶紧朝她追了过来,简兮这边倒如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继续疯疯癫癫地往回跑,直到看见了一个小摊,猛地冲了上去。 不是什么特别的摊子,就是一个卖草扎小玩意儿的。 那小摊贩见简兮冲过去,刚开始吓了一跳,后来看清是个眉清目秀还略微眼熟的小哥,便热情招待了起来,“这位小哥,您想买些什么?” “小哥?”简兮似是不悦地皱了皱眉,然后突然放下手中方才拿起的一只草编的小鸟,“什么小哥!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可是女子!” 那小摊贩哪里知道简兮是喝了酒了,只是被她吼得心中一惊。 听到这话的九七也是一惊,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还没等他上前拉走简兮,眼前的女子便快速扬手,唰的取下了头上的发冠。 只见长发如泼墨般倾泻而下,那清秀的小哥瞬间变成了一位容貌倾城的女子。 小摊贩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不自觉地叫出了声:“简、简兮姑娘?!” 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周边所有的人。 短暂的安静之后,街市上更加热闹了起来,并非是摊贩的叫卖声,而是议论简兮的声音。 “简兮姑娘?当真是简兮姑娘?!” “可是陛下亲封的久舞先生?哎,让我见见!” “听说简兮姑娘可是国色天香,我去过倚雪楼好多次了都没瞧见,今日是什么黄道吉日竟能瞧见?” “你们也就人云亦云,我还就不信世间真有什么女子能迷倒这么多人,让我鉴赏一番!” “简兮姑娘!我想见你很久了!” “简兮姑娘......” 这简兮姑娘虽说常驻倚雪楼,但也并非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且不说她临台次数本就不多,即使临台,大多数时间也是被那些权贵子弟占了位置。 寻常百姓能识出她来要么是见了画像,要么就是运气好,在她成为久舞先生之前便有幸见过。 今日能出现在此,那些男女老少,好奇的、羡慕的、嫉妒的,自然皆是想一睹陛下亲封的久舞先生之尊容。 周围吵闹得热火朝天,再看简兮本人,两眼迷离,脑袋一歪,显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九七无奈地抚额,而后轻叹一声,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你拉我作何?” “跑啊!” 九七说罢便带着简兮跑了起来,这不跑还好,一跑连着身后的众人也跟着跑了起来。 “哎!简兮姑娘怎么跑了!” “那男子竟然带着简兮姑娘跑了!快追!” “放开简兮姑娘!” 然而,众人都不知道的是,一黑衣男子站在某高处,俯视着这一切,目光深邃,脸上是一抹冷笑,“呵,小儿闹剧。” ...... “真、真是累死我了!” 简兮带着九七一路飞奔,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终于摆脱了后面的“追兵”。 为什么是简兮带着九七? 一开始确实是九七想要带简兮离开,但万万没想到,他想要带走的女子,在这浑水里面扑腾得分外欢快,不仅十分享受,还熟门熟路的领着他一起。 最后不知是清醒了还是玩累了,这才东绕西绕,摆脱了那群人。 此时的简兮,全然没有了平时端庄典雅的模样,不顾形象地躬着身子,一手撑在膝上,一手在红扑扑的小脸前扇着风,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喊累。 “先生当真累了?九七怎么觉着,先生方才跑得很是欢愉?” 相比于简兮的气喘吁吁,九七这边倒是气息平稳,毫无波澜,就好像刚才只是出门散了个步一般。 “那还真是多谢先生的酒了!” 简兮瞥了一眼面前风度翩翩的男子,幽怨地直接坐在了地上,这是一处安宁之地,放眼望去,远处是山浪风涛,层层叠叠,近处是涓涓溪流,碧波荡漾,脚下是绿草如茵,郁郁葱葱。 九七笑道:“能得到简兮先生的称赞,也不枉我跑这一遭。” 简兮差点气出病来,愤愤地拔了手边几棵草,“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 “看来先生的酒,已经醒了。”九七淡然一笑,索性在她身旁坐下,“我还真怕先生在市集上干出什么事来,那明日这元都可就不太平了。” 简兮没有理会他打趣的话,而是突然凝了神色,低声道:“元都,本就不太平。” 九七闻言微微一怔,没有再接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许久,久到九七差点儿被这温柔的微风吹拂得睡着的时候,身边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声音,他转眼看去,是简兮起了身。 “元都一向都以热闹繁华着称,很少有这么宁静的地方,你的一杯酒坊算一处,这里也算一处。” 简兮口中的一杯酒坊,自然是九七酿酒的家苑,并非售卖的铺子,她说着向草丛深处走了几步,“所以,有些时候,我会来这里散散心......” “找到了!本来以为应该还要等一两个月才会开的......” 九七看着向他走来的女子,心中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初见她时的那种惊艳。 只见不远处的女子,笑靥如花,眉眼如画,捧着一束洁白而又繁盛的小花,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仿佛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在我的家乡,一到夏日,山坡上便会开满这种白色的小花,株丛丰满,叶枝清秀,很是好看......” “但是来了元都之后便很少见了,这里是之前意外发现的,此时既然开了花,便是缘分,就赠予先生了。” 简兮说着已经走到了九七的身旁,伸手将手上的花递了过去,可面前的男子似乎在出神,并没有接下,她继续道:“珍珠梅花香淡雅,你若放在房内,定是心情舒畅,有何不可......”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男子恍然回神,眉眼微舒,唇边带笑,手中接过花束的同时,低沉醇厚的声音荡漾开来,“仲夏梅生堪胜雪,柔荑折枝赠友人。这花,九七承下了。” 第十三章 医仙阿瑶 这、这这这......这般温柔无害的表情是要怎样!!!! “啊!对了!”简兮突然慌慌张张地转身背对九七,朝着溪边走去,“先生可是要见什么重要之人?若是赶时间,先生便先行离开吧,简兮稍后自行回倚雪楼即可。” 九七看着女子泛红的耳根,并没有戳穿她,反而反问道:“简兮先生何出此言?” 这话题果真转移得悄无声息,简兮当真认认真真的分析起来。 “先生出现在一杯酒坊时,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想是一路疾行而来,嘴上虽是一直在同我说话,眼神中却是有一丝忧虑,时常看向别处,后来到此处之后,先生又说‘不枉你走这一遭’,想来是一开始便和人约好了在酒坊见面.......” 九七笑道:“说不定,我赶着去见的人,就是先生呢?” 简兮自信一笑,转过身来,微风拂过,衣衫飞舞,“先生今日这一身衣着,端正至极,可不像平日里那副模样,说是去见我,也要先骗过先生自己才是。” “哈哈哈哈......”九七忽而笑了起来,笑声爽朗纯粹,笑罢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没错,我去一杯酒坊,确实是有要事。” 简兮道:“那.......” 九七认真道:“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尽管发生的事让他意想不到,尽管他要见的人至关重要,但现在,能在她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已经够了。 ...... 简兮发现虽然见到九七时,都不会有好事发生,但两人坐下来交谈却甚是欢畅,这一对眼,便是聊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到倚雪楼。 “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简兮刚合上偏门,甘棠便出现在了她身后,好在简兮已经习惯了,这才没有被吓到,而是与之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去了阁楼。 而其实甘棠也是这么打算的,所以在察觉到简兮回来时,便通知行露等在了阁楼门外。 “你要是再晚些回来,阿婆可就要派人去找你了。” 三人刚坐下,甘棠就一脸疲惫地说道。 简兮带着歉意道:“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对了,阿婆呢?” 行露笑道:“阿婆已经睡下了,甘棠姐姐可是哄了好久才哄好的!” 简兮点头,“嗯,那就好,辛苦我们久舞先生啦!” “行了,少跟我贫了。”甘棠正色道:“孙文那边我已经打探出来了,和我们设想得一样,他定期拿酒,有一坛确实是替赵卓取的,我检查了那坛酒,包括酒坛,并无任何怪异之处,只是寻常的梨花酿。” 简兮闻言眉头微蹙,今日她与九七相处下来,确实感觉不到任何不妥之处,反而觉得他是位坦荡的君子,但甘棠此言,让她不得不心生警惕。 “一杯酒坊的酒虽好,但也还没有到非喝不可的地步,赵卓身为侍御史,想要好酒,只需动动嘴皮子便可,定期去取倒像是某种联系......” 甘棠:“还有一事......” “说。” 甘棠严肃道:“孙文告诉我,他有一次送酒的时候,意外听到赵卓在和什么人商议着什么事,其中提到了高大人的名字。” “果然关键在这里。”简兮眉头紧锁,“派人去盯着赵卓,务必找到赵卓和周翰海勾结陷害高大人的证据。” 甘棠听后反倒没了方才的紧张之感,“见你久久未归,我已经派人去盯着了。” “如此便好。” 甘棠虽说口头上不太靠谱,但做起事情来还是干净利落,值得信赖的,是故简兮闻此并没有多问,反而眉间舒了几分。 简兮这边稍稍放下了心,可行露见状却是倒吸一口凉气,“姑娘,你不问问甘棠姐姐派谁去的?” 行露没说这话还好,一说出来,简兮的心忽然又悬了起来,急声问道:“她派谁去的?!” “阿瑶啰!”甘棠不怕死的接过了话题,说着还顺便给自己倒了杯茶,“阿瑶盯人以及套话的本事我们谁都比不上,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你怎么能让阿瑶去!万一......” “万一什么?放心吧,阿瑶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任务了,不会有事的。” 简兮差点气出一口老血来,“我是在担心阿瑶吗?我担心的是赵卓!阿瑶的性子与手段你又不是不知,万一赵卓承受不住,断气了,谁负责?你可真是心大!” “啊,是吗?” 甘棠装傻地转了转眼珠子,顺便向对面的行露求救,然而行露并不想掺和这个烂摊子,若无其事地拿了一块桌上的糕点,一边吃还一边说味道不错。 于是某人只能可怜万分的看向简兮,“哎呀,勿须担忧,赵卓身为朝廷命官,这点阿瑶心里还是有数的。” 元帝定下严苛律法,以便治世,且不说杀害官员是何种罪,就是打伤一寻常百姓,都是重罪,简兮等人在天子脚下,又做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自当要清楚律法,否则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阿瑶身为倚雪楼特请的医者,素有小医仙之称,性格清冷,一向都是稳准狠的药到病除。 毒药毒药,毒与药本就是一体,阿瑶能进倚雪楼得到简兮的赏识,定是有些过人的手段,擅药者,自然也就了解药的毒性,简兮担心的是她清冷的性格一旦被人激怒,只怕会做出什么无法挽救的事来。 之前也发生过一次,但好在被简兮及时阻止了,这才没有大碍。 是以她听了甘棠的话,并没有露出轻松的神情。 而行露这边吃完正给自己倒着茶的时候,感觉到了灼热的视线,抬头一看,只见甘棠正朝她挤眉弄眼,行露无奈地点了点头,将倒好的茶递到了简兮面前。 “放心吧,阿瑶去的时候我们都叮嘱过了,你要相信她,话说回来,今日你去一杯酒坊,可是发现了什么?市集上简兮先生被一男子带走的消息,可是传得沸沸扬扬的。” 白日里发生的事其实行露和甘棠早就知道得差不多了,她这么问,除了询问具体情况,更重要的还是帮甘棠转移话题。 显然,很奏效。 简兮结果茶杯想喝一口,犹豫片刻,却又苦恼地放下了,“一杯酒坊实在是太正常了,这反而显得不正常。” “而且今日那九七先生匆忙赶到酒坊,衣着服饰显然是要见贵客,我出了个岔子之后,他却说不见了,显然是不想对我透露太多......一杯酒坊那边,行露,等你腿伤好了之后,还是得你去盯着。” 行露:“好。” 就这样,几人聊了下接下来的一些事宜,便各自散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一切如常,简兮除了每日过问阿瑶那边的情况之外,便是处理倚雪楼的事,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平淡的日子。 直到一日夜里,简兮一边拿着前几日醉酒时在小摊上顺手拿的草扎小鸟,想着自己到底给没给钱,一边推开房门。 说实话,在马车上醒来后的事她都是有些印象的,前面的不记得也就算了,毕竟跟九七待她如常,想来自己应该没有做什么越矩之事。 嗯......应该......没有吧...... 但给没给钱这事儿,她记不得倒是有点奇怪了,要是没给的话,还得找机会还回去,毕竟小本生意也不容易。 就这么想着,简兮踏进了房门,然而刚合上门转过身的瞬间,她忽然握紧了手中的草扎小鸟,神情严肃。 “阁下既已身处房中,为何不现身一见?” 她说罢身后便吹起一阵凉风,似有人落下,可等到她警惕转身之时,只觉脖颈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先生,得罪了。” 第十四章 寒江之雪 “阿雪,拿回灵珠,不要让它再落入他人之手了......” “阿娘!不要离开阿雪!” “阿娘!” 简兮猛然惊醒,额间手心皆是细密的冷汗。 “先生醒了?” 清冷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隔着屏风突然响起,立刻让简兮完全从梦中脱离了出来。 她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水墨画的屏风上隐隐透出一个端坐的身影,看不清面容,但她知道是谁。 “托公子的福,简兮这一觉,睡得着实不怎么安稳。” 简兮映着青灯之光环顾四周,房间内色彩朴素,但处处细节却透露出尊贵大方之气。 比如她身上所盖的锦被,是上好的锦锻所制。 比如房内的熏香,香味淡雅纯粹,一闻便是顶级的香料所制。 比如不远处的屏风,木架乃金丝楠木,绘画乃出自书画大家李司先生之手。 据传李司先生性格古怪,虽作得一手好书画,却从不以此为生,且书画只赠有缘人,饶是元武帝都无法得之一赠,倒是元武帝之子公子亚有缘得过,至今仍在焚琴殿摆放。 若简兮的眼力不错,这里,便是焚琴殿无虞了。 “先生倒是毫不惊讶,不怕是什么仇家取命来了?” 公子亚说着放下了手中的小玩意儿。 简兮早在打量房间的同时,便起身越过屏风,走到了桌前,向公子亚微微颔首,而后坐下,“简兮不过一介女流,何来仇家?况且,就算是有,能惹得起地位如此尊贵的仇家,也算是我的本事,公子觉得呢?” 公子亚勾唇一笑,露出些许不屑之意,“那先生可要小心了。” “多谢公子提醒,简兮定当努力活得久一些。”简兮回之一笑,“公子有话要问简兮,不妨直说。” “不是我有话要问,而是先生有话要说吧。” 焚琴殿对公子亚有着重要的意义,此番能让她到焚琴殿,虽然方式不太友好,但也确实表明了他是信任她的。 既是得人之信,简兮必定回之。 当即便取下了腰间的锦囊,递到了公子亚手边,“得公子信任,是简兮之幸,略微回礼,还望公子收下。” 公子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过了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绢帛,“天下一统之后,虽是百姓富饶,但各处书籍皆书写于竹简之上,能用得起绢帛的,除了皇室便是富甲一方之人,先生还真不愧是前久舞先生。” 其实,早在他与简兮阁楼密谈的时候,他便看到简兮的桌案上摆放着绢帛了。 绢帛贵重,朝中大臣必要时有个几张也算正常,但简兮房内厚厚的一摞,让公子亚不得不怀疑,她是否跟皇室的人有什么关系。 但后来一系列的事,让他斟酌再三,决定冒险相信她,当然,他选择相信简兮,靠的还是具体的证据。 简兮闻言很是淡然,“倚雪楼所做之事,消息流通最为重要,自然是绢帛用着方便,贵是贵了些,但简兮认为还是值当的,公子不妨看看其中所写,再来与简兮说说,这绢帛可算用得恰到好处。” 倚雪楼打探各处消息,用竹简自然是不方便的,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是以简兮便想到了绢帛,人们偶然见了,只当是倚雪楼的人奢华,也不会去多想。 公子亚打开绢帛细细看去,一双剑眉逐渐紧蹙,神情也显得凝重了不少,许久他才将之折起握于手中,“上面所说,几分真假?” 简兮道:“九分。” “呵......”公子亚意味不明地一笑,扬手便将手中绢帛,置于桌上灯火之处,火光蔓延,将之化为灰烬,“先生认为,接下来当如何?” 那绢帛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阿瑶这几日从中斡旋打探来的消息,进一步的证明了那封弹劾信的属实,不仅如此还多了好些名字,有的甚至是公子亚手下的人。 “既然已经确认弹劾信上的人确有其事,自然是顺水推舟,送个人情了。” 绢帛上只是转述,并非每一位官员罪名的切实证据,是以看见公子亚烧掉它,简兮也并未有多余的反应,反而烧掉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毕竟,里面牵扯的人,比弹劾信上的,还要多。 “简兮听闻,当朝丞相大人为人忠正,一心为国为民,既然公子碍于身份不便出手,那我们便做个人情,让丞相大人代劳便是。” 公子亚不急不缓地收回手,视线又落到了先前把玩的小玩意儿上,“哦?先生如何断定丞相大人就一定会相信你的话,去怀疑朝中共事多年的同僚?” 那小玩意儿不是别的,正是简兮被打昏之前,握在手上的草扎小鸟。 简兮自信一笑,道:“自然不是我去说,亦不用公子出马,我们只需派人在丞相大人的耳目之处散发消息,引导他们自己找到证据便可。” “自己亲手找到的证据,可比别人说多少话都要管用,公子觉得呢?” 公子亚打量了简兮许久,他看不透眼前笑得灿烂的女子,仿佛天下之事,皆在她手中运筹帷幄,可她并不在乎这些,是的,他从中看到了一种超出俗世的淡漠。 简兮一直以为,九七眼中的一丝晦暗已是淡漠至极,却不知自己眼中更甚。 直到简兮差点被注视得败下阵来之际,公子亚终于恢复了一派清冷的模样,冷冷问道:“这些,你能做到?” “我做不到,但,倚雪楼能做到。” 简兮说的是实话,倚雪楼立于红尘,耳边香风即使不能左右全部,但总会起到一定的作用,总比公子亚派人去要好。 公子亚闻言,不仅没有舒眉,神情反而变得愈发的严肃与冷漠,他起身行至一根高脚烛台前,眸中火光雀跃,“那些人跟随公子正,不过是认为他日后能执掌天下,他们也好平步青云,你有这般能力,跟着庶出的我,目的为何?” 简兮垂眼道:“公子肯同我交谈这么多,想来早就把我查了个干净,也就知道我父亲乃是含冤而死,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公平而已。” 公子亚勾唇一笑,转身看向简兮,言语之间尽是试探之意,“上任仓山郡尉私练新兵,欲意谋反之事,虽过去五六年了,但我确实有所耳闻,至于你的身份,是真是假,一查便知。” 简兮坦荡道:“公子想查尽管查便是,除了简兮这个名字是假的之外,我还当真想不出,何处骗得公子。”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韩雪,是个孤寂的名字。” 他早就查过简兮的身份了,不然也不会让她这么轻易的就到焚琴殿来,而韩雪,则是简兮原本的名字。 公子亚拿着手中的玩意儿走到简兮身旁,伸手递给她,“从今以后,我就叫你阿雪了。” 第十五章 归元之寺 简兮望着身旁的男子,不知是灯火映照的还是怎的,简兮觉得男子眼中少了几分冷傲,多了一些暖意。 他说得没错,韩雪是个孤寂的名字,更是一个好几年都没人提起的名字,是以简兮听到这个名字时,既觉陌生,又感熟悉,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在蔓延。 “阿娘走后,便再也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简兮强作镇定地接下草扎小鸟,淡淡道:“既然公子喜欢,便这么叫吧。” “丞相大人的耳目我派人查清之后,会命历阳给你,今夜你便在此住下吧。” 见简兮唯唯诺诺地接过小鸟,公子亚眼中笑意一闪而过,说罢便转身向屋外走去。 “公子!” 简兮猛地起身,叫住了他。 公子亚转身问道:“何事?” “那日的刺客可有问出什么来?” “都是死士。” 简兮闻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死无对证是最好的方式,公子正为人虽不会像公子亚这般心思缜密,但也不会去犯这么明显的错误。 公子亚见状,勾唇一笑,“你在担心我?” 简兮一怔,她方才不过是随口一问,主要还是为了今后的夺位之路,谨慎些还是好的,很快她便恢复了寻常的模样,莞尔一笑道:“公子如今是简兮唯一的靠山,公子的事,便是简兮的事,简兮担忧公子安危,也在情理之中。”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需要先生解惑。”公子亚站定,认真道:“先生身为久舞先生,要是想进宫,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我父皇想必求之不得,为何......” 简兮头一次不顾礼仪打断他的话,眸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公子,您应当明白,无论是我父亲还是高大人的案子,皆是陛下亲口下的命令,若是平反,相当于让陛下承认他错了,九五至尊怎能容他人质疑?” “再者,人各有志,简兮虽为女子,却也有自己的坚守,与其进宫当作他人玩物,不如靠自己一步一步达成目的。 当朝最有能力的皇子,除了公子正之外,便只有公子你了,而公子正虽为嫡长子,是最有可能继承天下的人,但他心胸狭隘,不知变通,天下交予他手,若无良人指点,定是作茧自缚。 相比之下,还是公子要可靠得多,况且,有高家的事儿在,公子多我一个,也不多。 不过......公子可要小心了,简兮这心,可是黑的。” 公子亚意味深长地一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直到她离开,简兮躺在床榻上许久,都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真的就这样得到公子亚的信任了吗? 其实简兮心中的“就这样”并不容易,且不说公子亚为人谨慎,难以信任他人,单单倚雪楼打探消息就已是不易了,更何况,还有一件事,她得瞒过所有的人。 但得到公子亚的信任,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才是大事,道阻且长。 这么想着,简兮也不知为何,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到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身处于倚雪楼的阁楼之中了。 要不是腰间的锦囊不在,她还真以为,这是一场梦。 不过自己被送回阁楼却毫无感觉倒是教简兮想了许久,后来突然顿悟,闻房中熏香气味时虽是好香,但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当时有公子亚在不曾细想,如今想来,怕是公子亚早就安排好了在香中添了些致人昏迷的药。 这样做并非不信任,反而恰恰是信任她的表现。 毕竟她在暗处,才能更好的打探消息,也能更好的保护自己,要是被公子正一派人知道简兮与公子亚有牵扯,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简兮正想着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思绪。 “姑娘。”门外传来行露不急不缓的声音,“前几日在山神庙救下的几个孩子,今日可还按照之前的安排送去归元寺?” 简兮想了想,道:“你的伤可好了?” “已无大碍。” “好,我们即刻动身。” 片刻之后,通往归元寺的羊肠小道上,简兮和行露带着几个小孩儿,一行五六人,聊得不亦乐乎。 “简兮姐姐,归元寺是什么地方呀,我们……会饿肚子吗?” 简兮微微一怔,垂首看了看牵着的小女孩儿,只见那小女孩儿眼泪汪汪的,很是可怜,想来是怕简兮丢下他们不管。 “阿花不哭,简兮姐姐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归元寺呢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里面有很多像阿忠哥哥一样特别善良的人,肯定不会饿肚子的,而且简兮姐姐和行露姐姐也会常来看你们的。” 阿花的右眼处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所以父母给她取名叫阿花,因为那丑陋的胎记,导致阿花从小就很自卑,后来又因村中瘟疫成了孤儿,是以简兮格外的心疼她。 毕竟,她也是在年幼时就是去了父母。 “真的吗?” 阿花听见这话,瞬间咧嘴笑了。 “当然是真的,阿花要跟着石三哥哥好好生活哦!” “嗯!” 这时,一直在照顾自家妹妹的石三开了口,“看,我早就说过了,简兮姐姐是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你还不信!” 阿花嘟了嘟嘴,抱着简兮的小手加深了力道。 简兮带他们走的是一条僻静的小路,是以一路上都没有碰到过什么人,直到到了归元寺的大门前。 寺门威严大气,来来往往的香客络绎不绝,站在外面就能听到佛堂内僧人们念佛经的声音,闻到缓缓飘来的炷香味道,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 “哇!这里好气派啊!” “这里好多人呐!” 几个小孩看到这么恢弘的寺庙,瞬间将刚才不舍低糜的情绪抛之脑后。 “简兮姐姐,这里就是我们以后生活的地方吗?” 阿花兴奋地摇了摇简兮的手,简兮蹲下身,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轻声道:“嗯,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 “耶——太好了!石三哥哥我们有新家了!” “知道了,大惊小怪的。” 不同于阿花的惊叹,石三因为要照顾妹妹,从小就很懂事,虽然现在仍是小孩子,但相比于同龄人,就像个小大人一样。 “简施主您来了。” 一个扫地僧看到了简兮,放下手中的扫帚迎了过来。 简兮来归元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也有送一些流浪的孩子来这里的情况,而且也给寺里添了很多香火,是以寺中很多人都识得它。 “亦空师傅,住持今日可在寺中?” 被叫做亦空的僧人摇了摇头,“住持今日被邀去做法会,可能要小半月才能归来,简施主可是为了安置这些小施主而来?” “正是。” 亦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简施主这般心怀善意,亦空心中敬佩。” 简兮礼貌的点了点头,“亦空师傅严重了,无忧住持以一身大乘佛法普度众生,才是大爱,而且,若不是归元寺不介红尘叨扰,愿意收留这些孩子,简兮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身处红尘中,何以避风尘?”亦空后退半步,侧身引路,“简施主请。” 第十六章 江湖传闻 得知无忧住持不在寺中,简兮对行露和孩子们交代了几句,便让行露带着他们,跟着亦空师傅去找寺中长老安排住处,自己则在寺中随意逛了起来。 不是她无情,不愿亲自去安排孩子们的事,而是那些孩子总会长大,他们也总会分开,迟一点早一点,都是一个结局。 不知道是怎样的法会,才能请得住持出山? 归元寺以归元命名,可想而知对元都乃至元武帝的重要性,无忧大师身为住持,自当是长在寺中以自身佛法渡所来香客,虽说以前也有出去布斋施粥,但像今日一般因法会出去这么多时日的,还是头一遭。 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简兮走进了寺中一处僻静的院子,院内禅房外观简朴,唯有一树西府海棠为此院增添了一抹生气。 风起,花叶摇曳,落英缤纷。 简兮看去,有一白衣男子,以白锦束发,正立于树下,花瓣纷纷扬扬,落于男子扬起的手间。 “身处红尘中,何以避风尘吗......” 简兮喃喃出声,似是扰到了树下的男子,那人收手转身,在看到她的瞬间,眼中惊讶之意一闪而过。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简兮先生。” 男子弯眼而笑,衣衫和着青丝飞舞,树上花瓣亦被风吹落于他肩头、脚下。 明明是一幅上好的画面,简兮却看不到他眼中有半分笑意。 “好巧,九七先生。” ...... 片刻后,归元寺后山。 “我说归元寺内怎会有这些孩童,原来是简兮先生所为。” 九七得知简兮的来意后,并没有太过讶异,毕竟在他印象中的简兮,一向都善良得紧。 坐在一处石墩上的简兮垂眼向山下看去,山上绿树成荫,山中香火鼎盛,“都说当今陛下以一己之力使得天下归一,让这天下再无征战,可观如今世道,富人有余,穷者无家,多的是流离失所的孩子,这样的天下,当真是最好的吗......” 九七于她身旁而立,闻言之际,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异色。 他没有想到,简兮心中想的,竟是这些。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正如人的生老病死一般,是不可违背之理,况且......” 简兮听他拖长了尾音,似要卖关子的模样,收回了视线,抬头望向他,两人就这样意外的视线相对。 “况且?” 九七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况且,这些事,也不是我们说管便能管的。” 简兮将这话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复而转头看向寺中某处,“九七先生今日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归元寺可不是吃酒的地方吧?” 九七无奈地摇了摇头,“来见一位故人。” 他话语间尽显随意,简兮也只当是寺中某位友人,遍便也没有多问。 “对了,之前九七先生那般时辰才回去,可有耽误正事?” 简兮忽而想起上次两人分别之时,九七匆匆离开的背影,一边说着见不见都无所谓的话,一边却是加快了脚步往酒坊而去,显然并非他嘴上说得那般毫不在意。 “九七不过一介酿酒之人,何来什么正事?谈不上耽搁。”九七见简兮没有半分着急离开的样子,左右看了下,另找了个石墩坐了下来,“先前先生说元都难有僻静之处,依我看,这归元寺的后山,只怕也要算上一处了。” 九七本着促膝长谈的意思去,谁知待他说完这话,却久久不见女子的回音。 他侧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女子红着脸,一脸犹豫的模样,甚是可爱,也有几分别样的美感。 “先生这是?” 简兮知道他发现了自己的异样,赶紧别过头去,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九七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一本正经应道:“先生请问。” “我们可算朋友?” 饶是知道简兮看不见,九七仍是点了点头,“算。” “那你以后不准叫我先生!” 每次看到九七带着笑意唤她先生,简兮总觉得他带着一些嘲笑之意。 九七:“好。” “那......我那日醉酒之后......”简兮小心翼翼地将头转过来面向他,“可有做过什么越矩之事?” 九七眼中笑意盈盈,就连声音中似乎都染上了笑意,“姑娘是想问,可有非礼我?” 简兮:“!!!” 如果现在手边有一把长剑,简兮应该已经将剑架在九七的脖子上了。 九七见她这小脸气得越发通红,却又一言不发的模样,这才敛了笑意,正色道:“那日在摊贩前,你顺走那个草扎小鸟的时候,丢了一锭碎银子在那儿,我也是很好奇,你都醉成那样了,钱倒是不忘照给,这是如何做到的?” “我......”简兮白了他一眼,狠狠道,“我这叫善良!” “简兮。” 正气着的简兮闻言一怔,这是九七第一次没有任何外加称呼,唤她的名字,声音温润,就这么直直的撞进了她的心里,让她完全没了怒意。 “作何?” 九七扬唇浅笑,“以后,叫我九七吧。” 简兮见状,不着痕迹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九七先生一本正经起来,女子还真是难以招架,可简兮偏偏不信,调侃道:“江湖传闻,九七先生性格怪异,高冷孤傲?” 九七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险些笑出声,“不过是专心酿酒,不见外人,怎就性格怪异了?” 简兮不解道:“连续不吃不喝,足不出户酿酒七日,不算怪异?” 九七道:“你七日不吃不喝试试?我虽沉迷酿酒,但命还是要的!” 简兮问:“那你九七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九七答:“因为好记,随便想的。” 简兮:“......” 谁能想到,人们夸夸其谈的“九七”之名,其实是人家因为好记,而随意起的? 简兮不死心,“那南街的小北姑娘去店里买酒,碰到你,想与你交谈,你为何看都不看一眼便离开了?这不算高冷孤傲?” 说起这事,到让九七好好回忆了一番,毕竟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你当时在场?” “我!我......” 细细算来,简兮当时应当是居无定所,还未到元都,哪里会在场? “不在!” 九七无奈一笑,“那我问你,小北姑娘是何人?” “南街李先生的独女,在书画方面颇有造诣,是位不可多得的才女,因天生......” 简兮说到此处,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看向九七。 九七似是知她心中所想,释然的点了点头,“想起来了?小北姑娘天生双耳失聪,我即使与她说话,她也不得听清。若我记得不错,当时我是去后院寻绢帛来,想让她写下自己所需。” “不过待我出来时,她已经匆匆离开了。” “这,也算高冷孤傲?” 第十七章 后山之遇 简兮算是知道了,关于九七的传言,真是半点都不能信。 什么寻常人难得一见,估计只是醉心酿酒,鲜少外出罢了,之前明明还给倚雪楼送酒来着,而且行露一向与一杯酒坊接触,也没说什么! 至于媒人踏破门槛他都没看得上眼的,人家就是没有遇到动心的女子,有何不对了? 之前还想着非要让眼前之人出糗的简兮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现在都已经在为某人开脱了。 一旁坐着的九七见简兮脸上风云变幻,心情甚好,笑道:“还有想问的,趁着我本人在此,就一并问了吧。” “真的?” “真的。” 简兮眼轱辘一转,小心翼翼道:“听闻九七先生有......断袖之癖?” 九七此时真的想翻一个白眼给她,为什么坊间会有这种传闻?还不是因为她那日一身男子装束跑到一杯酒坊去“打探敌情”! 不过以他多年清冷的性子,也做不出这种有违礼仪的动作,而是深吸一口气,加深了脸上的笑意,“你过来,附耳。” 简兮半信半疑走过去,与他同坐一个石墩,附耳过去。 九七本想捉弄她一番,谁知看到她乖巧地走过来坐下,心中反倒有些不忍了,他俯首看向简兮小巧的耳朵,倾身过去...... “九七我,啊!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很不凑巧地打断了他。 简兮听到声音猛然抬头,险些有肌肤之亲,又想起方才的姿势,确实有欠妥当,而后立刻红着小脸,起身站到了一边。 九七那边面上倒是没有什么尴尬之意,不过,脸上两个大字表明了他的情绪——不悦!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女子感受到九七浓浓的怒意,心虚的笑了笑,却是理直气壮道:“在山下等你许久,迟迟不见你下山,便上来啰!诶?这位是......简兮姑娘!” 被点名的简兮深知逃不过,莞尔一笑,落落大方道:“是我,姑娘是?” “我啊!你不记得了?那日在一杯酒坊,我们见过的!你那天喝的酒,可是我带去的好酒呢!”那女子见到简兮,两眼放光,双手努力指着自己的小脸蛋,想让简兮想起自己,后来细眉一皱,委屈道,“不过你好像醉了,当是没见过我了......” “哦,我叫......” 九七还没反应过来,女子便像倒豆子一般哒哒哒说出了许多事,眼看她再说下去就要坏事,九七忙接了话:“她叫宁淑,是我相识多年的挚友。” 宁淑看了九七一眼,心里却也松了口气,还好九七接话快,不然她还真不知说出实情之后该如何解决,“对!我叫宁淑,简兮姑娘是九七的朋友,那以后也就是我宁淑的朋友啦!” 简兮在知道她那日醉酒,全拜眼前这位伶俐活泼的女子所赐后,有瞬间的无奈,但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微微颔首,“宁姑娘有礼了。” “诶~兮姐姐这就见外了不是?跟九七一样叫我阿淑就好啦!” 宁淑十分不见外的朝简兮凑了过去,亲热的握住了简兮的手。 简兮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热心的女子,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 谁能想到,一向应付酒客游刃有余的前九舞先生,经招架不住一位女子? 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当日我去一杯酒坊分明是男子装扮,宁姑娘怎会识破我呢?” 这么想着,顺口便说了出来。 宁淑兴致勃勃道:“哦,这个啊,我自小......” 某人轻咳一声,再次打断了她的话,“阿淑,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哦......”宁淑本想拒绝,但看到九七坚定的眼神,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依依不舍地跟简兮道别,“那......兮姐姐,我们......” 宁淑说话间,九七已经走到了她们旁边,一把扣住宁淑的手腕,转身带走某人时,还不忘跟简兮说了声:“告辞。” “哎哎哎,你拉我干什么!我自己能走!兮姐姐我们下次再聊!” 简兮看着被迫离开的宁淑,眼中笑意蔓延,认真应道:“好。” “你这么急匆匆地离开干嘛!” “干嘛?宁淑,知道你嘴快,不知道你嘴竟然这么快,我要是再不带你走,天都能被你说出个窟窿来!” “好不容易见到醒着的兮姐姐,当然要好好探讨一番了!再说了,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话多的人吗!” “还真是。” “九七!你!” “怎么?” “好九七,那宴会,你就陪我去吧!求你了!” “不去!” “去吧去吧!你不去,我得多无聊啊,我才不要被当成什么金银首饰一样被人观赏呢!” “不去......” 简兮站在原地笑着看两人走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之中。 她倒是真没想到,眸中淡漠世俗的九七,竟会结交这样的朋友,不过宁淑这个人...... 简兮正想着,就见行露从远处缓缓走来。 “石三他们都安置好了?” 行露闻言点点头,“都已经安置好了,给寺中添的香火钱也一并交给寺中长老了,你可有收获?” 说着,行露已经走到了简兮身边站定,与之同望前方,眸中深邃。 简兮叹了口气,“毫无收获,但,又好像有些收获。” 行露疑惑,“此话怎讲?” 简兮淡淡道:“我在那院子外绕了一周,那院子竟如无人居住一般,我本想进去探探,却在院中碰到了九七。” “九七先生?他怎么会在哪儿?”行露颇为惊讶。 简兮细眉微蹙,这应该是第二次,她要调查的事,跟他沾上关系了,“说是来见一位故人......一杯酒坊那边......” “行露明白,我会好好盯着的。”行露接过话语的同时,似是想起了什么,道,“方才上来时,见到九七先生带着一女子下山了,两人行为举止颇为亲密。” 不知行露说这话何意,但简兮闻言,眉间竟是多了一分凝重。 “那女子名为宁淑,说是九七的挚友。” 行露亦是蹙眉,“宁淑?好熟悉的名字。” 简兮沉默半晌,才缓缓道:“若我记得不错,当今陛下最小之女元阳公主的闺名便是叫——元、宁、淑。” 第十八章 欲闯赵府 九七一直将宁淑带到市集上一处人少的小巷,才放开了她,“好了,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再过去会给你我带来麻烦的,以后......” “知道知道,以后少出来找你,以免惹祸上身!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能不能换一句?不出来找你憋都要给我憋死了,那里面的条条框框,还有那个女人,我可是一点都不喜欢!” 宁淑一边揉着自己的小手腕,一边委屈地碎碎念。 其实九七这一路也算注意,并未将她拉得有多紧,就是宁淑想装个可怜,博取同情罢了。 九七怎会不明白她心中所想,但他确实是不想再掺和那些事儿了。 “宴会我是不会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那个女人你不喜欢就别去招惹了,躲远一点,我也放心一些。” 就在宁淑听完要抱怨的时候,九七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认真道:“如果真的不行,就到一杯酒坊来,就算是死,我也会护你周全。” ...... 简兮和行露在归元寺中待了许久之后,便沿着之前的小路返回了倚雪楼。 且不论那突然出现的宁淑姑娘跟九七之间是什么关系,光是穿戴就不得不让简兮怀疑她的真实身份,因此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调查她的真实身份。 一番细细交代下来,等到简兮闲暇时,竟已到了掌灯时分。 可是才刚坐下没多久,敲门声就再次响起。 “进。” 门外之人闻声推开了房门,进来的人是端着一碗肉糜的甘棠。 可能是没想到甘棠会这个时候来找她,简兮不由得多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当上久舞先生没多久,她便又瘦了些。 “这个时辰,你如何来了?” “还不是行露出去之时跟我说,某人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我怕某人要是饿死了,没人付我银钱!” 甘棠说着走到桌前坐下,将肉糜递到了简兮面前,跟着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一张字条,“白日里一酒客塞给我的,应该是公子亚想给你的。” 简兮闻言倒是没有看那碗肉糜一眼,拿过字条细细看去,而后莞尔一笑,“公子亚果真说话算话,这么快便将名单给我了。” 甘棠问道:“这就是你上次说的耳目名单?” 简兮点头,将字条还给甘棠,“嗯,安排楼中的人,明日起便开始行动吧。” “好,我这就去同他们说。” 甘棠说罢起身正的打算离去,却被简兮叫住。 “甘棠。” 甘棠回首问道:“何事?” 看着眼前的女子日渐消瘦,简兮眉间微蹙,心疼道:“久舞先生之名只是一个牵住世人目光的幌子,你若是觉得累了......” 谁知甘棠倒是无所谓的一笑,笑容明媚,她前所未有的认真道:“简兮,只要你能拿回属于你的东西,我的累,便是值得的。” 简兮看着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回应些什么,笑着错开了视线。 甘棠也不在意这些,正向外走了一步,似是想起什么来,又回首,指了指桌上的肉糜,命令道:“还有,趁热的,赶紧吃掉!” 简兮点了点头,“嗯!” 得到回应的甘棠这才满意的离开,而房内的简兮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肉糜却是红了眼眶。 当年韩府被满门抄斩,自己的父母死于非命,她死里逃生,四处流浪,被骗过,被打过,甚至要跟狗抢东西吃,要不是最后碰到了阿婆,她可能现在早就已经饿死了。 她也想过自己就这么平平凡凡的度过此生,有阿婆,有甘棠和行露,以及倚雪楼所有的人,可是,她有自己必须完成的事情,她不得不把所有的人都推上一条不归路。 所以每每看到甘棠她们这般为她关怀,她都不禁在心中问自己,赌上这么多条性命真的是对的吗? 在这般纠结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简兮吃完肉糜寻思日后安排的时候,房门又一次被敲响了。 “兮姐姐,不好了,阿瑶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你说什么?!”简兮闻言当即惊起,破门而出,“现在什么时辰了?” 门外的行露也是一脸焦急:“戌时三刻!” “比平时迟了一个多时辰了……”简兮神情凝重,却也十分理智,“这样,你让阿忠带些人去附近找找,我试着召回白鸢的同时亲自去一趟赵府。” “可你……” 简兮现在身份多有不便,要是真的硬闯侍御史府,只怕会引来不小的麻烦,行露本想阻止,但看见简兮坚定的眼神,话还只开口,便转了嘴,“是。” 行露下去吩咐之后,简兮凝神召唤了放在阿瑶身上的白鸢,接着便下了阁楼,本以为今夜会是一场硬仗,没成想还未走到偏门,半身是血的阿瑶便在行露等人的搀扶下走进了院中。 而走在众人后面的,是黑着一张脸的九七。 “阿瑶你怎么样了?”简兮顾不得发生了什么,当即迎着阿瑶走了过去,神情中尽是担忧。 阿瑶面色苍白,但神智倒还清醒,“只是不小心划到了腹部,伤口不深,就是血流得太多,看上去有点吓人。” 简兮还是有些担心,“当真?” 阿瑶不满道:“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医仙,你是在怀疑我?” 阿瑶身为医者,鉴伤之术还是有的,既然她都这么说了,简兮心里也有了底,搀住她就要往屋内走,“我哪儿敢!走,先去给你上药!” 可阿瑶却丝毫不急,反倒朝后面看了一眼,才认真道:“九七先生为了救我,似乎受了伤,他的伤,当是比我要重一些。” 听她这么一说,简兮搀扶的手微微一顿,转眼看向了正靠在门侧的九七。 毫不意外的,九七此刻也正看着她,两人视线相对,简兮却觉得,他的眼中竟如初见时,充满了淡漠和戒备。 行露见场间气氛有些许不对,示意众人先带着阿瑶一同进了屋,只留简兮和九七在院中。 “你......” 简兮上下打量了不远处的男子一番,发现他身上除了有些零散的血迹和衣摆处的泥渍之外,并没有受伤之处,那血迹看上去也像是别人溅上的,疑惑之际想问一下他伤在何处,伤势如何。 可话还没说出口,男子便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直到九七转身,简兮这才看到他背后大片的血迹,就连他之前倚靠的墙上,都染上了血红。 简兮看着九七傲然离开的方向,本想追上去,却又想起他临走时那个冰冷的眼神,犹豫了起来。 “笨!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什么!” 简兮骂了自己一句,下定决心要追上去,可等她出了偏门一看,早已没了九七的踪影。 第十九章 装神弄鬼 一个时辰前,赵府至倚雪楼的街巷上,一座小巧精致的轿子正缓缓向前行着。 轿子内坐着两位眉目秀丽的女子,一人衣着华丽,一人略显朴素。 穿衣朴素的女子见身旁的人眉眼带笑,开口问道:“阿瑶姐姐,脸色这般好,可是探出好消息了?” 女子身为侍女,在阿瑶侍奉赵卓的时候,自然是守在屋外,不知屋内情况的,是以有什么消息,她自然也就不知。 阿瑶自信笑道:“有我出马,什么样的消息不是手到擒来?” 那侍女赞道:“不愧是阿瑶姐姐!” “只不过......” 阿瑶说着面上露出了浓浓愁意,她得到的这个消息,说好也好,可说不好,也算是糟糕透顶了。 “怎么......啊——” 那侍女正打算询问阿瑶为何面露愁容,就感觉马车突然急刹,要不是阿瑶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只怕此刻她已经摔出了车去。 马车急急停下,随后却没了动静,四周安静得可怕,侍女往阿瑶身边靠了靠,连说话都变得哆嗦起来。 “阿瑶姐姐......这是怎么了......” 阿瑶倒是毫不意外,一脸沉着,“看来,是麻烦找上门了。” 她说罢,突然眼神一沉,一手拉起侍女的手腕,快速飞出了马车。 而就在她们落于马车不远处刹那,那辆精致的马车竟轰的一声,成了粉碎,马儿也奄奄一息摔倒在地,驾车的马夫早已不知去向。 只见一个拿着一对带刺铁锤的壮汉,站在马车的废墟上,双目圆睁,气势汹汹地看着二人。 与此同时,以阿瑶两人为中心,六七位手拿短刀的黑衣人于黑暗中显现,将几人围在了中央。 “阿、阿瑶姐姐……” 侍女哪见过这种阵势,当即慌了神。 “想不到,你们动作倒是挺快的。” 阿瑶则是不卑不亢,说话的同时扬手将侍女护在了身后。 “难不成还让你带着消息回去,等你们做好了防范再来?”那为首的壮汉语气嘲讽,似乎很不满意自己被派来做这种事,“你们还不赶紧给我上!” 听到命令的黑衣人二话不说就开始向阿瑶二人发起了攻击。 最先袭来的,自然是站在她们身后离得最近的黑衣人。 阿瑶眼神一沉,侧身,一手拉住侍女扯到另一边,另一手直攻黑衣人执刀之手的腕部,下手利落沉重。 那黑衣人惨叫一声,还没有下一步动作,手上的刀就被阿瑶夺了去。 说时迟那时快,阿瑶夺了刀之后毫不犹豫地一脚将他踹飞,回身之际,以刀接住了别的黑衣人要砍向侍女背后的刀刃。 而后刀身一转,在将对方刀刃弹开的同时一掌劈过去,那人顿时倒地。 都说双拳难敌四手,到了阿瑶这儿,即便还需分心护人,竟也是丝毫不落下风。 不过阿瑶始终是名医者,不擅刀剑,因此多以拳脚相搏,至于那抢过来的短刀,她觉得丢了可惜,便直接塞到了侍女手上。 万一歪打正着,还能防身呢? 抡着双锤的壮汉见这么多人都杀不了区区两个弱女子,顿时脸色一黑,将手上的重锤落地,拔了腰间的长剑,直冲过去。 “一群废物!” 速度之快以至于背对着他正打斗的阿瑶完全没有察觉。 “小心!” 阿瑶刚撂下两人,身后便传来了提醒的声音。 她转身看去,只见长剑来势汹涌,背对着她的侍女瞬间被长剑贯穿。 “星儿!” 阿瑶伸手想要将星儿接住,怎料出剑那人剑气刚强,在刺穿星儿之后并无停下的意图,生生刺进了她的腹部。 “切,不过如此!” 那壮汉见状,不屑地拔出了长剑。 阿瑶只觉腹部一阵剧痛,但她顾不得这些,赶忙伸手接住了倒向地面的星儿,“星儿,星儿……” 她说着颤抖着手封住了星儿的穴道,给她止血,正欲给她医治,却被星儿握住了手。 “阿瑶姐姐……没用的……” 阿瑶看着星儿血流不止的伤口,瞬间红了眼眶,“不!星儿你听我的,千万、千万不要睡……” “阿瑶姐姐……你是医者……有没有用……你、比谁都清楚……” 星儿此话一出,阿瑶正打算拿银针的手一顿,方才的焦急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害怕的沉着冷静。 “星儿,我会替你报仇的。” 她怀里的星儿舒眉一笑,从此合上了双眼。 “简兮一直告诫我,元都乃天子脚下,不可随意杀人,因此无论多么生气,我都只是一味只求自保……” 阿瑶说着将星儿轻轻平放在地上,双手附后,再出现在那壮汉眼里时,握拳的指缝间已经多了数根五寸长针。 “阁下何名?” 那壮汉呲笑一声,手腕一翻,长剑在暗夜划出一道亮痕,转瞬而逝,“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尉成虎!” “公子正麾下一人斩数十人的猛将,成虎?”阿瑶右腿后退半步微微蓄力,“你倒是坦白。” 成虎自信道:“自然,毕竟,死人是不会泄露任何事情的。” “巧了。”阿瑶冷冷一笑,“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说罢,她脚间发力,向着成虎冲了过去。 成虎早有预料,向剩下还站着的收下说了句“站在一边”,便亦是向阿瑶冲了过去。 阿瑶见状,唇角勾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而后直接转了方向,朝成虎左侧而去。 下一秒竟出现在了成虎的背后。 阿瑶掐准时机,将手中银针飞射而出,直刺成虎后背几个大穴。 但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成虎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执剑之手在背后一扫,剑身便准确的弹开了所有袭去的银针。 做完这些之后,他飞快的转身一跃而起,以凌厉的剑势朝阿瑶刺来。 阿瑶看着袭来的长剑,一时间竟没了动作,她完全没有料到,身形强壮的成虎,竟然会这般灵活。 眼见那充满锐意的长剑就要刺来,阿瑶双拳握紧,哪怕以牺牲一条手臂为代价,她今日也要杀了眼前之人,否则,日后必成大患! 千钧一发之时,不知什么东西撞到了那剑刃之上,竟使得那长剑发出嗡鸣之声,同时调转了方向。 阿瑶见此机会,另一手银针飞出,脚间同时发力,撤离了当时的位置。 而成虎则是在感受到异物撞击长剑的同时斩去阿瑶的银针,便收了剑势,一脸戒备的站回了废墟高处。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只见阿瑶身后的黑暗之中,缓缓走出一位模样清俊秀逸,衣着淡雅的男子。 男子唇边带着笑意,一手拎着一个布袋,另一手上下抛玩着一颗石子,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 “这位兄台,月黑风高欺负一位弱女子,可是有损兄台英名呢。” 第二十章 佛尊玉佩 “儒生?” 成虎一看那男子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样子,眉头拧成了川字。 他方才那一剑若是命中,可刺穿骨肉,若说此人是儒生,那击打他剑刃的石子所带的内力,可不像是一介儒生能有的。 “方才那石子,可是出自你之手?” “正是。”男子看了阿瑶一眼,在她身前站定,目光沉稳地看向成虎,“敢明目张胆在元都行凶,看来背后是有倚靠了。” 成虎也不遮遮掩掩,“既然知道,就不该多管闲事!不过,我看你还有两把刷子,倒是个可造之材,不如接我三招,三招之后你若还能站着与我对话,我就放了你们。” …… “然后呢?” 简兮本打算追上去,却被执意要出来的阿瑶叫住,说清事情的前因后果。 在阿瑶的指导下,行露给她进行了止血和包扎。 说到此处,阿瑶脸上全是犹豫和内疚,“后来……原本是好好的,可谁知成虎突然反悔,在第三招时弃剑拎锤,砸向了正在被其余黑衣人围攻的我……” 简兮听着,眉间紧蹙,眸中担忧之意不减,可她不明白,明明救了阿瑶的九七,为何会对她露出那般眼神。 “也就是说,九七身上的伤,是为了救你才……” 阿瑶懊恼地点了点头。 简兮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握拳,眼中尽是隐忍之意,特别实在确认九七伤的来源之后,可她也明白,自己所做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不能依着性子来,“那最后你们是如何脱身的?” 阿瑶闻言,面上的犹豫之色逐渐转为思考与疑惑。 “说来也蹊跷,那成虎明明是眼看就要成功了,却在九七先生受伤的那一刻,脸色一变,随后就叫着手下飞也似的离开了。” 简兮抓住其间重点问道:“突然离开?” “对。” “那离开前,可是有什么突然出现的东西或者人?” 阿瑶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况,恍然大悟,“九七先生被重锤击中时,胸前的衣襟内曾掉出一块玉佩!” …… 成虎遣散众人后,孤身一人行色匆匆地走进了一家装饰华贵的茶楼,门口小二想迎上来,成虎视而不见,直接上了二楼雅间。 敲响了房门的他在得到房内人的准许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屋内火光雀跃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可成虎面对正站在窗前望月品茶的男子却是不敢放肆,甚至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 “人可除掉了?” 开口的不是那人,而是他身边手执长剑的另一位男子,当是护卫他之人。 成虎一听这问话,“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想他戎马半生,铮铮铁骨,何时有过此等姿态。 可眼前的人,他得罪不起。 “小人无能,未能完成公子所托,还望公子……” “未能完成?” 被称为“公子”的人突然开口,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这冰冷的语气,仿佛使得这房内的温度都降了几分,成虎瞬间如置冰窖。 “你处置吧。” 这句话显然是对身边的护卫说的。 两句话,前后不过八个字,却把成虎推进了鬼门关。 眼看着那执剑护卫走过来的同时拔出长剑,成虎连忙求饶,“公子!小人未能成功,是因为有一人搅了局,那人身上有一块被雕成佛尊的玉佩!” …… 这是简兮第二次踏足这块她口中为数不多的清净之地。 上一次是在夜晚,这一次亦是在夜晚。 只不过,上次这里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而现在,除了院门檐下的两盏红灯笼还亮着之外,放眼望去,漆黑一片,仿佛屋内并没有人。 简兮见此,心中忧虑更甚,上前而去,发现院门果然没有锁,门上还染上了一丝血色,说明九七确实是回了此处。 “九七!九七你听得到吗?你在哪儿?” 一想到他临走时背后血红的衣衫,伤势显然是整个后背都极为严重,简兮再顾不得什么礼仪,直接在院中喊叫了起来,同时也在各个房间找着九七的身影。 不得不说,这府邸虽是在山野之间,却也是如富贵人家一般,房户错落有致,回廊相连。 “九七!” 躺在地上的男子被梦中的一声急唤,叫回了一丝神智,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听到什么东西摔倒的声音。 “阿灵......阿灵......” 正在房间附近寻找的简兮听到动静脚步一顿,而后二话不说推开了左手边的房门。 此刻云层散去,明月当空,借着皎洁的月光,简兮看到了晕倒在地的九七。 只见他背部的衣衫又被血色染深了几分,就连地上都有一片暗红的血迹,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冰冷与阴森。 “九七!”简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怀里,这才看清他的神态。 此时的九七脸色苍白,眉头紧蹙,额间尽是细密的冷汗。 “九七......我、我带了上好的伤药,这就给你包扎!” 九七再次转醒,是被手间湿润弄醒的,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一滴一滴落在他手间。 模模糊糊睁眼一看,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 坐在床边的女子不知看到了什么,双眼通红,眼泪就那么一滴接着一滴滑落,直至他手间。 九七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清冷的声音,说着“你哭什么”。 可他细细想去,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似真似梦,反而脑内复杂,还传来了疼痛之感,引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简兮闻声愣了愣,眼泪在眼眶打转儿,神情颇为喜悦,“九七,你醒了!” 九七很少见到女子哭泣,更何况还是因为他才哭的,毕竟他背上的伤,想来也是骇人,流那么多血,吓着她也很正常。 他如是想着,正想起身安慰简兮,却发现自己竟然上身并无衣物,且正不雅地趴在床榻之上,这让九七一时羞着赶紧起了身。 “你别乱动!万一伤口裂开怎么办!” 简兮本想问他是否还好,谁知眼前的男子瞪大了眼睛飞快便坐了起来,惊得她赶紧劝诫。 “这这这......” 虽然后背传来的疼痛在提醒他方才那么大的动作很可能让伤口裂开了,但此刻孤男寡女,他上身又无衣物,传出去...... “你......帮我包扎的?” 九七下意识地遮挡身段,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半身都被缠上了纱布。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简兮没有答话,反倒是一边哭着一边质问,只因她看到了九七背后那深浅不一却分外密集狰狞的伤口,尽是铁锤上的突刺重创所致。 九七这才明白,她哭,并非是被伤口吓着了,而是在担心他。 见她哭得更甚,九七一时手足无措,往前靠了靠,慌乱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哭什么?我是男子,身体强健,受点伤不碍事。” “不碍事?你知不知道,那成虎要是真用尽全力,你就得死在那儿了!” 简兮说完一怔,明明是想说关心他的话语,话到嘴边,也不知为何脱口而出的是这些。 九七见简兮这般,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索性放弃了,一本正经地坐好之后,问道:“我这伤是因你们倚雪楼而受的吧?” 简兮不知他为何突然发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也是因此心生愧疚?” 简兮再次点了点头。 “那我养伤期间,也该你照顾吧?” 简兮犹豫了一下,仍是点了点头。 “我这伤口应也是你包扎的吧?”说及此处,九七不怀好意地一笑,“你我既有了肌肤之亲,我便不嫌弃,娶了你吧!万一我这伤有后遗症,也方便照顾不是?” 他刚说完,就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垂眼看去,是简兮手上的药瓶被她捏了个粉碎。 就听她咬牙切齿道:“九七,你不要得寸进尺!” 第二十一章 福祸相依 简兮气得牙根直痒痒,九七这厢倒是达成目的,松了口气,随即眼神却变得深沉起来。 “既然不哭了,我这伤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月色当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总归是有辱名声,你便就此离去吧。” 简兮闻言,顿时怒气消散,连声音都冷了几分,“你在赶我走?” 九七看了眼她手上的药瓶碎片,眼中担忧之意一闪而过,而后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起身穿衣。 简兮早在给九七处理伤口之前便点燃了房中青灯,是以他一开始便看到了自己的衣衫被挂在了床榻旁的挂衣木架之上。 “怎的?先生难不成还想留下喝杯热茶?九七寒舍之茶,怕是比不得先生倚雪楼的茶。” 说话之人双眸深不见底,定定地看着简兮,淡淡的语气之中,透着的却是陌生并带着戒备的疏离。 让简兮不由得想起了他之前离开倚雪楼时,那拒人千里冷漠的眼神。 她霍然起身,眸中怒意再起,他曾答应她不会再以此相称,如今莫名失信,让她心中有些愤懑,“先生?你唤我先生?九七,我到底是何处惹......” “简兮!”穿好衣衫的九七走到桌案前坐下的同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你还记得,醉酒那日在溪边答应过我什么吗?” —— “说起你的故乡,你一女儿身,流离至此,如今虽有栖身之地,但总是在倚雪楼抛头露面,也并非长久之计,我的一杯酒坊虽然简陋,却也能容下你自给自足,你若愿意......” “九七先生可是觉得,倚雪楼乃风尘之地,有辱名声?”简兮说着莞尔一笑,“倚雪楼虽处风尘之中,楼中的姐妹却是各个身怀绝技,只以技艺为生,从未有出卖身体之人。这是我的底线,也是我给她们栖身之所的条件。” “这可是你说的,既是答应了我,便不可违背!” “好,简兮绝不违背。” —— 那话哪里是答应他的,明明就是她自己定的死规矩,但当时也不知怎的,就那么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简兮回神,心中对九七突然转变态度有了猜测,却不是很确定,“记得。” “那你告诉我,我今天救下的应是素有小医仙之称的阿瑶姑娘吧,她这些日子频繁出入赵府,与赵卓两人共处一室,一待便是好几个时辰,你知道坊间是怎么传言的吗?你就是这么信守承诺的?!” 九七似乎对简兮平淡的神情很不满意,质问的语气愈说愈烈。 简兮听到这些,心中总算是有了底,果然如她猜测一般,九七是和坊间百姓一样,误以为阿瑶上赵府,是与赵卓做苟且之事,甚至连赵卓自己,怕是都这么认为的。 毕竟有些事,既然做了,就要做得像真的一样。 简兮张口正欲解释,却在看到九七额头再起的细密汗珠后,犹豫了片刻,改了口,“九七,你身为男子,怎么可能真的知晓身为女子的难处?别说那些无知百姓了,即便是在你眼里,女子都是应深闺府中,只能绣花织衣,传宗接代的工具吧?” 九七不敢置信地问道:“简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简兮冷笑一声,反问:“难道不是吗?在你们男子眼里,女子无才便是德,文不能提笔定乾坤,武不能跨马安天下,唯一的用处,难道不是用来取悦你们的吗?” “滚!”九七被她这番话气得不轻,胸腔上下起伏,后背的伤口也因此有了裂开的迹象,“你给我滚!” 简兮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手中药瓶的碎片,碎片划破掌心传来的疼痛时时刻刻在提醒她,自己不能心软。 “怎么?听不得这些话吗?我现在将这些事实赤裸裸的揭露在你眼前,你不爱听了是吗?” “你给我滚啊!” 九七怒吼的同时,拿起桌案上的茶杯便摔了出去,清脆的声音传来,茶杯顿时摔成了粉碎。 而因为自己方才较大的举动,他后背的伤口不可遏制的裂开,传来蚀骨灼心的疼痛。 简兮头一次见到这样发狠的九七,着实被吓了一跳,可转眼又见他素色衣衫上有红色逐渐溢开,心中满是担忧,想上前之际,感受到手间有液体滴落,她长呼一口气,最后一言不发,离开了一杯酒坊。 九七看着她孤身离开的背影,呼吸愈发的急促,额间的细汗亦是越来越多,她若是再多待片刻,他只怕就要坚持不住了。 简兮彻底离开后,九七看向了她方才站立的地方,地上有两滴不久前才滴下的血液,正是简兮手上流出的,九七蹙眉看了许久,最后将视线转移到了身前的桌案上。 桌案上除了茶具之外,还整齐摆着两样东西。 一个是他先前所挂的布袋,另一个是一枚佛尊玉佩,应是简兮在给他处理伤口之前,从身上衣物所取下的。 九七打开布袋,里面是几束早已被损坏得七零八落的白梅花枝,是他白日里从溪边剪来,想要栽种的,现在看来,是种不活了。 而后他便自嘲的放下了花枝,盯着那玉佩良久,最后终是伸手,将它紧紧握在了手中,似隐忍又似做下了什么决定。 …… 简兮出了一杯酒坊之后,委屈得险些再次落下眼泪。 她本就是个爱哭的女子,只是后来世事变迁,她成为倚雪楼的领头之人,便不能再如从前像个小女子一般哭哭啼啼,她必须逼着自己变强大。 在人前她是舞技超群,端庄得体,遇事冷静的久舞先生,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原来自己也只是一个渴望有人能护她一生的女子。 简兮摇了摇头,将那些想法抛诸脑后,一边映着月光赶路,一边在心里骂着九七一点都不相信她,怨气冲天,竟连脚程都快了些。 想到九七把她的话信以为真,气愤摔杯时的模样,背后的伤口定是裂开了,她还得回去找个大夫来才行。 “是往这边走吗?这么偏僻,上面的消息当真准确?” 又是这个声音,“哎呦,你打我干什么?” “打的就是你,上面的消息也是你能质疑的?再这么口无遮拦,迟早死于非命!” “他这小子一向话多!” 简兮正想着,不远处传来了细细碎碎踩着草地的脚步声和几个男子的交谈声,其中有一人似很是不满来此处。 “知道了,哎,头儿,那小子究竟是什么人,不就是从我们的人手里救了个小妞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叫我们专程来杀他?” “多嘴!叫你杀你便杀!我怎么带出你这么个徒弟!” 小妞?难道是阿瑶? 他们要杀的,莫非是...... 简兮回首看了一眼身后漆黑的路,这条不知名的路终点只有一处——一杯酒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九七,这次你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了。 简兮轻叹一声,转回头,向着右前方的大树走了几步,而后一脸淡定的双臂环胸,背靠树干,不走了! 第二十二章 红眸妖女 “前路崎岖,几位小哥莫要再往前走了。” 简兮在树下等了没多久,就见十几位手执短刀的蒙面黑衣男子出现在了视线之中,这才出口相劝。 此时凉风乍起,吹动她的衣衫与青丝,若是多一顶斗笠和一柄长剑,还真颇有些江湖侠客的气韵。 “哟,听这声音,瞧这身段,铁定是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这声音,应是之前被斥话多的那位。 见树下的女子没有反应,那黑衣人露出了邪恶的笑容,说着就要往树下走,“这三更半夜的,姑娘可是迷路了,让小爷我送你出去可好?” 可还没走一步,就被短刀拦住了前行之路。 “头儿,你这是干什么?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见到个姑娘......” 被叫做“头儿”的黑衣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有见过半夜不在闺中却跑到这深山野林,面对一群拿刀之人还如此冷静的女子吗?” “这......” 他这一句话,让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思考,哪怕是方才没说话,他们心里还是有着跟话多的黑衣人差不多的想法,但这女子此时出现在这里,着实古怪了些。 领头的黑衣人上前一步,礼貌道:“不知姑娘可是遇到难处才在这山野流连?若是方便,我们可予帮助。” 树荫之下,月光遮蔽,简兮的容貌并未被他们看清,但听这领头之人话语,想是四处历练,经验颇深,还有些脑子,不过一群杀手围着一名女子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也是好笑。 她淡淡道:“确有难处。” 领头黑衣人正打算说话,就听树下传来悦耳笑声,接着便是女子意料之外的话语,“里面那位的命,我要了,现在各位却来讨要,确实让小女子很为难。” 她的话一出,这些黑衣人心里也知道了她的目的,瞬间握紧了手中的刀,暗自蓄力。 领头人戒备道:“姑娘一人就想保住里面那位的命?” 简兮道:“你眼前只有我一位,但这天下想要保他命的人有多少,想必在你接到任务的时候,该是有所耳闻了。” 领头人劝道:“天下想要他死的人有多少,姑娘心中亦该有数,我们的任务必须完成,还劝姑娘勿蹚浑水!” 闻言,简兮声音一沉,压迫之意顿显,“那就是谈不拢了?” 领头之人坚定道:“恕难从命!” 简兮勾唇一笑,抬起之前被药瓶碎片划破的手,上面还有凝固的血液,“那你们今日,便全都把命留下吧!” 她缓缓走出树下,月光照耀,只见眼前美若天仙的女子正舔着手上残留的血液,双瞳逐渐被染成血红,场面十分阴森诡异。 “妖、妖女!” “妖女?”简兮冷冷一笑,“原来在你们眼里,这样就是妖女了,真是见识短浅,今日我便让你们大开眼界!” 话音刚落,就见简兮周身红色光芒大作,而后竟化作一只只红色的白鸢像那些黑衣杀手飞踊而去,美丽而又令人畏惧。 狂风四起,来势之快,让那些黑衣杀手毫无还手之力,便被白鸢吸附在了身上,只有那领头人还用短刀抵御了几下,却仍是仗不住白鸢众多,四肢很快便被白鸢吸住。 “啊!这是什么东西!” “妖术!是妖术!” “头儿!头儿救我!” 白鸢吸附于人身,会迅速吸走他们身上的精元,如千刀万剐。 “姑娘为何用如此残忍妖术来杀人灭口?” 领头之人一边挥刀挣扎,一边质问简兮。 此刻的简兮,毫无往日的温柔端庄之态,一双红色的眸子灵动却又如血色般象征着死亡。 “呵......你们这些杀手,杀害无辜之人时,心中可有半分怜悯?”简兮扬手,手指间仍是残留的血色,她身上的红光化形成几只白鸢,停留在指尖,贪婪地吸取着血液,“我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要的。” 她正说着,只见那领头之人似是要做最后一搏,双手握紧刀柄,奋力跃身劈来。 “既然如此,我今日便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可笑,真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简兮嘲讽一笑,当即左手凝聚红光,而后利落打出,红光化形为数只白鸢如牢笼般将之全身牢牢包裹,简兮一挥衣袖,刹那间白鸢尽数化为红色星点,似一只只红色的萤火虫漂浮在空气中,而后被风带走,直至消失无踪。 至于那些人?早就化作齑粉,消失于无形了。 而从简兮动手开始,她便站在那处,一步都未移动过,手上的白鸢亦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不见,这里仿佛一开始,就只有她一人而已。 “歃血一出,天下将乱......阿娘,我会尽快拿回灵珠的!” ...... 简兮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倚雪楼之时,阿瑶早已等候许久了,毕竟九七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是故在简兮刚进院时,她便安耐不住从院中石凳上起了身。 “姑娘,九七先生......” 简兮没想到阿瑶会等她回来,略微不悦地看了眼站在一旁守着她的行露,行露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劝不住。 简兮轻叹一声,认真道:“九七的伤......我已经看过了,伤口虽多,但好在只是皮外之伤,并未伤及内腑,我本打算回来之后,请个大夫去为他后续医治,但思来想去,外面的大夫不甚放心......” “阿瑶愿意去照顾九七先生!” 简兮蹙眉,“你身上的伤亦是伤,伤需静养,你......” “阿瑶心中有数!”阿瑶斩钉截铁道,“姑娘也知道,阿瑶一向爱憎分明,受人恩惠,必当报之!” 简兮沉默片刻,终是应下,“照顾好自己,让行露安排个会武功的丫头在你身边吧,至于星儿......” 说及此处,她再次看向了行露,临走之时她吩咐了行露去寻星儿的遗体,看行露沉重的模样,想是被对方抢先处理了。 “......我会给她立个衣冠冢的。” 阿瑶握拳行礼,“多谢姑娘!” 简兮伸手握住她的双手,“星儿没有家人存世,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没什么谢不谢的,天还未亮,你也累了,赶紧去休息吧。” 番外一 真假误会 次日清早,阿瑶便收拾好医药箱,按照简兮的指引找到了一杯酒坊。 此时虽早,可酒坊的院门已经打开了,坊中也传来了阵阵酒香。 “九七先生。” 阿瑶刚行至院门前,便见九七在院中石桌前倒腾着什么东西,正背对着她,出于礼貌,她便敲了敲门。 “我都说了这里不需要......” 九七下意识地就以为是简兮,正凶着却发现声音不对,转身一看,是昨天夜里救下的小姑娘。 “阿瑶姑娘?你怎会来此?” 阿瑶微微欠身以表礼貌,而后正身道:“先生因阿瑶受伤,阿瑶理应来看顾先生。” 九七皱了皱眉,“如果我没记错,你当时应该也是受了伤的吧?我也只是些皮肉伤,无须担忧,回去养伤吧。” 阿瑶执意走进院中,“且不说先生是因阿瑶受伤的,便是一般受伤的百姓,阿瑶身为医者,亦会为之诊治,还请先生莫要再拒绝了。” 九七沉默,没有赶她走,却也没有同意她留下。 阿瑶犹豫片刻,道:“先生之所以不让阿瑶为你诊治,是因为我家姑娘吧。” 不是询问,是肯定的语气,从昨夜简兮回去时不安的样子,她便明白,两人这是吵架了。 果然,也就是这么一句话,让九七松了口。 “过来坐吧。” 阿瑶微微一笑,行至石桌前坐下,同时取下身上的药箱置于桌上,见九七正拿着一个似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坛子清理,问道:“先生这是?” “是年前埋下的杏花白,不知味道如何,挖出来看看。” 提起这个,九七的眼中才有了些笑意。 阿瑶见状,心中也舒坦了些,“九七先生很喜欢酿酒?” 九七说着,手上清理的动作倒是没停,很快便清理干净,“母亲生前便喜酿酒,算是......子承母业吧......” 开坛的那一瞬间,酒香四溢,香而不腻,闻了便想让人尝一口。 “今日你来得巧,看来这杏花白当是不错,正好尝尝。”九七正打算给她倒一碗,却又顿了手,转身进屋拿了茶壶和茶杯过来,“饮酒伤身,你身上还有伤,还是喝茶吧。” 阿瑶闻言一怔,连心跳似乎都漏掉了一拍,这个传闻中性格孤僻怪异的男子,先是不顾性命的救了她,后是细心的不让她喝酒,看来传闻,也并非都是事实。 可当她接过热茶,却见九七自顾自的倒了一碗杏花白,心中的暖意瞬间转为了担忧,“先生,你也有伤......” 九七笑着摇了摇头,“小酌怡情,况且若无酒作伴,便是枯燥此生,多无趣?” 阿瑶垂眼看着手中的热茶,苦笑道:“先生的想法,倒是与寻常人不同......姑娘也是......” 九七饮酒的动作一顿,随后放下了手上的碗碟,正欲询问她这话的意思,阿瑶便又开了口。 “昨日我观姑娘气色,当是动怒了,想来是与先生起了争执吧?若非如此,以姑娘和先生的关系,姑娘应当是亲自来照顾先生的。” 九七没有做声,只是眉间愁意不展。 阿瑶见他如此,心中也有了猜想,“是因为我频繁出入赵府之事?” 九七握着碗碟的手紧了紧,仍是没有说话。 “男尊女卑,是历朝历代都不变的定理,从我生而为女子起,这种弱势就注定了。”阿瑶起身,看着无边无际的天空,眼中满是向往之意,“说起来,我的故事也有些俗套了,我出生在农户之家,父母没有书香熏染,只想着能早点将我嫁出去,换些嫁妆来给弟弟他日成亲攒下钱财。” “可能是天赋使然,我自小便喜欢草药,在隔壁教书先生的指导下,识得不少草药,也学的了些简单的医术,后来村中一户有钱人来提亲,让我嫁给他家的傻儿子,我便趁着夜色,逃出了村子。几年的连滚带爬,终于习得了正经医术,也有了些傍身的手法。” “听闻元都天下文人聚集,有志之士尽数在此,我想将一身医术发扬,便来了元都。可来了之后,发现元都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那些医馆药铺皆以貌取人,不愿收我为医。” “我身上钱财不多,亦不能另立门户,心中郁郁不得志,只能学着别人的样子借酒消愁,而我消愁的酒楼,便是天下闻名的倚雪楼。” “一次,我喝得半醉半醒之际,一男子对我动手动脚,我心中不快,正欲除之,是姑娘出现,救了那男子。” 九七淡淡道:“元都杀人,非同小可。” “对,所以她其实是救了我。”阿瑶点点头,眸中是止不住的感激与羡慕之意,“起初我对于她这种舞女是不屑的,后来才发现她其实是一位超脱于俗世,坚强而又正直的女子,这才让我下定决心要留在倚雪楼,也答应她若非情况特殊,绝不会做出极端之举。” “她是我的伯乐,是以一己之力撑起倚雪楼的奇女子,更是我在这世间想成为的人。” “我想告诉先生的是,姑娘有自己的坚持与底线,不该碰的,她不会碰,我们亦不会碰,先生不该误会姑娘。” 九七无奈一笑,原来绕了这么一圈,是想告诉他,去赵府是别有目的,并非是做苟且之事。 “是九七愚钝了。” 阿瑶莞尔一笑,行至石桌边,打开药箱,拿出了几个药瓶和一些纱布,“这些药是我亲自调的,效果应是比寻常大夫的要好一些,便交给先生了,终是男女有别,既然误会已说清,阿瑶便先告辞了。” “劳烦阿瑶姑娘亲自跑一趟了。” 九七起身相送,却被阿瑶阻止,“先生身上的伤应静养,不宜喝酒,这是医嘱,先生不必送了,告辞。” 九七便站在原地,一直目送阿瑶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转身落座。 他下意识地从怀中拿出了那成色碧绿的佛尊玉佩,眸中深邃,愁意汹涌。 “你的为人怎样,我心如明镜,故意气你离开,不过是觉得,你离了我,才不会被卷入这场是非中,面临随时丧命的危险......” 第二十三章 皇族禁区 那日阿瑶从一杯酒坊回来后,便再也没有去过,简兮心里有数,知道九七不会让阿瑶照顾,所以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送药去罢了。 毕竟......之前阿瑶给的那瓶药,已经被她一气之下捏碎了...... 至于为什么让阿瑶去,自然是如她本人所说,有恩必报而已,就算简兮考虑到她的伤势不让她去,她自己还是会去的,索性简兮就做了个好人,让她去罢。 而后面接连几日,赵府那边也没有派人来接阿瑶过去,那一夜的事,仿佛没有发生一般。 为何会这样? 完全是因为之前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 各方官员所犯罪孽皆被实证举报弹劾,赵卓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上倚雪楼? 至于倚雪楼,自然是一如既往地开门迎宾,虽说宾客比不上久舞之争时的爆满,但除去可观舞外,倚雪楼的美酒以及菜肴味道皆是上乘,是故平时也是座无虚席。 简兮看了这几日各处官府消息之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恰逢有人敲门,便直接闭着眼睛说了句,“进。” “怎么了?可是那日耗了精气,还未恢复?” 进来的是行露,她见简兮如此,便想到了之前她动用秘术杀人之事。 本来简兮为了不让她和甘棠担心,没打算告知那晚所发生的事的,但一想到只怕会关系到后面计划的执行,便说了出来。 于是倚雪楼多了一件事,调查杀手。 而行露和甘棠亦多了一件事,更担心简兮了。 “我族秘术是以血为引,必然损耗精气,你是知道的。”简兮睁眼看了看行露,示意她坐下,正打算给她倒杯茶,却被行露给阻止了。 “你手上有伤,就不必倒了。” 行露说得没错她,上次被碎片划伤的手,确实还包扎着纱布,并未好全。 说起这个,让她不禁想到九七和阿瑶。 自那日起,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九七,不知是赌气,还是因为一连几天的大雨,阻了她的脚步。 “阿瑶这几日可还好?” 这几日简兮也一直在房中修养,鲜少外出,阿瑶也有自己的生活,简兮便也不清楚她伤势如何了。 行露笑道:“方才见到阿瑶刚从归元寺回来,说是去看看阿花他们,我见她气色不错,当是没有大碍了,阿瑶说阿花他们在归元寺过得挺好的,石三都开始跟着寺里的僧人学习防身之术了,说是将来好保护简兮姐姐呢!” 闻言,简兮平淡的神情中也多了几分欣慰与喜悦,“石三是个好孩子,将来定能成就大业......” 她说着却又犹豫了起来,行露见此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问什么阿瑶,说什么石三,我看你真正想问的,是九七先生吧!” “行露!”简兮双颊微微泛红,嗔道,“不准胡说!” 行露满眼笑意,“我哪里胡说了?姑娘心中如此想,还不准我说出实情了?” 眼见简兮由羞涩之意逐渐转变为怒意,行露忙正色道:“先前一直没有机会问你,阿瑶说的玉佩可曾看到了?” 提起此事,简兮也一改方才的态度,认真道:“看到了,确实是佛尊玉佩。” 行露仿佛一早便知道了这个结果,“果然,这世间若有一块玉佩能吓退成虎这种猛将,那只能是佛尊玉佩了。” 简兮不解道:“这佛尊玉佩到底有何典故?” 之前听阿瑶提起玉佩时,行露便叮嘱过简兮,趁着帮九七疗伤,看一看那玉佩是否是佛像的形状,却并没有说为何,是以简兮并不知道其中原委。 行露解释道:“你来元都年限尚浅,不知这佛尊玉佩是何物也情有可原,但有件事你该知晓,元武帝极度信仰神佛。” 简兮微微颔首,“嗯,所以天子脚下才有了归元寺......你是说,佛尊玉佩乃皇家之物?若真是如此,我怎会毫无消息?” 行露神情凝重道:“有的事无论过多少年,都能查出来,但有的东西,一旦涉及禁区,便是刚发生的,你也永远都找不到。” 简兮蹙眉,“这件事,涉及皇族禁区?所以你一开始才说,我来元都时日尚浅?” 行露点头,眸中尽是怀念之意,“不让提及的时间久了,人们就会逐渐遗忘,可我还记得,那玉佩,一开始是有三枚的。” “三枚?” “对,三枚玉佩乃元武帝亲寻璞玉,找能工巧匠雕琢而成,分别赐给了他看好的三位皇子,大皇子元正,三皇子元亚......以及五皇子,元御。” 简兮听见这个名字心中咯噔一声,她听过这个名字,但这是一个死人的名字,“公子御不是早就......” “公子御的死,便是皇族禁区。”行露面上担忧之意不减,“具体情况,日后再说,如今的情形,公子亚你已经见过了,那么剩下就只有两种可能......” “我们谁都没有见过公子正的真面目,他若有目的隐于市井之中,确实情有可原,但如果他是九七,那我们的计划,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可据我所知,公子正此人心思不深,全靠周瀚海的计谋,为达目的隐于市井,不太成立。” “如果九七不是公子正,那原本应死于临淄的公子御能忍辱负重蛰伏于元都多年,一旦他要争夺王位,只怕我们的计划会被打乱......” 简兮细眉紧蹙,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可她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万一、万一他只是恰好捡到了玉佩呢?” 这一次,行露没有立刻接话,许久她才道:“简兮,何必要自欺欺人呢?” “你这般玲珑心,从确定宁淑的身份起,心里便有了定论,不是吗?那日夜里你见九七误会,却不辩解,不正是为了保全他,不让他因我们而再度涉险吗?” 行露的话,好似一支支诛心之箭,让简兮的内心满目疮痍。 她说得没错,以简兮的聪慧,早在归元寺那日便猜到了九七和宁淑的身份,只是她自己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她一直将九七视作挚友,怎忍心将他算计于棋局之间? 两人沉默之际,一道惊雷炸响,随后大雨倾盆而至。 行露却突然一拍桌案惊起,“糟了!” 简兮险些被吓一跳,但仍是温和问道:“怎么了?” 行露小心翼翼道:“我到你这儿来,其实是想告诉你,公子亚派人来送了信,说他在雅室等你......” 简兮差点被气出一口血来,“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第二十四章 宫宴择夫 “快去备伞!” 简兮起身一边整理衣装一边对行露道。 行露本是打算出去,可听见备伞,却又回了头,“这么大的雨,雨伞定无法遮住,你还是坐马车吧,不然.....” 简兮想了想道:“那就再加个斗篷,马车目标太大,定是不行的。” 于是,在简兮的坚持下,她一人穿着斗篷,打着油纸伞,踏入了大雨之中。 行露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年夏日的雨,真是来势汹汹啊......” 饶是顶着大雨急行,等简兮到达雅室时,也花去了将近一个时辰,而瓢泼大雨也在赶路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的减小,最后只剩蒙蒙细雨。 哪怕是这样,简兮亦是打着伞,戴着斗篷上的风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导致那开门的丫头一开始险些没认出来。 不出意料,简兮再次被带到了那座凉亭之内,而凉亭下,有一俊俏男子负手而立,他衣角微湿,应是已经在此等了许久了,此刻正望着一池莲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子。” 那侍女将简兮带来悄无声息地行了礼便离开了,简兮无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让你冒着那么大的雨过来,辛苦了。” 公子亚转过身来,朝简兮点了点头,而后伸手示意她坐下。 简兮顺势坐下,却仍是未取下头上连帽,“不辛苦,倒是让公子久等了。” 公子亚见她坐下,自己亦同坐于石桌前,“这是我从宫内带来的糕点,你尝尝。” “这是前不久茶陵进贡的春茶,看看喜不喜欢。” 这公子亚不说正事儿,反而叫她吃东西,本身就很奇怪了,是以简兮战战兢兢地拿了一块糕点也只是小小地咬了一口,还未下肚,又听到公子亚赶着让她喝茶,惊讶之际一不小心被呛住咳了起来。 “咳咳咳......公、公子,您有话不妨直说咳、咳咳......” 公子亚一见简兮被呛住,忙将自己方才说话时所倒好的茶递给了她,却见她手上有几道已经结痂的血痕,想问她来源,最后却还是转了口。 “事情进展顺利,名单上一半的官员落网,剩下的一半如你所料,得到了风声,提早销毁了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简兮喝了茶,缓了过来,仍是觉得奇怪,难不成这公子亚是因事情进展顺利,在讨好她? 简兮在心中打了个寒颤,公子亚这不急不缓的神态,哪里像是讨好她的样子?还是不要做白日梦了。 而后,她弯眼笑道:“那简兮便在这里向公子道喜了。” 公子亚看简兮笑嘻嘻的模样,脸上有了稍微的不悦,“阿雪,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吗?” 简兮一怔,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她确实没有料到,公子亚会突然说这些,言语之间显露出来的责备,像是极度亲密的亲友之间才会有的情感,看上去是责备,实则是关心与担忧。 “公子这是......被夺舍了?” 公子亚:“......” 简兮硬着头皮问道:“那公子是在......关心简兮?” 公子亚想,如果此刻是在跟历阳对话,他应该挥拳上去了。 在心中气了一会儿,考虑到简兮始终是位女子,他便将气忍了下去。 虽说内心气急,但不得不说,公子亚喜怒不形于色真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以至于简兮在这沉默的氛围里如坐针毡。 其实除了两人初次见面她做足了准备志在必得之外,后面的情况确实有些超出了她的意料,毕竟公子亚这阴晴不定的性格,让她很难看清。 “前几日,我因朝中事务缠身,没有及时顾及倚雪楼的情况,是我考虑不周。” 两人僵持半晌,终是公子亚开口打破了诡异的氛围。 原来是因为阿瑶遇刺一事未能及时顾及,而心有愧疚,这公子亚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冷漠嘛。 简兮了解后,心里默默松了口气,“楼中之人遇刺一事,我也有责任,公子不必自责。” 公子亚没有继续跟她纠结到底是谁的责任,毕竟再怎么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幕后之人,“你觉得这拨人和先前刺杀我的,是否是同一人所指使?” “简兮以为,是。”简兮认真道,“而且此人对公子来说,应算熟悉。” 公子亚剑眉微蹙,显然知道了她口中之人是谁,“你如何确定是他?” 简兮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分析道:“歃血盟乃天下最强大亦是最难以根除的杀手组织,向来都是以钱为尊,他们所持短刀上皆有歃字标记,先前两拨刺客都是出自歃血盟,这一点,公子应当早就知道了。” 公子亚微微颔首,“歃血盟的存在,确实让许多人闻风丧胆,只是我没有想到,成虎也会参与其中。” 阿瑶和星儿在歃血盟的眼里不过是两个弱女子,若单单只是那日歃血盟的杀手,星儿是断不会丧命的。 简兮想到此,心中也是几分沉重,“成虎是御史大人心腹,一向对御史大人马首是瞻,但两次刺杀漏洞百出,甚至暴露了成虎的身份,显然不会是周瀚海的手笔,而让成虎乖乖听令的人,除了他之外,便只剩下——公子正了。” 公子亚听到这个称呼时,毫无惊讶之意,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好在,这么多年,历阳从未辜负过他。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手下留情了。” 这是简兮第一次在公子亚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悲伤,是对亲情失望透顶的悲伤。 “生在帝王家,何来手足情,公子,欲成大业者,需六亲情绝,炼就刀枪不入之心。” “我知道。”公子亚闭眼,仍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可简兮看来,却是多了几分落寞。 任谁知道自己的兄长要杀自己,都不会坦然接受吧。 简兮蹙眉道:“公子,有件事,我必须现在告诉你。” “何事?” “楼中遇刺的姑娘名为阿瑶,阿瑶之前受赵卓之邀频繁出入赵府,只怕是因此才引起了公子正的注意,引来杀身之祸。” 公子亚眉间微蹙,睁开双眼,看向简兮,“何以见得如此?” 简兮凝重道:“阿瑶带出消息,下月初六,宫宴,为元阳公主择夫!” 第二十五章 真假难辨 那日简兮与公子亚聊了许久,才离开雅室。 简兮前脚才走出凉亭没多远,就见一个黑影从凉亭顶上翻身而下。 “不愧是我看中的公子妇,和我家公子谈论国家大事也是相谈甚欢,还聊了这么久,我在上面还淋着雨呢!” 历阳拍了拍身上细小的雨珠,看着简兮离开的方向,抱怨道。 “我让你找个地方能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可没让你去凉亭上淋雨,再说了,雨早停了。” 公子亚说着看了历阳一眼,他的发丝上确有细小的雨珠,小而密,于是又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后厨有姜汤。” “我堂堂七尺男儿,会被一点小雨淋倒吗?咳咳咳……”历阳豪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结果下手太重,反而差点喘不过气。 公子亚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落座品茶。 此时简兮已行至远处拐角,消失于两人的视线之中。 “说起淋雨,这简兮姑娘怎么雨停了还戴着风帽?难道是身子不适?” 历阳说着也坐了下来,故意说简兮身子不适的话,好让公子亚也担心一下,谁让他刚才嫌弃自己。 谁知公子亚放下茶盏,像是没事人一样赏起了雨后莲池,还不吊起了历阳的胃口,“不是身子不适,而是……” “而是什么?” 公子亚淡淡一笑,不再说话了。 历阳拿起桌上的糕点,狠狠地咬了一口,泄愤! 而是什么?另有隐情? 阿雪,你当是忘了,可我还记得…… 就在公子亚神游之际,一旁的历阳已经吃饱喝足,开始说正事儿了。 “先前你夸赞简兮姑娘,我并未想这么多,但今日听你们交谈,简兮姑娘以及倚雪楼的能力,确实值得认可,有了他们,我们在宫外的行动会方便很多。” “能将所有消息悉数告知,想来是真诚以待,之前反倒是我心胸狭隘了。” 公子亚回神道:“真诚以待?我看,未必。” 历阳反倒懵了,“怎么回事?” 公子亚仍是看着满池莲叶,眸若深潭,“她说,兄长是因阿瑶姑娘频繁出入赵府,疑有猫腻,才行刺阿瑶姑娘的轿撵,以达到警告倚雪楼的目的。” 历阳反问:“难道不是?” 公子亚收回视线,与之对视,“兄长身处高位,一向自负,你仔细想想,他怎会关注一个小小的侍御史府的人员出入?” 历阳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公子亚点了点头,“既然两次刺杀皆出自兄长之令,那么他早在行露姑娘出手帮助我们之时,倚雪楼便被记恨上,不得不与我们绑在一起了。” “倚雪楼是因为救你才惹的麻烦,她不说,也是怕你知道后心有愧疚,这样骗你又如何?你就是想得这般多,才总是一副闷闷不乐,未老先衰之态!”历阳了解其中含义后,更是对简兮刮目相看,心中再次肯定了她几分。 可公子亚的脸上,就如历阳所说,看不到半分欣喜之色。 真的是这样吗…… 被公子正盯上后,倚雪楼定是得不到安宁,如此即便那三日之约她失败了,仍是能利用他心中愧意,让他在保护倚雪楼的同时,亦依靠倚雪楼,冥冥之中便将他们推到了一条船上。 阿雪,到底哪个才是你真正的想法…… 多想无益,公子亚将这些想法抛诸脑后,却又想到了简兮受了伤的手。 “历阳,把父王赏的伤药送去倚雪楼吧。” …… 这边公子亚说着简兮,而简兮本人,只想着赶紧回到倚雪楼,看看她的这一头长发如何了。 走在路上还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好在用衣袖遮掩,这才未伤了体面。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云层散去,阳光洒来,不少摊贩都已经开始会到市集摆摊叫卖了。 又是一副欣欣向荣的热闹之态。 可简兮却是抱着一把油纸伞,带着风帽,行色匆匆,与此处格格不入。 正走着,简兮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而后拐进了一条无人小巷。 白鸢缓缓飞来,落于她扬起的指尖,显现二字:宁淑。 简兮神情略显凝重,而后放回白鸢,继续赶路。 不久后,简兮在倚雪楼不远处,便看到了正于门前徘徊等待的宁淑。 恰逢宁淑朝着这个方向抬头,一眼便瞧见了简兮,顿时大悦,一边招手,一边叫着“兮姐姐”,哪里有半分公主姿态? 简兮看她笑得灿烂,又想起今日公子亚同她说的话,心中忽然觉得不是滋味。 —— 雅室,凉亭。 简兮道:“我有一事不解。” 公子亚对于她想问的东西,了然于心,“你想问,周瀚海他们策划给元阳选夫,于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简兮道:“依简兮看来,元阳公主似乎和公子正没有任何利益联系,不过皇家家事官员百姓不得议论,倚雪楼虽有消息,却不得全面,还望公子解惑。” 公子亚娓娓道来:“元阳的亲生母亲是赵姬身边侍奉了多年的丫鬟,赵姬离世后,陛下因怀念赵姬而醉酒,恰逢元阳生母路过……后来便有了元阳。” “世人皆知,元阳因生母身份低微,元武帝为弥补元阳,便是将最好的宠爱都给了元阳。” “但元阳在后宫不受管制的真正原因,却是因为陛下将元阳过继到了胡姬膝下。” 简兮惊道:“胡姬?公子正生母?最有可能坐上后位之人?” 公子亚:“对。” 简兮:“可这于元阳公主来说,是好事,为何没有公之于众?” 公子亚嘲讽一笑,“谁知道呢!” “若真说起来,这还是一段很长的恩怨,你要是感兴趣,我日后慢慢说与你听。” “至于为她选夫有何好处,现在可明白了?” —— 原来,给她选夫,不过是用她的婚姻,来给公子正一方增添势力而已。 “果真是君子独行,小人成群,这些人在一起就不会商量什么好事!” 简兮在心中暗自腹诽,她实在是不忍心宁淑称为他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兮姐姐!你终于回来了,阿淑等你好久了!” 正想着,宁淑就雀跃地迎了上来,想搂着她的玉臂,却见简兮还带着风帽,不禁好奇,“兮姐姐,你怎么带起风帽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简兮担心她会伸手揭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只是方才下了雨,阻挡风雨之用。” 宁淑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内心却很是敏感,简兮这疏离的模样,瞬间就被她看进了心里。 于是委屈道:“兮姐姐是不是不想跟阿淑打交道了?阿淑做错什么了吗……” 简兮一见这可怜模样,立马慌了,正打算解释,只见宁淑脸色一变,一手握拳,恶狠狠道:“肯定是九七欺负你了对不对!” “竟然敢欺负兮姐姐,我今天非要去跟他武斗一番,让他看看我的厉害!” 第二十六章 心悦之人 “阿淑,你可有心悦之人?” 简兮看着她那气呼呼为自己抱不平的模样,想起了自己年幼时的挚友,顿时心感暖意。 当初也有一人,愿为她抱不平,把她护在身后,只可惜,后来一切都变了…… 是以简兮在心中做下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宁淑称为权利的牺牲品! 宁淑一听这话,小脸瞬间便红了起来,嗔道:“兮、兮姐姐!” 简兮精明一笑,“瞧这小脸红的,我们阿淑也到了有心上人的年纪了啊!” “哎呀——”宁淑羞得不行,小手捂上了自己的小脸,“哪有女子在大街上说这种事的!” 简兮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不再打趣她,“好了,专程等我,可是有什么事?” 经她这么一问,宁淑这才把自己抛诸脑后的正事儿想起来。 嘿嘿一笑,道:“兮姐姐可有心上人?” 简兮:“???” 她完全没有想到宁淑会拿这句话来呛她。 宁淑靠近了些,“若是有,便忘了他吧,我家九七挺不错的!” 简兮:“???” 宁淑再靠近些,一把握住简兮的手,“若是没有,便把我家九七放心上吧!” 简兮吓得怀里的伞都掉了,什么情况? “嗯……”见简兮面不改色,毫无反应,宁淑懊恼地挠了挠头,而后灵光一闪,神秘兮兮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不一会儿,宁淑满意的看着简兮匆匆离开的背影,笑得乐开了花儿。 五哥,这回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 宁淑告诉她,九七那日与她争吵后,便一直闷闷不乐,整日酗酒,总是会在一处开满白色小花的溪边,一坐便是一整天,任她怎么叫都叫不走。 可当简兮赶到那无名溪流附近时,那里除了盛开的珍珠梅之外,哪里来的人影? “九七!九七你可在?” 一想到九七身上还有伤,简兮心中不禁担忧起来,沿着溪边焦急地寻找他的人影。 却久久不见行踪。 冷静下来的简兮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蠢笨了,明明已经决定和他撇清关系,却还是忍不住去关心他。 “简兮。” 正想着,身后便传来了一声温柔的轻唤。 简兮身形一颤,蓦然转身,只见九七一袭白衣胜雪,素带绾发,仅仅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让她无法移开目光。 “怎么?几日不见,便不认识我了?” 九七低沉一笑,如沐春风,抬脚向她缓缓走近。 “分明受了那么重的伤,你怎么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到处乱跑呢!” 不知为何,简兮见他如此,鼻尖一酸,就这么红了眼眶。 她看过他的伤,确实未伤及内腑,但流了那么多血,却是她亲眼看到的,怎么可能平安无事? 九七脚步一顿,随后快走几步到她身前,伸手将简兮揽入了怀中,“是我不好,让你忧心了。” 原本不是什么重话,可简兮的眼泪却在眼眶中打转儿了,她一手握拳,一拳一拳不轻不重地捶着他的胸膛。 “是你不好!都是你的错!你还叫我滚!” “九七,你混蛋!” 九七轻抚她的背,“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简兮,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便是这一句话,让简兮的眼泪决了堤,她在九七的怀中哭出了声,一声一声,尽数传进了九七的心里。 他知道,这是她这几年来所有委屈与艰难的泪水。 九七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给予她温暖。 简兮哭了许久才停下,随后便飞快的捂住了自己的脸,“你你你!转过身去!” 九七哭笑不得地放开了她,听话的转过了身,背对着简兮,笑道:“羞什么,你哭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 简兮闻言,气急,放下了双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的后脑勺,怒道:“九七!你别太过分!” 九七垂首低笑,而后迅速转身,眼疾手快抓住了简兮正要再次捂脸的双手。 他知道简兮手上有伤,是以并未用力。 那手上的纱布,是她在去见公子亚时,便取下来了。 可现在伤不伤的不打紧,重点是简兮哪里被男子握住过手,这使得她本就羞涩的脸,愈发通红,手中正欲挣脱,却被九七叫住。 “简兮。” 简兮抬首,两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你曾问我,为何对你这般好,我回答过你,可你应是不记得了,如今,我再说一遍。” “我一直都在等你。” 这一刻,简兮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万千星河。 —— “我曾进过九七的书房,那时他桌案上放着一副似是很久之前便画好的画,上面写着‘梦里星河,皆不如你’,而上面画着的人,正是你。” “那时我便知道,这么多年来,九七拒绝所有媒人的原因,皆是因为她们不是你。” “兮姐姐,他一直都在等你。” —— 这便是宁淑告诉简兮的那个秘密。 简兮没有再挣扎,而九七也早在说话时,便放开了她的手。 他温柔道:“所以,不论你是什么模样,哭的笑的,我都愿一一接纳。” 说罢,抬手便要摘掉她头上的风帽。 “不要!” 简兮猛然回神,后退一步,说话的语气竟带着些愧疚,“我、我知道......” 九七蹙眉,头一次不知她所说指的何事。 简兮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心虚地移开视线,“那日在一杯酒坊......我都听到了......” “九七先生为何对简兮这般好?” “因为......我做过无数个梦,梦里皆是你。” 她那日装醉,不过是为了试探,却探出了他的真心,而这些日子,简兮也告诫自己,那些只能埋藏在心底,毕竟她有必须完成的使命。 谁知九七闻言,反而笑出了声。 这下轮到简兮不解了。 九七笑罢,柔声道:“我可从未相信,闻名天下的久舞先生是个一杯倒。” 简兮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我那般试探你,你也不气?” 九七昂首道:“我宽宏大量,自然不气。” 简兮:“......” 九七垂眼,轻轻牵起她受伤的手,放在掌心,“答应我,不要再为了我杀人了。” 简兮一怔,眼中惊慌之意呼之欲出,终是长长呼出一口气,接受了九七知晓那些秘密的事实。 “你都看到了。” 九七重重地点头,“嗯。” 那日,他放心不下她一人离开,心中挣扎了一会儿,便赶去默默跟在她身后,却没想到,见到了那一幕。 简兮淡淡一笑,扬手拿掉了头上的风帽。 微风徐来,发丝飞舞,眼前的女子满头白发,清冷孤傲,一尘不染,似天上之仙。 第二十七章 天下为聘 简兮撩过半数发丝至手间,“白发变青丝的秘术遇水久了便会失效,我这样,很丑吧?” 她的白发是由发根开始变幻,看上去是满头白发,但因秘术还未完全失效,发丝中间到发尾的那一段,仍是黑色的。 这就是她一直戴着风帽的原因,早些时虽有伞帽遮挡,但雨势之大,仍是会有沾染的。 九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可若回答,也必是否定的。 他伸手抚上简兮的白发,“灵族,灵珠......这,就是你必须进宫的原因吗?” 白发赤眸是灵族特有的,他师承稷下学宫,学识渊博,自是在看到的那一刻起,便知道了简兮的身份。 简兮抬眼看向他,眸中柔情似水,却又极其坚定。 她没有说话,九七就已然得到答案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以天下为聘,届时娶你为妻!” 这便是他的回答。 天下为聘…… 简兮震惊地看向九七,心中似被什么狠狠击中一般,很是复杂。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只知道,在她与男子对视的那一瞬间,天地无声,她的眼中,便只剩下他一人了。 她如沉浸在那春日暖阳的温暖之中,下意识地便说出了这番话:“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日后会是什么样子,可若余生有你相伴……倒也不错。” 只见男子眼中霎那间便溢满了喜悦之情,目光如炬。 他一把将简兮拥入怀中,下颚抵着她的头顶,唇边止不住的上扬。 “此生,我定不负你!” 简兮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腰,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这是在韩家灭门后,她第一次感受到心中安宁。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口中所谓的男女之情,可此刻,她只想抛开一切,待在他身边。 九七感受到简兮的回应,心中一喜,将她抱得更紧了。 可怀里的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在他身上嗅了嗅,一把推开了他。 简兮摇了摇头,“不对。” 九七似是慌了神,急切道:“何处不对?” 简兮蹙眉问道:“你喝酒了?” 九七不明所以,却是认真答道:“我身上可有伤,喝酒伤身,怎会饮酒?” “可宁淑说你与我争执后,终日酗酒……”简兮眉间拧得更深,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她骗我!!!” 这个宁淑! 简兮在心中暗自将宁淑责骂了一番,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九七见她这气恼的模样,反而心情更是明朗了些,面上笑意更甚。 原来,她也是会担心自己的。 简兮见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心中顿时不快,气道:“你先前还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怎的又突然愿意同我共进退了?” 话还要从宁淑意外发现九七受伤开始说起。 她很早之前便知道,九七心中有一女子的存在。 她陪伴九七许久,也知他面上与世无争,实则心中苦楚难以与人诉说。 是以在第一次看到简兮时,眼中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欣喜。 惊的是,梦中的女子,竟真的存在,喜的是,九七终于等到了她,让他在这岁月的长河中,再一次有了心中坚守之人。 得知九七为了保护她而故意与她争吵,宁淑本想去找简兮说清此事,可恰逢天降大雨,接连几日都是如此。 好不容易等到今日一早放了晴,她偷溜出来,想要去找简兮,却在半路恰好看见简兮进了雅室,于是灵机一动,添油加醋了一番。 比如去了男子府上,比如与那男子举止亲密,比如再不说清,便会错过一生云云。 九七一听,哪管身上伤势如何,立刻便要出来,想要与简兮说清前因后果,此生自当不负。 情之一字,当局者迷,他亦是在得知简兮心意之后,才发现两人都被宁淑那小丫头给耍了。 但如今能得知两情相悦,心中便也就不气了。 看着面前怒意横生的女子,九七眸中带着盈盈笑意,如天光洒落其中,正欲解释,却又眼神一变,垂下了眼睑。 简兮观他情绪有些许不对,以为是自己说话重了些,抿了抿嘴,嘟囔道:“我不怪你便是了,何故露出这种表情……” 九七闻言抬眼看向她,眸中早已没了方才的喜悦,而是染上了浓浓的忧愁。 “我……我之前故意说那些是因为……” 简兮轻叹一声,淡淡道:“我知道。” 九七一怔,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简兮继续道:“不就是个公子身份吗?勉勉强强配得上我吧!” 九七挑眉,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他早该明白,那佛尊玉佩再次面世时,她便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简兮一脸不在乎的又道:“你既不愿提起,那我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日后,你我危险相当,算是扯平了!” 九七看着她那讨价还价的样子,哪里有半分名扬天下的久舞先生的端正之态?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却是如暖流入心。 他轻唤道:“简兮。” 简兮:“嗯?” 他忽而拱手作揖,声音低沉醇厚,甚是好听,“在下元御,不知姑娘芳名?” 简兮微微一愣,随后弯眼而笑,俯首屈膝还礼,“小女子,寒雪。” 两人相视一笑,天地失色,万物无声,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简兮正身后,懊恼了片刻,而后毫不客气地向九七伸出了手。 九七一头雾水,“这是作何?” 简兮摊了摊手,理所当然道:“我听行露说,两人若是定下情缘,必会有……定情之物!” 九七差点傻了眼,他走上前去,一手牵过她的手,一手捏了捏她的脸,宠溺道:“你呀!这种事,哪有女子先说出口的?” 简兮想了想,有理,可又想了想,他还是没有给自己定情之物,撅着小嘴,一脸不悦。 九七郑重道:“我本想着,待拿到后再予你,没想到某人却是等不及了。” 简兮问道:“何物?” 九七笑道:“既是以天下为聘,我的夫人手上当有的,自然是帝王灵珠。” 简兮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男子,隐隐觉得,他身上已有了些帝王之态。 可还没等她回答,九七脸色却是忽的一变,伸手为她重新戴上了风帽。 “有人来了!” 第二十八章 溪边遇险 简兮闻言,亦是眸中神色一变。 “可知是几人?” 九七道:“四人。” 简兮蹙眉,问道:“能否避开?” 九七转身将简兮护于身后,冷静道:“行动迅速,方向明确,看来……是避不开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便有四枚飞镖投射而来。 九七眼神一凝,倾身扫腿,击起地上石子,恰好四颗,皆括入手中,而后迅速飞掷而出。 飞镖与石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之后纷纷落地。 随着它们的落地,四名蒙面黑衣人亦稳稳地在他二人周围站立,将两人包围。 “就只有你们四个?”九七左右看顾后,冷冷一笑,言语间尽是嘲讽之意,“怎的,知道你们都尉打不过我,便自暴自弃了?” 话虽这么说,但九七也明白,事实定不是这样。 上次若非成虎使诈,谁胜谁负,尚未可知,后来寻去一杯酒坊,半路被简兮截胡的人数便多了些,如今虽只来四人,但只怕武力上,要比之前那些喽啰要高得多。 “杀你二人,我们足够了。” 站在九七正对面的黑衣人冷冷答道。 九七嗤笑一声,“口气倒是狂妄得很,但愿你们的身手能与此相当。” 那黑衣人紧了紧手中的刀柄,“据我所知,公子前几日为了救一女子......受伤不轻吧?我倒要看看,今日,公子是否还护得住身后的女子!给我上!” “九七!我......” 眼见四面刀刃袭来,简兮正想跟九七商量,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九七一口驳回。 “有什么事,我来解决!” 他知道,她想动用秘术。 可秘术消耗的是什么,他也有所耳闻,他不想,也不愿,她再如此。 话刚说完,九七一把抓住简兮的手腕,朝着前方突围而去。 也不知九七是从何处拿出的匕首,简兮正担心他赤手空拳会难敌对方之时,便见他反手拿着匕首,硬生生接下了先前与之对话的黑衣人劈来的刀刃。 其余三人的刀刃紧接着而来,说时迟那时快,九七匕首翻转,以内力弹开那刀刃,旋身拉着简兮躲过其中两人的攻击,并用匕首挡住了第三人的刀刃。 空气中不断地传来刀剑碰撞之声,九七以一人之力,护住简兮并对敌四人,一时之间,竟也未落得下风。 “你们几人倒是比之前的,要强上几分。” 九七趁一个间隙,拉开了与那四人的距离,一边带着简兮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一边说话想分散那杀手的注意力。 简兮看着身前的男子,眸中满是担忧。 九七内力深厚,武功上乘是没错,包括被成虎打伤那次,若是一般习武之人,就算没有伤及内腑,肋骨也会断掉几根。 而他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由此可见,他武功修为非常人可比。 但那些黑杀手方才虽是刀刀凌厉,却没有一处是想攻击他的致命之处,显然是想打持久战,让九七伤势复发,再一举拿下。 而正如黑衣杀手所预料的一般,九七现在大汗淋漓,背上的衣衫也隐隐透出了血色。 饶是如此,他仍是紧紧地握着简兮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我劝公子今日还是少写抵抗,也好走得爽快一些。” 那领头的黑衣人说着,与其余的黑衣人缓缓逼近。 九七眉间一沉,心中升起一种不祥之意,却仍是面不改色,“你一口一个公子,既知我身份,还执意刺杀,就不怕天子之怒吗?” “天子之怒?哈哈哈哈哈!”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就这么放声笑了起来,笑罢,又是之前那副凶狠的模样,“世人皆知公子御早在十年前便死于临淄洪涝之灾,我们现在杀的,不过是坊间一个酿酒师罢了。” “饶是天子脚下,律法严苛,但他管得了吗!” 简兮闻言,心中一惊,这些亡命之徒,怎可能会惧怕天子威压? 而她被九七握住的那只手,不知是她自己过于紧张,还是九七过度消耗所致,两人的手心皆是细细密密的汗水。 简兮眉间都拧成了“川”字。 此等危机关头,并非她因答应九七不可杀人而不去使用秘术,而是她学艺不精,秘术亦是残次之品,导致她每用一次对身体的伤害极其之大,需修养数日才能恢复。 换句话来说,以简兮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使出那夜的秘术! 而就在简兮思考之时,她感觉到九七握了握她的手,简兮会意,朝他靠进了些。 “等下,我让你跑,你便头也不回的赶紧离开。” 九七双眼仍死死地看着面前不远处的四人,嘴上却是借着扬手擦汗的机会,轻声对简兮道。 简兮当即便要拒绝,九七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示意她不要露出马脚。 “相信我。” 九七沉稳的话语缓缓传进她的耳畔,让她冷静了下来。 早在九七发现有人来时,她便悄无声息地放出了白鸢给行露,想来行露她们到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如今她不会半分武力,待在他身边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若是真的跑开,说不定还能为他引开一两个黑衣人...... 再次看向九七时,简兮的目光已转为坚定,九七见状,眸中亦是坚定之意,而后缓缓放开了她的手,脚间暗自蓄力。 “跑!” 发号施令的瞬间,九七如利箭般向前冲去,而简兮则是沿着河流向市集的方向跑去。 “呵,原来如此!” 领头的黑衣杀手给了身边一人一个眼神,自己却是猛地朝九七砍去。 那黑衣杀手会意,转身便要去追简兮。 九七见状,当即扭转方向,拦住正要去追简兮的杀手,一脚将之踹飞老远。 而后手腕翻转,挡住了来自领头之人的刀刃。 几人打得难解难分,可九七却觉得自己越来越使不上气力。 并非背后伤势所致,也并非躲闪不及,身上那些新添的刀伤所致,更像是身体内部的力不从心。 他眉间一沉,“你们竟在刀上下毒!” “对付你,自然要万无一失!” 那领头之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一掌迎面而来。 九七强行于掌间聚气,亦是以掌相对,而另一手则是将匕首飞快投掷而出,几步之外,取人一黑衣人性命。 两掌碰撞,激起阵阵掌风,竟将两人震开几丈之远。 九七趁着这个空档看了一眼简兮离开的方向,虽还能看见些影子,却也算是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了。 他心中也便松了口气。 “想不到,直至此刻,你竟还有这般战力。” 九七扯了扯嘴角,眸中寒意深不见底,“让她离开,是你们最大的失败。” 可没想到,那领头之人却是轻哼一声,“公子以为,我们真的会让她逃走?” 九七闻言一怔,这才发现,除了躺在地上已经断气的黑衣人之外,面前竟已只剩两名黑衣人。 不用想,那先前被他一脚踹出去的黑衣人,定是去追简兮了! 九七没有多余的反应,拔腿就要朝简兮离开的方向追去,可那剩下的黑衣人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举动,拦在了他要去往的方向,刀刃齐齐劈来…… 血液从九七的手中不断流出,刀刃劈来的刹那之间,他旋身躲过一人的刀刃,强行运气,一掌命中那人胸口,将之击飞出去。 而领头之人的刀刃躲避不及,他竟直接用手接下,掌间传来剧痛,温热的液体流出,可他的眼中只有远处那正躲避危险,眼看便要落入河流之中的丽影。 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而后用那受伤的手紧紧握住砍入掌心的刀刃,另一手聚气狠狠劈去。 那坚韧的刀身竟就这般生生被他徒手斩断! 领头的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九七还能有这样的反抗之力,一时间竟忘了做出反应。 等到他要拿着断了的刀再次攻击时,只觉得胸口一阵疼痛,当即吐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是九七拿着那一截断刃,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狠狠地插入了他的心脏。 “简兮——” 九七没有多余的看他一眼,撕心裂肺地叫着,飞快地朝那边赶去...... 第二十九章 公子元正 简兮跑了一段距离,本想躲在一处安全之地,谁知身后竟有杀手追来。 她躲闪刀刃之际,未注意身后地势,竟就这么直直地朝水中倒去。 “简兮——” 落水之际,她听到了九七用尽气力的叫喊声,而后便听见了有人跳入水中的声音...... —— “有尔存焉,得尔我幸。” ……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怎的一人在此喝闷酒啊?” ……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你若离去,天下虽大,却再无我魂归之地。” —— 脑海中不断出现的各种声音让简兮如置身深水之中,感到窒息。 她猛地惊醒,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脑中却还是混沌一片。 那些……究竟是什么…… 还没待她去深究脑海中出现的那些话语,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床榻之上。 她坐起身环顾四周,只能看出此处奢华,却是陌生之地。 简兮木讷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却发现自己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样式简洁大方。 她垂首看去,几缕发丝垂至身前,秘术失效,如今她已是满头白发。 记忆回潮,简兮忽的想起了自己晕倒前的处境。 “九七!” 她急切地叫出声,可房内却无任何回应。 简兮哪还顾得上自己身体不适,忙穿鞋下了床榻,四处找寻。 发现房内是真的无人之后,她看向了紧闭的房门。 简兮细眉微蹙,顺手拿了木架上的斗篷,戴上风帽,推门出去。 门外是一处小院,院中有一棵常青树,从树的茂盛程度来看,应是一棵百年大树了。 常青树下有一石桌,桌前一男子正背对她而坐,饶是高冠束发,发间却还有两条白色纱绢随风而舞。 而在男子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位手执长剑颇为英武的护卫。 似是听到了推门之声,那护卫朝简兮看了过来,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 简兮心中一沉,尽管知道这两人应是见到她白发的样子了,却还是拢了拢帽沿,而后才向男子走去。 在离男子还有几步之遥时,她双手叠交,俯首作揖,淡淡道:“小女子简兮,拜见公子。” 那侍卫见她此举,剑眉微沉,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而坐于石凳上正倒茶的男子则是手间一顿,随后继续倒茶。 “先生乃陛下亲封的久舞先生,不必于我行此大礼,过来坐下吧。” “是。” 简兮正身,而后颔首低眉,乖乖坐在了他左手边的石凳之上。 “先生倒是沉得住气?” 男子淡淡地说着,并顺手将方才倒的茶递给了简兮。 “谢公子。”简兮唯唯诺诺地接过,“并非简兮沉得住气,而是公子想说便会直说,公子若是不想说,简兮问了,也当白问。” “呵……”男子低沉的笑了起来,“听说你在溪边遇刺之时,身边还有位护花使者,愿为你豁出性命……” 果然,在听到“豁出性命”时,简兮的脸上有了些许动容。 她以为,那跳入水中救她之人会是九七,可她如今在此处,说明九七被绊住了,无法脱身。 说不想知道后来的情况到底如何是假的,可眼前的男子究竟是否如传闻一般,简兮心中亦没有底。 少说少错,总是对的。 男子见简兮仍是没有动作,步步紧逼,再次问道:“先生心中,当真一点都不着急?” 简兮沉下心来,抬头直视眼前的男子,眸中坚定却又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可她,却对不上男子的目光。 因为男子的双眸,早被纱绢给遮住了。 她没有回答男子的话,反而质问道:“公子之前本想取简兮性命,却又为何转而将简兮带回宫苑?” 一旁的侍卫闻言,当即便怒吼出声:“大胆,这话也是你能胡乱说得!” 被简兮叫做“公子”的男子倒是摆了摆手,示意他无碍,而后又对简兮道:“你如何认出我身份?” 简兮听此,眼中嫌弃之意一闪而过,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白痴问题一样。 心里如是想着,可嘴上却还是一本正经地答道:“传言公子正自出生便患有眼疾,一双眸子虽是好看,却不得见强光,是以常以纱绢遮眼。” “方才我昏迷时所在的房间,装饰用度皆乃皇室贡品,试问,在皇宫之中能携带侍卫,又以纱绢遮眼的男子,除了陛下嫡长子公子正,还会有谁?” 被点穿身份的男子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似乎很是赞赏。 直到一旁的侍卫小声提醒,他才轻咳一声,恢复了方才端庄的模样,正色道:“既然你已知晓本公子的身份,那本公子便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你——是灵族后裔?” 话是询问,但其中更多的是肯定。 简兮知道他明明看到了自己的白发,却仍然发问的原因——因为她此刻的眸子,并非赤色。 白发赤瞳乃灵族最大的特征,可世人却不知,在正常情况下,灵族之人的眸子,亦是黑色的。 简兮淡淡反问道:“是又如何?” 公子正见此答案,脸上欣喜之意再难遮掩,“那你……” 他刚说两个字,似是想起了什么,而后对身边的侍卫命令道:“你先下去吧。”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在怒目看了简兮一眼后,应声退了下去。 侍卫刚走,公子正便如松了一口气一般,大大咧咧的饮了杯茶,全然不复方才庄重之态。 简兮挑了挑眉,这倒是她没有料到的。 “你既是灵族后裔,那应有秘术可为人除去身上印记吧?” 公子正超简兮这边靠了靠,认真道。 简兮皱了皱眉,“这就是公子改变主意不杀我的原因?” 公子正嘟囔道:“你可是灵族后裔,我若是杀了你,父皇还不要了我的命!” 简兮一怔,想起了民间确实有“得灵族助,则得天下”的传言。 她嘲讽一笑,什么得灵族者得天下,不过就是看上了他们世代守护的灵珠罢了! “既是如此……”简兮倏地起身,后腿几步,和公子正保持一段距离后,快速拔出发间的银簪,抵上了自己的脖子,“说,九七在哪里!” 公子正虽双眼被纱绢所遮挡,但纱绢轻薄,他还是能看到外物的。 见简兮如此,吓得他赶紧跳了起来,“哎——简兮姑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可千万别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要是让陛下知道灵族后裔死在了自己的宫里,别说皇位了,就是命只怕都要没了! 简兮手间用力,簪子划破了她白嫩的肌肤,一滴鲜血缓缓流出,异常刺眼。 “九七在哪里!” 第三十章 择日完婚 “他、他他……他没事!” 公子正忙道。 简兮手间下意识地松了些,随后又再次握紧,“那他现在在何处!” “哎哎哎!你当心点儿!”公子正一边劝着她,一边道:“他杀了我三个护卫,剩下一个跳下水去救你,见你是白发才将你带回来的,至于他,我也不知道啊!” 简兮闻言,眉间皱得更深了,九七身上本就有伤,后打斗之时又添新伤,如今下落不明,她怎能不担心? “你真的不知道?” 公子正忙三指合并起誓,“我发誓,我真的不知!” “那我身上衣衫是谁换下的!” “宫人换的!” 简兮趁热打铁问道:“那你为何三番两次要置他于死地!” 当时的情况,她也有些印象,九七朝她奔来之时,确实只剩她面前的黑衣人还站着。 想来,公子正是当真不知。 而那时她既已通知了行露,只要那些杀手不作妖,那九七当是被行露带回,应是无性命之忧。 既如此,她也无须在一件事上纠结。 问起了整个事件的重点。 “这件事……我如果没记错,应该是姑娘你引起的!” 说及此事,公子正脸上反倒没了焦急之色,想要阻止简兮而挥舞的双手也放了下来。 简兮沉思片刻,眉间微沉,“因为倚雪楼?” 公子正自嘲一笑,“自古皇位皆是立长不立幼,但你也应知晓,我与三弟元亚争夺皇位已久。” “被冠上嫡长子,未来皇位继承人的名头以来,我没有一天,是安生的。” “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他去死……” 说到此处,不知怎的,简兮虽看不清他的双眸,却还是从他颤抖的声线中感受到了绝望与悲伤。 “我甚至为此惹上了歃血盟……是你!让倚雪楼的人救了他!” “至于那个九七?敢当众救人,我不过是想给他一个教训罢了。” “我奉劝姑娘一句,趁现在还能脱身,也为倚雪楼那数十口人想一想,一旦站错了队,便是万劫不复。” 至此,简兮终于明白了所有。 原来,确实是她连累了他。 但有一点却是可疑,成虎看见佛尊玉佩后猛然离去,公子正不应当不知道九七的真实身份。 可今日,他却只字不提。 “有件事,简兮需与公子澄清一下。” 简兮看着公子亚,认真道,“倚雪楼不帮任何人,亦不站任何队,倚雪楼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况且,那日即便没有倚雪楼出手,你也杀不了公子亚。” 公子正轻叹一声,“先生的意思是,执意坚持之前的选择了?” 简兮见状,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还未等她回答,公子正便又开了口,“还不出现?” 话音刚落,一黑影应声而来,是刚才退出去的那个护卫。 简兮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上的发簪,脖子上的鲜血也愈发刺眼。 “你们想干什么?” 见简兮这般折磨自己,公子正竟没了方才的急切担忧之意,反而摆了摆手。 “倚雪楼究竟是干什么的,先生以为,经过这么大的动静之后,我还能不知?” 简兮听此,心中大骇,并非是震惊公子正会知道倚雪楼的所做所为。 她惊的是,此刻男子的语气,竟是带着浓厚的威胁之意,与他的面相完全不符。 “若非你暗中与元亚勾结,我怎会损兵折将至此!” 他说罢,又对那护卫道:“把她关到地宫,待周大人来了,再行审问。” 地宫! 周大人?周瀚海! 不行!九七情况未明,她不能被扣押在此处! “你别过来!” 简兮再次用力,脖颈之处传来的疼痛让她压住了内心的恐惧,保持最后的理智。 那护卫却是冷冷地扬唇一笑,“你真以为,你威胁得到公子吗?” 简兮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只见眨眼之间,那男子身形一晃,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一手抓住她握着发簪的手腕,另一手将她正欲挣扎的手扣在了背后。 “你放开我!放开!” 简兮不停地挣扎着,可男女之间本就气力悬殊,加上她先耗了精气,后又落水,此刻额间早已是冷汗淋漓。 而头上所戴的风帽早已在她的挣扎中落了下来,露出满头雪白之发,可她顾不得周围是否有他人,她的身份会不会暴露了。 她心中只有“出去”这一个想法。 但情况并没有什么变化,此刻只要她心中放松一点,怕是便要昏厥过去,别说挣脱了,就是她这般挣扎,扣住她手的人,却是纹丝不动。 “先生还是莫要挣扎了,乖乖待在我的地宫吧。” 公子正平静的声音响起,却如一道惊雷打在简兮心头。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起来,若是如此还不行,她便要用舌尖之血来强行动用秘术了。 可谁知还未等她咬舌,身后扣住她的男子似是嫌她太闹,一个劈手下来。 简兮只觉得后颈一疼,意识逐渐模糊,整个人也向后倒去…… “陛下口谕!” 就在两人要带着昏迷的简兮去往地宫时,突然从院外闯进了几人。 是公子亚带着贴身侍卫闯了进来,剩下的几人则是公子正宫中的宫人。 那走在前面的宫人早在进来的第一时间便给公子正递了眼色,表示是真的圣谕,他们阻拦不得。 历阳与公子亚对视一眼,而后上前一步,将手中青玉令牌公之于众。 “青玉令在此,见此令牌如见陛下,公子还不听旨?” 公子正虽是第一时间接收到了宫人的眼神,却并没有反应过来,此时在历阳的“友情提醒”下,猛地回神,俯首跪下。 除了公子亚和历阳之外,场间的人纷纷随之跪下。 而公子亚看到昏迷在那护卫怀中的简兮,尤其是看见她脖颈间的腥红后,一掌把那护卫推开,而后将简兮揽入了怀中。 看向她的双眸之中,是遮掩不住的心疼。 “陛下口谕,前久舞先生,端庄得体,贤良淑德,虽涉红尘之所,却不染俗世之埃,且智计无双,秀外慧中。朕甚是赏识,特允之与公子亚缔结良缘,择日完婚!钦此!” “公子,现在我们可以把人带走了吧?” 第三十一章 情深不知 公子正一惊,不顾礼仪抬头看向公子亚。 只见公子亚眸中怒意横生,他狠狠地瞪了公子正一眼,而后小心翼翼地为简兮戴上了风帽,藏好那一尘不染的白发。 “大哥也听到了,如今简兮是我的公子妇,今日之事,弟,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说罢,他一把横抱起昏迷的简兮,大步流星的离开了此处。 “公子,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吗?” 公子亚风风火火的离开后,公子正被护卫扶起了身。 “那可是青玉令,父皇也插手其中了吗......” 公子正看着元亚离开的方向,神色不明,似是在回答护卫的问题,又似乎在喃喃自语。 忽而他看到了地上那支带血的发簪,倾身将之捡起,在手中把玩了一二,又问道:“那九七去向如何?” 身旁的护卫顿了顿,让在场的宫人都下去之后才回答道:“被太尉府的人带走了。” 公子正嗤笑一声,“太尉府......赵全之终于忍不住了?” ...... 公子正这边如一潭死水般毫无动静,可公子亚这边却是炸开了锅。 历阳在向公子正行礼之后便匆匆赶上了自家公子,才瞥一眼,便见他怀中女子从脖颈到衣衫上尽是血迹,触目惊心。 “公子,简兮姑娘这是......” 公子亚仍是大步流星,抱着简兮往焚琴殿赶去,头也不回的吩咐道:“你先行一步,到焚琴殿命人去叫方士过来,并备好热水。” “是!” 历阳见公子亚这般急切,也不再多问,应声离去。 而公子亚看着怀中眉头紧蹙的女子,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双眸之中满是焦急。 “疼......” 怀中的人喃喃出声,额头上的汗珠也越来越多。 “再忍忍,马上就到焚琴殿了。” 公子亚听见她这般痛苦,心好像被什么揪住了一样,有一瞬间透不过气来。 “我......公子......” 简兮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温暖而又熟悉的怀抱中,努力地想要睁开,恍惚间看到公子亚一脸慌乱的神情。 这是她头一次在他处变不惊的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阿雪,阿雪你会没事的,相信我!” 简兮闻言,不知怎的,便再也坚持不住,两眼一黑,完全失去了意识。 等到宫人带着一双鬓花白的方士赶来焚琴殿时,公子亚刚好为简兮处理完了伤口周围以及手上的血迹。 “吴方士,有劳了。” 公子亚嘴上说着礼貌的话,可微微颤抖的声线和身侧握拳的双手却出卖了他。 他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理智,特别是在看到简兮脖子上的伤口之后。 饶是他不懂医理,可习武多年,心中也有数,那发簪若是在往前毫厘,后果......他不敢想。 “臣自当尽力。” 吴方士说罢,隔着床幔开始查看简兮的情况。 屋内只有公子亚,历阳,吴方士以及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简兮四人,此刻吴方士正看着简兮的病况,公子亚和历阳在一旁等着。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屋内安静得可怕,怕吵醒了床榻上昏睡的可人儿,亦怕她一直昏睡不醒。 许久之后,吴方士神情凝重地起了身,看了一眼公子亚,还未说话,一旁的历阳忍不住便先开了口。 “吴方士,她如何了?” 公子亚见吴方士神情不对,眉间又添一分沉重,“方士有话不妨直说。” 吴方士拱了拱手,为难道:“公子,臣可问一句,这位姑娘可是落水过?” 公子亚重重地点了点头,“是。” 吴方士闻言,沉重道:“老臣方才查探,这位姑娘本就身子虚弱,又因落水染了风寒,加上脖颈之处伤口颇深,失血过多,此刻已有了温病之兆,只怕......” “只怕什么?” 本就十分急迫,这吴方士还吞吞吐吐,急得历阳不耐烦地发问。 吴方士硬着头皮道:“老臣倒是有外敷伤药,且已经为姑娘包扎了伤口......可治温病的内服汤药老臣亦能亲自调配,但内服汤药以姑娘现在的状况来看,只怕难以服下......若是温病难退,姑娘恐是......” 公子亚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险些没有站稳。 “你说什么?!吴方士,你可是宫中资历最深的方士了,连你都这么说,那......” 历阳不敢置信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公子亚打断。 “历阳。” 被他这么一声低吼,历阳冷静了下来,他明白,此刻心中最着急的,应该是眼前的公子。 “来人。” 屋外应声进来两个宫人。 “跟着吴方士去取药。” “是。” 历阳吩咐完后,又对吴方士抱拳作揖,“烦请吴方士配药了。” 吴方士回礼道:“历侍卫言重了。” 等到房门再次被关上时,历阳回首朝公子亚看去。 此时的公子亚,正呆呆地坐在床榻边,一手握着简兮的手,一手正轻轻地抚摸着她脖颈处的伤口,神色哀伤。 历阳见状,轻叹一声,正欲转身离去,却被公子亚叫住。 “历阳。” 历阳看他这状态,真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公子......” 哪知他只是淡淡道:“叫两个女宫人来,给她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是。” 历阳应声,正要出去,却又被叫住。 “等等。” 历阳静静地看着公子亚,从小到大,这二十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他的小心翼翼,哪怕是之前他母亲逝世,他都没有如此过。 隔了许久,公子亚似是下定了决心,道:“吩咐下去,每隔半个时辰送一盆热水进来,并为她擦拭身子,至于汤药......我亲自来喂。” “至于给她换衣之后的女宫人……就不要留下了,毕竟她的白发过于显眼,身份暴露,于她于我,皆是不利。” 历阳一怔,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动了心,张了张嘴,最后却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而后退出了房间。 “阿雪,你怎么这么傻......” “再多等我片刻,也不至于伤得如此之深......” “阿雪,对不起,是我迟了一步,是我让你卷入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等你醒来,我便带你离开可好?” “阿雪,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屋内只有男子一人的声音淡淡的回响着,深情却又孤寂。 可那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女子,却从未给过半分回应...... 第三十二章 一片死寂 “师尊,如何才能像师尊一般强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师尊,何为爱?” “人有七情六欲,爱,便是其中一情,等你遇到了那个人,你便知道,何为爱了。” 简兮睁开眼时,眼中只有茫茫白雾,天地之间,似没有了界限。 她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亦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她盲目地走着,远远便听到了两人对话的声音。 循着声音走近些一看,是一位白发老者在对着一个小姑娘说道。 见此处有人,简兮心中欣喜,刚想上前去询问,却是眼前一花,再看去,两人早已消失不见。 “没想到近千年来,进入无妄居的第一人,竟然不是人,而是......仙。” “在下白垩,有礼了。” ...... “帝王灵珠乃上古神物,若想得来,定是不易,白公子的消息可能与之相比?” “在下不才,恰好知道御魂佩的下落。” 脑海中又传来一男一女断断续续地对话之声,简兮忍着脑中杂乱四处看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没有半个人影。 白垩...... 帝王灵珠...... 灵珠,好耳熟......我到底忘了什么...... “阿雪,三日了,你为何还不转醒?” “阿雪,待你醒来,我便辞去一切,陪你回仓山可好?” “阿雪......只要你醒来,你要怎样,我都依你......” “简兮!” 夜里凭空吼出来的一声,似是一道惊雷在简兮脑中炸响。 躺在床榻上的简兮猛地睁开了眼睛,借着房内的灯光,她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床幔甚是熟悉。 我这是......在焚琴殿中? 简兮发现自己身处焚琴殿内,揪着的心松了口气,想抬手擦拭一下额间冷汗,却发现手上有温热的重物压着,难以动弹。 她顺着手臂看去,发现有一人正伏在床沿闭眼沉睡,压在自己手上的正是此人温热的大手。 自己被公子正抓走的那日,正是他闯进昭正殿,将她带了出来。 思及此处,简兮这才感觉到自己脖颈间的伤口竟在隐隐作痛。 她想起身,却又怕弄醒正熟睡的公子亚,因为她看到了他眼下淡淡的青痕,想是许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如此安静的公子亚。 明明是一副意气风发的青年男子模样,可每次与之见面交谈,都如思虑深远的老者一般。 听闻他生母的是被赵姬推入水中,溺水而亡,亦不知为何,陛下这些年对他不冷不热,使得他在朝中可谓是如履薄冰,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都是他自己一点一滴亲手建立起来的。 这也是为什么,简兮会选择与他合作的原因。 一个心有城府,又胸怀抱负的男子,值得她冒险一试。 可此刻,她看着眼前的公子亚,昏迷时似是他一遍遍唤她的那些话语涌入心头,让她没来由的心中一痛,眼中酸涩。 一口气没有提上来,简兮猛地咳了起来,牵动了脖颈处的伤口,疼得她直掉眼泪。 伏在床边的男子骤然惊醒,看着一边咳嗽一边流泪的简兮,又惊又喜。 “阿雪......” 刚叫出声,公子亚微微一怔,这温柔的声音,竟是从自己口中唤出的? 随后他脸上眸中的欣喜之意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峻,甚至眉间还带了些责备。 “醒了?醒了就好,也不枉我去昭正殿救你一遭。” 他如此说着,起了身,亦不知不觉收回了覆在简兮手上的手。 简兮疼得不自觉的用手捂住了自己手上的地方,眸中带泪,可怜至极,虽是觉得公子亚的态度转变得有些快了,但她自己都快疼死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公子亚见状,高声道:“历阳!” “公子。”历阳闻声推门而入,透过屏风隐隐约约看到床榻上的女子想要坐起身,问道:“简兮姑娘醒了?” 简兮听见历阳的问话,本想回答,谁知一张口正打算说话,就感觉到伤口火辣辣的疼,以至于倒吸了口凉气。 “我这就去叫吴方士!” 历阳见这动静,还没等公子亚发话,自己就乖乖的去找吴方士了。 走之前还吩咐了两名女宫人来房间把其余的油灯点上,并打来热水。 看着床边正将手帕打湿后拧干的公子亚,简兮觉得有些许尴尬,想要起身,谁知一动莫名其妙的就会扯到脖颈处的伤口,别说说话了,就是咽一口口水,都会有轻微的疼痛之感。 不用说,她这一动,眼泪又跑出来了。 “躺着别动,扯到伤口疼的是你自己。” 公子亚拧干手帕又在床边坐下,倾身伸手帮她擦干眼角的泪花和额间的冷汗。 动作很轻,简兮甚至觉得,他说话的声音也是轻轻的。 “公子......” 简兮忍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正欲说下去,却被公子亚制止。 “有什么话,等吴方士来看之后再说。” 简兮皱了皱眉,一双杏眸无声的看着他,倒也真的没有再说话。 毕竟公子亚说得对,疼的是她自己。 公子亚看她这模样,似是委屈极了,心中无奈,放下手帕,转身去给她倒了杯水过来。 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点一点喂她喝水。 见她喝得差不多了,公子亚这才放下手中的茶盏,一手抚上了简兮的额头,静静感受着。 两人隔得距离本来就很近,男子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加之背后传来胸膛的温度,让简兮的两颊出现了不自然的红晕。 历阳风尘仆仆带着吴方士赶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幅和谐美好的景象。 他在门口等了等,实在不忍心打扰他们,但又看了看身后待命的吴方士,终究还是轻咳一声,走了进去。 吴方士进去之后也不多说,行了礼便开始查看简兮的病况。 “如何了?” 见吴方士收了手,公子亚才淡淡开口。 “没想到,公子竟真有办法能让姑娘服下汤药,姑娘如今醒来,温病亦退了大半,接下来只需好好养伤即可。” 吴方士乐呵呵的道,虽然他先前也来看过简兮的状况,温病确实一天天在好转,他也惊讶公子亚用的什么方法能让简兮喝下汤药,但每次问历阳,历阳都是闭口不言,他也只好作罢。 如今见简兮醒来,心中更是对那个办法好奇了。 “臣研究多年,仍是才疏学浅,今日斗胆,想问公子,是如何能让昏迷之人服下汤药的?” 简兮听此,心中好奇,看向了公子亚。 历阳心知肚明地挑了挑眉,亦是看向了公子亚。 场面顿时一片死寂。 第三十三章 扭捏做甚 昏迷之人因身体各项机能下降,无法自主喝下汤药,一直都是学医之人治病救人的一大难题,是以遇到昏迷的病患,医者一般会以针灸之术进行救治。 可针灸之术终是外力,自然没有内部自己运作要好。 这一点,简兮因与阿瑶相处久了,还是知道的。 是故她心中确是好奇,若此法真能说出,定能造福百姓。 可公子亚却是久久都未曾开口,倒是一旁的历阳,表情有些古怪,似乎在隐忍什么。 直到公子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才收敛了些。 “吴方士,这三更半夜的,辛苦你了,我先送方士回去,咱们路上,边走边说?” 历阳热情地一把将手臂搭在了吴方士的肩上,领着他朝外面走去。 吴方士见他松口说要告知,自然是心中欣喜,连连向公子亚行了礼,跟着历阳退了下去。 历阳是带着吴方士走了,可公子亚早就是亲自照顾简兮,让宫人们都去休息了,这也就意味着,此刻房内又只剩下他和简兮二人了。 方才她刚醒来,他忙着照顾她,也就不觉得有何不妥。 但被吴方士问及那个问题之后,简兮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显然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他该如何回答? 说自己亲自唇齿相依喂下的吗? 当然不行! 公子亚遮遮掩掩地轻咳一声,错开了与简兮的视线。 简兮看着他这模样,总觉得他耳根红红的,难道是灯火映的? “你既已无大碍,便先好生养着吧,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公子亚说着不容简兮反驳,就扶着她躺了下来,为她盖好被子后,便匆匆离开了,看得简兮不明所以。 可她暂时没有思绪去想那些,之前在昭正殿与公子正的对峙,让她不得不担心九七的情况。 而公子亚在她醒来后只是让她好好养伤,对公子正作为只字不提,显然是现在不想谈论这些,既是如此,她即便开口询问九七,只怕也难得结果。 更何况,推他生母下水的赵姬,是元御的母亲...... 简兮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便是幻化白鸢,向行露探寻消息。 如此想着,她便也如此做了。 直到看着白鸢悄无声息地飞出房间,简兮才缓缓松了口气,疲惫地睡着了。 “这简兮姑娘可真是好命,先是被陛下亲封久舞先生,受万千女子羡慕,如今又得三公子百般照顾,真是羡煞旁人了!” “简兮姑娘?这房间内的真是有一舞动天下之名的简兮姑娘?” “差点忘了,你这几日因病没有值班。里面那位还真就是你说的简兮姑娘!” “他们都说公子寸步不离的照顾了一女子好几日,日夜守着,宝贝得紧,我刚开始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何止你没想到,整个焚琴殿的人都没想到!这些年公子身边就连个暖床丫头都没有,突然就带一女子到了焚琴殿,谁人不惊?哪怕这人是陛下亲封的久舞先生,可终究是风尘之地的人,哪里配得上公子?” “你是说......这些天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公子妇是......” “不然还会有谁?” “......” 简兮醒来时,便模模糊糊听到了门外两名女宫人的对话。 一开始本也就当成闲言碎语听听,可越听到后面,心中越是不安。 寸步不离、日夜守着...... 公子妇...... 此时的简兮,已经听不到她们后面在还说什么了,她的脑子里,全是关于公子妇的猜想。 可她身边无人可问。 心中慌乱之时,附于衣物上的白鸢似是感应到了她的苏醒,于她眼前盘旋。 应是在她睡着之后返还的,只是她一直在沉睡,白鸢便也没有动静。 简兮见状,一手将脖颈固定不动,一手撑着床榻,小心翼翼地坐起身。 坐定之后,这才伸手让白鸢停于指尖。 上面只有六个字——太尉府,伤无碍。 “太尉府……” 简兮声音沙哑地念出了声,面色凝重,这“太尉府”三个字似是什么不好的字眼一般,让她忧心忡忡。 之前九七与她倾心之时,她只顾着喜悦,却忘了他蛰伏多年的原因。 如今想来,以他的性格,蛰伏是假,隐匿世间是真。 可灵珠被元武帝所得之后,被封为帝王灵珠,也就是说,这灵珠,只传于帝王。 若简兮偷盗不得,那便只能从元武帝,或者储君入手。 而今储君迟迟未立,对于现在的简兮来说,选一公子助之称为储君,是最可选之法。 公子正非帝王之才,九七心中不愿涉世,她亦不愿他争权夺利,陷入困境之中,那么可选之人,便只剩下公子亚一人。 但此刻,她却得知九七处于太尉府…… 她必须尽快见九七一面! 简兮思来想去,在心中做出结论。 …… 等到简兮看见公子亚时,已是午时过后了。 简兮正百无聊赖,就听到门外传来问礼之声,接着门便被打开了。 “阿雪感觉如何?” 公子亚在屏风前便停下了脚步,并未再上前,声音淡淡的,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简兮这厢正想着该如何跟公子亚请辞,就忘了回答。 公子亚见简兮不答,心中懊恼自己忘了她伤在脖颈,不宜说话,于是瞪了一眼身后似是看穿了一切正贼兮兮笑着的历阳。 历阳立刻去拿了纸笔过来,递给他。 那眼神明显就是在说“抱都抱了,此刻还扭捏做甚”? 公子亚直接选择无视他的目光,越过屏风坐到了床边。 床幔遮掩,隐隐可见床榻倩影正乖坐与床榻之上,让他微微失了神。 他回神将纸笔递去,“你若有不适……” 话还未说完,就见简兮接过纸笔,正欲低头书写,却又顿了顿。 而后便听见简兮沙哑的声音,“公子……我们要不还是直接说话吧?” 公子亚:“……” 历阳:“……” 如果简兮不是病患,此刻历阳应该跳上去咆哮了:“明明就是你不说话,我才被迫去拿纸笔的好吗!” 实际上,公子亚心中也是类似的想法。 简兮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小嘴一嘟,委屈道:“我疼。” 第三十四章 一派娇羞 公子亚一听,忙对历阳吩咐道:“快去请吴方士!” 历阳哪敢怠慢未来的公子妇,当即就要转身出去,就被简兮叫住。 “诶——嘶!” 简兮叫住他时下意识地扯了下脖子,疼得直吸凉气。 于是……历阳拔腿便跑了出去…… “其实我只是想说,自己低头写字会疼……可话还是能说的……” 公子亚想到她的伤却是不能进行一些扭头低头的动作,也没有再去勉强,只是担心她说话时会扯到伤口,仍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当真?” 简兮应声道:“当真,轻声说话还是能做到的。” 话一出口,却久久不见回应,隔着床幔,简兮看不清公子亚的神情,只知道,他看着自己,似是在走神。 就在简兮要询问时,公子亚突然开了口,“历阳既已去了,便还是等吴方士来看了再说吧。” 见他这般执着,简兮很是无奈,无声地笑了笑,却也没有再说话,她在用自己的行动,让他放心。 一时间,房内安静无声,只有外面时不时传来飞鸟啼鸣的声音,岁月静好。 可这所谓的岁月静好,却也仅限于这芳菲阁内,至于外面,无论是皇宫还是帝都,都被不胫而走的公子妇的消息炸开了锅。 要说简兮昏迷这几日元都百姓议论最多的是什么,自然免不了要提起这一舞闻名的简兮,不知是哪里传出的消息,这简兮姑娘,竟要成为公子亚的公子妇了! 思及此处,终是公子亚开口,打破了此刻少有的宁静。 “阿雪。” “嗯?” “你......” 简兮因脖颈受伤,左右不能动,趁着安静的那段时间,索性就闭眼养神,是以公子亚开口唤她时,她模模糊糊的只应了一声,可感觉到他的犹豫,瞬间就睁开了双眼。 “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阿雪心中......” “公子,吴方士来了。” 公子亚正说着,被突如其来的历阳,打断了话语。 不知为何,没有问出口,可他心中反而松了口气。 明知瞒不过她,却还是想着,能拖一刻,便是一刻。 “进来吧。” 这次吴方士把完脉后,悬着的心终于是完完全全落了下来,明明只是过了一夜,但简兮的温病,确实是全都退了。 “回公子,公子妇......” 那“妇”字还未说出,便被公子亚一记眼神给噎了回去。 “简兮姑娘的温病已完全退下,确已无大碍,不过臣还需看一下姑娘的伤口。” 公子亚点了点头,示意历阳微微拉开床幔,“照旧吧。” 照旧? 简兮正疑惑着,随后就看到历阳拨开了床幔,说是拨开,其实他这举动颇为技巧,在外面的人,只能看到她脖颈之处,而她的头发,在她醒来时便发现已经被盘起了。 如此想来,那在昭正殿公子亚救她时,便应该看到了她满头的白发。 可直至现在,他不仅没有询问她半分,反而还极力替她遮掩。 简兮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回神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手中施展秘术,发丝竟就那么从发根开始逐渐被染成了墨色,直至发尾。 “有劳吴方士了。” 待白发变青丝后,简兮才轻声道,并伸手拨开了床幔。 床榻上的女子,声音细腻轻柔,听得人心中一颤。 吴方士不自觉地抬眼看去,只见女子眉目如画,正垂眼,朱唇浅笑,一派娇羞之态。 虽说吴方士不涉烟柳之地,但好歹活了这般年岁,见过的女子也不少了,却是头一次见在病态中还有如此闭月羞花之容的女子。 不愧是三公子看中的女子! 他在心中感叹一番,便本分的收回了视线,开始为简兮查看伤口的情况。 “姑娘言重了,这是臣该做的。” 简兮拨开床幔的那一刻,不仅是吴方士惊住了,在一旁的公子亚和历阳亦是惊住了。 他们千辛万苦为她保住秘密,若是被外人看到,后果不堪设想,她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拨开帷幔,着实让公子亚捏了一把冷汗。 而在那一瞬间,历阳都已经抚上了腰间的佩剑...... 谁知道,床榻上的女子,竟恢复了往日青丝如墨的状态。 历阳心中已经不知是多少次想把简兮狠狠骂一顿了,毕竟她总能做些出乎意料的事。 他真的怀疑自己有一天会被她气死。 “伤口并未感染,只要姑娘不做大动作,小声说话是不会影响伤口恢复的。” 听了吴方士的话,简兮似是得了令旨一般,朝公子亚挑了挑眉,颇有些“看,如我所说”的傲娇之意。 公子亚见她这得意的小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宠溺,而后无奈一笑,并没有反驳什么。 “这是老臣昨夜回去之后,连夜按照姑娘的伤口情况调制的伤药,姑娘乃千金之躯,臣不敢玷污,烦劳公子接手。” 吴方士说着将一个精致的小药瓶递向了公子亚。 简兮听着这话,总觉得意有所指,可又不好发问。 公子亚倒是面色如常的接过了药瓶,淡淡道:“这几日辛苦吴方士了。” 吴方士闻言忙拱手作揖,“都是臣份内之事。” 既然看完了病,吴方士便没有再多做停留,在历阳恭送之下,离开了焚琴殿。 “公子什么都不问我吗?” 吴方士离开后,趁着只有她和公子亚两人,简兮终是开了口。 公子亚将床幔尽数勾起后,拿起了吴方士走前留下的伤药和纱布,一副要亲自给她上药的姿态。 “阿雪觉得,我该问什么?” “问我之前为何满头白……” 简兮还未说完,便被倾身过来的公子亚打断,“上药时有触碰,会有些疼痛,你且忍着。” 公子亚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脖颈,让简兮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 “公、公子,我……” 公子亚似乎看出了简兮的意图,淡淡道:“难不成你想自己上药?你自己可能看到伤口?” “我……” 简兮犹豫地垂下了眼睫,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是被替换过的,下意识地就要昂首询问。 好在此刻公子亚沾了伤药的手已经轻轻覆了上来,让她瞬间想起了自己不能乱动。 而冰冰凉凉的触感,并没有臆想中的要疼,可冰凉的触感后,传来他指腹间的温度,让简兮瞬间脸红到了耳后根。 第三十五章 心上有他 被男子亲密触碰脖颈,确实是第一次,简兮怎能不害羞? 公子亚没有再说话,只是认真地给她上着药,上药完之后,净了手,才给她缠上纱布,以防外尘感染。 简兮没有说话是因为羞的,而公子亚之所以没有说话,则是因为再次看到了她的伤口。 每看一次,这伤口都会提醒他,自己的无能。 若是那天自己再去晚一步,他可能会抱憾终生。 “阿雪。” “公子请说。” 公子亚闻言,眼中暗淡了几分,她总是这样,对他礼貌得体却又疏离之至。 可他仍是轻声道:“答应我,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吗?” 简兮一怔,想解释当日的情况,“其实当日我也实属迫不得已才……” “下一次,放心交给我,好吗?” 他的语气温柔而又郑重,让简兮有片刻的失神,最后竟像着了魔一般,答应了他。 等她回过神时,公子亚已经利落干净的替她缠好纱布,起身站立,无形之中将距离拉开,仿佛方才的温情,只是她的错觉。 是以简兮再次想起了自己方才想问的问题,犹豫道:“我这身衣服……” 公子亚道:“先前一身,沾了血迹,我便让宫人帮你换下了。” 宫人?那时我并不知情,说明青丝仍是白发,行医可以遮掩,但换衣定是无法遮住那一头白发的。 简兮心中便急切了些,“何时换的?那宫人可是看到我……” 公子亚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带着令人畏惧的冷漠,“不管何时换的,她们已经不会再说话了。” 此话如一块巨石,砸在了简兮的心上,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男子,“公子……在说什么?” 公子亚毫无动摇地与她对视,那不卑不亢的眼神,仿佛他是做了什么正确又不足挂齿的小事一般。 “阿雪,你的身份若是被人知晓,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至此,简兮才发现,自己从未看透此人。 他可以送她们离开,或可以囚禁,无论怎样,留着一条命总是好的。 只要他想,他便有无数种方法保住她们并不让秘密泄露,可他没有。 他选择了最残酷亦是最简单的方式。 “公子,她们的命,在公子的眼中,便如同草芥吗?” 公子亚听此,沉眉凝视,想从简兮的眸中探寻她此话是否从心而出。 而结果是,他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放在心上多年的女子,不仅从一开始是带着目的接近他,到现在,在她的心中,自己竟是这样罔顾性命,冷血无情之人。 “我做如何决定,你无权干涉。” 他带着一丝怒意上前一步,伸手钳住她的下颚,狠狠道:“况且别忘了,你的心,也是黑的。” 虽是心中怒意横生,但他却也把控好了自己的力道,不会扯到简兮的伤口。 说罢,他利落的放开,甩袖离去。 公子亚离开后,简兮如被抽走了所有气力一般靠在了床榻上。 她不是不明白,公子亚这么做,都是为了保全她,可她真的不希望有人再因她而丧命了。 为她而死的人,已经太多了…… 简兮闭眼沉思许久,最后睁眼之时,眸中又恢复了往日一派清明之色。 …… “公子,简兮姑娘离开了,我按照你的吩咐打点了宫门守卫,他们并未阻拦。” “好……” 历阳来回报的时候,公子亚正在桌案前,看着先贤典籍。 可只有他知道,从芳菲阁出来,到现在,一个时辰过去了,他未曾看进去半分。 历阳见他闷闷不乐,简兮又不辞而别,猜到了其中一二,正欲宽慰他,就见一个熟悉的小药瓶被他丢了过来。 “闲暇之时,给她送去吧。” 是吴方士给简兮配的伤药。 历阳看了看手中的药瓶,犹豫了一下,仍是开了口:“公子,你既是担心,又为何还要放她走呢?而且陛下赐婚的消息已经……” 公子亚疲惫地放下手中竹简,言语间似乎带了些乞求之意,“历阳,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是。” …… 简兮在芳菲阁想了没多久,心中仍是气恼,便未留下只言片语,径直离开回了倚雪楼。 行露等人虽有线报知晓简兮平安,但简兮迟迟未归,她们也是放心不下,现在看到简兮本人,这一直记挂的心,终于是落了地。 可行露看见简兮脖颈上缠着纱布,又二话不说的将她带到了阿瑶面前,直到阿瑶确认不会危及性命,敷药静养即可,这才放过她,让她回了阁楼。 “姑娘,你......” 简兮回来之后便一直是心有所虑的模样,行露亦是心忧不已。 毕竟那件事,是陛下的旨意。 她踌躇之余,还是想慰藉一下简兮,可还未等她完全问出口,坐在一旁的简兮反倒一把抓住她的手,神情急切。 “九七他......可有消息?” 行露虽不明所以,但一杯酒坊的动静,她一直在命人留意,是以九七的事,她也有些耳闻。 “那日我带人前去时,你已落水,不知所踪,我赶到时,远远便看见九七先生浑身是伤,正欲跃入水中,我本想前去搭救,可还未等我出手,有一人已经阻止了他。” 简兮猜测道:“太尉赵全之?” 行露点头,“嗯。” 简兮在确定后,长长地舒了口气,说了句看似和方才无关的话,“九七便是公子御。” 虽然她们心中早已有了定论,但简兮如今再次肯定,说明她是有了切实的证据,来证明九七便是公子御。 行露分析道:“看来我们的猜测是对的,既是如此,赵全之乃他舅父,应当会保他平安。” “只是......姑娘,你落水被抓走是我们之过,今后我会寸步不离守在你身边,至于在皇宫发生了什么,你想说的时候必会与我们说清,可有件事,你定要如是告知于我。” 行露说话间神情亦变得严肃起来,在这倚雪楼中,她与简兮相处时间最久,是最了解她的人。 简兮虽待楼中之人如亲人,但该有的距离,她会去保持,如此担忧一位相处时间尚短的男子,还是头一次。 若非血缘至亲,依简兮的性格,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你可是,心上有他了?” 第三十六章 再见上宾 简兮躲开行露灼灼的目光,想起那日的事,脸上升起了两抹红晕,声音也细若蚊蝇,“嗯。” “那日我与他在溪边,已互通心意......” 行露见状,眉间愁意不展,简兮这般模样,愈发验证了前者最开始的猜测。 “姑娘,公子亚难道未曾告诉你陛下赐婚之事?” 简兮一怔,看向行露,“赐婚?什么赐婚?莫非陛下已经知道九七的身份了?” 行露摇了摇头,与她错开视线,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在焚琴殿昏迷了几日,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晓......” 简兮正迫切地想问清事情,可在谈起焚琴殿时,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些片段。 女宫人的谈话。 “你是说......这些天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公子妇是......” 吴方士话未说完时的口型。 “回公子,公子......”妇。 以及他后来话中的意有所指。 “......姑娘乃千金之躯,臣不敢玷污,烦劳公子接手。” 甚至是历阳带着吴方士来时,公子亚欲言又止的神情。 一切的一切,当时简兮心有所挂,不曾细想,如今串联起来,全部归朔于公子亚去昭正殿救她之时。 “陛下口谕,前久舞先生,端庄得体,贤良淑德......朕甚是赏识,特允之与公子亚缔结良缘,择日完婚!钦此!” 被赐婚的,是她和公子亚! “不......” 简兮才说出一个字,便红了眼眶。 “怎么可能......” 行露见此,也明白,她是知道赐婚的事了,正想安慰她,就见简兮一边摇着头,一边起了泪。 饶是这么大的动作,扯到了伤口,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伤口的痛,哪抵得上心中半分? 行露见她很是激动,忙握住她的手,希望她能冷静下来,“姑娘,你还有伤,不能如此!” 简兮一把将她的手反握住,言语间尽是恳求,“我不信......行露你告诉我,我听到的是假的,对不对?你们在骗我,对不对!” 行露的手紧了紧,情之一事,她不懂,但若换成有人要分开她和胞弟,她定是心痛的。 在简兮灼热的目光下,行露还是开了口,“姑娘,这件事,元都已经传遍了,陛下的诏书,明日便会公示......” 简兮身体一僵,握着行露的手的力道也松了,“你是说......这件事,九七应当也是知道了?” 行露重重地点了头,“他那日的伤,伤口虽多,但并不重,在你被抓去的第二日,便醒了......只要赵大人不刻意封锁消息......” 后面的话,行露不说,简兮也清楚了。 他是皇子,又有太尉护着,只要他想,到焚琴殿去见她一面,是无论如何都能做到的。 可这几日来,只有她在日日担忧,他却从未想过去见她。 眼泪如决堤般涌出,方才的举动应该是扯开了伤口,此刻,伤口之处生生作疼,简兮的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握着一般,不得喘息。 “他真的,一丝想见我的举动都没有吗?” 行露看她这样子,心疼极了,却不得不将实情告知,“去太尉府的人回报,他自醒来便在房内养伤,从未踏出房门半步......” 简兮唰的站起,转身便要出去。 行露忙起身跟着,“姑娘你去哪!” 简兮头也不回地坚定道:“我要去找他!” 行露吼道:“简兮!你如何去找!私闯太尉府,可是死罪!” 简兮脚步一顿,脑中仿佛有片刻清明。 行露以为她清醒了,正欲松口气,就见简兮抬脚跨出了门。 “既然私闯不行,那我就光明正大的进去!” “简兮!!!” 行露眼见拦不住,赶忙跟了上去。 一个时辰后,太尉府。 “简兮姑娘,我家大人不在府中,姑娘请回吧。” 开门的小厮听到敲门声,将府门打开了一条五指宽的缝,得知是简兮之后,都没有通报一声,便直接将她拦在了门外。 “这位小哥误会了,我不是来找太尉大人的。” 简兮猜到会遇阻,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她从腰间取出一样物件以及一些银钱,递到小厮跟前。 “听闻九七先生被请到了太尉大人府上,简兮有急事想见先生一面,劳烦小哥将这块令牌交与他手上,见不见,九七先生会做决定的。” “至于其余的东西,就是小哥的了。” 那小厮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令牌等东西,“姑娘请稍等。” 见那小厮合上了府门,简兮像是什么事达成了,心中松懈了半分,险些没有站稳向后倒退了半步。 在一旁正牵着马匹的行露见状不对,忙纵身跃上阶梯,伸手扶住了简兮。 “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他听到这么大的消息都不去见你,区区一块上宾令能管用吗?” 简兮看着紧闭的府门,坚定道:“能。” “可你的伤......” 早在倚雪楼简兮哭泣时,伤口就已经开裂了,又经过这一个时辰的骑行,她脖颈间的纱布早已被染成了血红。 行露看着她身心俱损,却又知她固执,自己劝阻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折磨自己。 简兮感受着脖颈上的疼痛,才愈发的清醒,今日,她必须找九七问个清楚。 “死不了。” 就在行露还要说话时,面前的府门再次被打开。 开门的仍是那个小厮,只是这一次,他将府门大开,迎简兮进去。 但能进去的,只有简兮一人。 行露本是不放心的,但想到这里是太尉府,加上有九七在府中,应不会出什么乱子,于是最后还是等在了门外。 简兮跟着小厮,一路往府内走,穿过前院,走过回廊,最后在一处颇为雅致的院前停了下来。 “姑娘,这里就是九七先生暂住的院子了,小的不便进去......” 那小厮看了一眼院门前守着的两名府役,恭恭敬敬地对简兮道。 简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守着的两人虽穿着府役的衣裳,却是站立笔直,面容严肃,一看便不是寻常府役。 怕是……军中之人。 她没有戳穿,反而向那小哥道了谢,“多谢小哥了。” 那小厮走后,简兮便被守在院门前的一名府役领到了院中。 院子开阔,唯东北角落种了一棵枇杷树,此值盛夏,枝叶茂盛,一颗颗金黄的枇杷于枝叶上成熟,为这绿色增添了几分俏皮之气。 而树下有一男子,身着玄色之衫,缠着纱布的手中握着什么东西,可视线却是落在那树干之上。 微风徐来,衣带纷飞,简兮恍若见到了在归元寺内身处落英之中的白衣男子。 第三十七章 往事如烟 那府役拱手道:“公子,简兮姑娘已带到。” “下去吧。” 九七温润的声音缓缓传来,带着往日的柔和,却又有些淡漠。 他仍是看着面前的那棵枇杷树,没有多余的举动。 简兮望着树下的男子,之前所有的怒意似乎都随风散去了。 “九七,你的伤如何了?” 尽管九七是侧身对着她,可简兮还是看到了他一双手上缠绕的纱布。 九七闻言,缓缓转身,那拿着上宾令的手,被他不自觉间负于身后。 看见简兮的那一瞬间,他眸中的惊讶与担忧之意一闪而过,仿佛从未有过一般,嘴上说出的话亦甚是疏离。 “有劳先生挂念,皆是些皮外伤,修养数日即可痊愈。” 简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她细眉微蹙,“九七,你方才,叫我什么?” 九七听此,似是恍然大悟,“哦,你说得对,确实不该叫先生了……” 听见他这么说,简兮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却又不敢让这希望蔓延,因为九七那双看向她的眸子中,只有无尽的淡漠。 就好像他是在看着寻常草木一般。 果然,就听他嘲讽的声音传来,“陛下已下旨,你与三哥不日便会成亲,此刻,我当叫你一声公子妇,你也是承得起的。” “我说的可对,公子妇?” 他将公子妇三字咬得格外的重,看向她的目光亦是如利剑般冰冷。 “不是的,九七,我......” 简兮面对九七这如刀剑般的话语,早已是泪流满面,她不顾伤势摇着头,仿佛如此,九七就会像原来一样待她。 “我醒来时,便被告知如此,我不知道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情形......我甚至连陛下的衣角,都未曾见过......” 她哭着解释,想向九七走进一些,可不知为何,脚下如千钧之重,让她无法向前一步。 九七见她如此,负于身后拿着上宾令的手狠狠握着,关节之处,甚至可见铮铮白骨。 而他手上的纱布,早已被血色染透。 她心如刀绞,他却也好受不到哪去。 可他,却不能靠近她半分。 许久,九七收回了那冷冷的视线,可随之而来的字句,却将她的希望,彻底击碎。 “公子妇前来,若是只为说这些,那九七已清楚,日后,也定会对公子妇敬而远之,公子妇大可不必担心。” 简兮身子一僵,她不知道为何,等她醒来,一切都变了。 没有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如溺水窒息的人一般,找不到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甚至连眼泪都已停住。 可脖颈间的疼痛告诉她,要清醒,要理智。 “九七,你是不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身上萦绕着的悲伤瞬间消失,就连语气中,竟也带上了些强势。 “陛下为何会下旨?” 她不卑不亢地看着她,视线灼热,说话间向他走了一步。 “公子亚为何会知道我在昭正殿?” 她再次向前一步。 “你为何会在太尉府闭门不出?” 她一声声质问,步步坚定。 九七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她走到他身前,他仍是一声不吭,就直直地看着她,仿佛再不多看几眼,眼前的女子就会消失一般。 简兮忽然靠近,一把抓住他负于身后的手,九七心中一软,那手就被她拉到了身前,置于两人之间。 在看到九七手上被染红的纱布的瞬间,简兮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狠心质问。 “既然已经决定与我一刀两断,那今日,又为何还要见我!” 九七见她这般步步紧逼,却又红着眼痛苦的模样,险些就要克制不住自己,将她拥入怀中。 可他看到简兮脖颈上血红的纱布,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冷冷一笑,眸中漆黑,深不见底,“为何见你,你不是很清楚吗?” 说罢,他将视线落在了手上的上宾令上。 “上宾令我只给了你,往事如烟,我不该收回吗?” 此话一出,九七便感觉到牵制他手腕的那只冰凉的手微微一僵,在他面前的女子也后退了半步,手亦随之松开了。 “好一个往事如烟!” 简兮死死地看着九七,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指甲陷入了皮肤之中,溢出鲜血,顺着关节下滑,最后滴在地上。 “九七,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要我了吗?” 这一刻,九七知道,若是他开了口,此生与她,再见便是路人了。 可他,仍是开了口。 声音低沉而平淡,将所有的情绪,皆压在了心间。 “上宾令我已收到,公子妇还是早些回去养伤,等着成亲大礼吧。”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意料之中的话,简兮心中竟没了之前窒息般的痛苦,反而好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九七见她如此情绪,心中担忧之意上涌,正想伸手去留住她,却见刚走出一步的女子停下了脚步。 但她没有转身。 “你有苦衷,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和公子亚的婚约,我也可以想办法撤除。” “可九七,你不该骗我。” 简兮淡淡地说完这些,便头也不回地向院门走去。 九七听此,如五雷轰顶,他眼中竟有一丝晶莹滑落。 她信他,一直都信他。 无论自己再怎么装得狠心,她都信他。 “简......简兮!!!” 九七心中万般挣扎,终是开口想要挽留,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那走向院门的身影有略微的晃动。 他一惊,连忙飞身过去,接住了正要昏倒于地的简兮。 “来人!快去找大夫!” 九七向院外吼了一声,立马有一人领命出府而去。 “简兮......简兮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九七......” “是我不好,是我伤了你......简兮......” 简兮说得没错,他是有苦衷的。 陛下为何下旨,公子亚为何能及时赶到,他都知道。 可他没有办法! 都说身为皇子,身份高贵,万人之上,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可他们不知,皇子所为,皆是身不由己。 所以,他宁愿假死,也要脱于帝王之家。 可无论是九七还是元御,却都无法护得她周全! 第三十八章 已无退路 九七抱着怀中的人不知所措时,一黑衣中年男子从屋内走了出来。 男子剑眉星目,额间有一条刀疤,看上去颇为骇人,却也为他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若是仔细看,还会发现,九七的眉眼之间,与这男子颇为相似。 这人便是曾叱咤沙场,以数骑赵家军为元武帝一统天下,战功赫赫的太尉,赵全之! 亦是赵姬的长兄,公子元御的亲舅父! “你不眠不休守了她三日,已经够了。” 赵全之缓缓开口,声音雄浑有力,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压。 可这威压,对此刻的九七来说,却是毫无作用。 九七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女子,颤抖的伸出手,想触碰一下她的伤口,问问她是不是很疼。 且不说她能否听见,便是让九七此刻问出声,他竟也哽咽在心,难以开口。 就连想轻抚她伤口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她变成现在的样子,都是他害的!他有什么理由去碰她! “对不起……” 良久,眼角的泪珠滑落,他却只能说声,对不起。 赵全之见他为情所困的模样,出声提醒道:“公子,可别忘了,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九七一愣,眼中所有的心疼与焦急都被他尽数埋藏,语气间毫无生气,“我知道。” “处理好伤口,我便送她回去。” 说罢,他倾身将简兮横抱至屋内,轻手轻脚地放到了床榻之上。 昏迷中的女子不知是伤口的疼痛让她在昏睡中都不得安生,还是遇到了梦魇,一对细眉紧紧皱着,面露痛苦之意。 “九七......” 九七刚替她掖好被子,床榻上的可人儿却侧身将自己蜷缩起来,嘴中还喃喃念着什么。 他俯身过去,在听清她的呢喃之后,本就红着的眼眶愈发的酸涩。 她在梦里,一遍遍的念着:九七。 九七在床榻边蹲下身,一手握住她无助的手,一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轻声应道:“我在。” “九七......” “我在。” “九七......你为何骗我......” 这一次,九七只是目光深邃的看着她,没有再应答。 就在这时,院外响起了争执之声。 还未等九七唤人前来询问发生了什么,站在一旁的赵全之便率先打开了房门,恰好有一府役前来禀报。 “发生何事?” “回大人,一女子在门外吵嚷,说要见方才进来的那位姑娘。” 赵全之剑眉微蹙,还未等他下逐客令,房内的九七就先开了口,“让她进来吧。” 外面的府役一顿,看向赵全之,征求他的意见。 赵全之点了点头,“让她进来。” 没多久,府役便领了位女子进来,再出去之时,还识趣地将门给带上了。 “赵大人......五公子。” 来人正是在府外等了许久的行露,她一进门,便向屋内的人行了礼,在看向九七时,刻意说出了五公子这个称呼。 行露所叫不错,九七便是元武帝与赵姬诞下的第五子,名唤,元御。 九七听到这个称呼,恍若隔世,“上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我,应该是十年前了。” 早在那府役去带行露进来之时,他便放开了简兮的手,起身站在了床榻旁,此刻说话,还带着嗤笑,在行露看来,却是格外的陌生与阴冷。 这个人,再也不是那个流连花酒间却一尘不染的九七先生了。 “公子与我家姑娘谈完了?” 行露原本是等在府外,可左等右等不见简兮出来,反而见一名府役匆匆出了府,拦下一问才知,是要去请大夫的。 她一听,便想到了简兮的伤,于是就固执地闯了进来。 此刻见简兮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也验证了她的猜想。 大夫是给简兮请的,而简兮的情况阿瑶也说过,只要不过度动摇,她是不会有事的,如今简兮躺在床塌之上,说明她与九七的谈话,并不成功。 所以,行露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带简兮回倚雪楼。 九七淡淡答道:“谈完了。” 行露再问:“既然如此,我是否可以带我家姑娘离开了?” 九七依旧是淡淡道:“不可以。” 行露眸中一沉,眼中杀意一闪而过,看得赵全之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以沉默施以威压。 两人僵持片刻,九七见行露这护主的模样,心中松了口气,轻声一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小医仙阿瑶的医术毋庸置疑,只是你带她回去,需要些时辰......” “行露姑娘应该也看到,我已派人去请大夫了,若真是为了她好,便先处理了伤口,再行离开吧。” 行露闻言一怔,仿佛又看到了曾经的九七,可她不明白,只是一个身份的转变,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后她只是生硬地回礼道:“谢公子。” 不管怎样,他们应该......回不去了吧...... “行露。” 九七突然唤了她的名字,虽然倚雪楼和一杯酒坊的往来一直都是行露负责,她与九七也算相识颇久了,但往日皆是礼貌直至,唤她“行露姑娘”,如此直接叫名字,还是头一遭。 行露感受到其中的郑重,抬眼看向九七,等待他的下文。 “等下大夫替她处理伤口后,回去还是需要再让阿瑶姑娘查验一次,这样你我都放心些。” “你们离开之后,我会让公子亚以成亲为由,先行接她去焚琴殿适应,在她伤好之前,应是不会再与我见面了......” 行露不敢置信地看着九七,她不明白,这言语间明明都是在为简兮着想,可为何,他却要将她推给别人? 九七没有解释行露眼中的疑惑,而是继续道:“于焚琴殿内,公子亚能护她一时,但宫中依旧是危机四伏,我需要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保她平安,你,可能做到?” 行露越发看不透眼前的男子,可她仍是不卑不亢道:“不论公子今日是否有此嘱托,亦不论公子今后是否会站在姑娘这边,行露都只会支持姑娘的决定,永远站在她身边!” 九七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赵全之眼中亦是多了几分赏识,不管是在自己不怒自威的压力下仍保持冷静,还是这份护主的决心,都值得他正眼看待这位名叫行露的女子。 可同时,他又在心中怜惜,可叹她只是女儿身,否则上阵杀敌,醉卧沙场,几年之后又是一员大将。 “最后,还有一件事。” 九七转头看了看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女子,又向行露开了口。 行露知道九七心中还是有简兮的,于是敛了敌意,“公子请讲。” 之间九七的声音缓缓传来,清冷而又孤寂,“我对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告诉简兮。” 行露犹豫了一下,九七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这是为她好,你应该是明白的。” 行露远远地望了正昏迷的简兮一眼,心中一横,应声道:“好。” 第三十九章 没有如果 简兮再次醒来时,只觉得脑中甚是混沌。 她扑扇着长长地眼睫好几次,眼中才聚了神,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些熟悉。 左右一看,才发现,自己这是已经回到倚雪楼了。 简兮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却发现除了脖颈处的伤口之外,手心也传来了疼痛。 她垂眼看去,手上已经被缠好了纱布,却是无法止住痛意。 这双手,自见到九七的那时起,就一直在受伤。 九七啊...... 想起自己去质问九七的那一幕幕,简兮自嘲一笑,“都说十指连心,那手心的痛,可能抵得上心中半分?” 行露端着托盘走进来时,简兮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风景出神。 背影孤独而又悲伤。 “行露,你说,要是那日我不曾管公子亚的闲事,如今,会不会不一样?” 还未等行露唤她,她便猜到了来者是谁,并先行开了口。 行露脚步一顿,随后继续走向圆桌,“姑娘,即使公子亚有自保的能力,可对于你来说,那还是并非闲事。” “如果给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你还是会想方设法提醒我出手相助,亦会决然而然跳下窗去,不是吗?” 是啊…… 无论公子亚本人如何,为了灵珠,她一定会做同样的事…… 简兮淡淡一笑,笑中苦涩,如果那天她不曾跳下窗去,便不会遇到九七…… 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伤痛。 可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思及此处,简兮索性不再去想,看着窗外的日头,问起了别的。 “现在什么时辰了?” 行露一边回答,一边将托盘内的汤药和肉糜拿出来放在桌上,“快卯时了。” 简兮一怔,这才想起来,昨日她昏倒时已是日落黄昏,如今天光大亮,显然已经是第二日了。 “我这是,昏迷了一整夜?” 行露轻叹一声,“不然呢,你可不知道,我昨日带你回来时,众人见你昏迷不醒,差点炸了锅!” “好在阿瑶看了,说你只是气急攻心……” 说到这里,行露顿了一下,悄悄地打量简兮的状态。 气急攻心?自然是被九七气的! 她也不知现在提起,会不会让她更加难受。 可行露看去,发现简兮面色无常,像是没听到一般,她这才将话说完,“阿瑶说你躺躺就好了,大家这才继续各司其职。” 倚雪楼内的人,包括行露在内,大多数都是受了简兮恩惠的人,是以皆是真心为她担忧。 她这一昏迷,还真就是不知牵动了多少人的人。 简兮带着抱歉的口吻道:“让你们担心了……” 行露笑了笑,上前去挽着她走到了桌边,摁着她的双肩,让她坐下。 “好了,快过来吃点东西喝药了,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若是再如之前一般动不动便晕倒过去,后面的事,如何进行?” 这一刻,简兮只觉得心中软软的,伤口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 她弯眼而笑,“知道啦!” 而后便乖乖地吃粥喝药。 虽然手上的伤会影响行动,但吃个东西还是绰绰有余的。 吃完后,行露给她拆了纱布换上新药,一边上药还一边责骂她对自己心倒是狠,竟然戳这么深的一个血洞。 简兮哄了好久,行露这才没有继续恼她。 之后,简兮便和行露说起了她那日赶去溪边之后所有的经历,从被公子正抓去,到由公子亚救出,再到与九七的部分对话...... 说及太尉府,简兮又想起了一件事,问道:“是你将我带回来的?” 行露心中咯噔一下,简兮果然问起了此事,她面不改色答道:“嗯。我见你久未出来,便私自闯了进去,好在太尉大人和......五公子并未刻意为难我......” 简兮看向她,“那他可有对你说什么?” —— “最后,还有一件事。” “我对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告诉简兮。” “我这是为她好,你应该是明白的。” “好。” —— 行露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握拳,看着简兮,最后却是摇了摇头。 简兮见她这反应,垂眼笑了笑。 简兮啊简兮,你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其实我知道,他在骗我......” 行露猛地瞪大了双眼,“姑娘你说什么?” 简兮淡淡道:“虽然相处时间不甚长久,但他的为人,我很是清楚,他身为皇子,有迫不得已之处,我能理解,只是,此番他选择将我推开,自己面对。” “我尊重他的选择。” “但我被赐婚给公子亚,已成定局,要么我尽全力,想方设法面圣请求收回成命;要么......与公子亚成亲,一举寻回灵珠!” 行露闻言,眉间多了几分凝重,她好像已经猜到了简兮的选择。 果不其然,接下来便听简兮坚定道:“既然九七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我,便回归正途,替我族,夺回灵珠!” 她说话之时,眼中熠熠生辉,仿佛一开始谋划着与公子亚扯上关系,不知情爱为何物的那个简兮,又回来了。 行露心中欣喜的同时,却又生出了无尽的自责,如果,她说出来,简兮是不是就会改变主意了? 她知道,灵珠是简兮来到元都,甚至是简兮活下去的原因,但谁都知道这帝王灵珠对元武帝的重要性,要想夺回灵珠,谈何容易? 这条路,危险至极,行露心里,倒是恨不得简兮能不管不顾,与九七远离这红尘。 “简兮,其实......” 然而,就在她要告知简兮,九七对她说的话时,楼外忽然嘈杂了许多,随后房门便被敲响了。 “姑娘。” 简兮一听,是甘棠的声音,当下便让她进来了。 甘棠仍是穿着一身舞衣,简兮自褪去久舞之名后,这倚雪楼,一直都是由甘棠守着。 她微微喘着粗气,像是急奔上楼的。 简兮打趣道:“这般着急,可是想我了?” 甘棠见她如常,看来伤势并无大碍了,本想与她嘴边斗上一二,可想起楼下的阵仗,当即便道:“想什么想,楼下来了一大队人马,说是接你入宫的!” 简兮惊道:“入宫?!” 第四十章 芳菲菲兮 简兮那边惊讶不已,可行露却是愁眉不展。 九七与公子亚因为母辈的事情,关系应该算是恶劣,虽说她不知道九七是怎么做到让公子亚同意接简兮入宫的,但他确实说到做到,说服了公子亚。 而简兮在惊讶过后,也恢复了以往的处事作风,开始冷静发问:“来的是谁的人?” 甘棠答道:“领头的是历侍卫。” 简兮闻言,陷入了思考,“我虽与公子亚有婚约在身,可成亲之前,男女双方不得会面,他此番派历阳来接我入宫到底为何......” 甘棠亦不了解其中原由,“这......我就不知了......” 末了,简兮终是做下了决定,“他既然如此大张旗鼓的命人来接我,想必赐婚诏书已经公示了,我本就要与他合谋,去了焚琴殿,更是方便一些。” 她说着起身,牵过了甘棠的手,语重心长道:“只是阿婆和倚雪楼,就托付给你们了。” 甘棠轻轻回握简兮缠着纱布的手,点了点头,“放心吧,无论如何,倚雪楼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简兮微微一笑,对桌前的行露吩咐道:“行露,帮我收拾一下东西,我便随他们进宫去了。” 哪知却久久不见行露回应,她转身过去,只见行露正垂首,似是在愣神。 简兮再唤一声:“行露?” 行露如大梦初醒,猛然回神,站起了身,“姑娘?” 简兮觉得行露有些许不对劲,让甘棠去跟楼下的人马交代一声,自己又朝行露走了过来,“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说罢还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并无异处。 行露却突然正色道:“姑娘决定好了?” 简兮亦庄重回答:“决定好了。” 行露再问:“非进宫不可?” 简兮再答:“非进宫不可。” 行露倏地单膝而跪,“行露愿跟随姑娘入宫!” “不可以。” 简兮有片刻的讶异,却在屈身打算扶起她的同时,嘴上便已经拒绝了她。 行露昂首,眼中是急切,是倔强,似乎简兮不答应,她便不起身一样,“为何不行?!” 简兮见她执拗,便放弃了扶她起来的想法,正了身,无奈道:“你忘了,你在这世上,从不是孤身一人。” “你还有弟弟,当初若非是他,你又怎会来这倚雪楼?” “行露,那高墙院下,不知埋了多少白骨,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你弟弟交代?” 行露听简兮这苦口婆心的劝诫,挣扎了半分,仍是坚持,“胞弟如今大病已痊愈,前些日子,在城西找了个铺子当值,自给自足,应不成问题。” “再说了,即便我身为长姐,亦不能伴他一辈子,他也该离了我了。” 这次,简兮没有急着劝她,而是目光深邃地看了她许久,才开口道:“你知不知道进宫意味着什么?” 稍有不慎,便再无踏出高墙之日。 行露抬眼与之对视,“行露知道。” 简兮沉声道:“那你仍要坚持?” 行露目光坚定:“是。” 简兮忽而无奈一笑,倾身朝她伸出了手,“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好好的阳关道不走,非要跟我去独木桥!” 行露知她这是答应了,亦是满意的笑出了声,手搭在了简兮的手上,在她的拉扯之下站起身来。 “姑娘去哪,我便去哪,这才是不离不弃!” “行了行了,去收拾东西吧。” 片刻之后,简兮便带着行露下了楼,还未走到底层,便见甘棠和一戴着面具的男子在楼梯的拐角候着了。 “历侍卫,你来了。” “简兮姑娘乃未来公子妇,公子不便露面,属下自当代为迎接。”历阳握拳作揖,说罢还将一块纱巾递了过来。 “未行成亲大礼之前,男女双方不得见面,委屈姑娘了。” “多谢。” 简兮微微颔首,接过了他手中的纱巾,蒙于面上。 此举合理,亦是为了护她周全,她必不会多说什么。 历阳见状,直起了身子,伸出右手指向前路,“姑娘,请。” 这一日,公子亚得美人相伴的美谈,传至元国各地。 羡慕有之,赞赏有之,不屑亦有之。 但这些,就不是简兮所能控制的了。 而简兮本人,则是被历阳一路带到了芳菲阁。 她朝着院内走了几步,此时正值盛夏,花草茂盛,花香沁鼻。 “芳菲菲兮袭予,芳菲阁,倒是个好名字。” 简兮看着院内熟悉的花草,感叹道。 她来过焚琴殿三次。 第一次,是被打昏带来的,醒来时便在芳菲阁内了。 第二次,是被公子亚从昭正殿救出,醒来时,亦是在阁内。 第三次,便是这次了。 “说起来,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走着进芳菲阁吧?” “历阳惭愧,当时也是公子所命。” 行露进宫没多久,便叫历阳唤来宫人带着她去熟悉各处事物了,此刻只有历阳跟在简兮身后。 答话的,自然也只有历阳。 简兮一说起这事儿,他便想起第一次打昏将她扛回来的场景,确实很是不妥。 那谁知道自己当时奉命打昏的,是未来公子妇呢? 历阳那厢心里嘀咕着,简兮这边倒是一脸无谓,“事出有因,历侍卫不必心有愧疚。” “谢姑娘体谅。” 历阳拱手,忽而又想起昨日公子亚交给他的药瓶,本是想给她送去,谁知后面竟发生了那样的事。 他将药瓶拿出,递于简兮,“这是吴方士给姑娘配的伤药,姑娘昨日走得太急,忘下了。” 简兮侧身看了看他手上的药瓶,并未接下,转而看向正本本分分递药的历阳,神色颇为严肃。 “我记得,历侍卫与我第一次见面时,还要杀我吧?” 历阳眼皮跳了一下,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这未来公子妇,不会记仇吧? 可也不是我要杀她的,分明就是公子下的命令,而且也只是吓吓她而已! 脏水怎就到我身上了?! 历阳内心十分委屈,他正欲开口,只见身前的女子笑出了声。 抬眼看去,女子掩面而笑,双眸如月牙,纯粹而又动人。 “你还当真了?我逗你呢!” 说罢,飞快地拿过了他手中的药瓶,悠哉游哉的朝着屋内走去了,留下历阳一人在风中凌乱。 第四十一章 不善表达 我这是……被耍了?!!! 他堂堂七尺男儿,能文能武,竟然被一女子光天化日之下给耍了! 历阳看着简兮进屋的背影,差点气急攻心。 谁知下一秒,简兮便转了身,眼中是盈盈笑意,“历侍卫,还不快跟上?” 历阳心里叫苦不迭,却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她进屋,“是。” 简兮刚在厅中坐下,历阳便走了进来,简兮挥了挥手,“坐。” 历阳犹豫了一下,但一想到他要是不听,简兮很可能会换着法儿的耍他,想了想,还是乖乖坐下吧。 “姑娘有话问历阳?” 虽说简兮与公子亚共议大事,但也向来只有他二人,历阳真正与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此番她故意叫他前来坐下,定是有话要问,并且这话,很可能是不便问公子亚的。 简兮听他问话后,眼中多了几分赏识,“看来,历侍卫已经知道我要问什么了。” 历阳微微颔首,未等简兮询问,便将刺杀那日的事娓娓道来。 “姑娘离开焚琴殿之后,公子发现姑娘走得急,未将伤药交予你,便派我给姑娘送去,可我去之时,恰好看到行露姑娘带着几人匆匆出了倚雪楼。” “见她神色迫切,我便悄悄跟了上去,而后就知道了你与五公子遇刺的事。” 听见五公子这个称呼,简兮心中五味陈杂,“他的身份,你们都知道了?” 历阳闻言,看了一眼简兮,随后道:“下月的宫宴上,除了原定的为元阳公主选驸马之外,应当还会让五公子与文武百官打个照面......” 虽然不知道简兮和九七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冲简兮知道九七的真实身份来说,至少私交是不错的,因此历阳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告知与她。 简兮细眉微蹙,淡淡道:“我知道了,宫宴的事,我与公子相商之后,再行安排。” 历阳点了点头,继续说起了之前的事,“你落水后下落不明,我便赶回来将此事告知了公子,公子听闻后,当即做下决定,去见了陛下。” “昭正殿毕竟是大公子寝宫,守卫森严,即使是公子,也不便硬闯,哪怕硬闯进去,只要大公子不承认,我们照样无法将你平安带出......” 简兮轻叹一声,明白了所有,也接下了他的话。 “而面圣最有效的方法,便是赐婚了......” 公子亚在第一时间,做了最正确的决定,说起来,她不该怪他。 简兮这边知晓事情的经过后,毫无波澜,可历阳却是疑惑了。 “姑娘昨日愤愤离去,不是因为知道赐婚之事而气的?” 说起她昨日离去的原因,一是因为九七情况未明,二是因为公子亚杀了那两个宫人之事,至于赐婚...... 虽说知晓时很是震惊,但确实从始至终,她都未曾因此事而生公子亚的气。 “难道......是因为那两个女宫人?!” 历阳思来想去,从去昭正殿救简兮,到她气愤离开,中间除了赐婚之外,能让简兮生气的,只怕也只有这件事了。 简兮一怔,倒是没有想到他能这么快便猜出来。 历阳观她神色,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无所谓道:“不过是两个宫人而已,你竟然为了她们跟公子置气???” “不过是两个宫人而已?”简兮听到他这话,瞬间怒了,“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本以为高小少爷刚正不阿,不会视人命如草芥,没想到......” 历阳越听越不对劲,赶紧打断了她的话,“我的姑奶奶,您在说什么?什么命不命的?宫里辞去两个宫人,怎么还就要了命了?!” 简兮懵了:“啊???” 历阳碎碎道:“虽说在焚琴殿当值银钱是会多一些,她们返乡之后怕是再难找到这样的好差事,可公子也已给了她们一大笔银钱,够她们度过此生了。” “等等等等!”简兮拦住还要念叨下去的历阳,问道,“你是说,那两个宫人没有死?可公子亚自己说她们已经不会再说话了......” 历阳颇为嫌弃地看了简兮一眼,“所以你便认为,公子杀了那两个女宫人?” “你这样想公子,他不气才是怪事儿!” “那两名女宫人,本就是哑巴,不然公子怎会让她们替你更衣?虽说心急易错,可公子这点理智还是有的。” 天呐,自己这是对堂堂三公子做了什么啊! 不仅误会人家,还耍小性子! 简兮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想倒杯水来遮掩一下自己的羞愧。 可等她拿起水壶才发现,这壶里,哪里来的茶水? “为你挑选的宫人还未到,所以芳菲阁中会有些许的照管不周,我去叫人给你烧壶好茶。” 历阳知她心中愧疚,也不再过多职责,而是从她手里接过了水壶,“至于将你接来焚琴殿,是公子今早去请的旨,如今公子正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住在焚琴殿,要比外面安全许多。” 他顿了顿,又道:“公子只是不善表达,但万事他都会思虑周全。” 特别是,对心上的女子。 “希望下一次,姑娘不会再误会公子了。” 历阳话音刚落,还未等他踏出一步,门外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你们说得如此欢愉,不会是在说我坏话吧?” 公子亚步履悠闲地踏进了厅中,唇边带着一抹微笑,仿佛之前对简兮冷言冷语的人不是他。 他的身后,还跟着几名女宫人,公子亚一挥手,跟在他身后最近、手中端着托盘的女宫人便走上了前。 “简兮姑娘,历侍卫。” 行礼之后,她便将托盘中的茶壶放置了桌上,并倒了三杯茶水,还接过了历阳手中的空壶。 与此同时公子亚介绍道:“她叫辰儿,算是一个小管事,有什么事,找她便可,其余的都是芳菲阁的宫人,你看着差遣。” 简兮都惊得忘了起身,他之所以久久没有出现,就是为了去给她挑选几个宫人??? 直到公子亚慢条斯理地在桌前坐下,简兮这才惊得起身。 公子亚不知她此番反应是为何故,但仍是朝那些宫人摆了摆手,道:“都下去吧。” 宫人应声而下。 历阳在一旁,视线在公子亚和简兮只见来回穿梭。 最后贼兮兮的笑了笑,朝简兮眨了眨眼,识趣地退了下去。 历阳:“......” 简兮:“???” 第四十二章 一口黑锅 坐在屋内的两人,在众人下去之后,却是久久未曾开口交谈。 一时之间,厅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公子……” “你……” 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似是两人有了默契一般,赶在了一起。 简兮见状,不知为何,心中竟觉得甚是好笑,面纱之下掩盖的容颜也不自觉地染了笑意,她道:“公子请讲。” 语气轻柔,不似之前那般疏离。 公子亚听她语气转变,眼中柔情一闪而过,“我听人说,你回去之后昏倒了,伤可要紧?” “之前的伤药,历阳可给你了?” 没有询问昭正殿的事,亦没有提她去太尉府才昏倒这个原因。 从她醒来,到现在,他问得最多的,只是她的伤。 他在关心她。 这是简兮此刻意识到的一个深刻的事情。 她心中温暖的同时,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柔情。 哪怕这份柔情,是来自她未来的夫君。 最后她只得以打趣遮掩过去。 “没想到,一向不近女色,深沉肃穆的三公子,如今竟对着一位舞女驱寒温暖啊~” 公子亚带着不成器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自己是不该过分关心她。 毕竟,眼前的女子,像是没有心一般。 再准确一点来说,她的心,或许早已给了他人。 简兮见成功蒙混过去,这才以甚是官方的口吻道:“有劳公子惦念,历侍卫已将伤药交予我了,阿瑶也给我配了些药,皮肉之伤,过几日应能痊愈。” 几日便能痊愈?那伤口之深,哪里是几日就能好的? 公子亚微微皱了皱眉,颇有些烦躁,“既然如此,那还请你好些养伤,不要再随意走动扯到伤口了。” “毕竟,我让你来,不是养着你吃白食的......” “对不起。” 简兮猝不及防地一句道歉,打断了公子亚气恼的话语,并将他眸中的躁意瞬间击垮,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疑惑与“是不是话说得过了些”的内疚。 然而简兮只是垂眼盯着身前的茶水,并未看到那些。 “先前,因为两名女宫人,错怪了公子,是简兮不对......” 公子亚一怔,“历阳告诉你的?” 简兮沉默,但该处理的都已经处理干净了,除了公子亚本人,知情者就只有历阳,她不说,他也猜得到。 “多嘴。” 公子亚紧抿薄唇,最后生硬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在附近某屋顶上抱着长剑,正看着风景的历阳很不幸地打了个喷嚏,浑身抖了抖,然后跳下了屋顶,决定还是在院内守着对身体比较好。 简兮闻言,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没有去戳穿他,反而不着边际的又说了句:“谢谢。” 公子亚又皱了皱眉,“因为我救了你?” 他为人精明,简兮既然在前面的对话开了条口子,后面所说,他自然猜到了其中所指。 之所以皱眉,是因为,今日眼前的人,着实过于乖巧了。 “不仅仅是因为公子在昭正殿救了我。”简兮想起那日的一幕幕,如今仍是心有余悸,“更是多谢公子的日夜照料,对简兮的信任,以及......牺牲。” 简兮在说到“牺牲”二字时,她抬眼与公子亚对视,坦坦荡荡,又闪动着坚定的光芒。 她在用心告诉他,今后,她会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公子亚有一瞬的失神,自从遇见她开始,好多东西,都在悄然之间便不同了。 比如,自己的心绪。 不过公子亚毕竟沉稳多年,很快便控制好了内心蔓延出的喜悦与欲望,冷冷道:“从你与我合谋起,你我便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救你信你,不过是情理之中,毕竟,你还有些价值。” “至于你所谓的牺牲......呵......” 他淡淡一笑,继而道:“公子妇一位,若是能换取你心甘情愿助我谋得大计,那这点小事,便算不得牺牲。” 简兮眨了眨眼,心中却泛起了嘀咕,你就死鸭子嘴硬吧! 可转念一想,为了利益将公子妇一位给了她,不能与自己心中所想相守,也确实委屈了他。 等到事情结束,再和离便好,况且,现今婚期未定,会不会成亲也尚未可知。 随机应变即可。 简兮心中如是想着,嘴上却是夸赞道:“公子深明大义,简兮深感佩服。” 听她这奉承之话,公子亚还真是高兴不起来,“这些又是历阳告诉你的吧?” 简兮笑而不答。 这些事零零总总,听来的、问来的加上她的猜测,也差不多了。 公子亚见状怒道:“这个历阳,真是许久未曾管教,胆子肥了!” 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他到底是谁的人!真是应该好好打一顿了! 在院内某个角落蹲着的历阳又打了个喷嚏,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地背上了黑锅。 还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嘟囔道:“这大夏天的,怎么总觉得背后冷风阵阵......” “说起历侍卫,高小少爷与公子算是手足之交吧,真是令人羡慕。” 简兮见公子亚愤懑的模样,不知怎的便怀念了起来。 当初在仓山,她亦是有挚交的。 公子亚听此却是讽刺道:“手足之交?是啊,真正的手足,还不如这毫无血亲的挚交。” “说来也可笑,在你之前,我能放下戒备,全副身心去相信的人,只有他一个。” 简兮闻言一愣,她看着公子亚些许孤寂的眸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知道的,之前她还劝诫过他,要绝情弃爱。 可若一个人真的如此,该是多么的痛苦。 皇室手足,还不如市集之上的陌生人。 身处宫墙之中,看着光鲜亮丽,实则有太多的迫不得已。 墙内的人想出去,墙外的人却争得头破血流也要进来,是多么的可笑? 而这,便是九七不愿回归皇族的原因吧...... 可自己,却是亲手做了这个刽子手,斩断了他所有对生活的向往...... 简兮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去想他。 他们都有了各自的选择,既然如此,她便不该再留恋。 她再度看向公子亚时,眸中已是坚定,她郑重道:“公子放心,简兮定当不负公子信任!” 第四十三章 扎个小人 公子亚看她这信誓旦旦的模样,终是展颜而笑,轻声应道:“好。” 简兮见身旁的人眉眼温柔,不再孤寂,心中亦是轻松了些。 至此,两人之间的阴霾才彻底散去。 “在公子心中,大公子是一个怎样的人?” 两人沉默一会儿后,简兮浅抿一口清茶,突然开口发问。 公子亚思考了片刻,缓缓道:“兄长这些年来,拉拢各方官员,羽翼日渐壮大,虽一双眼睛蒙有白纱,可内心却很是清明。” 简兮蹙眉,“公子的意思是,大公子的心思,比看上去的还要深?” 公子亚却摇了摇头,道:“不。” “兄长心中是清明,但精于算计的......以我多年观察来看,应当是他的生母胡姬和御史大夫周瀚海。” 简兮再次问道:“那公子是说,大公子和传言中的一般,心无城府,做事随性?” 公子亚看向她,道:“如果,他没有隐藏够深的话......” 说着他一顿,反而发问:“在昭正殿的那日,你可是看到了什么?” 简兮着实不愿再去回忆那天所发生的事。 正是那日,她与九七互述衷肠。 却也是那日,让彼此之间有了裂缝。 简兮淡淡道:“那日,起初他问我,灵族秘术,可有能出去人身上印记的。大公子莫非,有不愿让人看到的印记?” “可我观他面相,或是露于人前的手中脖颈,皆无印记......” 公子亚听后倒很是镇定,一副理所当然之态,“那是否,还有一处,与众人不同?” 简兮微微蹙眉,细细想去,恍然道:“公子是说,眼睛?!” 公子亚一边点头,一边拿起茶盏品味。 简兮得到肯定,更是惊讶,“也就是说,大公子并非眼疾,而是因为眼上有疤痕?” “也并非是疤痕,而是一块形状丑陋的胎记,在左眼之上。” 公子亚说着将茶盏放下,“这件事,也是父皇一手压下来的,你查不到,也在情理之中。” “即使在这宫中,除了我、父皇胡姬之外,只怕就只有周瀚海和兄长身边的贴身侍卫知道了。” 简兮问道:“朝臣都不知?” 公子亚解释道:“未来天子面相可憎,即使才能匹配,可一旦传出,却是毫无天子威严,会被天下人所耻笑。” 简兮倒是完全没有想过还有这层关系,“天子也会被世人耻笑?” “平时见着阿雪聪慧,怎的会在这里想不通顺?”公子亚看向简兮的眼中充满了戏谑的笑意,“你若生得丑陋,别说久舞之名了,只怕连倚雪楼的戏台,都不会让你上罢。” “阿雪,不要把人心想得太过善良,这个世界,也是看脸的。” 对啊...... 她怎么忘了,若非如此,阿花怎会遭他人嫌弃,流离失所? 简兮垂下了眼睑,没有立刻接话。 公子亚见她这闷闷不乐的模样,笑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这天底下,只怕还没人敢说久舞先生容颜的不是。” “公子,你竟在戏弄我!” 虽是哄她开心的玩笑,倒也是头一次有人这么直白的说她生得好看。 简兮到底是位女子,脸皮薄,霎时间便红了脸。 公子亚看她恢复常态,正色道:“然后呢?” 简兮先是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昭正殿的事。 继而道:“他与我谈话之时,故意将那贴身侍卫支开后,言谈举止这才不甚端庄,但言语间却又处处对我设下陷阱......” 公子亚饶有兴致道:“哦?如何设陷?” 简兮抿了抿唇,问道:“公子可知九七的真实身份?” 公子亚答道:“他的身份,早在佛尊玉佩再次面世之时,不少人就已经知道了。” 简兮道:“可那日我故意试探他时,他却如毫不知情一般,原本那侍卫在时我以命相要,是对他毫无用处的,但他却还是故意让我以为有用。” “那他这期间的目的到底是为何?” “前一个问题,他在试探你与五弟的关系。”公子亚十分耐心地为她讲解,“刺杀之时,你与五弟共处,若你知晓五弟身份,说明,你对他,并不一般,如此,便有了对抗五弟的筹码。” 简兮心中咯噔一声,当时情况紧急,她全然不知,但好在她也未露出什么马脚。 “至于后一个......” 公子亚看了看简兮,这次没有像前面一般细细道来,反而是留了个谜底给她,“日后,你便会知晓了。” 简兮一脸茫然,难道他们这不是在一本正经分析敌方情况吗??? 公子亚没有理会她的疑惑,而是悠然拿起桌上的水壶,给两人添上了茶水,待将水壶放定,这才慢悠悠道:“既然你对兄长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那便说说看,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吧?” 他这是在循循善诱? 简兮一个激灵,感觉自己掉进了狼窝。 但随之她便将这想法丢出了脑海,朗声唤道:“历侍卫——” 这大声叫人的模样,当真是倚雪楼里一颦一笑柔和美艳的久舞先生? 公子亚无奈地拿起茶盏喝了口茶,由着她去了。 “姑娘叫我,有何吩咐?” 历阳手脚倒是挺快,话音刚落便推门而入。 简兮伸了伸手,示意他坐下,“公子问我接下来有何打算,我觉得可能要麻烦到历侍卫,隧叫你一起来听听。” 历阳下意识地看向公子亚,之间后者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他这才过去坐下。 简兮正色道:“在昭正殿那日,是我与大公子第一次相处,他的为人如何,说实话,我到现在仍是未曾看透,但我有一法,可试出他到底如何。” 历阳询问:“什么方法?” 简兮挑了挑眉,坏笑道:“扎、小、人!” 历阳刚拿在手中的茶盏差点吓掉,他转眼看向公子亚,不断地变幻眼神和神态,无声地控诉道:“你这是把她脑子聊坏了?扎个小人儿也想撬了大公子?” 公子亚颇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很是不想搭理。 简兮轻咳了两声,打断两人视线的对话,“历侍卫莫不是忘了,明太后当初是如何仙去的?” 第四十四章 御史大人 明太后,乃元武帝生母,原本受尽帝王宠爱,却是红颜薄命,因病早逝。 元武帝登基之后,追封为明太后。 但明太后真正的死因,其实是因为先帝的妃子之中,有人对她使用了巫蛊之术。 也就是简兮口中的,扎小人儿。 是以宫中虽无人敢提及此事,但众人心中了然,巫蛊之术,乃宫中禁区。 历阳瞪大了眼睛,显然是想起了这件事,“这可是诛灭三族的大罪,姑娘,你这是不是闹得太大了一些?” 简兮抬手,将头支在圆桌之上,“诛灭三族是大了些,但国家律法严苛,却是刑过不及大臣,更何况是皇子?依我之见,不过是罚些金银,禁足罢了。” 说罢她又看向公子亚,询问道:“公子觉得呢?” 公子亚意味不明地一笑,起身朝门外走去。 简兮正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遍,就听到他轻飘飘的一句,“做得干净些,不要留下把柄。” “是!公子慢走!” 简兮起身答完,一眼扫到正欲悄悄溜走的历阳身上。 历阳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但突然之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脊背发凉。 “我说历侍卫啊,坐下来喝杯茶再走呗?” 简兮说着缓缓走到了他身后,双眼泛着精光。 历阳咽了口口水,看了看门外已经没有了公子亚的身影,绝望地转身坐了回去。 干巴巴地道:“姑娘想要如何实施?” 简兮将他之前吓得放下了的茶盏又递到他身前,“我记得陛下最近对新入宫的郑少使很是宠爱,胡夫人因此与她很是不对付,你不如,教郑少使去胡夫人和昭正殿送个礼,再恰巧看到些什么......” 历阳赶紧接过那茶盏,让未来公子妇给他奉茶,传到公子亚耳朵里,又是一顿切磋! “姑娘怎么确定郑少使一定会听我们的话?” “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况且,谁说她听得是我们的话了?” 简兮眯眼而笑,看得历阳心里发慌,她继续道:“郑少使的父亲昨日托人给她带了些家乡产物,你收买一个她身边信任的宫人,进言即可。” “顺便再收买一下昭正殿那边的宫人,放一下人偶,人偶待行露回来之后,我再让她给你送去。” 历阳听见收买昭正殿的宫人,颇为不解,“姑娘想放人偶,用我们在昭正殿的细作,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更好?收买的宫人毕竟人心不齐,只怕......” 简兮唇边带笑,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道:“齐不齐,不打紧,只要她做事儿之时,露出马脚就行了,后面的事,交给我便可。” 历阳看着眼前正品茶,表面上温柔无害的女子,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个念头——千万不要惹她! 这女人狠起来,自己怎么死的,只怕都不知道! ...... 翌日。 简兮闲得无聊,一边把玩着果盘里的橘子,一边等着外面的消息。 算算时辰,行露也该回来了。 正想着,就见行露不急不缓走进了厅中。 “姑娘。” 行露进来之后微微颔首行礼,正身时看见果盘里被像列队一般的橘子,眼中有些无奈的笑意。 简兮倒是不管她笑不笑,直接了当问道:“如何了?” 行露答道:“如姑娘所料,郑少使送礼之时,看到了制作人偶的东西与红纸,当即便去告诉了陛下,陛下盛怒,立刻派了御史大夫随郑少使去搜查,却......一无所获。” 简兮道:“一所无获?当时不拿下证据,再来自然一无所获。然后呢?” 行露继续道:“而后御史大夫对那宫人进行了拷问,那宫人供出,是焚琴殿的人所指使的,现下,应该在来焚琴殿抓人的路上了。” 简兮不慌不忙地稍微点了点头,“对了,公子呢?” 行露道:“在御书房,大公子亦在,听说还有不少朝臣。” 听到巫蛊事情暴露眼睛都未眨一下的简兮,此刻却是轻轻皱了皱眉,“在这个时候叫二人前去?是要当面对质?不,巫蛊之术难登大雅之堂,便是审问,也不该有许多朝臣在场,况且他应该有意为公子正压下此事,应当不会让太多人知晓具体情况。” 否则,便不会让周瀚海主事了。 “具体何事,可曾知晓?” 行露摇了摇头,“不知。” 简兮沉思了片刻,放下手中的橘子,起了身,“罢了,先顾眼下事宜吧。” 这不,刚起身,就有一人急行而来。 “简兮姑娘,不好了,御史大人带着郑少使和一小队侍卫在焚琴殿门前,说要搜宫,公子不在,历侍卫正拦着呢!” 焦急之人,正是昨日公子亚带来芳菲阁的宫人管事,辰儿。 简兮与身旁的行露对视一眼,面纱下的红唇微微向上勾起,声音沉稳道:“走,去看看。” 片刻之后,焚琴殿殿门前。 “你不过一个侍卫,竟敢拦住我?” 一个身着朝服,体态略显肥硕的中年男子正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眼前不识好歹的侍卫。 “这里是焚琴殿,大人若想搜宫,还望拿出陛下的令旨来。” 那侍卫挡在门口巍然不动,嘴上仍是“需要令旨才可放行”的话。 中年男子怒道:“陛下命本官清查巫蛊一事,事态严重,关系到两位公子,自当尽快解决,令旨本官事后自会补上!” 说罢,他便向前走了一步,门口的侍卫亦向前走了一步,挡在他身前。 中年男子身后的侍卫见状立刻拔出了腰间的刀刃,场间顿时剑拨弩张。 恰在此时,一女子悦耳而平和的声音从焚琴殿中传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诸位,这是在宫里,刀剑无眼,伤到谁便不好了。” 话音刚落,女子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步履轻盈从容,落落大方,脸上虽蒙着面纱,却也难以遮挡她倾城的容颜,反而令人遐想。 见她到来,挡在中年男子身前的历阳朝她点了点头,退到了一旁。 女子站定后颔首屈膝,微微行礼,“御史大人。” 而后看向他身后衣着颇为华丽,面目清隽秀丽的女子,“郑少使。” “简兮这厢有礼了。” 第四十五章 罪加一等 周瀚海目光深邃地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在心中细细品味了一番,脸上却是仍是横眉怒目,说话的语气亦是带着些压迫之意。 “你就是与三公子有着婚约的简兮姑娘?” 简兮微微颔首,“正是小女。” “便也算是这焚琴殿的半个主人,老臣今日,奉命调查巫蛊一事,还请姑娘莫要阻拦。” 嘴上说着“请”,态度却是傲慢,哪里来得半分请的意味? 在简兮身后的行露听到这语气,心中很是不快,却又无可奈何。 简兮倒是神态镇定,缓缓道:“三公子如今不在殿内,而大人又无陛下令旨,搜宫一事,兮,做不了主......” 周瀚海闻言,正欲发作,就听面前的女子继续道:“兮观大人此番,带着昭正殿的女宫人前来,想是为了找到那幕后胁迫之人。” “搜宫抓人不可取,但大人想要在焚琴殿找一人,兮,可让宫内宫人皆立于前院,让大人与那女宫人,一一辨认。” 周瀚海浓眉一沉,面目严肃,眼前女子的遇事有条不紊之态,着实是他意料之外的。 而她提出的建议,合理合法,他,无法拒绝。 “好,那便依姑娘所言,于前院辨认!” “谢大人体谅。”简兮向周瀚海行礼之后,又对一旁的历阳道:“劳烦历侍卫派人搬几副桌椅到前院,并叫所有的宫人都到前院候着。” “是。” 历阳去下达命令之后,简兮这才携行露和辰儿让出一条路,做出请的姿势,让周瀚海一干人等进去。 片刻之后,前院便站满了宫人。 周瀚海和郑少使坐在宫人前面,等着那在昭正殿被抓的女宫人一一辨认指使她的真凶。 半个时辰过去了,她看了宫内大半的人,却仍是没有辨认出来,这让周瀚海有些不耐烦了。 “让你辨认你便好好辨认,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时辰,你担得起吗!” 那女宫人吓得一跳,战战兢兢地加快了速度。 半炷香之后,所有的宫人都已经辨认完了,那女宫人瑟瑟缩缩地走到周瀚海等人以及简兮等人的身前,摇了摇头。 “回、回大人,没、没有......” 周瀚海拍案而起,“没有?!是你说焚琴殿的宫人胁迫你的,现在跟我说没有!” 那女宫人顿时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人息怒!小、小人真的没有看见那人,昨夜她戴着黑色面纱,小人只看到眉眼,今日也是她在墙外联系我,我才将不完整的人偶丢出去的......” 简兮蹙眉,沉声问道:“既是蒙着面纱,又为何自报是焚琴殿的人?” 那女宫人将头埋得更低了,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小人不知!只是她说,是焚琴殿那位的命令,还以小人家人相威胁,小人才......” “那位?哪位!”简兮突然施压,“你可想清楚了,构陷皇子是怎样的罪名!” 那女宫人已隐隐有了啜泣之声,却又不敢大肆的哭出来,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怒了在场的人。 周瀚海见简兮似有些迫切,笑了笑,不怀好意道:“简兮姑娘何必恼怒,你身后不是还有两位宫人没有辨认过吗?” 此话一出,场间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 若真是行露和辰儿其中一人,那不仅公子亚脱不了干系,只怕连简兮都得一并栽进去。 简兮眉间微沉,转身对她们道:“上前吧。” 行露和辰儿听命上前,那女宫人也被叫起来再次辨认。 周瀚海在辨认之时冷不丁地道:“你可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若两人之中仍是没有,你便是罪加一等了。” 那女宫人听后有片刻的挣扎,而后伸出了手,颤抖着缓缓指向其中一人。 她指的是——行露! 行露微微一怔,错愕道:“你确定你昨晚看到的是我?” 那女宫人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周瀚海义愤填膺道:“大胆贱婢,竟敢使用巫蛊之术毒害皇子!还不快速速招来!” 说罢他又看向简兮,“简兮姑娘,听说这婢子是随你进宫的,只怕简兮姑娘也要随我们走上一遭了。” 简兮目光沉稳,毫无慌乱之意,“大人也知,行露是随小女进宫的,既是昨日才初进宫来,与大公子无冤无仇,为何要使着奸诈之事?” 周瀚海意有所指道:“说不定,她是受人指使呢!” 简兮笑道:“大人,说话可要讲证据的。” 周瀚海正要继续争辩,就见一旁的行露倏地跪下,开口说道:“大人,请大人让小人问这宫人几个问题!” “死到临头,何必再问!”周瀚海怒道。 此刻,一旁坐着的郑少使却鲜少地开了口:“几个问题而已,大人不妨让她问问,也不在乎这点时间。” 郑少使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周瀚海虽不惧她,但众目睽睽之下,她既然开了口,他也不好再阻止。 行露见状谢礼,“谢少使。” 而后起身,向那宫人询问道:“我问你,若我是胁迫你用巫蛊之术毒害大公子之人,那我为何要将那人偶给你?” 那女宫人结巴说道:“你、你说巫、巫蛊之术,需以诅咒之人的鲜血为引,叫我找机会......取一滴大公子的血滴在人偶上......” 行露再问:“那我何时找的你?” 女宫人:“昨、昨夜酉时。” 行露扬唇一笑,转身面向周瀚海等人,“大人,小人是清白的!昨夜酉时,小人在华阳宫,郑少使可为小人作证!” 众人视线从行露身上转移到了郑少使处,只见郑少使轻轻点了点头。 “若是酉时,这名宫人,确实在我处,是我听未来公子妇来了宫中,想给她一些见面礼,但想着她身子不好,我又不便来这焚琴殿,便差人请了她身边的侍女前去。” 周瀚海听后简直是暴跳如雷,一脚便朝那说谎的女宫人踹了过去,“贱婢竟敢骗我!说!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大人......我错了......” 那女宫人被踹出去好远,还吐了口鲜血,看得简兮触目惊心,郑少使直接捂住了双眼。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到底是谁!” 周瀚海用眼神示意,让周围的士兵将她架起来,刀剑置于她的脖颈。 那女宫人痛苦地咳了几声,“对不起......” 正当此人疑惑这句道歉之时,只见她缓缓抬手,指向了场间的一名女子...... 第四十六章 护主之心 那女宫人如今所指之人,是辰儿! 被她指到,辰儿瞪大了双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周瀚海怒道:“你这贱婢说谎成性,谁知此番是真是假!” “我昨夜回昭正殿时,因为心中慌乱不堪,摔了一跤,恰好将那人偶的左腿磨破,所以今日才拿针线以及红纸想要补上......” “谁知被郑少使看到......” “今日大人来得紧密,她应该也来不及销毁那人偶......” 那女宫人说到此处,所有的人都明白了,想要验证话语的真假,只要一搜辰儿住处便知。 周瀚海立刻下令搜查,只是一个宫人住所,是以简兮也没有阻拦。 期间辰儿想要挣扎和辩解,被场间的侍卫镇住。 不一会儿,几个士侍卫果真就带着一个人偶返回了前院。 一人将人偶交予周瀚海,禀报道:“禀大人,在那宫人床榻之下搜出了这个人偶,上面确有大公子的生辰八字,左腿也有磨损的痕迹。” 还在挣扎的辰儿愣了一瞬,而后更加剧烈挣扎起来,“不可能!我分明将它埋在了芳菲阁的院子里!” 一说出口,她便后悔莫及! 真相如何,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大人,这明显就是此人故意构陷我家公子和简兮姑娘!”历阳拱手上前,恰到好处的为焚琴殿撇清关系。 周翰海看了历阳一眼,眼中是探寻之意,而后又看向辰儿,“巫蛊之术在宫中重现,这个代价你一个贱婢承担得起吗?!说!幕后主使是谁!” 简兮闻言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这所谓的御史大人,明显就是要把脏水往焚琴殿泼。 “哈哈哈哈!” 辰儿就这么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一头乌黑的秀发也因之前的挣扎而垂了下来,此刻颇有些狼狈。 “幕后主使?呸!” “我十岁进宫,经过重重选拔,才能入得焚琴殿,照顾三公子近十载,如今却让一个舞妓捷足先登!” “若她是大臣之女,金枝玉叶,门当户对也就罢了,偏偏是一个舞妓!她有什么资格!” “简兮,我诅咒你,此生不得所爱!” 她瞪着简兮阴狠狠地吼罢,便拔了身边侍卫腰间的佩刀。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待众人反应过来时,辰儿就已经躺在血泊中了。 “啊!” 郑少使哪里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当即惊呼一声,捂住了眼睛。 “一个贱婢竟将宫内闹得乌烟瘴气,还险些连累两位公子!”周翰海看辰儿自刎而死,仿佛在意料之中,他对正抓着那女宫人的侍卫命令道,“把余下这人压入大牢,待我禀明陛下,再行定罪。” 而后他又转身,对简兮道:“简兮姑娘,今日叨扰了。” 简兮微微颔首,“御史大人职责所在,兮理当配合。” 周翰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我们走!” “让少使受惊了。” 周翰海带着众侍卫和辰儿的尸体离开之后,简兮这才到郑少使身前,挡住她的视线,礼貌道。 郑少使闻言睁眼,看到的只是简兮,而那血泊早已被她挡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身子骨弱,也鲜少出门,没见过这种场面,让你见笑了。” 简兮客气道:“少使哪里话,少使乃是名门之秀,见不得这血腥场面,实属正常。” 她顿了顿,继而道:“今日之事,多谢少使了,否则简兮这冤屈,可就难以洗清了。” 郑少使起身,牵过简兮的手轻轻拍了拍,“我只是实话实说,倒是简兮姑娘你,刚进宫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险些还要背负罪名。听说你也身子不好,便好好休息吧。” 简兮颔首,对一旁的行露道:“行露,代我送一下少使。” “是。” 目送郑少使离开后,简兮立刻便唤了人将那血泊打扫干净,自己则坐到了还未搬进去的座椅之上。 她看着那一滩血水,眼中晦暗难明。 护主之心啊…… 历阳站在她身旁,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郑少使她......” 简兮道:“确实是实话实说。” 昨日夜里,她确实是叫了行露去拿东西。 历阳古怪道:“这也是你早就预料到的?” 简兮摆了摆手,“我要是有这种能耐,至于在此?” 历阳讲话语在脑中过了过,又问道:“那要是行露不能自证清白,该如何?” 简兮扬唇浅笑,眼中有精光闪烁,“找个理由让御史大人搜辰儿的床榻即可。” 历阳仍是不解,人偶是他命人并亲眼在暗处看着交到那宫女手上的,怎的说回来就回来了? “这人偶不是给那宫人了,怎会在辰儿住处?难道真如那宫人所说,辰儿去把那东西拿回来了?” “可拿回来的目的……” 他正说着,突然回想起了辰儿临死前的嘶吼。 —— “不可能!我分明将它埋在了芳菲阁的院子里!” —— 顿时恍然大悟,“……为了陷害你!” 简兮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然也。” 历阳再次发问:“你怎知她要陷害你?” 这次简兮久久没有答话,而是等到打扫的宫人都下去之后,这才看向历阳,语气有些严肃与不悦。 “历阳,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跟着公子一起骗我吗?” 历阳愣了愣,“我……” 天不怕地不怕的高小少爷,如今竟被一女子问得有些羞愧,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公子亚一身朝服,稳步而来。 显然刚才简兮与历阳的对话,他都已经听到了。 而巫蛊之术的结局,他亦知晓了。 他行至简兮身前,声音沉稳,毫不慌张地解释道:“并非骗你,辰儿在焚琴殿多年,本以为有些主仆之情,但你知道的,焚琴殿与昭正殿护有耳目,耳目不除,难成大事。” 简兮不情不愿地起了身,行了礼,没好气道:“所以你利用我?” 公子亚眉间微蹙,“阿雪,这不叫利用,这是合作。” 此时,夏日的暖风吹过,吹得简兮心中更是烦躁。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让她冷冷笑道:“呵……原来公子就是这么合作的,那烦请公子另寻他人!” 说罢,便转身进了屋内,超芳菲阁而去。 第四十七章 谁都不行 “公子,你为何不解释呢?” 历阳看着简兮愤愤离开的背影,对一旁的公子亚道。 公子亚垂眼,自嘲一笑,“解释什么?解释堂堂一位皇子对一个宫人下不了手,还要借他人之法?” 历阳张了张口,最后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他明白,公子亚外表看上去冷言冷语,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则是因为心地善良。 他怕有了过多的接触,离别时便会有不舍。 “公子,历侍卫。” 行露将郑少使送回,返还至焚琴殿时,看见公子亚二人,便上前去行了个礼。 公子亚示意她正身之后,便问起了情况,“郑少使那边,可有看出端倪?” 今日之事,他虽不曾参与,却也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 但郑少使参与进来,是他意料之外的。 毕竟,一个处理不当,传到陛下耳朵里,便是欺君的罪名。 他也需谨慎些,实在不行,他也好提前做下准备,为她遮掩。 正想着,就听行露回答道:“郑少使心思单纯,应是见姑娘同为初入宫中之人,想结交罢了。” 公子亚沉思片刻,忽而又问道:“若今日你们来不及反应,找不到辰儿埋在芳菲阁的人偶,又当如何?” 行露一怔,她没有想到公子亚会突然问此,毕竟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但她仍是如实回答:“在人偶头部,姑娘模仿大公子的字迹,写了她的生辰八字。” “你说什么?!” 公子亚猛然看向行露,仿佛要把她吃掉一般,眼神惊讶之中带着遮挡不住的怒意。 一旁的历阳也是一惊。 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入人偶,可并非小事! 行露疑惑了一下,还以为这两人是不清楚其中线索,解释道:“辰儿身为大公子安插在焚琴殿的线人,在事情暴露之际,定会污蔑姑娘,并想方设法让御史大人去找到人偶。” “人偶在何处找出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偶上面写了什么。” “若是在芳菲阁找到的,姑娘只需稍稍拿来一看,假装意外发现,便能洗脱嫌疑。” “毕竟,没人愿意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在人偶之中。” “若是在辰儿房间找到,那便如今日,人偶内的生辰八字,就化为秘密,永不为人知。” 公子亚越听脸色越发的难看,直到听到“没人愿意将自己的生辰写在人偶之中”时,脸色直接一黑,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行露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才将话说完的。 她见状不对,看了看一旁的历阳。 历阳转了转眼珠,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当行露正打算问公子亚为何怒意汹涌时,只见公子亚烦躁地看了一眼她,而后甩袖走进了院内。 “这是……” 行露被他这气势吓得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等到公子亚都没影儿了,才问历阳。 历阳无奈摇了摇头,“生辰八字!” “宫中忌讳这个,万一成了,叫简兮姑娘如何是好?” 行露闻言,在脑海中将方才的话语过了好几遍,结合他一系列的反应,这才终于确定,公子亚是在担心简兮! …… 片刻之后,芳菲阁。 简兮前脚刚到芳菲阁没多久,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倒杯水喝,公子亚后脚就跨了进来。 不明所以的简兮还沉浸在之前两人拌嘴不合的愤懑当中,不情不愿地起了身。 “公子有事请回吧,简兮有些不适,今日便不与公子商议后续了。” 公子亚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逐客令,气势汹汹地直接走到了她面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至身前。 他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往人偶里面放生辰八字意味着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子! 简兮不在乎地笑了笑,“意味着什么,简兮心里清楚,后果简兮自会承担。” “总比有些人只会试探和隐瞒得好!” 公子亚狠狠地盯着简兮,似要把她看穿一般,手下的力气也在不知不觉间加重了许多。 简兮感受着手腕间的疼痛,原本还想撑过去,谁知眼前的人没完没了,简直就是要把她的手腕给捏碎。 她终于忍不住,皱了眉头,“你弄疼我了!” 公子亚这才如大梦初醒般放开了她。 这才刚放开,便见她那白净的手腕瞬间染上了红色。 他心中登时后悔莫及,再想看一下到底严不严重,却被简兮后退半步的动作给定住了身形。 “方才我只是一时……” 简兮一边笨拙地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戒备地看着公子亚,冷冷道:“公子不必解释。” 公子亚愣了愣,终是轻叹一声,在桌前坐下。 “辰儿是兄长派来的耳目这件事,我并非是故意不告知你的。” 简兮一看这架势,是要和她坦白,眼中的戒备少了些,但仍是站在那儿没有动作。 更别提去他身旁坐下了。 公子亚见她这小心翼翼地模样,心中颇有些无奈,嘴上却是继续说了起来。 “你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什么吗?” 简兮答道:“金钱,利益,感情?” 公子亚笑了笑,“那最大的羁绊呢?” 想都不用想,便是情了。 公子亚见她不作声,应是猜到了,是故继续道:“她被安排到我身边时,我才十又余一,那时,阿娘故去才不久,只有我一个人,守着偌大的焚琴殿……” “是她陪我度过了那段黑暗的日子……” 简兮听此,瞪大了双眼,她确实不知,其中还有这番缘故。 “也许,她一开始便是兄长派来的,亦或许,是她觉得兄长才是她应侍奉的明主,我不想查,也不愿查。” “因为我没办法对她下手……” 说及此处,公子亚顿了顿,抬眼对上简兮的视线,认真道:“可是,阿雪,我更不愿,她伤害你。” “即使是你自己也不可以,谁都不行。” 公子亚灼热的视线看得简兮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原本还在气恼的情绪瞬间消散。 此刻,她只觉得胸口如巨石压着,让她喘不过气,就连手腕上的疼痛似乎都没那么疼了。 因为眼前的男子一字一句,神情极其认真的跟她说,谁都不能伤害她,哪怕是她自己,也不行。 第四十八章 死有余辜 简兮心中隐隐抓住了什么东西的尾巴,但她不敢去确认,亦不敢去证实。 一旦猜测成真,她不知该怎么面对。 最后,她错开了与公子亚的视线。 缓缓走向桌前坐下,倒了两杯茶水,递了一杯给公子亚。 “十年主仆情,这,便是公子不忍下手的原因吗?” 简兮淡淡一笑,“与公子置气是简兮的不对,但公子,简兮只有一个请求。” 公子亚见她避重就轻,眼神暗了暗,却也没有过多纠缠。 “你说。” 简兮一改前面不咸不淡的语气,颇为严肃道:“简兮既已决定跟随公子麾下,便是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但请公子日后,莫要再瞒着简兮了。” 公子亚看向简兮,伸手接下了她递来的茶盏,却迟迟没有应声。 许久之后,就在简兮以为他不会应答的时候,他却开了口。 “你想回仓山吗?” 简兮一怔,“公子说什么?” 公子亚温润一笑,“你想回家吗?” 简兮心中什么东西被触动,但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随后细眉微蹙。 “公子的意思是,陛下此番与你们商议之事,与仓山有关?” 这也不难猜到。 仓山地处交通要塞,且物资丰富,是以众多官员皆眼红此处。 简兮的父亲也就是前任郡尉,便也是因此遭人陷害,蒙冤而死。 而后仓山守卫之权便一直在仓山郡守手中,至今未安排适合之人上任。 亦是因此,仓山看似秩序井然,实则只是徒有其表,郡中百姓早已是民不聊生,却告状无门。 前不久的阿花等人,不就是从仓山逃难而来? 公子亚微微颔首,“半月前,仓山天降大雨,持续数日,引发了地滑,土石污染河流,致使村民喝了其中的水,染了疫病......” 简兮听后,眉头拧得更深了。 仓山毕竟是她得故乡,说不担心,是假的。 “所以你们是在商议,派谁前去安抚民情?” 公子亚点头,“是。” 简兮想了想,问道:“那……可商议出结果了?” 公子亚放下手中茶盏,看着简兮,认真道:“你想回去吗?” 想吗? 她不知道。 那个地方,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 那个地方,有她最快乐、最幸福的回忆。 可同时,那个地方,也是她一生难以忘怀的梦魇。 每每午夜梦回,枕边泪水皆是犹然未干。 看着亲人朋友一个又一个惨死在自己面前,她,怎能不心痛? 简兮陷入了回忆,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 痛恨,愤怒,却又带着畏惧和懊悔。 公子亚看着她的神情,轻声唤她,“阿雪?” 简兮如大梦初醒,回神看向公子亚。 她说,“我想。” 哪怕她的使命还未完成,哪怕她还没有替他们洗刷冤屈,可她,想回去看看。 公子亚弯眼而笑,如冬日暖阳。 “好,那我们便回去看看。” 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似乎还带着些哄小孩儿的语气。 简兮愣了愣,“公子要主动请缨?可现在仓州疫病蔓延,公子万一……” “没有万一。”公子亚打断她的话,“况且,也是兄长推荐我去的,你心中切莫怀有愧疚。” “大公子?” 简兮一听,这眉心都快拧成“川”字了。 “那此行只怕危险重重……” 公子亚反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悠然的喝了口茶,然后剥起了橘子。 “想杀我的人多了,也不差那几个。” 简兮:“……” 这人怎么就这么不惜命? 她认知中的公子亚是这个样子的吗?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了历阳的声音。 “公子,巫蛊一案的结果出来了。” 历阳担心打扰到他二人,所以只是站在大开的门前,并未进去。 公子亚和简兮对视一眼,这才叫他进来。 “巫蛊一案皆是由辰儿一手策划,想挑拨两位公子的关系,同时陷害简兮姑娘。” “鉴于辰儿畏罪自杀,又是孤女,无亲无故,陛下下旨,鞭尸四十,丢至乱葬岗……” 听到此处,简兮能明显感觉到,公子亚的身子僵了僵,随后又恢复了往日沉稳之态。 他的心里,应该也会难受吧? “昭正殿的那名女宫人,乃是辰儿同伙,明日午时,施以车裂之刑,并诛灭三族,以儆效尤。” 历阳说到此处,顿了一下,解释道:“这女宫人之前为了站到大公子身边,私底下不知害死了多少条人命,宫外至亲只剩下一个弟弟,就是个嗜赌成命的无赖,之前还逼得同村的一个寡妇自尽了,此番被赐死,也算死有余辜。” 简兮一听,看了看历阳,又看向公子亚,只见公子亚正细致的去着橘子果肉上的白筋。 她这才缓过神来,历阳这话是怕她误会,在跟她解释。 简兮看着面前正认认真真剥橘子的公子亚,突然觉得眼前的男子,分外的温柔。 “那大公子呢?” 她转而问道。 历阳如实回答:“果真如姑娘所说,因管理下属不当,被罚禁足半月。” 辰儿是谁的人,其实众人心里都了如明镜。 巫蛊一案,后面若没有人推波助澜,只是两个宫人,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但元武帝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显就是为了袒护公子正。 想到这里,简兮心中沉重了些。 如果元武帝心中的皇位继承人是公子正,那日后他们的路,只会更难走。 “阿雪。” 公子亚剥好橘子,想要递给简兮,发现她正面色严肃的沉思着什么。 便叫了叫她,却不见反应。 “阿雪?” 简兮这才猛然回神,再朝历阳所站的方向看去,可那地方早就没有人了。 “历阳呢?不是刚刚还在?” 公子亚无奈道:“三日后启程去仓山,我让他去安排了。” 简兮有些惊讶,“三日后?这么赶?” 公子亚点头,“嗯,毕竟要赶在宫宴之前回来,本来应该明日便启程的,可你的伤还未痊愈,时间上能拖两天是两天。” 简兮听后笑道:“其实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公子不必为了我……” 公子亚忽然叫住她,“阿雪。” 简兮不解,“嗯?” 公子亚看了看自己递给她橘子的手,颇为可怜道:“你再不把橘子拿走,我的手就要举废了。” 第四十九章 火光雀跃 与此同时,太尉府。 “舅父,您回来了。” 赵全之一身朝服才刚进前厅,就被九七“抓”了个正着。 “嗯,等了许久?” 赵全之见他手边的桌案上糕点少了不少,应该是在此处坐了很久了。 九七笑了笑,“边喝酒边等,时间倒也过得挺快,舅父您请坐。” 赵全之看向桌案上的小酒壶,一向刻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坐下来,笑道:“进来时便闻见花香,本以为是你趁我不在,见了哪个小姑娘,不曾想,竟是你酿的酒。” 九七亦坐下,拿了个酒杯放在赵全之身前,斟满,“舅父尝尝,刚命人挖出来的杏花白。” 赵全之拿起酒杯在鼻前嗅了嗅,随后一饮而尽,在下肚的瞬间,他的脸上竟生出了一些怀念的意味。 “像……太像了……” 九七不解道:“舅父,您这是?” 赵全之放下手中的酒杯,感慨道:“我是个粗人,不会像你们一样喝出什么诗句来,平生和兄弟们在军营里喝的,都是烈酒。” “你阿娘怕我伤身子,便钻研了许久,用春花酿酒,酒香如花香,味道甘醇,后劲也不大……” “你这酒,跟你阿娘当初酿的,真是一模一样……” 他这么说着,竟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这也是第一次,九七看到赵全之这么坦荡的提起他的母亲。 九七略感悲伤的一笑,亦将杯中之酒一口饮下,“像就好……” 两人一时无言,就在这时,府中一小厮进来禀报了巫蛊一案的结果。 九七坐在一旁,听得剑眉紧蹙。 直到那小厮走后,他才发问,“巫蛊一案到底什么情况?” 小厮方才的禀报之中,除了元武帝对宫人以及公子正的惩处之外,顺便提及了焚琴殿平安无事。 若是往常听见焚琴殿,九七也就左耳进右耳出了,可如今不一样了。 简兮在焚琴殿,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这不,一听见和焚琴殿有关,立马问了起来。 赵全之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将自己所知尽数相告。 九七听后,沉思了许久。 “她顶多就是受点委屈,你也不必担心,况且你别忘了,在未来,她可是三公子的公子妇。” 赵全之见他这放心不下的模样,出声提醒,“她,轮不到你去关心。” “舅父。” 谁知听了他提醒的九七一点都不恼,反而十分认真道:“你们真的认为,这是大哥和周瀚海利用刚进宫的她,来打压三哥的手段?” 赵全之眼神一沉,“你的意思是,其中另有隐情?” 九七反问道:“你们难道不觉得,那郑少使出现的实在是太巧合了吗?” “她受尽圣宠,按理来说,与华阳宫和昭正殿应是对立面,可她却赶着去送礼?” 赵全之道:“或许是讨好?” 九七又问道:“那为何要给焚琴殿也送一份?” 赵全之道:“说是对简兮姑娘的关照。” 九七摇了摇头,“胡夫人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父皇虽一直未立后,但后宫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由她来掌管。” “如今多出来一个受尽恩宠的郑少使,还给大公子的对头送礼,这不是愈发得罪于她?” 赵全之行军打仗惯了,权臣之术懂得一些,但这女人之间的事,他还当真不甚明白。 可现在经由九七点出,也觉得有些古怪了,“颇有道理。” “那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竟有如此大的胆子,赶在皇宫行巫蛊之术,嫁祸给大公子?” 话音刚落,赵全之心中便有了着落。 “难道是……” 这宫中能嫁祸给公子正的,除了公子亚,还能有谁? 九七知道他心中所想,没有确认,亦没有否认。 反而问起了人偶。 “那人偶最后如何了?” 赵全之道:“毕竟事关重大,周瀚海将它交给了陛下。” 九七想了想,猛然起身,朝外面朗声道:“来人!备马!” 赵全之站起身想拦住他,“你要去哪儿!” “去皇宫,见陛下!” 丢下这几个字,九七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厅。 “仓山疫病四起,大公子推荐三公子前去安抚,三公子已应下,三日后便会启程!” 赵全之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急切说道,也不知九七听清了没有。 …… 一个时辰后,御书房。 一中年男子身着玄色衣衫,高冠束发,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一个人偶,正垂眼审视。 脸上微露疲惫之态,却也难以掩盖身上的尊贵威严之气。 “陛下,五公子求见。” 一名宫人畏手畏脚地走了进来,低声禀报。 元武帝闻言,眼中似有光一闪而过。 却是沉声道:“宣。” 说罢,他将人偶随手放在了桌案之上。 那宫人应声下去,不一会儿,九七便出现在了殿中。 “孩儿叩见爹爹!” 元武帝轻轻一挥,“起来吧,朕早说过,见朕不必行此大礼。” 九七起身,却是坚持道:“礼不可废。” 元武帝见他这般疏离,眼中亦冷了些,“说吧,此次见朕,又是求什么?” 九七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孩儿想要爹爹桌案上的人偶。” 元武帝听后眉间一沉,凝视了他许久,一副要将他看穿的样子。 “你这是担心她受委屈,要将人偶拿去,威胁你大哥?” 九七垂眼道:“我是来替大哥烧掉它的。” 元武帝眼中探寻之意更深了,但九七此刻面无表情,他一时之间竟也看不出破绽。 末了,他对外吩咐道:“来人,拿火盆来!” “是。” 不一会儿,几个宫人便搬来了火盆。 元武帝拿着那人偶起身,走到了九七面前,递给他,“既然要烧,那就烧吧。” 九七看了一眼人偶,双手接过,走到火盆旁边。 盆中火光雀跃,将他的双眸之中也映出了火舞。 忽的,他将手中的人偶残忍的撕裂,头部,身子,一处也不放过。 最后,尽数丢进火盆之中。 盆中之火涌动了一下,瞬间将人偶碎片吞噬干净,随后又归为平静。 他回身复命,“爹爹,孩儿已按吩咐将人偶烧掉。” 元武帝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九七又道:“既如此,孩儿告退。” 元武帝心中无声叹息,面上却是转过了身去,背对着九七。 “快些走吧。” 九七走后,之前通禀的老宫人走到了元武帝身后。 “五公子还是顾念手足亲情的,陛下心中可算放下了?” 元武帝转身看向那火盆,目光深邃,“你以为他是为了老大而来?” 那老宫人听见这话,犹豫了一下。 只见元武帝继续道:“不过还是为了保护那个女人罢了。” 第五十章 元阳再见 出了御书房之后,九七紧紧握着手上的东西,直到走到一处无人的转角,这才打开一看。 果然就如同他想得一般,是简兮的生辰八字! 看着字迹,像极了公子正所写,但细微之处,又有所不同,显然是有人故意冒充写之。 这是他在撕碎人偶时,于人偶头部发现的。 九七确认之后,一把将绢帛狠狠捏在手心,恨不得捏碎它。 简兮啊简兮,你怎这般不爱惜自己! 什么公子正利用刚进宫的简兮来动摇焚琴殿? 都是假象! 是简兮她自己要将这皇宫搅得天翻地覆! 九七气得心中郁结,剧烈咳嗽了起来。 “五哥?” 九七的咳嗽之声,引来了一女子观望。 他缓了缓,转过身去,发现是宁淑。 “你怎么在这里?” 宁淑一看,真的是九七,当即便迎了上去,“我听说仓山疫病,三哥接下担子,打算去焚琴殿问问……” 她说到一半,看见九七左肩腥红,额头上又冒着冷汗,赶紧过去扶住他,焦急道:“五哥,你这是怎么了?!” 九七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把手中之物放进了腰间,安慰道:“受了点伤,没事。” “都流这么多血了,怎么可能没事!” 宁淑看着那红色还有蔓延的趋势,急得差点哭了出来。 “是不是之前为了救兮姐姐受的伤?我都听说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把兮姐姐留在身边啊!” 九七看着宁淑那着急的小模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宠溺道:“好了,我只是咳嗽的时候扯到伤口了,又不是快死了,你不用哭丧着脸。”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 宁淑说着慢慢扶着九七开始往回走,脸上有些不悦,“我先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 焚琴殿,芳菲阁。 “姑娘,外面来了为元阳殿的宫人,说是元阳公主请您去元阳殿一叙。” 行露进来通报时,简兮正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自从公子亚说三日后去仓山,这已经不知道是她多少次走神了。 好在走神归走神,但有的话还能听写影子进去。 简兮顿了顿,回复道:“告诉那名宫人,我稍后便去。” “顺便告知公子一声,以防他担心。” 行露颔首,“是。” 简兮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带着行露一起去了元阳殿。 元阳殿,乃是元武帝特地命人为元阳公主所建造的宫殿。 所用的材料皆是皇室最好的,就连内部装饰,亦是寻常宫殿难以比拟的。 由此可见元阳公主在元武帝心中的地位。 那带路的宫人将简兮二人带至内殿,上了茶点,说了句“稍等”,便将两人晾在了此处。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了宁淑的声音。 不过,并非是对殿内的简兮说的。 “有劳吴方士了。” “公主严重了。” 确实是吴方士的声音。 简兮在心中正纳闷,就见一锦衣女子缓缓而来,气质高贵优雅,一点都不像在坊间遇到的宁淑。 简兮忙起身行礼,“简兮拜见元阳公主。” 她身后的行露亦跟着行礼。 宁淑得体一笑,倾身扶起简兮,“兮姐姐见外了。” 随后她又对殿内的宫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简兮见状,想来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于是向行露使了个眼神,让她也一并在外面候着。 “兮姐姐,好久不见。” 宁淑一边说着,一边将简兮拉至桌前坐下。 简兮笑道:“你如今再称我兮姐姐,我可有些受不起了。” 宁淑忽然眼神一变,“无论你是五公子妇,还是三公子妇,这声兮姐姐,你都是承得起的。” 简兮听她将公子妇咬得极重,原本因重逢而喜悦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兮姐姐,你跟我说实话,你与我五哥,到底怎么了?那日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一场刺杀下来,你却成了三哥的公子妇?” 宁淑颇有些激动地握住了简兮的手。 简兮扯着嘴角,笑了笑。 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九七忽然性情大变?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局面? 可最后,她却只能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宁淑一怔,不敢置信地放开了她的手,“是不是因为父皇下的旨?我这就去跟他说,让他收回赐婚的令旨!” 说罢,她起身便要出去,简兮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阿淑!” “我和他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宁淑身形一晃,“兮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简兮见她不再有离去的念头,放开了她,“阿淑,陛下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 “那样只会让百姓觉得,皇室赐婚,犹如儿戏。” “在陛下看来,我的婚事是小,皇室威严,才为大。” 宁淑直直坐下,再看向简兮的眼神中竟多了几分不舍与怜惜。 简兮笑了笑,“好了,这可是你第一次以真实身份与我见面,我们就不要说不开心的事了。” “方才见你在外面送走吴方士,你可是身子不适?可有大碍?” 宁淑细眉微蹙,垂下了眼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简兮一看这神情,眼中神色着急了起来,“你怎么了?吴方士若是无能为力,我便叫阿瑶进宫为你诊治!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谁知宁淑却是红着眼摇了摇头,“我没事,吴方士是来替五哥看的……” 简兮一惊:“九七在这里?!” …… 窗外的风偷溜进来,吹动白色的床幔,仿佛想要叫醒正在床榻上熟睡的男子。 “吴方士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便已经睡过去了,想来你出事的这些天,他未曾睡过一个好觉。” “伤口是那日见你落水,他慌神之际,被人刺的一剑。” “你去看看他吧,我就不进去了。” 宁淑将简兮带到门口,推开门后,自己便停下了脚步。 从这个角度,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床榻上的男子,面色苍白。 简兮站在门口,一时之间竟没有勇气跨过那个门槛。 那躺在里面的男子,神情平静,脸上毫无往日的戏谑之态。 她终是鼓起勇气,抬脚走进了房间。 一步一步,步步沉重。 她其实想过与他再见面会是什么样子。 她是公子妇。 而他,是高高在上的五公子。 可她没有想到,再次见面,却是他躺在床榻之上,一言不发。 第五十一章 去往仓山 简兮行至床边坐下。 扬手想要抚上他的脸,脑海中却又回荡起那日在太尉府,他决绝的声音。 良久,那纤纤细手终是没有落在他的面容之上。 “九七,那日我落水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为何要与我疏离......” “明明都已说好,不顾身份之险,为何当日还要说出那般伤人的话?” 简兮说着看到了他放在锦被外面的手,手心有一处已经结痂了的伤口。 伤口很长,从结痂的程度来看,当时伤得,应该很深。 她隐隐约约想起,那日在河边,他急切地朝她赶过去,硬生生地抗下了一刀,一手紧紧握着刀刃,一手奋力将之劈断。 现在想来,简兮心中仍是会有刺痛。 “还是说,你心中在意的,是公子妇这个身份......” “我在不在意,如今,重要吗?” 床榻上的男子突然开口,语气缓慢轻盈,却又带着无奈。 简兮一惊,倒是没有料到他会醒来。 可随后她又急切道:“你若在意,再给我些时日,待拿回灵珠,我便与你离开,永不现世。” 哪知,九七却是笑了。 “简兮,已经来不及了。” “我已重回众人眼中,灵珠我可以助你得到,但却无法陪你离开了。” 简兮一怔,“为何来不及了?只要拿到灵珠,我们随时都可离开,不是吗?” 她说着脑海之中也在反复琢磨九七话语中的含义,“你说来不及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答应太尉大人什么了?!” “灵珠我可以自己想办法!不需要你来插手!” “简兮!咳咳!咳......” 九七止住她的话语,差不多是嘶吼出来的,以至于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咳嗽不止。 简兮忙给他倒了杯水,将他半扶起身,为他顺气,“你没事吧?实在不行,我去请方士过来......” “这个,你拿去烧掉吧。” 九七缓了缓,从腰间拿出一个东西,递到了简兮面前。 简兮在看到那个东西的瞬间,身子一僵,帮他顺气的手一时没了动作。 这个东西她不打开,也知道是什么。 正是她塞进人偶头部的生辰八字。 “怎么会在你这里......” “简兮,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九七见她没有接下,直接牵过她的手,放在了手心,语重心长道,“且不说巫蛊之术万一成了会有怎样的风险,我赶去御书房时,陛下就看着这人偶,若是再多给他一些时间,你觉得,他会看不出端倪?” 简兮闻言,顿时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垂下了头,“我......” 九七又道:“人偶我已经烧掉了,将这生辰八字拿出来,只是为了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做了这样的事。” “这件事应无他人知晓,你回去之后,便将它处理掉吧。” 简兮听着这话,心中暖暖的,“你此番进宫,就是为了销毁证据?” 眼前的男子,虽然之前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却在关键时刻,仍为她着想。 这次,九七没有回答,反而再次躺了下去,闭上眼睛,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模样。 简兮见状,紧了紧手中的绢帛,起身,看着床榻上的九七,认真道:“只要婚期一日不定,便还有转机,我会尽快寻得灵珠......等我。” 说罢,她正欲转身,却被九七叫住。 简兮看去,床榻上的男子并未睁眼,可神情却是一丝不苟,没有半分动容。 他说:“你真的以为,拿了灵珠,还能全身而退吗?” 一字一句,如重锤打落在心头。 这个问题,她曾经想过。 元武帝原本只是先帝众多皇子之一,才能并不出众,非长非嫡,能坐上现在位子,帝王灵珠,功不可没。 拿到灵珠本就已经是困难重重,想要全身而退,简直是难如登天。 简兮握了握拳,最后道:“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丢下这一句,她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 却不知,九七在她转身的瞬间便睁开了双眸。 他看着她孤独而又固执的身影,无声叹气。 简兮,你为何不能多依靠我一下呢...... 自那日之后,一直到离开元都去往仓山,简兮都再也没有见过九七,亦没有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 九七这个人,忽然之间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当然,简兮也没有让行露刻意的去查九七的行踪,毕竟他们眼下最重要的,是仓山之行以及归来后的宫宴。 此刻,简兮正坐在去往仓山的马车之中,看见车马远离元都之后,如释重负的拿掉了脸上的面纱。 “终于可以摘掉这东西了!” 一旁的公子亚见了,眼中颇有些无奈之意,叮嘱道:“此次出行并不安全,还是小心为上。” 相处的这几日,简兮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看上去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公子亚,一旦在心中信任了你,那态度真的是判若两人。 也难怪这高小少爷能与他成为挚交,相处多年。 简兮笑了笑,并未将手上的面纱再次戴上,“一个月前,我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能与公子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心平气和的说话。” 公子亚勾了勾唇,“一个月前,我未曾想到,一舞动天下的久舞先生,竟是这样的性子。” 简兮挑了挑眉,“我天性本就如此,倚雪楼中所为,皆是世事所迫,怎的,让公子失望了?” 公子亚垂眼看向手边的果盘,摘了颗晶莹饱满的葡萄递到简兮身前,扬唇浅笑,“倒是颇为满意。” “谢公子夸赞。”简兮毫不客气地承下,忽而道,“公子先前便答应了出使仓山,若是简兮不想回仓山呢?” 公子亚淡淡回道:“那我便自己去。” 这个回答...... 没问题,没有半分问题! 可简兮总觉得,他在回答的时候,有一种笃定。 仿佛他早就知道,她一定会去一般。 “三个多月前,那场民乱,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右都想通不得,简兮索性问起了之前的事。 公子亚正拿茶盏的手一顿,随后看向她,正色道:“在调查公子正一党时,你可查过仓山郡守?” 简兮一惊,“你是说,那场民乱,跟公子正有关?!” 第五十二章 华若桃李 公子亚毫无隐瞒的将那场民乱尽数说出,听得简兮义愤填膺,真想冲回皇宫把某人暴揍一顿解气。 这件事说来说去,还得说回高通一案。 无非就是公子正与周翰海合谋,想拔掉公子亚的爪牙,推举自己人上位。 所以利用仓山的民乱,故意支开公子亚,让他相救不得。 而所谓的民乱,不过是重金找了几个人,故意挑事罢了。 “说及仓山,为何只要仓山有事,陛下便会同意公子前往呢?” 简兮发现,无论是民乱还是现今的疫病,只要公子正进言,元武帝都会应允。 到底是元武帝对公子正的偏爱,还是另有原因。 公子亚垂眼道:“年幼之时,曾到仓山求医,小住过一段时日。” 简兮有些惊讶,“宫中方士都束手无策?到底是怎样的病?现今可痊愈了?” 公子亚闻言,伸手掀开了帘子,看着车窗外烈阳高照,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并未回答简兮所问。 “都是些陈年往事了......” 简兮在选择公子亚之前,确实是对皇室探查了一番,但一来皇室禁区众多,深查恐引来杀身之祸,二来皇室之事,要想隐瞒,也很难查出东西。 因此有些事,简兮并非全都知晓的。 比如,眼前公子亚陷入的长思。 简兮长呼一口气,也不便去打扰,索性在一旁闭眼浅寐。 却不知,眼前的男子在她闭眼不久,将视线收回,落在了她的身上。 目光柔和,久久未曾移开。 简兮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陌生的房间,并且躺在床榻之上。 她猛地起身,看到自己衣衫完好,莫名松了口气。 而后左右看去,屋内已点起灯火,窗外已是夜幕。 这是......在客栈了? 正想着,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进。” 行露笑嘻嘻地推门而入,看得简兮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这是何神情?” 难道我睡着之后梦游了? 还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不能吧...... 行露大大方方地行了礼,“姑娘,公子请您一起下去吃个晚饭。” 简兮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就吃个饭嘛,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快说!” 说着开始朝外面走去,行露跟了上来,笑道:“姑娘真想知道?” 简兮装作不耐烦道:“说。” 行露快走两步,靠近了些,“姑娘就不想知道,今日是怎么到这客栈内来的?” 简兮心中咯噔一声,这么明显的暗示她都听不懂,那她这个久舞先生算是白做了。 “被......公子......”简兮扬手,做了一个扛的动作,“......进来的?” 行露:“......” 突然想把自己姑娘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急得跺了跺脚,还伸出双臂,做了个横抱的动作,很是形象。 “抱!是亲自抱进来的!” 简兮见她这急切的小模样,顿时笑出了声,脚步生风。 她自然知道是抱进来的,故意那么说,就是为了逗一下行露罢了。 谁让她方才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行露一看她眼中戏弄得逞的喜悦,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跳进坑里了。 恼羞道:“姑娘,你竟然戏弄我!” 简兮乐呵道:“和我在一起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我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两人就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的下了楼,公子亚抬首看去时,恰是二人笑声盈盈的场景。 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话,何彼浓矣,华若桃李。 以前看到时,都觉古人过于夸大,直到,遇见了她。 “公子?” 这一眼,便是简兮二人行至桌边,他都未曾回过神来。 简兮不明所以,便轻唤了他一声。 声音不大,也不担心旁人听到,暴露身份。 “坐。” 公子亚回神之际,并未有一丝的窘迫之意,反而十分流畅地指了指桌上的菜肴。 “不知你喜爱吃些什么,落脚客栈,只有这些,便将就一下吧。” 简兮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丰盛至极,自她受伤起,吃的全是清汤寡水,美其名曰养伤,吃得她都快吐了。 “那,我就不客气啦!” 公子亚看她两眼放光,无奈地笑了笑,眼中是自己都未发现地宠溺。 至于历阳和行露,很识相地坐到了旁边的桌上,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小心翼翼注视着这边的情况。 其实,若非姑娘芳心已许,嫁给公子,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行露时不时瞟一眼不远处分外和谐的二人,心中想到。 不一会儿,简兮就吃得差不多了。 虽说吃得很快,但她涵养极好,吃相很是优雅,毫无挑剔之处。 这一点,深深地折服了一旁偷瞟的历阳。 他发现这未来的公子妇,总是能有意想不到的地方让他叹服。 “多谢公子款待。” 简兮放下碗筷,一本正经道。 公子亚亦放下手中碗筷,“吃饱了?” 简兮点了点头,“嗯。” 公子亚浅浅一笑,“看来,饭菜还是合你胃口的。” 简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顺道还拍了个马屁,“公子点的,自然都是好的。” 公子亚正欲嗔她一二,就见行车的一小厮走向了历阳。 在历阳耳畔说了些什么之后,便下去了。 可历阳的脸色,却是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 公子亚见状有些许不对,开口询问。 历阳起身走到他跟前,神情严肃。 “仓山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一神医,奉皇命而来,为百姓医治......” 简兮一听,当即皱了皱眉,陛下如果真的寻到了神医去医治疫病,又怎会派公子前去安抚百姓? “皇命?”公子亚闻言,亦是剑眉微蹙,转而问道,“医治结果呢?” 历阳沉声道:“古怪便在此处,那神医,当真医好了染了疫病的百姓!” 此话一出,别说后来听到的行露了,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公子亚,脸上也有了浓浓的不解与愁意。 事情似乎朝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公子亚并未思虑很久,立马起身,对历阳吩咐道:“告诉下面的人,连夜赶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仓山!” 第五十三章 梵唱无忧 万事听来无用,只有身处其中,方可解之。 是以,当日夜里,公子亚一行人趁着夜色赶路,后面几日皆是风餐露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仓山。 在进城门之时,马车被拦下查看路引。 简兮拨开窗帘一脚,抬眼望去,城门之上,偌大的“仓山”二字映入眼帘,让她心中感慨万千。 爹爹,阿娘,阿雪回来了…… “要进城了。”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简兮听到身旁的男子说话,将窗帘放下的同时,转头看向他。 这些天,她的伤已无大碍,脖颈上的纱布早已拆下,可以转动一二了。 公子亚见简兮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不解之意,柔声道:“等事情结束了,我便陪你去一趟韩府。” 简兮听此,瞬间便红了眼眶。 原来,他看出了自己的不安。 末了,她终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仓山城内,一辆马车带着一小队人马在城中缓缓而行。 历阳和行露骑马跟在马车之后,看着市集上的景象,皆是愁眉不展。 白日里,本应热闹的街道上,竟然空无一人! 就连两旁的商铺店面都是大门紧闭! 这么大一座城,此刻,犹如空城一般,除了他们的车马之外,没有任何活物! “公子……” 历阳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向公子亚汇报一下。 谁知公子亚像是未卜先知了一样,淡淡道:“我知道了。” “找家客栈落脚吧,数日赶路,大家也累了。” 历阳没有多问,领命道:“是。” 其实公子亚也并非未卜先知。 马车上虽然阻隔了视听,但外面安静得过于诡异,车轮马蹄之声分外清晰,这外面是如何光景,坐在车内的公子亚和简兮互相交换了眼神之后,心里也都有了数。 而由于路边商铺皆是紧闭门户,一行人找了许久,才堪堪找了一家还算可以的客栈住下。 “公子不去郡守府?” 简兮一路上跟着打量了客栈的环境,这才刚坐下,便开口问一旁的公子亚。 这客栈除了屋顶是翻修不会漏风雨之外,四处可见残破磨损之处,门窗开合之时吱呀作响,着实很是简陋。 方才顺眼看了下床榻,枕头被褥粗糙且用料极硬。 简兮很怀疑公子亚能不能忍受得住。 公子亚正欲给自己倒杯水,提起茶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轻微蹙了下眉。 行露立马便上前接走了水壶,出去让人烧水。 公子亚手中空了空,笑道:“我们赶路而来,郡守只怕来不及做下防范。” “有些东西,还是得自己去看才行。” “有理。”简兮点了点头,而后起身道,“那事不宜迟,出去走走?” 一旁站着还在打量屋内环境的历阳惊住了。 这才进来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吧? 公子亚倒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起身理了理衣衫,随后从袖中拿出了一片面纱,递给简兮。 “在外行走,还是戴着为好。” 简兮笑了笑,接过面纱戴上,心里却是苦不堪言。 这大热天的,外面风是有,可哪里能吹得走炎热? 见她戴上,公子亚抬脚便要往外走去,却又转身看了打算跟上的历阳一眼。 历阳愣了愣,随即道:“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让他们准备一下晚饭!” 公子亚点了点头,这才带着简兮走出了客栈。 “公……咳,先生方才故意的?” 简兮跟着公子亚,漫无目的在街道上走着,口中询问的,自然是方才支开历阳的事。 公子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嘴上回道:“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简兮了解的点了点头,左右环顾一番,看着如此萧条的市集,心中略微沉了些。 “先生如何看待这无人之城?” “仓山本是繁华之地,皆因变故才变得如此,但说无人……呵……” 公子亚说着,脚步忽的一顿,毫无征兆地闭上了双眼,像是在感受什么。 “先生?” 简兮不明所以,试探地轻唤了一声。 公子亚却是很快扬手打断了她,“你听。” 简兮在疑惑之际闭上了双眸,黑暗之中,其余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特别是,听觉。 隐隐之中,她好像听到神佛之声,在周围吟唱。 简兮猛地睁眼,四周除了公子亚之外,仍是空荡荡的,没有第三个人。 而公子亚早在简兮闭眼不久,便睁开了眼睛,警惕着四周。 毕竟,在这种地方,两人都失去视觉,难保不会有人使诈。 但好在,直到简兮睁眼,都相安无事。 “这是……梵唱之声?” 公子亚颇有深意地一笑,迈开步子朝前方走去,“是不是梵唱之声,一看便知。” 简兮微微一怔,很快便跟上了他的脚步。 公子亚带着简兮在街巷之中穿梭,越往前走,简兮只觉得那梵唱之声越是清晰。 就在他们转了个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地。 这里本是市集之中小摊集中摆卖的地方,如今却是人头攒动。 几乎城中大半的人,都来了这里。 他们无一例外的都安静地看着前方高台之上的人。 简兮顾不得惊讶,循着众人的视线看去,瞳孔微缩,瞬间瞪大了双眼。 寂静的空气中,梵唱之音蔓延。 高台之上,一剃度了的长耳垂白胡子老者以一身红白袈裟饰之,正盘腿而坐,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捻着佛珠,口中振振有词。 她和公子亚听到的所谓梵唱之声,正是从那老者口中唱出。 那正梵唱的老者,就是简兮之前去归元寺相见,却又没有见到的住持——无忧大师! 于此同时,公子亚看着眼前的阵仗,薄唇紧抿,神色严肃。 归元寺住持擅自离寺至此,不管缘由如何,若是陛下知晓,盛怒之下,必有严惩。 无忧大师此番作为,确实令他捉摸不透。 只见公子亚朝前走了几步,脚步声在那梵唱之声中分外违和。 原本安静的众人突然一致地转过头来,目光中尽显戒备与驱逐之意。 公子亚从容一笑,声音沉稳至极。 “无忧住持,好久不见。” 第五十四章 一探究竟 半个时辰后,公子亚等人落脚的客栈内。 行露端了些茶水和点心到公子亚房中,并帮几人倒好茶水之后,转身出去,带紧了房门。 房间内,公子亚、简兮以及无忧住持围桌而坐。 “住持请。” 公子亚示意无忧住持喝杯茶,不必太过拘束。 “多谢公子。” 无忧住持左手立于胸前,颔首道。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住持。”公子亚笑了笑,试探道,“亚冒昧,住持理应守于寺中,为何会在仓山?” 无忧住持闻言,长叹一声,“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仓山蒙难,老衲心有不忍,遂前来以一身佛法,安抚众生。” 简兮听此,忽然想起了数日前送阿花等人去归元寺,询问住持之时,被亦空告知住持需外出小半月主持法会之事。 “之前我送孩子们去寺中,亦空师傅说住持外出做法会了,没想到,竟是来了仓山。” 无忧住持一听这话,竟缓缓起身,朝着简兮躬身行了个大礼。 简兮忙起身扶住无忧住持,“住持您这是?” 归元寺于皇室来说,重要之至,无忧能成为住持,特许见圣上无需跪拜,更是体现了其德高望重,以及皇室对其的重视。 这么大礼,简兮是受不起的。 “简施主带着面纱,老衲一时未曾认出,还望施主见谅。” 无忧住持垂首道:“简施主菩萨心肠,乐善好施,那些孩子遇到简施主,是三生有幸,老衲在此替他们谢过。” 简兮将无忧住持扶至原位坐下,“住持严重了,简兮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之事,若非住持收留,那些孩子才真是无处可去。” “不过,简兮有一事未明,还望住持告知......” 无忧住持道:“简施主请讲。” 简兮偷瞟了一眼正品茶的公子亚,正色道:“亦空师傅说您小半月便归,从那日算来到如今,只怕半月不止了,况且住持身份特殊,未得皇室恩准便私自离寺许久,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 无忧住持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出家人以度尽苍生为己任,仓山本是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之地,却因天灾不止,成了如今萧条之象,老衲心有不忍,只得自私出行。” “本想做几场法事便启程回都,谁知城中疫病又起,随行弟子不幸染病,这才耽误了回程的时间。” 简兮明了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今日见您梵唱之时,身后有弟子照拂,那些染病的师傅可是痊愈了?” 说及此处,无忧住持那愁容之中才有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多亏一位神医相助,这才治好了这满城疫病啊!” 简兮询问了半天,终于将话题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点上。 她与公子亚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道:“住持可曾见过那名神医?简兮还在来程时,便听到了不少关于那位神医的传言,能迅速找到疫病根源,并对症下药,药到病除,简兮着实佩服,便想着能见一面。” “与高雅之士结交谈心,定会受益良多。” 哪知这次,无忧住持却没有立刻答话,而是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满简施主与公子,这仓山城内,只怕无人见到过神医的模样。” 公子亚手中捻着茶杯,问道:“住持此话怎讲?” 无忧住持一边回忆,一边解释道:“疫病的源头,在城外向东一里的李家村,那神医从哪里来,无人知晓,只是出现之时,便以白布蒙面,身上带着一个药箱。” “他一开始只是将村中染了疫病之人,尽数安置到李家祠堂内,众人都不看好他,谁知几日后,那些染了疫病原本奄奄一息的人,竟能起身行走了。” “至此,神医之名就此传开,城中意外染病的人,纷纷前往李家村求医。” “那神医来者不拒,亦不收半分钱财,可谓大善人矣。” “老衲带着随行弟子去求医时,曾有幸见过一面,那神医虽是蒙面,一双眉眼炯炯有神,应是懂得大是大非之人,百姓有此神医,实乃幸事!” 无忧住持口中说出一堆赞扬之语,简兮本着礼貌去听,亦从中抓住了关键。 “住持的意思是,去李家村,就能见到那神医?” “见不到了。”无忧住持轻轻摇了摇头,“神医在疫病得到控制之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简兮一愣,不慕名利,去留随意,倒是颇有几分侠义。 可这人走了,所有的线索不就断了? 她转头看向公子亚,只见公子亚正看着手中的杯盏,若有所思。 “虽然见不到那神医令人惋惜,但还是多谢住持告知了。” 简兮起身朝着无忧住持行了个礼。 无忧住持亦是起身,“阿弥陀佛,简施主言重了。” “如今法事也已做完,公子已至城中,老衲便收拾行囊,返回元都了。” 简兮客气道:“住持慢走。” 说罢,便要送无忧住持出去,却被他给止住了。 “简施主就不必送了,心中有事,回都之后,不妨来寺中多走走,可清心矣。” 简兮看着无忧住持离开的背影,脑中反复琢磨着这句意有所指之话,不自觉地皱了眉。 她转过身去,看向公子亚。 公子亚此刻也从沉思中回了神,恰好望着简兮。 “怎么了?” 见她皱眉,公子亚淡淡地问出了声。 简兮行至桌前坐下,朝着公子亚的方向倾身问道:“公子觉得,无忧住持的话,可信几分?” 公子亚看了看她,笑道:“你觉得无忧住持在说谎?他可是出家人。” 简兮想了想,道:“说谎倒是不至于,但总觉得他在隐瞒什么。” “对了,公子认为,那神医是何人?” “这疫病若是天灾倒也罢了,要是人为......那能解疫病之人,只怕跟疫病之源,脱不了干系!” 公子亚看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一时反倒不忍去打扰她。 等简兮分析完毕,看向他时,只见他眼中充满了笑意。 简兮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公子为何发笑?是简兮分析得不对?” 公子亚摇了摇头,起身道:“趁着郡守大人还未来打扰,久舞先生可愿与我一同前去那李家村,一探究竟?” 第五十五章 悬壶济世 公子亚都发话了,简兮哪敢不从,况且她也琢磨不透那神医到底是何许人也。 能几日便祛除这满城疫病,别说宫中年迈的方士了,就是素有小医仙之名的阿瑶,对这疫病也是颇为头疼。 解倒是可解,可专研病症及对症下药,少说也得半月有余。 是故简兮听到无忧住持的话时,心中是真的有向往之意。 奈何天意弄人,人家已经离去了。 既然如此,当然是回归正题,查一查这仓山的古怪了。 于是两人便驾马匆匆出了城。 简兮一路看着周围的景象,明明是草木繁盛,鸟兽啼鸣,可在她看来,却不免带着凄凉之意。 “公、先生不觉得,郡守有些古怪吗?” “哦?”公子亚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何来古怪?” “我们虽说是比原定的日期要早到,可进城之时便查了路引,而且一路毫无遮掩之意,怎么说,这仓山郡守也该有些反应了。” 简兮稳了稳身下的马匹,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看来,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公子亚笑了笑,倒是毫不意外。 “还是一件,必须在见我之前,便安排妥当的事。” 简兮见他如此不在乎,想来是有了应对之法,于是深吸一口气,也不再去想此事。 而是继续眼下的问题,“之前听无忧住持说时我便觉得奇怪,按理来说,一族祠堂都是极其重要之地,我原以为,那神医在不被村民所看好之前行医治病,应是在义庄或者破旧的茅草屋之类的地方。” “怎会在祠堂呢?” 公子亚有些无奈,身旁的女子一旦钻研起什么来,还真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 “还是之前的话。” 简兮不解,“嗯?” 他答道:“一看便知。” 两人快马加鞭,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刻着“李家村”三个大字的石碑。 公子亚气定神闲地翻身下马,简兮这边却是大汗淋漓。 “你......不会骑马?” 简兮小心翼翼地翻下了马,还心有余悸,“只是略微会一点......” 这马术还是之前行露固执的教她学的,而且元都寻常人等骑马不可急行,简兮心不甘情不愿的也就学了个七七八八。 这还是她第一次骑这么快。 早知道会有今日,她定会好好学透! 本以为公子亚会趁机数落她一番,谁知他看了她许久,轻声说了句:“下次有什么难处,直接跟我说。” “啊?!” 简兮牵着马,跟在他身后,突然有点不懂眼前男子的性子了,就在此时,前面又传来了他沉稳的声音。 “我说,你若摔了,我还得找人顾着你,岂不是更麻烦?” 简兮顿时了然,原来如此。 若是历阳在此,一定又被她这想法给折服了。 好好的关心不听,非要听些嫌弃人的话? 公子亚带着简兮找了个木桩把马系上,这才朝村内走去。 村内的环境虽比不上城内,但却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两人进去没多久,就遇到了一扛着锄头满头大汗的村民,显然是刚去地里回来的。 “二位这是?” 中年男子见简兮两人衣着不似村中之人,便开口询问,语气还算和善。 简兮看了旁边不动声色的公子亚一眼,忙迎上去,“这位大哥叨扰了,我与家中先生路过仓山,听闻了神医治病救人一事,心中向往,便慕名而来,还望大哥指点迷津。” 那中年男子一听,当即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估计像他们这样来找神医的人不少。 “二位只怕要扫兴而归了,神医啊早在几日前趁着夜色离开了!” 简兮闻言,装作一副惊讶的模样,随后又露出失望之色,“听说那神医悬壶济世,分文不取,这样高雅之士,竟不得缘一见,真是令人遗憾!” 中年男子放下了肩上扛着的锄头,“这神医还真不愧是神医,姑娘是没有看见,我家老二染病之后,终日恍恍惚惚,热病不退,谁人不分!” “但被神医经手之后,才短短三日,便恢复了意识,也能下地行走了!” 简兮眼中一亮,问道:“这么说,大哥你见过神医?那神医是何模样?” “神医啊,和这位先生差不多高,身上总是挂着一个褐色的药箱,眉宇之间总是带着笑,为人和善,是个好人!” 说及身高之时,中年男子指了指简兮身旁的公子亚。 “至于神医的真容啊,我还真没见过,神医从始至终都带着白色面罩,说是不愿事后有人打扰,所以不曾展露真颜。” 简兮听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神医!” “敢问大哥可否带我与先生去看看村中祠堂?” 听到她想要去看祠堂,那中年男子这才仔细打量起简兮来,脸上带了些戒备之意。 简兮忙解释道:“大哥别误会,我只是想去看看神医待过的地方,实不相瞒,我家先生自小便喜爱医术,对此也有些造诣。” “此番不得见神医,能去神医住过的地方瞻仰一二,或许会有些灵感于治病之方。” 那中年男子脸上有了几分动容,却还是没有松口带他们去祠堂的打算。 简兮弯眼而笑,朝他走了过去,不着痕迹地塞了一锭银子到中年男子手中。 “只是看一看,就有劳大哥了。” 中年男子掂了掂银子的重量,立刻笑出了花儿,“既然是学医济世之人,那就随我来吧!” 说罢,中年男子转身带路。 简兮看向公子亚,得意的向他眨了眨眼,一副邀功的模样。 公子亚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反而是跟着那中年男子走了。 简兮见状,心中愤怒直至,但又想了想,谁叫人家是公子呢,活该自己为他铺路。 于是哼哼两声,跟了上去。 可才刚往前走了两步,她就感觉似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打在自己身上。 简兮脚步一顿,迅速转身看去,可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难道,是她过于疑神疑鬼了? 正蹙眉想着,前方便传来了公子亚的催促之声。 “阿雪,还不快跟上。” “来了!” 简兮应了一声,而后朝四周看去,仍是云淡风轻。 她犹豫了一下,终是快走几步,追着公子亚和中年男子而去…… 第五十六章 一击必杀 “前面就是村里的祠堂了。” 中年男子带着简兮二人一直往村子里面走,直到快靠近村子所临的大山,才看到祠堂。 “祠堂本来一直是村子里最重要的地方,谁知之前天降大雨,冲垮了后面的大山,山石滚落,将祠堂砸缺了一脚。” “村长让我们将祠堂的东西都搬到了他的家中,神医来的时候,祠堂恰好就空着,还未来得及修缮。” “没想到啊,就是在这祠堂内,救了几乎全村的人,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简兮听后恍然大悟,怪不得一外人能在祠堂治病救人,原来如此。 “我家中还有农活要忙,二位看完,就自行离开吧!” “多谢大哥了。” “小事!” 那中年男子说完,便扛着锄头,掂着银子离开了。 而简兮二人随后也走进了祠堂之中。 简兮看到屋顶的东北脚,确实被砸了个不大不小的洞。 她再看向公子亚,只见后者正认真打量着祠堂内部的环境,并未在意她一直所好奇的问题。 仿佛一早便知道是如此一般。 他说得没错,有些问题,只要到现场一看,便不是问题了。 简兮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男子遇事从容,好像什么事都在他掌控之中。 这样的男子,日后若为天下之主,会是什么模样? “阿雪,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以为,你是心甘情愿想嫁于我的。” 公子亚看着简兮,略微无奈道。 简兮只觉得脸上瞬间热得不行,她猛地移开视线,转身看向了别处。 “公、公子可看出什么了?!” 此种尴尬境地,只有转移话题,才是王道。 公子亚见她如此反应,有些哭笑不得,眼中方才因简兮盯着他而暗自喜悦的光,也逐渐暗淡了下去。 她不答那句,说明她并不想嫁给他。 公子亚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多少人挣得头破血流也要坐上那个位子,可偏偏,她不愿。 他垂眼之际,发现在供桌后面,倒着一个小酒壶,公子亚蹙了蹙眉,蹲下身去,伸手捻了酒壶周围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 他眉间不自觉地皱得更深了些,却是不动声色地起了身。 简兮说话之后,见公子亚久久未有反应,本打算转身过去看看怎么了,却突然再次感觉到了之前在村口的那股视线。 她蹙眉,迅速朝门口看去,却仍是一无所获。 这时,公子亚已正身,发现简兮有些紧张,问道:“怎么了?” 简兮左右看了看,再三确定确实无人之后,才转身面向公子亚。 “公子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公子亚道:“异样?” 简兮认真道:“公子不觉得,我们像是在被人盯着吗?” 公子亚看了看四周,神色淡然,“一路走来,除了你,我倒是并未发现任何不对。” 除了你...... 简兮咽了咽口水,将原本想说的话,尽数咽回了肚子中。 这人分明还在为刚才她盯着他看的事耿耿于怀! 简兮心中愤愤不平,公子亚这边却是险些笑出了声。 他轻咳一声,定了定心神,才道:“我一习武之人都未察觉到什么端倪,倒是你,自从进了仓山便一直惶惶不安......” “阿雪。”他朝她走近一些,神情颇为认真,“有我在你身边,你不必如此紧张。” 简兮一怔,抬眼与之对视。 眼前的男子,眸中温柔,仿佛一不留神,就会陷入他深情的漩涡之中。 就在两人氛围极好时,公子亚突然凝眉,看向了祠堂外的院子。 “这下,是真的有麻烦了。” 简兮也察觉到了不对,仰首看了看屋顶。 “我们被包围了。” 空气倏地安静,连鸟鸣声都听不到了。 简兮紧张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下一瞬,公子亚一把揽过简兮的腰身,脚尖发力,带着她冲出了祠堂。 平安落于院中的瞬间,简兮回头一看,祠堂内灰尘弥漫,屋顶又破了个大洞。 方才他们站立的地方,此刻正有一拿着双刀的蒙面黑衣人站在那里,气势汹汹地看着二人。 “你们是什么人?” 公子亚早在落地之时便不着痕迹地收回了在简兮腰间的手,将她护在了身后。 此刻,正沉稳地对着那黑衣人发问。 而在他发问的同时,周围拿刀的蒙面黑衣人也显露了出来,纷纷从高墙和屋顶上跃身于院中,将他二人围住。 “我们是什么人,你不必知道,只需要把命留下,就行了!” 那拿双刀的黑衣人说着便飞快地朝公子亚冲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公子亚将简兮拉至安全的一边,自己侧身躲过刀刃,随后后退两步,靠近了另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一见这么好的机会,当即就提刀砍了过去。 “小心!” 简兮一声惊呼,还未停止,就见公子亚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干净利落的一招,便夺过了那黑衣人手中的刀刃,而后一脚将那人踹飞几丈之远,狠狠地撞到了院墙之上,激起尘土。 做完这些他又将简兮拉到了另一边,头也不回的便用手中的刀刃硬生生接下了双刀黑衣人砍来的利刃。 而后手中发力,向上一扬,那双刀黑衣人竟生生被弹开了几步。 “想不到你还有两下子!” 看着那黑衣人恶狠狠地说话,简兮心中也很是认同。 她知道公子亚有一身好武艺,没想到,竟这么好! 想想当初自己还让行露去助他,简直就是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也难怪行露故意受伤给自己下毒之后,公子亚第一时间便发现,后来还对她说了那样地话。 “刺杀讲究的是一击必杀,你的道行,不够格。” 公子亚笑了笑,语气冰冷。 说罢,他快速将手中的刀刃反手掷出。 那刀刃快如闪电,走双刀黑衣人耳边飞过,切断了他耳边的碎发。 众人反应过来之时,那刀已经狠狠地刺入了双刀黑衣人身后不远处地墙上了。 双刀黑衣人身体紧绷,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滑落,心中竟生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公子亚掷出的刀刃,偏离分毫,他便会当场毙命! 只见那掷出刀刃的男子,睥睨众人,如君临天下,他声音平淡,确如惊雷般打在在场的人心中。 “这,才是一击必杀!” 第五十七章 仓山郡守 简兮看着身前男子宽厚的身影,心中竟升起一种安稳之感。 世间能遇到的人众多,可能让你全身心去信任的人,却寥寥无几。 如今在她眼中,又多了一人。 那双刀黑衣人紧了紧手中的刀,对着公子亚,警惕道:“你不杀我?” 刚才那一刀之快,只要他想,便能取他性命。 但他没有。 公子亚随意地看了看周围,而后笑道:“留你一命,给你家主子带个话。” 双刀黑衣人道:“什么话?” 公子亚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下次,派个能杀了我的人来。” “你!” 那双刀黑衣人气急,但好歹还有些理智,他忽然笑道:“你刚刚连刀都丢了,现在我要杀你,你如何阻挡!” 公子亚嗤笑一声,道:“你觉得,我能从你手下夺刀一次,便不能夺第二次?” 双刀黑衣人一怔,看了看围着公子亚二人的黑衣手下,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此时,公子亚又开了口,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你要反悔?” 双刀黑衣人以为是公子亚改变了心意,决定要杀他们,但话刚说出口,耳力不错的他就听到了数人的脚步声。 简兮蹙眉,细细听去,亦听到了数十人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整齐有力,显然不是村中百姓。 双刀黑衣人沉声道:“你叫了人?” 公子亚双臂环胸,神色颇为随意,纠正他道:“是有人来迎接我了。” 双刀黑衣人轻哼一声,当即下令,“我们走!” 说罢,领着一众黑衣人朝着祠堂后面的大山跃身而去。 走时还不忘叫人扛了先前被公子亚踹飞的那人,一同离去。 “他们走了。” 公子亚侧头看向身旁的简兮。 简兮眨了眨眼,心中想到:她不瞎,她看见了! 公子亚见眼前的女子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垂眼向下看去。 简兮不解地顺着他的视线亦向下看去...... 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拽着他的衣裳,紧紧的不肯放手! 简兮一怔,赶紧松开,看着被她拧得皱巴巴的衣裳,还笑着帮他理了理。 虽然......并没有什么效果...... 简兮飞快地再次转身,无颜面对公子亚。 心里却是骂着自己不争气! 简兮啊简兮!你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久舞先生!虽然现在不是了,但也不能这么怕死吧! “属下来迟,还望公子恕罪!” 就在这时,一人带着约莫二十个着装整齐的府役走进了院中。 公子亚淡淡一笑,言语间充满了压迫之感,“章大人,别来无恙。” 简兮回转过身看去,只见一贼眉鼠眼,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身着官袍,正一脸赔笑的看着他二人。 而他的身后,府役着装的那些人动作整齐划一,就连神色都是为严肃,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若她猜得不错,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章大人,只怕就是她离乡之后上任的仓山郡守了。 “公子前来仓山,属下非但有失远迎,还差点让公子遇险,请公子责罚!” 那章大人一脸愧疚地说着还跪了下来。 简兮看了看身旁的男子,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非等那章大人跪好了之后,才装模作样地扶他起身。 “是本公子未让人通禀,怨不得章大人,章大人快快请起。” 阴险,真阴险。 简兮在心中咋舌,还不禁想了想,自己好像也被这人戏弄过,于是更加义愤填膺。 当然,也仅仅只是在心中。 她还没那么大胆子,跟公子亚对着干。 “这位便是公子妇吧?臣仓山太守章段,拜见公子妇!” 章段刚直起身子,便看到了站在公子亚身边地简兮,又结结实实的躬身行了个大礼。 简兮正欲开口想解释自己还不是公子妇,一旁的公子亚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先一步道:“公子妇方才受了些惊吓,此刻......” “此刻臣下已经备好马车,停在村口,等公子与公子妇赏脸上车了!” 简兮听这话,挑了挑眉。 这章段接话倒是很快,做事也颇会察言观色,怎么就不懂好好站队呢? 在公子亚和简兮于村口上了马车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了城中。 既然被章段迎接回了城,简兮二人自然不可能再住在那简陋的客栈中了。 而是被不容拒绝的安排到了郡守府中住下。 “这郡守府看上去还挺朴素的,倒不似我想的那般招摇。” 章段把二人的房间安排好之后,便命人去通知了还留在客栈的行露等人。 行露和历阳一行人刚到这府中没多久,公子亚便和章段去商议如何安抚百姓之事了。 虽说疫病亦解,但人心难安,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不过,公子亚去商议正事,简兮这边倒闲了下来。 此刻正坐在自己的房间内,趴在桌案前,无所事事。 行露娴熟的给简兮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而后拿出了随身带着的伤药。 “这郡守府如何我管不着,但你出去了半日,还遇了刺,我得看看你的伤口。” “哎呀,我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不必过分担忧。” 说是这般说着,可简兮手上仍是取下了面纱,然后昂起头,让行露查看伤口。 毕竟行露较真起来,她可扛不住。 “说起这刺杀,你是没看见公子当时的拳脚,没个几下就把那些黑衣人全给镇住了!” “着实让人羡慕!” 行露看了看她的伤口已经结痂许久,且有了自然脱落的迹象,放下了心。 直起身子,看着眼前叨叨的简兮,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公子的,他行事作风向来果断狠戾,你当是清楚的。” 简兮眨了眨眼,“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亲眼看见他威慑众人,心中还是颇为震撼。” “我想起来了!” 行露问道:“想起什么?” 简兮喝了口水,撇嘴道:“之前你在元都便见过公子的武艺,怪不得你没有丝毫惊讶。” 行露顿时傻了眼,她方才见简兮一脸正色,还以为想起了什么大事儿,搞了半天竟是想起这些?! 第五十八章 态度突变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姑娘,公子请去房中有事相商。” 敲门声落下之后,便传来了历阳的声音。 简兮与行露对视一眼,将手中的面纱再次戴上,起身道:“看来是他们商议出结果了,走,我们去听听!” 不一会儿,在历阳的带领下,几人便来到了公子亚的房内。 随行的手下都在门外守着,屋内只有公子亚、简兮、行露以及历阳四人。 简兮才刚坐下,公子亚便给了历阳一个眼神。 历阳即刻会意,拱手道:“今日公子与姑娘发生之事,历阳已知晓大概,然而我要说的是……” “所有对神医的描述之中,无论是无忧大师还是那个村民,他们都刻意的漏掉了一人!” 简兮瞪大了双眼,她惊讶地看向公子亚,只见公子亚点了点头,说明历阳的话,在之前已经告知过他了。 只是…… “漏掉了一人?这是为何?” 若说漏掉药方,漏掉别的事物都能理解,可这活生生的一个人,难道全城的人都能替他隐瞒? 历阳道:“神医本人确实如他们所说,以纱遮面,未露真颜,莫名出现在李家村祠堂时,也确实是孤身一人……” 简兮一听这话,更加云里雾里了。 历阳继续道:“但我问过许多经神医之手,得以痊愈之人,他们去祠堂求医之时,有的人曾看见一身着黑衣,且头戴黑帽,将脸部遮得严严实实,甚至连眼睛都看不到的人,一直在帮衬着神医。” “如此古怪之人,众人本该注意到的,只是神医向众人解释,那是他的小学徒,因相貌丑陋,故而如此。” “那小学徒一直在祠堂后院煎药,一般鲜少见到,而众人心中又只有被神医治好的喜悦,因此被忽略,也情有可原。” 简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如久旱逢甘霖一样,原本绝望的人们看到了希望,自然将所有注意都放在了神医身上。 一个只会煎药且很少露面的小学徒,怎比得上妙手回春的神医? 如此说来,确实情有可原。 可简兮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全城的人,传言之时,没有一个提到那小学徒,只怕还是有些说不通吧?” “况且那神医是皇室派来的,这传言又是从哪里出来的?” 历阳颔首道:“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简兮洗耳恭听。 历阳道:“我多方查探并仔细过问之后,发现了一个疑点。” 简兮迫切问道:“什么疑点?” “那神医查看病患病况之后,无论是定下病论还是写下药单,皆是先去了一趟后院。” 说及此处,历阳顿了顿,再开口时,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而且他偶尔外出之时,碰到病患从不医治,定要回到祠堂之中才肯出手。” “你是说……”历阳的话中意有所指,简兮如何听不出。 “真正会医术的,并非神医,很可能是他口中所谓的小学徒?!” 历阳重重地点了点头,“至于皇室寻医以救百姓的传言……是神医亲口所说的!” 简兮彻底懵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神医并非神医,治病救人的是小学徒,最后还将所有功劳推给了皇室?! 是她将这世间之人想得过于复杂,还是其中真的另有说法? 她愣愣地看向公子亚,只见后者神色淡然,仍无半分惊讶之意。 “这些,公子方才便知道了?” 公子亚淡淡道:“知道。” 简兮又问道:“公子一点都不讶异?” 公子亚浅浅地看了她一眼,“不仅如此,有人看到,那神医在一天夜里和章段见过面。” “这,也是历侍卫今日查探到的?” 简兮感觉自己出了元都之后,脑子就不太够用了。 怪不得先前出门之时,公子亚不让历阳跟着,竟是去调查此事了。 效率还如此之高! 可转念又想,这些事串到一起,简直是古怪至极啊! “他们若是坦荡,白日里相见便好,非要夜里会面……难道所有的事情,都与章大人有关?” “既然如此,那章大人便是如今唯一的突破口了……” 简兮说到此,抬眼看向公子亚,“公子与章大人商议之时,可有发现?” 公子亚却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起身向窗边走去。 “仓山靠山之处不少村子受山石滚落之灾,李家村不过其中一个。” “我与章大人商议之后,明日一早,便会在城门左侧的空旷之处,分发赈灾补给,请旨文书已经快马加鞭送去元都了。” “午后,我会与章大人在城门之上安抚百姓,若无意外,后日,便可反身回都。” 他说着,伸手将窗户打开,露出屋外景色。 夏日炎炎,绿意盎然,可简兮心中却疑云不止。 公子亚说这话,明显是不愿让她再管那神医之事。 可她不明白,先前一直都好好的,就在刚刚他们还在讨论此事。 她起身追问:“那神医的事呢?” 历阳本想阻止简兮询问,一个劲儿的摆手,可简兮只当看不见。 倒是一旁的行露走了过去,对他小声道:“这是如何?” 历阳看了看仍未回答简兮话语的公子亚,又立马收回视线,捂嘴亦是小声道:“公子自有打算,我们听命就好。” 声音虽小,可这屋内就这几人,又极其安静。 简兮如何能听不见? 但她仍是固执地看着公子亚。 “这件事疑点重重,若真是跟章大人有关,背后之人,只怕是元都那位,还有今日突然出现的刺杀……公子当真要放手不管?” 公子亚转过身来,毫不避讳地与简兮对视,神情平淡,毫无波澜。 只听他道:“我叫你来,不过是想告诉你,章大人在府中设了晚宴,请我们一同前往。” “算了算时辰,应当准备得差不多了,现下应该过去了。” 简兮细眉紧蹙,她实在想不通,面前的男子明明一直和她在一起,为何突然态度如此转变? 她忽而一怔,她唯一不在场的,只有不久前,他和章段的议事! 第五十九章 一直都是 自在公子亚房中的谈话之后,后面的事情进展一切顺利。 次日一早,公子亚便带着历阳和章段去忙了,郡守府大部分人也被调去城门守着。 相比之下,简兮就显得更加清闲了。 “仓山之行本就是公子正提出来的,这章段十有八九跟他脱不了干系……” “那神医夜里鬼鬼祟祟与章段见面,只怕仓山山石滑落是天灾,疫病四起为人祸……” 简兮一手支头,一手将果盘内的葡萄戳来戳去,看着窗外的日头,脸上尽是忧愁苦闷。 “姑娘的意思是,那神医和章大人是一伙儿的?” 行露在一旁听来听去,所有的线索连在一起,这种可能性,着实很大。 简兮哀怨地看了一眼行露,“这只是我的猜测,如此,也能解释那神医亲口说他是皇室所派。” “只是他说这句话,不就暴露了他是公子正一党的事吗?” “还有昨日那批刺客,若真是公子正派来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公子的实力,但他仍只是派了一些不敌之人前来……” “啊啊啊!头都大了!” 简兮说着顿时两手捂着头,一把抵在了桌上。 行露看她这懊恼的模样,上前劝道:“观公子昨日之态,想是已经有了结论。” “公子未曾明说,应是有了自己的打算,却又不便告知,既如此,姑娘不管此事便是。” 简兮一听这话,登时脸色一变,坐直了身,哼了哼,道:“你别提这事儿,说来我就有气!” “我就想不通了,明明前一瞬还好好的说着有何发现,下一瞬便不让管了???” “那你一开始别对我说便是!” 简兮说着心中越是恼怒,刷的便站起了身,朝门外走去。 行露被她这举动一惊,“姑娘要干什么去?” 只见简兮脚步停了停,侧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趁着公子不在,离府出走!” …… 早些时辰在城门左侧空旷之地发放补给,公子亚并未将身份公开,而是与历阳混在守卫之中给百姓发放。 等得了空闲喝口水时,竟已接近午时了,好在今日颇为凉爽,不甚炎热。 章段带着几人找了个酒楼吃了点东西之后,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命人将城内外百姓召集起来。 公子亚一步一步登上城门,看着城墙之下的百姓,有些恍然。 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上一次来仓山的场景。 那次仓山突发民乱,他前来调节,竟发现那些村民并非村民,而是背后有人故意派人作乱。 背后之人是谁,他心知肚明,只是,他还需要忍耐。 他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将那人一举击破的时机。 可昨日心中有了猜测之后,他生出了一丝犹豫。 不论如何,百姓无辜,此刻,他需做好他应做之事。 公子亚在城门之上站定,再看向下面的百姓之时,眸中已是坚定。 原本吵闹的众人,在看到他登上城门之后,逐渐安静了下来。 “仓山连降大雨,致使山石滑坡,污染水源,引发疫病。圣上闻此,心中疾忧,遂派元亚前来,以证体恤之心。” “短短数日,前有神医治病,后有疫病之源着人清理,今晨发放补给,皆是皇恩浩荡!” “然城之兴衰,不在于皇室,而在城中之人,望诸位日后能重振仓山繁华,不负圣恩!” “……” 城门之下,百姓末端,一名女子看着城楼之上慷慨言辞,皇室之威尽数显露的男子,略微满意的笑了笑。 随后,带着身后的女子悄然离去。 等到公子亚稳定民心再下城门之时,第一个反应便是将后续事宜交由章段,自己带着历阳赶回了郡守府。 先前民心不稳极为严重,主要在于疫病,如今疫病已除,那神医又说乃皇室所派,如此一来,城中百姓本就稳定了大半。 他仍选择登上城门,不过是望着百姓们能感受到皇室的关怀,元氏,从未抛弃过一人。 现在目的既已达到,自然是头也不回的去找简兮。 毕竟从昨日对她说了那些话语之后,简兮便再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他心中莫名升起不安之意。 没成想,回到郡守府竟真发现简兮不见了!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带着行露离开了! 公子亚沉默了半晌,看得一旁的历阳心中惶惶不安。 “公子,你要是担心,我现在就下令让他们去找!” 公子亚坐在简兮房内,看着桌上已经凉掉的茶水,仍是沉默。 “公子,你好不容易才寻着她,便真的让她这般走了吗!” 历阳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似乎击中了公子亚的心,让他有了反应。 他薄唇紧抿,缓缓起身,朝屋外走去。 历阳正欲跟上,公子亚仿佛预测到了一般,头也不回道:“我出去走走,你不必跟着。” 忽而顿了顿,又道:“我不会让她离开我的。” 声音低沉,却又带着固执和坚定。 历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剑眉紧蹙,脸上多了几分沉重。 很久以前他便知道,公子亚的心中,有一女子的存在。 据说是他年少时在仓山求医,遇见的女子。 原本第一次见到简兮之时,对于公子亚态度细微的改变,他便觉得奇怪。 一个有着强大的情报网,知道他未死,同时知晓他父亲清白证据在何处,很可能会对他和皇室产生威胁的女子。 若是正常情况,当日在离开倚雪楼之后,公子亚就会下令将之神不知鬼不觉的诛杀。 可他没有。 不仅如此,他那么谨慎的一个人,竟从下达要查清简兮底细的命令! 表面上说着是她有值得利用的地方,可当公子亚准许她进雅室之时,历阳心中就有了猜测。 直到那日他说要带简兮回仓山,历阳这才终于确认,公子亚心中的女子,就是简兮。 一直都是。 历阳视线之中早已没了公子亚的身影,可他却还是语重心长,如自言自语,又似在质问一般。 “身处皇室之中,终是身不由己,如果那日,陛下真的将简兮姑娘赐婚于五公子……” “那这天下,你可还要去争夺半分?” 第六十章 浮生若梦 简兮在看到城门上意气风发的男子之后,便带着行露,一路向北而行。 “不知是谁说什么都不管了,要离开郡守府,最后却还是眼巴巴的跑去城门那边看某人~” 行露看了看前面闷声走着的简兮,调侃道。 简兮正急行的步子一顿,带着怒意回首瞪了她一眼。 “我那是担心万一民怨难平,他若出了什么事,非要让我陪葬,那不是得不偿失!” 行露理所当然道:“那更应该提前逃跑啊!” 简兮:“……” “你也有些时日没见甘棠了,怎么还没个正形!” 行露一脸叹息道:“甘棠姐姐要是知道,姑娘心中是这么想她的,定是伤心至极!痛心疾首!” 简兮发现此时两人是不能好好说话了,索性站定了身子,十分有好的眯眼微笑。 “行露,你也有段时日,没有上倚雪楼的高台了吧……” 行露一听,再说下去可真就引火上身了,正欲摆手求饶,便听到了身后细微的呼吸之声。 她猛地转身看去,身后的街巷却是空无一人。 这让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简兮见她神情颇为严肃,后面的话自然也就咽了下去。 同时,也想起了之前在李家村的遭遇。 她正色道:“有人跟踪?” “毫无脚步声,且呼吸甚微,应是故意隐藏。” 行露说着警惕地看向四周,并朝着简兮身边靠了靠。 “来者何人!” 她大吼出声,可这街巷之上,声音回荡,却无人应下。 僵持了片刻,简兮伸手,打算将行露放在腰间匕首上的手拿下来。 “之前在李家村,我便觉得有人跟着我和公子,如今看来,当时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不过......此人只是一直跟着,并无什么危险举动,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走吧。” 行露握着刀柄不肯松手,言语间有些急切。 “姑娘!你怎么能如此轻易便断定这人不会对你出手?万一他一直在找机会呢!” 简兮细眉微蹙,缓缓道:“在李家村,我告诉公子有人跟着我们时,他说,他未曾发觉。” “公子乃习武之人,怎会……”行露恍然大悟,“姑娘的意思是,这人是公子……” 简兮想了想,并未点头,“不管是不是他的人,既然他不提,总不会将我置于险境。” “我们走吧。” 行露这才松开了腰间的匕首,跟着简兮继续往前,却仍是时时刻刻注意着四周的情况。 她跟着简兮一直走了十几条街后,眼前出现了一个较大的府邸——韩府。 看着破败不堪、贴着封条的大门,以及残缺不全的牌匾,简兮脚下的步子顿时小了起来。 她颤抖着双腿,甚至不敢再向前迈开半步。 行露见状,轻轻牵过简兮的手,鼓励地拍了拍,道:“都到这里了,进去看看吧。” 她知道简兮的身世,虽然简兮并非韩家血脉,但韩家于她来说,却胜似亲人。 简兮不知什么时候已是双目通红,她转眼看向行露,眼中充斥着哀伤与犹豫。 行露浅浅一笑,重重的点了点头,“去吧,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简兮咬了咬唇,终是向前而去。 她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心中百味陈杂。 当年的韩府,极尽热闹,府内之人皆是平和以待,从无勾心斗角之举,是以无论何时,府中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直到,那一天…… “武帝仁德,顺天诏曰,郡尉韩正文,私自练兵,欲以谋反,经查证核实,人证物证俱在,此举大逆不道,有违天理。 即日起,彻抄韩府,韩正文及其九族择日问斩,府中下人男仆发配边域,女者卖至柳巷,永为奴籍,不得更改!” 当时的仓山郡守拿着一方圣旨,带着一众守卫,将韩府打入了地狱。 那一日,韩府之中充斥了哭喊声,叫骂声,砸物之声…… 不知是谁,不愿离开韩府,以油火为证,誓与韩府共存亡。 大火蔓延,烧了韩府不少屋舍,她,便从中死里逃生。 直到后来,官府公式她的尸体已于火中找到,她才明白,原来,所谓的大火,不过是为了保住她的障眼之法。 为了她,韩家倾尽了所有。 简兮站在门前,颤抖着手抚上了敲门的铜环,看着上面官府贴上的封条,通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最后,她还是将杀意抑制,用力推开了尘封已久的府门。 封条也因被风霜腐蚀,变得支离破碎,简兮没有管它,只是推门,它们便无力落下。 府门吱呀作响,声音沉闷,如一老者在轻声叹息。 简兮跨过门槛,踏入府中。 恍惚间,长满杂草,布满灰尘的前院恢复了往日的干净整洁之象。 简兮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快走两步到了庭院中央。 此时,有两个孩童嬉笑着,由门口进来,从她身边跑过。 “阿雪,你快点儿!” “阿韩,你等等我!” 被叫做阿韩的小女孩儿一边向厅内跑去,一边喊道:“诶,不等不等!马上就要开饭了,我要做第一个坐上桌的人!” 落后的小女孩儿急切地加快了脚步,“不行不行!我要做第一个!” 谁知一个不小心,笨手笨脚的绊到了自己。 “小心!” 眼看着那叫阿雪的小女孩儿要摔倒在地,简兮忙向前跑了几步,想要接住她。 手却从阿雪身上穿透而过。 简兮一怔,看着自己的手,一时没了反应。 倒是那小女孩儿,硬生生摔倒在地,吃痛叫出了声。 “啊——好痛!” 跑在前面的阿韩一脚都已经踏入厅中了,在听到后面的声响之后,又跑了回来。 “阿雪,你没事吧,摔疼了吗?我去找阿娘给你看看!” 阿韩稚嫩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简兮看着那娇小可爱的脸庞,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 “阿韩……” “阿韩……我是阿雪啊……” “你看看我……” 简兮蹲下身子,伸手想要抚上阿韩的脸,却仍是从她身上穿透而过。 那叫阿韩的小女孩儿,仿佛看不到简兮一般,用小小的身躯背起了因摔倒而磕伤膝盖的阿雪,安慰着她超屋内走去。 “阿韩……” “阿韩!” 简兮看着两个身影越来越远,赶忙朝前扑去,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韩……你在哪儿……” 第六十一章 跟我回家 “阿雪!” 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简兮猛地回神,竟发现自己狼狈地跪坐在充满杂草的庭院之中,满脸泪光。 她仰首看去,一玄衣男子匆忙而至,脸上带着少有的惊慌。 “公子……” 这个人,正是出来走走的公子亚。 其实他所谓的出来走走,一开始的目的,便是这韩府。 因为他知道,简兮一定会来此处。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赶来之时,本应跟在简兮身边的行露,不知所踪。 而简兮本人正跪在破败的院中,哭得甚是伤心。 情急之下,他一声惊呼,没想到,她竟然止住了眼泪,愣愣地看向了他。 公子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蹲下,伸手取下她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姣好的容颜。 可公子亚却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因为眼前的女子,双眼含泪,面上也全是泪花。 他从袖间取出一面方巾,轻轻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眸中是他从未有过的温柔。 简兮就这么看着他,任由眼前的男子将泪痕擦干,自己好像呆愣了一样。 公子亚发现简兮没有半分反应,终是轻叹一声,将方巾收回袖中,起身。 虽是起身,可他却并没有完全站直,而是朝简兮的方向倾身,并伸出了手。 简兮看着眼前白皙且修长的手掌,耳边响起他分外温柔,略带蛊惑的声音。 “阿雪,跟我回家吧。” “以后,焚琴殿便是你的家。” 家…… 心中那根弦被触动,简兮眼睫一颤,眼泪如决堤之水,无声滑落。 她哭着将手轻轻放到了公子亚的手上,他的手掌干燥而又温暖,莫名令她心安。 她说,“好。” 公子亚舒眉一笑,手中用劲,将她拉起了身。 “去里面看看吗?” 简兮微微一怔,而后侧头看向院中楼阁。 —— “阿娘!阿娘!阿雪她摔伤了!” 阿韩笨拙地把背上的阿雪背到了韩夫人的面前。 韩夫人见状,忙在房中拿出了药箱,给阿雪查看伤口,动作温柔。 “怎么回事?来,给我看看。” 阿韩看着她膝盖上流着血的伤口,内疚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跑那么快,我没有等阿雪,她追得急了,就摔了……” 一向温柔的韩夫人此刻说话间竟有了责备之意,“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府中不可疾行,你看,阿雪受伤了吧!” 可对阿雪说话之时,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 “阿雪忍一下,阿娘给你清理一下伤口,上了药会好得快一些。” 阿雪看着阿韩一脸委屈,解释道:“阿娘……不怪阿韩……是我自己不小心……” 韩夫人宠溺道:“她一向调皮,你莫要跟着她学。” “嘶……” 饶是韩夫人手上轻柔,可阿雪终究还是个孩子,在清理伤口的瞬间,便下意识地疼出了声。 阿韩一听,赶忙握住了阿雪的手,差点急出眼泪花儿。 “阿雪,怎么了,是不是很疼?阿雪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跑了!我会陪着你的!” 她声音坚定,一字一句道:“阿雪,我会一直陪着你!” ——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她喃喃细语,同时扬手将脸上泪痕擦拭干净。 “公子,我们走吧。” …… 公子亚带着简兮离开之后,有两个身影落在了韩府的围墙之上。 一男一女,男子一身黑衣,神情落寞,女子一袭青衫,脸色平淡。 “公子还要跟着吗?” 开口的,正是方才消失不见的行露。 而一旁的男子,便是简兮在李家村就察觉到的跟踪之人。 男子闻言,收回望向简兮离开方向的视线,转眼看了看萧条破败的庭院,眸中深邃。 他忽地嗤笑一声,淡淡道:“不了。” “灵珠我会尽快拿到手,你守着她,切勿让她涉险。” 行露有瞬间的呆愣,因为她发现,身旁的男子,比她想象中,还要深情。 皇子要拿帝王灵珠,要么是谋逆之罪,要么坐上九五至尊之位。 可他,毫不畏惧。 但很快,她便垂首应声,“是。” 身边一阵风起,行露再看去,方才男子站立的地方,已是空空如也。 另一边,公子亚和简兮并肩在街巷上往郡守府走着。 简兮看着两旁仍无人管理的小摊,问道:“百姓之事,公子都处理好了?” “有那所谓的神医在前,本就不用我花费多大精力。” 公子亚亦看着一旁的街景,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简兮听到神医愣了一下,想到自己之前还与公子亚赌气来着,方才在韩府,竟全然忘了还有这回事。 呆呆地就跟着他离开了。 “公子是对神医身份有了猜测?” 简兮本想闷着不作声,但又着实想知道实情,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公子亚眼神一滞,转头看向简兮,他明白,她心里还有些怨气。 故而妥协道:“是。” “待回了元都,查证之后,你想知道的,我会尽数说与你听。” 简兮心中了然,她猜得果然没错。 若非知晓神医身份,且身份不便告知,公子亚断不会闭口不言。 只怕那神医,真和皇室有关。 简兮正想着,回神之时,发现身边竟没了人,她回首看去,只见公子亚正看着一个空荡荡的小摊。 见她转身,他这才柔声笑道:“我第一次见你之时,便是在此处。” 他的笑如冬日暖阳,不冷不热,却恰好撞入她的眸中。 简兮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还记得我说,年幼之时,曾来仓山求医吗?” 公子亚眉眼舒展,阳光洒落至他脸上,为他镀上一层暖暖的光,使得一向严肃的他变得温柔起来。 他看向那个小摊,眸中尽显怀念之意。 “当年,就在我如今所站之处,我看见一个小女孩儿,本是想拿着手上的几枚铜钱买个草扎小鸟,却因卖草扎玩意儿的小摊旁有个小乞丐,心生怜悯。” “小女孩儿挣扎许久,最后还是将手上的铜板全都放进了小乞丐的碗中,自己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卖草扎玩意儿的小摊……” 简兮瞳孔微缩,惊道:“你就是那个给我草扎小鸟的小哥哥?!” 第六十二章 一位故人 自那日在仓山将草扎小鸟一事说清之后,一直到乘坐马车返回元都,简兮都处于浑噩之中。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当初那个虽患绝症却又乐观开朗的小哥哥,竟然是如今眼前这个不苟言笑,暮气深重的公子亚! 哪怕是第一次被打昏带到芳菲阁,醒来时发现他拿着自己的草扎小鸟细细把玩,她都从未将这两人联系到一起。 怪不得她有时候总觉得公子亚看她的眼神有些许不对,原来,他早就认出了她,只是一直没有戳穿罢了。 处于震惊之中的简兮回程之中极少说话,就连那日行露回到她身边,她也未曾问过行露为何消失了一段时间。 直到再次踏入芳菲阁,简兮心中才有一种宁静之感。 她匆匆忙忙进了屋,将搁置在柜中的木盒打开了来。 里面除了放着一些金银首饰之外,还放着一个草扎小鸟。 正是那日她故作醉态之后,在小摊处买下的那只。 至于当年公子亚赠予她的那个,早在韩府大火时,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姑娘,从回程之日起,你便一直心神不宁,这草扎小鸟,到底怎么了?” 行露一直跟在简兮身后,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简兮被她这一问拉回了现实,她拿着草扎小鸟在桌前落座。 “我突然发现,公子是一位故人。” “众人只知我漂泊至此,皆以为我是逃难流民,却不知,我乃戴罪之身。” “当初在焚琴殿,我为表诚意自曝身份,如今想来,那时在公子眼中,不过是闹剧一场......” 简兮看着手中的草扎小鸟,百感交集,又觉得自己当初像个傻子一般。 “只怕,我是灵族后裔之事,他早就知晓罢。” “姑娘的身份,除了韩府之外,便只有倚雪楼中少数人知道,倚雪楼断不会泄漏秘密,至于韩府......” 说到韩府被灭之时,行露担心简兮心中忧郁,便噤了声。 哪知简兮放下那草扎小鸟,笑了笑,给自己倒了杯茶,“无碍,韩家的冤屈,在拿回灵珠之后,我必洗刷!” “可你忘了,我为何进了芳菲阁,又为何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行露闻言,瞬间便记起了那日河边的刺杀。 简兮观行露神色,应是懂了她话中所指,是以浅抿一口清茶,道:“那日我落入水中,秘术失效,青丝变成白发,公子正等人看到了,去救我的公子,也应看到了......” “只是他一直没问,我便也一直没有坦白。” “行露,有些东西一旦戳破了,反而不好。” 就像,她和九七一样...... 如果当初没有互通心意,也许现在,他们还能是朋友吧? 简兮摇了摇手中的茶盏,笑中带着无奈和苦涩。 随后,她长呼一口气,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 再看向行露之时,眼中清明,仿佛刚才带着悲伤落寞之意的人不是她。 “那日你突然消失不见,可是去抓那跟踪之人了?” 行露看着这样的简兮,原本还琢磨着该如何安慰她,可一听她问此,心里咯噔一声,视线有些躲闪。 她立马上前,拿起茶壶给简兮添了茶水,“是去追了。” “未曾追上?” 行露倒茶的手一顿,疑惑的看向简兮。 只见简兮神态之间竟带了些鄙弃之意,“你要追上了,定会与那人交手,你归来之时,一无气息紊乱,二无身上伤口,三无人带回,那肯定就是没追上啰!” 看看这神情,听听这语气,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嘲笑啊! 行露怎么会看不出来,当即就气冲冲地丢下了茶壶,怒道:“姑娘!我那还不是为你着想!你反倒还嘲弄起我了!” 简兮弯眼而笑,眸中笑意盈盈,灿烂如花。 正打算哄哄她之际,一白鸢乘风而来。 简兮伸手让白鸢落于指尖,而后看去,顿时笑意全无,上面只有三个字:归元寺。 “甘棠姐姐送来的?” 行露见她面露严肃,亦敛了方才故作的怒意,问道。 简兮点了点头,将白鸢递给了她,“嗯......” 行露接过来一看,眉间微沉,还未发问,便听到简兮道:“本打算过几日再去一趟归元寺,如今看来,是等不到过几日了。” 她说着起身,“收拾一下,即刻出宫,去归元寺!” ...... 一个时辰后,归元寺山脚下某处隐蔽小路。 一蓝衫女子等待良久,终于等到了两个身影的到来。 她忙迎上去,“姑娘,行露。” 简兮仍是以纱遮面,她点了点头,看向山腰,“归元寺怎么了?” 甘棠沉声道:“你们不在的时日,我按照行露一贯的安排,命人盯着九七先生,一开始他仍是闭门不出,本以为只是和之前一样锁于房中养伤,谁知今日传来消息,说他不见了!” “整个将军府都在暗地里找他!” 简兮此刻也是皱起了眉头。 行露疑惑道:“不见了?” “何时不见的?现下可查到行踪?还是说......” 她说着望向了归元寺所在之处,后面的话,即使不说,三人也心知肚明。 甘棠凝眉,“只是猜测。” “而且,九七先生似乎......得了重病......” 话音刚落,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你说什么?!” 自然是简兮和行露的。 简兮是出于担心,而行露却是惊讶。 毕竟在韩府见他之时,他并无半分重病之色。 两人脱口而出之后,简兮和甘棠颇为疑惑的看向了行露,行露也知自己反应过于激烈,忙解释道:“我观察九七先生许久,并未发现他有丝毫的病重之象,你确定消息属实?” 简兮将信将疑,甘棠却是如实道:“今日归元寺有一场法会,由住持亲自主持,若非皇室或重大之事,以住持的身份,别人是强迫不了的。” 她说着看向了简兮,行露亦是如此,两人都在等着简兮的决策。 可此时的简兮,早已是心乱如麻。 能让归元寺住持亲自住持的法会......只怕消息是真的...... 若真是如此,她该如何面对他...... “姑娘?” “姑娘!” 简兮骤然回神,抿了抿唇,道:“上归元寺,一探究竟!” 第六十三章 莫要执着 简兮三人就这样沿着僻静的小路朝归元寺而去,可越是靠近,她便越是不安。 寺中木鱼与数人诵经之声逐渐清晰。 这声音,若非数十人不可发出。 能有这么大阵仗,说明寺中确有紧要之事。 简兮心中一沉,不自觉地加快了脚下地步子。 不出片刻,几人便赶到了归元寺门前。 行露和甘棠乃习武之人,此刻气息平缓,倒是简兮,因忙着赶路,早已是气喘吁吁,额头之上有了细汗。 站在归元寺门前,听那诵经之声更是震撼,就如漫天佛尊在周围吟诵,直达心中。 而往昔香客络绎不绝的寺庙,如今已是大门紧闭,门外空无一人。 简兮深吸一口气,上前敲响了寺门。 敲门之声虽小,但在这诵经之声中,仍是显得突兀。 不一会儿,便有一小沙弥来打开了寺门。 他看了看门外的三位女子,双手合十,礼貌道:“阿弥陀佛,三位女施主请回吧,今日寺中有要事,闭寺一日,还望三位施主体谅。” 简兮上前一步,并摘下了脸上面纱,又双手合十,虔诚道:“我们今日前来,并非上香求愿,劳烦小师傅转告一下住持,简兮前来探望。” 那小沙弥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说了句“施主稍等”,便合上了寺门。 简兮三人在寺外等了没多久,寺门便被再次打开。 这一次,开门的是亦空师傅。 “三位施主久等了,小僧这就带三位去见住持。” 说罢,亦空便将寺门大开,让简兮三人走了进去。 他一路前行,带着简兮三人走过了前院,绕过众人诵经的大殿,走到了后院一处禅房之前。 “简施主,住持就在里面,施主请进。” 亦空说着向前伸手,做请的姿态。 简兮礼貌的点了点头,正欲带着行露二人进去,却被亦空拦下。 “两位施主还请止步,住持让小僧带二位去往另一处地方。” 简兮三人皆是一怔,几乎是同时,行露和甘棠下意识地看向她。 虽不知无忧住持此举何意,但简兮仍是点了点头,让她们放心跟着亦空离去。 “二位施主请。” 亦空带着行露二人离开之后,简兮这才上前敲响了禅房的门。 得到准许之后,简兮推门而入。 禅房之中并无什么装饰之物,只有一个蒲团,蒲团上盘腿坐着一位双目闭合、身着袈裟的高僧。 高僧背后的那面墙上,有一个大大的“禅”字。 简兮知道佛门中人不在乎外物,而在乎苦修,这禅房虽然简陋,倒也因那一个“禅”字,而颇有意境。 她双手合十,虔诚道:“无忧住持,信女简兮叨扰了。” “简施主此次前来,是想问哪件事?” 坐在蒲团上的无忧并未睁眼,但话语倒是开门见山。 简兮颔首道:“住持心如明镜,信女贪婪,还望住持能尽数相告。” 无忧住持闻言,手中捻着的佛珠停顿了下来,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虽眸成老态,但眸中之光却是炯炯有神。 无忧住持就这样看着简兮,良久才开口道:“施主可知,窥探天命,乃逆天而行?” 简兮沉着道:“信女,不信天命,只相信,人定胜天。” 无忧住持听此,眼中竟有一丝欣赏之意闪过。 他缓缓起身,右手串着佛珠,五指闭拢竖于身前。 “阿弥陀佛,施主一直在找的人,确实就在归元寺内。” 简兮激动得上前一步,“住持愿意带我见她?” “简施主见谅,若无她准许,老衲不可带施主去见她。” 无忧住持缓缓摇了摇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简施主,请。” 他说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简兮出门去。 简兮听着无忧住持的话,方才的喜悦一扫而空,此刻已是露出了沉重之感。 但仍是随着无忧住持走出了禅房。 “住持是在让信女莫要执着?” 在走出禅房的那一瞬,简兮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父母离世,韩家满门抄斩,她最大的执念,便是不惜一切,拿回灵珠并替韩家洗刷冤屈。 如今线索就在这寺庙之中,无忧住持却劝她莫要强求,她心中怎可接受? “这世间真真假假,是非变化,谁又能说清道明呢?” 无忧住持轻叹一声,“简施主不如放下心中执念,方得解脱。” 简兮在心中反复琢磨无忧住持所说话语,跟着他的步子也放慢了些。 饶是如此,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不消一会儿,便也进入了一处小院,院中亦有一禅房。 无忧住持便在此处停下了脚步,没有再上前去。 “简施主请听。” 简兮站定,张耳听去,却只听到殿中法会诵经之声。 她正欲发问,无忧住持便再次开了口,“这诵经之声,响彻整座归元古寺。” “只望这禅房内闭眼之人,能逢凶化吉,再无忧患。” 简兮闻言,眼中忽然干涩,“住持是说……” 她已然猜到了禅房之中到底是何人。 无忧住持点了点头,“得见施主前来,他定是欣喜。” 就在此时,禅房之门竟被人从里面打开。 简兮心中如漏掉了一拍。 她惊讶之中却也带着些许期盼。 就在她要开口唤出那人姓名之时,却发现一男子带着两位女子走了出来。 正是之前离开无忧住持所在禅院的亦空和行露等人。 简兮心中顿时空落落的,眼中闪烁的光芒也于瞬间暗淡下去。 “住持,简施主。” 亦空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无忧住持和简兮亦点头以回礼。 与此同时,行露和甘棠向住持行礼之后,也走到了简兮身边。 “简施主想见之人,就在禅房之内。” “老衲还有要事,施主请自便。” 无忧住持说罢,便带着亦空离去了。 简兮看向行露和甘棠,眼中探寻之意深重。 行露和甘棠却是面带严肃,谁都没有作声。 最后,甘棠皱了皱眉,把行露向简兮那边推了过去。 行露正欲回头瞪甘棠一眼,却在看到简兮双眸的瞬间,忘记了自己的怒意。 她看着简兮,最终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姑娘,你还是进去看看吧……” 第六十四章 谁都不爱 “行露,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简兮在看见行露二人神情之时,便有了准备。 无忧住持亲自住持的法会,早已说明他的情况之重,现今看到行露二人的神色,她心中虽不愿相信,可也只事实不能更改。 只是……她一直觉得,行露那一双漆黑的眸子中,还透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是犹豫不止,是心中愧疚。 所以,尽管她迫切地想进去一探究竟,却还是强忍住,向行露发了问。 行露整个人猛地一僵,而后毫无预兆地直直跪下! 声音清晰,可见落地之重。 “行露!” “哎……” 就在她跪下的瞬间,简兮和甘棠皆是惊呼出声。 任谁都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如此。 “姑娘,是行露之过,行露欺瞒了你,还请姑娘责罚!” 已经弯下身伸出手,正要扶她起来的简兮闻言,伸出的手就这么定在的半空中。 她眸中深不见底,如冰冷之潭。 院中一下子陷入了死寂之中,甘棠想要缓解氛围,可看了看简兮和行露那般神情,却又不好开口。 她们的事,还需她们自己解开。 最后,甘棠只得无声轻叹,默默移开了脚步。 简兮审视了行露许久,再开口之时,连语气都是淡漠。 “我只问你一句,那日你去追跟踪之人,是否追上了?” 行露身形一颤,猛然看向问话的简兮,竟连眼睫都在颤抖。 她终是垂眼点了点头,“是……” 简兮鼻尖一酸,险些没站稳。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转身便重进了禅房。 “姑娘!九七先生应是疫病恶化,你……” 行露想让她小心些,可简兮哪里听得进去?又哪里还有人影? 她只能在心里责骂了自己几句,继续跪着不动。 倒是甘棠在一旁叹了口气,走到行露身边,倾身想将她扶起。 “仓山那边的事,我也听说了不少,只是那一直跟踪姑娘的人……” “是九七先生。” 还没等甘棠问出,行露便一边拿开她的手,一边回答了她的问题。 对于这个答案,在看到简兮那般反应之时,甘棠心中便有了猜测。 她感慨道:“谁能想到,堂堂五公子,竟为了一介舞女,不惜千里,暗中护她平安!” 说罢,她看了看固执着跪得笔直的行露,再次尝试将她扶起。 “你瞒着她,也是为她好。” “她迟早都会是三公子妇,不该再与别的男子有瓜葛,就算有,那个人也不该是五公子。” “起来吧,她不会怪你的。” 行露听到此处,眼神中有了动容。 那个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是五公子…… 甘棠见她神色松动,一鼓作气将她扶了起来,嘴上却是嗔道:“乖乖等着,等姑娘出来,定有惩罚!” 行露见她那落井下石的模样,勾唇笑了笑,眼中却并无笑意,而是再次看向了禅房之处。 禅房内,进来之后看到躺在矮榻上的身影,一时间竟没了反应。 她也不知,为何方才自己就冲了进来。 她一不会医术,而不能长久守着他,即使进来,即使见面,又有何用? 可她,就是想见见他。 终了,她仍是鼓起勇气,走到了矮榻边,缓缓蹲下。 “上次见你之时,你也是如此,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眉头不愿舒开……” 简兮红着双眼,忍着眼泪,伸手轻抚矮榻之上男子的容颜,小心翼翼地动作,像是在碰稀世珍宝。 这一次,她终于任由自己去触碰了他。 可她手下感到的温度却是一片滚烫。 简兮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就对门外喊道:“行露,快去让阿瑶过来!” 疫病恶化,简兮在进来之时,其实听到了。 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不愿意放弃。 “是!” 门外行露应声很快,当即便要跃身赶回倚雪楼。 谁知屋内又传来了声音。 “算了,我让白鸢回去!” 在外的行露止住了动作,甘棠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走到一旁,席地而坐。 在坐下的瞬间,便看到了一只白色的纸鸢,悄无声息地从禅房内飞了出去。 “我从未见过像姑娘这样的女子……” 行露不解,担忧地望了一眼禅房的方向,最后还是选择了在甘棠身边坐下。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我所见到的女子,一旦为情所困,便失去了自我。” “只有姑娘一人,仍保持着自己的理智与坚定的目标。” “这样的女子,让人敬佩的同时,却又会觉得有些冷漠……” 甘棠感觉身边有人坐下,便絮絮叨叨了起来。 行露听到“冷漠”二字,颇有些不满。 反驳道:“姑娘从来都不是冷漠之人,她只是……” “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爱罢了。” 甘棠理所而然的接过了行露的话。 行露微微一怔,看向甘棠,她没想到,甘棠会突然接住她的话语,并一语中的。 “这么惊讶做什么?虽然我不如你跟着姑娘时间长,但我也是知晓她秉性的。” 甘棠瞥了一眼行露,对于她刚才的反应很是不满。 行露自知理亏,心中又牵挂着禅房内的二人,一时没了话语。 “行露,你觉得,姑娘她真的心悦五公子吗?” 行露听到这话,侧头朝身旁的女子看去时,她正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眼神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有忧愁,有怀念,甚至还有些向往之意。 行露反问道:“姑娘她可以为了五公子付出性命,五公子亦愿为姑娘身处险境,这还不算两情相悦?” 甘棠低笑一声,收回了视线,看向行露,“你说的这些,若我猜得不错,公子亚,也能为姑娘做到,而姑娘亦能为他奋不顾身。” “行露,我不过是道听途说,你是亲自跟在姑娘身边的,三公子对姑娘如何,你应该比我更为清楚。” 行露细眉微蹙,察觉到了她话中有话。 “甘棠姐姐到底想说什么?” 甘棠淡淡一笑,认真道:“姑娘她,谁都不爱。” “她不愿为任何人放弃她的执念,这,便是证明。” “若她定要走这一条不归之路,相比于重返皇室的五公子,做三公子妇,也未尝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第六十五章 夫人赵氏 禅房内,简兮将白鸢放出之后,便紧紧握着九七的手,似要一辈子都不放开。 “九七……你再等等,阿瑶定能治好你!” “可你怎么这么傻……” “当时在河边为救我就不惜让自己受伤,如今为护我去往仓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真的值得吗?” —— “这么说,大哥你见过神医?那神医是何模样?” “神医啊,和这位先生差不多高,身上总是挂着一个褐色的药箱,眉宇之间总是带着笑,为人和善,是个好人!” —— 简兮正说着,脑海中闪过一个疑问,随后便想起了在李家村,那中年男子所说的话。 “与三公子身形相近……眉眼间总是带笑的男子……” 简兮喃喃念着,双瞳微缩,一个猜测在心头浮起。 只有和病患亲密接触才会感染疫病…… 公子亚在猜到神医身份后,态度突然转变…… 若九七并非是一路跟着她去的仓山,而是早就到了仓山…… 如果他是神医,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简兮看向矮榻上的男子,眼中满是惊讶与质疑。 若他真是神医,那他和仓山郡守又是什么关系? 与那场疫病…… 她不敢再往下想。 “九七……你醒醒……” “你告诉我,那个神医不是你……” “与仓山郡守同谋之人,也不是你……” “到底为什么……九七,你告诉我……为什么……” 简兮牵过他的手,握在手中,一遍又一遍和他说着话,不知不觉间,眼眶湿润,声音也变得哽咽。 “简兮……”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简兮一怔,随后抬手擦干了眼泪。 只见矮榻上的男子额间尽是冷汗,此刻眉头紧蹙,露出痛苦之色。 “简兮……” 他如置梦魇,只是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简兮鼻尖一酸,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在!” “阿御,我在!” 看见九七如此痛苦,她再也管不得什么是是非非,只想陪着他。 哪怕什么都不做了,能陪在她身边也好。 “简兮……” 他突然一把反握住简兮的手,似要将之揉进骨髓。 力气之大,让简兮吃痛。 可她没有想着挣脱,只是一声声地应着他。 “阿御,我在……” “我在……” 这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竟让梦魇之中的九七逐渐安定了下来,眉头舒开了一些,可握着她的那只手,却死死的不愿放开。 哒哒哒……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突兀的响起,不急不缓,不紧不慢。 简兮正轻轻拍着九七的手,安抚着他。 丝毫未曾察觉院中的异样,更不知,在外面等待她的行露和甘棠早已昏倒在地。 忽的,一阵凌厉的风势如破竹地刮开了禅房之门。 简兮猛地一惊,想转头看来者何人之时,后颈一凉,便靠在矮榻边昏了过去。 九七如大梦初醒,猛然睁眼之时,看到的正是简兮晕倒在他身边的景象。 他奋力坐起身,下意识地就要护着简兮,却在看到来人是谁的瞬间,眸中怒意尽失。 矮榻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莞尔一笑,道:“御止,别来无恙。” “母、母亲……” 九七看着眼前一身素衣,却仍显华贵,容颜出众的女子,喃喃出声。 此人正是九七的生母,曾经盛宠一时的夫人,众人一致认为未来会成为一国皇后的女子,赵氏。 “母亲,孩儿是元御,并非……” 自从那件事之后,她便一直唤他,御止。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九七从未听过。 他亦一直在向他的母亲诉说,他叫元御,不是什么御止。 可这次还未说完,就见赵姬垂眼向昏倒在矮榻上的简兮看去。 方才简兮仍是蹲着,握着九七的手,来不及起身,甚至转头,便晕了过去。 此时已是瘫坐在矮榻边,面部朝下,头枕着自己的双手,而那之下压着的,是方才紧紧握着她的大手。 手的主人,自然是九七。 从赵姬的角度,只能看到简兮的身形,并不能看清容颜。 她似笑非笑,“这么多年,你竟为了一女子,用这种方法逼我现身。” “御止,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狠心。” “当年,孩儿死里逃生,得知母亲还活着,便时时来这归元古寺,只盼能见母亲一面,得见母亲安好,孩儿心中便是安定……” “可这么多年,母亲从未见过孩儿一面。” “若非如此,孩儿又怎会挺而走险?” 九七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简兮,最后仍是小心翼翼地抽出了手。 “还望母亲告知孩儿,灵珠去处!” 他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在矮榻之上双膝而跪,拱手正欲行大礼,却被一只纤纤玉手止住。 赵姬眼神不明地看着九七,握住他双拳的手也微微用力。 “故意让疫病侵蚀并恶化,命悬一线来逼我现身,就只是为了从我口中问出灵珠的下落……” “这,也是为了她?” 九七垂首低眉,强忍着疫病所带来的不适之感,却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当年母亲以身血祭灵珠,才使得灵珠发挥作用,让爹爹如有神助,以雷霆之力一统天下……” “若这世上还有一人知道帝王灵珠的下落,那这人,只可能是母亲。” “帝王灵珠?呵……”赵姬嗤笑一声,“你还知道那是帝王灵珠?!” “得帝王灵珠者,要么是这天下之主,要么是领兵夺主抢天下之人!” “御止,以你现在的身份,真要拿到灵珠,保得住自己吗?” “保得住她吗?!” 这质问的模样,任谁看来,都不像是母子之间的对话。 九七明白,自她血祭灵珠之后,她便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变得不再像从前那个疼他护他的母亲。 可他不得不承认,她此刻的话,一字一句狠狠地击打在了他的心上。 这也是之前他一直不愿让简兮去找灵珠的原因。 她若真的找到了灵珠,这天下,便再无她容身之地。 但他不同,他是皇子,万千罪孽只会集他一身,不会连累旁人。 他抗下这谋逆的罪名,再将灵珠悄无声息地交给她,便能保她平安。 末了,九七固执终是答道:“劳烦母亲告知灵珠去处!” 第六十六章 赵姬之谜 “天下能人众多,普通疫病定有人能解,你却故意让疫病恶化,病入膏肓,你可知,如今这天下,只有我一人能救你!” 赵姬闻言,心中气愤,看着九七的眼神也变得狠戾。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九七还未细思她话语中的含义,便被一股无形的外力遏制住了脖子。 他顿感窒息,被迫抬起头,与赵姬对视。 只见女子隔空作掐脖之势,眸中凶狠之意溢出。 她的额间,一个红色似火般的印记逐渐显现。 这是她血祭灵珠之后,遭反噬所留下的印记。 只要她使用灵珠之力,她的额间便会出现这团火焰。 “母……亲……” 九七无法呼吸,他满脸通红,想要缓解这种痛苦,可双手朝脖颈探去,却什么也莫不到,反倒像极了是他自己在掐着自己一般。 “母……咳……亲……咳咳……” 赵姬见他似乎快到极限了,如爪般的细手一挥,将力道撤去,干净利落。 “疫病我已替你治愈,你好自为之。” 得到自由的九七瞬间便倾倒在了矮榻之上,大口呼吸着空气。 甚至因为太过急切而剧烈咳嗽了起来。 这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咳咳咳!咳……” 眼见赵姬说罢便要转身离去,他顾不得身体不适,忙抓住了她的衣袖。 “母亲……咳咳……母亲,灵珠……” 赵姬不悦地皱了皱眉,冷冷道:“御止,你现在这个样子,真让我恶心!” 语毕,她衣袖一甩,果断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母亲!噗——” 九七本想追上去,谁知胸口一阵疼痛,随后便是一口鲜血吐出。 瘀血郁结于心,如今吐了出来,他反倒轻松了许多。 他瘫倒在矮榻之上,侧身看着还在昏迷的简兮,目光温柔而又歉疚。 赵姬转身走出禅房之后,本欲就此离去,在看到昏迷在墙边的行露和甘棠二人时,改变了主意。 她从容不迫地走到了二人身前,掌间聚气于二人面门一挥,二人便缓缓转醒。 她睥睨着二人,生冷道:“告诉你们的主子,想要灵珠下落,便孤身去那院子找我。” 行露醒来时看到眼前颇为邪魅的女子,瞬间清醒,本想做出防御之态,却发现浑身乏力。 只能警惕道:“你是何人?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赵姬冷笑一声,语调从容,“放心,不过是让你们好好睡了一觉,乏力之感等会儿便好。” “至于我是何人……呵,你们主子找了我这么久,却不知我相貌?可笑!” 行露一顿,惊道:“你是……赵姬!” “小姑娘还算机敏,记得转告我的话,想要灵珠下落,机会,只此一次。” 赵姬说罢,便再无停留,转身离去。 “她就是赵姬?” 直至赵姬走出院子,甘棠都还在震惊之中。 “当初姑娘固执的要来归元寺看望赵姬,我以为,只是来看她的……”尸身。 “不仅仅是你以为,便是天下人,都这么认为。” 行露蹙眉道:“当年赵姬血祭灵珠,本应身死,好在上天垂怜,保住了条性命,可性情却是因此大变。” 甘棠有些急切道:“这些我都知道,但她不是后来因燕姬落水之事,被元武帝赐死了吗?” 行露望着头顶的晴空,回忆道:“据说,赵姬心地善良,有母仪天下之风范,众臣皆以为,她便是未来执掌凤印之人。” “按照她的心性,是万万不可能做出争宠推人下水之事,更何况,所推之人,还是公子亚的生母。” “可事发之时,天下归元,她早已性情大变……” “不少朝臣进言,按律处死赵姬。” “元武帝挡不住众人威压,让五公子去稷下学宫之后,不久便赐死了赵姬。” “赵姬生前信佛,时常吃斋,流连于神佛之前,元武帝了她遗愿,便在她死后,身躯置于归元寺中度化。” 甘棠一边听着,一边将手掌来回开合,似乎恢复了一些气力。 “这些我都知道,你重复一遍作何?” 行露长叹一声,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可姑娘还不知……公子亚和九七先生生母之间的事,乃皇室明令禁止谈论的……” 甘棠此刻也沉默了下来,这件事虽然当初轰动朝堂,可时间久了,加上元武帝禁令,知道的人如今已经不多了。 若非之前行露无意间说起,她也不会知晓。 行露收回视线,看向甘棠,说回了方才的话题。 “你觉得,元武帝那般宠爱赵姬,真的会让她香消玉殒吗?” 甘棠一愣,“你是说,是元武帝让她活了下来?!” 也就是说,简兮不知道赵姬之死的真正原因,却依情理猜到了赵姬未死? “对,这就是姑娘三番五次找无忧住持的原因。” 行露点头,同时感觉到身体能行动了,便扶着身后的院墙,颤颤巍巍地起了身。 “皇室之事,我等不便过多猜疑,但赵姬未死,如今她愿松口灵珠下落,对姑娘来说,是莫大的好事……” 她说着朝禅房的方向看了过去,简兮着急进去之时,确实忘了关门。 可后来在她放出白鸢之后,行露便悄悄地去为她合上了房门。 如今房门大开,想来赵姬定是将她二人打昏之后,进去过了。 房中情况如何,她着实担忧…… 禅房之内,九七早已从矮榻上起身,将昏睡的简兮轻轻放在了上面。 早在他的手还被简兮枕着时,他便悄无声息地把过她的脉象,得知只是单纯的昏睡,也就稍稍放下了心。 此刻,位置互换,他坐在矮榻之侧,正垂眼看着她,眸中情绪流转,疼惜与不舍交集。 “简兮,你的话,我都听到了,可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母亲既愿救我,便说明她心中放不下我,再给我些时日,我定能问出灵珠下落!” 他伸手,细细理着她额间碎发,动作温柔。 “届时……你便能脱离这红尘,过你逍遥自在的日子……” “至于我……呵……” 他忽而笑了起来,神情中竟有些自嘲之意,随后眼神一变,豁然凌厉。 “他害我母亲至此,我既已重回公子之位,属于我的东西,也就该拿回来了。” 第六十七章 先行离开 行露和甘棠步子虚浮地进来时,九七正看着矮榻上的女子愣神。 他仿佛要把她的模样,深深地刻进脑海之中。 察觉到行露二人的到来,九七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衫,这才朝门口走去。 “她只是昏睡,无需担心。” “你们好好照顾着,我便先行离开了。” 甘棠不知所以,颔首待他离去。 倒是行露却一反常态的犹豫出声,“公子……” 九七正欲跨出房门的脚步一停,却仍是背对着二人,他淡淡道:“此番行事,她心如玲珑,应已猜到前因后果,你也不必为难相瞒。” 行露张了张口,想问问关于仓山更多的事,最后脱口而出的,却还是只有一字。 “是……” 九七眉间一舒,轻声道:“谢了。” 而后,便潇洒离去。 “我又错过什么了???” 甘棠听着二人的对话,简直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行露长叹一声,“无非,就是她二人感情之事罢了……” 情之一字,真叫人捉摸不透。 “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必想那么多,更何况,还是姑娘和五公子的事。” 简兮和九七互通心意的事,甘棠也在事后听说了,方才又得知简兮无碍,当下便松了口气。 顶着软弱无力的身子,走了几步,在房中的桌案前坐下。 “而且,你也别忘了我之前说的话,最后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 “姑娘她,谁都不爱。” —— 行露凝眉,不知为何,甘棠不久前说的话,竟一直萦绕于心。 她望向矮榻上正熟睡的简兮,一时之间,进退皆不是,就那么直直站在了此处。 甘棠说得没错,真要说起来,简兮和九七之间的感情,来得有些突兀。 明明之前是毫无交集的二人,在匆忙见了几面之后,便许下了终身…… 行露实在没有想到,一向稳重的简兮,竟也会做出这等小女人才会做的事。 “哎呀,你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坐着吧!” 甘棠看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当即嚷嚷着让行露过去同坐。 “九七先生的病肯定是被赵姬治好了,赵姬可是血祭灵珠都未死之人,有过人之处,实属正常,你亦完全不必担心。” “不过这赵姬还真跟传闻中的不一样,什么端庄典雅,温婉贤淑,真是完全沾不上边,依我看,反倒有些邪魅之气……” “行露你说,难道真的是灵珠改变了赵姬?我还没有见过灵珠,帝王灵珠真如传闻中那般神奇?” 思来想去总是头疼,行露的体力也未完全恢复,如今简兮亦在昏迷,她便索性应了甘棠的邀请,于桌前坐下。 摊了摊手道:“我亦未曾见过灵珠,是不是那么神奇,等姑娘醒来,你亲自问她便是。” 甘棠点了点头,“甚是有理!” “哎,说到此处,我便有些气恼了。” 行露见堂堂久舞先生如此孩子气的一面,竟有些哭笑不得。 “你又怎么了?” 甘棠愤愤道:“当初在雅室,我看到姑娘拿回的上宾令之后,问过她九七先生的样貌。” 行露仿佛已经猜到了当时的场景,眼中笑意盈盈,却仍是认真问道。 “姑娘怎么说?” “她说,不美不高不瘦。”甘棠有些义愤填膺道,“那可不就是又丑又矮又胖吗!” “今日一见,九七先生简直是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哪里像她说的那般!” “我算是明白,为何那些媒人踏破门槛也要给那些个大家闺秀说媒了,搁我我也得找个媒婆上门说个姻缘去!” 行露见她这小模样,在一旁捂嘴偷笑,谁知被甘棠抓了个正着。 她掩饰地咳了咳,正色道:“确实是姑娘会说的话,骗你真是太不应该了!” 甘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自然知道行露这话不走心,给了她一个大白眼之后,又双眼放光的谈论起简兮和九七来。 “说起那时的情况,我一看她拿回那上宾令,便立马问她,这九七先生莫不是看上她了,诶!没成想,还真被我说中了!” 行露疲惫的趴在桌上,扯了扯嘴角,“是,如果不是倚雪楼需要你,我们的甘棠姐姐应该去算命了,一语道破天机!” “切!”甘棠瞧她这敷衍之态,一脸不屑,“你这是嫉妒我!” ……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 简兮醒来之时,除了后颈有些不适之外,脑海之中便是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 “你们俩要叙旧,也该找个合适的地方……” 行露和甘棠一听见她醒了,立刻走到了矮榻边。 “姑娘你醒了。” 行露说着将要坐起身的简兮扶了一把。 简兮明显还处于断片的状态,双眼迷离,眉间紧蹙。 “我怎么睡过去了……” “这里是……” 记忆片段闪过,简兮蓦地抓住了行露还未收回的手,“九七呢!他是不是出事了!不,他不会有事的!” “阿瑶到了吗!” 说着她便要下床出去。 “姑娘!”行露反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赵姬出现了!” “她治好了九七先生的病,九七先生在醒后便离开了!” 简兮一听,顿时冷静了下来,“他没事便好……” 却又忽然惊住,“等等,你放才说……” 行露对上简兮的视线,一脸严肃地点了头,“你没听错,就是赵姬。” “和你料想得一样,她还活着。” “而且她还说,待你醒来,便去那院中寻她,机会只此一次。” 简兮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身体是不是恢复了,立马便要起身前去。 这时,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甘棠却拦住了她。 简兮不解地看向甘棠,只见后者神情凝重。 甘棠问道:“姑娘真的想好如何面对赵姬了?” 简兮不知她怎的有此一问,看向她的眼神更是疑惑了。 甘棠继续道:“赵姬之前处于深宫多年,定是一眼便看出此番九七先生如此作为是为了你。” “自己的儿子为了别人的女人不惜性命,你觉得,她会如何对待你?” 第六十八章 花已落尽 皇宫,御书房。 一中年男子身着黑黄之袍坐于桌案之前,正垂眼看着手上的竹简,神态虽为疲惫,却仍不怒自威。 若是仔细看去,九七眉宇之间,还与他颇有些神似,只是中年男子更多了些历经世事的沉稳与老练。 就在这时,一老宫人迈着小步子轻声而入,在男子面前不远处躬身行礼。 “陛下,五公子从归元寺离开了。” 坐在桌案前的人,正是建下丰功伟绩,一统诸国的元武帝! 元武帝仍是看着手上的竹简,还执笔在上面画了画,而后一手放下笔,一手收起竹简,这才看向进来的老宫人。 他深眸如潭,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老五身上的疫病不同于常人,看来,是她出手了。” 声音低沉如钟,却又雄浑有力,听得那老宫人心中一颤。 伴君如伴虎,面前这位的心思,他不会去猜,也不敢去猜。 元武帝又淡淡问道:“老三那边如何了?” 语气随意,像是在聊家常一般,但其中威严,又让人战战兢兢。 老宫人本分答道:“回陛下,三公子已得到消息,赶往归元寺了。” 元武帝将视线落在一旁还未批改的竹简上,顺手拿起了一个,“他想去便去吧,老大的禁足令也快解了吧?” 一想到公子正是因何被禁足的,老宫人将头埋得更低了,“宫宴前日,恰好能解。” 元武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嗯,长个记性就行,宫宴还是要参加的。” 之后,这御书房内就陷入了压抑的死寂之中。 只有元武帝偶尔翻动竹简发出的清脆碰撞,和两人细微的呼吸之声。 当元武帝放下手中竹简,装作不经意抬头,发现那老宫人还在这里时,笑道:“孙公公还有事?” 被叫到的孙公公浑身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道:“陛下,御史大人那边似乎开始行动了,可要......”阻止? 他未说完的话,元武帝如何不知? 只见他勾唇一笑,甚是不屑,“不必。他想折腾,便让他好好折腾,朕,拭目以待。” ...... 与此同时,归元寺,院中有西府海棠的禅房前,简兮驻足而立。 此时花已落尽,只留绿叶,可她眼中仍是那日花叶相簇,男子负手而立的景象。 也便是那一次,她算是真正走近他。 当初的促膝长谈,一晃眼,都过去这么多天了。 如今再回首,无论是这花儿,还是人,都已经回不去了。 简兮终是收起了心中的情绪,朝着禅房走了几步,对着紧闭的房门开了口。 “当日在此碰到五公子时,我还有些诧异,原来,公子也是来看您的。”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那禅房之门应声而开。 没有人去推它,就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迫使它自动打开。 如此诡异的画面,若是一般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可简兮却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因为她知道,凡是血祭了灵珠的人,都会受到灵珠的反噬,身上有余留的灵珠之力,亦是有过先例的。 “进来吧。” 禅房内传出一个悦耳的女声,沉稳而又从容,让简兮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她还是步履坚定地走了进去。 禅房一如其余的房间一样,十分朴素,右面墙上洋洋洒洒写着一个大大的“佛”字,屋内除了矮榻之外,便是几方桌椅。 此刻,那素衣女子便站在佛墙之前,背对着简兮。 简兮上前一步,屈伸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简兮见过赵夫人。” 赵姬没有半分动容,而是微微昂首,看着那“佛”字。 简兮自己正身,又道:“听闻赵夫人喜爱佛理,如今一见,倒似传闻中一般。” 赵姬无声笑了笑,望着那佛墙的双眸之中竟有些许的嘲讽。 “听信传闻,随波逐流,看来所谓的久舞先生,也不怎么样。” 简兮如何听不出这话语中的敌意,毕竟是九七是为了她,才铤而走险,他的母亲怨她,是她该受的。 从行露对她说,赵姬出现之后,她便明白了九七此番的用意。 都是为了她罢了。 忍着心中酸涩,面上却是笑道:“不过是些虚名,况且,如今的久舞先生,已不是简兮了。” “你倒是自谦得紧!”赵姬隐于袖间的玉手此刻已是双拳紧握,“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还这般云淡风轻,你有心吗!” 她愤懑地吼着,同时转过了身。 这是简兮第一次看到赵姬的真容,眉目如画,气质出众,额间那团红色的火焰还为她增添了几分艳丽,一眼惊艳他人。 素衣加身,却难掩华贵之气。 饶是此刻脸上满是怒意,也是好看的。 怪不得,当初元武帝只在人群中看了她一眼,便要娶她为妻。 一眼,便是万年。 可简兮看着,却发现她脸上的气愤,在瞬间便化为了所有的震惊。 原本想回答赵姬的话,也因她的神情转变,而尽数咽了下去,反而疑惑道:“赵夫人,您这是......”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赵姬快速上前,一把扣住她左手手腕,气力之大竟不似一个女子所能有的。 她恶狠狠道:“说!你到底是谁!” 手腕被捏得生疼,简兮下意识地皱了眉,想要挣开,却被越握越紧。 “你到底是谁!” 赵姬再次问道,眸中怒火汹涌,仿佛明明已经看穿了她是谁,却还逼着她亲口承认一般。 简兮忍着手腕地疼痛,倔强道:“赵夫人......我就是简兮!” 赵姬没有丝毫放开她的想法,咬牙切齿地逼问:“你当真,认不出我?!” 听到这句,原本因手腕疼痛而皱眉的简兮,眉间拧得更深了。 赵姬未及笄便和当时还是公子的元武帝成了亲,这数年来,别说元都了,就是皇宫,若非身死,几乎都未踏出一步。 自己长在仓山,三年前才来得元都,从何处去识得她? 若真相识,她又怎会耗费这么多心力去与公子亚合作? 就算只是侧肩而过,以赵姬之容颜,简兮亦不会忘怀。 赵姬看着她这一脸茫然的神色,终于接受她是真的不认识自己了。 她一把甩开简兮的手,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你竟也有今日!” 第六十九章 韩雪寒雪 简兮被她突如其来的甩手惊到,来不及做出反应,就磕到了一旁的桌角上。 磕得腰身直疼,让她倒吸了口凉气。 而放开了她的赵姬,眼下竟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方才的端庄优雅尽数消失不见。 “哈哈哈哈!天道轮回!若是那白胡子老头知道你二人纠葛至此,定是后悔当初抉择!” 她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可在简兮听来,却更加的阴云笼罩。 灵族于世间因为守护灵珠,变成了特殊的一族。 却也正是那灵珠,给他们带来了灭族之祸。 若这一切都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那她如今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简兮再顾不得许多,站起身走到了赵姬身前,“赵夫人,您方才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语速急切,暴露了她探求的心思。 赵姬笑罢,却是在此刻恢复了之前的清明。 她定定地看了简兮许久,忽而走到桌案前坐下。 “你是简兮?” 简兮认真道:“是。” 赵姬轻声一笑,双眸澄澈,似乎能一眼看透人心。 “呵……我记得,灵族唯一活下来的一个小姑娘叫……寒雪吧?” 简兮一惊,她是怎么知道的! 灵族惨遭灭族之罪,就是因为当初鼎立支持了元武帝。 如果真是皇室子弟报复...... “你的意思是,灵族被灭族,与皇室有关?!” 赵姬随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语气淡漠而又带着一丝厌恶。 “我知晓世事,并非要依靠皇室,这一点,希望你能明白。” “你想从我这里问出灵珠下落?” 眼前的女子,毫不遮掩的表露了自己对皇室的不满。 简兮虽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却也知道帝王薄情。 她理智道:“夫人守着这个秘密多年,说出来,亦是一种解脱。” 赵姬忽而眼中一寒,沉声道:“他为你重现于世,为你千里奔波,为你不惜染上疫病逼我见他一面……” “寒雪姑娘,你觉得,这笔账,我这个做母亲的,该怎么跟你算?” 简兮心中如针扎一般,她与九七相识不久,可彼此见的情谊却比想象中的要深。 有句话怎么说的?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当初她从阁楼一跃而下,见到九七的第一眼,便觉得相识已久。 九七后来说,是梦。 可她却觉得,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前世今生,她更愿意去相信,他们前世便相识。 最后,她却只是凝眉发问:“夫人想如何?” 赵姬淡淡一笑,抬眼看向简兮,“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而后又起身道:“要想知道灵珠下落,就尽快和公子亚成亲吧。” 简兮知晓赵姬此举的用意,天下为母之人,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平安? “夫人……” 可她下意识地就想辩解,却被赵姬高声喝住。 “寒雪!你若选了灵珠,这一世,我是绝不会让你二人在一起的!” 这一世? 简兮总觉得她话中古怪,可还未来得及细细琢磨,就听赵姬稳了稳情绪之后,再次开了口。 “我给你七日,宫宴过后,告诉我你的决定,能不能拿回灵珠,可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赵姬神情淡漠,眸中却是不可动摇的坚定。 简兮权衡再三,终是道了谢。 “……谢夫人……” “既如此,那便请回吧,简兮姑娘的朋友,已等候许久了。” 赵姬再次走到那佛墙之前,背对着简兮,下起了逐客令。 简兮在她身后如来时一般,屈身行了一礼,而后便走出了禅房。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赵姬转身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是难以释怀之情。 “没想到,即使世道变换,你们仍是如此,生生世世,纠葛不清……” 她说着突然眼神一变,分外狠戾。 “可他若没有你,根本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寒灵,此生我绝不会再让你靠近他分毫!” ...... 简兮踏出院门之时,在门外等候的三名女子便迎了上来。 “姑娘。” 除了行露和甘棠之外,阿瑶此时也已到了。 简兮看见阿瑶,带着些许歉意道:“阿瑶,让你白跑一趟了。” 阿瑶倒很是体谅,“行露和甘棠都与我说了,九七先生平安无事,是万幸,况且,我也并非白跑一趟。” 她说着神情转为严肃,行露和甘棠二人早已是为凝重,显然方才阿瑶已经跟她们说过一遍了。 能让她们露出如此神情,定非小事。 简兮想了想,道:“边走边说。” 几人朝着寺外的方向走去,简兮这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瑶道:“今日你出宫赶往归元寺之后,坊间便传出了流言......” 简兮问道:“什么流言?” 阿瑶看了看一旁的行露和甘棠,终是说了出来,“三公子妇,与五公子在归元寺私会......” 此话一出,简兮久久没有出声。 几人行走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许久之后,她才再次发问:“确定是在我出宫来归元寺才传出来的?” 阿瑶点头:“确定。” “多少人知晓?” “流言迅猛,只怕......” 简兮长呼出一口气,似是了解了其中原委,也似是相信了流言的汹涌,最后只得淡淡道:“我知道了。” 阿瑶犹豫了一下,最后在甘棠眼神的逼迫下,开了口:“还有一事。” 简兮皱了皱眉,“你有事,大可一次性说完。” 阿瑶道:“我到归元寺不久,三公子便带人守在了寺门之外......” 简兮步子一顿,随后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未免多生枝节,你和甘棠走寺庙后门出去,记住,倚雪楼的人......” 甘棠接过话语道:“不得与食客讨论此事。” 简兮沉重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嗯。” “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好了。” 甘棠和阿瑶纷纷行礼,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看着她二人离开的背影,简兮心中忧虑久久无法消散。 “是周翰海的手笔?” 行露看着忧心忡忡的简兮,这时才开口问道。 简兮重重地点了头,“既然他开始行动了,那我们也该有所作为了。” 而后,她便再次将面纱戴起,双眸分外坚定。 “公子也该等急了,我们出去吧。” 说罢,她便带着行露朝着寺门走去...... 第七十章 学徒身份 “公子,你当真还要在这里等着?” 历阳看了看身后整齐划一的府役,眼皮跳了跳,上前一步询问。 公子亚立于寺门前,斜了历阳一眼,“元都的传言还不够吗?” 历阳当即噤了声,心里倒是苦不堪言。 你自己的人管不好,怒气还要冲我发,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简兮姑娘也是,好不容易才回元都,本以为能安生几日…… 唉,真是摊上了一个惹事儿的主! 就在历阳心中怨念不止时,寺门被缓缓打开了。 简兮眼角带笑,就这么落落大方的走了出来。 “公子,久等了。” 她款款而行,于公子亚身前一步停下,微微欠身行礼,分外温柔。 公子亚上前,轻轻牵过她的手,柔声道:“不久,马车便在山下,同我回宫吧。” 不得不说,这两人站在一起,皆是容颜俊秀,此刻四目相对,还颇有些神仙眷侣的韵味。 “嗯。” 在简兮应声之后,两人便携手朝山下而去。 历阳给身后的府役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跟上后,便一把拉过跟在简兮身后出来的行露,一脸八卦。 “寺内什么情况?” 行露看了他一眼,快走两步跟在了简兮二人的身后,同时也保持着一段合适的距离。 历阳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赶紧走了几步,与行露并肩而行。 “归元寺都闭寺了,这外面又传得风风雨雨的,到底发生什么了?” 行露被他叽叽喳喳得不行,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归元寺,“哪里闭寺了,这寺门不是好好开着吗?” 历阳正打算反驳,回过头去一看,那寺门还真的打开了,并且连扫地僧都已经出来清理寺外青炉的香灰了。 “......事情解决了?” “算是吧。”行露这才点了点头,“外面人多口杂,回去再说。” 片刻之后,回宫的马车上,公子亚和简兮相对而坐。 自从在寺门前两人并肩离去之后,到现在,公子亚没再说过第二句话。 简兮知道,他在等,等自己的解释,所以上了马车没多久,便打算坦白。 “今日之事,公子知晓多少?” 原本闭目养神的公子亚听她说话,缓缓睁开了那漆黑如墨般的双眸。 “你觉得,我应该知多少?” 声音低沉缓慢,一字一句如重锤落心。 很显然,他生气了。 不管流言是真是假,但名义上,她是他未来的公子妇,出了这样的事,他是该气恼一些。 简兮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错开了与他的视线。 可嘴上却是不饶人,“公子的心思简兮猜不透,但有一件事,公子曾经答应过简兮,回到元都验证后便告知,公子可验证了?” 公子亚沉了沉眸,心中却是有些无奈,给他惹了事儿的罪魁祸首不仅不知错,反倒还质问起他来了。 “你想听?” 简兮昂首道:“公子告知我仓山之事,我便告知公子今日之事。” 公子亚悠然倾身,逼近身前的女子,勾唇之际,竟显得有些许邪魅之意。 “阿雪,你可别忘了,是你有求于我,韩府的事,我大可不管。” 呼吸相闻,简兮身子一僵,只顾着问出神医是不是九七的事,却忘了眼前的男子,亦是十分危险。 就在她心中忐忑该怎么回话时,公子亚又毫无预兆地直起了身。 “疫病是天灾,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简兮的神情。 果然,他看到她神色间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疫病若是人为,必然会如之前所料,牵扯到那神医和学徒。 她这般反应,看来是已经猜到了神医的身份。 “那神医……” 简兮只想亲耳确认那神医到底是不是九七,情急之下,便问了出来。 谁知公子亚适时打断了她的话语,说了句看似和仓山一事无关的话。 “上次你以巫蛊之术,试探大哥为人,如今心中可有答案了?” 简兮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而后正色道:“简兮认为,公子正并非攻心之人。” “他不过是……一颗被权利推动的棋子……” 公子亚闻言,一时之间竟没了下文。 过了良久,就在简兮以为他不会坦白之时,他的声音轻轻浅浅传入了她的耳中。 “爹爹至今未曾立后,都是因为赵姬。” “赵姬被他亲手赐死后,胡姬便一直眼红后位,于是便用尽手段,与周瀚海狼狈为奸。” “而大哥,便是他们完成野心的关键……” 他一字一句,沉闷的讲述着帝王家的无情,简兮看着他,只觉得眼前的男子,此时落寞之至。 她想做点什么安慰他,却发现,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生在帝王家,他该承受的。 “大哥出生之时,眼上的胎记并不明显,只是随着时间的增长,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访遍名医,皆不得治愈,却是因此,阴差阳错的爱上了医术……” “而且,他在医术上的天赋,比任何人都要高……” “高到,可以在短短几日,便可医治好感染疫病的百姓。” 他对上简兮的视线,目光灼热而又悲哀,“这就是你要的真相。” 简兮一惊,“公子的意思是,那个跟着神医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学徒,其实是大公子?!” 她着实没有想到,公子正会悄无声息地去救那些百姓。 毕竟在她眼中,公子正虽被迫处于这个位置,但和周瀚海同流合污,想必也并非善人。 可谁知道,他才是那个千里迢迢偷偷跑去医治百姓的人! 既然是偷偷出去,那定不是元武帝的命令,更何况他的禁足令到现在都还未解。 那么能让他心甘情愿去救治百姓,听人差遣之人,便只能是诸公子、胡姬以及周瀚海。 周瀚海和胡姬只见得眼前利益,根本不顾百姓死活。 而公子亚与他本就针锋相对,那剩下的人,只能是九七。 公子亚如在简兮眼中看出了她想问却又一直没问的事。 他无声轻叹,似是妥协。 “你猜得没错,那神医,的确是五弟。” “他亦是因此才染了疫病,后来病情恶化,连大哥都无能为力,只能送往归元寺,以神佛祈之。” 第七十一章 心中魔魇 得到公子亚的亲口承认之后,简兮没有丝毫的释怀,反而心中一紧。 所有的事情都连了起来,所有的猜测都已成真…… 九七真的是为了她,为了她一直想要拿回的灵珠,连性命都不顾了! 简兮想到此处,眼前浮现出早些时九七躺在矮榻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她不敢想,如果赵姬真的不出手会是什么样子…… “阿雪,现在,你该告诉我今日麻烦的原因了。” 简兮忧虑着抬起头时,对上的是公子亚那双沉静的眸子。 理智而又平静,似乎还有一种感染力,连带着简兮心中的不安也平息了下去。 但很快,脑海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忽地眼神一变,言语间竟有些怨气。 “所以,公子之前便知晓五公子染了疫病,却也不曾阻止,也不曾相救?” 这话要是让历阳听到,心都得吓得跳出来。 要是传到元武帝耳朵里,可是诛杀满门的大罪! 可简兮却像真的在和公子亚聊着家常一般,云淡风轻。 公子亚亦是不恼,反而笑道:“阿雪,且不说我不会医术,也找不到能解那恶化后的疫病之人。” “我若真的去阻止,今日,你还能见到赵姬吗?” 简兮眉间一沉,眸中却满是惊讶。 眼前的男子不动声色间,就早已知晓了所有,却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毫无破绽。 她忽然觉得,当初与他联手,并非是他需要她的能力,而是他一时兴起,所以应允。 “公子什么都知道?” “那为何还要问我?” 她就像是一头猎物一样,一步一步踏入了他的陷阱之中,却不自知。 简兮觉得自己很蠢,本以为看到了希望,却不知原来这一切都掌握在别人手中! 她颇为生气地看着公子亚,势必要等到他的回答。 公子亚淡淡地看了简兮一眼,连声音都是轻的。 “你是我未来的公子妇,却在归元寺与别的男子私会,我不该问清楚吗?” 可这话在简兮耳中听来,却分外刺耳。 她是未来的三公子妇,天下人尽皆知。 就算元武帝收回令旨,她与九七也再无可能。 一女接连被许给皇室子弟,只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简兮自嘲一笑,“是啊……我可是你的公子妇……” 她还在期盼些什么? 她早该明白,不论有没有今日赵姬的要求,她和九七,都再无可能。 公子亚看着她这模样,剑眉微蹙,言语间竟有些妥协之意。 “阿雪,你是这世上唯一存活下来的灵族之人,你要走的路,比任何人的道路都要艰难。” “我是可以帮你拿回灵珠,也可以为韩府上下洗刷冤屈,可这一切的前提是,我必须坐上万人敬仰的那个位子。” “如今爹爹康健,大哥一党虎视眈眈,五弟乃爹爹心头之肉,即使你我合谋,这盘天下棋局需要下多久?”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还是数十载?” “就算除掉了周瀚海,爹爹心中合适的继伟人选终究是五弟!” “我若早些拦了他,你要拿回灵珠,只会成为虚妄梦影。” 简兮听着这些话,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公子亚说得没错。 如果不是九七今日以命相逼,她要想得到灵珠下落,要么从元武帝口中问出,要么找遍宫中每一处宫殿。 而这两者,都不如今日的方法来得快且平安。 “这么说……还要感谢公子了……” 韩府接到圣旨那一日的景象在她脑海中重现,火光冲天,惨叫声,哀怨声,乞求声…… 她想笑。 想嘲笑自己! 当初是她自己立下誓言,此生定要拿回灵珠。 可如今,无论是九七还是公子亚,都在为了灵珠想方设法,只有她自己!毫无作为! 简兮鼻尖一酸,双目通红,她像是疯了一般,无声而笑,双手捂着自己的头,痛苦至极。 公子亚见状不对,赶忙握住她的手腕,以防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阿雪!阿雪你清醒一点!” “爹爹……阿娘……阿韩……” 简兮断断续续地叫着,脸上已是满脸泪痕。 公子亚见她困于心魔,当即劈手下去,简兮知觉脖颈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他将她揽入怀中,小心翼翼地帮她拭去眼泪,目光温柔。 阿雪,后面的路,不管多么艰难,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他在心中许下诺言,而后朝车窗外高声道:“历阳!” 历阳的声音很快从车窗外传来,“公子。” 公子亚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子,吩咐道:“加快车马,速速回宫。” 历阳应声:“是!” 公子亚又道:“另外,将今日寺外所看到的,命人快速流传出去,抵消之前的流言。” 历阳微微一怔,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之前他们两人心照不宣的在寺外恩爱的模样,竟有如此用意。 公子亚亲自去接在归元寺上香祈福的公子妇,两人恩爱不疑,之前的流言,自然能不攻而破。 这比多少解释,都要有效。 他快速恢复,再次领命,“是!” …… 简兮再次醒来时,只觉得脖颈间很是疼痛,比之前被赵姬弄晕的那一次,还要痛上许多。 她睁开干涩的眼睛一看,自己这是回到了芳菲阁。 坐起身朝着屏风外看去,不远处的桌案前,人影卓卓。 “行露……我有些渴了……” 她说话的声音亦有些干涩。 屏风另一边的行露没有应声,简兮却从动作间看出来,她是在为自己倒水。 直到那人走过屏风来到床榻前,将杯盏递给她,她才愣愣地发现,守在屋内的人,不是行露。 而是公子亚。 “公、公子……” 脑海中昏睡之前的记忆也随之苏醒,简兮此刻看到他,还有些许的尴尬。 公子亚倒似什么都未发生一般,轻声道:“喝吧。” 明明就是很寻常的两个字,不知为何听来,竟有些温柔。 “谢公子……” 简兮双手接过,唯唯诺诺的喝了一口。 清凉入喉,让她瞬间舒适了许多。 公子亚见她一杯喝完,又伸手接过杯盏,“还渴吗?” 简兮摇了摇头。 公子亚会意的点头,将茶盏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而后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那现在,该告诉我与赵姬见面的情况了吧?” 第七十二章 隐居避世 冷静下来的简兮恢复了以往的理智,想起赵姬在寺庙之中同她说的那些怪异的话语,心中又不乏疑惑。 “公子可相信前世今生?” 公子亚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随后道:“不相信。” 简兮见他这般否决,利落坚定,险些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公子亚又道:“人生在世,若白驹过隙,活在当下,才是对自己最大的安慰。” “来生?谁又说得准呢。” 活在当下吗...... 简兮垂眼,轻笑一声,复而望向他,声音清浅,“公子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并非韩雪的?” “是在昭正殿救我看到我是白发那日?”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还是说......从公子决定叫我阿雪之时,便发现我只是与韩雪同名罢了?” 她的名字,正是叫寒雪。 确实只是恰好与韩府的大小姐韩雪同音同名。 但她,也的的确确是在韩府长大的。 只是她身份特殊,韩正文为了掩护她身份,便让府中下人称她为阿雪小姐,称韩雪为大小姐。 府中之人只知她是韩正文故人之女,恰好同名,为了区分,自然是应着老爷的话来。 是以时间长了之后,仓山的人一直知道韩府有两位大小姐,却不知寒雪并非韩府之人。 而她的名字虽不特殊,但被有心人听去,真要调查下来,便会知晓她真正的身份。 因此,寒雪这个名字,是简兮最后的秘密。 若说公子亚叫她阿雪时,她并未多想,但如今经历了这不少的事情,她再察觉不到,可就不是简兮了。 是的,她认为,早在她自觉伪装得很好时,他便知晓了她真正的身份,却仍是对她寻常以待。 公子亚垂眸看着她,轻声道:“还要早一些。” 简兮闻言一怔,“还要早?” 难道是...... 她正想着,便有温润的声音传到耳畔。 “不知是谁忘了,买草扎小鸟的那一日,后面下起了大雨,我把我的伞,给了一个淋成落汤鸡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急急忙忙的,恐她摔倒,我便跟了她半路,在一条小巷中,发现她的青丝,竟在不知不觉间化为了银白之色,这才惊得停了脚步......” 简兮瞳孔微缩,惊道:“那个时候,你看到了!” 她确实没有想到,他竟然早在那时便知道了,还一直保守秘密至今。 “嗯。”公子亚轻声回应,同时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神情温柔,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他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阿雪,人间的风雨,是无法避免的,你有想过放弃灵珠,隐居避世,远离红尘吗?” “你若是想,我愿舍弃这凡俗之物,陪你看遍大好河山。” 简兮愣愣地望着公子亚,心中如暖流而过,早就忘了男女有别,她应避开他的手掌。 从她决定接触眼前的男子起,她便调查过许多与他有关的事。 最后总结出,他是唯一一个有能力继承皇位,亦有野心争夺皇位的人。 百姓道他温润如玉,菩萨心肠,下属言他行事果断,冷静理智。 可为何,如今在她眼前的男子,竟说出了这种话。 这种她听了,便想落泪的话。 她何尝不想逍遥此生,可灵族如今只剩她一人于世。 为了让她平安活下来,数人以命相搏,她的命,早就不是她自己的了。 公子亚见她神色松动,心中竟隐隐有了期待之意。 只要她愿意!江山拱手,又有何妨! 可下一秒,简兮所说的话,却打破了他所有的希冀。 只见坐在床榻上的女子微微偏头,躲开他的手掌,再看向他时,唇边噙着一抹邪魅的笑意,清冷的双眸之中映出他的影子。 “赵姬说了,只要我与你成婚,灵珠下落便即刻告知。” 她毫无感情道:“灵珠是我灵族之物,当初为保苍生不受战乱之苦,迫不得已将之献与皇室,最后却落得个一族被灭,灵珠下落不明的下场。” “公子凭什么觉得,我会舍弃灵珠,跟着公子浪迹天涯?” 她说着缓缓起身,靠近床榻边的男子,伸出食指戳在他的心口处,眼中笑意冰冷。 “还是说......公子这里,有我了?” 公子亚眉间一沉,看着简兮的眼神有些发狠。 他突然抬手紧紧制住简兮触碰他的那只手,力道之重,让简兮下意识地皱了下眉,但她仍是不卑不亢地与之对视。 他咬牙切齿道:“你利用我!” “呵,公子哪里话,我们难道不是——互相利用?” 简兮忍着手腕间的疼痛,淡淡答道,心里却想着,不愧都是皇室之人,这折磨人的手段和赵姬一模一样。 公子亚隐忍许久,终是一把甩开,而简兮则被惯性摔到了床榻上。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永远都别反悔!” 说罢,他愤怒地甩袖而去。 “砰!” 听着狠狠的摔门声响起,简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却也分外愧疚。 除了在倚雪楼重逢之时,他对她冷眼相待之外,现在想来,那之后,他便总是不知不觉间便护着她。 可正如简兮所想的一样,她身不由己。 拿不回灵珠,只怕往后的日子,夜夜噩梦缠身,即便百年之后,也难逃亲族亡灵的质问。 她必须拿回灵珠! 不惜一切! 等到行露敲门进入房内时,简兮早已恢复了一贯的姿态,坐于桌前,有心无意地将白鸢翻来覆去。 “姑娘,你耗费心神幻化白鸢也不易,何苦这样折磨它?” 行露一边将手中的一个小药瓶上下扔着玩儿,一边走到了桌前,毫不客气地坐下。 简兮手间一挥,便将白鸢收了回去,颇有些抱怨道:“你去哪儿了?手上拿着什么?” “出去打探了一下坊间形势。” “喏,给你的。”行露将那药瓶递给了她,“你跟公子又怎么了?这药瓶里装的好像是伤药,你受伤了?” “药是他给你的?”简兮无奈地叹了口气,撩起了被公子亚握得红肿的手腕,“意见不合,吵了一架。” 行露见状,又收回了那药瓶,直接打开,不容简兮拒绝便给她上起了药。 “公子心地不坏,我们依附于他,有些事,你让让他就是了。” 简兮举了举受伤的手腕,“冤枉啊,我哪里敢欺负他,你看看,这分明就是他欺负我!” “你若是不惹他生气,他怎会这样待你?” “行露,你到底站哪边的!” “......” 第七十三章 参见陛下 自那日和公子亚不欢而散之后,简兮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而这些时日,外面的流言亦迅速被公子亚与公子妇恩爱的话题盖了过去。 一切都似乎归于平淡。 但今日,她要有所行动了。 “姑娘,既然灵珠之事已成定局,你为何还要冒险去……” 此刻,简兮已身着盛装,坐在铜镜之前,行露正为她梳妆。 前几日在归元寺发生的事,事后简兮都已尽数告知了她。 行露想起赵姬给简兮的两个选择,不免心生犹豫。 确实,和公子亚成亲,一切都回好起来,可偏偏今日简兮却还要冒险为之。 “都打探好了?” 简兮淡淡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行露的思绪。 她的话语,已经摆明了她的态度。 这趟,她势在必行。 行露将最后一支头钗为她戴好,看了一眼镜中之人,妥协道:“打探好了。” 简兮亦看向镜中,与之对视,“好,今日宫宴,陛下与众臣皆在大殿,宫中守卫定会抽调,重兵把守。” “你找机会去赵姬生前的寝宫,届时我会想办法提前离开宴席,去旋龙殿。” “随后再与你会合。” 行露眉间皱了皱,想劝阻的话在嘴边,却又咽了下去,终是点了头,应声道:“好。” “行露……”简兮拿起桌案上的面纱,忽而道:“我知道你在为我担心,可我不想因为我,困住两个不相爱的人。” “你能明白吗?” 她笑靥如花,却在下一瞬低眉垂眼,戴上了面纱。 行露一怔,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就是这一怔,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屋内二人颇为严肃的氛围。 果不其然,敲门声不一会儿便响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历阳的声音。 “简兮姑娘,时辰快到了,该去大殿了。” 简兮没有应声,而是稳稳起身,仪态端庄的走到了门前,将房门打开。 “让公子久等了,现下简兮已准备妥当。” 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历阳便愣住了。 往日简兮衣着不甚繁华,在外行走亦是一切从简,这华服金钗的模样,他倒是第一次见。 饶是半遮容颜,却也难挡她身上的清丽出众之气。 不仅是历阳,便是几步开外原本背对着房门的公子亚,在闻声之后转过身来,亦是如此反应。 不远处的女子,双眼无波,神色淡然,没有再说第二句话,却再也让人移不开视线。 忽的,那女子转眼望了过来,眼中笑意轻轻浅浅。 公子亚猛然回神,舒眉一笑,上前几步,朝简兮伸出了手。 “走吧。” 手指修长而又白皙。 此时的公子亚,玉冠束发,一袭玄色之衣,格外沉着与冷峻。 简兮点了点头,将手放于他手心,“嗯。” …… 大殿之上,已有不少臣子到场,正在相互寒暄。 殿分三阶,一阶坐天子,二阶坐皇室,三阶坐朝臣。 至于嫔妃,元武帝嫔妃在于少数,如今只有胡姬和郑少使陪伴左右,并在他坐椅两侧摆下了桌椅。 见公子亚带着简兮踏入大殿,众人纷纷起身,将视线转移至了此处。 有的人是想知道简兮到底长什么模样,竟能让元武帝亲自下旨许配给公子亚。 有的人则是之前见过简兮,但仍是想看看,这简兮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公子亚视之如宝。 但礼不可废,众人皆是屈身拱手而礼。 齐声道:“拜见三公子!” 简兮看着这景象,只觉得场面颇为壮观。 公子亚看了看众人,“都起身吧,今日宫宴,大家尽兴,无需拘束。” 而后,顶着众人的目光,带着简兮走到了相应的桌案前坐下。 那温柔的模样,叫场间不少人感叹,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许久不见,三弟愈发的意气风发了!” 公子亚刚让简兮先行坐下,自己才到所属的坐席前,对面不远处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男子双眼蒙着白色布条,一身紫色衣袍,显得很是冷贵。 能这般与他说话的,平辈之中,也就只剩下公子正了。 公子亚微微颔首,“大哥说笑了,大哥半月来足不出户,钻研学术,才是满腹诗书,令人敬仰。” 一旁的简兮听到后挑了挑眉,下意识地看向了公子亚。 堂堂公子亚竟然也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公子亚似乎感觉到了简兮的视线,转眼过来,眼神温柔,如沐春风。 旁人看了,只以为他宠爱公子妇,只有简兮知道,这眼神,分明就是一只狐狸看见猎物之后的眼神。 两人还未有更多的动作,公子正又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三弟与未来公子妇还真是伉俪情深啊,也不枉我这一向冷静自持的三弟为你不惜违抗圣命,请旨赐婚。” 违抗圣命,请旨赐婚? 简兮听这意有所指的一句,突然眼神一变。 公子亚感觉到她的变化,眉间稍微一沉,示意她不要信,而后看向对面,笑道:“大哥严重了,弟若真的违抗圣命,此刻只怕不能站在此处了。” 公子正笑了笑,不再接话,毕竟,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简兮没有再关注二人之间的互动,她心中只有那句话。 虽然公子正有故意挑拨她和公子亚之间的嫌疑,但他的话提醒了简兮。 公子亚毕竟是元武帝之子,是身份尊贵的三公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她不过一介舞女。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元武帝才会下旨赐婚? 若说什么因为自家儿子喜欢,简兮是真真不信,帝王家,多的是利益,最缺的便是感情。 亲情,友情,爱情,都比不上山河永固。 之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简兮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现在想来,也该找个时间,去问问清楚。 “兮姐姐!” 简兮正想着,宁淑那活泼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身前。 “阿……元阳公主。” 简兮顿了顿,众目睽睽之下,还是需遵守礼仪。 哪知宁淑倒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兮姐姐马上就是公子妇了,不必见外,是不是,三哥哥?” 后面那句话,自然问的是公子亚。 公子亚刚坐下没多久,时刻关注着简兮这边的动静,听见宁淑的问话,很自然的点了点头。 但让简兮惊讶的,并非是公子亚的反应,而是宁淑这么坦然便说出她是未来公子妇这件事。 毕竟宁淑一向和九七交好,对于她成为三公子妇这件事,当是有隔阂才对。 “糟了!” 然而还未等简兮问出口,宁淑便吐了吐舌头,跑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大殿突然安静了一下,随后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参见陛下!” 第七十四章 失而复得 一身着黑黄之袍的中年男子,高冠束发,神色从容的从偏殿走到了一阶之上。 只是站在那里,随意的瞥了一眼大殿内的众人,都隐隐透出威严之态。 “众卿,平身吧。” “谢陛下!” 众口一词,随后齐齐起身,却并未落座,而是看着元武帝,等着他的指令。 这是简兮第一次看到元武帝,阶上的中年男子,两鬓之间虽可见丝丝白发,双眸却是炯炯有神,泛着光芒。 若是再往前几十年,想必亦是如九七一般的翩翩少年。 而正是这样的男子,一手结束了乱世。 “众卿坐吧,此乃宴会,不必拘束!” 元武帝见众人都还等着他,便开了口,可他自己却没有丝毫坐下的打算。 殿下之人左右而视,眼中皆是疑惑与胆怯。 天子未行,何人敢动? 公子亚和简兮虽说亦是站着未动,但眼中却是没有疑惑,反倒凝神了一些。 元武帝这般作态,定是有要事要宣布。 宁淑的婚事虽也重要,但还未达到在宴会一开始就宣布的地步。 只怕还有其他的事…… 元武帝见众人大眼瞪小眼,却迟迟不肯坐下,摆了摆手。 “既然众卿在等着寡人,那便现在说了罢!” “过来吧。” 语毕,一身着蓝白之衫,风度翩翩的男子应声从偏殿走了上来,在元武帝身边站定。 大殿之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公子亚和公子正看见来人,眉间沉了几分。 宁淑则是露出了笑颜,还偷偷地朝着男子招了招手。 至于简兮,早在男子踏上大殿的那一瞬间,便失了心神。 站在元武帝身边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悄无声息离开归元寺的九七! “寡人今日办这宫宴,主要有两件事要宣布。” “你们今日应也听说一二了,其一,便是爱子元御,数年前丧于临淄洪涝,如今失而复得,寡人甚是欣慰!” 此话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但不管如何,皆是弯身跪下,行礼恭祝:“恭贺陛下!恭迎公子!” 简兮原本仍是愣着,在被公子亚提醒之后,亦倾身跪了下去。 站在高阶之上的九七,看着她跪下去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沉默。 元武帝心情大好,落座豪爽道:“众卿起身吧,时辰也不早了,宴会就此开始罢!” “谢陛下!”众人谢过后,纷纷落座。 与此同时,奏乐响起,一群粉衣女子快步而入,翩翩起舞。 元武帝对身旁的九七轻声道:“去你三哥旁的席位坐下吧。” 九七点了点头,“谢陛下。” 而后走到了公子亚另一边空着的席位坐下。 “三哥。” “五弟。” 两人没有过多的寒暄,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九七多的是忙于他人的寒暄,毕竟他的出现,有人早就知晓,对于有的人来说,还是惊喜的。 而公子亚,则是忙着估计简兮。 当然也并非是鞍前马后,只是自己一边品尝这桌上的菜肴,一边不着痕迹地关注着简兮的情况。 至于简兮本人…… 因为她戴着面纱,想吃什么喝什么,皆不方便,只能意思一下吃了点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那歌舞。 入席之时便发现公子亚左侧靠一阶的地方空着一个席位,当时便好奇何人能坐在那个位子,现在一目了然。 原来那个位子,一开始就是留给九七的。 “当年临淄大水,不少人流离失所,传来五公子的消息时,臣心中悲痛万分,谁能想到今日还能再见公子,真是天佑大元!” “老臣敬陛下和五公子一杯!” 一双鬓斑白的老臣端着酒杯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朝着元武帝和九七的方向敬到。 元武帝举起了酒杯,“陆卿为大元为百姓操劳半生,亦是寡人之幸!” 九七亦是坐直了身子,恭敬地举起酒杯,“老师授业解惑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简兮看着几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公子亚的身上。 公子亚会意,解释道:“陆大人是大哥和五弟的启蒙老师,更是朝中老臣,威望颇高。” “若说除了丞相大人之外谁能中立且有得话语,便是这位陆砚陆大人了。” 简兮越过公子亚朝九七看去,恰逢他敬酒完毕,视线正好落在简兮身上。 两人视线相对,九七神情冷淡,简兮却是落荒而逃。 “那、那公子呢?” “我?”公子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一般,笑了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我没有老师。” 简兮闻言,下意识地看向他,却对上了他沉静的眸子。 为什么会没有老师? 无非两个原因,要么生母不受宠,要么自己不受宠。 可无论哪一个,对于公子亚来说,都并非好事。 但他此刻却如此坦然的对她说出了这件事。 “公子天资聪颖,不需老师,亦可学富五车,聪明绝顶!” 简兮灵机一动,当即拍起了马屁。 “简兮敬公子一杯?” 公子亚看着她这恭维的模样,终是笑了笑,给自己的酒杯满上,没有去刻意深究这夸赞之心的真诚度。 两人一杯下肚,旁人已是酒过三巡。 这大殿之内的气氛在歌舞杯筹之中,终于活络了起来。 简兮左右看了看大殿内的情况,觉得时机已到,正打算找个借口离开之时,有个人站了出来。 “陛下,陛下开宴之前提到有两件事要宣布,臣斗胆,想问陛下这第二件事……” 那人一身深色衣衫,坐在自己的席位之上,端坐着捧起了酒杯,毫无斗胆愧疚之意。 这个人,简兮之前见过,便是御史大夫周瀚海。 “周卿好记性,这其二,便是元阳公主,已到婚配之年,寡人亦想为元阳择一良配,陪伴终生。” 元武帝倒也不恼他态度轻慢,“这,便是此番宫宴的意义。” 简兮本想离开,一听这话扯到了宁淑身上,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与公子亚交换眼神之后,还是决定随机应变。 周瀚海想以宁淑来拉拢朝中老臣,定是不能让他得逞,但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宁淑的意思。 这时,一个女声骤然响起。 “爹爹!孩儿不愿嫁!” 第七十五章 风玉先生 宁淑原本在和自家大哥相聊甚欢,一听到元武帝和周瀚海的对话,当即便遣散了殿中歌舞,于殿前跪下。 “爹爹,孩儿愿常伴爹爹左右,不想嫁作他人之妇!” 元武帝看着殿下跪着的宁淑,方才的笑意消失殆尽。 大殿一时间陷入了一种沉闷的氛围之中。 简兮看着不远处的宁淑,手心暗暗捏了一把汗。 自从她得知宫宴要为宁淑择夫这个消息之后,便一直在打探,周瀚海到底是想拉拢何人。 但周瀚海自那次损兵折将过半后,如惊弓之鸟,行事愈发的小心谨慎。 直至今日,她竟一点风声都未得到。 不能未雨绸缪,总会迟人一步,很是被动。 可眼下简兮最为担忧的,还是宁淑本人。 和九七在河边遇险那日,她曾问过宁淑是否有心上之人。 观她那反应,应是心中有了中意人选。 至于那人到底是谁…… 简兮下意识地便将视线落在了九七身上。 若这世上还有一人知道宁淑心中所想,那这个人,只能是九七了。 九七本是凝眉看着宁淑,却在简兮望向他的那一刻,鬼使神差地扭头看了过来。 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九七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眸中温润,似乎在说:万事有我,不必担心。 简兮微微一怔,终是移开。 “元阳,你乃千金之躯,适逢婚配之年,寡人为你挑选夫婿,有何不可?” 元武帝看着殿下的宁淑,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 但天子之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挑战,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女儿,元武帝心中多少应有不快。 “爹爹,孩儿……孩儿还不想离开爹爹!” 宁淑磕磕巴巴,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 可元武帝听了,眉眼之间却是温柔了下来。 “元阳,你是一国公主,需为天下女子做出表率,况且,即便你嫁了出去,仍是可以时时回宫。” “再者,寡人连中意人选的名姓都还未说,元阳怎就知不甚满意呢?” 宁淑闻言,表情犹豫了起来,咬了咬嘴唇,却是一言不发。 这时,周瀚海冷不丁地站了出来,对她拱手道:“公主,右将军成虎,年少成名,热血忠军,立下战功无数,乃国之栋梁,今又被陛下亲封为右将军,公主若嫁与他,定不会受了委屈。” 成、成虎? 简兮惊了。 不仅是她,宁淑本人以及在场的众多大臣都惊了。 公子亚和九七的眸间沉了沉。 “都尉成虎?就是阿瑶说拿着铁锤的……大汉?” 就在简兮询问公子亚的同时,一身材魁梧的男子从席间走上了殿中。 “臣参见陛下,拜见公主!” 简兮看着他,手间不自觉地握拳忍耐。 咬牙切齿道:“就是他杀了星儿,伤了阿瑶!” “阿雪,莫要胡来。” 公子亚见状,低声提醒。 可简兮那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成虎,丝毫没有听进他的话。 “阿雪。” 他倾了倾身,伸手覆在她紧握的拳上,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感受到手背上的温暖,简兮仿佛瞬间恢复了理智。 她转头看向公子亚,眼中还有些未散尽的怒意。 “这里是宫宴,我不会乱来的,还请公子放心。” 公子亚得到这句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发乎情止乎礼的收回了手。 “交给我。” 只是这三个字,却犹如定心丸一般,让简兮定下了心。 她点了点头,只做旁观。 “不过……这才短短几日,他怎么就坐上将军之位了?” 公子亚看着场间局势,解释道:“上次一事,去了他半壁江山,右将军之位空缺,趁着我们去仓山之时,推他坐上了这个位子。” 这个“他”,即便公子亚不道明,简兮也知道,说的是周瀚海。 她了然道:“原来如此……” “成虎以前只是个都尉,容易拿捏,如今升了将军,便需有更大的筹码来把控。” “没想到,这个筹码,竟然是阿淑……” “爹爹……” 宁淑眼看着成虎在自己身边跪下,两眼一红,委屈得就要哭出来了。 “元阳,这成虎将军虽刚上任不久,但他的丰功伟绩,寡人略有耳闻,样貌上比于你众位哥哥是逊色了些,可他生性忠厚老实,至今未娶妻妾,你嫁与他,定是幸福的。” 元武帝没等宁淑委屈的话说出来,便一脸苦口婆心的劝道。 宁淑仍是想驳回这桩婚事,“可是……” 元武帝双目一沉,威压四溢,“可是什么?” “你这般推辞,莫非心中已有了他人?” 宁淑向来都是被元武帝宠着,这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不敢再说什么。 “孩、孩儿不敢。” 元武帝见此,欣慰的点了头,“既然如此,寡人宣布……” 闻此,周瀚海和成虎眼中都露出了计谋得逞笑容。 不少老臣看着元阳公主就要下嫁于一介粗犷之人,想要阻止,却见元武帝执意之至,只能闭口不言。 就在这时,一男子出席下跪,打断了元武帝的话。 “陛下,儿臣有一人举荐。” 元武帝饶有兴致道:“老五?” 席间出面之人,正是在一旁观察许久的九七! 简兮原本皱着的眉头拧得更深了。 这朝野上下,除了丞相大人一心效忠元武帝因而保持中立之外,大半朝臣要么是公子正党羽,要么唯公子亚马首是瞻。 九七身后,只有太尉赵全之一人。 他是最不该站出来的人! 元武帝问道:“你有何人能比得过战功赫赫的成虎将军?” 九七振振有词道:“淮南有一才子,五岁熟读诗书,七岁作诗百首,十岁习得射御之术,有一箭穿杨之号,十五岁以一己之力平息淮南遗民动乱……” “此人文武双全,性情温和儒雅,且样貌俊秀,依儿臣所见,更适合元阳!” 听九七这么说,不少人都猜到了他所说的是谁。 宁淑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身旁跪着的九七。 公子亚勾唇一笑,“五弟所言莫非是拥有追风之箭,被百姓赞道的风玉先生?” 九七回之一笑,而后望向元武帝,“正是陆老师之子,素有风玉先生之称的陆行,陆子玉!” 第七十六章 陆行觐见 与简兮的久舞先生不同,她的久舞一号,是元武帝亲赐,可陆行的风玉先生一号,却是由百姓们所传颂。 这陆行本就生于书香门第,自小便熟读四书五经,能文能武,并使得一手好箭。 他虽未入仕途,但淮南百姓可谓是对他恭敬之至。 “君子如玉,行予随风。”简兮亦是有所耳闻。 “这风玉先生当真如此神奇?” 公子亚不置可否,别有意味的一笑,起身行至九七身边屈身跪下。 “陛下,风玉先生虽未入仕途,但在坊间威望颇高,除去身具将相之才,平定乱民有功之外,这些年来身处淮南,辅助地方官员治理城池,亦是井井有条。” “若说身份,风玉先生之父,陆砚大人,辅佐两朝天子,得先帝御赐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风玉先生秉承世家,真要论功行赏,风玉先生如今也应是个小侯爷的地位。” 公子亚此话一出,不少朝臣纷纷点头低声附议。 陆行的功劳真要算起来,也确实如此。 先帝在世时要给陆家以爵位,并可世袭,世代不易,是陆大人极力反对,这才没了下文。 便是没有这世袭之位,陆行所做所为,论功行赏,入仕当值,定处高位。 尊位上的男子看了一眼殿下跪着的几人,并未急着说话,像是在等着什么。 老陆大人一听此事涉及陆家,忙从席间起身,正欲到殿前跪下时,却被元武帝阻止。 “陆卿年纪大了,有什么话,坐在席间说便好。” 老陆大人闻言,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坐在了席间。 他年纪大了,身子骨确实弱了些。 “陛下,犬子陆行年幼无知,在淮南胆大妄为,做了许多有违规矩之事,是以老臣一直将之置于淮南老宅,不准其入仕为官。” “两位公子对犬子期望只怕……” 陆砚后面的话虽没有说出来,可场间的人都已知晓。 元武帝仍是一言不发,殿内沉闷之际,席间饮酒的赵全之看了看自家跪了半天的外甥。 皱了皱眉,摆了摆手,豪迈道:“诶,陆大人这话说得可就过于谦虚了。” “您家小陆先生的名号,连我这一介莽夫都听说过一二,可见才学身手皆是不假。” “记得小陆先生满月宴席时,我恰好在场,小模样很是俊俏,也算是配得上元阳公主!” 周瀚海听他们这说来说去,就是要破坏他的计划,当即便反驳道: “模样俊俏是一回事,有真才实学,受百姓爱戴是一回事,可他终究没有官职在身,如何配得上元阳公主尊贵之躯?” “还请陛下三思!” 模样模样!又是模样! 一旁跪着的成虎差点气出血来。 不管是元武帝还是诸位公子,到现在的赵全之,三句不离样貌俊俏。 他成虎不过是长得威猛了些,怎的就这么不堪了! 元武帝神色不明地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一中年男子身上。 这才悠悠开口问道:“林相意下如何?” 此人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林鉴。 林鉴当即跪直了身子,拱手道:“回陛下,小陆先生之名,臣略有耳闻,也确实如陆大人所言,不比寻常,总喜新兴之法,倒也不失为一种良方。” “至于官职,不过虚名,陆家世代忠君为国,陆大人长子于军中效力,次子于地方官员,幼子小陆先生之名亦是威名远播,真要论功行赏,也确实如三公子所说一般。” “再者,陛下要的是一位真心实意爱慕公主之人,并非出生入死的将领,亦非谋定天下的臣子,只要二人相敬如宾,那便是好的。” 说罢,林鉴埋首行礼道:“臣,附议二位公子所言!” 周瀚海脸色一变,这老东西平时置身事外,今日怎就如此行事了?! 赵全之笑了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简兮看着场间局势,不由得感叹朝中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有时这一句话,便能扭转一群人的命运。 只是,她观元武帝神态,仍是未做下决定。 果不其然,就听元武帝询问道:“周卿还有何疑问?” 简兮挑了挑眉,心中突然有了猜测。 元武帝莫非是故意如此? 周瀚海见这个问题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此时竟慌了起来。 “臣……” 千算万算算差了一步,没想到这林鉴竟从中作梗。 好不容易将成虎推上了将军之位,断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他正打算说话,却被他人抢先一步。 “陛下,陛下深知右将军为人,却不知风玉先生模样,儿臣前几日于仓山恰逢风玉先生心忧百姓而出行,便约下日期于元都叙旧,此刻风玉先生就在这宫闱之中,陛下有心,不妨召来一见!” 公子亚此话一出,惊到了场间不少人,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做父亲的陆砚了。 “公子所言可是真?” 公子亚解释道:“小陆公子今早才到,因此未能即使告知陆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元武帝捻了捻手中酒杯,似是随意道:“既然如此,那便召陆行来见!” 当即便有人去焚琴殿请陆行了。 简兮早在听到公子亚所言时便甚是疑惑了。 别说仓山之行有没有见到所谓的风玉先生,就是这几日,哪里有外人去过焚琴殿? 难道这小陆先生早就在焚琴殿内了? 若真是如此,公子亚的心思…… 简兮看着不远处的男子,再一次意识到了他的可怕之处。 她轻轻摇了摇头,将些许畏惧之意扔出脑外,而后望向了宁淑。 只见宁淑僵着身子,似乎格外的紧张。 从他们提起陆行之时,她便是如此。 据说那风玉先生年幼时在元都生活过一段时日,因为闯了祸,才被送至淮南老家。 老陆大人身为两位公子的老师,定是时常出入宫中,若是带着小陆先生,也并无不妥,要是宁淑和他如此相遇…… 简兮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宁淑心中的那个人,是陆行! 因为身份悬殊,故而一直未曾言明!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宣声。 “陆行觐见——” 宣声落下,一白衣男子翩翩而入,不卑不亢,步步沉稳。 第七十七章 红色竹叶 这陆行健步而来,眉眼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给简兮的第一印象,便是应了那句话——君子如玉,行予随风。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他神色从容,行至殿前,掀裳而跪,举手投足间皆是文人优雅。 “草民陆行,拜见陛下!” 光是这一看,众人心中便有了考量。 元武帝看了眼殿前之人,“你就是陆卿之子,陆子玉?” 陆行本分答道:“回陛下,正是草民。” “抬起头来,看看你周围跪着的人。” 在元武帝的要求下,陆行当真认认真真看了看周围的人。 “跪在你身边的,不是公子公主,便是朝廷重臣,你……有什么资格跪在此处?” 元武帝颇具威压的话语说出,场间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有些官员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而九七早在看到陆行模样时便已心绪大乱。 他只知宁淑爱慕陆行,但陆行很早便被送回了淮南,说起陆行样貌,除了记得长得不错、像个书生之外,便再没了其他印象。 可他如今见到的这个人,分明就是“久舞”之争那日,在倚雪楼门前拦住他车马的买酒之人! 也就是说,公子亚口中的仓山偶遇,都是假的! 九七那边心绪不宁,简兮这边却是沉静许多,她只是凝眉,看着陆行,等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只见他举止有度,缓缓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木盒,双手奉于首间。 “淮南凤台城凤台山以北发现矿脉,矿质精良,草民钻研后,得一提炼之术,可炼出精铁,若是用于兵器,必当更加精进!” 元武帝一听,当即便让孙公公将之承上。 殿内大臣亦是面露笑颜,尤其是平日里严肃得紧的赵全之,听到这个消息,眼中都不由得泛起了精光。 元武帝看了看木盒之中的精铁,面上仍是稳如泰山,摆了摆手,让孙公公交给赵全之。 “赵卿长年与兵马为伴,想是更精通此处。” 赵全之接下一看,当即大喜,“陛下,此铁矿若是用于铸造兵器,大元之兵更是如虎添翼!” “哈哈哈哈哈!好!有此奇才,是寡人之幸,更是大元之幸!” 元武帝得到答案之后,大笑起来,“文能为国冶炼精铁,武能千里取人首级,好一个风玉先生!” “陆卿,你可真为寡人教养了个好臣子!” 陆砚埋首,“臣,惶恐!” “陆卿不必如此!”元武帝欣喜之意毫不遮掩,又对陆行道,“前将军之位空缺已久,你一手追风之箭,寡人亦早有耳闻,今日你既已入宫,寡人便许你官职,这前将军一职,你可还入眼?” 陆行叩首,“谢陛下隆恩!” 见他果断应下,元武帝又道:“那寡人再问你,可愿娶元阳为妻?” 陆行这次没有立刻谢恩,而是看向了跪在不远处的宁淑。 此时的宁淑,眸中之泪早已溢出,脸上却是带着笑意。 陆行回之一笑,正身再叩首,“臣,愿娶元阳公主为妻,此生绝不相负!” “好!此事便就此定下,众卿可有异议?” 元武帝听到陆行答复,很是满意,但还是按照规矩,询问一下在场众臣。 周瀚海一干人等脸色铁青,却也知道这件事已成定局,难以再更改,只得闭口吃了这个哑巴亏。 元武帝见此,看了一眼喜极而泣的宁淑,已然知道了她的答案,最后将视线落在了陆砚身上。 “陆卿觉得可好?” 陆砚立刻答道:“陛下能看上犬子,是陆家的荣幸,老臣,谢陛下隆恩!” 元武帝大手一挥,豪爽道:“哈哈哈哈哈!既然如此,众卿都平身吧!给前将军添置一份坐席,宫宴继续!” 众臣皆是叩首,“恭贺陛下!愿公主与前将军荣谐伉俪,白头偕老!” 宁淑和陆行的婚事定下之后,宫宴再次热闹了起来。 不少朝臣相互结伴敬酒,殿中歌舞升平,亦是杯筹交错,人声鼎沸。 简兮心中虽对陆行之事有很多疑问,但算了算时辰,不能再耽搁,便找了个散步醒酒的由头,离开一小会儿。 恰逢公子亚被朝臣敬酒,便没有过多询问。 简兮出了大殿之后,按着记忆中的路线,避开巡逻的侍卫,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了旋龙殿中。 让简兮意外的是,旋龙殿内除了必要的床榻桌椅之外,一切皆是从简,与别的宫殿有很大的差别。 谁能想到,这主宰天下之人的寝宫,竟如冷宫一般简陋? 可也正是因此,简兮翻找不多时,这旋龙殿便让她找了个遍,没有机关暗道,就连个暗格都不曾有。 灵珠更是连影儿都没有。 简兮心中对元武帝的疑惑更深了,但一想到行露还在冒险寻找,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赵姬生前的寝宫,与之会合。 赵姬生前所住的寝宫名为清心宫,来源于佛经中的清心咒。 据说清心宫修葺完善之时,赵姬已是心性大变,由此也有让她清心之意。 简兮踏入清心宫主殿内时,行露便发现了她。 “姑娘,旋龙殿可有收获?” “一无所获。”简兮摇了摇头,“你这边怎么样?” 行露亦是露出失望之色,“在这清心宫中寻了大半,并未发现有关灵珠的线索……” “但在赵姬所睡过的床榻之下,发现了这一片竹叶。” 行露说着将装着竹叶的木盒递给了简兮。 “竹叶?” 简兮接过,正想问一片竹叶有何不妥,手间便已打开了木盒。 打开木盒的瞬间,来自青竹的清香溢了出来,仿佛木盒内放着的是刚从竹子上摘下的竹叶一般。 可垂眼看去,那竹叶叶片呈红色,叶片周围围绕着莹莹绿光,很是诡异。 “这……” 行露冷静道:“我发现之时,便是如此。” 简兮看了看木盒中的竹叶,终究没有伸手去触碰,而是将木盒盖上。 “这个木盒我先收着,待明日去归元寺一问便知。” “既然没有灵珠线索,此地也不宜久留,走。” 行露点了点头,正要跟简兮离开,便隐隐听到有一队侍卫正向此处敢来的脚步之声。 “姑娘,我们可能被发现了!” 第七十八章 追风之箭 简兮蹙眉,紧了紧手间的木盒,“你先回焚琴殿,我绕道去大殿,切不可被他们看出身份。” “可姑娘你……” 行露担忧的话还未说完,拿着火把的士兵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加快了脚步。 “何人在此?!” “快走!” 简兮不顾行露的担忧,直接将她推到了一边的黑暗之中,自己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那些侍卫映着火光看到有一人影急急逃走,自然追了上去。 行露本想上去帮她引开侍卫,但又想起简兮早前便叮嘱,不能暴露身份,以免给公子亚惹上祸端的话语,最后咬了咬牙,隐忍离去。 简兮看着那队侍卫追了过来,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开始了逃亡之路。 她虽不会武功,但好在身形灵活,脑子也很是灵光,走过一遍的路,在脑海中过一遍,附近的路如何,也差不多记得七七八八。 在这宫中绕来绕去,那些侍卫竟一时间也追不上她。 想着拖得越久便越危险,简兮灵机一动,借着一处隐秘的拐角,甩掉了那群侍卫。 在确定那群侍卫是真的跟丢了之后,简兮长呼出一口气,朝着拐角延伸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刚踏出那拐角一步,一支羽箭以超尘逐电之势,破风而来。 简兮瞳孔微缩,想要躲开那支羽箭,却发现那羽箭速度之快,她根本无处可躲! 眼看着那支羽箭呼啸而来,简兮下意识地便要动用秘术,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大手从黑暗中袭来。 她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间,只觉脸上一痛,面上的白纱飞落,与此同时,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之中。 简兮睁眼之时,只看见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的男子正昂首看着羽箭射来的方向,双眼发狠,神情微怒。 而那支羽箭,正不偏不倚,嵌入她头边的院墙之上。 箭头附近,如蛛网般的裂口蔓延,可见这羽箭威势之大。 “九七……”简兮正想问他为何会在此处,便见他护着她的那只手臂上,有一个口子,正往外冒着血。 “你受伤了!” 九七这才收回视线,随意瞥了一眼自己的伤口,“不碍事。” 却在看向简兮时,微微皱了皱眉。 “疼吗?” 简兮不明所以,直到九七身手抚上她的脸时,她才察觉到有一丝疼痛。 应该是方才羽箭飞过之时,被它所带的气刃所伤。 简兮扬手碰了碰那道伤口,皱了皱眉,却是摇头道:“一点小伤,不疼。” “你怎在此处?” 九七没有答话,反而望向羽箭来的方向,那里逆着月光,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正手执长弓,羽箭箭头泛着寒光,正瞄准此处。 “箭头锋利,箭羽轻盈且呈黑白之色……是小陆先生的追风之箭!” 九七正与那人对峙之时,耳边便传来了简兮的声音。 他垂眼看去,身前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拔出了墙上的羽箭,细细研究。 方才只顾着保护简兮和警惕那射箭之人,竟也没去注意这羽箭的特别之处。 “陆行……” 九七眉间沉了沉。 虽说大殿之上是他极力促成陆行与宁淑的婚事,对他的品行也颇有了解,但陆行此刻弓箭相向的举动,让他无法判断是敌是友。 特别是,在他要伤害简兮的情况下。 九七想了想,拿过了简兮手上的羽箭,“我拦住他,你先走。” “小陆先生不是……” 简兮本想问这陆行是不是他或公子亚的人,却被九七打断。 “不管是不是,你此刻在此,还被侍卫追逐,被别人知晓,都并非好事。” 他的神情与语气都不容拒绝,简兮仍是想留下,“可你的伤……” “走!” 九七从袖间拿出一个面纱塞到简兮手上,而后便走出了黑暗之中,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简兮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九七朝着陆行的方向,将那羽箭缓缓举起,“小陆将军怎在此处?” 陆行听见这个声音,只觉得有些耳熟,同时惊讶于对方竟认识他,想了想,便跃身从高墙之上飞了下来。 “五公子?!” “臣方才多有冒犯,请公子降罪!” 陆行在看到是九七时就惊住了,之后还看到了他左臂上正流着血的伤口,立马便要跪下请罪。 九七忙伸手拦下了他,并将羽箭递了过去,“将军的追风之箭还真是名不虚传。” 陆行犹犹豫豫地手下羽箭,面色有些难看,“臣并非有意伤害公子,是方才看到一队侍卫追着的黑影进了这拐角,想帮衬一下……” “不曾想冒犯了公子……” “一点小伤,都是习武之人,怕什么?”九七扬了扬受了伤的手臂,丝毫不在意,反而还有些高兴。 “至于你说的那个黑影,我方才一路散步过来,并未看到,想是逃窜到了别处。” 陆行一听逃到别处,当即就要去抓,“逃到别处?那可需要……” 九七一把揽过陆行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不需要,小陆将军,从今以后你便是将军,像这种抓飞贼的事,交给侍卫便可,不需要小陆将军亲自上阵。” 陆行看着手上九七还给他的羽箭,若有所思。 九七的话,明显是不让他再追查下去。 方才他出箭之时分明看到两个身影,以他多年的眼力,定不会看错。 既然如此,那边是九七故意在保护那个黑影! 九七见陆行不说话,笑了笑,熟络道:“想不到多年未见,小陆将军愈发的英姿飒爽了,那时在市集之上,我竟没认出你来。” 此话一出,果不其然,揽住陆行的那只手臂感受到他身子一僵。 公子亚说陆行今日一早才到,可他分明早在数日前便见过了他,若那人真的是他,说明此事他们早有预谋。 如今被他隐晦点出,陆行自然会有异样。 “公子说笑了,臣今晨到达元都之时,一直坐在马车之中,并未于市集露面,公子怕是认错了。” 陆行也是机灵,话说得天衣无缝。 不过经九七这么一点拨,陆行也不好再揪着那黑影的事不放,只好转移话题。 “公子这伤当真不要紧?还是去处理一下吧?” “也行,那便罚你陪我一起去找方士处理一下!” “是!” “诶,你怎的这般规矩了?小陆将军还是如年少时一般更讨人欢喜!” “真如年少时,结果便是守在淮南老宅,不得回都。” “听听这语气,看来怨气颇深啊……” 第七十九章 戛然而止 没有了陆行的阻拦,戴上面纱的简兮一路畅通回到了大殿。 “可好些了?” 原本被几人围着敬酒的男子,在简兮刚坐下的瞬间,便朝她看了过来。 简兮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了他面前的几位大臣。 那几位大臣早在看到公子亚询问时,便露出了别有意味的笑容,此刻更是一边说着“公子有了公子妇果真变了”、“公子和公子妇真是般配”之类的话。 端着酒杯,十分自觉的散了。 简兮这才点了点头,“好多了。” 公子亚打量了简兮一二,垂眼一笑,倒了两杯酒,而后起身,在她身边坐下。 简兮看着他这番举动,以及递来的酒杯,心中有些慌乱。 这个人,似乎能一眼将人看穿。 “今日阿淑和陆行得以终成眷属,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你就连接我一杯酒都不可?” 简兮接过酒杯,却不懂他此举用意。 公子亚对她,除了必要的演戏之外,一向都是点到即止。 他这毫无征兆地坐过来,让简兮有些警惕。 只见他扬唇一笑,缓缓倾身…… “去了清心宫一趟,可有收获?” 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畔,瞬间染红了她的耳根。 但此刻简兮心中更多的,是惊异与恐惧。 公子亚感觉到简兮身形一僵,十分满意的坐直了身子,而后自顾自地喝完了杯中之酒。 简兮看他那游刃有余的模样,自知瞒不过,索性问道:“你怎么知道?” 公子亚看了看她手上的酒杯,简兮会意将之一饮而尽,低头的瞬间,便见他手间夹着一片绿叶。 叶片扁直,颜色鲜艳。 “她寝殿外的树,是那位亲手所植,自是不同。” 公子亚这般低声说着,眸中哀伤之意一闪而过,仿佛是简兮的错觉。 “下次,做事还得细心些。” 简兮闻言,这才明白过来,方才他靠得那么近,除了不想让他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之外,更重要的,是替她拿下发间的落叶。 “谢公子教诲。” 公子亚心情颇佳地点了点头,扬了扬酒杯,“这次只是一个教训,若还有下次,便不只罚一杯酒这么简单了。” “是。” 简兮垂首应声,姿态虽低,但心中却有丝丝暖意。 一阵风起,面纱随风而舞,隐隐约约可见她脸上的伤口。 公子亚本欲起身回到自己坐席之上,却在看到那伤口时沉了眉,“你受伤了?” 他想看看那伤口是否严重,可眼前的女子却如听不到一般,扭头看向了大殿殿门之处。 殿门前徐徐走来的二人,正是之前在外走动的九七和陆行。 都说女子生得好看,便是如画如仙,这话用于男子身上,也丝毫不差。 虽然九七和陆行先前就在席间待过,但此时走进来,还是有不少大臣打着招呼,或上前寒暄。 于是两人只能徐徐前行,许久才各自走到自己的坐席之上。 公子亚看着简兮,心中像是被什么制住一般,透不过气来。 她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九七! 他终究是无声的自嘲一笑,起身回了自己的坐席。 可公子亚不知道的是,简兮之所以盯着九七,是在看他身上的伤。 九七身上仍是一身蓝白之衫,可简兮细细看去,花纹不尽相同,想是伤口染红了白衣,他为防别人发觉,去换了一身差不多的。 伤势如何,她看不出。 但简兮这一举动,不仅公子亚看到了,身处高位的一人,也看到了。 他剑眉微蹙,漆黑的双眸显得愈发的深不见底。 胸中如烈焰灼烧,呼吸也急促起来。 “噗——” 他就这么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霎时间,歌舞奏乐戛然而止。 “陛下!陛下吐血了!” 随着孙公公的一声惊呼,大殿之中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公子亚惊着起身就朝元武帝跑去。 简兮正要起身跟去之时,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她吼道:“你先回焚琴殿!” “可……” “先回去!” 这是简兮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惊慌急切的模样,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一直以为,他恨元武帝不重视他,让他一个人受尽委屈。 直到这时简兮才明白,所谓的血浓于水,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恨他,却也爱他。 这是公子亚无论如何都割舍不掉的血脉亲情。 简兮看着公子亚慌乱的样子,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大殿。 那一夜,简兮在焚琴殿前殿等了许久,直到天际泛白之时,公子亚才顶着一身疲惫回来。 那时,简兮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公子亚抬手制止了宫人们的行礼,除了历阳和行露之外,叫其他人都先下去了。 “公子,陛下他……” 简兮先行回来之后,在历阳和行露的询问之下,说了大殿上的事。 历阳见他一脸疲态,小声发问,却仍是被公子亚扬手打断。 他轻声问道:“她在此处等了我一宿?” 行露亦低声答道:“姑娘说当时情况混乱,她先行回来本就不妥……” 历阳烦躁地挠了挠头,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行露,抢着道:“她就是在此处等了你一宿。” 行露带着怒意白了他一眼,历阳倒是毫不在意,毕竟他说的是实话。 而公子亚此刻需要的,也只是这句话。 果不其然,就见公子亚眉眼稍稍舒展开来。 他倾身拢了拢披在简兮身上的长袍,而后将她横抱而起,动作却是轻柔。 “去拿点伤药来。” 对历阳吩咐之后,这才抱着简兮,大步朝芳菲阁走去。 …… 简兮再次醒来之时,已是烈阳高照。 她昏昏噩噩起身时,恰好行露推门而入。 “姑娘你醒了?” 简兮揉了揉眉心,一宿没睡,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公子可回来了?” 行露端着水盆放到床榻边的木架之上,若无其事道:“今早回来的。” 而后又加了一句,“你也是他抱回来的。” “哦……什、什么?!” 正一脸淡然点头的简兮脑海中想到她后面一句,顿时清醒。 行露将方巾放入水中打湿,又拧了拧,递给简兮,笑道:“公子今早回来,发现姑娘你在桌上趴着睡着了,便把你抱回了芳菲阁……” “顺便……还处理了你脸上的伤口哦!” 简兮:“!!!” 第八十章 大喜相冲 简兮碰了碰自己脸上的伤口,上面确实有一层薄薄的药膏,“我我我……” 行露笑道:“你你你?” 简兮皱了皱眉,嗔道:“行露!” 行露赶忙投降认输,“好了好了,话说回来,姑娘这伤可是昨晚摆脱侍卫时伤到的?” 问是这么问,但她心里却是不太相信。 伤口她也看过,且不说伤口不像侍卫的刀戟所伤,这伤在脸上,就很不正常。 都能伤到她脸了,还会看不出是谁? 况且简兮不会武功,要真打起来,早该被抓了。 简兮拿过行露手中的方巾,揉着脸,闷声道:“昨日我躲开侍卫后,碰到了小陆将军。” “小陆将军?就是昨日传出来与元阳公主定下婚约,素有风玉先生之称的陆行陆子玉?” 这个名号,倒是让行露惊了一惊。 “他的追风之箭天下没几个人能躲开……你动用秘术了?那你身体……” “行露。”简兮见她这般担忧,心中暖暖的同时赶紧叫住了她。 “我没事,也没有动用秘术。” 简兮说着垂下眼睫,神情有些忧虑,“是九七救的我,他受伤了……” “五公子?他怎么会……难道是一开始就……” 大殿和清心宫相距甚远,且方向相反,如果不是故意跟随,定不会知晓简兮会去那里。 行露显然是猜到了这一点,才说到一半,改了话语。 简兮笑了笑,许久才说出一句:“我欠他的,此生,只怕都偿还不清了。” 她这话一出,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行露明白,简兮如此局势,很难再与九七厮守,再多话,只会让她更心伤。 “对了,公子呢?” 简兮终是一笑,起身穿衣。 行露将收回的方巾洗净,晾在木架之上,“公子去旋龙殿守着了。” 简兮穿衣的动作一怔,“陛下此番难道……”凶多吉少? 行露严肃道:“公子说,陛下身体本就大不如前,昨夜宫宴过于喜兴,气血上涌,导致昏迷,若这几日不见好转,只怕……” 简兮闻言,神情凝重了些。 这,是一个机会。 行露观她这神态,断定她二人想到了一处,“姑娘,你也想到了?” “那我们是否……” 简兮干净利落地打断她,继续穿衣,“不可。” “为何不可?”行露见她想都不想便拒绝,有些急切,“姑娘,九七先生本就是陛下最宠爱的儿子,若陛下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个位子,必定是他的。” “届时灵珠只需询问九七先生即可,你亦不用与公子亚成亲!” “行露!” 简兮带着怒意高声打断她的话。 两人皆是一愣。 想着自己方才有些失控,简兮抿了抿唇,声音小了些,“这件事,不必再提,也决不能有倚雪楼的人插手。” “赵姬给我的时限已到,去安排车马,启程去一趟归元寺吧。” 行露看了看不愿再多说的简兮,福了福身,“是。” 可就在她刚打开房门之时,一个人影匆忙的闯了进来。 “历侍卫?姑娘她才……” 行露猝不及防,一时竟没拦住他。 好在简兮已梳妆打扮得差不多了,看见历阳如此行事匆匆,想来是出了什么事,也就没有顾及那些规矩礼仪。 “历侍卫这般着急,可是陛下出什么事了?” 公子亚守在旋龙殿,应不会有危险。 那唯一的猜测,便只能是如此了。 历阳拧眉道:“陛下龙体欠安,太史令夜观天象,紫微黯淡无光,需以大喜相冲,方可化险为夷。” “冲喜?!” 简兮听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话,反倒是还未出门的行露惊出了声。 “难道是让公子和姑娘……” 历阳重重地点了点头,“公子知道简兮姑娘此刻心有其他,遂命我先回告知姑娘。” “若姑娘不愿,还可早做打算。” 意料之外,简兮此时竟是格外的冷静,“何日大婚?” 历阳老实答道:“三日之后。” “三日?”行露想来想去,一把推开历阳,坚定道:“姑娘,要不还是我去……” 下面的话还未出口,简兮便一个眼神过去,同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语。 “行露,去备车马。” “姑娘!” 简兮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眸中平静却又坚毅。 行露终究败下了阵来,“是。” 历阳看着二人方才的模样,显然是有事瞒着他和公子亚。 直到行露出去之后,他才发问:“姑娘是要出去?” “去归元寺还愿。”简兮淡淡道,“大婚的事宜,可需要我做什么?” 历阳微微蹙眉,“姑娘……不走?” 简兮对着铜镜理了理一袭青丝,将面纱再次戴上。 “历侍卫应该很清楚,违抗圣命,纵使天下之大,却再无容身之所,况且,我与公子本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若此时弃他而去,天下人该如何看他?” 历阳俯首,“是历阳狭隘了。” “对了,我让后厨准备了些吃食,你等下去见公子时,一并给他带去吧。” 简兮起身,忽而想起来什么,又对他道。 历阳疑惑道:“姑娘怎知公子他……” “公子行事是果断了些,但他的心是善良的,不愿吃东西,也在情理之中。” 简兮微微一笑,扬手拍了拍历阳的肩,“不论待他如何,可父亲终究是父亲,公子是血肉之躯,便弃不得骨肉亲情,这也是当初我选择公子的原因。” “吃食中加了些山楂,应不会食之无味,再有何事,等我回来再说。” “是!” 历阳拱手,再次看向简兮的双眸之中,多了几分信任与崇敬之意。 简兮笑了笑,转身离开了芳菲阁…… 天光甚好,丛林摇曳。 简兮和行露在山脚下下了马车,开始慢慢往山腰前行。 “方才观市集之上车水马龙,看来是封锁了消息,不过这皇宫倒是比以往凄冷了些。” 简兮一边看着山中景致,一边说着与这美景完全无关的话。 “天子的一言一行都可影响天下,事势未明朗之前,定然不会让消息外泄,只是……” 行露说着,犹豫了起来。 “姑娘,你明明知道,此时虽然戒备森严,但也是最好的机会,只要在药物中动一点手脚,便可功成,可你为何不让我动手?” 简兮抬首望了望半山腰的归元寺,喃喃道:“因为……那也是他的父亲啊……” 第八十一章 只此一人 “简兮见过赵夫人。” 简兮和行露到了归元寺,拜会住持之后,便直接去了赵姬所在的禅房。 行露留守在门外,简兮只身进入。 赵姬一如那日所见,一身素衣,此时正盘腿于蒲团之上,面对佛墙闭眼打坐。 听到是简兮前来,亦并未睁眼。 只是如随口问道:“听说你和公子亚的成亲大礼,就定在三日后,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 简兮先是一惊,随后又不动声色的恢复了一派淡然的模样。 “夫人消息倒是灵通,那不知,夫人长留于归元寺中久久不愿离去,可是因为此物?” 她笃定地说着,并从袖间拿出了一个小木盒。 赵姬猛然睁眼起身,眨眼之间便已到简兮身前。 速度之快,让简兮毫无反应之机。 可就在赵姬伸手要抢过那木盒的瞬间,她的手却毫无征兆地滞留在了空中。 她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命令道:“打开它!” 简兮早在看到赵姬反应之时,便知自己赌对了,此时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亦是顺意打开了木盒。 木盒内放着的,正是那片红色的竹叶。 可赵姬却在看到那竹叶的瞬间便红了眼眶。 “除了红叶,你还能看到什么?”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简兮竟觉得赵姬的声音在颤抖,带着她听不懂的含义。 但自己有求于人,她只得坦白道:“红叶周身还萦绕着一圈淡淡的绿色流光。” “呵……” 赵姬就这么笑了起来,神情是那般的嘲讽与悲伤。 “你可知,在你出现之前,它从未有过反应……” “他终究,只爱你一个……” “反应?他?” 简兮喃喃出声,只觉得好像又回到了上次见面之时,眼前的女子,总是说一些她不得其解的话。 “夫人,您到底在说什么?” 看着简兮疑惑的神情,赵姬嗤笑一声,闭上双眼之时,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真正的灵珠,我放在了一个只有你才能找到的地方……” “寒灵,若有机会再见,望你能好生待他……” 简兮瞳孔微缩,还没来得及探寻她后面那句话的含义,便见眼前的女子周身泛起了微弱的光芒。 “赵夫人!” 她伸手想去阻拦,却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触碰不到! 而身前的女子身形开始模糊,最后变成白色的光点,消逝于无形之中。 “夫人!” “姑娘,怎么了!” 守在门外的行露听到屋内叫喊时,在第一时间闯了进来。 看到的却是简兮一脸惊慌对着空气乱抓一通的模样。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屋内只有姑娘一人?赵夫人呢?” “夫人她……消逝了……” 简兮呆滞地说着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行露,她就这么活生生消失在我眼前了!” 行露没有亲眼见到,反倒成了旁观者清。 她劝道:“姑娘你冷静一点,你的秘术不是也能让人消逝于无形吗?况且赵夫人有灵珠之力,定不会轻易死去的!” “不!她是真的死了!我能感觉到她生命一点一点流逝!”简兮一把抓过行露,激动道,“行露,是我害了她!是我杀了九七的母亲!” “是我害了她!” 行露一怔,她差点忘了,赵姬还是九七的生母。 可她仍是劝道:“姑娘!你冷静一点!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害了她……” 行露见她情绪失控根本不听劝,眼神一凌,手起手落,劈在简兮的后颈之上。 而后赶忙接住了是去意识的女子,和她手中即将掉落的木盒。 …… 那日醒来之后,简兮不吵不闹,却也没有了往日的灵动。 直到公子亚回到焚琴殿后,她才有了自主意识。 行露本以为简兮要恢复了,谁知道她竟然是跟公子亚提,想回倚雪楼居住的要求。 倚雪楼不过是一方酒楼,她住在那儿,必当落人口实,或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公子亚想了想,自己这几日忙于大婚和元武帝之事,鲜少关心她,也怕照顾不及,便允了她去雅室小住。 届时大婚去雅室迎娶亦不是不可。 至于雅室暴露,那便暴露了吧,为了简兮,都是值得的。 简兮本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只想着逃离皇宫,冷静一下。 不管是倚雪楼还是雅室,只要不在皇宫就好,否则,她一想到九七就在皇宫内,她便寝食难安。 于是,她就这样住进了雅室。 雅室内除了几个丫头之外,便只有守着简兮的行露在照顾她的衣食起居。 而简兮住进雅室之后,若非必要的食宿,其余的时间都不闻不问,只看着手上的木盒发愣。 就这样过了几日,直到……成亲大礼的前一晚……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雅室之中。 在他靠近简兮所在的房间之时,行露便发现了他。 本要将之拿下,却在看到那人容貌之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若此时还有一人能唤回以前的简兮,那这个人,只能是他,也只会是他。 而此刻的简兮,正坐在桌案前,手中拿着那个木盒,视线却落在桌案上摆放整齐的嫁衣上。 听见房门被人推开,以为是行露来了,便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淡淡道:“明日,我便要成亲了……” “行露,你说……他会来吗?” “你希望我来吗?” 温润的声音中带了些许的悲伤,就这么突兀的在房间内响起。 简兮一惊,木讷地转头看去。 站在门前正温柔看着她的男子,不是九七,还能是谁? “九七……你怎么来了?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简兮说着起身行至他身边,伸手就要将他往外推去。 可谁知拿手还在半空就被他轻柔握住。 简兮一愣,手上传来的热度,竟让她一时没了反应。 “简兮,我们逃吧,离开这里,只此一生,只此一人。” 他看着她,眸中温润却又坚定。 简兮痴痴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就想答应,可她脑海中赵姬化作齑粉消失的场景一闪而过。 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她竟一把推开了九七。 她冷冷一笑,“往事如烟,这可是你说的,你难道忘了吗,五公子?” 第八十二章 霓裳之舞 九七皱了皱眉,急急道:“简兮你明知道我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我之前那么说,都并非真心……” 话还未说完,却被简兮高声打断。 “并非真心?可那也是你实实在在说出口的!覆水难收,九七,你以为我会等你一辈子吗?我该等你一辈子吗!” 九七上前几步,靠近简兮,可简兮却是连连后退,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 让他说出的话,都变得那么苍白无力。 “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定能问出灵珠下落,到那时我们就……” 简兮笑了笑,眸中甚是哀伤。 “给你一些时间?呵……谁又来给我时间?” “九七,我们回不去了。” “你走吧……” 九七看着她如此,心中亦是难受,“简兮……” 简兮见他还有上前的趋势,顺手拿起了桌上摆放的凤钗,作势便要刺向自己的脖子,“别过来!” 九七见状,当真不敢再上前一步。 他由她手上的凤钗,看向桌上的嫁衣及凤冠,眼神暗了暗。 他心爱的女子,明日,便要嫁作他人妇了。 “你真的想嫁给三哥吗?” 九七再次开口之时,声音喑哑了不少。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他们之间,心有所爱,所爱却隔着山海。 简兮眉间一沉,放下了凤钗,破罐子破摔道:“赵夫人死了。” “就死在我面前,连尸首都不剩。” 九七原本见她放下凤钗,本以为她改变心意了,正欲欣喜上前,可简兮的话,却将他打入了地狱。 “你说什么?!” 简兮红着眼吼道:“我说,我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我无动于衷!这样够了吗!” 她知道这些话能伤他多深,可她,别无选择…… 九七紧拧着眉头,死死地盯着简兮,垂在身侧的双手亦在不知不觉间握成了拳头。 许久,他忽而眉间一松,方才痛苦挣扎的神情尽数消失不见。 他笑道:“简兮,你没有心!” 说罢,他利落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简兮心中一痛,想要开口叫住他,却怎么都无法发出声音来。 结束了吧…… 她绝望的闭上眼睛,眼眶中本就溢满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滑落。 “今夜是你最后的机会,若再不走,日后只会更加难以脱身。” “我最后再问一遍,你愿不愿随我离开?” 简兮闻声一愣,睁开了双眼。 只见本该离去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屋内,正双眸沉静的看着她。 固执地等着她的回答。 “你的伤怎么样了?” 简兮破涕而笑,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见她笑了,九七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你的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是男子,自然无事。” 简兮自来了雅室便再没有戴上面纱,伤势如何,九七一看便知。 此刻,两人仿佛都忘了所有的不快,回到了往日的时光。 简兮行至他身边,“我听说,你喜欢随身带着一支短萧?” 九七从腰后拿出那支短萧,而后看向简兮,不知她意欲何为。 简兮莞尔一笑,却是自顾自地朝屋外走去。 九七不明所以,但仍是跟了上去。 简兮在院中停下脚步,问道:“会吹霓裳曲吗?” 九七坦诚道:“当初你以一舞霓裳名动天下,我便学了这首曲子。” 简兮笑了笑,昂首望月。 “阿娘还在世事时,就极爱习舞,这霓裳之舞,便是阿娘教我的。” “阿娘说,霓裳之舞,一生只可为心爱之人而舞……” 简兮说着,往昔阿娘教她跳舞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九七眉间微蹙,“那你当初在倚雪楼……” “那并非完整的霓裳舞。”简兮说着收回了视线,“阿娘教我时,我不过才三四岁,记忆不全,别说霓裳舞了,现如今,就连阿娘长什么模样,都已经记不清了……” 九七看着眼前女子落寞的身影,想要上前去安慰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简兮却是笑了起来,“所以那霓裳之舞,一直都是不全的,直到今日,我终于明白,该如何跳这一曲完整的霓裳舞了。” 她笑着转身,眉目传情,“今日没有霓裳舞衣,公子可愿赏脸一看?” 九七没有答话,将短萧举至嘴边,便是他的答案。 简兮作起势之态。 不久,院中萧声缓缓传出,低沉委婉,幽静典雅。 月下女子,随着萧声翩翩而舞,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尽态极妍。 急管清弄频,舞衣才揽结。含情独摇手,双袖错落列。 至此,九七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元武帝在倚雪楼看了一遍残缺的霓裳之舞,便给了她极大的荣誉。 都说好听的曲子,能吹进人心。 而此时此刻,眼前曼妙女子所舞之态,便是惊艳了整个时光。 他真想就此带她离开,一曲一舞,浪迹天涯。 可她,不愿。 …… 皇宫,焚琴殿内灯火通明。 公子亚正看着红烛香案出神。 这时,一个脚步声渐进,然后推开了房门。 “回来了?” 公子亚没有转身,而是看着跳动的火光,淡淡道。 “公子……” 哪怕知道他背对着自己,看不见,历阳仍是拱手作揖。 公子亚如等着判决般,终于开了口:“他们可离开了?” 历阳犹豫了一下,道:“未曾离开。” 公子亚惊讶的瞬间,眼中有了他未察觉的光芒。 他转身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历阳一字一句认真道:“简兮姑娘,并没有跟五公子离开。” “怎么会……” 那日简兮提出要回倚雪楼小住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她会偷偷离开的准备,也想到她离开之后该如何收场的方法。 虽然他内心希望简兮能留下,哪怕是为了灵珠,只要是留下,他便欣喜。 但真的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公子亚的心中却是愈发的不安。 朝政汹涌,灵珠不明,前路危险重重…… 历阳陈述道:“姑娘以一舞诀别之后,便让三公子离开了。” 公子亚沉默片刻,而后缓缓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历阳离开许久之后,他紧蹙着眉头,深吸了口气,眸如深潭,波澜不惊。 “阿雪,我给过你选择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开你了!” 第八十三章 春宵苦短 次日一早,元都便是热闹非凡。 红妆十里,锣鼓喧天。 公子亚一袭红衣,高冠束发,驾马徐徐穿过市集,百姓皆是夹道恭迎贺喜。 温润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与此同时,简兮早已穿好嫁衣,红绸遮掩,于雅室前厅等候。 “姑娘……” 行露看着坐在堂前安安静静等着迎亲队伍的简兮,思虑再三,终是屏退了左右,犹豫开口。 简兮淡淡道:“有话直说。” 行露咬牙道:“姑娘昨夜为何没有随公子离开?” 简兮回道:“你知道为何。” “公子之前在太尉府会那般伤人,都是为了将姑娘撇清,自己为你寻得……” 行露想起九七在太尉府照顾简兮时那心疼的模样,想为他解释,却被简兮淡漠的话语打断。 “我知道。” 行露闻言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简兮心如玲珑,又与九七心意相通,加之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猜到九七当日为何态度转变,也在情理之中。 可她仍继续道:“那姑娘可知道,当初是赵姬推公子亚生母落水的,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本就毫无情分,又因此生了嫌隙,你若真嫁给了公子亚,你与他便再无可能!” 简兮又是淡漠道:“我知道。” “你知道?!” 见行露如此惊讶,简兮无声笑了笑,“你们都以为我不知九七是为了我才入仕?不知他们母辈恩怨?” “我都知道……可我没得选……” “况且,公子待我不薄,我不能在此时弃他而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行露也大体明白,简兮心如明镜。 既然她选择如此,那她便在她身后支持到底! 不过,简兮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等待得越久,她的心中就越是焦躁不安。 直到锣鼓声渐近,直到脚步声逐渐清晰…… ——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韩雪,是个孤寂的名字。” “从今以后,我就叫你阿雪了。” …… “阿雪,阿雪你会没事的,相信我!” “阿雪,我不愿她伤害你,即使是你自己也不可以,谁都不行。” …… “阿雪,跟我回家吧。” “以后,焚琴殿便是你的家。” …… “交给我。” …… “下次,做事还得细心些。” “这次只是一个教训,若还有下次,便不只罚一杯酒这么简单了。” —— 与公子亚发生的一幕幕就这么重现于眼前。 最后皆归于原点。 “你想要这个小鸟吗?” “喏,送给你。” 原来,他们之间,已经有这么多回忆了。 简兮心中,什么东西正在逐渐发生变化。 直到,一个温暖而干燥的东西覆在了她的手上。 “我来接你了。” 简短的五个字,驱散了她所有的不安。 一如在昭正殿救她于危难,在仓山护她于身后,在宫宴说“交给我”。 简兮皓腕翻转,与之交握。 那原本覆着她的手明显一僵,随后更加坚定地握住了她。 带着她一步一步朝雅室外走去…… 成亲大礼虽然仓促,但该有的礼仪却是一丝不缺。 等一切结束后,简兮终于被送到了喜房内坐着。 屋内一片喜红色,简兮垂首看着自己鲜艳似火身上的嫁衣,头一次升起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便这么嫁了吗…… 我……喜欢公子吗…… 她在心中问着自己,却得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年幼时看着父母恩爱,她曾想过,将来自己要嫁的人,必定是天下的大英雄。 后来身负己命,便再也没有想过这些。 直到……九七的出现。 可如今,她却嫁给了别人。 有时简兮不禁在想,所谓的“爱”,究竟是什么? “哒、哒、哒……” 屋外传来了时快时慢的脚步声。 随着声音的变大,简兮的心跳竟也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扑通扑通,在这夜里格外清晰。 门,终于被推开,随之而来的是屋外的凉意和浓厚的酒气。 简兮微微蹙眉,却并未发声。 那醉酒的男子步履虚浮地走到了她身前,就再也没了动作。 简兮的视线被红盖头遮住,只能看到面前的男子,亦是一身红装,与白日里接她回宫的,是同一人。 这个人,便是她未来的夫婿。 公子亚垂眼看了静静坐着的女子许久,才拿起一旁的喜秤,掀开盖头。 眼前的女子,头戴凤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一袭红衣映得她面若桃花,纤纤细手柔若无骨,腰肢纤细,脚踩红莲。 她眉细如柳,红唇似樱,垂着的眼睫轻颤,而后缓缓抬眼,看向了身前的男子。 她的眼中如有星辰闪烁,让他沉迷其中,竟失了神。 但也之时片刻,公子亚的双眸便又染上了朦胧之色。 他醉态般笑了笑,转身走向红木圆桌,晃晃悠悠地倒了两杯酒。 “公子喝醉了?” 简兮见他如此模样,赶忙起身上前搀扶。 还没碰到他的手臂,一杯酒便先行被递到了她的手上。 “春宵苦短,喝了这杯合卺酒,便歇下吧!” 简兮一怔,还未有反应,公子亚便自顾自地绕上她的手臂,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她虽觉得有些古怪,却还是饮下了那杯酒。 公子亚见她饮下那酒,混沌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然后一把抛开了酒杯,一股脑儿跑到床榻上,躺下,睡了。 简兮担心他是出了什么事,忙急行过去,轻轻拍了拍他,“公子?” 公子亚皱了皱眉,哼了一声,并没有其他反应。 “公子?” 简兮再轻唤一声,仍是不见他转醒。 她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明白了什么。 “只恐夜深花睡去……” “故烧高烛照红妆……” 简兮坐在床沿,看着香案上正燃着的红烛,喃喃出声。 她忽而垂眼一笑,看向熟睡的公子亚,“谢谢你。” 声音轻柔却又郑重。 也不知,床榻上的男子,可曾听到…… 喜房外,历阳由长廊走向院中。 院中映着月光,可见一男子于石桌前而坐。 男子神情悲伤,正饮着一壶老酒。 忽的,他似是被烈酒呛住,猛地咳嗽了起来。 再次直起身子时,脸上布满了湿意。 不知是酒水,还是伤心的泪水…… 第八十四章 何为公平 翌日。 公子亚头疼欲裂睁眼之时,发现简兮还躺在他身边熟睡,心下安了安。 昨夜半醉半醒间,似乎看到简兮在为他擦手脱靴。 醉时有人照顾,醒时有人卧于榻旁,这大抵便是百姓口中的幸福吧。 公子亚伸手握住简兮露在外面的手,眸中甚是温柔。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世家。 阿雪,有你真好。 虽然昨日他们二人并未圆房,可公子亚此刻心中仍是欣喜。 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 过了不久,天大亮之时,便有宫人来服侍二人穿衣梳妆。 元氏家规,成亲第二日,需拜见长辈。 公子亚与简兮拜堂之时,元武帝本应坐于高堂之上,但由于大婚是为了冲喜,元武帝此刻自然仍是在昏迷。 “公子可是宿醉之后头疼?” 两人正走着,简兮看公子亚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问道。 本是很正常的问话,可公子亚却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简兮见状忙道:“怎么了?公子可是有什么不适?” “没事,走吧。” 结果就是,公子亚丢下这几个字,便加快了脚步,留下一脸茫然的简兮在后面追行。 跟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行露和历阳,差点没被简兮的反应气吐血。 公子公子! 都成亲了还叫公子,难怪他家公子会生气! 就这样一路再无话,直到几人走到了旋龙殿前,恰逢几个方士眉开眼笑地往外走。 看见公子亚和简兮之后纷纷行礼,“公子,公子妇。” 公子亚点了点头,简兮微微一笑还礼,而后道:“诸位喜笑颜开,莫不是……” “公子妇机敏过人,臣等在此恭贺公子与公子妇,陛下方才醒了!经吴方士诊断后,发现并无大碍,日后只需好好调养便可!” 一靠前些的方士笑道。 “那真是太好了,辛苦诸位了。” 简兮笑着与公子亚对视了一眼,而后拜别了这几位方士,跟着公子亚进了旋龙殿。 进到殿内之时,元武帝已经醒了,孙公公和胡姬等嫔妃正守着,听吴方士的医嘱。 至于九七一众皇子,早在元武帝醒了没多久,便给轰回了各自的住处。 元武帝见公子亚带着简兮前来,略微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而后便看向了孙公公。 孙公公即刻会意,带着一众人等离开了屋内,只留公子亚夫妇和元武帝三人。 “爹爹,孩儿带简兮来看您了。” 公子亚牵着简兮跪坐在床榻之前,所有的傲气都已卸去,此刻,他只是一位担心父亲的儿子。 “孩儿见过爹爹。” 简兮俯身垂首,模样乖巧至极。 元武帝靠在床榻上,对简兮道:“既是一家人,就不必这般拘束了,说起来,自寡人赐封号于你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 简兮回道:“多亏爹爹赏识,才让孩儿有了立身之处。” 元武帝笑了笑,“倒是没成想,有朝一日,你会成为亚儿之妇。” 简兮道:“能嫁给公子,是简兮前世修来的福分,亦是爹爹鸿恩。” “你倒是娶了位好发妻!”元武帝笑着看向公子亚,“不过,大礼匆忙,委屈你二人了。” 公子亚柔声道:“只要爹爹圣体康泰,孩儿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简兮看着这样的公子亚,心中不知怎的,反而生出了怜惜之意。 公子亚性格刚毅甚至带了些生人勿近的冷漠,极少会去刻意讨好别人。 可面对这位生养他的至亲,只得将自己柔和的一面尽数展现,才能得到丝毫的亲情疼爱。 “寡人有你,实属幸事啊!” 元武帝笑颜明朗,可简兮看着,却是有些古怪。 末了他似是想起什么,对公子亚道:“吴方士临走前说已派人煎了药,你替寡人去看看何时能好。” “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了。” 公子亚犹豫地朝简兮看去,后者轻轻地点了头,他才答道:“是。” 而后起身出去,并带上了房门。 “陛下故意支开公子,是有话要对简兮说?” 简兮再次看向元武帝时,身上乖巧之意瞬间消散,眸中隐隐约约透出些警惕。 元武帝哼声笑了笑,“还有几分机灵。” “你可知寡人为何单独将你留下?” 简兮看着面前态度突变的男子,蹙眉道:“简兮斗胆猜测,与大婚有关。” “哼,寡人不妨告诉你,什么重病昏迷,不过是让你二人尽快成婚的借口。”他冷冷一笑,“你再猜猜,寡人,为何要急着让你二人完婚?” 简兮双目圆睁,她听到了什么? 堂堂一国之君,竟在她面前亲口说出自己所使的手段?! “不必如此惊讶,要坐上这至尊之位,没有人是干净的,这不过是一点小伎俩。” 元武帝似乎很满意简兮的反应,大发慈悲道:“你心中的那个人,迟早也会坐上寡人这个位子……” “所以,寡人断不会让任何人影响他,特别是——女子。” 简兮如惊雷加身,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九七?!” 元武帝突然一个狠戾的眼神扫过来,将简兮后面的话压了回去。 这是她头一次因为一个眼神而感到恐惧。 “九七这个名字,你不该叫!从今以后,这世上没有酿酒师九七,只有日后会继承天下的五公子,元御。” 简兮因不敢置信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原来,她与九七之间的事,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并不惜一切,将她剥离他的生活。 虽然元武帝站在九七这边,让她稍稍安了心,可一想到公子亚,她又觉得有些不甘。 “陛下觉得公平吗?” “同样是儿子,陛下为了成就一个,却牺牲另一个一生的幸福……” “公平?” 元武帝倾身,靠近简兮,那身上如山般的起势亦似乎压了下来。 “这世上人生下来就已定好三六九等,有人天生富贵,有人穷困至死,谁来问问他们,何为公平!” 他的话语刺耳,却又震慑人心。 自古成王败寇,绝对的公平,真的存在吗? 他说罢又将距离拉开,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悠然道:“寡人倒是忘了,你们灵族一向主张人生而平等。” 简兮一怔,瞠目结舌。 第八十五章 当年真相 元武帝嗤笑道:“你以为你的身份能瞒过寡人的眼睛?可笑!” “陛下一早就知我身份,为何……” 简兮说着想起了过去的种种,恍然大悟,“陛下在利用我,逼他自己现身,重回皇室?!” “不愧是灵族在这世上唯一的传承之人,还算机敏,寡人就是在用你一步一步引他拿回一切。” 拿回……一切…… 简兮正疑惑元武帝话语中的含义,后者便又道:“不过,寡人奉劝你一句,不要投机取巧。” “帝王灵珠一时是我皇族之物,一世便都是,寡人禅位之时会下一道令旨,灵珠永远不得到你手上!” 听到这里,简兮终是怒了,她倏地起身,睥睨着床榻上的男子。 沉声道:“当初我族因心怀大义而奉出至宝,如今陛下却要占为己有吗!” 元武帝倒是第一次看到不惧他威严的女子,不恼反笑,“这天下都是寡人的,灵珠怎会例外?” “你?!” 简兮本想大骂一顿,却顾及到眼前的男子除了贵为天子之外,更是公子亚的父亲。 最后只得作罢。 但想起公子亚,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没好气道:“陛下既连我身份都知晓,那朝中几派结党营私,也当心如明镜?” 元武帝饶有兴致地看着简兮,一副“然也”的样子。 简兮皱眉,“陛下不仅不阻止,反而迟迟不肯公示继位之人,看着两位公子相伤?” “胡姬与周瀚海勾结已久,盘根错节,也该有人去打压一下。” 说起公子正一党时,元武帝只提及胡姬二人,想来亦是心中清楚元正为人。 可说起公子亚时,他的脸上却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有欣慰,有怜惜,却也有一丝恨意。 “至于元亚……这些年他做了不少事,亦成长甚多,或许,他才是众皇子中,最像寡人的……” “要怪,就怪他不该是她的儿子吧……” 简兮心中咯噔一声,未经思考便开了口:“陛下说的她,可是公子的生母?” 元武帝神色顿时收敛,瞥向简兮,“不该问的事,就别问。” 简兮却是不卑不亢,正视他道:“即使如此,陛下就能确信,他一定能顺利坐上这个位子吗?” 这个问题,也是一直困扰他的问题。 元武帝竟深吸一口气,而后轻叹了一声。 “昨夜,他将自己灌醉,在焚琴殿院内坐了一整晚……伤透了,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寡人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九七在焚琴殿内坐了一晚?! 简兮不知后面元武帝还说了什么,亦不知公子亚是何时回来的。 等她回过神来是时,两人已经出了旋龙殿。 “阿雪?” “阿雪你怎么了?” 公子亚的声音传来,简兮这才彻底清醒。 她回首看了看旋龙殿的牌匾,卧旋之龙吗…… 而后无声地笑了笑,朝着身边的男子问道:“公子,当年您的生母与赵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公子亚闻言一怔,好一会儿才道:“你想知道?” “嗯。” “那就先陪我去一趟雅室吧。” …… 雅室,凉亭之下。 公子亚垂眼,看着凉亭内的陈设,问道:“还记得你第一次来雅室时的场景吗?” 简兮闻言,想起了往日的种种,嘟囔道:“当然记得,那时公子一心想着要我这条小命,怎会不记得……” 公子亚微微蹙眉,“你说什么?” 简兮立刻恭维道:“啊,雅室的饭菜当真为上品!” 公子亚笑了笑,不去与她计较,“三日之期到时,你说过凉亭石桌偏右之事。” 简兮眨了眨眼,原来公子说的这事儿…… “公子,姑、公子妇……” 行露和历阳自皇宫起就一直跟在他二人身后,公子亚和简兮有话要说,他们自然识趣退下。 此刻既是到了雅室,行露便去准备了一二,带着几个丫头,端了果盘茶点过来。 公子亚点了点头,待她们放好下去后,这才示意简兮坐下。 “我母亲名叫云婉,是当初江北云家的三小姐,因一手琴艺闻名江北。” “爹爹出行江北之时,府外听琴,心神向往,回了元都之后,便请求先帝下旨赐婚,就有了你们所熟知的云姬。” 公子亚拿起了方才行露倒好的茶水,捻了捻杯盏,怀念之意甚浓。 简兮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兴致勃勃道:“据说陛下使得一手好长剑,美人抚琴,男子执剑,花前月下……当时,云美人与陛下应是很恩爱吧?” “是啊……”公子亚侧头,看向这一池盛开的莲花,亭亭玉立,清香袭人。 “这雅室,便是当时爹爹为母亲亲自设计而建造的,至于这石桌为何偏右……” 简兮大悟,顺着他的话道:“是给云美人放琴桌所用?” 公子亚点了点头,又似乎轻叹了一声,“嗯……可世间谁能享尽一生恩宠?当时,也只是当时了……” 世间向来只听新人笑,谁闻旧人哭…… 帝王薄情,红颜易老。 简兮犹豫道:“那……后来呢?” 公子亚淡淡道:“后来?赵姬受宠,爹爹征战四方,灵族相助,赵姬以身血祭,后性情大变,不知为何与我母亲争吵,最后我母亲失足落水,赵姬突染急病身亡。” 简兮一愣,看向公子亚。 男子垂眼,浅抿一口,眸中平静却又悲伤。 “坊间,应该是这么传言的吧?” 简兮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毕竟皇家的事,就这么说出来,还是有些…… 公子亚放下手中杯盏,口吻随意,“那你查到的又是什么?” 可问出来的话,却是让简兮心头一震。 公子亚温润一笑,也不去为难她,自问自答道:“赵姬因性情大变推我母亲入水,众臣弹劾,处死赵姬……” “这就是事实,在所有人的眼中,事情的真相便是如此。” 他越是说得轻松,简兮心中便越是觉得,其中还有隐情。 果不其然,便听公子亚道:“可真正的事实是,胡姬以我作为要挟,让母亲落水陷害赵姬!” 第八十六章 危机显现 公子亚看着简兮震惊的模样,自嘲一笑。 “想不到吧?” “我知道真相的时候,也是这般。” 简兮想了想,觉得有有些不对。 当年知道真相人除了胡姬之外,都已接连死去。 胡姬断不可亲口说出,既然如此,真相又怎会水落石出? “那……公子是如何知道真相的?” 公子亚淡淡道:“从阿淑生母口中。” “赵姬身边长年服侍的……” 简兮很想说侍女,可宁淑生母虽位份不高,但好歹也是元武帝的妃子,她也不好议论什么,便住了口。 公子亚不知是没什么忌讳,还是宠着简兮,仍是面色如常。 “对……母亲受威胁之后,去找过赵姬,阿淑的母亲,就是在那时意外听到的,赵姬知道后,说……” —— “世事如此,也好……我终于可以摆脱这个身份了,只是你……真的愿意就这么死去吗……” “为了亚儿,死又何惧?” ——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云美人是位好母亲……”简兮犹豫许久,忽而笑道:“母亲的在天之灵,知道公子如今模样,定是欣喜!” 公子亚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称云美人为母亲的样子,心下如漏掉了一拍。 心中的阴霾和抑郁一扫而空。 可女子却神情一变,惊道:“这么说赵姬和公子母亲两人是……” 甘愿去死?! 虽然最后赵姬“死后”藏身于归元寺,但从这话来说,赵姬当时是一心求死。 公子亚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赵姬为什么要找一个正当理由而死,但当时她们确实是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阿淑生母死前,曾让阿淑传话,让我去一趟,除了她听到的这些之外,还给了我一个香囊。” “香囊针脚圆滑饱满,是母亲亲手所制,而香囊内一张字条,写清了一切……” 这就是真相吗…… 简兮听完之后,神色凝重。 之前元武帝带着恨意说,“要怪就只能怪他是她的儿子”。 如果这个“她”,是云美人,那云美人故意陷害赵姬这件事,元武帝只怕已经知晓了。 可他不知,是赵姬自愿的…… 也就是说,所有的一切,最无辜的人…… 简兮想着的同时抬眼看向公子亚。 最无辜的人,是公子亚。 男子温润一笑,泯去所有愁意,“怎么今日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简兮不答反问:“公子可否知道……赵姬当时并未死去?” “知道。” 他声音轻轻的,像是在为什么而惋惜,又像是寻常说话一般。 “母亲和赵姬,谁是谁非,谁利用谁,随着母亲的仙去,我也不愿去深究了……” 简兮急切道:“可九七……咳,五公子他并不知晓事情真相,万一他……” “他要恨我,便恨吧,本就是母亲欠他的……”公子亚说着眼神一凌,“但胡姬,我不会放过!” 简兮闻言,眉头是越拧越紧。 胡姬是公子正的生母,如今又有周瀚海等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虽然当初因突然一击坏了他们半壁江山,但此时他们已有了戒备。 再想动他们,还需从长计议。 “阿雪。” 简兮正沉思着,听到公子亚唤他,便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随后便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你这么拧着,也不会拧出花儿来的。” 简兮细眉一挑,一双丹凤眼眨巴了两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趣了! 本想反击,可以想到赵姬的古怪,她着实逗趣不起来。 兴致缺缺道:“公子可觉得,赵姬自血祭之后,便有些怪异?” 公子亚见她这般困结于心,只好顺着她,先将这个心结帮她解了再说。 于是思考后道:“赵姬性格本就清冷,不善言辞,但血祭之后,她眼中虽然淡漠,却是言辞犀利,性格泼辣了些,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简兮喃喃道:“变了一个人吗……” 她在归元寺见到的赵姬,确实如他所说。 一个人的性格真的能说变就变吗? 还是真的……换了一个人?! 不可能不可能!简兮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世间哪有这么诡异的事! “你,见过赵姬了?” 今日简兮种种反常,又问起赵姬,公子亚不得不去猜测如此。 简兮顿时回神,想了想,最后坦白道:“见过了。” “赵姬很可能是除爹爹之外,唯一知道灵珠下落的人,你可有问出什么?” 本以为去见赵姬,公子亚会不高兴,谁知他竟不气不恼,认认真真与她谈起事来。 简兮下意识地答道:“她说,真正的灵珠,放在了一个只有我能找到的地方。” “可该找的地方,我已找得差不多了,仍是未发现灵珠踪影。” 真正的灵珠…… 公子亚眉间微蹙,难不成,还会有假的灵珠? 如果真的只有阿雪一人能找到,那爹爹手中的灵珠,只怕是假非真…… 赵姬接触灵珠,也只是在血祭那日,血祭之后,除爹爹外,没有人知道灵珠究竟在何处。 若灵珠真的被替换,赵姬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将灵珠换走? 这边公子亚思虑着,那边简兮亦是因找不到灵珠而头疼。 可就在此时,行露和历阳疾步而来,打破了这片宁静。 “公子,公子妇。” 两人纷纷行礼,简兮虽然听到“公子妇”时还颇有不适,但也只是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并未说些什么。 “怎么了?” 公子亚观两人面色严肃,问道。 历阳看了看行露,行露会意,答道:“甘棠传来消息,公子正约元阳公主去了城外五里的山神庙。” 公子亚蹙眉道:“城外五里……那个山神庙荒废许久了吧?” 简兮点了点头,“陛下即位后,主建佛像寺庙,这昆仑山神庙,便一直荒废了。” 之前石三和阿花几个孩子,便是在那里救下的。 “大哥在此时约阿淑去那山神庙,难不成……” 公子亚看向简兮,点到即止。 简兮霍然起身,声色俱厉,“行露,随我去山神庙,带回阿淑!” 第八十七章 神庙之会 片刻之后,市集之上,简兮和行露正急行赶往城门口。 行露担忧道:“姑娘为何不让公子前去?万一有危险……” 简兮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万一有危险,难道要公子在前面挡着吗?” “成虎没有如愿成为皇亲,阿淑又被赐婚给陆行,我早该想到的,周瀚海定不会咽下这口气!” 行露道:“可一个荒废已久的庙宇,就算是公子正相邀,元阳公主又怎会轻易去呢?” 这也是简兮此刻正困扰的问题。 两人各怀心事,就这样走到了城门口。 而这里,早有一年轻“男子”牵着两匹马,在此等候。 “姑娘,你们来了。”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为了行走方便而女扮男装的甘棠。 简兮点了点头,道:“嗯,准备好了?” 甘棠将马匹的缰绳递到二人手上,这是简兮在雅室得知消息后,便用白鸢通知她准备的。 “都是上好的马匹,只是姑娘真的要和行露一起前去吗?倚雪楼可以……” 简兮斩钉截铁道:“不可以,我答应过你们,不会让你们有性命之忧,后面的事情,倚雪楼不能参与。” 甘棠张了张嘴,最后朝行露看去。 行露亦朝她看来,两人视线相对,互相会意。 前者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不会让姑娘有事的。” 简兮翻身上马道:“事态紧急,我们先走了,你早点回去,切莫在外逗留。” 虽然骑术还不到家,但五里路,应该没有问题。 行露见状亦是翻身上马,临走之时,别有深意地看了甘棠一眼,确信甘棠明白之后,这才回头,驾马而去。 简兮和行露一路往那山神庙而去,扬鞭驾马,激起尘石。 …… 与此同时,城外山神庙。 一辆马车,一队侍卫。 一俏丽女子身着鹅黄衣衫,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 “大哥,这就是你说的山神庙?” 车马旁的男子以长长的纱绢遮眼,却仍是朝着女子的方向伸出了手。 “正是。” 女子毫不客气地伸手覆于上面,借力轻轻松松一跃而下。 而后恭恭敬敬作揖,“多谢大哥啦!” 男子看着她温柔一笑,“阿淑跟我还言谢?” 这女子正是元阳公主,宁淑。 而这男子,自然便是公子元正了。 宁淑乐呵呵的朝庙内走去,公子正紧随其后,那些侍卫为保二人安全,亦跟了上去。 眼看着宁淑率先跨进了庙中大殿,公子正转头跟贴身侍卫使了个眼神,然后走进了大殿。 那侍卫会意,让其余的人守在院中,自己则守在殿门之外。 山神庙荒废许久,大殿之内到处都是灰尘,蛛网蔓延。 宁淑抬眼望去,神像早已是残破不堪,加上又附满了蛛网,就连山神的模样都看不甚清。 只知道,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位男子。 她不禁怀疑道:“大哥,你真的在这里看到了吗?” 公子正肯定道:“你要的东西,就在神像背面。” “真的?!” 宁淑一听,兴高采烈地往神像后面跑去。 公子正则是步履从容,跟了上去。 宁淑在神像后面摸索了半天,终于在神像石座一角找到了机关。 伸手摁下去,便有一暗格显现,里面放着一个半臂长的木盒。 宁淑大喜,将木盒拿出。 “大哥大哥,我找到了!真的有……” 说话的同时,她动手将木盒打开。 谁知一阵粉末从木盒中喷出,宁淑话还未说完,便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公子正见她中招,赶紧上前一步,将她捞进怀里。 而后抱着她起身,找了一出干草较多的地方,将宁淑放在了上面。 看着昏迷的宁淑,公子正浓眉紧蹙。 “阿淑,委屈你了,等一切都过去,大哥再向你赔罪。” “到那时……你想要什么,大哥都给你……” 他言语之间皆是悲伤之意,饶是再多不愿,可他却不得不为之。 公子正怜惜地看了宁淑片刻,再起身之时,眸中已是坚定与狠戾。 “千山!” 他高声向外叫道。 “公子。” 一执剑男子应声而来,正是他的贴身侍卫,千山。 公子正从容道:“通知周大人,可以收网了。” “是!” …… 简兮远远看到山神庙时,便下了马步行靠近。 原本她不必这般小心的,毕竟有行露在。 可谁知在半道上时,遇到了成虎。 他有备而来,行露被他缠上,一时难以脱身。 简兮只得先走一步,前来山神庙。 在悄无声息靠近山神庙之后,简兮发现庙前停滞的马车空荡荡的。 从破烂的院门朝里面看去,里面亦是空无一人。 此刻的山神庙,安静得可怕。 简兮眉间一沉,长舒一口气,起身理了理衣衫,而后向前走了几步。 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站在了山神庙门前。 既然他们想演一出请君入瓮,那她进去便是。 可就在简兮踏入院门的那一瞬间,她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劲的剑风席卷而来。 只见一黑衣男子手执长剑,以飞快的速度朝她刺来! 简兮眼神一凌,弯身险险躲过,在正身的同时朝院内另一侧连连后退了几步。 那男子站定后一挥长剑,剑锋指地,一派冷峻。 正如初见他时一般。 “阁下好剑法。”简兮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手,话语却又一转,“公子便是这般迎接我的吗?” 千山见简兮如此轻佻,脸色冷了冷,以迅雷之势朝简兮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大殿之内传来了一个声音。 “千山,收剑。” 千山闻声脚步狠狠停下。 剑,停在简兮脖颈毫厘之处。 简兮神色淡然,可额间后背却是生出了一层细汗。 眼前的男子冷哼一声,利落收剑,转身朝着声音传来之处走去。 “又见面了,简兮姑娘。” 公子正缓缓从大殿内走出,嘴边噙着一抹笑意。 “公子的迎客之道真是一次又一次出人意料。” 简兮冷声道。 公子正行至简兮不远处前站定,“事急从权,姑娘何必拘泥这些?”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我三弟将你视若珍宝,此番竟会让你一人涉险?” 第八十八章 形势严峻 简兮冷冷一笑,反问道:“元阳公主被陛下亦视若珍宝,公子此番作为,陛下若是知晓,公子觉得,会有什么下场?” “我会有什么下场还用不着姑娘来操心,此刻,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公子正话音刚落,便有一众便衣侍卫出现在墙头,个个手执弓箭,对准简兮。 “公子倒是准备齐全,不过简兮倒是不甚明白,一个荒废了多年的山神庙,能有什么东西能让公子和元阳公主同时前来?” 简兮打量了一下四周,冷静道。 公子亚双臂环胸,“你是想问,五弟和元阳的关系才是最为要好的,我用元阳来威胁三弟,如何笃定他一定会来吧?” 简兮眉间紧了紧,他这般胸有成竹,只怕公子还有什么事,没同我说…… 公子正笑了笑,随口便道出了一个秘密,“因为……元阳是他最亲的妹妹啊!” “元阳的生母,其实是云美人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元阳对于三弟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这,也是元阳为何会随我来到此处的原因。” 简兮一愣,“你说什么?!” 公子亚见她如此惊讶,讥讽道:“看,就是这样的表情,他果然没有告诉你,那便说明,他也并非完全信任你。” 简兮眼中怒意升起,可看了看周围的弓箭,只得稳了稳情绪。 “公子想要挑拨离间,也该看看是对何人,我与公子既已是夫妻,又怎会因为外人两句话,便互相猜疑?” “公子?呵……成亲之后仍是以公子相称……” 公子正说着向简兮靠近,咫尺之间,他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颚,“本公子倒是头一次见这么称呼自己夫君的妻子,这便是你所说的信任?” 简兮闻言,眼前不知为何竟浮现出今晨去往旋龙殿时,她唤他公子,他不悦的模样。 原来,是因为此吗…… 简兮释然一笑,抬眼再次看向公子正时,整个人却如古井,毫无波澜。 “所以……她来这里,是为了找能证明她母亲身份的东西?” 公子亚在提及云美人和元阳之时并未说起这件事,要么是他觉得无关紧要,要么……便是他也不确定! 这既然是个秘密,那么当年知道的人应是寥寥无几,公子亚没有说起这件事,只能是后者。 这样也不难猜出,元阳也一直在寻找证明她母亲身份的证据。 公子正挑了挑眉,觉得眼前的女子还有几分胆识。 他方才那般咄咄逼人,这眼前的小女人也不见胆怯半分,反而更是冷静。 他放开简兮,后退几步,“听说是一块祥云样式的玉佩,至于真假,谁知道呢?” 简兮不顾下颚的疼痛,沉声道:“你利用她设下圈套,就不怕她恨你吗?” “恨我?” 公子正眼中愧疚之意一闪而过,却并未有人看到。 他喃喃道:“那就恨吧……” “公子说什么?” 简兮蹙眉,他后面那句声音甚小,她并未听清。 公子正抬手看了看这四周守着的侍卫,若有所思。 侍卫只在前院,大殿之内空无一人,应该…… 简兮见他没有回答,悠然道:“公子在拖延时间,好让周大人于元都内做好万全之策,还是在等我家公子亲自来救?” 公子正将视线再次落在简兮身上,不答反问:“简兮姑娘不也是在拖延时间?” 他此话一出,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简兮先道:“既然目的一致,公子不妨说说你们的计划,来打发一下时间?” 公子正勾了勾唇,“三弟能让你只身一人来此,想必也是有了对策,不如简兮姑娘先说来听听?” 简兮冷声道:“为何是我只身一人来此,公子难道不知道吗?那半路的成虎将军,不必我提醒公子吧?” 公子亚像是想起来一般,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倒也是。” “毕竟我需要的,只是你与三弟二人,其余的人,也该清场。” “此刻你被困在此处,我也不妨告诉你……” “公子,不可。” 公子正说着,猝不及防地被一人打断。 是千山。 公子正摆了摆手,“诶~今日元阳和她,只能走出一个,三弟断然会选择元阳,她既然走不出去,也就无须担心。” 千山还打算说什么,可看了看公子正不听劝阻的神情,最后只得闭口不言。 “我可是公子妇,大公子今日还想伤我不成?” 听二人对话,简兮心中沉重了一些。 公子正赶这般明目张胆,说明周瀚海和胡姬定是有了动作。 之前将元都内的事交给公子亚和历阳去处理,她则来拖住公子正。 可看现在的情形,公子正亦在拖延时间,只怕他们下的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 “城外不比城内,有他国遗民,上山为寇,谋财害命,也在情理之中。” 公子正继续道:“只要处理得天衣无缝,就不会有人怀疑。” “再说了,周大人眼下已在动摇支持三弟的大臣,三弟不能来此,说明他已是焦头烂额。” “即便他来了此处,你和大殿内的元阳,他又该如何选择?” 简兮心中前所未有的凝重,却仍是问道:“那些大臣都是我家公子多年的盟友,岂是周瀚海三言两语能拉拢的!” “你说的没错,三言两语当然不行。” 公子正淡然道:“但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只要有情有欲,就会有弱点,弱点找对了,敌人,也能成为朋友。”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一个人的弱点拿捏起来,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简兮细眉紧蹙,面色格外沉重,垂在身侧的双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人心叵测,一旦被人掐中了弱点,便很难再有翻身之日。 想来周瀚海沉默的那些日子,是在暗地里找寻各个人的弱点了。 加上现今我和阿淑都在公子正手上,形势很是不利…… 公子正观简兮这般模样,笑道:“现在知道担忧了?” 简兮定定地看着他,没有作声。 他又道:“那不如我们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你身为灵族后裔,可有秘术消除人身上的印记?” “没想到时至今日,大公子还在执着这个问题。” 简兮从容一笑,“不过,我拖延的时间,已经够了。” 第八十九章 针锋相对 “什么?” 公子正闻言,心中一惊,顺着简兮的视线转身望去。 一个黑影抱着昏迷的元阳,出现在了大殿的屋脊之上。 “五弟?!” “九七?!” 两个声音同时惊呼出声,不论是公子正还是简兮都没有料到,来的人会是九七! “弓箭手准备!” 而在他二人惊讶的同时,一旁的千山却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应。 那些院墙上的弓箭手得到命令,瞬间便将矛头对准了九七。 九七见状仍是淡然,“我只是来接阿淑回宫,大哥这是作何?” 公子正看了看简兮,方才的惊呼他听到了。 说明九七的到来,并非公子亚所安排的。 九七是赵姬给爹爹留在世间唯一的念想,就连当初临淄大水,我故意请缨前去,探他死活,爹爹都是千叮呤万嘱咐定要带他回来。 可见他在爹爹心中之重。 对啊,爹爹从小便疼他…… 公子正回头又望向九七,纱绢蒙上的双眸中竟生出了一丝嫉妒之意,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收箭!” 千山一听,立即劝道:“公子,此时万不可心软!” 公子正瞪了他一眼,带着不可违逆之势,“收箭!” 千山皱了皱眉,不甘心地摆手。 那些侍卫见状,立刻将箭收了些,虽未完全放下,但也没有那般针锋相对了。 简兮见状,眉间微蹙,这些侍卫……似乎全都听令于那个名叫千山的男子…… 公子正见他们收势,这才道:“五弟真的只是要带走阿淑?” 九七舒眉一笑,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说一个肯定的答案时,他却轻身一跃,落至简兮边上。 只见他淡淡道:“当然不是。” “简兮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今日也需一并带走。” 此话一出,千山眼神一沉,周围的侍卫将弓箭拉开,场间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简兮警惕着周围的弓箭,后退了,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若非甘棠姑娘告知我,这么危险的事,你便打算一个人扛着吗!” 九七抱着宁淑亦往她身边靠了靠,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带了些责备。 简兮正欲辩解,却被公子正给打断。 “五弟,这件事与你无关,大哥奉劝你一句,莫要蹚这趟浑水。” 九七坚定道:“救命之恩,不得不报!” 简兮见他固执,赶紧道:“九七,你带着阿淑先走,我自有办法脱身!” 可九七却没有丝毫动摇,反而还有些欣喜,“你在担心我?” 简兮语塞了一下,嘴硬道:“我!我是在担心阿淑!” 九七爽朗地笑了笑,也不戳穿她,“阿淑她没事,就是睡着了。” 说着,他看了看怀里的宁淑,倾身将她放了下来,靠在简兮怀里。 “阿淑就交给你了。” 简兮不明所以的接过,便看着九七说完这些,便伸手将她揽在了身后。 眼前的男子,总是不顾一切,将所有的困难都挡在她身前。 简兮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心中一股暖流而过,鼻尖也酸酸的。 “简兮姑娘和我五弟还真是郎情妾意,惺惺相惜啊!” 公子正笑道:“简兮姑娘莫不是忘了,你现在,可是我三弟的公子妇呢!” 此话一出,果然九七的身子便僵了僵。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可他做不到什么都不在乎。 简兮和公子亚成了夫妻,便是他心头一根刺。 拔了,会疼。 不拔,亦会疼。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眼下当务之急并非计较这些的时候,让她们脱身才是关键。 他沉声道:“大哥既知她是公子妇,便该明白,她同时也是你的弟媳,大哥这般刀剑相向,不妥吧?” 言语之间隐隐透出威胁之意。 “不妥?”公子正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还有何不妥!” 九七眉间沉了沉,垂于身侧,隐于袖中的手紧了紧,“大哥这是要撕破脸了?” 公子正偏了偏头,勾唇一笑,向大殿的方向后退了几步。 千山立即会意,向周围的侍卫们下达了指令之后,亦后退几步,守在了公子正身边。 那些侍卫得到命令,立刻将早已搭好的羽箭飞射而出。 数箭齐发,没有如雨滴般密集,但因目标一致,距离尚短,竟也威势甚大。 九七眼神一凌,长臂一挥,手中便有几颗石子以迅雷之势飞了出去。 石子命中侍卫,传来几声惨叫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与此同时揽过身后护着阿淑的简兮,往后退了几步,躲过了袭来的部分弓箭。 九七没有佩长剑的习惯,一手竟拿起他随身带着的短萧来抵挡飞来的弓箭。 简兮抱着宁淑行动不便,好几次都是险险躲过,饶是有九七护着,她身上还是出现了好几处的擦伤。 但这些伤都是小事,好在九七身形灵巧,以石子攻击一击必中,以至于到现在仍是没有落得下风。 “九七,若实在不行,你便带着阿淑先走!” 简兮一边笨拙地躲着时不时漏过九七,向她袭来的弓箭,一边对九七道。 九七蹙眉,再次用石子打落几名侍卫,另一手打落几支弓箭,才得了空朝简兮吼道:“休想!” 另一边,公子正看着不远处作困兽之斗的九七,目光深邃。 而他身边的千山却是抬手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给我杀!” 那些侍卫们一听,当下便丢弃了弓箭,拔刀二下,朝着九七几人杀了过去。 可千山本人却并没有动静。 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九七,如同在看着自己的猎物一般,等待时机。 没了四处弓箭袭来,九七心中反而松了口气。 石子时他在路上随手捡的,可再怎么知道这里形势严峻,他也不可能捡过多的石子带在身上。 那些侍卫若是再不下来,仍以弓箭长攻,长久下来,他定是难以支撑。 看着那些冲过来的人,九七自信一笑,收了短萧,二话不说便迎了上去。 他出招招招狠戾,干净利落,赤手空拳竟打得那些执刀侍卫毫无招架之力! 第九十章 团团围住 九七在前面挡住了侍卫,身后简兮抱着怀里的宁淑慢慢移动到了墙边,而后让她坐了下来,靠在墙上。 公子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来,此刻已经是撕破脸皮,元正和千山还在远处观望…… 若他们真敢伤害九七,那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使用秘术了。 简兮一边观察着此间形势,一边在心中考量着对策。 而在简兮分析着的同时,公子正也在心里打着小算盘。 他突然开口道:“五弟,你真的以为,阿淑只是昏睡吗?” 九七闻言一怔,险些没有躲过袭来的刀剑。 他一手握住劈来的那人的手腕,再一脚攻他下盘,那人吃痛一声,便倒在地上打滚去了。 这才质问道:“你说什么?!” 听到那话的简兮亦是一惊,下意识地便看向了公子正。 后者笑道:“我善医,自然也知晓一些——毒术。” “你给阿淑下毒?!” 九七心中一慌,竟没有躲过攻击,手臂上传来疼痛,一条伤口赫然可见,并不断向外流着血。 “九七!” “别过来!” 简兮见他受伤,着急就要过去,却被九七喝住。 他没有回头,而是稳准狠地朝伤他之人的手臂上劈了过去。 那人顿时嗷叫一声,松开了握着的刀。 刀落地之际,九七扬腿踢起,而后便将之稳稳握在了手中。 抬手一挥,眼前便是血流如柱,一人倒地。 “这是你们逼我的!” 九七拿刀之时双眼发狠,穿梭于人流之间,手中刀起刀落,却是毫无章法起来。 但那些侍卫却难以应付这狂狠之态,院内一片惨叫。 简兮虽不信业果,却也不想看着九七枉杀这么多条性命。 焦急之时,她仿着阿瑶寻常给人看病的动作想去给宁淑把脉,一边担忧九七朝他看去,却看到了不远处正笑得阴狠的公子正。 这下总算她明白,为何他不一开始便说出宁淑中毒一事。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下毒! “九七,他在骗你!他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动摇你的心神!” 简兮此话一出,身处局中的九七瞬间清醒。 他本聪颖,若非关心则乱,早该想通的。 而公子正被戳破计谋之后则是脸色一变。 一旁的千山握紧手中的长剑,脚下发力,就这般朝九七冲了过去。 “九七小心!” 九七此刻正背对着千山,加上千山速度之快,简兮惊呼的同时抬手便将自己擦伤的地方抓破,打算以秘术相救……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白色羽箭破风而来,恰好射在千山刺向九七的长剑之上。 只听两者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千山惊道:“追风之箭?!” 那羽箭气势之盛,竟生生让那长剑偏离了方向,也给九七争取了一丝时间。 九七转身出刀,狠狠劈开他的长剑,而后跃身至简兮身前。 “九七,你没事吧?!” 还未等九七开口,简兮便着急地问了起来,看着他手臂上狰狞的伤口,仿佛下一秒就会落泪。 九七原本想说没事,却在看到她满手血时皱了眉,特别是发现她小臂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时,皱得更紧了。 “你自己干的!” 说是询问,可他的语气中更多的却是肯定和怒意。 简兮瞧他这般凶,瞬间委屈了起来,“我也是情急之下才……” 九七见她憋屈,心中的怒意一时竟消散了许多。 毕竟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他…… 他探手发力,从自己衣衫上撕下一片布条,而后轻轻包扎在简兮伤口处。 “不要为我动用秘术……不要为我,伤害自己……” 那次在一杯酒坊她使用秘术杀人时的模样,仿佛历历在目。 鲜血遍布,她红着双瞳,嘴边噙着笑意,如地狱修罗。 “听说灵族秘术需以施术者的鲜血作为灵介,今日一见,看来是真的了。” 公子正冷不丁的一句话,打破了九七二人之间少有的温情。 简兮抿了抿唇,轻轻拍了拍还覆在她小臂上修长的手。 两人对视,她莞尔一笑,上前一步,与九七并肩。 “大公子此刻放我们离开,方才的一切,我可以当没发生过。” 公子正看了看院中的惨状,剩下来的几个人皆已负伤,不敢上前。 另一方的千山正拎剑警惕着周围,神情严肃。 但公子亚却是一脸平静。 简兮继续道:“方才的追风之箭,公子应该不难猜到,出手之人到底是谁。” “风玉先生,陆子玉?”公子正微微一笑,清风渐起,吹动他眼上的纱绢,甚是温柔。 “自然知道,毕竟是阿淑未来的夫君嘛。” 他说着就要向简兮二人走来,简兮凝眉,“你再上前一步,我便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一支羽箭便从林间飞快而来,将将嵌入公子正身前一点,激起尘埃。 公子正不仅毫无惧怕之意,反而笑着拍手称赞,“不愧是风玉先生,一手追风之箭名不虚传!” 突然他话间一转,“不过,简兮姑娘,我拖延的时间,也够了。” 简兮一怔。 九七眉间一沉,细细听去,便听到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有人把这里包围了!” “哈哈哈哈哈!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公子正扬唇而笑的同时,一个粗犷的声音从院门前传来。 几人转头看去,一个身着的锦衣中年男子步履矫健地走了进来。 “周瀚海……” 简兮喃喃出声,心中不安的感觉更甚了。 随着周瀚海的进入,他身后的侍卫们也走进来了不少。 那说明院外的只会更多! 简兮不动声色地碰了碰发间的玉簪,院外林中隐藏着的陆行却是毫无动静。 与公子亚分开之时,他便告诉她,陆行这条线,确实在很久之前便已经进行了。 陆行也确实很早便进了元都。 他去应付周瀚海,历阳会去通知陆行前去支援。 弄簪射箭,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暗号已出,却无人应,而亦能周瀚海能大摇大摆的走进山神庙,看来……陆行被发现了。 简兮在心中作出结论之后,重新看向了周瀚海。 此刻后者已是咧嘴笑着,一副胜券在握之态。 可他看清站在简兮身边的人是九七之时,却是大吃一惊。 “五公子怎会在此处?!” 第九十一章 将计就计 “周大人见我在此很是惊讶?” 九七声音悠然,但一双黑眸却是警惕地看着周围。 而在九七与之周旋的同时,简兮发现了山神庙外林中某处所反射而来的光亮。 心中顿时了然。 她上前一步,笑道:“简兮猜……周大人方才,应该以为我身边站着的是三公子吧?” 周瀚海脸上表情凝固。 简兮继续道:“简兮再猜,周大人认为元都内公子后盾必破,于是他定会来破釜沉舟,保我和元阳公主平安?” 周瀚海神情逐渐转为严肃,他看着不远处的女子,心中竟升起了一种欣赏之意。 但很快他又将之压了下去,厌恶和憎恨取而代之。 再聪慧的女子,若是敌人,他周瀚海,绝不心软,必除之! “只可惜,大人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简兮一字一句,皆重重打在周瀚海的心上,让他滋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还等什么,给我杀!” 为避免迟则生变,周瀚海直接下令。 院内的士兵握刀就要朝简兮冲过去,可院外却出奇的安静。 “我看谁敢!” 一个低沉有力且带着压迫之意的声音由院外传来。 简兮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随后便见公子亚翩翩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历阳和行露,还有一众侍卫。 他语态轻慢,却摄入人心,“周大人,涉嫌谋杀皇族子弟,可是死罪,大人可想好了?” 周瀚海见他进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外面的人,都被你控制了?” 他谋划已久,怎会如此轻易便被破局! 公子亚不答反笑,算是默认了。 周瀚海怒道:“不可能!那些大臣贪生怕死,怎会仍站在你那边,又怎会让你调兵遣将?!” “周大人老来健忘,本公子便帮大人回想一二……”公子亚说着走向了九七,“五公子元御,他的舅舅可是当朝太尉,五弟在此身陷囹圄,赵大人会袖手旁观?” 周瀚海脸色铁青,却是愤懑地瞪着公子亚。 公子亚被他这么恶狠狠地盯着,倒是泰然自若。 “再说了,你真以为,透露给你的消息,就一定是真实的吗?呵……弱点确实很好利用,比如……你的多疑。” “正所谓用人不疑,可你一边联合你手下的大臣,另一边却是无止境的猜疑和试探,你说会不会有人受不了前来像我投诚?” “而我便将计就计?” 此时的公子亚行为举止皆是优雅,可说出来的话对于周瀚海来说,却是把他亲手推入了地狱! “将计就计?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将计就计!将士们,随我杀出去!日后定当以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相待!” 已经走到这一步,周瀚海剩下的唯有厮杀。 院内跟随他的侍卫皆已是握紧长刀,准备最后一搏。 而简兮和九七也顿时紧张了起来,随时准备应战。 可公子亚却是面不改色,给了历阳一个眼神。 历阳会意,即刻上前一步,朗声道:“御史大夫周瀚海涉嫌谋杀皇族子弟,其罪当诛!同谋者,与同罪论处!然公子心善,加之场间多数人为御史大夫所蒙蔽,此刻弃刀归降者,他必于殿前求情,从轻处理!” 此话一出,那些拔刀侍卫面面相觑,竟有了动摇之意。 毕竟此时形势如何,他们心里再清楚不过,而“从轻处理”又是极具诱惑。 “一帮废物!” 周瀚海暴喝一声,狠狠地瞪了千山一眼,随后竟一把抓过身边的公子正,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脖颈之处。 “要想他活命,就放我离开!” 这下,公子亚波澜不惊的脸上终是出现了一丝恼意。 任谁都没有想到,周瀚海竟然会拿公子正做人质! 公子亚声音微冷,“周大人,你知不知道你此刻在做什么?” 周瀚海一边吼着,一边紧了紧匕首,“大不了鱼死网破!死前拉上他给我垫背,让你们活在手足死于眼前的痛苦之中,便是痛快!” “周瀚海!我许你全尸,你不要得寸进尺!” 眼看着公子正的脖颈上出现了血迹,公子亚眉间一皱,双手早已握拳,打算出其不意救下前者。 至于简兮一干人等,亦是如此想法。 且不说公子正是公子亚和九七的大哥,就凭他救了仓山一城的百姓,即便他有过,也该交由陛下处置,而并非葬身此处。 “三弟,不必救我。” 人心胶着的战局之中,身处漩涡中心的男子却冷不防地开了口。 他说,不必救他。 他不想再做一具傀儡了。 在场之人,就连周瀚海都有一瞬间的呆愣,但很快又恢复了狠戾模样。 公子亚也只是惊了一瞬,立马便懂了他的心思。 但他仍坚定道:“大哥,今日我定会救你!至于有什么话你我兄弟,日后再说!” 公子正见他固执,忍着脖颈间的疼痛,正欲劝阻,院内便传来了突兀的兵器碰撞之声。 众人寻声看去,那千山竟趁着大家注意皆在周瀚海那边时,想要擒了昏迷不醒的宁淑! 好在躲在暗处的陆行解决了身边的杂碎,及时发现千山的阴谋,朝之射了一箭,这才未让他得逞。 但千山早已知道有陆行的存在,亦是做好了防备。 方才那一箭,他游刃有余地用手中之剑挡下之后,便再次朝着宁淑伸出了魔爪。 离得最近的九七当下便与之缠斗了起来,并有意将他带至一旁打斗。 而另一边,公子亚趁着周瀚海的精力被千山那边分散,开始了营救公子正。 跟随周瀚海而来的一部分侍卫放下了刀,却也还有剩下的一部分愿誓死抵抗。 一时间,山神庙院内打斗声不断,场面一片混乱。 眼看着周瀚海挟着公子正一步一步退向大殿,简兮发现此刻最靠近大殿且毫无阻拦之人,只剩下她一个。 她自然二话不说便朝着周瀚海的方向而去。 可越是靠近大殿,她便感受到身上那放着红色竹叶的木盒,竟有了隐隐的响应,也就是世人常说的——共鸣! 可简兮发现,她越想快一点过去,便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碍她前行! 第九十二章 痛失挚爱 简兮眼见周瀚海一脚已经跨入了大殿,而自己却又难以追上,焦急起来。 山神庙破败,真让他进了大殿,去后院,只怕能找到后门出去。 那院外的侍卫不知里面情形,看着他挟持公子正,定是不敢阻拦。 届时,他便可轻松逃生! 于是简兮咬了咬牙,决定挺而走险! 她扬手碰了碰头上的发簪,决定让陆行一箭穿杨,射杀周瀚海! 场间动乱,周瀚海又有人质在手,对于做下决定的简兮和要行动的陆行来说,都是一场考验。 稍有差池,便是万丈深渊。 “不要!” “不要!” 就在简兮碰了发簪的瞬间,本该在厮杀的九七似乎识破了他们的暗号,亦知晓了她的决定,阻拦出声。 而第二声,竟是出自本应昏睡的宁淑之口! 可她叫出声之时,追风之箭已破空而来! 周瀚海惊慌着将公子正推向了羽箭射来的方向…… 接着便传来冷器入肉之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挡在公子正身前中间之人,竟然是宁淑! “阿淑!” “阿淑!!” 九七和公子亚的声音同时响起,可所叫之人却是直直朝地上倒去…… 最后,却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阿淑……阿淑……” 是在她身后的公子正抱住了她。 “阿淑……你怎么这么傻……” 公子正看着她胸口的羽箭下血色蔓延,紧紧地抱着她,连说话声音都在颤抖。 “阿淑不傻……阿淑只是……不愿大哥受伤……” 宁淑疼得满头大汗,极其虚弱地笑了笑。 公子亚和九七悲痛之余快速解决了面前的阻碍,来到了宁淑身边。 历阳见状,不待公子亚吩咐,便留下一部分兵力镇守院内,带着几人去追逃走的周瀚海。 行露则是接手了较为难缠的千山。 其实千山武力并不及九七,只是九七分心太多,才导致了两人缠斗并互有中伤的情况。 此刻行露接手,不消片刻便已制于剑下。 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简兮,早在宁淑中箭的那一刻,便愣在了原地。 她瞪大了双眼,至今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阿淑……你看看我……我来接你回家了……” 九七丢掉了手中的剑,单膝跪地,想要伸手抚上宁淑,却在发现手上有血污时又收了回去。 只能红着眼看着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宁淑缓缓抬眼看向九七,用尽全力叫出了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五、哥哥……” 自传九七死于临淄大水之后,她便再也没有了五哥哥,有的只是坊间挚友,九七。 九七听见这个称呼,瞬间热泪盈眶,悲喜交加,喉间哽咽,竟再说不出一句话。 宁淑想要叫他不要哭,想要给他一个微笑,最后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不算笑的笑容。 一旁的公子亚看着宁淑,亦是双目通红,眼中含泪。 “阿淑,你再坚持一会儿,三哥带你去找元都最好的医者!” 他说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给她鼓励。 可在场的人都明白,结结实实的中了追风之箭,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任谁都无力回天。 而就在公子亚打算要从元正怀里抱起她时,他的手竟狠狠被宁淑握住。 “三哥……咳咳……哥哥!你是我的哥哥对不对……” 宁淑说着,嘴边咳出了鲜血,固执的在要一个答案。 公子亚无声流着泪,沉声答道:“我是!” 宁淑苍白一笑,“我一直……都在找阿娘所说的家人……现在我终于……找到哥哥了……” “只要你好好的,哥哥便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公子亚颤抖着反握住她的手,用最温柔的语气哄着。 宁淑因疼痛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望了一眼在远处默默流泪却不敢过来的简兮,又朝着公子亚无声地张了张口。 公子亚一怔,随后眼泪夺眶而出。 宁淑见他应是看懂了口型,松了口气的同时,眼睛似要缓缓闭上…… 公子亚三人一惊,却是九七最先反应过来,喃喃道:“最好的医者……” 他突然一把抓过元正的衣襟,吼道:“最好的医者不就是你吗!你倒是救他啊!” 元正一脸颓废,任由九七发泄。 公子亚却是一把握住了九七的手腕,“九七!你冷静一点!” 九七置若罔闻仍是吼着,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你救她啊!为什么不救她……” “阿淑希望……三位哥哥能如寻常兄弟一样……亲如手足……” 宁淑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说话轻柔到了极致,可这一句话却让九七顿时安静了下来。 她随后惋惜地笑了笑,看到了远处正急忙赶过来的身影,轻声道:“只可惜……等不到他娶我为妻了……” 而后,公子亚便感觉到握着他的手一松,他的心也跟着一惊。 “阿淑……” “阿淑!” “阿淑你醒醒!” 九七看着闭上双眸的宁淑,如窒息一般,痛不欲生。 而此刻,在他的痛呼声中,陆行终于跌跌撞撞地赶到了。 他一把跌跪在宁淑身前,模样极其狼狈。 “我都干了什么啊!” “阿淑……对不起……对不起!!!” 他终究没能等上她一句话。 他甚至,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女孩儿。 陆行此刻早已没了往日清雅之态,他一边痛哭着,一边狠狠地捶打着自己。 却不敢上前将宁淑抱进怀中…… 九七看着他这样子,突然目光一变,神情发狠地起身走到了简兮面前,伸手紧紧钳制住她的双肩,发声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下达那个命令!为什么你们当初要将计就计!” “你们算计我没关系!可为什么要将她也牵连进来!” “简兮!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为什么!” 简兮早已是泪流满面,眼界模糊。 她看不清九七此时愤怒的表情,却从他用力的手间感受到了他的绝望。 为什么?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昏迷的宁淑会突然醒来? 为什么她能以那么快的速度为元正挡剪? 为什么公子亚会利用九七入局? 为什么……她自己做下了那个决定! 这么多的为什么,最后却只化为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对不起……” 第九十三章 放你离开 简兮不知道自己怎么晕过去的,只知道再次醒来便在芳菲阁中了。 她把自己关在屋内不吃不喝三日,脑海中不是宁淑中箭而死的身影,就是九七痛哭着一遍遍问她为什么的模样。 这些事,时时焚心。 “公子,您总算来了,姑娘她……不吃不喝好几日了……” 门外传来了行露的声音,接着房门便被强行打开了。 公子亚见简兮憔悴的模样,吩咐了行露去后厨温粥之后,这才走向她。 简兮正伏在桌案上,侧头想着什么,双目空洞。 “阿雪。” 她没有反应。 “你这是何苦呢?” 她仍是没有反应。 公子亚看着如傀儡般的简兮,心中很是心疼。 这几日他忙着这次发生的事件和宁淑的婚丧之事,已是几日未免,更抽不得一点闲暇来看她。 可他心上的女子,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在心里深深自责自己时,却又无比的心痛。 “阿雪……那不是你的错……” “谁都未曾料到,阿淑会去挡那一箭……” “若真有错,错也在我,是我考虑不周,才害得她……” 说到此处,公子亚原本布满血丝的双眸开始酸涩起来。 而一直呆滞的简兮,眼中也逐渐聚焦。 她抬头望向公子亚,眼中却是无尽的悲伤,嘶哑的声音中皆是对自己的质问。 “是我……” “是我的错……” “要不是我挺而走险让陆子玉行动,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公子亚担心她陷入魔魇,耐心的一字一句解释道:“阿雪,不是你的错,这一切,都是周瀚海的罪孽,没有他,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开始。” 周瀚海…… 简兮心中咯噔一声,她猛然起身握住他的双臂,“周瀚海呢?周瀚海呢!” 公子亚正欲回答她,却见眼前的女子双眼一闭,大有昏倒之兆。 他忙倾身,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行至床榻前,而后才轻轻放下。 简兮方才吼着,只觉眼前黑了黑,等眼前再清明之时,自己已身在床榻之上。 公子亚正轻柔的为她盖上被子。 “周瀚海已经被抓住了,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轻松死掉!” “我……” “你好好歇着,我已经让行露去温了粥,吃点东西再睡一觉,晚一些,随我去送送阿淑。” 公子亚为她掖好被角之后并未离开,而是在床榻边坐下。 望向简兮的双眸深情而又怜惜。 “为什么我一不在,你就把自己变成这样了……” 简兮鼻尖一酸,眼泪就这么从眼角滑落。 她纵有万般不是,可他仍如往昔,待她至深。 行露送来热粥时,两人正值沉默。 见状,行露自然是不便多问,放下手中的东西便走了出去。 简兮看着热气腾腾的粥,总算感觉到了一丝饥饿。 可她坐起身要去拿时,却被一人抢了先。 “你身体还很虚弱,我来吧。” 说罢,他不容拒绝的就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吹了起来,而后才递到简兮嘴边。 “啊——” 简兮愣了愣,才张口吃下。 入口粘稠软糯,甚是美味。 她甚至分不清,到底是粥本身好吃,还是因为眼前之人的温柔让她产生了错觉。 一连吃下几口,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简兮察觉到公子亚的疲惫之态,便不由得想起了之前所发生的事。 免不了又想起了宁淑和九七。 “公子可是故意引九七入局的?” “只有这样,赵大人才愿意调兵一用吧。” 她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轻轻的,却又像是在责备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公子亚舀粥的手一顿,眸中疲惫之态更甚。 他自嘲地笑了笑,却道:“阿雪,你……心中可曾有过我?” “你心中……一直都是他吧……” “否则,怎会连一声夫君都不愿意给我?” 简兮身子一僵,她没想到公子亚会直接将此事摊开了说。 亦没有想到,说出这件事的他,竟是如此的落寞。 公子亚放下手里的碗,闭眼长舒了口气,似乎做下了什么决定。 “事到如今,我也骗不了自己,亦骗不了你了……” 简兮蹙眉,“公子,你在说什么?” 他睁眼,眸中平静,“还记得当初爹爹突然赐婚给你我吗?” “其实,最先去求爹爹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简兮一惊,“什么?!” 公子亚却是继续道:“我一直都知道,爹爹心中最钟意的孩子永远都是他,若非阿娘惨死,高家蒙冤,我也并不想去争抢什么……” “爹爹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五弟,又怎会让他因一女子耽误大业?” “于是便让他当场立下誓言,救出你后,他需重返公子之位,且不能再与你有任何瓜葛。” “他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可谁知道,爹爹出手救你,还有一个条件……” 说到此处,即使公子亚不点明,简兮也知道这个条件是什么了。 正是她和公子亚成婚。 简兮呆愣地看着公子亚,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落。 她终于明白,元武帝那日与她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从一开始,他们的每一步,他都掌握在手中,一清二楚! 公子亚看着简兮哭泣,心中亦是痛苦,可他仍是强忍着,将所有的一切都一一告知。 “将你从昭正殿救出来后,你便昏迷不醒,后来你听到的最多的,应是我守在你身边,日夜地照顾你吧?” “那三日,我在房中没错,可我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照顾你的……是他……” 轰—— 简兮此刻无论是脑中还是心里,都乱成了一锅粥。 她怎么敢信! 她醒来之后去找他,得到的是什么? 是一身的伤! 他说,往事如烟。 他说,让她安安分分等着成亲大礼! “不……” “我不信……” “你在骗我对不对!” 她情愿他从未对他上心,就像当初在归元寺得知他去过仓山一样。 她宁愿他不曾为她去过仓山! 可她骗不了自己,那些,九七都为她做过! 公子亚亦没理由骗她。 她正凌乱着,一封信进入了她模糊的视线中。 男子强装镇定,可他颤抖又喑哑的声音却出卖了他。 “阿雪,你们既是相互……心许……” “那……我便放你离开……” 第九十四章 灵珠之处 和离书?! 简兮在看清上面的三个大字之后,惊得连眼泪都忘了流。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公子亚强忍着心中悲痛,道:“和离,自然是婚嫁再娶,各不相干。” “本就是我……耽误了你们……” 简兮从未想到,曾经不顾一切带给他温暖,意气风发,杀伐决断的男子,此刻在她面前,竟是如此的挫败与卑微。 和离…… 刚得知赐婚之时,她也想过,待事情过去,她便与他和离,望他娶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公子妇。 可后来她发现,他对她,过于好了些,让她不得不有了一个猜测…… “公子有心爱的女子吗?” “有。” 她直白相问,他坦诚相答。 “那……她……”简兮咬咬牙,“……是我吗?” “阿雪,我其实……” 简兮打断他的辩解,固执道:“公子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 从仓山一面之缘起,他便记住了那个小女孩儿,但那时,也只是单纯的喜欢罢了。 真正将她放进心里是什么时候? 是她在台上的惊鸿一瞥?还是她一脸镇定说会找出高家被冤枉的证据时? 亦或是她有理有据与他谈论每一件事情时? 还是……大婚之夜她一身红妆,对他说谢谢时? 公子亚不知道,只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早已深陷其中。 他看着她澄澈的眸子,认真道:“是!” 听到本就知晓的答案时,简兮心中还是不自觉地漏掉了一拍。 —— “阿雪,跟我回家吧。” “以后,焚琴殿便是你的家。” ——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此刻回荡着的,竟是这两句话。 她忽而释然一笑,伸手接过了和离书…… 片刻之后,简兮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门,独留公子亚一人在里面垂首沉思。 “姑娘,你身体还未好,这是要去哪儿?” “去元阳殿,不必跟着!” 行露见她出来,忧心着本想跟上去,却在听到她的回话时,停了脚步。 元阳殿…… 姑娘她,心里很痛苦吧…… 片刻之后,元阳殿前。 简兮看着眼前的景象,瞪大了双眼。 人死殡天,以白绫相送。 可这元阳殿别说白绫了,就是一点白色都没有,而是一片喜庆的红色。 简兮是成过亲的人,她知道,这红色意味着什么。 她皱了皱眉,紧了紧垂在身侧双手,走了进去。 此时的元阳殿颜色虽然喜庆,但却弥漫着一种悲伤的氛围。 宫人们都低着头,面露哀伤之意做着手头的事。 进入院中往里走几步,便能看到大殿内的光景,可简兮却不敢再上前半步。 大殿内仍是如外面一般,红绸贺喜,红烛高照。 可大殿中央却是摆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一身红衣的陆行正跪在棺材前,面无表情地烧着黄纸。 简兮心中一紧,红着的眼眶又湿润了起来。 仅存的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 “只可惜……等不到他娶我为妻了……” —— 看着陆行的背影,简兮忽而笑了。 阿淑,你看,他来娶你了…… “你怎么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简兮身形一颤,没敢转身。 那人却径直走到了他面前。 “你……” 简兮看他面色不悦,担心他要赶她走,连忙道:“我只是来看看阿淑,看完我便走!” 九七张了张口,将原本要关心她的话又咽了下去。 那日她在他怒吼之下吐血晕倒,他心中便有了愧疚。 他心里怨的,从来都不是她,只是当时被冲昏了头脑…… 这几日他和公子亚一样,忙得不可开交,分不得时间去打听她一二。 没想到,她就这么憔悴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宁淑的死,是谁都没有料到的,真要说谁的错,九七最恨的,还是他自己。 恨他自己不够强大,保不了宁淑,亦保不了她…… 就连此时她站在自己面前,他却也连句关心的话也难以开口。 末了,九七看了她两眼,转身朝大殿内走去。 简兮见他默认,心中一喜,跟了上去。 “那个……九七……” 九七…… 男子听见这个称呼无声地笑了笑。 那日他那般对她,她竟还能心平气和的唤他一声九七。 他也不知该不该高兴。 “何事?” 九七没有回头,两人继续走着。 “你……” 简兮本想问问,这几日他可还好? 可犹豫了半天,终是摇了摇头,“没事。” 他最爱的妹妹死了,怎会好过? 九七颇为疑惑地看了简兮一眼,抬脚走进了大殿之中。 “子玉。” 跪在棺材前的陆行一怔,抬头看向九七和简兮。 在看到来者是简兮时,他无神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来人,递香。” 说罢,他便又垂首下去,恢复了方才无精打采的模样,整个人都笼罩在悲伤的氛围之中。 简兮见此,心中更是刺痛。 她咬了咬唇,想上前宽慰几句,却发现所有的话都是苍白无力。 恰逢宫人点香送来,简兮接过,而后下跪凭吊。 上完香后,简兮起了身,看着未封上的棺材,她步履沉重地走了过去。 九七见她神色哀伤,想了想,却也没有阻止她。 棺材内,一女子红妆静躺,她双眼轻合,神态安详,美得不可方物。 就好像,只是偷懒睡着一般。 简兮鼻尖酸了酸,下意识地抚上棺椁,怀里却是有些异样。 她拿出一看,是那个装着红色竹叶的木盒! 为什么,我靠近阿淑竹叶也会有异样? 上一次如此,是在山神庙,难不成…… “九七,你是在庙内何处找到阿淑的?” 看到简兮莫名其妙拿出一个盒子,九七就很是不解,如今又突然问起此事,他便更是疑惑了。 但他仍是坦白道:“山神像后。” 简兮闻言,眉间微蹙。 那日我要去阻拦周瀚海,便是那大殿于我抗拒,莫非这竹叶和神像有什么关联? —— “你可知,在你出现之前,它从未有过反应……” “真正的灵珠,我放在了一个只有你才能找到的地方……” —— “真正的灵珠……” “红色竹叶……” 简兮忽而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简兮,你怎么了?!” 九七见状不对,焦急道。 简兮却一把抓住了他的双臂,“九七,我知道灵珠在哪了!我可以救阿淑了!” 第九十五章 竹叶指路 “你说什么?!” 陆行听此,眼中终于有了焦距,他赫然起身,朝简兮惊道。 “有了灵珠,我便能救得阿淑!” 简兮亦是一脸惊喜之色,可随后又露出了严肃之态,“不过……在我回来之前,定不能封棺!” “你真能救她?!” 陆行此刻已经没了别的念头,脑海中唯一的话,就是简兮能救宁淑。 简兮沉眉,面向陆行,郑重道:“只要我能找到灵珠,我定能救她!” “我这就去!” 简兮说着就往殿外跑。 九七却是一惊,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 简兮不解地回头看向止住她脚步的来源,却对上了一双极为忧虑的眸子。 她微微一怔,仿佛心跳都漏掉了一拍,而后却是弯眼一笑,轻轻拿开他的手。 “放心吧,我一定会救活阿淑的!” 她想,此刻他所有的担忧,都是为了躺在棺材里毫无呼吸的女子吧。 九七愣愣地看着简兮,等到回过神来时,手上已是空空如也,身前的人早已离去。 他皱了皱眉,心中好像也空落落的。 …… 简兮在跟九七说完后,便冲出了元阳殿,直奔宫门而去。 没想到却在半路碰到了一个本不该在宫门附近的人。 “公、公子?” 公子亚笑道:“很惊讶我为何会在此处?” 简兮没做声,却是点了点头。 公子亚解释道:“我去了元阳殿,他们告诉我,你要出城。” “可为何……” “为何我能追上你?”公子亚笑了笑,“你忘了,我会武功的。” 简兮这才恍然大悟,会武功的人,飞檐走壁不在话下。 她再次朝他看去,这才发现他额间有着细汗,忽而一怔。 “公子该不会是想一同前去吧?” 公子亚点了点头,“我已让历阳备了快马,稍后就应该到了。” “山神庙有诸多诡异之处,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不论对谁,我都不好交代。” 简兮没有听出他语间的关心之意,立马婉拒道:“只是拿回灵珠而已,再说了,我可是灵族后裔,公子应当明白,灵族向来异于常人。” 公子亚看着她这副大难临头却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当下便怒了。 “可你也应知道血祭灵珠是怎样的下场!” 简兮被他突然的怒吼,吓了一跳,接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是在担心她。 可她仍是笑道:“公子,我是灵族的人呀,灵族之人,是不需血祭亦能开启灵珠的!” 这个笑,明明是如往常一般明媚,可此刻在他看来,却是分外的扎眼。 公子亚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不是不愿往好处想,只是赵姬血祭的教训在前,万一简兮出了差错,便是后悔莫及。 哪怕他再想宁淑复活,但也不愿让简兮去冒险。 这场赌局,他赌不起。 简兮听到他小心翼翼地发问,弯眼一笑,轻而易举地便挣脱了他的手。 公子亚本以为挣脱之后她会与他保持距离,谁知,眼前的女子竟伸出双臂,轻轻地环住了他。 她认真道:“公子,等我活着回来,我们便圆房吧。” 公子亚身子一僵,他听到了什么?! 砰砰砰…… 为何自己心跳会如此之快? 心爱之人抱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他怎会不喜! 就在公子亚即将沉沦,双手抱紧她,给她回应时,他却察觉到不对猛然惊醒。 “阿雪,你说这话的意思……” 公子亚一边说着,一边打算推开简兮与之对质。 可话还只说到一半,就感觉后颈一凉,头便不可控制的晕了起来。 “阿雪……不要去……” 这是他失去意识之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收了秘术的简兮眼眶一红,却是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男子,不让他倒地。 “你还不来帮我!” 她看着前面,颇有些吃力和气愤道。 原来,是历阳牵着两匹马来了。 两人合力将昏迷的公子亚弄上马后,简兮终于是拍了拍手,喘了口气。 还抱怨道:“这公子看上去挺匀称的,怎的这般沉?累死我了!” 可历阳看着这样打趣的简兮,脸上却是毫无笑意。 “你一定要去吗?” 简兮见状,收起了方才不正经的模样,庄重道:“一定要去。” “他醒来要是知道我放你走,定会恨我的。” “他醒来要是知道你没有放我走,定会恨他自己的。” 历阳垂眼一笑,“是啊,阻止你救元阳公主,他不恨自己才怪!” “给。” 他说着将另一匹马的缰绳递给了简兮。 简兮笑着接过,“公子和行露……就拜托你照顾了。” 历阳一脸不屑,“我一个大男人,要照顾你自己来吧!” 简兮并未理会他,而是继续道:“替我告诉行露,倚雪楼便交给她了。” 说罢,也不顾历阳是个什么表情,便翻身上了马。 这上马之态,倒是比以往都利落了几分,更有了一丝决绝。 “活着回来!” 就在她要扬鞭的瞬间,听到了历阳沉稳的声音。 “保重。” 简兮回首一笑,而后驾马出宫。 …… 城外五里,山神庙。 简兮微喘着下了马,走进了庙内。 再次跨进前院,她心绪有些复杂。 虽然院中的尸体早已被处理,可那日宁淑倒在血泊中的景象,却如已经干涸在各处的血迹一般,挥之不去。 那一天,陆行以他最引以为傲的追风之箭,误杀了自己最爱的女子…… 陆行他……该有多痛苦…… 亲眼看着自己疼爱的妹妹死在面前,九七和公子亚该有多痛苦…… 简兮心中想着,不自觉地便模糊了双眼。 可她咬了咬牙,双手紧了紧,终于做下了最后的决定。 她定要复活宁淑! 简兮深吸了口气,往大殿处走了几步,在感受到阻力的那一刻,拿出了那个木盒。 打开。 那红色竹叶周围仍是萦绕着淡淡的绿光,似是在保护它一般。 忽而风起,简兮因细沙遮了遮眼,再睁眼时,那竹叶竟被风吹了起来。 又好像是它自己有了意愿一样,主动飘向殿内。 简兮焦急着一步向前,没有想到,那阻力居然意外的变小了,甚至可以说——消失了! 第九十六章 漫天飞雪 竹叶如有指引,继续往前飘着。 而简兮没了之前的阻力,顺利的跟着走进了大殿。 山神庙荒废已久,就连这山神像都已残缺不堪看不清面相,更别提香案供桌了。 门窗更是不避风雨,屋顶处处都是窟窿。 也不知为何这房梁还是好的,没有倒塌的迹象。 自然,简兮此时亦不会去思考这些。 她看着那片竹叶,只见那竹叶悠然随意,却是越飘越高,最后落在了神像的头上。 而那神像发冠之间竟好像有一竹枝形状的发簪于此,红色竹叶正是飘落在了上面。 简兮还未来得及多想,就见竹叶与神像触碰的瞬间,竹叶周围的绿光顿时大盛。 就连神像好似也与之产生了共鸣,泛起如暖阳般的光芒。 简兮一时不适,眨了眨眼,耳畔除了风声之外,突然响起了机关启动的声音。 她警惕地看向周围,却在视线扫过神像之时,不知是她的幻觉还是什么。 那神像比起之前,仿佛修复了不少,不过仍是看不清这山神到底是何模样。 可简兮心中却隐隐觉得,这神像很是熟悉。 不得多想,简兮便见神像手中出现了一个暗格。 随后,一抹光芒静静地浮现了出来。 那于神像手掌漂浮,晶莹剔透,泛着洁白光芒的珠子,正是简兮寻找了多年的灵族至宝,如今的帝王灵珠! “灵珠!” “我找到了!” “我终于找到了!” “阿淑有救了!” 简兮大喜过望,正欲施以秘术,引灵珠入手。 可此刻,那原本落于竹枝发簪上的红色竹叶突然不安振动起来,似有什么力量要将它撕碎。 简兮心中惊呼不好的同时正欲上前,却只见那竹叶瞬间化为了齑粉。 红色和绿色的光芒纠缠片刻,绿色流光坠地,大殿的地面上竟显现出一道绿色的阵法! 而那红色流光在绕了神像两圈之后,朝着灵珠袭去! “不要!” 简兮大叫着扑了过去,可已经迟了一步。 灵珠圣洁的光芒霎时被妖冶的血红之色所侵染,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形成了血柱,直冲云霄。 顿时,风云变色,上天都好像被这血柱捅了个大窟窿。 简兮也被这股力量弹开了好几步,胸口翻涌,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吐了出来。 然而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血在落地之际,居然全部被吸引着尽数朝灵珠飞了过去,与灵珠融为一体! “血……” 简兮一愣,随后豁然开朗。 她拔了发间的簪子,出手果断的在自己掌心划了一条口子。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手心流出,飞向灵珠所在。 “上古灵珠,生以祭血,天地万物……” “简兮!不要!” “……莫敢不从!” 正施展秘术的简兮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身形一颤,却是狠心念完了最后一句口诀。 霎时间,血柱流光如有引力,简兮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灵珠一点点吸过去。 她猛然转身,看向身后的男子,哭着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寒雪吗?” “我出生那日,天降大雪,阿娘说,那是瑞雪,是吉兆,所以,我其实挺喜欢雪的。” “只是爹娘去世后,不知为何,再也没有见过雪了……” 男子一怔,这几年来,元都确实没有下过雪。 简兮看着他,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九七,来日,一起去看雪吧?” 不知为何,原本心中所有的焦急与不安,在见到眼前女子的笑容之后,莫名消失不见。 此刻的九七,前所未有的冷静。 尽管心中如撕裂一般疼痛,可他也明白,自己救不了她。 就像当初救不了自己的娘亲一样。 九七眼眶湿润,嘴边却是露出了笑容。 他郑重道:“好,我答应你。” 得到答案的简兮释然一笑,而后就这么化作无数的红色荧光,消失在了九七的面前。 “简兮——” 九七慌张的想要留住她,却扑了个空。 灵珠消失了,所有的异象,都消失了。 可九七不知道的是,元阳殿内,红色流光正缓缓洒落在身着喜服的宁淑身上。 不多时,她缓缓睁开了双眸…… 而皇宫的另一端,元武帝望着山神庙的方向,眸中深邃,若有所思。 …… 元阳公主死而复生! 次日,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元国。 元都不少人其实都远远看到了那日城外的异象,都觉得那是祥瑞之兆。 对于宁淑的复活,亦是高兴不已。 据说,元阳公主从棺材醒来的那日,一向有风雅之称的风玉先生,抱着她哭得涕泗横流,毫无形象可言。 可见他对元阳公主情深意重。 元武帝大喜之余,竟也不去算那些良辰吉日,下了诏令让二人立马完婚。 只是,完婚那日,数年未降白雪的元都,竟在深秋之时,下起了鹅毛大雪! 九七早些时辰喝了宁淑二人的喜酒之后,便找了个由头,提前离了席。 等他一路悄无声息地回到一杯酒坊时,已是夜幕初临。 他看了看院中小角落里,不久前种下的珍珠梅,而后去屋内取了一壶酒,在院中坐下。 “简兮,阿淑醒了,今日,是她的大婚之日,你也不来看看她……” “她问我,你为何不在,我说,你去云游了。” “她不知道真相,也许会快乐一些吧……” 九七一句句说着,亦是一杯杯酒喝着,任由大雪落于他身上,他却丝毫不觉寒冷。 毕竟,外物之寒,怎比得上心上半分? “你知道,她死前对三哥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吗?” “她说……” —— “好好对她……” —— “简兮,她从未怪过你,我也从未怪过你……” “可是,在你说要去救她时,我竟然像个混蛋一样,没有拦住你!” 他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脸上竟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湿润。 “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 —— “九七,来日,一起去看雪吧?” —— 正流着泪的九七身子一僵,而后擦干了眼泪,借着朦胧日光,望向漫天大雪。 他忽而笑了起来。 “寒雪,你看,下雪了。” 第九十七章 元国纪要 巷子深处,白雾弥漫。 传说,里面有一宅院,内住仙人,可许人执念。 只要你有能交换的东西,她便能为你达成心愿。 而看到过那宅院的人都称之为——无妄居。 此时的无妄居内,一片祥和之态。 一长衫男子优雅而坐,品着手中之茶,偶尔看一下屋外那棵叶片茂盛而枝干却又枯槁的枫树。 枫叶鲜艳似火,充满了生机,却好像又透着一股哀伤之意。 一只通体金黄的相思鸟正歇落在上面,时不时从这个枝干飞到那片枫叶。 一切刚刚好。 忽的,一阵无名之风吹了起来,枫叶沙沙作响。 更有一片枫叶被吹到了屋内,轻轻落在男子搁置茶具的矮几上。 男子放下茶杯,看了那枫叶一眼,再抬眼往外看去。 树上的相思鸟已被惊起,不知飞往了何处。 …… 无妄居最深处的房间前。 相思鸟飞到此处落地,瞬间化成了人形,正是替灵枫守着无妄居的无望。 看着眼前房间的禁制不断有深蓝色,如闪电般的力量划过,无望的脸上满是担忧。 就在此时,一缕红色灵气从屋内缓缓游出。 无望眼中是欣喜,她笑着上前,“姑娘,你回来了!” 那缕红色的灵气在落地之时骤然增长,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而后逐渐清晰。 正是归来的灵枫。 可她却是脸色苍白,双目呆滞,她朝着无望的方向走了一步,便要倾倒下来。 “姑娘!” 无望脸色一变,忙快走两步,接住了灵枫。 而灵枫似乎被这一声叫得清醒了些,自己撑着直起了身。 “九七……” 无望见状还未来得及询问,身前的灵枫竟一把推开了她。 待无望反应过来时,眼前只留下了一个虚影。 真正的灵枫早已跌跌撞撞朝别处走去。 “姑娘,你去哪儿?!” 无望还没走几步,灵枫便消失在了她眼前。 无奈之下,她只好化为原身——相思鸟,去寻找。 最后,终于在书房处,找到了灵枫。 无望化为人形落地时,灵枫正站在红木书架前,手中拿着一卷竹简,看着面前数行泛着金色光芒的字。 “元武历十三年,武帝除奸臣周瀚海,朝中肃清。” “同年,元阳公主嫁与前将军陆行,大婚当日,天降大雪,武帝感百姓疾苦,大赦天下。” “元武历十九年,武帝因病仙去,公子元亚继位,以文为号,愿天下再无兵戈。” “继位当日,追封发妻为后,封号淳雪。” “同年,公子元正开设医馆,济世救民。” “元武历二十年,文帝为高、韩家两家平反,追封侯位,后世得以顺继。” “同年,公子元御归隐,消息全无……” 这是……元国纪要? 姑娘为何要看这些? 无望疑惑着看向灵枫,谁知后者看着上面的文字,呼吸竟急促起来,“姑娘!” 她惊呼的同时,竹简落地,灵枫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而后直直朝地面倒了下去。 无望正焦急过去搀扶,一股白色的灵气凭空显现,护住了灵枫,这才没让她摔倒在地。 而后,那原本坐在前厅的长衫男子竟出现在了灵枫跟前,将她抱入怀中。 那纯白的灵气,亦在他接手之时,纷纷流向他,最后消失不见。 灵枫躺在白垩怀里,眼前朦胧,仿佛看到了那个许她为家的男子。 “公子……” 她喃喃出声,而后彻底失去了知觉。 白垩闻言,温润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严肃,他眉间微蹙,却没有回应,反而抬脚迈步。 无望还未作出反应,就见白垩抱着灵枫转去了书房内侧。 “白公子……” 原本打算道谢的无望在看到这一举动时,心绪一下乱了起来。 无妄居的书房,是彻彻底底的书房。 从进门,入眼便是一列又一列的书架,上面罗列着古往今来多数书籍。 只有灵枫方才站的那一处,为查找文献所留。 还有一处,遮挡在众多书架之中,有一方矮榻,为小憩之用。 无妄居已有千年未曾有人踏足,就是来到这里的神人妖魔,亦不会进入书房。 可眼前的白垩,却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个矮榻,并将灵枫放在了上面,施术验伤。 这举动,就像……他对无妄居再熟悉不过…… “灵枫姑娘只是虚耗过度,加之心中颇有忧虑,情绪不稳,休息一会儿便没事了。” 白垩度了灵枫一些灵气之后,便收了手。 “不过,在下还是想问一下,灵枫姑娘之前与人成愿时,可有过这般症状?” 他是看着矮榻上的女子所发问的,便没有注意身后无望到底是何种情况。 只是发问后久久不见回音,这才转身看去。 没想到,身后的女子,正呆呆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娘?” “无望姑娘?” 无望这才猛然回神,“白公子?” 白垩礼貌一笑,得出了结论,“看来,灵枫姑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了。” 无望脑中回想方才,隐隐约约是好像听到了他的问话,知道自己失仪,此刻乖乖地点了点头。 “刚才,有劳白公子了。” 白垩颔首垂眼,“举手之劳。” 说着,又转头看了一眼面色正逐渐转好的灵枫。 “方才情急之下多有得罪,在下这就出去,于前厅等候了。” 无望微微欠身,再抬眼时,面前男子早已离去,只留下一个白色的人形逐渐消散。 她转身看去,除了躺在矮榻上的灵枫和她自己之外,书房之内,再无他人。 此人……为何给我的感觉,如此熟悉…… 白垩施以术法离开之时,顺手捡起了地上的竹简,放回原处时,下意识地浏览了一下其中内容。 他眼神暗了暗,都是些跟元武帝有关的记事…… 当然,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因此无望毫无感觉。 而离开了书房的白垩,并没有直接返回前厅,而是来到了有禁制的房间前,驻足良久。 他看着眼前之景,眉间沉了沉,目光深邃,而后望向了远处。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第九十八章 正如白垩所说,不消多时,灵枫便醒了过来。 “姑娘,你没事吧?” 无望见她醒来,忙出声询问。 灵枫坐起身,除了感觉口中有股血腥味之外,都已无大碍。 “我怎会在此?” 本是想回答她没事了,却在看到周围环境之时,引出了疑惑。 无望面露怪异之色,“姑娘不记得了?” “姑娘回来之后,便直奔书房,还查阅了元国纪要!” 灵枫淡淡的重复了一遍,“元国纪要?” 回到无妄居时的画面一闪而过。 无望点了点头,“对啊,之后姑娘你吐血昏迷,还是白公子出手相助的。” 灵枫一听,问道:“白公子来过书房了?” 无望点头道:“嗯。” 灵枫忽而沉默,似在思考着什么。 —— “入此间,成此愿,如新生;出此间,得此愿,忆尽无。” —— 这是她初掌无妄居时,便印在脑海中的话。 如今,她却对它存了疑虑。 忆尽无…… 可为何,她还会有那些举动? 虽说心有不解,但好在她存世千载有余,亦非固执之人,很快她便稳住了心神。 “其余的事我们之后再说,先去前厅吧。” …… 前厅。 白垩正倒好两杯热茶之时,他的对面红色灵气流转,很快灵枫便出现在了此处。 说起来,二人也算是第二次见面,却像已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谁也没有故意起身客套。 “看来,灵枫姑娘带来了我想要的东西。” 白垩做了个“请”的收势,示意灵枫品茶,说话开门见山,仿佛刚才仗义相助的,是另外一人。 灵枫伸手拿起茶盏,放在鼻尖轻嗅,笑道:“我无妄居的茶,经白公子之手再品,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她说着将茶盏又放回了原处,而后手中红色灵气流转,一颗洁白无瑕泛着光芒的珠子便显现了出来。 “白公子可验灵珠真假?” 白垩在看到灵珠的一瞬间,眸中喜悦一闪而过。 他却是平淡道:“不必,姑娘所予,定是为真。” 灵枫颇为赏识地笑了笑,却并未将灵珠交给他。 反而问道:“那——我要的消息呢?” “灵枫姑娘好盘算。” 白垩将自己杯盏中的茶饮尽,“也罢……半月之后,昆仑之西两百里处,便有姑娘所求之物。” 灵枫得到答案,反手便将灵珠推了过去。 白垩见她放手灵珠,似是有些急切地收入了手中,又似小心翼翼打量了几眼。 “听说魂魄离身之人,时间长了,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受尽万蚁噬心之痛……” 白垩闻言,收了灵珠朝灵枫看去。 只见女子指尖正立着一剔透水晶,水晶内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浮动。 正是灵枫去拿灵珠之前,白垩掷于她的物件。 里面放着的,就是他未归本体的那一魂一魄。 “左右你都不敢骗我,既如此,那便半月之后再见吧!” 她语气轻佻却又笃定。 恍然间,那故意翻身从树间掉落的模样,又浮现于白垩眼前。 他回之一笑,而后起身作揖,“多谢姑娘,在下这就告辞了。” 灵枫亦是起身回礼,只是神情间多了些犹疑。 眼见白垩要踏出前厅,她终究还是开了口。 “其实,灵枫可以为公子复原魂魄……” 白垩脚步一顿,却并未回首,语气中竟带了些冷漠,“耗费几百年的修为吗?” 灵枫哑口无言。 复原魂魄并非易事,几百年的修为更是珍贵。 她也不是什么喜欢多管闲事之人,可不知怎的,方才说出了那样的话。 白垩不见灵枫回应,落寞的笑了笑,而后朗声道:“姑娘手中的魂魄,半月之后,在下定当亲自取回!” 灵枫再次看向白垩之时,他已是潇洒朝外走去。 尘世纷扰,她不该过多忧恼,于是垂眸一笑,转身朝枫树走去。 枫树上的相思鸟会意,扑闪着翅膀,飞向别处。 “白公子。” 无望轻唤的同时,化成了人形,出现在白垩身后。 “无望姑娘有事?” 白垩转身问道。 无望伸手,示意白垩向前走,自己则是快走两步,稍于他前。 “无妄居内有幻境,故此特来相送。” 白垩心知肚明地笑了笑,他是仙,若说初到之时未曾防备,而中了术法。 如今出去,这些幻境,还困不住他。 而身旁的小姑娘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仍是执意如此,看来,是有话想问他。 “有劳了。” 他并未戳破,反倒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眼见离大门越来越近,无望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白公子之前可来过无妄居?” 问是问了,但问出来的话,却是模模糊糊。 白垩对无妄居的熟悉程度,并非只像来过几次,更像是……曾在这里居住过! 可她也不好直接相问。 白垩听到问话,神色如常,眸中反而还多了几分疑惑。 “姑娘为何有此一问?在下是头一次有幸来到这里。” 无望观他神情无异,答得坦荡,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 “公子……很像我一直在找寻的一位故人。” 她说这话时,整个人笼罩在莫名的失落之中,情绪似有些低沉。 白垩温润一笑,诚挚道:“那便祝姑娘早日寻到故人,得偿所愿。” 此刻,两人已是走到了院门前,门已无人自开。 “借公子吉言,”无望俯首回礼,“公子保重。” 白垩点了点头,而后跨出了无妄居,消失在茫茫大雾之中。 无望再次回到枫树这里时,灵枫正坐在前厅靠枫树这边的门前,看着手中的一片枫叶若有所思。 “姑娘,白公子已经离开了。” 灵枫收了思绪,将枫叶掷出,“可有问出什么?” 枫叶随风飘舞,在半空便化作了红色的流光,最后消失殆尽。 无望摇了摇头。 灵枫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枫树,眉头紧蹙。 “虽说已有千年未曾遇到有缘人成愿,但我可以确信,之前成愿时,从未有过现在这种感觉。” “就像尘封了多年的东西,在心中呼之欲出……” 灵枫说着抚上了心口之处,手下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让她感到自己还活着。 漫长的时光岁月中,她早已忘了,自己还活着。 可那里,却是空落落的。 “无望,你说,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第九十九章 疑虑不减 被问到的无望微微一怔,而后答道:“出此间,得此愿,忆尽无。” “姑娘,你本就该不记得其中所发生之事。” 一个人所能承受的记忆有限,哪怕是仙是妖是魔,也挡不住过多记忆的纠葛。 是以无妄居建立之初,虽助人之时如重活一世,有新的经历,新的记忆,但一旦踏出禁制,此中记忆便会尽数消失。 不会影响到现下所在。 只是…… “我是不该记得,之前成愿所历,我也确实不曾有过记忆。” “可为何这一次,我会去查元国纪要?” “为何在踏出禁制后,还叫了……” 灵枫说着突然顿住了,姣好的容颜上竟有了震惊与慌张。 她叫了什么名字? “无望,我出来之后说了什么!” 灵枫看向无望,眼中是未曾有过的急切。 “姑娘既然已经忘了,说明禁制依然生效,姑娘又何必再去记起呢?” 无望侧在身旁的手,紧了紧手边的衣物,却并未告诉她,“九七”是她出来所唤。 过去的事,就该过去。 灵枫闻言,沉默片刻之后忽然笑了起来。 “没想到,我堂堂无妄居主,竟也会被成愿时的记忆所扰。” “传了出去,只怕要贻笑大方了。” 无望坦诚道:“姑娘并非草木,受之影响,也在情理之中。” “再说了,能见到姑娘的人都寥寥无几,听说此事的,在未来,更是少之又少了。” 灵枫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反而朝那枫树伸出了手。 与此同时,那枫树如有感应一般,一枝条缓缓延展而来,直至她的掌心。 两者相触之时,红色灵气流转,又散向四周。 灵枫感应到什么,眉间微蹙。 “姑娘,怎么了?” 无望知道枫树乃她之根本,其根茎更是蔓延至无妄居各处,如今她蹙眉,定是发现了什么。 灵枫收回手,任由枫枝恢复原状,自己则起了身。 无望不见她回应,便一直疑惑的看着她。 谁知下一秒,眼前只剩下红色灵气组成的一个人形轮廓。 至于她本人,早已消失在此处。 然而还没等无望作出反应,那还未完全消散的灵气忽而又聚集了起来,化作实体。 “我方才去了一趟书房和禁室。” 灵枫面无表情道。 一边说着,一边又坐了下来。 还顺手召来了一壶新茶和两个茶杯,将茶倒好。 “坐。” “禁室?” 无望跟着皱了眉头,同时也坐在了她的旁边。 “姑娘觉得白公子比我们之前猜测的,还要严重一些?” 灵枫不置可否,“我在书卷上发现了留香茶的气味,说明他看过那卷书了。” 留香茶是她特制的一种安神之茶,品之甘苦,嗅之清香。 且喝了之后,整个人都会散发出一种旁人不易察觉的香味,触碰过的物件也会不知不觉染上那种清香。 而留香茶原本是给来往之客安神所用,灵枫和无望都没有喝的习惯。 自然,在书卷上留下气味的,只剩下白垩。 “姑娘查看书卷时突然晕倒,白公子匆忙相救,事后将掉落的书卷放回原处,也并无……” 无望说着,却毫无征兆地噤了声。 灵枫见状,淡淡笑道:“看来,你发现了。” “放回原处……” “书房内的书卷,不说上万,可大大小小堆积起来,数千卷也该是差不多了。” “我找那策书卷尚且花了时间,他是如何在瞬间便将书卷放回原处?” 无望听着,眉间凝重了起来,原本拿起茶杯打算小啄的动作,也止住了。 “况且,书房与禁室之间,隔着一条走廊和一方空地,饶是迷了路,也不该去到禁室之前。” 灵枫望着眼前的枫树,神情淡漠。 可说出来的话语中,却是带着忧愁。 一个从未见过的外人,却对无妄居这般了解,让她不得不感到危机四伏。 “他竟然去到禁室了?!” 无望惊得“啪”的放下了茶杯,里面热水溅了出来,烫到了她的手背,她也浑然不觉。 “那禁室不会……” “有禁制在,外人进不去,不会有问题的。” 灵枫说着淡淡扫了一眼她的手背,而后轻轻挥了挥手。 几点红色灵气落至无望被烫红的手背之处,她顿时只感觉凉凉的,很是舒服。 然后便听到了灵枫带些责备的声音,“无妄居有我在,暂时不会有事。” “倒是你,毛毛躁躁的,日后还得再细致些。” 无望露齿甜甜的笑了笑,还顺手摸了摸凉凉的手背,“是——姑娘——” 之后,两人便没有再说话。 灵枫透过繁盛的枫叶,隐隐看到外面的天空,眸中带了些忧虑。 —— “如今群魔出世,火光飞集,乱世将至,无妄居要想如现在一般偏居一隅,安存于世,泯生草、不悔剑、冥玉簪、御魂佩缺一不可。” —— 她回想着白垩所说的话,手心中捏着的,是承载他一魂一魄的那方水晶。 最终呢喃道:“半月之后……不知外面会变成什么样子……” 声音虽小,可无望还是听到了,“姑娘是想出去了?” 灵枫收回视线,微风渐起,吹动枫叶沙沙作响。 她摇了摇头,伸手执杯,饮了杯中之茶。 而后才慢慢起身道:“众生皆苦,无妄居既超脱世外,我又何苦要再入红尘,去理那些俗事?” 无望见状亦起了身。 灵枫理了理衣衫,道:“我去一下冥室,你有空,便去白公子所说之处看看,能早些寻到御魂佩,对我们来说,总是好的。” “嗯。” 无望点了点头,看着灵枫逐渐消失在自己面前。 红色灵气消散,无望伸手接住其中一点,眸中却是欣然之意。 嘴上说着不理红尘,不涉疾苦,心里却是关心极了。 否则,关了这无妄居的门,直接去寻找那四件圣物,更是方便妥当。 更不必听那些红尘之事。 况且,找寻了四件圣物,最后造福的,还不是这天地间的万千生灵嘛! 无望如是想着,走到树下抱了抱那树干。 “昆仑之西两百里处,我这脚程,还得离开些时辰。” “等我回来哦,小枫!” 第一百章 愿者上钩 无望说完便离开了此处。 而站在冥室前正欲推门的灵枫听到这话,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才推门进去。 冥室,正如其名,是灵枫冥想打坐之地。 但它的外面,亦有着一层禁制。 与禁室的禁制不同,冥室的禁制,是灵枫亲自下设的。 这里是除了禁室之外,最为要紧的地方。 因为这里,放着能够承载四件圣物的画册! 踏入冥室,映入眼帘的,除了由屋顶垂下来的白色纱幔,便再无它物。 就连一方桌椅,一个蒲团都没有。 她无妄居,向来从简。 随着灵枫的进入,白色纱幔缓缓飘动,姿态轻柔,却有几分凄凉之感。 灵枫一路行至冥室中央,那里似是故意空出来的,白色纱幔绕了周围一圈,却并未沾染中间之地。 而在灵枫踏上那位置的一刹那,红色的纹路以飞快的速度,由她脚下向四周蔓延。 直至,形成一个闭合的法阵。 便是此时,于灵枫前后左右四个方位的半空之中,出现了四幅长画。 这四幅长画上所画的,正是灵枫数年来一直在寻找的四件圣物——泯生草、冥玉簪、御魂佩以及不悔剑。 说是画,可画中所描绘之物,还不如上面所题的名字来得清晰。 上面所的四件圣物,皆是色泽暗淡,毫无灵气可言。 灵枫似是习惯了如此,在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下御魂佩的那一幅之后,便盘腿坐了下来,闭眼打坐。 天地万物,皆有灵气,坐于宅院之内,犹如行万里之中。 片刻之后,灵枫猛地睁眼,于冥冥之中演算了一下。 而后垂眼微微笑了起来。 她轻轻一挥手,于身后飘浮着,画着不悔剑的那幅长画,便轻飘飘的出现在了她眼前。 “众笑终不悔,施一当获千……” “马上,就要来客人了啊……” …… 三日后。 一白衣女子敲响了无妄居的大门。 大门无人自开,一只通体金黄的相思鸟落地化形,变成了一个身着鹅黄衣衫的俏丽女子。 她向门外的女子轻轻颔首,而后侧身,伸手,“小女子无望,姑娘请。” 白衣女子轻轻点头,简洁道:“有劳。” 无望礼貌一笑,于前半步带路。 之后,两人便再也没说过话。 倒不是无望故意不说,只是白衣女子一脸“禁止交谈”的模样,无望便也没了与之对谈的兴致。 况且,头一遭来到无妄居的人都不因好奇而发问,她也不必上赶着去唠嗑。 不过,白衣女子却是在踏入无妄居大门没几步,便是戒备之态,心中疑惑萦绕,却迟迟没有发问。 都说无妄居乃一所宅院,可为何,自她路过一颗怪异的枫树之后,放眼望去,竟是大好河山! 无望带着她走入眼前的密林之中,林中飞禽走兽皆其乐融融,成安平之象。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远处是青黛之山延绵不绝,云雾缭绕;近处是沉静之湖碧绿澄澈,深不见底。 尚有山涧泉水涌出,形成瀑布飞流而下,水花潋滟,声音清脆。 天空中是不是有飞鸟掠过,好不惬意。 灵枫便在一长长的栈道之上,以手支头,闲适半躺地看着身前正垂线于湖中的竹竿。 “姑娘,客人到了。” 无望将白衣女子带到栈桥处,便停了脚步,而后示意女子自行上前。 白衣女子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但仍是什么都没有说,走上了栈道。 “姑娘心有所求?” 感应到女子行至身后不远处,灵枫看着竹竿的动静,淡淡道。 女子冷冷道:“若非所求,何故来此。” 灵枫闻言,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也是……” 还要说些什么,只见身前的竹竿微微晃动了一下,她眼中露出一丝欣喜,而后一把抓住了竹竿,带线出水。 果不其然,银线的末端,正挂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小鱼儿。 “接着!” 灵枫说着将手中竹竿一扬,那扭来扭去的小鱼儿便飞向了空中。 而后一只金色的相思鸟疾飞而来,张嘴将之入腹。 食后还满意的啼鸣了两声。 灵枫望着它,眉眼都染上了笑意。 “居主这般,竟也能钓得上鱼。” 本是心情舒畅,身后却响起了冷嘲热讽的声音。 白衣女子见灵枫如此待客,心中很是不畅。 可待那鸟儿将鱼吃了之后,她却发现,那银线之上,并没有鱼钩,对眼前的女子,有了几分改观。 但说出的话,却仍是不太好听。 “愿者上钩,自然是有鱼的。” 灵枫倒也不会同她计较,重新放好竹竿之后,这才徐徐起身。 “姑娘远道而来定是乏了,不如坐下来喝一杯茶,我们边喝边聊?” 理了理衣衫,灵枫才转身朝来人微微颔首,以示礼貌。 却在抬眼,看到女子容颜之时,视线有瞬间的停滞。 只见白衣女子长发高高竖起,剑眉星目,浑身散发着一种军中将领的英气。 饶是这一身白衣柔和,都遮不住她身上的锐利与冰冷。 这种感觉,让灵枫觉得陌生而又熟悉。 白衣女子生硬地点了点头。 灵枫轻轻勾唇一笑,抬脚就要上前。 白衣女子只见她迈步的瞬间,脚下栈道如波浪般浮动了起来。 她一惊,眉间一沉,正要作出反应,眨眼之间,脚下之地竟变成了深色木板。 再向四周看去,已俨然在屋舍之中。 “灵枫。姑娘请坐。” 至于灵枫本人,早已坐在了那方矮几前,拎起茶壶,倒好了茶。 “不悔。” 不悔冷冷吐出这两个字,一挥衣摆,潇洒坐了下来。 听到这个名字的灵枫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是如常道:“不悔姑娘来我无妄居,有何求?” 不悔坦诚道:“我想要一滴眼泪。” 灵枫于手间转了转杯盏,茶香扑鼻,“何人之泪?” “一千八百年前,一个杀手的眼泪。”不悔顿了顿,继续道,“他代号叫——哑一。” 灵枫闻言,将手中的杯盏放下,直视她道:“姑娘以何物作为交换?” 不悔坦荡视之,“居主想要何物?” 灵枫魅惑一笑,“我要……你。” 第一百零一章 北越之行 不悔沉默片刻,再次看向灵枫之时,神情已由疑虑转为坚定。 “好,我答应你。” “待我了却红尘之事,便留在此处,绝不踏出!” 绝不踏出? 灵枫细细在脑中将她所说之话考量了一番,忽而弯眼别有深意地笑了起来。 她起身道:“看来,有些事,不悔姑娘还不甚明白。” “不过无碍,姑娘稍坐,灵枫这就去替姑娘取那一滴眼泪。” “姑娘有事,唤无望即可。” 不悔听了她第一句话,眉间便是凝重,面上疑惑之意渐起。 但还不等她开口询问,灵枫便已说完话,消失在了眼前。 若非空气中正消散的人影,以及矮几上的热茶和飘着香的香炉,证明屋内方才还有另一人。 不悔只怕会觉得,方才轻易答应自己要求的女子,是幻觉罢了。 那可是……她挂念了近两千年却又寻而不得的人啊…… …… 另一边,禁室前。 灵枫扬手,相思鸟便落在了她的指尖。 “御魂佩那边既然暂时没有消息,便等我回来再说吧。” “老规矩,无妄居交给你了。” 之前去昆仑之西两百里打探,无望简直是一无所获。 想必有些东西,急也是急不来的。 相思鸟听到灵枫的叮嘱后,灵巧地点了点头,而后在她身边飞了好几圈,似是在告诉她要小心。 灵枫会意,温柔的笑了笑,便让她飞去了前厅。 一千八百年前…… 是元国覆灭后,各国遗民四起,十国争鸣的乱世吧…… 灵枫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而后上前一步,消失在了禁制前…… …… 北越国,都城外月光照映下的密林中,一男一女神情惊慌的向前跑着。 两人皆是身着素衣,一副平民的模样,男子一手抓着两个包袱,一手握着女子的手,拼命的向前跑着。 边跑还边慌张地朝后看去,仿佛只要慢上半分,他们就会被无尽的黑暗追上,沉入深渊。 “芸娘,快点!” 中年男子拉着女子,手心里全是汗,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带着她逃离这里! “梅郎,我……啊!” 被叫做芸娘的女子话还没说完,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惊呼着摔倒在地。 “芸娘!芸娘你怎么了!” 中年男子手心一空,自己朝前面冲了几步才稳住,然后立马跑了回来。 “我、我没事……就是被树藤绊倒了……” 芸娘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心中幸福蔓延。 她是个孤儿,被牙子拐卖到了一个村里,嫁给一户有钱人家的傻儿子做媳妇儿。 她哭过闹过逃过,最后却是遍体鳞伤。 就在她要认命的时候,是眼前的男子,拿着一把刀,杀光了那户人家,却独独放过了当时被绑在柴房的她。 “没事就好!快起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中年男子听到后,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随后又紧张起来,伸手就要扶她起来。 可芸娘却面露犹豫,甚至有些悲伤。 “梅郎……我好像……脚扭了……” 脚踝隐隐作痛,在提醒她,她只怕不能再跟着他逃离了。 “梅郎,你走吧……” 中年男子看了一下她的脚踝,已经红肿了一片。 他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黑暗在快速的蔓延。 他咬了咬牙,丢下了手上的包袱,蹲下身,将芸娘背在了背上。 “我不会丢下你的!这辈子都不会!” “梅郎……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芸娘见他固执,鼻尖一酸,眼泪就这么流了出来。 “丢下我,你还有离开的机会……” “芸娘!从我决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便发过誓,此生定不负你!” “让我丢下你独自苟活,我做不到!” 中年男子背着芸娘继续在林中跑了起来,速度自然比之前慢了不少。 且不下片刻,他已是满头大汗,喘气的声音越来越大,脚步也是越来越慢。 芸娘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能遇见他,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她环着中年男子的手臂紧了紧,只想感受这片刻的温暖。 本是想说些感激之语,身后却突然感受到了寒冷之意袭来。 芸娘身子一僵,转头看去,黑暗已至。 她猛地挣扎起来,“梅郎!快放下我!你快走!” 中年男子正打算反驳她,却发现黑暗降临,遮住了天上满月,笼罩了正片密林。 此时,一个魅惑却又冰冷至极的男声在林中响起。 “走?想走去哪里?” 中年男子心中一窒,奔走的脚步就这么停了下来。 脸上的惊慌瞬间凝固,而后似乎认命地笑了。 “你们还是来了。” 那男声沉了些,亦更加冰冷了些,“背叛的下场,你是知道的。” 中年男子轻呼一口气,慢慢将背上的芸娘放了下来。 “梅郎……” 芸娘落地之后,畏畏缩缩地抓住了中年男子的手臂。 林中一片黑暗,她什么都看不到,更不知道说话男子在何处,只知道浑身有寒冷袭来,直逼脊髓。 中年男子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声音虽小,在她听来,却是无比的坚定与温暖。 隐藏在林中的男子闻言,语气竟透出一丝愤怒,“事到如今,你还要保她吗?” 中年男子还未开口回答,林中又出现了一个女声。 声音悦耳动听,却亦是冷漠无情之感。 “瞑三,你若能亲手杀了她,将军或许还能宽恕你的罪孽,劝你莫要为了一女子丢掉性命!” 瞑三,是他在组织的代号。 这是一个冰冷只有杀戮的组织。 瞑三听到女子的话,却松了眉眼。 他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是,会为他求情。 可将军从来不会放过一个背叛的人,哪怕是最信任的手下。 更何况,他根本不想再回到残忍嗜血的组织去。 “女子……” 瞑三伸手与芸娘十指相扣,而后抬首望向林间高处。 恰逢积云散去,月光洒落,他能看到周围的树尖之上,皆立着黑影,约莫有十人。 立于他面前树上的,正是之前说话的两人,哑一和无心。 瞑三见状,淡淡一笑,“都来了啊……” “既然如此,今日,便让我杀个痛快!” 第一百零二章 奴就是奴 “瞑三,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立于无心身边的另一男子突然亦开了口。 “盲九,你太啰嗦了!你可别忘了,除了哑一,我在组织中待的时间比你们任何人都要长!” 瞑三突然释放了天性,一派孤傲不羁之态,言语间尽显嚣张。 “老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要打就打,要杀便杀!老子要是喊疼,就不姓梅!” “怎的,临渊行事一向狠戾决绝,你们身为组织核心,杀我一个,竟也如此优柔寡断?” “既然如此……” 哑一垂眼蔑视着打算做困兽之斗的瞑三,手间的长剑微微出鞘。 寒风吹过,眨眼之间,立于树尖的众人,便已落在地上,呈圆圈之态,将二人团团围住。 “那也就不必留全尸了。” 寒光一闪,利剑出鞘,众人纷纷亮出兵器,瞑三亦拔出了腰间的弯刀,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紧迫。 “等一下!” 就在哑一要动手之时,被瞑三护着的芸娘却突然直了身子,站到了瞑三身前。 哑一眯了眯眼睛,丝毫不在意地命令道:“动手。” 众人蓄力,只需眨眼便可动手,可就在那瞬间,哑一竟又扬手制止了他们。 而众人再像瞑三看去的那一刻,也明白了为何他会有如此动作。 因为那芸娘竟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匕首,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知道在你们眼里他是恶人!但在我眼里,他是这个世上最温柔的男子!” 芸娘身形娇小,也算得上半个美人,此时哭起来,亦是雨打梨花。 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有几分情义和气概。 “今日我与他难逃此劫,但还望诸位,能将我与他留个全尸,葬于一处!” “芸娘!” 瞑三见状,瞬间懵了,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拿下她手上的匕首。 可芸娘却是手间一紧,“梅郎,此生得遇你,我从未后悔过……” 说罢,她一滴眼泪滑落,就这么自刎死在了他面前! “芸娘!!!” “芸娘……”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瞑三抱着芸娘的尸身哭得撕心裂肺,在场之人却是眼睛都未眨一下。 当然,除了刚升任不久的无心和盲九。 无心看着瞑三哭得如此伤心,不懂他为何如此,可心中却觉得他分外可怜。 哑一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无心。” “杀了瞑三,砍下一只手,让他们带回去复命吧。” 无心心中咯噔一声,瞳孔微缩,她不知道为何哑一会突然下达这样的指令。 但她,不得不顺从…… 无心紧了紧手中晶莹剔透的纯白长剑,逐渐迈开步子,朝瞑三走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时的瞑三,如疯了一般狂笑了起来。 他轻轻放下芸娘的尸身,缓缓起身,拔刀对上无心。 “刚才你说,莫要为了一女子丢掉性命……” “无心,你也是女子,当有人要不顾一切保护你,或者你愿豁出性命去保护一个人时,你就会明白……” “我现在所做的决定,所选的道路,都是正确的!” 说着,他忽而眼神一凌,举刀朝无心冲了过去。 “老子在组织近三十载,难不成还打不过你一个小女娃!受死吧!!!” 无心眸中一暗,没有半分惧意,有的只是冷傲与淡漠。 她利落将长剑拔出,奋力冲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利刃冰冷的碰撞声响彻夜空。 很快,无心便收起了手中的长剑。 而在她身后,弯刀落地的声音响起。 瞑三浓眉一皱,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随后直直栽倒在地。 无心转身看向他时,他已永远闭上了眼睛。 可只有无心自己知道,他冲向她的那一刀,在最后时刻,是故意偏开了方向。 他在看见芸娘身死之后,早已没了求生的意志。 无心咬了咬唇,有些不忍地闭眼,而后快速拔剑斩下了他的右臂。 下一瞬,那右臂便和组织中除哑一、盲九以及无心之外的人,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哑一,我能安葬他们吗……” 无心站在原地,许久才沙哑着声音说道。 哑一没有回答她,却是高声喝道:“跪下!” 无心被这突如其来的斥责吓了一跳,却还是利索地跪了下来。 “知道错在哪里了?” 哑一冷冷地看着她,声色俱厉。 一旁看着的盲九见状,正欲说话,却被他一记刀眼给堵了回去。 无心倔强地咬了咬牙,最后却是不甘心道:“不该犹豫。” 哑一眉间一沉,斥道:“明知故犯!愚蠢至极!” “可是哑一,他是瞑三啊!他是和我们生死与共的……” 无心被他这一凶,不知何处不对,竟头一次对着哑一吼了出来。 “啪!” 可话还未说完,她的脸上便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 是哑一扬手打了她。 “奴就是奴!他是!你是!我也是!” 他目光冷峻地看着正捂着脸颊,眼泪盈眶险些就要哭出来的无心,暴喝。 “这就是背叛的下场,记住,永远不要想着背叛将军!” 无心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里面溢满了委屈和难受。 哑一见她这模样,心中莫名的烦躁。 嘴上却是生硬道:“下个任务马上就要开始,这次就不罚你了。” “挖个坑,把他们埋了吧。” 后面这句话是对一旁的盲九说的,说完还掏出了个什么东西丢给了他。 而后跃身离开了这里,整个过程,没有再看无心一眼。 清秀的少年接到丢过来的小瓷瓶,打开嗅了嗅,发现是消肿的药膏。 心中腹诽着哑一面冷心热,脚上已是迈步朝无心走去。 “别哭了,喏,哑一给的。” 他蹲下身,扬了扬手上的药膏,好声好气哄道。 “谁稀罕!” 谁知眼前的女子却是执拗的一把拍开了他的手,一边擦着自己的眼泪。 可又因为生气下手太重,碰到了哑一打得红肿的地方,疼得眼泪直掉。 结果就导致这眼泪是越擦越多。 无心又心里憋屈,索性就这么放声哭了起来。 盲九见此,那清俊的五官难过得都要拧到一起了。 长这么大,杀过人,放过火,就这哄女孩子,他还真没做过! 一哭一哄,两人手忙脚乱,却并未发现,附近一处矮坡之下,有一背着药篓的男子听到了一切…… 第一百零三章 临渊无情 “好了我的姑奶奶!别哭了,人家尸体还在这儿,你再哭下去,我挖坑得挖到什么时候去!” 哄了半天不见成效,盲九就这么发了两句牢骚。 哪成想,刚才还一副要哭上半个时辰样子的无心,在听到这话时,忽而停止了哭泣。 盲九大喜过望,立马道:“先上药?” 无心木讷地点了点头。 在盲九憋手蹩脚地给她上完药后,两人终于一顿忙,最后将瞑三和芸娘葬了进去。 “这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生同衾、死同穴’吧……” 大约一个时辰后,两人才将一个小土堆堆好。 无心看着面前没有墓碑的土堆,想起了之前在坊间听到的话。 “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叫‘生同衾死同穴’吗!” 盲九本是在沉思,却在听到一旁的无心说起这话时,长臂一伸,大大咧咧地架到了她肩上。 原以为无心会像之前一样,嫌弃的甩开他,谁知她仍是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说出来的话,亦是有气无力,“我是不懂,可瞑三最后看上去很满足。” 瞑三倒地时,面色平静,就像是……得到了解脱一般。 —— “刚才你说,莫要为了一女子丢掉性命……” “无心,你也是女子,当有人要不顾一切保护你,或者你愿豁出性命去保护一个人时,你就会明白……” “我现在所做的决定,所选的道路,都是正确的!” —— 脑海中还回荡着瞑三生前所说的话,她实在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让他甘愿赴死。 “盲九,你有过拼命想要守护的人吗?就像瞑三对芸娘这样。” 盲九见眼前这小姑娘是真的伤了心,陷入到情绪里面,转而将手放在了她的头顶,揉了揉。 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有啊。” 小姑娘一愣,“有?” 盲九爽朗地笑了笑,温柔道:“你和哑一,都是我拼了性命也要保护的人啊!” 只见那小姑娘皱了皱眉,眼眶一红,小嘴一撇,险些又要哭出来。 盲九顿时慌了,“诶诶诶!你别哭呀!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哄好的,你再哭,脸上的药膏就白上了!” “等下哭成大花脸,哑一铁定不理你!” 一听到“哑一”,原本被感动的无心顿时气鼓鼓的强行忍住了眼泪,一副不认输的模样。 “我才不要理他!!!” “是吗?”盲九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我想想啊,不知道是谁每次见他出去做任务都担心得不行,在院里眼巴巴地望着?” “他要是完好无损回来还好,要是受点伤啊,有些人都要哭出来啰!” 无心听他这戏谑,当即扬手就要打他,“盲九!你还说!你出去做任务我还不是如此担心!” 盲九灵活地躲过了她劈来的小手,还不怕死的敷衍道:“是是是!” 无心一边追着他,一边气恼道:“你过来,我们打一架!” 盲九自然是不肯的,“你以为我傻!哑一教你那般心细,你那暗器,我可没一次躲过的!” 说罢,自己还嘟囔了起来,隐隐有些酸味。 “同样都是他教,怎的还就偏心了!” 无心闻言,追着他的脚步一顿,得意的笑了笑,“谁让你不喜暗器,还时常偷溜出去,可别说,你那轻功,我还真是比不上!” 盲九和无心自正式进入临渊以来,便是哑一亲自教导,授课统一。 无心的剑术暗器轻功都不错,可偏偏盲九似乎不喜那些冰冷之器,如何都学不好。 为此那时没少挨打,一边打一边逃,最后倒是那轻功进展飞快。 哑一的轻功在无心心中向来都是北越第一,但若说有一人能够与之比肩,那此人,只可能是盲九。 盲九:“……” “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闷闷说道,却发现无心没有追着他了,又观她气色,似不恼亦不悲,稍稍松了口气。 “话说回来,你这是消气了?” 无心双臂环胸,侧头哼哼道:“没有!” “唉……”盲九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一巴掌,他定是气急了,才会失控。” 无心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脸上传来的疼痛,不断让她想起哑一那时的愤怒。 为了正式进入临渊,她受了不少苦,皮开肉绽的酷刑都熬过来了,朋友间的相互厮杀也熬过来了。 可为何现在她变成这样脆弱了? 知无心听了进去,盲九继续开口。 “无心,你是知道的,在临渊里,迟疑半分,带来的很可能是灭顶之灾。” “此次劫杀瞑三,以你的才智应不难看出,这是将军对你的考验。” “临渊内向来是你死我活,那半分迟疑若是被除我和哑一之外的第三个人察觉,此刻躺在这儿的,很可能……便是你了。” 他说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那土堆旁,此刻正目光深邃地看着。 眼中心里,皆是对瞑三二人死去的惋惜。 “我跟着哑一的时间比你要长一些,自我跟着他起,他便一直冷冰冰任由将军差遣,几乎从未像今日一般失控过……” “你要成为核心内的第十人,对瞑三的劫杀,便是最后的考验。” “临渊本就无情,临渊核心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身为临渊之首,以身作则是本分,容不得他偏袒你半分。” “无心,他是在保护你。” 盲九的话,一句句落进她心里,尤其是最后一句。 临渊,是北越大将军的一把利剑,一把铲除异己的利剑。 而组成这把利剑的,便是他们这些因战争流离失所的孤儿。 是大将军在他们绝望时,收留了他们,给了他们希望。 但要进入临渊,成为大将军的左膀右臂,需要经过层层残忍的试炼。 进入临渊之后,分为两等。 一等是寻常杀手,死了便死了。 另一等,则是他们现在所处的核心。 这个核心只有十人,而正是这十人,有着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是以临渊的核心之争,向来都是分外激烈。 无心不知哑一和盲九为何想成为这核心之人。 她只知道,从她刚进临渊,被他人欺负,是哑一和盲九出手相救时,她便在心中做下决定,自己要成为这核心之人!更要成为有能力保护他二人的人! 第一百零四章 初雪之下 “我知道……” “你和哑一待我如何,我都知道……” 身处临渊的黑暗之中,他和盲九,便是她最后的光芒。 现在冷静想来,是她当时被悲伤之情蒙蔽了双眼。 怪不得,临渊之中,不能有感情…… 之前关在黑屋子里那些厮杀的“朋友”,因为并不相识,只是几日,关在一起,杀也就杀了。 可瞑三毕竟是与她相处了许久的同伴,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但,谁都不能违背将军的命令。 因为,他们是奴。 这一点,哑一没有说错。 无心垂眼,闷声道:“对不起,回去之后,我会好好道歉的。” 盲九问:“还有呢?” 无心咬了咬牙,手中握拳,“下一次……绝不犹豫。” 冷风拂过,仿佛带走了她的话语,盲九亦没有再出声。 冰冷的满月早已被云层遮挡,这样寂静又黑暗的夜晚,他们不知度过多少了。 忽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落到了无心的脸上。 盲九亦感觉到了,他从腰间抽出火折子,点燃。 映着这微弱的光芒看清之后,眸中是遮不住的欣喜之意。 “无心,快看!下雪了!” 无心借着火折子的光看去,一片片雪花从黑暗中纷纷落下,凄凉而又精美。 “是啊,下雪了,是初雪呢!” 一转眼,一年又要过去了。 “若非那个大雪天,将军把我从雪地里救出,我应该早就死了吧……” 盲九听到她这话,当即就皱了眉头,“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这可是初雪!你忘了,在北越,初雪可是能实现心愿的!” “还不赶紧许愿!” 北越的雪,一向洁白纯净,即使漫天大雪下下来,也是格外的温柔。 都说瑞雪兆丰年,北越人便一直以初雪为敬仰。 而北越也一直流传着,在初雪刚落时许愿,便能愿望成真的传说。 经盲九这么一提醒,无心才双手握拳于胸前,垂首闭眼许愿。 愿我们三人,平平安安,一生相伴。 愿北越国泰民安,再无人流离失所。 愿这天下,再无征战杀伐…… “喂喂喂!你怎么还在许愿?做人不能太贪心,不然天上的神仙啊,会觉得你过于贪利,这样一个都实现不了了!” 盲九许完愿睁眼,发现无心还在许愿,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起来。 无心被扰得睁开了双眼,扬了扬小下巴,双手负于身后,趾高气扬地走过他身边。 “那好吧,第一个愿望就不要实现了!” 盲九觉得不对,赶忙跟上去,“第一个愿望?什么愿望?” 无心轻哼,“自然是与你有关的愿望!” “哎!那可不行!神仙姐姐,这个叫无心的小丫头刚刚许的第一个愿,可千万千万要给她实现!” 盲九说着就朝天拜了拜,那神情,简直是市侩极了。 无心脸上傲娇,心里那个小人儿却是在连连点头,神仙姐姐,我刚刚说的话不作数,第一个愿望,可一定要实现! 盲九见无心不与他打闹,忽而响起了哑一离开时说的话,问道:“对了,哑一走之前说你有新任务了,什么任务?” 无心往前走的步子一僵,脸上转为了落寞。 盲九一见她这般模样,即刻心领神会,“又让你去杀谁了?” 无心咬了咬唇,不答反问道:“你有算过你杀了多少人吗?” 盲九闻言,伸出双手来,认真算了算,最后挠了挠头,笑道:“记不清了哈哈哈……” “我算过……” 无心突然低声道。 盲九愣了愣,身边的女子垂眼正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还沾染着洗不掉的鲜血。 “从在小黑屋与所谓的朋友自相残杀开始,到现在,整整七年,死在我手上的人,好的坏的……” “一共……四十九人……” 盲九听到这微弱而又悲伤的声音,心也沉了下来。 他和无心是临渊核心中最小的,可哪怕是看上去意气风发,温柔无害的他们,手上所沾的血,亦是多不计数。 他也怀疑过,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可当初要不是将军收留,他早已死在了荒野。 他定定道:“我们的命……是将军的……将军说什么,我们就得做什么。” “无心,你可不要做傻事。” 无心缓缓抬眼看向盲九,眸中沉静得可怕,盲九被她看得脊背一凉,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不会……” 然而话还未说完,就被无心重重的一掌拍在了后背上。 只见她怒斥,“好你个盲九!就不想我点好是不是!” “我现在可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天塌下来有你和哑一顶着,我现在去找不痛快,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不就是一条命,哪里比得上我自己这条命珍贵!” “不过这次任务可能会多花一点时间……等我回来,请我吃酒吧!” “我要喝你五年前偷偷埋在后院兰树下的那坛梅花酿!” 盲九原本听她前面所说还松了口气,但听到后面,瞬间瞪大了双眼,“你你你!” “我我我?” 无心一脸诚挚地眨了眨眼,而后用食指摸了摸下巴,思考道:“你不愿意?那我让哑一去挖,他一剑挖下去,酒坛应该会碎掉吧……” 盲九气得不行,伸出手颤抖地指着她,最后咬牙吐出两个字:“你狠!” 无心见状,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在雪下一碰一跳的往回走去。 盲九在背后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气恼着跟了上去。 “啊——” 可还没等他走两步,林间竟传来了一声惨叫! 盲九迅速看向无心,无心眉间一沉,脚下生风,朝着叫喊的方向赶了过去。 “哎!无心!莫要胡来!” 他话音刚落,无心早已没了人影。 盲九无奈地叹息一声,这才跃身跟了上去。 再见到无心时,她正站在一处山崖前往下看着什么。 “无心?” 盲九行到她身边,看了看,山崖并不是很陡峭,亦不是很高。 “声音从崖下传来的,这里有草药,应该是有人上山采药,不甚跌落下去了。” 无心说着指了指脚边的一堆新鲜的药草。 盲九惊道:“你要救人?那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如何救得?” 可无心却是坚定道:“周围都没有下去的路,但我想试一试。” 盲九与之对视许久,终是败下了阵来,“来时我见到了根藤条,我拴着你,慢慢下去。” 他说罢,很快便去拿来了藤条,系在了无心腰上。 无心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过多的语言,跃身跳了下去。 盲九这边小心翼翼地放着,生怕她有什么事。 好在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藤条也放了大半。 盲九稍稍放下了心,可突然,他听到了藤条逐渐断裂的声音。 他一惊,朝崖下看去,还未来得及开口,手中的重量一轻,藤条彻底断裂! “无心!!!” 第一百零五章 清灵一生 “姑娘?” “姑娘?” 一个温润的声音轻柔地传来。 女子细眉微蹙,长长的睫毛轻颤,而后缓缓睁开了双眸。 首先入眼的,是茫茫白色,大雪覆盖了一切,宁静祥和,却又冰冷刺骨。 此刻,仍有雪花纷飞,落于她视线所及之处。 “姑娘,你醒了?” 女子反复眨眼好几次后,才清明了些,看向声音的来处。 一白衣男子正单膝而跪,气质清冷,可眸中却是温润。 见她醒来,脸上的担忧也逐渐转为欣喜。 谁知,那女子在看清他之后,面露戒备之意,撑着双手想要离他远些。 可她撑起身子想要起身时,却发现自己的腿,没有半分气力。 更严重的是,她的整条右腿都没了知觉。 女子看向自己还有血迹的小腿处,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男子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在看到已经凝固的血迹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眉,面色却是平静。 他莞尔一笑,“姑娘莫怕,在下略懂医术,或许可以治疗姑娘腿上的伤。” 声音与面容皆是温柔,让她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 男子见她反应,开始查验她的伤口。 他神情认真,目光澄澈,动作轻柔。 以至于那一片片雪花落至他发间,有些许融化,他也全然不知,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灵。 修长的手指触碰到她冰冷的肌肤,传来阵阵暖意,一直入心。 “如此大雪天,小先生为何会来此采药?” 她打量了一下周围,一方不远处是山崖,另一方是树林。 而眼前的男子背上还背着一个药篓,故而发问。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随后想到了什么,不答反问:“姑娘为何有此问?” 女子坦荡道:“小先生行事沉稳得体,衣料上乘且精致,家中必定非富即贵,无需亲自采药。” 男子的手顿了顿,看向她,“姑娘当真不识得在下?” 她疑惑,“我们相识?” “未曾相识。” 他说着,手中继续为她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 “那……我应该识得小先生?” 他淡淡一笑,转而问道:“姑娘是否身觉乏力?” 方才的对话,他已然知晓了答案,自是不必再多说。 她点头,“嗯。” “依在下拙见,姑娘的伤是散草刮伤所致,这种草浑身带着小刺,刺中有一种会使人麻痹和失去记忆的毒。” 他定定地看向她,“姑娘应记不清从前的事了吧?” 从前的事…… 她醒来时,脑中一片空白。 如今再去回想,却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是谁……” “姑娘的外伤并无大碍,只是这记忆还需细细回想……”他说着取下了背上的药篓,背在了她的背上。 “这些草药虽不甚稀有,却对姑娘的伤有些作用,便麻烦姑娘了。” 她不解,正欲询问,就见他转身背对着她蹲下了身子。 白雪融化,沾湿了他的衣角。 “姑娘若不嫌弃,屈于府上可好?” …… 那日,她被男子背回了都城。 在半路她便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身处相国府中,而那名待她回府的男子,是相国之孙——叶云知! 叶家两代为相,据说北越复国时,便是相国大人叶城凭借一身计谋,助先帝稳坐王位。 现今亦是有相国大人相谋,才能让北越这个弹丸小国与两大国之间得以生存。 他的孙子叶云知,从小便受尽熏陶,为人正直,有勇有谋,以济世救人为己任。 刚及弱冠之年,便已身居司寇之职,为这北越都城的安宁做了不少贡献,是以百姓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 怪不得,那时他会问,她不识得他,这都城上下,谁人不识? 而正是这样一位受尽世间荣宠的男子,此刻正在她身边,守着她喝药。 “给。” 见她喝完,男子满意地笑了笑,将一方帕子递给了她。 帕子包着什么东西,她犹疑地接过,缓缓打开。 “蜜枣?” 里面包的,正是已经干了的枣。 “将秋收时的蜜枣晒干之后,既可做药材,亦可……你尝尝看?” 他说着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 坐在床榻上的女子听话的拿出一个,轻轻尝了一口,眼神忽而一亮,“好甜!” 叶云知亦是弯眼而笑,“那就好。” 女子一连吃了好几个,才道:“小先生知道它是甜的?” 叶云知回道:“长年与药草为伍,知道一些。” 女子心中一暖,原来,我喝药时,因苦而皱眉,他看到了…… “这段时间,有劳小先生照料了……” 她失去原有的记忆之后,身心皆是脆弱了些,除了叶云知,她谁都不信。 叶云知案子缠身,本是派了府内侍人来照顾。 没想到等他忙了一日回来,她却是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内一整天了。 叶云知好不容易才让她开了门,从那之后,她的一日三餐,以及喝的药,都是他亲自送来的。 “医者仁心,你是病人,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伤口我看了一下,恢复得不错,姑娘不必担忧。” 他说着端了药碗,起身,“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便先离开了。” 姑娘…… 女子听到这个称呼,眼神暗了暗。 叶云知不见她回应,想是无碍,便转身打算离开。 女子却突然叫住了他,“小、云知先生!” 叶云知脚步一顿,这是第一次,她唤他名字。 “姑娘有事?” 淡淡的回声,让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了许多。 这么多天的悉心照料,他虽待她亲和,却也止于礼数。 在他眼里,我和寻常病人,并无不同吧…… 榻上的女子双眸垂下,抿了抿唇,似在犹豫,又好似有什么不适。 叶云知将手上的药碗放在了屋内的圆桌上,而后又折回了床榻边。 蹲下身,看着她认真道:“我既将你从雪地带出,便是你眼下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喜怒哀乐,你都可以同我说,我虽不能像女子一样能完全懂你所想,但至少,还能陪你解闷。” “方才,到底有什么想说的?” 他的话,如有魅惑之力,让她怔怔地开了口。 “我……想要一个名字……” 叶云知听了,竟笑出了声。 他以为她怎么了,原来,只是想要一个名字。 “抱歉,是我失仪了。” 直至笑罢后的道歉,他的声音中都带了些笑意。 而床榻上的女子,看着他那如阳光明媚的笑容,早已深陷其中。 他沉吟片刻,道:“你我在大雪中相遇,天地清明,安宁祥和,不如就叫……清灵吧。” 第一百零六章 胞弟风生 屋内两人岁月静好,却不知这屋外隔墙有耳。 屋顶之上,两名男子迎风而立,一黑一白,如善恶之分。 清灵…… 白衣少年笑了笑,“沐佳施兮清灵,涤三生兮无腥……” “倒是个好名字。” “好名字?”黑衣男子勾唇一笑,慵懒而魅惑。 显然,他并不赞同白衣少年的观点。 “小有清灵今尚在,俗缘深重奈成魔。” 他垂眼望着脚下覆着白雪的砖瓦,如能看穿一般,“是缘是劫,尚未可知……走吧。” 说罢,脚下发力,一跃而起。 白衣少年随之跟上,只留下一个闪影。 来去无影,行止随风。 …… 翌日。 清灵照旧喝了药之后,吃了几颗蜜枣,看着叶云知为她查看伤口。 他还是如往常一般,全神贯注,动作轻柔。 揭开纱布,那三寸长的伤口已结了痂。 他轻呼出一口气,从腰间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罐,打开,其中便传出了淡淡的清香。 “这是……” 清灵看去,小瓷罐内的东西晶莹剔透,像是…… “药膏?” 叶云知点头,而后用手轻轻将药膏涂在了她结痂的伤口处。 “这是我用象胆所制的药膏,有淡化疤痕之效。” 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看着他那般专注的为自己上药,饶是之前也是如此,可清灵还是不自觉的红了脸。 清灵,你怎的这般轻浮! 她双手捂着自己发热的双颊,在心中暗暗责骂了一下,想着说话打破这奇怪的氛围,突然想起了这个药膏。 便问道:“象胆?” 叶云知平淡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给她涂抹药膏,嘴上解释道:“象胆是一种药草,叶厚一指,而边有刺,不开花结子,从根发,长香尺余……” 他正说着,坐在床榻上的清灵忽而畏畏缩缩地叫住了他。 “云知先生……” 叶云知停下手上的动作,认真地看向她。 清灵见状,原本捂着脸颊的双手慢慢上移,将眼睛也捂住了,露出一条缝,偷偷地看向他。 叶云知正疑惑,便听到了她细如蚊呐的声音:“我……听不大懂……” 一时间,他竟有些哭笑不得。 清灵透过指缝,只见坐在床榻边的男子弯眼而笑,眉目如画。 他将药膏盖住,而后身体前倾…… 看着他逐渐靠近,清灵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脸上又热了些。 叶云知伸手将她捂脸的手拿下,然后把那小瓷罐放入了她的手中。 温柔道:“听不懂没关系,我懂便好。” 眼前的男子温润如玉,神情柔和,说着让人误会的话。 见清灵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小瓷罐,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伤痕,叶云知安慰道:“只要细心调理,定不会留下疤痕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清灵愣愣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叶云知看了看窗外暖阳高照,询问道:“这些日子,可有按照我所说的,去院中走走看?” 清灵似是回神了些,答道:“清灵每日都会去院中小走一番。” 叶云知继续问道:“伤口应是没有那般痛了,乏力的感觉可还有?” 清灵回想了一下,如实回答:“早晚会有一点,其余时间一切如常。” “嗯……那你可有记起什么?” 叶云知这次发问时,倒不似前两个问题般一副公事公办之态,反而带了些犹疑。 听见此问,清灵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生气,她摇了摇头,“没有……” 叶云知轻柔道:“慢慢来,日子还长。” 清灵抿了抿唇,慢吞吞道:“云知先生……可认识以前的我?” 叶云知眼中疑虑一闪而过,面色如常道:“第一次见面时,我便说过,我们,未曾相识。” “往事已去,清灵,执着于过去,不如活在当下,放眼未来。” 后来,叶云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清灵都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记得,他说化雪寒冷,出去时,需披上披风。 而她一整天,脑海中回荡着的,都是他劝她莫要执着于过去的话。 过去的她,是什么样的? 是好是坏?是温婉还是活泼? 身世又是怎样的?为何会倒在山崖之下? 她就这么消失,她的父母亲人可会四处寻她? 一系列的问题接踵而来,最后出现在眼前的,竟是叶云知回答时,眼中快速闪过的疑虑。 那情绪只有一瞬,若是常人,定不会发现,可她却莫名其妙看到了。 亦或许,是她看错了? 清灵脑中正乱七八糟地想着,房门便被人毫不客气地敲响。 她微微蹙眉,门外之人敲门气力大且浮躁,定不是叶云知。 可她入府之后都是叶云知亲自照料,并未于他人结交,这敲门之人又是因何而来? “砰砰砰!” 敲门之声不厌其烦地响着,清灵眉间一沉,警惕地走到门边,“何人在门外?” 听到屋内传来询问之声,门外之人停止了敲门,“相国大人之孙,叶风生!” 叶风生是谁? 相国大人之孙……难道,是先生的兄弟? 可先生从未提及他还有血亲…… 如是想着,清灵还是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位身着花袍,身材微胖的男子,眉眼之间倒是和叶云知有几分相似。 不过气质形象嘛…… 叶风生见门被打开,正打算一股脑儿的冲进去,却在看到开门之人是位貌若天仙气质出尘的女子时,没了动作。 “你是谁?” “你是谁?”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听到后皆是一怔。 “大雪那日兄长为了一病人,将我丢在城外,你便是那病人?” 叶风生好歹也算是这相府的半个主人,很快便趾高气扬地发问。 清灵听到他唤兄长,便问道:“你是云知先生的胞弟?” “如假包换!” 叶风生理直气壮地回答之后,又打量起眼前的女子来。 “没想到啊!我就说最近兄长为何总是频繁出入此处,原来,是金屋藏娇啊!” “小先生误会了,是我腿伤一直未愈……” 清灵打算解释一二,可对方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误会什么误会!就是他非要拉我去那林中采药,药没采到多少,我反而迷了路,还差点儿摔断了腿。” “他倒好,对我不闻不问,自己背着个大美人儿回来了!我养伤这么久,也不见他去看看我!” “同样是腿伤!差别对待!他定不是我亲兄长!” 第一百零七章 三省书院 清灵看着眼前喋喋不休、怨念极深的叶风生,竟有些想笑。 谁能想到,受人爱戴,温润如玉的司寇大人,竟有一位品行差别如此大的胞弟? “你这是什么表情?”叶风生看了看清灵强忍笑意的神情,更是气愤。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告诉你,兄长救治过的病患不计其数,别以为你就是特殊的那一个!” 清灵闻言一怔,眼中笑意全无。 “云知先生宅心仁厚,对患者一视同仁,清灵知道的……” 说这话时,她垂眼看着地上残血,眸中忧伤。 叶风生一看,眼前这小美人儿委屈得都要哭了,手忙脚乱了起来。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露出这个表情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你方才说你叫清灵?好名字啊!你看看你,模样生得好看,性情温和,再与我兄长相处长一些,他定会心有动摇的!” 原本心中有些失落的清灵听见这话,啼笑皆非。 这些都哪儿跟哪儿啊? 她心中确实因叶云知礼数得体而有些沮丧,但她可没有想过高攀。 “对!就是这样!你这般清雅,自然是笑着更好看。” 叶风生松了口气。 “稍等。” 清灵见他似乎没有恶意,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便拎着茶壶,拿了两个小瓷杯出来。 “女子闺阁不便相邀,不如在院中小坐?” 叶风生觉得这陌生女子有趣,便应承了下来。 清灵前后忙了好几遍,才将院内的石凳清理干净,倒好了热茶。 “清灵初来乍到,便以小先生府上之茶,座谈了。” 叶风生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我可不是兄长,向来没那么多规矩。” “话说,见你方才忙前忙后,这么大的院子,兄长便没有遣人来照顾你?” 清灵嗫嚅了两声,羞愧道:“许是失了记忆,再难信任他人,总觉得他们对我不甚友好……” “哦——所以,兄长便一日三餐亲自照顾!”叶风生恍然大悟,咋舌道,“真是好计策!” “我并非……” 清灵想要解释,叶风生却一脸“我懂”的表情,忽而又神色一变。 “你刚刚说,你失忆了?” “不是吧,这么烂的戏码,还真有!” 清灵:“……” 她脑子里突然很想把眼前的人脑子撬开,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些什么。 叶风生自然不知道清灵此刻在想什么,反倒是他想起什么,就问什么。 “那为何之前开门之时不抗拒我?” 可能……是和云知先生长得有些许相像吧…… 不过清灵并没有这么说,而是笑道:“小先生自称相国大人之孙,想来身份高贵,我乃外人,受相府恩惠,于情于理,都不该将小先生拒之门外。” 叶风生听这文绉绉的话,不耐烦地喝了口茶,“是不是与我兄长相处的人都喜欢说这些儒雅之话?” 他说着一把将瓷杯放在石桌上,发出声响。 “我还就想不通了,这府内上上下下,只要是未曾婚配的年轻女子,都喜欢兄长那样的,他到底哪里好了?” 清灵认真思考后答道:“云知先生温润如玉,待人亲厚,上可保都城安宁,下可济世救人,在清灵眼里,先生便是世上最好的男子。” 叶风生一双大眼睛泛着精光,“你果然喜欢我兄长!” “小先生不可胡说!” 清灵终究是女子,听到他这般直白的说出此事,不自觉地红了脸颊,嗔道。 叶风生乐呵呵地笑了笑,“唉,你们就喜欢那般无趣的人,看看本内使,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他一边说着还左右搔首弄姿起来。 清灵无奈顺着他道:“是是是!小先生风姿卓越,寻常人定是难以匹及!” “这么多喜欢兄长的女子中,还是清灵你懂我!”叶风生心情大好地给自己斟满了茶,一饮而尽。 “比那些整天围着兄长的小禾啊秋儿啊……好多了!” 清灵眨了眨眼,不解道:“小禾?秋儿?” “哦!你既然没有出过这个院子,定然也不知道这些。”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靠在石桌上,向清灵那方倾了倾身,“想不想去看看兄长授业解惑时的模样?” “今日十五,每逢初一十五兄长都会去城东的三省书院授课,恰好离府上不远,算算时辰,应该还在,想不想去看看?” 清灵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抑制不住心中所欲,还是点了点头。 …… 片刻之后,一辆马车停在了三省书院的后门。 一下车,便听到书院内传来朗朗书声。 抬眼看去,青砖白瓦,书香甚浓。 清灵刚要抬脚去门前敲门,就被叶风生一把拽住。 “哎哎哎,不是这边!” 他连连道,声音却是刻意压低了几分。 清灵疑惑,“我们不走门吗?” “不走不走。”叶风生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而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有更好的地方!跟我来!” 清灵跟着他一路往僻静处走着,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到了。” 不一会儿,叶风生便停了脚步,声音中满是得意。 清灵抬头,看见眼前这棵从书院内长出来的歪脖树时,心中汗颜。 还真是,不详的预感…… “我们不会是要……”爬树吧…… 叶风生朝她抛了个媚眼,“来吧!小美人儿!” 说罢,他便“身先士卒”的爬了上去。 “不要怕!我之前试过好多次了,这棵歪脖树乃是百年大树,绝不会断!放心爬上来!” 清灵:“……” 为什么我要跟着他来这里…… 叶风生虽然体型微胖,可爬起这歪脖树来,还真是一把好手,三两下便已顺着长出来的树枝,爬到了三省书院的墙头。 “喂——快上来——别怕,我拉你一下——” 上去之后,他找了个结实的地方蹲着,而后小声朝着还没有动作的清灵喊了起来。 清灵此刻进退两难,细眉一皱,一咬牙,还是决定跟着爬树。 来都来了,再丢人,也没叶风生丢人! 抱着这样的心态,清灵朝着歪脖树冲了过去。 本以为要攀爬许久,谁知,她竟左右两脚一蹬,便到了叶风生蹲着的枝干上。 看得叶风生目瞪口呆,他回过神来朝着清灵竖起了大拇指,赞叹道:“小清灵,好功夫!” 第一百零八章 抓个正着 “我说小清灵,你这爬树的功夫比我还好,以前不会经常做这种事吧?” 叶风生招呼着清灵赶紧蹲下来的同时,打趣道。 清灵显然也对自己这爬树的功夫充满了惊异,可听了他的问话,想了想。 “虽然我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但我觉得,我应该不会这么无聊。” 叶风生:“无聊?!” “小清灵,你竟然说我无聊?” “无聊你还跟我来?!” 他说着一手气呼呼地插起了腰,一手指着清灵,气得微微颤抖。 清灵眼神躲避的左右看了看,想着一时口快用错了词,尴尬的笑了笑,而后伸手把指着她的那只手给轻轻推了回去。 “我不过随口说说,小先生何必当真呢!” “不过清灵有一事不明,还望小先生解惑。” 叶风生一见她有事相求,心里那点自豪感又回来了,便也不再与之计较。 大发慈悲道:“说吧,本内使不计前嫌为你解惑。” 清灵思考道:“观小先生爬树之姿熟练且利落,定是久练而来……” 叶风生点了点头,“然也。” “若说我此次爬树是为了云知先生,那小先生三番五次翻这院墙,总不是也……” “唔唔唔……” 话还未说完,就被叶风生着急地一把捂住了嘴。 “你小点儿声!” 他说着还朝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什么注意到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却发现自己捂住清灵时,连带着她的鼻子也一起捂住了,此刻手下的女子还挣扎着,赶忙放开了手。 得到了自由的清灵扶着一根树枝,大口大口的呼吸了起来,还下意识地朝一旁挪了一步,离叶风生远一些。 叶风生看见这一举动,十分抱歉地挠了挠头,“刚才是我一时激动,实在抱歉……” 清灵看了他几眼,没有怨他的意思,却也没有挪过去的意向。 叶风生见状,一咬牙道:“好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来看一位姑娘的!” 清灵一听,双眼一亮,女子本能的八卦之心被勾了起来。 “姑娘?没想到小先生如此痴情,竟不惜降低自身身份,来这里偷看?” “到底是哪家姑娘?不对不对,你说了,我也不知……是哪位姑娘?指给我看看!” 说着她便朝院内的课室看了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便让她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透过树间的缝隙,可以看到最近的课室木窗大开,一年轻男子,黑发如墨,身着白衣,上以绿竹为饰,眸中温润,唇边带笑,正看着他的学生们温书。 寒风轻轻拂过,吹动他的青丝和衣衫,应着暖阳,少了些凉意,反倒显得愈发的温柔。 这,是她眼中的男子。 更是她醒来便印于心上的男子,叶云知。 “是司徒大人的长女,宋青青,这青青姑娘可谓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一说起心上的女子来,叶风生可谓是滔滔不绝。 “说起名字来,你与她名中皆有青字,也算是一种缘分吧,她是青青子衿的青,你可也是?” “你怎么不说话……” 他本是看着课室里那抹倩影说的,自然也没注意到清灵是何种反应,但见她久久不应声,这才收回视线朝她看去。 没想到,身旁的女子,和他方才看着同一方向,看得痴了。 “哎,你发现了,就是那坐于窗旁的……” 叶风生以为清灵是看到宋青青才由此反应,可他话还在嘴边,却看到了站在众学生前的男子,立马住了嘴。 她哪里是看到宋青青才这般模样的? 分明就是看他家兄长入迷了! 叶风生在一旁生闷气,清灵却是看得一眨不眨。 她从未见过生得这般好看的男子,便是有些女子见了,也需逊色几分。 可真是这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男子,在大雪中,背她回府,悉心照料,救了她一命。 “切!见色忘义!重色轻友!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叶风生叫了几遍清灵都不见她回应,蹲在一旁一边怨念着,一边拔着手边树枝上还未落完的枯叶。 “好在这棵百年大树枝条繁多,就是这枯叶落尽,也有你我藏身之处,不怕他人发现,瞧见你这痴傻模样!” 他看了一眼还沉迷其中的清灵,无奈地摇了摇头,“兄长当真是红颜祸水啊……” 然而就在他还要继续感叹时,却感觉到手臂被人拍了拍。 还没等他发问,便听到了清灵的声音,“小先生你快看!云知先生怎么向外看了?他是不是看向我们这边了!他不会发现我们了吧!” “什么?!” 叶风生一听,心中一惊,忙朝那课室看去,但首先看得并非他家兄长,而是正温书的宋青青。 见宋青青毫无异色,稍稍松了口气。 他可不能破坏自己在她心中翩翩公子的形象。 而后再向叶云知看去时,却瞬间慌了神。 叶云知不仅看过来了,看得还是他! 自家兄长那略带警告之意的双眸正死死地盯着他,看得他脊背一凉,当即就吓得要往后退。 可他忘了自己此刻是在树上,这一后退,一脚便踩了空,整个人就这么朝后面翻身掉了下去。 然而只是瞬间,他便感觉到脚踝被什么东西禁锢住,自己头朝下,脚朝上的挂在了树上。 叶风生朝上一看,清灵正咬着牙,双手紧紧拽着他的脚。 顿时眼泪汪汪感动道:“小清灵,你待我太好了……” “别……废话!赶紧攀着树枝爬上来!我坚持不……啊!!!” 清灵真的使出了洪荒之力,废了好大的劲才分神同他说话。 可这话还未说完,就听脚下树枝“咔嚓”一声,断了! 清灵紧闭着眼惊呼出声,心中却在担忧,自己今日竟为了偷看折了小命,太不值当。 却在下一瞬,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睁眼一看,“云知先生?!” 抱着她稳稳落地的,不是叶云知,还能是谁? 其实,课室内的叶云知一早就发现了树上叽叽喳喳的二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定是那不争气的胞弟将清灵拐来的。 是以用眼神警告,谁知反而适得其反,叫他从树上掉了下来。 本是想小惩大诫一番,可一见他连累树上的女子一起掉落,他心中一慌,踩着木窗飞身而出。 眼下,他看着怀里安然无恙的女子,轻声道:“还好,来得及时。” 第一百零九章 留于府中 “这是谁啊?” “竟然爬树偷看,着实是不雅之举!” “哇!你们方才可有看见,眨眼之间先生便飞出去了!” “先生飞出去的样子可真是天仙降临啊!” “等等,先生怀里的可是位女子?” “女子?!!!!” 这么大的动静,加上本应在授课的叶云知不顾礼数走窗户飞身而出,导致附近几个课室的学生皆是探出了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尤其是叶云知所授课的课室,不少学生都已经跑了出来,在那里窃窃私语。 更有甚者,想朝这歪脖树靠近些,看清云知先生怀中到底是何人。 叶云知似是清楚众人心中所想,故意紧了紧怀里的女子,让她面朝自己胸膛。 而后看向一众学生,平静道:“今日授课到此结束,下学之后,将今日所讲好好感悟,并写下一篇文章呈上。” 说罢,便转身朝后门走了去,留下身后一众学生哀嚎。 “哎!哎哎!还有我啊!哎呦……疼疼疼……” 可怜的叶风生无人接着他,直直从树上掉了下来,摔了个四脚朝天。 现下看见叶云知丝毫不管他,赶紧用长袖挡着脸爬了起来,一边起身,一边嗷叫。 “诶?后面这位怎的有些眼熟?” “青青,这不会是先生的胞弟,叶内使吧!” 女子阴阳怪气地说着,轻轻推搡了身旁的清丽女子一下。 宋青青被这一推,稍稍往前半步才稳住了身形,侧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并未与之计较。 而是继续望向那三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那女子见状,又道:“青青啊,你可得好好管管叶内使,这三天两头便翻墙偷看,饶是有先生在上面担着,可传出去,也不甚好听啊!” 宋青青自小便熟读四书五经,由宋母亲自教习待人礼仪,本是不愿与她一般见识,可哪怕是她这般好的教养,也经不住别人三番两次的挑衅。 她细眉一沉,一双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女子,步步紧逼。 那女子看见她这副不怒自威的样子,竟一时有些心虚,连连朝后退去。 “青青……你、你这是要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啊!” “好好说?”宋青青止步,“萧月,我心性温和,并非代表着我就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你明知女子清誉尤为重要,还几次三番说话诋毁我,不知萧姑娘到底是何居心?” “是啊,萧姑娘,这叶内使做这不雅之事也并非一两次了,宋姑娘早在知道他的意图后,便明确的拒绝了他,这也怨不得宋姑娘。” “对对对,这确实不是宋姑娘所能控制的!” “谁能想到叶先生的胞弟,性格品行竟如此之大呢!” “宋姑娘,萧姑娘也是无心之说,宋姑娘也切莫放在心上。” 书院本身女子便少,宋青青和萧月又是这书院少有的品貌俱佳的女子,自然更容易受到众人的关注。 周围的人见这二人有敌对之象,自是忙开口解围。 被众人这么看着,宋青青也不便再说什么,看了萧月一眼,便甩袖去课室收拾东西了。 萧月瞧着她进去,这才松了口气。 今日她确实只是照着往常说上一说,可谁知她反应竟那么大? 难道是因为先生抱着的那女子? 三省书院这边对今日之事众说纷纭,相国府也好不到哪儿去。 叶风生又摔了! 府内上上下下都去了他的房间,当然相国大人过去……是痛骂了一顿…… 不过骂归骂,还是请了郎中去看一看他。 至于叶云知,早在众人视线都在叶风生身上时,悄无声息地抱着清灵回了院子。 “我看一下伤口。” 叶云知将清灵放在床榻上,正欲给她检查一下腿上的伤口,却见她双手捂着脸,“你这是?” “我、我……” 清灵捂着脸,磕磕巴巴的“我”了两句,却也没说个所以然来。 叶云知蹙眉,本想拿去她的手,看她是否伤到脸了,毕竟女子容颜对她自身来说很是重要。 却在靠近她,看见她红到滴血的耳垂时,僵住了。 她在害羞。 叶云知看着眼前的女子,脑海中只有这四个字。 当时一心想着她身上本就有伤,担心她伤上加伤,因此抱着她便回了府。 虽说让叶风生转移了府中人的视线,可他忘了,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位俏龄女子。 这般亲密举动,着实不妥。 叶云知在心中暗自责骂了自己一声,面上已是云淡风轻。 “我检查一下你的伤口……” 叶云知没有强行拿下她的手,反而转向去看起了她腿上的伤。 “方才摔下时,可有伤到别处?” 他看了看,并未裂开,便问起了别处。 清灵摇了摇头,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叶云知打量了她的衣衫,外衫虽有几处刮破,但身上毫无血迹,当时他出手及时,应当也没有伤到。 他轻轻吐了口浊气,而后站起了身。 “他是我胞弟,名叫叶慕,字风生,你既能跟着他出去,想是知道这些。” “风生幼时生过一场大病,家父家母四处求医,得神医元正传人所救,自那之后,府中便一直惯着他,导致他做起事来有时没个分寸……” 叶云知说着,便见那捂着脸的女子慢慢吞吞地移开了手,小眼神偷偷看向他。 他微微一笑,如沐春风,扰得她脑中想问的话,尽数抛诸脑后。 “风生本性不坏,只是随性了些,你莫要介意。” 叶云知看着她那红扑扑的面容,心中明明是愉悦,可转念一想,今日确是他逾矩了。 “至于今日之事……我想了想,终归我是男子,照顾你仍是有诸多不便,如今你外伤几乎痊愈,我便派个侍儿照顾你可好?” 清灵一怔,眸中似乎有些受伤之意。 “云知先生是生清灵的气了吗?” “清灵只是在这院内待得太久,枯燥之下才应了小叶先生出去……” “清灵绝不会有下次了!” 叶云知一听,二人考虑的根本不是一件事,看着她那委屈的双眸,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没有生气,只是……到底是女儿身,我是男子,或可无所谓,可对你来说,一旦传出去……”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床榻上的女子起身跪下,坚定道:“清灵愿留于府中,侍奉先生,绝不后悔!” 第一百一十章 搬至竹苑 “你要为奴?” 本以为叶云知会轻易应下,可谁知道,他听后原本沉静的面容,变得凝重了些。 甚至有些看不透。 他声音微沉,“你可知道,一日为奴,终身不可更改?” —— “奴就是奴!他是!你是!我也是!” —— 这话语在清灵脑海中一闪而过,似有一黑衣男子逆着月光,冰冷至极的对她诉说。 她眉间一皱,脸上泛起痛苦之色。 叶云知见状倾身靠近了些,“清灵?你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刚刚头有点疼……” 清灵摇了摇头,仿佛要将那不适之感甩出脑外。 叶云知复而坐在床沿,牵过她的手,将自己三指分别按在了她腕上寸、关、尺三处。 清灵在他伸手握住她的瞬间,有片刻的逃避,可见他面容严肃,不可违背,便放弃了。 不一会儿,他便无声放开了。 “一息四至,不浮不沉,从容缓和,节律有致……” 清灵不懂他口中所说,便一直看着他。 叶云知差点儿忘了,之前同她说象胆时,她便是如此。 他温柔一笑,“身体康健,并无不妥。” “不过,记忆还需些时日才能慢慢记起。” 他说着再次起身,眸中神色不明,“至于相府……你想留,那便留下吧。” 清灵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可随后在看到叶云知脸上的神情时,那一点乐意顿时消失无踪。 她看到的,只有淡漠。 就像在他眼前的,是陌生人,是蝼蚁,甚至是敌人一般。 “稍后,便搬到竹苑去吧,会有人帮你安置好的。” “竹苑?!” 叶云知刚说完,还未有下一步的举动,屋外便传来了一个惊讶的声音,接着,门便被人一把踹开。 那人一手捂着腰,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在看见叶云知恰好站在房门不远处时,竟撒起了娇来。 “兄长,你那一脚,踹得我生疼!你也不晓得轻点儿!” 叶云知看了看他,拿起了手边的空药碗,“我若不踹那一脚,你便是头落地了。” “况且,我踹得不重,你可别博人同情。” 他说得不错,在三省书院叶风生和清灵掉落时,叶云知虽救的是清灵,但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踹了他一脚,将之踹到了一旁堆积起来还未清除的落叶上。 清灵先前还沉溺在竹苑是何处的问题中,听到二人对话,心中对叶云知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从他待叶风生解释和道歉时,她就该明白,他对这性情迥异的胞弟,还是极好的。 然而叶风生本人并不这么想,小嘴一撇,委屈道:“我好不容易前几日腿才好些,你明知我伤不得,却去接人小姑娘,不管你亲弟弟!” “摔着我难道便不疼吗!” 提及大雪那日在山里叶风生差点摔断腿一事,叶云知的脸上倒是没了方才的漠然,隐隐有了愧疚。 不过很快他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从小到大,你也没少摔,想来是摔习惯了。” “方才听着府内喧嚣,本以为你摔得重了,打算放好药碗便去看看,没想到,你便自己来了。” “看来,祖父教训得还不够,竟让你还有胆子翻着窗户出来……” “还有,今日三省书院也是你带着清灵去的吧,若是祖父知晓……” 叶风生听着他这般说,赶紧认怂求饶,生怕他捅到相国大人那儿去。 “哎哎哎!兄长!有话好说!你可别告诉祖父!祖父得知我又摔了,本就大骂了我一顿,要是知道原因,那还不活剐了我啊!” “兄长,我好不容易才躲开那半院子的人跑出来的,你就放过我吧!” 叶云知闻言,笑着走到了他身边,用空着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既然如此,等会便帮你口中的小姑娘搬至竹苑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处。 叶风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里却是碎碎怨声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我都这样了,竟然还让我干苦力活儿?!” “苍天啊!大地啊!亲兄长要谋杀啊!” 叶云知自然没有听到这些,可屋内还有另一人,看着他这如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般的模样,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叶风生听到笑声时,立马将幽怨的视线投到了清灵身上,然而下一秒却想起了叶云知说得话。 “竹苑……” “瞧我这脑子,都说了些什么!该问的不问!” 他猛地拍了自己的后脑勺一下,刚才只顾着散发怨念,忘记问他竹苑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后脑勺拍得声音沉闷却很大,听得清灵担心他会不会把自己拍傻了。 然而眨眼之间,就见叶风生双眼放光的扑倒了床榻边,“哎,小清灵,你跟兄长说了什么,他竟让你搬去竹苑?” 清灵瑟瑟地往后退了退,“竹苑怎么了?不是府中侍儿所住的地方吗?” “侍儿所住?”叶风生起身后退了两步,大笑出了声,“哈哈哈哈,我头一次听到,有人说兄长的竹苑,是侍儿住的地方!哈哈哈哈!” “兄长要是知道,该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哈!” 可叶风生不知的是,他口中所说的兄长在他说这话时,并未走远,正站在屋外不远处,脸色逐渐变黑。 最后,他只是无奈一笑,离开了院中。 清灵觉着他这反应不对,忙问道:“竹苑是云知先生的住所?” 叶风生费了好大的劲才止住笑意,反问道:“不然呢?” 但很快他便皱了皱眉,“你放才说……侍儿?” “你不会跟兄长说,要留在他身边做个女侍儿吧?!” 竹苑是云知先生的住所。 此时此刻,清灵的脑中只有这一句话。 心中则是又惊又喜。 叶风生不待她回应,自己便喃喃了起来。 “且不说兄长身边从未有过女侍儿,就算他接受你为奴,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没关系,不论兄长如何想的,你是我叶慕的朋友,我自然不能让你受了委屈!” 在清灵复杂的注视下,他挺胸抬头,十分可靠道:“收拾一下,本内使风风光光送你去竹苑!”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分外温柔 就这样,在叶风生的帮衬下,清灵顺利住进了竹苑。 与叶云知仅是一墙之隔。 叶风生叶内使的朋友,一名女子,住进了他兄长的院子。 这件事不仅传遍了整个相国府,就连坊间都是津津乐道,不知羡煞了多少女子。 可住进这里的清灵却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般快乐。 正如叶风生所说,叶云知身边确实没有一位女侍儿,这院中,就连男侍儿都是少之又少。 清灵经常能看见的,就只有阿衡一个。 于是,她便担起了照顾叶云知的这个重任。 又是一个午后,大雪过去暖阳明媚。 清灵趁着这大好时光,偷偷瞧了一眼在书房内认真看着卷宗的男子,想着去后厨做些点心给他。 听说今日早些时辰,相国大人召他去,不知说了些什么,回来时云知先生便有些不对劲。 一股脑儿的只顾着翻看案卷,未曾与她有过只言片语。 想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导致他心情不佳。 清灵没有过多的在乎这些,只是一心想着,该怎么才能缓和他的心绪。 想来想去,还是食物最能改善心情,脚下便一路走到了后厨。 可还只到后厨门前,便听到了几个女侍儿在闲聊。 “小禾,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被叫做小禾的女子闷声道:“听说今日在相国大人的书房,大人对司寇大人发了好大的脾气……” 她声音低落,仿佛相国大人的脾气是发在了她的身上。 “真的?不可能吧,相国大人一向以司寇大人为傲,怎么可能冲着他发脾气?” 又一个侍儿过去凑热闹,“小禾说的是真的,我路过书房时便听到了相国大人的呵斥声,吓得我赶紧离开了。” “怎么会?就算司寇大人做了错事,往日也只是嘱咐两句,今日这是怎么了?” 小禾淡淡道:“听说,是因为小叶内使的朋友……” “住进竹苑的那个女子?!” “我就知道,接近司寇大人的都是些狐媚子!没安好心!这才几天,就让司寇大人受了责备!” 小禾见其余二人义愤填膺,赶忙打断了她们。 “好了好了,相国大人与司徒大人有事相商,这些点心得快些送去!” 听到这些话不觉呆愣的清灵,在听到后面一句话时猛然回神,想要找个地方躲着。 可慌慌张张地看了看,发现眼前空旷,根本无处可躲! 她转身便要往回跑,却是眼前一黑,撞到了一个坚硬而温暖的东西。 还未等她看清发生了什么,手腕便被人扣住,拉到了一旁,躲到了一个大水缸后。 蹲在身前的男子,正探头看着前面的情况。 他身形文弱,可此刻在清灵眼中,却是无比的宽厚和坚毅,让她安心。 “云……” 她想问他怎会出现在此,还只说了一个字,便被他轻声打断,“嘘——别出声。” 清灵当真便没有再出声,只是看着手腕间握住她的修长之手,面上不觉露出了笑容。 叶云知看着那几个侍儿端着糕点离开后,回首朝身后的女子看去,却见她正垂眼看着什么。 他忽而反应过来,在起身的同时,很自然地放开了她的手腕。 “你怎的来后厨了?可是饿了?” 清灵见他发问,正欲回答,却在听到他下一句时,脸上笑意全无。 “若是饿了,让阿衡过来取些吃食便好,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说,她不该来这里。 清灵垂首低眉,颇有些委屈。 叶云知看她这模样,回想方才说的话,想是让她生了误会,左右瞧了瞧,却没有解释。 “先回竹苑吧,想吃什么,我等会儿再叫阿衡来取。” 清灵似乎对吃的没多大兴趣,敷衍地点了点头,两人便向竹苑走去,一路无声。 直到进了竹苑,叶云知突然停了步子,清灵还沉浸在刚才的话语中,若非反应及时,就该撞上他了。 叶云知淡淡一笑,温柔问道:“这个时辰,后厨应该只有些糕点,你想吃什么,让阿衡去市集上买些回来亦可。” 清灵一怔,“云知先生一路上未说话,是在思考这些?” 叶云知笑了笑,没有回答,反而继续向书房走去。 叶风生说,他不答,便是默认! 清灵顿时心情大好,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其实清灵并非想吃什么,就是觉得云知先生可能会想吃,所以才想着去后厨看看。” “云知先生若是不许,清灵日后不去便是!” “哦?”叶云知放慢了些脚步,“为何觉得我会想吃?” “因为……” 一想到在后厨外听到的话,清灵好不容易才有的一丝喜悦再次消失无踪。 “清灵听说……云知先生因我之事,与相国大人产生了争执……” 叶云知跨入书房的步子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我与祖父经常有意见相左之时,不过是各抒己见,何来争执?” “你呀!就知道听他人以讹传讹,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便是。” 说着,他于桌案前坐下,从众多书卷之中,推出了一碟红白色的糕点。 “冬日腊梅开了,不过我近来繁忙,不能带你前去欣赏,便差人带了些梅花回来,做成了梅花糕,还未来得及给你送去。” “恰好你来了,尝尝,看味道如何?” 清灵两眼光芒一闪,鬼灵地笑了笑,便毫不客气地拿起了一块,送入口中。 “嗯——入口即溶,甜度适中,花香四溢,好吃!” 叶云知看她如此满意,又从一旁的暖炉上拎了茶壶,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慢点儿吃,别噎着了,觉得好吃,我日后在叫人给你做。” 清灵接过茶盏,笑得分外开心,一双眸子都弯成了月牙形状。 “多谢云知先生!” 她坐在一旁的木椅上,一番吃饱喝足后,在看向叶云知时,后者早已沉浸在了桌案上的卷宗里。 男子一手执笔,一手执卷,微微俯首,垂眼相看,长长的睫毛打下淡淡的清影。 从未关的窗户处偷溜进来的风儿,悄悄撩动他的青丝。 分外温柔。 自相识以来,这个人就是如此,生得文静,却忧心世事,待人温柔,却也礼貌得体。 明明可以高枕无忧,荣华一生,却仍要入这乱世之局,保一方百姓平安。 任谁待在他身边久了,都会喜欢上他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孤独此生 “清灵,你这样看着我,我也会吃不消的。” 叶云知原本是看着手上的竹简,可看着看着便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视线。 这屋内就自己和清灵二人,想都不用想视线来自哪里。 清灵被这么一点名,当即身形一震,回了神,左右看了看,心虚地抱着手边的茶盏喝了起来。 放入嘴边却又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她尴尬地笑了笑,又放了回去。 “先前闲暇时给你的书卷,可看完了?” 叶云知不再故意调侃她,而是看着手中的案卷,似随口转移了话题。 “看完了。” 说起那几策书卷,清灵还真就感兴趣了起来,“世人皆赞叹元武帝以一己之力一统诸国,车同轨,书同文……” “元武帝的创世功勋固然可叹,但我更敬佩的,还数元文帝元亚。” 叶云知放下手中案卷,饶有兴致地看向她,“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清灵思考片刻,才认真道:“从功绩来看,元文帝虽比不上其父,但他主张以文治世,实行仁政,大兴水利,改善赋税……使得大元得以延续百年。” “他执政时,各国遗民虽仍有复国迹象,但大部分的遗民,都已心安接受朝代更替。” “若非他膝下无子,将皇位传给兄长嫡子,后暴政,元国想必还会延续更久……” 说着,清灵面上不觉流露出惋惜之情。 如果不是元三世私下只顾贪图享乐,也不会有现今十国乱世吧…… 叶云知见状宽慰道:“分分合合,本就乃天下大势,都是过去了,你一不必过于叹惋。” 清灵自是知晓这个道理,没有过度怅惘,双眼一亮,转而道:“不过,最让清灵敬佩的,还是元文帝立后一事。” “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实为常事,可元文帝不同,他那一生,只有他还是公子时的结发之妻一人。” “哪怕红颜薄命,他仍是力排众议,追封其妻为淳雪皇后,并终身未娶。” “这份心意,真是日月可鉴,想必,元文帝一定很爱很爱淳雪皇后……” 说起这段历史,清灵真的是又羡慕又哀伤。 “如果淳雪皇后能陪着元文帝,他们有了自己的儿女,便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了吧……” 云知先生也就不会这般操劳了…… 叶云知自然不知道清灵心中的想法,而是冷不丁道:“可如果,你口中的淳雪皇后,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爱慕元文帝呢?” 清灵一怔,而后不解地看向他,“云知先生说什么?” 叶云知眸中落寞一闪而过,“淳雪皇后薨逝后,元文帝是终生没有再娶,可据我所知,真正为了她孤独一生的人,是公子元御。” 元御…… 听到这个名字,清灵心中竟有一丝刺痛。 “正史之中,确实记录元御一生未有妻妾,可云知先生如何证明他是为了淳雪皇后才如此的?” 叶云知无奈笑了笑,“众公子因一女子纠缠不清,你觉得,可能载入正史?” 不待清灵回答,他继而道:“野史记载,淳雪皇后乃灵族之后,为了拿回灵珠而入世,潜伏于元都时,结识了当时隐于市井的公子御。” “两人相处之下,渐生情愫,并定下终生,只可惜,后来生变,淳雪皇后嫁与了元文帝……” 他突然话头一转,“你应该知道,公子御曾是元武帝最宠爱,亦是最有可能继位的公子,但他性情率真,无心皇位,是以从他生母死后,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清灵还处于震惊之中,但还是愣愣地点了点头,可正是点头之中,灵光一闪。 她惊道:“云知先生是说,他是为了淳雪皇后,才重现于世的?” 叶云知垂眼浅笑,带着些孤寂。 “淳雪皇后喜欢珍珠梅,公子御便在所住院中种满了,等她回去。可她,再也没有出现。” “为一人入这红尘,又为这一人终身未娶,人死,则隐于山间孤独此生。” “清灵,这,才该是你心上的男子。” 他也不知为何,当时在书卷中看到这些时,心中会有触动。 明明自己没有动情,却好像真真切切地感受了他们的心痛一般。 世上最痛苦的,不是不爱,而是相爱,却不能相守。 “可……可是……” 可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 清灵张了张口,最后却仍是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去反驳。 她看着不远处温润如玉的男子,眼中心中,只有他,只剩他。 她忽然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可是,她不喜欢元文帝,亦不爱公子御,她心上的人,便是眼前人。 叶云知看了眼手下的案卷,终是将之合上,闲适地拎起一旁茶香四溢的茶壶,朝着清灵走了过去。 “恰好我眼下无事,有什么话,喝杯热茶,慢慢说。” 说话的同时,已在桌前坐下,斟满了方才桌上空空的杯盏。 清灵瞥了一眼他书桌上的卷宗,又抬眼看向他。 身旁的男子,正拿了桌上新的杯盏,为自己斟茶。 动作娴熟优雅,是嵌入骨子里的气质。 见男子倒好茶,认真看向她,清灵忙捧起了茶盏,遮掩地吹了吹。 “说起元史,云知先生那日说为小叶内使医治的是神医元正的传人?那公子正真是神医?” 叶云知将热茶放在鼻尖嗅了嗅,轻声道:“元武历十三年,仓山大疫,众医束手无策,唯一神医带着学徒,悄然前往,三日之内,勘破病根,施药医治,疫尽除。” 清灵问道:“公子正便是那神医?” 叶云知轻摇头,“不,神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写下药方,配药医治的,其实是那个不为人知的小学徒。” 清灵犹疑道:“公子正掩盖身份,作为学徒去疫情灾区医治了百姓?” “不信?”叶云知见她那充满疑惑的神情,忽而笑了,“你以为,他生母胡姬勾结朝臣为乱朝纲,他便也是坏人了?” “清灵,看人可不能一概而论。” “公子正自小生性纯良,因眼上有疤,故而研习医术,那些恶事,都是身不由己。” “他那双手所救之人,远远多于所杀之人……” 他说着对上清灵的视线,郑重道:“在我眼里,只要心是善良的,她便是可以宽恕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绝不姑息 清灵沉溺于他温润的目光之中,可越是看着,她的心竟隐隐生出一种复杂的情感。 就好像,他在透过她,看些什么。 可她细细看去,眼前的男子正浅浅品茶,又好像方才都是自己的错觉。 只要心是善良的,便是可以宽恕的吗…… 我的心,是善良的吗…… 清灵微微蹙眉,“云知先生有查过我的身份吗?” 叶云知拿着杯盏的手一顿,想起了叶风生得知他背了一女子回府后,和他的对话。 —— “兄长,你将她带回,可有查过她的身份?” “未曾。” “未曾?!兄长,你乃司寇大人,身份高贵,怎能带身份不明的女子回府?” “往日你行医救人都是往医馆送去,为何这次便不同了?” “她失忆了。” “借口!等等……你是不是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才没有去查?” —— 那时,他沉默,并没有回答。 可叶风生显然也知道了答案,没有再去追问。 好在叶风生也不是什么心眼儿小的人,见叶云知对清灵那般悉心照料,也就对她真心相待了。 这才有了那日大大咧咧去敲门的景象。 不过,叶云知还真没想到,他会带着清灵去翻三省书院的院墙。 更没有想到,清灵竟还真傻乎乎地跟着去了。 思及此处,叶云知眼中不觉有了些笑意。 一旁的清灵看了,却是更加云里雾里。 她不过是问了自己身份的问题,为何他便心情大好了? 叶云知隐去笑意,淡淡道:“未曾查过。” “你很在意过去的事?” 清灵摇了摇头,捂上了自己心口处,“清灵醒来之时,这里空荡荡的,是云知先生在大雪之下将我带了回来,又是先生悉心照料,赐我清灵之名……” “从你赐我清灵之名时,我便做下决定,无论之前如何,清灵此生,只为清灵。” “过去发生了什么,清灵并不在意,可我害怕……万一我以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该怎么办……” 叶云知放下杯盏,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间,神情温柔。 “既然不在乎过去,那么是好是坏,又有什么关系呢?” 清灵仍是担忧,“可万一……” “没有万一。” 叶云知忽而强硬的打断她,目光坚定而又决绝。 “若真的有,我身为司寇,定会依法处置,绝不姑息!” “这样,你满意了吗?” 清灵一怔,看着他那神情,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她鼻尖一酸,不知为何,有些想哭。 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她,她不是恶人。 若她真是恶人,他又怎会留她在身边? “小叶内使,您不能这么闯进去,司寇大人正在处理公务……” 阿衡的声音急切的从外面传来,清灵还未作出反应,便有一人轰轰烈烈破门而出。 后面跟着的,是满脸委屈的阿衡。 叶云知:“……” 看着叶风生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叶云知觉得,不能再惯着自己这个弟弟了。 他起身轻轻挥了挥手,示意阿衡下去。 毕竟叶风生真要闯进来,他一个人也拦不住。 还能在外面磨这么久,也真是难为他了。 “处理公务?”叶风生视线在他家兄长和清灵之间来回,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兄长好雅兴,处理公务还有小清灵相伴!” 清灵这才慢半拍地惊起身,慌慌张张的也不知改怎么解释。 叶云知淡淡一笑,却是略微冷淡道:“若有下次,家法伺候。” 叶风生灿烂的笑意就这么僵在了脸上,最后彻底垮掉。 “兄长!我错了!我并非有意为之!你就放过我吧!” 他叫喊着便张开双臂,朝叶云知冲了过去,一副跪地求饶,撒娇抱抱的模样。 叶云知勾了勾唇,侧身躲了过去,伸手指着卷土重来的叶风生,神色悠然。 “你上次带着清灵去三省书院扰乱授课一事,还未跟你细细结算。” “你若碰我一下,即刻家法伺候。” 这话似乎比什么都管用,叶风生一听,飞快地收回了手,安安分分地挪到了清灵身旁。 “兄长~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我计较啦!” “再者说了,当时可是小清灵同意了,我才带他出去的,不信你问她!” 叶风生说着,忽而狡黠一笑。 叶云知觉着不对,正想要提醒清灵时,就见叶风生扬手就推了她一把。 清灵毫无防备,被这么一推,差点摔着。 好在,一双修长而温暖的手扶住了她。 这个人,自然是叶云知。 而罪魁祸首看见这美美的一幕,满意一笑,赶紧跑路了。 跑就跑了,还不忘给二人留话。 “兄长!弟先告辞啦!” “小清灵,赶紧出来!本内使带你出去玩儿!” 叶云知无奈地摇了摇头,见清灵站稳后,很自然地收了手。 “风生就是这样,做事没个轻重,你没事吧?” 清灵见他放手,心中的暖意似乎都少了半分。 可她还是摇了摇头,“幸亏云知先生扶着,清灵无事。” 叶云知看了眼大开的房门,又看向正垂首不知想些什么的女子,问道:“想去吗?” 清灵闻言,不解地抬头看向他。 他解释道:“风生说,带你出去逛逛。” “三省书院的事,云知先生不生气?” “你在府中待了许久了,出去透透气,也好。” “风生虽然玩闹,但也不会带你去不该去的地方,只不过,你得跟紧些……” 他说着顿了顿,而后笑道:“没事,放心出去吧,一切有我。” 清灵原本是有些疑惑的,可听到最后,便放下了所有。 “多谢云知先生!” 他说,一切有他。 她便信他。 谢罢,清灵便高高兴兴地出去寻叶风生了。 叶云知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笑意逐渐消失,然后转身走向桌案,继续凝眉看他的卷宗。 …… 清灵从书房一出来,便看到叶风生在院中等候。 “小叶内使,我来了!” 叶风生见她出来,扬了扬小下巴,“好清灵,本内使就知道,你肯定会跟我一起出去的!” 一见他这模样,清灵哼哼道:“你方才推我的事,还没算账呢!” 叶风生长臂一伸,一把揽过她,“我那是在帮你,你看不出来吗!” 清灵嫌弃的撇开他的手,质疑道:“是吗?” 叶风生诚挚道:“自然是!” 清灵显然不信。 叶风生拉着她就往院外走,“哎呀快走吧!晚一点就不热闹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寒灵之签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清灵被他死死拽着,终是有些不适,便开口问道。 叶风生兴致勃勃地走着,回头正打算告诉她,就看到清灵一脸哀怨地看着她被握着的手腕。 他顿时反应过来,立马放开了手。 “啊哈哈哈……小清灵,你没事吧?” 只顾着赶紧带她出去看看,却一时忘形,忘了自己手中握着的是女子手腕了。 下手自然也就重了些。 清灵揉了揉被捏红的手腕,“你这是要带着我去哪儿啊?” 叶风生看了看屋檐上的残雪,忽而轻声道:“看,化雪了。” 声音轻柔,还带着些惆怅。 清灵差点以为,自己身前站着的,是叶云知。 “化雪……就怎么了?” 叶风生被她的话语拉回现实,又是一贯乐呵呵的模样。 “雪化了,自然便能出去耍玩一番了!” “唉,我好不容易偷偷留下来的梅花糕,看来,小叶内使是没有这个口福了……” 清灵见他仍是不说到底去何处,惋惜地从袖中拿出了一方帕子,帕子内包着的,正是她趁叶云知不注意时,留下的梅花糕。 “梅花糕?!” 叶风生听到这三个字,立刻眼放金光,“兄长竟给了你梅花糕?这真是兄长给你的?!” 清灵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确实是云知先生给我的,这梅花糕有什么不对吗?” “想知道?给我便告诉你!” 叶风生说着,伸手就要去抢清灵手中的帕子,却被她灵活躲了过去。 清灵带着笑意看着他,一副“你不说,我便不给”的模样。 “你真想知道,回府之后去竹苑最后面的院子一看便知!” “快给我!” 清灵护了护梅花糕,“还有呢?” “我带你去逛庙会!行了吧!”叶风生气愤道,“真是的,想给你个惊喜都不行!” “庙会?!好玩儿吗!” 清灵闻言,立马便靠了过去。 叶风生伸手讨要,她自然是笑嘻嘻地放在了他的手中。 他打开帕子嗅了嗅,“果真是兄长的手艺。” 说着拿起那梅花糕一整块丢进了嘴里,“还真是十年前的味道啊……” “你说什么?” 他口中吃着,说话囫囵不清,导致清灵完全不知道他后面说了什么。 可他前面那一句话,她却是放进了心里。 兄长的手艺…… 那梅花糕,难道是云知先生亲手做的…… 叶风生用那帕子擦了擦手,而后随手塞进了袖间。 “走!逍遥去!” …… 暖阳高照,屋檐残雪。 北越都城在这寒冬腊月,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街道两旁都高高的挂起了红色的灯笼,市集之上,叫卖声,谈笑声,声声不绝。 “哇——” “这可比上次在马车上看到的人多多了!” “而且你看!这些灯笼上次都没有的!完全就是变了个样啊!” 清灵一到市集之上,便跟看到了新大陆一样。 “诶!那里是在喷火球吗!” “你看你看!这些面具好好看!” “哇——这是什么?好好看!” 叶风生好不容易扒开人群挤到她身边,结果下一瞬,那灵活的小身躯便去了别处。 跟在后面的叶风生真是气喘吁吁,苦不堪言。 “哎!小清灵!你等等我!” “诶!那边……” 清灵看到一旁小摊上的小玩意儿,正打算过去,可话都还没说完,就感觉领子被勾住了。 “小!清!灵!” 回头一看,便对上了叶风生带着怒意的双眸。 清灵一脸单纯地眨了眨眼,“怎么了,小叶内使?” 叶风生一看这天真温婉的模样,一腔怒火竟生生被他自己给压了下去,拎着她领子的手也收了回去。 他还真没办法对这么可爱又文弱的女子发火。 叶风生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今日带你出来,可不是单单耍玩的!” 清灵问道:“那是作何?” “你抬头。” 顺着叶风生话,昂首看去,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以街道对面相连的彩绳,不远处还有人正往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 若是在晚上看去,明灯亮起,定是美不胜收。 “你再看那边空地处。” 清灵虽是疑惑,却还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空地处人头攒动,围着看热闹的人甚多,但清灵还是从中隐隐约约看到了一条黄金巨龙。 “舞龙?” 叶风生点了点头,“正是。” “今日呢,说是庙会,其实庙会真正热闹的日子,是明日。” “今日只是准备阶段,不过也要比往日热闹许多。” 清灵接话道:“小叶内使明日会带清灵再出来一次?” 叶风生颇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逛庙会这么好的事情,自然是要跟心上之人一起!” “我得去找我的青青姑娘,至于你呢,就拉着你的云知先生出来吧!” “往前再走一条街,有一条通往城外的河,名为成愿河。” “带着你的云知先生,买个河灯,写下心愿,放入河内,心诚则灵哦!” “不过成愿河得晚上去才好看,白日里,就先去城南的天尊神庙……算了,本内使大发善心,先带你去走一遭?” 叶风生觉得自己简直是为自家兄长和清灵操碎了心,正欲带着清灵往城南走。 谁知走了几步,发现那小姑娘根本没有跟过来,而是眼巴巴地朝她右侧看着。 叶风生侧头看去,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走到那人面前,给了一锭碎银子。 “两串,不用找了。” 那卖糖葫芦的人自是高兴,收了银子,乐呵呵的将两串糖葫芦递给了他。 叶风生拿着糖葫芦扬了扬,“想吃?还不快过来!” 清灵弯眼而笑,朝着他走了过去…… “天尊神庙?” 不久之后,清灵吃着剩下的半串糖葫芦,站在了神庙前。 “天尊是哪位神尊?” 只是站在神庙外,都能闻到淡淡的香烛之味,而进出神庙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自然是三清圣境的玉清元始天尊了!” 叶风生一边拉着她进去,一边道:“你再问我什么我也不清楚啦!总之呢,前来求拜天尊的人,十成有八成心愿成真,你到时也需来拜拜。” “不过,如果你求签之时,抽到的是寒灵之签,可需好好注意一番。” 清灵脑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却一丝都没有抓住。 “寒灵之签?” 第一百一十五章 白衣少年 “听说元始天尊云游时,曾在昆仑仙境驻留,便发现了一株仙草,生于极寒之地,是天地孕育的灵物,便赐之为,寒灵。” “元始天尊将寒灵仙草放在身边,日夜以仙力滋养,据说,凡人若是食之,瞬间便可飞升成神,极为玄妙!” “所以,天尊神庙内除了上上签之外,会有一只寒灵之签,不过好像还没有人抽到过,我也就给你随口一提。”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大殿之内。 正如叶风生所说,此处求签之人可谓是摩肩接踵,清灵站在门边放眼看去,偌大的正殿,跪满了朝拜的人。 “你看,这就是天尊神像,他左手手执之物,便是那寒灵仙草。” 寒灵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大殿的中央,立着一座高大的金身神像。 神像身着道袍,轻灵飘逸,耀眼精致,栩栩如生。 若真是仙人,此刻定是白发飘飘,正眺望远处,右手于身前轻捻,左手悬浮仙草,有心忧天下之意。 清灵皱了皱眉,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 “师尊要离开?” “徒儿愿随师尊,遨游天地,感心之所向,悟万千生灵。” “你身为仙君,掌万物生死,此番,不可擅自离去。” “那徒儿何日才能再见师尊?”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相见之日,自会再见。” —— “小清灵?清灵?!” 叶风生的声音通过层层屏障,直达心中。 清灵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竟已躺在了他怀中。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叶风生也知这是大殿之内,需举止得体,也没说什么让她休息一会儿之类的话,而是伸手扶她站起了身。 “我才是想问怎么了,你朝那神像一看,便直直朝后面倒了下去,好在我反应快,否则你此刻只怕已经被围观着送去医馆了!” 叶风生左右瞧了瞧,并无人注意他们,于是便扶着清灵穿过大殿,朝后院走去。 “我也不知怎的,看到那神像之时,脑中刺痛,似乎还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清灵眉头紧锁,头还有些许昏沉,便由了叶风生将她扶着。 叶风生闻言心下一沉,“另一个声音?你可是想起什么了?” 清灵微微摇了摇头,“待我细细去想时,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又是去哪儿?” 此时,二人已经踏出了大殿,到了后院,院中有一方香炉,正徐徐燃香。 相较于人山人海的大殿,后院的人似乎少了些。 “前尘往事,忘了,就忘了吧。” 他声音微沉,神色是少有的郑重。 清灵被院外的冷风一吹,愈发清醒了些,心中却也犹疑他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叶风生忽而看向她,问道:“清醒些了?” 清灵点点头,“嗯。” 他挑了挑眉,“那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而后清灵便被他拉着出了后院。 “这是……” 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有一个小山坡,坡上白雪消融,独立着一棵没有花叶却分外红艳的大树。 冬日百花凋零,绿叶枯槁,落地归根,可这棵树在这雪白之中,显得分外鲜艳。 那是上开的不是花,而是挂着的一根根红绸。 条条红绸挂满了整棵树,清风徐来,红绸随风而舞,似是要将那心事尽数传达。 “好看吧?我第一次看见时,也是颇为震惊。”叶风生见她有些惊讶,得意道。 “这是棵百年桃树,正如你所见,人们赋予了它一种新的意义,便也有了新的名字。” 清灵猜测道:“姻缘树?” 叶风生点头,“然也。” “百年大树承姻缘,倒也是一番佳话……” 原本一脸正经的男子突然脸色一变,朝清灵凑了过来,“我跟你说,平日里有不少姑娘都来这里写下所愿,系上红绸,明日你带兄长来,定要好好许愿!” 清灵:“……” 他这般撮合叶云知和清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兄长是有多不招女子待见。 清灵红着脸不再理会他,快走几步上了山坡,站在了那棵姻缘树下。 近看更是壮观,入眼满是垂下的红绸,那些藏于心底的人儿和秘密,在此处一一展现。 有多少人,是爱而不得呢? 不知为何,清灵看着这一树寄托相思的红绸,竟生出了这样的惆怅。 “哎,小清灵,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你想看,明日让兄长陪你来便是。” “小清灵?” 叶风生看了看天色,漫不经心地叫了叫她,打算返程。 谁知身旁的女子望着这树像是魔怔了一般,完全不理他。 他蹙了蹙眉,走到她身前,因为身形差别,挡住了她向上看的视线。 “小心!” 在视线被挡住的那瞬间,清灵瞳孔微缩,一把抓住叶风生的肩,朝一旁扑去。 叶风生被扑倒在地,后背摔得生疼,正爬起来了些想要抱怨,就见方才他所站的地方,正冷冷插着一支飞刀。 而倒在一旁的清灵正捂着左臂处,面露痛苦之色。 “清灵,你受伤了!” 清灵看着自己指缝间溢出的鲜血,眉间一沉,随后又继续望向方才所看之处。 一白衣少年正垂眸冷冷地看着她,方才便是这样,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似有千言万语,又好像她单纯的只是他的猎物。 “有我在,你休想再伤她分毫!” 叶风生再不甚观察,此刻也发现了白衣少年的存在,他起身挡在清灵身前,背影决然。 清灵一怔,便听那白衣少年嘲讽地笑道:“好,那我便先杀了你!” 说罢,他扬手一挥,一柄飞刀带着凌厉之意,迅速射出! “叶风生!!!” 清灵瞬间慌了神,眼看着飞刀飞速而来,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拔了头上的发钗,奋力向那飞刀掷去,同时起身挡在了叶风生身前。 利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后分分落地。 闭着双眼不敢面对的清灵和叶风生听见声音,皆是松了口气。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叶风生甚至都不知道清灵什么时候挡在了他身前! “太好了,你没事!” 清灵睁开双眼,见他平安,弯眼笑了起来。 叶风生看到地上的飞刀和发钗,也猜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正打算道谢,却在看向身后时,双眸逐渐瞪大,惊恐至极! 第一百一十六章 青玉竹笛 一黑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清灵身后,手执长剑,毫不犹豫地刺了过来! 清灵见叶风生面上惊慌,又感觉到身后剑风袭来,当即便一掌推开了他,并飞快转身,扬腿利落将刺来的长剑踢开了去。 黑衣男子眼中惊异一闪而过,但很快,他便长剑一挥,再次杀来。 清灵眼神一凌,急急朝后退去。 黑衣男子执剑步步紧逼。 忽然,清灵背后被什么东西抵住,退无可退! 她看着眼前毫不犹豫刺来的长剑,心中慌乱不堪。 今日便要命丧于此了吗…… 就在她要闭眼赴死之时,一长笛从身后飞出,生生截住了那离她毫厘之剑。 而后便有一手覆上了她的肩,周身传来温暖,身后之人一跃而起,带她远离了那危险之地。 与此同时,那长笛与长剑相撞之后,似是被弹开,恰恰落到了身后男子的手中。 “兄长!” 瞬息之间,直到这一系列落定,叶风生才反应过来,是自家兄长来了。 叶云知淡淡看了他一眼,“到我身后来。” 清灵听到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微微一怔,而后才转头向身后看去。 方才护着他的男子,仍是一袭白衣,青竹饰之,此刻正手执长笛,颇有些怒意地正视着前方。 “云知先生……” 经他这么一唤,叶云知似是回神,收回视线的瞬间,敛去了周身所有的敌意,看向她。 可看的并非是她的神情如何,而是她左臂上已经逐渐停止流血的伤口。 “疼吗?” 他长而密的睫毛轻颤,声音温柔,似乎还带着些心疼之意。 就这么两个字,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她的心里,让她红了眼眶。 清灵摇了摇头,“不疼。” “我当是谁,原来,是司寇大人啊。” 叶云知还想说些什么,便听到远处那黑衣男子不怀好意的声音。 此刻,那树上立着的白衣少年已是轻盈一跃,落到了黑衣男子身边,扬了扬手,手侧暗刃泛起寒光,眨眼之间便能取人首级。 “风生,护好清灵。” 叶云知说着上前一步,将清灵护在了身后,并让叶风生将她拉远了一些。 “云知先生……” 清灵虽不想他如此,可也知道,自己此刻,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任由叶风生拉着她后退。 叶云知一挥手中玉笛,眸中又沉了些,“你们是临渊的人?” 这二人出手狠戾,招招致命,见到他也不见半分畏惧。 能在都城这么明目张胆刺杀,并不怕他这个司寇大人的,只能是临渊。 黑衣男子勾唇一笑,“既知是临渊要杀人,大人还要阻止?” 叶云知冷哼一声,“我身为司寇,自当以法为准,以身作则,临渊肆意杀人,本司寇早欲除之而后快!” “今日你二人送上门来,那便留下来,去大狱喝杯茶吧!” 说罢,他脚尖乏力,手间紧握玉笛,朝着那二人冲了过去。 黑衣男子给白衣少年使了个眼色,那白衣少年立马会意,一跃而起,再次落于树尖之上。 “跑?” 叶云知见那白衣少年跃身,当即便要改了方向追上去。 谁知一长剑带着戾气飞快袭来,叶云知用玉笛抵挡的同时,翻身而跃,稳稳落地。 “司寇大人如此心急?” 刚才以长剑拦住他的,正是站在原地毫无动作的黑衣男子。 “不急,你跑了怎么办?” 叶云知眉间一沉,翻转手间玉笛,再次冲了过去…… 清脆而惊心的声音不断的传来,远处的清灵看着那二人交手,一攻一防,一击一挡,看得揪心极了。 生怕叶云知受伤。 可担惊受怕的同时,又些许觉得有些不对。 “云知先生往日与别人交手时,也是这般强势吗?” 也不知是那黑衣男子故意只守不攻,还是叶云知锋芒毕露,两人一时间竟难分胜负。 可清灵总觉得,那黑衣男子游刃有余,好像有意试探。 否则,为何叫那白衣少年在一旁看着,却不出手? 而相比于清灵的不安,一边站着的叶风生倒是在见到叶云知以后,安生了起来。 “放心吧,兄长这是在攻心呢。” 清灵不解地看向他,:“攻心?” “自然,我家兄长能有如今的地位,靠的可不是一身蛮力,而是这儿。” 叶风生得意地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清灵也不知该不该信,再次将视线投向了远处。 看着远处正缠斗的二人,叶风生眉间微蹙,眸中深邃。 “依我所见,那黑衣男子出剑极快,像我这等是有些三脚猫功夫的,定是一剑封喉。” “小清灵你竟能与之交手,躲开一二,这身手,可不是寻常人比得上的。” “我倒是更好奇,小清灵你为何会这般反常。” 从发现白衣男子,到扑倒他躲过飞刀暗器,再到黑衣男子刺来的长剑,一切只发生在几息之间。 她失忆了,却还能有如此快的反应,让他不得不起疑。 清灵闻言,眉头紧锁,却是没有作声。 她知道叶风生的疑虑,可他想明白的问题,亦是她也想知晓的…… 长剑与玉笛相撞,凌厉的冷风四起,二人纷纷后退几步。 叶云知优雅站定,转了转手中精致的玉笛,悠然道:“你还有空试探我?” “听闻司寇大人不配长剑,只有一支玉笛傍身,攻,不伤人见血,守,可护自身安全。” 黑衣男子亦是不慌不忙答道:“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自是要好好欣赏一番这刀剑都伤不了分毫的玉笛。” 叶云知看了树上的白衣少年一眼,从容道:“再迟一些,可就真走不了了。” 黑衣男子挑了挑眉,亦是朝白衣少年看去。 后者凝眉点了点头。 他当即明白,不慌反笑,“司寇大人果真是有人护着,那在下便先行告辞了。” 叶云知笑道:“大狱的茶味道还不错,你可以考虑一下。” 黑衣男子邪魅一笑,没有应声。 扬手之间,利剑入鞘。 他跃身而起,“清灵,我们择日再见。” 白衣男子随后跟上,二人便如此消失在了三人的视线之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 隐藏之毒 “走了!” 叶风生松了口气,“唉,吓死本内使了!” 清灵:“……” 他方才那闲适模样,哪里有半分紧张? 叶云知看了他们离开的方向许久,才收起玉笛,翩翩朝清灵二人走来。 叶风生见他完好无损地走过来,乐呵呵道:“兄长来时可是通知了都城卫?” 叶云知淡淡答道:“来得匆忙,并未通知。” 叶风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傻了眼。 “我见那白衣少年朝市集上望了望,难道不是看到你的随身护卫才有之后反应的?” 叶云知若有所思,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倒是让阿衡在市集之上雇了些人,拿着杂耍用的长戟向这边走来。” 叶风生:“……” “那你还一挑二?好在那黑衣男子没有杀意,又好在他们离得远了,没有细看,否则你我三人,哪是他二人的对手!” 叶云知走到他身前,轻轻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打归打,但脑子还是要活动的。” “我那般强势,定是身后有人,临渊之人一击不杀,便也不会过多纠缠,他们但凡聪明一些,也不敢留下明目张胆的杀了我。” 叶风生捂着生疼的额头,连连后退了几步,嘟囔道:“我也知兄长你向来聪慧无双,但你往前从不做这些挺而走险之事……” 他声音尚小,清灵看着叶云知平安走来,没有刻意去听。 而叶云知听到后,只是浅浅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向神庙后门走去。 “云知先生怎会来此?” 清灵突然开口的一句话,不仅让叶云知止住了脚步,亦让叶风生愣了愣。 叶云知转身看向她,本想说出实情,却在想起早些时祖父对他的叮嘱后,到嘴边的话又改了些。 “阿衡告诉我的,说是看到有两人不怀好意地跟着你们。” “风生并未习武,你又大病初愈,我身为司寇,于公于私,都该赶来。” 清灵皱了皱眉,不知是因他话语中的疏离所痛,还是因臂上的伤口所疼。 她只觉得,此刻竟连头也开始晕了起来。 —— “风生虽然玩闹,但也不会带你去不该去的地方,只不过,你得跟紧些……” “没事,放心出去吧,一切有我。” —— 那些话,是我误会了吗…… 清灵一脸失望的垂了眼,一旁的叶风生却是朝着自家兄长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 说什么阿衡发现的? 他要是不派阿衡跟着,阿衡能自己逛到这里来? 呵,口是心非! “清灵!” 叶风生正在心中腹诽着,却发现身旁的清灵脸色有些不对,身形也有些不稳。 还没等他伸出手去,另一双手已经接住了彻底失去意识的清灵。 “这是怎么了?” 叶风生看着叶云知怀里不省人事的女子,还没等自家兄长回应,恍然大悟。 “那飞刀上有毒!” 叶云知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二话不说,弯身将清灵横抱起来,大步向外面走去…… …… “兄长,小清灵她如何了?” 清灵情况不明,叶云知抱着她就近找了一处医馆。 医馆的老板见是司寇大人,自然是找了处安静的房间让三人落脚。 叶风生看着已经替清灵诊脉许久却一言不发的兄长,在房中来回走了好几遭,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临渊一向手段狠辣,她不会……” 话还未说完,便收到了一记刀眼,叶风生惊异之际,即刻噤了声。 叶云知起身吩咐道:“倒杯水过来。” 叶风生点了点头,倒了水反身端来时,叶云知已经将清灵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只是寻常的毒,吃下清心丸便可解。” 说话的同时,他已从腰间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清心丸,喂到了清灵嘴中,并接过了叶风生手中的杯盏,喂了点水进去。 做完这些后,又将清灵放了下来,好生躺着。 “说起来,小清灵不过一介弱女子,临渊为何会出手想要置她于死地……” 叶风生将杯盏随手一放,正想问叶云知有何猜想,便见他面上没了往日的从容之态。 疑惑道:“既是没有大碍,兄长你为何有些愁容?” 叶云知看了看清灵左臂的伤口,眉间微蹙,“把她从雪中带回来那日,我为她诊过脉,包括养伤的那些时日,我亦为她诊过。” “只是今日我发现,她体内,似乎还有一种毒……” 叶风生惊道:“府中有人对她下毒?!” 叶云知微微摇头,“她的饮食,之前都是我亲自查验,应不会有毒。” “搬去竹苑之后,更是与我同食同饮,不可能会中毒。” 叶风生凝眉猜测,“你的意思是……因为今日的毒,才引出了她往日所中的毒?” “这种毒隐藏极深,若非今日一并毒发,就是我也难以发觉。” 叶云知说着拿了一早便准备在一旁的剪子,剪开了清灵的衣袖,打算为她处理伤口。 “先前我以为是散草的毒导致她失去记忆,毕竟散草确实也有这种毒性,可后来散草毒解了之后,她却依旧不见好转……” “看来,罪魁祸首在这里。” “连兄长都难以察觉的毒……”叶风生沉吟片刻,猛然道:“清灵失忆,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说着本是望向自家兄长,谁知后者却动了动,似是刻意想挡着床榻上的女子。 “阿衡回府拿衣物和斗篷到现在都还未来,你出去看看。” 闻言,叶风生扬了扬眉,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这才转身出去,将门带上。 待叶风生出去之后,叶云知才开始为她处理伤口。 好在只是擦伤,伤口不深,不过因没有及时处理,流了不少血,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叶云知小心翼翼地清理那些血迹,动作轻柔,神情格外专注,仿佛他手中的是稀世珍宝。 等到他处理完后出去时,阿衡已经带着小禾在外面候着了。 至于为何来了不吱声,自然是叶风生不愿他们去打扰。 自家兄长如此宝贝清灵,他定是不能让别人扰了这大好气氛。 “小禾,进去吧。” 叶云知叮嘱道:“她左臂上有伤,你小心些。” 小禾不自觉地紧了紧手上的干净衣物,垂眼不甘答道:“是。” 第一百一十八章 北越临渊 城外密林,一黑衣男子和白衣少年迎风而立。 白衣少年望着神庙的方向,眸中有些许担忧,“也不知她的伤怎么样了……” “哑一,当时你为何不让我出手?你我二人联手,叶云知必死无疑,她又何必再受那些苦?” 身旁的黑衣男子轻轻敲了敲他的头,“当众杀了司寇大人,你将临渊置于何地,又让大将军置于何地?” “大将军既然让她去完成任务,那你我便不能插手,否则,结果你是知道的。” “这等话,日后便不要再说了。” 白衣少年咬了咬牙,“是。” 黑衣男子看了眼白衣少年,冷冷的神情中竟有一丝欣慰。 “你我今日已是违背了大将军的命令,回去领罚吧。” “嗯。” 说罢,一阵风起,再看去,此处已无人影,独留树枝摇曳。 …… 入夜,笛声婉转,却又带着一丝凄凉之感。 清灵便是在这幽幽传来的笛声之中,缓缓醒来。 “这笛声……是云知先生?” 清灵听着这笛声,映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隐隐才看出,这是在相府她自己的房间内。 我怎么回府了? “嘶——” 如是想着,她便想撑着起身,可左臂传来的疼痛让她倒吸了口凉气。 清灵这才想起来,自己白日里受了伤。 那个白衣少年……从未谋面,为何他看我的眼神,却带着忧愁……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吗? 屋外仍有笛声传来,这笛声如有安抚静心之效,清灵听着听着,因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而凌乱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而后起身,走出了房门。 竹苑内有一凉亭,供夏日观星赏月之用。 此时正值寒冬,虽是隔了幔帐,但幔帐轻薄于防寒并无甚用处。 叶云知着白日衣裳,身形单薄,坐在凉亭之中,正吹奏着曲子。 寒风渐起,吹动幔帐,如置身仙境,他却不觉半分寒冷。 —— “小清灵的毒,到底是何毒?” “还不知。” “不知?也就是说,没办法去医治了?” “这种毒除了让她失去记忆外,于她体内并无害处,以我目前的医术,只能竭力试之。” —— 脑海中是回府安置清灵时,叶风生问他的话。 直至周身寒冷被隔绝,笛声骤停,他才回过神来。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清灵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并将手中带着绒毛的斗篷覆在了他身上。 “醒了?感觉如何?” 清灵微微一怔,眼前的男子,总是隔绝一切质疑,只问她好不好。 府中侍儿的传言,相国大人与之的争执…… 她都有所耳闻,可他从来都不和她提起。 若是问起来,也是一句,感觉可好。 清灵在屋内看过自己的伤口,包扎伤口的方法甚是娴熟,处理之人是谁,她不问也知道。 “得云知先生亲自处理,清灵已无大碍。” 听着她语气如此疏离,叶云知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我是医者,有无大碍,只有我知晓。” “坐下,伸手。” 清灵犹豫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坐下让他把脉,反而问道:“今日出现在天尊神庙的杀手,云知先生认识,对吗?” 叶云知见她固执,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是临渊的人。” 清灵蹙眉,“临……渊……” “临渊是北越最大亦是最难铲除的杀手组织,据说,只要他们盯上的人,不出三日,定尸首异处。” 叶云知将手中玉笛置于石桌上,拿起暖炉上的茶壶倒了两杯热茶,示意她坐下。 清灵坐下,“云知先生身为司寇大人,都无法清除?” “临渊的事,要追溯到北越建国之初……” 说到此处,叶云知拿起杯盏,浅抿一口,而后才带着叹惋的语气,说起了许多年前的事。 “当年元三世暴政,各国遗民纷纷揭竿而起,北越地界虽小,却也是先帝和老将军傅合一手打下来的。” “傅老将军去世后,他的独子便承了将军之位,这些年来,为北越南征北战,出了不少力。” 清灵听着,倒觉得不错,“这不是好事吗?” 叶云知看了她一眼,又抬手将倒给她的茶水递到了她手边,见清灵接下,才继续道:“听上去,是好事,但也就是太好了,才生了变数。” “当今陛下继位后,畏惧傅大将军手中兵权,意欲削弱,是故推了祖父出来,与之分庭抗礼。” “安分得久了,总有些人忘了,当初的血腥……” 清灵担忧道:“那相国府岂不是……”处于危险之中…… 叶云知却是笑道:“身居高位,总是要承担常人所不能之事。” “这么多年来,我与风生照样能平安长大,所以你不必过于担忧。” 他虽是笑着,可眸中却是悲恨交加。 只是清灵捧着手中暖暖的杯盏,沉默不语,并未发现他此时的异象。 叶云知见她如此模样,柔声问道:“还想知道吗?” 清灵抬眼,重重地点了点头,“想!” 只有知道了,她才能保护他。 虽然她才智不及他,武功也不如他,可她还是想花尽所有气力去换他平安。 “自祖父重新坐上相国之位后,傅大将军性格愈发狠戾,祖父虽能牵制他一二,但他手握实权,陛下亦不敢去违逆他。” “而除了手上的兵权之外,他手中的另一把利器,便是临渊。” 清灵惊道:“临渊是大将军一手扶持起来的?!” “嗯……正是因此,即使我身为司寇,也无法为北越荡平临渊,那些因反对大将军而惨死的官员……我亦无法还他们一个公道……” 叶云知说着,一向温柔的脸上竟露出了不甘之意。 这是清灵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原来,那个在她眼里运筹帷幄,处事稳重的男子,竟也有无能为力的事。 对啊,他只是一个凡人,他和这世间所有人一样,都是人。 这么多年来,他该经受了多少苦难,才成为今日这般外表温柔,内心坚毅的男子? 若能选择,他应当也是想活成叶风生的样子吧…… 清灵想着,忽而一愣。 叶云知察觉到她不对,问道:“怎么了?” 清灵身形一颤,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眸中湿润,“云知先生方才说,被临渊盯上的人,活不过三日?” 叶云知似是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承诺道:“你的命,是我的。” “今后,我定不会让他们伤你分毫。” 第一百一十九章 知晓心意 冷风袭来,幔帐飞舞。 清灵看着眼前的男子,在心中做下决定,此生,无论结果如何,她定会守在他身边,绝不相负! “阿嚏——” 本是氛围极佳,清灵却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叶云知这时才想到,她将御寒斗篷给了她。 忙在起身之时,将斗篷披在了她身上,不容拒绝道:“时辰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清灵看向他,却有一丝害怕。 他见她如此,展颜而笑,柔声道:“有我在,不用怕。” 清灵看着他,只觉得,这世上怎会有这般温柔之人? 她忽而像是有了勇气,“清灵……不怕死。” “从云知先生赐清灵姓名时,清灵便已抛弃过往……正如云知先生所说,清灵的命,是先生的。” “云知先生若是想要,可随时拿去,所以清灵并不怕死。” 她正视他,忧郁道:“怕的是……清灵死后,再无人愿像清灵这般去保护云知先生……” 虽然一直到现在都是叶云知在保护她,可今日从那两名刺客现身后,她也感觉到了。 失忆之前,她自己的身手,并不弱。 若是多加练习,定能护得他平安! 叶云知听后,眸中复杂,心中亦是暗潮汹涌。 知道前路危险重重,却还愿在他身边,甚至愿用性命保护他的女子,她是第一个。 可他们之间,何来缘分? 他袖间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而后拿起桌上的玉笛,迈步离去。 “夜里凉,你又受了伤,回去歇着吧。” 清灵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落寞了几分。 即便自己这般表露心意,也得不到他半分回应吗? 她自嘲一笑,也对,他是执掌生死的司寇大人,而自己不过是她捡回来的侍儿。 有什么资格,去奢望他能有回应呢? …… 翌日,又是一个暖阳高照的日子。 清灵听着远处传来的热闹之声,又朝书房望了望。 听说一早他便在书房看着卷宗了…… 北越地薄人稀,比不得左右两大国,如今形势愈发严重,他身为司寇,掌一国律法,更是以身作则,心忧天下。 清灵落寞地收回视线,转身朝竹苑外走了去。 “劳驾搭一句,小叶内使可在院内?” 梅园前,清灵想着要不要去找叶风生,恰巧见一侍儿从院内出来,便上前问了一问。 那侍儿打量了她两眼,见她衣着上乘,躬身行了礼,答道:“姑娘可是小叶内使住在竹苑的朋友,清灵姑娘?” “正是。” “小叶内使一早便出门了,但留下一句话,让姑娘去昨日成愿河之处等候,有大礼相送。” 大礼? 清灵微微一笑,颔首道谢,“多谢告知。” 那侍儿行礼后便自行去做自己的事了,清灵一边想着他口中的大礼为何物,一边朝外走去。 才走没几步,便看到几双绣花鞋。 抬眼一看,是几个女侍儿挡在了她面前。 虽然印象中没有见过这几名女子,但清灵还是本着礼貌开口相问:“几位有事?” 其中一长相尖酸刻薄的女子没好气道:“你就是小叶内使的朋友清灵?” 清灵点头,“是我。” “那就对了!”那女子说着,绕着清灵上下审视了起来,“长得还真是一股狐媚之相,我告诉你别以为长得好看就能嫁入相府!” “想嫁给司寇大人的女子不是一方富豪之女,便是王公贵族,你这辈子都比不上!” “哪怕是暖床丫头,那也只会是我们小禾……” 她说着,被清灵正面前的一女子轻声喝住,“秋儿,别说了!” “小禾……秋儿……” 清灵皱了皱眉,这两个名字,像是在哪里听过,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 那秋儿被小禾那么一喝,竟还真闭了嘴,剜了清灵一眼,便回到了小禾身侧。 清灵看着她二人,眉间一沉,颇有些发怒之兆,“你们今日拦住我,便是想说这些?” 那秋儿见了,心中竟生了些惧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反倒是叫小禾的女侍儿,昂首挺胸,笔直而立,甚至还有些落落大方之态。 “小禾前来,只是为了忠告姑娘两句。” “无论是司寇大人还是小叶内使,都是相国大人心尖上的人,更是北越栋梁之材。” “他们二人将来要娶进相府的女子,定然是门当户对,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 “司寇大人待人一向温柔,让清灵姑娘产生了误解,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小禾劝姑娘一句,莫要陷得太深。” “早些离开相府,对你对司寇大人都好。” 这一番言语,还真是中规中矩,苦心之至。 若非前面有秋儿趾高气扬,清灵差点儿还就当了真。 不过,小禾这般柔中带刺,清灵也并非完全没有察觉。 她莞尔一笑,上前一步,“北越甚至是他国,有不少仰慕司寇大人的女子,此事,清灵倒也心知肚明。” “清灵也知,自己身份不明,配不上大人,是以清灵一开始,便也从未想过高攀……” 小禾闻言,眼中的敌意少了些。 秋儿一听,又上前了来,“你知道就好,别整天想着飞上枝头……” “但是……”清灵勾唇一笑,话锋一转,“经你二人今日一番点拨,清灵倒是愈发清醒了些。” “人生在世,若白驹过隙,若不能与自己所爱之人相守,便是白活了这一遭。” “我清灵,仰慕司寇大人,就是要对他说明心意。” “接受还是拒绝,都应司寇大人做出决定,与你们没有半分干系!” 小禾气得瞪大了双眼,一手颤抖地指着她,“你!你……” 清灵眯眼而笑,“我?我什么?” “好你个不知廉耻的贱人!看我不毁了你这张脸!” 那秋儿说着扬手便向清灵扇去。 清灵直直地看着她,眸中没有半分惧意。 这一巴掌如此迟钝,对她来说,拦下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可谁知还没等她出手,身后一阵风起,秋儿扇来的巴掌便被一直玉笛止在了半空。 秋儿看着清灵身后的男子,惊呼出声,“司寇大人!” 第一百二十章 黑暗将至 清灵心中一惊,身形微颤。 还未有什么动作,便听到身后传来带着怒意的声音,“我虽不甚管着你们这些侍儿,但相府也容不下多嘴之人……” 嗓音柔和,神情平淡,可在小禾等人听来,却是惊如雷霆,吓得她们赶紧跪在了地。 “司寇大人……我们并非……” “大人小禾知错!定不会再犯!” “大人饶了我们吧!” “司寇大人……” 这一个个颤抖着带着哭腔连连求饶,不知道的,还以为司寇大人怎么她们了。 叶云知淡淡地扫了几人一眼,“罚三月月俸,望你们牢记今日教训,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三个月的月俸……” 秋儿一听,长脸一耷拉,不满地嘀咕道:“三个月还不重吗……” 说及此处,她逐渐抬起头,阴狠地看向了站在身前的清灵。 而清灵早在叶云知说罚月俸时,便侧身看向了身后的男子。 直至现在,她眸中都是带着异样情绪,看着他,一言不发。 刚才她所说的话,他可是听到了?又听到了多少? 叶云知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不容拒绝地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朝竹苑走去。 丝毫不在乎二人身后那些不甘的目光。 清灵愣愣地被他拉了一路,快到竹苑前,才堪堪回神。 她忽而开口:“云知先生不是在书房内吗?” “看的时间久了,也该出来活动一二。” 拉着她手腕的手明显紧了紧,而后便听到他询问的声音。 “你为何会去梅园找风生?” 清灵见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索性停了脚步。 叶云知向前受阻,转身之际,手中的手腕竟灵活的逃了出去。 他微微一握,手中空荡荡的,便收了回去。 “怎么了?可是有何不适?” 他声音温和,传入耳中,甚是好听。 可清灵却是后退了半步,看着他质问道:“方才清灵所说的话,云知先生可是都听到了?” 叶云知露出了少有的凝重之态,仿佛听到的是北越大案一般。 许久,未听到他的答案,清灵不知怎的,竟气冲冲地转身朝府外走了出去。 叶云知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眉间微蹙,若有所思。 他终是轻叹一声,转身朝竹苑走去,打算让阿衡去守着她。 却还未踏入竹苑,便被一侍儿给唤住。 “司寇大人。” “何事?” “小叶内使让奴转告大人,成愿河畔,有大礼相赠。” 叶云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忙去吧。” “是。” …… 清灵形单影只地走在市集之上,周围人声鼎沸,一派欢腾,可她淡漠地看着这些,仿佛与她毫无干系。 身处闹市,心如孤岛。 “游行了!” “游行了游行了!” 也不知是谁先叫出的声,这声出了之后,此起彼伏皆是相传游行之声。 接着便是偌大的游行队伍缓缓而来。 走在前面的是捧着莲花花灯,衣着发饰皆有百花之象的女子,人们称之为花仙子。 寓意冬去春来,百花盛放,年年安康。 而能被选为花仙子的女子,都是貌若天仙之人。 此刻亦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清灵看着手捧花灯,步履优雅从容的花仙子从面前经过,却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 “无论是司寇大人还是小叶内使,都是相国大人心尖上的人,更是北越栋梁之材。” “他们二人将来要娶进相府的女子,定然是门当户对,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 —— “门当户对……大家闺秀吗……” 舞龙的队伍浩荡而来,清灵却因脑海中回荡着的话语,愈发落寞的几分。 就这么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到了外围,也全然不知。 只是朝着人少的地方低头走去。 “阿烟!你买花灯了吗!” “听说今日会出现百年难遇的日蚀!神庙的小沙弥说,若是能在日蚀之际放下花灯,便能得偿所愿!” “真的吗?等等我,我马上去买!” 花灯? 日蚀? 清灵听了近处两名女子的对话,细眉微蹙,昂首望向空中暖阳。 日蚀吗…… 为何会有一种不详之感…… 空中一只雀鸟飞过,打断了清灵的视线。 她猛然回神,想起了府中侍儿转告她的话,叶风生在成愿河处备了大礼。 “也不知他等了多久……” 清灵念叨一句之后,看了看方向,便往昨日叶风生带着她所去的成愿河段处。 叶风生带清灵来的其实是河畔的一块特地留出的空地处。 空地延展出去,有一条于河面之上的栈道,除了是停船靠岸之处,便是放花灯极佳的地方。 此处虽还有许多人,但相较于追着游行队伍的人来说,还是少的。 清灵刚到空地处,便见叶风生穿过重重人群,跳起来挥舞着手,朝她打着招呼。 “我的姑奶奶,你怎么才来啊!我还想着跟我的青青姑娘去神庙了,再回来等日蚀放花灯呢!” 清灵再走近些,便听到了叶风生抱怨的声音。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手中不停地朝清灵怀中塞了两个物件。 清灵本想询问宋青青在何处,却在看到怀里的花灯时,忘了开口。 怀里的花灯,呈莲花绽开之态,色泽清明,栩栩如生,工艺精致,不像是市面小摊上所卖的花灯。 但她总觉得,这花灯自己在何处见过。 “这可是我求了花仙姐姐,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你一个,兄长一个,趁着日蚀,赶紧许愿啊!” “我先走了!我得去找青青姑娘!” “哎……” 清灵还没来得及说话,叶风生叨叨叨的跟倒豆子一股脑儿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处。 人群涌动,三两下便不见了踪影。 清灵看着怀里抱着的两盏花灯,颇有些无奈。 “我倒是想与云知先生一起放花灯,可他不愿啊……” “而且你连火折子都不给我留一个,便怎么确定我会带吗?” 嘀咕之际,她已抱着花灯踏上了栈道。 许是知道日蚀的人不甚多,亦或许是时辰还未到,总之栈道上的人,稀稀落落的。 清灵便挑了个离岸边远些的位置,将花灯放在手边,坐了下来。 “不知这些花灯会漂向何处……” “能让上天听到我的心声吗……” 将其中一盏花灯搁置在腿上,眺望远方,河流蜿蜒,不知终点。 忽然,周围嘈杂更甚。 清灵仰首望去,暖阳渐弱,黑暗将至……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赌为约 只见那一轮暖阳,逐渐被什么黑色的物体遮挡。 由圆盘变为亏月,不消片刻,已成月牙之态! 天色渐暗,寒风四起。 “快看!太阳被吃了!” “怎么回事?!” “是日蚀吧!” “日蚀了!” “真的是日蚀!” 在一众嘈杂之声中,太阳完全被遮挡住,黑暗降临,笼罩了北越。 坐在栈道上的清灵倒是没有半分惊讶与慌张。 反而从腰间拿出了火折子,吹燃将莲花灯上的红烛点亮。 她左右看了看,周围有零零散散的烛火,应是知晓日蚀成愿一事的人,在此处许愿放灯。 烛光微弱,她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向岸边望去,隐隐约约也看不出谁是叶云知。 也可能,谁都不是。 没有新的人踏上栈道,对她来说,叶云知就是没有来。 清灵垂眼看向手中的花灯,烛光雀跃,与眸中映出细碎的光芒。 可此时她心中却是无比落寞。 愿云知先生身体康健,平安喜乐…… 在心中默念之后,她便打算将花灯放入成愿河之中,可谁知栈道有些许高度,她竟直接触碰不到河面。 清灵皱了皱眉,索性整个人倾身,将花灯放下去。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了脚步声。 也不知为何,明明四周人声鼎沸,可那沉稳的脚步声,却是突破重重屏障,传入了她的耳里。 那人靠近些后,便在她身旁蹲下了身。 清灵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只知是名男子,本想举起花灯照看一二,谁知手上的花灯却被那人给接了过去,而后稳稳地放在了河面上。 花灯顺着河流越飘越远,清灵眼前再次重归黑暗。 可方才男子放花灯时,她看清了一些。 身旁的男子,剑眉星目,薄唇紧抿,面部棱角分明,不带一丝笑意,孤傲冷冽。 他是谁,清灵不知道,但她能确定,他不是叶云知。 强忍着心中的失落之感,清灵正了正身,冷冷问道:“你是谁?” 男子不知是听见她的问话,还是察觉到她言语间戒备的语气,明显怔了一下。 虽然只是瞬间,但清灵还是捕捉到了。 男子没有答话,似是在定定地看着她。 清灵利落起身,后退了一步,“你到底是谁!” 尽管表面上她咄咄逼人地问着,可在她心里,却不知为何,竟对此人毫无抗拒之意。 这一点,让她更慌乱了些。 男子跟着她缓缓站起身,却仍是没有回答。 清灵一览附近,自己在栈道之上,就是再往后退去,到最后也只能是走到栈道的尽头,退无可退。 就在她脑中在想着如何脱身之时,天逐渐亮了起来。 如朝阳初升,视线所及之处,由暗转为朦胧,而后一点点变亮。 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他身材高大,一袭黑袍,衬得整个人分外冷峻。 此刻,他便是直直地看着清灵,目光灼灼。 正是昨日在天尊神庙要置她于死地的黑衣男子! 清灵看着他,脑中似有东西呼之欲出,要炸裂一般。 又是这种感觉! 她眉头紧锁,面露痛苦之色。 男子见状,眸中焦急一闪而过,便要上前来扶她。 清灵还保持着理智,自是后退一步,避开了他伸来的手。 “你别碰我!” 恍惚之间,她仿佛看到了栈道尽头,河岸边上,一白衣男子款款而来。 “云知先生……” 清灵看得不错,正是赶来的叶云知。 他问了那侍儿许久,才知叶风生教清灵也来了此处,便匆匆而来,哪成想半路碰上了日蚀,耽搁了片刻。 等到此处看到清灵时,却见她站在栈道上,神情有些不对,当即快步朝之走去。 黑衣男子顺着清灵地视线朝后看了一眼,勾唇挑衅一笑。 回头之时伸手一把揽过清灵,“跟我走!” 清灵头痛欲裂,还未有过多反应,便被男子抱着一跃而起,直冲河面。 “清灵!!!” 叶云知见状,当即惊呼出声,跃身而起。 可待他落到方才二人所站之处时,终是迟了一步,那黑衣男子早已带着清灵踏水而去。 叶云知眉间一沉,脚尖发力,便要追上去,可岸上却突然传来了惊叫之声。 “啊!” “死人了!” “有人死了!” “杀人了!” 那一声叫喊如石子落入湖面,引起涟漪一般,场面顿时慌乱了起来。 叶云知身形一顿,朝后看去,人群惊起,再无人阻止,只怕会引发更大的动乱,后果不堪设想! 他再向清灵二人望去,那黑衣男子已带着清灵飞身到了对岸,于树枝上站立。 “叶云知,我在枫庄等你。” 黑衣男子丢下这一句话,扬唇浅笑。 猎网已布好,只等猎物上钩。 叶云知虽离得远了,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可他看懂了。 他眉头紧锁,似是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然而也只是一息之间,他转身,折了回去…… “你输了。” 男子放开了一直挣扎着的清灵,淡淡对她道。 后者失去了他的支撑,险些没有站稳。 是头一次站在树枝上不太适应的缘故,亦是看着叶云知转身离去其她于不顾心痛的缘故。 踏水而行时,她看到叶云知追来,拼命挣扎,想脱离男子的控制。 可男子却说,他不会来救她。 清灵不信,那男子便与她打了个赌。 赌赢了,他便完好无损送她回去。 输了,她需自愿跟他走。 她赌,叶云知会来救她。 可她赌输了。 在看见白衣男子转身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输得干干净净。 “是啊,我输了……” 清灵垂眼,遮住了眸中的悲伤,“我早就知道,在他心中,我不过是同寻常人一样,皆为过客。” 前后两次表露心意,他都没有回应,结果如何,她也该猜到了。 纵使在小禾和秋儿面前说着要与心爱之人相守,才算没在世间白走一遭。 可说来说去,不过逞强之语。 她也只是寻常爱慕着他的女子,心中怎会不受伤? 清灵淡淡瞥了一眼对岸,转身对身旁的男子道:“走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包蜜饯 黑衣男子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而后轻身一跃,带着清灵朝远方而去。 叶云知出来时本就带着阿衡,只是人群涌动,半路与之散了。 日蚀过后不久,阿衡便赶到了此处。 没多久,都城卫便闻讯赶来。 好在镇压及时,除了当时的死者之外,没有再出什么乱子。 叶云知和一众人等验完尸后,叫都城卫将死者带回府衙,并通知其家属前来认领。 自己则留在现场,重新审视了一遍,确认没有漏掉什么线索之后,走到了栈道之上。 此刻栈道上早已是空无一人,只留一盏精致的花灯在栈道尽头处。 叶云知眸中沉了沉。 那个地方,应是清灵曾待过的地方。 他看着那盏花灯,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直至花灯前,驻足。 而后望向了对岸,那棵先前站了人的树上,已是人影不再。 叶云知眉间微蹙,神情不明,可心里却是复杂。 复而垂眼,看向了那盏花灯,躬身伸手将之捡起。 忽而,他眼中流光闪过,扬手从中捻出了一张字条。 打开一看,只有短短八个字。 叶御清灵,白头偕老。 叶云知看着这几个字,胸中气血上涌,呼吸之间,竟吐出了一口血。 “司寇大人!!!” 阿衡一直在不远处守着,看见叶云知突然吐血,惊呼着赶紧跑上了栈道。 叶云知身形一颤,手中花灯落地,但那字条却是紧紧地握在手中。 “司寇大人,您这是……” 阿衡小心翼翼地在身后扶住他,欲言又止。 叶云知扬手将嘴边血迹擦拭干净,摆手道:“无事,回府吧……” “可清灵姑娘她……” 阿衡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是在混乱中看到了清灵被一黑衣男子带走。 听见清灵的名字,叶云知心中仿佛漏掉了一拍。 眨眼之间,眼中似有湿润之意。 他仰首望向空中暖阳,因那刺眼的光芒,微微眯了双眼。 “日蚀现,异象生……” “阿衡,你难道忘了,今日惨死之人是谁?” 阿衡眉头一皱,想起了方才躺在血泊中的尸身,没了话语。 叶云知轻叹一声,再次看向清灵消失之处,“北越……要变天了……” …… “你是临渊的人?” 清灵跟着黑衣男子一路向西,走西城门出了都城。 黑衣男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我是或不是,对你来说,重要吗?” 身旁的女子,也不知是执意守信,还是真的被叶云知的举动伤了心,这一路,竟没有半分要逃离的举动。 清灵扯着嘴角笑了笑,“确实,不重要。” 黑衣男子蹙了蹙眉,眸中有些许不悦,冷哼一声,连脚步都快了几分。 清灵见状,不解地打量了他几眼,“喂!你不是要带我走吗!” 黑衣男子没有反应,仍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喂!你到底管不管我啊!不管我,我可就回去了!” “喂喂喂!” 一连叫了几声,黑衣男子都没有反应,清灵像是脾气上来一般,正要继续喊下去,便见他头也不回的掷来一物。 “吵死了。” 在清灵接住的同时,前方传来他低沉而略带嫌弃的声音。 清灵打开一看,竟是一包蜜饯! 北越于左右两大国之间,算是一隅弹丸小国,不仅地少人稀,物产资源也不甚丰富。 蜜饯对于北越来说,还是个稀罕吃食。 就连之前她在相国府养身喝药时,叶云知给她的都是亲手晒制的蜜枣。 不过,到底是堂堂相国府没有,还是叶云知不愿给她,那便不得而知了。 “喂!你哪儿来的蜜饯!” 黑衣男子脚步微顿,很快便如常。 冷冷道出两个字:“哑一。” 清灵没听清,“你说什么?” “哑一。” “是你的名字吗?” 清灵看着手中的蜜饯,心情大好,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好奇怪的名字,还是我的清灵比较好听!” “喂!哑一!你等等我!” “你不是要带我走吗!哪有人丢下要绑走的人,自己走的!” 哑一眉头一皱,沉声道:“聒噪!” “你若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乖乖闭嘴跟你走。” 清灵好不容易才赶到他身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喘着气。 心里却是在嘀咕,怎的像是她自己死气白咧地求着他带她走一般? 哑一打量了她一眼,没有同意,却也没有拒绝。 “昨日在神庙,你为何要杀我?” 她昂首直直看着他,神情认真,目光澄澈。 哑一有一瞬的失神,随后错开了她的视线。 “我若是真要杀你,即便十个叶云知都拦不住。” 说罢,他抽出了衣袖,再次向前走去。 “你怎能如此贬低云知先生,我才不信……” 清灵听到十个叶云知都不是他对手时,颇有些不乐意,可说到一半,才恍然大悟。 “等等,你是说,昨日在神庙,你要杀的人,不是我?!” “哑一!你等等我!你给我说清楚……” 哑一实在被吵得没有办法,不耐烦道:“不知方才是谁说,回答一个问题,她便闭嘴。” “我……” 清灵本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刚才还真说了这话,一时语塞。 而后嘀咕道:“谁知道你会真的回答……” “早知如此我就说所有问题了……” 哑一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去听身旁女子的话语。 突然,他感觉到一丝威胁,下意识地朝左前方一看,眨眼之间,一柄飞刀带着破风之势呼啸而来。 哑一眼神一凌,当即一手将还在碎碎念的清灵揽至身后,一手拔出腰间佩剑。 扬手之间,挡住飞刀,利落收剑。 飞刀落地,斜斜直入土中。 听到兵器碰触的清脆之声,清灵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身前男子抢先一步。 “既然回来了,还不现身。” 话音刚落,一白衣少年翩然出现在了二人身前。 他爽朗一笑,看着清灵道:“我们又见面了,清灵。” 此人正是昨日在姻缘树上与清灵对望的男子。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盲九。”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再赌一次 哑一…… 盲九…… 清灵被二人带到了枫庄,直到夜晚降临,她躺在床榻之上,脑中想着的,都是这两个名字。 她好像听过这两个名字…… 可再多一点,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最后,终于是扛不住一天的心力交瘁,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时间,屋内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声。 忽而,门被打开,一个黑影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带着屋外的寒意。 哑一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女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而后在床榻边坐下。 “明明什么都已经不记得了,为何还能认识蜜饯……” 他伸手理着她额间颇有些凌乱的发丝,似是在喃喃自语。 “不记得也好,你很久之前便不喜欢那种生活,忘了,便忘了吧……” “后面的事,哥哥定会为你一一铺平!” …… 先前清灵还想询问这枫庄到底是何处,如今一连在这待了几日,才发现,不过是城外密林中的一处家院。 因周围种有枫树而得了此名。 不过此时正值冬日,除了枯枝落叶之外,也看不出那些树到底是什么。 哑一和盲九那般说,她便也就那般信了。 毕竟,不过是几棵树而已,骗她又没有什么好处。 此刻,清灵正坐在院中的枫树下,喝着热茶,吃着蜜饯。 “清灵,你在外面不冷吗?” 盲九抱着一摞刚刚劈好的柴,打算放到柴房去,起身发现清灵悠哉游哉地坐在树下的石桌前,便随口一问。 这几日,哑一不知为何不在枫庄,清灵的一切事宜,都是由盲九来负责。 虽说盲九也时常消失不见,但吃喝用度,倒也没有短了她的。 清灵虽还保持着一丢丢警惕,可心里却是实打实的已经把他当做了朋友。 “化雪之后,就不怎么冷了……”突然她双眼一亮,“莫不是春日要来了?” 盲九瞥了她一眼,“这才什么日子,你便想着立春了?” 清灵丢了一颗蜜饯于口中,“前几日我看了一下周围光秃秃的枫树林,待到春去秋来,定是好看的!” 说起枫树,盲九没了之前的嫌弃之色,反倒有些许温柔,“来年秋天,便能看到了。” 来年秋天…… 清灵怔了怔,“我若是走了,秋日到来时,可还能回来?” “你想走吗?” 盲九听到这话,索性就地放下了怀里的柴,走到石桌前同她坐下。 认真道:“你想离开?” 清灵给他倒了杯热茶,没有作声。 但她的神情出卖了她。 “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盲九眉间微蹙,“还是说……你想回到叶云知的身边?” 听到“叶云知”三个字,清灵心中咯噔一声,鼻尖竟酸了酸。 “他那般对你,你竟还要回去?!” 盲九见状,气得将手中的杯盏狠狠地放到了桌上,热茶溅出烫红了他手上的肌肤,他都浑然不知。 “我……” 清灵垂眼,不敢去面对他的目光。 眼前那日叶云知丢下他转身离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虽不甚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可也听到对岸惊叫着杀人了的声音。 “那天……庙会人群众多,突生事端,他身为司寇大人,职责所在,去安抚民众,也在情理之中……” “清灵!” “别人的命是命,你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若我和哑一真有杀心,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吗!” 盲九气急,蹭的站了起来,眼中尽是怒意,只恨眼前的女子,太不争气! “可你们没想杀我……从头至尾都没有想杀我,对吗?” 清灵微微一颤,她也不知怎的,从心底里去看待这二人,总是忍不住全身心的去相信他们。 仿佛体内还有另一个清灵,在告诉她,他们不会害她。 盲九闻言,眼中气愤之意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中一闪而过的柔情,和深不见底的复杂。 “清灵,你有想过,从前……” “盲九。”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冷冷的声音所打断。 尽管两人知道是谁,却仍是寻声看去。 一身黑袍,清冷孤傲的哑一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院墙之上,垂眼看着他二人。 “哑一,你回来了?外面怎么了吗?” 清灵起身,往他站立的方向走了两步。 哑一没有答话,却是清冷问道:“你想回去?” 清灵步子一顿,没想到哑一回来第一句会是这句话。 “清灵只是随口一说,你别……” 盲九见这二人见面便有些不对付,想解围,哪成想清灵一句话,就让这气氛陷入了冰窟。 “你们掳我却不杀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是她一直没有问出的问题,却也是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问题。 之前也不是没想问过,只是看着二人对她甚好,也问不出这样的话语。 也不知今日是不是触及到“叶云知”这块逆鳞,她脑子一热,竟脱口而出。 哑一当空与之对视,并没有回答她。 场间一度沉闷,盲九看着这二人,只觉得脊背发凉。 从前清灵也有跟哑一有见解不同的时候,只是哑一于她如长兄,且有大将军的压力所在,清灵最多哼哼两声,他再哄上一哄,便也就没事了。 如今清灵不记得过往,两人又是敌对的局面,她也就毫无顾忌,与之对峙起来。 盲九正想着能不能借手上被烫红的伤嚷嚷两声时,终是哑一软了心,移开视线,跃下了墙头。 “你想回去,便回去吧。” 清灵和盲九听此,皆是神色一变。 清灵是亦惊亦喜,盲九则全是惊异之色。 哑一接着道:“你我,再赌一次。” “此番死者乃司徒大人,宋全。” “皇帝给了他十日查出真凶,如今,只剩下三日。” “若三日之内,他能抓到凶手,那我便亲自送你回去。” “如何?” 清灵一惊,“什么!只剩三日?!” 哑一勾唇一笑,魅惑而阴冷,“你是对他没有信心,还是觉得,你必定会输?” 清灵眉间一沉,“你就这么确信,我自己走不出这片枫林?” 哑一毫不在意道:“走不走得出,你大可试试。” 第一百二十四章 贵客上门 清灵眉间又凝重了几分。 如果说刚来此处的前两日是她在生叶云知的气不愿自己回去,那后面几日清醒过来后,也该自己寻找离开的办法。 毕竟这二人终究是临渊的人,若是他们改变主意要杀了她,也不过转瞬之事。 自然还是尽早逃离才是上策。 因此清灵曾找借口去枫林转了几圈,饶是枫林此时只剩枝干,她竟也难以找到来时的路。 那时她才明白,哑一和盲九之所以如此放心她随意走动,只是因为凭她自己,根本走不出去! “好!我答应你!赌便赌!” 清灵丢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紧闭房门,以示决心。 盲九见状,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还未开口,哑一的话语便传了来。 “我说过,从前的事,若非迫不得已,不得向她提及半分。” 他语调微冷,听得盲九心中一颤。 “可她如今不愿待在这里,一旦回了去,岂不是……” 心中虽有些怵,但盲九还是想着要说上一说,却被哑一毫不留情地打断。 “盲九,你不要忘了,掳她至此,不过是大将军为了看计划进行是否成功,她迟早都要回到叶云知身边的。” 他说得没错。 此番他们抓她到此,都是大将军的安排。 不过是为了查看叶云知的反应。 如今叶云知只顾着查案,清灵却深陷情网。 哑一恨不得当即出手杀了他。 可他不能。 临渊内部若非情况特殊,不得插手别人的任务。 否则,于任务目标同一下场。 他还有事没有完成,他不能死! “若真的回去了……她还能全身而退吗?” 盲九回首看了眼桌上清灵没有拿进去的蜜饯,喃喃道。 “能否全身而退,只在她一念之间。” 哑一说着瞥了一眼盲九被烫得通红的手,冷嘲道,“怎么,才几天没杀人,连个茶杯都端不稳了?” 竟他这么一说,盲九这才后知后觉的痛了起来。 “我这分明是被她气的好吗!” “都怪那叶云知!事到如今我也不知是该祈祷他来还是不来了,总之,我讨厌他!” 哑一勾了勾嘴角,淡淡道:“放心吧,叶云知会来的。” 盲九吹着自己被烫红的可怜的小手,一时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把手处理一下,别影响出刀。” 盲九一跃再次站上院墙,而后睥睨了他一眼,跃身离去。 “切!关心我就直说,闷声闷气!” “回来也不好好走门,非要跳来跳去!” 盲九捂着自己的手,一边吐槽,一边向屋内走去。 谁知还在半路,便听到一声轻咳。 “咳……” 他整个人一僵,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而后机械般地转过了身。 “妈呀!” 在看到立在院墙之上冷冷看着他的哑一时,吓了一大跳,说话都哆哆嗦嗦起来。 “你你你……你怎么还没走?!” “你该庆幸你杀人的时候话不多,不然,我早该把你从临渊除名了。” 哑一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却带着警告和些许杀意。 盲九回了一个灿烂的笑脸之后,忙不迭地“滚”进了屋。 哑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而后朝清灵房间处望了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枫庄。 …… “哎哎哎!你别动!” “嗷嗷嗷!疼!我能不动吗!” 打赌的最后一日,一清早,枫庄便不得安宁。 清灵看着手中起了水泡的手,心中是想轻些,手上也好像……是轻些。 可这手的主人,却在药膏碰到的瞬间便嗷嗷直叫。 不知道的,还以为清灵在虐待他呢! “姐姐!姑奶奶!轻点儿好吗?” 盲九看着自己悲哀的手,眼泪花儿都要出来了。 清灵表示自己很委屈,“我已经很轻了!” 她要真用劲儿,那水泡,还不早破了。 清灵说完沾了药膏便要再抹上去,盲九又嗷叫起来。 “啊!疼!” 清灵一把放开他的手,怒气冲冲。 盲九本以为她会放弃给自己上药,结果她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抓了几个,一股脑儿塞到了他嘴里。 “闭嘴!” 喝了一声之后,她又执着的给他上起了药来。 也不知是嘴里被塞满了叫不出来,还是被清灵那模样给吓住了。 从那之后,一直到抹完药包扎好,盲九都没有再叫一句。 清灵眼见大功告成,颇为得意的拍了拍手,“好了!” “你看看你这包的……” 话说了一半,盲九便悻悻地住了嘴。 因为,清灵正一脸不悦地看着他。 仿佛他再多说一句,她就能跳起来吃了他一般。 看着清灵垂眼收着桌上的东西,盲九心中想了想。 不对啊,我一个文武双全,风华正茂的好少年,没道理打不过一个失了忆啥都不会的小姑娘啊! 想着他便起了身,趾高气扬地俯视着清灵。 “我告诉你……” 话说到一半,没了下文。 清灵不解地抬首看去,只见他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 盲九眉间微蹙,但很快又恢复了一张笑脸。 “你先把这些东西拿进去,出来时我便给你个惊喜,如何?” 清灵抱着那些医治的东西,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虽是满脸疑惑,却还是乖乖把东西放了进去。 支开清灵之后,盲九纵身一跃,旋转之间,便在院墙之上悠然而坐。 不远处,正有一白衣男子带着一队人向此处寻来。 在看到院墙之上的白衣少年之后,更是坚定了自己的道路,快速向此处前进。 不消片刻,那人便带着一众人等到达了枫庄大门前。 盲九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司寇大人,你这动作还真是慢了点儿。” 叶云知上前一步,高声训道:“临渊在城中混淆视听,你却在此处悠哉度日,可真是狼狈为奸!” 盲九勾唇一笑,分外挑衅,“哦?那说明,我和我的同伴,配合得还不错,便在此处多谢司寇大人夸奖了!” 叶云知不受他激怒,义正言辞道:“不知悔改!今日定将你捉拿归案!” 盲九冷冷一笑,而后翻身落入院中,没等叶云知等人反应过来,便大发慈悲地打开了大门。 并朝屋内唤道:“清灵!有贵客上门,还不出来迎接!” 第一百二十五章 视作恶鬼 叶云知整个人一怔,还未张口,那屋内便传出了声音。 “贵客?” “你不是说要给我惊……” 后面的话还没有问出来,她便行走出了大厅,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庄外的白衣男子。 清灵瞳孔微缩,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院外的男子,一如初见一般,一袭白衣,上有青竹为饰,清清朗朗,素雅却又高贵。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可也正是如此温润如玉的男子,为了一个陌生人,转身离去,弃她于不顾。 “清灵……” 一想到那日自己因命案离她而去,叶云知张了张口,却只是轻轻唤了她的名字。 可就是这一声轻唤,也让清灵心中一颤。 清灵这个名字,是他亲自所取的。 如今,反倒是像一个枷锁,牢牢地拷在了她身上。 清灵长呼出一口气,而后弯眼笑了起来,她红唇轻启,淡淡吐出四字。 “司寇大人。” 叶云知呼吸一滞。 清灵从未这么唤过他。 这四个字,尊卑之别,分外疏离,似要与他划清界限一般。 他正想上前一步做解释,却被人拦住。 “司寇大人,您要找的人,是我吧?” 正是一直在门前看着这二人反应的盲九。 不得不说,哑一对人心看得极为透彻。 先前便料到,叶云知会来接走清灵。 叶云知对她,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若是常人,又何须他亲自前来? 叶云知看了一眼清灵,又瞥向身后的都城卫,正色对盲九道:“死者司徒大人宋全,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于咽喉部,一刃封喉,当场气绝身亡。” “那刃轻盈狭长,极其锋利,是为手边之刃,长携于掌边小指一侧,乃暗杀的不二之选。” “据我所知,北越都城上下,有此利刃和手法之人,只能是临渊盲九。” “当日,你与同党,一人挟持清灵,一人趁机为乱,杀了司徒大人,此罪,你可认?” “认!” 盲九铁骨铮铮一个字,惊到了在场所有人。 尤其是清灵。 “盲九,你说什么?!” 这些日子他们对她如何,她心中再清楚不过。 尽管知晓他们是临渊杀手一事,可仍是心存侥幸。 或者说,她不愿相信,他们是弑杀之人。 盲九睨了她一眼,再次看向叶云知。 “司寇大人既已认定凶手是我,那又何必再问!” 说罢,他手间寒光一闪,掌侧之刃豁然显现,而后以迅疾之势朝叶云知冲了过去。 叶云知站在原地,双目平视,无半分波澜,冷静至极,一副运筹帷幄之态。 清灵眼见着盲九冲了过去,那手中利刃离叶云知只有分毫,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脚下隐隐有了聚集气力,发力便要飞身而去。 可谁知眨眼之间,一柄长刀横在了叶云知身前,挡住了盲九的手间刃。 利器相撞,发出清脆之响,引起无形气刃,激起阵阵寒风。 正是离叶云知最近的一名男子,在转瞬之间拔刀挡住了盲九的攻击。 “怪不得这般淡然,原来是早便有了帮手……” 盲九与那拔刀男子僵持着,还能分心笑道,“好!今日若你能抓到我,所有罪状,我盲九皆不推脱!” 他说着掌间发力,挑开长刀,一掌朝着那人劈了过去! 盲九出招极快,且果断干净,众人反应过来之时,那执刀男子已经飞出去,撞在了不远处的枫树上,失去了意识。 “都卫大人!” “大人!” 跟在叶云知身后一队人当即便慌了,但好歹叶云知还在,只是去了几个人,查看那都卫大人的情况。 盲九收掌之时便后退了几步,此刻看了一眼那不省人事的都卫大人,又缓缓看向叶云知。 神色张扬,语气嘲讽,“看来,司寇大人的都城卫,也不怎么样。” “如此,司寇大人还要缉拿我归案吗?” 叶云知眸中一沉,扬手之间,那一支玉笛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我身为司寇,掌一国之法,法的贯彻,便是为了安国定邦。” “临渊一日不除,北越便一日不得安宁,先抓了你,再一一铲除不迟!” 盲九闻言挑了挑眉,“哦?那就看司寇大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说着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叶云知眉间微蹙,猛然看向了庄内。 “清灵!快走!!!” 清灵还在愣神之际,庄门前的身影一闪,鬼魅般的就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冰冷的利刃抵上她的脖颈,迫使她微微昂首。 清灵感觉到凉意,身子一僵,连呼吸都变得小心了些。 “盲九……” “嘘——不过是借你一用,片刻之后,自会奉还,毕竟赌约输了,我也不敢违背哑一。” 盲九低声耳语,在叶云知看来就像是要对清灵行不轨之事。 叶云知纵身跃入院中,“盲九,你莫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呵……我看,得寸进尺的人是司寇大人您吧!” 盲九眼神一凌,手下用力,“临渊不过是杀了些居心叵测之人,怎就违背大人之法了?” “这宋全于南境借着贩卖官盐私自敛财,司寇大人为何不查?” “我不过是为民除害,何错之有!” 他言语愈发激动,叶云知看着额间竟不自觉冒出了细汗。 他不能再让清灵身处陷阱! “这些不过是你片面之词,司徒大人为人正直,怎会如你所说?” 盲九高声道:“你们官官相护,这才致使百姓报官无门!” 叶云知沉了沉眸子,上前一步,郑重道:“若真如此,我经查之后,即便你为临渊之人,我也必定还你清白,如何?” 盲九讥讽一笑,收回视线看向了身前被挟住的女子,“清白?临渊之人被世人视作恶鬼,还我清白,皆是谬言!” “看来,司寇大人为了我手中的女子,不惜让步……” 叶云知呼吸一滞,仿佛被人戳破了弱点。 清灵亦是微怔。 他在为了我而让步? 盲九拖着尾音,忽而放声大笑。 “那我便将她还给你!” 而后他收回放在清灵脖颈间的利刃,一掌狠狠落在了她的背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 盲九之死 清灵顿时只感后背剧痛,随后这种剧痛便传至肺腑,痛彻心扉。 而她整个人也因那一掌之力,朝前方飞去…… 叶云知见状脚尖发力,跃身将她揽入了怀中。 “云知先生……” 清灵一双细眉因疼痛拧成了一团,说话间还有鲜血从嘴角流出。 叶云知眸中一凌,当即下令,“弓箭手准备!” 此话一出,院墙四周竟都出现了手执弓箭的都城卫,着装整齐,行动迅速。 皆是搭箭挽弓,对准了盲九! “云知先生……不要……” 清灵虽说意识模糊,但也听到了他的话,饶是双眼都疼得睁不开,却还是用力揪着他的衣襟,替盲九求情。 “不要伤害他……” 盲九看着她如此,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他和她算是临渊中年纪最小的二人,尽管经历了那些黑暗与血腥,心中却仍是保持着一丝善良。 当初得到要杀瞑三的任务时,她便是万般不愿。 甚至去求过哑一。 哑一狠狠地将之训斥了一顿,关进黑屋好几日。 出来之后似冷静了一些,才有了之前的追杀。 无心,这次的任务,你真的能顺利完成吗…… 叶云知听见她那话,只感觉到她身上痛楚,心中一横,“放箭!” “不要……” 清灵闻言用尽气力睁开双眼,只见立于墙头的人纷纷放开了手中的弓弦,那白羽飞箭密密麻麻皆朝盲九而去。 “盲九!咳……” 清灵挣扎着过去,却是还未离开叶云知怀中,便急火攻心,再次吐出一口鲜血,而后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清灵!” “清灵!” 两声呼唤一同响起,一声是叶云知的,另一声,是盲九的。 盲九确实未曾想到,清灵能为他如此。 纵使数箭飞来,他的注意仍是放在了清灵身上。 导致一箭先行而来,割伤了他的臂膀,疼痛传来,他才想起去躲这些无眼之箭。 好在他身形灵活,又有手间刃抵挡,这一轮下来,除了一些擦伤之外,都没有别的伤痕。 可眼看着第二轮弓箭就要再次袭来,盲九望了一眼倒在叶云知怀里的清灵,咬了咬牙,决定实行之前的计划。 白羽之箭再次破空而来,盲九抓起院中空置的竹篓,向周围掷了过去。 竹篓挡过一些羽箭,为他制造了一丝机会。 他迅速飞身,进入屋内。 “叶云知,今日,我们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叶云知一听,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他进入的那间房屋以迅雷之势,燃起了熊熊大火。 那些于院墙上的都城卫一下子失去了主意,一男子带头问道:“司寇大人,这……” 叶云知左右看了看,朗声道:“院中有井,速速救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现下正值冬日,枯木繁多,段不能让火势蔓延到院外!” 说罢,便弯身横抱起清灵,转身走出了枫庄。 “你们几个,先带着都卫大人回府养伤吧。” 在吩咐了照看那长刀男子的都城卫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眼前是落叶枯枝,身后是熊熊大火。 就在这时,冷风四起,叶云知忽而感到额间一凉。 他昂首看去,空中竟纷纷扬扬地飘起了纯白的雪花,就像是在为那场大火哀鸣。 他侧身看了眼雪下的枫庄,凝眉回身,紧了紧怀里的清灵,再次举步离去。 …… 清灵醒来时,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双眼开合了好几次,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我这是……在竹苑自己的房内? 意识到这个问题,清灵瞬间清醒,坐起了身。 记忆回溯,她想起了晕倒前发生的事。 数支羽箭齐齐射向了盲九! “盲九……” 清灵轻呼着起身走到门前,想要出门去,却发现打不开! 再次尝试,仍是打不开! 清灵皱了皱眉,跑到窗户处,想要开窗出去,可窗户却也无法推动半分! “咚咚咚!” “有人吗?开门啊!” “咚咚咚!” “云知先生!开门!” “谁能给我开开门!” 毫无办法的清灵只能又回到了门前,一边敲门,一边叫喊着。 希望叶云知或者阿衡能听到,为她开门。 可这时的她,没有想过,她为何会被关在这里,又是谁把她关在这里。 突然,清灵察觉到有人影在门外。 她心中一喜,“云知先生是你吗?” 那人没有作声。 清灵心想难道不是,那便是阿衡了! “阿衡?阿衡!快给我开门!” “云知先生?呵……叫得可真是亲热。” 清灵闻声一怔,这哪是阿衡,明明是位女子!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竹苑!” 竹苑侍儿都不多,除了她,根本就没有女侍儿。 等等,这个声音…… “你是小禾?” 屋外女子似是轻轻笑了笑,“还算清灵姑娘不健忘,正是我。” 清灵顾不得她言语中的冷嘲热讽之意,一心只想着出去询问盲九的情况。 “小禾,你先放我出去!我有要事要去见司寇大人!” 小禾瞥了一眼屋门,冷讽道:“出去?放弃吧,我是不会放你出去的。” 清灵急切道:“小禾,你放我出去,司寇大人不会怪你的,若有事我一并承担!” “司寇大人?”小禾细细品味了这四个字,而后问道,“清灵姑娘便不想知道,是谁将你关在这里?” 清灵心中咯噔一声,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听到里面没了动静,小禾脸上笑意更甚。 “清灵姑娘向来聪慧,想是已经猜到,关你的人是谁了……” “你想的不错,正是你心心念念的司寇大人啊!” 清灵身形一颤,险些没有站稳。 果然…… 这竹苑只有他能做主! 能将她关在这里的,也只有叶云知一人! “为什么……” 小禾细细听了听屋内的情况,猜到清灵定是震惊不已。 越发得意道:“听说你是大人从城外带回来的,我也不妨告诉你,那个地方,在大人回来之后,便烧成了灰烬!” “而那个杀了司徒大人的凶手,亦死在了大火之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就此离府 “不可能……” “不可能!那时根本就没有火!” “小禾,你先放我出去!” “我要找叶云知问个清楚!” 清灵越发用力地拍起门来,掌心被拍得通红,也全然不知。 她只想出去。 她不信! 不信叶云知会将她关在这里,更不信盲九会死在大火中! “清灵姑娘,司寇大人派我来专门守着你,让你在房中闭门思过,你便安心待在里面吧。” 清灵拍门的动作慢了下来,冷静道:“小禾,你真的不愿放我出去?” 门外传来小禾不咸不淡的声音,“清灵姑娘,这是司寇大人之命,我不过是个侍儿……” 清灵得到答案,长呼出一口气,没有再去听她后面说什么,反而在屋内思考了起来。 在枫庄时,盲九曾亲自承认那些罪状。 虽说带着一些恼怒之意,但他身为临渊的人,手上沾染鲜血定是无疑。 死者是于云知先生官位相当的司徒大人…… 也就是说,庙会那日要么是为了顺利掳走我,杀人引起动乱;要么便是为了杀掉司徒大人,才故意掳走我! 我不过是个没有名姓不知身份的女子,而司徒大人位高权重…… 那只能是后者,如此说来,哑一带走我,是为了让云知先生分心? 可云知先生并不曾将我放在心上…… 思及此处,清灵心中又低落了几分。 等等,司徒大人? —— “好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来看一位姑娘的!” “是司徒大人的长女,宋青青,这青青姑娘可谓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 往日于叶风生在三省书院那棵歪脖树上的对话,一闪而过。 清灵恍若慌了神。 小叶内使心悦的女子,正是司徒大人宋全的长女,宋青青! “不行,不管是为了盲九还是小叶内使,我都要出去问上一问!” 清灵做下决定后,看了看屋内的物品。 刀剑之内的东西是没有了,屋门凭她的气力也难以打开,那就…… 清灵的视线落在了桌旁的四脚圆凳上,而后她眉间一沉,双手拿起了其中一个,朝窗户走去。 在离窗户大概一两尺的距离时,奋力将之砸了过去。 守在门外的小禾听见动静赶紧跑向了那处,发现那窗户破了个大洞。 周围是各种木块碎屑,却不见人影。 “清灵姑娘?!” 小禾探头朝里面看了看,发现屋内没有了动静。 而后忙反身回来打开了房门。 在屋内查探了一二,发现里面确实没了人! “糟了!” 小禾神情一慌,转身便朝外跑去。 本想去找叶云知,恰好在刚出竹苑时,便看到叶云知带着阿衡走了过来。 “司寇大人,清灵姑娘她……” 她焦急着想要告诉眼前的白衣男子,却被身后一个声音所打断。 “我?我怎么了?” “我跑了?” 小禾一愣,侧身看去,只见清灵款款而来。 她莞尔一笑,笑中却带着些敌意,“小禾姑娘,我不是在这儿好好的吗?” “你……你方才并未出……” 小禾看着出现在身后的女子,连说话都变得结巴了。 忽而又想到叶云知在身后,嘴上一顿,没敢再往下说出去。 清灵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原来,把我关在房内,不放我出来,是你自作主张啊!” 女子笑得温柔,可小禾却是如置冰窖。 “我……我没有!” “司寇大人,你别听她胡说!” 她想解释,却发现之前的话语,无一不在印证清灵说的话是真的。 叶云知没有下达将清灵关在房中的命令,他让她来竹苑,都是为了好好照顾前者。 “阿衡。” 叶云知何等聪慧,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事情如何,他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阿衡会意上前将小禾领到一边后,他便直直朝着竹苑内走去。 “小禾姑娘,去账房领一个月月俸之后,便自行离开吧。” 阿衡跟在自家大人身边久了,他的一个眼神,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此刻已是劝着小禾离开。 小禾呆愣了片刻,而后瞬间红了双眼,乞求道:“阿衡,我求求你了,帮帮我吧!我不想离开相府!” 阿衡看了一眼叶云知的背影,很是为难。 “小禾姑娘,这我真的帮不了你,你也知大人是司寇,向来都是说一不二,你便走吧!” 小禾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阿衡,我……” 话被截断,是站在竹苑院中的叶云知。 但他说话的对象,却是站在一旁听这二人来回的清灵。 “清灵,你还站着做什么?” 被唤到的女子似是现在才回过神来,淡淡扫了一眼小禾之后,扭头便跟了上去。 小禾虽说并未酿成大祸,但这种使小绊子的人,是清灵打心里厌恶之人。 她自然不会有任何怜悯之心,更不会替她求情。 世间残酷,这一点,清灵很清楚。 小禾在看到清灵扫过她的那一眼之后,心中如被重锤砸过。 她知道,没有人会替她说话了…… 竹苑书房。 “你找我有事?” 叶云知轻轻看了她一眼,便在桌案前坐下,埋首在桌上的卷宗内。 之前只想着找他问清楚,而今他就在眼前,可看着他这般操劳的模样,清灵忽然没了主意。 “身体感觉如何了?” 叶云知见她没有出声,再次问道。 “感觉……”清灵试着深呼吸了几次,身上并无疼痛之处,“并无大碍。” 可她心中却是好奇。 盲九的那一掌,分明将她劈出了内伤,如今背部没有半分疼痛,身上也没有什么不适。 “那便好。” 叶云知仍是没有将视线移开卷宗,“若是没有其他事,便回房好好休息吧。” “对了,方才我看见窗户坏了,等下我会命阿衡去修理,你先在厅中待上一待。” 清灵咬了咬唇,认真道:“云知先生。” 叶云知听她声音不对,终于抬起了头,郑重看向她,“嗯?” 清灵隐于袖间的手紧了紧,将问题问了出来,“司徒大人一案,眼下究竟如何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番心意 叶云知放下手中卷宗,看着清灵的双眸无波,却如深潭难以看透。 “这件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清灵皱了皱眉,倒是没有想过,他会直接这么回答。 “还是说,你在意那个盲九?” 清灵看着这样的叶云知,觉得有些许陌生,她反问道:“云知先生便一点都不关心我在枫庄时如何吗?” 叶云知淡淡道:“我只知道,你现在站在我面前,完好无损。” 完好无损…… 清灵看着他,面上毫无波澜,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坐在桌案前的男子,丰神俊朗,智计无双,待人一向温柔,说着让她误会的话语。 在她以为他是在乎她的时候,却又一次又一次在冥冥之中将她推开。 就像明明知晓她的心意,却从不允半分回应。 就像那日,终是丢下她转身离开。 清灵定了定心神,不再去想那些,转而道:“盲九他……死了吗?” 叶云知看了她一眼,复而拿起了桌上的卷宗翻看,嘴上轻轻吐出两个字,“死了。” “是他自己在屋内点火,烧死的。” “尸骨无存。” 清灵心中一颤,险些没有站稳。 “他……他真的是……杀害司徒大人的真凶吗?” 叶云知答道:“是。” “我……” 清灵正欲说话,却被叶云知一语道破。 “你不信?” “种种证据皆指向他,他死前更是以你作为逃生之法,如今畏罪自杀,倒也算结了这个案子。” 他说着若有若无的叹了一声,看向清灵时,神情认真,眸中甚至有些压迫之意。 “清灵,你记住,无论何人问起,你都是被胁迫的。” 清灵虽说失去了记忆,但听及此处,也该明白了什么。 不管盲九是不是凶手,在世人眼中,他便是。 有人希望他是,他便是。 甚至,有人想说,她是与盲九一伙的,想借此来动摇相国府。 “咚咚咚!” 清灵还不知该说些什么,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之声。 叶云知似乎知道是谁,问也没问,便让他进来了,“进。” 得了准许,门外之人推门而入。 原来是阿衡。 阿衡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清灵,之后才对叶云知道:“司寇大人,已经处理好了。” 叶云知应道:“嗯。” 清灵也不难明白,应该是指小禾一事。 阿衡再次看了一下清灵,吞吞吐吐道:“还有……时辰差不多了……” 叶云知眉间微蹙,转眼又恢复如常。 他放下手中卷宗,看向清灵,“我还有要事,司徒大人一案,你若还想谈,待我处理之后,再与你细说。” 清灵闻言,垂眼颔首,没有再说话,静静地退了出去。 阿衡看着清灵离开,并带上了房门,这才忧心道:“大人真的什么都不对清灵姑娘说吗?” “相国大人今日可是发了好大的脾气……” 叶云知扬了扬手,一副不必再劝的模样。 “我执意如此,祖父生气也在情理之中,气过了,便好了。” “你也说了,时辰已到,该受的,还是得受着,走吧。” 他说着起了身,仿佛即将要面对的,不过是件寻常小事。 阿衡叹了口气,这司寇大人为清灵姑娘操碎了心,可清灵姑娘却是毫不知情,反倒还有些误会,看得他这个旁人着实着急。 叶云知走了两步,又撤回身,“对了,派人去将……” 他话还只说了一半,便被阿衡机灵的接了过去,“方才已唤人去修那窗户了。” 叶云知浅浅一笑,“那便好。” 阿衡撇了撇嘴,也没再说什么,跟了上去。 …… 清灵离开书房之后,径直走出了竹苑。 不是气的,是急的。 司徒大人是宋青青的亲生父亲,在庙会那日遇害,叶风生那时又去找宋青青…… 虽说这个宋青青她只在三省书院见过一个背影,但从叶风生眼中却是看出,他对她的心意,是真的。 宋家有难,叶风生难免伤神。 “请问……” “清灵姑娘?” 清灵在梅园前往里看了看,里面有一侍儿正背对着她扫着地上的积雪。 她出声之后,那侍儿转身一看,发现恰好是上次那位。 “是你啊!” 那侍儿微微垂首,“清灵姑娘可是来找小叶内使的?” 清灵点了点头,询问道:“他……可在?” 那侍儿脸色变了变,先是想到叶风生的情况,脸色沉了沉,随后又想到清灵是来看他的,松了口气。 “在!小叶内使已在房内待了好些天了,虽然在相国大人和司寇大人的要求下能吃点东西了,可一直都闷闷不乐的!” “恰好姑娘你来了,快去看看吧!” 在确定清灵是来探望自家大人之后,他自然熟络了许多,将心里话也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小叶内使自从庙会起始那日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起先我们以为是因为他没能与心心念念的宋姑娘一起逛庙会。” “后来才知道,原来司徒大人他……” 那侍儿边说着边带清灵朝叶风生住处走去,说到此处还顿了一顿。 “唉,司徒大人也算一介清官,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就连宋姑娘也不知所踪。” 清灵眉间微蹙,“宋青青不见了?” 那侍儿点点头,感叹道:“是啊,听说恰好是庙会开始那日失踪的。” “好好的宋家,如今已是树倒猢狲散,只有小叶内使还遣了园内侍儿去到处寻她。” “可这人海茫茫,又过去了这么多日,哪是说寻便寻得到的……” 宋青青真的不见了?! 还是在司徒大人遇害那日消失的? 清灵听着这些话语,脑海中却是奇怪极了。 总觉得此事不简单,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漏掉了什么。 “说起来,清灵姑娘还是司寇大人从凶犯手中救回来的。” “好在姑娘平安回来了,不然司寇大人都该着急坏了!” “我虽侍奉小叶内使多年,对司寇大人了解不如阿衡,但也是头一次见司寇大人这般着急一位女子。” “还望姑娘莫要辜负了司寇大人的一番心意……” 第一百二十九章 风生诉意 那侍儿自顾自地说着,全然不知清灵在听到他说起叶云知如何时,早就停下了脚步。 她幽幽问道:“你说什么?” “司寇大人怎么了?” “清灵姑娘不知道?”那侍儿见状恍然大悟,忙掌了自己的嘴,“呸呸呸!是奴胡言乱语,姑娘莫要当真!” 清灵眉间沉了沉,有些质问之意,“司寇大人到底如何?你为何会那般说?” “你被临渊的人掳走那日,兄长是被阿衡背进府中的。” 清灵闻声一怔,远远便看到青丝凌乱,面色枯黄,衣衫不整的模样。 明明离叶风生所住还有一段距离,可叶风生如有感应一般,开门走了出来。 “小叶内使!您终于肯出门了!” 那侍儿见到叶风生出了房门,顿时喜笑颜开,“我即刻便吩咐后厨去弄些吃食!” 清灵看了看他颓废的模样,轻声吩咐道:“再烧些水吧。” 那侍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给叶风生准备的洗漱沐浴的水。 而后连连点头,脚下生风的出了园去。 那侍儿离开后,院中就只剩下了清灵和叶风生二人。 清灵本是来看看他的,可在见到他后,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毕竟,宋全已死,宋青青失踪。 她最后说出口的,只有淡淡一句:“你……还好吧……” 叶风生扯了扯嘴角,“死不了。” 说罢他转头看向自己身后乌烟瘴气的房间,放弃了让清灵进去小坐这个想法。 领着她在院中的凉亭内坐了下来。 清灵看了看四周,没有一个侍儿,问道:“宋姑娘还没有消息吗?” 叶风生疲惫地摇了摇头,“兄长也派了都城卫去寻,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听说她失踪时贴身女侍儿被人打晕了,她向来金贵,也不知,如今在何处受苦……” “虽未曾见过宋姑娘模样,但好歹也是瞧了身形的,观之窈窕,少年可求,想来也是吉人自有天相。” 清灵语气平缓,说出的话沉着有力,“再者,你若是真的放心不下,也得先顾好自己,不然找到了她,谁来照顾?” 叶风生看着她笑了笑,“你说的话,还真是和兄长所说,一模一样。” 若说前几次他提到叶云知,清灵因为担心前者而没有注意,此刻他这般说,她想逃避也不行了。 况且,叶风生不久前所说的话,着实让她担忧。 “你之前说,阿衡背着云知先生回的府,这是为何?” 叶风生低声道:“因为你啊……” 冷风四起,白雪再度降落。 清灵却不觉寒冷,脑海中,只有他说的这句话。 “兄长昏迷了整整两日才转醒,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你的情况。” 叶风生看她这反应,心中腹诽了自家兄长几句,继而道:“兄长那日并非是丢下你不管,他其实、其实……” —— “不管她从前是何种身份,如今的她,只是清灵。” “风生,从前的事,便不要告诉她了。” —— 在从阿衡口中得知当时的情况后,又在自家兄长手中发现了花灯内他替二人写的灯愿,瞬间便明白了所有。 其实在知道清灵的存在时,他便私底下问过叶云知,清灵的来历身份。 只是叶云知总是避而不答。 这次在他醒来后,叶风生仍是询问了许久,却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在叶云知从临渊手中将清灵带回来时,叶风生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耳畔还回荡着那日叶云知醒来后所说的话,叶风生“其实”了好几声,最终还是放弃了说出来。 自家兄长说得没错,眼前的女子,是清灵,也只是清灵。 清灵见他吞吞吐吐,急问道:“其实什么?” 叶风生灵机一动,半真半假道:“虽然我也不知为何,但临渊那二人,似乎对你没有杀意,哪怕是第一次的天尊神庙的争斗,要杀的,也是我和兄长。” “那日兄长便是知晓他二人不会对你如何,加上他官职在身,不得已才做出了那样的抉择。” “你被抓走之后,他急火攻心,昏迷了两日,醒来后便动用都城卫去寻找什么枫庄所在。” “当时我不懂,直到见他抱着你回来,才明白,枫庄,是他们囚禁你的地方。” 叶风生说着,忽而神情格外认真,“清灵,兄长虽待人温和,但他待你终归是不同的。” “这须臾二十又一年,他从未像如此这般,待过一女子。” …… 那日,两人聊了许多。 再后来,那侍儿回来了,也不知是不是跟清灵聊过之后,叶风生心里好受了些。 总算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 而清灵在叶风生去洗漱时,便回了竹苑。 之前叶云知说,让她等他回来,再聊司徒大人一案。 可清灵这一等,便是半月都没有见到叶云知的人。 竹苑仍是如常,却又多了几分清冷之意。 清灵去书房和叶云知住处看过,他并未回来。 她心下疑惑之际,便在竹苑四处逛了逛。 直到…… 她竟在竹苑深处发现了一方“庖厨”。 厨中没有一人,却有制作糕点的木制模具。 那模具清灵看了许久,才发现究竟在何处见过。 是叶云知给她的梅花糕! 当时她便奇怪,为何自己那时在府中后厨,却没有看见叶云知拿任何东西,那梅花糕从何处而来? 叶风生看到梅花糕时又那般惊异。 她怎会想到,那梅花糕,是叶云知亲手所做! 都说君子远庖厨,他却为了她,不惜下厨。 清灵鼻尖一酸,湿润了眼眶。 叶风生那句,“他待你终究是不同的”此刻想起来,许多细节之中,都是叶云知待她不同的体现。 背她回府,亲自照顾,亲手做蜜枣和梅花糕,花时间陪她闲聊,什么时候问起来都是一句,问她身体可好的话…… 云知先生,原来,我竟错过了这么多…… “清灵。” 身后传来淡淡地呼唤。 清灵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去。 身后的男子在见她神情时,眸中惊讶一闪而过。 他温柔一笑,如沐春光,“傻瓜,你怎么流泪了?” 第一百三十章 忧天下忧 “梅花糕……” 清灵愣愣的,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站着的人,是半月未见的叶云知。 他似乎清瘦了些,可眸中柔和清明,又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叶云知笑道:“梅花糕是母亲在世时,亲手教我做的。” 母亲说,梅花坚毅,若碰上想一生相守之人,便可做与她吃。 情坚不催。 自然,叶云知定不会将这些说清。 “后来风生爱吃,便时常做给他吃,你不必太过介意。” 原来如此…… 可那也是待她极好的! 清灵收了收眼泪,弯眼而笑,“多谢先生!” 叶云知无奈笑了笑,“谢我做甚?” “云知先生待清灵极好,清灵自然该谢上一谢!” 也不知是叶风生的那些话让她茅塞顿开,还是突然见到叶云知有些欣喜。 总之,清灵当下心中清清朗朗,眉眼之间都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叶云知看着她如此,心情似也被她感染了一些,舒眉浅笑。 “云知先生喜欢吃些什么?” 清灵看了看日头,估摸着到了吃饭的时辰,问道。 叶云知猜到了她问此话的含义,不过他并不想她去沾染厨中尘烟。 反而问道:“你想吃什么?” 清灵哪里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没了话语,“我……” 叶云知温柔一笑,“我听风生说,你一直想出去逛逛,恰好我今日得了空,便带你出去散散心。” 清灵眼中闪着细碎的光,朝着他走了几步,激动道:“真的?!” 叶云知温润说着,但看着她朝她奔走过来,整个人却是下意识地朝后倾了倾。 “我何时骗过你?” 清灵虽是察觉到他那丝毫的动作,但也只以为是男女之别,便也没有过多在意。 倒是问起了叶风生,“那……要叫上小叶内使一起吗?” 叶云知鲜少地挑了挑眉,笑得别有深意,就像一只算尽世事的狐狸。 “你可以去问问,不过他应该不会去。” 清灵喃喃道:“是吗?” 后来清灵当真去问了叶风生。 别说去了,叶风生在听到自家兄长要带她出去之后,义正言辞的便拒绝了她,还一个劲儿的给她支招。 比如叶云知喜欢什么香啦,所用笔墨一向在哪里买啦,讨厌什么口味的菜食啦…… 要不是清灵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怀疑叶风生能拖着她说上整整好几日。 而后叶云知便带她去了一家颇有名声的酒楼。 清灵美滋滋的饱餐一顿后,和叶云知漫步在都城市集之上。 “听小叶内使说,云知先生喜欢用浮生记的凝神香?” 叶云知宠溺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应声,“嗯。” “香味淡雅,清心静神,你若喜欢,也可试试。” 清灵笑了笑,“不了不了,清灵只是随口一问。” 而后小声嘟囔道:“浮生记的凝神香可贵了,我可买不起……” “难道我去偷师然后做给先生……” 正嘀咕着,就听见叶云知问道:“你在说什么?” 清灵吓了一跳,忙道:“啊?没有没有!清灵在想,云知先生身为司寇,着实辛劳了些。” 说起司寇之职,叶云知眼色沉了沉。 他突然道:“前几日我去查了司徒大人在南境私自敛财一事……” 清灵心中咯噔一声,便听到他继而道:“他说得没错,这件事,是真的。” 她闻言,脚步一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敛财一事是真,那么盲九杀掉他,是否也是情有可原? 更有甚者,万一宋全真不是盲九所杀,又该如何? 盲九他已经…… 叶云知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两句话,在清灵的心中牵起了汹涌波涛。 “那、那盲九他……” 叶云知亦停下脚步,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清灵,盲九死了。” “宋全也是他亲手所杀,况且,他是临渊之人,涉及案件并非只有这一例。” “能如此死在大火之中,也算是他最好的结局。” 清灵眼眶一红,仍是不愿相信那个在枫庄活蹦乱跳,与自己斗嘴的白衣少年说没就没了。 “清灵……” 叶云知见她伤神,有些于心不忍,正欲说些什么,清灵猛然昂首,直直对上他的视线,目光灼灼。 她问:“那日在枫庄,他的那一掌,其实什么伤害都没有,对不对?” 她也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日盲九以她做要挟时的话语。 他说,只是借她一用,定不会伤她。 盲九身为临渊之人,出手狠辣,这一点,清灵早在初见那日便已知晓。 在枫庄时,他若真想伤她,那一掌,便可直接要了她的命。 可她醒来后,什么事都没有。 就算叶云知医术了得,也不可能这么快便痊愈。 那么就只剩下那一种解释! 叶云知抵挡不住她的目光,皱眉点了点头。 “云知先生之前同我说,被临渊盯上的人,不出三日,便会死于临渊之人的刀刃之下。” “可我在枫庄同他们相处的那几日,却跟传闻中听到的不尽相同……” 清灵垂眸说了两句,复而抬眼看向他,“云知先生,他们可是有难言之隐,才会成为人们口中十恶不赦的妖魔?” 叶云知眸中坚定,认真道:“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可即便再不得已,也不能成为他们杀人的理由。” “清灵,我只望你好好活着,不论有多艰难,都不要像他们一般,去成为恶人的爪牙。” 清灵看着他漆黑的双眸,如置身漩涡一般难以脱身。 可她又总觉得,他在透过她,去看另外一个人。 这番话,为何要说给她听? 因为盲九的悲惨结局? 还是因为临渊难以铲除? 甚至是担心她心地善良被人利用? 清灵感觉,都不是。 这话就像是在告诫盲九,告诫哑一,不要再成为大将军的鹰犬一样。 可她终是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愣愣地点了头。 她说,“清灵此生,只随云知先生,忧天下之忧,乐天下之乐。” “云知先生若是愿意,清灵定会常伴左右,成为先生荡清天下不平事的臂膀!” 第一百三十一章 凝霜楼阁 叶云知闻言,反而舒眉笑了起来。 清清朗朗,好不安逸。 清灵有些不解,她说的话,有何处能引得他如此发笑? 叶云知扬手揉了揉她的青丝,“我不需要你忧天下忧,你啊,只需要管好自己,不要乱跑就行了!” 清灵小嘴一撅,“清灵哪有乱跑……” 叶云知垂眼一笑,迈步朝前面走去,“好,没有乱跑,一直安安静静待在我身边就好。” 清灵身形一颤,她听到了什么? “云知先生你方才说什么?” 叶云知侧头轻声道:“你不是想逛逛吗?还不赶紧跟上?” “来了来了!” 清灵一听,喜上眉梢,连蹦带跳地朝叶云知跑去。 之后,叶云知还真是带着她好好的逛了逛都城。 从相国府开始,到市集之上,到成愿河放花灯,再到天尊神庙…… 虽然没有庙会那几日热闹,但都城还是热闹非凡。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叶云知带着清灵逛的,正是叶风生在庙会前一日带着她走过的路线。 总之清灵这半日下来,玩得还算心情舒畅。 此刻正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跟叶云知走在返回相府的路上。 叶云知看着清灵十分满足的模样,问道:“你似乎格外喜爱甜食?” 清灵正往嘴边送糖葫芦的手顿了顿,但只是瞬间,随后又塞了一个进去。 含糊不清道:“我也不知为何,看见甜食就想吃。” 她的脑中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趋势着她,去买甜食,去吃甜食。 就像众生皆苦,唯有甜食方可解救一二。 叶云知却叮嘱道:“甜食虽好,但吃多了,容易坏牙……” “知道了知道啦!” 清灵说着知道了,却还是忙不迭地吃了一个糖葫芦。 叶云知无奈地摇了摇头,便也由着她去了。 两人走着,忽而到了一处分外热闹之地。 因返回之时,与来路不同,是以清灵也并未走过这条路。 对这突如其来的热闹便好奇了些。 “凝霜阁?” “云知先生,这凝霜阁是何处,好生气派!” 远远的清灵便看见了一座金碧辉煌、与两旁的屋舍完全不同的楼阁。 楼阁高处有一牌匾,上书:凝霜阁。 此时,阁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清灵看着,跃跃欲试想去凑个热闹,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叶云知在听到“凝霜阁”三个字时,脸色沉了几分。 “云知先生?” 清灵扯了扯他的衣袖,发现他毫无反应,正打算询问怎么了,就见一着装规制的男子走了过来。 那男子气势威武,腰间别着长刀,清灵皱了皱眉,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司寇大人,发现宋青青的踪迹了。” 男子双手握拳,微微躬身,对着叶云知礼貌道。 清灵忽然想起来,这便是那日在枫庄,跟在叶云知身边,为他挡利刃的男子。 叶云知亲眼看着男子从凝霜阁方向走过来,心中也有了猜测。 淡淡道:“去叫都城卫过来,彻查凝霜阁。” “是!” 那男子沉声应答之后,似是不经意地瞥了清灵一眼,而后便离去了。 “宋姑娘?!” 待那人走后,叶云知将视线落到了凝霜阁上,愣神之际,便听身旁的女子惊呼出声。 本以为她是听到自己与都卫大人的对话,才有此一声,后面该是会刨根问底。 谁知身边的人儿大喝一声之后,竟头也不回地朝凝霜阁跑了过去! “清灵!” 叶云知回过神来时,清灵早已身形灵活地扎入了人堆。 他知晓她失忆前应该是会些武功的,可怎会料到,这失去记忆女子,身法竟快得连他都难以追上! 叶云知不再多想给一摊贩放了一锭银子,给都卫大人留了一句话后,便飞身向凝霜阁赶了去。 …… 清灵并非是凭空炸出来的那一句,而是她看到了凝霜阁二楼外廊上,看到了一神色慌张的女子。 那女子惊慌地从阁内跑出来,似是朝着楼下张口喊了几声,而后阁内又出来了两个大汉,将她拖了进去。 也不知是周围太过吵闹,还是隔得远了听不清,没有人注意到那女子的举动。 而清灵之所以在意,就是在那些大汉将之带回阁内时,她看到了那女子的背影! 加上叶云知二人方才的对话,她确认那名女子便是失踪已久的宋青青! 眼看着那扇阁门要关上,清灵当下脑子一热,惊呼出声,便冲了过去。 越往凝霜阁这边靠近,人群越多,男男女女,花枝招展,脂粉厚重。 清灵皱了皱眉,仍是朝里面挤去,眼看着就要进凝霜阁了,却被几位打扮得十分艳丽的女子拦了下来。 “姑娘要进这凝霜阁?” 清灵不解道:“凝霜阁大门四开,难道不能进?” 凝霜阁的人抓走了宋青青,她着实提不起好感,说话也就没有客气。 那女子掩面笑了笑,“男人能进,姑娘还真是进不得!” “还请姑娘速速离开,否则……” 说着,守在门边的四名大汉似是得到了指令往这边靠了靠。 清灵见周围不少人看了过来,口中说着闲言碎语。 她朝阁内看了看,皆是男女相对,搂搂抱抱,瞬间明白了为何自己问叶云知时,他会难以启齿。 这凝霜阁名字是典雅好听,可它明明是间花楼啊!!! 清灵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而后陪着笑退了出去。 可一想到宋青青刚才被抓紧去,衣衫褴褛,定是凶多吉少。 她看了看四周,找了处人稍微少一点的地方,辅冲了几步,脚尖发力,一跃而起! 而后抓住外廊的栏杆,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便顺利上了二楼。 但她此举终究是有人看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清灵也清楚时间不宜过久,当即便找到宋青青被拖走的那扇门,将之一脚踹开! 只见屋内桌椅花盆东倒西歪,遍地都是,乱成了一团。 两名大汉正一人一手,拖着女子的腿,朝阁内而去。 而上身趴在地上的女子,发丝凌乱,却是双手弯曲,死死抠着地上的木板,不愿屈服!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谦谦君子 那三人见到清灵破门而入,皆是一愣。 倒是宋青青先反应过来,拼命往清灵的方向爬,想要逃脱身后的魔掌。 可那身后身材魁梧的大汉也不是吃素的,感觉到手中之物在挣扎,立刻将手紧了紧。 一名三角眼大汉吼道:“什么人?竟敢擅闯凝霜阁!” 清灵看了看无声哭泣的宋青青,上前一步,“你们私自拐卖未出阁的女子,逼良为娼,便不怕北越之法吗!” “北越之法?哈哈哈哈,小姑娘,我看你长得也不错,要是能让大爷乐呵乐呵……” 那三角眼还露出贼嘻嘻的笑容,话未说完,便被闪身而至的清灵重重的一拳直击面部。 几乎是同时,清灵一个旋身,一脚踢中另一名大汉的脖颈之处。 “啊!!!” 两人嗷叫声四起,清灵趁机扶起宋青青,远离了那二人两步,朝外廊靠了靠。 “宋姑娘……” 清灵看着半躺在自己怀中的女子,头发脏乱,面色苍白,却有红肿之象,显然是被他们打。 衣衫破烂,半截手臂都露在了外面,皆是青紫。 而她的双手除了污浊不堪之外,指尖还带着血迹,是她方才挣扎所致。 清灵之前虽未见过宋青青的容貌,但仅凭背影和气质便能知道,她是一位清秀典雅的出尘女子。 可如今,却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如此模样! 宋青青望着她,双眸含泪,又惊又喜,可最后却垂了眸,什么都没有说,把清灵朝外推了推。 “呸!奶奶的!” 正当此时,那三角眼大汉反应了过来,粗鲁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液,而后恶狠狠地瞪向了清灵这边。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连大爷我都敢打!” “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大爷的厉害!” 说着右手握拳,青筋暴露地朝清灵二人冲了过来。 宋青青见状,尽管心中看见有人来救她很是高兴,但仍是理智地望她离开,于是推她推得更狠了。 她急切地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直到这时,清灵才明白,那时她在外面的呼救,并非是因为外界吵闹无人听到,而是宋青青根本就发不出声音! 清灵心中一痛,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声音轻柔,可进入宋青青耳里,却是无比的坚定。 她还未来得及多劝上一劝,便见女子起了身,身形极快地上前,双手交叉于身前,竟硬生生地接下了那一拳。 清灵怒道:“你们竟然对一女子下手这么狠,真是丧尽天良!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收了你们这群不知王法的王八蛋!” 三角眼大汉愣了愣,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拳竟能被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挡下,连言语上都忘了反驳。 而另一个被清灵踢得恍恍惚惚的大汉刚起身,便看到这个场景,亦是吓了一跳。 “大哥!” 被他这么一叫,三角眼立刻回神,转手又是一拳。 “哼,这一拳我就不信你还挡得住!” 拳风阵阵,清灵心中一惊,迅速转身躲了过去。 而后笑道:“我可没说我要挡。” 方才那一拳,她虽是硬抗了下来,但她终是女子,自然比不得男子之力。 以柔克刚才是上策。 是以接下来她都是灵活的避开或者化解了那三角眼大汉的攻击。 见自己刚劲的拳头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三角眼大汉气得面色通红。 他瞪了一眼在一旁看热闹的大汉,凶道:“还不过来帮忙!” 那大汉被喝得一颤,而后大叫着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清灵一脚后退半步,正做好了准备,却见那大汉被倒在地上的凳子腿一绊,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仿佛连整座阁楼都震了震。 三角眼大汉闭眼捂脸,恨铁不成钢。 清灵只觉得动静这么大,应该砸得生疼,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宋青青愣愣地看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老三还愣着干什么!” 不知何时,三角眼大汉已经恢复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用眼神示意了下他口中的老三。 被叫做老三的大汉当即起身,伸手就朝宋青青抓去! 他方才摔在地上,恰好离宋青青近了些,而清灵因与三角眼大汉斡旋,站在了另一处。 眼见老三就要碰到宋青青,清灵想都没想就要过去,却被三角眼大汉缠住。 “哈哈哈哈!小姑娘,你还是乖乖从了我吧!” “今日你和那宋姑娘一个都跑不掉!” 清灵一边与之相斗,一边吼道:“休想!” 宋青青见那老三朝她过来,连连向后退,可她毕竟是受了伤的,哪里比得过那老三。 只见老三一双粗粝的手就要碰到宋青青的瞬间,清灵瞪大了双眼,惊呼出声:“宋姑娘!!!” “啊!!!” 清灵话音刚落,便传来了老三的惨叫。 一玉笛不知从何处飞射而来,重重地砸在了那老三的手腕处。 玉笛完好无损,却把这么一个壮汉砸得飞快收了手,并嗷嗷直叫。 在众人呆愣的瞬息,一白衣男子纵身而入,收回玉笛,且一脚踹在了老三的胸口。 气力之大,将他活生生踹飞了出去。 连带着偏阁内走廊的门一齐,狠狠地撞在了栏杆上。 只听“咚”的一声,楼阁内诡异的静谧片刻之后,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血!” “杀人啦!!!” “救命啊!!!” “……” 而后又是“咚”的一声,那三角眼大汉便亦被白衣男子踹了出去,砸在老三的旁边。 凝霜阁内纷杂不断,可清灵眼中却只有一人。 那白衣男子唇边带笑,手执玉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缓缓朝她走来。 清灵看着他,仿若置身无物,天地间只有她二人一般。 便是眼前这谦谦君子,一次一次,跨越山海,于危难之时,救她而来。 英雄救美这场景,明明是第一次见,可她却感觉,他像是救了她数次。 我们,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第一百三十三章 风生之泪 “可有受伤?” 叶云知行至她身前站定,问道。 “云知先生……” 也不知怎的,许是有叶云知在,清灵格外的安心,哪怕只是他这轻轻一问,她鼻尖都酸了一酸,上前扑进了他怀里。 “我不是让秦沧去带都城卫前来了吗?你怎的还这般冲动?” 叶云知没有推开她,反而轻抚她的长发,有些安慰之意。 清灵紧了紧环在他腰身的双臂,委屈道:“小叶内使那般紧张宋姑娘,我当时眼看着她被抓进来,脑中一热就……” “我也不知道他们会这么难缠啊……” 叶云知听着她那声音,都快哭了,忙轻抚她的背,哄道:“好了好了,没事就好。” “不过,下次可不能再这么冲动了。” 清灵奋力地点了点头,这才发现自己竟在叶云知怀中,脸上一热,垂着眼,慌着神,忙退了出来。 “那、那两个人……” 她躲闪着叶云知的视线,恰好看到了架在了栏杆上的那两名大汉,嘴边还沾了鲜血,开口问道。 叶云知瞥了晕过去的那二人一眼,“我下手不重,只是晕过去了,放心。” 清灵还想说些什么缓解此时颇为尴尬的氛围,便听到楼下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而后便是一个熟悉的吼声:“都城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都城卫来了?” 清灵听到楼下的动静,朝阁内看了看。 叶云知应声道:“嗯,你可以放心了。” 听此,清灵确实彻底松了口气。 那守在大门前的大汉她也算见识过,加上方才交手的二人,皆是嚣张至极,只怕这楼内如此之人还有不少。 要是叶云知独自前来,她还真担心双拳难敌四手。 如今得知都城卫已到,定是安心无虞。 “啊!宋姑娘!” 清灵突然惊呼出声,忙朝宋青青那处奔了过去。 也不知是被那叫老三的大汉吓的,还是因身上疼痛支撑不住,宋青青早已昏了过去。 清灵看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轻轻地将她扶进了怀里。 她忽而问道:“云知先生,宋姑娘之前可有什么明显的疾病?” 叶云知见宋青青模样,眉间微蹙,却是很识礼仪的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了宋青青身上。 而后才转身背对着二人,答道:“并未有何疾病。” “果然……这群混蛋!” 听到清灵这般咒骂,倒是第一次。 但叶云知也意识到,应是宋青青出事了。 “她怎么了?” 清灵颤抖着手为她盖好那外袍,不忍道:“她好像……不能出声了……” 叶云知眉间沉了几分,却是没有再说话。 可若是清灵在他身前,便能看到他眸中隐忍的怒意。 秦沧匆忙赶上二楼时,看到的正是叶云知这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 “司、司寇大人……” 他朝叶云知拱了拱手,别看这司寇大人看上去斯斯文文,可真要发起怒来,纵使他身经百战,心里还真得慌上一慌。 叶云知见秦沧上来,眨眼之间便隐去了情绪。 “派人准备一辆马车,这里有伤者,我先接回相府疗伤,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是!” 秦沧办事效率极快,不消片刻,马车便已到了阁外。 而阁内,早就被都城卫控制了下来。 凝霜阁从老鸨到扫地的伙计,都一并被压了下来,有的就地盘问,有的直接带回了府衙。 叶云知走前再细细交代了一遍秦沧,这才上车离去。 叶风生得到消息赶到府中兰院时,清灵刚为宋青青换好干净的衣衫。 “青青……” 本是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叶风生,却在见到躺在床榻上的女子时,慢下了脚步。 清灵见他到来,立马从榻边起了身,站到了一旁。 叶风生经过她身前的那一刻,清灵怔住了。 因为她发现,他哭了。 曾经那个没心没肺,天不怕地不怕的叶风生,在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受尽苦楚时,终是留下了眼泪。 小叶内使他……是真的很喜欢宋姑娘吧…… 清灵忽然有些庆幸,好在自己去得及时,将她救了出来。 这么美的女子,不该染上风尘。 正想着,便见叶云知带着端了一些药瓶和包扎用具的阿衡走了进来。 他看了看清灵,清灵却是脸色复杂的摇了摇头,示意他此时莫要去打扰叶风生。 叶云知看了一眼身形颤抖的叶风生,长呼出一口气,看了阿衡一眼,走过去。 阿衡会意,立刻跟了上去。 “我带了些药,是让清灵给她上,还是你亲自上,你自己选。” 清灵皱了皱眉,有些疑惑。 叶云知是出了名的温柔,此时自家弟弟正是伤心,他却语气不善,没有半分柔和可言。 叶风生看着床榻上双眼紧闭,脸上手上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是伤痕的宋青青,心中又恨又疼。 却在听到叶云知的话时,恢复了理智。 他缓缓起身,接过阿衡手上的东西。 就在清灵以为他要亲自为宋青青上药时,他却将那些东西递到了清灵身前。 声音沙哑道:“麻烦你了。” 清灵下意识地看了叶云知一眼,见他点头后,这才接过来。 相府家教森严,男女有别,长幼有序。 就是为了宋青青,叶风生但凡还有一点理智,都会让清灵去上药包扎。 况且,叶云知早在开口时,就已经把最好的选项放在了前面。 “我们出去避一避吧。” 叶云知这句话,自然是对叶风生说的。 可叶风生却如没有听到一般,固执的看着床榻上的宋青青,不肯离开。 叶云知又道:“在竹苑时,我教过清灵一些处理伤口的基本手法,你不必担心。” 清灵刚搬到竹苑后不久,叶云知担心她万一受了伤,自己繁忙顾及不到,便教了她一些医理,没想到现在还真派上了用场。 叶风生闻言,神色松动了一些,而后眉间一沉,果断转身走了出去。 “府上女侍儿本就不多,也不尽然会这些,只能交于你了。” 叶云知向外走了一步,转而对清灵道,“我就在门外,有事唤我即可。” 第一百三十四章 去了哪里 “兄长从何处带回青青的?” 叶风生出来后并未走远,就在院中站着,听到身后关门的动静,突然问道。 叶云知凝眉,看了一眼身后的阿衡。 阿衡识相的离开了院子,在院外等候。 叶云知这才道:“问我从何处带回她,可是想要为她出口恶气?” 被一语戳中心事的叶风生愣了愣。 何止是出口恶气? 他恨不得把那些人千刀万剐! “明日,这件事便会传遍大街小巷。” 叶云知仰首看了眼即将落山的夕阳,坦然道,“我也不怕告诉你,就是在凝霜阁。” 叶风生身形一颤,瞪大了双眼,僵硬地扭头看向他。 凝霜阁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北越最大的花楼! “兄长……” 叶云知不容置疑道:“你再唤多少次,事实都是如此。” 经此一言,叶风生当真不再言语,可紧拧的眉头和紧握的双拳无一不在告诉叶云知,他在忍耐。 叶云知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后,突然道:“事已至此,宋家败落,司徒大人敛财一事,瞒是瞒不住的,况且,我身为司寇,既然知晓此事,便绝不会姑息。” 他说着看向叶风生,后者神情复杂,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叶云知继而道:“宋姑娘从凝霜阁被带走,只怕到时会成为众矢之的。” “事到如今,能救她的,只有你了。” “你……可愿娶她为妻?” 冷风拂过,二人衣袂飘飘。 叶风生心中一颤,没有想到一向克己守礼的兄长,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正欲开口,身后的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清灵急切而喜悦地跑了出来,“云知先生,宋姑娘醒了!” 叶风生大喜,二话不说便朝房内而去。 倒是叶云知却站在原地,只是定定地看着清灵,没有别的动作。 心中却回荡着方才他问叶风生的话。 娶她为妻吗…… 思及此处,叶云知眸中担忧一闪而过。 “可是需要我去看看?” 宋青青虽生得好看,又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礼,但在他眼中,终是男女有别。 且,若非叶风生喜欢宋青青,叶云知定不会注意到她,更不会调集那么多都城卫去寻人。 是以在马车上简单的诊脉和查看了一下伤口之后,回府便让清灵和几个女侍儿为她清理。 当时他便告诉过清灵,宋青青除了外伤之外,再便是惊吓过度,没什么大碍。 不能发声的原因众多,还是只能等宋青青醒来,询问了这些天的情况才能知晓。 清灵出来便唤了他,应是有什么变故,因此这才有了如今的发问。 “宋姑娘她……好像情绪不太好……” 清灵垂头丧气道。 叶云知见不远处这小姑娘忧心的模样,缓缓走了过去,而后揉了揉她的头顶。 “好了,我进去看看吧。” …… “青青……” 叶风生一进来,便看到了坐靠在床榻上,神情落寞的女子。 他呼吸一滞,红了眼眶。 他喜欢的女子,本应是如天上的仙女一般,高贵出尘,不食人间烟火。 可如今,她却因世间种种不明之事,遍体鳞伤…… “对不起……” 宋青青闻言,呆滞的目光竟瞬间回了神。 眸中是疑惑,是不解。 还未等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便听到了他后续的话语。 他说,“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眨眼之间,叶风生悲伤的情绪隐去,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青青,你愿嫁于我吗?” 宋青青身子一僵,眸中有泪光闪烁。 她很清楚如今宋家的情况,也很明白她自己如今已什么都不剩。 一个从花楼出来的女子,清白名誉,早已不在。 她不知该怎么活在这世上…… 就在这时,他出现了。 他就像一束光,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 又或者说,他一直都在照亮着她的世界。 叶云知和清灵进到屋内时,便是二人相对而视这般景象。 “宋姑娘。” 叶云知上前几步,走到了床榻旁,礼貌道。 并非他想破坏这二人之间的气氛,只是他毕竟算是医者。 医者仁心,总不能一直放任病患不管。 更何况,这病患,还是他胞弟心爱的女子。 宋青青见叶云知前来,收了收方才的情绪,正想起身以学生之礼相待,却被叶云知抢先一步阻止。 “你身上有伤,不必在意那些虚礼了。” 宋青青看着自己指尖被包扎得妥帖,又想起这些日子的遭遇,一时间又沉寂了下来。 叶云知于榻边的木凳坐下,“我听清灵说,你身上可能患有隐疾,便不请自来给你看看。” 宋青青朝站在一旁的清灵微微颔首,以示礼貌。 那时她虽是昏了过去,却也隐隐约约见到叶云知前来。 无论清灵出于何种原因救她,她都应该感激。 只不过眼下她浑身是伤,多有不便,也只能如此。 叶风生听着皱了皱眉,看向清灵的眼中尽是探寻之意。 清灵先是朝宋青青温柔一笑,而后才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叶风生不要多问。 “唐突了。” 叶云知说罢,从袖中拿出了一方帕子放在宋青青的手腕上,而后才开始给她把脉。 片刻之后,他便收了手。 叶风生迫切问道:“兄长,她怎么样?” 叶云知淡淡道:“只是受了些惊吓,且有些皮外伤,修养数日便可痊愈。” 叶风生稍稍放下了心,脸上的笑意还未展开,便听到了叶云知颇为沉重的话语。 “不过,有一事还请宋姑娘明示。” “宋姑娘无法言语的症状,是从何时开始的?” 宋青青抿了抿唇,一副难以启齿之态。 叶风生却是大惊,“兄长,你说什么?你不是说她并无大碍吗,怎么会……” 他本是不相信的。 可说话之时,他脑海间画流转而过,让他不得不信。 因为从进门到现在,宋青青确实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她那般识礼的女子,怎会在见到恩师和自己的救命恩人时,连句道谢的话都不说?! 叶云知见叶风生似是想破了,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宋青青的身上。 他一字一句道:“或者,我换个问法,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 真心相待 宋青青神色竟一下子慌张了起来。 看着叶云知的视线也瞬间变得躲躲闪闪的。 这让他们三人心中都沉了一些。 叶云知和清灵是因对宋青青失踪一事的起因有了猜测。 而不知其中原由的叶风生则是听到自家兄长的问话,已经榻上女子的反应,产生了不安。 叶云知见宋青青似是不愿相告,淡淡道:“宋姑娘若不能告知期间发生了何事,我找不出病因所在,便难以对症下药。” “姑娘难道要永远做一个不能言语之人?” 宋青青听后,眉头紧锁,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噩梦般的事。 她拿那双指间缠绕着绷带的手,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摇晃着要把那些不愿想起的东西尽数甩出。 “青青!” “宋姑娘……” 叶风生见状便要过去,却被适时站起身的叶云知阻止,摆明了要让清灵去。 清灵倒是没有过多反应,忙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宋青青的手腕。 “宋姑娘,你冷静一些……” 她说着将之抱进了怀里,小心翼翼地安抚着。 “不论发生了什么,那些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 “我们都会陪着你,都会过去的……” 也不知是哪句话让宋青青听了进去,逐渐冷静了下来。 “云知先生,今日便到此吧。” 清灵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宋青青的背,侧头对叶云知轻声道。 宋青青如今的情绪,确实不适合问这些。 叶云知点了点头,带着叶风生走了出去。 待二人出去后,宋青青才从清灵怀中退出,朝她低眉颔首,以示谢意。 “云知先生是姑娘的授业恩师,姑娘更应知晓,先生性情温和,你若是不想说,他定不会勉强。” 清灵知她方才是故意如此,倒也没有责怪她,只是十分平静的跟她说清其中道理。 “你也不必这般为难自己去演这一出。” 宋青青长长的眼睫微颤,没有想到清灵会将之坦白开来。 她张了张口,突然想起自己发不了声,复而又颓靡地合上。 清灵轻叹一声,“放心吧,虽不知具体原因,但云知先生定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眼下应在考虑着药方了,待你好些了,想说了,再说吧。” “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着,清灵便扶着宋青青躺了下去,替她掖好被角后,这才转身离开。 清灵刚出房门没几步,便见叶云知站在院门处负手而立,正望着某处出神。 “云知先生……是在等我?” 叶云知收回视线,对着清灵点了点头,“天快黑了,便等等你,走吧。” “云知先生可是怕清灵找不到去竹苑的路?”清灵心情大好,脸上笑嘻嘻道,“清灵可不是小姑娘了,怎会在这相府都迷路?”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姑娘。” 叶云知说这话时,已经抬脚向外走去,清灵看不清他是什么神情,但听得出这声音是温柔的。 她弯眼而笑,脚步轻盈地跟了上去。 “小叶内使呢?” 叶云知道:“去后厨盯着侍儿煎药了。” 清灵羡慕道:“小叶内使对宋姑娘可真好啊!” 叶云知轻声反问道:“我待你便不好吗?” 清灵一怔,心中似漏掉了一拍,连脚步都慢了些。 她看着还在向前走去的男子,开始发觉,从她自枫庄回来之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她快走两步至他身边,笑道:“云知先生待清灵自然是极好的!” 叶云知却是嗔道:“嘴这么甜,可是又想吃什么了?” “梅花糕!” “好,回去便给你做。” “那我给云知先生打下手!” “……” 然而,当晚清灵并没有吃到叶云知亲手做的梅花糕。 两人才刚踏进竹苑,阿衡便迎了上来在叶云知身边耳语了几句,叶云知脸色沉了沉。 清灵见状便乖巧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司徒大人宋全一案虽已结案,但之后被查出来的私自敛财和宋青青失踪的事,亦是闹得满城风雨。 次日一早,果真如叶云知所料,宋青青被司寇大人于凝霜阁中救出一事,传遍了都城。 曾经风光无限,引得无数男子憧憬的大小姐,一夜之间,变成了街头巷口人们的谈资。 有人同情,有人不屑,亦有人觉得活该…… 真真假假,事实难辨,可这事一经传出,宋青青的名声算是毁了。 叶云知也不是没想着拦下这些消息,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他拦得住一时,也管不了一世。 若日后东窗事发,只会让百姓更添误会。 人言可畏,他不能让宋青青被世人唾弃,更不能搭上叶家。 叶云知一早便在处理此事,而清灵则是来到了兰院照看宋青青,最好是让她完全无从知晓外界的声音。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叶风生每日都会来瞧上一瞧,不过宋青青心绪不高,他往往待不了多久便离开了。 “今日阳光明媚,宋姑娘可要出去走走?” 这日,清灵给宋青青上完药后,见屋外阳光正好,便提议出去走走。 宋青青脸上的青紫痕迹早已消下,露出了洁白无瑕的肌肤,她浅笑着点了点头,好看得像画中走出的女子。 这几日的相处让她明白,清灵待她如同姐妹,她也愿真心相待。 “我看了一下,你的外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喝了这么多天云知先生的药,嗓子可好些了?” 清灵将出门时拿的外袍披在了宋青青身上,问道。 宋青青顿了一下,而后张了张嘴。 “啊……” 口中传出一丝沙哑的声音让她眸中闪了闪。 “我……” 清灵亦是欣喜,“太好了!我就知道云知先生医术高明,定是有用的!” 宋青青又张了张口,缓缓吐出还算清楚的两个字,“清……灵……” 清灵一把握住她的手,“嗯!我在!” 她很小心,刻意避开了宋青青手受伤的地方。 宋青青只觉心中一暖,鼻尖一酸,眼泪竟就这么滑落,惊得清灵以为自己弄疼了她,赶紧放了手。 “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我……” 哪知宋青青却看着她,用自己沙哑的声音,认真道:“清灵……我很开心……”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形之中 清灵闻言,差点儿笑出了声。 “你先坐着,我去屋内倒些热水来。” 兰院虽比不上竹苑和梅园,但亦是有凉亭在院中,亭中置有石桌凳。 清灵说着便让宋青青坐下,自己返身进屋。 宋青青看着院中陈设,简单大方,确是符合相府威严,不过,倒是不太适合那个人。 她正想着,嘴角不自觉上扬。 身后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宋青青以为是清灵,笑着转身,却在看见来人时,怔住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方才心中所想之人——叶风生。 “今日可好些了?” 还是一如往日的话语。 他来此探望她,开口第一句,永远都是询问她可好。 宋青青敛了敛笑容,微微颔首。 叶风生见他反应,似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而后,两人便是一阵沉默。 叶风生偷偷看了宋青青几眼,想要找些话题说说,可张了张口,发现两人之间,自从那日之后便再也没有其他话可说。 他问她可愿嫁给他一事,到如今,她都没有给他答复。 “宋姑娘,你想吃些什么,我去后厨拿上一些……小叶内使?” 就在这时,清灵端着茶壶从房内走了出来,琢磨着要不要去拿些糕点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院内左右不是的叶风生。 她挑了挑眉,故意调笑道:“又来看宋姑娘啊!” 叶风生下意识地看了宋青青一眼,只见后者慌张的将脸别了过去。 他才装模作样地卷了卷衣袖,“小清灵,你别以为有兄长给你撑腰,我便不敢动你了!” “诶,这话小叶内使可就说得不对了……”清灵说着朝亭内走去,将茶壶杯盏一一拿出放于桌上,“我现在,可是有宋姐姐保着的人!” “你!” 叶风生气结,但又想到宋青青在此,确实不好发作。 清灵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而后倒着茶,坐了下来,还朝他招了招手。 “天光甚好,小叶内使可要坐下一叙?” 叶风生本欲应答,却又发现不太合礼仪,摆了摆手,“本内使还有要事在身,便不与你闲聊了,先走一步!” 清灵不解地看了他两眼,这才同宋青青一齐起身,行礼相送。 “你跟小叶内使之间……” 待叶云知彻底走后,二人才又坐下,清灵这才意有所指地问道。 宋青青娇躯一颤,声音沙哑,“我们……” 清灵见她分外羞涩,犹豫了一会儿,颇为抱歉道:“那日其实我都听到了……意外!意外听到的!” 她并非是故意听墙角,而是叶云知拉住她,不让她打扰那二人的! 宋青青闻言,面上又红了些,羞得垂下了头。 清灵捻了捻手中杯盏,忽而道:“其实,我与小叶内使认识的时间不久,就去三省书院爬树那次,乃是第一天相识。” 宋青青却是讶异道:“那日先生带走的女子,竟是你?” 清灵没想到宋青青关注的重点在此处,有些不知所措。 “啊哈哈哈……对,是我……这件窘事就此埋在你我心中,不要再提啦!” “也就是那次,我得知小叶内使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心中早已有了心悦之人。” 清灵说着,一改方才傻傻的笑意,神色认真,分外挚诚。 “那时我瞧着你的背影,便觉得姐姐你是好看的,如今见了,果真如此。” “听说小叶内使没少纠缠姐姐,时常惹得姐姐恼怒……” “小叶内使虽说用错了法子,让姐姐心生不悦,但他待你的那颗心,终归是真的。” 听及此处,宋青青眸中亦沉静了下来。 清灵继而道:“庙会那日,他本是想约你一同出游,可谁知……再然后你失踪,他找寻了许久,不吃不喝,直到扛不住了,府中侍儿才将他带回,而后便被相国大人和云知先生关在了园里。” 她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庙会前一日,叶风生带她去提前摸清道路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三句不离宋青青,说起他时,眉飞色舞,神采奕奕。 “没有寻到你,他自然是不愿意被禁足的,是以用绝食抗议,我们劝了好久,他才开始吃些东西。” “找到你的那一日,他得知将你带回,二话不说便跑了过来,见你受伤,眼都红了,最后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思起种种,清灵不禁想,他该有多喜欢,才会如此啊? “宋姐姐……”清灵说着伸手握住了身旁女子的手,“我唤你一声姐姐,便是真的将你当做朋友,小叶内使亦是我的挚友。” “往日我见他玩世不恭,如浪荡少爷,直到你出事我才明白,他的心从来只在你一处。” “如今他仍愿顶着世间人言与你成亲,许你一生,你为何不愿答应呢?” 清灵的声音细腻温柔,却又似带着替叶风生不甘的怨气。 便是这些看上去轻飘飘,实则重上千钧的话语,一字一句压在了宋青青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 许久,她才哑着声音,轻声道:“从前我也以为,他不过一时兴起,可经此一事我才明白,他对我真心一片……” “可你也知道,宋家已倒,人言可畏,我身为罪臣之女,如何能连累他?” 清灵一听,倒是没有在意那些罪不罪的,她只明白,眼前的女子,迟迟没有答应叶风生,是恐连累了他。 “我早些时出去了一趟,听着坊间流言,倒像是无形之中被压下一般,皆是同情遭遇姐姐的话语,并未有人说不是半分。” “既然如此,姐姐又何必畏手畏脚?” 宋青青一怔,“你是说,我爹私自敛财一事无人议论?” 朝廷官员犯下重罪,祸及三族,若非她说的如此,加上在花楼待过一事,坊间定会说“父债女偿”、“罪有应得”的字眼。 经她这么一问,清灵也疑惑了起来。 方才说什么“无形之中被压下”只是随口,现在细想,只怕并非是无形。 清灵紧了紧手间的力道,神态郑重。 “宋姐姐,这些日子,你到底去哪儿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非礼勿视 “我……” 宋青青心中挣扎许久,终是决心说出来。 “我当初,并非是失踪,而是父亲预感到大事不妙,将我送出了都城……谁知这一去,便是永别……” “什么?!” 清灵着实没有想到,找了这么久的宋青青,竟然是被宋全亲手送出去的。 “虽然我不知坊间我父亲敛财一事的传言从何而来,但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宋青青喑哑着嗓子说出了这些她本不该说的话,神情落寞,教人看了,很是心疼。 亲口说出自己父亲的罪状,怎能不痛苦呢? 清灵听到这样的答案,其实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叶云知告诉过她宋全的事。 只是这件事才刚上报给宫里那位,上面还未下达旨令,坊间便不知为何流言不止。 “司徒大人既已惨遭杀害,凶案已破,凶手……已死,再不济也就是宋家上缴家业,没事的。” 清灵说起凶手时,不自觉地想到了盲九,心中不免有些低落。 若凶手真是盲九,那么真正要杀害宋全的,就只能是那所谓的大将军。 可这大将军已是万人之上,风光无限,就连陛下都要畏惧几分,为何要杀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司徒大人? “庙会那日一早,父亲便趁着人多无人注意,将我送出了都城,让我去南境家乡等他。” “我思来想去总觉不妥,便半路迷晕了随从,偷偷跑了回来,可回来便听到父亲他……” 宋青青说着就湿润了眼眶,哽咽了起来。 “我自然是不相信的,一心想着回府一探真假,远远的,我便听到了哀乐之声,看到司徒府高高挂起的白绫……” “那时我才真的相信,父亲不在了。” “我本想进府看看,送父亲最后一程,可谁知脖子一痛,再醒来,就被关在了一个小黑屋里。” 清灵蹙眉,猜到了什么,“难道……” 宋青青点了点头,“正是凝霜阁后院的闲置空房,也就是那时,我发现我的嗓子发不出声音了。” “而那老鸨明知我的身份,却还对我百般羞辱,想让我做那不耻之事,我宁死不屈,他们便绑着我,饿了好几日。” “那时我知晓父亲去世,万念俱灰,一心求死,可我的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也就是这个念头,让我活了下来。” 清灵问道:“什么念头?” 宋青青眼神一凌,声音中竟带着前所未有的坚韧,“我父亲为何而死?我又为何会被打昏至凝霜阁?我怀疑,这背后定有人操纵!我要查清真相,即使我父亲有罪,他也不该这般枉死!” 确实,这一系列的事连到一起,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冥冥之中掌管一切。 清灵不禁再度怀疑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大将军来,但她并没有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宋青青。 否则,只会是以卵击石。 “所以我同意了那老鸨的要求,吃饱喝足,换了衣衫,打理好了自己,趁着接客之时,打昏了那人,想要趁机逃走,却被发现惨遭毒打……” “再后来,你便都知道了。” 宋青青强忍着眼泪,倔强地看向了清灵。 清灵知道,此刻所有安慰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给她温暖和力量。 “清灵姑娘,我真的很感谢你,若非是你和司寇大人,我只怕……” 清灵听着都很是心疼,更别说经历了这些的宋青青了。 她忙将宋青青揽入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以后有我们在,没有人会伤害你了……” “那些事,就交给司寇大人吧,他定会还你一个真相的!” 宋青青眼角一滴眼泪滑落,许久才道:“如今我孑然一身,世间悲苦我皆已尝遍,除了害怕得不到真相外,更怕的,是陛下恼怒,祸及三族……” “所以,我不能连累他,更不能连累整个相府。” 清灵闻言,身子一僵,安抚她的手也顿住了。 是因为宋青青担心连累叶风生的话。 也是因为,她看见了叶风生! “小叶内使?!” 宋青青一颤,而后退出了清灵的怀抱,转身看向清灵所看的方向。 不远处站着的,正是去而复返,拎着食盒的叶风生! 此刻他眼眶微红,神情悲喜交加,拎着食盒的手都在颤抖。 那句话,他听到了。 他心中的女子,并非不肯嫁于他,而是担忧累及无辜。 “青青,我不怕,我不怕你连累。” “若不能与你共苦,那同甘又有何意义?” 便是这短短两句话,让宋青青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如洪水般涌了出来。 清灵见状,忙起身朝叶风生走去,很识趣地拿走了他手上碍事的食盒,而后便头也不回地朝院外走去。 她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给叶风生和宋青青二人留下空间,不过…… 她并没有彻底离开,而是在院门外,歪着脖子,勾着脑袋听起了墙角。 诚然好奇之心有之,但更多的,是怕叶风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还能及时去解解围。 好在,叶风生向来很解风情,三言两句便哄好了宋青青,让她不再哭泣。 清灵稍稍放下了心,但很快,她便感觉到脖颈后灼热的呼吸打来,顿时心中一惊,起了一身冷汗。 小心翼翼地转头一看,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叶云知! “云……” “嘘——” 叶云知将修长的食指放在了她的唇上,制止了她后面的话语。 咫尺之间,呼吸相闻,清灵不仅觉得脸上有些热,就连自己的那颗心仿佛都要蹦出来一般。 “在看什么?” 叶云知温润一笑,仿着她之前的模样,歪脖伸首探了出去。 在看见院内搂搂抱抱就要亲上的二人时,眸中一沉,当即便正身一把抓过清灵的手腕,拉着就往他处走去。 清灵还沉浸在二人近在眉睫,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凝神香的氛围中,莫名其妙就被带走,甚是不解。 “云知先生?怎么了?你怎的就拉我走了?” 叶云知言简意赅地回了四个字:“非礼勿视!” 听这声音,怎么还有些怒意? 清灵一边被拉着向前,一边想着刚才院中的场景。 叶风生在为宋青青擦拭脸上的泪痕,怎么就成非礼勿视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关心则乱 “云知先生,你要拉着我去哪儿啊!” 清灵被拉着总归是不习惯的,可她一连叫了几声,叶云知只顾着往前走,理都不理。 于是她快走了几步,挡在了他身前,有些气恼道。 “之前云知先生不让小叶内使与宋姐姐多接触,我还以为是考虑到二人的名声,男女有别,多有不便也在情理之中。” “可如今你也知道两人乃是两情相悦,宋姐姐亦是清白之身,她哭了小叶内使替她擦一下眼泪,有何不可?” “你若要说什么家风不允,喏……”她说着扬了扬手,手腕处还被他握着,“那你为何还拉着我不放?” 叶云知被她这咄咄逼人地说了一堆,才勉强从那些字眼听出,她看到的,和自己看到的乃是两个画面。 真是关心则乱。 而且自己眼下竟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还真是…… 叶云知在心中腹诽了叶风生一顿,这才后知后觉地放开了清灵。 “你打抱不平半天,可有想过我一开始说的话到底是何意?” 清灵眨了眨眼,认真回想起来。 非礼勿视! 她当时只顾着生气,以为叶云知是因为对宋青青有意见,所以不想看见宋青青和叶风生在一起。 完全忘了他说的“非礼勿视”,是让自己别偷看! 而且自打找到宋青青以来,叶云知都在尽心尽力为她调配医治嗓子的药方,哪里是讨厌宋青青? 分明就是在为了叶风生的幸福而竭尽全力! 清灵悄悄看了叶云知一眼,笑道:“云知先生,清灵这不是担心小叶内使哄不好宋姐姐,打算随时仗义相助才守在那里嘛……” 叶云知不依不饶道:“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还有心思顾及他人?” 清灵委屈地嘟囔道:“我的事处理不好,还不是因为你吗……而且……” 她突然高声道:“小叶内使不是他人,他是我的朋友,更是云知先生的胞弟,他有难,我定是要帮的!” 叶云知眸中惊讶之意一闪而过,随后看了看她手间的食盒,“这是什么?” “小叶内使拎去的食盒,我顺手给带出来了,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说着清灵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碟花状的糕点,上有红色点缀。 “这是……红豆酥?” 两岸人家微雨后,收红豆,树底纤纤抬素手。 红豆最相思啊…… “我不过是问了宋姐姐一句可要吃些糕点,没成想小叶内使听到后,便去拿了来。” “可见小叶内使是真心喜欢宋姐姐的。” 清灵这话中意有所指,无非就是让叶云知这做兄长的赶紧替叶风生定下这门亲事。 哪知叶云知像是想起了什么,竟有些感慨。 “是啊,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了。” 清灵眼中闪了闪,立刻盖上了食盒,“他们是如何相识的?” 叶云知轻轻一笑,迈步朝竹苑的方向走去,“说起来,也算是一段青梅竹马的佳话。” 清灵连连跟上,“小叶内使和宋姐姐从小便认识?可我瞧着不像啊!” 若是青梅竹马,小叶内使至于还要爬树翻墙去见她一面吗? 叶云知淡淡道:“倒是有几年不曾亲近了。” “相府和宋家,本是世交,我一心求学,风生喜爱玩乐,年幼时便时常和宋姑娘一起玩耍。” “风生虽说喜欢捉弄她,但在外人面前,总是护着她的。” 他说着面上出现了一丝苦笑,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只是父亲和母亲去世后,两家便疏远了,否则,他们二人早该成亲了……” 清灵却是一怔,之前便好奇过,为何不见他的双亲,后来意外从侍儿处听到,原来他们早已逝世。 因此她从未在叶云知面前提及和父母有关的任何事。 此刻听他亲口说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却也有几分好奇,那二人身份如此高贵,怎会双双殒命? 还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叶云知似看穿她心中所想,浅浅道来。 “当年临县百姓受奸人蛊惑,誓要揭竿而起,攻入都城,父亲临危受命,母亲陪他前去,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声音平淡如水,仿佛在诉说一件寻常之事。 清灵却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面露悲伤。 “云知先生……” 叶云知倒是豁达一笑,“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人固有一死,他们操劳半生,为天下百姓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清灵眉间又沉了几分,眼前的男子,总是带着浅浅的笑容,温润亲和,行事间便考虑好了一切,却独独背负所有的重担与悲伤。 他该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宠辱不惊,遇事从容的模样? “你这是什么表情?”叶云知笑道,“总有一日,我也会死的。”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世间最残酷之事。 清灵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 她眼神一凌,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清灵是不会离开云知先生的!” 叶云知望着她坚定的双眸,一向沉静的眼中竟起了一丝波澜。 他弯眼而笑,映着天光,嘴角眉梢都似有了笑意。 “我何时让你离开我了?” “既然想留在我身边,那往后要学的东西,可就多了。” 他说着迈步跨进了竹苑院中,清灵手间一空,心里却被填得满满的,而后笑着追了上去。 “云知先生,宋姐姐今日能发出一点声音了,你的医术可真是让清灵叹服!” “怎么?想学医术?上次教你基本的医理,倒还学得快哉,让我教你也不是不行。” “云知先生愿教,清灵自然愿学!” “不过得先拜师啊!” “拜师?云知先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 二人就这么说着走进了竹苑之中,却不知竹苑外不远处,一中年男子正面容严肃的看着他们,眼神深邃。 他忽而开口,声音低沉浑厚,中气十足,“让你去查的事,可有进展?”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风起,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名黑纱蒙面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单膝而跪,“属下幸不辱命,查到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书房相谈 虽然嘴上说着学医,但清灵仍是没有一点要拜师的预兆,反而大大方方拎着食盒,跟着叶云知进了书房。 叶云知问道:“有事?” 清灵将食盒放在圆木桌上,一边打开拿出里面的红豆酥,一边回答道:“云知先生方才去兰院,是想询问宋姐姐她失踪一事吧?” 这也不难猜测,叶云知一向举止有礼,去兰院无非就两个理由。 为宋青青诊治,以及询问她之前的行踪。 虽说也有几日没去给宋青青复诊了,但今日他若是去探查她伤势的,那即使当时有叶风生在,他还是会去做他该做之事。 而询问行踪便不一样了,有叶风生在,还是需有些顾忌的。 于是清灵便得出了上诉结论。 可她不知道的是,当时她未曾看到的那个场景,无论叶云知是去干什么,都会立马离开。 不过瞎猫撞上死耗子,叶云知还真是去确认一些事情的。 他走到桌前示意清灵坐下后,自己才一并坐下。 “方才言语间,你说宋姑娘能发出声音了?” 清灵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得意,叶云知这要与她促膝长谈的模样,她显然是猜对了。 “有了起色,便是好的。” 叶云知舒眉笑道,“她可对你说了什么?” 而后,清灵便将宋青青与她说的话,尽数转述给了叶云知。 叶云知听后,面色平静,眸中却是隐隐透出了担忧之意。 清灵见状问道:“云知先生可是对幕后之人有所猜测?” 叶云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扬手从一边的暖炉上拿起了茶壶,倒了两杯热茶。 氤氲缱绻,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也让清灵看不懂他的心。 “都城卫拷问过凝霜阁的人,当时将宋姑娘卖给他们的,是一名脸上有伤疤的中年男子。” 清灵皱了皱眉,“卖?不可能,宋姐姐说,那老鸨明显是知道她身份的,明知晓她是司徒大人之女,还敢如此行事,凝霜阁背后,定有人撑腰!” 叶云知见自己的小姑娘如此聪慧,不免有些欣喜。 他扬唇浅笑,“所以,我一面命人去查那中年男子的下落,一面派人将凝霜阁细细搜了一遍,尤其是那老鸨的房间。” 清灵问道:“可有发现?” “中年男子暂无消息,倒是在那老鸨房中找到了一个钱袋。” 说罢,叶云知将那钱袋从袖中拿了出来。 清灵接过看了看,“布料上品,做工精致,但老鸨身为凝霜阁的掌管人,有个贵重的钱袋,并无不妥。” “还是说,云知先生觉得,这钱袋不该老鸨所有?” 她说着又仔细翻来覆去看了看,忽而发现了什么,将之放在鼻前嗅了嗅。 “这是……浮生记的凝神香?是放在云知先生身上,所以染上了?” 叶云知没有作声,反而由着清灵猜测。 一旁的女子细眉微蹙,又摇了摇头,“不对,这香味已是侵染许久才有的……那老鸨也用凝神香?” 叶云知拿起桌上杯盏,浅抿一口,“凝霜阁内,并未找到一炷凝神香。” “而且,制作钱袋的布料,是上供的锦缎,除了皇室之外,便只有一些重臣可得。” 清灵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只要找到有此做工的绣娘问出人选,再比对家中长期用凝神香的官员,便能知晓真相了?!” 叶云知拿了一块红豆酥,左右看了看,“大抵便是如此了。” “那云知先生可查……”到了? 那“到了”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被叶云知递到嘴边的红豆酥给咽了回去。 见她久久不下口,叶云知再次递近了些,“怎么,不想吃?” “不吃我可就……” 他的手正有一丝收回的迹象,就被女子纤纤玉手握住了手腕。 “吃!” 清灵当即就一口咬了下去,“嗯!真好吃!” 手腕间传来灼热的温度,叶云知看着正吃得香甜的女子,心跳恍若慢了一拍。 如果,相伴余生的女子是你,倒也不错。 只是…… 他想起某些事,眼中暗了暗。 指间剩下的一半红豆酥转眼间便被清灵拿了过去,吃得一干二净,方才制住他手腕的手,也在不经意间收了回去。 叶云知垂眼无声笑了笑,若是你能一直如此,该有多好…… 清灵又拿了一块,“云知先生不吃吗?味道不错呢!” “你喜欢,便多吃一些。”叶云知说着又拎起茶壶,给他的杯盏填满,“慢点儿吃,没人和你抢。” “啊!云知先生一打岔,我都忘记问了……” 清灵咋咋呼呼的,话还未说完,叶云知便会意将话接了过去,“司空大人之女,萧月,便有一个类似的钱袋,而且是浮生记的常客,用凝神香约一载有余。” “萧月……” 清灵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她忽然惊道:“我听说三省书院有两大才女,一人是宋姐姐,还有一人便是这萧月萧姑娘?!” “坊间提及一人,必将说起另一人,云知先生身为三省书院的教书先生,可知宋姐姐和那萧姑娘平日里关系如何?” 叶云知淡淡道:“倒是不曾在意这些,便让秦沧去查了查,二人之间的关系……算是半个朋友吧。” 清灵疑惑,“半个朋友?” 叶云知笑道:“听说,萧姑娘中意风生。” “什、什么?” 正喝水的清灵差点儿被呛到,她缓了缓,在脑海中梳理了一下,“萧姑娘心悦小叶内使,而小叶内使心中只有宋姐姐……” “所以萧姑娘便和宋姐姐不对付了?” “可趁宋家落魄,将她打昏送到花楼,这做法……” 也太狠心了。 女子声誉极为重要,名声毁了,活着便会遭世人唾弃,生不如死。 “若真是她,那我必要给宋姐姐讨个公道!” 清灵眉间一沉,右手握拳,很是气愤。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心狠手辣的女子?! “你要如何讨回公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叶云知见她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无奈道,“方才还想夸你机灵,才一转眼,就开始犯傻了?” 清灵带着探寻之意看向他,叶云知这才缓缓道:“你忘了,凝霜阁是都城最大的花楼,能有如今的规模,可并非是一女子能够左右的。” 第一百四十章 执意保她 清灵惊道:“云知先生的意思是,这件事真正的主使,是那司空大人?” “可司空大人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的去伤害宋姐姐?” 这次,叶云知只是神情凝重地看着清灵,久久不曾言语。 清灵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怯怯地拿起杯盏喝了一口,“怎、怎么了?” 她惊呼一声,想起了她此刻议论的,全都是朝廷重臣,是有些不妥。 “啊……清灵只是随口一问,并非是要打探朝中之事……” “司徒大人曾在朝堂之上,驳回过司空大人和大将军开疆扩土的谏议。” 被她这么一说,叶云知反倒神色平静了些,将其中缘由娓娓说出。 可听了这些的清灵,没有豁然开朗,心中反倒有些压抑。 “若我们所猜测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是这么一句反驳,这二人便联合起来除掉朝中大臣……” 人心,究竟是怎样的? 叶云知轻声问道:“觉得可怕吗?” 清灵重重地点了头,心上如有重石压着。 “官场,便是如此。”他云淡风轻地说着,“都说当官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他们都忘了,还有一罪,名为连坐。”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这世间,生死也只是一瞬。” 清灵眉头紧锁,看着叶云知的双眸之中还带着一种哀伤的情绪。 叶云知严肃的脸上忽而溢出一丝笑容,“不过,你也无需过度忧心,有我在一日,北越当还无人敢动你。” 清灵微微瞪大了双眸,眸中澄澈,如有星光闪烁。 “我、我我……”感觉到自己脸上发热,清灵立马移开了视线,强行转移话题,“对了!为什么司徒大人只送宋姐姐一人出城?” “就算是担忧送走的人多了被对方发现,可宋家也是有男丁的吧?继承香火长辈选择的一向不都是……” “咚咚咚!” 恰在此时,书房的门被敲响,声音有些急促。 竹苑内向来只有清灵和阿衡能行走自如,叶云知听这敲门之声,没有多想便开口道:“进。” 门被推开,进来之人,果真是阿衡。 “司寇大人,相国大人让您去一趟……” 阿衡一进门便急切道,都快说完了才发现这屋内还有第三人在。 叶云知倒是毫无顾忌,“祖父可有说是何事?” 阿衡看了一眼清灵之后,“相国大人未曾明说,只是奴观测,他脸色不太好。” 叶云知眉间微蹙,却是没有看向阿衡,而是将视线落在了清灵身上。 …… 片刻之后,叶云知敲响了相国大人的房门。 “祖父。” “进来。” 屋内之人,虽只说了两个字,却也让叶云知察觉到了一毫的怒意。 他推开房门,不急不缓地走了进去。 待他合上房门转身之际,屋内再次回荡二字。 “跪下!” 叶云知二话不说,应声而跪。 书房内的中年男子见他如此果断,更是恼怒了些。 “一声不吭,便是知道我此番叫你前来的意图了?” 叶云知没有答话,他低着头,垂着眼,只是淡淡道:“祖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荒唐!” 叶城扬手一掌狠狠地就拍在了身边的桌案之上,气力之大震得上面的卷宗都移了位,“一句失去记忆,就可不计前嫌了?!” “早前你不声不响将她带回府,我便问过你她的身份,当时你如何对我说的?” “她不过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叶云知薄唇紧抿,没有出声反驳,可尽管如此,在叶城的眼里,他的无声,便是对他最大的抗议。 “对,你说得没错,她确实无家可归,也确实是位可怜人!” “是以那时她受伤,我便没有多说什么,亦是没有去查她的身份。” “可是御儿,她被临渊抓走十日,最后却能毫发无损的归来。” “即便你我信她与临渊没有勾结,可你如何堵得住这幽幽众口啊!” “若非你在陛下面前以性命做担保,连着半月家法于身,她早该同那临渊恶人一般,死无全尸了!” “祖父!” 叶云知突然一声,让叶城怔了一怔,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年亦是为了一女子,第一次固执己见的孩儿。 他在心中感叹,他们二人不愧是父子,都随了他,有一种嵌入骨子里的倔强。 一旦认定的一个人、一件事,便是如何都不会回头了。 叶云知像是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礼了,继而轻声道:“那并非她之过,是孙儿保护不周,才导致他被恶人带走……” 叶城想起叶云知的父亲,本是心软了些,听到他这话,瞬间横眉竖眼,“事到如今你还要替她开脱!” “得知她进府时,我便问过你一次,她是什么身份;司徒一案发生后,你在陛下面前以命保她,那时我又问过你,她的身份。” “今日,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她究竟是谁!” 都说相国大人叶城乃生于书香门第,气韵心胸皆非常人可比。 可若发起怒来,如雷霆之势,令人畏惧,更是一般人所不能承受。 唯有叶云知,还能面不改色的于他身前,声音平和,从容处之。 “祖父既已查清她的身份,又何必再来询问孙儿?” “你!你……” 叶城颤抖的手指着他,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 至此,叶云知心中那块石头终是落了地。 阿衡在书房看向清灵时,他便猜到,祖父找他,定是与她有关。 说来说去,也确实是与她有关。 而从他将清灵带回来那日起,他就知道,总有一天,祖父会不容拒绝的问到这个问题。 也总有一日会知晓她的身份,看来便是今日了。 叶云知躬身俯首,沉沉地磕了个头,“祖父息怒,一切都是孙儿一人决断,若今后对相府有半分影响,孙儿一人承担!” 叶城看着眼前执拗的孙儿,终是没了气,他语重心长地问道:“御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叶云知垂着眼眸,教人看不清他的心绪,却是见他嘴边扬起一抹苦笑,“这是叶家欠她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叶家有我 与此同时,将军府。 一身着黑色戎装的中年男子正肆意坐在高堂之上,把玩着手中的青铜巨剑。 “那小子竟当着众臣的面,以命为之担保,看来我们的计划进行得不错。” 中年男子睨了一眼堂下单膝跪着待命的二人,缓缓道。 他声音粗旷,如重锤落入人心。 那二人闻言,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命令。 中年男子突然反手就将那巨剑狠狠刺入了脚边的地面,激起尘埃。 “本是想着是时候动手了,不过渊国传来消息,会派公主前来和亲,叶云知留着还有些作用。” 他忽而话语一转,“听说你在那火中受了伤?” 白衣少年将头垂得更低了些,“是奴大意,定不会再有下次了。” “记住,临渊不养无用之人。” 中年男子伸手覆上巨剑的剑刃,漆黑的双眸闪过一丝锐利,“既然如此,解了她的毒,让她先去执行暗杀任务吧。” “是。” 话音刚落,中年男子再次看去,方才跪人之处早已是空空如也。 将军府楼阁高处,一黑一白两人轻盈而立。 寒风飒飒,二人只是无言站着,各有心事。 “你的伤怎么样了?” 哑一望着远处,却是问着身旁的少年。 白衣少年瞥了一眼哑一,挑眉道:“你这么板着一张脸,硬梆梆的问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盼着我死呢!” 哑一收回视线,冷冷地看向他,若有似无地冷哼了一声,“看来还死不了。” 盲九很是得意,“小打小闹,还能伤着我不成?那你便太小瞧我了!” 哑一没有再理会他,而是朝之前所看的方向再次望去,那是相国府的方向,“走吧。” “哑一!” 就在他要跃身之际,身后传来了盲九颇为郑重的声音。 哑一回头面无表情的看着盲九,只见后者眉头紧拧,许久才犹豫道:“无心她……” 不待他将话说完,哑一便无情地打断了他。 “将军不让我们出手,定是有将军的用意,我们不能多问,也不能揣测。” “将军的命令,就是军令,军令如山。” “这是你进临渊时,我便告诉过你的。” “听从命令,执行任务,才是临渊该做的。” 盲九张了张口,最后只是点了点头,“是。” …… 叶云知在相国大人的书房内待了许久才出来,刚走出那院子,便见叶风生站在不远处,似是在等着他。 “找我有事?” 叶云知神色如常,仿佛方才书房内的狂风暴雨,当真只是寻常商议一般。 反倒是叶风生脸色有些古怪,他朝叶云知走了几步,靠近了些才问道:“刚刚在书房,你说……叶家欠她?” “兄长,除了那个身份之外,难道她还有别的身份?为何你会说这样的话?” 叶云知脚步不停,直接越过了他,没有回答,反问道:“来找祖父商议与宋姑娘成亲一事?” 早在叶风生一开口,他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无非就是叶风生想要与宋青青成亲,可成亲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自是要来请示祖父。 这一来,恰好就听到了那些话。 叶风生闻言,皱着眉点了点头。 自家兄长这副样子,显然是避重就轻,不愿告知。 叶云知淡淡道:“坊间传言不断,你想娶宋姑娘,只怕祖父不会同意。” 叶风生心里还在想着叶家欠清灵到底是何处欠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愣了几息之后,才快走几步拦在了叶云知身前。 “兄长,你说什么?” 叶云知眉间微蹙,有些沉重道:“陛下的令旨下来了,重臣敛财,尽管身死,亦是不可饶恕。” “宋家家产上缴朝廷,宋家直系至亲,男子充军,女子为奴。” “你在此时要大张旗鼓的与宋姑娘成亲,就是在与陛下作对,你觉得,祖父会应允吗?” 之前在书房,恰巧叶风生本着“非礼勿听”的教礼走出了院子之后,叶城便告诉了叶云知此事。 虽说明面上府中之事叶城鲜少过问,一律由叶云知做主,但府中多了个人,他还是知道的。 再者,如此重要之事,叶云知自然要请示于他。 换句话来说,没有叶城的默许,宋青青也无法在府中养这么些时日。 叶风生急道:“兄长,先前提出成亲一事的是你,如今同我说不能成亲的也是你,我现在该怎么办?!” 其实,就算叶云知当时不说那话,他亦是会向宋青青说起成亲之事。 他心悦她,无关她的身份。 只要最后走到一起的是她,他便无憾。 可现在叶云知却告诉他,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誉,他不能与一罪臣之后在一起,他如何能接受? 叶云知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而道:“你愿为了她,放弃这大好荣华吗?” 叶风生见他神情不似玩笑,隐约明白了什么。 可他却没有立刻回答。 叶风生并非是放不下这里的荣华,而是舍不得他的至亲。 父母已去,他在这世上,只有叶城和叶云知两位亲人。 如今傅大将军虎视眈眈,北越内忧外患,他怎能在这时弃叶家而去? 哪怕他智谋武力皆不及自家兄长,可他也想陪着他们,共进退。 叶云知一眼便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风生,叶家有我,可她只有你了。” 叶风生身形一颤,就是这么淡淡的一句话,狠狠地砸进了他的心里。 “可是……” “没有可是。”叶云知斩钉截铁道,“风生,这是兄长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叶风生看着叶云知,总觉得话中意有所指,可他却又看不出任何破绽。 往日他还能借着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与了解,猜测兄长行事之因,可自从清灵出现之后,他竟有些猜不透了。 “行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不过离开的方法和路线还需从长计议,待我细细钻研之后,再做打算。” 叶云知轻叹一声,怅然道,“大概,也就这半月了……越早离开,对你们便越是安全。” 第一百四十二章 覆巢之下 “唉,云知先生怎的这般繁忙?” 竹苑院内,清灵正坐在亭中,看着桌上的糕点,兴致缺缺,“阿衡,云知先生从前便是如此吗?” 站在一旁守着她的阿衡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似是犹疑。 清灵不见他回答,抬眼看向他,“阿衡?你怎么了?” 阿衡忙道:“司寇大人掌一国之法,除了都城中大小案件需要处理外,各城上报来的案件,也需一一处理。” “姑娘也知道,这国虽是复了,可实际上,早已不比从前,司寇大人也是日日忧心……” 他说得没错,在元武帝一统天下之前,那时的北越,不仅地广且物资丰富,远非现今所能及。 清灵皱了皱眉,漫不经心地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 “身居高位,应谋其职……” 阿衡听着她这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脸色变了变,心中为自家大人有些不值。 “往日司寇大人虽也是忙碌,可自从姑娘来此后便更是……” “清灵!” 清灵正走着神,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回神过来时,手间的茶壶已被夺过,自己也被人扯着站起了身。 身前桌上冒着腾腾热气,是溢至桌面滚烫的茶水,身后是结实的胸膛传来徐徐温暖。 “司寇大人?!” 阿衡一声惊呼让清灵彻底清醒了过来,她回首一看,正是不知何时回了竹苑的叶云知。 叶云知在院外与叶风生分开后,本是心事重重,却在踏入竹苑看到清灵的瞬间,所有的烦恼一扫而空。 谁料他走了几步,发现这小姑娘一边倒着热茶,一边竟在走神! 好在他眼疾手快,否则身前的女子,早该被烫着了。 叶云知带着怒意看了阿衡一眼,这才看向自己怀中的女子。 这一眼,清灵没看出什么,阿衡却是懂了。 他在责怪他。 不仅仅是没有提醒清灵险些让她受伤,更是在告诫他,有些事,不该说。 阿衡躬了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叶云知将茶壶放到一旁的暖炉之上,柔声道:“可有烫到?” 清灵愣愣地摇了摇头,“云知先生何时回来的?” 叶云知打量了她一眼,确认她身上干燥之后,放下了心。 “我要是再迟些回来半分,这滚烫之水,便要洒在你身上了。” “你啊,究竟在想些什么?” 清灵理了理衣衫,低头嘟囔道:“在想你啊……” 叶云知没有听清,“嗯?” “虽然清灵说这事不太合适,但……我还是希望,云知先生若有苦恼之事,能够与我诉说。” 清灵后退两步,与之保持一定距离,郑重其事道,“以清灵之智,不敢保证能帮得上忙,可有些事情说出来,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叶云知闻言后,没有像前几次一样要么避而不谈,要么避重就轻,反而是一眨不眨地与之对视了起来。 清灵脸上的情绪也由坚定转为犹豫,最后实在扛不住,灰溜溜地看向了别处。 “你可知祖父叫我前去,说了些什么?” 就在清灵以为他不会说话之时,叶云知忽而开了口。 清灵在脑中转了转,试探地问道:“难道是和宋家有关?” 自宋全身死一案开始,百姓谈论的,可不就是这些。 叶云知微微点了点头,“尽管司徒大人已死,但陛下为了震慑百官,下旨抄了宋家。” “男充军,女为奴。” 清灵一惊,“那宋姐姐她岂不是……” 叶云知再次点了点头,“我想着,让风生带她离开。” 清灵眉间微蹙,虽说一开始听到陛下令旨时有些震惊,但此刻也是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若是要留在都城,那么宋青青就只能以奴的身份活下去,别说与叶风生成亲,便是在这相府,都会遭人非议。 更何况,她不可能永远待在相府之内,不涉足外界。 在北越,奴就是供人驱使的廉价劳动力,活在最低端的世界,生不如死。 这也是为什么,清灵当初说要为奴留在叶云知身边时,他有些气愤。 也就在相府,叶云知待人亲和,教人忘了奴的惨状。 可尽管如此,他也没有让清灵打上奴的烙印。 许久,清灵才道:“最好的方法,确实只能如此了。” 隐姓埋名在他处重新开始,是宋青青和叶风生厮守一生最好的办法。 “可是,众人皆知宋姐姐在相府,如何才能让他们二人成功离开都城?” 叶云知淡淡道:“这需要一个契机。” 清灵蹙眉,“契机?” 叶云知道:“一个能让宋青青死于众目睽睽之下的契机。” 微风渐起,拂动幔帐,亦似带走了他的话语。 清灵知道,他口说所谓的“死”,定是假死。 可她心中还是没来由的一痛,叶风生和宋青青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却连厮守余生都变得这般复杂。 那她和眼前的男子呢? “云知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清灵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叶风生露出了少有的诧异。 她也并非是突然问起这事,而是很早之前就想问了。 从她伤好之后要留在他身边起,叶云知便时常看着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那时清灵便会从他眼中看到一种复杂的情绪。 似是隐忍,又似是怜惜。 由当初对她的若即若离,到枫庄盲九一事之后,偶尔流露出的宠爱之意。 清灵也不知,他明明情绪隐藏得很好,她却还是发现了端倪。 她总觉得,叶云知知道关于她的什么,却没有告诉她。 今日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就这么问了出来。 叶云知很快便收好了心绪,反问道:“你觉得我有何事能瞒着你?” 清灵定定地看着他,逼问道:“我的身世,我的过去,我为何会失去记忆……云知先生如此聪慧,当真一丝一毫都不曾知晓?”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叶云知昂首看向远处,却是说了句与清灵问话毫无干系的话。 他抬手拿出腰后的玉笛,不容拒绝地放在了清灵的手上。 “清灵,若有一日我随父母而去,你便拿着这支玉笛去找祖父,他会保你余生安宁。” 清灵沉声道:“谁敢伤害云知先生,便从清灵尸体上踏过去!” 叶云知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是令人窒息。 “如果要杀我的人,是你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情之请 清灵听到那话时,只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了。 “云知先生的玉笛,清灵不要。” 她定了定心神,覆手将玉笛还至叶云知,“清灵这条命,是云知先生捡回来的,清灵早便说过,要护先生周全,此生绝不食言!” “哪怕刀山火海,性命威胁,清灵也断不会伤害云知先生半分,且与先生共进退,同生死!” 叶云知看着手中被退回的玉笛,眉间又沉了沉。 他突然似想通了什么,舒眉浅笑,看向清灵的双眸之中温柔如水。 “我该拿你怎么办……” 清灵一怔,恍惚之间,如有一人,穿过千百年的时光,和她说了相同的话。 然而下一瞬,她便彻底僵在了原地。 是因为这句无奈地叹息,更是因为叶云知在说话间上前一步,将她揽入了怀中! “云、云知先生……” 鼻尖尽是凝神香淡淡的清香,周身满是他传来的温度,让清灵慌了神。 叶云知垂着的双眸中暗流涌动,双臂紧了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傻瓜,你能平安待在我身边,比什么都要重要。” 清灵一怔,接着便红了眼眶。 她伸手环住了叶云知的腰身,将头靠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 哽咽道:“说好了,你可不能再推开我了。” 许久,叶云知才放开清灵,而后将玉笛再次交到了她的手中。 “这支玉笛是我年幼时,父亲赠予我的。” “以上好的碧玉,制成青竹模样,告诫我做人需如竹般,清华于外,澹泊于内,不作媚世之态。” “玉笛为器,攻可保他人性命,守可护自身周全,清灵,你心中玲珑,该是明白我将之给你的意图。” 清灵望着他深如潭水的双眸,终是将玉笛收下。 叶云知见她收下,似是松了口气,然后向清灵交代了几句,便去书房处理事务了。 …… 午后,清灵在自己房中,看着手里的玉笛喜忧参半。 早些时叶云知的拥抱还历历在目,让她后知后觉的羞了许久。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意,竟能得到他的回应。 哪怕是那一句柔声细语,也让她乱了心绪,喜不自胜。 她心上的男子,乃是这北越百姓人人称赞的司寇大人,掌管着一国之法。 他一身儒雅,待人亲和,于家国大事面前,却是临危不乱,是非明断。 在她眼里,他便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可转念一想,叶云知将玉笛交在她手中时所说的话,清灵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北越如今内外交困,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早已波涛汹涌。 司徒大人之死,便是彻底将这表象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只怕日后更是变数丛生。 他把自己的防身之物给她,无非是为了在日后她能有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咚咚咚!” “小清灵?” 清灵正想着,便听到了敲门声和呼唤声。 如此称呼,不用说,定是叶风生。 清灵不作多想,起身打开了房门,就看到叶风生抱着一个精致的木盒站在门外,弯眼笑着。 “你这是……” “哎,快让我进去!” 清灵还没来得及多问,叶风生就抱着那木盒,毫无顾忌地走进了她的房间。 正欲在桌前坐下,却在看到桌上之物时,惊呼出声:“这、这这这……” 清灵见他看着那玉笛说话都打了结,故意问道:“云知先生的玉笛,有何不对?” 叶风生自然知晓这碧玉竹笛对自家兄长的意义,此刻看着清灵,惊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你们、你们难道……” 清灵莞尔一笑,微微点头,面上幸福之意难掩,“是云知先生亲手给我的。” 只听“咚”的一声,叶风生手中的木盒就这么直直掉在了桌上。 随后他一把抓住了清灵的双肩,激动道:“小清灵你可真是争气啊!” “我才几日没过问,你便把我家兄长拿下了?不枉我之前处心积虑的给你支招……” 清灵蹙眉眨了眨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处心积虑”是这么用的吗…… “这么多年,兄长终于要有家室了!” “哎,快跟本内使说说,发生了什么,兄长竟就这么把他这宝贝玉笛给你了?” 叶风生完全没有在意清灵的神情,那模样,比自己和宋青青心意相通还要喜笑颜开。 他说着坐了下来,一脸“不跟我说我就不走”了的无赖之态。 清灵无声叹了口气,坐下道:“是他自己突然间便给我的。” “突然自己给的?”叶风生兴致一下子减了不少,想了想又道,“那你们之前在说什么?” “说……”清灵皱眉看向了叶风生,“……宋家。” 叶风生脸色一变,神色收敛,转为严肃,还带了些许伤感之意。 “兄长既然都跟你说了,我也瞒不了你。” “再过不久,我就和青青离开这里了……” 清灵迟钝地点了点头,“离开也好……离开也好……” 尽管她早就从叶云知那处知晓,可如今看着叶风生认真而又不舍的样子,心中难免有些哀伤。 她点头垂眸之际,看到了叶风生拿来的那个木盒,“这是?” 叶风生经她这么一问,才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 他伸手打开木盒,里面静静放着一对色泽均匀、质感温润的白玉镯。 “本是补给你的见面礼,不过,眼下就当作庆贺你与兄长情投意合的礼物了。” 清灵见了,当即便觉得贵重,打算推辞,叶风生看出了她的意图,提前将木盒往她那处推了推。 “镯子不贵,你收下便好,毕竟日后见面可是要叫嫂嫂的人,你不收下,我可就不认你了!” 清灵有些哭笑不得,他这么说,她反倒更不好意思收下了。 但想了想,日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便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 “那我可就不客气收下了啊!” 叶风生满意地笑了笑,正打算起身,清灵却又灵光一闪,叫住了他。 “小清灵还有个不情之请,小叶内使可愿助我一二?” 叶风生看着笑得精明的清灵,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十年仍在 “哼,扒皮鬼!” “我都要离开了,竟然还要敲诈我一笔!” “说好的嫂嫂,便这般对我吗?唉,识人不明啊!” 不一会儿,叶风生两袖空空的离开了竹苑,一边走还一边抱怨。 身后目送着他的清灵捂嘴笑了笑,转而望了书房的方向一眼,回房收拾了一下,出、府、去! 这一去,便是大半日。 傍晚叶云知算着时辰,出了书房,却发现院中无人,厅中亦是无人。 往日快到了吃饭的时候,清灵都会在院中或是厅内等着他,可今日他等了片刻,却始终不见人影。 叶云知叫来阿衡一问,才知清灵是出府去了。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叮嘱阿衡下次再遇到此事,定要立即告诉他之后,便往外走去。 “兄长?这个时辰了,是要去哪儿?” 刚出竹苑,走过府中回廊时,就碰到了正打算去兰院的叶风生。 叶风生见他那有些急切的模样,故意问道。 其实叶云知面上还是和寻常一样,神色淡然,步履从容,别人看了,又是一副翩翩男子之态。 但这假象,可瞒不过自小一起长大的叶风生。 他这么着急,不用说,肯定是在担心清灵。 叶云知淡淡道:“有事,出府一趟。” 叶风生挑了挑眉,“兄长,我今日可是在小清灵房中看到了你的玉笛~” 叶云知眉间沉了沉,神情变得严肃。 叶风生只觉得脊背一凉,后退了几步,“你、你……你不愿他人知道,我不说便是,也不用这般警告我吧!” “好歹我也是你亲生弟弟,你怎能如此威胁我……” 叶云知意识到,眼前的男子又要碎碎念时,终是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进了她的房间?” 就这么短短的一句问话,让叶风生心中咯噔一声,他笑了笑,转身拔腿就跑。 可再怎么跑,他也不过是一介书生,哪里跑的过多年习武的叶云知? 他还只跑了两步,叶云知便闪身出现在了他的身前,拦住了叶风生的去路。 叶风生眼神慌了一慌,“兄、兄长……我们有话好好说,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怕……” 叶云知要比他高上一些,此刻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看得叶风生心里直发毛。 他连连求饶道:“兄长!我只是去给她补上个见面礼,然后我就走了,连杯茶水都没喝!你就饶了我吧!” 见面礼? 叶云知脸色又沉了一分,叶风生吓得眼泪都差点儿出来了,他忽而灵光一闪,叫道:“哎哎哎!兄长!我知道小清灵去哪了!” “她去哪儿了?” 闻言,叶云知眸中神色缓和了些,终于是说了话。 肯说话就好了! 叶风生松了口气,忙道:“我之前见她朝沉香街走去……” “哎!哎兄长!小清灵是去给你准备惊喜了!你别撞破啊!” 这话还没说完,叶云知听到沉香街三个字,便转身朝府外走了去,他只好高声提醒。 叶风生看着自家兄长离开的背影,目光柔和。 “我走之后,有清灵陪着你,也是好的,只是……” 他喃喃自语,说着目光转而变得深邃。 只是,清灵的身份,你能瞒多久呢…… “只是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叶风生一跳。 缓过神来发现是宋青青略微沙哑的声音,刚生出的怒气瞬间转为了笑意。 “你身子还未痊愈,怎么出来了?” 宋青青轻声道:“我想出来走走,若是不方便,我即刻便回去。” 关于陛下对于宋家的令旨,叶风生早在和叶云知分开后,挣扎了一二,最后还是去告诉了宋青青。 因为离开都城这件事,她迟早都会知道的。 早一点说,便早一些让她缓和心绪,接受现实。 而宋青青之所以走出兰院,主要是见叶风生久久未归,有些担心,便出来找找他。 既然确认他无恙,她自然放了心,可以回兰院了。 毕竟,等明日令旨昭告北越,她便是罪臣之后,不该在相府中随意走动。 叶风生一把拉住就要转身的宋青青,笑道:“方便!如何不方便?” 他也是看着她这活得小心翼翼地模样,心疼得紧,于是扣住她的手腕,走到附近一处石桌前坐了下来。 近处有一小塘,虽正值冬日,万物却也有了复苏之象,萌生绿芽。 “你想坐多久,就坐多久,若是不想坐了,那我便带你四处逛逛,说起来,这相府自修葺后,你便再也没有来过,一晃眼,都快十年了吧……” 宋青青看了看周围的景象,确是与记忆中的有些差别,感叹道:“是啊,快十年了。” 她看着叶风生仍是带着笑意的脸庞,忽而伸手轻抚了上去。 “对不起,这十年我都没有陪在你身边……” 相府当初修葺一新,是陛下下的令旨并从国库拨款。 此事本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可对整个叶家来说,却是永远的伤痛。 因为陛下是在补偿叶家,告慰叶风生和叶云知父母的在天之灵。 宋青青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说了这句万分抱歉的话。 特别是想起这些年,他费尽心思逗她开心时,他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心中更添痛楚。 她错过了他十年。 这十年里,他表面笑着,心却如刀割。 叶风生先是一愣,随后覆上了她的那只手。 舒眉而笑,目光灼灼。 他说:“这十年,我一直在你身边,就够了。” “你若真想补偿我,往后啊,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吧!” 宋青青鼻尖一酸,却是连连点头,“日后你休想甩开我!” 本不是什么好笑的话,叶风生听这带着情绪的话语,竟是捧腹大笑起来。 “青青,这话着实和你不搭哈哈哈哈哈……” 谁能想到,世人眼里那知书达礼、落落大方的北越第一才女宋青青,也会说出这小女子撒泼般的话? 宋青青小脸一红,嗔道:“叶风生!你竟然笑话我!” “不不不……咳咳!”叶风生强行将笑意憋了回去,“我不笑了,不笑了!” 宋青青见他是真的不再嘲笑,便没有过多矫情。 突然想起刚才看到叶云知的身影,她正色道:“方才司寇大人行色匆匆,是去找清灵妹妹了?” 叶风生笑道:“除了小清灵,还有谁能让他那般着急?” 宋青青追问:“那清灵妹妹去何处了?” 叶风生意味深长地一笑,“她啊,去准备一份大礼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梦该醒了 话说清灵找叶风生借了一笔银子之后,便出了相府,直奔沉香街的浮生记。 在那处待了两三个时辰,才重新踏上归程。 原本是想着在吃晚食之前赶回去,却在半路听到了不远处天尊神庙传来的混沌钟声。 她看了眼天色,速去速回,应是来得及,便半路折去了天尊神庙。 此时的清灵,正在大殿内,虔诚地求签。 —— 叶风生一边将身上所有的银钱掏了出来,一边问道:“小清灵你找我借这么多银钱做甚?” 清灵道:“想去浮生记一趟。” 叶风生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一脸“我懂”的表情,而后回忆了一下,“浮生记在沉香街上,离天尊神庙倒是不远……” “你有空便去一趟,看一下那棵姻缘树,有惊喜哦~” —— 她也不知为何,本是想穿过大殿按照叶风生所说,去看看那棵姻缘树,却鬼使神差地求起了签。 忽而,一股冷风刮至了大殿之中,裹携着尘埃,吹得殿内红烛熄灭,僧众香客皆是睁不开双眼,一阵慌乱。 也就是在此时,清灵手中的求签筒内,掉出了一支签。 这股风来得古怪,却也去得古怪,在那支签掉落的同时,霍然消失无踪。 殿内嘈杂之时,清灵却是无比冷静,伸手捡起了那支签。 第三十六支,上上签。 不是寒灵之签啊…… 清灵看着手中的上上签,心中莫名生出一阵失落之感。 她起身拜了拜天尊神像,将求签筒递给了一旁候着的小法师。 “施主可要解签?” 那小法师见清灵抽了个上上签,问道。 清灵轻轻颔首,礼貌道:“世间之事,唯人自取,不劳法师解签了。” “阿弥陀佛。” 清灵微微一笑,而后穿过了大殿。 风轻起,吹动香案上所铺制的巾幂,露出桌脚边的一支签,却因殿内众人各有所忙,未曾发现。 而那签上只写了三字:寒灵签。 清灵顺着记忆,走出了院子,来到了小山坡前,抬眼便可看到那红得鲜艳的百年桃树。 此时已是傍晚,不少人已经回了家,大殿求签之人都已是不多,这姻缘树前更是只有三两人。 清灵走了过去,正想着叶风生到底是让她看什么,刚到树下,便看到了写有“叶慕宋青青白头偕老”的红绸。 她笑了笑,这一看,就是叶风生所为。 可这对她来说,怎么就是惊喜了? 冷风拂过,树上红绸纷飞,清灵忽而瞪大了双眼,好一会儿才上前伸手抓住了叶风生所挂红绸旁的一条。 叶御清灵执手天涯…… “这是……” “是云知先生的字迹……” 清灵眼眶一红,心中似有什么情绪荡漾开来。 她弯眼而笑,眸中映着天边霞光,澄澈透亮。 原来,那些表露心意的话,他都记在了心里。 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大概就是两情相悦吧。 “叶御……这就是云知先生的名字啊……” 清灵正喃喃着叶云知的名字,便听到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 “叶城长孙,随父姓叶,字云知,单名一个‘御’字,怎么,你到今日才知道?” 她心中一颤,并非是因这语气,而是这个声音,是盲九的声音! “盲九?!” “盲九是你吗?” “盲九你在哪儿?” 可她慌忙朝四周看去,除了因她惊呼而看着她的几名女子之外,这场间就是一名男子都没有! 是幻觉吗…… 清灵皱了皱眉,在脑海中细细回想那声音的来处,而后双眸坚定地看向了不远处的密林。 果真,她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清灵心神一震,立刻追了上去。 “盲九!是你对不对!” “你还活着对不对!” 清灵穿梭在这密林间,视线狭隘,每每只看见一片衣衫,隐隐可见人影。 而每次眼看她就要跟丢时,那白色衣角却又飘然出现。 清灵愈发觉得,那人是在故意将她引到一处,于是直接开口相问。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小块空地,豁然开朗。 那白衣少年此刻正站在空地中央,背对着她,天光将那白衣染得火红。 清灵鼻尖酸了酸,这个背影,她认识,就是和她相处了数日的盲九! “盲……” 她正欲唤他名字,却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凉意。 清灵眼神一凌,当即手间发力,旋身之际,五指并拢,一个劈手狠狠朝来人劈去。 那人身手亦是极快,微微往后一倾,便躲过了清灵的攻击。 待清灵发现被躲过之时,那人已经大手伸来,眨眼之间便将她的双手紧紧扣在了手中! 来回之间,清灵看清了来人,正要惊呼,那人又是扬手,竟将一药丸塞进了清灵口中,并抬起她的下颚,迫使她吞了下去。 至此,来人才将她放开。 清灵不知吃了什么东西,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来。 “哑一……你给我吃了什么?咳咳咳……” 突然袭击强喂药丸的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哑一。 看着清灵有些狼狈的模样,哑一的神情仍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没有半分动容。 他勾了勾唇,魅惑道:“自然是吃你该吃的东西。” 清灵感受着口中的药味,却是不懂他所说的到底是何物,“该吃的东西……” “无心,你该回来了。” 清冷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清灵一僵,转身看去,那白衣少年神色淡然,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盲九……”她眸中闪着泪光,却是笑道,“你还活着……” 盲九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了清灵从未见过的神情。 是冷漠,是无情,甚至还有一丝杀意。 清灵想起他方才所说的话,无心,是谁…… 从姻缘树下的初见,到成愿河畔带走,再到枫庄的朝夕相处…… 什么东西要从脑中溢出。 到底是何处不对了! —— “无心。” “杀了瞑三,砍下一只手,让他们带回去复命吧。” “奴就是奴,他是!你是!我也是!” “你和哑一,都是我拼了性命也要保护的人啊!” “自我跟着他起,他便一直冷冰冰任由将军差遣,几乎从未像今日一般失控过……” “无心,他是在保护你。” —— 往日一幕幕如洪水般涌进,清灵痛苦地捂住了头,死死地咬着牙关,倔强的不肯发出声音。 哑一俯视着她,眸中没有丝毫怜惜,“时间已到,梦该醒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取他的心 阴冷的大厅之中,身着戎装的中年男子倚靠在美人榻上,睨着不远处单膝跪地的女子。 悠然道:“叶城长孙叶御,官至司寇,为人死板,不知变通,难以为本将军所用。” “叶城暂时不能动,那便从叶御下手吧。” 女子机械般地应声:“是,将军,无心这就去取他性命!” 中年男子却道:“不,这次任务,你要取的,不单单是他的性命,更要潜入叶府,取他的心。” 女子蹙眉,“取心?”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本将军要让你在叶城的眼皮底下,取得叶御的心,也算是给叶城这个老东西一个警告!” “吃下这个东西,能帮你顺利进入叶府。” 他说着丢了一个瓷瓶过来,女子扬手之间,稳稳接住。 “是!” “先去解决叛徒吧。” “无心遵命!” …… 怪不得她会失去记忆…… 怪不得哪怕沦落至此,她却仍是能轻易察觉他人点滴神情…… 怪不得饶是失了忆,还有拳脚功夫…… 这些本就是她拥有的! “啊——” 清灵终是难忍疼痛,高声叫了出来,惊起林中飞鸟。 “无心……” 盲九见状脸色一变,有些担忧。 他正欲靠近看看她的状况,却被哑一一个眼神止住。 “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这一切,全都是一场算计……” 清灵眼中溢满了泪水,忽然一股血腥之气涌上心头,一口污血吐出,“噗……” “毒血已然吐出,说明解药已渗入体内发挥了作用,无心,你也该记起来了。” 哑一双臂环胸,垂眸看着跌倒在地的清灵,不知眼中情绪,可这说话的声音却是无比冷傲。 无心…… 是啊,无心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眼泪无声滑落,清灵只觉心如刀绞。 这一计,取的何止是叶云知的心? 更是她自己的心啊! 忽而,她眼前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 清灵收了收情绪,伸手借力站起了身。 “多谢。” 临渊修行,除了一身功夫之外,锻炼的更是一张处变不惊的脸。 是以她站起身时,已经克制好了心绪,双眸虽微红,面容却是沉静。 她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冷冷地道了声谢。 盲九眉间微蹙,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之前在枫庄,见她为情所困,他便想过多次告知她真相,让她尽早回归临渊。 可如今她终于恢复成了往日的清冷女子,眼中却再也看不到任何光芒。 他恍然明白,为何当初哑一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准他说出口。 临渊对无心来说,是归宿,可对清灵来说,却是噩梦。 盲九垂在身侧的双拳紧了紧,最后却还是放开了来。 他扬手取下了腰间的佩剑,递到了清灵面前。 “这个,物归原主。” 清灵看着他手中的长剑,并没有伸手接下。 “怎么?想不起来了?” 另一侧传来哑一略带嘲讽的声音,让清灵身形一颤。 这把剑,她视之如命,怎会不记得? 盲九牵过她的手,将长剑放在了她的手中。 清灵一手执剑,一手抚摸着剑身。 此剑通体晶莹剔透,细长而锋利,有云纹镌刻于上,有血珠装饰于柄,精致华贵却又无比坚韧。 就连剑鞘亦是云纹修饰,有超脱凡尘之感。 寻常人见了,定不会想到,这是一把杀人之剑。 而正是这看上去甚是华美的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是临渊的杀手,是大将军的走狗! 她的手上早已染上了鲜血,不可饶恕! 哑一以命令的口吻道:“无心,计划有变,将军命你先去一趟司空府,再回相府待命。” “司空府?”清灵微微蹙眉,“司空大人与将军不是同僚?” 哑一道:“对于将军来说,有利用价值的,才是。” 司空大人在官场上一向都是唯大将军马首是瞻,这清灵是知道的。 也就是说,之前叶云知所推测的一切,都是对的。 宋家倒台,确实是大将军和司徒大人共同谋划的。 叶、宋两家虽自打叶云知父母去世后关系大不如前,但关键时刻宋家还是站在叶家那边。 大将军要铲除异己,宋家便是首要。 如今宋家已倒,叶家算是又失去了一条臂膀,日后在朝中只会更加艰难。 至于那司空大人,不过是被大将军利用的一条狗罢了。 “无心,你应当知道背叛将军的下场,你,我,盲九,谁都不例外。” 哑一冷漠地告诫着她,清灵却久违的从中听出了一丝关心之意。 她还有哑一。 她还有盲九。 清灵紧握住手间的长剑,重重地点了头,“无心定当完成任务!” 哑一淡淡“嗯”了一声,看向清灵的眸子却是黑不见底。 盲九闻言反倒是松了口气,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等你回来。” “嗯!” 清灵浅浅一笑,眨眼之间,枯枝作响,枯叶飘落,她的身旁没了人影。 清灵垂眼看向手中的长剑,目光柔和,却又带着些许伤感。 “不悔吗……”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之时,眸中已是坚定与冷静。 “那便不悔吧!” 语毕,只见风起,独留树枝摇曳。 片刻之后,司空府。 此时,司空大人正在桌案前掌灯看着手中竹简,神情凝重。 他烦躁地拿起手边的杯盏想要喝口水,却发现杯中之水早就被他喝完了。 “来人,上茶!” 他没好气的对着屋外叫道。 可等了一会儿,却是无人应声。 他高声喝道:“人呢!让你们上茶听不见吗!” 尽管如此,可屋内只有他声音的回荡。 他心中咯噔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竟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下来,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突然,房门被猛地打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吓得他大叫一声惊起了身,在看到门外的景象时,更是头皮发麻,冷汗直冒。 映着月光,他看到了横七竖八倒在屋外的尸体! 那些侍儿不是没听到,而是再也无法听到了。 他颤抖着身躯,一阵刺骨的凉意从外面一点一滴钻进了他的脊背,他死死地瞪大了双眼直直望着前方。 只见一身形窈窕的女子,手执长剑,一步一步缓缓走来。 明明是逆着光,那双带着杀意的眸子却是分外明亮,令人窒息。 她红唇轻启,“小女这杯茶,大人可敢应下?” 第一百四十七章 涉事其中 沉香街离相府的距离不近,加上叶云知不愿大张旗鼓的架车马而来,是以踏上沉香街时,已是夜幕降临。 而此街之所以命名为“沉香”,正是因制作香料等物的浮生记坐落于此。 叶云知想着叶风生口中所说的“惊喜”,应是与香有关,心中不觉柔软了一些,嘴角眉梢也染上了笑意。 就连脚下的步子,都是轻快了许多。 红灯初上,照亮黑暗,一切甚是宁静。 直到有一侍儿模装束的男子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司寇大人?!” 他看见叶云知,当即跑至他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叶云知见他灰头土脸,但身上并无伤痕,皱了皱眉,屈伸想要扶起他,“发生了何事?” 那侍儿却是连连叩首,“司寇大人你救救我们吧!” “司空府出事了!” “你去府衙找都卫大人秦沧,我先去司空府!” 叶云知眉间一沉,纵身一跃,朝司空府而去。 …… “你、你是临渊的人......” 那司空大人看着女子缓缓走来,意识到了什么,哆哆嗦嗦道。 他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却感觉到了令人畏惧的寒意与杀气。 女子没有回答,仍是步步接近,明明看上去动作徐缓,可眨眼之间,她便从院中跨过了门槛,踏入屋内。 煎熬。 司空大人脑海中竟只有这二字。 人皆畏死,可真正畏惧的并非是死亡,而是死亡前的痛苦与恐惧。 临渊若要取一个人性命,就绝不会失手。 院中遍地的尸体让他明白,即便自己大声呼救,也不会有人来救他,更何况,他早已因为害怕而失去了求救的勇气。 此刻,他只能强忍着心中无限放大的惊骇,煎熬着,等待死亡的到来。 他双腿发抖,呼吸逐渐变得粗重,颤抖着声线问道:“他为什么要杀我?” 回应他的,仍是冰冷的眼眸和无声的寒冷。 “你杀了府中所有的人?” 女子行至不远处停下了脚步,灯光雀跃,司空大人这才看清她的容貌。 这女子戴着半方狐狸面具,只露出一双明眸和鲜艳的红唇。 尽管如此,他却总觉得这是一位温婉清雅,倾国倾城的女子,就连手中拿着的长剑,看上去都是无比的高雅。 他被这气质惊艳,愣了一下,随后想起看上去与之相差无几的女儿,心中悲痛。 “我就知道,与他合谋,不过是在与虎谋皮!” “临渊?都只是他的走狗!” “总有一日……” 他正义愤填膺地吼着,就见眼前寒光一闪,他连那女子是何时拔剑近身都不知,便只觉得脖颈冰凉,而后传来了剧痛! 一剑封喉! 清灵拭剑入鞘亦不过瞬息之间,那人已倒在身后的座椅上,垂着头颅,气绝身亡。 “总有一日会如何,你已经看不到了。” 她冷冷地声音在这屋内回荡,只有桌案上晃动的火光仿佛在给予回应。 火光夹杂着些许烟雾,清灵看去,这桌上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香炉,正徐徐冒着青烟。 清灵细细一嗅,顿时瞳孔微缩,轻轻一步跃了出去。 那是迷魂香,是香却闻之无味,清灵也是靠自己对它的了解才猛然反应过来,迅速退出了屋内。 冷风袭来,让她清醒了一些,可这四肢却是越来越乏力。 而她之所以只是嗅了一下就辨认出这种香,是因为迷魂香乃是临渊特制! 清灵眉间紧拧,抬眼望去,远处屋顶之上一黑一白人影晃动,似是看了她一眼后,便跃身消失不见。 那人影,她再熟悉不过,是哑一和盲九! 她不懂,为何将军命令她来杀了司空大人,却还让哑一二人来下这迷魂香。 而且,这府中上下七十二口人,加上司空大人,倒在地上的也只有七十一人,那还一人又去了哪里? 清灵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和镇定。 她长呼出一口气,脚尖发力,跃身离开司空府。 叶云知正奋力朝司空府赶去,眼看着已经能看到府内楼阁,却被一个黑影吸引了视线。 那黑影明显是从司空府内出来,正在朝人烟稀少的方向而去。 叶云知薄唇紧抿,脚步一转便转了上去。 跟了没一会儿,那人影竟摇摇晃晃起来! 叶云知当即奋力纵身,鬼使神差地接下了那人,稳稳落地。 面上仍是如常,可在接住这人的瞬间,他的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一名戴着狐狸面具,年纪尚轻的女子。 叶云知呼吸一滞,剑眉又沉了几分。 心中的猜测呼之欲出,可他却不愿接受那个答案。 终于,他犹豫着伸出了手,想要揭下那个面具。 明明只差毫厘就能触碰到那面具,可他的手却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 他呼吸稍有凌乱,一双眸子中是隐忍的悲伤,就连那只伸出去的手,都在隐隐颤抖。 忽然,他心下一横,手覆上那狐狸面具,缓缓揭开…… 月光之下,一张姣好的容颜展露在他眼前。 叶云知心中一痛,瞬间红了眼眶,模糊了眼界。 “真的是你……” “清灵……你告诉我,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你要去司空府……” 他声音低沉,带着浓厚的哀伤与无奈。 眼前双眼紧闭,不知世事的女子,正是他放在心尖上,想爱却又不能去爱的人儿! 从大雪那日在山上背她回府时,他便想过终会有这么一天,可他没想到,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这一天却悄然到来了。 一滴滚烫的热泪从他的眼角滑落,砸在了清灵的脸上,怀中的她,却并没有任何反应。 “清灵……你让我怎么办……” 法不容情,他身为司寇,更应严令执法。 可那日,在清灵的苦苦哀求之下,他却放走了盲九。 他那般聪慧,一眼便看出那场大火是盲九假死的脱身之计,却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死讯上报给了朝廷。 除了临渊是大将军的臂膀不能擅自动手之外,更重要的,是清灵哭着求他。 可如今,他亲眼见她涉事其中,又该如何抉择?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临渊初见 一户庭院之中,人群攒动,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 今日,组织叫他们回来,是要欢迎新的成员。 一尖嘴猴腮的男子开口道:“听说组织今日有一小丫头通过了测试,马上就要来这里了,是真的吗?” 一旁的长脸男子不屑道:“小丫头?我可不信!组织的竞争,比官场还要残酷,区区一个小丫头能进组织?” 另一圆脸大汉道:“你还别不信!那小丫头好像是将军亲自带回来的,格外关照!不过该受的还是一项不落,能坚持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了。” 那尖嘴猴腮的男子看了看院门的方向,“啊!来了来了!” 一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木讷地跟在瞑三身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瞑三看了一眼众人,道:“介绍一下,新同伴,无心。” 说着,将无心推到了身前。 这个瘦弱的小姑娘,淡淡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又将视线落在了地面,一副“生人勿近”之态。 瞑三见状倒是有些理解,毕竟杀了朝夕相处的人,心中受了打击,不愿与人交谈实属正常。 可在场的人,早已嗜血无数,只觉得眼前这小丫头小瞧了他们,面上早有不快,但有瞑三在,他们也不好发作。 瞑三把她带到一处小院子,简单的说了这里一下情况,让她安心住下之后,就离开了。 无心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房间,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到院中传来了不怀好意的男声。 “喂!小丫头,快出来给你大爷端茶递水了!” 尖嘴猴腮的男子说着打抱不平的话,却尽是幸灾乐祸的语气,“十一哥,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哈哈哈哈!” “老十五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临渊核心十人又不与我们同住一处,按代号排名来算,十一哥可不就是我们老大?” 圆脸大汉笑道,“端茶倒水,是她的福分!” 无心就在几人的玩闹声中走出了房间,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如跳梁小丑般的三人。 被叫做“十一哥”的男子看到无心这神情就很是不爽,大大咧咧地往院中长凳上一坐,喝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烧水煮茶!” 无心没有反应,只是直直地、像木偶一样毫无生机地看着他们。 那十一当时就火了,对身旁尖嘴猴腮的男子道:“老十五,你去!把她给我带过来!” 老十五自然是二话不说,瞪着双眼就朝无心走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撸起袖子,似要将她拽去。 就在他大手伸出,要碰到无心的瞬间,无心竟狠狠地拍开了他的手! 十五愣了一愣,就是十一和那圆脸大汉也没有料到这小丫头这么有胆子。 “嘿!你竟敢反抗?!” 十五立马又伸手抓了过去,无心眼神微变,看准机会就要躲开,谁知那十五反应亦是极快,一手死死抓住了她的头发。 “啊!” 无心痛呼一声,疼出了眼泪,手上却是朝十五一掌劈去。 后者好歹也是这临渊杀手中能够排到十五的人,有了第一次的意外,后面怎还会失手? 他一手拽着无心的头发,一手与之过招,不出三招,无心一双手便被他牢牢扣住! “放开!放开我!” 无心的叫喊和反抗在十五的眼里简直就是小儿闹剧,他冷哼一声,“等给十一哥烧了热茶之后,我再好好教训你!” 说罢就拖着无心朝十一走去,因头发被拽着,无心疼得眼泪直落,可她却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出声。 “小丫头还挺犟,那我就亲自……” 十一见她这倔强的模样,挑了挑眉,就要起身,眨眼之间,一把飞刀带着杀意破空而来! “老十五!!!” 正抓着无心的十五听见十一惊呼时,转头一看,脖颈一凉,还未感觉到疼痛,便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而无心也因瞬间没了禁锢她的那股力,摔倒在地。 圆脸大汉惊了,“十一哥这……” 十一早已被惊起,而后下意识地看向了院门的方向。 “临渊之人只会服从将军的命令,将军要是知道你使唤他的人,你说,下场会不会和他一样?” 随着冷漠而又妖冶的声音传来,一身着黑衣,带着凌冽气息的男子缓缓出现在了无心三人的视线之中。 他的话让十一和圆脸大汉心头一颤,二人脸色铁青。 黑衣男子瞥了这二人一眼,不急不缓地越过他们,朝无心走了去。 刚越过二人一步,他却又停了下来,微微侧头,“还不走?是在等着我上报将军?” 十一二人这才大梦初醒一般,来滚带爬地出了院子。 头皮还在隐隐作痛,无心看见这黑衣男子朝她走来,恐惧地往后缩了缩。 一息之间便能轻易取人性命,这个人,十分危险! 她畏惧的动作,黑衣男子自然是发现了,是以他没有再上前,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垂眸看着她。 “我叫哑一,是临渊的杀手,暂管临渊。” 哑一…… 无心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男子。 她听过这个名字,是临渊中最受将军倚重的人。 临渊内,所有的人都在以他为目标,甚至说,想杀了他取而代之! “临渊是怎样的组织,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明白,此等恃强欺弱之事,组织常有。” 他勾唇冷冷一笑,“若是不想成为他人欺凌的对象,唯一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变强。” “你,好自为之。” 无心皱眉,仍只是望着他,再无别的反应。 哑一与之无声对视了片刻,轻蔑一笑,转身离开。 无心正欲松口气,就见什么东西飞速向她袭来! 察觉到并非利器后,无心扬手稳稳接住。 打开一看,是一堆琥珀色的球状之物,鲜明透亮,还有淡淡的香味。 是吃的? 无心疑惑着拿起一颗尝了一下,入口香甜,仿佛连心情都变好了些。 她复而抬眼看去时,哑一已经消失在了院外拐角之处。 无心舒眉一笑,轻声道:“谢谢。”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安平公主 “哑一……” 床榻上的女子细眉紧蹙,神情颇为不安,口中喃喃念着。 忽而,她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猛地睁开了双眼。 原来只是一场梦…… 她梦到了许多往事,和哑一的初见,与盲九第一次合作完成任务,以及他们二人带着伤将佩剑交给她的场景…… 她的佩剑,并非临渊所打造,而是哑一和盲九凭借自身实力,从他国组织所得来的。 剑? 清灵皱了皱眉,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所做之事。 此时周围已是昏暗,她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起了所在的环境,最后发现,这里竟是竹苑她自己的房间! 而此刻,她的房间内,还有另一人! 清灵的房间并不大,却也不小,中间以珠帘相隔,将屋中分为了内外两部分。 靠门部分有桌椅书架,用来喝茶小憩,会客谈天;往里那部分则是镜台床榻,用于梳理休息。 眼下,除了这些之外,那珠帘一处,还多了一方屏风! 隐约可见另一侧桌上油灯燃烧的火光,和正支头浅寐的人影! 那人呼吸清浅平和,应是没有被她方才坐起身的动静吵醒。 那人是谁,不用想,定是叶云知。 莫非,是云知先生带我回府的? 清灵小心起见又轻轻躺了下去,凝眉思考。 当时在司空府的迷魂香,应是哑一和盲九所点,而且时间与她去杀司空大人相差无几,否则,那司空大人早在她未到之时就有了反应。 之前在司空府看到哑一二人身影时,她不甚明白,为何命她前来斩杀,他二人却还会出手。 如今想来,已是有些明白了。 为了她,亦是为了叶云知。 司空府上下七十二口人,她去之时,怎么都找不到剩下的一个,看来是哑一故意让他逃了出去,去找叶云知。 刻意引叶云知前来,碰到从司空府出来,却又昏迷的她,是杀是留,全在他一念之间。 更是大将军对他真心的考验。 我现在还平安活着,说明云知先生已做出了选择。 他选了我。 我……真的取了他的心吗…… 清灵悲怆一笑,她仿佛能感受到,叶云知做出抉择时心如刀绞的痛苦。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正心伤着,她听到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瞬间警惕了起来。 紧接着,轻轻地敲门声响起,屏风另一面的男子听到声音,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他下意识地朝床榻处看了一眼,见那丽影仍是躺着,似乎松了口气,起身,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兄长,清灵怎么样了?” 清灵恢复记忆后,一身学艺也随之恢复,来人声音虽小,她也听出了是叶风生。 叶云知折腾了大半夜,方才刚小憩一下,此刻被唤醒,眼中有些疲惫之态。 却也是轻声答道:“是临渊的迷魂香,我已经替她解了,睡一觉明日醒来,应无大碍。” 叶风生蹙眉,“临渊?” 他有些不解,为何这临渊会给清灵下药? 叶云知倒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疑惑,他心中也有了些许猜测,但他并未说出,反而问道:“司空府情况如何?” 叶风生严肃道:“司空大人被一刃封喉,死前毫无挣扎,但神情却是恐惧至极,只怕又是临渊的手笔。” “不过,有一事令人费解。” “府中七十二人,除了侥幸逃出报信的那人,和身死的司空大人外,其余的七十口人都像是被人用棍棒之类的东西打晕了。” “临渊的人,一向心狠手辣,要么杀,要么置之不理,怎会做出如此耗费时间的举动?” 为什么? 清灵闭眼,当时的场景还记忆犹新。 说起来,她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那司空大人估计是预料到会有今晚的结果,竟派着府中侍儿里里外外守着他。 纵使清灵身形灵巧,杀人快速,可这严密布控之下,总会惊动人。 索性她便将所有人一一全都给打晕了,连府中家眷都没有放过。 但也好歹,让他们留下了一条性命。 叶云知听后细细琢磨了一下叶风生所说的“棍棒之类的东西”,而后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 “此事暂时让秦沧继续调查真凶,待清灵好些,我便去接手。” “记住,一定要拿到证据,只有有了证据,我们才能参他一本。” 这个“他”,叶云知不明说,叶风生也明白,正是那个作恶多端、高傲自负的大将军。 他重重应声道:“嗯。” 叶云知的话,像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却是在清灵心中激起了风浪。 他要继续调查真凶,到底是为了掩人耳目给朝廷一个交代,还是他并不知晓她的身份,执意相信并非她所为? 亦或者是,不戳穿她,好顺着她找到证据,一举扳倒大将军? 清灵越想越觉得,叶云知很可能没有看上去那般简单。 这时,又传来了叶云知犹犹豫豫的声音。 “兄长……我早些时去见了祖父,他让我告知你……渊国派公主前来和亲了……” “渊国大半玛瑙都取自北越,北越能在两大国夹缝间生存,靠的也正是这他国无法比拟的玛瑙矿脉,以及能够采发矿脉的工人,渊国皇帝派人和亲,已是意料之中的事……” 叶云知理所应当地说着,忽然道,“你这般吞吞吐吐,莫非是这和亲之人有问题?” 叶风生苦恼道:“那和亲之人是、是……是渊国皇帝的小女儿,安平公主啊!” 安平公主? 屋内的清灵亦是忧闷了些,因为这次的任务与叶云知有关,她查看过许多关于他的卷宗。 其中有一卷,便记载了他与渊国安平公主的事迹。 其实也算是寻常话本中会有的故事,那时的叶云知还是内使官职,因聪慧沉着被陛下看中,出使渊国,商谈玛瑙事宜。 在渊国时,恰巧救治过受了伤的安平公主,后者便对他心生爱慕,并展开了攻势。 然而叶云知却是清心寡欲,在北越皇帝陛下的召唤下,回到了本国。 叶云知闻言,沉默了片刻,又道:“是她的话,确实有些难办,但我恰好可以趁此机会,让你二人离开。” 叶风生一惊,“兄长,你真的想好了?” 第一百五十章 不成大器 叶云知给叶风生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哪怕是北越繁荣昌盛巅峰之时,他都会选择送他二人离开,更何况是现在这种内忧外患的局面? 可叶风生虽想和宋青青厮守一生,却也不愿在这种时刻背井离乡。 两人说了很久,清灵也不知二人最后说成什么样子,听着听着,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屋内屏风消失,守着她的男子也不见了踪影,好似昨夜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境。 头还有些许沉重,清灵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支起窗。 几缕阳光照进来,清灵不自觉地眯了眯眼,远处传来几声鸟鸣,安宁祥和。 可她睁眼之时,眸中却是无尽的寒意与极力隐藏的伤感。 再过些时日,就要立春了吧……下一个任务,又会是什么…… 清灵收回视线,转身正欲出去,却看到屋内多了个双层的剑架。 一层放着玉竹笛,另一层放着的竟是她的佩剑! “这是……云知先生添置的?” 司空大人被这长剑所杀,司空府内众人为玉笛所伤。 玉笛伤而不杀,长剑杀而不伤…… 清灵自嘲一笑,本该是对立的两物,如今却摆放在一处,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忽然,她笑意一僵,浑身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凉意。 但一息后,这警惕之意全然消失不见。 她淡淡道:“可是将军又有任务了?” 话音未落,哑一便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带着冬日的凛冽。 “数日未练,生杀之技不曾减弱,也不枉我亲自教你一番。” 他没有回答清灵的问题,她却从这话中听出了言外之意。 将军暂无任务,但他此次前来,也并非单纯叙旧。 清灵笑了笑,侧身道:“你可是哑一,临渊之中人人都想成为的人,你教出来的学生,又怎会差?” “都想成为我?”哑一看了一眼她身前的剑架,“也不尽然,你和盲九便不想吧。” 清灵一怔,想,却也不想。 于她的心中,只要有哑一在,所有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他是她可以全身心去信任的男子。 她亦想成为可靠之人,能够帮上他与盲九,是以她自那日初见之后,便努力练学。 可她,不愿像他们一样,活在黑暗之中。 “我来是想告诉你,安平公主马上就要进入都城了,可要去看看?” …… 片刻之后,哑一和清灵出现在了某处楼阁之上,俯视着市集上涌动的人流。 此时,中心街道已被都城卫清出了一条空旷的通道,前通城门,后达皇宫。 而那城门之处,已隐隐有了车马队伍的踪迹。 清灵望着那处,心绪不宁。 在听到那个消息时,她很是意外。 昨夜从叶云知二人的交谈中可以分辨出,安平公主抵达都城,至少还需几日。 如今为何突然提前? 还是说……叶云知在骗她? 哑一见她眉头紧锁,猜到了她如此的原因。 故意道:“原定到达都城的时间是三日之后,听说安平公主执意快马加鞭而来,是为了……叶云知。” 清灵微微一愣,侧头看向了哑一。 他继而悠悠道:“安平公主和叶云知的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此番前来,定会纠缠不清。” “而你,在将军下达杀令之前,绝不能让任何人动摇你在他心中的位置。” 清灵扯了扯嘴角,冷声道:“果然,将军命我去杀司空大人,铲除异己是小,确认叶云知对我是否有情才是真。” 往日的清灵,定不会说出生杀之话,更不会直呼叶云知的名讳。 她,终归还是临渊的一员。 “我早就告诫过你,将军的心思,莫要揣度。”哑一瞧了她一眼后,望向了城门之处那缓缓行进的车马,“将军命我全权负责安平公主的安全,你的事,盲九会告诉你该如何做。” 清灵又是一惊,可表现在神情上,只是眸中又沉了几分。 将军如此做法,就是让哑一完全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这对一个杀手来说,并非好事。 而且,能让哑一去保护的人,说明此人对大将军极其重要,且要杀她的人实力非同小可。 可这安平公主才刚到都城,何人便要杀她? 安平公主的死活,说实话,她不在意。 但哑一是她结拜兄长,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身处险境,“那你……” “将军之命不可违。” 没待她说完,哑一就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他邪魅一笑,“况且,你难道没有发现,所有的都城卫都在此,只有叶云知不在?” 清灵心头一震,都城卫由叶云知掌管,此时统领都城卫的秦沧都在此处,他却不在…… —— “是她的话,确实有些难办,但我恰好可以趁此机会,让你二人离开。” —— 她猛然想起昨日夜里叶云知所说的话,顿时有些慌乱。 将军派哑一保护安平公主,说明是有人要刺杀她,若叶云知也知晓刺杀一事…… 当街刺杀必当引起动乱,如果押送罪臣之女宋青青去大狱行官奴之印的囚车卷入此中,她意外身亡…… 此计虽可脱身,却也是挺而走险之计,清灵越想越是觉得危险万分,而正在她思考的同时,叶云知竟真领着一辆囚车出现在了街道的另一头! 清灵二话不说便要跃身下去,却被哑一一把抓住。 “哑一你……” 他不容置否道:“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去城外五里亭等着。” 清灵眼下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正要反驳,便听他沉声道:“叶云知要做什么,将军猜到了。” “将军的意思时,叶慕小儿,不成大器,可活。” 这两句话,像是一记重锤入心,让她彻底僵在了原地。 亦让她从心中感到恐惧。 她知道临渊的强大,除了有一批核心杀手之外,还在于一张无形的情报之网。 这张网遍布北越,甚至是周围两个大国,因此大将军能在第一时间掌握两大国的动向。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张网,网络的情报和消息竟是如此细致!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安稳余生 尽管未知的变数太多,可清灵最后还是听了哑一的话,在城外五里亭内等候。 至于能够等来什么,她不知道。 但这么多年的刀尖浴血让她坚信,哑一说到便能做到。 这一等,便是几个时辰。 忽而,她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之声。 清灵振了振神,转过身去,只见一简朴的马车缓缓而来。 不消片刻,那马车便在她身前停下。 车夫跳下车,放好车凳,而后恭恭敬敬地站到了一边。 清灵见状,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来人,不是叶风生和宋青青! 车帘轻启,一两鬓花白的中年男子仪容严肃的走下了马车。 清灵端庄而笑,微微颔首,不卑不亢道:“相国大人。” 叶城负手而立,淡淡地扫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却是不怒自威。 “御儿早些带你回府时,本相曾远远地看过一眼,那时的你,可不会像这般态度面对本相。” “相国大人也说了,是那时的小女,并非如今的小女。” 清灵闻言,只是垂眸一笑,“清灵斗胆猜测,相国大人也不愿小女畏畏缩缩站在大人身前。” 叶城神情一变,眯起眼睛颇为严厉地盯着清灵。 清灵坦荡与之对视,毫不畏惧。 生死都已置之度外,更何况只是这气势的压迫? 五里亭这条路,通往南境,平时过路之人并不多,那车夫看着二人剑拔弩张的氛围,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教人看不清神情。 半晌,叶城想到了什么,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倒是有几分胆识,不知这胆量能否让你活得更久一些?” 气氛间弥漫的逼迫之意瞬间消散,清灵于心中松了口气。 虽说她不怕叶城,但若是得不到他的准许,自己只怕不能留在相府。 而如今这语气,是他松口了。 她客套道:“多谢相国大人提点,清灵定当努力活得更久一些。” 叶城无视她虚情假意,略带挑衅的话语,转身看向了来处。 那里,正有另一辆马车急驾而来。 他目光暗了暗,声音有些喑哑,“我儿一生劳苦,只留下这两个孙儿,慕儿体弱,我对他的管教便也松了些……” “除了青儿之外,他的心,只在山水,此番一别,怕是再难相见,我只望他能安稳度过余生,莫要像他父亲一般,英年早逝。” 清灵猛地抬眼看向叶城,她没有想到,方才还针锋相对的相国大人,此刻正如寻常长辈一般,语重心长地说着这些。 也正是这些话,让她意识到,高高在上的相国大人,在至亲面前,也不过是望着他们平安喜乐的寻常老人。 而叶城本人却是没有多看清灵一眼,在深深地望了正在靠近的马车之后,收回了视线,并转身踏上了车凳。 他继续道:“慕儿这一走,我便只剩下御儿一个孙儿,他自小性子执拗,认定的人与事,就不会放手。” “清灵,我希望你能好好待他……你若辜负,我叶城就算拼了老命,也不会放过你!” 清灵见他似要上马车,来不及细想他说的话,忙道:“您这就回去了?” 叶城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又踏上一步。 只是这短短的一步,清灵却觉得他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仿佛连背都躬了一些,哪里有之前那副中气十足,不怒自威的模样? 她急切道:“不与他道别吗?” “既送此处,相思已了,再见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话音尽落之时,叶城已完全进入了马车之中,只有那晃动的车帘和正上车的车夫证明那马车内有贵人曾下来过。 “驾!” 一辆马车掉头而去,恰是另一辆马车迎面而来。 清灵眼睁睁看着两辆马车擦身而过,有好几次都想出声告知,可一想到叶城孤独却又固执的背影,终是忍住了。 说云知先生执拗,您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清灵无奈地摇了摇头,再看向所来的马车时,它已经不偏不倚停在了身前。 “怎么回事?为何停了马车?”叶风生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的同时,他已伸手扒开了车帘,“小清灵?你怎会在这儿?” 清灵眉间微蹙,看了那车夫一眼后,才弯眼笑道:“我来送送你们。” 叶风生跳下马车,见清灵无恙,舒眉道:“事发突然,我去寻你,发现你并未在屋内,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你身体可还有何不适?若有回去之后定要与兄长说!” 说着他竟又担心起来,“兄长很少同女子接触,有时细腻,有时却有些木讷,你要多担待些,还有,心里有事便跟他直说,有些事你要说出来,他才会知道……” 清灵听他碎碎念,竟有些想哭。 除了哑一和盲九以及叶云知以外,眼前喋喋不休地男子,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 如果,这世上没有生离死别,该有多好…… 清灵看着他,笑得温柔,她点头道:“好。” 只一字,重若千钧。 叶风生也反应了过了,自己这唠叨的毛病又犯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笑得像个孩子。 清灵心中伤感一扫而空,发现只有他一人,便问道:“对了,宋姐姐呢?” “受了些惊吓,我给她吃了安神的药丸,让她先睡着了。” “今日之事太过急切,谁都没有预料到……” 叶风生说着忽而顿住了,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清灵正想发问,便听他又道:“我相信兄长会照顾好你的,也请你……不要离开他。” “还有……祖父年迈,我不能尽孝于身前,今日更是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有,是我这个做孙儿的不孝,乞求你替我尽一份孝道,叶慕在此谢过!” 叶风生说着,伸出双臂,双手交叠,垂首躬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清灵没有阻止,亦没有躲开,而是结结实实承下了这一份大礼。 她在心中感慨祖孙二人相互牵挂的亲情动人时,也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 她既然承了礼,必会不负嘱托! 待他正身,清灵诚挚一笑,隐隐透着哀伤与不舍,嘴上却道:“时间紧迫,为防万一,早些离开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生死相随 叶风生走了,带着宋青青离开了这风云诡谲之地。 清灵一面为他未卜的前途担忧时,却也庆幸他们终于可以平安相守。 至于后面的事,交给她和叶云知即可。 然而清灵没有想到的是,等到她悄无声息地回城之时,都城内已经炸了锅。 渊国安平公主到北越都城第一日便险些遇刺,多亏了大将军的副将哑一,和司寇大人叶云知带着一众都城卫,才护得公主平安。 只是,罪臣之女“宋青青”在这场意外中身亡,而司寇大人亦是受伤昏迷。 清灵进城便从百姓的谈资中听到了这些消息,二话不说赶回了相府。 “阿衡!” 刚踏进竹苑,便见阿衡带着一拎着药箱的郎中朝外面走来。 阿衡正和郎中说着什么,见清灵回来,顿时三言两语交代和感谢了那人,叫其他侍儿送郎中离开后,走到了清灵身边。 “清灵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我找了你许久,你这是去哪里了?” “有事出去了一趟。”她简洁地回答之后问道,“云知先生受伤了?” 清灵这般沉着冷静的态度,让阿衡愣了一下。 从前的清灵姑娘向来都是柔弱的,而眼前的女子分外理智沉静,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他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犹豫道:“司寇大人是受了些伤……” 清灵皱眉,担忧道:“郎中怎么说?” 阿衡想了想,却道:“姑娘去看看就知道了。” 清灵不再多问,快步走向了叶云知的房间。 推开房门,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是凝神香的味道。 这凝神香说是香,但其中却带着春日翠竹的清香,让人着迷。 清灵跨门而入,这是她第一次进入他的卧榻之所。 屋内除了必要的居家用具之外,便只有一方屏风将床榻与门房隔开,虽是简朴,却给人一种简洁大方的感觉。 正如它的主人一般,干净质朴。 清灵朝床榻走去,男子闭着双眼,秀气的五官,略微苍白的面色,安静得像画中走出来的谪仙。 他放在锦被外的手臂上,缠绕着大片纱布,尽管没有血迹渗出,清灵都好似能看到那纱布下的伤口,心中一痛。 “郎中说,大人的外伤虽然看上去狰狞,但并未伤及筋骨,只要按时服药敷药便可……” “……只是受了那歹人一掌,留了内伤,这才昏了过去。” 阿衡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忽然响起,“清灵姑娘,你可知,大人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为何?” 清灵垂眸看着榻上一动不动地叶云知,隐隐猜到了什么。 —— “护好清灵……” —— “这是大人的原话。” 果然,便听阿衡道,“今日之事发生突然,可大人的第一反应是,无论他在或不在,你的安危,总是首要的。” 清灵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干涩的双眼,“我知道了,我来照顾他吧。” 阿衡望了一眼她的背影,纠结了一会儿,终是没有说更多,转身走了出去。 这两日事情接着一桩桩、一件件,清灵也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刚才的话。 从她恢复记忆起,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面对叶风生的嘱托、叶城的“警告”,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此时躺在床榻上的男子。 忽的,清灵察觉到屋内呼吸一变,她心中咯噔一声,而后睁开了双眼。 只见床榻上的男子,唇边带着些许微笑,正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云知先生,你醒了?可有何不适?” 清灵忙蹲下身,担忧道。 叶云知温柔一笑,“只是小伤,让你忧心了。” 这大概是,在她恢复记忆之后,二人第一次完全清醒着的对话了。 清灵一顿,他总是这样。 明明受伤的是他,承受所有压力的也是他,可他的第一件事,永远是为他人着想。 见清灵不说话,叶云知又笑了笑,手间动了动,想撑着坐起身。 清灵这才回神,一把握住他受伤的那只手,“云知先生身为医者,更应了解自身伤势,怎可乱动?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她暖暖的手轻轻握着他略微冰凉的大手,传递着丝丝暖意。 叶云知反握住她的手,笑道:“好,我不起身,但……我有些口渴了。” “那我去……”清灵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完全没有放开的迹象,“云知先生不放手,我怎么去给你倒水呢?” “我不放。” 清灵听他这话,以为他在耍小儿脾气,有些哭笑不得,正欲说话,却被叶云知接下的话打消了这样的想法。 他看着她,神情坚定,一字一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的。” 清灵瞬间便红了眼眶,模糊了视线。 她想问问,他是不是知道她的身份,是不是尽管如此,还要同她在一起。 可她不敢。 清灵是她,无心也是她。 无心寡情,但清灵不是。 那小心翼翼着渴望得到他回应的心情,仿若刻在心上一般。 如今她好不容易等到心爱之人的答案,她怎么能将这一切都打破? 可……相府与将军府,叶家和大将军,他和她,终归是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叶云知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光,“傻瓜,哭什么?” 饶是如此,他都没有放开她的手。 —— “无心,你也是女子,当有人要不顾一切保护你,或者你愿豁出性命去保护一个人时,你就会明白……” “我现在所做的决定,所选的道路,都是正确的!” —— 清灵脑海中浮现之前瞑三和芸娘生死相依的场景,耳畔还回荡着瞑三对她所说的话。 如今看来,真是一语中的。 他做的决定,从前她不理解,眼下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如果说她往日的岁月中满是黑暗,那么叶云知的出现,便是照亮她世间耀眼的光芒。 原来,两情相悦是这般感觉。 她破涕为笑,另一手覆上他的手背,“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 看着床榻上费劲力气哄她的男子,她终是定下了心。 若他不负,她定生死相随! 第一百五十三章 渊国之式 “那现在可以放开了吗?” 清灵想到叶云知还受着伤,便收了心绪,用对待小孩子的语气问道。 叶云知这才满意地放开了手,眸中是盈盈笑意。 可那笑意,却在清灵转身去倒水的瞬间消失无踪。 而清灵背对着她之后,面上亦是没了方才的喜悦,只剩眉间浓浓的愁意。 她若真的要与他相守,未来的困难才是最大的。 两人同处一室,却是心中各有所忧。 清灵端着热水走到床榻边时,叶云知已坐起了身。 这次,清灵倒是没有责怪他擅自起身,只是将杯盏递给他后,又从一旁的衣架之上取了一件外衫给他披上。 叶云知坦然接受,两人相视一笑,像极了相处多年默契十足的夫妻。 “小叶内使已经平安出城了,算算时辰,此刻应出城有数里了。” 听清灵这么说,叶云知眸中投出了一丝谢意。 他此番冒险,本就是为了叶风生,自然是想知道他之后的状况。 只是醒来看到清灵还在他身边,心中亦喜亦忧,便也没有来得及开口相问。 未曾想到,她先告知了。 清灵也是在见他心不在焉喝水之时,才想起应当告诉他叶风生平安一事。 如今见他神情,果真自己说得正是时候。 只是…… 当时她便疑惑,观叶风生的反应,应当是不知她在五里亭等候。 宋青青当时正在昏睡,也就是说,马车能停在她面前,完全是由那车夫一手操控。 这相府中的侍儿,但凡有过一面之缘的,她都能记住,可那车夫,却是半分印象都没有。 所以她能断定,与那车夫从未见过。 那么唯一的可能,只能是有人告诉他,五里亭处需停上一停。 那个人,到底是哑一,还是眼前从未提过她身份的男子? “在想什么,如此入迷?” 叶云知温润的声音将清灵的思绪拉回了眼前。 她胡乱道:“清灵在想,宋姐姐是脱身了,可小叶内使如何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 “风生本就是个闲职,届时回报陛下,只当他外出体察民情,时间久了,出了事,谁都说不准。” 叶云知嘴上说着轻巧的话,可一双漆黑的眸子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清灵,让她心中不安之意又多了几分。 她总觉得,眼前的男子似要把她看穿一般。 他忽而话锋一转,言语间有了些讽刺,“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叶家的一纨绔子弟罢了。” “小叶内使是怎样的人,云知先生心中再清楚不过,他才不是众人眼中放浪不羁的世家子弟!”清灵闻言反倒是笑了起来,一边接过他手中的杯盏,一边问道,“可还要?” 她夸赞起叶风生来,双眸笑得如月牙一样,闪烁着光芒,连带着叶云知的心情也好了些。 看来,她是真的将风生当成了挚友。 他舒眉浅笑,没有回答她,却是柔声道:“清灵,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清灵拿着杯盏的手一颤,险些掉落。 如果,他已经知晓我的身份…… 与其由他亲口说出,还不如我自己承认,最终,也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清灵想着便道:“我听说,司空大人被……” 还只是提了个名字,就被他稍有不悦的声音打断,“这件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真正的凶手,我定会缉拿归案!” 如誓言般的话语萦绕在清灵耳畔,可落在她心头的,却还是一直未曾得到答案的难题。 她不禁开始怀疑,那日夜里,将她带回来的人,是不是他? 若是,他这般正直刚毅的男子,又怎会明知她身份仍要留她于身边? 可若不是,那又是谁能将她送回相府呢? 这些想法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清灵附和道:“清灵不识大意,自然帮不上云知先生什么,但清灵可以照顾先生,直到痊愈。” 气氛正好之际,门外响起了敲门之声。 屋内二人纷纷朝房门处看去,便听阿衡的声音传来。 “司寇大人,安平公主来府上了,此刻正在相国大人的带领下,朝竹苑走来。” 叶云知淡淡回应,“我知道了。” “安平公主……便是那前来和亲的渊国公主?” 清灵明知故问道。 叶云知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正是。” 清灵不解道:“这个时辰,身为来使,她不是应该去皇宫觐见吗?若是因为早上的刺杀受了影响,那也应待在驿馆,怎会到相府来?” 安平公主为何会来此?还不是为了她眼前的男子。 她心知肚明,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懂的去问他。 可每问一句,清灵心里又添自责一分。 她只觉得,她在骗他。 叶云知浅浅一笑,“为何来此,见过之后便知道了。” 清灵点了点头,转眼发现叶云知正定定地看着她,唇边有些许笑意,温柔得像山间轻柔的风。 她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怎么了?” “我脸上有东西?云知先生为何一直看着我……” 叶云知眸中笑意更甚,连一向细腻的声音都染上了色彩,“见客需更衣,你难道要留在这里……” “我、我……”清灵眼神躲闪,瞬间感到脸颊在发热,这才明白自己还杵在这儿有多尴尬,“清灵先出去了!” 看着清灵落荒而逃的背影,叶云知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他眉间一拧,捂着胸口处狠狠地咳嗽了起来。 好在他及时用帕子捂住了嘴,没有惊动在屋外等候的女子。 为了保护宋青青,他硬生生当了刺客那内里十足的一掌,方才能与清灵说那么多,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晨时的那些刺客,确实是冲着安平公主去的,但因她身边有哑一守着,又有叶云知相助,一时没能得逞。 但让叶云知没有料到的是,其中一名刺客竟反过身去朝宋青青出了手! 虽然他是想趁乱让宋青青假死,可那时替身死囚还未到,真的宋青青还在囚车内,他自然不能让她受伤。 而那名刺客的突击,打乱了叶云知的心绪,他身中一掌,却仍是与之缠斗,竟发现那人所使的招式,乃是渊国之式! 第一百五十四章 爱慕之人 一身华丽衣衫,头饰金簪步摇的安平公主大大方方地走进竹苑时,恰好见到清灵扶着叶云知行至院中。 二人不知说了什么,面上皆是笑意,映着天光,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仿佛这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瞥了那女子一眼,冷着脸跟在叶城身后走了进去。 “祖父,安平公主……” 叶云知在清灵地搀扶下作揖行礼。 叶城见状皱了眉头,叶云知被火急火燎送回来时他是见过的,郎中也说伤势颇为严重,若非安平公主执意前来探望,他着实不愿让自己的孙儿此时再站在此处强撑受苦。 安平公主看着叶云知,莞尔一笑,忙伸手扶住他的双臂,“司寇大人是因安平而受的伤,安平心中甚是担忧,故而回到驿馆之后命人备下珍贵药材,这才前来探望,还望相国大人与司寇大人勿怪。” 说着,跟在她身后的两名侍儿抱着锦盒上前。 叶城给近处的阿衡使了个眼色,让他接过,这才客气道:“安平公主哪里话,保护公主的安危是都城卫该做的事,倒是让公主受惊了。” 叶云知正身,双臂自然下垂于两侧,礼貌道:“劳烦公主亲自跑一趟,不过是些皮肉之伤,公主无需放在心上。” 安平公主手中一空,心中仿佛也少了些什么。 眼前的男子,明明近在咫尺,却疏离得像是陌生人一般。 她看了看扶着他的那双纤纤细手,别有深意道:“司寇大人与安平是旧识,往日便对安平有过救命之恩,如今再添一恩,安平着实不知该如何相报。” 叶云知仍是客套道:“除却官职不说,云知身为医者,以济世救人为己任,救下公主只是举手之劳,公主平安便是对云知以及北越最好的消息。” 这番话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一旁的清灵听了,总觉得有些不快。 她当初亦是被他所谓的“医者仁心、济世救人”所救,在他的眼里,那时的她,应也只是过客吧...... 安平公主闻言,心中虽不悦,面上却仍是带着微笑,转而对叶城道:“相国大人,安平想与司寇大人单独叙叙旧,不知大人可否应允?” 这安平公主与自家孙儿之事,他也是知晓一些。 且不说自家孙儿心中已有了中意人选,便是没有,他此刻身体不适,做长辈的也需为他着想。 于是他犹疑道:“公主初来北越,又受了惊吓,此时叙旧只怕......” 安平公主却道:“安平无碍,只是见司寇大人受伤,心有不安,还望大人见谅。” 叶城听后正欲向叶云知本人看去,询问他的意向,便听到了后者从容的声音。 “祖父,孙儿与安平公主也有些年岁不曾相见了,若是公主能在陛下面前有一番说辞,叙旧也无妨。” 这话,倒是让清灵一怔。 他竟然当着她的面,说要与别的女子叙旧? 不仅仅是清灵,就连叶城和安平都猜不透了。 叶云知一开始确实不想与之多说,毕竟男女有别,也不是什么有交情之人,况且他身上有伤,不宜过多走动,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清灵误会。 本着礼仪强撑着出来见她已是体现了他良好的教养,再多做纠缠,只怕他会撑不住。 但他想起了那刺客刺杀时所用的招式,让他十分在意,或许能从安平公主口中得知一二。 也就是如此,他才说出了意料之外的那句话。 而同时,他也在好言提醒安平公主,按往日的流程来看,她应要先去拜见北越皇帝,在此处耽搁的时间越长,对她对相府都不利。 安平公主显然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安平探望恩人,陛下心中仁慈,应不会怪罪。” 叶城见这二人达成了共识,自己也不好在说什么,领着一众侍儿走出了竹苑,临走之时还看了清灵一眼。 清灵观那神色,似是有话要说,虽不愿叶云知与别的女子独处,却还是在二人于亭中坐下之后,转身朝院外走去。 “清灵。” 听到叶云知轻唤,她侧身看去,他又道:“你便留在此处。” 清灵心中一暖,原来,他从未想过避着她。 倒是自己有些小气了。 她弯眼而笑,明媚如光,“清灵去备些糕点茶水,马上便回。” “好。” 待叶云知答应后,清灵便径直出了竹苑,果不其然,便见叶城在不远处站着。 她过去行礼,“相国大人。” 叶城随意瞥了她一眼,继而望向了无尽的天空,“安平公主一事,你可有听过?” 清灵答道:“清灵略有耳闻。” 叶城似是看得入了迷,许久才道:“也好,就不必本相多费口舌了。” 清灵看着他,却是觉得他想说的话,不止这些。 “御儿喜欢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他的伤,远不比看上去的那般轻松......”叶城轻叹一声,收回了视线,“好好照顾他。” 清灵眸中汹涌,最后却只是应声道:“是。” ...... 竹苑内。 安平公主看到方才叶云知和清灵的那般互动,说不气是不可能的。 可她贵为一国公主,总不能像市井泼妇一般,去撒泼打诨吧? 她终是忍下心中不甘,问道:“那位姑娘名唤清灵?” 叶云知点头,“嗯。” 安平公主有些讽刺之意道:“是个好名字。” 叶云知笑了笑,道:“谢公主夸奖。” 安平公主哑然,她不过是客气一下,怎的他还谢上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清灵这个名字,本就是他所取。 他谢她,亦是在替清灵谢她。 安平公主闷声道:“她是司寇大人的朋友?” 叶云知摇头,“不是。” 女子有些惊喜,“是院中的女侍儿?” 叶云知再次摇头,“也不是。” 不是朋友,也不是侍儿,难道...... 安平公主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她是......” 她话音未落,便见对面的男子目光柔和的笑了起来,一如初见时他那般温润如玉。 可同样是温柔的嗓音,此时却说出了她此生最不愿听到的话:“她是我爱慕之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刺客疑云 霎时冷风四起,吹动亭中纱幔,女子步摇叮铃作响,衣角飞舞,美得像一幅画。 可她的心中,却是如烈焰焚烧一般疼痛。 她等了这么多年,最后等来的,却是他爱上了别的女子。 她早该明白的。 在渊国,她不顾女子该有的矜持、丢下公主应有的高贵去那驿馆中嘘寒问暖那么久,久到举国皆知,可他却毫不动心。 那时她就该明白,不是她不够好,只是他不爱她。 安平公主苦涩一笑,“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我就在想,该是多么优秀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你?” “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学习各式各样的东西,琴棋书画、计谋武功......我想努力做一个能配得上你的女子。” 她轻哼一声,神情间是她本该有的傲气,“如今见着了,才发现,她也不过如此。” 她是一国公主,该有她自己的高傲。 叶云知闻言不恼反笑,“清灵确实只是寻常女子,而我也只是寻常男儿,公主身份高贵,才貌双全,值得更好的男子去相守一生。” 安平公主扬首,没好气道:“依本公主所见,你不过是在敷衍打发,本公主可不会上当!” 之前与之见面,安平为了讨好他,唯唯诺诺如侍儿一般,叶云知却避之不及。 如今她终于恢复了本身的脾性,他倒觉得洒脱了许多。 他诚挚一笑,“公主知道的,云知从不说谎。” 安平公主细眉一蹙,彻底明白,眼前的男子,对自己当真没有半分情谊。 “其实,就算司寇大人没有心上之人,安平也明白,不能相伴大人身侧......”她说着,眸中露出了哀伤之意,“我此番到这北越来,本就是来和亲的。” 叶云知只是听着,没有说话。 用女子和亲,换两国邦交,确实能免去战争,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况且,天下大势,分分合合,乃人力无法阻挡。 他身为男儿,虽生得秀气了些,却仍有男儿血性,相比于靠女子换取和平,他更希望在谈判上阻止兵戈,或者于沙场上一分高下。 是以对于安平公主的无奈与悲哀,他亦有些理解。 安平公主长叹一声,怅然道:“说来也可笑,我嘴上说着是为了你而变得更加出色,但更多的却是为了自己。” “我以为,我能文能武,修得一身计谋,便可像兄长们一样帮得父皇,从而摆脱女子的劣势,不必再远嫁他乡......” 这是这个时代的枷锁,就像一日为奴,终身不易一般。 并不是自己努力了,拼命了,就能够更改的。 叶云知抿了抿唇,“皇子质儿,公主和亲都是皇室无法逃脱的命运……可公主怎知,这北越便没有良人呢?” “良人?”安平公主看了看他,忽而笑了起来,“性命都不保了,更何况是遇到良人?” “今日之事,确实是云知的失职,才让公主受到了惊吓,云知定会尽快缉拿真凶,给公主一个交代。” 叶云知说着话锋一转,“但公主话中弦外之音,莫非是有线索能相助云知?” 安平公主垂眼而笑,“想不到,司寇大人如今也学会官腔了。” 恰逢天上有云彩飘过,遮住了暖阳。 叶云知望向那片云,眼中晦暗难明。 他笑道:“时隔经年,任谁都会变……况且,我本就是这副模样,公主又怎知一直喜欢的,不过是经由你眼中心里美化之后的一个幻影呢?” 安平愣了愣,他说得没错。 即使是在渊国时,他也不过是对她敬而远之。 她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他人传闻,以及他救自己的那一次罢了。 叶御这个人到底怎样,她完全不知。 自己心中所爱,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可被这么实实在在地戳穿,心中还是有些悲痛。 她眉间一皱,摆了摆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你心中有了他人,容不下我。” “虽说要嫁到你们北越,但我好歹也是大国公主,自然不会再缠着你!” “公主多虑了,云知并非此意,只是想让公主看清一些。” 叶云知收回了视线,他这话听上去客套,但说来却也真诚。 看清一些…… 安平公主讽刺地笑了笑,“有时候,看得太清,不是好事。” 她顿了顿,看向叶云知,认真道:“司寇大人机敏,今日交手之时,便应该察觉到端倪了吧。” 明明是问话,可她说出来却是肯定的语气。 她确认,以叶云知的才智,已经有了发现。 “你不是想从我这里确认你的猜测,才说要同我叙旧的吗?” 叶云知没有答话,只是眸中笑意深了几分,让人捉摸不透。 安平忽然眼神一变,勾了勾唇,竟有一丝魅惑。 “司寇大人既知我是渊国的安平公主,又如何认定我便会说出大人想要的答案?” 叶云知气定神闲道:“先前倒是没有把握,现在看来,公主已经给云知答案了。” 思及他们正在讨论的“答案”,安平面上又没了笑意。 “那些刺客所使用的……确实是渊国的招式。” 她的国人要杀她,她自然笑不出来。 那些刺客招式统一,默契十足,显然是经人训练之后的。 而在渊国能派人来杀她的人,屈指可数。 但无论是谁,都不是她愿意听到的名字。 安平公主所说的话,算是给叶云知吃了颗定心丸,却也让他心中愈发疑云密布。 他感慨道:“看来,是有人刻意挑起两国争端,便于借机牟利。” “渊国和北越,安平远矣。” 这话中“安平”,一语双关,安平听后神色亦是凝重。 她压了压心绪,似是毫不在意道:“放心吧,在你查出真凶之前,我可不会让自己轻易死掉!” “听说你们北越近来也不甚太平,接连死了两名重臣……” 叶云知见她有些幸灾乐祸之意,淡然道:“失去二位大人,是北越之不幸,但公主若是再不去皇宫觐见,那陛下将要失去的,只怕会更多。” “糟了!我差点儿给忘了这事儿!” 安平公主猛然起身,这相府勾结他国公主的罪名,可不小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枫庄废墟 安平公主疾步朝竹苑外走去时,正好碰到端着茶水点心前来的清灵。 清灵微微颔首以示礼貌,安平公主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本是觉得这女子生得娇柔温和,可二人视线相接之时,她竟从那一双澄澈透亮的眸中看出了清冷之意。 就像是冷血之蛇看见猎物时的肃杀和冷酷。 安平公主下意识地眨了眼,再去看时,那双眸已是潋滟波光,仿佛方才所见只是她的错觉。 她步子未停,仍是朝外走去,身后传来叶云知带着关心的话语。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安平脚步一顿,回首看去,叶云知早已起身走出了凉亭,他看着向她走去的女子,舒眉明目,满是柔情。 安平垂眼苦涩一笑,终是决定,要放弃这段没有归宿的感情了。 “府中先前一直忙于你的伤势,便没有备下糕点,加上安平公主来得突然,所以糕点都是急着做的,自然时间长了些。” “安平公主这就离开了?” 清灵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凉亭内的石桌之上。 侧身抬眼便看到了叶云知稍许苍白的脸,忽而想起了在竹苑外相国大人曾叮嘱她的话。 他的伤,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 可他在北越之中,除了哑一他们,很难有人能够伤他至此。 哑一被派去保护安平公主,也就是说,出手的定然不会是临渊的人。 那,还能是谁呢? 叶云知柔声道:“嗯,走了,毕竟她在相府久留,很多人都会不安。” 很多人……会不安? 清灵不自觉地皱了眉头,终是没有再去想那些,到底他的身子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外面天凉,我送你回房吧?” 叶云知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解释道:“刚刚我留下安平公主,只是为了确认一些事。” 虽然他与安平公主独处,清灵是有些不悦,但之前是她自己要出去的,也怪不得叶云知。 而且他养伤才是当务之急,更何况,她信他。 清灵阴沉了脸色,冰冷道:“你们之间说了什么,我不想听,也不愿听。” “可云知先生,你是医者,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 “你真的还要让那些关心你的人继续担心下去吗?” 叶云知心中一颤,手间也因清灵的话语放开了来。 眼前的女子,眸中带着怒意,并非是气他与别的女子单独相处,而是气他没有照顾好自己。 他忽然伸出双臂,将她揽入了怀中,“是我不好……让你们忧心了……” 周身温暖袭来,夹杂着翠竹的清香,是她熟悉且眷恋的味道。 清灵小心翼翼地环住了他的腰身,尽量不去触碰他的伤处,可抱着她的双臂却是逐渐用力,就好像害怕她会消失一般。 “云知先生……” 她正想问他怎么了,就听到他闷声闷气道:“我会好好养伤,你莫要再生气了。” 清灵听这撒娇的语气,有些忍俊不禁,都城内憧憬他的女子若是见他这般模样,只怕心都要化了。 她笑道:“好,清灵可是会盯着云知先生的!”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到叶云知手间力道一松,整个人却是沉沉地倒了下来! “云知先生?” “云知!叶云知!!!” …… 等到清灵和阿衡合力把叶云知放在榻上,并请郎中来查验伤情,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得知叶云知只是太过疲惫昏睡过去,清灵和阿衡都不免松了口气。 之后阿衡去后厨看煎药的情况,清灵便在房内守着叶云知。 也不知是这几日四处奔波有些劳累,还是事情桩桩件件接踵而来让清灵甚感疲乏,守着守着,竟趴在桌案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夜幕降临,桌案上油灯不知何时被点燃了,她的身上还披着一件带绒毛的斗篷。 清灵缓缓起身,越过屏风看去,叶云知呼吸清浅,仍是睡着,但屋内多了几分药香。 她睡了大半日,想来,应是叶云知半途醒来,喝了药,还为她盖了衣衫。 看着叶云知面色不再似白日里那样煞白,清灵舒眉,无声而笑。 倏地,她笑意僵在了嘴边。 她想起了安平公主来竹苑时的场景,后者来此之时,身后只跟着两名侍儿。 她没有看见哑一,亦没有在周围感觉到他的气息。 哑一一向遵守将军之令,为何会突然违背? 清灵担忧之意漫上心头,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男子后,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可她并不知道,在她踏出房门的刹那,床榻上本应在沉睡的男子,悄然睁开了那漆黑而又深不见底的双眸。 清灵出了相府后,直奔枫庄。 那时的“清灵”忘记了枫庄是何地,只是单纯的觉得风景甚佳,而如今的无心却是记起,枫庄不仅仅景色宜人,更是她与哑一、盲九的秘密之地。 没有任务的日子,他们便生活在那一方庭院之中,怡然自得。 尽管哑一没有说在她这个任务完成之前如何联系他们,但她就是觉得,只要去了枫庄,一切都会有答案。 可她忘了,往日的枫庄,早已被盲九的一把大火,烧成了废墟。 清灵站在这片废墟前,一时不知所措。 没过片刻,一个白色的身影便落在了废墟之上,逆着月光,教人看不清神情。 “为了脱身,不小心把枫庄全给点着了,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心疼。” 他语气欢脱,倒是没有多少悔意。 清灵望着那少年,笑道:“枫庄没了还可以重筑,你没事便好。” 这本应是上次见到他时,就该说的话。 只是那时她刚刚恢复记忆,情绪不稳,又接了司空府的任务,以至于这句话到现在才说出口。 白衣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道:“将军目前还未给出下一步指令,怎么了?你来此可还有别的事?” 他如此疏离的话语,显然是不想与她多说。 可正是这样,才让清灵愈发担心。 “哑一呢?” 白衣少年淡淡道:“在执行任务。” 清灵蹙眉沉声,逼问道:“他不在安平公主身边,盲九,你坦白告诉我,他到底在哪?” 第一百五十七章 重重迷雾 盲九与她对峙许久,终是长叹一声,跃身而下,至她身前。 “他确实是在执行保护安平公主的任务……” “只是……他受伤了……” “受伤了?!”清灵一惊,随后又想起了叶云知的伤势,能重伤叶云知的人,定是非比寻常。 她沉声道:“难道是因为那场刺杀?” 盲九冷着脸点了点头,“那安平公主虽有些拳脚功夫,但难以敌过那些刺客,哑一为了护她,受了一刀。” 清灵当即凝眉,却并没有过度急着去寻哑一。 此刻的她,冷静得可怕。 冲动是临渊的禁忌,是以哑一也一直在告诫她,遇事沉着。 她虽学不到他十分,却也能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才是眼下紧要。 哑一既已受了伤,急于一时亦不能让他好得快一些,尽快查出那批刺客的来历才是上策。 她问道:“那些刺客你们可有查过?” “他们刺杀失败后,皆是服毒自尽,无一活口,因此临渊仍在调查之中。” 盲九说着看向了清灵,忧心忡忡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些刺客来自渊国。” “渊国?”清灵眉间紧蹙,“渊国的刺客要杀渊国公主?” 此话一出,不仅是清灵疑惑不语,就连盲九也沉默了下来。 不过盲九这般,并非是不知其中缘由,而是在考虑着到底要不要同她说。 哑一受伤之后曾吩咐过他,让他不要告诉清灵受伤一事,况且这件事扯上了渊国,定是危机四伏。 知道得越多,危险便更甚。 这也是为何,盲九在一开始会摆出一副冷淡之态,不愿多说。 可清灵毕竟与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他便是有半分犹疑,都会被她看出。 要瞒她,除非如之前失忆,否则是如何都瞒不住的。 “因为玛瑙矿脉。” “因为玛瑙矿脉?!” 盲九思虑再三,终是决定和盘托出,没想到,清灵竟猜了出来,同时开口。 二人皆是一愣。 盲九却是先一步反应过来,点头道:“对,和亲公主死在北越,渊国便有理由向北越发难,刀兵相向并非两国所愿,而北越最宝贵的就是玛瑙矿脉,一番和谈之后,定是以北越割舍更多玛瑙矿脉示好告终。” 清灵沉思道:“为了维持左右大国邦交,北越已分出四成矿脉,若是再分,只怕凶多吉少。” 她说着心中竟有恐惧袭来,一个不祥的猜测涌上心头,“等等,莫非渊国送安平公主前来和亲,一开始的目的就是玛瑙矿脉?!” 盲九听后倒是不意外,他望了望将军府的方向,神色不明,“大将军应是猜到了这一点,才会让哑一去保护那和亲公主。” 未雨绸缪到这种地步,临渊的主子,他们的大将军,心思缜密,杀伐果断,强大得令人畏惧。 如果,无心此次无法完成任务…… 他不敢继续去想她的后果。 而清灵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听到是大将军部署,反倒松了口气。 北越内部争斗不断,但大敌当前,相府和将军府能联手抗敌,总好过让别国渔翁得利。 “那幕后黑手到底是谁?渊国之主,还是为夺他欢心从而牟利的皇子?” “只是一次突然袭击就让哑一受了伤,我们的对手,不容小觑,他们应很快就会有下一步的行动!” “安平公主既已来到北越,定不会轻易回去,对我们来说极其不利,将军可有下一步指示?” 盲九摇了摇头,“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正是临渊调查的关键。” “而将军的意思是,让我暗中保护那和亲公主,你的任务,该是保持现状。” 保持现状…… 清灵再一次想起还在竹苑沉睡的男子,心中无比沉重。 在这十国纷争的重重迷雾中,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前进的方向,却无法逃脱身上的枷锁,去往光明。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 云知先生,你会如何抉择呢? 盲九说着忽然笑了起来,看着清灵的眼神也有了一丝温度。 “其实我对叶云知那种自以为正义的世家后生没什么好感,本是望着你赶紧完成任务,回到临渊。” “但现在看来,留在相府也好,至少还有他能护着你。” 清灵猛然看向盲九,他能说出这话,说明她之前的猜想都是正确的。 无论是枫庄还是司空府迷魂香,都是为了试探叶云知而设下的圈套! 只是,那夜她昏迷过去,并不知全貌,有一个问题,她还需确认一下。 清灵看着盲九,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刺杀司空大人那夜,可是他将我带回相府的?” 盲九双臂环胸,肆意道:“你是想问,他是否知晓你的真实身份吧?” 清灵追问:“那他是否知晓?” 盲九笑道:“知不知晓,当然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他挑了挑眉,又道:“不过我倒觉得,这件事你亲自去问他更合适。” 要是能问出来,我早问了好吗! 自我醒来之后,但凡有关司空府的事,半点都提及不得,这还怎么相问? 清灵在心中腹诽的同时,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总觉得眼前的少年一副幸灾乐祸之意。 盲九被看得有些不适,颇有些委屈道:“欸,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 清灵收回了视线,不与他一般见识。 关于叶云知是否知道她是无心这个问题,还是等眼下危机过去了再说吧。 她清了清嗓子问道:“哑一现在何处?” 盲九脸上不正经的神情瞬间消散,“在城东驿馆,离相府不远。” 清灵:“我去看看他。” 盲九哼哼两声,得意道:“驿馆现在守卫森严,我倒是可以屈尊陪你去一趟……” 说着往清灵所站的地方一看,刚刚还在这里的人,早已跃至几丈开外。 “欸?清灵!” “好家伙,说走就走了!” 盲九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反正以你的伸手,寻常都城卫也发现不了你。” “便让你单独去关心一下哑一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地狱来客 清灵自与盲九分开之后,便直奔驿馆,直到快靠近,才减慢了前进的步子,隐匿好行踪,缓缓前行。 盲九说得没错,驿馆此刻可谓是重兵把守,这小小的驿馆,都有上百都城卫。 除了来回巡逻的几支小队外,竟是十步一岗,这待遇在北越也就皇宫能有了。 清灵等了数息,摸清巡逻小队的路线和时间间隔之后,终于决定动手了。 说是动手,其实也甚是简单。 她跳进一处家院中,顺了一件衣衫,丢了一锭碎银子在那处,而后才神不知鬼不觉地落至驿馆旁的巷子里,将那衣衫点燃,在制造声响的同时隐身至黑暗之中。 那附近的都城卫察觉到有动静之后,分出了一拨人前去查看,巡逻至此的分队亦被那处吸引了过去。 清灵勾唇一笑,恰逢天上有一层厚厚的乌云遮住了那轮明月,视线昏暗之时,她看准时机绕过众人一跃而起! 她的轻功虽比不上哑一和盲九,但躲过这些都城卫还是绰绰有余。 轻松翻过院墙进入前院后,清灵躲在了一处竹林之中。 城东驿馆虽不大,却也算是一处相对奢华的宅子,有好几处可供贵人居住,不过好在她身为临渊的杀手,对这都城大大小小都有些了解,找出安平公主和哑一所住的地方并不难。 在研究来往的侍儿和都城卫之后,清灵将目光落在了后院的方向。 熟练的躲过人群,身形灵活的清灵穿过回廊,轻而易举的就到达了后院。 让她惊讶的是,后院的守卫,竟几乎等同于没有! 先前她在驿馆外的高处便看到了一二,本以为是夜色太深没有看清,如今这院中连呼吸声都没有,当真是没有半个守卫。 这安平公主便这般不惜命? 还是说...... 这本就是一场请君入瓮的好戏! 清灵不再躲藏于黑暗之中,反而正身一步一步泰然自若地行至了这后院中央。 她淡淡一笑,看向不远处的正房,“不知公主非要深夜与我相见,是为何意?” 正房内一片漆黑,一盏灯无,只有清灵轻盈的话语在这院中飘散,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清灵倒也不急,悠哉道:“白日里在相府,公主身上的敌意,清灵可是感觉到了,却不知,那敌意到底是针对清灵,还是——无心呢?” 这幽幽的一句话,让那房内传来了响动,接着便是灯火亮起。 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一女子逆着灯火走了出来。 乌云散去,月光倾落而下,洒在院中二人身上,美轮美奂。 与白日里不同,此时的安平公主卸去了步摇金钗,一身素色衣衫,应着月光,少了些皇族的贵气,多了几分小家碧玉的温婉。 “你以什么身份来此,本公主的敌意,便针对什么。” 她的声音不似清灵那般细腻娇柔,而是带着渊国公主独有的霸道之气。 清灵笑道:“看来,公主在来北越时,便做足了功课。” 她深夜来此,自然是为了见哑一,用的只能是无心的身份。 而之前让安平公主燃灯相见的话语,也并非是清灵在自报身份,而是她早在竹苑感受到安平公主对她一瞬的敌意时,便有了猜测。 直到踏入这后院,她才完全确定,眼前高贵矜傲的女子,一早便知晓了她临渊杀手的身份。 安平公主亦是一笑,“本公主虽然才智不及司寇大人,但比于寻常女子,还是稍有把握的。” 清灵没有再接话,只是凝眉看着眼前与白日完全不同的女子,而安平公主亦是高傲以视之。 一时间,周围的空气竟好似都凝固了起来,带着压迫之感。 然而,想到不知伤情如何的哑一,清灵动摇了一下,很快便收敛了眸中的寒意。 有些妥协道:“是,清灵只是寻常女子,不知这寻常女子,可能见公主的寻常侍卫一面?” 安平公主不答反问:“你来见他,司寇大人可知道?” “司寇大人?”清灵娓娓念道,她语气平缓,声音悦耳,只是短短的重复了一遍,都仿佛让这四字有了魅惑之意。 安平公主有一瞬的呆愣,紧接着又听到了清灵的声音,“公主三句不离云知先生,当真是情真意切......” 她说着锋芒突显,也不知是何种身法,只是一步便紧贴至她身前,倾身在一旁耳语,“......公主既晓云知与我乃是两情相悦,又何必如此执着?” 安平身形一僵,不仅仅是因为清灵所说的话如利剑入心,更是因为她身前若鬼魅一般的女子。 女子早在话音未落之时便站直了身子,那一双杏眸此刻竟好像染上了鲜血一般红艳,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戾气,如地狱而来的嗜血恶魔,令人畏惧。 “呵......”清灵见状,垂眸眨眼之间,戾气消散,又是一贯温柔无害的模样,“公主,现在可能告知我哑一的去处了?” “在......”安平声音沙哑着开口,却发现自己早已惊恐得难以发声,只能颤抖着手,朝右侧的耳房指去。 清灵满意地点了点头,扬手间打了个响指,清脆之声在院中响起,安平猛然惊醒。 她后退了半步才稳住心神,看着清灵走向耳房的背影,喘着气问道:“我与他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对话?无非是指叶云知告诉她,他心中之人是清灵之话。 清灵脚步不停,声音浅淡,“并未听到。” 安平不信,“那你怎会……” 清灵仍是淡然道:“因为我信他。” 因为相信他,所以断定他会将心中所爱告知他人。 这二人互相信任的态度让安平很是不甘,她咬牙恨恨道:“无心,不要以为你得了司寇大人的真心,便可肆意妄为。” “我警告你,若是你敢伤他半分,我定不会放过你!” 清灵心中一颤,这话似曾相识。 —— “慕儿这一走,我便只剩下御儿一个孙儿,他自小性子执拗,认定的人与事,就不会放手。” “清灵,我希望你能好好待他……你若辜负,我叶城就算拼了老命,也不会放过你!” —— 云知先生,这世间,你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你看,还有这么多人,为你忧心。 清灵无声一笑,不再管身后的女子,径直走向了那耳房……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最后一赌 从外看去,那耳房内亦是无灯点燃,处于阴暗之中。 她越是靠近,心中却越是不安。 渊国与北越,在身后女子到来之时,早已危机弥漫,其中酝酿着的,将是他们难以承受的黑暗。 这条路,到底何处是尽头,谁都不知道。 清灵思考着,伸手推开了房门...... 月光透过窗户,隐隐约约可见一人影夹杂着冷冷的气息正坐在桌案前。 清灵心中一喜,正打算问他伤势如何,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朝屋外看去,可以一眼便看到方才她和安平站立的地方。 这么近的距离,加上她二人在外交谈,哑一不可能毫无察觉。 可即便知她来此,却不动声色,为何? 而就在清灵沉思,久久说话口之时,坐着的男子却是冷冽地开了口:“以香入鼻,遮蔽感官,以言入心,挑乱心绪,最后达到以假乱真、让人畏惧足以操控的效果……” 他说着若有似无地笑了笑,“这傀儡幻术果真是你最拿手的武技。” 清灵有一瞬的愣神,她方才对安平使用的,确实是幻术。 此幻术以曼陀罗制成香,配以诛心之言,便可以达到院中的那个效果。 清灵习惯将那香涂抹在脖颈和手腕之处,更便于不知不觉间让对方中招。 她出招隐秘,常人很难察觉,自然眼前的男子除外。 但他说的话,也做实了她之前的疑惑。 清灵蹙眉道:“果然,外面的一切你都看到了。” 哑一没有否认,却也没有确认。 反而如叹道:“无心,你不该来这里。” “不该?” 清灵说着走上前,只听见“砰”的一声,她双手狠狠地拍在了桌案上,躬身前倾,一双明眸略带怒意地盯着哑一。 “不该什么?是不该来关心你的伤势?还是不该知道渊国的事?” 他对她亦师亦友,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她尊敬他,是故很多她无法接受的任务,都因他和将军的那份恩情接了下来。 她不怕死,更不怕组织中所谓背叛的下场,但她不想哑一为他伤心。 这是第一次,清灵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强势。 面对清灵的逼迫,相比之下,哑一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孤傲。 他似是随意扬手,指间火折子旋转,点燃灯盏。 火光雀跃,映照二人,为这屋内增添了几分暖意。 “我本就没打算瞒着你。” 清灵一怔,正想问下去,却又听他道:“你想离开吗?” “像冥三一样。” 话语出来的瞬间,清灵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连心跳都仿佛慢了一拍。 “你说什么?” 明明是质问,可她声线都在颤抖。 像冥三一样? 冥三为何背叛组织,他们再清楚不过。 自始至终,不过一个“情”字罢了。 哑一起身,走到窗前推开,月光直直落在他的发间,他的脸庞,他的肩上。 清灵僵硬的直起了身子,愣愣地朝他看去,看到的却是卸下所有伪装与寒凉阴冷的寻常男子。 半晌,他才开口:“只是一个任务,却取了两颗心......无心,你瞒不了我的。” “你若要走,我……” “我不会走的。” 哑一的话被清灵干脆利落地打断,他回首看去,清灵的双眸在银色月光的映衬下无比阴寒,却又散发着坚定之意。 “将军和你、盲九,待我恩重如山,北越又是我的母国,此诚危急存亡之际,无心虽只是一个小小的杀手,但也愿为国效力,绝不退缩!” 哑一看着眼前已经长大的小女孩儿,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欣慰。 在深渊之中,她仍是向着阳光,明媚生长。 而清灵的话,其实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亲手带出来的小女孩儿,自是再了解不过。 “还记得,往日意见相左时,我们经常做什么吗?” 清灵道:“打赌?” “嗯,今日,我便与你再赌一次。”哑一轻轻点头,而后回头望向窗外,云淡风轻道,“将军不日便会向你下达最后的指令。” 他是轻描淡写,可清灵却是又一次被惊到了。 “在这个关头,将军还要杀叶云知?!” 北越内部却确实和她之前所分析的那般,暗潮汹涌,争斗不休。 但渊国此时虎视眈眈,大将军做此举,对北越定是不利,她想不明白哑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论。 哑一追问道:“敢不敢赌?” 清灵沉眉,果断道:“赌!” “很好,那我便再告诉你一些。”哑一勾唇邪魅一笑,“不仅叶云知会死,这所谓的和亲公主也会死。” 安平本就是两国之间的导火索,一方要杀她,一方要保她,退一万步说,即便我们最终没能保住,北越损失的也是玛瑙矿脉,也就是说,至少还有两三年的喘息之机。 可哑一却生出了背叛组织也要让我离开的念头,那说明,大战一触即发…… 清灵思及此处,猛然惊道:“莫非,渊国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玛瑙矿脉?他们一开始,就是想找一个借口起兵!” 哑一没有再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 空气中寂静得可怕,清灵也因自己的猜测心中愈发的焦躁不安。 如果,那是真的。 那么对现在的北越来说,是一场死局。 毕竟,谁也不能一直将安平待在身边。 而以北越的状况,也不可能一直派重兵保护。 在接连失去司徒司空两位大人的情况下,面对敌人的来势汹汹,哑一和叶云知相继受伤…… 再这么下去,北越始终处于被动,很难找出破局之策。 也就是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安平,并借此拖延时间。 最后,清灵心中一横,做下了一个危险万分的决定。 “明日起,我来贴身保护安平公主!” 哑一豁然转身,剑眉紧蹙,这是他成为哑一后,几乎就从脸上消失了的神情。 “无心,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面前的女子温婉而又决绝的一笑,“无心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时间流逝,天将破晓,他们迎来的,除了光明,还有深渊…… 第一百六十章 离开相府 与哑一说完之后,清灵便回了相府守着叶云知。 本想小憩一下,谁知再次醒来,竟是在自己的床榻之上,天光已是大亮。 屋外时不时传来人言,清灵醒了醒神,开门走了出去。 只见叶云知和安平正在院中亭下聊着什么,神色皆是平静。 她微微皱了皱眉,又返身回房,取了件厚实的斗篷,这才朝凉亭走去。 那二人见清灵到来,对话也戛然而止,纷纷看向后者。 她礼貌道:“云知先生,安平公主。” 虽说昨日夜里与安平针锋相对,但在叶云知面前,清灵还不想直面身份的问题。 就让她,一直以清灵的身份,存在于他的记忆中吧。 安平看向清灵的目光有些许深邃,却敛了昨夜的敌意,还轻轻地点了点头。 叶云知不清楚二人发生的事,只是看着清灵到来,眸中便充满了柔情,“辛苦你了。” 他没有点明,她也知道,他在说为他守夜的事。 清灵垂眸而笑,行至叶云知身侧,很自然地将斗篷披在了他身上。 “清灵不过是尽到举手之劳,云知先生的伤早些痊愈才是最重要的。” 她抬眼看了看这阴沉的天气,复而道:“天气寒凉,云知先生可不能在外久坐。” 叶云知看着眼前毫不掩饰心中担忧的女子,脸上笑意又深了几分,“安平公主有事找你,我见你还在休息,便与她闲聊了几句。” “找我?” 清灵疑惑地向安平看去,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哪知安平竟细眉一皱,嘴角一沉,带着哭腔说了起来,“安平初到北越,没有朋友,对北越的一切也很是陌生,不免有些寝食难安......” “唯一有些许交情的,只有司寇大人,可司寇大人总归是男子,安平过分打扰,终是不好的。” “虽然这个请求不太合理,待在我身边也很危险,但安平还是想请清灵姑娘能陪伴安平几日。” 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可清灵细细想了那话语,恍然明白了她的目的。 昨夜她向哑一提出要保护安平,哑一本是不同意的。 毕竟敌人来势凶猛,谁也不知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他不能让清灵去冒险。 但后来他也不知怎的想通了,便答应了她,还让她不用操心如何名正言顺的离开相府,去驿馆一事。 原来,竟是说动了安平前来。 安平见清灵不语,又道:“方才便是在说此事,司寇大人说,还是得问你自己的意愿。” 清灵闻言,看向了叶云知,果然从他的眸中看出了浓浓的担忧之意。 他应该,是在担心她的安危吧? 然而,清灵一想到安平死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全然消失。 她淡然一笑,“能陪在公主身边,是清灵的福分。” 叶云知扯了扯她的衣角,问道:“你真的要去?” 清灵看着身侧似有些撒娇挽留的男子,觉得恍然若梦。 回想两人初见时,各自略有戒备的模样,却不曾想,那个温柔却又淡漠世间的男子,竟会为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可她,却不能留在他身边。 清灵袖中之手早已握拳,掌间传来丝丝疼痛,让她格外清醒。 她舒眉浅笑,“公主为大义远嫁北越,而云知先生又是她的挚友,于情于理,清灵都应该相助于她。” 叶云知眼中黯然,抓着她衣角的手也悄然放开,“你既已决定好了,便去吧。” “先生明智!”清灵俏皮道,“不过,清灵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生死全都在公主手上了,公主可要保护好清灵。” 明智? 叶云知看着笑靥如花的女子,头一次觉得,自己是这般没用。 他甚至都在怀疑,百姓口中温润如玉、运筹帷幄的司寇大人,到底是不是他。 安平笑着起身,“既是如此,那安平便先带清灵姑娘回驿馆了。” 叶云知亦是起了身,拱手道:“清灵性子毛躁,有劳公主照料了。” “云知身上有伤,不便相送,还望公主见谅。” ...... 叶云知说完那看似情有可原的话之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直至清灵收拾了东西打算离开竹苑,他都再未露面。 清灵有些失落地望了望他紧闭的房门,吩咐阿衡好好照顾他之后,朝外走了出去。 “你为何要保护我?” 二人走在府中,本是无言,安平却突然开了口。 清灵脚步不停,不答反问:“你为何会答应哑一,将我留在身边?” 一人是因为家国,一人是因为叶云知。 这二人视线相接,各自看了对方几眼,竟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经这一笑,两人间气氛缓和了不少,安平再说起话来,也有了几分真挚,“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子,身处黑暗,却向往光明。” “如果,我们生于一处,应该会是很好的朋友吧?” 听着安平颇为感叹的话,清灵倒是豁达,“你若不再打云知先生的主意,而且好好保护自己,我们现在做朋友,也不迟。” “命呢,是我自己的,自然要活得长久一些,至于司寇大人嘛......” 安平故意调侃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翩翩君子,招人惦记也是难免,说不定司寇大人哪天便发现我的好,非要与我在一起呢!” 清灵如何听不出这言语间的玩笑之意,却仍是气鼓鼓道:“好个安平公主,这马上就要进宫选众公子了,心里竟还惦记着别人,真是不知羞!” “不知羞?”安平脚步一顿,双眼冒起了精光,“你再说一遍!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不知羞!” 说着她伸出双手朝清灵的腰身而去,清灵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忙朝他处跑去,躲开她的魔爪。 “啊!别过来!” “你说,到底是谁不知羞!” “......” 府中过路的侍儿见这嬉闹的二人笑得真诚,看得却是触目惊心,纷纷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二人,应该是情敌吧? 不过看归看,可没人敢上前去说什么,而是灰溜溜的避开走! 正打闹着,清灵只觉腰间一松,放在腰后的那支玉竹笛竟掉了下去。 好在她眼疾手快,险险接住。 她沉默片刻,面容严肃对安平道:“公主,清灵有一事,需要去找相国大人一趟……” 第一百六十一章 引蛇出洞 自那日之后,接连几日,清灵都守着安平。 没再见过叶云知,亦没有看到过盲九,奇怪的是,连哑一她都未曾碰到。 本想询问安平,但估计最后问出来也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答案,便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更加诡异的是,那些渊国的杀手,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次。 “莫非是守卫太多不好下手?” “可进城那日他们敢当着那么多人刺杀,不像是畏首畏尾之人……” 一日午后,清灵倚身在院中树上小憩,想起之前的种种,不免仍是有些担忧。 思及此处,她望了望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脑海中又想起和哑一那夜的谈话。 说的是去询问他的伤势如何,可一直到最后,她都因那个赌约乱了心神,忘了关心他。 但听他言语,发音浑厚,观他面色,白里透红,应无大碍。 不过,清灵总觉得,关于那些刺客,他应该瞒了他一些讯息。 否则他怎会那般肯定的说出大将军要下令杀…… “清灵。” ……杀叶云知。 “云知先生?!” 清灵听见一声轻唤,垂眸看去,于树下翩翩而立的男子,不是叶云知还能是谁?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心有所念,眼有所观? 她愣了愣,直到看见叶云知手间拎着一个食盒,才恍然回神,这树下的人,是真的! 清灵稳了稳喜悦的心绪,跃身而下,轻盈落至他身前。 “云知先生怎么来了?” “几日不见,你的武艺又精进了不少。” 叶云知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食盒,“今日十五,去三省书院教学,想着要路过驿馆,便顺道给你带了些梅花糕。” 清灵不敢置信的将那三字重复了一遍,“梅花糕?” 叶云知见她神情怪异,问道:“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的吗?” 其实,在叶风生带着宋青青离开都城那日,于五里亭下,他除了拜托清灵照顾祖父和兄长之外,借着还她之前包了梅花糕的帕子时,说了这梅花糕的事。 叶云知自小就与母亲亲近,琴棋书画皆承自她。 都说君子远庖厨,但叶云知却也随他母亲,习得一身好厨艺。 这梅花糕便是他母亲的拿手点心,取冬日第一束腊梅为馅,月初时花心露水和面,小火慢蒸两个时辰,期间火候不变,方能成功。 花心露水微甜,和入面中,无论是口干还是香味,都带着一股甘甜之意。 因梅有傲骨,坚贞不屈,他母亲格外喜爱,加上梅花糕从选材到制作皆是不易,所以此糕只做给亲人以及爱人食之。 叶云知也是谨遵教诲。 说起来,叶云知年幼时便想过长大后要成为闻名天下的疱人。 民以食为天,成为疱人也没什么不妥。 而这样的期望,在他舞勺之年轰然崩塌。 那一年,他的父母惨死,祖父迫不得已重居庙堂,而他也意识到其中的变故,开始文武兼修,决心撑起这个家。 梅花糕这带着母亲记忆的糕点,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做过。 直到,她的出现。 也是因此,叶风生在看到清灵手中的梅花糕时,很是诧异。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云知先生就认定相伴余生的那个人,是我了吗…… 可为何后来明知我心意,却还假意当做看不见呢? 清灵看着眼前温文尔雅的男子,摇了摇头,“清灵无事,只是看到云知先生还记挂着清灵,心中欢喜得都忘了要接下了!” 她说着将他手间的食盒接了过来,笑容明媚,如沐春光。 叶云知心头大畅,想再和她多说些什么,却发现在如今的形势下,与她相处越短,对她来说才是越发安全。 他眸中喜悦逐渐消散,“你欢喜便好……那……我就先离开了。” 清灵毕竟是杀手,自是察觉到了他神情的转变。 嘴上说着什么顺路过来,可哪有顺路便准备好糕点的? 就算他提前就有这个打算,可若是在往日也就罢了。 如今司空大人之死迟迟未定案,安平公主这里又是一堆烂摊子,他自己还有伤,怎么可能还会去三省书院教学授课? 无非就是为了来看她一眼。 看透至此,清灵眼眶微红。 他在顾忌什么,她隐约也猜到了。 他怕她问起那些事。 “云知先生!” 眼看着叶云知就要走出院中,清灵朗声叫住了他,“你的伤……” 叶云知脚步一停,回眸一笑,带着让人安心的神情与目光。 “习武之人总会有伤加身,放心,我还是医者,伤势如何,我心里有数。” 清灵犹豫道:“那……” 叶云知眼神一变,却是笑道:“你保护好自己,我先走了。” 看着叶云知略显急切的背影,清灵终是没有执着的去追问那些,而是拎着食盒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发觉有人靠近,下意识地警惕发问:“谁?!” 正欲敲门的安平被她这过度警戒吓了一跳,顿了顿才道:“本公主午睡醒了,想出去转转,美人可要陪同?” 清灵早在听见是安平时,就起身开了门,听完这话才觉得有所不对。 她皱眉道:“你要出驿馆?” 自那日两人说开之后,安平和清灵便熟络了起来,此刻她小嘴一撅,竟撒起娇来,“憋了好几日了,就出去转转吧!” “我一到北越就被刺杀,除了北越皇宫和相国府,我都没有去过别处,等在过几日我入宫,就没机会了!” “不过说起和亲,也不知道你们北越皇帝在做些什么,这事都拖了这么久……” 她碎碎念着,发现自己偏离了主题,忙拉回来,“好清灵,你就带我出去逛逛吧!” 清灵没好气道:“你也知道你被刺杀了,还敢出去?” 安平道:“这不是有你嘛!还有那些明里暗里保护我的人,出去一小会儿,应该没事吧……” 清灵见她这么坚持,反而认真起来,觉得有些古怪。 安平虽说是捧在手心的公主,性子娇惯,可性命攸关,她也不会不知轻重,如此,便只有一个可能…… “你是要引蛇出洞?”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将军傅炎 都城东北方向,毗邻皇宫,有一座十分气派而又奢华的宅邸。 庄严肃穆的深色大门上,高高悬挂着黑色的匾额,于上题有金字——将军府。 而这座浮华宅邸的主人,正斜倚在前厅的矮榻上,一手握着青铜巨剑,一手拿着酒杯,睨着堂下的歌舞。 舞姬身段曼妙,舞姿优美,乐曲婉转悠扬,变化有致,二者合二为一,堪称完美。 可中年男子的脸上缺无任何笑意,反倒生出一丝厌烦。 忽的,他似感觉到了什么,眸中寒光一闪,嘴角微微勾起,尽显邪魅霸气。 霎时间,狂风四起,这厅内如黑暗降临。 演奏歌舞的众人先是一惊,还未来得及惊呼,便是接二连三乐器砸落,人体倒地的声音。 “傅大将军,好久不见。” 随着一个阴冷的声音回荡在厅中,黑风渐减,目可视物。 一身着黑衣,手执黑色长剑,身形高挑的独眼中年男子出现在了前厅中央,而他的周围皆是恐惧而死的尸体。 没有人知道他们死前看到了什么,他们甚至连求救都来不及,就已死去。 傅大将军冷哼一声,似是感叹道:“确实,从本将军坐上这个位置起,你我就没有再见过了。” 他说着轻轻摇了摇手中杯盏,盏内琼浆呈鲜红之色,妖冶得诡异。 忽而,他扬手将之一饮而尽,随手将空空如也的杯盏丢弃于一旁。 “锵!” 眨眼之间,那个悠然坐在矮榻之上的中年男子竟到了黑衣男子身前,并握着手中青铜巨剑气力十足的砍了下去! 那黑衣男子亦是反应极快,一脚后退半步的同时,拔出手中漆黑的长剑,硬生生接下了傅大将军的那一剑! 场间顿时风刃汹涌,那本该落地的杯盏,瞬间破碎,不少尸体上出现了新的伤痕,厅中挂着的幔帐也已四分五裂。 这一切,只发生的瞬息之间! 黑衣男子暗中蓄力,与之僵持不下,他恶狠狠道:“你就是这样和老朋友打招呼的?” 傅大将军亦不示弱,反而威胁道:“呵……本将军的舞姬,就算是看厌了,也轮不到你来动手!” 两人相持片刻,他高傲一笑,毫无征兆地撤去剑力,脚尖一跃,又回到了矮榻之前。 手间一挥,巨剑剑刃指地,霸气侧漏。 若不是这厅中一片狼藉,方才电光火石间,还以为只是一场幻觉。 他又道:“多年未见,还有些长进,不愧是当初居我之下的人。” 黑衣男子闻言眸中隐有怒火,他死死握着手中剑柄,怒吼道:“傅炎,当初若非是你,我这只眼睛如何会瞎!总有一日,我会亲手讨回!” 傅炎却是无所谓道:“随时恭候。” 傅炎这般不在意的态度看得那黑衣男子越发恼火,可他身负要职,万不可轻易做出计划之外的举动。 只得忍耐道:“哼,我此次前来,可不是同你做口舌之争的!” “傅炎,到了你出手的时候了。” “出手?”傅炎慵懒地再次靠在了矮榻上,手中青铜巨剑倒是握得紧,“本将军身为北越大将军,为何要出手搅和你们这一滩烂泥?” 黑衣男子咬牙切齿道:“你别忘了,你在身为北越大将军之前是何种身份!” 说罢,他冷着脸甩袖离开了将军府。 傅炎眸中暗了暗,一股杀意闪过。 他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许久,才不耐烦地高声道:“来人!把这些废物都给本将军处理干净!” 话音未落,就有一队身穿铠甲,腰挂长刀、整齐划一的队伍走了进来。 在看到遍地惨死的尸体时,皆是心中一惊,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佩刀。 他们不是没有听见厅内的动静,只是大将军未下达指令,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不听命令的人,下场只会和这地上的尸体一样,甚至会受尽折磨,痛苦而死。 看着那些尸体一个个被弄了出去,厅中设施也在尽数被更换新的,傅炎眉间却是又沉了沉。 他突然对着空气沉声道:“哑一,动手吧。” 而回应他的,只是一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古怪的冷风。 但在场收拾残局的人脊背一凉,心中更是恐惧。 因为他们知道,命令已经传到,不时便会行动,很快又会有人死亡。 谁都逃不脱将军的命令。 不一会儿,这前厅便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当然,少了那些奏乐起舞的人。 傅炎此刻也无心去苛责这些,反倒拿起酒壶自酌起来。 谁都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亦不敢去揣度。 “但愿你们能活过今日。” 他说着倾倒酒杯,将杯中之酒倒在了地上,仿佛在给谁敬酒。 他在这厅中独饮,不知过了多久,一名身着铠甲的侍卫走了进来,单膝跪地。 “将军,司寇大人求见!” 傅炎正送至嘴边的杯盏一顿,他挑了挑眉,“哦?” “他可有说明来意?” 那侍卫将头埋得更低,“没有。” 傅炎沉思一会儿,这才开口,“领他进来吧。” 一白衣男子携着清风缓步走来,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驱散了这厅中莫名的寒意。 他衣衫上青竹秀丽,栩栩如生,就像他本人一般,刚直不阿,品行高洁。 他拱手作揖,“大将军。” 傅炎仍是靠在矮榻上,一副散漫的模样,“司寇大人可是这将军府的稀客,来人!赐座!” 叶云知不急不缓道:“云知只是前来说几句话,便不劳将军赐座了。” 傅炎再次给自己倒了杯酒,颇为惋惜,“司寇大人不能品尝本将军这美酒,真是可惜了。” 叶云知不再与之客套,反而直入主题,“司空大人为何而死,安平公主被何人行刺,将军有线索吧。” 本该是问话,可叶云知说出来却是肯定的语气。 傅炎喝了杯中之酒,轻描淡写的瞥了他一眼,讽刺道:“怎么,司寇大人查案不成,反倒来我将军府盘问了?” 叶云知温润一笑,说出的话却是带着压迫之意,“安平公主遇刺那日,云知有幸和那些刺客交过手,将军不妨猜猜,云知从中发现了什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交易之下 先前叶云知确实是去了驿馆,至于对清灵所说去三省书院一事,不过是找的一个借口。 而正如清灵所想,在这个特殊时期,他早就推掉了三省书院的授课,专心负责都城之事。 他专程去驿馆,只是想去看一下清灵而已。 在离开驿馆之后,叶云知便直奔了将军府。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件事,正是与大将军傅炎做一笔交易。 此刻,他看着堂上缄默的男子,心中竟头一次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与不安。 垂于身侧袖间握拳的手,掌中都有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傅炎一双锐利的眸子泛着精光,“司寇大人发现了什么应当亲自反应给陛下,来我将军府不妥吧?” 叶云知面不改色道:“袭击安平公主的刺客所用的招式虽跟渊国类似,但期间手法身法却与临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个消息若是陛下知晓……” 关于刺客身法一事,叶云知并非信口雌黄随意拈来,而是当时他确实发现了,只是在与清灵说时有了保留。 倒不是信不过她,而是他不希望她知道太多,伤及性命。 可谁能想到,她竟主动请缨去了安平身边? 叶云知无可奈何的同时,只能将自己的计划提前实施。 另一边的傅炎听后没有半分惊讶与动容,反而揶揄道:“临渊不知为陛下除掉了多少不听话的爪牙,可谓是陛下手中的又一利器,司寇大人不曾接触便意有所指,不太好吧?” 叶云知浅笑,“那日刺客当众行刺,云知记得大将军的副将哑一,也曾在现场,刺客身法如何,将军一问便知。” “况且当日那么多人在场,总有人对临渊了解一二……” 这话中针对之意甚是明显,即便哑一与傅炎站在同一战线,不愿说出上面实情,叶云知迫不得已还能找人作伪证。 叶云知话锋一转,委婉道:“当然,也有可能是云知学识不精,导致误判……” 傅炎勾了勾唇,看似随意,实则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司寇大人,本将军话还未说完呢!” “能告知陛下的前提是……司寇大人得活着走出这将军府!” 他此话一出,叶云知瞬间便听到了铠甲行动时碰撞所发出来的声音,以及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这些声音,很快竟蔓延包围了整个前厅! 叶云知轻飘飘地左右瞥了一眼,临危不惧,直视傅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大将军为国惜才,想必不会长留云知在此。” 他说着双眸一凌,笑得意味深长,“更何况,除却这些不说,临渊的盲九和杀死司空大人的真凶,都尚且还活着,将军难道不该感谢一下云知吗?” 这些话,终于在傅炎古井无波的心中竟起了一丝涟漪。 他不难明白这话:一个是他故意放走,另一个是他有意拖延。 “之前的一切,你都在演戏?” 他的问话,他人也许不解,但叶云知却是再清楚不过。 他自信从容道:“若非如此,怎能看到将军的破绽?” 傅炎没有再说话,而是压迫着盯了叶云知许久,久到叶云知都能清晰的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他才再次开口。 “司寇大人查案辛苦,若有需要本将军倒愿助大人一力,就不知,这力使于何处?” 叶云知一听,这话中退步之意明显,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但面上却是稳如泰山,亦是退步道:“看来,是贼人狡诈,故意将云知的视线引到临渊上来,是云知误会将军了。” “云知在此赔罪。” 说着,他还真俯首作揖起来。 “那刺客猖獗,定会再次下手伤害安平公主,届时,还请大将军亲自出手相救。” 傅炎脸色一沉,“亲自出手?临渊已派数人明里暗里守着安平公主,司寇大人还不放心?” 不过是个和亲公主,就算后果惊天动地,他也没有亲自出手的打算。 叶云知这个要求,在他的心里,显然是过了。 前者从这话语间听出了不屑之意,亦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但要破此局,只能傅炎出手。 叶云知顶着傅炎一举一动间强大的压力,不卑不亢道:“安平公主若是死在都城之内,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大将军再清楚不过。” “而若说这都城武艺谁人第一,那只能是大将军,云知也只信得过大将军的能力。” 傅炎嗤之以鼻,“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 …… 半个时辰后,都城街头。 继而连三的大案虽说闹得是满城风雨,但都城内的百姓们除了多了几分谈资外,仍是秩序井然的生活着。 安平一上街,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左观右瞧,与清灵在叶风生的带领下出府上街是的状态极其相似。 此时此刻,看着胡乱奔跑的安平,清灵终于感受到了叶风生当时的无奈。 元武帝一统天下之后,许多地方的民俗都进行的统一。 是以现在的渊国很多制度和风俗上,很大程度的延续了大元的东西。 但北越不一样,北越在复国之后,虽地域变小了不少,但好在保住了玛瑙精髓。 因此北越很多地方使用的还是北越专有的官职与特色。 安平年纪轻轻,没有见过这些也属正常。 此刻,疯跑了半晌的安平终于在一处茶摊前坐了下来,两人点了呼茶之后慢慢品尝。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突然问道:“清灵,你们北越元日是怎么过的?” 清灵浅抿一口手中的热茶,道:“元日?你是指新旧年交集那几日?” 安平点了点头,“对对!” 清灵弯眼一笑,“我们这边一向都是以庙会庆祝的,都城的庙会,可热闹了。” 说起庙会,她不自觉地想起了成愿河和天尊神庙。 “虽然现在庙会早就过了,但成愿河以及天尊神庙仍是都城女子最喜欢去的地方,你可要去瞧瞧?” 安平疑惑道:“成愿河?天尊神庙?是做什么的?” 清灵笑道:“成就姻缘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刺客拦截 “你确定要让我放花灯吗?” 成愿河栈桥处,清灵和安平身着便衣,并肩而立,后者正拿着一盏花灯,对清灵打趣道。 “你方才也说了,女子放花灯不似男子会祈求功名利禄,求得最多的是如意郎君,你就不怕本公主写的是司寇大人和我的名字?” 而清灵本人却是看着流淌的河水若有所思。 日蚀那次,她手中捧着叶风生给她的莲花灯,求的是叶云知一世安康。 那也算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放花灯,并不清楚流程为何,只是单纯的认为点灯许愿便可。 今日去摊贩上买了一盏才知道,原来是可以写下心愿随灯漂流的。 细细想来,当日确实是有一些姑娘拿着纸笔的,只是当时她都不曾在意。 至于那莲花灯之中……隐隐约约好像有一卷成条状的字条放在其中的一片花瓣缝隙间……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清灵释怀一笑,时至今日,那里面放没放许愿字条已经不重要了。 她垂眼看向安平手中的花灯,自然,安平的花灯,本着“非礼勿视”的礼仪,清灵并没有看,也就不清楚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但她却是笑道:“云知先生本就是都城甚至北越女子梦中的如意郎君,写下花灯心愿的女子更是多不计数……” “清灵若心眼小一些,个个都去管,那只怕早就气死了!” “你倒是想得通透!”安平将视线由清灵身上,转移到这潺潺流水中,“我啊,只望我二人情谊万古长青!” 她说着将花瓣中的字条拿了出来,在清灵面前缓缓打开,里面当真写着“安平清灵情谊长存”几个清秀的字。 清灵见了,心中触动。 临渊制度森严,女子因自身条件,被选中的本来就少,能抗过层层残酷的筛选走到她这一步的女子,更是寥寥无几。 她的印象中,组织中几乎是没有别的女子。 是以如何与女子交心,谈天说地,这些都是她从前没有经历过的。 所以在一开始碰到安平时,她毫不掩饰的显露出了自己的敌意。 没想到,如今还能有一知心女子,她真是又惊又喜。 而安平也是如此,她弯下身去,坐在了栈道上,将心事娓娓道来。 “在遇到司寇大人之前,我身边倒是有不少女子,不过大多不是阿谀奉承,便是勾心斗角之辈。” “遇到他之后,我决心变得更好,身边也有了各式各样的先生,男女皆有,虽然他们碍于皇室颜面不敢说,可我也知道,他们是瞧不起我一介女子学那些的。” “至于那些侍儿,都是看我的脸色吃饭,自然也算不上真心。” 这些,清灵也颇为理解,叶云知也常常因为身份,在无形之中筑起了一道高墙,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况且,临渊之中,内部争夺也很是激烈,只有在他们十人中,才能勉强避开那些斗争。 因此她也很感激哑一和盲九,把她带得如此优秀。 清灵听着也在她身边安静地坐了下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陪着她,总是好的。 安平将字条放回花灯之中,看向身旁的女子,认真道:“清灵,你是第一个真心待我,愿以性命护我的女子。” 她说着羞愧一笑,“尽管一开始答应哑一让你留在我身边,确实有不让你与司寇大人相处的私心……可这些日子来,我是真的把你当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不知怎的,清灵听着她这话,却觉得有一丝哀伤掺合其中。 她没有多想,亦庄重回应:“你也是我最为要好的朋友。” 话语平淡,却奠定了她们二人这一生的情谊。 安平温婉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她躬身伸手,将花灯缓缓放在了河流上。 看着花灯顺着成愿河愈飘愈远,突然道:“清灵,如果有一日,你发现我不得已欺骗了你,你还会原谅我吗?” 清灵本也是望着那承载二人情谊的花灯,听见这话忽然回了神,凝眉看向她。 许久才郑重道:“我讨厌欺骗。” “如果有一日你骗了我,我定不会原谅你。” 这是她思考再三之后才给出的答案,是她心中最真实的答案。 因为年幼时,有一人的欺骗,让她失去了自己的父母,所以她最讨厌别人的谎言。 哪怕骗人的是她自己,她也无法原谅。 安平闻言一怔,哑然。 清灵想了想方才自己的话过于强势,转脸笑了起来,似是哄道:“所以你记住,不管什么事,你可以不回答我,但一定一定,不要骗我。” 安平释然一笑,“好!” 清灵淡淡而笑,起身理了理衣衫,“好了,花灯也放了,那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于是二人便就此启程,往天尊神庙而去。 “我跟你说,天尊神庙后面啊,有一棵百年桃树,都城的女子……” 清灵带着安平一边走着,一边跟她说起了天尊神庙的事,可说到一半却蓦地停住了话语。 安平见状问道:“怎么了?” 清灵遮遮掩掩地笑了笑,“啊,我突然想起来有一条小道更近一些,我带你去走那条!” 安平点了点头,“嗯。” 可走着走着,清灵又停住了脚步,安平甚至感受到了她少有的紧张之意。 还没等她发问,清灵便道:“好像走错了,应该是下一条巷子。” 而后不由分说的,就带着她折了回去。 没走一会儿,清灵再次停下了脚步。 安平疑惑到了极点,正打算发问,带着她转身的清灵却又一次停下了脚步,并扬手将她护在了身后。 这一次,安平也感觉到了。 她昂首看去,近处的屋顶上,迎风立着一黑衣蒙面男子,正目光紧锁着二人。 不仅是前方,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的屋顶上,各立了一蒙面男子,衣衫气质与那日刺杀之人如出一辙。 她终于明白,为何清灵之前会做出那些反常的举动。 想来,是那时便有人挡在了她们前行的路上。 安平冷冷一笑,“终于来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院中之策 “好心劝你们一句,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清灵警惕着周围的刺客,对前方屋顶之上可能是头目的黑衣刺客道。 哪知那刺客仍只是冷眼看着她们二人,一副不愿交谈的模样。 清灵左手缓缓探入外衫后腰处,“既然如此,今日,我便让你们像上次一样,大败而归,甚至留下性命!” 说话之间,清灵拔出了一直藏于腰后的轻盈长剑,她握着剑柄,扬手便将带着剑鞘的长剑朝那刺客头目一挥,剑鞘因力向着后者直直飞去! 那刺客头目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之意,拿着黑色长剑的左手只在身前利落划过,只听见“铮”的一声,清灵的剑鞘便被轻而易举地击了回去。 清灵自然知道这点小把式左右不了什么,当即跃身接回,长剑入鞘。 “走!” 落地之时,趁着众人以为她要发起攻击的间隙,清灵却毅然拉着安平想要离开这里。 那刺客头目也不急,抬手发出了“追”的指令。 清灵带着安平一路向身后的方向跑去,直到冲进了一个无人的院子,才停下了脚步。 那些刺客如影随形,弹指便落在院墙之上,将她们包围。 “逃?是逃不掉的。” 那刺客头目不急不忙,姗姗来迟,看着院中如做困兽之斗的女子,幽幽道,“乖乖交出安平公主,兴许还能留你一命。” 清灵嗤笑一声,心中感叹还真是世道无常,向来只有她对目标说出这句话,如今竟也有人对她说出这些话了。 “你真的以为,在你们第一次刺杀之后,我们便一点防备都没有吗?” 那刺客头目饶有兴致一笑,“哦?是吗?我倒要看看,你们北越有什么能人异士。” 有没有准备,安平心里清楚,她们出来完全就是一时兴起,哪里来的防备? 她担忧道:“清灵,实在不行,你就把我交出去吧!这是渊国内部的事,我不能连累你……” 清灵侧头对她坚定道:“在北越地界上的事,就是我北越子民的事!” “有骨气!”刺客头目第一次见到清灵这般有勇气的女子,不自觉夸赞道,“不过,你如果想拖延时间是不可能的,我若出手,一剑封喉,只是瞬息之间。” “这把剑,你可识得?”清灵张扬抬手,将手中长剑横在身前,另一手却隐于袖中,蓄势待发。 那刺客头目这才把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长剑之上,剑鞘精致隐隐透出华丽之感,单凭外形便可看出,鞘内长剑定是以轻薄锋利为长。 他看了几眼,恍然笑道:“刚才就觉得眼熟,没想到这把剑现在在你的手里。” “你就是临渊唯一的女杀手,被称之为下一任哑一的无心吧?” 这把长剑,正是从渊国一同为杀手的强大组织内所抢夺过来的。 “今日,我便用这把剑,跟你们一较高下!” 清灵说着将长剑往上高高一抛,就在众人视线都在那剑上之时,她袖中手腕翻转,猛然将手中之物朝天上掷去! 那长条物件在空中发出巨大的声响,绽放出一朵妖冶的血红之花。 “信号弹?!”刺客头目发现后带着怒意即刻下令,“给我上!” 其余的黑衣刺客立即听令跃身攻了上去,而与此同时,清灵也已接住且拔出了那柄长剑! 但拔出剑身的清灵只是站在安平身前,没有半分要迎上去对抗的举动。 那刺客头目浓眉一沉,突然吼道:“散开!” 话音刚落,院中背对着黑衣刺客的房屋内一支羽箭破风而来,射向其中一名黑衣刺客! 这些刺客身手也是不弱,在听到领头之人的提醒之后,便快速散开,有惊无险。 而那支羽箭没了原本该有的阻碍,竟朝清灵飞射而去! 清灵勾唇一笑,执剑扬手,顺势挡下了这一箭,并成功化解了其中力道。 忽而,她眸中一凌,手腕发力,剑上之箭立马旋转半圈调转了方向,再次向那名刺客飞去! 出手之快,加之出其不意,那羽箭就这么狠狠地刺进了那黑衣刺客的心脏。 那刺客还没来得及疼痛惊呼,便扑通倒地,再也没有醒过来。 就是这么短短的时间,那屋内隐藏的人小跑着迅速将清灵二人团团围住,保护了起来。 来人皆是身着铠甲,腰配长刀,一身正气。 安平看着这整齐划一的阵势,惊道:“这、这是……都城卫?” 清灵点头一笑,而后看向了手执大弓,稳步走来的都卫大人,秦沧。 “都卫大人,劳烦了。” 那刺客头目见状,瞥了一眼倒地的尸体,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这区区十几个都城卫,就能阻止得了我们了?” “不过,刚刚倒是我大意,小瞧了你。” “现在,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说罢,他向剩余的刺客使了个眼神,那几名黑衣刺客登时会意,纷纷拿出擅长利器,朝清灵等人袭去。 让清灵没有想到的是,仅仅只是眨眼之间,寒光一闪,她甚至都没有看清那些人如何出招,护着她们的都城卫就这么倒在了地上! 而身为领袖的秦沧,好在身经百战,早在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自己做出了防御。 但那些刺客来势汹汹,他也只是挡住了致命的几刀,身上的伤口深浅不一。 若非清灵反应快速出剑相助,他身上的伤,只会更多。 场间局面只是因为这堂堂正正的第一次过招,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都卫大人!” 清灵一手执剑,一手扶住秦沧,还要时刻警惕着那些刺客会不会对身后的安平出手。 秦沧喘了口气,双目却紧紧盯着周围的刺客,“果真如司寇大人所说,这些刺客当真厉害!” 他们是叶云知派来的,这一点清灵也是知道的。 那时叶云知去驿馆找她,并非只是送了梅花糕,更重要的是,和她说了这场计划。 她带安平来到这个院子,也是计划中的事。 至于计划的后面,叶云知只说,交给他。 可如今,他在哪里?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冷眼旁观 那刺客头目看着场间意料之中的变化,讽刺道:“你的信号弹,除了让守在这里的都城卫出来,更是为了通知其余的都城卫赶过来吧?” 清灵和秦沧皆是一怔,为了万无一失,都城卫确实在城中各处安插了像刚才屋内一样的小队。 把这最有可能的一处交给了秦沧,并以信号为令,集结其余的都城卫。 没想到,就这么被那人识破了。 但也难怪,刺客一向讲究的是稳准狠,杀了人之后迅速撤离,对方有所防备和猜测也在情理之中。 那刺客头目说着自负一笑,“虽然双拳难敌四手,人数多了我们确实难以得手,不过,在他们过来之前,杀你们,已经足够了。” 话音刚落,秦沧还未有反应,就听清脆的一声,身前便有狂风卷席,他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那瘦弱的背影,心中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他不知道那刺客头目是何时从墙头跃下,更不知那人是何时拔剑进攻的,等他看清时,清灵早已拔剑挡在了他身前! “清灵姑娘!” 安平见状亦是惊呼出声,“清灵!” “管好自己!” 此时的清灵,手间长剑于对方通体漆黑阴沉的佩剑相抵,两人虽面不改色,却在暗自较劲。 她隐隐有感觉,当初伤叶云知和哑一的刺客,很可能就是此人! 若真是如此,那凭她一己之力,定是无法在护好安平的同时全身而退。 可若她受了伤,安平必定凶多吉少。 在这种情况下,清灵当机立断,让那二人保护好自己,而她则全心全意去对付眼前的敌人。 “这种时候还分心去提醒他人,不知该说你情深义重,还是蠢呢?” 那刺客头目讽刺了一句,随后手间发力,也不知哪里来的气浪,竟将清灵震出去几步之远。 而清灵堪堪稳住之时,那黑色长剑再次袭来! 她侧身躲过的同时,迅速扬剑,险险挡住了那刺客的又一剑。 那刺客头目与之胶着时,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反应倒是还不错,就是力道差了点儿,可惜了。” 清灵眉头紧锁,握着剑柄的手早已从单手变成了双手。 他说得没错,力量算是她比较弱的一方面。 况且,男女之间的力量,本就有差别。 心里是这般想,但这种时刻,清灵可不会承认什么,而是冷冷道:“没人告诉你,反派死于话多吗!” “哼,那只是基于你们这些连说话都会分心的弱者!” 那刺客头目轻哼一声,扬手又是一剑。 清灵不再说话,而是保持着高度警惕,见招拆招,一时间竟难分上下! 而另一边,秦沧一边护着安平,一边与那些黑衣人交手,安平时时在一旁瞅准时机用那三脚猫的武艺相助。 对方虽出手狠辣,但秦沧和安平一番配合下来,也算是有惊无险。 可时间一久,二人身上也添了不少伤口。 而清灵这边的情况更是不容乐观,她本就因长时间没有练习刺杀手法而有些生疏,加上对方是个狠角色,一丝的破绽,便可能致命。 二人间强势对决之下,清灵身上早已有不少剑伤,有些伤口狰狞得竟可见森森白骨! 但她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拿着手中长剑又冲了过去。 “凭你这样的身手,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不易了,你这又是何苦?” 那刺客头目见清灵如此傲骨,竟有了几分怜惜与敬佩之意,他趁着二人出剑的空档,劝诫道。 “临渊与我们本不是敌人,还是那句话你若交出安平公主,我可以放你离开。” 清灵忍着身上各处伤口传到脑海中的疼痛,再次握紧手中之剑,朝那人攻了过去,“一命换一命?我做不到!” 只听“铮”的一声,刺客头目扬剑挡住了她的进攻,二人之间顿时狂风汹涌,衣衫飞舞。 他嗤笑道:“你本就是杀手,一个杀手惜命?可笑!” “退一步来说,就算你坚持得住,再这么下去,你觉得他们二人能抗到都城卫赶来吗?” 他说完又是一剑,清灵奋力抵挡,却还是被震出了一丈之远。 因受了那气刃的波及,清灵终是难以忍住脑海间的痛苦与晕眩,单膝跪地,以剑为支点,堪堪稳住身形。 紧接着,她胸口一闷,喉间一阵血腥涌上,一口鲜血吐出。 清灵倒也不去在乎那些,而是一边擦拭掉嘴角血迹的同时,看向不远处正在恶战的秦沧和安平两人。 秦沧身上已是伤口遍布,安平被她护着倒是还好一些,而此刻,饶是他们奋战,也仅仅只是少了一个黑衣刺客的进攻。 再这么下去,只怕众人都要死在这里。 清灵脸上越发的凝重,“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她吗?” 那刺客头目居高临下地看着清灵,应声道:“是!” “好,那我便……”死战到底! 可这四字还未说出,清灵便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轻盈地落在了院墙之上。 她心中大喜,面上也不自觉露出了喜悦之意。 那刺客头目显然也感觉到了来人,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哑一?” 他继续对清灵道:“你以为,他们来了,你便有机会带安平公主走了?” 清灵看着刺客头目双眸之内毫无波动,脸上的喜悦瞬间僵住,她心中如有阴云逐渐笼罩。 那刺客头目幽幽道:“据我所知,他们应该是来助我完成任务的。” “我说得可对?哑一?” “轰—” 清灵心中如电闪雷鸣,她望向于高墙之上冷眼沉默的二人,仿佛证实了对方的说法。 她是了解哑一和盲九的,若真是来助她,早该一言不发狠戾出手了。 可她还是不争气地开了口,想寻求一个确切的答案,“将军派你们来杀安平公主的?” 回应她的,仍是二人的沉默。 沉默,便是默认了。 清灵苦笑,眼眶微红。 那刺客头目又道:“你是临渊的人,我并不想因你和你家主子产生更大的嫌隙,最后再劝你一句,放下长剑,于侧旁观,我便不计前嫌!” 清灵以剑为支撑缓缓站起身,身上衣衫血红,她盯着那刺客头目,咬牙切齿道:“我!不!放!” 第一百六十七章 众望所归 其实,那刺客头目早在清灵上一次拒绝他起,他就已经动了杀心。 虽然身体因为上次刺杀失败,被叶云知和哑一伤得有些严重,跟清灵对抗也花了不少精力,身上多出了几处伤,但真要下定决心去杀她,还是做得到的。 但不得不说,他在心里是颇为佩服眼前这个一身傲骨的小姑娘的。 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性,都不像是临渊这么残酷的地方能训练出来的人,更何况,还是位女子。 她的心中始终保持这一方净土,留给她的执着。 刺客头目执剑一挥,剑尖指地,风尘四起,“既然如此,就别怪我没给你机会了。” 而后又对哑一二人道:“你们二人去杀了那安平公主,她交给我。” 这么安排,无非是为了以防万一。 无心毕竟是临渊的人,虽说自相残杀一事临渊做得多了,可他总觉得这女子会是一个变数。 他亲自来处理,万无一失。 清灵听着他这命令,很快便猜出了他的用意。 可当真正看到哑一和盲九二人听令跃下高墙,落至靠秦沧和安平那一侧时,她心中慌了。 “哑一,你不能杀她!她是无辜的!” 听到这话,哑一一直无动于衷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少有的神情。 “无辜?” 这二字如带着极寒,从他口中沉沉而出,一双漆黑深不见底的眸子带着冷意和强忍的怒气狠狠地看着清灵。 比之冥三那次的凶狠,有过之而无不及。 盲九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率先大喝,“无心,你在叶云知身边待了些时日,便把在临渊学的全忘了?” “乱世之下,谁人无辜!更何况,她还是一国公主!” 他是真怕哑一暴怒起来,丢下一边的安平公主,先去教训清灵一顿。 毕竟清灵正式进入临渊的那些日子,没少挨哑一的打。 “你还不收剑!” “收剑?已经迟了。”那刺客头目阴冷一笑,“这个小娃娃的傲骨,我今日非要替你们将军磨上一磨!” 说着,他手腕一转,拿着手中黑剑便朝清灵冲了过去! 清灵见状,毫无畏惧之意,反倒笑了起来,“今日得前辈指点,无心日后必当精进!” 她利落挥剑,脚尖发力,亦冲上前去! 盲九在一旁看得是惊心动魄,清灵不知道她的对手是谁,但他知道。 那可是与大将军齐名,素有“杀人无形”之称的“黑将”! 他眉间一沉,正打算豁出去救清灵,却被哑一一把拦住。 看着哑一的神情,盲九似也察觉到了什么,跟着他一起,备下武器,没有犹疑地朝安平冲了过去! 刀光剑影之间,清灵和刺客头目长剑相交,由面对相冲,转为背对而立。 狂风席卷,刺客头目沉稳收剑,而清灵却是再次口吐鲜血,跪倒在地。 若非手中长剑支撑,浑身伤痕累累的她,早就倒地不起了。 而就在哑一和盲九的利刃要袭向安平的瞬间,一把青铜巨剑裹挟着凌厉气刃从天而降! 秦沧安平,哑一盲九皆被那气刃震得连连后退。 至于那些黑衣刺客,竟这么运气不佳的死在了气刃之下! “何人在此造次!” 低沉浑厚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一身着铠甲,傲睨万物的中年男子健步而入。 他的身后,跟着的翩翩男子,正是久久未曾出现的叶云知。 那刺客头目看到来者,冰冷的眸中夹杂了几分疑惑,“傅炎?” 他怎会料到,这关键时刻杀了他的手下,救下安平的人,竟然是傅炎?! 但傅炎要保她,又为何会让哑一来杀她? 傅炎云淡风轻地扫了一眼院内的情况,对哑一命令道:“回去。” 哑一即刻点头,“是。” 盲九担忧地看了一眼清灵后,亦是跟着哑一转身离去。 傅炎倒是看到了垂着头满身是伤,就要撑不住的清灵,但他并未多留意。 像是看待陌生人一般,一眼带过。 “大将军,司寇大人。” 秦沧颤颤巍巍地正身行礼,一旁的安平却是看着傅炎,没有作声。 经过方才的种种,她也彻底明白了。 无论是清灵还是哑一,都是这大将军傅炎的人。 她的命,在他的眼中,不过是蝼蚁,生死也只在一念之间。 唯有清灵,仍愿以命护着她。 清灵听见秦沧口中的“司寇大人”身形微颤,却没有过多的气力去抬头看看他。 而叶云知早在踏入院中的一刹那便发现了浑身是血的清灵,他自是心疼得紧,却因为傅炎在场,不得轻举妄动。 虽是他和傅炎做交易,但实际上却是相互制衡,甚至傅炎更压他一头。 傅炎漫步至安平身前不远处,宽厚的手掌覆在青铜巨剑的剑柄之上,五指收紧,瞬间将这巨剑拔地而起。 他扬手一挥,拭去剑身之上的尘土,这才不慌不忙道:“本将来迟,让公主受惊了。” 安平面色严肃地看着傅炎,显然,他的话,并不足以让她放心。 可这话却让另一人有了反应。 黑将握紧手中修长的黑剑上前一步,“傅炎,你什么意思!” 傅炎冷笑道:“本将军什么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黑将怒道:“你要保她,你可别忘了……” 傅炎强硬地打断他的话,“吾乃北越大将!什么样的决定对北越有益,才是本将军该做的!” 傅炎的临阵倒戈,是黑将完全没有想到的,毕竟前者的身份,并不适合北越。 他应该站在渊国一方,完全支持渊国的决定才对。 黑将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但以如今的状态着实不适合与傅炎对峙。 再三考量之际,傅炎下了逐客令:“还站在此处,是要再与我一决高下?” 这话中的“再”字,无非就是在提醒他,他是手下败将! 黑将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地瞪着他,恶狠狠道:“傅炎,别以为现在你能护得她,就能保她平安!” “她的死,是众望所归,谁都阻止不了!” 他似是用尽所有的恨意将这话说出,而后意味深长地望了安平一眼,最后灰溜溜的离开了这里。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事端再起 “哑一,清灵今日做的事,将军会责罚她吗?” 将军府某阁楼高处,哑一和盲九迎风而立。 他们二人受的不过是为了给黑将看的皮肉伤,不严重,也就没有去处理。 而哑一之前也正是因为感觉到了傅炎的剑锋,才做出了要杀安平的举动。 因为他知道,有人会阻止,而且一定会成功。 此刻,盲九望着回来时的方向,忧心开口。 哑一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盲九身上的伤,确定安然无虞后,哼声道:“你以为若非将军默许,她能做得了那些?” 他说完顿了顿,又道:“你竟还叫她清灵?” 盲九浅浅一笑,“总觉得,现在的她,是清灵,不是从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无心了。” 哑一邪魅一笑,“她出现后,你也不再是你了。” 盲九一怔,随后释然笑道:“彼此彼此。” ...... 随着黑将的离去,院中敌对的氛围稍微散去了些。 秦沧松了口气,却发现其余的人却个个面色沉重,连傅炎脸上都颇为严肃。 就在场间安静得诡异之时,傅炎突然扬手,剑指叶云知。 秦沧大惊,当即便要不顾伤势去保护他,却被后者一个眼神给止住。 只见傅炎傲然道:“本将军已然做到,还望司寇大人信守承诺。” 叶云知俯首作揖,“云知定会明察秋毫。” “此事已了,本将军就先回府了。” 傅炎得了回复,利落收剑,转身便朝院外走去。 不过两三步,他忽而又侧过身来,指了指一旁的清灵,意有所指道:“哦,对了,这小姑娘一心护着安平公主,可谓是给你帮了大忙......司寇大人该好生照养一番啊!” 叶云知淡淡一笑,目送他离开。 眼看着傅炎消失在了院外,他二话不说便冲到了清灵身边。 他颤抖着双手,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声音哽咽地唤着她的名字,“清灵......清灵......” 感受到熟悉的香味,清灵手间紧握的长剑一松,终是沉沉地靠在了他的身上,“云知先生......” 方才借着长剑强撑着不愿倒地的女子,在遇到他后,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备与不安。 秦沧看着这一幕,面容凝重,没有过去。 可奇怪的是,安平看到为了她受伤至此的清灵,亦没有过去。 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云知先生......安平她怎么样了......” 清灵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击中了叶云知和安平的心。 叶云知这才意识到,安平竟站在那一处,没有移动过半步。 若说之前是忌惮傅炎,那此刻又是为何? 安平听到清灵事到如今还在关心自己,心中百味陈杂,可她仍是站在秦沧身边,没有朝清灵过去一步。 “清灵,你听得到吗?我是安平。” 清灵在叶云知怀中已经处于彻底放松的状态,身上各处伤口的疼痛都被放大,尽数传到了脑海之中。 但恍惚之间,还是听到了安平的声音。 “安平......” 清灵已是疲惫至极,连眼皮都难以睁开,却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想要用手抓住安平的所在。 安平瞬间红了眼眶,“清灵,谢谢你,让我感受到了这世间少有的情谊......” “我真的很高兴,能在最后这段日子遇到你。” 最后这段日子? 叶云知皱了皱眉,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还记得在放花灯的时候我问过你什么吗?” 一滴眼泪在安平脸上无声滑落,她悲伤道:“对不起......我骗了你......” “来生我愿再做姐妹还你恩情!” 还没等叶云知说些什么,只见安平忽然眼神一变,飞快地夺过了秦沧手中的刀在她的脖颈之处画上了鲜红的痕迹! “安平!” “安平公主!” 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衫和土地,无论是秦沧还是叶云知,都没有料到,安平竟是这样的结局。 秦沧去接住她的时候,她已经长眠在了北越。 “安平......安平.....” 叶云知看着怀里如进入梦魇中的清灵,当机立断,将她横抱而起。 “你将安平公主的尸身带回府衙安置,我为她处理伤口之后,即刻便来!” 秦沧应声,“是!” “司寇大人!” “大人!” 叶云知刚抱着清灵走出院子,便碰到了闻讯赶来的都城卫。 他们一个个见着司寇大人怀里浴血般的女子,想象到了方才战况的惨烈。 叶云知见他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吩咐道:“将死去的兄弟好生安葬,刺客的尸身,先带回府衙。” “把院中处理干净,此事暂时不可声张。” ...... 叶云知抱着清灵回到竹苑时,阿衡正急得团团转。 “司寇大人,你可回来......这、清灵姑娘这是怎么了?!” 先前叶云知便与他有约,若是过了午时他并未回来,他便去将一切告知相国大人,并去将军府要人。 眼看着就要到午时了,他正焦急之时,看到叶云知回来,自然是大喜过望。 可又见他怀中浑身是伤的女子,一眼便猜到了是清灵。 “难道是清灵姑娘为了保护安平公主……” 阿衡头脑灵活,自小便跟着叶云知,也算是他的心腹,是以清灵离府去和安平公主小住,他是知道的。 而清灵会些拳脚功夫,他也是知道的。 阿衡说着话语一转,“我这就命人去烧水准备清理伤口!” 请郎中这种话,他想都没有想过。 清灵伤势遍布身体各处,让别的郎中处理,自家大人定是不会放心。 叶云知朝他点了点头,脚步不停的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经过好一番折腾,屋中接二连三的血水端出,他才勉强给清灵的伤口止血包扎好。 阿衡是不在场的,但当时守在屋中待命的女侍儿,头一次见一女子伤得那么重,更是第一次看到,一向从容淡定的司寇大人,在处理伤口时,红了眼眶。 待侍儿都下去后,屋内独留叶云知一人守着她。 他坐在床榻边,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满是心疼,“傻姑娘……”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为了别人的性命,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的傻姑娘……” 第一百六十九章 她的抉择 “清灵,对不起......我骗了你......” “安平......” “安平!!!” 床榻上,清灵突然眉头紧促,神色痛苦不安地挣扎起来。 “清灵?” 叶云知忙起身禁锢住她挥舞着的手臂,担心她扯开伤口。 “清灵,没事了,没事了……” 他一手掌控好力道抓着她的手腕,另一手轻拍她的肩膀,柔声哄着。 “有我在,会没事的。” 昏睡的清灵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竟唤起了他的名字,“云知先生......” 叶云知轻声应道:“我在。” 明明只是两个字,却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他握住她的手,给她温暖,“清灵,我一直都在这里。” 可能是他温润的声音让她安了心,亦或者是他手中的热度让她不再害怕。 清灵逐渐安静了下来,紧皱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 叶云知轻抚上她略显苍白的面容,想起她身上那些伤口,再次红了眼眶,“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沉默许久,终于在心中做下了决定。 “清灵,你等我,我一定会变得更加强大,能够护你一世周全!” 到那时,没有人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正当此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敲响。 “司寇大人,都卫大人求见。” 秦沧…… 叶云知眉间微蹙,安平公主身死,都城卫理应是最为忙碌之时,他此刻前来,莫非是有更重要的事? “知道了。” 叶云知朗声回了一句后,又担忧地看了清灵一眼,为她掖好被角,这才起身出去。 站在屋外的秦沧已褪下戎装,以常服相待。 想来是怕那些血迹,吓到坊间百姓。 “去烧壶热茶来。” 这话,自然是对一旁的阿衡说的。 阿衡正欲应声,秦沧却先行开了口,“都城卫的摊子还得秦沧回去收拾,下次再来讨杯茶喝,此次前来,只是有些话想对司寇大人说。” 叶云知闻言朝阿衡看了一眼,阿衡便会意退了下去。 “都卫大人有何事要在这个关头对云知说?” 秦沧开门见山道:“关于屋内之人,大人有几分了解?” 叶云知身上的衣衫是换过的,可饶是如此,身上仍有后来沾上的血迹。 况且清灵对他那般重要,秦沧也猜得到,她此时就在他的房中。 叶云知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身后,笑道:“不多不少吧。” 秦沧再问:“那大人可知她是大将军的人?” 那时虽说情况危急,但无论是黑将还是哑一盲九所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她不是什么清灵,而是傅炎临渊的杀手! 一个杀手在司寇大人身边待着,还能有什么目的? 无非就是为了杀他! 叶云知认真道:“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将这么危险的人留在身边?” 秦沧说着,语气变得激动,“司寇大人,您是国之重臣,自小便能指点国家大事,如今司空司徒大人皆已遇害,您万不可再出事了!” 他身为武将,一心只懂得报效国家,着实不懂那些文臣谋士心中在想些什么。 但不管叶云知在想些什么,这无心留在他身边,总是危险的! 叶云知明白秦沧的担心,但他仍是冷了脸,疏离道:“这件事,我自有把握,就不劳你费心了。” 秦沧还想再多劝几句,可一见叶云知这副“不愿多说”的模样,终是忍了下去。 叶云知望了望皇宫的方向,感受了片刻的安宁,淡淡道:“安平公主一事,我虽让你们不要声张,但之前的动静,今日定会传到陛下耳中,你回去准备一下,随我去觐见吧。” “是。” 待秦沧走后,叶云知转身进了屋,可没走几步,他便愣住了。 清灵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听到了哪些,他不知道。 但她一开口,叶云知就已然明白,她什么都没有听到,至少前面跟她有关的话,她没有听见。 她问他,“安平在哪?还……活着吗?” 叶云知泰然自若地倒了杯茶,行至床榻边,放至一旁的矮几上,将清灵细心扶起身靠坐着,才道:“她死了,尸身在府衙。” “不可能……” “我不信……” 清灵不顾身上的伤,一把抓住叶云知的双臂,猩红着双眼,情绪很是激动。 “云知先生,上次盲九你也是这么说,可他还活得好好的!你在骗我对不对!” 叶云知摇了摇头,温柔却又残酷,“清灵你错了,上次我没有说盲九的尸身在何处。” “而且,安平死的时候,你就在旁边。” 清灵猛然一震,脑海中隐隐闪过安平自刎而死的画面,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她死了…… “不会的……”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叶云知,固执的不愿相信,“你是医者,你会救她的!你能救她的!” 叶云知抬手想拭去她的眼泪,可刚一擦拭完,又有了新的眼泪留下,无止无尽。 他长叹一声,眸中也暗淡了几分,“清灵,我是医者,但不是能够起死回生的神仙。” “我有治不好的病,也有救不回的命。”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自己的父母惨死,他却无能为力。 清灵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可她为什么要自杀啊!” “我们好不容易才能让她好好活着,她怎么会自杀啊……” 叶云知执着的拭去她的眼泪,嘴上却是问道:“你还记得,那刺客临走时,说了什么吗?” 清灵怔了怔,脑海中拼命的回想那人所说的话。 那时她神志已经开始涣散,全靠着手中的长剑撑着才没有倒下。 剑…… 她抬眼一看,自己的佩剑正静悄悄地放在剑架之上,完好无损。 清灵心中忽然不知是何滋味。 “她的死,是众望所归,谁都阻止不了!” 叶云知只当她回想不及,把黑将说的话转述了一遍,而后正视着清灵,神色是无比的凝重。 “清灵,如果我是她,我的活着会连累到周围所有的人,我也会作出相同的抉择。” 第一百七十章 将军之令 至此,清灵彻底冷静了下来,眼泪早已停住。 她醒来时,只是难以接受安平的死,如今叶云知这么一说,到好像她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 叶云知见她情绪稳定了些,拿起矮几上的杯盏,递到了她的手边,“应该不烫了,喝一点儿吧?” 清灵刚想接过,叶云知却将那杯盏拿远了一些。 她不解看去,只见他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手上。 右手执剑,掌间破了些皮,只是简单的上了药。 而左手因当时躲闪不及,又直接握在黑将的剑身之上,此刻看去,已是被绷带缠绕。 叶云知也没有多说,反倒是拿着杯盏靠近了些,“我来吧。” 清灵愣了愣,心中不自觉想起他方才所说的话。 “如果到了那种情况,云知先生真的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叶云知顿了顿,仍是固执却又温柔的给她喂水,一边解释道:“我不会。” 清灵正乖乖地喝着水,听到这话心中竟松了口气。 她问这话,无非就是想到了如今的情形。 只要傅炎一声令下,她必要做出一个抉择。 她的命和叶云知的命,只能留下一个。 这其中,也必定会牵扯到周围人的命运。 一如安平今日的处境。 如果叶云知也自私一些,她心里是否也会好受一些? 从上面来看,答案是肯定的。 思及此处,清灵心中萌生了一种罪恶感。 就在此时,叶云知又道:“我不会再让那些事危及到我身边的人,更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 他神情郑重,像是对她的承诺,又像是给自己的压力。 清灵眼睑一颤,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想喝了。 他说出这样的答案,只会让她更加自惭形秽。 叶云知不知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闷声将杯盏放到了矮几上。 忽而淡淡道:“安平死前曾说,她骗了你。” “清灵,虽然不愿跟你提起这些,但……你可有想过,也许安平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若她愿求生,作为朋友,我定会不惜代价去救她。” “可她自己选择如此,便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她。” 清灵听着这话,鼻尖一酸,又哽咽起来。 他说的话,虽然残忍,却是事实。 而她也明白,他说这些,是在告诉她,安平的死,与她无关。 并非是她没有保护好她。 清灵也明白这些道理,可一想起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心中还是无比疼痛。 往日,她也不是这样娇气之人。 身为杀手,没有感情,手中的刀才能发挥到极致。 才是将军手中最好的利刃,才不会被后来者所淘汰。 可现今,她似乎变了。 她会因为一条命,而悲伤痛苦。 她终究是人,不是杀人的刀刃。 “咳咳咳!” “咳咳咳……” 清灵就这么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眼泪直流。 “清灵!” 叶云知惊起,一手轻抚她的后背顺气,一手搭上她的脉搏。 随着她咳嗽的时间越长,叶云知的眉头也皱得越深。 “清灵,好好睡一觉,我会守着你的。” 说完这些,不待她反应,叶云知便扬手点了她的穴道。 清灵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叶云知将她安顿好后,复而在一旁坐下,看着昏睡的清灵,面色沉重。 她咳嗽,不过是因为情绪激动导致的呼吸不顺,并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可压在他心头的,是上次发现的隐藏之毒。 之前他只顾着她的伤势,并未往那处看,可刚刚竟发现,那毒消失了。 她身为临渊的人,那么隐秘的毒,只可能是临渊内部之人所下。 如今解了,也定是临渊之人所解。 既然是临渊的人,定不会多此一举。 也就是说,清灵本身总有一处发生了变化。 而最直观的,就是清灵的神情。 从前的清灵,纯洁无瑕,英勇果敢;现在的她,表面看上去如此,可在不经意间,会给人一种清冷甚至阴冷的感觉。 就像哑一和盲九一样。 难道说…… 她的记忆,恢复了? “咚咚咚!”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叶云知的沉思。 他似乎料到了门外之人要说的事,留恋地看了一眼清灵之后,起身走了出去…… …… 清灵逐渐转醒时,已是黑夜降临,屋内一盏油灯徐徐燃着,给这无尽的黑暗添了一丝光亮。 忽然,寒风一起,轩窗开合,灯火晃动。 清灵忍着疼痛坐起了身,望着屏风那侧的黑影轻声道:“你来了。” 黑影点了点头,“嗯。” 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清灵正欲问他白日里可有受伤,忽而想起他会去杀安平,都是因为他们共同的主人——傅炎。 她蹙眉问道:“将军既已让你和哑一去动手,又为何会亲自去救安平?” 傅炎去时,她虽已是神识涣散,可长期下来,那无形之中的压迫与畏惧,却是刻在了骨子里。 所以傅炎到场,她是清楚的。 可这先有盲九二人刺杀,后是他亲自出手相救,是为哪般? —— “清灵。” —— 她脑海中叶云知的轻唤一闪而过,“难道是……” 盲九应声,“对,是叶云知。” 清灵惊道:“他怎么可能说动将军?” 盲九走过屏风,整个人露于火光之中,却为他染不上半分暖意。 “安平公主今日遇刺之前,叶云知去过将军府,具体说了什么,我们不甚清楚,但他确实做到了。” 去过将军府? 清灵眉间一沉,终于将所有的事串了起来。 早些时辰叶云知去驿馆见她,除了看望之外,便说了主动出击,以攻为守之策。 那时他便说过,后续一切交给他。 原来他一开始就打算,孤注一掷去找傅炎。 和傅炎谈判,哪是容易的? 稍有差池,便是尸骨无存! 清灵苦笑,总算明白他守在她身边时所说“若她愿求生,作为朋友,我定会不惜代价去救她”的话。 他真的是不惜一切代价去救她了。 可结果却是不尽人意。 “所以你今日来,是将军有了命令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尽早离开 临渊之人不会无端联系,哪怕是他们三人,也不会因单纯的关心而有联系。 当然,他们三人只是在借传达指令来掩人耳目。 毕竟,杀手不需要多余的情感。 所以清灵猜测,盲九来此,是有了新的命令。 事实也确实如此。 可盲九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哑一说他和你有过赌约?” 这件事虽说只有哑一和她二人知晓,但盲九知道也不足为奇,自然是哑一说的。 清灵也不会遮遮掩掩,点头道:“对。” “那这个赌约……” 盲九正说着,却被清灵毫不犹疑地打断。 “他赢了。” 她声音清冷,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可这件事对她来说,却并非小事。 盲九闻言惊道:“你知道还与他赌?” 清灵淡淡笑了笑,“你出现的那一刻我才知道的,况且这么多年来,有哪一次打赌,我赢过他?” 确实,没有哪一次她赢过他。 但这件事,她还是愿意赌上一赌。 盲九沉默了片刻,迈步朝床榻走了过去,关心道:“身上的伤叶云知可是亲自给你看过了?” 叶云知的医术全城皆知,清灵在黑将手中过招,伤势必定严重,有他亲自查看定是好的。 可清灵听到这话却是微红了脸。 盲九随口一说,当然没有想过其他,但清灵毕竟是女子,她这伤大大小小遍布身体,那叶云知岂不是…… 清灵正胡思乱想着,盲九看着她逐渐发红的脸,还以为是身上的伤怎么了。 忙从怀里掏出了个药瓶,塞到她手中,“怎么了?不舒服?这是哑一让我带给你的药膏,你自己看着涂,实在不行就叫个女侍儿帮你……” 他说着霍然起身,怒气冲冲的模样,“这个叶云知!你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好好照顾你,我去把他给拖回来!” 这个时候,叶云知无非就是在书房和府衙两处。 “嘶——” 清灵见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谁知竟扯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了口凉气,眼泪花直打转儿。 “别去……” “安平刚逝世,他现在定是焦头烂额……” 她舒眉浅笑,努力作出无所谓的样子,“再说了,伤口本来就是疼的,这些你我不早就习惯了吗?” 盲九愤愤不平地瞪了她一眼,“你啊!” “好了,我不去,还不放手?” 清灵嘿嘿一笑,飞快地收回了手。 盲九白了她一眼,在一旁的木凳上坐了下来,“都这种时候,还为他着想。” 他顿了顿,忽然道:“清灵,你这样做,值得吗?” 清灵脸上的笑容一僵,垂眼看向手中精致的药瓶,好一会儿才道:“盲九,我没有为他做些什么,从来都没有。” “从司徒大人之死,到司空,再到如今的安平公主……” “一直以来,我带给他的,只是无尽的麻烦。” “反倒是他,处处为我忧心,为我着想,由着我去做想做的事。” 她低眉苦笑,而后抬首看向盲九,“盲九,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他为我做的这些,到底值不值得?” 有些东西并非只是看表象的付出来评判,在盲九的眼里,清灵便是他和哑一手中护着的至宝,自然是值得的。 可叶云知呢? 什么是值得? 什么是爱? 他不知道。 他没有像清灵这样有过男女之情,也就不能明白她心中的忧虑。 但他仍是安慰道:“当然是值得的!否则叶云知怎么会为你受伤!” 清灵皱了皱眉,“为我……受伤?” 盲九心中咯噔一声,完了完了,说漏嘴了! 一开始还躲躲闪闪的,后来在清灵的追问下,盲九不得已说出了叶云知为她受家法一事。 在叶家,家法便是权威。 叶家轻易不动家法,除非是极其严重之事。 而且,叶家自创立家法以来,无人抗得过三十棍。 可那一次,叶城是真的怒了,接连三日,一日十棍,亲自执法打在叶云知的背上。 叶云知看着文弱,挨起家法来,竟傲骨得一声不吭,生生熬过了三十棍! “三十棍……” 清灵听至此处,早已是热泪盈眶。 她从不怀疑盲九所说的话,而且叶云知既然是将军要杀的目标,盲九知道叶云知的一些行为举动,也是正常的。 可她也不知怎的,自从到了叶云知身边,便是喜怒哀乐这些从前少有的情绪都多了起来。 “我还以为那次他半月不见我是因为你的死,没成想竟是因为、因为他有伤……” “可为我在府中听不到一丝关于他挨家法一事?” “他是堂堂司寇大人,又是相国大人长孙,是这相国府的少主人,不让你听到,也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说起叶云知,盲九便气不打一处来。 在他眼里,把清灵拐走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偏偏清灵喜欢,那有什么办法? 接受呗。 “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也是希望你不要妄自菲薄,虽然我是看不上叶云知这种玩弄心计之人,但他若是真心对你,我便勉勉强强接受了。” “哑一还是那句话,况且赌约你也输了,你二人还是尽早离开北越吧。” 离开北越…… 清灵从未想过这件事。 她本就是北越人,虽说过得并不是一帆风顺,而是受了很多苦,可一开始为了感激傅炎,到后来有哑一盲九的相伴,所以她从未有过这个念头。 哪怕上次哑一提及此事,她也是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今日再次说起,她犹豫了,“我……” “若不离开,这,便是他的下场。” 盲九见她举棋不定,又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郑重地放在了她的手上。 清灵看着那瓷瓶,手中竟隐隐有了颤抖之意。 即便不打开,从他的话语中,她也能猜到,这里面装的,是至毒。 盲九忽而冷冷道:“能与黑将对抗那么久,也是不易。将军念在你拖延时间有功的份上,宽限几日,待你伤好一些再行完成任务。” “是毒是剑,你自行选择,但期限……只有十日。” 第一百七十二章 性情大变 “你带着叶云知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直至盲九从府中悄无声息地离开后,清灵躺在床榻上,脑海中都满是他临走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在驿馆见哑一的那一夜,他便说过“不仅叶云知会死,安平也会死”的话。 如今她奋力挣扎,也改变不了安平死去这件事,想让叶云知活着,便只有离开北越这一条路。 而那时她也猜到了渊国真正的目的——借口发兵北越。 北越而今内忧外患,一场大战一触即发,离开北越,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且不说叶云知在这危急关头愿不愿离开多年故土,就凭她是临渊杀手这个身份,背叛便会引来临渊无尽的追杀。 哪怕是哑一,也阻止不了临渊其他人的行动。 毕竟在傅炎眼里,背叛,就等于死亡。 是走是留,她还剩十日去思考。 叶云知是在次日清早,从府衙回到府中的。 北越不像左右两大国有每日早朝的惯例,而是沿袭前朝习惯,只有逢十,比如初十、二十,或者是重大事宜发生之时才会安排官员一齐进宫。 如此安排,虽然对朝臣的掌控差了些,但只要管理得当,既能节省时间,皇帝和朝臣们也不必日日相对,两看相厌。 当然,省出来的时间并非是无所事事,而是要求官员去到百姓之中,体恤民情,多听民意。 而他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看清灵的情况。 见她伤势没有恶化的情况,转而去了后厨熬药煮粥。 等他弄完这些盛好端到房间时,清灵恰好转醒了。 “我煮了点粥,吃了之后再喝药吧。” 叶云知扶她坐起身之后,端起了粥,递到她的嘴边。 清灵犹豫着喝了几口,看着他眼下浅淡的青色,终是忍不住开了口,“云知先生一夜未眠?” 叶云知手上动作不停,但也没打算瞒着她,而是点了点头,“安平公主一事,需尽快与诸位大臣商讨出最佳对策,时间就紧了些。” “等你喝完药上好外伤药之后,我还需进宫述职,此事毕竟关乎两国,便是片刻都耽误不得。” 清灵听着,心中泛起涟漪。 眼前的男子,一边说着“时间紧迫,耽误不得”,一边却在通宵达旦后,赶回来为她熬药煮粥。 明明是温柔到骨子里的人,却什么都说得云淡风轻。 “清灵不过是些皮肉之伤,养几日便好了,云知先生这般辛苦,还不如趁着这个间隙小憩一下。” 清灵只是担心他的身体,想着能休息就休息一下,便想劝上一劝,谁知叶云知脸色一沉,手上的粥也收了回去。 此时的他,眉间紧蹙,双眸带着怒意看着她,连说出的话都颇为强势,“不过是皮肉之伤?” “清灵,你知不知道,你背上的伤再进一寸,伤及肺腑,就是九死一生!” “你告诉我,只是皮肉伤?” 是气的,可清灵却又从他眸中看出了一丝无奈与怜惜。 她委屈地垂了眼低了头,“哪怕最后没有改变安平的结局,可我怎能站在那里为求自保而不顾她的死活?” “我知道……”叶云知倒也没有过多责怪她,而是长叹一声,带着歉意道,“是我来迟,让你受苦了。” 清灵微微一怔,看着眼前有些疲倦又不愿让他人分忧的男子,心中不是滋味。 她弯眼而笑,明媚如光,“对清灵来说,云知先生最后赶到了,便是达到了清灵所有的信任。” “无论何时何地,清灵都愿带着所有的信任与希冀,等着你。” 清灵坚定的神情映入眼帘,叶云知心弦被无声拨动,他放下手中粥碗,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她确实不像他,为对方做了那么多实质性的行动。 但在感情中,从不是以得失来计。 正如叶云知是出现在清灵生命中的光一样,清灵的信任,清灵的坚定,甚至是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只要她是喜欢他的,便是他前行的方向。 有了她,他便有了前行的动力。 而不是像往常一样,为百姓,为所谓的家国大义而活。 他想为自己活一次。 清灵见他突然如此举动,本是有些惊讶的,但后来想了想,心中装着那么多事,他也该累了。 想靠,便靠一下吧。 她永远都是他坚强的后盾。 永远…… 想到这二字,清灵眼中暗了暗,犹豫再三,却是没有说出离开一事。 叶云知少有的依赖了一下,但清灵的伤他也还记挂在心上。 继续把剩下的半碗粥喂完之后,又耐心的给她喂药。 清灵皱着眉头,看着药碗中深色的药汤,视死如归。 她长这么大,还真是很少喝药。 也许是长期习武的原因,她很少生病,而出去办任务,也只是如她所说“受些皮外伤”,自然也就只会外敷药膏。 可遇见叶云知以后,却是三番两次的喝药,着实难受。 叶云知见状,笑着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包东西打开,“北越很少有蜜饯,倒是渊国盛产,但如今情形,也派不得人去渊国采买,只能吃蜜枣了。” 清灵喜笑颜开地囫囵吞了几个,才勉强开始喝药。 “说起如今的情形,清灵倒有些事不甚明白。” 叶云知又递了一勺到她嘴边,“何事?” 清灵喝下,小脸皱成一团,忙吃了几个蜜枣,问道:“傅炎身为北越大将军,掌管兵权,又练有临渊,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要杀安平引发两国战事?” “既是要杀,那云知先生又是怎么说动他改变主意,还出手相救的?” 傅炎的心思他们做手下的从未猜透,也不敢去猜,清灵也就是随口一问,她真正想知道的是,叶云知是如何说服他改变主意的。 能让傅炎在下了命令之后还改变主意的人,至少她所知道的,只有叶云知一个。 可恰好,叶云知却不想同她说将军府中发生的事。 避重就轻道:“关于傅炎要杀安平这件事,也算是我一直在调查后的事。”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陛下为了达到制衡的目的,让祖父重新坐上了相位吗?” 清灵点了点头。 叶云知继续道:“那时我还小不甚清楚,所以命人调查了一下,临渊是在几年后突然建立起来的。” “而也是那个时候,傅炎开始性情大变。” 第一百七十三章 皆有因果 “突然建立?” “性情大变?” 清灵听着这些,只感陌生。 她来之时,临渊就已经是一个制度严明的组织了。 至于是怎么产生的,哑一没有说,她也就没有去问。 毕竟组织中的规矩是,接受命令,服从命令,执行命令。 不当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叶云知继续道:“对,临渊内部组织严明,选拔残酷,定不是朝夕可成,这背后,必有人在操控。” “于是我命人走访了当时将军府退下的侍儿以及周围的老人,也询问了祖父等一些靠得住的官员,有关那一年将军府所发生的事,终于得知,傅炎性情大变,其实与陛下削弱兵权并无多大关系。” 清灵越发好奇了,“与兵权无关?那是为何?” 叶云知道:“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傅炎杀了一个渊国流民之后。” 清灵更是一头雾水,“渊国流民?” 叶云知一面给她喂着汤药,一面慢悠悠道:“老将军傅合也算是北越复国的大英雄,当年的傅老将军意气风发,战无不胜,却也有着一副菩萨心肠。” “南征北战之时,遇到了一逃难过来的渊国女子,心善的傅老将军见她孤苦无依,便留在了身边。” “这女子,便是后来的将军夫人,也就是傅炎的生母。” 清灵从话语中寻到了蛛丝马迹,心中答案呼之欲出,却是瞪大了双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大将军的生母是渊国人?那那个渊国流民难道是……” 叶云知微微点了点头,“正是傅炎的亲生大哥。” “老夫人怀有身孕时,仍是跟着傅老将军四处征战,那时,恰好与渊国对战,也不知对方如何知道老夫人是渊国人,以她还有亲人在世,骗走了她,借此来威胁傅老将军。” 清灵听得入神,竟连喝药都不觉得苦了,只顾着询问后续,“后来呢?傅老将军可救回老夫人了?” “救回了。” 在听到叶云知说这三个字时,清灵都没有发现,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然而叶云知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救回时,老夫人已经小产,也是因此,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这个孩子夭折了。” 清灵一怔,旋即猛然道:“而不知真相的大将军,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 “怎么会呢?血浓于水,模样也该有几分相似,大将军是聪明人,怎会分辨不清那人是否是他的兄长呢?” 叶云知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清灵话语中,有意无意之间,都是对傅炎的尊重和敬佩,这让他有些不适。 但面上却是平淡,“因为,有人不想让他分辨出来,而烧伤了那人的脸。” “这个人,便是当今陛下。” 清灵呼吸一滞,她如何想到,这看上去一件小事的背后,竟是当今陛下在操控。 亲手杀了自己的大哥,任谁都会崩溃吧? 所以,大将军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心狠手辣,冷血残酷吗…… “可陛下为何要那么做?” “都说了是渊国流民,那么说明大将军的兄长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可怜人而已,就算不杀他,他这辈子在北越也不会有很大作为吧?” 这次叶云知却没有赞同她的说法,摇了摇头道:“不一定,你可别忘了,傅炎权倾朝野,真要让他兄长认祖归宗,他日这兄弟二人只怕会倾覆整个北越。” “当然,这都是他活下来的后话,依我看来,陛下当时,应是想诛心。” 清灵又是一愣。 叶云知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不懂,那就是真的蠢了。 当今陛下如此做法,是杀鸡儆猴,他在警告傅炎,若有异心,如同他的兄长。 清灵此刻心中竟有些同情那个冷血无情的大将军了,“但陛下完全没有想到,此举竟适得其反,激怒了他吧?” 叶云知亦是叹惋道:“是啊,如果陛下不曾多疑,如果傅炎还是曾经那个一身正气的小将军,北越也不会仅仅数十载就变成现在这样……” “老夫人小产后,身体便大不如前,在诞下傅炎之后没几年,就撒手人寰,傅老将军便一直郁郁寡欢,加上陛下随时都有可能对傅家下手,寝食难安,不久也随老夫人而去了。” “也许在那时,傅炎心中便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他说着拿碗勺的手竟微微颤抖了起来,“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害我父母!” 清灵看着他隐忍的样子,心中又添了几分愁意。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可恨之人又何尝不可怜呢? 万事皆有因果,她虽没有详细过问他父母是如何被害死,他又是如何得知其中与傅炎有关,但叶云知的父母被害,但这就是因,叶云知心中也有了恨意,为他们报仇雪恨,便是果。 这般纠缠,她又怎么开口,让他为了保全自己而离开生他养他的北越? 她抬手覆上叶云知拿碗勺的双手,用行动告诉他,自己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叶云知眸中恨意消散,又恢复了往日一贯温润的模样,略显抱歉道:“让你不安了吗?” 清灵摇了摇头,“这些事,让你不安了。” “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想离开北越,却游历这大好人间,你会陪我一起吗?” 叶云知喂药的手一顿,“怎么突然想问这个了?” 清灵眨了眨双眼,颇为灵动,笑道:“就是想着,人生短短数十载,我们始终待在北越,不能看遍大千世界的山川河海,不能领略世间风光,不免有些遗憾。” 叶云知宠溺道:“你想看,等这些事都了却,我便陪你去看。” 清灵抿了抿唇,试探地问道:“那如果……清灵现在就想去看呢?” 闻言,叶云知一时没有作声,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又似乎是在清灵眼中探寻别的信息。 清灵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清灵只是说着玩儿的,现在这种关键时刻,自当是为国效力之时!” “那云知先生可答应我了,待了却尘世,便随清灵一起,游历山川!” 第一百七十四章 欠她之人 叶云知无奈应声,“好,答应你了,绝不反悔!” “看来,以后喂你药时,还得多收集些人文故事。” 但转而说的话,让清灵有些摸不着头脑。 “嗯?” 叶云知扬了扬手中的药碗,“听故事喝药,比吃蜜枣喝药快多了。” “呸呸呸!”清灵这菜反应过来口中苦味,连呸几声,又拿了几个蜜枣囫囵吞了进去。 叶云知将碗勺放下,又用随身携带的帕子净了净手,“好了,粥也吃了,药也喝了,该涂外敷膏药了。” 清灵一听,立马不顾伤势裹着被子往后退了退,直到床角处,结结巴巴道:“男、男女……授受不亲!我我我、我自己可以……” “背后的伤,你如何自己上?”叶云知说着轻叹了一声,“时间也不早了,我该进宫了,至于外敷膏药,我早就让阿衡去唤女侍儿在院中候着了。” 清灵愣住,“啊?” 搞了半天,并非她想的那样。 叶云知起身伸手轻揉了揉她的头,眼中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柔情,“好好养伤,还有,等我回来。” 清灵虽不想他离开,可那些事他身为司寇,终是要去处理,也就只得乖乖地点了头。 叶云知离开后,清灵想着方才所说的种种,终于回到了最初她所问的问题。 “所以,这就是大将军宁愿杀了安平,给渊国理由出兵,也不愿再于北越为将的原因吗……” 正想着,一女侍儿端着膏药绷带等疗伤物件走了进来。 “你是……秋儿?” 自从上次秋儿等人找她麻烦被叶云知告诫之后,在这相府中,清灵当真再未见过秋儿。 此刻看了好几眼,才隐隐有了印象。 秋儿没有做声,而是板着一张脸不情愿地走到了床榻边,将东西放在一旁,伸手就要扒清灵的衣衫。 清灵一把抓住她袭来的手,全然没了往日的温柔天真之态,她目光阴冷而又戒备,就连四周的温度都仿佛冷了几分。 秋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想要挣脱清灵的手,可没想到即使对方受了伤缠着绷带,她都挣脱不得。 “你、你要干什么……” 清灵冷冷一笑,“我要干什么?这句话该我问吧?” 她说着颇为嫌弃地甩开了秋儿的手,“你这一脸不情愿的模样,我怎知你有没有在药膏里面动手脚?” 秋儿吃痛地揉了揉被清灵捏红的手,愤愤道:“是!我是不情愿!但我还没傻到下了毒再亲自给你上!” 清灵闻言,忽而爽朗地笑了起来,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秋儿一脸疑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吓唬我?!” 清灵坦诚地点了点头,“自然。” “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你之前还欺负过我。” 说起那事,秋儿心中更是委屈了。 欺负? 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叶云知阻止了,反倒是自己还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俸。 如今想起来,还是气得牙痒痒,因此在听到自己要来给清灵上药时也就没什么好态度。 “那还不是因为你一来便霸占了司寇大人,这相府甚至世家女子,不知多少人恨着你呢!” “要不是司寇大人护着你,你以为你能这么清净?” 秋儿一边抱怨着,一边先替她解开手上的绷带,好帮她换药。 清灵听这话却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秋儿给了她一个大白眼,手上的活儿倒是不停,“司寇大人心地善良,待人温柔,却也是个少说多做的主。” “这都城高官大户人家适龄的闺中小姐众多,就算多数懂得强扭的瓜不甜,但还有小部分不甘心,非要找你麻烦的。” “女人善妒,真要算计起你来,就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还不知能抗过几个。” “这些啊,都是司寇大人明里暗里给你挡下了!” 清灵怔了怔,她万万没想到叶云知竟为她做了这些。 秋儿虽说嘴上不饶人,但手上却是娴熟的为她上了药膏,重新包扎。 “看你这神情,肯定是不知道了,那我再大发慈悲告诉你另一件事。” “相国大人并不同意将你留在相府,若非司寇大人冒着大不违顶撞相国大人,像你这种来路不明的女子,早该被赶出府了!” 清灵一时间沉静了下来,神情淡淡的,“这个,我倒是知道。” 叶云知为她顶撞相国大人,为她在陛下百官面前担保,为她受了三十棍家法…… 这些,都是她无法偿还的。 说起来,当今陛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逼得傅炎如此,又让云知先生如履薄冰…… 这般想着,她竟也配合起秋儿褪去了衣衫。 秋儿看着她背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又听人说了她那些事,眼下一种敬佩之感油然而生。 或许面对至亲,自己能有勇气不顾生死,但仅仅只是为了一个才认识不到半月的女子,便能以命相救,至少她做不到。 然而,心中敬佩是敬佩,但她面上却还是一副敌意甚浓的样子,“哼,你也别得意,司寇大人这般护着你,不过是心中歉疚罢了。” 清灵再次皱了眉头,“心中……歉疚?” “什么歉疚?你说清楚!嘶——” 清灵本是趴在床榻上,听到这话心头一颤,就要起身问清其中缘由。 “你、你别乱动,会扯到伤口的!”见她有些激动得正要起身,秋儿忙将她按了回去。 许是知道自己此时不该说这些话让她心神不宁,秋儿弱弱道:“我、我也是有一次去书房送茶点意外听到的……” “好像是司寇大人执意保你,愿承担一切后果,相国大人问他这是何苦,司寇大人说……” —— “这是叶家欠她的……” —— 叶家欠我的…… 叶家欠了我什么? 云知先生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清灵心绪已是大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为什么会欠我? 唯一欠我的人…… 唯一欠我的,只有当初那个丢下我一家离开的人! 清灵在心中默默将年龄对比了一番,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确实该是他这般年纪! 第一百七十五章 往日之因 那日,叶云知久久未归,一直在皇宫待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府中。 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清灵的情况。 彼时,清灵早已歇下,秋儿在外守夜。 见他回来,登时惊起,说了白日里上药时她说漏嘴,导致清灵哭个不停一事。 叶云知听后,只是责备了她几句,便让她去休息了。 而他却是一脸凝重的独自在屋外站了许久,那段记忆久违且细致的涌上脑海。 那时,他不过韶年,父母健在,南庆大水,叶父奉旨前去。 适逢叶城带着叶云知寻访各地,感知民情,得知此事,便义不容辞地赶了过去。 也就是在南庆一个几乎被大水淹没的村庄,他发现了被大水困在屋舍之中的一家三口。 当时众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在叶城的帮助之下,好不容易才做了一个简易的竹筏,于汹涌的洪水之中,靠近那个屋舍。 可水势凶猛,加上竹筏简陋,上面已经有了叶城和叶云知,定是再容不下一家三口。 那对夫妻见此情况,当即做下决定,将孩子交给了叶云知。 迫于情势,叶城当断则断,带着叶云知和那孩子到了安全的地方。 那孩子年龄比叶云知要小上两三岁,离开父母时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可不一会儿就反应了过来,哭着喊着要找爹娘。 叶云知哄了好久,在答应她一定会把她父母带回来之后,便再次涉险去了他们屋舍之处。 可那屋舍早已被大水冲垮,里面的人也不知所踪。 那是第一次,年纪幼小却高傲自负的叶云知感受到了身为人的渺小,和自己面对灾难时的无能为力。 而当他想要反身回来时,却被大浪袭来,冲进了水中。 在叶云知离开灾民驻扎之地不久,叶城便发现他不见了,问了许多人才知道,他竟是一人上了竹筏! 慌慌张张地寻去,远远就看到叶云知被洪水冲走! 好在他福大命大,在被会水之人救起来时,有一息尚存,这才活了下来。 叶云知醒来后,立刻便去灾民们驻扎的地方寻了那孩子。 有人说,她被父母的亲友带走了。 也有人说,她自己去找自己的父母了。 可无论何种说法,结果都是——叶云知没有找到那个孩子。 从此之后,再未见到过。 这件事,也就成了他埋在内心深处的心病。 直到,那个大雪天,他在山中捡了一个失去记忆的小姑娘。 那个在洪水中叶云知救下的小女孩,正是年幼的清灵。 都说女大十八变,年幼时的长相,并不能代表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可叶云知在看到清灵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她就是当初的那个小女孩儿。 因为那双澄澈而明亮的眸子,是他在这世间见过的独一无二的眼眸。 “阿爹……阿娘……” “不要……不要丢下我!” “不要……” 屋内传来断断续续地呼声拉回了叶云知的思绪,他忙转身推门进屋。 果不其然,清灵额间尽是冷汗,她眉头紧锁,双眼紧闭,双手也不安分的挥舞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 叶云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清灵,别怕,我在这里。” 而回应他的,是清灵手间紧握,和她嘴中喃喃之声,“阿爹,阿娘,你们为什么要离开我……” 叶云知听清之后,心中如被重锤击打,身形一颤。 这么多年来,这件事是他的心病,亦是她的梦魇。 “清灵,别怕,我是叶云知,我会守着你的。” “阿爹,阿娘……不要丢下我……” 清灵早已深陷梦魇,无法自拔,更无法听到叶云知的声音。 可她喃喃之声陡然一变,声音尖锐,整个人开始挣扎起来,“不要……不要!我不要杀人!” “我不要杀人!我不要!” 叶云知虽不能看到她的梦境,却也猜出她梦到了什么,定是初入临渊时的残酷竞争。 他紧紧握住清灵的手,担心她一旦挣脱会伤到自己。 “清灵!” “清灵你醒醒!” “我是叶云知!你的云知先生!” “清灵!快醒醒!” 一开始,清灵还激烈地挣扎着,可后来叶云知那一声声的“清灵”,似乎传到了她的梦境里,让她逐渐安分了下来。 “叶云知……” “云知先生……” 清灵猛然惊起,“云知先生!” 叶云知心中又惊又喜,他握着清灵的手,沉稳道:“我在。” “清灵,我在这里。” 感受到手上的温度,加上耳畔传来的温柔之声,清灵借着月光看向坐在床榻边的男子,这才确认了,他是叶云知。 想到白日里秋儿说的话,鼻尖一酸,哽咽道:“云知先生……当初救我的那个人……是你对不对?” 叶云知一怔,垂眸遮住了眼中悲伤的情绪。 答应了她,却没有救回她的父母,是他没有守信。 “对不起……” 清灵闻言,眼界模糊,豆大的眼泪直直砸落,一颗接着一颗。 她从他掌间抽出了双手,一拳拳打在他的身上,哭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 “你明明答应我要带回我的阿爹阿娘!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叶云知眼眶一红,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 她打得不疼,但他却担心她手上的伤口会裂开。 “对不起……” 这么多年过去,此时此刻,他却只能万分歉疚地说出这三个字。 被他禁锢在怀里的清灵没有再去挣扎,只是哭着问他“为什么”。 叶云知也只是抱着她,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忽然,他听到了另一句不同的话。 她沙哑着声音说:“为什么到最后……你也不见了……” 那时,他等了叶云知很久很久,久到天都黑了,还不见他回来,她便哭着去寻他。 临时驻扎的地方不大却也不小,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黑暗而陌生的环境更容易让她感到恐慌。 她不知怎的走进了一片林中,就再也没有走回来。 后来一路颠沛流离,最后遇到了在外出征的大将军傅炎。 再后来,她便成了临渊的杀手。 第一百七十六章 期限临近 其实,在流离失所的那段时间,清灵是恨过叶云知的。 她恨那个不守信用的小男孩,他不仅骗了她,更是将她从父母身边带走。 但再长大一些,她明白事理了,才想通,他是为了救她。 自己当时恨他,也不过是恨他最后为什么丢下了她。 而现在,她的心里,只有对当年之事的哀伤,和对他的感激之情。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我后来回去找过你,可你已经不见了。” 叶云知略微低沉的声音闷闷的在她耳畔响起,都在告诉她一个事实,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丢下她。 但叶云知也没有想过将自己落水的事告诉她,毕竟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现在,她在他身边就好。 清灵听着,心中却是愈发悲痛。 在记忆回来之后,她时常在想,如果当初能早一些遇到叶云知,她会不会不是现在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样子? 她会不会像寻常女子一样,秀外慧中,坐在院中绣着女红,等待良人归来? 但她没想到,天命如此。 即使他们早已相遇,她却还是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那夜,清灵哭了很久,直到哭累了,才在叶云知怀里睡去。 叶云知守着熟睡的清灵,脸上亦是无尽的愁容。 翌日,清灵醒来时屋内只剩她一人。 若非枕边放了一盒梅花糕,她甚至会以为,昨夜发生的,只是一场梦。 清灵拿起一块轻咬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她心中似想通了什么一般,豁然开朗。 事已至此,那她又何必要日日担惊受怕,活在过去的悲伤之中? 她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衫在身上,行至窗前,抬手推窗。 天光明媚,大地回春,屋外绿意丛生,燕语莺啼。 清灵看了看手中的梅花糕,眼前忽而浮现出叶风生的模样。 狡猾的,兴奋的,骄傲的,颓废的……以及成熟的。 清灵望着湛蓝的天空,低声呢喃,“也不知,他二人是否平安……”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身着粗布麻衣被宋青青逼着劈柴的叶风生,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他用衣袖蹭了蹭鼻子,看着面前一堆没有劈完的柴,撇嘴哀声道:“唉,一定是兄长和小清灵想我了,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放弃我大好的财富啊!” 突然,一个白色的东西飞快朝他袭来! 叶风生扬起手中的斧头转身劈去,一斧两节。 看着落到地上的东西,叶风生傻了眼,“萝、萝卜?” 他话音刚落,一素衣女子拿着菜刀从一旁的厨中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不耐烦道:“想回去?那就赶紧滚!” 叶风生撅了撅嘴,反驳道:“这么凶,当心变丑啊!” 宋青青气急,“你!” 叶风生见状,却弯眼笑了起来,“变丑了也好,这样就只有我一个愿意娶你了!” …… 接下来的日子都在清灵的意料之中,叶云知比于之前,要更加忙碌了。 每日不是在宫里,就是在相国大人的书房之中,与之商议对策,回到竹苑时,几乎都是月上枝头。 清灵的伤好了些之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期间叶云知偶尔会去看一下她的伤势,大多数情况,都是阿衡陪着她。 当然,一日两次的上药,秋儿也是次次不落。 几日下来,清灵发现,这秋儿本性也不坏,只是那时对于她的后来居上,心有不甘罢了。 又是一个月朗星疏的夜晚,叶云知照旧去为清灵把脉。 两人还没聊几句,清灵便赶着他回房休息。 倒不是不想与他多待,主要是她看着叶云知眼中血丝越来越多,脸上神态从心事重重,变为疲惫不堪。 加上他之前受的伤应还未完全痊愈,她实在不忍心他强撑着陪自己。 叶云知亦猜到了她的用意,考虑到自己若是倒下,会让她更加担忧,也没有多说,让她好好修养之后,便回房了。 清灵待他离开后,从腰间拿出了上次盲九来交给她的小瓷瓶,里面放着的是剧毒之物。 她淡淡一笑,漠然道:“就知道你会来。” 因为明日便是最后的期限了。 一个黑影瞬间上前,于床榻边驻足而立。 男子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瓷瓶,冷冷道:“怎么?想通了,决定要杀他了?” “嗯,想通了。” 清灵点了点头,将瓷瓶收了回去,而后抬头看向男子,“愿赌服输,我要和他一起离开。” 听到前一句话,男子心中本是轻松了一些,但还未说话,便听到了她后面这句。 他顿了顿,末了,终是道:“离开也好。” 说罢,他却又沉了眉,“叶云知同意离开?” 清灵垂眸,低落道:“不愿意吧……” 她复而仰首,带着几分少有的天真之意笑道:“但有哑一你在啊!你既然说了会让我们离开,定是有了方法,我自然是信你的。” “两国大战在即,与其让他去战场上送死,还不如让他一边恨我,一边活下去。” 哑一沉默了很久,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眸子盯着她,像是在探寻她所说的真假。 见清灵是认真有此决定后才道:“明日子时,务必带着他到枫庄。” 清灵闻言,却担忧道:“那后面呢?” 哑一眸中疑惑一闪而过,他不知道她眼中的担忧,到底是在忧他,还是担心他们二人能不能顺利离开。 然而,他只是敛去周身所有的寒意与戾气,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 “后面的事有我,放心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坚定,似有一种魔力,让清灵不觉放下了心。 哑一说完,转身就要离去,却被清灵叫住。 “哑一!” 他略微侧身,“何事?” 清灵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起身走到了剑架前,拿起她那精致轻薄的长剑,细细抚摸。 “还记得当初你们把剑交给我时说了什么吗?” 哑一没有回答,眉间却是沉了几分。 清灵继续道:“你们说,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剑的主人,这个诺言还在吧?” 哑一彻底转身面对她,眉间紧锁,但清灵下一句话,彻底打消了他心头所有的疑虑。 她弯眼朝他笑道:“那这一次,你们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哦!” 第一百七十七章 红花煮茶 次日,对相国府所有的人来说,仍是同往日一样的一天。 侍儿们虽被开战流言弄得人心惶惶,却依然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秋儿照常给清灵上药,阿衡按例处理竹苑日常,叶云知和叶城依旧商讨着对敌之策…… 但今日对清灵却是不一样。 吃过晚饭吩咐了阿衡一些小事后,她特地穿上了一身新衣,将自己装扮了一番,一袭青衣清丽优雅,气质卓然。 走出房门之前,她剑架前站立许久,终是扬手一挥,将长剑和玉笛一并带上。 …… 相府有个后花园,穿过后花园,会发现本该是末端之处,却多出了一片梅林。 这是清灵意外找到的,想来,叶云知那些梅花糕的取材之处,也是在此。 叶云知一如前几日从书房出来时,亥时已经过了。 见阿衡在不远处等着,心中不由疑惑。 因时间不定,他向来不会让事侍儿等着自己,可见阿衡守在此处,是有事相告。 从他口中得知清灵在梅林等候多时的消息,叶云知当即快步朝那处走了去。 此时已是初春,梅林腊梅虽开得鲜艳,却也有了败落凋零之象。 清灵坐在梅林中的凉亭之下,不免对这景物心怀感伤。 叶云知穿过半数梅香,看到的正是清灵一手支头,昂首望月的模样。 又是一轮满月之日,月光洒落在她的青丝、肩头,头上珠钗熠熠发光,一旁暖炉上茶壶蒸腾的热气徐徐飘出,如薄纱遮掩。 女子静坐于侧,若有所思,美得不可方物。 叶云知加快脚步,走进了凉亭之中,“让你久等了。” 清灵摇了摇头,示意他坐下,自己则是取了暖炉上的茶壶,斟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 “云知先生尝尝这是何茶?” 叶云知看着眼前的茶盏,却并未着急品尝,“阿衡只是告诉我你在此处等着,我当是怎么了,原是邀我品茶。” 清灵弯眼而笑,忽而凉风袭来,吹动了她的青丝。 她将额前碎发撩至耳后,侧头看向这满眼红梅,装作生气道:“倒也不全是,清灵是来质问,为何府中有这么大一片梅林,先生却还说带清灵去外赏梅花?” 叶云知无奈一笑,亦转眼望向了这片梅林,“这片梅林是母亲初嫁于此时,同父亲一起亲手种下的,如今数十载已过,父亲母亲皆已逝世,只留下这一方梅林见证着他们对彼此的情谊。” 叶云知淡淡的声音在凉亭之下缓缓道来,可话语却听得清灵一怔。 他父母的死,是他心中的伤,她若知道,定不会问他这事。 清灵正想开口解释,却听叶云知又道:“所以,我一直在想,等得了空,于梅花凋谢之前,带你一同来此。” “可都城事件频发,这才一直拖到了现在,没想到,你自己先发现了。” 清灵想,这代表了父母相爱的梅花,在他的心里,定是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是以他执着的非要二人一起前来才行。 那说着去他处赏花,也不过是随口一说,都败给了时间。 清灵垂眸,浅浅一笑,推了推他身前的茶盏,“这茶清灵准备了许久,云知先生若是猜出这是何茶,清灵便献舞一支。” 叶云知这才拿起杯盏,于鼻前细嗅,茶香扑鼻,不及他唇边轻笑。 他浅抿一口,入口清苦,回味甘甜。 叶云知颇为自信地放下了手中杯盏,从容道:“那你可要献舞无虞了。” “若我没猜错,便是取了这林中红花吧?” 清灵一听这答案,惋惜地摇了摇头,而后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茶,砸了砸嘴,“果然,这么熟悉的东西,就不该拿来考云知先生。” 这茶,正是她将林中绽放的梅花晒干炒熟之后,取花上露水烹制而成的。 说罢,清灵起身行至了梅林中,扬手解开身后束剑之带,一柄轻薄晶莹且精致华贵的出现在了叶云知的视线中。 清灵拔剑而舞,时而柔和,时而锐利,手中之剑如身体的一部分,行云流水,英武却又轻柔。 剑身所到之处,成风引花,在月光之下闪闪发光,让叶云知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与此同时,城外枫庄废墟处。 盲九带着一包袱跃身至此,等候在此的哑一扫了他一眼,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两套衣衫,都是仿着叶云知和清灵的穿着来制作的。” 盲九扬了扬手中的包袱,又道,“你觉得他们会来吗?” 哑一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都城的方向,神色清冷。 盲九自顾自地在哑一旁坐了下来,“虽然走这密道能通向天云山深处,待上几月再去云国,也有瞑三接应,但我还是觉得,杀了叶云知,才是最好的方法。” “临渊的追杀,从不会只限于一国,只是云国相对安全罢了……” 哑一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一来他们不能出手,否则大将军会有怀疑,二来……叶云知是她心尖上的人,他又怎能下手? 便只能如清灵昨夜所说的一样,拼了性命保她平安。 “不过你让我偷偷去找人做这两件衣衫是干什么?” 哑一一向冷言冷语,说话也不多,盲九早已习惯,一个人在一旁碎碎念起来。 他说着反应过来,“蹭”的起身,惊道:“莫非是要穿着这衣衫引开察觉的杀手?!” “死我不怕,可你不会让我穿清灵的衣衫吧!那可是女子……” 哑一突然打断他的话,“你刚刚说什么?” 盲九再次强调,“我说我不要穿女子的衣衫!” 哑一却没有理会这句,而是意味深长道:“你刚刚说,你不怕死?” 此话一出,盲九愣住了,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昨夜清灵怜惜抚摸她佩剑的场景历历在目,哑一猛然想到了什么,丢下一句话,便奋力跃身,朝着都城而去。 “你守在这里,我去一趟相府!” 盲九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哑一的神情和他刚才说的话中,也该猜到了。 怪不得哑一竟会露出慌张的神情…… 他二人不怕死,她又怎会怕…… 第一百七十八章 相忘江湖 女子花前月下执剑而舞,所过之处,似处处留情,却又带着几分决绝。 一舞完毕,利剑入鞘,清灵垂首单膝而跪,将长剑双手奉上。 “云知先生往日有玉笛傍身,倒也能护得自己安平,可如今玉笛已赠出,总该要有防身之物,剑虽为利器,却是最佳之选,清灵将此剑赠与先生,望你一生平安。” 叶云知缓步上前,看着那柄长剑,目光深邃。 这把剑他识得,剑身轻薄秀丽,晶莹夺目。 虽不知此剑为何人所铸,但嗜杀之物不染尘埃,以此闻名。 据说最早出现在远古时代之战的血泊之中,经神冥之战后流转于世,就连元武帝年轻时,也有寻找此剑一刃定乾坤之愿。 神神鬼鬼的事,叶云知不信。 但有一件事他能确认——这把奉于传说的剑,几经辗转,目前在临渊杀手无心的手中。 可他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伸手将之接过,淡淡道:“好。” 接剑的瞬间,他竟发现清灵在颤抖。 叶云知一惊,忙蹲下身将她搂进了怀里,“清灵!” 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眸,可她唇边却是带笑。 笑容恍若隔世。 叶云知瞳孔微缩,激动道:“不可能!我明明换过杯盏了!怎么还会这样!” “果然……” “是在我看梅花的时候吧……” 清灵逐渐虚弱的声音在他怀中响起,“就是知道你会交换杯盏,所以一开始清灵就没有将有毒的那杯放在身前……” 她声音轻柔,可叶云知明白,这段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与气力。 谁能不畏死? 哪怕在偷偷交换杯盏时,他便做好了舍弃一切的准备,可内心深处却还是有恐惧之意。 “你怎么这么傻……” 叶云知一手紧紧地抱着她,另一手颤抖着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 清灵视线明朗,却在看见眼前景象时短暂的忘记了疼痛。 眼前的男子,眉头紧锁,红着的眼眶早已被泪水占据。 她心中微微刺痛,到了嘴边的“你才是傻”,终究换成了一句,“云知先生,别哭。” 只是这短短的六个字,却让叶云知的眼泪如决堤了一般,一滴接着一滴滑落。 他哽咽道:“还叫我先生?” 清灵舒眉,浅浅一笑,“云知。” 叶云知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想止住眼泪好好看看她,但越是这么想,就越是止不住,“傻姑娘,你怎能连命都不要呢……” 原本,他的第一反应是救她,脑海中当时也只有救她一个念头。 可在他抱住她并把脉的那一瞬,彻底绝望。 临渊要杀一个人,又怎会留有余地? 因此,他此刻只能无助地抱着她,泪流满面,完全没了往日的儒雅与从容。 清灵强撑着一笑,“像你说的,为了安平我都可以不要命,更何况是你呢?” 叶云知身形一颤,父母离去的场景仿若重现于眼前,他像个孩子一样哭喊起来,“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哑一......哑一!他是临渊的执行者,他一定有解药,我去找他!” 叶云知说着就要起身去找他,却被清灵用尽气力一把拉住,“云知、咳咳......他没有的......谁都没有......” 叶云知闻言,看着怀里她血色逐渐褪去的模样,声线颤抖,几欲无声,“你怎么能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怀里......” 清灵却是一脸释然,“你很早就知道了吧?关于我的身份......所以才会问出那样的话......” —— “如果,要杀我的人是你呢?” —— “我去刺杀司空大人那次,也是你带我回来的吧?” “抱歉,让你为难了这么久,这一次,我想为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清灵轻柔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里,却让他再一次失控地吼出了声:“正确的选择?你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正确的选择吗!” “是你!” 清灵不知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还是没有多余的气力去跟他争执,只是十分平淡道:“不......我的死,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云知,天下乱世,民不聊生,你心怀大义,不该为我这一介罪人误了一生。” 她的手,满是北越官员的鲜血,他不该为了她,去放弃自己的信仰。 “我心中的叶御,是那个意气风发,谈笑间便指点江山,解救万千百姓的风华少年......” “我相信,他终有一日,能站在世人顶端,许他们再无纷争。” 清灵说这话时,眸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满是憧憬与期待。 叶云知听着,却是伤心欲绝,抱着她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清灵察觉到自己已经快到极限,努力从腰间拿出了他予她的玉竹笛,放在他手上,“这个......还给你......” 而后扬手拭去他的眼泪,“既不能相濡以沫,便相忘江湖吧......” 她唇边猩红溢出,合上双眼的同时,扬着的手也无声落下,片片花瓣纷飞,一切归于无声。 叶云知心中如被人掐着,要窒息一般,双眼酸胀,可一时竟怎么都流不出眼泪。 “清灵——” 好一会儿,他才悲吼出声,涕泗横流。 哑一赶来之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清灵死了。 那个在他面前有着喜怒哀乐,又有些固执的善良的小姑娘,在他心爱的男子怀里,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他落身于梅林之中,迈着沉重的步子朝清灵二人走来。 在看到叶云知身边的长剑时,完全明白了清灵的意图。 —— “你们说,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剑的主人,这个诺言还在吧?” “那这一次,你们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哦!” —— 她从一开始,就决定牺牲自己了。 她用性命保全的,不仅仅是叶云知,更是他和盲九。 她要带着叶云知出逃,必定需要哑一和盲九的帮助。 在傅炎的眼中,这就是背叛。 临渊之下,背叛之人,必死无疑。 她假意说要离开,不过就是为了支开他,好成功实施自己的计划。 想通这些,哑一悲愤不已,可看着叶云知怀中一具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于清灵身侧而跪,一滴清泪悄然滑落至她眉心。 “无心,往前你总说云国甚好,想去云国安身,瞑三和芸娘都在云国等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呢......” 番外二 长剑不悔 哑一看着清灵所做的一切,终是忍住没有亲手杀了叶云知。 毕竟,他是她用命也要保全的人。 他想抚上她的眉眼,张了张手,最后却又紧紧握拳,没有付诸行动。 那滴眼泪似乎包含了他这二三十载以来所有的情感,亦满载着对清灵的不舍与伤痛。 在叶云知还死死抱着已逝的清灵,沉浸在悲伤中时,哑一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理智,眨眼之间,神情变换,又是从前那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这几十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自己这般冰冷的模样。 更何况,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早作打算。 他起身冷冷道:“她喜欢枫叶。” 这么无厘头的一句话,让哀痛欲绝的叶云知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哑一转头看向枫庄的方向,“把她葬在枫庄吧。” 叶云知闻言,忽而想起清灵看枫树的眼神。 那时在枫庄,虽有些许误会,但她看那些枫树的眼神,却是万般眷恋与喜爱。 若是喜欢,眼睛是会发光的。 就像,她看他时一样。 叶云知复而垂眸,看着怀里如安睡一般的女子,终是点了点头,没有强行留她在身边。 叶家两世为相,自是有安葬宝地,但她既然喜欢枫树,枫庄对她来说,想来也有非比寻常的意义,葬在她喜欢的地方,也好。 两人说定之后,便立刻带着清灵赶去了枫庄,将她葬在附近枫树围绕之地。 盲九得知清灵死讯时,虽不忍接受,但心中却是早在哑一慌张前去时,就有了准备。 只是一直红着眼眶,忙前忙后。 而叶云知在下葬之时狠狠哭过之后,便一言不发地跪在墓前,盯着木牌上所刻的名字,手间牢牢握着清灵死前赠予他的长剑。 木牌上的名字,是由哑一亲手刻下的“清灵”二字。 如果清灵有交代的话,想必刻在她墓碑上的名字,也是如此。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牵绊着他们三人的女子,如今却已长眠于此。 哑一长舒一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瞥了眼东方天色,天已渐渐泛白,有了旭日东升之兆。 他收回视线,看向叶云知,后者仍是之前的模样,未曾动过半分。 “你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吗?” 这句话,是哑一问叶云知的话,却让站在一旁强忍情绪的盲九惊得看向了他。 哑一的声音淡淡的,不曾寒凉,竟像是在与老友交谈一样。 但叶云知却没有任何反应。 哑一执意道:“在我和盲九将剑交给她时,这把剑是没有名字的,直到她遇到了你。” 叶云知眼睫一颤,脸上有了动容。 哑一见状,讽刺一笑,徐徐道:“她说,这把剑名为,不悔。” “可我觉得,遇见你,是她此生最该后悔的事。” 要说哑一不恨叶云知是不可能的。 他和盲九守护了这么久了小姑娘,却因在他们眼里该死之人,而枉送了性命。 他怎能不恨? 可哑一最恨的,还是他自己。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是他没有早点看出她的决绝。 而叶云知早在听到手中长剑的名字时,握剑的手便颤抖了起来,仿佛手中是什么炙手之物,可他却怎么都不肯放开。 哑一看向叶云知手中的不悔剑,眸中闪过一丝温柔,“但我答应过她,要保护好你,这一点,即使我对你恨之入骨,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叶云知下意识的就要拒绝,“我不需要你的保......” “天将破晓。”哑一生硬的打断了他的话,“叶云知,你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那明亮的太阳似为了应证这话一样,给人一种加快照亮世间的错觉。 一条条光柱穿过树枝缝隙,打在清灵的坟冢之上,耀眼异常。 叶云知身体一僵,是的,他该回去了。 司空大人之死,他有意拖延,没想到最后却因为安平一事,掩盖了那背后的真相。 但安平背后的两国纷争,以及傅炎要杀他之事,才是如今眼下最为要紧的。 叶云知深深地看了一眼清灵的坟冢之后,终是忍着心中痛楚离开了枫庄。 叶云知走后没多久,哑一立于坟前良久,才闭上了自己干涩的双眼,轻声命令道:“盲九,沿着枫庄下的密道,按照原先安排给她的路线,离开这里。” 可他说的话,却无人回应。 哑一身心俱疲地睁开双眼,朝右后方盲九的方向看去,只见他正垂着头,双肩抖动着。 细细一看,才发现,他的脸上有晶莹泪光。 见此,哑一的脸上竟露出了宽慰之意。 盲九的性格与清灵其实相差无几,喜怒都在脸上。 他也是废了不少功夫,才让他二人伪装成之前的模样。 本以为看到清灵的尸身,他会抱着清灵哭喊着死死不撒手,甚至去杀了叶云知。 没成想,倒是十分冷静的做完了坟冢之事。 能忍到现在,也算是很不错了。 这些日子,他成长了不少。 盲九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哭一边倔强地擦掉眼泪,许久才冷静下来。 他哽咽着道:“你刚才对叶云知说要保护他,说的是不悔剑的诺言吧?” 哑一只是看着他,表示默认。 盲九上前一步,高声气道:“那诺言是我们一同许下,如今你却要撇开我?哑一,我从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傅炎要杀的人,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如今清灵身死,他不会有丝毫怜惜,只会命令别的杀手去完成任务。 傅炎残酷成性,第二个派去杀叶云知的杀手,必然是与清灵情同手足的盲九。 而哑一作为清灵直接带领者,清灵的背叛,也会让他受到惩罚。 这个惩罚,很可能是丢掉半条性命的重罚。 无论是保住叶云知,还是保住盲九,哑一做下的这个决定,是最有效,也是最正确的。 盲九不傻,自是明白其中缘由。 “我知道。” 这一次,哑一一改之前的态度,真的如兄如父般谆谆教导起来。 “可是盲九,你有没有想过,清灵为什么拼了性命也要换叶云知活着?真的只是因为她心上有他吗?” “她自小流离失所,误入临渊,受尽折磨,她的内心,和你、和我是一样的。” “我们都在期望一个安平盛世,而叶云知很可能便是打开这盛世的钥匙。” 番外三 他的心事 哑一将视线由盲九身上,转移到了清灵的坟冢上,整个人都落寞了几分。 却仍是十分理智道:“云国皇帝素来仁爱,主张怀柔之策,广听民意,若非手中权力被权臣夺去半数,也不会以少金换北越二分玛瑙宝石。” “既然北越和渊国的战争无法避免,那么我们只能争取最大的可能,让云国成为北越,不,成为叶云知的后盾。” “而你,就是此番变动的关键。” 他说着侧头看向了盲九,目光沉静而又温和。 清灵的死,不仅改变了叶云知,亦改变了他。 “你跟在我身边快八年了吧?” 他忽而问道,神情和声音之中都带着些许怅然和怀念。 “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毛头小子,到现在临渊中能独当一面的佼佼者......我很欣慰。” “无心的死,你我都不愿看到,但事已至此,与其悲痛得不知所措,不如好好替她活下去,完成我们共同的期盼,终有一日,我们会再相见的。” 盲九愣愣地看着哑一这一系列的举动,听着他一字一句无比认真的话语,终于明白,分别的这一天,到了。 在临渊被他教导,了解他这个人时,盲九就想过,未来总会有生离死别的一天 一晃八年过去,他跟在哑一身边,安逸得都快忘了当初的这个想法。 今日哑一对他说出这些长辈教诲之话,想来也是思考了良久的。 哑一顿了顿,继而道:“还有,你未过门的妻子全家被刀剑杀死一事,并非你的过错。” “我本不想提及这件事,但总有一日,你需克服心中的恐惧。” “利刃虽为凶器,却也是最好的防身之物。” “我在密道的暗阁中放了一把短剑,由上好的玄铁经老铁匠所铸,是送给你的,一定要拿着。” 盲九出生在一猎户之家,虽不似大户人家那般大富大贵,可一家三口却也是其乐融融。 直到......他父亲上山打猎,从几个杀手之下救下了一富贵人家的小姐,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那小姐受了伤,父母见她可怜,便留在家中休养,期间盲九也与之产生了感情。 伤好之后不久,那小姐的父母寻了过来,对盲九一家感恩戴德。 彼时二人年幼,就在双方父母都同意的情况下,定下了婚约。 待女及笄,男弱冠,便行成亲大礼。 谁都没想到的是,那小姐被接走后没几日,之前追杀她的杀手竟找上了门。 早前盲九之父一人,可带着那小姐险险离开,但家中有妻儿,这一次,没有一人逃脱。 而盲九之所以能死里逃生,完全是那些杀手以为他死了。 他自己被长剑刺穿的那一刻,痛不欲生,也以为自己死了,但他最后却活了下来。 几经辗转,入住了那富贵之家中,在那小姐的陪伴之下,盲九才从悲痛中走出。 那小姐的父亲乃是商贾出身,所开商铺影响到了对手的利益,遭人妒忌,这也是为什么那小姐会被人追杀的原因。 结果便是他们一家被人血洗,而出门为小姐买糕点的盲九逃过一劫。 官府验尸后说明是刀剑所杀,虽然后来那些人被绳之以法,但刀剑这些冰冷的利刃,却成了他心中的障碍。 清灵曾问过许多次为何他不学刀剑,这便是原因。 虽然盲九的经历清灵不曾知晓,但哑一是清楚的,所以他不愿学刀剑一事,他也没有强求。 但如今分别之际,他不能在他身边,乱世无情,有一顺手之剑加身,总比没有要好。 盲九闻言,原本止住的眼泪再次溢满了眼眶。 他猛然跪下,对着哑一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知道,虽口头上都说的是待来日再见,可北越危急,经此一别,没有人能说定能再见。 哑一对他亦师亦友,如兄如父,他这三个响头,哑一受之无愧。 哑一心中也是如此认为,便没有阻止他。 也算是,不让彼此再留遗憾。 眼前这个白衣少年站起身时,先前的伤感已被坚定的神情所取代。 “盲九定不负所托!” 哑一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保重。” 盲九点头,对他道:“好好活着。” 说罢,他快速转身,超枫庄废墟下的密道而去。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哑一不觉红了眼眶。 人世间最痛苦的两件事,一是生离,二是死别。 不过短短半夜,他已尽数经历。 饶是一向冷血无情的他,心中也是万分疼痛。 盲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哑一回身,低眉一笑,而后在清灵墓碑前跪了下来。 “本来是打算让他同你们一起离开的,没想到,如今只有他孤身一人了......” 他扬手抚上“清灵”二字,“心儿,你还记得我吗?” 她原来的名字中,本就带着一个“心”字,只是这个世上,只有他一人记得了。 他轻叹一声,整个人笼罩在一种伤感的氛围之中,全然不是那个冷冰冰的杀手哑一。 “该是不记得吧......” “你总说我像是你和盲九的兄长......心儿,我本就是你的堂兄啊!” “就是那个小时候被烫伤容颜尽毁的阿哥啊!” “如果不是当年南庆大水,村庄被淹没,我早该看着你风光大嫁了......” “我知道你不想做杀手,可不做杀手,不让你在我身边,我怎么放心得下?” 他说的是实话。 他和清灵,本就是堂兄妹,只是一场大水,毁了数千上万人的家园,他们也就此离散。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又在这临渊相遇了。 他无数次的想过表明身份,可临渊之中,容不得丝毫情感,既然他容貌已变,以哑一的身份守着她,也是好的。 万万没想到,最后却因为叶云知,形成了如今天人两隔的局面 “是我没有护好你......” 哑一一手抚着那木牌,一手狠狠地捶向了身旁的土地,即使关节破皮流血,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热泪一颗颗砸落,手上的痛,不及心上半分。 良久,他才收了眼泪,又是一副冰冷之态。 “这次,我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天光大亮,哑一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朝城内走去...... 番外四 人走留香 叶云知拿着不悔剑和玉竹笛回到相府时,除了阿衡之外,并未有人察觉。 那时,阿衡正清扫着竹苑,他见叶云知回来,迎了上去。 “司寇大人,您和清灵姑娘......” 昨夜他传话之后便回了竹苑,梅林发生了什么,他是不知晓的。 今早照例去叫叶云知早起去和相国大人议事,才发现他并不在房内。 叶云知的事阿衡自然不便过问,但他发现清灵似乎也不在自己房内,若是二人在一起倒还好,可眼前只有叶云知一人,又恐他担忧,就随口问了一问。 可谁知一提及“清灵”二字,原本疲惫无神的叶云知,瞬间双眸通红,隐隐竟有眼泪打转。 “无事。” 叶云知脚步不停,越过阿衡,没有解释,只是丢下这淡淡的话语,就朝书房走了去。 没走几步,他顿了顿,说了句有气无力的话,便头也不回地进了书房。 “若无要事,今日便不要来打扰我了,无关人等,一律不见。” 留下阿衡一人在院中一脸茫然。 叶云知进了书房,看了看手中的不悔剑和玉竹笛,清灵死时的场景历历在目,无时无刻不在刺痛他的心脏,连手都不自觉地在颤抖。 “清灵......” 他低声轻唤,仿佛她就在身边一样。 可回应他的,只有屋内无尽的孤独。 她再也无法回应他一句。 叶云知心痛着,忽而走到了书架前,抬手拿起了最高一层上的卷轴。 转身行到桌案前,打开。 一蓝衫女子伏案熟睡之态跃然纸上。 那是清灵刚到相府没多久,还在养伤时,于院中午睡,叶云知恰巧看到所画下来的。 清灵趴在石桌上,沐着暖阳,迎着清风,额前碎发随风而动,时不时调皮得拂过她的脸颊。 睡梦中的她却丝毫未受之影响,反倒是细眉舒展,唇边带笑。 应当是做了个好梦吧。 那时,叶云知去屋中拿了斗篷给她盖在身上,未曾打扰她的梦境。 而他现在看着这幅画,多想问问她,当初梦到了什么,让她那般欢愉。 一切都已成空。 啪嗒...... 一滴眼泪滴落到了画像上,叶云知一愣,扬手想去擦掉眼泪,却是适得其反。 他本就不是什么坚强之人,只是人们传颂的话语,让他有了一层层伪装。 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滑落,是他的心在无声疼痛。 “清灵......你回来好不好......” ...... 叶城推开房门时,叶云知正抱着不悔剑和玉竹笛靠在一个角落里,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 叶城找了一会儿,才看到如此的他。 “看看你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叶云知失魂落魄进了书房之后,阿衡觉得不大对劲,便去找了叶城,说了昨夜的事。 自然,他只知道两人去了梅林。 叶城听后,当即是脸色一变,来了此处。 看到叶云知这般不争气的样子,很是生气的怒斥了他。 但想到院中等候的人,叶城没有过多的去斥责,“有人要见你,收拾一下出来吧。” 然而叶云知却仍是那副呆愣的模样。 叶城无奈长叹,“是清灵让她来的。” 叶云知双眼瞬间聚焦,霍然起身,抱着不悔剑和玉竹笛就跑了出去。 站在院中凉亭之下的,是一红衣女子,雍容华贵,气质高雅,而她的手中还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不知其中放着何物。 那女子见到叶云知的那一瞬,先是一愣,而后颔首躬身行礼,“司寇大人。” 她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叶云知,蓬头垢面,黯然无神,连衣衫都有些脏乱。 相比于女子的淡定,叶云知却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激动道:“她让你来找我的?她是不是还活着!她现在在哪里!” 红衣女子垂眸,有些不忍,“是清灵姑娘让浮生前来的,但......她已经死了。” 叶云知身形一颤,险些没有站稳,“不可能......不可能!” “她若死了,又如何让你来寻我!” 浮生叹道:“一月前,清灵姑娘曾来过浮生记,说是要做一种独特的凝神香,我见她想法有趣,便教了她一些做香的简易之法,那日做好之后,需密封一月才能成香,今日恰好一月。” “不过,三日前她找到我,说她等不到一个月了,让我在香成之时,送到司寇大人手上。” 浮生说着打开了那个木盒,里面放着一黑一白两个小陶罐和一封信。 “白色的陶罐是给司寇大人的,另一个和这封信,是给一个名叫哑一的人,她说让我一并交到你手中便可。” “当时我曾疑惑为何她会说等不到开罐之日,以为她是要离开,但今日见司寇大人如此,才恍然大悟。” 叶云知和清灵心意互通一事,也算是传遍了坊间,是以在看到叶云知颓废的模样,加上清灵所说的话,浮生便明白那个只有过两面之缘,却笑得明媚的小姑娘,是真的离世了。 叶云知颤抖着接过木盒,脑海中满是清灵与他谈起凝神香时的灵动。 早在那时,她便想亲手做香了吧? “多谢......” 他亲眼看着清灵死在他怀里,这是不争的事实,只是他不愿相信罢了。 但看着手中的香,他终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大人珍重。” 浮生也知他正处于悲伤之中,所有安慰都是徒劳,既然完成了嘱托,便告退离去了。 在她走后,叶城才从书房内出来。 他当时是立马向竹苑走来的,却被半路告知有女子来找叶云知,便一并带了过来。 清灵的死,他亦是早有预感,毕竟,在她去保护安平离开相府之时,她曾找过他。 “佳人已逝,御儿,可你还活着。” 叶城走至他身侧,将一帕子放在了他身侧的石桌上,隐隐约约可见里面包着环状之物。 “这是她离开相府时亲手交给我的,让我还给你,只怕那时她就料到了今日的结果。” 叶云知听着这话,又看到那形状,有些诧异。 里面包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叶风生给清灵的“庆贺礼”。 别人或许不太清楚,可叶云知是知道的,母亲将一对家传玉镯交给他,说是要给未来相守一生之人。 那时风生还小,嚷着要,叶云知不甚理解男女之情,便给了他,没想到,风生竟早就替他给了清灵。 “北越危如累卵,渊国虎视眈眈,与其苦守北越危局,不如择一明主,才得天下安康。” “这是她劝我的原话,我想这句话,她更想说与你听。” 叶城说着转身离开,边走边语重心长道:“御儿,祖父老了,但你还年轻,往后的路还很长,不该一蹶不振。” “世间千千万万的百姓,都在等着你去解救他们于水火。” 第一百七十九章 眼泪共情 无妄居前厅内,一白衣女子盘腿而坐,闭眼冥想,一副生人勿进之态。 她一旁的矮几上,热茶已凉,只有香炉中还有青烟缓缓升起又徐徐散开。 屋外枫树一如既往,枫叶似火,只是没了那只通体金黄的相思鸟歇之于上。 禁室外,无望驻足而立。 禁制上如闪电般的蓝色流光划过,紧接着,红色灵力悠然而出,于她身前不远处化成人形。 无望忙迎了上去,“姑娘,身体可有不适?” 上次从禁室出来后灵枫的反应恍若还在眼前,让她不得不担心。 好在,灵枫淡淡地摇了摇头,“无碍。” 她心中也是有疑惑的,此次归来,似乎格外的平淡,内心竟毫无波澜,成愿之中的记忆,一丝都没有。 无望见她面色红润,稍稍松了口气,便听灵枫问道:“不悔姑娘在厅中?” “嗯,一直坐在那里,不曾起身。” 灵枫点了点头,“走吧。” ...... 屋外枫树摇曳,枫叶沙沙作响。 白衣女子睁开双眼时,矮几另一侧红色灵气流转,缓缓成一人形。 灵枫闲适而坐,肆意风流,“不悔姑娘久等了。” 不悔看了她一眼,神情淡漠,“不久,我要的东西呢?” “还真是不解风情。”灵枫挑了挑眉,扬手之间一滴眼泪在红色灵力的包裹之下,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看到眼泪的不悔,冰冷的脸上神色有了些松动。 灵枫从她的双眸之中看到了浓浓的悲伤和怀念。 她垂眸一笑,曾经,她也是有这些情绪的,只是后来千年已过,所有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好一会儿,不悔才犹豫着伸出了手,这一举动,似乎花光了她所有的勇气。 而在她张开手掌的瞬间,那滴眼泪如有感应一般,自己飞了过去,消失在她的指尖。 消失的那一瞬,灵枫却忽地皱了眉头。 并非是心疼那滴眼泪,而是她看见眼泪融进不悔指尖之时,有几缕白色的灵力滑过。 早在感觉到眼泪有自主倾向时,灵枫便撤去了它周围的灵力,也就是说,那几缕白色灵力,是源自于眼泪本身。 让她甚感熟悉的白色灵力...... 灵枫脑海中一个人影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多想,却被身前白衣女子的动静拉回了思绪。 “不悔姑娘!” 此时的不悔,双手紧紧捂着头,神色痛苦,似有什么东西要从脑中炸裂。 —— 白衣男子忧心道:“与渊国的谈判失败了,大战在即,临渊却选择隔岸观火,北越危矣。” “我”激动道:“你要上战场?不行,我千辛万苦保你性命,可不是让你去战场送命的!” 白衣男子:“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北越早已败絮其中,只有真正的改朝换代,才能救得,我不会去白白送死的。” “择一明主侍之......往日我念及故国之情,不愿如此,但事实证明,她说的话不无道理。” “我”:“你要离开?” “对,如果早一点选择跟她离开,也许她就不会......”白衣男子将一陶罐和信封交给了“我”,“这是她留给你的东西,好好活着,不必保护我了。” —— —— “哑一亲启。”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而我也不在人世了。” “抱歉,让你和盲九担心了这么长时间。” “我知道,离开北越本是我最好的选择,可若这个选择需要你和盲九身处险境,甚至会失去性命,那么这个选择便是错的。” “用我的命,换你们平安......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心儿并不后悔,只是,阿哥的演技也太差了,以为容颜变了,故意装作冷冰冰的样子,心儿便不认识了吗?” “可你不认我,总有你的道理,心儿跟在你身边就好。” “只是这一次,心儿要先走一步了。” “至于不悔剑的诺言......阿哥,虽然我望着云知先生一生无忧,但我更希望你能一生安平,忘掉一切,为自己而活吧。” “阿妹心儿书。” —— —— “我”冷冷道:“你做到了。” 中年白衣男子看了看腰间的长剑和玉竹笛,无奈道:“你还是没有听她的话。” “我”淡淡一笑:“保你一条命,见乱世平息,这笔买卖,还算值当。” —— —— 一坟冢前,“我”落寞而跪,扬手轻抚墓碑上的名字,心中传来阵阵刺痛。 “如今天下归一,叶云知坐上了相位,辅佐明君,盲九也成了功德大将军,一切都如你所愿。” “等我。” 利剑刺穿身体,眼前逐渐黑暗。 —— —— “要给我什么东西这般神秘?” “可以睁眼了。” “剑?我是医者,要这凶器有何用?不要!” “大战一触即发,你这双手是救人的手,但也是保护自己的手,这可是本君亲自做的,多少人都求不来,不要本君可就销毁了!” “哪有赠人礼物还收回的道理!” —— “不悔姑娘?不悔姑娘?” 一个声音徐徐入耳,不悔才缓缓从众多纷乱的记忆中苏醒过来。 迷迷糊糊看着眼前担忧她的女子,喃喃出声,“主人......” 灵枫正流转灵力为她安稳情绪,被这一声唤,微微一顿,见她醒来,便收了灵力。 “你可好些了?” 不悔愣愣地点了头,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还在厅中,只是不知何时多了一方矮榻,自己正躺在榻上。 她再次看向灵枫,这清丽而又熟悉的容颜,让她恍若隔世。 只是这般看着她,眼中忽然模糊,一滴热泪悄然滑落。 “上万年了,自神冥大战之后,我找了你上万年,主人。” 灵枫听得云里雾里,可就在不悔话音落下的刹那,她周身红色流光围绕,教人看不真切。 “你......” 此时的不悔泛起盈盈光芒,本是冰冷英武的她忽然变得亲和起来。 见灵枫神情有些许茫然,对她也甚是陌生,她也只是浅浅一笑,话语间满是深意,“因果机缘,自有天定,主人,下次见面,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话了。” 说罢,不悔全身突然光芒大盛,灵枫不适地皱了皱眉,待眼前清明之时,早已没了人影。 只有一把长剑于半空漂浮,散发着红白之光。 第一百八十章 交换之物 “这是......不悔剑?” 在屋外枫树上休憩的无望见到这异象,飞身化为人形,出现在了灵枫的身边。 看着面前轻盈精致的长剑,恍然大悟,“怪不得姑娘你当时对她说,需拿她本人来交换,没想到,不仅仅是重名,而是她本身就是不悔剑。” 灵枫没有说话,亦没有上前接下不悔剑。 她眉间微沉,神情严肃。 不悔化为剑形时所说的话,让她很是在意。 那滴眼泪融进她身体时,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为何非要那名不见经传的杀手眼泪不可? 为何醒来会唤她为主人? 上万年...... 她看着那不悔剑,目不转睛问道:“无望,我活了多久了?” 无望在脑海中算了算,答道:“算上姑娘还是凡人时的寿命,应该有一千一百多岁了,姑娘的年岁,自己不是应当更加清楚吗?怎考起无望来了?” “可为何,她说寻了我上万年......” 灵枫怅然地说着,不自觉地朝不悔剑伸出了手,如有牵引一般,不悔剑自动飞到了她的手上。 明明是第一次握住它,可灵枫竟觉得,这样的动作,她似乎早已做过成千上万遍。 无望认真思考道:“之前我领她进来时,她身上毫无灵力,就像凡人一样,而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千年前的一个执念而已。” “姑娘提出要求时,她有过半分诧异,说明那时她是不知自己身份,在眼泪的作用下才得以想起过去。” “剑与主人的羁绊最深,她的主人,应当是那个杀手才对,可能只是恰巧与姑娘容貌相似,或者是她刚恢复记忆和能力,模糊中认错了。” 无望说的话不无道理,但灵枫却总觉得还有其他原因,“是吗......” ...... 从那天之后,灵枫的性子似乎愈发清冷了起来。 除了偶尔会用院中枫树感知一下昆仑之西两百里外的具体情况,其余都在冥室打坐。 说是打坐,其实更像是对着不悔剑沉思。 往日也灵枫也不是没有在冥室数日不出的情况,可无望总是觉得自看到不悔剑之后,她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一般。 以前是冷艳,现在是沉闷。 在第五日的时候,无望终于忍不住,端了杯热茶敲响了冥室的门。 灵枫倒也没有阻拦,轻轻一挥,冥室的门便打开了来。 虽然借着端茶进来,但无望也没有过多去打扰她,将茶放到她的手边,便站在了一处。 灵枫又看着不悔剑那副画卷许久,这一次,不悔剑的画卷和其余三卷有了很大的不同。 它不再如它们一样暗淡无光,而是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给人一种生机温暖之感。 灵枫忽然开口:“无望。” 无望应声:“姑娘。”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什么?” 灵枫的视线仍是落在不悔剑的画卷上,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茫然。 无望据实道:“那些记忆本就是姑娘不该有的,忘了它,对姑娘来说也是件好事。” 记忆纷杂,若是每一次成愿时的记忆都该记得,别说是妖了,便是天上的神君也受不住。 灵枫收回视线,侧头看向无望,淡淡道:“我说的是我本该有的记忆。” 无望一怔。 灵枫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探寻之意,“我为何会成为无妄居的主人?” “无望虽在主人身边待过一段时日,但成愿的过程,是不允许有他人在场的。” “所以姑娘和主人在冥室内发生了什么,无望并不知情。” 无望坦荡地与之对视,反问道,“姑娘为何会成为无妄居主这个问题,姑娘自己不应该最是清楚吗?” 灵枫并非无妄居真正的主人,她是在千年前才接手的,而在她接手之后,无妄居的创立者便消失无踪了,不管无望如何寻找,都无法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于是她只能回到这里,在陪伴灵枫的同时,等着她的主人归来。 而灵枫突然发问,也是因为她曾与她的主人相处过。 可显然,她真的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灵枫低眉一笑,流露出半分哀伤,“是啊......我本该是最清楚的......可我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无妄居的创立者,到底是怎样的人?或者神?” 能创立这样逆世间常理,改变天命的居所,定不会是什么妖魔。 说起她的主人,无望眼中是怀念,是柔情。 “时隔千年,我竟然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只是依稀记得,他是这个世间最温柔善良的男子。” 灵枫却不认为如此,“若他真的善良,又为何会夺走我的记忆?” “还是说......”她说着神情一变,猛然道,“我用我的记忆交换了什么东西?!” 无望亦觉得不无可能,“无妄居交换之物不限于任何形式,用最珍贵的记忆来交换自己想要之物,在无妄居是可行的。” 这上千年来,她无欲无求,也就没有去推敲自己为何会成为无妄居主一事。 可随着成愿之人越来越多,每一次所见所感皆是不一,而每次成愿之时心中都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仿佛在告诉她,她该去找回什么东西。 导致现在她终于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和无妄居的联系起来。 但分析到此处的灵枫明明有了突破,却又沉默了。 无望见状担忧道:“怎么了?” 可灵枫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口中喃喃着什么。 “不悔剑......” 她靠近一听,不解地重复了一遍,“不悔剑?” 灵枫霍然起身,“不悔说寻了我上万年,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找出有关不悔剑的事迹,总能得出一些线索!” 说罢,她就这么消失在了无望眼前,只留下四散的红色灵力。 灵枫没有去别处,而是来了书房。 红木书架前,她捏着口诀,于书海中寻找着有关不悔剑的字眼。 可她找遍了所有的书卷,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比如不悔剑的模样,比如它有何奇特,再比如有多少人求而不得...... 就是没有它出现的时间地点,亦没有是何人所铸,就像生生被什么人抹去了一般!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上古瑞兽 “清灵。” “心儿......” “无心!” “云知!!!” 书房矮榻之上,因查找不悔剑的相关信息导致灵力消耗过度,不得已在书房小憩的灵枫猛然惊醒。 她扬手抚了抚额,竟发现额间满是细汗。 梦中的画面一闪而过,灵枫不适地皱了皱眉。 “我刚刚叫了......云知?” “云知......难道是跟不悔剑有关?!” 思及此处,灵枫顾不得身体不适,起身运转灵力便要找寻与之有关的所有书籍。 那些红色灵力触碰到书卷的一瞬间,却全然消散。 灵枫愣愣地望着前方,“云什么......” “我要找什么......” “啊——” 无望察觉到异样赶来时,看到的便是灵枫双手捂头痛苦的模样,和不悔当时几无二致。 “姑娘!” 无望当即运转体内灵力向灵枫而去,帮她缓和情绪,减轻痛苦。 “姑娘,你这是何苦呢?” 无望见她冷静了些,收了灵力上前扶她坐下,“无妄居的结界,是庇佑却也是规则。你的本体一日在无妄居内,那些记忆即使跑出来,也会被及时的封印回去,你又何必要去想起那些呢?” 灵枫苦笑道:“往日我总觉得,无妄居中无欲无求,自在随心,于幻境之中阻隔红尘,寄情山水,看他人执念,成全或是放下,都是一种洒脱。” “可这两次成愿,回来之后脑海心中都是空落落的......无望,我有了想要知晓真相的渴望,我不再是从前那个灵枫了......” 无望轻抚她的后背,安慰道:“不论姑娘变成什么样子,灵枫都会陪着姑娘,但无妄居的结界,只有主人一人能解,姑娘放不下执念,最终伤害的只会是自己。” “世人皆道无妄居超脱世外,乃仙人于凡间之居所。” “姑娘,你身为现任的无妄居主,身上不仅仅肩负着寻找四件神物,更是为来往过客续缘解缘。” “世间诸多遗憾,若能为他们减轻一些,是否也是在为自己寻一分福报?” “如今已经找回了不悔剑,御魂佩也有了下落,说不定,四件神物集齐之时,便是主人出现之日,那时姑娘有何要求大可提出。” 无望缓缓地说着,也不知灵枫听进去多少,只是待她反应过来时,灵枫已靠在她的肩上睡着了。 外人只听传闻,觉得无妄居很是神奇,皆想寻来完成心中所愿。 可殊不知,每一次成愿对施法之人都是一次不可逆的伤害。 这种伤害可能只是寿命,亦或者是灵力,最严重的就是像灵枫现在的情况,在众多纷杂的记忆中,逐渐迷失自己。 无妄居结界消除那些记忆,对施法之人来说,更大的是一种保护。 无望轻叹一声,“太累了,休息一下也好。” “无妄居的事,我无法帮上半分,只盼你早日想清其中因果,不再受此纷扰。” ...... 灵枫再次醒来时,情绪已恢复如常,恍若之前那些痛苦与挣扎,都是一场大梦。 不过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冥室一趟。 并非是去痴痴望着不悔剑,而是打坐冥想。 她有一种预感,三日之内,必有缘人来此。 次日一早,灵枫便点了一盅香,备好热茶,于前厅矮几旁盘腿而坐。 闭眼冥想,似在等着什么。 不消片刻,无妄居的结界便有了感应,无望由相思鸟化为人形,照例就要去迎接。 灵枫却突然开了口,“不必了,去枫树上歇着吧。” 她如此安排,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无望立刻点头,跃身之间金色灵力流转,又便成了相思鸟的模样,朝枫树飞去。 灵枫一手轻扬,无妄居的大门就此打开。 一身着彩色华丽衣衫,发间以流光羽毛为饰,带着祥瑞之气的女子出现在了门前。 “好一个‘赤乌门前因果轮回皆驻首’,既是红尘皆已在这高墙之外,居主又为何要助世人了却贪念?” 那女子语气高傲地说着,迈开步子,只留下身后一丝虚影,眨眼之间便到了灵枫身旁矮几的另一侧。 “是贪念还是执念,神君心中自当知晓。” 灵枫淡淡开口的同时缓缓睁开了双眼,而无妄居的大门也逐渐关闭,对侧的女子亦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女子闻言轻佻地笑了笑,“不观一眼,便知我身份,有趣。” 面对上古神兽,灵枫仍是一副清淡之态,不见丝毫怯意。 “神君可是上古神兽化形而成,身带祥瑞之气,所到之处必是生灵繁盛,万物不息,灵枫怎敢不知?” 而坐在她对侧的神君,正是上古瑞兽鸾鸟——凤鸾。 凤鸾勾唇一笑,言语之间尽是刀光剑影,“早听闻无妄居居主不仅容貌倾城,见识胆量亦是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倒真不像一方妖物,与那天上的仙子更为相似。” 灵枫听了微微沉眉,传闻凤鸾身带祥瑞,因此待人遇事皆为和善,这般唇枪舌剑,反而让她觉得,她是在故意如此,所说的话都好像带了几分深意。 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是淡然一笑,“神君来此,并不是为了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吧?” 凤鸾拿起面前的杯盏浅饮一口,“既然你这么说了,本神君也就不兜圈子了。” “本神君想知道一个人的下落。” 灵枫故意道:“地府掌管人类生死,神君想知道一个人的下落,直接去问便是。” 凤鸾知她有意如此,却仍是耐着性子解释:“这个人,在神冥大战之前,乃是一位上神,你该知道,地府定不了上神之命。” 灵枫笑道:“上神命数?神君去找天机老人一算便知,不过是损耗一些修为罢了。” “千年修为对于神君来说,应该不值一提吧?” 凤鸾脸色微沉,冷声道:“我算过了。”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否则,她也不会来这无妄居了。 灵枫见她神色黯然,心中也有了分寸。 她方才不过也是试探一下那人在她心中的分量而已,能一步一步退让解释,说明她是真的想找到那人。 无妄居本就只接待有缘之人,凤鸾神君能来此,便是有缘。 灵枫也不再为难,“这笔交易,无妄居可以应下,那神君要用什么来交换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云渊之地 凤鸾见她要应下,眸中有了几分喜悦,急切道:“你想我用什么作为交换?” 这个语气,就好像如果灵枫要的是她的命,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给她。 灵枫直直地看着她金色的双眸,说的话不似有半点玩笑,“如果,我要的是你与那上神相识的记忆呢?” 方才还急着要交换的凤鸾,此刻却犹豫了。 “她于我有恩,待我报恩之后,愿为你所用,甚至舍弃这数万年修为,重归混沌我也毫无怨言,但......我不想忘了她。” 那我究竟是有多么决绝,才用记忆来交换? 还是说,我要交换的东西,比记忆更加重要! 这样的想法只在灵枫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轻抚杯盏边缘,“灵枫不需要神君舍弃修为,重归混沌,亦不需要你的记忆。” “灵枫......只需要一个承诺。” 凤鸾问道:“什么承诺?” 灵枫望向厅外,远处的天空碧蓝如洗,安宁祥和的背后,是随时都会爆发的战乱。 她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凤鸾,“如今纷乱,人间妖邪已生,若人间沦陷,届时望神君能护住无妄居,度过一劫。” “成交!” 见凤鸾不经思考脱口而出,灵枫笑了笑。 “神君果然爽快。” 凤鸾勾唇一笑,颇有些自负道:“六界一体,人界若是沦陷,天界也不会坐视不理,虽然天界战神已在神冥之战中陨落,但还不至于让妖魔嚣张至此。” “妖魔迟早会被镇压,人间亦不会大乱,这个承诺,即使应下,对本神君来说毫无影响。” 些许画面于脑海中尽数闪过,灵枫不适地皱了眉头,“神冥之战?” 凤鸾见她反应,意味深长地一笑,“你这小妖,修为也不过千载,不知几万年前的大战,也在情理之中,可要本神君说与你听听?” 灵枫还嘴道:“神君于这凡间走过数遭,可是市侩了,有求于人时,便是‘我’,见灵枫答应,便是‘本神君’了。” 凤鸾挑眉道:“这也算,入乡随俗了?” 灵枫无奈一笑,起身理了理衣衫,“神冥之战如何,待灵枫为神君寻到上神下落再说不迟。” 凤鸾亦随之礼貌起身,“那本神君便在此处静候佳音了。” 灵枫忽而眼神一变,扬手之间红色灵力流转,便取来了凤鸾发间的一片彩色羽毛。 凤鸾沉眉,“你可知在我头顶拔毛有何后果?” 灵枫狡黠笑了笑,眼角的红枫熠熠发光,“后果灵枫不知,但若非神君默许,灵枫定是不得取来。” “听说神君头顶的彩色羽毛有庇佑之能,灵枫暂且借之一用!” 她说着朝院外枫树轻唤,“无望!” 一只金色相思鸟应声而来,落地化形,“姑娘。” 灵枫简洁道:“照例。” 无望点头,“是。” “神君稍坐片刻,灵枫去去便会。” 说罢,灵枫的身形逐渐浅淡,最后消失无踪,只留几缕红色灵力四散。 凤鸾看着那渐渐消散的红色流光,目光深邃。 我倒是望你多问一些和神冥大战有关之事...... ...... 一千八百年前,云国云三公子横空出世,于乱世中披荆斩棘,在北越遗民叶御的谋划下,最终平定乱世,一统九国,占据中原之土。 而渊国由于国力强盛,仍保留着自身国土,甚至在那乱世之中趁着战乱还扩大了疆土。 之后两三百年,一直都是云国与渊国,两大国鼎力的局面,虽然两国周围也有了不少附庸的小国,但都无关痛痒。 云国与渊国交界之处,云渊河的一条支流边。 一布衣女子正手拿三齿铁叉,躬身站在溪水之中,裤腿高卷,袖口挽起,观察着水中的动静。 突然,她眼中一亮,手起叉落,再拿出水面时,铁叉上多了一条挣扎着的鲫鱼。 看着痛苦不已的鱼,女子有些于心不忍,“抱歉抱歉,不是我非要吃你,而是家里有病人,我不得已啊!” 一边道着歉,一边拿着铁叉带着鱼朝岸边走去。 熟练的将鱼取下丢入竹篓中,清洗了铁叉,待被溪水溅湿的裤腿干了之后,女子穿好长靴,整理好衣衫,背上竹篓,拿着铁叉踏上了回家的路。 此处离村子约莫有十里的路程,溪水也有从村子东侧流过,只是那里的鱼不够肥美,女子特地行到这里,如今才能满载而归。 一路沿着大道行走,大约走了一半的路程,身后便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女子心中一紧,低头朝路边靠了靠,继续向前走。 “喂!叫你呢!” “就是你!跑什么?” 没走几步,就被一骑马男子挡住了去路。 男子趾高气扬道:“跑什么?有事问你!” “小女赶着去山中寻些吃食回家,没有听到,请军爷见谅。”女子仍旧低着头,瑟瑟索索道,“军爷有什么事?” 那人问道:“这几日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铠甲,浑身是血,样子长得还不错的男人经过?” 女子摇了摇头,“没、没有......” 那人似乎琢磨了一下,突然道:“抬起头来!” 女子迫于无奈,磨磨蹭蹭地抬起了头,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 是个身穿银色铠甲,长脸三角眼的男子,看上去十分高傲自大。 那长脸男子一见女子的样子,十分嫌弃地拉着缰绳让马往后退了两步。 “快走吧!赶紧走!” “丑八怪!” 女子的左半边脸上,有一块极其丑陋的伤疤,惊得那人避之不及。 “头儿,你怎么放那小娘儿们走了?不然兄弟们乐呵乐呵?” “还乐呵?包你们见了都想吐!” “那边应该没有村子了,回去再找找,可不能让那个家伙回到敌营,否则我们都得死!” 那长脸男子驾马回到了后面一同前来的骑马人群中,一群人议论着往回走,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丑陋的女子一改刚才的畏缩之态,站在原地听了许久。 待他们彻底走远后,女子摸上脸上的伤疤处,而后一举撕了下来。 她手中把玩着那人制的伤疤,回首瞥了一眼那些人离开的方向,冷哼道:“就这样,还敢跟姑奶奶斗!” “真不知道我大云国是怎么养出你们这些没脑子的人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救命之恩 “我回来了!” 摆脱了那群士兵之后,女子加快了脚步,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就进村回了家。 推开院子的围栏,走进了院中放下铁叉和竹篓。 见无人应声,嘟囔道:“难道阿词又去采药了?” “为了一个陌生人这么大费周章……”女子看了看天色,已近黄昏,“再不回来,天都要黑了。” 嘴上虽是不情愿,但还是将院中晒的药材一一搬进了大厅。 “哎哟!吓死我了!”刚将最后一簸箕端进来放好的女子一转身,便看到后面悄无声息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吓了一跳。 在看清那人之后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对于女子不满的抱怨,对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微微颔首,道起歉来,“抱歉,吓到姑娘了。” “方才听到姑娘回来的声音,想着能否帮上一些忙,所以才……” 女子没好气道:“帮忙?别给我帮倒忙就不错了!” 男子一时语塞,面露愧疚之色。 女子见状,终是忍下了情绪,“你身子还未完全恢复,眼睛又看不见,躺在床上便是帮我的大忙了。” 她面前站着的身穿素色衣衫的男子,虽模样长得还不错,可偏偏伤了眼睛,是个瞎子。 此刻正蒙着绷带,还不知能不能治好。 “在下这就回房待着。” 男子一听,转身就要摸索着回房,可谁知竟碰到了一双温暖且柔软的手。 正欲将手缩回,却被那手一把握住,女子清朗悦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今日天气不错,你在房中待了好几日,出来透透气也好,我扶你去院中坐坐吧。” 男子愣了愣,随后放心的把自己交到了女子手中,任由她牵扶着走向院中。 “多谢姑娘。” 女子闻言再次露出了烦躁的神情,想到男子看不见,一边走着一边大量起他来,试探道:“你该不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偷跑出来的吧?” 男子很自然反问:“姑娘何出此言?” “自从你醒了之后,不是在跟我们道谢,就是在道歉,江湖儿女,可不会有你这么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女子这般说着,颇有些洒脱豪迈之意。 还没待男子说些什么,她提醒道:“小心点,前面有凳子。” 把男子扶着坐下之后,女子拍了拍手,“行了,你坐着吧,我去忙了。” 男子突然道:“姑娘今日又去抓鱼了?” 女子正想去处理另一侧竹篓中的鱼,听见这话好奇道:“你怎知道?” 男子笑道:“姑娘身上有些许鱼腥味。” 女子低头四处嗅了嗅自己的衣衫,否认道:“哪有?你是狗鼻子吧!” 男子清浅一笑,恰逢微风徐来,映着天边晚霞,竟是如画中走出来一般。 女子看着,心中不觉漏掉了一拍,猛然回神,遮遮掩掩地轻咳一声,“咳……我最近发现了一种新的做鱼方法,等下做给你们吃啊!” 男子不觉笑了笑,“阿秋姑娘似乎很喜欢做鱼?” 说起这事,阿秋瞬间苦了脸,瞥了一眼坐着什么都不用担心,悠哉悠哉的男子之后,向院中的水井走去,放下木桶打水。 “你以为我喜欢做鱼啊!我这小身板,难不成上山打猎给你做野鸡野兔吃吗?” 阿秋说完倏地转头看向男子,后者正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做鱼没问题,打不到野鸡野兔也没问题,问题在于,她有多高,是胖是瘦,是美是丑,他都看不见。 眼睛看不见这件事,将心比心,她也明白是他心中的伤,若是真的好不起来,他这一生,一眼便可到头了。 男子沉默片刻,才不咸不淡地回了两个字:“无事。” 阿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不好再去说些什么,留了个心眼儿关注男子的动静外,手中打了水,认认真真清理起抓回的几条鱼来。 正洗着,一身着浅色短褐,背着药篓的女子不慌不忙走进了院中。 一双桃花眼潋滟波光,眼角一滴泪痣妖而不媚,温文尔雅,落落大方,哪怕是素以无饰,也教人难以移开视线。 用阿秋的话来说,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了。 这女子便是阿秋回来就念叨的阿词。 阿词脸上本是带着微微笑意,但看这院中不言不语,气氛颇为古怪的二人,当即细眉尾蹙,看向了正在忙碌的阿秋。 “阿秋,你是不是又欺负人家方公子了?” 家里的厨房乃是外厨,就与这院子相连,阿秋一眼就看到了满载而归的阿词,心中欢喜的就要去帮她接下,却听到了这样质问的话。 “他堂堂七尺男儿,整整比我高出一个头,我欺负他?” “阿词,他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再说了,我寒秋是那种恶人吗!而且你这胳膊肘一心朝外拐,我敢欺负吗!” 不过是随口而出的一句话,换来她的喋喋不休,阿词反而弯眼笑了起来。 “看来,你们相处得还不错。” 方公子这时才找到机会说话,“阿秋姑娘待在下极好,阿词姑娘无需忧心。” 阿词笑了笑,道:“方公子不必为她说话,从小到大,她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哼!”阿秋嘴里哼哼着,却还是放下了菜刀,上前帮她取下了药篓。 阿词趁机捏了捏她柔嫩的脸,话却是向着方公子说的。 “阿秋虽然嘴上是毒辣了些,但也只是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方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若是她真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阿词在这里给公子道歉。” 方公子一听,忙撑着身前的方桌站了起来,寻着声音的方向抱拳行礼。 “若非姑娘搭救,方某早已死于荒野,救命之恩方某都未报,又怎会恼二位?” 阿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而眯起眼睛看向了阿秋,双眼泛着金光,看得后者心里直发毛。 果不其然,便听阿词缓缓道:“听公子这话,阿秋她果然说了不中听的了?” 阿秋:“!!!” 第一百八十四章 拔剑之由 云渊河一条偏僻的分流处,有着一个人家只有十几户的小村庄,因村口隐秘,地处偏远加之人口稀少,寻常人都不知此处还有人烟。 村中除了一些老弱病残外,便只有两三个健壮的青年男子,以及两位如仙人下凡的女子。 二女似是姐妹,皆是美人,却又各有千秋,擅医者唤阿词,擅厨者名阿秋。 不过就在前几日,村里又多了一位身材高大样貌英气的男子,是阿词采药回村途中带回来的。 此人来自何处,为何会遭人重伤,村中无人知晓,包括救人的阿词。 但村中之人几乎皆是阿词姐妹所救,是以无人去询问这些,亦没有人害怕此人带来灾难而将之赶走。 要说这两位姑娘从哪里来,也无人知道。 众人被救时,她二人便在此处了。 几年下来,许多因战乱或灾难流离被二人所救的百姓,有的选择离开,有的选择留下,而留下的那些人开垦荒地,种植果蔬,才有了如今这方世外桃源。 但此处终究偏远,要想吃些肉食,要么去远处的村庄采买,要么就只能自己打猎。 阿词忙着钻研医书药理,鲜少管生活之事,于是阿秋便负责了起来。 要是寻常只有她们二人,简单吃些也还好,一旦有了病人,需吃些补物,就让阿秋很头疼。 时间久了,她竟还练就了一身抓鱼的好把式。 起先觉得好玩,倒也不甚在意。 但自从她意识到需要自己鞍前马后伺候那些病人后,心中便起了怨念。 救人一命还得让人家白吃白喝? 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可阿词心地善良,又觉得百姓疾苦,愣是无偿治病救人,阿秋也只得随她了。 而此刻,被阿词苦口婆心以向善位理念教育了一番后,阿秋耷拉着脸愤愤地做着饭菜。 阿词则是坐在院中,替方公子把起脉来。 良久,阿词收了手,询问男子的感觉,“公子今日感觉如何?” 方公子如实答道:“腹部的伤行走时还会有些疼痛,其余的皮肉伤都已经开始发痒了。” 阿词点了点头,“方才把脉,公子脉象平稳,相比于前些日子还带些热症之兆,如今确实已是好多了,出来透透气,对公子着实也会好些。” “简单的划伤已经开始恢复,腹部的伤虽被长剑刺得很深,好在没有伤及脾胃,再养几月便可痊愈了。” “多谢二位姑……” 他正欲起身行礼道谢,却被阿词伸手摁住,阿词还未说话,那边阿秋却抢了先。 “你要是想说什么‘救命之恩,日后定当相报’这种话,我劝你还是别说了。” “阿词救过的人,没有有上千也有数百了,不缺你一个。” “你早些离开这里,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了。” 方公子听后一怔,阿词当即嗔怪道:“阿秋!说什么呢!” 阿秋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咄咄逼人道:“你问他,他若是平民百姓,为何至今遮遮掩掩,不愿将实情相告?” “我打鱼回来时,路遇银甲军盘问,银甲军是镇守云渊边界的重要军队,公子可知他们要找的到底是何人?” “公子腹部的剑伤,厚三分,宽一寸八分,是只有银甲军才能用的长剑,便是京中辅文的官员都不能用,换句话来说,公子为什么会被银甲军的人追杀?” 这次,阿词也沉默了,没有再去为方公子开脱。 那伤口是她亲自处理的,被何物所伤,她再清楚不过,只是她一直都没有去问。 现在阿秋毫不避讳地点出,她也不由有些好奇。 虽说她治病救人部分好坏,但若是敌国之人,那便要思虑再三了。 她想着,突然惊道:“你遇到银甲军了?!” 阿秋忙出言让她安心,“我用了假伤疤,那些人看到我便头也不回的跑了,完好无损!” “而且我说往这个方向走是为了采些野食,他们应该不会起疑。” 阿词这才放下了心,“那便好。” 至于方公子,早在阿秋质问之时,便一言不发,似是发愣,可紧蹙的眉头却表露了他此刻沉重的心绪。 许久,他轻吐一口浊气,声音低沉道:“在下,确实是渊国人。” “银甲军要找的人,也应当是我。” 阿秋当即放下了手中的菜刀,冲到了他身前,“你终于承认了!快说,你究竟来我云国做什么!” “阿秋!” 阿词站起身,挡在了方公子身前,“天下百姓皆食五谷杂粮而长,并无异同。” “若在下影响到了村中宁静,在下即刻便离开此处。”方公子说着摸索着站了起来,朝着二人方向抱拳行礼,“多谢二位救命之恩,他日若有难,在下定当竭力相助。” 他说罢就探手于空中打算离开,阿词忙转身,“你的眼睛能治好!” 方公子身形一颤,却也纠结着没有立刻回转身。 挣扎片刻,就在他要迈步离开时,一旁的阿秋却突然开了口,“你杀过云国人吗!” 方公子淡淡道:“杀过。” 阿秋继续问道:“那你杀人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战场之上,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了你。” 他说着冷笑道,“我不是什么大义之人,并非为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杀人,我杀人,只为了自己能活着。” 要让人人都为了家国大义而战,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的理由虽残忍,却也是战场上万千将士杀人的唯一理由。 阿秋忽而舒眉一笑,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杀人与救人,其实只在一念之间。” “杀一人,能救百人,与救一人,却害百人,皆只在心中一念。” “上阵杀敌,并非只为了自己而活,总有一日,你会找到让自己真正拔剑的理由。” 她看了看他仍被绷带缠绕的双眼,笃定道:“我可以帮你治好眼睛,但你要与我打一个赌。” 方公子先是为她能治自己的眼睛这个消息所讶异,后又皱了皱眉,“打赌?” 阿秋点了点头,“对,赌你来日定会为自己今日所说的话而后悔。”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但行好事 “无论是云国还是渊国,都不过是人们生存之地,到底由谁掌管皆无关紧要,只要他是为百姓着想的,便是众人愿推举的王。” 阿秋说着向阿词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去打水做好准备事宜。 阿词会意,去着手准备。 阿秋则行到了方公子身前,“我替你治好双眼后,你必须成为渊国的大将军,那时,你便会明白,拔剑的理由到底是为何。” 方公子问:“若我不明白呢?” 阿秋低声一笑,倒是淡然,“明白自会止戈,不明白必会成为我云国的威胁。” “这个赌,赌的本来就是你。” 方公子愣了愣,忽然扬唇笑了起来。 阿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疑惑道:“你笑什么?” 他似有些怅然道:“姑娘听过临渊吗?” 阿秋一本正经地说完那个赌约之后,就恢复了一贯的模样,见他像是要倾诉的样子,大步一跨,便坐在的长凳上,靠着方桌,闲适道:“听过一些,是三百年前北越的杀手团吧?” 方公子听她声音猜到她是在一旁坐下了,自己却仍是站着,“是,也不是。” “临渊其实并非北越大将军傅炎所有,它真正的主人,是渊帝。而放在北越的,不过是一少部分颗棋子罢了,它最核心的一批杀手,在渊帝身边。” “我的先祖,便是其中之一。” 阿秋闻言皱了皱眉,这件事,她也略有耳闻。 方公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继续道:“渊帝死后,他的嫡子也就是渊长帝即位。” “姑娘能说出方才那番话,便也该明白,剑也分两面,临渊掌控得好了,便是利器,掌控得不好,便是凶器。” “渊长帝即位后,便遣散了临渊,但因担心那些杀手对国家产生威胁,日日派人监视着。” “这条密令一直沿用至今,甚至有更甚者。” “我就是被逼着上了战场,只因为我是临渊杀手的后人。” 说到此处,他放于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逐渐显露的青筋和泛白的指关节无一不在告诉阿秋,他内心的痛恨与隐忍。 可下一瞬,他却松开了手,转身面向她。 “从来没有哪个人把自己的希冀放在我的身上,你是第一个,对我说出那些话的人。” 红色的霞光蔓延了整个西方的天际,也映照在男子的身上。 他逆着霞光,让阿秋看不清他的深情,却又能感受到他的落寞与些许温柔。 阿秋垂眼一笑,再抬眼看向他时,眸中洁净明澈,隐隐泛着光芒。 可这些,男子都一无所知。 她起身理了理衣衫,“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看来,你是答应和我赌了?” 方公子正欲点头,却闻到了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姑娘可有闻到什么味道?” 阿秋嗅了嗅,猛然惊呼,“糟了!” “我的鱼!” 阿秋的拿手好菜糊了。 是以三人吃了一顿带着糊味的红烧鱼。 其实也没有糊多少,只是阿秋追求完美,导致吃完饭给方公子初治双眼时仍是闷闷不乐。 但不乐归不乐,她的医术却是一点都不含糊。 一次针灸之后,方公子便有了明显的感觉,往日有些胀痛的头,竟好些了。 阿秋说,是因为他头部有淤血,影响到了眼睛,多扎几针疏通一下就好了。 一番医治之后,阿秋便说累了,吵着要去休息,阿词让方公子早些歇下后,也出了房间。 本想去阿秋的房间看一下她,却发现她根本不在。 阿词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屋顶上,望着夜空。 “我们小阿秋开始心怀天下了?” 阿词走长梯爬了上来,坐在了阿秋身边。 阿秋看了她一眼,继续望向无尽的夜空,“心怀天下才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才对。” 春日的夜里,微风吹拂,虫鸣渐起,今夜虽无明月,但众星繁多,远远望去,心中甚感平静。 二人并肩坐了许久,阿词终是问出了口:“你曾说尘世纷扰,不愿过多牵扯,今日为何救了他?” 阿秋颇有些落寞道:“因为,他在挣扎吧。” “像极了当初挣扎着逃离的我们。” 阿词微微一怔,“是啊,是有些像。” 阿秋无所谓道:“反正他只是一个为了自己而活的人,他明白了手中的剑为什么而挥动,日后自然会有大用,反之,若是不明白,也坐不上将军的位子,怎么说都对云国没有威胁就是了。” “虽然云国有些老头的做派我不喜欢,但也不会去救一个隐患。” 她现在无拘无束,做事随心,却还是有几分考量的。 阿词听到“云国老头”时,眼神暗了暗,“阿秋,你会想念以前的日子吗?” 见她的话语中也带了几分悲凉之感,阿秋笑道:“你该问我喜欢现在的日子吗?” “我跟你说,我现在抓鱼做鱼可是一把好手,想吃什么,本姑娘都可以做给你吃!” 说着,她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我什么不会”的骄傲之态。 可仍是这样,也挡不住阿词低落的情绪,“对啊,你从小学什么都快,就连医术上也比我有天赋……” 阿秋立马抱怨道:“亏得也是你有耐心非逼着我学,不然我才不学,先得识药,而后采药,采了还得处理晒干,最后还要研磨成粉,这么麻烦的事,也只有你做的来!” 阿词忍俊不禁地问道:“那你当初还和我一起学医,而非刀剑?” 阿秋当即不平道:“刀剑无眼,你看看,下面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难道你想我被捅几个大窟窿吗?” 阿词笑了笑,心情忽然好了许多,“阿秋,你说你最会做鱼。” 阿秋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嘴上却还是应声道:“对啊。” “可你今天的鱼糊了。”阿词又道。 “???”阿秋万分冤枉,“要不是你们打岔,我的鱼会糊吗?这也能怨我?” 阿词纠缠不休:“可我今天吃了糊的鱼。” 阿秋辩解道:“可明明就不是我的错!” “就是你的错。” “……好吧,我错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三月初三 自那日阿秋出手替方公子施针后,从此的半月光景,都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时间越久,方公子便越是发现,村中之人似乎都是阿词姑娘所救,完全不知阿秋姑娘也会医术,甚至超过阿词姑娘。 至于为何阿秋能治好他的眼睛,阿秋二人没有解释,方公子也就没有问。 毕竟谁都会有秘密,她一开始不愿向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表露医术,也在情理之中。 这为她施针、配药的事落到了阿秋头上,那三人吃食自然就交给了阿词。 “阿词?” “阿词——” 阿秋给方公子双眼换完药之后,一边擦着手,一边唤着阿词走到了院中。 果不其然,阿词在清洗蔬菜了。 “怎么了?” 阿秋走了过去,“今日我来弄晚饭吧。” “为什么?”阿词愣了愣,手上又继续洗起来,一脸兴奋,“阿秋,我头一次发现做食物能有这么多的方法,蒸、炸、煎、煮,好好玩!” 阿秋闻言强行扯出了一抹笑意,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们二人一起生活之后,便一直是阿秋负责伙食,于是她也就忽略了这个问题。 将做饭的重任交到阿词身上,看着她自信的模样时,阿秋心中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想了想,炒几个简单的菜式,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 阿词第一日便炒糊了,糊得阿秋都认不出那是青菜。 第二日倒是没有糊,但是咸得三人直喝水。 第三日倒是不咸了,但阿词觉得红色好看,将红辣椒放了半盘。 …… 一直到今日,整整半个月,阿秋终于忍不住了。 她甚至觉得,给方公子施针配药都是小事,每日吃饭才是噩梦。 施针配药皆需精力,每次下来都是好几个时辰。 这半月下来,阿秋都觉得,她做完这些,还能给他们做吃食,也委婉地向阿词提起过,但阿词像是对做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完全没有发现她和方公子的无奈。 于是,便拖到了今日。 见阿词兴致仍浓,鼓起勇气的阿秋终是将一肚子话咽了下去,迂回道:“阿词,难道你不想吃我做的饭吗?” “想是想……” 阿秋眼中闪光,还没来得及说话,所有的希望就被阿词接下来的话给击碎。 “但觉得自己能做饭菜给你们吃更加幸福,而且你施针已经够累了,做饭也挺麻烦的,就放心交给我吧。” 放心? 怎么放心? 阿秋心中下起了倾盆大雨。 再这么下去,别说方公子了,就是她这个正常人也得吃出病来! 想到方公子这个病患,阿秋瞬间有了主意。 认真道:“前几日我不是让你去别的村子换了几斤肉吗?方公子也差不多有半月没有吃些肉食了,我来做吧。” 如果说蔬菜阿词还能做得差强人意,那这肉类,她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哪怕是阿秋累得打着哈欠在一旁亲自教她,都毫无长进,所以后面就没有做肉食了。 果然,听到方公子身子问题,阿词动摇了。 阿秋见状,连忙抓住她的双手,替她擦干净之后,推着她往放药材的木架走去,“好了好了,去把你的宝贝药材都收了吧,这几日天气不大好,该是要下雨了。” 饶是如此,阿词还是担心地问道:“你真的不用休息吗?” 阿秋斩钉截铁道:“不用不用!” 阿词将信将疑,端着一簸箕药材走进了厅中。 阿秋长舒一口气,撸起了衣袖,拍了拍自己的脸醒神。 “好了!该我大显身手了!” 将肉处理好后放入锅中煮熟,阿秋便在一旁揉起了面。 扬手用手腕蹭汗时,见方公子杵着木棍从厅中走了出来。 木棍是前几日阿秋去山中砍的,粗细适中,十分结实,还用细绳绕了握手之处,对双眼看不见的方公子来说,简直是不要太好。 阿秋随口问道:“公子怎么出来了?” 方公子答道:“听见厅中有响动,以为是姑娘,没想到是阿词姑娘在收拾药材。” 他说着顿了顿,发现阿秋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像是厨房的方向,“阿秋姑娘今日下厨?” 不知怎的,明明语气是淡淡的,可阿秋总觉得他隐隐有些激动。 阿秋点了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于是道:“嗯!本姑娘今日亲自下厨给你们做好吃的!” 方公子闻言笑了笑,“在下还以为姑娘已经习惯阿词姑娘的饭菜了。” “哈哈哈哈,是吗……”阿秋也尴尬地笑了笑。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阿秋见他不说话,便又忙碌了起来。 在听到他声音抬首时,才发现他已经走到了附近。 口中的话也似乎是斟酌了许久才说的,“在下方才出来,与阿词姑娘闲聊了几句,阿词姑娘好像不大高兴。” 阿秋手中揉着面,漫不经心道:“大概是今日我抢了她的厨房,有些闷闷不乐吧,可我要是今日不下厨,就没有意义了啊……” 方公子疑惑,“姑娘何出此言?” 阿秋看了看他,不答反问:“公子生辰是哪日?” 又是一阵沉默,阿秋想起之前他说起身世时的话,猜到了些,正打算说些别的话题遮掩过去,就听到了他的话语。 “从小父母便被抓去参了军,至今我也未见过他们,应该是死了吧。” “所以我也不知道生辰是哪日。” 他的语气仍是如往常般淡淡的,但越是这般淡然,阿秋心中的怜悯便多几分。 没有人是刀枪不入,冷漠不侵的,只有经历得多了,才会用伪装来保护自己。 眼前这个出生便遭人排挤的男子,该是受了多少苦,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阿秋弯眼而笑,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那就今日吧!” 方公子莫名之时,阿秋又轻声道:“我做长寿面给你们吃。” 尽管他自小就没有过过生辰,但也知晓这长寿面的作用。 他鼻尖竟不争气的酸了酸。 只是他未曾看见,女子映着天光,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她说:“从今日起,三月初三,便是你的生辰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生辰快乐 如果阿秋一开始的问话阿词毫无察觉,但在她接二连三要掌厨的话说出来时,阿词便猜到了一些。 自己的厨艺太差,被阿秋嫌弃了。 想到这里,进进出出收拾药材的阿词变得沮丧起来,就连方公子从房内出来,与她闲话两句,她都兴致不佳。 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失礼时,方公子已经走了出去。 阿词想了想,没有追出去,郁闷地坐在厅内,拨弄着簸箕里的药材,心不在焉。 “阿词!” “阿词阿词!” 阿秋的声音由远及近,连声呼唤。 阿词回神,茫然之中还带着些失落,“怎么了?” 阿秋热情洋溢,一把搂住她,“饭菜做好了,出去吃吧!” 阿词扯了扯嘴角,“好。” 而就在她要出去的时候,身后的阿秋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双眼。 她下意识地就要去拿掉阿秋的手,“阿秋你这是做什么?” 阿秋连忙叫着阻止,“哎哎哎!别拿掉我的手!” “出去就知道啦!” 在她的呼声下,阿词也没有过多挣扎,便顺着她,在她的指引下慢慢朝外走去。 刚到院中,阿词就感觉到了异样。 “这个味道......” 阿秋一听,赶紧打断她的话,不让她继续想下去,“方公子你在干什么!” 方公子一怔,从阿秋说她要去里面带阿词出来,他就一直站在桌边,完全没有动过。 阿秋本想朝他挤眉弄眼暗示一下,奈何对方根本就看不见。 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阿词也是疑惑不已,“方公子怎么了?” 方公子听后,这才明白,应该是阿秋姑娘为了给阿词姑娘一个惊喜,把她眼睛给蒙住了。 后面那些,想来是为了防止她猜到的权宜之计。 他即刻配合道:“方才有只虫子在身边来回,在下看不见,只得随意挥手,应是吓到阿秋姑娘了。” 阿秋闻言,立刻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完了才反应过来,他!看!不!见! 在心中默默地骂自己蠢之后,引着阿词在桌边坐下。 都隔得这么近了,阿秋也知道瞒不过她,索性拿开了手,招呼着方公子坐下来的同时自己也坐在了席间。 “阿词,生辰快乐!” “阿词姑娘生辰快乐。” 祝愿之声传入耳中,阿词看着眼前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忽而湿润了眼眶。 并非是这菜有什么好与不好,在阿词心里,阿秋做什么都是好的。 她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只是因为面前那一碗面。 “你是为了做长寿面才......” “我还以为、以为......” 阿秋扬起下巴,傲娇的质问道:“以为什么?” “以为我嫌弃你做的吃食,把你赶出外厨?” 她哼哼两声,还颇有些委屈了,“我是这种人吗!” 阿词眉头上扬,有些歉疚,“阿秋......” 阿秋却是释然一笑,倾世温柔,“答应过你每年生辰都会为你做长寿面,便不会食言。” 阿词一怔,眼眶逐渐湿润了。 这么多年,两人相依为命,再艰难的日子,每逢生辰,她确实都给她做了长寿面,只因为儿时的一句戏言。 阿秋最受不得她这种神情,摆了摆手,连连道:“吃吧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眼前的女子,看似什么都不在乎,逍遥人间,但其实,什么都放不下吧? 否则,又怎会一面说着不管,一面又为敌国之人医治双眼。 否则......又怎会将长寿面记挂在心上? 阿词深吸一口气,将眼中的泪水憋了回去,看着面前清汤盈盈,香气宜人的长寿面,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见其余二人都拿起了筷子,阿秋自己则吃起了饭。 一边吃还一边念叨:“唉,某人连自己生辰都忘了,忙里偷闲给她做碗长寿面,还怪我抢了她的厨房,唉,人生不易啊!” 阿词无奈地笑了笑,正欲给她好生道个歉,谁知她却飞快地转移了话题,“公子怎么不吃了?” “一个锅做出来的,不至于有两个味道吧?” 男子抿了抿唇,有些窘迫道:“在下......看不见......” 饭看不见或许还能吃,可这面看不见却不甚好夹。 阿词闻言,这才发现方公子面前的,也是一碗长寿面,“方公子今日也......” 被点名的某人正想着怎么说生辰一事,就被阿秋抢了先。 “对啊!今日也是方公子的生辰呢!” “那真是太巧了。”阿词莞尔一笑,“公子生辰快乐。” 方公子礼貌道:“阿词姑娘客气了,在下也是今日才知是姑娘生辰,未曾备下礼物......” “好了好了,你们还真是麻烦,客套来客套去的!”阿秋看着二人来来去去,听得聒噪,一把拿走方公子手中的筷子,不耐烦道,“本姑娘勉强喂你了!” 阿词见状,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而那两人,一个看不见,另一个认认真真鼓捣着碗里的面,全然不知在阿词的眼里甚是温馨。 阿秋挑了挑,将面喂到了方公子的嘴边,“啊——” 方公子僵硬地张开了口,虽然之前阿词也给他喂过药,但那时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情况不同。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喂吃的,多少有些不适应。 但长面入口的那一瞬,他便完全忘记了这事。 面条富有弹性,汤汁咸淡适中,与市集上的食铺所做的味道,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向来不懂家是什么,可这一刻,他竟觉得,如果家有味道的话,大概便是如此了。 阿秋见他愣愣的模样,自豪道:“是不是特别好吃?” 方公子被这一问话拉回现实,轻咳一声,勉强道:“味道尚可。” “切!那肯定是你的味觉出了问题!”阿秋翻了个白眼,讽刺道。 阿词看着二人的互动,无奈地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阿秋瞪了方公子几眼之后,又挑出面喂到了他嘴边,没好气道:“还吃不吃?” “吃!”像是生怕她收回一样,方公子干脆的回答之后,一口将面吃了下去。 阿秋满意地笑了笑,总算没去计较了。 正喂着,她忽而一怔,轻声祝愿,“生辰快乐。” 第一百八十八章 药堂老者 “嗯——好闷啊!” 这日,阿秋照例给方公子施完针后,伸着懒腰走了出来,明明是春日,天气却是闷热不已。 阿词正在院中桌前研磨草药,听她这么说才抬头看了看天色,淡淡道:“要下雨了。” “是啊,要下雨了。”阿秋看着这天气,心中莫名有些沉重,“趁着还未下雨,赶紧去镇子一趟吧。” “还要出去?” 前几日阿秋观星象便说了这几日有雨,虽也说了要出去,但阿词以为她下雨可以等等再去。 阿秋走到她身边的长凳坐下,“对啊,方公子的药得换了。” 阿词知道,定是家中没有的药材,她才要跑到镇上去,也就没有问“家中有没有”这种问题了。 “需要什么?待雨下过之后我便去采一些回来。” 阿秋给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经心道:“雨后山路泥泞,采药之事,以后再说吧。” 说到这里,她侧头看向了厅处,“而且,他的眼睛也快好了。” 从厅中走出来的,正是一袭白衣的方公子。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阿词见状,奇怪道:“方公子也要去?” 阿秋这般着急要去镇子替方公子买药材,配新药她还能立即,毕竟有些病症越早医好,恢复后后遗症就越少。 只是她带上行动不便的方公子,阿词就有些不懂了。 阿秋随意道:“嗯,让百草堂的老大夫看一下。” 阿词一头雾水,“啊?” “这么简单的病症,用不着你我。” 阿秋说着放下杯盏,起身朝院外走去,“走了走了!” 一边走还一边高声道:“方公子,再不走下雨之前就赶不到镇上了!” “我可懒得带伞!” 方公子朝着阿词的方向微微颔首,“阿词姑娘,我们出去了。” 说罢便杵着木棍向院门的方向而去。 阿秋自然也没走多远,在院门等着他。 “早去早回!” 阿词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 两人并肩而行,阿秋偶尔扶他一下,山间小路一时之间,只有二人的脚步声。 走了许久,方公子突然道:“姑娘方才说,在下的眼睛快好了?” 阿秋似在想些什么,随口答了句:“应该吧。”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方公子约莫也知晓了一些阿秋的性格。 虽然一开始对阿词救他这件事很是不情愿,但后来她接手治他的眼睛,便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厌弃。 身旁这个小姑娘,嘴上说着不救,心里却是善良,还有几分江湖之人的豪爽。 如今憋一路不说话,定是有心事。 于是他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姑娘可是有心事?” 阿秋却飞快否认,“没有。” 两人皆是一愣。 阿秋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道:“镇上有家红豆酥做得不错,等下本姑娘请你吃!” 既然她不说,他也不便追问,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道:“能被姑娘夸奖的食物可真是少见。” 这话也不是敷衍,阿秋本就擅长下厨,除了平日的饭菜之外,糕点也有所涉猎,味道都是极好的。 还经常念叨着,待两国太平,她便在边境之处开一酒楼,供来往客人歇脚之余还能尝尽美食。 这么一说,阿秋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镇上那些茶楼酒肆一一点评了个遍。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走着,不觉劳累,时间也过得快了些。 阿秋带着方公子走的林间小路,一个半时辰不到就走到了镇上。 这个镇是云国边陲的一小镇,不大,因此也就随意取了个“边城”为名。 边城虽小,容纳的却是边境许多百姓,走在主街之上,方公子只是用耳听,便觉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阿秋带他出来是有目的的,也就没有闲逛,而是直接去了城西的百草堂。 百草堂,由名可知,便是一家药堂,内有老大夫坐诊,老大夫一生钻研医术,医治过的人多不计数,在这边城威望极高。 往日闲暇时,阿秋也没少跟着阿词来与老大夫畅谈医术。 老大夫叫什么,无人知晓。 众人有些记忆时,百草堂便突然出现在此了,于是便一直老大夫这么叫了。 据说啊,老大夫是神医的传人,来此地就是为了寻一有缘人,将这一身医术传承下去,只是这么多年了,眼看着他已年过古稀,却仍是没有等到那有缘人。 至于何为神医传人? 世人皆知,这数百年来,能被称之为神医的,只有一人——元武帝嫡子元正。 “老大夫,我来了!” 阿秋也不管百草堂前排的一条长队,带着方公子径直越过人群便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那老大夫就在堂中问诊。 见她前来,老大夫立刻叫了别的大夫坐诊,自己则带着二人进了内室。 “看这天气是要下雨了,什么事这么着急,非要这个时候来此?” 老大夫招呼二人坐下,待上茶之后,看了看窗外的天气,问道。 也算是有几年交情,阿秋和阿词也就没瞒着老大夫她们的情况,是以老大夫也知道她们住处离这边城还是有些远的。 阿秋一手支头,朝身旁的男子看了看。 老大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勾着脖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上次那位重伤的公子?” 方公子一惊,“前辈见过在下?” 老大夫和蔼道:“阿词姑娘当初发现你的眼睛不能治,便叫了老朽前去。” “公子的双眼,除了是头部淤血导致之外,更重要的是身上还有一种毒,这种毒不致死,但时间久了,却会让食用者双目失明,更严重一些,便是七窍流血而亡。” 说到这里,老大夫露出了羞愧的神情,“惭愧,老朽研医多年,也解不了公子的毒。” 方公子闻言,皱了皱眉,那他的双眼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 阿秋看了看老大夫,颇为得意道:“老大夫,跟我打的赌,你可输了!” 老大夫一脸不信,“你真的治好了他的眼睛?” 阿秋不客气地拿起杯盏喝了口茶,“治没治好,你把把脉不就知道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病将愈 阿秋这么一说,老大夫自然迫不及待地搭上了方公子的脉。 屋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许久,老大夫一脸凝重地收回了手。 他长叹一声,“是老朽输了。” “后辈之人,果真青出于蓝,前途无量。” 方公子却是有些欣喜,“前辈的意思是,晚辈的眼睛真的好了?” 听到体内有毒的时候,他不是不震惊,只是想想也在意料之内。 想掌控他的人,定是从小不知不觉间给他下了毒。 看来,他的行踪,确实是内部之人所泄漏的。 “阿秋姑娘医术了得,老朽自叹不如,公子的双眼这几日便可摘下绷带,重见光明了。” 阿秋看着身旁激动得身形颤抖的男子,微微皱了眉。 “阿秋你……”老大夫见她神色有些凝重,正要询问怎么了,话到一半,却见她摇了摇头。 像是并不想让那方公子察觉她的不对劲。 老大夫视线在二人间来回,忽然明悟,朝着阿秋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看得阿秋满脸疑惑。 身边传来细碎的声音,阿秋和老大夫侧头看去,发现方公子站起了身,双手握拳,毕恭毕敬地向二人深深地行了个礼。 “方某多谢二位出手相救!” 老大夫救人无数,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笑道:“老朽只是替你把了个脉,真正医治好你的,是阿秋姐妹,要谢还是谢她们吧!” 阿秋闻言,生怕方公子再郑重向她道谢,她可不喜这种场面,忙道:“谢我就不必了,别忘了我们之间的赌约就行!” 方公子顿了顿,坚定道:“方某,定不会忘。” 阿秋嫌弃地看了一眼死板的男子,不耐烦道:“哎呀,别整那些有的没的了,不是让你口头不忘,而是让你记在心里,快过来坐吧!眼睛都还没好全,就知道乱跑!” 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死板,非要谢来谢去? 老大夫听了二人的对话,笑着问道:“你又和别人打赌了?”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也不喜欢你们医者济世救人那一套,我救人,自然要有回报的!”阿秋拿起茶盏一饮而尽,随后朝老大夫伸出了手,“我要的方子,快拿来!” “愿赌服输,拿给你便是!”那老大夫吹胡子瞪眼地起了身,从书案的书中拿出了一张纸,“给!鬼灵精!” “要什么不好,竟然要我果酒的配方!哼!” 阿秋笑嘻嘻地接过,一改方才的态度,恭维道:“那还不是您的果酒好喝,天上地下都找不出第二人能酿出这样的琼浆!” 老大夫听到这些,并没有多高兴,“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满意了就笑嘻嘻,不满意嘴还不撅上天!” 方公子在一旁听着,无声笑了笑。 能这般说话,想来二人关系也是极好的。 “东西也拿了,茶水也喝了,快走吧,别耽误我治病救人!”老大夫看了看天色,愈发的阴沉,下起了逐客令。 阿秋也明白老大夫是怕他们回去晚了,路遇大雨,当即站起了身,“老大夫再见!” 方公子闻言亦拿着他的木棍,站了起来。 两人转身就要出去,却又被老大夫叫住,“哎,等等,要下雨了,把这把伞拿着。” 阿秋笑着接过了伞,“多谢老大夫!” 老大夫摆了摆手,“赶紧走赶紧走!别想在我这里躲雨!” 于是,一男一女,一人杵棍,一人抱伞,在众人行色匆匆的街上缓慢而行,反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姑娘不会酿果酒?” 阿秋看着担心大雨而纷纷赶回家的行人,心中正做着斗争,便听到了方公子的问话。 “果酒,一般是采摘时令果子,以清水浸没,密封数月而成。” “男子喜爱烈酒,这果酒味道香甜,更得女子喜欢。” 阿秋说着紧了紧手中的伞,“老大夫的果酒与寻常的果酒又有不同,他在果酒之中加了数味药材,有活血化瘀、健脾养胃之效,阿词一直念念不忘,得了方子回去给她酿,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一旁的男子沉默片刻才道:“数味药材?姑娘不是精通医理……” 阿秋双目圆睁,惊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喝一口就能清楚那果酒的配方吧?” 方公子没有立刻回答,但阿秋却十分肯定,他就是这么想的! “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有的药材是没有味道的,我能喝出来,那不就成仙了!还用得着在这人间受苦吗?” 方公子听着她那万分委屈的话,有些无奈,“是在下孤陋寡闻了。” 阿秋正想嘲笑他一番,却在看到远处走来的人群时,脸色突变。 方公子见阿秋不说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远处似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像是…… 还未多想,阿秋忽然将他拉向了一个方向,“老板,您不收摊吗?” 老板中气十足道:“要下雨了,我这茶摊虽小,却也还能给过路的人躲躲雨,就不收了!” 原来是把他拉到街旁的茶摊了。 阿秋闻言,真心夸赞道:“老板您心地真是善良!我要去买点东西,但您也看到了,我家兄长双目失明,带着他多有不便,这又要下雨了,您能帮我照顾一下吗?” “包在我身上!” “给我兄长一壶茶哦!” 兄长?难道是为了掩人耳目? 方公子寻着声音的方向伸手过去,竟还真的抓住了阿秋的手腕,他问道:“你做什么去?” 阿秋坦诚道:“给你买红豆酥啊!要下大雨了,等你跟我一起走,两人都得成落汤鸡,你就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 说着就拿开了他的手,扶着他坐了下来,走时还丢了一锭碎银子给摊主。 摊主收了钱,乐呵呵地去煮茶了,好一会儿才过来。 “客观您的茶,给您倒好了!” 摊主说着还贴心地将茶倒好,放在了方公子的手边。 看到桌上的东西,疑惑道:“诶?您家小妹去买东西怎么还把伞丢这儿了?” 方公子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第一百九十章 死了最好 三年后,云渊河畔,明月当空,一身着黑色铠甲,身披红色披风,英姿飒爽的男子负手而立。 “大将军,将士们已休整完毕,只待您一声令下,便可渡河攻城!” 一同是身着黑色铠甲的士兵匆匆而来,在男子身后握拳行礼。 “嗯。”男子微微点头,却仍是看着对岸远处城池的灯火,没有表态。 等了许久,那士兵终是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大将军,明远将军他们还在营中等……” 身后脚步声徐徐传来,打断了士兵的话,他转头看去,正是本应在大帐中等着大将军回去做决定的明远将军。 “回去吧,这里交给我。”明远将军轻轻扬手,示意他先行离开。 说话间面带笑意,声音温柔,若是脱了这一身军装,简直就是一副文弱书生模样,不知道是多少女子的梦中良人。 士兵领命退下后,明远将军才行至男子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对岸的城池。 “边城……”他轻轻一笑,“没想到,一晃三年过去了。” “当初我从边城带你回营时,你还只是个双眼初愈的旗兵,现在已是万人之上的镇远大将军了,比我这个明远将军的地位都要高了不少。” 男子在听到他说“边城”二字时,眼神微变,但面色却是如常,冰冷淡漠。 他不咸不淡地扫了明远将军一眼,“怎么?现在是想向我讨回这个位子?” 明远将军不置可否,“往昔你在军营时,我便远远见过你,倒不是如今这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说着将头伸了过去,靠近男子一些,眼中泛着精光,“我好奇得紧,当初在边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子眉间一沉,颇为不悦,扬手便是狠戾的一掌! 明远将军淡淡一笑,游刃有余地侧身躲过,还特地后退了几步,咋舌道:“啧啧啧,不说就不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无趣!” “无趣得紧呐!” 男子被他吵得面上终于有了几分不耐烦的意味,“你不就是想问今夜是否渡河攻城吗?” 明远将军勾唇一笑,他要的就是让他主动说出口,眼下,目的要达到了。 可他却还是不甚在乎道:“是否攻城全在大将军一念之间,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听命便好。” 男子不理会他的话,冷冷道:“调三千精兵为先锋,今夜渡河,明早攻城。” 明远将军闻言细眉微蹙,眸中有些许疑惑,“今夜渡河,明早再攻城?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男子迎风而立,没有答话。 明远将军急切道:“这三年来你跟着军队攻打周边小国,战功卓绝,官职稳步上升,得将军之位后更是雷厉风行的整顿军纪,这渊国但凡提得上名字的军队,哪个没有被你整顿过?” “人送外号方阎王的镇远大将军,竟然会犯这种错误?” 先渡河,等一夜再攻城,这简直就是在告诉敌人,我明日要攻城了,做好准备! 看着男子神情镇定,明远将军更是恼火,他上前道:“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出其不意,一举拿下三城。” “你这样打草惊蛇,待云国援兵到来,于后面的战役没有半分好处!” 云国援兵…… 她应该是云国人吧…… 男子闻言终于转头看向了他,眼底没有分毫动容,反倒是无比的坚定,不容他人质疑。 明远将军眉头再次紧皱,“难道,你还有别的打算?” 男子长呼出一口气,再次将视线落在了远处。 “你知道如何攻下一城,损失最小吗?” 明远将军试问道:“不战而胜?” 男子云淡风轻道:“今夜渡河之后,我会亲自去边城一趟进行和谈。” “你疯了?!”明远将军顿时激动了起来,与刚才士兵见到的判若两人,“方亦止,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男子认真道:“我知道。” 他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陶浅,你也知道。” “这偌大的军队之中,只有你一人能懂我,也只有你能替我说服他们。” 陶浅一怔,看了他许久,终于败下了阵来,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 “你就会欺负我这个老实人!” 虽然三年前他便是明远将军,算是一路领着方亦止成长至今,但他也只是靠着父亲在朝为官,进这军营早几年而已。 说起来,年纪大不了方亦止多少,只是平日里的精明和老练常常让人忘了他也是位二十余三的风华少年。 此刻委屈地坐在地上,反而还多了几分孩子气。 偷偷瞥了一眼方亦止后,拿出了腰间随身携带的酒囊,爽快地喝了一口。 “哎!喝不喝?” 方亦止睨了他一眼,冷漠道:“行军之时不得喝酒,你想被军法处置?” 仿佛刚才那个深情又认真的男子,只是陶浅的一个幻觉。 “让军中之人陷害你确实是那个什么将军的错,他也早就受了惩罚,三年前在边城发生的事,只是你人生的一段插曲。” 陶浅说着又喝了一口,叹息道:“亦止,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 “三年了,你又怎知她是否还活着?” 他确实不知当初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边城救方亦止的,是为妙龄女子。 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念念不忘,也属正常。 可乱世无常,边城又处两国边境,大战没有,但小战不断,谁能保证那女子还活着? 是以陶浅也只能劝他放下。 “她死了最好!”方亦止听后情绪突然起了波澜,“我早就说过,我找她,不过是为了杀她,欺骗我的人,都该死!” 陶浅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酒囊都差点没握住,“你、你认真的?” 没了回应。 认真的? 陶浅翻了个白眼,本将军才不信! 他收好酒囊起身,正打算说话,就见方亦止稍稍躬身,而后似脚尖发力,向河面跃身而去! “哎!你怎么话都不说一句就走了!” “行吧行吧,你先去探探地形也好。” “这么大个人了,还不让我省心,当初怎么就选了你当我的盟友,真是失策!” 陶浅一边嘀咕着一边朝军营走去,等待他的还有更大的麻烦…… 第一百九十一章 存亡与共 边城内,刺史府。 今夜的刺史府不似往日般安静,府内灯火通明,前厅更是有不少人聚集。 这些都是边城的地方官员。 边城虽小,却五脏俱全,且地处边境,朝廷格外重视,便遣了刺史配合军队在此镇守。 但毕竟是小城,能屯兵养兵之地并不多,是以边城的守备军只有仅仅五千余人。 边城刺史陈守在听到渊国派遣五万大军,打算从边城下手,连取三城时,当即上书朝廷和附近州县后,便召集了城中官员商议接下来的事。 这些地方官员听到这个消息,无一不是愁眉苦脸。 刘长史长叹道:“五千人,如何敌得过渊国五万大军?” 王司功想了想道:“刺史大人已快马通报了朝廷,也已向附近州县求援,只要我们能撑过三日,援兵必到!” 钱司户却不这么认为,“对方兵力是我们的十倍,别说三日了,就是一日也难以抵挡!” 李司兵闻言很是不悦,“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身为一方父母官,难道知难而退吗?” 王司功附和道:“就是!城中还有百姓,我们拿了俸禄,就该保他们平安!” “保他们平安?谁来保我们平安?”钱司户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在嘲笑他们的愚蠢,“在座的各位哪一位不是家有妻儿?我们死了,他们怎么办?” 此话一出,厅中骤然安静。 饶是主战的李司兵脸上也出现了几分犹豫。 他可以为国战死,可他死了,家中老小该如何? 钱司户的话虽然自私,却也是人之常情。 他见众人不说话,又道:“以下官之见,还不如投降,听说渊国的镇远大将军得一城后,从不烧杀抢掠,若是投诚,这边城也可免受战乱之苦!” 刘长史将视线落在久久没有说话的陈守身上,试探地问道:“难道……真的投诚?” “不行!我不同意!”还没等陈守作出反应,李司兵猛地从椅上站了起来,慷慨激昂,“吾辈男儿,就该不畏生死,死守家国!” “若我一人能换得百人平安,便是身死,亦是值得!” 钱司户气得颤抖地指向他,吹胡子瞪眼,怒道:“你!榆木脑袋!” “不知变通!” 李司兵反驳道:“不知变通?就知道躲在我们身后苟且偷生之人,有什么脸面说这话?” 钱司户不甘示弱,“好,按你所说,百姓的命是命,我们这些人,包括你手下的将士和银甲军的命,就不是命了?!” 场间二人针锋相对,其余之人都陷入了沉重地思考之中。 大难当头,没有人想去死,产生分歧也很正常。 陈守听着二人争来吵去,本就凝重的脸上多了几分烦躁,终是忍不住大喝一声,“够了!” 那二人瞬间噤了声,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这个真正做下决定的人。 就在众人等待他做出决策的时候,厅外传来了稳健的脚步声。 “这么热闹的场面,刺史大人怎么不等等我呢?” 一个恣意轻快的声音传来,话音落时,那人便进入了众人的视野之中,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白纱遮面的女子。 众人一怔,随后纷纷起身,拱手作揖,同声道:“拜见御史大人!” 来者正是监察御史杨桠。 杨桠带着身边的女子站在了中央之处,摆手道:“这种时候,战事要紧,就不用这些虚礼了,赶紧起身坐下商议正事吧!” 陈守正身道:“大人请上座!” 杨桠扫了一眼众人,“不必了,本官来也不是跟你们唠家常的,说不了那么多话,都坐下吧!” 他这么一说,那些地方官员面面相觑,一时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不坐?那本官便直说了。”杨桠双臂环胸,一副傲然之态。 “本官来此处约有三月之余,边城的情况,本官也差不多都了解了,你们方才的争吵,本官也都听到了。” 说到此处,他故意看了看钱司户和李司兵。 李司兵行得端坐得正,倒是无所谓,但那钱司户小心翼翼地看了杨桠一眼,瞬间收回了视线,就像做贼心虚一般。 陈守即刻问道:“那御史大人的意思是?” 杨桠打量了他片刻,再看向众人之时,眸中少了几分桀骜,严肃道:“边城乃云渊交界之处的重要之城,哪怕地少人稀,京中却也专程派了诸位前来,更是三番五次命本官来此巡视。” “如此做法,是为了保一城百姓,更是为了守一国安宁……” “边城若破,就是给渊国一个杀向京都的口子。” 他坚定道:“边城,必须守住!” 此话一出,有人欢喜有人忧。 杨桠不等他们发表意见,又道:“但钱司户的话,也不无道理。” “你们也有妻儿,亦是血肉之躯,你们的命,也是命。” 陈守听这话,竟有些糊涂了,怎么又要守城,又觉得逃命重要? 钱司户听了,嘴边扬起了一丝得意的笑。 朝廷重臣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贪生怕死! 然而,杨桠的下一句话,却彻底粉碎了他的看法。 杨桠双臂下垂,一手紧紧地握住了腰间所挂的佩剑,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杨某来之前已通知了最近的银甲军尽快赶来,此番,杨某会与边城共存亡!” “至于你们,不想留下的,即刻辞官离去,杨某定不阻挠,但此生将永远不得为官。” 他双手握拳,低头行礼,“想留下与杨某一起守住边城的,杨某在此谢过!” 场间再次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才弱冠之年的男子,竟有如此觉悟! “哈哈哈哈哈!”李司兵豪爽的笑声打破了僵局,他掀起衣摆,单膝而跪,“李毅愿追随大人!誓与边城共存亡!” 陈守亦于杨桠身前单膝跪地,“陈某身为一方刺史,方才竟动了退缩的念头,虚长大人二十载,真是自愧不如……陈守,誓与边城共存亡!” “誓与边城共存亡!” “誓与边城共存亡!”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口是心非 杨桠看着场间众人接连下跪追随,心中竟莫名有些感动。 他着实没有想到,在如今的形势下,即使他给了他们逃离的机会,居然还有如此多的人愿意留下。 身旁的女子轻生一笑,在他耳畔低语:“你输了。” 杨桠垂眼一笑,是啊,他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当然,有人追随,也自会有人惜命离开。 钱司户领着几人,随意拜别后,讽刺地看了一眼留下的众人,甩袖离开了此处,此生再不得为官。 杨桠没有强留,一是强留无用,二是贪生怕死之辈不配。 他躬身扶起了陈守,并说道:“诸位起身吧,这番大礼,杨某消受不起。” 众人纷纷起身,却没有如开始一般坐于椅上,而是看着杨桠。 杨桠看着场间,却有点心不在焉。 众人见他迟迟不说话,左右以眼神交流了许久,陈守终于站了出来,拱手道:“大人,守卫边城的话虽是这么说,但城中只有五千将士,这……” 他的话点到为止,按理说,杨桠也该听出来他是在询问接下来安排的相关事宜,可奈何他仍是没有反应。 杨桠身旁的女子看了他一眼,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这是在走神? 女子无声长叹,而后稍稍后退半步,朝着他的腰间抬首掐去。 男子瞬间被疼痛拉回现实,脑中隐隐有陈守的声音,他侧头瞪了一眼女子后,神色严肃地对众人道:“五千将士,定抵不过渊国的五万大军,但,我们并非是要敌过。” 就在众人疑惑之时,杨桠继续道:“我们的目的,是要撑两日。” “只要两日,临城的银甲军便会赶来,越往后去,援军便会越来越多,形势只会对我们更加有利。” 李毅朗声道:“大人说得在理,只要撑过两日,我们还能怕他们不成!” 王司功为难道:“可人数差距之大,如何才能撑过两日?” 他这话一出,场间仿佛又再次陷入了钱司户说的那些诛心之话时的沉闷氛围。 并非是他故意打击我方士气,只是这确实是眼下最为紧要的问题。 杨桠没有急着答话,而是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 女子当即会意,从腰后拿出了一张牛皮地图,与杨桠一人拿一侧,展现在众人眼前。 那地图,正是边城及邻近州县的地形图。 “诸位请看,我云国在西,渊国在东。” 杨桠一边说着,一边在地图上指点起来。 “渊国入侵,必要过云渊河,离云渊河最近的城门,是大东门,也就是说,他们若想速战速决,定会从最近的大东门进攻。” “首先,让城中的老弱妇孺都撤离至城西;其次,召集城中青年男子,一齐守城,他们只需在城门之上守着,沙场厮杀一事,仍是交给戍守将使和银甲军……”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守城之时,主要以石头或者火箭远攻,尽量减少将使伤亡,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开城厮杀。” 杨桠说到此处顿了顿,眼光若有似无地看向女子,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道:“但刀剑无眼,伤亡无可避免,我记得百草堂的老大夫医术了得,还需陈大人去说服老大夫,为临时军医,医治伤患。” 陈守拱手道:“臣领命!” 杨桠收了地图,对陈守道:“至于以上所述,具体安排下去,也要交给陈大人了,毕竟你才是边城主官,比我更了解边城官员及百姓的情况,我只是辅佐一二罢了。” 陈守感激道:“御史大人过谦了,臣等多谢大人指点迷津!” 重臣皆是拱手作揖,高声道:“多谢大人指点迷津!” “多谢大人指点迷津!” “……” “谢就不必了,这都是我该做的,你们忙吧,我也要去办我的事了。” 杨桠说罢,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带着女子离开了此处。 出了刺史府后,二人一路向大东门而去。 女子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质问道:“你方才是故意扯上百草堂的吧?” 杨桠看了她一眼,继续向前走,“老大夫医术高明,本就是军医领头者最好的人选,而百草堂又在边城之中,堂中医术高超者众多,于此危难之际,为国为民,有何不对?” 女子高声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杨桠眸中笑意清浅,“大战在即,我身为监察御史,自是要为将士们着想,如何就成为你口中的‘强词夺理’了?” “你!”女子气急,忽然眼咕噜一转,面色一改,笑道,“好啊!那我就先带着阿词离开这里了,反正我也不是这城中之人。” “哎!!我说你这人还真是小心眼儿!”杨桠脸上的闲适之态瞬间消失,不情愿道,“我就是想让你和阿词姑娘留下来当军医才这般说的行了吧!” 他知道她们二人医术造诣与老大夫不相上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又在百草堂暂居,所以才说了那样的话。 不过说是说暂居,可这两姐妹在百草堂也住了差不多三年了,不知为何原因没有离开。 女子双臂环胸,昂起下巴,颇为傲气,“哼!这还差不多!” 杨桠撇了撇嘴,全然没了方才在刺史府那可靠可信的模样,还有些委屈道:“好歹我三年前也是救过你一次的,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女子白了他一眼,“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是一伙的,我才不信你那时只是恰巧经过。” “‘当官的都是一伙的’这句话,好像是我说过的吧?” 杨桠无奈笑了笑,“你这小姑娘,一边说着这种话,一边还跟我打赌,会有更多的人留下来守城,口是心非!” 收到渊国五万大军要攻城的消息时,杨桠正陪着女子看一位老妇人的病况。 杨桠当时便沉了脸,觉得难以抵挡,正是眼前的女子与他打赌,说饶是如此,她还是赌大半官员会留下来守城。 他因为见惯了官场的尔虞我诈,自然不信这些人能在这种关头留下来,于是志气满满打了这个赌。 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输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针锋相对 所以在看到大半官员选择留下来,与边城共存亡之时,杨桠的心情是又惊又喜。 而眼前的女子,看上去满不在乎,心里却格外牵挂。 他看了看身旁并肩而行的女子,无声笑了笑,“愿赌服输,我输了,但你让我陪你来大东门干什么?” 女子脚步微顿,神色严肃,“我觉得,大东门今夜,必有异动。” 杨桠眉间一沉,“你是说,渊国很可能在今夜发起进攻?” “只是猜测,并不确定,否则,也不会只带你一人来了。” 听着女子颇为轻巧的话语,杨桠惊呆了。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他们今晚偷袭,那边城就失守了?” “你是怎么还能做到这么处变不惊的?” 女子看了看他,继续前行,“我只是一介百姓,你才是监察御史,你说我们谁该操心一些?” 杨桠:“……” 杨桠发现,有时候真的不能跟她逞一时之快,不然非得被她气死! 见他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女子笑了起来,望着夜空的明月,在心中算了算时辰,才开口道:“都这个点了,我倒觉得,他们要是有意偷袭,现在就该越城而来了。” “为什么?若说是天亮不好下手,可现在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再耽误些时间也无妨。”杨桠想了想,问道。 “御史大人可长点心吧!” 女子一脸嫌弃,但还是认真地分析了起来,“边城夜间的巡城队伍分为三批,也就是说,夜间的六个时辰,平均每两个时辰便会换一次巡城队伍,中间会有两次交换。” “第二次交换后,天会逐渐亮起来,而渊国要想以最小的损失拿下边城,定不会以五万大军齐来,而是会派遣先锋前来攻城或是偷袭。” “陈大人的命令今夜便会传达下去,明日一早城中就会有变动,换句话来说,他们要想偷袭,只能是今夜第一次快换防之时。” “这个时候的巡城将士,是最为疲惫的。” 杨桠听着这话,有理有据,对身旁的女子又高看了几分。 往日只觉得她医术了的,性格与旁的女子不同,如今看来,便是这见识以及谋智,也非寻常女子可比。 难道……她便是我要找的人? 不待他多想,女子继续道:“我听说渊国的镇远大将军一向雷厉风行,但行军打仗却是以最小的损失,谋取最大的利益。” “若我算得不错,此时恰好是换防前,第一轮将士最松懈之时,他若聪明一些,就该在此时偷袭。”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大东门的城门附近。 杨桠正听着,可说话的女子却没了下文。 他侧头看去,只见女子正仰首望着面前城墙的方向,细眉紧蹙。 没等他一看究竟,从小习武的杨桠便听见锐物破风之声朝此处逼近! “小心!” 他一声惊呼,一手揽过女子将之护在身后,另一手即刻拔出腰间佩剑抵挡。 只听“铮”的一声,利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接着便是那飞来的匕首直直落地。 杨桠双眸映着月光,清冷之中还带着几分怒意,他将长剑横于身前,警惕地看向利器飞来之处,正是女子方才所望的城墙之上。 只见一黑衣男子迎着月光而立,明明看不清他的长相,却让人莫名能感觉到他眸中的阴狠之意。 杨桠剑眉微蹙,高声问道:“来者何人,竟敢在边城行凶!” 黑衣男子勾唇一笑,不紧不慢道:“方才有人说‘我若聪明一些,就该在此时偷袭’,本将军便顺着她的意出了手,怎么倒还是本将军的错了?” “你就是渊国的镇远大将军,方亦止?” 杨桠心中一惊,女子先前说的话并非没有可能,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堂堂的镇远大将军竟会亲自带兵前来偷袭! 方亦止没有丝毫要隐瞒的样子,坦然道:“正是本将军。” “城墙上的守军……” 杨桠冷静的迂回着,黑衣男子却打断了他的话,“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杨桠又问:“你不是要偷袭?” 方亦止这次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反倒是摇了摇头,一副叹惋之态,“想拖延时间找机会等着城中的守军前来?” “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 说着他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了城中,于他们二人面前不远处。 被道破心中谋划的杨桠紧了紧手中的长剑,却仍是死死把女子护在身后。 此时的他完全没有发现,女子方才起就没有说过话了。 方亦止往前走了几步,视线在女子身上扫过一眼,对着杨桠狂妄道:“实话告诉你,便是这城中守军都过来,在这城墙边上,本将军要想离开,你们还真挡不住……” 他说得没错。 便是杨桠身在京都,也曾听过他的传闻。 一人一骑一长剑,于三千兵马之中全身而退。 从此,他成了世人眼中闻风丧胆之人。 杨桠眉间紧锁,却也没有半分惧意。 方亦止挑了挑眉,似是随意道:“……就是杀了你们二人,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杨桠闻言心生不快,向来只有他自负,如今竟有人在他面前嚣张,“你以为,这天下便没有你的敌手了吗?” 方亦止冷冷一笑,饶有兴致道:“本将军此次前来,是来劝降的,但你既然有意切磋,本将军便给你一次机会。” “只要你能在我手中走过三招,本将军便放她离开。” “否则,本将军可就要带走她了。” “你!” 杨桠恼怒的话还为说出口,就见对方执剑以极快的身法冲了过来。 “第一招!” 杨桠唯恐伤到女子,被迫上前正面对敌。 利器相撞的声音在这黑夜中突兀的响起,一人以剑身相对,一人却是以剑鞘相攻。 方亦止连剑都没有拔出来! 可仅仅只是一招,气力之大便震得杨桠虎口发麻! 他用力一挑,二人瞬间分开几丈之远。 稳步而站的方亦止笑了笑,眼中少了一丝轻蔑,“还有些本事。” “不知你这本事是为了自身保命,还是为了身后的女子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 彼此彼此 “为了云国!” 杨桠怒喝一声,挥剑冲了过去! “第二招!” 方亦止微微一怔,倒是没有想过他竟会主动出击。 但他也没有过多惊讶,手执带鞘之剑朝对方而去。 兵器碰撞,铿锵有力,激起阵阵风浪,二人皆是青丝与衣衫共舞。 这一次,却是方亦止感受到了强有力的力量。 他挑开利剑,跃身后退,面上却毫无半点惊慌之意。 而杨桠却是连连后退几步,才将将稳住身形。 他正欲说话,脸上传来了刺痛之感,扬手探去,再看之时,指间有些许血迹。 应是被刚才的气刃所伤。 抬眼之时,杨桠眸中对不远处的男子多了几分敬意。 他这一身武艺虽算不得云国第一,却怎么也排得上前十,如今才不过两招,那人便伤了他,还是在剑未出鞘的情况下,可见传闻并非妄言。 但同时他也在心中有了定论——此人不除,定会成为云国大患! 另一边,方亦止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腕处的衣袖有了一道一指长的口子。 他勾唇一笑,“早就听说云国监察御史杨桠使得一手好剑,如今看来,确实名不虚传。” 杨桠皱了皱眉,没想到只是两招,他便看出了他的身份。 但他只是冷哼一声,道:“彼此彼此。” “既然如此,那本将军便不客气了,这最后一招,御史大人可要接好了!”方亦止说着缓缓拔出了手间的长剑,剑身沐着月光,显得格外阴寒。 二人皆是蓄势之态,一触即发! “第三招!” “方公子!”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却是后面的那一声惊住了二人。 方亦止眼中战意瞬间消散,这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那一句模糊的“方公子”。 杨桠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女子,不知她叫这一声到底是何意。 其实,她早在看到方亦止出现的那一刻,便愣住了。 明明看不清容颜,可她就是觉得,那黑衣男子便是她心中猜测之人。 直到,黑衣男子跃身而下,她才真的确定。 那个人就是他! 当初一别,没想到,再见已是身份悬殊,更是两方敌对。 她便一直在犹豫着该怎么办,在听到那句要带走她的话时,心绪大乱。 时隔经年,两人本就陌路,她又何必再去牵扯。 可眼看着杨桠不敌,她再不能畏首畏尾,也是情急之下,才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叫出了那一句。 没想到,他真的停了下来。 但之后呢?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踌躇之际,看到了杨桠脸上的口子,三两步上前,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膏抹在了他的伤口处。 “你、你这是......” 一向与之玩闹的杨桠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女子突如其来的温柔。 女子眉间微蹙,拉过他的手把那一小罐药膏放在了他的掌心,叮嘱道:“早晚各一次,抹在伤口处,过几日便好了,也不会留疤。” “你若是担心,去百草堂再配一罐也可。” 杨桠见状,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女子看着他,面容严肃的摇了摇头,无声张了张口,随后转过身,向方亦止走去。 “杨桠输了,我跟将军走。” 将军? 听到这样的称呼,方亦止眉间一沉。 刚才的那声呼唤,到底是巧合,还是眼下女子在故意装作不知? 不远处的女子戴着面纱,他并未看清容颜,就是看清了,他也无法辨认此女子是否便是当初丢下他的阿秋。 方亦止突然神情一变,嗤笑道:“你们二人还真是有情有义,反倒显得本将军冷血无情了。” 女子似是笑了笑,反问道:“将军改变主意了?” 方亦止闻言,冷声道:“本将军还是那句话,边城若可投降,一切好说。” “那就是谈不拢了?”女子再问,无半点惧意,那坚定的双眸反而还有几分英气。 方亦止轻轻一笑,“姑娘觉得,有什么筹码能与本将军谈判?” 女子斩钉截铁道:“没有。” 而后上前一步,步伐沉稳,似表决心。 “但我是云国人,即便如此,也要争上一争。” 方亦止见状,眼中忽而暗了暗,像是对什么有些失望。 她从不争些什么,也不愿管这俗尘之事。 他讽刺一笑,“好一个云国人,有骨气,那战场上再见了!” “来日,本将军必然连取三城,挫你傲骨!” 说罢,收剑转身,便要跃身离去。 “哎哎哎!” 女子一边开口叫住他,一边走上前。 “你不能走!” 身后的杨桠伸手想要阻止,却又想起她方才对他说的话,终是收回了手,什么都没有做。 方亦止踏出的步子一顿,三年前女子俏皮的语气涌上心头。 他蓦然回首,大步朝女子走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女子看到方亦止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脚下慢了一拍,吓得转身就要往回走,可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哪里快得过习武多年的方亦止? 手腕间传来的力道和温度,让她心中打起了鼓。 她近距离地看着身前模样秀气,双眸却格外阴冷的男子,终于明白,他和往昔不大相同了。 女子垂眸一笑,而后再次直视他,语气已是淡然,“一介平民女子,竟让大将军这么好奇?” 方亦止皱了皱眉,逼视她许久,面上生出一丝烦躁之意,而后甩开了她的手。 “好奇?自然好奇......” 女子一怔,难道他认出来了? 然而下一刻,他开口所说的话打破了她心中所有的期待。 “能在本将军面前这般大胆的女子,你还是第一个。” “本将军自然好奇,要怎么折磨你致死。” 他说,他要她死。 到底是他变了,还是......这才是真正的他? 从前的男子,那些彬彬有礼之态,莫非都是装出来的? “大将军好雅兴,不过,小女子曾找过大师算过命,大师说我命硬,寻常方式死不了。”女子收起心中凌乱的想法,笑了笑,不甘示弱道,“将军可要费心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奇怪之处 “哎,你听说了吗,昨夜大将军去劝降,最后带了个姑娘回来!” “我听说了,还是大将军亲自抱回营帐的!” “真的?!长什么样?好看吗?” “我昨夜恰好在巡逻,看到了,是真的!不过戴着面纱,没看清长什么样。” “真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现在没看到,不代表日后看不到啊!大将军难不成还把她藏在营帐里一辈子?” “我原本以为大将军是明远将军的呢!可惜了……” “……” 清早,陶浅刚走出营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便听到了不远处几个将士在那里闲聊。 原本听到前几句还特别感兴趣,不着痕迹地向那边挪了两步,打算好好听听八卦,再去质问方亦止。 谁知听到后面,谈话好像朝什么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他脸色沉了沉,漫步过去,轻咳了几声。 “咳咳……” “将军!” “明远将军!” 闲聊的几个人瞬间直起了身子,面露心虚。 陶浅眯起双眼笑了笑,“聊什么这么开心?不如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几人犹犹豫豫的,也没想出什么好借口来,“我、我们……” “瞧你这支支吾吾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我们血性男儿!”其中一颇为魁梧的男子站了出来,严肃道,“将军,我们在说大将军昨夜带回来了一女子!” 还有些告状的意味在其中。 陶浅仍是面带微笑,没有立刻答话。 那笑容看得几人心里直打鼓。 毕竟这明远将军看上去平易近人,但军中五一不知,他才是真正的狐狸。 只是在方亦止成为指挥众将的大将军后,大家都不自觉地忘了这事。 就在几人要撑不住的时候,陶浅才慢悠悠地开口:“原来如此,带女子回营,是得去问问。” 说罢,他转身就要去找方亦止,几人见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哪知他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什么,又回了头,笑道:“擅自议论军中将领,回去后,自己领罚吧。” 明明是一张笑着的脸,却给人以沉重的压迫之感。 几人心中一紧,莫敢不从,“是!” …… 镇远大将军营帐。 方亦止正坐在几案前,看着边城的地图。 他的身后,有一面巨大的屏风,屏风遮挡住的,是一方矮榻,榻上正躺着一昏睡的女子。 方亦止看上去是在研究地图,找寻攻城之法,实则已经走神许久了。 走神的原因,正是那榻上的女子。 昨夜的最后,可想而知,他并没有去刺史府劝降。 反倒是留在原地与这女子说话来,当然,双方话语间尽是唇枪舌剑。 后来银甲军感到,他心生不快,便一掌劈晕了女子,示威似的带了回来。 但带回来后,他才发现,自己是带回了个大麻烦。 他行军打仗,军中从不带女子,便是军医伙夫都是男子。 突然有位女子在军中,确实麻烦。 想到此处,他烦躁地起了身,走到了矮榻前,伸手就要拉起女子打算丢出军营,可鬼使神差的却拿掉了她遮面的白纱。 与他料想的一样,拥有一双明眸的女子,模样也生得好看。 不似红尘女子那般艳丽,亦不像闺中女子那样乖巧,是一副让人看了便觉得心中愉悦的容貌。 没有倾国倾城之貌,却明媚如光。 如果,她还活着……会是什么模样? 方亦止想着,不知不觉在矮榻边蹲下了身,就在他着了魔一般要抚上她红润的面容时,营帐外传来了招呼声,叫着“明远将军”。 果然,下一瞬方亦止就听到了陶浅讨打的声音:“我听说你昨夜劝降不成,恼怒之下抢走了监察御史杨桠的夫人?” 这昨夜之事,虽然他没有跟去,但一路走来还是听了个七七八八,顺便他再添油加醋了一番。 “人呢?”准备好的连环夺命问,却发现根本没有对手,陶浅有些乏味,但又看到几案上冒着热气的茶盏,他挑了挑眉,眯眼一笑,向屏风后走去,“我说方大将军,这大白天的,你可不能做什么有违军纪的事……” 陶浅过去一看,之间方亦止一手搭在腰间的长剑上,剑身隐隐有出鞘之势,惊得他立刻后退了一步,“你、你你要干什么?!” 方亦止逐渐逼近他,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陶浅灵机一动,他抬头挺胸,质问道,“现在已经卯时了,你还不下令发兵?” 尽管方亦止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但说还是不能明说的,他可不想找死。 “边城今日不攻了。”方亦止淡淡道。 陶浅上前一步,惊道:“你说什么?” “不攻了?” 他看了看矮榻上的女子,瞬间明白了什么,“你带回来的那女子,不会就是你要找的人吧?” 方亦止皱了皱眉,正欲否认,奈何陶浅完全不给他机会,一句接着一句。 “就因为她你便不攻打边城了?” “她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能理解,但攻取三城是陛下下的决策,你为了她违抗命令,会是什么下场你知不知道!” 听到这里,方亦止终于忍不住冷冷地打断了他:“下场?无非就是一死。” “这些年来,我什么时候不是过着生死一线的日子?” 陶浅一怔,平静了许多。 他也确实知道,这些年来上面那位对他究竟如何。 他轻声问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发什么别的事?” 方亦止从衣襟之间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陶浅。 “戚城急报,银甲军攻打戚城,请求支援。” 陶浅打开一看,有些怒道:“好一个围魏救赵之法!” 方亦止笑了笑,“应该是那监察御史想出来的法子,就是避免我们攻下边城。” “杨桠?我记得这个人一直不争不抢,怎会有如此心计?”陶浅在记忆中寻了寻,没什么印象,但这人却一直稳坐在监察御史之位。 方亦止想起昨夜与之交手的第二招,评价道:“昨夜我倒是与之交过手,他要是真想把她留下,我还不一定能带走她。” “监察御史这个位子,下查百姓,上参百官,也不是寻常人能坐上的。” 陶浅说着猛然看向他,“等等,你不会真的抢了人家夫人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原地待命 “陶浅!你再胡乱说一句试试!” 方亦止眼皮跳了跳,抬手再次覆上剑柄。 陶浅连连后退两步,双手在身前交叉,呈防御状:“哎!有话好说!明知道我打不过你,还用武力欺压我!” 方亦止烦躁地看了他一眼,迈步朝几案走去。 陶浅瞥了瞥那女子的容貌后,亦转身折了回去,坐到了方亦止的对侧。 “戚城告急,你打算如何?总不能五万大军皆去驰援吧?” 方亦止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不慌不忙道:“杨桠出此之策应是察觉到我们要攻打边城之后,临时做下的决定。” “也就是说,银甲军攻打戚城的兵力,最多不过一万,驰援是会的,但想要我五万大军倾巢而出,简直是痴人说梦。” 陶浅蹙眉问道:“你的意思是,派部分兵力去增援,留下来的部分继续攻打三城?” “不。”方亦止摇了摇头,“此番已打草惊蛇,不可擅自出战。” “不打了?”陶浅惊住了,打草惊蛇?明明就是你故意打草惊蛇的好吗! 方亦止倒是一副云淡风轻之态,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传令下去,驻扎在云渊河对岸的兵力拨一万人去驰援戚城,由忠武将军亲自带兵前去,剩下的没有我的命令,不可擅自出动。”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五千精兵,原地待命。” “待命?”正欲起身去传令的陶浅听到这句话双眸一亮,“你改变主意,要继续攻打边城了?” “不愧是圣上亲封的镇远……” 方亦止冷不防地打断了他的话:“不打。” “???”陶浅简直要被他这不愿多说一句话的性子给急死了,连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个音调,“不打你还在这里扎营?等着对方来把我们剿灭吗!” 方亦止颇为不悦地皱了皱眉,眼神有些警告的意味。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要是吵醒她,有你好看的”。 陶浅双手握拳,终是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怒气给压了下去。 这军中,约莫也就方亦止能把他气得如此模样了。 方亦止见状,嘴角微微上扬,似心情大好,“我们一天不退兵,边城内便一天不得安宁,周围的州县也会派兵前来。” “倒不是要与他们打上一场,等他们来的人数差不多了,我们撤退便是。” 陶浅瞬间倒吸了口凉气,身子下意识地向后倾了倾,而后才叹道:“阴险,真阴险!” 我军撤退不过一河之隔,他州来援行路至少百里。 敌进我退,如此敌人便只能原路返回,光是这来回路上人力物力的消耗,就不是一笔小数。 因此,陶浅才说出了前面感叹的话。 眼前之人还真是不动声色的阴险! 他饶有兴致道:“你就不怕他们反攻?” 方亦止冷哼一声,甚是不屑:“哼,云国那个老头,不是花天酒地,就是找寻他失散多年的女儿来继承帝位,早就引得云国众臣不满。” “我军并未作出实际开战,倒是云国银甲军先行攻打了戚城。” 他勾唇一笑,千里之外,便能运筹帷幄,“你猜,朝中众议之下,他还能下令挑起两国争端吗?” 要说这云国,早在一统九国之时还有些坚不可破,固若金汤。 自那一统九国的云散帝和相国叶御先后离世,云国内部便逐渐开始分崩离析,这两三百年过去,各方势力争斗更是愈演愈烈,就连如今坐上皇位的云归帝都是外戚力捧上位。 不过上位之后,他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还是做了不少政策稳固朝政。 可这几百年的争斗,岂是说化解便化解的。 是以云归帝坐上皇位第十年,势力便被架空,如今他也不过落得一个昏庸无道的名声。 但让方亦止有些不解的是,云国那些势力虽然明争暗斗,但云国百姓的生活却也还算平和。 其中只怕有些不为人知的猫腻。 “论计谋,我斗不过你;论武功,我敌不过你。” 陶浅起身轻叹,那模样,委屈极了,“还真是,既生瑜何生亮啊!” “行了,你就在这营帐中运筹千里,属下这就去下达命令了。” 他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拱手行了个礼,这才向营帐外走去,可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淡然的方亦止。 方亦止本想再看一下桌案上的兵书,却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视线,他抬头与之对视。 陶浅伸手指了指方亦止身后的屏风,“那她要怎么办?” 显然是在问矮榻上的女子。 方亦止收回视线,拿起兵书,淡淡道:“待她醒后,丢给老赵吧。” 陶浅一愣,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老赵?你是认真的?伙房那种地方可不像你身边的这些兵守规矩,万一有个好歹……” 方亦止眉间微蹙,“陶浅你……” 话还没说完,便被陶浅打断,“好好好!你的事我管不着,本将军走了!” 他摆了摆手,离开了主帐。 陶浅走后,营帐之中再次安静下来。 方亦止看着手中的兵书,脑中却全是女子浅淡的呼吸之声。 他皱了皱眉,昨夜他不过是劈了她一掌,当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有醒来,难道……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起了身,想去看看她是否平安,谁知刚越过屏风,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上了他的脖颈之处! 女子冷声质问:“你要白白消耗云国的物力?” 方亦止毫无惊慌之意,任由她如此,“看来你早就醒了,偷听别人说话,可非君子所为。” 女子匕首再进一分,讽刺道:“少跟我扯这些,我可不是什么君子,你?显然也不是。” 方亦止看了看她,不置可否。 女子阴冷地看着他,“你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打算来的?” 方亦止反问道:“你是说消耗云国粮食?还是钱财?” 行军不战损耗的东西,真要说起来,也就是食财二字。 可女子听到他这般轻蔑的语气,怔了一怔。 男子嗤笑一声,又道:“你以为,我五万大军来此就是为了陪你们过家家?” 第一百九十七章 权衡之下 与此同时,边城驿馆。 一素衣女子面容严肃地走到了驿馆门前,想要进去,却被守门的之人毫不客气地拦住。 那人凶巴巴地问道:“来者何人?” 女子从容答道:“百草堂阿词,求见御史大人。” 听到这个名字,那人语气微变,“阿词姑娘?” “御史大人早有吩咐,若是姑娘前来,直接进去便是。”说着,那人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姑娘请。” 阿词微微颔首:“有劳了。” ...... 杨桠迷迷糊糊醒来地时候,差不多已到辰时了。 他揉了揉眉心,一手撑着桌案打算起身,却猛然发现屋内有另一人的呼吸声! 他瞬间清醒,抬眼看去,不远处的方桌旁坐着一位气质温和的女子。 她微偏着头,正垂眸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卷。 “阿词姑娘?”杨桠怔怔地行到她身前,一脸疑惑。 阿词见他醒来,不慌不忙的合上书册,屈膝行礼,“守门的小哥说是大人的吩咐,怎的大人如此神情?” 杨桠见那方桌上斟了茶,一边说着,一边示意阿词坐下,“啊,吩咐确实是我下的,不曾想,阿词姑娘会坐在这里等我。” “大人伏案而睡,想来昨夜又是操劳了近一宿,阿词也不好去打扰,便从大人的书架上随意拿了本书打发时间,还望大人莫怪。”二人坐下后,阿词扬了扬手中的食谱,礼貌道。 “无碍无碍!” 杨桠连连摆手,笑道:“听说阿词姑娘醉心医术,想不到对这食谱也感兴趣。” 阿词还之一笑,“阿词只是闲着便翻来看看,并不擅长,反倒是阿秋能做出一手好菜。” 杨桠闻言,低眉笑了笑。 “阿词姑娘前来,是为了阿秋姑娘吧?” 既然提到了此处,他自然也不会去回避什么。 阿词坦白道:“药堂的伙计说,昨晚看到大人和阿秋一起去看望城北的唐老妇人了,但我左等右等,阿秋一夜未归,心中担忧,所以前来叨扰,问个究竟。” 杨桠抿了抿唇,面容忽而变得严肃了起来,想起昨夜发生的事,他心中甚是愧疚。 这让他本就低沉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懊恼与落寞,“昨夜......我们碰到了渊国镇远大将军,方亦止。” “镇远大将军?他怎会出现在城中?你们可是交手了?那阿秋她......”阿词一惊,她不敢再往下说。 杨桠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阿词行了一礼,“是我无能,让阿秋姑娘被掳走了。” 阿词心中咯噔一声,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加重了些。 好一会儿她才说话,可声音中仍是有些颤抖之意:“你是说,阿秋被方亦止带去了敌营?” 杨桠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本以为阿词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会急着要去救阿秋,可没想到,这眼前的女子,只是皱着眉,却没了别的反应。 但阿词并非是没有反应,而是在脑海中飞快地回想关于镇远大将军方亦止的事迹。 可最后的答案是,知之甚少,无法推测阿秋会是怎样的果。 那镇远大将军就像是三年前凭空出现一般,迅速掌管三军,并坐上了如今这万人之上,军中无敢不从的位置。 她不了解方亦止,但她了解阿秋。 阿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待二人重新坐下后,她才问道:“阿秋被带走之前,可对大人说过什么?” 杨桠一愣,“阿词姑娘怎知阿秋姑娘会对我说什么?” 他的话,无非让阿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长舒了口气,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意指杨桠面上的伤口。 那伤口不大不深,却也能让人一眼就看到。 “观大人气色,除了脸上的擦伤外,无其他伤势,说明大人碰到方亦止后,打斗并不激烈。” “大人与阿秋相识三载,虽不是日日相处,却也有些情谊,以大人之心性,若是看到友人受难,定会全力救之。” “大人只受了小伤,加上我对阿秋的了解,应是她自作主张,假装被掳走的吧?” 杨桠听着眼前女子一五一十地分析,眸中对之有了几分钦佩。 他原以为只有阿秋心思细腻,思维缜密,想不到她们两姐妹皆是如此。 还没等他回答,阿词又继续道:“而且,大人身上有我特制伤药的味道,那伤药除了我,只有阿秋才有。” “见大人受伤后还有时间给大人伤药......阿秋这丫头,还真是胡来!” 后面半句,自然是在谴责阿秋擅自做主去敌营的事。 见阿词有些谴责的意味,杨桠拱手叹道:“阿秋姑娘心怀大义,杨某自叹不如!” 阿词见他话中有话,突然又想起阿秋最后到底留了何话,才让杨桠没有阻拦。 “她说了什么?” 杨桠顿了顿,道:“她说......三日之内,渊国必退兵!” 这次,阿词是彻底惊了。 她了解的阿秋,面上是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只想逍遥度日,安稳余生,但若亲友蒙难,她亦会尽力帮助,可若说为了云国去身处险境,这是从未有过的! 而杨桠作为监察御史,身负重任,斟酌之下没有拦她确实是在意料之中。 可阿秋她自己为何会如此反常? 阿词想不通,此刻,她也不愿想通,她更在乎的,是阿秋的性命! 她倏地起身,跪在了杨桠面前,任杨桠如何劝都不肯起身。 “阿词来时意外看到大人压着的信件上有着‘请罪书’、‘攻打戚城’的字眼,细细想来,大人在动员城中防守的同时,用围魏救赵之计解了边城危机。”阿词确实是不小心看到了信件上的内容,加上一早坊间的谈话,猜到了几分。 应是他为解边城之难,擅自做主命银甲军攻打了离得不远的渊国戚城,好让这五万大军前去支援。 哪怕是拨走五千兵马,对边城来说也是好事。 可边城危机一解,他是否还会去敌军之中营救阿词,她不知道。 人心隔肚皮,权衡之下,会怎么做,阿词猜不到。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求他。 “但阿词有一请求......”阿词说着俯首磕头,“哪怕边城危机已解,还望大人定要保住阿秋性命!” 第一百九十八章 扮虎吃猪 杨桠见阿词执着,放弃了扶起她的想法。 在听到她恳求的话之后,他的面上也露出了些许惋惜。 他甚是无奈道:“若今日传来有利于边城的消息,云国只怕不会为了她一人去大动干戈……” 阿词心中一紧,正欲再次请求,便见他神色一变,转为坚定。 “但我杨桠起誓,哪怕是豁出性命,也要救得阿秋姑娘平安回国!” …… “该死的方亦止,竟然把我丢到了伙房!简直是岂有此理!” 早些时在营帐中用匕首威胁方亦止一事,最后因方亦止武力更胜一筹,而以失败告终。 知道方亦止武功高强,没想到她匕首都抵着他的脖子了,他也还那般冷静,出手极快。 最后竟然还叫人把她丢到了繁杂的伙房! 此刻,阿秋正在伙房外的空地上,拿着一把小斧头,恨恨地劈着柴。 那恶狠狠的模样,仿佛这手下的木头就是方亦止本人一样。 “劈死你!” “让你欺负我!劈死你!” “还想让我给你们渊国人劈柴做饭,做梦!” 手起斧落,一根圆木瞬间被劈成两块。 她一根接着一根,这木头倒成了泄愤的工具。 很快,劈好的柴就摞成了一座小山。 倒也不是她气力大,而是劈柴这事儿,她在那小村子里与阿词生活之时,便是自己劈柴烧水煮饭。 熟能生巧尔。 “哟!哪儿来的小妞儿,这么能干?” 此时,一名光着膀子,体格健壮的圆脸大汉挑着一担水走了过来。 阿秋瞥了一眼那人,正一脸色眯眯地看着她,在心中鄙夷了一番后,又继续劈柴去了。 “还戴着面纱?难不成,是只想给如意郎君看啊?” 那圆脸大汉放下担子,就朝阿秋走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说着调戏的话语,听得阿秋嘴角直抽搐,恨不得给他一斧头。 不过这方亦止也是奇怪,她都已是俘虏了,他也取下了她的面纱,派人把她送到伙房前,又硬生生地要求她给戴上了。 “你看看,这周围都没有别人,可是天赐良机!不如就从了大爷我,日后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阿秋没有理会那圆脸大汉,而是继续劈着柴,心里却想着,他要是敢碰自己一下,就剁了他的手。 “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那圆脸大汉见她没有回应,疑惑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就朝阿秋伸出了手,“没关系,那就给本大爷做个妾,也无妨哈哈哈哈!” 阿秋冷冷一笑,手起斧落,只听哐当一声,那圆木顿时裂成两块,并向两侧飞去。 圆脸大汉见了,当时就咽了一口口水,伸过去的手停在了她肩上一寸之处。 他在军中这么多年,都只是个挑水劈柴的伙夫,自认劈柴这事,在伙房无人能胜过他,可如今眼前的女子,下手干净利落,劈开的柴块大小适宜,能将柴劈成如此模样,定是武功不低之人! 而那女子仍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继续劈着柴,所劈的柴大小皆是匀称! 怪不得她能如此泰然,原来是身怀绝技! 圆脸大汉思及此处,当即跪地求饶:“姑奶奶!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千万不要和小的计较!” 她那一斧头下去,他的手不断也得残! 赶紧求饶才是上策。 阿秋闻言,要劈下去的动作停了一停,这才转眼再次看向他。 她细眉微挑,红唇轻启,悦耳却又带着些许压迫的声音响起:“哦?什么过错?” 那圆脸大汉一听,心想果然如此,连连叩首,“小的不该对您有非分之想!小的错了!小的错了!” 阿秋见他被吓成这样,弯眼笑了笑,随后又立刻恢复了刚才冰冷微怒之态,沉声问道:“真的知道错了?” “错了错了!”圆脸大汉连声道。 阿秋一本正经地冷声道:“那还不赶紧把水倒进缸里,再来劈柴?”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做!”圆脸大汉即刻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后,向挑的两桶水走去。 …… 方亦止步履急切地赶到这里时,见到的正是阿秋扮虎吃猪,把自己的部下治理得服服帖帖的场景。 他颇为恼怒地瞪了一眼身边憋笑的陶浅,真想拿针把他的嘴给缝上。 半刻之前,回到了营中的陶浅听到有人在议论“大将军把带回来的女子罚到伙房”一事,当时就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带回来一个姑娘,他倒好,说送去伙房,就送去伙房了。 伙房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怎么能让女子来受苦呢! 陶浅如是想着,便来伙房周围转了一转,就看到女子在哪里愤愤地劈柴。 这个时辰刚吃过早饭,伙夫们要么去营帐小憩,要么去找寻食材,倒是没什么人。 女子应该是被老赵带过来,安排了个随手可见的差事。 她一面劈着还一面骂着方亦止,头一次见女子骂他,陶浅在一旁听墙角,自然听得不亦乐乎。 不过没听多久,那挑水的大汉便到了伙房处。 陶浅见状本想出面训斥,可又想到这女子与方亦止有些缘分,便飞快地去了主帐,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果不其然,方亦止虽然面色如常,但急匆匆地步子却让陶浅看出了几分意味。 可万万没想到,到了此处,看到的竟是女子把那挑水的大汉骗得团团转的景象。 陶浅憋笑的同时,心中对那女子又产生了一丝好奇。 “回主帐!”方亦止被戏弄,沉声对陶浅挤出三个字,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一伙夫因遗落了汗巾去而复返,见到二位将军,当即行礼,朗声道:“大将军!明远将军!” 正乐呵呵看着那圆脸大汉做事的阿秋闻言一怔,而后木讷地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可不就看到了方亦止那冷着的一张脸。 圆脸大汉显然也是听到,赶紧循规蹈矩的行礼。 阿秋正琢磨着,在他的地盘也不能太嚣张,要不要给他行礼的时候,却见方亦止收回了视线,丢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给本将军好好管管她。” 第一百九十九章 平生所愿 “管我?” 阿秋愣了愣,然后指着自己,向陶浅和另一个伙夫那处质问道:“好好管我?” 陶浅挪开视线,事不关己地笑了笑。 阿秋见无人应她,当即火了,迈开步子就朝方亦止追去,“方亦止你给我站住!” 那圆脸大汉见状不对,赶紧张开双臂拦在了她身前。 “哎呦我的姑奶奶,您就别添麻烦了,那可是陛下亲封的镇远大将军!” 阿秋怒目而视,叫嚷起来:“陛下亲封的怎么了?镇远大将军怎么了?就能强抢民女,还施以虐待吗!” 那回来拿汗巾的伙夫听到这话,立马就怒了:“嘿!你这泼妇!我家大将军也是你能随意污蔑的!” “泼妇?你再说一遍!”阿秋气急,从小到大虽说受了不少苦,但还真没受过这种气! 不远处的陶浅见这情况再闹下去,军中非得人尽皆知不可,扶了扶额,而后给了那伙夫一个眼神,让他退下后,自己才上前两步。 好意出言道:“军中的将士说话是有些重了,姑娘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但姑娘说的话,也有些不对。” “我们大将军虽然性子是冷了些,但这也没虐待俘虏。” “你是谁?”阿秋这才想起来,并不认识此人,但他跟在方亦止身边,地位应是不低。 圆脸大汉瞧着她冷静了些,这才没有挡在她身前,同时解释道:“这是我们的明远将军,是……”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阿秋便接过了话:“我听说过你。” 陶浅闻言挑了挑眉,连方亦止都不甚清楚,敢与之作对的女子,竟还听过自己的名号? 阿秋妙语连珠,言语间却是讽刺之意:“都说你是位爱民如子的好将军,为何会甘心屈他人之下,还与之为伍?这便是将军平生所愿吗?” 本以为这女子能好好说话了,怎么还是跟刺猬一样,见谁都扎? 陶浅心中很是无奈,这明明就是方亦止惹的事,到最后去还要他来收拾。 唉,识人不明啊! 想归这么想,但陶浅面上却是略带微笑,认真道:“平生所愿?姑娘的平生所愿又是什么?” 阿秋一怔,往日记忆于眼前浮现。 —— “阿秋的愿望是什么?” “一愿天下太平。” “二愿寻得至亲。” “三愿阿词岁岁平安。” —— 平生所愿? 呵,可笑! 意料中的反驳没有出现,站在伙房前,拿着小斧头的女子竟当真沉思了起来,让陶浅又好奇了几分。 就在他要开口结束这个话题时,女子却先一步说了话。 “回到边城安稳度日,算吗?” 不比方才的强势和恼怒,女子说这话时,双眸沉静无波,声音低沉淡漠。 说是所愿,倒不如说清冷之中,还带了一丝乞求之意。 …… 陶浅回到主帐之中后,便将这话复述给了方亦止。 “既然人家姑娘不想留在这里,强留无用,你就放她回去吧!” 研究着地理位置的方亦止听后,头也不抬,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行。” “哎,我就不懂了。” 陶浅上前两步,疑惑到了极致,“你一边说着不是你要找的女子,一边又要留她在军中受苦……难道你跟她也有仇?” “没有。”方亦止冷冷地答了两个字。 “还是说……你真的看上她了?” 陶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脸八卦的模样,“虽然之前只是远远地看过一眼,不得不说,那姑娘模样长得倒是灵巧,你对她一见倾心也算情有可原。” “可追姑娘不是像你这么追的,你得……” 他正滔滔不绝,想向方亦止传授他的追女绝技,谁知道对方突然说了句没头没脑,还分外危险的话。 “你此刻要是不杀我,他日若你攻打云国,我定亲自取你性命。” 陶浅茫然道:“什、什么?” 要不是话中带了“云国”二字,他还真就以为方亦止要拔剑与他打上一架了。 方亦止了解他,要是他不解释清楚,这位兄弟能说到天上去,让他不得安宁。 他轻叹一声,抬首看向陶浅,“抓她回来只是吓吓她,送去伙房也只是随口一说,但这句话,是她去伙房前亲口说的,一字不落。” “倒不是要抓着她不放,只是从初见起,便觉得此女子有些不同,又是在杨桠身边。” “如此危险之人,若不清查底细,他日防不胜防。” 寻常敌国女子要是见到方亦止,定是吓破胆了,这般胆大又口出狂言的,无非只有两种情况,一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脑子有问题;二是当真有这个心智和能力。 陶浅思考片刻,想到那女子的神态、举动,只怕是后者。 “也就是说,她的存在,很可能成为日后我们攻打云国的阻碍?” “既然如此,便即刻除之!” 他说着气势汹汹地就朝主帐外走去。 不用想都知道,他这是要永除后患! 方亦止当即开口,只是短短五个字,记忆让他听了脚步:“她还不能杀!” “为何不能?” 陶浅虽然平时待人处事都极其温柔平和,但真有人或事要威胁到渊国大业,他便是那最为狠戾、毫不心软之人。 方亦止十分理智道:“如果她的身份查出来极为特殊,便能反为我们所用。” “以此来威胁杨桠,放弃边城,岂不是更加便利?” 陶浅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直到仍是看不出半分破绽,才垂眸一笑。 脸上的严肃与眸中杀意全然消失。 “我当如何,这说来说去,你就是对人家好看的姑娘有了非分之想。” 他说着大度得摆了摆手,“你要留着就留着吧!不过我可提醒你,伙房那种地方,除了阿风心智单纯容易被她骗之外,别人可都不是善茬。” 方亦止正欲发作,却在听到他后面的话时若有所思。 伙房的将士不比这行军打仗的将士,入营的要求极低,亦没有经过任何训练与教识,会做出什么事,谁都说不准。 陶浅见他认真起来,忽而眯眯一笑,意有所指道:“你若真待她好,就该安置在离这主帐近一些的营帐之中!” 方亦止抓起地图就朝狠狠地他砸了过去。 “陶浅!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第二百章 箭下亡魂 “好饿……” 是夜,阿秋捂着自己饿得瘪瘪的胃,从自己破烂的营帐里跑了出来。 军营里全是男子的唯一好处就是,她可以住一个营帐。 虽然简陋了一点,但好歹现在还能偷偷摸摸地出来。 避开巡逻和站岗的队伍之后,阿秋一边抱怨着,一边悄悄地朝伙房的方向而去。 “方亦止这个家伙,把我丢到这里也就算了,还不给我吃的。” “白天给我的那些东西又丑又难吃,那是人吃的东西吗!” 白天的时候,在那圆脸大汉的带领下,大致了解了一下伙房的结构。 无非就是搭了一个棚子,做了两个简易的土灶,一个用来蒸,一个用来炒。 土灶的旁边还放了一个长木桌,用来放菜食和厨具。 棚子的一侧有个小营帐,是堆干柴和囤蔬菜的地方。 不过说是棚子,其实空间还是有那么大的,毕竟这里每日都要做五千人的吃食。 五千人? 想到这个人数,阿秋突然在心里对行军的伙夫萌生了一种敬佩之意。 她虽然做得好吃,但最多也就给百草堂十几个人做过,这人多了,她还真没把握能做到白天吃的那样。 阿秋贴着棚子的边儿闪身到了土灶前,猫着身子一看,炒的那个早就没火了,蒸的那个估计是上面还蒸着馒头,所以还有一点小火。 她皱了皱眉,这周围本就有站岗的人,加上动不动还有巡逻的队伍,生火炒菜蒸饭是没可能了。 那就只能吃现有的了。。 阿秋想着,悲伤的摸了摸自己的胃,小声道:“对不起啦!有的吃总比没有好啊!” 说罢,她眼咕噜一转,确定四周无人注意到这里后,探出手扒开了蒸笼…… 嗯? 没有? 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还蒸着??? 疯了吗? 阿秋再打开看了看,五层蒸笼,里面竟然真的什么都没有! 气得她咬牙切齿。 奈何这是别人的军营,她还得本分待着。 当初就不该脑子一热夸下海口,说能让方亦止退兵! 本来是想着在军营里大闹一场,再表明身份,方亦止再怎么说也该看在她治过他的份上,留她一条命。 实在不行,偷偷溜出军营也可以。 但谁知这方亦止不按规矩出牌,不打边城就不打,还非要驻扎在这里引得人心惶惶。 要不然,走老套路,去烧个粮草? 嗯?这是什么味道…… 正想着,阿秋被空气中飘来的药香打断了思绪。 顺着气味,她在棚子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火炉。 此刻小火炉正烧着火,上面熬着的,是某种药。 熬药? 观这药罐不似寻常土罐,质地上乘,应是军中将领所用。 这几日又没打仗,谁受伤了? 阿秋下意识地就要揭开盖子一探究竟,然而就在这时,听到了附近站岗将士的招呼声。 “大将军!” “嗯,都去别处看看吧,本将军有些事。” 方亦止? 阿秋一听,身子一僵,躲在那里没了动作。 这个点了,他来伙房干什么? 早了!我还在伙房啊! 阿秋回过神来也不敢看方亦止走到了何处,蹲着身子迈着小碎步转身就朝来的方向偷摸而去。 可还没走多远,眼前就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 阿秋呼吸一滞,随后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面容昂首看去,还伸出小手挥了挥,“大将军,好巧啊!” 虽被白纱遮面,但也不妨碍方亦止看到她那副虚伪的神情。 他垂眼,以一副高傲的姿态俯视着她,“不巧,本将军就是来抓你的。” 阿秋听后,脸上仅剩的一点笑意也没有了,蹭的站了起来,颇有些生气道:“你堂堂一个大将军,非要跟我一介草民过不去吗!” “草民?你倒是说得轻巧。”方亦止冷冷一笑,上前一步。 “不知是哪个草民说自己命硬,寻常的折磨对她无用?” 他说着,又上前一步,惊得阿秋直后退。 “也不知是哪个草民说,本将军若攻打云国,便要取本将军性命?” “一介草民可说不出如此‘荡气回肠’之话。” 直到女子退无可退,后背抵在了棚子上,方亦止突然眉间一沉,右手食、中二指并拢伸直,冲着女子的双眼处而去! 阿秋惊恐地闭上的双眼,等待着疼痛的到来。 可额间一阵风吹过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秋小心翼翼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却看到方亦止的手仍是伸着,但整个人却看向了他右侧的方向,眉间紧锁,双唇紧抿,死死盯着某处。 阿秋见状,睁开了另一只眼睛,然而正是睁开了这只眼,她才发现端倪。 就在她左眼的毫厘之处,有一只利箭袭来! 若非方亦止以二指禁锢,此刻她早已是箭下亡魂了! 阿秋心中一阵后怕,险些没站稳。 “来人!”方亦止收回视线,看向身前的女子,突然高声道。 很快便有将士前来,“大将军!” 从阿秋的角度看去,方亦止恰好把那将士挡住,她看不到对方,对方也不知这里还有一人。 方亦止将长箭在手中转了一圈,而后随意地向后丢去,“把这支箭送到明远将军的营帐,让他务必查清此箭来历!” “是!”那人接住长箭,应声后转身便离开了。 那人离开之后,方亦止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与阿秋拉开了距离。 阿秋看着眼前的男子,心中忽然有了异样的感觉。 “你……为什么要救我?” 许是没有经历过这般危险之境,女子再开口之时,声音都带了些颤抖之意。 方亦止勾唇一笑,理所当然道:“你是本将军带回来的人,要杀,也只有本将军能杀。” “是吗……那我还真得谢谢你了……”阿秋垂眸笑了笑,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真要谢本将军,那本将军勉强接受了,明日一早,你做的吃食,得送到本将军的桌案上。” 方亦止说着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个小包袱,丢给了阿秋,“别饿死了!” 第二百零一章 一日三餐 阿秋险险接住那个小包袱,打开一看,是几个热乎乎的包子。 蒸笼里的包子,是给方亦止蒸的?刚拿走不久我就来了? 他说不巧,那便是一开始就要来这里? 那又为何来这里?还带着刚出笼的包子,难道…… 阿秋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随后她很快又摇了摇头,从脑海中甩掉了这个想法。 动不动就要折磨她致死的大魔王,怎么可能专门来找她,还给她带吃的? 巧合!都是巧合! 阿秋一边吃着包子,一边走回了营帐,奇怪的是,这一路上都没有人拦着或者询问她。 一夜无梦。 阿秋有个早起的习惯,一大早的天刚亮没多久就起来了。 不得不说,方亦止这个人虽然很过分,但管理起军队来却是有理有条。 才一大早的,就听到了将士们练拳的哼哈声。 阿秋刚洗漱完出来,伸了个懒腰,就被迎面走来的圆脸大汉一把抓住手腕,拉着就往伙房那边去。 “阿风,你干什么?这么急急忙忙的。” 经过昨日一日的相处,阿秋也算是大致了解了一下这个看上去凶神恶煞,实则心地善良,单纯可爱的大汉。 所以昨日才会被她那漏洞百出的伎俩给唬住。 而且,他还有个和体型违和的名字,阿风。 因此,他这般急匆匆地拉着她,她虽然疑惑,却也不恼,更没有去挣脱。 阿风回答着,但脚步却是不停,“赵叔让我来找你的,说是你有任务!” “任务?昨天的柴我不是都劈完了吗?”阿秋皱了皱眉,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急的事啊! …… 片刻之后,伙房。 阿秋看着在伙房内忙碌的众人,惊了一惊。 伙房这里大概有一二十号人,打水洗菜切菜上锅大炒…… 明明是忙碌的样子,却是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到了伙房附近,阿凤便放开嗓子叫了一声:“赵叔,姑娘带来了!” 那约二十号人有一瞬间齐刷刷地朝阿秋两人看了过来,又很快去忙自己的事了。 阿秋被这种反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倒也不是可怕,而是他们好像对她充满了好奇,但又不敢又过多的接触。 而且,今日伙房的人都整齐地穿着短褐,也是奇怪。 要知道,昨日她看到的伙夫,可有一半是光着膀子。 伙房做事时间集中,又是在火边,很是燥热,五千人的伙食做下来,每人都是大汗淋漓,这军中都是兄弟,光着膀子做事也不是不可。 阿秋都已经做好准备尽量专注做事,不看其他了。 可今日却连身边的阿风都穿好了上衣。 要说有几人见有女子,所以穿好了上衣她还信,可众人都是如此,诡异,真是太诡异了! 赵叔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见她到来,把手中的长锅铲交给了另一人,自己则是朝阿秋这边走了过来。 “小姑娘来了?” 赵叔是位已过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和其他伙房相比之下,要显得瘦弱一些,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阿秋对赵叔的印象不错,弯眼笑了笑,正欲和他打招呼,却见他指了指没人动手的那一口锅。 说道:“那另一口锅就交给你了,快些弄,还得给将士们弄吃食呢!” 阿秋脸上的笑意立马转为疑惑,“快些弄?弄什么?不是都给将士们做的吗?” 赵叔愣了愣道:“大将军一早便交代下来,他的一日三餐都由小姑娘你负责,难道没跟你说吗?” “什么???” 阿秋惊得瞪大了双眼,她昨夜那些谢谢的话带着讽刺,方亦止没听出来吗? 他那么奸诈的模样,不会听不出来吧?既然听出来了,怎么还会把那话当真? 他自己当真了也就算了,当时明明说的是早饭,怎么在这里就变成一日三餐了? 呸呸呸!我没有答应! 我不能做!我要摆脱被压榨的厄运! 阿秋收起惊讶的神情,打着哈哈:“啊哈哈哈哈赵叔,我看干柴不够了,我再去劈一点吧!” 说完就朝劈柴的空地走去,却被赵叔一把拉住了衣领。 不得不说,赵叔看上去瘦瘦的,手上的力气倒是不小,阿秋半步都走不得。 赵叔道:“你昨日劈的,可以用两日了。” 阿秋灵机一动道:“那我去劈后日的!” 赵叔无奈地摇了摇头,放开了她:“小姑娘,这渊国好多厨娘想给大将军做吃食都求不来,你怎的还不太愿意呢?” 阿秋委屈道:“赵叔,不瞒您说,我做的吃食可难吃了!” 她灵光一闪,开始胡编乱造:“我有个姊妹,自从吃了我做的吃食之后,连着吐了好几日,最后去找大夫开了药才好的!” “我这也是为了大将军好啊!大将军千金之躯,要是吃我做的饭菜出了问题,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本将军身强体健,还不至于吃点东西就要死要活。” 冷冷的声音突然在阿秋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 在伙房的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拱手道:“大将军!” “嗯,你们做你们的,不用管本将军。”悄无声息出现在阿秋身后的方亦止点了点头后,又看向了面前的女子,只见她飞快地跑到了赵叔的身侧,一脸不情愿地看着他。 “你、你来干什么!” 方亦止反问道:“听说有人扰乱伙房秩序,本将军亲自前来看看,有何不对?” 阿秋看着眼前面无表情,双眸冰冷的男子,收起了方才的嬉皮笑脸。 她上前一步,与之对峙,沉声道:“你非要这般强人所难吗?” 方亦止目不转睛地盯着阿秋,亦是上前一步,“是!” 场间氛围突然变得阴冷起来,赵叔和阿风在一旁看着,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哈哈哈哈......”突然,阿秋脸色一变,大笑起来,惊得众人心中一抖。 她扬手一挥,卷起衣袖,“既然大将军都不怕,那我还怕什么?” 小女子能屈能伸!不就是做个饭吗?等着! 阿秋转身朝伙房而去,朗声道:“阿风,洗菜,上锅!” 第二百零二章 云国羽箭 军营主帐。 看着女子去乖乖做吃食之后,方亦止便回了营帐。 此刻,一面等着她的早饭,一面看着兵书。 “听说我们大将军一大早的就去伙房了?还真是少见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方亦止抬眼看向门帘处,恰见陶浅一袭青衣,优哉游哉的走了进来。 手中拿着一支长箭,嘴里说着风凉话:“往日总说君子远庖厨,兄弟们散着搭锅做饭都不见你去看一眼,怎的?突然就感兴趣了?” 方亦止没有理会他的打趣,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后又低头看着手里的兵书。 很是随意道:“查到线索了?” “无趣!”陶浅轻哼一声,但还是在桌案前坐了下来,把那支长箭放在了桌上。 “这支箭,不是我们渊国的。” 此话一出,方亦止瞬间皱了眉头,放下了手中的书册,“何以见得?” 行军打仗他在行,但识兵辨器,他还真比不上陶浅。 陶浅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浅饮一口,才道:“你也知道,如今这天下大国,只剩云、渊两国。” “云国擅制长剑,而我们渊国则以羽箭闻名。” “我们云国的羽箭,箭头用玄铁打制,箭身取上好的木料,箭羽为鹰羽,总长二尺五寸。” “因鹰羽多为黑色,是称黑羽箭。” “此箭箭头虽也是玄铁,但打磨的工艺却不甚精良,箭身木料是一种长在云国东北之地,带着些许香味的树木;箭羽虽为黑色,但……” 陶浅说着拿起那羽箭在杯中沾了些茶水,随后用手指捻了捻,不消片刻,那黑羽略有褪色,而他的手指上也沾染了黑色。 “但这黑色却是墨水染上去的。” 方亦止眉间又沉了几分,“也就是说,是云国人想杀她?” “不仅如此,杀了她之后,还要嫁祸给我们渊国,那幕后之人,还真是心思毒辣。”陶浅将那羽箭随意丢在桌上,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昨日你同我说,要查清她是何身份,或可利用,我还以为只是你想把她多留些日子的说辞。” “如今看来,那女子身上,确实有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对方千方百计模仿他国制箭,去杀一平民女子,谁信? 那女子的身份,定非比寻常! 方亦止听了他的话,看着那桌上的羽箭,久久不曾言语。 她的身份到底如何,他并未派人去查。 昨日说的话,也不过是为了把她多留在军中几日,好让他确认一下她到底是不是阿秋。 但如今却有云国人冒着危险来这里刺杀她,如此,她的身份,便成了一个他必须知道的秘密。 良久他才开口道:“传令过去,让边城内的探子查到这羽箭具体来处,并查清她的身份。” “得令!”陶浅随口应下,然后愣了愣,发现自己昨日是真的被耍了,“等等,你之前不是说你派人去查……” 他正要问个明白,营帐外便传来了声音。 “来者何人?” “给你家大将军送早饭的!” 陶浅听到女子的声音,哪里还顾得上问之前的话,忙笑嘻嘻地调侃道:“哟,专属早饭来了!不过我怎么听着人家姑娘有些不耐烦呢?” 话音刚落,就吃了一记方亦止的刀眼,正中心扉! 陶浅自讨无趣,撇了撇嘴,起身出去,“唉,世间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阿秋端着吃食进来时,便与一脸哀怨的陶浅擦肩而过,听到他那颇为凄凉的话语。 旧、旧人哭? 军中那些关于方亦止和明远将军的传闻,不会是真的吧…… 阿秋心中抖了抖,面不改色地走向了方亦止的桌案处。 跪坐下来,正欲将吃食放在桌案上时,阿秋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她好像看到方亦止藏了什么东西在身后。 不过,她并没有过多的在意,而是把托盘上的碗勺和盖着盖子有些神秘的早饭,以及一碟馒头放在了桌案上。 嘴上还叨叨着:“你要的谢礼,别再找我做什么早饭了啊!” 方亦止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其中有诈,但还是伸手揭开了汤煲的盖子。 看到里面的东西后,眉间微蹙,“粥?” 阿秋弯眼笑道:“我看到伙房还有点腊肉,就给你熬了腊肉粥,早上还是喝粥更养胃。” 方亦止听着她言语间止不住的笑意,再看那模样平平的腊肉粥时,仿佛看到了上面蒸腾着黑色的雾气。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舀了半碗出来,而后放在鼻前闻了闻,没什么怪味。 接着便舀了一勺,送到嘴边之时,桌案对侧的女子突然开口。 “哎等等!” 方亦止顿了顿,看向她。 阿秋看了看他手上的腊肉粥,笑道:“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做饭的天赋,你现在后悔还、还来得及……” 方亦止收回视线,不再理她,一意孤行地吃下了那勺粥。 见他吃下那口粥的瞬间,阿秋不忍直视地捂住了双眼。 “我可劝过你了!别怪我!” 她一声说出,营帐内却格外的安静,阿秋好奇地透过指缝看去,只见男子面色复杂,像是入定了一般,好一会儿竟然鼓起勇气把那口粥咽了下去! “你你你!快吐出来!” 方亦止淡然地瞥了她一眼,从容地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这才品评道:“咸了一点儿,下次改进。” “???” 阿秋看着一脸淡定的方亦止,心中的震惊不是一星半点儿。 腊肉味咸暂且不说,她煮的时候可放了半罐子盐进去! 他不会味觉出了问题吧…… 方亦止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又淡定的吃了口粥,“还愣着干什么?伙房不够忙?” “忙!忙……”阿秋瞬间起身,“那我就先去伙房帮忙了……” 说完,她便朝营帐外走了去,走前还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他几眼,还怀疑自己是不是把盐放成糖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出去营帐,放下门帘的瞬间,方亦止手忙脚乱的拿着茶壶就喝起了水…… 第二百零三章 有人投诚 阿秋将信将疑的回到了伙房,把剩下的一点腊肉粥盛了出来,犹犹豫豫地尝了一口。 只见她脸色一变,瞬间皱了眉头,“呸呸呸!” “这么咸,方亦止果然在耍我!!!” …… 接下来的两日,阿秋都被强制命令给方亦止做饭食。 人在屋檐下,哪儿能不低头? 方亦止一日不带着军队撤离,她也不能放心离开,只能顺了他的心意给他做了。 不过,做是做了,做得好不好吃,可就不一定了。 一不小心辣椒放多了,一不小心醋放多了,一不小心加了点苦瓜汁…… 总之这两日方亦止应该是没吃过一顿好饭食了。 “啊~~” 这日下午,阿秋趁着伙房的人都还没来准备,看着食材里有只野鸡,便给方亦止炖了个野鸡汤。 此刻拿着小芭蕉扇守在这里,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这野鸡汤说好做也好做,说难做,也麻烦。 阿秋先是将鸡肉剁成大小差不多的块状之后,过水煮了一遍,然后加味料爆炒,最后才调了汁水,放在锅里煮。 中、小火交替煮一两个时辰,才能让鸡肉达到香糯入味的程度。 阿秋算了算时辰,差不多等伙房的人来准备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眼下她已经守了一个多时辰了,除了阿风时不时来和她说两句之外,无聊到了极致。 往日与阿词一起时,阿词总会与她聊天打发时间,或者她也能去做别的菜式。 做给方亦止一人吃的,这一大锅野鸡汤,也够了。 “好好的野鸡汤,真是浪费了,唉......” 一想到要给方亦止吃,她只能故意加许多杂七杂八的佐料,能弄多难吃,就弄多难吃。 阿秋说着摇了摇头,下意识地看向那夜放小火炉熬药的角落。 说来也是奇怪,自那夜之后,直到现在,几日过去,她竟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小炉与药罐,仿佛那夜所见只是她的错觉。 正想着,阿秋看到赵叔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走了过来,她从小板凳上起身,招了招手,“赵叔,你来了啊!” 赵叔见那锅盖里飘出的几缕白烟,问道:“你这是午后就在这里了?” 阿秋笑道:“是啊,这不是闲得无聊嘛!” 赵叔走过来闻了闻锅里溢出的香味,有些无奈道:“你这小姑娘,我见你切菜炒菜手法娴熟,每次做出来的菜肴色泽香味都不错,怎么味道就差强人意呢?” 这几日方亦止被一个小厨娘折磨得痛苦不堪的传言已经传遍了整个军营,甚至后方没有渡河的人也知道了不少。 阿秋笑了笑,没有接话。 之后又有陆陆续续的伙夫过来,阿秋胡乱往里面加了一些佐料,又煮了会儿,才弄到盛汤的瓦罐里闷着。 准备好碗筷,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之后,她端着饭菜朝主帐走了过去。 刚到主帐外侧,阿秋便听到方亦止毫无波澜的声音:“云国各路的兵马迹象如何了?” “这几日临近几城的兵马差不多都到了,估计在商议如何对付我们了。”回话的应该是明远将军陶浅。 方亦止道:“戚城那边传来消息,银甲军还在不断攻城,看来我们不后退,他们是不会停止了。” 陶浅道:“你一开始不就打算过几日退兵吗?难道你还想......” 阿秋心中咯噔一声,如果方亦止真的要强行攻打边城,以他身后的兵力,边城必败! 主帐内,方亦止朝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勾了勾唇,“想,只是本将军一念之间的事,但不想,倒是得需要一个理由,毕竟五万大军调来却无功而返,陛下那边只怕不好交代。” 陶浅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话好像不是对他说的,然而还没等他发问,门帘就被一人撩开,一女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她径直走到桌案前,狠狠地把手中的饭菜放下。 而后看向方亦止,怒道:“你怎么能这么不讲信用,出尔反尔!” 方亦止淡淡地扫了一眼饭菜,从容道:“什么出尔反尔不讲信用?你可想好,本将军答应过你什么了?” 阿秋一怔,之前说待云国援兵抵达边城便退兵回渊国,确实只是方亦止单方面说的,并非对她作出的承诺。 陶浅挑了挑眉,一副看戏的模样。 果然刚才那个话,就是故意说给这姑娘听的。 而且结合前面他和方亦止交谈的话,他也不难猜出来,无非就是退兵一事。 好戏啊!方亦止竟然主动气人家姑娘了! “这一顿吃的什么?”方亦止没再管她,看了看那盖着盖子的瓦罐,问道。 阿秋没有回答,而是怒气冲冲地问道:“你退不退兵!” 陶浅双眸亮了亮,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刚,直接就怼上了! 退!当然退! 方亦止是什么人?绝不吃亏的人! 要攻早攻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不过,陶浅也只在心里想一想,并未将实话告知。 毕竟,方亦止和小姑娘的戏,不看白不看! 哪知,方亦止随后就看向了他,那眼神分明在说:“还不快滚”。 陶浅错开和他的视线,假装不知道。 而后,他便见方亦止起身,朝剑架走了去! 陶浅霍然起身,“动不动就要拿剑砍人,粗鲁!” 方亦止没有理会他,继续伸手拿剑...... “他骗你的!你可千万别信!” 丢下这一句,陶浅一溜烟儿地快步离开了主帐。 阿秋听着那句对她说的话,愣了好一会儿,等方亦止再次坐在了桌案前,才反应过来。 “你是在耍我?” 方亦止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但凡你有点脑子,就能想到,援兵没来之时是最好的时机,如今的情形,本将军为何还要损兵折将去攻打一个小小的边城?” 说罢便要伸手去揭开盖子,阿秋气得一把摁住。 她冷冷道:“方亦止,耍我就这么好玩儿吗?” 方亦止冷哼一声,深邃的双眸死死看着她,反问道:“你每天故意做这些难吃的东西,难道不是在耍我吗?” 阿秋手间一颤,顿时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一人走了进来,“启禀大将军,有人投诚!” 第二百零四章 没有万一 他刚刚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秋看着自己被瓦盖烫红的右手,心里却想的全是方亦止方才质问她的话。 难道,他认出她来了? 可我都做得那么难吃了,不应该还认得出吧? 阿秋一边想着一边朝自己的营帐走去,刚才那个将士进去说了句什么之后,方亦止就让她退了出来。 而她当时因为那句质问的话乱了心智,竟也就乖乖地出来了。 “说了什么话来着......” “有人投诚!!!” 阿秋想起这话,瞬间将之前的那些疑惑抛之脑后,转身又朝主帐折了回去。 如今在云国的地盘,也就是说,投诚之人最有可能是云国甚至是边城的人,她不可能放任这件事不管! 可刚往主帐那边走了没几步,她就见方亦止向这边走了过来。 阿秋皱了皱眉,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亦止冷着脸走到了她身前,颇为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手伸出来。” “干什么?” “本将军叫你伸出来,你便伸出来,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你!” 阿秋刚要发作,就见周围来来往往的将士们开始时不时地朝这边看一眼,甚至低声讨论。 她不想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只想快点远离眼前的男子,所以只能一脸不甘地伸出了手。 阿秋只是顺手伸出了烫红的右手,原本打算把东西狠狠摁在她手上的方亦止,在看到掌心那半片红色之后,终是轻轻将一小罐药膏放在了她的手上。 放完还不忘没好气道:“赶紧涂药,别影响给本将军做饭!” 阿秋愣了愣,虽然这话不好听,但给她药膏却是真的。 而且当时她摁下去的时候,是连着他的手一起摁的,所以自己的手只是烫到了一半,如此想来,他的手心,应是红了一整片。 思及此处,阿秋突然觉得有些理亏,张了张嘴,却也没有去反驳什么。 收下药膏之后,才闷闷道:“你不是应该在询问投诚的人吗?” 方亦止哼声道:“你以为,随便来个投诚之人,本将军便会亲自接见吗?” 阿秋不解:“你让我出来,不是为了见投诚的人?” “白痴!”方亦止瞪了她一眼,利落地转身就走。 不支开她,难道当着她的面找药膏吗? ...... 晚上,“大将军方亦止怜惜带回来的姑娘,见她下厨烫伤,专门送了伤药”一事,传遍了整个军营。 阿风笑呵呵地来跟阿秋提起此事时,阿秋登时头大。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军中的男子八卦起来,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别听他们胡说!方亦止就是怕我让他饿死才给我拿来的!” “谁知道他抽什么风非要自己给我!” “阿风,这些话要少听,这都是不实的传言,你可不能被他们带坏了!” “可是姑娘你做的吃食实在是太难吃了,大将军还不如吃赵叔做的呢......”阿风憨厚地点了点头,但嘴上倒是替方亦止有些不平,直到最后声音越说越小,没了底气。 阿秋眯眼一笑,当即扬起了拳头,“阿风,你说什么?” 阿风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姑娘,我刚刚只是随口一说......” 阿秋诡异地笑着,“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阿风笑了笑,拔腿就跑,“天色已晚,姑娘早些休息!” 阿秋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方才自然只是装装样子。 谁能想到,刚见面时那个不怀好意的大汉,其实内心是个憨厚的孩子呢? 还不如吃大锅饭吗...... 可如果我认真给你做一顿吃食,你会认出我吗? 如今两国敌对,各是虎视眈眈,我到底,还要不要与你再有交集...... 阿秋望着边城的方向细眉微蹙,也不知道阿词怎么样了,待过几日他退兵,我也该悄无声息离开这里了。 思及此处,她心中竟莫名生出了几分失落之感。 不知是对方亦止大变的失望,还是对他没认出自己的失望。 忽然,她回过神来,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睡觉!”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营帐,却不知在某个角落,一双眼睛在死死盯着她。 月落西头,军中人困马乏,正是静谧之际,几个黑影悄悄潜入了一个营帐之中。 一个手拿长剑,黑衣蒙面人看了看榻上背着他们正熟睡的女子,问道:“这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他身边另一个同样拿着长剑的黑衣蒙面人不耐烦道:“整个军中就她一个女人,你说呢!” “那我们动手吧!”剩下的一个黑衣蒙面人道。 第一个说话的蒙面人看了看床榻边的那盏油灯,说道:“她怎么睡觉还亮着灯?万一我们被发现......” “没有万一,你们已经被发现了。” 他话还没说话,就被一个女声冷冷地打断。 三人一怔,面面相觑,随后猛地看向了床榻上的女子。 阿秋勾唇一笑,飞快起身的同时,从腰间取出一包粉末向三人撒去。 那三人见状连忙伸手阻挡,但还是迟了一步,粉末入眼,辣得生疼。 “啊!这是什么东西!我的眼睛看......” “别叫!惊动了别人就不好了!” 其中个子最高的蒙面人不像前两人惊慌,反而骂了句:“阴险!” 阿秋坐在床榻上看着面前像跳梁小丑几人,讽刺道:“阴险?你们偷偷闯入我的营帐杀我便不阴险了?” 因为身份的关系,这么多年来,她一向睡得很浅,是以在他们出现在营帐门前时,她便有所察觉。 况且有了那日突然射来的羽箭之后,她心中也有了准备,故意留了一盏油灯。 在确定这几人是来杀她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动了手。 第一个说话的蒙面人一面流着眼泪,一面疑惑道:“杀你?姑娘你是不是误......” 可就在这时,那个子最高的蒙面人应是粉末中得最少,很快恢复了过来:“别以为一点辣椒粉就能阻挡我们的任务,太天真了!” 说着他红着双眼,手执长剑,朝阿秋杀了过去! 第二百零五章 姗姗来迟 阿秋正琢磨着前面一个蒙面人所说的话,就见高个子蒙面人杀了过来。 她双目圆睁,侧身险险躲过! 她从容一笑,道:“这么着急?看来后面的人给了你不少好处啊!” “哼,你以为拖延时间就能等周围的营帐察觉到动静来救你?” 那高个子蒙面人说着出手又是一剑! “我实话告诉你,周围营帐内的人早就被我们下了药,此刻昏睡不醒了!” 阿秋眉间一沉,旋身跳下床榻,步步后退。 “老三!你干什么!大人是让我们把人……” 其中一名蒙面人话还未说完,就被那高个子蒙面人转身过去一剑刺中心脏! “老三……你……” 看着那蒙面人口吐鲜血朝后面倒去,阿秋睁大了双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另一个蒙面人听到动静,朝着倒地的蒙面人摸了过去,奈何他已被一剑毙命,没了呼吸。 那个蒙面人瞬间泪流满面,这一次,是悲伤的泪水。 “老三是不是你杀了大哥!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他可是你大哥啊!” “大哥?”高个子的蒙面人讽刺道,“我告诉你,不光是你大哥,你口中所说的‘老三’也早就被我杀了,你二人这么吵,现在我也一并送你们去阴曹地府团聚!” 就在他的剑刺向正在哭泣的蒙面人的瞬间,后者却毫无征兆地晕倒在了地上。 高个子蒙面人一怔,随后感觉自己也有些力不从心,“怎、怎么回事?!” 阿秋看了看手上被烫红还未好的那一片,颇为惋惜道:“哟,被发现了。” “是你下的毒?”高个子蒙面人立刻转身面向女子,恍然道。 阿秋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油灯,面纱下的红唇微微上扬,“也不是什么毒药,就是能让你四肢乏力,接着昏睡一觉的迷药。” 说着她扬手抚了抚自己的青丝,“我是不会武功,但这么多年来,也总该想点防身之法吧?” 那蒙面人奋力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他找不到那迷药到底下在哪里。 这么下去,他只有被抓拷问的份! 他想了想,一咬牙,左手从腰间拔出匕首,抬手在右臂上就是一刀。 鲜红的血液沿着手臂一滴一滴缓缓滴落,看得阿秋触目惊心。 到底是怎样的好处,才能让一个人对自己这么狠? 这一刀下去,让高个子蒙面人立马清醒了几分,他打量了帐中一二,猛然将视线落在了那盏徐徐燃烧着的油灯上。 这营帐中除了搁置衣物的架子和床榻之外,便只有一方矮几,上面燃着一盏油灯。 能在不接触的情况下,让他们三个同时中招,除了刚才的迷药之外,就只有那油灯燃烧的青烟! 他低声一笑:“原来是油灯啊!” 阿秋一愣,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他将手中的匕首朝那油灯飞掷而出! 油灯被灭,营帐之中顿时一片漆黑,一时间只有两人的呼吸之声。 阿秋站在原地,缓缓抚上了头上的金簪。 匕首被方亦止扣下之后,她身上只剩下这么一件利器了。 “现在你我都看不见,但有一句话你提醒了我,我会武功!你躲不掉的!”高个子蒙面人说完,便朝阿秋冲了过去! 长剑破风而来,阿秋手执金簪,借着记忆中蒙面人所在的位置和他说话的声音,隐隐猜出长剑袭来的方向。 只听“锵”的一声,阿秋心中一喜,竟然挡下了! 但随即那长剑方向一转,划入她左臂的血肉。 “嘶——” 被剑划伤还真疼! 阿秋捂着伤口连连后退,“今日杀了我,你也出不去这个营帐!” 高个子蒙面人恨恨道:“是出不去,但我的家人能过上好日子!” “你……” 阿秋话还只开了个口,就见门帘的方向一阵冷风袭来,接着便听到了利器刺入血肉的闷声,以及一人吐血的声音。 “噗——” 发生了什么? 随着长剑落下和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传来,阿秋彻底懵了。 这世上,难道真有鬼神一说? “来人!点灯!” 黑暗之中,阿秋恍惚听到了方亦止的怒吼。 但左臂传来的疼痛,以及麻痹的感觉,让她大脑逐渐失去了意识...... “阿秋!!!” 方亦止借着营帐外透进来的火光,看到女子向后倒去,惊声向前。 接住女子之时,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营帐内点好油灯时,陶浅才姗姗来迟,看到这满地的狼藉,愣了愣才道:“怎么回事?” 方亦止看了看女子左臂处的伤口,已经开始逐渐泛黑,眉头皱了皱,“应是今日前来投诚的人。” 陶浅亦是皱了眉头:“又是云国的人?” 方亦止没有再回答他,一把将女子横抱而起,怒气冲冲地走出了营帐:“军医呢!” 陶浅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口气。 终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将军,还有个没死!” 两名将士架着一个晕倒的蒙面人走到了陶浅面前。 陶浅伸手扯开了那人的脸上的面纱,再去看了另外两人。 方亦止猜得不错,正是今日前来投诚的云国人中的三人。 “这个人先绑着,等候大将军处置,其余二人丢到乱葬岗。” 敢动方亦止的人,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想了想,叮嘱道:“记住,活着的这个人,务必不能让他死了。” “是!”将士们得到指令后,转身便打算离去。 “等等。”陶浅忽而叫住了他们,“我记得今日来投诚的是五人?” 一将士回答道:“确是五人!” “剩下的两个也一并绑起来吧,分开看管......”陶浅沉思一二,又道,“再去收拾一个离主帐近的营帐出来,收拾干净了,不要留下一点灰尘。” “是!” 经过这件事,方亦止也该把她留近一些了吧? 陶浅如是想着。 可万万没想到,待他安排好相关事宜再去主帐时,臆想中方亦止的惊慌无措、满脸担忧没看到,却看见他风风火火策马出了军营! 第二百零六章 以方为名 阿秋迷迷糊糊醒来,是被耳边隐约的吵嚷声吵醒的。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营帐的白色帐顶,而是天青色的床幔。 她怔了怔,以为自己看错了,闭眼再睁开看去,这才确认自己真的是在床榻上,方枕旁还有自己遮面的白纱。 “难道,我回边城了?” 阿秋无端轻嗅,却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她忽然垂眸,有些低落。 这里,不是云国。 云国自云散帝统一后,叶御坐上相位,万人崇拜。 因叶御甚是喜爱于房内点香,腰间佩剑,是以人人推崇,无论富贵贫贱,不管昂贵还是廉价,家中都会点香。 就连云国长剑为长,很大一部分上都是受了他腰间佩剑的影响。 因此云散帝也经常感叹,这云国本该就是相国的。 叶御每每闻言,也只是摇头浅笑,说这云国之君,非他云散帝不可。 三百年过去,倒似证实了他所说的话。 云散帝死后,这云国,便一年不如一年。 尽管现在仍与渊国分庭抗礼,但所靠的依旧是云散帝那时就训传下来的银甲军罢了。 说回来,这屋内没有一丝香味,可见,她不在云国之内。 这般想着,便要撑着起身,左臂却传来阵阵疼痛,疼得她下意识地倒吸了口凉气。 “嘶——” 随着疼痛的传来,晕倒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让她有些不适地皱了眉头。 那几人究竟是来救我,还是杀我的? 最后那个来救我的人,好像是......方亦止? 她扬起左臂,上面的伤口早已被包扎得好好的,光瞧手法,应该是位熟练之人所包扎的。 正沉思着,屋外人声鼎沸,钻入了她的耳中。 将她吵醒的,正是这些嘈杂的声音。 阿秋起身朝窗户边走去,虽不知自己躺了多久,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眼下已是白天。 扬手推开窗户,阳光明媚,让她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再睁眼时,一派热闹却又祥和之态尽数展现在她眼前。 她所在的房间,应是某个酒楼的二楼所在,不高却也不低。 酒楼临街,过往人来人往,叫卖声,招呼声,交谈声,声声不绝,却又显得格外安逸。 “方城茶楼?” 阿秋抬眼看去,街对面不远处便有一家挂着“方城茶楼”字样的幌子。 这世上,只有一城,以“方”为名。 便是渊国方城。 这个“方”的意义,不是“方正”,不是“方向”,而是“方亦止”的方。 换句话来说,这座城是渊国皇帝亲赐给方亦止的一座城。 在这座城里,他便是君主,便是王。 这是渊国皇帝在他连续拿下周围一十八城之后,特许给他的权利。 这份权利相当于在渊国之内开辟了一个新的小国,在渊国,甚至是这个世上,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先例。 由此可见,渊国皇帝对如今的方亦止的敬重。 而能以“方城”为名的茶楼,以那外表的华丽程度来看,这世间,只怕也仅此一家。 阿秋有些失落的收回视线,喃喃道:“看来,我是在渊国了......” “在渊国不好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秋一愣,转身看向门口时,那人已推门而入。 男子一袭黑色衣衫高贵冷酷,面容沉静,双眸淡漠,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寒气。 于初见时的那人,简直是判若两人。 她早该知道的。 在边城再见时,那个温润如玉,活得小心翼翼的男子,早已消失不见。 “渊国是你的国,它再怎样,于大将军心中也是好的,云国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阿秋见他手中端着东西走到圆桌前,说着也走了过去。 待两人坐下后,她垂眼一看,他从托盘中拿出来的有两个碗,一碗是粥,另一碗是药。 “这药......是给我的?” 方亦止眉间微沉,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放在她的面前。 “这是伤药,大夫配的,怕是比不上你们百草堂的药膏。” 阿秋心中一紧,那夜她说的“百草堂”,他果然听到了。 方亦止却像是随口一说,然后把药碗向她那侧推了推,“你中毒了,这是汤药。” 自己中毒了,这一点,阿秋在晕倒之时就已经知道了。 也是在那时,她终于明白,为何那蒙面男子在刺伤他自己时,要另拿出匕首。 想来是匕首无毒,但剑上有毒。 但她此刻却也是不甚在意。 因为寻常的毒,伤不到她。 她从小跟着阿词一同学医,尝的毒多了,本身便有了抗药性。 不过她没有多说,说了句“多谢”之后,拿起药碗,眼都不眨一下,便一口饮尽。 方亦止见状,都有一瞬的惊讶。 “你中的本是一种至毒,本将军带你回方城就医时,大夫却说并无大碍,姑娘不觉得应该解释一下吗?” 阿秋笑了笑,道:“既然你知道百草堂,那我也不必瞒你。” “我自幼在百草堂学医,尝遍百草,身体便有了抗药之力,这一点,当不奇怪吧?” 方亦止淡淡一笑,道:“不奇怪,那不知姑娘在百草堂多年,可有见过本将军?” 阿秋知道他在试探,索性坦白道:“见过。” 见她如此坦诚,方亦止心中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阿秋垂眼浅笑,伸手拿起桌上茶壶倒了两杯茶,“大将军是和阿秋姑娘一起去的吧?” “阿秋姑娘是我们百草堂的常客,所以那时我便也对大将军你多注意了一些,要不然,还真认不出来。” 说着,她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另一侧的男子。 方亦止看着眼前笑得真诚的女子,竟找不出任何破绽。 却也没有接下那杯茶,反而问道:“那阿秋姑娘现在去向,你可知道?” 阿秋固执地举着,偏要他接下,“阿秋姐妹一向来去神秘,除了我们老大夫,谁都不知道她家在何处。” “大将军要是想寻恩人,不如把我送回边城,届时我找老大夫一问便知?” “想回边城?”方亦止冷冷一笑,伸手接下那杯茶,嘴上却是冷漠道,“晚了。” 第二百零七章 七彩羽坠 “你这人!” 阿秋气得狠狠地拍了桌案,震得桌上的药瓶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不过是个药堂的小丫头,把我压在渊国有何好处?” 她说着脸色一变,打量了他一眼,笑道:“难不成,给你添堵吗?” 方亦止一派淡然道:“添堵倒不至于,不过本将军对姑娘的身份却是有几分好奇。” 阿秋脸色一凝,果真便听他提起了她不想听到的事。 “一个能让自己国人接连两次刺杀的女子,若说只是药堂的小丫头,任谁都不会信吧?” 阿秋没再与之绕弯子,而是直接问道:“你查到是谁了?” 方亦止喝了口茶,悠然反问:“昨夜你中毒昏迷,今日才一早便醒了,本将军身在方城,如何知道边城外军营之事?” 原来,她只昏迷了一宿。 可边城和方城虽同处两国交界,但骑马最快也需大半日,眼前的男子是如何在短短几个时辰便赶到方城,还请了大夫替她诊治熬药的? 正想着,又听到了方亦止不咸不谈的试探之声:“姑娘很在意来人?或者说,幕后之人?” 她皱了皱眉,答道:“昨夜去我营帐的三人之中,只有一人是去杀我的......” 说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因为陷入自己的思绪,一不小心顺着他的话回答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阿秋勾唇一笑,饶有兴致地看向了方亦止,与方才认真回答判若两人。 “我也有些好奇,怎得一批人,还说两家话了。” 方亦止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终是败下阵来。 他起身道:“药和饭食本将军会勉强给你送来,这几日,姑娘便在此处待着吧,也好防着你们自己人再找上门。” “你死在我方城,那本将军可就真是背黑锅了。” ...... 与此同时,边城驿馆。 这已经是这几日阿词不知道第多少次来驿馆了。 看着眼下已有浅淡青痕的杨桠,阿词着实不想为难他。 只是这好几日过去,仍是没有阿秋的消息,她真的有些坐不住了。 “御史大人,阿秋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阿词来的时候,杨桠正埋头在一堆书卷之中,许是朝廷信件,也许是与周围城池联络的信件,也或许是探子传回来的消息...... 见阿词到来,他才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惫之态,“昨日我已派人混入了军营,应该马上就有消息传回了,再等等吧。” 阿词本想再多问些具体的情况,张了张口,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能在边城危难之际,为阿秋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两人沉默之时,一腰间佩剑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双手握拳,神色激动道:“启禀大人,探子来报,渊国撤兵了!” 这个消息,听得杨桠和阿词皆是一惊。 杨桠露出了这几日少有的喜色,“消息属实?” 那人又道:“边城外的五千兵马已连夜退回云渊河对岸,那近五万大军今早也有了后退的迹象!” 阿词闻言细眉微蹙,总觉得事有蹊跷。 杨桠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疑惑道:“连夜退兵?” 被他这么一问,男子才吞吞吐吐道:“据说是因为军中有人遇刺,那遇刺之人......是位女子......” 听到这里,阿词惊呼出声:“什么?!” 军营中有少数女子也算是常态,但听说过方亦止治军的人都知道,他的军中,从未有过女子。 除了......前几日被抓去的阿秋! 她疾步上前,急切地问道:“你再说一遍?你们可打探清楚了?” “听、听说还是昨日去投诚的云国人下、下的手......” 阿词呼吸一滞,整个人愣愣地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那女子如何了?”杨桠冷静问道。 那人说道:“好、好像是中毒了!” “阿秋......”阿词眼前一黑,直直向后倒去。 “阿词姑娘!”好在杨桠身手极快,才险险接住,随后将她扶到了桌旁坐下。 让那传递消息的人下去之后,杨桠又给阿词倒了杯水,缓了缓。 一向礼貌的阿词,头一次没有对他人的相助表示感谢。 她看着手中的杯盏,茶水中倒映出自己的脖颈之处,让她不自觉地皱了眉。 阿词一把放下杯盏,起身道:“不行,我要去救阿秋!” 杨桠忙伸手将她按在了椅上,沉声道:“阿词姑娘,你不会武功,只身前去,只会身陷敌营,到时别说是救阿秋姑娘,便是你自己也得搭进去!” 阿词怒道:“阿秋是我唯一的姐妹,就算是死,我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那阿秋姑娘希望你死吗!”杨桠高声吼道。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怔。 杨桠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过分了,调整了一下语气,有些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但当务之急是查清阿秋姑娘的生死,再做定夺,而不是一心去送死。” “阿词姑娘一向冷静,怎能在这种关头忘了这点?” 这次,阿词没有再去反驳他,似是在认真思考他的话。 杨桠凝眉道:“而且......这件事有些蹊跷。” 阿词抬眼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杨桠继续道:“阿秋姑娘不过是一平民女子,怎么会有人要刺杀她?” “况且我派过去的人都是可靠之人,又怎会去杀她?” 听到“杀她”这样的字眼,阿词手间下意识地紧了紧,像是在挣扎着什么。 “大人怎知派过去的人就一定靠谱?又怎知会不会有别人许更大的好处让他们去杀阿秋?” 杨桠闻言心中一颤,她这话,就好像是认定会有人去杀阿秋一样。 “你知道他们要置她与死地的原因?” 阿词垂眸,却并没有回应。 杨桠见状,急切道:“阿词姑娘,都到这个紧要关头了,还有什么是非要瞒着我不可的吗?” 许久,阿词松开了握拳的手,手间可见指甲所抠的红印。 她轻声道:“有件事确实一直没有跟大人明说......” “阿秋的脖子上,挂着一条七彩羽毛样式的坠子,那是她自小便有的。” “......现在,大人能举国之力去救她了吗?” 第二百零八章 投怀送抱 “方亦止!” “方亦止!你给我出来!” 这日,于房中关了好几日的阿秋终于待不住了,开门便要出去,结果却被两名男子拦下。 这两名男子在她修养的第二日,就被方亦止调到了这里,守着她。 刚开始阿秋还能理解,有人帮着保住她的小命,她当然就乖乖待着了。 但整日就在这房中吃了睡、睡了吃,又无人陪她说话,她便只能偶尔看看街上来往的人们。 往日她总羡慕那些待嫁闺中的富家小姐,这几日看来,还是自己闲散清苦的日子更加随心。 可她现在要出去,就得过了门口的两名守卫这一关。 叉鱼她在行,但总不能去叉人吧? 打又打不过。 阿秋思前想后,只好拿出了她的绝技——撒泼打诨。 那两人一听这刺耳的声音,果真连连劝道:“姑娘,您就别为难我们了,我们也是奉命看守啊!” “大将军真的不在这里,您再这么叫,全酒楼的人都该知道了。” 说着还面露委屈,十分的为难。 阿秋见状问道:“不想让我再叫?” 两名守卫连连点头。 阿秋笑了笑,大方道:“好啊,放我出去,我就不叫了!” 其中一名一听,当即苦了脸:“姑娘,您就不要为难......” 阿秋眉头上挑,亦是一脸可怜之相,拜托道:“你们也别为难我了好吗?我这都被关着好几日了,再这么下去,我都要长蘑菇了!” “要不然这样,你们派一人跟着我,一人守在这里,那无论是我的安危,还是你们大将军来找人,都有回应。” “到时候真要怪罪,就说是我拿着刀以命相逼,你们迫不得已才这样的,如何?” “这......”听阿秋这么一说,又觉她着实可怜,这两名守卫都有了动摇之态。 “以命相逼?” 就在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从楼梯之处突然传来,吓了三人一跳。 尤其是阿秋。 果不其然,就见方亦止步履沉稳地上了楼,走到了几人面前。 “大将军!”两名守卫齐声行礼。 阿秋看着正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男子,一个头两个大。 现在这个时辰,吃了午饭,离晚饭又有段时间,不上不下的,他来干什么? 还偏偏挑在她马上就要成功的时候! 阿秋都怀疑他是不是会什么秘术,能够听到她说话或是看到她的举动。 正想着,一个冰凉的物件就被丢了过来,阿秋下意识接住的同时,就听到了方亦止那欠揍的声音。 “你试试看。” 阿秋疑惑地看了看手中熟悉的匕首,正是她之前被方亦止扣下的那一把。 匕首? 试试看? 她忽然瞪大了双眼,又惊又气。 他这是让她当面试试以命相逼啊!!! “方、亦、止!你不要太过分!”阿秋看着比他高快一个头的男子,咬牙切齿道。 说着她还故意踮起了脚,昂起了下巴,一副不认输的模样。 方亦止瞥了她一眼,没有立刻理会她,而是对一旁的守卫道:“你们都回将军府吧,这里本将军亲自看管。” “是!”两人应声离开。 可阿秋听见那话,险些没气晕过去,方亦止把“亲自看管”四字咬得极重,简直就是在告诉她,有他在,别想逃。 她想出去,不仅仅是因为待着无趣,想出去逛逛,更重要的是,她已被带至渊国好几日,这消息肯定早就传到了阿词耳中。 一想到阿词会为她担心,阿秋就想先溜出去,然后想办法回云国。 没想到,计划死在了萌芽之中。 “你想出去可以。” 听到方亦止说这话,阿秋心中一喜,看向他的双眸之中都有了些许光芒。 可随后,她的光芒便随着下一句话的消散,瞬间暗了下去。 “但想回云国,不行。” 阿秋小嘴一撅,不想再理会他。 方亦止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说道:“况且,没有我的帮忙,你也无法顺利回到云国。” 他说得没错。 她不会武功,不能直接越过高墙,就只能堂堂正正的走城门。 边城虽处于两国交界之处,云龙混杂,但越是如此,对来自渊国方向的人便管控得愈发严格。 没有方亦止,别说如何自证身份走城门进去,便是这方城,她只怕都出不去。 之前的假想,也只是想想罢了。 看着身前的女子低眉顺眼,有些颓靡的模样,方亦止看了一眼她的左臂,似是妥协地呼出一口气,转身朝楼下走去。 “方城的景色还不错,别跟丢了。” “还有,拿好你的匕首,若是有人来杀你,本将军可不会管你。” 阿秋一听到现在就带她出去,眸中立刻亮了起来,方才的不悦和低迷全然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可不行,这里是方城,我要是出事了,定是大将军保护不利,传出去对大将军的名声也不好不是?” 她步子轻盈地跟了上去,嘴里却还固执道。 ...... 片刻之后,拂柳大街。 阿秋抱着一堆吃食跟在方亦止身后,一面走,一面心满意足地吃着。 “不得不说,你们方城的东西还有几分好吃......” 她两颊塞得鼓鼓的,说出的话也就有些吐字不清。 不过好在方亦止耳力向来不错,都听清了。 他微微一笑,“那还真是多谢姑娘夸奖了。” “不客气不客气。” 有得吃,有得逛,身后的小姑娘说起话来都亲和了许多。 不得不说,这方城虽说是一年前才交给方亦止的,但他把这里治理得却是相当不错。 路旁摊贩众多却又井井有条,街上行人来往皆是面露笑颜,精神极佳。 相熟之人若是瞧见,大老远的就会热情相迎,互相招呼。 相比边城大街上的人人不怀好意的眼神,这座城,倒真的有几分天子脚下王城的安宁。 阿秋不禁有些好奇,明明那么冷血的一个人,是怎么把这座城管理得这般井井有条的? 心中思考着,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方亦止察觉到女子似乎有心事,便在前方停了脚步。 眼看着她就要撞进自己怀里,方亦止及时轻咳了一声。 阿秋脚步倏地停住,不解地看向他。 后者勾唇一笑,“姑娘这是——投怀送抱?” 第二百零九章 飞鸟纸鸢 阿秋反应过来,一连后退几步,斥责道:“你你你!你占我便宜!” “姑娘自己往我怀里撞,反倒还怪起我来了?”方亦止低声一笑,一脸无辜。 阿秋把头一扭,不再去看他,“切!本姑娘心情好,不同你一般计较!” 方亦止看了看她那别扭的小模样,终是上前去,将她怀中抱着的东西全都拿了过来。 “你干什么!”阿秋一时不察,等反应过来时,连忙护住了手上最后一包蜜饯。 看着被方亦止“抢”过去的吃食,悲愤道:“方亦止你不至于吧?我不就是走路不小心差点儿撞到你吗,你就连这点儿吃的都要拿回去?” 方亦止看了她的左臂一眼,本是怕她伤势未愈,抱这么多东西会导致伤口裂开。 谁知道这小丫头这么护食? 他瞪了她一眼,居高临下道:“我出的银子,自然是我的。” 说罢他就拿着那些吃食向前走去,走了两步发现阿秋没有跟上,又侧头道:“再不跟上,我可就送人了。” “哎!来了来了!”阿秋一听,连连跟了上去,刚刚的气愤早已抛之脑后。 除了一开始被食物和氛围吸引之外,阿秋发现边城和方城在很多地方都是差不多的。 新鲜感过去之后,阿秋便只顾着吃了。 再次丢了颗蜜饯到嘴里后,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方城茶楼。”方亦止言简意赅地答道。 “方城茶楼不是在……” 阿秋闻言转身就要指向茶楼的方向,可看过去才发现,后面并没有茶楼。 方亦止淡淡道:“在前面。” 阿秋回身往前一看,前面不远处阁楼高起,正是她在酒楼住处看到的那家。 什么情况??? “你、你们这儿的茶楼有腿吗?” 方亦止听后差点儿没摔跤,他侧头看向阿秋,真想看看这丫头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还没等他讽刺回去,阿秋双眼一亮,便朝路边的一个小摊子跑了过去。 “是纸鸢诶!”她看着这摆着、挂着的纸鸢,像个孩子一样露出了渴望的神情。 那小摊贩一见她拿起了一个纸鸢,乐呵道:“这位姑娘好眼光,你手上拿的是我这刚出来的新品,乃是用上好的竹篾和宣纸所做,样式也是当下众多富家千金都喜爱的飞鸟形状,姑娘可要买一个?” 阿秋当即问道:“那这个怎么卖?” “一口价,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阿秋惊了,她身上别说银子了,就是一文钱都没有,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只怕就是头上的金簪和那镶了红玛瑙的匕首了。 不对,最值钱的,应该是她挂在脖颈上的东西。 但那个东西,不到万不得已,她定不会拿出。 “老板,能便宜点儿吗?”便宜一点,她才好开口找方亦止借点钱,三两银子可是能买好几斤肉了,她可还不起。 “姑娘,你看看这材质,是真的不能便宜了!”小摊贩说着瞥了眼阿秋头上的金簪,“而且姑娘头上的金簪都能买下我这一整个摊子了,又怎么会差这一点儿钱呢?” “我……”阿秋正要说些什么,一只修长的手便伸了过来,扣住她的手腕就往一旁走。 “姑娘你还买吗?我可以便宜些啊!二两银子怎么样——一两总可以吧——” 那小摊贩见自己的生意要黄,连忙降价,哪成想人家根本不理他。 不是不想理,阿秋是根本没机会理。 “哎——你拉我做什么?”她看着莫名其妙就拉她走的方亦止,有些不高兴了。 这还没找他借钱呢,就限制她看东西,不就是怕她找他借银子吗! 方亦止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淡淡回道:“去茶楼,有人等着。” “哎,你这人……” 阿秋被他拉扯得有些疼,心中又有了几分不悦,正打算说他,手腕上的禁锢却突然松开了。 方亦止转过身二话不说塞了一包东西在她怀里。 阿秋一脸疑惑地打开一看,是酥。 所以她刚刚看纸鸢的时候,他是去帮她买酥了? 可为什么忽然要买酥啊? 她也没说要吃啊! 虽然他手上拎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但好歹是她非要买的。 方亦止主动给她买酥…… “你是下毒了吗?”阿秋下意识地就问出了这句。 但想了想,又道:“一般的毒也毒不死我啊!” “……”方亦止手间紧了紧,咬牙切齿道,“赶紧吃,毒死你我好一个人去茶楼。” 见他这自己不吃便不罢休的模样,阿秋迫于无奈,只得拿出一块咬了一口。 甜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她惊道:“红豆酥?!” 方亦止玩味地笑了笑,问道:“是方城的红豆酥好吃,还是边城的红豆酥好吃?” “当然是——” 阿秋一怔,猛然看向方亦止。 —— “镇上有家红豆酥做得不错,等下本姑娘请你吃!” …… “你做什么去?” “给你买红豆酥啊!要下大雨了,等你跟我一起走,两人都得成落汤鸡,你就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 —— 三年前的记忆一闪而过,阿秋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把剩下的一半也塞进了嘴里,支支吾吾道:“当、当然是没有毒的好吃……” “哦?是吗?那你就多吃一点儿。”方亦止说完,脸色一凝,转身大步就向前走去。 “他到底认出我了吗?可要是认出我了,怎会有这么大的敌意?” “我好歹也算他半个救命恩人吧?有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阿秋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嘀咕了两句,又看了看手中的红豆酥,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 方城茶楼,二楼厢房。 一袭浅色长衫的男子正于房中品着茶,偶尔朝房门处看上几眼,显然是在等人。 在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房门的方向后,门终于被推开了。 一侍女领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给二人倒好茶后,又转身关门离开。 男子看了看来的二人手中的大包小包,愣了愣,“你们这是把人家小店给买下了吗?” 第二百一十章 大军撤退 “明远将军有礼了。” 阿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情不愿地打了招呼之后,继续吃她手中的食物。 “买了些许。”方亦止回答得倒是面不改色,“找我来可是营中有事?” 在方城茶楼内等着他二人的,正是明远将军,陶浅。 他看了一眼阿秋,终是直白道:“按照你的吩咐,我方主军已经撤回到城外十里处了,去方城的五千兵马预计后日便会与我们汇合。” “此次……” 陶浅正要问方亦止后面的计划,话便被阿秋打断:“你们撤兵了?” 方亦止没有说话,陶浅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 他也不怕她听到,毕竟方亦止带她前来,想必也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甚至是故意让她听到,好有下一步打算。 “我们方大将军带你回方城的第一日早上便下达了撤兵的命令,做下属的还不只能听令行事?” 阿秋脸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乐开了花。 退兵了就好,至少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过说来奇怪,明明是五万大军攻打边城,若是那日夜里偷袭边城,边城必将是一场死战,可能只要那一夜,就会被攻破。 但偏偏方亦止选择前去探查,甚至一直往后拖了好几日都没有出兵的意图,如今更是如儿戏一般退了兵。 这也太不合理了! “你们……为什么要退兵啊?” “当然是因为……”你! 陶浅话还没说完,再次被人打断。 只是这一次打断他的,是方亦止。 “你一个云国人,在这里打探我渊国的军事?” 说却是对阿秋说的。 阿秋翻了个白眼,“你把我带来难道不是故意让我听到的吗?” 陶浅在心中点了点头,这小姑娘不愧是方亦止看中的,还有几分聪慧。 当然,方亦止是不会承认的。 他嘴硬道:“本将军是担心某人以命相逼死在酒楼,最后传出去对本将军名声不好。” 阿秋气急:“你!” “好了好了,你们一说话就掐这毛病怎么还没改过来?”陶浅赶紧出来打圆场,一本正经道,“说正事!” 阿秋看了方亦止一眼,继续吃手中的红豆酥。 陶浅蹙眉道:“此番五万大军攻打云国边城算是无功而返,虽未损失一兵一卒,但五万大军行军消耗却也不少,你当初在陛下面前信誓旦旦要拿下三城,如今这般,陛下只怕要怪罪。” “你可想好如何应对了?” 阿秋听着送红豆酥入口的手顿了顿,随后又恢复了正常。 五万大军,确实不是个小数目,行军途中的消耗也不是常人所负担得起的,方亦止在一国之君面前说出拿下三城的话,现在这样的情况,不会算是欺君吧…… 可怪就怪在他到底为何要做出那些他人无法理解的举动?而且这明远将军还一副由着他的模样…… 难道方亦止一开始就没想要真正攻打边城? 但这么大费周章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正胡思乱想着,便听到方亦止沉稳而又淡漠的声音:“这三年来,周边大大小小数座城池,无一不是本将军替他打下的。” “便因为这次的一次小失误,就要怪罪于本将军?” “三座城池和我,如何选,陛下心里当有觉悟。” “只不过,就要劳烦陶家为本将军打点一二了。” 陶浅听了,一口老血差点儿吐出来。 “你还真敢这么说啊!” 嚣张! 阿秋听后心中只有这两个字。 往日只听说生杀全在皇帝一念之间,像方亦止这般犯了错还理直气壮等着别人给他敷衍过去,毫不知错、更不畏死的大将军,还是第一个。 方亦止微微一笑,“左右你都会替我解决,想了也是浪费。” “陛下知道你态度这般,非得削了你的兵权不可!”陶浅忍不住吐槽道。 方亦止淡然地喝了口茶,毫不在意道:“削吧,削了之后,便是他自己掌管,也安稳不了多久。” 陶浅:“……” 阿秋:“……” 我当初医治的究竟是什么人啊…… 陶浅终是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明日去皇都一趟便是!” 他兴致来了,挑眉不怀好意地对一旁正吃着的阿秋道:“姑娘可要去我们皇都看看?比你们京都可好多了!” “不去,我可是要回云国的人。”阿秋果断拒绝,“我又不傻,去了皇都,你再随便把我丢弃,这辈子都别想回云国了!” 陶浅笑道:“哎呀,看来皇都的美酒佳肴只要我一人去吃了~” 阿秋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听说渊国皇都名厨众多,地方菜式多不胜数,确实是她一直想去讨教的地方。 但这地方太危险了,总不能为了解馋,而丢了小命吧? 是以阿秋早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经陶浅这么一提,她心里的馋虫又勾了起来。 见她有所动摇,陶浅得逞地笑了笑,可还没高兴多久,就被方亦止砸了个粉碎。 “她是本将军抓来的俘虏,皇都?她还不配去。” 阿秋当即怒喝:“方亦止!” 虽然最后理智战胜了馋虫,但她对方亦止这种擅自做主的方式真的很反感! 方亦止看向她,不紧不慢道:“本将军也是为你好,在军营中都能被自己人刺杀,要是皇都的人知道哦你身上的秘密,你说,你活得过一个时辰吗?” 阿秋一怔,她看着方亦止的眼睛,只见他双眸深如潭水,任她如何都看不透。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陶浅闻言,突然道:“说起军营刺杀,还有一个活口绑在营里,改日你们去审审?” 这几日忙着大军撤退的相关事宜,倒是没去管那几个云国投诚之人。 其实真要去管,他也是能管的,只是他觉得,和这小姑娘有关的事,还是方亦止亲自去更好。 方亦止淡淡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陶浅不自觉地皱了眉,“你每次说这话,我就觉得有人要遭殃,别等我下次回来,人就没了啊,怎么说也是几条人命!” 阿秋插嘴道:“什、什么意思?” 陶浅兴致勃勃道:“我跟你说,之前也有边城的人来投诚,他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把那人……” “陶浅!”方亦止眯眼一笑,“你很闲吗?” 第二百一十一章 幼时之愿 最后的结果,阿秋自然没有问出那件事到底如何。 陶浅再交代了几句军中的事后,便起身离开了。 没一会儿,方亦止也有了走的打算。 阿秋一路跟着他下了楼,在厢房内不见他放下银子,经过柜台也不见他结账。 她问道:“明远将军给过钱了?” 方亦止惜字如金:“没有。” 阿秋嫌弃道:“你们喝霸王茶啊!” 方亦止:“茶楼他家开的。” 阿秋:“......” 至此,阿秋决定不再说话。 这两人,一人是万人之上的大将军,有无上权力;一人有家族支撑,有万贯家财,简直就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两人一路出了方城茶楼,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阿秋以为方亦止是要带她再逛逛方城,便也没有多问。 久久无言,倒是方亦止先开了口。 “你想放纸鸢?” 阿秋愣了愣,这才想起他是在问刚才要买纸鸢一事。 她微微一笑,“算是吧。” —— “阿秋,阿秋,我们去放纸鸢吧!” 一粉衣小娃娃手拿一只纸鸢,蹦蹦跳跳地跑进了书房内。 阿秋听到她的声音高兴的就要放下手中的笔,却被身旁中年妇女尖声喝住。 “干什么?才这么一小会儿就耐不住了?继续写!” 阿秋一惊,委屈着握紧了手中的笔,“夫人......” 那小娃娃见状,上前一把抱住中年妇女的小腿,劝道:“夫人,阿秋都练了两个时辰了,您就让她跟我玩会儿吧?” 中年妇女蹲下身子,一改方才对阿秋的严厉,摸了摸阿词的头,柔声道:“阿词乖,去找别的丫鬟们玩儿,让你阿秋妹妹好好练字。” “可是......” “阿秋妹妹还有很多课业要学,你非要和她一起去放纸鸢也行,只是她晚上就要熬夜完成今日的课业了,你忍心吗?” 阿词想了想,又看了看阿秋,终是摇了摇头,“不忍心......那阿词自己去玩了......” 中年妇女笑着夸奖道:“嗯,阿词真乖!” 这温柔祥和的一幕,却看得一旁的阿秋红了眼眶。 她从未这么对过她。 阿词走后,阿秋豆大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滴落,砸在宣纸上,一个印子接着一个印子。 中年妇女看到她哭,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后背上,“哭?哭什么哭?让你好好学是为了你好,多少女子想学这些,学院都不收!”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阿秋哭得更狠了,心中亦更是委屈,“我们都是您的女儿,您为何不让阿词学呢......” “她能和你比吗?你将来可是要......” 中年妇女的声音戛然而止。 将来要干什么? 阿秋不知道。 中年妇女终是软了心,轻声哄道:“别哭了,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前路艰难,你若不学,日后何以前行......” “你想放纸鸢,等得空了,带你和阿词去放便是。” 阿秋的眼泪瞬间止住,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光,“真的?” “真的。” “阿秋一定会好好完成每一日的课业的!” “我们阿秋真乖。” —— 那是她第一次得到夫人的夸奖,却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家中被人迫害,她们颠沛流离,忙于生计,放纸鸢这个愿望,至今都未曾实现。 “再过不久就是百花节,宜踏青,那个时候再去放纸鸢,最为合适。” 阿秋正想着往事,忽然听到方亦止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这是要给她买纸鸢的意思? 可纸鸢不是跟阿词一起放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词她现在一定很担心我吧...... 思及此处,阿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而后问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放我走?” “或者说,我要怎样,你才会放我离开?” 她看向方亦止的眼神格外的认真,说的话也是分外郑重。 方亦止下意识地皱了眉,眸中一丝哀伤一闪而过。 眼前的女子,一心只想着逃离他,逃离渊国。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方亦止率先错开视线,继续向前走去。 “喂,你还没有回答我!” 阿秋见状忙跟了上去,可没走两步她就发现不远处是城门,她疑惑道:“你要带我出城?” 说罢她一喜,“是要放我走了?” 方亦止瞥了她一眼,从容道:“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一心想要杀你吗?” 阿秋脚步一顿。 她想知道,却又不想知道。 这么多年来,她和阿词隐居山林,就是不想让那些人找到她们,更不想让阿词也处于危险之中。 若非那一方世外桃源被毁,她也不会和阿词无处可归,于百草堂居住三载。 昔日方亦止对她说,他命不由己,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他好在,知道谁要杀他。 而她却只能将除阿词之外的所有人都当作敌人,并以全新的身份去生活。 “出城和谁要杀我有什么关系?”阿秋没有直接回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 可自己话音刚落,她就想起了明远将军在茶楼说的话。 那三名刺客,还有一人活着。 “你要带我去审讯那刺客?” 方亦止没有作声,表示默认。 可阿秋却突然火了,她沉声道:“方亦止,你堂堂渊国大将军,放着回皇都请罪的大事不做,却带我去审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刺客,你还是传闻中的方亦止吗?” 方亦止微微侧头看向她,似是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好一会儿才反问道:“传闻中的方亦止就能让一条人命白白死去而什么都不管吗?” 一言入心。 阿秋终于从他的话语中找到了几分从前那位方公子的影子。 如果当时他没有管,她早就死在了那支黑羽箭之下。 方亦止继续道:“蝼蚁尚且偷生,看着别人在我的营帐里杀人,若是传出去,我的名声往哪儿搁?” 阿秋:“......”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方亦止。 不过她发现,在外行走或是之前在茶楼面对陶浅时,他自称都是“我”,想来,是不想让百姓知道他的身份,以及对待信任之人才会如此吧。 身旁的男子到底是怎样的人,她又有些看不透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营内审问 不久,二人骑马到达了大军营地。 这次,方亦止没有让她再去伙房做事,而且营帐也安排在了主帐近处。 五万大军终究不是什么小数目,为了保护自身安全,阿秋在去的途中便戴上了面纱。 而方亦止似乎也有意护着她,提前便传信减少了军营前站岗以及巡逻的人。 虽说还是有不少人看到,但总比大摇大摆的直接进去要好得多。 到了军营之后,方亦止刚把阿秋送到她的营帐里,就被人叫走了,说是诸位将军都在主帐内等着他。 方亦止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丢下一句“等我”,便转身去了主帐。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阿秋数着有多少飞蛾扑向灯火,数得都要睡着的时候,方亦止终于大步走了进来。 看着女子一手支头昏昏欲睡的模样,他心中的烦躁莫名消散了些。 那些将军等他前去,无非就是变着法儿的质问他,为何退兵。 方亦止虽说治军有方,但军中将领大多是摸爬滚打多年才坐到如今的将军之位。 只有方亦止一人,于短短三年之内,在陶家的扶持下,一路走到了大将军的位置。 也就是说,即使手下的将士们服气,但那些老将军们,只是表面迫于皇权和陶家之势,以及方亦止本身的实力假意臣服。 在他们的心中,还是不认同方亦止这个毛头小子后来居上的。 甚至有不少人都在暗中搜罗他为人处世不好的罪证,以求在渊国皇帝面前扳倒方亦止。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破绽,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方亦止被那些人一通乱问,吵得很是不适,丢下一句“今日已晚,明日再说”,便率先走出了主帐。 其实关于退兵的说辞,他早就想好了,无非就是因为一位女子罢了。 还是一位对云国至关重要的女子。 只是那些人嘴脸过于丑恶,陶浅不在也无人为他劝说,他也就懒得去说了。 “嗯?你来了啊……” 阿秋是背着门帘方向的,此刻感受到门帘处又凉风吹进,收了支头的手,双眼迷离着看去,发现是方亦止,下意识地便说出了这句带着撒娇意味的话。 随后,她双臂伸展,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而后起了身。 “那我们走吧?” 方亦止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没有别的动作。 阿秋皱了皱眉,走过去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傻了?” 方亦止回过神来,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转身朝营帐外走去。 “还不快跟上。” “哎你这人真的是……莫名其妙!”阿秋被他这态度气了个半死,明明就是他自己在走神,拽什么拽! 气是很气,但她还是连忙跟了上去。 如之前所说,她并不在乎是谁要杀她,毕竟她从出生起便已经注定前路坎坷。 但有一点她很在意。 那夜那三名黑衣人去她的营帐,确实有一人是要杀她,可还有两人,从他们未说完的话语和那些奇怪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去救她的。 无论是真的有人来救她,还是那人见计划暴露假意这么说来让她放松警惕,她都应该去问个清楚。 …… 方亦止带着阿秋一路向军营内部走去,一直走到一处僻静之地才停下来。 这里不比前营有重兵把守,此处只有几个站岗的将士。 他们看到方亦止过来心中一震,然后纷纷打了招呼。 方亦止只是淡淡地点了头,而后向左手边的一个营帐走了进去。 阿秋紧随其后。 这应该是军营里最简陋的一处营帐了,营帐本就不大,里面也没什么东西。 除了一方矮几上放着一盏油灯之外,便是最里面铺着的一层草席。 一黑衣人被五花大绑丢在草席之上。 那人看到阿秋二人进来,连连挣扎,想要说话,却因嘴里被塞了粗布,只能发出呜呜声。 阿秋正欲上去拿下那粗布,却被方亦止抢了先。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方亦止这样是在护着她。 “姑娘!姑娘!救我啊!” 那黑衣人一能说话,就向阿秋叫喊着。 方亦止皱了皱眉,看向阿秋。 阿秋却是一脸茫然,而后看向那人问道:“我们……不是认识吧?”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得你啊!” 那黑衣人努力的想要挣扎起身,却被身旁的方亦止一把制住,他只能躺在地上狼狈地看着阿秋的方向,激动道:“是御史大人给我看了你的画像,让我们来这里救你的!” “姑娘,我们真的不是来杀你的,你误会了!” 阿秋蹙眉道:“御史大人……杨桠让你们来救我的?” 那人忙不迭地点头,但因倒在地上,行为有些滑稽,“对对对,就是杨大人让我们来的!” 阿秋想了想,神色一松,“杨桠与我关系不错,派人假意投诚实则救我,也像是他能做出的事。” 她说着朝那黑衣人走了过去,方亦止闻言眉间却又沉了一分。 这个杨桠,三番五次扰乱他的计划,只怕日后是位劲敌。 “对啊,姑娘,杨大人对你是真的好,千叮呤万嘱咐让我们兄弟仨而务必要完好无损的把你带回去,早知你在此处过得不错,我们又何必那么大费周折……” 那黑衣人还要说什么,却见阿秋从腰间拔出了匕首,然后迅速抵在了他的脖颈之处,眼神阴冷,毫无感情。 “姑、姑娘,你这是……” 阿秋冷冷一笑,凶狠道:“杨桠确实会派人来救我不假,但你是不是他的人,我就不知道了……说!到底谁派你来的!” 一旁的方亦止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无论是之前的慵懒之态,还是如今眼前的狠戾之形,都是他未曾见过的模样。 这让他不禁怀疑,自己面前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当初与他定下约定的人。 不待他多想,那黑衣人的话便在耳边咋起:“姑娘!姑娘!!我们真的是杨大人派来的!我没有骗你!” “是吗?” “弄晕周围营帐的人我还能理解成为了悄无声息地救我出去……” 那人连连点头:“就是这样啊!” 阿秋扯了扯嘴角,话锋一转:“那——你们口中的老三拿有至毒的长剑刺我,难道也是为了救我?” 第二百一十三章 胡思乱想 “姑娘,你要信我,我们三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一同习武,老三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那黑衣人信誓旦旦地说着,只是想起醒来时得知老大和老三都已死去的消息,眼中有片刻的哀伤。 阿秋自然不会去顾及他的感受,“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留着你也没有用处……” 她说罢,将匕首向那黑衣人的脖颈处又抵进一分。 “我我我、我想起来了!” 那黑衣人见状,立马叫喊起来,或许是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找到了生路,让他想起了些蛛丝马迹。 他恍然道:“我们来的路上,老三说他要去趟茅厕,去了很久才回来!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戴上了黑布,老三肯定是那个时候被害的!” “姑娘你当时也听到了,那人不仅杀了老三,还冒充了他,最后还把大哥也……” 他一个大男人说到最后,竟然红了眼眶。 阿秋仍是不信,冷冷道:“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骗我?” “满嘴谎言,留之无用!” 阿秋眼神一凝,手腕翻转,扬起匕首便朝他刺去! 那黑衣人双眼一闭,眼角划出一滴眼泪,“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这些话!” “一个大男人怎么哭哭啼啼的!”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到来,反而是等到了女子颇为嫌弃的声音。 阿秋收了匕首,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睁眼了!还没死就想着长闭不起了?” 那黑衣人睁眼之时,发现阿秋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心中还是一阵后怕。 “姑、姑娘你不杀我?你相信我了?!” 阿秋翻了个白眼,“我再不信你,你都要吓死了!” 而后她又看向一边的方亦止,问道:“方大将军,我能放了他吗?” 方亦止微微蹙眉,“你真的要放了他?” 她方才恐吓的手法出乎他的意料,但没有证据,仅凭这些,难保不是放虎归山。 他虽有能力保得她一次两次,可却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 这些杀手,对她来说,能少一个,是一个。 “大将军要压着我牵制杨大人,我不能走,他一个被雇来救人的打手,难道还不能走吗?” 阿秋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非要把自己留在渊国,想来想去,在排除他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最合适的理由,便是和杨桠有关。 毕竟在方亦止的角度看来,当初她就是为了杨桠和边城自愿被抓来的。 “你好歹让人回个信说我还活着才好牵制吧?” 方亦止脸一冷,却是沉声喝道:“来人!” 很快便有人应声而来。 “将军!” “把这人送出军营。” …… 审问完毕之后,两人又转身朝来时的营帐走去。 方亦止想起方才的种种,不禁讽刺道:“你还真是容易相信别人。” 阿秋正感受着夜间军营内微凉的风,听到这话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反驳道:“你懂什么,一般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是不会说假话的。” 方亦止道:“你也说了,是一般人。” “那些经过训练的人要么在被抓的时候就自杀保护幕后之人,要么双眸深处波澜不惊……” 阿秋说到一半,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索性笼统道:“总之,那人没有骗我就是了。” 方亦止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意有所指道:“这些你倒是懂得多。” 寻常女子哪里会懂得这些? 她的身上,定还有着更大的秘密。 “肯定的,被追……” 阿秋不去理会他话中之话,得意的就要坦白,好在最后反应过来,及时遮掩了过去。 “咳,被各式各样的病人追着看病这么多年,我什么人没见过!” “被追杀得多了就知道”这种话,还是烂在肚子里更好。 方亦止淡淡一笑,想起另一个营帐里的人,问道:“其余的二人你真的不去问问了?” 此刻还未走出看押之地多远,阿秋回首看了看另一个营帐,终是摇了摇头。 “他们都没有什么行动,问什么?虽然我不齿这种投诚的行为,但他们好歹投诚的是你渊国,你也不该把他们绑着吧?” 她说着心情大好的蹦哒了两步,回眸一笑:“再说了,真遇到什么……不是还有你吗?” 方亦止看着眼前眸中如有星辰的女子,心中漏掉了一拍。 如果,阿秋姑娘还活着,大抵便是这般仙人之姿了。 不是说那种人看一眼就会沉迷的容貌,她的好在于,在不经意地交谈和相处之间,那种舒心的感觉,会让你的视线不自觉地随着她的举动而变化。 就像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不知不觉的。 方亦止猛然回神,自己刚刚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喂,我明日不用给你做饭食吧?” 他将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出脑中时,听到的就是阿秋这有些委屈的话。 方亦止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她受伤的左臂,故意道:“你不提这事本将军都快忘了,既然你主动提及,那不如……” 阿秋瞪大双眼,赶紧打断了他的话,“提什么!我说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说着她指向夜空中的一轮圆月,“哎方亦止你看,今夜的月亮多亮啊,明日一定是个大晴天!” 方亦止没有再去刁难她,而是一反常态地点了点头,顺着道:“嗯,一定是晴天。” …… 阿秋被方亦止最后的举动惊住了。 一直到回了自己的营帐躺在矮榻上许久都没有想通,他怎么突然那么好脾气了? 想着想着,她竟犯起困来,于是毫无防备的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被一声尖叫惊醒。 “杀人了!” “杀人了?” 阿秋模模糊糊醒来,刚起身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了地上,她坐起身来一看,自己的双手以及衣襟上占满了鲜血! 而在她刚才躺着的手放着的地方,一把带着血迹的匕首掉落在那处。 最令她震惊的是,匕首指着的方向,还躺着一个身穿盔甲的中年男子! 阿秋脑中大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一十四章 欲加之罪 “好你个敌国细作,竟敢明目张胆在军中行凶,杀害徐申都尉……” 就在阿秋大脑一片混乱的时候,一个身着铠甲高冠束发、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队将士。 “来人!把这个女人给本将军抓起来!” 阿秋立刻喝止道:“等等!你们凭什么抓我!” 她自己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自己没有杀人! 中年男子冷笑道:“凭什么?本将军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凭什么!” 说着他向营帐外喊了一声:“阿风你进来!” “阿风?” 阿秋这才在脑中回想了一下,那个叫着“杀人了”的声音,确实和阿风有几分相似。 这时,阿风从外面瑟瑟索索地走了进来,见阿秋看着他,赶紧遮遮掩掩地移开了目光。 中年男子指向那把匕首,问道:“你刚刚来的时候,是不是看她拿着这把匕首?” 阿风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是……” 阿秋皱了皱眉,按照她醒来的情况来看,醒之前,确实应该是握着匕首的。 可她向来睡眠极浅,怎会被人动了都不知?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人给她下了药! 中年男子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上前捡起那把匕首,细细打量了一会儿。 “这把匕首是你的随身匕首,昨夜在看押营帐见到你的人都可以作证。” “而阿风一早就看到你拿着匕首杀了徐都尉,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阿秋细眉紧蹙,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死死盯着中年男子,严肃道:“谁说看到我拿着匕首就一定是我杀的了?我吃鱼肉,那鱼就一定是我杀的吗?” “况且,我也晕倒了,我昨夜睡觉时明明在榻上,今早醒来便莫名其妙在地上了,显然是被人下了药。” 她说着上前一步,视线却从未离开中年男子,“我要是真的杀他,会在我自己的营帐杀吗?杀了还傻傻的晕倒在地等着你们来抓吗?” 那中年男子自觉经历大小战争数场,什么危险的场面没见过? 此刻面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惧意。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才壮着胆子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利用了这种心理才混淆视听?来人!给我带下去!” 阿秋嗤笑一声:“动机。我为什么要杀他?我根本不认识他!” “动机?想要动机,我给你啊!”中年男子扬起下巴高傲道。 “徐都尉昨夜与我们喝了点儿酒,不胜酒力,回营之时不小心走错了营帐。” 他说着一把指向她,信誓旦旦道:“而你,本就是云国细作,见这么好的机会可以除掉我们一员大将,当即就动了手!” “交手过程中徐都尉中刀而死,至于你,好歹徐都尉武功上乘,自然是最后时刻被徐都尉打晕了过去,这才让我们今早能抓住你这个凶手!” “徐都尉在天之灵看到这里,也该安息了。” 说罢,中年男子还朝徐申尸体的方向拜了拜。 “呸!” 在阿秋眼里,不过是一副假惺惺的模样,“信口雌黄!” 中年男子见状怒道:“死到临头还不认罪?” 阿秋冷笑一声,说道:“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也不跟你们废话,方亦止呢!我要见方亦止!” 既然跟这些人说不通,那找方亦止总可以吧? 谁知那中年男子却是一脸得意,“大将军?我们方大将军的名讳也是你一个凶手能叫的?” 说着他眼神一变,神情狰狞,“本将军也不怕告诉你,大将军一早就去了方城,眼下谁都救不了你!” 阿秋这才确定,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所设计的局。 可她想不明白,渊国之人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即便知晓,更应当好生保护,以谋求最大的利益,而这些人明明素未谋面,为何要害她? “你们故意设局害我?为什么?”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才道:“你还不明白?要不是因为你,我们五万大军早就踏破你们云国三城了!” “就是你迷惑了大将军,让他接连做出错误的决断,最后竟然白白退兵!” 阿秋心头一颤:“为了我?” 所有的一切,不是方亦止早就计划好的吗? 五万大军撤退,真的都是为了我? 她不信。 从再次见到方亦止时,她就不信了。 另一边,那中年男子还在说着,他毫不顾忌周围还有众将士们在,似乎要将心中的不满尽数发泄出来。 “方亦止那个毛头小子,仗着自己有些功绩就目中无人,擅自做主,要不是他背后是陶家,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我告诉你,别指望今日有人能来救你!” 他狠狠地说完,将匕首厌恶地丢弃在了地上。 “给本将军带走!于营外乱箭射死!” 就在几人上前要动手时,沉默了好一会儿的阿秋突然高声道:“你不过是要方亦止一败涂地!” 这句好像只是说了一半的话听得众人莫名其妙,但中年男子的双目之中却是闪了闪。 “我不过是他带回来的一个俘虏罢了,即使杀了我,他亦还是稳坐大将军之位,对他并无影响。” “但如果你说的不错,那我与别的女子有一点不同,至少在他心里,我是重要的。” “有时候,并非杀人才能解决问题。” 阿秋没再说话,那中年男子领悟到了什么,十分放心的将众人都赶了出去。 “将军还真是放心我啊?” 中年男子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你不会武功这件事在军营里已经穿得七七八八了,也就只有阿风那个傻子才会被你吓到。” 阿秋闻言却是眉尖微蹙,看来阿风今早前来,也是被他们安排好的。 只是他心性单纯,被骗了。 “方亦止和明远将军都不在军营,你最好别打什么鬼主意,不然......”中年男子见她不说话,抚了抚腰间的长剑,警告道,“......刀剑无眼,伤到你可就不好了。” “说吧,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永无翻身之地?” 第二百一十五章 转身离开 得知方亦止跨马回来,阿风便匆匆去了主帐,把阿秋杀人一事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 “她趁夜杀了徐都尉?” 虽然话很很乱,但方亦止还是抓住了关键,他皱眉问道。 自己带回来的女子,顶多只有些小聪明,怎么会胆子大到去杀人? 方亦止神色严肃地看着阿风,一字一句问道:“阿风,我再问你一遍,你亲眼看到她杀徐申了?” 阿风本就有些怕他,要不是自己觉得那姑娘是被冤枉的,也不会壮着胆子来跟方亦止说这些。 此刻被他这么盯着问,吓得都有些结巴了。 “我、我去的时候,姑娘右手拿着匕首,满身是、是血的倒在地上,徐都尉也满是血,就倒在她面前......” 方亦止神色收敛了些,确认道:“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亲眼看到她杀人?” 阿风点了点头,“是、是的......可当时忠武将军一口咬定就是姑娘杀的,我、我就没敢开口......” 忠武将军? 方亦止在心中冷笑一声,眸中已是清明。 “看来,此番有人引我出去,也是故意的了。” 说着,他又看向阿风,问道:“她现在在哪?” 阿风回答道:“在之前关押刺客的地方。” 竟然没有趁他不在而直接杀了她,真是稀奇。 如此看来,是她自己牵制住了,那么一时半会儿定是无性命之忧…… “走,先去她之前的营帐。” 方亦止想了想,决定先去现场看一下情况再做打算。 可走了两步,发现阿风却还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方亦止沉眉问道:“还有何事?” 阿风犹犹豫豫地说道:“大将军,我、我最后还听到,姑娘说要和忠武将军合作,要......” 方亦止的耐心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此刻已是冷着脸催促道:“有话快说。” 阿风一咬牙,一闭眼,一口气给说了出来:“要让大将军你一败涂地!” 此话一出,方亦止却反常的没有了动静。 阿风小心翼翼地睁眼看去,只见不远处的男子正垂眸似在思考什么。 许久,他才轻声笑道:“哦?是吗?” “本将军倒要看看,他们要如何让我一败涂地。” …… 军中关押的营帐前,忠武将军谢承山命令众人做了个一人高的十字木。 此刻,一满身是血的女子已被人毫不客气地绑了上去。 阿秋手脚皆被绑在了上面,很是不适。 她挣扎着对近处站岗的两名将士道:“喂!我告诉你们!我可是你们方大将军带回来的人,等他回来了,你们都得受罚!” 左边那名长脸男子笑了笑,讽刺道:“哎呦,小姑娘长得还不错,脾气也挺大啊!” 右边另一名圆脸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等大将军回来?实话告诉你吧,大将军不久前已经回来了,怎么也不见他来救你啊?” 阿秋一愣,方亦止回来了? 从她今日早上被惊醒时,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显然这一切都是那忠武将军策划的,为的就是铲除方亦止。 昨夜审问那人之后,她便径直回了营帐,有方亦止在,没人敢近身给她下药。 也就是说,她被迷晕,是回营之后中招的。 而回营之后,她唯一做的事,便是喝了桌案上的茶水! 想通这一点时,阿秋自己也是疑惑。 如果说心绪被方亦止影响,而没尝出那茶水中有迷药也就算了,可凭她的身体,怎会昏迷一整夜? 难道说,那忠武将军早就知道她的体质所以放了过量或者是强效的迷药? 这一点,阿秋本是打算问清的,奈何那老贼精明得很,不肯跟她透露丝毫。 她也就不得而知。 对她如此了解,且精心设计了这个局…… 把方亦止引出去,却又让他不时便回…… 如今想来,其中只怕还有蹊跷。 就像是故意让她跟他合作一般…… “怎么?绝望得不说话了?” 就在阿秋越想越觉得自己中了圈套之时,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了那两名将士的声音。 那长脸男子继续道:“要我说,你就去跟我们将军服个软,侍奉他一下,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不是?” “对对对!”那圆脸男子连连点头,视线在阿秋身上流连,“这男人嘛,最好说话的时候当然是在榻上了,你说是不是啊?” “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阿秋紧抿着双唇,气得火冒三丈。 想她被追杀的次数也是数不清了,次次都能绝处逢生,化险为夷,就是没受过这等污言秽语之气! 就在她忍不住要破口大骂的时候,关押的营帐之中被一名将士推出来两名中年男子。 是之前阿秋没有去审问的云国投诚之人。 阿秋皱着眉头远远看去,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那二人的侧脸,可她却总觉得,那二人好像在何处见过。 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那两人……到底在哪里见过? “你们闲着无事吗?” 忽然,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打断了阿秋的思路,也打断了那站岗的两名男子不堪入耳的话语。 “大将军……” 那两人看到来人,瞬间从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变成了战战兢兢的小白鼠。 方亦止扫了一眼二人,沉声道:“背后嚼舌根不如直接当着谢将军的面去说?” 那二人一听,忙不迭地跪地求饶:“大将军!我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那话他们也就只敢私底下说说,真要当着谢承山的面说这事,不是找死吗? 方亦止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地神情,“各自去挑一百担水到伙房,什么时候挑完,什么时候回营。” 那二人一听,立刻哀怨道:“大将军,这一百担……” 说了一半却又没胆子再说下去。 此处离水源虽近,可一百担怎么说也要足足一日才能挑完,这不是要了他们的小命吗? 方亦止挑了挑眉,笑道:“嫌少?那……” 话还未说完,便被那两人齐齐打断:“不了不了,属下这就去!” 说罢,那两人便再也顾不得什么,生怕方亦止会叫住他们一样,连连向伙房跑去。 阿秋见状,才冲着他大叫:“方亦止!方亦止!快放我下来!” 谁知,方亦止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假意合作 阿秋瞬间傻了眼。 什么情况? 他是聋了还是瞎了??? “喂!方亦止,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你给我回......” 她叫喊的话只说道一半,就见方亦止猛然转身,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来......” 阿秋当下一喜,可随后脸上的笑意便僵住了。 她看到方亦止面容严肃,眸中带着戾气,快步走了过来。 “你、你你你干什么?” 看着他这般凶狠的模样,阿秋当即吓得想往后退,奈何自己被绑在木头上,根本动不了。 方亦止冷着一张脸道:“不是你让我回来的吗?” “我......”阿秋一时语塞。 她看了一眼方亦止,低头嘀咕道:“我也没让你这么凶巴巴的回来呀......” “你说什么?” 方亦止睨着她,阿秋总觉得这话带着几分威胁之意。 她赶紧“求饶”道:“我说,方大将军大人有大量,刚才是我不对,不该对你大喊大叫,望大将军大人不计小女子过......” “放了我呗!” 方亦止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一副不情不愿懒洋洋的姿态,除了最后四个字,前面没一个是真心的。 他突然好脾气的弯眼一笑,阿秋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完才发现有些不对! 等她回过神来时,方亦止又是冰冷之态,还狠心地丢下了两个字:“没门!” 阿秋气急:“你!” 可想了想,方亦止回来之后的举动有些奇怪,于是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不过是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我们之前不是已经好好相处了吗?” “好好相处?”方亦止别有意味地重复了这四个字,而后抬眼看向身前的女子,“这位姑娘,我们认识吗?本将军连你的名姓都不知,如何认识?” “既是不识,何来相处,本将军又为何要救你?” 阿秋越听越觉得他是在怄气,可自己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啊! “方亦止,你有话就直说,能别拐弯抹角的行吗?” 方亦止笑道:“拐弯抹角?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我做了什么?你明知道没有你,我在军营就是举步维艰,你出去还不带上我,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儿......” 除了上次那方世外桃源被银甲军捣毁时有过险境,这些年来,她和阿词隐藏身份一直都是安稳度日。 可到了这军营之后,便是几次三番生死一线。 阿秋想起来也甚是委屈,说话之时也便冲了一些,可说着说着,她好像有些明白方亦止为何生气了。 她今日做的唯一对不起他的事,便是为了保命,跟那忠武将军谢承山合作! 阿秋愣了愣,问道:“你都知道了?” “这是我的军营,还想瞒过我?”方亦止冷冷道。 阿秋嘟囔道:“瞒过你?你被人设计引出去这事怎么就不见你知道,还傻里傻气的跑出去了?” 方亦止闻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就是你求人的语气?” 阿秋认怂道:“那谢承山是你的死对头吧?我要是不假意跟他合作,能等到你回来吗!” “假意合作?”方亦止挑眉道。 阿秋点了点头,“你们相处的时间应该比我更长,我都能看出来那谢承山恨极了你,你心里更应当有数。” “而且你既然知道我说和他合作一事,那便应该也知道,今早我被他陷害杀人,差点儿就要被乱箭射死了。” “你和他之间,傻子才会选他吧!” 方亦止:“......”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他就是觉得眼前这女子在拐着弯儿的骂他傻。 他要是不傻,怎么还会质疑她假意合作这件事? 方亦止没有接话,而是沉默了片刻。 阿秋被绑在十字木上,青丝凌乱,脸上手上以及衣衫上都有不少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加上她此刻委屈难过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但方亦止没有。 他凝眉看了她许久,却是转身就要离去。 阿秋连忙叫住他:“方亦止,你干什么去!” 方亦止没有回身,只是淡淡道:“赵叔年轻时是皇都捕快,查案也是一把好手。” “所以呢?”阿秋有些茫然,放了她跟赵叔有什么关系? 方亦止解释道:“本将军会让赵叔带人查徐申都尉身死一案,若有证据能证明你没有杀人,本将军便放了你。” “至于现在,你还是好好在这里待着吧,一日三餐也会有人给你送来。” 他回首冷笑:“放心,死不了。” 轰—— 阿秋此刻简直如五雷轰顶。 她都这么信任他,什么都说了,他不仅不信她,竟然还要继续绑着她?! 还死不了? 阿秋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双目圆睁,简直要活活把方亦止给瞪死。 看着方亦止头也不回的离开,她一边挣扎,一边怒吼道:“方亦止你给我回来!” “回来!” “方亦止你这个混蛋!” “你最好别放我出去,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 “大将军,您找我?” 片刻之后,主账内,赵叔拱手行礼。 方亦止放下手中的书信,抬头问道:“早上徐都尉一事,你可听说了?” 赵叔回道:“听说了。” 方亦止点了点头,道:“虽然这件事不在你的本职之内,但陶浅不在,我能相信的人中又具查案之能的,就只有老赵你了。” 赵叔愣了愣,疑惑道:“大将军是要让我去查这件事的真凶?” 方亦止摇了摇头,而后起身走到了赵叔身边,“不,真凶是谁,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只需要她没有杀人的证据。” “我还以为......”赵叔欲言又止。 方亦止笑道:“以为什么?以为我会直接放了她?” 赵叔颔首道:“大将军掌管军营,只要您下令,军中莫敢不从,便是忠武将军也......” 的确,方亦止有这个能力,他堂堂镇远大将军,要保一个女人,是轻而易举的事。 方亦止垂眸浅笑,“我确实可以放了她,但这样一来,总会有闲言碎语。” “况且,我也有我的打算。” 他再次抬眼看向赵叔,眸中已是坚定之色,“总之,这件事就先交给你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一念之间 春日暖阳洒落在万物之上,温和而又带着生意。 本该秩序井然,安宁祥和的军营,此刻却传出了违和的叫骂声。 “方亦止你混蛋!” “不是人!” “竟然对你的救命恩人恩将仇报,我再救你我就......” 被绑在十字木上的女子顿了顿,低头小声道:“我就不叫寒秋!” 原以为方亦止昨日只是随口说说,没有想到竟是真的将她绑在了这里。 她寒秋还从未这般寄人篱下过! 不,这已经不叫寄人篱下了,这简直就是被虐待了! “当初就不该心软救你,让你瞎了才好,一劳永逸!现在好了,不仅这么对待我,还成了云国的威胁!” “死方亦止!臭方亦止!” “姑娘,吃午饭了。” 就在阿秋碎碎念着的时候,阿风拎着食盒走了过来。 阿秋看了他一眼,恼着没有理他。 她也知阿风心性单纯,昨日一早撞破那事,定是被谢承山算计好的。 可这傻子还真就傻得做了证,也不敢辩驳。 她想来心中总是有些气恼的。 而方亦止找谁不好,偏偏找他来给她送吃食,以至于她每次见到阿风那一副傻傻的模样,心中就没来由的烦躁几分。 “姑娘还在生阿风的气吗?”阿风见她不愿搭理,一边打开食盒,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阿秋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没有。” 这神情,这语气,显然还在气头上。 阿风自知有错,好言劝道:“姑娘再怎么生气,也该多吃点东西才是,这两日每次给你送来的吃食你都吃得不多,再这么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 “撑不住就撑不住,还不是方亦止非要把我绑在这里的!” 阿秋赌气道:“他明明知道凶手不是我,却还如此待我,真是心狠手辣,是我错看他了!” 阿风叹了口气,“大将军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他已让赵叔去调查此事,好还姑娘清白,姑娘再忍忍就好了。” 不提还好,这一提,阿秋简直是火冒三丈。 “对,是让赵叔去查了,但就非要把我绑在这里吗?” “风吹日晒的,我可还是位柔弱女子,经得起这样折磨吗!” “他对清白之人都是如此,还不叫心狠手辣?” 想到昨日方亦止离开前的“死不了”,阿秋真想现在就拿匕首给他一刀。 阿风见阿秋对自家大将军的误会这么深,心中还是有些愧疚的,当时他也是吓坏了,才会以为阿秋杀了人,让她落到了现在的地步。 他拿着碗筷的手一顿,垂首道:“其实大将军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 阿秋听到这话,正欲向下听去,就见一身着灰色衣衫,身材瘦弱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来人!快把这位姑娘给放下来!” 别说是周围站岗的人了,就是阿风和阿秋本人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也有些反应不急。 那中年男子吹胡子瞪眼道:“耽误了给大将军看诊,你们担待得起吗?还不快给这位姑娘松绑!” “阿风,快上手解绳子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给阿秋松绑。 阿秋皱了皱眉头,给大将军看诊? 阿风一边解着绳子,一边问道:“朗大夫,这是怎么了?” 这灰衣中年男子,正是军中唯一的医者,朗大夫。 朗大夫急切道:“大将军中毒了!” ...... 军营主帐,一群将领们正围在矮榻前,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方亦止,各怀心事。 阿秋被朗大夫和阿风架过来时,看到的正是众人于营,却寂静得诡异的场景。 至于为什么是“架”,自然是因为阿秋本人十分不愿。 方亦止都那么对她了,她是疯了才会救他第二次! “你们大将军中了毒不好好医治,把我弄来干什么?” 阿秋从两人的臂膀间挣脱出来,语气很是不好。 她这么一说,原本注视着方亦止的众人立马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镇远大将军带回来一女子他们是知道的,不过,见就不一定见到了。 眼下碰到这个好机会,自是要看上一看。 不得不说,即使眼前的女子衣着狼狈,但依旧能从她的双眸之中看出狂傲不羁的少年意气。 并非寻常女子所能有的。 “朗大夫,此举何意?” 开口的,正是忠武将军谢承山。 如今方亦止昏迷不醒,陶浅不在军中,这一众将领里,就他话语权最高。 朗大夫颔首道:“老朽无能,解不了大将军体内之毒,只能另请高明。” 谢承山看了看阿秋,又对朗大夫道:“你的意思是,她能解?” 此话一出,在场将领皆是面面相觑。 朗大夫半生醉心医术,他都解不了的毒,这看上去十几岁的小姑娘能解? 阿秋见状,连连摇头摆手,“我不能!我不会!” 场面一度尴尬。 朗大夫看了看在场的众人,终是拱手道:“烦请诸位将军于营帐外等候。” 待那些半信半疑的将军们都陆续离开之后,朗大夫这才转身,朝身边的阿秋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阿秋忙扶起他,惊道:“朗大夫你这是做什么?我受不起的!” 朗大夫诚恳道:“请姑娘替大将军问诊。” 阿秋为难道:“朗大夫,我不过是个药堂跑腿的小丫头,实在不会……” 朗大夫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大将军吐血昏迷之前,曾唤过一个听上去像是姑娘家的名字。” “他说,世间若还有一人能解此毒,只可能是她。” 阿秋一怔,他果然是记着她的。 但随即她又反应了过来,一脸天真道:“那朗大夫你应该去寻那姑娘啊,找我作甚?” 朗大夫踱步到矮榻前,看着昏迷不醒,唇色发紫的方亦止,怅然道:“从大将军的言辞语气之间,听得出那位姑娘对他的重要。” “这些年来,大将军身边从未有过女子,大将军与姑娘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 “姑娘,若你真是她,便救救大将军吧!” 对于朗大夫的恳请,阿秋没有再一味的去装傻,脸色反倒沉静了下来。 方亦止中毒了,对她来说是个机会。 他的生死,只在她一念之间。 除掉他,既可解一口恶气,更是替云国铲除了一个巨大的威胁。 思及此处,阿秋一言不发地朝矮榻走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救人之因 “他是怎么中毒的?” 阿秋于矮榻边坐下,切了切脉,又看了看方亦止的面相,这才问道。 朗大夫严肃道:“毒虽是今早发作的,但军营之中相比外面要安全得多,我推测,大将军是昨日出去所中的毒。” 昨日出去? 昨日他出去如果真是谢承山所设计,那么谢承山必然知道他会中毒,又岂会与我合作? 难道方亦止中毒,不是他所为? 阿秋思来想去,只觉得其中迷雾重重。 方亦止的处境,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明朗。 她轻声问道:“你可知他昨日到底去了哪里?” 朗大夫惭愧地摇了摇头,“大将军独自出的军营,几乎无人知晓。” 阿秋凝眉看了矮榻上的方亦止好一会儿,忽然垂眸浅笑。 “姑娘为何发笑?可是能解此毒?”朗大夫见状,疑惑道。 阿秋拍了拍手中不存在的灰尘,站起了身,答非所问:“确实,这个毒他以前便中过一次,我也替他解了。” 她昂起下颚,傲气不减,“但这次,我不想解。” 朗大夫闻言,当即皱了眉头,“姑娘为何如此?” “姑娘能解此毒,说明医术造化在我之上,能修习至此,当心怀善意......” “心怀善意?”阿秋笑着打断了朗大夫的话。 她一字一句讽刺道:“朗大夫,您是不是医书看得多了,着了魔啊?” “谁说能解毒的,就一定是医者?万一,是制毒之人呢?” 她微微偏着头,嘴边噙着笑意,明亮的双眸在此刻却如无底的深远一般,令人畏惧。 眼前的女子露出诡异的笑容看得朗大夫心头一颤,加上她所说的话,让他惊得瞪大了双眼。 他颤抖地指着阿秋,“你、你该不会......” 阿秋直起头,弯眼一笑,瞬间恢复了之前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哎呀朗大夫,我也就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朗大夫看了她许久,仍是有些后怕,“姑娘你真的不是......” “当然不是!”阿秋连连摆手,“我连那药的成分为何都不知道,只是根据药性和猜测其中重要的成分,以及他中毒的症状,一面以毒攻毒,一面以针灸逼出毒血罢了。” 至此,朗大夫终于松了口气。 若她真是制毒之人,将这么个隐患留在身边,他也无法心安。 “朗大夫你怎的看上去一副放下心了的模样?”阿秋见状,说着走向桌案处坐了下来,“我只说我不是制毒之人,还没答应要救他呢。” 朗大夫看了一眼被毒药折磨得满头冷汗的方亦止,忙走到了她的对侧坐下,耐心问道:“姑娘可否说明原因?” “朗大夫可否说明原因?”阿秋毫不客气地倒了两杯茶。 朗大夫不解地看着她,只听她继续道:“你为何一定要救他?就因为所谓的医者仁心吗?或是因为他给你钱财?” 朗大夫看着阿秋递来的茶盏,好一会儿才接下。 这时,他的脸上已没有了急切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医者该有的沉着,甚至还有几分认真。 “我出生在一户农家,家中并不富裕,可我却极爱读书,父母觉得这是好事,便将家中物件尽数变卖,凑钱给我上学堂,盼着有朝一日我能考取功名,家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阿秋喝了口茶,被这茶苦得皱了皱眉,而后才说道:“看来朗大夫的父母是两位善解人意且目光长远的人。” 朗大夫自嘲地一笑,浑浊的双目竟有些发红,“是啊,所以直到今日我都还记得,落榜之后,他们看我失望透顶的眼神。” “我的母亲本就长年省吃俭用供我读书,在得知我落榜后不久便一病不起,最后与世长辞......” “母亲走后,父亲终日酗酒,郁郁寡欢,不久也去世了。” 听到此处,阿秋已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面上也有了些许怜悯之意。 “那你......” 朗大夫以茶挡酒一饮而尽,“父母的离世,对我造成了巨大的打击,我也因此一蹶不振,村里的人也开始对我指指点点,闲言碎语,不堪入耳。” “直到有一天,村长叫我去参军......我孑然一身,死了也无关紧要,于是便去了新兵的队伍。” “第一次见到大将军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在伙房打下手的少年,他身上总带着被人殴打的青紫痕迹,似乎经常被人欺负,但他从未喊过一声疼。” “我因要给诸位将军拿每日的饭菜,一来二去的,便与他熟络了些。” “我见他身上伤痕总是不褪,就用读书时学得的一点医术,偷偷做了点伤药给他。” 朗大夫一边说着,眼中流露出几分怀念之意。 “身上的伤好些了之后,他整个人仿佛都开朗了些,而在得知我的境遇后,他提出了一个影响我一生的建议。” 阿秋开口道:“让你学医?” 朗大夫重重地点了头,“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我,只是想告诉你,大将军并非你现在看到的那般冷血无情。” “昨日他还特地去找我询问了这两日的天气,你知道的,学医采药之人,总会看几分天象。” “他确认不会下雨之后,才放心了些。” 阿秋蹙眉问道:“询问天气?” 朗大夫认真道:“春日的暖阳,晒一晒,对姑娘当是没有害处,但若是下雨,便不一样了。” 阿秋一怔,这么说来,方亦止并非那么狠心? 朗大夫长叹了口气,又继续道:“这军营之中,看上去虽是大将军做主,但他也有许多无奈的地方,姑娘被陷害一事,他确实可以下令放了姑娘。” “可如此一来,难免落人口实,只会让更多的人去为难姑娘。” “大将军让老赵去调查这件事,确确实实,是在为你考虑。” 朗大夫说着站起了身,拱手向阿秋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大将军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在战场上无数次的流血厮杀都没能让他倒下,如今,姑娘真的要眼看着他死于小人的阴毒手段之下吗?” 在朗大夫行礼的那一刻,阿秋瞬间起身,伸手就要扶起他。 可听到他的话,阿秋伸出去的手却僵在了半空之中。 良久,她才冷声道:“战场上的流血厮杀......” “朗大夫,您是不是忘了,我可是云国人。” 第二百一十九章 狰狞伤疤 朗大夫身形一颤,猛然抬头,面露惊异之色。 他确实忘了,眼前的女子,是方亦止从敌国带回的! 方亦止死了,才是对云国最好的结果。 朗大夫直起了身子,却是垂着双眸,即使有万分不愿,此刻,他也没有再去劝阿秋。 “是我愚钝,姑娘回营吧……” 如果是他,他也是不愿去救一个敌国大将的。 阿秋微微一怔,问道:“你不救他了?” 朗大夫笑了笑,却是坚定道:“大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便是拼了这条老命,我也要找出解毒之法!” 说着,他话间一转,“只是姑娘之心态,我也能领悟一二,不再强求姑娘便是。” 阿秋长舒一口气,却是拿起桌案上的笔,写起了什么,“前面说了那么多,其实并非我不救他的原因,否则,早在第一次中此毒时,便不会出手相救了。” 朗大夫一愣,总感觉自己这颗心忽上忽下的。 “姑娘是说,愿意救大将军?” 阿秋点了点头,说道:“救可以,但我这人不是什么医者仁心,要救人,需拿东西来换。” 朗大夫听到她肯定的话语,当即露出了喜悦之情,忙道:“姑娘需要什么?只要姑娘说,我即刻去办!便是我这条命……” 阿秋有些不悦地打断了他,“我虽不是什么大善人,却也不是大恶之人,要朗大夫的命有何用?” 她并不喜欢凡事为了他人便不惜自己性命这话。 有能者,自会想方设法达成所愿,而并非放弃自己的性命。 她冷冷道:“我要通关文碟。” 朗大夫显然没有想到她要求的是这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阿秋继续道:“朗大夫既然知道我是云国人,便应知晓,我现在最想的,只是回到我的故国。” “你只是营中医者,让你送我平安回国定是强人所难,我便退一步,只要通关文碟,这一点,我相信你能做到。” 朗大夫犹豫了许久,终是点头答应。 正如阿秋所说,通关文碟虽然有些难度,但他确实能弄到。 他犹豫不决的,是大将军。 他也算是看着方亦止长大的,方亦止于他来说,就如亲人一般。 他从未见过方亦止对哪位女子如此关心过。 方亦止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位想留在身边的女子,他又怎么忍心放她离开? 可眼下为了方亦止的性命,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既是如此,朗大夫便命人去准备这些吧。”阿秋说着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吹了吹宣纸上的字迹,而后递给了朗大夫。 上面写的不是别的,正是给方亦止的药方。 朗大夫接过一看,果真如她之前所说,都是些毒物。 阿秋昂首笑道:“顺便再把朗大夫你的银针借我一下,给他扎几针。” “这次他中的毒不似往日,虽药量多了些,但好在时日尚短,我施针两次,一次通血脉,一次逼毒素,之后喝药即可。” 朗大夫闻言,拱手道:“多谢姑娘!” 阿秋起身,摆了摆手道:“谢就不必了,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朗大夫快去准备吧。” …… 片刻之后,除了药还在煎之外,一切准备妥当。 阿秋和朗大夫已在主帐内,打算给方亦止施第一次针了。 朗大夫将方亦止的衣衫半褪,扶着他坐了起来,阿秋则是坐到了他的后侧。 刚坐下,阿秋便看到方亦止的后背上有一条狰狞的疤痕。 看上去明明已经愈合很久了,可看上去还是那么触目惊心。 三年前施针时,他身上是没有这条伤口的。 见阿秋愣住,朗大夫想到了这条伤疤,叹道:“这是大将军为阿风挡下的一刀。” 阿秋眉间微蹙,“为阿风挡的?” 阿风只是伙房里一个劈柴挑水的伙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谁会对他下毒手? 显然,朗大夫也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阿风以前其实并非如今这般有些痴傻模样。” “那时他意气风发,和大将军本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只因一次战役被迫去追敌人,中了埋伏,他为大将军挡住巨石,伤了头部,才成了如今的样子。” 阿秋不觉瞪大了双眼,怪不得她初见阿风之时,明明甚感危险,却又分外好骗。 原来其中竟有这层原因! “当时情况危急,所有人都劝大将军放弃阿风,他却固执的拼了命也要带回阿风,在敌人的刀剑向阿风袭去时,毫不犹豫地挡下了那一刀,这就是这条疤的由来。” “阿秋姑娘,大将军虽然面上什么都不说,可实际上他比谁都要重情重义。” 说起这疤痕的来源,朗大夫的声音竟有了些颤抖。 可见他对方亦止,是真的如弟弟一般疼爱。 阿秋在心中也是颇为感叹,再去看那疤痕时,仿佛都能看到当时混乱而又危险至极的场面。 她稳了稳心神,抽出一根银针,朝着穴位刺了进去。 忽然,她皱了皱眉,“被迫去追敌人?” 朗大夫点了点头,说话时本是心疼的双眸之中竟有了几分恨意。 “都说穷寇莫追,但彼时大将军还只是军中一个小小的前锋,只能听命行事,而当时下令的人,正是忠武将军,谢承山。” 阿秋愣了愣,好像也有了些印象:“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大概是三年前,渊国去攻打还不是渊国之地的戚城,那一战死伤无数,却还是将戚城拿下,那时带队冲锋的,便是方亦止?” “对。”朗大夫点头道,“也正是因为那一战,大将军才被封为都尉,从此走上了高升之路。” 阿秋并不关心这些,只是那时认识了杨桠,他提起过此事,她也就听了一些,倒是没想到,杨桠口中夸赞不已的人,竟然就是方亦止。 她想了想,又觉得有些许不对,“据我所知,那一战死伤惨重,谢承山没有把责任全部推给他?竟然还让他升了军职?” “陛下乃是通透之人,加之有明远将军从中斡旋,大将军才有了他应得的荣誉。”说到此处,朗大夫脸上才有了些笑意。 阿秋亦是一笑,但在她看来,陶浅的斡旋,才是其中之重。 第二百二十章 双目失明 那夜,阿秋与朗大夫一边聊天,一边为方亦止施针。 时间飞快,过程也和想象中的一样顺利。 唯一不同的是,阿秋从朗大夫的口中了解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方亦止。 倒也并非完全不一样,朗大夫口中的方亦止,与她第一次见到的方公子,更为相似。 不过,朗大夫说,致使方亦止变成如今这般性子的,是三年前谢承山的陷害。 三年前的方亦止虽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旗兵,却也展露了些头角。 加上和陶浅意外相识,让谢承山将之视为了眼中钉。 于是他利用权职之便,命令方亦止潜入边城打探云国这一代边防的情况。 原本凭借他的武功就算打探不到确切的消息,也能保自己全身而退。 可那谢承山也料到了这一点,竟派人暗中与边城的钱司户勾结,泄露了方亦止的行踪。 这才让他遭到银甲军的追杀,最后被阿词所救,也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事。 陶浅知道这件事后,立刻隐了身份,孤身去边城带回了方亦止。 自那之后,方亦止便变成了现今这般冷漠无情的性子。 阿秋实在没有想到,其中竟还有这番曲折。 听后更是理解了为何方亦止会跟自己初见他时,有那么大的变化。 不过,理解虽能理解,可欺负她就不对了。 阿秋一边想着,一边用银针泄愤。 当然,心里想着泄愤,手上却还是没忍心去下重手。 等到二次施针,逼出他体内的毒素之后,阿秋已是满头大汗。 为了可以随时知晓方亦止的情况,阿秋只是随意将汗水擦拭了一下,便在桌案前坐了下来,决定守着他。 朗大夫本想替她守在这里,但阿秋坚持,他也只能先回自己的营帐等着消息。 一开始,阿秋还随意翻了翻方亦止桌案上的书册,发现都是一些关于兵书之类的,越看越困。 加上又忙到了半夜,阿秋真的是困到不行,把手中的奇门遁甲术随手一丢,就打算趴在桌上小憩。 谁知那书册中竟然掉出了一张纸条,阿秋一愣,捡起来打开一看。 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欲知她的下落,城外三里凉亭相见。 阿秋眉间一皱,“难道,这就是他独自出营的理由?” “这字条中的‘她’又是谁?” 阿秋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既然朗大夫说这些年从未有女子近方亦止的身,那么说,这个“她”只能是一人! “方亦止的母亲,莫非还活着?!”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他明知道可能是陷阱,却还要只身前去了。” “如果我的母亲还活着,我也会不顾一切去寻她吧......” “不知道方亦止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模样,虽然她的脾气臭了点儿,但说实话,生的皮囊还是挺好看的。”阿秋回过神来,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想什么呢!” “休息休息!” 说罢,她把字条塞了回去,摒弃脑中一切,紧闭双眼趴在桌上强行入睡。 然而她不知道,躺在矮榻上的男子,悄无声息地扬起了嘴角。 ...... 翌日一早,朗大夫便端着吃食和汤药走了进来,恰逢阿秋迷迷糊糊醒来。 “朗大夫早——” “阿秋姑娘醒了?正好吃点儿东西。”朗大夫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桌上,而后勾了勾首,望了望矮榻的方向,问道,“大将军昨夜可有不适?” 军营之中,阿秋早已不在乎什么形象了,也不管有没有洗漱,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拿着舀粥的汤勺,就这么吃了起来。 吃了好几口,她才鼓着腮帮子道:“他没事,过会儿就该醒了。对了,朗大夫还是唤我‘姑娘’吧,对我来说,也安全一些。” 不见朗大夫回应,阿秋这才停下吃的动作,看向朗大夫,发现他仍是一副担忧的样子,看着托盘上的汤药。 阿秋挑了挑眉,又咬了一口包子,才道:“信不过我?自己去看看不就行了。” “你放心,他昨夜既然没有出现什么别的症状,那肯定就没什么大碍......”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悉悉碎碎的声音。 阿秋一怔,抬头看向朗大夫时,发现他正望着她身后的方向,瞪大了微红的双眼。 方亦止醒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转头看去,就见矮榻上原本应该躺着的男子,此刻已经坐了起来! 方亦止的营帐中虽然常年都会有一个屏风,隔在桌案和矮榻之间,不过这个屏风却是比之前在边城之外那里的那个要小上一些,以至于他坐起身阿秋便能看到。 “大将军,你醒了!” 朗大夫激动地起身走了过去。 阿秋看着方亦止似乎在发愣的模样,心中竟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 他的样子,有些不对劲! 然而,还没等她说话,像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一样,方亦止便猝不及防地开了口。 “朗大夫?你在这儿,为何营中不点灯?” 朗大夫激动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阿秋也放下了手中的汤勺和吃了一半的包子。 方亦止听到轻微的动静,蹙眉道:“朗大夫,这营中还有其他人?” 没等朗大夫和阿秋回答,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大将军......”朗大夫憋了半天,都不敢相信他心里所想的那个答案,他终是转头看向了阿秋,“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娘?”方亦止想了想,无神的瞳孔微缩,“朗大夫,没有本将军的允许,你竟擅自放了她!” 阿秋闻言,抬步走了过去,一把握住了方亦止的手腕,嘴上却是不耐烦道:“怎么,你还想军法处置朗大夫不成?” “你!”方亦止气得就要甩开她的手,奈何自己此刻使不上力,竟挣脱不得。 “别乱动!”阿秋呵斥之后,好一会儿才放开他。 朗大夫连忙问道:“姑娘,如何了?” 阿秋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而后看着板着一张臭脸的方亦止,没好气道:“若非朗大夫去求我,你早就死了,至于现在只是双目失明?”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一碗细面 “双目失明?呵......” 方亦止扬起右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冷笑出声,“不过是同以前一样罢了。” 阿秋微微一怔,朗大夫不知他三年前发生了什么,眼下正是一脸疑惑。 就在他要出声询问的时候,方亦止先下了令:“朗大夫,带着她先下去吧。” 朗大夫看了看阿秋,又看了看桌上的汤药,犹豫道:“大将军,这药......” 昨夜已逼出了毒素,早上所熬制的汤药,自然是阿秋后来写的养身子的药方。 方亦止淡淡道:“这药我不喝。” “不喝?!”听到方亦止要让自己下去,倒是在阿秋的意料之中,但听到他不喝药,她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方亦止,你是不是想瞎一辈子?!” 朗大夫在一旁听得心惊胆颤,连忙叫住了阿秋,“姑娘......” 阿秋摆了摆手,道:“朗大夫,你先出去,我今天非要让他喝了这碗药不可!” 朗大夫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最后终是长叹一声,径自出去了。 阿秋待朗大夫出去后,才走到方亦止的面前,质问道:“为何不喝药?” “你知道本将军中的是什么毒吗?就给本将军随意医治?”方亦止察觉到她在身前,高傲地将头扭到了一边,反问道。 阿秋咬牙切齿道:“我不医治你,难道让你去死吗?” 方亦止冷冷道:“死不死本将军不知道,但本将军不想让你救。” 阿秋真想把眼前的男子打一顿,她还真从来没见过这般犟的人,还是个有求的病人。 “你以为我想救你?要不是朗大夫跟我做交换......” 方亦止蹙眉道:“交换?” 阿秋脸色变了变,随后却是认真道:“方亦止,虽然我说这话不合适,但你作为渊国万人之上的大将军,掌管着万人的生死,你的性命,早就并非你一人的了。” “你若是死了,阿风怎么办?朗大夫怎么办?那些追随你的人怎么办?” “你觉得谢承山会放过他们吗?” 方亦止一愣,没有想到阿秋竟会突然说这些。 他心中通透,自然知晓其中利害。 只是,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去证实。 好一会儿,他才松口道:“本将军可以让你医治,但有个条件。” “什么?!” 阿秋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听上去就好像她求着医治他一样??? 不生气,答应了朗大夫,就得说到做到。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了一个笑容,“什么条件?” “本将军痊愈之前,你必须亲自照料,包括一日三餐。” 阿秋:“......” 医者照顾病患她能理解,只是他为什么总是跟吃过不去? 不见她回应,方亦止追问道:“你可答应?” 阿秋轻哼一声,转身朝桌边走去,再回身时,手上已拿着汤药。 她将药碗塞到了方亦止的手中,凶巴巴地道:“喝干净。” 方亦止垂眸遮住了眼中星星点点的笑意,而后将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他把药碗往阿秋的方向一递,傲然道:“本将军饿了,想吃东西。” “行,我让赵叔给您做。”阿秋结果空荡荡的药碗,白了他一眼,应声道。 方亦止要求道:“本将军要吃阳春面!” 阿秋扬起手中的药碗作势就要砸在他头上,可终究只是想想而已。 她忍下心中那口气,乖巧道:“好!大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罢,转身便去桌案上收拾了一下,端着托盘走了出去。 营帐之外,朗大夫正焦急地等候着。 见阿秋出来,忙迎了上去,看到那药碗空了,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让姑娘费心了。” 他是知道方亦止的脾气的,倔起来谁都劝不住。 能让方亦止喝下药,想来她也是废了一番功夫。 阿秋笑了笑,淡然道:“既然答应了朗大夫,我必然说到做到,还请朗大夫不要食言。” 朗大夫闻言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后又点了点头,“自然不会。” 这阿秋姑娘也算是大将军的克星,可她迟早要走的,唉...... 阿秋见朗大夫神情有些许惋惜,不解地眨了眨眼,但也没有去多问。 反而问道:“对了朗大夫,你能带我去伙房吗?方亦止他说他饿了,要吃什么阳春面。” 五万大军汇合之后,伙房便成了将军们专用的小灶,其余的将士们都是自己搭锅煮饭。 阿秋没有来过这里,也就不知道伙房具体在哪个方向。 “姑娘请。”朗大夫巴不得多和阿秋待一段时间,好顺便问一下方亦止的具体情况,听到这话,便立刻带路。 走了没几步,他便忍不住问道:“大将军方才说,他以前也有过双目失明的症状,难道也是在姑娘帮他解毒之后所出现的症状?” 他没有去问之前解毒一事的前因后果,但他也猜得到,这其中的联系。 无非就是三年前的事罢了。 阿秋摇了摇头,“不,那是在解毒之前出现的。”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这一点,也是我疑惑的一点。” “他的脉象看上去应是没有大碍了,如今失明的症状,我一时还找不到病因。” 朗大夫脚步一滞,蹙眉道:“那大将军岂非......” 阿秋意识到这样可能会让他更担忧,忙宽慰道:“朗大夫也无需过度担忧,说不定只是因反复中此毒,所带来的短暂的负面效果,修养几日应就好了。” “但愿如此吧。”朗大夫继续带路,可走了一会儿,他想起阿秋之前说的话,皱眉喃喃道:“阳春面?” 阿秋问道:“阳春面怎么了?” 朗大夫仔细想了想,说道:“据我所知,大将军是不怎么喜欢吃面食的,所以伙房的人没有做过阳春面。” “是吗?” 阿秋想起之前在云国的日子,那时候,他吃得挺开心的啊...... 她回神笑道:“没做过今日做就好了嘛。” 朗大夫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伙房的人包括赵叔,很多手艺都是根据各位将军的喜爱来学的,所以......” 阿秋一愣,“所以真的没一人会做阳春面?包括赵叔?” 第二百二十二章 露水之缘 片刻之后,阿秋一边揉着面,一边在心里骂着方亦止。 她怀疑方亦止就是知道所有人都不会做,才故意要吃阳春面的。 阴险!真阴险! 堂堂大将军,竟然为了一碗阳春细面不择手段! “早知道就不答应他了!” 说是这么说,可阿秋手上却还是不停忙碌着。 怎么说方亦止也是病患,就算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也承诺了朗大夫,该做的还是得做。 只是......这方亦止的病症确实有些奇怪。 三年前那次失明,虽然诱因是头部受伤有淤血,但归根结底,还是长期被投毒,侵入眼部所致。 可这次她探过方亦止的脉,中毒是真,但时间尚短,在逼出毒素之后不该出现失明之症。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 “剩下的两名云国人可安排好了?” “安排到马厩当值了。” “嗯,下去吧。” 阿秋端着做好的阳春面走到主帐外时,听到的就是方亦止和另一人的对话。 待那人离开之后,阿秋才踏入营中,一边将阳春面放在桌案上,一边问道:“云国人?是之前投诚的那两人?” 方亦止应声道:“嗯。” 不知为何,阿秋看着此刻坐在矮榻上的方亦止,总觉得他比刚才要温和了许多。 就像,三年前的方公子一般。 阿秋点了点头:“身为云国人却向敌人投诚,让他们吃点儿苦头也好。” 说着她越过屏风走到了方亦止身前,“你方才跟那位将军也是这般坐在矮榻上说话的?” 方亦止淡淡一笑,猜到了她是想问他双眼失明一事有没有公开。 他反问道:“自然是如此。方大将军中了毒,需要休养几日,所以在榻上处理各项事宜,有何不对?” “也是。”阿秋伸手扶起他的手臂,打算引着他到桌案前坐下,“双目失明这件事让诸位将士知道了也不好,谢承山趁机使坏就更糟了。” “姑娘该不会已经告诉忠武将军了吧?”方亦止意外心情好地打趣道。 阿秋一听,当即高声道:“我都说了那是为了活命假意合作的,你怎么还就死抓着不放呢!” “姑娘说得是。”方亦止笑着点头,“不过你当真不怕隔墙有耳?” 虽然知道方亦止看不到,但阿秋还是冲他翻了个白眼:“要真隔墙有耳,你这双目失明的消息早就泄漏出去了好吗?你自己都不怕,我怕什么。” 方亦止满意地笑了笑,却没有再说话。 阿秋将他扶着坐下后,自己也在对侧坐了下来。 刚给他倒了杯热茶润润嗓子,要递给他,却发现他皱着眉头,神情有些许严肃。 “你怎么了?”阿秋说着想到了什么,快速朝营帐四周看了看,“不会真的有人偷听吧!” 她不会武功,但听说过有人可以通过听细微的声音,就能辨认房间内外是否有人,方亦止身为大将军,有这个能力也很正常,所以她第一个反应便是问方亦止这个问题。 谁知他却问道:“这碗面,是你做的?” 不说还好,一说这碗面,阿秋简直是一肚子气。 阿秋双臂环胸,怒道:“你还说,非要吃什么阳春面,你难道不知道你家军营里没有一个伙夫能做吗?” 方亦止鲜少的没有跟她对着来,而是笑了笑道:“我知道。” 阿秋一愣,随后眉头便皱在了一起,“方亦止你没事吧?” “只是中个毒而已,不该连脑子也一起坏了吧?” 方亦止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就在阿秋倾身要探他额间是否发烫时,方亦止冷冷地命令道:“还不快喂本将军吃面。” 这才是方亦止嘛! 阿秋点了点头,差点儿就要应声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真是傻了,竟然这么听他的话! 而且好言好语的她不信,冷语相加她就打算应了! 寒秋你疯了吧! 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后,阿秋小下巴一昂,高傲道:“大将军有本事自己吃啊!” 方亦止柔声道:“我看不见。” 听着温润的声音,阿秋心中仿佛漏掉了一拍。 这世上总有一种令人嫉妒的人,不仅模样生得好看,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分外的好听。 方亦止就是这样的人,他一旦柔声说话,很少有女子能承受得住。 这一点,早在三年前阿秋就发现了,只是一直不承认罢了。 她呆呆地看着对侧的男子,他正襟危坐,垂着双眸,长长的睫毛打在眼下,有着淡淡的青痕,此刻他没有说话,只是这般安静地坐着,便如临世谪仙。 “姑娘?”见阿秋久久没有动静,方亦止不禁开口唤道。 阿秋猛然回神,尴尬地轻咳一声,然后一手拿起了面碗,一手执筷。 没好气道:“看在你看不到的份上,本姑娘勉强喂你了。” “张嘴,啊——” 方亦止一怔,往昔记忆呼啸而来。 —— “本姑娘勉强喂你了!” “啊——” ...... “是不是特别好吃?” “味道尚可。” “切!那肯定是你的味觉出了问题!” ...... “生辰快乐。” —— 阿秋看着方亦止发愣,叫道:“方亦止?你还吃不吃了?张嘴啊!” 方亦止微微垂首笑了笑,却带了些嘲讽的意味。 就在阿秋看得莫名其妙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 他说:“阿秋,你还要骗我多久?” 阿秋手间一颤,这下,轮到她沉默了。 方亦止继续道:“我知道是你,哪怕我没见过你的样子,但你的声音,你的性子,你做的食物的味道,我都是记得的。” 许久,阿秋才放下了手中的阳春面,她就知道,方亦止一直刁难她,让她做饭,便是想通过食物来验证,她是她。 她垂眸一笑,淡淡道:“我没有想着骗你,一开始就没有。” 否则,这次的阳春面,她也就不会亲自做了。 方亦止突然高声了起来:“没有?那你为何一直不肯与我相认?” 阿秋抬眼看向他,语气冷静得不像话:“方亦止,你如今是渊国大将军,而我只是云国一个逍遥自在的寻常女子,我们本身就是敌人。” “本是露水之缘,你既没有认出我,那我又何必故意让你再想起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 往昔旧事 方亦止没有看阿秋,但他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阿秋,我们永远都不会是敌人。” “从你救我的那日起,便永远都不会是。” 阿秋想都没想便沉声道:“可云国和渊国是!” 意识到自己不该对他严词厉色,阿秋轻叹一声,问道:“方亦止,当初与你打的那个赌,你真的懂了吗?” —— “我替你治好双眼后,你必须成为渊国的大将军,那时,你便会明白,拔剑的理由到底是为何。” “若我不明白呢?” “明白自会止戈,不明白必会成为我云国的威胁。” “这个赌,赌的本来就是你。” —— 见方亦止不言不语,阿秋垂眼遮住双眸之中的失望之色,“这个赌,是我输了。” 她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站起了身,淡淡道:“方亦止,再过几日,便放我回云国吧。” “我救你一命,你保我一命,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直到阿秋离开主帐,方亦止都是一副垂眼默然之态,坐在桌案前,没有说过一句话。 哪怕是半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三年前的赌,赌的到底是什么,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阿秋押在他身上的,不止是他们的性命,更是两国之间所有百姓的性命! 她将天下都押在了他的身上。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的身份,清楚他的能力,更明白总有一日,他会是渊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 可她呢? 她到底是何人?才会对这天下大势看得这般透彻,对渊国朝堂了如指掌? 三年前,她不辞而别之后,他被陶浅找到,并带回了军营。 那时,他无甚权势,却也通过各种方式去寻过她,可皆是无果而终。 就连潜入边城,去百草堂探听的人,都没有打探出关于她的半分消息。 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唤阿秋。 她就像一缕光一样,在三年前毫无预兆地闯进他的人生,最后又毫不留恋的消失得干干净净。 说好的去去便回,她怎能将他一人丢在哪里? 她怎敢将他一人丢在哪里? 他心中有怨,不甘心。 所以在要攻打云国三城的前一夜,他独自潜入边城,除了劝降之外,更重要的是想去百草堂问问那老大夫,她究竟是谁。 可他在城墙之处,就碰到了一名女子。 一名声音性格都与她相似的女子。 “三年前,你为何要骗我......” 方亦止喃喃说着,视线落在了阿秋做的那碗阳春面上。 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而后拿起面,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大将军!不好了!” 就在他吃完放下碗的同时,赵叔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老赵,怎么了?”方亦止用帕子拭了拭嘴边的油渍,悠然问道。 “小姑娘晕倒了!” 方亦止豁然起身,“你说什么?” 老赵急切道:“大将军你是知道的,自从徐都尉遇害之后,她睡的营帐便空置了。” “所以里面还维持着之前的样子,她刚刚找到我非要去里面看看,说是要自己给自己一个清白,我也不好阻拦,就带她去了,谁知她一进去就晕倒了。” 难道是那营帐里还有什么致人晕倒的东西? 方亦止越想越是不安,在心中责备了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后猛然问道:“朗大夫呢?通知了吗?” 老赵点头道:“通知……了……” 他话还只说了前两个字,便看到方亦止急急向帐外走去。 …… 方亦止赶到时,朗大夫已经在给阿秋把脉了。 “朗大夫,她怎么样了?” 朗大夫看见方亦止风尘仆仆而来,全然没有任何不对的模样,原本认真切脉地他愣了愣。 “大将军,你的双眼……” 他说到一半,看到周围的众人,讪讪地住了嘴。 不知阿秋情况,方亦止有些急躁,再次问道:“她怎么样了?” 朗大夫拱手回道:“大将军放心,姑娘她应该只是这几日吃得少了,有些体力不支,加上轻微的风寒之症,这才晕了过去。” “我开一副调养身子的药,再让伙房给她弄些好的吃食,几日便可完好如初。” 闻言,方亦止这才松了口气,可随后又想到了朗大夫所说的话,“好的吃食?” 这军营之中条件艰苦,怎会有什么好的吃食? 方亦止眉头一皱,大步上前,躬身伸手,一把将阿秋横抱入怀,而后大步向军营外走去。 “备马!回方城!” …… 阿秋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一早了。 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之中。 看了看这简单却又处处透着精贵的屋内装饰,就连那长脚灯架都精致得不像话,因此她得出结论,这里定不是之前方城的那家酒楼。 想到自己之前是和方亦止摊牌之后,晕倒在军营中的,阿秋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这是怎么了?不会被谢承山给囚禁了吧?”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就算要囚禁你,谢承山他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地方来囚禁。” 紧接着便是一身深色衣衫的方亦止推开了房门,他的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小盅,一副碗勺。 以及……一碗汤药。 阿秋闻到那药的味道,下意识地便皱了眉头。 可一想到这是方亦止端来的,她瞬间瞪大了双眼,“方亦止你……” 方亦止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看得到了。” 阿秋看着他,总觉得有些不可信。 方亦止径直走向了屋内的圆桌,“过来吃东西喝药了。” 阿秋苦恼道:“不必我每次一晕倒,你就给我喝药吧……” 方亦止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没好气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每次’?” “我不过是让你晒晒太阳,你便绝食抗议了?” 阿秋撇了撇嘴,然后走了过去,“你那神情明摆了就是不相信我,还一副让我自生自灭的模样,你想想,你救过的人这么恩将仇报,能不生气嘛!” 方亦止听后却是轻叹道:“可即使我那么试探你,你都未表露你的身份。” 阿秋一怔,便听方亦止又道:“答应我,以后不管再怎么生气,都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三年煎熬 阿秋看着方亦止分外认真的神情,险些陷入了他那双深邃的双眸之中。 她轻咳一声,错开了与他的视线。 “这个小盅里装的是什么?好香啊!” 看到桌上的那青瓷小盅,阿秋瞬间就找到了转移话题的东西。 方亦止将那青瓷盖拿开,盛了半碗递给阿秋:“当归乌鸡汤,给你补补身子。” 阿秋犹疑地接了过来,“我只是那几日吃得少了,也不用特地补血吧……能不吃吗?” 她倒不是有什么禁口,也不是不喜欢喝乌鸡汤,只是因为学医多年,她实在是不想吃什么药膳了。 然而,方亦止却是冷冷地拒绝道:“不能。” 阿秋委屈地撅了撅嘴,小口吃了起来,突然,她放下勺子,高声问道:“哎!我们现在这是在哪里?” “方城,将军府。”方亦止言简意赅道。 想到之前来方城所住的地方,阿秋疑惑道:“那你为什么之前还让我住酒楼?” 方亦止耐心地解释道:“这将军府自建成以来,我便没有在此住过,若要住人,需要先派人收拾。”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阿秋却是听出了几分落寞。 他为何不住这将军府,无非只有两个原因。 除了常年征战在外没有时间之外,更重要的是,这是渊国皇帝所赐。 他的心里,还是恨渊国皇室的。 “哦……”想到这里,阿秋没有再多问,而是随口回了个“哦”。 方亦止看着她那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而后严肃道:“问话可以,但汤还是要喝,这一盅汤,包括里面的东西,都要吃完。” “啊???”阿秋见自己的那一点小心思被毫不留情地拆穿,并且要全部吃完,瞬间哀怨了起来。 一边小口喝着汤,她忽然灵机一动,说道:“我吃完了是不是还要喝药?” 方亦止闻言,就觉得她又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但还是点了点头,“对。” “可我的胃只有那么大啊!吃完这一盅乌鸡汤,肯定就饱饱的,喝不下药了!”阿秋说着还摸了摸自己胃部所在的地方。 方亦止挑眉道:“所以?” 阿秋见他上钩,双眼一亮,撒娇道:“所以我要喝药,那乌鸡汤我肯定是喝不完的!那……” “至少喝一半。”方亦止哪里不知道她的意图,但还是松了口。 阿秋高兴地夸赞道:“方大将军真是世间最善解人意的男子!” 方亦止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撒起娇来,只怕没几个人能忍心拒绝吧? 最后在方亦止的监督之下,那一小盅乌鸡汤,当真被喝去了一半。 要是阿词知晓,定会惊叹,这世间竟然还有让阿秋吃下药膳的奇人。 阿秋一口喝完汤药之后,便毫不顾忌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一脸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的模样。 她看着房内的陈设,忽然问道:“对了,你为什么突然带我来了将军府啊?” 方亦止一边将碗勺放进托盘,一边回答道:“还不是担心某人会说我恩将仇报,虐待恩人。” 阿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嘀咕道:“你虐待得还少吗……” 声音再小,方亦止也听到了。 他忙碌的手一顿,随后道:“明知道我一直都在试探,可你仍是不肯说出身份,我既不能确认是否是我的恩人,自然就不会善待一云国女子了。” 说着,他扬唇浅笑,弯眼看向阿秋,“况且,你怕是忘了,当时要我带你来渊国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阿秋一愣,之前说的话涌上心头。 —— “大将军好雅兴,不过,小女子曾找过大师算过命,大师说我命硬,寻常方式死不了。” “将军可要费心了。” —— 想起这些,阿秋小脸拧成了一团,甚至还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当时为了潜入敌营,让方亦止退兵,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丢死人了! 方亦止见她这个反应,险些笑出声。 可看着看着,他忽而又想起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 “阿秋。” 听到方亦止这么严肃地唤她,阿秋也放下了手,正了脸色。 方亦止看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问道:“三年前,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虽然那时她一口一个,赶紧离开,不要连累她和阿词,但他不信,他不相信能把赌注放在他身上的女子,真的会因为这样贪生怕死的理由而丢下他。 阿秋听到这个问题,整个人瞬间沉静了下来。 三年前那个时候,方亦止的双眼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阿秋确实在考虑着,给他拿下绷带之后,便把他送到云渊河畔,安排人让他平安渡河回到渊国。 可在那之前,于边城街上,她看到了银甲军。 银甲军一直都在找他,而当时眼看着银甲军就要走过来,她只能丢下方亦止,自己去引开银甲军。 引开银甲军的理由,便是看到了一个身穿破烂铠甲,面容狼狈的男子。 最后自然是没有这个男子的,那些银甲军察觉到她在说谎之后,就要对她上下其手。 也就是在那时,她遇到了第一次来边城的杨桠。 如果没有杨桠,阿秋真的不敢想,后果会是什么。 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她也不想再去提起。 阿秋直视方亦止灼热的视线,郑重道:“我没有丢下你。” “而且,我回去找过你,可那摊主说,你已经被人带走了。” 方亦止听到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眸中明显闪动了一下,可随后又暗淡了下来。 他有些讽刺地说道:“我在那里足足等了你好几个时辰,雨都停了,边城只有那么大,就算迷路,你也该回去找我了。” 这些话,带着些许的哀伤和无助,而说这话的男子,明明该是位顶天立地的血性男儿,此刻却像一个被丢弃的孩子一般,落寞至极。 阿秋见状,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 因为了解他的身世,所以此时更能感受到他这三年的煎熬。 她的三言两语,让他无法轻易相信。 阿秋张了张口,想要告诉他实情,可告诉了他,只会让他徒增歉疚。 “抱歉……”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中毒真相 自那天之后,方亦止似乎忙了起来。 阿秋的衣食照料,都是有下人送过来的。 就连她去府中小转一会儿的时候,都没有看到过方亦止。 越是缺乏父母疼爱的人,在得到一个东西之后,才越是会患得患失。 她知道他是真的伤了心,可如果真相并不好受,她又何必再让他心中又添愧疚?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一日午后,阿秋坐在庭院之中,看着园中百花娇艳、生机盎然,却是分外想念和阿词在云国的日子,也有些担心阿词的近况。 “都过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方亦止放回边城的人有没有告诉阿词我的情况。” “有老大夫和杨桠在,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与阿词自小一起长大,还是头一次分离这么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适的。 要是在军营,她还能找朗大夫问问通关文书的情况,可现在被限制在将军府内,又见不到方亦止,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回去。 思及此处,阿秋长长地叹了口气。 便是此时,一青衣小丫鬟快步走了过来。 “阿秋姑娘,大将军有请。” 阿秋闻言细眉微蹙,这是......气消了? ...... 片刻之后,将军府前院。 那青衣小丫鬟将阿秋引到此处便转身离去,忙活别的了。 阿秋踏入院中时,只见方亦止一袭白衣,绢帛束发,正看着身前盛放的桃花出神。 从再次见到方亦止时起,他便一直着深色衣衫,平时也总是冷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峻之态。 阿秋都差点儿忘了,他往日身着白衣之时,也是这般温润如玉,气质超然。 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翩翩公子,断不会联想到那杀伐果断的镇远大将军,方亦止。 站了一会儿,发现方亦止仍是没有反应,终是轻咳一声,打断了这安宁祥和的氛围。 “咳......你叫我来做什么?” 方亦止收回视线,却是走到桃树下的石桌边,阿秋这才发现,那桌上放着一个扁平的方形木盒。 “今日是百花节,我说过,带你去放纸鸢的。” 方亦止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那木盒,果不其然,里面放着的,正是一个精致的纸鸢。 与那日在方城茶楼边的小摊上,阿秋看中的飞鸟形状的纸鸢似是一样,可她细细看去,又有几分不同。 像是......更好看些了? 而更让阿秋没有想到的是,当时她以为方亦止只是为了敷衍她随口一说的,谁知他竟真的放在了心上。 “你......不是在生我气吗?” 方亦止确实生气,气到曾经偏执得想她去死,可也就是想想罢了。 阿秋真要出现在他面前,还不是如现在一般,好吃好喝的照顾着? 他抿了抿唇,拿出纸鸢,朝她一步步走来:“作为朋友,对于你丢下我的行为确实生气,但也不知是谁总是提醒我,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一命换一次爽约,说起来,还是我赚了。”方亦止于阿秋身前站定,将纸鸢递给她,口气有些无奈。 阿秋接过纸鸢,弯眼笑了笑,虽然不能和阿词一起放纸鸢,但如今有方亦止陪着,也还算不错。 心里那般想着,嘴上却是不承认,她扬了扬下颚,傲气道:“自然是赚了,而且本姑娘救你可不止一次了!” 边城帮他引开银甲军那次,可不是又救了他一次? 但方亦止不知,下意识想到的就是前几日中毒一事。 他笑了笑,大步向府外走去:“你还真以为,如今还有人能轻而易举地给我下毒?” “你说什么?”阿秋一怔,连忙跟了上去,“方亦止你给我说清楚!” 最后,在阿秋的追问之下,她算是明白了,方亦止一直都在试探她! 她被陷害那日一早,方亦止明知是谢承山设计支开他,他还是顺着谢承山的计划出了军营。 至于中毒,只是他为了确认她是不是她,故意给他自己下的毒。 既然能下毒,也自然有解药,而解药他一早就给了赵叔,并嘱咐赵叔若是她真的救不了,就给他吃下解药。 “方亦止,你为了试探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阿秋在出城的马车上,气了个半死。 “不是不要,只是......”相比于阿秋的气愤,方亦止这个当事人倒显得格外的镇定,他说着认真地看向阿秋,眸中隐约流露出几分情意。 只是,若拼了性命能再次遇见你,对我来说,便是值得的。 “只是什么?”见他支支吾吾的,阿秋不禁有几分烦躁,“你有没有想过,人心似海,万一赵叔被别人收买,而我又不是我,你就没命了!” 之前见他挺惜命的,怎的三年不见便这样了? 方亦止见她是在担心自己,心中暖了几分,笑道:“然而事实是,你就是你。” 他这柔和的笑意和温润的话语让阿秋愣了愣,随后又扭头看向了一边,不再说话。 可闷着闷着,阿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等等,你不是在拿你的命赌,你是在拿我的命赌啊!” 阿秋瞪大了双眼,高声道:“方亦止,你有没有想过,你所有的前提都是我得在谢承山的陷害下活下来?!” 方亦止看着后知后觉的女子,眼中笑意更深了。 阿秋一见他这神情,瞬间明白他早就料到了:“你想过了?!” “方亦止,你有良心吗?就算我扰乱了你们的军纪,你也没必要致我于死地吧?” 阿秋双手握拳,真要打吧,她又打不过,可要骂吧,她自小便受得书香,也说不出什么不雅之话来。 气了半天,生生挤出两个字:“恶毒!” 一旁的方亦止闻言倒也不恼,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怎会将她处于危险之中,自然是安排好了一切,但他也相信她有办法保命,所以吩咐了赵叔,不到万不得已,不准打草惊蛇。 阿秋气鼓鼓地往边上挪了挪,离方亦止远了些。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方亦止清浅一笑,“下车吧,你想见的人,也应该到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渊国重逢 阿秋正气着,打算不去理会方亦止。 可听到他那话,又不自觉地看了过去,问道:“我想见的人?谁啊?” 方亦止笑了笑,却没有点明:“下去看看便知。” 说罢,方亦止率先下了马车。 阿秋见状哼哼两声,也跟着下了马车。 看着正在马车旁伸出手来要扶她的男子,阿秋勉为其难地把手放在了上面:“我告诉你,来的要并非我想见之人,我便同你、同你割袍断义!” 然而话音才刚落,阿秋一下马车,就愣在了原地。 此处已是城外,远处青山绵延,近处绿树成荫,浅草遍地,还有一弯溪流潺潺而过。 几只飞鸟偶尔被林间声响惊起,展翅高飞,一片安宁闲适。 可真正吸引阿秋的不是这宁静入心的风景,而是溪边驻足而立的俏丽身影。 那人似是感受到这边的动静,转身看来。 一双桃花眼,一滴妖泪痣,青丝如墨,一簪随意半挽,一身缥色轻衫,便是阿秋一直挂念于心的女子。 “阿词!” 阿秋见到她,鼻尖一酸,撒娇般地跑过去扑到了阿词的怀里。 阿词也舒眉而笑,张开双臂任由阿秋扑进怀里。 阿秋环住阿词腰身的手紧了紧,撒娇道:“阿词,我好想你!” 阿词脸上满是笑意,但说出来的话却不尽然:“是吗?既是想我,也不见你回云国去。” “我这小身板儿,又不会什么武功,别说回去了,就是方城我都难出来,不是我故意不回去的!”阿秋哼哼两声,委屈道。 阿词无奈地摇了摇头,嗔道:“三思而后行,这话我说了多少遍了?你连后果都未曾考虑全面,怎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还是到敌营来?” 她说着突然变得格外郑重:“阿秋,你不应该为了所谓的大义去牺牲自己的性命。” 怀里的阿秋闻言身子一僵,随后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以后不会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阿秋想起了什么,退出了阿词的怀抱,问道:“对了,你怎么来渊国了?” 还没等阿词回答,阿秋整个人猛然激动了起来:“不行!你怎么能来这里?你不能来这里!我想办法送你回去!” 她说着一把抓住阿词的手腕便往马车处走,没走两步,便碰到了迎面而来的方亦止。 阿秋正思索着要怎么跟方亦止说,送阿词回去,不小心让阿词挣脱了去。 只见阿词双手叠于身前,颔首屈身行礼:“大将军。” 方亦止微微点头,礼貌道:“阿词姑娘有礼了,我之前就说过,像从前一样叫我方公子即可。” 阿秋看着二人的互动,脑海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待她想通之时,她立马上前质问道:“是你把阿词弄来的?!” “方亦止,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亦止对于阿词的记忆应该同之前对她的一样,只闻其声,不识其容。 可从他们二人方才的对话来看,二人已是说开,且要下马车时方亦止说的话,明显就是知道阿词在此处。 也就是说,阿词能来这里,很可能是方亦止一手策划的! 对于阿秋来说,她可以置身险境,可她不想,也不能让阿词也和她处于同样的境地。 方亦止看着面前的女子,目光深邃,却并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打算。 阿词见状连忙上前:“阿秋,你误会方公子了。” 阿秋不解地看向阿词,阿词从不是会为他人开脱的人,可如果不是方亦止,那阿词是如何进入渊国,还到达方城地界的? 阿词蹙眉解释道:“我在此处等你,确实是方公子所安排的,但我来渊国,却是我自己决定之后,杨大人助我的。” “杨桠?”阿秋一怔,杨桠身为监察御史,确实有这个能力。 只是他怎么能让阿词过来呢! 阿词点了点头,继续道:“杨大人派去救你的人回来之后说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那要杀你之人虽然当场毙命,但我还是放心不下,便让杨大人安排着我来了。” “去了军营之后才刚开始打听,就遇到了位好心的老伯,一路指引我来了方城。” 阿秋疑惑地看向了身旁的方亦止,问道:“老伯?” 方亦止淡淡道:“是赵叔。那日正好是赵叔来方城买果蔬的日子。” 不得不说,阿词的运气可真是太好了,也是她心善愿意去相信别人,否则哪里会这么顺利找到这里? 但阿词为了她能千里迢迢地深入敌国,这份心意,她阿秋在心中记下了。 “阿秋……”阿词轻唤阿秋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秋眨了眨眼:“怎么了?” 阿词看了方亦止一眼,终是摇了摇头,而后笑道:“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阿秋弯眼而笑,上前搂住了她的手臂,“阿词真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阿词淡淡一笑,随后将视线落在了方亦止的身上:“也不尽然。” 阿秋听后顺着阿词的视线看了过去,见方亦止仍是一副冷冰冰的姿态,撅了撅嘴,不情愿道:“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你了。” 方亦止挑眉问道:“你说什么?” 这人肯定是故意的! 阿秋颇有些生气,之前马车里说的那件事,她可还没算清呢! 可一想到阿词就在她身边,怎么说也是阿词更重要。 于是她又大声说了一遍:“方才是我误会你了,有什么要求说吧!” “那等今日回了将军府,给本将军做一桌好吃的吧!”方亦止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阿秋瞪了瞪眼,这人还真是给他梯子就顺着往上爬了,她那话明明就是敷衍一下好吗! 几人说话之间,车夫已经把该拿的小几茶水糕点等物,整齐地放到了溪边树荫之处,然后把纸鸢递了过来。 方亦止接过来放到了阿秋的手上:“去放纸鸢吧。” 阿秋满意地看了看手中的纸鸢,然后一把拉起了阿词的手,“我们放纸鸢去,不要管他!” 两人相视一笑,向宽阔之处跑去。 这场迟来的纸鸢之约,终于在今日在方亦止的帮助下,要完成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我护着你 纸鸢乘风而飞,高入晴空。 不远处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方亦止便在阴凉之处,悠闲地喝着茶,时不时望向那欢快的二人,视线收回之时,总是无奈一笑。 这大概是这么些天来,阿秋第一次笑得这般无忧无虑。 果然有阿词姑娘在身边,她才会放下所有的戒备,活得像个孩子。 “方大将军不去试试吗?” 不一会儿,许是累了,许是太渴了,阿秋便跑到了方亦止这处。 她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双手上下挥舞,给自己扇着风。 春日的暖阳虽不死似夏日炎热,但真要那般跑闹一会儿,还是会热的。 “你们玩儿就好。” 方亦止一边淡淡回答着,一边给阿秋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谢啦!”阿秋接过,大方的道了声谢。 她一口喝完,把杯盏放下,视线却一直在阿词和纸鸢那处。 “阿词打小就特别喜爱纸鸢,她觉得此生能如鸟儿一般自由自在的生活,便是最大的幸福。” 方亦止正感受着微风拂面,便听到了阿秋不咸不淡的声音。 “年幼时我被母亲管得严,课业每日拍得满满的,阿词每每来找我放纸鸢,都是败兴而归。” 她缓缓说着,言语间还有几分落寞。 忽然,她收回视线,看向方亦止,神情认真道:“所以……方亦止,我是真的很感谢你,帮我完成了这个心愿。” 那一刻,明明是大好晴日,他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满天星辰。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有些窘迫的错开了与阿秋的视线,看向不远处潺潺的流水。 许久,他才开口道:“其实,我有派人去问过阿词姑娘的情况……” 阿秋一怔,“你说什么?” 方亦止眉间微蹙,却是坦白道:“阿词姑娘也算是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想知道她是否安好。” “况且……”他顿了顿,又继续道,“那日你在营帐中晕倒之后,我带你回将军府,睡梦之中,你口口呢喃的,便是阿词姑娘。” “我就想着,能否接阿词姑娘到方城来,没想到,去的人传来消息,说阿词姑娘已到了渊国,我才另派人去迎接。” 阿秋闻言,没有像之前那般高声质问,反倒是一改常态,格外的冷静。 她轻叹一声,才道:“那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我回云国呢?” 方亦止身子一僵,垂眸浅笑,似是想通了什么一般,而后才抬眼看向阿秋。 他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脖颈处:“你到底是谁,直到现在还不愿坦白吗?” 阿秋见状,下意识地便捂住了脖子上所挂的吊坠。 即使那吊坠还隐藏在衣襟之下,她也仍是没有放手。 “你早就发现了?”手间感受到吊坠清晰的轮廓,阿秋凝眉问道。 方亦止听后别有深意地笑了起来:“不早,也就是你晕倒的那一夜,睡得极其不安稳,翻来覆去之下,它便显露了出来。” 阿秋瞬间瞪大了双眼:“你你你!你竟然大半夜的闯进我的、我的……” 她气得连句话都要说不完整了。 方亦止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嘴上却是解释道:“朗大夫说你有风寒之症本将军才勉为其难守着你的,不然你以为本将军军中无事,闲得慌去管你?” “你!”阿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将头转向了看不到他的那一侧。 方亦止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一生气起来,就是眼不见为净。 本是想亲口听她坦白自己的身份,但见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与悲伤,他终是不忍心,将话题挑开了去。 这个身份对她来说,一定很沉重吧? 否则又怎会这么多年躲躲藏藏,不愿被别人找到? 而也是那日看到那个吊坠之后,方亦止才彻底明白,为何有人要千方百计的置她于死地。 也是从那日起,他在心中暗自发誓,定要护她此生平安! 这也是为什么,在知道她是阿秋本人之后,仍不愿放她回云国的原因。 回了云国,她才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此刻,除了依旧在快乐地放着纸鸢的阿词外,方亦止和阿秋坐在一处,却是各怀心事。 军中无事? 阿秋望着远处的风景,气着气着,就消了不少,于是在心中琢磨起方亦止方才所说的话来。 说起军中,她走之后,也不知徐申之死是怎么处理的。 而且那谢承山三番五次的陷害方亦止,为何直到如今都还活得好好的? 按照方亦止如今的权利和性子,应该是睚眦必报的吧?怎会让谢承山安然活到现在还在作妖? 这么想着,阿秋不自觉地转回了头,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方亦止。 方亦止见此,上下打量了她两眼之后,终是在她怪异的目光下,淡然的给自己斟满了茶。 喝了一口才幽幽道:“有话直说。” 阿秋弯眼一笑,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果真直接问道:“谢承山权利很大吗?” 方亦止如实道:“在我和陶浅之下。” “那为何以你的性子还让他活到了现在?”阿秋没过脑子话就这么说了出来。 方亦止:“……” 知道她是要问这件事,但没想到竟会问得这般直白。 他傲然道:“阴谋诡计的,我不擅长,也不屑。” 阿秋又问道:“那什么徐申的死都这么明显了,也抓不得他?” “你当真以为我让赵叔去查是白查的?”方亦止看了阿秋一眼,略微有些嫌弃之意,以前挺聪明的一丫头,怎么现在就傻乎乎的了? 他终是耐心说道:“谢承山老奸巨猾,就算我知道是他所做,也很难掌握他行凶或是买凶的证据。” “而他的长姐又是陛下的宠妃,没有证据是无法定他的罪的。” 阿秋了解地点了点头,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她虽有些事看得通透,单像这类事,不知里面因果的,确实不好猜测。 不过想想也对,那些来杀她的人,又何尝不是因为背后有靠山,才会那么嚣张? 就在阿秋七想八想的时候,一旁的男子忍不住开了口。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认真道:“阿秋,留下来吧,从今以后,我护着你。”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两国勾结 阿秋闻言,鼻尖一酸,瞬间红了眼眶。 只是那短短的一句话,却是她此生不敢奢望的承诺。 这些年来,除了一起长大的阿词之外,但凡知道她有那个吊坠又听过那个故事的人,没有一个不想杀她的。 可他却说,他会保护她。 原来被一个人承诺着要守护,是这样的心情。 她多想点头应下…… 可一想到二人之间的身份以及阻隔,她终是摇了摇头。 “方亦止,我不是什么公主,也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只是一个逍遥自在,流连山水的过客罢了。” 方亦止眉间微蹙,眸中有些许受伤。 其实这个答案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虽然阿秋不会武功,亦畏惧死亡,但她从未想过离开故国。哪怕是那些人那么待她。 至于她自己说她不是公主……她既然不愿承认,他不逼着她便是了。 “过几日送我和阿词去军营一趟吧,之前你中毒的时候,朗大夫为了让我救你,答应我拿通关文书来交换。” 阿秋淡淡道:“拿了文书,我和阿词就回云国了。” 她低着头,额间细碎的青丝遮住了她的双眸,令人看不清她的喜怒。 方亦止低声苦笑,“原来那日所说的交换,是这个意思。” 他在军营中醒来,阿秋劝他喝药那日,她便说漏了嘴,只是后面被她遮掩了过去。 阿秋听到他的话,心中复杂,一时间也没了言语。 可她不知道,阿词已经拿着纸鸢走了回来,而且听到了他二人的话。 阿词顿了顿,才走到了阿秋身边,轻轻坐下。 毫无征兆道:“阿秋,我想多在方城待一段时间,我们晚一些再回云国吧?” 阿秋愣住了,方亦止也愣住了。 可看着阿词温柔的笑颜,阿秋好像懂了什么。 既然阿词想留,那便多留些日子吧。 阿秋闭眼,再睁眼时,脸上已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她看向方亦止,轻咳一声道:“既然方大将军都那般挽留了,那本姑娘和阿词就多叨扰几日了!” 方亦止:“……” …… 不管怎么说,方亦止总不会主动赶她们二人离开。 总之,阿秋和阿词便在将军府住了下来。 阿秋本以为那日回去之后,阿词就会主动说出暂时留下的缘由,谁知一连几日,阿词完全没有要说的意思。 这日午后,见阿词在窗边的桌案前俯首研究医书,阿秋终于忍不住问了。 “阿词,你为何要在这里多留些时日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那朗大夫去弄通关文书的,这都过去半月了,他肯定已经到手了。” 阿秋半蹲着身子,趴在桌案对侧,还连连举手保证道,“我一定会带你平安回云国的!” 阿词仍是看着手中的医书,似是不经意道:“得遇良人,此生之幸。你不该辜负他。” 这个“他”,即使不点明,她们都知道是方亦止。 阿秋心中一颤:“那日的话,你都听到了?” 阿词微微摇了摇头:“没有,我只听到了你拒绝留在方城的话。” 她说着放下手中医书,认真看着阿秋道:“但方亦止如何待你,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罢。” 阿秋抿了抿唇,起身走到了一旁的四脚椅上坐下,却没有说话。 阿词语重心长道:“阿秋你是什么性子我明白,而我是什么性子,你也当清楚。” “如果只是方亦止单方面如此,我定不会委屈你留在这里,可事实并不是。” 阿词凝眉望向阿秋,颇有些沉重道:“阿秋,你心里有他。” 本来,能两情相悦,阿词是该为他们高兴的。 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他二人是这种身份。 若只是平民百姓也就罢了,但这两相对立,即便是两心相同,又如何破除重重阻碍,而在一起呢? 她也知道阿秋拒绝方亦止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她也是万分纠结,最后才说出了多留一段时日的话。 阿秋左右想了想,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 多留一段时日对她来说,如今的局面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能想到,那阿词也能想到,可阿词为何还要做出如此决定? 阿秋蹙眉道:“阿词,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像是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样,阿词轻轻吐了口,不答反问:“你说,如果要拿到通关文书,我们需先去军营?” “方亦止治军严明,没有他的命令,或者不是什么特殊情况,朗大夫是不会轻易出军营的。”阿秋回答道,“所以只能我们去军营一趟。” 阿词面色沉重道:“我碰到你们说的赵叔之前,在军营附近待过一阵……看到了钱司户。” 阿秋一惊,顿时想起了那日看到的投诚之人的背影,觉得甚是熟悉:“钱司户?!之前跟那三兄弟一起投诚的人里面有他?” 阿词闻言眉间又沉了几分,“杨大人说,这个钱司户很可能之前就勾结了渊国的某个将军,用边城或是附近城池的军防消息来换取财物,只是苦于一直没有证据,所以他才没有令人捉拿。” 其实知道这个消息,阿秋是最震惊的。 朗大夫之前说过,方亦止那次在云国生死一线,就是因为谢承山和边城的人勾结…… 也就是说,谢承山在边城的细作很可能是钱司户! 阿秋忽然想起自己被陷害那日的晚上,以她的体质,寻常迷药根本迷不晕或者迷晕不了多长时间。 那一次她却是晕了大半夜。 也就是说,即使下药之人不是她熟悉之人,但也是知晓她是百草堂的人。 她跟在杨桠身边,难免被有心人关注到…… 如今一一串起来,其中之事,不言而喻! 而阿词虽然不知道三年前的事,但仅凭和渊国将军勾结,加上多多少少听见的军营的事,便可见其心机之深。 对去军营一事有所顾忌也在情理之中。 阿秋安慰阿词道:“只是去一去,拿了文书就走,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可她话音刚落,阿词便一脸严肃地看着她,郑重道:“阿秋,还有一件事,我要同你说……”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两生药堂 三个月后,方城两生药堂。 一白衣女子,温柔地对面前二人说道:“头痛恶寒,脉来弦象,舌苔白腻,面色淡黄……是伤寒之症,我先开一个方子,你们去抓三日的药量,喝完后再来找我开第二个方子。” 那中年夫妻闻言连连道谢:“多谢阿词姑娘!” 阿词浅浅一笑,将手中写完的药方递了过去:“应该的,去抓药吧。” 药柜前的阿秋接过那对夫妻拿来的药方,一边慵懒地念着,一边从药柜中取出适量的药材:“桂枝……麻黄……” 很快便配好了三日的药。 阿秋将药递给二人,嘱咐道:“这是三日的药,一次一包,早晚各一次。” 虽然不太愿意守在这里无聊的给人抓药,但阿词喜欢,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那对夫妻接过药,千恩万谢,阿秋好不容易才把这二人哄走。 不过说起这千恩万谢,也是有原因的。 这两生药堂自建立以来,便只收诊金,不收药材费用,而且即便是诊金,也是因人而异,穷人少则几文,富人多也不过十两。 虽建立之初有许多人因为这两生药堂的收费,对药堂坐诊的大夫和其中的药材感到质疑,但总有些家中拮据之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来,而结果便是,不出十日,两生药堂的名气便传过了整个方城。 大夫医术了得,药到病除,诊金便宜,自然就有许多得了病的人前来诊治。 是以第一个月内,两生药堂总是门庭若市,导致这方城别的药堂都几乎没了生意。 有时候药堂的药材不够用了,又是急需的,阿秋便去找附近的药堂采买一些。 别人药堂伙计知道她是两生药堂的人之后,那眼神,简直是怨念极深。 但又迫于她背后是将军府,敢怒不敢言。 至此,阿秋才灵机一动,立了个两生药堂一日只看五十人的规矩,且穷苦之人优先。 规矩出来之后,这才缓和了她们药堂与别的药堂之间的关系。 毕竟哪怕她们药堂的药多半都是自己采的,但难免不会有突发状况,跟各大药堂搞好关系还是很重要的。 况且一日看五十人,情况好的话,阿词还能腾出时间休息一下,或是上山去采药,怎么说都是一举多得之法。 但说起这两生药堂的建立,阿秋是万分不乐意的。 且不说她不能长久待在方城,便是能在此处,她也不愿被拘束在一方药堂之内。 只是,阿词说得不错,既然暂时要留在方城,总得找点事儿来做,整天闷在将军府也不是个事儿。 那时恰逢方亦止要为寻一大夫给方城百姓义诊,阿词便主动请缨了。 当然这义诊也并非长期的,所以后面才有了两生药堂。 至于为何说暂时要留在方城,主要还是因为三个月前,阿词告诉阿秋的那件事。 那件事不是别的,正是她把七彩羽毛坠告诉杨桠,请他以举国之力救阿秋回云国一事。 七彩羽毛坠意味着什么,即便阿词不点明,杨桠也知道。 但他却是思考了许久,才给了阿词答案。 据说云国当今皇帝云归帝被扶持到帝位之前,只是一个外姓的闲散王爷。 他曾游山玩水,也曾忠于一寻常女子,誓要娶她为妻。 只是阴差阳错之下,他被卷入了朝廷的争斗之中,只得留下信物,等来日再接她回到身边。 届时,他必要十里红妆,明媒正娶,迎她进门。 可他不知道,他离开之时,那女子已经有了身孕。 待他知晓时,女子早已离世,但他查到他们二人的女儿很可能还活着,于是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派人寻找她。 而他留给那女子的信物,便是七彩羽毛坠。 也就是说,戴着七彩羽毛坠的女子,极有可能便是云归帝失散多年的女儿,是云国唯一的公主殿下。 杨桠思考半晌给阿词的答案便是——举国之力尚有可能,但他需要些时日亲自回京都禀告陛下,并在那些反对之人的压力下,统帅银甲军。 阿词知道,这说着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光是对抗那些想架空云归帝权利的朝臣,就已经是万难了,还要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拿到银甲军的统帅之权,简直是难如登天。 但她相信杨桠。 她也不知为何,明明与杨桠不过数面之缘,可心中却愿意相信没有深交的杨桠。 可能是受了阿秋的影响吧,毕竟阿秋这般信他。 考虑到时间的问题,阿词便做下了要来渊国陪着阿秋的决定。 一开始杨桠自然是反对的,可看到她们姐妹二人情深,他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来了方城和阿秋见了面之后才知道,她已经想到了办法回云国。 阿词第一个反应是高兴的,渊国毕竟是云国的敌人,若是被渊国之人知晓了她们的身份,对云国来说,不,至少对云归帝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加上其中那些复杂之事,让她思量过后发现,留在方城,留在将军府,对阿秋来说,或许是最安全的地方。 至少,还有方亦止愿付出任何代价去保护她。 而为何非要等到杨桠大军压境才要回国,这一点,阿词也想过了。 既然回了云国本身就会九死一生,那倒不如堂堂正正,在万人的迎接之下回到云国,公开身份。 哪怕那些人再得动手,也需考虑阿秋的身份。 百姓或许不会在乎多一个公主会是如何,但这个公主突然死了,就难挡悠悠众口了。 “阿词?” “阿词?你想什么呢?” 阿词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用手支头,正一脸疑惑看着她的阿秋。 她看了看颇为空荡的药堂,问道:“病人呢?” 阿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得意道:“见你老发愣,剩下的几个我顺手帮你看掉了,不用谢我。” 阿词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打算说话,就见阿秋一把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她兴奋地朝大门方向招了招手:“陶浅将军,你来啦!今日有什么好玩的呀?” 第二百三十章 边关异象 “阿秋姑娘倒是时时刻刻都不忘玩儿。” 一身浅青衣衫的陶浅大步而入,见阿秋如此模样,笑道。 自他从都城回到方城之后,时不时的便在方亦止的吩咐下,带着东西来这两生药堂看看。 这一来二去的,便与阿秋两姐妹逐渐熟络了起来。 “况且,我也并非次次来此,都会有些小玩意儿。” 显然,那些小玩意儿是方亦止知道阿秋喜欢,才去淘了让他带来的。 但最近云渊边界异动频频,方亦止也没了淘东西的时间和兴致。 “那你手上拎着的是什么?”阿秋见他手中的木盒,问道。 “好吃的!”陶浅扬了扬手里的食盒,而后向阿词打了个招呼,“阿词姑娘。” 阿词微微颔首回礼。 陶浅走过去将食盒放在桌上,“让茶楼的厨子给你们做了点儿好吃的,补补身子。” 阿秋也不与他客套:“那还真是多谢陶将军啦~” “今日看诊结束了?”陶浅笑了笑,看了看只剩下几名打杂伙计的药堂,问道。 阿秋一边打开食盒,一边点了点头:“有本姑娘坐镇,自然能早些结束。” 一旁的阿词无奈地摇了摇头,解释道:“城中病人越来越少,所得的病也不过是些简单易治的小病,是以看诊时节省了许多时间。” “原来如此。”陶浅哭笑不得,这阿秋姑娘嘴里还真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他也好奇过,为何闷闷的方亦止会喜欢上这样一个活泼跳脱,没个正形的女子。 后来想了想,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性格互补吧。 至少,这阿秋姑娘是位心善的人,无论出身如何,既是方亦止喜欢,那便喜欢吧。 虽然他们陶家培养方亦止,的确是想利用他手中的兵权铲除奸佞,但还不至于管到方亦止的家事上去,这一点,陶家还是十分宽容的。 陶浅想到自己的任务,问道:“那你们午后去做什么?” 阿秋一脸享受地闻了闻食盒里的糖醋鱼,心中不禁感叹,这方城茶楼不愧是陶家的茶楼,厨子做出来的东西都是色香味俱全。 她心情大好道:“药柜有些药材不多了,应该会去采药吧?” 说着还用探寻的眼神看向阿词。 阿词点了点头,确定了下午的行程。 “嗯,那你们外出小心,我便先回军营了。”陶浅说罢,转身就往外走去。 阿秋都端出里面的饭菜拿起筷子打算吃了,见他要走,连忙问道:“你怎么如此着急回营?” 往日陶浅虽然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但也没有哪次像这次一般茶都不喝一杯就要离开的。 陶浅脚步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身看向阿秋,严肃道:“云渊河附近有异动,像是银甲军集结的迹象。” …… 方城往东十里,有座不方山,因一面山势陡峭,一面山坡平缓,加之气候适宜,山上长了不少药材。 此刻,阿词和阿秋便背着药篓,在山中穿梭。 “阿词,三个月了,你觉得杨桠拿到实权了吗?” 想到陶浅在药堂说的话,阿秋心中有些复杂。 如果陶浅所言属实,那么说明不久她们就要回到云国了,而且身份也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回云国阿秋是高兴的,可一想到身份,以及日后和方亦止见面就不知是何年月,她的心中又有些小落寞。 这三个月来,方亦止虽不是时时待在她身边,但能给的保护和关怀,她总能感觉得到。 毕竟如果不是方亦止,堂堂明远将军怎会任劳任怨地往药堂跑? 只是,该来的,总会来。 正屈身挖着草药的阿词手中一顿,而后又继续挖了起来。 她平静地问道:“你想留下来吗?” 阿秋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阿词将草药丢进背后的药篓,直起了身,看着身后的阿秋,认真道:“杨大人的实力与为人,你当比我更清楚,所以银甲军来接你回国,是迟早的事。” 她说着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怪我当时为了救你说出了这个身份,实在不行我可以……” 阿秋眉间一沉,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可以!阿词,我绝不会让你为我担下这个身份。” 阿词仍是不愿让她一人承担:“可是……” “没有可是。”阿秋却一脸严肃地再次打断了她。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就只能继续走下去。 况且,这就是她该承受的命运。 阿词有些伤感地看了阿秋许久,终是败下阵来,嗔道:“你啊,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在这种事上,你从不肯让我半分。” 阿秋知道她不会再反对了,笑着挽住了她的手臂:“有关你我性命的事,自然是不能退让的!” 阿词也笑了起来:“好了,那就继续采药吧,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阿秋重重点头:“嗯!” 两人又往山中走了一会儿,一边走,一边挖着药材。 阿词这边不觉分毫枯燥,可阿秋这边却是一脸无聊得都要睡着了。 “阿秋!!!” 阿词装好药草直起身子时,看到恍惚的阿秋,赶紧叫出了声。 阿秋正向前走着,头转了过来,可脚步却没停。 下一瞬,就听她惊呼出声。 “哎哟!疼疼疼——” 阿词无奈地扶了扶额,“看着点儿路……” 阿秋捂着撞疼的额头朝前一看,面前是一棵参天大树。 她这是被树给撞了! “你怎么不早说啊!”阿秋委屈道。 阿词也是忍俊不禁,“我方才就叫过你了,谁知道你看过来,脚还继续走啊?” “我看看……”阿词走过去看了看阿秋的伤势,发现没有很严重之后,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没什么大碍,就是撞红了,估计等会儿会有些肿,你用这个药膏抹一下吧。” 说着,她看了看阿秋身后药篓里的药,又道:“剩下的药材,我自己去采吧,你就在这里休息,保护好自己。” 阿秋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衣袖:“你一个人可以吗?” 阿词莞尔一笑,反问道:“在云国都是我一人去采药,怎的到了此处便离开你不得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阿词失踪 阿秋本想多劝几句,毕竟这里不比生活了多年的云国。 但自己的头晕乎乎的,阿词又一副“我肯定可以”的神情,她也就只好由着她去了。 阿秋则捂着额头走到了下山的必经之路等她,可谁知道,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都不见阿词返回。 眼看着太阳再过不久便要落山了,阿秋开始着急了起来。 她本想上山去找阿词,可这不方山看上去不大,但真要找一人,简直如大海捞针。 阿秋思来想去,将药篓丢在原地,又用草药写下“军营立回”的字样后,离开了这里,去军营找方亦止帮忙。 …… “驾!” “驾!!” 太阳逐渐落山之时,方亦止带着一小队人马出了军营。 “不方山上虽说山势险峻,但考虑到不少医者会去采药,很久以前我便和陶浅带队去不方山里清理了一番,将那些猛兽都赶到了别处。” 方亦止一边对身旁驾马的女子说着,一边策马狂奔,“你放心,阿词姑娘不会出事的。” 然而阿秋如听不到一般,只顾着驾马往前。 她眉头紧锁,面色铁青,从她到军营找他,便是这般模样。 她是真的很担心阿词。 一旁同样是骑马奔腾的陶浅本来还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但见她如此,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一心跟上二人。 在阿秋快马加鞭的带领之下,只用了一刻钟便赶到了不方山脚。 到了之后,阿秋二话不说,便朝山上跑去。 方亦止见状,给了陶浅一个眼神后,立马跟了上去。 而陶浅则留下来带领众人点燃火把之后,再上山寻找。 毕竟不方山这么大,找到什么时候还不好说,点了火把更方便些。 “阿词——” “阿词你在哪儿——” 方亦止寻着声音跟上阿秋的时候,她正在四处喊叫着。 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着急。 “阿秋!”方亦止上前想叫住她,可阿秋却一心找着阿词。 原本去找方亦止也只是为了人多好找一些,现在人到了,她自然要先找到阿词再说。 这一点方亦止也能理解,可她在这种心神不宁,毫无理智的情况下,更容易出差错。 “阿秋!你冷静一下,先听我说!” 方亦止一把抓住阿秋的手臂,迫使阿秋面对他。 当他真正看清阿秋的神情时,方亦止却愣住了。 眼前的女子,红着眼眶,晶莹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滑落,最后无声落入尘埃。 她哭了。 他认识她这么久,从未见她哭过。 甚至觉得,一向笑靥如花的女子,是不会哭的。 在军营受了委屈没有哭,受伤之后没有哭,被人陷害也没有哭…… 可眼下她却在他面前,无声流泪。 方亦止下意识地扬手就要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却被阿秋侧头躲开。 她看着他,对于他的打断有些怒意。 方亦止蹙眉道:“我不是让你不寻阿词姑娘,天马上就要黑了,你这般莽撞万一不甚注意跌落山坡,那阿词姑娘回来又该担心你了。” 果然,一提起阿词,阿秋瞬间有了些理智,眼中的怒意消散了不少。 方亦止继续道:“你仔细想想,你与阿词姑娘分开的最后有什么线索没有?” 阿秋停止了哭泣,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比如约好了最后在哪里碰面?或者……她要找什么药材?”方亦止提醒道。 阿秋一顿,随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跟我来!” 她方才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只顾着赶路,都忘了自己离开前留下了记号。 在阿秋的带领下,两人走到下山必经之路,她放药篓的地方。 看到在原地的药篓,以及她之前留下的字样,阿秋眉间又沉了几分。 这次她没有像方才一样急切了。 方亦止说得没错,她若是胡乱一通寻找,不仅会找不到阿词,很可能自己一个不注意脚下,就会遇到危险。 所以她必须冷静下来,想想阿词会去什么地方。 忽然,她脑中闪过来不方山时和阿词所说的话。 “玉竹!阿词说她要采玉竹!” 阿秋惊呼一声,然后在自己的药篓翻找了一下,确认没有玉竹之后,看向了方亦止。 “玉竹?”方亦止不懂药理,自然也不知玉竹是何物。 阿秋问道:“这山坡半阴半阳,且石块和小灌木少的地方在何处?” …… “伤口已经给你包扎好了,以后可要小心些,不要再踩到捕兽夹了……” 阿词看了看眼前有着七彩羽毛的野鸡,尽管知道它听不懂,仍是柔声地说道。 那野鸡歪头看了看阿词,然后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 虽然脚受伤了走路还有些不便,但好歹能走了。 阿词笑了笑,正欲说什么,就隐隐约约听到了阿秋的声音。 “阿词——” 阿词回神看了看天色,此刻已是夜幕初临。 若非天上圆月分外明亮,只怕她早就看不见了。 而那野鸡似乎也听到了声音,立刻勾了勾首,而后挣扎着朝反方向走去。 “快走吧,我也该回家了。” 阿词见状笑了笑,背起装满玉竹的药篓起了身。 “阿词——你在哪儿——” “阿词姑娘——” “阿词姑娘——” 声音越来越清晰,阿词在心中懊恼了自己竟忘了时辰,然后一边应声,一边朝声音来处跑了过去。 “阿秋,我在这里!” 阿词不知道,她离开之后,那只野鸡的七彩羽毛泛起了微弱的光芒。 阿秋看到阿词的时候,一股脑儿扎进了她的怀里,差点儿哭出来。 “阿词你去哪里了!这么晚了都不知道回去!” 阿词抚了抚阿秋的背,解释道:“看到一只特别的野鸡受伤了,就给它医治了一下,万物有灵,举手之劳,我怎会放着不管?” 阿秋身子一僵,而后退出了阿词的怀抱,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别说阿秋了,就是跟来的所有人,包括方亦止,眼中都闪过了一丝惊异。 为了救一只野鸡这么兴师动众,传出去只怕要贻笑大方了。 阿秋打量了她两眼,发现她不像是说谎的样子,然后默默地伸手捂住了脸。 完了,没法儿见人了! 这么多人来找她,竟然是被一只野鸡给耽误了…… 然而,她拿开手的瞬间,意外看到了阿词头上的一片羽毛,登时瞪大了双眼…… 第二百三十二章 彩色羽毛 那片羽毛应该是意外飘上去的,却呈七彩之色,在火光的映照之下,隐隐泛着彩色的光芒。 阿秋脑中如炸了锅一样,头疼欲裂。 —— “好一个‘赤乌门前因果轮回皆驻首’,既是红尘皆已在这高墙之外,居主又为何要助世人了却贪念? …… “本神君想知道一个人的下落。” …… “六界一体,人界若是沦陷,天界也不会坐视不理,虽然天界战神已在神冥之战中陨落,但还不至于让妖魔嚣张至此。” …… “你可知在我头顶拔毛有何后果?” —— 什么东西要在她的脑中呼之欲出,可她偏偏又不知道到底是何物。 像是隐隐约约见到有一气质超然的女子,与她谈话。 “阿秋?阿秋!阿秋你怎么了!” 阿词见阿秋突然双手捂头,面色难看,赶忙上前扶住了她。 方亦止本是也要上前,可想到阿词的医术,只好站在了一旁,凝眉不语。 “阿秋姑娘这是怎么了?”陶浅见状也不禁担忧起来。 阿秋此刻却还是双手捂着头,面露痛苦之色,嘴里还喃喃念着什么。 “下落……” “羽毛……” 阿词顺势探上她的脉搏,却在听到这话时愣了一愣。 羽毛? 忽而风起,阿词发间的彩色羽毛被风吹下,飘飘落地。 阿词看到那羽毛,眉间又紧了几分。 方亦止见阿秋仍是痛苦,不仅急切了起来,问道:“阿词姑娘可有看出什么?” 阿词看向方亦止,凝重地摇了摇头。 方亦止眉间又沉,上前一个劈手,在众人的惊讶之下打晕了阿秋。 他一把将阿秋横抱而起,对陶浅道:“你带着众将士回营,阿词姑娘我们去两生药堂!” 然而陶浅却只是看着方亦止怀中的阿秋,一反常态地没有应声。 方亦止略带疑惑地看向他:“陶浅?” 陶浅回过神来,张了张口,最终却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 一个时辰后,两生药堂。 阿词为床榻上的阿秋把着脉,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方亦止在一旁等着,每多等一会儿,心中便又焦急几分。 连阿词姑娘都看不出端倪,该是有多严重? 他终是忍不住,上前问了起来:“阿词姑娘,阿秋她到底如何了?” 阿词顿了顿,将阿秋的手放进了锦被之中,看向方亦止:“从脉象来看,只是有些心绪不宁,并无大碍......但阿秋方才的反应几近癫狂,我猜......与这个有关。” 她说着从腰间拿出了那片七彩的羽毛,是最后她离开不方山的时候捡起来带走的。 方亦止见状微微蹙眉:“七彩的羽毛?” 阿词点了点头,说道:“我采完玉竹之时,已是傍晚,本是打算起身回去找阿秋,但半路碰到了一只受伤的野鸡......说是野鸡,但它的羽翼却更像飞鸟,只是我从未见过体型那般大的鸟儿。” 她说着看了看手中的七彩羽毛,“它的羽毛,便是彩色的。” 方亦止细细打量了那七彩的羽毛,发现虽然这种颜色的羽毛是他头一次见之外,并无其他不妥之处。 他疑惑道:“这羽毛与阿秋的生病有什么关系?” 阿词转头看向昏睡的阿词,话却是对方亦止说的:“阿秋是什么身份,方公子应当早就知晓了吧?” 她的声音淡淡的,却又格外的肯定。 方亦止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才想要留她在身边,不愿让她回云国再经历那些日子。 阿词浅浅一笑,随后伸手探进了阿秋的脖颈之处,顺着她脖子上的红绳,牵引出了一个坠子。 那坠子呈七彩羽毛之态,色泽光亮润泽,鬼斧神工。 正是那象征着尊贵身份的七彩羽坠。 阿词将那七彩羽毛和羽坠拿到一处:“你看。” 方亦止见了瞳孔微缩,那羽坠除了比七彩羽毛要小上一些,其余几乎并无二致! “这......” 就在他要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之时,忽而狂风骤起,吹开门窗! 风迷双眼,方亦止和阿词下意识地用手臂去遮挡,顿时衣衫飞舞,不知发生了何故。 狂风之间,那七彩羽毛再次泛起了光芒,而后逐渐变淡,最后化为一股流光飞入了羽坠之中! 刹那间,羽坠如受到感应一般,飞出了阿词的手中,于屋内半空之中飘浮。 “羽坠!” 阿词感受到羽坠脱手,惊呼一声,睁开了双眼。 只见那羽坠登时亮起刺眼的光芒,那光芒如柱,似是穿透屋顶,直冲云霄。 高空之上,云层翻涌,以那光柱形成了核心,天地变色! “怎么回事?!” 方亦止在听到阿词惊呼之后,也困难地睁开了双眼,看到这一幕惊呆了。 ...... 云国边城,刺史府。 杨桠本在院中小坐沉思,如今他接手了银甲军,待所有的银甲军集结完毕之后,不日便打算攻向渊国了。 这一次,他身上肩负着是整个云国的兴亡,不可有半分差池。 是以如何能平安接回阿秋二人,便成了如今最大的难题。 忽然,一阵狂风袭来,紧接着他便看到渊国的方向一束光芒冲天而起,夜空中闪电划过,呈诡异之势! 他望着那光芒,脑海中什么东西翻涌起来。 他捂着头,五官狰狞着,极其难受。 万千情感涌入,竟让他双眼通红,眼泪无声滴落。 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才让他流了泪? 别人无从知晓,就连杨桠本人也是一知半解。 他只知道,头疼欲裂,但心中更甚。 许久,待光芒消失,风声停驻,他的疼痛才缓和了些。 他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看了良久才苦涩一笑,脸上全然没了方才的神情。 眸中沉静,深如潭水,面上冷淡,拒人三分,整个人仿若一瞬之间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他望着之前风云变化的方向负手而立,浅笑道:“这须臾几百年,不过人间一场大梦。” 他声音清冷,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他人而言。 “若此番能让你醒来,便是做得一些错事,又有何妨?” 第二百三十三章 利益交换 “阿秋……” “阿秋?” “阿词!!!” 阿秋于睡梦之中恍若听到阿词地轻唤,猛然惊醒。 然而醒过来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这里是……两生药堂? 阿秋坐起身看到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竟然在药堂内,有些许疑惑。 而看着窗外天光大亮,更是茫然。 我昨夜…… 几许片段在脑海中闪过,让她想起了一些。 昨夜找到阿词之后,隐约看到她头上有片彩色羽毛…… 然后呢?然后我就晕倒了? 我怎么晕倒的? 阿秋想着想着,双眼一瞪,连忙从脖上拿出七彩羽坠,低头一看,仍是完好无损,并无变化。 不对!有变化! 她细细看去,那七彩羽坠仿佛比以前更有光泽了,甚至还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光芒! 阿秋惊得揉了揉双眼,再次看去,又仿佛是她看错了一般,并没有什么光芒。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边揉着酸疼的脖颈,一边下了床榻。 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喝了几口,清醒了些后,阿秋开门走了出去。 可刚跨过门槛一步,她便愣在了原地。 院中站着一身着深色衣衫,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本是负手而立,背对着阿秋,在听到开门的动静后,从容地转过了身。 阿秋这才看清这个人的容貌——双眼炯炯有神,剑眉凌厉无比,在那张国字脸上闲的分外的威严。 但细细看去,又有几分少年英气藏于其中。 方才一眼看去之时,阿秋还觉得在何处见过此人。 然而下一秒,她看见了中年男子腰间的玉佩,恍然大悟。 阿秋快步走下石阶,双手互握合于胸前,拱手行礼:“草民阿秋,拜见太师。” 中年男子眸中惊讶一闪而过,面色却是如常:“只是看了几眼,如何得知老夫身份?” “是太师故意提点罢。”阿秋笑了笑,“若非太师刻意将那玉佩挂于腰间,草民怕是难以猜出。” 据说如今的渊国皇帝极其看重陶家,是以在即位之时,便赐了上好的羊脂白玉,并准许其雕刻成瑞兽之形,以玉佩之态挂于腰间,以证身份之高贵。 阿秋曾在陶浅处见到过一枚形状与之相似,但大小略逊一筹的玉佩。 加上听到的传言,此人是谁,不言而喻。 陶浅的父亲,便是当今渊国的第二人,当朝太师陶煜。 而那玉佩若非他故意挂在腰间,阿秋定是猜不到他身份的,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在试探她。 陶煜闻言,古井无波的脸上有了几分赏识之意。 “听闻云归帝有一女遗失在民间,数月之前出现在我渊国,又与大将军方亦止以及小儿交好,老夫那时便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让我儿知情不报?” 他说着眸中一凛,“如今云国大肆集结银甲军,打算跨过边境,只怕也是为了你......” 阿秋听着亦是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银甲军一事她已听陶浅提过,倒是已有了心理准备。 而这几个月来,阿秋二人与陶浅的关系日益渐增,陶浅作为方亦止唯一交心之人,知晓他的身份不足为奇。 但陶浅对他父亲隐瞒她身份,是阿秋没有想到,却又在情理之中的。 陶煜见阿秋无言,舒眉一笑,话语间却是可见的敌意:“......逼得老夫不得不来看一看,这云归帝之女,究竟有何本事。” 阿秋虽鲜少与官场众人打交道,但也知道,推心置腹的话,不能说,哪怕这个人是好友之父。 她浅浅一笑,淡然道:“太师如今看到了,阿秋不过是一寻常女子,若说真要有何不同,也只能是,生来便是帝王家。” 陶煜笑着缓缓摇头:“依老夫之见,这云归帝之女不仅模样生得好看,说起话来也是伶牙俐齿。” 阿秋听他这话不依不饶,眉间沉了沉。 “太师千里迢迢来此,并非只是见我一面吧?” 阿秋想着左右都躲不过,索性直接开门见山道,“我不是什么官场之人,亦不懂什么皇室规矩,在这世间待得久了,便养成了直来直去的性子,太师有话不妨直说。” 直来直去? 方才可不见她直来直去。 陶煜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而望向云国的方向,沉声道:“阿秋殿下直爽,倒让老夫自愧不如。” “银甲军不日便要压境,老夫也不是那些主战之流,让小儿去军营也不过是磨一磨一下他的性子,所以,老夫打算平安送殿下回去。” 一朝太师承诺送她平安回国,这本是好消息,但阿秋听了眉头却又紧了几分。 世间万物皆有定法,为官者自有所图谋。 能以此作为条件,那他所求,只怕更大。 阿秋冷冷问道:“太师想要什么?” “渊国擅制黑羽箭,而不擅长剑,但往往近战之中,长剑更为适用。”陶煜说着转身面向阿秋,“陛下希望贵国能以八万长剑作为交换。” 八万长剑?! 若非阿秋一向自制力不错,心中的惊讶之意便要在脸上表露无疑了。 八万长剑是个什么概念?就是云国八万将士,也并非有得八万长剑! 阿秋冷笑道:“既是贵国求和,那陛下这番要求,岂非有些狮子大开口了?” “殿下的意思是,殿下千金之躯,比不上这八万长剑?”陶煜反问道。 阿秋顺势说道:“太师也说了,我不过千金之躯,这八万长剑乃众铸剑师的心血,自当不止千金。” 说着,她眼神一变,高声道:“若因我一人,让家国损失至此,那阿秋不回也罢!” 陶煜打量了眼前的女子许久,木然开口道:“六万。” 阿秋像是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般,立刻笃定道:“五万,且分由五年交付,在此期间,若我死,交易则作废。” “好一个公主殿下,不仅压了这五万长剑,还得让老夫派人好生护你周全,怎么,这云国之中有人想杀害殿下不成?”陶煜剑眉一沉,倒是小看了这小娃娃。 阿秋没有半分胆怯之意,反而笑道:“有无此人,太师身在官场,更当清楚明白。阿秋只问太师一句,这笔买卖,太师做还是不做?” 第二百三十四章 银杏之下 最后的结果是,陶煜同意了阿秋的条件。 双方写下白纸黑字,各自按了手印后,陶煜便拿着东西离开了。 而阿秋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这时,方亦止和阿词才缓缓走进来。 方亦止是步履沉稳,阿词却是心有内疚,所以走得慢了些。 “有劳方大将军将这封信送到监察御史杨桠手中了。”阿秋见二人过来,笑了笑,将手中的信交到了方亦止手里。 那封信正是与陶煜签订的协议,他二人一式两份,作为凭证。 陶煜那边定是做得了主才会来找她,但阿秋这边却是她随口一说,真要说靠不靠谱,还得问过杨娅才行。 方才那般处变不惊的气质,不过是假装罢了。 没成想,他们为官者还就吃这一套。 或者说,那陶煜一开始便是冲着五万长剑而来的。 究竟是何种可能,阿秋也懒得去想了,毕竟眼下之事才是最为重要。 方亦止看着手中的信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看着阿秋,却没有说话。 倒是阿词上前一把握住了阿秋的双手:“阿秋,你可是答应什么了?” 之前她和方亦止被人拦在外面,不便进来,此时自是关切至极。 阿秋抽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嗯,确是答应了要求。” “那......”阿词仍是有些不放心。 阿秋弯眼笑道:“放心吧,这个要求是保命的,不是要命的。” 方亦止喃喃重复了一遍阿秋的话:“保命的?” 他恍然道:“他答应你送你平安回云国了?” 他这一问,问到了点上。 阿秋和阿词皆是一怔。 随后阿秋错开了与方亦止的视线,躲躲闪闪地点了点头。 “等杨桠答应条件之后,我和阿词就该启程回云国了。” 方亦止闻言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神情之中有了几分孤寂。 阿秋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禁有些心疼。 很久之前方亦止就同她说过自己的身世,他没有亲人,对于他来说,这世间最大的善意,便是诚心待他的朋友。 赵叔和朗大夫虽说都愿为了他两肋插刀,但总归是受了他的恩惠,心中才有的感激之情。 所以他在渊国,只有陶浅一个朋友。 阿秋和阿词一走,他便只有陶浅了。 更何况,阿秋对他来说,不止是朋友,更是他此生要护着的女子。 “方亦止。”阿秋忽然郑重地叫了他。 方亦止对上她的视线,目光灼灼。 阿秋露齿而笑:“走的那天,来送送我吧。” 映着天光,唇红齿白,笑意澄澈却又格外耀眼。 方亦止忽而眼眶微涩,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阿词见状,无声轻叹,而后悄悄走出了院子。 刚出来,便碰到了送陶煜离开后又返回的陶浅。 “阿词姑娘?阿秋和方亦止呢?” 阿词忙拦住他,说道:“他们在里面......告别。” 陶浅一听,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抱歉,我也是在昨日才收到的消息得知父亲前来,那时候他已经快到方城了......” 阿词得体一笑,并没有怪他:“一国太师的行踪,除了皇帝,本就无需像他人报备,陶将军不知道也很正常。” “阿秋性子直爽,知道你的难处,当也不会怨你,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陶浅笑着微微颔首,顿了顿,才犹豫着说道:“你们当真要走吗?” 阿词往前走了两步,看着近处绿叶繁盛的银杏树,淡淡道:“你们都说了银甲军不日便会大军压境,你们皇帝也没有扣着我们不放,但若我们久久不回,势必会引发两国争端,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陶浅亦昂首望向那棵银杏树,感叹道:“你们一走,不仅空了这两生药堂,便是将军府,也要一并空了......” 阿词惋惜道:“只可惜,不能看到这棵百年杏树黄叶结果了。” 仿佛是听懂了她的话一般,秋初的凉风袭来,吹的银杏叶沙沙作响,似在挽留。 两生药堂是在一户空置了许久的府邸所重建而成的,当初之所以选中这里,便是此处有一棵百年银杏树。 阿词喜欢银杏,她既是喜欢,阿秋也就顺意了。 “姑娘想来只管来便是。” 阿词听到身后男子的话,疑惑着转过身去,便见他拿着一枚瑞兽形状的玉佩走了过来。 陶浅将之郑重地放入了阿词的手中:“太师府的玉佩,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不会拦着你们二人。” “想来方城到这两生药堂转转岂非易事?” “这两生药堂啊,永远都是你们二人的,随时欢迎你们回来!” 阿词岂会不知这玉佩的重要,她立马就要推辞,却在看到陶浅坚定的眼神时,没了动作。 他无奈道:“阿词姑娘心如玲珑,应当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他。” 为了让方亦止能看看阿秋。 阿词明白其中深意,垂眸笑了笑,而后打趣道:“云国和渊国可是敌人,你便不怕我用这玉佩破你渊国边关防线?” 陶浅鲜少地挑了挑眉,脸上有几分傲气:“这玉佩好歹也是太师府的东西,姑娘一用,我自会知晓,况且,若非看在你二人都不会武功的情况下,我可不会轻易借出这玉佩,日后啊,玉佩可还是要还给我呢!” 阿词莞尔一笑,颔首行礼:“既然盛情难却,阿词就暂时替将军保管了。” “不过我姐妹二人毕竟是云国之人,长在这两生药堂救治你们渊国人有些不合情理。” 阿词说着似是认真思考了才继续道:“届时若是得以常住,按照阿秋的性子和厨艺,应当会开个酒楼,把你们渊国人养得白白胖胖的难以拔剑挥舞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说是这么说,但他们心里都明白,此一去,再见便不知是何时了,更别提常住了。 陶浅也没有去破坏此时的氛围,反倒笑着摇了摇头:“阿词姑娘跟阿秋待得久了,竟还学了这些。” 他扬起下颚,一副大爷的姿态,继续道:“那我便等着你们好吃好喝伺候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送君千里 与阿秋所料不错,杨桠收到信后,很快便同意了其中要求并回信过来。 这日,在陶浅的安排下,于将军府前,阿秋和阿词马上便要坐上回云国的马车了。 至于为何是马上? 是因为阿秋站在马车旁,久久未曾等到方亦止的出现。 今日一早就没有看到过他。 说好的一定会来送他,可她盼了许久,也未见到他半分。 “阿秋......上马车吧......” 阿词看了眼还在等着阿秋的陶浅以及侍从,终是开口劝道。 阿秋细眉微蹙,木讷地转头看向身旁的阿词,眼中失落与哀伤之意毫不遮掩。 “阿词......” “枝上花开能几日,世上人生能几何。” 阿秋仍是想再等等,可阿词却是叹着气摇了摇头,丢下这一句,转身便上了马车。 陶浅见状,张了张口,最后却还是选择了什么都不说。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或者说,有的人知道得越晚越好。 这方城之中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各方眼线在此云集,不知有多少人,对大将军这个位子虎视眈眈。 阿秋抬眼看了看将军府的镶金牌匾,而后勉强一笑,转身上马车...... ...... 陶浅一路将二人的车马送至方城外二十里处时,已是日落黄昏。 “吁——” 陶浅看着不远处歪脖树下的一小队人马,拉住了缰绳,停在原地,转头对身后马车内的人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 阿秋二人闻言,忙掀起车帘探出了头,正欲下车,便看到陶浅别有深意的笑容。 没待阿秋询问,陶浅笑道:“后面的路,自有他人护送。” 他说着还用眼神示意了那歪脖子树的方向。 阿秋顺着那处看去,橙黄色的阳光照在树叶上,几缕透过缝隙洒于那对人马身上,熠熠生辉。 领头的是骑着汗血宝马,身着黑色铠甲,披着红色披风的男子。 此时,那男子亦是看着阿秋这处,目光沉着而又坚定。 清风徐来,吹动他头盔上的盔缨以及身后的披风,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阿秋和阿词皆是一愣,着实未曾料到,出现在这里并要送她们平安到达京都的人,竟然会是方亦止。 要知道,方亦止虽说在官场上只有陶家作为后盾,可陶家足以,更何况,他身为渊国品阶最高的大将军,权势地位非寻常将军所能比拟。 让他去渊国,陶煜到底是在保他,还是在害他? 阿秋与阿词对视一眼,阿词点了点头,坐回了马车之中,而阿秋则下了马车。 陶浅正欲告辞驾马返回,却见阿秋如此行为,疑惑道:“你怎么下来了?天快黑了,你们还得加紧赶路,到十里外的驿站去歇脚呢。” 阿秋站在马车旁,严肃地质问道:“你早就知道是他送我入京?” 她的眸中隐隐约约还有几分怒意。 陶浅淡淡答道:“知道。” “为何是他?”阿秋上前一步,声音高了几分。 陶浅知道她问这话的含义,他是太师之子,真要选人护送她们入京,他有决定的权利。 哪怕依阿词所言,阿秋以公主的身份大张旗鼓的回国,那些要杀她的人便暂时不敢动手,至少不会像之前一般,三番五次派一些三流杀手去杀她,但真要一个人死,有千万种“意外”。 也就是说,即使她是一国公主,即使她到了京都,在云归帝的眼皮子底下,还是有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这也是为什么,阿秋在与陶煜谈判时,会定下让渊国保她的条件。 而渊国护送她的使者,此一去云国,很可能就再也无法回到渊国了。 这一点,陶浅心思缜密,当也是知晓其中深意。 可他竟然还会让方亦止前去?! 陶浅听后勾了勾唇角,笑得几分嘲讽,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秋,反问道:“为何?阿秋,你心里知晓,不是吗?” 这是阿秋第一次看到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露出这样的神情。 阿秋身子一僵,抿了抿唇,随后抬眼望向了歪脖树下的方亦止。 他还是同方才见到时一般,神色淡然,眸中却是坚定。 陶浅说得没错,从在马车上看到方亦止的那一刻起,阿秋就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了。 为了她。 也只为了她。 阿秋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像陶浅微微颔首,淡淡说道:“陶将军珍重。” 陶浅眉头一沉,还未说话就见阿秋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方亦止,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驾马扬尘而去。 …… 在方亦止的护送下,去往云国的路途还算顺利与平静。 只是这悠悠前行的好几日来,阿秋几乎没有与方亦止说过一句话。 方亦止本就是个清冷的性子,特别是如今大将军的身份,让他有了几分傲气。 如此他竟也就默契的没有找阿秋说过话。 有什么事,都是找阿词代为转达。 阿词夹在这二人中间,还真是左右为难。 无非是一个不让送,一个偏要送。 可这两人都是固执的性子,平时什么事一说便同意,真到了这种有关生死的问题上,谁都不肯让步。 明明是互相倾心的二人,如今却形同陌路,何苦呢? “去找他谈一谈吧。” 这夜,阿词看了看窗外夜空的繁星,忽然劝道,“你们也该好好坐下来谈一谈了。” 阿秋正翻书册的手一顿,随后默不作声地把那页翻了过去,像是没听到一般。 阿词蹙眉道:“阿秋,今夜是最后的机会了,有些话你不说,到了云国所有的一切都会变。” 今夜确实是最后的机会了。 最迟明日午后,他们便会横渡云渊河,到达云国地界。 阿词见她仍是没有作声,声音沉了几分:“你们这样冷战有意义吗?” 没有。 从结果来看,没有意义。 阿秋听着这问话,不自觉地紧了紧手上的书册,终是轻叹一声,起身走出了房间。 让阿秋不曾想到的是,她合上房门转身之际,便看到一袭黑衣的方亦止矗立于院中,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满天星辰 “今夜星辰甚多,想去高处看看吗?” 就在阿秋纠结着该说什么的时候,方亦止淡淡地说了这句话。 阿秋很庆幸,他没有一开口就提起回京都这件事。 此刻,没了蝉鸣,没了蛙叫,只有清风吹过,带着远处偷来的桂花的清香。 所有的恼事都被阿秋暂时清出心里,她微微一笑,双眸闪闪发光:“想!” 方亦止浅浅而笑,上前揽住阿秋纤细的腰肢,一跃而起...... ...... 城外某处山崖上,阿秋和方亦止并肩而坐。 阿秋昂首看着这漫天星辰,心中这些天的阴霾一扫而光。 她伸手似要将这星辰握进手中,却终究什么都触碰不到。 她笑了笑,收回了手,轻声问身旁的男子:“你知道为什么公子正被称为神医,并名垂青史吗?” 方亦止摇了摇头,关于公子正,他听得最多的是争权夺位,后不知因什么原因离开朝堂,行医济世。 被他医治过的人皆是药到病除,是以有了神医之称,还有不少医者慕名求学。 具体为何被称为神医,他倒是没有过多去了解。 阿秋感慨道:“公子正这一生,算是为身份所累,身在帝王之家,心中却只想以一身医术救百姓于生死之际。” 她说这话时语气有些许低落,像是在叹惋公子正的身世,又更像是在为她自己叹息。 方亦止看着身旁的女子,眸中流露出几分心疼之意,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知道,此时她最需要的,是倾听。 阿秋继续说道:“按理来说,自元武帝一统天下直至今日,数百年的时间,乱世之中也有不少医术了得之人,但他们无一不敬重公子正,且称公子正之后,再无神医降世,原因便是,公子正乃这天下第一位提出以毒救人之术,且证实的人。” “以毒攻毒竟是他提出来的?”方亦止闻言一怔,以毒攻毒是如今治病救人的常用之法,没想到竟然跟公子正有关。 “对。”阿秋点了点头,淡淡道,“我和阿词自小跟着一隐世医者学医,阿词学的是以药救人,而我学的,便是以毒攻毒。” 谈起医术来,一向没个正形的阿秋也变得格外认真:“以药救人风险虽小,但在致命的毒药面前,药的效果往往微乎其微。” 她说着看向方亦止,一双眸子澄澈而闪亮,“以毒攻毒风险极大,所以寻常医者不到万不得已,或者没有十分把握之人都不会选择这个法子,但往往最冒险的,才是最有效的。” 方亦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道:“怪不得当初只有你能救我。” 阿秋说完医术,又恢复了一向恣意地模样,傲然道:“也算是冥冥之中各有定数,这才让你运气好遇见了本姑娘。” “本姑娘虽说不是什么救人不求回报的良医,但即使知道要付出代价,还想让我医治的人也有不少。” 方亦止听后皱了皱眉,仿佛预料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果然,便听她绕到了一开始的问题上:“换句话来说,大家各取所需,我救你一事,你无需放在心上。” 更不用为了我去那龙潭虎穴。 后面半句她没有说,她知道,方亦止已经懂了。 确实,一开始他不知她为何要说起有关医术的事,直到后面她将话题带到“以毒攻毒”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了猜测,现在这般明显的话,他装傻也难。 方亦止直直地看了她许久,而后轻笑一声,移开了视线。 阿秋见状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问道:“你笑什么?” 方亦止抬头望向夜空,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笑你明明看得通透,却还要入这世间之局。” 阿秋一怔,未曾料到他竟然会突然说这话。 方亦止收回视线,再次转头看着她,笃定道:“这么多年来,你和阿词姑娘都能安然无恙,还能有心思治病救人,说明你们并非是一心只顾躲着追杀之人,无暇安平度日。在你们医治我的那段时日,我便感受到了。” 他眉间沉了沉,“阿秋,你和阿词姑娘分明可以隐藏于山间,安度此生,为何还要......” “因为它啊。”阿秋打断他的话,同时取下了脖子上戴着的坠子,正是那七彩羽毛坠。 她苦笑道:“方亦止,这是我的命,谁都改变不了。” 这次,方亦止看着她手上的七彩羽毛坠,久久没有说话。 那夜的天生异象,至今他和阿词也没有查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没有跟阿秋提及半分。 但这七彩羽毛坠是她身份的象征,是一国公主所有的东西,她的确可以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但方亦止知道,她的所学所见,她与生俱来的使命与骄傲,不允许她就此碌碌无为,不顾民生疾苦的去度过一生。 从她与他打赌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她永远都不会放弃她的家国。 方亦止长呼出一口气,而后牵过了阿秋的手,认真说道:“既然改变不了,那我便陪你一起面对。” 阿秋当即脸色一变,碎碎念起来:“你怎么就说不听呢?去了云国所有的一切就都变了,他们才不会管你是不是什么大将军......” 方亦止紧紧握着她的手,再一次承诺道:“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阿秋沉静了些,看着他,没有言语。 方亦止又道:“你方才也说,往往最冒险的,才是最有效的,只有我去了,那些要杀你的人,才会意识到你并非是从前那个没有靠山的小姑娘了。” “在你的身后,就算没有云归帝,但还有我,有我的军队,甚至整个渊国。” 阿秋听到这话,质问他道:“方亦止,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方亦止舒眉一笑,反问道:“你与太师定下条件时,不就已经把渊国算计其中了吗?” 阿秋高声吼道:“可我从来没有将你算在里面!” 相比于阿秋的激动,方亦止显得格外淡然,他从不计较那些,不管她有没有算计他,他都不在乎。 他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撩至她的耳后,轻声道:“阿秋,等所有的事情结束,我辞去官职,你隐去身份,我们就在边城开一座酒楼吧?” 第二百三十七章 回到云国 翌日一早,方亦止领着人马,护送阿秋姐妹出了渊国边关,朝着云渊河的方向而去。 果然如阿秋所料,午时过后没多久,他们便乘船过了云渊河。 阿秋和阿词也弃了马车,同一行人一样,跨马前行。 复行数十里,草木茂盛,路上也有了些许行人。 便是在一处竹林,阿秋等人见到了备了轿撵,在此等候的杨桠等人。 “臣等在此,迎接公主殿下回国!” “臣等迎接公主殿下回国!” 阿秋刚翻身下马行至人前,杨桠便领着众人单膝而跪,颔首行礼。 来的并非是那数以万计的银甲军,而是杨桠的随侍,以及边城的官员。 都是老朋友了。 阿秋没有像往日一样嬉皮笑脸,而是面容沉静的上前扶起了杨桠,说道:“诸位起身吧。” 这一刻起,她便不是那个单纯的民间少女阿秋了。 她是一国公主,是云归帝寻了多年的女儿。 “请公主殿下上轿撵!” 众人起身之后,杨桠拱手道。 他身后的众人亦是附和。 阿秋颇为凝重地看了看杨桠,转而又看向身后的阿词和方亦止。 二人皆是目光坚定,浅浅而笑。 阿秋定下心,回过头,迈步朝轿撵走去...... 约是傍晚十分,一行人等顺利到了边城外。 阿秋昂首看着城墙上赫然的三个大字,心中只叹今时不同往日。 大东门。 往日她在这里无赖般地被方亦止带走,如今,又被方亦止亲自送了回来。 仿佛一切是从这里开始的,现在又从这里结束。 但其实若说起公主殿下的人生,现在才刚刚开始。 可让阿秋真正心生感慨的是,眼前这上万的银甲将士。 他们个个身着银色铠甲,或腰佩长剑,或手执长戟,身姿挺拔,排列整齐。 放眼看去,给人一种震撼之感。 好似数百年前云散帝攻陷他国的那支虎狼之师又出现在了这里。 “迎,公主殿下回国!” 领头的将领率先下马,单膝而跪。 一声令下,上万将士皆纷纷跪地,行礼相迎:“迎公主殿下回国!” 声音雄浑有力,回荡在这城外的一方天地,响彻云霄。 阿秋看着眼前的壮景,更加坚定了心中的信念。 她从轿撵上起身,双手伸直,朗声道:“众将士快快起身!” 阿词看着轿撵上端庄大气,毫无怯意的女子,眸中流露出几许欣慰之意,可心中更多的,却是愧疚与怜惜。 一旁的方亦止看了,只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可明明最该是高兴的杨桠,此刻却是一副复杂的神情,看着意气飞扬的阿秋。 …… 银甲军夹道欢迎之后,杨桠并未让他们跟着进城,而是驻扎在了城外。 阿秋等人进城之时,不少百姓都听闻了此事,都在街道处想看看这位传闻中的公主殿下到底是何模样。 阿秋不怯不躲,坦坦荡荡让他们看。 这是她的臣民,日后,她更要为这些百姓谋福祉。 最后,杨桠将一行人等安排进了驿馆。 那些来探望的官员走了之后,阿秋总算是松了口气。 “唉,这皇室规矩就是多,这才只到边城来按例朝拜的官员便有如此之多,那到了京都,条条框框的还不得折腾疯掉?” 阿秋大大咧咧地往房内的椅上一坐,左右扭了扭脖子,扬了扬肩膀,毫无方才端庄之态。 阿词听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倒了杯茶水递给她,说道:“你啊,若是被他人看了去,不知该怎么传言了!” 此刻杨桠去送走那些官员,并安排方亦止的住处,屋内之后她和阿词二人,她自是随性了些。 阿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哼哼道:“我本就在这天地四处为家,少了爹娘教诲,随性些又如何?他们要说,就叫他们说了去,我才不怕!” 本是两人间说个玩笑话,可阿词却突然眼中没了笑意。 阿秋一怔,轻叹一声,伸手牵过了阿词的手。 她柔声道:“阿词,事已至此,我不怪你……” “况且,你知道的,这本就是我的使命。” 见阿词仍是没有反应,阿秋继续道:“你是医者,更当明白,心忧成疾,于自己没有好处。” “阿词,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这是我自己的路,有你陪着,便已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她一字一句,分外认真。 阿词看着她,却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对不起……” 阿秋伸手轻轻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宠溺道:“知道对不起就好好陪着本姑娘,还反倒让本姑娘哄你算个什么事儿?” 阿词正要反击回去,便听到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两人一愣,阿秋出声问道:“何人在门外?” 门外之人简单应道:“杨桠。” …… 杨桠进来之后,阿词料到他们二人有话要说,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如今身份有别,自是不能再像从前一般同榻而卧,不过好在杨桠知道她们姐妹情深,把阿词的房间就安排在了同院。 “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杨桠细细打量了一下阿秋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为了让渊国撤兵,孤身入敌营,确实是受了不少委屈,这句话也没什么不妥。 可从杨桠的嘴里说出来,却让阿秋愣了好一会儿。 她以为再见之时,杨桠会拍拍她的肩,颇为傲气的说一句“欢迎回来”,或是讽她终于舍得回来了。 倒没有想过,二人独处时的第一句话会是如此。 往日与她称兄道弟,以互怼度日的杨桠,何时竟也会说这些话了? 见阿秋没有反应,杨桠露出一抹苦笑,而后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阿秋眉间微蹙,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杨桠,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上前一把抓住杨桠的小臂,激动道:“是不是为了让我回来,那些老头儿威胁你了?!” 她目前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种可能。 谁知,杨桠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未曾说话。 阿秋望着他,居然觉得那双深邃的眸子中,含了几分情深。 就在她要找话题打破这氛围时,杨桠竟伸手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 第二百三十八章 各怀心事 “杨、杨桠?” 阿秋惊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脊背。 “就算本姑娘平安回来,你也不必如此激动吧?” 她以为是自己归来让杨桠好生激动,所以才有了这般举动,所以也就没有过多去在意。 毕竟江湖儿女,自不拘小节。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到的方向,杨桠猩红着双眼,从袖间拿出了一把匕首。 他手间有轻微地颤抖,但随着他眉间一沉,颤抖的手瞬间沉稳了下来,缓缓拔出刀刃。 他要杀她! 阿秋见杨桠迟迟没有回应,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同时,想到男女有别,而后推开了他。 阿秋后退几步,眼神躲闪的没有去看杨桠:“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回房好好歇着吧,有方亦止在,他们暂时还不敢动我。” 杨桠早在阿秋有推开他的迹象时,便收起了匕首,此刻只是面色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他淡淡地笑了笑,道:“收到你的信后,我便只留了一万银甲军在边城,待我下令让他们重回各自守地,后日一早,就可启程去京都。” 阿秋正听着他的安排,却见杨桠忽然停住。 她正欲询问,便听杨桠问道:“你……真的考虑好了?” 阿秋一怔,恰好与之对视,那双眸如同将她看透一般。 她遮遮掩掩地移开视线:“这本就是我的使命。” 杨桠似是轻叹一声,而后就这么离开了。 阿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思绪万千。 次日,阿秋和阿词悄悄去了一趟百草堂,探望了一下老大夫。 几个月不见,老大夫的身子骨仍是硬朗,还在等着那个有缘的小徒儿。 对于阿秋的身份,老大夫倒并不是很惊讶,人老了经历的多了,遇事不惊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阿秋两姐妹平时相处之下,谈论天下大势,便知她们非寻常女子。 现在不过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但得知明日她们就要去京都的时候,老大夫露出了浓浓的忧愁之感。 阿秋两姐妹对他来说,就像是自家孩子一样,京都虽然是千万人都想去的地方,但机遇与危险并存,即使阿秋身为公主,也难保不是前路艰难。 阿秋倒是处之一笑,安慰了老大夫好一番。 临走时,老大夫语重心长地拉着送了她们二人叮嘱了半晌,最后还拿出了一坛自己酿的果酒给她们。 阿秋二人也甚是不舍,但生离死别乃世间长情,只得在心中惟愿老大夫能找到满意的徒弟,不会抱憾终生。 第二日一早,杨桠安排好一切后,在一千精兵的护送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启程去往京都。 为了尽量不影响百姓们的生活,众人皆是绕路而行,尽量避开城区。 时而风餐露宿,时而在路边一站落脚。 终于在秋末冬初之时,来到了京都脚下,明日只需再行半日的路程,便可到达京都城内。 考虑到大家一路舟车劳顿,杨桠找了处驿馆让众人歇歇脚,修整一下。 不得不说,这京都城外的一个驿馆,都要比好些城中的酒楼要繁华。 好归好,但还是住不下那一千将士的。 是以杨桠留下几个得力干将之后,便命剩下之人去不远处驻扎下来,等候命令。 一番收拾以及修整下来,已是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阿词去沐浴了,阿秋心中有事,便从房中走了出来,在院中孤身望月。 离京都越近,她的心情便越是沉重。 十几年来,大大小小的事无一不在告诉她,自己是云国公主,还有个未曾谋面的父亲在那高墙内等着她。 这些年生生死死,四处躲避,又再次入世,她心中也分外纠结,不知此举是对还是错。 但她明白,该来的迟早会来,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 可她还是会怕。 畏惧死亡和未知。 如果夫人还健在,一定会让阿词远离我吧…… 阿秋苦笑了一下,忽然听到了身后细碎的脚步声,没待她转身过去,周身便被温暖包围,阻隔了夜间的凉意。 是一件披风。 她抬头看去时,杨桠已经与之比肩了。 “夜晚寒凉,容易染上风寒,你是医者,更当清楚。” 他淡淡的声音沉闷的响起,像是责备,又像是关心。 杨桠没有看阿秋,而是望着夜空中的那轮圆月,似有万种惆怅。 阿秋没有立刻接话,在心中挣扎了许久,才忍不住问道:“杨桠,你是不是害怕我回到京都?” 杨桠收回视线,皱着眉头,不解地看向阿秋。 阿秋继续道:“从你在边城接回我时,我便觉得你有些不对劲了,你是不是在担心我会成为皇权的牺牲品?” 杨桠不轻不重地扫了她一眼,而后将头别了过去,望向夜空:“身为一国公主,回到京都是你的命运。” “皇帝陛下膝下无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将来有一日……你势必会成为云国之主,路途艰险,但这本身就是你的命……” 听着杨桠这般冷冰冰的话语,阿秋心中有些许不悦,带着怨气冷不防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公主。” 杨桠有片刻的噤声,而后转头笑着问道:“那你的七彩羽毛坠是从何而来?” 阿秋看着这笑,更是气恼了,跑到一边的石桌前坐了下来,一副不愿再理他的模样。 此刻,她是背对着杨桠的。 杨桠见状,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凝眉,袖间一抖,匕首再次显现,他一步一步靠近阿秋…… 进了京都她便会由御前侍卫接手保护,今夜,是他最后一次下手的机会。 看着近在咫尺的阿秋,他扬起了手中的匕首,却迟迟下不去手…… 只要他一刀下去,这一切便可结束,但他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将匕首刺下去! 寒灵……对不起…… 杨桠眼眶一红,心中一横就要下手,就在此时,一个呼声猛然传来。 “阿秋!” 阿秋听到声音蓦地回首,看到方亦止站在不远处,神情上好像还带了些怒意。 “方亦止?你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方亦止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这么晚了不回房间休息,在这里待着干什么?赶紧跟我回房!” 第二百三十九章 千年未见 看着阿秋被方亦止拉走,杨桠收了袖中的匕首,心里竟前所未有的松了口气。 即使是为了她好,即使在天生异象后便下定了杀她的决心,可真正实施起来,还真是难办。 他讽刺一笑,命人拿了一坛酒后,独自在这院中醉饮。 酒这东西,入喉辛辣,喝多误事,是以这么多年来,他鲜少去碰这些。 可今日,他忽然想尝上一番。 往日他即使喝了也不会醉,这次,应该会醉罢? 杨桠笑了笑,又给自己满上一杯,正欲一饮而尽,却在听到身后的动静时,眉间一沉,反手将杯盏飞快向后掷去! 一声清脆的碰撞之声响起,杯盏碎裂,酒水洒出。 而袭向杨桠的那支利箭也因杯盏的阻拦,变了方向,斜斜插在了他脚边的泥土之中。 杨桠拿起桌上的另一个杯盏,淡然地又满上了一杯,他瞥了一眼脚边被划开的衣角,笑道:“渊国羽箭果真锋利。” 那人气势汹汹地快步走来,一把抓起杨桠的衣襟,双目尽是怒意,狠狠问道:“你们云国皇帝知道你千方百计接她回来就是为了杀她吗!” 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方亦止。 杨桠要杀阿秋,他方才都看到了,所以才急忙带着阿秋回了房间。 杨桠看着眼前这张许久未曾见到的脸,忽而笑了起来。 方亦止看到他这不正常的反应,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杨桠冷哼一声,说道:“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副令我讨厌的模样。” 方亦止眉间又沉了沉,这么多年没见? “我们何时见过?” 杨桠淡然一笑,也不管他还抓着自己的衣襟,抬手将杯盏送至嘴边,将酒一口饮下:“谁知道呢?也许是几千年前吧......” 方亦止一听,这人定是有些醉了,要么就是在故意戏耍他,他带着怒意咬牙切齿地叫了他的名字:“杨桠!” 这一声下来,仿佛终于唤回了他的神智。 杨桠却是脸色一变,将杯盏一丢,而后快速的扳开了方亦止的手,他站起身推开方亦止,怒吼道:“你懂什么!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只有她死了,一切才能恢复到从前样子!” 方亦止心中一颤:“你说什么?” 可杨桠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一边拿起桌上的酒坛灌酒,一边如疯了一般呢喃:“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方亦止越听越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信息,赶紧上前拿开他的酒坛,质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杨桠也没有再去争抢那坛酒,反而是跌跌撞撞地坐了下来,双手捂着头,自言自语道:“是我醒悟得太迟,才让一切变成了这样......” 方亦止见状,还要上前去问什么,就见杨桠两手一落,整个人趴在桌上,没了声响。 “杨桠?杨桠......” 看来是醉了。 可他方才说的话,那般言之凿凿,到底是酒后胡言,还是真有其事? 重要的是,他听着那些话,竟不自觉地想要去相信他。 但什么几千年未见,怎么可能? 方亦止觉得自己定是连日赶路累了,才会松懈得去相信杨桠的鬼话。 他可是亲眼看着杨桠要对阿秋动手的! 方亦止垂眸看了醉过去的杨桠,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半晌之后,只听一声轻叹,他弯身下去,扛着杨桠,朝他的房间走去。 与此同时,京都城内,某重臣府上。 一双鬓斑白,身形消瘦的老者看着堂下单膝而跪的黑衣男子,冷冷道:“明日,他们便要进进城了,往日是我不甚放在心上,只让你派些杂碎之人随随便便去清理,倒是不曾想让她活到了现在。” “这一路上有银甲军护送,杨桠和方亦止在侧,你们难以下手也在情理之中。”他说着眸中寒光一闪,“但从明日起,直到正式册封昭告天下之前,她都只能住在驿馆,这一次,若是失败,你便不用回来了。” 黑衣男子毫无感情应声道:“是!” ...... 次日一早,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无论是方亦止还是杨桠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昨夜之事。 队伍顺利启程,去往京都! ...... 这京都不愧为云国都城,亭台楼阁,琉璃红瓦,放眼望去城内建筑皆是金碧辉煌。 阿秋一行十几人就这么低调的进入了京都。 不是杨桠不愿带阿秋去皇宫,只是早在他要银甲军的统帅之权时,那些老臣们便提了要求:公主在未确认其身份,并正式册封昭告天下之前,都需住在驿馆。 众臣齐齐要求如此,即便云归帝再不情愿,也只能将阿秋安排在驿馆住下。 云归帝是迫于无奈做出如此决定,但阿秋听到不用去皇宫居住,倒是松了口气。 她是不用应付那些形形色色的大臣了,可杨桠却又担心起她的安全来。 驿馆有驿馆的规矩,杨桠身为监察御史有自己的府邸,不可能一直住在驿馆,而方亦止身为渊国来使,更不可能与她同住一个院子。 换句话来说,那些不想让她回到皇室的人,此刻下手,便是最好的时机。 但阿秋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杨桠也只得在暗中增派人手保护了。 此时,阿秋坐在马车上,偷偷拨开窗帘,新奇地打量着京都市集的景色。 市集之上,人来人往,摊贩吆喝声络绎不绝,热闹非凡,却又井然有序。 这,便是天子脚下的城池了。 “阿词阿词,你看这边,有人在耍猴儿呢!” “阿词你看!这里有人在吐火球!” “阿词阿词,我看到卖糖炒栗子的了,等到了驿馆,我们悄悄溜出来买吧!” 阿秋看着市集上的景象,兴奋极了,完全没有一点怕的样子。 阿词见她这模样,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真望她永远都是这般孩童模样。 可世间之事,往往都是事与愿违。 就在阿词心中沉闷之时,马车逐渐停了下来。 杨桠的声音从马车一侧传来:“公主殿下,到驿馆了!” 第二百四十章 过于寻常 阿秋等人住下的驿馆,是专供一些身份地位高贵之人或是使者临时居住的住所。 无论是居住的环境还是日常饮食,都是按照朝中大臣的礼制来接待的,因此住在这里也不用担心有什么招待不周。 所以一连几日,阿秋三人住在这里都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没有半点差池。 可这么一来,阿秋反倒有些不安了起来。 按理来说,在云归帝确认她的身份前,她确实不能住在皇宫里,但这都好几日过去了,也没见皇宫派人前来请她去确认身份。 就连杨桠都像消失了一样,自把她送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且驿馆这种方便行刺的地方,那些迂腐的老臣们都没有安排人来刺杀她。 这些事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阿秋向来不会对阿词隐瞒什么,心中这么想着,就对阿词这么说了出来。 阿词这几日神经亦是紧绷,听到阿秋这话,沉思了许久才道:“阿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是被杨大人说服了呢?” 阿秋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摇着头笑了笑:“这我还真不敢想,你又不是不知道,云归帝膝下无子,就连妾室所生的几个女儿都是早早夭折,找我回来到底是干什么,那些老臣那么精明,怎么可能不清楚?” 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继续道:“一个女子继承皇位?我若是他们,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云归帝在当个闲散王爷时,便是与世无争,好不容易才碰到了两心相悦的女子,却又被那些老臣们强行架上了这个皇位。 承了这帝位之后,娶了个不爱的女子为后。 因众臣皆知这不过是个傀儡皇帝,都不愿把家中女儿加入宫中为妾,是以云归帝后宫并不充盈,加上云归帝又鲜少宠幸那些妃嫔,致使这皇室命脉本就是寥寥无几。 好不容易得了几个女儿,却又因各种意外而夭折。 倒是她这从小就被刺杀,算是命运多舛的流浪之儿,好好活到了现在。 冥冥之中就好像是上天安排好的一般,要让她代替她的母亲,受到她该有的荣耀。 阿秋所说的话,阿词也是知晓的,甚至她也认同。 但她却没有表态,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明媚的天光出神。 阿秋见状,忽然灵光一闪,笑道:“阿词,我昨日在偏院发现一处无人看守的小门,我们偷偷溜出去吧?” 阿词:“......” 在这种时候,最不该做的事,便是脱离驿馆和方亦止的保护,出去游玩。 这一点,阿秋该是明白的。 可自从踏上来京都的路途后,阿词就一直闷闷不乐,阿秋因为身份原因也没有过多的再去与她交心,她便想着,事已至此,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陪她散散心也好。 终于,在阿秋疯狂地攻势之下,阿词缴械投降,点头答应陪她出去,但在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换了身寻常百姓的布衣后,两人还真就走那偏门顺利出了驿馆。 出了驿馆之后,阿秋步行在这京都市集之上,比之前所见所闻更是深入心中。 感慨这京都不愧是云国皇城,建筑奢华便不说了,百姓的脸上喜笑颜开,神态祥和,倒是与方亦止的方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阿秋带着阿词瞧瞧这儿,看看那儿,不亦乐乎。 最后也在阿词再三提醒之下,于黄昏之时回到了驿馆,一切都非常顺利。 然而就在阿秋将阿词送回房间后返回自己的住处时,她发现了一些端倪。 她出去之前曾在门缝以及窗户缝上各放了一根银线,可眼下,窗户缝上的银线掉落在了地上,说明有人翻窗进过她的房间! 阿秋皱着眉头在房中细细找了许久,终于在桌案上的香炉里找到了本不该属于屋内的东西。 是立成三角柱状的香粉。 这香粉掺入了马蹄莲花瓣的粉末,焚烧所散发出来的香味可以达到致人昏迷的效果。 “致人昏迷?”阿秋将香炉放回了桌案上,笑道,“看来是有人按捺不住要动手了......” 那香没有点燃,说明放香之人还会去而复返,将香点燃,待她昏迷之后再下手。 她便在此守株待兔即可。 不过说起来,点香迷晕人这种方式在她这里也算是小儿科了,但让她觉得值得赞赏的,是那人没有在放香的同时便点上。 毕竟怎么说她也算是医者,在她清醒的情况下,一进屋闻到香味便会有所警觉了。 那人选择再次潜入点香,也算是有些小聪明。 可他忽略了一点,每一次潜入,都是有风险的。 ...... 是夜,阿秋的屋内只留了一盏油灯照明,这是她这几月养成的习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也能在第一时间看清情况,做出反应。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阿秋闭着双眼躺在床榻之上,却仍是没有半分睡意。 她在等,等那个要杀她的人来。 也不知等了多久,就在她已经麻木,险些就要睡着的时候,窗台一侧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阿秋当即心中一紧,努力稳定自己的呼吸。 那人顺利翻窗进来之后,似是在床榻前晃动了一下,而后阿秋便隐隐听到那细碎的脚步声朝着另一侧的桌案处走了去。 果然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去点香了! 不一会儿,阿秋便嗅到了那香的味道,但由于她事先吃了解药,并不会受到影响。 她此刻反而有些希望那人赶紧过来杀她,这样她才能给那人致命一击。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人点燃香之后,不仅没有再走过来,竟是去打开了房门! 阿秋心里已是一片茫然,面上却还要保持安睡的模样。 “老规矩。” 门外似乎还有另一人,那点香之人淡淡地说了三个字。 可正是这短短的三个字,却让阿秋的心里乱成了一团。 这是方亦止的声音! “你自己小心。”门外之人亦没有多说,而是叮嘱道。 轰—— 便是这一句叮嘱,彻底击溃了阿秋的防线。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是本该早已歇下的阿词! 第二百四十一章 屋内迷香 与此同时,京都城外,一片密林之中,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的穿梭着。 终于,那前面的黑影似是觉得在这般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突然停了下来,站在一树枝上,淡然地等着身后的男子。 见男子于树下停步,她勾了勾唇,笑道:“杨大人都追了我好几日了,不累吗?” 男子死死地盯着树上的女子,眸中还带着些许怒意:“我警告过你,不要动她。” 女子妩媚一笑:“有杨大人在,我哪儿敢啊?” 男子冷声道:“我带她到驿馆的当夜,若非是我发现,你只怕早就得手了!” “呵呵呵......”女子忽而捂嘴露出了银铃般却又诡异的笑声,她笑着眼神一凌,露出几分阴狠之意,“毕竟食她血肉可涨千年功力,任哪个妖魔都会动心吧?” 男子双手握拳,青筋毕露,警告道:“你若是敢,待本君元神归位,定教你灰飞烟灭!” 女子仍是面带笑意道:“杨大人如今只是一魄在此,便不怕我做些什么,让大人这一魄无法归位?” “既知只是一魄,就当明白,没了这一魄,本君照样能收了你。”男子冷冷道。 霎时间,冷风四起,卷起枯叶风沙,让本就压抑的氛围变得愈发剑拨弩张。 就在这时,那女子再次笑了起来,这次倒是少了些妖媚之态,她微微颔首:“谨遵大人教诲,大人,后会有期。” 男子闻言却无半分松懈,反倒是眉间又沉了沉。 女子似是看出他的忧虑,笑道:“这一世,你不过是意外被唤醒记忆,而我却是不死不灭,我可以等,等到下一世,再亲手取她血肉。” “至于这一世......杨大人,你应该看到她的结局了吧?这样的结局对你来说,是诛心之局,我倒是很乐意看到杨大人那时的反应呢!” 男子双目圆睁,扬手之间便是一把匕首飞快掷出,带着破风之势朝女子而去! 然而狂风袭来,迷离双眼,待他再看清之时,匕首已嵌入树干之中,之前站在那处的女子早已消失不见,只剩林中回荡着尖锐的笑声。 “杨桠,我要让你二人永生永世,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 杨桠气得胸腔上下起伏,狠狠地一拳打在了身前的树干上,落下片片枯叶。 许久,他才从衣襟中拿出一张画像,画像上是一位眉目如画,端庄大气的女子,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额间那红色的火焰形状的花钿。 这人便是元武帝一生钟爱的女子、公子御的生母——赵姬。 而方才与他对话的女子,便与这赵姬模样一般无二! 杨桠看着画像,眉头紧拧,最后烦躁地收手,将之揉成一团,厌恶丢弃。 ...... 阿词...... 方亦止...... 他们二人怎会要迷晕我? 而且从对话来看,这并非是第一次了。 到底是为什么? 然而,没等阿秋想通这些,她便听到屋外传来了刀剑碰撞的声音。 阿秋身子一僵,仿佛连血液都凝固了。 便是这瞬间,她明白了为何他们要这么做。 怪不得她会觉得一切过于顺利与平静...... 怪不得阿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回到驿馆...... 这些天不是没有人来刺杀她,而是她被迷晕了,根本不知道! 是方亦止将所有的危险统统都挡在了他的身前! 想到这里,阿秋再也忍不住,霍然起身,朝屋外跑了去。 “阿秋!你......” 阿词本是在一旁守着她,是万万没想到,阿秋竟没有被迷晕。 等她反应过来时,阿秋已化为一道黑影冲了出去! 屋外,方亦止正于一黑衣人恶斗着。 这个用着一手长剑的黑衣人,武艺高超,身形灵活,下手招招狠厉,之前的刺客与今日的相比,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尽管方亦止仍是与之缠斗,但他的身上已有了不少伤痕,长久拖下去,对他没有益处。 就在方亦止想着要速战速决的时候,阿词的声音突然从屋内传来。 方亦止心中一惊,那黑衣人听了却是心中大喜。 趁着方亦止分神的间隙,他一掌劈去,正中胸口! 方亦止结结实实受了那一掌,一连后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却只觉喉间一腥,一口鲜血吐出。 “方亦止!” 阿秋出来时见到的正是他吐血的那一幕,她惊呼着上前,手忙脚乱地扶住了他,发出的声音都在颤抖:“方亦止......方亦止你有没有事......你们怎么能瞒着我呢......” 方亦止此刻不知该是喜是悲,他有好多话想要对她说,却终是眉头一紧,把她往后推去:“你出来干什么?快进去!” 阿秋看着他身上到处都是血迹,猛地红了眼眶:“方亦止,你是让我看着你为我身陷险境,自己却袖手旁观吗!” “阿秋,听话!进去!”方亦止警惕着不远处蠢蠢欲动的刺客,不愿与之多说,只能劝她赶紧进去。 “可我......小心!” 阿秋话还未说完,就见那刺客挥剑而来,她下意识地拔腿便冲向了方亦止,紧闭着双眼挡在了他的身前! 耳畔传来长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可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阿秋睁开双眼一看,方亦止挡在了她身前,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 只听鲜血滴落,阿秋看着眼前的男子,眼眶一红,眼泪就这么无声涌出。 他的胸口被长剑一剑刺穿,鲜血正顺着剑锋一滴一滴落进尘土。 下一瞬,长剑被刺客利落拔出,鲜血喷涌,方亦止也随之倒地。 “方亦止!!!” 阿秋慌张地要去扶他,却因他的重量而一齐倒地。 “方亦止......方亦止......方亦止你说话......” 方亦止看着眼前泪如雨下的女子,忍着胸前剧痛就要说话:“阿......” 但还没唤出她的名字,他便看到那长剑再次向阿秋袭来,登时脸色一变,可他却没有半分气力去再为她挡下一剑。 就在他挣扎着要起身之时,只见阿秋眉间一沉,眼神一凌,便是看都没有看那长剑刺来的方向,扬手就将剑刃紧紧握在了手中! 第二百四十二章 执剑落剑 阿秋徒手抓住剑刃的那一瞬间,别说方亦止了,就是还隔着一段距离的刺客都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想把剑从她手中拔出来,竟发现自己根本拔不动! 那女子死死握着剑刃,即便剑刃划破血肉,鲜血从她掌间流出,她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肯放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女子瞬间起身,右手刚松开剑刃,左手又随之握紧,而她的右手带着温热的血液,已掐在了他的脖颈处! 女子比他要矮上半个头的高度,可此刻他竟觉得,她如地狱修罗一般,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给我死——” 她嘴里咬牙切齿地说着,就像一声令下,掐着他脖颈的右手也开始发力。 窒息的感觉袭来,那刺客一手执剑被她禁锢,只能用另一手去掰开她的手。 可怕的是,他竟然连一女子的手都掰不开! 对死亡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放开手中的长剑,用双手去掰女子的一只手。 但仍是徒劳无功! 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女子似乎等的就是他放开长剑的那一刻! 她手腕翻转,瞬间接手了那柄长剑,扬手就要刺向他。 那刺客生无可恋地闭上了双眼,好一会儿,一滴温热的东西滴在了他的鼻尖。 他瑟瑟发抖地睁开眼,看到剑刃离他双眼不过咫尺。 他鼻尖的那滴温热,正是剑上所滴落的鲜血! 而止住了女子动作的,是出现在她手腕处的带着血迹的手。 他顺着手的主人看去,手的主人是位清丽的女子,应该就是跟在她身边,那个叫阿词的姑娘了。 “阿秋......”阿词看着眼前双眼腥红的阿秋,一脸担忧,手中却死死禁锢着她的手腕。 可此时的阿秋早已被这鲜血迷了神智,哪里还听得进半分,她侧头瞪了阿词一眼,狠狠道:“放开!” 阿词不仅没有放手,反而用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阿秋你醒醒!我是阿词!” “阿词......”听到这个名字,阿秋的神色有片刻的松动,但随后眉间一皱,又恢复了肃杀的神情,她一把挣脱阿词的双手,执剑朝那刺客刺去,“杀!” “阿秋,方亦止的命你不要了吗!” “住手!你的手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 阿词和方亦止的声音同时响起,这一次,阿秋彻底怔住了。 —— “你这一双手,当是救人之手,而非杀人之手。” “日后再有这种事,让我来便可。” —— 记忆的碎片闪过脑海,阿秋心中一痛,眼泪如决堤般涌出。 “你到底是谁......” 她手中之剑掉落,而后用手紧紧捂在了心口处,面容痛苦不堪。 “阿秋......” 阿词见状,心疼至极,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在一旁轻声唤着她。 阿秋一手掐着那刺客的脖子,自己却仍是喃喃念叨着:“到底是谁......” 那刺客见这是一个好时机,立刻拔了腰间的匕首,扬手就要杀向阿秋。 阿词惊呼出声:“阿秋!” 只见阿秋瞬间回神,一个劈手干净利落地劈在刺客的脖颈处,那刺客两眼一翻,倒地不醒。 而阿秋也逐渐恢复了神智,她转身看向阿词,淡淡一笑,然后两眼一黑,亦晕了过去。 杨桠赶回来时,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从屋顶上飞身而下,稳稳接住了晕倒的阿秋。 此时,方亦止也因伤势过重昏死过去,场间唯一清醒的人,除了刚来的杨桠之外,便只剩下阿词。 换一句话来说,他要动手杀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杨桠面色凝重地看了阿词一眼,没有问任何情况,便高声吼道:“来人!去找大夫来!” 无论给他多少次机会,他都无法亲自下手去杀了她。 也许,这就是他的命吧...... ...... 阿秋头疼着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 她揉着太阳穴正欲坐起身时,发现床榻边还趴着一人。 是几日未见的杨桠。 阿秋皱了皱眉,努力回想着她昏睡之前发生的事,然而还没等她彻底回忆起来,床榻边浅寐的男子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看见阿秋坐起了身,杨桠顿时清醒,他上前探了探阿秋的额头,颇为担忧地问道:“感觉如何了?我去叫大夫!” 阿秋闻言心中一暖,却也适时叫住了他:“杨桠!” 她笑了笑,轻声道:“我没事了,阿词呢?” 杨桠一愣,阿秋却也是一愣,随后瞪大了双眼。 杨桠愣住是因为她的反应,发生了昨夜之事,她醒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问阿词,显然是不对劲的。 而阿秋愣住,则是因为在提到阿词的那一刻,昨夜的记忆尽数回到了脑海之中! 她慌乱起身,一把抓住杨桠的双臂,激动道:“方亦止呢?方亦止呢!” 方亦止倒在血泊之中的场景历历在目,她鼻尖一酸,竟又哭了起来。 杨桠心中一痛,抬手拭去她的眼泪,可却怎么都拭不干净。 她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像无止境一般。 “阿词姑娘没事,昨夜守了你半宿,天亮了才被我换去歇着,至于方亦止......你自己去看看吧。” ...... 不一会儿,杨桠便带着阿秋来到了方亦止所居住的院子。 此处虽比阿秋住的地方小了许多,但该有的东西皆是齐全。 而方亦止本人便躺在屋内的床榻上,面无血色,双眼紧闭,呼吸清浅。 阿秋站在一处看着了无生气的方亦止,红着眼眶,倔强的让自己不要再落泪。 她想,他是不愿看到她哭的。 杨桠轻叹一声,淡淡道:“我找大夫看过了,胸口处的那一剑,虽然贯穿了身体,但好在没有伤到肺部,保住了一条命,不过......” 阿秋见他停住,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语感,她追问道:“不过什么?” 杨桠抿了抿唇,终是坦白道:“不过他此生,应是不能再执剑挥枪,征战沙场了。” 阿秋惊得险些没有站稳:“你说什么?!” 虽然她一向不喜以戈止戈,但他是一国大将军啊! 他所有的骄傲都来自他一身的军功,她要怎么告诉醒来后的他,说他一辈子都不能再拿剑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她的打算 “你决定好了吗?当真要这么做?” 阿词看着眼前有些憔悴的阿秋,再一次确认道。 阿秋正眼对上阿词的视线,认真道:“我确定。” 明知道她会这么回答,但听到答案的阿词还是沉默了。 阿词休息了半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阿秋的情况。 昨夜阿秋那般狠戾的模样,是她之前从未有过的。 阿词也趁阿秋昏迷时给她把过脉,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在方城那夜七彩羽坠引起的异象,对阿秋的身体造成了一些医者看不出的影响。 这个猜测阿词犹豫了许久,想要对阿秋说时,后者却先提出了要送方亦止回渊国的想法。 阿词知道,方亦止如今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一条命,再留在这里保护阿秋,势必难有时日,她要送他走,确实是为他好。 可且不说方亦止知晓定是不愿的,便是他现今的身子,并不适合长时间的舟车劳顿。 况且,方亦止虽然日后不能再征战沙场,对云国几乎没了威胁,但那些朝臣,也未必会放他回去。 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是他们不用商议就达成的共识。 阿词沉默了许久,终是凝眉道:“阿秋,你这是拿你们俩人的命在赌。” 阿秋垂眸,遮住眼中苦涩的情绪,浅笑道:“从小到大,我哪一次,不是在拿自己的命与天赌?与人赌?” 阿词一愣,没了言语。 她说的是事实,这么多年来的腥风血雨,生死之际,她都在赌。 为了她们而赌。 阿秋顿了顿,忽而抬眼看向阿词,伸手握住她的手,严肃道:“至于方亦止的命......阿词,我相信你能保住他的命。” 阿词闻言立刻惊道:“你要让我走?!” 阿秋轻叹一声:“不是我要让你走,是我不能走,所以我只能把他托付给你。” 然而事实是,她就是故意想送阿词和方亦止一起离开。 之前是她低估了那些人,本以为在这种节骨眼儿上,他们好歹会看在云归帝的面子上,刺杀得隐秘一些。 但没想到他们竟然变本加厉,毫无顾忌,就连身为使臣的方亦止他们都能下手,还有什么是他们所畏惧的? 如此情形之下,她只能做出这样的决策。 若她的命,能换他们二人平安,能让这暗潮汹涌的朝堂安宁片刻,便也算……值了吧…… “可我走了你怎么办?” 阿词明白方亦止在阿秋心中的位置,尽管她不曾名言半分,她也知道,方亦止于她心中已是独一无二。 阿秋一向自由随心,萍水相逢得以畅聊三两句之人虽多,但鲜少有人能走进她的心里。 阿词是一个,如今方亦止也是一个。 如果连他们都不在她身边…… 阿词一把反握住阿秋的手,坚持道:“不行!我不走!” “阿秋,你听我说,事情还没有到无法转圜的地步,只要你……” “只要我什么?”阿秋突然沉声打断她的话,言语之间带着冷漠和凌厉,“阿词,你还不明白吗,在世人眼里,我就是云归帝在这世上唯一的女儿,是这云国唯一的公主,甚至是将来云国的主人!” 阿词听后心中一痛,不觉红了眼眶。 都是因为她,都是她的错。 如果她能勇敢一些,替她担下这个担子,她就不会走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 她张了张口,再说话时,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喑哑:“你答应过我,不管什么,我们都要一起面对的......” “可这本就是我的命啊。”阿秋舒眉一笑,伸手轻轻刮了一下阿词的鼻尖,“总有一段路,是需要我一个人走的。” 她说着神色一变,一改方才的淡淡哀伤之态,大大咧咧道:“再说了,我只是让你去送一送方亦止,送完了你还得回来的,免得他在半路上有个三长两短了,最后还来找我索命,那我不是很冤枉?” 阿词连连制止她的话语:“呸呸呸!” 而后颇为傲气地说道:“尽说些莫须有的事,他的命我不放,谁敢拿去!” 阿秋闻言,不禁笑了起来:“阿词,你怎么还跟我学了这些?” “你还别说,陶将军也是这般说的,这叫什么?近朱者赤!”阿词打趣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腰间拿出了一块瑞兽玉佩,“这是你与陶煜太师谈判之后,陶将军给我的,后来一直忙着回云国,我就给忘了。” 阿秋接过来一看,是代表着陶家地位的瑞兽之佩。 她端详了许久,最后郑重地将之放到了阿词的手中。 “这是陶浅给你们的。” 阿词皱了皱眉,疑惑道:“我......们?难道不是我和你?” 阿秋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释然一笑,解释道:“是你和方亦止。” “有了这块玉佩,陶家定能保你们平安到方城。他啊,早就料到会有今日的情形了。” “或者说,他算定我会想方设法送方亦止回渊国。” 屋外凉风习习,鸟雀已是少见,再过几日,便要彻底入冬了。 阿词听了她这话,却是更不解了。 方亦止身为渊国大将军,本身就在渊国有着极其重要的威严与地位,怎会要陶浅这多此一举? “方公子回渊国,为何还需要陶家保护?难不成陶家的手伸到了云国?” 阿秋望了望窗外枯寂的草木,将自己所有的落寞都随风而去。 为何呢? 她笑了笑,终是没有回答阿词的问题,反而指了指那瑞兽玉佩,说道:“云国这边我会让杨桠派人护送你们一路至云渊河,至于后面的路,就要靠它了。” 阿词见她又绕回了这个话题,知道自己拗不过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会保护好他,平安到达方城......” 阿秋满意地点了点头:“嗯。” “阿秋。” 阿词忽然郑重地唤了她一声,阿秋恐她有什么重要的事,静静地坐在原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阿词温柔一笑,美得不可方物:“还记得小时候你想要的那支云纹碧玉簪吗?”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一别两宽 自那夜阿秋遇刺之后,杨桠便将此事启奏了云归帝,云归帝听了当即大怒,立刻让杨桠换了驿馆守卫,并命杨桠亲自入住驿馆,好好保护阿秋。 那些暗地里派来刺客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事情闹得有些大了,从杨桠住进驿馆之后,倒是再也没有派人来刺杀,日子仿佛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 然而,往往看似平和的外表下,酝酿的是一场更大的局。 这日夜,阿秋终于要开始了她的计划。 方亦止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身体情况明显比前几日好了不少,再过几日就该醒了。 若是等他醒了再走,定会更加麻烦,阿秋思来想去,定在今夜让阿词带着方亦止偷偷出城。 看着阿词进屋收拾东西,阿秋一边守着抬方亦止去后门上马车的人,一边担忧地询问身旁的杨桠:“你真的已经安排好了吗?” 杨桠看了她一眼,无奈道:“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我不知道多少遍了,安排好了!一路上我都让银甲军暗中接应,那些老臣的视线都在你这里,定不会发现他们。” “那就好。”阿秋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心中又放下了一些。 杨桠见她一副“方亦止二人平安,她便好”的模样,皱了皱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停下前行的脚步。 他急道:“阿秋,你不跟他们一起走吗?你若是想走,我就是烧了这驿馆,也会让你们全身而退!” 阿秋一怔,看了看这偌大的驿馆,苦笑道:“烧驿馆?假死吗?你去哪儿找一具年龄特征都与我符合的尸体呢?” 尽管尸体有很多种来源,但杨桠身为监察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责,断不能知法犯法。 况且...... 阿秋抬眼与之对视:“况且我走了,这驿馆上上下下的人,包括你,都会受到惩处吧?杨桠,我怕死,我想活着,但我是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的命是命,你的命,那些守在这里的将士们的命,也是命。我不会让你们为了我冒险的。” 她话语浅淡,眸中却是坚定,不容任何人动摇。 “可......”杨桠还想多劝她一些,但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没有了理由。 她如果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他再劝多久,都是枉然。 阿秋见状往前走了几步,望着满天星辰,忽而笑了起来。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年幼时便一直听夫人说,京都繁华,如今倒有机会好好看上一番。” “这京都的浑水,总得要来蹚一蹚,才不枉我那时被逼着学那些家国大义。” 杨桠听着她释然的话语,却总觉得其中带了些无奈与沧桑,偏生他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慰藉她。 “那些老臣虽然固守门第之派,不愿擅用寒门子弟,但至少云国看上去仍是兵强马壮,我只是一介女子,掌管天下之事我不适合,但我愿意以自身为代价,去这京都搅弄一番,为寒门子弟寻一条出路。” 阿秋说罢,浅笑回首,“你愿陪我走完最后这一程吗?” 杨桠看着眼前笑容明媚的女子,似是什么刺入心中,让他猛然一疼。 恍若数万年前,那个说着要让世间再无伤痛的女子仍在眼前。 故人已去,生者如斯夫。 杨桠双眼有些许干涩,却是浅笑松眉,应声道:“好。” ...... 驿馆后门处,一切已安置妥当。 阿秋看着眼前的马车,犹豫了一下,迈步走了上去。 马车旁的杨桠和阿词对视了一眼,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们都知道,她在道别。 马车内,阿秋坐在依旧昏迷不醒的方亦止身边,眸中情绪复杂。 她见过不少他受伤的模样,在边城帮他医治双眼时,她便知道,他有一双丹凤眼,喜时如春波微漾,怒时寒意骇人。 不管是何情绪,总是好看的。 阿秋伸手轻轻抚上了他的眸子,虽说他在她面前昏迷的次数也不少了,但她鲜少像现在这样去仔细端详昏睡着的他。 闭上眼睛的方亦止,少了几分凌厉冷冽之感,眉眼之间有了几分柔和,有了些他第一次在她身前穿上白衣,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影子。 “当初的赌,由我来实现,你就好好养伤吧,有阿词在你身边,刀枪剑戟......总有一日会拿起来的......” “陶浅将军也会明白我的苦心,陶家要保你,渊国便无人敢伤了你......” “方亦止,我们就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就当你的生命中,从未有我出现吧......” 她哽咽地说着,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起身之时,一滴眼泪滑落,带着她所有的不舍与痛苦。 阿秋擦干眼泪之后,留恋地看了他一眼,最后终是狠心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然而她没有看见,就在她眼泪滴落在方亦止脸上的瞬间,他眼睫轻颤,眉间也紧了几分。 阿词见阿秋下来,忙上前:“阿秋......” 阿秋淡淡一笑,叮嘱道:“好好照顾自己,也替我好好照顾方亦止。” 阿词满是担心,却在看到阿秋的笑容时,将自己负面的情绪都收了起来。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嗯。”阿秋展颜而笑,“快走吧。” 阿词亦弯眼笑了笑,却是皱着细眉,她还是做不到,前路未明,她没办法不去担心阿秋。 可她也明白,只有方亦止平安了,阿秋心中才会少些惦念与歉疚。 “珍重!” 阿词说罢,眉间一沉,转身便上了马车。 “驾!” 随着车夫扬鞭催马,马车绝尘而去。 阿秋红着双眼,强忍着眼泪,站在原地看着那马车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视线之中。 自始至终杨桠站在一旁都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守着阿秋。 只要她回头,便能看到他一直在她身后。 阿秋颤抖着手,从袖间拿出了一柄玉簪,簪是云纹试样,玉质晶莹剔透,不似人间凡品。 这是阿词那日给她的,是她小时候一直想要的那支。 “阿词……对不起……” 第二百四十五章 生不如死 “阿秋阿秋,我在祠堂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小小的阿词蹦跶着跑进了书房。 正在练字的阿秋被打断,又忆了忆她方才说的话,立马瞪大了双眼:“你偷偷跑去祠堂了?!被夫人知道了可是要挨打的!” 边说还边左右看了看,生怕被夫人听到。 “夫人去天尊神庙求签了,不在府内。”阿词一把夺过阿秋手中的毛笔放在了笔架上,“走吧走吧,真的好好看,我带你去看!” “听说不知道是哪个祖爷爷留下来的东西,真的精致极了!” 阿词说着还真就将阿秋一路拉到了祠堂,这小丫头机灵得紧,一面走还一面避开人群,因此两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祖宗祠堂。 阿秋对着面前诸位先人的灵位拜了拜,随后看了看周围,除了一些供奉之物外,并无什么不同。 于是说道:“祠堂我也来过,并未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啊。” 阿词自信地眨了眨眼:“看我的!” 说完,她就跑到一长脚油灯架前拧了一下那灯架。 随后便有齿轮转动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阿秋左前方的墙竟就这么开了一扇小门,露出一条漆黑的隧道。 阿秋惊道:“这是......” 阿词得意地笑了笑,取下一盏油灯:“我刚刚来这里玩耍,不小心被自己绊了一跤,就发现了这个机关。” 说着牵起阿秋的手,朝密道里面走去。 密道不大,若是青年男子应该只够一人通过,但阿秋两人都是孩童,便可并肩而行。 往里走了没多远,里面便有了隐隐的亮光。 阿秋愣愣地被带着往里走,很快就到达了一个密室。 这个密室不大,有一个方桌案,以及一个小的木制书架。 而吸引阿秋的,是密室中央的石柱。 那石柱约有半人之高,上面还放着一个锦盒,锦盒外上了锁,里面放着的应是重要之物。 还没等阿秋发问,阿词便搬了那桌案前的矮脚凳来,踩在上面,然后从头上拔了一根发簪,熟练的打开了锁头。 阿秋顿时瞪大了双眼:“阿词你、你怎么会开锁的?!” 不仅会开锁,动作还那般熟练! 阿词眯眼笑了笑:“嘻嘻嘻,跟伙房的小李子学的,他经常从后门偷溜出去要开锁,我看着看着也就会了。” “快上来看,宝贝就在这里面!”她说着朝阿秋招了招手,好在两人身形适中,一个矮凳恰好站的下。 阿词打开锦盒时,阿秋恰好站了上来。 之间锦盒里一阵绿色的荧光闪过,再看去时,里面静静放着一支玉质透亮的云纹碧玉簪。 阿秋只看了一眼,便被之深深地迷住了。 她见过不少好看的簪子,金银玉皆有,却从未有哪一支簪子能让她一眼便喜欢上的。 就好像很久之前她便见过它一般。 与君初相逢,犹似故人归。 若将这玉簪比作人的话,阿秋脑中浮现出的第一句诗,便是此了。 阿词见阿秋看得眼都直了,更是高兴道:“怎么样?好看吧?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这世上最好看的簪子了!” 阿秋没有回答,却是鬼使神差地朝那碧玉簪伸出了手...... 可就在她要碰到那碧玉簪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是阿词的手。 “这支簪子不能拿走。”阿词说着抬头示意阿秋看向密室顶部的角落处,那里有一排排弩箭架着,“要是我们动了这簪子,只怕小命就得丢在这里了。” 阿秋悻悻地收回了手,有些失落道:“还是阿词你心细,怪不得夫人这么喜欢你。” “夫人也喜欢你呀,不然她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精力在你身上呢?”阿词嘟了嘟嘴,委屈道,“我想学,夫人还不让我同你一起学......” 阿秋一怔,心里似乎好受了些。 她看着锦盒里的碧玉簪,认真道:“阿词,我想得到它。” “总有一天,我要让夫人满意,然后把这支簪子送给我!” ...... 后来府中遭人仇杀,大火连烧了好几日,阿秋一是知道身份后的震惊,二是忙着逃命,竟也就忘了那支碧玉簪。 只是她没想到,当初一句天真的戏言,让阿词记了那么久。 她是什么时候冒着危险回去找到云纹碧玉簪的呢? 阿秋看着手里的碧玉簪,脑海中萦绕着这个问题。 她无从知晓,只怕日后也不会有机会了。 “那夜的刺客关在哪里了?” 阿秋将簪子收入袖中,转身走入驿馆,问身旁的杨桠道。 她记得的,当时虽然有些神志不清,但她记得,在她晕倒之前,她劈晕了那个刺客。 只是这些天一直忙于方亦止的病情,又怕阿词担心,这才一直没有提起这件事。 “关在柴房了。” 杨桠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在了前面,带着阿秋去柴房。 ...... 驿馆柴房内,一堆干柴之中,躺着一个黑衣人,他手脚皆被绑着,就连嘴里也被塞了布条,不能发声。 阿秋进去之后一看,发现竟是个年轻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 她皱了皱眉:“这么小?” 当夜与之打斗时,见他蒙着面,个头又比她高上一些,还以为是个青年男子,未曾料到,居然这般年轻。 杨桠点了点头,显然在安排把他关在哪里时,便看过了他的模样。 “呜呜呜——” 那黑衣少年见阿秋打量着他,赶紧挣扎了起来。 阿秋看了他几眼,问道:“想说话?” 黑衣少年点了点头。 阿秋勾唇一笑:“你若能指证是谁派你来刺杀的,我便让你说话。” 黑衣少年身子一僵,顿时没了动作,也没了声音。 阿秋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站在原地也没有动。 她早就明白像这种刺客是问不出答案的,所以她一开始便没有打算用寻常方式去问。 “是太尉大人吧?手中的银甲军被杨大人夺走去救了我,最恨我的,应该就是他了。” 阿秋说着蹲下身去细细看了看那少年的模样,肌肤白嫩,浓眉大眼,双目闪闪发光,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我也不逼你,但与你争斗那夜,我在手间下了些毒,这几日你应该也感觉到了,身子有些不适。” “生死你当是不在意,但生不如死,应该谁都受不了吧?” 第二百四十六章 血骨之毒 阿秋看着那黑衣少年,眸中明明是带着笑意,但在那少年看来,却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就好像那日夜里,她不顾手上的伤势,狠狠握着他的长剑,不知疼痛,一双血红之眼死死锁着他,令人毛骨悚然。 杨桠在一旁看着,眉间轻蹙,眼中晦暗难明。 他认识的阿秋,应是那天上的仙子,清丽出尘,不惹尘埃。 可如今去陷在这堆泥沼中,往昔通透心境全无。 阿秋缓缓蹲下身子,借着屋内的油灯打量了那黑衣少年几眼,忽然皱了眉头。 她伸手捏起他的下颚,眉间又紧了几分。 那黑衣少年见她动作轻佻,奋力扭过头去,一双明眸却狠狠地瞪着她。 阿秋不咸不淡地收了手,对外叫道:“来人。” 一银甲将士应声而来:“殿下,大人。” “什么时候给他松过手?”阿秋问道。 “这......”那银甲将士为难地看了看杨桠,杨桠当即会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阿秋见二人的互动,脸上有些疑惑,还没开口询问,便听杨桠问道:“他做了什么?” 阿秋也没有追问,反倒站起了身,解释道:“我那夜用带血的手掐过他的脖颈,且手上有一种我特制的毒药,想过要留他性命,是以用量并不大,但日子久了得不到解药,会经历蚀骨焚心之痛,最后七窍流血而死。” “那药还有一点,便是会在中毒之人身上留下痕迹,也就是说,他的脖颈处本该有一手印。” 她说着看了那黑衣少年一眼,后者眼神躲躲闪闪,飘忽不定,显然是明白了阿秋为何会有刚才那一问而心虚了。 杨桠上前看了看,“确有一手印,如何奇怪?” 阿秋笑道:“这种毒中毒迹象的深浅,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我用毒的计量约是七日死于非命,现在是第五日,那手印应当呈黑红之色,如今的暗红只能说明,他在众人未察觉的时候用过什么可以抑制毒性的药。” 杨桠心中了然,这驿馆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断不会有抑制毒性的药给这黑衣少年,因此只能是这黑衣少年自己随身携带的。 他想了想,如厕之时才松的那少年手间的绳子,可当着阿秋一女子的面说出,终是有伤大雅。 他轻咳一声,道:“原来如此......松绳子一事......” “不过他这么做,我倒是又好奇了起来。”阿秋眸中波光潋滟,狡黠地笑了笑,及时打断了杨桠的话。 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只是单纯想说出自己的发现。 阿秋继续道:“蚀骨焚心之痛确实难忍,但他若是同之前的死士一般,应该在手有片刻自由时,就想方设法自杀了,怎会去吃什么抑制毒性的药?” 杨桠一怔,如此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不想死。 一名不想死的杀手,却来执行一件必死的刺杀任务,有趣。 那黑衣少年垂眸,一脸不甘。 阿秋见少年神情,弯眼笑了笑,却是在他防备的目光下绕到他的身后,蹲下身伸手帮他解开了手上的绳子。 杨桠仿佛看透了阿秋的想法,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袖间的手隐隐握着匕首,一旦那黑衣少年做出有害阿秋的举动,他便立刻击杀。 那少年不知阿秋有何意,则是一脸震惊地看着阿秋。 阿秋起身看了他两眼,恼道:“怎么?剩下的还要本姑娘亲手给你解开?” 少年眨了眨眼,仍是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要放了我? “阿秋,过来说话。”杨桠见那少年愣愣地看着阿秋,冷声道。 阿秋反应过来,忙走到了杨桠身边,虽然那少年的毒还未解,她基本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但狗急了都会跳墙,真要来个玉石俱焚,她可就亏大发了。 “抑制毒性的解药是你自己研制的?”阿秋站定后问那少年道。 那少年拿了嘴里的布条,正解着脚上的绳子,闻言顿了顿,像是在询问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阿秋淡然道:“你身上有淡淡的药香,指甲缝里也有一些药渍,说明是长期接触药物之人,我的血骨之毒毒性强烈,并非一时可解,你那解药应是针对烈性毒药所研制的吧?” 少年警惕地看了阿秋几眼,没有说话,继续解着脚上的绳子。 然而刚解完站起身,便听阿秋又道:“如今七日之期还剩两日,两日之后,你若还能站在我面前,我便给你解药。如何?”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腰剑未被他们收走的软剑,眼神一凌,顿显杀意。 杨桠上前一步,将阿秋护在了身后。 阿秋见状笑了笑,看了看还缠着绷带的双手,抬眼之时已是一脸天真,语气泰然:“对了,血骨之毒你也应该明白,其中有一味是我的血,也就是说,只有我才能解你体内的毒。” 少年手间松了松,她在告诉他,杀了她,他也必死无疑。 眼前这个看似温柔无害,容貌倾城的女子,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不想死的话,就好好研制新的解药吧,别妄想要挟我得到解药。”阿秋说着扯了扯杨桠的衣角,“走吧,我有些累了。” 杨桠点了点头:“好。” 杨桠吩咐那些人撤了之后,便和阿秋一起离开了柴房,往住处走去,没再管那黑衣少年。 中毒之人,即使跑得再远,总会回到有解药的地方。 这一点,阿秋完全不担心。 她走着看了看缠着绷带颇有些不便的双手,委屈道:“那日我也受了伤,按理说,血骨之毒是下在我手上的,你就不怕我中毒啊?” 杨桠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竟有些哭笑不得。 怕,他怎会不怕? 只是想到阿秋的性子,断不是那杀敌一千,自损百八之人,也就没有去问。 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他面上却是毫不在意道:“你有解药,死不了。” 阿秋差点气得吐血:“你!” 她翻了个白眼,哼道:“......那你也不问问我刚刚为何要那么做?” 杨桠挑了挑眉,随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你那么做必然有你的道理,我只是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奉命保你平安就好。” 阿秋微微一笑,温柔道:“我手上挤一挤应该还有血,御史大人想试一试我的血骨之毒吗?” 第二百四十七章 济世名医 第三日一早,阿秋披了件外衣,便在院中坐着了。 她在等,等那名少年。 血骨之毒是她在一次受伤之后意外有的灵感,只要在手上涂上药粉之后再以她的鲜血为引,就可以达到剧毒的效果。 说来她也惊讶过,她遍尝百草,血液中带了些毒性也在常理之中,但没想到竟还能这么用。 这血骨之毒比之寻常的砒霜、鹤顶红之物要毒上千百倍,而那少年居然能研制出暂时抑制毒性的解药,哪怕是早前不知花了多少时日研制出的,但他有这个能力,说明在医术上他有着过人的天赋。 这让她想到了远在边城,还苦苦等着有缘徒儿的老大夫。 “我承的是毒道,老大夫承的,应该是医道了吧......”阿秋喃喃着,从袖间拿出了那支云纹碧玉簪,“阿词,你说我这样做对吗......” 她不是什么善人,从来都不是,面对要杀自己的敌人,一向都不会心慈手软。 在命这种事情上,你死我活乃是常事,她自然不会善良到去放走一个要取她性命的人,不过这些年来那些人也没给她杀人的机会,便纷纷自尽了。 放走那名少年,也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抉择。 忽而轻风四起,依旧一身黑衣的少年从天而降,傲然落在桌前。 他毫不客气地朝阿秋伸手而去,冷冷道:“解药。” 阿秋不着痕迹地收起碧玉簪,笑道:“原来会说话啊,我还想着,是不是要帮你治一治这哑症。” 少年没有理会她的讽刺,固执道:“解药!” 阿秋看了看他脖颈间又淡了几分的手印,轻抚下颚,“我看你这一身医术颇为高超,还以为你不需要解药了呢,要不我再多给你几日,说不定你就能自己解掉了呢?” 少年听后似是咬了咬牙,最后才不甘心道:“我解不了。” “给你解药可以。”阿秋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而后正色道,“但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喜欢医术吗?” 少年一怔,眸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他本以为她会问一个和刺杀有关的问题,可没想到,她竟问了一个与她自己完全无关的问题。 上次她要杀他,也是在他伤了方亦止之后。 仿佛在她的眼中,别人的命,比自己的要更重要。 为什么她能这般淡然? 少年猛然回神,在懊恼自己胡思乱想之时,阿秋又开了口:“边城听说过吧,那里有家名为百草堂的药堂,药堂里有位精通医术的老大夫,你若是跟了他,医术必有精进。” 那少年鲜少地因疑惑而皱了眉头。 阿秋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了桌上,“这是血骨之毒的解药。” 随后又拿出了一封信放在小瓷瓶的旁边,说道:“拿着这封信去找他,他看了便会明白。” 那少年将信将疑地拿起了装有解药的小瓷瓶,蹙眉道:“你就不怕我吃了解药再杀你?” 阿秋勾唇一笑,目光笃定:“你可以试试,不过下一次你要是再中毒,我可就不会这么好心给你解药了。” “为什么给我解药?”少年忆起那夜所发生的事,这个女子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若那夜的情况再重来一次,他只怕真的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活下来。 这次,阿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注视了少年许久。 毒与药之间,如阴阳两面,相生相克。 以他的天赋,日后应能成为名扬天下的济世名医。 阿秋也不知怎的,心中竟有这般期待。 就在少年被她看得脊背发凉时,阿秋收起情绪,笑着起了身,淡淡道:“老大夫于我有恩,他想要一位继承衣钵的徒儿,但他性子固执,只看眼缘,我倒觉得,你挺合他眼缘的。” 她说罢便向屋内走去,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 说的话,却甚是讽刺。 “他们说,你是魅惑君主的妖女,会给云国带来灾难。” 阿秋脚步顿了顿,低声道:“云国从不会因为一人而分崩离析。” 哪怕是当年一统众国的云散帝和第一相叶御仙去后,云国照样有条不紊地安存于世,又怎会因她一人便不得安生? 那少年听着,一时竟无言以对。 阿秋垂眸一笑,再次迈步朝屋内走去,“如果可以的话,去当一个救人的医者,而不是一个杀人的刺客吧。你未来的路还很长,真要杀了我,便无路可走了。” 少年看着女子一步一步走向屋内,最后合上门,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他终究只是站在原地,什么都没有做。 他看了看手中的小瓷瓶,紧皱的眉头将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派他来刺杀的人,确实是那高高在上的太尉大人。 可对他来说,那不仅是太尉,更是他的父亲。 虽然在年龄上一眼看去,人们很难相信已是花甲之年的太尉大人会有这么年轻的儿子,但他确实就是太尉之子。 只是......见不得光的庶子。 他的母亲是一位不得已去烟花柳巷卖艺求生的女子,却意外被太尉大人看上,一夜风流。 知道有他的存在时,他的母亲犹豫过,也去找过太尉大人,结果可想而知,别说见着人了,就连太尉府的门槛,她都没有跨进去过。 她对太尉大人来说,不过是一时兴起,穿完便弃之如履的衣裳。 后来母亲逝世,太尉大人也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也不知又是何时起的兴趣,竟把他接回了太尉府。 他本以为他的父亲是幡然醒悟,想要补偿他以及他逝世的母亲。 他让他学武,他便学;他让他不要四处说自己的身份,他便不说;他让他不能在众人面前显露,他便一直待在府中的一处破旧的小院里。 而在那漫长的枯燥时光里,唯一陪伴他的,便是数本医书。 即便这样,他也相信,他的父亲是为了他好。 直到有一日,他让他去杀人,那时他才明白,他对他的父亲来说,不过是一个杀人工具而已。 他恨他,于是想着待有朝一日自己强大之时,定要替他的母亲手刃那负心人。 可现在,却有一人告诉他,他可以有一个全新的生活,他又该如何选择? 少年侧头看向石桌上的那封信,微风徐来,吹动他的青丝和衣角,却始终无法吹散他心中的仇恨...... 第二百四十八章 非她不可 通往边城路上的一座城的酒楼里,大厅之内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听了吗,公主殿下的身份已经确定了,御史大人从渊国接回来的那位女子,就是陛下的亲生女儿!还是长女呢!”一灰衣男子对同桌的青衣男子道。 青衣男子不以为然:“御史大人都用银甲军去接了,那么大的阵仗,怎么可能认错人?” 那灰衣男子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关注他们之后,又朝青衣男子那侧靠了靠,声道:“不过我听大殿之上,以太尉大人为首的老臣们都是百般刁难,是以连册封大典都没有举行,只是草草颁布了诏令!” 青衣男子瞪大了双眼:“这你都能听?” 灰衣男子颇为嫌弃地往后退了退:“世人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你怎么跟住在深山老林里一样?” 青衣男子抬了抬还不太灵活的左腿,翻了个白眼道:“之前骑马摔断了腿在家修养了半月你又不是不知道......” 两人聊得热火朝,却不知对话早已被临桌端坐的一男一女听了去。 男子面色略显苍白,一双深邃的丹凤眼之上,长眉紧锁。 他虽神色毫无变化,但紧握着杯盏的手泛白的关节出卖了他。 一旁戴着面纱的女子见状微微蹙眉,眸中有些许不安。 这种情绪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是自男子醒来时便有的,只是在听到那两名男子的对话后,眼中的不安又深了些。 还没等她话,身旁的男子便一口饮尽杯盏中的茶水,而后利落起身朝酒楼外走去。 “二,牵马车来!” 店二也是个耳聪目明的机灵人,连忙应声道:“好嘞客官!” 女子一怔,丢了几锭碎银子在桌上后,忙起身跟了上去。 “方公子!” 刚跨过茶楼门槛的方亦止顿了顿,回首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作过多的停留就走了出去,等着店二把马车牵过来。 等待的过程中,女子也走到了他身边,她担忧的问道:“你要去哪儿?” 方亦止双手握拳,目不斜视:“阿词姑娘,你觉得我要去哪儿?” 他在称呼上咬词极重,仿佛他此刻叫的不是阿词,而是另一个名字相近的女子。 阿词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出来那句话。あ < 去哪儿? 他该去哪儿?他想去哪儿? 她都是知道的。 但她却如失声了一般,不出话来。 她也想去那个地方,可有个倔强的女孩儿嘱托过她,无论如何,都要把方亦止平安送回渊国。 半个多月前,离开京都的第三日,方亦止便恍惚地醒了过来。 阿词本以为知道他们在去渊国的路上时,会大吵大闹,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回去。 可他没樱 他像一具木偶一样,呆愣地看着车顶,一言不发。 原本不争不吵乖乖地让她带回渊国是最好的,但阿词看着方亦止这模样,又想起阿秋与她这个决定时眼中的决绝和哀伤,心中忍不住去心疼他们。 一晃都快一个月了,随着方亦止的身子恢复得越好,他们赶路的时间也越长,只要再有半月,便能抵达渊国边关。 然而越是离渊国越近,阿词心中的不安便愈发强烈。 她知道方亦止一直都在忍,定会有一日,会到达那个临界点从而爆发出来。 今日,应该便是到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但一切又在情理之中,得知阿秋的处境之后,别是方亦止了,就是她一向坚定的心也有了几分动摇。 她在想,让方亦止离开,究竟是对是错? 是对的。 他身受重伤,不宜再身处京都,否则...... 就在这时,店二带着车夫牵了马车过来,方亦止没在意阿词是否会回答,果断地上了马车。 对车夫道:“启程,回京都。” 那车夫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阿词。 阿词淡淡道:“按照原路线来。” 罢,亦上了马车。 刚在马车内坐下的方亦止听到她的话,即刻又站了起来,冷着脸就要出去寻马自己返回,却被阿词伸手拦住。 方亦止凝眉沉声质问道:“阿词姑娘这么做是否考虑过她的感受?” 阿词心中如被针扎一般,她猛然高声道:“你以为,我想丢下她一人在那里孤立无援吗?方亦止,我们现在只会成为她的累赘!” 离开京都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夜不能寐,不是担心方亦止病情恶化,就是担心阿秋在京都的情况。 她想留在阿秋身边,就是死也想陪着她,可自己答应过她,要护好方亦止,更不想在那里成为她的累赘。 被这么一吼,方亦止恍然回过神来,他苦笑着跌回了座椅。 “是啊,如今我只是一个废人,护不了她平安了......” 胸口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他却看着自己不能再拿剑的双手,笑得就像着了魔一般。 阿词身子一僵,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话,竟戳到了他的痛处。 “抱歉......” 马车缓缓而行,阿词也无声坐了下来,眸中暗淡。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话。 马车外红尘纷扰,热闹不堪,马车内却是寂静得诡异。 许久,方亦止才闷声道:“可即使这样,我还是想保护她......我答应过她,会护她一辈子的......” 看着他垂首分外颓废的样子,阿词微微侧头,不忍心再看。 他在渊国身为大将军时有多骄傲,如今就有多沮丧。 “阿词姑娘,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就是那种不管前路有多艰难,你都想陪在他身边,无怨无悔的人?” “在遇见阿秋之前我从未想过,会为了一个女子奋不顾身,连命都不要......” “直到那夜看到她明知有危险还想着挡在我身前的时候,我就知道,此生非她不可了。” 方亦止低沉醇厚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一字一句,都是他的真心,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听得阿词险些就要跟车夫调头回去。 可她咬了咬唇,终是忍住了。 她皱着眉,却是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如果听完你仍是要回去,我们便回京都。” 第二百四十九章 因果偿还 “从前有两个女孩儿,一个从在母亲的压迫之下熟读四书五经,了解下大势;一个只顾吃喝玩闹,没心没肺的度日。也正是因此,两饶性格有了差异,一人沉稳,一人跳脱。” “两人相知相伴,倒也没什么不好,直到有一日,仇家寻上门来,府中大火连着烧了好几日,一切都没了,只有这两个女孩儿被那位母亲拼死保护,逃了出来......” “除了那场变故之外,真正改变她们二人一生的,是母亲临死前所的话。” “从被母亲强迫着学识的女孩儿,生来就是为了保护另一个女孩儿的,母亲逼着她学琴棋书画,于书院中与众学子侃侃而谈,目的只为了让她变得愈发优秀,优秀到可以替代另一个女孩儿,优秀到......可以彻底成为她。” “女孩儿知道之后,哭了很久很久,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便欣然接受了那些,并用尽毕生所学,去保护另一个女孩儿。” “那个性子沉稳的女孩儿就是阿秋,另一个活得无忧无虑的女孩儿,才是我。”首发 阿词细腻温和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缓缓诉着往日之事。 方亦止听着不自觉地皱了眉头,仿佛家破人亡之时两个女孩儿的无助与绝望的样子,就在眼前。 而让他万般未曾料到的是,那个性子沉稳的女孩儿,不是阿词,竟然是阿秋! “你什么?!”他惊道,脑海中又在重新梳理阿词所的故事。 哭得晕过去...... 那该有多伤心...... 任谁得知自己生来便是要成为别人,为别人遮风挡雨,都会很伤心吧? 她又是耗费了多少毅力,才变成了初见时那般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不,她从来都没有不在乎。 她在乎阿词,在乎百姓,就是那山间的一草一木,野兔野鸡,她都是在乎的。 即使知道母亲培养自己只是为了让她成为工具一般的人,她还是不忍看着阿词受伤,将一切都担了下来。 阿词不敢对上方亦止灼热的视线,她垂眸苦涩一笑:“你也好,陶浅将军也好,偶尔见我打趣一句,都会是跟阿秋学的。” “其实,并不是。你们偶尔见到的我,才是本来的我,而阿秋原本也不是现在这个性子......”她着两眼一红,险些落下泪来,“都是我......是我害了她......是我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府上......” 方亦止见她自责,收了收视线,却也无法开口去安慰她什么。 毕竟这么多年来,都是阿秋在保护着她。 她欠阿秋的。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 按照阿词所,她是在年幼时才入府的,也就是,阿词与阿秋不是亲生姐妹,只有阿秋才是她母亲的孩子。 到底是怎样的原因,才会令一个母亲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的亲生骨肉去成为别饶替代品? 阿词抿了抿唇,皱眉眉头看向沉思地方亦止,叹道:“方公子在好奇吧?” 方亦止闻言一怔。 从见到阿词的第一面,甚至是三年前被她救时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到她处事之态时,他便有一种感觉阿词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端庄高贵之气。 就好像冥冥之中牵引着让人不自觉的想靠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的奇怪的感觉。 明明是温婉的女子,却怎么都走不进她的内心,看不清她的双眸。 加上方才她的那些话,让方亦止心中逐渐浮现起一个猜测来。 然而这个猜测在下一秒,就被阿词所验证。 她只了一句话,可就是这一句话,令方亦止如五雷轰顶一般,瞪大了双眼。 她的话还回荡在脑海之中,但他的双耳已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怪不得......怪不得每一次感觉自己和阿秋靠得很近的时候,都会被她一次次推开。 怪不得,她在军营时要出那样的话。 那是她最后的挣扎,可他,从未懂过她! 不!不是这样的! 方亦止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他呼吸急促,情绪激动起来。 他伸手狠狠禁锢住阿词的双肩,冲她吼道:“是你向杨桠戳破这个身份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为了救她。” 回应他的只有这轻飘飘的四个字。 可就是这四个字,让方亦止瞬间僵在了那里。 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阿词哽咽道:“方亦止,如果当初你能保护好她,如果你能早些放她回来,一切......都会不一样。” 方亦止身形一颤,放开了她,“但你如果实话的话,她就不会......” 阿词狠心打断他的话:“这件事已经改变不了了!从夫人教她那些东西时,就已经定下了......” “所有人都是那么认为的,就连你也是那么认为的,不是吗?”她讽刺一笑,“往昔我母亲救了她母亲一命,她为了保护我不惜代价,这便是因果偿还吧......” 方亦止心中一痛,只觉难以呼吸。 她得不错,有些东西,早在潜移默化里就进入了人们的意识之郑 哪怕阿词现在出真相,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阿秋只能孤身一人在那条路上渐行渐远。 他开始怨自己,不该找她,不该寻她,不该在那时......带她回军营...... 阿词深吸一口气,眼泪都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儿了,她仍是倔强的不想让它落下。 她哀衫:“阿秋不是心冷之人,你对她的好,她都记在心里......她也是知道,这是一场无解之局,才会无论如何都想把你推出局外。” “在驿馆你受伤之后,日夜都是她在照顾着你,便是手上的伤口为了照顾你又裂开,她都从未喊过一声疼,流过一滴泪......可她却在看到你身上那几日受的伤时,哭得泣不成声。” “上一次哭成这样,是家破人亡,她决定替我去挡下一切的时候。” “也就是这次哭过之后,她才下定决心要与你断个干净。” “方公子,你若真为了她好,就不要辜负她的一片苦心了,这是她能为你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第二百五十章 杀你的人 从阿词说了那些话之后,一直到过了边城,进入渊国地界,方亦止都没有再提过半句要回京都的话。 这些日子,他变得愈发寡言少语起来。 可内心的挣扎,却是一日胜过一日。 他把阿秋一个人丢在了京都,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了龙潭虎穴里。 他不可抑制的去想当初阿秋与他打的那个赌。 她赌他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 她赌他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渊国的大将军,并非是有战功即可,还需德行兼备能统帅三军,令众将士臣服。 而要做到这一点,首要明白的,便是为何挥动手中的剑。 为了家人? 他早就没了家人。 为了朋友? 陶浅无需他保护。 为了......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陌生人? 那些陌生人,便是百姓。 他懂了。 是以这几年来,尽管攻略城池无数,却从未允许部下烧杀抢掠,反倒让他们帮了民众不少。 这也是为何这几年渊国的疆土越来越大,而云国却仍是固守本土的原因。 而他也明白,阿秋真正的意思,是想要这天下再无战争,就像元武帝时一样。 成为大将军,只是远远的一步。 他可以去为了百姓挣取天下止戈,可以用尽全力让这世间再无战争。 可这一切如果没了她,又有什么意义? 他也不是什么心怀天下之人,即使是,也是因为她。 他只想成为她一人的英雄。 但如今,他却只能成为她的累赘了。 方亦止坐在客栈的庭院之中,望着无尽的黑夜,心中满是落寞。 他们现在落脚的客栈,恰是当初送阿秋回云国时,出渊国之前所住的客栈。 几个月前,他还与她一起在高处看过那满天星辰,如今却是连夜空中的星星好像都知晓,只有他孤身一人,因此稀疏了些。 “你的伤还未痊愈,冬夜寒冷,还是进去吧。” 阿词本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远远就看到方亦止在院中坐着,又折了回去拿了件斗篷出来给他。 “多谢。”方亦止微微点头谢道。 谢归谢,但却没有半点要起身回房的意思。 阿词知道他心情不佳,又想起阿秋的嘱托,无声轻叹,在一旁坐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坐着,没有一个人先开口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阿词踌躇着要不要再次提醒方亦止回房的时候,一旁的男子竟先出了声。 “杨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阿词满眼疑惑地看向他,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方亦止也明白自己说得太笼统了,又换了一种方式问道:“他可靠吗?” “我与杨大人虽认识的时间长,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阿秋在与他相处,阿秋信任他。”阿词虽还是不解方亦止怎会谈论起杨桠来,但还是客观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阿秋信他,她便信他。 听了后面的话,方亦止顿了顿,仍是问道:“那阿词姑娘觉得,他会伤害阿秋吗?” 一想到那夜与阿秋并肩看星辰,他便不自觉地想到如今远在云国京都,身边只有杨桠陪着她的情形。 他可是亲眼见到,杨桠拿着匕首要杀阿秋的。 她真的,就这么信任他吗? 阿词皱了皱眉,不可思议道:“方公子认为,杨大人会伤害阿秋?” 方亦止看着阿词,没有做声,但算是默认了。 阿词认真地想了想,才说道:“当初阿秋被你带回军营之后,杨大人便一直在想如何能平安把她救出来,虽然中间出了漏子,但那时至少在我看来,他是把阿秋当成朋友,真心想要救她的。” “当成朋友......”方亦止喃喃着这几个字,脑海中又浮现出杨桠似是酒醉之后的样子。 —— “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副令我讨厌的模样。” “我怎么记得上一次见面,是千年前呢......” “你懂什么!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只有她死了,一切才能恢复到从前样子!”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 是冷漠,是嘲讽,是自责,是悔恨...... 那夜,他从醉酒的杨桠眼中看到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是他在清醒时从未有过的情绪。 为什么说只有阿秋死了,一切才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从前又是什么样子的? 杨桠究竟知道些什么?他又做错了什么? 一个个问题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方亦止想着想着,只觉得有些头疼,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方公子?!”阿词见状立刻伸手过来。 “我没事。”方亦止制止了阿词要给他把脉的举动,并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情绪。 阿词恐方亦止过度担忧,抿了抿唇,正色道:“我知道你担心阿秋,这次回去我也感觉到杨大人有些变了,往日温润的人,身上多了几分清冷,就像不属于这人世间一般......但我相信他,他绝不会做出伤害阿秋的事!” 不属于......这人世间? 方亦止一怔,而后眸中一凌,猛地起身伸手拉过了阿词:“小心!” 只听“铮”的一声,阿词稳住脚步再回头之际,一支黑羽箭狠狠地将方才他们面前的石桌刺缺了一小块,可见其来势凶猛。 方亦止放开阿词的手,将她护在了身后,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那支黑羽箭,而后眉间一沉,抬眼望向了黑羽箭袭来的方向。 “来者何人?” 看着屋顶上的黑影,方亦止沉声问道。 那黑影却是带着一丝傲气答道:“杀你的人。” “杀我?”方亦止挑了挑眉,笑道,“呵......在渊国的地盘,杀渊国的大将军,你倒是胆子不小!” 那黑影讽刺道:“大将军?马上便不是了。” 他这话一出,不仅是方亦止,就是躲在他身后的阿词也皱起了眉头。 只是须臾,方亦止便坦然了,他勾了勾唇:“你倒是知道得不少。” “自然,毕竟我的对手,目前可还是大将军,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说罢,那黑影似乎失去了耐性,抬手张弓搭箭,瞄准方亦止。 “方公子,你快走!” 阿词听得云里雾里,但她明白,方亦止若是再此时与那黑衣人争斗,伤势必将恶化。 她咬了咬牙,毅然挡在了方亦止的身前! 这个举动,是方亦止不曾料到的,他愣了愣,还未有反应,就见那黑影眸中似有寒光一闪,黑羽箭破风而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千钧一发 方亦止眼神一凌,飞快转身的同时把阿词拉到一边,用脚将先前地上的黑羽箭勾起,手起手落,眨眼之间,两支黑羽箭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阿词还呆愣着没有回过神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她没想到,这种时候了,方亦止竟然还出了手。 是以她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方亦止的情况,“方公子......” 方亦止仍是上前一步将她挡在了身后,淡淡道:“无碍。” 她是阿词,是阿秋视为亲人的姐姐,是她拼了性命也要保住的人,他又怎会让阿词替他挡箭? “听说大将军受了重伤,今日一见,倒觉得消息有误了。”那黑影背对着月光,教人看不清他的模样与神情,但言语间丝毫不见讶异,反倒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方亦止闻言眉间皱得更紧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那个人想要杀他,不可能只派一人前来。 果然,就见那黑影扬了扬手:“既然我一人不行,那大家便一起上吧,毕竟来了一趟,总不能无功而返不是?” 霎时间,客栈四周的屋顶之上就出现了数位手执弓箭的黑衣人。 方亦止警惕地看了看那些黑衣人,让阿词朝自己靠近了些,脸上却是一副悠然之色:“明知我会被降职,却连这几日都等不得了?” 降职? 阿词一惊,看着身前的男子,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才刚回渊国,怎会被降职? “大将军被降职之后,总有东山再起之日,若是一名小将丢了性命,想必陛下和陶家都不会太过追究,大将军觉得呢?”那为首的黑衣人慢悠悠地说罢,立刻换了副脸色,“放箭!” 瞬间,数支黑羽箭从四面八方朝着方亦止二人离弦飞速而来! 阿词虽一直和阿秋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但从未被这么多人围攻过,一时竟愣在了原地,明明是想带着方亦止躲开,可冰凉的手脚在这关键时刻却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眼见那黑羽箭愈来愈近,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下一秒便是一阵晕眩。 手臂上传来疼痛,阿词睁眼时,只见方亦止不知何时已解下斗篷,挥舞着右臂,那斗篷在他手中如盾牌一般,将袭来的黑羽箭尽数挡在了外面。 她手臂上的疼痛,只是方才意外漏掉的黑羽箭擦伤。 自己的伤是小,可方亦止那般大幅度的动作,定会牵扯到胸前的伤口。 阿词不觉担心了起来:“方公子你......” 还只是开口,就被方亦止低沉的声音所打断:“躲在我身后,无论如何不准离开半步!” “可......”阿词还想说些什么,却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一支黑羽箭趁着方亦止去拦截右侧的长箭时,带着凌厉之势从左侧飞来! 她咬了咬牙,迫使自己动起来,奋不顾身地挡在方亦止那侧。 然而刹那之间,那黑羽箭于她身前毫厘之处停住,是方亦止分心用手握住了那支黑羽箭! 方亦止的手心也被箭头所伤,鲜血顺着手指滴落。 他却如同感觉不到一般,手腕翻转,反手就将那支黑羽箭投掷了出去。 屋顶上一黑衣人当即中箭倒了下去。 那为首的黑衣人见状皱了皱眉,不屑地“啧”了一声,随后又向那些人使了个眼色,继续进攻。 方亦止脸色沉了沉,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眼看着又一轮的攻击马上就要袭来,方亦止手间紧了紧那斗篷,自他受伤之后,但凡利器一并被阿词收了去,他现在手无寸铁,加上伤口开始撕裂,形势十分不利。 忽然,伤口一阵剧痛,手中斗篷掉落,方亦止只觉喉咙一腥,一口鲜血喷出! “方公子!!!” 阿词忙上去搀扶,才让他稳住了身形。 方亦止死死咬着牙关,艰难地摇了摇头,似是用尽气力道:“快走......” 阿词看着他这副狼狈地模样,顿时红了眼眶:“我不走!阿秋让我照顾你,我便不会走!” 听见“阿秋”二字,方亦止的眉头有了片刻的舒展,却仍是劝道:“她不会希望看到你受伤的......” “还真是惺惺相惜呢?”那为首的黑衣人冷冷一笑,张弓搭箭毫不留情地对准了二人的方向,“不知这一箭,是大将军受呢,还是这位姑娘受呢?” 方亦止眉间紧蹙,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拭去嘴角的血迹,而后颤颤悠悠地挡在了阿词身前。 “方公子......”阿词想拦着他,竟发现直到现在,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坚定,不容置疑。 方亦止对那黑衣人道:“你们要杀的是我,放了她。” 黑衣人笑了笑,不置可否:“看来,大将军已经准备好接下这一箭了。” 黑衣人手中的黑羽箭箭头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冰冷的寒光,分外渗人。 方亦止满头大汗,胸前的衣襟也已被鲜血染红,但他此刻却是无比的冷静。 眨眼之间,眸中有坚毅的光一闪而过。 他勾唇一笑:“是你准备好接下这一箭了!” 那黑衣人眉间一沉,电光火石之剑,只听一声哀嚎,屋顶上便有一黑衣人掉落死去。 “什么情况?!” 又是一声哀嚎,一黑衣人叫着坠落。 “全体戒备!” “嗖”的一声,长箭于夜空袭来,刺进一黑衣人的身体,这次他都没来得及惨叫就咽了气。 但那领头之人却是看清了。 那是一支黑羽箭。 跟他们的箭不同,这支箭无论是从速度和箭身都有差别。 是军中特有的黑羽箭! “放箭!” 不知是谁一声令下,那特有的黑羽箭如雨滴一般密密麻麻的从天而降! 客栈之上顿时传出一阵惨叫,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那领头的黑衣人也死在了乱箭之下。 至于方亦止二人,早在他知道援兵到达时,便拉着阿词躲到了客栈里面。 “方公子......方公子......你撑住,我这就给你施针止血!” 阿词看着方亦止胸口处血迹还在蔓延,手忙脚乱地拿银针出来就要给他扎针。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客栈大门处传来过来:“阿词姑娘且慢!” 第二百五十二章 保护不力 一身戎装的陶浅意气风发地走进了客栈之中。 “陶浅将军!” 阿词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救了他们的人,是陶浅。 来人是陶浅的确让她惊讶,但更让她不解的是,陶浅为何不让她施针? “我带了军中的大夫,阿词姑娘也受了伤,还是在一旁修养吧。”陶浅看到方亦止的情况,剑眉紧蹙,随后看向了一旁的中年男子,“朗大夫,拜托你了。” 背着药箱的朗大夫点了点头,立刻上前为方亦止诊治。 阿词看了看颤抖地双手,确实,她此刻并不适合给方亦止施针。 见朗大夫要褪去方亦止的衣衫,阿词想了想,还是扭头回避。 尽管她是医者,但毕竟眼下她并未尽到医者之责,非礼勿视。 这一刻,她终于放下了心,整个人也有些脱力地坐在了椅子上。 但左臂上传来的疼痛,让她清楚的意识到方才战况的激烈。 如果陶浅再晚来片刻,现在躺在地上的人只怕就是她和方亦止了。 方公子与那刺客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词一边思考着二人的言语,一边拿了些药物给自己的伤口做个简单的处理。 陶浅本是一脸沉重地看着方亦止的情况,但看到阿词沉默着给自己处理伤口时,终是走了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纱布。 “我来吧。” 阿词没有推辞,她一只手确实有些不太方便。 她点了点头:“多谢。” 陶浅垂眼看了一下她已经上好药的伤口,确定处理好了之后,轻手缠上了纱布,叹道:“是我来迟了,在收到阿秋姑娘的信时,我就该立刻来这里等着......” 阿词一怔,随后问道:“阿秋给你写信了?” “对,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下京都的情况。”陶浅将纱布打上结,正身道,“我一早便在这里布下了眼线,却没想到谢承山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一面派人拖住我,另一面派人来行刺......” 阿词闻言,心中对方亦止与那刺客的对话有了几分头绪,谢承山是方亦止的死对头这一点,早在她们还在将军府时,阿秋就同她说了。 只是当时想着不日便会回到云国,也就没有过多去在意,没想到,谢承山真是想尽一切办法要致方亦止于死地。 “方公子要降职是为何?”阿词思来想去,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这话一出,不仅是陶浅,就连还在为方亦止处理伤口的朗大夫也愣了一愣。 陶浅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方亦止,情绪很是低落:“因为保护不力。” “阿词姑娘应该明白,当初阿秋提出那个交换条件时,便是为了让渊国成为你们的后盾。虽然父亲确实没有打算护你们五年,但至少在第一批长剑交付之前,你们必须好好活着。” “这一点,是陛下和众朝臣默认的。” “如今他无诏回国,谢氏一族借题发挥,父亲也难以保他,降职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听着陶浅的话,阿词心中很是复杂,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突然,她想起了阿秋当时被方亦止带回渊国的事,问道:“往日方公子贻误战机,导致五万大军只能被迫撤退,那时,谢家便没有发难?” 在她看来,扩充疆域比一纸协议要重要得多,那时方亦止都可全身而退,这次为何...... “那是最后一次。”陶浅看了一眼已经在上药的方亦止,无奈叹道,“这几年来,他一直都在找阿秋,我父亲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那一次,白白损耗五万大军的财粮,是父亲的底线了。” “我真心待他,不代表整个陶家能任由他胡来,阿词姑娘,这朝堂内,远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但他对阿秋的执念,亦比你想得要深得多。” “所以他们二人之间所做的决定,我几乎没有阻止过。” 无论是方亦止为了阿秋去云国,还是阿秋为了保护方亦止而让他重回渊国,他都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他们。 阿词呼吸一滞,终于明白了阿秋在看到那瑞兽玉佩时所说的话了。 —— “这是陶浅给你们的。” “有了这块玉佩,陶家定能保你们平安到方城。他啊,早就料到会有今日的情形了。” “或者说,他算定我会想方设法送方亦止回渊国。” “云国这边我会让杨桠派人护送你们一路至云渊河,至于后面的路,就要靠它了。” —— 陶浅确实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他不仅在为方亦止着想,连阿秋和阿词也一并考虑在内了。 时至今日阿词才彻底懂得,阿秋和方亦止二人之间的感情,比她所想要深出许多。 即便是两两相忘,天各一方,他们也望着对方能平安活着。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吗...... 阿词垂眸遮住眸中情绪,而后淡淡一笑,再抬眼之时,眸中已是澄澈。 “陶将军,我明白了,若这次方公子能渡过难关,我会尽我所能让他重拾长剑!” ...... “阿秋......” “阿秋!!!” “嘶——” 方亦止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却因惊起时的动作扯到了胸前的伤口,倒吸了口凉气。 明明是白日,四周却静悄悄的,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不觉皱了眉头。 这里,是将军府他自己的卧房。 遇刺那日才到渊国边界之城,怎么如今便到方城了? 从那处客栈到方城走官路日夜不停,至少要五日,他到底昏睡了多久? 方亦止这般想着,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来人!”他一边叫着人,一边打算起身,却因扯到伤口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房门就在此时被人推开,一个清朗的男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醒了?”见他醒了,男子眸中有光芒一闪而过,走向床榻的步伐都快了些,“醒了就好好躺着,阿词姑娘为了给你医治,可没少耗费精力。” 男子说着将托盘放在了床榻旁的矮几出,又扶着方亦止靠在了床榻上,这才拿了托盘内的汤药作势便要喂他。 方亦止嫌弃地接过药碗一口饮尽,将空碗递给男子的同时问道:“陶浅,阿词姑娘呢?” 陶浅早知有此一问,也没有想要瞒他的意思,只是面色沉了沉:“回云国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三境之变 “什么?!”方亦止一把抓住陶浅的手臂,不敢置信。 陶浅拿开他的手,将手中的空碗放到托盘上,这才回身看向他。 顿了顿,叹道:“你昏迷了半月有余,这半月来,云国北境接连大雪,道路河流冰封,加上恶劣天气,冻死了不少人……” 方亦止皱了皱眉,虽不知他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些,但心中却莫名不安起来。 陶浅继续道:“又逢西境大旱,东境瘟疫,司天台夜观星象,最后将一切矛盾都引向了......阿秋姑娘。” 方亦止眉头都拧成了一团,所有不祥之事一同爆发,就像是约好了一般,在云国极其信奉神佛的国度,阿秋现在的处境定是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 他死死咬着牙关,双手也不自觉地握起了拳头。 怪不得阿词会这般着急要赶回云国...... “定是那些老东西沆瀣一气,故意将这些天灾指向了她!” 陶浅一直注视着他,生怕他会做出什么让自己伤势恶化的事,谁知床榻上的男子骂骂咧咧了几句,竟什么都没有做了。 震惊之下的陶浅左想右想,终是问了出来:“你......不急着去云国?” 方亦止正思考着往后的计划,就听到了陶浅的问话,反问道:“你很想我急着去云国?” 陶浅白了他一眼:“急着让你去送死吗?” 方亦止见状,一反常态地笑了笑:“你也知道,我现在的身体去了也是一死,她好不容易才保下我的性命,我又怎能不理智的白白去送死?” 尽管他想与阿秋生死相依,尽管他恨不得立刻飞到她身边,可回渊国的路上,阿词也劝了他不少,他虽没听进去多少,但阿词有一句说对了。 他现在只会成为她的累赘。 陶浅眉间微蹙,问道:“那你打算如何?” 他认识的方亦止,从不会坐以待毙,定会想方设法地解决眼下的困境。 “往日我只想着既不能同生,那便同死,可现在,我不想死,更不想让她死,我要和她好好活下来!” 方亦止说着抬手在眼前握拳开合了几次,确认自己身体确实恢复了不少后,看向陶浅,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陶浅,我需要你帮我,以那一万长剑为由,发兵云国!” ...... 一个月后的大雪之夜,云国京都,御史府。 一个头戴帷帽,身披斗篷的人匆匆走到了后门,而后被人接了进去。 “今夜的雪下得可真大。” 女子被领到了书房处,一进门她便拿下了帷帽,拍了拍身上的积雪。 正写着奏疏的杨桠见她来,放下了手中之笔,起身走了过去,顺便看了看屋外的鹅毛大雪,感叹道:“今年的雪,确实下得格外大。” 女子笑了笑,也不管杨桠如何,便找了处坐了下来,还自顾自地斟了杯茶,全然一副主人做派。 “瑞雪兆丰年,真不懂那些嘴碎之人怎就传得沸沸扬扬,竟然还敢归咎在本公主身上!哼!” 女子说着吹了吹杯盏内的热茶,一脸愤懑。 杨桠闻言却是脸色一变,沉默着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气氛有些低糜。 北境冬日本就严寒,年年大雪封了道路河流也是常事,只是今年饿死冻死之人,着实有些多了。 三境接连出事,加上暗中有人捣鬼,流言蜚语不日传遍了大半个云国。 流言猛如虎,对眼前的女子来说,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而她,早已做好了为之献身的准备。 女子喝了口热茶,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宫里的东西吃喝都得小心翼翼,还是你这里的茶水好喝。” 杨桠看着她这耀眼的笑容,眸中又不觉暗了几分。 这般善良易满足的女子,怎会是倾覆云国的罪人? “阿秋,要不然你......”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阿秋极快地打断:“他们勾结的罪证收集得如何了?” 她不想听到后面的话。 她怕自己忍不住退缩。 杨桠看了她许久,最后败下阵来,说道:“差不多了。” “新科制度也已被提上了日程,三境之灾原因也尽数查了出来,解决的办法也已经让那些寒门子弟各抒己见,明日......” 杨桠将她心忧的事一次全说了出来,只是说到“明日”时,他顿了顿,仿佛有什么他不愿提及的东西。 “......我便将奏疏亲手送到陛下面前。” 阿秋点了点头,唇角微微上扬,相比于杨桠莫名的伤感,她反倒泰然不少。 “后面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果然,选择让你陪我走完这一程,是最正确的决定。” 她说着弯眼笑了起来,眉目如画,笑靥如花。 可杨桠一想到明日将要发生的事,便觉得如今是分外的讽刺。 但凡她有一点私心,但凡她能为自己多考虑一些,都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 “这一世,你看到他的结局了吧?” —— 脑海中那妩媚女子的话语突然显现,杨桠心中狠狠抽痛了一下。 他不能改变什么,他也不能去改变。 只有这样,才是为了她好! 杨桠沉了沉眉头,忽而轻声问道:“阿秋,如果明日平安,你想去何处?” 正喝茶的阿秋手间一顿,倒是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亦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但她却认真思考起来:“最想去的地方啊......应该是边城吧。” 边城是她知道真相之后,四处流浪躲藏,唯一有家的感觉的地方。 那里有着一方世外桃源,有老大夫和百草堂,有红豆酥...... 那里,虽然是后面一切噩梦开始的地方,却也是她和方亦止相遇的地方。 如果说,身归何处,也就是那里了。 “好,我答应你。” 没有询问缘由,只是突兀的答应,阿秋只是愣了愣,随后便懂了杨桠说这句话的意图。 “多谢。” 她说着放下杯盏,站起了身,重新戴好了帷帽,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处。 “走了!” 杨桠看着她踏入雪中,一如经年之前,离开他时的模样。 夜来寒尘起,从此风雪无归人。 第二百五十四章 以身祭天 “驾!” 翌日一早,一青衣女子在城门刚开之时便驾马赶了过来。 “站住!站住!”刚到城门前便被守卫拦了下来,“进城令拿来!” 女子擦拭了下额间的汗珠,翻身下马时立刻从怀里掏出了进城文书。 那守卫打量了她几眼,不耐烦道:“进城可以,但城中不可快马......哎,你马不要了吗!” 守卫话还未说完,就见那女子松了缰绳,二话不说朝城内跑了进去。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一路赶来的阿词。 几个时辰前,天还未亮之时,她便从歇脚的客栈起了身,本想着等天亮时再赶路去京都,今日就能看到阿秋,谁知却听到了阿秋今日与城楼之上祭天的消息。 她当即跨马便一路赶了过来。 此刻冲进京都之后,更是直奔东侧城楼。 ...... 靠进东侧城楼的某茶楼二楼厢房。 一双鬓斑白,身形消瘦的老者正闭眼养神,桌案上的热茶雾气慢慢升起,让人瞧不清他的喜怒。 “太尉大人,开始了。”一手执长剑的男子看了看城楼的方向,提醒道。 老者闻言缓缓睁开了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若是细细看去,眸中还有一丝嘲讽一闪而过。 “今日过后,便再也没有人能动摇我们的地位了。” ...... 阿词到城楼下之时,此处已是人山人海,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身为一国公主的阿秋,云髻高绾,金钗与步摇相映,一袭白衣红文金边镶饰,高贵端庄,美得不可方物。 她面色严肃,红唇轻启:“今三境天灾,无可避免,民之惶恐,君臣尽知,隧寻解困之法......” 场间原本吵杂的声音瞬间消散,都在等着她后面的话。 谁知她却勾唇一笑,带着几分讽刺:“诸位虽得知我不久,但也都知道我是谁吧?” 城下的百姓有些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阿秋俯视着众人,可笑道:“听说民众万人请愿,望我以身祭天?” 三境在她册封公主后短短的一月接连出事,本就流言四起,加之有人在暗中助力,致使人心惶惶,也不知在谁的领头之下,竟有万民血书请愿,希望她能以身祭天,平息天怒。 数位百姓中,一布衣短褐贼眉鼠眼的男子看了看茶楼二楼的方向,得到准许后,立刻往人群中挤了些。 他低了低头,突然高声叫喊道:“望公主祭天,以平天怒!” 一人声讨,数人附和。 “望公主祭天,以平天怒!” “望公主祭天,以平天怒!” “......” 声势浩荡,响彻云霄,仿佛她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万夫所指,罪恶滔天。 阿秋见状笑了笑,她又何尝不知,这都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罢了。 眼前这些声讨的百姓,不过是一颗颗无知的棋子。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眨眼之间,神色已转为郑重。 她忽而高声道:“北境大雪,路有饿死骨确是实情!但北境年年入冬气候皆是恶劣,今饿死之人陡增,乃粮食不足之因,而由此原因,完全是因为夏末秋初之时,飞蝗肆虐,吃掉了大半的粮食!” “那场蝗灾数年难遇,蝗灾发生之时,我不过还是寂寂无名之辈,何来影响云国气运之势?” “西境水源薄弱,是以朝廷有派遣官员去修筑水渠,存储水源,今大旱之灾,全然是有人暗中篡改水渠,村子农田没有足够的用水!” “至于东境瘟疫......根本就不是什么瘟疫,而是一种能快速传播人体的毒!而传播的途径,正是人人都会用上的水!只要在水源处下毒,所有的人都会中毒,且出现发热乏力、意识模糊的症状。” “但这种毒我知晓,只需一月,便可不治而愈!” 阿秋的话掷地有声,句句如有实证,听得城下百姓一时动摇了起来。 茶楼上被唤做“太尉大人”的老者眉间沉了沉,“能查到这些,看来她还有几分本事......是杨桠那小子在帮她吧?” 那执剑男子心中一惊,忙单膝跪地,低头道:“属下这就去把所有的东西都确认一遍,处理干净!” “你去了才是坐实了这一切。”老者目光死死锁着城楼上的女子,眸中带了些怒意,“随便找个人,把线索引到他身上,撇干净即可。” 那执剑男子颔首应声:“是!” 待那执剑男子走后,老者眸中一凌,狠狠道:“三言两语便说动了我儿离开京都......今日,就是你付出代价之时!” 而后便在那城下身着布衣短褐之人侧头抬眼请示时,点了头。 这短褐男子立马大叫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谁知道真假!” 此话一出,又有人赞同。 “就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可不会这么蠢!” “没有证据,就是在胡扯!” “我看她就是为了自己而狡辩!” “对!狡辩!” “……” 淹没在人群中的阿词,听到阿秋所说的话时,其实是高兴的。 至少情形比她想得要好不少。 至少,阿秋还在努力为自己活下去而。 可随后而来铺天盖地的那些没有丝毫相信她的话语,让她心中愤怒起来。 这群不知好歹的人,阿秋要不是为了你们怎么会费这么多口舌! 好在眼下的情况都在阿秋的意料之中。 她淡漠地看着城下义愤填膺的众人,高声道:“我的确拿不出证据,因为证据要去它更能发挥作用的地方!” 她上前一步,义正言辞:“是非黑白,确实难以定论,但真相总会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寒门子弟也当有一日不被士族所累,为这天下献出良策!” “今日,我以身相祭,祭的不是天,而是人心!” 城下的百姓瞬间鸦雀无声。 茶楼上的老者嗤笑了一下,拿起身前已经快凉的茶浅抿一口,然后起身离开了厢房。 阿词闻言一怔,一种害怕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还未来得及有什么举动,就见阿秋似是于人群之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而后舒眉一笑,纵身一跃! 阿词疯狂扒开人群朝前面挤去:“阿秋——” 第二百五十五章 感觉如何 青丝飞舞,衣袂飘飘,半空中的女子毫无留恋地闭上了双眼,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只有眼角滑落的那一颗泪珠,饱含了她仅存的哀伤与不舍。 “阿秋!” 阿词红着双眼,如疯了一般,不顾周围百姓厌恶和疑惑的眼神奋力向前挤去。 可还没往前几步,手臂就被什么力量禁锢住。 低沉而又急切的男声响起:“跟我走!” 阿词转头一看,来人竟是杨桠。 她有些许呆愣,而就是趁此机会,杨桠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出了人群,朝附近一处无人的巷子走去。 “杨大人!杨大人你会武功!你可以救阿秋的!你去救救阿秋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阿词被愣愣地拉着走了几步,瞬间回过神来,连忙冲到了杨桠身前,抓住他的双臂乞求道。 杨桠闻言眉间沉了沉,眸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再次握住她的手腕,朝安全的地方带去。 阿词见状惊了,她一边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手,一边讶异道:“杨大人,你做什么?阿秋还在那里啊!” 杨桠仍是没有应声,手间却是加大了力道,继续把她朝一处拉去。 “杨大人?杨桠!你干什么!” 阿词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杨桠如今的模样,她心中满是震惊与疑惑的同时,却也相信杨桠不会对阿秋的生死置之不理的,所以她一面挣扎着,一面继续求着他。 “你救救她!只有你能救她了!” “你不救她她就真的没命了!” 可不管她怎么说,杨桠都是无动于衷,亦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阿词一想到阿秋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画面,心中焦急万分,手上从一开始掰他的手,已转为了拳头,一拳又一拳打在杨桠身上。 “你放开我!算我看错你了!你不救我自己去救!” 杨桠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径直把她拉到了巷子内,将她逼迫至墙角。 不知是阿词的吵闹让他觉得烦闷,还是他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一拳狠狠地捶在了阿词身后的墙上,红着双眼不甘吼道:“她已经死了!” 阿词身形一颤,眼泪就这么直直地流了出来。 “我不信!你骗我!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救她!” “我是医者,我一定能救她的!你让我去吧......” 杨桠眼中竟也湿润起来,但他强忍着,双手抓住她的双臂,想让她冷静下来:“阿词!这是她的命!” “不!这不是她的命!”阿词用尽全力挥开他的手,绝望道,“她不该死!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不是这样的结局?又该是怎样的结局? 人类的寿命本就短暂,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走向死亡了。 杨桠哽咽在喉,没有说话去反驳她。 阿词再也顾不上什么,哭着喊道:“她不是什么公主!不是云归帝的女儿!” 杨桠双目一瞪,万万不曾想到此时此刻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个七彩羽毛坠,是我的!是我出生时就戴在......” 就在她还要继续说的时候,杨桠眉间一沉,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声音想起,阿词怔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杨桠忽然冷声道:“这种话,以后不能对任何人说。” 眼泪只顿了一刹,而后便如决堤一样涌出,阿词看着眼前模糊得只剩一个轮廓的男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此处。 他的反应,显然是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是阿秋告诉你的?” “是阿秋让你来拦着我的?” “杨桠!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替我去死吗!” 阿词一声声撕心裂肺的话语在杨桠耳边响起,如同一把把利剑刺入他的心中,令他痛苦不堪。 这样的情形他早就料到了,从知道阿秋作出祭天的决定开始,他就知道了。 只是没想到,听到阿词一句一句质问他的时候,是那般的蚀骨焚心。 他有能力救她的。 他可以救她的。 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说,让她选择了一条不归之路。 “你怎么能看着她......” 阿词哭得声泪俱下,胸口因激动而上下起伏,忽的,她一阵晕眩,两眼一黑,便直直朝一侧倒去。 “阿词姑娘!!!” 杨桠见状哀伤的情绪骤减,忙伸手将她扶进了怀里。 探了探脉后发现只是疲劳过度,加上情绪起伏不定,所以晕了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可随即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望向城楼的方向。 如今,那里早已没有了俏丽的身影,只剩昨夜落下还未完全融化的残雪,化作水滴从檐下滴落。 “对不起......” 只有尽早结束这一切,你才能越快恢复成原来的你...... 杨桠闭眼长叹,稳了稳情绪,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派清明。 他弯身一把横抱起阿词,转身向御史府的方向走去。 一路都是空荡荡的街道,几乎所有的百姓都去了城东,杨桠看着这寂静的街巷,讽刺地笑了笑。 人类,便是这般无知。 怪不得当初天帝定下规矩,不得插手人间之事。 如此人云亦云,不得真假的人间,不管也罢。 但她要管啊...... 她是这天上底下拥有一颗至善之心的女子,便是受到反噬,也要救那些濒死垂危之人。 杨桠不觉心生感慨,就这样走了一路。 眼见就要看到御史府的匾额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屋顶之上。 女子一袭红衣鲜艳似火,红唇微微上扬,魅惑无边。 “杨大人,别来无恙。” 霎时间杨桠的眼神变得无比的寒冷,就连四周的温度都似低了一些:“不趁着无人顾你好好修炼,却出现在此处,怎么,想让本君收了你?” “我不过一介小妖魔,怎劳杨大人亲自动手?”女子眸中波光流转,一副楚楚可怜之态,嘴上却说着对杨桠来说最恶毒的话语,“小女子只是来问问......” 她弯眼而笑:“大人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死在眼前,感觉如何?” 第二百五十六章 生离死别 杨桠登时怒发冲冠,喝道:“再不走,我便是拼了这一魄,现在就收了你!” “看来,感觉不错......” 那女子又是邪魅一笑,视线落在了他怀里的女子身上,她鲜少的皱了皱眉,但也只是一瞬,便恢复了悠然之态。 “我说何人如此有幸,会在杨大人怀中,原来是云霄仙子,还真是当年的人差不多都要齐了呢!” 杨桠咬牙切齿道:“姬瑶,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被唤做姬瑶的女子不慌不忙地微微欠身道:“是,小女子这就离开,我们下一世再见了,帝君。” ...... 阿秋以身祭天后,正如她所说,三境之灾并未消失,人们开始怀疑当初联名上书让阿秋祭天的决定是否是对的。 而在杨桠将河道被改道以及水中被投毒的证据呈交给云归帝后,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 不过是朝中官员看不惯这一来路不明的女子成为高高在上的一国公主,因此在杨桠于朝堂上说要接回阿秋时,便有了做手脚的打算。 同时,在杨桠积极的联合寒门子弟商讨最适宜的救灾方法并实施后,人们终于醒悟,所谓的天灾,与他们的公主无关,而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一早就设下的圈套。 云归帝大怒,严惩了那些官员,就连撇清干系的太尉大人也因治下不利而受到了惩罚,那些寒门子弟因此事得到了应有的重视与公平,新科举制正式应用于来年春闱。 而已经身死的阿秋,则封号为寒秋公主,葬入皇陵。 一时间,就连京都中的百姓都自觉的白衣素缟,祭奠这位寒秋公主。 “你们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亦想出了三境之灾的解决方法,如果去找云归帝,定不会让她走上那条路,为何她执意如此?为何你没有拦住她?” 阿词醒来之后蜷缩在角落哭了许久,哭得都晕了过去,再醒来时,情绪就格外的冷静,冷静得没有一丝感情,就像是一具提线的木偶一般,双眸无光。 此刻,她正坐在御史府某处屋顶之上,看着四周的皑皑白雪与街道上不少素缟的行人,淡淡地问着身旁的男子。 坐在她身旁的杨桠平淡地开口道:“我若不死,事情便不会平息,即使我这次能很好的解决,也难保下次能全身而退,同样是死,若死得所值,那才是不负此生。” 阿词一怔。 杨桠侧头看向她,解释道:“这是阿秋的原话。” 她说得没错。 云归帝千方百计寻她回来,除了一解相思,更是为了让她继承大业。 女子继承,也总好过将这大好河山交给异姓之人。 如此,只要她活着一日,麻烦便永远不会停歇。 她所做的选择,确实是对她,也是对云国最好的选择。 “所以,我没有拦她,就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杨桠低低一笑,不仅没有什么挽留的话,他甚至只望着她能快些死。 如今这件事已完成,待安葬好她的尸身和阿词的去处,他便也就离开这里了。 阿词轻声道:“确实是她会做的决定,也确实是杨大人你会做的选择。” 原来,从那时送走自己和方亦止起,她就有这个打算了。 终究是自己不够了解她,竟真的以为,她会等到自己回来再做打算。 还天真的相信所有的苦难,自己都能和她一起扛。 事到如今,她也做不得什么了。 只能替她好好活着。 这是她用命换来的。 杨桠笑了笑,问道:“没了身份所累,你今后有何打算?” “四处看看吧......”阿词望了望远处的景致,“阿秋喜欢自由,喜爱游山玩水,我想替她去看一看......” 杨桠:“然后呢?便打算这么漂泊一生?” 阿词垂眸一笑:“然后?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杨桠顿了顿,忽然道:“阿秋的尸首我已偷偷换下,生前答应过她,最后送她回边城的。” “你......”阿词震惊地看向他,许久才又恢复了方才的漠然之态,“阿秋是喜欢边城,她说那是最像家的地方......所以听到渊国要攻城的那日,她才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 对于阿秋来说,“家”并不是一个好字。 年幼的阿秋在母亲近乎疯狂的逼迫下,强行学那些她并不愿学的东西。 是以家对她来说,只有一段黑暗的回忆。 好在那一段黑暗的回忆里,有阿词陪着她。 她能把边城当作她意想中的家,很大的原因也是因为有阿词在,两人在那方世外桃源无忧无虑的生活了许久。 阿词说着讽刺一笑:“其实,说起来这一切都怪我。如果我能坦白我的身份,她就不会......”死。 如果她能勇敢的说出口,这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没人知道。 一阵寒风起,空中几片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 杨桠抬手接住于掌心,看着它由雪花逐渐融化成水珠,而后握着它收回了手。 轻声道:“你知道身份的时候,阿秋早已崭露头角,没有人会认为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会是这天下强国的公主。” 是啊,这就是那时夫人逼着阿秋学那些的原因啊......将所有的视线都引到了阿秋的身上...... 阿词望着簌簌而落的白雪,眸中哀伤之意又多了几分。 杨桠继续道:“人总是有羁绊的,如果你真的说了,阿秋只会永远陷在愧疚之中,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况且,即使你说了,又有几人能信?”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阿词笑着摇了摇头,忽然伸了个懒腰,而后站起了身。 她垂眸道:“我会给大人一个地址,大人将阿秋葬在那处即可,至于后面的事,交给我就行了。” “也不知方亦止听到阿秋去世的消息,当作如何反应......” “我听说渊国军队有再次集结攻打我们的迹象,大人可一定要保护好云国啊!毕竟,这是阿秋拿命换来的云国......” 听着阿词断断续续连不上的话,杨桠猜到了几分,却又不敢确定,只能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女子扬首看了看逐渐变大的雪,眸中闪过几丝光芒,她轻声道:“杨大人你看,下雪了......我也该走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惜秋酒楼 三年后,云国边城。 三年前渊国的确有兵力集合的迹象,但不知怎的,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边城也一直平安无事,这几年来反倒愈发的繁荣昌盛。 尤其是在一年前,城中开了一个惜秋酒楼后,来往的过客更是络绎不绝,甚至有许多人不远千里而来,只是为了尝一尝这酒楼的一碗细面。 听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觉得这惜秋楼的招牌是阳春面,吃了都赞口不绝的人;另一种是没有吃过的人。 但凡吃过惜秋楼的阳春面的人都是众口一词,世间再无比得上惜秋酒楼的细面。 此时正值午时,惜秋楼外太阳高照,楼内却是宾客盈门,座无虚席。 店小二忙得都快脚不沾地了。 恰逢一神色清冷、衣着朴素的少年拎着药箱跨过门槛而入,那店小二见状眼神亮了亮,赶忙迎了上去。 “小大夫您来了!是来看老板娘的吗?” 那少年点了点头:“嗯。” 店小二一听,连忙跑到后院入口处叫了声:“老板娘!” “诶!”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后院传来,但细细去分辨却还带着些鼻音。 店小二又喊道:“百草堂的小大夫来了!” 正在后院水井前打水的女子一怔,而后放下了手中的木桶,随意擦了擦手,便朝前厅走了去。 眼看着就要走到前厅,就见一人面无表情地掀开了帘子走进了后院。 女子见真的是他,解释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一点小风寒,熬一熬就过去了。” 少年一板一眼道:“师父放心不下,让我来看看你。” 这小大夫是三年前百草堂的老大夫收的徒弟,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就好像突然有一天就出现在边城了,不过听说在医术上的天赋极高,也难怪等了那么久有缘人的老大夫能一眼就看中他。 要说他们老板娘也就是年纪稍微比这小大夫大了一些,但无论是长相还是能力,怎么都跟这小大夫般配,加上小大夫又与老板娘走得勤,不少人都以为小大夫想把他们老板娘娶回家呢! 店小二偷偷掀开帘子瞄了几眼,而后笑着又去忙活了。 女子揉了揉鼻子,忽然笑道:“我自己的医术可不比你们差,一点风寒,还难不住我,你快回去吧,百草堂排队等你看诊的小姑娘不知道有多少呢!” 少年:“......” ...... 与此同时,一戴着面具,头发蓬松,衣着破烂且杵着一根木棍,佝偻着背的乞丐出现在了惜秋楼前。 他望楼前高高悬挂的牌匾,注视了“惜秋”二字许久,如一潭死水的眸中竟一时涌起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楼内前厅,那店小二正忙前忙后,路过大门附近时,恰好就看到了楼前望着横匾的男子。 惜秋楼的吃食虽然不贵,但也不便宜,这男子身上看上去,没有一处值钱的地方,可能脸上的面具还能吃个饼吧。 店小二想了想,还是走了出去,试探地问道:“您可是来我们酒楼吃东西的?” 那乞丐似是不舍地收回了视线,对着店小二点了点头,随后一顿,却又摇了摇头。 “您是在担心银钱的问题?”店小二豁然笑了笑,“您放心,我们老板娘心善,经常会接济一些无家可归的人,您随我来。” 店小二说着没有转身把人朝酒楼内带,反倒领着他向另一处走去。 那乞丐看了看他,却没有要跟着他的迹象。 店小二“哦”了一声,忙解释道:“您也知道,酒楼是做生意的,这个时候酒楼都是客如云来,着实没有桌子可以供您......” “请带路。”那乞丐像是许久没有说话了,声音都是嘶哑的。 店小二笑了笑:“好嘞!” ...... “和师父想得差不多,这是师父开的药,一日三次,按时服用。” 小大夫收回了搭在女子手腕上的手,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了几副药放在了石桌上。 女子弯眼笑了笑,打趣道:“昔日第一次见面时,你一言不发,眼神又凶悍,如今倒是一口一个师父,倒像是个乖徒儿了!” “咳......”那小大夫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我走了。” 女子亦起身,笑着送了他几步:“多的我就不送了,毕竟我可是病患,这酒楼大大小小的事还需我操心,忙啊!” “注意休息。”小大夫脚步一顿,丢下这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女子目送着他朝前厅走去,眸中的笑意逐渐减退,直至黯淡无光。 三年了,他也变了,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 “老板娘!” 身后突然响起开门声和呼唤声,女子转身看去,疑惑道:“你怎么走后门了?” 店小二从后门探进头来说道:“门口碰见了位没钱吃饭的老大哥,老板娘你不是最喜欢帮助他们吗?” 女子愣了愣,而后才道:“那你带到后院来吧,我去厨房给他下碗面。” “咦?小大夫走了?我还以为你们会多聊一会儿呢!” “聊什么聊!还不赶紧忙活去!” “得嘞!”店小二一应声,而后才转头对一旁的男子说道,“进来吧,老板娘去给你做吃食了。” “说来你们真得感谢老板娘心善,不过我们老板娘好归好,你可别得寸进尺,赖上我们老板娘啊!” “唉,照老板娘这来者不拒的性子,真是很难想象当初这酒楼竟然是靠一碗阳春面撑起来的......” 那乞丐本是跟在店小二身后走着,听着他叨叨,可直到听到“阳春面”三个字时,后面店小二再说了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他的脑海中,只有“阳春面”三个字。 他寻寻觅觅好几年,摸爬滚打活在这世间,为的,只是那魂牵梦萦的一碗阳春细面。 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了没一会儿,店小二便给他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闻着这面的香味,看着这面的色泽,一种久远而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店小二见他老是不动筷子,低头看去,瞬间瞪大了双眼:“这位大哥,您怎么还没吃就哭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心如荒岛 站在两人背后不远处的女子听到店小二的话语一怔,她看着那乞丐的背影,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在店小二说话后没多久,那乞丐便拿起筷子,似是吃了一大口,随后身子僵了一僵,接着就是一口连着一口。 “大哥好胃口,我们老板娘亲手做的是不是格外好吃?你慢慢吃,我去给你拿身干净衣服换上啊!”店小二拍了拍那乞丐的肩,就要去阁楼上拿衣物,这也是老板娘定下的规矩,连衣物也一并接济了。 不过他刚转身,就看到自家老板娘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二人。 “老板娘。” 女子点了点头:“去忙吧。” 她明显看到,在店小二叫出声的那一瞬,男子吃面的手顿了一顿。 时隔三年,故人重逢,她该说什么? 说一句,三年不见,别来无恙? 女子长呼出一口气,走上前去,一步一步,耗尽了勇气。 “怎么样,味道可好?” 她尽量装出一派轻松的语气,说着坐在了他身侧的石凳上。 —— “是不是特别好吃?” —— 男子正吃着面,看到她的那一刻,全然忘了手上的动作,脑海中极力将她和从前印象中的影子重叠起来。 可他重叠不起来。 眼前人,并非心上人。 这份面虽味道相似,却终不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个味道。 男子避开女子的目光,放下筷子,随意擦了擦嘴,拿起手边的木棍站起了身:“多谢姑娘,在下先走了。” 女子眸中有一丝怒意闪过,她没有起身,而是看着桌上被吃得差不多的阳春面,淡淡道:“我知道是你。” 男子脚步一顿,而后继续向后门走去:“姑娘认错人了。” 女子突然拍案而起,怒道:“方亦止!你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 眼前这个衣衫褴褛,落魄至极的男子,正是往日云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远大将军,方亦止。 谁能想到之前在沙场上征战杀伐,意气风发的振远大将军,如今却落得这般? 方亦止转身,缓缓抬手取下了脸上的面具,“方亦止这个名字,已经有三年没有听人这么叫我了。” 面具下仍是一张令世人羡慕翩翩公子的容颜,只是多了几分沧桑。 她不再是从前的她,他亦非从前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 他苦苦一笑:“阿词姑娘,好久不见。” —— “七彩羽毛坠是我的,我才是云归帝唯一的女儿,是这云国唯一的公主殿下。” —— 明明说着重逢的话语,方亦止的脑海中一时却只有阿词当时劝他回渊国时,所说的话语。 她告诉他,她才是真正的公主。 看着眼前饱经风霜的方亦止,阿词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当初的方亦止,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眉间微蹙,不忍问道:“这几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方亦止紧了紧手中的面具,似是挣扎了许久,终是没有回答她的话,转而问道:“她呢?” 这是他们之间少有的默契,即使不说,两人都知道这个“她”指的到底是谁。 她呢? 跟在你身边的小姑娘呢? 你不是还有个妹妹吗,怎么不见她? ...... 这三年来,但凡是之前与她相熟之人,都会不经意间问上这一句话。 “她死了。” 她都是这般冰冷而淡漠的回答的。 一开始心中还会刺痛,直到后来,她已经痛得麻木了。 阿词看着方亦止,认真道:“你应当也听过,世间盛传的寒秋公主祭天,是真的。” 方亦止呆愣了许久,淡淡应了四个字:“我知道了。” 他知道的。 他一开始就知道。 寒秋公主为三境祭天,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他一直都不愿承认罢了。 只要有一日不见她,他便可以骗自己,她是骗了所有人,她那么聪明,肯定会想个法子好好活着,等着自己去找她。 她那么惜命,怎么会为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去死...... 可面前的女子,她生前最信任、最宝贵的女子,一字一句告诉他,她死了。 一切尘埃落定,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 “保重。”方亦止笑了笑,杵着木棍,转身离去。 阿词一怔,向前追了几步:“你要去哪里?” 他没有停下脚步,绝望的声音从那处传来:“天地再大,没了她的地方于我来说都如炼狱,去何处都一样,让我静静死去就行。” 阿词咬了咬唇,出声问道:“你不想知道她在哪里吗?” 方亦止身形一颤,手中的面具随之落地。 ...... 阿词带着方亦止一路走出了边城,朝一个偏僻的地方走去。 这条路,他既陌生,又熟悉。 这条路,六年前,他心爱的女子扶着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过。 而这条路的终点,昔日是那方世外桃源,如今,是她。 “六年前,你离开后,这里便被银甲军烧成了废墟。” 阿词领着他,一路走到了六年前所住的地方,如今那里只剩一片长满了杂草的废墟。 以及……一个没有墓碑的坟墓。 方亦止看着这方世外天地变成了眼前破败萧条的样子,心中满是感慨。 在看到那个坟墓时,他的心一阵刺痛,双脚如同在地上扎了根,怎么都不能再往前半步。 阿词上前去拔了拔坟上的杂草,一脸平静:“是杨大人帮我偷出她的尸身,而后葬到了这里。” 方亦止张了张口,还没发出声音,便先察觉到脸上有了湿润之感。 他流泪了。 泪流不止。 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他忽然能动了。 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了坟前,毫无征兆地跪了下来。 “阿秋......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没用......” 他心爱的女子,为了所谓的大义,长眠在了这里。 阿词见他如此,忙转过了身去,留给他最后的尊严。 “见到你平安,我也就彻底完成阿秋交给我的使命了,是留下来陪她,还是四处流浪,你自己选择,我先走了。” 说完这些,她没再回头,而是朝来处走了去。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方亦止的病,她医不了。 “留下来......陪你......” 方亦止愣愣地重复了一遍阿词走前所说的话,忽而笑了起来。 “是啊,我护不了你,还害得陶浅因我私自调兵而收了牵连......我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阿秋,下一世,我定好好护着你!” 锦上添花,不如一蓑烟雨;满堂盛宴,亦不如一碗细面。 来世,再为我做上一碗阳春面吧。 他释然一笑,从腰间掏出阿秋曾随身携带的匕首,狠狠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两处茫茫 “你又输了。” 无妄居内,一端庄大气的女子红唇轻启,眸中带着笑意看着对面的无望。 无望丢了手中的黑棋,捂着头委屈道:“唉,又输了,神君就不能让我一让嘛!” 凤鸾狡黠地笑了笑:“黑子本就先行,况且本神君已经让了你五步了,难不成闭眼同你下?” 就是真的闭上眼与她下,她只怕也难得赢上一局。 无望撇了撇嘴,小心翼翼地拿开手,将额头露了出来,断断续续道:“那、那神君你下手轻点儿......” 无望此刻心里简直是叫苦连天,原本这凤鸾神君坐在这里喝茶喝得好好的,也不知哪里不对了,突然提出来要同她下棋,虽说她之前有被灵枫拉着下围棋,但棋艺不精,她也很是苦恼。 她也不是什么在乎输赢之人,可重点是输的人还要被弹额! 这不,一连下了好几局,都是毫无转折的输了。 姑娘啊!你快回来吧!再不回来,你就要看到一只红头的相思鸟了!!! 就在她紧闭双眼,一边等着凤鸾弹额,一边乞求着灵枫赶紧回来时,她感觉到禁室出有些许异动。 她心中一喜,睁眼之时,恰好看到身旁红色灵力聚集成形,灵枫出现在场间,拦住了凤鸾伸过来的手。 “无望学艺不精,神君想下棋,不妨找我。” 凤鸾如何不知灵枫会在此时出现,她挑了挑眉,收回了手,悠然道:“输了可是有惩罚的。” 这下,灵枫倒是有些不解了。 她方才不过一句客套话,想着这凤鸾神君定会先行询问她那位友人的下落,才那般说的,怎么反倒她一点都不急了? 疑惑归疑惑,灵枫处世上千年,这些定不会表露在脸上。 她回之一笑,而后给了无望一个眼神。 无望起身之际,周围黄色流光萦绕,人身消散,一只金黄的相思鸟飞了出去。 灵枫屈身而坐:“那灵枫便陪神君下上一局。” ...... 半个时辰后,凤鸾看了看棋盘上的局势,无奈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白棋。 “我输了。” 灵枫笑道:“神君承让。” 凤鸾也不绕弯子,端端坐着:“愿赌服输,你动手吧。” 灵枫明眸转动,唇边上扬,却是没有伸手。 “神君乃上古瑞兽,灵枫怎敢造次?倒是有个请求。” 凤鸾闻言,心中腹诽道,都在本神君头上拔毛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然而她面上却是笑道:“只要不甚过分,本神君自然应允。” 灵枫扬手一挥,桌上棋盘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两杯热茶。 她看着凤鸾,认真道:“灵枫去前,神君答应待灵枫归来便说一说那神冥之战,神君现在可否能说了?” 不知怎的,听到“神冥之战”四字时,她心中便油然而生一种熟悉之感,但她从来都未听到过与之有关的一切。 她也趁隙去书房查找过相关的信息,完全没有。 就好像这神冥之战从未存在过一般,可这凤鸾神君亦不会闲来无事骗她。 如此,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是真正的无妄居主消除了有关神冥之战的事迹。 原无妄居主为何要隐藏有关神冥之战的事? 神冥之战有什么地方是不能让她知晓的? 一次次的成愿时,心中那复杂的感受又是为何? 灵枫想,这一切,在她听了神冥之战的前因后果后,都会得到解释。 这也是为什么,她现在又向凤鸾提起的原因。 凤鸾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落在了桌上的热茶上。 她端起茶盏放在鼻尖清秀,茶香阵阵,沁人心脾。 “既然你想听,那本神君告诉你也无妨。”凤鸾浅抿一口,而后将之重新放回桌上,“你可知天地初开后的大战?” “略有耳闻。”灵枫微微点头,“据说数万年前,混沌之后,世间是只有神明存在的,后来有些天神不满九重天的制度,心中一念成魔,与神族分庭抗礼,才有了震惊六界的大战。” 她想了想,又继续道:“大战持续了数十年,最后因玄斗天君带着龙族出手,替神族赢了这场战争。” 凤鸾点了点头,又喝了口茶。 见她没有说的意图,灵枫有些不解,随后想了想,仿佛发现了一丝联系。 她问道:“神君的意思是,神冥之战和大战有关系?” “聪明。”凤鸾肯定了她的猜想,“冥界一直都属于神族管辖,就连冥王都是神界之人,神冥之战说白了,是神族内部的战争,而这场战争的关键,亦在于龙族。” 灵枫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龙族?” 大战中,龙族虽为神族取得了胜利,但也因此元气大伤,只剩玄斗天君这一位真龙了。 龙族是神冥之战的关键,灵枫着实有些想不通。 凤鸾摇了摇手上的杯盏,冷不丁问道:“你知道冥王吗?” 但问出口后,凤鸾便知道了灵枫的答案。 果不其然,就见灵枫略带陌生地摇了摇头。 凤鸾垂眸遮住眼中流露出来的怀念与惋惜之意,是她不该问的,如果灵枫连冥王都知道,也就不会不知道现在所有一切的前因后果,更不会询问她神冥之战的事了。 灵枫说道:“冥界并非一直都由阎罗王掌管的?倒是不知竟还有冥王这一神位。” 凤鸾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抬眼看了看这无妄居,没有回答灵枫的问题,反而问道:“居主并非无妄居原本的主人吧?你可有见过它原来的主人?” 灵枫听到这突如其来地话题怔了一怔,犹豫了一下,才毫不在意地笑道:“许是见过,许是没见过,时间久了,记不清了。” 凤鸾听此,心中所有的疑虑都已解开,她忽而释怀一笑,放下了杯盏。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灵枫听后眉间微蹙,正欲问这句是什么意思,便听凤鸾又道:“神冥之战下次见面时,若你还不清楚,本神君再说与你听吧。” 她说着伸出手来:“现在,是否该给本神君你承诺的东西了?” 第二百六十章 又归一物 灵枫不敢置信地问道:“神君不说了?” 前面都说得好好的,也不曾有过越矩之事,怎么突然便不说了? 凤鸾的视线越过灵枫看向她身后的枫树,而后摆了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本神君还有些事要去确认一下,答应你的要求本神君定会做到,你的呢?” 天上神君所想一向难以揣度,半月前所见的那位亦是如此。 灵枫轻叹一声,好在这些神君不会不守信用。 她手间捏了个诀,红色灵力流转,先前在凤鸾头上拔下的那片七彩羽毛在红色流光的保护下飘在凤鸾面前。 “神君的羽毛沾染了那位上神的气息,循着羽毛而去,便能找到如今的上神。” 凤鸾眸中闪过几分喜悦,她扬手一挥,将七彩羽毛收入囊中,随即起身道:“多谢。” 灵枫亦跟着起了身,见凤鸾有要离开的迹象,忙询问道:“神君与灵枫何日才能再见?” 凤鸾急着去寻友人下落,一时忽略了灵枫这边,此刻听到她的问话,认真地看着她发自肺腑地笑了笑:“一月之内。” 说罢,凤鸾的周身凭空出现了无数的羽毛,逐渐将之包围,而后有序地飞向无妄居之外。 再看方才她站立的地方时,早已没了人影。 “一月之内......”灵枫喃喃重复着凤鸾的话语,脑海中却想的是后者说“下次见面时,若你还不清楚,本神君再说与你听”的话。 “这话的意思,倒像是料定我会在这一月之内知道所有的事一样......” 灵枫垂眼看向桌上已无热气的茶水,人走茶凉,这世间之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轻唤道:“无望。” 无望应声而来,落于她身旁:“姑娘。” 灵枫直接问道:“你是不是也不知道神冥之战?” 不是“你可知晓神冥之战”亦不是“你可听说过神冥之战”,而是像陈述一般,确认她不知道神冥之战。 她怀疑,那所谓的无妄居主,将无妄居内所有有关神冥之战的东西与记忆,都消除了。 无望猜到灵枫会问她这个问题,但是没想到这个问题问出来便是否定的。 她忧心地摇了摇头,说道:“姑娘错了。” “神冥之战距今已是几万载,我也只是比姑娘年长几百年,要么是在灵智开启阶段,要么是遇险被主人所救,从此待在无妄居中,所以知道得并不多,但,还是知道一些的。” 灵枫听到她上面的话,皱了皱眉,知道一些? 无望知道的这部分,到底是不重要,还是无妄居主忘了抹去她的记忆? 灵枫道:“快说。” 无望据实相告:“凤鸾神君说得不错,神冥之战说白了就是神族内部的战争,据说是当时的冥王走火入魔,带着冥界向九重天宣战,同样出来平息的,是龙族的玄斗天君。” “玄斗天君......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神?不是说龙族只剩他一尊真龙了吗?又是如何平息那场斗争的?” 灵枫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听得无望差点儿招架不住。 同时,她也再一次感受到了灵枫对于失去的记忆和过去的事情找回的迫切。 她想了想才道:“玄斗天君身处高位,寻常仙者都难得一见,是个怎样的神无望不知,但龙族并非人人都是真龙啊,不少神尊都是通过后天历劫而化龙的,在无望看来,历劫而成的龙身才更为珍贵。” 灵枫沉默了片刻,才犹豫着问道:“那......冥王又是什么样的神?” 冥王。 从凤鸾提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心里便滋生出了异样。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可偏偏她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她有预感,一旦弄清了冥王到底是谁,所有的一切都会朝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去发展。 所以她在心中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无望看着灵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冥王,曾是六界内最强的战神。” ...... 然后呢? 就没有然后了。 无望知道的,仅此而已。 之后灵枫又去了一次书房,想搜寻一下有关冥王的神迹。 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灵枫心中不安和沉重的情绪又多了几分。 就好像有一张巨网,将她的所见所闻,甚至是整个世间都笼罩在了其中,便是凤鸾那些神尊都只能在这张巨网下,按照幕后之人的想法去行动。 神冥之战究竟发生了什么? 冥王为何会走火入魔带着众人向九重天宣战? 既然身为六界最强的战神,又怎么会被龙族打败?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为什么不能让我知晓? ......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来,压得灵枫有些喘不过气。 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想起了什么,红色灵力流转,再次出现时,已身处冥室之中。 灵枫于冥室中央盘腿而坐,四幅长画显现在她周围,画上只有不悔剑泛着光芒。 —— “上万年了,自神冥之战后,我找了你上万年,主人。” —— 神冥之战后...... 不悔归于画卷前所说的话似还萦绕在耳,如今听来,却也是与神冥之战有关。 灵枫皱眉闭眼,稳了稳心神,尽量将那些疑惑暂时感触脑海。 再睁眼之时,确是平静了许多。 她摊开右手,掌心上放着一支碧玉云纹簪。 是她意外在成愿时带回来的。 这支碧玉云纹簪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名叫冥玉簪。 正是她要找寻的圣物之一。 冥冥之中如有感应一般,那画着冥玉簪的画卷自动飘浮到了灵枫面前,而她手中的冥玉簪也泛起了光芒,并逐渐离开她,向那画卷而去...... 冥玉簪归位,画卷上的画亦泛起了生机。 “冥玉簪.....冥玉......冥?” 灵枫望着冥玉簪的画卷,眉间不自觉地又沉了几分。 “看来,无妄居的秘密,越来越多了......” 此刻的灵枫,就好似行走在重重迷雾中,看不到前路的光明。 但她看着泛着光芒的冥玉簪和不悔剑,却不再有之前的慌乱了。 她眉间微舒,扬唇浅笑,随后起身朝外走去。 既然前路茫茫,她便做自己的光。 第二百六十一章 长留仙山 “无望,算算日子,是不是该到了?” 又是一日清闲,不过这几日灵枫却也没有干等着,她在算日子,算那个人曾交换的消息。 半月前,无妄居千年来所来的第一位有缘人,不是什么人,而是以为仙尊。 白垩以御魂佩的消息,交换了帝王灵珠。 而为了保证消息的真实性,他将自己的一魂一魄作为抵押,待灵枫寻到御魂佩,再还予他。 今日,恰是半月之期满。 灵枫看着手中锁有白垩一魂一魄的水晶,很是随意的问起了无望。 无望伸手左右算了算日子,答道:“好像是,但我并未发现昆仑之西两百里处有何异常。” 她身为一小妖,向来不会去注意什么时间,灵枫忽而问起,还真是难倒她了。 不过好在自白垩来过之后,她便一直在关注昆仑之西两百里处,但却并未发现什么。 她顿了顿,惊道:“那白公子不会骗我们吧?” 灵枫否定了她的想法:“缺失一魂一魄对神来说虽不致死,但满月之时都会承受蚀骨之痛,便是法术也无法减轻痛苦,寻常倒也罢了,若是遇上关键时刻,这样的痛苦很可能会让他身归混沌。” “白公子那般聪明之人,定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这一魂一魄他定会拿回,也就是说,御魂佩的消息,他也定不会骗我们。” 灵枫想了想,做下了决定:“你守好无妄居,我亲自前去看看。” “姑娘不可!”无望闻言立刻拦住了灵枫向外而去的脚步,“姑娘之躯在这枫树下才得以延续千年,你现在出去若是遇到了什么,恐难以自保!” 灵枫扬手揉了揉无望的头发,安慰道:“不就是灵力减半吗,放心,我会速去速回的。” 无望咬了咬牙,没有做声,却也没有从她身前移开。 灵枫心中明了她是在为她担忧,舒眉浅笑,说的话确实格外认真:“无望,你当知道,无妄居在,我便在,只要无妄居平安无事,我就是再重的伤,都可痊愈,真正的重担其实在你身上。” 无望对上灵枫温润的眸子,心中有了些许动摇。 灵枫继而道:“你能替我守好无妄居吗?” 无望鼻尖忽的有些发酸,眼前本该清冷出尘的女子,终是在世事的影响之下,变得温柔而有温度起来。 换句话来说,她活得越来越像个人了,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了。 无望笑着点了点头:“能!” 灵枫似是松了口气般的一笑,而后越过无望向外走去,周身红色灵气逐渐围绕,再散开时,已是无人在此。 无望望向她离开的方向,嘴中呢喃:“姑娘,定要平安回来......” ...... 昆仑之西两百里处,长留山下。 林间忽而风起,一阵红色流光从天而降,一红发女子于此显现。 灵枫刚一到此处,便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长留山虽在名气上比不上昆仑山,但因有白帝少昊久居于此,山中仙气缭绕,被世人称之为长留仙山。 可如今她已在长留山脚,却感觉不到任何仙气,反而是有乌云压山,划过几丝邪气。 难道白帝不在长留山? 灵枫心中犹疑着,却并未去长留山上一探究竟,而是朝前方走了去。 因为她察觉到,在前方不远处有生机。 换句话来说,就是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一路穿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果真有寥寥炊烟,屋舍相邻。 然而在看到村子的第一眼,灵枫的神情又沉了几分。 再走进些,感知到某些东西时,才是真的肯定了她的想法。 这一路走来,长留山并不似传闻中一般有仙气祥瑞笼罩,空气中甚至有一些压抑,唯独这个村子在这浑浊的气息里,如有神明庇佑一样,将所有浊气抵挡在外。 “看来,此番我是来对了。” 灵枫确认,她要寻的东西,就在这村子之内。 她稍稍松了口气的同时,扬手以灵力在空中画了个符。 那道符成了之后,朝着无妄居的方向飞了去。 是她给无望的传音符。 有件事,她需要问一下。 做完这些,灵枫便迈步走进了村子。 踏进村子的那一刻,她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心中的阴霾与不安瞬间就消除了许多。 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守护这这个平凡而祥和的村子。 这种力量,正是灵枫来此的目的。 她缓步走在村子里的小路上,迎面便有几个村民扛着斧头和木锯走来,应是要上山砍些柴火回来。 灵枫正要上前去询问长留山的情况,谁知那几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脸色大变,转身就朝来处跑了去。 “来人了!” “来人了!大家快躲起来!” 一边慌张地跑着,一边还大叫着。 不消片刻,路上稀稀落落的几人,早就躲藏了起来,就连路旁原本大开的门户现在也是门窗紧闭。 灵枫皱了皱眉,他们在怕我? 不,是怕外来之人。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些村民们如此惧外? 难道......妖魔降世,已经波及到长留山了...... 灵枫正想着,就有一阵强烈的浑浊的风从背后呼啸而来。 她勾唇一笑,看来,马上就会有答案了。 灵枫转过身去,果不其然,就见一队皮肤长着深色鳞片,嘴里长着獠牙,相貌丑陋的妖人,拿着刀枪剑戟,甚至是兽骨等武器出现在了村口。 灵枫淡漠地扫了那些妖魔一眼,并未有下一步的动作。 如果御魂佩真的在此处,就凭这些喽啰,是进不来的。 果不其然,那些妖魔凶神恶煞地站在村口,并没有进攻的意图,显然是知道这村子里有祥瑞之物。 然而灵枫想着又不觉担忧了起来。 他们这个样子,就像故意在等着什么一样。 下一秒,灵枫右侧的一户打开门,一个身着布衣的中年妇女哭喊着跑了出来。 “阿卷!我的阿卷还在村外!!!” 那户内又跑出了一名中年男子,他一把拉住那妇女,吼道:“老婆子,你不能出去!那些妖怪会吃了你的!” 中年妇女挣扎着一心要出去:“阿卷还在外面!我要去救他!”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还不快滚 灵枫就在一旁看着,直到那妇人意外挣脱了男人的束缚,她才一步飞速地踏了过去,拦在那妇人身前。 那妇人和中年男子看到灵枫身法诡异,当即就吓得愣在了原地。 倒是那中年男子先反应过来,把妇人拉到了身后,又从腰后抽出了砍刀,对着灵枫。 “妖怪!休要伤我家老婆子!否则......否则我跟你拼命!” 灵枫也没有介意中年男子的无礼,反而问道:“你们说的阿卷,是你们的孩子?” 那中年男子见灵枫没有半分波澜,自己先慌了,他拿砍刀的手颤抖着,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同样害怕至极的老婆子,随即再次鼓起了勇气。 “我告诉你,今日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不会让你们这些妖物伤害他们!” 听了中年男子的话,灵枫双眸仍是没有变化,平淡如水:“时间紧迫,你们的阿卷随时都会回来,如实告诉我,或许还能救他。” 此话一出,她便听到了不少推门推窗的细微的声音。 显然是不少村民都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且听到了她的话,心中好奇。 而在场间的中年男女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灵枫扫了一眼虎视眈眈的村口妖魔,开口说道:“我若是妖,又怎能轻而易举地进了村子?” 她是妖。 还是只千年树妖。 但为何她能轻而易举地进来,她也不甚清楚。 许是常年待在无妄居,掩盖了她身上的妖气。 中年男子还在纠结,那妇人似是忍不住,激动地冲上前来,抓住了灵枫的双臂。 “仙子!您一定是天上的仙子!求求您救救我孙儿阿卷吧!” “他的父母都被妖怪给杀了吃了,只剩我们二老带着他了!” “阿卷穿着一身棕色的布衣,腰间和手臂系着白色的布绳,是守孝用的,您一看就知道是他了!” “求求仙子了!只要能救回阿卷,您叫我做牛做马都行!” 灵枫一向不喜人类触碰,在那妇人碰到她的那一瞬,下意识地就要逃开,但看到那妇人眼中悲伤而可怜,甚至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她孙儿的神情,她没有动。 而听着那妇人一句句乞求的话,她又一次感受到了人类之间亲情的可贵。 恍若很久以前,她也有过同样的感受。 “做牛做马倒是不必,只需帮我找个东西就行了。” 灵枫微微一笑,说罢便消失在了那中年男女的面前。 “啊——” 刹那间,那群妖魔内就响起了惨叫之声。 紧接着村口之处便乱成了一团,惨叫之声接连响起。 就在这时,村口出一个嘹亮的哭声在那惨叫声中脱颖而出。 正与那妖魔交手的灵枫眉间一沉,立刻出手拧断了身前一妖魔的脖子,而后向着哭声响起的源头闪身而去! 那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儿,棕色短褐,手臂和腰间皆有白布,是阿卷! 恰在此时,最外围的一只鹿妖发现了阿卷的存在,拿着手上的刀就朝他冲了过去。 灵枫当即捏诀,手间枫树枯藤迅速飞出,绕在阿卷的腰身,在那鹿妖的刀刃近在咫尺时,将阿卷拉到了身侧,脱离了危险。 此刻,所有妖魔的注意都落在了灵枫和阿卷身上,蠢蠢欲动。 灵枫不慌不忙轻蔑一笑,一手抱起阿卷,一手运转灵力朝那些妖魔而去。 强大的力量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只听一阵惨叫,那些妖魔抵挡不住,纷纷吐血倒地。 灵枫就这样,不染一丝血腥,抱着已经惊呆了的阿卷,从这些妖魔的尸身上踏过,向村里走去。 然而刚走到一半,灵枫微微垂眸,看向了脚边还在挣扎的一个妖魔。 “还真是魔族......”灵枫看到了他耳后黑色曼珠沙华的标志,讽刺道,“怎么,实力已经弱到要请妖族作为盟友了吗?” 那魔族之人咬牙切齿:“你!” “我什么?”灵枫浅浅一笑,散发出几分危险的气息,之间她伸手一握,一根极其锐利的枯木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她以枝为剑,剑指那魔族的脖颈:“说!长留山发生了什么!白帝在何处!” 按理说,她只需推演一下,便能知晓天下之事。 但这推演皆是窥测天机,是以都要受到反噬,凡间之事反噬尚轻,能轻易推算,可长留山一处毕竟所属仙山,以她现在的能力,除非去禁室之中一探究竟,只靠推演,她是万万承受不起后果的。 那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逼问眼前的魔族之人。 “姑奶奶饶命啊!白帝身份高贵,小的只是一个刚及百年的小魔,怎会知道白帝在何处啊!” “至于这长留山发生了什么,小的就更不知道了!小的只是奉命来这里抢宝物的!” 灵枫手间一紧,长剑抵在了他的脖颈上:“还不说实话,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你的兄弟们!” “姑奶奶!姑奶奶!我说!!!”那魔族之人吓得连连求饶,“听说是几百年前,有神和白帝为了抢那宝物打了起来,白帝重伤,自此不知下落,我们老大听说最近这里有宝物现世,所以派我们前来把宝物抢回去......” 白帝重伤? 能将白帝重伤至连长留山都顾不及的神...... 灵枫眉间沉了沉,却没有过多的去想这些,毕竟即使知晓了到底是谁,这也不是她一介小妖能去控制的。 她收了手间的长剑,毫不客气地踹了那魔族之人一脚。 “回去告诉你们老大,宝物归我了,不要再打什么主意了,长留山和这个村子,来一次,我杀你们一次!” 那魔族之人忙爬起来点头哈腰:“是是是!” 灵枫冷声道:“还不快滚!” ...... 一踏入村内,灵枫便将阿卷放了下来。 那妇人见状立刻就冲过来把阿卷抱进了怀里,“阿卷,阿卷没事了,祖婆在这儿,祖婆在这儿......” 呆呆的阿卷好一会儿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少村民都看到了刚才灵枫救阿卷的一幕,心里是又惊又怕,但瞧着她不像外面那些妖魔,都纷纷从家门走了出来,打量着她。 灵枫见时机差不多了,舒眉一笑,问道:“不知诸位谁能带我去看一下引起这一切祸端的东西?” 第二百六十三章 魔族复返 无妄居内,无望坐在屋檐之下,看着院中的枫树,心里去想着数百里外的女子。 在无妄居外待的时间越长,对灵枫来说便越是不利。 一千年前在灵枫接手无妄居时,具体发生了什么,无望并不清楚,但她知道一点,灵枫来无妄居的时候,是凡人之躯。 事到如今只怕连灵枫自己都忘了,她曾经也只是个平凡的人类,有着七情六欲,有着生老病死。 “唉......” 无望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灵枫固执,自己劝不住她也拦不住她,可担心是在所难免的。 就在她忧心忡忡时,一阵无名之风从赤乌门的方向刮来,吹得满树枫叶沙沙作响。 无望凝眉,一脸严肃。 这个时候,谁会来无妄居…… 饶是这般想着,她还是起身朝赤乌门走去。 开门的瞬间,一长衫男子笔直地站立于门前,风拂起他的衣衫,分外温柔。 男子弯眼而笑:“好久不见,无望姑娘。” …… 那妇人把受惊的阿卷哄睡着之后,带着灵枫,跟着其余的村民一起来到了村长家。 村长是个白胡子老头,住得离那妇人也不远,方才灵枫斩妖魔,救阿卷的事,他也看到了。 此刻,就在门口等着他们。 “姑娘为何来此?” 灵枫直言不讳:“为引来祸源之物。” 村长听了脸上有些难堪:“那宝物保一村安宁,怎会是祸源?” 不少村民看灵枫的眼神也变了些。 灵枫淡淡一笑,反问道:“现在的村子真的安宁吗?像阿卷那种事情,发生了不少吧?我听说阿卷的父母也是被那些妖魔杀死的……” 她上前一步,带着些许压迫之感:“村长,在你所说的宝物出现之前,是没有妖魔来你们村寻衅滋事的吧?” 村长和村民闻言,面上皆出现了犹豫之色。 的确,长留山这几百年来虽有不少精怪,不甚安宁,却从未有妖魔主动来袭击杀害他们。 自从几日前因大雨冲倒了山坡,露出了那宝物之后,麻烦也随之而来。 那些妖魔第一次来时,他们害怕极了,最后却发现那些妖魔根本进不了村子,大家都猜测是那宝物起了作用。 而那些妖魔发现自己不能进村后,便时不时来村外作祟,虽说村里种了粮食,但柴火总要上山去砍,时不时还要去几十里外的镇上换些肉食或布匹,出村,就成了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但总有迫于生计需要出去的时候,阿卷的父母便是外出时被那些妖魔杀死的。 村长一边说着这些事,一边领着灵枫进了屋,从一个木柜上拿出了一个还算结实的木盒,交到了灵枫手中。 “如果所有的一切真的是因它而起,还望仙子能保我们一村人的平安。” 灵枫看着手中的木盒,里面似有一种熟悉的力量在吸引着她赶紧去打开。 而就在她要打开之时,一缕金色从屋外飞了进来,是无望的传音符。 灵枫收于掌心,在脑海中获取了其中的信息,随后便睁开了双眼。 “我拿走此物后,那些妖魔大致便不会来了。但为防万一,稍后我会施一阵法,此阵法可保村子方圆十里无妖魔可侵,这个范围,足够你们一村人生活了。” 村长听了这些,似乎还有些犹疑:“仙子......” 灵枫眉间微蹙,打断他后面的话:“你们只是凡人,是凡人便会经历生老病死,让我保你们子孙后代皆是无忧,是不可能的,即便我身为神,也不能坏了规矩。” 她说着看了村长一眼,将木盒往他那处推了推:“你若觉得不划算,那这宝物便还于你,之后的事,也与我无关。” 村长一听,连忙将木盒推进了灵枫怀里,拱手道:“仙子!请仙子带走此物!” 灵枫看了看手中的木盒,扬手便将之收入囊中。 “走吧,带我去你们村子中心之处。” ...... 村子的正中央,是一处空旷之地,算是村民们逢年过节祈福的地方。 与其说是故意空出来的中心地带,倒不如说,他们是围绕着这里才建造屋舍的。 此刻,灵枫正在空地中央闭眼盘腿而坐,她嘴里念念有词,手上不停变幻,红色的灵力围绕着她,如梦似幻。 忽的,她猛然睁眼,双臂伸展,双手张开,那红色灵力竟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在她的双手指腹上皆划了一道口子。 血珠滴落,瞬间红色灵气大涨,地上出现了清晰可见却又蜿蜒曲折,无比怪异的纹路。 这些纹路裹挟着飓风快速的向四面八方延展而去,近处的村民被大风吹得睁不开双眼,远处的林间之鸟亦被惊得飞起。 灵枫望着空中若有似无的红色灵力,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阵法已成。 白帝,你可欠我一个人情了。 灵枫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周身的灵力已散去,那些村民也逐渐睁开了眼,见她如此,都向这处走了过来。 村长正要发问阵法是不是成了,就见灵枫细眉一沉,双眸一凌,刹那间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一股浓厚的黑烟从天上俯冲而来,与灵枫所形成的红色灵力相撞,发出力气碰撞般的声响。 众人再看清时,灵枫依旧是那一冰冷的神情,但手上已是握着枯枝长剑。 而半空中与之对立的,是一个面相丑陋狰狞,身材魁梧,身上长着墨绿色鳞片的怪物。 他手执钢叉,嘴生獠牙,正恼怒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那身材魁梧的怪物身边躲着的一魔族之人愤愤道:“老大,就是她!她不仅杀了我们两族的兄弟,还威胁我!” 灵枫看到似是在告状的那魔族之人,嘴角露出了讥讽的笑意:“还真是不听劝,怎么,想我连你老大一起收拾?” 被叫做“老大”的怪物当即火冒三丈,怒吼道:“不过是一千年的树妖,还敢在此猖狂?今日本将便让你灰飞烟灭!” “原还是个小将领......”灵枫听后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对面的魔族将领,“想让我灰飞烟灭?那你便试试!” 第二百六十四章 神器圣器 一众村民在地上望着半空打得眼花缭乱的一仙一魔,心惊胆战。 他们听不到他们所说的话,只能在村里干着急。 突然,只听“轰”的一声,两股力量相撞,激起阵阵风浪,吹得地上的村民连忙抱着身旁柱子或是扶着墙壁才勉强没有被吹走。 风浪散尽,魔族将领与灵枫对向而立,却是灵枫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神器?” 灵枫抬手拭去了嘴角的血,蹙眉道。 “哼!知道厉害了?现在交出宝物,本将或许还能留你全尸!” 魔族将领冷哼一声,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泛着光芒的匕首,这匕首便是神族之物。 “怪不得方才叫嚣着让我灰飞烟灭,原来是有神器在手。”灵枫嗤笑一声,“怎么,自身都堕落成魔了,还想用着别人的神器?” 那魔族将领气得大吼:“不知好歹!” 他们魔族最大的痛处便是别人将之与那些虚伪的神作为比较,那魔族将领更是如此。 他登时就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拿着钢叉朝灵枫冲了过去! “来得正好!” 灵枫勾唇一笑,当即手中捏诀,枯枝长剑凌空而起,立刻分成了三剑。 可看着这三剑,灵枫却是眉间一沉。 打得有趣,她竟一时忘了,自己不在无妄居灵力受了限制! “三把枯枝做的剑就想破了这匕首?还真是天真!”那魔族将领一看,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喜悦,握着匕首狠狠朝灵枫刺来! 灵枫脸色一凝,立即操纵枯枝长剑抵挡。 两两相撞,却是匕首更胜一筹,击得灵枫口吐鲜血,后退了几丈。 那受了这一击的枯枝长剑也于瞬间化为灰烬。 灵枫捂着胸口,眉头紧蹙。 那魔族将领抓住时机,再次袭来:“受死吧!!!” 灵枫双手交叉于胸前,调转周身灵力打算抵挡。 随着魔族将领的靠进,神器的压迫感也随之而来,灵枫额间不禁有了细密的汗珠。 “杀了你,本将再拿回宝物!哈哈哈哈!” 魔族将领扬起匕首狠戾地向灵枫刺下...... ...... 另一端,无妄居。 白垩被无望迎进来之后,便一直在前厅坐着。 不言语,不喝茶,就这般盘腿坐着冥想。 他手边的热茶都已经凉了,仍是不见她有半分喝的打算。 无望一面担心着灵枫,一面又想着明明还未找到御魂佩,这白公子怎就来了。 就见白垩猛然睁眼,手间于身前作法。 无望疑惑道:“白公子你这是......” 白垩沉声:“灵枫有危险!” ...... 匕首刺来的那一刹,灵枫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用灵力筑起的防御被轻易刺破,但就在她以为会等来疼痛时,身前突然出现了一阵刺眼的光芒。 而后便听到了那魔族将领的惨叫之声。 待灵枫适应着睁眼时,那魔族将领竟口吐黑色之血,若非身旁的小喽啰搀扶着,只怕早已掉下空中去。 直到此时,灵枫才将视线收回,看向身前泛着白色光芒的水晶,正是承载了白垩那一魂一魄的水晶。 刚才......是他救了我? 灵枫疑惑之时,魔族将领亦看清了飘浮在半空的东西,他下意识地瞪大了双眼,惊呼道:“是他?!” 他? 灵枫追问道:“你认识他?” “自神冥之战后,天下妖魔谁会不识?”那魔族将领说着发现灵枫是真的不知道这一魂一魄的主人到底是谁,思考半分,不觉有了猜想,“难道......传言是真的?你就是......” 是什么! 灵枫耳间如有什么东西遮住了一般,恍然间听不到任何声音。 就连那魔族将领的口型她都有些许看不清了。 是什么?! 白垩到底是谁? 她自己又到底是谁? 一时间,灵枫只觉头痛欲裂,她捂着自己的头,神色异常痛苦。 那魔族将领看着灵枫这个样子,正要给扶着自己的手下使眼神去解决灵枫,可还没等他有任何举动,就见那白色水晶隐隐显现出一个半透明的人形护在了女子身前。 吓得他连话都结巴了起来:“你、你......” 男子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这二魔,后者只感觉如至冰窖,脊背发凉。 “滚!” 虚空之中男子低沉而带着威胁的声音空灵地传来,惊得二魔连连点头哈腰,黑烟一起,消失在了半空。 见那危险消失,男子才转过身去看向仍在痛苦之中的灵枫。 他轻叹一声,扬手一挥,带着灵枫消失在了这里。 ...... 无妄居内,白垩闭眼施法,无望则急得团团转。 忽然,一阵白光亮起,直落院中屋檐之下。 无望赶过去一看,是昏倒的灵枫。 她见状下意识地便叫了白垩:“白公子,姑娘回来了!” 就连无望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对白垩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白垩算是自己将灵枫带回的,自然已经知晓。 他微微松了口气,起身理了理衣衫,这才不慌不忙的走了过去。 白垩见无望一脸焦急,提点道:“只是损耗过大,又被神器造成了内伤,于枫树上修养些时辰就行了。” 无望一怔,惊讶地看向白垩。 他怎会知晓,枫树能调理姑娘? 寻常的妖都是以真身修炼,从而化成人形以及各种形态。 一般的仙者都会以为灵枫亦是如此。 但灵枫体质特殊,只能以本体和灵体共存的情况存活于世。 这也是为何,灵枫不能长久离开无妄居的缘故。 那枫树长在无妄居中,受无妄居的灵气所滋养,与无妄居早已是一体,灵枫离了无妄居,不仅会受到灵力上的限制,时间久了,更会有性命之危。 就像人的灵魂离体久了,若不及时施救,让魂魄回归,这个人,就会死一样。 白垩淡淡一笑,自是知晓无望心中的疑惑。 但他没有立刻解释:“你的疑问,马上就会有解答了,当务之急,难道不是该救你家姑娘吗?” 如今御魂佩也即将归位,差的,只是他了。 待一切记忆尽数归于脑海,也不知,她能不能受得了那样的冲击...... 白垩看着无望运转金色的灵力将灵枫逐渐送至枫树之中,目光深邃,甚至只有无尽的担忧...... 第二百六十五章 老者魂魄 “他是谁......” “他是谁!!!” 灵枫猛然惊醒,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书房的矮榻之上。 她扶了扶额,脑中什么东西闪过,细细碎碎的。 “是梦吗.....” 她喃喃着,忽而想起了什么,扬手一挥,一个木盒出现在了半空之中。 不是梦! 灵枫瞬间清醒,手间运转灵力,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木盒。 木盒内透出莹莹绿光,一质地晶莹温润,花纹怪异的玉佩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正是她从长留山脚的村长手中带回来的御魂佩! 灵枫微微摊开手掌,那玉佩似有灵性一般,主动飞到了她的手中。 熟悉的感觉蔓延了四肢百骸,一如当初握起不悔剑的那一刻。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片段一闪而过,让她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另一手手腕翻转,手心里悄然出现了一方水晶。 看着水晶内泛着光芒的魂魄,灵枫眉间却是又紧了一分。 “是他救了我吗......他到底是谁呢......” 羽翅扑扇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是无望来到了矮榻边。 “姑娘你感觉怎么样?” 看着灵枫略显苍白的脸,无望还是有些担忧。 毕竟她之前用传音符,问了阵法的事。 那个阵法看上去简单,却是以作法者鲜血为引,耗费大量灵力与精力的阵法。 阵法与施术者一脉相连,只要灵枫活着,阵法便会一直存在。 这也是为什么,灵枫确认那阵法坚不可摧的原因。 她一边冷言冷语说天命不可违,一边却不动声色的给了那些凡人她能做到的最好的保护。 灵枫不着痕迹地收了手中的水晶,笑道:“没有大碍,不必担忧。” 她都这么说了,无望再怎么担心都是多余的,好在于枫树上修养了几个时辰后,白垩看了看她的情况,确实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灵枫想到之前的事,抬眼问道:“是你去带我回来的?” 无望歪头一笑:“是白公子,姑娘,你可欠了白公子一个大大的人情了!” 灵枫一怔,真的是他...... “他可还在无妄居中?” 灵枫问着就打算起身下榻,却听脚步沉稳,声音渐大。 翩翩公子于矮榻不远处站定,颔首道:“白垩不请自来,还望灵枫姑娘不要见怪。” 再次见到白垩,他仍是一副温润模样,嘴角有着浅淡的笑意,身上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半月之期已到,白公子前来亦在情理之中,只是方才在长留......” 灵枫对上他的视线想询问在长留山发生的事,那魔族将领所说有关他身份的事。 只要跟神冥之战有关的人,她现在都会下意识地想去了解。 然而白垩却很自然地截断了她的问话:“姑娘手中可是御魂佩?” 灵枫眸中暗了暗,她虽不入尘世,却也观望过世间形形色色的人,白垩的话再怎么自然,她也明白,他不想解释,亦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 她只得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正是。” 白垩意料之中地笑了笑:“在下恰有一物,兴许能帮得上姑娘。” 这下,不仅是灵枫,便是无望也跟着疑惑了。 姑娘都已带回御魂佩了,还有什么问题是需要帮忙的? 白垩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在下先去前厅候着,姑娘明白缺了何物,再去前厅寻在下也不迟。” “待四件圣物皆归位,姑娘所有的疑虑,都会迎刃而解。” 说罢,他转身踏出一步,白色灵力流转,白垩的身形就这么消失在了灵枫二人面前。 灵枫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白垩之前站立的地方才收回了视线,垂眸看向手中的御魂佩,若有所思。 所有的一切,都会得到解答吗...... 无望亦看着灵枫手里的玉佩,蹙眉道:“姑娘,白公子那是何意?难道是御魂佩有什么问题?” 灵枫紧了紧手中的御魂佩:“有没有问题,马上便可知晓。” ...... 冥室中央,灵枫盘腿而坐,四幅画卷应着阵法显现在她周围。 这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是暗淡的御魂佩的画卷。 灵枫看了看手中仍是泛着光芒的御魂佩,视线又不觉落在了右侧泯生草的画卷上。 如今四件圣物只有泯生草毫无踪迹,不知何日才能得以寻到。 而且,三件圣物接连现世,巧合得让她极度不安。 几万年前的神冥之战到底发生了什么?与无妄居和她自己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一想到这些,灵枫脑海之中又乱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她赶紧运转灵力平缓心境,而后摒除杂念,将御魂佩托引到了御魂佩画卷之前。 奇怪的是,御魂佩并没有向不悔剑和冥玉簪一样,在画卷的牵引下顺利融入画卷,而是一直飘浮在半空。 灵枫秀眉微蹙:“画卷在排斥御魂佩?” “难道,御魂佩真的如白垩所说,有问题......” 灵枫脸色逐渐沉重起来,她注视了御魂佩许久,忽而手腕翻转,手中聚集灵力,猛然朝御魂佩袭去! 霎时间,御魂佩光芒大盛,不仅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反倒将灵枫的灵力尽数吸了进去! 灵枫双目微睁,当即果断的收了灵力。 就在红色流光被御魂佩吸收完毕的那一刻,它的一侧逐渐显现出一个半透明的泛着绿色荧光的身形。 灵枫霍然起身,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位两鬓斑白却又隐隐可见少年意气的老者,袖间的双手时刻运转着灵力,随时打算启动冥室阵法,以宝圣物平安。 这是头一次有鬼魂能在无妄居的禁制中出现在冥室内,而且之前她丝毫都未察觉到御魂佩内的异象,她不得不谨慎。 谁知,那老者恍惚之后,在看清灵枫的容颜时,竟露出了久别重逢的喜悦与激动。 他颤抖着脚步上前一些,震惊道:“江灵,真的是你......” 灵枫怔了怔,随后冷漠的答道:“你认错人了。” 老者闻言愈发激动起来:“不!我不会认错的!你是我徒儿认定之人,我怎会认错!” 灵枫不留情面地讽刺一笑,问道:“哦?是吗?那你徒儿认定之人——是妖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落草为寇 “你!你......” 老者一时被噎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灵枫感觉到,这不过是个凡人的魂魄,也就不与之计较什么了。 加上御魂佩迟迟不能归位,灵枫思考片刻,猜测问题应当就在老者身上,于是放缓了语气。 “姑且称你一声前辈吧,前辈,若我算得不错,你已经死了上千年了......” 她说着细细算了算,“再细碎些,应该是一千三百年。” 老者身形一颤,眼前似有什么东西流转而过,他睁大了双眼。 灵枫见状继而说道:“一千三百年的孤寂时光都被您熬过来了,心中是有什么事情放心不下吧?” 一千三百年...... 她在这无妄居久居千载,一有无望相伴,二有幻境之能,才可度过这漫漫时光。 若真的什么都不做,只因心中执念而停留千载,恐怕,她难以做到。 听着灵枫这般疏离的话语,老者看着面前的女子,仍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千三百年......”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真的......不是她?” 灵枫微微笑道:“灵枫以妖身于这无妄居上千载,度过往有缘之人,确实不曾见过前辈。” 这话已经很明显了,见都未曾见过,又怎会相识相熟? 老者闻言眸中有了几分失落之色,他顿了顿,忽然又问道:“姑娘相信世间有两人会有着相同的容貌吗?” “相信。”灵枫果断道。 老者一惊,但听到灵枫后面的话时,再次涌起的喜悦全然被那话语洗刷殆尽。 她说:“在妖的世界,别说是两人,便是人人都可化成同一模样,全看妖本身的意愿罢了。” 灵枫说得不错,化形之术是所有的妖在有了灵智之后就一直在学习的术法,亦是最早学会的术法。 老者沉默着看了眼前分外陌生的女子许久,终于相信她并非自己所熟识的人。 他长叹一声,转而问道:“姑娘,想听一个故事吗?” 灵枫见老者双眸真诚,且大有心中释然便魂归天地之象,眉间微蹙,看了看仍泛着光芒受到画卷排斥的御魂佩,而后点了点头。 老者望着身旁飘浮着的玉佩,眼中变得十分平静,说话的语气也没了方才激动的情绪。 “说来也是讽刺,当年天下一统,本应是太平盛世,我却被逼得上山落草,成了一个匪寇。” 灵枫忆了忆千年前的史事,缓缓道:“一千三百年前,应是云国统一天下之初,按理来说,都会大力整改官员制度,安抚百姓,为何会被逼得如此地步?” 老者讽刺一笑:“各大城郡的确是姑娘说得那般,但如果我出生的是一座偏僻小县呢?” “偏远地方制度难以下来,确实有这个可能。”灵枫客观地说道。 “当时县令仗着与知府有着血亲,在县里胡乱征收赋税,抢占田地,压迫百姓,我的父母承担不起租赁田地的高额费用,喝下毒药死在了家中。” “那县令不仅不以此为戒,反而还抢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还年幼的我从此过上了食不果腹,衣难蔽体的生活。” “那一年,雪下得格外大,也格外的冷,我躲在破庙里,万念俱灰,以为自己就要冻死了,直到,一个穿着裘毛之衣的男人出现在了我逐渐模糊的视线之中。”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寒冷的夜里,他踏雪而来,给我吃食,赠我衣衫,最后将我带到了石门山。” “石门山是那一带草寇聚集的地方,他们在山上有自己的家园,也有自己的军队。他们......都是像我一般无家可归的可怜之人,而救我一命的那个人,是草寇的二当家。” “二当家对我有救命之恩,加上了解了山上的情况之后,我选择了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对抗朝廷。” 听到此处,灵枫的脸色又冷了一些。 家非家,国非国,百姓告状无门,只能落草为寇吗? 她本无欲无求,看惯世间百态,可不知为何,自从为白垩成愿去走了一遭后,就变得怅然了起来。 老者说着眸中竟隐隐有光芒在闪烁,就像是回忆起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在石门山上的那一段日子,应该是我过得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二当家教我识字,教我农耕,甚至教我舞刀弄剑......再长大一些后,我便跟着他们下山,打家劫舍,打的是朝廷官员,劫的是朝廷物资,偶尔也会带回一些曾经像我一样的孩子......” “那些年,我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不快哉。” 老者说到此处突然停住了,再说话时,喉间有些许哽咽:“直到......二当家被人杀了。” 灵枫问道:“官府的人?” 老者摇了摇头:“是山上的人。” 他眉尾一挑,眼中怒意横生。 即便时隔千年,他心中还是有不甘。 在二当家危急时刻,他却什么都做不了的不甘。 灵枫没有做声,人心难测,有人的地方,便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且,二当家似乎很早就知道是谁要杀他,曾再三嘱托过我,若有一日他身死,不要去查他的死因,亦不要为他报仇,望我带着他的孩儿离开石门山,过正常人去过的日子,几亩田地,逍遥自在......” “那时我虽然不甘心,但想到二当家的嘱托,便带着他的孩儿悄悄趁夜离开了石门山,找了一处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将二当家的孩子收为徒弟,视为己出,尽管希望他做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但彼时他已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石门山上发生的事他都记得,我也只能将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他,望他能够保自己平安。” “没想到,他竟选择了那传说中劫富济贫的侠盗这条路......” “我得知后是又恼又喜,劫富济贫的大侠,算是延续了二当家正义不屈的精神,但,终归不是二当家望他所走的路。” “于是我和他大吵了一架,从那之后,他便再很少回家了,而我得知他的消息,大多数只能从官府的通缉令上日益上升的赏银所判断出他又做了什么,或者说,他还活着。” “而他的转变,是从遇到江灵开始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替我疗伤 是夜,自云温帝将天下重新归一后,便没了强劲外敌的威胁,不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至少云国大部分地方做到了百姓安居。 江灵所生活的地方是一个富饶的小县城,今日衙门破获了一件密室杀人的案子,大家心里高兴,就去酒楼多喝了几杯,此刻几人醉醺醺的勾肩搭背往衙门走去。 “要我说,这件案子能破,全靠咱们江捕头的胆识,这杀人的可是镇上出了名的大财人李员外的儿子,也就只有江捕快敢在李员外头上动土了!” 说话的是一身形瘦弱的小捕快,陈金,也是江灵的头号小跟班。 一旁的二号小跟班立马应和道:“那是!咱们江捕头是谁?可是狮峰县第一捕快!” “诶,冯木你说这话可就不对了,今年的第一捕快是谁可说不定,万一是我们严捕头呢?是不是严大哥?”另一边头晕目眩的孙回嚷嚷道。 身材魁梧的严兴高声道:“对!今年一定是我严兴!” 江灵身为女子,能当捕快已是县令大人格外开恩,勾肩搭背的事还是免了。 她微醺地跟在几人后面,看着他们走路歪歪扭扭的,无奈提醒道:“哎,你们看着点儿,别摔了!” 严兴当即恼道:“我严兴怎么可能摔!” 江灵摇了摇头,不愧是严兴,都醉成这样了还一副“我什么都行”的模样。 她来之前,严兴确实是这狮峰县的第一捕快,享受着县衙各种特权,便是走在街上,老百姓都会热情的叫上一声“严捕头”。 结果江灵来了之后,这第一捕快的名号就落到了她头上,严兴向来自负,心里也就有了口气,年年都想着跟她挣上一挣。 不过他气归气,心肠却不坏,有什么高低,都在案子上见分晓,即便是县令大人叫两人合作,为了案子,他都极力配合。 是以两人虽然在某些方面挣得厉害,但私底下关系还是不错的,否则又怎么会这么晚了还一起喝酒? 说起这“某些方面的挣”,江灵还真是很无辜,她无意去挣,只是偶然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又有一颗刚直正义的心,但凡看到不平之事就想拔刀相助。 也亏得她嫉恶如仇,这才在半路救了来狮峰县的县令的千金,从此也就有了江捕头这个铁饭碗。 陈金搂着冯木乐呵道:“可惜咱们江捕头是个女儿身,不然前途不可限量啊!” 冯木抬手把陈金搂在胳肢窝下:“诶!我倒觉得女儿身不错,江捕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知日后会便宜哪个臭小子呢!” 孙回用手肘戳了戳一旁的严兴,不怀好意道:“我看严捕头挺不错的,两人朝夕相处~” 严兴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身后,没有说话。 另一边的陈金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孙回你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孙回连连道:“这个话题可不是我先提及的!” 冯木笑道:“江捕头现在可是县令大人的宝贝,定不会让我们打主意的!” 对于这些话江灵早已见怪不怪了,几人经常开这样的玩笑,不过作为当事人的她和严兴却是从来都没有回应过。 江灵觉得,感情这种事,还是要靠感觉吧,再说了,她一人潇潇洒洒,何必要嫁做人妇,恪守家规? 几人走了一会儿,江灵便停下了脚步,对前面还在打趣的陈金等人说道:“我要走这边了,你们自己能走回去吗?” 陈金等人脚步一顿,纷纷侧过头来,一脸坚定地嚷嚷道。 “能!” “当然能!” “江捕头,好歹我们也是狮峰县的捕快,不至于找不到回县衙的路!” 为了防止有突发案件,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就直接住在了县衙后院的厢房里,而江灵则是在县令大人千金的帮助下,住在了县衙附近的一所房子里。 不算奢华,却也不简陋。 江灵看着信誓旦旦的几人,心中更加不确信了。 “要不然我还是先送你们回去吧?要是被大人看到你们这副样子,又得挨训了。” 陈金再次拒绝道:“真的不用!” “千万别!”孙回鲜少的跟陈金站在了统一战线,“江捕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质疑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儿的能力!” 江灵松了松肩,妥协道:“那你们自己小心。” 他们都这么说了,难不成她还绑着他们几个,强行把他们送回去不成? 跟陈金几人分别之后,江灵便转身进了右手边的巷子里。 顺着这个巷子走一会儿,再转几个弯,看到一个有围着篱笆的小院子,院子里种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儿的房子,就到了。 远倒也不远,就是巷子里几乎没什么灯笼,女子走这条路定是胆战心惊。 不过她江灵是谁?堂堂狮峰县第一捕快,区区夜路算得上什么? 有什么图谋不轨的人,来一个她打一个,来两个她打一双! 说是这么说,可她今日是真的有些高兴过了头,跟陈金她们喝了不少酒,虽然不至于断片或者脑子不清醒,但说头不晕是假的。 江灵强撑着意识晕乎乎地借着天上不甚明亮的月光在巷子里走着,没了陈金他们的吵闹声,世间一下安静了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和她自己的呼吸以及脚步声。 突然,身后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 江灵身子一僵,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 正要做出反应,就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上了脖子。 双手也被一只略微冰凉的手掌锁在了身后! 那人站在她身后,灼热的呼吸打在她的后颈,让她不自觉地起了鸡皮疙瘩。 江灵下意识地就要去挣扎,那人似是看穿了她的动作,将她的双手又紧了紧。 抵在她脖子上的利器亦用力了半分。 同时警告道:“别乱动!”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利刃在喉,江灵自然不敢再乱动,但酒劲已完全清醒,她沉着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男子言简意赅:“替我疗伤!” 疗伤?他受伤了? 怪不得呼吸沉重,手间冰凉,看来伤得不轻。 江灵眼珠一转,故意道:“我又不是大夫,如何为你疗伤?” 是故意的,却也是事实,她的确不是大夫。 男子完全没有理会她的话语,而是狠狠道:“替我疗伤!否则,我就杀了你!” 第二百六十八章 近在咫尺 江灵没有再说话,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才不过五息的时间,她拖延时间的战术就奏了效,男子手间的力道有了些许的减轻,但与此同时,拿着利刃抵在她脖颈的手也有了细微地颤抖。 江灵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毕竟只要身后的男子手轻轻一划,她就一命呜呼了。 “看来你是选择死了?” 男子似是到了极限,说出的话亦是格外沉重。 江灵呼吸一滞,立马道:“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怎么救!” 此话一出,她便感觉脖子上的利刃松了一些,正欲出其不意,谁知下一秒,后颈就传来了剧痛,她疼得一声惊呼,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咽下了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所有禁锢她的东西都尽数消失,她一手拍着胸口咳嗽着,一手带着风转身就朝身后的男子打去。 男子捂着腹部还在渗血的伤口,脸色苍白,却是分外镇定:“杀了我,不出三日,你就会毒发身亡。” 手掌在他身前毫厘之处停下,江灵咬牙切齿道:“卑鄙!” 男子收起了手中的匕首,靠在了一旁的墙上,嗤笑道:“我若不如此,你当真会救我?” 答案当然是不会。 在这种太平盛世,他一身夜行衣,手拿利刃,身带毒药,还受了重伤,甚至还用她的命威胁自己救他,能是什么好人? 江灵睨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若是奸人,自然死不足惜。” “但要是搭上我,那就不值当了。” “我可以救你,也希望你说话算话,届时给我解药。” ...... 随后,江灵便将那男子带到了住处,打算给他疗伤。 没办法,自己的命还在别人手里。 尤其是在她扶着男子走到住处的那段时间,心中想着等男子不注意时,在他身上搜搜解药。 谁知男子见她不作声,竟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还警告她不要妄想找解药,否则两人一起死。 江灵只得愤愤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抹黑将男子扶到床榻上时,他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 江灵点了灯,拿了些处理伤口要用的东西过来时,才看清男子的面容。 书上曾说“丰神俊朗,秀润天成”,江灵曾不信世间有这样的男子,可如今却信了。 尽管床榻上的男子面无血色,眉头紧蹙,但她就是觉得,若是他正眼浅笑,便是那八字的写照。 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在看什么?” 男子不知何时半睁了眼,略带警惕地看着她。 漆黑的眸子深邃却又隐隐透出光芒,江灵心中一惊,立马错开了视线。 她扬了扬手中处理伤口的用具,冷冷道:“有些疼,忍着。” 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闷声道:“别打什么鬼主意就行。” 江灵闻言,立刻拿起了手中的长针恨不得扎死他。 自然,她是不敢的。 所以只能乖乖解开他的衣衫,给他处理伤口。 说起来这还是她这么大头一次去扒男子衣物,这解到中衣时,她便感觉自己脸上莫名发起热来,着实不想再继续了,但一想到自己的命还在他手中,只能硬着头皮解下去。 然而在解开中衣的那一刻,江灵便完全没了刚刚羞涩的想法。 一道约四五寸的伤口赫然显现在眼前,并且还在不断地往外冒着血。 江灵看着这狰狞的伤口,不自觉地皱了眉头,竟还有几分心疼之意。 男子见她没了动静,额间冒着冷汗,用尽气力睁眼时,看到的正是她这副神情。 一时间,他居然觉得伤口也不是那般疼了。 但他还是催促道:“还不止血,是想和我一起死吗?也好,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儿。” 江灵闻言,眸中的神情瞬间消失,恶狠狠地说道:“要死自己死去,别死我这里!” 咒归咒,但手上还是拿起银针先给他止血。 江灵的疗伤以及包扎的手艺完全是靠自己摸索的,主要是自己往日行走江湖,身上伤口少不了,一开始还会去医馆看看,后来觉得麻烦,就自己学了些药理。 只要不是什么致命伤,她还是能处理的。 好在男子的伤口虽然看着可怕,但伤得不深,把血止住,敷上药,包扎好,修养个数十日便能好了。 不过尽管如此,江灵一套流程下来,还是累得满头大汗。 在为他包扎好后,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男子见状笑着坐起了身,自恋道:“不用为我担心,这点小伤,养养就好了。” 江灵白了他一眼,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冷声道:“轻浮!” 男子看了眼自己被包扎得干净整齐的伤口,轻佻地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这衣衫可是姑娘解开的,不知到底谁更轻浮呢?” 江灵耳根一红,狠狠放下手中杯盏:“你!” 她发现榻上的男子虽然生得好看,但性子浪荡没个正行,真是白瞎了这副皮囊。 “解药给我!” 说也说不过他,江灵索性不去接话,而是朝他伸手讨要解药。 男子眸中笑意盈盈,不慌不忙地穿好衣衫,而后理了理,站起了身。 若非腹部破烂的衣衫以及他略微发白的唇色,还真是难以看出他是个受了伤之人。 江灵看着床榻前笑得精明的男子,忽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真,就见男子带着笑意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 江灵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得死死盯着他,同时往后退去。 可她忘了她就站在桌边,才退了一步便抵上了桌子。 江灵顿时心中一凉。 纵使她有三脚猫的功夫,但眼前的男子深不可测,且不说能不能打赢,就算打赢了,他不给解药该如何是好? 江灵正思考着,男子却已到了眼前,他身子微倾,朝她靠了过来。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江灵心乱如麻,面上却是一脸镇定,只因她藏在身后的手马上就要摸到桌上的银针了。 而就在此时,男子突然勾唇一笑,正身之际还后退了两步,同时玩味的上下抛了抛手中的匕首。 江灵眨了眨眼,这才恍然。 他方才那样,原来是为了拿放在桌上的匕首! 然而令她更气的是,他接下来说的话。 只见男子无辜地眨巴了双眼,问道:“解药?什么解药?”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再现命案 江灵听到这话,气得当即就握紧了手中的银针。 她怒目切齿道:“好啊!没有解药!那就如你说得一样,黄泉路上互相为伴吧!” 说罢她便亮出了指缝见泛着寒光的银针,朝着男子冲了过去。 男子瞧了愣了愣,才灵活地跃身到了窗台上。 “我就开个玩笑而已,至于嘛!” 江灵此刻笑得诡异:“不给解药,一起死就行了,谁怕谁!” 男子哭笑不得,解释道:“当真没有解药!你吃的不过是个蜜饯,难道你没感觉它是甜的吗?” 蜜饯?! 江灵向男子靠进的脚步一顿,怪不得当时咽下去之后还觉得有些许甘甜,竟然是蜜饯! 也就是说,自己被耍了!!! 江灵眉间一沉,恼怒道:“你耍我?!” 男子见她气急,真怕她拼命,忙胡编了一个理由,跳窗而去:“啊哈哈哈哈哈,忽然想起来我还有急事,姑娘后会有期!” 江灵自知自己追不上,气得跺了跺脚,撂下狠话:“别让我再碰到你!否则定将你扒皮抽筋!” 然而夜晚寂寥,男子早已跃上屋顶离开此处,无人应声。 江灵冷哼一声,转身看到了桌上的一片狼藉,更是烦躁了。 她厌恶地丢了手中的银针,气呼呼地躺在了床榻之上。 本以为酒醒了,整个人被气得不轻,应该很难睡着,没想到她气着气着,竟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江灵再醒来时已是次日一早了。 换了衣衫,带好佩剑,整整齐齐的江灵神清气爽地跨出了家门。 刚出了巷子走到大街上,就看到了拉着一车蔬菜的刘叔,刘叔招呼道:“小江捕头去县衙啊!” 江灵笑道:“对啊刘叔,您这么早就来摆摊儿啦!” “新鲜蔬菜可不得早一点儿吗?”刘叔看了看自己这一车蔬菜,又对江灵道:“我给你留着点儿,晚些记得来拿啊!” “谢谢刘叔!”江灵弯眼笑着谢道。 这种事她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守护着镇子的同时,镇上的百姓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感谢他们。 不过江灵多数时候都会留下银钱,不会白拿,毕竟这也东西也是他们花了心血种出来的。 这边刚和刘叔分开,那边王婶儿就迎了上来,指了指自己的小摊子:“小江捕头啊,我这里还有些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等下也一起带回家啊!” “啊?那真是谢谢王婶儿啦!”盛情难却,江灵只好笑着应下。 正打算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发现双腿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禁锢住了。 江灵低头一看,是个五六岁、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她细声细语地问道:“阿根?你怎么一大早就跑出来了?你娘亲呢?” 阿根吸了吸鼻涕:“阿娘忙着照顾弟弟,让我出来买些东西,小**姐这么早就去衙门吗?” 江灵见这孩子及其懂事又可爱,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是啊,小**姐要锄强扶弱,保家卫国呢!” 阿根突然双手握拳,一脸认真地说道:“阿根长大之后也要像小**姐一样,保护大家!” 江灵:“我们阿根真棒!” 阿根憨厚地笑了笑,眨巴着大眼睛说道:“对了小**姐,衙门那边好像围了好多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么早就有案子了? 江灵想了想,对阿根叮嘱道:“那小**姐去看看,你买完东西赶紧回家,不要让你娘亲担心哦!” “嗯嗯!”阿根点了点头,朝一旁的王婶儿跑了过去,“王婶儿王婶儿,阿娘让我来买斤果子!” 在去县衙的一路上都有百姓乐呵地跟江灵打招呼,她也一一回应着。 这样平淡而又充满干劲的日子,不知已经过去多久了。 虽然偶尔会出现杀人的案件,但大多数都是一些邻里纠纷,偷鸡摸狗的小事,所以昨日他们破了那密室杀人案之后,才会去庆祝一下。 不过想到阿根说的话,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果不其然,还没到县衙,江灵远远就看到县衙门前围了一群人。 江灵见围了个水泄不通,想了想,折到了一旁的巷子里,脚上发力,跃身翻过了围墙。 刚落地就听到了一声惊呼:“江捕头?!” 陈金被吓得手上的刀都差点儿掉了,“你怎么又翻墙进来?” 江灵笑了笑:“门口围了那么多百姓是为何?” 陈金双手举了举手中的长刀,刀刃上还有暗红的血迹:“出人命了。” 江灵皱了皱眉:“发生了何事?” 陈金严肃道:“东街郑记粮铺的老板娘昨夜被人杀了!这就是凶器!” 老板娘?长刀是凶器? 江灵:“仇杀?” 陈金摇了摇头:“听说,是御恕杀的!” 江灵一听当即怒了:“御恕?又是他?!” 提起这个御恕,简直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当捕快这几年来,一直都是风生水起,什么案子都能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唯独这个御恕,她就是抓不到! 这人算是一名江洋大盗,多数都在偷东西,不是传家宝,就是宝石玉石,总之,什么东西贵,他便偷什么。 之前一直都在别处作案,近几年不知怎的,几次出手都在狮峰县,江灵带着一众捕快去抓捕,别说抓人了,就连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 仿佛是次次都在戏耍她,她怎么能不气? 江灵气归气,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问道:“不对,御恕杀人?他不是一向只偷东西吗?” “这我哪儿知道,是今早来报案的郑掌柜说的,我这不是去了一趟他家院子,取证物了吗?”陈金说着又看了看手中的长刀,突然大叫,“哎呀,县令大人还等着证物呢!我先去大堂了,你赶紧来啊!” 江灵点了点头,而后正了正衣衫,双手握拳,面容严肃地朝大堂走去。 御恕,这次我一定要将你缉拿归案! ...... “县令大人!你可要为内子做主啊!” “定是那贼盗劫财之后见内子美貌,色心不止,内子坚贞不屈,才落得如此下场啊!” 江灵沉默着走进大堂的时候,听到的恰好就是这两句话。 那县令见她到来朝她使了眼色,让她赶紧站到一边好好听着。 江灵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严兴旁边,他们身前不远处就是记录的师爷,江灵勾着头看了看,便清楚了其中原委。 第二百七十章 郑氏之死 说是昨夜丑时,郑掌柜的出来如厕,转身回房时就看到一个黑影从窗户飞快地翻身进了他和内子的卧房。 郑掌柜一惊,当时就拿了院中挑米的扁担大喊着冲了进去。 那时对方正站在床榻边,还牵起了郑氏的手。 郑掌柜气得就朝对方打了过去,谁知对方身手灵活,轻轻松松就躲开了。 而郑氏也在刚才的动静中醒了过来,瑟瑟缩缩地躲在一边。 内子受辱,郑掌柜怒火冲天,拎着扁担就朝那人再次打去,那人接连躲闪,再挨了一扁担之后竟然把出了腰间的长刀,向郑掌柜砍了过来。 郑掌柜和郑氏吓得接连叫喊,慌乱躲避。 最后惊动了街坊,众人赶来时,那人才仓皇而逃,连刀都丢在了那里。 可那时郑氏已被那人杀死,郑掌柜只是左臂受了伤,逃过了一劫。 这案子看上去就是一桩寻常的因一己私欲而杀人的案子。 但扯上了御恕,江灵总觉得有些古怪。 正想着,就听到了高堂之上县令大人的询问声。 “御恕一向神出鬼没,就连官府都捉他不得,甚至连他的长相都未曾看清,你怎知那人就是御恕?” 堂下跪着的郑掌柜立马从怀中掏出了一截白色的布条,说道:“这是在院子的树枝上看到的。” 县令大人看了一眼江灵,江灵即刻会意,上前去接过了郑掌柜手中的白色布条。 白色布条的一角上用针线绣上去的一个歪歪扭扭的“恕”字。 但凡去过一家盗窃成功,御恕都会留下绣有黑色“恕”字的白色布条,县衙内就有不少百姓报案之后拿出来做证据的布条。 江灵虽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何要这么做,但这确实是御恕的一贯手法。 将之递给高堂上正襟危坐的县令大人时,江灵微微点了头,肯定了布条的真实性。 县令大人一手接过白色布条,一手捻了捻自己的八字胡,正色道:“确实是御恕留下的东西,只是他一向只偷盗不伤人,为何这次一反常态?” “大人,那恶贼心中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但内子的死是事实,人证物证据在,还望大人抓住那恶贼,还草民和内子一个公道!” 郑掌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还重重地给县令大人磕了个头,看得众人着实心生怜悯。 内子不仅险些受辱,最后还死于非命,任谁遭受了这些都会心痛至极吧? 江灵看着俯首磕头的郑掌柜,心中亦有几分惋惜。 郑氏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因为做了老板娘反而有几分泼辣,但从前与之打交道,只感觉是为热情大方,不为俗世所累的女子。 如今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怎会不怅然? “御恕一直都是官府通缉的要犯,这次他既沾了人命,我们更加不会放过他。” 县令大人说着朝师爷点了点头,师爷拿起手中的状纸和印泥走到了郑掌柜身前。 县令大人这才继续道:“你看一下状纸,若无差错就可以画押了,本官定会全力缉拿御恕!” 然而就在他说完的一瞬,江灵却惊得瞪大了双眼。 她看到还在俯首磕头的郑掌柜在起身之际,面上一种诡异的笑容一闪而过! 他笑了?! 他为何发笑? 江灵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再细细看去时,郑掌柜已经直起了身,红着双眼,一脸悲伤地看着那状子。 是我看错了? 江灵恍惚之时,身旁却有一人站了出来。 严兴抢在郑掌柜按下手印之前拱手道:“大人,此案颇有疑点,郑氏的伤口也有些古怪,不如待我们去粮铺探查一番再做结论?” 县令大人颇为不悦地看了严兴一眼,正要说话,却见江灵也站了出来。 她亦拱手道:“大人,属下觉得严捕头说得有理,现场勘查后才能做出更细致的推断。” 郑掌柜闻言身子一僵,连呼吸都慢了些。 县令大人一听,江灵二人都这么说,皱了皱眉,转眼又想起家中的宝贝女儿要是知道自己不然江灵去查案,不知该闹成什么样子,心中有些妥协了。 查一查也不会影响什么,这御恕本就是要抓回归案的。 他摆了摆手:“那你们便去查吧,最迟午后回来复命,否则就如此定案了。” 郑掌柜听到还不能定案,立即惊道:“大人,这分明就是那恶贼......” 县令大人略带威严地瞥了堂下的郑掌柜一眼:“郑氏的死本官定会给你主持公道,不过其中还需要郑掌柜配合啊!” 郑掌柜有些许不甘地叩首道:“是......谢县令大人!” 将一切交给江灵和严兴后,县令大人就退了堂。 江灵安排了陈金等人先送郑掌柜回去,顺便维持现场原状,自己则是和严兴去细细看那凶器。 “你方才说郑氏的伤口有些古怪是何意?郑氏的尸体呢?” 江灵一边打量着眼前的长刀,一边问严兴。 严兴看着正在忙碌的女子,淡淡地说道:“郑氏的尸体在勘验完毕之后就送回粮铺了,是郑掌柜的要求,说是想让她早些入土为安,至于她的伤......她除了身上磕绊所致的淤青之外,致命伤在背部。” 江灵皱了皱眉:“背部?” 按照状纸上所写的,御恕拿着刀追杀他们时是在房内,房内狭小,即使慌乱逃跑,也该是后退着或者侧着身子躲避,而且当时有郑掌柜在,郑氏应该会躲在他的身后,怎么都不太可能把自己的背部暴露在敌人面前。 不过也有可能确实是不知所措,背着御恕想要逃出门外,那也能说得通。 严兴点了点头:“对,她背部的伤口是......”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来,就被江灵的疑惑声打断。 只见她伸手握了握刀柄,突然转身对他说道:“你来握一握这个刀柄。” “刀柄?一个刀柄能有......”严兴说着就握了上去,“能有什么奇怪”的话就这么生生咽了下去。 江灵挑了挑眉:“什么感觉?” 严兴沉眉道:“这个刀柄,比寻常的刀柄要细上一些!” 第二百七十一章 郑记粮铺 何止是细上一些,若不是那长刀太重,寻常女子难以挥动,江灵都要怀疑那是一把专门给女子打造的长刀了。 “暂且不说御恕为何突然会杀人......”江灵思考道,“我记得他往日出现除了一把匕首和一些暗器,身上是不会带这种兵器的。” 对于一个江洋大盗来说,一身轻功才是最为重要的,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只要官府的人抓不到他,是如何都不能定罪破案的。 这种一臂长的玄铁刀剑带在身上对他来说是种累赘。 “而且从身形和声音来看,他应该是位个子高挑的男子,即使来了兴趣带了长刀,也断然不会选择刀柄这么细,不称手的兵器。” 严兴沉默片刻,说出了江灵心中不敢确定的猜测:“难道,这长刀不是他的?” 天下统一后,朝廷对兵器有了限制,寻常百姓家是不允许有这种刀剑的。 如果不是御恕的长刀,那这把长刀为何会是杀害郑氏的凶器,便值得推敲了。 江灵想起不久前严兴阻止定案的事,问道:“郑掌柜来报案的时候你们应该就集合了吧?” 严兴点了点头。 一般的案子都会在抓住凶手之后再定案,但御恕的案子比较特殊,几乎都能确认是御恕干的,但奈何官府又抓不到他,只能先定案,届时再一同问罪,之后再结案。 江灵继续问道:“那你便是从头到尾都在这里了,可明明有着许多疑点,为何在最后你才站出来?” 严兴认真道:“御恕是怎样的人我们都不甚了解,如果他真要杀人,以他的身手是做得到的,是以所有的疑点只要在抓住御恕之后一问便知,而眼下我们最大的对手也确实是他......” “然而真正让我起疑的,是郑掌柜的笑。” 江灵一惊:“你也看见了!” 那果然不是我的错觉! ...... 片刻之后,郑记粮铺。 粮铺的店面与后院相连,后院除了屯粮的粮仓之外,便是郑掌柜和内子的居住之所了。 此时,粮铺已然停了售卖的生意,门上都已经挂上了发丧用的白绫。 江灵和严兴还只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哭喊之声,踏进一步,便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味道。 “严捕头、江捕头。”站在门附近的孙回看到二人前来,打了个招呼。 没等江灵二人作出反应,听到动静的陈金就从后院跑了出来:“你们可算来了,我们都要拦不住了!” 郑记粮铺的铺子和后院本就只有一门之隔,现在这个门开着,加上陈金本就时刻注意着外面的情况,反应也就快了些。 江灵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陈金瞥了一眼院内搁置的尸身,而后才苦恼道:“郑掌柜说要入殓封棺,想尽早让郑氏入土为安。” 这般急着下葬,看来这个郑掌柜确实有些问题了。 江灵沉了沉眉,再次问道:“案发现场可有人动过?” 陈金道:“接到报案之后便派人来守着了,应该没有动过。” 江灵沉默了一会儿,安排道:“这样,你和孙回去周围问一下街坊邻里,打探一下郑掌柜和郑氏平日里的为人,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对了,他们两人感情如何也要问一下。” 一旁的严兴听了,看向江灵的眼神中带了几分赏识。 虽然他和江灵算是竞争关系,他也一向不看好女子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捕快,但江灵在案子上的灵敏度以及能快速做出安排的反应度,是他不得不欣赏的。 可陈金和另一边的孙回却是一脸懵。 陈金不解道:“这个案子不是御恕犯下的吗?还需要查这些?” 江灵看着院中随风飘荡的丧幡,语气严肃道:“我怀疑,杀死郑氏的人,不是御恕。” ...... “阿娘!阿娘你醒来看看我,我是婉儿啊!阿娘......” “阿娘......婉儿回来了,婉儿回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看看婉儿好不好......” 江灵和严兴走进后院时,就看到一白衣素缟身形瘦弱的女子,趴在郑氏的尸体旁哭得声嘶力竭。 “这是郑氏的女儿,名唤郑婉儿,三年前就出嫁了,听说夫家那边对她不太好,也很少让她回娘家。”冯木见江灵二人到来,上前去小声道,“谁能想到,再见就是阴阳相隔了。” 江灵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郑婉儿,没有做声,只是眉头又皱了几分,眼中哀伤之意不减。 严兴倒不似她这般感性,他看了看院中的寥寥几人,问道:“郑掌柜呢?” 冯木看了看还在哭丧的郑婉儿,朝严兴两人凑近了些,窘迫道:“我们送郑掌柜回来之后,他非要入殓封棺,情绪激动,陈金就......把他打昏了......” 严兴:“......” 江灵:“......” “告诉陈金,回去扣半个月俸禄。”江灵丢下这一句话,就向郑婉儿走了过去。 “婉儿姑娘......” 江灵刚犹豫着开口,就被郑婉儿沙哑的声音打断。 “我阿娘的尸首你们不是已经验过了吗?为何还要再验一遍让她不得安生!” 江灵闻言一怔,看着眼前红着眼眶,泪流满面的女子,忽然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身为儿女,不能在父母身前尽孝,如今连尸首都要让人一看再看,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可她却也不想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江灵坚定后正要说服郑婉儿,谁知后者擦了擦眼泪,似乎理智了些。 “我知道你们不愿让阿娘下葬,是为了查案,但一切都明摆着是那个贼盗御恕做的,你们为什么不去抓他?为什么......” 江灵顿了顿,才不忍说道:“婉儿姑娘,我知道令堂离世你很伤心,可查案是要讲究切实证据的,御恕确实犯案众多,但这一次涉及令堂性命,是不是他,总要查过才知道。” “之前我们只是确认了死者身份,令尊亦不愿离世后还不得安生,是以并未让我们细细查验,现场我们也没有来得及勘察。” “婉儿姑娘,我知晓你的苦楚,但也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尽快破案。” “如果是他所杀,我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第二百七十二章 惯用左手 江灵声音平和,耐心地细细地说着。 郑婉儿听了之后彻底冷静了下来,她本就跪在地上,用双膝后退了些,而后恭恭敬敬给江灵行了个大礼。 “望江捕头能给我阿娘一个公道,将那凶手捉拿归案!” 江灵忙扶起郑婉儿:“婉儿姑娘放心,县令大人命我们调查此案,我们定竭力而为。” 她说着吞吞吐吐起来,“只是......我们接下来要查验尸身,画面可能有些......婉儿姑娘娇贵,不如还是回避一下?” 郑氏的尸身一直都以白布遮盖,要验尸就必须解开白布,对于郑婉儿这般娇弱的女子来说,还是不见这种场面更好。 郑婉儿闻言哀伤地看了一眼那白布遮盖的尸身,眼中酸涩之意又起,她急忙起身,走到一旁背过了身去。 江灵见状,抬头与严兴和冯木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人即刻忙碌起来。 说是三人忙碌,但严兴和冯木除了搭把手之外,验尸的事几乎都是江灵一人下手的。 从头发丝儿到脚指甲,江灵十分细致地检查了个遍,而神情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凝重。 最后,江灵重新盖上白布,站在郑氏的尸身旁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在心中暗自立誓,我定不会让那衣冠禽兽逍遥法外! “可有看出什么?”严兴亦跟着鞠了一躬,正了身子之后才问道。 冯木上前一步,是给江灵递净手的水,亦是想听一听她的发现。 江灵沉默着洗了洗手,神色凝重得如临大敌。 她看了看仍是背着这处的郑婉儿,突然觉得有些残忍了。 “婉儿姑娘。” 江灵出声轻唤了她,“可以让令堂入殓封棺,平安下葬了。” “嗯.....”郑婉儿转过身来点了点头,随后又踌躇着问道,“江捕头可有发现?” 江灵下意识地就要躲开她的视线,但看着她那小心翼翼地神情,忍了下来。 她认真道:“案情若有进展,定会及时告知。” 郑婉儿愣了愣,终是挤出落寞的两个字:“多谢。” 见郑婉儿就要安排请来的人入殓,江灵犹豫了下,还是直接问了出来:“我能去令尊和令堂的卧房看一下吗?” 虽然她身为捕快有县令大人的命令在,是可以径直去案发现场的,可看到身形瘦弱得风一吹好似就要倒地的郑婉儿,她还是想取得她的同意。 “江捕头自便。”郑婉儿淡淡地点了头,而后便去忙着郑氏发丧的事了。 江灵和严兴则在冯木的带领下来到了郑掌柜夫妻二人的卧房,而被打晕的郑掌柜,此刻正在隔壁偏房躺着。 冯木一边带着二人走进房内,一边追问道:“江捕头,你真的什么都没发现?” 江灵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院中忙碌的郑婉儿,正欲说话,却被严兴抢了先。 “郑氏背部的伤口由右上至左下划出,伤口右深左浅,杀人凶手很可能惯用左手。” 严兴语气平淡,仿佛是午时碰面之时问饭否一般,但说出的话却是关键。 江灵看向他,有些许惊讶:“你看出来了?” “我之前便打算告诉你的,那时被你握刀柄的疑惑打断了。”冯木随意地说完就向床榻的方向走了去。 冯木这才反应过来,惊道:“你们的意思是,凶手是个左撇子?御恕是个左撇子?” 这次,江灵亦没有回答他,御恕是不是左撇子她不知道,但在这郑记粮铺内,就有一个左撇子。 江灵将视线都放在了屋内的陈设上,桌椅摆放凌乱,茶壶杯盏碎了一地,就连高脚灯架都被打翻在地,可见当时场面的混乱。 她继续往里走,只见严兴正看着床榻前大片血迹思考着什么。 血迹不在房门处,也就是说,郑氏并非是在想开门逃出去时被杀的,而是在床榻前被杀的。 如果是这样,那御恕应当是贴着床榻站,才能从背后杀了她。 “一般来说,从背后被人杀害,因为背后之人下手的力量,被害之人会以面部着地,如此,背部的伤口流出血来是无法流到被害之人面前贴地那一块......” “然而这里的血迹几乎是大片,中间没有空隙,也就是说,郑氏是后背着地。” 郑氏有什么是必须非要转过身来不可的? 是想看到御恕的真面目?还是......杀他之人的真面目? 冯木听着江灵的分析,仍是云里雾里,便接连问道:“后背着地就怎么了?也需只是巧合呢?” 江灵看了看冯木,却没有立刻作出解释,毕竟连她也不确定。 “也许是我多虑了,严捕头可有发现?” 事实上,严兴方才也在想着血迹的事。 生死之际,让郑氏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也要转身过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江灵见严兴没有回应,看了一眼他,发现他眼中也有相同的情绪,于是道:“严捕头,你和冯木再去问问昨夜的细节?” 严兴这才后知后觉,然后带着冯木去隔壁偏房找郑掌柜了。 屋内一时之间只剩下江灵一人,她脑海中努力想还原昨夜可能出现的情景,最后将视线落在了面前凌乱的床榻上。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可不是什么左撇子。” 江灵心中咯噔一声,手间立马拔出腰间的佩剑朝声音来处指去。 就见一黑衣男子,黑纱遮面,不知何时翻墙进了院子,此刻正悠然地坐在窗台之上。 她惊声道:“御恕?!” 男子一腿弯曲踩在窗台,一手肆意地放在膝盖上,另一条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摇动着,整个人显得格外闲适,加上他前面说的那句话,江灵虽为见过御恕,却也下意识地就认为来人是他。 听到江灵惊呼的男子似是得意地点了点头:“正是。” 御恕的坦然让空气中多了几分敌对的气味,江灵眉间一沉,双眸死死地盯着他,紧了紧手中的剑,质问道:“你杀人了?” 御恕一手托着下颚故作思考后才慢吞吞地说道:“我御恕只贪财,不杀人。” 第二百七十三章 宝石玉镯 窗外偶有微风吹过,拂起男子如墨般的青丝。 他眉眼带笑,看得江灵心中漏掉了一拍。 这个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偏偏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你没杀人?” 江灵本是带着疑问去问御恕,然而在说完的那一瞬间,想到了另一种很正常的可能:“你偷了东西?” 御恕身为大盗,一贯的风格便是偷贵重的财物,先前他们一直将重点放在御恕杀人上,却忘了如果御恕出现在那户人家,必然是看上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御恕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反问道:“怎么,我一个江洋大盗,不偷东西难道来看小夫妻亲亲我我?” 江灵瞬间红了双颊,哪有人把夫妻之间的事拿到台面上说的! 她憋了半晌,只是愤愤地说出了二字:“轻浮!” 然而一说出来,她便不自觉地想到了昨夜戏耍了她的黑衣男子。 黑衣、匕首、毒药......难道这二人莫非有什么关系? 御恕见江灵眸中情绪不对,似是在探寻什么,他心中暗暗一惊,忙开口道:“我等江湖儿女,自当不拘小节,要是做什么事都像你们官府扭扭捏捏,报上唤下的,那些受苦的百姓早就饿死了!” 江灵冷哼一声,正气凌然道:“朝廷做事自有法度,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法的建设本就是为了安国定邦。” “至于你说的受苦的百姓......当今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即便是受了冤屈,亦有各地官府告状有门,何来受苦一说?” 不远处的女子双眸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坚守着她正直的信仰,因此澄澈的双眸熠熠生辉。 御恕眼中暗了暗,面上没了方才的肆意潇洒,他低眉遮住眸中情绪,轻声道:“若真是如此,谁又愿意成为人人喊打的鸡鸣狗盗之辈呢......” 恰逢窗外几只雀鸟扑闪着翅膀飞向天去,江灵只是隐隐听见窗台上的男子在说话,却没听清内容,故而问道:“你说什么?” 御恕恍然回神,抬眼之际眸中已是平静,他勾唇笑道:“我说,你手这么抬着,不累吗?” 自御恕出现起,江灵拔剑之后,就一直剑指着他。 官府的剑,乃上乘的玄铁剑,即使她格外受了照顾,有一柄专属的细剑,但终归是有重量的。 她这般举着,不累才怪! 江灵自然是累的,但大敌当前,她不可放松警惕。 “不管你杀没杀人,往日偷盗是真,我也定要将你捉拿归案!” 她说着眼神一凌,就要上前一副打架的模样。 “哎哎哎——”御恕赶忙起身,双脚蹲在了窗台之上,只要江灵再靠进一些,她随时都可逃走,“我今日是好心前来提醒你,顺便为自己洗脱杀人的罪名,你放下剑,我们好好说上一说?” 江灵依旧是一脸严肃地举着剑,没有半点动容。 御恕眼珠子一转,继续道:“一码归一码,偷东西这个罪名是我的,我自然一力承担,但人不是我杀的,江捕头也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人吧?” “再说了,你觉得我今日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你面前,能什么都没准备,蠢到自投罗网?” 江灵看了看手中的剑,有了收剑的念头,嘴上却是不饶人:“但愿你蠢!” 御恕笑着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不去与她计较:“江捕头就不想知道我偷了什么?” 江灵顿了顿,手腕翻转,干净利落地收了剑,语气颇为随意:“郑氏手上的镯子?” 御恕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神情却是十分懊恼:“竟然被你发现了。” 江灵不去理会他的装模作样,开门见山地问道:“她的镯子有何特别之处?”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那窗台上的男子听了却眯了眯眼,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想知道?” 江灵白了他一眼,冷冷地否认:“不想。” 御恕完全不受她的影响,笑道:“诶~这个镯子,若不贵重,我御恕是断然不会拿的,你便不好奇,郑氏为何会有传家宝一样贵重的东西?” 江灵眸中沉了沉,没有再立刻拒绝。 御恕再接再厉:“这郑记粮铺算是郑氏夫妻一手打拼起来的,白手起家,可从未有过什么传家宝,那这个镯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江灵也是聪明人,御恕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定是有条件的。 她直言道:“要怎样你才能说出镯子的来历?” 御恕满意地点了点头,纵身一跃到了江灵身前。 江灵下意识就要拔出腰间的长剑,却被御恕识破,用手紧紧抵住了她的剑柄,让她无法出剑。 “你要做什么?” 江灵带着怒意看向身前的男子,语气不善。 男子像是很享受她生气的样子,眼中看着她,满是笑意。 他说出来的话,却在江灵的意料之外。 “城西的山神庙有一只受了伤的白狐,你去给它处理一下伤口。” 江灵看着他,忽然愣得没有了言语。 她想过他会说些刁难的话,或者是提什么无理的要求,没想到竟是救一只白狐。 一个江洋大盗,让一个捕头去救一只白狐? 说出来怕是无人敢信。 可江灵却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 御恕见她怔住,放开了禁锢她剑柄的手,后退了几步,漫不经心道:“这么惊讶做什么?不过一只狐狸而已。” 对啊,不过一只狐狸而已,与你何干? 与一个偷盗无数,是官府的通缉犯的人何干? 江灵心里想是这么想,但没有问出来。 “好,我答应你。” 御恕弯眼一笑:“镯子是个男人送给郑氏的……” 他说着从袖中掏了个东西丢了过来,“接着。” 江灵险险接住,发现是一个镶着红色宝石的碧玉镯,正看着,耳边又传来了御恕的声音。 “镯子我就不要了,白狐江捕头记得尽快去救,对了,在下的清白,可就有劳江捕头洗清了!” 调侃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屋内,江灵气恼着抬头,然而方才男子站立的地方已没了人影。 他就这样,来去无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第二百七十四章 案情进展 江灵望了空空如也的窗台许久,才收回了视线。 这个御恕,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恶...... 察觉到自己心中这个想法时,江灵瞬间回神,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清醒了一些。 “贼就是贼,偷了那么多东西,贪财之辈,能好到哪儿去!” 嘴上这般说着,可江灵的视线还是不自觉地落到了手上的玉镯上。 玉质晶莹,手感圆滑,上面还有因佩戴时间久了而磨损的痕迹,说明这个玉镯不仅贵重,且一直被郑氏戴在手腕上。 所以郑掌柜拿着扁担进来时,才会看到御恕“牵着”郑氏的手,而那所谓的“牵手”,其实是御恕在取她手上的镯子。 也就是说,御恕因调戏不成而杀人的理由根本不成立! 当时屋内只有三人,如果不是御恕杀的...... 江灵按照所知的线索在心中进行推断时,完全已经忘了御恕是一个江洋大盗,是她曾立下誓言定要抓住的贼人。 甚至在心里已经不知不觉开始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了。 “江捕头,我们回来了。” 陈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江灵转身看去时,就见陈金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脸色阴沉的孙回。 看着这一笑一愁的两人,江灵笑道:“你们这是......” “谁晓得他抽什么风,回来的时候就一直黑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他银子呢!别管他!”陈金看了孙回一眼,全然没有要弄清他为何会这样。 “江捕头,我们刚刚去询问街坊邻里,发现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这个郑氏是被卖到郑家的!那不就是童养媳嘛,唉,我阿爹怎么就没给我找个媳......” 江灵听到郑氏是被卖过来时心中便咯噔了一声,奈何沉静叨叨个没完,她都插不上嘴,眼见他就要扯到九霄云外了,江灵硬着头皮打断了他的话:“卖女儿?郑氏家中情况是怎样的?” 被打断了画的陈金闷闷地答道:“听说郑氏家中是十几年前闹饥荒的时候逃到这里来的,那时就是她父亲带着她,如今十几年过去了......” 看来是不在了。 而现在唯一活下来的女儿也死了...... 郑氏父亲卖女儿之事对错暂且不论,但以此来看,郑氏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江灵轻叹一声,又问道:“除此之外还打听到什么了?” “郑掌柜两人平日待人温和,也不曾发生过什么口角,应是没有得罪人,至于夫妻俩的感情......”孙回如实说着,说到一半却忽然犹豫了起来。 江灵催促道:“感情如何?” 陈金见孙回支支吾吾的,不耐烦地说道:“感情挺好的,男主外女主内,两人相敬如宾,不少人都羡慕二人呢!” 江灵有些质疑,她看了一眼一旁欲言又止的孙回,眯眼严肃问道:“当真?” 她倒也不是觉得陈金会故意骗她,只是孙回这样子,明显是发现了什么,但又不好直接说,或者是不确定真假。 果然,就听孙回道:“我们问过的街坊几乎都是这么说的,但我碰到过附近一个白发苍苍的阿婆,她说有一日清晨,看到郑氏一人躲在粮铺后门的小巷子里,抱着一男子哭泣,也就是前几日的事。” 江灵:“男子?可有看清模样?” 孙回摇了摇头:“阿婆年纪大了,只是听声音觉得是郑氏,看不清脸,自然也没有看清那男子的容貌,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人不是郑掌柜。” 陈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要我说,定是阿婆听错了,郑掌柜夫妻那么恩爱,郑氏怎么可能和别的男子搂搂抱抱?” 江灵一怔,脑海中御恕的话再次浮现。 —— “你便不好奇,郑氏为何会有传家宝一样贵重的东西?” ...... “镯子是个男人送给郑氏的……” —— 如果真是这样,那御恕说的话,就是真的了。 江灵看着手中的玉镯,眉间沉了沉,也明白了孙回为何方才会阴沉着脸。 孙回的父亲是镇上颇有威信的教书先生,虽然他没有随着他父亲去做一文人,但骨子里却有着文人的风骨。 女子会情郎这种事,在他看来,不管真假,都是可耻的。 江灵沉思片刻,认真唤道:“孙回,对外放出消息,说郑氏生前在云水街河畔丢了只贵重的镯子,一旦有男子去找,立刻带来见我。” 说着,她将手中的玉镯交到了孙回的手上,她相信孙回知道该怎么做。 孙回其实在之前听到凶手可能另有其人时就隐隐猜到了江灵的想法,此刻看着手中的玉镯,更是觉得离这件案子的真相越发近了。 他握紧手中的镯子,当即点头应声:“是!” 陈金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完全在状态之外:“哎,这镯子哪儿来的?是郑氏的?可她手腕上不是没有镯子吗?难道真的是丢了?” 孙回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嗔道:“废话恁多,赶紧走!” 陈金就这么被孙回强硬地带走了,屋内再次只剩下江灵一人。 她环视了一下屋内,将视线停在了床榻上两床凌乱的被子上。 江灵皱了皱眉,最后却沉默着离开了卧房。 院中郑婉儿还在张罗着郑氏的后事,江灵顿了顿,找到严兴交代了几句,而后便出了郑记粮铺。 ...... 城西山神庙,一腰间配有长剑的女子抱着一堆包扎的东西匆忙地跑了进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江灵。 离开郑记粮铺之后她去了一趟最近的医馆,买了些疗伤的药物和纱布,然后就来了这里。 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山神庙,无人供奉,蛛网遍布,杂草丛生,不少地方都已经或残缺或坍塌。 江灵没有多想就往里走了去,明明是第一次来此处,她却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仿佛在往日的岁月中,来过无数次。 山神像已被风霜腐蚀,残破得看不清容颜,江灵心中只叹世人人心易变。 若真有神明,看到世人这般对待自己的神像,怕是早就寒了心吧...... 可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第二百七十五章 果然是你 江灵在山神庙中寻了大半圈,终于在后院看到了一只蜷缩在干草上皮毛白净的白狐。 白狐的一只后腿上受了伤,上面似乎敷过药,然而还是时不时还有鲜血冒出。 然而让江灵没想到的是,它旁边坐着靠在后面的墙上打盹的黑衣蒙面男子。 即使蒙着面,江灵也知道,这人就是方才还在郑记粮铺与之说话的御恕。 男子闭着双眼,细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留下浅浅的清影,安静而又美好,可他微蹙的眉头似乎又在昭示着,他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噩梦了? 江灵摇了摇头,甩开这个想法。 他做噩梦跟我有什么关系! 看着睡得正熟的男子,江灵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她抱着怀里的东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她想揭开他的面纱,看看这传闻中偷盗无数的江洋大盗到底是何模样。 然而她刚往那处走了没两步,那躺在男子身侧蜷缩着的白狐当即察觉到了什么,睁开双眼,不顾后退上的伤,竖起毛发,露出獠牙,戒备地看着她,喉间还发出了示警的声音。 江灵一下就停了脚步,打盹的御恕也被之吵醒,睁开了双眸。 那清冷的眸子在看到女子的一瞬间,多了几分少有的温度。 他面纱下的唇角微微勾起,双臂伸直,伸了个懒腰:“你终于来了,再不来,小白的血都止不住了。” 江灵听到他那话,冷不防问道:“你在等我?”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不然呢?”御恕嫌弃地看了江灵一眼,“既不能明目张胆带着小白去看大夫,又不能把它独自丢在这里,人心叵测,指不定谁想抓了它剥皮抽筋,只能等着你来了。” 江灵看了看白狐的伤口,没有再说什么,打算上前给它处理一下。 谁知刚在白狐身前蹲下,它就朝她凶狠地扑了过来。 若非御恕反应极快,白狐尖锐的前爪就要在江灵白嫩的脸上留下痕迹了。 “小白乖,这位大姐姐是来给你处理伤口的,她没有恶意。” 御恕抱着他口中的“小白”哄着,手上还不停的顺着它雪白的毛发。 不一会儿,那白狐还真就冷静了下来,收了爪子,敛了敌意。 江灵细细地检查了一下白狐的伤口,发现并没有伤到骨头,稍稍松了口气。 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自己放下了心。 “小白是你给它取的名字?”江灵一边给小白清理伤口,一边打破了颇为尴尬的氛围。 御恕揉了揉小白的小脑袋,笑道:“对啊,多么贴切!” 江灵:“......” 要不是得好好处理这小狐狸的伤口,她真想给他一记白眼。 清理完伤口,江灵就开始上药了,正娴熟上药的手却顿了顿。 她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些?” 御恕安抚着小白的手一怔,随后又很快反应过来,反问道:“你、你一个捕头,连点上药包扎的本事都没有,怎么坐上这个位子?” 江灵放下手中的伤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收回视线,拿起纱布轻轻给小白包扎起来。 看着江灵认认真真给自己怀里的小白包扎伤口,御恕眸中闪烁起细碎的光芒。 面前的女子虽然对他有着不小的敌意,却仍愿去救治与她无关的人与物。 阳光洒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如夜晚的星辰一般耀眼。 江灵熟练的系上一个小小的蝴蝶结后,拍了拍手,视线却还是在那包扎好的伤口处。 她淡淡道:“你已经告诉我镯子的来处了,具体是谁,一查便知,你就不怕我履行诺言?” 果然心有不甘。 御恕笑了笑:“那我再去衙门偷一次玉镯也不是不行。” 江灵带着恼意瞪了他一眼,又想起他话中的“衙门”二字,讽刺道:“自投罗网?” “你们抓得到我再说。”御恕挑了挑眉,毫不在意道。 江灵气得恨不得拔了腰间的剑就朝他刺去,要是抓得到,还有他在这里嚣张的份? 御恕似是全然不知她的愤怒,仍是笑道:“不如,你再答应我一件事,我大发慈悲再告诉你一些线索,毕竟,我也算第一证人吧?” “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丢下这冷冷的一句话,江灵就起了身,手握住了腰间的长剑,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御恕见状立刻抱紧了怀中的小白,怨声道:“你又要抓我?” 江灵理所当然道:“通缉令上的人,为何不抓?” 御恕瞧着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亦跟着严肃起来,脸色却是淡然:“你确定你抓得到?” 江灵扬唇一笑,眼神坚定:“往日不一定,但今日,你受伤了。” 御恕一愣,随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看向了腹部的伤口,发现衣衫上并无血迹之后才恍然大悟:“你诈我!” 而就在他说话的同时,江灵眉间一沉,闪身上前,眼疾手快地取下了他蒙面的黑纱。 看清他真实的面容后,江灵泰然地笑了笑,得意地摇了摇手里的黑纱:“果然是你!” 御恕见她这般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抱着小白站起了身。 “是我,那又如何?” 站在江灵面前的男子,正是昨夜以她性命作为要挟,替他包扎伤口的黑衣男子。 从今日在郑记粮铺见到他的眉眼时,她便觉得分外熟悉,只是当时一心只想着查案以及想方设法的抓住他,并未过多去想到底在何处见过。 直到方才看到他熟睡的模样,加上他一直坐在地上,不愿过多活动,才隐隐有了猜测。 一想到昨夜的事,江灵真是越想越气,可想起他腹部的伤口时,她却又疑惑了。 “你腹部的伤口是昨夜伤的?被谁伤的?” 御恕看了看怀里的小白,却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杀害郑氏的人惯用左手,而无论是昨夜你拿匕首,还是今日在粮铺扣住我剑柄的,都是右手,也就是说,杀害郑氏的人,确实不是你。” “当时在场的只有三个人,你腹部的伤明显是右撇子所伤,那伤你之人......” 江灵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御恕也不打算再隐瞒什么,他轻吐出一口气,说道:“是郑氏。” 第二百七十六章 堂下对质 “郑氏能伤得了你?” 江灵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御恕,手中的黑纱被风吹走都不自知。 她虽没有真的同他打斗过,却也从这许多次抓捕失败的经历中明白,他的身手不弱。 一个寻常女子,如何能伤他那么深? 是以愣了好一会儿,她才问出这句话。 可事实摆在眼前,她又不得不信。 御恕垂眸讽刺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事实证明,是我大意了。” 任谁都没想到,郑氏竟然深藏不露。 得到御恕肯定的江灵朝后退了一步才站稳,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许颤抖:“如果你的伤真是被郑氏伤的,那杀害她的人......” 御恕缓缓抬眼看向她,目光清明澄澈:“凶手是谁,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如果凶手真的是那个人,江灵不敢想象,郑婉儿知道是会是什么样子。 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情绪也逐渐激动:“不!也有可能是你一开始就在误导我!” 御恕上前一步,眸中深邃,冷静道:“你确实可以这么想,然而当真相血淋淋地摆在面前时,你不得不相信。” “可他为何要杀她?明明他们那么恩爱......”江灵回想着陈金他们所说的消息,却在说到“恩爱”后,瞳孔微缩,没了言语。 御恕见状,浅浅一笑:“看来不需要我提醒你了。” 他知道,她想到了送郑氏玉镯的男子。 那就是理由。 江灵再次愣在了原地,这几年来她破获的案子也不少了,但却是头一遭查到这样难以令人接受的真相。 哪怕在发现郑氏的伤口是左撇子所为,她的心中都还隐隐抱着一丝希望。 如今御恕的话和摆在眼前的事实,将她最后的一点侥幸也尽数掐灭。 让她不得不去怀疑,人心,究竟是怎样的? 怀里的小白似是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抬起小脑袋左瞧右看,眨了眨水润的大眼睛,没有半分狐狸的精明,反而还有些许可爱。 御恕轻轻点了点它的耳朵,浅淡一笑,才继续道:“我的伤口和郑氏的伤口你应该都看过,细微的差别你也当发现了,再回去看一看,你要的证据,应当仍在那卧房之内。” “好了,该说的我也说了,好好照顾小白,我走了!” 他说罢便生生将小白扔给了江灵,江灵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手接住了。 直到和怀里的小东西大眼瞪小眼才缓过神来,向御恕高声道:“我何时答应你照顾它了!” 彼时御恕早已跃身到了围墙之上,带着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从我这里得了消息,现在就要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了?” “这是要求,你必须答应。那么,有缘再见啦!” 江灵跺了跺脚,急忙追了几步,奈何身手不行,加上怀里还有个不安份的住,最后只能看着御恕远去的背影大吼道:“御恕你给我站住!” 御恕自然不会听她的话任人宰割,江灵与怀里的小白对视了良久,心中一软,终是决定把它带回住处养着。 ...... 次日,狮峰县县衙。 才一大早,县衙门前就围满了百姓。 江灵把小白安置好后,照常去衙门,远远见到这群看热闹的百姓,无奈摇了摇头,走到僻静之处,熟练地翻身进了去。 “江捕头,今日又是翻墙的一日啊?” 一小捕快见到她打趣道。 江灵望了一眼把衙门围个水泄不通的人群,扶额叹道:“走大门难呐!” 路过的严兴却毫不留情地拆了台:“平日安稳时也不见你走过大门。” “大门是给百姓告状用的,我何必去跟他们抢呢?”江灵笑着跟了上去,“我昨日让你们去取的东西可取来了?” 严兴略带严肃地看了她一眼,有些许不甘心地说道:“取来了。” 江灵见状偷笑了下,连忙道:“严捕头不高兴了?诶~严捕头大可不必这般,破了案是我们整个狮峰县衙的荣誉,线索是谁发现的,并不重要,严捕头也不用冷着一张脸了,笑一笑,说不定桃花就来了呢?” 严兴:“......” “大人要开始审案了,你还是快点走吧!”左右都说不过江灵,严兴索性丢下这句话,加快脚步朝大堂走去。 江灵撇了撇嘴,随后收起了嬉笑的神情,面带坚定地跟随了去。 严兴和江灵前后脚走进大堂,没一会儿留着八字胡穿着藏蓝色官服的县令大人便走了进来,于堂上而坐。 县令大人看了眼严兴后,严兴当即会意,高声道:“带郑十一!” 话音刚落,就见郑十一郑掌柜在陈金和冯木的看护下走进了大堂。 郑十一跪地而拜:“草民郑十一,叩见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眉间一沉,喝道:“郑十一,你杀害发妻郑氏,你可知罪!” 郑十一一惊,立刻叩首哀怨道:“县令大人,草民冤枉啊!分明就是那贼盗杀害内子,望大人明察啊!” 江灵冷哼一声:“冤枉?郑掌柜,需不需要我帮你回想一下,你是如何杀害发妻而后再嫁祸给御恕的?” 郑十一满是震惊:“江捕头,你这是何意?” “看来你是想不起来了,没关系,我可以一一帮你想起。”江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起了她对郑氏被杀害那夜情况的猜测,“那夜你回房时看到的确实是御恕,御恕也确实握了郑氏的手,只是那时,他不是心生歹念,而是为了偷走郑氏手上的玉镯!” “御恕偷走玉镯之时,郑氏被你气愤的叫喊声吵醒,你二人便和御恕打了起来,御恕乃江洋大盗,对付你们自然是绰绰有余,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郑氏会武,而她称手的兵器就在你二人的床榻之下。” “郑氏一面牵制着御恕,另一面叫你去拿床榻下的长刀,你却生了歹意,在郑氏和御恕争斗之时,拿刀从背后杀害了她!” “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杀害我的发妻!”郑十一激动地跪着往前几步,对着县令大人诉苦道,“大人您要相信我,我亲眼看着那御恕拿刀杀害了内子!抓到御恕就能证明草民的清白!” 第二百七十七章 行凶之由 抓到御恕? 江灵冷冷一笑:“你是觉得,我们衙门无人,抓不到御恕吗?” 说是这么说,但事实确是如此,他们抓不到御恕。 若非郑氏有武功在御恕的意料之外,他也不会受伤。 也就是这一刻,江灵终于明白,为何郑十一会在一开始就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御恕身上。 就算日后抓到了,数罪并罚,御恕抵死不认,衙门的人也只会说是他在狡辩。 想到此处,江灵更气了。 她双眸之中如有火焰燃烧,高声喝道:“御恕是贼,总有一日,我定会捉拿归案!但抓不抓得到御恕,与你是否清白,根本无关!” 郑十一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激动的情绪缓和了些,却是冷眼相对:“你说我杀了内子,好,那你告诉我,我夫妻二人恩爱有加,街坊邻居皆是见证,我有何理由要杀她?” 恩爱有加?呵...... 江灵看着眼前反过来问他的男子,只觉得分外恶心:“理由?我方才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郑十一微怔,脑中努力回想她刚才说的话。 “这个玉镯,是郑氏的吧?”江灵说着从袖间拿出了那镶着红宝石的玉镯。 郑十一眼神有些躲闪,嘴上却是答道:“是、是内子的,一个镯子而已,有什么问题?” “一个镯子而已?”江灵笑了笑,蹲下身与之对视,“我方才陈述昨夜发生的事时,说了御恕是来偷镯子的,那时,你可是一点都不惊讶,我是否可以说,你本就知道此事?” 郑十一慌慌张张躲开了她的视线:“他本就是贼,顺手偷个镯子有什么好惊讶的!” 江灵赞同地点了点头,还装模作样的“嗯”了一声,才缓缓起身,再问:“御恕偷的东西向来都是价值连城,你二人白手起家,这镯子,定不是你送她的,送她的人,是位男子,我说得可对?” 郑十一看着眼前的女子,额间有了细汗:“这、这镯子从她到我家来时就戴着,我怎知道是何人所送?” “你不仅知道,还见到了......带人证!”江灵说着眼神一凌,朝堂外叫道。 孙回领着一男一女两人走上了大堂,中年男子素衣长衫,一副书生模样,还有一位,是个白发苍苍的阿婆。 江灵将镯子递到书生模样的男子面前:“李青,这镯子你可认识?” 李青看着手中的镯子,手间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就连眼睛都有了酸涩之感。 好一会儿他才哽咽着说道:“认识,是草民传家宝物,母亲于年幼时亲手给了柳家女儿,作定亲之用,只可惜当年灾荒,柳家大变,柳父带着柳家女儿颠沛流离,等我找到她时,她早已嫁作他人为妇......” 江灵继续问:“柳家女儿是谁?” 李青转头红着眼瞪着身旁的郑十一,咬牙切齿道:“郑十一发妻,郑氏。” 郑十一早在李青在他身边跪下时,全身便紧绷了起来,此刻顶着他的目光,犹如针扎。 李青的声音继而缓缓在这大堂之中响起:“......我发现她已嫁给他人,也听得他们夫妻举案齐眉,心中执念只得放下,谁知却意外发现了郑氏手臂上的淤青,追问之下她才向我哭诉,平日里他们看上去夫妻和睦,但其实这郑十一生意上一点不顺心就打她!” “郑十一你这个畜生!!!” 李青说着情绪陡然激动,伸出双手就朝郑十一的脖子掐去。 “李公子!”江灵眼疾手快,忙钳制住了他的双手,可李青却是挣扎着,势必要为郑氏报仇。 “砰——”惊堂木震慑人心的声音猛地钻入堂内众人的耳中,让人心中一颤。 县令大人威严之声随之传来:“公堂之上,休得作乱!” 李青被这么一吼,似乎回了些神,他紧紧拽着江灵的手,乞求道:“江捕头我知道你是这狮峰县最好的捕头,县令大人也是百姓的父母官,求求你们,一定要还柳娘子一个公道!” 江灵抽出手来,顺手拿回了玉镯,而后轻轻拍了拍李青的肩,认真道:“你放心,县令大人定会明察秋毫,不放过任何一个作恶之人!” 她说罢又看向了一旁白发苍苍的阿婆:“阿婆,那日您看到郑氏哭泣,陪着郑氏的男子,可是他?” 阿婆上下打量了李青一会儿,如实答道:“脸型和身形都差不多,声音也是一样的,老婆子眼神不好,但耳朵灵光,就是他没错了。” 江灵微微颔首以示谢意,而后让孙回将李青二人又带下了公堂。 她看着已经一言不发的郑十一,沉声道:“郑十一你因发现郑氏有婚约,又看到她对别的男子倾诉,加上她有和离之意,你心中愤恨,便趁她不备,杀了她,这个理由可还满意?” 郑十一看上去冷静,心中实则已经乱成了一团,他大吼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证据!证据呢!” 江灵一把扯过他的衣襟,恶狠狠地说道:“郑氏身上的淤青难道不是你掐她打她的证据吗!我本以为是那夜打斗所致,但那些淤青分明已存在多日!” 严兴几人在一边见状,生怕江灵做出什么出格之事,用眼神相互通了气,随时准备冲上去制止江灵。 哪知下一瞬,江灵厌恶地推开了郑十一,而后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将之呈给县令大人看了之后,拿到了郑十一的眼前。 “这是我在她衣物中找到的和离书,是她的字迹吧?” 郑十一看着和离书上的一字一句,瞬间睁大了双眼:“不可能!她怎么回与我和离!这是假的!是你们伪造的!” 江灵看着还不肯认罪的郑十一,心中简直是怒火中烧:“伪造的?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认罪?难道说,非要让我请郑婉儿来辨认一下这个字迹,你才甘心?” “知道李青的存在后,你感受到了威胁,加之郑氏要同你和离,又碰到御恕来盗取玉镯,所以,那时你便一不做二不休,亲手杀了你的发妻!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 第二百七十八章 认罪伏诛 江灵看了一眼陈金,后者当即会意,捧着那柄染血的长刀走上了前。 “至于这把长刀......”江灵指着这把刀斩钉截铁道,“......根本不是御恕所带!它刀柄偏细,是为女子专门打造,这是郑氏的刀!” “但这把刀上的血,却并不是杀害郑氏的凶器,郑氏身上的伤口比这刀刃要薄上三毫。” “当时只有你、郑氏以及御恕三人在场,如果按照你所说的,御恕杀人后丢下凶器畏罪潜逃,那你告诉我,为何它不是杀死郑氏的那把凶器?” 江灵咄咄逼人的声音回荡在这大堂之内,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就连坐在堂上的县令大人和堂下跪着的郑十一一时间都哑口无言。 当然,除了已经知道所有细节的严兴以及......大堂屋顶之上,偷偷看着审案的某人。 好一会儿,郑十一才反应过来,他高声狡辩:“是御恕!御恕他趁人不备又折返回来换了一把刀,就是为了让你们怀疑我!” 江灵冷笑一声,眼神却是凌厉:“呵,郑掌柜你也是第一次杀人,不知道左撇子和右撇子杀人伤口是不一样的吧?当时在场的三人,只有你一人是左撇子,需要我再命人开棺让你看一看尸体的伤口吗?” “况且,我何时说过,杀害郑氏的凶器,是刀了?” 郑十一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他呆呆地垂着头,看了地面许久,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对!那婆娘就是我杀的!” “谁让她与别人有染!” “一大早在后面和别的男子私会,我没有将他二人抓起来浸猪笼已经是莫大的慈悲了!” “她应该感谢我,没有杀了那个狗男人!” 郑十一像是疯了一般狂吼着,惊得江灵连连后退了几步。 可那郑十一仿佛突然发现了目标,伸出双手朝江灵袭去! “都是你!是你破坏了我的计划!御恕本就是通缉该死之人,背上一条人命又如何!” 江灵好歹也当了几年捕快,迅速回神,一招便将撂倒在地。 “御恕是通缉之人,但他的罪行,还轮不到你一个杀人凶手来定!你才是大奸大恶之人,有何脸面栽赃他人!” 屋顶上的黑衣男子闻言心中似是漏掉了一拍。 他未曾想到,还有人会替他说话。 江灵狠狠地瞪了郑十一一眼,然后转身面对县令大人,拱手道:“大人,郑十一已亲口认罪,他才是杀害郑氏的元凶!” 县令大人微微点头,清了清嗓子,庄严道:“郑十一杀害发妻,还试图隐藏罪行,嫁祸他人,罪不可恕,责令,明日午时,当街处斩!” 郑十一听到这样的命令不仅没有半分害怕,反而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可笑!你们竟然为一江洋大盗脱罪!这样的官府,昏庸至极!” 县令大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江灵心中亦是不悦,立马侧身斥责道:“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口出狂言!” 她看着疯疯癫癫的郑十一,接连发问:“郑十一,你下手之时,想过你们的女儿吗?” “亲生父亲杀害亲生母亲,你让她今后该怎么活下去?” 话刚说完,江灵就看到大堂门前出现了一个瘦弱的身形,将她嘴边还要质问的话瞬间消散。 郑十一听到“女儿”的字眼时,恢复了神智,又见江灵直直看着大堂门口的方向,霎时间身子一僵。 他忽然不敢转过身去看来人到底是谁。 “阿爹......” 沙哑的声音在他背后不远处响起,郑十一圆睁着双眼,当即就流下了两行清泪。 来人,正是一生素缟的郑婉儿。 她一直都在大堂之外,听着堂审。 江灵劝阻过她,亦不得已告诉过她真相,只是她当时无论如何都不信。 直到,今日听到自己父亲亲口承认。 她怎么敢信? 她出嫁时父母明明是那般和睦,还时常二人一同去夫家探望,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嘱咐她要好好过日子......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阿爹,你告诉我这不是......” 郑婉儿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她脚上如有千斤之重,但她还是倔强着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了她的亲生父亲。 然而,话还未说完,就见地上的中年男子猛地爬了起来冲向陈金! “阿爹!” “郑十一!” 待众人反应过来之时,郑十一早已抢过陈金手中的长刀,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阿爹!阿爹......阿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郑婉儿也不知怎的,也许是割舍不断的亲情,让她立刻有了力量,飞速跑到了倒地的郑十一身旁,把他抱进了怀里。 郑十一看着泪如雨下、不知所措的郑婉儿,唤醒了他唯一的良知。 “婉儿......是阿爹对不起你......” “另一把刀在粮铺后院的水井里,那就是我杀害你阿娘的凶器......” 他说着眼角晶莹的泪珠亦一颗接着一颗滑落,“婉儿......阿爹走了一条错误的路,阿爹不配活着......” “不!阿爹、阿爹你不会死的!”郑婉儿抱着郑十一眼神中满是慌乱与无助,她忽然看向江灵,“江捕头,江捕头你救救我阿爹!我愿意替他受过!我求求你救救我阿爹!” 江灵看了一眼长刀刺进去的长度与部位以及出血量,闭眼摇了摇头:“内脏已破,无力回天......陪你阿爹最后一程吧......” 郑婉儿一怔,泪水如决堤般涌出:“阿爹......阿爹你不能丢下婉儿......” “阿爹......你怎么舍得丢下婉儿......” “咳咳......”郑十一又咳了些血出来,他奋力扬起手,想要擦净郑婉儿脸上的泪痕,“阿爹知道你嫁过去后过得并不如意......是阿爹没有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好好活下去,不要......像我们......” 话突兀的停止,扬起的手臂无力落下,偌大的府衙内明明有着数人,却安静得诡异。 郑婉儿察觉到这些,眼中的泪水也蓦地停住,她轻轻摇了摇怀里的人:“阿爹......” 怀中人没有半分回应。 而后,府衙内响起了嘶声力竭的喊声:“阿爹——” 第二百七十九章 恨不相逢 郑婉儿大叫之后经不住打击,便晕了过去。 郑十一已死,此案暂告一段落。 县令大人命江灵、严兴等人收拾残局后,离开了大堂。 而原本在屋顶上偷听的黑衣男子,也不知在何时悄然离去。 ...... 郑十一杀害发妻虽然可恨,但郑婉儿是无辜的。 江灵命人将她和郑十一的尸体一并送回了郑记粮铺,让郑十一入土为安。 不多时,衙门的人也在粮铺后院的水井中打捞出了另一柄长刀。 经验证,确实是杀害郑氏的凶器。 真相大白。 而此事也自然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之资。 江灵担心郑婉儿会想不开,连着好几日去了郑记粮铺。 没想到,郑婉儿除了精神恍惚之外,其余还算正常,真正让江灵恼火的是,郑婉儿的夫家。 早就听说郑婉儿成亲之后丈夫待她并不怎么好,但未料到,她夫家竟在郑氏夫妻二人出殡之日带人前来闹事。 要不是有江灵在,整个灵堂都要被毁了。 郑婉儿的丈夫并非狮峰县人士,听说家里还有些小钱,喜欢仗势欺人,经常把郑婉儿不当人使唤。 他敢带人来闹事,也就不怕狮峰县的捕快。 好在江灵不多废话,直接打了他一顿,这才安分些。 而在郑婉儿的请求下,江灵做主,让二人签下了和离书,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出殡完后,粮铺内的伙计开始陆陆续续的收拾,郑婉儿也得了空闲来送送江灵。 “今日多谢江捕头了......要不是有你在,我今日只怕会被他打死,更别提这和离书了......” 江灵闻言看去,只见眼前的女子不知何时又拿出了那封和离书,眸中是前所未有的释然。 天边霞光满天,为她披上了一件梦幻而美丽的霞衣。 这个看上去无比瘦弱的女子,在经历了人生的低谷之后,心中变得愈发坚强。 江灵看着她这模样,放下了心,她扬了扬拳头:“小事,我最看不起这种小人了!见一次打一次!” “你今后的日子还长,好好活着。有什么事,尽管去找我。” 郑婉儿微微一笑,笑中略带哀伤:“我打算经营好阿爹和阿娘一手建立起来的粮铺,日后啊,也要有劳江捕头多多关照了......” 江灵点了点头:“我身为狮峰县的捕快,自然是要关照你们的。” 两人一面闲聊着一面向粮铺外走去,谁知刚走出粮铺大门,就见一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缓步而来。 郑婉儿一怔,江灵则是直接疑惑道:“李公子?” 李青虽对郑十一有恨,但他也是个明事理的人。 如今人都已经死了,他亦不会将怒火撒到郑婉儿身上,反而今日来吊唁郑氏,还帮了郑婉儿不少忙。 不过现已夕阳西下,江灵都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他还在这里。 李青确实是走了,只不过又折了回来。 他向江灵微微颔首以示礼貌,而后走到了郑婉儿身前,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 “这个镯子是你母亲的,还是交给你吧。” 木盒内静静放着的,正是那镶有红宝石的玉镯。 这玉镯本是在江灵手中,只是她思来想去,最后在案情真相大白当日,便还给了李青。 玉镯贵重,又是李家之物,理应归还给他。 郑婉儿见了连连推辞:“这是您的传家之物,婉儿......” 李青又将木盒往她手中送了送,言语之中满是怀念与诚意:“既是送出之物,哪有收回的道理?” “这......”郑婉儿一时难以定夺,无奈之下便看向了身旁的江灵。 江灵浅浅一笑,重重点了头。 在听到李青要将玉镯交给郑婉儿的那一刻,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何李青要这么做了。 面前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中年男子,寻了柳家女儿数载都不曾放弃,他比谁都爱得深沉。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若有来生,愿他们能一世相守吧...... 告别了郑婉儿和李青之后,江灵独自打算回家去。 凉风渐起,夜幕将临,街道两旁的店铺和摊贩都已经开始收拾了。 江灵看着这番忙碌的景象,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了一丝孤寂之感。 经此一事,郑婉儿家中再也没了等待她回家的人。 而江灵自己却是从未有人等她回家。 她从小就没有见过她的父母,能活下来,全靠当时村里的村民。 是他们一碗水一碗饭拉扯大的。 只是后来一场瘟疫,村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只有她活了下来。 之后她便一直漂泊,直到几年前救了县令的千金沈玥,才在狮峰县有了自己的住处,定居下来。 江灵笑了笑,甩开脑中乱七八糟地想法,继续往前走去。 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江捕头——” 陈金在不远处招了招手,大喊着示意她赶紧过去。 他的身边站着的是冯木、孙回以及严兴。 江灵眸中有光芒一闪而过,她忽然觉得方才什么孤寂都是自己的错觉。 她快走两步过去,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陈金扬了扬手里的食盒:“沈大小姐说你这几日都守着郑姑娘,忙得都没时间去看她了,遂来叫我们提醒提醒你。” 说着他就把食盒塞到了江灵手中,“这可是沈大小姐亲自下厨做的,你可得吃得干干净净啊!” 冯木在一旁羡慕道:“就是就是,我们想都想不来呢!” 江灵看了看手中的食盒,弯眼笑道:“替我多谢玥儿姐姐,明日我定去内院看她!天色不早了,你们也赶紧回衙门吧。” 陈金一把揽住冯木,乐呵道:“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们有事慢慢聊!” 江灵一脸茫然。 看着陈金又折回来把孙回带走,她这才反应过来,问剩下的严兴道:“严捕头找我有事?” 严兴犹豫了一会儿,才不甘心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郑十一的床榻下有暗阁的?” “因为床榻上的被子。” 江灵在郑十一的卧房时,看着那床榻上两床被子就觉得有些不对,是以临走便嘱咐了严兴二人好好检查一下那床榻,由此便发现了暗阁,暗阁内放着两个刀架,所以才有了江灵大堂上的话语。 严兴恍然,随后又问出了另一个萦绕在心的问题:“那玉镯如果真是御恕所盗,你是怎么......” 江灵拎着食盒向前走去,眼中满是笑意:“应该是运气好,让我救了一个受伤的人吧!” 第二百八十章 非善即恶 “郑十一杀害发妻一案真相大白之后,江灵过了很长一段安宁平淡的日子。” “平淡到御恕再也没有出来作案,仿佛那个给了她线索的男子只是她一段错误的记忆。”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沈县令的千金沈玥出嫁的前几日......” 老者缓缓诉说着几百年前的事,灵枫细细听着,恍若有些片段是真实存在的。 ...... —— “灵儿,我要成亲了!” —— 是夜,江灵一手支头,坐在桌前看着小白吃着碗里的肉食,心里想的却尽是沈玥兴高采烈跑到她面前,告诉她自己要成亲的场景。 “小白,你说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 “成了亲之后,真的会幸福吗?” 江灵一想到郑婉儿的遭遇,心中便有阴云遮盖。 虽也见过不少夫妻恩爱,白首相依的例子,但郑婉儿的婚事,以及多数最终归于平淡甚至两看相厌的夫妻,亦是她亲眼所见。 在江灵这里,喜欢上一个人,与那人成亲,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正在吃东西的小白抬头看了看江灵,歪了歪头,显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似乎隐约能感受到她有些不安。 小白眨了眨那双水灵的眸子,放弃了碗里的食物,走到江灵手边,用头蹭了蹭她的手。 说来也是奇妙,小白一开始明明对她有着敌意,后来御恕将它丢给她,这一人一狐竟也相处得不错。 江灵伸手揉了揉小白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道:“乖,天色不早了,快去吃完,要休息了。” 这句小白好像听懂了,它点了点头,又到一旁吃了起来。 江灵看了看它那受伤的后退,纱布早就拆了,伤口结的痂都已经掉的差不多,露出了新生的粉嫩的皮肤。 “也不知道他何时来把你带走......” 你一走,我便真的只剩自己了。 “你说,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往日她一直以为,御恕是江洋大盗,是恶贼,是官府通缉的要犯。 可郑十一杀妻一案,让她发现,这个世人眼中的强盗,似乎也没有那么十恶不赦。 为何要冒着被抓的风险,特地去粮铺告诉她线索? 为何要归还偷了的玉镯? 为何要救这受伤的小狐狸? 这明明都不是他一个盗贼会做的事...... “姑娘可是在想我?” 带着些许戏谑的男声在平静的氛围中想起,如石块落水,激起阵阵涟漪。 江灵一怔,侧头看去,发现一袭黑衣的御恕正坐在窗台上,好不闲适。 小白见到来人是御恕,当即喜悦地叫了两声,顾不得吃东西,助跑两步,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小白!”御恕伸手稳稳地接住了它,眸中亦是笑意,“小白,你的伤果然都好得差不多了!” “是不是很想我呀?” “好了好了......别舔了......哈哈哈哈......痒......” 小白扑到御恕怀里后并没有安分下来,不是向它怀里蹭,就是伸出舌头舔舐他的脸。 这模样,都让江灵怀疑自己养了这么多天的不是小狐狸,而是小狗了。 御恕安抚了一下怀里的小白,意有所指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定是想我的,不像某些人,我帮了那么大一个忙,也不见她去找我道个谢!” 某些人是谁? 江灵又不是傻子,她本打算说自己又没求着她帮忙,可一想到在他的提示下确实十分顺利的破了案,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 她支支吾吾道:“谢了。” 御恕却皱了皱眉头,身子朝她这边倾了倾:“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江灵哪里不晓得他这是故意的,立刻瞪了他一眼,双臂环胸,没好气道:“又不是我逼你告诉我线索的,而且那些线索都是交换来的......” “现在小白的伤也好了,你的伤......”她说着打量了御恕一下,“......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也算完成了我的诺言,我们两不相欠。” “你带着小白走吧,下一次,我就不会放过你了。” 御恕闻言收起了那副虚假的笑脸,而他怀里的小白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看了看御恕,又看向江灵。 “你不要小白了吗?”御恕沉闷着问道。 江灵一愣,想到这些日子与小白相伴,生活中的确多了些生机。 但,小白属于山野。 而她与他,也属于对立。 江灵收起眼中的不忍和犹豫,冷漠道:“没有什么要不要,小白本就是你让我救的,对我来说并无意义,能让你几次三番出现在我面前,已经是我最大的忍耐了。” 御恕见她是认真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在你眼里,这个世间便是非善即恶,非黑即白吗?” 江灵反问道:“难道世间不是如此吗?” 真要如此,又怎会发生那些事? 想到往事,御恕心中一痛:“那你觉得,官府所做的事,就一定是对的吗?” 江灵执着道:“为官者,为国为民,有何不对?” 御恕垂眸看了看怀里仍是懵懂的小白,扬起嘴角讽刺一笑:“有何不对?江捕头,总有一日,你会发现这世间不是非善即恶的,而你所信仰的官府,也不是那般清廉!” “往后的事,我不管,但现在......” 御恕听着江灵的话,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只见她猛地起身,快速拿起了身边不远处的长剑,剑指向他。 “现在,我要捉你归案!” 御恕凝眉看着一脸坚定的江灵,知她定要如此之后,脸上反倒又有了笑意。 江灵眉间微蹙:“你笑什么?” 御恕不慌不忙地顺了顺小白的毛发,悠然道:“我这次出来,接走小白只是顺便。” 只是点一下,江灵立马便知道了他的言下之意:“你又偷东西了?!” 御恕理所应当道:“你们都说我是江洋大盗了,不偷点东西,怎么对得起通缉榜单上高额的赏金呢?” “你!” 江灵气恼得再无言语,执剑向他冲了过去。 御恕身形灵活地跳到了院内,还腾出一只手朝江灵摆了摆。 “江捕头要是抓得到我,这价值连城的玉佩,定如实归还,就看江捕头的本事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似懂非懂 次日,江灵顶着眼下淡淡的青痕,没精打采的走去衙门。 翻墙进去时,还险些栽了跟头,看得陈金一愣一愣的。 好在衙门里没什么大事,处理个半日也就差不多了,其余时间都在待命之中。 陈金见江灵几次犯那些不该犯的小错,心中总觉不对,于是找了内院的丫鬟告知了沈玥。 这不,沈玥虽忙着大婚,也抽空来了衙门看看江灵的情况。 “我没事,就是昨夜没休息好,等下回去睡上一觉就行了。” 何止是没休息好,她昨夜气得追了御恕半个县城,回到住处时天都快亮了。 脑海中又一直是御恕挑衅的话,怎么都睡不安分,然后就成今早陈金看到的那样了。 江灵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袭蓝衫,明眸皓齿,却是细眉微蹙。 只见她犹疑着问道:“当真没事?” 江灵点了点头:“当真!我何时骗过你?” “那我去同爹爹说一声,让你回去休息。”沈玥说着就要去找县令大人。 江灵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手,笑道:“衙门的事不多,也都是些杂事儿,我今日做完早些回去便是,不用专程去麻烦县令大人了。” 沈玥见江灵固执,有些无可奈何,她轻轻握住江灵的手:“你呀!总是将衙门的事放在第一位,却不知自己的事才是大事。” “自己的事?”江灵总觉得沈玥说的“自己的事”并不单单指身子是否康健,因此微微歪头,疑惑地问了出来。 沈玥轻叹一声,昂首望向了湛蓝的天空,眸中闪烁不定。 “再过半月我便要出嫁了......你也知道,我并非狮峰县人士,翁州才是我与爹爹的家乡。” “年幼时父辈便给我和卿哥哥定下了亲事,我若出嫁,定是要回到翁州......” 她收回视线,侧头看向江灵,怅然道:“我一走,再与你相见,便不知是何年月了......” 江灵一怔,怪不得她刚刚从沈玥的眸中看出了一丝哀伤之意,原是这般。 沈玥继续道:“且不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仅仅是这几年替衙门破的案,或是我们之间姐妹情谊,我都不愿你在我离开之后,连个交心之人都没有。” 江灵听着这话,鼻尖忽而有些酸涩。 其实在这县衙,她和沈玥也并非日日能相见。 沈玥身子一直都不大好,同时又身为待嫁闺中的大小姐,不是在学女红,就是在调养身子;而江灵以锄奸扶弱为己任,县衙里大大小小的案子,但凡她能帮得上忙的,都会出手相助,这一忙起来,两人便是半月都可能见不上一面。 但不得不说,沈玥这一双温柔澄澈的眸子,是一眼就能看透江灵的心的。 江灵面上性情和善爽朗,无论是县衙内共事的捕快,还是狮峰县的百姓,她都能很好的相处。 你若在市集上随手找一个认识江灵的人,问她江灵如何,十有八九都是称赞的话。 可其实,江灵内心是孤独的。 她无父无母,原来村子的人也都死于瘟疫,她也是花了很久很久,才从那场阴影中走出来。 陈金严兴他们也能说上一些心里话,但他们总归是男子,江灵虽不甚在意男女之别,可有些话便是说了,他们也是一笑而过,当不得真。 沈玥确实是她在这狮峰县,甚至是这世间唯一交心之人。 江灵抿了抿唇,挣扎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玥儿姐姐,你真的喜欢那卿公子吗?” 沈玥未曾料到江灵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先是一愣,而后弯眼笑了起来。 天光细碎的洒落在她的眸中,分外明朗。 “喜欢。” 她捂上心口的地方,一字一句认真道,“从幼时替他挡箭时便喜欢了。” 沈玥心上三寸的地方有一道永远都无法抹去的疤痕,据说是年幼之时,为翁寻卿也就是她要嫁的男子挡下利箭所留下来的。 彼时翁寻卿的父亲还在与另一位大人评选翁州知府之职,却不想另一位大人私下狠招,以翁寻卿的性命为要挟,要不是沈玥奋不顾身,只怕翁寻卿早就没命了。 也就是那之后,翁沈两家定下了婚约。 虽说这件事和翁寻卿并没有多大的干系,但一想到沈玥是为了他挡箭才落下的这一身病根和那丑陋的疤痕,江灵对这翁家着实没什么好感。 可看到沈玥如今在她面前坦坦荡荡的承认这份真情,她动摇了。 如果不像郑婉儿那样,翁寻卿能让沈玥幸福快乐,便是好的。 然而......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江灵在心中如是想着,也就直白的问了沈玥。 “大概就是会不自觉地去想他,见到他时你会欣喜若狂,见不到时会心有思念,若是看到他和别的女子走得近些,会十分不悦;开心时想同他分享,悲伤时他是你的依靠......” 沈玥眼前逐渐浮现出翁寻卿的模样,她细细地说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江灵却仍是心如迷雾,不怎么明了。 沈玥见状,忽然笑了笑,牵过她的手扬到两人身前。 “呐,我问你,有没有心跳加速,脸颊发热,不好意思与我对视的感觉?” 江灵眨了眨眼,心如止水地摇了摇头,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沈玥拍了拍她地手背,笑道:“那就对了。” “你问我喜欢一人是何感觉,其实每个人的感觉都不甚相同,只是当你碰到那个人的时候,你就是有一种直觉,仿佛心中有个声音在对你说,他就是对的人。” “最直接了当的就是肢体上的碰触了,如果出现了方才我所说的反应,大概就是喜欢了。” 脸红心跳,躲避视线,便是喜欢? 江灵垂眼看着被沈玥拉着的那只手,似懂非懂地点了头。 沈玥见她这后知后觉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罢了罢了,毕竟感情这事急切不得,缘分到了,自然就明白了。 沈玥想着伸手揉了揉江灵的头顶:“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我相信我们小灵儿啊,一定会遇到一位万里挑一、丰神俊朗,能够相守一生的男子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突生变故 沈玥和江灵聊了没一会儿就咳嗽了起来,江灵担心她身子乏了不好,连连把她送回了后院歇息,而江灵自己则继续到前院处理事务。 可看着手中要整理的卷宗,江灵却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沈玥所说的话。 这说到底,怎么才叫喜欢?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就非要成亲呢? 每日在一起相处不会厌吗? 她在这县衙老是跟陈金他们大眼瞪小眼,早就看累了,怎么会有人想一辈子都看一个人呢? 一个个问题盘旋在江灵脑中,她终于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卷宗,将视线落在了一旁忙碌的陈金身上。 陈金原本正要把怀里抱着的卷宗归档放好,却莫名感觉到了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视线。 他侧头一看,吓了一跳,怀里的卷宗都吓掉了几个。 江灵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哎呦我的祖宗!您这是想吓死我吗!” 陈金一边嗷叫着,一边蹲下身捡起掉落的卷宗,才刚起身,就见江灵面无表情道:“把手给我。” 陈金一脸惊恐地往后退了退:“干、干什么?” 江灵没有解释,仍是命令道:“把手给我。” 陈金吓得声音都变细了:“小江捕头,咱们有话好说,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行吗?” 江灵:“......” “最后再说一遍,把手给我。” 陈金架不住她逼迫的眼神,畏畏缩缩地把手伸了过去,甚至扭过头不敢看接下来发生的事。 谁知意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反而是有什么软软的、温暖的东西轻轻放在了上面。 陈金震惊地转过头去一看,发现是江灵的手放在了上面。 ??? 什么情况? 陈金一脸懵:“小江捕头你不是要打我吗?” 江灵发现自己并没有沈玥说的那些变化,轻咳了一声,收回了手。 顺便还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一眼陈金,颇为嫌弃道:“打你?你又没犯错,打你做什么?” 陈金:“......” 他很是无奈,但一想到江灵刚才的举动,心中一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江灵一惊,还没来得及扶他起来,就听他求饶道:“江捕头!你饶了我吧!我不就是昨日下午偷了个懒吗?要打要罚我都认了!你别这样吓我好吗!” 陈金那边吓得瑟瑟发抖,江灵这边却是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日下午不见你,还以为你巡视去了,原来是偷懒了啊——” 陈金身子一僵,五官都要皱到一起了。 他扬起手来打了下自己这张破嘴,心中懊恼至极。 江灵见状笑了笑,然后转过了身去背对着他,一本正经道:“行吧,那就罚你好好整理这些卷宗,我出去巡视了。” 而后江灵就在陈金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中,走出了卷宗处。 屋外阳光依旧明媚,江灵垂首看着自己方才碰触过陈金的手若有所思。 没有玥儿姐姐说的那种感觉,看来不是陈金了。 也是,陈金那般不着调,本捕头怎么可能喜欢他? 江灵愤愤地点了点头,殊不知在卷宗处的陈金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江捕头这是要出去?” 刚走没几步,就见冯木从大堂方向走了出来,远远地就向江灵打着招呼。 江灵点点头:“出去巡视一下,等下就不会衙门了。” 想到江灵早些时辰的反常之态,冯木亦是了解地点了点头:“也对,本就没什么事,看江捕头气色不太好,巡视完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江灵看着冯木,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她突然叫他的名字:“冯木。” 冯木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江捕头还有事交代?” 江灵面无表情道:“把手给我。” 冯木:“?!” ...... 好一会儿后,江灵若无其事地走出了衙门,但陈金等捕快却是心中大惊。 就连严兴都露出了少有的惊异之色。 江灵把平日与她熟识的适龄男子的手都碰了个遍! 要知道,江灵和善归和善,但平日里几乎从不与男子碰触,这是哪根筋不对了? 是以陈金心中极恐,又去后院找了一丫鬟传话...... ...... 衙门里差点翻了天,而身为始作俑者的江灵却一脸平静的在市集上逛着。 没有纠纷。 没有欺辱。 没有偷盗。 这狮峰县一时之间还真是祥和得紧。 百姓安居乐业,再无不平之事自然是好的,不过这也让一身正气的江灵没了事情可做。 江灵逛了一圈之后,已是未时三刻,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决定收工回住处了。 毕竟小白还在等着...... 想到这里的江灵脚步一顿,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哪里来的小白! “可恶的御恕,最好祈祷不要被我抓到,否则大狱里的十八般酷刑非全部给你试个遍!” 江灵小声抱怨了一句,又继续向住处走去。 然而刚走到回家必经的那条小巷子时,却听到了与方才的市集不和谐的声音。 是一个女子的求救声。 “玥儿姐姐!” 江灵听到之后身心一阵,当即紧了紧腰间的长剑,快步冲了过去。 经过转弯之处,几个头戴斗笠,身着布衣,手拿长刀的壮汉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正是本应在县衙修养的沈玥! 江灵怒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欺压一弱女子!” 那为首的壮汉看了一眼江灵的衣着和腰间的长剑,沉声道:“衙门的人?” 江灵拔出长剑,气势凌人:“既知我是衙门的人,还不束手就擒!” “哼。”那为首的壮汉冷哼一声,丝毫没把江灵放在眼里,还对身旁的同伙道,“速战速决!” 沈玥背靠着墙,颤抖的手上拿着一把防身的匕首,明明很是害怕,却还是对江灵大喊道:“灵儿,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快走!” 江灵眉间紧皱,声音却是沉稳:“玥儿姐姐,我身为捕快,本就有保护百姓之责,断没有弃你而去的道理!我一定会安然救你回家的!” “有骨气!那我便来会会你!”那为首的壮汉处于阴影中的双眸闪过一丝欣赏之意,而后交代了一声,“你们,去杀了沈玥!” 其余的壮汉齐齐应声:“是!” “休想!”江灵眼神一凌,挥剑冲了过去! 第二百八十三章 忘恩负义 刀剑相撞,发出清脆之声,却是江灵面露难色。 那壮汉不愧能当上头领,光是这沉重的一击,就差点儿让江灵扛不住。 但江灵也并非是只会靠蛮力的人,既知硬拼不过,立刻发力挑开那人的长刀,后退几步稳了稳身形之后,再次攻去! 这次,她看准了那人的空档,手中长剑佯装攻去的同时,另一只手覆在腰间,趁二人刀剑相交,注意都在手中刀剑时,快速拔出了腰间的软剑攻向那人的下盘! 利剑划破皮肤,可见血肉! 那为首的壮汉惨叫一声,痛苦地后退了几步,看了看双腿上的伤口,怒道:“你竟然使诈!” “许你当街杀人,便不许我有两把剑了?可笑!” 江灵勾唇一笑,双手执剑,再次冲了过去! 为了沈玥的安全,她必须速战速决! 知晓江灵双手都可使剑后,那为首的壮汉有了准备,一接一躲,游刃有余。 “那你便试试,是你的剑快,还是他们的刀快!” 江灵眉间一沉,手间僵持着,视线却越过身前的壮汉落到了被包围的沈玥身上。 沈玥双手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十分慌乱:“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江灵心中一紧,手中发力,长剑狠狠压了过去。 “她不过是个弱女子,你们为何要杀她?” 为首的壮汉以长刀扛着她的攻击,却是咬牙笑了笑:“弱女子?只要是翁公子要杀的人,我必杀之!” 江灵一怔,仿若晴天霹雳:“翁公子?翁寻卿?!” 那壮汉没有再回答她,只是用力挣开她的剑,趁她还未反应过来时,扬刀砍了过去。 “哼!都给我去死吧!” 江灵被那股强势的劲力冲得往后退了几步才稍稍稳住,可心中却是大乱。 如果真的是翁寻卿派来的人,那沈玥该怎么办? 此时那为首壮汉的刀刃已到身前,江灵猛然回神,却因心绪不宁堪堪接住。 那壮汉手间用力,江灵抵挡不得,长刀狠狠砍在了她的左肩。 血腥之气顿时在空气中弥漫。 疼痛瞬间袭来,江灵闷哼一声,撞在了身后的墙上,左手的软剑随之掉落。 她怒道:“你们若是动了她,官府定不会放过你等!” “放不放过,姑娘都无缘再见了!” 那壮汉带着笑意高声说出这话,手中握紧刀柄打算再推进一分,可他却发现,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只因江灵忍着疼痛扬手克住了刀刃! 霎时间,肩上手上尽是鲜血。 “看来是留你不得了!” 江灵趁着左手禁锢住他刀刃的空档,右手翻转,长剑回刃,干净利落地刺进了那壮汉的胸膛! 那壮汉还在惊恐地拔着被她钳制的长刀时,就感觉胸口一阵剧痛袭来,而后血腥味上涌,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与此同时,江灵也因身上的伤靠着墙滑落到了地上。 “玥儿姐姐......” 她视线逐渐模糊,但隐隐约约看到沈玥的处境,江灵双眸一沉,将砍入肩上的长刀拔出,看都没看一眼便丢在了一侧。 撑着长剑,起身过去...... 沈玥看着面前围着她个个手拿长刀的大汉,恐惧得眼泪直掉,握着匕首的双手手心满是冷汗。 “怪就怪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吧!” 其中一名大汉怒吼之后,几人一拥而上,沈玥惊恐而又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意想中的疼痛之感没有袭来,反倒是耳畔传来风声以及利器碰撞的声音。 沈玥心中一滞,想到了江灵,瞬间睁开了双眼。 就见江灵手执长剑,半身是血的正与一大汉打斗着。 “灵儿......” 围着沈玥的一大汉看到为首壮汉倒在地上,惊道:“头儿死了!这小娘儿们竟然杀了头儿!!!” 另一个大汉怒道:“还愣着干什么,杀了这个哭哭啼啼地婆娘然后去帮老三!” 几人这才找到主心骨,再次拿着刀朝沈玥砍了过来! 沈玥被江灵浑身是血的那一幕刺激到,红着双眼,眼神却转为坚定。 “我杀了你们!” 可她终归是位弱女子,匕首和刀的长度亦不可比。 在她匕首挥舞的那一瞬,敌人的刀刃只距她毫厘! “玥儿姐姐!!!” 江灵受了伤还要与人缠斗,一时无法脱身去救她,看到这一景象,当即惊呼出声。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长箭破风而来,带着凌厉之势铮铮弹开了砍向沈玥的刀刃。 在场之人皆是一惊,等反应过来时,一个黑影早已跃身到了沈玥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围着沈玥的大汉见状不对,没有半分犹豫地挥刀再次砍去。 那黑影嘴角微微上扬,悠然出手。 沈玥看着身前一袭黑衣的男子,待她彻底回神时,那几个大汉早已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而那黑衣男子也以最快的速度闪至江灵身前,握着她执剑的手,身法极快的解决了最后一个大汉。 江灵看着眼前在意料之外的男子,心中有些复杂:“你怎么来了?” 御恕瞥了一眼她肩上狰狞的伤口,皱了皱眉,说的话似带了些怒意:“你这三脚猫的功夫,逞什么能?” 听到这话,江灵心中那点因为御恕救了她们的喜悦刹那间荡然无存,忍着疼痛没好气道:“我是一方捕快,保护百姓是我的职责,怎么就是逞能了?” 说着她赌气一般越过了他,向沈玥走去。 看着江灵身上的鲜血,沈玥红着双眼不争气又哭了起来,可悬着的那颗心倒沉了下去。 她正要向江灵走去,却忽感力不从心,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玥儿姐姐!” 江灵惊呼一声,忙上去接住了昏倒的沈玥,慌忙之中扯到了伤口,疼的她倒吸了口凉气。 “江灵!”御恕快步走到江灵身边,轻手扶住了她,言语间责备之意不减,“你知不知道你受伤了!” 江灵带着怒意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不想我抓你,就赶紧离开。” 御恕看到她眼底的寒意,也有了些怒气:“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江灵额间的冷汗越来越多,意识亦开始变得模糊,却还是腾出手来把御恕往别处推了推。 “打斗之前我让人通知了衙门,衙门的人马上就会来,我留下你,才是忘恩负义。” 第二百八十四章 恼羞成怒 听到江灵的解释,御恕心中如有羽毛轻轻拨动。 细微而又带着异样。 原本以为江灵是因为他开口语气不好而在赌气,未曾料到,她是在为他着想。 而他也感觉到,江灵推的那一下不轻不重,已经快到极限了。 在江灵疑惑的神情下,他走到她身前,躬身将沈玥背了起来。 “你......” 御恕转头看向江灵,催促道:“还不走,想等其余的人来一起抓我?” “那他们......”江灵说着看向地上的大汉们,却发现他们个个口吐鲜血,已是一动不动,死了。 怪不得方才除了他二人说话外,听不到任何嗷叫声,竟是死了。 御恕一脸无辜道:“你可得作证,他们自己服毒而死,可与我无关。” “知道了!你烦不烦!”江灵怨声道。 这下好了,不仅不能抓他,还得与他为伍了。 御恕听了却是心情大好,背着沈玥和江灵一起朝江灵的小院子走去。 ...... 江灵替沈玥把脉后,发现只是惊吓过度晕了过去,松了口气。 彻底放松下来的后果便是,肩上的刀伤传来剧痛,疼得她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儿。 “现在知道疼了?还不过来!” 江灵回到住处的第一件事是为沈玥把脉,而御恕的第一件事却是顺着记忆,从她的柜子里把药品包扎等物一股脑儿的拿了出来。 看到她终于晓得疼了,才黑着脸冷声说道。 “疼的是我,你这么凶干什么!” 江灵一边抱怨着一边走了过去坐下,看着满桌的药物傻了眼,“你这是把我家摸了个透?!” 御恕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走到了她身侧,上手就要扒开她的衣物。 江灵一惊,赶紧拽着自己的衣襟,惊道:“你你你......你做什么!!!” “再不给你止血上药,我就成那些人的帮凶了。” 御恕说着伸手过去握住江灵的手试图拿开,好解开她的衣衫处理伤口。 谁知碰到的那一瞬间,江灵却又惊叫出声。 “啊——” 御恕立刻收了手,惊慌道:“我弄疼了你?” 他声音低沉之中还带了些懊恼与怜惜,恍若之间,还有些温柔。 江灵摇了摇头,而后将头埋了下去。 御恕碰她手的那一刻,她心中如有小鹿一般怦怦直跳,脸也开始发热。 江灵埋在隐隐中的双眼不停地眨巴着,心中还一直在对自己说:冷静冷静,他要扒我衣服,我这是恼羞成怒! 对!恼羞成怒!恼羞成怒就是这般激动,也会脸红! 御恕见她久不说话,而肩上的伤口还在时不时往外冒血,他心中竟升起一种浓浓的担忧之感。 “江灵?你怎么了?是不是别的地方还有不适?” 江灵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得知她没有别处不适,御恕稍稍放下了心,想是她这么大的伤口,怕处理起来疼才如此的。 他温声细语哄道:“伤口还在流血,再不止血,你会因失血过多晕过去的。” 江灵一听他这语气,脸上又红了半分。 当即硬着头皮微微抬起了头,看了眼桌上的药瓶之后,抓起一瓶道:“我、我自己来!” 然而,却在打开药瓶瓶塞的那一刻,又传来了疼痛。 “嘶——” 江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抓着那为首壮汉的长刀时,伤了左手。 她挣扎了一下,畏畏缩缩地抬首,顺便将药瓶递了过去。 “还、还是......你、你来吧......” 御恕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接过药瓶放在了桌上。 就在他伸手去褪她衣衫时,他瞳孔微缩,猛然明白了江灵方才那般扭捏的原因——她是女子! 男女授受不亲! 御恕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手中逐渐褪下她肩上的衣物。 还没等他有过多的反应,一道狰狞的伤口豁然出现在眼前,让他眼眸深了深。 她一个柔弱女子,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 御恕看着那伤口竟都有几分不忍,他拿出方巾轻轻将周围的血迹擦拭干净,而后才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 御恕的指尖有些微凉,时不时碰触在江灵温热而白皙的肌肤上,却在她心中引起阵阵涟漪。 江灵只觉心跳不断加快,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真是羞死人了!!! 察觉到江灵身子愈发紧绷,御恕手间一顿,再说话时声音竟有些喑哑:“疼吗?” 疼啊! 疼死了!! 早知道就换个方式打打杀杀了!!! 我是傻了才非要让别人砍自己吗!!!! 江灵在心中吐槽着,但一想到沈玥安然无恙,便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她哼声道:“你说呢?” “当初你腹部那条口子,可疼?” 这话一说出来的结果就是,背后的人半天没有反应。 江灵担心扯到伤口又不敢转过身去,等了好一会儿才又道:“喂,我只是随口一说,你没必要把我晾着让我就这么流血而死吧?” 御恕自然不是想这样,他只是想到他受伤那夜,逼着她给自己疗伤。 那时他疼得意识逐渐模糊,却也能感受到她手间的轻柔。 明明是这般明媚的女子,却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痛楚。 他忽然发现,她应当是不怕死的。 那为何那夜,还会救他? 御恕凝眉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到脑后,集中精神着手眼前的事。 “我要缠纱布了,可能还会疼一些,你......” 江灵咬着牙关笑了笑:“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婆婆妈妈的?不想让我疼死就赶紧的!” 江灵说完这话之后,直到御恕为她包扎好,都再未说过一句话。 御恕看到她脖颈处滚落的汗珠,得知她一直在忍着,手中真是轻了又轻。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自己的心绪,早就随着女子的一举一动而有变动了。 江灵感觉到他包扎完后,一边扯着自己的衣衫,一边看了一眼缠得一言难尽的伤口。 “我有些明白为什么你那日要叫我去给小白包扎了。” “实在是、太丑了。” 御恕:“......” “不会说话就别说,我不会把你当成哑巴。” 他这么回怼着,却是乖乖地在她身旁坐下,牵过她的左手,轻轻处理起来。 江灵见他极其认真的模样,心中的小鼓忽而又打了起来。 第二百八十五章 田螺姑娘 “江捕头,江捕头你没事吧!” 一个熟悉的喊声从屋外传来,江灵正看着为她处理伤口的御恕,还未做出反应,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陈金和严兴二人跨门而来。 看到一陌生男子出现在江灵的屋内,皆是愣了愣。 陈金视线在江灵和御恕之间游走:“江捕头你这是......” 可话还未说完,就被严兴打断。 “你受伤了?!” 江灵看了看手上还在包扎的伤口,一脸轻松道:“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不等陈金两人有反应,她又随即发问:“那些人是否都死了?” 严兴回道:“都死了,没有一个活口,孙回和冯木在派人将尸体运去义庄。” “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严兴急切的问话,江灵秀眉微蹙,眸中满是担忧地看向了另一侧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沈玥。 “派人调查一下他们的背景以及幕后主使,着重查翁家。” “你是说,那些人是翁家派来的?”陈金震惊道,“他们不愿意承认这门亲事?!那为何不直接退亲?” 江灵收回视线,垂眸轻声道:“我只是猜测此事与翁家有关。” “沈家对翁家有恩,退亲之举有违道义,但若是沈家无法联姻......” 她终是没有将在那为首壮汉之处所听到的东西,直白地说出来。 翁寻卿派人来杀沈玥。 她要是知晓,怕是承受不住这般打击。 江灵的话点到即止,在场的人却也都能明白她的意思。 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屋内安静得诡异。 直到御恕包扎好江灵手上的伤口,收起药瓶时弄出了点动静,陈金这才想起自己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这位是......” 江灵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御恕,简单道:“我朋友。” 陈金当即眯了眯眼,神情中不怀好意:“没想到我们小江捕头还有模样这么出众的朋友~怎么不早带出来介绍给兄弟们认识一下......” 江灵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她冷声叫住他。 “陈金。” 陈金心中一紧,脸色一变,仿佛大难临头:“诶!” 江灵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处理好你手上的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半点都不能透露。” 只是这一眼,却让陈金乖乖地闭了嘴,连连点头。 那一眼,看似随意,可其中的威慑之意简直是陈金接收到的最恐怖的信息。 当然,江灵话中所说,他也尽数明白了。 不该问的是她身旁的男子,不该说的,自然是调查翁家这件事了。 “沈小姐如何?” 陈金闭了嘴,严兴这才开始询问正事。 沈玥是县令大人的掌上明珠,真要出了什么事,他们都不会好过。 询问她的情况原本是首要之责,但严兴知道沈玥对江灵来说也同样重要,江灵能如此平静,定然是看过沈玥是否平安了。 因此他现在也只是照例问了一句。 江灵略微怅然道:“并无大碍,不过她身子骨弱,回了衙门之后还是叫个大夫去看一下吧。” 严兴点了点头,而后又打量了江灵一眼,见她身上的血触目惊心,又道:“你的伤......” 江灵扬唇轻笑:“处理好了,不必担心。” “你们先送玥儿姐姐回府吧,其余的事,我们明日再行商议。” ...... 目送走严兴几人后,江灵终是撑不住,捂着肩上的伤口,面露痛苦之色。 御恕见状,忙扶住了她,而后看了看刚刚两个药瓶,跟记忆中的并无差别。 疑惑道:“我药上错了?不应该啊,你上次给我上的不就是这两瓶吗?” 江灵额间冷汗直冒,却还是撑着道:“不是药的问题。” 是疼! 哪有什么药能一直止疼的! 肩上传来的疼痛无一不在告诉她,那伤口是有多么的长。 江灵咬牙强撑着,下一瞬自己竟腾空而起。 御恕抱了她! “御恕,你干什么!” 江灵更多责备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御恕把她轻轻放在了床榻之上。 “你先躺着,我去给你找大夫!” 他说罢就要离开,却被江灵一把拉住,还扯到了伤口,疼得她咬紧了牙关。 “不行!嘶——” 御恕很是不解,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原因比她的命更重要? “找个大夫而已,怎就不行了?” 江灵拽着他的手,死死拽着,没有半点让步。 “你还要多少人知道我认识你?” 御恕心中犹如被人狠狠地扎了一下,他看着床榻上满头大汗,面无血色的女子,突然觉得很是陌生。 他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这句话:“认识我,便这般让你不耻吗?” 江灵疼得在床榻上蜷缩了起来,却还是不肯放手。 说出来的话亦是分外伤人。 “我是官,你是贼,本就势不两立......” 御恕手间紧了紧,最后眉间一沉,不留情面地拿开了她拽着他的手。 “好,既然如此,那你今日便是死在这儿,也是活该!” 说完,他转身气愤地甩袖离去。 江灵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面痛着,一面却是真真切切地松了口气。 她为官,他是贼,她本该抓他的,却被他所救。 这个世人厌恶的江洋大盗,为何在她看来,不似传言一般罪无可恕? 难道这世间,并非只有黑白好坏吗? 走了也好,免得日后再见之时不忍下手...... ...... 江灵不知何时疼得昏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是被屋内食物的香味给勾醒的。 她模模糊糊睁眼,眼前是一片雪白,似乎还有些许暖意传来。 “小白?” 眼神聚焦后一看,她枕边躺着的,正是之前被御恕带走的小狐狸。 小白原本在枕边蜷缩着守着她,听到她的声音瞬间惊醒,伸过头来用头她的脸颊。 柔软的皮毛蹭得江灵直痒痒,她咧嘴笑道:“哈哈哈哈......好了好了,小白,我知道是你,别闹了......” 小白当真没有再蹭,只是在一旁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 “小白,你怎么在这里?”江灵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看着不远处桌上的菜肴,温柔道,“不会是你变成田螺姑娘,给我做了这一桌子菜吧?” 恰逢御恕端着两碗米饭走进屋,听到这话,冷冰冰道:“田螺姑娘没有,江洋大盗倒是有一个。” 第二百八十六章 吃人嘴短 夜幕降临,屋内点着几支蜡烛,映得御恕的身影有些不真实。 江灵心中懊恼之时,又萌生出一丝暖意。 嘴上却是嘟囔道:“你怎么回来了......” 御恕将那两碗米饭放在桌上,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在桌前坐了下来。 “还不是怕某人不能自己换药,死在自己的住所,到时候还诬赖给我。” 江灵一怔,是喜是怒,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鼻尖萦绕着食物的香味扰乱了她的思绪,她勾首看了看那一桌的菜。 香酥鸡,红烧鱼,糖醋小排,酒酿圆子...... 江灵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小白,又将视线落在了御恕身上,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御恕嗤之以鼻:“难不成小白还真变成田螺姑娘给你做饭啊?” 江灵撅了噘嘴,学着御恕的语气小声的说了一遍:“难不成小白还真变成田螺姑娘给你做饭啊,切,小气!” “你嘀咕什么呢?”御恕拿起筷子本打算吃饭,就听到江灵在一边嘀咕。 被抓包的江灵遮遮掩掩地咳了一声,一边下床穿鞋,一边抱怨道:“我可是伤患,你就不能说几句好话吗?” 御恕看都没看她一眼便冷冷答道:“好话没有,爱听不听。” “你!” “咕——” 江灵正要怼回去,却发现屋内的香味越来越浓,自己的肚子还不争气的叫了一声,当即脸色一变,垂头顿首。 御恕自然也听到了那不争气的声音,他低眉偷笑,随即又正色道:“你吃不吃?不吃我可就自己吃了。” 说着他还夹了一块排骨向小白的方向递了递:“来,小白,这是给你的肉。” 小白立马起身朝御恕跃了过去,心满意足地吃起了排骨。 冷静!江灵,你要冷静,你什么没见过! 大丈夫能屈能伸,饿死了就不值当了! 江灵努力地在心中说服着自己,一咬牙一跺脚,向恶势力低头了。 “吃!” “饿死我了!” 看着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精神还算不错的江灵,御恕稍稍放下了心,继续喂着怀里的小白。 先前他确实是被江灵气走的,但一想到之前她救过他的命,也治好了小白的伤,虽然并非出自她本意,但几次接触下来,她与那些贪官不尽相同。 真要放着她不管,万一出个好歹,他心中也会有些许愧疚。 思来想去,恰好看到身边活奔乱跳的小白,灵机一动,又回转了来。 那时,江灵已经睡着了。 熟睡的江灵敛去了眉间的几分冷漠与傲气,就连那意气风发、炯炯有神的双眸也被一并遮盖,倒是多了些闺阁女子的柔情与精巧。 更多了一丝熟悉之感...... 仿佛这般守着她,看着她的举动和场景,在往日的岁月中,曾一遍遍发生过。 他就这么守了她许久。 直到夜色袭来,他逐渐看不清她的眉目,才恍然回神,点了蜡烛,顺便去做了些吃食。 江灵看着满桌的菜肴,双眼发亮,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就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不得不说,御恕的手艺是真的好。 眼前这一桌的菜,比她这十几年吃过的东西都要好吃。 当然,在她心中做得最好吃的,还是沈玥。 御恕看着眼前左手受伤不能拿碗,于是只能单手狂吃的女子,喂小白的手一时竟没了动作。 就连他怀中的小白都睁大了双眸歪着脑袋看着她。 “你这是饿死鬼投胎啊!” 江灵没理会他,只顾着吃。 “慢点儿吃,别噎着了。”御恕见状悻悻地给她舀了一碗酒酿圆子放在她的手边。 谁能想到,平日里一脸正气,嫉恶如仇的狮峰县第一捕快江灵,吃起东西来竟然是这副模样? 一股脑儿吃了个七八分饱后,江灵的速度慢了下来。 她不经意地打量了御恕一眼,发现他早已放下了筷子,完全没有了吃东西的打算,白日里发生的事在江灵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夹了块鸡肉,似是随意问道:“今日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御恕闻言,扫了她一眼,淡淡回了两个字:“顺路。” 江灵夹菜的手一顿,蹙眉道:“顺路?” 御恕理直气壮道:“小白觉得我给的伙食不好,非要过来,真是吃里扒外!” 而后还伸手轻轻敲了一下小白的头,以示惩戒。 小白甩了甩头,水汪汪的双眸中掺杂了一丝茫然。 江灵却是毫不留情道:“那说明你技术不行呗!” 这话是假的。 而且她一向只给小白吃生肉,难不成小白更喜欢吃生肉? 小白喜欢吃什么她不知道,但御恕做的吃食,真是人间美味。 怎么同样的东西,她自己就做得一般呢...... 不过即便是违心,也不能在御恕面前输了口舌! 御恕看了看这一桌被吃得七八分的菜,提醒道:“吃人嘴短啊!” 他也就随口这么一说,以为江灵会趾高气昂地驳回来,没想到江灵还真就乖乖住了嘴,喝起了手边的酒酿圆子。 御恕顿了顿,忽然问道:“今日的事,你真要怀疑翁寻卿?” 江灵拿勺的手一停,而后索性放下,看着他惊道:“你知道翁寻卿?” 相比于江灵的反应,御恕倒是平淡得多,他轻抚小白柔顺的皮毛,不轻不重道:“翁州出了名的大才子,想不知道都难。” 江灵想了想,御恕突然有此一问,定然是不简单。 “那你觉得,另有隐情?” 御恕轻轻揉了揉小白的头,却是对江灵一笑:“想知道?” 江灵下意识地便皱了眉头:“你又要我干什么?” 每次他这么反问她,准没什么好事! 御恕勾唇一笑,起身将小白放到了地上,在江灵震惊地神色下,转身去柜子里翻找了一些东西出来。 那些东西不是药瓶就是纱布,都是些处理伤口的东西。 他神色淡然道:“去拿几件换洗的衣物,天亮之前启程。” 江灵仍是满头雾水。 御恕:“虽然你受伤了不宜舟车劳顿,但沈姑娘的婚事迫在眉睫......” 江灵恍然大悟:“你要去翁州?!” 御恕清浅一笑:“是我们要去翁州。” “事实如何,一看便知。” 第二百八十七章 刚刚开始 江灵万万没想到御恕会突然提出这样的方式。 但她细细思考过后,却又觉得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了。 陈金他们需要将杀手的事遮掩过去,还要在县令大人的眼皮底下去调查翁州知府一家,本就已是困难重重。 而且御恕说得对,沈玥的婚事迫在眉睫,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如果那翁寻卿真是这样心狠手辣之人,那她断然不能让沈玥嫁过去。 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搅黄这桩亲事。 可若不是翁寻卿...... 皆大欢喜也不是不好。 只是有人要杀沈玥,她更要去查清楚。 所以,江灵最终同意了御恕的提议。 次日一早,天刚微亮之时,江灵丢了封信在衙门处,跟着御恕匆匆出了狮峰县,朝翁州城一路而去。 ...... “那杀手真是翁寻卿派的?” 灵枫听到此处,忽而开口问道。 老者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不是。” 灵枫问道:“那您为何还要叹气?” 老者面露忧愁:“派遣杀手的人,是翁寻卿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翁州的知府大人。” “翁寻卿的父亲不愿他与沈玥成亲?”灵枫秀眉微蹙,想了想又明白了些许,“因为沈玥的身子?” “是的。”老者点了点头。 他看着半空中泛着光芒的御魂佩,眸中蕴含了复杂的情绪,喜怒哀乐皆在其中。 他垂眸收起方才的情绪,继续说道:“沈玥虽是为了救翁寻卿才落得一身病根,于翁家有大恩,但这份恩情早已在时间的流逝以及翁寻卿愈发出众的才智中,被冲淡得不剩些许了。” “翁寻卿有大好的前程,甚至能超过他的父亲,去朝廷为官,若是娶了位县令之女,日后定会令人耻笑。” 灵枫当即冷哼一声,就因为这一个未知的理由便罔顾人命,小人之举! “荒谬!还真是攀高踩低,忘恩负义之徒!” “这样的人,不配为官。” 她面色淡然,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几分怒意。 老者见状反而笑了:“江灵知道后亦是这般想的,只是,刚知晓真相后,她颓丧了许久。” 灵枫又问道:“难道翁寻卿是默许的?” 老者答道:“翁寻卿的心中是有沈玥的,要不然这桩婚事早就作罢了。” “既是两情相悦,那江灵为何如此?”人心难测,灵枫一时也想不通江灵为何要颓丧。 这次,老者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忽然问道:“姑娘有信仰吗?” 灵枫一怔。 信仰...... 她于这无妄居中上千载,信仰是什么东西,她不知道。 也不需要知道。 无妄居不信信仰。 老者见她微愣,也没有非要追问出一个答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对她来说,官府朝廷就应该伸张正义,为民请命,这,就是她的信仰。” 他说着无奈一笑,带了些凄凉之意,“可她又怎会想到,堂堂知府大人竟是这般小心计算之人?” 灵枫听着,好像有些明白了。 “信仰对于你们人来说,应当很重要吧。” “一旦江灵发现所坚信的正义是错的,她会怀疑往日所有的一切,甚至......她自己。” 老者闻言仍是诧异地看了灵枫好一会儿,心中燃起的那点希望,仿佛再次被掐灭了。 她说过,她是妖。 妖与人不同,他们不擅情感,没有信仰,也在情理之中。 “姑娘说得......有理......” “江灵颓丧过后想到沈玥的婚事,心中郁结,不惜自己伤势未愈,就去知府大人府上大闹了一番。” 灵枫明眸微转,笑道:“倒像是这小姑娘会做的事。” 老者又叹了口气,皱眉道:“可这双拳难敌四手,而江灵又不让我那徒儿出手,最后不敌被人抓住。” “还是在翁寻卿的万般恳求下,将此事作罢。” 灵枫道:“那沈玥和翁寻卿的婚事......” 说及此处,老者眉间微舒,释然道:“经此一事后,知府大人也算是有了把柄在江灵手中,再行杀人是不可取了,加之翁寻卿三番四次表明非沈玥不娶的决心,知府大人也终于松口,准许他们二人顺利成亲,并好生对待沈玥这个儿媳。” 灵枫也不觉心情舒畅起来:“尽如人意,还不错。” 老者面上却又布满了忧愁,他叹道:“不,一切,才刚刚开始......” ...... 见知府大人同意两人婚事后,江灵在翁州城养了一日,便决定快些赶回狮峰县。 她要亲眼看着沈玥风风光光的嫁给翁寻卿。 而此刻,月上枝头,江灵和御恕坐在火堆前烤着地瓜和鱼。 “没想到翁公子竟然是这么深情的一位男子,那日我见他拔剑抵在自己脖颈处,差点儿把我吓坏了!” “那细皮嫩肉的,真要割上一刀,玥儿姐姐要是知道了,肯定得与我断了关系!” “不过好在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玥儿姐姐也能顺利成亲了......” 身旁的女子一坐下来便叨叨个不停,听得一旁的御恕也不知该是喜是怒。 这几日下来,江灵与他倒是越发熟络了,也不会动不动就说什么官贼对立的话了。 只是她现在说的这些话,怎么就那么不顺耳了? “是,人家翁公子一表人才、前途无量,还深情~” 江灵听这语气,皱了皱眉:“你阴阳怪气的干什么?好好说话!” 御恕看了一眼她的左肩,质问道:“那你告诉我,什么叫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伤都成这样了,还叫什么都没有发生?” 面对御恕的问题,江灵也自知自己当时是有些冲动了,却还是撅着小嘴颇为委屈道:“我是捕快,身上有点伤不是很正常吗?” 御恕见她这模样,心忽然软了下来,无奈道:“你何时才能稍微心疼一下你自己?但凡你让我出手,也不会到现在左臂都抬不起......” “御恕。” 江灵温声打断了他的话,映着身前的篝火,眸中熠熠生辉。 她说:“谢谢你。” “谢谢你带我来看清真相。” “也谢谢你让我有了新的认知。” “但我是官,我从小立志便要扫尽天下恶人......” 她顿了顿,定定地与之对视,满是认真:“御恕,你为什么要偷那些东西呢?” 第二百九十二章 就地格杀 县令大人见说通了江灵,心中不觉轻了轻。 陈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严兴拦住。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 他们只能另寻机会,让江灵离开这是非之地。 沈玥不敢置信地看向身旁的江灵,惊道:“灵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江灵眉目微舒,笑道,“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如果我一人的死,能让大家平安度日,那我的死,便是值得的。” 眼前的女子笑靥如花,却要背负上那些虚幻的家国之运...... 沈玥看着江灵的笑,只觉得分外刺眼:“灵儿,你怎么这么傻啊!” 这几年来,江灵为狮峰县的百姓整顿风纪,安稳市集,不知多少个日夜挑灯不寐,就为了想出能让百姓更富饶的点子。 她本该是狮峰县最受人敬佩的捕快,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 如今因那莫名的灾星之象成为众矢之的,她却还甘愿献身,以求国运昌隆,百姓安居。 而自己只能看着她身陷囹圄,甚至连问一句她的伤可好些了的勇气都没有。 沈玥想着想着,鼻尖一酸,哽咽在喉:“凭什么别人的安稳,要用你的命去换......” 江灵手中的告示不知何时已被风吹走,她将手中的锦袋郑重地交到了沈玥手中,而后轻抚她的脸颊,温柔得不甚真实。 她说:“若这就是命,江灵无怨无悔。” 江灵说罢,眸中一沉,转身朝县令大人走去。 沈玥一愣,还未来得及作反应,就见一白影从身后的屋内跃出,飞快地向江灵冲了过去。 “小白?!” 看到拦住自己脚步的白影,江灵怔了怔。 当初她和御恕去翁州时,留了些吃食在家中,让小白好好躲着,至少白日里不要露面,以免被有心之人看了去,打什么鬼主意。 要知道,野生白狐的皮毛可比那些金子玉石要珍贵多了。 是以她万万不曾想到,小白会在此时挺身而出。 “白狐?” “白狐!” “真的是白狐!” 果真,小白的出现,让在场的不少捕快都惊呼出声。 江灵心中暗道不妙,赶紧催促道:“小白,快回去!” 而此时的小白全身雪白的毛发皆是竖起,露出獠牙,喉间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它一心只想着保护身后的女子。 江灵皱了皱眉,蹲下身喝道:“小白!听话!” 小白似乎听进了些,这才侧头看了看江灵,敛了敌意,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仿佛还有些委屈。 江灵摸了摸它头顶间的毛发,轻声道:“他还在等你,你不属于这里的,快走吧。” 这个“他”,自然是御恕。 县令大人见状突然开口:“这只白狐是小江捕头的?自古狐狸魅主,看来这灾星之名,也并非空穴来风。” 江灵眉头紧锁,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伸出手,示意小白上来。 小白向来乖巧,在江灵伸手后立马顺着她的手臂爬上了她的肩。 感受到右肩上的重量与温度,江灵心中又多了几分责任感,她不卑不亢地看向县令大人,沉声道:“县令大人想做什么?” 县令大人理所应当道:“这只白狐也要带回衙门。” 江灵眼神一凌:“县令大人!这只白狐还只是幼狐,误入市集,从未做过伤人之事,大人为何要将它带去衙门!” 县令大人捻了捻自己的八字胡,哼声道:“幼狐尚可,但你如何能保证它在成年之后不会伤人性命或魅惑他人?” “来人,给我把小江捕头和这只白狐一并带回衙门!” “县令大人不要逼我。”江灵双眼死死看着县令大人,手已经抚上了腰间的软剑。 场间气氛微变,霎时电闪雷鸣。 小白亦再次竖起了毛发。 而周围的捕快在县令大人的示意下,皆拔出了长剑。 双方厮杀一触即发! 县令大人看着江灵,下达了最后的通牒:“江灵,本官最后再劝你一次,交出白狐,否则,就别怪本官翻脸无情了!” 江灵直面着县令大人的目光,不肯有半分退让。 “江灵的命可以给大人,但小白的命,不行!” 县令大人怒道:“给本官就地格杀!” 沈玥心中一颤:“爹爹不要!” 周围的捕快只是犹豫了一瞬,而后便拿着长剑向江灵冲了过来。 江灵手腕翻转,腰间软剑已握于手间。 既然无路可退,那便破出一条路来! 又是一个电闪雷鸣,江灵的四周如有东西砸落。 那些东西似圆球,在众人惊奇之时,放出了大量烟雾,叫人看不清眼前。 一个黑影准确地落在江灵的身边,熟悉的气息包围了她的世界。 “人不见了!” “江捕头跑了!” 待众人再能看清时,江灵早已消失在了场间。 只有一白色的布条缓缓飘落。 一人捡起来一看,立刻交到了县令大人的手上。 县令大人一惊,白布条的一角上霍然绣着一个“恕”字! “御恕......是御恕!!!” 他话音刚落,御恕的笑声便在场间响起:“哈哈哈哈!县令大人可真是反应迟钝。”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御恕正站在院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而他身边站着的,正是方才在烟雾中消失的江灵。 县令大人喝道:“大胆御恕!偷盗多年不知悔改,如今竟还要带走我官府之人!” “官府之人?呵......”御恕笑了笑,质问道,“你们真的有把她当自己人吗?” “就因为整天算来算去,神神叨叨的什么大国师说了句灾星,她便是灾星,便该去死?可笑!” 县令大人被御恕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说了句:“你要如何?” “如何?”御恕冷哼一声,“既然你们胆小如鼠担心放走她连累你们,那我便成全你们,带走她。” “江洋大盗御恕带走灾星,这下,你们可以苟活了吧!” 江灵闻言心头一震,即便他怒气冲冲,却还是在为她着想。 她不想连累百姓,他便找理由为她撇清。 她侧头看向他,眸中复杂。 御恕感觉到她的视线,垂眸看向她,却是温柔至极。 再看向县令大人时,眼神又是冷酷。 “朝廷要杀她,尽管找我御恕!” 第二百九十三章 性命之忧 狭长的闪电势如破竹地划破了半边天空,雷声应运而来。 一滴。 两滴。 数滴...... 瞬间,大雨倾盆而下! 江灵看着身旁的男子,明明还是那个肆意妄为的人,却在此刻驱逐了她身边的所有黑暗。 天下人要杀她,唯有他还愿站在她身边,傲气十足地告知众人,他就是要保她。 眼前如帘般的大雨,阻断了御恕和衙门之人的对峙。 他侧头看了一眼江灵的左肩伤口处,隐隐有血迹透出,不觉眉间微蹙。 “我们走!” 说罢,他一手搂过江灵的腰肢,带着她头也不回地跃身而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县令大人双目一瞪,下令道:“给本官追!决不能放走他们!” 县衙的捕快们正要追去,就听到院中传来了决绝的声音。 “爹爹!” 县令大人转头一看,只见他的宝贝女儿不知何时拿了一支簪子,抵在了她自己的脖颈之处。 “您若再往前一步,女儿便死在您面前!” 县令大人当即慌了:“玥儿!放下簪子!” 沈玥脸上一片湿润,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 她的声音都带了哭腔:“爹爹,放灵儿走吧!她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您还要如何?” 县令大人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收起佩剑,长叹道:“唉,玥儿,你还不懂吗?不论他们逃到哪里,朝廷都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些,沈玥如何不知?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愿尽最大的努力,为她拖得一时便是一时。 灵儿,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沈玥看着御恕带江灵离开的方向,忽而笑了笑,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御恕带着江灵和小白一路往城外而去,但看到江灵愈发苍白的脸色和沉重的脚步,担心之下,还是拐进了一个带着屋檐的巷子避雨。 小白立马从江灵肩上跳下来,甩了甩身上的雨水。 御恕把江灵扶到墙边坐下,想看看她的伤,犹豫了片刻,终究只是问了一句:“你怎么样?” 她很不好。 除了肩上的伤口裂开泛疼之外,胸口处似乎还压着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但她还是努力压下心中血涌,强壮笑意:“你怎么来了?” 御恕眼皮跳了跳,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避开江灵的眼神,恰巧看到了一旁的小白,随口道:“我担心小白,所以来看看。” “实在不好意思,看到了你这么惨的一面。” 可实际上,他就是为了她来的。 他听到了出城的百姓说灾星之事,便立刻赶了过来。 江灵垂眸笑了笑,他好像每次都能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 这或许,也是一种缘分吧。 若在往日江灵或许觉得这样的缘分也不差,但现在云国早已没了她的容身之地...... 江灵脸色一变,有些懊恼道:“你不该来的。” 他不该搅进这件事里。 御恕还以为是她在怪他暴露了两人相识的事,气恼道:“我不来,你就没命了!” 江灵一怔:“你在担心我?” 被戳中心事的御恕又看了小白一眼,傲然道:“你没命了,我的小白岂不更加危险。” 听到这话,江灵反而释然了些。 她和御恕相处的这些时日,平时也算是拌嘴度过。 这才是他。 江灵眉间一舒,正要讽刺回去,却感觉心血上涌,手捂上心口的同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江灵!”御恕大惊,而后赶忙扶住了她,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 肩上的疼痛越来越清晰,但江灵却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她靠着御恕,忽然有一种想长眠的欲望。 “御恕......我是不是要死了......” 御恕慌忙握住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给她力量一般:“别胡说!你还要抓我归案你忘了吗!” 江灵恍惚道:“我现在已经是整个云国的灾星了,不是狮峰县的小捕快了......” “御恕,如果我死了,你便带着我的尸首去官府自首吧......” “杀了灾星,为国除害,定会为你减轻偷盗之罪......” 江灵的声音很轻,轻到不仔细听,都要被雨声盖过去。 但每一句都飘到了御恕的心里。 他自诩已经炼就一颗刀枪不入之心,可听到江灵这字字句句之时,却还是不争气的红了眼眶。 他紧紧地抱着她:“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师父......”他突然一愣,想到了他的师父,“我现在就带你去找我师父,他一定有办法救你!” ...... 狮峰县附近一座不起眼的山上,竹林遍布,林中还有一座茅草屋。 一两鬓斑白的白胡子老头儿正在前院的凉椅上躺着,打着盹儿。 “师父!” 突然,一个焦急的声音惊扰了他的美梦。 白胡子老头儿猛然惊醒,朝院外看去,就见一身黑衣的御恕怀里抱着一身上带血的女子,慌慌张张跑来。 “御儿?!”白胡子老头儿揉了揉眼睛,这才确认真的是御恕。 但见他狼狈模样,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全身都湿了?” 此时御恕已经到了白胡子老头儿身前,他神色不宁,急切道:“师父,你快救救她吧!” 白胡子老头儿看了看他怀中唇色发白,双颊却泛红的女子,复而又望了望他们来的方向。 黑云翻涌,大雨将至。 他皱了皱眉头:“雨要下过来了,先进屋!” ...... 屋内,白胡子老头儿正为江灵把着脉,御恕在一旁看着,却是着急得不得了。 “师父,她怎么样了?” 白胡子老头儿看了看他,没有做声,悄无声息地放开了搭脉的手。 “师父......” 御恕见他不说话,正要问第二遍,就被白胡子老头儿给了一个刀眼:“你安静一些,说不定她还有救。” 御恕一听,身形一僵,脑海中只有那话中隐藏的含义。 “师父,你说什么?” 白胡子老头儿面容严肃地看了一下江灵的伤口,脸色又凝重了几分。 “她肩上伤势恶化,血肉有腐烂之兆,加上郁结于心,又淋了雨,发起了高烧......” “我可以开一副药,若能熬过今夜,当无性命之忧。” 第二百九十四章 活着见我 能不能熬过今夜,就看她自己了。 是夜,茅草屋的一间房间内烛火摇曳,男子坐在桌前,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脑中都是白日他师父所说的话。 他想着,眉头紧锁,手间不自觉地握起了拳头。 他在怨恨自己。 明明知道当时那一刀可见白骨,却还只是简单地给她处理了一下,甚至带着她舟车劳顿。 在翁府时,更不该由着她乱来,导致伤口再次裂开。 如今成为众矢之的,心中悲痛郁结,又是淋雨感染伤口,又是高烧不退...... “不要......” 御恕正在心中自责着,就听到了床榻处传来细微的声音。 他心中咯噔一声,连连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江灵?江灵?” 直到靠进了他才看到,江灵秀美紧蹙,额间满是汗珠,神色极其不安,口中还呢喃着什么。 “江灵?江灵你怎么了?” 江灵仍是喃喃着:“不要......” 御恕手忙脚乱地拿起一旁的方巾打湿了水,给她擦拭额间的冷汗,却意外碰到了她滚烫的肌肤。 御恕手一顿,他慌了。 如果她熬不过今夜...... 御恕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他只有一个想法不管怎样,他都要救她! 这般想着,御恕丢了手中的方巾,转身就要去叫他师父再来看看。 然而刚转身,却被什么东西拉住了衣袖。 御恕回头一看,是江灵的手。 她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这时,御恕才听清了她所说的话:“不要......不要离开我......” 心中好像被什么击中,他就这么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昏迷中的江灵又继续道:“爹、娘,不要离开我......” 听到这句,御恕不知怎的舒展了眉头。 他在床榻边坐了下来,伸手覆在了江灵纤细的手上,柔声哄道:“好,我不离开你。” 像是承诺一样,他看着床榻上昏睡的女子,一字一句,郑重道:“只要你能熬过来,此生,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 江灵睁开双眼时,眼前是茫茫白雾。 所见之处,皆是纯白。 她愣了愣,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 忽然,白雾变淡,远处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你是谁?” 江灵出声询问,却不见那人回答。 她犹豫了一下,继续朝那人走了去。 那人一袭黑衣,与御恕的不同,前者多了几分高贵和清冷,只是一个身影就让人觉得望而生畏,仿佛不属于这人世间一般。 “喂,你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江灵疑惑着上前,这一次,那黑衣男子似是听到了她的呼唤,缓缓转过身来。 一双桃花眼眼波潋滟,唇边微微上扬,安静而又美好。 江灵从未见过世间男子能够美得像一幅画,连这四周茫茫白雾都变得仙气飘飘。 不,她见过! 江灵猛然回神,惊喜道:“恩人,是你?!” 她记得的。 那年村中大疫,村中村民多数死于此,唯有她平平安安活了下来。 不是因为她身体有多强健,而是因为眼前的男子。 那时是在梦中,他告诉她,无论如何,他都会保她平安。 是以这些年来,她的的确确没有过性命之忧。 江灵无比欣喜,可男子却是神色淡然,眸中毫无波澜。 他薄唇轻启,声音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如梦似幻。 “江灵,活着去见我。” 江灵闻言一怔,活着去见他?这里难道也是梦吗? 她急切问道:“我如何才能见到你?” 男子却是浅浅一笑,周身划过白色的流光。 江灵一惊,慌忙上前去,只见那白色流光向上冲去,最后荡漾开来,一条如山峦般蜿蜒而巨大的黑龙出现在了这里。 它长啸一声,向远处飞去,迅速消失在了江灵的视线之中。 ...... “御恕......” “小白......” “玥儿姐姐......” “不要,不要伤害它!” 江灵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喘着气。 “江灵,你醒了!”御恕守了她一夜,在她叫他名字时,他便从浅寐中醒了过来。 眼下看到睁眼的江灵,大喜若惊。 江灵看着眼前露出惊喜之态的御恕,久久不能回神。 她好像做了很多梦。 梦到了她的恩人。 梦到了御恕,小白,沈玥...... 许久,她才恍惚道:“御恕......我还活着?” 沙哑的声音传来,并不怎么好听,但御恕却听得欣喜。 他起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额间,烧果然已经退下了。 “对,你还活着!我都说了不会让你死的,你就不会死!” 御恕露齿而笑,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这是江灵从没有见过的御恕。 一时间,御恕的喜悦感染了她,让她心情亦不禁好了起来。 什么江洋大盗,什么云国灾星,都见鬼去吧。 “小姑娘醒了也不告诉老头子我一声,果真是男大不中留啊!”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叹息而又调侃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江灵一怔,抬眼看去,就见一个身着灰衣的白胡子老头儿端着一个托盘,推门走了进来。 “这是我师父,莫借酒,我们现在在我师父这儿,是他救了你。” 御恕轻声给江灵介绍了一下,随后看向莫借酒略带傲慢道,“她刚醒你就自己来了,哪里怨得上我?” 莫借酒一听御恕这两人区别对待的语气,当即就怒了。 “嘿你小子!昨日不知是谁求我求得都要哭了,今日人醒了就、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了是吧?!” 他说着把手中的托盘往屋内的桌上一放,托盘内的瓶瓶罐罐发出清脆的声响。 都是给江灵治伤的药。 莫借酒双臂环胸,将头扭到一边,扬起下巴,气道:“那行,那小姑娘的伤口你就自己给她处理吧!老头子我不干了!” 江灵见状有些担忧地看向御恕,倒不是担心自己的伤无人治疗,而是恐因自己影响了他们师徒关系。 御恕却是向她微微一笑,让她放下心来。 随后,他看向莫借酒,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御恕笑道:“师父,你真的不治了?” “哼!不治了不治了!”莫借酒哼声道。 御恕一脸失望:“唉,原本我还打算等江灵好些了做一桌子菜感谢一下师父,看来是不用做了。” 莫借酒霎时间双眼放光,脸上都要笑出褶子了。 “我看这小姑娘生得不错,不治可惜了!得治!得治啊!” 第二百九十五章 剃肉疗伤 江灵看这师徒二人的互动,终于知道,御恕这性子随谁了。 她笑着抬眼看去,恰逢御恕亦满眼笑意看着她。 视线交汇,却似一眼万年。 江灵一怔,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他身上有着什么人的影子。 她眨了眨眼,一切如常。 是我刚醒来有些迷糊吗...... “治归治,但有件事我得提前说。”莫借酒拿着那放满了治伤工具的托盘走到了榻前,放在了就近的矮几上。 他在其中的药瓶里翻找了一下,最后将一个蓝色的瓷瓶拿出来单独放在了一边,看向御恕,严肃道:“昨日我说她若熬过昨夜便能捡回一条命,这话不假,但今日疗伤,她若挺不过去,照样是白搭。” 御恕立马上前一步,焦急道:“师父你这是何意?” 莫借酒看想四周,一边找着什么东西,一边随意说道:“伤口几次裂开,加上淋雨溃烂感染,要想根治,只能剃肉。” “剃肉?!” 御恕呼吸一滞,下意识地便看向了江灵。 床榻上的女子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剃肉之痛,常人如何能忍?更何况还是她这般柔弱女子? “师父,还有别的......” 御恕不忍心她受那苦楚,正要问莫借酒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话说到一半,却被江灵坚定的声音打断:“我受得住!” 御恕一惊:“江灵,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剃肉有多疼?” 江灵忍着肩上的疼痛坐起身,淡然的情绪就仿佛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 “我知道。” 而正是这轻飘飘的三个字,让御恕一时无言。 江灵复而看向一旁的莫借酒,颔首道:“我受得住,请莫前辈为我剃肉治伤!” “小姑娘好魄力!”莫借酒一拍大腿,夸赞的同时从托盘里选了一把剔骨刀,然后走到烛台前,点燃了蜡烛,把刀放在上面烤了烤。 一面烤还不忘戏谑御恕一句:“不愧是我徒儿看上的人儿啊~” 要是往日御恕定要狡辩一番,此时他一心只在江灵即将要承受的痛苦上,丝毫没有在意莫借酒说的话。 反而是江灵听后愣了愣,有片刻不知所措,最后也只能充耳不闻。 ...... 一切准备就绪,江灵亦褪了肩上的衣衫,露出惨不忍睹的伤口。 原本早该结痂的伤口,此刻却泛着异样的气味,有着不正常的颜色。 御恕看着眼神不禁深了深,心中满是自责。 江灵坐在床榻上背对着莫借酒师徒二人,自然也就看不到御恕的表情。 她袖中双拳紧握,在等着莫借酒动手。 莫借酒看着身前的江灵,佩服她勇气的同时,深吸了口气:“小姑娘,老头子我可要下手了。” 江灵身子一僵,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有劳前辈了。” 可再怎么镇定,她终究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子。 当冰冷的刀刃碰到她肩上腐肉的那一刻,御恕明显能看到她在颤抖。 他忽然鼻尖一酸,不经意间红了眼眶。 肩上不停地传来蚀骨的疼痛,江灵仿佛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肉正在被一点一点割去。 满头大汗的她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拳头内的指甲早已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只差分毫就要嵌入血肉之中。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床榻右侧有一块地方陷了下去,还没等她有什么反应,一直温暖而又宽厚的大手,准确地找到她紧握的双手,轻轻牵了过去。 江灵这才忍着剧痛转头看去,只见御恕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双手放在掌心,而后将她的手指掰开。 “从小到大,我折过胳膊,也摔断过腿,但再怎么严重,有师父在身边,伤口都会很快被治愈。” “我没有尝过剃肉之痛,但我知道,一定是很痛的......” 他说着抬眼看向她,眼中尽是心疼与歉疚,“江灵,你要是疼,掐我咬我都行,不要一个人受着。” 江灵眉头早已拧到了一起,但在听到这些话时,竟在不知不觉间松了松。 就连肩上的伤都没有之前那么痛了。 可她仍是紧紧咬着牙,没有说话。 见江灵脸上仍是痛苦,亦不愿与他交流,御恕便明白,她还是痛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东西,郑重地放在了江灵的手中。 不是别的,正是那串兰花红宝石项链。 江灵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自己的手便被一双大手包裹在了其中。 御恕的神情是无比的专注:“我对你说过它的来历,你便应该知道它对我来说,甚至比命还要重要,现在我亲手将它送给你......江灵,你会是我此生唯一放在心尖上的女子,我定会护你此生周全,答应我,撑过去!” 江灵看着身旁的男子,好似有一种力量,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手间流转,直至进入她的心中。 ——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当你碰到那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有一种直觉,仿佛心中有个声音在对你说,他就是对的人。” ...... 脸红心跳,躲避视线,便是喜欢? —— 见到御恕时自己会心跳加速,脸颊泛红,甚至还有些不敢去面对他灼热的视线...... 沈玥的话回荡在耳畔,江灵只觉得那股流入心间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向她传达着一个信息——她喜欢他。 江灵喜欢御恕。 ...... “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还真的一声不吭地扛了下来,就是你师父我也得疼得直叫,冲着这份意志,师父我同意她是咱自家人了!” 给江灵剃肉伤药之后,莫借酒便拉着御恕走了出来,让江灵好好休息。 眼下,他清洗着手,御恕则在一旁乖乖捣药。 听到自家师父这话,御恕手中不停,嘴上却是没好气道:“你不同意她也是自家人。” 莫借酒险些气岔气:“哎!我说小子,一天不气我你闲得慌啊!” “我可得好好说说你,在人家姑娘身心脆弱的时候说那些肉麻的话,这叫趁人之危!要不是我当时拿着刀需全神贯注,真想打你一顿!” 一想到江灵方才的痛苦,御恕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他神色暗淡道:“师父,如果她真的熬不过这两关,我该如何救她......” 莫借酒沉思片刻,正经道:“如果熬不过,还有最后一个法子。”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两个选择 御恕捣药的手一顿:“什么法子?” “好好捣药!”莫借酒见他手停了下来,立马喝了他一声,这才一边用方巾擦手,一边望着远处的青山道,“相传在长留仙山,白帝少昊的手中有一枚花纹怪异的玉佩,名曰:御魂佩。” 御恕被莫借酒那么一喝,又继续捣药起来,不过在听到他后面的话时,手中的动作又慢了几分,嘴里还喃喃重复了那玉佩的名字。 “御魂佩?” 他也不知怎的,明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却有熟悉之感。 莫借酒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只要拿到御魂佩,配合相应的秘术,不仅可救奄奄一息之人,更能让人死而复生。” 他说着走到了御恕身边,看着御恕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哀伤。 随后叹道:“这,是你父亲亲口告诉我的,也是你父亲一生都在找寻的东西。” 御恕身子一僵,猛然抬头:“父亲他......” 莫借酒扬手拍了拍御恕的肩,肯定了他的猜想:“他想复活你母亲。” “这也是为何,你父亲常年不在寨中,固执要在外奔走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兼济天下,更是为了你母亲。” 御恕手间不自觉地握紧了药杵,他曾一度认为他的父亲不甚喜爱他的母亲,以至于在母亲意外去世后,很少在他面前提及她。 原来,并非不爱,而是他爱得深沉,愿用一生去寻求一个复生之法。 “所以,父亲倾其一生,也没有找到御魂佩吗......” 可直到他父亲离世,他也未见得母亲复生,可想而知,他父亲失败了。 想到当初意气风发的二当家,莫借酒轻叹一声,转身去一旁的药架前将药材翻个面。 “御魂佩只是一个传说罢了,世间几乎无人见过,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呢?” 御恕听后心事重重地沉默了半晌,就在莫借酒选着药材给江灵配药时,他突然开了口:“师父,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莫借酒拿药的手一抖,当归掉了一地。 御恕不见他回答,追问道:“山寨里都说我父亲是突染急症而死,可是师父,若真的只是急症,为何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为何这么多年来,你要带我东躲西藏活在世间?” 莫借酒看着地上的当归,眼中深邃,却没有只言片语。 御恕走到他面前,气势汹汹道:“师父!” 莫借酒身形一颤,这才从往昔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他长叹一声,走到院中石桌前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从你选择侠盗这条路起,我就知道,总有一日你会问起这件事,你能忍这么久,实属不易。” 御恕闻言,忙走过去坐下,欣喜道:“你愿意告诉我了?” 莫借酒喝了口茶,苦笑道:“二当家是你的父亲,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的事,你本就该知道,只是当时我答应过你父亲,要让你脱离山寨,好平安长大......” “如今你早已弱冠,为人处世皆有自己的法子,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我也是时候告诉你当年的事了。” 御恕急切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借酒看着茶杯里还剩的半杯茶水,苦笑道:“你父亲被杀害的那一日,曾叫我去他的房间。” “他告诉我,有人要杀他,让我立刻带着你离开,永远不要再回山寨。” “那时我就问过他,到底是谁要杀他,他为何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父亲真的是被人杀害的......”御恕眉间紧皱,双目微睁,这些话尽管在他意料之中,却还是让他难以相信,“那他是怎么对你说的?” 莫借酒垂眸摇了摇头:“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在前一日晚上,我听到大当家和二当家因为御魂佩的事大吵了一架。” “所以我猜测,对二当家下黑手的,只怕是大当家......也只有大当家,才会让二当家不肯对外透露半分到底是谁要取他性命。” 御恕不敢置信地看着莫借酒,连连摇头:“大伯伯......不、怎么可能......” 他怎么敢信? 那个从小就对他关爱有加的大伯伯,竟然是杀害他父亲的凶手?! “想来你也听到过这样的话,山寨大当家的位子,本该是你父亲的,只是他为人和善,与世无争,将那个位子让给了后来的大当家,也许从那时起,大当家心里就生了嫉妒之心。” 莫借酒说了顿了顿,“御儿,如今你也有了真心想守护之人,我将这些告诉你,不是让你去复仇,你父亲亦不愿你走上一条不归路,我们只望着,你能与你所认定之人,平平淡淡,相守一生。” “不要......再走上你父亲的老路......” 他说着朝屋内看去,那个方向恰好是江灵所休息的房间。 御恕早已红了眼眶,连声音都有些哽咽:“师父......” 莫借酒却是舒眉浅笑:“平日里你虽时常与我作对,但我明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叫你做的事,最后你都会达成......好好想想吧,不论你选择哪条路,师父都会是你坚强的后盾。” 说完这些,他便起身去为江灵配药了,独留御恕一人在原地沉思。 这十几年来,他终于知道了杀父仇人到底是谁,可那个人却是曾经他万般喜爱与信任之人,这让他如何不心痛? 他忽而抬眼望向了江灵所在的房间。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如何抉择? ...... 正如莫借酒所说,熬过了剃肉疗伤那一大关,加上后续都有莫借酒亲自配药来调理身子,江灵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了不少。 才不过三日,左臂便能微微抬起了。 但她这几日却过得并不怎么舒心,因为她发现,自从那日御恕把兰花红宝石项链交给她,并表露心意之后,整个人就怪怪的,有些闷闷不乐,显然是有心事。 江灵想来想去,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当时没有回应,所以这几日他才一直态度冷淡。 可他那是说得那般突然,她又疼得不行,加上莫前辈还在场,他让她怎么说? 于是江灵终是忍不住,去问了他,这才发现,他忧心的,是他父亲的事。 御恕大致将他父亲的死说了一遍,询问她该如何。 江灵笑了笑,认真答道:“御恕,我不是你,我不能替你做出选择。” “你最应该问的,是你自己的心。” 第二百九十七章 阵阵涟漪 江灵没有替御恕做选择。 她说得没错,她不是他,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感同身受,真正有资格做选择的,只有自己。 也不知是与江灵说出了这几日一直压在心上的事,还是因为她最后的这两句话。 总之,御恕心中舒畅了许多。 看着眼前明媚如光的女子,对于自己该选哪条路心下也有了抉择。 扶着江灵回房休息之后,御恕来到了莫借酒的房间。 “师父。” 此时,莫借酒正看着医书,见御恕到来,抬眼看了过去,正要调侃他有了江灵竟还会往这处跑,却看到后者一脸严肃的神情。 莫借酒收起打趣的兴致,正色道:“看来,你已经想通了。” “师父......”御恕有片刻的动摇,随后却是眉间一凝,屈膝跪了下去,伏身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 “徒儿不孝,不能替父报仇了。” 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他想余生的日子,能过得安平幸福一些。 莫借酒看着这样的御恕,历经沧桑的双眸中流露出一丝欣慰。 往日御恕因想成为侠盗而与他大吵一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少年热血他能理解,毕竟谁都是从那个时期过来的。 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怕,怕御恕得知真相会不顾一切去复仇,所以他才始终没有告诉他。 如今御恕能选择这条路,无非是让他放下了心中一件大事。 而能让御恕做出如此决定的,只有那个名叫江灵的女子。 若她能一生和御恕相伴,白头偕老,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莫借酒这般想着放下手中的医书,起身走到御恕身前,伸手扶起了他。 “好孩子,没有人会怪你。” “你一生安平,才是我们所愿。” ...... 江灵最后也不知御恕做了什么决定,只是看他眼中没有了恨意与愁意,想来是放下过去的事了。 其实,当时御恕问她时,她心中是有答案的。 而且她选的路,和他的全然相反。 如果有人杀了对她来说极其重要之人,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复仇的,哪怕让自己永堕地狱。 尽管她明白,即便杀了那人,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她还是会去杀。 恶人,就该受到惩罚。 这么看来,御恕倒是一个通透豁达,心有善意之人。 又是安稳度过一日,夕阳西下,饭后在御恕的陪伴下,江灵在山间转了转,最后到了时辰回来喝药换药。 看着身前认认真真给自己换药的御恕,江灵还是不争气的红了双颊。 “御、御恕......” 御恕并未看她,而是继续上着药,浅浅应了一声:“嗯?” 然而等他应声,江灵却不知说什么了。 难不成说她害羞了? 鬼扯! 前几日一样是御恕给她上药包扎,那时没事,这时就有事了? 御恕相信才怪! 可事实是,她真的每一次都羞死了! 江灵眼珠转了转,支支吾吾道:“你看我这伤口也好多了,我差不多可以自己上药了,我们......” 御恕手间的动作一停,郑重其事地看向江灵,埋怨道:“这几日我好歹还有些长进,你不必这般嫌弃我包扎的技术吧?” “也不是......”江灵慌忙错开视线,而后又小心翼翼地看过去,“我是想说,我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不可以......下山?” 下山? 听到这两个字,御恕眉间沉了沉,没有表态,手间却是继续给她上起药来。 见御恕如此,江灵继续道:“我们躲着别人,你带我去吃些好吃的吧?” “山上多闷啊,我们下山逛逛好吗?” 她耷拉着眉头,一双明亮的眼睛呈现楚楚可怜之态,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御恕不紧不慢地帮她上完药包扎好后,终是无奈长叹一声:“明日便是沈小姐出嫁的日子,你是想去见她吧。” 江灵一怔,万没有想到他已经猜到了她的用意。 不过如此倒也好,她也不用拐弯抹角了。 江灵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乞求道:“玥儿姐姐对我来说情如亲生姐妹,她要是嫁去翁州,我们再见就不知何时了......” “御恕,你就让我去看看她吧?” 并非是江灵一人下不了山,也并非她要让御恕作陪,只是她这条命确确实实是御恕所救,加之御恕是真的为她好,山下危险重重,她要做危险的事,总要得到他的准许,才会心安一些。 御恕直直地看着她,没有明确地给她答复,反而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再等等。” 江灵不解道:“等什么?” 她话音刚落,一个白影就从半开的窗户处窜了进来。 “小白?!” 待那白影落在两人身旁,江灵才惊呼出声。 小白昂首看了看御恕,又看了看江灵,温顺地在两人腿边蹭了蹭。 江灵顺势将它抱进了怀里,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温声细语道:“小白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我还担心你出什么事儿了。” 看着小白一身皮毛仍是雪白,身上也没什么伤口,她心中也放下了些。 便是此时,御恕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它去衙门了。” 江灵摸着小白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御恕,眼中满是震惊。 御恕却是垂眸看向小白,声音仍是平淡:“我让它去守着沈玥,以防有什么变故。” “御恕.....”江灵看着他,心中激起阵阵涟漪。 御恕神色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 “那时你宁愿拼了性命也不想她受半分伤害,我便知道,沈小姐对你来说极为重要。” “后来又为了她去翁州,连自己的伤都不顾......” “她是你无论如何都要护住的人,我又怎么会不闻不问?” “只是你前几日命在旦夕,后来我又因父亲的事而苦恼,等再想着跟你说时,就到现在了。” 他声音低沉而细腻,一下一下打在江灵的心上。 眼前的男子,不声不响地将和她有关的都记在了心里,还为她打算好了一切,她却还在担心他会不会阻挠自己下山...... 江灵愧疚地垂下了头,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 御恕不知她所想,再开口时,尽是柔情,却又无比坚定:“江灵,你如果想去,我便陪你一起去,未来不论多么危险,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再受伤了。”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亦是他自己许下的誓言。 第二百九十八章 明白心意 既然答应了江灵要带她见沈玥,事不宜迟,御恕让她准备了一下,当夜便带着她下了山。 “你刚刚在跟小白说什么?” 江灵换好衣物去找御恕的时候,就见他在和小白说些什么,见她到来,立马没了声音。 眼下两人一路走着,江灵闲得无聊,就随口问了一问。 谁知御恕还卖起了关子:“秘密。” 江灵冷哼一声,以前还说个条件再告诉她,现在倒好了,表明心意之后,连条件都不换了,直接就是秘密了。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御恕无奈一笑:“等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 江灵问道:“我们是去衙门?” 御恕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毫不客气道:“就你现在这样,去衙门十条小命都不够你用的!” 江灵气得不轻不重地捶了她一拳:“好歹我也曾经是狮峰县最好的捕快,也没有这么一文不值吧!” 她说着一怔,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去衙门?那要去哪里?” ...... 银色的月光下,狮峰县通往翁州的一条路上有一座往别亭,此刻夜色静谧如水,却有一披着斗篷的女子走进了其中。 她看了看四周,黑暗之中空无一人。 女子细眉皱了皱,不自觉地紧了紧手中的锦袋。 不一会儿,她的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玥儿姐姐?” 熟悉的嗓音入耳,女子身子一僵,转过身来时已经红了眼眶。 她看着身前脸色略微苍白的人,舒眉浅笑:“灵儿。” 之前御恕一直神神秘秘的,不告诉江灵到底要去往何处,直到能看到这往别亭,能看到……里面站立的身影,江灵才猜出了他的用意。 能在这里看见沈玥,是江灵万万不曾想到的。 她记得清楚,在她返回狮峰县的那日,沈玥在院中等她时,脸色就不是很好,后来又淋了雨,身子骨定是再差了几分。 那时的沈玥该是等了多久,才等到她回来? 江灵没去想,也不敢去想。 她的心里只有愧疚。 想到此处,江灵上前一步,担忧道:“更深露重,你怎么出来了?你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沈玥莞尔一笑,打断了她的话:“灵儿,我要成亲了。” 她说着拿下了头上的风帽,解开了斗篷。 江灵这才发现,她头戴金枝步摇,身着大红喜服。 沈玥眉目本就温婉,如今映衬着这喜庆的红色,多了几分惊艳与柔媚也是好看的。 江灵看着看着却是鼻尖一酸,衷心赞道:“真好看,玥儿姐姐果真是狮峰县最美的女子,也定是这天下最美的女子。” 只是……她不能亲自送她出嫁了…… 沈玥见状一手握着拳头,信誓旦旦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和卿哥哥定会夫妻恩爱,携手白头的!” 就好像这么说了,他们便一定能如此一般。 而江灵也能放下心了。 江灵被她这小动作逗笑,她又何尝不知沈玥话中的含义。 沈玥在让她安安心心的离开。 江灵心中一颤,眼中却满是宠溺与笑意:“是是是!翁公子仪表堂堂,才华横溢,往后前途不可限量,你们啊,定会成为一对世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沈玥弯眼而笑,月光下的她一身红衣,美得不可方物。 她忽而一怔,想起手中的东西,牵过江灵的手,郑重地将之放在了她的手上。 “灵儿,这一次,你不要再拒绝我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那锦袋,正是上次见面之时,沈玥给江灵的自己所有的积蓄。 “好!”江灵见她这般固执,终是哽咽着点了头,收下了锦袋。 如果这样能让她安心出嫁,那她便收下。 看到江灵双手接过那锦袋,沈玥彻底放下了心。 “上次给你只是担心你一人匆忙,身上没有钱财会饿了肚子,如今啊,这可是身为姐姐的我给你们的礼物。” 江灵疑惑地眨了眨眼:“礼物?” 沈玥转头将视线落在了亭外不远处,目光一直在江灵身上的男子那处。 她转过身来时就发现了御恕,只是没有戳穿而已。 沈玥喃喃念起那日她的父亲叫过的这个名字:“御恕……他就是那个江洋大盗吧?” 江灵怕她误会,连忙为之解释:“玥儿姐姐其实他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坏……” 沈玥却是微微一笑,收回视线看向江灵,认真道:“别人怎么看的我不知道,但他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能好好对待你,在我心里,他就是好人。” 江灵一怔,这个世界,是非黑白究竟是怎样的,她已经分不清了。 昔日她总以为国有法度,违背法制之人,违背道义之人,便是坏人。 直到遇见了御恕。 他偷人钱财,却事出有因。 他教她看清世事,并非能一概而论。 甚至在她信任的官府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理由要杀她时,他义无反顾地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而现在,沈玥告诉她,世人的好坏她不在乎,在她眼里,对她好的,便是好人。 见江灵愣住,沈玥继续道:“江灵,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也不会追问,但我能看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 “你从来不会养什么狐狸,那白狐是他的吧?” “也是有了那只白狐,我们今日才能顺利在此相见。” 江灵呼吸一滞,这才明白,小白是去衙门送信了,也是小白把沈玥带到了这里。 而这计划这一切的人,都是御恕。 可尽管如此,他往日偷盗之罪是真…… 就算摒弃所谓的善恶,她如今已是灾星,和她一起,只会被这世间所抛弃…… 沈玥上前一步握住她的双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江灵,你曾问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如果你一想到能与他共度余生,便对余生充满了期待,这就是喜欢了。” 沈玥的话如一束光照进了江灵的心里,驱散了她所有的不安与焦虑。 御恕一次次表露心意的话在耳畔萦绕,江灵猛然定下心来,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他! 第二百九十九章 竹林生变 “你们刚刚说了什么,怎么就看向我了?” 明确自己心意之后,江灵又和沈玥聊了一会儿,直到沈玥咳嗽起来,江灵才恍然想起她身子不太好。 让御恕赶紧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衙门后,两人这才不紧不慢地返回莫借酒的住处。 路上御恕忽然想起亭中的视线,便问了起来。 哪知江灵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想知道?” 御恕眉头一皱,颇为嫌弃地看了江灵一眼,傲然道:“切,定是在嫉妒本公子的美貌!” 江灵:“……” “御恕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自恋?” 御恕哼哼两声:“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不知为何,御恕总觉得江灵和沈玥见面之后,心情好了不少,就连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 变得……坚定了。 正如他第一次见她时,明明是醉酒之态,眸中仍是闪着无比坚定的光芒。 江灵没有再接他的话,而是沉默着走了好一会儿,忽而脚步一停,唤了他的名字:“御恕。” 江灵叫他名字的次数很多,但这一次却是分外轻柔,让御恕的心跳不禁漏掉了一拍。 她看着他,弯眼而笑,眸如新月:“谢谢你。” “玥儿姐姐都同我说了,是你让小白带她到那里的……” 出门前她看到御恕在和小白说话,应该也是在夸奖小白吧。 江灵想着眼中笑意更深了。 “谢谢你在衙门手中救了我,也谢谢你让我和玥儿姐姐见上这一面。” 面对江灵突如其来地道谢,御恕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全然陷入了她那双澄澈的双眸之中。 霎时间,天地万物皆寂静无声,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二人身上,却不显半分冷意,反倒柔和了不少。 好一会儿,御恕才迫使自己错开与江灵的视线。 “救你命的是我师父,熬过来的是你自己,我只是帮了点小忙。” 他说着顿了顿,而后别过了头,又磕磕巴巴道,“你、你别以为我是什么大善人,我做这些,可、可都是有图谋的!” 图谋? 图什么呢? 她现在一无所有,还是一切危险的源头。 有的不过是她自己这一条命罢了。 而他要的,也不过一个她罢了。 江灵别有深意地一笑,双臂背在身后,双手交叉,而后倾身朝御恕探了探,娇俏道:“那你可要再接再厉好好保护我了,否则说不定哪一日我就被朝廷给抓走了!” 御恕闻言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他僵硬地转头看向身旁笑眯眯地江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先前两次表露心意,江灵皆是没有回应,他还以为,她毫不在意,原来她都听了进去。 “你、你再说一遍?” 江灵吐了吐舌头,一脸天真:“什么?我刚刚有说什么吗?” 御恕当即怒道:“你逗我?” 江灵忙往后退了几步:“哎!你冤枉我!明明就是你自己听清了还故意让我再说一遍!” “你别跑!看我怎么教训你!” “有本事你别追啊!” …… 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的上了山,山路崎岖,又有不少坡道,没多久两人就气喘吁吁地讲和,并肩而行。 “说起来,莫前辈是喜欢喝酒吗?”江灵想起莫借酒的名字,好奇地问道。 御恕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名字的事,他怅然地笑了笑:“算是吧,师父曾经是个酗酒成性的人……” 江灵却是皱了皱眉:“可我看院中没有半点酒香,说酗酒成性,还不如说莫前辈研药如痴。” 想起往日之事,御恕心中总觉恍若隔世。 他低声道:“其实莫借酒这个名字,是我父亲给师父起的。” “父亲遇到师父的时候,他的父母已经被官府逼死了,那时的师父心灰意冷,整日只知道酗酒……” “后来好不容易从往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父亲为了时时警醒师父,便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江灵听着早已是不忍,看上去潇洒恣意的莫前辈,竟有着这般痛苦的过往。 而这痛苦的起因,竟然又是官府。 天平盛世的表象之下,到底已经糜烂成了什么模样? 江灵不知。 亦无人知晓。 她只觉得,曾经的一腔热血,终是败给了种种现实。 看到江灵眸中的忧心和怜悯,御恕却是释然道:“从那以后师父就开始研习医术,至于酒嘛,平时是不会碰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也没有人会一直活在过去。” 后面的一句话,御恕的声音很轻,语气却格外的凝重。 像是在诉说莫借酒的事,又像是在告诉江灵,眼下的困难也会过去。 夜晚寒凉的风掠过竹林,吹得树上的枝叶沙沙作响。 江灵心中亦似有什么东西拂过。 是啊,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会与眼前的男子,共度许许多多个日夜。 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忘掉过去,创造未来。 然而就在江灵想通这些,正要开口时,她眉间却皱了皱。 “你也闻到了?” 御恕见她如此,同样是皱了眉头,再次嗅了嗅吹来的风中的味道。 江灵面色严肃:“是血腥味。” 两人视线交汇,立即明白了对方所想,二话不说赶往莫借酒的住处! …… 离院子越近,空气中的血腥味便越浓,御恕的心里也越发的不安。 两人飞快地赶路,不到片刻就到了住处。 然而看到院中的景象,两人都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四五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在冰冷的月光的照射下,显得分外诡异。 御恕眉头紧缩,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去探了探那些人的鼻息,而后对着江灵摇了摇头。 这些人都死了。 致命伤都来自于胸口处,那内里十足的一掌。 御恕在他们身上搜了搜,在看到腰间所挂的腰牌时,他瞳孔一缩,随后想到了什么,霍然起身冲向了莫借酒的房间。 “师父!!!” 江灵心中一惊,忙赶了过去。 然而看到的却是满地的血迹,以及……御恕怀里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白胡子老头儿! 第三百章 陪你一起 “莫前辈……” 江灵看着眼前的景象,瞬间红了眼眶。 为何他们只是出去了一会儿,就变成这样了? “师父……”御恕抱着怀里胸口还在不停渗血的莫借酒,整个人都在颤抖,“师父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莫借酒似是费尽力气才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他看向御恕,见他没有受半点伤害后,扯了扯嘴角,笑了起来。 他并没有回答御恕的问题,责备的口吻中满是身为师父的忧心:“这大半夜的......你们跑去哪里了?让为师,咳咳咳......好生担忧......” 御恕见莫借酒咯血,瞬间慌了神:“师父!师父......你告诉我救你的药在哪,我这就去拿!” 江灵见状单膝跪在了二人身边,伸手过去探了探莫借酒的脉象。 她医术虽不甚精通,但好歹比御恕要懂得多一些。 只是几息的功夫,江灵便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手,她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情。 御恕急忙问道:“我师父他怎么样?是不是要先止血?” 江灵仍是垂首,没有丝毫要说话的迹象。 御恕心中一慌,高声催促道:“江灵!你说话啊!” 江灵仿佛此时才听到他慌乱而又哀伤的声音,她缓缓抬头,秀眉紧蹙,眼中尽是泪水。 莫借酒看着江灵如此,轻飘飘地开了口:“不要逼江灵这丫头了......” “御儿,我的伤,什么药都救不了了。” 江灵眼睫一颤,眼中泪水悄然流出。 御恕摇着头,早已是泪流满面:“不......师父,你医术那般了得,怎么可能救不了!” “是不是院中缺药材?我这就去采!不管多难我都会采回来救你!” 他说着就打算起身,却被莫借酒一把抓住。 “御恕!咳咳咳......” 而莫借酒因为动得急了扯到了伤口,一时间咳了起来,鲜血一口一口咳出,看得御恕和江灵触目惊心。 他缓了缓才道:“生死有命,何必强求......” “师父......”御恕看着怀里痛苦不堪的莫借酒,悲痛欲绝,猛然间想起了院中那一具具尸体,眸中恨意上涌,“是谁做的!是不是大伯伯!” 莫借酒咧嘴笑了笑,浑浊的双眼努力想看清抱着他的男子,却怎么都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恍惚间,那个上蹿下跳,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又出现在了眼前。 莫借酒无奈斥责道:“你这孩子,打小就闹腾,幼时将寨子里闹个鸡犬不宁,长大些就折腾我这个老头子......” “后来还非要去行侠仗义,与官府为敌,甚至不惜为此与我大吵一架......”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其实一直在找你母亲的那条项链......” 他说着艰难地侧头看向了一旁默默流泪的江灵,轻声道,“既然找到了,就好好守着她......能替你父母看着你找到她,老头子这条命便也值了......” “就是九泉之下见到二当家,我也能有个交代了......” 扬起的笑容还在脸上,睁开的双眼却静静合上。 御恕一怔:“师父......” 怀里的人没了反应。 御恕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握住一般,几近窒息。 “师父——” 江灵连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平生最见不得的便是生离死别,更何况眼前逝去的人是御恕的师父。 往日那没个正行的白胡子老头儿,一本正经同御恕争执的模样跃然于眼前。 可他却在也不会和御恕说一句话了...... 看着怀里没了呼吸的人,御恕一团糟的脑海中突然清晰的涌出几句话。 —— “相传在长留仙山,白帝少昊的手中有一枚花纹怪异的玉佩,名曰:御魂佩。” “只要拿到御魂佩,配合相应的秘术,不仅可救奄奄一息之人,更能让人死而复生。” —— 御恕一面将莫借酒轻轻放在地上,一面喃喃道:“御魂佩......” 江灵见他像丢了魂一样说着什么,忙问道:“御恕?你说什么?” 御恕猛地起身:“御魂佩!” 江灵亦跟着起身,眼中却是疑惑:“御魂佩?” 御恕眸中坚定地看向江灵:“师父说御魂佩可以活死人!找到御魂佩就能就师父!” “你要……救莫前辈?!”江灵惊了。 不是她不想救,只是莫前辈已经死了,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除非……是神! 御恕坚定不移的目光中有着细碎而又晶莹的光芒:“对!我要救他!” 江灵看了看地上长眠的莫借酒,不忍地皱了皱眉,而后看向御恕,眸中一片澄澈。 “好,我陪你一起!” …… 安置好莫借酒后,江灵和御恕一并将院中恢复了原状,然后连夜启程前往长留山。 “长留山?传闻中的仙山?” 江灵听到目的地后,着实惊了一惊。 但随后又想到能救死人的东西也不会是凡尘之物,在长留仙山亦为正常。 只是…… “我们如何才能找到长留山?” 御恕眉间一沉,拿出了一个破烂的册子,是他父亲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上面记录着他父亲半生对长留山所有认知的记录。 这本册子是上次说完御魂佩后,莫借酒亲自交给他的,没想到……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御恕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册子:“我们所处的地方偏东,只要一直往西走,一定能找到它!” 一定能吗? 御恕不知道。 江灵也不知道。 如果真的能,他的父亲又何至于抱憾而终。 但事到如今只有这一个办法,他们只能如此。 “那好,那我们就继续赶路吧!” 江灵说着站起身,就要去捡石头熄灭身前的篝火,却听到御恕突然唤了她的名字。 “江灵。” 江灵转身看向他:“怎么了?该不会是怕了吧?” 御恕闻言立马神情一变,扬了扬下巴,傲然道:“笑话!我堂堂江洋大盗御恕,打从娘胎里生下来就没怕过!区区一个长留仙山,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找到!” 江灵见他还有如此势头,稍稍放下了心。 这才是她认识的御恕。 “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御恕大侠,我们可以走了吗?” 谁知御恕往身后的树上一靠,两眼一闭:“御恕大侠累了,要休息休息,明日启程!” 江灵温柔一笑,何尝不知他是在担心她的身体才这般说的。 但她也没有急着去戳穿他,而是在一旁坐下,和衣而眠。 第三百零一章 长留仙山 江灵醒来时,是被空气中的香味引诱醒的。 睁开眼一看,御恕正坐在火堆前低着头,不知在想写什么。 江灵起身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御恕?” 御恕回过神来,看向她笑了笑:“醒了?正好,已经烤熟了,给。” 看到他神情的那一刻,江灵有片刻的呆滞。 仅仅只是过了一宿,往日那个神采飞扬的男子眸中布满了红血色,脸上都是疲惫与哀伤。 可想而知,他昨夜定是难以入眠。 江灵接过他递来的地瓜,轻声道:“御恕,我们一定会找到御魂佩的。” ...... 这一找,便是足足七日。 两人一路往西而去,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却仍是连长留山的半点影子都没看到,甚至是没有丝毫的消息。 一片茂密的山林中,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斑驳的洒落在地上。 树下休息的女子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靠在树干上,褪下了肩上的衣衫。 一条骇人的伤口出现在女子白皙的肩上,她咬开药瓶,忍着疼痛给自己上了药。 刮过腐肉的伤口相比于之前要更大更渗人,但经莫借酒给她治疗后,养着的那几日已经好了几分。 可后面突生变故,江灵伴着御恕四处颠簸,不仅不能好好休养,也没了莫借酒根据伤口来调整药量,加上带出来的药也越来越少,眼看着就要见底了,江灵只能减少用量,以至于这伤一直不见好。 倒不是不能去城里看大夫,只是这一来两人的身份,尤其是江灵的,分外危险,二来长留仙山定不会在人群密集之处,去了城里就得耽误几日时间。 莫借酒的尸身却是耽误不起。 御魂佩能救活的,只有尸身完整之人。 江灵和御恕临行之前将莫借酒的尸身放在了常年阴冷的地窖之中,方可延缓尸身腐烂的速度。 如今七日已过,他们便是一个时辰都耽误不得。 江灵也只好对伤势闭口不提,就是御恕偶尔问起,她也只是说一句“没有大碍”。 御恕带着采摘的野果回来时,江灵已经靠在树干上睡着了。 她呼吸清浅,额间有着细密的汗珠,细长的水弯眉眉头微蹙,红唇紧抿。 她睡得并不安稳。 这是御恕的第一个反应。 回想这几日来,江灵跟着他受苦,他心中亦是十分歉疚。 “抱歉......你本不该过上这样的日子......” 御恕在她身前蹲下,声音极轻,但其中的感情却是复杂。 “那我该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眼前的女子没有睁眼,却是红唇轻启。 御恕一怔,随后便见她睁开了一双温润的眸子:“被官府抓去,当众斩首吗?” 江灵看着眼前犹豫不决,活在痛苦中的男子,郑重道:“御恕,我不怕死,从你认识我的那日你就该知道。” “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从未后悔过。” 她不怕死,怕的是,身边重要的人一个个离去。 江灵的视线澄澈而又坚定,就像在告诉他,无论如何她都会陪在他身边。 御恕瞬间被拨乱了心弦,怀里的野果子一个又一个掉落,他伸出手,轻轻地把江灵揽入了怀中。 “谢谢你。” 江灵知道他的无助,亦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身,缓缓拍着他的背,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他。 “谢就不必了,以后多做些好吃的给我就行了。” 御恕忍俊不禁地放开了她,赶紧捡了地上的野果子,在衣衫上蹭了蹭再交到她手中:“那现在只能委屈你吃野果了。” 江灵笑着递到嘴边咬了一口,汁水甘甜:“嗯,味道不错!” 见她笑得灿烂,御恕心中的悲伤也消散了些,坐在她身边,拿起一个野果吃了一口。 果真很甜。 比他吃过的野果都要甜。 可吃着吃着,御恕想到两人此行的目的,又是一片茫然。 他怅然道:“你说,我们能找到长留仙山吗?” “就算真的有长留仙山,我们又能找到御魂佩吗?” 面对御恕的问题,江灵沉默了。 说实话,在御恕说起御魂佩之前,她从未听到过这个东西。 能不能找到,她也不知道。 但她明白,御魂佩是御恕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江灵伸手覆在了御恕的手背上,纤细小巧的手和御恕宽大的手形成对比,相同的是,两人的手都有着同样的温度。 “既然有御魂佩能够救人一说,定非空穴来风。” “这是你父亲耗费半生所得来的东西,我们要相信你父亲。” 她说着灵活的手钻进他的掌间,与之十指相扣,“况且,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都还有我。” 被她扣住的手手心逐渐发热,御恕看着身旁的女子,本就生得好看,此刻映着天光,恍若天上的仙子坠入了凡尘。 他垂眼将视线落在了两人紧扣的手上,随后讽刺的笑了笑。 他堂堂七尺男儿,本该做她的避风港,如今却害得她三番四次来担忧自己,还真是懦弱。 而就在他要告诉江灵,他不会再如此般软弱时,江灵却突然发出了惊呼。 “御恕!你看!是仙鹤!” 御恕一惊,顺着她所指的方向转头看去,只见一红顶白鹤正施展双翼,悠然地飞向远处云雾缭绕的青山。 他霍然起身,惊喜交加:“真的是仙鹤!” 江灵亦站起了身,喜笑颜开:“我们去看看!” ...... 御恕父亲留下的册子只说,长留仙山乃仙人居住之所,有祥云仙鹤环绕庇佑。 但具体长留山是何模样,谁都不知,御恕的父亲也不曾见过。 御恕和江灵带着忐忑的心情一路奔波,终于在天黑下来之前到达了山脚。 两人抬眼望去,近处看来,山中与寻常的青山并无不同,皆是树林遍布,山间传来溪水潺潺以及飞鸟鸣叫之声。 可仿佛冥冥之中有看不见的仙障一般,跨过了那一道屏障,眼前虽没有什么变化,但整个人如同被清泉洗涤了一样,身心舒畅,就连呼吸都轻了不少。 御恕两人相视一笑,心中有了定论。 他望着山上兴奋道:“这里就是长留仙山了。” 第三百零二章 选择其一 “这真的是长留仙山吗?” 江灵跟着御恕一路沿着蜿蜒崎岖的小路往上走,看着山中寻常的景色,不禁发出了疑问。 除了先前上山时一点舒畅的感觉之外,便再也没有了别的,一切如常。 身处山中,一叶障目,两人看不到山顶云雾,亦看不清先前飞舞的仙鹤,让江灵不得不产生怀疑。 “一定是的!”御恕却无比的坚定,他看向江灵,“我们一定会找到御魂佩的!” 江灵见他这般肯定,莞尔笑着的同时扭过了头,不着痕迹地捂上了伤口,那里在隐隐作痛。 “那我们再往上找找吧。” 她忍下疼痛,对御恕说完,先一步朝前路走了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她就看到了一条泛着白色光芒的像是小蛇的东西,歇在近处的树枝上。 江灵细细看去,脚步一顿,眸中有震惊之意。 那约莫半臂长的东西,不是小蛇,而是一条龙! “江灵,怎么了?”御恕走到她身边问道。 此刻那发光的小龙似被二人的动静惊醒,四足站在枝头上,垂首望着江灵。 江灵看了看御恕,又看向那小龙,细眉微蹙:“那里,有一条发光的白龙。” “白龙?”御恕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到,“江灵,你是不是太累了?” 江灵侧头对上御恕的眸子,发现他没有半点玩闹的神情。 他是真的没看到! 就在江灵心绪混乱之时,只见那小龙微微伸展,从树枝上飘了起来,而后向着前方悠然游走而去。 “你若是累了,我们便在此处休息......江灵!你去哪儿!” 御恕正暗暗责备着自己不甚察觉江灵的疲惫,打算在这里休息片刻再做其他,可话还没说完,就见江灵像着了魔一般朝前方跑了去。 他心中一惊,连忙跟了上去。 可怪异的是,他看着江灵就在身前跑着,却怎么都追不上! 明明只差那么几步,却好像万水千山一般遥不可及。 “江灵!” 他的呼唤也仿佛被耳畔的风声所吹走,不远处一个劲跑着的女子,怎么都听不到。 忽然,她穿过了一处灌木,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御恕双眼一睁,加快脚步,不带丝毫犹豫,冲向了灌木。 眼前刺眼的光芒袭来,迫使他闭上了双眼。 待适应再睁开时,眼前已是一片空旷。 也并非是一望无际的旷野,而是与身后茂密的树林相比,这里有一大片于林间开辟出的空地,再往前看去,便是一处山脉,那里有着几丈高的山洞! 而江灵就站在山洞前,一言不发。 “江灵!” 御恕担忧着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旁,确认她平安无事后松了口气。 江灵见他到来,指着山洞说道:“那条龙飞进去了。” 御恕眉头紧皱,而后看向了那洞口,洞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十分诡异。 江灵到底看见了什么?哪里来的一条龙?这个洞里到底有什么? 这些问题萦绕在御恕心头,让他很是不安。 终于,他迈步向前。 可就在他要跨过明与暗的界限,进入洞口时,眼前光芒骤亮,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弹了出去! 御恕倒退了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眉头拧得更紧了。 “御恕,你没事吧?”江灵见状忙上前扶住了他。 御恕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这里好像有一种力量在阻拦我,不让我进去。” 两人看去,眼前仍是那个古怪的山洞,并未看到其他的东西。 御恕不甘心,再次向前走去,这次他伸出手探向前方。 在走了三四步之后,他果真又碰到了那种力量! 手心与那看不见的屏障触碰之处,隐隐有白色的流光显现。 一个让他欣喜而又震惊的想法涌上心头,这里定有着他要找的东西! 可如果这里真是仙人居住之所,他一个凡人又该如何进去? 就在这时,御恕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娇弱的身影。 女子满眼疑惑着伸手探去,却轻而易举地越过了御恕的手! 她能进去! 江灵心中一喜,而后在御恕惊恐的眼神下走了进去! “江灵!”御恕一急,再次闯向那屏障,却和先前一样,反而被震退了几步。 他焦急地上前,用手捶打着那根本看不见的屏障,“江灵我不管你是怎么进去的,你快出来!” 即便江灵在看到那发光的小龙时很茫然,即便在看到这黑暗的山洞时她心中有些害怕,但她也明白了,里面有着的会是什么。 是莫借酒复生唯一的希望。 亦是御恕唯一的希望。 江灵面对着御恕,伸手覆在他捶打的地方,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 “御恕,我一定会带着御魂佩出来的。” 她声音很轻,淡淡地传进御恕的耳朵,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御恕拼命的捶打着那屏障,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不要......江灵!听话!快出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山洞内这般阴沉诡异,里面有什么,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料到。 他不能让江灵去冒险! 江灵此时却是格外的冷静,她一开口便说到了他的痛处:“御恕,你我可以慢慢想办法,但莫前辈等不起了。” 御恕一愣,手中捶打的动作亦随之僵住。 江灵见状反而心安了不少,柔声安慰他道:“你相信我,我会带着御魂佩,平安回到你身边。” “不......不!江灵!江灵你不能去!” 听到这里,御恕整个人一颤,似又回过神来,他开始撞击那屏障。 被弹开之后想起腰间的匕首,拿出匕首狠狠劈了过来,口中大吼着:“你听我的,里面有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万一、万一里面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所谓的御魂佩!对!没有御魂佩!江灵,你快出来,御魂佩是假的!它不能救我师父!” “御恕,不要再伤害自己了......”看着御恕一次次攻过来,又被那力量一次次弹开摔倒在地,江灵心中不忍。 御恕心中一横:“我师父......我师父是匪寇!我父亲也是!江灵,你要去救一个山匪吗!” 此刻的御恕什么都不要了,哪怕是她恨他,他也只有一个念头——把江灵留在身边。 江灵身形一颤,随后却是笑道:“若让我选择救一个从未作恶的山匪或一个中饱私囊的官员,我会救山匪。” 第三百零三章 黑龙守玉 “江灵......” 御恕瞪大了双眼,他全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往昔的江灵,嫉恶如仇,恨不得屠尽天下恶人。 在她眼里,善就是善,恶就是恶。 山匪都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之人,都该是她抓进大牢择日问斩之人。 如今历经世事,她也已明白,善恶并非看上去那般简单。 但御恕此刻却宁愿她明白得晚些。 江灵收回了抚在屏障上的手,声音轻柔却又固执:“御恕,等我回来,我们便成亲吧。”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黑暗之中...... “江灵!” “江灵!!!” 御恕终归是没有劝住她。 他看着早就因弹开的力量而麻木颤抖的双手,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忽的,他呼吸一滞,血腥之味涌上喉咙,一口鲜血吐出,可他却毫不在意,眼中只有江灵离开的方向。 “我答应你......” 许久,他才扬手抚上江灵曾覆上的地方,一颗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 江灵走得决绝,可进了山洞后,四周都是无尽的黑暗,寂静得只有她的呼吸以及脚步声。 这让她不自觉地伸出了双手,摸索着墙壁,缓缓前进。 然而还没走多远,她的胸口处便隐隐透出了红色的光芒。 江灵垂眼一看,微微皱眉,随后想到了什么,迅速拿出了挂在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 那泛着红光的,正是那兰花形状的红宝石项链! “难道是因为它我才能进来的?”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江灵整理好了心绪,拿着项链,映着那微弱的光芒再次向里面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亦不知转了多少个弯,终于在江灵无比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的时候,她看到了前方隐约有着光芒! 江灵心中一喜,连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越往前走,光芒越发明亮,在一个转角后,眼前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个宽阔的天然溶洞,溶洞上方有一不规则的裂口,洞外的阳光从那处钻进来,如匹练般在溶洞内如隔出一个梦幻的地方。 那块地方坐落着一块巨石,一条身型庞大的黑龙正匍匐在上,因身躯过于巨大,有一半都沿着溶洞的墙壁盘旋着。 江灵脚步一停,心中的恐惧与敬意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可等她贴着墙壁再往前些后,她却被震撼得愣在了原地。 那原本应该光滑而又黑亮的龙鳞上,有着丝丝血迹,遍布整个龙身。 但奇怪的是,空气中却没有半分血腥味,这也是江灵直到靠近后才发现那黑龙有伤口的原因。 等等,原本? 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认知? —— “江灵,活着去见我。” —— 梦境中的场景一闪而过,江灵因不敢置信而睁大了双眼。 如果,它真的是...... 她这般想着,竟不受控制地迈开了步子。 “咔擦——” 脚下踩到枯枝的声音瞬间传遍了整个溶洞,江灵心中咯噔一声。 那原本沉睡的巨龙猛然睁开了那双透亮而又带着压迫的双眸。 它的前肢蠢蠢欲动,龙身也有了要站起来的迹象。 可在看到江灵的那一瞬,它眼中的杀意与威严立马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所有的动作都已停住,时间仿佛停留在了这一刻。 “你来了。” 黑龙眼中似有光芒与笑意,但它随后便又疲惫的合上了双眼。 它没有说话,却有低沉而温和的话语从溶洞的四面八方传来。 江灵站在它眼前,终于确认这就是接连救了她的恩人,而那泛着光芒的小龙是他在给她引路。 她扬手抚上他眼旁的黑鳞,想到他满身是伤,心疼道:“你受伤了。” 黑龙的声音再次从周围传来:“一点小伤,你的伤才更严重......” 他似是顿了一下,叹息道:“只是,我不能给你疗伤了。” 江灵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肩上的伤。 他都如此了,却还在担心她的伤...... 江灵摇了摇头,急切道:“我不打紧,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治你身上的伤?” 黑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一块被白色光芒包围的玉佩出现在了江灵的视线中。 “这是御魂佩,打碎你身上的那条项链,是你的话,或许能救那人一命。” 江灵伸出双手于空中接住,这就是御魂佩吗...... 处于震惊中的她并没有注意到,黑龙口中“是你的话,或许能就那人一命”所强调的东西。 黑龙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声音里有些许怅然:“带着它走吧,离开这里,安稳过完这一生。” 江灵捧着御魂佩,发现他这是在赶她走,忧心道:“那你呢?你的伤......” 黑龙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我自有办法。” 江灵垂眼看了看手中的御魂佩,不甘道:“它能治你的伤吗?” 黑龙语气冷漠:“不能。” 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散去后,两人沉默了良久。 江灵不知心里是何种滋味,但面对救过她的恩人,她有着太多的未知了。 “你是神?为何要救我?” 黑龙竖着的瞳孔微缩,不曾想她会问这个问题。 他看着她,所有的思念与温柔都倾入其中。 因为我还活着,就是为了救你。 然而他只是冷冷道:“日后有缘,你自会知晓。” 他复而闭上了双眼,不愿再多说半句。 江灵见状也只好识趣地不再询问,站在原地守了一会儿,发现他呼吸均匀而清浅,应是睡着后,不舍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溶洞。 江灵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黑龙睁开了情绪翻涌的双眼,看了她离开的方向许久。 这一世,隐居避世也没什么不好吧...... 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风由裂缝吹进了溶洞。 黑龙眼神一凌:“鬼鬼祟祟,还不现身!” 一缕黑烟在他眼前降临,逐渐幻化成一个妖娆的女子身形。 女子邪魅一笑:“为了从白帝手中抢夺御魂佩,帝君还真是什么都不顾了。” “那本就是她的东西,本君只是在物归原主。”黑龙说着警告道,“即便本君如此,你还是不得动她!” 女子没有半点畏惧之意:“帝君以身来此本就受到限制,如今大战一场,连维持人形的能力都没有了,该如何拦住我呢?” 第三百零四章 螳螂捕蝉 江灵出来时,御恕颓丧地坐在山洞之外,靠着那无形的屏障,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是被那力量弹开时所伤到的。 “御恕,我回来了。” 江灵在他身旁蹲下,看着他这般模样,颤抖着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感受到脸上的温度,御恕呆滞地眼眸瞬间回神,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江灵,是你......真的是你!” 在外面被那力量弹开摔到意识模糊时,他不止一次看到过江灵的幻象,只是最后发现都是假的。 但这次,她有笑容,更有温度,她是真的江灵! “是我。” 江灵的声音本就悦耳,如今这般轻声细语,更是传入了御恕的心中。 他轻扯一下她的手臂,将她带入了怀里。 “不要再离开我了……” “江灵,我只有你了……” 不像上次拥抱那样轻柔,这次御恕紧紧地把她禁锢在怀里,仿佛只要松开一点,她就会消失不见。 肩上被触碰到的伤口所传来的疼痛,让江灵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她却没有推开他。 反而许诺道:“我不会再离开你的。” “而且……我相信莫前辈也不会离开你的。” 御恕身子一僵,而后木讷地放开了怀中的女子,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你拿到御魂佩了?!” 江灵笑着点了点头,从腰间将御魂佩拿了出来:“这就是御魂佩了。” 看着江灵的笑容,御恕只觉得自己无能。 “江灵……” 江灵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向御恕伸出了手:“我们快回去吧,莫前辈还在等着它呢。” 御恕点了点头,扬手起身,反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家。” 夕阳之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它们相互依偎,不离不弃…… …… “御恕,我可是你的大功臣回去之后你是不是要好好做一大桌美味佳肴来犒赏我呀?” 这长留仙山寻着难,下山却是极其顺畅。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的就下了山,江灵无聊之际捂了捂腰间的御魂佩,得意地向御恕邀功。 御恕无奈一笑:“你的愿望就只有这么一点?” 江灵这才想起来,下厨是他擅长之处,这样的确太便宜他了。 “对你来说确实有些简单了……那我再想个难一点的吧……” 御恕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看似随意却又分外认真道:“回去之后,待师父醒来,我便让他给我二人证婚。” 江灵脚底一滑,险些没站稳:“证、证证婚?!” 御恕也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忙扶住了她:“你怎这般不当心?” 江灵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是微红:“还不是因为你瞎说什么……” 御恕见状挑了挑眉,别有深意地笑道:“不知是谁在进那山洞之前跟我说,让我与她成亲来着?” 江灵推开他继续往前走:“我、我我我反悔了!” 御恕拉住她的右手,一字一句郑重道:“可我当真了。” “我不仅当了真,我还答应了。” “江灵,嫁给我,我会好好守护你,直到生命终结。” 江灵早在他拉住她的时候便转过了身,听着他如誓言般的话语,又看着他脸上身上因那股无形的力量所受的伤,鼻尖一酸,模糊了视线。 他没有许她天长地久,没有诺她共到白头。 她身为云国的灾星,如今已是举步维艰。 长久白头谁都不能保证,而他却似看穿她所有的畏惧一般,允诺她直到生命的尽头。 “好一个生命终结,真叫人羡慕。” 不待江灵回话,却有另一个粗狂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御恕抬头看去,登时眼神一变,江灵只觉周围的温度都冷了几分。 “御恕?你怎么了?” 然而被询问之人只是直直看着来人,眉头紧锁,眸中仿佛还隐忍着什么。 江灵向前看去,前方有着约莫十数人,手中都拿着刀剑。 为首的是一个身形圆润,长着络腮胡,笑得恶心的大汉。 “御儿,怎么许久不见,连你大伯伯都不认识了?” 御恕好似花了极大的气力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没有接话,而是牵起江灵的手,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如此,江灵也隐约猜到了那大汉到底是谁。 是那山匪的大当家,亦是御恕的杀父仇人。 那么跟在大当家身后的,就是寨中的山匪了。 大当家见御恕的反应,给了身边的人一个眼神,立即便有几人会意上前去拦住了御恕二人的去路。 御恕眉间又沉了沉,眼神锐利地看向了大当家,言语讽刺道:“大伯伯这么兴师动众的来找御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他将“深仇大恨”四字咬得极重,江灵听着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的手。 大当家呵呵一笑:“天快黑了,山路难走,万一遇到野兽就不好了,大伯伯当然要带些兄弟来保护你不是?” 御恕强忍着怒意,却没了与之谈话的耐心,直接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当家没有说话,倒是他身边精瘦的长脸男子抢先开口:“交出御魂佩,你们还能安然离开,否则......你身边那女娃娃是灾星吧?” 御恕打量着那精瘦的男子,眸中阴沉之意令人畏惧。 这些人知道御魂佩,说明当年父亲的死确实与之有关。 如今不仅清楚他们二人的行踪,更是连江灵的底都探得一清二楚...... “杀了我师父,利用我救他的心,一路跟着我,待我寻到御魂佩而后再占为己有......” 御恕双手握拳,看着那些人的视线犹如一道道利剑,说出来的话亦是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们的阴谋,“呵,大伯伯,你倒是好计谋。” 面对御恕的讥讽,大当家没有言语,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情绪不明。 那精瘦的男子却是阴阳怪气地高声道:“拿御魂佩去救一个死人,还不如去救一个活着的人,御恕,识相点就乖乖交出御魂佩,你们还能活着离开这里。” “如若不然,今日便是你所谓的命运终结之时!” 第三百零五章 黄雀在后 “看来御魂佩你们是非要不可了?” 御恕眼神一凌,一手握着江灵,另一手悄然抚上了匕首的位置。 精瘦男子昂起下巴,志在必得:“自然!” 御恕深吸一口气,谈到此处,也不必再说了。 他毅然决然道:“御魂佩我不会给,我和她的命,你们也留不住!” 江灵见他有争斗之意,不由担心了起来:“御恕......” 然而御恕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心。 “好好躲着,一切有我。” 说罢,他便放开了江灵的手,往前而去。 大当家叹了口气,再看向御恕时,眼中也没了半点情谊:“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心狠了。” “大伯伯可别忘了,原本应该坐上大当家位子的是我父亲,他才是山寨里武功最强之人,我经师父之手学武,虽比不上父亲,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御恕说完,拔出腰间的匕首便朝最近的人劈了过去! 身形之快,那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匕首的手柄击中脖颈,晕倒在地。 一旁拿刀的人在这时才反应过来,拔出手中的刀向御恕砍去! 御恕侧身躲开,一脚踢向他的膝盖,反手攻去,干净利落,又是一个晕倒在地。 对他来说,这些人并未做大恶之事,打晕是对他们最后的仁慈。 “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给我上!”大当家见此,立刻冲剩下的人发号施令。 余下的人这才大梦初醒,拿着手中的武器,尽数向御恕冲去,将他团团围住。 而那精瘦的男子却趁御恕被围攻的空档,执剑奔向了后方的江灵! 江灵也并非不想去帮御恕,只是早在出了山洞之后,时间越久她肩上的伤口便越发疼痛,御恕牵着她的手时她就一直在忍着。 在看到御恕一人应战,只能心中干着急。 此刻看到那精瘦的男子往她这处袭来,眸中一沉,看准时机侧身躲过了那锋利的剑刃。 那精瘦男子一怔,随即又是一剑。 江灵集中精力,次次都是险险躲过,可面对那人剑剑致命的攻击,她一咬牙,拔出腰间的软件攻了过去。 “锵——” 利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也惊得御恕猛然回头。 “江灵!” 发现江灵被人攻击后,他心中如擂鼓,一时不察,竟被身边一人划了一刀。 他因疼痛眉间一沉,手间发力弹开匕首上的剑刃,一脚狠狠地朝伤他之人踢了过去。 气力之大,令那人倒飞出几丈之远,最后撞在了身后的树干上,口吐鲜血,而后不省人事。 解决了那人,围着御恕的圈子便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缺口,他二话不说就要冲出去救江灵。 可就在这时,一股凌厉的风从身后袭来! 御恕迅速转身扬手,一宽厚的刀刃不带一丝犹豫,沉重地砍在了御恕的匕首上! “你终于动手了。” 出手之人,正是之前一直在旁观战的大当家。 “我给过你机会!” 大当家沉声说着,眸中却是阴冷,手间用力,刀刃再近御恕一分。 御恕紧咬着牙关死死扛着那一刀,心中除了怒意之外,还有挥之不去的悲伤。 眼前的人终不是往日那个会陪他打鸟捉鱼、上天入地都宠着他的大伯伯了...... “御魂佩就在我身上,除非我死,否则你永远都拿不到!” 御恕红着双眼大吼一声,奋力将那宽厚的刀刃撑开,而后拿着匕首不再留一丝情面冲杀过去! 双方就这么缠斗了许久,大当家这边最后只剩下他和那精瘦的男子两人。 而御恕因寡不敌众,早已浑身浴血。 至于江灵,本就是三脚猫的功夫,加上身上伤口再次由于打斗而撕裂,亦流了不少血,身上新增的伤口也是大小不一。 当然,大当家和那精瘦男子也好不了多少。 御恕与大当家掌掌相对,两人皆被震推几步。 脚边踢到了一长刀的剑柄,御恕当即灵机一动,抬脚勾起那长刀,随后精准地向大当家踢了过去。 大当家冷哼一声,手起刀落,将拿刀毫不费力地劈开。 御恕这样做自然是杀不了大当家的。 他的目标本也不是他,而是趁着大当家分心的空档,去到江灵身边。 只是刹那,也已足够。 御恕飞奔过去,一脚踹飞了精瘦的男子,挥手之间便将江灵揽入了怀中。 那精瘦的男子被这一踹,终是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晕了过去。 “江灵......”看着怀里浑身是伤的江灵,御恕心痛不已,“你的肩伤......” 如果不是为了他,她又怎会有这些皮肉之苦? 江灵却是微微一笑,强撑着道:“小伤而已,养养就好了。” “我这就带你离开......” 御恕鼻尖一酸,正打算带她离开这里,就见怀里的女子突然挣脱了怀抱,挡在了他的身前。 “小心!” “江灵!!!” 江灵和御恕的声音先后想起,却是御恕红了眼眶。 宽厚的刀刃冰冷的贯穿了江灵的身体,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一滴一滴滑落,染红了御恕的整个世界。 在御恕震惊的神情之下那刀刃抽出了江灵的身躯,而江灵也如断了线的木偶般倒了下去。 “啊——” 御恕来不及多想,死死抓着手中的匕首朝拿刀的大当家冲了过去。 待剧痛袭来,让他回到现实之时,他口中不断有鲜血涌出,身上被那宽厚的刀刃破了个大洞。 而他的匕首也正中大当家的胸口致命之处。 大当家倒地的同时,御恕手中匕首掉落,仿佛耗尽了所有,亦重重倒地。 “御恕......” 方才的一切,都看进了奄奄一息的江灵眼中,她见御恕受伤至此,用尽气力从腰间拿出了御魂佩。 御魂佩一直在她身上,御恕之前那么说,只是为了让所有的攻击都在他那里,没想到,还是这样的结果。 而此时的御恕也看穿了江灵的用意,挣扎着向她爬过去的同时,却告诉她:“救你自己......” “我不要......”江灵说着不知是伤口疼的,还是心疼御恕,总之就那么模糊了视线,眼泪如决堤般流了出来。 御恕仍是努力向她而去,声音虚弱却又坚定:“听我的,救你自己......” 可就在这时,原本已经没了气息的大当家,没有双手的支撑,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站了起来。 他捡起那宽厚的大刀,刀尖在地上拖出一条血迹,他一步一步,朝着御恕走去! 第三百零六章 那便共死 “孽障!还不住手!”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随之呼啸而来的是一股白色的力量,直冲大当家! 而大当家脚步一顿,被那股力量击中,再次倒地,激起灰尘。 这一次,他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可他的身上却有一团黑烟冒了出来! 那黑烟正欲逃窜而去,一人悄然落在江灵身边,他定定地看着药石无医的江灵,手间一挥,便有白色的力量朝那黑烟而去,将后者团团围住,最后飞向了长留山的方向。 “血龙封印?!你竟用此来封印我!”一个尖锐的女声传来,声音中满是震惊与慌张。 低沉浑厚的声音淡淡的响起:“之前是我仁慈,往后你便在长留山上悔过吧!” ...... 江灵费尽力气抬眼看向站在身前的男子,他一袭黑衣,衬得脸色煞白,一双迷人的桃花眼中却是悔意与怜惜。 他再一挥手,白色的力量融入了江灵体内,护她心脉一时。 “是我来迟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本该在长留山山洞内修养伤口的黑龙,也是江灵的恩人。 “救......他......”江灵将御魂佩和红宝石项链一并递向黑衣男子的方向,说话间还有鲜血不停的涌出。 黑衣男子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眸中恨意一闪而过。 他不惜一切代价为她夺回御魂佩,又在此刻扛着反噬强行化为人形,只为能以御魂佩保她一命。 可她呢? 开口便是要救另一人。 但那是她要救的人,他怎么能恨? 他蹲下身接过染着血的御魂佩和红宝石,而后将视线落在了狼狈着爬过来的御恕的身上。 御恕虽疑惑这黑衣男子的身份,但生死关头,他只想和江灵在一起。 终于,他艰难地碰到了江灵的指尖,随后奋力向前,与之十指相扣。 “江灵,你本是嫉恶如仇的捕快,不该救我这个恶贼......”御恕深深地看着她,“你若执意救我......没了你,我定不独活!” 江灵亦紧紧扣着御恕的手,眼中泪水翻涌。 不能同生,那便共死。 她重重地眨了眨眼:“好......” “那你来生,一定要娶我为妻......” 御恕眼角划过一滴眼泪,他亦从江灵的眼中明白了她的决定。 他扯了扯嘴角,想要笑着离开,可最后终是没有如愿。 意识逐渐模糊,原本握紧江灵的手也慢慢放开...... 江灵一怔:“御恕?” “御恕......” 眼中的泪水涌出,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蔓延至全身,她万念俱灰,却伸手抓住了黑衣男子的衣角。 “恩人,我求求你,最后再帮我一次,救救他师父吧......” 黑衣男子看着眼前的死别之苦,表情没有半分波动,只是在江灵求他的那一刻,一丝复杂的情绪闪过。 他再次确认道:“你当真不救自己?” 江灵:“当真。” 黑衣男子紧了紧手中的物件,他忍着身上的反噬之痛,略带遗憾道:“我灵力受限,救不了他师父......” 他说的是实话。 之前江灵拿到御魂佩时,他所说的重点也在江灵身上。 能让御魂佩发挥到极致的人,世间唯有她一人。 江灵呼吸一滞,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然而下一瞬,男子的声音稳稳传来:“但我能用御魂佩护得他魂魄,他日若得机缘,或可复生。” 她松了口气,握住他衣角的手也缓缓放开:“多谢......” 黑衣男子眉间微蹙,她的时间要到了。 江灵顿了顿,突然问道:“还有一事......敢问恩人名姓?” “有些事,你不必知晓。”黑衣男子轻叹一声,站起了身,“安心离去吧。” “下一世,便是尽头了......” 江灵终是听着他别有深意的话语,慢慢合上了双眼...... 黑衣男子手间握拳,强忍着痛意,誓道:“寒灵,我定会让你完整的回到这世间!” 说罢,他扬手一挥,江灵和御恕的尸身便化作齑粉消散于空中。 至于其余山匪的尸体,黑衣男子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迈腿往前走了一步,眨眼之间,那处只余一个白色的残影。 清风轻起,连带着白色的残影也一并消散在了世间。 ...... 无妄居前厅内,白垩正盘腿打坐。 忽而他似感觉到了什么,睁眼的同时,消失在了厅中,只留几缕白色灵力在空气中流转,而后消散不见。 ...... 灵枫听了那老者所说的故事,分析道:“所以,是那黑龙神君将你的魂魄安置在了御魂佩中,才让你得以幸存到如今?” 老者点了点头。 灵枫凝眉思考道:“黑龙......据我所知,九重天仅剩的龙族只有玄斗天君以及......文昌帝君!” 在她说出“文昌帝君”的那一瞬,白垩凭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一袭浅色长衫,一双魅人的桃花眼,发髻轻绾。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仿佛有他在的地方,连空气都温柔了起来,所有压在心口的不适尽数消失。 白垩在听到“文昌帝君”时有过片刻的失神,但随后却是笑道:“故事听完了?” 语气随意,犹如多年好友。 “你是如何进来的?”灵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眸中反而生出几分警惕之意。 冥室和禁室,乃无妄居最为重要之地,皆有禁制存在。 便是天上寻常神君都难以突破,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没等白垩说话,那老者看到他时,却瞪大了双眼,惊呼道:“黑龙神君?!” 白垩打量了那老者一眼,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有何变化。 可灵枫听闻眉间却沉了沉:“你确定他便是黑龙神君?你见过他?” 老者连连点头,向白垩的方向走了几步,肯定道:“神君......我断定他便是黑龙神君!” 灵枫定定地看着老者,严肃发问:“先前我便好奇,你是如何知道江灵所发生的一切,又是怎么知道那黑龙神君的容貌的?” 老者也是糊里糊涂,猜测道:“我容身在御魂佩中,久而久之就能看到江灵所经历的事情,许是明明之中,御魂佩和江灵有着羁绊吧。” 灵枫想了想,最后将视线落在了白垩平淡的脸上。 对无妄居格外了解...... 给她御魂佩的线索...... 又解救她于危难之中...... “那你......” 白垩的身份似清晰似迷雾,灵枫正要相问,就听他不咸不淡道:“我的身份如何是小,眼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成愿后让御魂佩归位吗?” 第三百零七章 文昌帝君 白垩说的话,让灵枫彻底愣在了原地。 成愿后让神器归位。 这样的话,仿佛对他来说只是平平一句。 可那极其顺口的话语,仿佛早已知晓无妄居的一切。 灵枫心中甚至有了一个不可思议地猜测。 然而这次她没有急着问出口。 因为眼下解决老者的执念,让御魂佩归位,才是要紧的。 她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眸中逐渐清明,向着那老者问道:“你可是有何执念?” 老者见灵枫眼中又是初见时的淡漠与平静,长叹了一声,转而看向了悬浮在空中泛着光芒的御魂佩。 碧绿色的光芒是那般富有生机,可对他来说,却是难以除却的噩梦。 如果没有它,二当家、御恕甚至许许多多无辜的人都不会因此失去性命。 老者怅惘道:“在御魂佩中得知御儿和江灵为复生我而死,一开始我只想见见如今的他们可还安好......” 江灵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一旁神色不明亦不言语的白垩,而后才简单答道:“这个倒不难。” 只是单纯地看一看她还是做得到的。 老者叹了口气,却是摇头道:“唉,可我见他们惨死,实在无颜,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告知御儿御魂佩一事。” “御儿和江灵都是心善之人,想必早已转世往生,过上了幸福安稳的生活,我着实无颜去看他们一眼。” 他说着顿了顿,最后坚定道,“我想知道,二当家到底是不是大当家所杀,为何当初的兄弟,最后却成了那般模样......” 这样的心结倒是在灵枫的意料之外,不过真要知道真相,她又得走禁室一趟,着实麻烦了些。 但巧的是,她曾听闻天界有一物可窥人前世因果,名为三生镜。 以冥界三生石为底,天地初开时的一块晶石为面,加上鸿钧老祖耗费万年灵力打造而成,故名三生。 据说一直都在鸿钧老祖手中,后来天地安稳,他回到三十三天外混沌深处紫霄宫时,便交予了文昌帝君。 灵枫勾唇一笑,扬眉笑道:“观世事因果之事,想必白公子更为擅长吧?” 白垩思考一二,上前一步,语气十分平淡:“那,你们便见上一见吧。” 见上一见?! 灵枫一惊。 三生镜只能窥看,那二当家早已逝去千年,便是魂魄都不知转生了多少世,如何再见? 老者亦是震惊不已。 然而正是在二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下,白垩手腕微转,似是随手摆了去,便有一股白色的灵力出现。 它在半空中旋转几圈后,竟形成了一个浅淡的人影! 老者瞳孔微缩,激动道:“大当家?!真的是你!” 那人影身形圆润,隐约可见脸上的络腮胡,正是大当家的魂魄! 灵枫虽为见过此人,但看到老者的反应就已知晓。 她凝眉道:“你去了冥界?” 冥界于现在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过让灵枫更在意的是,曾经掌管冥界最后却走火入魔的冥王。 自凤鸾和无望说了之后,她心中便一直在意着。 如果白垩真的是文昌帝君,所有的一切,他定是清楚的。 “冥界?”白垩神色终于有了些动容,听到这二字时有过瞬息的恍惚,但很快他却悠然笑道,“错了,我只是在他死的时候,收了他的魂魄。” 那时白垩只是淡淡地看了大当家一眼,却也是那一眼,让他随手收了他的魂魄。 而早在他恍惚之后,他便走向了灵枫,与此同时设下了隔绝声音的阵法。 看着阵法外正交谈的二人,一人痛心疾首地喊叫着什么,另一人却是一脸悔意,灵枫便明白,今日,御魂佩定会归位了。 她将视线移至身旁处之淡然的男子身上,忽然问道:“你就是救江灵的黑龙神君......文昌帝君?” “正是本君。”白垩浅浅一笑,周身恍若有仙泽显现。 灵枫讽刺道:“第一次见帝君时便猜到你是九重天上的神仙,本以为是九重天的仙者气质皆是瑞气萦绕,临危不惧处变不惊,没成想遇到的竟是文昌帝君。” 白垩收起脸上的笑意,垂眼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伤意:“你在怪我欺你瞒你?” 灵枫冷漠道:“灵枫不过一介小妖,怎敢怪罪帝君?” 她说着手间红色灵力流转,一方水晶泛着晶莹的光芒出现在了她的手心,“但帝君身居高位,何人会拿走你的一魂一魄?即便是拿走了,以帝君的能力,又如何会拿不回这一魂一魄?” 灵枫轻轻抬手,那方水晶就飞到了白垩身前。 像是有了感应一般,白垩周身白色灵力萦绕,那水晶内的一魂一魄由原本的安静之态转为躁动,最后竟破开那水晶,径直飞向了白垩的眉心。 魂魄归位! 白垩长舒一口气,而后轻声道:“这世间确实无人能拿走本君的一魂一魄,除了本君自己。” 果然,什么以灵珠之力修复魂魄,也是假的了。 灵枫正想着他之前寻灵珠的理由,忽而一怔:“帝君自己抽离了自己的一魂一魄?” 以文昌帝君强大的灵力,确实能剥离自己的魂魄。 只是剥离魂魄犹如置身地狱酷刑,身上的每一处都是撕心裂肺的苦痛,是以冥界最残酷的刑罚便是让忘川河中的鬼头鱼一点一点吃掉被罚者的魂魄。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对自己如此残忍? 面对灵枫的问题,白垩没有说话,却是微微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 “为何?”灵枫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白垩温润的眸子沉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为何? 为了你。 他所有的答案,都在他的眼神中了。 可惜,她不懂。 不懂也好...... 白垩浅浅一笑,眼中有着异样的光芒:“为了一个重要之人,也为了......弥补当年的过错。” 灵枫眉间一沉,她总觉得,他口中的当年,与她想知道的东西有关。 “当年?” 白垩定定地看着灵枫,悔意与哀伤毫不遮掩:“神冥之战时,我犯过一个错,丢了一个人,我想找她回来,不论付出何种代价。” 第三百零八章 了却执念 “神冥之战......” 灵枫听到这四个字时,心中早已翻涌不止。 她的直觉是对的! 眼前的白垩,乃诸神跪拜的文昌帝君,他也参与了几万年前的神冥之战! “神冥之战到底发生了......” 看着知晓一切的人就在眼前,灵枫抓住所有机会问了出来。 可话还只说到一半,便被白垩生硬地打断:“你就不想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御恕的父亲死在了山寨中?” 江灵和御恕的故事最后以悲剧收场,和御恕的父亲其实有着很大的关联。 而御恕父亲的死,一直都只是那老者也就是莫借酒的猜测,其中却处处透着诡异。 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大当家知道。 灵枫不是什么喜好八卦之人,但不知怎的。 许是莫借酒将她错认成江灵,许是白垩在千年前出手相助江灵,许是所有的一切呼之欲出却又如有层层迷雾,让灵枫有了想知道的欲望。 她想了想,看着莫借酒哀伤的神色,淡淡问道:“御恕的父亲,到底是谁杀的?” 白垩声音毫无起伏道:“是他自己。” 灵枫微怔:“他自杀而死?” “嗯。”白垩轻轻点头,扬起右手,白色灵力流转随后飘向半空,一面能观人生死、仙泽缭绕的镜子便浮现在了二人眼前。 这面镜子一侧是瑞泽祥云,另一侧却是地狱之花曼珠沙华。 一侧生,一侧死。 一侧仙,一侧魔。 这,便是三生镜。 白垩再一挥手,将灵力注入其中,镜中立刻出现了御恕父亲的身影。 他正在一处房间内,轻抚着手中的长刀,此时房门被人打开,那人走进来,正是大当家...... 白垩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御恕的母亲死后,他的父亲就一直在寻找使人复生之法,最后终于发现御魂佩或可有此功效。” “御魂佩真的能活死人?”灵枫一边看着镜中的两人,一边问道。 白垩垂眸一笑,不着痕迹地看向灵枫:“御魂佩乃六界第一神医所有,若是她,便是在人界也可不受天道反噬,活死人肉白骨。” “但御恕的父亲只是一介凡人,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御魂佩滴上那神医的血,便可能发挥小半功效,而因效果不及原来的数十分之一,引发了另一个条件——只能复生尸身完整之人。” 他说着顿了顿,又继而道,“你身为无妄居主应当明白,若要救人,肉身灵魂缺一不可。” “御魂佩最大的能力便是可保魂魄完整,可召唤冥界未转生的魂魄。” “若肉身腐烂,灵魂无处藏身,自然也就无法复生了。” “人间对御魂佩的记载极为稀少,御恕的父亲也是在奔找中才获得一些,等他查到这个条件之时,御恕母亲的尸身早已腐烂。” “而江灵手中的红色晶石项链,其中保存着的正是许多年前那神医意外留下来的血。将项链送给江灵到他自刎而死前后不过短短几月时间,想是那是他便已知道这个条件,万念俱灰了。” “所以,他最后选择了自杀。” 听着白垩不紧不慢解释的声音,或平淡、或叹息,看着镜中二当家亲手将刀刺进了自己的身体,灵枫心中竟有些不知名的情绪在翻涌。 那情绪似是她许久之前就已经失去的东西,如今随着自己的所见所感,逐渐产生了裂缝。 为一人生,为一人死...... 凡人所谓的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后来大当家患上了不治之症,在那精瘦男子的教唆下,杀了莫借酒,利用御恕去寻找御魂佩,以求长生之法...... 为了自己的欲望,不顾往日情谊,凡人的心是怎样的,灵枫不懂,可这些却让她觉得,他们真正的活过。 而不是像她一样,千年来,过着日复一日平淡如水的生活,犹如一具不知悲喜的木偶。 她想有那些大喜大悲的情绪,她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她在这无妄居中清冷千年。 灵枫眉间沉了沉,手中微微握拳,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要收集齐四件圣器,只有这样,真正的无妄居主才有可能现身。 她理了理混乱的思绪,问道:“御魂佩为何会在人间?” 如果御魂佩的主人曾是六界第一的神医,那定是九重天之人,既如此,又为何会让御魂佩掉落人间? 白垩眸中哀痛之意一闪而过,说出的话亦似乎笼罩着悔恨:“因为......她已经身归混沌了。” 灵枫心中一痛,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听到白垩说这句话时,自己的心会那么痛。 她正想问那神医的事,就见白垩已撤了静音阵法,神情淡漠地看着那两人。 “神君......你、你是御儿身边的......” 那大当家兴许是在白垩身边待得久了,对他的灵力变动有些敏锐,恰逢两人已说清当年之事,他便朝白垩这边看了过来,然而在看到他身旁的灵枫时,却惊了一惊。 白垩眸中施以威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这千年来想必你也诚心悔过了,就此往生去吧。” 大当家虽不懂其中原由,但为人处世之道还是精通,一见白垩这反应定是不想让他再多嘴。 他自然没有再不懂事的去提起那些,只是看了一眼灵枫后,躬身道:“多谢神君教诲。” 待说完这句,就自行散去了。 白垩冷不丁地将视线落在了还处于哀伤中的莫借酒身上,“你呢?” 莫借酒覆拳作揖,恭敬道:“既知当初真相,老头子心愿已了,多谢神君和这位姑娘。” 在说到“这位姑娘”时,他深深地看了灵枫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却终是无奈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白垩轻轻点了头,右手轻扬,便有白色灵力护住莫借酒,而后逐渐消散,往生去了。 看着大当家和莫借酒了却执念先后离去的模样,灵枫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生了些怅然若失之感。 人类的生命,当真短暂和脆弱。 她轻叹一声,转而看向白垩,只见白垩却是越过她,看着飘浮在画册前,散发着莹莹光芒的御魂佩。 他眸中尽是怀念,仿佛在透过御魂佩,看着一个久别的故人。 “那么,接下来,就是御魂佩了。” 第三百零九章 赐你以生 听了白垩的话,灵枫这才反应过来,御魂佩归位的阻碍已消失,她可以让第三件神器回到它该去的地方了。 灵枫正欲捏诀让御魂佩归入画卷之中,却想到白垩在此,犹疑了一二。 白垩偏头认真地看着她,目光澄澈而专注。 灵枫一怔,对于心中莫名生出的安心之感感到疑惑。 他在此处确实多有不便,毕竟这里是无妄居最为要紧处之一。 但他若走了,她心中的问题便无人解答。 她怕他不走,亦恐他离开。 而白垩回之坦荡,正是让她安心的良药。 他会护着她。 他不会离开她。 灵枫闭眼摒除杂念,手间捏诀做法,红色灵力四起,引着御魂佩归于画卷之中。 一切顺利而又安然。 看着暗淡的画卷散发出光芒,灵枫不觉松了口气。 她侧头看向唯一一幅仍然暗淡的画卷,上面隐隐画着一株茎叶细长的草,名为泯生。 如今,只剩泯生草下落不明了。 “泯生草,乃鸿钧老祖座下一株仙草,据说是鸿钧老祖下届路过昆仑山时,意外发现的一株吸收天地精华,富有灵气的草,便顺手带回了九重天,日夜相伴,以自身玄清气滋养,并取之为,泯生。” 白垩的声音不徐不缓地在冥室内响起,说着泯生草的来历。 他自然是看到了这副画着泯生草的毫无生气的画卷。 灵枫微怔,眉间却也沉了沉。 关于泯生草的来历,她在这无妄居查过,除了是洪荒之主鸿钧老祖养过的一株仙草之外,再无其他记载。 无妄居内收罗六界书册,可谓是六界之事大小皆知。 但随着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事愈发凌乱,灵枫也意识到,无妄居中的东西,有一部分被抹去了。 而那一部分记载,却是她最想知道的。 看着眼前轻易说出泯生草细致来历的白垩,灵枫冷冷道:“帝君倒是清楚得紧。” 白垩抬眼望向半空仍飘浮着的三生镜,镜中迷雾重重,什么都看不清。 他垂眸笑了笑:“比之于你,不多。” 灵枫不想与之贫嘴,扬手一挥,便让那四幅画卷消散,隐匿在了冥室的阵法之中。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泯生草乃至其余三件神器,甚至是当年所有的一切,没有人比她知道得更多了。 白垩所说的,都是实话。 在第一次出现于无妄居中时,从头至尾,他都没有骗过她。 收了圣器后,灵枫看向悠然的白垩,面容严肃道:“帝君之前说,待四件圣器归位,所有的疑惑都会得到解答,如今三件圣器已在这无妄居内,帝君可能先解答灵枫几个困惑?” 白垩似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轻点头:“可以。” 灵枫问道:“我在长留仙山遇险之时,可是帝君的一魂一魄救的我?” “是。”白垩诚然道。 灵枫眉间一沉,眼中多了一丝敌意:“听说强者的魂魄蕴含着极大的灵力,能够护人以周全,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帝君将一魂一魄压在我这里,一开始就是为了保护我?” 白垩:“是。” 灵枫一愣,眸中敌意尽无,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讶异。 她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坦诚,这让她原本打算咄咄相逼问的话瞬间被打退。 “帝君为何要这般相护?我不过是一介半鬼半妖之人......” 听到灵枫这么贬低自己,白垩也明白她后面要说的话,于是强势地打断了她:“本君护你,自然是你值得。” 我......值得? 先前的猜测再次涌入脑海,灵枫迟疑着发问:“帝君......才是无妄居真正的主人?” 白垩道:“是。” 果然。 他真的是! 那么所有的事,他都会知晓! 她要的答案,就在面前! 灵枫上前一步,急切道:“无妄居存在于世间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我又是谁?” 白垩垂眸一笑:“为了一个对我来说极其重要之人,比这一身仙泽仙骨还要重要。” “至于你......”他说着复而抬眼看向了灵枫,随后消失在了她面前。 灵枫先是一惊,随后忙追着那股残留的白色灵力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现在了无妄居的院子中,白垩负手而立,昂首望着分外火红的枫叶,明明该是如画般的场景,可他的身影却显得孤寂而又落寞。 他怅然道:“当年你穿着一身带血的嫁衣,出现在无妄居门前时,已是奄奄一息。” “你告诉我你要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要等他,哪怕不人不鬼,哪怕久居孤寂岁月。” “无妄居只做生意,不做善事,我将你与这万年枫树血脉相连,赐予你不死之身,代价便是你一世记忆以及成为这无妄居的主人,找寻四件神物。” 灵枫闻言心中一痛,险些没有站稳:“我真的舍弃了我的记忆......” 她到底要等谁? 为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等那个人?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用她的记忆做了交换! 灵枫的胸口犹如压着巨石,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许久才缓过来,上前问道:“那我的记忆可还能......” 白垩不带一丝感情地回应道:“无妄居交换的东西,从来都没有拿回去的道理,你的记忆早已与这无妄居融为一体,回不去的。” 灵枫最后的希望被掐灭,她捂上心口的位置,那里不仅空荡荡的,还在隐隐作痛。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那人真的无比重要,为什么她还会用那些珍贵的记忆去交换...... 而就在灵枫脑中凌乱之时,白垩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你若想知道你生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一个办法。” 灵枫惊喜地看向他:“什么办法?!” 白垩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眸中深邃,而后扬手一挥,待灵枫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回到了冥室之中。 白色纱幔随着二人进来时所带起的微风轻轻飘舞,悬浮在半空的物体若隐若现。 灵枫一愣,她怎么忘了,天地间还有一物能窥世间因果。 三生镜,便是她能探清往事的唯一法子! 第三百一十章 教书先生 “你准备好了吗?” 白垩站在三生镜前,最后一次询问身旁的女子,是否要看清往事。 灵枫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或悲或喜,或幸运或不幸,她不知道会看到什么,但那是她本该拥有的记忆,她都会勇敢去面对。 白垩眉间微沉,随后似是想通了什么,释然地笑了笑。 不过是迟早都会知晓的事,早一点又如何? 他手腕翻转,白色灵力注入三生镜中,镜内迷雾散去...... ...... 清早林间飞鸟啼鸣,村中便有两妇人抱着木盆去溪边捣衣。 “哎,听说村里新来了个教书先生,模样清隽得很,不少家中有适龄女儿的,都在找媒婆要说媒去呢!”那身形略胖的妇人行得无趣,想起了这两日村中趣事,笑道。 另一身材匀称、头裹布巾的妇人听了,立马接道:“那教书先生我昨儿个还见过呢!确实生得标志,我家里的老幺啊,自打见了就嚷着要让我去找人说媒去!” 胖妇人两眼弯弯,笑眯眯道:“幺儿懂事又水灵,嫁个教书先生也不错,但你得抓紧了,被别家抢了先可就不好了!” 头裹布巾的妇人脸色变了变,看上去极为头疼:“抓什么紧,我觉得那教书先生文文弱弱的,看上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老幺要是嫁了过去,那脏活儿重活儿难道要让她干?她可受不了那苦!” 胖妇人点了点头:“说得也对,那就算了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溪流走去,远远就看到溪边有个娇小的身影在捣衣。 那小人儿似是累了歇息一会儿,擦掉额头上的水珠时,恰好抬头看了过来。 见到来人后,热情地摆了摆手,打着招呼:“胖婶儿、李婶儿你们也来洗衣啊?” 那胖妇人因为身形如此,加上为人和善,是以村里一些小辈都称呼她为胖婶儿,而另一个头裹布巾的,自然就是小寒丫头口中的李婶儿了。 胖婶儿见那乖巧的小丫头,笑着应声道:“原来是小寒丫头,起这么早?” 李婶儿看了看天色,天光尚未大亮,她笑着打趣道:“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往日可不见你起这么早!” 小寒丫头露出两排白净的牙齿,笑得甚为可爱:“想做个早饭就早起了些。” 李婶儿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前每日见你睡得日上三竿才起,还担心你饿着,给你送吃的,现在终于想着要做早饭了!” 这小寒丫头是一年前到村里定居下来的,听说是来找出去做生意的父亲,后来发现那人已经死了,她家也就只剩她一个,便流浪到了这里。 许是觉得不错,便留在了村里。 村里的人见她可怜,大家伙儿知道她要在这里住下后,帮衬着给她搭建了个小房子,还围了个小院子出来,就在李婶儿家附近,因此关系也就熟络一些。 刚开始见小寒丫头家迟迟不开门,李婶儿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大早跑去敲门,结果发现她还在家呼呼大睡而哭笑不得。 后来就时不时去给她送点吃的,再后来就是现在了。 是故听到小寒丫头早起做早饭,虽然很惊讶,但还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小寒丫头性子开朗,又健谈爱笑,还与她家老幺的年纪一般大,李婶儿就不自觉地把她当成了自家孩子。 按时吃饭,稳定作息有益于身体健康的事,看到小寒丫头能顾及身体也是为她开心的。 小寒笑了笑,埋头下去三两下洗完了手中的衣物,拧了拧放在了身旁的木盆里,然后端着起身朝两人迎面走了去。 “我洗得差不多了,就先回去做早饭了,这最好的位置就让给两位婶婶啦!” 李婶儿点了点头,夸赞道:“瞧瞧,这小寒丫头就是嘴甜,我家老幺要是能有你这一半,早就嫁出去了!” 这厢小寒丫头走了,胖婶儿看了看她离开的背影,走到溪边,和李婶儿一边洗衣,一边闲聊。 “你不想老幺嫁给那教书先生,我看小寒丫头嫁去也挺好的,小丫头劈柴烧水都是自己干,我记得有一次下暴雨,她屋顶破了个洞漏雨,后来都是她自己补的。” “小寒丫头能干,你又把她当成自家孩子,嫁给那教书先生不是正好?” 李婶儿捣衣的动作一停,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小寒丫头哪儿都好,但就是太好了,我自己不想老幺嫁过去,也不能委屈了小寒丫头不是?” “再说了,这嫁不嫁人,也得小寒丫头自己说了才算,我可做不了主。” 胖婶儿给手里的衣物翻了个面:“唉,也就是我两个小阿妹都已经出嫁了,家里又没有小阿哥,不然非得让他娶了小寒丫头不可!” 李婶儿知道胖婶儿心善,就是话多了些,不再与她去挣什么小寒丫头愿不愿意的事,嗔道:“呵呵呵,你呀,就做梦吧!” ...... “阿嚏——” 小寒抱着半盆的衣物向住处走去,走着走着就打了个喷嚏,完全不知道她离开后两个妇人在那儿聊了她好一会儿。 “染风寒了?” 小寒腾出手来揉了揉鼻子,而后摇了摇头,“肯定是起得太早,老天都生气了,在提醒我得多睡一会儿。” “嗯!定是这样!”她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想起村尾的书舍,嘟了嘟嘴,“不行不行,得做早饭!” “还得带着我做的热乎乎的早饭去看小先生呢!” ...... 一个时辰后,小寒拎着一方食盒,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书舍附近。 “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书舍内传来朗朗书声,是村里的孩子们在诵读。 可高墙在外,舍门紧闭,她进不去,也看不到那教书的小先生到底在哪儿。 小寒眼轱辘一转,按照印象中的位置,跑到了一个能看到先生座位角度的方向,放下食盒,又搬来几块石头,垫着脚爬上了院墙。 不一会儿,一个可可爱爱的小脑袋就从墙上冒了出来。 她勾着头看去,果然就看到一个穿着蓝白之衫的男子,发带束发,温润而美好。 他微微颔首,正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册,院中的桃树花开正盛,几片花瓣偶尔调皮地跑到他的身边,映着天光,美得犹如画卷。 第三百一十一章 素昧平生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听了书舍内孩子们朗朗书声好一会儿,小寒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她听不懂,也不想听。 要不是为了书舍里的小先生,她才不会踏足书舍这种地方。 “怎么还不出来......” 小寒趴在墙头,哈欠打得眼泪都出来了,却还苦苦等着。 “好了,今日的读书到此为止,回去把今日学的这些都好生背一背,明日我挨个儿检查。” 就在小寒腿脚都麻得不行,快要退缩的时候,这句话飘到了她的耳中,让她瞬间有了精神。 下学了?! 紧接着,她将就听到了书舍里小娃娃们的哀嚎声。 想来是明日要背书,正苦恼呢! 小寒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就有几个调皮的学生抱着装书的布包跑了出来。 她赶忙三两下跳下了石头,一手拎起食盒,一手理了理衣衫和头发,嘴角向上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就打算向书舍内走去。 谁知刚走了一步,就被自己给打败了——她腿麻了! 走一步简直都是犹如上百根银针扎在腿上脚上。 “小寒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呀?” 小娃娃们鱼贯而出,一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儿看到小寒细声细语地问道。 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加之小寒平日里又有些自来熟,很容易就和村里的孩子们打成了一团,不少孩子都认识她。 那小女娃儿这么一问,周围的孩子们纷纷都看了过来。 面对那些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小寒一时间还真有些架不住。 她也不是想偷偷摸摸的,只是谈情说爱被一群小娃娃知道,教坏了怎么办? “额......来向你们先生请教一些事!对,来请教的!”她支支吾吾地终于想出了一个还算合理的理由。 不少孩子听到她这么说,瞬间没了兴趣,嬉闹着离开了,只有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儿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小寒见状躬着身子温声细语问道:“怎么了小阿香?可是找姐姐有事?” “我经常看见阿娘提着吃的去给劳作的阿爹送去......”小阿香看了看她手中的食盒,突然笑了起来,而后踮起脚在她耳边道,“小寒姐姐和先生是阿爹阿娘那种关系吧?小寒姐姐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然后在小寒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中,小阿香像知道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一般,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看着小阿香离去的方向,小寒久久没有动作。 她还在担心会带坏小孩子,怎么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早熟的?是她老了? 小寒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正要向书舍走去,却在看到舍门前的人后,僵在了原地。 本应在屋中收拾书册的男子,此刻正静静地站在门前,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小寒下意识地便微红了脸颊,他到底是何时出来的?不会都听到了吧...... 小阿香虽然是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的,可小孩子哪里来的音量大小的感觉,那声音,只要他那时站在门口,定是能听到的! 那种关系,可不就是夫妻关系? 要是被他听到了羞都要羞死了! 小寒心虚地咽了口口水,错开了与他的视线。 灵枫你在怕什么!你虽然对他别有所图,但也坦坦荡荡,不要怕! 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后,小寒又露出了温婉的笑容,抬眼向男子看去,谁知那男子竟闲适着缓步朝她走了过来! 男子面色如常,目光沉静。 但看着他越来越近,小寒却心如擂鼓。 “你、你......啊!” 不知怎的,看着男子平静无波的双眸,小寒心中却生出了一丝畏惧,她不自觉地就想后退一步远离他。 可刚后退了半步,她的腿脚便传来了剧痛——腿脚麻了还没有恢复! 小寒当即就疼得抬起了脚,却是中心不稳,整个人向后栽了去! 欲哭无泪的小寒知道自己要摔倒,想的不是会多疼,而是......完了完了,脸都丢尽了! 她双眼一闭,实在没脸看那男子嫌弃的神情。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整个人也没有摔到地上。 腰间宽厚的手掌隔着衣料穿来暖意,小寒惊着睁眼,男子清隽而俊美的五官放大于眼前,一股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 而她手中险些没拿住的食盒,也在不知不觉间被他另一手稳稳握住。 两人距离之近,呼吸交缠,让小寒不争气地再次红了脸。 “我、我.....”她结结巴巴“我”了半天,才来了句,“我脚麻了......” 男子眸中诧异一闪而过,眉间微蹙时,已收手正身。 小寒脚麻好了些,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清楚他刚刚的神情到底是何意。 男子忽而问道:“姑娘来书舍有事?” 他声音细腻又带着些许磁性,听得人心中痒痒,像是有小猫在轻挠一般,小寒险些沉浸在他悦耳的声音中。 她在心中努力定了定心神,鼓足勇气道:“有事!” 男子言简意赅:“何事?” 小寒昂了昂首,将手中的食盒递到他身前,傲然道:“你的早饭!” “无功不受禄,姑娘为何给我早饭?”男子淡淡扫了一眼,却并没有接下,言语间似乎都冷漠了些。 小寒理直气壮道:“自然是因为,本姑娘对你别有所图了!” 男子:“......” 游历世间这么久,见过的女子虽不算多,但也不少了,他还真是头一遭遇见如此......不知羞的女子。 他耐着性子道:“你我素昧平生,姑娘慎言。” 小寒假装听不懂他话中的疏离之意,不依不饶道:“你叫我小寒就好了,小先生名字呢?” 男子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头疼,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老先生生病了,我只是暂代他教学。” 小寒歪了歪头:“所以呢?” 男子冷冷道:“所以待他病好之后,我便会离开。” 小寒露齿一笑,毫无半点犹豫:“那我便随你离开!” 第三百一十二章 相由心生 “姑娘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听到眼前的女子不经思考就说出的话,男子有片刻走神。 他孤身一人行走世间多年,由于自身使命的关系,他从不与人过多相交。 倒是第一次,有人毫不犹豫地说出要跟他走的话。 小寒闻言,这才认真思考了起来,但并非是在考虑要不要跟着他走。 她想的是自己的身世:“我本就不是村里的人,阿爹阿娘都不在了,我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女子双眸澄澈,话语天真烂漫,却又让人心疼。 没有了父母的还在,确实到哪里,都是在流浪。 男子心中一种怜悯之意油然而生,虽仍是不愿她跟着自己,但说的话却少了几分冷意:“姑娘之前认识我?” 小寒坦白道:“不认识。” 男子继而问道:“那姑娘便信任我?” 小寒眨巴着双眼看着他,甚是真诚:“相由心生,你长得这般好看,定不会骗我的!” 男子:“......” 见男子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小寒弯眼呵呵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发现手中还拿着东西,举着的手臂都有些酸了。 她停了笑意,一把将食盒塞到了男子怀里,后者条件反射地便接了过去。 小寒见状连忙笑着跑开:“那就先这样了,我先回家好好收拾一下,晚一些再来拿我的食盒!小先生可要好好吃早饭哦!” 看着女子跑远的身影,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怀里的食盒上。 食盒不大,各个衔接处打磨得不是很好,但也足够拼凑在一起。 恍惚间,他的眼前竟浮现出女子打磨了半日,最后没了耐心,烦躁地将手柄安到盒上的场景。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打开了食盒,放在第一层的是一盘清蒸鱼片。 鱼片大小相同,厚度无异,沿着圆盘整整齐齐摆了一圈,中间是一只用胡萝卜雕成的小兔子。 香味扑鼻,色泽匀称,女子做菜时,定是极其专注。 男子长呼出一口气,眉目舒展,唇边也不觉带了笑意。 ...... “那小先生果真长得好看,既然如此那我便更要跟他走了!” “要收拾什么东西呢......” “啊!锅里还煲着汤!给李婶儿送去吧,也算是感谢她这一年多的照顾。” 小寒跑了几步,觉得有些疲惫,便缓了脚步,慢慢朝住处走去。 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如果离开这里,要带走些什么,完全没有担心男子会不会带她走这个问题。 直到想到锅里的汤,连忙又跑了起来。 一路风风火火的回家盛好汤后,小寒便径直去了李婶儿家。 恰逢李婶儿拎着食盒去给地里劳作的李叔送早饭,小寒便抱着汤罐一同前往。 “老李头还真是有福了,竟然能喝到小寒丫头煲的汤。” 李婶儿闻了闻那汤的味道,甚是香浓,不禁夸赞道,“之前见你鲜少弄饭,还以为是你不会,没想到小寒丫头还是个擅厨的人!” 小寒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李婶儿你这样会让我骄傲的,我也是早些时随邻家姐姐学过一些。” 见小寒如此贤惠,李婶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胖婶儿早上所说的话。 小寒丫头确实到了婚配的年纪,只可惜父母皆已不在,婚约之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孤零零一人,着实可怜了些。 小寒原本跟在李婶儿身边走着,渐渐发现身旁的妇人不仅速度慢了下来,就连脸色都有些苦恼。 她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李婶儿有心事?” 李婶儿回神看着她,犹豫着要不要说。 小寒却是笑道:“如果有小寒能帮上忙的,小寒定当竭尽所能!” “小寒丫头今年也有十又余六了吧?”李婶儿会心一笑,眼前的小丫头懂事得令人忍不住去怜惜。 小寒一边随着她走着,一边答道:“再过三月就十七啦!” 李婶儿看着小寒,目光温柔,就像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着实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小寒丫头心中可有中意的男子?” 小寒先是一怔,随后弯眼笑了起来,眼中有细碎的光芒。 李婶儿一脸“我明白”地点了点头:“看来是有了。” 她说着向小寒靠近了些,好奇道,“可是村中之人?李婶儿啊给你做主,请个媒婆替你说媒去!” 小寒娇羞道:“李婶儿~哪有身为女子自己去找媒婆说媒的......” 李婶儿笑了笑,语重心长道:“小寒丫头啊,你来村里也有一年多了,这一年多里大大小小也帮了大家不少事,贤惠能干,婶儿都看在眼里,你要是不嫌弃,李婶儿就代替你的母辈,做你的亲人,请媒婆为你说媒。” “我们小寒丫头可是天上底下少有的女子,我就不信哪个瞎了眼的敢拒绝!” 听着李婶儿格外认真的话,小寒心中忽而有了些感动,是自从她离家之后,便再也没有过的感觉。 “婶儿真的愿意身为长辈为我去说媒?” “婶儿可是把你当自家女儿的!”李婶儿肯定道,“来跟婶儿说说,到底是哪家好男儿入了我们小寒丫头的眼?” 小寒也不再遮遮掩掩,直白道:“李婶儿,你可知书舍的小先生名姓为何?家住何方?” 李婶儿一惊:“你心中的人也是那教书先生?!” “也?”小寒从中听到了一丝弦外之意。 李婶儿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唉,幺儿自打见了那教书先生就一直嚷着要让老李头去找人说媒......” 小寒不经思考便说道:“小先生一表人才又文质彬彬,知书达理,与幺儿妹妹还算般配,婶儿为何这般愁容?” “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还把心上人往外推呢?”小寒的话让李婶儿有些哭笑不得,但一想起自家的老幺,又头疼起来,“幺儿秉性怎么样,我这个当母亲的再清楚不过,她不适合那教书先生。” 小寒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适不适合,只有自己才知道。” 声音虽小,却是分外坚定。 她抬眼看向李婶儿,目光专注:“婶儿,幺儿妹妹要是喜欢,小先生若是同意,两情相悦,成就一段姻缘,也是一桩美事。” 李婶儿瞪大了双眼,疑惑地看着她:“你当真喜欢那教书先生?” 第三百一十三章 宁缺毋滥 喜欢吗? 说实话,小寒不清楚。 她只知道,他就是她要找的人。 她要做的事,只有由他才能办到。 “自然是喜欢的!”小寒笑得灿烂,言语间亦是天真,“可喜欢不代表一定要拥有,若我争取过,君心无意,那放手便是更好的选择。” 她不知爱一个人究竟是何感觉,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如果放手能让心爱之人更好,那她会放他离开。 走在田间小路上,李婶儿长长叹了一声:“小小年纪就参透了这些,我也不知是该说你懂事,还是该说你过于懂事了。” 她往前望去,那里李叔正在辛勤劳作。 “孩子,爱一个人,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这世间能扛住诱惑,跨越生死的爱少之又少,你若不懂,找个人搭伙过日子,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小寒着实不太懂李婶儿所说的话,但她语气中满是遗憾,想来在过去的岁月中,也经历了一些难以忘怀的事吧。 小寒没有去询问李婶儿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提起的过去。 她笑了笑,眸中满是坚定:“李婶儿,虽然我不太明白你说的那种感情,但我觉得在感情上,我是宁缺毋滥的。” “如今既然我认定了小先生,便一定是非他不可,哪怕最后仍是孤身一人,我也认了。” “罢了,有些事,总要撞了南墙才会明白。”李婶儿见她是将那教书先生当了真,终是摇了摇头,“既然你已认定,那婶儿就替你成了这桩美事。” 小寒垂眸笑了笑,复而抬首道:“其实,也不用啦!” 在李婶儿疑惑的目光中小寒继而道,“那小先生只是暂住老先生家,代他几日学业,过几日便要离开了。” 李婶儿闻言一怔,就连往前的步子都停了下来:“那你......” 小寒轻声道:“我打算跟着他离开。” 李婶儿第一个反应就是劝她留下来,从古至今女子上当受骗最后被卖去风月之地的例子数不胜数,无论那教书先生是怎样的人,她都会忍不住地去担心小寒。 可一想到小寒本身就很是独立,也认定了那教书先生,她没有苦口婆心地去劝她,而是提醒了一句:“小寒丫头,你可要考虑好了,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 小寒看到李婶儿这般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让她慎重考虑的样子,心中有暖流流过。 看惯了族内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如今还能在这陌生的地方有原本应该陌生的人的关怀,是她从未想到的。 她扬唇浅笑,眉目皆是温柔:“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所以今日也是趁着送汤,正好来跟婶儿你说一声,可能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开了。” 李婶儿看着眼前模样仍显青涩,但做事却有自己的固执和考量的女子,虽有不舍,却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就去做你认为对的事吧。” “小寒丫头,别忘了,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心中犹如被什么东西轻轻击打,小寒愣了愣。 家...... 她眼眶微红,却奋力点了点头:“嗯!” ...... 将煲的汤送到李叔手中,几人闲聊了几句后,小寒便返身回家了。 只是在回去的途中总觉得村中有些怪异,就连枝头上的乌鸦都多了不少,仿佛在预兆着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她皱了皱眉,没有再去多想,加快步子回去收拾东西。 虽不知何时会离开村子,但随身物品总该收拾一些,万一那教书先生走了,提前有准备她也好追上去。 而有些不常用的东西也得收起来放进房中。 是以一番收收捡捡下来,小寒累得直喊腰疼。 一看天色尚早,便随便擦了擦手,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男子拎着食盒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蜷缩在床榻上睡得不甚安稳的模样。 倒不是他偷摸着进来,只是这院门房门都大开着,他以为她好歹是清醒的,谁知竟毫无防备的睡着了。 男子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洗净的食盒放在屋中的木桌上,上前替她盖好了被子。 掖被角时不小心碰到了她柔嫩的肌肤,如触电一般,男子快速收回了手,但这一触碰对他的影响却并未消失。 —— “我出生那日,天降大雪,阿娘说,那是瑞雪,是吉兆,所以,我其实挺喜欢雪的。” “只是爹娘去世后,不知为何,再也没有见过雪了……” “......来日,一起去看雪吧?” ...... “既不能相濡以沫,便相忘江湖吧......” ...... “......这是我的命,谁都改变不了。” ...... “那你来生,一定要娶我为妻......” ...... “这六界若再无你相伴,于我来说,皆是虚无。” “下次相见,你可还能记起我......” —— 一个又一个场景从脑海中闪过,场景里的女子,或哀伤或悲痛,几乎都是生死离别。 而更诡异的是,那女子都长着同一张脸,正是眼前榻上的女子! 男子捂着头接连后退了几步,再细细去想那些场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可方才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却是那般真实。 他眉头微蹙,正欲推演一下各种因果,屋外却传来了不详的声音。 “嘎——嘎——嘎——” 是乌鸦的叫声。 男子向窗外看去,不远处的桃树上,一只乌鸦正落于枝头,四处张望。 他眉间一沉,深深地看了床榻上的女子一眼,转身走出了院子。 ...... 好几个时辰后,小寒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她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发现天色已是昏暗,让她瞬间清醒。 “不是吧?我一觉睡了这么久?天都黑了?!”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还伸手揉了揉双眼,醒了醒神,结果发现,天真的暗了! “完了完了,小先生该不会只吃了一顿我送的早饭吧......” 小寒霍然起身,转眼便看到了桌上的食盒,是她自己亲手做的那一个! “小先生来过这里了?!” “他来找我了?!” 她心中一喜,看着关好的房门,更加确定了。 “那......我是不是要去谢谢他把食盒给我送回来?” 小寒说着连连点了头,理了理衣衫,开门就朝小先生住处而去。 第三百一十四章 皆可杀之 夜晚的村子宁静而又祥和,只有虫鸣和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小寒借着明亮的月光一路向老先生住处而去,不一会儿远远便看见了老先生的住处。 院门前挂着两盏红色的灯笼,在这黑暗之中散发着光芒。 小寒想了想,仍是上前去打算看看小先生有没有离开或是睡下,谁知就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打开院门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小先生? 小寒在见到那人的身影时微微皱了眉头,这夜深人静的,他是要去哪里? 该不会是要偷偷离开吧?! 心中这般猜想着,小寒二话不说便跟了上去。 ...... 出了院子后,男子一路朝着村子外围一处林间深处而去。 但与其说是他自己走到这里,不如说是跟着术法的指引来到了此处。 密林之中,月光斑驳,男子却行如白昼。 忽然,一个黑影疾冲而来,阻止了他前行的脚步。 男子侧身躲过那黑影的同时,手间捏诀,盈盈绿色流光由手指发出,迅速袭向那黑影,一击即中! “嘎——” 黑影惨叫一声从半空掉落,垂眸看去,是一个眼睛腥红的乌鸦。 男子眉间一沉,抬首望去之时,头顶的空中已有数只同样的乌鸦徘徊。 “装神弄鬼!” 他语气冰冷,手间凌空一握,绿色光芒流转之间,一把长剑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那群乌鸦齐齐发出诡异的叫声,随后尽数向男子俯冲而来。 男子冷笑一声,脚尖发力,一跃而起,于半空向那群乌鸦挥刀砍去! 强大的气浪形成半月形的刀刃冲朝那群乌鸦! 只听一阵阵惨叫,那群乌鸦便接连化作齑粉消失在了世间! “妖孽,还不现身?” 男子稳稳落地的同时,看向面前无尽的黑暗,言语之间带着一丝压迫。 一阵黑风从那黑暗之处吹来,周围响起一个尖锐的女声:“你我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男子冷哼一声:“我若不除了你,那田义可还有活路?” “我爱他!又怎会害他!”那女子也是不甘示弱,愤愤道,“若非你从中作梗,我与他早就成亲了!” “爱他?爱他便是要将他变成傀儡永远跟你在一起?”男子不屑道。 女子闻言大吼道:“你懂什么!只有真心相爱的人,才会想一直在一起!” “况且要不是你伤了我让我暴露了妖身,我又怎么会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现在我为了养伤都已经逃到这里了,你为何还要追着我不放?” 面前黑风阵阵,男子却是从容不迫,神色浅淡:“把他的魂魄给我,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他声音淡淡的,却已是最后的通牒。 女子似是毫不在意,轻哼道:“哼,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能否保住自己的命吧!” 男子眸中生出了些许狠戾之意:“我可以伤你,就能杀你。” “你以为我为何要逃到这个村子?”女子似是笑了笑,傲然道,“因为这个村子里,不仅有和我一样的妖,还有着利于我们妖修炼的魔气,现在交手,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男子眉头又沉了几分。 如果她没有在骗他的话,这个村子里不仅有别的妖,更是潜藏着他察觉不到的魔族之人! “魔气从何而来?” 女子声音中有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你既感应不到,那便该明白,那是你惹不起的存在。” “今日,我就先了解你我因果,再去找那魔族增长功力!” 她说罢,就有一阵黑风向男子席卷而来! 男子大喝一声,挥剑上前:“休得猖狂!” 长剑与那阵黑风碰撞,激起阵阵气浪,让他的身上有了不少如被利刃划伤的口子。 只此一招,他便明了,与之交手的女妖不仅伤已痊愈,更是功力大涨! 看来这村里真的有令妖族加快修炼的东西! 男子眼神一凝,一手执剑,一手捏诀,绿色的流光覆于剑身,他的周围也出现了数行绿色的符文。 符文最后汇集于剑身,男子手腕翻转:“破!” 瞬间,长剑威力大增,黑风被绿色流光撕成了碎片! “这是你逼我的——” 那女子在发现自己的黑风被撕碎之后,声音愈发尖锐刺耳,而伴随着她吼叫而来的,是一只由黑烟形成的半人高的乌鸦! 那乌鸦嘴部格外狭长锐利,直冲男子而来! 男子扬剑抵挡,剑尖与鸦嘴相对,霎时间狂风大作,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最后却是男子不敌,被震推数丈! 眼见男子就要狠狠撞在树干之上,小寒眉间一沉,顾不得那么多,跃身而去,以灵力护住自己,这才抵消了男子身上的惯力,在撞到树干之前,险险接住了他。 男子在看到小寒的那一刻,瞳孔微缩,惊她竟出现在此处,亦惊她居然也是修道之人。 他正要说话却感觉喉间一腥,嘴角便溢出了鲜血。 “你受伤了?” 小寒看到他嘴角的血,急切着就要给他疗伤,却被男子一把推开。 男子抬手擦拭掉嘴边的血迹,冷漠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小寒闻言当即怒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当然要。 只是他身为除妖师,不能将无辜的人卷进来。 男子没有理会小寒,而是紧了紧手中的长剑,面向不远处的那半人高的乌鸦。 此刻,那乌鸦已是黑烟环绕,黑烟淡去之时,中心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色衣衫,眼角有着黑色妖纹、妖娆邪魅的女子。 “想不到你这样的人,竟有女子愿待你这般......” 她说着似又在心中思量了一番,做出了让步,“御尘,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其余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你就此放过我不行吗?” 小寒一怔,御尘?这就是他的名字吗? 然而没等她看向身旁的男子,便听后者咬牙切齿道:“天下妖孽,皆杀之!” 小寒心中一痛,像是被什么戳中一般,她眼神一凌,上前挡在了御尘和那邪魅女子中间,面向御尘:“小先生!她只是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有何错?” “何错?”御尘冷笑一声,质问道,“她为了一己私欲,杀害一村的人,这不叫错?” 第三百一十五章 重要之物 一村的人?! 小寒瞬间僵在了原地。 方才躲在不远处,只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无非就是那乌鸦精想要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而走了歪路,竟没想到,她不仅仅是抽了那田义的魂魄,还杀害了一村的人! 若只是抽取魂魄倒也罢了,毕竟只要在一定的时间内将魂魄归位,再辅以灵力,那人便还能如常人一般。 可杀了一村的人,又该如何补救? 小寒转身看向那妖媚女子:“你当真杀了一村的人?” 对上小寒无比严肃的眼神,不知怎的,乌鸦精竟觉得周围的温度都冷了几分。 自己在畏惧一个人类。 意识到这一点时,乌鸦精立马将这个想法甩出了脑海。 她连玉虚峰赫赫有名的除妖师御尘都不怕,又怎会怕这一介凡人? 乌鸦精高昂下巴,哼声道:“他们知道我的妖身后,个个都要将我火烧致死,我只是给他们一个教训,有何不对?” “教训?”小寒凝眉质问,“教训便是要了一村人的性命?” 乌鸦精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他们要杀我,难不成我就要乖乖等死?” 小寒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在确定她眼中没有半分悔意后,叹了口气:“我本觉得世间万物皆应平等,哪怕是妖,哪怕犯了错,都能尽力去弥补......” 她说着话锋一转,眸间锐利,“可你犯了错,事到如今却还不知悔改,那便不要怪我手不留情了!” 说罢,小寒手间捏诀,便有一轻盈细长的利剑出现在了手中。 乌鸦精见状立刻警惕起来,双手之处已有黑烟环绕,她问道:“你也是修道之人?”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你都要为你所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小寒说着看了身后的御尘一眼,而后利落挥剑,朝乌鸦精冲了过去。 乌鸦精伸展双臂,周身黑烟缭绕,那些黑烟被她操控着逐渐化形为一支支锋利的黑羽之刃,随后纷纷向奔来的小寒飞去! 小寒眼神一凌,当即便把手中的长剑向前掷出,同时双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捏诀以灵力运转长剑。 霎时间,长剑在红色灵力的滋养下分出数个,齐齐对上那些袭来的黑羽之刃。 两相对立,激起阵阵气刃! 却是黑羽弱上一些,先行被击溃! 小寒眉间沉了沉,众剑归一之时,她迅速飞身而去握住剑柄向那乌鸦精刺去! 被击破黑羽之刃的乌鸦精体内妖力运转紊乱,见小寒刺来,只得侧身险险躲过。 只是在两人极近之时,视线交接,她看到小寒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乌鸦精一愣,等回过神来时,腰间的锁魂囊已被小寒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了! “还我锁魂囊!!!” 她大吼一声,如疯了一般冲向小寒。 小寒早知有此,在得手后并未有半分停留便飞快跃身后退,但即便如此乌鸦精还是很快就追了过来。 小寒嘴角微扬,脚尖发力一跃而起! 乌鸦精正要运转妖力追上去,却忽然瞪大了双眼。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腹部,那里被一把长剑贯穿,妖丹已毁! 剧痛随之而来,乌鸦精一口鲜血吐出,她抬眼看向执剑之人,正是后来一直未曾说话,却悄无声息出现在小寒方才所站之地身后的御尘! 而同时,小寒已轻盈落在了御尘身后不远处,一手执剑,一手拿着锁魂囊。 御尘手腕微转,将剑拔了出来,干净利落。 乌鸦精惨叫一声,重重倒地。 可她却挣扎着向前方伸出了手。 不是对御尘,亦不是对小寒,而是对她手中的锁魂囊。 “田......郎......” 绝望而又不甘的声音响起,却又被夜晚略微寒凉的轻风带走。 连那具玲珑有致的身躯也化成黑烟,随风消散,只留一只已死透的乌鸦在地上。 小寒看着手中模样与寻常锦囊差不多的锁魂囊,眉间是化不开的愁绪。 锁魂囊,正如其名,能所住世间魂魄,是昆仑山上不死树的树皮所制。 昆仑山乃帝之下都,别说山上有神兽守着,便是昆仑山四周若水遍布,寻常妖魔根本靠近不得。 这乌鸦精能得到世间少有的锁魂囊,定是耗费了不少心血。 而这锁魂囊内放着的,自然是那田义的魂魄。 即使抽出了他的魂魄,可她从未想过彻底让他变成一具傀儡,她把他的魂魄护得好好的。 正走着神,御尘便收剑走了过来。 通过刚才乌鸦精的反应他也清楚了其中奥秘,但一想到之前自己对她的态度以及她帮了自己大忙,扭捏了起来。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不甘心地问道:“你一早便知晓这是锁魂囊,里面放着田义的魂魄?” 小寒倒是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听到他的询问摇了摇头。 “我方才攻击的时候,众剑穿过她黑羽的屏障,几乎所有的黑羽都是同时破碎,但护住她腰侧锦囊之处的黑羽却要强上几分......只有重要之物,才会格外珍视而去保护。” 她言语间满是惋惜,听得御尘心中一颤。 但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是除妖师,怎么能去同情一只妖? “所以你后来冲过去,进攻是假,拿她腰间的锁魂囊才是真?” 小寒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嗯......” 随即又想起御尘和乌鸦精之前的对话,忽然问道,“你是一路追着她过来的?所以才来了我们村子?” “正是。”发现小寒也并非寻常之人后,御尘也不再隐瞒什么,“你就没有发现村中最近多了许多乌鸦?” 小寒下意识地便看向了地上乌鸦精的尸体,嘴上却是答道:“是多了些,但寻常又有谁会在意呢......” 御尘见状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他这几日才到这个村子来,虽第二日就发现有小姑娘在围墙边偷看他,但真正与这小姑娘说上话,还是今日她去送早饭。 天真烂漫却又不讲道理,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可看着眼前有些伤感的女子,他竟有些不适应了。 末了,他转移话题道:“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将田义的魂魄归位,乌鸦精应不会把田义藏在离她很远的地方,我们在这附近找找吧。” “魂魄和躯体之间是有感应的,或许能通过田义的魂魄指引我们找到他。” 小寒被他的话点醒,再次看了一眼那乌鸦精后,手间运转灵力注入锁魂囊中...... 第三百一十六章 除妖之责 终于,小寒和御尘二人在打斗之地附近的一个小山洞内,找到了毫无意识的田义。 小寒立马打开了锁魂囊放出了田义的魂魄。 泛着纯白而洁净光芒的魂魄缓缓飞出,在御尘灵力的引导之下,缓缓注入到田义的眉心,再以灵力疏通全身经脉。 片刻之后,田义悠悠转醒。 在昏暗的环境下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吓得他连连后退了几步。 “你、你们是......御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发现是之前帮村子除妖的御尘之后,他似找到了主心骨,更是问个不停,“不对,这里是哪里?” “阿雅呢?” 御尘原本是打算回答他的问题,但在听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小寒听见“阿雅”这个陌生的名字是反应了一二,转眼看向身旁的御尘,才确认这是那乌鸦精的名字。 这是个温柔雅致的名字。 可她却已经不在了,还是被他们二人亲手除去的。 “她......在这里......” 小寒双手成捧物状,手心红色灵力流转,阿雅的真身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是她在往锁魂囊注入灵力后,不动声色将那尸体带了过来。 田义看到她手中乌鸦的尸体,没有她意想中的震惊与悲伤,反倒是眉间一皱,脸上还带了些怒意:“你是谁?” “你知道阿雅是谁吗就胡说八道?” “阿雅是这天底下最善良最美丽的女子!是与我定下婚约,不日便要成亲的人!” 小寒和御尘闻言皆是一怔。 这田义像是完全不知道阿雅是妖一般。 小寒想起刚刚醒来时焦急问阿雅的神情,确实是在关心阿雅。 难道......阿雅抹除了他知晓她身份的那一段记忆?还是魂魄归位时出了差错? 这么想着,她侧头抬眼向御尘看去,恰逢御尘也朝她看来。 两人视线交汇,只有一瞬,但两人却是默契的都懂了对方的意图。 “御公子,你见过阿雅,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在田义困惑而又略显焦急的神情下,御尘上前扬手,食指与中指伸直并拢,于田义额前停住。 绿色荧光在他指尖闪动,御尘静默地闭上双眼感受了一番。 再睁眼时,皱着眉头看了田义许久。 久到小寒都要忍不住发问了,御尘先一步开了口:“既然身体无恙,就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好好生活去吧。” 田义怔怔地看向御尘,全然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御公子......” 他想再问问到底发生了何事,却被御尘看破意图而冷冷打断:“不管你信或不信,它就是阿雅。” 说完他侧头对小寒轻声道,“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御尘扬手灵力流转,将小寒手中的乌鸦托转到了田义怀中,而后不再多言,转身向山洞外走去。 小寒讶异地看了他几眼,发现他是认真的之后,思考了半分,便跟了上去,留下田义一个人在原地垂首看着怀里毫无声息的乌鸦。 ...... 山洞外,月朗星疏,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花香。 初春的天气,总是给人一种格外柔和的感觉。 小寒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 然而随后又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眉间再次懊恼起来:“你把他就那么丢在山洞里真的好吗?他的记忆......” 御尘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着,说出来的话亦是淡漠:“妖物已除,他再如何,生死有命,与我无关。” 小寒愣在了原地,眼前的男子面对村里的孩童时,明明是那般温润,却在跟妖有关的事上,分外寒冷。 “你怎么这般冷酷无情?那田义才刚醒来,万一出了......” 她说着想到了什么,连忙三两步跟上他,惊讶地问道,“等等,你的意思是,他的记忆并没有缺失?” 御尘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不然呢”? 小寒撇了撇嘴,暗暗给了他一个白眼,而就在此时,御尘解释的声音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是他自己不愿相信,潜意识里将那段记忆藏了起来,但我探寻时,他已然想起来了,此刻,估计是丢弃了那乌鸦精的尸体罢。” 竟然是如此吗......是人是妖,真的对他们这般重要吗...... “阿雅——” 小寒心事重重地想着,一声突如其来的喊声涌入耳中,她与御恕同时转头望向了山洞的方向。 她忽然笑了:“我倒觉得,他会好好安葬阿雅。” 御尘微怔,收回的视线在小寒身上扫过。 她似乎对妖有着超出寻常的看法。 两人继续向村子的方向走去,小寒和男子并肩走着,脑中思绪翻涌,她终是轻声问了出来:“小先生,如果阿雅不曾杀害那一村的人,你还会除掉她吗?” 御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身旁的女子,背着月光,身处明暗交加之处,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她眸中情绪,他却能感到她身上似有什么东西沉重得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他移开视线,不容置疑道:“你当也知道了,我是除妖师,妖物作恶,自然要杀。” 小寒心中一紧,却是追问道:“如果一个小妖只是好奇人间的模样呢?” 御尘讽刺地笑了笑,望着无尽黑暗的夜空,语气并不怎么好。 “人本脆弱,妖力强大,但凡生出执念,都会如乌鸦精一般,除妖师的职责,除的不仅是作恶的妖,亦是防患于未然。” 除妖师的职责吗? 小寒眉间皱了皱,她早该知道的。 他是除妖师,是天下最大的修道门派玉虚峰的人。 他的师父玄阳真人,据说是这世上最接近于神的凡人。 除妖对他来说,是从小便被灌输的使命和责任。 可妖,真就一定是坏的吗? 如果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又会怎么想? 思及此处,小寒三魂六魄尽数归位。 他会怎么想,根本就不需要她去考虑。 她要考虑的,只有那一件事——他会不会爱上她! 小寒眼神转为沉静与坚定,她上前拦住了他前行的脚步。 “小先生,我会让你见识到,妖并非只有坏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火光蔓延 “昨夜明月耀眼,今日果然是个好天气。” 小寒站在院中看着初升朝阳,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村中隐隐传来鸡鸣和人声,炊烟寥寥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 恍若昨夜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梦而已。 小寒想到此处,眉间愁绪渐起,却也没有忘记自己早起的目的——给御尘做早饭。 都说要抓住一个人,就得先抓住他的胃。 一日三餐她是做不到顿顿都辛勤送去,但早起送一餐还是可以的。 像昨日一样洗净衣物后,小寒开始做起了早饭。 切着手里的胡萝卜,眼前却是昨夜发生的种种。 昨夜对御尘信誓旦旦地说完那句话后,她便自顾自地跑回了住处,像极了落荒而逃。 说起来,她对妖其实不甚了解,要怎么证明给他看,也没给打算,只是昨夜受到阿雅和田义的事所影响,才脑子一热说出了那句话。 田义是喜欢阿雅的吗? 她猜,是的。 只是人在面对一些未知以及陌生的东西时,会产生恐惧与抗拒,那是本能的反应。 也许正是那本能的反应,让阿雅以为两人之间的感情不够坚定,加上她妖的身份暴露,又被御尘追杀,这才做出了后面一系列无法挽回的事。 但她也无法保证,即便两人顺利成婚后,阿雅会不会因为别的事有了私心而杀人。 怪只怪,命运弄人吧...... “嘶——” 手间传来的疼痛让小寒倒吸了口凉气。 她放下手中的刀,看着被切伤而流血的食指,赶紧用灵力将之修复。 没有人看到,她受伤之后,所流的血是黑色的。 ...... 村尾书舍处书声琅琅,听上去孩子们都十分上进,然而事实是,昨日御尘嘱咐的课业,他们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玩玩闹闹了一日,直到今晨才想起来先生要检查背书。 这不,哼哼唧唧求了御尘好一会儿,才得了片刻温习。 看着一室急忙背书的孩子们,御尘无奈地摇了摇头。 幼童贪玩,他年少之时亦是如此,所以才心软给了他们一些时间。 他垂眸一笑,再抬眼时,却是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 看的,恰好是小寒昨日趴着的那片墙头。 女子的一颦一笑浮现于眼前,让御尘愰了神。 “先生?先生?” 孩童稚嫩的声音入耳,御尘回过神来,墙头之上空荡荡的,并无人影。 他收回视线,看向眼前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儿,柔声问道:“阿香,怎么了?” 阿香指了指院门:“院外好像有人敲门。” 在读书声中,隐隐可听见敲门之声。 御尘正欲起身,就被阿香扯住了衣袖。 小丫头笑嘻嘻地说道:“会不会是小寒姐姐呀?小寒姐姐难道是又来给先生送早饭的?” 她说着又靠近了些,仿佛是在为小寒邀功,语气十分得意,“先生可真有福气,小寒姐姐以前可不会起这么早给别人做早饭的!” 御尘轻轻敲了一下阿香的额头,嗔道:“小丫头!回去读书!” 看着小阿香屁颠屁颠地跑回自己的书桌前,御尘也起身朝外面走去。 被阿香这么一提点,心中竟对来人有了些期待,就连步子都轻快了些。 抽了木栓,打开院门,门前站的并不是古灵精怪的小寒,而是一个头戴布巾、臂弯里挂着一个篮子的中年妇女。 御尘刚来村子没几日,对村里的人都不是太熟,他微微颔首道:“您是?” 那中年妇女这才反应过来介绍自己:“啊,我是住在村东头的李氏,你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李婶儿就好。” 御尘礼貌地问道:“李婶儿来书舍有事?” 李婶儿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他人后,清了清嗓子说道:“听老先生说,小先生姓御?不知御先生可曾婚配?” 御尘怔了怔:“未曾婚配。” “那太好了!” 李婶儿喜上眉梢,御尘却是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见御尘似是被吓到,李婶儿忙解释道:“御先生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御先生若是没有中意之人,我这里倒是有位女子可堪良配,是住在我邻家的......” 御尘只觉眉间突突直跳,实在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烦劳李婶儿费心了,在下一时并无成家之意。” 李婶儿好像已经料到他会这么说,自顾自地将臂弯里放水果的篮子塞到了“御先生别忙着拒绝,我邻家的小姑娘不仅生得好看,为人也善良,又能干贤惠......” “啊——” 一声尖叫彻底中断了两人的对话,御尘心中一颤,便听到身后的呼叫声接踵而来。 “救命啊——” “救命!!!” “先生!救命啊!” 空气中传来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御尘一惊,转身过去,竟看到书舍内火光闪烁! “糟了!” 他惊呼一声,将手里的东西飞速还给李婶儿后,拔腿跑向了书舍。 “快走!” “快出去!跑出院子!快跑出去!” 来不及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火势愈演愈烈,御尘看到那些受到惊吓不知所措的孩子们,只想着让他们赶紧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也正是被他这么一吼,不少哭闹的孩子才找到了主心骨,立马慌忙地往外跑。 “快出去!” 御尘看着书舍内的孩子差不多都出去后稍稍松了口气,但向门内看去,却发现门口还有一个小男孩儿不肯走。 御尘急切道:“你怎么不走?” 那小男孩儿一边哭一边说道:“阿香,阿香还在里面......” “什么?!” 御尘震惊地向书舍内看去,浓烟混杂着火光,阿香身形小巧,他着实没有看见,但却隐约听到了角落传来的哭声! “你先出去,我去找阿香!” 御尘眉头紧锁,把那小男孩儿往外推了推,见那小男孩儿在慢慢往外走了后,立刻转身便要进去。 谁知一个熟悉的身影灵巧的从他后面跃身而过,不带半分犹疑地冲向了大火之中! 火光中那身影显得格外的瘦弱,御尘瞪大了双眸,随即就要跟上去,却被倒下的书架所阻隔! 他大吼道:“小寒姑娘!!!” 第三百一十八章 眸中含恨 “走水了!” “快来人呐!走水了!” “书舍走水了!!!” 御尘进去之后,李婶儿抱着怀里的一篮水果不知所措了呆愣了片刻,而后立刻跑到空旷之处大喊了起来。 小寒本是哼着小曲儿悠悠而来,却远远就听到了李婶儿的惊呼。 她快走几步上前去,“李婶儿你说什么?!书舍走水了?!” 不等李婶儿回答,她抬首便看到书舍方向有浓烟冒出。 “快去叫乡亲们打水!” 小寒将手里的食盒交到李婶儿手里,而后头也不回地冲向了书舍。 李婶儿看着手里的食盒,来不及劝阻她,眉头都拧到了一起,随后想起那书舍的大火,又继续呼救起来。 小寒冲进书舍的院门时,不少孩子都在院门前哇哇大哭着,她看着书舍的火势,忙哄着他们赶紧出去,离得越远越好。 将最后一个孩子哄出去时,小寒焦急问道:“你们先生呢?” 那小孩儿哽咽着指了指里面:“先生往书舍里面去了......” “去外面好好待着,千万不要进来!”小寒脸色一变,嘱咐完这一句,立马转身跑了进去。 书舍的外院有一口水井,她方才看过一眼,水井周围没有打水的痕迹,说明御尘不是打水去灭火。 而能让他如此急切的事,只有屋内还有孩子! 小寒跑到房门前时,火光已是大盛,御尘正哄着门口的一个小男儿。 那小男儿一边哭一边说着什么,还时不时地看向屋内。 小寒瞬间便懂了,她的猜想成真了! 书舍本就是木头搭建,书舍内更是有书册等易燃的物品,这无疑加剧了火势的蔓延。 小寒不作多想,在御尘没反应改过来时,便冲上前去,一股脑儿钻进了大火之中! “小寒姑娘!!!” 身后传来御尘的呼喊,她却没空多管。 跑近屋门的那一瞬,她听到了御尘和小男孩儿的对话,阿香在里面! “阿香?” 大火之中,小寒一面运转灵力抵抗火势,一面四处找寻着阿香,“阿香!阿香你在哪儿?!” “阿香!小寒姐姐来接你回家了!” 躲在角落里的阿香听到了小寒的呼唤,连忙应声:“小寒姐姐......咳咳咳......我在这儿......” “阿香!阿香你别怕!我马上过来!” 确认阿香的方位之后,小寒立马赶了过去,阿香见她到来,哭着钻进了她的怀里。 “小寒姐姐,我好怕!” 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小寒抱紧了她,遇见这样的事,肯定吓坏了。 “别怕别怕,小寒姐姐带你回家。” “嗯!” 小寒就这么抱着阿香站了起来,火势愈发强烈,她周身即使有灵力护着,都感受到了灼热。 她要尽快出去! 那么最近的地方......是不远处的窗户! 小寒测算了一下距离,正要冲过去,可才往前一步,就有横梁落下,她连忙收脚后退,这才没至于被砸到。 这一样来,便不能随意走动了。 火光欢快的雀跃着,小寒却是满头大汗,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火光之中。 御尘在极力向她们这边靠进:“小寒姑娘!” “小先生?你怎么进来了?”听见他的声音,小寒先是一惊,随后看了看怀里已经被热得有些脱水的阿香,咬了咬牙,“我把阿香丢给你!你定要接住她!” 御尘步子一顿,手间握拳,很是不甘,但这确实是眼前最好的方法了。 阿香闻言却紧了紧抓住小寒衣襟的手:“小寒姐姐,我怕......” 小寒早已是汗流浃背,却还是柔声地安慰着她:“别怕,小先生一定会接住你的!” 阿香委屈地点了点头,又担心地问道:“那你呢?” 小寒笑道:“我等下就出来了,等下要乖乖听先生的话哦!” 说罢,她便不再多言,毕竟多浪费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险。 小寒掌间运力,将阿香抛出去的同时用尽灵力护住了她:“小先生!接住!” 御尘眉间一沉,稳稳把阿香接在了怀中,却在下一刻看到小寒头顶的横梁掉落! “小寒姑娘!!!” ...... 书舍外不远处的屋顶上,一白衣女子眼神淡漠地看着书舍的大火。 本是无意出手,却在感应到小寒有危险时,眉间微皱,挥手之间消失在了原地。 “没了我,你还真是不得安生。” 刹那之间,她便出现在了小寒的面前。 一手挥开那燃烧着掉落的横梁,一手揽住小寒的腰肢,捏诀带她离开这危险之地。 ...... 村外一处偏僻的小溪旁,白衣女子盘腿而坐,正给身前的小寒疗着伤。 只见小寒面上手间被火灼伤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复原。 不消片刻,她身上的伤尽数不见,完好无损。 小寒活动了下筋骨,一身轻松,转身面对白衣女子而坐,笑道:“小白姐姐你怎么来了?” 小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不来,你就要遍体鳞伤了,先别说你受伤了自己得疼,就是那些村民看到了你的伤口,那时你该如何收场?” 小寒一把牵过她的手,撒娇道:“嘿嘿嘿......这次情急之下,没有考虑这么多嘛......” “唉,你呀!”小白最受不得的便是她撒娇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当时魔羽那小子给你这个封印时我便觉得不靠谱,果然,不仅封印了你的魔气,就连灵力也大减。” 说着她顿了顿,继而道,“实在不行你还是跟我回去吧,魔域那么大,总有不认识你的地方,何必非要去找......” 小寒脸上已没了方才的笑意,严肃地打断了她的话:“小白姐姐,你应该知道,我找它并非是为了什么魔域之主的位子,只是因为它是我父亲一生的心血。” “那是我父亲的东西,他们杀我父亲,屠戮我族人,我可以暂时放过他们,但我不能不恨,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父亲的东西据为己有!” 微风拂过,两人衣衫纷飞。 小白看着眼前眸中含恨的小寒,明明是同一张容颜,却终究不是一人。 第三百一十九章 魔域圣女 “你恨人类吗?” 久远的记忆于脑海中浮现,小白轻声问着面前的女子,仿佛再轻一些,会被风带走一般。 恨吗? 小寒心中忽然想起御尘坚定决绝的眼神,他应该是恨妖魔的吧...... 她收起情绪,认真道:“不论是人是妖还是魔,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就像魔域的族人有好坏一样,妖和人也有好坏,不能一概而论。” 随后她却眼神一变,由沉静转为锐利,“但那些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滥杀无辜之人,我必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掺和了世间之事的小寒眸中早已没了当年的天真。 而且,她也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小白轻叹一声:“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趁你不谙世事时,带你离开。” 小寒歪头一笑,眉眼弯弯,略带俏皮道:“我们堂堂魔域圣女什么时候开始后悔自己所做的事啦?” 小白垂眸,眸中情绪流转,甚是复杂:“依我所见,遇见你就是个错误。” 小寒嘟了嘟嘴,无辜道:“你本是妖界数一数二的大妖,去哪里不好,非要来魔域当什么圣女,而且你当圣女的时候我还未出世,这你可赖不到我头上!” 若非算到你会在魔域降世,我又怎会千里迢迢跑去那片寸草不生的地方? 这句话小白终究是没有对她说。 她上一世不得善终,也许那些记忆,忘了也好...... 小寒说了句话不见应声,疑惑着看向小白:“你怎么不说话了?” 没待小白说话,她便又嚷道,“你不会真想怪到我头上吧?这可不行!你一届大妖,怎这般小肚鸡肠?” 小白瞪了她一眼,佯装生气抬手就要打过去:“你还知道我是一届大妖还是你们的圣女,说话也没个礼数!看我不教训教训你!” 小寒笑嘻嘻地起了身,赶紧逃离:“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小白笑了笑,收回了手,本就是吓她的,又怎会真的动手? “本圣女可不是什么君子,你别跑!” “不跑等着你来抓我吗?我可不傻!” ……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小寒在溪边洗了洗自己大花猫一样的脸,便打算回去了。 她洗着洗着突然一声惊叫:“糟了!书舍不会烧了个精光吧!” 小白:“……” “你才想起来?确实也该烧得差不多了。” 小寒闻言撇了撇嘴:“也行吧,至少人都没事……” 见她的神情垮了下来,小白偷偷笑了笑,但又想起书舍的大火,还真是有些气她。 于是带着些责备之意道:“还没事?你自己的安危真就不顾了?我可告诉你,自己不小心的话,我可不会每一次都能去救你。” 小寒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知道啦,小白姐姐!我以后一定好好保护自己!” 小白拿出帕子上前去帮她擦干了脸上的水珠,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担心了,救你出来的时候我顺手做了个法降了点雨,书舍的火应该早灭了。” “不过话我得提前说清楚,我出手的时候那书舍已经烧得房梁都塌了一半,否则我也不会出手救你,可别到时候怨在我身上。” 小寒弯眼而笑,双手挽起了小白的臂弯,再次撒起了娇:“好啦好啦!怎么还计较起来了?” 小白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眉心:“就你爱撒娇!” 小寒吐了吐舌头,放开她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多谢小白姐姐,我先回去啦~” 说着便风风火火地向村子里跑了去。 小白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有过多挽留,可眸中却愈发深邃起来。 这一世,你们终于还是又见面了。 如果这就是天意,就让我好好报答上一世的救命之恩吧…… …… 小白带小寒去的密林靠近村尾,因此小寒回村之时,最先看到的,便是已经被烧得半塌了的书舍。 此刻地上湿漉漉的,确实有下过雨的痕迹。 正如小白所说,书舍的火已经灭了,上方只有几缕青烟飘向高空。 书舍内人声嘈杂,应该是村民们在探讨书舍的状况,只有李婶儿一手拿着篮子,一手拎着食盒还站在门外。 她看到小寒走来,立马迎了上去:“小寒丫头你去哪里了?我去里面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你,御先生都翻遍了书舍废墟,我们都担心死你了!” 他为我翻遍了废墟? 小寒一怔,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在心中生长。 但随即一想,她在他眼前消失,不管是谁,都会好奇去找寻吧。 她回了神,将回来的路上相好的说辞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李婶儿刚才火势太大,我走另一个方向出去了,之后又崴了脚,这天还下着雨,我就找了个地方避了避雨……” 李婶儿担心地问道:“脚崴了?还疼吗?” 小寒心中泛起暖意,点头道:“已经好多了。” “你这小姑娘,怎么能什么准备都不做就冲进大火里?可真是吓坏婶儿了!” 李婶儿一边说着,一边让她转了转,“让婶儿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小寒还没来得及说自己真的没事之类的话,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去哪儿了?!” 声音低沉细腻,却带着些焦急的情绪。 而声音的主人也是带着怒意,气势汹汹地冲她快步走了过来。 小寒下意识地便想后退:“小先生……我、我就在附近……”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御辰又问道:“你脚崴了?” “额……” 小寒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就见面前的男子接过李婶儿手中的食盒,而后背对着她蹲下了身子。 “上来,我背你回去。” 李婶儿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转身向书舍内走去,留下不知所措的小寒。 她犹豫道:“小先生,我其实已经好了,不用……” 御辰不容置疑道:“上来!” 小寒见他固执,终是慢慢吞吞地趴在了她的背上:“哦……” 御辰起身之时,发现没有臆想中的沉,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背上的女子,太轻了,真该多吃些东西补补身体。 想到这里,御辰又是皱了眉头。 自己究竟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 她如何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快到小寒的住处,四周没有半个人,御辰才忽而开口。 “现在没有别人,你该坦言你到底去哪儿了吧?” 第三百二十章 狐尾妖纹 听见御尘的问话,小寒身子一僵。 她知道那些理由瞒不过他,也知晓他定会问清,只是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白。 察觉到背上女子的变化,却又没有得到回答,御尘继续道:“李婶儿和那些村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我是亲眼看到你被人带走的。” 他顿了顿,又道,“不,是被妖带走的。” “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他果然感觉到了。 都说玉虚峰的修道之人有着慧根,天生便能分辨出妖魔之气,如今一见,当真名不虚传。 小白年岁不过三百,便能修成大妖,全靠两百年前意外受仙缘所点化。 也就是说,若非她在魔域待了这十几年,她更接近于地仙。 寻常人,甚至是一般的修道之人见了,也只会当小仙敬重,御尘却能一眼便看破她的妖身,真真是他们口中所传,乃玉虚峰百年难遇的弟子。 “我……我我也不知道……”小寒结结巴巴道,“带走我的是位女子,紫衣白发,有着一双蓝色的眸子。” 一个人影在脑海中逐渐清晰,御尘凝眉道:“她还有什么特点?” 小寒想了想,如实说道:“额间有红色的花纹。” 御尘眉头拧紧了一些:“那红色的妖纹是否像一条狐尾?” 小寒一听,在心中连连点头。 像? 哪里是像了?根本就是! 小白堂堂狐妖,有个狐尾妖纹再正常不过了! 心里这般想着,她嘴上却是:“你这么一说,倒有几分相似,你认识她?” 索性装傻就装到底吧! 御尘脚步一顿,躬身将她放下,小寒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她住处的院门前了。 他一手扶着她,一手拎着食盒,与她对视,眸中却是浓浓的愁意。 小寒眨巴了双眼,一脸茫然:“你怎么了?” 御尘看着她,沉声道:“是魔域圣女,白魅。” “白魅......” 小寒呢喃着重复了一遍,倒是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魔域内即便是代管魔域的长使,都要称呼小白一声圣女,也只有她自小被小白宠着,才没轻没重地唤她小白。 白魅这个名字,在魔域叫出来是对圣女的大不敬。 小寒若有所思的神情落入御尘眼中,他误以为她不甚了解,于是开口解释道:“白魅,本是涂山九尾狐族,机缘巧合几百年便修成了大妖,本是有着人与妖都羡慕的机缘,却在十几年前突然投身魔族。” “魔域那块地方,魔气混杂着瘴气,寻常人难以接近,却是魔族修炼的好地方。” “魔族生性好斗弑杀,这白魅投身魔族后,做的都是些杀人舔血的勾当,铲除了所有的阻碍,一路都是鲜血和白骨,才坐上了如今的位子。” “她是你我都招惹不起的存在。” 御尘一句句控诉的声音传进小寒的耳里,他的神情也因说那些话逐渐变得凝重和不安起来。 可小寒总觉得,他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很是不甘。 白魅成为圣女时,她还小,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甚清楚,白魅也从不对她说起。 她也只是偶尔听魔域的老人们提过几句。 白魅为了成为魔域圣女,确实杀了不少妖魔,至于是好是坏,就不得而知了。 可在小寒心里,她一直都是善良的。 不管是白魅还是魔域的族人,都不是御尘口中的弑杀之人,只是有些族人走错了路,造成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先拿回那个东西,阻止他们一错再错。 小寒张了张嘴,想告诉御尘魔族之人并非个个残忍嗜血,但又觉得不妥,终是咽了下去。 他对妖魔的偏见根深蒂固,一时之间怕是难以化解,眼下并不是替魔族说话的好时机。 御尘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推开院门,然后扶着她朝院内走去,叮嘱道:“你日后若是再碰到她,定不要与她有过多接触。” 小寒嘟了嘟嘴:“可她给我治了伤呀!” “治伤?” 御尘一惊,上下打量了小寒几眼,发现她身上被灼伤的痕迹真的不见了,就连衣物都是干干净净,与此刻的他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白魅究竟是要如何......” 趁着御尘思考的间隙,小寒这才发现,身旁的男子白衣早已染了灰尘,不仅如此,有些地方还被烧得破烂,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脸上都是黑色的污垢。 在大火中他为她担心的神情浮上心头,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御尘,小寒忽然有些心疼。 即便才相识不久,但那时为我着急,应是真的吧...... 那看来,我还得再接再厉了! 小寒引着御尘在院中的方桌前坐下,又将食盒接了过来。 不得不说,这陷入思考的御尘温温顺顺的,不仅没了拒人千里的冷漠,反而还变得有些可爱起来。 御尘再回过神来时,是被鼻尖的香味所唤回的。 手里的食盒不知何时被人接了过去,里面的菜肴也被尽数拿出,小寒正拿了一双筷子笑嘻嘻地递给他。 御尘愣愣地打算接过,却在要拿到的瞬间,小寒又把筷子收了回去放在了桌上。 眼看着小姑娘急急忙忙站起身,他问道:“你做什么去?” 小寒立马高声道:“打点水,你坐着别动!” 这一声喝,还真就把御尘给喝住了。 直到小寒端着一盆水过来,打湿了方巾递给他,他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去给他打水了! “多谢。”御尘有些惭愧地接过了方巾擦了擦手,觉着有些不对,猛然问道,“你脚没事?” 小寒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对啊,我一开始就说了没事啊!” 御尘:“......”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小姑娘给耍了。 什么天真单纯?都是自己的错觉。 但她眸中澄澈,坦坦荡荡,倒似自己多想了一般。 见御尘不说话,小寒又坦然道:“就算是有事,你说的魔域圣女在给我治伤的时候也一并治好了呀!” 御尘:“......” 就算? 很好! 说什么脚崴了,果然就是她随口找的一个说辞! 他竟然真信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必须离开 “你怎么擦得这么慢,再等下去,菜都要凉透了!” 小寒见御尘拿着手上的方巾慢慢吞吞地动作,皱了皱眉,一把将它夺了过来。 “还是我来吧!” 然后在御尘几乎震惊的神情下,抓过他的手细细擦拭了起来。 女子纤细柔软的手捧着他宽厚且粗糙的大手,传来阵阵温暖。 御尘心中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一般,忽然乱了,连呼吸都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 “此行下山历练,除了要小心妖魔之外,更要远离的是女子。” “你生而不凡,但想要参悟大道,位列仙班,命中注定有一劫。” “此劫,乃是情劫。” “渡过便是无量大道,若渡不过……” —— 远离女子!!! 御尘回过神时,小寒已拧了方巾正要给他擦拭脸上的污垢。 看着女子愈发靠近的脸庞,御尘呼吸一滞,临行前师父叮嘱的话占据了脑海,他霍然起身远离了小寒。 御尘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小寒有些不解,伸出去的双手还停留在半空,她昂首看向他。 “你怎么了?” 御尘遮遮掩掩地干咳了一声:“没、没事。” 小寒一双明眸如水,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做不懂。 “那你跑什么?” 御尘眉间跳了跳,跑什么? 要不是她做出那样的举动,他会跑吗? 可她给他擦拭时目光专注,神色淡然,像是真的不知道一般。 他心虚地错开她的视线,语气生硬道:“男女授受不亲。” 小寒听了垂眸思考了一二,眼中狡黠之意一闪而过,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有理。” 这下御尘彻底愣在了原地。 一个第一次见面就说对他别有所图的女子,却对男女之事如此迟钝?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单纯过了头,真要被有心人盯上,还不得被骗个人财两空。 而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小寒软糯的声音再次传来:“可你看不见脸上的污垢,如何自己清洗干净?” 御尘语塞:“我、我......” 在“我”了几遍后,索性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告辞。” 小寒见状立马站起了身:“哎!我给你拿个铜镜总好吧?” “不......” 御尘拒绝的话语还未说完,就看到小寒可怜兮兮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指了指桌上的饭菜:“这些饭菜是我一大早起来弄的,都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忍心让我自己吃吗?” 说完她怕御尘仍是要走,又加了句:“而且我还帮你救了阿香呢!” 御尘微怔,眼前的女子做事咋咋呼呼风风火火的,却能在危险时刻用自己的命去救另一个人。 如此良善之辈,若是往日,他定会结交。 可如今...... 御尘别过头冷冷道:“没有你我照样可以救她出来。” 话虽不好听,但小寒却笑了起来,因为他扭头看向的,正是那木桌的方向。 她轻哼一声,又走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哼!口是心非!” 就这一次吧。 御尘在心中说服自己,最后走向了先前的木凳,脸上却还是一张冷漠的神情:“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立刻就走。” 小寒一听,双手随即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后来又想起了什么,忙跑到屋内拿了个手掌大的铜镜出来...... 不得不说,御尘的模样真真是好看的。 便是这脸上脏兮兮的也毫无影响,甚至还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就连对镜拭脸,举手投足间都是风雅之意。 不禁让小寒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了这样的徒弟? 当初的事,真的和玄阳真人有关系吗...... 御尘清洗完毕后,两人便各怀心事,相顾无言地吃起了饭菜。 忙了一上午,确实都有些饿了,但两人心中有事,都只是吃了个五分饱。 小寒拿着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青菜,暗暗扫了身旁的男子一眼,眼轱辘一转,丢下筷子,向他勾首过去。 “唔唔唔......” 御尘见她哼哼唧唧,要说不说的模样,脸色仿佛都黑了黑:“说。” 得到准许的小寒乐呵地笑了起来,问出来的话倒是一本正经:“小阿香怎么样了?” 但也就是这格外正经的话,让御尘皱了眉头。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面上有些愧疚:“手臂烧伤了一块,已经找大夫看过了。” 身为书舍先生,哪怕是临时的,也应该保证学生的安全。 可他却没有做到。 而小寒亦是自责,脸上的笑容都消失殆尽:“伤口一定很疼吧......会留疤吗?” 御尘淡淡道:“会吧......” 两人低沉了片刻,小寒却是沉不住气,疑惑道:“话说回来,书舍好好的,怎么就起火了?” 御尘眼中的愧意又多了几分,眉头紧拧:“听说是阿香他们好奇火折子,拿去书舍玩,点燃了书册引起了大火。” 他虽懊恼,但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场大火的起因。 他在书舍内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妖气。 小寒不知他心中所忧,只是继续问着问题:“听说?你当时不在书舍?” “我......” 御尘正要如实相告,却想到李婶儿来找他的目的,话到嘴边又生生停住。 等等。 李婶儿邻家的小姑娘...... 刚刚背她过来时,最后一户经过的,可不就是李家的房屋吗? 那李婶儿说的小姑娘岂不就是...... 御尘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逐渐瞪大了双眼。 小寒见他如此神情,一脸茫然,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在就不在,你这是什么表情?” 御尘眼神虚晃,而后起身理了理衣衫,这才淡然道:“你担心阿香的话,我们就去看看吧。” “啊?”小寒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愣愣地看过去,却见男子逆着光浅笑道:“阿香看到你平安无事,一定很高兴。” ...... 村子西边一处房屋内,小阿香乖乖喝了药后,跑去房内找她的母亲。 “娘亲,阿香好痛啊!” 可进去之后却发现母亲在收拾衣物,她忍着伤口的疼痛问道,“娘亲,你为什么要收拾东西?我们要离开这里吗?” 母亲停下手中的事,转身看了看小阿香,柔声道:“阿香乖,等离开了这里,娘亲就给你治伤。” 阿香一听便不愿了:“娘亲,阿香不想离开这里......” 一向温柔的母亲却猛地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容反驳:“不行!必须离开!” 第三百二十二章 控火之术 “娘、娘亲......” 小阿香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得眼中闪起了泪花儿,连声音都带了哭腔。 眼前瘦弱的中年妇女蹲下身来轻抚了阿香的脸颊,不忍道:“阿香,娘亲从小就告诉你,你不能受伤,以前小伤口都算了,可今天手臂伤了这么大一块......” 她说着看了看阿香的伤口,眼中满是心疼。 “你要是想快点好起来,娘亲只能带你离开这里。” 阿香闻言委屈地逐渐将头垂了下去,手臂上的伤口还在作痛,心中亦是不快,就在她要放声哭出来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院中响起。 “为何想快点好起来就要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便有一男一女跨步而来。 小阿香的母亲一惊:“先、先生?!” 小阿香看到女子却是欢快的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女子的双腿:“小寒姐姐!你没事!” 小寒弯眼而笑,蹲身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我没事,倒是小阿香你,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伤了。” 小阿香奋力摇了摇头:“小阿香也没事,一点儿都不疼!真的!” 小寒看向小阿香一直未动的右臂,哪怕是方才抱她的时候,阿香也没有动过那只手臂。 小寒眉间皱了皱:“傻孩子……” 额头都疼出冷汗了,却还笑着说不疼,可不是个傻孩子? 小阿香的母亲见状尴尬地笑了笑,问道:“小寒你们怎么来了?” 没待小寒回答,一旁的御尘却先开了口:“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想快点好起来就要离开这里?” 小阿香的母亲脸色变了变,显然是不愿回答。 御尘上前一步,眉间紧锁,说出来的话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既然你不肯回答,那我换一个问题。” “今日书舍的大火,到底是怎么来的?” 御尘不说话时本就清冷,如今凝眉死死地看着她,让她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恐惧。 他提高了音量:“说!是不是你!” 小阿香的母亲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一个重心不稳便摔到了身后的床榻上。 小阿香虽然不知到底怎么回事,但却是第一时间跑到了自己母亲的身前,张开小手把她护在了身后:“先生别伤害我的娘亲!” 御尘这才猛然回神,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过激了。 他收敛了方才的锐气,轻轻一笑,温声道:“小阿香,你先跟小寒姐姐出去一下,先生有事要问你娘亲。” 许是刚刚的场景吓到了小阿香,她摇了摇头,不愿离开:“先生不要怪我娘亲!娘亲她什么都没有做!” 说罢她咬了咬牙,豁出去了:“那场火是阿香放的!”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除了她本人之外,皆是一怔。 小寒率先反应了过来:“放火?阿香,你在说什么?” 小阿香的母亲忙起身将小阿香抱进了怀里,对着小寒二人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乱说的,小寒你不要放在心上。” 可阿香却从她怀里挣扎了出来,倔强道:“娘亲,小寒姐姐是好人!先生也是!我相信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阿香眼中是少有的固执与坚信,让她的母亲有些动摇:“阿香……” 小寒到村子后帮了村里人不少忙,怎么看都是个热心善良的孩子。 而那教书先生虽来村里没记日,却也和小寒一起救了阿香。 可救命之恩,便能换得她要死守的秘密吗?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小阿香走到了小寒和御尘的身前,语气认真的同时还有几分胆怯。 “火是我放的,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对火苗的操控还不够熟练……” 御尘一沉:“控火术?” 小阿香转头看了母亲一眼,见母亲没有阻拦她,回头站直了身子,而后伸出了左手。 在御尘和小寒的等待之下,她逐渐闭上了双眼。 不一会儿,阿香的中指指腹上竟有星星火苗显现! 御尘瞳孔微缩,他在阿香的四周看到了妖气蔓延! 相比于御尘的讶异,小寒只是眉间沉了一分,不自觉地看向了身旁的男子。 只见男子手中凭空一握,长剑出现于手间,他上前一步,沉声问道:“你们是妖?” 小寒心中咯噔一声,果然,他对妖很是敌视,哪怕是像小阿香这般未经世事的妖。 “啊!” 小阿香控火术本就不稳定,睁眼时被御尘这么一质问,手中的火苗当即便不受控制噌的燃烧了起来,并向四周分散了去! “阿香!” 阿香的母亲见状,惊呼一声,扬手之际将四处飞去的火苗尽数收回至了手中。 手间一握,那火便消散无影。 她赶忙上前搂住阿香,怒视着御尘:“先生要杀我们母女吗?” 经刚才一事,御尘愈发确定,这母女二人都是妖。 而且书舍起火也足以解释了,无非是小阿香好奇玩火,结果控火不佳,导致了那场大火。 怪不得在白魅出现之前,书舍内就有妖气了。 御尘想着书舍大火,心虚不宁,上前剑指阿香母女:“人妖殊途,你们在人间有何目的?” 小寒急忙过去握住了他拿剑的手:“小先生,你冷静一点!” 御尘见她毫无惊讶之色,还一副要保护她们的样子,一种猜测涌上心头:“你一早就知道?” 她是比他要早知道。 往日相处小寒便觉得阿香母女有些许不同,大火时她一进书舍就发现了阿香妖的身份。 只是…… 看着眼前是妖必斩的男子,她没有空去过多解释了。 她反问道:“是人是妖真的那么重要吗!” 御尘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高声喝道:“妖魔仗着拥有强大力量便肆意屠杀我们人,他们作恶多端,杀人不眨眼,隐藏在人群之中只会给村子带来更多的灾难!” “你也是人,当他们亲手杀你族亲时,你就知道他们有多可恨了!” 小寒紧紧握着他的手,生怕他有任何举动:“小先生!你今日非要如此吗!” 就在两人焦灼时,一直护着阿香的中年妇女突然开了口:“小寒,让开吧……” 第三百二十三章 她没有错 午后干燥而温暖的风从窗户溜进来,穿堂而过,带走了小阿香母亲的话语。 小寒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的中年妇女,万不曾料到她在此刻会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后者却是眸中坚定,没有半分犹疑。 她是认真的。 阿香母亲哄了哄怀里的阿香,随后撩起她的衣袖,替她解开手臂上的绷带,露出渗人的伤口。 小寒眉间微蹙,那烧伤占了阿香小半臂,这孩子竟能一直忍着不喊疼。 她早该明白的,阿香只是看上去年幼,但实际却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懂事。 阿香的母亲手间捏诀,橙色灵力于指尖流出,一点一滴汇入阿香的伤口处。 那原本狰狞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片刻之后,那半臂便已恢复如初。 “娘亲......”阿香看着伤口愈合,却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她的娘亲从小便告诫她,她们和寻常的人不一样,如果让别人知道这一点,会失去很多珍贵的东西,是以她们几乎从未在人前施展过术法,尤其是她的母亲。 中年妇女眉眼舒展,柔声道:“别怕,有娘亲在。” 说完,她抬手在阿香眼前一挥,阿香只觉头很沉重,眼前逐渐模糊,最后昏了过去。 中年妇女将阿香抱起来轻轻放到了床榻上,这才转身面对御尘二人。 “刚才先生问‘为何想要快些好起来,便要离开这里’,这就是我的答案。” 小的伤口寻常人很难注意到,但今日的烧伤不同,闹得村中人尽皆知,若她用妖力帮阿香治疗伤口,很容易被人发现异常。 可眼下被逼至此,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让阿香多受苦呢? 阿香母亲一步步走向御尘,眸中坦荡:“我的确是妖,但我从未害过人。” “我与阿香的父亲也是真心相爱,所以才有了阿香。” 御尘凝眉问道:“那阿香的父亲呢?他也是妖?” “他是人。”说起阿香的父亲,中年妇女的眼神都温柔了几分,“是我遇上的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关于阿香的父亲,小寒往日倒是听李婶儿说起过。 阿香的父亲是个猎户,上山打猎时,意外从猛兽口中救下了阿香的母亲,两人由此相识,便有了之后的故事。 御尘虽不知其中缘分,却是思考了半分,再次发问:“他知晓你的身份?” “他知道。”阿香的母亲认真道,“即便知道,他还是从未厌弃过我。” 御尘一愣,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外。 在他看来,人与妖魔势不两立,就像阿雅和田义一般,若是人与妖相恋,终是不得相守。 这件事从田义得知阿雅身份的那一刻,就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可阿香的父母却不是如此。 按照阿香母亲的说法,她的父亲在知道她母亲的身份后,不仅没有厌恶她的母亲,反而愈发相爱,还有了阿香。 这在御尘的认知里,是绝不会发生的事。 见御尘愣在原地,小寒放开了他的手:“先生,在你看来,人与妖是否就没有真实的情谊?” 御尘没有回答,小寒再接再厉道,“可阿香的父母有,我虽没有见过阿香的父亲,却也从其他村民口中听到过他有多么的喜爱阿香的母亲。” 没有见过? 御尘眉间一沉,抓住了她话中的字眼,问道:“她父亲呢?” 阿香的母亲脸色再变,悲伤之意显露,她哀伤道:“阿香三岁生辰前,他想让阿香吃顿好的,便上山去打猎,那日突然下起了暴雨,山体滑坡......等我找到他时,他已经......” 小寒叹惋着微微摇了摇头,人世间最惨之事,莫过于生离死别。 可御尘听了却不见半分惋惜,反倒挥剑指向了阿香的母亲,剑锋凌厉。 他浩然正气道:“果然,人与妖相恋不得善终!” “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 “小先生!” 小寒一惊,正要劝阻,却见阿香的母亲直直走到了御尘剑锋所指之处。 “小寒,不必替我说话了。” 她清浅一笑,连声音都变得轻了不少,“她父亲离开时,我本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念头,若非考虑到阿香,我只怕早就寻他去了。” “先生初到村中时,我便觉得先生气质不同,如今一见,还真是修道之人。” “我在山间修炼百年,修炼成人虽不易,但此生能碰到阿香的父亲,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阿香的母亲说着侧头看向了床榻的方向,看着床榻上昏睡不醒的小女孩儿,目光倾世温柔,“我不怕死,只是阿香她还小,即便有着妖的血脉,但也有一半是属于人类的。” “她什么都不懂,如果今日先生定要收了我,还望先生能善待阿香......” 说罢,她便回首,闭上了双眼,任由御尘出剑。 御尘听着阿香的母亲一声声一句句入人心扉的话,并非没有感触。 只是他自小师父便告诉他,人妖不两立,又怎会生出情谊,有人该有的感情? 脑海中师父和阿香母亲的话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阵阵头疼,就连握剑的手都不觉颤抖了起来。 “小先生?” 小寒发现他眉头紧锁,手都在颤抖,担心了起来。 不仅担心他出事,更担心他会对阿香的母亲下手。 要是阿香的母亲真的出了事,阿香醒来会怎样,她不敢往下去想。 “小先生你怎么了?” 小寒的声音从耳入心,叫御尘瞬间凝神。 他眉头一沉,眼中寒意显现,执剑向前而去! 小寒心中咯噔一声,立马也冲了过去。 腹部剧痛袭来,小寒只觉喉间一腥,一丝鲜血由嘴角流下,顺着下颚滴落至地面。 阿香的母亲嗅到空气中的血腥之味,却未感受到疼痛,猛然睁开了双眼。 “小寒!!!” 被她这么一呼唤,御尘亦回了神,他看着眼前的场景,手间一松,长剑化作莹莹绿光消失在了眼前。 可小寒腹部的伤口却不停的向外冒着血,怎么都不肯消失! 小寒强忍着疼痛道:“小先生......她没有错,你不该杀她......” 第三百二十四章 等我回来 腹部利剑消散,小寒也因身体不支而向后倒去。 好在阿香的母亲在她身后稳稳接住了她。 “小寒......小寒你怎能......我替你疗伤!” 阿香的母亲说着便运转妖力给她止血,可小寒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双眼直直看着仍处于震惊之中的御尘。 他愣愣地看了自己方才执剑的手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看向受伤的女子:“小寒姑娘!我......” 这近二十年来,他扪心自问收妖无数,却从未有哪一次将自己的斩妖剑刺入人的身体! 小寒靠在阿香母亲怀里,额间满是冷汗,却强撑着说道:“小先生名唤御尘,应是玉虚峰玄阳真人座下,有着百年难遇奇才之名的那位除妖师吧?” “既是出自修道大门,小先生应听过,除了神物能强行抑制妖气之外,还有一种方法可隐蔽妖气,便是与人结下契约。” 她腹部的伤口还在不停往外冒着血,她却扬手抓住了阿香母亲给她疗伤止血的那只手,并撩起了衣袖,“此契约需人在清醒之下自愿才可有效,生效后会在妖的小臂内侧会形成一叶黑色的契约之印。” “自古以来人与妖共生情谊确实寥寥无几,但并不代表没有……” 阿香母亲的小臂内侧,一叶黑色契约之印霍然显现。 小寒轻声道:“小先生,往日你不相信人与妖之间有真情,如今亲眼见了,还不信吗......” 御尘心中一颤,瞳孔微缩,险些没有站稳。 小寒说的是实话,玉虚峰的藏书楼内有过相关的记载。 如此说来,阿香父母之间,当真是跨越了族人的隔阂,产生了生死不离的感情。 怎么会这样? 人与妖之间怎会有感情? “咳咳......” 就在他思绪混乱之时,小寒的咳嗽打断了他。 他抬眼看去,小寒的嘴角和腹部的伤口仍有鲜红的血液流出,触目惊心。 “小寒姑娘......对不起,我并非有意......” 小寒像是料到他要道歉一般,艰难地摇了摇头,嘴里却是固执道:“放过她......” 阿香的母亲再次运转妖力助她止血,焦急着道:“小寒,你不能再说话了!” 小寒对她微微一笑,复而看向御尘:“放过她们母女......” 不知是被阿香父母的真情所打动,还是被小寒不顾性命都要保住阿香母女的举动所感动。 他重重地点了头:“好!我不收她!” 可看着她身上血液蔓延,他心中却困惑了起来。 斩妖剑之所以名为斩妖,是因上面篆有符文,而那些符文只对妖魔有致命之效。 若是伤了人,只如寻常刀剑一般。 他所刺之处为妖腹丹田,伤了她是他之过,可又怎会像眼下这般严重? 御尘眉头已经拧到了一起,但小寒听到他的承诺之后却是舒眉一笑,而后逐渐失去了意识。 昏迷之前隐隐约约看到御尘慌忙奔向她...... ...... 安静的屋子里,偶尔传来几声飞鸟的啼鸣。 一紫衣白发的女子坐在床榻边,静静地看着榻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小寒,眼前浮现的却是日前在溪边两人分别时的场景。 —— 小寒告别白魅后就要往村子而去,却被后者叫住:“你就这么回去了?” 小寒反问道:“不然呢?” 白魅叹了口气,妥协道:“我在你体内种下了幻术,若下次......受伤流血,会让在场之人入幻术,看到的是你红色的血液。” “当真?!我试试!” 小寒闻言眼前一亮,立马从头上拔了簪子就朝自己的手扎去。 白魅眼神一凌,扬手之间就有桃花之色的灵力出现,打掉了小寒手中的簪子:“你脑子是不是被火烧坏了?” “我可告诉你,这幻术只能触发一次,用过了就没了。” 小寒正要抱怨,一听只有一次,立即换上了一张笑盈盈的神情:“啊?那美丽的小白圣女能不能多给我几次呀?” “你还想受几次伤?”白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这一次,多的没有。” 小寒兴致缺缺道:“哦......” 白魅看着她,一脸担忧地喃喃道:“我倒希望这幻术永远都不会被你触发......” —— 眨眼之间,白魅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视线落在了小寒的腹部。 斩妖剑,是玄阳真人亲自为御尘打造的除妖之剑。 魔族之人丹田虽不甚重要,但那斩妖剑所留下的符文之力却会时时刻刻影响小寒。 那时御尘和阿香的母亲都在场,她不便出手,只能等到现在无人之时才能为她除却体内符文之力。 小白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轻声叹道:“是不是知道我会护你助你,你才这般肆无忌惮......” 床榻上的女子没有半分回应,小白轻轻挥手,一丝灵力注入小寒的眉心。 一想到小寒躺在此处的原因,小白便不自觉地想起那执剑伤她的男子。 上一世,他可舍不得你受半分伤害...... 小白细眉微蹙,面色凝重,脸色逐渐变得惨白:“这一世,要比之前的路要难走多了......” 她缓缓闭眼,再睁眼时眸中所有的担忧与犹豫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满是坚定。 “等我回来。” 语毕,她周身灵力流转,一息之间床榻边便没了人影,只留几缕灵力划过,随后消散。 ...... 小寒微微转醒时,天色已逐渐转暗。 她慢慢坐起身左右看了看,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回到自己的住处了。 正要起身下榻,却感觉到了体内的异样。 小白...... 她弯眼一笑,定是小白来过,这伤才会好得这么快。 虽然没有恢复如初,但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只要近期不动用灵力,修养个半月就不会留下病根了。 恍然之间,她想起了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 小寒心中一惊,忙下榻朝屋外走去,刚到院中便看到阿香的母亲拎着一只鸡走了进来。 “小寒你醒了?”阿香的母亲见她醒来高兴得露出了笑容,“再等等,我给你做个汤养养身子。” 见到阿香的母亲平安无事,小寒彻底放下了心,四处看了看却不见御尘的身影,于是问道:“小先生呢?” 阿香的母亲脸上的笑容忽而僵住:“他走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离开村子 御尘走了? 小寒身子一僵,怔在了原地。 好一会儿才问道:“走了?走去哪儿了?” 阿香的母亲摇了摇头,面露愧色:“御公子不曾言明,只是在给我施咒后,叮嘱我好好照顾你,就离开了这里。”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他回老先生的住处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村子。” 小寒脑海中全是御尘会去何处的猜测,却在细细琢磨阿香母亲的话语时发现了蹊跷。 她惊道:“等等,施咒?什么咒?” 阿香的母亲将手中的鸡拿到厨房处,一面打开锅盖,看水烧开的情况。 一面回答道:“御公子说,念在我没有伤人的份上,可以饶我一命,但为了防止我日后心生歹念,便在我身上下了血咒,一旦有什么恶念,我便会遭血咒反噬,七窍流血而亡。” 小寒急切道:“血咒?此咒一下就是一生,妖的寿命可达数千载,他这样......” 血咒是玉虚峰修道之人独有的咒术,以符文为主,施咒之人的鲜血为辅,达到禁锢妖的一种咒术。 御尘这么做,无非是限制了阿香母亲的自由。 相比于小寒的担忧,作为当事人的阿香母亲却是欣然。 她笑着打断了小寒后面的话语:“御公子能留我一命让我看着阿香长大,已经是大恩了。” 说着她净了净手,走到小寒身前,轻轻牵过了她的手。 “小寒,谢谢你,若没有你舍命相救,我也不能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小寒看着阿香的母亲,发现她是真的接受了血咒这一事实,收起了忧心的模样。 亦是笑道:“不必谢我,是小先生心中有善,亦是你一心向善才救了你们母女。” 她顿了顿,又为御尘解释道,“小先生他只是往日见过的妖魔太多了,有些执念,才险些伤了你们,你可莫要放在心上。” “带着阿香,找一处世外桃源,好好生活去吧。” 见小寒这么维护那教书先生,阿香的母亲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说起阿香,小寒不见她踪影,便问道:“阿香呢?” 阿香母亲如实道:“去和她的朋友们告别了。” 小寒一愣,方才以为她们会在村中多待些时日,是故寻世外桃源生活之话也只是给她提个醒罢,没想到她们已经考虑好了。 “你已经做好打算了?” 阿香母亲松开了小寒的手,叹道:“阿香他父亲已不在,这尘世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只是苦了阿香这孩子……” “不过我也同她商量好了,待日后她成人了,再到人间走走。” 小寒满意地笑了笑:“这样也好。” 人心险恶,少接触也好。 她正如是想着,却见阿香母亲有些犹犹豫豫的。 她便开口直接问罢:“怎么了?” 阿香母亲双目正视着她,认真道:“小寒,你实话跟婶儿说,你可是妖?” 这次,小寒倒是没有过多的反应。 她一早就料到了,斩妖剑刺入身体,势必会对她造成伤害。 但凡强大一些的妖都会在给她治疗时察觉到不对。 阿香的母亲历经世事,自然也是有些能力,对她的身份存疑情有可原。 小寒坦坦荡荡直视着对面的中年妇女,郑重道:“我不是妖。” 阿香的母亲微怔,非人非妖,那只能是…… 小寒为她挡剑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嗤笑自己愚钝。 妖也好,魔也罢,与人又有何区别? 笑罢她忽而问道:“你可是喜欢那教书先生?” 小寒垂眸一笑,一派娇羞,却是不置可否。 阿香的母亲笑道:“早些时他要替你疗伤,被我阻止了。” 言下之意无非是:他还不知你身份。 小寒自是懂得,她微微颔首:“多谢。” 阿香的母亲弯眼而笑:“要想打动他,你还要多费心了。” …… 天色渐暗,考虑到小寒的伤,两人闲聊了几句,阿香的母亲便去给她熬汤了。 开饭之时,阿香也从外面跑了回来。 几人吃完之后,阿香的母亲便带着阿香离开了村子。 春日的夜晚,月明星稀,花香顺着微风传来,虫鸣渐响。 小寒坐在屋顶上,看着夜空中的一弯明月,心中怅然。 御尘走了。 她的线索也断了。 要怎么才能找到那个东西呢…… 小寒在屋顶上一手支头懊恼了许久,最后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从御尘那处下手。 于是定下心来,明日辞别李婶儿后,便去别的村子看看。 …… “李婶儿,早呀!” 次日一早,李婶儿刚开院门,就看到了笑得灿烂的小寒。 李婶儿被吓了一跳,又看见她眼下淡淡的清痕,和略显苍白的脸色,诧异道:“这么早?小寒你不会一宿没睡吧?” 小寒这几日起得确实早了些,但从没有哪日李婶儿开门之时就在门外的。 可不是愈发反常? 小寒笑着挠了挠头:“怕起晚了碰不上李婶儿你,所以就在门口坐了一会儿。” 李婶儿这才发现她肩上还挂着一个包袱:“你这是……” 小寒顺着李婶儿的视线看了一下身上的包袱,笑道:“先前跟您说过,我今日便要离开村子了。” 李婶儿愣了愣,问道:“和那教书先生一起?” 小寒垂眸摇了摇头:“不是,他已经走了……” “走了?!” 一个女声突兀的打断了小寒后面的话。 接着就有一披散着长发,身着中衣的年轻女子从李婶儿身后跑了过来。 她咄咄逼人的连声发问:“御尘先生走了?为什么走?” “之前我就听到村里的人说你整天缠着御尘先生,是不是你把他烦走了?” 李婶儿忙喝道:“幺儿!说什么呢!” 来人正是仰慕着御尘的李婶儿家最年幼的小丫头,李佳人。 李佳人委屈道:“阿娘,你凶我做什么?明明就是她的错!要不是她,御尘先生怎么会走?” “不行,我要去老先生家看看!” 她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跑进屋内穿衣打扮了,李婶儿想拦都拦不住。 “哎……” “幺儿性子就是这样,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听到李婶儿为自己家女儿说话,小寒理解地笑了笑:“要是有人气走了我的心上人,我也会生气的,佳人这样也是情理之中。” 李婶儿眸中满是不舍:“你这孩子一直都这么懂事……走了还回来吗?” “也许回来,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小寒轻声答着,仿佛转眼之间就会消失一般…… 第三百二十六章 妖物作祟 辞别了李婶儿后,小寒正式踏上了旅途。 往日之所以在那村子落脚,无非是因为白魅告诉她,那里有妖,且几年之内御尘下山历练定会经过此处。 白魅打小就偏爱她,又是族中圣女,有着别人达不到的能力,是以小寒从未怀疑过她说的话。 于是她在那儿一等便是一两载。 如今确实碰到了御尘,只是他又离开了。 小寒思来想去,既然他以除妖为己任,那她便去有妖的地方,总会碰上他的! 但让她懊恼的是,这一走便是大半月。 这大半月之内,她听闻有妖出没就追寻而去,结果作恶的妖是除了,可御尘却是毫无消息。 “唉......接下来要去哪里找嘛......” 此时,小寒坐在一棵大树下,啃了一口手中的果子,砸吧了下嘴,头疼至极。 “船到桥头,自然直~”小寒昂首看向远处的天空,一望无际,万里无云,她轻轻一笑,丢掉了手中的果子,“天光正好,不睡一觉太浪费了!” 说着,她还就真挪了个舒服的位置,闲适地躺了下去。 双眼闭上之后,清风吹拂分外温柔,就连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斑驳的树影洒落在她身上,宁静而又祥和。 不一会儿,小寒的呼吸逐渐轻浅起来。 然而就在她迷迷糊糊正要熟睡之时,一个细小的声音放大一般传入了她的耳中。 小寒猛然睁开双眼,一跃而起。 “谁?!” 她警惕地向四周看去,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是我过于紧张了?” 小寒自言自语地回过身来,却被吓了一跳:“啊!!!” 一个满脸污垢,披头散发的人影骤然在眼前放大,小寒惊叫着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那人龇牙咧嘴地笑着,便是小寒如此反应,他也没有过多的神情。 小寒定下神来一看,那人衣着破烂,手里拿着一个缺了口的碗,脚上踩着一双草鞋,看上去,应该是个乞丐。 她稍稍松了口气,正要从腰间掏出碎银子给他,却又皱了眉头。 若他只是一个寻常的乞丐,早在他走过来时,她就应该会察觉。 而除了那声踩到枯枝的声音,直到他到她身后,她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此人,绝非一般的乞丐! “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小寒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乞丐,一手已负于身后运转灵力,随时打算召唤命剑。 “妖......” “妖......” 那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在听到声音后,自顾自地念叨起来,“有妖......” 几句之后,小寒终于听清了他所说的话语,她眉间微蹙:“妖?何处有妖?” 那人依旧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拿着碗的手竟开始颤抖起来:“村里好多未出阁的女子接二连三的都消失了,妖!一定是妖物干的!” 小寒一怔,随后上前问道:“村子在哪儿?” “在......在......妖!有妖!定是妖物作祟!” 那乞丐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方向,顿时像中了邪一样大喊了起来,手中不听挥舞着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接近他。 “哎——” 小寒想要过去看看到底怎么了,谁知还没走两步,那人似发现了她的存在,那浑浊的眸子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并将手中的碗狠狠地砸向了她。 “妖物!走开!!!” 小寒于空唤剑,手起刀落劈开了飞过来的碗。 但等她再看向那乞丐之时,却发现那块地方早已没了人影。 “是个疯子吗......” 她说着眯了眯眼,那乞丐发疯的地方似乎掉了个什么东西。 小寒上前去将那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柄匕首大小的桃木剑。 她看向那乞丐发疯前曾望向的地方,眉间沉了沉,那个人,只怕不是什么疯子,而是被妖物逼疯的! 村中未出阁的女子接连失踪吗? 就让我来会一会,到底是什么妖物在作怪吧! 小寒勾唇一笑,手中的桃木剑凭空消失,她不紧不慢地走回打盹的树下拿了包袱,而后迈步朝那乞丐看的方向走去...... ...... 一边行走一边询问过路之人,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山之时,小寒到达了那乞丐所说的村子。 怪异的是,这日头还未彻底落下,村中几乎每家每户都是大门紧闭,屋内也亮起了灯盏。 但细细一想,出现了那些事,村里的人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小寒走了好一会儿,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于是就近敲了一户人家的门。 “咚咚咚!” 很快,便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不过并非是眼前的人家开了门,而是周围的门户。 他们有的开的是门,有的开的是窗,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只开了一条缝。 所有人听见敲门的声音后,都躲在家里窥视着外面的一切。 小寒正要与左边开了条门缝的村民说话,那村民却在见到她视线看过去的瞬间,惊得立马合上了门。 她再向别处看去,一连几乎皆是如此。 小寒想了想,又扬手敲了敲门:“咚咚咚!” 连着敲了好几次后,门后终于传来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但那脚步声在门口便停了下来。 “谁、谁啊?” 是位女子瑟瑟发抖的声音。 小寒灵机一动,借用了玉虚峰的名声:“您好,我是从玉虚峰来的,路过村子,见天色不早了,可否在您家借宿一晚?” 那女子似是想了想,拒绝了她:“往前再走十里,有家可以落脚的客栈,姑娘去那里吧!” 小寒苦恼地皱了眉头,怎么玉虚峰的名号也不好用了? 正想着,屋内便传来了两人的对话声。 “老婆子,外面是谁啊?” “说是从玉虚峰来的一位姑娘,我打发她走了。” “玉虚峰?” “哎呀!老婆子,你不该让她走啊!” “怎么了?” “行了,我赶紧去看看她走了没!” 话音落下没多久,就有一方脸黄皮的中年男子打开了门。 小寒立即笑道:“大叔,您看我一个小姑娘,就让我住一晚吧!” 那中年男子见到小寒的一刹那愣了愣,知道是位姑娘,但不知竟这般年轻。 可门已经打开了,也不好再将人轰走。 他笑了笑:“姑娘是玉虚峰的修道者?请进!” 第三百二十七章 除魔卫道 “多谢大叔!” 小寒弯眼一笑,麻利儿地跟着那中年男子走了进去,在看到先前与她对话的中年妇女时,还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大婶儿,打扰了。” “这么晚了,小姑娘还没吃晚饭吧?”两人将小寒带进前厅坐下,中年男子便热情地招呼道。 小寒确实有几日没吃上热乎的饭菜了,但这才刚进人家家里就麻烦他们着实不太好。 她正打算说自己吃了,就听那中年男子不容拒绝地对自家老婆子道:“老婆子去弄两个菜来,给小姑娘填填肚子。” 待那妇人去弄吃食后,大叔一边给小寒倒茶,一边又发问,“姑娘真是从玉虚峰来的?” 小寒不置可否,反而问道:“大叔可是有事要对我说?” 她也不难看出,眼前的大叔是故意支开大婶儿的。 大叔将倒好的茶递给小寒,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们村子之前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小寒接过茶后微微颔首,认真地听着。 大叔把村中发生的事娓娓道来:“那时的村子,但凡是有过路之人,家家户户都会热情的去请他们来家中做客,每逢节气都会燃起篝火祷告上天,保佑村子风调雨顺。” “就是平常也不会这么早就闭门不出。” “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两个月前,村头二山的女儿不见了。” 听到这里,小寒也终于确定,这就是那个疯疯癫癫的乞丐所说的村子了。 她蹙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叔一双浓眉紧皱,脸上是化不开的忧愁:“二山的女儿打小就调皮,有时在外面玩得累了一夜不归也是常有的事,因此起初我们以为她又是贪玩去了何处,过个一两日就会回来了......” “结果过去了好几日,不见她回来,村里另一户的女儿也不见了......” “一月过去,村中年轻的女儿接二连三的消失不见,村里的人都开始慌了。” “于是我们便花重金去请了法师道士,谁知那些法师道士在作法降妖时都被一股黑色的烟重伤,趁着还有命,纷纷逃走了。” 小寒听着眉间又沉了几分,莫非那乞丐原是除妖之人? 她想了想,忽而问道:“法师道士?他们可有说什么?” 大叔哀伤道:“他们说,是妖物在作祟,那妖物抓走的都是村中未出阁的小姑娘,只怕是要拿她们炼什么邪恶的法术。” “妖物将村里闹得人心惶惶,这也是为什么我那老婆子不肯给陌生人开门的原因。” 小寒喃喃地将前面的话重复了一遍:“以未出阁的女子炼就的法术......” 她在脑海中努力回想着这样的法术,仿佛在很久之前,白魅曾经同她说过。 只是一时之间,怎么都想不起来。 那大叔见她若有所思,当即起身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姑娘既是从玉虚峰来的仙子,定是除妖之术了得,还望姑娘救救我们村子的人吧!” “大叔!使不得使不得!” 小寒回过神的第一反应便是忙去扶他起身,后者却一把抓住了她的双臂,神情满是求乞与看到希望时的一丝喜悦。 “往日我并未遇到类似的妖物,也不知能否帮到贵村。” 小寒重重地点了头,承诺道,“但大叔您放心,只要它是作恶多端的妖,我定竭力除之!” 她的话就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大叔定下了心。 而就在她要扶起大叔之时,那先去做吃食的大婶儿恰好端着一盘菜走来,吓了一大跳,赶紧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的桌上,上前来。 “老头子,你这是干什么?!” 大叔一把牵过大婶儿的手,激动道:“老婆子,我们的女儿有救了!” 大婶儿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你说的是真的吗?” 大叔兴奋地说道:“玉虚峰是天下修道人都向往的地方,这小仙子来自玉虚峰,一身本领除魔卫道,一定能帮我们杀了那妖怪!” 那大婶儿听此,瞬间红了眼眶,忙朝着小寒行礼:“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小寒眉间突突直跳,我何时说过我一身本领了??? 但眼看着面前的人忙不迭地道谢,她赶紧打住那大婶儿,淡淡道:“修道之人斩妖除魔乃自身己任,二位不必多礼。” 说着话题一转,“只是我方才从字里行间听到您二位有一女儿?她现在何处?” 此话一出,大叔两人直接愣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无踪。 直到大婶儿垂眸长叹一声:“唉......小仙子请跟我来......” 说罢,他们便带着小寒来到了偏房,房中静悄悄地,却有好几支烛火将房间照得透亮。 房中简朴,除了一些简易的家具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多余的东西。 大婶儿一直将小寒带到了床榻前。 看着榻上脸色苍白,且被麻绳绑住了手脚的妙龄女子,小寒迟疑道:“这是......” 大婶儿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儿,哽咽道:“小女自幼体弱多病,月前妖物作祟一事闹得她心忧成疾,我就带她出去看了趟大夫,回来喝了药也不见好转......” “后来来作法的道士说,是中了妖术,要不是她体弱,早就被妖物给勾走了。” 小寒眼神一凌,抓住了什么关键的字眼:“勾走?” 大叔立马道:“听说那些被抓走的女儿,都是在晚上自己走出去的,就像是被勾了魂儿一样,估计都是被施了妖法!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把她绑了起来......” 小寒上前去探了探床榻上昏迷着的女子的脉象,脉象平稳柔和,除了自身体弱之外,并无其他。 她凝眉放手,随后隔空探掌而去,便有红色灵力逐渐笼罩昏迷的女子全身,看的一旁的大叔大婶都惊呆了。 忽然,小寒眼神一变,扬手之间,就从女子眉心抽出了一缕黑烟。 那黑烟被红色灵力禁锢着,无处遁逃。 小寒微微发力,那黑烟瞬间便溃散在了半空中。 “她已经没事了,明日一早便能醒来,不过在我抓到那妖之前,就不要让她出去了。” 大叔两人听得甚是感激,正要拱手道谢,就听小寒十分严肃道:“既要除妖,还请二位多告知一些那妖物抓走未出阁少女的细节。” 第三百二十八章 我的世界 除魔卫道吗...... 一顿酒足饭饱后,小寒独自坐在后院之中,一手翻转着桃木剑,一手捂着被御尘伤过的丹田之处,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她昂首望向无尽的夜空,眸中怅然。 她从大叔的女儿眉心抽出的那缕黑烟,不仅仅是妖力所成,其中还掺杂了一丝魔气。 也就是说,不论抓走那些女子的人是不是妖,这件事,只怕与魔族脱不了干系。 小寒讽刺一笑,什么时候,我竟也到了除魔卫道的地步?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是妖是魔,抓了就知道了!” 小寒收起那桃木剑,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进屋的那一瞬间,一白衣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院墙之上。 他看着女子进去的方向,眸中很是愧疚。 小寒捂着腹部的动作,他看到了。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无颜再见她。 随后,男子又想起村中有妖物作祟一事,他眉间一沉,朝着黑暗之处跃身而去。 ...... 次日,小寒在李婶儿的带领下,将村里丢了女儿的门户问了个遍,终于总结出了一些共同点。 那些失踪的女子在失踪的前几日,或多或少都会碰见同一个人! 一个头戴风帽,佝偻着背,杵着拐杖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有时是讨要一碗水,或是一枚铜钱。 而那黑烟应就是接触之时,悄悄钻入女子体内的一种可以令人失去意识,从而任由他人操控的术法。 这样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刻,那些中了术法的女子就像是中了魔咒一般,自己走去施咒之人想让她们走去的地方。 从此一去不回! “这么说来,我要在村里多转转,直到碰到那老婆婆了?” 小寒躺在大叔院中的躺椅上,百无聊赖地晒着天光,脑中想着的倒全是捉妖一事。 而正如她昨夜所说一般,大叔的女儿在今日一早便醒了过来,大叔大婶两人真是喜极而泣,对着她又是一顿感谢。 小寒说了好久,两人才没有再感谢下去。 不过想起昨夜救治大叔女儿的事,她忽而想起了从大叔女儿眉心抽出的黑烟。 随即一声长叹:“早知便不将那缕黑烟给灭掉了,除之容易,生之难啊!” 然而刚叹完,她便听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 有人靠近! “谁?!” 小寒立马站起身,整个人呈戒备状,扫视了一圈后,迅速朝院墙上跃身而去。 感念着那微弱的气息,小寒不假思索地便追了出去! 但追着追着,那气息却消失了。 小寒立于一棵树上,面色凝重。 她伸出双手来看了看,这双手与从前并无不同,可自从魔气被封印后,她能使出来的灵力不及此前的十分之一。 懊恼!懊恼极了! “要是在以前,怎么会有人能从本姑娘手中逃脱!” 小寒抱怨着,顺势从树上跳了下来。 谁知恰逢一个小娃娃拿着风车笑嘻嘻地往树下跑过,被从天而降地小寒吓了一跳,前脚绊住了后脚! 小寒见状忙伸手扶住了那小娃娃,好在只是有惊无险。 那小娃娃还弯眼道了谢:“谢谢姐姐!” 小寒亦回之一笑:“不用谢,去玩儿吧。” 看着那小娃娃欢快地向别处跑去,小寒心中也变得温柔起来。 她拍了拍衣衫,转身朝来处走去。 还没走几步,她却突然停了步子。 侧头看向小娃娃离开的方向,那是一条直路,可路上根本没有了人影! ...... 是夜,村中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之外,一切都归于寂静。 黑暗笼罩之下的村庄,门户前高高悬挂的红色灯笼所散发的光芒也变得诡异起来。 原本已经入睡的小寒,就在此时猛然睁开了双眼。 她木讷地坐起身,穿好衣物,像是被什么东西指引一般,出了大叔的房子,踏上了出村的路。 一路走到村外的树林,她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盛。 那人脚步急切,最后索性借助树干纵身一跃,拦在了小寒面前。 “小寒姑娘!” 白衣男子高声唤着她,小寒双眸空洞,置若未闻,脚步仍是向前。 “小寒姑娘你要去哪里!” 白衣男子沉声喝着,见小寒不理会,伸手禁锢了她的双肩。 而在触碰到她的那一瞬,白衣男子心中的猜测得到验证,他惊声道:“你中了妖术!我替你解开!” 说着他便要施法,可小寒在听到这一句后,却仿佛有了意识。 但这意识并非乖乖让他解术,而是迅速抬手挣脱了白衣男子的禁锢! 随后一跃而起,略过了他,继而向前走去。 白衣男子一怔,二话不说再次追了上去。 “小寒姑娘!你醒醒!我是御尘!那个教书的小先生!” 就在御尘呼唤着要追上小寒的刹那,小寒身形一僵,没有转身亦没有上前,却一把抓住了御尘伸过去的手,而后腰间发力! 御尘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她一个过肩摔,狠狠摔在了地上。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怒了女子,她没有再继续往前走去,而是挥拳砸了过来! 御尘一惊,即刻扬手抵挡。 “小寒姑娘!快醒醒!” 两人僵持之际,御尘仍是想竭力唤回小寒的意识。 而后者听了,却是怪异地左右扭了扭脖子,声音嘶哑道:“挡我者,死!” 说罢,她竟运转起灵力来,将毫无防备的御尘轰了出去! 几丈开外的大树轰声而起,灰尘阵阵,树枝摇曳间,惊起飞鸟。 小寒似是确认了那人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后,转身又向着之前的方向走去...... 穿过树林,登上山坡,小寒如被抽了魂一般,由一个看不见的东西牵引着走进了一个山洞。 山洞刚前行时一片漆黑,走到深处却格外宽阔,且四处都有火把,将洞内照得分外明亮。 洞内的中央站着一个拿着风车的小娃娃,她看着小寒一步步走来,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那小娃娃,正是白日里小寒伸手扶住的小孩儿! 小娃娃歪头看向小寒,稚嫩的声音从她的喉间发出:“姐姐,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第三百二十九章 剔除妖骨 “你们这些修道之人啊,就想着除魔卫道,却连我这区区牵引之术都挡不住。” 那小娃娃拿着风车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寒,言语间尽是讽刺之意,“可悲!真是可悲啊!” 她说完,绕着小寒走了起来,一面走着还时不时伸出脖子靠近小寒嗅了嗅。 “修道之人的味道,果真比那些寻常的小姑娘要好多了……” 小娃娃说着转到了小寒身前,然而这次她的容貌以及外形都发生了变化。 一个身形枯稿,头发苍白的男子出现在了小寒的面前! “……也不枉我冒着被那玉虚峰的除妖师发现的风险,出山一回。” 男子肆意地丢了手中的风车,一脚踩碎,随后扬手挑起了小寒的下颚,轻笑道:“这么标致的小姑娘,还真是招人怜惜呢!” “我倒是没有看出半分你有怜惜之意。” 小寒清冷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惊得那男子愣在了原地。 男子双颊消瘦得早已凹陷了进去,此刻微睁着双眼,只会显得他愈发枯瘦。 好一会儿,男子才倏地收回手,在看到面前的女子眸中有神后,接连后退了好几步:“你、你……你怎么……” 小寒活动了下因为装中术而僵硬的四肢,接过他的话:“我怎么还有意识?” 男子仍处于震惊之中,便听小寒冷笑一声道:“呵,不是你说,修道之人连区区牵引之术都破不了,还谈什么除魔卫道吗?” “为了不让你小瞧我们,我只能勉为其难,破给你看了。” 说罢,她当真扬手指尖红色灵力流转指向眉心,再远离眉心时,指尖红色灵力中包裹了一团黑色的烟。 那黑烟孤立无援,只能蜷成一团在红色灵力的中央。 小寒勾了勾唇,眼神一凌,手中的灵力便瞬间化作了火焰,将那黑烟灼烧得干干净净。 而在那黑烟消散的瞬间,小寒虚空一握,长剑出现在手中。 她上前一步,剑指男子:“说,你把那些未出阁的女子都抓去哪儿了!” 小寒凌厉的剑风袭来,那男子不慌不躲,就有黑烟护身,弹开了那剑风。 相比于之前的惊讶,他眼下倒像是接受了现实,冷静下来一般。 “之前也有不少道士法师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你知道他们后来都怎么样了吗?” 小寒闻言挑了挑眉:“他们的结果如何我不想知道,但你的结果如何,我已经看到了!” 语毕,她执剑一挥,脚尖发力,迅速向男子刺了过去! 男子见状当即双手交叉与胸前,他身前黑烟四起呈护盾之态。 小寒的剑劈在其上,风刃骤起,吹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可她的剑却不能再进半分。 她沉声道:“我再问你一遍,那些未出阁的女子现在何处!是否还活着!” 男子咬牙坚持着,脸上露出了艰难之色。 女子的剑虽不能再进,但这一剑极其沉重,已经震得他的双臂有些发麻了。 再僵持下去,只怕没有一点好处。 “那些人还活着!” 听到男子这一句话,小寒神色一松,随即收剑后退。 “她们在哪里?” 那男子见此心中一喜,自己的话还真奏了效。 得逞之际,却是别有深意地笑道:“不告诉你,我尚有一线生机,我若是真的告诉了你,才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小寒思考了片刻,亦是笑道:“千面锦毛鼠,往日只是听闻一人千面,变化无常,如今看来,除了千面,你对人心也有些见解。” 之前她还困惑,明明村里的女儿大多碰到的是老婆婆,自己不过是扶了个小娃娃,就中咒了。 直到那小娃娃在她身前化形成男子,给了她答案。 小寒话头一转:“但你也应该察觉到了,我与那些人并不相同,更不会做那些阴险之事。” “你想全身而退可以,除了放了那些被你抓走的女子外,还需回答我三个问题。” 她说着为表诚意收了手中的剑,“如此,我便放你离开。” 男子将信将疑地问道:“当真?” 小寒认真答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男子垂眸思考了片刻,妥协道:“那你问吧。” 小寒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身后,看向男子:“第一个问题,你之前口中说的玉虚峰的除妖师是谁?” 男子听了这个问题眨了眨双眼,好一会儿才吐槽道:“玄阳真人真传弟子,御尘,怎么,这你也要问我?来的路上你们不是还打过一架吗?” “而且你们同出于玉虚峰,你都没有被我控制,怎么还要打架,玉虚峰的人可真奇怪!” 他顿了顿,对着小寒挑了挑眉,“难不成你们有仇?” 小寒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威胁道:“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男子撇了撇嘴:“八卦一下都不行嘛!” 小寒不去理会他,继续发问:“第二个问题,你抓那些未出阁的女子做什么?” “我师父说,抓齐七七四十九名未出阁的女子诚心祈祷作法,他便能借助她们的力量帮我剔除妖骨。”男子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言语间还有些自豪。 而这话却让小寒惊了一惊:“剔除妖骨?!” “很惊讶吧?”见小寒如此,男子得意地昂起了下巴,仿佛是自己会剔除妖骨一般,“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到这件事,但我师父可以!只要剔除了妖骨,我就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了!” 剔除妖骨,在妖界和魔界,是极其困难之事。 只有那些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神仙,会在妖或魔升仙之时,为他们剔去妖骨或魔骨。 难不成,他的师父是九重天上的神?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小寒否定了,她可从未听说什么神需要四十九名未出阁的女子祈祷作法才能剔除妖骨的。 而且,那牵引之术上的魔气,还未得到解释。 思及此处,小寒眸中一凝:“最后一个问题,牵引之术是谁教你的?或者我换一种说法,牵引之术上魔族之气是不是来自你口中的师父?” 第三百三十章 生灵阵法 那消瘦男子在听到这个问题后,面上露出了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 他收起了方才嘻哈打趣的模样,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小寒:“这个问题,恕我不能相告。” 男子的话说出之后,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小寒原本平和下来的目光,陡然变得尖锐,就连话语间都是压迫之意:“那你便是要反悔了?” 但男子却无半点惧怕,他垂眸之际又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为何要答应回答你的问题?” 小寒顿感不妙:“拖延时间!” 与此同时,山洞内刺眼的光芒骤起,小寒脚下所站之地霍然显现出一个巨大的法阵,将她困在其中! “哈哈哈哈哈!”男子得逞后哈哈大笑起来,“大阵已开启,乖乖成为我的第四十九位使徒吧,这样我还能饶你一命。” 小寒皱眉看了看脚下的法阵,这是以整座山的灵脉作为基石而形成的阵法,加上男子擅长的牵引之术,竟让她四肢开始麻痹,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万物有灵,山中灵脉亦是命脉,以一整座山的生灵为代价所创造的阵法,只凭借她目前的能力,是无论如何都破不了的。 况且,即便有能力破之,这山上草木动物皆会在瞬间死去...... 考虑到这一层,小寒眉间愈发凝重。 她沉声道:“我要是不呢?” 男子冷哼一声:“自然是被大阵撕裂,死无全尸。” 小寒眯了眯眼,再次发问:“这阵法也是你那所谓的师父教你的吧?” 男子倒是没有隐瞒:“是又如何?” 小寒闻言勾了勾唇角,笑意极其讽刺:“一个能想出以万千生灵为祭而形成阵法的人,你觉得你的师父真的会善良到成全你的心愿,帮你剔除妖骨?” 男子双眉一挑,当即怒吼道:“我不允许你诋毁我师父!” 小寒以一身灵力护在周围,给自己再挣取些时间,嘴上仍是玩味道:“怎么,我不过说了一句,你便生气了?那有朝一日你若是知道真相,只怕肠子都要悔青。” “休得胡言乱语!”那男子大喝着扬手便有黑烟化为利剑,大有冲着小寒而去的架势,“既然你不肯成为我最后一位使徒,那我只能杀了你了!” 小寒指尖微颤,已经恢复些许知觉了。 她游刃有余地一笑,忽而提及了另一件事:“你以为,我既然没有受你操控,为何还要在半路同御尘打上一架?” 男子回想到小寒来后一系列的举动,几乎都是从容之态,即便是此刻身处险境,她也未露出胆怯之意。 这让他心中产生了不少犹疑。 他停了飞向困在阵法中小寒利剑:“不是为了骗我?” 小寒装出一副天真的模样:“是为了骗你啊,你刚刚不是还相信我与他有仇吗?” 男子一怔,他所谓的“骗”,是以为小寒为了让他相信她被控制,所以才如此。 毕竟御尘先前找过他麻烦,有这么一个机会,他自然要操纵玉虚峰的人自相残杀。 如果她攻击御尘不是因为他的操控,那又是因为什么...... “还没想通,我可就不给你时间了!” 小寒轻笑一声,在手脚可以自由活动了的刹那,手中召唤了自己的命剑。 那消瘦男子认为小寒要攻过来,立刻操控利剑攻了过去。 谁知小寒却是回身,向她身后之处刺了过去! 困住她的阵法受到攻击发出愈发耀眼的光芒,男子转眼看去,那阵法被刺之处相反的方向竟还有一柄长剑在进攻! 那执剑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半路想拦住小寒的御尘! “御尘?!” 男子惊呼的那一刻,他所攻去的黑色利剑本该穿过阵法直逼小寒,却诡异的悬停在接触阵法的地方。 而与黑色利剑相对的,不知是何处来的一支桃木短剑,从他这个角度看上去,倒像是在合力帮那女子破这个阵法一般! 小寒一手执长剑破眼前之阵,一手掷出沾了她血的桃木短剑。 既然同属魔族,那以此克之是最好的方法。 与此同时,御尘轻描淡写地瞥了那枯瘦的男子一眼,随后又看向了与自己相对正专心破阵的女子。 来的路上小寒确实是与他打了一架,所动的手都是真的,要说放水,可能就是最后那一击,她只用了三成功力。 雷声大,雨点小。 是以他并没有受伤。 而真正让他没有即刻追上来的,是两人僵持之际,她塞到他手中的一丝灵力。 红色的灵力在他掌心化作文字:寻妖。 那时他便明白,小寒是故意如此的,并且,她在让他配合。 也正是知道御尘会跟上来,因此小寒总是一副成竹在胸之态。 御尘收回思绪,空着的手食指与中指伸直并拢,指尖莹莹绿光,召唤出一青白色的风铃。 他手间一扬,那风铃便飞到了阵法的上方,散发出盈盈光芒。 “那是......清风铃?” 男子呆呆地看着,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清风铃,名为清风,是因为它里面蕴含的灵力,就恍若世间清风一般,温和却又无比强大,无处不在。 “好眼力,临死前能见到清风铃,也算是你身为妖的荣幸了。” 御尘说着跟面前的小寒交流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发力,剑刃之处灵力大盛,以生灵为祭的阵法霎时间便化为了齑粉! 小寒立刻便引着那桃木剑冲出去破了男子的黑烟利剑,而几乎是同时,清风铃以强大的灵力镇住了这阵法破碎而产生的对山灵的反噬。 御尘则是以剑为笔,耗以灵力,在地上迅速画了一个新的法阵,彻底稳住了山体灵脉的损耗。 一切只发生在几息之间,待男子反应过来时,御尘已收了清风铃,和小寒并肩而站,凝视着他。 “不、不可能......不可能!”他摇着头接连后退,“你们怎么可能轻易就破了师父的阵法!” “那些好不容易找来此处的道士法师明明都抵不过阵法片刻!” “手上既已沾染鲜血,便是罪无可恕!”御尘眼神冰冷地看着那男子,执剑的手紧了紧,给他下达了最后通牒,“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第三百三十一章 孤独百年 明明是无比残忍的话语,可小寒听了,却是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看向了身边的男子。 他说“手上既已沾染鲜血,便是罪无可恕”,那是否代表着,若这千面锦毛鼠不曾伤人性命,他就会饶他一命? 其实在村外看到御尘出现拦着她时,她心中是惊喜的。 找了这么久的小先生,竟自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可不是惊喜? 但冥冥之中她仿佛有感应一般,总觉得能再次与之相遇。 她甚至不止一次的觉得,之前老是感觉有人在跟着她,那人会不会就是小先生呢? 小寒不再多想,不管是不是,他们现在已经再次相遇了。 那消瘦男子从巨大的打击中醒悟过来,但却仍是不肯承认半分错误。 他大叫道:“杀了我,你们永远都找不到那些失踪的女子!” 这气势,犹如鱼死网破一般。 御尘闻言面上出现了犹疑之色,他垂眼看向小寒,想从她眸中探寻男子所说之话的真假。 小寒猜想御尘应是没有听到她与男子之前的对话,于是对御尘点了点头:“他说的应该是真的,那些人可能还活着。” 而说这话时,小寒也明白,但凡有一丝希望,御尘都会去救那些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他拼尽全力都要救,可为何无辜的妖魔,他就不能理解呢? 御尘得到小寒的肯定之后,本是要思考该如何才能救人,然视线还未离开她,却见她眸中情绪翻涌,哀伤弥漫。 她,到底在伤心着什么?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了,在他们除乌鸦精的那天晚上,她也有过这样的神情。 —— “小先生,我会让你见识到,妖并非只有坏的!” —— 对,她有说过这样的话。 她是在为眼前的妖而哀伤。 “小寒姑娘,妖......”即使有好坏,可眼前的妖害了人...... 后面的话,御尘并没有顺利说出来。 原因是,小寒在听到他说及“妖”的那一刻瞬间回神,对着那千面锦毛鼠话锋一转:“不过杀了你,我们也能找得到。” 此话一出,不仅是千面锦毛鼠愣了,就是她身旁的御尘也怔住了。 小寒手腕翻转之间,就有少许之前困住她的法阵混杂的灵力出现在她手掌心。 她轻轻一笑:“阵法上有残留的魔气,我这里恰好有一宝贝,可以找到那魔气的主人,找到你师父,那失踪的女子在何处也就一目了然了吧?” 那千面锦毛鼠一听心中便咯噔一声,又见小寒面不改色,心中打起了鼓。 终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仙姑饶命!仙姑饶命啊!” “我刚刚是胡说的!我根本就没有杀什么道士法师!” 小寒跟御尘对视一眼,随后俯视着千面锦毛鼠,冷冷道:“我什么时候问你杀没杀道士法师了?” 千面锦毛鼠哪里敢反驳“还不是怕你们误会我杀人”这样的话? 只得连连改口:“那些姑娘们都活得好好的!就在后山,我这就带你们去!” 说着他就站起了身,在身后的墙上按了一下,便闻石壁中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很快石壁上就出现了一条人高隧道。 小寒微微一惊,但惊的并非是这条隧道,而是这千面锦毛鼠。 “原来你方才一直想往后退,是因为这里有个暗门啊!怎么不趁这个机会逃走了?” 千面锦毛鼠听见小寒的讽刺之语,哼哼了两声,傲气道:“堂堂玉虚峰的真传弟子,只要那些姑娘在我手中一日,你们定不会善罢甘休,与其每日担惊受怕,还不如放了她们保住我一条命。” 谈话间,千面锦毛鼠带着两人先后走进了隧道中。 隧道内没有一盏油灯、一个火把,但却无比明亮,只因石壁上都被镶了夜明珠上去。 要不是自小生在富贵之家,小寒都要感叹这条隧道的奢侈了。 不过很快她就回到了正题上:“没了这些女子,你师父就不会帮你剔除妖骨,那你如何与你心上人相守?” 想到自己心爱之人,千面锦毛鼠的目光都温柔了许多,他轻声道:“我想剔除妖骨,不过是因人的一生过于短暂,不想在她离开人间后,我还孤独的活着。” “现在想想,如今这个世道妖魔横生,我若为人,怕是更没有保护她的能力......” 他顿了顿,又怅然道,“大不了待她死后,我努力修炼,再去寻她来世便是。” 小寒听着,心中有块地方忽然变得柔软起来。 “看来你是真的很爱她。” 既能为了一人剔除妖骨,亦为了一人孤独百年。 妖一旦爱上一个人,便是所谓的生生世世了吧? 可那几百年的孤寂,换做人来,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小寒如是想着,却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御尘不知何时停了脚步。 他被千面锦毛鼠的话所震撼了。 若是人说这样的话,他只会感叹此人爱得深沉。 可如今在他面前说出这话的,是妖。 这与他从小所见所闻都不一样! 那他往日所学的那些,妖的冷血,魔的弑杀,都是假的吗? “那是自然!” 前方传来千面锦毛鼠坚定的回声,让御尘回了神,他凝眉抛除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迈步跟了上去。 千面锦毛鼠在前方带着路,自然没有注意到御尘的不对,他还在对小寒叨叨着:“话说回来,你那个桃木短剑是从一个道士那里得到的吧?” 他说着还侧头看了小寒一眼,结果恰好对上小寒锐利的眸子,吓得他立刻把头转了回去。 “你别这个眼神看着我,我是真没杀人,这村子又不是什么重要之地,村民们都不富裕,一共就请了三个道士。” “前两个我刮了几阵风就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也就这第三个有点实力,还找到了我这儿,我懒得与他打,刚启动大阵,他一看,就吓得疯疯癫癫的逃走了。” 小寒万万没有料到,这千面锦毛鼠竟是个话多的主,几人不针锋相对之后,话痨的属性就显现了出来。 小寒无奈的笑了笑,却又很快收了笑意,佯装威严道:“不然呢?你还真想杀了他们?” 第三百三十二章 亭台楼阁 这千面锦毛鼠一听可就不乐意了:“诶!我可是光芒正大吸收天地之精华,好几百年才修成人形的,我才不想走什么歪路被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给收了去,那多不划算!” 他扬起双臂,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好不恣意,“老子还想逍遥个几百上千年呢!” 逍遥? 小寒跟在他身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逍遥这个词,在他决定要爱一个人的时候,便离他远去了吧? 这一点,想必他自己也是清楚的。 只是他仍认为,与心爱之人在一起,无论在何处,心都是自由的。 潇潇洒洒,恣意逍遥,也是别有一番光景。 可他那个师父...... 思及此处,小寒面上的笑意尽数消失,她凉薄道:“那你就这么确定你师父不是在骗你?” 相比于小寒的沉重,千面锦毛鼠倒是一副“世事皆不能扰我”的模样。 他吊儿郎当道:“不要以为你们人才有好坏,我们妖精也是有的。” “我师父虽是半妖半魔,但他也是个好人......” 他说着想了想,又继续道,“不过你说的阵法我着实不知,它会让整座山的山灵都灭了。” “所以,我决定勉为其难的帮你们问一下我师父,定是你们孤陋寡闻,认错阵法了,我师父才不会用那种伤天害理的东西。” 这几轮对话下来,小寒能感觉到这千面锦毛鼠心中真意,让她稍稍放下了心,亦愿意去信任前面带路的男子。 同时嗔道:“你可是偏袒你师父得紧!” 千面锦毛鼠自得道:“那可不,师父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不知为何,听到这四字小寒突然萌生出一种不安与伤感。 这世上,有多少人因为这四个字,以命相报,直至最后一刻才发现,终是错付。 她的父亲,又何尝不是其中之一。 小寒的沉默让御尘疑惑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他以为她仍是在为人妖魔的关系而困扰,自己也不觉想到了千面锦毛鼠刚刚所说的话。 于是鲜少地开了口:“你方才说,你师父是半妖半魔?” 千面锦毛鼠理所当然地答道:“是啊,听师父说他的父母一妖一魔,所以他生下来便是如此。” 御尘被他这淡然的语气给噎了噎,最后张了张嘴,却是讽刺了一句:“妖与魔倒是般配!” 千面锦毛鼠听了当即就怒了,转过身来视线越过小寒,不乐意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小寒回想着往事,若非御尘眼疾手快拉了一下她,险些就要撞上那千面锦毛鼠了。 她愣愣地回头看了一下御尘,才回过神来。 耳畔便传来千面锦毛鼠愤愤不平的声音:“不是我说,你们人到底是从何处来的自信,就觉得自己高出妖魔一等?” “真要说实话,我反而觉得妖魔之力更甚人类。” 说着他还十分确定地点了点头,像是对自己的赞同,“对,你们人修道呢,确实能比妖魔更容易成仙,但能飞升成仙的人寥寥无几,有修道根骨的人也多不到哪儿去。” “可我们妖魔生下来便具有妖魔之力,能保自身安平,这比你们人类有用多了。” “再说了,妖魔族要是开战,你们人类若是没有天神的庇佑,只怕避不过片刻。” “我劝你们还是安安分分修道成仙,不要整天想着除妖降魔了。” 千面锦毛鼠不停地碎碎念着,全然没有顾及其余二人的感受。 但说实话,小寒听着是没有半分反感之意。 她虽不甚喜欢人类,可她心中从未觉得人妖魔有哪一族更高贵一说。 世间万物,皆为生灵,为何不等? 不过这些话在御尘听来却是格外刺耳,他的脸色也愈发难看,但却始终没有发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看了小寒一眼,仿佛是在探寻她的态度。 而此刻,千面锦毛鼠见一人说着无趣,早就转过了身去,继续为两人带着路。 小寒轻叹一声,怅然道:“妖与魔其实也是有种族歧视的,这种歧视只怕比人与妖更为严重......你师父他,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千面锦毛鼠淡淡道:“师父说,都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 他不知道。 他那时恍惚间似乎看见他师父眸中的不甘与恨意。 这个问题只有他师父自己一人知晓。 千面锦毛鼠话音刚落,他就停了脚步。 伸手在前面的石壁上一按,石门移动,便有刺眼的光芒从外面袭来。 除了千面锦毛鼠外,御尘和小寒都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 待适应之后,跟着千面锦毛鼠走出隧道口一看,两人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烂漫的白花漫山遍野皆是,清风吹过,山花摇曳,如置身水面,掀起阵阵波浪。 温柔而又宁静。 放眼望去,远处有一极其辉煌的亭台楼阁,中有炊烟袅袅升起,时不时还有几声女子的嬉笑传入耳中。 这里,美得仿佛一处世外桃源。 小寒看着眼前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惊道:“幻术?” “是幻术,却也不是。”千面锦毛鼠说罢,上前伸手摘下一朵白花送给小寒,“这些都是师父用自身妖力打造出来的。” “妖力?”小寒不敢置信地再次看了看周围的场景,不仅仅是真是存在,更是看得一清二楚,“连天气都能改变?” 她被牵引之术控制走出村子时,不过是深夜。 就算是在先前耽误了些时辰,但再怎么说,此刻应也是灰蒙蒙的天,太阳还未升起。 可眼前的景物无比清晰,就像是在白天一样。 什么样的妖力,能做到这样的事? 千面锦毛鼠见小寒惊讶,得意地昂起了下巴,瞥了一眼他们两人,傲然道:“这是我师父创造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自然是什么都能做到的!” 小寒正要吐槽他自己哪里来的优越感时,一女子翩翩而来,确认是千面锦毛鼠后,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锦公子?你不是出去了吗?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