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小佛爷》 第1章 真香 翠华山大总持寺,壮硕如熊的玄德法师僧衣半敞,大摇大摆走出练武场,扫了一眼被香客围满的佛殿,神色顿时古怪起来。 “今天又是辩机那瓜怂娃儿出室奉香?” 寺庙奉香,也叫陪香,等同于会所迎宾女郎的作用,帮香客引香礼佛授疑解惑,同时插空陪着言谈几句,介绍一些自家寺庙的业务流程,想办法搞搞业绩。 “真见鬼,每次这娃子出室奉香,总能引来一大批慕名的香客,不就皮囊好看一些嘛,真就这么惹人喜欢……”玄德大师挠着锃光瓦亮的脑门,一边凑过去抻直了耳朵。 佛殿前堂,一个十六七岁生的唇红齿白的青俊少年盘膝坐在蒲团上,如得道高僧一般宝相庄*严。 少年对面,是一个二十多岁年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妖艳小妇人,俏脸羞涩。 “辩机小师傅,奴家听闻您是通晓古今的佛门大才,所以才专门寻过来的,哦感谢佛爷,奴家终于见到您了……” 唐朝民风开放,男尊女卑的观念较弱,也是历史上罕有能讲求女权的时代,所以不仅仅豪绅官员达官贵人的内室,就算是寻常贫髻妇人,也可以抛头露面而不惹人非议。 辩机面色温和,嘴角些微咧起,优雅的像一位西方的绅士,“女施主想问什么,但言无妨。” 小妇人顿时笑开了,很是客气的将一贯钱放在香案上,开口道,“奴家那口子前不久做生意赚了些银两,就变得不安分起来,不仅时常冷落奴家,还时不时往隔壁跑……” 说着,小妇人不由攥紧了粉嫩嫩的拳头,“奴家隔壁住着一个寡妇,偏生还是个骚里骚气的狐媚子,可气奴家那死鬼把持不住,被那狐媚子迷了心智……小师傅,你能不能教教我,如何让奴家那口子不沾花惹草,对奴家死心塌地……” 少年和尚一边很是熟练的接过香火钱揣进僧衣,一边从香案下摸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纸篓,抽出一本简装书册。 “小僧知施主烦恼,这本佛经,或可解施主疑惑。” 小妇人一脸激动的接过书册,瞪大了眼睛望着书册上的大字。 “《霸道官人爱上我》?” “如果不满意,小僧这里还有《如何调*教大官人》,《潘小姐的自我修养》,以及《握紧男人的把柄》……这些都是小僧推衍佛法,参悟经文奥义,皓首穷经才写出来的珍品,整个大唐独一份……” “奴家都要了,谢谢小师傅!”小妇人一把抢在怀里,娇笑着又扔出一个大大的钱袋。 人群外,玄德大师脸色有些发黑,同时满脑子的问号。 这些玩意,到底是哪本佛经上的?怎么每隔几天就冒出来一些? “小师傅,俺是来还愿的。”一个红光满面的男人钻进来,掏出一大贯钱砸在香案上,“俺和俺媳妇成亲两载一直怀不上孩子,为此俺看了不少大夫,但那些狗郎中竟然说是俺的问题,扯几把蛋,俺怎么可能有问题?” 男人龇着牙,气呼呼的说道,“这不,两个月前上您这里求个法子,回家之后按照您的吩咐卖了房子,搬到了一位王姓老哥家隔壁,你猜怎么着?哈哈,俺媳妇真怀上了,这都得感谢您这位活菩萨呀……” 辩机嘴角微微一僵,旋即很是云淡风轻的打了个禅礼。 “佛祖赐子,都是施主诚心所得……”小和尚一脸温和的微笑,“恭喜施主喜当……喜得贵子。” 玄德眼中有些疑惑,忍不住挠了挠锃光瓦亮卤蛋一样的脑门。 咦,佛爷这么神奇的吗? 佛殿门前香客络绎不绝,钱袋一叠叠垒得越来越高,小和尚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 自始至终,辩机保持着得道高僧的模样,一丝不苟的答疑,解惑,微笑,收钱,接着微笑。 “小师傅,鄙人虽已成亲,可近来却对青楼妓子情有独钟,鄙人该如何是好……” “好办,你可以先把你妇人卖到妓馆,然后再赎回来……”小和尚一边收钱,一边回道。 书生恍然,“如此甚秒,甚秒!” “小师傅,当将军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请问我该怎么样才能当上大将军呢?” “简单,每天多睡一会即可。”小和尚温和点头。 “小师傅,我有一个死对头,我娶了一房妻,他便娶了两房,我置办了一桩田产,他便置办了两桩,前两天我媳妇生了一个儿子,他家夫人立马生了双胞胎,淦,我该怎么办才能不让他压我一头?” 小和尚有些犯难,思考了一瞬,试探道,“要不,你让你家夫人再多生几个?” “……” 一个时辰后,小和尚面色疲惫的溜出佛堂,方才沉沉的舒了口气。 如此种种的滑稽,他已经面对了整整三个月,再这样吃素念斋一段时间,恐怕真要被大总持寺的佛经洗脑,忘了自己其实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李业,而不是这个在历史上犯了色戒,被腰斩在长安菜市场口的辩机和尚。 “佛祖啊,你真是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李业摸了摸远比自己上一辈子俊俏帅气的脸,心情倒是略微好了些。 “不过还好,李老二一手创下的贞观盛世,总好过诸侯混战的秦汉,五胡乱华的魏晋,和皇帝老儿都被外邦撵着乱跑的两宋。” 李业双手合十作辑,“我佛慈悲,至少在这贞观之年有吃有喝,每隔几日还能说说相声讲讲段子,呵呵,只要别乱跑,惹上高阳那个小妖精就好……” 历史上的辩机和尚,本该是清心寡欲的撰文小僧,谁料到无意间碰到了被李二皇帝尚于房家老二为妻的高阳,结果一来二去擦枪走火,给老房家带了一顶结实的绿帽子,其结果是,高阳屁事没有,反倒是辩机自己,被大怒之下的李二腰斩在了菜市口。 好悲惨…… 李业一边做着心理建设,一边挽起袖袍走到院角,撅起屁股攀着碗口粗细的松树就往上爬。 侧殿门口,尾随过来的玄德和尚倒提着一口黄铜武僧棍,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辩机小娃儿,鬼鬼祟祟准备干甚去!” 李业倒并不害怕,等爬上了墙头坐稳当之后,才悠悠作辑道,“玄德师叔,今日后山死了几只肥硕的兔子,还有几只长翎野鸡,小僧感念佛家慈悲为怀,想去为他们诵一段地藏经超度业火,助其早入西天极乐。” 大总持寺是长安城郊外小有盛名的寺庙,自大隋末年建寺至今已近百年,传到这一代香火还算鼎盛,寺中弟子三代,李代桃僵了辩机和尚的李业占了中间一代,下面还有几十位刚刚梯度修行的小沙弥,而老一代有三人,其中之一,便是这位修罗汉果位的玄德。 玄德瞪着虎目,腮帮子上的肌肉隆起,砰的一声将青铜棍砸在地上,“你这瓜怂娃子少给洒家扯淡,佛家八戒,不妄语不杀生,你每隔几天便偷摸去后山行嗔破戒,乱造罪孽,你当洒家这大总持戒律是吃素的吗?” “信不信洒家拿这戒棍,敲烂你的鸟蛋!” 说着几步走到墙边,单脚在青石地砖上一踏,整个人腾身而起,就这么直直的飞上了两丈高低的墙头,瞪大了眼珠子盯着李业。。 “……好吧。”李业无奈的耸耸肩,“有你一份。” “放屁,洒家掌管寺庙刑律,深受佛门浩恩,岂是和你同流合污之人,等洒家上告了住持师兄,必定当众打杀了你……” …… 半小时后,翠华后山,毫无形象瘫坐在地上,双手捧着一只烤鸡大快朵颐的玄德,忍不住仰头长叹。 “真香。” 第2章 埋了吧 翠华后山,李业将僧袍铺开,盖住了脚下的一堆杂草,才一屁股坐了下来。 对面三步之外,原本不齿于李业偷荤破戒的玄德大法师,整张脸都埋在了烤鸡的屁股里,一边捏着佛家法印轻念佛祖赎罪,一边龇牙咧嘴的卧槽真香。 李业加了几根柴火,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往烤好的野兔身上撒了点调料,轻轻嗅了嗅。 “还不错,要是在有点辣椒面就更好了。”李业有些惋惜道。 辣椒是十六世纪末,也就是明朝后期才传到中国的,而唐朝并没有这种东西,只不过唐朝人生活相对滋润,闲来无事喜欢研究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所以他们找到了另外一种代替辣椒的材料,也就是后世所说的茱萸。 茱萸又叫越椒,中药里面叫艾子,味道带着一丝辛辣,所以很早就有被用到菜食当中。 只不过吃遍了后世大江南北各系菜谱的李业,还真看不上这种略有些干涩带着土腥味的赝品。 “幸好孜然和香料还是有的。”李业美滋滋的撒上调料,却看到一只沾满油污的大手伸过来,扯着兔子腿将整只烤兔扯了过去。 “小娃儿,你佛性通透,是咱大总持寺百年难见的天才,可不能让生杀罪孽染了佛心。”玄德大义凛然道,“这种下地狱的事,还是师叔帮你干吧!” 李业“……” 李业瞪着不知廉耻的玄德大法师,又瞥了一眼被坐在屁股底下压弯出弧度的黄铜棍,想了想还是将嘴边的妈卖批咽了下去。 君子不愠,一块烤肉而已,老子又不是没吃过。 翠华山位于长安城郊,距离长安城差不多十多公里,再往北,便是绵延无垠的秦岭。因为山势地貌的关系,翠华山气候温和,不干不燥,是一块避暑的宝地。 这三个月来,李业倒是迷恋上了这种空旷的山野生活,一是因为他原本就是惫懒的性子,二则,辩机和尚在历史上悲惨的下场,确实有些吓人。 要是顺着历史的滚滚车轮往下走,说不好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碰上高阳那个放荡的小妖精,到时候勾勾手指头,凭借声名传扬了一千多年勇于跟封建传统对抗,追求自由恋爱的现代女性风采,自己还真不一定能抗的住人家的骚操作。 再者他心里清楚,无论是朝堂还是市井,都不乏手腕强大的人物,他可没胆子跟那些开国元勋玩心眼扳手腕,以穿越者的身份在这个雍容恢弘的时代自居,很可能出门第二天,就会被挂在菜市场门口。 小富即安,每旬出室奉香赚点香火钱,偷摸去后山来一顿烧烤,恩,美滴很。 李业收回心思,眼看烧烤架上的野鸡野兔只剩下一堆啃得精光的骨头,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恩,要是没这个厚脸皮的家伙跟着,就更美了。 “吃饱了?”李业拍拍屁股站起来,斜着眼睛瞪着玄德,“吃饱了就先回去!” 玄德嘬着手指头,憨厚的挠了挠卤蛋一样的光头,提着黄铜棍就往回走,刚刚转身,却看到不远处丛林掩映的小路上,一个提着淡黄色鹅卵裙的小姑娘,正歪着脑袋看着两人,一双明珠般晶莹透亮的眼眸瞪的老大。 玄德愣在了原地,一瞬间脑中神思电转。 糟糕,这翠华山后山如此隐秘的地方,怎么会有外人出现,而且最重要的是,竟然恰巧撞见了自己和辩机小子杀生破戒的事。 自己名节事小,大总持寺的声誉事大,而且辩机小子年岁还小,要是被住持师兄知道了怪罪下来……不行,得想个法子带小辩机脱身。 玄德脑子出奇的清醒,余光瞥见身边的李业面色先是惊愕,紧接着愤怒,最后变成恨铁不成钢的痛心。 “玄德师叔,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李业双手合佛礼,痛心疾首,“你乃是我大总持寺德高望重的高僧,掌管戒律刑法,代表着佛门至高的法则和规矩,本应该以身作则,奉行佛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妄造罪孽……你,你你……” 李业面色煞白,浑身颤抖,眼中带着三分悲愤,三分痛心,三分惋惜和一分自责。 “玄德师叔莫怪我不顾念情谊,回寺之后,我便会上禀住持师傅,告知今天发生的事,到时候……你就去佛塔闭门悔过吧,阿弥陀了个佛……” 玄德掩面痛哭,泪涕俱下。 这演技,这觉悟,自己怎么会蠢到还替这家伙担心,特么锅都糊到脸上了…… 李业悄悄整理了一下僧衣,一本正经的看向站在几步之外的女子,脸上闪过一丝难为情。 “竟然让小施主见到了如此尴尬的一幕,放心吧,这等毫无节操的酒肉和尚,小僧一定上报住持师父,用寺中的僧棍,抽烂他的屁股。” 李业说着,眼中露出一抹惊艳之色。 小姑娘差不多十五六岁,和自己年纪相当,皮肤白皙透亮,就像松间玉脂一般,眼眸如星,眉若云黛,长长的青丝盘在肩后,结成少女髻。 目光下移,从少女的脸,再到她清瘦的肩骨,再到丰盈的酥胸,盈盈一握的小蛮*腰,和青罗下隐约可见修长笔直的两条玉腿。 呆在大总持寺,见到的除了像玄德一样满脸横肉五大三粗还长满了胸毛的人猿之外,也只能在半旬一次的奉香之日才能见一见母性生物,还都是些歪瓜裂枣的糠糟货,何时见过这等精雕玉琢的艺术品。 李业有时候甚至担心,呆在大总持寺时间长了,自己会不会有被掰弯的趋势。 最重要的是,小姑娘身上穿的鹅黄色百褶裙,袖隐约可以看到绣在裙摆上的流金水线。手上捏着一枚袖帕,纹着金丝鸟翼,头上步摇簪花似金非玉,看着更是稀奇。 百分百,绝对是地主家的小富婆无疑了。 李业咧咧嘴,露出职业性的微笑,颔首道,“你好富婆……呸,你好施主。” 小姑娘歪歪脑袋,蚌珠一样透亮的眼眸满是灵巧,“你们是大总持寺的和尚?” 李业一本正经宝相庄*严,“如假包换。” “他也是?”小姑娘指着缩在旁边一脸委屈的玄德。 “……嗯,暂时还是。” 小姑娘脸上闪过一丝狡黠,“都说大总持寺是大唐最正统的寺庙,寺中道岳大师在佛门辈分极高,深受佛门敬重,玄奘大师更是通读佛理,甚至连当今圣上都钦赐了九锡环杖。” “这等佛门圣地,竟然也会出酒肉和尚,哼,看样子不过是些坑蒙拐骗之辈……”小姑娘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李业双手合十,痛心疾首。 “小施主说的是,此等罪孽深重,回去也是玷污佛门圣地。”小和尚看着玄德摆了摆手,“玄德师叔,师侄我还是找块地方把你埋了吧。” 玄德“……” 小姑娘“……”? 第3章 叫花鸡 小姑娘疑惑的盯着李业,又转头看了看一脸委屈蹲坐在不远处的玄德。 她觉得这两人,脑子或许有点毛病。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白皙细腻的小手捏着绫罗长裙的裙角,满是嫌弃又有些好奇的走过去,盯着简易的烧烤架,和火烬余灰。 这裙子,长了点,不仅走起来不方便,自己看起来也不方便。 嗯,回头整几套现代风夜店小短裙,拓展拓展大总持寺的边缘业务。 李业吧唧着嘴,如是想着。 “看上去脏兮兮的……”小姑娘像个好奇宝宝。明明看上去满是灰烬,烤出来的东西应该很难吃才对,可刚才被风吹过来的肉香,为何能勾起自己的食欲? “这东西怎么用?”小姑娘指着烧烤架,桃花眸子闪闪发亮。 呵呵,漂亮是漂亮,就是没什么见识。 李业开始看向玄德,他得维持好得道高僧的人设,这种不打自招且很是粗鄙的活计,自然是玄德来干才好。 玄德翻了翻白眼。 看老子干毛,老子只管吃,不管烤! 咳咳…… 李业有些郁闷了。 “施主要是饿了,不如跟小僧前往大总持寺,小僧让沙弥备些斋菜?”李业试探道。 漂亮的小富婆甩了甩小脑袋,“不去,我就要吃这个!” 说着满是威胁的盯着李业,“不然我就去大总持寺告诉道岳大师,说你们两个在后山杀生破戒,让道岳大师打烂你俩的屁股!” “……” 我刚才演的还不明白吗?这事跟我扯不着关系呀。 李业满心的郁闷。 看到小姑娘跃跃欲试的表情,李业无奈被迫妥协,一边默念阿弥陀佛,一边走过去从烧烤余灰中挖出一个土疙瘩。 “这又是什么?”小姑娘双手捧在胸前,好看的眼睛闪着彩色的光。 李业捧着土疙瘩,在脚边的枯树干上敲了敲,土壳子裂开一道缝,露出一抹包裹着油脂的金黄,紧接着,一股极为浓郁的肉香便飘了出来。 抬头望天的玄德浑身一个哆嗦,唰的一声跳了起来。 “你介个怂娃……” 土壳子一点一点剥开,露出一只通体金黄的烤鸡,李业咬牙分开鸡腿,粗暴的将手从两腿之间伸了进去……掏出一个小布包。 “这玩意叫叫花鸡,别看制造方法简单,但却能完美的保留野生稚鸡本身的鲜嫩,搭配适当的香料,和茱萸粉末……啧啧,这种坐牢的事,也只有在这个时代,才敢肆无忌惮的干了。” 小姑娘直接屏蔽了李业的喃喃絮叨,也明显没心情追究之前到底是谁破了戒。虽然在努力维持淑女的形象,克制着想要尝一尝的欲望,但谁都看得出,这小姑娘已经被美食裹挟了。 “想吃吗?”李业适时地问道。 “嗯……”小姑娘咬着唇瓣,下意识点头,下一秒眼睛一瞪,很是不善的盯着李业,“说好了,这是我帮你俩保守秘密的报酬,懂吗?” “懂得懂得。”李业谄媚的撕下一只鸡腿递了过去。 小姑娘搓了搓手,隔着绣了金线的袖帕接过鸡腿,微微侧转身,朱唇轻启,就要尝试着咬上一口,却听到李业忽然叫道。 “等一下!” 小姑娘俏脸微红,满是不善的盯着李业。 李业搓了搓手,有些疑惑,“你吃之前,就不准备干点什么吗?” …… 小姑娘面色俏红的吃完鸡腿,扫了一眼李业离开的方向,捏着裙角一步一跳的走出了小树林。 在树林边的官道上,两个侍女和七八个侍卫聚在一起,一脸的担忧焦急。 “殿下,你刚才干什么去了,都快急死婢子了!”穿着碎花宫妆裙的小侍女急忙迎上来,“这翠华山多有狼虫出没,要是伤了殿下,奴婢万死难赎其罪啊……” 小姑娘根本没听到侍女的絮叨,手里比划着奇怪的动作,眼神跃跃欲试,“小婵,我父皇是不是在九成宫?” 侍女小婵点点头,“对呀,皇后娘娘仙逝之后,圣上一直心情不好,这几日转驾九成宫休养,几位殿下都在九成宫陪着圣上。” 九成宫,是李老二建在翠华山上的避暑山庄,时不时会过来闲住几日。这件事在京都权贵圈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寻常百姓却并不知情。 “嗯……小婵,你去准备一只鸡,还有泥土和柴火。”小公主眼神发亮,“本宫刚学了一门好手艺,正好做给父皇尝尝,让他开心开心。” “啊……泥土和柴火?殿下,你要这种粗鄙的东西干什么?” “要你管,准备就是了。” “哦。” …… 这个时代的女生吃东西前,不拍照分享在朋友圈炫一波的吗? 李业直到回寺之后,依旧有些想不明白。 就算没有手机,没有微信,还能没有闺蜜圈? 看这小姑娘的穿着装扮,虽说不明白为何会出现在这种荒山野岭,但绝对是大家大户的贵族小姐无疑了,要是能将她的闺蜜圈挖过来培养成客户,自己就算天天做叫花鸡,也绝对能赚的盆泼瓢满。 “可惜了。” 一个发家致富的法子无形中流产夭折,让李业心情很差劲。 身后几步之外,玄德咬着牙,腮帮子上的横肉竖成两道棱,一双眼睛瞪的跟铜铃一样,死死的盯着李业。 “不就偷着藏了一只叫花鸡嘛,整的好像我偷了你婆娘一样。”李业翻了翻白眼。 玄德恨恨的盯着李业的后背,就像盯着鸡屁股一样,大白牙摩擦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瓜怂,洒家可以替你背锅,也可以替你挡刀,但你背着某藏吃的,还把某都没吃过的叫花鸡送人,这绝对不可以!” “瓜怂,今日咱俩的梁子结下了!”玄德攥着黄铜棍,杀气沸腾。 “好了好了,下次打牙祭带上你,专门给你做一只叫花鸡……”李业无奈的摆手道。 “闭嘴,你当洒家是什么人,自今日后,洒家就以大总持寺戒律行者的身份盯着你,若是你小子敢犯在洒家手里,看洒家……” “好啦好啦,两只行吧?” “五只!” “成交。” 打发走饭桶玄德之后,李业径直走进自己的僧舍,大总持寺在大唐也算是有几分薄名,所以入寺的僧侣沙弥人数并不少,以至于居住的僧舍很紧张。 就算是寺中的二代弟子,也多是挤在集体宿舍,唯有挂着道岳亲传的辩机,才有单独的一间僧舍。 回到僧舍的李业,原本想要抄写今日的经课,只不过提起笔,脑海中却闪过那道穿着鹅黄色绫罗长裙,美俏却贪嘴的小姑娘,忍不住咧嘴一笑。 落笔处,一首七言绝句挥洒而成。 娉娉袅袅十五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长安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第4章 老宅男唐玄奘 嗯,意境很美,就是这歪歪扭扭的字儿…… 李业有些蛋疼,随手将粗糙的草纸揉成一团扔在脚边,也无心再抄写今日的经课,抱着几本经书晃晃荡荡去了寺庙后面的藏经楼。 唐朝佛教昌盛,一度被称为国教,但其实经由魏晋之后,佛教发展的太过杂乱,包括台宗、三论宗、法相唯识宗、律宗、华严宗、密宗、净土宗、禅宗等等十几个流派,而每个流派之间又相互提防警惕,佛法融合性太差。 直到玄奘西行,从印度带来大乘佛法之后,才促成了佛法的融合,至此整个大唐遍地开花。 藏经楼总共三层,每一层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经文,每个流派都有涉猎,有的佛理相通,有的背道而驰,在李业看来这并没什么问题,毕竟保留特异性,是促成发展的重要因素,但有个人,却看不下去。 三楼楼顶,一个面色白皙看上去有些柔弱的中年和尚,正聚精会神的查看着经书,在他面前的香案上,四本经书整整齐齐的摆成两排,除此之外,还有一副笔砚,一沓粗纸。 “脱鞋!” 李业抬起的脚在半空中顿了顿又收了出去,将鞋子甩在台阶下,才走进阁楼。 中年男人抬眼扫了一眼随便扔在外面的两只鞋子,眼皮轻微抖了抖。 李业无奈,将两只鞋子重新提起来摆放整齐,才看到那人松了口气。 “师叔,你这强迫症是病,得治啊。”李业有些蛋疼,整栋藏经阁,若非必要几乎无人敢进来,不为其他,就因为这个什么事都一丝不苟想要尽善完美的和尚。 倒也不担心挨骂,这家伙虽然辈分极高,但却是远近闻名的好脾气,只不过常年窝在藏经阁,缺乏锻炼的身体差的厉害,担心一不小心让这位李二皇帝钦赐了九锡环杖的和尚气的嗝屁,可就罪孽深重了。 对,这家伙,就是传说中和李二结拜成兄弟,西去十万八千里取得大乘佛经的玄奘。 但事实上,这货不过是一个患有强迫症的闷骚老宅男,一天天不是窝在僧舍,就是前往藏经阁,论起经文佛理头头是道,可让他煮一碗白米饭,指不定能炸了整个厨房。 “今天的经课抄完了?”玄奘继续低头看书,一边问道。 李业一屁股坐在玄奘旁边,瞥了两眼摊开的经文,分别是禅宗的《圆觉经》,《楞伽经》,密宗的《大毗卢遮那成佛经》和律宗的《梵网经》,四本经书代表着三个流派,无论是佛理还是意识都差别很大,最主要的是都特么是文言文,李业只扫了一眼就感觉头皮发麻,菊花发紧。 “若是无事,便陪我研习经文吧,有朝一日能解读大乘佛法,也算是功德无量。”玄奘皱着眉头,伸手将李业的僧袍皱褶处抚平,又将李业歪着的脑袋掰直,才出声说道。 “师叔,我早就给你说过,大乘佛法不在书中,而在外面的大千世界,佛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死宅在藏经楼,除了比别人早飞升几日,并没有其他的用处。” 玄奘本来板着脸想要训斥几句,听到李业的话顿时愣了愣。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似有一些玄机,佛什么时候说的,贫僧怎么不知道?” 李业翻了翻白眼。他知道玄奘是个有理想的人,想要融合各个流派繁杂的佛理,但对他的做法却不敢苟同。 “其实要想解读大乘佛法也不难,大唐西方有一个国家名叫印度,那里是佛教起源之地,有着佛法总纲和大乘经文,你要是能前往西方印度取来真经,自然能解读大乘佛法。” 恩,就算不能,至少也不会过劳死在这佛塔之上。 玄奘瞪着眼睛,“什么鬼话,切不可妄言……” “佛说不妄不嗔,我怎么会骗你呢。”李业随手将整整齐齐的经文纸砚拨的混乱,眼看着玄奘眼皮狂跳,两三步跳开,嘻嘻笑道,“只不过前往西天十万八千里,非大毅力不可成,若真想取得真经,还需要在五指山找只猴子帮忙,哦,还有高老庄的猪妖,流沙河的水鬼……” “途中还有不少好玩的地方,盘丝岭的蜘蛛精,白骨洞的白骨精,比丘国的狐狸精,啧啧……都是娇俏可人还上赶着献身的磨人小妖精。” “不过看您这身板可能也吃不消,西梁女儿国倒是不错,倒时候不仅能抱得美人归,还能入赘当个床上皇帝,哈哈……” 眼看玄奘面色煞白,浑身颤抖,下一刻就要暴起施展大威天龙大罗法咒,李业赶紧扭着屁股,窜出了藏经楼。 当和尚的日子其实挺枯燥的,除了每日的诵经跪坐,每周偷溜出去打秋风,每半旬的出室奉香,其余时间都是枯燥而蛋疼。 偶尔去藏经楼逗一逗宅男玄奘,也颇是有趣。 只不过李业偶尔也会想着,自己跑去给玄奘讲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到底是谁脑子出问题了? 听故事的玄奘?还是讲故事的自己? 道岳师傅早在半个月前就下山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整个大总持寺还真有些群龙无主的态势,玄奘不问世事,迂腐而无趣,玄德整个一饭桶,偏生又满脑子肌肉。 剩下的其他僧众沙弥,他更是连名字都不怎么记得。 李业在寺庙中漫无目的的游荡,许久之后站在山门处,俯瞰着由宽变窄的山道,和葱葱郁郁的林原,在视线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匍匐在大地上,紫气缭绕的雄伟城邦。 都说男儿志在四方,自己身为一个穿越者,何尝不想在这个雄伟磅礴的时代大展拳脚,就算不能在历史上记下一笔,至少,不给广大穿越者群体脸上抹黑。 “但是……” 李业俊秀的脸上挂着一抹苦笑。 “高阳啊,你可知道,就是你的存在,让大唐错失了一位何等优秀的人才……” 李业拢起僧袖,双手交叠背在脑后,慵懒中带着一丝落寞。 “你可知道,你的存在,让我失去了一个何等宽敞的世界……” 太阳的余晖将李业的影子拉长,佛堂前的广场上,慢慢出现了一道身形修长俊逸,飘然若仙的少年身影,李业盯着自己的影子,一时间有些痴了。 “一个人鬼叫什么,神经病啊!”玄德很不是时候的出现在身后,朝着掌心呸了一口口水,搓了搓,望着李业光溜溜的卤蛋有些跃跃欲试。 李业跳开两步,一脸不耐烦,“别烦我,我正思考人生哪。” “思考个卵蛋。”玄德鸡贼的眼睛转了转,瞅着四下无人,忽然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 “娃子,某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第5章 玄德吃酒 “这是什么玩意儿?”看着玄德偷摸拿出来的小葫芦,李业拔开塞子嗅了嗅。 “酒?” “嗯嗯嗯,对喽对喽。”玄德一边没出息的擦着口水,一边贼溜溜的四处乱瞄,“洒家可是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搞到这么一瓶,还想着让你这娃子尝尝鲜,怎么样,师叔够意思吧……” 李业慢慢眯起眼睛,邪魅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 “师叔,咱这可是佛门圣地,这等禁忌之物,你就不怕……” 玄德搓了搓手,很直接的一巴掌呼在李业光溜溜的卤蛋上,“装什么比,再装抽你!” 李业神色一垮,“大哥啊,你想作死为何非要拉上我垫背啊,你体格抗揍,我这小身板,可扛不住大总持的戒律棍……” “怕啥,某就是寺中戒律,你这怂娃犯不犯戒,还不是洒家说了算!”玄德跟个大猩猩一样捋了捋胸毛,霸气道。 也是,领导带头作案,自己还怕个卵子。 李业嘿嘿笑了笑。 原本他也是好酒的人,只不过穿越之后的身份有些尴尬,对周围的环境又不甚了解。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早先不知道堂堂大总持寺竟然卧虎藏龙,隐匿着玄德这样佛性极高的凤雏人物。 “嘿嘿,这可是长安城最风靡的白灼,有身份的功勋贵族设宴必备的美酒,有价无市,洒家可是废了不小的工夫才搞到手的。”玄德搓着手,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怎么样,师叔很厉害吧?” 李业一脸嫌弃的扔开酒葫芦,“垃圾。” “……”玄德脸色一黑,面色不善起来。 “我不是说你,我说的是酒。”李业赶紧补救道,“这能淡出鸟味的东西也能叫做酒?” 李业嘴上嘀咕着,心里忽然轻微一动。 酒,算是华夏文化产物当中,最具有影响力的东西之一了,早期的《周礼》、《礼记》上,就有关于酿酒的记载,后经过春秋秦汉,推出了酒曲和发酵的概念之后,酿酒文化被推上了一个相当不错的高峰。 到了唐代,酿酒技术更是有了跨越式的进步,酒的类别也越来越多,如“浊醪自初熟,东城多鼓鼙”中的浊酒、“可怜锦瑟筝琵琶,玉台清酒就君家”中的清酒、“自到成都烧酒熟,不思身更入长安”中的烧酒等等。 可以说,唐代的酿酒工艺,是古代酿酒文化中的巅峰,也是大唐盛世不可缺少的催化产物。 但尽管如此,古代酿制出的酒,都只是度数很低的薄酒,原因在于他们虽然掌握了发酵的技术,但却并没有关于蒸馏提高酒精浓度的概念。他记得曾经看过的一篇报道,古代工艺酿制的酒浓度最高的,不过十几度,甚至还比不上现代的某些啤酒。 这也是为什么会有千杯不醉,斗酒诗百篇的说法,放在现代,随便一个混夜场的超短热裤辣妹,都能放翻一群酒仙酒王,毕竟古代的酒中豪杰顶了天只是膀胱比较好,肝脏功能有待商榷。 “玄德师叔,我有一个发财的法子,要不要试试?” 玄德捧着自己如视珍宝的酒葫芦,一脸不以为意,“洒家是出家人,钱财乃身外之物,要他作甚。” 李业龇了龇牙,“可以买烤鸡,买好多好多烤鸡。” 玄德眼睛一亮,紧接着满眼警惕,“你这娃子又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不是爱喝酒吗?我手上正好有酿酒的秘方,咱俩合作,酿出来的酒让你喝个爽快,怎么样?”李业循循善诱。 “诶?你会酿酒?拉倒吧……”玄德根本不信,“洒家连你有几根毛都知道,咋就不知道你有这种本事?” 李业掏了一把裤裆,“这不一样……你要不信就算了,等我酿出好酒,你可不要死皮赖脸的凑上来。”说完转身就走。 玄德眼神变幻了一阵,将酒葫芦揣到怀里追了上来。 “小娃子,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小子最好不要诓洒家玩,不然某把你脑*浆子锤出来。” “说吧,要某怎么做?” 李业琢磨了一阵,“首先得找一个荫蔽点的作坊……” 玄德拍拍胸口,“这好办,某平时都待在练武场,僧舍闲着也是闲着,你尽管拿去用!” 李业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玄德,这货挺大一个脑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难不成梯度的时候脑子被师傅刮坏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玄德瞪着眼睛,握紧了手里的黄铜棍。 “酿酒的工艺虽然不算复杂,但也绝对不简单,嗯这些先不说,你只需要知道一点,谷物发酵的时候,味道百分百会从你的僧舍传出来,说不好会传遍整个大总持寺……” 玄德脸色顿时变了,“这么严重?” “嗯,就这么严重。”李业郑重其事的点头。 “这么说,这酿酒作坊就不能开在大总持寺了,要是被住持师兄知道,还不得敲烂某的脑子……”应该是美酒本身的诱惑力,竟然让肌肉男玄德开始思考起问题了。 “对了,咱们可以在山下找一块地方,当做酿酒作坊啊。”玄德眼睛发亮,“翠华山下的程家村虽然隶属于泾阳县,但其中有不少村民是咱大总持寺的佃户,某可以找他们帮忙嘞……” 李业挑了挑眉,暗自点头。 不仅仅大唐,很多朝代的寺庙都掌握着为数不少的土地地契,寺中的和尚将田地放给周边的农户,收取一定的租金,维持寺庙的正常运转。 不然,一个不事生产没有任何劳动力的寺庙,如何养活的起数十上百的秃瓢和尚? “这倒是个法子。”李业摸着光洁的下巴,点点头,“对,明天找时间下山悄悄,最好能找一块隐秘之所……” “哈哈,不用,某现在就去!”玄德显得很兴奋,二话不说倒提着黄铜棍屁颠屁颠的蹿下山道,不一会就消失在李业视野中。 李业眼眸明亮,神色若有星动。 他之所以想要酿酒,其实是有着他自己的打算。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未来,身处这个时代,他不仅仅面临着高阳带来的腰斩威胁,还有这个封建时代本身存在的内卷压力。 郡望世家,长安新贵,甚至于高坐太极殿的那位天可汗,这个世上有太多的人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足以倾覆他现在所拥有的的一切。 想要在这个时代平平安安生存下去只有两个办法,或者融入其中,掌握影响这个时代的至高权力,要么纯粹的抽身世外,做一位远离朝堂的富家翁。 高阳的存在,早就斩断了第一条路,那么剩下的唯有第二条路。 攒钱,然后还俗,看情势不对就撂挑子跑路,去江南或者塞外做一个逍遥富家翁! 一身僧袍面容俊逸的李业,望着天边翻卷的红云,和红云之下隐约可见的恢弘城楼,许久之后叹了口气。 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自己,或许真的不属于这里。? 第6章 不正经的小和尚 玄德一夜未归。 美美睡了一觉的李业爬起来,用自制的猪鬃小牙刷,蘸着粗盐趴在佛坛前面开始洗漱。 “有些失算了,玄德师叔虽然块头挺大,但脑子并不好使,不会把自己找作坊酿酒的事宣扬出去吧……呸呸,这破玩意,呸……” 这个时代还没有牙刷这种东西,贵族一般清洁牙齿,是将薄锦缠在玉石或者细骨上,沾些苦参末、花玲等植物的粉末。普通一些的百姓,则是习惯用马尾,沾些皂角或者荷叶粉,至于贫苦的底层民众,更多的是用手指,或者柳枝,沾些青盐来清洗牙齿。 木质猪鬃小牙刷,是直到宋朝中期才出现的通用牙具,这种牙具远比玉锦或者马尾好用许多,唯一的坏处就是容易脱毛,就像现在,李业一边尽可能清洁口腔,一边还要不停的呸呸,将残留在口中的猪鬃吐出来。 “呸呸……” “玄德师叔要是把酿酒的事宣扬出去,会不会被程家村的村民当成野和尚吊起来打死……呸呸……只要别将自己牵扯进去,一切就都好说,玄德皮糙肉厚,就算被吊起来抽,应该也能当成寻常的修行……呸呸……” “说不好还得我亲自走上一遭,将这种大事交给玄德这种脑子长在屁股上的粗鄙东西,实在不让人放心,吼……啐!” 李业仰起头,将口中苦涩的青盐,扎的嗓子眼疼的猪鬃毛连同黏糊的唾液,用尽全身的力气啐了出去,终于舒爽的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李业就看到一个穿着藏青色学服,梳着文人髻的少年踉跄退后几步,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再看他崭新的锦服前胸,一团黏糊糊白里透红的唾液挂在衣摆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白色丝线。 “呃……”李业僵住了。 少年也僵住了。 李业是因为一眼就认出眼前的少年,正是昨日后山见到的那个贵族小姐,只不过今日换上了男装,还画了淡淡的鬓霜,打扮成文人学子模样。 只不过……好吧,古代人有脸盲症,扎起头发换身衣服,就算顶着雷人的大胸肌也没人会怀疑,说不好还会好奇的凑上去拍一拍,说一声嚯兄弟,健身卡了解一下。 至于少年僵住,则完全是因为挂在衣摆上的唾液让她不敢妄动,再加上贫乏的词汇中,没有尼玛卧槽这等抒发情感的感叹词。 “……早啊,小施主。”李业站起来,一脸亲昵熟络的走过去,从少年袖口抽出一张袖帕,擦了擦挂在衣摆上的唾液,像一位邻家大哥哥一样和善的笑道。 少年,应该说李钰,这位皇室公主何曾受过这种近乎凌*辱的待遇,在短路的思绪通畅过来的第一时间就要暴起,将这该死的和尚按在地上摩擦摩擦。 然后将等在山下的侍卫喊上来,将这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大卸八块,架在火上烤成串儿。 但一想起今日自己故意隐瞒身份,又有事相求,却只能咬着银牙,死死的盯着李业。 “……给本……给我找身衣服!”声音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森然的寒意,李业听到耳中倒是松了口气,弓着腰一脸谄媚虔诚的带李钰来到自己的房间,找出来一套干净的僧衣,转身窜出了房间。 好险…… 李业拍着胸口,一副虚惊一场的表情。 嗯,看样子这女人的身份并不算太吓人,不然也养不成这样隐忍的好脾气,换做李老二家的那几位,还不得跳起来锤烂自己的狗头? 室内,李钰确定关好房门,有些嫌弃的拿起李业的衣服嗅了嗅,稍微犹豫了一瞬,还是脱下已经脏了的藏青学服,忍着心里的不痛快换了衣服。 “该死的辩机,要不是本宫有求于你,今天一定砍了你的脑袋!”李钰一边换衣服,一边恨恨的骂道,“不,拔了舌头,掰了牙齿,让你再往我身上吐口水……” 一边骂着,一边有些心虚的趴在门口听了听,没察觉到什么动静之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就是和尚的禅房吗?好简单哦……”女人的八卦心理,很快就占据了上风,李钰提着略长的衣摆四处看了看,扫了两眼佛案上还没有抄完的佛经,瘪了瘪嘴。 “字真难看,跟长腿的王八一样……” 视线扫过桌角便的一张皱着的草纸,忍不住轻轻踢了一脚。草纸滚动撞在香案上随之摊开,露出上面歪歪扭扭的两行小字。 “咦……”李钰好看的眉头挑了挑,捏着兰花指将草纸提起来拿到眼前。 “娉娉袅袅十五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长安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小姑娘眼睛一点点睁大,桃花一般带着粉色的眼眸,莫名出现了某种神采。 她仿佛看到一个十五六岁豆蔻年华的少女,身姿轻盈如玉面容如水,站在长安街头,让十里珠帘红妆黯然失色的场景。 “果然是个不正经的和尚……”小姑娘眉梢轻轻扬起,带着一丝隐隐的喜意,“嘻嘻,写的是我吗?” 暗自嘀咕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旋即面色微微俏红,眉梢之上挂上了嗔怒。 “这小和尚,竟然在背后偷着给我写情诗,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李钰俏脸羞怒,作势要撕了草纸,想了想将手中的草纸摊开抚平,重新放在佛案之上。 傲娇的扬着琼鼻哼了一声,“算你有眼光,刚才的冒犯,本宫暂且不计较了。” “恩,暂时不计较了……” 门外,李业双手合十宝相庄*严,脸上挂着不深不浅的微笑。 原身的容貌和史书上的描写丝毫不差,丰神秀异,轩云如盖,虽然梯度光头,一身普通的僧衣麻袍,但依旧挡不住逼人的帅气。 打开门的李钰忍不住呼吸微滞。 女人其实和男人一样都是视觉动物,这也是辩机和高阳走上不伦之恋的根本原因,如果辩机长得跟杨迪黄渤一样,恐怕也混不到腰斩的悲惨下场了。 当然,也从侧面看出,历史上的高阳,算得上颜狗中的佼佼者了。 “小和尚,你还会写诗?”一身僧衣的李钰,倒是多了一分英飒之气,仿佛忘了刚才的冒犯一样扬着小脑袋,美妙的眼眸盯着李业问道。 李业愣了愣,忽然想起昨日随手写下杜牧的赠别二首,倒是有些窘迫,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家伙之所以没有怪罪自己,恐怕和撞见那首诗有关。 “昨日一别,小僧佛心不宁夜寐难安,故作此拙作,小……菩萨见谅。” 好吧,直接从小施主上升为小菩萨了。 李业下意识的改口,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李钰傲娇的哼了一声,“哼,不正经的花和尚。” “刚才的事,我就暂且饶了你,不过作为交换,你得教我做叫花鸡!”李钰终于想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扬着俏脸说道。 “要是不用心教我,我便立刻下山报官,让官府将你这个不正经的小淫僧抓起来,狠狠的抽鞭子!哼!” 李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睛一点点瞪大。 “我……淫僧?”? 第7章 凉皮 大唐贞观十年,这是个壮丽磅礴的年代,六年前,李世民用铁骑和刀兵洗净了当年渭水之盟的耻辱,活擒了颉利可汗,大唐兵锋,终于露出了令四海臣服的锋芒。 然而四年后的今天,正励精图治意气奋发的李二皇帝,却失去了挚爱一生的长孙皇后,李世民消沉了,自五月中旬文德皇后仙丧之后,李世民一直躲在翠华山上的九成宫,暗自伤神。 备受李世民宠爱的李钰自然看不下去,想着法的讨李世民开心,昨日偶然撞见李业之后,忽然有了为李世民做一只叫花鸡的冲动,毕竟在她看来,能吸引皇家公主食欲的美食,自然能打开李世民久无食欲的胃口。 然而谁知道在九成宫忙活了小半天,不仅没搞出个所以然,甚至差点烧了整座九成宫。 她觉得并不是自己悟性的关系,而是昨日那个小和尚隐瞒了某些关键的步骤,对自己有所保留。 “你要学做叫花鸡?”李业很是灵慧的屏蔽了淫僧两个字,反倒是对李钰的目的有些好奇。 “你这富家小姐不会是假的吧,连个烤鸡都没吃过?”李业忍不住嘲讽道,不过想一想便知道,关键问题在自己调制的香料上。 掐指一算,现在这个年代还没有大范围食用孜然,而八角和香叶更多还只是用于中药。 “要你管!”李钰秀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嗔怒,“你教是不教,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道岳大师,告诉他你杀生破戒的事?嗯,你还给一个本姑娘写情诗,你,你就是个不正经的色胚……” 李业眉头乱跳。 这女娃怎么感觉不灵醒的样子,谁特么给你写情诗了,回家照照镜子,有自恋成你这样的吗? “小施主,我倒是想教你叫花鸡,可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大总持寺啊!”李业一脸无语,“别说没有鸡这玩意,就算有,恐怕也不等我烤完,我师父会先把我给烤了……” 李钰想了想,咦,似乎是这么回事? “这么办,我今天再教你另外一种美食怎么样?嗯,素食。”李业一脸无奈,“我好歹也是大总持寺的和尚,也总不能明目张胆的破戒吧……” 好歹哥在大总持寺名声不错,这人设不能崩这么早吧。 李钰想了想,“好!” 顿了一下,李钰又补充道,“难吗?” 李业信心满怀,“简单。” 李业说的轻松,李钰莫名的有了信心,然后就看到李业熟练的开始醒面,洗面,倾倒出面水,再洗面,沉淀,如此往复。等洗出来的水呈面糊状之后,随之倒入甄蓖,架在烧开的水上蒸,除此之外,李业还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模样奇怪的青菜开始清洗…… 一炷香后,正在李钰暗自琢磨醒面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李业端着一碗晶莹剔透的白色条状物递了过来。 “简单吧……” 李钰萌呆呆的眨了眨眼睛,吐出两个微不可闻的字,“呵呵。” 如果说自己的脑回路还停留在醒面的步骤,会不会显得自己太笨了?但如果装作了然于胸的话,今日一番忙活,岂不是没了任何作用。 “呃……这是何物?”李钰小巧的琼鼻嗅了嗅,暗自舔了舔嘴唇。 关中的八月,正是最炎热的时节,空气中郁结凝滞的热浪让人有种压抑不住的躁动,李钰打眼扫过,就有种尝一尝眼前这碗透着清凉气稀奇玩意的欲望。 “呵呵,这东西叫凉皮,关中的特产,最适合夏热秋闷的时候吃,来尝尝?” 关中特产?自己在关中生长了十六年,怎么没听过凉皮为何物? 李钰心中疑惑。 李业倒没有说错,凉皮确实是关中的特产,甚至于早在秦汉时期就有制作和相应文献记载,只不过这种需要将米面等贵重粮食浸泡沉淀的制作工序,会造成巨大的粮食浪费,所以凉皮的制作方法在后来慢慢流失了而已。 秦汉之后,一直过了近千年,直到明末时期,关中才再次兴起凉皮的热潮,之后便一直持续到近现代。 而恰巧,李业就是一个生长在陕西本土的美食鉴赏家。 “看你湿热之气郁结,气血不散,最适合吃这种清凉的东西,呵呵,不瞒小施主,凉皮不仅是一种美味,还能通经活血美容养颜丰胸催乳……最适合女性食用。” 李钰耳根红了一瞬,一脸羞恼的瞪着李业。 “唯一美中不足,是关中这破地方不生长辣椒,不然淋一些通红的辣子油,啧啧,一个字,绝!” 李钰自动屏蔽了这货的逼逼叨,用竹筷轻轻挑起一根放入口中尝了尝,原本蹙起的好看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开来。 嗯,温软却劲道,清爽却不寒凉,陈醋,蒜蓉,青盐,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食材,带着某种鲜香和辛辣。 不错,很不错。 李钰眼睛顿时亮了。 “嗯嗯,虽然不算珍奇,但……还算可以。”小姑娘傲娇道,“我决定了,就这种……凉皮,给我来上两份,不,五份……十份,我现在就要!” 李业愣了愣,“大哥你看清楚了,我这里是寺庙,不是餐店酒楼,哪来那么多给你?再说,你不是要自己做吗?” 李钰仰着下巴,“本小姐金枝玉叶,这种粗鄙的庖厨活计,本小姐才不干哪。” 李业也来了脾气,你说要十份就十份?老子好歹也是大总持排的上号的奉香禅师,又不是你家的厨子,凭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要不是刚才对你稍许冒犯,老子怎么会把这种傍身的手艺教给你? 李业心中满是鄙夷,正想着要不要招呼几个小沙弥,将这个比玄德师叔还不要脸的小丫头赶出去的时候,却看到李钰甩了甩手,修长的手指缝中,夹着一枚小巧的金叶子。 我尼玛…… 李业眼睛顿时瞪大了,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祥和虔诚,一边弓着腰谦卑的接过金叶子,一边拍着胸口保证,“小施主与我佛有缘哪。” 李钰咬着银牙,很是不齿的望着这个见钱眼开的小和尚。 就在这时,一个小沙弥跑过来,一脸焦急道,“辩机师叔,出事了!” 第8章 天花疫魔 玄德和尚回来了,只不过并非一个人。 等李业赶到佛堂偏厅的时候,看到一群沙弥,还有好几个农夫打扮的汉子围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而人群中间,玄德粗犷的黑脸上满是焦急,看到李业进来,连忙推开人群走了上来。 “小瓜娃,道岳师兄不在,你赶紧看看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晕倒在路上……” 玄德擦了把头上的汗,气喘吁吁的说道。 大总持寺的道岳大师,除了是一位得道高僧之外,还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医者,山下的农户遇到寻常的小病小灾,鲜有寻找大夫的习惯,更多的是来大总持寺,找道岳大师开个方子。 李业身为道岳的徒弟,自然也学到了几分本事。 李业大概扫了一眼,眉头微微皱了皱。 “这是程家村的农户?” 玄德嗯了一声,“是,昨天不是听了你的吩咐去程家村找作坊嘛,耽搁了一晚上,早上原本要回寺的,可还没走出程家村,就看到这家伙晕倒在路边上,也是顺便的工夫,带回来你瞧瞧……” 我特么又不是道岳,瞧你个蛋呀! 李业龇着牙瞪了一眼玄德。 晕倒的男人身体消瘦,差不多四十年纪,面皮暗红,明显有发烧的迹象,脖颈耳根等处,多是细密的红色点子,而人早就气若游丝,萎靡不醒了。 糟糕…… 望着此人的症状,他忽然想起从某种史书上看到的,贞观十年出现在某处的传染性疾病,导致整个村落十室九空的记载,李业心头骤然一沉。 “天花……” 后世早就研制出了天花疫苗,而天花抗体,几乎存在于每个新生儿体内,但在唐朝,天花依旧是不治之症,而且存在着恐怖的传染性。 “小瓜娃你说啥嘞,天花?你可别吓洒家哎!”玄德吓了一跳,而原本围成一圈的沙弥迅速散开,一路跟着玄德上山的程家村农户,更是面色大变。 跟着李业来到佛厅的李钰脸色也变得很难看,银牙咬着嘴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乱。 “诸位赶紧散开,天花疫病可是要人命的东西,要是沾了病,恐怕是一场绝户的灾难。”李业的一位师兄,法号圆通的和尚挥着袖子说道。 围观的众人愈加惊恐,人群又往后退了好几步。 “小师傅,可有解救的法子,程贵家里只有一个十七八的小娃儿,在长安城里当差,这要是知道程贵死了,还不得急死了。” 李业面色严峻,摇了摇头,“这人已经没救了。” 医疗落后的大唐,对疾病和瘟疫的控制是很无力的,很多时候要靠天意,靠运气,甚至靠子虚乌有的鬼神。 而这其中,天花又最是耸人听闻,最主要的原因,是这种病有着难以控制的传染性。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人,而是疫情的源头在哪儿,有没有传染开!”李业说着,早就扯下一截僧布挡在了口鼻处,看到李钰还傻愣愣的站在一边,急忙走过去,将其拉出了佛堂。 “天花的传染主要靠体液,也就是唾液,喷嚏,或者沾染了病毒的肢体接触。”李业指着圆通和一众沙弥,“此人得隔离开来,这座佛厅也暂时隔离起来,还有程家村,玄德师叔,你赶紧去通报官府,将程家村隔离起来……” 话说到一半,李业脸色突然变了,“该死,玄德师叔,你背着这人来的大总持寺?” 玄德同样意识到不对,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死命的朝着众人挥动,一边朝着后方空闲的地方退去。 “娘嘞,洒家糟了灾了,这该死的瘟疫……”玄德面色有些发黑,“先别管某,某虽然和这位施主有所接触,但并一定就被传染了,小娃子,你赶紧想法子救其他人。” 李业退后几步,顿了顿,“圆通师兄,你赶紧通知泾阳县官府,将程家村的事告知,还有,今天接触过玄德师叔和这位施主的人,全部隔离开来,不能让瘟灾继续扩散!” 短暂的慌乱顿时被压下,几个小沙弥拔腿跑出大总持寺,四散通报消息。 李业走出佛殿,隔着好几米的距离望着李钰,“里面的情况你也听到了,这是要人命的玩意,你赶紧离开。” “我知道你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说不好背后还是名门望族,天花瘟疫是大灾,一旦处理不好,会出现比战争更恐怖的后遗症。”李业罕有的郑重。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发动你家里的力量帮忙,至少让官府重视起来。” 李钰俏脸发白,一边点着头,一边有些担心,“你没事吗?” “小僧应该没事,但……”说着看向偏殿,那里有玄德,几位接触过玄德的沙弥,还有几位尾随上来的程家村农户,他们是否感染天花,已经是未知数了。 “好,我现在就通知家里人,让他们想办法。”小丫头转身离开了大总持寺,李业沉着眉头,一直眼看着小丫头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上。 …… 事情远比李业预想的还要糟糕,短短两天时间,程家村农户接连出现发烧,咳嗽等症状,身体虚弱的已经倒床不起,轻一点的,身上也慢慢起了疹子。 不仅仅程家村,相邻的三个村子接连出现天花感染者,并且有蔓延加重的迹象。 这还是泾阳县令第一时间发动了官府力量进行管制的作用,若非李业发现的早,又通过李钰示警,恐怕局面将更加难以控制。 泾阳县令急得跳脚,一边向朝廷奏报,一边寻找大夫研究治疗的方案,长安城距离泾阳县不过三十里地,在泾阳出现慌乱的第一时间,瘟疫的消息便传到了长安城。 顿时,长安一百零八坊的百姓全部陷入了恐慌之中,朝廷的动作很快,太医署的第一时间接到了命令,满载着数车药材前往程家村,同时金吾卫也出动了一位将领,领着一队禁卫军出城。 瘟疫可怕,但流言和恐慌更加恐怕,不少周围村落的农户,甚至县城的居民举家搬迁,想要进入长安城,但金吾卫第一时间施行了管制,将这些慌乱的村民死死的按在了原地。 按照朝廷的想法,等局面难以控制的时候,这些村民,将都成为舍弃的对象。 第三天,暂时隔离在大总持寺的程家村农户程贵死了,仿佛某种信号,程家村连带周边四五个村子,开始大批量的村民死在家里,痛苦,生死,分离,一幕幕悲痛且感人的画面,在长安城外上演。 而就在同一天,玄德和尚,发烧了。 第9章 天花解法 十年前,东*突厥颉利可汗率领数万如狼似虎的草原将士,连克大唐数十座城池,短短三月有余,就打到了长安城下。 野蛮如草原人,根本没有人性的概念,烧杀劫掠,男人被屠戮,女人被凌*辱,整个大唐社稷几乎溃于一旦。但是关中的汉子从来不畏惧看得见的敌人,面对草原狼骑的屠刀,无论男女全部拿起了武器,为了大唐荣耀,也为了自家血脉传承,死命抵抗,最终扛过了那段最为艰苦的日子。 但,天花不一样,这东西看不见,知识匮乏的唐朝根本无法阻止有效的防范措施,他们等待的只有天意眷顾,或者来自于某种信仰的保佑。 李业也很害怕,他虽然没有染过这种疫病,但天花曾经对贫苦百姓恐怖的统治力,他却在史书上看了无数次,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一次自己竟会离这种梦魇般的疫魔如此之近。 玄奘走出了藏经阁,匆匆和隔离在佛楼偏厅的玄德远远见了一面,便再次匆匆钻入藏经楼,他想从佛经记载中,找一找对付天花的法子。 剩下的僧人以圆通为首,除了每日虔诚诵经之外,也组织了几场佛家法会,但李业清楚,这就是唬人的勾当,不会有任何用。 无助,而又无力。 这期间李钰并没有再来大总持寺,但无论是太医署还是金吾卫的及时出现,李业很怀疑和李钰的作用有关,只要太极殿的那位天可汗足够重视,那么至少还要一丝机会。 疫情出现的第四天,李业走出了自己的僧房,在确定自己没有被感染之后,他决定试一试。 佛堂偏厅的玄德神色有些萎靡,原本雄伟的汉子,同样有些支撑不住了,脸上的疹子倒是不多,但发烧咳嗽等症状,已经开始加剧。 玄德看到李业,瞪着通红的眼睛,急忙退后一步。 “你个怂娃子,跑这里来干什么?”玄德用袖自挡住口鼻,侧转过身,从不离手的黄铜棍敲着地面,想要把李业驱离。 “赶紧滚蛋,师兄就你这一个亲传,可不能绝在天花疫魔上。”玄德嘶吼着,“某死后,一把火烧了便是,千万不可再行接触,让疫病扩散。” “娘嘞,洒家这辈子虽说没犯过大错,但却没能侍佛以诚,死后恐怕要堕入阿鼻地狱,不得翻身了……” 玄德的神色沮丧,在他看来,这场疫灾,或许是佛祖对信徒的惩罚,包括对自己的惩罚。 李业盯着玄德,咬了咬牙。 “师叔,或许,我能有办法对付天花疫症。” 李业烦躁的抠着光溜溜的脑门,“也不一定,反正就是有些机会……淦,谁特么知道会来这么个鬼地方,早知道就多注意一点这方面的知识了……” 玄德愣了愣,瞪大了眼睛,“你个瓜怂娃子胡说什么,这天花可是连太医署的人都束手无策的疫症,你个娃子能有什么办法?” “滚打滚蛋,洒家不要你可怜,死就死了,就算是堕入阿鼻地狱,洒家也是铁铮铮的汉子,就是……以后没机会吃烤鸡,烤兔,烤羊腿了……” 李业龇了龇牙,转身就走。 他来这里,其实是为了给玄德安一安心,别让这不要脸的货想不开,在自己找到法子之前自绝佛前。 “嗯,治疗天花的办法是种牛痘没错,可这玩意从哪儿找来着?”李业挠着头,仔细回想着上辈子看过的有关报道。 牛痘是由牛痘病毒感染所致,主要发病的地方,貌似在母牛羞羞的地方,呈现局部痘疹。好像是18世纪一个英国的老大夫搞出来的,具体细节有些记不清了…… 该死,该死! 李业朝着自己的秃瓢就是两拳,刚刚冲出寺庙山门,就被几个金吾卫拦住。 和程家村等重传染区一样,大总持寺在两天前就被隔离封锁了。 “这位小师傅,疫症还没有解决之前,你不能乱跑。”说话的金吾卫抽出了佩刀,拦住了李业。 “我不乱跑,不知道此次带队的是哪位将军,劳烦通报一声,就说大总持寺辩机,有解决天花疫症的办法!” 阻拦的金吾卫愣了愣,神色有些迟疑。 “出家人不打诳语,若非真有此法,小僧万不敢信口雌黄。小将军,此事关系万千性命,关系大唐社稷,望小将军千万要信我一次!” 那人顿了顿,收回佩刀。 “好!” 李业搬来佛祖作证,效果很显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大批人沿着山道跑了上来,为首是一个和尚,还有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道人,道人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金甲的金吾卫将军,和泾阳县的县令。 “小崽子,你不好好在寺中烧香念佛,修心修性,跑出来胡邹邹什么?”为首胡子花白的老和尚踉跄奔向李业,一边哆嗦着手,隔空骂道。 辩机一边翻着白眼,一边迎上去,任由老和尚干枯的拳头敲在脑门上。 “瓜娃子,你莫要胡闹,天花乃大疫,千百年无法可医,你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崽子知道个啥?” 老和尚正是李业的师傅,将其拉扯养大的道岳和尚,在大唐的和尚圈子也算是顶了尖的大人物,但在李业看来,不过一个色厉内荏的老年痴呆患者。 “小娃娃,你莫要听这老东西放屁,赶紧说说,你究竟有什么法子对付天花疫症?” 说话的是那个束发盘髻戴着一顶扁平混元帽的老道士,老道士眼中满是疑虑,同时又有警惕和敌视。 似乎是觉得,连自己都没法解决的棘手事,这些秃瓢和尚难道真有办法?莫不是想坑蒙拐骗,和道家抢香火钱? 李业挠着光头,心中有些好笑。 自古佛道两立,是解不开的宿敌,毕竟干的都是同种勾当,工种相同自然是竞争关系,世上傻子就那么多,你多骗一个,那我能骗的傻子自然就少一个,焉能安平相处? 李业施了一礼,“道长莫非是走错了地方?不去道观,反倒是来佛家寺庙,难不成也想剃了你这盘头髻,随我撞钟敲鱼?” 道岳和尚抬手就是一记头皮,“胡咧咧什么,这位可是孙思邈孙大神仙,你再敢胡言乱语,看我不把你脑*浆子敲出来!” 第10章 关于抗体和病毒 李业只感觉膝盖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 孙思邈,药王孙思邈? 自己竟然见到了这种传说中的老神仙? 据后世史料记载,孙思邈老先生生于西魏,历经数朝,于永淳元年去世,享年一百零二岁,可是名副其实的人瑞,加上毕生所做的千金方,为华夏医学作出了难以衡量的巨大贡献。 彼其娘之,刚才自己竟然将人家当成了骗吃骗喝的游方道士? 李业双腿发软,摸着头上的冷汗,尬笑,“老神仙,小僧没见过世面,您老原谅刚才的冒犯,回头小僧就给你立个长生牌,祈求佛祖保佑您长生百年……” 道岳阴着脸,一计手刀快准狠削向李业脑门。 孙思邈手疾眼快,拦住道岳,脸色不善的将李业拉起来,“别给老头子我来这些虚的,刚才你说有办法医治天花疫症,老道我才撇下成堆的病人跑过来,你要是拿不出法子,老道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李业抹了把虚汗,一边整理了思路,一边安抚着这个暴躁的老头。 “小僧也不敢百分百肯定可以医治天花,只不过尝试一下总归好过坐以待毙。”李业谦卑的说道,一边看向站在孙思邈身后的金吾卫将军。 “这位将军,可否帮小僧找一样东西,那是治疗天花的关键。” “什么东西?”孙老头抢着话口问道。 “嗯,一头……母牛。” “……” 道岳跳起来一记头皮,狠狠的削在李业脑门上,“你这怂娃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混账事,信不信老子给你来一套大威天龙,当场超度了你!” 李业惊了。 大威天龙,不是玄奘师叔的成名绝技吗?您老人家也会? 孙老头抬起一脚,直接将跳脚的道岳踹飞,指着李业吹着胡子,“小娃儿,你继续说!” 李业战战兢兢立在当场,眼看着都是自己惹不起的大佬,忽然有种左右为男的错觉。 妈的,早知道就不强出头了,下地狱这事,玄德师叔不正合适吗? “嗯,差不多的意思是,人体感染的天花疫症,会先出现在牛身上,而牛的抵抗力要远强于人体,所以感染了天花病毒的牛鲜有死亡,反倒是体内会出现相应的抗体,如果能将这种抗体植入人体内,便有可能消灭天花病毒……” 李业一口气将知道的东西全部抖了出来,孙老头皱着眉头,一手捋着胡子,嘴上念叨着李业提出的新词语,眼神茫然中带着一丝……羞愧。 “抵抗力……抗体……病毒?”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可为何,研习医术近百年的自己竟然没听过? “小娃子,继续说啊,愣着干什么?”孙老头暴躁脾气又上来了。 “呃……”李业顿了顿,“生病的牛身上会出现脓疮,一般多在乳*头周围,这种脓疮里大概率存在天花抗体,如果将脓疮的脓液涂抹在患者的伤口处,大概率能阻止后续的传染,至于治疗已经传染了天花病毒的人,小僧也没有把握。” 道岳凑过来,发黑的卤蛋上满是担忧,“怂娃子,此事可牵扯万千苍生性命,如果能行,便是你这娃子的大功德,但如果不行……” 道岳后面的话没说,如果无法达到治疗的效果,恐怕会惹上洗不净的官司,于佛门而言,可都是罪孽。 “无妨,老夫做主了,就这么办!”孙思邈一拍大腿,“这位小将军,劳烦金吾卫前往程家村找一找,如果有生病的牛,麻烦带到大总持寺。” 李业嗯嗯两声,“对,究竟成不成,还得做个活体实验,看看临床反映才能知晓。” 活体实验,临床反映……又是两个新词。 孙思邈老脸有些发红。 有了孙老神仙打包票,金吾卫的将领也不再推脱,吩咐下去之后,一众金吾卫全部涌入了程家村。 而李业等人则留在大总持寺等待消息。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几个金吾卫拉着一头病恹恹的母牛沿着山道而上,一直来到佛殿前面。 母牛后面,还跟着一个满脸畏惧和茫然的农户。 “这牛是你家的?”李业问道。 那人长得憨憨厚厚,听到后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回各位大人,这头牛确实是俺家的,不知道俺家牛犯了啥罪还劳烦各位大人上门抓捕,俺还指望着这头牛过活哪,各位大人手下留情……” 李业摆摆手,“放心吧,不难为你的牛,小僧问一下,你家的牛这段时间是不是病了?” 那人愣了愣,“确实病了,蔫了吧唧的提不起精神,俺原本已经找邻村的兽医前来瞅一眼的,谁料到忽然起了疫灾,就耽搁了下来。” 李业再不说话,一撩僧袍直钻到母牛肚子底下,手里提着一根手指粗细的铁棍,朝着母牛乃子位置戳了戳,又戳了戳。 孙思邈“……” 泾阳县令“……” 金吾卫“……” 道岳面色一红,整个人不顾大师形象,撩起僧袍直接飞起一脚,“竖子,安敢行如此龌龊之事,看我不替佛祖收了你这个孽徒!” 李业被一脚踹飞了出去,一脸无辜的爬起来,脸上也有些羞涩。 确实,身为佛门弟子,大庭广众之下对一只无辜的母牛动手动脚,确实有些过分。 反倒是孙老头率先反应了过来,“你要采取牛身上的……抗体?” “对喽。”李业委屈极了,“你瞧瞧,牛乳*头位置确有溃烂,一部分已经开始痊愈长出了新肉,另一部分还是脓疮,这些脓疮之中,必然有天花病毒的抗体。” “老神仙,咱们要不要赌一把?” 孙思邈犹豫了片刻,揪在胡子上的手抖了抖,整张脸瞬间变红,“赌了,此种治病医人的方法,确实闻所未闻,眼下疫魔肆虐,再拖延下去,疫魔入长安,将是大唐的灾难。” “所以不管成败与否,都值得一试。”孙思邈一撩道袍,行了一个标准的道家揖礼,“若是此事可成,小师傅,你当受众生一拜。” 李业心里一惊,急忙跑过去扶起孙思邈。 “老神仙,小僧尽力而为,眼下万事俱备,只欠缺临床试验了……” 孙思邈花白的眉头蹙了蹙,“你的意思是,找一位受了天花感染的患者?” 李业一摆手,“不用这么麻烦,山上正好有一个患者,且病情并不严重,正好可以一试。” 道岳眼睛一亮,和李业对视了一眼,同时转头看向佛堂偏厅位置。 第11章 小公爷试药 玄德和尚理所当然成了临床试验对象,刚开始这货还扭扭捏捏,担心李业害他,结果听到孙思邈的大名之后,果断抽过戒刀,朝着手臂就来了一下。 “师叔,只要指甲大小的口子,见血即可,没必要跟自残一样……”李业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提醒一下,毕竟爱护智障儿童,大唐人人有责。 玄德躲得远远的,瞪着溜圆的眼睛,一阵龇牙咧嘴。 “而且,你至少也清洗一下戒刀消消毒,我昨天还见你用戒刀剃胸毛来着,别整到最后天花没要了你的命,倒是染上了破伤风……” 好吧,反正跟这种满脑子肌肉的家伙说了也白说,以观后效吧。 玄德按照李业说的法子,将牛乳上的脓液涂抹在伤口处,转头钻进了佛堂偏厅,这家伙倒是有几两责任心,知道自己感染了天花,死活都要和大家保持距离。 “孙神医,种植牛痘的方法,对已经感染的人效果如何我也不敢保证,所以,还需要找一个没有感染的人试试效果,如果挺过三五天,那便说明体内也产生了抗体,之后便再也不会感染天花了,后续也好推广实施。”李业斟酌了一会,保险起见。 “怎么看实验者是否产生了抗体?”孙老头探究态度很不错。 “接种了牛痘的人和感染者一样,会出现发烧咳嗽等症状,三五天后,若症状陆续缓解消除,则说明此法有效。” “好!”老神医答应的很爽快,一边挽起袖子,“我来。” 李业翻了翻白眼,“我话还没有说完,如果三五天后症状得不到缓解,便很可能和其他患者一样,染上天花病毒。” “不是我看不起您老,就您这老胳膊老腿,小僧还真怕三两下给您整没了……” 孙思邈眼睛一瞪,佝偻的身形挺直,“哼,古有神农尝百草,张机喂伤寒,贫道孙思邈虽比不得古来大贤,可也舍得下这一身医者气力,小子莫要看清贫道。” 小老头以年近百岁,身形单薄佝偻,但李业竟诡异的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逊色玄德师叔的压迫力。 李业眼睛发亮,这老先生难不成修炼了道家神功?才有为天下苍生试药的底气? “俺来吧。” 一道粗狂浑厚的声音响起,站在孙思邈身后的金吾卫将军跨前一步,黑熊一样堪比玄德的身形,竟然直接将孙思邈和李业笼罩在阴影之中。 “你那劳什子牛痘俺不懂,但不就是试药嘛,俺体格好,扛得住。” 李业抬头,这才看清楚这位年轻将军的模样,嗯,怎么说呐,简单来讲就一个字,丑!含蓄一点讲就是粗糙,对,粗糙。 李业吓了一跳,相比较之下,肩宽体阔满脸横肉长着一巴掌宽窄护心毛的玄德师叔,竟然显得眉清目秀。 果然还是自己见识短浅,人外有人,丑外有丑,古人诚不气我。 “程将军万万不可,您乃国公之子,万金之躯,如何敢行如此危险之事……”一直谨言慎行战战兢兢的泾阳县令大惊,咬了咬牙撸起袖子,“还是下官来吧,莫不敢让将军以身试险。” 李业倒是有些好奇了,听这泾阳县令的称呼,眼前这个丑爆了的青年将军,竟然有着惊人的背景。 国公?好吧,虽然是顶了天的一等勋爵,但大唐的国公貌似还真不少。 当初李二皇帝还是唐国公世子的时候,便有一众兄弟追随,不仅帮助李渊打下了大唐江山,还将李二推上了九五之位。 当上皇帝之后的李二为了感念这帮抛头颅洒热血的老兄弟,便大肆封赏,什么胡国公,勋国公,燕国公许国公,单单一等国公就封了二十八数,也间接造成了后世的拢权削藩之事。 这样一想,眼前这位将军的身份倒是不难猜了。 大唐贞观年间,姓程的国公,也唯有卢国公程知节,也就是野史之中的三板斧程咬金一人了。 此人,是程咬金的儿子? 怪不得长得如此骁勇神武。 李业心中崇敬之心油然而生,“小公爷莫闹,这天花试药虽然理论上成立,但实践起来,谁都不能保证是不是安全,要是试药过程中您有个三长两短,那程国公不得让小僧来个两短三长?” 小程将军龇着牙,露出一个惊悚的笑容,“小师傅脑子好,能想出这等救民的法子,俺虽然没小师傅脑子好使,但好歹也有一把子力气,这等事交给俺,没毛病。” 说着拍了拍李业的肩膀,拍的李业大半个身子失去了知觉,“要是这种事俺不冲在前头,俺爹知道了,也免不掉被吊起来抽,哎,你不懂……” 李业眼皮跳了跳,又跳了跳。 眼看程小公爷铁了心要试药,李业只能按着接种牛痘的法子,在程小公爷手臂上割了一个小口子,将牛身上的脓液抹在伤口处。 接种之后,程小公爷很是懂事的走进了佛堂,一屁股坐在佛前的蒲团上。 隔着十来米的侧厅,听到动静的玄德抻着脖子看了一眼,正好和程小公爷来了个对视。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 整个佛堂死一般寂静。 接下来的几天,大总持寺的日子变得颇为煎熬。 泾阳县令还有不少事需要忙,所以早早的离开了,虽然有金吾卫的协助,很好的封锁了几个感染村子的传播,但依旧免不了流窜出去的感染者,将天花带向别处。 前后不足十日,长安附近诸县有超过十个县城出现了感染者,感染群体超过千人,足足三百余人不治丧命,不少村民冒着被杀头的风险,朝着长安城涌去,又被奉了旨的金吾卫赶了出去。 然而金吾卫心里也很慌,因为他们的将军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出现了,不少传言说程小将军得了失心疯跑到了大总持寺,还跟一个和尚搞在一起,干些没羞没臊的事。 事实上也没错,程小公爷和玄德和尚在佛堂大厅待了整整四天,才终于揉着屁股走了出来。小公爷走出来的第一件事,是钻进寺庙的澡堂,狠狠的将自己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全部洗漱了一遍。 随后,玄德面色略微苍白的走出佛堂,身体还有些虚弱,但眼神很亮,看着程小公爷离开的方向,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第12章 知道高阳公主吗? 孙思邈上下打量着走出佛堂的玄德,像是中了彩票一样狂喜。 “烧退了,天花红疹也几乎没有了,无量天尊,竟然真的有效!” 李业拉住上蹿下跳的八十岁老头,急道,“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耽搁了这三四天,恐怕又有不少人感染了天花致死,现在当务之急,是将这种牛痘种植之法推广出去。” “对对对。”孙老头果然安静了下来。 “不过还存在的问题是,此次天花疫症覆盖面很广,想要做好治疗和后续预防,需要非常多患病的母牛,呃……恐怕这件事还得劳烦程小将军的金吾卫了。” “除此之外,还需要让周边的农户认可牛痘种植之法,让更多的人接受接种牛痘,才能有效的阻止天花的传播。” 孙思邈捋着胡子,“这没问题,太医署的太医令便是我的徒弟,贫道可以让他协助推行此法,相信很快就能将牛痘种植实行下去。” 李业点头,天花的治疗,其实预防重于治疗,患病较轻体质较好的患者,或许能挺过来,和玄德师叔一样,但更多的人,恐怕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只有大范围接种牛痘,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孙思邈面色郑重的将这件事给太医署的几位官员交代了下去,原本想要跟随他们一起下山的,但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快步走到李业身前。 “小娃子,贫道还没有问你,你是如何知道牛痘,可以医治天花大疫的?”孙思邈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求知欲直接爆棚。 妈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幸好自己睿智无双,早就已经提前想好了说法。 李业信心满满。 “呵呵,小僧年幼的时候,曾撞见一个游方道士,嗯,道士爷爷曾说我天庭饱满,有绝世之相,还说贞观年有天花大疫,非我不可救,追着小僧给了我治疗之法……” 孙思邈眼皮跳了跳。 “你确定是游方道士?不是游方和尚?” 李业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对对,你看小僧我这记性,嗯,小僧年幼的时候,曾撞见一位游方和尚,嗯,和尚爷爷曾说我天庭饱满,有绝世之相,还说贞观年有天花大疫,非我不可救……” 孙思邈摆了摆手,一脸便秘的表情,“小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 “算了,不想说便不必说,不过小娃儿既有医道天赋,就该入世医病救人,何故冒着破佛门戒律的风险来忽悠贫道……” 李业有些尬。 自己想了好久的借口,这么简单就被拆穿了? “这件事贫道可以不问,但小娃子能否说一说,啥是病毒,啥是抗体?啥又是免疫力?” “……” 李业虽然是和尚,但并不是慈悲的佛祖。 换句话说,他跟普罗大众一样,只是一个生活在这喧哗尘世的普通人,他有自己的奢求,有自己的敬畏,有自己的算计和规划,唯独没有如同孙思邈一般,为苍生舍命的大义。 活着,是他的基本诉求,而滋润的活着,是他正在努力的方向。 若非不想失去玄德这么一位可靠的饭友,他或许真的会缩在庙堂之上,做一个寻常的小和尚。 至于什么华夏荣辱,民族大义,甚至于穿越者自命不凡的责任感,他都可以不理会。 他只是辩机,也只是李业。 朝廷的布告还没有颁发下来,但大总持寺的僧众在道岳的威逼之下,全部接种了牛痘,而幸存下来的玄德更是自告奋勇,趴在程家村那头母牛身下,不羞不臊的捣鼓了一下午。 可怜无辜母牛,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受了秃瓢和尚的摧残和羞辱。 所幸,母牛乳*头脓包中的脓液量比较足,堪堪够用。 事后,道岳和尚带着大总持寺的所有和尚,作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法事,上告佛祖庇佑苍生,往生咒念了几十遍,为的是让山下的亡魂安息。 李业作为大总持寺的一份子,忍着浑身的酸痛,和发麻的屁股蛋子,一直陪到法事结束。 然后,他看到一个穿着藏青色学服的俊秀少年,俏生生的站在山门口。 “施主,贫僧是个和尚。”李业双手合十,宝相庄*严,脑后仿佛出现了美轮美奂的璀璨佛光,就像是成了精的卤蛋一样…… “和尚的标签知道是什么不?”李业指着自己脑门,“不近女色啊。” “你一个小女娃隔三差五往庙里跑,让人知道了怎么说,是你这深闺小姐不老实,还是我这大总持天才佛子不正经。”李业满脸的无奈。 “你难道真的以为,穿一套男士儒衫,抹一点鬓霜,别人就看不出你是女儿身了?”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脸盲归脸盲,怎么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玄德提着黄铜棍走过来,拍了拍李业肩膀,“小瓜怂,这少年娃儿是你朋友吗?还不错,小娃子长得挺俊俏。” 说着拍了拍李钰的肩膀,转身离开。 李业“……” 李钰噗嗤一声,紧接着捂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笑的花枝乱颤……好吧,一个男人笑成这样,只能说是恶心。 笑了许久,李钰才慢慢停下来,看着李业歪了歪脑袋,“你这小和尚倒是有点本事嘛,竟然连天花这种大疫之症都能想出治疗的法子。” “我今天来,专门是来谢谢你的。”李钰亮晶晶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郑重,“若非你的法子,恐怕疫情不会这么容易控制住,到时候一旦蔓延至长安城内,恐怕……” 皇后娘娘去世,本就对父皇打击很大,要是再被疫情搅扰,恐怕更是烦心。 “所以,我替某人谢谢你,也替天下百姓谢谢你。” 李业龇了龇牙,挠着光头往自己僧舍走去,“你们这些人真是不识趣,要真是感谢,金叶子总比干巴巴的几句话来的更合适,哎……” 李钰跟在后面,咬着银牙,嗔怒的哼了一声。 这混蛋,自己这位皇家千金亲自跑来感谢,还抵不上几片金叶子?和尚不是都说四大皆空吗?这家伙怎么如此的贪财? “这么说,官家的反应这么迅速,果然是你的功劳?”李业突然停下来,转身问道。 几乎在自己察觉到疫情当天,官家便派了太医署和金吾卫出城,封锁了染病的村子,若非如此,如果疫情带来的骚乱加剧,一旦扩散,可就不仅仅几个村子的事了,说不定长安城外的诸县,都将面临损民近半的惨状。 李钰傲娇的扬了扬小脑袋,似乎在说正是本小姐,夸我呀,有本事夸我呀。 李业眼珠子转了转,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搓着指节,“如此看来,你大半可能是长安城名望勋贵家族了,家中长辈还可能在朝中为官,不然也不会有如此的影响力,嗯正好,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李钰眨巴了眼睛,似笑非笑,“想问什么,本小姐今天大发慈悲,尽量满足你。” 李业顿了顿,问道,“你知道……高阳公主吗?”? 第13章 贱人就是矫情 “高阳公主?”李钰神色有些奇怪,“你果然是个不正经的坏和尚,竟敢妄自打听当朝公主?” 李业摆摆手,一脸索然,“说了你也不懂,也对,就算你是长安城名门望族,可皇家更是坐在云尖儿上的存在,不知道也理解。” 果然,听到李业这么一激,李钰秀丽的眉梢一扬,娇哼道,“哼,谁说本小姐不知道了?巧了,本小姐不仅认识这位高阳公主,还跟她很熟悉咧。” 李业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那能不能告诉我,高阳公主到底是个咋样的人?是不是任性娇纵,娇蛮跋扈,放荡不羁爱自由?” 李业挠了挠鼻尖,虽然觉得这样评价一位公主,有作死的嫌疑,但为了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只能硬着头皮打听问了。 问完之后,颇有些期待的望着李钰,但李业发现这姑娘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奇怪,首先是疑惑,惊诧,紧接着是愤怒,咬牙切齿,看自己就像是在看一块案板上的腊肉。 这姑娘想要切了自己? 李业吓了一跳,双手合十啪的一声跳出去几米,警惕的盯着李钰。 “女施主,小僧说错话了?” 没问题啊,史书上记载的清清楚楚,高阳公主自持受李二皇帝喜爱,侍宠骄纵,前后与不少王公贵族结了冤仇。后来李二赐婚,高阳下嫁房遗爱,又背着这只绿毛龟和大总持寺的辩机和尚私通,辩机和尚被腰斩之后,高阳因此记恨李二,李二驾崩之时,高阳甚至都没哭一声。 永徽四年,高阳脑子一抽,又想着夺取房遗直所继的梁国公爵位,诬告房遗直冒犯无礼,这件事还没平息,这位一心作死的皇家金枝玉叶,又牵扯到荆王李元景谋反一事,最终坐罪自尽。 当然,也可能是这位性情蛮横的公主得罪了史官,才被人一路抹黑到死。 只不过相比较之下,李业更相信这位高阳公主本身就不是什么正面人物。 李钰秀拳紧紧地捏着衣角,颇具英气的双眉弯起,带着一丝灵气,最主要的是那双可爱的桃花眸,竟然莫名其妙染上了一丝水雾。 然后,甩着桃花袖,毅然转身,直接出了山门。 呃…… 李业有些慌。 这什么反应? “难道这家伙和高阳公主认识?不应该啊……”李业疑惑的挠着大光头,不明所以的嘀咕着,“能和大唐公主成为朋友的,至少也是顶尖的门阀世家,可……这样一位身份高贵的大小姐,会孤身一人出现在翠华后山?扯的吧……” 说着挠挠头,“嗯,贱人就是矫情……” …… 太极宫甘露殿,刚刚从九成宫回来的李世民,眉梢间满是喜意。 自从文德皇后仙逝之后,李世民备受打击,国葬刚刚结束,他便躲进了翠华山九成宫,偷偷缅怀这位十三岁便下嫁自己,一生荣辱沉浮,却无怨无悔的长孙氏。 然而没等他缓过来,就听到了长安城外天花大疫的消息,他不得不连夜赶不回来,征询问法。 “难不成,真是老天对朕的惩罚?”李世民曾在心里偷偷问自己。所谓正统方得天下归心,李世民弑兄囚父得来的皇位,本就不被世俗观念所容,自贞观之后,他一手镇压了多少反对的声音,力求将自己粉饰的完美一些。 但今年却格外的不太平,先是文德殡天,后是天花大疫,之后长安城坊间更是流传着天子得位不正,不修功德,引天罚降世的传言,让他恼怒的同时,又心乱如麻。 自己的名声重要,但江山社稷更甚,若是无法控制天花疫魔,恐怕好不容易安稳的大唐,将迎来巨大的灾难。 然而幸运的是,天花疫情出现没几天,竟然有人将疫情危害遏制在了最小,甚至还研制出了种植牛痘的方法,彻底解决了天花这个千古难题。 “好,好哇……” 李世民喜上眉梢,早上在太极宫宣政殿大发雷霆的戾气不翼而飞。一边翻看着奏疏,一边心里揣度着该怎么为此事善后。 就在这时,随侍的宦官带着一个穿着鹅黄锦衫裙的明媚女子,走进了甘露殿。 “高阳,你来得正好。”李世民眉开眼笑,“朕正好有件事想要问一下你,来,过来坐。” 李世民的子女众多,其中最得宠的,除了亲自抚养长大的晋阳公主李明达之外,便要数庶出的高阳公主了。高阳自小聪慧,又颇会讨人喜欢,据史记载高阳公主十三岁的时候,李世民还将其抱坐在腿上,可见李二皇帝对这位十七公主,有多么宠溺。 李世民站起来拉着高阳坐下,一边问询道,“上次亏是聆儿提前示警,朕才能早一步提防,否则天花疫症一旦传入长安,恐将成为整个大唐的灾祸。” 李业猜想的不错,当日高阳离开大总持寺之后,第一时间去了九成宫,将天花疫情的事说给了李世民,李世民才能第一时间吩派金吾卫和太医署的官员前往程家村,遏制了天花的传播。 所以说此次对抗疫情,高阳同样功劳不小。 “高阳,你想让父皇如何奖励你?”李世民心情很不错,呵呵笑着说道,“还有那个辩……辩机小和尚,弱冠之龄竟能解大疫之灾,程家的小子,泾阳县令,还有孙思邈老神仙都无不赞誉有加,哈哈,不愧是我大唐的优秀子民。” 多日的阴霾此刻终于放晴,不仅大唐的危机解除,挽救了万千关中百姓,更重要的是,外面流传的天子无德言论不攻自破,自己依旧是千古一帝的人皇天可汗。 “国之大喜,朕得好好想想该如何赏赐此人,嗯,原本立此大功非封爵不可赏,但那小娃子偏生是一个出了家的和尚……” “高阳,你觉得如何封赏合适?” 李世民看向高阳,这才发现自己的这位掌上明珠,一双漂亮的桃花眸竟然略微有些红肿,面颊泛着积怒,似乎刚刚发过脾气。 “咦,我儿怎么如此表情,是谁惹你生气了?”李世民龙眉一竖,“说,是你哪位皇兄?还是其他哪位皇姐?” “岂有此理,皇儿告知朕,朕去治他的罪!” 高阳咬着粉嫩的唇瓣,轻轻抹了一把脸颊,光洁的脖颈露出裙领,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鹅。 “无事的父皇,我可是您最疼爱的女儿,大唐的高阳公主,谁敢惹我?” 说着攥了攥拳头,原本略微黯然的桃花眸再次有了光彩。 哼,某些有眼无珠的混蛋,敢在背后嚼本宫的舌头,这笔账,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清算!? 第14章 功德 李钰其实就是高阳公主。 史书上对高阳褒贬不一,但出奇的是,并没有高阳的生平履历,生母不祥,出生年月不祥,甚至连姓名都没有准确的记载,所以李业并不知道高阳公主真正的闺名。 在听到李业当面的评价之后,高阳心中出奇的没有愤怒,而是无尽的委屈。 李钰的身世说起来也可怜,她的生母原本是文德皇后的侍女,身份卑微,只不过和文德皇后关系亲昵如姐妹,才被收为下嫔。后来其母难产而死,诞下高阳由文德皇后一手拉扯大,加上高阳本就灵巧懂事,善思善辨,所以才能从众多皇子皇女之中脱颖而出,争得李二的宠爱。 正是因为身世的原因,所以李钰自小独立而要强,她知道皇家女虽然看上去高贵,但其实比寻常农妇更加卑微,农妇还能有机会追寻自己的幸福,但皇家女只待成年,便会成为拉拢朝臣巩固权利的筹码,甚至于远嫁海外,成为和亲的牺牲品。 因为身世的缘故,高阳几乎打小就看得到自己的未来,但她不甘如此,不想浑浑噩噩活一辈子,最后随波逐流到某处,化作大唐的一抔埃土。 所以她才想着法的讨李世民的开心,寻找存在感。 然而这个时代,身份就是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庶出子弟尚且战战兢兢遭人白眼,更遑论只是一个侍女所出。所以她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自己的行为,既不能隐而不鸣,又不能遭人妒忌。 但她没想到的是,皇家手足之间相互敌对也就罢了,竟然连一个不知内情的小和尚,都对自己多有成见,为什么?又凭什么? 她不能理解,所以恼怒之下,想找李世民告状,但就在最后关头,看到父皇因为疫灾被控制而开心,她又有些不忍心。同时心中的傲气让她收回了原本准备要说的话。 “我也要让你看看清楚,我李钰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 李业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按照李世民对高阳公主的疼爱,如果之前的恶意评论传到李世民耳中,纵然因为治疫大功不死,也绝对会被李世民捏碎卵蛋,让他当一个真正清心寡欲的和尚。 大总持寺,跟着道岳和尚搞了一场盛况超然的法事之后,浑身酸痛的李业揉着腰子,决定罢课三日,好好的睡上一觉,要是再不休息,他觉得自己整不好要再穿越一次。 正琢磨着,提着黄铜棍的玄德走过来,很是友好的拍了拍李业肩膀。 “某觉得后山有邪魔晦气,似是冤魂作祟,决定前往超度一番,小娃子,想不想陪某一起去?” 李业翻了翻白眼,“不想。” 玄德将黄铜棍提在手中晃了晃,很是和蔼,“洒家觉得,你想一想比较好。” 李业“……” 李业觉得,如果自己不去的话,恐怕永远都去不了后山了。 “师叔,我师父回来了,你要是不想被吊在山门上当佛钟敲,就稍微克制一些吧。”李业满脸的无奈,“花和尚也是和尚,你这样不修僧德,死了可真的要下地狱的……” 玄德脑海中闪过那个比自己还暴躁的老僧身影,无端的头皮一麻,修行戒律行者的玄德向来霸气侧漏,连太极殿的李二皇帝都不甚畏惧,除了大雄宝殿的几尊泥菩萨,便只有道岳能让他忌惮三分了。 “奶奶滴,师兄好端端跑回来作甚,本座这才逍遥了几天……”玄德忍不住跺了跺黄铜棍,转头等着李业,“老子不管,这几天困在佛厅遭了不少罪,必须得吃点好的补一补,妈的,你看老子都瘦脱相了……” 李业望着满脸横肉面目狰狞,手腕比自己腰还要粗的玄德,无声的叹息了一声。 好吧,这种二次元审美,整个大唐恐怕独一份了。 李业一边嘀咕着,一边走进僧房,前几日做过一次的凉皮,倒也熟门熟路,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盛在了盘子里,端出来递给玄德。 玄德眼睛一亮,也不问这又是什么新奇玩意,直接扯开大嘴狼吞虎咽,一边狂吃还一边吐槽。 “娘的,还是烤肉吃起来爽快,这种淡出鸟味的玩意,真是难以……嗝,难以下咽……” 李业捂着脸离开,他突然有些想念前两日的光景,玄德被困在佛堂之中,整个大总持寺倒是多了一分清净。 山门处,一阵喧闹声渐行渐近,李业抻着脖子走过去,看到一大群山下的村民相互扶持,蹒跚而来。黑压压的一大片,停在了山门口的位置。 为首的都是山下各村德高望重的老人,长年不绰的上山奉香,李业倒是略有些眼熟。看到李业出现之后,为首一个年近百岁的老人倚着拐杖走出来,大声道。 “程家村上下一百三十一户 ,谢小菩萨救命之恩。” “赵家村上下一百零七户,谢小菩萨救命之恩。” “李家村上下一百六十三户,谢小菩萨救命之恩。” “……” 黑压压一片,男人女人,老人少年,就连蹒跚学步的孩童也被家人领着,就这么直直的跪了下来,层层叠得的人群,就像一群朝拜的信徒,充满了某种李业说不清道不明的虔诚。 李业慌忙跑过去,想要扶起为首的阿公,却被老人按住了手臂。 “小老儿活到现在,大小瘟疫经历了不下十次,唯独此次瘟疫来的最为凶险,若非小菩萨出手,我程家村恐怕要绝门灭户了……” “我程家村民向来虔诚,几代人祈祷佛爷庇护家宅安宁,这次,果真佛祖显灵……小菩萨,你当受我等这一拜啊……” 话音还没落下,却早已涕泪横流。 突兀而来的天花,虽然被李业及时控制,但依旧有不少人在疫魔中毙命,有老人,有青年,有孩童,活下来的除了心存感激之外,也只能将痛深深的埋在心底,继续负重前行。 李业僵立在原地,心中某种复杂的情愫慢慢滋生,就像是,一股从冻结的冰雪夹缝中流出来的暖泉。 身后,一只苍老的手落在李业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修佛,修的其实是功德,小娃子,这便是你修出的功德啊……”? 第15章 圣旨 之前文德皇后仙逝,道岳和一众得道高僧被召去长安太极宫做法事,被疫情这么一搅,法事也只能草草而终了。 道岳回寺主持佛礼,玄德便如同被监禁起来了一样,抽不出空子去后山修行,导致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玄奘倒是一如往常,性格温和但却孤傲,还有严重的强迫症,唯有藏经楼是他的一方安宁之地,所以草草露了一面之后,便又消失了。 一切仿佛步入了正规,唯独李业除外。 他也没想到,老流氓玄德安分了没多久,绿头苍蝇一样的孙思邈不知道从哪儿窜了上来,竟然赖在大总持寺不走了。 好吧,出家人乐善好施,若只是蹭吃蹭喝还勉强说得过去,但跟屁虫一样刨根问底窥探人隐私,李业就受不了了。 “老神仙,小僧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你一次,这里是寺庙,像我这种秃瓢和尚呆的地方。”李业指着自己光溜溜的脑门,“您老人家,还是回道观更合适一些。” “咋嘞?出家人要为难出家人?”老神仙眼睛一瞪,比玄德还要玄德,一点没有得道高人的出尘风范,反倒更像一个老无赖。 “你师父都说过佛道本一家,真正算起来,贫道算得上你半个祖师爷,你要再对贫道不恭敬,看贫道不抽烂你的卤蛋!” 得,这地方没法呆了。 李业转身就走。但很快,老无赖摇着屁股抖着肩,嘚嘚瑟瑟的跟了过来,甚至还哼着小曲。 “大爷,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不带这么折磨人的,我吃饭你跟着,睡觉你跟着,就连行厕出恭你也跟着……天嘞,我到底怎么回事,之前竟然会把你这样老不检点的无赖当成偶像……” 佛说不嗔不怒,但李业很怀疑再这样下去,他会忍不住将这老东西偷偷剁了,给玄德包饺子吃。 “小娃子,贫道还是很好打发的,哈哈,之前你提起的‘免疫系统’,可否为贫道再详细说说?还有你所说的病毒?贫道践尝医道几十年,对毒药也算颇有研究,却从来没听过什么是病毒,这点你也得详细解释解释。” “还有昨日你说的内科和外科,人若是脏器受损,真能开膛破肚来治疗?人若身体受伤,真能像裁缝一样,用针线修补?” “古今未有的学论,简直惊世骇俗,惊世骇俗,不,如果真是如此,那大唐守御边疆的战士,将多了几分活命的机会,这是大善事,大功德……” 李业捂着耳朵,受不了这老头絮絮叨叨,直接掉头奔走。 认真的,这短短两三天,自己肚里晃荡的墨水,已经被这个老东西掏的差不多了,而且自己又不是学医的,简单拽几个专业名词装一装逼倒也容易,可特么详细给你解说医学系统,就算是白求恩在世也办不到啊…… 刚刚甩掉孙思邈,李业正想偷摸出寺清静清静,忽然看到圆通师兄找了过来,一脸惊异。 “师弟,师傅让你过去一趟。” “啊?今日的课经我已经抄完了,没必要……”李业有些头大。 “不是此事……宫里来人了。” 嗯? 李业瞬时一呆。 宫里?太极宫? 卧槽,刚刚吐槽了高阳公主放荡不羁,难道已经传到李二皇帝耳中了?据说李世民建立百骑组织监察视听,难道我大总持寺也有李二皇帝派过来的卧底? 李业面色一白,心中惴惴不安,跟随圆通一直来到正殿,看到三个穿着绛紫色锦袍,戴高头璞帽的人立在正殿门口,为首一人白面无须,神情淡漠,大约三十岁年纪,眼睛也不瞧人,而是四十五度斜望着天空。 大总持寺的住持道岳大师恭敬的站在下殿口位置,身后是一群秃瓢和尚,低着头神色恭敬惊惧。 为首的官员瞥了一眼李业,高冷的不像话。 “你就是辩机和尚?” 李业傻愣愣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按照古人的规矩双膝下跪?但现代人的思想却实在弯不下膝盖。 正犹豫着,从旁边窜过来一道人影,跳起来一脚踹在李业屁股上。 “瓜怂,见到宫里的大人,还不赶紧跪下拜见?” 李业一个趔趄栽倒,道岳大师一边横眉怒斥李业,一边谄笑着做着佛礼,“小徒没见过世面,看到三位大人有些吓蒙b了,大人千万见谅。” 李业正准备爬起来,看到为首面容阴柔的男子清了清嗓子,从身后一人手中接过一张明黄色卷轴。 圣旨? 糟糕,自己和高阳的事情败露? 李业脑海中窜出这么一个念头,竟然有拔腿就跑的趋势,下一秒反应过来,不对啊,自己还没碰到高阳,更没有和高阳苟合,李二皇帝应该不至于未卜先知,提前除了自己这个隐患吧…… 那么,就应该是之前治疗天花疫症一事了。也对,好歹算是为朝廷立了大功,李二皇帝可是出了名的大气,怎么会不想着封赏一下大唐的功臣? 李业想着,翻爬的姿势顺势一边,直接五体跪地,“吾皇恩德隆重,小僧无以为报,必呕心沥血万死不辞以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嘶…… 站在一边的道岳和尚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把这个没出息的徒弟从翠华山上扔下去。 特么人家根本还没有宣读圣旨,你没头没脑的感谢什么,还有……万岁万岁万万岁?这特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说辞…… 道岳双手合十,咬牙默诵着佛号,戒嗔戒怒,佛法自然…… 白面官员瞪着眼睛,望着双手伸在半空,一脸欲求不满的李业,陷入了沉默。 嗯,接下来该怎么办?宣读圣旨?好像没必要了,不宣读,又是大不敬罪过……妈的,怎么似乎被这小和尚上了一课? 不过宫里的人,自是见过不少世面,很快就面色如常。 “呵呵,小师傅倒是机灵,知道圣上要奖励与你,谢辞都提前备好了……”说着摊开圣旨,面色望北而肃,“大总持寺辩机德行高尚,医术超然,于大疫之年为君分忧,创牛痘之法,解国难与倒悬,弗功德无量,为表君心,特赐辩机总持大德,行九品令,赏万金,钦此!”? 第16章 下山 大德是佛家的敬语,也是一种荣誉,多是一些功德高深于佛家有大贡献的僧侣,大总持寺建寺近百年,出现的大德也唯有玄奘一人,连道岳都无此荣誉。这在佛教圈里,可是堪比大唐爵位。 当然,李业并没有感到过分的感激,一是没这方面的概念,二是觉得自己不配。 恩,就是不配。 至于九品令,其实是唐朝的另一种说辞,对某些特殊行业的人给的虚职,身份等同大唐正九品的官员,类似于校书郎、太祝、典客署掌客这种听上去是编制内,却实际没啥鸟权利的公务人员。 当然,这也只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也算是李二皇帝为李业在佛教圈外找了点存在感。 还有万金…… 好吧,李业起先还激动了一下,心里想着一万金得是多么庞大的一笔财富,前世穷了一辈子,穿越之后竟然能成大唐富家翁,也算不枉重活一遭。 但等他将李二的赏赐拿到手的时候,却发现圣旨里面的一万金,竟然是一万铜……不,连一万都没有,以唐朝的货币制度,一贯为一千铜,可李业瞪大眼睛数了好几遍,最终确定到手的只有七贯。 “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不是一万金吗?”李业跪在地上抠着手指头最后挣扎道,白面官员早就恢复了四十五度看天的高冷形象,对此不置可否,倒是道岳和尚跳起来一巴掌糊在李业脑门上。 “你个怂货,竟敢质疑圣上恩德,不想要脑袋了吗?还不赶紧叩头谢恩!” 李业“……” 他很不服气,这可是自己这辈子挣得第一桶金,不得慎重一些吗?不过看到道岳通红的眼珠子,还有已经脱下来提在手上的僧鞋,只得赶紧叩头,抱起赏赐转身就跑。 一起来的三人中,宣旨的应该是传说中的太监无疑了,后面站在左侧的一人明显是陪侍,右侧一人李业倒是见过,曾经在大总持寺露过面的太医署太医令,也是老无赖孙思邈的徒弟,貌似姓刘,名字没记住。 半日后,两位太监回宫了,刘姓太医令留了下来,和老无赖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李业远远的看到之后,垫着脚尖悄悄离开了。 之后的几日,除了被道岳提着僧鞋追着抽之外,便被老无赖孙思邈追着烦,现在又加上一个太医令,偌大的大总持寺,李业总觉得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三日之后,面无人色饿的双腿发软的玄德找上李业,喟然道,“老子受不了了!” 李业搓着发麻的脸颊,点头认同,“老子也受不了了!” “那要不……”玄德眼睛一亮,试探道。 “恩,走!” 两人一拍即合,摸着晨曦悄悄钻出山门,在道岳和孙思邈还没反映过来的时候,偷偷溜下了翠华山。 翠华山下差不多五六里外,便是程家村,天花疫情的源头便在这里,牛痘种植之法,也最先在程家村得到了推行。只不过经此一疫,原本稍显殷实的程家村,变得萧条了许多。 不少农户面带悲苦之色,门墙上还挂着白幡,甚至村口几家,整个人院子都空了。 “大疫之年,往往十室九空,这程家村虽是疫难源头,但幸好有你种植牛痘的法子,不然这里恐怕已经见不到活人了。”玄德感叹道,一双虎目中闪过浓浓的忌惮。 算起来,他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到现在脸上还留着不少的麻子。 李业对玄德的话很认同,经历过上一世席卷全世界的新冠肺炎的他,深刻了解瘟疫的可怕,那是足以给整个时代重击的灾难。有着超强知识底蕴与经验的华夏,依旧在新冠面前损失惨重,更遑论社会秩序和知识底蕴都落后一千多年的唐朝。 李业心中突然多了一丝庆幸。 “辩机小菩萨,你是辩机小菩萨……”一个消瘦汉子扛着农具走出门,瞥见李业之后面色一变,紧接着是狂喜,竟然直接砰的一声跪下。 很快,村子里跪倒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业手足无措,扶起了这个又跪下了那个,他们从这些贫困农户脸上看到了最真挚的感谢,和没有被时代侵蚀的淳朴。 “会好起来的,大家都会好起来的……” 李业面色深沉,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保证道。 …… 程家村的村正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头,身材消瘦伛偻,右腿有些残疾。 经过简单的交谈,李业方才知晓这位老村正的身份,竟然也有些不简单。据老人家说,隋末年间瓦岗崛起,李密率领瓦岗寨的土匪偷摸打冷枪,打散了不少隋朝的小股军队,他当时是隋军的一个小军官,被游击战打散之后,眼看隋朝大势将去,便打消了归队的想法,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 后来李家得了天下,占了长安城,眼看天下渐定,他便定居在了这里。 “姓李的都不是善茬,当年李密率瓦岗军攻无不克,算得上一位枭雄人物,不过可惜了,最后的天下虽得于李家,却与他无缘了……” 老村正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李业很是耐心的听着,想起曾经看过的隋唐演义,心中倒是有些惊讶。 老村正说的没错,老李家的人确实很牛逼,李密,李靖,李绩,李渊,李业…… 好吧,最后一个不算。 眼看天色将晚,李业不得不打断村正老头。 “老爷子,小僧在这里要暂住一段时间,不知村子里可有空闲的房间?”李业摸了摸怀中的铜钱,想起自己是个和尚,化缘什么的算得上本职工作,顿时心安理得了许多。 “小师傅,老头子家宅简陋,如若不嫌弃的话,就住在老朽家里吧。”村正拉着李业,转身就要往自家行去。 李业急忙解释道,“小僧在这里住的时间些许有些长,想着找一块没人的清净之地,一来不打扰村中的叔伯,二来也便于经课修行。” 村正恍然,“老朽明白。”说着想了一下,有些迟疑道,“前几天不少人死于天花,倒是有一些宅院空着……嗯,村尾程贵的宅院,若是不嫌弃的话,可暂居些时日。” 程贵,就是最开始染上天花,死在大总持寺的程家村农户,他儿子是个精干的小伙子,曾来大总持寺取走了程贵的骨灰,李业倒是有些印象。 “那就有劳村正了,嗯……需要小僧交一些租赁费用吗?”李业有些心虚的问道。 村正黑黑的脸上露出一抹憨笑,“小师傅说笑了,您是转世而来普度众生的活佛,若不是您,小老儿这条命恐怕也交代在疫魔之手了,怎敢收什么租费。” 李业嘴角扯了扯。 如此甚好……? 第17章 大唐仕女 村正虽然看上去苍老,但腿脚还不错,带着李业一直来到村子后面的一座老宅跟前,宅子门扉破败,房屋是杉木所造,玄关和内堂很潦草的涂着一层桐油,有几块地方桐油已经被磨穿,露出破败的原色。 宅子里几乎没留下什么东西,想来是程贵儿子将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其他一些程贵使用过的衣物床褥,也被一把火少了个精光。 李业和玄德大眼瞪小眼,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里,既没有铺褥蒲团可供打坐休息,也没有灶具油盐可供吃食,若是凭白呆在这里,恐怕两日后要被程家村村民抬出来了。 更何况自己身边还跟着一位饭桶师叔。 果然,玄德挠了挠秃瓢光头,转头看向李业。 “小娃子,洒家饿了。” 李业双手合十,面目幽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好。”玄德捏了捏拳头,提着黄铜棍站起来,李业看这架势有些心虚,急道,“你干什么去?” “去化缘!” “……” 李业突然有些担心起程家村村民来,因为玄德根本就是一个披着袈裟的土匪强盗,他说化缘,谁敢说不同意? 好家伙,当初明威将军程小公爷面对玄德,都是捂着屁股逃出来的,更遑论一般的普通人。 李业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开始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首先酿酒是必须的,作为掌握为数不多的技能之一,也算是穿越而来的傍身本领,凭此酿制的高浓度烈酒,绝对比这个世界最高超的酿酒师酿制的酒液更加纯粹,以此捞一笔大钱,应该不算太难。 难的是,如何将自己酿制的酒推销出去,还不能引起长安城那批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主义的注意。 很麻烦,相当麻烦。 一旦被某些门阀望族盯上,凭借自己的底蕴和背景,恐怕不仅赚不来钱财,还会给自己惹上祸端,毕竟这个各行各业都被门阀资本垄断的年代,就算是李二皇帝都对此无能为力。 得稳一波。 李业摸着下巴,心里琢磨着事情的可行性。 天色慢慢黑下来,事情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看到玄德眼睛发亮从门外窜了进来。 “娃子,娃子,快过来,师叔带你去看样好看的东西!”玄德冲进来,一把扯着李业的胳膊就往外跑。 “看什么去啊,慌里慌张的,被狗咬了?”李业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只能任由玄德薅着衣领拎出了房间。 两人出门拐了个弯,钻进了一个小胡同,胡同路面铺着青砖,落满了树叶,路中心扫出了一条一人宽窄的道,一直延伸到胡同深处。 胡同口,是一扇涮了桐油的木门,破败简陋,一指宽窄的门缝里有微光露出。 “噤声!”李业刚想问这是什么地方,却被玄德一巴掌糊在了脸上。 “小奶娃,今天洒家带你好见见世面,嘿嘿,这玩意儿,保证你没见过。”说着踮起脚尖走到门口,瞪着眼珠子趴在门缝上,撅着老大的屁股腚子轻微摇晃。 猥琐,很猥琐。 李业暗啐了一口,禁不住心里的好奇,踩着墙边的一堆碎石趴在矮墙上,往里面看。 院子不大,落叶遍地,杉木房门敞开了一小半,里面是一个泛着水花的浴桶,和一具大半裸露在外,白花花的人影。 李业骤然倒吸一口凉气。 无量天尊…… “哈哈,小怂娃没见过吧,瞧这身板,瞧这钩腚,瞧这毛发,美滴很,美滴很……”玄德撅着屁股趴在门缝处,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浴桶中是一个雪白的侧影,闪亮亮夺人双目,人影手里握着一个葫芦瓢,正慢悠悠的淋着水,浇完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半截粗布开始搓,搓的嘎吱嘎吱响。 氛围,意境,配合上昏暗的光线,简直是一副绝美的芙蓉出水图。 但李业瞳孔开始放大,面色僵硬发白,身体轻微的颤抖。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女版的玄德,宽厚如翠华山一样的脊背,堪比迎客松肌肉隆起的双臂,松哒哒垂到大腿上的赘肉,还有一掌宽窄茂盛不像话的护心毛。 心中某些对贞观盛世的美好幻想,就这么咔嚓一声,破灭了。 玄德微眯的眼中闪过兴奋的光彩,嘴巴吧唧吧唧吞咽着口水,撅在半空的屁股晃来晃去,还止不住的低声念叨,“美滴很,美滴很……” “啊……”李业捂着眼睛一声惨叫,“瞎了,瞎了!” 大喊着,直接扔下玄德转身跑开,屋内听到动静的女人哗啦一声站起来,白花花的一片带出大片的水渍。 “啧啧,洒家要不是个和尚,一定提二斤五花肉上门提亲,这屁股比洒家的都大,抽起来应该很过瘾……”玄德眼瞅着女人光着身子从浴桶中跳起来,如同坦克一样冲向大门,这才恋恋不舍的挪开眼睛,跟着李业屁股后面跑开了。 …… 李业很生气,有一种杀人的冲动。 他努力用袖口擦拭着眼睛,面色灰败。他知道玄德跟自己这种正常人的审美有点出入,但从来都没想过竟然差别这么大,很难想象,那家伙竟然对着一坨白花花的肥肉流口水? 他忽然有点担心起来,如果大唐的人的审美都和这家伙一样的话,那自己还还什么俗,跟一群直男老光棍混一辈子,至少不会被搞出心理阴影。 阿弥陀佛…… 李业盘膝而坐稳固心神,口中念着大日如来经,强行让自己进入空明状态。 玄德一脸惋惜的走进来,瞪着李业,“怂娃子,多好的事,全被你搅和了。” 玄德一边叹息着,一边揉着肚子,“洒家饿了,怂娃子,你饿不?” 李业双手合十宝相庄*严,“小僧今日起开始辟谷修行,啥时候不恶心了再说……” 玄德出去觅食了,原本想拉着李业,但李业死活不愿意。 要是再看到某些不干净的东西,他很怀疑自己的佛心会经受不住打击而崩溃,自己可是大总持寺的天才佛子,陛下钦赐的大德高僧,可不能就这么被胭脂俗粉给糟蹋了。 ……还有,刚才那一下,算破戒吗? 李业为佛门感到悲哀,玄德这种酒肉强盗,到底是怎么进入大总持寺的,这年头出家的门槛这么低吗? 还有……自己好端端,为什么要带这货下山,佛祖降罪超度玄德的时候,会不会也捎上自己?自己要不要提前祷告祷告,和玄德划清界限? 第18章 缘来 半个小时后,李业捧着一块烤肉,大快朵颐,直呼过瘾。 等手里的烤鸡全部装进胃里,李业才感到浓浓的负罪感。 自己可是大德啊…… 阿弥陀佛,这都是玄德的错,诱惑自己犯下佛门戒律,跟自己真的没关系,佛祖老爷明鉴…… “吃饱了,洒家睡会。”玄德用僧衣抹了一把嘴,挑了一块空地,就这么一屁股躺了下去,很快呼噜声地动山摇,风雷阵阵。 李业睡不着,趁着玄德睡着的功夫狠狠踹了他屁股两脚,然后一溜烟跑出了程家村。 这个时代远没有后世那么恐怖的污染,天还是蓝的,云还是白的,草还是绿的,茄子是用来炒的,黄瓜是可以吃的……空气很清新,带着薄薄的水草味道,伴着流苏一样从天而降的月华,让整个夜晚清凉而梦幻。 不知不觉,李业沿着程家村外的泥泞小道,一直来到泾河边上。 长安自古以来就有“八水绕长安”一说。这八水指的是渭、泾、沣、涝等八条河流,它们在长安城四周穿流,均属黄河水系。 八水之中,渭河汇入黄河,而其他七水各自直接汇入渭河,算是渭河的支流。 而长安城外的诸县村镇,基本上都是傍着渭水生活,虽然算不上多富裕,但也勉强能够养活这些农户。 李业蹲坐在软软的沙滩上,映照着月夜,看着脚下的流水,心情莫名的变好了许多。 “很好,要是河里有个正在洗澡的漂亮姑娘,就更好了……”李业搓了搓手,嘿嘿笑道。 今天被玄德祸害,冒着眼瞎的风险偷看了一下洗澡的姑娘,虽说恶心了老半天,但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自己也是个男人,虽然眼下只有十五六岁,但上辈子也算半个风流逍遥的新时代小青年,个中滋味他是清楚的,但让人蛋疼的是,这辈子竟然穿越到一个和尚身上。 好吧,吃斋念佛也就算了,勉强应付的过去,但真让自己一辈子打光棍可万万不可。 当然,自己和玄德的需求不一样,那货是纯粹的想要破戒,而自己,则是有正当需求的…… “呸,不要脸的臭和尚,亏还是圣上钦赐的大德,竟然如此的不正经。”一声惊喜带着嗔怒从旁边传来,李业倒是略微一愣。 “小施主?” 只见与他相隔不足十丈之外,浅浅的沙滩之上,一个穿着清凉罗钗裙的小姑娘,正一手叉腰,瞪着杏花眸恶狠狠的瞪着李业。 小姑娘脸色泛红,带着一丝娇羞,还有一丝愤恨。 不正经的花和尚,竟然想着偷看良家女子洗澡,果然是不知羞臊的腌臜货。 李业一脸惊喜,拍着屁股站起来,“小僧早就说过,小施主与我佛门有缘,你瞧瞧,这不又撞见了?” 李业说着,眼珠子滴溜溜转乱,上上下下打量着李钰。 李钰既羞且恼,原本对这个口不择言的混蛋有着满心的愤恼,但真正撞见之后,却又提不起恨意。皇家无亲情,自然也没有友情,每日见到的人不是因皇权而战战兢兢,就是因皇权而谄媚讨好,平等论交从来都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笑话。 但自从翠华山上无意间相识之后,两人的状态就变得很奇怪,说是朋友吧,前后只见过三四次面,说不是朋友吧,两人相处起来又很轻松,颇有种心心相惜的感觉。 这其实也是皇家的可怜之处,对友情,永远只能是憧憬向往的状态,可望而不可即。 所以现在李钰的心情也很复杂,既想立马喊过来侍卫,将这个满肚子坏种的小和尚切成片,又想提起裙钗,跑过去放松的聊一聊,笑一笑。 李业抹了一把光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李家妹子,小僧知道自己颜值很高,在这人均六十分的年代,可谓是独树一帜,但……小僧再帅也只是个和尚,你这样盯着我看,难不成想让我破一破佛门戒律?” 李钰柳叶一般挺俏的眉头一横,竟然不顾形象的捡起脚边的石头,朝着李业的脑门抖手扔了过去。 “卧槽……” 李业吓了一跳,所幸小丫头力气不大,拳头大小的石头飞了一半,偏转方向落入河中,砸出咕咚一道声响。 “粗鄙。”李业翻着白眼吐出两个字。 “话说你怎么在这里,深更半夜一个小姑娘,就不怕遇到劫匪色狼?”李业瞥了一眼周围,在树林另一边看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应该是小丫头带过来的侍卫。 “哼,劫匪没遇到,不知羞的小淫僧倒是见了一个。”李钰咬着银牙,气哼哼道。 小姑娘很可爱,不缺唐朝女子独有的温婉软筎,又有一丝少见的飒然英气,生起气来,白皙的脸蛋鼓起,露出两个小巧的酒窝,配合修长笔直的身段,轻微耸动的饱满…… 阿弥陀佛。 李业连诵好几句佛号竟然都止不住脑中的臆想,没办法,只能回忆了一下不久前看到的仕女出浴图,浑身经不住一个哆嗦,顿时欲念一扫而空,心神一片空明。 “你又为什么在这里?”李钰顿了顿,提着罗裙走近李业,想了想,又退后几步,挑了一条干净的地方蹲坐下来,抱着膝盖看向李业。 她之所以在这里,其实是因为泾阳县本是南平公主的领地。南平公主也是庶出,性格内敛温润,又没有心思同几位兄弟姐妹争夺李二的宠爱,所以在皇宫之中并不受待见,十四岁那年便被赐了封地,搬出了皇宫。 赏赐的封地,正好是泾阳县。 虽然南平和高阳性格相异,但两人关系不错,高阳暂时还住在宫中,一有机会便会来泾阳县,探望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说说体己话。 而这次也一样,心中烦闷的高阳偷偷溜出皇宫,想要找南平公主说说心里话,结果好巧不巧,竟然在泾河河畔,看到了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小和尚。 难不成真如小和尚说的,自己与佛家有缘? 呸,什么狗屁缘分,本公主才不信哪。 小姑娘龇着小虎牙,暗暗朝着小和尚吐了口水。? 第19章 太和中 李业将僧袍宽大的袖子拢在胳膊上,盘膝而坐,手肘顶在膝盖上,手心撑着下巴,静静的望着波光荡漾的泾河。 中国历史上,尤其是唐朝有一种畸形审美情趣,男女着装配饰以“阴阳颠倒”为美,女子着男人装,而男子则“为妇人之饰”,尤其是上层社会的一些名流,甚至不惜用面脂唇膏等化妆品粉头饰面,竟成了一种时代性的潮流。 李业自然没有这种类女的阴柔,精致的双眉有着三分英武,但秋水一样的眸子却又似书生般儒雅,身形略显清瘦却不失质感,看上去爽朗而健康。 这就是让玄德嫉妒不已的“皮囊”。 高阳的审美不类这些社会名流,算是中庸寻常,所以无端的发现一个和尚很帅,让她心里甚是惊了一把。 “老实交代,你一个出家人大半夜跑到这里,到底有什么图谋?”李钰扬着雪白的天鹅颈,傲娇的哼道。 李业望着河面,忽然眼神一动,跳起来从旁边的柳树上折下一段软软的柳条,又在河边湿润的泥土中搜索了半天,挖出两只小蚯蚓。 “让你瞧瞧小僧的手艺,呀……嘿!”说着,手中柳条一甩,绑在上面的蚯蚓在半空划出一道弧度,唰的一声跌到了泾河当中。 李钰眼睛睁大。 “除了叫花鸡和凉皮之外,小僧的烤鱼也是非常不错滴,嘿嘿,听说泾河有种鱼叫做白条,肉质细腻可口,今天正好让小施主尝尝。”李业晃着脑袋,嘿嘿笑道。 李钰有些好奇,“用柳枝钓鱼?真的能办到吗?” “当然,社区金杆小钓手岂是浪得虚名,看好了!”李业扎了个马步摆好架势,眼神灼灼盯着河面。 李钰抻着雪白脖颈,屏住了呼吸。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一炷香过去了。 “小和尚,你逗我玩的?”小丫头俏脸憋得通红,咬着小虎牙,白皙小巧的双手捏着衣角,捏的指节发白。 李业有些尴尬。 娘嘞,这么不给面子的吗? “别急嘛,小娃儿就是毛躁,想吃就耐心等着!”李业呵斥道。 李钰咬着牙瞪着好看的桃花眸,再次憋了一口气,宫中长大的她着实没见过这么稀奇的玩意,别说用柳枝钓鱼,平时连水边也会有侍女拦着不让去。 而且不知为何,小和尚如此行为,在她眼中竟然有种很奇怪的吸引力。 然后,一炷香后。 “……”李业望着毫无动静的河面,佛心终于崩溃了。 果然,自己还算不上专业干饭人。 蹲坐在旁边的李钰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捂着樱桃小嘴,杏花眸眯成了一条缝,笑的喘不过来气。 “有什么好笑的。”李业无奈的翻了翻白眼,随手将柳枝扔进河里。 “上天有好生之德,游鱼虽小犹有性命,小僧如何能为了一时口腹之欲,妄造罪孽!”李业双手合十宝相庄*严,轻诵佛号。 “小施主,你着相了……” 李钰站起身揉了揉独平坦精致的小腹,似乎是李业口中烤鱼的诱惑,竟然让她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小丫头面色微微发红,眼瞅着李业看过来,亦不忘半仰着琼首,傲娇的睥睨着李业。 仿佛在说,你瞅啥! 李业眼眉挑了挑,忽然嘿嘿一笑,“走,带你吃东西去!” 说着拍拍屁股站起来,四处打量了一下方向,朝着程家村子摸了过去。 李钰略有些犹豫,扫了一眼等在树林外面的侍卫,咬了咬牙,“好。” 李钰跟在李业身后,心肝儿咚咚跳的欢实。皇家子女虽然代表着世俗权力的巅峰,但也因此失去了一个普通人的自由,寻常的皇子皇女,从小待在皇宫,长大之后被派往封地,不得踏出一步。 若非李钰深得李二皇帝疼爱,又性格跳脱,极有冒险精神,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和李业见面。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程家村,七八个着甲侍卫跟在身后几十米外,还有两个面色苍白,眼神焦虑的年轻小侍女。 “殿下到底想干什么,天哪,这里可是长安城外,要是遇见危险该怎么办?” 旁边的侍卫统领龇了龇牙,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高阳公主的脾气他们清楚,也正因为清楚才不敢横加阻拦,要是大小姐脾气发作起来,没人会有好果子吃。 “跟紧点吧,那位小和尚我见过,是大总持寺道岳住持的弟子,还是陛下钦赐的大德,是一位得道高僧,就算出现意外,也能保护好殿下的。” “得道高僧?”这四个字似乎有莫大的分量,小侍女终于松了口气。 …… 李钰走进程家村,心中多有触动。 她曾经多次前来泾阳县,但都是去南平公主的府邸,还从没有踏入过这种贫瘠的乡村。 触目所及,尽是破败泥泞,金枝玉叶如她,很难想象在这种地方,生活着大唐数以百万计的百姓,而这些,都是大唐最坚实的根基所在。 在之前,她只有在书中才能看到。 “很有感触吗?”李业瞥了一眼李钰,笑道,“天子脚下,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有家有室,有田有地,对这些几辈子在泥土中翻爬滚打的百姓而言,已经相当知足了。” “若不遇到天灾,瘟疫,战乱,他们便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在这山水田间,丰衣足食百年。” 李钰沉默着,没有说话。 就在几年前,长安城下还常有大旱洪涝,百姓凄苦困顿,易子而食。再往前推几年,突厥大军破城掠地横行千里,一直打到长安城下,就驻扎在泾阳县,烧杀劫掠,千里之地一日化作荒土。 这片大地从来不缺乏苦难,大唐定鼎长安之后的这短暂数年,还远远不足以抚平历史带来的伤痕。 只不过,唐人骨子里的傲气和倔强,支撑着他们一次次燃起星火,一次次立足扎根。 “天子圣德自不必言语,但在小僧心中,大唐,是历史长河中最荣耀的朝代,唐人,是千古更迭中最荣耀的人群。” “眼下,还远远不够。” 李业眼神灼灼,仿佛在茫茫黑夜中,看到了一片靓丽的繁荣,忍不住胸口荡气起迭,悠扬不断。 “盛世适亲逢,楼台等地雄。 无形兼有象,俱在太和中。” 第20章 南平公主 李钰眼眸轻微的睁大,口中咀嚼着两句诗词,微微怔神。 唐朝诗风盛行,不仅仅儒官学子,就算是赤足百姓,偶尔也能咏唱三两句短诗词。李钰身为李二皇帝的女儿,更是跟随几位皇子,受过大儒孔颖达的启蒙。 所以她瞬间就察觉到,李业随口咏唱出的五言律,到底是何种水平。 无形,有象,太和…… 恢弘而庞大,蕴意磅礴,如滔滔江海,经久冗长。 这家伙明明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和尚,平时破戒如喝水没有正形,甚至还有些好色,怎么会有国士一样的文采和胸怀。 俱在太和中,这是何等超然的境界? 李钰晃了晃小脑袋,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甩出去。 “没想到你这个小和尚还挺有学问的,嘻嘻,还会作诗?”李钰的口气既有些钦佩,又有些不服。紧走几步和李业并肩,侧脸望着李业光溜溜的秃瓢脑袋,和一脸牛逼轰轰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笑。 “再有学问也是和尚,难不成还想考个状元不成?” 李业神色一滞,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怎么滴,和尚不能参加科考吗?” 李钰嘻嘻轻笑,没有应答。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一直来到暂住的宅子里,玄德躺在上堂呼噜声震天响,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李业掏掏耳朵,将之前收拾好的烤鸡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李业本就善于言谈,对这个漂亮且傲娇的不知名丫头挺是喜欢,李钰性格虽然清冷高傲,但奇怪的是对这个俊秀小和尚颇有好感,深宫高墙内长大的娃儿,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李业随便说了几件奇闻异事,抛了几个荤段子,就逗的小姑娘俏脸飞霞,掩嘴大笑。 天色微微发亮,被吵醒的玄德打着哈欠,揉着肚子爬起来,很是熟练的抄起黄铜棍扛在肩上。 视线落到李钰身上,玄德微微一愣。 “咦,这娃娃怎么有点面熟,小瓜怂,你从哪儿拐过来的?”玄德就像一个憨批,视线在李钰身上上下打量,从前胸看到后臀,摇摇头道,“倒是挺漂亮,就是清瘦了点,没程家村的婆娘有味道……” 说着拍拍屁股,扛着黄铜棍往外走去。 “娃子,你俩暂且一等,洒家出去找点吃的!” 李业捂了捂脸,偷瞄着一脸嗔怒俏脸胀红的李钰,终于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粗鄙的和尚,本……本小姐……” 李钰差点要将守在村外的下人喊进来,剁了这个登徒子。 不过没等脾气发作,就看到玄德脸色奇怪的跑回来,反手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怎么了?”李业奇怪道。 “嗯……没啥子,就是突然不饿了。”玄德面色有些奇怪,支支吾吾回道,就这么一屁股顶在大门坐下,也不见其他的动静。 李业愣了愣,旋即想到了什么一般,跑过去趴在门口,伸着耳朵听了起来。 果然…… “……老程头,找几个人过来一下,小威家出事了!” “啊?出撒事了么?” “也不是啥大事,咱村子好像遭贼了,小威家养了两年的老母鸡,连窝都被扒了,毛都没留下一根!” “卧槽,这么惨的吗?那两只老母鸡可是小威的命根子,还指望着给他老娘下蛋呐,这可好……” “对呀,这不小威正发火着,准备叫兄弟几个找那杀千刀的贼人嘞,扬言抓住那贼人,非得扒皮抽筋敲蛋蛋不可……” “……” 玄德表情有些尴尬。 李业回头,看着墙角处一地鸡毛,和吃完剩下还没来及收拾的一堆零碎,和李钰对了一眼,相顾无言。 外面的动静持续了很久才停了下来,几人像是做贼一样相视一眼,才终于松了口气。 “那个……我先回去了。”小丫头拉开院门,偷摸窥了一眼外面,眼见阴影中等待的侍卫神色紧张,才拔腿跑了出去。 李业气恼的等着玄德,恨不得跳上去拿自己四十码的脚踹烂这货四十八码的大脸。要不是这腌臜东西,自己能在妹子跟前丢脸吗? 靠! 玄德瞥了一眼面色不善的李业,顿时恼羞成怒,“瞅洒家作甚,昨夜的烤鸡,也没见你小子少吃!” 说着攥紧手上的黄铜棍,砰砰在脚边跺了跺。 好吧,你牛逼! 李业缩了缩脖子,转过脸去。 …… 距离程家村不足十余里之外,便是南平公主的府邸。 南平公主心性内敛温和,与世无争,虽然同是李世民的子女,但出生下嫔之家的她,肯定比不过晋阳、长乐等公主,从出生到成年一直默默无闻,甘心做一个旁观者的角色,甚至因此,在吃穿用度上都差了礼制。 只不过贞观八年,南平公主十六岁成年礼的时候,李世民忽而良心发现,赐予了泾阳封地,自此搬出了皇宫。 高阳和南平出身相当,性格却迥然两异,高阳打小吃不得亏,是她的她便会去争,从来不怯其他皇子皇女,加上本来长得甜美可人,善于言辞,反倒是得到了李二皇帝的宠爱。 而就这么两个性格迥异的公主,反倒成了关系最为要好的姐妹。高阳闲来无事溜出皇宫,很多时候是跑到南平的地盘,两姐妹抵足而眠,说些体己的心里话。 晨曦中,南平坐在梳妆镜前,轻轻描着眉。 作为一名女子,南平是美丽无暇的,如果说傲娇的高阳是灼人眼眸的太阳,那南平便是一轮幽深的皎月,色泽内敛雍容,晶莹剔透,只不过弯弯的柳叶眉峰处,聚了淡淡的郁气。 闺中粉帐被一只纤细的小手拉开,李钰略显疲惫的走进来,一屁股瘫坐在软扑扑的鹅绒小床上。 “姐姐又在打扮,难不成要见你的小情郎去?”李钰双手撑着下巴嘻嘻一笑,露出两个清浅的酒窝。 南平眼神飘忽,一丝淡淡的忧愁闪过。 “钰儿,长安城外不比城内,夜里更是不甚安全,你还是懂事一些,莫要让父皇忧心。”南平白皙如玉的食指点在高阳眉心,嗔怒一声。 浅画的眉妆正到好处,映着晨曦微光,溅起淡淡的薄辉。 高阳望着南平绝世的容颜,不由想起曾在大总持寺某个僧房中看到的诗。 春风十里长安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心中想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丝飞霞攀上眉梢。 该死,怎么会想起那个臭和尚。 呸呸呸…… 高阳撅着菱玉般的小嘴,朝着某个方向狠狠的吐了口水。 第21章 皇家女的得失 南平公主府,高阳毫无仪态的躺在鹅绒松花床上。 “还是姐姐的床躺着舒服,嗯,那个臭和尚,害的本宫枯坐了一晚上,累死个人了……”南宫一手揉着丰润的臀瓣,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臭和尚?”听了一半的南平疑惑问道。 高阳美眸翻了翻,连忙摆手道,“姐姐听错了,这里只有你我姐妹二人,哪有什么臭和尚,嘻嘻……”说着翻身爬起来,一把抱住南平的后背。 “姐姐,最近朝中许多大臣议论,说父皇要下旨将你嫁与礼部侍郎王珪之子,看姐姐神色恍惚,可是忧心此事?” 高阳翻过身重新躺下,两只小巧如莲藕般剔透的脚丫翘在半空,晃来晃去,“王敬直我倒是见过几次,长得还算俊俏,就是阴柔了一些少了男儿的俊朗之气……姐姐是不是不想嫁与此人,若真是如此,为何不直接说与父皇?” 南平怔了怔,轻摇臻首,“王珪大人身为礼部尚书,帝国栋梁,父皇向来看重,如今王珪大人当着朝臣的面请旨赐婚,父皇……应当不会拒绝。” 以联姻的手段巩固朝政,是纵观历史以来,最常用的帝王手段,李世民名声不正,更需要拉拢朝臣,巩固地位。 当然最主要的是,李世民还很好面子,而南平庶出,又是众多子女之中无足轻重的一位,顺水推舟自然水到渠成。 “你我身为皇家之女,得常人不可得,自然要失常人不可失,这便是宿命……”南平抚摸着高阳的头发,神色喟然落寞。 “哼,什么宿命不宿命,我才不信这个。”高阳傲娇的哼了一声,“如果不是我喜欢的人,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嫁,只有真正的少年英雄,才能配得上我高阳。” 南平怔怔的望着比自己小了三岁的高阳,许久之后,悠悠叹了口气。 曾记,自己当年似乎也是这般想的。 …… 玄德这两天算是彻底放飞自我了,整天不是村东头搂野鸡,就是村西头打兔子,偶尔吃的不顺嘴了,便打着大总持寺大德高僧的名号,在周围几个村子晃悠一圈,然后吃的喝的玩的,啥都有了。 这天,玄德蹲坐在田坎上,眼睛瞪的溜圆,龇牙咧嘴的盯着田间耕作的耕牛。 “怂娃,你想不想吃牛肉?” 无聊的有些蛋疼的李业应声舔了舔嘴唇,“当然想啊,算起来已经好久没吃过牛肉了……嗯?你想作甚?” 李业陡然间反应过来,拧着脖子看向玄德,果然看到这货盯着田间的耕牛,一双眼幽幽冒着绿光。 “……你是饿疯了吗?”李业差点没一脚踹出去。 “两年前李二陛下刚颁布了农法典,其中就有关于耕牛一条,嗯,你难道不知道宰杀耕牛是杀头的大罪吗?” 玄德觉得被李业看轻了,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珠,“怂娃子,你是在嘲笑洒家没文化吗?” 李业张了张嘴,心说你丫难道不清楚,自己为何会修行罗汉武僧果位,免于经文抄念吗? 文化?你别糟践这两个字行吗? 玄德瞪着李业,直到李业讪讪屈服,才心满意足的转过头,“你这娃儿怕是不知道,兔子野鸡这种野味偶尔尝一尝还好,真正劲道的还得是牛肉,想当年洒家……” “得得得,您打住。”李业硬着头皮阻拦道,“程家村的耕牛拢共就这么几头,还都是在泾川县登记造册的,你要是敢乱来,到时候被拉到菜市场砍脑袋的时候,可别连累我。” 玄德一句话噎在半中,狠狠的瞪了一眼李业,直接起身倒拖着黄铜棍转身离去。 再待在这里,他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胸中喷涌的佛性,对着田间耕牛来一记大威天龙。 李业蹲坐在田埂上,直勾勾望着耕牛,嗯,准确来说是望着耕牛身后的犁。 此间田地原本种的是高粱,高粱秋收之后,需要为来年做准备,所以得用耕牛拉犁的老办法重新将凝结的地皮松一遍。只不过李业有些疑惑的是,这个时代使用的,竟然还是直辕犁。 耕牛累的翻着白眼,呼哧呼哧的白色水汽从鼻孔喷涌而出,凝结不散,牛屁股后面跟着一个中年大汉,双膀子肌肉晒得黝黑,鼻孔的水汽比牛的还要更粗。 “哎呀,受不鸟这玩意……” 李业坐不住了,翻身窜到田地中间,一把从那人手中扯过直辕犁。 “这玩意就不是这么用的!”李业指着手中的犁,一脸蛋疼,“怪不得程家村毗邻泾河土质肥沃,收成依旧如此之差,这种落后的耕种技术,能有什么效率!” “小师傅,您这是……”那人心里有些慌,这小和尚怎么看上去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自家的犁得罪他了? “别说话,跟我来!”李业毋庸置疑,扛着犁转身就走,走了两步觉得有些不妥,转身将犁递给那汉子,“你扛着!” “……” 就这样,两人扛着犁径直进了村子,路上一行人诧异的望着小和尚,也不清楚这秃瓢的圣僧到底抽什么风。 汉子名叫程威,正是家里闹贼丢了鸡的可怜人,家里除了老母之外,还有一个比玄德还要粗壮的婆娘。 嗯……这婆娘李业也认识。 站在程威家大门口,李业倒是有些犹疑不定了,那个铁塔一样长满了胸毛的女菩萨,他是实在没有面对面的勇气,要是被认出那天扒墙头的是自己,会不会一屁股坐烂自己的脑袋? “劳烦把你家里吃饭的家伙事拿出来。”李业指着直辕犁说道。 程威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听话的钻进屋子,很快就端着碗筷走了出来。 李业眼皮跳了跳,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施主,小僧说的是造犁的工具,用一下。” 程威愣了愣,转身回屋,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几件奇形怪状的工具。 嗯,也就是最古老的刨、斧、凿。 李业眼睛一亮,一撩僧袍挽在腰带上,倒提起斧头,对着犁嘣的就来了一下。 “嗯,好像是这样,嗯,对……” 叮呤咣啷一阵响,原本就颇具年代感的犁顿时被拆卸成了零件,横竖摊开在程威家门口,像一对零碎的柴火。 然后,程威哭了。? 第22章 步犁的改革之法 “小师傅,这是从俺爷爷手里留下来的,一家老小吃穿用度全指望这东西了,您这……” 程威双腿发软,通红的眼眸盯着李业光溜溜的脑门,若不是知道眼前此人是研制牛痘治疗天花疫症的菩萨,他绝对能提起被卸下来的犁刃,照着秃瓢来上几下。 李业擦了把汗,没有回应程威,一把斧头抡的飞快,噼里啪啦就是一阵乱剁。 “诶?好像哪里不对?” 李业愣了愣,反手抄起一边的刨头,朝着零碎的木器上砸了下去。 “完蛋,完蛋了……” 程威泪流满面,“这可是俺家吃饭的家伙,小师傅,你咋就给俺拆了哪,这让俺一家老小以后如何生活,要死人的呀……” 程威正哭着,一张磨盘大小的巴掌啪的一声糊在程威脑门上,玄德一样的女人瞪着铜铃般的眼珠子,破口大骂,“支吾乱叫什么,跟个娘们似的!” “辩机师傅可是大慈大悲的活佛菩萨下凡,能贪图你一块破犁?小菩萨此举必有深意,你这泼汉再敢打扰,信不信老娘打断你的三条腿!” 程威语气一滞,畏畏缩缩扭过头,大眼睛里满是委屈。 程家婆娘把视线转到李业脸上之后,面色瞬间温和软魅,“小师傅累不累呀,要不要休息会再来,奴家给您准备一份斋饭吧怎么样……” 笑的跟狼外婆一样,整个人半弓着腰,硕大的胸脯拉出一个夸张的弧度,都快贴在李业脑门上了。 “施主请自重。”李业一张脸憋得通红,“小僧没法呼吸了……” 程家婆家掩着嘴咯咯笑着,伸出烧火棍一样的手指,娇羞的点了点李业的额头,李业双腿一软,吧唧一声摔在地上,摔的臀瓣儿生疼。 娘嘞,造孽啊! 李业几乎想抽自己几个嘴巴子,直后悔为何要管这件闲事,但眼下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只能一边心中默念佛家清心咒,一边加快*手上的速度。 程家门口的事,很快就引来不少围观的村民,看着蹲坐在地上或砍或敲的李业,开启吃瓜模式。 “小菩萨这是干撒子,怎的拆了小威家的犁?” “辣锅晓得,说不好这东西是一件凶物,沾染了邪祟。” “恩恩,俺也觉得,你瞅瞅小威婆娘,长得像不像邪祟……” “……” 程家村的老乡心有佛性,不出家糟蹋了…… 李业被一群人围着,像马戏团的猴子一样,渐渐的,手上的犁变了模样。 “咦?这是犁吧,怎么模样有些奇怪……”村正老头眼睛一亮,“辕木变成了弯的,还加了一些奇怪的零碎,嗯,小师傅这是要干甚?” 李业擦了一把汗,揉了揉酸软的腰背。 “这玩意叫曲辕犁!” “曲辕犁?什么意思……” “这都不懂,辕木原本是直的,现在变成弯的了呗……” “哦哦,那感觉也没啥大变化么,能有什么区别?” “……” 李业咧了咧嘴,“当然有区别,首先小僧将直辕犁的直辕、长辕改为曲辕、短辕,其次是在辕头位置安装了犁盘。”李业指着辕头位置的木质圆盘,因为跨专业操作的原因,犁盘制造的很粗糙。 “这样不仅使犁架变小变轻,而且便于调头和转弯,操作灵活,富有机动性,能很大程度节省人力和畜力,喏,你们可以去田里试一试,绝对比之前的直辕犁要好用,效率至少提高两倍。” 生产工具是生产力的一个重要因素,一定类型的生产工具标志着一定发展水平的生产力。历史上农具的改进以及广泛采用,对农业生产的发展起了重要作用,而唐朝农业历史的转折点,恰恰是曲辕犁的出现。 只不过这个转折点,被李业提前了几十年而已。 围在一起指指点点的吃瓜群众,眼中顿时多了几分兴趣。 李业本是大总持寺的高僧弟子,又弄出牛痘种植阻止了天花疫灾,所以他的话在这群劳苦大众之间有着很大的信服力。 当然,也有一些人心里泛疑,这小师傅打小就入了佛门,鲜有下山,更不可能参与农业生产,怎么会懂得改进农具?难道这些知识记载在佛经之中? “要不,俺们去试试?”有人提议道。 围在一起的村户跃跃欲试,除了程威哭丧着脸,看向李业的光头满是幽怨。 “走,去试试,如若真如小菩萨所言,那将是俺们农户的福音了。” “走走!” 一行人前呼后拥,抬着李业搞出来的曲辕犁几步赶到了村子口的田地边上,不知谁牵出来一头牛,三两下就套上了曲辕犁,一鞭子下去,老黄牛蹦蹦蹦窜出去好几步。 “咦?” 村正老人眼睛一亮,一辈子生活在程家村以农为生的他,早先就看出了这新型农具的不同寻常,但究竟效用如何,他并不敢肯定。 可眼前,套上曲辕犁的老黄牛并没有丝毫的惫倦,四梯踩踏有力,呼吸也并不粗重,甚至还能精神的吼上两声。 “了不得,了不得啊……”村正老头眼神放光,好久没下地的他竟然几步窜到田间,踉踉跄跄一把扯过辕犁,打了鸡血一样亲自操作。 不错,气氛燥起来了。 李业很满意自己的成果,合着双手念了一句佛号。 “你一个小和尚,不吃斋不念佛,尽搞些旁门杂类,本小姐该说你脑瓜聪明,还是该说你不务正业?” 李业转过头,看到穿着儒正学子服的李钰,正俏生生站在田埂上,柳眉似叶,黛目如星,纵然穿着男子服装,依旧俏丽动人。 “阿弥陀佛……”李业感觉自己的佛心有些动摇,赶紧念了声佛号稳一稳心神。 “你一个贵族大小姐,不在闺中女红学绣,反倒天天凑在我这种出家人跟前,是该说你落落脱俗,还是该说你空虚寂寞冷?”李业呵呵回了一句。 李钰咬着小虎牙,两颊浅浅的酒窝透着一丝狡黠与可爱。 “怎么,不想看见本小姐?”李钰嗔怒娇斥,“长安城想见本小姐的青年俊才可从朱雀街东头排到西头,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和尚是在嫌弃本小姐吗?” 李业对着李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李钰龇着小虎牙,攥了攥白皙娇嫩的小拳头。 “你过来。” 李业眼睛睁大,“干甚?”说着小心翼翼的挪前去几步,却看到李钰跳起来一步,朝着自己光溜溜的脑门上就是一拳。 “阿……艹!”? 第23章 辩机的无量劫 李钰很漂亮,李业两世为人,认识的女性何止千百之数,但单纯从颜值来算能超过李钰的,他竟然一时间找不出一个。 李钰身上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气质,既有唐代女子的温软雍容,又有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飒。精致,秀气,又富有英气。正是这种复杂而奇怪的气质,从一开始就吸引到了李业。 当然人无完人,李钰除了这种极富魅力的气质,精致端庄的容貌之外,身材算是她唯一的短板了。 李业摸着火辣辣的脑门,很是不齿的估摸了一下尺寸。 “对a,果然要不起!” 李业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妈的,自己可是出家人,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 而且人家也就十五六岁,本就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年纪,自己又不是萝莉控,怎么会对这种初中妹起了邪念?罪过,罪过…… 李钰明明是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傲娇又腹黑,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其他贵族小姐的娇气,反倒乐意在肮脏破烂的泥泞路上奔走。 李业可以想象小姑娘提着裙摆,像一只蝴蝶在花丛中飞舞的景象,只不过抬眼看去,却是一个唇红齿白显得娘里娘气的儒衫少年。 “你还是穿女装好看一点。”李业很公正的评价道。 “比小僧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好看。” 迎着夕阳余晖,李业似乎看到小姑娘脸上一闪而过的红云,有那么一刹,显得晶莹而剔透。 “小和尚又在说些什么,一点都不正经。”李钰努力让自己板着脸作嗔怒状,又忍不住眉眼之间泛起的笑意。 没有一个女人会拒绝别人的夸赞,上到八十岁老太太,下到刚满月的襁褓婴儿,是女性的通病。 李业笑了笑。 跟李钰在一起,他感觉非常不错,李钰除了傲娇一点之外,倒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听客,李业讲一些稀奇古怪事的时候,李钰总能瞪大了眼睛作好奇状,半抿着唇齿,眉眼之间偶尔露出一丝向往和憧憬。 每到这个时候,李业总能感到一丝成就感。 而同时,李钰又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时代向导,她会说起长安城内的繁华,说起一百零八坊的热闹,甚至有时候还会提及神秘的太极宫。 李钰从李业这里知道了不少奇闻轶事,还有不少闻所未闻仿若话本小说一样的奇妙,而李业则从李钰的介绍中,越来越对那座只隔了二十余里,却恍若隔着一个时代的城邦,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好奇。 或许,自己该进去看一看…… 李业望着夕阳之下,映照着金灿灿余晖的庞大阴影,喃喃道。 偌大的大唐,偌大的长安,应该不至于这么不凑巧,碰到高阳那个小妖精吧,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距离自己被腰斩,还有好几年光景才对…… 危险在来的路上,但终归还没来不是? 余晖中,那个女孩转过身,眼中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小和尚,你上次提及……提及高阳公主,你认识她吗?” 李业挠了挠光头,“自然是没有的。” “那你为何会对她有那般评价?任性娇纵,娇蛮跋扈,放荡不羁!” 和当日李业所说一字不差。 李业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许久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是不会懂得。佛祖曾说过,自性发时,业识来空,说很多事情从人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了,譬如你是贵族小姐,譬如我是小和尚。譬如你这辈子会遇到小僧,譬如小僧这辈子会遇到高阳……” 李业忽然有些烦躁,就仿佛某个事物的存在,打破了他某种美好幻想一样。 如果自己不是辩机,如果这个世上没有高阳,自己会不会在这个陌生而熟悉的时代,安安稳稳生活一世? “佛有无量劫,而小僧的无量劫,将应在高阳公主身上……施主,你不会懂的。” 李钰的眼神很奇怪,带着怀疑,惊诧,恍惚,还有一丝……害怕。 她在害怕什么? 李业看向李钰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李钰的目光。 李钰顿了一会别过脸去,如天鹅一样洁白的脖颈扬起。 “高阳乃大唐公主,陛下最钟爱的女儿,和你这种泥腿子和尚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怎么会成为你的无量劫,你……胡扯。” 小姑娘转过身去,和李业渐渐拉开距离。 李业微微垂下眼帘,面如老僧。 之后,李业一如之前说说笑笑,偶尔来两个嚼不烂的老梗,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反倒是李钰却有些沉默,两人在村子里转了两圈,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小院跟前。 小院的位置在村子侧面,很旧,但不破,隔着一人高的矮墙,可以听到从里面传来稀稀疏疏的读书声。 这里是程家村的村学。 程家村原本没有村学的,世道贫苦,能活着就已经不容易了,哪里还能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后来李二皇帝用关中府兵平定天下,更是透支了关中的血液,足足十几年才堪堪恢复过来。 两年前,南平公主受封泾川县出了长安城,开始代天行泽,不仅积极推动农业,修建泾渭水利,还为周围的村镇建起了村学。 可想而知,没有哪个父母不想自己的儿女出人头地的,而在这个年代,想要走出村子,唯一的出路便是参加科考,尽管这种渠道有很深的内部规则,淘汰率超过九成。 如果说李业治疗了天花之后,才成了程家村村民心中的小菩萨,那么南平公主,早在两年前就成了活神仙。 李业停在了小院门口,透过窗棂可以看到十几个十来岁的小娃娃坐在简陋的书桌前,摇头晃脑的读着一些绕口的古文,同时不可避免的打一打瞌睡。 而每逢困顿睡意来袭的时候,总有一枚小小的松果从窗户口飞进去,准确无误的砸在小娃脑门上。 李业挪开视线,看向院子里一个古旧的藤椅上。 藤椅上躺着一个青年,差不多二十多岁,穿着洗的发白,类似道袍一样的青色儒衫,嘴里叼着一根枯草,一手捏着几枚松果轻轻搓动,一手持着本简装的手抄书。 再一瞧书名,赫然是李业最熟悉不过,曾经风靡了整个文学圈的神作,《神雕侠侣》。? 第24章 小书迷李淳风 院内的道服青年显然注意到了门外来人,立马从藤椅上站起来,双手抱拳。 “程家村的娃儿天生慧质,小道所教但无不会,呵呵,所以留了一炷香的时间让他们自习。”青年面色诚挚,“两位,小道可绝对没有偷懒的说。” 李业扯了扯嘴角。 这种欲盖弥彰的说辞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程家村的村学老师?”李业倒是有些好奇了,看此人穿着装扮,明显不是程家村的人,而且据他所知,程家村百十来户几百口人,文化程度最高的村正老头,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罢了。 小道士似乎才看清来人,微微挑了挑眉。 “哦,原来是同行啊。”小道士拢了拢袖子,行了一个道稽,“既同是出家人,小道见礼则个……” 说完也不再理会李业,转身一屁股坐回藤椅,嘴角叼着狗尾巴草翘着双腿,继续翻看手中的抄本,俨然一个的不太正经的小流子。 李钰的兴致不高,站在门口位置沉默不语,李业倒是来了兴趣。 “咦,你们还没走啊?”小道士瞥了一眼,“小道也是出家人,身无分无,勉强在程家村教学混两口饭,小师傅最好别伸手化缘,到时候你我脸面上都不好看。” 呵呵,把自己当要饭的了。 李业抠了抠光头,“道长别误会,小僧只是对道长手中的话本好奇而已……” “诶?小师傅也好这口?”小道长眼神一亮,仿佛看到了知己,“啧啧,也不知哪个天才人物,竟然会有如此不拘的才思,少年杨过不甘诋辱奋起反抗,大闹全真教,戏耍众人于指掌之间,果真少年侠气,如此可当为人杰!” “还有郭靖,以身报国誓守襄阳,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郭靖当为真正的大侠……” “还有小龙女,啧啧……好美,好妙,世间果真有如此美丽,又如此痴情的女子乎?小道修行日久,还不及了解人间情爱,可惜,可惜……”小道士像个智障一样满脸痴迷,仰着头,眯着眼,似乎在想象自己是男主…… “可惜了,这本神作只有第一卷,也不知道襄阳城守不守得住,也不知道杨过在古墓修行的如何,也不知道小龙女会不会倾心杨过,唉……” 李业走过去,很是感慨的拍了拍小道士的肩膀,“放心吧,襄阳城守住了。” 小道士眼神一亮,精神大振,“果真?” “果真!”李业百分百肯定的点头,面色诚挚,“不过杨过的胳膊被人砍了……” 噶! 小道士脸上的笑容一僵,不可思议的望着李业。 “怎会,怎么会……” “哦,小龙女也被人侮辱了,就那谁,全真教一个姓甄的……” 嘶! 小道士面色一青,身形一个踉跄。 “……再后来,小龙女就跳崖了……” “啊!”小道士跳起来,双手掐住李业的脖子,急赤白脸的差点把李业整个人提起来,“你胡说,你胡说,杨过少年英才武艺高强怎会给人砍了胳膊?小龙女冰清玉洁举世无双,为何会被人玷污,你这小和尚信口雌黄,信不信道爷撕了你的嘴!” 小道士疯了。 “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 李业被掐的翻着白眼,像被海浪拍打在岸边的咸鱼一样,浑身止不住的抽搐。 果然,剧透是要死人的。 “你干什么!”李钰终于反应过来,冲过来费尽浑身力气将两人撕开,然后拦在李业身前,瞪着桃花眸盯着小道士。 “你没事吧?”小丫头龇着小虎牙,一边警惕着犯了魔怔的小道士,一边关切的问道。 李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我没事。”李业有些尴尬,“要不咱先走吧,让这位道长自己缓一缓?” 李钰龇着牙小虎牙死盯着小道士,一边拉着李业的胳膊往外走去。 “小师傅!”身后,小道长面色灰败,活脱脱一个站在天台上的股民,眼中充满了绝望,“你刚才所言,可是真的?” 李业一脸同情,“自然是真的。” 小道长踉跄几步,砰然撞在后墙上,“怎会,怎么会……” 缓了半晌之后,小道士扶着墙壁站起来,惨然一笑,“果真太上需无情,小道修行还不到家,让小师傅见笑了……不知小师傅在哪里看的后卷,可否告知小道,小道也好了了这桩心愿,今后割尽红尘,专注修行事?” 小道士眼巴巴的望着李业,眼中隐约泛着泪光。 有这种读者,真好。 李业摸了摸光头,感叹道,“其实并没有后卷,至于小僧为何得知续章,只因此书乃小僧所着。” “诶?”小道长僵在了原地,很快脸上的颜色褪去,浑身战栗,一种让李业头皮发麻的杀气在小院中骤然炸开。 “无量天尊,今日我李淳风,跟你不死不休!” “……” 半晌后,李钰插着腰,望着刚才还打生打死叫嚣着不死不休的小道士,忽然抱着李业的大腿嚎啕大哭,哭声凄惨中透着绝望。 “佛家弟子慈悲为怀,为何小师傅要如此绝情绝性,让姑姑惨遭如此下场,小道想不通呃……” 李业揉着脸上的淤青,疼的倒吸凉气。 “道长名叫李淳风?”李业一时间有些想不通,声名传扬了一千多年,赫赫有名甚至和袁天罡齐名的易学大家,竟然有如此脆弱的内心。 据史记载,李淳风一生成就可谓硕果累累,不仅创着了《乙巳占》,还是易学圣典《推*背图》的作者之一,其自幼聪慧好学,博览群书,尤其精通天文、历法、数学,是唐代的天文学家,数学家,易学家。 可现在一看,怎么弱智的跟个小学生一样。 “别哭了成不成,小僧回头改一改后面的剧情,让小龙女别被玷污不就是了?”李业摸着李淳风的脑袋,像是诱拐儿童的怪蜀黍一样说道。 希望金老前辈不要责怪,小子不善经课,为了打发每日乏味的经课时间,才写了您老人家的着作,顺便卖给上山的香客换点香火钱。 李业合礼向天虚拜,想起自己小时候第一次看神雕侠侣,看到终南山上小龙女失身的时候,也不比李淳风坚强多少。 李淳风抹着眼泪抬起头,“杨过不能断臂!” “成。” “小龙女不能跳崖!” “好。” “杨过和姑姑要在一起,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 第25章 都是出家人 小道士狂热的有些吓人,指着李业的鼻子让他赌咒发誓,直到李业以佛祖的名义承诺改掉小龙女的悲惨结局才罢休。 “哼,你也是出家人,如此说话,小道方才安心。”李淳风心满意足。 李业扯了扯嘴角。 “李道长,你怎么会在程家村当村学的老师呢?”李业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按理来说,李淳风现在应该在李世民账下才对,貌似还应该是从八品的承务郎。 李淳风面色一苦,一副蛋疼菊紧的表情,“唉,仕途不顺啊,小道不过是偷闲多看了些传记话本,小小旷了几日闲暇而已,就被狠心的老上司罢了我的职务,赶出了衙署,你说……哎……” 说多了都是泪。 李业很是同情的拍了拍李淳风肩膀,“懂得懂得,事业单位浑水摸鱼的多了去了,你能撞到枪口上,确实是背到点子上了。” “不过现在也不错,至少还混了个村学教师,用劳动创造财富,自力更生也算踏实,不像小僧……”李业一脸悲苦,“身为大总持寺住持的弟子,朝廷新任的九品令,这方圆几十里救人于苦海的活佛,这不想化缘都不行,十里八乡的村户吃的喝的上赶着往小僧怀里塞,你说气人不气人……” 李淳风脸皮抖了抖,发出两个短暂的音节,“呵呵……” 李业正凡尔赛的讥讽着李淳风,小院子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村正老头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婆娘,端着简陋的饭盒进了院子。 “李先生,今日晚学还得多劳烦您了,这是给您准备的饭点,简陋了些,先生不要责怪。”村正老头弓着腰恭敬而谦卑。 这个年代的人都是渴望知识学问的,大唐立国十几年,正是百废待兴的时期。常年的战乱和灾荒,不仅造成了大唐人口的锐减,文化知识的断层,才是真正影响到国家根基的所在。 而往小了说,世代躬耕在泥泞中的程家村村民,不想让自己的后代也同样的没有出息,而唯一能走出这里,踏进长安城的方法,就是读书。 这也是南平公主如此受周边村户百姓爱戴的根本原因。 所以这里的百姓尽管很贫穷,却依然想方设法的将自己的子女送入村学,尽管这样一来会导致家里劳动力的进一步锐减,甚至劳无所成,吃不上饭…… 很奇怪的现象,但可以理解。 “吆,辩机小菩萨也在,糟糕,老朽准备的饭食有些不够,劳烦暂等片刻,老朽再让人备上一些……”说完也不等李业招呼,转身就走。 李淳风看了看李业,眼神略微变了一些,“小师傅原来是研制出牛痘种植,让百姓免于疫灾的辩机大师,小道之前小有得罪,大师赎罪则个。” 视线瞄了一下被放在院中石桌上的饭菜,咽了咽口水,“辩机大师想必也饿了,要不……您先来?” 李业点点头,“好。” 李淳风“……” 糟糕,这小和尚之前所言恐怕不假,现在看来他不仅有济世救人的本事,还有一张不逊色自己的脸皮,娘嘞,饭碗难保了…… 李业完全不理会李淳风幽怨的眼神,自顾自走到石桌前瞅了一眼。 “嗯……道长是程家村村学,既劳动所得,小僧怎可夺人所好。”李业错步让开,和善笑道,“还是道长先来吧。” “还是大师……”李淳风还想客气一下,忽然想起这小和尚通常不按套路出牌,指不定自己这么一谦让,自己恐怕要饿肚子,所以拱手点头一气呵成,“那就谢谢大师了。” 李业呵呵两声。 其实他还真不是谦让,而是实在有些难以下咽。 第一,没有肉,嗯……虽然自己是个和尚,说这话有些不太合适,但确实没有半点荤腥,一看就让人没有胃口。 第二,蔬菜少得可怜,这其实也好理解,一般穷苦人家,通常习惯将所有的田地种植五谷粮食,对于蔬菜的概念还有些小众,顶多去野外添一些野菜改一改颜色即可,绝对不会浪费田地在这种填补饱肚子的东西上,毕竟当代的土地,基本上归属于地主,每年都是要交租子的。 第三,没有油水……好吧,这点绝对不能忍。 李业面色和蔼醇厚,如同普度众生的佛祖一样,脸上还带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慈悲。 李淳风被感动了。 当他大口大口吞咽着高粱糊糊,腹中饥饿稍减的时候,不由有些热泪盈眶。而就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满脸横肉五大三粗,长得如同黑熊一样的武僧大踏步钻进院子,粗声粗气的喝道。 “辩机小娃,洒家找了一些牛肉,给你留了些,吃是不吃!” 李淳风“……” 李业瞪着玄德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 “怂娃眼睛不舒服?要不要某帮你瞧瞧?”玄德摸着大光头,瓮声瓮气回道。 李业有些尴尬。 虽说同是出家人,但佛门忌酒肉,道门却没有这么严格,也就是说,道士出身的李淳风可以毫无忌惮的大吃大喝,自己却不行。 但眼下,道门出身的李淳风正喝着高粱糊糊,自己一个和尚却准备去吃肉,这说出去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不成体统!”李业瞪着眼睛,恶狠狠骂道,“师叔可还记得佛门戒律?怎生当着外人的面妄造罪孽!” 玄德无所谓的瞥了一眼李淳风,挑了挑下巴,“怂娃了,你到底吃是不吃!” “……吃。” “那就随洒家来,麻溜儿的!”玄德扛起黄铜棍,大步离开。 李业有些不好意思,对着李淳风施了一礼,“门中的一些丑事,让道长见笑了,那啥,您先吃着,小僧先走一步了。”说着拉起李钰转身就走,很快就不见影了。 李淳风蹲坐在风中凌乱了。 低头看看碗中还剩余不多的高粱糊糊,一时间觉得味同嚼蜡。 “娘嘞,同是出家人,为何差距会这般大呢?”李淳风仰天长叹,内牛满面。? 第26章 摔死的牛 玄德弓着腰左顾右盼,出了村学小院之后,刻意绕开程家村,沿着一条泥泞小道跑到了村后。 李业和李钰两人同样胆战心惊,无端有种野外探险的刺激感。 “玄德师叔,你到底要带我俩去哪儿?还有,你在哪儿找到的牛肉?”李业终于忍不住问道。 “噤声,马上就到了。”玄德垫着脚尖猫着腰,比偷看程威媳妇洗澡还要猥琐。 村子后面有一座小树林,树林中有一个村户挖出来用以捕猎的坑洞,差不多丈余来深,洞口被散乱的树枝遮挡着,玄德瞄了一眼四周,三两下将坑洞上方的树梢扒开,露出坑洞下面,一头刚刚咽气的老黄牛。 “呃……”李业惊了。 “这是怎么回事?” 玄德摸了摸光头,有些心虚的瞄了一眼李业,“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刚才某出来溜达,恰巧看到这头老黄牛一脚踩空跌下了坑洞摔断了脖子,等某赶过来的时候,已经咽气了。” 李业“……” 他原本以为这货从哪儿搞了一些牛肉,三五斤的分量,够三人改善一次,谁曾想这货直接搞了一整头牛。 好吧,如果真是摔死的也行,你特么告诉我,牛脑门上崩裂的一道口子是怎么回事?在土坑里摔的? 李业斜着眼睛盯着玄德,看的玄德恼羞成怒,手上带血的黄铜棍在脚边狠狠一戳,脚下的泥土顿时被*插出一个孔洞。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怂货什么眼神,难道在怀疑洒家不成!”玄德腮帮子上的肉剧烈抖动,一口黄牙左右摩擦,滋啦滋啦直响。 “怂娃,你信是不信?” 李业“……信。” 果然,好人成佛得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坏人成佛只需要放下屠刀……不,特么都不需要放下屠刀,只需要剃个光头就成。 “现在怎么办?”李业有些迷茫了。 “怂娃儿问的什么话,当然是宰了吃啊,难不成眼睁睁看着此物浪费?”玄德理所应当的说道。站在一边的李钰舔了舔嘴角,出奇配合的点了点头。 玄德一巴掌呼在李业脑门上,转身薅起僧衣撩到腰上,“等着。” 下一刻,这老流氓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两尺长短的戒刀,砰的一声直跳入坑中。 好家伙,都准备好了。 李业也认命了,加上自己嘴也馋得慌,倒是期待起来。 很快,两条粗壮的牛后腿被玄德提着扔出土坑,紧接着自己也随之跳了上来,“剩下的先存着,等吃完了这些再说。” 说完眼巴巴盯着李业,看李业毫无动作,两道刀子一样的横眉再次竖起,“瞅啥,还不赶紧拾掇?” 好嘛。 李业果断提起牛腿,“走,回村学,你俩再去找一些东西,我有用。” …… 李业不想凑活吃烤肉,所以无奈之下只能心惊胆战的扛着牛腿回到村学。 村学小院门口,刚刚遣散学生的李淳风瞪大了眼睛,右手举在半空抖得跟着筛子一样,面色惨白。 “你,你……如此,如此……” “废什么话,过来搭把手。”李业哼了一声,李淳风恍然,哆嗦着双腿跑过来,抬起牛腿转身钻进了院门。 “大师如此行事,小道,小道心脏受不了啊……”李淳风苦着脸,“你们真的是和尚吗?为何比我这种野路子出身的道士还……还不拘一格?” 李业也不废话,盛水剃毛洗涮切片,一气呵成,一看就知道是家传老手艺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李业眯着眼睛扫了一眼明媚的月色,暗道时间差不多了。很快,村学矮墙上翻进来一个秃头大汉,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菜品,也不知道从谁家顺过来的。 又等了差不多一炷香工夫,一声清隽儒衫的李钰跨进大门,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侍卫手上提着锅碗瓢盆,和各种餐食用具。 “小……公子,你真的要在这里用膳吗?”侍卫打扮的男人扫了一眼简陋的小院子,心中发苦,在他眼中就算是长安城乞丐住的地方,也要比这里奢华许多。 而眼下,金枝玉叶的高阳公主,竟然要在这里用膳? “公子,要是被老爷知道,会砍了奴才脑袋的!”青年侍卫都快跪下了。 “没事,本……公子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高阳眼睛灼灼,竟然还有些兴奋。 后世野史中记载,高阳性情桀骜跳脱不拘一格鲜有规矩,经常扮男装游山打猎,兴起时甚至会在山中宿眠。《新唐书》和《资治通鉴》中也曾撩撩提起过,说高阳与辩机相识于野外狩猎,相识以欢,才有了苟情一事。 许是常年生活在禁闭深宫之中,对外界充满了好奇与探知欲,加上本身性格爽朗不羁,高阳不仅对在程家村用膳一事不感到排斥,反倒一扫之前的阴郁,变得甚是兴奋。 不过这却苦了身边的随侍。原本前往南平公主的别院,都是冒着被李二皇帝问罪的风险,眼下又和一群男子聚在一起,要是传出去丢的可是皇家颜面,李二皇帝向来好面子,这要是知道,恐怕今日这些人下场都不会好看。 “公子,要不让小婵过来,伺候您……”婵儿是高阳的贴身婢女,平时都是婵儿伺候在高阳身边,而现在也被驱逐在村外。 “不用,你们守在外面就行,恩,站远一点,不要打扰本公子。” 南阳简直喜欢死这种角色扮演了,别人不知道自己身份,自己却对其他人一清二楚,而且无论是辩机小和尚,玄德大叔,还有新认识的小道士,看上去都非常的有趣,和这些人在一起,应该也会很有趣才对。 两个侍卫被驱离,小姑娘清了清嗓子,迈进大门。 村学小院子内,李业已经架好了锅备好了料,牛腿肉削成薄薄的片摆成一溜儿,加上清洗好的不知道从哪顺过来的蔬菜,和李业自制的调料,一股带着辛辣又莫名好闻的气味油然而生。 李钰咽了咽口水。 李淳风张大了嘴。 玄德眼珠子通红。 “呵呵,能与小僧相识,可见诸位都是大福源之人,既如此,小僧便让诸位见识见识真正的美食。” “火锅,开整!”? 第27章 三个吃货和两个看客 火锅,无疑是李业那个年代,最具有吸引力的美食之一了,俗言道,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来两顿好了。 而眼下,大唐虽然没有辣椒,没有川府特有的秘制调料,没有专用的餐具和氛围,也没有鱼丸和虾片…… 但在玄德李钰和李淳风等人眼中,这玩意却有着跨时代的恐怖魅力。 “瓜怂娃儿,这么好吃的东西,如何不早一些时日做给洒家吃?”玄德一脚跨在石桌边缘,弯腿叉腰,手中的筷子如同从不离身的黄铜棍,挥动的舞舞生风。 “呔那小贼,休与洒家抢!” 再看他的面色,潮红中带着凶戾,宛若战神杀敌一般抢夺着铜锅之中的牛肉片。 李淳风也差不多,整洁随性的道髻散乱披在肩头,眼睛瞪着溜圆,死死的盯着热气翻腾的铜锅,同时嘴里比比叨叨嘀咕着什么,仔细听赫然是“无量天尊,急急如律令,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而原本抱着同享美食的李钰直接被挤到了边上,根本近不了铜锅三尺之内,一张秀丽的娇俏面容气的发青,若非要维持自己角色扮演的人设,恐怕程家村外的侍从已经提着刀赶过来了。 李业无奈的缩在外围,有些歉意的看着李钰,“下次吧,下次请你单独吃。” 李钰傲娇的将脑袋扬到一边,娇哼一声。 就在这时,村学大门砰的一声从外面打开,一个虎背熊腰的巨丑青年探进脑袋,吆嚯一声。 “辩机大师,你果然在这里,哈哈,俺就说俺与佛门有缘吧,哪儿都能碰到您。”丑汉走过来,兴奋的拍了拍李业的肩膀,“咦,这是……玄德,呔,上次俺看你身染天花,不想欺负于你,被你钻了空子,眼下时机正好,来来来,跟俺再大战三百回合!” “李先生也在啊,为何如此表情……咦?” 丑汉鼻子耸了耸,眼珠子滴溜一转落到石桌上的铜锅之中,翻转飘摇的牛肉卷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辛辣,鲜香,让人胃口大开。 “杀贼!” 一声大吼,丑汉直接一个跳跃,砰然砸在人群中,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筷子噗嗤一声扎在铜锅中,放肆大笑着扔进嘴里,“不错不错,俺来的正是时候!” 李业捂脸。 这大半夜的,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程家村?程家村,程处默,程咬金……李业眉头耸了耸,不会这么巧吧,难不成这翠华山下的程家村,都是卢国公老程家的人? 见鬼!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唐明威将军,卢国公程咬金家的大公子,程处默。半月前天花大疫,程处默领着金吾卫出城维持秩序,还亲自试药,之后再没了音信,没想到好巧不巧,会在程家村再次相遇。 “你和他很熟?”李钰冷着脸,瞥了一眼李业。 李业摆摆手,“一面之缘而已,算不得很熟。怎么你也认识?哦对了,你也是长安城名望世家的小姐,怎么可能不认识卢小公爷。” 李钰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个看客,三个吃货,在偏僻的村学小院中,上演了如此滑稽的一幕。 许久,两只粗大的牛腿被彻底解决,三个大汉四仰八叉的倒在院中,满意的揉着肚子。 程处默眯着眼睛,美滋滋的舔着嘴唇,“娘嘞,要是再来一壶酒就完美了,玄德大师,改日请你去长安喝酒如何?” “要得要得。”玄德觉得自己碰到了知己。 一边的李淳风翻了翻白眼,这六根不净的酒肉和尚,鄙视之。 “洒家倒是尝过一次白灼,那滋味,啧啧……”玄德吧唧着嘴说道。 “哈哈,原来大师也是好酒之人,白灼倒也不错,不过真要说起来,还是水月楼的冷茗更美一些,啧啧……水月楼的姑娘更好,脸蛋美,大濑子美,臀儿也美……” 玄德眼珠子瞪大了一些,一边原本暗自吐槽的李淳风眼睛一亮,“水月楼的姑娘确实风情无双,有云‘纤纤软玉削春葱,长在香罗翠袖中’,又云‘白茅纯束,有女如玉’,啧啧,个中滋味唯亲身不可体会……” 啊这…… 李业眼皮跳了跳。 一个贵族公子哥,一个落魄小道士,一个酒肉花和尚,三个人凑在一起,莫名的有些臭味相投,这聊着聊着,话题就不受控制偏的起来。 好吧,你们这群不知廉耻的老流子无所谓,倒是照顾一下小僧……和旁边的小*兄弟好不啦? 李业转头瞥了一眼李钰,只见小丫头俏脸娇红,虽是男儿打扮,但其中风情却不输任何女人,反倒看在李业眼中,有着特别的魅力。 “不知羞的和尚道士,尽是些腌臜货!”小姑娘受不了了,转身拉开大门就待往外走。 但是下一刻,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吓得小丫头退回来,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外面有人声。 “程叔,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白天俺们去试曲辕犁,只是稍稍离开了一小会,俺家牛就被人偷了,您老知道的,俺家大黄向来听话,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乱跑……” “该死的贼偷儿,前几天偷俺家的鸡,今日又偷俺家牛,俺怎么得你了,偏生搁俺一家祸害……” 说话人的身份表露无疑,正是霉运上身的程威。 而程威身前,是程家村的村正,听了程威的话之后,村正老头皱了皱眉,“你确定有人看到村学附近有可疑人出现?” “当然,俺怎么会骗您!”程威伸手拉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娃儿,小娃儿愣头愣脑,抻着脖子瞄着村学附近,“没错,俺下学的时候确实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不过有些奇怪,那人的模样有些晃眼睛,俺没看清脸……” 村正老头面色一急,“李先生晚上借宿村学,要是和贼偷儿碰面,恐怕会有危险,快,带人进去瞧瞧,李先生可不能有危险!” “是!” 程家村仅剩的几个青年,伙同一棒身高马大的婆娘扛着锄头木棍,气势汹汹的冲向村学。 村学院门之内,李业眼皮禁不住一阵阵的抽搐,想了想,伸手抓住略显慌乱的李钰,转身钻进了村学教室,他犹记的村学后院的墙很矮,很容易就能翻过去。 临走前,李业最后瞅了一眼四仰八叉躺在院中的三人,顺带体贴的吹熄了挂在屋檐上的蜡灯。? 第28章 挨揍 离开村学之后,李钰挣脱李业的手,面色有些不自然,嗔怒中带着一丝薄薄的羞意,却又仰着脖颈,宣示着自己的傲娇。 诡异的,她竟然没有生气。 “本小姐走了。”李钰缩在袖中的右手轻轻捏着指节,捏的发白。 李业挠挠头,看到几十米外人影绰绰,应该是等待李钰的侍卫。 “要不要,送一送你?” “不用。”小丫头仰着白皙的脖颈,留给李业一道俏丽的背影,“一群不知羞的无赖,凭白污了本小姐的耳朵。” 顿了顿又道,“本小姐明日要回长安了。” 夜幕深沉,淡淡的月华落在少女脸颊上,溅起层层叠叠的好看涟漪,从李业的方向看去,小姑娘圣洁的仿佛月宫的仙子。 李业张了张嘴,继而沉默。 心底泛起的古怪情愫,被他狠狠压下。 “你答应过我,要单独请我吃火锅的,我记住了。”小丫头侧着琼首,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月牙深处,可以清楚的看到一个小和尚身影。 “小和尚,你要记得哦。” …… 李业抬起头,眼眸轻轻落到天穹之上的弯月之上,露出一丝久远的温软情愫。 他上一世,其实谈过恋爱,跟所有正常人一样。 恩,那时候他还不是和尚。 女孩名叫周涵,是一个大三的学姐。 两人初次相遇,是在夏日的某个图书馆甬道拐角。匆匆跑过来的女孩来不及停住脚步,就一头撞在了李业怀里,披散的长发飞起,就这么轻轻滑过李业的唇角。 “你……你撞我!”女孩爬起来的时候,瞪着漂亮的眼睛嗔怒道,但下一刻,她扑哧一声笑开了,因为她看到李业鼻下滚滚而落的血迹。 他流血了,被撞的。 缘分就是这么巧妙,又是那个女孩,在同样的地方,再次冲到了他的怀里,停下来的两人相视一笑,眼角都带着某种澎动的温度。 从相识,相交,相恋,到最后偷溜到校外开了酒店声嘶力竭疯狂了一整晚,只用了短短一个月。而正是这短短一个月,李业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悸动,身体的温度,心的温度,一度将他的所有撕成了碎片。 然而三个月后,他们分手了。 “李业,你要记得哦……咱们之间的一切。” 她有一个资产上亿的土豪父亲,有一个当地有名的庞大家族,有支撑她出国留学的资源,还有自己完全融不进去的圈子。 而自己,只有一腔的热血和抱负。 “自己唯一比别人强的,或许只是在某个时候,可以让她叫的更大声吧……”李业曾站在图书馆甬道上,自嘲笑道。 “呵呵,还真是扯淡啊……”李业收回目光,光洁的月华让他略微有些眼花,眼前的视线仿佛被割裂成数不尽的碎片。 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依靠便是大总持寺,是道岳,是玄德,是不贫不富的生活,和不咸不淡的名声。 而李钰,虽然不清楚她的身世,但绝对不是寻常的人物,名望世家,乡绅富豪,亲王贵胄…… 更何况,自己还是一个出家人。 狠狠的扇了自己几巴掌,李业的心再次恢复平静,对着大总持寺方向恭敬稽首,“阿弥陀佛,观大自在佛,南无加特林佛,爱因斯坦相对佛……” 李业转身,光溜溜的脑门映照着月华,看上去极具佛性。 等李业回到寄宿的宅院中的时候,玄德已经提先一步回来了, 不仅仅玄德,在李业费劲力气收拾好的房中,还瘫坐着程处默、玄德和李淳风三人,程处默眼窝中黑黢黢,嘴角肿的老高,李淳风一条腿架在台阶上,面色发青,龇着牙发出一阵阵呻*吟。玄德倒是皮糙肉厚,但仍自能看到僧袍上密密麻麻的脚印,看样子被踹的不轻。 李业龇着一嘴白牙,原本有些忧郁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 “瞧瞧,瞧瞧,大总持寺的戒律大师,程家村的村学先生,还有国公府的小公爷,如何这般的狼狈,刚才的潇洒劲哪儿去了?”李业双手合十,美滋滋的笑道。 “哈哈哈,让你们欺负小僧,一口吃的都没留,亏我还忙里忙外费了老鼻子劲……” 哼哼唧唧的呻/吟声一顿。 “让你这怂娃嘚瑟!” 玄德瞪着眼珠子,忽然扑过来,薅住李业的衣领拽了过去,按在地上就是一阵摩擦,李淳风和程处默看的起劲,龇牙咧嘴的跳过来,加入了混战当中。 五分钟后,李业抱着膀子缩在角落,内牛满面。 出家人欺负出家人,好不地道…… “虽然挨了一顿揍,不过还好,今日吃的爽快!”玄德摸着胸口黑不溜秋的胸毛,哈哈大笑,常年修行罗汉法相的玄德,最大的特点就是护甲高血量厚,就凭程家村那群凡夫俗子,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李淳风跛着脚,犹自吧唧着嘴,“无量天尊,这才是出家人的生活,可笑小道窝在程家村这么久,竟然连一口荤腥都没尝到……”说着看向玄德,“大师,佛门还要人不,某觉得跟您老人家混很有前途啊。” 玄德好不害臊的哈哈大笑。 程处默青着眼眶,之前没闹清楚情势跑得慢了几步,被程家村的青年怼了两个眼泡,明知理亏的他只能跟在玄德屁股后面,灰溜溜的逃走,丝毫不敢摆小公爷的架子。 怎么说嘞,国公府不缺牛肉,但像之前那般的滋味,还真没怎么吃过。 “还是辩机大师有本事,既会治疗天花大疫,还懂得庖厨的手艺,路子够广……”程处默丝毫没意识到,几分钟之前他还踹了李业几脚,走过去拍着李业的肩膀,哈哈大笑,“改天来俺家,让俺爹也尝尝新鲜。” 程咬金? 李业果断摇摇脑袋。 李业往远了挪挪屁股,有些好奇,“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会来程家村?难不成此处的程,亦是程小公爷的程?” 程处默哈哈大笑,“大师猜对了,程家村和俺老程家确实有些渊源,包括村正老爷子在内,有好几个跟随俺爹行军打仗之后退役的叔伯就定居在这里,恩,算是俺老程家部曲。” 所谓部曲,简单来说就是私人供养的家丁,只不过其性质类似于军队,允许配备规制武器,拥有一定的作战能力。 当然,拥有这种至高权利的,至少也得拥有爵位。 程处默禅棍粗细的手指头伸进鼻子捅了捅,抠出一大团乌漆嘛黑的玩意挑在指间,啵的一声弹到不知名处。 恰巧看到此景的李业不由的头皮一麻。? 第29章 何不入长安? 李业一直觉得,自己虽是和尚,但曾经受过义务教育的自己,其实骨子里是个儒雅的文人。 奈何世道艰难,有这么一遭竟然会和三个粗人呆在同一片屋檐下,李淳风到还好,至少人家也是半路出家的野道士,还当了几日程家村村学先生,至于玄德和程处默…… 好吧,一个丑,一个更丑,两个大汉就像门神爷一样瘫坐在前堂两侧,袒胸露乳高谈阔论,大开大合挥斥方遒……直白一点的说,就是吹牛逼,吹到兴头上一拍大腿跳起来,仰着头哈哈大笑。 程小公爷更甚,一手掏着鼻孔,一手抠着脚丫,舒服了后两只手换着来,一股酸酸麻麻的味道禁不住往李业闭孔钻,李业愣是默念了几十遍清心咒愣是没忍住,啪啪几步跨到了大门口,捏着鼻子把脑袋伸出门外才微微松了口气。 “咦,小师傅跑那么远干甚,俺向来佩服你这种有本事的高人,既然今日有机会,咱便好好唠一唠。”程处默说着跳过来,捏着李业的肩膀就提溜了过去,啪的一声摔在台阶上。 李业望着僧衣上五颜六色的手印,眉间青筋乱跳。 “老哥托一声大,换你一声老弟了。”程老黑在李业后背摸了摸,又摸了摸,“老弟是有大才的人,窝在翠华山上终究有些可惜,有没有想法去长安城,无论干哪种营生,终能出人头地。” “不是俺看轻和尚,毕竟这种行业少有大才,多是些坑蒙拐骗的勾当……” “杀贼,想让佛爷撕了你的嘴吗?”玄德大怒,手中黄铜棍砰的砸在地上。 程处默一听,啪的一声跳起来,“来,正想跟你掰掰手腕,上次被你阴了一把,这次老子一定要赢回来!” 砰砰砰,一言不合就开干,像两只黑熊,在夜色中撞在了一起。 李淳风整理了一下道袍,朝着两人翻了翻白眼,“有辱斯文!” 吼…啐,一口浓痰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啪的一声落到两人脚边。 场面一静,下一刻,一张大手伸了过来,薅住李淳风的衣领,啪的一声扔到了战团当中,紧接着便是断断续续的惨叫。 李业感觉有些心累。 …… 三人一直闹到后半夜才睡下,程处默这位小公爷倒是一点没有嫌弃敝处简陋,倚靠着简单的孺子直接躺下,渐渐的打起了呼噜。 李业眼珠子瞪得溜圆,却睡意全无。既因为某种让人窒息的味道萦绕不散,还因为,他发觉自己的心态在慢慢改变。 原来在知道自己是辩机之后,他便做好了安分一辈子的打算。 对封建王朝至高皇权的畏惧,对死亡的畏惧,对一切不可控的畏惧,让他对二十里外的长安城,充满了抵触情绪,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踏入那个地方,见到那个人…… 但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的抵触情绪越来越弱,尤其是在认识了那个女孩之后,竟然莫名的,对那里有了憧憬和向往。 他知晓穿越这种扯淡的事很多人几辈子都遇不到一遭,而自己既然成了这个幸运儿,难道真的就默默无闻一辈子? 自己,终究还是个少年。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这才是男儿志向,这才是少年风华,自己…… 李业摸了摸,感受着脑门上的光滑,忍不住语气一滞。 出家人…… “咦,辩机小师傅,此诗可是你所做?”黑暗中,李淳风唰的一声坐起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没想到辩机大师还有如此报国大志,铿锵英气,小道佩服……请君暂上凌烟阁,嗯……不知这凌烟阁是什么地方吗?小道为何从来没有听过?” 糟糕! 李业眼皮骤然一跳,这货怎么还没睡,自己小声嘀咕的两句,竟然被这厮听去了? 李业心里当然清楚,凌烟阁是李二皇帝因怀念当初一同打天下的众位功臣,在长安城太极宫建造的功阁,褚遂良题额,阎立本画像,共绘画开国功臣二十四人像于阁上 。 最主要的是,这玩意建造于贞观十七年,距今还有七年之久,李淳风自然不可能听过。 李业随意糊弄了两句,看李淳风没有追问才松了口气。只不过这样一来,李淳风倒是也没了睡意。 “辩机小师傅,你我虽然相识不久,但小道却看得出,你是胸怀锦绣大才之人,程小公爷说的没错,大总持寺虽是不错,可终究埋没了兄弟的才华。” 李淳风眼神很亮,透过黑暗盯着李业。 “何不入长安?” 李业愣了愣,原本清净的内心,竟然无端掀起一抹浪潮。 何不入长安? 这一夜,李业和李淳风天南地北谈了很多,李业说了不少佛门趣闻,还有前世略有涉及的旁门杂类,而李淳风则说了不少长安的趣事,还有官场的杂谈。 李业看得出,李淳风颇有仕途之心,只不过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竟然离开了长安城,出现在程家村内。 一直到天色大亮,李业刚有几分睡意的时候,程处默抠着鼻孔爬了起来。 “娘嘞,听你俩嘀嘀咕咕一夜,害的俺都没睡舒服……”程处默抹了一把脸,“不睡了,今日还有些事要办,咱们改日再聚。” 说着爬起来拍了拍屁股转身就要走,忽然顿住脚步,看向李业和李淳风,“昨夜迷迷糊糊听你俩作诗来着,要不替俺也做几首?俺是个粗人,舞枪弄棒还好,这耍笔杆子的事确实不是俺多擅长。” “前两天几位叔伯来家里做客,俺爹非要俺当众作诗一首,替他长长脸,你瞧瞧这坑儿子的玩意儿……”程处默苦着脸哼唧道。 “后来呢?”李业突然来了兴趣。 “后来等诸位叔伯走后,俺被俺爹吊在房梁上打,从上午打到下午茶,娘嘞,那个憨货……” 李淳风扑哧一声,瞥了一眼怒目而视的程处默,赶紧闭上嘴。 “所以你想在外面搞两首诗,回去掰一掰面子?”李淳风眉飞色舞,“你这倒是赶巧了,辩机小师傅虽是佛门中人,但儒生的把式绝对要强过京城自诩的读书人,他若是作诗两首,必然能让你找回丢掉的面子!” 程处默眼睛骤然一亮,“此话当真?” 李业眼看着这夯货来了兴致,满脸无奈,“你莫要折煞了文人……” 第30章 代天巡狩 程处默自然不会闲得蛋疼,大半夜出长安城跑去程家村跟和尚道士鬼混。 长安城外诸县大疫,死了四百有余的农户百姓,虽然疫灾很快被控制在最小,但依旧是一场不容忽视,势必被载入史册的灾难。 所以,天花大疫结束之后,李二皇帝第一时间宣布了旨意。 巡授! "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李二的意思很简单,不管长安城内外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眼下遭此大灾,他自然要去查看一番,作一作天子表率,宣一宣天家皇权,让惨遭天花荼毒的子民感受一下自己的温暖。 那么问题就来了。 谁去巡授? 郑国公魏征倒是想提议天子亲驾,但想了想,又忍住了出头的打算。毕竟李世民作为大唐共主九五之身,所牵所挂皆是大唐社稷,如今虽说天下靖平,但东有高句丽,西有东/突厥,还有不知隐藏的什么地方的隋朝余孽虎视眈眈,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有暗箭刺过来。 最主要的是,谁知道哪里还残留着天花病毒,要是一不小心感染,那大唐的天可就塌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中书舍人萧钧站了出来。 “陛下大德,万民敬服,然陛下乃九五之尊,自不可立于危墙之下,何不遣一皇子代天巡狩,以查民情,彰显天子之德。” 善。 不少人暗自点头,但同时问题也来了,哪位皇子可领此旨意,代天巡狩? 代天巡狩可不仅仅是代替李世民巡查诸县百姓,更是一种权利的隐性象征,皇家的事永远不是表面那般简单,如果此次哪位皇子代天巡狩,便意味着在李世民心目中有着极高的分量,当然也就与皇权更近。 同样的,此次巡授名礼上是体察民情,宣恩亲民,自然可以走入百姓视线,受到百姓的推崇,这在以后的皇位之争中,将起到重要的作用。 大殿中落针可闻,李世民微微蹙着眉头扫了一圈,半晌才说道,“依爱卿所言,哪位皇子可代朕巡授关中?” 这话一出,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算什么问法? 按理说,代天巡狩的大事,只有身为国之储君,社稷之本的太子才有资格,但李世民此言丝毫没有提及太子,而是问谁有资格代替自己?谁有?显然是因为近来太子失德,在李二陛下心中渐渐失去了分量。 萧钧身为太子/党重要成员,心里有些急了。 “陛下,太子乃千乘之君,国本社稷,如此代天巡狩之事,自然是太子殿下最为合适。” 此言一出,不仅仅亲近太子的党派,包括几位老臣都暗自点头,说认真的,他们也怕皇帝起了易储的心思,一旦储君更替,国本自然动荡,贸然如此,恐被有心之人鼓噪,免不了闹出大事。 这些老臣倒不是非要支持李承乾,而只是单纯的支持国储,谁是太子,那我就支持谁。 李世民沉着脸,没有说话。 “陛下,太子乃社稷国本,怎可轻易动摇。”又有人站出来了。 “臣附议!” 但很快,就有不一样的声音出来了。 “臣觉魏王殿下仁厚,德才兼备,且与太子殿下兄弟情深,由魏王殿下代陛下巡幸关中,不仅能代表天子仁德,也能代表太子亲厚,臣觉得,魏王殿下是最佳人选。” 说话的人名叫刘洎,任给事中。 刘洎早年效力于萧铣,担任黄门侍郎,深受萧铣看中,萧铣败亡之后,刘洎看中时机献表归唐,被授为南康州都督府长史。贞观七年刘洎入长安,拜为给事中,还封了清苑县男。 此人颇有才能,能言善变,且务于实事,颇受李二陛下看中,甚至在几年后将被封为检校民部尚书,辅佐太子监国,位比宰相。 呃,只不过下场有些惨就是了。 刘洎的一番话,让不少人眼皮直跳。魏王李泰出自长孙皇后,为大唐四殿下,为人雅好文学,工书画,才华横溢,备受李二皇帝的宠爱,史载“宠冠诸王”便是最好的凭证,这也从侧面说明,李泰很会做人。 所以在太子李承乾入主东宫之后,犹有不少效命之人,是唯一一个可以和李承乾正面掰手腕的皇子。 刘洎,便是魏党中最主要的人物。 听闻刘洎的话,李世明眉头舒展了一丝,颇有异动。 这下子,房玄龄坐不住了,“太子乃大唐储君,国本社稷,代天巡狩之事本该由太子所行,你之所言以魏王代替太子,是想乱了纲常,引天下非议?刘洎,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岂敢说出如此乱国之策?” 李二瞥了一眼房玄龄,面色有些不善。 他倒是心里知道房玄龄此话没什么别的意思,完全是针对刘洎,但妙的是,他自己就是夺了李建成皇位,乱了纲常的人物,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这一茬,岂不是有给老子上眼药的嫌疑。 其实这里还有一件很奇怪的是,房玄龄身为尚书左仆射,可不仅仅因为自己的才能,更是因为无二的忠心,他之所念唯有大唐社稷,所以才会站出来怼刘洎,维持大唐国本正统。 但房家的老二房遗爱,也就是高阳公主的绿毛丈夫,其实支持的是魏王李泰,甚至很快就会表明立场。 也不知道这爷俩到时候,会如何相处。 刘洎瞥了一眼房玄龄,对这个没几年好活的老东西也并不畏惧,“房相,本官所言也是体恤帝辛,况且太子为储君国本,牵连甚大,怎可擅自离开长安城前往关中,若是被城外流民滋扰,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说着拱手,“魏王殿下德性仁厚,以代帝辛巡授关内,本就在合适不过,房相可是想多了……” 房玄龄抬头,看着面色犹豫的李二,普通一声跪倒在地。 “此举太过草率,恐朝堂动荡,陛下三思啊……” 李二龇了龇牙,他确实不满李承乾,且宠爱李泰,但同样也知道,一旦自己擅做选择,必然会引起太多人的猜测,到时候国本动荡,恐又是麻烦。 太子李承乾?还是老四青雀? 李二纠结了,侧目扫了一眼眯眯眼,仿佛灵魂出窍的长孙无忌,不由有些恼怒。 你丫竟然在旁边睡觉,没看到朕肠子都快纠断了吗? 心中暗怒,禁不住挺了挺腰,“辅机,你怎么看?” 长孙无忌耷拉着眼皮,以袖遮面打了个哈欠,才站出来一步。 “臣觉得,他们说的都对。” 李二“……” 李世民勃然大怒,老子头皮都快裂开了,你丫还在给我和稀泥,平时也就算了,这种头疼的时候,你竟还想着置身事外? “咳咳……”显然是看到李世民脸色很不好看,长孙无忌轻咳了两声,继续说道,“太子乃千乘之躯,自不可擅立于危墙之下,魏王虽醇厚仁德,但代天巡狩恐有流言四起,造成慌乱。” 嗯,你这算什么意思?难不成朕要亲自走一遭? 长孙拱手,“代天巡幸不错,只不过臣觉得这代替陛下的人选,得换一下……嗯,晋王殿下就很不错。”? 第31章 颓废李承乾 早朝在一种诡异气氛中结束了。 而代李世民巡幸关内的皇子人员也定下来了,九皇子,晋王李治。 这是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结果,但不得不否认,这也是最合适,最不引起太子/党和魏王党内卷的结果,更不会有人怀疑长孙无忌,因为晋王李治虽然是文德皇后所出,但今年只有九岁,还是一个懵懂小正太,毛可能都没长齐,自然不可能影响到李承乾和李泰的地位。 所以,太子/党和魏王党微妙的平衡并没有被打破,而李治这个无足轻重的皇子虽然有了露脸的机会,但丝毫掀不起波澜,这换做任何一个皇子,无论齐王李佑还是吴王李恪意义都将不一样。 就连李世民事后咀嚼,都忍不住赞一句老睿智。 东宫太子府,面容俊秀清朗的李承乾,穿着闲散的宽摆宫服,挽着儒生发髻,正捧着一本地方志品读,时不时攒起眉头,微微咀嚼。 老李家的基因确实非常不错,男俊女媚,李承乾身形端庄笔直,雅致恬淡,史书有载“丰姿峻嶷、仁孝纯深”,指的便是大唐的东宫太子。 不过很显然,他身为太子的觉悟并不高,至少面对日渐西斜的东宫影响力,并没有采取任何的补救措施,反倒是蜷缩在书房中,像一个自闭症患者。 书房大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男人面色阴郁的走进来,看着瘫坐于书室的李承乾,冷哼一声。 李承乾抬头,视线落到来人脸上,面色微微一喜。 “皇叔,你怎么来了?”说着起身,朝着来人一礼。 来人名叫李元昌,本是唐高祖李渊第七子,为孙嫔所出,唐太宗即位后,李元昌拜散骑常侍,治理西韩州、华州、梁州和陇州,改封汉王。 散骑常侍是一个闲职,内则规劝言谏,外则游骑陪行,都是些可有可无的角色,但李元昌除此之外,还是皇亲国戚,李世民的弟弟,大唐的汉王。所以纵然李承乾是东宫太子,也一直对李元昌恭敬有加。 “哼,为了得到代天巡狩的资格,魏王可是用尽了手段,你竟然还有闲心在这里看书?”李元昌恼怒道。 李承乾微微仰头,额前的几率青丝垂落,颇有翩翩佳公子的风范。 “老四得逞了?”李承乾抿着嘴唇,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倒没有。”李元昌一屁股坐在客席上,舒了口气,“原本想让萧铣帮你找找机会的,却差点坏在刘洎手上,幸好有乔公出言相阻。” “名额落到晋王殿下头上了,还不算太差!” 李承乾眼中没有多余的神采,就仿佛此事与他无关一般,视线微微落到右腿上,眉头微不可查的一沉。 李承乾有腿疾。 “父皇向来不喜我,纵然我再如何努力,也难改圣意。”李承乾笑了笑,跛着脚重新坐下,“于他而言,我不过是跌了皇家脸面的废物罢了,呵呵……与其弄巧成拙,还不如静静的看着。” 李元昌看了一眼李承乾的腿,眼神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意,“殿下,你是陛下的嫡长子,东宫之主国本社稷,本有大好的优势,你又何苦自暴自弃……魏王巧言善辩,本就善于形辞,你再这么不争气,恐圣上真有易储之心啊……” 原本李承乾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可多年之前的一场游猎,竟然摔断了李承乾的右腿,尽管事后及时治疗,可终究落下了旧伤。 堂堂大唐的太子爷,竟然是个可笑的瘸子,这让心高气傲的李承乾一直难以接受,以至于自暴自弃,放浪形骸。 然而李承乾不仅仅是李承乾,他还代表着站在他身后的一大群人,眼见李承乾越来越低迷,身后的那群人也渐渐慌了。 “此次虽不能代天巡狩,但至少魏王也没有占到便宜,晋王年纪还小,对你够不成威胁……”李元昌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至于你的腿,或许并非不治之症。” 李承乾霍然抬头,原本冷淡平静的眼眸出现了一刹那的波动,但很快,那双淡墨色的眼瞳,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与淡漠。 “我是认真的,你应该知晓此次天花大疫,解决这场疫难的是城外大总持寺的一位和尚,连孙思邈老神仙都束手无所的疫灾,短短数日竟然就被控制,可想而知,此人应该是位不逊色孙思邈的医道高手。” “我安排一下,让他替你诊治……”李元昌盯着李承乾,最后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书堂内,李承乾静静的倚坐在书桌前,不过仔细看,可以看到他拢在袖中轻微颤抖的右手。 …… 因为天子巡幸,程处默需要提早安排布置,所以早早就离开了程家村。 李淳风倒是没想着离开,通知村学休沐之后,死皮赖脸待在了李业暂居的小院中,不为其他,而是专门为《神雕侠侣》续集而来。 至于玄德脑袋本就不灵性,除了吃喝之外,也就程威婆娘的屁股稍稍有吸引力。 “辩机大师,您看咱这交情,能不能把《神雕》话本续集给为小道,让小道瞧瞧?”李淳风在后世的名声非常之大,号称大唐道师,但现在看去,不过一个迷恋小人书的颓废青年罢了。 李业抻着手,按在李淳风的小白脸上狠狠的推开,一边问道。 “李道兄,你觉得小僧这故事写得如何?” 李淳风一愣,立马点头,“当然,小道对地方志怪与勾栏话本略有涉猎,但从未见过哪家所出,如《神雕》般充满大侠气概……实不相瞒,小道出家之前,可曾立志做一名守城安邦的大帅,可惜这一身铿锵血气,最终丢在了道观里……” 李淳风很忧伤。 “既然当不成元帅,写一写元帅的故事终归可以吧,所以小道后来又立志,当一名笔落留香传千古事的大儒书生……别看我,出家人是不打诳语的!” 李业翻了翻白眼。 “那道兄觉得,小僧这书如果推向长安城的市井勾栏,算不算一桩不错的生意?” 李淳风愣了愣,眼中略有思索神色。 “当然,小僧手上可不仅有《神雕》,还有少年侠气的《天龙八部》,有志怪离奇的《聊斋》,霸气侧漏的《一拳超人》,当然还有一些世家小姐的闺中读物,像什么《霸道官人爱上我》,《撒娇女孩最好命》等等,应有尽有。”李业眨了眨大眼睛,憨厚笑道。 李淳风僵愣在原地,眼中像是有一团火焰,正在徐徐盛开。 第32章 巡幸程家村 之后的几日倒是清闲,玄德时常不在身侧,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但每当饭点的时候,这货便扛着一大块牛肉准时准点出现在李业面前,指一指牛肉,然后提着黄铜棍在地上狠狠一跺。 李淳风的作息和玄德差不多,白日的村学授课完成之后,会准时准点出现在李业面前,哈拉着腰,讨要话本小说的下一章,这段时间下来这小道士俨然已经成了李业的小书迷。 当然,这趁着闲暇写出来的话本,可并非白白拿给李淳风的,李淳风得帮助李业做一些事交换。这也是他不久前想出来的点子,既然自己闲暇时间写出来的话本小书如此受欢迎,那是不是能搞一个小书坊,专门印制售卖这些书册? 到时候每隔几日更新一卷,将自己那个时代的文学巨着在大唐发扬光大,同时又不失为一个敛财的好办法。 李业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小僧拾各位大佬牙慧,谋求一点生活,诸位大神莫要见罪……” 除此之外,李业还有另外一个打算,那就是酿酒。 在见识了这个时代最顶尖的美酒之后,李业很是庆幸自己曾经是个好酒的人,不仅如此,还对酿酒工艺有所涉及,如果说搞一个书坊算是满足恶趣味的话,那么酿酒,才是真正的谋财之路。 既然来了这个世界,那至少要活得舒坦,而舒坦的前提条件便是,得有钱。 “万恶的腐败资本,自己一个小和尚,竟然会有一天如此费尽心机的贪谋铜臭……”李业不禁感叹。 程家村在经过了天花动荡之后,生活也渐渐步入了稳定,多磨多难的大唐百姓,早就学会了在苦难中求生,纵然是浮屠千里的疫难,也无法磨灭他们对活下去的渴望。 关中人,就是有这种韧性。 “呸,呸……”水池边,李业一边刷洗着口腔,一边嘀咕着牙刷损耗的太快,这才不到十日,牙刷上的猪毛就已经掉的差不多了。 李业虽然只是暂时住在程贵家宅院中,但依旧不甘于将就,这几天来他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添了不少的家具和餐具,花费了好几百文钱,着实让李业心疼了好久。 算起来,除了那枚得自李家丫头的两枚金叶子,自己的全部家产也就抠门的李二陛下赏赐下来的七贯铜板了,至于大总持寺赚来的香火钱,呵呵,早就被道岳那老混蛋搜刮干净了。 “幸亏玄德师叔懂得自食其力,每每都能自己找来食材,免了平时的采买……嗯,这些钱得留下来,作为自己商业帝国的启动资金。” 李业暗自嘀咕着。 玄德一如往常,早在天一亮就出门了,也不知道干些什么营生,而李淳风每日的村学授课,轻易不敢缺席,闲下来的李业顿觉无聊,简单的洗漱之后,将僧袍挽到腰间,大咧咧钻出了院子。 泾河边上是他常去的地方,只不过自那次之后,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傲娇小姑娘,李业心中略有些小失望。此次也一样,朝着泾河河畔寻去,只不过还没走出程家村,就看到一伙人远远而来,停在了田间地埂边上。 “这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吗?” 李业略有些好奇,随手拉过来一个程家村村民询问了一番,眼皮没来由跳了跳。 “天子巡幸?” 乖乖。 …… 大唐时期的关中虽然富裕,也只是因为长安本身是大唐的政治中心罢了,河南郡的谷子小麦,江南郡的水稻,这些天然生产基地虽然掌控在五姓七宗门阀望族之手,但迫于李二这位天可汗的威慑力,不可避免的会向关内流通。 商贸,也就应运而生。 为了维持帝国商贸网络,李二陛下耗费了巨量的人力财力,以长安城为中心向四周辐射,修建了数量不俗的官道,西至凉州、东至黄海,蹭着丝绸之路的余韵,绵延了上千里之地。 程家村外两三里外便是官道,但入村的路只是泥泞的土路,坑坑洼洼不说,某些地方只有两人并肩宽窄,根本不支持驷马车驾行走。 从长安城出来的队伍,堪堪靠近三四百米外便无法行走了,只能将车撵停在村外,一行人提着垂地的长摆,龇牙咧嘴的走了进来。 队伍差不多二十来人,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锦绣短摆,生的唇红齿白差不多八九岁的少年,少年周身围着一群银缕青绶,带着平冕的男人,年纪不一,再往后,是随行的侍从宫女,和两队金吾卫。 单论天下巡幸的规模来说,大唐算是最简单的了,零零总总不过数十人,远不及秦汉“百官踵至,绣冕连云”的恐怖阵仗,这也是因为李家皇帝吃过开国的苦,懂得节俭。 当然,此次巡幸关中的也并非李二皇帝,而只是一个年幼的皇子罢了。但纵然如此,随行人员也五花八门,包括伺候主子的侍从、护卫、太医署,工部,户部、礼部皆有人员参与,毕竟要问询普通百姓的生活,至少得有一些专业人士陪同。 李业躲得远远的,抻着脖子望着渐行渐近的队伍,忍不住啧啧嘴。 穿越这些时日,还是第一次距离真正的大人物如此之近,唯一可惜的是此次并非李世民亲临,而只是派了一个皇子而已。 “陛下心忧黎民,仁德宽厚,确是大唐百姓之福啊。” 李淳风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胳膊肘捅了捅李业,眼神略有火热。 “马屁拍早了,人家听不见。”李业将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推下去,走开两步。 李淳风一听顿时不乐意了。 “本道怎会是如此肤浅之人,辩机兄弟莫要辱我。” “大唐建国以来,陛下开科考,建民策,修官道,兴农耕水利,使得关内百姓食可饱腹,衣可蔽体,此番天花大疫,还专门派九皇子殿下亲临慰问,如此皇家,着实能让人死心塌地……无量天尊,道爷原本也算是李家的半个家臣,可惜遇到了不识英才的杀贼……” 李业翻了翻白眼,你被罢官免职,还不是因为自己迷上了小人书,渎职的有些过火了。 “无妨,道兄信我,你迟早会出人头地的,说不好会成为咱大唐的国师,一人之下……咦,你刚才说什么,此次代天巡授的是九皇子?”正奚落李淳风的李业面色一变,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九皇子,可是唐高……晋王李治?” 第33章 农耕国本 李业实在没有想到,此次代李世明巡幸关中诸县的,竟然会是大唐九皇子,晋王李治。 掐指算一算,今年的晋王满打满算只有八九岁吧,放在寻常人家还是玩泥巴弹丁丁的年纪,而他已经代表大唐天子,巡授四方了? 果然是主角光环,就连自己这个穿越者也比不了。 李业再将视线落到队伍中间那个八九岁稚童身上,禁不住有些跃跃欲试。如果说这个时代大盘中独一无二的牛股是李老二的话,那么李治,便是绝对值得投资的黑马股了,等再过个六七年,李泰和李承乾斗个两败俱伤之后,这小/老弟便会异军突起,很是理所当然的坐上东宫之位。 而后,也将接替李世民,开创又一个辉煌时代。 “现在抱大腿还来得及吧?”李业摸着下巴,暗自嘀咕道。 一边的李淳风顶着平天冠的脑袋伸过来,悄悄说道,“按照大唐规制来说,代天巡授的皇子只可以是太子李承乾,却不知此次为何会是晋王殿下,要说这一手玩的确实有些草率了,晋王殿下还是弱冠之龄,恐难当此大任啊。” 再看人群中的李治,幼小的晋王殿下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一双卡姿兰大眼睛布灵布灵转个不停,好奇的打量着程家村。 程家村虽然贫瘠落后,甚至有些肮脏破败,但小李治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穿着金缕靴的脚试探着踩在泥泞之中,轻微跺了跺,旋即瞥见路边的野花野草,眼神微亮,跃跃欲试想要跑过去采摘几朵,看了看周身围了一圈的众人,和后面精神极度紧张的金吾卫,终归没有擅动。 好吧,现在抱大腿早了点,这小屁孩恐怕刚断奶,能指望个锤锤。 李业想了想,转身缩向后面。 因为高阳的原因,他对大唐皇家有着天然的抵触情绪,李治虽然很有投资的必要,但眼下显然还有些早。 …… “陛下德行仁厚,上重社稷下念黎民,自有上天庇佑。”一位跟在晋王身边的臣子发言前,先朝着长安城方向拱了拱手,“看泾阳县的百姓,虽不甚富庶,但也食可饱腹,衣可蔽体,所幸甚哉……” 其他官员连连点头称是,朝着长安城方向拱手行礼,同时也不忘瞪一眼抢了自己说辞的同行。 晋王李治正了正神色,努力让自己的扮相像个大人。 “都是陛下洪福,才能安然度过此次疫灾。”旁边的泾阳县令惶恐回道。 陛下的洪福自然没错,但更多的是天花的及时防范与治疗。 “张大人,天花乃疫症,虽然暂时制止了疫情蔓延,但谁都不能肯定会不会有卷土重来的一日,所以牛痘种植之法,还是要不忘推行!”李治身后,一个带着远游冠,穿着绛纱玄衣的中年男人扫了一圈,道。 泾阳县令连连拱手,“回尚书大人,自大总持寺的辩机师傅提出牛痘种植之法有效后,微臣不敢有丝毫懈怠,协助太医署的诸位大人完成了泾阳县下辖三十六村镇一万六千余户的牛痘种植工作,并派人前往临县协助……” 泾阳县令擦了一把冷汗,纵然一直以来尽职尽责不敢丝毫疏忽,但是被眼前这个男人问责的时候,依旧感到天大的压力。 他可是知道,此次皇家巡授,明面上的以晋王殿下为首,但事实上晋王殿下不过一个八九岁孩童,一切所行之事,都是由这位大人把关。 大唐齐国公,尚书右仆射,礼部尚书,三公之一的大司空,更是李二陛下的大舅哥,集天子荣宠一身的辅机大人,长孙无忌。 除了这些或兼或正的职务之外,长孙无忌也是默认的大唐文官之首,以内戚的身份掌管内阁,可以自由出入天子寝宫,整个大唐无人可出其右。 长孙无忌并没有理会战战兢兢的泾阳县令,伸手提了一把下摆,紧跟在晋王之后。 在朝会上,他提出以晋王代天巡授,视察关中诸县,巧妙的化解了魏王与太子的暗斗,李世民当即拍板,晋王领此任,但他也得陪着。 毕竟让一个八九岁的孩童担任如此重要的职务,终究有些儿戏。 长孙无忌倒也干脆,当即领命,第二天就随着视察的队伍出城,截止今天已有五日。 “舅父,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呀?”小晋王拽了拽长孙的衣摆,低声问道。 长孙低头看着稚气未脱的晋王,摸了摸他的后颈,“多走走,多看看,对你有好处。” 晋王秀气的眉头蹙了蹙,略有痛苦之色,“舅父,我脚疼……” 为了做好天子表率,几乎每到一个村镇,都会从车驾上下来走上一阵,这五日下来,小正太确实吃了不少的哭。 长孙笑了笑,“好,找地方休息一会。” 道路两边都是田地,中间五尺便是通往程家村的路,这个时候田间还有不少农户,倒是让程家村不显清冷。 “咦?” 长孙视线落到不远处的一方田亩之中,微微蹙眉,“此时节可还有农物需要种植?” 身后,工部的司农郎中连忙跨前一步,“回尚书大人,关中不比江南,九月并没有可宜种植的谷物,这些农户所行是为松土,将一些麦梗杂草翻出土外,以养土质地……” 那位司农眉飞色舞,很是专业的解释道,“大人您瞧,那个被牛拉着的物件名叫步犁,又名直辕犁,起于商纣,兴于秦汉,有单辕双辕之分,在牛的拉动之下,可以很轻松将泥土翻开,以便,以便……” “咦,这是怎么回事?” 那位掌管司农的工部郎中眼皮子猛地跳了跳,顾不上田间的泥土溅赃衣摆,几步跨入田间,从那位有些愣神的农户手中夺过步犁。 他的脸色变了。 “这是谁搞的?”工部郎中大怒,“谁把步犁改成这般模样……这弯曲的是什么东西,还有这转盘,简直乱七八糟!” 工部郎中整个人不顾仪态直接咆哮开了,娘的,自己原本在队伍中毫不起眼,好不容易碰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想要好好表现一番,这倒好,直接给自己整不会了。 这是我的专业好不啦! “农耕之道,乃帝国国本,你们这些混账货,竟然敢如此大胆!真是气煞本官,气煞本官!” 原本愣在一边的程家村农户,早就匍匐在地,面色惨白。 第34章 村学 直辕犁的历史要追溯到两三千年前,同农业文化一同传承下来,一直到隋唐时期才有所改变,直到唐朝末年才有了曲辕犁的概念,相比于直辕犁回转困难,耕地费力,笨重的特点,曲辕犁不仅使犁架变小变轻,而且转弯和掉头变得简单轻便,操作灵活,能很好的节省人力和畜力。 到了宋元年间,聪慧睿智的农民在唐代曲辕犁的基础上进行了二次改善,让犁辕缩短,弯曲,减少了一些不必要的零碎部件,使得犁身结构更加轻便,操作起来也更加灵活,而直到清代,这种经过数次改进的曲辕犁才形成了最终版本。 李业自然不可能演示一遍步犁的进化史,所以他直接拿出了步犁的最终版本,但也正是因为最终版的曲辕犁,和唐初的直辕犁差别较大,以至于精通此道的工部司农大人,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到底是谁,破坏农耕,乃误国之罪,你们的村正呢,还不赶快滚出来!”不得不说,任何时代当官的都有优越感,纵然只是一个司农,也端足了官场的架势。 程家村的村户老程头匆匆忙忙赶过来,面色发白,若非年轻时候当了几天的兵,恐怕那双老寒腿已经站不多了。 “说,到底是谁将步犁改成如此模样,从实招来!” 老程头颤颤巍巍跪下,面色犹豫,“这位大人,这步犁确实经过了改动,可小老儿并不觉得有问题,经过改良之后,确实比之前的步犁好用了许多……” 老程头也算仗义,没有第一时间卖了李业。 “放屁!”司农蔡安大怒,“本官乃工部司农,掌管天下春耕秋作,难不成还不如你一个小老儿明白?直辕犁乃老祖宗传下来的宝物,国本重器,怎能任你胡乱改动。” “泾阳县令,这件事,你得给本官一个交代!”感觉自己的专业受到了挑衅,蔡安急需要找回场子,更何况,旁边还有晋王殿下和仆射大人瞧着。 泾阳县令一听,这可不行,自己积极协助治疗天花,有功无过,可不能因为小小的步犁搞掉了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业绩。 正想站出来呵斥两句这不识数的贼老头,却看到原本在边上看戏的长孙无忌摆了摆手。 “老丈,我们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只不过是想问一问改进步犁的那人,让他替某解释解释改进原理,若是针对农耕有益,那便是惠及大唐的功德,可是需要向全国推广的。” 长孙虽然出自门阀世家,但却并非“不食肉糜”的憨批,李世民得了天下之后思甜忆苦,基本上每年都会带领他们这帮重臣,下到长安附近的田间地头,亲自扶犁耕种,给天下百姓做一个重视民耕的表率。 所以对于犁杖,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刚才不明所以,但仔细瞧瞧,却发现这造型奇特的步犁确实有非凡之处,不过终究是门外人,某些地方想的还不是太通畅。 村正一听这话,终于回头,指着村子方向,“帮我们改进步犁的,其实是大总持寺的辩机大师,就是那位帮我们解决天花疫魔,救了我整个程家村的活佛小菩萨……” …… 李业和李淳风两人早早离开之后,去了村后的村学学堂。 简陋的学堂里面坐着大大小小十来个孩子,小的三四岁,堪堪会走路,大的十三四岁,个头竟然和李业差不多高低,只不过因为程家村简陋的条件,也才刚刚启蒙。 李业站在村学小院中,略微有些感慨。 偌大的学堂,竟然没有任何课本,笔墨纸砚这等仕学之家才配备的奢侈品自然也没有,甚至于连一块像样的黑板都没有,整个教学课程,全凭李淳风在一块破破烂烂的土墙上,用一根木棍用力刻画。 费劲,效率也低的可怕。 “李道兄,你好歹也是当过官的人物,应知学习是多么神圣的事,如何能这般应付?”李业看李淳风就像在看玄德那个专业干饭人的眼神一样。 李淳风翻了翻白眼,“你说的轻松,陛下虽然重视文治武功,重开科举,但这等事千百年来都掌握在门阀氏族之手,又岂是那么容易可以改变。” 李业愣了愣,一瞬间就名表了李淳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所谓科举,便是分科举士,起于隋朝大业元年。而在此之前,整个朝廷的官员基本上都由各大世族举荐,寻常寒门学子根本没有入朝为官的可能,这是阶级造成的知识垄断,向来掌握在古老氏族之手。 也就是,着名的五姓七宗。 李世民坐了天子之后,一心想要打破这种限制,而科举便是唯一的途径。 否则若是整个朝廷重臣全部出自五姓七家,那这天下,这九五之位,岂不等同于掌握在这些望族之手,这是李世民不允许的。 但同时,想要打破和取缔这种既定的规则,也是非常的困难。 首先是知识的承载体,也就是书籍。常年的战争葬送了太多的文化产物,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天下靖平之后,李世民虽然投资了巨大的人力,规整天下书册,但如果说整个天下有书册有十,那么其中七八,便藏于名望之手。 想让他们拿出来?呵呵,怎么可能。 其次,是印书。 唐朝时期的刊印,还停留在古老的雕版印刷术,甚至于更多的是手抄题,无论是财力还是人力,都无法支撑书籍的量化使用,更不可能普及到寻常农户之家。而直到宋仁宗时,一位名叫毕升的官员发明了活字印刷书,才慢慢将书籍量化生产,寒门士子才有了读书的机会。。 而眼下距离北宋,还差了好几百年。 李业摸着下巴,心里开始琢磨。 要不要拿出活字印刷书,搞一波文化改革? 稍微一思考,李业果断放弃了这个作死的念头。 很简单,跟五姓七家这等古来望族作对,绝对不符合自己稳健苟且的人设,说不好今天拿出活字印刷书,明天自己的脑袋就出现在长安城楼上了。 别怀疑,那些庞大的门阀世家,绝对有这种能量。 除非,自己有一个非常强大,且无人可以撼动的靠山! 李业摸着光溜溜的脑门,开始思考起来。 第35章 《三字经》 李淳风今日没有教新东西,只是让这群小娃娃继续朗诵之前学过的内容。 至于内容嘛,便是后世流传的千字文,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逼叨逼叨,反正后面的越来越晦涩难懂,别说这三五岁七八岁的小娃儿,就算是李淳风自己,恐怕也是一知半解。 “果然,我对这个时代的预期,有些过于高了。” 李业转头出了村学,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块平整的木板,“这里可有墨石?” 李淳风不明所以,回身在自己之前住的地方翻了翻,拿出来一块墨石。 嗯,得先研磨一番。 李业也不矫情,撩起僧袍蹲坐在墙角,滋啦滋啦几下将那块墨石磨开,然后均匀涂抹在木板上。 李淳风有些心疼的磨了磨牙,那可是有名的松花墨石,可是他有数几样值钱的东西之一了,这家伙倒是一点都不怜惜…… 用墨涂抹均匀之后,李业撑着木板在太阳下晒了晒,然后摸了摸敲了敲,满意的点点头。 随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块白色的渣石,在木板上随意画了几笔。 笔路流畅,黑底白字异常清晰。 “喏,这玩意名叫黑板,可用白色的渣石做笔写字,比你那劳什子好用许多。”李业递给李淳风,“用完之后擦了一擦,字迹就会消失,可重复使用……” 李淳风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有些发蒙。 这作难了私塾老师多少年的问题,就这么随手给解决了? 无量天尊,这小和尚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这信手拈来看着原理简单,却恰似巧夺天工,之前几千年硬是没人想得出。 “辩机兄弟,小道惭愧呀……” 现在惭愧,早了。 李业很是傲娇的扬扬头,“千字文晦涩难懂,作这些娃儿的启蒙读物却是早了些,《中庸》《孟子》这些古典更甚,远不如三字经好用。” 这小道士心地是好的,就是憨了些,蠢了些。 “三字经?”李淳风眨着卡姿兰大眼睛,一脸茫然。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李业信手念了几句,忽然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也变得奇怪起来。 他忽然想起来,三字经作为孩童启蒙的最佳读物,貌似是宋代的某位大家所着,而唐朝贞观年间,并没有三字经的概念。 嗯,不仅如此,《百家姓》似乎也是出自宋朝,《弟子规》更是清朝才整理出来的,估摸算下来,还真就只有《千字文》了。 哎,大唐的文化传承物中,除了诗词,其他的终究差了些…… 村学小院破败的木门被推开,几道人影鱼贯而入,为首一人穿着绛纱玄衣,面色端庄,望着李业的眼神有些奇怪,男子身后跟着的几人中,李业唯独认识泾阳县令,小正太李治刚才也远远见了一面。 嗯……这些大领导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李业有些发蒙。 李淳风面色一变,几步跨到门口位置,直接倒头跪地,“小道李淳风,见过晋王殿下,见过齐国公!” 诶,齐国公? 李业稍微愣了一愣,心里还琢磨着大唐哪里来的齐国公,忽然反应过来,齐国公不就是大唐尚书右仆射,后来的赵国公、大司空,并且是李二皇帝大舅哥长孙无忌? 卧槽,竟然是这位大佬? 李业大吃了一惊,大唐文官之首,稳坐凌烟阁第一的长孙无忌,一手策划了玄武门之变,将李世民推上九五之位,李世民驾崩之后,又一手将李治推上了帝王之位,获得两代帝王荣宠的大人物。 相比之下,小正太李治暂时还算不得什么,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仅次于天可汗李世民的大腿。 啧啧,自己要不要先跪一个? 李业正纠结着,就看到这个端重儒雅的男人朝着自己点了点头。 “小师傅刚才所言的《三字经》,可否再说与某听听?” 《三字经》? 李业心中思索,《三字经》在历史文坛上,确实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简单,朴实无华,却又富含至理,口口相传千年依然经久不衰,学子启蒙最合适不过。 只不过……这老小子想要白嫖自己一波? 李业眼神顿时不善起来,李淳风是个穷鬼没跑,榨不出几两油水,但长孙无忌不一样啊,人家身为长安城新贵,钱不得多得是,抽出来一些给大总持寺添点香火钱,这很合理吧? 李业躬身行礼,双手合十做稽,“小僧苦修十六载,通读佛理皓首穷经,才做出《三字经》,虽算不得至圣典籍,但勉强可做小儿读物,正想着献予大唐仁德圣上,讨一些香火功德……” 李业神色真挚诚恳,毫不做作,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确,这玩意我可以贡献出来,但却不能白白贡献,得为大总持换一些香火钱,嗯,至于多少,您看着给就行。 长孙无忌愣了愣,脑回路断了那么一瞬。 这位大师…… 似乎和自己印象中的佛门高人不太一样。 “舅父,这位大师怎么感觉有些……不太正经。”小正太忽然仰着脖子说道。 李业打了个趔趄,朝着李治怒目而视。 长孙无忌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呵呵笑了声,“如若小师傅所着《三字经》真能为大唐学子启蒙,那必将是文学巨着,流芳百世暂不需言,当今圣上仁德,必然会给小师傅一个满意的说法。” “不是说法,是香火,是功德。”李业纠正道。 长孙无忌嘴角抽了抽。 李业也不推脱,张口就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 这本是小二读物,有韵有律,朗朗上口,背诵起来并不困难,只不过背到“唐高祖,起义师。除隋乱,创国基。”的时候,李业面色一白,后背忍不住一阵冷气窜上了脊梁骨,连忙将吐到舌尖的几句强自咽了下去。 乖乖,下一句可就是“二十传,三百载。梁灭之,国乃改。”这可不仅仅是大不敬的罪过,还连带诅咒大唐社稷三百而溃,被后梁所灭。 暂不说传到李世民口中,会不会将自己切成饺子馅,就算眼前这位大佬也断然饶不了自己。 李业干笑两声,神色有些尴尬,“那个……暂时就这么多,后面的待小僧再想想,后作补充,后作补充……”? 第36章 长孙白嫖 李业并没有背诵出全部的《三字经》,然而单单这一半,已经打懵了长孙无忌。 全篇通俗易懂,然内容丰富,将中华文化中的“经史子集”等各部类的知识糅合在一起,天文地理,名学巨着,历代帝王,古圣先贤,悉皆倍载。 无疑,此三字言是一部非常好的学子教育专着,比之古圣贤所着的任何一书都要清楚明晰。 “小师傅大才。”长孙无忌很快缓过神来,看向李业的眼神顿时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以为这小和尚是擅长医术的僧侣,后来在程家村看到经此人之手改良的曲辕犁,觉得此人对农学亦颇有研究,现如今有听到不弱于先贤巨着的《三字经》,他忽然对这个少年好奇起来。 “小师傅不仅精通医道,农耕之术,又于文儒方面有如此造诣……不愧是大总持寺道岳大师和玄奘大师的弟子。” 文儒之道对现如今百废待兴的大唐有多重要,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身为尚书仆射的长孙却非常清楚。大唐看上去国力雄厚,雄踞关中,但除了东西窥视的异族之外,还有更加庞大的问题。 从南北朝时期就存在的五姓七家,霸占着大唐七成以上的资源,包括人才,知识,财富,地位,他们所拥有的影响力,能轻而易举推翻大隋,自然能将整个大唐连根拔起。 而想要改变这个现状,最先需要改变的便是人才。 大唐只有扩大在读书人之中的影响力,培养不属于郡望世家的寒门子弟,才能一步步改变眼下的局面。 而这,首先需要以李氏皇族的名义,为天下学子启蒙。 只不过这些话,他不能随便说给别人,当然也包括眼前的这位小和尚。 长孙无忌颔首笑道,“小师傅能创出此等圣言,功堪造化,当是对天下,对寒门学子,对黎民百姓的大功德……” “某代陛下,代大唐学子,谢过小师傅。” 说着微微躬身,竟然行了一个标准的儒家礼仪。旁边的晋王小正太同样学着长孙无忌的样子对李业躬身,唯独没有提任何赏赐的事。 身后跟随长孙无忌前来的一众官员面露惊容,眼前这个十六七岁,长得眉清目秀颇为俊俏的小和尚形象,无形中开始拔高。 李业有些急了,不带这个卸磨杀驴的吧,提上裤子就不认账了?怎么比玄德还不要脸? “大人可是想白嫖……呸……”李业一急,竟然飚出一句心里的吐槽,“大人,小僧能为大唐做出些许贡献自然高兴,但小僧觉得,您若是施舍小僧一些香火钱,小僧会更高兴。” 李业睁大了眼睛,一脸渴望,“咱就当是一桩生意怎么样,小僧给你《三字经》,您给小僧合适的价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其乐融融岂不美哉?” 长孙无忌眼皮开始不受控制的跳动。 身后的众大臣面色更是变得僵硬而诧异。 不是说出家人四大皆空,钱财美色皆是身外之物嘛,这小师傅为何如此……让人眼前一亮? 李业摸着锃光瓦亮的光头,“大人,如果觉得《三字经》不够,那小僧手上还有本《弟子规》,咳咳,听好了啊……”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 洋洋洒洒几百句,就这么一气呵成,所有人张大了嘴傻愣愣的怔在原地,连长孙无忌这位老银币都微微发愣。 这,竟然又是一篇不逊色《三字经》的圣人之言。 这小和尚不研究佛经,反倒搞些读书人的把式,难不成是想背离佛门,走儒生道? 李业挑着眉,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看到了长孙无忌眼中的震惊,看到了小正太眼中的敬仰,看到了身后众人眼中的崇拜,他甚至从李淳风眼中看到了狂热,和想要纳头就拜的冲动。 就这? 这就是大唐的政/府公务员?亏自己之前满是敬畏,这不三两下摆平了? 李业顿时有些嘚瑟。 长孙无忌很快反应了过来,眼中带着疑惑,“小师傅,此文名叫《弟子规》?” “是哒。” “确是小师傅所做?” “出家人不打诳语。”李业满脸诚挚。 长孙作辑行礼,“某代天下学子,谢过辩机大师。” 长孙无忌本是谋士类型的人物,喜形不动于色,擅功心计。但此刻他想到了某些可能,竟然一时间把控不住自己的内心情绪,失态了。 “大师大才,此《三字经》和《弟子规》,于我大唐有大用,小师傅福泽深厚,是吾大唐之福。”说着匆匆回首,“晋王殿下,你继续代天巡授,务必切记虚心谨行,不给你父皇丢脸。” 小正太连连点头。 “蔡大人,张大人,照顾好晋王殿下,若是有甚差错,唯有你们试问。” “那啥,咱之前说好的价钱……”李业眼见不对劲,赶忙提醒道。 “什么价钱?小师傅莫闹,此等圣文绝句,可当千古经典,如何能与铜臭扯上关系……”长孙无忌满脸疑惑。 “小师傅甘为天下学子计,本官佩服!” 长孙无忌很无赖的拱拱手,竟然大步出了小院,连一句告辞都没说,径直离开。 李业张了张嘴,愣在了原地。 这算什么意思?堂堂齐国公,尚书丞相,还要不要点脸了?白嫖了自己的巨着,竟然连晋王小正太都不管了直接选择遁走? 万恶的老银币,以后就叫你公孙白嫖好了,娘嘞…… 李业一瞬间感觉索然无味,再看向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的众官员,眼神不受控制的带上了敌意。 “你瞅啥!” 满脸好奇盯着李业死瞧的李治被无端吓了一跳,讪讪一笑收回视线。弱冠之龄的他还不会反口一句“瞅你咋地”,难给李业知音的感觉。 身后的工部司农眼睛一瞪,“小和尚休得无礼,这可是晋王殿下,对晋王不敬,可是要掉脑袋的!” 李业翻了翻白眼,也不再理会这群臭不要,直接拍拍屁股钻进了房中。 对这些小喽啰,他实在兴不起应对的兴趣。 李淳风讪讪对着众位官员陪笑,没有失业前,顶了天算是从八品的承务郎,而眼前这群人中档次最低的,也是正七品的泾阳县令,大了他好几轮,这让他心惊的同时,只能嘿嘿谄笑。 没办法,做不出《三字经》,也写不出《弟子规》,自然没有人家牛逼。 “晋王殿下,众位大人,寒舍实在简陋的紧,你们要不……自己找地方坐会?”李淳风露出一个哭一样的微笑,憨厚的问道。蔡安等人扫了一圈,狠皱眉头,反倒是小正太李治并没有任何嫌弃神色,想了想,跟着李业钻进了学堂。? 第37章 好酒的小正太 私塾的学子一个个正襟危坐,略有些畏惧的望着门外的众官员,一辈子生活在程家村的他们,见过的最大的官便是跛着一条腿的老村正,连泾阳县令都没见过,何曾见过站在云巅的晋王殿下。 看到小正太走进来,年纪较大的一个孩子慌忙站起来,吧嗒一声就跪了下来。 李业瞥见,略有些沉默。 小正太有些局促,学着长孙无忌的样子给李业行礼,有些紧张的问道,“大师好厉害,感觉比我的老师还要有学问。” 李业走到放置在角落的藤椅边上,一屁股躺了下来,随口问道,“你老师是哪位?” “老师孔颖达。” 李业眼皮子无端跳了跳。 好家伙,大唐自己熟悉的名人拢共就那么几位,今天倒是让咱全碰到了。孔颖达,那可是孔圣人的后人,郡望世家的漏网之鱼,寒门学子中成就最高的一位,当代名望最高的大儒。 呵呵呵,自己虽然挺牛逼,但终归不过是剽窃先贤成果的小贼罢了,跟孔颖达比起来,自己还是差了那么一丝丝。 “客气客气。”李业胡乱拱了拱手。 小正太笑的很开心,左右顾盼了一会,略微有些难过,“这里,好简陋哦。” 李业笑了笑,“当然比不上宫里,这里的百姓从小为衣食为谋,有生之年能让自家子女进来私塾,读几句书,便已经是三生修来的恩德了。” “幸好此处隶属于泾阳,不远处就是南平公主的府邸,赖她照料,此处才有了这个学堂,换做其他地方,可能这样的娃儿,一辈子都没有读书的机会。” 小正太视线扫过正襟危坐的十几个村家娃儿,有的比他的年纪要大一些,更多的比他要小,甚至还有两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身形消瘦面容蜡黄,一脸局促的望着自己,嘴巴瘪了瘪,似乎马上就要哭出声来。 而他们穿的,只是简单的麻布单衣,关中的十月虽然算不得冷,但已入浅秋,小娃儿穿这样的衣服,也同样扛不住。 “我能不能帮帮他们。”小正太忽然问道。 李业眼眸微微眯起,他忽然意识到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个小娃儿,是大唐天子李世民的后人,更是历史上同样赫赫有名的唐高宗,许多年后,他将身着龙袍,踏上九五之位,打造另一个壮丽磅礴的大唐盛世。 “能。”李业犹豫了一瞬,拍了拍小正太的肩膀,“但不是现在。” …… 小正太并没有离开程家村,而是想在程家村留几天。 听闻小正太要留在这里住几天的消息后,李业惊愕了老半天,第一反应是这小屁孩搞什么,豪华富丽的皇宫住着他不香吗?非得跑这个偏僻落后的小村子?更何况这里前不久还发生了疫灾,说不好哪里就有留存的病毒。 随行的侍卫大臣肯定不同意,七嘴八舌劝了老半天,小正太才退而其次,住进了几里之外的南平公主府。 白天的时候没甚事,便伙同一帮狗腿子到处乱窜,丝毫没有帝王家皇子的风范,反倒更像是没人管的野孩子,简直放飞自我。 想想也对,八九岁的孩子正是天性烂漫的时候,困囚在宫中,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走走转转,哪有立马回去的道理。 只不过这下子,那群围在李治身边的大臣侍卫,满满的心惊胆战,既要安抚受惊的程家村民,还要盯紧越来越喜欢乱窜的晋王殿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窜没了影子。 这不,甩开几个大臣侍卫之后,小正太屁颠屁颠的跑到了李业寄宿的院子,好奇的四处打量。 “大师,这是什么东西?”小正太指着院子里的木质大罐子问道。 “酒槽。” “酒槽?干什么的?”小正太好奇的歪着脑袋。 “当然是酿酒的,还能干什么,孵蛋吗?” 小正太更好奇了,小小的个子趴在跟自己一般大的酒槽跟前,伸手试探着戳了戳埋在里面的酒糟。 然后舔了舔手指。 “嘶……” 李业眉头挑了挑。 “大师,佛家不是戒酒戒荤吗,您怎么还酿酒嘞……”小正太问着,伸手又蘸了蘸,抿着小舌头嘬了一口。 “啧啧……” “大师,你会酿酒,那吃不吃酒,吃不吃肉?貌似佛门八戒中还有几样,嗯,什么来着……” 嘀嘀咕咕着,耸着小鼻子趴在酒槽前,一脸的迷恋。 李业自动屏蔽了话痨,倒是玩心大起,伸手取过来一个小水瓢从侧面递给小正太,小正太眉飞色舞,端着水瓢大大的灌了一口。 “嗝……辣,辣……嗝,爽!” 砰,小正太脸色潮红,歪着脑袋一头栽倒,呼呼大睡起来。 李业傻眼了。 这货的酒量忒差了点吧,一小口就喝蒙了?完蛋,要是被晋王侍卫和那帮神神叨叨的大臣瞧见,还不得让自己立地成佛了。 不行,先藏起来。 想着,李业一把薅住李治的衣领子,倒提着睡熟的小正太扔到了床上,还贴切的盖上了被子。 顺带说一句,早在来到程家村的第二天,他就拜托程家村的村民帮自己制备了被褥衣物,将程贵家的废弃小院子,彻底改造成了短期内可供吃住的据点。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玄德整天看不见人影,这里反倒成了自己和李淳风的住所。 现在还得再加上晋王李治。 不过这几天下来,这个大唐的九皇子,晋王李治貌似贪恋上了酒酿,时不时趴在酒槽前,嘬着手指头,一点没有帝国皇子的风范。 如果稳坐太极宫的李二陛下若是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被一个不修品德的花和尚带着染上了酒瘾,恐怕能提着剑亲自杀向程家村。 …… 太极宫甘露殿,李世民皱着眉头,一张略黑的脸上满是愤怒。 “这些该死的王八蛋,距离春闱还有整整四个月,竟然已经准备好了免试名单,足足近百人!”李世民一把将手中的文书拍落在案牍之上,气急败坏的骂道。 “这是要干什么,想要让朕将这张椅子,让给他们坐吗!” 甘露殿中除了李世民之外,还有好几位重臣,包括尚书左仆射房玄龄,郑国公魏玄成,中书侍郎岑文本,太学博士孔颖达,这些都是大唐的文臣,至于那些只懂得舞刀弄枪的武憨憨,这里并没有一个。 因为谁都知道,大唐现在面临的问题,并非武力可以解决。 “诸卿可有法子,替朕解决了这头疼的麻烦事!” 第38章 李二陛下的忧虑 谁能解决? 没人能解决。 史说房谋杜断,意思是指房玄龄擅长谋划,胸有韬略,但面对这件事,纵然是唐相房乔也禁不住头疼不已。 李世民口中的麻烦,其实指的大唐最古老的,以五姓七宗为首的郡望门阀。这些郡望世家起于南北朝,兴于前隋,掌控着国家近半的财富,具有极大的社会影响力。 大隋末年,隋炀帝杨广大兴土木建立运河,通南北之利,极大程度影响了这些郡望大族的利益,又三征高句丽,劳民伤财。而且这位年轻的皇帝霸道专制,有些小任性,谁的话也不听,也算是彻底得罪了那些资本门阀。 之后前隋大乱,群雄崛起中原竞相逐鹿,这后面自然少不了五姓七家的影子。李渊之所以能战败王世充,兵起太原,其实是得到了以陇西李氏为首郡望大族的暗中支持,钱粮,兵源,社会舆论,都是战争的关键。而他们所达成的协议之一,便是大唐建立之后,需无所忌讳的任用郡望大族的人,扩大这些门阀家族的影响力。 李渊答应了,所以他坐了江山,得了九五之位。 到了李世民当皇帝的时候,这货却想反悔了。 理由很简单,老子现在是天下共主,统一中原至高无上的天可汗,何必再受你们这些资本家的钳制?说出去岂不有辱我天下霸主的形象? 不行,老子要毁约。 当然,李世民不可能就这么鲁莽的和世族门阀翻脸,能够完成玄武门之变,杀兄弑父坐上皇帝之位,自然是如渊似海的智慧和韬略,如果就这么轻易撕毁当年和门阀世家签订的条约,无疑是自毁长城。 其一,名声臭了。五姓七宗向来把持着民生关键,有着非常恐怖的社会影响力,要是人家悄悄放出一些风声,将迅速形成巨大的舆论风暴,下场纵然不会像前隋一样皇朝颠覆,也绝对会引起巨大的国本动荡。 其二,粮食。要知道大唐的粮食主要来源在河南郡和江南郡,而这两大郡都一直掌握在太原王氏和清河崔氏之手,朝廷的影响力在该家族覆盖地相当之弱,一旦冒然得罪这些古老门阀,掐断粮道,整个关中恐将大乱。 第三,则是人才。要知道大唐官员数以万计,其中一大半官员,便是来自以五姓七家为首的宗族大家,一旦惹起非议,这些朝臣请辞罢官,大唐朝廷岂不要直接宕机? 所以总的来说,这些古老的郡望世家,是一根钉在大唐骨子里的刺,稍微动一动,整个大唐都将迎来阵痛。 “陛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万不可轻举妄动。”房乔老成持重,安慰着暴躁的李二陛下。 “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谋取这些郡望门阀,非一朝一夕可成。” 李二眼珠子一瞪,像一个泼皮一样扯着衣领,“那怎么办,难道要朕眼睁睁看着大唐,被这些无耻的小人钉蛀殆空!” 要论无耻,恐人所不及耳…… 房乔心里吐槽,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若是官员续替一直被各大望族把控,那大唐永远也翻不了身。 “陛下,近些年关中试产水稻小麦已有所成,再有三五年,我关中生产的粮食便可自给自足,到时候也免去了崔王两家在粮食上的钳制。” 因为并非朝会,诸位又是李二信赖的老臣,所以房乔等人在言语上直白了许多。 李二陛下强压着心头的不快,冷哼一声。 三五年,还需要等三五年,该死的! “陛下,其实粮食不是大问题,最大的隐患是人才。”岑文本忽然开口。岑文本其实也是出自贵族世家,祖父岑善方,仕西梁萧察,官至吏部尚书,父亲岑之象,隋末时期虞部侍郎,只不过后来遭人诬陷身死,算是家道中落。 后来,岑文本效忠的萧铣投降大唐之后,岑文本算是彻底绑在了这艘大船上。此人弘厚忠谨,才思过人,颇得李世民的看中。 “大唐儒道中兴,书以报国,此为中正之道,然天下读书人十取八九为郡望所出,鲜有寒门子弟。想要摆脱五姓七宗的钳制,首先得扶持寒门子弟,扩大朝廷的影响力。”岑文本言语犀利,点出了其中厉害。 “否则,一切都将是空谈。” 李二刚刚舒展一些的眉头再次拧在了一起。 “谈何容易。天下书卷有十,其六七藏于宗氏世族,剩下的三成在往年战乱中损耗殆尽,眼下朝廷所剩无几。加之书籍册印之法一直掌握在陇西李氏和范阳卢氏之手,朝廷既无书可付,又无法可出。如何惠及笼络泱泱寒门学子?”房乔搭话,言语中颇为沮丧。 朝廷给不出像样的代表性书籍,又没法大规模册印,那天下寒门学子自然投卷入世族,理所当然。相较之下,朝廷更没有与之掰手腕的可能了。 “孔老,你是太学博士,可有法子解决此事?能否编撰出够分量的典籍,授恩于寒门之仕?”李世民掐着大腿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视线落到孔颖达身上。 孔老面色僵硬了稍许,佝偻的身形跪下,拜服,“老朽有负陛下所托,求陛下降罪。” 满屋子大臣翻了翻白眼,这个时候给你降罪有个卵用?老东西平时不是自恃太子师,又忝为当代大儒,神气的很吗? 甘露殿的气氛,诡异的陷入了僵持。房乔擅谋,岑文本擅政,老匹夫魏征是个合格的喷子,在这件事上专业不对口,而孔颖达自告不足,眼看快入土的人了,李二也忍不下心责备。 沉默,长达半柱香的沉默。就在李二陛下眼珠子都开始发红的时候,内侍王德走进来,躬身行礼。 “陛下,长孙大人求见。” 长孙无忌,李二陛下当之无愧的贤内助。 “快让他进来,朕正好有事要问询于他!” 内侍王德退下,不一会儿,身着绛纱玄衣面色带着喜意的长孙无忌略显匆忙的跑进来,朝着李世民失礼。 “陛下,臣找到解决此事的法子了。”长孙无忌面色激动,手中托着一沓粗糙的草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李世民急忙接在手中,粗略扫了一眼,顿时面露狂喜!? 第39章 出家人的特权 “大师,你今年贵庚?” “大师,你何时出家的呀?” “大师,经书是不是很玄奥,您看我有没有佛性?” “大师,你破过戒吗?” 程家村小院中,小正太李治撩着锦绣短袍,蹲坐在半尺高低的门槛上,奇怪的歪着脑袋,“大师,您怎么不说话?” 院子里,李业捏了捏眉心,感觉浑身躁动不安。 若不是忌惮这小屁孩的身份,他绝对能跳过去,朝着脑门上来一记佛山无影脚。 许是这小子在宫门里面闷了太久,急切的想找个人聊聊心里话,也许是原本就是个话痨性子,逮着机会解放天性,放飞自我。 可怜,这娃太可怜了…… 李业心里顿时爽了不少,眼瞅着小正太再次张大了嘴,也不知道又有什么奇思妙问,李业赶紧打了句佛号。 “晋王殿下,可曾学过术算之法?” 李治拍拍手站起来,仰着脑袋自豪道,“当然,君子六艺,养国子以道,礼、乐、射、御、书、数是我李家儿郎必修的课程。” 小正太说起来头头是道,“礼者,不学"礼"无以立,所谓“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是以休养生性,趋以德行……” 你可打住吧! 李业就差没捂住这货的嘴了,眼神不善的盯着李治,咬牙切齿,“废话少说,小僧这里有一道术算题目,你解来试试?” 小正太顿时来了兴趣,“孔师曾夸我说,在诸位皇兄中,除了四兄之外,便要数我最有术算天赋,大师,您尽管考来试试,嘿嘿,本殿下很有自信嘞……” 好,有种。 李业张口就来,“某寺中有题曰: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小和尚各几丁?来,走一个……” 李治咀嚼着李业的题目,起先还津津有味,听到最后有些傻眼了,清秀的眉毛攒在一起,扳着手指头嘀嘀咕咕数来数去,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题目做不出来前,莫要再烦我!” 李业心中乐开了花,在这个刚有术算概念的年代,如何知道二元一次方程的精髓,更何况这货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娃娃。 总算可以清闲一会了。 李业拢了拢僧衣,出了院门。 院门之外肃然而立几十位侍卫,被李治驱逐出院门之后,尽职尽责的守在门外,还有包括蔡安在内的一众官员,看向李业的眼神敬佩中带中几分化不开的嫉妒。 跟大唐的皇子能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如何能不让人羡慕? 工部司农蔡安咬了咬牙,跟在李业身后,僵硬着身体行了一礼,“辩机师傅,之前对大师多有不敬,大师见谅。” 李业斜着睨了一眼,“何事?” 蔡安尴尬笑了笑,“只是对曲辕犁的个中缘由还有些疑惑,希望大师能指点一二,如若能知晓其原理,大可推行关中,或可增加收成。” 李业想了想,总觉得自己有些亏本。如果将曲辕犁的核心技术挂出去拍卖,应该有人能给出一个好价格吧。 现在倒好,李老二麾下的这帮大爷,是摆好了架势白嫖自己,先有长孙无赖,后有蔡司农,呵呵……都说大唐民风淳朴,这特么从哪儿看出来的? 随便几句打发走蔡安,李业顿觉浑身轻松。 这些天呆在程家村,他可并没有闲着,除了琢磨自己酿酒的事之外,还要抽空默写几章话本小说,满足一下书迷的需求,同时又要应付话痨贪酒的小正太,忙的不可开交。 不过程家村就这么大,前后一炷香的工夫就能将整个村子转个遍, 程家村的村民也基本上混熟了,没有刚开始见面的局促和紧张,随和了许多。 泾河河畔并没有什么变化,渐渐枯败的地衣,发黄的落叶,滔滔不断的河水,唯独少了一个傲娇的身影。 许多时日没有见那丫头,竟然还有些想念,真是……奇怪。 李业晃了晃脑袋,心中无端的有些烦闷。 “怂娃子,发呆作甚?”一道瓮声瓮气的粗重声音响起,敞着僧衣提着黄铜棍的玄德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李业旁边。 “最近很少瞧见你,干什么去了?”李业斜睨了一眼。 玄德挠着护胸毛,嘿嘿笑道,“前些日子听人说,泾阳县的酒馆花楼很不错,闲来无事瞧了一瞧,嘿嘿,确实是不错,啧啧……” 李业脸色一黑。 好家伙,窑子都逛上了,挺前卫啊。 李业紧了紧衣领,“那种伤风败俗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身为新时代三好青年,他自觉还是有点道德底线的,对那种皮肉交易的地方,下意识的会心生抵触。 “瓜怂,懂个甚。”玄德一头皮削在李业脑门上,“等你有机会去了就知道了,啧啧,虽然找不到一个像程威媳妇那么敦实的,但好在还能凑合……最重要的是,咱是出家人,天赐化缘的特权,不需要花银子,嘿嘿,嘿嘿……” 尼玛! 李业差点没一头栽进泾河。晕晕乎乎捂着脑袋,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乖乖……人才啊! 玄德伸手在胳肢窝掏了掏,摸出一枚晾干的牛肉干,递到李业眼前,“泾阳县的晾牛肉,尝尝?” “……拿开!” 李业捂着鼻子跳到一边,却看到玄德满不在乎的大口嚼了起来,一边嚼还一边嘀咕,“奶奶滴,怎么有股怪味……听说长安城添香酒楼的七珍牛宝是大唐一绝,什么时候过去尝尝,还有永兴坊的酱鸭,健安坊的白灼……” 絮絮叨叨了一会,玄德拍了拍屁股站起来,走过来摸了摸李业脑门,顺带擦了擦手上的油渍。 “师兄前些日子带人传话,让咱俩回寺里去,娃儿,有撒子想法?” 李业顿了顿,果断摇头,“不回!” 玄德裂开大嘴嘿嘿笑了起来,啪啪啪拍着李业脑门,甚是欣慰,“不错不错,洒家就是看你这怂娃顺眼,不回就是不回,够硬气。” “那某就托人捎几句话回去,就说辩机娃儿行医济世,想入世修行,某这做师叔的,无奈跟着照看一二,嗯,就这样。” “……”? 第40章 程府家宴 今日,是大魔王程咬金的家宴。 程咬金自隋末时候,就跟着还是秦王的李世民征战天下,关中一统之后,程咬金也正式被唐高祖赐予宿国公的公爵名号。 曾经当夜,整个长安城通宵达旦,酒香飘出了一百零八坊,醉了不少闲汉。 十多年后的今日,太极宫中的李世民心情大好,莫名其妙的搞出一波封赏,拟旨长孙无忌由齐国公改为赵国公,房玄龄改封梁国公,程咬金由宿国公改封卢国公云云。 除了少数几位国公食邑有所增减之外,其他的只能算是平调,所以多数人领旨谢恩之后,跟寻常一样该干嘛干嘛,毕竟李家皇帝向来大气,赏赐每年都有几次,不值什么大事。 但程咬金不一样,他就是长安新贵中的一股清流,封赏的内侍官员还没有宣读完圣旨,这老家伙当场五体投地,朝着太极宫方向大磕了好几个响头,紧接着大发请帖,宴席宾客,操办的好不热闹。 毕竟平时增重三五斤都要大肆宣扬的程知节,改封卢国公这么大的事,哪有不好好操办的理 ? 不过,程知节疯是疯了点,但人缘还算不错,尤其是在大唐的众多武将中,算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所以请帖发下去之后,李靖,李绩,秦琼侯君集等人,很给面子的前来祝贺。 长孙无忌房乔等文人本无心来凑热闹,毕竟咱都是文化人,赋诗行令还算在行,跟一群浑身臭汗味的糙汉子挤在一起,实在有失体统。可谁知程老匹夫不讲武德,得知众人不想参加宴席之后,竟然亲自带着府中部曲去各家绑人,一种重臣,就这样拉拉扯扯连唬带吓拖进了程府大门,临了还不忘在各家索要礼品,扬言大唐国风纯正,上门随礼乃君子所为。 向来心性稳重的房乔心态爆炸,直接张口啐在了老匹夫脸上,谁知道这老货一点不在意,只是索要的礼品无端翻了一倍。 入夜,一众武将敞着衣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醉汹汹满身酒气,动不动跳起来提着石锁满大堂溜达,砂玻大小的拳头,逢人便往胸口砸。 长孙无忌等人耷拉着脑袋缩在角落,就像是被绑架了一样,颓然嗟叹。 书生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啊。 喝到尽兴处,程咬金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柄萱花大斧,一步跳到桌席上,哈哈大笑起来,“陛下仁德,感念某沙场酣战数十载,功勋卓着,今日赐俺老程卢国公爵,俺无以为谢,便耍上俺自创的三板斧法,顺带给诸位助助兴!” “好!” 众武将扯着脖子大笑,一个个兴致昂扬,文臣一个个只感觉头皮发麻,缩着脖子往后面溜去。这老货酒醉了八分,谁知道下手有没有轻重,要是那六七十斤的萱花大斧脱手而出,落到谁的头上,恐怕今日这场宴席,将是最后一顿了。 反正众人也不敢劝说,程家的滚刀肉,就连李二陛下都时不时感到头疼,自己这等人昧着良心应场子就好,其他的不需去做。 场中的气氛很好,喧嚣声不断,李靖等人叫累了,端着杯酒走到文臣的席位上,一屁股坐在长孙无忌旁边。 已经喝蒙了大半的褚遂良眼睛一瞪,看到李靖和他身后几位糙黑糙黑的汉子架势,竟然瞬间酒醒了。 “不喝了不喝了,明日还有早朝,再喝要误事!”褚遂良缩着脖子,躲到长孙无忌身后,长孙无忌龇了龇牙,不肯退让的瞪着李靖。 “哈哈,某不是来应酒的,长孙大人放心。”李靖瞥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某就觉得,陛下此次的赏赐来的太突兀了些,长安小半的勋贵都在赏赐名单之上,甚至连程老匹夫都有所惠及,某就想问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靖号称大唐/军神,善于用兵,长于谋略,着有数种兵书,惟多亡佚,有史记载“可与论孙吴之术者,惟斯人矣”。是诸多将领中唯一可以和李世民媲美军功的人,而且其人善于明哲保身,故而终生无大患。 简单来说,此人有真本事,又双商极高,懂进退,可善其身。 程老匹夫或许只忙活着高兴,但唯独李靖,嗅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甚至于他还发现,此次受赏的朝臣,都是长安寒门新贵,跟名望世族扯不上边的那类人居多。所以他才借着酒意问上一句,长孙无忌身为李二陛下的好基友,消息终归灵通一些。 长孙无忌捋了捋胡须,笑着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几日自然会在京城传来开。不过是陛下得了两本圣文经典,可许之天下学子而已,故而来了兴致。” 李靖微微眯了眯眼睛,一瞬间就想了很多。 包括某些隐藏在朝堂之下的角力,和李二陛下深藏于心的大抱负。 “某知晓了。”李靖扬了扬手中的酒水,“此事,长孙大人恐功不可没,这杯酒,便敬了长孙大人。” 长孙无忌扫了一眼满了七八分的大碗,忍不住脸色一黑。 另一边,企图蒙混过关的褚遂良被几个武将拉扯到中央,灌了两大碗酒之后,终于心态爆炸,指着场中耍酒疯的程咬金大骂,“老匹夫,简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我等饱学之士,本该赋吟风月,哪能跟你们这些不知羞的匹夫拼酒!姓程的,有本事咱比一比作诗,看老夫能不能甩你十条街!” 程咬金瞪着虎眸,手中宣花板斧砰的一声飞出,嵌在前堂的房梁上。 “哼,作诗有甚好,耍嘴皮子而已,都是些废物干的事情,难不成塞外突厥的铁骑兵,能被你等的唾沫淹死?” “还是练武的好,瞧瞧俺们这肌肉,这身板,才是男儿该有的体格,你们这一个个娘们唧唧的……” 程老匹夫这不说还好,一句话得罪了场中全数的文臣,以褚遂良为首的几位文臣脸红脖子粗,撩起衣袍爬上桌子,朝着程咬金脸上又啐了几口。 “好不知羞的匹夫,安敢辱我文人。”不仅褚遂良,长孙无忌和房乔也坐不住了,冷着脸看着程咬金,“胸无锦绣的草包而已,满脑子肌肉的糙汉,吾等治国平天下,不输尔等功名,还可着诗赋词,青史留名。” “莫要给自己脸上贴金,就是些憨货而已……” 程咬金听着听着,面皮子黑里透红,觉得自己的形象受损,眼看就要发怒了。而就在这时,一个黑丑黑丑的大汉从人群中挤进来,抻着脖子大吼。 “谁说武将不会做诗!俺就会,俺就会作诗!”? 第41章 小公爷作诗 程咬金瞪着双眼,龇牙咧嘴。 “瓜怂胡扯什么,那种耍嘴皮子的废物玩意有什么好的,来来来,斧头给你,给老子耍一套瞧瞧!” 老魔王有些慌,不会作诗并不打紧,大唐懂兵法的武将不少,但会作诗的却没几个,这事说起来并不丢人,可要是胡乱拼凑些不伦不类的玩意丢人现眼,那才是跌面子的事。 场中文臣可有不少,还有好几个文豪,若是让这些臭不要听到,岂不是要传遍整个长安,让自己这张老脸挂在城墙上?使不得,使不得。 程咬金砰的一声从桌上跳下来,就要过去将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拽过来抽一顿,几天没教育,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结果公孙无忌为首的众文臣兴致突然就高涨起来,拉拉扯扯将程咬金拦在了外面,哈哈大笑。 “不曾想老匹夫倒是生了个有胆气的儿子,来,不用怕,丢也是丢你爹的人,跟你这娃儿没关系!” “小比崽子,给老子滚过来,再敢胡乱叨叨,信不信老子把你吊起来抽!”程咬金还在人群外大吼。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自家崽子啥货色他可是一清二楚,请了五个先生教了四年学会了三个字,就这水平,还作诗? 李靖朝着程咬金屁股上踹了一脚,“老匹夫莫要丢脸,小娃儿有胆气是好事,也正好让这帮狗眼看人的东西瞧瞧,咱武将中也能出舞文弄墨的文人!” 说着走过去拍拍程处默肩膀,面带鼓励,“来,尽管作来!” 老程蒲扇大的巴掌松了又紧,龇牙咧嘴瞪着程处默,恶狠狠的骂道,“好,要作诗那就好好作,要是给老子丢了人,老子今日非得把你皮扒下来一层。” 程处默嘿嘿笑着,朝着众人不伦不类的拱了拱手,打了个儒家稽首,“诸位叔伯听好了啊,嗯,待我想一想……这就有了!” 说着轻咳两声,扭着八字步一摇一摆,看的程咬金直嘬牙花子。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场中蓦然一静。 程处默仰头说完,忙掐着说指头数了数,嗯,字数没错,差不多就这个了。心想着,脸上带着乐呵呵的笑意,“诸位叔伯,烦请品尝……品位,品……” 品啥来着? 老程瞪着眼珠子,跳起来就是一个大耳瓜,“瓜怂,那叫……品鉴,叫你别装模作样,作的什么瓜皮玩意,娘老子的,给你爹丢人现眼,看俺今天不抽死你个怂娃!” 说着卷起了袖子,下摆往腰上一绰,伸手就朝着程处默衣领上薅去,但下一刻,一直站在旁边的李绩抬脚,朝着程咬金崛起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咋呼什么,你个莽夫!” 大唐武将众多,皆有开国定疆的功勋,要论起兵法,谁都能扯上两句,但若论文采,也唯有李靖和李绩两人能拿得出手,前者为大唐/军神,后者被称为儒将,都是文武双修,远非莽汉程咬金可比。 被李绩踹了一脚之后,程老匹夫大怒,“咋的,俺老程管教自己儿子还要你们同意?信不信俺老程连你一起管教?” 李靖拉开程咬金,“老匹夫莫闹,处默小侄做的这首诗,可称得上绝品!顿挫激越,直抒胸臆,果真我大唐男儿豪气!没想到小侄还有如此胸怀与气概。” 站在不远处的一众文臣也愣了半天,没人觉得程家的小子会写诗,就好比没人觉得程咬金人品好一样,但谁都没想到,这黑黢黢完美遗传了程老匹夫基因的青年,竟然真的做出了一首诗,甚至还是一首足以流传千古的诗。 程咬金挠了挠头,憨批一样问道,“药师,你的话可当真?” 李靖点头,“当真。” “哈哈,俺就说嘛,俺老程家男儿自是英雄年少,谁说做不得诗,早先不过是俺老程没兴趣而已,现在你瞧瞧,俺家小子随便乱邹几句就是千古绝唱。” 程咬金一张黑丑黑丑的脸四十五度看着天,挤出人群大手拍着程处默的后劲,嚣张的大笑道,“娃儿,表现不错,是俺老程的种!” “那是那是……”程处默舔着脸回应道。 一众幼儿园文凭的武将大声附和着,啊啊大喊,似乎程处默的一首诗给所有同袍长脸了一般,反倒是文臣一个个面面相觑。 褚遂良被这么一闹,酒醒的差不多了,听到程处默做的诗之后呆滞了半晌,慢慢咀嚼,却觉得文采飞扬,气势磅礴。又看一老一小两个臭不要脸互相吹捧,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诗确实写的不错,只不过是不是出自这小子之手,就难说了。” 程咬金一听大怒,“老不知羞,自己没本事,反倒瞧不得我儿的才能?再敢污蔑俺家小子,看俺不吊起来抽你,也不看看这是在谁的府上!” 褚遂良面色涨红,眼见程老匹夫大喇喇拔出挂在柱子上的宣花板斧,顿时一噎。 泼汉,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房乔摸着花白的胡须站出来,同样面带疑惑。 “小公爷诗确实做的不错,大丈夫身带吴钩,收复河山,写出了吾大唐/军人的铁血气魄,但老夫尚且问一句,这……凌烟阁是何处?” 对呀,凌烟阁是何处? 不少人从懵逼的状态醒悟过来,对呀,由全诗可见,这凌烟阁必然是非常不寻常之所在,能上凌烟阁者,便是万户侯,这代表的不仅仅是一种地位,还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 可眼下见多识广者不少,竟然都不知道凌烟阁在什么地方。 “吵什么,没见识的东西!”程咬金龇牙咧嘴,“没有那玩意,修一座不就成了,哼,俺明日就上禀陛下,建一座凌……凌什么阁,看以后谁敢再质疑俺家小子。” 砰的一声,宣花板斧砸在脚下。 一众文臣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眼瞅着这老匹夫不讲武德,想要用武力霸占这首千古绝唱,顿时一个个便秘一般。 “走走走,宴席现在结束了,各位哪儿来的去哪儿,莫要死皮赖脸蹭吃蹭喝,来人哪,送诸位大人回府。”说着,一群护院部曲涌上来,提着棍棒将一众文武大臣请到了府外,然后大门轰然紧闭。 留下一众大臣,站在风中凌乱。? 第42章 程府的邀请 关上大门之后,程咬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倒拖在身后的宣花大斧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吓的程处默一个哆嗦。 “爹,俺没给你丢面子吧,那群叔伯不是老嫌弃咱老程家是一窝粗人吗,现在也让他们瞧瞧,俺也是会舞文弄墨的大才!” 程咬金抬起一脚踹在程处默屁股上,还在洋洋得意的程小公爷一个跟头滚了出去,磨盘大小的屁股砰的一声撞在了柱子上。 “那个瓜怂娃,糊弄人糊弄到老子头上了,老子一把屎一把尿喂养你长大,浑身上下几根毛都数的清楚,还能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等本事?” “说,这首诗是谁写的!” 程处默苦着脸还想争辩,眼瞅着砂锅大的拳头朝着自己脑门比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这首诗确实不是俺写的,但确是俺一个兄弟送给俺的,跟俺写的差不多一个意思嘞……” 程咬金拳头捏的噼啪乱响,“你兄弟?哼哼,你这瓜怂以为老子没听过长安四害的名头吗?你那些狗肉兄弟,哪个不是为害一方的混账玩意,老子怎就不知谁有言辞说赋的本事?” 程处默往后缩了缩,“俺说的是长安城外的兄弟,名叫辩机,是大总持寺的小和尚,这首诗便是他写的,送给俺在诸位叔伯跟前撑场子的。” “哦,程家村的天花大疫,便是俺这兄弟想出种植牛痘的法子解决的,他在泾阳县周围,可是人人称颂的小菩萨。” 程咬金愣了愣。 竟然是那个小娃? 程家村算是他半个本家,出现疫情之后,他也焦急了许久,而程处默以明威将军的身份前往泾阳县,也是他老程默许的,只不过天花起的快,落的也快,他还没来及亲自去一趟泾阳县,天花疫症就已经被压下去了,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没想到是一个小和尚……”老魔王有些感慨。 “那是,俺这兄弟不仅有神仙手段,菩萨心肠,还懂得行文作诗,最主要的是,他还煮的一手好菜,那什么锅涮出来的牛肉,啧啧……” 啪的一声,程咬金一头皮削过去,打的程处默一个趔趄。 “看看人家,再瞧瞧自己,没用的东西!”程咬金气急败坏,“都一般大小的年纪,为何差距就这么大,人家已经在外济世医人,你却还寻衅闹事,时不时还要给俺老程丢脸,来来来,今天不好好抽你一顿,老子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那谁,把俺鞭子取来……” …… 程处默又挨揍了。 李业再次看到程小公爷的时候,这张丑的令人发指的黑脸上满是惹人心疼的淤青。 “你被人揍了?”李业一惊,“这个世界这么危险吗,连卢国公家的小公爷都有人敢揍,天嘞,那人不知道你爹是程咬金吗?” 程处默抬眼,眼神复杂,“揍俺的,就是俺爹。” “……” 好吧,这就合理了,老爹揍儿子,天经地义? “没事,你爹也挺不容易,每天看着你这张脸,不窝心都难……”李业拍了拍程处默的肩膀,安慰道。 程处默龇了龇白牙,恶狠狠道,“你是在说俺丑?” 李业合了一辑,“出家人,见人知性,是故心直口快,小公爷莫往心里去。” 程处默揉了揉脸上的淤青,唉声叹了口气,“俺爹说,有时间带你去家里坐坐,他亲自招待招待你,嗯,俺爹比俺还要丑,而且脾气还不好,你去了后说话注意点。” 李业“……” “贵府门槛太高,小僧这双小短腿怕是不好迈过去,还是算了,算了。”李业转身就走。开什么玩笑,连自己亲儿子都能下如此狠手,揍成这般熊样,遑论对别人? 自己一没有玄德武艺高强,二没有程小公爷皮糙肉厚,恐怕扛不住老魔头的三板斧,还是不去为妙。 “俺是不是没说明白,俺爹脾气不好。”程处默跟在后面强调了一句。 “什么意思?” “昨日俺府上宴请长安众位叔伯,以长孙大人为首的好几位都不太乐意来,所以俺爹派了一对护院部曲,硬生生将他们扛回来程府。嗯,顺带还收了一波礼。”程处默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俺爹专门交代了,如果你不去府上,他便带着三百部曲,亲自来程家村请你,嗯,差不多就这么个意思。” 李业脸色一黑。 特么还能这般操作? 牛逼啊。 李业禁不住竖起大拇指,不过旋即有些头疼,长安城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禁地,若非不得已,他实在不想踏入那里,但眼下看来城府的这一关是躲不过了,按照那老匹夫的脾性,说不好真的会派人来抓自己。 程处默跟着李业回到住的地方,刚刚推开门,就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少年面色潮红,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指着程处默嘿嘿傻笑,“熊,嘻嘻,好丑的熊……” 李业面色再次一黑,程处默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晋……晋王殿下?” 小正太明显已经喝醉了,摇摇摆摆在程处默身上瞅了半晌,歪着头看向李业的脑门,“……瓢,嘻嘻,好亮的瓢……” “……” 若不是这座院子周围布满了侍卫暗哨,对门院子里住了十来个朝中大臣,他绝对会将这小屁孩扔出去。 闹心。 “辩机兄弟,晋王殿下怎么会在这里?天,你这小院中竟然藏着一位皇子?” 李业翻了翻白眼,“我也想知道,这里又不是青楼妓馆,小僧也不是妓子花魁,怎么什么人都往我这里跑?阿弥陀佛……” 李业仰天长叹,满心的无奈。 程处默心惊肉跳的望着发酒疯的晋王李治,悄悄退开几步,他忽然发觉自己认识的这位小兄/弟,是如此的深不可测。 …… 程处默待的时间不长,跟李业扯随便扯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李业想起程处默的邀请,忍不住满心的郁闷。 “怎么?大师傅不想去程府?”小正太李治醒酒之后,蹲坐门槛上揉着小脑袋问道。 李业叹口气,“不是程府,小僧连长安城都不想去。” “为何?”小正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长安城是大唐人人向往的圣都,大师怎么会不想去?难不成是得罪了什么人?” 小正太站起来,很讲义气的拍着小胸脯,“大师傅你尽管来长安,谁要是跟你过不去就给本殿下说,本殿下罩着你!” “真的吗?”李业眼神一亮。 “真的!” “那如果是哪位皇子,或者哪位公主呢?” “……” 第43章 离开 小正太跑路了。 李治年纪还小,不懂大唐皇子该有的威严,而李业是一个和尚,四大皆空,也不懂得对皇家的敬畏,这两人待在一起,直接让饱受封建统治思想荼毒的众大臣有上吊的冲动。 李业半夜出恭,都能听到对门滋啦滋啦的磨牙声,他担心小正太再待下去,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人套麻袋打闷棍。 如今走了也好,清净。 李治离开之后,同时带走了一众侍从和文武重臣,不少躲在家里的程家村村户偷摸扒开房门,眼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队,终于松了口气。 官家,终究是能带给普通民众巨大压力的,更何况来的还是一位皇子。 村里的农户陆陆续续推开门走出来,继续扛着锄头拉着犁上了田地,一辈子生活在这里的人儿,性命都可以撇下,唯独撇不开村外的那片土地,那是世代生存的根本,丢了,就什么都没了。 程威家就比较难受了,月前,家里专门养着给老母亲下蛋的鸡不见了,比玄德还要健壮的婆娘一怒之下,将程威吊在房檐上抽了一晚上。 第二天,跛着脚下地松土的他,被李业搞出来的曲辕犁无端一搅和,自家牛又不见了。 天杀的狗贼,专跟自家过不去? 程威还没来得及出这口恶气,又被婆娘吊在房檐上抽了一晚。 那凄惨的哭声,隔着一条巷子都听得李业头皮发麻。 实在于心不忍,李业便打着佛祖的旗号,给程威递了两贯钱,让他重新买头耕牛,也好让自己佛心通透。 结果当天晚上,他又听到了程威的凄惨叫声。 果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也唯有玄德这种体格才扛得住自家夫人的一天一小练,三天一大练。 转过天,那个差点闪瞎了自己眼睛的壮硕妇人,领着程威来住处,非要还了两贯钱,无奈之下,李业便安排他收购一些粮食,帮自己打造了两个酿酒槽。 酿酒的事,终于算是安排上了。 李业耸着鼻子凑到酒槽跟前闻了闻,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僧得去长安城一趟,李道友,随我一起吧。”李业终于还是决定去一趟长安。 李治说的没错,长安城是唐人心中的圣都,有着非凡的意义和荣耀,自己虽然晚了一千多年,但骨子里终究流淌着唐人的血脉,那种朝圣一般的心思,终究无法被一个女人彻底抹灭。 高阳……只要自己小心一点,低调一点,尽可能收敛自己的帅气和才华,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进一次城就碰到吧? 前堂门口,李淳风躺在藤椅上,腿搭着窗柩,双手捧着一本粗糙的手抄本看得津津有味,俨然一个被网络小说荼毒的小学生。 “嘿嘿,只要别断更,小道以后就是大师的人了!”李淳风将书本搭在胸口,朝着李业抛了个媚眼。 淦,这死变态! 李业吐了口气,回头看向程威,“程施主,小僧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你暂且帮我看着这间院子,其他的不重要,主要是这些酒器,务必看管妥当。” 程威憨厚的点点头,“放心吧辩机师傅,您走后,俺就搬过来住,日夜都替您守着,就算俺这颗脑袋掉了,也不会让您酿的酒有事。” 没那么严重。 李业合礼颔首,这位老哥就是实诚。也对,不然谁敢娶鲁智深一般的婆娘。 出了院子之后,李业绕着程家村转了一圈,最后又在泾河河畔站了一会,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和翻卷拍打在脚边的浪花,小和尚轻轻舒了口气。 去看一眼,就看一看。 自己还答应请她吃火锅哪,出家人不打诳语,自然要说到做到。 嗯,就这样。 小和尚抬头,面色平静,抬步好着长安城,大步离开! …… 程家村外官道上,停着一辆豪华的双驾马车,马车车厢锦帘悬起,露出横躺在其中的锦衣青年,青年差不多二十多岁,面容颇为俊秀,眉目之间贵气淤积,显然不是出自寻常人家。 “那和尚真在这座村里?”青年神色桀骜,口中叼着一根枯草,视线扫过泥泞的村路和远处肮脏破旧的村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柴大人,属下已派人去过大总持寺,寺中住持亲口说的,辩机大师早在一个月前就下了翠华山,寄宿在程家村内,却系无疑。” 青年面露烦躁,“那人呢?为何不在?” 身后的侍卫面色有些紧张。 “大人,方才下官在程家村找了一遍,并没有看到有辩机大师,下官还专门向村中农户打听过,辩机大师前段时间确实寄宿在此处,只不过小半日前刚刚离开,想必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青年龇了龇牙,躺在车驾内,伸了伸懒腰。 “去,派人去周围找一找,天黑之前务必将人带回京城……这破地方,本少爷是一刻都不想待。” 几名侍卫应了一声,留下几人守在身边,剩下几人转身四散而去。 青年名叫柴令武,是长安柴家的少爷,柴家家主名叫柴绍,是大唐国主李世民亲封的谯国公,而他的母亲,则是李世民的亲妹妹,当朝平阳长公主。 柴绍年少时便跟随唐高祖李渊起事,劳苦功高,当时还是唐国公的李渊非常看中柴绍,便将自己的三女儿嫁给了柴绍,大唐建国初,柴绍参与攻克长安、灭薛举、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等重要战役。更是在贞观年间作为主将消灭了最后一位反王梁师都。 虽说柴家在长安算不得顶尖的新贵,但柴令武确是长安城的数得上号的“青年才俊”。 嗯,也就是程老匹夫口中和程处默并列的长安四大祸害之一,平时逛妓听曲,打架闹事,从来都少不了他。而之所以能安安稳稳呆在长安,各路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这小子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太侍,确切一点来说,算是太子李承乾的伴读。 而此次之所以出现在程家村,其实是受了李承乾的请托,帮忙带治疗了天花大疫的辩机和尚入长安,为他诊治腿疾,只不过不甚凑巧的是,李业早在半日前已经和李淳风两人离开了程家村。 擦肩而过。 当然,程家村并非没有和尚,要知道寄宿在这里的除了大德辩机,还有一个武僧玄德。 第44章 初入长安 程家村旁的小道上,一个和尚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直朝着程家村而去。 正是玄德。 玄德敞着僧衣,提着僧棍,满脸的横肉潮红,随着踉跄走路一抖一抖,凶神恶煞,更是嘴角龇开,露出满嘴的大白牙。 “阿弥……弥陀佛,这闻名天下的白灼就是……就是霸道,该死,洒家是不是犯戒了,罪过罪过……”玄德摸着肚皮,踉踉跄跄而行,一边不忘扯开大嘴轻笑,“辩机小娃不是在酿酒吗,也不知道出槽了没有,某……某得找点尝一尝,看看是不是真如那瓜怂娃说的那般神奇……” 玄德停在路边,挠了挠光头,昏昏沉沉眼花耳鸣,得找地儿休息片刻。 “嗯,上次的那头牛貌似还没吃完,也不知道坏了没有,嗯,无事,程家村的牛不长眼,再摔死一头也没啥子……”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一样,忽然瞥见眼前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一个穿着锦绣华服的青年跳下车,伙同几个提着刀的大汉围了上来。 “站住!” 玄德一愣。 ……什么意思,打……打打劫吗? 这伙人,难不成是……是附近山上的贼人? 玄德挠了挠发晕的脑门,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柴令武啪的打开一柄松纹折扇,略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玄德。 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大总持寺的辩机和尚离开了翠华山之后,一直避居在程家村,而这里相较僻远,鲜有旁人经过,能出现在这里的和尚,很大几率便是那位辩机和尚无疑了。 只不过…… 这货摇摇晃晃目光涣散,难不成是喝醉了?不应该啊,不是号称大德高僧吗?怎么可能破戒饮酒呢?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柴令武有些想不通,索性不去想了,朝着对面的彪形大僧啪的一声合上折扇,“当下可是大总持寺的辩机?” 玄德直着眼珠子,伸直了耳朵,“你说什么……你要抢……抢某的僧衣?”。 “不是,我问你是不是大总持寺的和尚!”柴令武皱了皱眉头,声音拔高了两个调。 “啥子,你还要抢某的……某的法杖?”玄德紧了紧手中的黄铜棍,浑身杀意开始沸腾。 柴令武噎住了,龇着牙气的跳脚,这货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不说是大德高僧,在世活佛吗?难不成上辈子是智障菩萨? 还是说这货根本就是在装傻充愣,消遣自己? “该死的秃驴……!” 玄德一听大怒,两只铜锣样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奶奶个熊,敢骂洒家秃驴,找打!” 果然是强盗,贼偷儿,竟然丧尽天良对自己一个出家人动手,佛祖耶,这些人不仅想抢某的僧衣禅杖,还敢侮辱洒家的智商,骂洒家智障,这等人,不该好好超度超度? “呔,小贼,吃洒家一棍!”心里还没想通透,玄德已然暴起,手中的黄铜棍在半空中拉出一道残影,迎面砸向柴令武脑门,跟随在柴令武身后的侍卫大惊,甚至都来不及拔刀迎上去,因为在他们潜意识里觉得,治好了天花大疫的辩机和尚应该是积德行善普济世人的大德高僧,根本不可能是一个一言不合就出手的莽夫。 侍卫只来得及拉柴令武一把,但玄德大师修行了十几年的黄铜棍仿佛无端延长了半截一样扫在了柴令武胳膊上,只听咔嚓一声,明显断的利索。 “大胆!”身后的侍卫面色骤然变了。 柴大少是什么人,那可是谯国公柴绍与平阳公主之子,再攀一攀亲的话,还是当今李二陛下的外甥。 不仅是长安城顶了尖的权贵,还是柴绍和平阳公主长在心肝上的肉。眼下莫名其妙起了纷争,被这野和尚一棍子扫断了胳膊,要是被谯国公和平阳公主知道了,恐怕整个长安的天都要塌下来。 几位侍卫慌了,其中两人安抚着惨叫的柴令武,剩下两人拔刀已经冲了上去。眼下柴大少已经受伤,要是再抓不住贼人,自己这些人恐怕性命不保。 不远处,玄德已经上头了,眼瞅着刀光如雪花般闪烁而下,顿时来了兴致。 “哈哈,洒家好久没有活动了,你们这些小贼来得正好。”玄德敞着僧衣仰天大笑,手中的黄铜棍舞的飞起,噼里啪啦跟四柄长刀连续硬磕了几下,几名侍卫面色骤然变了。 这莽汉,这么厉害?妈的,貌似打不过啊。 几位侍卫有些慌了,那和尚手中的黄铜棍足有小一丈长短,轻轻一横一拦,就将自己的刀拦在了战圈之外,自己根本砍不到人家,但人家的棍子却能砸到自己。 一名侍卫稍不注意肩膀上挨了一棍子,便听得咔嚓一声,直接被打的脱臼。战团骤然一松,紧接着便是一面倒的碾压。 一炷香后,玄德扛着黄铜棍,大马金刀的站在官道当中,仰头过瘾的长啸。 “小小贼儿,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说完扬长而去。 几名侍卫挣扎着爬起来,忍着身上的疼痛,扛起惨叫不止的柴大公子转身朝着长安城跑去。 出事了。 …… 李业并不知晓喝醉酒的玄德给他惹了大/麻烦。 日头还没有落尽,他已经和李淳风两人来到了长安城下。 夕阳中的长安城,带着还没有散尽的温度。自秦汉以来,历经魏晋,南北朝,到现在的隋末唐初,足足近千年的历史尘沙,才洗淬出如今的长安城郭。朝邦更替,时代兴亡,唯有这座城,永远的屹立在关中平原上,横亘冗远。 也正是这座城,成就了大唐的繁荣昌盛,同时是大唐,赋予了这座城独一无二的意义。 李业微微抬头,望着青灰色布满刻痕的城墙,望着染着棕油的赤红城门,视线拉远,他看到了来来往往的百姓,看到了权贵兵卒,看到了异国商贩和佛僧道尼,更看到了视野尽头巍峨雄浑的太极殿,和那冲天而起的磅礴紫气。 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李业忽然有种感觉,眼下,这里,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傻眼了吧?”李淳风拢着袖子,怀中夹着一本卷起的书册,笑眯眯的望着李业。 李业沉默许久,合掌辑首。 “无量天尊……” 第45章 擦肩的相逢 大唐长安,两千年华夏历史中最辉煌的古城,也是经济和文化发展到了顶峰的都城。 据史载,大唐的长安是中国历史上首个人口超过百万的雄城,城中除了达官贵族,布衣百姓,还有各国的商贩,传道的僧尼,各式各样不一而足。李二皇帝为了快速提高大唐国力,同时削弱自己篡权夺位带来的负面影响,确实做了很多皇帝不敢做的决策。 李淳风像是回到老家了一样,满面春光。 “长安城分为外郭城、宫城和皇城三部分,按中轴对称布局,城内街道纵横交错,划分出一百零八坊,其暗合《周易》六爻之理,乾卦属阳,称九,自上而下,横贯地面的这六条土岗从北向南,依次称为初九、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上九,其九五贵位,常人不可居,故置玄都观及兴善寺以镇之。” 私塾授课只能说是李淳风的兼职,真正的专业,还的是这些天玄地玄的绕口玩意。 “且一百零八坊对应寓意一百零八星曜,南北排列十三坊,象征着一年有闰;皇城以南东西各四坊,象征着一年四季;皇城以南,南北九坊,象征着《周礼》一书中所记载的所谓"五城九逵"。呵呵,不得不说,长安这座城命格兴旺,是块潜龙出渊的宝地。” 李业心头火热,上辈子去了西安无数次,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的感觉,无限贴近历史的错觉,让人有种精神升华的恍惚感。 两人自明德门而入,沿着长安城主干道朱雀大街北行,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工夫,才遥遥看见恢弘巍峨的宫城。 两人驻足片刻之后,然后转身离开。 “接下来去哪儿?”李淳风打着道髻,但双手拢在袖中,像极了乡下来的老农,李业虽然穿着僧衣,剃着光头,但怀里抱着一坛酒,同样也不像出家人。 只不过这番打扮在长安人眼中也并不稀奇,毕竟长安城是个多民族聚集地,还有不少西域胡人寄居,那些番僧同样酒肉不忌。 若说唯一能引起周围行人瞩目的,也就是李业的颜值了。 嗯,至少李业是这样想的。 “走一走吧,既然来了长安城,至少也应该长长见识。”李业摸了摸光头,好奇的四处打量。 真正进入长安之后,李业才真正体会到天子圣都的繁华,眼下已近酉时,天色渐黑,但街上的行人丝毫不见减少,反倒是有种越加拥挤的感觉。 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有装修豪华的酒楼,古朴清雅的茶社,人来人往的饭庄,还有喧嚣声鼎沸的妓馆…… 李业走着走着,忽然顿住了脚步。几步之外渐起霓虹的楼阁门匾上,悬挂着一手柔媚柳体写就的三个大字,添香楼。 透过门梁上垂落的染金流苏,隐约可见阁楼内拥拥攘攘的俊男俏女,衣衫半遮如温玉留香,或相拥推杯换盏,或轻揉慢捏娇笑言谈,或关上门大被同遮深入浅出…… 这就是传说中的妓馆吗…… 李业绿油油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前世所有的幻想,竟然不受控制的在脑海中浮现,李业仿佛看到一个个身段妖娆的小妖精,朝着自己挥动着袖帕。 有道是“青楼春晚。昼寂寂、梳匀又懒。乍听得、鸦啼莺弄,惹起新愁无限”。 眼见一个个小娘子在楼上舞弄风情,而自己却只能咬牙跺脚,站在楼下心中无限恨。 彼其娘之,谁能说一下,和尚和太监到底什么区别? 李业愤怒了。 李淳风挺直了腰板,整了整衣领和道观,面容变幻,露出一抹温软如玉的俊俏笑容。 “此处添香阁,乃长安城最大的风月场所之一,取自红袖添香之意,里面的姑娘个个身段妖娆美貌如花,尤其是花魁明月姑娘,堪称人间绝色,啧啧,若是一朝一日能一亲明月姑娘芳泽,小道此生也算是圆满了……” 李业嘴角抽了抽。 “走吧,此处都是长安新贵出入的场所,随便的开销都是以贯计,就咱俩这种穷鬼,恐怕是没什么机会……”李淳风颇为遗憾道。 出家人的基本素养难道不是白嫖吗?竟然还要掏钱? 李业心中感慨,顿时越加佩服起玄德师叔来,人家出入这种地方,可从来都是不掏钱的,化缘么,化斋菜与化皮肉,能有什么区别? 要不要进去试试? 李业龇了龇牙,终究还是没有这个勇气。要是被人浸了猪笼,岂不是丢了大总持寺的脸面。 正神思不定的时候,李淳风忽然拉着李业的衣袖,朝着边上闪开几步,正疑惑的时候,眼见一个穿着锦绣华服的小胖子从妓馆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好几位步履飘摇的红娘,神态恭敬。小胖子经过两人的时候,视线随意扫了一眼,面色微微一愣。 “和尚道士逛妓院,呵呵,倒是有趣。” 小胖子面容丰润,略有些憨相,眉毛横而直,紧靠着中宫,带着一抹掩盖不住的贵气,只不过一双小眼睛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好好一个小帅哥愣是搞成了林永健。 “看两位师傅应是没有银两,苦立花楼之下进去不得,哈哈,本殿下乐善好施,帮你们一帮吧。”说着,身后的一个侍卫从怀中掏出一贯钱,径直扔到了李业手中。 小胖子哈哈大笑,带着三五个侍从摇着镶玉折扇,施施然上了一驾马车,扬长而去。 “长安城的人都这般大气吗?啧啧……”李业掂量着手中,莫名其妙所得的银钱,忽又问道,“这小胖子是什么人?” 李淳风吓了一跳,一把捂住李业的嘴,压低声音,“你想死吗,那可是当今四皇子,魏王殿下李泰。” 李业心头悚然一惊。 这便是大唐赫赫有名的天才皇子,李家青雀? 据说此人是一名精通儒学的雅士,向来少善属文,才思隽永,聪慧伶俐,为李世民所喜,李世民特许四皇子李泰在府中设立文学馆,任自引学士,甚至有段时间,差点易储让这家伙当了东宫太子。 啊这,这种人也逛妓院? 好酒的晋王李治,好色的魏王李泰,呵呵…… 李业心中,对大唐皇室的某种神秘敬畏感,无端溃塌了许多。 和李泰擦肩而过之后,李业也没了再探究青楼的心思,抱着怀中的酒,拉着李淳风离开了此地,朝着怀德坊而去。 就在他刚走进怀德坊的时候,一队人马从坊口匆匆而过。 第46章 进程府 程家住在怀德坊,怀德坊靠近西市,夜间远比其他坊间更加热闹。 两人正行来,忽然一个贼头贼脑的少年从旁边窜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两位,书子要伐?书子要伐?” 李业眉头不可抑制的抖了抖。 特么,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大唐,就已经有黄牛这个职业了吗? 乖乖…… 李业好奇之下接过少年递过来的书,薄薄的一小本,粗糙的草纸上手抄着几个小小的篆字《神雕侠侣》。 李业愣了愣。 李淳风怪叫一声,“道爷在上,这玩意怎么会出现在长安城?” 李业也奇怪了,难不成金老爷子也穿越过来了? “小哥,你这书册来自何处?”李业忍不住问道。 那人眼睛一瞪,“要或者不要,问那么多作甚!” 李淳风很是自觉地摸出几枚铜钱塞在那人手中,“只是好奇而已,你瞧我俩可都是出家人,出家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对吧?” 那人上下审视了一番,在李业光秃秃的脑门上停留了许久,顺手将钱塞进了袖口。 “告诉你们可以,但你们得保证不传出去!” “一定一定。” “嗯,这种话本书册,其实是从长安城外一个妇人手上流进来的,也就不到一个月时间,我老板觉得这玩意很有市场,便花了几十文钱买了进来,雇佣了几位书生翻抄,再拿出去售卖,利润丰厚……” 李业和李淳风两人面面相觑。 “要是不要,一本册五十文,童叟无欺!”那人还不死心,倔强的推销着。 李业想了想,问道,“这书应该不是全本吧?” 那人眼睛一眯,盯着李业不说话了。 李淳风很是熟练的再摸出十几文,亲自放到那人袖口。 “……实不相瞒,这话本传记确非全本,现如今我们掌柜的手中也只有前十回,不过我老板已经安排人续写后面的故事,相信很快就能完结。” “……” 买下书册后,李业一边走一边翻看,纸张很粗糙,用的是这个时代最廉价的草纸,里面一小半的字迹被墨影晕染,看不甚清楚,字迹也稍显潦草,但故事内容确实是《神雕侠侣》无疑。 娘的,被盗版了! 李业心里啪的一声合上,龇牙咧嘴的盯着李淳风。 “看我干甚,真不是从我这里流出去的,天可怜见!”李淳风一脸委屈。随手从袖口摸出一本书卷比对了一下,一脸鄙夷将赝品扔在了脚下。 “走吧,回头想一想,看有没有可操作的空间。” …… 来到城府门口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没有夜禁的长安城并不显得清冷。 程府很大,足足占地数十亩,很霸气的坐落在怀德坊最宽的街道尽头,比常人家宽了丈余的大门紧闭着,但靠近一些,犹自可以听到里面划拳行令的吆喝声,李业和李淳风两人相视一眼,莫名感到压力。 正在两人犹豫的时候,城府大门砰然打开,几个身形壮硕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吐,口中混合着污秽的液体一阵一阵的飚射而出,在夜色中闪烁着晶莹的色泽。 “哈哈哈,没种的老匹夫,就这点肚量,还敢在俺老程跟前叫板!怂货……呕……” 一个黑熊般满脸横肉的八尺大汉站在大门口,插着腰大笑,若是再锤一锤胸口,俨然人猿泰山无疑了,只不过这大汉笑着笑着,腰一弯,两股清流自鼻孔中射出,滋出一丈多远。 李业头皮有些发麻。 黑黢黢的八尺大汉吐完,很是随意的用袖口抹了把脸,然后仰起头清了清嗓子,啐了一声,核桃大小的浓痰就这么飙了出去,砸在李业脚边。 李业“……” 好想给这老货签一张罚单…… “小和尚,趴俺家门口干甚,想化俺老程家的缘?”虎背熊腰的大汉瞪着眼珠子,吼道,“俺老程穷得很,平时都从牙缝里抠出零碎来,逢年过节还得亲自外出打个牙祭,可没有闲钱给你这小崽子。” “瞅啥?还不快给俺滚蛋!” 李业僵在原地。 啊这……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黑黢黢的大汉从门内探出头来,然后面色一喜。 “辩机老弟,李老哥,怎么是你俩?”程处默哈哈大笑着迎出来,一边朝着程咬金介绍道,“爹,这就是俺给你说的俺兄弟,嗯,就是治好了泾阳县天花大疫的辩机小和尚。” 程咬金略微愣了愣,一张黑脸表情变幻,如同菊花般盛开,“俺说哪来的小师傅神俊伟岸,眉目间大片大片的佛光,原来是大总持寺的小菩萨,哈哈,来来,进来说话!” 刚才挂在嘴边的腌臜货,转眼变成了小菩萨,呵呵,这老东西,变脸变得比女人都快。 程咬金走上前来,朝着李业肩膀啪啪就是两巴掌,打的李业半边身子一麻,捧在怀里的酒坛直接飞了出去,结果却被这老货提前一把捞到了手中。 “小娃娃来就来,还带什么礼,太生分……俺瞧瞧,酒?不错不错,若是其他值钱的玩意,俺老程决计是不能收的……小娃娃很懂事嘛。”啪啪的大巴掌扇陀螺一样落在李业肩上,扇的李业一阵龇牙咧嘴。 若非跟着玄德师叔练过几天禅功,恐怕单单这两巴掌就能直接将自己送走。 李淳风躲在一边嘿嘿讪笑,老程家的待客之道不仅李业不适应,就算是李淳风这种长安的老皮条,都感觉浑身不自在。 “来来,进去说话。”老程很是友好的拉了一把李业,李业顿时觉得双脚腾空,就这么被程咬金提溜着飘进了程府,大门砰的一声合拢,李业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 第一次见面,李业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混世魔王程咬金,心目中某些来自传记小说的崇拜感和敬畏感,就这么一层层被全部剥落,碎的精光。 三板斧暂时还无缘得见,但老程家的厚脸皮倒是被李业看得通透,程处默臭不要的性子,完完全全遗传自程咬金,这一点,李业百分百可以肯定。 李业就这么被提溜着穿过前院,一直来到城府大厅,程咬金将李业塞进椅子,然后啪的一声拍在饭桌上。 “来啊,给辩机小师傅上吃的!” 第47章 魔王醉酒 李业忽然发现,自打进入城府之后,似乎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 例如眼前,程老魔头叉腰架腿,瞪着拳头大小的眼珠子,指着一盘盘被下人端上来的餐点,大吼。 “吃!” 李淳风已经快哭了。 李业眼皮子不受控制的跳动,望着桌上垒得山一般高的白面馒头,两大盆浓得化不开的粥,还有不认识什么东西,反正是绿油油的一盘青菜。 老魔头挺懂事,知道李业是出家人,所以半点荤腥都没带,全部是出家人益食的素餐。 李业咕甬了两下喉结,有些下不去嘴,眼巴巴的看着站在门口的程处默,露出求救的神色。 程处默很懂事,很友好的替李业解围道,“爹,俺这俩兄弟都是得道的高人,早就超脱物外,岂能按照寻常和尚道士招待?就像辩机兄弟说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来啊,上酒肉!” 程咬金愣了愣。 还有这等事? 老程自然不是多迂腐的人,虽然感觉有些诧异,但此举却正和他的意,大手一挥,满桌子的素食全部撤走,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两大盆冒着油星子的红烧肉直愣愣摆在了李业眼前。 然后弯腰架腿,瞪眼竖眉。 “吃!” 李业“……” 李淳风“……” 程处默脸色不好看了,“小娃儿,俺老程也算是够客气了,几百年没做过素食,为了你俩专门抢了两个厨子……酒肉穿肠,荤素不计,那好,俺老程便拿出自家最上等的待客大餐,俺平时都舍不得吃的红烧肉拿出来给你们,你们这算什么态度?” 程咬金觉得自己被看轻了,瞪着双眸浑身凶煞气翻滚,眼看要抽出自己的宣花大斧,亲自为李业喂饭了。 无奈之下,李业才提起筷子,在盆里翻弄了半天,找了一块偏瘦的,咬牙吞了下去。 老程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兀那小子,将辩机小娃带来的酒拿过来,俺老程尝尝!”程咬金狂野大笑,“既然能被辩机小娃拿出手,想来是什么了不得的佳酿……那谁,叫你几个兄弟出来一起尝尝!” 程处默黑黢黢的大脸笑的灿烂极了,转身奔出大厅,不一会儿,带着三个统一肤色的大汉跑了进来。 “给辩机兄弟介绍一下,这位是俺家老二程处亮,老三程处弼,还有老五程处立。”程处默扒拉了几下,四兄弟排成了一排,朝着李业龇开了满嘴白牙。 李业大致扫了一眼,果然,一样的八尺大高个,一样的满脸横肉,一样的黑黢黢丑爆了的五官,简直跟复制粘贴一样。 好家伙,这强大到没边儿的基因力量。 程家兄弟里面,程处默最大,今年二十有四,已经结婚生子,还挂了明威将军的散职。而最小的程处立,今年只有十四,但身高和肌肉丝毫不逊色程处默,甚至精神头比程处默更甚。 李业瞄了一眼程咬金,老程笑眯眯的打量着自家儿子,不时的点点头,神色很是满意。 再打量一眼李业,禅棍一样的双眉顿时蹙起,满是惋惜的摇摇脑袋,“白了点,瘦了点,不抗揍……” 好吧,是在下唐突了。 “来来来,这酒可是俺兄弟自己酿的,叫什么……烧刀子,俺还没来得及尝一嘴,今天正好是机会!”程处默捧着酒坛给老爹倒了一大碗,然后自家几个兄弟传了下去,一人一碗,最后再给李业和李淳风满上。 “来,俺先走一个,敬俺兄弟!” 吨吨吨……砰! 前三声是酒水入肠的声音,第四声是程处默一头栽倒,脑袋撞在桌子上的声音。 好半晌,已经粗溜进桌底的程处默竖起大拇指,赞道,“爽!” 然后脑袋一歪,彻底晕过去了。 李业捂着脸,为自己说慢了一步感到满心的羞愧。 自家酿的酒,用的可是二十一世纪的蒸酿技术,无论是发酵技术还是蒸馏,都绝非这个年代可比,按照李业估摸,至少也是五十度的高浓度烈酒。 老程家可不单单人比寻常人大上几分,连喝酒的碗也要比旁人家的大,这一碗至少两斤的烧刀子一口气灌到胃里,寻常人恐怕直接会被送走,也亏是程处默这等完美继承了混世魔王体格的男人。 “没出息的怂货,混账东西!”程咬金拍案而起,觉得程处默丢了自己的脸,“老二老三,将这丢人的玩意给俺拖出去,不,吊起来,抽百十来鞭子,长长记性!” 李业感觉自己有点方。 再看程咬金,耸着脖子嗅了嗅碗里的酒,眼睛骤然一亮。 “果然是好东西,辩机娃儿有本事,不仅能济世医人,写出绝唱诗文,还能酿出如此霸道的烈酒,有出息,不像俺老程家的夯货!” 程咬金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端着大碗,狠狠的灌了一口,黑黢黢的面皮肉眼可见的发红,足足好半晌才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爽快!” 程咬金眼神越来越亮,端起大碗爱不释手,吨吨吨连灌好几口,眼见脚步虚晃,眼瞳翻白。 “有甚话回头再说,老二老三,照顾好辩机娃儿,俺先……俺先睡了……” 砰,继程处默之后,程咬金一头砸到在桌子地上,鼾声骤起,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睡了过去。 “不用担心,俺老程家没什么规矩,行事随性,小兄/弟毋有顾虑。”老二程处亮拍了拍李业肩膀,端起大碗,“老三老五,一起走一个!” 吨吨吨,吨吨吨,吨吨吨。 砰砰砰! 三道栽倒的声音响起,整个大厅顿时清净了。 好家伙,一家人,连姿势都一模一样。 李业抹了一把脑门上的虚汗,整个人感觉似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一样,李淳风更甚,脸色煞白,面皮哆嗦抖动,俨然吓得不轻。 “果真道行浅薄,小道此番算是受教了……”李淳风哆嗦着说道,“想想,可能玄德大师更加适合这种场合,他和程国公一家,竟然如斯的契合……” 李业认同的点头。 “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趁着主人家醉倒,咱先溜为敬?”李淳风压低声音问道。 李业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按老程家的脾性,若是咱们不告而别,恐怕明日一早就能叫上护院部曲,来程家村抓了你我。” “还是等一等,免了折腾的麻烦。”? 第48章 伤人的是谁 太极宫,甘露殿。 李世民轻轻放下奏折,神色略显喜意。 “听说程老匹夫家的混小子,在晚宴之上作了首诗?呵呵,程咬金那混账玩意夯货一个,自家族谱都写不出来,难得培养了一个会舞文弄墨的儿子……” 长孙无忌双手拢在袖中,呵呵笑道。 “不过是拾了他人牙慧而已,文生儒气,他老程家祖坟里就没出过这东西……” 李世民抬头,略有好奇。 “呵呵,让陛下见笑了,据某所知,明威将军程处默所作的那首诗,乃出自大总持寺辩机小师傅之手,嗯,就是写了‘三字经’和‘弟子规’的那个小和尚,他与程处默在大总持寺相识,也算是半个朋友,这首诗,怕是程家小子找辩机讨要的……” 李世民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如此不知羞的手段,确是老程家的传统!嗯,朕记得那首诗怎么写来着?”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长孙无忌很是懂事的重复了一遍。 “对对,就是这个,沙场点兵,收服疆土,确是我大唐男儿气魄,不错,只不过这凌烟阁朕倒是没听过……” 李老二慢慢咀嚼着这首诗,越觉得铿锵有力,满满的爱国情怀,自己大唐正是要此等志士协助,才能开辟千秋万代不朽之功业。 “辩机小和尚确实是难得的人才,可惜的是,此人却是大总持寺的一名出家人,只能青灯立心,无法为我大唐立行。如此人才,无疑蚌珠蒙尘。” 长孙无忌很赞同的点点头。 “辅机,你之前所说的改造犁,确有提高生产力的效用?” 长孙微微颔首,“臣已经让工部做过相应的试验,确实如辩机小师傅所言,不仅提高了可操作性,也更加轻便,给人力和畜力都减小了负担,保守估计,犁的改造,能提高至少两倍的生产力!” “好啊,好啊!”李世民一拍大腿,神情激动,“朕正苦于关中粮产受限,这小子就给朕带来了如此大的惊喜,此乃国本之福,苍生社稷之福啊!” 最重要的是,上次众臣讨论的,对抗五姓七宗名望世家对大唐钳制的期限,将直接缩小一半,若是再加之推广《三字经》和《弟子规》,拉拢寒门学子,说不好,真的能彻底摆脱世族的威胁。 “上次论计有三,其中之二竟然都被这小子解决,不行,朕得好好赏赐这辩机小和尚,如此大功,岂不比那些尸位素餐的饭桶来的实惠?”李世民攥着手在甘露殿走来走去,情绪激动。 自大唐立国以来,他之所谋有三,第一,自然是盘踞在大唐西面的突厥,此等游牧民族野性难驯,时常骚扰大唐边境,烧杀掠夺无所不作,为保大唐社稷,李世民甚至不惜向东/突厥降表称臣,签下一生耻辱的渭水之盟。 贞观三年,李世民特派李靖和李靖诸将,率军西征,鏖战半载,终于趁着东/突厥内乱,打破游牧骑兵,活擒颉利可汗,大唐西部的威胁失去七八。 所谋之二,则是盘踞在大唐东北方的高句丽,那同样是一个强大的国度,隋炀帝三征高句丽,甚至为此付出了颠覆国祚的代价。虽然征讨高句丽的事,李世民从没有提过,但却是这位天可汗一度埋在心底的野望。 他心里清楚,想要征伐高句丽,第一步必然是发展民生,强健国力,整顿内务积累力量,隋炀帝前车之鉴,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谁敢将举境兵锋遣出国门。 而想要举国上下一心,积累出足够的力量,便需要拔除埋藏在帝国腹心的钉子,将那些拥有极大能量,却一而再扯大唐后退的门阀,彻底拔除。 可以说,无论是曲辕犁,还是《三字经》《弟子规》,无疑是帮了李世民大忙,虽然短时间看不出成效,但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 “辅机,你说朕封辩机小和尚一个县男怎么样?此等大功,非封爵不可赏啊……” 长孙无忌垂着的双眉动了动,有些无语。 李二陛下什么都好,就是太大方了一些,动不动就子爵男爵甩出去,导致现如今长安城县子县男一大堆,早就不像以往值钱了…… “陛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辩机小和尚确实才过于人,但毕竟年纪还小,若是过早赋予高位,恐惹来旁人聒噪。”长孙无忌不温不火道。 “且,辩机小和尚乃一介僧侣,纵观历史,还从未有僧人授爵的先例,贸然行事,亦有不妥。” 长孙无忌耷拉的眼皮抬了抬,瞥了一眼脸色略有不善的李二皇帝,顿了顿,“若不如,先让其还俗入世,再较其他?” 李世民皱着眉头,思考着其中得失,有功不赏确实有悖于他的人设,但现在仔细一想,已经授了辩机大德位,眼下就算想赏赐,以赏无可赏。 而封爵之谈,不过自己无心之言,纵然提出来也会惹来朝中一众官员的反对,说不好还要挨魏征老匹夫的喷,至于还俗…… “陛下,左武候中郎将李大人求见。”内侍王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李二微微蹙眉,“宣。” 王德口中的左武候中郎将李大人,全名叫李君羡,是跟随胡国公秦叔宝一起归附大唐的老臣,前些年跟随李世民作战,大破宋金刚,王世充,官拜亲王府副总管,后来破窦建德、刘黑闼有功,被李世民授予了左卫中郎将,迁左武候中郎将,封五连县公,是李二陛下最信任的一批人之一。 前不久,李二陛下建立了类似于锦衣卫的百骑组织,李君羡便是百骑的统帅,只听李世民一人之令,足以见得此人在李二陛下心中的分量。 不一会,一个穿着黑色甲胄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单漆跪地。 “臣李君羡,见过陛下。” “起来回话。”李二摆了摆手,“可是有什么事?” 李君羡目不斜视,望着李世民脚下地面,答道,“是,今日申时左右,谯国公之子,太侍柴令武在长安城外遇袭,断了左臂,平阳长公主大怒,直接通报了刑部,勒令将凶徒捉拿归案。” “同时,柴家护院部曲约十人,以于酉时出城,亲自捉拿凶徒。” 李二愣了愣,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横行长安无所顾忌的混小子又闯什么货了? 第二反应是,明知道柴家小子乃谯国公与平阳长公主之子,还是自己的外甥,谁这么大的胆子,敢下如此狠手? “你吩咐下去,让刑部多配合,尽快捉拿凶徒归案,别让这事闹大……”李二有些头疼,他可是知道自己妹妹护短的脾性,若是没有个说法,这件多半是由柴令武那小王八蛋闹出来的事,恐怕要闹得整个长安城人尽皆知了。 “哦,伤人的凶徒可查出是什么人?” 李君羡面无表情的开口,“陛下,据柴大人所言,断他左臂的乃是……翠华山大总持寺的辩机和尚。”? 第49章 酿酒大业 李世民眼皮子狂跳了几下。 刚才还在说那辩机小和尚乃国之大才,还想着如何封赏,收为己用,下一刻就整出来这么一桩戏码。 打断了柴令武的胳膊? 他俩驴唇不对马嘴,怎会扯在一起的? “李君羡,查一查到底怎么回事?”李二陛下有些坐不住了,“辩机小娃乃佛门弟子,修心养性,大致不会惹事,而柴家那小子什么德行朕知晓,怕是整出了什么岔子。” “事情没有搞明白之前,务必不能让辩机小娃有事。” 陛下竟然如此重视这个小和尚? 李君羡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如果说李二只是因为天花之事对辩机和尚另眼相待,李君羡是绝对不会信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辩机小和尚,恐怕在其他方面另有过人之处,至少对大唐来说,还有大用。 “下官知晓。” 李君羡退下之后,李二皱着眉头沉吟半晌,转头看向长孙无忌,眼见这老银币低垂着眉目仿佛睡着了一样,顿时有些恼火,心知这老货是不想参与到此事之中,毕竟柴家算是半个皇亲,处理起来不好把握尺寸。 想了想,朝着身侧的内室王德摆手道,“去,让李君羡派人找一找辩机和尚,事情调查清楚之前暗中照看一二。” 王德应声退下。 李君羡离开甘露殿,在拐过宫墙一角时,正好撞见提着锻阳绣银边裙摆的高阳,小姑娘身后,还跟着一个八九岁年纪,模样俊秀的小正太。 “见过公主殿下,见过晋王殿下。”李君羡恭敬行礼,并不觉得奇怪,李世民的儿女很多,能随意进出陛下寝宫不至问责的,也就晋阳公主李明达和高阳公主李钰两人了,李明达是因为从小身患病症,无药可医,又是长孙皇后所出,李世民爱屋及乌,至于高阳,则完全是刚强的英飒气质,让李世民觉得和自己很像。 高阳仰着白皙的脖颈,摆摆手,“父皇可在甘露殿?” “是,陛下正在和长孙大人议事。” 小丫头仰着脖子,微不可查的点了点琼首,朝着甘露殿走去,恰巧内侍王德急匆匆跑过来,叫住了李君羡。 “小奴见过公主殿下……李大人,陛下口谕,调查事情因由的同时,需派人照看辩机小师傅一二,避免落于柴家之手。” 高阳公主娇小的莲足一顿,微微转头。 旁边的小正太李治也一样,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辩机大师出什么事了?”高阳原本想要询问,眼看小正太抢在前面,也便没有再开口。 竟然连晋王殿下都知道辩机和尚,此人果不寻常。 李君羡心中嘀咕,也不作答,转身直接离开。内侍王德呵呵笑着,凑过来压低声音,“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奴也是听说,似乎是这位辩机小师傅和谯国公府的柴小公爷闹了些不愉快,辩机小师傅下手重了些,打断了这位柴小公爷的手臂,这不,陛下担心此中另有误会,特令李将军去调查。” 高阳和李治同时面色微变。 …… 李业自然想不到,自己一夜之间,竟然就变成了上达天听的罪犯。 不仅仅刑部因此出动,连宫中百骑都受命调查,这等待遇,几十年都碰不到一次。 第二天,李业刚刚睁开眼,就瞧见一排黑黢黢的大脸,龇着满嘴大白牙瞪着自己。李业觉得自己的呼吸突然停了那么几息。 被吓的。 “哈哈,辩机兄弟果然好酒量,俺一家都被灌翻在地,你竟然屁事没有,还能自己找块地方睡上一觉……不过你这人也忒不地道,睡觉的时候不知道拉某一把,害俺在桌子下面缩了一晚上,屁股都冻青了……”程处默抻着大脑袋,很不是满的念叨着。 李业干笑两声,“程公爷呢?” “哦,俺爹还醉着。” “嗯?”李业有些懵逼,堂堂混世魔王程咬金,整个长安城最混不吝的野痞子,就这点酒量? 自己昨晚貌似还看到好几个大汉屁滚尿流,边吐边逃来着。 “也不是,俺爹酒量没得说,整个长安城还找不到几个敢跟俺爹比试的人嘞……只不过昨夜醒过来之后,颇有些不服气,觉得在你跟前丢了脸面,所以咬牙又灌了自己一碗,所以就睡到现在了……” 李业“……” 呵呵,确是老程家的风格。 李业也没再跟程处默扯淡,让程家兄弟出去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前后不足一炷香功夫,就看到一只黑熊揉着脑门走了进来。 程咬金的黑脸仍自泛着红晕,呼吸很重,眼神飘忽游离,明显的醉酒后遗症。 李业很体贴的倒了杯茶放在程咬金手边,才眼观鼻鼻观心坐了下来。 “酒很不错,够劲道,俺老程很满意。”程咬金一手搓着胸毛,一手抠着脚,“听俺家老大说,这酒是你自己酿的?” 李业揣摩着这话,轻轻点头。 “俺就奇了怪了,你一个吃斋念经的小和尚,为何会懂这等酿酒的玩意,而且酒肉不忌,难不成是野路子出身?” 李业面色微僵,止不住的讪笑。 “嗯,俺老程也不跟你拐弯抹角,实话说,俺看上你的酒了,按照俺老程在酒场上滚打这么多年来的经验,如果将这玩意推向市场,绝对是日进斗金的买卖,比起你这烧刀子,那什么白灼花雕三勒浆,根本就是淡出鸟的马尿……” 李业眉头轻轻耸了耸,嘴角微不可查的挑其一丝弧度。 “小娃儿你也瞧得出,想要酿酒赚钱,必然得进长安城,但这里多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腌臜货,你小娃儿稍不注意怕是要连本带利搭进去,俺老程替你把这个关,没毛病吧。” “若是这酒由俺老程家出手,便再无后患,谁若是敢打俺程家的主意,俺便敢在他脑袋上,捅出几个窟窿。” 果真霸气侧漏。 李业在心中,将这老货的分量悄悄拔高了几分。 “那就这么说定了,俺程家出钱出人出力,你这小娃儿专心酿酒就好,获利四六分成,有毛病没?” 李业顿时眉开眼笑,这次进城,确实是推脱不开程咬金的邀请,但更多的,其实是为了给自己的酒找出路。正如程咬金所说,自己酿的酒一旦推出市场,势必会引起某些人的觊觎,自己若是不提早找个靠山,很可能连命都要赔进去。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程老匹夫竟然这么灵性,自己还没提,他竟然已经懂了自己的意思。而且出手还这么大方,四六开,啧啧,那得多少银子…… “小僧先谢过程公爷了,不过小僧觉得,四六开对您稍稍有那么一丢丢不妥,要不改为五五各半,如何?” 程咬金微微眯了眯眼睛,龇开大白牙,“呵呵,小娃儿好机灵的心眼,还懂得体怀老人家,懂事。” 说着站起来,啪啪拍着李业肩膀。 “那就这样,七三开,俺七你三,没毛病吧!” 第50章 柴家人上门 李业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仿佛看到一箱一箱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飘走了,飘到了老程家的地窖,然后咔嚓一下锁上了。 “程公爷,小僧觉得六四也挺好,某很满意……”李业急忙补救道,虽说自己只提供技术,无论是人力财力还有销售途径市场影响力都得依靠程家,可……七三啊,听着都过分呀。 程咬金半仰着脑袋,大巴掌糊在李业肩膀上,啪啪作响。 “叫程伯伯!” 李业脸色发苦,“程公爷,您乃当朝国公,叫您伯伯恐有不妥……” “废什么话,让你叫什么就叫什么,难不成觉得俺老程当不得你这小和尚的伯伯!”程咬金瞪着眼珠子,手上又加了两分力道。 李业只感觉半边身子发麻,担心要是再挨上几下,今日说不好又得暂住此处了。 “程……伯伯。”好吧,认怂了。 “哈哈哈,俺俩既然是伯侄的情义,那多出来的一成利润就当是孝敬长辈了,好侄儿,有出息。”程咬金恬不知耻,开怀大笑,“以后若是有其他赚钱的营生,都可以来找俺老程,保证让你这小娃吃不了亏。” “哦,你小娃诗写的不错,回头给你几位大哥一人写上几首,逢年过节的酒会上,也好露一露脸,嗯哼,这很合理吧?” “……呵呵,合理,呵呵呵,很合理……” 程大魔头满脸写着孺子可教的笑意,落到李业眼中,俨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万恶资本家。 不仅坑了自己钱,还要白嫖自己的诗词,这大唐盛世,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些不要脸皮的人物?老子在大总持寺当一个敲钟念佛的小和尚不香吗?非得跑这里受气! “怎么,瞧你这面色,似乎有什么意见?”程大魔头龇着牙笑道。 “……哪儿敢,没意见,绝对没意见。”李业拍着胸脯保证道。 “小娃儿,你应该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不是俺老程坑你,实在是你这身板太单薄,抗不住多少压力。”程咬金一脸真诚,但听得李业有些蛋疼。 “俺还听说,你给朝廷献了《三字经》和什么规?听长孙那老银币的意思,似乎有圣人之才,可做大唐寒门学子的启蒙读物,有这回事吗?” 李业大点其头,紧接着有疯狂摇头,“不是献,是卖……娘嘞,什么人哪这是……小僧苦哈哈搞出来这些东西容易嘛,一个个白嫖还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程咬金微微眯了眯眼睛,盯着李业增挂瓦亮的脑门,半晌后忽然一个巴掌糊了下去。 “小娃儿不知好歹,长孙那个老银币别的不敢说,这件事做的并没有错。小子你记住了,这东西是你无意间所得,不敢怀宝自重,故而献给朝廷的,跟你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如果不想脑袋掉的莫名其妙的话!” 李业悚然一惊。 看老魔头并不像是说笑的表情,李业一瞬间思考了许多,一瞬间满头大汗。 难不成…… 李业顾不得脑门上火辣辣的疼痛,连忙站起来稽首,“小子不懂事,差点误了性命,感谢程伯伯的指点,小子记住了。” 该死,自己怎么会忘了这件事。 大唐立国至今,受五姓七家这等名门望族的辖制,寒门人才凋零,难有晋升之路。科举虽然年年实行,但上榜者多半出自门阀世家,加上每年的官举名额,世族门阀几乎垄断了九成的人才。 而这些人才当官任职,虽然在大唐编制内,但其实真正制约他们的,其实是这些世族。 一旦李世民借助《三字经》和《弟子规》为天下学子洗脑,收揽寒门子弟,培养属于朝廷自己的力量,那无疑是在削弱世族的影响力。 自己也将间接得罪庞大的门阀世族。 五姓七家! 李业顿觉浑身冷汗,自己一时得意,竟然忽略了如此致命的事,若非程老魔头提点,自己岂不是要拿着脑袋当球踢? 长寿师兄勿怪,小僧回去立马抄写稳字经十遍,不,一百遍。 程咬金一脸欣慰,摸着李业的脑门,“还算机灵……那酿酒的事,咱八二……” 李业面色一黑。 程咬金哈哈大笑,扭着磨盘大小的屁股腚走出了房门。 程咬金刚刚走出去,就听到大门口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声,老魔头顿时大怒,扯着嗓子吼道,“哪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在俺家门口喧哗,老大老二,给老子轰出去!” 老五程处立跑过来,憨憨的道,“爹,是谯国公府上还有刑部衙门的人,他们要带走辩机兄弟。” “恩?”程咬金眼睛一瞪,“胡闹,辩机小娃是俺家的摇钱树,说让带走就带走?谁给的他们胆子?让护院上,把这群瓜怂全部赶走!” 程处立有些迟疑,“爹,刑部的人说辩机小哥戴罪之身,他们需要带回衙门审讯,人家好歹是六部衙署,咱这样……” 程咬金龇了龇牙,大踏步朝着门口走去。 城府大门口,程处默瞪着双眼,袖子撸到臂弯,手上还提着护院的木棍,指着围上来的众人,龇牙咧嘴,“混账东西,俺看谁敢在国公府门前撒野!” 说着手中木棍毫无章法的乱挥,连带自家护院一起扫开了几步之外。 大门口青石台阶下,柴家的一众护院怒目而视,却没有一个人敢冲上去。程家在整个长安可谓是凶名外在,不管老小都是些混不吝,连李二陛下都时常头疼的人物,这件事落到别人头上或许还会买谯国公一个面子,但混世魔王程咬金可是连陛下面子都不买的人物,会甩你一个谯国公? 刑部员外郎张楚志带着一众手下躲得远远的,生怕被这程家的憨批扫上一棍。 按理说这种破事,还轮不到刑部出马,奈何平阳公主得知自家小儿被打断了手臂,直接越过长安令,带着家中侍从大闹刑部,试要将辩机和尚连同大总持寺一众全部缉拿问罪。 刑部尚书乃李道宗,又是平阳公主的表亲,抹不开面子不管,便随便指派了一名郎中便宜行事。 这倒好,张楚志撞枪口了。 可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柴令武是什么德性,和程处默并称的四害之一,就算被打断了胳膊,也铁定是自己的原因,如何能滥行国法,为柴家解决私怨。 所以张楚志打定了主意,如果这位辩机和尚没什么背景,那抓进刑部敲打敲打即可,眼下既然扯上了卢国公老程家,那……呵呵,也别怪本官蛇形走位,边缘ob了。 “程处默,野僧辩机打伤了某家兄长,某奉了家母之命,协助刑部的大人将其捉拿归案,你可要相阻?”说话的乃是柴家老二,柴严文,今年堪堪二十,也是肆意张扬的年纪。 虽说在长安城名声不及其兄长,但也有长江后浪的趋势,奈何人家身后站着两尊大神,一般人见到柴家兄弟,大多远远避开。 当然,这些人里面,可不包含程处默。 第51章 霸气程公爷 长安新贵攒集,世族众多,而这其中又以跟随李世民打天下的老臣族门最为显耀。 这其中一部分家门严谨,少有大误,例如李靖李绩,秦琼唐检一众国公,治家有方,门下弟子也多为通情达性,有礼有节。 但同样,一些混不吝的二愣子,和极度宠溺自家子女的国公门下子弟,向来德行败坏,在长安城风评极差,大有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架势。 这其中最甚者有四,卢国公程咬金家的老大程处默,谯国公柴绍家大公子柴令武,梁国公房玄龄家的老二房遗爱,还有勋国公张亮家的小儿子张慎微。这四人加在一起,俨然长安城的黑社会。 眼下,柴令武这名副其实的长安四少之一,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打断了胳膊,这对满城百姓和一百零八坊的官吏而言,如何不是一件热闹的大喜事。 而更热闹的是,这柴家小祸害柴严文,貌似和另外一害程处默对上了,呵呵,有好戏看了。 不少人躲得远远的抻着脖子看热闹,甚至还有人端着小马扎坐在角落嗑起了瓜子。 “俺兄弟一直呆在俺家,从未踏出去一步,如何能打断柴令武那小王八蛋的胳膊?再者说,就算是俺兄弟打断的又能如何,有本事让他自己来找场子,惊动刑部衙门算什么本事?” 程处默抱着膀子,龇着牙冷笑,“孬种!” 卧槽? 柴严文忍不了了,瞪着眼珠子就要扑过去,却被身后的护院部曲死死拉住。娘嘞,你也不看看人家的体格就冲上去,就你这小身板挨得住人家一巴掌不?别到时候你哥的场子没圆回来,自己再给搭进去…… 柴严文冷着脸,本想跳着脚放两句狠话,却又怕这不长脑子的莽汉真的扑过来锤自己,竟只能瞪着眼睛盯着程处默,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咋滴,不敢动手,想瞪死俺吗?”程处默哈哈大笑,“你那孬种大哥都不是俺的对手,就凭你这瓜怂娃儿也想跟俺掰腕子,赶紧滚蛋,不然也让你尝尝俺的拳头!” 柴严文一滞,像是想起了什么,霍然转头,“张大人,伤我家兄的贼人就在程府,你还不赶紧让人去抓出来!” “刑部掌管大唐律令,若是你敢徇私枉法,小心头上的乌纱帽!” 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张楚志嘴角抽了抽。 好家伙,不敢恼人家,拿我撒气? 好嘛,你小子牛逼,老子惹不起行了吧? 张楚志清了清嗓子站出来,朝着程处默拱了拱手,“程小公爷见谅,下官派人去过程家村,听闻辩机小师傅自昨日傍晚便已进城,一路问讯过来,得知暂住在国公府上……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见一见这位辩机师傅,当面问清缘由,化解误会……” 说的很含蓄,而且明显站在程家这边。 毕竟谯国公柴绍鲜有跟他人交恶的先例,倒是卢国公程咬金,可是丝毫不在意自己面皮的憨货,话说的重了,指不定自己今日就走不了了。 程处默大大咧咧的拱拱手,“张大人,俺兄弟自昨日午时就来了城府,俺一众部曲皆是见证,肯定不是打伤那孬怂的凶手,你还是另找他人吧!” 午时…… 张楚志噎了一下,我好像刚说过那小和尚傍晚进的城,你又说午时入的府……大哥,能不能稍微给点面子,至少别这么明目张胆行不行? 张楚志想了想,回身拱了拱手,“柴小公爷,你也听见了,辩机小师傅自昨日午时便入了卢国公府,似乎不具备作案时间,您要不要再询问询问下人,看是不是搞错了……” “也请公子放心,这件事刑部既然接手了,必然查出真凶,绳之以法,给柴大公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柴严文“……” 你特么当老子傻吗?跟程家的憨货一唱一和,闹呢? 柴严文气的不行,既拿程家没办法,这刑部的郎中又在一边装疯卖傻,实在可恶至极。 “好你个张楚志,好你个程处默,你们给某等着,某一定让你好看!”柴严文骂骂咧咧,转头就走,知道找不回场子,再呆在这里只会丢了柴家的脸面。 至于那个小和尚,有胆这辈子住在程家,要是敢踏出这道门,某就让你尝尝得罪柴家的下场! 柴家老二带着人走了,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自是没有戏可看了,意兴阑珊的提着小马扎离开,城府门口顿时空旷了下来。 “柴家的人呢?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跑到俺家里闹事,怕是不知道死字几横几竖!”程咬金的大嗓门远远传来,张楚志吓得一缩脖子。 “人呢?”壮硕伟岸的程咬金手提宣花板斧,斧锋倒拖在地上,滋啦滋啦直冒火星子,“柴家的小瘪种呢?俺的大斧已经饥渴难耐了……” 远处,刚刚拐过街角的柴严文一个趔趄,面色骤然变得僵硬,缩着脖子让自己躲开一些,撒丫子就跑。 程咬金没找到柴家的人,凶神恶煞的视线顿时落到张楚志身上。 “老东西,听说你要搜俺的府邸?”砰的一声,大斧砸落在家边,青石铺就的地面顿时裂开一道口子。 张楚志满头冷汗,差点没直接跪了。 “国公爷见谅,下官也是例行公事,哪敢搜您的府邸啊。”张楚志瞥了一眼程咬金手上的宣花板斧,只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冲上了天灵盖。 乖乖,幸亏柴家的小子跑的快,不然自己这刑部郎中,还真有事干了。 “下官也听过辩机小师傅的大名,那可是治好了天花大疫,解救关中万民于苦难的活菩萨,自然不可能是于柴家少爷争勇斗狠的贼人,国公爷放心,这件事一定不会扯到辩机小师傅头上……” 程咬金满意的哼哼两声,“还算懂事,赶紧滚蛋吧,回头让李道宗来俺府上,俺有好酒招待于他。” “省得,省得。” 张楚志连连后退,带着刑部一众转身就跑。 程咬金眼见轻而易举摆平了一场闹剧,忍不住自得大笑,“哈哈,看来俺程家的名头还有些分量,兀那崽子,今天表现不错,没有辱没俺老程家的招牌,嗯,这几天就不抽你了,让你缓上一缓!” 程处默“……”? 第52章 墙下的小姑娘 程府偏院,李业好奇的伸出脑袋。 “发生什么事了,外面怎么如此喧闹?” 程处默一巴掌糊在李业脑门上,将他整个人按了回去,“俺正要问你,怎么会和柴家的孬怂扯上干系?” 李业愣了愣,“谁?” “谯国公的大少爷,现任太学侍的柴令武。” 李业懵逼了半晌,“你这怂货到底什么意思,柴令武我知道,可我为何会与他扯上干系?” 程处默摸了摸李业的脑袋,攥了攥掌,又握了握拳,似乎很想照着葫芦瓢来上一下。 “谯国公府和刑部的人都找到俺程家大门口了,说你打断了柴令武的胳膊,要拿你问罪。” 李业傻眼了,什么我打断了柴令武的胳膊?我特么脑子瓦特了吗?好端端跟一个国公家的少爷过不去?再者说,老子也就在历史书上看到过柴令武,怎么去打? 李业浑身抖动,带着哭腔,“大哥,俺是出家人,知道什么叫做出家人不?不嗔不怒,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罩纱灯,我会残忍到打断别人的手臂?还是一位小公爷?” 程处默有些无语。 跟俺扯什么佛门八戒,又不是没见过你那德行。 “冤枉啊,特么窦娥都没我冤,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得罪了柴家小公爷,倒是甩锅到小僧身上……” 自己是贪嘴了一些,贪财了一些,帅气有才了些,可自打穿越以来,稳字当头,整整三个月没迈出大总持寺一步,不仅如此,还治疗天花改造曲辕犁,为自己积累福德,这么安分正经的一个小和尚,怎么会惹上这等骇人的麻烦? “慌个甚,柴家的人已经被俺打发走了,怕个鸟。”程处默很是鄙夷的瞅着李业,“放心吧,只要呆在俺城府,就算是天王老子……就算是谯国公柴绍,也讨不走你!” 差点牛逼吹漏了,程处默抹了把汗。 “走,喝酒去!” 程处默薅着李业的衣领,将其拖到程府大厅,几位黑黢黢的壮汉早就摆好了姿势,一人一个盛满了酒的大瓷碗,桌上还摆着白花花的肥肉,上首位置程咬金大马金刀,站着马桩步,瞪着虎眸。 “小娃儿,昨日被你放翻后,老夫窝心了一晚上,今日必定要找回场子,来喝,不醉不休!” 李业浑身僵硬,仰头望着房顶,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 自己,真要一直呆在这种地方? 要不,去认罪吧,死了算求…… …… 李业自然不想去死,来这个世界没多久,可不能这么白白糟蹋了重活一世的机会。 当然,他也不敢出去。程老魔头凶名在外,谯国公府自然不敢拿他怎么样,可自己纵然因为酿酒的事,勉强和程府绑在一起,可终归还是一个无根无底的小和尚,就算真的被柴家人当众砍死在朱雀大街上,在偌大的长安城,也不会激起半点水花。 暂避一时,却也别无他法。 只不过可恼的是,自己根本就不认识柴令武啊,怎么就一坨狗屎甩自己脸上了?这造的哪门子孽! 李业捂着脑门蹲坐在城府后墙上,望着远处喧哗热闹的景色,忍不住一脸艳羡。之前借着尿遁逃出魔窟,他可没有再回去的胆子,一众六个黑熊精将自己按在地上摩擦,自己可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佛祖,您得救救您虔诚的信徒啊……” 内墙墙根处,李淳风翻了翻白眼,嘁了一声。 “佛祖要是知道你破戒如喝水,你恐怕会死的更早一些。” 李业拿起手边的石子,狠狠的砸了下去。 “话说,到底是谁在陷害你?你想想,是不是的罪过什么人?”李淳风叼着狗尾巴草,轻松写意。对他来说住哪儿没所谓,只要有吃有喝,话本传记不要断更就好,其他的没差。 李业皱着眉头思前想后,苦恼的摇摇头。 “小僧两辈子与人为善,哪里会得罪旁人,要说得罪,也就捉弄过玄德师叔几次,他该不至于给小僧下这么大的绊子吧……” 李淳风嗤笑一声,自动将玄德略过,安慰道,“既是无妄之灾,那便躲上几日吧,嗯,要不要随我诵读太上祈愿经,让三清道长保佑保佑你?” 太上祈愿经不是佛经,而是道家的道经。 李业忍着跳下去锤他一顿的冲动,心中默念清心咒,让自己平复心情。 就在这个时候,无意间撇过墙外的李业忽然眼眸瞪大,城府后墙外是一处偏巷,原本鲜有人迹,但就在刚才,一道穿着锦绣尚服,盘着流云髻,别着几枚金玉步摇的小姑娘站在巷口,朝着自己这边探了探脑袋。 晶莹白皙的脖颈露出好半截,泛着彩光的眼眸很快锁定了李业,然后抿嘴笑了笑。 “小施主?” “小和尚?”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李钰提着裙摆,一点一点的跑过来,警惕的看了几眼周围,才拍着小胸脯松了口气。 “小和尚你怎么回事?怎么会和柴家扯上干系?柴令武乃长安一等一的纨绔,仗着其父余荫向来逍遥法外,竟然被你打断了胳膊?” 小丫头神色颇有些跃跃欲试,微微侧仰着头,一双卡姿兰大眼睛满是诧异,“没看出来呀,你这小和尚不仅有胆子破戒偷荤,还敢和当朝国公爷的公子过招,倒是让本小姐刮目相看了……” 李业翻了翻白眼,他都已经懒得解释了。 不过现在也没所谓了,李钰既然知道此事,恐怕自己打断了柴令武手臂的风声,已经传遍整个长安城了。 呵呵,很难想象,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社会名人。 “你怎么在这儿?”李业骑在墙头上,歪着脑袋向下看,“难不成是听说了小僧的事,专程来看小僧的?” 小丫头脸颊微不可查的一红,忽的一下转过脑袋,轻啐一口,“小和尚想什么呢,本小姐不过是恰巧路过这里而已,哼,不正经的小和尚。” 嗔骂了一句,忽又问道,“小和尚,你为何会去了卢国公府?卢国公程家的风评可不甚好,一家子泼皮无赖,又是不长脑子的莽汉,你可要小心,莫要在他们一家手上吃亏。” “还有,我听闻刑部正在调查这件事,而且宫中百骑统领也有参与,不管如何,以你解治天花的功劳,陛下应该不会为难与你,你且放心就好。” “还有……” 这天傍晚,李钰站在墙下,白皙的双手捏着裙摆,微仰着雪白的脖颈,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李业骑坐在墙头,俯着身子,面色渐软。 他有些感动。 第53章 国公二代 李业没想到,自己会在程府,再次见到翠华山认识的小姑娘,还和小姑娘说了好多话。 虽然大多都是无用的闲谈,但原本有些阴郁的心情,竟然慢慢变好了许多。 “辩机老弟,你又破戒了。”李淳风叹息道,“就你这种六根不净的小和尚,竟然还是佛门大德?这佛门的门槛也忒低了些吧。” 李业恼怒转头,“瞎说什么,谁规定和尚就不能有个知心的朋友了?” “只是朋友吗?”李淳风笑嘻嘻,神色诡异。 “当然!” 李淳风耸了耸肩,也不追问,两人眼看天色渐晚,返身折回暂居的小院。程府侧门,两个黑黢黢的大汉抬着一头牛犊偷偷摸摸走了进来,看到李业顿时眼睛一亮。 “辩机兄弟,你瞧瞧这是撒子?”说话的是程家的老二程处亮,“俺爹听说你有门手艺,叫甚……火锅?对,就是火锅,特意让俺去了庄子一趟,看看有没有牛摔死。” “你瞧,就这么凑巧,竟然真的有头牛摔死在庄子口,便给俺扛回来了。” 李业“……” 贞观年间,牛是最为宝贵的生产资源,朝廷提出兴牛政策,然并无所得,之后便在农法典中规定禁止宰杀,违者轻判一年徒刑,重判刺配充军,不可谓不严。 就算是生病或者老迈受伤,也必须要去官府报备申请。 但奇怪的是,老程家庄子上的牛死亡率特别高,隔三差五就会摔死一只,以至于程府天天有牛肉,御史台的喷子为此状告了老程不少次,但这老货每次都一个说辞,咬定是摔死的,谁若是不信,老匹夫便当场赌咒发誓,撒泼打滚。 面对这种滚刀肉,就连李二陛下都拿他没有办法,此事也便不了了之,当然,程府的牛肉大宴也没有断过。 李业想起玄德师叔曾经的神仙操作,忍不住心中感叹,难不成玄德师叔也是老程家的种? 程家兄弟也不废话,挽起袖子开始宰牛放血,操作相当之熟练,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新鲜的牛肉便被削成薄薄的片摆在案板上了。 大门口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一帮身着锦绣华服的青年冲进大门,急吼吼的往大厅钻。 “哈哈,程大棒槌可是出了名的抠门,不占咱们的便宜就很不错了,竟然会想起请咱们吃宴,太阳打南边出来了吧!” “为了这顿饭,我可打昨晚上就饿着肚子,狗日的东西,上次骗老子在添香楼花了好几贯银子,这次非得吃回来不可。” “快快快,程处默那货的嘴巴就是个没遮拦的瓢,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 一众青年四五人拥拥攘攘钻进了程家的大厅,一人占据一道桌案,大巴掌拍的啪啪作响,“程家棒槌,不是找俺们兄弟开饭吗?饭呢?” “嚷嚷什么,一群不知羞的小王八蛋,你们老爹就是如此教导你们的?”程咬金黑着脸大踏步走进大厅,众人一看程咬金来了,全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糟糕,这老货竟然在家? 心里念叨着,忍不住私下搜索程处默,这该死的憨货,竟也学会骗人的勾当。 “嘿嘿,伯父也在啊,某家受程家大郎相邀,还以为伯父不在府中嘞……”左侧一人面容白净,穿着青白色锦织儒生裳,一顶儒士帽歪歪扭扭顶在脑门上,显得不伦不类。 “憨货,学什么不好,非得学那些咬文嚼字的绣花手艺,娘们唧唧的,一点都没有男儿气概!”程咬金斜着眼睛怒道,那青年一听,顿时一垮。 “哈哈哈,李二郎是个娘们!”另一人大马金刀蹲坐在褥垫上,拍这大腿狂笑。 程咬金不再理会,径直走入内堂,众人刚刚松了口气,就看到程处默领着李业和李淳风两人走进大厅,顿时吸引了一众青年的目光。 “程大郎,听说你跟柴家的老二干起来了,怎么样,没吃亏吧!”一个黑黢黢身形矮小的青年窜过来,垫着脚尖拍了拍程处默的肩膀,“哈哈,柴家的孬怂玩意,某是没有碰到,要是撞在某手中,非得让他好看!” 程处默嫌弃的推开此人,一手搂住李业,“俺给你介绍一个,这个比俺更黑更丑的小矬子名叫尉迟宝林,是鄂国公家的老大。” 鄂国公尉迟恭?门神爷? 李业双腿打了个摆子,震了个大惊。尉迟恭的大名可谓是家喻户晓,每逢年节还要贴在大门上镇煞辟邪,可算是真正的神仙人物,而在大唐,尉迟恭也是跟随李世民征战数年,亲手杀了齐王李元吉,将李世民捧上帝位的从龙功臣,可谓是根正苗红。 只不过这长相…… 李业仔细打量此人,粗壮的小矮个,放在后世也就一米七不到,双臂上肌肉虬结,皮肤漆黑又有质感,俨然凶神恶煞一样的古怪模样。 确实比程处默还要更丑。 “程棒槌安敢辱我,是觉得宝爷手中大刀不利乎?”尉迟宝林大怒,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珠子死死盯着程处默。 程处默直接选择无视,指了指坐在左侧歪带着儒士帽的白俊青年,“那个小白脸,则是英国公家的老二李思文,哈哈,是俺这帮兄弟中唯一一个会舞文弄墨的,来,李二郎,何不作诗一首,让俺乐呵乐呵?” 李思文翻了翻白眼,轻啐一口。 “那个雷公嘴的家伙,是褒国公家的老大段瓒,最是不要脸的腌臜货,以后可莫要和这瓜怂来往,带坏了你。” 李业勉强维持着自己得道高僧的形象,其实心里已经炸开了。 尉迟宝林的老爹尉迟敬德,李思文的老爹李绩,还有段瓒的老爸段至玄,都是跟随李世民打天下,经历过玄武门之变,将李世民推上帝王宝座的功臣,位列国公,再过几年,几人的画像将挂在凌烟阁上,以供后世瞻仰。 眼前的这几个年轻人,每一个都是功臣之后,家事显赫,为长安新贵中的代表,无论是财,势,都丝毫不逊色程家丝毫,而自己,竟然有幸跟这些人坐在一张席上吃饭? 就好比一个买保险的,混进了官/二代的饭圈,想想都有些振奋。 坐在左侧首席的李思文正了正儒生帽,感觉有些碍事,干脆扯下来垫在屁股底下,略有些诧异的望着李业开口,“程大郎,不知道这位小师傅是哪一方的人物,不介绍介绍给兄弟们认识?” 程处默嘿嘿一笑,龇着满口大白牙,“俺这兄弟,便是前段时间治好了天花大疫,济世救民的大总持寺高僧,也是昨日传遍了长安城,打断了孬货柴令武胳膊的辩机和尚。”? 第54章 神仙操作 大厅中的气氛明显变的不一样了。 李思文噌的一声坐起来,就像看到什么稀罕的物件一样,几步窜到李业跟前,尉迟宝林和段瓒更是围在两侧,瞪着眼珠子上下打量。 “哈哈,原来是辩机小师傅,久仰大名啊!”李思文拱着手哈哈大笑。 “对滴对滴,敢跟柴家扳手腕,还硬是打断了柴令武那孬货的一只手,这等事,就算是程大郎都没这胆子,辩机小师傅,不,打今儿起,你就是俺尉迟宝林的兄弟!” 对这些横行长安的纨绔子弟来说,活不活佛没干系,解决天花大疫的事他也不关心,唯独硬刚了柴令武那小子,就足以值得上众位的尊敬。 毕竟柴令武仗着老爹柴绍和平阳长公主的面子,在长安城作威作福,就连六部衙门的官员都唯恐避之不及,谁还敢跟人家掰腕子。 段瓒挠着头,满脸好奇,“我原本以为能单挑柴令武的,怎么着也是一个宽肩阔腹的大汉,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如此清隽的小娃儿……啧啧,柴令武好歹也在军伍中带过几年,竟然这般没出息……” 李业一脸纠结与无奈,“诸位大哥,彼辩机非此辩机,小僧如此体格,如何是柴家大少爷的对手……也不知哪个天杀的阴才嫁祸于小僧,那人……特么真不是我啊!” 李思文满是理解的拍拍李业肩膀,挑了挑眉眼,“懂得懂得,这事确实不好承认,若是程大郎还好,有程伯父扛着,顶多被陛下拉去打几下板子,但你一个小和尚,柴家那伙人可没什么忌惮的。” 可不是嘛,老子现在程家大门都出不去,正头疼哪。 李业也懒得解释,能和憨批程处默称兄道弟的,恐怕头脑多是不怎么灵性,这件事,恐怕还得自己解决。 哎,该如何是好…… 李业心里惆怅,程处默很是体己,一巴掌啪的糊在李业脑门上,“恼什么,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何况有俺程家给你撑腰,晾他柴家不敢那你如何?” “来来来,有什么事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你说的。” 李业耷拉着眼眉,被一众人拉拉扯扯入座,一个个摩拳擦掌,等待着即将开始的宴席,结果眼看着一个严宽体胖的丫鬟走上来,在每人眼前摆了一个大瓷碗。 后堂口上,程咬金一脸笑意的走出来,大手一挥。 “吃的暂且等一等,老夫近来新得一坛美酒,你们几个怂娃命好,碰到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程咬金大笑道,门口位置老五程处立抱着酒坛,咣咣咣给每人碗中甄满。 李思文等人一见,面色顿时变了。 该死的,早该想到,既然程老魔头在家,怎么会漏掉喝酒? 吃不吃真的无所谓,可这酒乃刮骨刀,再刮下去,自己可真要刮没了…… 李思文当下站起来,神色恭敬,“伯父,小侄忽然想起府中还有要事需处理,不便在此多耽搁,你们自己喝着,小侄先走一步了……” 段瓒捂着肚子站起来,“小侄早晨吃坏了肚子,怕是要打扰伯父雅兴了,告罪,告罪……” 因为同是武将世家,又跟随李二陛下最早,几家的交情甚笃,所以时不时会陪着家中长辈相互串门应酒,联络感情。其他几家走动倒也无碍,酒宴上点到为止,唯独这老程家,礼品搭进去多少暂且不说,酒宴更是要人性命。 十次里面八次最终是爬出程府的,剩余两次,更是直接被扔出了大门。 这等宴席,可是寻常人敢应承的? 但很显然,李思文和段瓒如此拙劣的演技,如何能骗得过人精子程咬金?程咬金当即大手一拍,砸的案几剧烈跳动。 “瓜怂,俺老程可给你们脸了!” 说着站起来,原本笑容可掬的脸上,表情瞬间阴沉了下来。 李思文差点要哭了,和段瓒几人相视一眼,转头盯着程处默,一阵咬牙切齿。 “老夫懒得跟你们这些毛都没长齐的瓜怂娃儿玩心眼,今日找你们来,是要宣布一件事。”程咬金一脚踩在案几上,仰头拍胸,豪气冲天,“俺程家不日将开酒坊酿酒,并在长安城开店售卖,咱们几家都是世交,你们理应多照顾俺老程家的生意。” 程咬金说着,指了指案几上白瓷碗中的酒水,“老夫也不糊弄你们这怂娃儿,摆在你们面前的便是俺老程家酿出的原酿,你们大可尝一尝,若是喝完了这一碗之后觉得不甚满意,大可拍屁股走人,俺老程也并非强人所难的无赖!” 这话一说,就连程处默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强人所难?强人锁男吧。 “当然,如果觉得好,那便每人一百坛没得商量,算是照顾俺程家生意,还得先付了定金,诸位贤侄,俺老程的话合理不?”程咬金抻着脖子,就像成了精的黑熊一样。 李思文等人都要哭了。 娘嘞,看样子今日要破财了…… 李业捅了捅程处默的胳膊,压低声音问道,“大郎,伯父这是什么意思,还没有开槽酿酒就已经下单子,合适吗?” 程处默粗声粗气道,“有甚不合适的,不先下单子,哪有钱酿酒?” 好嘛,这特么不就是拉赞助搞融资吗?老程家的思想都这么先进? 李思文犹豫了一下站起来,“不知伯父这酒,售价几何?” 程咬金哈哈大笑,“不多不多,一坛酒十贯,童叟无欺!” 李业“……” 李思文“……” 段瓒“……” 十贯钱放在普通人家,生活个三五年都有富余,怎么在您这里只值一坛酒的钱?过分了啊。这还特么不算泼皮无赖?都明目张胆的勒索了。 李思文差点跳脚,可一看程咬金的那张黑脸,又忍不住泄了胆气。 那好,你不是说愿不愿都是自己说了算,如果不满意大可以拍屁股离开吗?那我就先尝一尝,到时候就说不合胃口不就行了?虽说可能免不了被恼羞成怒的老魔头捶一顿,但好过折损小半的家产…… 李思文心里计算着,端起案几上的大碗,吨吨吨几口入肚。 嗯,味道还不错,很辣,很爽,入口甘,回味无穷,比添香楼的白灼花雕还要霸道…… 可我还是不满意,诶,就是玩儿,怎么滴?你作为一位长辈,还能在一个小辈跟前硬抢吗?不存在的! 对不住了程伯父,小侄就先走一步,拜拜了您嘞…… 砰! 李思文面带微笑一头栽倒,脑袋狠狠的砸在案几上,竟然还弹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程咬金满意的看着李思文,将视线转向其他几人,“尝尝?” 在程咬金目光的逼视下,几人不敢犹豫,吨吨吨一碗下肚,砰砰砰几声,一个像丢上岸的死鱼一样,再没了动静。 程咬金嘿嘿阴笑两声,拍了拍手,“来呀,把俺拟好的字据拿上来,让诸位贤侄签字画押!” 李业“……” 服气。? 第55章 郁闷的李二陛下 服了。 自穿越以来,李业从未有如此真挚的佩服过一个人,就算自己的师傅,就算盛名已久的玄奘都不行。 但当下,眼看着程咬金的神仙操作,李业五体投地。 这等胆色和豪气,这等智慧和脸皮,何愁家族不兴旺,何愁生意不兴隆? 大厅中,李思文等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鼾声大气,原本准备的火锅盛宴转移到了偏厅,程咬金一人占了大半个案几,吃的直呼过瘾,时不时还抛出一句“辩机娃儿有大才!”这样的赞许之词。 靠着一手蛇皮走位,在连酒坊都还没建成的时候,就成功卖出去了五百坛酒,足足五千贯,按照卢国公的食邑俸禄,也是得好几年才能攒下这笔巨款,所以老程心情很好。 半个时辰后,程咬金用袖子抹了把嘴,大吼道,“大郎,拿俺巨斧来!” 一阵狂风吹过,程处默扛着五六十斤的宣花板斧交到了程咬金手中,李业惊了,这大晚上的要干什么去,还值当操拿兵器?难不成这老货真是长安城的浩南哥?地下黑社会的扛把子? 没成想程咬金满是油花的大手在李业光头上揉了揉,一脸兴奋。 “娃儿,你自便吃好喝好,不够了给你诸位哥哥讲,俺庄子上摔死了不少牛,管你吃得饱。” “程伯伯,你这是……”李业有些担心。 “哈哈,那几个小娃娃既然签了字画了押,那自然算的了数,俺老程不得赶紧找那几个老货,收了这笔银两!” 好家伙,这是去找几位国公要钱了? 妈的,该不会出人命吧。 谁知程咬金大手一挥,“大郎,去把俺的官服找来,今夜若是要不来这笔钱,那俺便拿着这些字据,进宫找陛下做主!” “……” …… 老程家在长安昌盛数十载,果真是有道理的。 老魔头拿着李思文等人签字画押的字据,提着宣花板斧出门要钱了,说不好还会半夜进宫,找李二陛下评理。 李业虽然没见过这位千古一帝,但同样能想象得出,被程咬金半夜从被窝里叫起来的李二,绝对有将这老匹夫的脑袋挂上宣武门的冲动。 李业捧着脑袋,望着夜空稀薄的云彩,嘴角慢慢裂出一道弧度。 嗯,跟程家搭伙做生意,有前途。 李思文等人还睡着,兴致起来后连灌了自己大半碗的程处默,也昏昏沉沉的靠在软塌上,鼾声四起,整个程家大厅,只剩下李业和李淳风两人依偎在一起,神思各异。 “原来国公家里的日子,这般有趣……”李淳风一脸的羡慕。 “确实……”李业罕见的认同。 一个六根不净的小和尚,一个尘心难洗的小道士,就这么背靠着背坐在门庭廊下,你嘀咕几句,我嘀咕几句,渐渐地,鼾声渐起,睡了过去。 …… 甘露殿,勤政务工的李二合上案卷,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大唐社稷稳固,日渐昌盛,但某些藏匿在深层的问题依旧根深蒂固,五姓七家对帝国根基的掌控,并非短时间可以拔除,眼下虽说有了助力,但仍旧需要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等稳定了内部,朕便可以放心四顾了……” 李世民感慨道。 内侍王德低着脑袋仿佛睡着了一样,听到李世民的话,脸上露出虔诚的敬意,“陛下威服四海,圣心仁德,早就天下大同了……” 李二瞪了瞪眼,终究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还别说,那个小和尚确有才华,无论是利民的步犁改造,还是《三字经》《弟子规》这等堪称圣言的文典,都绝非一般人能够作出,这等人才留在大总持寺伴青灯古佛,终究是可惜了些。” “呵呵,陛下既然看中了这娃儿,为何不招他入宫,为陛下所用?” 李二想了想,摇了摇头。 “十六岁弱冠之龄入朝为官,终究是早了点,需再打磨打磨才好。” “嗯,辩机小和尚也不知怎的就惹上了柴家,得让人瞧着点,莫让柴家那混小子寻衅报复,凭白糟蹋了朕的人才。” 王德躬身,“陛下放心吧,刚才李将军来报,言及辩机小娃儿的事,说这小娃儿不知为何,与卢国公搭上了关系,现在就借助在卢国公府,白日柴家二公子带人寻衅,被卢国公家的大郎拦下了。” 李二愣了愣。 “这小娃儿,福缘倒是不弱。”旋即笑道,“既有程老匹夫看着,柴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王德,明日给我那妹妹捎句话,适可而止。” “老奴明白。” 李二轻松的舒了口气,心中忍不住为程咬金点了个赞,毕竟这种小事自己不宜出面,而扔给下面的人,难免大惊小怪,眼下成家老匹夫帮辩机小娃儿挡了一枪,倒是正合心意。 “那老东西,倒还有点用……” 正嘀咕着,内侍王德看到门口小太监有甚动静,出去了一趟之后很快再次走进来。。 “陛下,卢国公程咬金夜闯宫闱,被李将军拦下了,要不要老奴去往卢国公说说,说陛下休息了?” 李二面色一僵,怎么刚想起这老匹夫,这老东西就来了,这大半夜的,难不成是有什么大事? “怎么回事?” 王德面色有些奇怪,“卢国公言称,英国公、鄂国公、褒国公等一众国公欠了他银钱,总计五千贯,却抵赖不认,卢国公特意拿着字据前来皇城,请陛下出面做主。” 李二脸色骤然一黑。 这老匹夫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如此破事竟然大半夜闯皇城,难道他不知道死字如何写吗? “陛下,卢国公还说,这五千贯事关卢国公府兴亡存续,务必让陛下做主,不然他今夜,便待在皇城外不走了!” 李二啪的一声站起来,一脚踹翻案牍。 “混账东西,如此破事竟闹到朕这里,还敢威胁朕,这老匹夫真当朕不敢问罪与他!” 李二气的胸口疼,刚刚还夸这老东西有点用处,替自己解围,转眼间就给自己上眼药找麻烦,特么五千贯,还扯出另外三名国公,他程咬金的脸不要,朕这张老脸还要! “去去去,让李君羡将这老匹夫赶出去,赶得远远的,若是让朕再听见这老匹夫狂吠,朕唯他试问!” “喏。” 第56章 墙头幽会 天色微亮,李思文从桌子底下爬起来,晕晕乎乎的揉了揉脑袋。 “好霸道的酒,小爷我纵横酒场多少年还从没像昨夜那般醉的彻底,啧啧,头疼……” 段瓒唰的一声爬起来,扫了眼四周没看到程咬金,顿时松了口气。 “乖乖,还愣着干什么,趁着程老魔没起来还不赶紧跑路,真要留下来当冤大头啊!”段瓒很机灵,抹了一把脸转身就往外跑。 “对对对,赶紧跑!”李思文和尉迟宝林等人再不迟疑,跟在段瓒身后一路狂奔,诡异的是,整个程府竟然没一个人阻拦。 “奇了怪了,程老魔头莫不是转了性子?”李思文已经顾不得想太多,一行人出了程府四散而逃。 英国公府在安兴坊,距离程府并不远,李思文在路边摊上顺了两个包子边吃边跑回家,却看到家里大门敞开,四处静悄悄的,门房和护院远远的看着自己,眼神有些奇怪,有失望,还有惋惜。 李思文龇了龇牙,发觉后颈汗毛一根根竖起,仿佛预感到某种极度危险的事要发生一样。 玛德,难不成中邪了? 李思文不知觉放轻了脚步,刚刚转过回廊,就看到自家父亲站在大厅门口,面目阴沉的盯着自己。 “爹……” 大唐英国公,儒将李绩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手里提着一根军中最常见的藤鞭,就这么一下一下敲打着自己的掌心。 李思文脚下一软,面色苍白,军武世家虽然没有太多繁杂的规矩,但对子女的威慑力却更足,李绩性格儒雅随和,鲜有怒意,然而一旦真正发脾气,那便是征伐四海的铁血将军,整个李府都噤若寒蝉。 “跪下!”李绩咬着牙关说道,“算了,还是吊起来吧!” 李绩死死的压制着眸中的怒意,指节捏的噼里啪啦响,早就说别和程家的老痞子来往,不然少不得栽跟头,现在可好,整整一千贯,自己累死累活几年的俸禄就这么白白糟蹋了出去,而且最可恨的是,那老不死的混账东西,竟然还派人送来了一根藤鞭! 老匹夫,还能再恶心一些吗? 李绩咬着牙,摸了摸脸颊处的淤青。昨晚因为此事差点大闹皇城,可无奈那老货谋算的毫无纰漏,文书,字据,手印,一样都没少。 可笑自家的愣货,竟然如此配合。 “爹……不知孩儿犯了何事,惹恼了父亲……”李思文都快尿了,这家法来的简直是莫名其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倒是说清楚啊。 “先吊起来,揍完了再说。” 很快,一众护院部曲围了上来,一边压低声音陪着不是,一边使用军中擒拿,几下就绑了个结实,倒吊在了房梁之上。 须臾,惨叫声响起,几乎同一时间,褒国公,鄂国公等一众将军府邸,同时响起凄惨的叫声。 …… 跟几位倒了八辈子霉运的小公爷相比,程处默这两天心情非常不错。理由是程咬金赚了一大笔钱,所以美滋滋的很开心,程咬金开心,自然不会再吊起来揍他,所以他便也很开心。 老程家这两天在倒腾开酒坊的事,早在敲定了分成之后,程咬金便派人去了一趟程家村,将打造的酿酒设备连同程威一起搬进了长安城,便在距离程府不远的庄子上开槽酿酒。 李业作为技术指导,倒是并没有太多需要亲力亲为的事做,除了每日一顿的牛肉火锅之外,剩余时间多半是骑在墙头,和墙外面的那个娇俏小姑娘聊天。 落日余晖将骑在墙头的小和尚身影拉得很长,墙外,一个穿着锦绣罗裙的小姑娘咯咯笑着,踮起脚尖踩了踩影子的肩膀,忽而蹲下,用精致白皙的小手,摸一摸锃光瓦亮的光头。 “嘻嘻,小和尚不知羞,天天骑在墙头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长安城闹贼呢。”小姑娘提着罗裙,隐约可见裙衫下精致的纹边短靴。 李业打了打哈欠,“小施主也不知羞,天天跑来这墙下找小和尚聊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私会情郎……” 李钰面色骤然一红,娇俏的小酒窝带着浅浅的霞晕,一双好看的杏眼满是羞恼,“小和尚胡说什么,口不择言,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本小姐敲烂你的秃瓢脑袋!” 李业哈哈大笑,不以为然,反倒趴在墙头上朝着小姑娘招了招手,“要不要爬上来瞧瞧?” 李钰犹豫了一下,竟然真的提起裙摆跃跃欲试,李业顿时来了兴趣,指着不远处的一堆垒起来的柴火道,“踩着那里,小僧拉你上来。” 大唐民风开放,但也只是相较来说,寻常的小姑娘自然不敢跟不相熟的男人聊天,更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幽会,甚至于爬上墙头,和一个男子肩并肩坐在一起。 但李钰却敢,她有大唐女子独特的雍容与温婉,却又不矫揉造作,具有这个时代罕有的独立和飒爽。这两个迥然相异的特质奇妙的结合在一个人身上,却并没有丝毫的违和,反倒多了一种独特的魅力。 小姑娘爬上墙头,微微有些气喘,窈窕的身姿扶着斜斜伸过来的柳叔,略微有些紧张,却又有一些兴奋。 “本小姐还从没有想这样放肆过……”小姑娘光洁的脖颈侧转,好奇的打量着外面的景色,尽管并不如李业所说有多么的美妙,但能站上高墙,放肆的玩耍一番,已然让她有种重获新生的洒脱感。 李业映着霞光,望着少女美妙的曲线,他甚至能看见少女绝美脸庞上薄薄的晕光,晶莹而剔透。 某一时刻,他的呼吸停顿了一瞬,神色略有恍惚。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看到小姑娘已经跳下了墙头,提着裙摆跑远。 “你要走了吗?”小和尚有些不舍,李钰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多,往往三五天才能来一次,而每次驻留的时间不超过一盏茶,时常还会心虚的左右张望,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怕他家里人撞见?就像前世小树林里谈恋爱的中学生,甜蜜中不免提心吊胆。 阿弥陀佛,胡思乱想什么,自己可是出家人…… 巷子口,小姑娘仰着头,娇俏的小鼻子耸了耸,“小和尚,你说过要请我吃火锅的,说话算数啊!” 小和尚望着巷子口,嫣然俏立的背影,许久道,“当然。” …… 第57章 出府 “我想出去走走。” 李业找到程处默,一本正经的说道。 “怎滴?”程处默疑惑道,“是不是府上的饭菜不和兄弟你口味?无妨,俺去长安酒楼绑两个厨子,专门给你做斋饭!” “不是……” “那是喝不惯府中的酒酿?”程处默满脸歉意,“你带来的烧刀子已经被俺老爹那憨货给造没了,不过酒坊差不多建好了,第一批酒很快就能出槽,再等等。” “……也不是。” “难不成府中哪个下人得罪了兄弟?淦,辩机兄弟,你告诉为兄是哪个杀千刀的怂货,俺去锤烂他的脑瓜子!” “……” 李业无语了,这货的世界就这么简单吗?除了吃喝就是打架,就没点精神层面的追求?好歹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又不是圈养的畜生。 “你别问了,我只想知道程府外有没有柴府留下盯梢的人?”李业赶紧摆手打断程处默的猜测。 程处默挠了挠头,“没注意诶……” 李业嘴角抽了抽,这货怕是已经忘了老子被柴家威胁的事了吧。 不管了,再呆在这地方,就算不被柴家人报复,也绝对会憋出毛病来。 “帮我找点东西……” 很快,程处默从府中找来一套普通仆从的青衫,找了一顶平缘帽,换下自己极度惹眼的僧袍,从程处默跟前要来一条双指宽窄的玉带束在腰间,再换上一双寻常的短靴,持一柄玉骨折扇,整个人顿时变了模样。 丰神俊朗,轩云如盖,好一个飘飘如玉的浊世佳公子。尤其是有程处默站在一边衬托之下,简直不要太帅。 程处默歪着脑袋,龇了龇牙,“等等,俺也装扮一下,跟你一起溜出去玩玩。” 说着风一般冲进房间,飞快换了一套护院仆从的寻常青衫,兴高采烈的跳了出来。 “看,能认出俺来吗?”程处默粗壮的手指头指着自己的黑黢黢的丑脸,问道。 李业“……” “要不,你换个脑袋吧!” …… 程处默自然不能换个脑袋,虽说长得憨了些丑了些,但至少能证明是他爹的种,要是真的和自己一样白净帅气,恐怕老程头会亲手将他吊死在那颗歪脖柳树上。 李业原本想和李淳风偷偷溜出去转一转的,但憨货程处默非得跟着,怎么劝都不好使。 然后李业便想着,要不要和李淳风两人伴做程家大少的侍从?想了想又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老程家的护院部曲都是同种款式,连端茶倒水的侍女都有自己两个大小,这一番装扮下来,并没有丝毫可信度。 那,自己当一回少爷,让程处默扮演家丁? 也不成,程处默这张脸就是长安城的金字招牌,加上老程家独特的气质,长安城的百姓远远闻着味都能认出来,所以装不装扮都不过是掩耳盗铃,反倒引起别人的注意。 李业皱着眉头嘀咕着半晌,突然心里面无来由涌上一股火气。 自己特么的到底在怕什么? 柴家? 不至于吧,有程咬金这位大股东撑场子,就算柴家人堵到自己又能如何?长安城的律法加上卢国公府这股黑恶势力,难不成还保不住自己? 亦或者,自己对大唐原本就没有多少信心?担心自己这根穿越的独苗,就这么被掐断在摇篮里? 李业烦躁的揉了揉脑袋,“无量天尊,他柴家还真能干死老子不成……大郎,若是柴家人堵在街口要干我,你帮是不帮?” 程处默挠着脑门,想了想“嗯……” 他犹豫了,他竟然犹豫了! 李业差点破口大骂,老子看家的本事都交给你老程家了,就算没换来友情,但就不能看在钱的面子上罩着我? 李业最终还是换好长摆青衫,扎上玉带,带上兜住了大半个脸的平缘帽,在铜镜跟前检查了老半天,原本想学学张无忌,在脸上抹一把黑灰的,可咬牙试了好几次,愣是下不去手。 “就这样,出发!” 一行三人就这么出了程府,李业提心吊胆了老半天,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三百刀斧手,才终于松了口气。 “似乎并没有盯梢的狗腿子,难不成柴府终于搞清楚了事情始末,知道自己弄错了,才撤走了刀斧手?”李业有些拿不准。 “那倒没有,柴严文那怂货确实放出了话,说要为他大哥报仇,言称至少也要断了你一只手……”程处默觉得李业误会了,很是友好的提醒道,“不过你确实有些想多了,柴家好歹是国公之家,这点脸面还是要的,不可能为了你一个人,拉低了整个国公府的形象。” “再说,他柴家也没有胆子,在俺程家大门外埋伏刀斧手,哼哼,上次是柴严文那孬怂跑得快,不然俺也剁他一只手,一天天吆五喝六的,看着恼气……” 李业终于松了口气。 “这就好,这就好……” 李淳风拢着袖子,抻着脑袋凑到李业跟前,“小道也是这么觉得,好歹你也算是大唐的半个功臣,谯国公府若是做的太过分,说不好宫里那位会出手干预,到时候柴家可真就下不来台了。” “所以小道觉得,你只要摆平了柴家的小辈,那么你就算是安全了。” 李业咀嚼着两人的话,忽然瞪大了眼珠子。 “你俩既然看得清楚,为何特么不早说,害得老子跟个王八一样缩在程府小半个月,跟人聊聊闲话都得趴在墙头上,特么,我不要脸啊!” 李淳风龇着牙,没好气的嗤了一声,“看你一天天趴墙头跟人家小姑娘玩的不亦乐乎,谁敢打扰你的雅兴,呵呵呵……” 李业微微一滞。 程咬金扒拉开两人,黑黢黢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莫要吵闹,趁着今日俺爹去了酒庄,俺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李业和李淳风对视一眼,略有意动。 身为长安城的小地主,程小公爷自然要比他俩熟络,此次既然得空从程府出来,那自然要好好转转尽一尽兴。 两人也不废话,跟在程处默身后拐了几个弯,钻出了怀德坊,最终在一座三层高的豪华酒楼前面停下。 李业抬头望着鎏金门匾上熟悉的三个大字,浑身僵在了原地。 添香楼。 第58章 和尚逛青楼 李业没有想到,程处默会带他来青楼。 还是长安城最大最豪华,号称百花斗艳的添香阁。 这这这,自己可是出家人,程家的棒槌竟如此不成体统! 李业气愤的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大郎,这……似有不妥吧?”李业扭扭捏捏一脸窘迫,李淳风两眼放光,瞧见李业的姿态顿时鄙夷道,“难不成你觉得自己是出家人,来不得此地?” 李业抿了抿嘴唇,“不,小僧的意思是,我貌似没有带钱……” 程处默大手一挥,一副暴发户的嘴脸,“莫担心,俺为了来添香楼,可是攒了小半年的月钱,今天的花销,全部算在俺头上!” 李淳风激动的跳了起来。 李业也一样,轻微的抵触之外,又有莫名的憧憬。之所以抵触,并非因为他是大总持寺的和尚,而是二十一世纪受到的正统教育,在这个时代完全合法且开放的青楼,在他那个年代,可是红果果坐牢的下场。至于憧憬……好吧,哪个正常的男人没幻想过百花丛中过的美妙场景。 “听说添香楼前段时间推出了一位清倌人,唤作明月,据说姿容秀丽,身段婀娜,更且冰雪聪明,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无一不精,长安权贵日洒千金趋之若鹜,待会儿俺带你们好好瞧瞧!”程处默说道。 李淳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像是患了癔症一样浑身哆嗦,李业甚至怀疑这家伙脑补了一系列画面之后,已然颅内高/潮。 “小道曾有幸见过明月姑娘一面,那真是美极了,天哪,小道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句来形容,她就像天上下凡的仙子一样……” 这娃完了。 程处默和李业不再理会发神经的李淳风,大步朝着添香阁而去,刚刚走进大门,就看到一个穿着妖艳大红长裙的中年美妇,摇着贵妃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叫。 “吆吆吆,程小公爷,可是好些日子没见了,奴家可想死你了……”老鸨子挺着丰硕的两坨挤进了程处默怀里,笑容可掬,一边朝着楼上喊,“姑娘们都快出来看看,咱家的财神爷来了!” 哗啦一声,只见裙钗如云,环佩叮咚,十几位穿着华丽罗衫样貌俏丽的姑娘莺莺燕燕的从楼上跑下来,直扑程处默怀里。 原道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只不过李业很震惊。 红袖招的对象为什么不是白净帅气轩云如盖的自己,亦或者清隽洒脱带有出尘之气的李淳风,而是这个黑黢黢满脸横肉,肩宽体阔比熊还要壮实的惩处默。 这特喵的是什么审美? 却看见惩处默哈哈大笑着,从怀里掏出好几贯钱,就这么潇洒的扔进了人堆里。 人群中一阵尖叫哗然。 惩处默龇着大白牙转头看向李业,“哈哈,俺是不是很帅气!” 李业眼神有些奇怪,“原以为这些人审美有问题,看样子是我想多了……不过,你爹要是知道自己用脸皮讹来的钱被你如此挥霍,会不会剥了你这身熊皮。” 程处默满不在乎,“怕啥,不过吊起来抽一顿的事,俺都已经习惯了。” 正说着,程处默忽然眼睛一亮,只见大门口进来一个带着怪异儒生帽的青年,面容清俊白皙,只不过看走路姿势一跛一跛的,貌似腿脚不太好。 李思文。 程处默大喜见到熟人大喜,“李二郎,你怎生在这里? 李思文同样看到程处默,顿时大怒,挽起袖子跳脚大骂,“程处默你个憨货竟敢设计于某,上次醉酒莫名其妙就签了一千贯的字据,回家后被我爹吊在房梁上差点没被抽死!” “程处默,亏老子一直把你当兄弟,你个背信弃义的瓜怂,混账!” 程处默一脸憨笑丝毫不以为意,走过去大巴掌拍在李思文肩膀上,“哈哈,俺们兄弟的情义岂是金钱能够衡量的,今日骂便骂了,权当你出口气,来来来,今日一切开销,全部算在俺头上!怎么样!” 李思文眼瞅着这赖皮模样,狠狠龇了龇牙,“好,这可是你说的!” 转头看向伺候在不远处的老鸨喊道,“老板,某听说添香楼明月姑娘仙人之姿,是长安城最漂亮的姑娘,就她了,还不叫她出来,陪某唱曲喝酒!” 哗啦一声,整个攒聚在一楼大厅的客人同时回头,一脸火热。 明月姑娘是两个月前添香楼推出来的新人,登上花魁之位的那天匆匆露了一面,惹的长街十里空巷,尤其是这些长安城的新贵公子,更是疯了一般。 只不过此女是位清倌人,且价钱高得离谱。有道是物以稀为贵,添香楼老板更是将饥饿营销做到了极致,两个月以来,无数公子哥挥金如土吗,却也难得一见。 而这股火热的风潮丝毫没有凉下去的趋势,反而热度越来越高。可以说,这段时间进出添香楼的人,九成是冲着明月姑娘来的,可惜明月的门槛太高,这些人最后只能另寻他欢。 李思文的一嗓子吼出来,整个添香楼的气氛顿时变了。 “李二郎说得对,明月姑娘天人之姿,若藏在深闺见不得人,岂不浪费了绝世姿容?何不带出来,让诸位见上一见?” “对对,某便是为明月姑娘而来,某的面子可以不给,李二郎这等青年才俊,难不成也要被你拒之门外?” “附议,同上……” 老鸨子神色得意,他知道眼前的两位青俊是国公之后,背景能量强大,所以表情故意装作为难。 “李公子,明月姑娘可是我添香楼的头牌,可不能随意露面的,若是轻易就让诸位见了去,岂不是折了我添香楼的招牌……”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怕本少爷给不出出台的银两?”李思文瞪着眼睛,指了指站在一边的程处默,“多少银两说出来,程家大郎说了算在他头上,怕个鸟蛋。” 程咬金摸了摸脑门,忽然觉得自己今日似乎玩大了,兜里的几贯小钱,怕是控不住这场面。 老鸨子捂着嘴咯咯笑了笑,旋即竖起一根手指。 “一万两白银!” 整个添香楼,蓦然一静。 站在边上的程处默更是浑身一个哆嗦,差点没一巴掌呼出去。 第59章 程处默作诗 一万两白银。 好几个趴在二楼栏杆前吃瓜的新贵公子差点没吓得栽下来,就算是长安豪族,想要拿出一万两都不是容易的事,何况是为了一个妓子。 怪不得两个月以来所有人趋之若鹜,却没几个人有幸面见那位明月姑娘。 李业和李淳风面面相觑,前者震惊于这恐怖的价钱,好奇明月到底是何方神圣,只是见一面竟然要一万两白银,而李淳风则是无限的悲伤,他心想着按照自己的身家,恐怕这辈子都无缘面见明月花魁了。 “好家伙,一万两,你这老东西在跟本少爷开玩笑?”李思文也吓了一跳,程处默更是瞪着虎目,龇牙咧嘴,“某问你,那明月姑娘难不成是镶了金的皮肉,能值如此的价钱?” 老鸨子笑眯眯的咧开了嘴,“小公爷莫要怪罪,明月姑娘是我添香楼捧出来的头牌,自然是值些银两的,莫说是小公爷你,就算是皇子殿下来了也是这个价钱。” 一众人愣了愣,角落中有人窃窃私语,“这话倒也不假,前段时间我亲眼看见齐王殿下欲见明月姑娘被拒之门外,人家一朝皇子都没这个脸面,更何况只是公爷之子。” “……那也不对啊,半月前我还见到魏王殿下上了三楼,莫不真的花了一万两白银,乖乖,旁人一掷千金,这魏王殿下却是霸气,竟然一掷万金……” 李业眼神微微闪烁,记得自己刚刚入长安的时候,便在这添香楼大门口见到了魏王李泰,甚至还得了几贯赏钱,看当时神色隐含喜意,莫不是上了三楼一睹明月姑娘芳容? 一万两白银……应该不至于,李泰身为大唐皇子,还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子,不可能不在乎自己的风评,若真的挥金如土,丢的可不仅仅是在百姓之间的公信度,恐怕还会引起李二陛下的不满。 李业正想着,二楼右侧回廊之下,两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伏在栏杆上,呵呵轻笑。 “其实想一窥明月仙子芳容,还有另外一个方法……” 李思文抬头,龇了龇牙。 这人是谁? 李业心中疑惑,李淳风微微侧了两步,低声说道,“此人名叫王敬直,是礼部尚书王珪之子,不久前陛下感念王珪劳苦功高,特封了这小子南城县男的爵位,据说他爹还曾在朝会上向陛下请婚,欲尚南平公主为妻,啧啧……” 李业恍然,原来这货就是南平驸马王敬直? 有一个正三品的爹,怪不得会如此阴阳怪气的对两位小公爷说话。 程处默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软褥之上,端起酒杯晃了晃,“甚法子?” 一万两白银,他可实在拿不出来,就算能拿出也没胆子挥霍在这个地方,要是被那老货知道,自己明日恐要吊在宣武门上了。 “明月姑娘不仅擅琴棋书画,更喜诗词歌赋,当初魏王殿下便是写了一首七言绝句,打动了明月姑娘芳心,故才登上了三楼。” 王敬直样貌青俊,身段修长,一身白色锦缎短衫,手上摇着玉骨折扇,端的有几分闷骚气质,只不过这话里话外阴阳怪气,听上去却又几分不喜。 “据说程大郎曾在家宴上,当着众多朝臣的面作了一首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端的豪迈霸气,呵呵,相识这么多年,某竟然不知程大郎竟然有这等才华……” 程处默偷瞄了一眼李业,老脸一红。 特喵的,被揭了老底了。 “程处默,要不要再作首诗,看能否打动明月姑娘?” 二楼上哗然轻笑,能聚集在这里的多是长安名贵,虽然身份不及程处默,但也是相差不会很大,而且对程处默这种夯货再熟悉不过,说他杀人放火大有人信,但说他赋词作诗?呵呵呵…… “程大郎莫不是从哪个孤本上抄袭了先人之作?”有人调侃道。 “那当然,说程家大郎会作诗,鬼才相信……” 程处默脸色不好看了,一边的李思文倒是噗嗤噗嗤偷笑个不停,知道程处默底细的他可在清楚不过,他若是会作诗,自己岂不是成了大唐文圣? “王敬直你个孬怂,竟然造你程家爷爷的谣,信不信俺这双拳头,打烂你的鸟蛋!”程处默双眼发红,眼看要暴走了。 结果二楼王敬直摇扇轻笑,“夯货,除了动粗还会干甚,没文化的粗胚!” 程处默咬牙切齿就要发火,忽然眼珠子一转,脸上的恼意顿消,“嘿嘿,你们这些孬货不是觉得俺不会作诗吗?那俺今日偏要做一首瞧瞧,让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憨货知道,俺也是一个文化人儿……” 李业愣了愣,这货想干嘛,难不成被打击的太厉害,想失了神志? …… 添香阁三楼,一间清幽雅致的房中,正对门立着一面翠玉青屏,屏风后面的梳妆台上,静静坐着一道婀娜多姿的女子身影。 透过斜倚在案的铜镜,可以看到一张绝美的面容,眉黛如三春薄柳,美眸似新月满弦,长长的发黛随着流苏青丝垂下,仿佛九天悬瀑,白皙的脖颈下,是雍容饱满的曲线,就这么静静坐着,却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冲击感。 这女人,是个妖精。 “小星,外面为何如此喧哗?”女人轻轻开口,音若鹂鸣,屏风外,一个伺候在外面的丫鬟微微施礼,“小姐,今日又有几个长安子弟想要见你,正在下面争风吃醋呢。” 女人面色平静如水,长长的睫毛眨动,一双如星月般绚烂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落寞。 “关起门吧,省得喧闹。”女人轻轻道。 小丫鬟跑过去关门,禁不住伸出脑袋朝着楼下窥望了一眼,“咦,他们竟然在作诗?难不成是想卖弄文采,引起小姐的注意?嘻嘻……小姐通达文理,才智无双,除了那位魏王殿下有幸见了小姐一面,就连大儒孔颖达的儿子孔志玄都没有这本事……” 小丫鬟吐槽了一句,哐的一声合上了房门。 妆台前的女人倒是来了兴趣,“不知来的是哪家的公子?” 小丫鬟歪了歪脑袋,转身拉开门探出脑袋看了看,回道,“嗯,有礼部尚书王珪的儿子王敬直,英国公府的二公子李思文,卢国公府的大公子程处默,还有……咦?作诗的好像是程处默,这夯货会作诗?” …… 一楼大厅,却看到程处默挺直了腰板,背负双手,学着文人学子踱起了小花步,一边仰头挺胸,张口念道,“嗯,听好了啊,某写的诗叫做《静夜思》,这第一句唤作……床前明月光……”? 第60章 恰似年少洞房人 床前明月光? 众人一愣,诶,这货还真的要作诗?奶奶滴,几日未见,这货还真长了出息。床前明月光……虽然简短直白,但以天上的明月呼应添香阁的明月,倒是妙肖…… 李思文和王敬直等人顿时期待了起来,都想看看程处默这夯货,能做出什么诗来。 李业和李淳风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悚之色。 妈耶,要完蛋啊…… 果然,程处默仰着黑黢黢的脑袋摇来晃去,仿佛诗仙附体了一般,“床前明月光,你光我也光,既然脱光光,那就趴床上。蛋在手中握,腿在肩上抗,你说腚对腚,我说肛对肛……” 李思文下巴掉到了地上,王敬直更上浑身一抖,差点没从二楼栽下来,除了捂着脸将脑袋塞进裤裆的李业和李淳风,其余人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样,傻在了原地。 这……特么是什么? 静夜思? 许多人眼前不自觉的出现了画面感,一个名叫明月的姑娘站在床前脱得精光,床上躺着同样赤果/果的夯货程处默,程处默龇着大白牙一脸淫/荡的笑道,“来,握紧了,腿搭我肩上,什么?腚对腚?这是什么新姿势?还是肛对肛吧……” 尼玛! 不少人感觉瞎了,紧接着的想法是,这货真特么是个人才! 轰的一声,整个大厅瞬间沸腾了,来这里的人自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平时眠花宿柳的长安贵公子,自然清楚这首诗描写的奥妙所在,不由的心神所往,对程处默遥遥竖起了大拇指。 “程兄大才,某自愧不如啊!” “对对,要论吟诗作曲,还得数程家大郎,这首《静夜思》出世,想必明月姑娘定会对程兄刮目相看,哈哈哈哈哈……” 整个添香楼炸锅了。谁都没想到,程小公爷竟然大喇喇当着如此多的人,给添香楼明月故乡写了首艳诗,还是不堪入目的那种。 李业表情很丰富,在程家村的时候,程处默舔着脸向自己求诗,原本想要捉弄这货一番,没想到真被这夯货记了个实在,跟自己当初随口扯出来的打油诗,竟然丝毫不差。 这个星号逼的,人才啊。 “程小公爷怎可如此无礼,明月姑娘乃我添香楼清倌人,尚未梳拢,清清白白,你为何作此……腌臜词句,辱人名节……” 老鸨子差点没晕过去,程处默是怎样的货色,自己本该清楚,为何还要自取其辱让他写什么诗,这下好了,一场闹剧过后,平白降了明月姑娘的身价,自今日后,万两白银便真正成了笑谈…… 程处默抱着双拳,朝着四周作辑,嘿嘿笑道,“献丑,献丑。” 王敬直面色涨红,浑身颤抖,气急败坏的指着程处默,“粗鄙,粗鄙的夯货,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程处默不以为然,斜着眼睛嘿嘿冷笑,“某看你是嫉妒某的才华,王敬直,有本事你也作诗一首,让某瞧瞧?” 说完也不再理会王敬直,而是抬头看向楼上,“老妈妈,你还不快将某写的是拿给明月姑娘,以某的才华,明月姑娘必会赏脸露面。” 老鸨面色青红交替,若非忌惮程处默的背景家事,她都有心让护院将这夯货给当场打杀。眼下怎么办?明月一旦毁了,那自己这添香楼也便毁了。 “程小公爷,还请你现在出去,我添香楼不欢迎你。”中年美妇阴沉着脸,火气也窜上来了。 程处默龇着牙,脸色也不好看了,好歹也是长安城的“四害”,今天好脾气了一回,便被这些人不当回事了? 而就在这时,三楼阁楼回廊上,一个穿着翠绿罗裙的小姑娘探出脑袋,面色羞红,眼中带着愠怒,“程公子,我家小姐让我问你,她与公子可有冤仇?” 场面变得怪异起来了。 程处默挠挠头,有些不明所以,“这个……自然没有。” “我家小姐还问你,公子今日可是是专程闹事的?” 程处默憨憨一笑,“俺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那,公子为何如此歹毒,平白毁人名节?” 程处默愣住了,想了想,忽然转过头看向李业,“兄弟,你写的这首诗到底什么意思,怎滴就毁人名节了?” 噶? 李业瞪大了眼睛。 大哥,不带这么玩的好吗,你自己出尽了风头不说,临了为什么要扯上我?你一个人装逼装到底不好吗? 李淳风脚下挪了挪,很是巧妙的和李业拉开了安全距离。 这种情况,容易被人误伤。 “呵呵,呵呵呵,程兄你在胡说什么?”李业笑的比哭还难看,眼瞳中杀气沸腾。回头要不要想想办法,让程老匹夫把这货抽死算求。 老鸨子转头看向李业,王敬直等一众看客看向李业,三楼回廊处的小姑娘也看向李业。 眼神中有疑惑,有愤怒,有恼恨。 尤其是不远处的老鸨子和三楼回廊处的绿裙小丫头,龇牙咧嘴的瞪着李业,眼看就要将他生吞活剥。 李业有种感觉,要是摆不平眼下的事,恐怕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好吧,某确实作了一首诗词,但程小公爷显然听岔了,还请老妈妈和……明月姑娘赎罪。”李业脑筋快速转动,想法子将自己从这场事故中剥离出来。 程处默歪着脑袋掐了掐手指头,满脸疑惑,不对啊,八句,每句五个字,自己没记错啊,哪里就听茬了? 三楼回廊处,一道清冷却足够悦尔的声音忽然传来,“既然是程小公爷听错了,那公子,何不将您写的原诗诵读一番,好为小女子正名?” 李淳风眼睛一亮,来了来了,这条大鱼似乎真被炸出来了。 李业想了想,朝着三楼方向合掌施了一礼,忽然想起自己如今的打扮,赶忙打了个儒生辑。 “既如此,某便献丑了。” 经过刚才闹剧的众人顿时屏住了呼吸,能做出之前神作的,大小也是个人才,他们还真想听听这个名不见经传,但绝对不简单的青俊少年,是不是会和程家的夯货一样,做一首惊世骇俗的诗文。 却见李业抬头,神色渐渐恍惚,随之,略微沙哑却很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明月明月明月……” 好家伙,又来个呼应,同出一辙啊…… 不少人眼神更亮了。 李业神色不变,声音渐渐拔高。 “争奈作圆还缺。” 嗯,这句怎么正经起来了,貌似有点意思,继续…… “恰似年少洞房人,暂欢会,依前离别。 小楼凭槛处,正是去年时节。 千里清光又依旧,奈夜永、厌厌人绝。” 整个添香楼一片死寂,唯有瞪大的眼睛和逐渐加粗的呼吸声。 唯独憨批程处默挠着头心里嘀咕。 什么玩意儿,根本没我那首好嘛……? 第61章 可有放不下的人 词乃诗之余,便是说在大唐读书人心中,词是比不上诗的。这是因为大唐文坛荟萃,诗风鼎盛,眼下虽不及巅峰,却也已经有了极大的规模,天下儒生多是写诗的好手,故以佳作无数,纵然寻常的贫髻妇人,闲来也能吟唱几句。 但词就不一样了,直到宋代,文圣先贤面对唐诗这一高不可攀的文化巅峰,望而生畏,终在诗的基础上改革创新,才创造出了独属于大宋文化的代表。 眼下,好的词并不多见。 诗在意,而词在韵,说到底,这是不同的朝代对文化认知的层面有异,但并不代表着唐朝人无法接纳词。相同的,只要词写的好,能引发人的共鸣,脍炙人口,那同样能掀起巨大的热潮。 就宛如眼前。 李业读完这首《望江月》,便垂首缩回了人群,之所以拿出这首词除了应景之外,也算是对明月姑娘表达歉意,毕竟程处默这夯货无端羞辱了人家,对这个年代的女性来说,不外乎直接社死。 李业瞪了一眼程处默,只见这货歪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嘴角挑起一抹淫/荡的笑意,显然还从之前的情境中没有出来。 李思文虽然出生军武世家,但他是读过书的,稍微咀嚼一番李业所作的词,顿时眼睛一亮。 “秒啊,以月的阴晴圆缺映射人的悲欢离合,却又更上层楼,闺中愁思,友人别离,千里清光依旧,却物是人非……”李思文一拍大腿,“果不愧是辩机兄弟,大才,果然大才!” 李业怒目而视,差点没跳起来一脚踹过去。 特么,老子费劲工夫易容化妆,就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你特么倒好,直接将老子的名号喊出来了。 所幸场中众人情绪激荡,并没有多在意。 二楼,王敬直从恍惚中清醒过来,面色变得很难看,不得不说这首词很厉害,非常的厉害,纵观整个大唐读书人也不一定有人能做出这样的词句。 但也正因为如此,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此来自然是冲着明月姑娘而来,前后也写了好几首诗词,却无一入不了明月姑娘法眼,所以心中暗恼,才出口讥讽程处默和李思文,因为他清楚这两个草包,不可能做出什么像样的词句。 程处默的一首艳诗,将整个添香楼的气氛抬到了巅峰,而眼下这首不知名的词,其影响力还要更甚一筹。 他有种不想的预感。 果然,三楼回廊中的小丫鬟消失了一瞬间,再次出现的时候,面色已经不一样了,“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 …… 明月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绝美的容颜,神色略微有些恍惚。 一张薄薄的蓝城宣纸平铺在桌前,上面的墨迹还未干,轻柔细腻的小毫搁在砚台之上,丰润清雅。 恰似年少洞房人…… 奈夜永、厌厌人绝…… 名动长安的妓子,远没有别人以为的雍容快乐,那双浅浅的眉峰上,自始至终挂着薄薄的幽怨。 仿若深闺露重,入夜寒衾的薄凉。 她也想起了某个人儿,曾站在细雨街头,走向不可知之处。 小丫鬟走进来,望着神色恍无焦距的女子,略有些失神,人道美人如玉,丽质天成,恐不过如此,纵然生在皇城锦衣玉食的天家公主,在小姐跟前也会逊色几分。 “小姐,那位作诗的公子到了。” 女子被丫鬟唤醒,略有些局促,想伸手盖住桌上题了词的宣纸,奈何墨迹未干,只能作罢。俏若皓月的明眸些微晃了晃,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李业走进闺房之后,并没有立马看到传说中的明月姑娘,而是看到一扇屏风。其上洛水黄昏,柳岸红裙,另一边白衣白马隔江相望,却天远雾浓。 赫然是东晋顾恺之的名作,洛神赋图。 李业大致扫了一眼,有些好奇的窥看屏风后面,却被小丫鬟瞪了回来。 “小星,下去吧。”声音清凉优雅,仿若远山寺中响起的风铃,听得让小辩机一阵哆嗦。 好厉害的声优,放在自己那个年代,光靠着声音都能让男人双腿发软了…… 阿弥陀佛,谨守本心,自己是出家人,不能乱了方寸…… “公子所作之词,可有名字?”屏风后模糊的人影似乎动了动,向着屏风靠近了一些。 李业抿了抿嘴唇,“有,名《望江月》,嗯……明月的月。” 这算调戏吗?李业忍不住龇了龇牙,玛德,控制不住自己啊。 屏风后沉默了一瞬,“公子乃大慧之人,才华出众,文采过人,又为何要轻薄于奴家这般苦命人儿。” 声音温婉的,好想搂在怀里好好怜惜一番……李业抱了抱拳。 “之前程小公爷冒昧了姑娘,某替那夯货给你赔个不是,你就当他是个屁,放了便好。”李业觉得站着有点腿酸,想要找个地方坐一坐,奈何整个屋子唯一的凳子还在屏风后面。 李业瞥了瞥珠帘垂落的闺床,吞咽了一下唾沫。 “呵,刚才那首不堪入耳的诗词,不是公子所做吗?”声音中充满了委屈,还有轻微的嗔怒。 天被聊死了。 李业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公子也有放不下的人?既心有所念,情丝难理,何故出入添香楼,与那帮粗人为伍?”屏风后,明月姑娘眼神光彩流转,仿佛晶莹皎洁的月华。 在她看来,能做出如此诗词,有此等文采的男子,本该有出尘之姿,至少该有当初魏王李泰的风度和儒雅,却不曾想竟然和程处默那等粗鄙之人混在一起。 李业微微有些恍惚。 自己是否也有放不下的人? 不知为何,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着蓝色校服,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她嘴角噙着笑意,站在图书馆的那个回廊拐角,朝自己笑着招招手,“忘了我吧,李业。” 很快,淡蓝色的身影如云烟般飘散,在缭绕的迷雾深处,渐渐走出一个穿着粉丝罗裙,仰着白皙的脖颈,傲娇如天鹅的女孩。 “小和尚,说话算数哦……” 李业敲了敲脑门,感到一阵无来由的懊恼。 自己,这是怎么了? 第62章 不当人子程处默 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道屏风。 李业心中感叹,好大一座牌坊。 所谓清倌人,在李业看来不过是一个宣传用的噱头罢了,妓女不一定是清倌人,但清倌人一定会变成妓女,既然是这个时代特有的职业,至少也应该有相应的职业操守吧。 倒是不至于一见面就指着男人道“脱,你动还是我自己动?”,但至少也要有我量你长短,你探我深浅的觉悟,现在倒好,隔着一扇屏风,连长得是男是女都没瞧见,这说出去岂不让程处默李思文那两个憨货笑话。 前段时间不是魏王李泰也有幸走上三楼的吗?那小胖子是不是也光看得到吃不到,若真是如此,这位大唐的青雀皇子,倒还真算个人物。 “姑娘既然不想坦诚相见,某也不必呆在这,这便走了。”李业抿着嘴唇拱了拱手,转身便往外走去。 “公子稍候片刻。”屏风后面再次有声音传来,“公子既然慷慨赐诗,奴家便弹奏一曲,权当还礼了。” 李业脚步一顿。 很快,古琴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轻如晨烟,由浅入深,转而又似雨落长街,轻巧却缠绵。 李业眼前,恍若盛开一卷绵长的画。 月如钩,柳如愁,一个穿着红色罗衣长裙的姑娘,搭着薄薄的杏花伞,长街另外一头,白衣纵马的少年片刻驻足后,毅然决然的离开,细雨如玉,就这么在马蹄边碎开…… 这是……《望江月》? 这女人竟然凭借自己的一首词,片刻之间谱曲弹奏,信手拈来?还能带有如此温软的情丝和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环佩入耳,余音不绝。 好厉害的女人,放在后世的《国乐大典》上,至少也能进前三了。 李业叹服。 …… 李思文叹了口气,旋即拍了拍李业的肩膀,安慰道,“无事,第一次嘛,总会显得有些仓促,加上前戏和收尾能有一炷香的时间,已经算很不错了……” 李淳风和程处默很是认同的点点头,“雏儿嘛,懂得,懂得……” 我懂你个大头鬼! 李业差点没当场暴走,“我特么……真的啥也没干,就听了首曲儿……” “龌龊,肮脏,下流!” 李思文哈哈笑着,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沾沾自喜,“不是某吹,长安城大小青楼勾栏,各样的花魁妓子成百上千,哪一个不识得我李思文,哈哈,某还有个勾栏雅称,叫做一夜七次郎,这由浅入深水乳/交融之道,可比写诗作曲更有门道,辩机兄弟,这方面,大有可学!” “呵呵呵……”李业嘴角抽了抽,再抽了抽。 几个大男人走在一起,自然不忌讳说一些荤话,有圣人说,人类社会的终究目标便是制造黄色,李业倒是越来越有同感了。 “接下来可要去何处?” 李业想了想,心中微微一动。 “确实有个想去的地方,两位哥哥莫不如陪我一遭?” “妥。” 一心四人,边说边笑,就这么朝着怀德坊走去。 …… 添香楼上,丫鬟小星一脸担心的望着自家小姐,“那位小公子莫非欺负了小姐?为何看小姐一脸不愉?” 明月姑娘摇了摇头,清浅的眉头微微扬起,一双如皓月般明媚的眼眸盯着妆台上的宣纸。 红唇轻启,一字一句轻轻咀嚼,只觉得其中无线的情丝,剪不断,理还乱。 恰似年少洞房人,暂欢会,依前离别…… 小楼凭槛处……。 奈夜永、厌厌人绝…… 渐渐的,这位被整个京城权贵追捧的明月姑娘,眼眸中竟然蒙上一层水雾,娇嫩的嗓音渐渐低下去,渐渐的痴了…… “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叫妈妈过来?”小星吓坏了,小姐今日的反应,为何比魏王殿下来的那日还要更吓人,这怎生是好? 明月恍然,顿了许久后忽然开口,“小星,帮我打听一下,随程家小公爷一起来的那位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啊?哦。”小丫鬟愣了愣,点点头。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也没有网络,但信息传播的速度快的吓人。 添香阁的闹剧刚刚冷下去,一场风暴迅速在长安读书人圈子里上演,并且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而风暴的起因,便是一首名为《明月》的诗,和一首名为《明月》的词。 前者粗鄙低劣,完全是一首描写男女床笫之事的艳诗,既无文采内涵,又粗鄙至极,但偏偏,这首诗在长安城纨绔圈子里大为盛行,一时间将写出这首诗的程处默当成了偶像。 另一伙人,自然是真正的读书人,他们听到程处默的诗之后,大为震惊,羞恼之下口诛笔伐,大有将程处默这妖人就地正法的意思,若非忌惮程家的背景身份和在长安城的恶劣影响力,这伙人绝对能排着队往程家大门上吐唾沫。 当然,声讨完了后,注意力自然放在了第二首词上,然后,这伙起先满是不屑,鄙夷,质疑的读书人,一时间眼珠子瞪大,浑身的血液倒灌大脑,差点没当场裂开。 “大才,大才!” “这等文采,实是我辈读书人之楷模!” “诚彼娘之,这等神人为何会与程处默那等不知廉耻的夯货混在一起,我辈之不幸,我辈之不幸……程处默毁我文师,实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当然,这两首词在长安城风靡的同时,不可避免的传到了太极宫中,只不过最先出现的并非李二陛下的甘露殿,而是魏王李泰的府邸。 说起来,魏王李泰雅好儒学,少善属文,打小深受李世民的喜爱。寻常的皇子一般年满十六之后,便会被遣去各自的封地,常年镇守不得出,好一点的,也会在长安城辟府以居,而李泰今年已经快二十了,却还住在太极宫中。史料记载,李泰因为身形宽胖,行走不便,每逢上朝,李世民甚至允许李泰乘坐轿辇。 朝臣多次出言劝谏,称魏王有逾规制,却都被李世民打了太极。 武德殿,李泰完成了今日的晚习之后,有些吃力的站起来伸了伸腰,却感到腹中饥饿,心情顿时有些不好了。 有些人明知道胖不好,却始终下不了决心去减肥,如此日复一日耗下去,结果越来越胖。 李泰便是如此,他知道自己的体型,是一个非常大的弊端,向来天子注重威仪,自己这般情况,在陛下眼中绝对是要减分的,但奈何口腹之欲,实在难以克制。 正在李泰纠结着要不要唤些点心的时候,一个侍从跑过来,递上两卷宣纸。 李泰扫了一眼,脸色顿时就变了。 第63章 惊不惊喜 李泰扫了一眼第一张纸上的诗,眼睛骤然瞪大,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龇着牙倒吸一口冷气。 “淦,这诗……”李泰面色便秘了一般,好半天挤出一句,“有辱斯文!” 但同样的,他心里涌上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如同其他长安新贵纨绔相比,他对添香楼的明月姑娘虽然算不上仰慕,但作为第一个走上三楼的男人,差不多将明月当成了自己的禁脔。眼下这首诗,羞辱之意甚重,让他非常不喜。 “这东西是谁写的?”李泰忍不住了。 侍从躬身,“回殿下,这首诗出自卢国公小公爷程处默之手。” 程处默? 李泰愣了愣,眉眼之间的郁气倒是化解了七八分。 如果是那个夯货,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嗯,老程家的风格都是如此的简单粗暴,毕竟是粗鄙的武夫,怎么能和读书人相比? 李泰随手扔下第一张宣纸,视线落到第二张上,眼眉骤然挑起,眼中神光大放。 “争奈作圆还缺…… 恰似年少洞房人,暂欢会,依前离别…… 千里清光又依旧,奈夜永、厌厌人绝。” 李泰一脸惊喜,“好句,好词!这首词意境由浅入深,隽永冗长,是不可多得的佳作,不,是神作!” 李泰师从孔颖达,喜好文学,在一众皇子之中自诩儒家读书人,钻研经典诗词多年,还从没见过如此让人眼前一亮的佳作。 相比自己当初登上添香楼三楼的诗,他自叹不如。 “这首又是谁写的?”李泰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此词,是否让作者登上了三楼?” 侍从点点头,“写这首词的是程处默身边的一个小生,名字不可知,但英国公家小公爷李思文似乎提了一句,说……辩机兄弟?此人恐怕换做辩机。” 侍从顿了顿,继续道,“确如殿下所言,此人确实登上了三楼,和明月姑娘共处一炷香的时间。” 李泰眼中闪过一丝阴鹜,很快道,“去查一下,这个辩机何许人?” “是。” …… 李业四人最终停在了怀德坊一个偏僻的巷子口。 李思文眼珠子滴流乱转,“辩机兄弟,这里难不成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心里嘀咕着,这小子不会是发现了什么黑窑子吧,搞得神神秘秘的。 李业没说话,快步钻入到巷子里。距离巷子口不远有一个破旧的小书坊,书坊门口挂着一面旗子,写着来财两个大字,通俗易懂。 李业也没多犹豫,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书坊中有两个消瘦的小工,看到李业等人进来之后些微愣了愣,连忙陪着笑脸迎了上来。 “几位爷,想要点什么?” 李业从怀里掏出一本简装的书册,晃了晃,“这个。” “咦?这是俺们书坊新出的话本《神雕侠侣》,不过现在已经不刊印了,客官对不住啊。”那人有些遗憾的道。 “你是这店的老板?”李业有些好奇道。 “不是,俺们老板在楼上。”那人摇头道。 李业点点头,迈步朝着楼上走去,那人有些畏惧想要阻拦,却看到程处默一大贯钱砸在桌上,“干甚,俺兄弟去见你们老板谈大生意,你这小瓜怂敢阻拦?” 程处默人高马大满脸横肉,龇开满嘴白牙这么一瞪眼,吓得那人一个哆嗦,钱都不敢捡,直接转头就溜。 “怂货!”程处默鄙夷骂道。 李业没有理会程处默,转身上了二楼,二楼装饰的很简陋,靠窗位置摆着一个梳妆台,左右两张木质小板凳,更远处是一堆还算整洁的床褥,似乎是一个女子的闺房,但显然太简陋了些。 “喂,你是什么人!”身后一道声音响起,李业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到门口处站着一个小姑娘,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衣罗裙,头发扎成马尾垂在肩上,脸上有些脏,但却也娇俏可爱。 “你是这家店的老板?”李业疑惑道。 长安城寸土寸金,就算再偏僻的店铺,也绝对值些银两,但眼前这个姑娘年纪不大,看上去经济状况并不好,竟然拥有一件独立的店面? 虽然这店面的位置并不好。 “怎么,找我有事?”小姑娘眼神警惕,臂弯处还夹着一本简装的书卷。 李业笑了笑,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上许多。 “不知道老板怎么称呼?”李业想了想,转身走到铜镜前兀自找了个凳子坐下。 小姑娘没有答话,但一只脚往后面缩去,显然对这个不高而入的贼人很是警惕,已经做好了随时跑路的打算。 李业哭笑不得,自己这么像坏人吗? “老板莫要误会,我今日找你来,不过是想和你做一桩生意。”李业指着小姑娘臂弯中的书卷,“你手中的话本《神雕侠侣》是从一位民妇手中买来的吧?” 小姑娘瞪着李业,微微扬了扬头,“想买原稿?也不是不能商量,十贯钱,前后总共三卷,全部给你,怎么样?” 十贯? 这小姑娘胃口倒是不小嘛…… “呵呵,据你们店里的小工说,你手中的《神雕侠侣》已经不刊印了吧?怕是已经没了后卷?”李业面带微笑,一切尽在掌握。 “断更的残卷收我十贯,呵呵呵,你看我像傻子吗?” 小姑娘语气一滞,暗啐一口该死的小工,断了自己的财路。 不过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来过在家书坊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敲一笔的可能性并不大。 简单的交流后,小姑娘警惕心倒是弱了七八分,转身走到桌子前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枚果子,啃了一口。 “你说的没错,我原本从一位民妇手中花钱买了这卷书册,并约定好了后续的几卷收购价格,那民妇看着老实巴交,谁知道拿了本小姐钱之后转头就跑路了……她娘个乃的,姑奶奶我在长安城混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临了栽在一个老女人手上……” “后来倒是找了个穷书生,想要续写后面的故事,结果搞得乱七八糟,本小姐好不容易发展的老客户全被糟蹋了……” 说着随手扔下手中的书卷,“你也是为这几卷书的后续而来?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赶紧走走走,一个大男人,强闯小姑娘闺房,信不信我告你非礼啊。” 李业悠悠摘下帽子,施了一礼,“贫僧不怕,出家人色即是空,呵呵呵。” “我淦,和尚?”小姑娘吓了一跳。 李业一脸佛光宝象,“小僧大总持辩机,也是……你手中《神雕侠侣》话本的原作者,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64章 打工人 李业显露出身份之后,小姑娘神色顿时变得不一样了,一手揪着麻花辫,歪着脑袋嘀咕着。 “貌似听那民妇说过,这玩意确实是从一个小和尚手中得来的,啧啧,难不成是真的?” 李业指着自己锃光瓦亮的脑门,“如假包换。” 小姑娘顿时来了兴趣,窜过来绕着李业转了两圈,尤其在那颗卤蛋上瞅了许久,背在身后的小手攥了攥,似乎很想敲敲试试。 “辩机?我倒是听过,据说前不久泾川县天花大疫,就是被这位辩机小师傅治好的,那可是大大的好人……”小姑娘脸上的质疑淡了许多,“真是你写的?” 李业双手合掌,“出家人不打诳语。” 门口处,李淳风和程处默等人翻了翻白眼。 小姑娘不疑有他,一脸激动的凑过去,“这么说,《神雕侠侣》真的是你写的?淦,你可真厉害,我一眼就看出这话本非常有潜力,若是投入到市场之中,绝对是能赚大钱的买卖……” 说着又有些沮丧,“可惜被一个老婶给忽悠了,淦,我可是将所有私房钱都压进去了,结果竹篮打水,可差点没被气死!” “咦,小师傅你刚才说要与我合作?难不成要给我后续的章节?” 李业倒是不着急了,四处打量了一圈,有些惋惜的摇摇头,“原本是这个打算,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诶?小姑娘傻眼了。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扫了一眼,你这书坊中只有一套刊印的雕版印具,还非常破旧,两位小工的技术也不怎么样,呵呵,所以你才花钱聘请了书生,连夜赶手抄本对吧?” 小姑娘顿了顿,点点头,想了想补充道,“这件书坊是我家的祖产,不过爹妈死的早,我一个半大丫头根本不会经营,再加上周围被某些王八蛋的恶意打压,所以确实略有窘迫,淦!” 小姑娘神色有些激动,“不过如果你能给我后续章节,我一定能在长安城抢占市场,做大做强!淦!” 卧槽,这小姑娘怎么一句一个淦,程处默那夯货都没这么粗鲁…… “小僧有个主意,你不妨听听?”李业循循善诱道,“小僧可以提供《神雕侠侣》后续的章节,甚至除了《神雕》,小僧还可以提供更多的话本手稿,质量必定不比《神雕》差就是了。”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提供一种新型的印刷术,帮助快速刻印书籍,速度应该能快个几十倍。” “第三,我还可以给你投资启动资金,嗯,就是前期运转的资金,帮助店面装修,广告宣传,员工雇用等等,而小僧的要求是,百分之七十的股权。” 小姑娘面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黑乎乎的双手攥在一起,捏的略微发白,直到好半晌,小姑娘才吐出几个字,“那啥……什么是股权?” “……” “简单来说,以后这家书坊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了,而是你我一起的,所得利润我七你三,并且一应决策,我说了算!” “淦……”小姑娘瞪大了眼睛,脖子抻的老长,“那岂不是说,你成了这间书坊的老板,而我变成给你打工的了?” “这话说的,你可是这件书坊的二老板,何至于变成打工人……”李业笑眯眯道。 小姑娘眼神变幻不定,咬了咬牙,“不行,决策什么的,你说了算没问题,但你七我三有点过分了,我得……拿收益的四成!” 小姑娘声音很轻,显然也有些心虚,拿捏不定。 “好,就这么说定了,不过我寻常可没时间管理书坊,你依旧当你的老板,这位李道长会留下来协助你。”李业指了指李淳风。 “淦,答应的这么干脆,自己要少了……”小姑娘银牙半咬,瞥了一眼李淳风之后,忍不住龇了龇牙,“和尚道士,这年头倒是什么怪事都有。” 一切敲定之后,李业当即找出笔墨拟定了合约,签字画押,总算尘埃落定。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又从李淳风手上要来后续的两卷《神雕》话本递给小姑娘,算是保证金。这才离开了书坊二楼。 这事算是敲定了,但后续还有很多事需要完善补充,例如启动资金,例如活字印刷书,例如自己的存稿,这些东西并非一时半会能准备好的。 眼瞅着李业等人出了书坊,小姑娘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嘴角一点一点裂开,眼睛瞪大,像是种了彩票一样一跃而起,“淦,一个破书坊缠了本小姐小十年,今日终于脱手了,娘老子的,再不弄出去,自己褒衣都要赔进去了!” “喂,你叫沈梨?”李业的光头从门口探进来,问道。 小姑娘表情瞬间僵硬,扬起的手停在半空。 “嗯,以后叫你淦姐吧,嗯,好听。” …… 赚钱的法子,李业曾经想了许多,除了酿酒之外,要说最拿手的,便是这些藏在记忆深处的网络小说了。 曾经也算是疯狂了整整一个高中时代,从金庸,梁羽生的传统武侠,到后来迅速崛起的土豆,番茄等网络玄幻,甚至于四大名着,奇闻怪谈。 虽说有一大半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好歹还有不少的存货。在大总持寺的三个月来,除了实在无聊写一写打发时间外,同时也有试探大唐文学市场的打算。 直到碰到李淳风之后,他终于确信,这玩意还是有很大操作空间的。 至于沈梨的书坊,则完全是个意外了,只不过这样一来,倒是省了李业许多的操作,而且看这姑娘有些不灵醒,交谈起来竟然比预想的还要简单。 “辩机兄弟,这书坊真要交给小道吗?小道何德何能,能被兄弟如此看中,小道,小道……莫不给你磕一个?”李淳风感动的五体投地。 李业一脸真挚,“你我情同手足,这件事交给你我放心。” “等书坊步入正轨后,我便会将后续的章节全部拿出来,交给你,除了《神雕侠侣》之外,你若是还有其他想看的,都可以告诉我,我写给你。” “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帮助沈梨经营好书坊,将我的这些心血,传扬出去,让他发扬光大!” 李淳风泪眼朦胧,连连点头,“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经营书坊,让这些话本着作,成为长安城……不,成为整个大唐最畅销的书卷!” 李业感动的拍拍李淳风肩膀,心中乐开了花。 哈哈,又赚一个打工人,还是不要钱的那种,自己真特娘的聪明。 第65章 你也有心上人吗 从书坊出来之后,天色已经差不多黑了,李思文离开之后,李淳风也告辞了李业。 按照他的话说,在程家村村学授课两个月,虽然教无所成,但至少也有了一些感情,眼下跟着李业混,还成了一间书坊的小老板,至少也应该回去跟程家村的父老告了别。 最主要的是,自己的一些破烂行礼需要拿回来。 转眼间只剩下李业和程处默两人,无处可去的李业只能乖乖跟着程处默回了卢国公府,结果还没等进门,就看到老程提着宣花板斧气冲冲的往外走。 “爹,这大晚上的你干甚去?”程处默好奇道。 结果老程跳起来,一脚踹到程处默屁股上,“瓜怂,瞧瞧你干的好事,你跟你婆娘那点屁事是能随便张扬的吗?还把那点破事写成了诗?” 李业头皮有些发麻,忍不住往后面缩了缩。 “这下好了,让那帮狗娘养的老王八蛋看老子笑话,瓜怂娃,回去给俺等着,俺先去跟那几个老匹夫算账,等回来再抽你!” 老程匆匆走了,直到半夜没回来。 程处默倒是习惯了自家爹的德行,丝毫没当回事,反倒是李业吓得失眠了。 乖乖,老程若是知道这诗是自己写的,会不会把自己也吊在房梁上抽?自己这身板,可扛不住几下嘞…… 所幸的是,老程这莫名其妙的一架似乎打赢了,天快亮的时候醉汹汹的回到府中,一边拍着程处默肩膀大叫有出息,一边把脑袋杵到程处默怀里,哇哇大吐。 那场面,绝了。 清晨,李业拿出准备好的猪鬃和小木棍,很是熟练的做了一把牙刷,习惯了现代生活的李业,是绝对忍受不住拿柳枝,或者手指当牙具的,结果刚刚做好牙刷,就看到黑黢黢的程处默探头走了进来。 “昨天的事俺琢磨了一下,虽然不清楚你搞那书坊有甚用处,但你这脑瓜子搞出来的东西,一定是赚钱的玩意。”程处默大咧咧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所以俺回来跟俺爹说了一下,俺爹觉得,你如果懂事的话,最好给俺老程家两成利润。” 李业瞪大了眼睛,搞什么,土匪吗,开口就要两成利,自己欠你家的? 李业怒了,跳起来想要跟程处默理论,结果一张大手糊下来,直接把李业给摁了回去。 “你听俺说完,俺爹交代了,长安城看似太平,但这潭水下可有不少的蛟龙,你这小娃娃搞出来的东西若是寻常,自然没人会打你注意,但若真能赚大钱,说不好会引来旁人的觊觎,你一个屁大点小娃娃,还镇不住那些妖鬼邪祟。” 李业龇了龇牙,虽说心里明白,可无端被这老匹夫讹去两成利润,怎么听怎么难受。 “你别瞪俺,要是不服气,去瞪俺爹去。”程处默憨憨笑道,“俺爹还说了,你前期经营书坊的钱拿不出,那俺程家帮你出了,算是买你两成的……嗯,股份,如何?” 李业仔细琢磨了一下,虽然仍然感觉有些忿忿,但终究还算可以可接受。 谁让自己小胳膊小腿,受制于人呢? “好了,俺走了,嗯,俺也帮你打听了,陛下亲自下令让柴家安分一些,所以应该没人会大张旗鼓为难你,想要出去溜达,俺安排人跟着。”程处默拍拍手站起来说道。 李业心中一暖,略微有些感动。 “咦,这又是什么好玩意?”程处默一把夺走李业手上的牙刷,上下打量。 “这叫牙刷,土鳖。”李业翻了翻白眼。 “牙刷?干嘛用嘞?” “当然是刷牙,难不成剌屁股的……” 程处默一脸好奇,忽然将牙刷塞进大嘴里,上下捣鼓了一会,含糊不清的问道,“是这样用的?” “没意思,一点儿都不好,给你。”程处默一脸嫌弃的扔过来,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李业脸顿时黑了,心里刚刚冒出来的感动瞬间烟消云散。 被老无赖讹走了两成利润之后,李业一整天的好心情顿时没有了,胡乱洗了把脸,习惯性的爬上后院矮墙,却看到远处巷子口,一道靓丽的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 “你来了。”李业翻身坐在矮墙上,垂落双脚,歪着脑袋望着远处的小姑娘。 李钰双手背在身后,长长的锦绣罗裙垂在地面上,青丝如瀑,点缀其上的金玉步摇,让她整个人显得雍容而贵气。 小姑娘同样歪着脑袋,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明月明月明月,争奈作圆还缺,恰似年少洞房人,暂欢会,依前离别……” 小姑娘的眼神很亮,就像夜空中的星星,闪烁着灼人的光彩。 “果然是不正经的小和尚,竟然逛青楼,为一个花魁妓子作诗。” 李业有些尴尬,这才一天功夫,就传到这位耳中了? 阿弥陀佛,怎么有种丈夫被家中母老虎问责的窘迫,这算怎么回事? 小姑娘绝美的脸上带着皎月般的笑意,微微歪着脑袋,“小和尚,你也有心上人吗?” …… 浑浑噩噩的爬下矮墙,李业感觉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 小姑娘最后的那句话,像一把重锤敲在了他心里,让他愣神了许久。 自己,有心上人吗? 嗯,自己心里有佛祖,顶了天有几尊菩萨,不能再有其他了…… 李业露出一丝苦笑。 忽然有点想念大总持寺了,也不知道师傅在干嘛,是不是又在数自己的私房钱?玄德师叔有没有回寺,有没有再糟蹋程家村的耕牛,玄奘师叔的强迫症好些了没有,应该多出去走走…… 越想,心里越烦躁,连诵读清心咒都不管用,无奈之下李业再次装扮了昨日的青衫小帽,弓着腰溜出了程府大门。 结果刚刚窜出去,就看到两道人影挡在前面,目光奇异的盯着自己。 “当下,可是辩机大师?” 李业一愣,下意识觉得是柴家人找麻烦了,禁不住面色大变。 “不是不是,阁下搞错了。”李业转身就走。 结果身后那人几步窜上来,一把拍在李业肩膀上。 “佛家有云,出家人不妄言,辩机大师何故明知故犯?”那人笑呵呵的说道,从怀里摸出一枚令牌,递给李业。 “大师,我家主人有请,劳烦随我前去一趟。” 第66章 初见李承乾 李业一脸虔诚惶恐,朝着两人一躬到地。 “小僧向来谨守佛门八戒,济世行善,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的高人?” 那人也不答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李业肩膀,“等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李业龇了龇牙,这两人身上都有种莫名其妙的压迫力,类似于玄德师叔和程老匹夫,绝对是见过血的高手。 李业有些头疼,挑着眉头试探道,“能否,让小僧与程家告个别?” 那人呵呵一声,不远处驶过来一架马车,另一人揭开车帘,笑道,“大师,上车吧。” 无奈,没有任何的办法,李业只能硬着头皮钻进了马车。 马车直接掉了个头,朝着东北方向行去,一炷香之后,马车绕过西市上了朱雀大道,然后转向北,一路进了皇城。 李业已经额头见汗了,原本以为这两人是柴家的下人,此来是为了绑了自己报那莫须有的仇怨,但现在看来与自己所料仍有偏差,这两人既然来自皇城,那便只能是皇家的人。 可,到底是谁?九五之尊李二陛下?亦或者是某个皇子?自己何曾冒犯到天颜,自己怎么没一点印象? 很快李业便知道了答案。 马车并没有转向太极宫,而是在进了皇城之后转向了东南方向,那里只有一个去处,东宫! 太子李承乾? 李业感觉双腿有些发麻,自己莫名其妙怎么会惹到李承乾?那可是敢造自己老爹反的狠人,要真的得罪了这位一人之下的大唐储君,自己的处境,可绝对要比单纯得罪柴家人糟糕几百倍。 阿弥陀佛,大自在观音菩萨,西方加特林佛,爱因斯坦相对佛……小僧可是你最虔诚的信徒,您可千万要保佑小僧啊…… “大师,到了。” 马车停下,车帘被人揭开,露出红色的东宫府门,李业稳了稳心神,既来之则安之,自己自问没有得罪这位喜怒无常的太子爷,应该不至于随意判处自己死罪吧。 李业跟随两人走进了东宫大门。 沿着青石小径回廊向内,差不多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其间并没有看到多少侍卫宫女,四周静悄悄的,显得有些冷清。李业跟着两人来到一座偏殿中坐下,等待了这位正主的召见。 殿中的布置也很简单,丝毫看不出是是一国储君的居所,暗红色檀木桌椅背后,挂着一幅颜色灰暗的山水图,上面河流自南而北横卧,俨然一条蛰伏的巨龙。 背后轻咳一声,李业硬着头皮转过身去,看到两道人影站在大厅门口,左边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免冠锦绣长摆,右面一人二十来岁,面容青俊儒雅,带着一丝阴柔之气,身上不过是随意的内锦,外面套了一件淡青色的棉袍。 “当下可是大总持寺的辩机小师傅?”中年男人微微笑道。 李业点点头,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右面那位年轻男子,若是所料不错的话应该便是大唐的太子储君,李承乾了。但这个男人又是何人,看其与太子颇为亲近,言谈举止并不显拘束,恐怕身份同样不简单。 似乎是看到了李业的疑惑,中年男人笑了笑,解释道,“本王李元昌,这位便是大唐的太子殿下了。” 李元昌? 李业心头微惊,这家伙原来是李世民胞弟,大唐的皇叔李元昌? 要说起此人,那在后世也是大大的有名,唐代大家张怀瓘所着《书断》中有云,“皇朝汉王元昌,神尧之子也。尤善行书,金玉其姿,挺生天骨。襟怀宣畅,洒落可观。若吕布之飞将,或轻于去就也。” 由此可见,此人乃文武全才。武德三年,李元昌曾被封为鲁王。唐太宗即位后,拜散骑常侍,治理西韩州、华州、梁州和陇州,改封汉王。如果当一位锦衣玉食的闲散王爷,专于书法绘画,或许后世关于李元昌的记载会更多一些,但可叹的事,贞观十七年,卷入太子李承乾谋反一事中,坐罪刺死,葬于高阳原。 李业心中神思电转,看样子李元昌很早的时候就投奔了太子,错误的政治站位,也就决定了他悲惨的下场。 李业顿了顿,纳头拜倒,“小僧辩机,拜见太子殿下,拜见王爷。” 李承乾蹒跚走过来,扶起李业,“大师年纪虽小,却也是济世救人的高僧,我大唐得天花疫症荼毒关内,若非大师出手,恐已非眼下的太平盛世。” 声音很轻很柔,透着浓浓的儒雅书生气,丝毫不像历史中记载的专横霸道,喜怒无常的李承乾,反倒更像一位谦谦绅士。 “大师无须拜某,倒是本宫应该替关中百姓,谢谢大师仁德。” 李承乾指了指旁边的客椅,自己走到上首位置坐定。 李业眼眸微微眯起一丝,他看到宽松的长摆之下,李承乾略有不便的右腿。“承乾先患足,行甚艰难”,这家伙果真腿脚有点问题。 几人坐定之后,侍女端上茶水退下,李承乾指着桌上的茶笑道,“此乃江南特贡,大师尝尝?” 李业低头瞄了一眼,忍不住眼神一苦。 唐朝的茶可不像后世的茶,烹煮起来不仅要放大量的生茶,“三沸而饮”,喝的时候还会加上香料、调味料等,像葱、姜、枣、薄荷、还有粗盐蔗糖,甚至还会加上猪油。那个味道,正是一言难尽。 李业轻微龇了龇牙,想起在程府第一次喝茶时胃里翻江倒海的情景,李业便有些犹豫。 结果李元昌皱了皱眉,“佛门中人戒荤戒酒,难道还戒茶?” 李业眼皮跳了跳,讪笑一声,端着茶杯强忍着恶心一饮而尽。 气氛顿时又缓和了下来。 李业想了想,还是决定主动问一问,“能得太子殿下和王爷召见,小僧诚惶诚恐,不知找小僧过来有何事,如有吩咐,小僧一定尽力办到。” 李业瞟了一眼李承乾,心中有些犯嘀咕。据说这家伙除了暴虐的性格和腿疾之外,还喜好男色,东宫府邸之中曾有不少娇俏男伶出入,生活作风糜烂的不成体统。 娘嘞,这货不会是瞧见自己模样俊俏,对自己起了歹意吧? 想到此处,李业顿觉菊花一紧,一时间如坐针毡。 李承乾顿了顿,忽然展演一笑,“今日贸然找大师来,确实有两件事。” “前些日子柴家大郎奉了本宫的命令,去程家村请大师,却不料柴家大郎太过冒失,与大师生了误会。”李承乾笑道,“大师乃济世救人的菩萨,又是儒家大才,自不会无故伤人,只不过柴家大郎已经得了教训,莫不,大师便放下此间恩怨,如何?” 李业瞪大了眼睛,愣住了。 第67章 憨批柴令武 李承乾的态度,让李业有些疑惑。 或许是受后世史书的影响,他对这位大唐的太子爷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但从见面开始到现在,李承乾表现的温和,儒雅,谦谦有礼,没有丝毫的暴躁与霸道,和李业脑中的那个刻板概念完全不同。 这家伙本性如此?还是在跟自己演戏呢? 李业有些纳闷。 至于李承乾所说的原因,他就更加奇怪了。柴令武亲近太子李承乾没错,甚至还直接参与了后来的造反,但就眼下来说,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如何能担得起太子殿下的说和? 李业心里嘀咕着,倒是明白了一些,之前还纳闷依照柴家在长安的权势和地位,为何将近半个月没有任何的动静,感情是这位太子爷参与进来了。 李业脑袋有些大,双手合十施礼,“太子殿下,小僧也正自苦恼,前段时间刑部衙门的诸位大人,和谯国公府前来找小僧,言称小僧伤了柴小公爷……天可怜见,小僧根本就没见过柴小公爷,如何能打断他的胳膊?” 李业差点没跪下,“出家人不打诳语……好吧,小僧以前确实妄语过,但这次真不骗你……” 李承乾微微蹙了蹙眉头,“当真?” “自然当真。” 大厅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毕竟李业的身份乃大总持寺的和尚,佛门戒律在前,很容易让人信服,但毕竟是一言之词,况且柴令武亲口说出手的是辩机,这…… 李承乾有些懵逼了。 李元昌眯了眯眼睛,忽然呵呵笑了两声,“大师不必担心,不管有没有误会,今日由太子殿下作保,和柴家冰释前嫌,自然更好不过。” 李业要哭了,“……小僧还是得强调一下,你瞧瞧这里……”李业指着自己的脑门,“小僧当了十几年的和尚,从未与人有过争斗,向来谨守佛心本分,王爷,殿下,小僧真的比窦娥还冤啊……” 窦娥是谁? 李承乾愣了愣,正要说话,却听见外面一声怒吼,“该死的臭和尚不知好歹,打断本少爷的胳膊不说,在太子殿下面前还敢巧言令色大放厥词,太子你莫要拦我,今日不报断臂之仇,我柴令武哪有脸面继续呆在长安城!” 说话间,一个二十来岁穿着锦绣华服的青年怒气冲冲的闯进来,左手绑着绷带,右手上却提着一根手臂粗壮的木棍。 “不知死活的贼秃子,今日老子必打杀了你……” 李业不知道柴令武也在太子府上,眼看情况有些失控,不禁愣在原地。 而闯进来的柴令武话说了一半,眼睛骤然睁大,同样愣在了原地。 两人就这么直勾勾对瞅,大眼瞪小眼。 “卧槽?” 柴令武确认过眼神,当场愣住,“你特么是谁?敢冒充辩机那个该死的混蛋,信不信本少爷敲烂你的脑子!” 李业愣了一会后,忽然醒悟了过来。 这货该不会是被谁给揍了,结果将揍他的那人误当成了自己? 卧槽,憨批吧。 李业忍不住心中吐槽李承乾,就这种把胎盘当脑子的人物,你到底是怎么敢拉着一起造反的?怪不得下场那么惨…… “不得无礼,这位却是辩机小师傅……你该不会是弄错了对象吧?”李承乾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柴令武脸色一瞬间涨红,提着木棍的手下意识比划了一下身高,又看了看李业,特么好像,似乎,大概真的搞错了! 该死,这下丢人丢大了…… 柴令武一口怒气憋在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手指抠在木棍上,差点捏出水来。 李业眼皮子跳了跳,他从柴令武眼中看到了浓郁的煞气,他心道若非太子殿下就在边上,这货恼羞成怒之下,恐怕也就不在乎谁揍了他,怕是直接要拿自己出口恶气了。 不过看这货便秘一样的表情,李业差点没笑出声。 你特么真是个小可爱。 “好了好了,既然是误会一场,那此事就此揭过不必再提,令武,这件事是你莽撞了,还不快给辩机小师傅道歉。”李承乾脸色微微一冷,柴令武龇了龇牙,眼珠子通红,梗着脖子朝着李业拱了拱手,转身大步走出了大厅。 呵呵呵。 李业面带微笑,双手合十宝相庄/严,俨然得道高僧的模样。 李承乾眼看柴令武出了大厅,呵呵轻笑了两声,“让小师傅见笑了。” 李业颔首,“无妨,引人渡人,亦是佛家的大功德。嗯,小僧不会与他计较的……” 李承乾顿了顿,看了一眼李元昌,一直坐在旁边没说几句话的李元昌轻轻咳了两声,开口道,“至于第二件事,确是一件私事。” 李元昌眉头微微皱起。“辩机小师傅乃佛家得道高僧,擅行医济世,既能创造种植牛痘的方法解决天花大疫,必然有高超的医术。” “太子殿下几年前狩猎时腿部受了伤,留下了些许隐患,敢问大师,能否帮太子殿下诊断腿疾。” 李业眉头跳了跳。果然如此。 从进门到现在,太子李承乾和李元昌两人彬彬有礼温和谦逊,丝毫没有皇家宗族的威仪,这在李业看来太有些诡异。要知道就算小正太李治,偶尔也会表现出皇家子弟身为上位者的优越感。 但李承乾身上并没有这种感觉,谦恭的有些过分。 现在倒是了然,原来这家伙想要自己帮助他诊治腿疾?恐怕派柴令武出城,也是这个打算了。 “太子殿下,小僧不过误打误撞,知晓了天花的克制之法,若论医道造诣,太医署的诸位大人皆在小僧之上,何不让太医署的大人为太子殿下诊治?”李业硬着头皮说道。 不然怎么办?真拿自己二百五的水平在太子殿下身上试一试?要是出点差错,岂不是抄家灭祖的大罪! 不行,绝对不行,再说自己当初学的是汉语言文学,根本就专业不对口嘛…… 李元昌面色有些不得劲了,“若非太医署那些废物无计可施,本王何故找你为太子殿下医治?嗯,不仅仅太医署,就连孙思邈都尝试过,倒是小师傅你,不仅仅太医署的张大人,就连孙思邈都赞不绝口,言称小师傅你说不定有办法。” 李元昌沉默了一瞬,朝着李业拱了拱手,“太子殿下乃社稷之本,国祚储君,关乎大唐威仪,请辩机大师务必帮助太子殿下诊治。” “若是太子殿下的腿能恢复,本王可以保证,无论是官爵还是钱财,都可以满足你。” “如何?” 李元昌目光灼灼的盯着李业,就连一直目光如水的李承乾,眼眸中都慢慢升腾起了光彩。 李业一时间,压力山大。 第68章 打听个人 李承乾原本也不是这般性子,身为大唐皇储,李世民下台之后无二的帝王,可以没能力,可以无作为,但绝对不可以卑微,不可以软弱。 可奈何几年前城外狩猎,李承乾无端跌下马摔断了腿,虽说有太医及时医治,但却仍然留下了后遗症。 李世民向来在乎帝王威仪,李承乾右腿残疾之后自信心本就受到了打击,再加上四皇子李泰向来能言善辩,又会投其所好,渐渐的,李承乾在李世民心中慢慢跌了分量,也因此变得内敛阴郁,甚至放纵自己。 所谓太子不修品德,其实也就是这般缘故了,放在后世,这便是典型的抑郁症加上自闭。 所以,当听到自己的腿可以治好的时候,李承乾深藏在心底的某种压抑到了极点的情绪,迅速复苏。 他想像个正常人一样站在李世民面前,告诉他的父亲,他是一个健全的人,他的存在没有为大唐蒙羞,他可以当好社稷皇储,成为一名不逊色天可汗的帝王。 “辩机大师,你可能……帮某。” 这次他没有自称本宫,而是自称某,这个对于寻常人而言的谦称,于李承乾而言却太过卑微了一些。 李业莫名的感觉有些悲哀。 就自己所见,眼前的青年温和,谦逊,有礼有节,本该是最适合继承大唐国统的人选,但谁能想到,七年后在李泰和李治两人联手之下,竟会将此人逼到万劫不复。 李业微微闭上了眼,沉默了一会之后道,“赎小僧无礼,小僧想要看一下殿下的腿。” 李承乾眼神一亮,双手竟然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无妨,无妨……” 大厅中只有李元昌和李承乾,自然无所避讳,当下便撩起袍摆,露出了略显得有些狰狞的右腿。 从膝盖处往下两寸左右,一条狰狞的伤疤蜿蜒垂落,足足一掌宽窄,肌肉的愈合非常不理想,在小腿处拱出一个核桃大小的疙瘩,相比端直的左腿,右腿略向外扭曲,很显然骨头曾经出现过粉碎性断裂,并没有清理骨渣,对接骨位,便草草长在了一起。 李业微微沉默,许久之后摇摇头。 “殿下,小僧……无能为力。” 李承乾面色微微僵硬,原本亮起的眸子快速黯淡下去,就像是被风吹熄的灯火。 如果说在刚刚受伤的时候,凭借自己朝前的医疗意识,或许还能将断骨纠正过来,减小后遗症,但眼下断骨重新长在了一起,纵然是自己所处的时代,也唯有断骨一种方法。 打断长歪了的地方,进行骨位二次拼接。 这种非人的疼痛,就算李承乾能够忍受,当下的医疗技术也无法满足手术条件,一旦感染,可就不仅仅瘸腿这么简单了。 李元昌面色青红,咬了咬牙,“小师傅您可是认真的?就连天花疫症你都能解决,怎么会治不好太子殿下的腿疾?” “大师,你想想办法,只要能治好殿下,金银财宝高官厚禄,你尽管提,本王绝对满足你……” 李业面色悲悯,摇了摇头,“想要治疗殿下的腿疾,唯有断骨重续一个法子,但这个时代既没有足够品质的麻药,又没有相应的卫生条件,贸然治疗,殿下恐性命不保……” “小僧,实在无能为力。” 李元昌僵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后,转头看向李承乾,眼中露出一丝歉然。 李承乾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大师不必自责,本宫的伤自己清楚,连孙思邈老神仙都无能为力,本宫又如何能难为大师呢?” 此刻的李承乾,似乎恢复了之前的儒雅谦恭,略带歉意的颔首道,“本宫强自带大师来此,多有冒犯,大师勿恼,本宫这便送大师出宫。” 李业静静的望着李业,原本抬起想要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回身道。 “太子殿下,小僧有一冒犯之语,《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佛曰归元性无二,方便有多门,圣性无不通。殿下大才,本该见心知性抱本归元,莫要自困樊笼……” 李承乾闻言,愣在了原地。 依旧是来时的两个侍卫,一直将李业送到皇城之外的朱雀大街上,才转身离去。 李业心里想着在东宫所见,忍不住扼腕叹息。 史书总有太多的偏见,胜者为王,操控着太多的是与非,而败者,终将会被太多莫须有的罪名钉在深渊。 李承乾究竟是好是坏,他无法做出评价,但就今日所见,李承乾绝对不是史书上记载的暴虐无道不得修行的国之储君,若非他的腿疾影响了心性,恐怕将是另一个被记在史书上的圣君。 可惜了。 李业心知自己无力改变,历史的车轮之下,纵然是自己这个穿越者,也足以被碾成齑粉。 与其操心这种逾越之事,还不如想想如何在这个世道活的潇洒才好。嗯,眼下酿酒的事虽然由程家主导,但自己占了三成股份,坐等分红就好,书坊的事有李淳风看着,自己也不必太过操心。 嗯,前景不错,要是放在大盘中,自己绝对是最值得拥有的潜力股…… “喂,和尚!”身后几步,柴令武阴沉着脸追上了。 李业愣了愣,不由的有些心虚,难不成这货恼羞成怒,要在这里修理自己一番,出一口恶气? 李业想都不想撒腿就跑,结果那小子腿脚也利索,几步赶过来一把薅住了李业的衣领。 “本少爷叫你,跑什么!”柴令武瞪着眼睛。 李业缩了缩脖子,嘿嘿讪笑两声。 “那啥,本少爷之前误会了你,是某不对,但今日的事,且不可说出去!”柴令武龇牙咧嘴威胁道,“若是你敢将今日的事情宣扬出去,让本少爷跌了面子,小心你这颗秃瓢脑袋!” “不会不会。”李业连连点头。 “哼,识相就好。”柴令武面色些微好转,拍了拍李业肩膀,“放心,咱来之间的事,本少爷不会再追究,你放心便好……嗯,本少倒是想向你打听个人,一个光头贼和尚,长得壮硕丑陋满脸横肉,似乎还不修德行饮酒为恶,哦,最主要的是那货手上还提着一根黄铜棍……” 李业嘴角狠狠的抽了几下,像是吞了苍蝇一样,面色红里泛黑,黑里泛白。 “小和尚,听懂了吗?” 李业擦了擦冷汗,连连点头。 “嗯,懂了就好,帮本少爷多打听打听,若是有此人踪迹,切记告知本少,本少必定重重有赏,嗯,走了!”说完拍拍屁股,大步离开。 李业蛋疼了。 第69章 大兴善寺 玄德师叔,你是魔鬼吗? 李业仰天长叹,谁能想到,让自己背了大半月黑锅,差点没让柴家人抓起来弄死的竟然会是自己最最敬爱的玄德师叔。 有些人潇洒自在,有些人负重前行,李业忽然有种人间不值得的错觉。 “玄德师叔,你特么真的……”李业苦笑,想要将自己内心的郁闷吐槽出来,谁曾想话说到一半,一双眼珠子骤然瞪大,因为几步开外,喧喧嚷嚷的朱雀大街上,一个满脸横肉扛着黄铜棍的壮硕和尚,正大步走了过来。 “瓜怂娃儿,你喊某作甚?” “???”李业懵逼了,自己刚才怎么回事,无意间施展了传说中的召唤术?怎么刚刚念叨了一句,这货就出现了? 特么,动作比曹操还快? 李业瞥了一眼被玄德抗在肩上的黄铜棍,忍不住脖子一缩,“师叔,你怎么在这儿?” 说着不由朝着柴令武离开的方向望了望,略有心虚,“话说你是不是揍了谯国公小公爷?” 玄德挠了挠大光头,“最近某貌似揍了不少人,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 李业“……” 李业瞬间有些警惕,这家伙不会把锅都甩到自己身上吧?卧槽,非要把友谊的小船凿出窟窿吗? 心很累,李业摆了摆手,“不管如何,你还是先回寺里躲一躲吧,要是被柴家人撞见,保准敲烂你这个脑袋。” 玄德一脸的无所谓,大有“来啊,硬肛啊”的气势。 “哦,有件事得告知你一身。”玄德挠了挠屁股,似乎才想起来说道。 “大总持寺搬家了。” 李业又愣住了,自己出来这才不到俩月,怎么连家都搬了?再说那可是大总持寺,能想搬就搬的? “师叔别闹。”李业呵呵讪笑道。 玄德一巴掌糊在李业脑门上,“怂娃儿不信?洒家还能骗你不成,就在三五天前,小皇帝也不知抽什么风,忽然下发了一道圣旨,然后咱们就搬家了?” 李业愣了,难道是真的? “圣旨怎么说?” 玄德有些奇怪的瞪着李业,“圣什么云什么,你觉得某听得懂?” 李业一滞,这特么……好有道理哦。 “反正意思差不多是,因为你这怂娃儿功德深厚,造化不凡,欲迁往兴善寺主持佛义,至于两位师兄和某,差不多就是一人召灾,祸及鸡犬……” 兴善寺? 李业呆了呆。 兴善寺,又名大兴善寺,“遵善寺”,建于晋武帝年间,位于长安城东靖善坊内,与玄都观隔街相对,气势宏伟。《长安志》载称“寺殿崇广,为京城之最”。算是佛教八宗之一密宗的祖庭,在整个佛门中占据了极高的地位。 到了贞观初年,李世民稳坐九五之后大手一挥,直接将大兴善寺封为皇家寺院。前后十来年间,印度僧人阇那崛多、达摩笈多等先后来长安,在大兴善寺译经弘法,又任命波颇、广智等多名大德高僧任大兴善寺的主持。 值得提一句的是,大唐兴善寺的主持,可是类比于正五品的编外职务,虽然不问圣上朝,但身份地位却绝对尊崇。 娘嘞,举家搬迁到兴善寺,距离皇城不过里许路程,这岂不是就待在李世民眼皮子底下? 李业在风中凌乱了。 大总持寺虽然名声很大,但毕竟在长安城外翠华山上,距离皇城几十里,寻常皇家子弟轻易不会前往,但兴善寺就不一样了,基本上每天都有贵族子弟朝拜,皇家更是有规定的礼佛日,大批大批在寺庙中晃。 这样一来,自己和高阳见面的机会,岂不是暴增了无数倍? 完蛋。 李业面色灰败。 “还愣着干甚,还不去寺里瞧瞧?师兄可是念叨了你好多次,言说要踢爆你的屁腚儿……” 李业被拉拽着,一路往大兴善寺而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两人就来到了大兴善寺大门口。 时值十月底,天气已经变得有些寒冷,但大兴善寺却丝毫没有肃冷之意,反倒人潮涌动,异常的热络。两人并没有前往兴善殿,而是去了侧后方的偏殿,这里信徒少一些,只有几个沙弥在附近清扫着落叶。 “果然不愧是大唐最大的译经场,比大总持寺气派了太多……”李业有些感慨道。 玄德有些不以为然,甚至很是不满的撇撇嘴,“好甚,哪有翠华山待着舒坦,连个野味都没有……” 李业不理会这个饭桶,绕着四周转了几圈,仔细查看了一番,整个大兴善寺大大小小的庙宇十数座,经房、香檀房、藏经阁,僧舍又十数座,寺庙后面还有一座小山,山下是一片石林,大大小小的佛塔伫立其中,好不恢弘。 “大兴善寺的主持不是广智大师吗?据说那位大师并不好相予,咱们寄人篱下,岂不是要受人欺负?”李业嘀咕道。 玄德手中黄铜棍一挥,“哼,敢欺负洒家的人还没出生哪,要是那老和尚敢找不自在,洒家也不怕当众打杀了他,这大兴善寺倒也勉强凑合,到时候师兄继续当主持,某继续负责戒律!” 好家伙,这都安排好了。 “哼,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和尚,刚来没几天,就已经惦记着主持之位,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李业转身,看到一位穿着赤金色袈裟的中年和尚,领着好几位沙弥走过来,遥遥站在丈余之外。 “亏得广智师兄仁德,收留了你们,你们竟然想着鸠占鹊巢,哼,当初就应该禀明圣上,将你等驱逐出寺才好。” 李业微微眯了眯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和尚也是人,也有功利和私欲,所谓佛门八戒贪嗔痴恨,又有谁真的能够放下呢?这伙人怕是觉得自己一伙人奉旨来到大兴善寺译经,影响到了他们的地位和利益,所以很明显的表现出了排斥之意。 玄德眼睛一瞪,手中的黄铜棍砰的一声砸在地上,腮帮子上的肌肉鼓动,像一只护崽的黑熊。 “老怂货胡咧咧什么,敢污蔑某家师兄,信不信洒家用这根禅棍,超度了你这秃驴!” 好嘛,伤敌八百,自损一万,牛批! 李业拉住玄德,双掌合十问道,“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那人面带傲气,扬了扬头,“五仁!” 李业愣了愣,骤然大惊。 特么……五仁? 第70章 暴走的道岳 李业眼皮跳了跳,赶紧施礼道,“小僧不知道当下竟然是五仁大师,有眼无珠,罪过罪过!” 五仁倒是愣了一下,“你知道贫僧?” 李业摇头,“不知道呀。” 五仁“……” 你特么不知道,瞎几把罪过什么? 五仁面皮子一抖,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辩机,圣上赐你大德之名,原本以为是位富有德行的高僧,谁知道竟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黄毛小子,哼。” 李业挠了挠头,“五仁大师的意思是,当今陛下年事已高,已经老糊涂了?” 五仁面色微变,“贫僧何曾说过此话!” 李业恍然,“那五仁大师的意思是,内阁的那帮老臣瞎了眼,是吧……要不然怎么会容许赐封大德的圣旨下到某大总持寺?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大师觉得关中数以万计百姓的性命无关紧要,死便死了……” 五仁站不住了,这小秃驴好凌厉的牙口,一不小心竟然着了道,再让这家伙说下去,指不定宫中的百骑要来砍自己脑袋了! “哼,某不与你这黄口小儿辩驳,既然圣上赐封大德,那你自然精通佛理禅机,七日后便是兴善寺的小礼佛日,到时候某便与尔辩一辩佛法!” 礼佛,是以恭敬的心来表实对佛法僧三宝的尊敬和感恩,以忏悔心忏悔业障,承认自己在过去所造的种种罪业。礼佛的意义,是为了求佛菩萨保佑,赐给幸运,免除灾难,求佛接引超度。 而大唐佛法盛行,而兴善寺又有国寺之称,自然有每年规定的礼佛日,一般分为大礼佛日和小礼佛日,大礼佛日是整个大唐的盛世,上到帝王,下至百官,都会前往兴善寺礼佛上香,祈祷社稷平安,国运昌盛。 小礼佛日虽然规模小了一些,不会有帝王亲临,但同样会有不少的朝臣前来参拜,同时参加兴善寺住持大德组织的讲经述礼,沐浴佛言。 而所谓辩法,就是律法规则允许下的撕逼骂架,打口水仗,后世衍化出了键盘侠网络喷子,不过这个年代没有网络,也只能面对面开撕了…… 李业有些蛋疼。 果然,大德之称,终究是惹来了这些六根清净“出家人”的眼红了。妈的,树欲静而风不止,终究是自己太优秀了呀。 “大师佛理通透,小僧自愧……”李业觉得,自己认输就是了,这种事还是不掺和的好,要是到时候表现的太过惊艳,岂不是无端给自己找惹麻烦? 谁料想话还没说完,一只大手从后面伸过来,一把的捂住了嘴。 五仁大师眉头微不可查的一沉,竟然不说话,直接转身离开。 “瓜怂娃儿,这倒是你的好机会。”一只粗糙的大手从后面伸过来,啪的一声落在李业脑门上。李业龇着牙转头,看到一脸兴奋的老和尚,朝天翻了翻白眼。 “师傅。” 老和尚很兴奋,花白的眉毛一耸一耸,配合满脸的褶子,活像一块风干长毛的牛肉干。道岳也丝毫不忌讳自己的大巴掌会不会拍傻自己唯一的徒弟,一手叉腰,一手朝着李业脑门啪啪狂扇。 “哈哈,怂娃不错啊,为师正想找找机会,让这帮脑子长得屁股上的贼秃子见识见识咱大总持寺的厉害,这下好了,竟然有人专门约你辩法,好徒儿,好好表现,亮瞎他们的狗眼才好!” 李业苦着脸,“师傅,能不能不辩法,我……” 老和尚眼睛一瞪,“瓜怂娃儿,若是敢干出临阵脱逃的烂事,信不信为师扒了你这身僧皮,挂在玄武门上晾鸟!” 李业只感觉裆下一凉,求助似的看向一边的玄德,却看到玄德眼观鼻鼻观心,神色谦恭虔诚的站在一边,周身的那股子野气不见分毫,像极了一位得道的高僧。 李业龇了龇牙。 和外面盛传的得道高僧不一样,大总持寺的道岳大师虽然也有大德的称号,并且得到了整个佛门的承认,但其实熟悉的人才知道,这老货其实是脾气暴躁的厉害,不仅仅李业自己,就算是了无禁忌的玄德面对道岳的时候,也禁不住脚脖子发凉,乖巧的不成样子。 在李业的记忆中,大总持寺每隔几天,这老和尚就会跳着脚指着玄德和玄奘的鼻子一通臭骂,训得跟孙子一样,他们也只能乖巧的听着,大气都不敢喘。 李业无声感慨,怕是这场麻烦,避不开了。 “瓜娃儿,听玄德说,这段时间你在捣鼓什么……酿酒?”道岳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李业吓了一跳,急忙解释道,“师傅你别听玄德师叔乱说,我不过是无意中得到了酿酒的法子,想要给咱大总持寺搞些赚钱的副业,我可没有破戒啊!” 道岳摆摆手,两眼放光,“为师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这玩意真能赚到钱?” 李业懵逼的点点头,“应该可以,前几天卢国公就卖出了五百坛,一坛十贯,拢共五千贯,似乎卖的还挺顺利。” 道岳白眉毛挑了挑,“卢国公?程咬金?怎么还有那老匹夫的事?” 李业耐心解释道,“酿酒这事并不简单,不仅需要技术,人力,还需要原材料和启动资金,还要有合适的酿酒器具和作坊,这些东西我没法解决,所以就拉卢国公府入了股,由他们准备其他,我只需要负责酿酒技术即可。” 道岳面皮子轻微跳动,“损失了多少?” 李业后颈有些发凉,瞄着道岳那张黑脸,有些心虚的回道,“七……七成。” “多少?” 道岳的声音一瞬间拔高了八个调,一张脸肉眼可见变红变黑,“七成?” 李业脚下已经朝后退去,一边咬牙点头,“那老货不好相与,被讹去了整整七成……” “哇呀呀,程咬金,你这该死的老匹夫,如此手辣心黑,夺我钱财!”道岳浑身抖的像筛子一样,一双拳头开了又握,握了又松,眉间电闪雷鸣,忽然一双赤红的眼睛看向李业。 “你这败家玩意,竟敢将老子的钱财无端折损大半,岂不干脆打杀了某家……”话音未落,几步之外玄德手中的黄铜棍竟然诡异的出现在老和尚手中,朝天扬起。 “抽死你个混账东西,受死吧,瓜怂!” 第71章 改建居所 老和尚自闭了。 李业望着没追上自己,反倒是累的翻白眼的老和尚,顿时有些心软了,心想着要不要停下来让老头抽自己一顿出出气,但眼瞅着被捏出手印的黄铜棍,李业立马打消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挨巴掌没问题,但这黄铜棍可不是闹得玩的,前不久柴令武的一只胳膊就是这么玩没的…… 隔着老远的距离,李业满脸的悔意,“师傅您别生气了,要是气出个好歹来,岂不是要让污了徒儿的佛心?” 老和尚红着眼睛,面皮子颤抖。 一坛酒十贯哪,自己舔着脸干了一杯子住持,才攒下多少?这才几日没见,就被这混蛋玩意败去了如此大笔的钱财?七成?那得是多少?几千贯?几万贯? 老和尚感觉自己呼吸有些困难,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拖着黄铜棍,“乖徒儿过来,师傅保证不抽你,出家人不打诳语的……” 李业估摸着安全距离,扯着嘴角呵呵笑了笑,“师傅,还有件事徒儿要向你坦白,前不久徒儿捣鼓出了一间书坊,专门刻印售卖徒儿写的那些话本小说,应该也能赚不少的钱,只不过可恶的是,书坊的股份又被老程家的强盗讹去了两成……” 老和尚身子晃了晃,一根足足三五十斤重的黄铜棍,竟然被凌空抡起。 “佛祖赎罪,瓜怂娃儿,受死吧!” …… 大兴善寺很大,在长安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然能收拢好几十亩的地皮,可见那位天可汗陛下对佛教有多么的重视。 当然,这在李业看来并非什么好事,佛教寺院土地不输课税,僧侣免除徭役,导致许多百姓甚至官员家属都出家为侣,佛教寺院经济过分扩张,损害国库收入,又大肆宣扬教义,与阶级地主矛盾激化,直接导致了社会政治的后续走向。 而最后导致的结果,便是武宗年间的灭佛行动。 不过这些,暂时还不是李业能考虑的,毕竟他也活不到武宗灭佛的那一天。 李业从道岳的魔掌下逃脱之后,在一个从大总持寺过来的沙弥带领下,来到自己居住的僧舍。此次的搬家确实够彻底,除了李业和道岳师兄弟三人之外,还带过来了十来名沙弥,连同起居用具和一部分经书全部搬到了兴善寺。 而大总持寺空缺下来的位置,则是有兴善寺一个叫广元的法师担任。 哦,据说这位广元大师,是如今兴善寺住持广智的师弟,虽然没有大德称号,但也是长安城内少数闻名的大师。 “辩机师叔,这便是你的住处。”小沙弥带着李业来到兴善寺后面的一座矮山之下,指着不远处简陋的居舍说道。 李业微微皱了皱眉头。 “我住这儿?”李业有些不乐意了,眼前的僧舍很残破,松木制造的房屋眼看年代久远,日晒虫蛀之下岌岌可危,比程家村程贵家的破院子还要更加鄙陋。 小沙弥神色有些为难,“辩机师叔,不仅您,咱们从大总持寺过来的僧侣,全部住在这里,您看,那便是道岳住持的住处。” 小沙弥指着不远处的一座独栋小院子,虽然比自己的好了些,但比之之前所见兴善寺沙弥居住的僧舍,依旧差了好大一截。 “玄德大师,玄奘大师也在不远处,还有我等沙弥,尽皆被安排在了兴善寺南苑……” 李业摸着下巴,神色微动。 这就很合理了。虽然是大唐天子的圣旨,但毕竟外来的和尚难念经,眼看自己等人差点鸠占鹊巢,还不允许别人给自己穿一穿小鞋? 道岳师傅虽然脾气暴躁,但想来和广智大师相熟,不好翻脸,玄奘老宅男一个,一心向佛,对住在哪里没什么要求,而玄德又三天两头不着家,怕是酒肆勾栏里居住的时日比这里更多一些。 至于下面的小沙弥,更不敢多言了。 “辩机师叔,帮我们安排住处的便是刚才的五仁大师,他言称兴善寺僧舍紧张,腾不开多余的供我们居住,就收拾了一下眼前的旧房子……” 小沙弥神色有些委屈,“可我明明看到北面有不少空余的僧舍,比这里好多了。” 李业拍了拍小沙弥,“无事,修行修心,多抄写经书就好了。” 小沙弥瘪了瘪嘴。 “你先去忙吧,某自己转转。”李业打发走小沙弥,开始绕着自己的居舍走。居舍不大,背靠兴善寺内的矮山,左右竹林掩映,侧面还有一座小湖,环境倒是不错,就是建筑破旧了一些。 “这倒是快好地方,交给这些人手里,果真是浪费了。” 李业满脸惋惜的摇摇头,转身直接出了兴善寺,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了玄德,让他把脑袋藏裤裆里躲起来,别让柴家的人瞧见,给自己找麻烦。 因为太子李承乾的掺和,柴家和李业总算是冰释前嫌,所以李业也不担心再被柴家的人报复,离开兴善寺之后,李业站在皇城之下看了一会巍峨恢弘的太极宫,转身朝着怀德坊走去。 盖房子这种事,自然是要找专业的人士,李业自然不能容忍街边的砖瓦将操刀,况且自己所居乃被称之为国寺的大兴善寺,无论是规模还是建制都有相应的要求,所以最合适的,莫过于六部之一的工部了。 不过苦于人脉薄弱,除了那位名叫蔡安的工部司农之外,他实在不认识其他工部官员,嗯,人家是司农,似乎并不管建房的事。 所以,李业只能找程家小公爷,程处默帮忙了。 李业来到城府,看到刚准备出门的程处默,程处默瞧见李业顿时大喜,挺着黑丑黑丑的大脸凑过来,一脸惊奇,“辩机兄弟,听说你被柴家人带走了,俺正准备招呼护院部曲去柴家要人的,你怎的就自己回来了?” 程处默一脸惋惜,“回来的早了点,俺都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牛都已经吹出去了……” 李业翻了翻白眼,“不是柴家,是太子殿下。” 程处默一惊,“怎甚回事?你怎么会招惹到太子殿下?” 李业摇摇头不想多说,“别废话,给我找纸笔来,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第72章 又被占了便宜 许是老程家憨直的性格,也许是占了李业天大的便宜心中过意不去,以至于卢国公府一家老小对李业这位正经和尚甚是照顾,程处默也丝毫没有小公爷的架子,倒是真把李业当成了朋友,丝毫不在意国公之家的招牌。 乍听太子李承乾带走李业的事,着实吓了程处默一跳,他虽然憨直了一些,丑了一些,蠢了一些,但至少在耳濡目染为官之道,况且自己还挂着明威将军的散职,所以心里清楚一旦沾染到这位大唐储君,那么小事都会变成大事。 虽说那位太子爷性格儒雅随和,但近年来渐得陛下冷遇,颇有些颓废不振,想来心中有些怨念,这忽然找李业,怕不是有事。 “太子殿下没为难你吧?”程处默担心的问道。 李业倒是心里微暖,抬头瞅了一眼程处默的丑脸,心中的感动顿时散去了大半。 “没事,太子殿下作了中间人,替我和柴家说和,今日之后,之前的恩怨算是抹开了。”李业解释道。 程处默啧啧称奇,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李承乾纵然再被冷遇,那也是国之皇储,怎么无故操一个不正经小和尚的闲心。 忽然,憨直程处默眼睛一亮,“莫不是,太子殿下找你治疗腿疾?” 李业愣了愣,不错啊,脑子里有点东西啊,竟然能想到这一茬。 程处默顿了顿,旋即摇头感叹,“太子殿下脾性好,颇有读书人的儒气,俺其实很是敬佩的,只不过三年前外出游猎摔断了腿,结果搞成了这番模样。” 李业顿了顿,忽然问道,“详细说说。” 程处默挠了挠头,“事儿也简单,当初皇家猎场初设,几位皇子带着随从下人游猎散心,据说狩猎之时马受了惊,将太子殿下从马上抛了下来……俺也不甚清楚,俺爹向来让俺远离几位皇子的。” “不过俺听说,当初参加游猎的有魏王,吴王、齐王,蜀王,还有好些个京中贵族公子爷。这事儿发生了之后陛下大怒,几位皇子都受了罚,太子殿下自此坐居东宫,罕有露面……” 李业摸着下巴,琢磨着这其中的事。凭借他前世看过的宫廷剧,他直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魏王李泰,吴王李恪,齐王李佑,蜀王李愔,这些可每一个善于之辈,莫不是哪位皇子暗中埋了雷子,坑了李承乾一把……李业开启腹黑模式,开始揣测起来。 啪! 一声脆响传来,李业只感觉脑门上火辣辣的疼,转头怒目而视,却看见五大三粗比程处默还要丑上三分的程老魔头叉腰瞪眼,龇牙咧嘴的盯着自己。 “怂娃儿不知死活,皇家之事也是你能打听的?”程处默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程处默,抬起就是一脚,“还有你这憨货,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老子缝了你的臭嘴。” “抽不死你!” 李业和程处默顿时噤若寒蝉。 “怂娃儿,听说你和道岳老和尚一起搬到兴善寺了?不好好在寺里吃斋念经,跑俺家作甚?”老无赖龇着牙,“莫不是又有什么发财的手段,说来瞧瞧!” 李业顿感蛋疼,“程伯伯莫要误会,再要占小和尚便宜,怕是要被师傅赶出山门了。” “此来是找程老哥帮忙,替我找几个匠人,嗯,住的地方太过简陋,稍微改建一下,改建一下……” 李业小心翼翼的说道,程处默听闻大为失望,拍这屁股转身就走,同时吩咐程处默,“这等小事……怂娃,你去工部一趟请几个匠人,嗯,先礼后兵,若是不愿,那便绑了来!” 李业面色发苦,好家伙,老程家的家风果然硬朗,牛逼的不是一点半点。 程咬金走后,程处默派人拿来一副纸笔,便在大厅桌上摊开,李业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便开始画起了草图。 嗯,虽然是文科毕业,但好歹懂一些基建学问,况且又不需要建桥盖楼,危房改造而已,小意思…… “你瞧啊,这是兴善寺的矮山,我准备依山而建,三进三出的小院儿,这片小池塘得圈在院子里,嗯,再栽种几颗银杏……” “房子用楠木,两道梁的大间,东边屋内得盘上火炕,还得架一顶壁炉,壁炉得这么来……” “后院得建一座游泳池,大一点,不需要太深,倒是请添香楼的姑娘穿上比基尼,啧啧,美滴很……” “嗯,这里还得有一座冰窖,长安夏天太热了,得造点冰出来,喏,这个位置,得修一座茅房,还得按上下水道,到时候搞一个抽水马桶……” 李业边画边说,他知道程家的憨货不懂,但至少也得说与他听听,不然到时候绑……请来的工匠干不出活来,岂不是凭白得罪了人。 程处默听得昏昏欲睡,却看见一只黑黢黢的大脑袋从一边伸过来,两个眼珠子瞪得溜圆。 李业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刚才离开的程咬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摸了回来。 “程伯伯,你怎么来了……” 程咬金大手捋着李业的光头,嘿嘿直笑,“就知道你这娃儿藏了好东西,这脑瓜子,够灵醒……”说完大手一挥,“怂货,听明白了吗,就按照这图上所画,给咱家也来一套,三进三出改成四进四出,两道梁改成四道梁,要足够大,足够豪华,懂了不!” 黑黢黢禅棍一般的手指头在图纸上戳动,“还有这茅房,改成两进两出的,这什么马桶……嗯,多来几个,至于游泳池嘛……” 老无赖似乎觉得没有必要,但想了想,很快就有了决断,“甭管有用没用,就按照辩机娃儿说的整,准没差。” 游不游泳再说,倒是可以当澡堂子用,够宽敞,洗起来够畅快,哈哈哈。 说着大手拍了拍李业脑袋,一张黑脸笑的像朵菊花,“小娃儿够意思,俺老程没看错你。” 说完拍拍屁股,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 李业欲哭无泪。 这老无赖,凭白又占了自己的便宜,若是让师傅他老人家知道,岂不是要提着禅棍找这老货拼命? 交代完之后,程处默捧着图纸,带着十来个人高马大的护院,直奔工部而去,李业径直来到后院,爬上程家的矮墙,望着熟悉的巷子口,默默等着。? 第73章 大兴土木 李业并没有等来那个姑娘,许久之后,李业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爬下了矮墙,出了程府。 程处默的动作很快,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就有好几位工匠被程处默请到了大总持寺,十几位黑熊一般的护院部曲抬头挺胸,时不时锤一锤胸口,发出砰砰的闷响,几位被围在中间的老工匠吓得不轻,就连跟过来的一位员外郎,也禁不住直打哆嗦。 “瞧见没,此次的雇主是这位小师傅,喏,就创出牛痘种植之法,救了关中数万百姓的辩机大师。”程处默砂锅大的拳头晃了晃,“好好听话,他怎么安排你们就怎么办,办好了少不了你们的赏钱,办不好,哼哼,哼哼哼……” 几位老工匠脑门上冷汗直冒。 唐朝的工部乃六部之一,但其实下属还有四个小衙部,分为工部、屯田、虞部和水部,工部掌经营兴造之众务,凡城池之修浚,土木之缮葺,工匠之程式,咸经度之,屯田掌天下屯田之政令,虞部掌天下虞衡、山泽之事,而辨其时禁,至于水部,则掌天下川渎、陂池之政令,以导达沟洫,堰决河渠。 每部各设从五品上的郎中一人,从六品上的员外郎一人,除了工部设有主事三人外,其余三步各设主事两人,其下还有数量不明的干事,整个天下的各式工匠,皆需听其调遣。 上次在程家村与李业有过一面之缘的司农蔡安,便是屯田的郎中,而眼前这个战战兢兢的瘦小老先生,则是工部的员外郎。当然,虽说有着从六品上的官职,但对面可是卢国公家的小公爷,长安城赫赫有名的四害之一,他可绝对没有胆子忤逆。 “好说好说,单凭小师傅吩咐,这些匠人必将毕恭毕敬,听从辩机师傅调遣。”工部员外郎弓着腰,脑袋几乎要杵进裤裆里。 程处默大为满意,昂着头像只得胜归来的黑熊,张狂大笑。 这里的动静,自然很快引起了寺庙中其他僧侣的注意,不过没人敢触这位小公爷的霉头,远远打眼瞧了瞧,便念经的念经,抄文的抄文。 李业客气的掏出一贯钱,递给领头的员外郎,呵呵笑道,“大人见谅,小公爷脾气暴躁了些,但决然不会为难诸位,此番请大人前来,不过是小僧的僧舍需要翻建,若是能按照小僧的要求建出来,小僧感激不尽,日后必社坛做法,替诸位好生超度超度。” “好说好说。”工部的员外郎擦了擦冷汗,从怀中摸出之前程处默带走的图纸,“大师,您给的图纸有一些地方不甚明晰,还望大师详细说明一下,我等好正式开工。” 李业自然乐意配合,不仅将自己的构想详细解说了一遍,还捎带着提出了不少的超前的建议,譬如该如何测绘,如何定基,什么是裙楼,什么是阳台,如何散水,泛水,怎么弄伸缩缝,防震缝…… 一番晦涩难懂的专业名词甩出去之后,直接震惊了这些自诩大师的工匠,和自认见多识广的工部员外郎。 “大师果真大才,这许多想法下官竟闻所未闻,实乃……实乃惭愧至极啊。”若非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失仪,小老头恐怕都要跪了。 “还请大师详细说一说,日后用于我大唐建设,将是万民之福啊!” 其实李业也满心的浆糊,强自循着记忆解释了几句之后,只能闭嘴施礼打起了禅机,特么再瞎逼逼几句,指不定自己这半桶水要露馅了。 好在这小老头不是刨根问底的死性子,不像某位老无赖,死皮赖脸非是把自己逼下了翠华山才好。 之后的几日,兴善寺中顿时热络了起来,时不时有马车拉着修建的材料进寺,木头,石块,地砖,桐油,一车车不要钱似的买进来,转头钻进了南边的角落,开始大兴土木,如火如荼。 寺里的不少人看明白了,这新来的辩机是瞧不上分配给他的僧舍,想要在寺内自己搞一座行宫了。虽然这种做法有些逾规,但既然是工部的官员亲自出马,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道岳老和尚来过几次,每次浑身颤抖,面色惨白,“这,这得花多少银两……败家玩意儿,这是要败了老子的家底儿啊!” 玄德忍不住嘀咕,怂娃儿的银两不少,建一座僧舍绰绰有余。结果换来了老和尚连踢带踹。 “什么他的我的?连他自己都是老子一手拉扯大的,他的钱能是他的钱?那是老子的钱,全都是老子的钱!” 好家伙,直接自称老子,谁能想象这急赤白脸跳脚大骂的老和尚,会是大总持寺修行了几十载的住持大师? “奢靡,奢靡,我辈修行中人,何故如此铺张浪费,有失德行,有失德行!”老和尚叫骂了两句,脸色纠结,“不行,得把贫僧的僧舍也修缮修缮,不能只便宜这瓜怂娃儿一人。” 玄德“……” 经过李业稍稍讲解之后,一众工匠很快就看懂了图纸,之后李业自不必去看管,而是躲在不远处,用一柄小巧的小刀在一堆碎木头上胡乱的划拉起来。 “那玩意儿怎么弄来着,记得原理好像就是这般……” 李业歪着脑袋想了许久,随手找来一块新木头,开始重新划拉,脚边堆满了废掉的碎木,还有不少崭新的地砖石块。 他想做的东西,名叫活字印刷术。 活字印刷术起源于宋朝,大概的意思是制造出一块固定的格栅,再制作单字的阳文反文字模,然后按照稿件的单字排列挑选出来,排列在格栅之中,涂墨印刷,说起来简单,但在这个还在使用雕版印刷术的唐朝,无疑是超前的意识流产物。 眼下使用的雕版印刷术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是先贤的智慧结晶,但不可否认,这种古老的印刷术存在明显的缺陷,刻板费时费工费料,每印出一张稿件,便需要制作一枚雕版,简单来说,一本一百页的书籍,便需要制作一百枚雕版,大批书版存放不便,且有错别字很难更改。 这也直接导致了唐朝书籍数量稀少,流存困难。淦姐的小书坊之所以面临倒闭,这便是最大的原因。 而眼下,李业既然成了淦姐书坊最大的股东,那这便是他首要解决的难题。 只不过,理论扎实的李业实际操作起来,顿时有些怀疑人生了。 “淦,真是废物。” 许久后,李业顶着满脑门的汗站起来,气急败坏的扔下刻刀和木块。? 第74章 淦姐风采 李业并非没有想过,让工部的匠人帮助自己制作活字印刷术,但他不敢。 一旦活字印刷术流传出去,能不能造福大唐不好说,绝对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五姓七家借助天下藏书影响着儒家学子,借以辖制太极宫中的那位帝王,形成了眼下短暂的僵局。 纵然是李世民,都很难打破这个由古老氏族编制的牢笼。 活字印刷术,很可能会成为那个关键,若是五姓七家的人知道自己掌握了某种很可能削弱氏族统治力的手段,怕是要对自己痛下杀手了。 纵然长安城天子脚下,李业也并不觉得有多安全,所以他才想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搞一个活字印刷模板给淦姐,让她躲起来猥琐发育。 但现在看样子,自己有些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李业将脚边的碎木头踢开,拢了拢僧衣,转身出了兴善寺。 一路行来西市角落的偏僻巷子,瞅着那便挂着来财两个大字的旗子,抬脚便走了进去。 原本的小书坊已经焕然一新了,由李淳风操刀装修的小店,至少比之前雅致了许多。李业没有瞧见之前的几位老工人,倒是看到一个穿着灰白色道褂的青年斜着倚坐在柜台后,翘着两只脚,手里捧着一本话本看得出神。 李业凑过去瞅了瞅,却看到封面上熟悉的几个大字,赫然是《斗破苍穹》。 李业眼皮子跳了跳。 “咦,辩机老弟,你怎么来了 ”李淳风瞥见李业进来一个激灵,谄媚的跳过来,“不不不,现在不能叫你老弟,要叫你掌柜的。” 李淳风喜欢看书,不仅仅话本小说,佛文道经志怪杂谈皆有涉猎,此番将其安排在书坊中,着实圆了他一个梦想。 “来来来,您瞧瞧这地儿,安排的怎么样,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提出来,小道修改便是。”说着凑近李业,挑了挑眉头,“那啥,前几日你给过来的《斗破苍穹》后续如何,我都瞧了三四遍了,你何时将第二卷给小道……” 李业翻了翻白眼,“让你来这里是看书的吗?错,是做生意的,这几日书籍册印了几卷,售卖如何?” 李淳风面色一垮,“甭说了,咱这书坊一没有册印书卷的能力,二没有接客迎商的路子,哪有什么生意?嗯……你之前不是提及大批量册印书卷的法子吗?到底能不能行?” 李业也正愁这事,面色有些为难,“能行自然是能行,只不过这玩意事关重大,某可不敢给自己惹麻烦。此来正好问问你,可有知根知底的工匠,能保守秘密的那种,某需要找这种人帮忙打造一套印具。” 李淳风面色有些疑惑,想了想点头道,“倒是知道一个,需要小道帮忙联系吗?” 李业想了想,心知在没有其他的法子,便点头道,“嗯,价钱无所谓,但务必让其保守秘密……不,某还是相信契约,让他签一份合约,留着打官司!” 李淳风翻了翻白眼。 李业在书坊内转了几圈,转头问道,“淦姐呢?” 李淳风耸了耸肩,“与人干仗去了。” 嗯? 李业眉眼一挑。 “长安城书坊不少,其中西市附近就不下十家,距离咱这地儿最近的便是隔壁街的如意书坊,霸占了周围好几条街册印书卷的生意,淦姐的这家店之所以生意惨淡,很大的原因便是这家竞争对手了。”李淳风解释道。 “这不,前几日咱们店还有几位熟客的,这几日却不见了踪影,淦姐一打听,得,被如意书坊挖走了。呵,沈家妹子也是个暴脾气,领着书坊的两位小工直接却去找如意书坊算账了,嗯,差不多快回来了吧……” 李淳风看出李业的担心,嘿嘿笑道,“放心吧,这小丫头虽说占不到便宜,但也不是吃亏的主,这几日闹腾的如意书坊也颇为头疼,说不好这么一搅和,咱还有生意了嘞……” 如意书坊…… 李业揉了揉眉心站起来,“走吧,去瞧瞧。” 李淳风恋恋不舍的将书卷揣进怀里,两人出了书坊,绕过一条小巷子,在靠近西市的主街上,果然看到围在一起的众人。 如意书坊的店面很大,位置也相当不错,不仅装修的恢弘豪华,高悬的门梁上还挂着写有“如意”二字的鎏金门匾。 至少卖相,甩来财八条街么得问题。 两人悄摸走过去,挤开外围的人群点着脚尖看去,还没瞧见人影,就听到一声响亮的怒喝上。 “淦!” 两人相视点头,没错,是这个味儿…… 人群中,沈梨大马金刀站在如意书坊门口,双手叉腰,朝着如意书坊怒目而视,“淦,你个生孩子没腚/眼的腌臜货,竟干出这等不知羞臊的事,刘文,你有胆子抢老娘生意,怎就没胆子站出来比划比划?淦!” “淦,刘文,你今日若是不给老娘个说法,这事咱俩没完,老娘没得生意,你也甭想有。咱今日便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说着啪的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就这么大喇喇挡在了门口,一众看客表情不一,少数满脸好奇,但更多的却见怪不怪,显然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 跟随沈梨一起过来的两位小工缩着脑袋,两股发抖,若非实在不敢昧了少东家的命令,他就算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如意书坊闹事。 照这么闹,人家就是几棍子敲死,也没人帮忙说理呀。 人群外李业和李淳风面面相觑,他俩倒是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这么彪悍,只带了两个人就敢来人家店前大闹,丝毫不简胆怯,而更奇怪的是,如意书坊的人竟然没有动粗,将这个满嘴老娘的小丫头扔出去。 生孩子没腚/眼……好吧,换自己还真特么忍不了。 果然,沈梨叉腰架腿大骂了一炷香的时间仍自没一句重复,店内的老板终于待不住了,一个穿着青黑色长衫的中年男人黑着脸走出来,面色阴沉。 “沈梨,你安敢如此过分,若非看你与你爹相识一场的份上,你觉得你能安然离开此处?你那破书坊能存在到今天?” 中年男人大袖一挥,“还在看什么,将这个胡搅蛮缠的野丫头给我轰走!”? 第75章 丑小鸭的故事 沈梨一听刘文提起自己的父亲,一双眼珠子顿时红了。 “你还有脸提我父亲,若非你用肮脏手段打压陷害,让我父亲惹上了官司,我父亲能抑郁身死?你这披着人皮的畜生,亏我父亲曾经把你当兄弟……” 好嘛,两代人的恩怨了。 李业和李淳风相视点头,看样子是这如意书坊的老板觉得有亏于淦姐,才容忍她三两天跑到自家店门口胡闹的。 这样一想,顿时合理了许多。 只不过,既如此,那如意书房又何必挖淦姐的墙角呢?岂不是自相矛盾。 李淳风似乎看出了李业的疑惑,龇着牙说道,“其实也不算人家挖墙脚,咱们书坊前后拢共两位小工,几套破旧雕版印具,操作起来麻烦,速度还慢,等闲人是决然不会来咱们书坊的,之前那几位老主顾也是看在老东家的面子上才来咱们书坊印书的,平时清闲的时候还好,若是人家要的急,那自然不会来咱们店了。” 李业算是明白了,之所以原本的几位老主顾跑到如意书坊,完全是因为自家的业务能力不足以支撑客户需求,跟人家如意书坊没有半毛钱关系,淦姐跑人家门口闹事,完全是喝酱油耍酒疯,没事找事。 书坊门口,淦姐眼珠子通红,死死的盯着刘文。 刘文表情有些复杂,眼神中有些愧疚,又有些气恼,怎么说都是书坊的老板,却被一个小丫头指着鼻子臭骂,话还难听的不行。 玛德,什么叫生孩子没腚眼?艹!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她给我赶走!”刘文扫了一眼看热闹的众人,气恼的挥挥手转身钻进书坊,几位下人涌上来,将沈梨连推带搡,拥挤的人群顿时散去了大半。 李业走上前,拍了拍小姑娘肩膀,想要安慰几句,却看到小姑娘一转头,瞪着通红的眼珠子,“淦,老娘不需要怜悯,滚开!” 呃…… 这倒霉孩子。 “走吧,我替你想办法。”李业安慰道,“不就是经营一间书坊吗,简单。” 沈梨斜着眼睛不说话。 “你啥意思,不晓得出家人不打诳语吗?小僧可是正经出家人。”李业不乐意了,“走,跟我去转转。” 两个小工被遣散回去看店,李业则和李淳风两人带着沈梨在长安城乱转起来,中途李业掏腰包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沈梨,这丫头脸上的阴郁瞬间消散干净,吧唧着嘴舔的利索,美滋滋。 “别生气了,小僧给你讲个故事。”李业准备开导开导这位暴躁小姑娘。 “什么故事?” “嗯,从前有只丑小鸭,很丑很丑,比程家的小公爷还要丑,也亏她老娘心态好,没在她出生的时候扔进河里淹死……” 沈梨眼神变得危险起来,死死的盯着李业,露出两颗小虎牙。 “不是,小僧不是说你丑,虽然你也不漂亮……嗯,你听着就好。”李业咳了两声,“丑小鸭虽然丑,但乐观啊,虽然干啥啥不顺,吃啥啥不剩,还老是被其他小鸭子针对排挤,但她从没有放弃,反而积极锻炼,起早贪黑的努力工作……” 一个不伦不类极度怪异的丑小鸭版本就这么新鲜出炉,沈梨丫头听得入神,舔舐糖葫芦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李淳风瞪大了眼睛更是听得起劲,这种极富玄幻色彩的故事,他还真是第一次听。 “后来呢?” “后来……在丑小鸭坚持不懈的努力,积极乐观的心态下,终于有一天她变成了白天鹅,找到了她的天鹅父母。” 李业说到最后,连自己都感动了,心里感叹自己讲故事的天分,要是兴善寺混不下去,去勾栏说书至少也能混口饭吃…… “这只丑小鸭真坚强,受了这么多苦还不放弃,努力与命运抗争,最终变成了白天鹅,好感动啊……”李淳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 沈梨斜着脑袋盯着李淳风,呵呵冷笑,“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看书看傻了吧?” 李淳风“???” “丑小鸭变白天鹅是因为她努力吗?那是因为她本就是白天鹅,淦,一颗鹅蛋怎么会出现在鸭子窝里,鸭妈妈还不离不弃宛若亲生,这不明显给鸭爹戴了绿帽子嘛,而且天鹅一家能将自己亲生的都丢弃,指不定有多狠心……” 李业“???” 是这个意思吗?这故事我讲的,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层说法? 李业眼睛瞪大,不可思议的盯着沈梨……小姑娘,你是魔鬼吗? 沈梨狠狠瞪着一眼李业,冷笑,“你也不用蛊惑我努力,书坊已经教给你了,怎么操作随你,实在不行就倒闭拉倒!但你允诺的钱得给我,正好出去潇洒一阵……” 这都是什么人?自己的心理建设就这么被糟蹋了? 李业感觉有些心力交瘁。 一行三人走走停停,最终在李淳风的带领下来到一条偏僻的巷子里,找到一家比来财书坊还要破烂的小店。 小店的店主是个老头,瞧见进来的几人楞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家店还会来客人一样,赶忙搓了搓手站起来,视线盯着李淳风瞅了一会,眼神一亮。 “李道长,怎么会是你?”老头惊喜道,“前不久听说你被贬官去职,老朽还兀自担心了好一会,心想你不事生产不谋营生,会不会饿死在外面……” 李淳风面色一红,“别废话老王头,今天找你有正经事。” 说着指了指李业,“这位小师傅找你做点东西,务必尽心尽力。” 老王头开的是铁匠铺。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其实对铁的生产锻造都有严格的限制,最严格的秦朝一统六国之后聚兵于咸阳,融天下铁器。老李家相比要大气许多,但铁匠铺这等敏感的所在,向来需要在衙门登记造册。 也不知道老人家怎么混的,能得到衙门的许可开设铁匠铺,却破败如斯,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老人朝着李业施了一礼,“小师傅,不知道您要打造什么东西,不是老汉吹牛,整个长安城老汉的手艺,老汉若是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 李业“???” 李淳风尴尬的笑了笑,指着老汉道,“这人不怎么会说话,但手艺没的说,交给他准没错。” 李业点点头,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老汉,“老师傅,咱要不签个合同先?” 第76章 活字印刷 老师傅瞪大了眼睛,有些茫然。 “是这样啊,小僧这玩意事关重大,需要谨守秘密,务必不能透露于旁人……恩,虽然小僧不想妄自揣度老人家,但小僧觉得还是签一份合约比较保险,要是你透露出去,小僧好去官府告你!” 老师傅眼珠子瞪得溜圆,感觉自己的职业操守受到了抨击,人格受到了侮辱。 “老汉我干了一辈子打铁雕版的营生,何曾透露过一个字,你这小和尚好不知礼,竟然无端污蔑老汉……”老汉气急,转头瞪着李淳风。 李淳风讪笑。 李业从怀里掏出一贯钱捧在手上,笑呵呵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赶紧签字据,小僧赶时间。” 老汉盯着李业手上的一大贯钱,移不开眼睛了。 李业也不说话,从怀里另外掏出一张图纸,上面画满了活字印刷的尺寸和规格,与一些特定的要求,“您老先瞧瞧,如果能做的话,这贯钱便是你的,如果做不了,咱也不用废话,某转身就走……” 老汉咬咬牙,一把夺过李业手中的钱,恶狠狠道,“做!” …… 有钱能使鬼推磨,通用于任何时代。只要有了钱,职业操守和人格底线这些东西,都是随时可以改变的。 李业吹干字据的墨迹,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然后三人就这么杵在当地,眼瞅着老汉开始烧炉架铁。制造活字印刷术还需要一些铅,幸运的是这家小铺子竟然也有不少的存货,足足小半日工夫,一个栅格和近千个小铅块全部雕刻完成。 老汉擦了把头上的汗,有些傲然的扬了扬头,旋即指着做出来的铅块问道,“这玩意看模样是印刷模具,但此种形状的老汉却是闻所未闻,能否告诉一下如何使用?” “少说少问,记得咱俩签订的合约,若是透露出去,你可不仅仅要吃官司,小僧还会每天诵念地藏经,超度你全家!” “……” 抱着活字印刷模具离开之后,李业三人也不耽搁,直接回到来财书坊,将其郑而重之的交到了李淳风和沈梨手中,“这东西不敢显于人前,就算是书坊的那两位小工也不行,一旦招摇出去,势必会给你我带来麻烦。” 沈梨倒是满不在乎,但李淳风联想李业的说辞,很快便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郑重点点头。 虽然他觉得将其献给官府,不仅能惠及天下学子,说不定还会得到当朝天子的泼天赏赐,不过既然李业专门交代,他自然遵从就是,否认惹恼了这位小爷,断了自己的更新可还了得。 “今日开始,我给你的那些手稿,都可以刻印售卖,我会陆续更新书稿,保证市场的延续。”说着拍了拍沈梨的肩膀,“放心吧,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的,咱这小书坊也一样,加油,奥利给。” 李业简单吩咐了几句之后便转身离开,李淳风和沈梨两人则回到书坊,开始收拾册印书卷,其效果不出沈梨意外,不仅一日之间完成了以往大半个月的册印量,而且简单易上手,一个人便可以操作。 沈梨心中不免有些佩服,那个小和尚年纪不大,懂得东西倒是不少,天花疫症,活字印刷,写出的书自己虽然看得少,但瞅瞅李淳风废寝忘食的追读不难得出,这玩意怕也是了不得的佳作。 小姑娘心中火热,一脸拉着李淳风加班了三天,赶出了第一批书卷,心想着一鸣惊人,让隔壁如意书坊的那个狗东西瞧瞧,姑奶奶不仅能经营好书坊,还不比你这黑了良心的生意差! 但很快,沈梨发现自己书坊印出来的书,竟然卖不出去。 向来天下书籍出处,皆是儒家大贤之手,寻常读书人做一首上优的诗词尚且困难,如何有着书立传的本事,寻常人纵然能拼凑出书卷,就算偶尔有好奇的看客买上一本,也多半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两人顿时有些犯难了。 “莫不是这些书卷要砸在手上?老娘可是连嫁妆都搭进去了,淦!”沈梨又有暴走的趋势。而就在此事,黑丑小公爷探着脑袋从外面走进来,李淳风眼神顿时一亮。 …… 李业这几天并没有出去乱逛,而是一直待在兴善寺,除了每日盯着僧舍的改建之外,便一直留在寺中和玄德鬼混。随着小礼佛日渐近,寺中的香客越来越多,其中贫髻百姓不少,达官贵人更多,还有许多平时深藏闺中的妇人。 唐朝民风开放,对妇女的约束力很弱,就像李钰和沈梨,一个贵族小姐满世界乱窜,一个小小年纪接管书坊,迎来送客。这些天,眼瞅着越来越多姿态大胆的女人出现在兴善寺,李业对大唐顿时有了更深的认识。 “吆,好俊俏的小和尚……” “如此俊秀端庄的坯子,当了和尚实在是糟蹋了……” “呵呵小师傅,有没有兴趣去姐姐府上坐坐?玩玩也成,不收你钱的……” 瞧瞧,这便是李业最近听的最多的话,何止是开放,简直是露骨而放荡……李业再次为自己身为一名和尚感到愤慨,该死的,自己错失了多少男同胞求而不得的机会。 作孽啊! 寺中的僧人也忙碌了起来,收拾布置道场,沐浴焚香,兴善寺主殿前面的广场被彻底腾了出来,周围一众沙弥将闲游的香客挡在了外面,摆上了香案蒲团,点上了佛烛。 整整一天,兴善寺内充满了喧哗躁动,直到半夜才渐渐停歇,等第二天卯时天色刚亮,一声清亮的钟声在兴善寺响起。 小礼佛日。 李业洗漱完毕之后,远远望了一眼佛音缭绕的主殿道场,想了想远远的避开,这种喧闹的事对于佛门而言自然神圣非常,但李业鸠占鹊巢,本身确是一千多年后多受体制熏陶的青年,对这种事保留心中的敬畏,但却不想受那繁琐的规矩限制。 他能够想象的到接下来的流程,无非是焚香祷告,诵文坐经,然后便是广智大师亲自出面宣扬佛礼,哦,似乎道岳老和尚也有要走的流程,前几天还叨叨了许久。 李业偷摸避开众人钻出了兴善寺寺门,忽然怔了一下,紧接着面色微亮。 寺门台阶下,一个穿着男士锦缎儒袍的青年正仰着头望着自己,笑靥如花。? 第77章 程处默卖书 儒衫少年俊逸清秀,轩云如盖,比李业自己还要俏美三分,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原地,却吸引着,来往的美妇统一将视线从李业身上挪开,落在了少年身上。 准确来说,应该是少女,男装打扮的少女。 李业展颜一笑,“小施主也是来观拜兴善寺礼佛之事的?” 小少年仰起头,露出雪白如玉的脖颈,傲娇的哼了一声,“当然,难不成本……少爷是专程看你的?” 李业嘻嘻笑了笑,一脸该当如此的表情,李钰轻啐了一口,“不正经!” “喂,听说你搬到兴善寺了,这样也好,不至于天天去程家蹭住……那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你可要当心一些。” 李业点点头走下来,和李钰并肩站在一起,李钰丫头身材高挑,只是比李业略低一些而已,李业微微侧着头,透过何曦的晨光,仿佛看到了这个世上最美的画卷。 美人如玉。 李业不仅想起自己在大总持寺随手写下的诗,春风十里长安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小丫头纵然女扮男装,也有让长安失色的风采。 “看什么?”小丫头俏脸微红,略带嗔怒。 “你看什么?”李业问道。 李钰柳眉微竖,“谁看你了,不知羞!” “呵呵,你没看我,怎知我看你了?”李业笑嘻嘻的挑着下巴,学着小丫头的傲娇模样,“说,你是不是跟那些花痴妇人一般,瞧上小僧的美色了?” 邦的一声,李业捂着脑门跳开,隔着两步距离,微笑着望着李钰。 “小施主,你是不是……喜欢上小僧了?” …… 李钰捏着裙角走在前面,面颊上带着羞恼嗔怒。 她忽然感觉有些心慌,面对李业的调笑,她应该毫不犹豫跳起来朝着那张可恶的脸上一巴掌,然后喊来不远处的侍卫将这个不正经的小和尚捆起来抽鞭子才对。 但不知为何,她却有点不敢面对那双看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的眸子。 自己这是怎么了? “喂喂喂,开个玩笑而已嘛,不至于生气吧?”李业从后面追上来,“都是爷们汉子,何至于如此小气?” 李业很无耻的探过头来,“这位兄弟,你是在哪儿练的,何故胸肌比某的都大……” 李钰瞬间破防,跳起来撵着李业乱跑,龇牙咧嘴攥着小拳头,仿佛要将李业撕碎一样。 两人就这么走走停停,在长安街头游荡,身后不远处的侍卫和丫鬟小婵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小姐从小到大还从没有和一个男子如此的亲近过,更没有想今日一般肆无忌惮的欢笑,奔跑,似乎不顾及皇家公主的姿容仪态。 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眼中满是震惊,还有若隐若现的恐怖。 这样,可是要出事的! 跑了许久之后,两人的速度放缓,漫无目的的游荡,此时的李钰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一旦被人发现带来的后果,只是觉得走在小和尚身边,感觉难得的温暖悠闲。 “小和尚,以后莫要再说些轻浮的话了,要是真惹恼了本……本少爷,本少爷可是会翻脸不认人的。”小姑娘咬着牙,攥着小拳头在李业眼前晃了晃,“莫要以为本少爷在玩笑,本少爷生气了,可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 “真的什么都能做出来?”李业扬了扬眉。 “当然。” “设x+y-z=4,3x-2y+3z=7,x+3y-2z=-1,求x,y,z各是多少……来,三元一次方程,做出来试试?” “???” 这特么是什么鬼东西? 李钰凌乱了。 李业叹了口气,果然,就学问这方面,自己已经站在了整个大唐的顶峰,随便抛出几道数学题,都足以让任何人怀疑人生,高处不胜寒,独孤求败啊…… 小姑娘捏着小拳头又想扑上去打李业,却看到李业面露惊奇的望着不远处,小姑娘回头,发现一个黑丑黑丑的大汉蹲坐在街道中间,身边七八个护院部曲大马金刀站在两侧,挡住了大半条街。 “小公爷,你这是作甚?”李业好奇道。 程处默抬头看见李业,面色一喜,指了指揣在怀中的一沓书卷,道,“卖书啊,没瞧见?” 李业脑门闪过几个问号,旋即想到应该是李淳风和沈梨搞出来的第一批成果,急于售向市场……只不过怎么会请程处默这个憨批来卖书?销售不应该是穿旗袍短裙的小姐姐吗?你这般模样……完全是在糟蹋我的创作。 程处默仿佛听到了李业的心里话,一脸傲然,“哼,莫要看不起俺,这才小半个时辰,俺已经卖出去好几十本了,喏,这便是卖书的银钱。” 一边护院捧着好几贯钱走过来,高傲的扬了扬下巴。 李业惊了,几十本书就卖了小十贯?怎么可能? “大哥,你怎么做到的?” 程处默哼哼了两声,站起身虎目四处张望,眼见对面一个穿着锦绣长衫的青年从街角探出头来,程处默顿时面色一喜,大踏步走过去,一把薅着那人衣领,凌空将那人提了起来。 “小子,书要伐?” 那青年起先一惊,继而恼怒,等看清程处默那张标志性的大脸后,顿时有缩起了脖子,“小公爷这是闹那般?小人哪里做的不对,您说,我改行不……” “听不懂人话?老子卖书的,不是打劫的!”程处默瞪着眼睛,“瞧你是读书人,这本书便卖给你,五百文,概不还价!” 那青年哭丧着脸,“小公爷,我准备去添香楼转转的,要书作甚……再说您这书怕是太过深奥,小人也用不上啊?” “你的意思是,不想买俺的书?”程处默眼睛眯了起来,随手抄起侍从递过来的砍刀,很是熟练的架在了青年脖子上,“给你这怂货个机会,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买,买,小公爷勿恼……”那人脸色都白了,歪着脑袋差点没晕过去,哆嗦着手赶紧从怀里掏出一贯钱递给程处默。 程处默脸上的煞气飞快消退,收起砍刀,一边温柔的替青年整理衣领,哈哈大笑,“读书人就是懂事,说话好使,来来兄台,您的书拿着,走好不送。” “以后需要买书的话尽管来找俺,老顾客打五折啊……” 打骨折吧……青年转身一溜烟跑没影了。 “怎么样,俺是不是很有做生意的天赋,唉,俺若是早些年去经商,俺老程家岂不富可敌国了……都怪俺爹,误某前程诶……” 李业僵在原地,三观碎成了渣。? 第78章 佛门辩法 三观的建设需要很长的时间,但崩塌或许只在一瞬间。 李业眼瞅着程处默以简单直接的手段,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卖出去了十几本书卷,又是近十贯的钱财入账。 李业酸了。 原来挣钱这么容易。 “都是腰间盘,为何你老程家就如此的突出……”李业走过去拍了拍程处默肩膀,“感谢天可汗陛下吧,是他创造的贞观盛世救了你……” 程处默很是自豪的挺了挺胸,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咦,今日不是佛门的小礼佛日吗?你怎生还在外面乱跑?” “关你屁事。”李业翻了翻白眼,跟程处默走的近了,也知道这货的性子,所以说话也百无禁忌了些。 程处默摸了摸脑门,“怎么不关俺事,俺听说你要和五仁老秃驴辩法之后,可是专门去了坊间押了赌注,你要是不赢那老怂货,俺岂不是要亏掉裤衩子……” 李业眯着眼睛盯着程处默,咬牙,“你觉得我是那种动不动就跟人撕逼的人,再说一遍,我不去!” 程处默龇了龇牙。 小姑娘眼睛一亮,“真的吗小和尚,你要和五仁大师辩法?我要去看!” 李业脸上瞬间变得温柔,软软一笑,“好哒。” 程处默“……” …… 靖善坊人满为患,李业还是低估了佛教对大唐百姓的影响力,纵然只是小礼佛日,也引来了各色各样看热闹的人,贫民百姓,达官贵人,甚至远行而来的胡商,番僧,都涌进了兴善寺。 以兴善寺广智大师为首,包括道岳在内的一众僧侣为辅,开坛设法,焚香祭祀。 汉传佛教的礼仪颇为繁杂,除了开设祭坛焚香祷告之外,还要进行四礼拜,分别包括感应礼拜,恭敬礼拜,忏悔礼拜和无相礼拜,一套流程下来,至少也需要两炷香的时间。 四礼拜结束之后,便是诵经。一众佛门弟子几十人摆成夸张的方阵,就像是运动会的体操节目一样,端庄肃穆仪态宝象,然后请经,持经,诵经,所诵读的经文又分别有《地藏感念经》,《宝鼎赞》和《戒定真香》。 之后礼三宝文,结束之后才到第二环节,讲经。 此次小礼佛日讲经之人有三位大师,大兴善寺的主持广智,他的师弟五仁和李业的师傅道岳,所讲经文繁杂晦涩,能听懂的人寥寥无几,但并不妨碍下面的听众感到敬畏与崇仰。人们对未知的和自己不曾涉及的领域,总会无端生出敬畏,尤其是在封建社会,百姓很容易感性的将自己的景愿寄托在虚无缥缈的鬼神,谓之信仰。 好吧,这一点李业表示保留意见。 因为礼佛流程繁杂冗长,以至于李业带着小姑娘转了一圈回来后,讲经的环节才过了一小半,讲经坛上坐的正是之前与李业有过为难的五仁大师。 五仁大师扫见李业,眉头微不可查的一扬,顿了顿之后忽然开口。 “素问辩机大师乃陛下钦赐的大德,佛礼通透德行高尚,贫僧想请教一二。” 李业皱了皱眉头,他倒是没想到这家伙如此没有城府,至少等讲经结束再辩法也不迟。 而知晓内情的一干人等,包括抱着膀子跟过来的程处默等人顿时兴奋起来。要开撕了,开撕了…… 大殿之前蓦然一静,五仁的提问几乎在一瞬间就将众多香客的视线引到了李业身上,不少人短暂的茫然之后,眼神渐渐发亮,“辩机大师?可是前段时间创出牛痘之法,辟难天花的辩机大师?” “不是说辩机大师是修行数十年,乃佛门大才吗?怎么是个少年娃儿?” “废话,谁说大德就必须得是老头,人家少年明悟佛礼,一朝合道有什么不能的……” “对对对,不管怎么说,辩机大师都是普度济世的大能,是真正的活佛高僧,不如让辩机大师上坛讲道,想必更好一些……” 五仁脸黑了。 他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引起了众多香客的骚动,也没有想到辩机此人小小年纪,竟然在百姓之中声望如此之高。 若自己真被赶下讲经坛换上此人,自己这张脸岂不要丢尽了? 五仁暗自扣住双手,声音骤然拔高,“辩机大师,可否为贫僧解惑?” 李业朝着李钰得意一笑,继而转头看向五仁,“既然大师对佛法有惑,又虚心求教于小僧,小僧自然不无应允。” 哼哼,既然你把脸凑过来让老子扇,那也好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穿越者光环! 五仁眼睛一亮,胸中气息吞吐,气势骤然拔高,“问,何为佛?” 一开口便投出了一枚核爆炸/弹,犀利而锋锐。 站在后方原本准备离开的广智和道岳两人各自皱了皱眉,道岳更是龇着牙,恼恨的剜了五仁一眼。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其实很难回答。佛不等于佛经,不等于佛像,更像是九天之上的神灵,无形物质玄而又玄,可……答案能是神灵吗? 自然不是。 广智和道岳两位高僧心中各自有答案,但却都觉得不满意,不由蹙起眉头思考辩证,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就连小姑娘李钰也有些担心的望着李业,因为她敏锐的发现,这个问题内埋藏着深不见底的陷阱。 李业呵呵笑了笑,抬手朝着身侧徐徐摊开。 “众人皆为佛!” “佛本无相,以众生为相,众生相,即为佛相,所以,芸芸众生皆可为佛!” 围在外面的香客喧哗声大起,纵然听不懂,但不妨碍他们觉得这个少年娃儿好牛掰。一些雍容艳丽的美妇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李业,舔着妖艳红唇,仿佛要将李业吞下肚中一般。 李钰美眸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五仁一惊,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李业,心里下意识就想反驳,可思来想去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思虑许久之后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哪个方面去辩证,此中说法无疑是最佳答案。 虽然心中服气,但却梗着脖子,不想像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低头,这有辱自己得道高僧的人设。 李业轻轻踏出一步,神色庄重而神圣,“五仁大师通晓佛礼,佛心通透,可曾知晓……何为佛?” 一模一样的问题,像是抛绣球一样甩在了五仁手中,五仁张了张嘴,僵在了原地。 不可否认,众生为佛的说法有大乘之相,富含佛门至理,珠玉在前,换其他言辞应答已然没了说服力,但若是也回答众生为佛,岂不是有拾李业牙慧之嫌。 五仁僵硬着脸,沉默了许久,声音沙哑的说道,“正如辩机大师所言,众生为佛。” 没曾想李业摇摇头,微笑着指了指自己,“你错了,小僧才是佛!”? 第79章 法辩禅语 一语出,满堂皆惊。 五仁霍然站起,怒目而视李业,“狂妄,尔何德何能竟然自比我佛?不怕惹来佛怒,将你打入阿鼻地狱吗?” 李业云淡风轻的站在原地,神色安然自怡,“呵呵,佛乃众生相,小僧亦是众生之一,为何不能是佛?” “……”五仁张了张嘴,面色青赤,他忽然意识到刚才承认了李业的诡辩,已然将自己陷入不利的地步,此番辩法,怕是要输了。 “巧言善辩,佛清净无欲,超然神圣,岂是你这黄口小儿可以自诩,尔狂傲猖桀,目无法度,藐视佛门戒律,该禁于佛塔冷室才对……” 李业不等他说完,径直摇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这句话引自佛门大典《金刚经》,讲的是世间得的一切,所有的现象和形象,都是虚而不实的,因不存在故长存不灭,如果领悟了这一点,那你便可见到如来。 如来,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佛本身。 按照李业的理解,不过是最直白的唯心言论而已,指的是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精神和心灵乃第一性质,物质其次,所谓清净无欲,猖狂桀骜,或者四理八戒,佛门刑律,你之所见种种都是虚的,既然都是虚的不存在的,你又如何说我是错的? 呵呵,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佛门大典上记载的。 “佛曰凡相皆空,我即是空,佛即是空,既然都是空,那么我如何不能是佛?” 李业笑眯眯的望着五仁,心里有些感慨。亏是自己曾经看过不少的玄幻意识流小说,知道所谓辩法,越是玄奥晦涩越是能引人深思,甭管这些有没有道理,是不是真理,只要你听不懂,那我就赢了。 五仁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场中众多看客虽然听不懂,但总感觉这小和尚很厉害很牛逼的亚子,反倒大殿中的广智和道岳都皱着眉头,陷入了深思。 人就是这样,想得越多,越容易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一隅之内,广智和道岳都是大唐久负盛名的佛门高僧,自然会下意识的以自己对佛理的认识解读李业的话,这解来解去,反倒越来越迷茫。 五仁面色苍白,求助似的看向身后的师兄广智,广智大师轻叹一声,双手合十缓缓走上来。 “辩机小师傅既有普度济世的慈悲,又有通彻至理的佛心,果是我佛门大德高僧。”广智大师开口,也算是彻底认可了辩机小师傅大德的身份,老和尚面容慈悲虔诚,带着些微的困惑。 “既如你之所言,万法皆空,那佛亦是空,那我等所修之佛又是什么?” 一句话,又将所有人的心悬了起来,这句如何回答? 佛是什么? 和最开始五仁与李业的辩法同出一辙,意思一模一样,但落在李业耳中却有了不同的理解,很明显,自己胡乱拼凑出来的几句说辞,已经影响了这位老和尚的佛心,之前对佛义的理解有了动摇。 心态快崩了呀。 李业有些无奈,心说这可不怪自己啊,谁知道你这修行了几十年的高僧心理素质会这么差。再说自己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给老和尚做做心理建设,回忆曾经看过的书籍,眼睛微亮。 “小僧有一首诗送给住持大师。” 广智眼眸发亮,微微行礼。 李业咀嚼了一下,缓缓出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老和尚怔住,恍然若觉。 …… 小礼佛日尘埃落定,李业却成了整个长安城的名人。 能将五仁大师说的瞠目结舌,能让广智大师虚心求教事后明悟佛理,这种人岂能寻常?怕是比广智道岳之流更厉害的佛门大德了。 啧啧,一个十六岁的小娃儿,竟然有如此佛学天赋,怕真是哪位菩萨转世,下凡济世渡人的…… 李业心中自得,想要跟李钰炫耀一番,等转过身的时候竟然没看到那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 李业不禁有些失望。 “怂娃儿干得不错……”老和尚道岳窜过来,老怀大慰,“若不是知晓你这怂娃儿的德行,还真要被你唬住了,哈哈,你瞧瞧广智那老贼秃一脸自闭的表情,为师就禁不住有种往生极乐的错觉,哈哈,爽快……” 李业翻了翻白眼,替这位腹黑的老头感到不齿。 “怂娃儿,接下来还有今日的奉香,便交给你了,玄德,你个腌臜货给贫僧滚过来,好好伺候辩机小娃,这小子经此之后可成了长安的名人,怕是有很多贵族豪门闻风而来,到时候还不得多薅那些权贵几层羊毛,啧啧,贫僧要发财了……”老和尚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乐呵呵丝毫没有得道高僧的仪态。 “……” 李业很怀疑老和尚当年是怎么当上大总持寺住持的,就这种财迷人物,竟然会是自己的师傅? 程处默和李思文,尉迟宝林等人兴奋的窜过来,大巴掌啪啪的拍在李业肩膀上,“哈哈,不愧是俺的兄弟,拽出来的词儿多高级,听着多牛逼,你瞧瞧那五仁老秃驴,之前牛逼轰轰以为自己是个人物,还不被俺兄弟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尉迟宝林有些纳闷,“大郎,你这夯货竟然听得懂佛家绕口的禅语?” 程处默很干脆的摇头,“不懂啊,俺又不是和尚,咋会懂那些老妈子拉猫屎的玩意儿……” 那你说的跟听懂了一样。 李思文很干脆,“好兄弟,你这一把可是让咱兄弟几个赚了不小一笔银子,没说的,回头请你吃酒!” 说着勾肩搭背,和程处默尉迟宝林等人扬长而去。 李业捂着脑门,有种当场将这几个货超度了的冲动。回头看看玄德老神自在的站在不远处,抱着黄铜棍打着瞌睡,道岳老头也不见了身影,许是躲在什么地方,做着发财的美梦。 李业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个小姑娘,心中不由有些失落,正自想要回大殿,继续今日的奉香,但就在这时,两道人影忽然越众而出,走到了大殿之前。 “小师傅,某也有一问,小师傅可否为某解惑?” 李业转头望着几步之外的中年大叔,微微皱了皱眉头。 第80章 欲为诸佛龙象,先做大唐牛马 说话的人中年模样,生的英武伟岸,宽鬓短须剑眉星目,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而清冷,带着一抹李业看不懂的凌锐之气。 至于另外一人则是个年过百半的老头,微微弓着腰捋着长髯面带笑意,而站位也比旁边的人靠后了半步,神态略有谦恭之意。 “两位……朝廷的人?” 李业上下打量了一番,试探道。 长髯老头眯了眯眼睛,呵呵笑道,“我俩应该和小师傅没有碰过面,何以见得我俩就是朝廷的人?” 李业心中有些发虚,这两人身上的服装看似普通民服,但其材质却和普通的桑麻布不一样,应该是上好的锦缎,脚下的靴子崭新,腰间玉带颜色透亮清澈,隐见衣下环佩。明显的非富即贵。 而最主要的是,随着这两人的出现,外围看热闹的香客民众不知不觉散去了大半,方圆十余丈内,更是再无一人。 李业拱了拱手,神色也恭敬了起来,“观两位天庭饱满,眉开目聚,鬓间隐见紫气,当是有官身的,而且还身居高位,乃大贵之人。”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小师傅还会看相?” 李业神色讪讪,“略懂,略懂。” 中年男人脸上的笑意收敛,“小师傅小小年纪就精通佛理,善辩言辞,更是连广智大德都略有不及,呵呵,佛门倒是出了一位天才人物。” 李业连忙拱手,“呵呵呵,都是大唐子民,大人说笑了。” “哦?这话跟你之前说的好像有所出入啊,不是说众生皆可成佛,那这大唐天下,岂不应该是佛国?” 李业心中一惊,冷汗唰的一声冒了出来,“大人慎言,就算是众生为佛,那也是大唐的佛,若没有大唐,自不会众生向善,遍地生佛……” 妈的,这话要是传到李老二口中,岂不是要治自己不忠之罪? 中年男人神色略有缓和,“小和尚倒是有些急智,这么说在你心中,大唐要胜过佛门了?” “当然!”李业顿时挺直了腰杆,拍着胸口,“欲为诸佛龙象,先做大唐牛马!这是小僧的原则,嗯,小僧是个有原则的和尚。” 两人愣了愣,相视一眼,忽而哈哈大笑,“果然有些意思,怪不得五仁败在你手下,连广智大师也被你巧言说服,欲为诸佛龙象,先做大唐牛马,听闻你素有诗才,果真能出口成章,不错,不错。” 中年男人说着,忽然面色一正,“小和尚,辟难天花的牛痘种植之法,可是你创出的?” 李业一呆,不明白这人为何忽然问这个,点头道,“是。” “步犁改造之法,可是出自你手?” “是。” “还有《三字经》,《弟子规》,也是你写出的?” “是……呃,这个不是,这个不能是。”李业差点没被带沟里,当初程老魔头可是亲自交代过,这玩意不能认,否则会给自己招来祸患。 “这是……嗯,一个云游的老僧写的,小僧不过拾人牙慧让其现世而已,当不得作者名,呵呵,呵呵呵……” 李业瞄了一眼两人,见其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不由有些郁闷,若是对面是程处默或者玄德,保管能信以为真,这两个老妖精一看就不好糊弄。 “这个……两位大人还有事吗?如果无事的话,小僧就先退下了?”李业想跑路了。 中年男人呵呵笑了笑,“不急,陪我俩走走吧。” 两人也不理会李业幽怨的眼神,一前一后绕着兴善寺小径游荡,闲庭散步一般,端的悠闲自得。 李业却像吃了屎一样难受。 “呵呵,兴善寺乃大唐国寺,建造素有章法规矩,近来不曾听闻兴善寺要修缮,怎会有这么多工部的匠人?”中年男人走着走着,眼瞅南面的小湖边一众匠人干的火热,其中还有一位工部的员外郎指挥着,不由有些疑惑。 李业有些尴尬,“那啥……小僧的僧舍稍微破旧了些,稍微修缮修缮,咳咳……” 中年男人瞥了一眼李业,迈步走了过去。自打工部匠人来这里到现在,不过短短七日时间,但这个时代修房子和李业的时代不同,没有钢筋混凝土,也没有高梁架栋,所以修起来格外的快捷。 眼下僧舍大概的轮廓已经出来了,房屋虽然没有整理完善,但三进三出的院落已经分明。 中年男人绕着走了一圈,眼中的疑惑更甚,虽然不想表现得孤陋寡闻,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四四方方的小坑,足足两间房子大小,占了后院的一小半,李业紧跟在两人身后,神情拘谨,可不想被这两位看不出深浅的大人物怪罪,连忙解释道,“这是泳池,游泳用的。” “泳池?”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身后年纪较大那人,眼神有些茫然。 新鲜的名词,没听过。 “这个房中怎么也有个坑?” “这是桑拿房,嗯,泡澡用的……” “那这个呢?奇怪的木桶,上面还有跟绳子……” “呃,这个叫马桶,绳子一拉可以冲水,嗯,出恭用的……” 中年男人第一次觉得这小和尚高深莫测,这一连问下来,自己竟然一样都没听过,比刚才打的禅语还特么难懂,奶奶的,自己可是大唐共主,这辈子什么新鲜玩意没见过,这不科学呀! 中年男人面色有些不好看了,想了想恼怒的哼了一句,“身为出家人,不思修行佛法,却整些庸俗的奢靡玩意,混账东西。” 李业挑了挑眉,这是羡慕嫉妒加恼羞成怒了吗? 呵呵,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要是我哪天心血来潮在兴善寺搞个游乐园,岂不要闪瞎你的眼。 中年男人冷着眼扫了一圈,竟然直接转身离开,李业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他可不敢得罪这位喜怒无常的老大人。 三人出了小院子,站在水塘边上,看着渐渐调离的树木,和铺了厚厚一层的金黄落叶,神色各异。 许久,中年男人忽然出声,问道。 “辩机,你觉得,眼下的大唐如何?” 第81章 入圣之言 李业感觉有些方。 眼前这男人到底什么身份,怎么会问自己如此敏感的问题,大唐如何是他能随便评价的吗?开什么玩笑? 李业抬眼望着男人的背影,莫名有种高山仰止的错觉,宽厚的背仿佛一座高山,撑起着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李业有些感触。 “大唐很厉害。”李业想了想,回道,“在华夏五千年历史洪流之中,再也找不出如大唐一般恢弘壮丽的国度了,大唐,贞观,就是千百帝王追寻的巅峰,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没有比这更让人神往的所在了……” 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中年男人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仅存于梦中的恢弘时代,早朝的百官曙色中走进辉煌的宫殿,同万国使节向加冕悬旒的皇帝叩拜……短短的一句话,竟让他热血沸腾! 他来位不正,所思所想,不过是能打造一个万邦来朝的恢弘帝国,借以抹去自己曾经的污名,这十几年来也一直在为此而奋斗。只不过小和尚或许觉得天下大势尽归李氏,但他却知道,这个王国还蛰伏着巨大的隐患。 但很快,他眼神疑惑的转头看向李业,“华夏五千年?” 呃……李业尴尬了,呵呵讪笑两声,“这个……算错了吧。” “小娃儿诗写的不错,这两句诗,该是你由心之言吧?”中年男人喟叹道。 李业连忙点头,“当然,当朝陛下所建盛世,或许还没有到天下大同的地步,但万邦来朝却并非笑谈,大唐荣耀,也会载入史册,千百年经久不衰。” 中年男人只感觉浑身舒爽,比三伏天喝一杯冰啤酒还要舒泰,载入史册啊,经久不衰啊,天下皇帝哪个不是以此为梦想的,这小和尚的话,说的太……实在了。 李业眼瞅着男人嘴角慢慢咧到耳根,拢在袖中的双手轻微颤抖,不由翻了翻白眼。 颅内高/潮?靠,这货的g点也太奇怪了吧。 “小娃儿,这大唐就这么完美?就没有点……不足之处?”一边年纪稍长的老人呵呵笑着问道。 李业大摇其头,“当然没有,怎么会有什么不足,完美滴很,完美滴很!” “……” 你能不能再敷衍一点,格老子的,你这朝天翻起的白眼算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刚刚泛起的笑意僵在脸上,手掌握住又松开,松开又攥起,真想朝着那锃光瓦亮的脑门来上一下。 “混账玩意儿……”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转头就走,走出几步之后,忽然回头。 “小娃儿,刚才某便说过心中有一惑,你既是佛门大德,可有解法?” 李业怔了怔。 “大人请讲。” “大唐可有入圣之道?” 李业眼珠子瞪大,如同被雷霆劈中了一般僵在了原地。只感觉口舌干涩,双膝发软,差点没有跪倒在地。 从开始到现在,眼前这中年男人所询所问全部是以国而论,所谋大志,竟然是举国入圣,能有这般恢弘景愿的,普天之下无出其右,怕是只有太极宫中李家的那人了,天哪,眼前这男人是李世民?千古一帝的天可汗陛下?自己刚才干了些什么…… 中年男人目光灼灼,盯着这个弱冠之年却颇具才华的少年和尚,许久之后悠悠叹了口气。 这一问,不过是听了这小和尚半句诗,心血来潮而已,天下哪有什么举国入圣之法。兴亡存续乃永恒至理,强若秦汉,也在百多年后瓦解消散,自己的大唐纵然眼下繁荣昌盛,但自己如何肯定不会有哪个不肖子孙,到时候将整个大唐一手葬送? 中年男人转头,心中略有一丝失望,就在他要踏步离开的一瞬,身后的少年的声音忽然传来,沙哑厚重。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男人身形骤然僵住。 …… 直到回到太极宫之后,李世民仍感觉脑袋有些发蒙,小和尚最后说的话,就像是佛音一般在脑海中缭绕不断。 自己随口的一问,那小娃儿不仅给出了答案,还给出了一个让他心神震撼的答案。 李世民咀嚼着,随手拿起案边的狼毫,挥毫而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站在一边的房乔禁不住感喟,“实难想象,这等不输圣文的言语,是出自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和尚之口……我倒是好奇了,这等文儒治国之道,一个出家人是如何参悟出的?” 李世民伏在案上,眉峰攒起,眼中神光闪烁。 “一个小和尚,竟然对治国往圣之道看得如此透彻,确实有些才华,不,很有才华!朝臣多为饱读之士,立志忠君报国死而后已,哪个又能真正做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哼,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儿,一帮腌臜饭桶!” 房乔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辩机小师傅赤子之心,又有经纬之才,只在兴善寺当和尚实在可惜了,若不……陛下下旨让其还俗,入朝为官?” 李世民颇为意动,“爱卿说的没错,这小娃儿能说出这等圣言,至少比朝中那帮尸位素餐的饭桶强,若是能做到,怕是会成为我大唐难得的栋梁。” “而且这小子还解决了天花疫难,写出《三字经》,《弟子规》,又懂得农耕国本之道,啧啧……难以想象,这世上还有如此博学的人?” 可让人恼的是,这小娃儿偏偏是个和尚? 李业有些犯难了,下旨让和尚还俗,别说大唐,就算是往前推上千百年,也是闻所未闻的事,传出去,会不会让百姓看了笑话? 该怎么办? 李世民瞥了一眼房乔,眼瞅着这老头低眉垂目,也不插话,顿时有些火大。 就在这时,一旁的内侍王德走过来,朝着李世民躬了一礼。 “什么事?” 王德看了一眼房乔,顿了顿,“回陛下,是李君羡将军传回来的消息,老奴觉得有必要知会陛下一声,嗯,是关于高阳公主的?” “嗯?”李世民皱了皱眉,“高阳怎么了?” 王德回道,“据李将军的百骑传来消息,自月余之前,高阳公主便多次出宫与人会见,而会见之人,正是那位少年佛子,辩机小和尚。” 李世民呆了呆,眼瞳之中的温度迅速冷了下去,空旷的大殿中一瞬间死寂,像是入了寒冬一般。 许久之后,李世民瞥了一眼站在一边仿若睡着了的房乔,挥了挥手。 “知道了,下去吧!”? 第82章 《神雕》扬名 整整一天,李业都感觉虚的厉害。 李世民啊,天可汗啊,千古一帝啊,自己竟然给人家逼叨逼叨了半天,那可是站在这个世界最巅峰的人尖子,自己真特么是个铁头娃。 李业可是明白的,所谓穿越者光环都是扯几把蛋,在这个封建统治王朝,君大过天,凌驾于一切法度与规矩之上,但凡惹恼了人家,说不定自己就得重新投胎了。 李世民在历史上的名声很不错,一手打造了贞观盛世。但那又如何,能做出杀兄弑父这等背妄人伦的事,哪有什么仁慈可言?那些话本小说里面写的,穿越之后凭借主角光环肆无忌惮与君王掰腕子的事,何止是扯淡,简直是作死。 李业掰着手指头复盘了一下自己之前的说辞,确定没有说什么大不敬的话,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么说,跟在李二身边的那老头,很大可能是房乔了?”李业嘀咕着。李二陛下最看重的文臣有三个,其一长孙无忌他见过,而杜如晦早在贞观四年就病死了,剩下的也唯有房玄龄了。 “好家伙,那不是原身的老对头房家二郎的老子吗?” 李业有些蛋疼,说起房玄龄,他自然就想起了房遗爱,说起房遗爱,他又禁不住想起了高阳那个小妖精。 自己运气倒还可以,到现在都没撞见那个扫把星,恩,继续保持。 小礼佛日结束之后,辩机大师因与五仁辩法一炮而红,之后的几日,各式各样的香客蜂拥而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李业第一次感觉长安竟然有这么多人。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身着华服的贵妇,好看的桃花眸子色眯眯的打量李业,让他有种被当众剥光了的赤/裸感,很羞羞,很舒爽…… 李业抽空去了几次书坊,发现精力旺盛的沈梨拉着李淳风加了好几天的班,赶出了巨量的书卷,加上程处默这位销售金冠出手,很快就将来财书坊的书卷推向了全长安,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添香楼三楼,花魁明月姑娘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妙不可言的姿容足以让天下大半的女人黯然失色,纤细白皙的手指捏着纤毫,轻轻描着《望江月》。 恰似年少洞房人,奈夜永、厌厌人绝…… 明月眼眸温软如玉,淡淡的红唇轻轻勾起弧度,她爱极了这首词。 “小姐,你还在看这个?这首词真有那么好吗,看你一天魂不守舍的……”丫鬟小星捧着一本书卷走进来,有些吃味的道,“我瞧着也一般么。” 明月摇了摇头,“等你有了自己的心上人,经历了红尘长浅之后,便会懂了。” 咀嚼着这首《望江月》,明月的眼眸光彩流转,她其实有些想不通,一位吃斋念佛坐守清规的小和尚,怎能写出这般缠绵悱恻哀怨绵长的佳作,难不成这小和尚不正经,偷偷入世渡了情劫? 听说那小和尚是兴善寺的僧侣,前几日辩法赢了五仁大师,恩,要不是哪天过去尚香,顺带瞧上一瞧? 小丫鬟瘪了瘪嘴,将手中的书递给明月,“小姐,你瞧瞧这本书吧,我觉得比这首词更好看。” “这是何物?”明月浅浅的眉峰流转,声音轻柔温软。 “话本小说,名叫《神雕侠侣》,是一个不知名的小书坊刊印的,纸墨粗浅了些,但里面的故事很好看咧,小龙女,还有杨过,我最喜欢杨过了……” 小丫鬟咧着嘴嘿嘿笑道,一脸的兴奋。 明月接过书卷大概翻看了一些,好看的眉头渐渐扬起,慢慢入了迷。 郭靖,黄蓉,小龙女,杨过……江湖豪烈,幽怨情长,一副她从未见过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铺满了华丽的色彩。 “确是很好看……后面的呢?” 小丫鬟摊开手掌耸了耸肩,“没了。” “恩?”明月疑惑。 “喏,也不知道这作者搞什么,几天才更新一卷,这武林大会刚刚召开,我也想知道后续如何发展呢?小龙女明显喜欢杨过,也不知道杨过那个木头知不知道……” 明月眼眸微微垂落,颇有些惋惜。 “不过小姐,最近外面有不少小道消息,据说下一卷已经出来了,正在刊印当中,而且那家书坊的老板还透露说,小龙女在终南山顶,马上要被一个坏道士侮辱了……” 明月愕然抬头,一双大眼睛充满了诧异。 “还有,听那人传出来的消息,后来杨过胳膊被人砍了,就那个任性大小姐郭芙,可气死我了。”小丫鬟咬着银牙愤愤不平,攥着小拳头朝着空中挥了两下。 “要是那个混蛋作者真敢这么写,我一定要提着刀杀到他家里去,砍了他出气!” 明月姑娘唇角弯起,点头道,“嗯,这一点,我支持你!” …… 如意坊老板刘文正在查看这两天的账本,随着翻看,眉头禁不住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 从账本来看,书坊最近半月的收益严重下滑,不仅新客户数量增长停滞,甚至一些老客户也在疯狂流失,几乎要打破书坊开业以来的记录。 “老爷,是来财书坊。”账房先生弓着腰回道,“几天前,来财书坊忽然推出了一种话本书卷,名叫……《神雕侠侣》,嗯对,就叫这个名字。这种话本很快就流通向长安城大街小巷,回响很大。” 刘文皱了皱眉头,“这根咱们书坊有什么关系?” “老爷,他们出书的速度很快,不,非常快,基本上一日便有数百本书卷被刻印出来,这速度几乎是咱们书坊的两倍!”那人面带苦色,“话本小说只是个引子,将长安城百姓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之后他们便宣布接收书卷刻印的生意,起先不少人只想试一试,结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来财书坊便能刻印好客人所需的书籍,而且足够工整,正确率也很高。” “不可能!”刘文眼睛一瞪,“沈家的小书坊是什么情况,没人比我更清楚,一没有工匠,二没有印具,只凭借沈梨那丫头,如何能有这种手段?” 账房先生叹了口气,他同样不相信,可眼下来财书坊的热度越来越高,整个西市附近的生意基本都让他们夺去,《神雕侠侣》这种呼声极高的话本一日不断,那来财书坊的收益将与日俱增。 相应的,自家书坊的生意,将再也不具备竞争力。 “老爷,您可要想个法子啊,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第83章 心态崩了的兴善寺和尚 如意书坊出不出事不知道,但来财书坊却出事了。 准确来说,是李淳风出事了。 李业来到书坊的时候,恰巧看到黑着眼圈一瘸一拐的李淳风从内堂走出来,瞧见李业之后哇呜发出一声惨叫。 “怎么了这是?”李业皱着眉头问道,难不成看着来财书坊生意好,被商业对头套了麻袋? 李淳风捂着熊猫一样的黑眼圈,泪眼婆娑,“兄弟啊,小道我太难了,太难了……为什么,我好委屈,好委屈啊……” 李业嫌弃的推开李淳风的大脸,看向随后走出来的沈梨,“这货怎么了?” 沈梨一脸活该的表情,“也没甚,就是跑大街上散布谣言,说小龙女要被一个叫甄志斌的道士强/暴了,然后他就被人揍了!” 呃…… 李业瞪大了眼睛,这骚操作,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而且,你竟然会将甄志斌的道士身份公然宣扬出去,难道不知道自己也是道士吗?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会干出剧透这等惹人嫌恼的事来,哈哈哈,幸好你腿脚够利索,不然怕是不能活着回来了,还委屈个愣子。” 李淳风眨巴着眼睛,拧着腮帮子,“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说着一提道袍,跛着脚往外面走去,“好,小道这就出去,说写了这本书的是兴善寺的辩机和尚,让他们找你来理论理论,呜呜,这顿揍,挨的冤枉哎……” “这是干甚!”李业一把拉住李淳风,义正言辞,“这长安城民风太差了,竟然会对一个如此憨实的出家人动手,该死的,要是让某知道,一定饶不了他!” 李业拍了拍李淳风肩膀,安慰道,“还疼吗?放心吧,回头小僧多念两遍往生经,替你超度超度。” 李淳风“……” 沈梨翻了翻白眼,对这对活宝充满了鄙夷。 “话说咱店里生意这么好吗?竟然已经有如此疯狂的铁粉书迷了?”李业四处扫了一圈,书坊内跟之前没多大的差别,要说唯一的区别,就是书多了一些,两个小工变成了四个,忙前忙后跑得飞快,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欢喜了许多。 “何止生意好,啧啧,简直赚大发了好不啦?”沈梨一听这话,顿时神采飞扬,“这才短短半月,竟然抵得上以往老娘一年的收入,淦,瞧见没,老娘都有黑眼圈了。” 李业奇怪道,“你哪来的黑眼圈,难不成也被人揍了?” 李淳风哭丧着脸,插了一句,“她是数钱数的,无量天尊,这女娃兴奋的都好几天没睡觉了。” ……牛逼。 李业无声吐槽。 书坊的经营模式,已经差不多稳定了,李淳风审核初稿,同时兼任账房先生,毕竟当过几年小官,还在程家村担任过私塾先生,算账么得问题。 而沈梨主要负责刻印书卷,按照市场需求完成生产。 至于对外的市场开拓以及业务销售,则完全交给了程家大郎,没办法,这货在第一天就硬生生开拓了好几百单的市场,并且专挑富家公子下手,单第一天的营收,竟然达到了三百多贯,就这水平,绝对当之无愧的长安销冠。 最主要的一点是,这货不要脸,又皮实,后面还有程咬金这混不吝老匹夫撑腰,若是换做李淳风干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怕是坟头的草都长出来了。 三人闲谈了一阵,正在书坊坐着,忽然窜进来一个贼眉鼠眼的青年男子,四处打量书坊,随意翻看着印刷出来的书卷。 “客官这是要买书?”李淳风跛着腿走过去,很是客气的露出职业化微笑,“不好意思,《神雕侠侣》第二卷已经卖完了,我店里正在抓紧印刷第三卷,怕是要客官等上几日了。” 男子扫了一圈四周,忽然开口道,“某不要《神雕侠侣》。” 嗯?李淳风愣了愣,这些日子来书坊买书的,基本上都是冲着《神雕侠侣》来的,程小公爷的手段粗糙了些,但效果着实有些好。这人不是买书?难道是印书?毕竟自家书坊还接收寻常的书卷刻印,而且近来生意还不错。 “嘿嘿小道长,某问你,店中可有……那种书?” 李淳风疑惑,“哪种?” “就那种!”男子放低了声音,凑到李淳风耳边,“就那种描写床笫欢好,恩,男女之前那些妙事的书卷,小黄书,懂了伐?” “……”李淳风面皮子抖了抖,继而涨红,面色大怒,“小道开的可是正规的书坊,怎会有那种庸俗之物,看你也是读书人,竟然钻营此道,简直伤风败俗,有辱斯文!” 那人也不生气,斜着眼睛瞪着李淳风,一脸的惋惜,“那便算了,某再找找其他地方。” “等等!”李淳风连忙拉住男子,左右四顾了一圈,神色犹豫。 “你这是作甚?”男子瞪着李淳风,满脸警惕。 李淳风犹豫了一瞬,咬咬牙掏出一把铜钱悄悄递过去,“兄台有路子伐?” “……” 这只能算作一个小插曲,李淳风没有问出结果,心中颇有些遗憾,又不好与人言语,想了想还是作罢,毕竟那种艳俗之物,是被所有读书人明面上抵制的,要是知道自家书坊册印那种东西,纵然不被官府封了,也定会被所有读书人不齿,生意也就没法做了。 李业并不知道还有人有这种特殊的需求,不然若是拿出宾哥与白姐,不得被某些人奉若神明一般? 离开书坊后,李业直接回到了兴善寺。自己的僧房小院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主体结构已经全部修建完毕,只剩下边边角角需要修缮,他略有些着急,因为傍晚时分,下雪了。 “已经到冬天了啊。” 李业站在街口,望着一片素裹银白,微微紧了紧衣领。 今年的雪,似乎来得比往年早了一些,寒意也稍微重了一些。 玄德和尚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身后,一手提着青铜棍,一手提着一个酒葫芦,时不时仰头灌上一口,然后舒爽的喷出一口酒气。 “过分了啊,如此明目张胆的破戒,就不怕被兴善寺的和尚撞见?我师父可不是住持,没法再罩着你。”李业提醒道。 玄德打了个嗝,回道,“之前不是,现在是了。” “什么意思?”李业奇怪道。 “怂娃儿还不知道吧,广智老贼秃闭关了,说是潜心参悟佛理,不管寺中事务了,原本想在闭关前将住持之位交给五仁的,谁知道那老王八竟然拒不受理,啧啧,师兄又捡了个便宜……” 李业愣在原地,许久之后终于搞明白一件事。 似乎,广智和五仁的心态,被自己彻底搞崩了呀。? 第84章 灾情 李业没有想到,自己一众人来兴善寺不到月余,还真特么就鸠占鹊巢了,老和尚广智本来年事较高,这些年少有管理寺内事宜,但终究还没有辞去住持之位。 五仁是广智的师弟,也是兴善寺声名在外的高僧,虽然没有大德之位,但常年经营,人脉基础很雄厚。 但现在的情况,就变得很尴尬了。 好吧,尴尬的不是李业等人,而是兴善寺的和尚。玄德这个臭不要,在得知道岳即将继任住持之后,直接站在主佛殿前哈哈大笑了三声,朝着五仁大师的僧舍方向,狠狠的比划了一下中指。 很嚣张,极度嚣张,涵养与素质一览无遗。 玄德将酒葫芦拢在袖袍之下,跟在李业身后进了兴善寺,一边打着酒嗝问道,“怂娃儿,咱要不要回去庆祝一下?” 李业朝天翻了翻白眼,这货看样子已经上头了。 “怂娃儿,某最近是不是抽你抽得少了,敢给洒家摆谱!”玄德握了握手上的黄铜棍,一张丑脸拧出好几褶横肉,“站着别动,稍等某片刻!” 玄德拖着黄铜棍一溜烟跑了,再次出现的时候,手上竟然提着一条肥硕的牛腿。 “我淦,你疯了吗?”李业吓了一跳,这里可是佛门重地,和程家村不同,若是被哪个僧侣发现自己和玄德公然破戒,秽及宝刹,怕是不仅要被浸猪笼那么简单了,就算道岳是住持也没用。 “拿走拿走,莫要被老和尚瞧见,改天出了寺再说。”李业捂着脸一溜烟跑开了,也不知是造什么孽,竟然摊上这么一个不修德行的师叔。 甩开玄德之后,李业转身钻到了南院的一幢僧舍之中,这处僧舍是玄奘的住处,那个老宅男自从入了兴善寺之后,几乎没有踏出过一步,纵然是小礼佛日那天,也只是匆匆露了一面而已。 真担心这样下去,这位大唐天子的御弟,会长成二师兄的模样。 “脱鞋!”李业还没有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声音,无奈只能脱下沾了雪的靴子,走进了玄奘的僧舍。 舍内收拾的很干净,各样经书摆放的整整齐齐,木案之上放着一方端砚,和几张宣纸,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小小的篆体“佛”字。 老宅男身上披着一件棉服,面色有些苍白。想想也对,常年不见阳光,脑袋上不长草就已经我佛慈悲了,还能有多滋润的肤色,你瞧瞧玄德,整日不着寺,酒肉不忌,偏生健壮如牛,浑身皮肉比他手上的黄铜棍还要结实。 “辩法答得不错。”玄奘说道,抬眼看向辩机,禁不住皱了皱眉头。起身走过来将李业身上的雪掸去,又将衣领衣襟上的褶子抚平,面色才平缓了下来。 李业嘴角跳了跳。 这该死的强迫症。 “你可知道,当日寻你问话的人是谁?”玄奘开口道,眼神略有一丝担忧。 “知道,当今陛下。”李业无奈的叹了口气,“也是临了才知道的,差点坏事。” 玄奘点头,“知晓就好,侍君堪比礼佛,需以虔诚谦恭之心,切不可因为辩法的巧胜,失了分寸。” “知道了。” “听说你参与了程家酒坊的酿酒,还开设了一间书坊?”玄奘想了想,又问道。 李业挑了挑眉,“老和尚说的?” 玄奘眼神罕见的露出一丝愤慨,“师兄超脱物外,唯独放不下钱财这等黄白之物,你乃是我大总持一脉罕有的天才,佛心剔透通畅,所以更应该潜心礼佛,诵经明理,莫要因为这些俗物,耽误了前程。” 李业叹了口气,“师叔觉得,我的前程在哪儿?” “当然是明经清义,功成大德!”玄奘正色道。 “我已经是大德了,如果这便是我的前程,岂不是太简单了一些……”李业摊了摊手。 “……”玄奘语塞,“修佛修心,永无止境,莫要因为陛下封赐的大德之位便沾沾自喜,所谓佛法无边,你可像师叔一般通读佛理,力求融会贯通,得大乘之法!” 这个死心眼…… 李业摇摇头,“师叔,某早跟你说过,大乘佛法不在书中,而在脚下,在苍穹,在西方极乐,你这样死钻牛角尖得不到大乘佛法,只会得到肥胖症和高血压。” 玄奘眉头微皱,指着李业怒道,“脚放下去!” 李业缩了缩脖子,乖乖将jio从案几上收了回去,“师叔,众生为佛,佛不在这里,而在外面,你……已经入魔了。” 玄奘悚然一惊。 低头看着案几边上几乎被翻烂的经书,和宣纸上大大的佛字,他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熟读经史的他自然知道李业所言的道理,但心中的某些执念,随着这些年的闭关疯狂滋长,誓要取众家之长,得大乘佛法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早就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入魔了吗? 玄奘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辩机,上次你所说的……唐僧取经的故事,再与贫僧说一说吧?” 啊这。 李业面色变得奇怪起来。 …… 太极宫中,这日的气氛略微有些凝滞。 事情的起因,是初冬的这场大雪,下的太过早了一些,也太大了一些,三日不绝的大雪,将整个长安城埋葬在了一片素白之下。 雪灾。 谁都没有想到刚刚立冬,大唐就迎来了十年罕见的雪暴灾害,足足及膝的暴雪覆盖了大地上的一切生机,也压垮了成千上百避寒的居所。关中百姓近些年来修生养息,虽说积攒了足以过冬的粮食,但房屋在暴雪中垮塌,失去了避寒之所的百姓,终究难以扛过这个冷冽的冬天。 “灾情如何?”高坐在龙辇之上的李世民神色罕有的严峻,双手伏在案上,十指紧紧扣在边缘。 “陛下,此次雪灾来的太过突然,百姓根本没有做出应对的准备,短短三日,关中诸县便有数千房屋被雪暴压垮,百姓流离失所,好在今年收成日渐丰腴,各家储存了过冬的粮食。” 监察御史马周站出来,回道。 “但如果灾情得不到缓解,纵然有过冬的粮食,无避寒之所,百姓怕是也难捱寒冬之烈。” 李世民双眉,慢慢沉下。? 第85章 太子殿下的拜访 李业抱着小火炉蹲在新建好的僧舍门口,有些无语的望着银装素裹的雪白天地。 大雪来的如此突兀,所有人始料未及,没日没夜的下了三个日夜还未见停止。大雪阻绝了兴善寺络绎不绝的香客,倒是罕有的清净安逸。 “好怀念有空调的日子……”李业抱着小火炉,披着棉服,依旧冻的浑身哆嗦。 半月之前的初秋,也只是让人稍感寒意而已,谁曾想一夜之间大雪骤降,将大地上最后一丝温度驱散。 冷,比以往的冬天还要冷,在空调温房里呆习惯了的李业,从未想过古代的冬天这般冷。 “要不要吃顿火锅?嗯,至少能暖和暖和?” 李业正纠结着,便看到玄德扛着之前的那条牛腿,推开门走了进来,砰的一声将牛腿扔在了李业脚边。 “还需要甚,某去找来!”玄德指着牛腿,瞪着眼珠子喝道。 李业看着新鲜的牛腿,显然和前两日玄德提在手中的不是同一条,“这牛……” “哦,不远处有一座庄子,也不知道谁家的,某路过的时候刚巧瞧见一头牛栽倒摔死,某觉得颇为浪费,就顺手带了过来……” 李业龇了龇牙。 “怎滴,洒家好歹也是出家人,自是不打诳语,你这瓜怂娃难不成信不过某?”那根眼熟的黄铜棍不知怎的,就诡异的出现在玄德手中,砰砰敲着地面。 “……信。”李业屈服了。 “莫在用那种眼神瞧某,瓜怂娃,抽不死你!”玄德转头出去了,面对这股黑恶势力,李业欲哭无泪。还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玄德便提着锅碗瓢盆走了进来,顺带还有一只歪着脑袋的大红公鸡。 李业破防了。 “莫要声张,悄悄的来。” 李业也不再犹豫,三下五除二收拾好牛肉和鸡肉,搭锅架灶,开始在僧院台阶上煮起了火锅。 很快,浓郁的肉香从小院中飘出,迅速向着整个兴善寺扩散。 “恕罪恕罪,好香好香……”两人大口大口吞咽着牛肉,一边念着佛号,一边大快朵颐,随着肥美的牛肉入肚,身上的寒意竟然被迅速驱散。 “唯美食不可辜负,古人诚不欺我啊!”李业舒爽的叹了口气。 玄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酒葫芦,美美的灌了一口,偷眼瞄了李业一下,犹豫了一下,将葫芦递给李业,“来怂娃儿,尝一口!” 李业接过来抿了一口,一股火气直灌五脏六腑,赫然是程家酿制的烧刀子,配上涮好的牛肉卷,美滴很。 下一刻,院门被推开,一个光溜溜的脑袋伸了进来,四处打量,最终将视线落到李业身上,然后,眼睛便直了。 “两位,两位师叔……你们这是在作甚?”小和尚法号圆真,是跟随李业一起从大总持寺过来的,年纪比李业还要小上一岁,小鼻子耸了耸,一脸的惊骇。 “没看见洒家在做法超度吗?看什么看,滚!”玄德瞪着眼珠子吼道。 小和尚脖子一缩,大门哐的一声关上,不过很快大门被重新推开,小和尚面露难色,“辩机师叔,有位贵客寻你,现在就等在寺外,您要不要去看看?” 李业含糊的咀嚼着牛肉,双眼迷离……自己这手艺,不开家餐饮店实在浪费了。 “让他等着,某超度完了便来。” 什么贵客,无非就是程处默李思文这等夯货,大雪天不在家搂着老婆孩子暖被窝,跑这里作甚……若是领到此处,还不得抢了某的口食。 小和尚一边念叨着罪过,一边退了出去。 不到一炷香工夫,大门被再次推开。 “卧槽,你特么还有完没完,信不信洒家这根黄铜棍,敲烂你的脑袋……”玄德暴怒,一手不忘抢夺锅里的肉片,一手已经朝着身后摸索起他的黄铜棍。 李业挑着眉头扫了一眼,顿时面色一僵,筷子上刚刚捞起的肉片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太……太子殿下?” 进来的男子一身藏青色棉袍,面容娟秀,两颊上带着一抹苍白,身形高挑伟岸,唯独右腿残疾,行走间略有不便。 赫然是大唐顺位太子,东宫之主李承乾。 玄德吓了一跳,瞪着眼珠子盯着李承乾,又低头看了看锅中翻腾的牛肉卷,神色犹疑,似乎在思考是应该向这位太子爷行礼,然后退下,还是为了这难得的美食,将这个没眼色的混蛋赶出去。 “……辩机大师,你这是?”李承乾明显吓了一跳,有些疑惑的回头看圆真小和尚,不是说在做法超度吗?这……难道是自己开门的方式不对? “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李业尴尬的推开玄德,径自迎了上去,一边心虚的望了望外面,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微微松了口气。 李承乾看着锅中的肉卷,再瞧瞧大小两个和尚,神色有些奇异,“佛门戒饮酒戒杀生,两位大师如此,岂不是背离了佛门戒律?” 玄德抬头望天,不理会。 李业讪笑两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心中有佛便可修行,何必拘禁口腹之需?” “再者说,佛相不定万法皆空,既然万法空空,这鼎中自然也是空空……” 李承乾似笑非笑的望着李业,看的李业浑身的不自在。 这位太子爷性情温软随和,和第一次相见时无二的雍容雅致气度,唯一不太一样的是,李承乾性情似乎开朗了许多,至少能主动踏出东宫大门,便是最好的佐证。 “大师果真大才,怪不得能赢了五仁大师!” “呵呵,呵呵。”李业搓了搓手,“太子殿下见笑了,不知殿下找小僧,可有什么事?” 李承乾笑着摇摇头,“上次得大师教诲,心中不胜感激,近来闲暇便想着过来走走,却不曾想撞破了大师的好事。” 没必要一次又一次打某的脸吧……李业越加尴尬了。 “大师,可否赐某一双碗筷,让某也尝尝大师的手艺?不,尝尝这空空鼎食。” “呵呵呵呵……” 李业蛋疼了。? 第86章 太子求教 李业绝难想到,大唐太子殿下李承乾竟然会来找自己,要知道,自几年前落马留下腿疾之后,他几乎没有踏出过宫闱。莫非如此,为何这些年渐渐失宠,甚至让李世民有了易储的心思。 李业悄悄打量着李承乾,原本积在眉间的郁气消散了一些,眸中有了如星月般温软的颜色。 不得不说,李家的血统基因非常强大,李承乾面容俊逸却不显柔弱,帅气中又带有李世民的刚毅冷冽,至少以李业这位资深颜狗的角度来看,这位太子爷称得上罕有的美男子了。 嗯,比自己还是差了点…… 李承乾夹起一块牛肉放在口中咀嚼,眼中神色渐亮,“大师好手艺,某生在皇家享尽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富贵,却从未尝过如此的美味,敢为大师,此乃何物?” 说着夹起牛肉下到锅中,动作轻柔儒雅,完美体现了皇家的礼仪与教养。 “这玩意儿叫火锅!”玄德瓮声瓮气的回道,一双牛眼瞪着通鼎之中翻腾的牛肉,手中筷子飞快,几下便捞到了自己碗里。 李承乾顿了顿,再次夹起牛肉轻柔放入翻腾的沸汤中。 “辩机师傅大才,不仅有济世救人的本事,这庖厨之道也有如此造诣,某佩服之至。” “好说好说。”玄德含糊不清的回道,大手一挥,刚刚浮上来的牛肉卷再次到了自己碗里。 李承乾捏着筷子悬在空中,眼皮子微不可查的跳了跳。 “夯货,滚一边儿去!”李业看不下去了,人家好歹是太子爷,一人之下的国之储君,你一个酒肉和尚好歹尊重人家一下,就不怕人家一怒之下将你剁成块扔进锅里? 玄德瞪了一眼李业,端起碗转身就走,想了想又折返回来,将锅里的几根青菜夹起,小跑离开。 “呵呵,呵呵呵……”李业陪以尬笑。 李承乾放下筷子,转头看向窗外,“此次雪灾来的突然,朝中毫无准备,短短三日,关中数以千计的屋舍在暴雪中坍塌,百姓无避寒之处,流离失所……” 李业愣了愣,这事他着实不太清楚。 “朝中没有相应的救援措施?” “有,雪暴灾情刚刚发生之后,父皇便召集诸位朝臣商议对策,近年来大唐修生养息,虽然稍有盈余,但不久之前的天花大疫,已然伤了关中诸县百姓的元气,加之当下雪暴来的突然,怕是百姓已经没有度过灾难的能力了。” “按照常规操作,面对这种灾难,不是应该分拨户部积存,赈济灾民吗?”李业奇道,“如果朝廷出手,帮助关中百姓度过此次天灾,怕不是什么难事吧?” 李承乾顿了顿,苦笑。 “近年来某虽然寡居东宫,但并非少闻朝事。这些年朝廷为了帮助关中百姓恢复元气,加之与五姓七宗暗中较劲,曾下拨了为数不少的钱款扶持寒门。” “除此之外,西北薛延陀动作频繁,大肆劫掠边陲百姓,父皇虽没有下旨与那贼子开战,却已经在暗中筹备军械,所以国库并没有多少积余。” 这么说,大唐外强中干,连国库里面都没了余钱了? 李业微微皱了皱眉,西北的薛延陀,他倒是略有耳闻。薛延陀是匈奴别种铁勒一部,貌似是一支居于漠北的游牧铁骑,曾臣属于西突厥。 贞观二年,西突厥发生内乱,老可汗乙失钵之孙夷男率其部落七万余户臣属于东/突厥,却又逢颉利可汗的残暴统治,铁勒诸部干脆直接推举夷男为可汗,恰逢当初太宗皇帝不满东/突厥过于强大,为了削弱这支草原铁骑的实力,便暗中扶持夷男,遂成立了薛延陀汉国,与东/突厥分庭抗争。 随着薛延陀立国,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仆骨、霫等少数民族纷纷归附,势力与日俱增,慢慢的开始暗中对大唐搞些小动作,贞观四年唐灭东/突厥后,薛延陀更是暗中吞食了不少东/突厥的地盘,并将牙帐由郁督军山迁至都尉捷山北独逻河之南,积存精兵二十万,进入了全盛时期。 眼下,薛延陀势大,仗着机动性极强的草原铁骑,不仅和西突厥多有摩擦,甚至开始不加掩饰的劫掠大唐边陲百姓,断断续续几年下来,已经有数百人死在了薛延陀铁骑之下。 “边战已经如此紧张了吗?”李业有些担忧起来。 李承乾点点头,“薛延陀的真珠可汗近来行事张狂,已经彻底触怒了父皇,父皇曾想过出兵攻打,但房相和魏征等人觉得大唐应该休养生息,不好再多动刀戈,待国力恢复过来了再图其他。” “只不过父皇虽然被劝住了,但却给兵部拨了钱款,让其提前准备兵械,嗯,差不多便是这个原因,现如今户部实在难以拿出多余的钱款,来帮扶关中遭灾的百姓了。” 李业沉着眉头,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 貌似大唐和薛延陀的战争就在最近几年,具体什么时间来着?记不太清了……但他清楚,一旦边陲开战,势必影响到国之腹地,如今这般安稳的日子,怕是再很难享受了。 好吧,与其操这种够不着的闲心,还不如想想办法,帮助关中百姓度过难关,嗯……李业摸了摸下巴,忽然眼睛一亮。 “我记得长安多权贵,都是富得流油的土豪,何不在京中募捐钱款,救济百姓?” 李承乾面色有些为难,摇了摇头,“昨日,守中书令马周也提出在长安募捐之事,但却触怒了某些世家豪族,差点在朝堂上吵了起来,呵,他们虽然表示会募捐钱款,但以某对那些人的认知,怕是不会真心实意帮助朝廷,募捐所得,怕也杯水车薪。” “眼下灾情紧张,关中大雪至今未停,某心中犹如五内俱焚,却又一筹莫展,毫无办法!” 长安城是大唐国腹,是文化与经济的中心,要说居住在这里的人富不富,那自然是富的,不说传承久远以五姓七家为首的老世族,单单借着李世民余荫爬起来的新贵,也绝对有家财万贯的底蕴。 这些人眼见百姓遭灾,怕是心里也有不忍,但不忍,并不代表就愿意将自己家财贡献出来,砸进灾民这个深坑当中,纵然是当今圣上,也不可能跟整个京都权贵翻脸,毕竟支撑这个国家的,还是要数那些门阀与权贵。 李业想通了这一点,也理解了李承乾的难处,眼珠子转了转,李业忽然嘿嘿一笑。 “殿下,小僧倒是有个法子,不如一试?”? 第87章 勒石记功 李承乾大喜,其实今日前来兴善寺,除了闲来散心之外,确实存了请教李业的心思。 若是能筹到钱款,便可以帮助受灾的百姓抵御暴雪严寒,重建避寒之所,他身为大唐储君,这本是义不容辞之事。 “辩机大师素有济世之才,若能筹得善款缓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当是大功一件。”李承乾急忙问道,“还望大师赐教。” 李业谦逊合掌,“很简单,四个字,勒石记功。” 李承乾苦笑着摇头,“辩机大师有所不知,长安城名望世族众多,跟随父皇后起的新贵只占了少数,其余绝大多数世家皆以韦家与杜家为首,素有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之说。” “然,就在昨日,韦杜两家已派人捐了钱款,不过只有区区二百贯。其余世家皆以其为表率,十贯百贯不等,杯水车薪罢了,这等事,如何去勒石记功?” 李业一边往铜锅中下上肉卷,一边笑着回道。 “正因为如此,殿下才需要勒石记功嘞,不仅要勒石,还要竖一块足够高的石碑,不仅要记功,还要请名法大家篆刻,让这块石碑立于朱雀大街最显眼的地方,供所有人瞻仰,并流传千古!” “殿下莫要忘了,这些名望世家重利不假,但却更重名,向来以家族荣誉为首,堂堂韦杜这等堪比五姓七家的豪门若是只捐出二百贯,一旦流传下去,岂不要背上朱门酒肉臭的恶名!” 李承乾怔了怔,眼神微微一亮。 “这是,挟之以名?”李承乾一脸激动。 这些名望世家素来看重羽翼,若是不想被整个关中百姓仇视,自然不能对关中灾厄视而不见,不管是何等家族,根基皆是大唐百姓,若是被关中百姓拉上了黑名单,可就不仅是名声臭了这般简单。 “大师果真大才。”李承乾喜道,转而面色有些为难,“只不过这般,是不是稍显不光彩,毕竟大唐根基便是这些世族,凭白阴他们一把,对朝廷名声有污……” 李承乾有些为难了,毕竟薅世族羊毛没错,但如此一般笑里藏刀的绝户计,终究有失坦荡。 李业摇摇头,“若是这些世族不藏私,大力帮助朝廷救济百姓,到时候勒石记功,自然是能真正流传千古的。况且,关中百姓遭遇天灾,水深火热,殿下当以万民为重。” 李承乾肃然起敬,站起身一礼到底,“大师果真是普度世人心念黎民的菩萨,是某狭隘了。” “某现在便上禀父皇,待救万民于倒悬,解了此番灾厄之后,某再来感谢大师!” 说完,径直转身离开。 李业龇了龇牙,连忙站起身挥手,“那啥,太子殿下,此计安出?切莫供出小僧才是。” 李承乾已经出了院门,只留下雪地里一行渐行渐远的脚印。 …… 离开兴善寺后,李承乾径直回了皇城,都来不及回东宫换上朝服,就这么毫无体统的闯进了太极宫。 李世民正在因为此事郁闷,此次雪暴来的太过突然,朝廷根本没有丝毫准备,如今关中雪压千里,万民凋敝,让这位天可汗皇帝操碎了心。 “该死,我大唐百姓修生养息不到十载,刚刚恢复了一些元气,便接二连三的灾难降临,先是天花,现在又是雪暴……难不成真的上天迁怒,降罪于民?” 李世民双手伏在案上,眉峰似刀,阴晴不定。 “唐公,户部真的抽不出一点银两了吗?”李世民转头望向站在案下的老人,问道。 老人名叫唐俭,同是与长孙房杜等人,跟随先帝开国的老臣,现拜户部尚书,封莒国公。 唐俭神色略有凝重,叹息道,“陛下,若非年初拨给兵部大批的钱款,户部也不至于到如此揭襟见肘的窘迫地步,这些年虽说国力恢复,但还不足以支撑与北疆的开战,” 知道现在不是责备李世民的时候,唐俭顿了顿继续说道,“老臣会想想办法,尽可能抽出一部分开支,供以关中赈济之用,但,恐怕杯水车薪。” 要知道,关中包括潼关,散关,武关,萧关在内,总面积近百万平方公里,囊括其中数千个县城,一千多万的人口,此番受灾地区覆盖了大半,单凭朝廷从牙缝里抠出的银两,很难照顾到整个关中的灾民。 “京中世族怎么回复的?他们可有捐出赈灾的钱款?”李世民有些吃味的瞪了一眼唐俭,问道。 “有,但不多,除了几位国公捐出的一万贯之外,其余诸多世族,拢共捐款……一千六百余贯。” 李世民面色一黑,伸手抄起岸边的陵阳端砚,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混账,混账,一千六百余贯,区区一千六百余贯,他们这些自诩名望的世族,是如何拿得出手的?” 李世民都气疯了,夺取关中之后,他向来颇为照顾这些古老氏族,无论是仕途还是商场,都给了这些世家足够的便利,但谁能想到关键时候,竟然这么不给自己面子。 自己可是皇帝,这点威望都没有吗? 倒是以长孙家为首的几门新贵,竟然捐出了一万贯……好吧,也不能老是薅自家羊毛,那些老匹夫已经在朝堂上叫嚣的厉害了,再多怕是要和朕翻脸了。 头疼。 李世民揉着眉心,一屁股坐在软塌上。 若是可以的话,他真想把那些该死的世家一个个抄个底朝天,看看这些道貌岸然的混账,这些年吞食了大唐多少油水。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内侍王德站在一边,递上一杯茶水,“陛下还需保重龙体,莫要太过忧心才好。” 太子,他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李世民皱了皱眉头,有些烦躁,“让他回去,多求教孔师,学习为圣之道。如今天下大寒,雪暴成灾,莫要在给朕找不自在!” 孔颖达乃当世大儒,素有先圣之才,也是李世民钦此的太子师。太子近些年颓丧之事,也是这老货几次三番的打小报告,整的李世民对这位太子越来越不满。 王德躬了躬身,“陛下,太子殿下说他有办法在京中募捐赈灾钱款,陛下莫不听上一听?” 李世民眉头微微一挑。? 第88章 考校李承乾 甘露殿,李世民静静的坐在软塌之上,双手伏着御案,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神色局促,带着一丝畏惧与紧张。 李世民的威严是毋庸置疑的,这源自于他的成就。自太原跟随李渊起兵,又亲手策划宣武门事件夺得帝位,见惯了人世间的杀伐与暗斗,他深知想要坐稳这张椅子,不仅需要谋略与智慧,更需要高深的城府与冷厉的杀伐手段。 慈悲是佛祖的事,而他,则要用大唐的无双兵锋,送他的敌人去见佛祖。 所以他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格,年过四十依旧日日上朝,每日亲自批阅奏折,研习兵法史记,对他的子女同样严格,不仅每一位皇子都指派了大儒作为老师,还不忘月月不断的考校。 反倒在父亲这个角色上,疏于亲情上的关怀,除了小公主李明达之外,甚至于最喜爱的李泰,他都时常训责打骂。 所以李承乾很怕这个父亲,纵然他是李世民的嫡长子,大唐的国祚储君,在面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仍自压抑不住由心而起的战栗。 所以李世民很不喜欢。 他不喜欢柔弱的人,更不喜欢连自己的柔弱都掩盖不住的人,恰巧,李承乾就是。 李世民望着站在堂下,神色拘谨的青年,眼中不加掩饰的闪过一丝失望。得位不正的他向来不希望手足相亟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儿女之间,所以他从小便对这位嫡皇子尤为严厉,但,李承乾一点儿都不像他,性格柔弱内敛,优柔怯懦,相比之下,他更喜欢李泰的张扬,和毫不掩饰自己喜好的桀骜。 大唐威服四境,但仍有强敌环伺,如何能将这偌大的帝国,交给这种人手里? 李世民缓缓舒了口气,顿了顿问道。 “近日,课业如何?” 李承乾愣了愣,他没想到父皇召见自己,第一件事竟然在问自己的课业,他努力镇定下来,回道,“儿臣近日随孔师学习《孟子》,‘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 “使之‘仁政’” 师承大儒孔颖达,学问方面自不必说,但李承乾所答,明显非李世民想听的。 “仁者,可擒藏匕之寇,可退万军之敌?”李世民沉声问道。 李承乾想了想,答曰,“仁者,可善谋强,谋强者,可擒贼寇,可退强敌。” 李世民表情稍缓。 在没有实力的情况下,仁德便是怯懦,他更喜欢以暴制暴,以力搏力,只不过李承乾所答也并非错误,换做李泰说这些话,或许李世民能拍手叫好,只不过从李承乾口中说出,终究无法让这位天可汗满意。 “你说,有募捐赈济钱款的法子?”李世民话锋一转,回到了起点。 李承乾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强自镇定说道,“是。” “说来听听。” 李承乾也不推脱,将李业的法子仔细为李世民叙说了一遍,原本面色冷硬的李世民,眉头扬起面带喜意,忍不住拍案叫绝。 “妙啊,勒石记功,便将那些道貌岸然的混账东西推到了耻辱柱上,不想失了宗族根基,成为千百年后百姓言谈的笑话,那便得拿出足以说服史官的诚意。” “好,好!”李世民激动的站起来,走上前去拍着李承乾的肩膀,“能心念百姓,急百姓所急,当为仁者师,又能想出这等办法,也算没有让朕失望。” 李承乾犹豫了一下,忽然跪地,“启禀父皇,儿臣不敢居功,虽心忧百姓五内俱焚,欲拿出东宫所有为解难黎民,但这个勒石记功的法子并非儿臣所出。” “恩?”李世民眉头缓缓蹙起。 “想出这个法子的是谁?” 李承乾叩首在地,回道,“是……兴善寺的辩机大师!” 李世民眉头缓缓皱起。 …… 武德殿,李泰坐在矮几后面,吃力的翻看着灾报。 “暴雪三日,压毁屋舍数千座,万余百姓夜无所归流离失所……啧啧,竟然比天花疫症造成的损伤更大。”李泰随手放下灾报。 “此番朝中物资吃紧,难有赈济之法,就连父皇都无计可施,如果我能想出办法筹集出银两……”李泰眼神闪烁,心里琢磨着可行的方法。 李泰凭借着太宗喜文这一点,加上巧言善辩的本事,渐渐得到了李世民的喜爱,甚至准予他在府中创办弘文馆,引京中学子坐而论道。有才,胆子也大,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太子之位的觊觎,但却从不暗中结党营私,单凭这一点,李世民便非常的满意。 近来太子失势,李泰便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加上本就得太宗喜爱,让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着希望。 九五之尊啊,天下共主啊,哪一位皇子没这个心思? 身后,身穿绛紫色宫装,云鬓凤钗的王妃阎婉轻柔的帮助李泰捏着肩膀,目含关切,“王爷莫要担忧,我知王爷心属,早就提前一步联系了爹爹,爹爹答应联系京门世族,帮助王爷筹备钱款,以做雪灾救济之用。” 魏王大喜,伸手搂过阎婉,吧唧亲了一口。 “某得王妃,无异孔明得月英尔。” 魏王李泰在朝堂的名声不怎么好,但不得不否认,他和王妃阎婉的感情非常深厚,婉祖籍河南府,出身名门望族。曾祖为魏龙骧将军阎庆,祖父为隋殿内监、右保公阎毗,父亲为唐代着名画家阎立本之兄阎立德,也是工部的二把手,位列正四品上。 如果阎婉能请京城望族阎家出手,想要筹得赈灾的银两,自然不在话下。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解决陛下的燃眉之急,那么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将彻底抛开太子李承乾。 “王爷,这还是大白天哪。”阎婉一脸娇羞,推开李泰探入衣裙的大手,“关中黎民为重,王爷莫要耽搁,还是早早准备为妙,况且太子殿下虽坐守东宫鲜有露面,但支持他的人依旧不在少数,若是耽搁下去,太子殿下怕是也会有所行动。” 魏王哈哈大笑,亲手替王妃抚顺眉峰发髻,“放心吧,某现在就去找老丈人,有阎家出手,再联系一众世族,必然能解了此次的燃眉之急,到时候,某便可……” 魏王话音打住,但意思很明确。 李泰转身离开武德殿,还没有走出大门,就瞧见给事中刘洎匆匆而来,面色凝重。 “刘大人,你来得正好,某正有要事要出城一趟,你随某同去。” 刘洎抬手行礼,“魏王殿下,可是要出宫筹备关中赈灾钱款一事?” 李泰点头,却看到刘洎一脸惋惜,无奈的摇摇头。 “唉,已经晚了。”? 第89章 程老魔 “此话怎讲?” 李泰一惊,将刘洎带到室内,问道。 关中雪暴,让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原本的一场天灾,李泰最先看到的却是自己的机会,眼下户部空虚,连李世民都一筹莫展,若是能趁机筹得赈济钱款,必然能让陛下龙颜大悦,自己荣升皇储的机会也将更大。 为了这件事,今天一早他便联系了不少京官,暗中和京门世族协商,如今在王妃的帮助下,取得已阎家为首的世族支持,已然万事俱备,为何会晚? “难不成,是父皇想到了筹备钱款,赈济灾民的法子?” 刘洎一脸惋惜,“不是陛下,是太子!” 李泰面色微变。 “太子殿下今日午时进宫献策,欲以勒石记功之法胁迫京中权贵捐献钱款,陛下龙颜大悦,已然命户部协助太子实施此法,消息已经传遍京城了。” 勒石记功? 李泰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面容惊愕,僵在了原地。 对呀,勒石记功,于那些爱惜羽毛名声的世族来说,何不如一把架在脖颈上的刀?妙,妙啊! 李泰面色渐渐变黑变青,砰的一拳砸在桌上,“该死,太子性情内敛温和,近来坐守东宫不问朝事,为何忽然会参与雪灾赈济?而且他那柔弱的性子,怎会想出如此奸诈的诡计,定是有人在旁出谋划策,坏本王大事!” 刘洎面色有些奇怪。 “刘大人,某可还有补救之法?”李泰有些急了,“若是太子促成此事,怕会重得人心,到时候……” 刘洎想了想,摇头,“勒石记功乃无解之法,怕是不好破招,而且此事陛下亲自安排,若是有人从旁破坏,怕是会惹来滔天祸端。” “此事关乎国祚,王爷只可从旁相助,不可再行他法!”刘洎的意思很明确,这件事关乎关中万民,陛下非常的重视,若是因为争宠破坏太子勒石记功筹备钱款,怕是会弄巧成拙。 李泰咬牙,肥胖的身子轻微颤抖,一把抄起桌上的杯盏,狠狠的砸在地上摔碎。 “王爷息怒,太子殿下此法虽能募筹善款,解了陛下燃眉之急,但终究失了世族之心,于王爷而言也并非就是一件坏事,王爷静观其变就好。”刘洎押了一口茶水,说道。 李泰咬了咬牙,目沉如渊,许久之后叹了口气。 “可知替太子出谋的人是谁?” 刘洎顿了顿,神色奇异,“貌似是……兴善寺的和尚,辩机。” …… 大雪三日,天下皆白。 直到第四天,李业才裹着棉袍出了兴善寺。冷冽的风钻入喉咙胸腔,仍自让他止不住的哆嗦。 朱雀大街上已然围满了人,蹚着及膝的雪闲散漫步,和寻常时候一模一样,长安城外大雪浮屠,数万人无避寒之居,流离失所,但城内却其乐融融闲谈甚欢,甚至还有三五孩童在街边堆起了雪人。 一墙之隔,仿若隔断了两个时空。 李业略有恍惚,一路行到朱雀大街上,看到一众人围在皇城之下,指指点点,李业心中好奇凑过去,却看到一座两米高的石碑巍然屹立,上书三个篆体大字“募功碑”。 好家伙,动作这么快? 一只大手拍落,立业顿觉肩膀一沉,扭过头去,只见黑黢黢的一只黑熊杵在雪地里,仰着头望着几丈之外的石碑,嘿嘿狂笑。 李业眼看着那人敞开的胸膛,脑瓜上冒着的热气,再看看缩在棉袍中仍自浑身颤抖的自己,忍不住心中郁闷。 这老货难道不冷吗? “怂娃儿,你觉得俺老程应该捐多少,才能占了这功碑榜首?”程咬金龇着牙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珠子,右手伸在半空,掐着手指头念叨着。 “家宅中还剩下千百来贯,定然是不够的,还有两间店铺,一个庄园,恩应该值个三五千贯,再加上新开的酒庄……怎么滴也能凑出一万贯……” 李业抓住程老魔的胳膊,讪笑,“程伯伯莫闹,酒庄可还有小僧三成股份,就这么捐出去,多少有些不太……恩,不太仁义?” 老魔头眼睛一瞪,一个头皮削下来,“怎滴,觉得俺程家坐了榜首铭传千古,你小子看着心热?” 李业耷拉着脸,“不是心热,是心疼……” 程老魔斜着眼睛,冷笑,“心肝儿疼便疼了,只要脑袋在一切都好说,若是连脑袋都丢了,怕是这三成的股份只能在清明墓前烧给你了。” 李业一惊,“程伯伯莫要吓我,小僧胆儿小,莫把小僧吓出个好歹来。” 程咬金哼哼两声,“胆儿小?某看你胆子大的很哪,竟然敢胡乱给太子殿下出主意,是觉得自己有佛祖罩着,没人敢取你的脑袋吗?” 李业愣住了,伸着手指头指着程咬金,结结巴巴道,“您……您怎生知道的?” “俺怎生知道?怕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吧,勒石记功?哼哼,一个小和尚,竟然帮着太子爷挟之以名,将了整个京城豪门世族一军,小子,你现在可真的是名人了。” 李业呆了。 什么意思?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李业呆呆的望着石碑,看到路过好几个锦衣华服的人冷冷的瞥向自己,杀意沸腾,顿时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李承乾,你坑我! 李业转身就跑,却被程咬金提着脖领一把薅起来,“跑什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程咬金转身,就这么提着李业蹚着大雪,回到了怀德坊程府,随手将李业扔在雪里,转头进了房间。程处默从后院出来瞥见李业,眼睛一亮。 “辩机兄弟,你怎么在这里?俺听说你帮太子殿下出主意,搞了什么勒石记功,赚了京中世族一大笔银钱,啧啧,兄弟你这是要发啊!” 程处默神态满满的真诚,但李业却听着深深的恶意。 “还得是兄弟你这脑子活络,俺咋就想不出这么牛逼哄哄的主意嘞,嗯,以后得多跟你学习学习,也好不被俺家老爹指着鼻子训斥……” 程咬金走出来,一脚揣在程处默屁股上,怒道,“没脑子的夯货,找抽不是,赶紧给老子消失!” 老程气急败坏的瞪着程处默,辩机小娃是走了昏招,但至少智商摆在那儿,寻常人还真想不出这等绝妙的法子,自家这瓜怂夯货跟人家一比,简直一无是处。 老程越想越气,一股怒火从心中烧起,二话不说转身回屋,提着藤条窜了出来。 “瓜怂过来,抽你一顿,让老子顺一顺气!”? 第90章 老魔头的指点 一脸乌青的程处默耷拉着脑袋蹲坐在一边,顶着满脑子的问号。 肿么回事?你顺一顺气,为什么要抽俺?俺到底是你亲生的不? 李业一脸愧疚的蹲在另一边,满是同情的瞄着程处默。 无妄之灾,说的就是这个吧。 “辩机娃儿,你自己说说,你有没有错!”老魔头一脚踏着板凳,一手提着酒坛,红着眼珠子喝问道。 李业很是乖巧的点头,“有错,大错特错。” “错在哪了?” “错在多管闲事,招惹京中权贵,让自己的路越走越窄……”李业感叹道,也错在信任李承乾那个王八蛋,还专门叮嘱不要将此事说出去,没曾想转过头就卖了自己。 “还有呢?”老程依旧阴沉着脸。 李业挠挠头,“错在不听程伯伯的话,擅自出头,失了佛门的德行?” 老程不说话,只是瞪着眼盯着李业。 “恩……那是错在没事前请教程伯伯?”李业都郁闷了,我特么头皮都快抠破了,怎么貌似还没说到你心坎上,我到底是错哪儿了? 这时,程处默懵逼一样抬起头,一脸诧异,“咦?辩机兄弟不是立功了吗?怎么反倒有错在身,爹,你是不是搞错了?” 李业捂住脸。 果然,程咬金面色一黑,随手抄起藤条便往后院走去,程处默很自觉的闭嘴,起身跟在后面。 很快,后院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气喘吁吁回来的程咬金一屁股坐下,狠狠的灌了一口自家酒坊出产的烧刀子,面色潮红的道,“俺老程瞧你小娃儿不错,便提点你几句,你可知陛下近来对太子生了嫌隙?” 李业面色正经了下来,点了点头。 “你这娃儿脑子灵醒,应该知道天家皇储这潭水有多深,连俺等老臣也不敢贸然站队,你这不知深浅的愣头娃儿,竟然敢掺和进来,你说,是不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李业瞬间清醒过来,“程伯伯,小僧并没有……” “那是你觉得,外人如何评说?陛下怎么看?”程咬金哼道,“娃儿心忧百姓社稷没错,勒石记功也是妙计,但你错就错在将此计献予之人是太子。出家人本是你最好的伪装,可以让太多人不对你心生警惕,但一旦你和太子走的太近,那便没人在乎你是不是出家人,有没有争功从龙的心思!” 程咬金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自己视辩机小娃如子侄,渊源甚深,他贸然战队太子,岂不是让陛下以为这是自家这等武将的态度? 李业深舒一口气,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将一切看的太简单了。 “某知陛下看中你,但那也是因为你处身事外,没有踏进这潭浑水,但若是你有了功利性,偏颇与人,那和朝堂之中那等争功夺利的酒囊饭袋何异?你这娃儿莫不是以为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乎?” 李业定在原地,面色僵硬。 程咬金口气渐松,叹了口气,“退一步讲,陛下和百姓就算不曾误会你,但你这娃儿想过没有,勒石记功一事务必将太子推往风口浪尖,遭恶于京中权贵,极大可能因此失去原本支持他的那些世族。若是因此让太子错失皇位,你该当如何?” “若是太子荣登九五,会不会因为今日之事迁怒于你?其他失势皇子,会至于你于何地?” 李业悚然一惊。 特么,特么还有这一层? 不知觉中,李业蹲坐在初冬雪地里,竟然浑身冷汗。 草率了,自己只看到了第二层,而事实上还存在第三层,程老匹夫这等粗人,竟然都已经看到了第五层? 李业忍不住都要甩自己一个巴掌,明明知道最后的赢家是小正太李治,为何还要和太子扯上关系,就算要投资,也要投资那个小酒鬼啊。 李业眼泪汪汪,以头触地,“程伯伯,救我……” 程咬金叹了口气,“某知你这娃儿有大才,亦有佛家普济藏身的仁慈,但……朝堂如渊海,深不见底啊!” 说完起身,“走,某带你去诸位伯伯家走上一遭,认识认识。” 李业恭敬的跟在程咬金身后,神色谦恭,他是从心底感激这位老无赖,虽说为人品德欠佳,爱占便宜欺行霸市,连自己一个小和尚都不放过,但,终究对自己很不错。 程咬金看着一脸温驯的李业,伸手摸了摸李业光溜溜的脑袋,“话说不说,这勒石记功的法子确实不错,京中那种世族向来比俺老程还要抠门,这下可要大出血了,哈哈哈……” 同样是一般年岁的娃儿,辩机还要更小,为何智商会差上这么多?自家那夯货凭白一个饭桶,满脑子肌肉,除了长得和自己一般威风神武之外,竟然一无是处? 娘嘞! 程咬金越想越气,伸手拍了拍李业肩膀,怒目而视,“娃儿稍等片刻!” 说着转身奔向后院,旋即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委屈传来。 …… 出了程府大门之后,程咬金先是去了自家酒庄,命人带上两坛新出锅的烧刀子,提溜着出了怀德坊,去了不远的崇化坊李府。 李府,便是英国公李绩的府邸。 李绩原名徐世绩,也是后世传记中的徐茂公,后高祖李渊赐其李姓,为避唐太宗李世民讳改名为李绩,是唐初赫赫有名的三大名将之一,其他两位则为李道宗和薛万彻。 李绩原本是瓦岗李密部下,降唐之后跟随李世民灭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又担任主将灭徐圆朗,随李孝恭灭辅公祏,建立了赫赫功勋。除此之外李业还知道,正是这位英国公李绩,将在数年之后与大唐军神李靖二人合击败薛延陀,更是亲手灭了大唐东部大患高句丽,被高宗倚为国之长城。 不过和程咬金这等粗鄙莽夫不一样的是,李绩乃是大唐赫赫有名的儒将,不仅精通兵法,还会吟诗作赋,是一等一的文武双全。 当然,程咬金向来很鄙视李绩,觉得一天天咬文嚼字卖弄风雅,娘们唧唧的,凭白污了武将的名头,既然是大唐悍将,那便应该和自己一样,刀斧之下称斤两。 这不,程咬金一脚踹开李府大门,嗷嗷大吼,“李家老匹夫,可敢跟某大战三百回合!” 第91章 小辩机认亲 李业捂着脸,一脸羞臊。 人家都一言不和就开干,你这刚来一句话都没说就找人家打架,是不是略显草率了些? 果然,武将就是粗鄙,一点都不如读书人文雅。 前堂回廊之下,李绩映着雪光正看着兵书,略有困意,猛然听程咬金这么一嗓子,吓得一个哆嗦,顿时清醒了许多。 “老匹夫,何故闯我府门,是不是上次挨揍没有挨够!”李绩大怒,整个人刷的一声跳起来,指着程咬金大骂道。 “呔,上次你跟段老匹夫联手,才胜了老夫一招半式,此次段家老匹夫不在,看老夫不敲烂你的狗头,以报上次拳脚之仇!”程老魔并不畏惧,随手将酒坛扔给李业,仰天嗷嗷大叫着扑上去。 两位年近半百的老将,就这么毫无形象的缠斗在了一起,起先李绩尚且能应付,拳脚开合将程咬金逼出三尺之外,但很快,老匹夫不讲武德,抽空一把薅住了李绩的胡子,右手双指如龙蛇探洞,直戳李绩鼻孔。 “……老匹夫,安敢欺我!” 接下来的画风就不对了,两人你薅我头发,你扯我胡子,时不时还要来个回首掏,程咬金边打边得意狂笑,李绩却气的面色铁青。 说好的武道功夫呢?老祖宗欺我……李业突然觉得,就这种打法,放自己上应该也能缠斗几十个回合。 一盏茶过后,程咬金全靠自己混不吝臭不要的招式拿了上风,如同得胜归来的将军一样仰着头斜着脑袋,砰砰拍着自己胸膛。 李绩气的吹胡子瞪眼,咬牙瞪着程咬金。 大唐的将军之间,其实有种奇妙的默契,对外,则一致抱团,朝堂上谁要是惹了某位将军,必然倾巢出动,十几位久经杀伐的老将必然一人一口唾沫怼回去,朝堂上怼不过,那散朝之后再说,实在不行领着刀兵拦在朱雀大街上,再不至,偷偷砸门泼油漆的会吧? 而对内,那却是谁也不服谁,都是百战得胜的将领,同样的一品国公,谁又比谁牛逼?理说不通?好办,拳脚之下见真章,谁赢了,那便是谁的理。 所以大多时候,大唐的将军总是鼻青脸肿,毕竟道理是读书人讲的,咱都是粗鄙的武夫,还是打一架更合适。 但凡是皇帝,自然不想看到朝臣太过团结,所以对这种“内斗”,李世民也乐意看到,有意无意的纵容之下,也便养成了这个习惯,俨然大唐不良风气。 “老匹夫,无故来某府中,到底有什么事?”李绩阴沉着脸问道。 程咬金接过李业手上的酒坛,砰的一声砸在石桌上,“哈哈,没甚事,就是觉得你这娘们唧唧的憨货碍眼,过来找你的不自在!” 李绩大怒! “喏,这是俺程家酒坊酿出的烧刀子,拿过来给你尝尝,莫是俺老程唬你,俺老程家的酒大唐独一份,那什么梨花酿三勒浆,跟俺的烧刀子一比,就是淡出鸟的马尿。” 李绩斜着眼瞄了一眼,阴阳怪气道,“你老程何曾这么大方过,寻常时候不都是从别人腚里掏蛋的吗?” 程咬金也不恼,指着李业哈哈大笑,“好说,反正俺家酒坊有着小子的三成利,从他的利钱里面扣就行了。” 李绩抬头看着李业,微微挑了挑眉,“兴善寺的辩机小和尚?” 经过兴善寺辩法和勒石记功一事,长安不认识李业的,倒也不多。 “见过英国公。”李业连忙躬身行礼。 程咬金顺手一头皮削过去,“什么英国公,老匹夫跟俺是一个战壕里滚过的生死兄弟,你这小娃儿既叫俺伯伯,那便叫这老货伯伯,准没错。” 李业嘴角一抽,这会就成兄弟了?刚才抠腚眼子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 李绩若有所思的瞪了一眼程咬金,点了点头,“也好,听闻你和某家二郎是朋友,那称呼某一声伯伯也不错,小娃儿有大才,天花牛痘,改革步犁,又勒石记功赈济灾民,干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切莫跟程家的混账老小厮混,污了小娃儿的德行。” 李业龇了龇牙,这话,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 程咬金也不气恼,拍了拍李业的肩膀,“今天俺带小娃儿认认门路,以后也好多走动,若是哪里出了岔子得罪了旁人,老匹夫可莫小心眼,作壁上观。” 李绩不说话。 “走了,俺还要去其他几家转转,就不在此耽搁了。”程老魔转身就走,“若是俺的烧刀子喝着顺口,便可差人来俺府上,一坛十贯,童叟无欺!” 然后也不理会李绩,嗷嗷大笑着出门而去。 接下来,李业便跟着程老魔开始了串门,英国公府出来之后,径直去了卫国公府,认了李靖,程老魔对李靖倒是恭敬,只是言语笑骂了一番,至于后面的鄂国公尉迟敬德,褒国公段志玄,胡国公秦琼,陈国公侯君集,则都是一路打了过去。 单对单,不讲武德的程咬金还真不带怕谁,什么双龙探洞,老牛撞山,薅头发揪胡子,什么招阴来什么招,一路打下去,竟然有胜无败。 李业的堪堪建好的三观再次崩碎,散了满地的节操。 李业绝不曾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结识了整个大唐小一半的国公,并且顺利混成了国公子侄,啧啧,李业顿时觉得心中豪气升腾,仰天大笑出门去,告诉那些被自己阴了一把的豪门世族,佛爷也是有大腿的人,莫要惹恼了佛爷,小心几位伯伯提着斧子拆了你家的大门! 一行下来,天色已经差不多快黑了,跟着程咬金行到程府门口的时候,忽见老匹夫转头,瞪着一双牛眼,“怎滴,还想去某家混口吃的?孬怂玩意儿,还不赶紧给某滚蛋!” 李业抱头鼠窜。 …… 前些时日兴善寺的小礼佛日,让李业一举成了长安城的名人,尤其是世族豪门的贵妇,谈起兴善寺的辩机小和尚,无不赞一声潘安之貌,兰陵之才,最好的面首胚子。 结果短短几日之后,勒石记功的法子出来,李业很顺利的上了豪门世族的黑名单,一个个迫于无奈不得不掏出大笔的银钱募捐朝廷,越是门阀高大,越是在乎自家名望,越是得拿出远比旁人更多的钱财,不然被记上募功碑,岂不得遗臭万年。 同时,这些门阀世族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个该死的小和尚生吞活剥。 第92章 大德慧根李承乾 甘露殿,太子李承乾一脸喜意,躬身叩首。 “父皇,短短两日,儿臣便筹到足足一百五十七万贯的巨款,之前的韦杜之家,每人更是拿出了足足三十万贯……” 软塌之上,李世民眼皮子跳了跳,眼中闪过一丝愠怒。 “该死的混账东西,朕的面子还抵不上募功碑上的虚名?三十万贯……这些名望世家,怕是比朕的国库都要富裕!” 虽然恼怒,但李世民心情明显不错,即刻下旨户部赈灾安民,有了这小两百万贯的银钱砸下去,再加上户部的填补,足以让关中百姓渡过此次难关。 “此次做的不错。”李世民抬头望着李承乾,脸上罕有的带着一丝笑意,“辩机小和尚有大才,你可多向他请教,需谦恭有礼,莫要失了我皇家风度。” “是,父皇!” …… 邦邦邦,一阵敲门声传来,将李业从梦中惊醒。 “谁呀?”李业裹上僧衣,低头找着僧鞋。 僧舍修缮完毕之后,李业等不及彻底晾干就匆匆搬了进去,屋里面烧着壁炉,温度刚刚好,舒适而惬意,李业已经好几天没踏出过房门了。 就是没有无线网和手机,不然窝在这里呆一辈子,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门外声音很轻,也很恭敬,“辩机大师,某是李承乾。” “……” 李业想了想,脱掉僧衣解开被褥,重新躺下。 恩,很安逸。 雪早在三天前就停了,但寒冬已至,外面的温度极低,按照后世的算法,差不多零下七八度的模样。李承乾等了半柱香工夫,冻得浑身哆嗦,忍不住再次敲了敲门。 “辩机大师?” 里面毫无动静。 李承乾纳闷了,刚才难道是自己幻听了?应该是辩机大师的声音啊。 李承乾想了想,伸手一推院门,哎,没锁?不早说。 小院子收拾的很干净,也很雅致,从外面小湖引进来的水在院中积成小泉,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小径通幽,两侧是不知从何处移栽过来的树木,光秃秃的,除此之外,还有零零散散不少的装饰物,他竟然都没见过。 一点儿都不像出家人的住处,倒像是出尘避世的法外仙家……李承乾心里火热,辩机大师果真大德高僧,和寻常和尚着实不太一样。 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套家具,不过和寻常人家的太师桌椅稍有不同,形状怪异的凳子及膝,足有丈余长短,上面蒙着厚实的软褥,靠背上还有薄薄的绒锦。 相隔尺余的位置,是一个比寻常桌子矮,且长了倍余的奇怪桌子,上面没有笔墨纸砚,反倒是假山和杯盏。 这物件儿……好生奇怪。 靠里位置是一张软塌,软塌上跪趴着一个穿着里衣的少年,少年脑袋蒙在被子里,朝天撅着屁股。 “看不见,看不见……” 李承乾面色面皮一抽。 “辩机大师,某可有哪里做错了,何故这般……幼稚的举动?”李承乾也是实诚人,直接开口问道。 李业无奈的从被子里抽出脑袋,一脸蛋疼的看向李承乾。 依旧温软如玉,轩然俊秀,帅的有些过分……李业有些嫉妒,来这个世界之后,有玄德和程处默这等憨货的衬托,差点让他以为自己的颜值已经站在了大唐的金字塔尖上。 谁曾想还真有比自己还帅的,娘嘞,还是玄德师叔和程家大郎看着亲切…… “太子殿下,你是不是觉得小僧不太欢迎您?”李业直视着李承乾问道。 李承乾一脸难过,点了点头。 “……既然看出来了,为何不自觉一点,非要弄得如此尴尬的地步吗?” 李承乾“……” 李承乾很难过,自己原本是来感谢辩机大师的,他所提供的勒石记功之法,不仅筹集到了足够多的钱款,帮助关中百姓度过了雪暴寒关,而且还让自己在陛下跟前露了脸,改善了之前冷硬的关系。 可为何辩机大师这般不近情理,难道自己不应该感谢他吗? 李承乾心想着,眼神忽然慢慢变亮……对了,辩机大师虽然弱冠之年,但却是佛门大德,自然佛心通透,万法皆空,对这等凡俗手段怕早就已经视之如蔽履,自己如此一番做作,岂不凭白弱了大师的修行。 李承乾一躬到地,心悦诚服,“大师果真神仙尔,是某浅薄了……” 李业“???” 这货什么脑回路,自己明明在羞辱他,想赶他走的,怎么自己反倒成神仙了……他脑补了什么东西? 李业一脸无奈,“太子殿下,今日来找小僧,又是为什么事啊?” 李承乾一脸敬仰,“某此来找大师,确实有一事相问。如今关中雪暴灾情稍弱,虽有募捐的钱款赈灾安民,用于避寒之所的建设,但财物粮食的减损,土地的冻创,流民也越来越多,必将让整个关中重创元气。” “我大唐能威服四方,开千古之盛世,但终究起之于民,如今北方战乱将起,父皇欲用兵薛延陀,怕又是一场劳民伤财的惨事……大师可有办法,解救吾大唐百姓?” 李业眼眸渐软,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他虽然不清楚史书上评写的李承乾,为何会是残忍暴虐喜怒无常,还要造自己老爹反的混账玩意,但就眼前所见,终是心系百姓的好太子,若是能成功继承大统,怕最终的成就不会比高宗李治要差。 只不过想想程咬金的告诫…… 李业想了想,神色庄/严肃穆,左手拢在胸口,右手指了指头顶,紧接着竖指点了点李承乾胸口,继而朝前摊开手掌,折返轻挥,最后竖掌在怀,颔首以礼。 李承乾一愣,稍微思索了一阵,继而面色狂喜。 “大师是想告诉某,上天有好生之德,必将庇佑众生,吾只有自强不息,奋发上进,所行所念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可造社稷福祉,上统国本,下安黎民?” 果真是佛门大德,随便说说,竟然如此的富有哲理? 李承乾肃然起敬。 李业瞪大了眼睛有些懵逼,小僧的意思,难道不是“自己想办法,莫问我,还有天色不早了,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别耽搁小僧念经……” 乖乖,人才啊…… 李业意味深长的施礼点头,呵呵轻笑,“太子殿下,当有大德慧根,甚善,甚善……” 第93章 盗版与红楼 李承乾刚刚离开,李业便看到李淳风一脸着急的推门而入,神色慌张。 “书坊出事了。” 李业愣了愣,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搞出来的活字印刷术被人盯上了,若是有人打那玩意的主意,说不好真的会给自己带来天大的麻烦。 李淳风一脸愠怒,“你的《神雕》刊印售卖之后,在长安城掀起了一股巨大的热潮,前一段时间,长安城的好几家大书坊找小道,说是要合作,不过那些阴险的家伙摆明了是要侵吞咱家书坊刊印物,小道当然 不同意了。” “可谁曾想这两天,长安城售出的《神雕》话本,竟然翻了好几倍的数量,其中一大半并非出自咱们书坊,而是另外几家书坊,他们在得到话本之后,竟然自己开始刊印售卖,这些臭不要脸的混账,这不是看咱们好欺负吗?” “……哦,小僧还以为什么大事,不就是出了盗版吗?”李业倒是大大松了口气。 “你不气恼?”李淳风愣了愣。 “气恼什么?”李业躬身合十,“君子不嗔,何况某还是个和尚……” 李淳风朝天翻了翻白眼。 “盗版的事,小僧早就有所预料,这玩意儿也不稀奇,就像黄牛贩子一样,放在哪个朝代都会出现,毕竟市场需要嘛,再说这年代也没有版权这一说……” 别说大唐的法制和规度尚不齐全,就算是有所谓着作保护法,版权保护法的上一世,还不是盗版横行?网络上,但凡稍微有名气的小说一上传,下一秒便会有铺天盖地的盗版网站刊登,甚至比原作更新速度更快…… “那怎么办?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吃这个哑巴亏?”李淳风不干了,“这短短数日工夫,已经有好些老主顾不买咱家的书了,改去其他书坊,再这么下去,岂不要被抢光了生意?” 李业想了想,道,“倒是有两个法子,第一个,找圣上出面,御笔亲题,勒令其他书坊不得刊印咱们的书册,但这明显有些难办……” 李淳风直接忽视了第一个办法,问道,“第二个呢?” “至于第二个,则是和其他书坊打价格战,咱有活字印刷术,册印的速度决然要比他们快上数倍,却远远低于其他书坊的册印成本,只要降到一个咱们自己可以接受,其他书坊却绝难跟风的价格位置上,自然能将这些书坊踢出局去。” 李淳风龇了龇牙,忍不住埋怨,“这就是你想的办法?” 李业眨眨眼,你说呢? “好吧,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李淳风着急忙慌的离开了兴善寺,和沈梨两人去商议调整价格了,这段时间忙活书坊,渐渐让这货找到了存在感,既能满足自己读书的欲望,又能当一当老板,眼下的活计再合适不过了。 其实李业还有一个法子,那便是让同是股东的老程家出马,带着护院部曲去各家书坊转上一圈,他不信还有谁不长眼,敢抢来财书坊的生意。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依照程家父子的性子,怕是拆了人家书坊都是小事,闹不好打杀几个人……自己在长安城已经如过街老鼠了,没必要再得罪人了。 李业蹲坐在床边想了一阵,从旁边的柜子中翻出一沓草纸和笔墨,开始思考起来。 盗版虽在自己意料之中,但终究是来的快了些,除此之外,怕是自己以话本小说增加书坊话题度的法子,也很快会被旁人用去,到时候长安文人圈子中,怕是会有层出不穷的新作出来。 自己得早做准备了。 心里想着,开始提笔默写,“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练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 要说在后世文学世上,最具有影响力且可读性最高的,莫过于《红楼梦》了,其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为背景,以贾府的家庭琐事、闺阁闲情为脉络,以贾林薛三人的爱情婚姻故事为主线,刻画了以贾宝玉和金陵十二钗为中心的正邪两赋有情人的人性美和悲剧美。 所谓一朝入梦,终生不醒,很多爱好红学的人,自此醉生于研究红楼,终生不改,某位文学大家曾言“吾闻绛树两歌,一声在喉,一声在鼻;黄华二牍,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也,吾未之见也。” 由此可见,红楼的文学成就有多高。 《神雕侠侣》虽说在后世广为流传经久不衰,但终究受众只是粗鄙的武夫,和街头巷尾游侠儿这等江湖人士,很难真正走进大唐的文学圈,若真的想打造来财书坊的招牌,那便需要一本真正的文学巨着。 红楼,最合适不过。 李业绞尽脑汁,将上辈子读过的书籍一字一句默写出来,洋洋洒洒数千字,足足近两个时辰,才终于揉着手腕舒了口气。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一道清脆如白灵啼唱般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李业霍然转头,却看到一个穿着粉色桃裙,披着狐皮大耄的少女,俏然站在身后。 少女微微侧着脑袋,好看的桃花眸睁大,额间秀发垂落,带着淡淡的草香,白皙如玉的脖颈下,是微微耸动的浑圆饱满…… 咦?竟然长这么大了?这才几天没见…… 李业微微发愣。 “小和尚不思德行,放着经课不作,竟然写一些酸儒话本,本小姐这就告诉道岳住持,让他打你这不正经和尚的屁股!”李钰俏脸微红,嘻嘻笑道,旋即看到李业直愣愣盯着某处发愣的双眼,顿时柳眉一竖。 “看什么!身为出家人,却如此轻薄无礼,信不信本小姐挖你眼珠子!” 李钰脸色嗔羞,小巧的拳头就这么捶在李业肩膀上,结果听到李业发出一声舒爽的呻/吟…… “你……你这不知羞的登徒子,亏本小姐专门哎找你玩,哼,本小姐走了!” 李钰嗔怒转身,小和尚连忙站起来抓住李钰袖子,“别闹,小僧这几日正纳闷,怎么许久不见你来找小僧玩,可把小僧想坏了。” 小丫头俏脸一瞬间通红,略有些慌张的看向别处。 “休得,休得乱说,想什么……哼。”? 第94章 之前没有,现在有了 小姑娘很好哄,应该说这个时代的女人都很好哄,就算是当朝公主殿下,也不例外。 不像女权主义盛行的上一世,除非是有房有车有存款,还得开局父母双亡的富二代,否则想要两三句话就哄得女孩子开心,无异于白日做梦。 小姑娘面色羞红,仍自不服输的瞪着李业,银牙半咬,桃花一样的眸子闪着光。 李业莫名感觉心跳停了一瞬。 四眼相对,终究是面皮儿薄的李钰败下阵来,略显慌乱的转过头,看向桌上的稿件,“你写的这是什么?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和尚不应该戒妄戒嗔,清心寡欲吗,何来荒唐言,辛酸泪?” 李业笑而不语,只是静静的望着李钰。 李钰长得真的很好看,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好看,而且很耐看,越看越喜欢的那种……性格也好,虽有大小姐的傲娇,却并不显蛮横,也不高冷,带着少女的洒脱飒气,又有大唐女子独有的温软雍容之气。 好喜欢…… “小施主,你有喜欢的人吗?”李业鬼使神差的开口问道,小姑娘愣了愣,面色骤然通红。 “你这……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李业叹了口气,自己前些时日还说玄奘师叔入魔了,现在看来入魔的是我自己啊……色即是空,色即是空,佛祖赎罪! 李业默念着清心咒,却发现这玩意根本没什么卵用,越是与李钰来往频繁,自己的心越是躁动不安。 ……难道这女娃,真是自己的情劫? 那高阳算什么? 小姑娘抿着嘴,桃花眸子闪烁,渐渐从旁处移到李业身上,屏了一口气,背在身后袖中的纤纤玉手紧紧捏在一起,许久之后忽然出声道。 “喂,小和尚,你刚才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李业怔了怔。 “之前没有,现在……有了。” …… 李钰走了,走的很匆忙,看上去有些窘迫,面色发红,娇躯轻微颤抖,为了掩饰,还抢走了自己费了两个时辰才写完的红楼。 至于么…… 李业怔怔坐在床边,望着门外出神。 她最后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之前没有,现在有了?那个被她喜欢的人,是自己吗? 呃,自己可是出家人啊,好羞耻,好……开心! 李业怪叫一声从床上跳起来,忽然感觉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完蛋完蛋,玛德,陷进去了……”李业挠着光头绕着自制的沙发茶几转圈,想起女孩临走时说的话,不由精神一振。 “恩,喜欢看红楼是吗?那我便写给你!” 草纸铺开,研磨运笔,挥挥洒洒一气呵成。 直等到日头偏西,李业感觉腹中饥饿,才恋恋不舍的站起来,拿着写好的草纸简单装订之后,嘿嘿笑道,“等下次来的时候,便将这些书卷给你,嗯,除了红楼,我还知道许多许多的故事,都可以写给你,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还有火锅,答应请你单独吃一顿的,嗯,得提前准备一下……” “还有……” 啪的一巴掌呼在脑门上,李业骤然一惊,只看到玄德歪着脑袋瞪着眼珠子,好奇的盯着自己。 “瓜怂娃儿,想什么呢?怎么一脸发了横财的痴傻表情?竟然还流口水……”玄德一脸嫌弃,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瞪,“说,是不是背着某藏了好吃的,孬怂娃儿,莫不想洒家抽你一顿!” 李业翻着白眼躲开这个煞风景的饭桶师叔,听着外面的喧嚷,问道,“今日寺中可有什么事?” 玄德恍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是,今日有一个女施主被送到了寺中,嗯,貌似是从宫里出来的,欲带发出家,师兄让你过去一趟。” “恩?宫里出来的女人?”李业顿时来了兴趣,“可知道是什么人吗?” 玄德想了想,点点头,“某听五仁那老秃驴提起过,貌似是荆州都督武士彟的次女,名叫……媚娘?嗯,貌似是这个名字没错……” 李业一个踉跄,怔在原地。 …… 李钰今天的心情莫名的好,俏丽妩媚的脸蛋带着红晕,晶莹剔透。好看的桃花眸微微眯起,压抑着目中的喜意,头上发髻略有些松散,几缕长发垂落,让小姑娘多了一份天真烂漫。 “公主,您今日看着格外的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呀?”侍女小婵跟在李钰身后,歪着脑袋一脸的好奇。 “哼,本公主哪里开心了?胡说什么!”李钰转头,俏面薄嗔道。 小婵一脸无语,“公主,你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离开兴善寺不到百步,你竟然回头瞧了十几次,而且刚才那流浪汉,无端弄脏了你的百褶裙,您不但不生气,反倒凭白给了人家一锭白银,还有……” “小婵!”李钰咬着嘴唇恼羞成怒,“该死的贱婢,谁让你多管闲事的,信不信本公主打你板子!” “……”小婵委屈的眨巴着眼睛。 “公主,你莫要再去见辩机小师傅了,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奴婢怕是要被杖毙在朱雀大街上的……” 身后紧随几步的侍卫非常认同的点头,“是啊公主殿下,您乃是千金之躯,身份高贵,纵然是京都名望公子都配不上您,您如何能与一个贱籍和尚有所来往,这要是被其他几位公主皇子知道,岂不是凭白惹来白眼耻笑?” 李钰顿住脚步,面色罕见的有些愤怒,“胡说什么,辩机小师傅虽是出家人,但何曾入过贱籍,况且他试治天花,改革步犁,又辩法扬名,勒石记功,这一桩桩一件件,那些出生豪门的纨绔子弟可曾能办到一件?” “而且他还会写书,尚有诗才,题词《望江月》,纵然是孔师都赞不绝口,叹言己所不如……哼,与辩机小师傅想必,那些世族纨绔,就是不足道哉的废物……莫要再让本公主听到妄言评价辩机小师傅,不然割了你们的舌头!” 几位侍卫面色一变。 这些都是李世民赐予李钰的侍卫,只听命于李钰一人,忠诚自然无虞,只不过是担心自家公主,多说了两句而已。 因为兴善寺距离皇城较近,不一会儿就入了皇城,刚进皇城,就看到一位穿着黑色甲胄,腰挎长刀的将军等在宫门口。 李钰柳眉轻微一蹙,“李将军可在等人?” 黑甲将军,正是李二陛下近卫,京城百骑的首领,李君羡。 李将军行了一礼,道,“奉陛下命,请高阳公主入甘露殿,有事问询。” 第95章 你抽还是我抽 武家起于商贾,家主武士彟早年做木材生意,于隋炀帝大业年间抓住了发财的机会,成了家财万贯的富商,其善于经营投机,结交权贵,但一直无缘仕途,郁郁半生。李渊起兵之后,武士彟暗中进兵书及符瑞,讨得李渊的欢喜,被赐予中郎将的职务,主掌军帐兵器,为此,他甚至还献上了自己早些年囤积的大笔财富。 后来李家夺了天下,武士彟被列为二等功臣,官拜上柱国,金紫光禄大夫,早些年的投资算是有了极为丰厚的回报。武士彟妻子病亡之后,高祖甚至还亲自与弘农杨氏的婚姻,才有了后来的武媚娘。 武媚娘生的花容月貌,身段婀娜,进宫的时候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却媚态天成,勾的李二陛下魂儿没了大半,立马下旨册封才人。 男人皆好色,李二这位千古一帝也不例外,想着再过些时日,便可顺理成章的晋升为妃,到时候收入房中,必然是天赐的房中恩物。 但很不巧,武媚进宫不足月余,宫中忽然有谣言传了出来。 女主武王。 此言不知因何而起,等传到李世民耳中的时候,基本上整个后宫都知道了,李二大怒,杖杀了好几位宫女太监,但谣言却并没有丝毫不见遏制。 李二陛下也是迷信的人,不仅李世民,这个时代的知识结构,注定不可避免鬼神之道的影响,自此,李二虽然面上不当回事,但心里却无端生了一个疙瘩。 他甚至想过杀了武媚,但想想如花般的容貌,终究有些于心不忍。 正踌躇着是将此女打入掖庭,还是逐出宫门的时候,谁曾想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竟然自请出家,李世民一想,武媚毕竟是自己的女人,流落在外终究有失皇家威严,倒不如放在兴善寺,一来冷藏以观后事,二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什么时候想见,自然什么时候就能见到。 所以李世民下了一旨,令才人武媚代君出家兴善寺,为大唐国祚祈福,时长不限。 这于整个朝堂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宫中才人多得是,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但于兴善寺而言,无疑投了一颗巨型炸弹。 等李业赶过去的时候,兴善寺主佛殿堂前已经围满了沙弥,这群出家时间不久,六根还未斩净,对人间女色仍旧抱有幻想的小和尚,无不瞪大了眼睛,就连五仁大师都不免多瞧了两眼。 唯独谨守佛门色即是空的,怕是只有玄德一人了,在他眼中合格的女人第一要素,自然是瓷实,经得起抽,就像程家村程威媳妇一般,至于武媚和李钰这等妖娆绝色,怕是还没有一盘烧牛肉来的珍贵。 李业抻着脖子瞧了瞧,只见佛堂前的软蒲上,跪着一个女人,准确来说应该是个女孩。 女孩年纪不大,仍自可见眉眼之间的稚嫩青涩,但不得不说,属实好看。 一身淡灰色软袍,上面覆盖着同为灰白色的裘皮,长长的头发垂落,在肩上骤然折起拢成发髻,面容妖娆妩媚,脖颈白皙,双手合十虔诚闭目,似在祈祷,凭白多出一抹庄严之气。 李业很是无耻的向下扫了一眼,微微挑眉。 这女人今年应该十五岁,比李钰还要小上一些,但某些地方竟然出奇的大,被合掌在一起的胳膊微微一掬,顿时又大了两个尺寸。 乖乖…… 李业赶紧垂下眉头。 这女人可和李钰不一样,李钰顶了天不过豪门世族金贵小姐一枚,自己努力努力多立一立功,大概率还是能配得上的,但武媚就不一样了,二三十年后,这位小美眉摇身一变,直接成了大唐新皇共主,九五之尊,寻常男人给人家提鞋都不配,就算不寻常的男人,顶多也只能当一当面首。 自己还是不要作死的好。 “辩机,你过来!”老和尚庄严的声音传来,李业顿时吓了一跳。 老和尚宝一脸佛光,宛若真正的大德高僧一样宝相庄严,抚着白须道,“你虽然年幼,但却有陛下钦赐的大德之位,今日老衲便许你为这位女施主引香梯度,收其为徒。” 李业“……” 师傅,你何故如此刁难徒儿,什么收其为徒?你不知道这是太宗陛下的女人吗?还有……你朝我挤什么眼?眼中强忍的笑意又是肿么回事?不带这么坑人的吧! 李业差点哭了。 谁曾想人在房中坐,锅从天上来,自己向来行事谨慎如履薄冰,想要在这个暴躁的社会安安稳稳生存下去,顶了天也就破一破戒,偷食一点荤腥,何曾做过一丝半毫伤天害理的事。 佛祖,你是在惩罚我吗? 李业面色灰白僵硬,“师傅,徒儿德行尚欠,怕是难以当此大任,莫不……让玄德师叔当这位施主的师傅吧?” 站在身后的玄德眼睛一瞪,上下打量着武媚,少顷一脸鄙夷的转过身,“长得寒碜了点,细胳膊细腿,怕是挨不住某几棍子,哼,没资格当某徒弟!” 李业“……” 玄德“……” 众人“……” 徒弟是用来抽的吗?不少人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旋即摇摇头,看向玄德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这黑丑黑丑的和尚,怕是脑子里装的水泥吧! “辩机小娃儿莫要推辞,武施主乃宫中贵人,自有福源庇护,兴善寺僧众虽多,却无人有资格称为其师,但你不一样……”老和尚的话忽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小娃儿德行深厚,佛礼通透,上参于天,下亲于民,他日坐化飞升,自是入西天极乐洗淬金身的真佛……” 李业脸都黑了,老东西这是在咒自己死吗? 李业也来了脾气,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师傅,徒儿飞升之前,会亲手送您上天的,莫要担心……” 老和尚眼睛一瞪,嘴角抽了抽。 场面一度变得很是尴尬,许久之后,老和尚道岳深吸口气,道,“辩机,此礼你受是不受?” “不受!”李业斩钉截铁。 “好。”老和尚转身,朝着兴善寺主殿大佛深躬一礼,“玄德,请戒律佛杖!” 玄德二话不说转身入殿,不一会倒提着一根暗金色的佛杖走出来,砰的一声砸在地上,瓮声瓮气道,“师兄,你抽还是我抽?” 李业“……”? 第96章 辩机收徒 在道岳住持请出了戒律佛杖之后,李业顿时变得乖巧顺从了许多,接下来奉香受礼,挽发梯度,顺理成章的完成了拜师礼。 当然,所谓的梯度和寻常僧人出家梯度并不一样,只是象征性的剪一缕头发纳入佛前即可。李世民虽然勒令武氏在兴善寺出家,但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心血来潮再将其召回宫中,到时候若是责怪兴善寺的和尚没有眼色,损了武氏的一头流瀑,遭殃的终究是兴善寺的僧人。 李业望着身前虔诚跪拜的武媚,有种极不真实的恍惚感。 这可是武媚啊,李世民的女人,后来小正太李治的皇后,唐中宗唐睿宗时期的武周皇帝,自取日月迎空的武瞾武则天,是比李世民这位天可汗还要牛逼的人物。 可现在,却一脸虔诚卑微且怯懦的跪在自己膝前。 受不住啊。 李业顿觉亚历山大,去教导一位皇帝,这种祖坟爆炸的事,在之前他可是想都不敢想…… “起来吧。”李业深吸口气,尽可能让自己不要慌张。嗯,至少她现在只是一个不谙世事,被几句流言逼出宫门,梯度自保的可怜女子。 武媚盈盈站起来,一双素手拢在腹前,微微弯腰,“徒,武氏媚娘,见过师父。” 行完礼之后,武媚很是平静的抬头,看向李业。 四目相对,周围的喧嚣,莫名的淡了下去。 李业心中只有两个字,惊为天人! 武媚今年十五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修长婀娜的身段笼罩在灰色裘皮之下,隐去了大半的风采,如云一般的青丝流瀑垂落在身后,在肩膀上拢起,只插着一柄朴素的白玉钗子。 一张如花似玉的娇靥冻得略有些发青,但依旧紧紧地抿着菱唇,天鹅一般白皙优雅的脖颈裸露在寒风中,其上少女纤绒清晰可见。 再往下,便是胸前发育完好,超出了年纪的饱满……好吧,李业强行让自己抬起头。 最引他注意的,是那双墨色的眸子,带着一抹连自己都看不懂的神色,有憔悴,有无奈,有恐慌,又有冷厉的郁气。 李业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从一双眼眸中看到如此多的情绪,而且对方还只有十五岁,这本该是出现在二流话本小说中的情节才对…… 李业想不出所以然,只能感慨不愧是能成就九五之位,差点推翻了大唐国祚的厉害人物,典型的人精子,自己实在比不上。 李业在看着武媚,武媚同样在看着李业。 这就是京中盛传的辩机大德吗?年纪好小……这以后就是自己师父了吗?长得好俊俏,比陛下还要好看…… 武媚略有疑惑的侧了侧脑袋,白皙如玉的双手扣在胸前。 她从李业眼中看到了同样复杂的情绪,既有出家人的淡泊高雅,又有寻常男人看自己时候的火热躁动,除此之外,还有几分惋惜,怜悯,还有……敬畏! 他害怕自己?为什么? 武媚想不通, 但她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自己不再是国公府的小姐,也不再是皇城内的才人,而是兴善寺的一位小僧尼,日后很长一段时间怕是要在这里生活,这里便是自己的家了。 武媚忍不住四处张望,周围佛殿僧堂宝相庄严,不远处围满了时不时向这里张望,又赶紧收回视线的陌生僧众,相比皇城的繁荣豪华,这里说不上的简陋,但……她感觉很暖和。 少年丧父的她,被几位哥哥视之为扫把星,日日刁难,为了摆脱那个充满暴戾和恶心的家,她义无反顾的入了皇城,原本在她以为,凭借自己的姿容,最不至可以博得陛下青睐,换取容身之地,但谁曾想,仅仅一句莫须有的谣言,差点将自己推向了无底深渊。 若非陛下尚存一丝垂怜,自己怕是走不出那深宫高墙,已然埋葬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掖庭中了。 现在还好,据传辩机大师乃得道高僧,治疗天花疫症,勒石记功济世救民,自该能容得下自己一个小女子,如此般青灯古佛,远离凡俗与喧嚣,怕也是了不得的好事。 “想什么呢?”一道温软的声音传来,武媚抬起头,强忍住眼眸中的泪花。 李业轻轻笑了笑,“既入了佛门,就该放下前尘俗世,视己如新生。佛祖宽容众生,自能容得下你一个小姑娘。呵呵,随为……为师来吧。” 淦,好别扭! 李业一脸便秘的走在前面,武媚温雅端庄的跟在后面,两人一起来到了李业的僧远处,李业指着与自己相邻的院子,道,“你以后就住在这吧,寺中还没有过女僧,住在其他地方不方便,这里较为僻远,安静一些。” 李业修缮僧舍的时候,在道岳的威逼利诱之下,一连修缮了四座僧院,道岳玄德玄奘师兄弟三人一人一座,玄德旁时几乎不着寺,偶尔回来一次也是蹭住在自己房中,所以他的院子一直空着。 眼下留给武媚正好合适。 武媚点点头,转身走入僧舍,此次出宫并没有带多少行礼,也算方便。很快,武媚重新走出僧院,面色控制的很好,但眼眸间仍可看到浓郁的喜意。 对自己的住处很满意。 “师父,僧舍之中为何没有佛经?”武媚略有些疑惑问道,“媚娘既入了兴善寺,自需要日日抄习经文,研读佛理奥义,还请师父为媚娘准备一幅笔墨。” 李业望着武媚,略有些好奇的歪了歪脑袋。 “你……真的就想诵经念佛,做一名清心寡欲的尼僧?”李业略有些惋惜,“你正是大好年华,含苞待放的年纪,难道不觉得扔在这寒寺之中,稍有可惜?” 武媚神色微怔,旋即面容平静的摇头,“媚娘不过戴罪之身,愿留在寺中常伴我佛,渡己赎罪。” “当真?” “当真。” 李业微微叹了口气,虽然武媚装的很镇定,强自掩饰着眼眸中泛起的情绪,但终究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还不是那位翻手云雨,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掐死在襁褓中的女修罗。 他依旧能看出这女娃眼中一闪而逝的不甘,和对某种事情的渴望。 嗯,教育要从娃娃抓起,自己要不要也玩玩养成,好好教导武氏,纠正一下隐藏在骨子里的疯狂品性? 李业有些苦恼。 自己,貌似在玩火啊。? 第97章 道岳看相 “师傅,这个是什么呀?” “这叫沙发,坐人的。” “那……这个是什么?” “这叫泳池,游泳的。” “还有这个,好奇怪……” “这叫马桶,拉臭臭的……” 李业仰天长叹,你特么好强的好奇心,怎么啥都要问上一嘴,老子一早上的时间,全给你答疑解惑了……怪不得和李治那个小正太能走在一起,都是话痨么。 赶在武媚再次发问之前,李业赶紧找出一本佛经递给武媚,吩咐道“多看多学,少说少问。” 小姑娘脸上有些委屈,低头看向佛经,好看的眸子微微一亮,“我的霸道女总裁……” “错了错了,是这本。”李业一把夺回来,翻手递给一本《金刚经》,“是这本,抄十遍,抄不完不准吃饭。” 乖乖…… 李业抹了一把虚汗,“为师要出去一趟,你待在这里便好。” 李业安置好武媚之后,落荒而逃,迎面碰上道岳师傅,一脸怪笑的盯着李业,“我的好徒儿,看为师多贴心,专门为你安排了一位女菩萨做徒弟……” 李业龇牙咧嘴,若非觉得不是这老和尚的对手,怕是扑过去扯掉几根胡子才肯罢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道岳愣了愣,反问道,“不幽默吗?” “呵呵呵……”李业绕开几步,朝着寺外走去,道岳赶过来拦住李业,面色罕有的郑重了几分,“虽说是为师跟你开了个玩笑,但此女出身大内,虽然只是个才人,但眉目间颇具贵气,你切莫怠慢了人家,若是可以,可稍作施恩,或可于你有大用。” 李业愣住了,这不正经的老和尚,竟然能看出武媚身负贵人气?蒙的吧? 走了几步,李业突然有些好奇的转身,“师傅,你真的会看相?” 道岳似乎觉得受到了侮辱,一阵吹胡子瞪眼,“为师好歹也是长安城有数的高僧,岂能不没有点真本事?你这怂娃儿竟敢看轻为师?” 也对,和尚道士吃饭的手艺,不就是算命看相吗?若没点胡吹乱邹的本事,哪能挡得了一寺住持?。 李业摸了摸下巴,“师傅,你似乎还没给徒儿算过命,要不……试一试?让徒儿看看您的手艺?” 老和尚很爽快的点头,但同时伸出一只手,“十两纹银,童叟无欺。” “我靠,徒弟的钱也赚?”李业瞪大了眼睛,想起道岳这老无赖贪财又抠门的性子,咬牙拿出一枚金叶子递给道岳。 道岳大喜,凑到没了一小半的牙口下咬了咬,咯咯咯笑了起来。 “别墨迹,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金叶子得还我!” 道岳收起金叶子,轻施佛礼,苍老皱褶的面上罕有的开始郑重,一旦收起老无赖的嘴脸,老和尚还真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模样。 “所谓三岁看老,看的其实是胎气和胎骨,为师早在你三岁的时候变为你看过相,单从面向和命理来看,你六亲缘薄,伤克子女,命宫晦暗,岁运并临。且二十岁的时候尚有大劫,命犯天阙……” 李业愣了愣,脸色变了。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老无赖吗?特么活神仙啊! 原身辩机岂不正是六亲缘薄,伤克子女,打小父母双亡无亲无故,才入了大总持寺剃度出家,当了和尚,自然不会有子嗣,这句算白扯……但命宫晦暗,二十岁尚有大劫,命犯天阙…… 乖乖,辩机岂不正是因为和高阳的苟且,触怒了天可汗的龙颜,才被拉到菜市场口,一刀两断吗。 玛德,见鬼了吗? 李业不可置信的望着老和尚,原本眼中的轻蔑与质疑早就不翼而飞? 他忽然又想起两个了不得的人物,袁天罡和李淳风,看相算命于他们而言都是小道,那可是能掰扯天机,看透未来的神仙人物,那什么《推背图》,不就被称为大唐第一奇书吗? 想想那个贪嘴且魔怔的小道士,李业禁不住又有些疑惑,李淳风是不是见到自己之后,才把路走窄了? 道岳大师上下打量着李业,摇头哂笑,“为师前不久又为你算了一卦,但卦象和三岁之时的占卜截然相反,卦象之上紫气升腾,颇有大运转至之相,虽仍有辄难,却总能趋吉避凶,步步生莲,而且二十岁时候的犯阙大劫,竟然不翼而飞,怪哉怪哉……” 李业僵在了原地,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命格,变了? 岂不正是自己穿越,占了原主这副体躯之后……这都能算出来? 道岳一脸讪笑,安慰着拍了拍李业的肩膀,“命道之说当不得真,为师苦修三十年,依旧有看走眼的时候,所以这玩意儿,听一听就得了。” 李业却轻松不起来,大唐正野史中,虽有道岳之名,也仅仅提是及几句而已,并没有其他的赘述,但仅仅如此,竟然能看出自己无端改变的命格,那更牛逼的人物呢?例如李淳风,例如袁天罡?会不会看出自己鸠占鹊巢,夺舍了原主辩机? 娘嘞…… 李业后背发凉,若真如此,会不会被直接拉到菜市场砍了脑袋?还是被囚禁起来,当成小白鼠一样供那些和尚道士研究? 老和尚无端卜算了一卦,差点没吓尿李业,直到老和尚美滋滋拿着金叶子离开,李业仍自浑浑噩噩站在原地,许久之后他吐了一口浊气,咬了咬牙。 “无量天尊,看来小僧还要更低调一些,对,更低调一些才行!” …… 我其实想低调的,但实力不允许啊。 李业满心的吐槽, 刚刚出了兴善寺,就瞧见一个带着怪异儒士帽的青年,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仔细一瞧,正是英国公家二少爷李思文,和程处默这等夯货臭味相投,经常出入勾栏妓馆,偏深又深谙儒家之道,立志要当一名胸藏锦绣的读书人。 李思文瞅见辩机之后,顿时眼神一亮,扯着嗓子对身后一众青年大汉,“喏,那就是本少爷的兄弟,兴善寺的大德辩机,那首《静夜思》和《望江月》,可都是出自我兄弟之手。” “瞧见没,读书那也是要有天赋的,我兄弟一天诵佛念经,却胸藏锦绣出口成章,就你们这群腌臜蠢货,这辈子都不可能作出一手像样的诗来。” 李业脸黑了。? 第98章 父女过招 大唐皇子公主众多,这得归功于躬耕不绰的李二陛下,纵然政务繁琐,也不忘冷落了后宫的佳丽。截止贞观十年,李世民膝下一共十四位皇子,除了早薨的三位之外,最小的曹王李明年仅岁余。 而公主则更多,足足二十一位。每一位皇子皇女的出生与抚养都是一比天文数字,若非李二家大业大,怕是早就被这一群吞金兽给掏空了。 再想想寻常百姓的家底,李业总结出一个结论,套套这种玩意,怕也是时代的必然产物了。 话说回来,大唐皇子在成年之后,自会出宫辟府,或前往各地的封地,而大唐的公主,一般情况下不会离开皇城,有个别原因的会搬到自己的封地暂居,例如一心向道的南平公主,而其余公主,一直到出阁之前,都会居住在皇城之中。 但高阳不一样,她虽然住在皇城之中,但并没有其他皇子皇女那般多的约束,因为李世民的宠溺,她可以自由出入皇城,甚至连长安城都想出去就出去,有时候李世民想见一面高阳,都不一定找得到,偶尔恼处,只要高阳抱着李二的胳膊撒一撒娇,李世民总会摇头苦笑。 这种恩宠,纵观所有的皇子皇女,也唯有晋阳公主李明达能压其一头。 高阳走进甘露殿,望着伏在案上审阅奏折的父皇,展颜一笑,“父皇,今天怎么想起来找儿臣了?这段时间看您忙的厉害,都以为您忘了儿臣呢?” 完美继承了李世民基因的高阳,自然生的极美,拢在大耄之下的身段窈窕至极,比之天生媚骨的武媚娘也不遑多让。 李世民抬头看了一眼,招手笑道,“钰儿过来,瞧瞧父皇这幅字写的如何?” 高阳盈盈走过去,很是自然的依靠在李世民身侧,宣案之上摆着贡纸,上面一手飞白体行云流水,颇具大师笔力。 恰似年少洞房人,暂欢会,依前离别。 小楼凭槛处,正是去年时节。 千里清光又依旧,奈夜永、厌厌人绝…… 正是李业于添香楼所作的《望江月》。 李钰好看的琼鼻微微一耸,噘起了朱唇。 “钰儿瞧着,这首词作的如何?”李世民搁置笔墨,看着李钰问道。 李钰歪着小脑袋,眨巴了一下眼睛,“词藻浮华,悲情眷意,哼,不成体统!”小姑娘明显有些不开心。 “哈哈,何来不成体统?这首《望江月》去意深远冗长,缠绵悱恻,纵然是孔颖达都拍案叫绝,怎么到钰儿眼中,变得词藻浮华,悲情眷意了?”李世民呵呵笑道。 李钰眉头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直觉告诉她,今天的父皇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但是……那里不对劲呢? “父皇是在考教儿臣吗?儿臣可是知道,这首词出自兴善寺大德辩机小和尚之手,还是写给添香楼的明月花魁的,哼,一个出家人,六根不净不思德行,竟然会给一个妓子写词,难道还不是不成体统吗?” 李钰虽然只有十五六岁,自然没有多么妖孽的智慧。但她却了解李世民,了解自己的父亲。一个能完美统御朝臣,平衡各方的九五天子,自然是将心思隐藏在极深处,纵然寻常时候看似随和,但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察觉到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眸之下,有着多么骇人的冷酷。 如果知道自己和一个和尚不清不楚,渐生私情,自己或许不会有事,但辩机小和尚纵然有天大的功劳,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对于皇家威容,李世民决然不会容许他人触碰! “钰儿和那位辩机小师傅相熟?”李世民似笑非笑的问道。 李钰悄然捏了捏指尖,脸上盛开一抹灿烂的笑意,“自然是认识的呀,还见过不少次面。” “哦?” “父皇难道忘了,当初在九成宫的时候,儿臣为你做过一次叫花鸡?只不过儿臣愚笨,差点没烧了整座宫殿……”李钰状若委屈,“叫花鸡的做法,正是辩机小和尚交给儿臣的,当时皇后娘娘仙逝,儿臣看父皇心情郁结,原本专门找辩机和尚学了手艺,想让父皇开心的……” 李世民怔了怔,眼神出现了一刹那的迷离。 她想起了那位跟随自己大半生的女人,音容相貌在眼前一闪而过,继而面含愧疚,摸了摸李钰的头发。 “吾儿有心了。” 心中某种担忧无端散去了大半。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一脸惊愕,“辩机小和尚,会做叫花鸡?” 李钰咬了咬朱唇,无辜的翻了翻眼眉。 “好个辩机,亏朕钦赐佛门大德之位,竟然六根不净以身犯戒,这,这……这怂娃儿……”李世民怒骂道,不过想想那小子建立的功勋,心中的恼恨马上散去了大半。 “嘻嘻,儿臣也觉得那家伙就是个不正经的花和尚,上次去南平姐姐府上的时候,恰逢在程家村撞见,那小和尚竟然和程处默混在一起,搞出来什么……火锅?” “之后兴善寺中也有巧遇,听说他不仅和程伯伯家合作开设了酒庄,还买了一家书坊,儿臣觉得那家伙根本就不适合当和尚,比程处默这等夯货还要纨绔,简直……嗯,不成体统,父皇就不该赐他功名,更应该抓起来关几天,敲打敲打才好!” 李世民哭笑不得,他有百骑监察天下,自然知晓辩机在长安城开设酒庄,收买书坊的事,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自家女儿对辩机小和尚意见这么大。 李世民笑着摸了摸李钰头发,宠溺的道,“小和尚虽然不思德行,但尚有大才,而且品性不坏,所做之事虽说有些逾矩,但终究有益大唐百姓,要是撞见了辩机小和尚,切不可骄纵蛮横,失了我皇家的礼数。” 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性格,颇有骄纵蛮横之风,既然对辩机小和尚意见这般大,怕是撞见了要多多为难人家,所以赶忙吩咐道。 “不,你是大唐的公主,且还未出阁,还是少到处逛的好,莫要平白污了我儿名声。” 李钰抱着李世民胳膊,撒娇着摇了摇,“知道了父皇,难道在父皇眼中,儿臣就是这般骄横不堪吗?” 李世民哈哈大笑。 一炷香后,李钰走出甘露殿,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掐在掌心的指节发白,额头见汗,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 好险。? 第99章 二上青楼 李业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晃了一圈了。 此时的他正被李思文拉着,往添香楼走去,理由是今日是他的生辰,豪横如李思文,仗着英国公的名号,直接挥手包了添香楼的二楼。 “我说二郎,你过生日就不能选个其他地方吗?”李业一脸的无奈,自己刚才还发誓要低调行事的,奈何这帮纨绔少爷当下,根本就身不由己啊。 “其他地方有个鸟的意思,我们一众兄弟吃喝,岂不得找个逍遥乐呵的所在?”李思文正了正脑门上顶的儒生帽,“你小子别跟某装,虽说挂着出家人皮囊,但谁不知道你是比某还浪荡的俗人……” 李业脸色发黑,自己怎么就浪荡了,玛德,是谁在背后坏某名声,信不信佛爷我一招大威天龙,砸烂尔等狗头。 “某这次可是冲着添香楼的明月姑娘去的,兄弟可要多帮忙了。”李思文压低了声音嘿嘿笑道,“《静夜思》这等艳俗诗文就算了,《望江月》这样的佳作,可以多来两首。” 好嘛,拉自己当工具人使唤了,自己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啦。 李业梗着脖子,却不待说话,就被连拉硬拽拖到了马车当中,一路行来。待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众青俊一个个锦帽貂裘人模狗样,鱼贯钻入添香楼。 李业被裹挟在众人之中,身上披了一件棉服,戴着一顶平缘帽,勉强遮住了光溜溜的脑门,还不等进入添香楼,李业便瞧见一个黑黢黢的大汉抻着脖子朝外张望,瞅见李业之后顿时大喜。 “李二郎有本事,竟然真拉来了辩机兄弟,俺输你一贯钱,回头补上!”程处默哈哈大笑,凑到李业跟前嘀咕,“俺还以为你被俺爹调教了一番之后,不会跟俺们厮混了呢?嘿嘿,辩机兄弟果然够义气……” 李业心中没有一点波澜,甚至还想呵呵两声。 一众人推推搡搡闯入添香楼,原本雅致清净的勾栏,顿时变得如同菜市场一样。 提先到场的几位青年抱着膀子过来见礼,因为程处默和李思文的关系,颇为亲昵的和李业称兄道弟。这些都是长安城的纨绔公子,平时仗着家族余荫,过惯了奢靡招摇,鲜衣怒马的生活,在他们眼中,和不和尚无所谓,主要看能不能看顺眼,对不对脾气。 这群二世祖平时攀比称道的,无非是闯祸和嫖妓,谁闯的祸大谁牛逼,谁嫖的妓多谁厉害,月余之前李业一首《望江月》顺利攀上三楼,和花魁明月共处的事,已经在这群纨绔圈子里传开,尤其是听闻程家夯货所作的《静夜思》,也是出自辩机和尚之后,顿时惊为天人,顶礼膜拜,相见恨晚。 李业根本想象不到,自己在这群二世祖之间,竟然有这般巨大的影响力,这该死的人格魅力…… 这等一众富二代上门,添香楼的老鸨自然乐翻了心儿,不管是李思文还是程处默,都是添香楼的熟客,加上一众身着华贵锦服的青年,差点没闪瞎老鸨的那双钛合金狗眼。 “哎吆,我当是哪家的公子爷如此风流倜傥,原来是李家二少,程家大郎呀,这几日没来我添香楼,姑娘们可想念的紧了。” 丝毫没有上一次的愤怒,因为她也没想到,一首《静夜思》,一首《望江月》,不仅没有搞臭明月花魁,反倒在整个长安城激起了千层浪,一众青少趋之若鹜,让明月的身价再上了一层楼。 单单这月余工夫,添香楼的营业额竟然凭白翻了一番,如何不让老鸨欢喜。 “姑娘们,财神爷到了,赶紧出门迎客了。” 哗啦啦一阵环佩之音响过,成群穿着裸露的姑娘涌出来,将一众青年团团围起,一个个挺着白花花晃眼的肉就往众人身上蹭,一边趴在耳畔吹着气儿,撩骚的厉害。 李思文一看就是常客,一边伸手钻进姑娘的一领,揉圆捏扁,一边搂着另一位姑娘,埋头钻进胸前的丰满。 “来来来,老妈妈说紧了,某看看有多紧?” 李业正襟危坐,仰头看天,一口一个佛祖赎罪。 也并非真就清心寡欲,能甘心跟这这帮纨绔来到添香楼,自然也是打着一饱眼福的打算,只不过见过了李钰和武媚这等角色,这些骚里骚气的胭脂俗粉,他还真瞅不上。 程处默一如往常,围在四周的姑娘最多,也不见这货手脚占便宜,直往怀里一掏,一大把银钱就这么撒了出去,然后看这货黑黢黢的脸上一脸满足,哇哈哈仰天大笑,像是提枪上弹干了胜仗一样…… 这人,好欠抽的癖好。 “今儿个是某的生辰,弟兄们给面子一起来乐呵乐呵,老妈妈,可要把你这里最好的姑娘叫出来,不能亏待了某的兄弟!”李思文正了正儒衫帽,“咱这些哥儿,可都是此中好手,深谙深入浅出独龙探洞之道,定会将你们的姑娘伺候的爽快……” 老鸨子也不生分,挺着两大坨就往李思文身上凑,一张敷满了脂粉的老脸笑开了花。 李思文虽是英国公府的二公子,无法世袭爵位,但从小颇得李绩看中,也不曾限制这小子的开销,虽不比程处默这夯货这货有撒钱的毛病,但也算是添香楼的老主顾,所以老鸨也乐的多照顾。 “我家姑娘可都娇嫩的很,李二郎可让众位少爷手下留情,莫要玩坏了我家姑娘的身子……” “哈哈哈,好说好说!”李思文哈哈大笑,伸手一指站在一边的李业,道,“某这位兄弟可还是为雏儿,你且安排一下,若是能让我兄弟破了身,本少多给你十贯银钱如何?” 程处默站在远处大笑着附和,“俺也给你十贯,不,五十贯!” 老鸨眼神一亮,朝着李思文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瞅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少年带着一顶毡帽,遮盖了大半的容貌,但依旧看得出清秀轩然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眼睛,如同夜空之中的星星一样明亮深邃,并没有其他人一般的猥亵揶揄神色。 只不过身形稍显瘦弱了一些,没有程处默和李思文这等憨货壮实,怕是交给家里的姑娘,不得三五天下不了床。 “吆,这不是我家明月姑娘的座上宾吗?前几日我家姑娘还念叨着公子爷不够怜香惜玉,这多般时日,仍不见来上一会,喏,来来来,给公子爷带路。” 第100章 魏王李泰 古往今来青楼名妓众多,前有薛涛鱼玄机,后有李师师梁红玉,都是声名传扬了千年的名妓,而之所以这些妓子能名噪一时,让当时的文人雅士争相约见,大把大把的银钱撒给妓馆,其实总结出来,无非两个字。 炒作。 擅琴乐书画,能谱曲作词,其实是作为一名合格妓子的基本要求,但这些名妓清倌人,如何能脱颖而出,声名鹊起客似云来呢? 那便需要人捧,谁来捧的?两种,一种是读书人,吟诗作赋传唱而出经久不衰,那这位清倌人自然闻名遐迩。另一种则是达官贵人,所谓千金买笑,那么这位妓子便足以身价骤增百倍。 明月花魁之所以被半个长安城的人叨念,最开始便是因为她一万两白银才出台一次的身价,但空悬了月余,并没有谁如此的大气一掷万金买下明月姑娘的初夜,随着时间慢慢拉长,眼看有了流标的迹象。 然后李业便出现了,一首《静夜思》,一首《望江月》,直接将声望值拉满,再次将明月花魁推上了巅峰,不少名人雅士竟然都想一窥这位花魁真容,可差点没乐坏了老鸨,眼下再次看到那位公子哥,老鸨差点没激动的跳起来。 李业有些为难,转头看向李思文。一双眼睛眨巴眨巴,意思很明显……这可不是小僧抢你风头,人家点名道姓找小僧的,小僧也没办法。 李思文像是吃了屎一样,自己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找苦吃? “哥哥我十三岁开始逛青楼,混了七八年,各种尺寸颜色瞧了个遍,唯独这明月姑娘只能看着吃不到嘴里,还是兄弟你牛逼……”李思文一脸敬佩拍了拍李业肩膀。 周围一众纨绔同样五体投地。 李业龇了龇牙,有些无奈,“老妈妈,某还是算了吧,明月姑娘的身价,就算卖了某也消费不起……” 老鸨乐呵呵凑过来,一把抱住李业胳膊,使劲蹭了蹭,“没关系,不要钱的……” “……” 不仅李思文和程处默等人一脸便秘,其他围观的众多公子哥也蛋疼起来,这年头,还真有白嫖的好事? 李业眼睛亮了,果然,化缘是和尚的本家啊,玄德师叔诚不欺我。 李业朝着李思文程处默等人一躬到底,“兄弟我实在不想如此高调,奈何人格魅力掩盖不住,李二哥,兄弟我这厢赔罪了……” 人的好奇心就是这样,上次没有见到明月姑娘真容,李业也心痒痒了好久,现在恰巧赶上这个机会,岂不趁机上楼瞧瞧?不然难道跟这群粗鄙的腌臜货待在一起,看着一堆白肉滚床单? 结果就在这时,添香楼的大门从外面推开,一道矮胖青年走进来,高高仰着头颅,充满鄙夷的扫了一圈。 “喏,这么多人?” 李业脚步顿住,神色略微有些僵硬。 魏王李泰。 李思文程处默等人也微微皱眉,作为京中纨绔,他们不可能不熟悉这个矮胖青年,而且因为某些缘故,他们对李泰的感官并不好。 此人心性倨傲,喜擅文书,对武将出身的程处默李思文等人并看不上眼,在李世民与朝中大臣跟前表现的知礼乖巧,礼贤下士,但对京中纨绔子弟,完全是另外一副脸面。 简单来说,就是在座的各位,都是粗鄙的垃圾。 程处默等人虽然碍于李泰的身份不好翻脸,但多半见了也爱答不理,如今突然撞见,整个大厅的气氛骤然愣了下来。 “呵呵,这等文人雅士谈曲诵词的雅致之所,实在不适合你们这些粗鄙的夯货来往,啧,不过终究是我大唐朝臣之后,老妈妈,拿些酒水给他们,算在本王的账上。” 程处默李思文等人龇牙咧嘴,怒目而视。 这些都是武将世家出身,脾气暴戾桀骜不逊,一言不合就拼肌肉掰腕子,打架斗殴不怕事大,仗着公侯家门自不畏惧魏王李泰,但终究人家是王爷,若是换做其他人敢说这话,怕是已经不剩几口气了。 “呵呵,我们哥儿几个虽不比魏王富有,但喝酒的钱还是出得起的,就不占殿下的便宜了。”李思文皮笑肉不笑道。 身侧,程处默尉迟宝林等人重新坐下,大口吃肉,爱答不理,“酒就不喝了,最近风闻长安的烧刀子,便是出自俺家酒坊,那滋味,比魏王殿下喝的劳什子酒可要好上许多。” 说着朝着李思文等人挥挥手,“回头请你们去俺家,放开了喝,不收你们钱!” 李泰面色有些不好看,这帮粗鄙的夯货,竟然敢给自己找不自在……不过他也不好跟人家发脾气,真要闹起来,自己这体格怕也不是对手。闹到陛下那里,依照这些人的家世,怕也只会重重提起,轻轻放下。 “哼,不与你们这群穷酸玩意计较……老妈妈,本王此来是找明月姑娘的,这就上三楼一趟……” 场中气氛又不对劲了,所有人统一回头看向站在楼梯口的李业,一脸玩味。 “啧啧……魏王殿下怕是迟了一步,明月姑娘已经邀请我兄弟上三楼,今日怕是没有机会了。”李思文乐了,抱着膀子呵呵怪笑。 李泰皱了皱眉头,肥胖的身体转了个弯,歪着脖子看向三楼。 “粗鄙的夯货,难不成真拿出了万金,去见一名清倌妓子?”李泰就纳闷了,一万金哪,到底是哪位权贵家的公子哥,貌似比自己还有钱! 李泰脸色一点点阴沉了下来。 “哈哈,殿下又说错了,万金这等规矩是对我等夯货说的,我兄弟可是读书人,以诗会友,人家明月姑娘可是亲自邀请上楼的,不要钱嘞……” 李业翻着白眼,一脸愤怒的望着李思文和程处默等人,佛奶奶的,这是在给自己拉仇恨吗?你们一个个小公爷不怕李泰,可我特么一个小和尚,还不得被人家扒皮抽筋掏了祖坟? 虽然自己祖坟在哪儿都不知道…… 李泰瞪着眼珠子看向添香楼的老鸨,老鸨子像是被雷劈了僵立在原地,不知该哭该笑。 “王……王爷,小人现在就去通知明月姑娘,您莫生气,莫生气……” 李泰视线饶过老鸨,落在楼梯口李业身上,眼神一点一点阴沉了下去。 “小子,你可是兴善寺的辩机?” 第101章 初见房遗爱 李泰的小心眼,在圈子里可是众所周知的,惹了别人不要紧,但谁若是触了李泰的眉头,决然是要他忌恨一辈子。 所以京中纨绔圈的世家少爷,都对李泰敬而远之,也唯有程处默李思文这等不知深浅,又对前程未来没有渴求的夯货敢怼上一两句,若换做旁人,今日的宴席怕是已经散了。 除了小心眼,李泰这货还跟他老爹一样好面子,向来自比文贤的他,从来都不觉得同龄中的谁文采会胜过自己,但不久前,一个名叫辩机的小和尚做出了一首《望江月》,顺利登上了添香阁三楼,让他惊愕的同时,心里变得很不舒服。 他虽然倨傲,但也确有学识,所以一眼便看出此人所作的辞赋《望江月》强过自己,原本想着找此人验一验水分,比一比高低,谁曾料想竟然会碰到席卷关中的雪暴之灾,他顿时转了心思,想着筹募善款打压太子,可他没想到,同是这个该死的秃驴和尚,又一次坏了自己的好事。 从最初的不服,已经变成了恼怒。 “辩机大师,你的大名本王可是如雷贯耳啊。”李泰面无表情的哼道。 李业脸上带着三分疑惑,一边挠着光溜溜的脑门,道,“呵呵魏王殿下,您怕是认错人了,某怎会是风流倜傥,轩云如盖,才识渊博,菩萨心肠的辩机小和尚呢?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当下可是魏王李泰,李世民最喜爱的儿子,那些二世祖仗着父辈余荫,可以不怕李泰,但自己不过是个一心向佛,四大皆空的和尚,如何能跟这些官二代相比,自然不能得罪魏王殿下滴。 嗯,先忽悠一下…… 程处默和李思文等人愣了愣,旋即相视叹了口气,果然,这哪里是个不妄不嗔四大皆空的和尚,自己都没这货满嘴跑马车。 “魏王殿下既然有雅兴与明月姑娘把盏言欢,小子自然成人之美,烦请您移步,小子这就走,嗯,这就走……” 程处默走过来,一脸叹服的拍拍李业肩膀,“兄弟,俺墙都不服,就服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李业谦逊拱手,“小公爷客气。” 李泰怒了。 彼其娘之,好歹自己是一朝王爷,程处默和李思文这等不知死活的夯货不给自己脸面也就算了,你特么算什么玩意,竟敢如此戏弄本王! “传闻兴善寺的辩机乃佛门大德,竟然会出入这等烟花柳巷之地,触犯佛门戒律,怕是不该被浸了猪笼,以儆效尤才好!”李泰呵呵冷笑道,“本王明日便上告兴善寺住持,兴善寺乃大唐国寺,如何能养这等不知德行的野和尚!” 李业揉了揉鼻子,纠结道,“殿下也知道佛门戒律?” “当然,佛门八戒,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邪,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着香华,七戒坐卧高广大床,八戒非时食……” 李泰可不是一般人物,史书传记,话本杂学都有所触及,不然如何能让李世民和孔颖达这等大儒另眼相看。 李业叹服,躬身,“小僧认罪,这便去兴善寺找住持大师请愿受罚。魏王殿下还是赶紧上三楼找明月姑娘吧,不必为了我一个小和尚浪费良辰美景。” 李泰一口郁气噎在胸口,这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好生难受。 但他心中也清楚,纵然这小和尚触犯了佛门戒律,那也是兴善寺自己的事,自己若是越俎代庖收拾了这小子,不说程处默等人不允许,明日长安城怕也会谣言四起,说自己为一个清倌妓子争风吃醋,为难一个出家人。 但想想这小子破坏自己好事,便忍不住心中的恼火,尤其是想想此子竟然能做出《望江月》这等佳作,便又是不甘。 授学孔颖达,出身皇家的自己,怎会比不上一个小和尚? “站住!”李泰咬牙怒道,“本王也看过《望江月》,知其意境深远,悱恻冗长,怕不是你这腌臜货从旁家抄过来的吧?” 李业大吃一惊,“你连这都知道?” 李业一脸叹服,“魏王殿下真厉害,小僧才疏学浅,哪里会作什么诗词?那首《望江月》确是小僧从旁处抄来的,惭愧,惭愧。” 李泰“……” 李泰不知道该怎么玩了,一脸懵逼的盯着李业,许久之后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放屁!” 所谓抄录不过是他的说辞而已,第一次听到这首词之后,他甚至专门查阅了古今不少诗词大家,想要证明这首词的出处,但却一无所获,不是你写的,难不成还能从天上掉下来? 李业也纳闷了,我说这是自己写的,你偏说是我抄的,我承认自己是抄的,你又不信了…… “魏王殿下您说了算,您说小僧是自己写的,那便是自己写的,您说小僧是抄的,那小僧便是抄的……您看这样成不?” 这货真的是出家人吗? 李泰一时间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读书人不应该最看重文人的名节清誉吗?纵然舍去性命,也自不可能背上盗文窃诗的名声,可你这人……怎滴如此洒脱?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四大皆空? “王爷,跟这种坑蒙拐骗的腌臜玩意费什么话,直接赶出去就是了!”一个穿着穿着淡蓝色长摆锦服的青年走进添香楼,扫了一眼李业冷笑道。 青年面如冠玉,身材高挑,只不过双手袖子卷起,下摆挽在腰间玉带上,一副混不吝的地痞模样。 “与这等欺世盗名的怂货计较,凭白折了王爷的身份!王爷你且稍等……”说着朝身后几位侍从一挥手,“还等什么,把这个扰人雅兴的死贼秃给本少扔出去!” 李业一龇牙,退后了两步。 这人看着好嚣张,一副欠揍的模样,怕也是长安了不得的世族权贵子弟。 “程大郎,这人是谁啊?” 一边的程处默龇了龇牙,冷哼一声,“与俺齐名的京城四少之一,梁国公家的二郎,房俊!” …… 三楼明月的闺房,侍女小星慌乱的跑进来,一脸焦急。 “小姐,不好了,有人闹事!”? 第102章 莫名其妙的混战 明月花魁微微蹙了蹙眉头,风情万种的眼眸扫过,略有一丝冷意,“什么人闹事?” 萌蠢小星掐着手指头,“好多人,都是各国公府的小公爷,上次写了对小姐不敬的程处默也在,还有那个辩机小师傅……他们本来在二楼吃酒,结果魏王殿下来了,就跟他们闹了起来……” “辩机小师傅?”明月如皎月般的明眸微亮,旋即又有些担忧,“魏王殿下也来了?” “对呀对呀,魏王殿下很凶的,来之后就和辩机小师傅吵了起来,结果这会又进来一人,看着更凶,扬言要将辩机小师傅轰出去……” 明月唰的一声站起来,几步走到门口又顿住。 “小星,你下去看看,莫要让他们冲突起来伤了辩机小师傅……” “啊?”小星愣了愣,指着自己,“……我?” …… 所谓长安四少,不过是程处默这等人给自己脸上贴金而已,其实唤作四害更加贴切一些。 四害包括卢国公府大郎程处默,谯国公柴家的大郎柴令武,梁国公府房家的二郎房遗爱,还有勋国公府张家的小少爷张慎微。 程处默夯货德行,李业早就见识过了,而柴令武更像个脑瘫儿,老半天连谁揍了自己都搞不明白,张慎微倒是素味蒙面,但这位房二郎,却着实有些彪。 老鸨子面色有些难看,带着哭腔,“这几位同是我添香楼的贵客,烦请房二公子给个薄面,不要难为我家的客人……” 房俊神色比李泰还要倨傲,仰着头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一把扫开老鸨,“滚开,敢跟魏王殿下抢女人,怕是活的不耐烦了,那个小秃驴,识相的自己滚出去,莫要让小爷动手,不然敲烂你的脑瓜,扔大街上喂狗!” 老鸨看情势不对,缩在一边不说话了,这些都是大爷,惹不起。 李泰龇了龇牙,有些不爽的瞥了一眼房俊。 这棒槌专程来找事的吧,什么叫跟魏王殿下抢女人?本王用得着为一个妓子跟人撕破脸?这话若传出去,岂不凭白污了本王的名头? 不过再瞧一瞧那个粉面小和尚,长得俊俏也就算了,偏生在诗词上还有如此造诣,忍不住心中妒火中烧。 也好,让房家的棒槌闹一闹,折一折这小子的神气。 李业有些无奈,这好端端的,自己为何会惹上此番麻烦?话说房家的这位,应该算是自己的死对头了吧。 “……不过,貌似是自己给这货带了绿帽子才对?”李业忽然挠了挠头,嘀咕道,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眼前这位应该很快就会被李世民赐婚,成功上位大唐的驸马爷,还被李二陛下加官进爵,封了太府卿。 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小白脸喂不饱天性放浪的高阳,逼得人家外出觅食,自己搁家里当了一回绿毛王八。 嗯……这么说起来,原身被腰斩,似乎跟人家房二郎没什么关系? 李业忽然有些同情起这货了。 李业转头看向程处默和李思文,面色有些为难,“咱们是兄弟不?” 正在看戏的程李二人愣了愣,点头,“当然啊。” “那你听到了没,兄弟我好端端前来参加李二哥的寿辰,没招谁惹谁,那家伙却让我滚,还说要敲烂我的脑袋……你们忍得了?” 程处默和李思文相视一眼,貌似没啥忍不了的吧,有时候我都想敲烂你的脑瓜子…… 李思文有些恼怒的指着房俊,“房二郎,辩机兄弟是应邀参加某的寿宴,你莫要没事找事,若是想跟某比划比划,也等过了今晚再说!” 李业趁机道,“对呀,小僧可是李二哥请来的客人,你想让小僧滚,岂不是觉得李二哥也应该滚?程大少也应该滚?大唐昭昭皇朝万邦叩伏,难道你房家要仗着魏王殿下撑腰,在长安城一手遮天?” 李思文程处默愣了愣,诶?话还能这么讲吗? 李泰同样一呆,紧接着大怒,“辩机,你竟然污蔑本王,是觉得本王不敢杀你吗?” 反倒是房俊不以为然,颐指气使的仰头睥睨,“本少可是梁国公之后,某爹更是贵为尚书左仆射,魏王殿下更是深受殿下恩宠,有储君之姿,今日就算一手遮天又能如何?别说你滚出添香楼,若是惹怒了某,信不信某带人拆了你兴善寺?” 李泰脸色变了,直愣愣吓了一跳,差点没一巴掌呼过去。 娘嘞,什么叫天子之姿?你这个不长脑子的棒槌,是要害死本王吗? 李业状若恍然,“哦,明白了,原来梁国公府已经一人之下了,而且……魏王殿下竟然想当太子?” 房俊挠挠头,自己是这个意思吗?转头瞧见面色发黑,气的浑身颤抖的李泰,顿时醒悟过来,整个人骤然大怒,“秃驴,安敢害我!” 嗷嗷大吼着,再也顾不上其他,整个人一跃而起直接朝着李业扑去,李业很是滑溜的退后一步,整个人缩在程处默背后,推着程家大郎向前,“是时候证明你我兄弟情谊了,大锅,帮我揍他!” 程处默迷迷瞪瞪的就被退了出去,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被房俊撞了个满怀,直愣愣一拳更是砸在了面门上。 “卧槽!”程处默身为程家大郎,深受程老魔头教诲,平时只有揍别人得时候,何曾被人揍过。原本要整理清楚的思绪被怒火一冲,顿时不管不顾了。 “房家憨货,看俺不锤死你个王八蛋!” 顿时一扑而上,黑熊一般的大汉如山一样撞了过去,足足瘦了一半的房俊顿时倒飞了出去。 “尼玛程处默,竟然跟老子动真格的……来人啊,给小爷往死里揍,出事了算我的!”跟在房俊身后的侍卫一脸为难,但架不住小主子吩咐,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李思文一看,这不行啊,人家人多势众,程处默一人难敌四手,怕是要吃亏。 眼看两人打在火热,这位李二郎顿时起了兴致,也不再顾忌其他,吆嚯着一起来的众位少爷,拉起下摆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一场莫名其妙的混战,就这么开始了。 “别打了别打了……”老鸨子无力的摆摆手。 “住手住手……”侍女小星捧着双手,一双眼睛发亮,满是兴奋。 “加油加油……呸……”李业蹲坐在角落,一边看热闹,一边嗑起了瓜子。? 第103章 刚才,你说啥 甘露殿,李世民正看尚书省递上来的折子,冷硬的眉峰渐渐舒展开来。 “此次灾情虽然来的突然,但幸亏太子及时募筹了足够的欠款,短短数日便已经安置了大半流民,免了百姓寒冬之苦,朕总算是松了口气。” “呵呵,天子洪福,庇佑大唐,臣为陛下贺!”一边的房乔悄无声息的送上一句马屁。 李世民哈哈大笑,“都说房相为人清正,刚直不阿,岂不闻也会说些这等溜须之语?” 房乔老脸上堆满了笑意,“大唐百姓安居乐业,本就是臣最大的渴求,太子殿下心忧百姓一心为民,眼下既解决了陛下燃眉之急,自是有储君之相,所以老臣为陛下感到高兴。” 李世民眉头拧起,神色似有不悦,虽说太子最近表现的不错,但终究性子怯懦,他犹自不甚满意,反倒是魏王李泰,他心属已久。 “房相觉得,等朕归天之后,太子能当得起这九五之位?” 房玄龄面色微变,“臣该死,陛下洪福齐天,百岁可余……” 顿了顿,继续道,“太子乃国之储君,社稷所在,有陛下和孔师的教导,加上天资卓越,仁德宽厚,自有明君之相,老臣为陛下贺。” 李世民有些无语,醇厚正直如房相,竟然也有变坏的一天,整天这个贺那个贺,定然是被长孙那老狐狸引诱的。 李世民轻叹口气,右手轻轻敲击着几案,发出一阵不疾不徐的闷响。 “你觉得……青雀如何?” 房乔闻言面色骤变,怦然跪地,“陛下,太子乃社稷之本,国祚之根,向来牵连甚多,切不可轻易动摇啊,若是乱了国统,怕是要出大事的……” 李世民有些不悦,我就这么随口问了一嘴,你大惊小怪什么? 不过他也知道,房乔的心并不在哪个皇子身上,也自不可能轻易站队,他之所以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维护大唐正统国储而已,并无私心。 朝中臣子众多,但能无此毫无顾忌的拥护大唐正统的,满打满算也就房乔和魏征两人了。 像长孙那样的老狐狸,和那群夯货武将,向来高高挂起事不关己,从来都不体察朕的心思,哼,混账东西…… 想想那位素有才学,又锋芒毕露的四皇子,李世民还是有些不甘心,“青雀向来聪慧,尚有才学,为了解决雪暴灾情,也募筹了不少的银钱,而且性情温和谦逊,最近潜心编撰文书,欲帮朕化解世族门阀的禁桎……” 李世民忍不住要给李泰点个赞,在众多皇子之中,也唯有老四青雀能揣摩到自己的心思,帮自己分忧,恩,就是胖了些,略有损皇家仪度…… 房乔还想说什么,被李世民挥手打断,“放心吧,有些事朕懂得,若没有这等分寸尺度,如何当得起大唐的国主!” 房乔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内侍王德躬身走了进来,欲言又止。 “何事?” 王德压低声音,略有些担忧的说道,“陛下,魏王殿下在添香楼,和人打起来了!” “嗯?”李世民眼皮跳了跳,觉得脸上有些臊得慌,刚刚自己还大言不惭夸奖青雀谦逊知礼,醇厚温和,这会怎的就跟人打起来了,还是在添香楼这等烟柳之地…… 房乔嘴角咧了咧,瞧瞧,这就是你一直自吹自擂的四皇子青雀,什么温和宽厚,谦恭仁德,不过是在你跟前装模作样而已,哼哼,跑去添香楼这等地方与人斗殴,这等人,何来资格当大唐的储君,相比起来,自家那逆子遗爱,堪称人子表率…… “回陛下,和魏王殿下一起的还有梁国公家的小公爷房俊,似乎是房俊小公爷言谈失了分寸,略有犯逆之嫌,嗯,跟魏王殿下动手的,有卢国公府的小公爷程处默,英国公府的小公爷李思文……” 房玄龄只感觉双腿一软,后半句他已经听不进去了,耳边只回想着两个字,缭绕不断。 犯逆…… …… 添香楼已然一片狼藉,打出火气的程处默李思文等人,已经顾不上对面是谁了,砂锅大的拳头瞅准了脸,瞅着冷子便锤。 因为是过寿辰的缘故,所以几位少爷并没有带侍卫,所以人数上略显不及,但真打起来,反倒全面压制了对面。原因是对面虽然有房俊带来的侍卫,可那些侍卫也知道对面几位爷的身份,要是真打坏了,怕是要被扒皮抽筋点天灯的,所以忍着对面的拳头,只顾着照顾好自家小公爷了,完全没有和对面硬刚的勇气。 被程处默抽空来了一电炮的房俊气得跳脚,奈何自家侍卫拦着冲不过去,只能狠狠的踹侍卫两脚。 最惨的是魏王李泰,混战开始之初,还有人刻意避免和他起冲突,但随着两方火气越来越盛,已经没人管对面是谁了,李泰身形肥胖行走不便,踉跄几步就被撞到,只能抱着脑袋缩在角落,一边怒骂一边求饶。 角落处,侍女小星攥着小拳头鼓着劲,时不时朝着空中挥动两下,小虎牙龇开,像一只护食的小奶狗。 “打他,打他的脸,对,再来一下……” “小心右面,对,你踢裆啊,哎,笨蛋……” 李业默默退后了两步,将瓜子抓在掌心,悄然夹紧了双腿。 很快,添香楼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个穿着官府的中年男人冲进来,带着坊内武侯公差横插在众人中间,等瞧清楚打架的都是什么人的时候,顿时面色一垮,活像吞下了绿头苍蝇。 “各位小公爷都是功臣之后,何故如此不顾仪态……”几人继续抱在一起撕扯,没人理他。 “各位少爷,某是刑部侍郎张楚志,还请看在某家尚书薄面上,莫要再动手了……”还是没人理他,一听是刑部的人,反倒是打得更凶了。 刑部尚书不就是李道宗吗?某家熟,不怕。 几人推推搡搡,也不知谁抡起拳头,朝着张楚志眼窝来了一电炮,直打的这位刑部侍郎眼前发黑。 张楚志怒了。 “他妈的,一群混吃等死的败家玩意,仗着父辈余荫争风吃醋打架斗殴,正事干不出半点,净特么给老子添乱,特么谁再不住手,都给老子全部拷回去!” 下一刻,打架的两方动作戛然而止,互掐在一起的几十人同时顿住,仿若机械木偶一样缓缓转头,看向张楚志。 “你刚才,说啥?”? 第104章 咱是不是忘了谁 混战终于停下来了,心惊胆战的张楚志终于松了口气,这才瞥见角落里狼狈爬起来的李泰。 “咦?魏王殿下,你怎么也在这里?”张楚志面色骤然变白,急忙迎上去扶着李泰,“该死,下官来迟了,让殿下受苦了……” 李泰一只眼睛乌青,嘴角肿起,嘴角还挂着哈喇子,俨然从关外逃难的灾民。 “本王,本王……”李泰龇着牙倒吸口亮起,却发现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红着眼珠子狠狠扫了一眼程处默等人,毅然甩开张楚志,一瘸一拐离开了添香楼。 事情闹大了。 张楚志面色煞白,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朝着一众武侯摆了摆手,“今日动手的,全部给本官带走,回头通知各家,让各位国公亲自来领人。” 魏王李泰都被揍了,整不好会惹恼太极宫中的那位,就算他想网开一面都不敢了,只能硬着头皮将这些人全部请回刑部,交给尚书大人去头疼去。 一众纨绔也很光棍,一个个束手站在原地,列成一排被带了出去,房俊和程处默犹自瞪着眼珠子盯着对方,恨不得将其一口吞下去。 添香楼的闹剧草草收场,直到程处默等人进到刑部大牢,才后知后觉的挠挠头。 “李二郎,咱是不是忘了谁?” …… “刑部的人为什么不抓你?”侍女小星一脸疑惑。 李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脸诧异,“为什么要抓小僧?小僧又没有动手?” 小星“……” “小僧可是斯文人,那种肌肉亮膀子相互碰撞交换体液的腌臜事,小僧是坚决不会干的……哦,你家小姐在不?” 小星似懂非懂,指了指楼上,“在呀。” 李业也不管神色复杂的老鸨,径直上了三楼。 同样的门帷,同样的屏风,同样的洛神赋。 只不过这次,明月并没有坐在屏风后,而是静静的站在门口,望着拾阶而上的李业。 李业抬眼看去,禁不住神色一呆。 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妙龄,身段窈窕似弱柳扶风,肌肤胜雪,青丝如云,明眸皓齿,眉目如画。李钰的美,带着一股尊贵英气,傲娇的像一朵寒梅,武媚的美,则是带着一股狐媚劲儿,体态妖娆,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更像是一朵玫瑰。 但明月的美,是如水一般的温软轻柔,盈盈立在原地,很容易让人揽身入怀的冲动,对比一下,更像是空谷幽兰。 妙不可言。 李业稳了稳心神,笑道,“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不愧是长安盛名的花魁,果真是一把能捏出水的美人儿……” 明月眼眸羞怒,这等不检点的话,实在不敢相信是出自一个出家人之口。不过旋即神色微喜,口中咀嚼着李业随口念出的四句短诗,展颜一笑。 “辩机大师果真大才,随口吟唱便是千古绝句,不过明月薄柳之姿,是大师谬赞了。”说罢微微侧身,让李业入内。 李业走到门口站住,呵呵笑了笑,“姑娘如此姿容,怕是世间少有,只不过沦落风尘之地,终究是可惜了些。” 明月作势欲泣,立马泪眼朦胧,“辩机大师可是看不起奴家这等女子?若非生活所迫举步维艰,小女子也不至于踏入青楼烟柳之地。” 李业有些头疼,不管那个时代的女人,似乎都有想哭就哭的天赋,一语未落,竟然就目含蚌珠,厉害。 “小僧可千万莫要妄自菲薄,至少小僧还从没见过价值一万金的倌人,今日一见,姑娘果真值这个价钱。”李业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今日冒失上楼,不过是好奇姑娘姿容而已,如今既然见了,那便离开就好,否则等魏王殿下折返回来,小僧怕是想走都都不了了。” 明月眼眸轻微眨动,带着一丝奇异之色。 她知晓自己的容貌对寻常男人有着何种的杀伤力,纵然是魏王李泰在见到自己之后,也不加掩饰的露出觊觎之色,可眼前这位青年,眼眸确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干净。 干净的仿佛不是这个世间所有。 “辩机师傅如此惊才绝艳的才能,怕也是世间少有,如今却入了佛门,终究也是可惜了些。” 李业回头,露出一个不失礼节的笑意。 “辩机师傅莫不急着走,奴家别无他长,愿为大师弹一首曲子……” 李业顿了顿脚步,“可。” …… 李业自然不可能俗气到,第一次见面就想跟人家发生些什么。毕竟自己也是个出家人,色即是空的道理还是懂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离开添香楼之后,李业裹着棉服快步朝着兴善寺走去,谁曾想刚刚拐了一个弯,就看到一个黑丑黑丑的男人,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珠子瞪着自己。 李业脖子一缩,毫不犹豫转头就走。 “怂娃儿,给俺站住!” 李业状若未闻,脚下动的更快了。 只不过还没走出几步,那人便从后面赶来,一把薅住衣领将李业凌空提了起来。 “怂娃儿,闹出如此笑话,害的某家大郎进了刑部监牢,你却跟没事人一样逛着窑子,如今撞见某,还想拍屁股就走?” 李业龇着牙,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程伯伯在说什么,侄儿怎么听不甚懂?” 程咬金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珠,咬牙切齿,“你且回俺府上等着,等俺领回那丢人现眼的孬怂,某自会想办法让你听懂!” 李业眼珠子转了转,还没等说话就听见老无赖磨牙的声音,“莫要想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若是俺回来见不着你,那酒坊的三成红利,怕是跟你无缘了。” 李业“……” 说着,程咬金随手将李业扔在地上,大踏步朝着刑部而去。 同一时间,英国公府的李绩,褒国公府的段志玄,蒋国公屈突通,还有梁国公房玄龄同时踏出府门赶往刑部,这些大唐功勋卓着位列高堂的国公,此时一个个面色铁青,手上更是提着部曲赶马的藤鞭,气的面色铁青龇牙咧嘴。 同一时间,魏王李泰回到甘露殿,砰的一声跪地,嚎啕大哭! 第105章 军棍 李泰是来告状的。 他向来自诩读书人,清高风雅,从来不将粗鄙的武夫放在眼里,觉得那都是饭桶夯货,不足为道。但很不巧的是,刚才他被一帮武夫给揍了。 想起刚在不知被谁撞倒,砂锅大的拳头落满了浑身上下却又无力挣扎,他竟有种被贼人强暴的屈辱感。 不行,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想要报复,可想一想,对自己动手的都是国公弟子,身份最低的也是一位侯爷的儿子,自己纵然是天潢贵胄,李世民最喜爱的四皇子,也不能因为私怨就对国公之子动手,既然自己报不了仇,那便只能找能帮自己报仇的人了。 甘露殿,李泰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仔细叙述了自己无意撞见程处默等人,被其叱责顶撞的过程,自己虽然彬彬有礼礼让有加,一而再再而三强调斯文,却不料被程处默李思文那等恶汉一扑而上,差点没丢了半条命。 “父皇,这等狼子不将皇家威容放在眼中,如此羞辱殴打儿臣,儿臣……痛不欲生啊!”李泰以头叩地,涕泗横流,“父皇您一定要为儿臣做主,狠狠的责罚那几个混账,帮儿臣出气……” 李泰苦哈哈说了半天也没听见动静,悄悄抹了把眼泪,抬头瞄了一眼上首御案上的男人,不由微微一愣。 李世民并没有半分动容,而是如一尊雕像般面无表情,一双漆黑的眼眸中满是冷肃,还有一种让李泰浑身僵硬的煞气。 诶?怎么回事? 他很了解李世民,也因此知道越是这般模样,越是有滔天的愤怒。 谁惹到父皇了? “父皇……”李泰怂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不叨扰父皇了,儿臣告退!” 说着吃力的爬起来,弓着腰往外面退去。 “泰,朕听闻你有天子之姿?”李世民的声音从高高的御案之后传来,不带丝毫的感情。 李泰双腿一软,吧嗒一声重新跪下,“父皇明鉴,那房俊夯货口不择言乱说的,儿臣万死不敢窥探天子之位,跟儿臣没有关系啊……” 其实房俊当时说的是储君之姿,李泰还暗自兴奋了许久,只不过现在他不敢解释,李世民越是平静越是暴怒,他怕自己多说一句,被暴怒的父皇当场锤死。 李泰的回答并没有让李世民满意,甚至冷峻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失望神色。 房俊愣是愣了些,但至少是房玄龄最疼爱的儿子,自己还未问责,便将房俊推出来平息自己的怒火,可曾想过会因此得罪房家? 而且房俊此举,无异于表明会在之后的皇储之争中支持你李泰,若是稍加笼络,很容易将房俊,甚至整个房家都变成你自己的力量,但眼下的做法,无疑是将房俊推开…… 甘露殿空寂无声,充满宫苑寒墙独特的压迫感,李泰跪在案下瑟瑟发抖,后悔的要死。 不就是挨了一顿揍嘛,有什么大不了,自己如此丰满的体格,那三拳两脚早就消化的差不多了,为何会脑子发热跑到甘露殿告状。 这下好了,不仅没讨得便宜,怕是还要挨第二顿胖揍了。 “父皇……父皇,儿臣错了。”李泰以头伏地,泣不成声,“儿臣不该留恋烟柳之地,不该好勇斗狠,张狂跋扈,仗着皇子的身份为难几位小公爷,更不该对父皇有所隐瞒,避重就轻,求父皇责罚。” 李世民沉默了许久,冷冷哼了一声,“退下吧,今日过后就待在武德殿,看书习文,修心养性。” 李泰略微松了口气,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退出了甘露殿。 李泰离开之后,李世民一张脸顿时便的青白愤怒,扬手抄起陵阳端砚,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该死的混球,仗着父辈荫蔽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不将皇家威严放在眼中,甚至敢公然对一朝皇子动手,如此混账,朕当斩其狗头!” 也不怪李二不愤怒,李泰纵然做的再不对,那也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儿子被揍,老父亲如何不愤怒? 再者说,李泰还是大唐四皇子,代表着皇家威严门面,这帮不知死活的混球敢挡着长安百姓的面殴打皇子,岂不代表着不将天家放在眼中?岂不是大逆不道? 下首位置,内侍王德和百骑统领李君羡低眉垂目,仿佛睡着了一样。 “该死的混球,这帮老匹夫究竟是如何教导儿子的?既然你教不好,那朕替你教!”李世民怒道,“李君羡,即刻前往刑部,将此次动手的那帮混球,一个不落的给朕绑来。” “是!” …… 李君羡的百骑还没有出皇城,便看到一众国公爷,每人手里提溜着一个少年姗姗而来,还没过承天门,便扬手扔在地上,大咧咧跪成一排。 “孽子无德,打伤魏王殿下,请陛下责罚。” 李君羡笑呵呵扫了一眼,卢国公程咬金,英国公李绩,褒国公段志玄,新阳侯张信等等足足七八人,最后面还跟着一个面色青红的房玄龄。 “各位公侯就不必跪了,留下各家公子,其他人都回去吧。”李君羡说道。 程咬金段志玄等人二话不说,翻身爬起来就走,一点都不担心。 李绩顿了顿,略有迟疑的问道,“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某家孽子?” “呵呵,诸位小公爷不思德行,滋事寻衅,扰乱长安法纪,陛下说了,既然诸位公侯管不了自家娃儿,那陛下便代你们管教管教。”李君羡回道。 “每人八十大板,就在这承天门外,打完了还活着,自可起身回家,挨不住么,呵呵呵……” 大唐以武立国,天可汗李世民更是十五岁投身军伍,打了半辈子的仗,位列九五之后,这位马上皇子许是一些习惯改不了,一直沿用军中的套路,就好比皇城庭杖。 李君羡所言的打板子,可不是简单敷衍几下了事,而是真正的军棍,一般犯了事的战士,军棍二十、四十不等,八十军棍的刑罚,几年都撞不见一回,非是不罚,而是一般人根本扛不住,稍微瘦弱一点的,八十军棍下去,怕是要化作一滩烂泥了。 程咬金黑黢黢的丑脸笑成了花,大喇喇手掌拍在程处默结实的后背上,满怀的自信,“俺早就说了没事吧,慌了卵子,陛下还是顾念俺这帮老臣的,这不,打一顿板子而已,小意思。” 程处默也松了口气,腆着一张黑丑黑丑的大脸嘿嘿傻笑,不就八十军棍嘛,没撒子,俺被吊在房檐上一抽三五个小时,也没见少一两肉。 “好好表现,打完了早点回府,俺先回去睡一觉,格老子的,闹腾了小半天,俺都有些乏了……”程咬金打着哈欠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承天门外。 程处默底气满满,活动了一下肌肉虬结的膀子,顺带做了几个俯卧撑,然后拍了拍手看向李君羡。 “近来被俺爹抽得少,竟然还有些不适应,娘老子的,这一听要挨军棍,竟然还有些小激动……李将军,咱还是赶紧开始吧,莫要再耽搁工夫。” “……” 第106章 谁教唆的 一众人瞧着趴在地上,被军棍抽的嗷嗷乱吼的程处默,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嗷嗷,爽,就这种感觉,好怀念嘞……” “下面一点,哎对,屁股上,使点劲,没吃饭吗?嗷嗷嗷……” “咦?这就打完了?李将军,你是不是数错了?” “……”李君羡都已经无语了,看着累的翻白眼的下属,他很想抽出腰间的军刀,看看这臭不要脸的夯货是不是真的就刀枪不入。 咬着牙,李君羡朝着黑丑大汉屁股上踹了两脚,“赶紧滚蛋,还想赖在这不走了吗?” 程处默兴致缺缺的爬起来,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朝着李思文等人挤眉弄眼了一会,“俺先回家吃饭了,你们继续……李将军抽狠一点啊,刚才那几下很没劲儿……” “……” “我草你个腚眼子!”李思文气的跳脚骂道,老程家都是吃饲料长大的,比黑熊还壮实,别说磨盘大小的屁股挨上百八十军棍,就算是抽脸上,怕也打不烂那面皮。 但自己不一样啊,自己向来是走文人道路的,练的是修养,是学问,跟抗不抗揍不搭边,这八十军棍下来,岂不得半条命都没了? 再瞧一瞧其他几人,除了稍微壮实一点的尉迟宝林略有些自信,剩下的一个个瘦的跟个猴儿一样,怕是一巴掌能拍个半死。 眼下李君羡明显被程处默那憨批激起了火气,接下来怕是要在鬼门关走一遭了。 “程处默,老子跟你没完!” “狗日的东西,敢给老子拉仇恨,我艹你个奶!” 一众小公爷神色激愤,跳脚咆哮,唯独房家的二愣子房俊直着眼睛,指着李君羡大吼,“来,就照着程家那个夯货的分量打,小爷若是交换一声,小爷认你当孙子!” 房玄龄气的浑身哆嗦,一巴掌呼过去,“你……你这逆子,是要气死老子吗?都怪你娘惯坏了德行,吾家门不幸哪……” 李君羡冷着眼哼道,“房二郎够硬气,不愧是昂藏丈夫……呵呵,陛下可是特意吩咐过了,让某好好照顾照顾你,既如此,那某便不客气了!” 说着亲自挽起衣袖,接过属下递过来的军棍,砰的砸在脚边,激起一阵尘土。 房玄龄心惊肉跳,心里自然知晓陛下这是恼怒自家二货的口不择言,特意敲打,但一看李君羡这架势,他只感觉天旋地转。 “李,李将军,房俊顽劣无知,是老朽教导无妨,但毕竟是老朽的儿子,烦请看在老朽面儿上,棍下留情啊……” …… 这一日,承天门外的惨叫声连绵不断,一直持续了整整三个多时辰才慢慢停了下来。 除了程处默跟个没事人一样,其他几人直接去了半条命,一个个撅着腚被各家的侍卫抬回了家,小半月内是决然无法踏出府门的。 当然,八十军棍的刑法虽说重了些,但李二陛下必然不会真将这帮纨绔子弟打杀了去,不说此次寻衅滋事李泰也跑不了关系,单单程咬金房玄龄这等老臣为他立下的汗马功劳,便不能真将这帮小子如何。 而且程咬金这帮贼子也是机灵,不等李二下旨去刑部提人,一个个便领着自家小子亲自上了承天门,一副恭敬认错,愿打愿罚的老实模样,李二陛下也当真生不起气来。 说到底,李二虽说杀兄弑父得了天下,但对这帮扶持自己一路青云的兄弟部将真的没的说,不像汉王刘邦的绝情,不像明主朱元璋的冷酷,纵观整个历史,也就是大宋老赵家可以较一较高低了。 等到惨叫声从耳边消失之后,李二陛下才终于舒了口气。 娘的,总算是出了口气,听着隔了老远传到甘露殿的惨叫声,李二竟然像三伏天喝了冰啤一样的舒爽,不过很快,李二那双刀锋般的眉头缓缓沉了下去。 “……这帮混小子滋事,后面为何还有辩机小娃儿的影子?难不成,正是那小和尚教唆的?” 李二想到某个可能,顿时一阵龇牙咧嘴。 …… 不忍自己在老程家酒坊的三成红利被老无赖夺去,李业只能苦哈哈的守在老程家,等着那两父子从宫中回来。 说实在的,他也没想到这件事的影响会这般大,竟然闹到了太极宫中,也不知道那位冷酷的天可汗会如何处置,要是程家大郎和李家二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程老魔头岂不是连带着自己一起埋了? 后悔了。 翻过夜的中午,两个黑黢黢的黑熊终于走进了程府大门,程咬金瞪着眼珠子哼了一声,迈步钻进了内院,程处默憨憨的挠了挠头,一脸恍然。 “俺就说好像少了一人,竟然是你!” 李业无语,绕着程处默转了两圈,一脸惊奇,“你竟然没事?陛下竟然如此仁慈,竟然都没处罚你?” 程处默大咧咧摆摆手,“差不多吧,也就意思意思,打了八十军棍,不疼不痒……” 李业愣住了,八十军棍? 李业并没什么概念,不过瞧着程处默没啥伤痛,顿时松了口气,“不愧是仁德治国的天可汗陛下,这等胸襟,小僧拍马难及啊……” 李业也是直到半个月后,见到面色惨白依旧跛着脚的李思文,才明白这位天可汗陛下到底有多狠,同时也对程处默这憨货的体格,有个更新的认识。 中午,李业留在了程家用饭,气氛意料之外的和谐,老程和五个粘贴复制一般的儿子推杯换盏,大吃特吃,几大盆肥腻的牛羊肉下肚,一个个摸着肚子原地躺倒,再不起来。 “怂娃儿倒是机灵,一众国公家的孬怂玩意皆被陛下杖责八十,老房家的混小子更是被多来了几下,谁都跑不了,唯独你这小子跑的倒快。” 李业有些委屈,自己其实没跑…… 老无赖端着大碗狠狠的灌了一口,面色潮红,“魏王李泰心眼儿不大,这种事怕是要被记下,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穿小鞋。” “怂娃儿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竟然敢设计堂堂皇子,哼哼,有什么赚钱的点子,赶紧给某掏个干净,莫不要哪天短命夭折,失了俺老程家的财运。” 李业“……” 第107章 酒坊的运营 程老无赖这是准备薅羊毛了。 李业很是无语。你想发财,这我理解,可老是逮着我一个人薅羊毛,不得有薅秃的一天,咱能不能稍微讲究一些。 李业嘿嘿讪笑着,一脸心虚,“程伯伯,小侄儿肚里就这点墨水,已经被您给掏空了……咱还是好好经营酒坊怎么样?” 程咬金瞪着眼珠子,哼了两声,“说起酒坊老子就来气,你好歹也算是酒坊的股东,怎么从没见你去酒坊转转?光等着月底收红利?” 李业龇了龇牙。 “怂娃儿好贼的心眼,只想着俺老程给你打工挣钱,你自己安稳当老板是吧?”程老匹夫越说越气,“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便带你这怂娃去酒坊看看,若是哪里出了毛病,俺老程第一个饶不了你!” 说着饭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一把薅起李业的衣领转身就走,出了程府往西不足百步,便有一个较为僻远的宅子,里面专门空了出来改造成了酒坊,这些日子已经在李业的技术支持下开了第一槽,不过这酿制的第一批酒并没有正式发卖,也只有李绩尉迟恭这等被签了不平等条约的国公爷,每人抱走了十几坛。 酒坊很大,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小院,足足十几个工匠,包括从程家村过来的程威。 酿酒的工序也很复杂,李业只不过记了个大概,包括酒槽,蒸锅,寻常工艺酿制出的酒出了酒槽之后,还得放进蒸锅,控制好火候之后,才能将初步酿制的酒进行二次蒸馏,通过蒸锅上面的小管子进入瓷盆,再进行冷却。 程威看到李业和程咬金来了之后,屁颠屁颠的迎了上来。因为李业的缘故,他不仅入了长安,还在老程家的帮助下买了一个小院,将媳妇和老娘都接了过来,所以他很感谢程公爷,但更感谢李业。 “小民见过辩机大师,见过程公爷。”程威也不废话,啪的一声跪下,先磕一个。 李业点点头,跟在程威跟前绕着酒坊转了一圈,略有所思。 “有问题?”程公爷瞪着眼珠子,面色一青,“都怪你这怂娃儿,当什么甩手掌柜,要是俺的酒坊出了问题影响俺老程挣钱,看俺抽不死你你!” 李业面色一垮,“程伯伯,这酒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在售卖上,小侄有一点建议。” 程咬金松了口气,旋即问道,“撒子建议,你这娃儿可莫要藏私,多想想你那三成红利,俺要是饿着,你也莫想吃的爽快。” “……”李业忍住吐槽的冲动,想了想说道,“程伯伯准备什么时候正式开售?” “嗯?这其中可有什么讲究?”程咬金眼睛一亮。 “小侄觉得,咱在正式售卖之前,先开一个酒酿发布会比较好。”李业斟酌着说道。 “发布会?甚玩意儿?” “嗯,就是在正式售卖之前,先把长安名贵聚拢在一起,简单说一下咱们产品的特色,品类,价格等等,再拿出样品让这些名贵尝一尝,也能最大程度打开销路。” “除此之外,产品的包装分类,还有价格参定上,也得花一点手段,譬如咱们可以大量生产粗酒……也就是只进行一道蒸馏工序的酒,装在十斤的酒坛之中,定一个大众足以接受的价格,进行两道蒸馏工序的酒,可以装在五斤的酒坛中,定一个中等档次的价格,专门售于寻常世家,最后将进行三次蒸馏工序的精品,装在一斤重的小坛中,定一个天价,售卖给长安顶尖名望世族……” 程咬金眼睛越来越亮,嘴里嘀咕着,啪的一巴掌趴在李业肩膀上,“秒啊,这样一来,那些世族豪门为了自己的声誉,必然只会买俺们的精品酒,咱也可以趁机狠狠的敲上一笔,哈哈,普通一些的酒当然可以售于普通百姓,趁机给俺的酒坊做一做宣传……” 李业只感觉肩膀发麻,身子垮了大半。 “程伯伯,劳烦您激动的时候拍自己成不,某这小胳膊小腿,着实扛不住您这一巴掌……” 程咬金二话不说,反手一巴掌拍在程威肩膀上,这个耿直憨实的大汉直接眼睛一翻,啪的一声摔了个马趴。 “就知道你这娃儿肚里有东西,若不是某今日拿棍子赶着你,怕是真要糟蹋了俺家这酒坊。”程咬金咂摸咂摸嘴,“大唐不缺酒,缺的是烈酒,好酒,这事若真成了,俺程家怕是要发一笔大财。” “好,就照你说的办,酒坊的事交给你,需给俺尽心尽力,召集京中权贵的事交给俺,俺一定办的利索!”程咬金拍着胸脯嗷嗷大叫,“来人,去给某召集院中部曲,随某一起去长安下请帖!” 李业“???” 下请帖为何要召集部曲? 李业满脑子问号,有些不明所以。眼瞅着程咬金大步流星离开酒坊,他也只能拉着程威交代一些细节。 按照程老魔头干练的性子,说不好今日就能敲定了这事,不出几日,这发布会就要大张旗鼓的召开了。 李业想的不错,程咬金离开酒坊之后,直接带着一队部曲赶马上街,一家一家通知长安权贵,谁若是应承的利索还好说,老程赶马就走,但若是哪家应承的慢了,或者有心拒绝,那说不得老程就得给你讲讲道理了。 老程家的道理不好讲,至少程处默就是这般说的,“谁拿空口白舌讲道理?开什么玩笑?” 这话说的很霸气,李业听后五体投地。 整整一下午,老程带着部曲跑了大半个长安城,从怀德坊到永平坊,再到宣平坊长乐坊,只要是有点家底沾的上世族豪门的,都被程咬金逛了一圈。说头只有一个,三日之后老程家的酒坊开业,要召开什么什么会,烦请诸位驾临寒舍。 到时候若是乖乖捧场,俺老程自会备上点心薄酒款待,若是不给面儿放老程家的鸽子,让老程家被长安百姓看笑话,那就不好意思了,说不得俺老程要跟你掰掰手腕,到时候可别说俺不讲武德。 刹那间,整个长安城乱了。? 第108章 羞恼的李二陛下 “程老匹夫,安敢如此放肆!” 甘露殿中,李二陛下暴跳如雷。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内,就有七八位朝臣联民入宫请奏,状告程咬金为非作歹仗势欺人,领着自家部曲横行长安城,打砸恐吓无所不用其极。 一听程咬金这三个字,李二陛下头大如斗。 白日里,程家的小子伙同一帮国公子弟,痛打了房家老二,连四皇子李泰都挨了好几拳,气急之下的李二陛下直接下令,在承天门外每人打了八十军棍以儆效尤。 想着这番敲打之后,至少能安分上一段时日,结果小的安分了,老的跳出来惹事,妈的,这可是长安城,天子脚下,你特么跟个土匪一样横行霸道,让我这天子脸往哪儿搁? “李君羡,给朕把这个混账东西抓起来,关进大牢!”李二怒极吼道,“不,就在承天门外,给朕也打这憨货八十军棍,看他再跟朕耍这些混账手段。” 李君羡抬了抬眉,暗自叹了口气。 话说自己手下打了程家小子八十军棍之后,瞧着人家屁事没有,自己那个倒霉的手下差点没给累死。 再看看程咬金,那夯货的体格比程处默还要更加壮实,皮糙肉厚的,还不得跟挠痒痒一样。 指不定八十军棍打完,这老货跳起来拍拍屁股,嬉皮笑脸的谢主隆恩,岂不更气人? “陛下,这件事,貌似事出有因。”李君羡想了想,解释道。 “嗯?你要为这老货说情?”李二已经失了理智,“该死的混账,朕念他为了大唐天下出生入死立下不朽功勋,向来包容放纵,谁料这混账东西不思报效朕的恩德,反倒成了这厮寻衅滋事的资本,若是朕再不惩处,岂不让这厮变本加厉,不将皇朝威严放在眼里?” 眼瞅着李二气喘吁吁,被气的七荤八素,李君羡连忙解释道,“回陛下,据臣得到的消息,似乎是卢国公家的酒坊即将开业,特地邀请长安诸公前往恭贺……嗯,就是这邀请的手段,稍微有些……不拘一格了些。” “……”李世民斜了一眼李君羡,“你倒是会说话!” 李君羡笑了笑。 “你刚才所说的,就是程老匹夫和辩机小和尚合作开设的酒坊?” “是。” 李世民火气稍微褪去了一些,略有所思。 “朕倒是听这老货吹嘘了许久,却不知是不是真有这老匹夫所说的那般好?” 李君羡面色有些奇怪,“回陛下,臣前日去英国公府公干,倒是有幸喝了一杯,确如卢国公所言,这种酒甘之如饴,却又烈性霸道,寻常人喝上一碗怕是要醉上一天。” “嗯?李绩府上也有这种酒?”李世民眼睛微微睁大。 “……是,不仅英国公府,褒国公,卫国公,鄂国公等一众国公府上,都备有这种烈酒,貌似是卢国公亲自送过去的……” 李世民怔了半晌,面色肉眼可见的由青变红,又由红变黑,下一刻一双眼眸喷出火光,暴跳怒喝,“该死的老匹夫,自家酿的烈酒送遍了长安城,唯独朕却未尝一口,他眼中何曾有朕这位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混账,混账……” 李君羡嘴角抽了抽,貌似……背后捅了那老货一刀?嗯,某不是故意的,真不是…… 倍感面子上挂不住的李二陛下怒骂了一阵,许是累了,一屁股瘫坐在软塌上,摆了摆手,“去,把外面那些人给朕打发走,看着闹心。” 李君羡应声走了出去,李世民龇牙咧嘴吐槽了许久,冷哼一声,“三日后是吧,朕便去看看,你这劳什子酒到底怎么个好法?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朕便治你个欺君之罪!哼!” …… 李业回到兴善寺,看到武媚束着手等在门口,神色略有拘谨。 看到李业回来,武媚脸上闪过一丝喜意。 她虽已出家,但身份背景摆在那儿,兴善寺的和尚向来敬而远之,不想跟自己扯上关系,唯独李业给他的感觉不一样,既没有刻意亲近,也没有可以疏远。 当然,师傅这重身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不知为何,这个少年和尚,给她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 一种……与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感觉。 武媚盈盈纤腰半弓,露出一抹艳丽的绝美笑容,“师父……” 声音温柔软茹,妖娆魅惑,音节尾部还带着一丝转音。 “别别别……”李业一脸蛋疼,“别这样叫,我腿软。” 武媚愣了愣,忽然噗嗤一笑,“师父果真和寻常小僧不同,怕是真的领略了佛门至高道义,已然超凡脱俗才对。” 这小丫头,竟然懂得拍马屁? 这话说给道岳老和尚,或许能逗他一逗,自己怕是吃不了这一套。 其实武媚还真不只是在拍马屁,她是真的有些佩服这位小和尚,不说他以弱冠之龄为大唐立下的功绩,单单说他认识交好的人,每一个都非同凡响。 卢国公程咬金,太子李承乾,还有正等在屋舍之中的那位,哪一个不是大唐顶尖的人物,可这些竟然都对他至诚至信,恭敬亲近。 而且让她疑惑的是,李业屋舍之中并没有任何的佛门经文,反倒多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图纸,话本传记,甚至还有一些看不懂的数字符号…… 他真的只是一个小和尚吗? 武媚一双杏眸打量着李业,心中的好奇愈加强烈。 如果眼前这位小和尚真的是超凡入圣的佛门大能人物,是不是……也能帮到自己? “喂……看什么呢?某脸上长花儿了?”李业伸手晃了晃,打断了这个神叨女人的自我放空。 武媚俏脸微红,白了一眼李业,回道,“徒儿专程在这里等师傅,是想告知师傅一声,有位贵客前来寻师傅,当下正等在舍内。” 贵客? 李业有些心惊胆战,这两个字实在有些打击他的神经,上一个贵客是带着自己逛青楼,差点把自己逛废掉的李思文,上上一个贵客是差点害自己成为长安世族众矢之的的太子李承乾,上上上一位贵客是微服私访的李世民……自己这破地方,倒是跟勾栏妓馆有的一拼。 李业揉了揉眉心,绕过武媚径直走回自己的屋舍,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正看到一道俏丽端庄的秒人儿站在台阶上,翘首以望。 如一朵盛开在寒冬的腊梅。? 第109章 礼物 “小和尚,快过来。”李钰身上披着白色的貂皮大髦,双手捧在胸前,俏脸冻得通红。 李业咧咧嘴,小跑过去,有些心疼的望着李钰,“冷吗?” “冷。”李钰撅着小嘴,“我可是一直在这里等你的。” 李业腆着脸凑过去,拉开衣领,“来,放进去捂捂。” “走开!”小姑娘俏美的桃花眸一翻,“不正经的小和尚,陛下到底怎么想的,竟然会钦赐你佛门大德之位?真是难以理解。” 李业嘿嘿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小施主碧玉一般的人儿,偏生看上了我这个佛门小和尚,是不是更难以理解?” 李钰轻啐一口,俏脸微红却不否认,“听说你又去添香楼了?”说着一手叉腰,白皙如玉的手指伸出大髦,点在李业眉心,“说,你这个不正经的小和尚,是不是看上人家花魁了?” “哪有?某可是出家人,六根清净色即是空,小施主何故如此诋毁小僧?”李业大惊道。 李钰翻着白眼,“别人或许不了解你,本小姐可是看清了你这花和尚的真面目……白日里去添香楼跟妓子苟且,回到寺中还有如花似玉的美人徒弟想伴,这等庸靡日子,纵然是长安世族纨绔怕也有所不如了。” 这话说得多难听。 正常男人的梦想,不就是这个? 李业忍不住辩解道,“去添香楼可都是李思文那憨货的主意,至于武媚,要怪只能怪陛下,非要递给我这般大的麻烦……” 李钰白了李业一眼,“李思文程处默触怒了陛下,可都被打了板子,怕是废了一半,你这小和尚竟然能全身而退,嘻嘻,倒是挺机灵的嘛。”说着转身进屋,挺翘的臀儿坐在软褥的床上,舒服的眯了眯美眸,“真暖和……” 那可不,这可不是床,是土炕,专门御寒的。 “那套桌案很不错,回头给本小姐也来一套。”李钰指着沙发茶几,俏声道,“还有那个暖炉,还有那个,那个,我都要。” “好嘞,回头我让匠人打造一套新的,专门送到你府上……话说小施主,你家到底怎么个情况?” 小姑娘愣了愣,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不用了,做好之后本小姐会派人来取,至于我家……哼,暂时不告诉你。” 好吧,问了好几次都这答复,李业已经见怪不怪了,姓李的,在长安城,顶了天也就那么几家牛逼人物,改天去打听打听,还能查不出你的身份? 房中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李业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笑嘻嘻的递过去。 “小施主,送你一件礼物。” 李钰眼神一亮,俏美的眸子眨了眨,多了几分活泼靓丽,“什么东西呀?” 小姑娘打开瓷瓶,里面是小半瓶晶莹剔透的液体,小丫头凑过琼鼻嗅了嗅,眼睛微亮,“好香啊。” “那当然,这东西叫做香水,别看只有这么一小瓶,但可是小僧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捣鼓出来的。”李业一脸得意,“用手指沾上几滴,掸在衣服上试试?” 小丫头毫不犹豫的沾了两滴掸在衣服上,又低头嗅了嗅,眸子越来越亮。 “这是……十月海棠花的香味?” “对喽,若不是冬天开的花儿少,我还可以给你做出更多更好闻的香水……” 李钰眼睛发亮,迷醉的嗅了嗅,紧接着小心翼翼的盖好盖子,仔细的揣进怀里,原本俏丽可爱的脸上,闪过薄薄的红晕,“小和尚,这件礼物本小姐很喜欢嘞,十月海棠本小姐也很喜欢,嘻嘻……” 李业也很开心,不知怎么,看到眼前这小姑娘笑,他便也想跟着笑,曾经读过的佛经卷义全部都消失不见,眼中只剩下一张秀美如玉的俏脸。 小姑娘也很开心,右手紧紧握着衣兜位置,似乎担心装满了香水的瓷瓶摔出来一样,轻轻抿着朱唇,微微眯起的月牙眼眸中,带着一抹炽热。 似乎是觉得此时的气氛有些不太合适,小姑娘略有些局促的退后两步,又觉得有些丢脸,旋即昂着头一脸傲娇得看向李业,“小和尚有心了……那个,本小姐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绕开李业,蹦蹦跳跳的走向门口,临近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再次看向李业。 “小和尚,你上次在添香楼写的《望江月》,本小姐很是喜欢,但那是你写给别人的,本小姐又有些生气。”小姑娘蹙着小弯眉,状若生气,“你要再写一首诗词,专门写给本小姐的,要比《望江月》更好。” 小和尚站在原地,轻笑着点头,那双好看的眸中,满是炽烈的情愫。 “好。” …… 离开李业的屋舍之后,李钰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欢喜,双手捧在胸口紧紧捏着小瓷瓶,笑靥如花。 “小和尚不正经,这么会讨女孩欢心,哼,该打。” 强自蹙眉骂道,继而扑哧一声,一脸羞涩的揉了揉脸蛋,“自己这是怎么了,要死要死……” 远处,武媚眼中闪过一丝思索,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异样,杏眼眸子慢慢睁大。看到李钰走过来,武媚强忍着惊骇躬身施礼。 “奴家武媚,见过公主殿下。” “嗯。”李钰重新昂起头,像一只傲娇的白天鹅,“好好伺候你师父,莫要让他受半点委屈,本宫会找机会说与父皇,准你回宫。” “是。”武媚强自忍着惊喜,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在兴善寺竟然真的会遇到自己的贵人。 “还有,不得透露本公主的身份给辩机小师傅,也不许将今日所见说与任何人,若是坏了本宫的好事,那你,就一辈子待在兴善寺吧!”高阳回身,再不停留。 武媚望着离开的李钰,若有所思。 房中,李业心情极好,绕着沙发茶几转了几个圈,从一边的书柜中翻出压在最下面的一本简装书册,立笔研磨,一行扭曲丑陋的飞白体行云而出。 “给小施主准备的礼物已经亲手交给了她,看得出,她很喜欢,我也很喜欢。” “怎么办?六根不净的我,是不是不适合当和尚?要不要找师傅问问还俗的事?师傅养了我十六年,还等着我继承他的衣钵,这样贸然还俗,那老头会不会抑郁到上吊?最主要的,会不会抽我?” “有些好奇小施主的身份了?也不知道配不配得上人家?呵呵呵,谦虚一下……” “小施主要我给她写首诗?写什么诗呢?我得想一想,恩,有了……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天地合……呸,太露骨了,怕是小施主见了会恶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 第110章 高阳说情 侍女小婵跟在李钰身后,俏丽的小脸儿满是担忧。 “公主,上次陛下刚找您问询过,就是担心您跟辩机大师多有来往,传出风言风语辱了天家威仪,这才几天您又偷跑了出来,要是被陛下知道了,又要责骂您了……”小婵作为李钰的贴身侍女,也是担惊受怕操碎了心。 李钰其实心里清楚,父皇最看重天家威严,神圣不可侵犯,别说是出家人,就算是哪家的公子爷和自己私自往来频繁,若是被父皇知道了,也决然要大怒。 帝王一怒,血流漂橹,这种后果就算是豪门世族都承担不起,何况是一个毫无根基底蕴的小和尚。 李钰心中也有些苦恼,有些愤愤的揪了揪头发,若自己不是公主该多好? 小姑娘心中烦闷,继而羞恼的瞪了一眼小婵,“让你多言,今日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兴善寺进香即可,莫要传到父皇耳中。” 小婵委屈的瘪着嘴,弱弱的嗯了一声。 李钰想起小和尚俊秀温软的模样,想起不正经的神情言语,忍不住扑哧一笑,摸出兜里的小瓷瓶,沾了两滴掸在衣服上,抿着嘴唇闭着眼,轻轻的嗅着,嘴角慢慢裂开,如同绽放的海棠花朵。 “公主,这什么味儿,真香。”小婵捧着双手凑过来,一脸好奇。 小姑娘傲娇的昂起雪白玉劲,得意的哼了声。 因为距离皇城很近的缘故,两人也不乘坐马车,一主一侍打打闹闹,不一会儿就到了皇城根下,就在这时,一辆双驾马车出了宫门,停在路边,帘子揭开,露出一张温柔端庄的俏脸。 “姐姐?”李钰眼神微亮,提起大髦衣裙跑过去爬上了马车。 马车上坐着的正是南平公主,秀丽的眉间锁着一抹忧郁,看到李钰之后眼眸微微弯起,露出一丝笑意。 “钰儿妹妹,天色严寒,怎生出宫乱跑,若是沾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南平公主和李钰的关系很好,略有担忧的替李钰紧了紧衣领,琼鼻忽然动了动,“已至初冬时节,为何钰儿身上还有海棠的香味?” 李钰得意的仰起头,从怀里摸出小瓷瓶,在南平眼前晃了晃,“是这个香水,怎么样,好东西吧?” 说着有些不舍的掸了两滴在南平袖口,“很好闻吧,真不知道那家伙脑子怎么长的,这般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弄出来……” 后半句声音压得极低,但南平眼神微微动了动,“是哪家公子给钰儿的?呵呵,能如此用心,怕是对钰儿有别样的心思吧。” 李钰俏脸微红,连连摇头,旋即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姐姐什么时候进宫的,专程来看钰儿的吗?” 南平眉间的郁气愈重,点了点皓首,“当然呀,自九月之后,姐姐已经许久没见钰儿了,确实有些想了……” “嘻嘻,姐姐先别回去了,今晚就住在我府上吧,咱们聊聊体己话?”李钰开心极了。 南平微微侧转,透过车帘望着浑厚巍峨的皇城高墙,清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悲戚之色。她没有告诉李钰,其实是李世民召她入宫的,入宫之后除了简单的问询之外,只传达了一个意思。 那个男人答应了王珪的请婚,年后便要尚礼,嫁于王敬直了。 而在这之前,那个男人根本都没有征询过自己的想法。 皇家女的悲哀,常人如何能够体会,拥有者常人难及的富贵与权利,便要失去最基本的自由,甚至连选择与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南平双眼朦胧,露出一抹艾戚的笑容,摇摇头,“不去了。” 李钰愣住,眼看着忽然泪流满面的南平公主,心中若有所觉。 “钰儿,希望你能找到你的良配,莫要像姐姐一样,这辈子只能这般了……” …… 李钰并没有回到凤阳阁,而是径直去了甘露殿。 李世民正在日常查阅文书,这位天可汗陛下向来事必躬亲,纵然是内阁批阅过的文书,他亦会时不时拿过来翻阅。纵观历史,像李世民这般勤政日日不绰的的皇帝,古来少有。 李世民看到走进来的高阳,开心的招了招手。 “钰儿今日何故来找朕,不是让你少走动吗?”李世民有些宠溺的揉了揉李钰的头发,略有责怪,“身为大唐公主殿下,自当贤淑雅静,素有威仪,岂能像个假小子一样上蹿下跳,听闻你今日又出宫了?” 李世民确实爱极了高阳,因为他觉得大唐皇子皇女之中,除了李泰之外,便唯有高阳继承了他独断乾坤的豪气,虽然只是女子身,但就算是太子李承乾也多有不如。 而其他众多皇女,面对自己多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一点没有天家皇族的豪气,终究失了威仪。 李钰脸上没有多少笑意,反倒有些冷,“钰儿确是出宫了,还撞见了南平姐姐。” “嗯?”李世民略有所觉。 “父皇,您是不是要将南平姐姐下嫁王家?”李钰俏脸上带着怒意,“王敬直平日里眠花宿柳混迹青楼楚馆,争风吃醋打架斗殴,不过一个仗着父辈余荫横行霸道的纨绔,如何配得上南平姐姐?” “南平姐姐并不喜欢王敬直,父皇也是知道的,为何还要答应王珪,下嫁王家?” 李世民眼中的笑意不见了,变得晦暗沉寂,如一片凝聚着风暴的汪洋大海。 “这些话,是南平让你说于朕的?” 高阳愣了愣,紧接着眼中充满了气愤,“南平姐姐性子温柔淑良,就算将所有的苦恼藏在心里,也决然不会给女儿说这些的,不过是女儿瞧着南平姐姐伤心,心有不忿而已,大唐广纳四海英才辈出,多得是良配公子,父皇为何就不能让南平姐姐寻得一两相情愿的良人?” “呵呵,你一个女儿家懂什么。”李世民笑了笑,不过笑容不带一丝温度,纵然眼前是自己最钟爱的女儿,但自己是大唐共主,至高无上的天可汗,无人可质疑自己的威严,更遑论当面放肆斥责。 “王敬直虽纨绔不堪,但尚有改造之处,等尚了南平,朕自不会再允许他放浪形骸,而且王家乃太原王氏旁亲,算是从龙之臣,这些年更是恪守本分着功至伟,足以配得上南平。” 高阳急了,“父皇,您说的我都懂,但您想没想过,南平姐姐并不喜欢王敬直,让姐姐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你真的忍心吗?为了天下江山,为何巩固权利,您真的就要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推下深不见底的火坑吗?” 李世民豁然转头,眼眸中酝酿着滔天愤怒。 “放肆!”? 第111章 天家取舍 李世民脸上的笑意不复存在,似渊海一般的眼眸中电闪雷鸣,带着天罚一般的狂怒。 “高阳,你竟然仗着朕对你的宠爱忤逆于朕,是觉得朕不敢罚你吗?” 李世民暴怒,不仅仅是因为高阳的无礼,同时也是被高阳的话刺痛了内心。自玄武之变后,他向来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一心想要打造煌煌盛世,在亲情上确是冷落了自己的儿女。 但他从不觉得自己对儿女有所愧疚,他给了一众皇子皇女最豪华的生活,最至高的权利,还有鼎盛的威仪和荣耀。他们所享受的尊崇和膜拜,都是自己一手造就,是他用了半生的辛劳,才奠定了皇朝天家的雍容大统。 如今,你却连一点情爱之欲都不能割舍?反倒斥责自己心狠,将你们推向火坑? 大唐煌煌兵锋威服四境,杀得了敌寇,却难以拔除镶嵌在脊椎中的利剑,十年之前,山东世族随着隐太子李建成的倒台隐匿水下,陇西和太原等世族崛起,名盛一时,这些年傍着大唐这棵大树,已然成长为了庞然大物,想要对付这些隐患,绝对不只是对着干这么简单。 除了打压,还需要拉拢,更要巩固自己一手带起来的新贵朝臣,这样才能对抗五姓七家,让自己的大唐立于不败之地。而这,如何没有牺牲?难道皇朝天家只应该锦衣玉食,坐享天成? 李世民怒火中烧,右手握拳,差点没有一巴掌扇过去,原本在他看来,最理解自己的应该是眼前的高阳,这个和自己有着同等性情的女儿,但没想到,竟然会被指着鼻子一阵质疑。 李钰望着忽然暴怒的李世民,顿时有些发憷。 但依旧梗着脖子不肯认错,她觉得自己没错! 生在皇家又不是南平能决定的,为何要用南平公主一生的幸福,为大唐国做奉献。 当然,她更是联想到了自己,南平姐姐既然有赐婚,那自己必然也逃脱不了这个宿命,若到时候眼前的男人为了拉拢某位臣子,让自己背弃辩机嫁作他人之妇,自己该怎么办? 高阳感到一阵茫然,紧接着是恐惧。 绝对不行! “父皇,有没有那么一天,您会像嫁南平姐姐一样,将钰儿嫁给一个钰儿从来都不喜欢的人,也将钰儿的终生幸福献给国祚,献给大唐?”李钰仰着脖子望着御案后面,神色冷酷的男人,眼角迷蒙,泪水如碎玉般滑落。 李世民面无表情,许久之后霍然转身。 “会!” …… 南平赐婚王敬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李世民儿女众多,尚公主之事几乎每年都会发生,也唯有当事人和高阳这样的娃儿才会大惊小怪,在其他人眼中,这等事连闲谈的资本都不够。 贞观十年秋冬之际,大唐真正可沦为谈资的,确实有那么几件大事。 其一是天花大疫,虽然没有传到长安城内,却荼毒关中诸县,死伤数百人,所幸的是,大总持寺一个名叫辩机的小和尚站了出来,创牛痘之法,终于解决了这个困扰千百年的难题。 第二件,自然是初冬之际的雪暴灾难,让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同样很幸运,又是这个名叫辩机的小和尚,献计太子李承乾,勒石记功,募捐了数百万贯钱款,赈济救民。 天下大安。 但这件事,很轻易就牵动了世族豪门的神经,在他们看来,辩机小和尚只是出谋之人,真正拍板的自然是李氏皇权,这些以陇西豪门为根基的世族在长安盘踞多年,根深蔓长,怕是已经引起了皇朝的不满,或许说不定什么时候,李二陛下就要拿这些世族门阀开刀了。 不过也有世族并不以为然,大唐的根基所在,便是这些扶持了李渊打天下的陇西豪门,出资出力,才有了今天四海升平的大唐天下,大唐建国日久,这些世族同样发展迅速,盘根错节,尤其是控制着大唐六成以上的生产,和近乎九成的读书人,若是大唐陛下贸然动手,怕是要自毁长城。 但很快,一道风声从朝堂中散播了出来,这些关中门阀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第一件事,曲辕犁的推广。这个据说是从长安城外传进来的农具,据说能提高两倍以上的生产能力,加上近年来李二陛下致力于兴修水利建造新田,足以大幅度提高关中农作物的产量。 这其实是一个很隐晦,但绝对够分量的威胁。 紧接着,朝廷国子监出了两本书,一本《弟子规》,一本《三字经》,通传天下,其文意简单直白,却通晓至理,不仅通传尊师重道,忠信仁义,更是点名了忠君报国的理念,最适合读书人启蒙。 这下,直接捅了众世族豪门的马蜂窝。若是简单捐几贯钱,他们可以无所谓,所谓万贯家财,于这些世族而言不过九牛一毛蝇头小利,但他们掌控大唐国脉,稳固世族根基的并非银钱,而是天下九成以上的学子。 国子监此举虽说没有大张旗鼓,但无疑是钝刀子割肉,以一种极为狠厉的手段挖世族墙角,这如何能忍。不过好在这事并非一蹴而就,凭借朝廷的刊印能力,想要夺取读书人在世族中的影响力,非数年不可。 但,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所以他们需要找到促成这种局面的关键,来破解这个马上要扣在头顶的枷锁。 而也正是因为豪门世族忽然出现的危机感,反倒促成了李世民的某种谋划。王珪乃吏部尚书,向来亲近李世民,但其实他身后还有太原王氏的支撑,如今李世民下嫁南平公主,纵然不能撬动太原王氏这个庞然大物,至少,可以将王珪彻底拉拢过来,犹有益处。 李业当然不清楚这些,当初无心之举竟然会将自己推向某个看不见的旋涡,那些世家大族正在密谋,如何解开这个困局,重新掌握主动权,或许不久之后便会有人查到,这件事的根源出在了自己身上。 当然,他也不知道刚刚走出自己僧舍的高阳,和李世民大吵一架之后,直接被软禁凤阳阁,怕是短时间很难出来了。 此刻的他正在程家酒坊忙碌,迎接马上要开始的新闻发布会。? 第112章 生意 场地自然选择在程家酒坊,反正三进三出的院落非常空旷,容纳百十人不是问题,在院子中央,李业吩咐人搭建了一个小小的亭台,周围布置了不少的桌椅板凳,看上去不像什么发布会,反倒像听曲的勾栏戏园。 “不就是卖酒吗?置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作甚?”程处默挠着脑门,满脸的跃跃欲试,“俺觉得将这个活计交给俺,怕也能卖出好价钱。” “你准备怎么卖?”李业斜着眼睛问道。 “……不得跟卖书一个意思吗?嘿嘿,这套路俺熟,保证不会出错……” 李业转身就走,彻底放弃治疗。 前脚出了酒坊,黑丑黑丑的程处默腆着老脸追了上来,嘿嘿傻笑,“兄弟你要不要考虑考虑,俺觉得自己真是有经商的天赋,上次小半日工夫,俺可是卖出去了几十贯钱,俺爹也夸俺脑子灵醒……你要不要跟俺爹说说好话,让俺来操办?” 李业龇了龇牙,自己要不要想个法子,让程老魔头把这货吊起来抽一顿? “废话少说,跟我去一趟添香楼。” 程处默眼睛一亮,搓着手嘿嘿傻笑,李业懒得跟这货解释。两人来到添香楼之后,迎接他的是那位脸熟的老鸨子,只不过老鸨子看到李业之后神色略有些僵硬。 “辩机大师,程小公爷,今日来是找哪位姑娘?还是……有其他事?” 别人来这里,不是喝酒就是嫖妓,干的都是正经纨绔子弟该干的事,这两位不一样,前后两次来没碰过一个姑娘,倒是差点拆了自己的老宅,端的不可理喻。 李业也不拘束,直接找了了一张空位置坐下,呵呵笑道,“小僧有一桩生意,想和老妈妈商量一下。” “辩机大师说的什么话,来这里的哪个不是为了点生意?”老鸨子笑的乱颤,胸前的肥硕上下抖动,看得程处默两眼发直,蓦得大吼一声,从怀里掏出大把的银钱,当庭撒了出去。 李业“……” 你激动个毛啊!吓小爷一跳。 老鸨子对程处默的神经质已经见怪不怪了,挥手招来几个姑娘将程处默围起来,满足这货变态欲望,一边为李业倒了杯茶,笑嘻嘻凑过来。 “老妈妈莫要误会,小僧此来要谈的可不是皮肉生意……你应该听说过,程家酒坊开业的事了吧?” 老妈妈咧嘴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程公爷英雄人物,豪迈霸气不拘一格,赶马长安城走访世族豪门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奴家如何能不知道?” 李业由衷的叹了口气,老程家这股清流,怕是有成为长安城大腕明星的潜质。 “小师傅所指为何?” 李业摸了摸下巴,“既然老妈妈知道,那便应该清楚此次程家酒坊开业,将是整个长安城近年来最大的盛事,到时候不仅各大豪门世族会参加,怕是连宫里的人都会来凑凑热闹。” “莫不如,咱俩合作一把,你让明月姑娘出席酒会,替老程家暖一暖场子,同时,也好为添香楼打出名气,制造热度?如何?” 老鸨子一听,面色有些为难,“这不好吧,某家添香楼的姑娘伺候诸家少爷自然不在话下,但那都是床笫之间的雅事,怕是不好县于人前……再者,明月姑娘可是我家的招牌,多少人千金难求,如何能在大师一面之词下,搅和进这等闲事,凭白落了某家明月的身价。” 这老鸨也清楚饥饿营销的道理,见不到明月的时候,长安各世族公子趋之若鹜,都想一睹明月花魁的绝世容颜,若真的公之于人前,怕是要跌价了。 “这样吧,明月姑娘琴艺一绝,到时候弹奏一曲可好,作为交换,小僧可为明月写一首新词,如何?” 老鸨子眼神一亮,却也并没有立马答应,虽说李业的一首《望江月》在长安城掀起了轩然大波,但究竟还能不能再写出类似于《望江月》这等神作,还有待商榷,她可不想押上添香楼的前途和这个十几岁的小娃儿赌上一赌。 正在老鸨子犹豫的时候,三楼房廊之上,一个身段妖娆如水般的女子走出来,朝着李业盈盈一礼,“辩机大师,奴家答应就是了,大师莫不现在就上楼来,为奴家谱曲,共衍琴瑟?” 李业合掌施礼,抬步上楼。 楼下,程处默痴痴的望着楼上俏丽的妙人儿,再看看围在四周的胭脂俗粉,顿时没了之前的兴趣。 “呸!” 满是醋意的啐了一口,程处默酸了。 …… 回到兴善寺的时候,李业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一个身形高大肩阔背宽,面容冷肃刚毅,双眸如海似星,一个身着白色锦袍,面容清藿白皙,永远的眯着眼睛,给人一种老银币的阴沉感觉。 李业面色一苦,倒头便拜。 “小僧辩机,见过陛下,见过长孙大人。”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问询李业治国之策的天可汗李世民,还有曾在程家村有过一面之缘的尚书左仆射长孙无忌。 “寒舍简陋,陛下何故屈尊到小僧这里,让小僧凭多惶恐……”李业一脸幽怨,在添香楼和明月花魁相谈甚欢的喜悦瞬间烟消云散。 “简陋?”李世民冷笑两声,“要不要朕带你去太极宫走走,比比看到底谁的居舍简陋?” 李世民指着僧房之中的暖玉香炉,一阵龇牙咧嘴,“原本以为你小子佛性超脱,深谙佛理,德行高尚,乃是与玄奘一般的世外高人,谁曾想……竟然也是贪图享乐,奢靡庸华之辈,佛门清誉,怕是要毁在你小子手上了。” 李业面容虔诚庄重,宝象超然,合掌施礼,“万法皆空,善哉善哉……” 李世民瞪着眼珠子噎住,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顿挫感。似是气不过,转身走了两圈,伸手一指摆在厅堂中的沙发茶几,还有形式奇异的摆件,大手一挥。 “这些,全部给朕搬到太极宫去!” 话音未落,几个身着黑甲的侍卫一拥而入,干净利落的抬起一众家具,转身就走。 李业“???” 还要点脸不,就问你还要点脸不? 就很离谱。老程家的无赖顶多剽窃自己的图纸,回家自己揣摩打造一套而已,你倒好,直接大手一挥搬空了我的僧舍? 天家威仪呢?帝王尊容呢?这般操作与强盗何异? 第113章 李二陛下的看重 李世民龇着牙,盯着李业哼哼冷笑,“是不是觉得朕像个强盗?说出来,把你心里话说出来。” 李业大吃一惊,这都能知道? 李业扯着嘴角呵呵讪笑,“陛下想多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连小僧都是您的,何况这些粗糙鄙陋的物件。” 李业抿着嘴,满意的哼了一声。 长孙无忌跟在身边也不说话,只顾捋着胡须赔笑,完全一副金牌龙套的模样。李世民转了一圈,看着屋内空旷也没啥可般的,索性转身出了僧舍,朝着后院走去。 李业有些心惊肉跳。 后院的泳池还没蓄上水,桑拿房也没有启用,但后院台阶上有一把李业亲自编制的藤条摇椅,几个小马扎板凳,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李世民转了一圈,龇了龇牙,大手再次一挥,“这个,还有这个,搬走!” 得嘞。 眼瞅着整个僧舍几乎被搬空了,这位强盗陛下才心满意足的转身而出。李业屁颠屁颠跟在后面,虽说很想朝着那挺翘的屁股来上一脚,但胆儿太小,这等作死的事还是想想作罢。 远处小湖之畔,一个年轻软媚的女子远远站着,略有踌躇的望着这边。 “听说,武媚拜了你为师?”李世民的口气有些奇怪,带着一丝别扭,还有淡淡的责备。 李业愣了愣,顿时尴尬了。 按理来说,武媚的身份是才人,是李世民的女人,和李世民辈分相同,李业既然成了武媚的师父,那自然也就成了李世民的师父……好吧,虽然李业有大德之位,但李业自己心里清楚这玩意有多大的水分,一个十几岁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当大唐天子的师傅,多少有点作死的意思。 李业蛋疼了,“陛下,这事儿可都是我师父道岳的主意,您若是觉得不合适,大可把那老东西抓起来,小僧没意见。” 李世民嘴角抽了抽,如此欺师灭祖的话,竟然说的这般轻松。 ……话说,这样一来,道岳岂不是成了自己师祖了?娘嘞……凭白一件小事,竟让自己降了两辈,哔了狗。 长孙无忌站在后面,一张老脸憋着笑意,有些忍俊不禁,“陛下不必介意,这是武才人的佛门缘法,跟陛下扯不上关系,若这小子真不知所谓,打肿脸充胖子,大不了砍了脑袋就好……” 李业瞪了一眼长孙,暗啐一口。 玛德,果然是老银币。 李世民冷笑两声,对此避而不谈,几人并没有唤武媚过来,而是沿着兴善寺小径一路直行,沿途的僧侣无不面色震惊叩拜,心中对辩机的崇拜一时间达到了巅峰。 “程家的酒坊是你小子搞出来的?”李世民瞥了一眼安分乖巧跟在身后的李业,问道。 李业一脸无奈,“实在是迫不得已,在程伯伯的淫威之下,小僧只能屈从……”毫不犹豫就卖了程咬金,李世民听着嘴角又是一抽。 “听闻你还回购了一间书坊?” “……生计所迫,无奈之举。” “……”忽然就不想聊了,李世民咬牙切齿,“休要给朕装可怜,一个出家人不思德行,整日出入烟柳之地,还怂恿世家子弟打架斗殴,连朕的皇子都挨了好几拳,早知你是如此的佞臣,朕当日就该连你一起处罚,打上八十大板!” 李业缩了缩脖子。 据说李世民建立百骑监察天下,不仅仅长安,就算是关中诸县甚至四境之地,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果然不假,这么隐秘的事都能知道,厉害呀。 “不过你小子倒也算是个人才,懂行医,善谋计,知晓农耕酿酒,还能言善辩,颇有文略。”李世民略有感慨,“大唐百废待兴,国本未定,需要的便是你这等人才,若非你是佛门子弟,年纪尚浅,朕早就唤你入朝为官了。” 说着拍了拍李业肩膀,颇为欣慰,“不过眼下也不差,佛门济世的道理与为官之道类似,若有什么奇妙的点子,大可告知于朕,朕不会亏待你,朕的皇子皇女也颇为信任于你,也望你多多指点辅佐。”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生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朕会向着这个目标努力,你也一样。” 李业耸然动容,他从没想到,仅有一面之缘的李二陛下,竟然对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期望,而且态度恳切真挚,自己一个十六岁的小和尚,何德何能? 想着想着,嘴角不由咧开,一直咧到了耳根。 骄傲啊,这等待遇,怕是穿越者大军中独一份了。 啪! 一巴掌呼在李业光秃秃的脑门上,火辣辣的疼。李二怒目而视,“小子,莫要拿朕的惜才当你放纵的资本,若要再让我知道你寻衅滋事,不修品德,朕会亲自砍了你的脑袋!” “……” …… 来财书坊最近的生意很好,不,应该说是非常好。 仗着活字印刷的刻印效率,和程处默不拘一格的销售天赋,成功打开了长安市场,眼下来财书坊最主要的生意已经不单是刻印书卷,而是印书卖书,短短月余时间就在长安城读书人圈子里,造成了巨大的反响。 来财书坊售出的书,和这个时代常规的四书五经不同,没有严格的骈四俪六,而是直白易懂的话本小说,加之题材新颖,剧情极具张力,或者草根逆袭,或者王者回来,一路装逼打脸火花带闪电,狠狠的冲击着这个时代读书人的三观和五官。 虽说前期被不少读书人抵制甚至鄙视,但很快,这些自命清高的学子一个个眼神火热,大呼真香。 来财书坊火了。 但这个时代永远不缺乏天才,来财书坊刚刚打出了名头,便有另外的书坊开始跟风,不仅仅刻印盗版,还自己寻找野路子书生,编写一些野路子话本,来制造热度博人眼球,来财书坊顿时受到了影响。 毕竟来财书坊规模不大,比来财书坊老牌的书坊不在少数,资历和人脉都远远超过来财书坊,都眼热这种挣钱的路子,共同分大饼,来财书坊就有些不够看了。 “淦,这该死的混蛋玩意,敢抢老娘的生意,反了天了!”淦姐气急败坏,抄起手边的书卷就想砸出去,觉得有些浪费,又放下,抄起自己的绣花小鞋扔了出去。 刚刚露出头的李淳风顿时被糊了一脸。 “别担心,大老板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他已经想好了法子。”李淳风小心翼翼从怀里摸出一本书卷书稿,如朝圣一般眼神虔诚火热,“放心吧,这本书卷只要放出去,绝对能打烂所有人的脸。” “淦姐,其他书卷的刻印全部停下,全力刻印这卷,小道要让大唐读书人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神作!”? 第114章 宾客云集 今日的长安城格外的热闹,不少世族豪门一大早就打开了府门,一众家仆拥护着族门子弟鱼贯而出,赶往程家。 只不过这些世族代表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就像逼良为娼的妇人一样满是羞恼和扭捏,时不时还低头暗啐两声,骂一声老匹夫不讲武德。 没错,这些都是被程老匹夫扛斧带兵上门胁迫过的,扬言若是今日不参加程家酒馆的开业仪式,那这梁子可就结下了,就算明面上不敢如何,但套麻袋打黑拳指定没问题。 若说这话的是其他人,或许别人只会不屑一笑,煌煌大唐国都,天子脚下,岂能没有王法?就算是天子李世民,也不能因为不参加你家的酒馆开业就恶意报复吧? 但说这话的是程咬金,那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人家魔王的名头可都是这些年坑蒙拐骗打蒙棍才赚来的,手拿把捏,连李二陛下都拿人家无可奈何,自己能怎么样? 那种唾面自干的混不吝,还是莫要得罪的好。 所以这些世族豪门,只能乖乖派人参加程家的开业典礼,怒骂粗鄙老匹夫的同时还不忘带上礼物。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程咬金这样的真小人,关系还是要维护的。 大清早,巳时未到,程家酒坊处就挤满了人,有往来商客,有商铺老板,有平头百姓,只要愿意给程家赏脸的,交上份子钱,便都会被安排上位置。各大世家的人已经被请到了内院,安置了桌椅位子。 五个黢黑黢黑的大汉分立大门两旁,如同门神爷一样,随意瞪谁一眼,都让人头皮发麻浑身打颤。 砸场子闹事?不存在的。 “哈哈哈,程老匹夫真是好大的面子,一个破酒馆开业,竟然来了大半个长安的豪绅?一个字,牛逼!”大门口处,同样黑黢黢,不过个头矮一点的尉迟敬德大大咧咧挤进来,哈哈大笑着。 “啥时候开席,娘的,某这次可是专门冲着喝酒来的,莫要耽搁某的工夫!” 程咬金挺着腰仰着头,像一只大螃蟹般挤了出来,鼻孔朝天,满脸不屑,“粗鄙,俺这可不是饭局,而是那啥来着……发布会,懂不,发布会?粗鄙的夯货,没点儿文化。” 尉迟敬德身后,李绩段志玄牛进达等一众新贵武将同时竖起中指,对这个装逼货表示了鄙夷。 “听说这酒坊是你和辩机小娃儿弄出来的?一坛十贯,端的很挣银子,能不能分我老段家一成红利,毕竟咱两家的交清不差……” “滚!”程咬金怒目而视,“想抢俺的生意,除非砍了俺的脑袋!娘嘞段老二,莫要给俺找不自在,不然今日让你横着出去!” “……”段志玄翻了翻白眼,身后李绩牛进达等人,个人素养终究高了些,只是笑而不语。发布会什么的不重要,主要是能蹭到酒,大伙热闹热闹,不亏。 更远处,李靖的儿子李德誉,秦叔宝的儿子秦怀道等武将子嗣站成一排,神色恭敬。前者是不愿意掺和这等俗事,后者早在几年前就病死了。 稍远一点,一位面如重枣身形伟岸的男人抱着双臂,也不搭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这群憨批的笑闹打骂。 此人名叫侯君集,也是大唐开国武将,赫赫有名的陈国公,不过性格内敛,不多与人交际。 程咬金根本不管人家的性子,一拳砸在侯君集肩膀上,桀桀怪笑,“侯老弟,听说你前段时间得了几位身段窈窕的胡姬,一把能捏出水来,啥时候送俺两个?回头来俺家买酒的时候,俺给你便宜半成?” 侯君集咧了咧嘴角,吐出一个字,“滚。” 大唐武将众多,多是跟随李世民开国建业的老将,之间熟络亲密,虽然谁都不服谁,但向来报团,关系极好,之间言谈无所顾忌,多是些男人之间的雅事。 当然,也有一些武将驻守在外,并不在长安,所以只是子嗣前来应酬。但单单到场的武将,足足二三十位。 几人正闹着,大门口再次进来一众官员,裹着厚厚的棉服大髦,面色冻得发青,看到程咬金等人之后,禁不住破口大骂,“程老匹夫还要不要点脸了,一个小小酒坊开业,竟然扰了如此多的人,你以为谁都是跟你一样酒足饭饱就万事大吉的半脑儿夯货?” 直接开骂的是喷子魏征,可以说整个朝堂中最看不惯程咬金此举的,就是魏征无疑了。当初程咬金赶马长安的时候,魏征第一时间夜谏甘露殿,才惹得李世民砸了最喜欢的陵阳端砚。 “对,城外还有无数百姓饥无可食,你这老匹夫却在府中大办水席,偏生还敢如此霸道?你就不怕陛下责难,砍了你的狗头吗?” 程咬金眼睛一瞪,魏征老儿就那狗改不了吃屎的德行,加上嘴上功夫了得,自己忍就忍了,但你房玄龄蹦跶个什么? 程咬金走过去拍了拍房相的肩膀,龇牙一笑,“都是半截埋进土没几天日子可活的人了,何故如此刚烈?某家请房相来喝酒是看得起你,莫要不知好歹,到时候俺喝醉了耍起来酒疯伤到房相,可莫要怪俺。” 房玄龄怒了。 前几日自家老二房俊因为和程处默滋事的因由被李二陛下打了八十大棍,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可程家的那夯货当天就已经满大街溜达了,偏生当初添香楼寻衅还输了,你说气不气人。 自家妇人因为儿子被揍哭的死去活来,让自己脑袋都大了三圈,结果人家已经邀请长安世族,大办特办宴席,庆祝开坊…… 娘嘞。 房玄龄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李,身后褚遂良孔颖达等人连忙扶过房玄龄,一边责骂程咬金一边抚胸安慰。 骂归骂,但毕竟是客人,程老匹夫差人将这群文武官员带到后院偏厅坐下,那里早就有两个人等着,正是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一瞧顿时一惊,连忙行礼问好,同时心中纳闷,难不成程老匹夫当日赶马长安的时候,顺带去了一趟皇城? 程咬金撑着腰瞪着眼举目四望,“辩机小娃儿,赶紧给老子滚过来,吃饭的人到的差不多了,还不赶紧操持起来,要是整不好凉了俺老程家的场子,看俺不抽烂你的脑瓜子!”? 第115章 你是要下地狱的 “辩机小娃?”房玄龄一听这名字,顿时有些恼怒,前些时日自家老二在添香楼和程处默大打出手,甚至还伤及魏王李泰,虽说他也清楚自家小子的德行,知晓多半是自家娃儿的缘故。 但他可还听说,这其中和与辩机小和尚煽风点火脱不开关系。 扫了一眼端坐在正堂面色平和的李世民,房相只能压下心中的恼怒。 “可是兴善寺的大德高僧,辩机小和尚?”孔颖达一听顿时眼神一亮,“可是作了《望江月》的那位?” 孔颖达乃孔圣之后,当世大儒,更是大唐国子监祭酒,太子之师,单论学问建树和在读书人之中的影响力,整个大唐无人能出其右。 当初一首《望江月》传遍长安城,自然传到了孔颖达耳中,稍微咀嚼便知其中文韬精华所在,所以他对这位十几岁便被圣上钦此大德的小和尚,很感兴趣。 “孔祭酒很看好辩机小师傅的《望江月》?”程咬金忽然出声问道。孔颖达很是不屑的瞥了一眼,“你这等粗鄙武夫自然不知其中奥妙,老夫只能说,大唐历年来文人辈出,但在词道,怕是没有一首可与之相称。” 大唐文人擅诗,能写出并流传下来的词确实没有多少。 程咬金恍然,粗壮的手指掏了掏耳朵,忽然问道,“那孔祭酒觉得,俺家怂娃所作的《静夜思》,如何?” 孔颖达一愣,紧接着面色肉眼可见的变得赤红,双眸中火光喷射,拍案而起,“夯货,老朽倒还没见过如此不知廉耻的混账,诗词之道本是往圣之言,竟被你家贼小子拿来诋辱,简直有辱斯文,无耻之尤!” 老程丝毫不以为意,一脸自豪的仰着头,嗷嗷大叫,“没想到俺家小娃随便一写,竟然能得孔祭酒如此高的评价,果然不愧是俺老程的种。” 众人无语。 “不过辩机小娃儿倒是有些本事,不仅懂得济世行医,又懂得农耕之道,还能写诗作词,小小年纪所学如此繁杂,确算小才。”房相忍不住说道。 这老头其实性情温和庄重,还有些古板,是最传统的那一类人,只不过最近家里破事太多,心理破防太严重,导致一见程咬金面就吹胡子瞪眼。 魏征坐不住了,“诗词终究不过小道,既不能杀敌亦不能治国,锦上添花而已,老夫倒是对他勒石记功之法颇有兴趣……” 有的人翻白眼,有的人所有所思,不知不觉中,李业竟然成了一众大臣言谈的中心。 “卢国公,今日不是叫我等前来吃酒吗?酒呢?”长孙无忌适时点了一句,老程嘿嘿一笑,“别急,辩机小娃儿说是还有热场的活动,先等一等。” 不少人撑着脖子朝着外面张望,一脸好奇。 外面庭院之中已经坐满了人,其中包含世家公族,豪门名流,门外还围满了看热闹的书生,学子,白丁,里三层外三层,好不热闹。 李业有些小紧张,捏了捏拳头,扫了一眼高台后方的帷幔,才轻咳一声,走到台前。 众人一瞧,咦,怎么是一个和尚? 坐在前列的世族公子哥眯着眼睛打量着李业,微微皱了皱眉。这人,他们认识。 “不是说今日召集我等来,是程家酒坊开业吗?既然搞得如此隆重,为何还不见酒来?”最前面摇着折扇的公子哥哼道。。 “对呀,堂堂卢国公府亲自赶马上街请我等来,却派一个和尚出来应付,难道是在戏耍我等?” 门外一个看热闹的农户眼睛一亮,顿时大叫道,“是辩机大师,是辩机大师,俺认识!” 众人微微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个个神情激动了起来,“对对,就是辩机大师,前段时间俺去城外总持寺见过大师一面,就是他治好了天花瘟疫,救了俺伯伯一家……” “对对,我也认识,上次在兴善寺听辩机大师辩法来着,端的佛理通透,都说是在世活佛,菩萨转世哪!” “你们听说没,前段时间关中雪暴灾难,正是辩机大师想出了勒石记功的法子,逼的长安豪绅捐钱捐物,才救了关中好些遭灾的百姓…… “……” 李业有些傻眼,自己在老百姓心中的声望如此之高吗? 再看看坐在前排一个个黑着脸的豪绅,顿时有些忐忑起来……夸自己没事,但赶在这个时候,不是给自己拉仇恨吗? 内厅的李世民等人听着门口的言谈,也觉得有些诧异,他们没想到这个小和尚在百姓心目中,形象竟然这般高大伟岸。活佛在世?呸…… “……小僧不敢当活佛之称,菩萨转世更是妄言,莫要在胡说,呵呵呵,哈哈哈哈……” 李世民“……” 程咬金“……” 众大臣“……” 你特么神经兮兮笑什么? “今日小僧受卢国公所托,主持酒坊开业事宜,感谢诸位施主光临,小僧愿为诸位诵经祈福,善哉善哉……” 大唐佛教昌盛,信佛者不在少数,许是投其所好拉拢客源,一般的商铺开业之际,多会邀请僧侣前去设坛做法,诵经祈福,所以这样的事,大唐百姓见怪不怪。 “为了召开今日之事,小僧特意请来了添香楼的明月姑娘为大家送上开业节目,希望大家喜欢。”李业继续说道。 台下最前面座位上,摇着折扇的青年冷笑一声,“听闻辩机大师多次流连烟花之地,更是与添香楼的头牌相交甚欢,私情不浅,如今看来果真不假,呵呵,兴善寺乃国寺,该是佛门高士才对,为何会有你这等六根不净的花和尚?” 嘲讽的意味很浓,意思也很明确,无非是想要为之前被李业坑了一把的京门世家找一找面子。 李业笑的很欢实,朝着青年深躬一礼,“法我皆空,一切虚妄,自度度人,自觉觉他,渡人渡己,众生成佛。在小僧眼中,明月施主尚有佛性,自可渡入佛门。” “哼,一个妓子竟然有佛性,真是天大的笑话。”青年冷笑,周围一众世族子弟都拍手呼应,“若一个烟柳妓子都可入佛门,那佛门的门槛,岂不是太低了?” “大师莫不要看看,某有无佛性,可入不入得了佛门?” 李业双手合十,宝相庄严,一双明媚的眼眸直视青年,许久之后忽然摇头,“施主着法相见幻空,眉心暗淡印堂发红,已有入魔之兆,怕是这辈子无缘佛门了,说不好死后还要下阿鼻地狱,遭受刮骨剔肉等十八般苦楚。” 围观的众人愣了愣,紧接着哗然声大起,看向青年的眼神已经变得不对了。 青年面色一呆,紧接着勃然大怒。? 第116章 好日子 李业在大唐勉强也算是一个名人了,只不过在不同的人之间,形象的差异非常之大。 在普通百姓眼中,他是济世救民的高僧,是普度世人的活佛,是当之无愧的好人。在世族豪门眼中,他是阴险心黑,害的他们痛失大笔钱财,还背上了恶名的小人。在程咬金李世民等眼中,则又是心灵手巧颇具才华,却有些不太正经的滑头小子。 所以在寻常百姓看来,李业的一切或正常或不正常的举动,都是大有深意,只会盲目的认可崇拜。再听到李业说世族青年有入魔之兆,要下阿鼻地狱,顿时惊了。 “那个青年是谁啊,看着眉清目秀,怎么会有入魔之兆?”有人疑惑的问道。 “那青年我倒是听说过,是南城韦家的大少爷韦玉林,韦家可是长安城有数的豪门之一,家财万贯不止……据说前不久太子殿下勒石记功,韦家可是捐了足足三十万贯……” “呸……若不是辩机大师想出勒石记功的法子,这些为富不仁的财阀才不会顾及百姓死活,你知道吗,刚开始陛下下旨募捐赈灾钱款的时候,韦家才掏了二百贯……” “这些土财主,平时霸道骄横就算了,竟然连陛下的圣旨都敢敷衍忤逆,辩机大师许说的没错,这人真的入魔了,要下地狱的……” 不少知道内情的人顿时喧哗起来,带着浓浓的敌视,韦玉林听着听着,整个人再也坐不住了,唰的一声站起来,勃然大怒,“和尚,须知祸从口出,你这样不谨言慎行,怕是离西天极乐不远了。” 李业面悲目慈,也不辩解,只是打着禅稽,“西天乃佛国所在,小僧多谢施主的祝福。” 韦玉林“……”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和尚,是如此的的面目可憎。 旁边的青年适时拉了一把韦玉林,指了指侧面,只见高台侧后方,五个黢黑黢黑一模一样的大汉瞪着眼珠子,龇牙咧嘴的瞪着自己嘿嘿冷笑,一边还不忘摩拳擦掌,作势欲锤。 “……” 再没人说话了,李业环顾一周,轻轻颔首,只见高台后方幕布缓缓拉开,露出一道穿着大红锦服,轻纱遮面的美妙女子,女子身前放置着一架古琴,修长白皙的玉指轻轻拨动琴弦。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多闻添香楼明月花魁才艺双绝,今日竟然有幸亲聆,实在是意外之喜。 却看到,美妙女子妙口轻启,一道清脆悦耳旋律独特,闻所未闻的音调骤然传开。 “哎……”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打开了家门……” “……” 李业满意的摸着下巴,对,就是这个味,开业大吉嘛,当然要唱这种喜庆的歌曲嘛……若非明月的音质不太适合,没准刘德华的恭喜发财更合适…… 明月姑娘唱的非常好,不得不说,在青楼妓子这个行业,明月的多般手艺已经站在了行业最巅峰。 只不过她自己却有些难受。大唐并非没有歌乐,恰恰相反,唐朝的歌乐在整个华夏历史上都赫赫有名,例如《上元月》,《大定乐》,还有最出名的《秦王破阵乐》,每一首都名垂千古不朽。 但这些歌乐真正意义上并不算是歌曲,而是舞曲,类似于舞台剧,其中旁白多以诗词为主,辅以《三才》《六律》的节奏进行朗诵,既有格调又有气势,多为贵族所喜。 而明月所唱的《好日子》,和大唐的词曲歌舞截然不同,但不得不说,这种宛转悠扬的独特节奏很有吸引力,至少一开口,极具张力的音节一出来,整个程家别院顿时死寂一片。 震撼。 “这是……什么玩意?怎么从未听过?”褚遂良吧唧着嘴,一脸懵逼,他作为一名读书人,可是经常出入勾栏楚馆的,但让他诧异的是,竟然从未听闻过这种别样的曲调。 长孙无忌和李世民等人同样面面相觑,总觉得这歌乐太过另类,但偏偏和今日的氛围完全契合,再合适不过。两人同时看向高台下面的光头青少年,略有疑惑。 难不成,又是这小子搞出来的新鲜玩意? “哈哈哈,好日子,今天自然是好日子,辩机小娃儿整的不错,俺很满意!”程咬金哈哈大笑,搂着李绩的肩膀,竟然似模似样的扭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一道粗犷豪迈的吼声从后院传出,鬼哭狼嚎一般惊天动地。 李业扭头皮瞥了一眼扭着大胯在后厅乱晃的程老魔头,一双眼珠子差点没飞出去。这老哥放在后世,怕是能横扫广场舞了。 程府酒坊本就与繁华的西市隔着两条街,程家酒坊开业的事更是闹得人尽皆知,如今这颇具喜感的《好日子》一吼出来,顿时惊动了越来越多的人,一些贩夫走卒胡商僧侣结伴而来,围满了程府大门,不少看热闹的人甚至爬上了墙头。 李业看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挥挥手,一众侍从端上了一个个小盘子递到现场每人面前,盘子上各放着两杯酒,分别为大中两个瓷杯。 同一时间,提前准备好的酒端到了后厅,摆到了一众朝臣的桌子上。 “这就是辩机小和尚酿制的酒?”李世民嗅了嗅,眼神有些奇怪,“明明是出家人,却荤素不忌,连酒这等佛门污秽之物都能酿制,真特娘滴奇怪。” 众人眼神不一。 台上,李业身侧摆上了三个酒坛,大中小三种类别,最大的坛子是最常见的土瓷质地,中等坛子胎质细腻发白,而最小的酒坛上面还有一层经营的釉质,甚至还有一些美妙的花纹,如银似玉。 “本次推出的酒有三种,第一种酒名叫金露,酒质霸道烈性,喝道腹中如刀兵入腹肺,横贯肝肠!”李业指着最大的酒坛,笑眯眯的说道,“有诗云‘闾阖天门夜不关,酒星何事谪人间,为君五斗金茎露,醉杀关外千万山!’” “吾大唐男儿血性方刚睥睨四境,当以金露为饮,可观大唐魂魄,唐人本色。” 李业的声音变得浑厚沙哑,带着浓郁的铿锵煞气,众人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一道从天而降的谪仙,饮着金露御剑而行,横贯关外千里之地,杀尽百万敌寇。 如铁甲入梦,霸道雄浑。 “好,好,好一个唐人本色,好一个血性方刚!”李绩牛进达等人面色激动拍案而起,大声叫好。 酒暂不识,但诗,确是好诗!? 第117章 诗词、酒与名妓 诗落惊风。 李绩牛进达这等饱读诗书的将才直接拍案而起,神色激动,暂不说诗词对仗如何,单单那种写尽了将士醉卧沙场斩尽仇寇的壮烈霸气,就足以让所有的武将热血沸腾。 程咬金尉迟敬德这等武将虽不通文略,但也同样听的激昂澎湃,一个个拍着桌子站起来,嗷嗷大叫。 “小娃儿出口成章,果真大才,比那些自诩读书人的酸儒厉害多了,哇哈哈,不愧是俺老程的……老程看中的娃儿……”程咬金插着腰哈哈大笑。 一众文臣怒目而视。想了想忍下这口气,端起眼前的酒杯抿了一口,顿时面色一变。 “呼……好辣!” 李世民眼神奕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顿觉一股火气涌入腹中,如同烈火烹油。 “好霸道的酒!”李世民喘了口气,面色潮红,“朕喝了几十年的酒,还从未见过如此刚劲的烈酒,好东西,好东西!” 李世民虽算得上半个世族出生,但却统兵征战了十几载,更像一个纯粹的军人。军人配烈酒,自然相得益彰,再想想李业娃儿写的诗中所言“为君五斗金茎露,醉杀关外千万山!”,顿时心生豪迈。 自己当年统兵出太原,横行四境,不正像极了下凡的谪仙人? 哇哈哈,好小子,好酒,好诗! 外面,李业眼瞅着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连忙拱手说道,“这金露,当是唐人的酒,每坛十斤,五百文,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价格不算便宜,但和李业原本定的价依旧有些差距,因为他看到不少富家子弟皱皱眉头,明显对这种辣的嘴皮子发麻的烈酒不感兴趣,反倒是门外的一众贩夫走卒平头百姓,喝的满脸红光。 “酒确是够烈,但终究失了美味,如果程家的酒坊生产出的酒只有这种水平,那老夫算是白来了一趟。”世族中,一个穿着锦绣华服的矮胖老人呵呵笑了笑,眼中神色不屑。 在他们这等锦衣玉食惯了的人眼中,五百文的酒,和泔水没什么差别,喝起来凭白跌了身份。 “对呀对呀,这等酒,那些粗鄙的武夫夯货喝起来倒是很配,某这等人就算了。” 室内,李世民眉头一竖。 玛德,这是在骂朕粗鄙? 李业龇了龇牙,“不急不急,这第二种酒名叫绿蚁,乃酒坊新酒,味甘浓,没有金露的烈,但却余韵悠长。”李业指着第二个小一点的酒坛,“有道是,‘年时醉倚温温玉,妒月精神疑可掬。香丝篆袅一帘秋,潋滟十分浮蚁绿’,诸位莫不尝一尝,绿蚁可和你等口味?” 不少人愣了愣,第一反应是,又是一首诗? 醉倚温玉,篆袅香丝,写的不正是富家子弟的雍容生活?刚才那首还充满着军人杀伐之气,转眼又是富家翁锦衣玉食,温香暖玉的滋润,这小子…… 包括那一众文武大臣,不由面面相觑,这货今日到底是卖酒的,还是写诗的? 心里嘀咕着,端着眼前的酒杯一抿,顿时眼前一亮。 “好酒,入口甘醇,香气四溢,回味无穷……”这一次,那些世家名门的代表面色微微一变,程府酒坊酿出的酒确实比长安坊内的酒酿好上许多,无论是长安有名的三勒浆,白灼,还是从西域传来的葡萄酒,都远远不及眼前的绿蚁。 尤其是某些爱酒懂酒的人,更是眼神一亮,霍然而起。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美味的酒,老夫竟然从未喝过……” “对呀,某自认为喝过不少的酒,但没有任何酒能比得上此中绿蚁,辩机大师,这绿蚁酒售卖几何,某可买上一二,细细品味。” 李业呵呵一笑,合掌施礼,“此绿蚁,是富贵之酒,招待亲友最适合不过,每坛三斤,售十贯,同样的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十贯! 不少人眉头一跳。 如果说金露的客户群是粗鄙武夫和贩夫走卒,走的是量,那么绿蚁的客户群便是京中权贵,世族豪门,他们不在乎钱的多少,只在乎酒的好坏,在乎自己是否有脸面,所以价格高一点,反倒正和他们心意。 许多人压下心中的兴奋,忍不住看向第三坛酒,第三坛与其说是坛,倒不如说是瓶,小巧的瓷瓶只有手掌长短,拳头粗细,装在里面的酒酿顶多也就三四两,但没有人觉得这压轴的酒便宜,越是如此,场中的人竟然越兴奋。 “辩机大师,这第三种酒,可否为我等介绍一二?” “不错,这第三种酒既然能最后出场,想必有其特殊之处,而且,价格怕是不低于二十贯吧?” 有人出声问道,后厅中端坐的众位大臣包括李二陛下在内,无不屏住了呼吸,他们还真有些期待最后压轴酒酿的价钱,同时更期待很可能会出现的第三首诗。 李业笑的很开心,从场中众人的反应来看,此次酒坊发布会无疑是非常成功的,但纵然是十贯钱一坛的绿蚁,也并不在他的期待范围之内,他真正想看的,是大唐权贵们能够接受的价格底线。 “第三种酒名为……婵娟。”李业微微仰着头,望着微垂的斜阳,渐浓的暮色,他仿佛在西山之巅看到了一轮刚探出头的弯月。 身后,原本跪坐在软塌上的明月素手轻抬,落指玉弦,如泉水叮咚,环佩交击,清脆婉转的曲声再次传出。 她要为李业的第三首诗赋曲。 李业抬头看天,灿然一笑,“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场中刹然一惊,所有人浑身毛发耸动,后颈上无端冒出一股凉气。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后厅中,孔颖达褚遂良这等饱学之士霍然起身,满脸惊愕的望着外面高台之上,仿若谪仙一般的黄衫少年。 “这词……这词,是辩机小娃儿所做?” 没人能给出答案,就连一直面色平静的长孙无忌都有些惊诧的抬头,微微咀嚼几句,顿觉超然豁达。 古琴的悠扬乐音不绝,明月双手轻微颤动,如珠玉挂盘,连绵不断,一双好看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少年背影,仿若星辰。 诗词开头便是明月,这是他……写给自己的吗? 李业半仰着头,神色渐渐落寞萧索,记忆中的那个世界,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了,或许再过不了多久,连自己都会忘记,其实自己的家乡在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的亲人,你们还好吗?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曲终,词尽。 第118章 千金买酒 《水调歌头》是宋朝文学家苏轼创作的一阙词,以酒入题,围绕明月展开想象和思考,把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之情纳入对宇宙人生的哲理性追寻之中,表达了词人对亲人的思念和美好祝愿,也表达了旷达超脱的胸怀。 从艺术成就上看,此词构思奇拔,蹊径独辟,极富浪漫主义色彩,是历来公认的中秋词中的绝唱,被后世称之为“绝尘寰的宇宙意识”,堪称词的巅峰之作。 至少在唐朝之前,从未有一首词能比得上《水调歌头》的高度。 场中的气氛忽然有些凝滞,一些文人学子呼吸粗重,双眼发红的盯着高台之上的小和尚,孔颖达褚遂良等人如是。就算是不懂诗词歌赋的贩夫走卒,也从这首配合着古琴乐的阙词中,听得神情激昂。 “古之未有,古之未有!”孔颖达颤颤巍巍捋着胡子,薅下了好几根。 “辩机小娃奇才也,吾辈不如多矣!” 这话一出,所有人顿时从刚才的震撼中缓过神来,同时神色诡异,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高台上的小和尚。 据传闻这小娃儿自小出家,从未有过私塾赋学的经历,所认识的字大抵都是习自佛门经文,受教于道岳玄奘之流。可他们从未听说过道岳玄奘在文学上有何造诣,但偏偏这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小少年,却能写出如此境界的阙词。 不敢置信。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众人慢慢咀嚼着词中意境,越发感慨,瞅一瞅辩机小娃,再想想自家的废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个四处搜索自家小子的身影,说不得要拉过来抽上一顿。 “辩机大师,不知您的‘婵娟’,所售几何?”有人禁不住问道。能配得上这首阙词的酒,至少也有数十贯吧,不然凭白诋辱了这首千古绝唱。 一些人心里嘀咕着,已经做好了出手购买的打算,不管酒如何,单凭这首阙词便不会亏,况且前面两种酒自己都尝过,断然不是凡品,这第三种怕也是世间难有的珍馐佳酿。 唯一让人惋惜的是,前两种备了样品,有幸尝上一尝,唯独这第三种酒,竟然连样品都没有。 想到此处,不少人心中略有责备。这小和尚真抠。 “这小娃儿这般抠门,为何这‘婵娟’没有试饮的样酒?”房玄龄忍不住埋怨道。 程咬金眼睛一瞪,“甚抠门,那可都是俺老程家的东西,想喝买回家喝去,莫要在这里丢人!” 房玄龄大怒,“老匹夫安敢辱我!” 李世民龇着牙一拍桌子,“程老匹夫说的不错,这都是辩机小娃儿的本事,想喝,拿钱买了就是。” 李世民也不含糊,挥了挥手,跟在身后的李君羡掏出几贯银钱扔在桌上,“其他人莫说,朕倒是真对着‘婵娟’颇有兴趣,知节,朕先买一瓶。” 自己是九五之尊,总的做出点表率才是。 程咬金嘿嘿笑着,一把将银钱搂到怀里。 外面,李业微微犹豫,道,“这‘婵娟’,其实是小僧为自己酿的,并没有外售的打算,而且拢共也就百十来瓶,不过……既然诸公有意,那便限量一百瓶,每瓶……一千贯!” “……” 寒冬的冷风吹过,所有人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程咬金看了看怀中的几贯银钱,沉默了片刻,轻轻放回桌上,杵着手指推到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眼眸瞪大,面色骤然通红。 一……一千贯? “该死的混账,你是在跟朕开玩笑的吗?什么酒能值一千贯,你知道一千贯什么分量吗?一千贯足够五人之家生活一辈子,如此信口雌黄欺君罔上,信不信朕砍你这个佞臣的脑袋!” 李世民在心里大骂,神色尴尬到了极致。 外面也一片哗然,一千贯的天价确实让人头皮发麻,但也有不少人眼神发亮。 “哈哈,小师傅倒是真敢开口,一千贯的酒,某也是闻所未闻啊。”一个穿着青色裘袍的青年在人群中呵呵笑道,“不过刚才小师傅所诵阙词,确实足够某千金买酒。” 青年拱了拱手,“崔府先订十瓶,如何。” 十瓶,那便是一万贯,足足一万两白银,一千金,绝对的千金买酒,没有一点折扣。 李业微微扬了扬眉,并非诧异这么轻松就卖出了酒,而是听到了一个字“崔”。 大唐崔姓不少,但能站在世家公族的前面,一掷千金买酒的崔,怕是只有两家。 博陵崔氏,清河崔氏。 博陵崔源自姜姓,起自汉朝跻身名门,至隋朝发展壮大,乃五姓七宗之首,族门庞大,掌控着连李世民都不容小觑的能量。史载“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沉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崔为文宗,世禅雕龙”,指的便是博陵崔氏。 李业隐约记得,大唐前后三百年,出自博陵崔氏的宰相,便有十六人,管中窥豹,足见其门阀的强大。 至于清河崔氏,汉末崛起于关东,兴于魏晋,南北朝进入鼎盛时期,在北朝孝文帝时期达到极致,入“卢崔郑王”四姓高名。与博陵崔并列,门下学子无数,遍布整个大唐,唐朝三百年中,出任宰相十二人。 当初李渊兵起太原的时候,正是博陵崔和清河崔在暗中推波助澜,提供人力财力,才能顺利闯入关中,打败隐太子李建成,坐上帝位。之后李世民更是纳了崔氏女为妃子。 当然,李世民最忌惮的,同样是这些给了他巨大帮助的五姓宗族,当初能帮助他打败李建成踏上九五之位,那边能帮助其他人打败自己。 所以他一直想要削弱世族的力量,为此努力了数十年,只不过历史上直到李世民身死,都没有完成这个景愿。 李业和善的拢手轻笑,“原来是崔公子,崔公子一掷千金买‘婵娟’,自是没什么不可以的,小僧这就为崔公子记下,回头便差人将酒送到府上。” 崔公子很是满意的点点头,退入人群之中。 “呵呵,崔公子千金买酒,当传为大唐佳话,某即兴而来,自然不能空手而归。”有一个青年站出来,呵呵笑道,“郑府订十瓶‘婵娟’,劳烦小师傅差人送往南城府上。” 郑府,荥阳郑氏。 李业眼皮再次一跳。 第119章 国之佞臣 陇西李,赵郡李,范阳卢,荥阳郑,太原王,加上博陵崔,清河崔,便是赫赫有名的五姓七宗。天下世族之中最顶尖的七个门阀。 李渊定都长安很大一个原因,其实是为了避开五姓七宗的势力范围,这才选择了关中之地,但随着大唐立国,五姓七宗的人就像闻到了屎味的狗一样,蜂拥而上。如今的长安城虽然表面上以韦杜两家为首,但谁都知道,这潭浑水之下,还隐藏着五姓七家这个庞然大物。 谁都没有想到,兴善寺小和尚心血来潮搞出来的酒会,竟然炸出了两条大鱼,从来都低调缄默的博陵崔荥阳郑,竟然走到了人前,一掷千金,肆无忌惮的彰显着古老宗族的财力底蕴。 有了博陵崔和荥阳郑的带头,其他几家都先后出手,买走了足足七十坛,以韦杜两家为首的长安豪门买走了二十坛,剩下的便是一般的世族,勉强买走了十坛彰显门面。 这一番下来,以长孙无忌为首的长安新贵,竟然一坛都没有分到。 李世民面色阴沉如水,程咬金却龇着大白牙,眼瞅着三种酒一下午卖出了好几十万贯,一张黑黢黢的老脸顿时笑出了花儿。 酒会散去时,已经到了入夜戌时末,赚的盆满瓢满的李业美滋滋的走进后厅,正好撞见一张发黑阴沉的要下雨的脸。 李业脖子一缩。 “小子好手段,不费吹灰之力,单凭几瓶破酒就赚了近百万贯,端的好本事!”李世民眼眉倒竖,“朕身为大唐天子,一年赋税收入才千万贯有余,你一下午的工夫竟然足足赚了年税的十分之一,如此本事,端的让朕刮目相看!” 这里得提一句,大唐国力昌盛,百姓富足,但其实财政收入并不多,因为世族门阀的存在,早在前隋就囤积了绝大多数的私田,要知道私田可是不用交税的,私田多了,公田自然便少了,而且李世民体己战乱民苦,一度调低了税收标准,用以修养民力,所以每年农家上缴的税收并不多。 而商业上,唐初并不限制,商人比较自由,而且不用交税。唯一的代价便是地位比较低,是以有士农工商的说法。 这便缺少了商业税收,导致大唐一度窘迫,揭襟见肘。不像宋朝,最鼎盛的时候一年税收十几亿贯,超了唐朝几百倍。 简单一句话就是,李世民其实比所有人想象的要穷,不然也不至于遭逢雪暴,连赈济灾民的银子都需要世族捐款,听着都有些可怜。 眼下看见李业翻手之间转了几十万贯,顿时有些眼热起来。 “听说你和程老匹夫合伙建坊,自己占了三成红利?”李世民狞笑着。 李业大惊,这是要干什么?硬抢吗?昨日才搬空了我的僧舍,今天又惦记着自己的酒坊红利,这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老匹夫自愿献给朝廷三成,你这小娃儿献多少?” 李业瞪大了眼珠子,不可思议的看向程咬金,这老贼竟然舍得捐出去三成酒坊的生意?开玩笑的吧,老程家不只有占别人便宜的份吗?还能被别人占了便宜? 程咬金龇牙一笑,“怎么滴,老夫有心报效,甘心为国,你这怂娃儿有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李业讪笑,旋即面色发苦,“陛下,程伯伯家大业大,少了这三成红利不打紧,可小僧满打满算只有这点家底了,要是捐出去,小僧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李世民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这么说,你是不同意了?” 啪的一拍桌子,怒发冲冠,“朕果然没看错,你小子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账王八蛋,贪图自己享乐,心中一点都没有君国百姓,不顾大唐社稷国祚的兴亡死活,果是民之奸贼,国之佞臣!” 李业“……” 造孽啊。 李业仰天长叹,泪流满面。 堂堂九五之尊,千古一帝天可汗陛下,何时变成这般德行了?脸咱就不说了,吃相能不能好看一点,自己好端端的,何故就成了民之奸贼,国之佞臣了? 其他文武大臣尽皆抱着膀子面噙笑意作壁上观。 魏征似乎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结果长孙无忌隐晦的摆了摆手,笑道,“陛下以国士待你,你自需要以国士待陛下,眼下国力疲惫,若是小师傅有兴邦赈国之策,还需不吝展示。” 搭伙唱双簧了……就知道这个老银币不是个好东西。 李业顿了顿,“陛下,酒坊的生意还是留给小僧吧,不然道岳师傅可要将我扒皮抽筋的……但如果小僧再有赚银子的点子,必当献给陛下,绝不推辞。” 李世民咬牙盯着李业,许久之后忽然展颜一笑,颇为欣慰的拍拍李业肩膀。 “朕也不是巧夺他人财物的强盗,小娃儿莫要胡思乱想,但你刚才这句话朕也记下了,若是再听说你除了酒坊和书坊的生意之外,还有另外赚钱的营生,哼哼……欺君之罪,你这小娃儿怕是担待不起。” 李业傻眼。 “知节,回头这‘金露’‘绿蚁’和‘婵娟’三种酒,各准备五十坛送往太极宫,朕也不占你便宜,这笔银子算在那小子头上,反正他有钱!” “……” 心很累。 跟自己预想万国朝拜的煌煌大唐一点儿都不一样,从上到下都是些强盗,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骗不来就硬抢,太卑劣了些。 人间不值得,还是法治社会好一些,起码讲究人权…… 夜色渐深,一轮圆月挂上西山,皎洁明媚。圆月之下,花魁明月俏生生站在墙角,翘首以盼,那双如水一般的眼眸,带着一抹化不开的情愫,在夜色中慢慢晕染开来。 “辩机小师傅,那首词,可有名字?”明月姑娘双手抓着衣襟,指节白皙,看上去很是紧张。 李业顿了顿,点头,“有的,词牌水调歌头,至于名字……” 李业望着明月姑娘皎洁如玉的面容,灿烂一笑,“就叫做,明月几时有。” 明月花魁双目迷离,贝齿轻咬着嘴唇,许久之后盈盈行礼。 “明月,谢谢公子。” 第120章 五子棋 程家酒坊开业的动静,不可谓不大,三种闻所未闻的新酒出世,“金露”霸道,“绿蚁”柔和,“婵娟”尊贵,从布衣小民,达官贵族,到世族豪绅,覆盖了所有的客户群。 三两日的发酵之后,整个长安城顿时炸了锅。 不管是何种身份,只要是去酒楼吃饭饮酒,必然是要点程家酒坊的酒来彰显身份,有能力的,至少也是一杯绿蚁,最不济也要来一杯“金露”才好,虽然价格依然贵了些,但一坛顶十坛,平日里喝上三五斤才有反应的,灌一碗金露保管不省人事。 至于“婵娟”?那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酒,凡夫俗子哪有资格品尝,据说连当今圣上都求之不得,自己算个老几? 一时间,各大勾栏酒楼纷纷上门购买,供不应求,之前的各家酒坊,竟然一时间门可罗雀,客户流失了大半。 就在程家酒坊开业,生意红火的同时,来财书坊也迎来了第一个巅峰,《红楼》的出世,在长安城掀起了一股巨大的热潮,无数读书人蜂拥而至,几乎掀翻了来财书坊的大门。 李业没有时间关注这些俗事,毕竟本家还是兴善寺的和尚,有每日必修的功课,诵经,抄经,尚香,一天下来倒也忙碌。 而且随着三首酒诗的流出,兴善寺每日人满为患,香客几乎翻了倍余,其中大多是些女香客,裹着厚厚的貂袍,脸上擦着厚厚的胭脂,姿态做作的朝李业抛着媚眼,甚至还有疯狂一些的,借着尚香的机会朝李业身上乱蹭,上下其手。 李业很苦恼,非常苦恼。 “这人呐,一旦出名,便有无数麻烦蜂拥而至,若是再有些才华,长得帅一点,麻烦便更多……”李业一边擦着脸上的唇印,一边咬着牙谴责。 “瞧瞧,这便是代价,太优秀的代价。” 大唐的民风开放不假,可最近碰见的女人着实开放的有些过分,抽空摸自己两把也就算了,你扑上来亲自己是怎么回事? 对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下手,何其禽兽! 武媚在一边嗤嗤偷笑,忍俊不禁,“徒儿还从未听过谁这般夸自己的……嘻嘻,不过师父确实有本事,即会赚钱,又会作诗,作出的诗词还都是千古绝唱,招惹这些小姑娘的喜欢,也是理所应当。” 李业怒了,“你称呼那些三四十岁的老女人叫姑娘?而且……你特么好看点也行,就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模样,偏生敷粉描眉,故作妖娆,东施效颦一般矫揉造作……” “可怜我一颗久经摧残的佛心,都快太上忘情了!” 武媚捧着肚子咯咯笑起来,转而神色有些奇异,歪着脑袋好奇的看这李业,“现在外面都在传,说你那首《水调歌头》是写给添香楼的明月花魁的,此事可当真?” “瞎说。”李业瞪了一眼,“你是我辩机的徒弟,怎么会那帮凡夫俗子一样乱嚼舌头,再说为师的诗词也是很金贵的,怎会随便写与别人……花钱买还差不多。” 武媚蹲坐在一边,双手杵着下巴,雍容妩媚的脸上带着薄薄的晕光,“那师傅,你能不能为我写一首诗呀,阙词也行。” 李业翻了翻白眼,“诗词这等文儒的东西,哪是想写就能写出来的,前几天那三首可差点没把为师榨干,再写?生产队的驴都没这么造的。” 武媚的杏眼满是幽怨。 其实历史上描写武媚的诗词也有不少,例如黄光任所写《女皇》,骆宾王的《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最着名的要数李寒秋的《咏武则天》,所言褒贬不一,虽承认其女主天下的功绩,但却不免深深的恶意。 就眼下而言,武媚只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还远不是颠倒乾坤的孤凤娥眉。 今天天气还算不错,罕有的暖阳明媚,映着残雪,倒是有种初春的错觉。 南院小湖边,李业躺在重新编织的藤椅上,浑身裹在厚厚的棉耄当中,只露出一张俊俏秀气的脸。 经过李业工部匠人的翻建,此处小湖修葺了尺余高低的堤坝,镶嵌了不少光溜溜的鹅暖石,不过冬季寒冷,湖水结冰,上面还覆盖着薄薄的未曾消融的积雪,凭白多了几分清冷。 距离小湖十来步,便是李业的僧舍,再后面便是一片光秃秃的竹林,和颇为陡峭的矮山。 小姑娘武媚蹲坐在一边,歪着脑袋打量着李业,眼中充满了好奇。许是蹲坐的腿脚发麻,站起身揉了揉修长笔直的小腿,借着伸了伸懒腰。 “好无聊哦。”小姑娘绕着李业转了两圈,娇声嘀咕着。 李业动了动眼眉,觉得确实有些无聊,便指了指自己的僧舍,“我房中有黑白棋,你去拿出来,为师教你纵横之道。” 小姑娘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屁颠屁颠跑进屋舍,颇为吃力的将棋盘连带一盒黑白棋搬了出来。 “师傅,你还会下围棋?” 李业慵懒的爬出棉耄,示意武媚将棋盘挪近一点,“围棋有什么好玩的,今天为师教你另外一种玩意,保准比围棋好玩。” 武媚喜滋滋的搬来小马扎坐在另一边,神色奕奕。 “规则很简单,空盘开局,轮流落子,不管是纵,横,或者斜,只要连成五子的一方便可获胜,怎么样,简单吧?”李业捻起一枚棋子落定天元。 “来,试试。”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素手探出袖口,捏着一枚白子,跃跃欲试。 很快,棋盘上黑白点点,厮杀僵持,起先武媚还有些不解,但很快就明悟了其中奥义,落子也快了许多。 盏茶之后,李业凡尔赛般嘻嘻拱手,“承让承让。” 小姑娘一脸沮丧,略有不服气的清了棋盘,“再来。” 又一盏茶后,李业甩了甩手,朝着武媚挑了挑眉,“为师浸淫此道几十载,还未逢敌手,别说是你,就算是大唐国手来,为师也敢跟他掰扯掰扯。” “……再来。” “……再来。” “……” 李业早就知道武媚很聪明,擅行善思,颇有大智,若非如此,也无法在大唐后宫步步生莲,前后掀翻了三位皇后,干掉了两任丈夫,最终荣登九五。 但李业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丫头。 两炷香后,李业盯着棋盘,眼瞅着白棋冲出黑棋围剿,自成大龙的局势,禁不住面容僵硬。再看对面,小姑娘双手捧心,娇美无暇的脸上挂着一丝得意而欠揍的微笑。 “不错不错,刚才是为师大意了,再来!” 又一盏茶后,李业不信邪的咬牙怒道,“有点东西啊,再来!” “再来!” “……” 一柱香后,李业面无表情的转身躺回藤椅,重新盖上了棉耄,顿觉心力交瘁。 好想玄德,好想程处默…… 第121章 遭人烦的小正太 酒坊和书坊都步入了正规,李业倒也抽出了一些闲暇时间,眼瞅着天气越来越冷,香客渐少,李业干脆窝在僧舍之中不出去。 后院的桑拿房建好了,宽敞的房间中央还挖了一个深坑,坑底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青石,再续上热水,时不时泡上一泡,寒冷与疲惫顿时被驱散干净。 这种躺平的生活,上辈子努力了一辈子,谁曾想这一世却也得来容易。 眼瞅着天色将晚,肚中饥饿,李业不得不爬出浴池,裹得严严实实之后,才转身出了僧院。 外面小湖边,两个小巧的身影蹲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李业凑近一看,眼皮子禁不住一阵狂跳。 娘嘞,又是一位贵人。 “咦,辩机师傅,你过来瞧瞧,我该怎么走才能赢她。”小正太李治瞧见李业之后,眼睛一亮。 再瞧瞧对面的妩媚,一张温雅妩媚的脸上,带着得意的轻笑。 “晋王殿下,自前几日奴家学会这五子棋之后,我师父可就再没有赢过奴家了。” 李治歪着脑袋,一脸惊奇。 李业顿了顿,撩起僧袍蹲在李治旁边,“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咱两个臭皮匠,最不至也和诸葛亮一样,我还就不信了,咱两个加起来还能赢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 李治摩肩擦掌跃跃欲试,李业大手一挥,天元落定,龇牙咧嘴的瞪着武媚。 小姑娘俏脸微红,白皙的小手一抬一按,便有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行云流水,仿佛早就计算好的一样。 “下这里,下这里!”小正太跳着脚指着棋盘某处。 啪,又一枚白子。 “接下来……嗯,这里,还有这里。” 啪啪,又是接连数枚白子。 “咦,好厉害,还可以这样……接下来怎么走?”小正太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李业,棋盘上,斜对角已然落了四枚黑子,眼看着回天无力了。 李业龇了龇牙,抬手一巴掌糊在小正太脑门上,“瞎几把指挥什么,棋是那样下的吗?臭棋篓子一个,给我闭嘴好好看。” 小正太委屈的摸了摸脑门。 李业大手一挥清扫棋盘,重新落子天元,啪啪几枚白子紧随而至,杀的有来有回,小正太眼睛慢慢睁大,小嘴张了张欲言又止。 一盏茶后,李业龇着牙,眼瞅着败局已定,心中越想越气,忍不住反手又一巴掌糊在小正太脑门上。 “你个瓜怂娃儿,没看见人家布了陷阱等着我吗?为何不提醒我一下?佛爷爷的,要你有何用!” 小正太要哭了。 李业抻着腰站起身来,颇有些意兴阑珊,没办法,武媚小小年纪端的厉害非常,自己从刚开始能坚持一盏茶的功夫厮杀的有来有回,到现在十来息便要败下阵来,实在有些没面子。 “还来吗?”武媚掩嘴轻笑,风流万种的眼眸中满是窃喜。 李业和李治同时摆手握拳,“告辞了您嘞!” 小丫头开始收拾棋盘,小正太揉着脑袋凑过来,拉了拉李业衣角。神色有些扭捏,一脸小期待,“辩机师傅,您这儿……有酒吗?” “就前几日程伯伯家酿制的酒,‘金露’和‘绿蚁’?” “听父皇说,程伯伯家酿的酒非常厉害,比三勒浆和白灼都要好喝,可惜嫌我年纪太小,说等我长大了才能喝……辩机师傅,你能让我尝尝吗?” 小正太拉着李业衣角,眨巴着眼睛,卖萌似的瘪着嘴。 李业嘴角抽了抽了,你好歹也是天潢贵胄,继承大统的高宗皇帝,怎么一副乞丐般的嘴脸。 “不能。” 废话,李二陛下若是知道自己偷偷给李治酒喝,不得砍了自己脑袋当瓢用?天子一怒,血流漂橹,怕是自己这条小命不保了。李业也不废话转身就走,谁知道小正太追过来,仰着头挡在前面。 “哼,要是你不给我酒喝,我就告诉父皇说你打我脑袋!” 李业“??” “我还要告诉父皇,在程家村的时候你就骗我喝酒,还喝醉了好几次。” 李业“??” 李业不禁陷入了沉思,到底是什么让一个九岁的孩子,变得如此阴险狡诈,还学会了威胁别人?呵呵……老李家出人才啊,怪不得能打败太子李承乾,干掉魏王李泰,成功登上了九五之位。 不过想要威胁小爷我?不存在的。 李业抬起手,亲昵的朝着小正太脑门上就是一阵乱揉,“晋王殿下说什么胡话,不就是喝酒吗?没问题,来来来,小僧这里不仅有‘金露’和‘绿蚁’,还有千金难买的‘婵娟’,您放开了喝,管饱。” 小正太仰着小脑袋,开心极了。 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两人打闹的妩媚,禁不住露出一丝姨母笑。 好温馨。 小正太绝对遗传了老李家的基因,其他暂且不说,就这臭不要的德行,几乎和李世民一模一样。威胁加白嫖,一眨眼工夫,至少几百贯不翼而飞。 喝完酒之后,小正太也不睡觉,歪歪扭扭的挂在李业胳膊上,开始了话痨模式。 “大锅,你酿的酒真好喝,能教……教教我吗?” “辩机大锅, 外面那位小娘子是你徒弟吗?长得真好看……” “师傅,我也想拜你为师,宫里好生没意思,都没人陪我玩……” “大锅……” 李业感觉脑子里嗡嗡乱响,有种一头栽进马蜂窝的感觉,若非忌惮这小家伙的身份,他绝对会找东西,将这张小破嘴给塞起来。 “我欠你们老李家的,真的!”李业咬牙嘀咕着。 僧院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露出一颗光秃秃的小脑袋,“辩机师叔,外面有人找你。” 李业愣了一下,“谁找我?不会又是哪个贵人吧?” 李业觉得自己得了贵人过敏症,一听有人找就感觉头昏眼花,四肢无力。 “是一位女施主,我不认识,嗯,那人就等在寺庙外面,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李业眼睛一亮。 女施主?难不成是李钰丫头? 想一想那丫头已经好些时日没来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自己写好的红楼也不见她来取,还有写给她的诗…… 李业心情顿时大好,摸了摸挂在胳膊上的小李治,嘿嘿笑了笑。 “走,带你去见你大嫂。” 李业裹着棉耄,又找了一顶小圆帽盖在秃瓢上,偷摸瞄了一眼佛殿方向,绕开所有人从侧门出去,转过寺院院角,一眼便瞧见远处阴影中一道鲜亮明媚的身影。 但是下一刻,李业脚步顿住,面色微变。 不是李钰。 女人转过身来,眯着眼眸盯着李业,嘴角挑起一抹冷笑。 “小师傅,你好哇。”? 第122章 绑架 “施主是什么人?找小僧出来可有什么事?”李业双手合掌,面色庄重的问道。 同时眼眸微动,扫了一圈四周,这里是兴善寺西面的小巷子,来往行人较少,巷子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前后还有三四个穿着黑色锦袍的男人,面容清冷。 似乎来者不善。 自己有得罪什么人吗? 李业心中纳闷。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若非听到有姑娘找自己,让自己一时失了理智,也不会这般轻松钻进别人的圈套。 ……好吧,一直以为大唐长安城,天子脚下,应该再安全不过,只要李二陛下和高阳小狐狸不找自己麻烦,那自己应该百分百安全才对,没曾想这恢弘华丽的长安之下,同样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龌龊。 “我家公子想见一见辩机大师,谈一些事情。”女人莲步轻移走到李业身前,微微耸动的饱满差点顶在李业胸膛上。李业禁不住退后一步,感觉后腰位置被什么东西抵住。 是一把刀。 娘嘞,要命啊。 李业感觉头皮有些发紧,强自镇定,“不知贵公子是什么人,小僧可有什么得罪之处?若需要小僧道歉的尽管说,不是问题。” “咯咯咯,小师傅还挺有趣。”女人探出粉嫩白皙的右手,轻轻摸了摸李业脸颊,“奴家只是奉命带公子走一趟而已,至于是因为什么事?大师去了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带走。” 身后两人上前一步,略有些为难,“小姐,这小娃娃怎么办?要不要……” 女人瞥了一眼挂在李业胳膊上,醉汹汹翻着白眼的小正太,微微蹙了蹙眉,“既然撞见了,那便一起带走,回头听凭公子发落。” “是。” 李业面色有些奇怪,“那啥……你们确定要带这小娃儿一起?” “怎么,有问题?” 李业龇了龇牙,“小僧倒是没问题,就是怕你们公子有问题……建议一下,最好不要牵连到这位少年,不然怕你们担待不起后果。” “咯咯咯,辩机大师真有意思,不过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至于我们公子担不担得起,就不费大师操心了,带走!” 好吧,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到时候可别怪小僧没提醒。 李业被拖拽着上了马车,马车的窗户是封死的,李业并看不到外面,凭感觉差不多走了有两炷香的时间,小正太眯着眼睛呵呵傻乐,还没察觉到自己堂堂大唐皇子,莫名其妙卷进了绑架案中。 马车停下。 “下来吧!”女人的声音传来,一个黑衣男人钻进马车,提着李业和李治两人下了马车,走进了一座小院。 院子后面有一座小小的亭台,其内坐着一个披着貂袍的青年,面色清俊帅气,不过眉目之间带着一抹阴鹜之气。 “果然是你。”李业不出所料,一脸感慨,“韦公子……” 对面的青年正是在酒坊开业当日,与李业略有矛盾的韦家少爷韦玉林。之前李业还纳闷,自己此来长安前后拢共也就得罪了两个人,其一是魏王李泰,但李泰好歹是皇子,不至于行如此下作的手段,再者,就算真的如此卑劣,也不至于派出去的人连晋王李治都认不出。 而第二个,便是韦家少爷韦玉林了。 韦玉林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愈显阴鹜,手中玉骨折扇轻微扇动,一张小白脸冻得通红。 这逼装的…… 韦玉林坐在石案边,瞥了一眼李业二人,眼神傲然,“看样子,辩机大师并不觉得意外?” 李业耸了耸肩,“其实挺意外的,小僧没想到长安世族大家,韦家的大少爷会是如此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哎,是小僧高看了。” 李玉林眉头一沉,“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行所言付出代价,你竟然诅咒本公子下地狱,就该想过今日的后果。” 李业眼神有些奇异,神色悲悯,“韦少,小僧之前下地狱之言,其实是信口胡诌的,但现在看来,小僧确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若是你再不放了小僧二人,怕不仅仅你韦玉林,整个韦家都要下地狱的。” 李业一边回话,一边使劲掐着小正太胳膊,这该死的小东西醉眼迷蒙,挂在自己胳膊上呼呼大睡,丝毫不觉得自己已经身陷囹圄。 玛德,再不醒过来叫人来救,就算不死,怕也要被蹂躏一番了。 啪的一声,韦玉林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小子,你是不是觉得在长安城,某不敢杀你!” 李业仰着头,“韦少怕失望了,小僧不仅有陛下钦此的大德之位,还是吏部在册的大唐九品令,算得上半个朝廷命官,你若是真敢杀我,就不怕给自己惹上麻烦?” “呵呵……九品令?”韦玉林走过来,阴鹜的眼睛逼视着李业,“你觉得我韦家会怕一个小小九品令?” “只要我动一动手指,你会人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在长安,消失在大唐,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会理会,纵然有人知晓,也绝不会追究。” “你莫不是觉得,你一个兴善寺的小和尚,还能有我韦家在长安城的分量?”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不仅仅说的是韦杜之家有着寻常世家难以比拟的财富,更指的是韦杜两族在京城的巨大影响力,甚至于单就长安城内的世族而言,韦杜两家比五姓七宗也丝毫不差。 “好吧……”李业叹了口气,“韦公子今日找小僧来,想必不是单纯的敲打小僧一番吧,至于杀了我……呵呵,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韦玉林盯着李业,眼眸深处有寒冷的杀意凝聚,许久之后咧嘴一笑。 “呵呵,辩机大师不愧是佛门大德,比某预想的要聪明许多。” “本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就算某不能杀了你,但对付你其实并不难。”韦玉林呵呵冷笑。 “本少最喜欢对那些自以为有本事的人出手,我韦家也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在长安城待不下去,而你,却无可奈何!” 李业“???” 这叶良辰既视感是肿么回事? 我要不要告诉他,我其实是赵日天? 李业一脸便秘的表情,随手在小正太脑门上拍了拍,一边等待着韦玉林后面的话。 韦玉林盯着李业,满意的一笑,“程家酒坊酿酒的秘方是你提供的吧?交出来,你与韦家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第123章 作死的韦玉林 哦,原来打的是酒的主意。 李业恍然大悟,一边轻笑道,“没问题,你要酿酒的法子,小僧可以给你,但在这之前,你最好去征询一下某人的同意?” “谁?”韦玉林微微皱眉。 “自然是卢国公程咬金了,他若是没问题,小僧自然更没问题。” 韦玉林面色有些发黑。 在长安,谁不知道程咬金就是个混不吝的无赖,平时只有占别人便宜的份,何时吃过亏?若是找程老匹夫要酿酒的方子,岂不要被大巴掌呼死? 韦玉林面色阴沉,气急败坏,“小贼秃,你在玩本少爷?” 李业一脸崇拜,“大哥,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想到打老程家的主意,小僧这满腔敬佩如滔滔江水不绝啊……” 但凡是一个正常人,即使眼红程家酒坊的生意,也不可能会蠢到和程咬金掰手腕,那可是连李二陛下都头疼的痞子人物,但这韦家大少爷就很厉害,不仅打起了程家酒坊的主意,甚至还派人绑了自己。 好吧,绑自己就算了,非得捎带上晋王李治,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李业已经开始预想了,暂且不论李世民知道了会如何处置韦家,单单卢国公程咬金知道有人在打自家酒坊的主意,怕是少不了赶马上街,带领一帮部曲找一找韦家麻烦了。 “你是在威胁本少爷?”韦玉林一张脸青黑变幻,咬牙切齿,“卢国公府不过跟随陛下打了天下得了功勋的暴发户而已,莫以为某家真就怕了他,比起世家底蕴,他还差了几条街!” “再问一遍,交出酿酒的方子,莫要挑战本少爷的底线。”韦玉林手中玉骨扇一合,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莫不如,本少先打断你一条腿再说?” 李业双手举起,“交,交,绝对没问题,不就是酿酒的方子嘛,给你就是了……其实你是不知道,小僧对程家老匹夫也多有意见,好歹这玩意也是小僧弄出来的,非但克扣了七成的红利,还想尽了办法剥削小僧,小僧早就受不了那夯货了。” 韦玉林面色微缓,“好说,只要你交出酿酒的方子,我韦家自不会亏待了你便是。” 挥手朝着远处招了招,“拿纸笔来!” 很快,一副纸笔被端到了亭子中,韦玉林咧着嘴笑了笑,“给你一天时间,将知道的东西全部写出来,然后便放你离开,若是敢耍什么花样,莫怪本少爷对你不客气!” 李业莞尔。 “你们几个,看好这两人,莫要出什么岔子。红梅,跟我回一趟宗族。” “是!” …… 之所以说城南韦杜去天尺去,其实不仅仅指的是韦杜之家强大的底蕴,其实更多的是形容这两家高调的生活姿态。长安城门阀世族众多,韦杜向来以领导人自居,行事高傲霸道。 深究起来,韦杜两家其实出身关拢,和五姓七宗有着撇不清的渊源,定居关中之后多年,更是经营除了庞大的人脉资源,据后世记载,唐朝三百年间,韦家出了十多位宰相,两任皇后,在高宗年间一度达到了顶峰。有云“自居京兆,世康昆季,余庆所钟,或入处礼闱,或出总方岳,朱轮接轸,在周及隋勋庸并茂,盛矣!” 而杜家稍弱一线,但也相差无几,同样有十余任宰相,其中最着名的便要属与房玄龄合称房杜的杜如晦,只不过老杜家风水不太好,杜如晦死的早了些。 南城最大的一片庄园便是韦家的,足足百亩之地,亭台水榭回廊殿宇不绝如缕。不仅如此,韦家的府门比寻常府门高三尺宽九尺,比老程家的大门都要嚣张。 回到韦家之后,韦玉林径直去见了父亲韦华,韦家当官的人不少,但韦华确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韦华还有两位兄弟,一位任光禄寺少卿,从三品,一位任尚书右丞,正四品,可谓是满门高官,威望无俩。 韦玉林回到家宅的时候,韦华正在书坊写字,所写正是李业在酒坊开业之时所作的《水调歌头》,运笔流畅,行云流水,端的一手上等飞白体。 “父亲的字越来越炉火纯青了,纵然是国子监的那帮老孺,怕也比不上父亲的这笔飞白。”韦玉林恭敬的束手站在一边,称赞道。 韦华瞥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微微一笑 ,“飞白体集大成者,还得是当今陛下,陛下虽出身勇武,但亦是文法大家,为父比之不足。” 众所周知,李世民酷爱飞白,时有练之,以至于某一段时间,整个长安都掀起了练习飞白的热潮,不管是世族大家还是穷读书人,就算是刚刚启蒙的孩童,说不好都能写就一手亮眼的飞白出来。 “林儿,为父虽然将家族生意交了一部分给你,但生意事小,读书为大,士农工商,商人最为低贱,行士方为上上之选。”韦华一边运笔,一边告诫道。 “你看看,一个不知其名的小和尚,都能作出如此堪称绝唱的诗词,可见大唐国运昌盛,文道中兴,莫要错过了好时节。为父已经交代了你叔叔,让他在科举免试名单上加了你的名字,若是不出意料,明年你便可入朝为官,到时候我韦家的实力,将再上层楼。” 韦玉林虽然不以为然,但还是点点头。 对这位一手操持家中生意从未有差错的父亲,他向来恭敬且敬畏。 韦华停下手上的笔,“至于最近酒坊生意的损失,你大可不必在意,我韦家的酒酿生意微不足道,动不了我韦家根基,莫不如趁机将酒酿生意交于程家,倒也算交好了一门新贵。” 韦玉林忍不住蹙了蹙眉头,“爹,酒酿虽然不是我韦家主营生意,但每年都有近百万贯的欠款入账,轻易放弃,岂不是凭白便宜了别人?” 韦华摇摇头,轻笑,“林儿,你可知财富与权利,哪一个更关键?” 韦玉林愣了愣。 “这些年,若非你两位师伯在朝为官,帮韦家挡下了太多麻烦,我韦家也不可能成为京门第一世族,酒酿虽然素有盈余,但一来咱们没有新颖之法,酿出的酒无法与程家竞争,而来,强行与程家掰手腕,无端得罪了一大国公,并不划算。” “等哪一天我韦家能压卢国公府一头,再复行此道也不晚。” 韦玉林面色阴晴变幻,盯着书案上的书卷,许久后咬牙。 “父亲,若是我拿到了‘金露’‘绿蚁’,甚至‘婵娟’的酿酒之法,该当如何?”? 第124章 父子谋划 韦华愣了愣,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韦玉林神色奇异,带着一抹火热,“父亲,我专门打听了一下程家酒坊的消息,得知程家酒坊的建立,全部是由兴善寺的辩机和尚操持,包括酿酒的秘方,只要抓来辩机和尚,从他口中问出酿酒的方子,咱们岂不也能酿制‘金露’‘绿蚁’,甚至价值千金的‘婵娟’?” “糊涂!”韦华面色顿时沉了下来,“辩机和尚虽然没什么背景,但却有陛下钦此的大德,而且有九品令在身,吏部造册,远非一般和尚相比。” “而且此子疫治天花,推行曲辕犁,前段时间又勒石记功,算是为李氏皇朝立下了大功,若不出所料,此子怕已经走入了陛下视线,贸然动他,便是触犯天颜!” 韦玉林睁大了眼睛,“父……父亲,有……有这么严重?” 韦杜之家再厉害,那也只是世族门阀,亦是庇护在大唐羽翼之下,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贸然得罪圣上。 韦华皱着眉头,面色冷肃,“说,你不会是已经抓了辩机和尚吧?” 韦玉林面色微窘,欲言又止。 “玉林,你糊涂啊……”韦华也算是非常溺爱自家儿子了,换做其他人,怕是已经一巴掌扇了过去。 韦玉林咬咬牙,“父亲,我已经抓来了辩机和尚,就关在别院之中,由几位侍卫守着,而且他已经答应了交出酿酒的秘方。” 韦玉林神色有些激动,“父亲,前几日正是此子勒石记功,不仅让咱们白白损失了数十万贯,还背上了恶名,此次又是此子开创酒坊,折损了咱家大笔的生意,如此仇怨,怎能轻易放过。” “程家虽然势大,程咬金更是位列国公,但同在天子治下,他还能因为生意场上的竞争,真的大闹京城?不是还有叔伯吗,三品大员,纵是他卢国公府也不容小觑的!” 韦玉林越说越激动,“父亲,这次虽捉了辩机和尚,但除了一个随行的小娃娃,并没有其他人见到,到时候咱酿出了酒之后,大不了改成其他的名字……” 韦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说实话,若非忌惮程家势大,换做其他商行,他怕是早就想办法夺得酿酒秘法。被程家抢了生意,他心中同样非常不爽,但生意场讲究进退有据,所以他才决定忍了这一次。 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竟然提先自己一步,走了一招险棋。 “辩机和尚现在在别院?”韦华问道。 “是!” 韦华在地上转来转去,商人趋利没错,但也擅长避害,虽说此事含利巨大,但同时也有巨大的风险,一步走错,怕是要遭一场大灾。 韦华想着,忽然眉头一挑,“你说,还有一个随行的小娃儿?” 韦玉林愣了愣,点点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辩机身边还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看着醉汹汹的,怕是喝了不少的酒。” 韦华嘴角抽了抽。 “好,此事交由你去办,但要记住一点,务必不能对辩机和尚不敬,拿了秘方之后立马送人家回去,至于那小娃儿……先控制起来,莫要放他离开。” “我现在就去通知你伯伯,做好和程家扯皮的准备。” …… 所谓贼心起于利,大抵如此,原本并不准备和程家对着干的韦华,在儿子韦玉林的一波骚操作下,终究变换了心思。 一来,韦家觉得程家抢了他们生意在先,再用点手段抢回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大不了和程家扯皮几句,他还能真的砸了自家酒坊不成?李二陛下纵然庇护程家,也不至于为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公然出头。 他们低估了程家的痞性。 二来,这种事情他们并非没有做过,若真的清清白白,韦家也不会有如今这般庞大的家业,商场就是一个大染缸,没人能真正干净。 至于辩机,其实不过一个小角色,工具人而已,陛下看中不假,但自己不伤其分毫,只取酿酒的秘方,陛下还真能为了这点商业手段,为难偌大的韦家,与一位从三品,一位正四品翻脸? 不至于。 韦玉林兴奋的跑出韦家,唤来一帮下人开始吩咐后续的准备工作,包括扩大酒坊,收购原材料,准备前段工序。简单交代完之后,韦玉林转身回到别院,看到一大一小蹲坐在小亭下的少年。 李业面前摆着一张宣纸,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还关切的作了批注与释义。 “喏,这便是小僧知道的关于酿酒的所有,包括工艺改进,设备搭配,蒸馏及冷却原理,保管比老程家的还要更完善。” 韦玉林很兴奋,他没想到这个小和尚竟然如此的配合,原本准备的一些威胁手段,竟全然没有派上用场。 “很好,既然你说话算数,那某也不为难你,不过你写出来的这些东西究竟是对是错,某还需要验证一番才行,所以你俩暂时就留在这处别院中,一应吃穿用度某会派人送过来,但切记,莫要离开别院一步。”韦玉林警告道。 李业嘿嘿笑了笑,“现在你就算是请小僧离开,小僧也不会离开,放心吧韦少爷,小僧会非常配合的。” 韦玉林狐疑的扫了一眼两人,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李业眯着眼睛望着离开的韦玉林,呵呵笑了起来。 别院中看护李业的,一共六名护卫,前后门各两位,另外两位一直跟在身边,不离左右。李业看了看天色,扫了一眼犹自昏昏欲睡的晋王李治,转身朝着侧面走去。 “干什么!”一名黑衣护卫握着刀柄拦住。 李业面色一苦,“大哥,这人有三急水火无情,小僧这都憋了小半天了,总不能出恭这事都不允许吧。” 那人皱着眉头盯着李业看了半晌,指着不远处的茅房,“莫要耍什么花招,若是给老子惹事,老子就宰了那小娃娃!” “放心,不会,绝对不会。” 李业呵呵笑着,双手拢在僧袖之中,点头哈腰的钻进了茅房,进去之后,李业前后扫了一眼,面色慢慢沉寂了下来。 “小僧留下的东西看到了吧?”? 第125章 天子之怒 不知何时,茅房后方的阴影中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青年男人,男人面色凝重,低头微微行礼。 “辩机大师,晋王殿下无事吧?” 男子是晋王李治身边的近卫统领,李业曾在程家村见过,也算相熟。 其实不仅仅小正太李治,每一个皇子公主身边都有李二陛下安排的近卫,目的自然是为了保护皇子皇女的人生安全,虽说长安城天子脚下,没有哪个不长眼敢对天潢贵胄出手,但经历了战乱与背叛的李世民,却犹心有余悸。 晋王李治来到兴善寺的时候,其实这些近卫一直徘徊在附近保护,李业和李治被韦玉林带走之后,这些近卫马上便反应了过来,原本他们会第一时间扑上来施救,但却看到了李业留下的记号。 所以他们一直随行马车跟了过来,只不过未曾露面罢了。 李业摇头,“无事,韦家的目标只是小僧手上的东西而已,跟晋王殿下并无关系,想来他们不会拿晋王殿下怎么样的。” 侍卫统领面色凝重,“辩机大师,下官知您是佛门大德,陛下颇为信重,所以才听从你的吩咐暗中跟随,并未露面,但晋王殿下千金之躯,自不能身陷险境,烦请大师让下官带晋王殿下离开,然后请军,平了这犯上作乱的韦家。” 李业摇摇头,忙道,“现在带晋王殿下离开,那小僧和晋王殿下这趟,怕是要白白遭罪了。囚困皇子这等株连九族的的罪名太大,韦家知晓之后,是决然不会承认的。” “韦家势大,若非人证物证俱在,纵然陛下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牵罪。” 侍卫统领还要说什么,被李业摆手打断,并递过去一封信函“小僧恳请将军帮忙,将这份信函呈给陛下,陛下会明白小僧的意思,放心吧,陛下决然不会怪罪将军的。” 侍卫统领结果信函,思考了一瞬,将其揣进怀中。 “还有一份信函,需要你递交给卢国公,让他按照信函上的信息行事便可。”李业又掏出一封信函递给将领。 侍卫统领点头,“大师,您的要求下官可以办到,但我的人会隐匿在左右,一旦发现有人对晋王产生威胁,他们会第一时间杀出来,以晋王殿下的安全为重。” “没问题。” 眼看着侍卫统领翻墙离开,李业才拢着双手弓着腰走出茅房,神情优雅的伸了伸懒腰。 “那什么……小僧饿了,找一些吃的过来吧。”李业朝着站在不远处的黑衣侍卫摆摆手,“记住了,小僧不吃素,送一些肉食过来为好,牛肉最佳。” “要是饿瘦了小僧,等会写不出你们少爷想要的东西,看你们少爷会不会扒了你们的皮!” 那人阴沉着脸瞪了一眼李业,转身离开。 …… 甘露殿中,李世民面色阴沉,眼眸中火光喷涌,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该死的,又是免试名单,距离春闱还有两个多月,这些老东西就这么急不可耐吗?”李世民砰的一声将手上的名册摔落在地,“整整百多人,占了春闱招录的八成之多,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朕的大唐,全部换上世族之人?朕要不要将这把椅子也让给他们?”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早在九月的时候,吏部便有折子递交中书省,内容便是来年春闱各关中世族子弟的免试名单。 这已经是大唐的惯例,先后执行了十多年,也是当年老李家获得关陇门阀支持所付出的代价。李世民渐起异心之后,便以距离春闱时间尚早压下,没想到这才两个月不到,竟然又有人递上了折子。 “这折子是谁递上来的?”李世民眼中喷火,怒极而斥。 房乔面色凝重,躬身行礼,“回避下,折子是吏部递上来的,编撰这份名单的人乃吏部侍中黄文清。” “黄文清,该死的混账,安敢欺朕?”李世民咆哮。 房乔不急不缓的回道,“黄文清不过一个从五品的侍中,做不得此事,其背后必定还有旁人推波助澜。” “还有谁?”李世民红着眼睛喝问道,世家宗族如此行为,无疑是侵蛀他的大唐江山,他如何能忍。 房乔顿了顿,回道,“尚书右丞,韦英。” 韦家! 李世民银牙咬的嘎嘣响,随手抄起陵阳端砚,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这已经是最近的摔的第三块了。 “韦家,朕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抄家灭祖,以安朕心头之恨!”李世民怒火中烧,但许久之后终究颓然坐倒。 这种事看似韦家出头,其实背后必然牵连着整个关陇门阀,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动了韦英,怕是整个朝堂也会跟着乱起来。要知道,韦英身后还站着一位从三品的光禄寺少卿,甚至于还有另外位极人臣,掌控着大唐命脉秩序的人物。 纵然他是九五之尊,也不可能肆无忌惮的将这些蛀虫连根拔起。 忍,难道又要忍了? 李世民捏着拳头,盯着地上摔落的世家宗族子弟面试名册,面色阴沉如水。 “陛下,李将军求见!”内侍王德走出来,遥遥问道。 李世民舒了一口浊气,摆了摆手。 李君羡走进来,躬身行礼,“陛下,臣有事奏报。” “说!” “回陛下,今日午时,晋王殿下前往兴善寺尚香,申时初,一辆马车出现在兴善寺外,强行掳走了辩机大师和晋王殿下,据晋王的侍卫统领张裕回报,掳走辩机大师和晋王殿下的,是南城韦家。” 李世民愣了愣,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许久之后勃然大怒,砰的一脚踹翻了脚边的案几。 “混账,竟敢光天化日掳走大唐皇子,真是好胆,莫不是觉得朕不敢灭你满门,诛你九族!”大唐建国这么多年,还从未发生过这等骇人听闻的事,大唐九皇子殿下,在长安城内竟然被一世族强行掳走,这何异于在大脚丫啪啪踩在李二脸上? “张裕呢,身为晋王近侍,玩忽职守,陷晋王于险境,岂不该杀!”李世民怒道,“将张裕抓起来等候发落,你亲自带人去韦家,将晋王带回来!” 李君羡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枚信纸。 “陛下,这是辩机大师托晋王近侍张裕带来的,说是要递交给陛下,等陛下过目之后,自会明白他的深意。” 李世民愣了愣,哦对了,那小娃儿也被抓了?好吧,刚才恼怒之下竟然忽略了…… 随手接过信函,李世民大致扫了两眼,原本面容上凝结的恼怒竟然渐渐平息了下来,一双眼眸深邃森冷,越来越亮。? 第126章 砸店 入夜,程府灯火通明,状若白昼。 老匹夫程咬金提着宣花板斧,瞪着通红的眼珠子,怒火冲天。 “不知死活的王八蛋,竟然敢抢俺老程家的生意,怕是不晓得马王爷几只眼!”程咬金手上的板斧砰的一声砸落在地,愣是将青石地砖砸出密密麻麻的裂缝。 “爹,有啥事不能明天再说,俺刚脱了裤子准备和媳妇亲热亲热的,被你这一嗓子喊得……”程处默揉着脑门,一脸索然。 老程翻手就是一巴掌糊在程处默脑门上,“别人都快拆了俺程家的大门,你这瓜怂娃儿还有心思跟媳妇亲热,来人啊,给这怂娃儿吊起来,看俺抽不死他?” 程处默脖子一缩。 “爹,哪家的憨货如此大的胆子,敢找俺家的麻烦?”旋即瞪着眼珠子,“斧子给俺,俺去劈了他的狗头!” 程咬金龇着大白牙,冷哼,“还能是谁,南城的韦家觊觎咱家酿酒的生意,胁迫辩机小娃拿了酿酒的方子,这不明摆着挖咱老程家的墙角吗?奶奶个熊,找死的玩意儿!” “怕是这些世族之家还不清楚俺程咬金三个字怎么写,今夜便教他们知道知道,得罪一个莽夫是怎样的下场!” 程咬金大手一挥,“怂娃儿,你现在就去召集部曲赶往南城,看到韦家的庄子店铺,见一个砸一个!俺随后就到!” “是!”程处默虽然心中疑惑,但想问题这种事他本就不擅长,倒是一听要砸店,顿时兴奋了起来,“哇呀呀,南城韦家,老子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砸店是吗?嘿嘿,这事儿俺专业!” 当下也不废话,大声吆喝着麾下部曲,一众几十人浩浩荡荡纵马上街,直往南城而去。 亥时左右,大部分人家已经熄灯睡下了,迷迷糊糊听到外面人声马吠,喧哗声大起,一众人骂骂咧咧起床,掀开窗户就要破口大骂,结果瞧见黑黢黢好几个大汉转头看了过来,顿时脖子一缩,头皮发麻。 老程家的夯货,该死,瞧不见瞧不见…… 一扇扇打开的窗户重新闭上,同时不忘心中猜测,到底是哪家不长眼的惹到这群煞星,大半夜的赶马上街,怕是要闹出大事。 一众部曲以程处默为首数十人,毫不遮掩的骑马冲向南城,但凡瞧见韦家的招牌,二话直说赶马冲撞,撞开大门之后对着店内一应物件大肆打砸,如同蝗虫过境,青石地砖都被揭下了一层。 从南城东头砸到西头,足足两个时辰,挂着韦家招牌的十几家店像是遭了土匪一样被人打砸一通,守店的仆从被绑成了粽子,倒挂在门梁之上,欲哭无泪。 等韦家人知晓的时候,程家部曲已经如黑旋风一般卷回了怀德坊。 韦家炸锅了。 “混账,混账!程家竟然如此目无王法,公然打砸我韦家商铺,置大唐法纪于何地?”韦家老家主,韦华的父亲韦慨之拄着拐杖砰砰砸着地面,孑然大怒。 “韦华,通知你老大老三,明日投状太极殿,老夫要亲自上朝,状告程咬金!” 事情发展的太过突然,突然到韦华都没有反应过来,今天白天才捉了兴善寺的辩机和尚,得了酿酒的秘法,晚上程咬金便让自家儿子带着部曲砸了自家的店,这其中能没有联系? 莫不是,程咬金已经知道了韦家的动作? 韦华不由有些生气,自家小子不是说事情做的隐秘吗?除了一个随行的小娃娃再没有其他人知晓,那老程家是怎么知道的? 就算是知道,那也是韦家和兴善寺的事,他程家何故如此大张旗鼓,打砸韦家的店铺? 他的依仗是什么? 韦华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自己可是南城韦家,长安城世家大族,纵然程家与兴善寺辩机和尚有合作关系,但决然不至于因为一个捕风捉影的消息,公然对韦家出手,即使他是卢国公,也决然承担不起这个代价。 “爹,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程咬金仗着皇家庇护目无法纪,前段时间公然上门威胁不说,此次又对我韦家无礼出手,前后打砸数十间商铺,这是不将我韦家放在眼里,不将长安世族放在眼里。陛下若是不给我韦家一个说法,那此事便没完!” 韦家家主韦慨之气急怒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通知老大和老三,明日早朝上书此事,务必要陛下对卢国公做出处罚。” 韦慨之虽然年老,但向来善于心计,微微眯起的眼眸不见昏黄之意,反倒带着一丝深邃。 “老三上书的世族免试名册,陛下不是一直拖着不给回复吗?这次正是机会,以程咬金之事为由,逼迫陛下做出表态。” 韦华想了想,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最终点了点头。 “好,我现在就联系大哥与老三。” 出了宅门之后,韦华招来韦玉林,略有责备,“你确定抓来辩机和尚的时候,没有人注意?” 韦玉林刚刚接到消息,说自家店铺被程家砸了,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听到父亲文化,韦玉林连忙说道,“父亲,我敢确定消息并没有走漏,而且昨天一整天辩机都在别院之中,有专人守着,不可能泄露消息。” 韦华想了想,叮嘱道,“多派人盯着,务必不要辩机和外面的人接触,若是……若是消息真的走漏出去,那便说,我韦家感慕佛恩,特请辩机大师来府上做客的,讲经述法的。” 韦玉林点头,“知道了,爹。” …… 最近朝中的事很多,其中最广为言谈的,便是关于来年春闱世家宗族面试名单的事,当年高祖皇帝为了得到关拢世族的帮助,默许了每年世家宗族子弟科举面试一事,一直持续了十几年。 这个协议,虽说将李氏推上了九五之位,但同时却在悄然消耗着大唐的根基。正是因为此事,天下读书人投身关拢以获取出仕的机会,十几年下来,大唐政府之中,出生世族的占据了将近八成。 虽说李二陛下极力扶持寒门子弟,但终究见效甚微。许是这些世族看到了李世民削弱世族的决心,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前不久,吏部以为小侍郎上书了明年春闱面试的世族子弟名单,竟然比往年还要多了一成,这让李二陛下愤怒到了极点,奈何这种事他李家理亏在先。 然后,就陷入了僵局。 但今天早朝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第127章 大朝会 唐朝的朝会,按照规模与参会官员的品级,分为会朝,大朝与常朝,所谓会朝,更像是一年的年朝,一般是大年初三召开,参会规模巨大,基本上九品以上的官员全部要参加。 大朝是每月的朔,望两日,也就是初一、十五各一次,参加的官员比较多,但规模略小于会朝。至于常朝,基本上等同于每天的例行点卯,基本上只需要五品以上官员参加即可,也被称之为入阁。 朝会点卯,意思是早朝召开的时间在卯时,也就是早上五点到七点,偏偏大唐天子是出了名的勤勉,所以一般五六点便已经着装上朝。只不过眼下冬季天气亮的较晚,所以这个时间被控制在七点左右。 大朝会需要例行参加的官员众多,分布在整个长安城,所以很多官员为了准时参加,不得不三点钟就爬起来,一番收拾再吃点早饭,天还没亮就得出门,路上走个一两炷香,在承天门外再例行检查耽搁一会,入太极宫的时候堪堪准点。 不得不说,比后世上班还要辛苦一些。 今日不是常朝,而是大朝。 所以天色还没亮,一辆辆马车便从各坊出发,往来不绝,马车行到承天门外便需要找地方停下,一个个裹着棉袍冻得面色发白的官员钻出马车,缩着膀子往太极宫行去。三三两两碰头,拱着手道一声早安,紧接着一声苦笑。 “咱们陛下确是勤勉了一些,三九三伏寒暑不忌,我等自愧不如啊……”有人朝着太极宫遥遥拱手,说道。 “那是,陛下仁德勤政,自醒不绰,才有大唐社稷宽宏,四海威服……” 一阵例行公事的马屁拍完,不免谈起昨夜长安城的巨大动静。 “话说昨晚上怎么回事,听闻一众部曲由怀德坊而出直奔南城,紧接着便传来南城商铺被打砸的消息,长安城天子脚下法纪严明,怎会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那人吓了一跳,一把捂住说话人的嘴,偷摸四处瞧了瞧,压低声音,“莫要胡乱言语,昨日赶马上街的可是卢国公。” “……这就合理了,原来是卢国公,噤声,噤声!”那人缩起脖子,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知道吗,昨晚被卢国公砸了的,是南城韦家的商铺,呵呵,这下热闹了,今日早朝之上,两位韦大人怕是要血谏朝堂了。” 两人吃瓜的心思很明显,丝毫不加掩饰,这时第三人抻着脖子凑过来,呵呵笑道,“两位怕是想的简单了,恰逢吏部提出春闱免试一事,正和陛下闹得僵硬,韦家怕是会借此机会好好要挟一把……嘿嘿,那些世家宗族向来抱团,今日的朝会,怕是会出大事。” 之前两人对视一眼,略有惊容。 狭隘了,自己在第一层,眼前这位老哥竟然已经看到了第二层……也不知道有没有第三层第四层?乖乖……一时间略有些心惊肉跳,对今日朝会隐隐不安起来。 就在这时,众人看到一辆远比寻常人家更大的马车停在承天门外,一位穿着锦绣官服,腰间挂着鱼符的黢黑大汉跳下马车,龇着满嘴大白牙,大步朝着太极宫而去,行至路上碰见几个熟人,大大咧咧走过去一阵熟络,丝毫不觉得自己昨夜犯下了大事。 程咬金。 几人对视一眼,神色中满是敬佩。 这老匹夫其他的不说,这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度,实在是我辈之楷模啊。 卢国公到了之后不久,英国公李绩,卫国公李靖紧随而至,之后便是褚遂良刘洎房玄龄等一众文臣,长孙无忌压轴,缓缓而至,刚刚走进太极殿,朝会钟声随之响起。 李世民至,身着弁服,有攀以持发,玉簪导,绛纱衣,素裳,白玉双佩,革带之后有鞶囊,以盛小双绶,白韈,乌皮履。并没有前隋天子服的奢靡繁琐,但却不是华丽尊贵。 众臣叩拜。 李世民淡淡的扫了一眼众臣,面色古井无波,如渊似海。 “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众臣面面相觑,正觉得李二陛下讳莫如深不可考量的时候,户部侍郎吕则诵站了出来,“回陛下,前段时间关内暴雪,万余百姓流离失所难以为生活记,为赈灾济民,户部共计支出钱款一百二十万贯,太子殿下筹募钱款一百五十七贯,共计两百七十七万贯,全部用于赈济之用,截至昨日,共计搭建房舍一万二千余座,布施放粮五十万担,关内灾情消泯,几无流民。” 李世民面容稍缓,沉声道,“甚善。” 众臣拜服,同时高声喝诵,“为大唐贺,为陛下贺!” 近来最主要的事,便是关内雪灾,户部作为主管灾情的部门,自然需要简单的日常汇报,汇报完之后,户部侍郎退回朝列,太极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还有其他事吗?”李世民环顾一周,眼眸微不可见的瞥向左侧文官列的韦氏兄弟,却看到此二人低眉垂目,并没有丝毫表态。 就在这时,吏部一位侍中站了出来,躬身拜服,“陛下,臣黄文清有本奏。” 李世民面容微不可查的一沉。 “近年来陛下仁德厚义,威服四海,大唐国运昌盛,吏治清明,全赖陛下之功……眼下年关将近,年关之后马上便是春闱,天下学子泱泱,皆慕陛下洪恩予以报国。”一通马屁中,夹带着几句极容易挑动众人神经的话。 “这是吏部列出,大唐各地选拔的优秀子弟,欲以造册录用,请陛下批示。” 一本名册呈至李世民案边落定,大殿中落针可闻。 李世民望着手边的名册,眼神如渊海一般沉寂,只不过与昨日的愤怒不同的是,这位天可汗陛下嘴角竟然挑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高尚书,此名册你可有过目?”李世民转头看向吏部尚书高士廉。 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类似今天的中共中央组织部,其权利不可谓不大,而吏部尚书更是吏部的一把手,其下属侍郎所呈的名册,自然需要一把手过目。 眼下高士廉默许,那便意味着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位三品国公其实选择站在长安世族的背后。 李世民表情晦暗,带着一抹讥讽之意。 因为他清楚,眼前此人除了位列国公,统御吏部之外,还有一个不可被忽视的身份。 他的舅舅。? 第128章 对喷 准确来说,高士廉乃长孙皇后的舅舅,出生渤海高氏。武德五年归顺唐朝,参谋玄武门之变,被李世民拜为太子右庶子,颇受重用。 但是严格论起来,渤海高氏的本家在山东,是山东世族的代表,虽然现已没落,但仍旧和关拢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不过李世民没有想到,高士廉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默认了以韦家为代表的关拢门阀对自己的发难。 朝堂上,站在文官之首的高士廉面无表情,微微躬身行礼,“但凭陛下做主。” 气氛有些凝滞。 李世民深深看了一眼高士廉,转头看向黄文清,“名册朕已经看过了,不过相较去年,面试名单竟然又多了十数人,不知何故?” 黄文清一躬到底,“大唐国祚长隆文道复兴,故才人辈出,当为陛下贺!” 意思很明了,名单上多出来的人并不是因为我的关系,而是因为大唐日渐昌隆,饱学之士越来越多,故不得不多写了十几个人,陛下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但其实众人心里都明白,世族子弟免试的多了,那科举收录的人便少了,寒门子弟唯一的出路被堵死,投仕无门,便不得不投卷世族,世族的力量便越来越壮大。 无疑是恶性循环。 “众卿以为如何?”李世民威严冷肃的眼眸扫过朝堂。 下首几人暗暗对视一眼,同时踏出一步,“请陛下遵循祖制,开明仕府,以佑国祚!” “请陛下遵循祖制,开明仕府,以佑国祚!” 稀稀疏疏跪下来的人接连不断,文官集团竟然接连出列十数人,全部叩首请命。 所谓遵循祖制,意思是今日世族春闱免试的规矩是你老爹定的,当初为了寻求世族帮助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你不能吃饱了砸碗,这岂不是背妄伦法? 李世民气的牙痒痒,恨不得跳下去一个个踹上几脚。 “陛下,大唐泱泱国土,人才辈出,并非只有世族子弟可肝脑报国,关中寒门学子少有仕途,更需要机会一二,还望陛下削减世族免试名额,给大唐寒士开方便之门。”魏征跪下了。 李世民终于松了口气。不过心中终究有些失望。 除了魏征这个刚正不阿心直口快的喷子,其余人无不抱着明哲保身的打算,毕竟真正论起来,没有哪一家能和世族撇开关系,而他们掌握的或明或暗的影响力,足以威胁到任何一人的仕途与前程。没人愿意给自己招惹麻烦。 自始始终,高士廉都低眉垂目,仿若老僧入定一般没有反应。 站在同列的长孙无忌也一样,如同人偶一般,若非仔细看,都看不出这人是生是死。 “郑国公此话有失偏颇,吾等推荐免试,自是有监察天下学子以维国祚之职,岂有任人唯亲之理?郑国公大可以观名册,看看我等上书的名册之中,世族子弟占了几何?”黄文清昂首挺胸,信誓旦旦。 魏征冷眼怒视,“寒门投卷的事,你以为老夫不知晓吗?” 黄文清呵呵冷笑,“世族底蕴深厚,自献传承造福学子,难道不是好事?郑国公一心为寒门子弟着想,难道只是凭借一张嘴吗?” 黄文清虽然是五品侍郎,但背后还站着关拢世族,又不是魏征的下属,八竿子打不着,所以说话也肆无忌惮,并不畏惧这位三品国公。当然,国公只是勋爵,并无实权,魏征的官职乃四品谏议大夫而已。 身为一名合格的喷子,被人指着脸怒斥只会耍嘴皮子,魏征顿时怒了。 “尔等挟阀自重,笼络天下学子,莫不是要改换朝堂,取李氏天下而代之?”魏征怒目而视,吹着胡子嗷嗷大叫,“此等有背国祚之事,岂不是狼子野心?陛下,臣死谏,取消世族免试之事,统平科举!” “……” 李世民悠悠然坐在高位之上,不说话了。 心中倒是感谢这老匹夫,虽然平时嘴臭了些,听着刺耳了一些。但关键时候倒挺给力,懂得给自己缓解压力。 另一边,众武将抱着膀子斜着眼睛,嘿嘿怪笑着看热闹,看到魏征老头吃了瘪,顿时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郑国公,你跟这帮玩意胡咧咧什么,打眼看就是一肚子坏水的怂货,给别人跑跑腿扇扇风的垃圾货色,跟他置什么气!” 程咬金龇着牙一脸鄙夷,“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不都是些扯犊子玩意儿吗?有本事你让他跟俺搅一搅沫沫,看俺不锤烂他的脑袋。” 尉迟敬德拍了拍程咬金的膀子,哈哈大笑,“同道中人呐,哈哈,魏老头也真是,平时喷一喷咱们也就是了,咱们有肚量,听就听了,跟某些人讲什么道理,还不如吐口水来的畅快……” “……” 这帮混子一打岔,朝堂顿时乱了起来。有了这帮武夫的帮腔,魏征算是和黄文清打了个平手。 看见程咬金没事找事跳了起来,文官之列尚书右丞韦英使了个眼色,侍御史王近泽跳了出来,“臣有本奏!” “昨夜子时,卢国公率一众家仆部曲赶马上街,大闹南城,无端打砸商铺十七间,伤人数十,其人目无法纪明知故犯扰乱超纲,肯定陛下降旨处罚卢国公!” “臣附议!” “臣附议!” 御史台的几位小喷子接连跳出来,大声职责程咬金。 程咬金怒了,大眼珠子一瞪,须发皆张,“老匹夫,好端端扯到俺身上作甚,老夫打砸的商铺难道你家的?若不是你家的,那关你屁事!” 御史台闻风奏事乃天赐特权,更何况这实打实证据确凿的事,你这话,岂不是在侮辱我等的职业操守? 王近泽同样大怒,“卢国公位列三品国公,领大将军职,国之重臣,本当领臣子之表率,岂可滥用私权肆伤无辜,如此不尊朝法,本官难不成参不得你?” 程咬金卷起袖子大步垮了过去,黑黢黢的脸俯视着王近泽,唾沫星子乱喷,“韦家的人还未说话,你却上赶着站出来,是想跟俺耍一耍嘴皮子?”转身朝着李世民拱手,“陛下,臣欲回家取臣的宣花板斧上殿,来和这位王大人讲一讲道理,还请陛下恩准!” “???”? 第129章 君臣发难 老程家的人向来是不讲道理的,因为在他们眼中,讲道理不过是酸儒读书人耍的嘴皮子而已,真论起事来,还是拳头和斧头更管用。 如此粗鄙的混不吝,俨然已经成了大唐朝堂的一股黑恶势力,若非不得已,就算是向来以谏为德的御史台也不想招惹这夯货。没看见这货一说话之后,不少人整齐划一后退一步了吗? 李世民拍拍御案,大为恼怒,“老匹夫休得胡言乱语,朕可问你,刚才王大人所言是真是假?” 不少人微微挑了挑眉,这李二陛下的反应有些奇怪啊。 程咬金拍拍胸口,“陛下,臣虽然砸了几家店,可那都是韦家自找的,明知道俺和兴善寺的辩机多有来往,合作开设酒坊,这韦家的人偏要从俺手底下抢生意,昨日不仅绑走了辩机小娃儿,还抢走了辩机娃儿手上酿酒的方子,您说,是不是韦家欺人太甚在先?” 韦家发难,程老匹夫丝毫不含糊,直接怼了回去。 “卢国公休要胡说,某家兄长确实有邀请辩机师傅去某家做客,请教佛法相谈甚欢,何曾有过绑架之说?更遑论抢酒方这等下作之事?”韦家老三,尚书右丞韦英冷着眼喝道。 “欲加之罪而已,莫不是卢国公觉得,自己能仗着皇恩混淆视听,欺君罔上?” 韦英大小也是读书人,官场混迹了许多年,单论言辞锋芒,老匹夫是拍马难及。 “放你娘的狗臭屁!”程咬金大怒,“竟敢污蔑俺,信不信俺回头再砸你几间商铺,一把火烧了韦家宅门?” “……” 果然是粗鄙的武夫,核桃大的脑仁,这般三言两语就恼羞成怒,如此说法岂不是变相承认了自己所犯之罪? 韦英轻蔑一笑,转头看向李世民,“如陛下所见,卢国公仗着圣恩行事肆无忌惮,枉顾朝纲,不仅打砸商铺十数间,还伤了一众店员,赶马上街祸及宫门,影响恶劣,还望陛下秉公执法,惩处卢国公,还我韦家一个公道。” 李世民神色晦暗。 “请陛下惩处卢国公,按律收押刑部问审,削爵赐罪,还大唐朗朗乾坤!”又一位官员站了出来,附议在后。 “请陛下降罪!” “臣附议!” 随着韦英的出列,一行十几人竟然全部站了出来,无一例外请求陛下降罪卢国公,反倒是原本热衷此事的魏征,竟然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不言一语。 “可还有人觉得,程咬金有罪?”李世民面色晦暗,扫过站在最前列的韦家大郎,光禄寺少卿韦昇,问道。 韦昇抬眉扫了一眼李世民,便继续垂下眉头,似乎没有发言的欲望。 韦英扫了一眼自己大哥,回道,“陛下,卢国公罪行昭彰,若是不加以惩处,恐难服臣子之心。望严惩。还有……陛下莫要因卢国公恶意搅和,乱了春闱免试之例。” 重点来了! 长孙无忌等老油条微眯的眼眉挑了挑,第一个察觉出韦家三郎的用心。 用惩处程咬金一事,来逼迫陛下表态,继续认可春闱免试的惯例?如果真的按照大唐律令来说话,那程咬金长街纵马,勾连部曲打砸店铺恶意伤人,至少也是羁押大理寺问审,削爵降禄的下场,这对一名立过赫赫战功的将军而言,无疑是一种羞辱。 大唐建国多年,哪个将军没做点出阁的事,为何单单我程家就要按律执法? 但若是不处置程咬金,那同样为臣子的韦家,甚至其他官臣又如何想?为圣不公,岂不是君臣大忌? 想要免除程家的罪行,除非韦家自己退让一步,可如何消了韦家心中的怨气?那自然又得回到春闱之事上了。 呵呵呵,确实好算计,不过…… “程知节,你可知罪?”李世民扫了一眼出列的十几人,沉声问道。 程咬金昂头出列,“臣无罪!” 不少人面带讥笑,等着程老匹夫的辩解。 “卢国公,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承认?那某问你,你可有率领部曲半夜纵马上街?”韦英冷笑着问道。 “有!”程咬金大咧咧应下。 “可有打砸南城商铺?” “有!” “可有伤人,甚至好几个重伤垂死?” “有!” “那还不认罪?”韦英都有些怒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承认的利索,明摆着的事,怎么有脸说自己无罪的? 程咬金桀桀怪笑两声,也不理会,“臣昨夜赶马上街打砸商铺事出有因,老臣一一给陛下说清楚。” 老痞子抹了一把脸,面色顿时变得沉痛而愤怒,“昨晚老臣前往兴善寺找辩机娃儿谈酒坊的事,却听闻辩机小娃失踪,问询了好些人,才得知是被几位强人虏到了一辆马车上,往南城而去……” “卢国公莫要胡说,某刚才已经说过了,是家兄邀请辩机大师前去做客的。”韦英冷笑道。 “你这憨批给老子闭嘴,再敢插俺的话,信不信俺大耳瓜子抽你!”程咬金眼珠子一等,韦英气势一怯,冷哼了一声。 “……除了辩机小娃,臣还得知,原本去兴善寺尚香的晋王殿下,也被这伙强人掳走,生死不知!”程咬金义愤填膺,扼腕叹息,“老臣来不及禀告陛下,唯恐强人伤了晋王殿下性命,不得不赶紧着急府中部曲,沿途追了上去……” “放屁,家兄抓的只有辩机和尚,何曾抓了晋王殿下,老匹夫,安敢诋辱我韦家!”韦英大怒,一时间连措词有误都没注意。 程咬金龇着牙也不理会,“老臣赶马南城搜寻了一夜,无奈并没有找到晋王殿下的身影,倒是碰见了那几位强人,不过最终被那些人给跑了……” “程知节!”韦昇也站不住了,为祸皇家子嗣的罪名,怕是没谁能扛得住? “如此巧言令色诡辩是非,是觉得我好欺负吗?” 程咬金冷哼,“臣一夜未合眼,找寻了晋王殿下一夜,终于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莫不如韦大人猜猜,晋王殿下现在在何处?” 韦昇愣住,不可思议的看向韦华,韦华同样一脸懵逼,而原本站出来附议,替韦家兄弟说话的一众朝臣,面色骤然大变。 “李君羡!”李世民面如沉渊,怒极而斥。 李君羡应声出列。 “你亲自带人去看看,看到底是谁欲对朕的皇儿不利,看看又是哪个,敢在朕眼皮子底下无视国法欺君罔上,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第130章 博弈 太极殿内,温度急转直下,长孙无忌微微抬了抬眼帘,瞥了一眼高坐皇台的李世民,嘴角微微挑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原来如此…… 不少人还有些茫然,为何事情突然变得不太理解了?韦家的德行如何,其中大家心里都清楚,稍微思考一下便能明白事情的因果,韦家看上了程家酒坊的利润,暗中捉了知晓机密的辩机和尚,想要从辩机手中得到酿酒的秘方。 这很好理解。 但为何晋王殿下会搅和在其中,是有意为之?还是巧合? 不少人心思电转,徐徐摇头,韦家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恶意囚禁一朝皇子,况且也没有任何的理由行如此一步险棋。那么……恐怕是龙辇之上的那位,为了应付今日困局,提前布置的一步暗棋了。 啧啧……竟然拿自己的亲生儿子作为押宝的筹码,真是……天家本色。 李君羡领命而去,韦家的韦英韦昇两人顿时慌了,两人脑海中同时想到一个细节,那个跟随在辩机和尚身边,被韦玉林一起带到别院囚禁起来的少年娃娃,难道…… 两人骤然变色,拢在袖中的双手禁不住开始颤抖。 从如今的局面来看,怕是陛下早就知晓此事,程咬金赶马南城打砸商铺,怕也是有意纵容为之,为的是引起自己当庭攻坚,甚至挟之以春闱免试名单一事,从而找出与自己一脉的世族盟友,到时候一网打尽。 钓鱼执法? 韦家二子突兀的,脑海中竟然默契的闪过四个大字,天哪,出大事…… 时间过得很慢,御案之后的李世民面色晦暗莫测,如汪洋渊海,下面的人胆战心惊,一个个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唯恐惊扰到李二陛下,到时候被误认为韦家同党,一并铲除。 那几个为韦家出头发声的官员,包括御史台王近泽,吏部侍中黄文清,零零总总十几人,早就面色惨白,浑身抖若筛糠。 大约两炷香的时辰之后,一身黑色盔甲的李君羡上殿,单膝跪地。 “回陛下,臣率领金吾卫搜寻了大半个南城,终于在韦家别院发现了被囚禁的辩机大师和晋王殿下,抓捕了一应贼凶十余人,其中三人乃刑部在册的逃犯,似是庇护在南城韦家为其卖命。” “臣匆匆审问完毕,这些贼凶对卢国公所言供认不讳,却系受韦家韦英和大少爷韦玉林之命,绑架辩机大师和晋王殿下,所谋不言……” 韦家的两人彻底慌了。 “朕的皇儿如何了?有没有事?”李世民站起来,神色激动。 李君羡神色有些奇怪,顿了顿回道,“晋王殿下面色不太好,神情恍惚,看上去有些虚弱,怕是受到了惊吓,所幸并没有受伤,臣已经送晋王殿下去了太医署。” “那就好,那就好……”李世民略微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韦家二子,那双冷肃的眼眸瞬间没有了温度。 “韦英韦昇,你们韦家,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砰的一声,殿下跪了一片,韦昇面色惨白,神色惶恐,“陛下,韦家得天之恩,乃陛下最忠实的臣子,如何敢做这等犯上作乱的悖逆事?此事一定是有人恶意栽赃陷害,欲治我韦家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栽赃陷害?”李世民双眸冷肃,讥笑道。 “你的意思是晋王殿下以身犯险,栽赃陷害?还是说朕以晋王而饵,栽赃陷害?” “臣但无此意!”两人感觉眼前都灰暗了,该死的韦玉林,你特么是不是脑子长屁股上了,连晋王殿下都敢抓,难道不知道死字如何写吗? 心中愤怒到了极点,但面上尤其委屈惶恐,绑架皇子这等抄家灭祖的事,是决然不能承认的,眼下只有抵死不认,或许才能有一条生路。 “陛下明察,韦家向来感念隆恩,砥砺自勉,从不敢有丝毫骄纵之心,这件事一定是有误会……卢国公,我韦家欲夺你程家酿酒的生意,是我韦家不对,但何故如此决绝,陷我韦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程咬金龇着牙翻着白眼,根本就不鸟韦家二子。 此事虽然是辩机小娃提议,李二陛下安排促成,但眼下自己这个工具人的作用已经发挥出来了,剩下的便是你们这些世族与皇家的事情,跟老程家可没半点关系。 若非现在早朝未散,他怕是已经有回家睡回笼觉的打算了。 这事其实已经有了定论,若单单只有辩机和尚被绑架,这事的性质决然不会闹到太极殿,顶多李世民时候多关注一些,敲打一下韦家便作罢,毕竟相比于关陇世家,一个小和尚还真算不得什么。 但天家皇子就不一样了,代表的是天家的威严,今日韦家能绑架晋王,明日能不能绑架太子?后天是不是会闯进太极宫,对自己行逾越之举? 所以,当晋王殿下无缘无故踏进韦家别院那一刻,韦家已经大难临头了,及时他们不承认也没关系,百骑亲自找上门带回了晋王殿下还能有假? 呵呵呵…… 所以,当李世民挥袖离开太极殿的时候,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韦家这个长安城牌子最亮的关陇世族代表,怕是要完蛋了。 …… 刚刚回到兴善寺的李业还没来得及洗一把脸,就听到一声哇哈哈的怪笑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一道黑黢黢的熊人大步跨进僧院,撞开大门钻了进来。 李业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冷风吹的。 “小娃儿胆识不错,竟然还能反手坑韦家一把,之前着实小看了你!”老无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沙发顿时陷进去一个深坑。 “啧啧你不知道,看韦家的那两个怂货跪在太极殿上高声求饶,俺就说不出来的舒爽,哼哼,为富不仁,自恃而重,甚至敢要挟陛下,俺老程都没有这般大的狗胆……” 李业一脸惋惜的看着被糟蹋的不成样的沙发,叹了口气,“陛下最后如何解决的?” 程咬金龇了龇牙,略有唏嘘,“韦家韦玉林砍头,韦华下狱查办,韦英和韦昇两人削职,但是保留了官身,算是给了韦家一个面子,当然作为交换,春闱免试名单留存,至于这条先皇传下来的惯例能不能复用,就看陛下的心情了……” 就这? 李业有些疑惑,这惩处是不是轻了一些,总感觉李二陛下应该没有这么好脾气才对呀…… 程咬金眼眸微微眯起,继续说道,“除了韦家,还有不少世族都有波及,朝中七品以下的官员,撤职十三人,降职十九人,下狱八人,斩首七人……啧啧,咱这陛下,依旧雷霆手段啊。” 第131章 李二陛下又来了 李业躺在藤椅上,让棉袍盖住全身,犹自能感觉到寒冬的肃冷。 他能想到李世民必然会趁着这次机会,狠狠的责罚韦家,但没有想到,他会趁此机会清扫朝堂,将以韦家为首的世族力量,一瞬间连根拔起。 或许还没有拔干净,但经过这次事件之后,朝堂之中世族的声音必然会弱上许多,李二对大唐的掌控力,也将再强上几分。 下狱,削职,流放,砍头,短短两天之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此事做成了定局,关拢门阀乃至五姓七家,甚至都没做出反应。 这便是大唐共主,天可汗李世民吗? 李业缩了缩脖子,第一次感受到封建王朝下,人权的卑微,没有调查,没有审问,没有法庭,只有太极殿上那位的一句话,韦家差点就分崩离析。 而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偶然。 可怕。 再想想那个吹胡子瞪眼,巧取豪夺的无赖男人,李业竟然一时间难以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老魔头说的没错,朝堂果然是一片渊海,自己这种菜鸡角色,一旦踏进去,怕只有送人头的份,还是蹲泉水的安全一些……”李业将整个脑袋都蒙在棉袍之中,轻叹了口气。 本该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无端有染上了杀孽,罪过,罪过…… 阳光骤然被什么东西挡住,暖洋洋的感觉褪去,李业只能伸出脑袋,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却发现一张肃冷庄严的大脸抻在半空中,龇牙咧嘴的瞪着自己。 李业吓得一个哆嗦,从藤椅上滚了下来。 “陛下,您怎么来了?” 李业乖乖起身,低着脑袋乖巧的杵在一边,讪笑道。 李世民龇了龇牙,一屁股躺在藤椅上,舒服的发出一声呻/吟。 “佛门大德,不思布梵念经修身养性,倒专门钻营一些奢靡享受之物,哼,如此行径,该杀!”李世民哼了一声。 李业缩了缩脖子,脸色都白了,“陛下,您要是看上了这藤椅,搬回去就是,莫要说些血腥话吓唬小僧,小僧胆儿芝麻大,怕是晚上都睡不好觉了……” “哼哼,你胆小?”李世民很是混账的翻了翻白眼,“面对南城韦家,没有第一时间想着逃跑,竟然翻手之间想出了连环对策,借晋王和朕之手清除韦家大患,你敢说自己胆小?” 李业不乐意了,话不能说的这么不要脸吧,就算你是圣上,也不能随便往别人头上扣屎盆子吧。这明明是你想对付韦家,借了我的由头才对…… “怎么?朕说错了?”李世民平躺在藤椅上,斜着眼睛问道。 “呵呵呵,陛下万乘之君,天下共主,怎么会错?呵呵呵,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错的只有小僧,是小僧错了……”李业垂着眼帘回道。 “放屁!”李世民又怒了,“你当朕是听不得忠直之言,指鹿为马刚愎自用的昏君?果然是国之佞臣,小小年纪竟然学会如此溜须昏聩之言,实在该杀!” 李业“……” 还讲不讲道理了,话都被你说了,还问我干啥?我当一个工具人成不?真烦人…… 李业抿着嘴不说话了,低眉垂目瞅着自己脚尖,歪着脑袋数起了蚂蚁,得,您就是来发泄的,随便您骂,小僧受着就是。 李世民抬腿一脚踹过来,踢的李业一个踉跄,“明明少有大才,为何偏偏这等惫懒的德性,看着真让人火大……” “呵呵呵,您说的对,您说的都对……” 李世民眼眉直跳,砂锅大小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许久之后叹了口气,“关拢之家向来视自己为大唐臂助,这些年越来越放肆,觉得朕缺了他们的帮助,便无法管理这偌大的江山,那朕便要给他们瞧瞧,失去了他们,朕还能不能当好泱泱大唐的国主!” 李世民目光灼灼,带着无与伦比的霸气和自信,但很快,眼眸中的神采便弱了几分,略有一丝颓然。 李业有些不忍心。 李世民的功绩毋庸置疑,堪比三皇创世的伟大成就,让他被历史学家称之为千古一帝。唯一被人诟病的,怕只有玄武门之变了。 但只有真正面对这位帝王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他同样是一个人,是一个力有穷时的普通人。 “陛下在害怕?”李业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下一刻,他便想扇自己一个巴掌。 “你说什么?”李世民双眉倒竖,厉声咆哮道。 李业挖了挖耳朵,龇了龇牙,“陛下害怕,一旦挖掉关拢门阀的力量,会不会让大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崩坏,修生养息将有建树的关中,会不会被死而不僵的世族力量来一招背刺,让陛下十几年的辛苦付诸流水……” “陛下的心愿在西面的突厥,在东面的高句丽,在四海一统,陛下害怕被这些该死的世族绊住脚步,有生之年无法完成中华一统的景愿……” 李世民愣住,表情慢慢变得惊愕,甚至震撼。 这小娃,连自己藏在心底最大的心愿都知晓? “陛下想的没错,世族的力量并非一蹴而就,他是整个时代,甚至几个时代积累的产物,绝非眼前看到的这般简单,陛下贸然行事,绝对会对大唐造成巨大的负荷,甚至让大唐崩溃的压力。” “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李世民坐直了身子,第一次正视眼前的小和尚,不再拿他当一个后辈,而是如同面对魏征长孙一样的平等姿态。 “如何徐徐图之?” 李业想了想,回忆着曾经看过的野史记录,还有自己的一些推测研究。 “办法有很多,第一个,自然是大力兴科举,扶持寒门学子,掌控朝堂话语权,削弱世族政治影响力。”李业咀嚼着某些回忆,貌似到了武则天年代,世族力量便会遭受第一个冲击,其原因,便是武则天破釜沉舟般的科举制度改革。 “单凭科举还不行,除此之外,陛下还需要创办地方学府,创办京学,推行属于朝廷自己的教育理念,废除推举免试制度,一视同仁。” 李业顿了顿,继续说道,“为此,小僧有一物可献予陛下,名为……活字印刷术!” 第132章 僧庐奏对(上) “活字印刷术?”李世民眼睛一点一点瞪大,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书坊?” 李业点点头,“小僧得陛下看中,诚惶诚恐,为报陛下鸿恩,特耗费了九九八十一天,研制出了活字印刷术,为大唐文道复兴,贡献微薄之力……” 李世民冷笑,“当真?” “当真!” 李世民嗤笑,“朕信你个鬼!” 李业“……” “东西呢?”李世民有些兴奋,大手扒拉着李业光溜溜的脑门。 “……在书坊,回头便找人呈于陛下!” 李业一脸肉疼。其实他原本不想贡献出去的的,但经历了韦家的事后,他渐渐意识到,或许是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酿酒这等赚钱的营生都能被世族之家盯上,何况是活字印刷这等足以改变大唐政治格局的神物。 自己的书坊这些日子生意越来越红火,不好说已经被哪家被瞧在眼中,若是再来一遭绑架,怕自己没有之前的好运气脱身了…… 所谓怀璧其罪,就便宜这老无赖了吧。 李世民大手拍在李业脑门上,哈哈大笑,“小娃这事办的灵醒,算朕没有看错你!若真能造福大唐社稷,朕重重有赏!” “呵呵呵,您开心就好……” 李世民抬手一巴掌,“欠抽是不,刚才的事还没说完,除了兴科举办京学,可还有他法?” 李业揉了揉脑袋,整理了一下情绪,“第二点,编撰《氏族志》,同时禁止世族通婚,削弱世族门阀相互之间的脉络,及民间影响力。” 李世民皱皱眉头,若有所思。 “第一点若成,削弱的是世族的政治掌控力,第二点若成,削弱的是世族的民间影响力,而第三点,则是要削弱世族财团,砍断他们的经济脉络,同时可壮大国库。” 李世民眼眉跳了跳,神色变得激动起来,“前两点朕倒是可以理解,但第三条,该如何实施?” 李业顿了顿,回道,“兴商建税,开设国资商业署!” 李世民心事重重的躺在藤椅上,双目直直的盯着远处的寺顶屋檐。今日所得超乎他的预料之外,他没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竟会有这等开阔的眼界,透彻的认识,比朝中那些混吃等死的腌臜货强了不止几十倍。 兴科举,广传书,编撰《氏族志》,禁止世族通婚,兴商建税,开设商业署…… 自己身为大唐共主九五之尊,竟然被这几个词绕的头晕眼花,娘嘞,前面几样还算可以,后面越来越听不懂,肿么办?要是被小娃儿知道,会不会笑话自己? 不行,得装一装。 李世民轻咳了一声,颇为赞许的点点头,“说的不错,朕记下了。回头朕便会召集大臣商议此事,若是可为,可记你大功!” 逼王啊……李业嘴角抽了抽。 “呵呵呵……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世民嘴角抽了抽。 僧院小湖前,气氛罕有的和谐,李业瞄了一眼李世民屁股下的藤椅,揉了揉站的发麻的双腿。 这老无赖,到底什么时候走? “小娃儿,晚上吃什么,朕今日便留在寺中用餐了。”李世民忽然开口道。 李业愣了愣,赶忙躬身行礼,“陛下可千万别,僧舍简陋,伙食更是粗鄙不堪,难以下咽,怕是不合陛下胃口,陛下还是回宫吃吧?” 李世民很是体己的摆摆手,“无妨,小娃儿平时怎么吃,朕便怎么吃,嗯……太子曾与朕说过,在你这里吃过一顿……什么锅?颇合胃口,就按照这个来准备。” 李业嘴角抽了抽,“陛下,可当真?” “自然当真。”李世民拍了拍李业肩膀,傲然道,“朕在当皇帝之前,也是四野流离的军人,前隋暴虐无度灾民遍野,当时征讨大隋的时候最难以下咽的东西也吃过,甚至有时候军粮不济,以野草果腹……” “放心吧娃儿,朕不会怪你不周,权当是缅怀当年战乱之苦了。” 李业沉默了许久,咬牙,重重点头,“好!” …… 一个时辰后,李世民望着摆在身前的铜锅,铜锅中滚烫的汤汁,各式各样的香果,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青菜,还有桌上切成薄片的牛肉卷,羊腱子,鸡翅鸡腿肉丸子…… 李世民下意识吞咽着口水,紧接着像是被羞辱到了一般,眼珠充血,勃然大怒。 “小贼,安然欺朕!” 李世民跳起来要掀桌子了,自己刚才还自作多情了半天,谁知道这小贼吃的比自己的御膳还要更好,这一应美食简直闻所未闻。 “小贼驴不守清规不尊佛德,出入青楼楚馆,酿酒,现在又杀生食肉,如此德行,朕怎会瞎了眼赐你佛门大德之位,哇呀呀,该当杀头才对!” 李业无奈摆手,“陛下,你吃是不吃?” 李世民咬牙,脸上的血色充盈,怒火冲顶,胸腔像是风扇一样刺啦刺啦乱响,许久之后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吃!” 李业嘿嘿笑着,从僧舍中摸出一瓶‘婵娟’,甄满了酒杯,“陛下,火锅下酒,越吃越有,来,干!” 李世民怒目而视,极为扭捏勉强的端起了酒杯。 一炷香后,李世民面色潮红,扬天打了个酒嗝,大喝一声,“爽!” “……” 俗话说,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若是有,那就两顿,若是还有,那就来点酒。 一番胡吃海喝之后,李世民刚开始的怒气早就烟消云散,醉眼迷蒙的拍着李业的光头,哈哈大笑,“小娃娃果然有大才,连吃食都能搞出这么多的花样,哈哈,不错不错,这铜锅,还有这吃食的法子调料,回头全部送到太极宫去。” 李业翻了翻白眼,“您说了算,哈哈,您说了算,来再喝一杯……” 君臣和睦,世所罕见,若是朝臣见到李世民如此不拘一格,和一个小和尚盘膝而坐大吃特吃,怕是要惊掉下巴。 许是吃的差不多了,李世民半躺在软塌上,敞着胸襟,在寒冬中醉眼迷蒙。 李业终于夺回了自己的藤椅,舒舒服服的躺了上去,心满意足,但很快,一只厚重的巴掌就落在脑门上,随之传来一道声音,“起开!找抽不是!” 第133章 僧庐奏对(下) 天色将晚,李世民却依旧没有回去的打算,反倒是躺在藤椅上迷迷糊糊,貌似要睡过去。 ……这货,还真赖着不走了? 李业咬了咬牙,道,“陛下,天气严寒,再待下去怕是要着凉了,陛下龙体要紧,若不……还是先回去?” 李世民瞥了一眼李业,站起身往后院走去,“小娃儿,上次你提及什么桑拿房,可是泡澡的所在?朕酒足饭饱,若是再能泡个热水澡,岂不美哉?” 李业不干了,自己有洁癖的好不,私人澡堂,怎么能随便让外人进去? 心里想着还没说出口,就看见李世民转头,斜着眼睛面色阴沉,“怎么,你不同意?” “呵呵,呵呵呵……”李业傻眼。 没办法,李业只能紧跑慢跑收拾桑拿房,四周壁炉中烧上木炭升温,又在池中注入热水,转过身的时候,瞧见老无赖已经脱得溜溜光,毫不掩饰某些隐私,甩着某些物件大咧咧的跳进了澡池。 李业捂着眼睛,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建起的三观,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崩溃。 …… “小贼秃,你之前所说大唐东西之敌,确实是朕这辈子最大的景愿,有生之年能荡平贼寇,还中原一统,朕也算是死而无憾了。”李世民靠在澡池边上,裸露在外的胸膛犹自有纵横交错的刀疤。 这是一位站在刀锋上一路杀过来的马上帝王,亲手打下了大唐荣耀。所有人还在为眼下斤斤计较的时候,他已经在图谋塞外,放眼中原一统了。 李业很服气。 “小贼秃,你觉得朕有几分胜算?”李世民面色庄重的问道。 僧庐问策,君臣奏对。 在李世民眼中,李业已经不再是不问世事的弱冠僧人,而是足以让他以国士待之,不逊色房杜之流的少年智囊。 李业恭敬稽首,行臣子礼。 “陛下应有十分胜算!” 李世民微微扬眉,“此话不当佞臣之语?” “……”李业有些无语,“陛下莫闹。” 自己可没瞎说,历史上不管是东西突厥,还是高句丽,不都折在了大唐手中。所以十分胜算,可是一点儿都没夸张。 “突厥并非大敌,但高句丽却不容小觑。眼下大唐的国力复兴为及,还不足以对高句丽开战,而且辽东部势力混杂,除了高句丽之外,还有备受压迫的新罗,四面投机的百济,还有潜伏在辽东半岛伺机趁火打劫的倭国水匪……”李业一边回忆着当初学习的历史知识,一边解释道。 “陛下莫要担心,至少十年内高句丽没有胆子挑衅大唐,百济更是蝇营狗苟之辈,不足为虑。待到大唐四境安稳,国力充沛,再图不迟。” 前隋王朝之所以崩溃,其根本原因正是隋炀帝几次三番出城高句丽,透支国力,若非如此,曾经强盛一时的大隋,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藩兵四起,战火燎原。 当然,从侧面也可以看出高句丽的强大,苏文不仅仅是一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更是统御数十万大军,征伐十数年罕有败绩的帅才,当年隋炀帝亲征,亦在苏文统御的大军之前折戟沉沙。 而若是按照正常的历史车轮,这位心比天高的天可汗陛下,同样会在苏文手下两次败退,大失颜面。 李业不想看到历史重演。 李世民盯着李业,似乎李业的话再次冲击到了他的认知,有些不死心的问道,“既如此,为何还说朕的胜算有十分?” 李业咧嘴一笑,“给大唐十年修生养息,积蓄国力,以农筑基,以商强国,再发展水军磨砺兵锋,自然会有十成胜算!” 李世民咬了咬牙,转过头去。 他确实动了征伐高句丽的心思,不仅仅因为高句丽盘踞安市城,图谋辽东的举动,更是因为他想要证明自己,隋炀帝完不成的事,他可以完成,隋炀帝杀不死的敌人,他可以杀死。 但李业的话同时起到了警醒作用,眼下,确实还不到对高句丽用兵的时机。 而且他听到了一个关键的字眼,让他颇有触动。 水师。 大唐无水师。 烦闷的挠了挠头,李世民重重舒了口气。 既然东面的暂时不行,那便研究研究西面的。 “至于西方之敌……”李业说到此处顿了顿,略微皱眉。 “突厥?”李世民冷笑道。 李业摇摇头,“东/突厥已灭,铁勒诸部虽然很是活跃,但多是土鸡瓦狗,高昌弹丸之国更是不足为虑,唯一算得上敌人的西突厥又内乱不止,不等大唐图他,他怕会自己搞残了自己。” “那你说最大的敌人是谁?”李世民眼神闪烁,露出一丝疑惑。 他是将突厥当成大唐至敌的,但在这小和尚眼中似乎不足为虑,可大唐的北方除了突厥,还有其他算得上敌人的势力吗? 李世民有些疑惑了。 “陛下,大唐北境之敌,并非突厥,也并非铁勒部落,更非薛延陀,而是……吐蕃!” “吐蕃?哈哈哈,小贼秃这话怕是说错了,吐蕃不过一个俯首陈臣的败军之国而已,如何称得上大敌?”李世民昂着头,肆意显露着心中的傲气。 这话倒也没错,贞观八年,松赞干布成了吐蕃的赞普之后,精于扩张,狠狠的打击了同为北方大国的吐谷浑,打了胜仗之后志得意满,乘着国势崛起向大唐请求和亲。吐蕃人向来崇尚大唐文化,觉得能娶大唐的公主是无上的荣耀,但他明显低估了李世民的自傲,在他看来,吐蕃不过茹毛饮血的番邦小国,如何配得上自己的女儿,所以贞观八年,李世民很是无情的拒绝了吐蕃和亲,将求亲的队伍赶出了长安城。 这下松赞干布不干了,自己好歹也是一国之主,你这样一点儿不犹豫的拒绝,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好,你既然不给我面子,那我就举兵打你,让你也没面子……贞观八年末,吐蕃向大唐开战,进军松州,并扬言不答应和亲,咱就战场上见高低。 当然,李世民也不是吓大的,更不是任由你威胁不还手的善茬,所以第一时间派侯君集率军去盘一盘骄横无礼的吐蕃人。侯君集不辱使命夜袭吐蕃,斩首千余,然后,这位自命不凡的松赞干布就怂了,转头就派使者谢罪求和。 所以李世民说的没错,吐蕃确实是大唐的手下败将,在目高于顶的李二眼中,吐蕃不足为虑。 但其实真正的危机其实还没到。 吐蕃称臣之后,松赞干布几次三番派使者与大唐和亲,姿态放得极低,而且坚持不懈,可能是被松赞的执着感动,李世民终于满足了他的要求,贞观十五年,文成公主入藏。 而文成公主入藏,同时意味着大唐文化的流失,包括农业,谷种,冶炼,军械制造等技术,皆被文臣公主带入了吐蕃,这些文化的输入,才真正刺激到了吐蕃的成长,最终让这个腌臜之国,成为了掣肘大唐近百年的庞然大物。 但这……李业却不知如何为李世民解释。 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者,知晓这个时代一切的秘密,当年看过的史书上,可是连你底裤的尺码都记载的清楚…… 李业揉了揉眉心,有些苦恼。 第134章 欲戴金冠,必承其重 李世民今天很开心,吃饭喝酒桑拿一条龙,让这位老小子见识到了躺平的安乐生活。同时也从李业跟前白嫖到了许多超出认识的见解,尽管有些他并不认同,但却打开了他某些原本堵塞的视野,让他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小娃儿很不错,想不想还俗入世,为大唐效力?”李世民直接抛出了橄榄枝。 李业连连摇头,锃光瓦亮的脑门晃得李世民眯起了眼睛。 凶光毕露。 “小贼秃何故不知进取,白白浪费如此灵醒的脑瓜,哼,莫不是觉得朕会亏待了你,亦或者说朕并非你认可的明主,不值得你这小娃踏出僧庐?” 李业苦着脸,“陛下,您就别难为小僧了,小僧趁着酒后说几句胡话而已,哪有入朝为官的本事,呵呵呵……小僧这颗脑袋还想留着多享享齐人之福,不想这么早就丢在菜市口……” 李世民瞪着李业,一阵龇牙咧嘴,“滚滚滚,看到你小子就来气,滚远一点!” “好嘞……” 李业说滚就滚,拍拍屁股转身就出了桑拿房,李世民躺在桑拿池边,眼神复杂的望着李业的背影,久久不语。 …… 刑部大牢,韦玉林惶然蹲坐在脏乱的地上,披头散发,面若死灰。 “为什么会这样?”韦玉林觉得自己要裂开了,短短一天时间,他仿佛从巅峰跌入了低谷,这种失重的不真实感,让他足足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会有晋王殿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是辩机,是辩机,一定是他在陷害我,一定是!”韦玉林狼狈的爬起来,双手扣在监牢铁栏杆上,疯狂撞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面圣,我要面圣!” 韦家完了,两位在朝的叔伯削职查办,父亲入狱不知生死,而自己更是已经定好了刑期,择日斩首。 此事过后,长安再不会有韦家,城南韦杜也会成为一个笑话,怕是原本支持韦家的关拢门阀,乃至五姓七家,也会彻底放弃韦家。 可是,不应该啊,自己是韦家大少爷,长安城数得过来的青年才俊,来日应该入朝为官,位列三公的,不可能成为阶下囚,不明不白死在菜市口。 该死…… 韦玉林疯狂的摇晃着监牢,但除了自己沙哑的嘶吼之外,再无其他声响,半晌之后,韦玉林颓然倒地。 “林儿……”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韦玉林浑身一抖,眼神顿时变亮。 “父亲!” 监牢外面,站着原本应该在牢狱之中的韦华,原本精神奕奕中年鼎盛的韦家小家主,此刻却双目充血,带着深深的忧愁与疲倦。 “父亲,孩儿真的不知道那是晋王,真的不知道,是孩儿错了,孩儿错了呀……”韦玉林跪在牢房中,痛哭流涕,“不,是那个辩机和尚害我,是辩机害我,是他和陛下下的饵,是他们要故意对付我韦家的……” 韦华神色有些复杂,愤怒,怨恨,疼惜,恨其不争,最终却化作深深的无力。 “林儿,这是韦家的命,是世族的命,怪不得你。”韦华站在监牢外面,神色阴郁,“经此一役,我韦家算是彻底在关陇除名了,纵然你两位叔伯留了官籍,只不过是那位陛下有所交换而已,怕迟早也会被踢出朝局。” 韦玉林跪在原地,神色慌乱“爹,那怎么办,孩儿真的要被处死了吗?你快去告诉陛下,孩儿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是晋王……” 韦华摇摇头,“没用的,陛下只是想对付世族,我韦家恰巧当了出头鸟而已,纵然你真的无罪又能如何?” 韦华望着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叹了口气,“放心吧,咱韦家居京都多年,这点能量还是有的,我已经找关系用监牢中的死囚代替了你,你便安稳在牢里待着,等时机成熟,便放你离开。” 韦玉林大喜,“真的吗父亲?” 旋即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陛下,那你呢?你会不会有事?” 韦华顿了顿,摇头,神色复杂,“我没事,等你出了监牢,咱们父子便可想见。” …… 在兴善寺待了大半日,李世民终于舍得离开了,临走的时候望着暖和舒适的桑拿房,似乎在思考要不要派人挖了抬回太极宫,不过想想还是作罢,太费劲了一些。 “回头把图纸送过来,朕让人在太极宫也建一座这玩意……” 李业无奈点头。 李世民离开了,但李君羡却留了下来,神态很是恭敬,“辩机大师,陛下让某留下来,随您一起取了活字印刷术。” 李业顿了顿,沉默无语。 自己在老李家,到底赔进去了多少? “辩机师傅大才,某还从未见陛下对哪位朝臣如此亲昵过,如此待遇,纵然是下臣也羡慕不已啊。”李君羡呵呵笑道。 李业看着这位百骑大统领,总能想到一位名叫赵文卓的演员,当年他疯狂追《至尊红颜》的时候,可是非常崇拜这位英明神武,武艺高强的大将军,而且最主要的是此人还与武媚娘干柴烈火,上演了一出柏拉图式的爱情故事。 当然,后来他知道,这玩意全部是编剧瞎扯的。不过让人唏嘘的是,这位大将军最终也是因为“女主武王”的谣言,死在了李世民手上,算是英雄折戟了。 “可别……”李业摆摆手,一脸无奈,“欲戴金冠,必承其重,小僧倒真不想有这份隆恩。” 欲戴金冠,必承其重…… 李君羡眼神一亮。 “大师大才,随口所说都有这般道理,某佩服。”李君羡拱手道,“大师,陛下还等着您的活字印刷术,咱们现在便动身吧。” 李业也不推脱,既然答应献给李世民,那自然不能出言欺君,再者这玩意怀璧其罪,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引火烧身,还是献给李家大腿为妙。 两人出了兴善寺之后,一路往来财书坊行去,马上就要出西市到书坊的时候,忽然看到沈梨面色慌张的迎面跑了过来。 “李将军,这位便是来财书坊的老板,也是小僧的合伙人,活字印刷术就在她手上。”李业解释道,旋即有些疑惑,“淦姐,是书坊出什么事了?为何如此慌张?” 沈梨面色苍白,一把抓住李业的胳膊,“李淳风小道士,被抓了!” 第135章 李淳风被抓 李业面色微变,“怎么回事,李淳风被谁抓了?” “是刑部衙门的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早上李淳风说印刷雕版有损,想去找老王头再打造一套来用,但谁曾想……老王头竟然死了。” 死了? 李业眼眸皱缩,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有人盯上自家印刷术了。 李业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能在韦家倒台的关头对自己下手,怕是背后那人的能量,远比韦家还要强大,在长安城能比韦杜之家能量更大的,除了京门新贵,怕是只有五姓七宗了。 “老王头怎么死的?” 当初担心自己活字印刷术的秘密泄露,引来旁人觊觎,他甚至还死皮赖脸的强签了保密合同,自己应该早就想到,凭借京门宗族的能量,怕是很容易就能查到老王头身上才对。 这种东西但凡初见端倪,必然会引来无穷的祸患。 沈梨面色苍白,吞咽着口水来缓解自己的紧张,“我也不知道,听坊间传言老王头是被人杀的,当时长安武侯赶到的时候,只有李淳风一人在场,而老王头已经烟气了。” “长安县衙的武侯刚刚捉了李淳风,便有刑部衙门的人赶了过来,接走了李淳风,现在怕是已经打入刑部大牢了。”沈梨急切道。 李业眉头紧蹙,李淳风是决然不可能杀害老王头的,那么,便是有人在李淳风到老王头的铁匠铺之前将其杀害,陷害给了李淳风。 而且刑部衙门的人赶到的那般及时,怕是早就埋伏在不远处,等待李淳风落网了。 为一个不知名的小道士如此的兴师动众,不惜杀害一个无辜的人,这背后凶手如果真的有意活字印刷,怕是志在必得。 李君羡看了一眼李业,安慰道,“无妨,某倒也认识刑部的官员,便随大师走一遭,若这位李道长真的与凶案无关,那某便略施援手,救这位道长出来。” 李业神色一凛,连忙拱手,“那便谢谢李将军了。” …… 一众人也不再耽搁,出了西市之后径直往刑部而去。刑部衙门设在皇城内,距离李世民居住的太极宫只隔了两条街,远远可见太极宫外巡视的金吾卫,还有宫墙之后起伏的亭台楼阁。 李业来不及关注这些,径直来到刑部衙门之前,刑部衙门修的并不算恢弘,唯一惹人注目的是衙门之前的两具狴犴雕像,栩栩如生,带着一股让人止步的凶气。 “什么人?”门口的差役扫了一眼李业,横身挡在了前面。 李业打了个佛偈,“小僧兴善寺辩机,求见刑部的大人。” “辩机?”差役听到之后神色明显缓了不少,“原来是辩机大师,不知道您想要找哪一司的大人?小的这就为您通传。” 刑部掌律令、刑法、徒隶并平议国家之禁令,其属有刑部、都官、比部、司门四司,尚书下设侍郎,每司又下设郎中,员外郎等职务,共参要事。按照各司职务来讲,李业最应该找的人是都司的郎中。 不得不说,李业在长安城民众百姓之中的名声还是非常不错的,尤其是下层老百姓,更是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尊敬。不过李业倒是犯难了,貌似自己也不认识刑部的官员,顶多知道人家的尚书大人乃亲王李道宗,却又未曾缘见,这一上来直接奔着三品尚书,是不是有些太飙了些? 李业有些犹豫,试探着问道,“小僧找……你们尚书大人?应该行吧……” 那名差役明显愣了一下,神色有些为难,“大师,并非小的不愿意为您通传,只不过小的级别太低,寻常时候根本无缘见到尚书大人……” 差役等同于普通执法人员,不列入品级,而刑部尚书乃是正三品的重臣,两者的差距堪比云泥,确实有些难为人了。 “而且,貌似今日尚书大人并没有前来衙门,倒是侍郎大人在里面,要不要……” 李业龇了龇牙,也成,侍郎好歹也是四品正职,刑部的二把手,分量也不小,倒是可以见上一见,心想着微微拱手,“那就劳烦施主了。” 差役喜滋滋的转身进了衙门,不一会儿重新走了出来,不过面色有些为难。 “大师,侍郎吴大人这会正在忙,怕是暂时见不了大师,” 啊这…… 李业心中有些着急,求助的看向李君羡,李君羡点点头,踏前一步,“烦请通知吴侍郎,就说李君羡求见。” 李君羡乃百骑大统领,统御百骑,还兼任右金吾卫的统御工作,算是程咬金的上司,他的职权范围确实皇城之内,可监察百官,但并没有直接的隶属关系,就好比纪检委虽然牛逼轰轰,谁听到都要哆嗦几下,但却并没有直接吩派公安部门的权利,同理。 当然,没有权利,并不代表六部官员不怕人家,好歹也是李二陛下的小秘,说不好随便几句枕边风,就能吹死一片人。 这差役一听顿时面色变了,二话不说转头就跑,不一会儿就瞧见一个面容清朔的老头大步走了出来。 “原来是统领大人当下,下官有失远迎,来来,里边请。”刑部侍郎名叫吴盛远,四十出头模样,颧骨突出,眉目狭长,无端给人一种阴鹜的感觉。 李业悄悄打量着此人,心中略有种不妙的感觉,不过这老头倒是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李业一眼,仿佛不存在一样。 李君羡拱了拱手,“吴大人客气,今日某奉陛下特旨,前去请教辩机大师,不曾想辩机大师有事需要前来刑部问询,某便陪同走了一遭。” “呵呵,吴大人莫要怪罪。” “岂敢岂敢。”吴盛远呵呵笑着拱手,眉头微不可查的轻蹙了一下。 李君羡这番话中的能量,可是有些大了,陛下特旨问询的事虽然不少见,但那都是对朝中重臣才会做出的举动,一个兴善寺的小和尚,缘何有这种本事? 吴盛远转头看向李业,呵呵笑了起来,“辩机大师,不知你来我刑部,所为何事啊?” 第136章 刑部的态度 李业连忙躬身,“吴大人,小僧的一个朋友被牵扯到了一桩命案之中,许有冤情,小僧过来问询一下案情的进展如何?” 吴盛远脸上带着微笑,但神色犹见倨傲,“辩机大师的朋友?可是哪个庙里的大师?呵呵,最近刑部可并没有羁押的和尚,大师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李业顿了顿,暗啐一声,“不是,是一个小道士,名叫李淳风。” 吴盛远捋着胡须,呵呵两声,“和尚道士不应该是死对头吗,竟然会成为朋友,呵呵,本官倒真是见识浅陋了。” “大师说的李淳风,本官倒是知道,不过大师有件事说错了,他并非牵扯到了命案,而是他本身就是命案的凶手。”吴盛远笑呵呵道,“是本官亲自派人前往的长安县衙,并带人勘察了凶案现场,证据确凿,却系无疑。” 李业眉眼微不可查的一跳。 是这家伙? “大人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李淳风同是出家人,性情忠厚谨守戒律,还尚有官籍在身,当过几年承务郎,怎会明知故犯,去做些杀人的行径?”李业有些着急。 吴盛远微微眯了眯眼睛,“怎么,大师是在怀疑本官夹带私情,恶意陷害李淳风?” “哼,本官任刑部侍郎十几载,经手案件无数,还从未有过污人清白的冤假错案,大师虽是大德高僧,但还需要懂得祸从口出的道理,切莫因为出家人的慈悲善念,给自己招惹来祸端。” 李君羡望着吴盛远,并没有接话,一来他的职权辐射不到刑部,若是刑部的人卖他的面子,自然不会说出刚才这番话,二来,他身为百骑统领,说话办事都代表着陛下的意思,在没有得到李二许可之前,他不可能随意就掺和进一件莫名其妙的案件之中。 这是近臣的基本原则。 李业顿了顿,抬头道,“大人,既如此,能否让小僧见一见李淳风?” 吴盛远果断摇头,哼哼笑道,“怕是也不行,李淳风现在是在押囚犯,拒不接待任何人,若是他还有同党私自串通,岂不坏了大事?呵呵呵,大师见谅喽。” 阴阳怪气,让人一阵皱眉。 李业明白了,深深的看了一眼吴盛远,合掌一笑,“大人您既然负责这件案子,那便应该调查过李淳风才对,应该知晓他只不过是小僧的打工人,一应决策都出自小僧之手,所以他就算被砍了脑袋也没用。” 吴盛远微微皱了皱眉头,“哼,本官不明白你的意思。” “小僧的意思很简单,若是有人想要小僧手上的东西,大可以出面来找小僧,没必要弯弯绕绕,牵扯无辜的人进去。”李业眼眸清冷,“当然,如果李淳风真的杀了人,就当小僧没说。” 说完转身就走,走了进步顿了顿,重新说道,“希望大人真能清正廉洁,为民而公,莫要污了您头顶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吴盛远眼中闪过一丝恼意,略有些忌惮的瞥了一眼李君羡,李君羡呵呵笑了笑,“吴大人,此事本官会禀报陛下,也会参与调查,吴大人为民请愿铁面无私,该当受陛下奖励才对。”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吴盛远,转身随着李业离开。 吴盛远面色略微有些僵硬,眉头沉下,许久之后招了招手,身后不远处的一位侍卫跑过来,束手站在后面。 “你去见一见公子,就说这事惊动了百骑,李君羡已经参与了进来,怕是会传到陛下耳中。” “如果事不可为,那便没必要惹一身麻烦,赶紧把那人放了。” “是!” …… 离开刑部之后,李业心情有些沉重。 “大师莫要担心,某虽然无权干涉刑部内务,但会派人盯着吴盛远,而且某也看得出,吴盛远背后怕是还有另外的大人物,他们的目的同样应该是活字印刷。”李君羡说道。 “某会向陛下禀告此事,请陛下定夺。” 李业面色微喜,“谢李将军。” 李君羡带着活字印刷模具离开了,虽然有最后的保证,但李淳风身陷刑部不知生死,李业心中满是担忧。 “淦姐,你先守着书坊,不要乱了阵脚,我怕其他书坊会趁火打劫搞事情。”李业说道,“我去一趟程府,找卢国公想想办法。” 李业也不耽搁,直接出了书坊往程府而去,老魔头并不在府中,貌似去了英国公家蹭酒喝,府中只有几个黑黢黢的大汉,一个个举着石锁在后院挥汗如雨,程处默听到李业说了前因后果之后,脸上的横肉顿时一拧,眉头倒竖。 “奶奶的,刑部这帮狗东西在搞什么,李道长怎么会杀人?这帮吃干饭的怂货,净干些这等污人清白的腌臜事!” 李业试探着问道,“小公爷,好歹书坊经营也有程家的两成股份,这刑部如此行事,明显是冲着书坊来的,这种事您忍得了?” 程处默愣了愣,挠了挠头,“忍得了啊,忍不了还能如何?难不成俺带着府中部曲大闹刑部?这不是找死吗?” 哎呀,这货还有怂的时候?不应该啊。 难不成被他老爹抽的多了,开了窍? “……李淳风也是跟小公爷喝酒吃肉的交情,小公爷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见死不救?” 程处默摆摆手,“放心吧,俺这就找俺爹通通气,让他找一找关系说说话,实在不行找找刑部尚书李道宗,李尚书跟俺爹关系不错,应该问题不大。” 瞧瞧,这就是人家的底气,自己屁颠屁颠瞎着急了半天,怕是顶不了人家一句话来的好使。 “那行,我就先回去等消息了,你可千万莫要忘了此事。”李业叮嘱道。 程处默拍拍胸脯,“放心吧,俺记性好着,不会忘记的。” “……” 小半日之后,程处默浑身臭汗的完成了今日的训练,手中石锁一丢,砰的一声砸在脚下,“这石锁分量轻了点,得换一些重的!娘的,渴了……老二,拿酒来!” 程处默挠了挠黑炭头,略微有些疑惑,刚才辩机小哥来说的什么事来着?貌似挺重要的…… “好嘞……”程家老二提着一大坛酒,砰的一声砸在石桌上。 “大哥,喝酒!” “好!”程处默仰着脑袋嗷嗷大叫。 一众黑黢黢的汉子就这么凑在了一起,端着自家产的金露,大口大口灌了起来。 一炷香后,程家后庭雪地上,一众大汉横七竖八肆意摆开,鼾声大起。 第137章 圣裁 甘露殿,李世民接过李君羡呈上来的活字印刷模具,微微皱了皱眉头。 “就这东西?”说着朝下堂摆了摆手,“立安,你来瞧瞧。” 甘露殿内还站着不少人,包括梁国公房玄龄,赵国公长孙无忌,还有一众六部朝臣,至于李世民体己的立安,则是工部尚书段纶,兼任益州都督,册封纪国公,同时还是驸马都尉,夫人乃李渊第四女高密公主,虽然年纪比李世民大,但论起来,李世民还是他大舅哥。 段纶捋着呼吸,呵呵轻笑,“辩机大师果真是国之贤才,前不久出手的曲辕犁便已经让老臣刮目相看,按照老臣估算,足足可以让关中生产力提高两倍有余,就等春耕时节的验证了。” “如今又是活字印刷……”老头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一边将模具拆开,眼睛一点点变亮,“妙啊,妙啊!” 李世民一听,顿时激动起来。 “如何妙法?” 段纶一边研究着活字印刷模板,满脸喜意,“陛下请看,这活字印刷全部是活体字模,以阳文反字排列,涂墨印刷,印刷完之后便可将字模拆卸下来,重新排列。” “而寻常的雕版印刷,每个字模都是固定在模具之上的,只能印刻固定的书卷,无法多次利用,废弃率太高……但这本,只要制作足够充分的字模,一套模具便可以刻印足够数量的书卷,妙啊!” 李世民听得迷迷糊糊,不解其意,“立安,说点朕能听得懂的!” 段纶神色激动,老脸上皱纹叠起,像一只蔫茄子,“简单来说,这活字印刷的刻印效率,至少能超出雕版印刷十倍有余,有此神物,将惠及整个大唐学子,足可表功千古。” “最多三个月,臣便可让整个关中书卷储量翻倍,人人有学可就,有书可读!” 李世民唰的一声站起来,面色激动的潮红,伏在案上的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好哇,好哇,辩机小娃,又为朕解决了一桩大难事!” 五姓七宗为何能掣肘朝廷宣政,最大的原因无外乎他们掌控着天下学子根源,读书人想要入仕,自然需要读书,而想要读书,只能投卷世族,此消彼长,世族力量越来越大,朝廷的影响力自然越来越弱。 想要打破这种桎梏,唯一的办法便是从世族手中抢夺读书人,那用什么抢?当然是书籍了。 若是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和五姓七家的隐性战争,朝廷便占了主动。之前听李业提及活字印刷,他虽说有些好奇,但终归没有往深了想,如今段纶稍微一解释,李世民顿时惊了。 段纶撩起长袍躬身道,“为陛下贺,为大唐贺!” “为陛下贺,为大唐贺!”一众朝臣同时行礼。 “好啊,哈哈,辩机小娃真乃朕之福将,社稷福将!”李世民拍案而起,“朕得好好赏赐这小娃才好,不然如何对得起这一桩又一桩的大功,怕是会凉了小娃的心!” 李世民摸着下巴,在甘露殿内踱来踱去,“封官?那小子惫懒的脾性,怕是不仅不会感谢朕,还会一通埋怨……赏钱?哼,一个出家人,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扯淡……那么剩下的,赐爵?” 李世民有些犹豫了,出家人赐爵的事,别说大唐,纵观历史未有,这一旦旨意发下去,搞不好会被长安百姓笑话…… “陛下洪福,辩机小娃佛德深厚,亦有一颗菩萨心肠,但佛门僧人入朝之事,古今未有,除非还俗,不然无论是官是爵,终究有些有失朝廷威仪。”魏征老匹夫站出来了。 房乔和长孙瞥了一眼之后,也不言语。辩机小娃儿明显挠到陛下心窝了,让李二陛下爽的飞起,这个时候泼冷水,怕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果然,李世民眉头一竖,顿时要发作。 李君羡暗自龇了龇牙,站出来,“陛下,臣还有一件事要禀报。” 李世民压下火气,问道,“何事?” 李君羡将随李业取活字印刷模具时撞见的事仔细复述了一遍,原本神采奕奕的李二,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哼,看来朕还是太仁慈了,没有痛下杀手砍一批头颅,让这帮混账觉得朕软弱可欺!”李世民眼神狠厉,带着浓浓的凶煞之气,“为了得到活字印刷不择手段,不仅杀害无辜百姓,竟然还与刑部串通一气,恶意诬陷!” 一边闭目养神的李道宗抬了抬眉,撩起衣袍跪下,“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李世民并没有理会李道宗,而是看向李君羡,“查出来背后是什么人吗?” 李君羡回道,“回陛下,刑部侍郎吴盛远本是门下侍郎崔振沥的门生,武德五年入仕,贞观二年任刑部侍郎,至今已有八年。” 博陵崔氏! 李世民眉头轻微抖了抖,一张大脸阴晴不定,许久之后冷哼一声。 “此事移交大理寺审理,刑部不得插手!”崔家不比韦家,纵然是李世民也不敢擅动,只能从侧面解决此事,“李君羡,你的百骑配合大理寺,彻查此事,将杀害那位匠人的凶手,给朕揪出来,明正典刑!” 这是要敲打敲打崔家了。 “还有,这位李淳风不是有官籍在身吗,交给你安排一下,算是给辩机小娃一个交代。” “至于辩机小娃的封赏……”李世民气恼的瞪着魏征,“谁要敢阻拦,那就给朕滚出长安,朕会给他一个好去处,好好省一省脑子!” 魏征立马闭嘴了。 房乔长孙禁不住扯了扯嘴角,这老匹夫为了维持自己的人设,没少跟陛下对着干,这下好了,陛下真正恼起来,你这老小子也不敢蹦跶了吧? …… 很多李世民一言而决的事,放在其他人身上,堪比天塌地陷。 长安城中小匠人老王头,或许都没搞清楚什么事,就惨遭杀害,有官籍在身的李淳风莫名其妙就成了杀人犯,入狱刑部,李业上门求问,却被人三两句打发回去,还被隐晦的警告,只能调头求助卢国公府,结果一整天晃悠下来,屁结果没有。 这便是封建等级的制约性,没有明晰的上申渠道,没有透明的公信信息,若非李业与李世民素有渊源,怕是单凭刑部侍郎吴盛远,就可以一手压下这桩大案,多蹦跶几下,怕是连命都会丢掉。 煌煌大唐,犹有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所在,无可避免。 第138章 谣言 圣令下达之后,李君羡跟着李道宗亲自前往刑部提人,亲手交给了大理寺,吴盛远原本还想说什么,但一看这架势便知道,怕是上面那位爷出手了,心头不由悚然。 在他看来,此事背后可是五姓七宗之一的崔家出手,纵然是李二陛下也要给一两分薄面,但事实跟他预想的根本不一样。 尤其是李道宗冷冷的看了一眼自己之后,吴盛远顿时觉得情况有些不妙,随之又满心的疑惑,一个不知名的小道士,纵然有承务郎的履历,可如何能被陛下如此重视? 难道……是因为那个小和尚? 吴盛远面色变了。 那小子,到底什么来路! 李业自然不知道李二陛下的雷霆手段,他此刻正头疼另外一件事。 不出他所料,李淳风被刑部抓走之后,书坊一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一些黑手在背后的推波助澜,短短两日,几乎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来财书坊的二当家杀人入狱的行径。甚至还传出来财书坊两位老板巧取豪夺欺行霸市,不择手段的负面新闻。 大唐人的性子很极端,天生带着一股子傲气,看不得这等卑劣行径,这些负面消息爆出来之后,客人大量流失,不少读书人口诛笔伐,更有甚者跑到书坊门外恶意谩骂。 第一天沈梨还不甚介意,第二天咬着牙忍了,第三天早上,暴脾气的沈梨直接提着菜刀冲出书坊,跟那些明显收了黑钱的家伙大干了一架。 等李业赶到书坊的时候,小姑娘正红着眼睛蹲在店门口,手上还提着菜刀,有一下没一下的剁着门槛。 “你这是在干什么?”李业眼皮子直跳,想要将菜刀夺过来,又担心伤到自己,只能远远的躲开。 沈梨眼眸发红,长长的睫毛上犹自挂着泪珠,看到李业之后,脸上的狠厉神情顿时一垮,“哇……” “……” “哭什么,李淳风只不过被抓了,又没有砍头,现在哭是不是早了点?”李业无奈的说道,眼中略有怜惜,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操持整个书坊本就不易,现在还要承担流言蜚语,指责谩骂,没自闭过去已经算好的了。 哭了一阵,小姑娘抖手扔下菜刀,转头上了二楼,砰的一声关了闺房,再不出声。 李业郁闷了。 “大师莫要介意,当家的最近压力太大了些,原本还有二当家分担一些,现在二当家染了官司,所有的事都需要她一人操劳,还要面对外面的职责谩骂……”说话的是一直跟着沈梨的老伙计,资历比李业还要老。 他虽然知道李业才是这家书坊最大的股东,但习惯于称呼沈梨大当家,一时半会也改不了口。 “小僧知道了。”李业摆摆手,神色有些无奈,“店里的情况很糟糕?” 老伙计叹了口气,“是啊,糟糕透了,也不知谁在散布谣言,说二当家欺行霸市行为不端,视人命为草芥,活该有牢狱之灾,还说大当家不检点,抛头露面和道士鬼混,贞洁有染……呸,都是些乱嚼舌根的腌臜混账,我家小姐是什么人,老奴再清楚不过了!” 李业顿了顿,“客人呢?” “客人也少了许多,虽说有《红楼》支撑,倒是有一些不在乎闲言碎语的老客户,但更多读书人在乎名节清誉,不想跟咱们书坊搭上关系,单单今日,咱书坊生意就折了七成还要多。” 李业舒了口气,一时间也想不到太好的办法,无论是那个时代,商战永远不可避免,自己书坊抢了别人家书坊生意,被人以下作手段抢回去,也无可厚非。 “知道客人都流入哪里了吗?还有这些谣言的源头?” 老伙计摇摇头,“谁传出来的谣言,老奴哪儿能知道,不过店里的客人,倒是大多去了临街的如意书坊。” 如意书坊? 李业皱皱眉头,不就上次淦姐差点在人家店前大打出手,闹得不欢而散的那家书坊? 貌似那家书坊的老板,还和淦姐颇有渊源…… 李业挠挠头,“你去忙吧,我上去看看沈梨。” 老奴望着李业离开的背影,略有些唏嘘,自家小姐从小父母双亡,吃了太多苦日子,若是能有个依靠的人终归不错,只不过……这操蛋的命运,身边就俩能配得上自家小姐的,谁曾想一个道士,一个和尚,淦! 李业上了二楼,瞧了瞧沈梨的闺门,没人应。李业想了想,直接推开走了进去。 来财书坊近来生意还不错,但出乎李业意料的是,这小姑娘的房间一如开始那般简陋,除了一张遮着帷幔的小床,一张梳妆台和简单的椅子之外,再无其他。 “好歹也是当老板的人,竟然连一件像样的摆件都没有,忒寡淡了些……”李业嘿嘿笑着,绕开地上散乱的一些书卷走到床边。 “回头送你几件装饰品,如何?” 沈梨扭着身子背对着墙壁,噘着嘴生着闷气。 “好啦,是我的不对,这些时日只顾忙寺中的事,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甩在你一个小姑娘身上,确实有些过分。”李业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旋即眼睛一瞪,“都怪李淳风那个憨货,狗日的东西,无端扯进命案之中,害的淦姐担惊受怕,还要忙里忙外,操坏了心……” 沈梨扭头,发红的眼睛一瞪,“滚!” 李业嘿嘿讪笑两声,“放心吧,李淳风不会有事的,大唐吏制清明,不会凭白冤枉了好人,我前几日找了卢国公府,程公爷会去刑部帮忙照应,早日让李淳风恢复自由身的。” 沈梨咬着小虎牙,仍自瞪着李业,不过眼中的担忧倒是弱了几分。 “实在不行,小僧与陛下也有几分交情,到时候舍了这张老脸去求求陛下,想来也有几分用处。”李业继续安慰道。 “吹吧你。”小姑娘冷笑一声。 李业也不气恼,知道小姑娘这两天担惊受怕,又受了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开导开导便好,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坏心眼哪? “淦姐,小僧给你再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小姑娘顿时来了兴趣。 李业想了想,“一个漂亮的公主晕倒后,被七个矮丑矮丑的老男人拖进小树林的故事……” “……” 第139章 荷包驸马杜荷 故事还没讲完,李业就被暴躁的沈梨跳起来一巴掌扇飞出去,尤自面色涨红,气急败坏。 李业捂着脑门一脸幽怨。 我要讲的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啊,你这什么神仙反应,还有,特么能不能老打脑袋,玛德长不出头发算谁的?还要不要人还俗了? 唉,这小姑娘,不干净了。 正在两人打闹的时候,老伙计一脸好奇的伸着脑袋,面色怪异。 “你瞅啥!”沈梨柳眉倒竖,骂道。 “……当家的,如意书坊的刘老板来找您,您要不要下去看看?” 沈梨暴怒,整个人面色肉眼可见的变红变黑,随手抄起一根木凳大步朝着楼下而去,一边走还一边咧咧,“狗日的刘文,不仅抢姑奶奶生意,还手段下作散布谣言,今日还敢找上门来!” “淦,今日姑奶奶跟你鱼死网破,抽不死你个老王八蛋,老娘跟你妈姓!” 李业大惊失色,紧随其后追了出去,这暴躁娘们,凭这两天所受的怨气,怕是真要闹出人命来。 门外,刘文背着双手,眼眸微微皱起,扫了一眼店内光景,微不可查的扬了扬眉。 “淦,你这混账竟然还有脸来我的书坊,是觉得本姑娘不敢揍你吗?”沈梨竖着眉头大步跨下楼梯,提着板凳狠狠的吼道。 刘文皱着眉头,望着沈梨,面目沉寂。身后两位侍卫同时踏前一步,阴狠的盯着沈梨。 沈梨气息一滞,想了想将手里的板凳塞在李业怀里,“去,将这个恼人的混蛋揍出去。” 啊这? 李业望着怀里的凳子,愣住了。 “哼,想沈兄也是饱读经书性情温润的谦谦君子,不曾想唯一的血脉,竟然会是这般德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刘文皱着眉头,哼道。 沈梨一瞬间怒了,“别提我爹!” 刘文顿了顿,语气倒是缓和了一些,“我知你书坊最近剑走偏锋,引得不少读书人瞩目,生意也好了许多,只不过树大招风,终究是惹上了麻烦。” 沈梨几步跨了过去,等着通红的眼眸盯着刘文,“真是你干的?” 沈梨昂着小脑袋,眸中满是愤怒,双手捏着衣角,捏的指节发白。 李业想了想,拦在沈梨身前,轻微摇了摇头。 “刘老板今日找来,是看我来财书坊笑话的?”李业眼眸清冷,脸上却带着笑意,“亦或者,想从我书坊捞到某些好处?” 刘文看着李业,眉头微微皱起,“辩机大师,这是我和沈梨之间的事,希望你最好不要掺和进来。” “不好意思,小僧其实是这件书坊最大的老板,如果你有什么事,找小僧就好。”李业面目和善,刘文疑惑的看向沈梨,沈梨冷哼一声,表示了肯定。 “既然如此,那与你说也无妨。”刘文顿了顿说道,“我家大少爷看上了来财书坊,想要并入如意书坊,并且愿意为此支付一定的钱款,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你做梦!”沈梨怒吼道,“你害死了我父亲,现在又想图谋我家的书坊,刘文,你竟然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肠,亏我父亲当年拿你当做至交!” 刘文某种闪过一丝愠怒,咬了咬牙,竟然没有解释,而是转头看向李业,“大师,小丫头不懂事,但您是佛门大德,应该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近来来财书坊生意渐好,不仅刻印书卷占了西市一半的生意,售卖的话本小说更是引起大量读书人的注意。” “有些大人物看上了您家书坊,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大师还是劝一劝沈家丫头,莫要为这身外之物,染上不必要的麻烦。” 李业盯着刘文,许久之后展颜一笑,“不知刘老板所说的大人物,是哪路神仙?” 刘文顿了顿,回道,“杜。” “……南城韦杜的杜?”李业眼眸微微睁大了几分。 所谓南城韦杜的杜家,最为着名的代表人物便是宰相杜如晦,他是李世民夺取政权、开创贞观之治中的主要谋臣之一,深受李世民的重用。其祖父杜果官至隋朝工部尚书,其父杜咤为隋朝昌州长史,上数三辈,更是关陇着名门阀之一,人脉底蕴较韦家更甚。 只不过杜家行事向来低调,并不像韦家那般锋芒毕露。加上杜如晦于贞观四年病逝,让杜家渐渐走出了长安百姓的视线。李世民念及君臣旧情,便将自己的女儿城阳公主尚于杜家大少爷杜荷,赐封襄阳郡公。 也正是因为如此,杜家声望不减反增,这些年已隐约凌驾韦家之上。 只不过可惜的是,这位生来好命的杜家大少爷杜荷,作死的参与了太子李承乾造反一事,被纥干承基告发,被一刀砍死在承天门外…… 李业双手拢在宽大的僧袍之中,歪着脑袋呵呵两声。“刘老板可听说,前些日子南城韦家因为觊觎卢国公府的酿酒生意,差点落到满门抄斩的下场,杜家就不怕步韦家后尘,惹来杀头的灾祸?” “呵呵,大师这是在威胁本少爷吗?” 正在李业与刘文僵持的时候,一道略显阴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二十多岁,穿着锦绣棉袍,身负雪白色狐裘大衣的俊美青年,轻笑着走了进来。 青年手持玉骨折扇,面容白皙,眉目之间还装扮着薄薄的胭脂粉饰,腰间系了一根玉带,挂着数枚环佩,走起路来叮咚作响。 娘炮…… 李业心中打了个问号,英明神武的李世民陛下到底是什么时候瞎的?怎会将自己的女儿下嫁给这种娘炮货色?创造2021的糖果超甜,也比这货更像个爷们吧? “少爷。”刘文面色微变,他没想到杜荷竟然会跟过来,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沈梨,辩机大师,这位便是杜家杜荷少爷,你们最好懂事一点,将书坊卖于杜少爷,免得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祸患。” 李业想了想,摇了摇头,“怕是不行,两位可能还不知道,来财书坊虽小,却并非小僧一人之物,除了小僧与沈梨,可是还有卢国公府的两成红利,杜少想要纳为己有,怕是那位爷不答应。” 杜荷愣了愣,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小子,你在唬我?” 第140章 忽悠杜荷 能让一朝驸马爷听到名字面色变黑的,除了老李家之外,怕是整个长安城也唯有老程家有这本事了。 杜荷俏丽的眉眼沉下,眉峰间多是阴郁,但诡异的是并不能给人多少狠辣阴厉,反倒有种女子的娇羞嗔怒。 玛德,好恶心…… 李业忍不住退后两步,双掌合十,“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杜少爷如果不信,大可以去找程家对质,若是程家否认,小僧连带整个书坊都送给你,如何?” 杜荷心中火大,如果书坊背后还有程家撑腰,那自己一番操作,岂不是全部打在了空处?自己虽然不至于怕程家那种粗鄙的夯货,但也没必要为了一桩生意去招惹,那种难缠的角色主要是太恶心人。 怎么办? 杜荷有些进退两难了。 哼,如果现在就打退堂鼓,岂不让别人觉得,自己怕了程家?心里想着,嘴角微微挑起,“既如此,本少爷便给程家一个面子,某不取你的书坊,但你得把《红楼》的作者告诉某,如何?” 杜家乃关拢门阀,杜荷亦是儒家读书人,甚至有一段时间还入国子监学习,受大儒孔颖达的教诲,所以他能看出《红楼》的厉害之处,堪称无双经典,若是能经由自己的手发行售卖,不仅能得到巨额的收入,更能扬名大唐,经久不衰。 所以,他从一开始的目的,其实就是《红楼》,而非小小的可有可无的书坊。 “小和尚,你也莫要唬本少,纵然书坊有程家的股份,但这《红楼》终归不是程家所写吧,只要你告诉本少《红楼》的作者,本少不仅不会为难你,还会许你天大的好处。” 杜荷呵呵轻笑着,旋即眼眸微冷,“但如果你这点面子都不给我,那咱谁都不要好过,你既然听说过杜家的名头,那便该知道杜家的能量,某会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在长安城待不下去。” “……”李业挠了挠耳朵。 这话,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貌似上次说这话的韦玉林,坟头的草差不多已经长出来了吧。 “《红楼》的作者小僧倒是知道,那是我大总持寺的一位高僧,向来云游在外鲜有归来,这些原稿不过是当搬家的时候翻出来的,也仅有这么多,并没有后续章节……”李业面色诚挚庄重,“杜少爷,这事小僧怕是帮不了你。” 杜荷瞪大了眼睛,“《红楼》的作者是一位云游僧人?开什么玩笑?” 李业双手合十宝相庄严,“杜少爷,您应该知晓佛门八戒,小僧向来谨守佛理,从不妄言,自然不会骗你。” 这话很有说服力,尤其是和李业不熟的人。 杜荷死死的盯着李业,眼瞅着面容诚挚不似作假,忍不住咬了咬牙,“那名僧人叫什么名字?” “……济公。” “好!”杜荷冷哼一声,“本少爷会派人四处打探济公的消息,如果他哪日归来兴善寺,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本少爷,本少会给你一桩大大的富贵!” “但若是知道你诓骗本少,哼哼,就算是佛祖也救不得你的姓名!” “明白,明白。” …… 看样子,当初分给老程家两成红利,并不算太亏。 李业挠挠头,心中感叹。 若非程咬金这根定海神针,今日的事怕是无法善了,说不好书坊今日便要易主了。 刘文临走的时候,眼神复杂的扫了沈梨一眼,并没有说话,李业对沈刘两家的恩怨也并不好奇,并没有追究的打算,他只需要维持好眼下书坊的生意,应付好这些打自家书坊主意的人便好。 “小和尚,《红楼》真是济公大师写的?”众人走后,沈梨丫头一脸好奇的凑上来。 “当然!”李业轻诵佛号,“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怎么办?《红楼》的市场非常好,每日求购的人数不胜数,若非这几日被谣言搅和,现在店里怕是已经有不少人了,若是没了后卷……”沈梨丫头一脸惋惜。 李业眨了眨眼,“不慌,待小僧回去找一找,说不好从济公大师的物件之中,还能再翻出两卷《红楼》来。” 沈梨“……” “至于谣言的事,倒也不必理会,不管是不是从杜家如意书坊传出来的,只要李淳风无罪释放,那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李业说道,“莫要着急,暂且等等消息吧。” 李业出了书坊,刚刚回到兴善寺,就瞧见一个青衣飘摇的公子哥,静静的站在寺庙外面的台阶上,再一瞅,此人貌似他还见过。 那人瞧见李业,脸上适时的挂上笑容,盈盈迈步,优雅的走了过来。 “辩机大师,别来无恙啊。” 李业连忙拱手,眼前这位可是了不得的人物,笑道,“崔公子客气,崔公子此来兴善寺,可是要尚香的?” 来人正是在程府酒坊有过一面之缘的崔家少爷,而他背后的崔,正是五姓七宗之一的博陵崔。 “大师误会了,某今日此来是专程找大师致歉的。”崔公子笑容平易近人,并没有韦杜之家那种桀骜凌傲的锐气,反倒像一个温雅书生。 “哦,致歉?不知崔公子此话怎讲?”李业所有所思。 “呵呵,前几日府中下人无意间和西市铁匠铺的一位匠人起了争执,失手误杀,之后担心官府问罪匆匆离开,谁知机缘巧合之下,凭白让李道长背了黑锅……”崔公子面色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某听说李道长遭受无妄之灾受押刑部,内心责疚不已,当即便将恶仆缉拿,亲自递交给了官府,呵呵……让李道长受了不白之冤,特意赶来像大师请罪。” 李业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原来是崔家。 这番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矛盾非常,很显然人家根本不在乎是不是被听出来毛病,于崔家公子而言,亲自上门谢罪不过是给某人一个态度而已,李业的想法并不重要。 李业神色有些僵硬,胸口一股郁气凝儿不散,许久之后笑了笑,“崔公子说笑了,贵府家仆犯错,您纵然代为致歉,也该向死去的王姓匠人,和李淳风致歉才对,何故来寻小僧?” 崔公子拢着双手,平和一笑,“向大师致歉自然是有必要的,至于旁人,在某看来无关紧要。”说着拍了拍手,身后不远处一个黑衣仆从走过来,端着一个盖了帷布的玉盘。 “这里是百金,聊表歉意,还望大师笑纳。” 第141章 李淳风出狱 李业接了崔公子带过来的银钱。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推脱不受,李淳风和老王头更没有。 在这个时代,某些人天生具有凌驾于旁人的权利和地位,譬如李氏皇权,譬如五姓七宗。而某些人纵然一辈子折腾,也终究是被人随手撵死的命。 譬如老王头,譬如李淳风。 若非自己与李世民,与程家稍有渊源,老王头的死决然无人问津,尸体被随意掩埋在乱葬岗,这辈子的痕迹便被了了抹去。 而拥有道家身份且官籍在身的李淳风,也不过一个任人拿捏的砝码。 草芥。 无足挂齿的草芥。 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一根稍微壮一些的草芥而已…… 李业蹲坐在寺庙门槛上,旁边放着盛放百金的玉盘,远处道路尽头,崔府的马车已经看不见,只留下临了时候,崔公子转过头来说的那句话。 “死就死了,冤就冤了,还待如何?” 一条命,似乎比鸿毛埃尘还要轻。 还是共产主义好哇……李业苦笑一声。寺中的香客不少,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瞧着辩机总想凑过来说上两句,但都被远处的老和尚拦下,示意噤声。 老和尚瞧着玉盘中的钱款,原本对银钱充满变态喜好的老和尚,出奇的没有任何表情。 日暮微垂,李淳风蹒跚的身影出行在寺外,望着李业怔怔出神。 没事,但身上有伤,显然在刑部大牢中受了不少的苦。原本总是佝偻着身子目中含笑,颇为猥琐的小道士,此刻腰板挺得笔直,眼眸发红。 “老王头死了。”声音沙哑,带着轻微的颤抖。 “我知道。”李业回道。 “老王头是我在京城唯二的朋友,但他死了……” “我也知道。” “是崔家杀的!” “我……知道。”李业叹了口气,知道又能如何,将此事捅到天上?又有何用?莫说一个无足挂齿的小道士,纵然再加上自己这个稍有用处的小和尚,又能如何?比得上大唐的擎天柱,紫金梁? 更何况,自己又凭什么为一个些许渊源的老匠人拼了性命? 不值当。 李业将盘中的钱款推到李淳风脚边,“这些是崔家拿过来的,老王头还有没有后人,交给他们吧。” 李淳风咬着牙,眼珠子通红,缩在袖中的双拳紧握,忽然抬起一脚,将脚边的玉盘踢飞,明晃晃的金叶子翻飞出去,砸在雪泥之中,黯然失色。 李淳风转身就走,消失在街道尽头。 李业压下心中的那丝愧疚,或许在李淳风看来,当初自己若是不找老王头,他的朋友还能苟且在长安城活上几年吧…… 可,谁知道呢? 李业站起身,抬起沾满泥污的鞋子,踩了踩脚下的金叶子,转身入了寺门。 远处看热闹的众人,试探性的靠近几步,看寺中没什么反应,下一刻,一拥而上! …… 李业心情有些不好,并非因为崔家的态度,也并非惨遭横祸的老王头,更非因为李淳风,反正就是很莫名其妙,有种蒙头睡一觉的冲动。 道岳老和尚走过来,苍老的脸上满是悲悯。 “师傅,你是来安慰我的吗?不用了。”李业瞥了一眼道岳,摆摆手说道。 道岳摇摇头,“不是,为师是看你佛心蒙尘,失了禅意,想让你入藏经阁,陪你玄奘师叔抄几十遍地藏许愿经,让脑瓜子通透通透。” “……”这老和尚,难道没看出来自己心情不好吗? 李业鄙夷的翻了翻白眼,转过头,将整个人埋在藤椅上。 老和尚笑了笑,沟壑纵横的脸上带着一抹李业看不懂的神秘,然后撩起僧袍蹲坐在旁边,拍了拍李业的脑袋。 “小娃儿,佛观的是众生,看的是因果,这世事沉浮本就是不变的法则,有兴自然有衰,有明自然有暗,纵然是佛祖也不可能让整个天下尽归佛土。但,佛祖并非看不到,听不到……” “观闻众生,才能普度众生,这便是佛家入世之道。”老和尚笑眯眯的说道,一双昏暗晦涩的眼眸并没有看向西方,而是望着北方。 北方,是太极宫的方向。 “等你有一天看遍了天下众生,有普度众生的本事,那你,便是佛。” 李业似乎从道岳话中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顿了顿,忽然问道,“师傅,这世上真的有佛吗?” 道岳哈哈一笑,抬手指了指太极宫的方向,“有!” …… 今天的道岳有些神经兮兮的,说些连自己都听不懂的禅语,娘嘞,糊弄鬼的话说给自己徒弟听,这老和尚脑子是不是秀逗了? 李业翻身爬起来,将老和尚赶出自己的小院,重新倒头躺下,日头西斜,终归有些寒意,正自犹豫要不要狠心爬起来进屋取大髦出来,却察觉眼前一暗,一个厚厚的狐裘大衣盖在了自己身上。 身后,腰身办弓,一颗娇嫩小脑袋凑到李业肩膀上的武媚,笑靥如花。 李业望着娇俏可人的小丫头,微微咧了咧嘴,明明十四五岁的丫头,身段却是玲珑高挑,即便是厚重的棉髦,也遮挡不住那傲人的曲线,还有那双极度诱惑的杏眸,带着狐狸精一样的媚劲儿…… 佛奶奶的,这是考验我的佛心啊。 “师傅,你陪我下棋吧。”武媚俏脸上满是娇柔妩媚,白皙的双手交合在一起,“寺中无事,奴家快无聊死了。” “不下!”李业翻翻白眼,跟你下棋,跟找虐有什么区别。 “那你能不能陪我出去逛会?” “不去!” “……师傅,给徒儿找个事做吧,徒儿真的快无聊死了……”武媚娇面含羞,泫然若泣,如春打梨花,清俏动人。 李业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玛德,这可是李世民的女人,自己胡乱招惹,就算是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被武媚扰的烦不胜烦,李业忽然心中一动,“为师倒是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武媚俏目睁大,略带期待。 “书坊的几种话本也到了更新的时候,为师……身有不适,便口述于你,你代为执笔吧?”李业笑意涔涔。 得,又来一个打工人,真好…… 第142章 天家恩赏 李业躺在小院台阶的藤椅上,半眯着眼睛,优哉游哉的享受着幕晚的夕阳。 隔着房门的里面,武媚铺纸研磨,秀指轻捻狼毫,一字一句的复写着从李业口中说出的故事。 “话说宝玉举目见北静王水溶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 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ネ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 “……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 “且看又一女子,两弯似蹙非蹙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洋洋洒洒三两回,直到武媚手腕酸痛不忍,才停了下来,犹自妙目打量着娟纸上的词句,口中咀嚼,不由有些恍惚。 再看外面藤椅上,小小少年整个人缩在棉耄之中,只露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房内案牍前,小姑娘伏在案上,微微侧着侧着脑袋,妙目如烟似水顾盼生情,嘴角不由渐起弧度,竟是痴了。 “写完了没有?”门外声音响起,武媚俏脸一红,略有些慌乱的站起身,“完,完了。” 说着小心翼翼的端起娟纸,撅着剔透的唇角吹了吹,喜滋滋的走向门口。 “师傅您看,写的好不好看?”小姑娘像是邀功一样,双手捧在胸口,满怀期待。 李业一看,点头,“还不错。” 何止是不错,小姑娘一手飞白娟秀灵巧,却又雍容大气,远比李业龟爬一般的字好看无数倍,“这玩意可都是银子,千万藏好了……也不知道小施主怎么回事,这般久都不来看小僧,说好了要看后续《红楼》的……” 李业叹了口气,自从上次小施主前来寺中探望,已经隔了大半个月了,也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事搅扰了,竟然许久未曾再来,自己竟有些想念…… “媚娘,你知道京都哪家小姐,闺名李钰吗?”李业出声问道。 武媚微微一愣,眼神闪烁摇头,“不知啊,师傅为何问起这个?” 李业叹了口气,“确实,你本家在并州,来长安后又久居皇城,出了皇城又钻进了兴善寺,自然对京中闺门女子不甚清楚,哎……想一想李姓豪门,京中倒是有那么几家,得找机会问一问。” 武媚神色奇异,望着李业欲言又止。 “也不知道小施主在干什么,是不是忘了兴善寺的小和尚……”李业嘀咕着,重新埋头钻进棉耄之中,不过就在这时,寺庙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渐行渐近。 僧舍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叫不上名字的小和尚探进来一个脑袋,眼睛瞪得溜圆,“辩机师叔,宫里来人了,就等在佛殿之前,住持大师请您过去一趟。” 李业龇了龇牙,翻过身子,“不去。” 小和尚吓得面色苍白,“辩机师叔,宫里来了好些人,就守在寺门外面,似乎还带了圣旨过来,住持大师和几位师叔都已经到了,正跪在殿下接旨哪。” 李业顿了顿,伸手将棉耄拉过来盖在头上,不予理会。 “辩机师叔……” 小和尚喊了半天没有反应,只能灰溜溜了跑了出去,很快,一声愤怒的吼叫从外面传来,紧接着院门被一只大脚砰然踹开。 “瓜怂娃儿好大的胆,竟然连圣旨都不予理会,你是觉得自己脖子够硬,扛得住砍吗?”道岳气急败坏的闯进来,飞起一脚踹在李业屁股上,李业应声从藤椅上飞了出去,砸在台阶上。 “佛奶奶的,怕是贫僧给你惯出了毛病,要是引来天家不满,给咱兴善寺染上麻烦,看老子不抽烂你的秃瓢脑袋。” 李业摸着屁股爬起来,疼的龇牙咧嘴。 门外,一个穿着绛紫色内侍锦袍,戴高头璞帽的公公探进脑袋,敷着薄粉的老脸笑的像朵菊花,“吆,老奴来的真不是时候,打搅了辩机大师的晚觉,真是该死嘞……” 老太监笑嘻嘻的走进来,一脸和善,骇的道岳老和尚一脸惊容。 上次大总持寺来人宣读圣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儿的。 “不过陛下有旨,老奴也不敢耽搁,只能马不停蹄的赶来兴善寺,想将这等好消息早些告诉辩机大师,喏,辩机大师若是方便的话,不如先接旨吧?” 李业翻身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结果还没站稳,老和尚就跳起一脚穿在腿弯处,李业应声吧唧跪倒。 “小徒不懂事,劳烦大人了。”道岳和尚拱着手笑嘻嘻的陪着不是。 “无妨无妨,辩机大师深谙佛理,乃通透大才之人,老奴境界比之不及吆……”呵呵笑着,老太监从身后一名太监手中接过圣旨,面色一凝。 “陛下有旨,兴善寺大德高僧辩机,先辟灾疫,后筹善款,兴农利,重学省,献活字印刷,举国承惠,功德无加,过而不罚,功而不赏,诸事弗为,承天倾赐,特授大德佛公,可受佛家万礼,建院开门,昌平诸寺。特授着长安县子爵位,食邑五百户。特授直谏之权,可出入皇城宫门,尚无阻碍……另赐大德宝岚袈裟一件,佛家紫金辟难禅杖一柄,赏万金,钦此……” “……” 没有骈四俪六的华丽辞藻,也没有“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的制式开头,李世民心很黑,但脸皮还是比较薄的,这等羞耻的言辞他却是说不出口。 没有“制曰”,“诏曰”,“敕曰”的圣旨,很显然并没有经过中书省门下省,更像是李世民的口谕,所以意思表达的非常明确,一目了然。 常规式的万金之外,还特赐了代表佛家大德的宝岚袈裟和辟难禅杖,这可是连道岳都没有的殊荣,整个大唐,拥有这等待遇的不超过一掌之数,这是足以让大唐的所有和尚跪仰的恩典了。 除此之外,李业还被授予了大德佛公,这可是整个大唐历史上都没有出现过的殊荣,怕是李世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封赏,才扯出一个佛公的称号。这名头虽然是虚的,但权力却实打实的吓人,所谓受佛家万礼,建院开门,昌平诸寺,意思是整个大唐的和尚见了辩机都要行礼,且拥有重建寺庙,开立山门的权利,并且建立的山门,和所有寺庙同平。 这是什么概念? 但这还没完,除了佛家内部的赏赐之外,还有一个几乎逾制的恩典,长安县子。 大唐最具有代表性,最正统,且具有三代世袭权的爵位。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还是一个佛门出家人,竟然被大唐皇帝授予了子爵爵位,这等千古未有之事,竟然在眼皮子底下,真真切切的发生了,所有人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愣在了原地。 再看李业,眼中的意味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第143章 喜事 兴善寺众僧人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 别说这些普通僧侣,就算是李业也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李世民竟然赐了自己爵位?这老小子到底在玩什么? 难不成因为之前那番僧庐策对,让他发现了自己举世无双的才华? 李业跪仰着头,嘿嘿嘿傻乐开了,大德佛公什么的他不在乎,但这长安县子的爵位,绝对是有含金量的,不仅能世袭,还类比五品朝廷命官,有直入皇城的权利,逢年过节还能去一趟太极宫,简直是开了挂一样。 而且自己才十六岁啊,不得前途无量?按照这个节奏,十八岁加冠之前不得搞个伯爵?二十岁再不济也是侯爵了吧?二十二岁,很可能就是公爵,再然后…… 还俗入世,功成名就,迎娶白富美,岂不要走上人生巅峰了?哈哈,哈哈哈…… 跪在一边的道岳抬头,眼瞅着咯咯咯傻乐,口水流了一地的李业,再也忍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不顾仪态的跳起来,一脚踹在李业屁股上。 “瓜怂娃子,不赶紧接旨,傻乐什么,是不是这段时日为师揍你揍得少了,皮痒了?” 李业栽了个跟头,连忙爬起来接过圣旨,纳头就拜,“陛下仁德,洪福齐天,寿运无双……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是这等没听过的胡话。 道岳面色发黑,咬牙切齿。 “呵呵呵,老奴这就恭喜大师了,今后在兴善寺内,您便是佛门大德高僧,出了兴善寺便是长安县子,身份尊崇,切记说话行事,不得辱没了陛下的恩宠。”内侍太监呵呵笑道,说着一摆手,“老奴就不打搅大师了,先行告退。” 宣旨的内侍官走了,但兴善寺却炸开了。 原本跟在李业等人从大总持寺而来的僧侣,无不满脸荣耀,就仿佛被册封的是自己一样,反观兴善寺的僧人,原本这些人对李业还有些不满,心中为一个十几岁的大德颇为不服气,但今天之后,他们心中的排斥正在迅速融化。 “恭喜辩机师叔!”一众僧侣同时躬身行礼。 “恭喜辩机师弟。”一众同辈的僧人也行礼,合稽。 李业一一还礼。 “辩机,功名利禄皆过眼云烟,你佛心通透,该将心思放在研读佛经上才是……”许久不露面的玄奘一脸惋惜,“辩机,随贫僧入佛塔吧,静心清念……” 这人谁啊,真扫兴! 李业嗤之以鼻,转身用屁股对着他,却瞧见玄德扛着黄铜棍走过来,脸上的横肉颤动,哈哈大笑,“辩机小娃,几日未见,竟然混了个爵儿,还算给师叔长脸……走,随师叔去添香楼,找几个姑娘好好庆祝庆祝……” 道岳和玄奘面色一黑。 寺庙中的庆祝方式很简单,无非是相互施礼作辑,兴致来了念诵一段经文,要是关系再近点,还可能屁颠屁颠跑到佛塔敲会钟,或许将自己抄录的珍贵经文拿出来,当做恭贺的礼物。 李业很蛋疼,觉得自己不适合这里。 正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伙不懂人情的秃贼赶走,却瞧见寺外一阵嗷嗷大叫,一个黑黢黢的大汉从外面窜进来,一把提着李业的脖领,转身就往李业僧舍而去。 “程伯伯,这是何故啊……”李业惊得一个哆嗦,以为是走投无路的匪徒,睁眼一瞧,竟然是当朝卢国公程咬金。 “哈哈哈,怂娃儿这话说的,自然是找你来热闹热闹啊,小小年纪就得了爵位,岂不是天大的喜事,走走走,今日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嗷嗷叫着,还不忘回身对道岳大师解释,“大师莫要担心,俺和辩机县子熟络,为贺喜而来,一会便走,一会便走。” 道岳起先还面色铁青,再瞧瞧程咬金黑黢黢长满胡茬的大脸,和砂锅大小五指攥紧的拳头,顿时脖子一缩,“卢国公请便,今日若是不尽兴,尽可留下,贫僧为卢国公安排住处便是。!” “好说好说!” 程咬金提着李业一直来到僧舍,才随手扔下,大巴掌啪啪拍着李业肩膀,哈哈大笑,“小小年纪就得了爵位,正是天大的福分,俺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还在瓦岗寨扛旗呐,哪能得天子看重……” 李业抱着肩膀缩在角落,嘿嘿讪笑。 “躲着干嘛,还不赶紧准备酒菜,俺老程好歹也是当朝国公,当不起你这小娃一顿招待吗?”老程竖着眼睛喝道。 李业要哭了,“程伯伯,这里可是寺庙,怕是吃食不和您的胃口,要不……您还是回家吃去?” 程咬金嘿嘿冷笑,“小娃儿不地道,某可是知道你在兴善寺,用火锅招待过陛下,怎么?老夫比不得陛下尊崇,你这小娃儿便不将老夫放在眼里了?” 李业嘴角抽抽,这该死的李老二,这种事也值当炫耀? “哼哼,也不需要你准备食材,俺老程自己带了。”说着吆喝了一嗓子,守在外面的僧众便看到,几位五大三粗的壮汉扛着半头牛进了寺庙,吆五喝六目标明确,直往李业这里而来。 这群僧人都傻了。 “这,这……这当众开荤犯戒,岂不当逆佛之举,罪过,罪过啊……”一位老和尚眼珠子瞪大,几乎要跪下了,结果提着黄铜棍的玄德走过来,眼睛一瞪,“死贼秃,岂不知佛言,勿听勿视!” 觉得绕口,粗壮的手指掏了掏鼻孔,啵的一声弹开,“再敢瞎逼逼,让你尝尝某的伏魔棍法!” “……” 众僧再不敢言语,被玄德提着黄铜棍驱离,一个个入了经堂开始诵经,他们要为辩机今日犯下的罪过,祈求佛祖的宽恕。 老程家刚刚来不一会,一身青色儒袍的李绩提着一份贺礼跨入了寺庙,身后还跟着头顶怪异儒生帽的李思文,裂开大嘴哈哈大笑,除此之外,还有尉迟敬德父子,段志玄父子,一种朝臣武将,竟然一个个亲自登寺祝贺。 前来尚香的百姓都惊了,这兴善寺今日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竟然将这帮三四品的国公聚在了一起,难不成寺里真的出现了菩萨真身,佛祖显灵? 正自嘀咕着,一辆马车停在寺外,锦绣幕帷揭开,露出一张清秀俊美的青年身影。 等看清此人面容之后,所有看热闹的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乖乖,竟然是太子爷…… 第144章 小施主,你来了 凤阳阁,浑身裹着白色绒裘的高阳,静静的坐在亭台回廊之上,娇嫩秀丽的俏脸冻得发白,白皙的双手拢在袖中合抱在胸前。 侧影旖旎,姿容绝世。 身前的桌上,摆着一本翻了无数遍的《红楼》,上面字句斟酌通透,她几乎已经能够背诵出来,可惜的是没有下卷。 她的心情很不好。 “小和尚,这段时间你可有想我?”高阳抿了抿唇角,嘴角罕有的闪过一丝笑意,“哼,不正经的小和尚,肯定没有想我,怕是天天出入添香楼,和那位明月花魁把酒言欢呐……” 自从上次和李世民顶嘴之后,便被禁在了凤阳阁,大半个月未曾踏出一步,前几日听闻小和尚遇到了麻烦,她便呆不住了,想要凭借自己公主的身份强闯宫门,但接到命令的金吾卫一点面子都不给,强行将她拦了回来。 她因此郁闷了许久。 “公主,陛下还是很疼你的,你只要去跟陛下认个错道个歉,他绝对会放你出去,也不会关你禁闭关这么久……”侍女小婵蹲在一边,嘀咕道。 “哼,我又没错,凭什么跟他道歉!”高阳撅着性感的小唇,娇哼道。 “可是公主,那毕竟是陛下啊,大唐九五之尊,你毫不顾忌他的颜面直言呵斥,不生你气才怪……”小婵委屈道,“这下好了,连小婵也出不去了……” 高阳瞪着美眸,气急道,“哼,本公主都在这里关禁闭,你个死丫头竟然想着出去,你心里还有没有我着我主子!” 小婵和高阳的关系极好,所以说话也并没有像人那般顾忌。 小婵委屈道,“公主,您是不知道,最近程家酒坊出了好几种非常好的酒,整个长安城的世家豪门都趋之若鹜,前几日还听陛下身边的公公提起过哪……我也想尝尝……”说着小舌头舔了舔嘴唇。 “恩,听说这酒可是辩机小师傅酿成的呢。” 听到侍女提起辩机,高阳脸上不自觉的挂上了微笑。小婵看到高阳表情的变化,俏脸微抬,“嘻嘻,就知道公主殿下喜欢听辩机小师傅的事,今早听张承他们几个闲谈,也提起过辩机小师傅,据说前几日向陛下献了什么……活字印刷术,被陛下狠狠的奖励了一番,昨日王公公可是亲自去兴善寺宣旨了。” “恩?有这事?”高阳顿时来了兴趣,眨着漂亮的桃花眸,“陛下如何封赏小和尚的?” 小婵歪着脑袋想了想,“嗯,似乎封了什么佛公,赐了禅杖与袈裟……哦,陛下还封了辩机小师傅长安县子的爵位,位列五品,可羡慕死了不少人……” 长安县子…… 高阳眸子微亮,丰润的唇角抿起,原本心中的郁闷不翼而飞,竟是比自己得了封赏还要开心骄傲,“嘻嘻,我就知道小和尚很厉害,这都已经成县子了,他可是只有十六岁耶……” 小婵噘着嘴,“不过公主,咱们大唐貌似还没有给出家人封爵的先例,所以陛下的决定并没有得到中书省的认可,一些官员意见很大,怕是陛下的封赏,会给小和尚带来麻烦……” “哼,都是些目光短视的蠢货,一个个酒囊饭袋,哪里能及小和尚万分之一……就让他们羡慕着吧,若是敢为难小和尚,本公主不会放过他们!”高阳攥着小拳头,朝着空中狠狠的挥了挥。 “可是公主,你还在关禁闭……” 高阳面色一垮,有些郁闷,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微亮,“今日是不是皇后娘娘的诞辰?” 小婵点了点头,“是呀,所以陛下一大早就去了皇陵。” “陛下身边带什么人没有?” 小婵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 “哎呀,这都不知道,赶紧去打听一下!”高阳站起来,推着小婵往外跑,“问仔细一点,快点!” 小婵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听话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就提着裙角跑了回来,“侍卫统领张承说了,陛下前去皇陵的时候并没有带别人,只带着内侍王公公和李将军。” 高阳眼神慢慢亮了起来,一把拉过小婵,“你这样,这样……” 小婵听着,脸色渐渐白了。 …… 兴善寺的狂欢,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天亮,李业才昏昏沉沉的醒来。 太子李承乾昨晚早早就离开了,程咬金和李绩等武将一直喝到半夜,喝得兴起之后干了一架才鼻青脸肿的离开,剩下程处默李思文等人,直接在兴善寺四仰八叉睡下了。 李业很无奈,好不容易拾掇利索的僧舍,就这么变成了猪圈。 李业找了件棉耄披在身上,推开门走了出去,冬天冷冽的晨风让他打了个哆嗦,紧了紧衣领,李业转身自顾,找遍了各个角落都没看到自己的藤椅,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佛奶奶的,这帮强盗!” 躺椅被偷了,不用想,肯定是程家老无赖偷的。 李业满心的吐槽,对这个糟老头子一阵鄙夷,没办法,没了藤椅,他便无法进行每日的躺平生活,只能紧了紧衣衫,往寺外走去。 寺中僧众还在作早课,但却每一人过来叫自己,就连道岳师傅和玄奘师叔,都对自己在寺中的胡闹选择无视,而路上碰见的僧人沙弥,无不对自己恭敬行礼,面带敬畏。 李业觉得自己被孤立了。 恩,就是孤立。 李业愤愤的骂了几句,转身出了寺门。 寺庙门口,一个老妪倒在角落,单薄的身上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麻布短衫,浑身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老人身边还站着一个少年,身形高挑俏丽,面容娟秀端庄,眉眼如星辰般绚丽好看,小少年望着角落的老人,面带不忍,想要脱下自己身上的白色狐裘盖在老人身上,却又有些犹豫。 这天忒冷了些,给了老人,他自己可要冻坏了。 李业嘴角慢慢弯起,露出一丝轻快的笑意,身上褪下自己的衣服走过去,轻轻盖在老人身上,然后转身看向俊俏少年。 “小施主,你来了?” 心是暖的,身上便不再冷了。 第145章 麻烦 小施主面如冠玉,长长的白色狐裘一直拖到地面,将玲珑有致的身躯包裹的严严实实,衣领出是一条精致的棉髦披挂,折拢在胸前,头上盘着散髻,关着一枚朴素的白玉发簪。 俏丽端庄的脸上敷了薄薄的彩粉,让整个脸蛋显得晶莹剔透,长长的睫毛眨动,让那双桃花一样温润星眸多了一丝俏皮灵动,还有那如薄玉般的唇锋,呵气如兰。 很美,非常美。 就算不是女儿模样,但早就见过李钰女儿装的李业,很容易就脑补出如同洛水谪仙一般高贵华丽的绝世姿容。 “小施主今天好漂亮。”李业鬼使神差,竟然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李钰俏皮的扬了扬眉头,“怎么,本小姐以前不漂亮?” “不不,小施主一直很漂亮,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要是恢复女儿装,就更漂亮了。” 世上的女人,没有哪一个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尤其是有好感的男生。李钰听到李业赤裸裸的赞美,顿时俏脸飞霞,但依旧昂着头,傲娇的扬了扬下巴。 “小和尚就会油嘴滑舌,怕是这几日未见,又骗了不少姑娘的芳心吧?” 李业摸了摸鼻子,厚颜无耻道,“怎么会,小僧心里可只有小施主一人,珠玉在前,哪还看得上那些胭脂俗粉?” “不正经。”李钰巧笑嫣兮,颇为受用。 李业弯下身,查看了一番老妪的情况,见无事也便放下心来,“老婆婆,这寒冬天气,你为何会在这里,还穿的这般单薄?” 老妪颤颤巍巍抬起头,等看清楚李业之后,顿时面色大喜,“您是辩机大师?您是辩机大师?” 李业点头,“您找小僧?” 老人扑通一下跪下,双手伏地,涕泪横流,“大师,老婆子正是来兴善寺请愿的,您一定要帮帮老婆子,帮帮老婆子啊……” “老婆婆,您站起来说话,到底怎么回事?”李业安抚道,一边扶着老人进了兴善寺偏殿。 老人老泪纵横,慢慢倾诉,小半日之后李业才慢慢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事情是这样的,老婆婆夫家姓张,是长安城外的住户,家里老伴早丧,唯一的儿子前不久才娶了媳妇,一家还算和美,前几日张家儿子来长安城内售卖家中种植的冬茶,结果莫名其妙的被人带进了西市赌坊,此人本就有些好赌,结果一来二去,不仅输光了售卖冬茶的银钱,还欠下了一屁股账。 欠债不要紧,可老张家家境本就贫寒,哪来的钱去偿还赌债,所以这张家大郎便咬牙,将自己新娶的媳妇抵押了出去。 结果昨日,赌坊的人带着字据前去老张家,拉扯着绑走了张家小媳妇。 这可差点没气死老婆婆,但终归是自己拉扯长大,只能一边嘴上叨念着斥责,一边入了长安城,想要找到自己儿子,也想办法救救自家儿媳妇…… 如此云云,李业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这种破事,怎就让自己遇见了? 李钰柳眉微蹙,脸上带着怒意,“你儿子怎么会如此不堪,好赌也就罢了,输了银钱竟然拿自己妻子顶账,这等狼心狗肺的夯货,就该下了大狱,关上一辈子才好!” 原本戚艾哭泣的老太婆一听不乐意了,满脸皱纹拧在一起,狠狠的瞪着李钰,“小娃儿怎么说话的,再怎么顽劣不堪,那也是老身的亲骨肉,就算再不成器,也轮不到你这个黄口白牙的小娃儿评说!” 李钰被气到了,还待要说什么,被李业连忙拉住。 “老婆婆来兴善寺找小僧,就为了这事?” 老太婆连连点头,“对呀,老婆子一身信佛,听说兴善寺辩机大师乃活佛转世,能解世间困苦,所以老婆子才过来想要求求大师保佑,让我家那不成器的儿子平安回来,还有儿媳妇,也一并平安回来。” 李业“……” “老婆婆,您自己也说了,您儿子是因为赌债被赌坊的人扣下了,而且您儿子写了字据,要拿您儿媳妇抵债,这事就算告到刑部去,也是占不了理的,您这来找小僧,小僧怕也无能为力啊。”李业有些蛋疼的说道。 虽说自己是佛门中人,讲究普度众生,但李业觉得这种事还是佛祖来干更恰当一点,自己嘛,顶多带他们见见佛祖…… 老婆婆一手撑着腰,瞪着眼珠子,急的老脸通红,“你这小和尚不是兴善寺的大师,号称活佛转世吗?怎么连这等事都办不成,不该是胡乱吹嘘,糊弄我这等老百姓的吧?” “亏老婆子我每年还来兴善寺尚香,捐些银钱出来,竟然到头来,原来都是些坑蒙拐骗的贼和尚……” 焦急之下的老人,顿时骂开了。 李业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老婆子是来碰瓷的吧?一千多年前的大唐,就已经有这种职业了? 李业瞥了一眼,发现周围聚过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站在远处指指点点,李钰心有不忍,禁不住看向李业,“小和尚,要不要帮一帮她吧,听着也挺可怜的。” 李钰心思单纯,并不会将人心想的太黑暗,但李业不一样,两世为人的他可是清楚,有些人和事,绝没有表面上看到的简单。 这是有人要对付自己吗? 李业环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影,只不过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对自己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显然是在甄别自己这位大师是否名副其实。 若自己不帮这位老人 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老人家,您先回去,小僧这就去西市赌坊一趟。”李业呵呵笑道,神色有些诡异,“只不过,佛辨善恶,虽有菩萨心肠,但也不缺雷霆手段,你儿子若是真枉顾亲疏,不思悔改,那小僧也会代替佛祖教训一二,到时候您老人家可莫要急火攻心,出了岔子才好。” “啊?你还要教训我儿子?这可不成……”老人一听不干了,结果周围的人上前搭话,“您老人家就先回去吧,既然辩机大师说要帮你,那必然不会骗你这老人家,回家等消息就好。” “对呀对呀,辩机大师乃兴善寺活佛,陛下钦赐的大德佛公,肯定会施以援手的……” “不过老人家,您还得劝劝您家儿郎,莫要贪赌才对,不然家破财空,时将晚矣……” 第146章 赌坊 若非李钰心儿软,见不得老人家祈求,李业是决然不会去干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的,忒麻烦。 老人并没有回去,而是等在寺庙之中,李业和李钰两人前往西市赌坊,打探张家大郎的消息。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来到了西市赌坊。 在这个时代,赌坊是官家允许的正经生意,也是大唐灰色国税之一,并不像后世那样被明令禁止。大唐国风开放,赌博不仅仅是平头百信,甚至是不少大臣的休闲活动,据说玄宗和禧宗便非常热衷于赌博,甚至曾在后宫创办赌坊,一直沦为奇谈。 赌坊并没有开在西市正市,而是在临近怀德坊的一个小巷子中,李业和李钰两人踏进赌坊的时候,顿时有不少视线被吸引了过来,这些常年混迹赌坊的赌徒,每个人都有一双千锤百炼的招子,一眼就能瞧出来人是雏儿还是老手,有没有家底。 一个光瓢和尚,一个俊秀少年,顿时让不少人打起了心思。 “吆,竟然还有一位小师傅,呵呵,这年头佛门戒律就像小太监的兜裆布,没个几把用!”远处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哼道,“小娃娃细皮嫩肉,来这里难不成是想找什么乐子?哼哼,大爷正好闲暇,要不要陪你这俩雏儿玩玩?” 李业眨巴了两下眼睛,“这位施主想怎么玩呢?” 大汉哈哈大笑,一双淫邪的眼睛扫遍李业全身,“当然是走一走旱道,让老子爽上一爽!” 李钰歪了歪脑袋,转头看向李业,“……什么意思?” “……” 就是把你我当成了男妓,面首,玩对对碰的意思…… 李业龇了龇牙,心说应该叫上玄德师叔才对,应付这种小儿科的场面,玄德应该轻车熟路才对。 正思考着如何化解这个局面,忽然一道声音从后面响起,“咦,辩机小和尚?” 李业转身,竟然看到一个熟人,顿时眉开眼笑,“柴大少,别来无恙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李业有过渊源的谯国公柴绍的公子,长安城四害之一的柴令武。柴令武有些疑惑的扫了一眼李钰,嘿嘿笑着拍了拍李业的肩膀,“你小子不是和尚吗,怎么会跑到这地方来?” 说着压低了声音,“这段时间有没有瞧见我给你说的那位死贼秃,就打断了我胳膊的那位?” 李业嘴角抽了抽,果断摇头,“柴少误会,小僧一直呆在兴善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能找到那位恶僧?没瞧见,没瞧见!” 柴令武很是苦恼,纳闷道,“他奶奶的,这段时间本少爷差点把泾阳县翻了个遍,不仅泾阳县,长安城外的诸县本少都有派人找过,却愣是没发现这野和尚的影子?难不成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李业有心告诉柴令武,那和尚不在长安城外,就藏在你眼皮子底下,跟你玩了一手灯下黑! “话说你小子跑这里干什么?来玩两把?”柴令武好奇的问道,回头朝着那大汉瞪眼,“瞎了你的狗眼,这位可是兴善寺的辩机大师,陛下钦赐的长安县子,你竟然敢对人家不敬,难道不怕掉脑袋吗?” 那大汉愣了愣,嘁了一声,转身离开。 李业面色发苦,摇了摇头,“柴少,小僧想见一见赌坊的老板,不知道你能不能引荐一下?” 柴令武挠了挠头,大大咧咧的拍拍胸脯,“没问题,不过本少替你引荐的,顶多是西市赌坊明面上的老板,至于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主事,那本少也不甚清楚。” 李业点头,这点他自然清楚,能在繁华热闹的西市开建赌坊,背后自然有顶了天的背景支撑,不过这跟他并没关系,他只需要找到明面上的主事,问清楚张家大郎的境遇,想办法看能不能救救这位张家大郎就好。 嗯,尽力而为,若非李钰丫头一直跟在身边,自己不好打退堂鼓,不然老子才懒得管这闲事。 有柴令武这位熟客带路,三人直接越过了赌坊往三楼走去,走到一半李业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便告了一声不是,转身往茅房走去,走到靠近后院的拐角,忽然一道声音浅浅的声音传来。 “消息穿回来了吗?”是一个男声,说的并非关中话,而是塞外突厥的语言。 突厥人? 李业皱了皱眉头,同时有些疑惑,自己竟然听得懂突厥话?啧啧,竟然低估了自己的才华! “传回来了,今日是长孙皇后的诞辰,所以李世民一大早就去了皇陵基奠,身边只跟着内侍王德,和由李君羡统领的一队金吾卫。”回话的也是突厥语言,声音压得很低,不过正巧此处是前往茅房的拐角,李业倒是听得很清楚。 这话什么意思? 李业脚步轻微一顿,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蹙。 “哼,天赐良机,若是错过了今日,怕是再也没有诛杀李世民的机会了。”第一个的男人说道。 李业悚然一惊。 这是要……犯上作乱?到底什么人,竟然敢在长安城内,李世民大眼皮子底下筹谋这等逆乱之事,这可是要祸及满门的! 李业不觉后背有些发凉,双手冒汗,想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脚下却挪不开步子,甚至下意识弓起了腰,凑近了一些。 房中,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皇陵不远处便是城防军的驻地,不宜动手,只能在李世民回来的路上动手。你去通知贺逻鹘,就在承天门外发动计划,我会让咱们突厥的战士全力配合,只要李世民祭奠回朝,即刻将其诛杀!咱们到时候趁乱出城,自然有人接应!” 贺逻鹘?这个名字貌似有些熟悉……东/突厥突利可汗的儿子? 李业眼皮子一跳,忽然想起大唐历史上某件发生在长安城内,差点天天可汗李世民英年早逝的大事! 阿史那结社率,这个狼子野心的黑面鬼,终于要造反了! 李业转头就走,这件事得即刻报告上去早做应对,不然李世民在不查之下,被一伙早有预谋的突厥刺客欺身,说不好真的被一波带走…… 李业心情凝重,一瞬间连腹痛都好了,转身就往李钰所在的位置狂奔,结果刚刚转过回廊,眼瞅着一个大汉走过来,一时刹不住,砰的一声撞了个满怀。 “死贼秃,慌慌张张干什么,急着生孩子吗?艹!” 李业面色大变! 第147章 刺杀 李业顾不得其他,绕开大汉转身就跑,身后房门砰然打开,两个长发微卷的男人钻出来,眼神阴鹜的扫过李业。 “抓住他!” 身后压抑的冷喝让李业头皮发麻,几步窜出回廊,想要奔出赌坊,却看到又一个面色阴鹜的突厥人从大门钻了进来,一眼便锁定了狂奔的李业。 该死的,这赌坊怕是突厥人潜藏杀手的老巢,自己惊扰之下,怕是捅了马蜂窝! 李业心中发苦,扭头朝着楼梯狂奔而上。 赌坊本就是整个长安最混乱的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出入,也正是因为混乱,相较之下自己躲起来些微容易些。 玛德,早知道跟玄德师叔多练两招,不然也不至于被几个突厥刺客撵着跑。 “小和尚怎么了,你脸色怎么如此难看?”三楼楼梯口,李钰皱着眉头迎了上来,李业面色再次一变,顾不得解释,一把拉着李钰的手扭头就跑。 同时不忘抬头,朝着几步之外的柴令武喊道,“柴兄快走,务必赶紧通报官府,否则要出大事!” 正在输钱的柴令武扭过头,顶着满脑门的问号望着李业,一脸懵逼。 紧随而上的突厥人相视一眼,两个追着李业和李钰而去,剩下的飞快朝着柴令武靠近,袖口处寒光闪烁,竟然是一枚三寸长短的短匕,直接朝着柴令武腹部捅去。 “什么人!” 柴令武身后几步之外,一个穿着黑色软甲的大汉面色一变,慌乱之间拉了一把柴令武,转身一脚踹出。突厥刺客闷哼一声,竟然忍着剧痛,狠狠将手上的匕首扔出,闪电般没入了柴令武腹部。 “少爷!” 赌坊顷刻间大乱! 李业和李钰沿着三楼回廊疯狂逃窜,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跑,试图甩开后面的突厥人,但让李业浑身发冷的是,后面的突厥刺客像毒蛇一样死死的盯着自己,不仅没有被拉开,反而距离越来越近。 李钰显然也发现了不对,面色有些发白,“小和尚,后面那几个突厥人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追杀我们?” 李业已经没有工夫解释了,脑海中闪过前世看过成龙大哥拍摄的精彩片段,边打边跑,翻墙越窗,甚至从高楼一跃而下,简直无敌是多么寂寞…… 玛德,办不到啊…… 李业感觉双腿已经渐渐没了力气,拉着李钰一个转身,直接钻进了一间紧闭的房门。 房间内,一男一女正抱在一起探讨人生,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两个清秀少年便冲了进来,紧接着一脚踹开窗户,翻身而逃。 “娘的,找死吗?”大汉吓得一哆嗦,怒极跳起来就要追过去,却看到两个突厥人闪身钻了进来,略有轻蔑的扫了一眼男人胯下,翻身越窗追去。 “……”男人怒了。 “王八蛋,今天老子不剐了你这只卷毛狗,老子跟你妈姓!”男人抓起衣服,提刀而出。 李业故技重施,跳出房间之后,转身踹开第二间房的窗户,拉着李钰钻了进去,踹开房门离开,身后两位突厥刺客死死咬着,距离越来越近! 但同样的,突厥人后面还跟着两个光屁股男人,气急败坏嗷嗷大叫。 半柱香之后,西市赌坊内出现了一道诡异的场景,两个清秀少年前面慌乱奔跑,后面两个阴鹜突厥人紧随而去,在后面,越来越多的光屁股男人嗷嗷大叫着,疯了似的追了上去。 李业心里虚的不行,但那两个突厥人心里更虚,这小和尚跟个猴子一样滑不留手不说,倒是惹来了更多的麻烦,再拖下去,能不能抓住这小子不说,怕是会让事态发酵变得无法控制。 “让咱们的人一起出手干掉这家伙,然后立马展开行动!” “是!” 李业面色铁青,额头见汗,身边的李钰更是气喘吁吁,花容失色。 三楼并不大,一路胡乱逃窜,已经差不多跑到尽头了,若是被人逼入死角,怕是插翅也难逃了。 “小施主,你的护卫是不是为赌坊外面?”李业扫了一眼,皱眉道。 李钰面色苍白,摇了摇头。 她原本被陛下禁足凤阳阁,此次是偷偷逃出宫的,除了帮自己打掩护的小婵,就算是近侍张承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偷偷离开了宫门。 “该死,一会我去吸引这帮人的注意,你趁机下楼离开!记住了,程府离西市不远,出去之后立马前去程府,让卢国公带人前往承天门!”李业神色凝重。 “阿史那结社率要在陛下回宫的路上,刺杀陛下!” 李钰面色骤变,脑海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唯一的念头是,为什么?阿史那结社率虽然是突厥降臣,但父皇向来待他不薄,甚至还封了正五品的中郎将,一众降兵,都有封赏,他为什么还要背叛父皇,还要举兵刺杀? 李钰不想纠结这些,她稍微估摸一番便知道,李世民怕是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若是不明所以被这帮反贼突然偷袭,说不好陛下真的会有危险。 “你怎么办?”李钰担心的看着李业。 李业伸手摸了摸李钰的头发,“放心吧,小僧有佛祖保佑,不会有事的!” 说着伸手推开旁边的房门,一把将李钰塞了进去,紧接着转身爬到三楼栏杆处,朝着后面招了招手,大喊道,“我是渣渣辉,是兄弟就来砍我!” 然后转身,攀着栏杆一个摇摆,唰的一声跳到了二楼回廊处,一个翻滚,再次冲入了紧邻的房间。 两个突厥人唰唰几声跳下来,一道刀光闪过,那道房门瞬间破碎,同一时间,一楼某处再次钻出来三个人影,浑身黑衣,腰间配着弯刀,直扑李业的方向而去。 五个刺客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杀意,他们要赶在赌坊反应过来之前,将这个该死的小和尚干掉,以保证自己的计划不出差错。 窜出房间的李业刚刚爬上二楼栏杆,就瞧见两道刀光一前一后闪掠而至,狠狠的斩向自己的脖颈,李业只感觉头皮一麻,抓着栏杆的手一松,砰的一声倒栽了下去! 第148章 遇险 李钰藏身的房间里面并没有人,她静静的趴在门后,等待着外面的声音远去,才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小和尚,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李钰泪眼迷蒙,但她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若是小和尚得来的消息送不出去,父皇遇袭,怕是要出大事! 李钰低着头将自己缩在阴影中,快步下楼,走了几步,想了想,伸手撕开头上的玉簪,一头长发披落,顿时有了几分女子气。李钰再不停留,迅速朝着赌坊外面走去。 下了三楼,二楼,一路有惊无险,赌坊鱼龙混杂,但好在大唐治安不错,并没有故意找事的人流子,再加上柴令武和李业搞出来的动静太大,吸引了不少人注意,所以直到走到门口,犹自相安无事。 但刚要出门的李钰面色微变,门口位置,两个双手抱着短刀的突厥男人缩在阴影中,一双阴鹜的眼眸死死的盯着里面,警惕随时可能逃脱的李业。 李钰强自镇定,双手死死抓住衣角,跟在两个赌徒身后朝外面走去,或许是改变了妆容的原因,那两个男人并没有发现,直到真正走出赌坊的时候,李钰才终于松了口气。 不能耽搁,得赶紧将消息送出去……该死,自己竟然为了与小和尚会面,甩开了宫中护卫…… 李钰心中暗恼,禁不住加快了步伐。 “那个女人……不对,是那个和尚的同伴!” 李钰刚刚跨出赌坊,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喝,紧接着两个男人分出一人拔腿追来,怀中的短刀脱鞘,竟然直接朝着李钰脑后砍来。 糟了! 李钰花容失色,强忍着疼痛的脚裸,急忙朝着巷子口冲去,只要出了巷子便会进入西市市集,那里人多,纵然是突厥刺客也不敢随意动手。 但一个女子,如何能比久经训练的突厥刺客速度更快,刚刚跑出去丈余,就察觉耳边风声骤烈,一道刀光挥下,狠狠的砍向李钰后颈。 完了…… …… 阿史那结社率今年三十岁,正是壮志雄心的巅峰年纪。 他的背景很深,父亲是草原始毕可汗,叔叔是颉利可汗,哥哥是突利可汗,一家子都是草原的王,本该是一方诸侯,坐在人尖儿上的存在。 但他的命并不好,贞观三年随父汗归汉之后,当了八年的中郎将,丝毫没有升迁的可能。并非因为李世民忌惮他的身份,李世民胸纳百川,自然容得下他一个结社率,只因为这货向来不安分,投机取巧,结党营私,甚至因为一点家庭矛盾,竟然入皇城状告了自己的哥哥突利可汗。 李世民一看,这人不成啊,竟然连自己的哥哥都告,可想而知度量有多小,如何能委以重任? 所以李世民便没有理会,更不曾惩处突利可汗,这下子,结社率便怀恨在心了。 老子好歹也是草原的小王爷,来你大唐是看得起你,不说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至少你得给自己撑腰长面子吧,你倒好,把老子当乞丐一样打发,屁都不是的中郎将,一当就是八年。 好,那老子不陪你玩了,老子要回草原,继续当王爷! 然后,他便忽悠叔叔的儿子贺逻鹘,说你爸死的早,没有你爸罩着,留在大唐就是个渣渣,不如跟着我干一票大的,如果到时候成了,回到草原,我便奉你为可汗。 贺逻鹘这货脑子也简单,一听可以当可汗,顿时大喜过望一拍即合,半年前就开始搜罗突厥旧部,为的便是寻找机会起事。 今天,机会是有了,却不查之下,被一个小和尚听去了。 结社率吓得一身冷汗,他虽然有心起事,但其实心里也明白大唐有多强大,若非有人在背后支持,他也不敢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眼下若是封不住消息,怕是只有远离长安,当一个亡命徒了。 “该死的小贼秃,坏某大事!”结社率面色铁青,“说,你的同伴在哪儿?” 李业捂着屁股,面色绝望。 之前的一刀虽然没有砍到他,却直接吓得从二楼跌了下来,索性屁股先着地,并没有受什么重伤。 但尽管如此,眼前的死局也绝难解开了。 “施主在说什么,什么同伴?小僧听不懂?”李业双手合十,眨巴着眼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结社率怒极,“听不懂?那你跑什么?” 李业一脸幽怨,“小僧拉肚子,这三急之事,不得跑快点吗?” “……”结社率都愣了,拉肚子,拉肚子你往三楼跑,还各个房间乱蹦,害的自己等人被一群光屁股男人追着打。 “小贼秃莫不以为老子不敢杀你,要是在不老实交代你的同伴,老子会亲手割下你的脑袋!” 李业心中快速思索着对策,但眼前整整五位突厥战士,封锁了他所有退路,每一个都拔刀霍霍,说不准下一刻就会劈砍下来……就算是佛祖本祖,怕也无计可施啊。 “施主,小僧真的只是路过,什么都没有听到,不会耽误您的大事……”李业一脸真诚,“您还是把小僧放了吧,再拖延下去,陛下都回宫了……” 结社率“……你在找死?” 李业抖手抽了自己一巴掌,“好吧,小僧承认听到了一些,但小僧向来谨守佛门戒律,不妄言嗔语,所以不会乱说的,您自去干您的事就好……嗯,其实小僧也不爽李世民很久了,为君不尊,死皮赖皮,还爱占小便宜,不过今天真不是动手的好机会,朱雀大街距离城防营太近,承天门内不远处又有金吾卫驻守,你选择在承天门外动手,容易被包饺子……” 李业试探着问道,“要不……您别杀小僧,小僧帮你设计一个完美的计划,准能干掉那狗皇帝……” 结社率面色变得很复杂,自己三十多年来见识了不少臭不要脸的人,但和眼前这小和尚一比,竟然有种小巫见大巫的错觉。 “大人,跟他废话什么,莫不要一刀劈了算了,之前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长安县武侯,怕是很快就会赶过来,咱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粗鄙的突厥武士直接打断了李业的话,手上的刀晃了晃,差点没劈下来。 结社率皱着眉头,右手一挥,“这小子是兴善寺的和尚,留着说不准还有用,先带上,咱们马上离开!” “通知贺逻鹘,不得耽误,马上动手!” “是!” 第149章 愤怒的玄德 李钰面色惨白,心中绝望,她知道自己已经跑不了了,但她并没有感到害怕,在最后的一刻,她脑海中只闪过一个身影。 小和尚,你一定要活着! 长刀带起的劲风割裂了她后颈的皮肤,冰冷的寒意森然入骨,李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即将带来的死亡,但就在这时,一道怒吼声伴随着金黄棍影由远及近,擦着李钰的肩膀砸向后方,短刀被砸飞,棍影毫不停滞,狠狠的落到突厥男人的眉心处。 一颗头颅,凭空炸碎。 “不知死活的卷毛狗!”壮硕男人大步而来,一把抓住丢出去的黄铜棍,“敢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真是好大的狗胆!” “来来来,有胆子跟佛爷过过招,别欺负一个小姑娘!” 玄德瞪着虎目,一步跨出,脚下的青石地砖竟然被踩碎,手上黄铜棍如同擎天柱一般落下,风声阵阵。幸存的一位突厥男人面色大变,勉强抽刀迎上,想要拦下这骇人的一棍。 但下一刻,弯刀炸碎,黄铜棍应声落向男人肩膀,只听咔嚓声响,一条右臂应声飞起,小半个身子竟然直接被砸碎,秒杀! 恐怖的怪力。 “啐,垃圾玩意儿!” 此刻,巷子口已经围满了人,望着死状凄惨的两人,大惊失色,玄德却丝毫不在意,走到李钰身前微微皱眉,“辩机怂娃呢?” 李钰强自撑着膝盖站起来,面色苍白,“玄德大师,辩机还在赌坊中,正在被突厥人追杀,你快去救他,快!” 玄德目色一寒,握拢黄铜棍的手顿时收紧,二话不说直接转身,闯入了酒坊之中。 李钰挣扎着站起身,深深望了一眼赌坊,转身朝着巷子外面奔去。小和尚的性命自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传递给自己的消息,突厥人如果真的谋反,怕是已然做好了准备,父皇的行程低调,并没有带太多人在身边,若是在不查之下被这帮贼人刺杀,怕…… 李钰根本不敢想象父皇遇刺的后果。 得赶紧找人! 冲出小巷子之后的李钰,强忍着浑身的酸软,直往怀德坊跑去,刚刚跑进怀德坊,就看到一个黑丑黑丑的男人大摇大摆的迎面走来,李钰眼神终于一亮。 …… 玄德闯进赌坊之后,四处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突厥人的踪影,倒是从二楼方向走下来一行人,这几个侍卫模样的男人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青年,青年捂着后腰,疼的吱哇乱叫。 “该死的狗贼,给本少杀了他,杀了他!”柴令武几乎要疯了,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上次被一个恶和尚无缘无故打断了胳膊,好不容易伤势康复来趟赌坊,又被人捅了一刀。 娘嘞,自己今年本命年没错,但也不至于如此命犯煞星吧? “少爷,那人已经死了,属下还是赶紧送您回去疗伤吧!”侍卫面色同样苍白,不过不是疼的,而是被吓的,他很庆幸自己跟在少爷身边寸步不离,不然以自家少爷稀松的本事,决然难从突厥刺客手中活下来。 自家少爷真是厉害,竟然能惹到突厥刺客……煌煌大唐天子脚下,竟然会出现这等事,等安置好少爷之后,自己必会告知公爷查探清楚,将这帮胆大包天的贼人一网打尽! 柴令武听到贼人已死,才微微松了口气,心中也是纳闷,自己又没有招惹那人,何故无缘无故刺杀自己……对了,是辩机小和尚,他临走的时候喊了一句什么?麻痹的,没听清…… 心中真嘀咕着,忽然眉眼一瞥,整个人陡然间一个激灵。 “他,他他他他……那个和尚,和尚……”柴令武激动的舌头打结,说不出话了,自己整整找了两个多月一无所获的恶僧,竟然让自己在这里碰上,不行,一定不能放跑了! “抓住那个和尚,给老子把那个和尚抓起来!”柴令武怒吼着。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自家少爷这又是发什么神经。这里得提一句,之前柴令武的贴身侍卫因为保护不力,被柴绍迁怒打了板子,已经不知道发配到哪儿了,这次跟在身边的几人,是新提拔上来的护卫。 “少爷,属下还是先带您去治伤吧,您身体要紧。” 柴令武不干,自己好不容易逮着这恶僧,怎么能这么容易放跑,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碰上。 “放屁,狗奴才,连本少爷的话都不听了是吗,给本少抓住那个和尚,快……” 几名侍卫犹豫了一下,正准备前去抓这和和尚,忽然一人从外面跑进来,低声耳语了两句,侍卫首领面色骤然一变。 “辩机小娃,给洒家出来!”玄德手中黄铜棍砰然落地,木质地板顿时被捅出来一个窟窿。玄德也不在意,随手扯过几步之外的一位大汉,瞪着虎目,“说,可见过一个小和尚,差不多这么高低,之前被一帮突厥狗追杀!” 被抓过来的正是之前的大汉,之前的追杀搅和的整个赌坊大乱,他颇有些惊悸不安,听到壮硕和尚的问话,有些战战兢兢的指向后厅,“之前在那边碰到过,后来几个突厥人追了过去,我就再没看见了。” 玄德瞪着虎目,随手扔下大汉,大步朝着后厅跑去,一直来到最后面的阁楼下,眼看着破碎的地砖,还有被劈砍成几段的栏杆,面色一点一点阴沉了下去。 “杂碎……”玄德伸手抠了抠脑袋,“没用的怂货,竟然连几个突厥狗都摆不平,娘嘞,要知道你出事,师兄还不得扒了洒家的皮!” 玄德面色阴沉,虎目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想了想,转身冲入前厅,“赌坊老板呢?给洒家出来!” 站在柴令武旁边的一个华服老头,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连声祷告,刚才他还在顶楼优哉游哉喝茶来着,谁曾想屁大点工夫,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先是柴家大少爷遇刺,后是一群突厥刺客公然追杀一个和尚,搞得自己不得不下楼,屁颠屁颠的赔礼道歉。 幸好自己还有点背景,不然怕是眼前这位大少爷,也能拧下自己的脑袋。妈的,也不知道赌坊是不是进了不干净的东西,里里外外一片乌烟瘴气。 正给柴家大少爷陪着不是,骤然间听闻玄德的一嗓子,整个人顿时下了个哆嗦。 老头打眼一瞅,得,刚才就是一个和尚差点掀了自家的屋顶,现在又来一个,娘嘞,出家人不安分呆在寺庙念佛抄经,跑老子的赌坊干什么,赚功德吗? 老头怒了。 “妈的,真拿老子当泥菩萨捏了……”说着挥了挥手,“还愣着干什么,把这贼和尚给老子轰出去!” 第150章 长街刺杀 矮胖老头愤怒的吼道,一挥手,等在一边的侍卫一拥而上,想要将玄德拿下。 但下一刻,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侍卫竟然凌空飞了起来,狠狠的砸在数米之外,玄德瞪着双目,手中长棍抡起,直到快要砸到老头眉心的时候骤然停住。 “你,你想干什么?”老头吓了一跳,自己高薪聘请的侍卫,竟然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这壮硕和尚,竟然这般厉害? 柴令武瞠目结舌,惊骇的望着被随手抛飞的两个侍卫,狠狠的哆嗦了一下,两边的侍卫同时退后两步,将柴令武拦在后方。听到这和尚在外面随手打杀了两人,便知道武力值应该很高,却不曾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更厉害。 当初自家少爷得罪他,仅仅是被打断了胳膊,想一想都觉得幸运。 玄德伸着脖子将脑袋凑过去,俯视着矮胖老头,“洒家问你,之前被突厥狗追杀的和尚娃儿,哪里去了?” 矮胖老头瞄了一眼黄铜棍,上面仍自有淅淅索索的血肉挂在顶端,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让他差点吐出来,“你这和尚想……想干什么,西市赌坊可是荥阳郑氏的产业,你这莽和尚若敢乱来,郑氏不会放过你的!” 玄德龇着牙狰狞一笑,“洒家不知道什么郑氏,但洒家却知道,你若是不乖乖回答洒家的话,你的下场会和门口的突厥狗一样!” 矮胖老头面色惨白,擦着额头的冷汗,挣扎了少许,回道,“大师莫怒,刚才确实有突厥人追杀一个小和尚,就在您进来之前,那小和尚已经被突厥人带走了……” 玄德瞪着虎目,怒极道,“你这废物东西,眼看着人被突厥狗带走,你为何不让人拦着?” 矮胖老头语气一滞,自家场子仗着郑氏的名头,向来没什么人敢公然挑事,也正因为如此让那几个突厥人钻了空子,而且他们速度迅速,等自己反应过来派人来看的时候,小和尚已经被带走了…… 玄德眼瞅着矮胖老头面色变幻,抖手一巴掌呼出去,老头一百多斤的身体像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同时手中黄铜棍一挥,“佛奶奶的,若是小和尚出了什么差池,洒家就算被师兄打杀,也绝对在这之前,拆了你这破赌坊!”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那些侍卫僵立在原地,竟然没人敢擅动。 玄德离开之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长安县衙武侯才姗姗来迟,一众人前后盘查了少顷便匆匆离开。 外面,玄德倒提着黄铜棍闯出巷子口,一脸茫然四顾,却不知道从哪儿去追,“佛奶奶滴,真会给洒家找事,洒家这才离开多大一会,就被人给绑了……” 玄德皱着眉头,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行去,一炷香后,玄德的身影出现在一个偏僻的巷子口,那里的阴影角落蹲坐着一个算命的瞎子,玄德停在瞎子身前,从袖中探出一枚造型奇怪的令牌。 瞎子浑浊发白的眼球顿时一亮,四处警惕扫了一圈,伸手将令牌捏在手中。 “大人,寻属下何事?” “找人!” “谁?” “兴善寺,辩机!” …… 李世民的心情很不好,长孙皇后与他相识与微末,从太原起兵的时候便跟着他,受了一辈子苦,如今天下大定,自己荣登九五,长孙皇后却先他一步归天而去。 李世民仰着头,眼眸微眯。如果文德未逝,陪自己走完后半生该有多好,自己也不至于如此的孤独。 但,世间安得长生法…… “陛下,前面就到靖安坊了,过了靖安坊,拐过朱雀大街,便到了皇城。”王德恭敬的伺候在身边,颇有些胆战心惊。 以往的时候,陛下或者行踪隐秘不为人知,或者有大批金吾卫守护,他不必为其担心,但这次不一样,几乎小半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今日是长孙皇后的诞辰,祭祀皇陵的事瞒不了旁人,但陛下为了不惊扰文德皇后,又不愿带太多的刀兵入陵,以至于跟在身边的只有李君羡等十余人。 虽说天子脚下妖邪辟易,但若是真有不长眼的人冲撞了圣驾,怕是自己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 所幸,皇城就在眼前,只要入了皇城便安全了。 李君羡单手跨刀,骑着战马走在车架一侧,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扫视四周,微微蹙眉。 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你们几个,分散四周警戒,务必保护陛下的安全。” “是!”一众金吾卫散开四周,隐约围成一个圈。 但就在这时,一道箭矢破空的声音忽然响起,侧前方的矮墙之后,密密麻麻的箭矢瞬间遮蔽了李君羡的视线。 “该死,有刺客!” 李君羡拔身而起,一跃立在车架马头之上,手中长剑劈砍,将密密麻麻的箭矢拨开。王德面色瞬间苍白,他预想中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李将军,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王德惊叫道,车架之内,李世民眉头微蹙,眼瞳中闪过一丝冷锐的寒光。 “竟然真有人在朕的眼皮底下行如此大逆之事,呵,好大的胆子!”李世民出身戎武,可不会被这种阵仗吓到,他心中除了短暂的惊愕之外,剩下的便是滔天愤怒。 “李君羡,传信金吾卫出城,将这些腌臜东西给朕抓起来,朕要看看煌煌天威之下,究竟是什么人敢对朕亮剑!” 李君羡翻手摸出长弓,搭箭向天射去,一道嘶鸣骤然在长街上响起。 信号已发,但等金吾卫赶来还得至少一炷香的时间,自己这些人,能守得住吗? 李君羡面容清冷,第一批箭雨之后,十名护卫折其四,还剩下六人和王德,加上自己,拢共八人。 而对面,矮墙之下一阵寒光闪烁,密密麻麻的黑衣刺客一跃而出,朝着车架潮水一般涌来,打眼看去,足足六七十人。 “你们几个守住圣驾!” 李君羡冷喝道,整个人拔身而起,如同一道利剑般直冲黑衣刺客而去,狠狠的斩开了一道缺口,手中长剑卷动,最前面的三人瞬间被割喉。 李世民的贴身侍卫,百骑统领,武力超群。 但,更多的黑衣刺客悍不畏死的冲了过来,瞬间就将身单力薄的李君羡淹没。 千钧一发。 第151章 危在旦夕的救驾 黑衣刺客的后面,蒙着面的贺逻鹘眼中充满了渴望。 马上就要成功了,只要杀了李世民,大唐必定大乱,到时候自己趁乱出城回草原,有结社率与那些家伙的辅佐,自己必然能重振父汗的突厥王朝,到事后发兵大唐,一战而胜,自己的功绩将远超草原汗王。 天可汗?哼哼,真正的天可汗,只能是自己,而不会是卑劣无耻的李世民! “快点杀了李君羡,李世民就在马车之中,干掉他,吾等将创不世之功!”贺逻鹘大喊道,早在计划之前他便计算过,此处在朱雀偏街靖安坊内,距离皇城还有数里距离,等金吾卫反应过来赶到此处,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而长安城防军中,有自己的人稍作拖延,便可以成此大计,到时候脱身不难。 大唐,这个让父汗噤若寒蝉的帝国,最终将倒在自己手上,哈哈哈! 想到此处,贺逻鹘禁不住哈哈大笑。目光所及之处,李君羡被众人围杀受伤,肩膀,腹部,腿部已经出现了不少伤痕,血流不止,更多的人已经越过李君羡,出现在了车驾两侧,发起了最后攻击。 时间足够了! 马车之中的李世民眉头蹙的越来越深,眼瞅着李君羡重伤垂死,就连王德都被闯入车驾附近的贼人砍了一刀,忍不住伸手向马车内壁,那里悬挂着一柄造型古朴的三尺青锋。 “没想到,朕还会有提剑杀敌的一天!”李世民眼神有些复杂,回想起十几年前纵横疆场擒敌斩寇的情景,略有些唏嘘,十几年太极殿的生活,让他身体丰腴了不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提得起利剑,杀得了敌寇! 刀剑交击的声音越来越烈,但就在这时,一声厉吼由远及近。 “保护陛下,保护陛下!”一声粗着嗓子的男声由远及近,刀兵交击的声音骤然增多,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刺客的喊杀声迅速被压下。 李世民顿了顿,眼中的恍惚散去,重新收回了手。 “臣程处默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外面的声音响起。李世民微微皱了皱眉,来的人并非金吾卫,也不是城防军,竟然是程家的小子,他怎么知道自己遇袭的? 李世民压下心中的疑惑,冷声道,“开道,回宫!” “是!”外面的王德压下心中劫后余生的战栗,急忙应道。 “这些人活捉,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有如此泼天大胆,敢公然行刺朕!”李世民眼中的怒火控制的很好,声音低沉压抑。 但所有人心头一颤。 圣驾被程咬金带来的金吾卫带走了,同时带走的还有重伤的李君羡,程处默从地上爬起来,仍自心有余悸,若非高阳公主示警,怕是一切都将晚了。 “狗崽子!”程处默狞笑道,手中的长刀慢慢提起,“你们的死期到了!” 远处人群后面,贺逻鹘面如死灰! …… 千钧一发之际,程处默终于赶到了战场,击退了刺客,救下了李世民。 得到消息的金吾卫出城之后,一边保护李世民回宫,一边派遣卫队,如同利剑一般射向四面八方,城防营也反应了过来,第一时间封锁了长安城,准入不准出,偌大的长安瞬间进入了战备状态,无数战兵迅速集结,四处奔走而去。 几位老将更是大怒,披甲执锐入营下达战令,随之马不停蹄的入宫,跪在太极宫外请罪。 圣上临危,便是臣子受辱,当为大罪! 人心惶惶。 结社率很鸡贼,在传信贺逻鹘伏击李世民的同时,他便带着李业躲在不远处观察着战场,既想亲眼看着李世民被乱刀砍死,又不想自己被祸及。 只等事成之后,他便会第一时间从明德门逃出,远离长安城。而贺逻鹘,甚至已经被他当成了弃子。 然而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李世民并没有死,反倒是彻底惹怒了这位天可汗,人还没有回到太极宫,敕令便已经传遍了京都,等他看情势不对往明德门窜去的时候已经迟了,他躲在距离明德门不足百米外的小巷中,眼睁睁看着城门封锁。 紧接着各县武侯配合金吾卫全城搜捕,大肆搜查,整个天仿佛塌下来了一般。 而最要命的是,原本答应接应的人迟迟未到,出不了长安,那他迟早要成为瓮中之鳖。 怎么办? 结社率只能退走,钻进了一家小酒坊的后院,杀了酒坊老板,就这么缩在最阴暗的角落,等待死亡的到来。 “大人,外面到处是金吾卫,咱们出不去了!”一位亲信跑进来,面色灰暗。 结社率阴沉着脸,缩在袖中的双手轻微颤抖,“那人还没联系到吗?该死,竟然敢玩老子,要是让老子找到机会,一定亲自活剐了他!” 亲信握刀的手也在颤抖,“大人,咱们死定了,逃不出去,迟早会被金吾卫找出来的……” “属下等可以自绝,绝不会落在唐人手中,但大人您……”亲信神色沮丧道,忽而看向捆在一边的李业,神色狰狞,“都怪这个和尚,若不是他,咱们的计划绝对没问题,到时候杀了李世民,也可趁乱逃出长安……” “对,都是这个和尚,大人,杀了他吧,让他尝一尝咱们草原汉子手上钢刀的滋味!” 结社率面色阴沉的盯着李业,杀机毕露。 李业心头一惊,连忙回道,“你们杀了我也绝难逃出长安的,到时候不过平添一份罪孽而已……你放了我,我去求陛下,让他们让你一条生路!” 李业期待的望着结社率,心道草原的人脑子都不怎么好使,万一答应了呢?自己岂不是赚到了,想了想又补充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的,信我,信我!” 结社率龇着牙冷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容易糊弄的蠢货?凭你一个小和尚几句话,能让李世民放了犯上作乱,当街刺杀他的凶手?” 李业绝望了,这货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的,从他敢当街刺杀李世民的事来看,应该没这么机智才对呀…… 结社率抽出刀,眼中凶光腾腾,李业头皮一麻,连忙喊道,“好汉住手,小僧可以带你出去,真的,小僧是出家人,若你还不信,小僧用佛祖的名义发誓……” 结社率手上动作一顿。 李业瞅着机会赶忙说道,“小僧认识一个朋友,名叫吴中生,是明德门的城防营将军,今日正值他当值,小僧可以让他放你们出去!” 第152章 挟逃 人只要没有到绝境,便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尤其像结社率这等图谋甚大却又胆小怕死的小人。 虽说听着并不可信,但原本已经快要放弃的结社率,听到这话顿时心头一跳,下意识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李业连连点头,“当然是真的,小僧可是出家人,自不会轻易妄语!” 结社率下巴微抬,“呸!” 李业龇了龇牙,他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若是你能想办法让我们出城,那我可以饶你不死,但若是敢糊弄我,哼哼,老子在死之前,也一定会拉你这小秃驴陪葬!” 李业讪讪笑了两声,心中神思电转。 记得英国公家的李二郎貌似在城防营挂职偏将,说不好那货现在就在明德门,得碰一碰运气。 “施主,烦请你给小僧找一份笔墨来,小僧需写一份书信传至城防军中,请那位朋友为施主开便宜之门,放你等出城。”李业开口说道。 结社率面色一黑,“小子,你特么在玩我?你莫不是想通风报信,告知我等所在,好帮你脱身不成?” 李业耸了耸肩,“大哥,想要出城,自然需要城防营的人为你放行,但现在全城戒严,若非有人帮你,你就是插翅也难逃啊,再等下去,只会等来金吾卫的搜查,到时候不得把你们包了饺子?” “你只有相信小僧,让小僧联系城防营的朋友,你才有一线生机……若是不信,你可以看着小僧写,绝不欺瞒施主。” 结社率顿了顿,心知在没有其他办法,点了点头,回身从酒坊内室找来笔墨,扔给李业,“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若是看到有人对我等不利,我第一个宰了你!” 李业翻了翻白眼,努了努嘴, “帮我解开绳索。” 结社率挥了挥手,一位亲信挥刀割开绳索,放开李业,李业活动了一下手腕,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两行字,仔细斟酌了一下,见没什么问题,便递给结社率,“施主请看,小僧没有耍花招吧?” “你只管将信纸投向城门口,然后便等待时机即可,信上并未提及咱们的住处,也没有任何信息,咱们自是不会暴露,一般人就算捡到也看不懂,到时候若是施主发现哪里不对劲,及时退回来就好。”李业循循善诱。 结社率接过信纸,仔细看了两遍,并没有发现问题,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我就信你一次。”结社率转身钻出酒坊,瞧瞧摸到城墙根,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绑上信纸,抖手扔向城楼,然后再不停留,飞快离开原地,躲回了酒坊。 接下来便等着,等唯一出城的机会了。 …… 太极殿内,李世民坐在九极龙辇之上,面色阴沉如雨。 自己堂堂大唐九五,天下共主,在自己的国土,在自己的邦城,在皇城之下承天门外,竟然会遭遇到刺杀?若非百骑将士拼死守护,自己还能像这般端坐在太极殿内吗? 说不害怕是假的,十几年安稳日子,已经让这位天可汗快要忘记曾经的刀霜剑雨,直到刺客的弯刀砍在圣驾之上,他才恍然觉醒,自己距离死亡,竟然这边近。 当然,他心中更多的是愤怒。 刺客为何会出现在长安城,百骑监察天下,为何没有提前发现刺客的行踪,城防营,御林军,金吾卫,多是大唐锋锐,为何会容许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盘踞在长安城内。 是自己太过仁慈?还是因为这帮酒囊饭袋失职? 太极殿下,浑身浴血的李君羡跪在九极之下,几欲昏迷,浑身大大小小的伤痕数十道,失血过多,换做旁人早就休克过去,但他不敢晕过去,李世民建立百骑,一则肃卫禁宫,保护天子安危,一则监察天下,巡授百官。 眼下刺客摸到了眼皮子底下,自己却一无所知,其失职之处,绝对够砍自己几十次脑袋。 “微臣失职,请陛下责罚!”李君羡以头叩地,摇摇欲坠。 更后面,以李靖程咬金为首的武将,长孙无忌房乔为首的文官,无不双膝跪地,等待着天子降怒,但奇怪的是,上首那位明显愤怒到了极点的天可汗,出奇的面色平静。 “程处默,刺客都抓住了?”许久的沉默之后,李世民森然开口。 浑身浴血的程处默跪地,回道,“回陛下,刺客共计七十六人,全部伏诛。” 因为仓促之间,程处默只来得及着急自家一众部曲,和周围巡游的一队金吾卫,加起来不足百人,面对数十位刺客,他同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过幸运的是,结果还不错。 “贼首是何人?” 程处默龇了龇牙,“回陛下,贼首乃羽林军校尉偏将,贺逻鹘!” 李世民眼眸骤冷。 “贺逻鹘已经被臣捉拿,不过贺逻鹘交代了,真正指使他的,是中郎将阿史那结社率。是阿史那狗贼暗中联系贺逻鹘和一众突厥贼匪,集结在朱雀大街,想趁机谋刺陛下……不过阿史那狗贼并没有出现,应该是知晓事不可为,提前逃走了。” 大殿中喧哗声大起,尤其是程咬金等人,无不愤然抬头。当初他们就不同意突厥归降大唐,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是杀害了他无数同袍,让边疆染血的敌人,只不过李世民觉得,天子该胸怀天下,海纳百川,所以才将东/突厥降将收纳,并赐予官爵。 谁曾想今日,却成了犯阙冲禁的隐患。 “城门封锁,坊内禁安,料那狗贼也上天无门,臣请命,率人前往搜查,将那卷毛狗捉回来,扒皮抽筋!”有武将站出来说道。 但李世民并没有理会,而是眼神灼灼的盯着程处默,“程处默,突厥刺客的行踪连百骑都没有查出,你是如何提前知晓的?” 跪在一边的程咬金眼皮一跳。 大殿中气氛骤然变得压抑起来,天子经过此役,竟然变得如此敏感,连卢国公府都怀疑上了。 原本想要发言的重臣顿时闭嘴,只把头埋进了裤裆,担心被暴怒的李世民注意到。 其实李世民的怀疑不无道理,长安城律法严明,金吾卫,羽林军,城防营,还有各县衙门的武侯,坊内衙役每日巡游,竟然都没人察觉,这本身就很不对劲。况且阿史那结社率只是一个小小中郎将,哪里来的胆子犯阙冲禁,难道他觉得杀了自己,便可安然逃出长安,逃出大唐? 不难想象,必然有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为其撑腰,或者许之以利。那么,此人是谁? 所有人噤若寒蝉,暗中猜度着李世民的心思,唯有程处默挠了挠头,一脸无所谓的回道,“陛下,是高阳殿下给俺的消息,说突厥刺客犯禁,想要在朱雀大街刺杀圣辇,俺才匆忙前来救驾的……” 高阳?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第153章 纸条 李世民不知觉坐直了身体,急忙问道。 “跟高阳又有什么关系,她是如何得知的?” 程处默龇了龇牙,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俺是在西市街头发现高阳殿下的,据她说,是辩机小和尚在赌坊内无意间听到了阿史那的密谋,匆忙转告给她的……” 辩机?可是兴善寺的辩机小和尚?怎么又扯到这货了…… 不少人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程处默继续说道,“据臣得到的消息,当时辩机小和尚和高阳公主正在赌坊,辩机无意间听到突厥刺客密谋之后,引来了这些狼崽子的追杀,辩机为了保护高阳公主,同时将信息传出来,孤身引开了刺客,高阳公主才有机会跑出来传信……” 辩机小娃孤身引开了刺客? 这下,程咬金李绩等人有些不淡定了,据他们所知,辩机小娃儿并没有习武,甚至身体比常人还要虚弱三分,这样一个弱冠少年,如何是突厥刺客的对手? 但他却为了救高阳,为了将密谋的消息传出来,选择了孤身面对,这是何等的勇气? “辩机小娃儿呢?有没有事?”程咬金一把扯过自家大郎,瞪着眼珠子吼道。 程处默面色有些难看,摇摇头,“长安县衙的武侯赶到的时候,突厥人已经离开了,辩机兄弟也不见踪影,应该是被阿史那狗贼带走了!” 程咬金心头一沉。 完了。 突厥狼崽子的残忍暴虐,他们这等老将可是见识过的,一个弱不禁风皮娇柔嫩的小娃儿落到那些流寇匪徒手中,下场可想而知。 李世民身体前倾,目沉如渊,“一个小娃儿为了朕的安危,竟然能舍身取义,朕没有看错!程处默,你即刻带人追捕阿史那,解救辩机小娃,务必保证辩机小娃儿的安全。” 顿了顿,李世民继续说道,“若是事不可为,朕可以允诺阿史那离开长安,再做打算,但辩机小和尚,不能有事!” 不少人心中一动。 程处默当即应声,爬起来转身就走,李世民忽然出声问道,“程处默,朕的高阳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程处默挠了挠头,“确实受了点皮肉伤,不过并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李世民顿时松了口气,“传令高阳来太极殿,朕要瞧瞧,还有,即刻传太医上殿替高阳公主诊断。” 若非高阳及时传出消息,怕是自己已经死在了那帮贼子之手,若说辩机小娃居功至伟的话,那自己的女儿同样立了大功。 嗯,此事结束后,得好好奖励奖励高阳。 程处默龇了龇牙,一脸为难,眼瞅着李世民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才支支吾吾说道,“那个……高阳并没有随臣回来,她在得知辩机被抓了之后,已经离开了。” “殿下说,她要去救辩机……” “……” 李钰并没有回宫,强忍着双脚和脖颈间火辣辣的疼痛,急匆匆赶去赌坊,但并没有李业的踪影,突厥刺客也不见了行迹,连玄德大师也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李钰俏脸发白,眸间泪水盈盈落下,如碎玉散开。 “小和尚,你不能有事,你绝对不能有事的!”李钰脑海中不断闪过,小和尚将自己推进房间,自己一跃而起跳下三楼的画面。 他是为了将消息传出去,同时也是为了救自己。 小和尚…… “公主殿下,你没事吧,上天保佑,属下终于找到您了。”侍卫张承满头大汗跑过来,差点没直接跪下,“殿下你有没有受伤?该死,属下护卫不力,让殿下受惊了。” 张承身边还跟着侍女小婵,被吓得花容失色,梨花带雨,“殿下,您赶紧回宫吧,出了这等事,小婵快要吓死了,都怪小婵,没有拦着您……” 李钰摇摇头,伸手擦了脸上的泪痕,“我不能回去,我要去找小和尚,他被阿史那绑走了,怕是会有危险!” “殿下,陛下回宫之后,已经下达了诏令,封闭城门缉拿叛犯,想必很快就能抓住阿史那,到时候辩机大师自然无事。”侍卫张承焦急道,他可不敢再让公主乱跑了,不然陛下问责下来,砍头的只会是自己。 “不,小和尚是为了救我,为了救父皇才被阿史那抓走的,我不能坐视不理,你们莫要在拦我!”李钰语气决绝。 张承和小婵张了张嘴,知道公主性子倔,极有主见,一旦下了决心,就算是陛下都很难劝回,也就不在说什么了,“好吧……殿下,京城这么大,藏几个人轻而易举,咱们去哪儿找?” 李钰秀美攒起,双手捏合在一起,“以阿史那的性子,长街刺杀之时,必然躲在不远处看着,做好了随时遁走的打算,而距离靖安坊最近的城门,便是明德门,他必然会选择最近的路离开长安城。” 李钰抬眼望去,明德门隐约可见。 “如果那家伙准备的够充分,怕是已经出了长安,但……父皇的敕令下达的非常及时,他怕是来不及离开,我就赌他还藏在长安城内,没有走脱。” “那么,最大的可能,阿史那结社率一定藏在明德门附近,等待机会!” “走,跟我去看看!” 张承来的时候是骑了马的,几人赶马而行,很快就出现在明德门下,明德门的城防营守将拔刀持戟拦在城门之前,一众行人全部阻截在数十丈之外。 眼见高阳公主过来,城防营将领赶紧凑过来,神色恭敬道,“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城门,公主莫要为难属下。” 李钰骚了一圈四周,摇头道,“我不出城,我也是为了擒拿阿史那而来,此处可有什么动静。” 那将领松了口气,摇摇头,“回殿下,暂时没有发现叛贼阿史那。”想了想,忽然说道,“说起来倒是有点动静,就在刚才,有位兄弟在城门前捡到了一张纸条,不过信纸的内容有些奇怪,属下看不懂,不清楚是不是跟今天的案子有关。” 李钰眼神一亮,“快拿过来!” 第154章 出城 信纸上只有简短两句话,“吴兄帮忙找条向西的路子,未时请你喝酒致谢。” 李钰眼眸顿时一亮,“是小和尚的字,他跟阿史那在一起!” 那城防守将面色有些奇怪,“殿下,您是怎么看出来了,下官得到这纸条之后也研究了许久,根本就不明所以。” 李钰苍白的嘴角微微咧起,她自然不会神通广大的单凭一张纸条就能判断出这个结果,只不过因为她对李业的字太熟悉了,七拧八扭,如同蚂蚁乱爬一般,在她认识的人当中,还没有比李业的字更难看的。 “你不用管,只要知道这是小和尚传给咱们的消息即可。”李钰皱着眉头盯着纸条,同样有些疑惑,这上面的吴兄是谁?小和尚在向姓吴的人求助? 李钰想了想,回头问道,“将军,城防营可有姓吴的,与兴善寺辩机大师相熟的人?” 那将军转身离开了一会,回来后摇摇头,“姓吴的兄弟倒是有几个,但没有人和辩机大师相熟。” 侍卫张承挠挠头,疑惑道,“殿下,您是不是搞错了?我瞧着这玩意更像是哪家醉汉写给亲友约酒的……” 李钰摇摇头,忽然抬头看天,“现在是午时三刻?” 张承点点头。 李钰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神色激动,“向西的路子,应该指的是出城西区,逃往突厥,也可能是小和尚隐晦的在说自己现在位置……那么,他在东面?” 李钰抬眼看向东面,视线所及,是一片凌乱的矮楼,这里距离城中较远,大多地方还甚是荒僻,建筑并不多。 “喝酒……东面的酒馆,或者酒坊?”李钰面色发红,“张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小和尚和阿史那并未来得及出城,他们现在藏身的地方,应该在明德门向东的酒楼或者酒坊之中。” 张承和城防营的将军神色一震,“殿下,属下现在就派人前去营救辩机大师?” 李钰点头,很快又摇头,“不,阿史那狗贼既然想借小和尚之手从明德门而出,那么自然观察着咱们这边的情况,若是被发现咱么有异动,小和尚怕是会有危险。” “那怎么办?” 李钰咬牙,瞥了一眼日头,“现在距离未时还有半柱香时间,梁将军,你打开明德门侧门,撤去守卫,看看阿史那会不会露面?” “公主,陛下有令,四城封禁不得开启,下官不敢违抗圣旨!”那将军急道,“要是放跑了判臣阿史那,可是杀头的罪过啊……” 李钰目光灼灼盯着城防营将军,“放心,若是出了事,本殿下一力承担,万不会连累到将军。” “可是……”那将军还待说什么,却见李钰眼眸一冷,“你听本殿的话,本殿保你无恙,但若是因为你的推脱害死了辩机大师,你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纵然陛下不责罚,本殿也不会放过你!” “……”城防营将军顿了顿,挥了挥手。 明德门侧门打开,露出一个可供两人进出的缝隙。同时城防营的士兵撤去,露出大片的真空地带。 “张承,你慢慢向东面靠近,若是一会小和尚现身,务必救下小和尚,就算……就算放走阿史那也无碍,一定要保证小和尚的安全!” “好!” 张承握紧刀鞘,带着身边的侍卫低头钻入旁边的一条小巷,消失不见。 李钰死死的盯着东方,白皙的双手捏在胸前,眼眸中充满了紧张。 …… 酒坊之中,阿史那的亲信神色激动的钻进来,低声道,“大人,明德门侧门开了,我们能活下去了!” 阿史那结社率眼神一亮,握刀的手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站在一边的李业眨了眨眼睛,略有些疑惑和茫然,李思文那小子还真的在城防营?这么巧?而且……那小子的脑子,貌似比自己想的要好用一些啊…… 我佛慈悲,看样子小僧命不该绝,有救了呀…… 阿史那结社率虽然心中激动,但却并不完全信任李业,他心中总感觉奇怪了一些,虽说走投无路之下病急投医,但这个结果终归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你们两个走前面,摸过去看看情况,剩下的跟着我,押着这和尚走后面。” “是!” 四人就这么悄无声息朝着明德门摸去,李业被捆着双手,拉拽着跟在后面,一脸蛋疼,“大哥,您看现在事儿差不多了,还不赶紧离开,拉着小僧干什么……我就一拖后腿的,带上我您不烦吗?” 阿史那手中弯刀架在李业脖子上,“废话少说,要敢耍花招,老子弄死你!” 行,你狠! 李业眯着眼睛暗自扫了一圈,心中琢磨着李思文那小子埋伏的后手,能打开城门,至少证明这小子不会蠢到正面硬刚阿史那,打自然是打得过,问题是自己怕要提前被捅成筛子了。 那么,他们应该暗中派人潜过来,等待机会? 李业被脖子上架着刀,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心也越跳越快。佛奶奶的,自己这辈子安分守己,可没做过什么缺德事,不,就算上辈子也没做过,可千万要保佑小僧活下去,若是死在阿史那这等不入流的人手上,岂不要被穿越者同门笑死。 百米,八十米,七十米,那两个突厥刺客成功走到明德门侧门跟前,并没有出现任何意外,阿史那心头越加茫然,难道,真就这么逃出去了? 就在这时,李业脚下踉跄了一步,啪的一声跌倒,几乎在同时,数丈之外的一座阁楼上一道弓弦崩裂的声音响起,一枚羽箭从阴影中射出,直落向阿史那眉心。 “该死!”阿史那面色大变,整个人霍然转身一刀劈出,将羽箭嗑飞,却看到数道人影飞快的靠近,已然到了丈余之外。 “小和尚,快跑!”巷子口位置,李钰面色苍白花容失色,用尽全力吼道,李业二话不说,在地上一个翻滚爬起来,拼命朝着李钰跑去,李钰也迅速迎了上来,想要接住李业。 身后,惨叫声此起彼伏,阿史那披头散发面色狰狞,竟然不管不顾张承的砍杀,转身直冲李业追来。 “该死的和尚敢阴我,就算是死,老子也要托你一起下地狱!” 绝境之下,阿史那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一瞬间就追到了李业身后,手中弯刀横起,狠狠的斩向李业后背。 完了! 第155章 逃脱 李业后颈处的凉意直窜上头顶,眼前景色颤动,竟有一丝时空错乱的恍惚感。 他下意识就想要躲避,脚下用力前扑,或者直接蹲下,或许就能躲开这致命的一刀,但在他咫尺之遥的身前,小姑娘面色煞白,浑身僵硬愣在原地,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若是自己躲开,这一刀势必会砍在李钰身上,毫无幸免,娇俏可人的小施主,怕是自此会香消玉殒,但是不躲开,自己决然会被一刀削了头颅。 死,如此的近! “小……小和尚,躲,躲开!”李钰尖叫一声,拉着李业胳膊的双手用力,想要将李钰拽过来,但这一刻,眼前这个青俊少年,如同磐石一般站在原地。 她没有拉动。 李业灿然一笑,就这个直直站在李钰身前,毅然决然的迎向身后劈斩而来的刀锋,他不想躲。 李业伸开双臂,将小姑娘娇俏的身躯拢在了怀里,闭上了眼睛。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自己心仪的小施主,若是能救下眼前的人儿,至少能造十级,不,一百级浮屠吧,呵呵,自己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离开,好像也没什么。 嗯,会往生极乐吧,也好…… 最后的时刻,李业心中竟然没有一丝犹疑,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平和,安详。 但下一刻,怀中的李钰眼眸一亮,她看见一道金黄色的光从天而降,照在了小和尚身上,闭目入定的小僧仿若得道的佛祖一般,神圣庄严。 叮! 黄铜棍擦着李业后背落地,直接倒插入脚下的泥泞之中,阿史那的一刀斩在了黄铜棍上,发出刺耳的一声脆响。 拦住了! “小杂种,敢动洒家的人,是觉得自己的脑袋多余吗?”远处,一个穿着宽大僧衣,身形壮硕如熊的黑丑和尚如同发狂的凶兽一样狂奔而来,单手握拳,一拳轰出。 李业甚至听到耳边传来划破气流的呼啸声,阿史那匆忙之间架起双臂想要阻拦,但很快一声惨叫传来,阿史那整个身体抛飞出去数丈远,狠狠的砸在小巷子边的矮墙上,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差一点,就差一点…… 远处,来不及救援的侍卫张承和城防营将领,浑身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辩机小娃被砍了还好,若是伤到高阳公主,怕是在场的人都活不了了,以太极殿那位的脾性,绝对能干出抄家灭祖的事来。 李业闭着眼睛,感受着怀中的温软,只感觉一阵心猿意马,小姑娘身子温软如玉,带着淡淡的海棠香味,头发飘散开来,摩擦的李业脸颊有些发痒,尤其是顶着自己胸膛的柔软,差点没让李业嗷上一嗓子。 岁月静好哇! “你……你放开我。”小姑娘的脸色由煞白,瞬间变得通红一片,略有抗拒的推着李业的胸膛,神色局促起来。 “这么多人看着,你不要不正经……” 李业噘着嘴闭着眼,不但没有放开,反而双手更加使劲,仿佛要将小姑娘揉进自己的身体一样。 “莫要放开小僧,小僧怕怕……” 啪的一声,玄德一巴掌糊在李业后脑,瞪着牛眼哼道,“怕个卵蛋,那小贼脑仁差点没被洒家锤出来!” 李业松开小施主,叹了口气,这不解风情的夯货,哪知道人间情爱,活该单身狗一辈子,到死了打光棍! 李业恶狠狠的诅咒道。 转身抬头,望着高耸巍峨的城墙,再看看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的突厥刺客,还有晕过去的阿史那结社率,李业仍自感觉到一阵后怕,两世为人,这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也让他深刻的认识到,纵然是煌煌大唐的国度,天可汗李世民的眼皮子底下,仍自有着各种各样的危险。 再回头,小施主捏着双手站在原地,眼眸温润含情。 原本他以为认出自己的字迹,并默契配合自己的是城防营的李思文,谁曾想竟然会是一路迢迢赶来,一心要救自己的李钰。 就在刚才,那一声小和尚喊出来的时候,鬼知道李业有多么激动。 “小施主,你……今天好漂亮!” 李业歪了歪脑袋,原本感谢的话吐到嘴边,却鬼使神差一般,变成了由衷的赞美,好想现在就还俗,好想现在就单膝跪地请小施主做自己的女朋友,好想有朝一日八抬大轿,将可爱如她娶进门,好想…… 李业笑的很开心,数步之外,小施主微微仰着脑袋,同样笑靥如花。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以程处默为首,率领着皇城金吾卫飞驰而来,跟随程处默而来的还有一帮禁军将领,外加皇城的内侍官。 “辩机兄弟,你没事吧?”程处默跳下马,一脸担心的冲过来,上下仔细打量。 李业推开那张恶心的大脸,翻了翻白眼,“若是等你相救,怕是坟头草都已经长出来了。” 程处默看着李业无事,挠了挠头,憨憨笑了起来。 内侍官扫了一眼场中的情形,略微松了口气,继而清了清嗓子,道,“陛下有旨,请高阳公主殿下,同兴善寺大师辩机,入宫面圣。” 李业龇了龇牙,颇有些得意的扬了扬头,瞧瞧,进宫面圣啊,这是何等的荣宠,寻常人怕是一辈子都难有这等机会,不愧是穿越之子,天命所归啊…… 哦,这老太监后半句说了什么,高阳公主?那个小骚狐狸也在这里?我怎么没看见? 李业回过神来,不觉吓了一跳,转头四顾间,正好与小施主四目相对,那双如桃花般美丽的眸子,此刻却是这般晦暗,复杂。 李业脸上的表情僵住,愣在原地。 …… 长安城某处庄园中,几人聚在茶室之中,面无表情的看着桌案上的信件。 寥寥几笔,却让整个茶室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阿史那被抓,突厥刺客被一网打尽,此事,终了。”为首一人面无表情的说道,声音古井无波,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下首一人哼了声,“早就说过,这种小家子把戏,不可能杀的了李世民,你们非要尝试,现在可好,阿史那被抓,必然牵扯出一群咱们的人,按照李家皇帝的脾性,怕是不会有任何留情。” 有一人沉默了少许,点头道,“说的没错,眼下最重要的是将我们摘清楚,莫要在李世民盛怒之下,伤了咱们的元气。” 其余几人看着首位的男人,等待着最终的裁定。 首位男人顿了顿,抚袖起身,“既如此,与此事有关的人便全部解决掉。还有阿史那,既然当不成咱们的刀,那便一起解决掉吧。” “是!” 第156章 天子一诺 太极宫,李世民目光灼灼的盯着李业和高阳,眼看两人无事,才微微松了口气。身为一位父亲,他着实很担心高阳的安危,听内侍汇报明德门前发生的事之后,他不禁一阵后怕。 但同时,心中不免感到别扭。 “陛下,太医署的诸位大人还侯在外面,莫不如先让他们给公主殿下诊治?”内侍王德提醒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望着高阳后颈的伤痕,心有不忍,“我儿受苦了,该死的乱臣贼子,胆大包天,竟敢对我儿出手……” 李世民安抚了几句,有些心疼的道,“你先下去诊看伤势吧,莫要留下什么伤痕,女儿家有伤在身,就不漂亮了。” 高阳盈盈一礼,当即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李业一眼。 等高阳离开之后,李世民的目光才落到李业身上,许久之后龇牙一笑,“怂娃儿今日做不错,若非你的示警,朕怕是已经倒在了突厥刺客的刀下了,自然再无机会于这太极大殿召见你了。” 李业茫然抬头,望着九极之上身着绣青龙云纹锦袍的男人,好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小家伙,可是被突厥的钢刀吓到了?哼哼,真是怂包一个,有辱朕大唐男儿血性!” 前一刻还在夸奖李业,结果下一句便瞪着眼怒骂,侯在殿中的重臣无不面面相觑,唯独几位与李世民亲近的近臣,眼神轻微有了变化。 喜怒不显于形色,内敛城府,以故天威难测,如此真性情相待,怕是已经将辩机小和尚视为心腹了。 “赌坊的事,还有明德门前的事,朕都已经知道了,小娃儿虽然孬怂了一些,但这事办的不差,不仅救了朕,也救了朕的高阳,小娃儿有功于天家,有功于大唐,朕必会赏赐与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朕能办到,一定答应你!” 李业怔怔的站在原地,眼神依旧没有焦距,仿佛被之前的事吓傻了一样。李世民等了一会,起先有些恼怒,紧接着倒担心起来,莫不是这小娃真的被吓出毛病了?亦或者磕磕碰碰,撞坏了脑子? 站在一边的程咬金看不去了,撩起官服抬腿便是一脚,狠狠的踹在李业屁股上。 “怂娃儿傻了不是,陛下问你话哪,听不见?,莫不想在这太极殿上,抽你几十计军棍清醒清醒?” 李业一个趔趄,倒是瞬间清醒了过来。 望着略显期待的李世民,李业挠了挠头,“陛下,臣……想回家睡觉,这前前后后跑了大半天,实在累得不行,您看……能恩准不?” 李世民嘴角一抽,差点没背过气去。 程咬金又听不下去了,再次撩起官服,抬腿作势欲踢,却被李业提前跳开,一脸无奈的说道,“国公爷,小僧已经是长安县子了,如何还敢在妄言赏赐,再说小僧不过是一个吃斋念佛的小和尚,才疏学浅,实在不敢讨要功劳。” 说着揉了揉肩膀,“而且……小僧是真的累了。” 李世民望着李业,心情有些复杂,想想眼前这小家伙不过十六岁的弱冠小娃而已,经历了今日这茬事,还能如此平静的站在太极殿上,已经算了不起了。 换做寻常人,无论是赌坊的缠斗,还是明德门前的设计攻心,怕都不会比辩机小娃做的更好。 当然,他也看得出小和尚无心朝事,想要今早脱身。聪明如他,怕是早就想到今日之后的背后,有着吞骨食肉的可怕深渊。 “好,既如此,那朕准你所请,程处默,你亲自带人送辩机小娃儿回兴善寺。”李世民回道,“但天子之言,既然说出口,自然没有再吞回来的道理。” “今日的功劳暂且记下,等哪天你想好了,自然可以找朕兑现,到时候,朕可如你所愿一次!”李世民霸气道。 他向来不吝赏赐,霸道而豪气,不然大唐也不会有双掌数不尽的国公,数十近百的伯侯。今日辩机之功,虽没有开疆拓土,亦没有开国治世,但救了自己,救了高阳,岂不如救了整个大唐? “谢陛下隆恩。” 李业夸张的一稽到地,连应付的心情都没有,转身就走,看得重臣一阵蛋疼。 一直眼看着李业离开太极殿,李世民面上的表情再次消失不见,九极皇辇之上,再次被森然冷冽笼罩。 “今日之事,众卿怎么看?” 高阳和辩机平安归来,让这位皇帝心中最后一丝克制砰然溃散,天子之怒犹如天倾之势,骤然压下。 群臣跪倒,以头伏地,无一例外。 百骑统领李君羡受伤太重,李世民最终还是不忍心,特准治疗了,剩下的便是三省六部的官员,整整齐齐跪了一地。 没有一个人敢胡乱说话,在李世民最火大的时候,说任何话都容易撞上铁板,到时候头破血流事小,牵扯入狱可就麻烦了。 “李道宗,此事交予你亲自审理,大理寺,御史台全力配合,务必将与此事牵扯之人,全部给朕揪出来!”李世民立于大殿之上,面色阴沉如水。 “朕为清民治世,慈悲容忍,却被有些人当成了软弱,既如此,那朕不妨让他们看看,朕失去了容忍和慈悲,剩下的还有什么!” “朕倒想看看,等朕杀上一批人之后,会不会还有勾结突厥叛臣,长街犯逆的事!” 重臣噤若寒蝉。 李世民冷冷的扫视了一眼,大袖一挥,转身离开。 长孙无忌和房乔等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站出来,跟在李世民身后离开了太极殿,李靖眼眸微动,示意李绩程咬金等重臣跟上,一起前往甘露殿。 陛下虽然气急,一心想要泄愤,但某些隐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是要提出来,未免大唐吃了暗亏。 一行人来到甘露殿,却看到李世民静静的坐在案几之后,神色讳莫如深。 长孙无忌顿了顿,率先站出来,躬身道,“陛下息怒,突厥叛臣狼子野心,怕是受了有心人的蛊惑,才行刺悖逆之事,交由刑部审理,自然会水落石出。” 李世民冷冷扫了一眼长孙无忌,冷笑,“当真能水落石出?” 长孙神色微滞。 李世民恼怒的拍了拍桌子,“废话少说,既然跟过来了,那就说说正事。” “阿史那结社率虽然在唐为官,但生活在漠北的阿史那家族依然是不受大唐控制的力量,此番阿史那叛乱,怕是会直接影响到漠南阿史那家族的人心决策,一旦转头归顺薛延陀等铁勒诸部,怕是会成为大唐北方的大患。” “此事,该当何议?” 第157章 边陲隐忧 李世民既然能被称之为千古一帝,自然不会是一个容易上头的蠢货。 愤怒是真的,想杀人也是真的,但他心里其实更在意的,是此事如何善后,大唐社稷的安危,决然不能被个人情绪所左右。 “当年颉利归伏大唐的时候,虽说许诺阿史那家族世代为大唐之臣,但颉利和突利死了之后,远在漠北的阿史那家族已然多有异动,最近传来的消息,阿史那家族和铁勒诸部来往密切,怕是已然有了反心!”李世民手指轻扣在御案之上,斟酌说道。 跟随李世民来到甘露殿的,都是从玄武门开始便追随左右的近臣,完全值得李世民信任,所以他很坦然的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李靖等武将相视一眼,眼神多有变幻。 自大唐平定东/突厥之后,薛延陀真珠可汗趁机将原归属东/突厥的万顷牧场据为己有,在原本的东/突厥王城建立自己的牙账,同时大肆拉拢回纥、同罗、仆骨等小势力,几年来势力愈发壮大,据前不久北边军报所言,薛延陀真珠可汗手上,怕是掌控了不低于二十万的控弦之士。 漠北的阿史那家族本是东/突厥残部,和铁勒诸部有着撇不清的关系,而在颉利归降大唐之后,漠北便成了大唐和薛延陀的战线缓冲地带。 一旦阿史那家族趁机投靠薛延陀,怕是大唐北线要遭受巨大的威胁了。 “陛下,阿史那家族本就狼子野心,一心想要兴复东/突厥王朝,多是陛下仁慈,才让他们活到了现在,如今阿史那结社率犯阙纵逆,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臣请命率大唐府兵入北疆,踏平这帮卷毛狗贼。”程咬金大咧咧叫道。 “还有那薛延陀,号称什么真珠可汗,不过是一帮鸡零狗碎之辈,臣可立军令状,三月之内,必将这帮狗东西连根拔起,耀我大唐国威!” 李靖李绩等人翻了翻白眼,对这个无耻的家伙表达了鄙视。虽然慢了一步,但这些武将的意思和程咬金差不多一致,对那些骚扰边陲劫掠大唐百姓的狗东西,他们的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以牙还牙,狠狠的打回去。 文臣治世,武将自然是打仗安邦,没有战争,何来功劳?当然,也是因为这些家伙都是不安分的主,这些年四境安宁,确实让这些莽夫有些无聊。 “陛下,臣觉得,还是应该以拉拢为主。”房乔拢着袖子站出来,“大唐四境威仪不假,但民生多艰,前些年洪涝干旱不一而足,今年又暴雪压城,透支国力久难恢复,依照现在户部积存,怕是很难支撑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薛延陀多是草原游牧,居无定所,可以以战养战,但我大唐务必需要拉开一条难以为继的战线,一旦初战未捷拖延下去,怕是要再现当年渭水之难了。” 李世民龇着牙,狠狠的瞪着这个毫不客气的老东西。渭水之盟是大唐之耻,有你这般动不动就挂嘴上的吗? 李世民武将出身,心中的想法和一众将官相近,再加上阿史那犯阙之事,确实让这位天可汗怒火中烧,按照他的想法,举兵入北疆,狠狠的干上一架,方能泄自己心头之恨。 但房乔的话又不无道理,这让他一时间有些迟疑不定。 长孙无忌拱拱手,“陛下,臣和房公的想法差不多,大唐和薛延陀的恩怨自然难以化解,但眼下民生怕是不足以支撑这场战争,臣觉得,此事还需要徐徐图之,倒不如先稳住阿史那家族,以观后效?” 李靖等人没有说话,但程咬金瞪着眼珠子盯着长孙,“长孙大人何故如此怂包,此次阿史那狗贼犯阙,你就敢肯定没有薛延陀的暗中挑拨?怕是漠北的那群豺狼,已然暗中投靠了铁勒诸部,按照俺的意思,至少应该出兵狠狠的揍一通漠北的狼崽子,敲山震虎,也好让薛延陀那帮狗玩意安分安分!” 嗯,这么说也不错。 此番阿史那犯阙,除了大唐内部某些人物拱火之外,怕是薛延陀也脱不了干系,若是不狠狠教育一番,自己是在有些气不过…… 房乔红着脖子破口大骂程咬金不长脑子的夯货武夫,不顾民生社稷,程咬金也来了脾气,瞪着牛眼唾沫星子乱喷,说房乔老儿怂包孬货,被人家欺负到大门口竟然不敢还手,文武不和向来依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整个甘露殿顿时乱作一团。 李世民烦躁的拍拍御案,怒道,“都给朕闭嘴,都是位列国公的朝廷重臣,何故像市井婆娘一般,成何体统?” 一时间讨论不出结果,李世民干脆大袖一挥,“滚滚滚,省的朕看了来气!” 一帮大臣相互啐了两口,拱手离开。 李世民坐在甘露殿,神思电转,忽然想起当初在兴善寺僧院之中与辩机小娃的一番谈话,他似乎提及过薛延陀之事,还狂妄的称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难不成那小子有何妙法? 李世民揉了揉眉心,想起辩机小娃,自然而然想起此次差点遭难的高阳,顿时有些心疼。 自家女儿金枝玉叶,却不曾想搅和到谋逆之事中,差点因此受伤,若非因为那个小和尚舍命相救,怕是自己要因此后悔一辈子。 自从文德皇后仙丧之后,李世民越加珍惜他的儿女,也慢慢认识到,这些年确实冷落了众儿女,尤其是高阳,因为一点小事竟然关了小半月禁闭。 李世民挠挠头,转身向凤阳阁走去。 凤阳阁宫闺之中,一身白色狐裘的李钰静静的坐在窗棂前面,望着镜中娇俏可人如花似玉的容颜,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失落。 就在刚才,明德门下,原本歪着脑袋轻笑的少年,在知道自己身份的瞬间,眼眸中闪过的犹疑,惊诧,恐惧,还有一丝微不可见的愤怒,深深的伤到了她。 她不明白,小和尚明明心中有自己,为何仅因为自己高阳的身份,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自己隐瞒了身份没错,可身为皇家女高阳公主,能怨自己吗? 小姑娘捧着脑袋,好看的眸间郁结了浓浓的伤感,同时又非常的疑惑。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158章 天子怒,血流漂橹 在大总持寺的时候,李业便表达出对高阳公主的排斥,话语之间粗鄙不堪,甚至还有恶意诋毁的嫌疑。 当初李钰差点因为这事,状告李世民,让父皇砍了这臭和尚的脑袋。 但慢慢的,李钰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小和尚,喜欢吃他做的叫花鸡,凉皮火锅,喜欢跟他天南地北的打诨聊天,喜欢听他讲一些乱七八糟但让人耳目一新的故事,喜欢他随口吟唱的各类风月诗词。 她曾经说过,唯有真正的大才之人,才能配得上高贵的自己。 辩机和尚就是大才之人,孔师程帅,甚至是自己的父皇都对他称赞有加,除了他出家人的身份略有不当,无疑是最配得上自己的人。 但…… 李钰昂着小脑袋,感觉眼眶有些发酸,但又不想如此轻易的落泪,自己才不要这种小女儿姿态。哼,该死的臭和尚,惹本公主不开心,该打…… 侍女小婵走进来,略有疑惑的望着李钰,轻声道,“殿下,陛下过来看您了。” 李钰深深舒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裙摆,盈盈走到门口,眼瞅着李世民穿过回廊远远而来,李钰直接伸手覆在门环上,砰的一声关上了闺门。 “不见!” “……” 高阳心情不好,李业心情更不好。 从皇城出来之后,李业整个人浑浑噩噩游走在长安街头,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小施主,竟然是高阳?高阳,竟然是小施主? 怎么可能? 李业苦笑一声,李钰小施主必然是出自名门无疑,这一点从她的穿着首饰谈吐都可以看出来,但京中李姓豪门不少,不说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这等五姓豪门,单单李绩、李靖这等长安新贵,也不少于一掌之数。更何况还有李道宗这等皇亲国戚。 为何偏生就是李世民的女儿? 好吧,你是李家皇女我也认了,可李世民这些年躬耕不绰,生了二十多位公主,为何偏偏会是高阳那个命中煞星? 难道这就是佛门的因果劫数? 李业想不通。 “程大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钰是高阳公主?”李业歪着脑袋,一脸恼怒的瞪着程处默,说好的兄弟呢,说好的朋友呢,这种天大的事上竟然欺瞒自己? 友谊的小船不仅翻了,还被无情的捅出了窟窿。 程处默憨实的挠了挠头,“嗯……高阳公主的闺名,似乎确实取了钰字,不过俺也是后来才想到的……”说着一脸无辜的撅了噘嘴,“再说,之前高阳公主不是女扮男装吗?俺哪得认识?” 李业抻着脖子,竟然无言以对。 好吧,自己竟然指望这个憨货,难道真被突厥刺客吓坏了脑子? “辩机兄弟,俺也没想到你竟然和高阳公主相识,还是相交甚欢的好友,啧啧,果然不愧是俺的兄弟,有本事!”程处默显然没有往歪处想,一脸敬佩的问道。 “如今平安脱险,你算是大功一件,咱要不要找地方喝酒,庆祝一番?”程处默搂着李业肩膀,挤眉弄眼道,“听说添香楼又新来了两个姑娘,肤白貌美,关键是屁腚儿够大,要不要去见识一下?” 李业顿了一下,道,“我师叔应该合你胃口,你去找他吧。” 玄德在明德门前救了自己之后,原本应该进宫面圣的,谁知道这和尚竟然牛逼轰轰的一摆手,言称出家人不染功名,拒不拜圣,然后扬长而去。 某一瞬间,李业竟然对那家伙产生了莫名的崇拜。 只不过再一想,怕是这会不知道躲在哪家妓馆勾栏,抱着大屁股婆娘哼哼哈嘿,李业心中的崇拜感顿时烟消云散。嗯,审美观相冲,不与之为伍。 李业和程处默两人一路打打闹闹,非常抗拒的钻进了添香楼,刚刚坐定,就瞧见戴着怪异儒生帽的李思文和黑壮硕尉迟宝林钻了进来,一阵大呼小叫。 看李业并没有受伤之后,这伙痞子青年顿时踏实了下来,“辩机兄弟真乃神人也,这一趟不仅有了护圣之宫,还认识了高阳公主,啧啧,得亏是出家人,不然平步青云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啊。” 李思文大巴掌拍着李业的肩膀,一边有些恼恨,“只不过让某不忿的是,竟然让程处默这等夯货占了便宜,长街救驾啊,吹出去都倍有面子。” 程处默抚着大髦内黑黢黢的胸毛,扬天张狂大笑。 尉迟宝林端起酒咚咚干了两碗,擦嘴嘲讽道,“这事没法比,就你这小子的身板,还真没有跟突厥刺客掰腕子的资本,那伙卷毛狗可都是阿史那暗中培养的死士,若长街救驾的是你李思文,怕李家叔叔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李思文大怒,“某可是文人,跟你这等粗鄙夯货不一样,再说,辩机兄弟这等娇弱的身板,不同样成了护圣的功臣?” 尉迟宝林哼哼阴笑,一众人端起酒碗大口干的畅快,闹成一团。 李业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情,混在这货人当中,被迫喝了小半碗金露,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 李思文压低声音,忽然道,“这次的事可闹得真不小,据说太极殿陛下大怒,勒令彻查此事,刑部李道宗亲自出马调查,翻出了不少和阿史那有勾结的朝臣,短短小半日时间,被抓入狱的多达数十人,其中五品以上的官员,超过了双掌之数。” 尉迟宝林哼道,“这等本就是抄家灭祖的大罪,某早就晓得,得有不少人人头落地,以泄陛下之怒了。” 李业默默地喝着酒,也不插话。 “阿史那身份敏感,和漠北阿史那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漠北又与薛延陀真珠可汗相近,我怀疑这事,怕会与北方战事扯上干系。”李思文沉思了一会,说道。 李业倒是有些惊奇,这等国公之后虽然看着顽劣,但眼光与嗅觉,确实不是常人能比的。 “这等话还是莫要胡说,喝酒,喝酒。”一众人推杯换盏,转眼就喝的面红耳赤,李业酿制的金露虽然大受欢迎,但后遗症也很明显,原本敢端着大碗吹牛打诨的众人,慢慢的换上了小碗,最后又换上了酒杯。 就在众人喝的快醉的时候,段瓒不知从哪儿摸进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 “你们听说了没有,被押解入狱的阿史那结社率,死了!” 众人悚然一惊,醉意顿时醒了大半。 第159章 添香弄琴 几人被段瓒一番话,惊得醉意去了七八分。 不过这些官二代虽说憨批属性满格,但并不代表着真蠢,面面相觑一番之后,很是自觉的避开了这个话题。 阿史那该死吗?自然该死,犯上作乱的下场只有一个,夷三族,外戚流放,男丁充军。 但他死的是时候吗?不是。 很显然,愤怒之下的李世民明显有抓着这根线狠狠挖一挖的打算,这样不仅能震慑宵小,同时也能将大唐国腹之中的反骨贼一个个清理掉。 可就在这个时候,阿史那却死了。 自杀吗?不见得,在被抓的时候没有自杀,那便说明他心中仍有求生的欲望,可李道宗刚刚出手,几十人下狱抄斩,刚刚准备大开杀戒的时候,阿史那却死在了牢狱之中。 最大的可能,怕是有人不想阿史那这颗老鼠屎,搅浑了朝堂这锅粥,同时也在向李世民传达一个信号,此事,适可而止。 呵呵…… 想到此处,这群官二代顿时没有了闲谈的兴趣,一众人只是喝酒,颓败换盏不断,李业舒了口气郁气,拍拍屁股离席,悄无声息的上了三楼。 三楼回廊处,闺门轻启,明月娇俏温软的身子半探出房门,眼神微热的朝下张望。恰巧李业抬步上楼,两人撞了正着。 “明月姑娘约了人?”李业有些意外,略有些失望的摆摆手,“既如此,小僧就不打扰了。” “不是……”明月忙道,纤弱白皙的手伸出房门想要抓李业,又觉得不雅,连忙收了回去,一张如深谷幽莲般温润端庄的俏脸,多了一丝红晕。 “明月听到大师来了添香楼,正想邀请……公子上来坐坐,陪明月闲聊几句。”说着,明月姑娘半侧娇躯,露出身后的房门。 自打与李业相识之后,她便一直称呼李业为公子,她也不清楚原因,总觉得这样更恰当一些。 李业瞄了一眼,摇了摇头,撩起宽大的佛家棉袍,一屁股坐在回廊边缘,倚靠着亭柱,如一闲散浪荡的醉客。 “小僧就不进去了,明月姑娘想要聊多少钱的,咱现在开始吧。” 明月姑娘神色一滞,眼眸中泛起了薄薄的嗔怒,这小和尚正是不解风情,自己有心邀他进屋叙话,却是如此的不给面子,而且……哪有这般闲聊的? 话语终结者。 李业背靠着回廊栏杆,俯视着下方拥拥攘攘的嫖客,穿红戴绿的妓子,还有裸露在外白花花的皮肉,却提不起丝毫的兴趣。 明月站在身后,望着略显忧愁的少年背影,不知觉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公子心情不好?” 李业不语,只是静静的望着添香楼的花红柳绿,满世界的霓裳艳彩,但却给他一种黑白画风的诡异感觉。 “莫不,明月为公子弹奏一曲?”明月略显期待。 李业顿了顿,轻嗯了一声。 明月眼眸微喜,转身进去房间,搬出来一架造型古朴的七弦琴。提起裙摆在李业身后坐定,素手轻扬,稳稳地落在琴弦之上。 叮…… 没有丝毫的突兀,就这么轻柔恰当的在三楼之上响起,如少女环佩,妇人云簪,如幽谷泉息,夜半乌啼。 就这么撞碎了喧哗的幕晚,让所有人不知觉的放满了脚步。 李业慢慢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罕有的安逸。 下方,李思文醉眼朦胧的爬起来,摇头晃脑,“据说明月花魁才艺双绝,尤其是古琴造诣,可以比肩当代大家,啧啧,果然不同凡响,如此清心悦耳之音,果真人间少有。” 程处默挠了挠耳朵,又抠了抠鼻孔,很自然在尉迟宝林肩膀上一抹,“俺正喝得尽兴,这小娘子好端端谈什么琴,发情吗?” 李思文很是鄙夷的瞪了一眼,呸的一声,“粗鄙的夯货,哪里知道我们文人的高雅风情……这明月姑娘怕是知道我李家二郎在此,特意弹琴呼应的……” 说着,撅起屁股抬头看向三楼,醉眼朦胧中,犹见一面容青俊的小僧,斜倚在楼梯口回廊雕柱上,眯着眼打瞌睡。 李思文愣住了。 “……呸,大白日弹什么琴,叨扰本少爷喝酒的雅兴,小娘皮,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愤愤骂了一句,李思文端起酒杯转身缩回去,继续喝自己的酒。 他现在知道了,自从辩机这家伙来了添香楼之后,明月花魁便成了人家的禁脔,旁人却是无福消受了。 李思文等人和辩机相熟,虽然心里酸了,但也并不在意,谁叫人家长得俊俏,有才华,还颇受陛下看重呢?但他们忍得了,有的人却忍不了了。 二楼,一个穿着青俊锦袍的青年手持玉骨扇,死死的盯着三楼楼梯口的李业,一口银牙差点没有咬碎,“哼,所谓大德高僧,兴善佛公,某瞧着怕是一肚子肮脏惫惰,不思德行六根不净的野和尚。” 那人冷笑道,“不在兴善寺抄经念佛,竟然三番五次跑到添香楼与一妓子鬼混,这等肮脏败类,某真的为其不齿!” 此人声音并不大,但明月花魁的琴声响起之后,整个添香楼安静了不少,以至于此人的声音很容易就传遍了整个大厅。 三楼,明月素手微颤,琴音戛然而止。 李业抬起眼皮扫了一眼,紧接着又闭上了眼睛。 此人他认识,正是礼部尚书王珪之子,南城县男王敬直,传言王珪御前求亲,李世民已经答应了与王家的亲事,怕是年后便会举行尚公主大礼,到时候这货便是大唐名正言顺的驸马爷。 只不过这位准驸马爷神经有些大条,尚亲在即,不在家好好待着积攒圣上好感,竟然仍自偷摸出入秦楼楚馆,放浪形骸,比长安四少更加不堪。 当然,王敬直之所以出言抨击李业,其实并不仅仅是看不惯李业独得花魁明月的青睐,更是因为他的主子,其实是大唐的四皇子,魏王李泰。 前不久因为李业的挑拨,导致李泰被一众纨绔子弟误伤,丢了皇家颜面,气急的李世民直接将李泰关进了武德殿,到现在还没有放出来。 这不,主子受了委屈,这当狗的便待不住了,加上几分酒意,竟然直接跳出来一顿狂喷。 唤作平时,李业根本不会理会,就算心中不忿怕也不至于表现出来,但今日恰巧,他心情非常不好。原本听着明月的琴声心情好转了一些,但王敬直的一嗓子,又把李业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好心情,直接给喊没了。 “呵呵,小僧还以为谁家后院没上锁,让看家护院的狗跑出来狂吠,原来是王敬直王公子,失敬失敬。”李业微微仰着下巴,俯视着王敬直,呵呵轻笑。 旋即挥了挥手,吩咐明月道,“不需理会,继续弹琴。” 微微停顿之后,琴声再次响起。 第160章 帝王命 程处默李思文等人诧异的抬头,心想这小和尚今日是怎么了,按照这小娃的性子,应该不至于如此锋芒毕露才对,说好的稳如老狗呢,说好的九成九把握呢?怎么就一言不合跟人家王敬直怼起来了? 王敬直怒了,斯文儒雅的脸上露出狰狞之色,跟在身后的一个白衣青年破口大骂,“混账东西,竟敢骂王公子是狗?你小子是在找死吗?” 那人仰着头怒斥,“你可知王公子什么身份吗?吏部尚书王珪大人独子,且即将尚娶南平公主,成为大唐驸马爷,小子,赶紧滚下来跪在王少跟前道歉,或许今日还能留你一命!” 李业背靠在栏杆上,面无表情,“请问阁下,又是谁家后院跑出的畜生?” 青年面色一青,气急败坏怒道,“小杂种,安敢如此放肆!如此不知品德,简直是佛门败类!” 李业悠悠望着下方气急败坏的青年,心中竟没有丝毫的胆怯,甚至还觉得好笑,想起某个前世的段子,禁不住龇了龇牙,“小杂种骂谁?” 青年一愣,下意识吼道,“小杂种骂你!” 添香楼突兀一静,看热闹的众人哄堂大笑。原本蹲在角落看热闹的程处默等人仰着头,拍着桌子笑的面红耳赤,眼中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 “韦待照,莫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若是让你爹知晓你承认自己是小杂种,怕不得是打断你的腿才好。”李思文一手扶着头上的儒士帽,一手拍腹大笑。 “对呀,原本人模狗样,看着像三分人物,谁曾想竟然是一个小杂种,奇哉怪哉,某算是长了见识。”段瓒也一脸嘲讽。 文武不和的惯例,不仅仅出现在朝堂重臣之间,这些官二代之间同样相互鄙夷排斥,文臣之后觉得武将家风粗鄙,是光长肌肉不长脑子的夯货,武将之后又觉得这帮得文人是咬文嚼字的小白脸,挨不住一拳头。 所以见面之后免不了冷嘲热讽,但却鲜有动手,毕竟王敬直等人也并非热血上头的憨批,跟程处默尉迟宝林等人动手,跟找虐没什么区别。 对面,王敬直韦待照几人瞧见程处默之后,顿时面色一黑,眼中却闪过几分忌惮之意。 原本他们以为这里只有兴善寺的小和尚一人,一来嫉妒他能和明月花魁把酒弄琴,二来也想着为魏王殿下出口气,所以才故意针对,想趁机教训一番。只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上一次看着还挺胆小老实的小和尚,竟然毫不顾忌的刚了回来。 正琢磨着要不要动手,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秃驴,结果李思文一搭话,顿时让他们生了怯意。 上一次不就是这几个夯货,连同魏王殿下都揍了一通,其结果,不过是承天门外打了板子,除此之外屁事没有。今日整不好这一顿揍,怕是要落到自己等人身上。 韦待照向王敬直示意忍了,这小秃驴明显狗仗人势,才不惧自己的人,他日再找寻机会,将今日的场子找回来。 “小贼秃,狗仗人势的东西,最好不好让某在外面碰上,不然让你好看!”王敬直咬着牙怒骂一声,“待某他日功成名就,不仅你这小贼和尚,连同你兴善寺,某也拆个干净!” 李业悠悠望着王敬直,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程处默等人,“今晨陛下许小僧一个要求,说是但有所求无不有应对吧?” 李思文很是配合的拱手,“当然,陛下金口玉言,当着朝臣许诺,自然做的数,呵呵,那可是辩机老弟救驾之功所得,理所应当。” 李业哼哼轻笑,“南平公主善良仁德,是长安诸县公认的活菩萨,王公子风/流成性整日与楚馆妓子为伍,着实有些配不上,既然如此,那小僧明日便入皇城请求陛下……” 故意顿了顿,道,“让他收回成命,取消南平公主和王公子的婚约,诸位觉得如何?” 李思文程处默拍掌应和,“甚善,甚善!” 王敬直脸黑了,然后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平平无奇的小和尚,竟然入宫面圣,还得了陛下的许诺?这怎么可能? 转而再想想前不久轰动全程的赐爵之事,顿时又有些狐疑起来,咬咬牙,终究一挥袖袍,“一群腌臜东西,本公子懒得跟你们多费口舌!” 说着拂袖而去。 李业犹自闭上了眼睛,明月眼神灼灼,盯着身前尺余的青俊少年僧人,嘴角慢慢咧起,同时纤纤玉手轻弹,美妙的乐曲缓缓流淌开来。 一曲终了,明月揉着手腕站起来,望着歪着脑袋斜靠在回廊通柱上睡过去的小和尚,清亮的双眸慢慢弯出一个好看弧度。 也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事,让公子心情如此不好……许是累了吧。 明月心想着,慢慢走过去,纤弱柔软的手指慢慢搭在李业肩膀上,轻轻按捏了起来,一张闭月羞花的精致小脸上,慢慢爬上了羞意。 …… 一觉醒来,天色将晚。 望着程处默等人喝酒的角落空荡荡的,怕是早就离开了,李业禁不住龇了龇牙,这些不仗义的憨货,竟将自己独自抛到了此处。 再看看身上,覆盖着一件薄薄的亮青色裘衫,嗅一嗅,仍自可见淡淡的清雅香味。 李业有些尴尬站起来,捧着少女裘衫放在闺门外的古琴上,转身离开。 长安大街上,犹自有往来不断的羽林军,金吾卫,各县衙署武侯,甚至连坊间的里长安保都出动了,行色匆匆,面色凝重。李业从添香楼出来之后,到兴善寺的这里许路程,竟然看到了三队押解着犯人往行步而去的军伍。 长街冲禁的后果,经过一日的发酵,才慢慢显现出来。 李业却显得非常平静,如老僧一般古井无波。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李世民开疆拓土征伐数载,虽然成功打下了煌煌国土,但仍自有数不尽的敌人没有灭杀,他们或者远离大唐,或者暗中潜伏,等待着这位人间帝王懈怠的时候,扑上来狠狠咬上一口。 很好理解,也很合理。 阿史那结社率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今日之事在往后的时日将不断发生,直到这位天可汗陛下驾寝的一天。 不,怕是还不止,李世民死后,这种命中既定的因果将会转嫁到他儿子身上,然后是他孙子,大唐三百年无可间断,甚至于整个历史长河中,都将无数次上演。 这便是帝王的命。 第161章 揍人 正往兴善寺去的李业,忽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程处默那夯货,没跟你一起出来?” 王敬直和韦待照从一条小巷子中钻出来,身后跟着四五个黑衣侍从,哼哼冷笑道,“小秃驴,某可是跟你说过莫要在外面碰到本公子,但貌似,很不凑巧……” 王敬直双手拢在袖中,弓着腰尽量让自己俯视着李业,奈何李业身材高挑,他就算垫着脚尖也摆不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你的靠山呢?你的大腿呢?哈哈,没人罩着你,你还有狂妄叫嚣的本事吗?” 李业眯了眯眼眸,连连躬腰作辑,“王公子说笑了,小僧乃出家人,向来与人为善,哪会跟人狂妄叫嚣哪,您莫要误会了……” 这两个憨货,竟然为了堵自己,一直等到程处默等人离开。 佛奶奶的,有些不妙啊。 李业估摸了一番两方的战斗力,觉得正面硬刚的话,容易被打出屎来,再瞧这几个侍从,颇有点博尔特的味道,怕是逃跑也不太可行。 王敬直眼眉阴沉,哼哼冷笑,“小和尚,某知道你有子爵在身,但你可能不晓得,大唐最不缺少的便是爵位,你若是觉得凭借一个小小子爵爵位可以肆无忌惮横行长安,怕是要大错特错。” 李业翻了翻白眼,自己好歹也是子爵,你一个小小男爵,哪来的自信在这里叭叭扯犊子的。 “跪下来,给本公子磕头赔罪,本公子便让你全头全尾的离开这里,否则,那今日便留下一条腿来,也让你长长记性,得罪本公子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跟在王敬身后的侍卫隐晦的踏前一步,配合王敬直这中二的威胁,倒是颇具威慑力。 “小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只需要跪下给王少磕两个头,王少自然不会与你为难。”韦待照桀笑道,“莫不是你觉得,今日能安然走脱?” 李业有些为难了。 跪下来?不存在的,自己堂堂兴善寺大德高僧,陛下钦赐长安县子,这点操守还是有的。 不跪?打不过怎么办,要是真的被摁在地上捶一顿,岂不是更没面子。 李业有些为难了,咬咬牙,“你们人多,小僧不是对手,有本事等小僧去喊人,咱们公平公正较量一番!” 韦待照张狂大笑,“你小子脑子没问题吧,竟然还想着叫人?除了程家的夯货,你还能找来什么人?哈哈,还想着公平公正,老子能将你堵在这里,就没想过公平公正……” “辩机大师,您在这里啊。”一道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打断了韦待照的狂笑,李业转头瞥了一眼,顿时眸子一亮。 来人名叫赵良,是李君羡的副官,百骑的卫队长,李君羡身负重伤之后,百骑暂时由赵良统领,只不过让他略微疑惑的是,这位百骑副统领,不在太极宫伺候李世民,竟然出现在这里。 “赵统领……”王敬直和韦待照面色微变,转而恭敬的躬身行礼。 赵良并不理会王敬直和韦待照,而是面色和善的看着李业,“辩机大师,可有什么事需要某帮忙的?” 李业神色微动,这赵统领似乎有意偏袒自己啊,心里想着,忽然嘿嘿一笑,“赵统领,这两位公子爷将小僧堵在这里,想找小僧的麻烦,小僧势单力薄,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赵良呵呵一笑,“辩机大师莫要担心,有某在,他们不敢对您出手……或者,您想让某替你教训他们一二?” 赵良面色略有些为难,他虽是奉了陛下之命来接辩机大师的,同时也有心交好辩机。但并不代表着要替他出头,王敬直和韦待照虽然算不得顶尖人物,但至少家中父辈乃朝中重臣,自己实在没必要得罪。 王敬直和韦待照大惊,“赵统领,我等与您无冤无仇,您怎可如此偏颇,再说这是我和这小贼的恩怨,您插手进来不好吧?” 嗯,我也这么觉得,赵良点头看向李业。 李业摇摇头,嘿笑,“赵统领莫要误会,小僧不需要赵统领出手,只是想让你帮我创造一个公平公正的机会,让小僧向这两位公子爷讨教讨教,怎么样?” “这好办!”赵良不做犹豫大手一挥,身后几位百骑侍从踏出一步,将王敬直的侍卫拦在了外围,圈子内只留下王敬直和韦待照两人。 “这样,您看如何?” 李业眼睛亮了起来,慢慢卷起袖子,走向王敬直。 自己虽然没有练武,但常年寺中修行,耳濡目染之下,终究比这帮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强上一些,不然今早赌坊,何至于能和突厥刺客纠缠那么久?别说看不起王敬直这等孱弱的娘炮,就算是加上韦待照,自己也不带怕的。 今日正好心情不爽,既然赵良帮衬着自己,那岂不正好是发泄郁气的好机会? 以前行事低调,是不想染上麻烦,眼下最大的麻烦已经染上了,自己还怕个卵子? “王公子,韦公子,你俩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李业摩擦着拳头一步一步逼近,王敬直的护卫面色大急,想要前来帮忙,却被百骑侍从挡在外面。 王敬直面色微变,“你想干什么?辩机,你莫要过分,某可是吏部尚书王珪的独子,陛下钦赐南城县男爵位,更是马上要尚公主,你敢对某动手?” “你一个小小出家人,莫要自绝后路……” “废话真多!”李业撩起僧袍,一记电炮轰出,正中王敬直眼眶,王敬直一声惨叫还没呼出口,李业直接跳起,一脚踹到王敬直腹部,整个人顿时变成滚地葫芦,摔出去数米距离。 “你你你,竟然真敢对王公子动手,你死定了,你死定了!”韦待照面色惊惧,竟然转身就跑,李业也不客气,追在后面一脚踹到屁股上,踹的韦待照一个马趴,犹自还不解气,跳过去劈头盖脸一阵乱踩,直踩的两人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半晌后,李业喘着粗气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僧袍,恢复了儒雅随和的表情。 “赵统领,不知您找小僧何事?” 第162章 老强盗 李业回到兴善寺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道岳老和尚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了,这老东西近年来特别注重保养,作息时间非常严格,鲜有熬夜。 玄德并不在寺里,怕是不知道在哪家青楼楚馆厮混,反正野和尚一个,旁人也懒得管。 至于玄奘师叔,这些日子一直在闭关,是死是活也不清楚,李业心里嘀咕,得找机会去瞧一瞧,别飞升了都不知道。 “师傅,你回来了?”小姑娘武媚俏生生等在门口,看到李业之后终于松了口气,“听寺里人说,师傅您被突厥的刺客抓走了,害的奴家担心了好久,你没受伤吧?有没有事?” 李业揉了揉武媚的脑袋,觉得这动作太过亲昵,又拉开两步,才摇摇头,“没事。道岳师傅也知道了?他担心坏了吧?” 武媚俏脸微红,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没看出来。” “……”好吧,那老东西贼心眼全是铜臭味,怕是还真不把自己这唯一的徒弟放在心上。 李业绕开武媚往房间走去,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盯着武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钰是高阳公主?” 武媚眼眸微微睁大,白皙武媚的俏脸上满是疑惑,“师傅在说什么呀?什么高阳公主?” 说着长长的睫毛眨动,大眼睛泫然若泣,“徒儿入宫不足半载,一直不敢逾越半步,前不久惹恼了陛下,还被遣送掖庭受苦……徒儿真的不认识高阳公主,也不知道来师傅僧舍的小姐,竟然是公主殿下……” 李业一脸狐疑。 想想太极宫大的厉害,对一个初入长安的小姑娘来说,相见不相识怕也不难理解。眼瞅着这姑娘泪花在眸中翻滚,李业禁不住头疼。 “为师错了,不该怀疑你的。” 稍微安抚了一番武媚,李业才推开门走进僧舍,僧舍中灯火通明,尤其是后院桑拿房,腾腾热气从门口缝隙涌出,几个小太监站在院中,神色恭敬,瞧见李业之后,满脸笑意的迎了上来。 “大师您可算回来了,陛下可等了您好一会了。” 李业恭敬施礼,神色说不上的怪异,也不知这老李家的人物什么毛病,动不动就往自己僧舍跑,还私自动用自己的桑拿房,反客为主,这跟强盗和异?特么还有没有点人权了? 李业咬牙切齿推开门,冷着眼扫了过去。 房内,李世民赤条条的躺在热水池中,双手搭在岸边的软褥上,一双大脚丫子颇有童趣的拍打着水,两侧岸边,还摆满了装着果点的玉盘。 “怂娃儿,来了?”李世民也不在意自己的隐私部位暴露出来,颇为安逸的换了个姿势躺好。 李业纳头便拜,“小僧恭迎陛下赏脸,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李世民斜着眼睛冷哼一声,“你这变脸的速度,整个大唐怕是数一数二了,怎么,不应该觉得朕来的突兀,没礼貌吗?” 李业略有些尴尬,这货难道会读心术,连自己心里咋想的都知道? 李业讪笑着,拢了拢僧袖,“鄙陋之处,得陛下赏脸,简直蓬荜生辉,陛下应该早些告知小僧,小僧好提前准备恭迎圣驾,这样才不失礼数……” “……好端端的小娃儿,何时学会这等溜须拍马的废话。”李世民有些恼怒,拍了拍身边,“滚过来,躺下!” “……” 小和尚俊秀的脸上爬上一抹红晕,扭捏道,“陛下,这样,这样不好吧……” 李世民愣了愣,继而大怒,“混账东西,出家人当六根清净,你这脑瓜当中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李业有些委屈,大唐流行断背之交的事自己又不是没听过,豢养男妓叠枕而眠,这等事连你儿子都干过,谁知道你这老小子有没有这方面的癖好。 李业听到李世民的怒骂,倒是些微松了口气,不过犹自有些别扭。 跟一个老男人同处一池,还要赤裸裸坦诚相见,多少有些不自在,而且……自己有洁癖的好不,你洗过的水,谁知道有多脏,据说后宫糜烂,鬼晓得你有没有那方面的病。 “陛下,小僧就算了吧,在旁边伺候您就好。”李业犹豫了一会,还是有些放不开,李世民虎目微瞪,煞气毕露。 “小崽子,你是在嫌弃朕?”李世民慢慢坐直了腰身,“朕除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几位老将,还从未邀请过旁人同池洗浴,朕劝你莫要不识好歹!” 好吧…… 李业惨然苦笑,闭着眼睛咬着牙褪去身上的僧衣,留了一条底裤,悲烈的钻进了桑拿池。 还好,最后这点脸面没有褪去,不然这脸可就丢大了…… 正想着,却看见李世民歪着脑袋一脸好奇,“你这底衣倒是精巧,简单又不赘余……”说着伸手,一把扒在李业腰间,只听滋溜一声,李业身上唯一的平角裤就被扒下来了。 “……” 李业捂着脸,泪流满面。 这老强盗,老流氓,老不知羞,一条内裤都要抢,粗鄙至极,这种腌臜事,连玄德那夯货都没干过…… 李业赤条条缩在角落,像是被人强暴的女子一样,另一边李世民双开胸怀,抻着双臂威仪而坐,视线上下一扫,嘿嘿冷笑。 “吆嚯,没瞧出来嘛,小娃儿挺有本钱,这等玩意,也就仅比朕的小上一号……” 李业一听不乐意了,挺了挺腰挎,从手指缝瞪着李世民,丝毫不退让。 这种事,不能认怂! 调侃了一番李业之后,李世民面色也慢慢正经了起来,貌似不经意间问道,“小娃儿,听说你今日打了南城县男王敬直,还有韦待照?” 说着哼哼两声,“你莫不是还不晓得,王敬直即将尚娶南平公主,是朕钦定的驸马,你这般举动,可想过朕的颜面何在?” 好家伙,刚刚发生的事,就已经传到这货耳中了,百骑监察天下还真不是盖的。 李业尽可能躲开一点,浑身僵硬的缩在角落,“陛下明鉴,这事儿可是王敬直先挑起来的,小僧在添香楼听曲儿,他没事找事,若非程小公爷帮小僧镇场子,怕是今天很难见到陛下了。” “事后,那家伙又带着部曲侍从在外堵截小僧……小僧真想不明白,这等流连花丛好色无为,又小肚鸡肠阴险狡诈之辈,怎会入陛下法眼,若是真将南平公主尚与此人,不是推您女儿入火坑吗?” 李业好不顾忌的给王敬直上了眼药。 不曾想李世民一听这话,竟然当场愣住。 第163章 问策推恩 这话听着耳熟。 李世民略有些恍惚,前不久他正是因为这句话,将高阳关了半个月禁闭,搞得父女关系有些僵硬,下午原本想去探望高阳的,结果吃了闭门羹。 李世民龇了龇牙,有些恼怒,“你这怂娃知道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千古之变,天下哪个女子不是包办婚姻,更何况天家公主尚娶!” “况且王家虽谈不上门阀新贵,但老臣王珪向来忠厚,兢兢业业,这些年他唯独向朕提出了一个请求,朕如何能不应允?” 李业渐渐放开了,半躺在池边,尽量让自己躺的舒服,“婚姻的缔结本该是两情相悦,而非父母之命,纵观历史,多少人的悲剧,都是由这种封建的盲婚哑嫁造成的,成亲之前,男女甚至都不知晓对方样貌,不知性情,夫妻双方仅有的情分,俨然已经变成父母强行套给他们的枷锁,这并非婚姻的基础,而是婚姻的附加物。” 这句话似乎是后世某个名人说的,记不太清了。 李业凯凯而谈,“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女人,本就弱势,循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景愿,男人尚且能三妻四妾,女人却必须从一而终,您不想想,这对女人而言,是何等的不公?若是嫁予一体恤夫人的良家尚可,若是嫁予一暴虐之辈,怕是这辈子都要毁了……” 李世民听得若有所思,捋须不语。 “当然,王敬直自不敢三妻四妾,也不敢对公主殿下施暴,可您不知道,夫妻生活中最痛苦的并非矛盾,而是冷暴力,到那时候,什么夫妻,什么家庭,统统么得了……” 李世民斜着眼睛冷哼,“没想到你一个出家人,对男女嫁娶之道如此精通,莫不是想着赶紧还俗,享受男女之间的周公乐趣?” 李业嘴角一抽,心脏骤停了一瞬。 这事不能再谈了,容易露馅,若是让这老东西知晓自己一直觊觎着他的女儿,不得把自己活活掐死。 李世民心中颇有触动,但终究挨不过自己的颜面,索性岔开话题,“你这小娃向来不喜风头,乐的独善其身,这次竟公然得罪两个世家子弟,朕倒是有些好奇,你这小娃何时改了性子?” 李业闭口不言。 “爱出风头是好事,小娃儿若没有点少年锐气,和那帮沉钟暮鼓的老不死有何差别?”李世民探手拍了拍李业的肩膀,颇为欣慰。 “若是有朝一日还俗入朝,也好过那些事事不为的老油条。” 李世民说着,似是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李业,却看到小和尚微微抿着嘴唇,眉头微微蹙起了几分,但让他意外的是,这次竟然没有急着推脱,反倒有点意动。 咦…… 屋子外面寒风刺骨,里面却温暖如春,有专门的小太监添柴加火,也不怕池水变冷,李世民一边吃着准备好的水果,一边递给李业几个。 “来尝尝,这是江南上供的荔枝,稀罕的很,这个时节更是难以一见,若非朕,你小子怕也没有这番口福。” 李业接过来嗅了嗅,还算新鲜,便剥开尝了一口,味道略有酸涩,远没有后世经过高科技培育的好吃。 “陛下此来可有其他事,莫不是专门来泡澡的?”李业一边吃一边问道,“若非朝中事务繁琐,跑小僧这里躲清闲的?” 李世民更意外了,“你小子竟然会主动提起朝事?呵呵,难不成真的转了性子?”李世民显得有些兴奋,下意识靠近了李业几分,李业龇了龇牙,不着痕迹的躲开了一些。 娘的,两个男人同处一室同池泡澡,自己两辈子都没干过这等羞臊的事…… 李世民瞪了一眼李业,“朕确实有一事相询……”斟酌了一番,说道,“此次朕遇刺,随是阿史那结社率所为,但他身后还有漠北的阿史那家族,手上兵力不弱,朕怀疑阿史那犯阙,怕是和背后的阿史那家族有关。” “阿史那家族盘踞漠北之地,在大唐和铁勒诸部之间,充当着搅屎棍的角色,此番大唐内动,朕担心会对边陲布局造成影响。” 李业稍微思索一番,便清楚李世民的担忧,“陛下可是为了薛延陀而来?” 李世民眼神微亮,“正是,薛延陀号称真珠可汗,这些年趁着大唐修生养息大力发展,前不久更是联合回纥、同罗等小势力,聚集了二十万控弦之士,北疆艰苦,本就守卫薄弱,薛延陀趁机骚扰攻伐,遗祸百姓……” “明年年初,朕想发兵攻打薛延陀,一举剪除北疆边患!” 李世民目光炯炯的望着李业,等待着李业肯定的答复。就连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竟会如此重视一个小和尚的意见,将其待之以国士。 李业想了想,点头道,“可以,但小僧觉得,可以稍微将战事往后面拖一拖。” “此言何解?”李世民唰的一声站起来,甩着某些不雅之物就要欺近李业,李业面色大变,连滚带爬翻出桑拿池。 “……”李世民郁闷了。 这小娃儿这般德行,真是让人火大。暗啐一声,重新坐到池中。 李业随意裹上一件袍子,才微微缓了口气,“臣倒是有一计,或可削弱薛延陀的势力,若等小僧计成,再图谋薛延陀,或可一战而胜。” “什么?” 李业咀嚼着,慢慢吐出两个字,“推恩!” “据小僧所知,薛延陀真珠可汗座下有两个儿子,分别为拔灼和颉利苾,兄弟两人各据骁勇,长子为嫡,性情多谋城府,善于猜忌,二子庶出,骁勇好战残忍暴虐,两人向来不和,如果能离间二子相互残杀,自然可以从内部瓦解薛延陀的势力。” “没想到,你一个大门不出的小和尚,竟然对薛延陀内部情报知晓的如此清楚,继续说,后面呢?” 李世民眼睛微微瞪大,不过犹有疑惑,这事说起来简单,可实际操作起来却并不容易。一时间有些期待的盯着李业,等待他后续的话。 “小僧的计策是,陛下可随便找一个理由,派使者前入薛延陀,册封二子颉利苾为可汗,大加封赏,并赐之以钱财美色,当可动摇拔灼之心。” 李世民嘴巴长大,眼睛越来越亮,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第164章 鲜有的安宁 李业微不可查的瞄了一眼李世民,继续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谁也无可幸免,薛延陀最大的问题,便是由嫡庶子形成的内部权利争斗,小僧大可猜度,真珠可汗年时渐长,拔灼和颉利苾必然有心可汗之位。而颉利苾虽然好战,但残忍暴虐失了民心,且庶出的身份,便是他最大的阻碍。” “薛延陀虽然势大,但毕竟名义上臣服我朝,如果我朝出面承认二子颉利苾的地位,那长子拔灼必然会生出猜忌之心。” 李业胸有成竹,很不巧,这段历史他在史书上有过详细的阅读,虽然一些细节忘了,但大概方向还记得。 “当然,这只是明计,还有暗计……”李业呵呵轻笑,“在唐使宣旨的同时,可以让谍报人员探查薛延陀内部情报,收买一些立场不坚定之人,使之暗中效用颉利苾,暗中推波助澜,助长二子颉利苾的威望。” “甚至,咱们可以许之二子与大唐结盟,并无意间将这个消息透露给长子拔灼……陛下觉得,拔灼还能安然自处,不为所动吗? ” 李业呵呵轻笑着问道,披上了衣服,不暴露隐私,李业说起话来也流畅了不少。 李世民慢慢咀嚼着李业的话,眼神忽明忽暗,许久之后一拍大腿,砸起一阵水花,“妙极,妙极!” 天可汗陛下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急不可耐的钻出水池,三两下的套上衣服,“小娃儿这招阴损是阴损了些,但却实是谋国之论,比那些混吃等死的老货强多了。” 似乎还不能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两三步窜过来,双手摁着李业光瓢脑袋就是一阵乱揉,“不错不错,美滴很,还有一些不足之处,待朕回宫再行完善,哈哈,此法一出,多则三载,少则半年,薛延陀必然大乱。” “走走走,回宫回宫!” 拉开房门,几步窜出,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李业摸了摸裤裆,转头四顾,一张俏脸上慢慢失去了颜色,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扑到门口,双手抻着房门伸出脑袋,嘶声力竭的吼道,“陛下,小僧的……衣服!” …… 大唐的皇帝是强盗。 李业夹着屁股窜到僧舍,翻箱倒柜找到存货穿上,才些微松了口气,旋即忍不住心中鄙夷,你说你好歹也是大唐之君,抢家具摆件也就算了,好歹也是身外之物,可你特么抢小僧贴身的褒裤,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 心理变态吗。 李业满心的无语。 躺在床上回想着与李世民的问答,斟酌了许久,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才放下心来。 他有种预感,自己和李世民的这番交谈,怕是会成为北疆战乱的开端,按照历史轨迹加上自己这个超强bug的存在,薛延陀想必翻不出什么大浪,但战争终究是要死人的,不知道多少战士将埋骨沙场,马革裹尸了。 自己,也只能尽可能减少大唐将士的伤亡,减少人间罪孽了。 之后的几天,李业一如往常的进行佛法修行,倒是鲜有的舒适安逸,白日除了拉着工具人小徒弟代写《红楼》之外,偶尔前去与程处默等人吃酒厮混,每隔几日还会前往添香楼听明月花魁弹曲,或者逗一逗武媚,但更多的时候是去长安街头闲逛,看一看这个时代的辉煌,看一看道岳老和尚口中的众生。 前段时间十几人抄家灭族,让整个长安城的气氛凝滞到了极点,但大唐百姓生来豁达,见惯了生死流亡的他们,几乎每一年半载就会瞧见承天门外斩落的人头,一来二去,也就适应了。三五天过后,除了茶前饭后偶尔谈及之外,长安百姓几乎已经将这些事抛之脑后。 值得一提的是,程府酒坊的生意越来越红火,酿制的三种酒酿不仅受到了上至权贵,下至黎民的狂热追捧,甚至已然销往城外,估计用不了许久,便可让整个大唐,遍地金露。 来财书坊关门整顿了几日之后重新开张,开张之后,无数读书人蜂拥而集,为的便是好久没有更新的《红楼》,而没有让这些人失望,来财书坊刻印了数千卷《红楼》,短短半日抛售一空,一时间吸引了所有读书人的注意,其生意火爆,也在瞬间压下了所有书坊。 李业并不在意这些生意,于他而言,财富的多和少并没有质的区别,有区别的,不过是如何用这些财富,在大唐立足而已。 兴善寺内,李业浑身裹着棉耄,蹲坐在石案之后,皱着眉头盯着案上的棋盘,忍不住龇了龇牙。 “咦,道岳师傅,您来了?”李业忽然起身,朝着兴善寺大殿方向打了个招呼,武媚不为所动,秀丽的俏脸带着一丝无语,“师傅,您这一招已经用了七八次了,偷了我三枚棋子,反悔了两次,还故意打翻了两次棋盘……咱还能好好玩耍不?” 李业有些尴尬,讪笑着挠了挠头,这小娘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认真,玩个游戏而已,非得分出胜负不可…… 没意思。 “不玩了,改天让晋王殿下陪你玩,他脸皮比较厚……”李业摆摆手,裹着棉耄转身就走,小姑娘噘着嘴跟在身后,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快过年了啊……” 李业站在兴善寺门口,望着外面拥拥攘攘往来不断的行人,心情也不觉好了一些。 算算时间,已经到了腊月中旬,再有几天便是年节,年节对于大唐人的意义非同寻常,一年之末,亦是一年的开端,年关之后便是春闱,春耕等关乎一年生计的营生,事关重大。 所以这些历经穷苦的老百姓们,将一年的寄托放在了春节上,以至于早早就开始筹备收拾,长安城披红挂绿,热闹非凡。 李业站在寺庙门口,颇有些唏嘘不已,自己来这个世界,已经半年之久了,想开始的时候还是大总持寺敲钟的小和尚,现在已经是佛门大德,更是被陛下钦赐长安县子的爵位。 这两相比较,真是造化弄人。 李业正感慨着,便瞧见一个老婆婆颤颤巍巍的走过来,吧唧一声摔倒在寺庙门口,李业打眼一瞧,顿时眼皮直跳。 老熟人…… 第165章 骄横的老婆子 李业眼瞅着老太太摔倒在脚边,下意识跳开两步,转头四顾。 得有人作证啊,真不是自己撞到的。 武媚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李业,走上前去将老人扶起,“老婆婆,小心一些,天寒地冻的,摔倒了容易伤着。” 老太太颤颤巍巍站起来,对着李业一阵冷笑,“哼,兴善寺的大德高僧,竟没一个小姑娘懂事,眼瞅着老婆子我摔倒了,竟然不知道扶一下,真是人心不古,这等冷血心肠的怂娃儿也能出家成佛……” “还是小姑娘懂事,长得好看,心底也善良。” 李业尴尬的笑了笑。 这真不怪自己,要怪只能怪万恶的社会风气,让自己这颗小心脏备受惊吓,当年自己可是有机会开上宝马的,结果就是好心扶了一个老奶奶,最后差点连宝骏都买不起。 李业赶紧扶着老太太走进寺庙,一边问询道,“老婆婆,您的事小僧已经办了,舍了这张老脸求情,才让赌坊放了您儿子,您这会过来又有什么事?” 张家大郎被赌坊扣下,连同自家小媳妇都被绑走抵债,正是因为此事,李业才莫名其妙的走进了赌坊,搅和进了阿史那造反一事,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事后,赌坊被李二陛下彻查,赌坊背后的郑氏也受到了牵连,风波平息之后,郑氏少家主亲自来兴善寺请罪,李业趁机提出要求,人家也很干脆,不仅放了张家大郎,连同他媳妇也放了。 按理说,这事算是平息了才对,谁曾想这老太婆竟然又找来了兴善寺。 老太太瞪了一眼李业,颤颤巍巍走到兴善寺大殿门口,利落的扔下几枚钢板,“怎么,老婆子我尚香还愿,还要你这小和尚同意?” 好吧,您豪横…… 李业望着香案上干巴巴的几枚铜板,一脸无语。 老婆子虽然态度骄横,但礼佛的时候颇为恭敬,尚香,跪礼,叩首,比李业还要虔诚。一应步骤完了之后,老婆子再次看向李业。 李业禁不住有些心惊肉跳,这老东西又想干嘛,坑不死自己不开心? 老婆子踉踉跄跄抓住李业的手,面色立马和善起来,“小和尚,您送佛送上西,再帮老婆子我一把成不?都说佛门普度世人,您就当渡一渡老婆子得了。” 阿这……变脸比自己都快? “您家娃儿不会又被抓走了吧?得,这次小僧可帮不了你,上次为了您家崽子,差点没被突厥刺客割了脑袋……”李业心有余悸。 老人家摇摇头,“不是我儿……” “难不成他又卖了媳妇儿?还是说,连您都抵押出去了?”李业痛心疾首,“造孽啊,这等禽兽不如的畜生,死了可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老太太脸上的和尚顿时烟消云散,瞪着眼珠子恶狠狠的盯着李业,“你这小和尚说话好无遮拦,竟敢诅咒我儿子,信不信老身舍了这把老骨头,打砸了你这破庙!” 李业“……” 到底肿么回事,为什么大唐的人都跟强盗一样,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 “老婆婆您有什么困难就说吧,辩机师傅一定会帮婆婆的。”武媚掩嘴轻笑,“您不知道,辩机师傅可厉害了呢,连大唐的皇帝陛下都时不时前来请教问策,一定能解决您的麻烦的?” 李业龇了龇牙,倒是没有否认。 老人家有些不信的瞥了一眼李业,好歹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之前就告诉过小师傅,老身家里没什么田产,家中老弱依靠我儿采摘冬茶为生,好歹还能赚取一天的口粮,不至于一家老小饿死。” “前不久,我儿被那帮坏人引诱下赌,输光了卖冬茶得来的丁点儿口粮,原本的收购冬茶的茶楼老板又一再压低茶价,老身一气之下,让儿子回绝了那人,现在家中口腹饥薄,无以为继,想问问大师,能不能帮老身谋一个出路……” 原来是这事……李业倒是松了口气。 武媚眼巴巴的望着李业,大眼睛眨呀眨,“师傅,您看婆婆多可怜,你就帮帮她吧?要是您不帮她,她一家老小吃什么?” 李业瞪了一眼武媚,转头看着老婆婆呵呵笑道,“我佛慈悲,既发宏愿普度众生,自然不会不管施主……这事这般解决可好,以后您家里的冬茶全部卖给小僧,小僧给你一个高出市场五成的价格,如何?” 老人昏黄的眼眸一亮,“真的?” 李业竖掌,“出家人不打诳语!” “好嘞好嘞,咯咯小师傅真乃佛门高僧,菩萨心肠,老身一辈子吃斋念佛,果然没有错……”老人家熟练的上演了变脸绝活,颤颤巍巍的身子也变得利索了许多,“好,老身现在就回家,让大郎把冬茶带过来……” 说着一溜烟,小跑出了寺门,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 中午日头刚过,一个中年男人背着装满冬茶的草篓入了兴善寺,男人差不多三十岁年纪,长得一副忠厚模样,神色拘谨,战战兢兢的缩在角落,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你就是张家大郎?”早就等在门口的小沙弥问道,那人赶忙点点头,将背上的背篓拿下来,拘谨的点了点头。 “东西放下就好,这是我师父答应给你的银钱。”小沙弥递过半贯钱,“我师叔可是说了,以后有冬茶摘收之后,可以继续卖与兴善寺,卖茶的银钱拿回家好好过日子,莫要再让一个老人家抛头露面,为家里谋营生……” 那人连连点头。 “还有,我师叔还说了,你若是再敢沾染赌博这等妄造罪业的事,他不仅不会再帮你,还会通知长安衙署,将你一家老小都抓起来,还有你媳妇,卖与长安妓馆,抵一份银钱……” 中年男人面色大变,捧着手心的钱慌不择路,转身就跑。 小沙弥鄙夷的撇撇嘴,吃力的背起背篓,转身入了南面的僧院。 僧院之中,李业早早支起了一口大锅,下面烧着柴火,正燃烧的旺盛,武媚小娘子弓着腰歪着脑袋,一脸好奇,妖声妖气的问道。 “师傅,你这又是干什么呀?” 第166章 炒青 李业将僧袍撩起卷在腰间,大咧咧蹲坐在石案上,手里倒提着一根手掌宽窄的木板,心里正做着盘算。 听到武媚问话,头也不抬的回道,“炒青啊。” 炒青?什么意思?好奇怪的词儿……武媚挠了挠小脑袋,扭头看向李业,一双漂亮的狐媚儿眸子微微发亮。 师傅好厉害,知道的都是自己不懂的玩意,看着高深莫测的样子,好有魅力哦…… 李业将武媚的小脑袋推开,“炒青,也就是炒茶。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嘞……”李业一边说着,一边在锅下面添柴加火,手中木铲轻轻挥动,仔细回想着当初自己无意间窥到的炒茶解意。 炒茶? 武媚脑门又闪过一个问号。 炒茶文化,其实兴起于明朝,追求茶原有的特质香气和滋味,“精于炒焙,不损本真”。而在明朝之前,传自魏晋的茶道文化有着非常繁琐的步骤和规矩,唐代陆羽所着的《茶经》内容分赴,分源、具、造、器、煮、饮、事、出等等晦涩深奥的内容,由此可见一斑。 贞观年间主流茶道,犹自传习魏晋文士,什么煮茶,斟茶,添茶,补茶……烹煮起来不仅要放大量的生茶,“三沸而饮”,喝的时候还会加上香料,调味料等,包括葱姜蒜,薄荷粗盐蔗糖,甚至偶尔还会放上猪油。 越是繁杂晦涩的烹调之道,越是被文人雅士奉为经典,但其中滋味,以李业这个现代人的角度来品评,真的一言难尽。 僧舍院门被推开,小沙弥清元乐呵呵跑进来,将背篓放在地上。 “师叔,您要的茶叶。”清元好奇的绕着铁锅转了一圈,“师叔,这是什么呀?” 李业一把将小屁孩拨开,“话带到了吗?” “带到了,一字不差。” “嗯,那就好。”李业一把提起背篓,仔细看了茶叶的成色,发现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好上一些,顿时眉开眼笑。 张家大郎的事他并没有刻意去查问,但大概也能猜到因由,不过是张家大郎交友不慎,被人坑了一笔而已,不过这事他并不感兴趣,也不会多管闲事去操心,接手张家的茶叶,也并不仅仅是为了帮助那个说话刁钻的老太婆,同时也是为了这笔生意。 如今看来,结局貌似还不错。 有了炒茶的生意,怕是又能发一笔财了。 “都闪开,我要装……开始了!”李业信心满满的挥动着木铲,双眼放光。 一炷香后,一股难闻的糊味从铁锅中传来,李业盯着直冒火星子的铁锅,气急败坏。 炒茶分生锅、二青锅、熟锅,三锅相连,序贯操作,茶界还流传着一句话,“第一锅满锅旋,第二锅带把劲,第三锅钻把子”,听着简单,但其中蕴含的技术含量,远不是一个门外汉一时半会能够掌握的,所以很理所当然,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再来!”李业下了狠心,再次放进去一部分茶叶。 又一炷香后,铁锅中忽然冒起熊熊大火,武媚和清元吓得跳出去数丈,逃脱不及的李业顿时被大火燎原,连同眉毛一起烧了个干净。 “再来!” “……” 小半日后,正当李业精疲力尽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后味悠长余韵不断,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卧槽,成了!” …… 虽然成功率很低,但终究是成了,李业美滋滋的抿了一口,同时给武媚小丫头和清元小和尚每人沏了一杯,眼瞅着两人清秀的小脸皱成了茄子,李业摸着下巴开始思考起来。 很显然,这种东西现世之初,很难在短时间内被魏晋文化荼毒已久的大唐百姓接受,所以得一个够分量的人站出来,为这茶打一番广告。 那么,谁够分量? 李业摸着下巴思索了一阵,随便找了个小罐子装了一些茶叶进去揣进怀里,溜达着出了寺门,一路往怀德坊而去。 谁够分量,又与自己相熟,在长安城内影响力足够?不言而喻,非程老魔莫属了。 因为靠近年节的关系,长安街上的百姓远比平时还要更多,李业浑身缩在棉耄之中,就连光头都包在斗篷之中。自然是因为太冷的缘故,其次也是不想旁人认出自己,毕竟上次和突厥刺客的交锋得罪了不少的人,若是被哪个漏网之鱼跳出来套麻袋打闷棍,岂不是要吃大亏? 就在李业即将走进怀德坊的时候,忽然一阵喧嚷声从朱雀大街传来,李业回身,隐约看见一条长长的车队从明德门而来,朝着太极宫的方向行去,车队周围还有一群身着金甲的金吾卫护送。 李业微微皱眉,不过并没有停留,来到程家的时候,正瞧见程咬金提着石锁,带着一众程家兄弟练肌肉,寒冬腊月时节,愣是练得满身大汗。 让李业眼皮直跳的是,程老魔脖子上挂着一根手腕粗细的大金链子,差点晃瞎李业的狗眼。 “哇哈哈,辩机娃儿今日怎么有工夫闲逛,不做课业了?”程咬金随手扔下石锁,大手一挥,“老大老二,还不赶紧准备好酒好肉,款待辩机娃儿,不知道辩机小娃是俺家金主吗?” 上次程家酒坊开业,李业三首惊才绝艳的词阙出世,一瞬间被传为绝唱,同时也将以‘金露’为代表的三种酒酿推向了整个市场,短短一个月时间,三种酒酿售出数万坛,单单程家分得的红利,怕是已然数百万贯了。 赚了银子,程老魔也变得豪横起来,府中家具里里外外换了一整套,后院扩建了两倍有余,连家里的马桶都镶上了金边……出门在外和一帮朝臣应酬向来擅长尿遁的程老魔,直接来了脾气,手上的挥手间买下了好几间酒楼,摆尽了阔绰。 可以说,这是程老魔过得最舒坦,最爽快的一个月,所以他是打心底喜欢李业这尊财神爷。 程咬金一声令下,院中石锁迅速撤去,一个大大的檀木圆桌被摆上了正厅,府中侍从端着比人脑袋还要大的盆子,盛满了油腻的牛羊肉,还有最烈的‘金露’,不要钱似的端上了桌案。 程老魔提溜着李业脖领,啪的一声摔在客席上,仰头挺胸,朝着李业大吼。 “吃!”? 第167章 出家人不打诳语 李业瞅着眼前好几坛金露,和大盆大盆冒着油星子的肥肉,感受到了来自程老魔深深地恶意。 “程伯伯,小僧是个出家人……”李业苦着脸说道。 程咬金瞪着牛眼,恶狠狠盯着李业,“怂娃儿是在侮辱老夫这双招子吗?” “莫要把老夫和那帮无知的愚民相提并论,自打第一眼瞧见你,老夫就看得出你小子是一个六根不净的花和尚,哼哼,今日老夫心情好,不想与你这娃儿为难,但若是你这怂娃不识好歹,小瞧老夫的美意,那可莫怪老夫不客气!” 李业缩在角落,已经开始后悔了,自己好端端跑着贼窝里干什么,娘嘞,给自己找罪受吗? 没办法,李业只能挑了一块瘦一点的肉,咬牙忍着恶心吃了两口,顿觉得腹中翻腾。 程咬金满意的抚须大笑,一张沾满油星子的大手啪啪拍着李业的脑瓜子,问道,“小侄儿今日找老夫,可有什么好事?莫不是又发现了什么赚钱的营生,来来来,赶紧拿出来!” 李业赶紧从怀中掏出小瓷罐,摆在桌上,“程伯伯,这是小侄秘制的新茶,特意拿来程伯伯尝尝。” “茶叶?” 程咬金拨开罐子瞄了一眼,一张老脸顿时沉了下来,“好端端的娃儿,摆弄什么不好,搞什么茶叶?” 李业面色微僵,不明其意。 “喝茶都是那些废物酸儒干的事,揣着文儒清雅,却能淡出个鸟味,不仅麻烦,还不解渴,有甚用处?有这功夫,还不如研究两种酒方子来的实在,小娃娃不务正业,浪费老夫感情!” “阿这……” 程咬金阴沉着脸,略有期待的望着李业,“还有其他的玩意吗?” 李业僵硬着脖子摇摇头。 “没有?哼,没有还想来俺家蹭吃蹭喝,亏老夫拿好酒好肉招待你,怂娃儿真不地道!”程老魔站起身,一手提着李业衣领,一手提着茶叶罐子,“看你吃的也不甚自在,那就赶紧离开,莫要打搅老夫用晚膳……” 一边说着,李业已然被提到大门口,随手扔出去之后,程府大门怦然关闭。 李业“……” 李业悲愤的闭上双眼,上扬四十五度,努力让傲娇的泪水不要流出来。 无耻啊!! 李业翻身爬起,将自己的小罐捡起来揣进兜里,揉着屁股转身离开。 怀德坊不远处便是整个长安城最繁华的西市,临近年节,西市更是热闹非凡,豪门贵妇,贩夫走卒,番僧胡商,应有尽有,西市中还有整个大唐最豪华的酒楼,茶肆,还有听曲的勾栏,约p的楚馆,放在后世,便是钟楼小寨这等量级的所在。 李业走到大街上,眼望着大唐繁华,心中竟然无比的安宁。 正走着,一个穿着锦绣棉袍,面容阴柔的青年挡在了李业身前,对着李业一阵咬牙切齿,“混账东西,还记得本公子吗?” 李业打眼一瞧,顿时眼皮狂跳。 杜荷! “呵呵,杜公子如此少年英杰,小僧怎会不识得?”李业赶忙稽首道,“如此还能巧遇,怕是杜公子与小僧有缘,小僧回寺之后,定当为杜公子立长生牌位,祈愿杜公子长命百岁,告辞!” 说着转身就走。 杜荷怒了,几步跨过去,一把扯住李业的衣领,“今日你就算将某夸上天去,某也要痛揍你一番,以报被你戏弄之仇!” 李业一脸疑惑,“杜公子是不是搞错了,小僧向来与人为善,谨守佛理,如何敢戏弄杜公子?” 杜荷龇着牙,面目阴沉的凑近李业,“哼,那你最好给某一个解释,为何来财书坊的《红楼》不曾断章,反而一连出了数个章回?上次你可是亲口说过那位济公大师远游在外,他所写的《红楼》并无后序!” 李业恍然,“原来是为这事啊,小僧正好要找赵公子解释……那啥,济公大师远行在外,确实没有回来过,小僧之前也以为《红楼》断章,这等圣文经典怕是要不一而终了。” 李业叹了口气,“谁知道前几日整理济公大师私人物品时,竟然又找出了几个章回手稿……原本想告于杜公子的,但小僧一想,这玩意本就是残卷,就算给杜公子怕也无甚大用,索性投于来财书坊,赚几个香火钱……” 杜荷瞪大了眼睛,“你没有诓某?” 李业顿时像是被侮辱了一样,一脸悲愤,“杜少爷好歹也是名门之后,如何能凭白污蔑一个出家人,出家人是不打诳语滴,小僧怎会妄破佛门戒律,诓骗与你……” 杜荷都疑惑了,难道自己又误会这家伙了? “小子,你说的话可当真?”杜荷威胁道。 李业连连点头,“当然当真!” 杜荷恶狠狠的盯着李业,女性化极度阴柔的面容偏生给人一种女子的嗔羞姿态,许久之后咬咬牙,娇哼一声,“好,本公子暂且信过你,如果让本公子知晓你在诓骗于某,可莫要怪本公子不客气!” “好说好说。” “继续打听济公大师的消息,若是有他的行踪,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晓得晓得。” 李业眼瞅着杜荷转身离开,禁不住咧了咧嘴。 这位在史书上颇受赞誉的杜家公子,怎么看都是铁憨憨一个,偏生还男生女相……若是大唐的人都这般好糊弄,那这世间怕是真要遍地生佛了…… “嘻嘻,小和尚真有意思,明明自己满口谎话,偏生还捏着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幌子,竟这般容易就糊弄走了杜荷……”一道百灵鸟般轻快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李业吓了一跳,却看见不远处停靠在路边的马车上,锦绣珠帘揭开一角,露出一张精巧秀美的脸儿。 呃…… “施主莫要误会,小僧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并没有诓骗杜家公子……”李业笑的温和谦恭,咬牙施礼,“女施主,小僧奉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马车内,那张俏美的小脸躲开李业的视线,掩嘴轻笑,“明明被本小姐看的清楚,还死不认账,哼,还敢威胁本小姐,你这和尚果真不太正经。” 嗯? 李业心中微动。 这个词,好熟悉。 “不跟你说了,本小姐还有事。”珠帘落下,马车开始向前走去,走了一会,一颗小脑袋从窗户上伸出来,遥遥笑道,“小和尚,快点写《红楼》下一回啊,本小姐还等着看呐,写的好了,本小姐给你大大的赏钱,若是写不好,本小姐就告诉杜荷,说你从头到尾都在糊弄他,让他狠狠的揍你,哼!” “……” 第168章 吐蕃来唐 李业脑海中闪过一个小姑娘的身影,久久不散。 整个大唐只要一个人会骂自己不正经,这许久不被骂,竟然还有些不太习惯…… 也不知道小施主这会在干什么,会不会想起自己。 李业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兴善寺。 夜里天降大雪,长安城一夜白头,等李业醒来的时候寺中早课已经结束,众位僧侣围在外面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李业咬着牙刷走出去,略有些好奇。 “今日寺中怎么这般喧闹,是出了什么事吗?” 同样蹲坐在僧舍外面,浑身裹着暗青色棉裘的妩媚歪歪脑袋,回道,“听说是寺中来了吐蕃使者,在正殿尚香,道岳师傅亲自出面接待,这会差不多应该结束了。” 吐蕃? 李业更疑惑了。 “师傅你不知道吗?昨日吐蕃使团进京,由皇城金吾卫副赵良统领亲自迎接,入皇城见了陛下之后,被安排在鸿胪寺,而鸿胪寺距离咱们这里又不远,喏,一大早就来寺中尚香了,搞得老大阵仗……” 李业恍然,原来昨日看到的车队依仗,是吐蕃的使臣。 李业顿时了然,自从两年前吐蕃满世界蹦跶,被李二陛下摁着捶了一顿之后,这些年向来安分。大唐和西北薛延陀摩擦不断,但和吐蕃却关系却很和睦,派使团来唐交流,这些年也是常有的事。 “师傅不过去瞧瞧?”武媚歪着小脑袋,嘻嘻笑道,“吐蕃使团中还有一位女子,据说是吐蕃赞普的妹妹,长得倾国倾城哩,寺中那些小和尚都看呆了呢……” “真的?”李业眼睛亮了,吐蕃赞普的妹妹,差不多也是长公主的身份,而且西藏那边混血儿不少,多是异域风情,气质独特…… 再回头,瞧见武媚弯成月牙的眼眸,和那丝狡黠笑意,顿时明白这家伙在打趣自己,不由嘁了一声,转身钻进了僧舍。武媚嘻嘻娇笑两声,同样跟着李业钻进了屋舍。 “师傅,您知道吐蕃此次来唐是为了什么吗?”武媚嘻嘻笑着,蹲坐在李业旁边。 李业头都不抬,“还能有什么,联姻呗。” “呀,您也知道呀?”武媚明显嘻嘻笑道。 “师傅你真厉害,吐蕃使臣此来大唐,确实是为了联姻……而且今年还不一样,吐蕃的赞普不仅想娶咱们大唐的公主,怕是还想将自己的妹妹嫁给大唐皇子……”武媚白皙的小手捧着俏脸,自顾自嘀咕着。 其实这事李业倒是知晓一些,大唐建国长安,威服四方,吐蕃本是番邦之国,向来仰慕大唐风采,所以从贞观五年开始,吐蕃赞普便派遣使臣来唐,除了偷师大唐文化之外,也想加深与大唐的邻里关系。 结果使臣在长安城住了两个月,带回去了一个边角消息:东/突厥和吐谷浑和大唐素有缘谊,情谊深厚,其根本原因是这两个国家都娶了大唐的公主,是大唐的女婿之国。 这句话,算是捅了马蜂窝。 时年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十六岁,正是少年风流的年纪,一听这话顿时不干了,连吐谷浑这等腌臜小国都能娶大唐公主,我堂堂高原鹰之子为何不能娶公主? 必须娶! 贞观七年,松赞干布派遣使臣入唐,向李世民求亲,想要尚娶大唐公主以加深两国情谊。但李世民不干啊,你说娶就娶,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好歹也是我李世民的女儿,无缘无故嫁于茹毛饮血的塞外,岂不是糟蹋了我皇家血脉? 再说,咱特么也不熟啊。 不干。 然后松赞干布就怒了,第二年,也就是贞观八年,吐蕃直接发兵攻打了松州,一攻而陷,松赞干布站在松洲城头大放厥词,说若是大唐不嫁公主,那吐蕃就跟大唐没完,说不好再上演一次渭水之盟的戏码……好家伙,这话算是彻底惹恼了李二陛下,暴怒的李世民二话不说直接派侯君集统兵西征,侯君集不愧为大唐名将,于松州城外,终于将这伙张狂的蛮子摁在地上狠狠的摩擦了一番。 然后,松赞干布就怂了。第二天便派遣使臣谢罪求和,并答应年年岁贡,以消大唐之怒。 但松赞干布有一点就很牛逼,虽然被打怂了,但尚娶公主的心却从来都没有改变,不仅不收敛,反而赤裸裸不加掩饰,越来越狂热。贞观八年,松赞干布再次派使者求亲,被李世民赶出了长安城,贞观九年再求,再赶走,结果,今年又来了…… 很无赖,很无耻,简直是一块撕不开撤不掉的狗皮膏药,偏偏吐蕃和薛延陀临近,算是辖制铁勒诸部的强力臂助,大唐还不能直接翻脸。 就很烦。 “师傅,您说陛下会将公主嫁到吐蕃吗?”武媚悠悠问道。 李业叹了口气,如果按照历史进程来看,答案无疑是肯定的,原本李世民的初衷乃是为了维护邻邦关系,辖制薛延陀和西突厥,但他却想不到,正是因为这次和亲,才促成了吐蕃的蜕变,成为大唐的百年之敌。 “师傅,您说若是和亲不成,大唐会不会和吐蕃开战啊,前两年松州被攻陷,足以说明吐蕃的实力强大,若是真起了战事,怕又有不少百姓遭灾了……” 确实,若和亲不成,恼羞成怒的松赞干布说不好又会掀起战乱,大唐怕吐蕃吗?自然是不怕的,但打还真就不好打。 不说吐蕃在世界政治立场上的重要意义,单讲其地理位置,大唐想要攻陷怕是多有不易。那地方可是青藏高原啊,海拔三四千米有余,大唐关中府兵怕是还没走到地方就会有高原反应,这仗还怎么打?上赶着送人头? 所以说,一旦和吐蕃起了冲突,大唐只有守的份,完全攻不出去,这就很难受。 “这种事你一个出家人瞎操什么心,闲的没事干吗?来,帮为师抄书!”李业翻着白眼哼道,武媚瘪瘪嘴,朝着李业吐了吐娇俏的小舌头。 两人正自打闹,僧院的木门被推开,清元小和尚光秃秃的脑袋探进来,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师叔,吐蕃的使臣说要拜访您,您要不要见一见?” 李业整理了一下僧袍,面容温和的走到门口,抓着门叶砰的一声合上。 “不见!” 第169章 这和尚有毒 “大唐的僧人,难道都这般无礼的吗?” 门外响起一道声音,一个三四十岁,长着八字胡的瘦小老头推开大门,背着双手走了进来,微仰着头呵呵冷笑道。 “鄙人吐蕃国国使,连大唐陛下都亲自接见,你这小和尚竟摆如此大的架子,难不成是觉得,比大唐陛下还要高贵?” 言辞犀利诛心,带着高高在上的傲然和蔑视。再瞧瞧那一抖一抖的八字胡,和朝天翻起的老鼠眼,让李业有种朝那脸上踹两脚的冲动。 很欠揍! 李业歪了歪脑袋,呵呵轻笑,“不是小僧吹牛,就算是大唐陛下来这里,小僧也不见得就会开门欢迎……再说,你这番邦小国不知主客礼节的腌臜东西,凭什么想见某, 某就得接见你?” 佛奶奶的,好端端凑上来,这不是找抽吗? “清元,这等鸡零狗碎的东西都能进来,你是如何看门的?还不给某轰出去!”李业扫了一眼清元,哼道。 清元小和尚吓得面容失色,一手拉着吐蕃使臣的衣摆,一手指着外面,期期艾艾不知道说什么好。 武媚站在身后,一双媚狐儿眼弯成了好看的弧度,一脸崇拜的望着李业。敢如此不给面子训斥外使的,怕是整个大唐都没一个吧,瞧瞧咱师傅,这么牛气…… 那老头气坏了,一张脸铁青一片,“粗鄙无礼的和尚,竟然侮辱外臣,信不信本官上奏你们皇帝陛下,让他砍了你的脑袋?” 李业哼哼冷笑,走过去一把薅住那人衣领,随手从大门推了出去,然后大门哐的一声关上。 “什么玩意儿,真拿自己当东西了还……” 门外,八字胡老头面色青红交替,愤愤的怒哼,甩袖离开。兴善寺大门口,一辆豪华的车架停在雪地,瞧着老头出来,马车中传出一道轻柔软魅的女声。 “喀巴干,事情问的怎么样?” 喀巴干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自己拜访辩机大师,其实是有事相询,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轰了出来,顿时老脸通红。 “公主殿下,这辩机和尚态度极端卑劣,下臣刚刚踏入他的僧舍,就被一番言语羞辱,赶了出来……有负公主所托,下臣告罪。” 马车内的声音停顿了一会,道,“无妨,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既然事有不成,另寻他法便好,回去吧。” “是。” …… 吐蕃使臣的拜访只是一个插曲,大唐百姓自我荣誉感很强,向来看不起周边的番邦小国,李业虽然灵魂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这些时日耳濡目染之下,同样滋生了独属于唐人的傲气。 小小吐蕃,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不过他倒是有些好奇,这吐蕃使臣无缘无故拜访自己,到底想干什么,自己不过出家人一个,能有什么利于吐蕃的好处? 李业懒得去想,瞪着眼睛盯着武媚,强迫她代写了一回《红楼》之后,便想着出门去一趟书坊,结果清元小和尚的脑袋又从门缝里伸进来,一脸纠结。 “辩机师叔,又有人拜访您,您看要不要见一见?” 李业双眉一竖,这小怂娃儿净给自己找事,自己好歹也是长安城有名的大德高僧,陛下钦此的长安县子,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吗? “不见不见,轰走轰走!我可是很忙的,分分钟几百万上下,莫要耽搁我挣钱……” 清元小和尚有些为难的挠挠头,“师叔,这人刚才去主殿拜见了道岳师叔,还捐了一万贯的香火钱……道岳师叔可是说了,吐蕃的穷鬼不见就不见了,但这可是尊财神爷,您得好好供着,若是得罪了人家失了兴善寺的香火,他便扒了你这身皮,挂在兴善寺门口当招牌……” 李业“……” 这见钱眼开的老货,一万贯就被收买了?还有没有点志气?佛奶奶的…… 摆摆手,李业让武媚休息会,自己紧了紧衣领,转身出了僧舍,来到迎客的偏殿。 偏殿之中,老和尚道岳喜笑颜开,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笑开了花儿,忙着端茶倒水,像伺候孙子一样……万恶的资本家,让老和尚晚节不保啊,若是再多点香火钱,还不得让这老东西上赶着卖屁股…… 老和尚眼见李业进来,连忙迎上来,指着坐在偏厅的中年男人,激动的浑身颤抖,“一万贯啊,啧啧,兴善寺一年的香火钱也没有这么多,瞧瞧人家,出手万金,何其阔绰……” 说完瞪着眼睛,威胁之意更浓,“小崽子,好生招待人家,为师去准备些斋饭,万不可惹恼了这位财神爷,若是让为师把装进兜里的钱再掏出来,为师便让你知道知道,佛家律法戒棍的到底有多硬……” 李业“……” 来人是三十来岁,白面青衣,腰间盘着一条清透的玉带,看着像一个雍容雅致的读书人,但李业敏感的察觉出一丝独属于商人的酸腐气。 “鄙人秦枫,见过辩机大师。”中年男人温文如玉,谦恭的自我介绍,“唐突拜见,希望没有打搅到大师。” 李业做稽回礼,“小僧似乎与施主并不相识,不知施主找小僧所为何事?” 秦枫呵呵笑了笑,拱手道,“大师之名倒是如雷贯耳,前些日子大师与五仁大师辩法,鄙人有幸亲临目睹,聆听大师的佛法奥义,受益匪浅,今日此来,自是想请教佛理,让大师渡一渡我这俗人。” 瞧瞧,这就是文化人,这就是高情商的言谈交流,虽说明知道在拍自己马屁,可听着却让人浑身舒坦…… 再看看粗鄙的吐蕃蛮子,简直天上地下云壤之别,还想尚娶我大唐公主,想屎吃吧你。 “来来来,施主请坐。”李业顿觉心情舒畅,“施主想听佛法是吧,没问题,小僧这就为施主好好讲一讲,嗯,从哪儿讲起呢,就从佛祖说起吧。” 李业清了清嗓子,满面狂热道,“佛祖原名释迦牟尼,生于秦汉时期的天竺,传教入中土后才有了佛门,佛祖的父亲曾是迦毗罗卫的国王,名叫干饭……净饭王,母亲名叫摩耶,娶了个媳妇名叫耶输陀罗,还造了个儿子名叫罗睺罗……” 李业来了兴趣,越讲越兴奋,“相传啊,佛祖出世后第七天,他老妈就死了,被他的姨母养大,后来成佛之后,便将他的姨母封了佛母,佛祖普度众生皆以为佛,先后渡了一只猴子,一头猪,还有一只水鬼,分别封了斗战胜佛,净坛使者和金身罗汉……哦哦,还有我师叔玄奘……” 秦枫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僵硬,嘴角抽了抽,恍惚中,感觉一阵苍蝇在耳边嗡嗡乱叫,扰的他心烦意乱。 这和尚,有毒。 第170章 泰安商会 “大师见笑,鄙人今日来此,其实是另有所求。”秦枫苦笑道,他实在没想到这小和尚不按套路出牌,一套乱拳打下来,自己竟然招架不住。 佛法,自己听个鬼的佛法…… 李业打住话题,笑意盈盈的望着秦枫。 “鄙人其实是长安城泰安商会的掌柜,这次来是为了和大师做一笔生意。”秦枫顿了顿说道,“大师应该知道,出自您手笔的三种佳酿风闻长安,尤其是‘金露’,更是备受大唐子民的欢迎,闾阖天门夜不关,酒星何事谪人间,此等豪迈磅礴之气,唯有大唐男儿才能领会。” “但长安城着实小了些,将如此圣品屈居长安一隅之地,终究有些糟蹋了。”秦枫说道,“所以,某想邀请大师加入泰安商会,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哦,还以为什么事来着,原来是看中了自己的酒…… 李业面色温和如玉,谦谦回道,“秦掌柜怕是误会了,小僧虽然酿了这三种酒,但终究不过程家的合伙人而已,三成红利可做不了酒坊的主。这种事你应该去征询程家才对。” 秦枫神色略有些尴尬,“其实不瞒大师,某在之前已经去过程家,征询过卢国公的意见,但卢国公说了,酒是您酿的,自然您说了算,若是您同意加入泰安商会,那他绝无意见。” ……这老匹夫,倒还算讲义气。 李业心中思索着,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淡了些。 秦枫的话其实说的不错,自己酿制的酒虽然在长安城备受追捧,但终究只是在长安城内,大唐子民千万,国境之外还有数之不尽的人众,这些都是潜在的消费者,但自己的酒能卖到江南,卖到山东,卖到塞外吗? 这其中便需要商会发挥作用。 每一个商会都是这个时代庞大的金融机构,他们有自己的销售渠道,有自己的货运路径,也有自己的人脉和庞大的资产底蕴,他们掌握的商道足以将任何东西运往天下各处,同时,也可以将任何物品在最短的时间内运往长安。 但,这种合作是相互的,自己的货品需要商会的支撑才能销售出去,但商会同样能从自己的酒酿上赚取足够多的利益。 “其实,加入泰安商会也不是不可以,但在这之前,小僧得先了解一下你们商会,是不是有与小僧合作的实力。”李业斟酌着说道。 秦枫含蓄一笑,眼中充满了自信,“若是没有实力,鄙人也不至于自取其辱寻找大师合作,毫不夸口的说,我泰安商会虽然比不上远东和云丰,却也足以排在整个大唐的前三之列。” 远东商行和云丰商行,是大唐最大的两个商行,前者后面站着山东世族,后者有陇西世族撑腰,实力强大,但总部并不在长安。 泰安商行背后虽然没有五姓七宗这等豪门撑腰,但和长安新贵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也颇有底气。 “好,既如此,那小僧便于秦掌柜谈谈条件。”李业伸出两个手指,呵呵笑道,“加入泰安商会可以,但小僧不要银钱,而是要股份,嗯,商会的三成股份。” 秦枫眉头微微一皱,虽然他没听过股份这个生僻的词,但作为商人的敏锐嗅觉,让他第一时间明白了李业的意思。 这小和尚的胃口,貌似比自己预计的还要更大。泰安商会掌握着两条商道,远通塞外,一年经手的钱款怕是要数以千万贯,其中的三成,那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程氏酒坊的三种酒酿虽然极具商业性,但与泰安商会的三成红利相比,怕是还差了不少。 秦枫皱着眉头思索着,并没有立刻拒绝,而是等待着小和尚后续的言辞。 “第二,小僧需要商会的部分话事权,有决策某些事务的权利。”李业盯着秦枫的眼睛,手指轻扣在桌案上,轻轻敲动。 秦枫眼睛睁大,似乎被李业的狮子大开口吓到了。 决策权,是一个组织机构的根本,单凭一桩生意,如何能无端分给一个还不算熟悉的外人?这小和尚在开玩笑吗? 李业颔首轻笑,“秦掌柜怕是觉得小僧得了痴妄之症,呵呵,小僧知道这个条件有些苛刻,但这是小僧的底线。如果秦掌柜不答应,小僧也无话可说。” “但小僧需要提醒秦掌柜一句,某手中可不单单只有酒酿一桩生意,每一桩,比之酒酿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除此之外小僧还可以透露给秦掌柜一个小道消息……”李业目光灼灼,充满了蛊惑之意,“小僧也是有老板的,而小僧的老板,将是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大唐最大的靠山!” 秦枫眼眸微不可查的睁大,悚然一惊。 秦枫心中有些纠结,若是换做任何一个人怕是已经甩袖离开,不说商会事务决策权,单单三成红利,便足以让任何一家商会打消合作的念头。 但秦枫心中有种感觉,眼前这个小和尚,或许真的值此代价?还有……整个长安,整个大唐最大的靠山,又会是谁? 秦枫越想越纠结,顿了顿,再次开口问道,“辩机大师,不知您所说的其他生意,指的是什么?” 李业嘿嘿笑了笑,转身出了偏殿,再次进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瓷瓶,轻轻抠开瓶盖,递给秦枫。 秦枫嗅了嗅,眼眸再次睁大。 …… 秦枫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他是泰安商会的掌柜不假,但后面还要不少股东,这种关乎泰安利益架构的事情,还需要他回去商议才能决定。 但李业并不担心。 若是泰安商会答应他的条件,那便省了他很大的功夫,但若是不答应也没关系,大不了自己创办一个商会。有酒坊和书坊的支撑,加上自己短短半年结交的人脉基础,足以组建一个商会框架,到时候再发展个两三年,不见得会比泰安差。 而商会,其实是李业某个非常庞大景愿的基础,踏出这一步,他便能真正接触这个帝国高层,尝试接触那些隐性权力,也是自己与这个时代置换权益的开端,到时候,或许自己就能…… 李业yy了许久,激动的打了个哆嗦,旋即有些索然,颅内高潮这种事,竟然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真特娘见鬼。 李业摸了摸兜里的小罐,心中打定了主意。 既然这个机会来了,那便要紧紧抓住才好,除了酒坊书坊之外,香水和茶叶,将是自己和泰安商会置换权益的又一资本。 第171章 玄德被揍 添香楼,三楼。 明月端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镜中绝美的容颜愣愣出神。 曾经有一位少年骑着白马站在落水河畔对她许诺,说要上京考取功名,等到功成名就之日便回来娶她。然后,她从十三岁的豆蔻初薇一直等到了十八岁如花的年华,却始终没有见那人回来。 争奈作圆还缺。 五年之后,她毅然决然离开家乡,来京都长安寻找薄情郎,却再没有听到那人的音信。 千里清光又依旧,却已是去年时节。恍惚之间,脑海中那位白衣少年的身影已经模糊,最后化作一个青俊温软的小和尚,在朦胧若梦的年华,向她走来。 “呵……” “小姐,你怎么还坐在这里,眼看着年关将近,一年一度的长安花魁大赛就要开始了,你怎么就一点儿都不着急?”丫鬟小星走进房中,焦急的说道。 明月温软一笑,盈盈如水的目光落到平铺在桌案的两张宣纸上,嘴角挑起一抹自信的笑意。 第一张纸上,写着《望江月》,第二张纸上写着《明月几时有》,凭借这两首堪称绝唱的词阙,整个长安城,还有人会是自己的对手? “放心吧,花魁大赛不过是长安世家纨绔捧出来的噱头而已,较不得真。”明月缓缓收起两首阙词,郑而重之的放到自己首饰盒中,动作温文尔雅轻柔淑慕,仿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怎么能不较真,花魁大赛取得的名次,关乎小姐你以后在长安城的身份地位,若是得哪位豪门公子看重,小姐便可以赎身出阁,当富家的阔太太……”小星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小姐,我可是听说其他几家的花魁,都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说是要压下小姐您,拔了长安城花魁大赛的头筹,就连咱们添香楼红香那个贱人,都扬言要登上三楼,取代了小姐您的位子……” 小星义愤填膺的咬着牙,哼道,“小姐,我还听说今日午时左右,红香那个小贱人离开了添香楼,朝着兴善寺而去,莫不是要寻辩机大师,求一首阙词,已作花魁大赛之用?” 明月如水般的眸子骤然闪烁,终究,荡起了一层薄薄的涟漪。 …… 玄德被人打了。 李业瞧见玄德的时候,这货一脸乌青,正趴着墙头想要偷摸溜进来,结果和站在墙角下解开裤子准备方便的李业撞了个正着。 李业惊了,玄德师叔的身手他是清楚的,打断柴令武胳膊的事暂且不提,单单前几日挥手间斩杀突厥刺客,一拳砸晕阿史那的战绩,决然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高人,但他,竟然被人打的鼻青脸肿。 “师叔,你你你……不会是闯皇城了吧?”李业吓得一个哆嗦,整个长安城能让玄德如此狼狈的,怕只有高手无数的紫禁皇城了吧。 玄德翻了翻白眼,“洒家脑子又没病,无缘无故闯什么皇城!” “那你这模样,谁动的手?” 玄德摸了摸脸颊,疼的一龇牙,“一个不知死活的婆娘……佛奶奶的,若非洒家不想对女人下手,就凭洒家这砂锅大小的拳头,还不得一拳锤烂她的脑子!” “……”李业有些懵逼。 对玄德师叔出手的,竟然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听着彪悍非常的女人。 李业吞咽着口水,问道,“早就给您说了,寺外的女人是老虎,您见了千万要躲开……您不会给咱们寺院惹来麻烦吧?” 玄德大咧咧扬扬手,“无妨,某是翻墙进去的,那家汉子不在府中,一时半会发现不了某。” “……” 这信息量好大,听着好吓人……李业感觉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对玄德师叔的崇拜之情禁不住油然而生。玄德嘿嘿阴笑两声,大手啪啪拍在李业脑门上,“怂娃了,等你尝过女人的滋味,自然会知晓其中妙处,不过洒家得提醒你,李老二家的丫头长得忒娇弱了些,浑身上下没几两肉,屁股也不够大,抽起来怕是不过瘾。” “要找就找屁股大的,带劲!”玄德跳下墙头,警惕的四处一扫,回身威胁道,“这事不得泄露出去,要是被师兄知道了今日的事,看洒家抽不死你!” 骂骂咧咧的同时,视线向下一扫,在李业裆部停留了一瞬,顿时一脸鄙夷的仰起头,“小东西,嘁……” 李业一张脸顿时涨红。 …… 李业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他决定一个月不理玄德这个夯货。 回到房间他又忍不住有些郁闷,自己今年十六,按道理已经长熟了才对呀,为何这尺寸如此的……娇小,比不上玄德师叔也就算了,连李二老无赖都大自己一个码,难不成大唐男子有什么秘方,专门针对这玩意的? 不信邪的李业悄悄出了僧舍,缩在僧院茅房的角落偷偷打量,一炷香后,终于一脸挺胸抬头骄傲的走出了茅房。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 心里想着,禁不住掏了两把裤裆,沉甸甸的感觉,真踏实。 “师傅,您……在干什么?”一道俏生生的声音传来,李业吓了一跳。 抬起头,发现娇美俏丽的武媚俏脸发红,小脑袋不知道该抬起还是该低下,面色局促的站在远处。 尴尬了。 “怎么了?” 武媚咬着下嘴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师傅,英国公家的小公爷前来寺中找你,还带来了一位漂亮姑娘,您要不要去见见?” 李思文? 李业有些不明所以,这货来干什么,还带来一位姑娘,是想让小僧算上一卦,卜一卜姻缘?亦或者介绍给小僧,帮小僧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 李业龇了龇牙,“我去看看。” 武媚跟在身后,下意识目光闪烁,视线落在李业身上某处。师傅是不是有什么怪癖,怎么会偷偷摸自己的……那里,还有,刚才瞧见师傅藏在茅房角落朝这里面偷窥,又是为了哪般? 怪不得对自己的姿色常常视为不见,难不成……是个兔儿爷?不对不对,师傅和高阳公主明显互有情愫,若是兔儿爷,又怎么会引得高阳殿下的青睐? 武媚心中猜度,一张小脸儿越发红了。 “该死,自己在想什么,不知羞……” 李业来到僧舍的时候,瞧见李思文大喇喇躺在自己的藤椅上,脚搭着桌案,一脸享受的晃来晃去,沙发处还坐着一位身着粉红色棉髦,俏脸生云的娇俏美人儿,如水般的眸子顾盼生情。 第172章 小公爷问诗 “辩机老弟,总算等到你了。”李思文从藤椅上跳下来,扶了扶脑袋上的怪异儒生帽,“你这出家人生活的居所,竟然比某这个小公爷都要豪华奢靡,瞧这红木家具,这造型怪异但着实舒坦的桌凳,还有这藤条编制的椅子……佛家戒律,果真都是些屁话。” 李业眼神略微警惕了起来。 “兄弟我是个粗人,来瞧辩机老弟也没带啥礼物,呵呵呵……辩机老弟莫要见罪。”李思文拱了拱手,嘿嘿笑道,“但兄弟你是个细人,做事周到,既然老哥我来了一趟,自不会让老哥我空手而归,那啥,这藤椅送给我吧,我回去的时候带上……” “……” 这特么已经是自己制作的第四把藤椅了,每一把在自己手上都留不到月余,大唐这些怂货,怎么就一个德行? 还有,特么什么叫做细人?老子哪儿细了?有本事掏出来比比? “李二哥有甚事,直言就好,莫要再扯什么交情……”李业无力的摆摆手,“小僧屋中就这么点玩意,再扯该扯没了。” 李思文一脸欣慰,大喇喇拍了拍李业肩膀,“兄弟就是豪气,老哥我此来找你,其实是有事相求……” 李业露出询问神色。 李思文搓了搓手,道,“是这么回事,这位是添香楼的红香姑娘,算是老哥我的一个知心人,此次,红香姑娘想仰仗咱们兄弟的情分,在你这里讨要一首阙词。” “阙词,要阙词干什么?”李业愣了愣。 李思文捋了捋额间垂落的头发,“再过几日,便是长安城的花魁大赛,到时候整个长安城的姑娘于洛水之畔汇聚,各展才艺一较长短。若是能有两句三言的绝唱词阙,必能在花魁大赛上大放异彩。” ……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业搓了搓手,有些兴奋起来了。 “现在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你擅诗词之道,连国子监祭酒都赞誉有加,所以红香姑娘才借着咱们兄弟的情分,想要讨要一首诗词。”说着压低声音凑过来,“你已经有了明月姑娘,总不能眼看着兄弟我忍饥挨饿吧,这红香姑娘也算是添香楼半个牌面,她已经答应我,若是能讨得你一首好词,便束发出阁,将初红给了老哥我。” “嘿嘿,老哥我可是叨念这女人许久了,到时候可得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好好丈量一下这女人的高低深浅,也让他知道知道本公子的大小长短……” 高低深浅,大小长短……这特么什么虎狼之词! 李业惊得一愣一愣,许久之后缓过神来,顿时大怒,“凭什么用我的词装逼,却让你占便宜!” 李思文摊摊手,一脸无语,“谁让你是出家人哪……” “……”有道理,自己竟无言以对。 李业很难想象,有朝一日自己出家人的身份,会给了旁人白嫖的机会! 李思文一把搂过李业肩膀,“兄弟,若是这次帮了我,哥哥我必然记在心里,下次要是有这等好机会,哥哥必然让你冲锋在前,丈量深浅!” 李业“……” 面色发黑的李业走到桌案之前,唰唰唰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就写出一手词阙,随手递给李思文,龇牙咧嘴道,“莫要再哔哔,赶紧消失在我眼前!” “得嘞!” 李思文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一直没工夫插话的红香姑娘盈盈如水的眼眸眨了眨,露出一抹狐媚儿姿态,隔空向李业放电,李业眼观鼻鼻观心,宛若得道高僧一般,看都不看此女一眼,终究让红香姑娘满目的幽怨,跟着李思文出了房门。 临走的时候,李业禁不住瞥了一眼红香,遮在棉耄下面的身段玲珑有致,体态妖娆烟视媚行,在李业见过的女人当中,无疑排在前列,但比之明月武媚之流,终究少了一丝滋味。 便宜李思文了,佛奶奶的,总感觉自己吃了大亏…… 李业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心中却慢慢跳腾起来。 花魁大赛啊,岂不就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女子真人选秀节目?自己要不要去瞧一瞧?好好观赏一番这等视觉盛宴? 不不,这等烟花女子身陷红尘泥沼,超脱不得,自己不过是代表佛祖,前去超度罪孽而已,阿弥陀佛…… 李业正自yy,忽然听到院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一道粗声粗气的嗓音隔着老远传了过来,“辩机老弟,哥哥我看你来了!” 李业一个激灵站起来,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房门被人推开,一个贼眉鼠眼的青年将脑袋伸进来,看到李业之后顿时眉开眼笑,“许久不见辩机老弟,哥哥我甚是想念啊……” 段瓒哈哈笑着扑过来,一把搂着李业的肩膀,“来的匆忙,没有带什么礼物,辩机老弟不会怪罪吧?哈哈哈,说笑说笑,咱们兄弟之间,岂能以这等庸俗的礼节称量?” “某可是最佩服你的,不仅俊潇洒帅气逼人,更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且尤擅诗词之道,随便吟诵两句,都是千古流传的绝唱……” 段瓒一双老鼠眼闪烁崇拜之色,仰慕之情溢于言表,“……那啥,最近有没有新作,给老哥一首?” 李业面色僵硬,神色古怪,“你也是来讨要阙词,已备花魁大赛之用的?” 段瓒眼睛一亮,一巴掌糊在李业肩膀,“这事你都知道,还真是神了!不愧是某段瓒的兄弟……咦,你为什么说又?” 李业面无表情,摊开纸张提笔飞舞,一首阙词跃然纸上。 段瓒一把抢过来,小心翼翼的吹了吹,连连道谢,“够兄弟,这笔情分哥哥我记下了,等日后有这等好事,绝对忘不了老弟你……这软塌倒是看着稀奇,送与哥哥吧,那谁谁,进来搬走!” 李业眼瞅着两个大汉钻进房间,扛着自家的沙发就走,临走还顺走了一把马凳,小心贴切的拉好门,撒腿就跑。 李业张了张嘴,许久无语。 谁说大唐盛世吏治清明,谁说李世民治下安乐祥和,骗鬼的吧! 还没等李业哭出来,一声爽朗的大笑传来,僧院木门再次被人踹来,一个黑丑黑丑的大汉大步踏进房间,瞄着李业眼神放光。 “哈哈哈,辩机老弟想必知道俺为何找你了吧。”程处默大巴掌啪啪糊在李业肩膀,拍的砰砰作响。 李业双目无神的望着程处默,已经无力问询了。 “那就不墨迹了。”程处默随手扯过桌案上的纸张笔墨,啪的一声摔在李业面前,“赶紧写吧,要那种贼厉害的,读起来无比带劲,能让所有人浑身哆嗦的那种……” “还有,俺瞧这李家老二和段家大郎每人扛着一件物什,怎么,你这里还有写诗词送家具的说法?”程处默大喇喇扫了一眼,见房中也没剩下几样东西,顿时将视线落到唯一瞅着还算气派的床上。 “那这张床归俺了,来人,给俺搬走!” “……” 第173章 太子的心思 李业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欲哭无泪。 这些畜生,禽兽,败类,强盗! 民风不正啊…… 李业披着软裘,可怜的蹲坐在台阶上,感觉从后菊渗透进来的凉意,顿时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 “咦,辩机大师何故坐在这里?这三九天寒,莫不要冻坏了身子才好……”一道身影从门外响起,太子李承乾跛着脚推门而入,视线落到房中,顿时一脸敬佩。 “大师的生活竟如此简朴,偌大的僧舍竟然空无一物,果不愧是大德高僧,境界超然,乾莫有不如矣……” 说着一脸虔诚,躬身稽礼,“返璞归真,佛法自然,某,悟了!” “……” 李业再次仰头看天,只觉得人间不值得。 自从上次勒石记功之后,太子殿下一改往日自闭的状态,变得勤政知礼,每日参知政事,忙的不可开交,倒是鲜有来兴善寺的机会。 但李业觉得,太子殿下是他见过最有佛性的人,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将这货超度出家,也好免了几年后逼宫犯阙,被废为庶民,流放黔州的凄惨下场。 “太子殿下,您不在东宫好好待着,跑来这清冷佛寺干甚?”李业一脸悲催,“您不会也是来讨要诗词的吧,还有……小僧舍内已经没什么东西了,您高抬贵手吧。” 李承乾一脸懵逼,什么讨要诗词,什么高抬贵手,他在说什么? “大师莫要误会了,乾此来是去鸿胪寺的,恰巧经过此处,前来看看大师。” 李业松了口气,转而又有些疑惑,“你是为了吐蕃的使臣?” 李承乾点头,“是啊,吐蕃向来与大唐关系和睦,又是大唐借以辖制薛延陀的臂助,此来和亲也是为了巩固与大唐的友谊,乾作为太子,自当做好表率,所以今日代表父皇,前往鸿胪寺探望一番。” 李业点点头,脸上不知觉挂上一抹嘲讽的笑意。 “殿下是为了吐蕃的公主而去的吧?” 李承乾顿了顿,面色微囧,拱手施礼叹息道,“大师慧眼如炬,乾确实有此想法,此番吐蕃入唐,除了想要尚娶大唐公主之外,还有将其公主嫁于大唐皇子的想法,若是乾能娶了吐蕃公主,便能得到吐蕃的支持,其地位必然水涨船高,这太子之位,方能坐的安稳一些。” 李承乾神色略有愧意,“乾知道此法有投机取巧之嫌,但这些年乾有失德行,在父皇心中的位子日益垂危,反倒是四弟这些年编撰《括地志》,颇得父皇赏识,乾若是不有所作为,怕是……” 皇家子的命运,向来充满着争斗与杀伐,当年李世民是如此的,现如今李承乾依然如此。 李业有些悲哀的望着李承乾,心中略有同情。 “殿下,想得大唐天位?”李业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李承乾吓了一跳,惊恐的望向李业,这等大逆之言若是传出去,可就不单是天子降怒那么简单了。但瞧着李业清澈的眼神,李承乾又慢慢平静了下来。 “父皇戎武一声,用千百万大唐男儿的鲜血,才铸造了如今煌煌盛世,乾虽然不才,却也想替父皇,替百姓守住这份基业,让大唐长盛不衰。” 李业眼神奇异,“殿下就没想过开疆拓土,扩充大唐版图?” 李承乾顿了顿,苦笑着摇头,“乾也知道,大唐西有突厥薛延陀,东有百济高句丽,向来对大唐虎视眈眈,若是能昌平四境,自然能铸造无上帝朝,但……一旦兴起兵祸,受苦受难的不过是百姓,是大唐的子民,乾不想因为帝王家的野心,白白让国土染血,哀鸿四起。” 李承乾平静的望着李业,说道,“乾胸无大志,只想守着这片来之不易的疆土,保护集聚大唐的百姓子民。” 李业望着李承乾,眼眸中闪过一丝罕有的暖意。 李世民仁德美名传天下,但不可不说,他的野心煌煌,一心想要打造亘古无二的王朝,李泰的野心更加不予掩饰,图谋太子,图谋九极,图谋天下,李治小正太看似温和,却也有吞并四野的决心,在位之年先后发兵突厥,百济,高句丽,掀起了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战争。 虽说历史对其的功绩大加吹捧,但不可否认,这其中有多少将士埋骨,多少百姓遭及池鱼之灾。 唯独眼前这位素有腿疾,不允于天朝的李承乾,却一心想着百姓。 李业舒了口气,心中有如五味杂陈。他或许不知道,正是他这种不思开拓,温和保守的性子,才真正惹来李世民的不喜,纵然他千方百计当好太子,履行天家责任,终是被逼的走了绝路。 呵…… “殿下说的不错,小僧也是这么觉得。”李业呵呵笑了笑。 李承乾略有激动的望着李业,眼神惊喜,“大师觉得乾是对的?那……大师赞成乾纳取吐蕃公主的主意?” “心怀百姓不假,坚壁守成也没错,但并不能因此而懦弱,更不能因此妥协让步。”李业说道,“你是大唐太子,在你看着脚下百姓的同时,百姓也在看着你。” “所以,纳娶吐蕃的公主没问题,但尚娶我大唐公主的事,小僧向来是不同意的。” 李承乾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在他看来,向来温软如玉随和平易的辩机大师,何来这种……不讲理的想法。 自己能娶人家的公主,却不能将自家女子嫁出去,那这事咱们没问题,但人家能干吗? 李承乾有些为难了。 李业拢着袖袍,蹲在台阶上,仰着头望着李承乾,面色罕有的郑重。 “大唐的公主,便是殿下的亲姐妹,是殿下的骨肉至亲,若是为了得到吐蕃臂助,不惜将自己的至亲嫁到千里之外的蛮荒之地任人欺凌,何来人性醇善,又何天家仁德。” “天子权利,四境安宁,从来不是靠出卖自己的亲人得来的,靠的是百官思忖自身,励精图治,靠的是帝王铁血,兵锋刚毅,靠的是我们唐人的铿锵血性。” 李业望着李承乾,忽然咧嘴一笑,“送殿下一句话。” 李承乾连忙拱手,神色庄重。 “不纳贡,不称臣,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方是社稷福祉,唐人本色!” 李承乾霍然抬头,悚然动容。 第174章 李义府问道 若论昌盛,整个华夏历史上,大唐贞观无出其右,但若论风骨,还是要数朱元璋一手建立的大明王朝。 明代大家熬英所着的《东谷赘言》有云:“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蕃,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由此可见一斑。 李承乾仁则仁亦,但终究少了唐人血性,很容易让人误会成软弱,若是没有李世民开辟四境的霸气,没有李治推横千军的风骨,又有什么资格坐上大唐国储之位? 所以李业觉得,自己得给这位太子爷上一课。 纳取异族公主这事没问题,但和亲一事,他向来不甚赞同。李世民这些年已经嫁了不少女儿出去,为的便是稳固四方,这一点,终究在他天可汗的无上荣誉中,抹了一把黑。 送走了李承乾,李业终于松了口气,缩了缩膀子钻进房间,见空落落的僧舍中连一张床都没有,又满心悲催的钻了出来。 得,没地儿玩了。 无奈之下的李业只能吩咐清元,再去寻找之前的几位工部匠人,让他们帮忙打造家具,至少先搞出来一张床,不至于让自己露宿街头才好。 趁着这段空档,李业优哉游哉的去了兴善寺主殿,自从搬来兴善寺以来,他对自己的主流业务倒是越来越生疏,反正长安城的百姓大多富得流油,随便施舍的香火钱便足够寺中很长一段时间的开支,所以尚香这等事,他便做的越来越少了。 今日尚香的是五仁大师,瞧着李业来了之后,面色僵硬的朝李业拱了拱手,很是自觉的转身离开,李业一屁股坐在主殿前堂的蒲团上,有趣的望着寺中来往的众多香客。 “咦,今日不是五仁大师尚香吗?怎么会是辩机大师……”有人眼尖瞧见坐在主殿蒲团上的少年和尚,顿时眼眸一亮。 “辩机大师?就前段时间,陛下钦赐大德佛公的辩机?怎么会是一个小娃娃?” “……你这人说话怎这般不恭敬,辩机大师虽然年轻,但精通佛理造化超凡,授道解惑,驱邪辟难这等事,辩机大师比旁人可强太多了。” “辩机大师何止这些手段,某可是听说,辩机大师天生佛眼神通,可辨前世今生……” “对对,某还听说,辩机大师是菩萨下凡,专门解救众生的,数月之前的天花疫难,后来的雪暴灾情,都是辩机大师一手化解……” 一时间,整个兴善寺的气氛被瞬间点燃,一众香客疯了似的往主殿涌去,李业被激涌的群情吓了一跳,继而又有些兴奋,看自己这受欢迎的程度,怕是不必后世那些网红明星差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后援团,需不需要自己的签名啥的…… “一个一个来,莫要拥挤……”圆通等一众僧人面色涨红,急忙维持着寺中秩序。 这时,一个穿着粗布长摆儒衫的青年挤进人群,神色略有些晦暗,恭敬问道,“辩机大师,眼下年关将近,过了年节便是一年一度的春闱之序,小民寒窗数载却年年不中,大师能不能帮某看看,明年金榜之上,可有某的名字……” 这些年来,各大门阀世族内举出仕的名额越来越多,占据了每年春闱招录的八成以上,剩下的两成分给天下寒门,可谓是僧多粥少,但凡能登上金榜的,多少后面有点人脉关系,单纯的寒门仕子想要科举出头,难上加难。 眼下距离春闱的时间越来越近,这也成了天下学子最关心的事了。 李业双手合十稽首,和善问道,“施主叫什么名字?” 那人拱了拱手,谦卑道,“小民李义府。” 李业点了点头,装模作样的掐指算了算,忽然眉头一跳。 李义府,这名字怎么这般耳熟?佛奶奶的,不会是那个和许敬宗合称大唐至奸的李义府吧? 李业骇的浑身一个哆嗦,再抬头看向殿下的青年,只见面容白皙眉目清秀,双眸狭长,略带有积郁之气,但下颌骨微凸,两鬓内收,确有佛家所言的富贵相。 娘嘞,怕真是那个李义府。 李业眼神灼灼,猜度着要不要提前告知李二陛下,将这个奸贼拿下,捏死在摇篮之中……李义府早年入仕屡屡不中,无奈之下投奔了关陇豪门,最终举荐入朝,历任门下省典仪,迁监察御史,拜中书舍人。小正太李治当了皇帝之后,这小子更是积极迎合,实施废王立武之论,成为了武则天的心腹大臣,进爵广平县侯。 任相期间,广结朋党,卖官鬻爵,权势熏天,妄行不法之事,可以说,这小子是整个大唐历史上最有名的奸相之一,比之许敬宗有过之无不及。 佛奶奶的,竟然被自己给撞见了…… 李业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压下了将这小贼就地正法的冲动,毕竟现在的李义府还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人物,现在就对付他,略有些大题小做。 再者,李世民怕也不会信自己的鬼话…… “施主天庭饱满,灵台清光汇聚,确有封侯拜相的富贵福缘,若是能潜心侍佛,待君以诚,自能引我佛庇佑……”李业打了个禅机,叹道。 李义府原本还算平静的眼眸,顿时激动起来。 他确是寒门出身,毫无背景,虽有一颗入仕报国的心,但苦于无人举荐屡试不中。若是今年春闱再无法入榜,他几乎都要放弃了,或者干脆弃了这条道,或者卖身世族,再寻其他机会…… 今日来兴善寺也是巧合,而且他并不像那帮愚民一般,深信一个和尚的话。但李业的话无疑是给了他一个希望,挠到了他最心痒的位置,终究还是让他情绪激动起来。 “还请大师赐教!”李义府不淡定了,撩起儒袍衣摆吧唧一声跪倒在地,朝着主殿佛像猛磕三个响头。 李业心里纠结这事该如何处理,总不能怂恿他投奔世族吧?又或者直言,自己虽然知道他有封侯拜相的命,但如何操作,自己也毫无头绪……不能,这样岂不破坏了自己神僧的形象。 眼瞅着堂下一众香客眼神火热,等待着自己回复,李业索性一咬牙,“施主莫急,小僧掐指一算,您的福缘在……东方,您即可向东而行,自然能碰到引你入仕的贵人。” “切记,要心念我佛,至诚至信,方得造化!”? 第175章 人设崩塌 李义府心中忐忑不定,虽然辩机大师名声在外,是长安城百姓公认的至高活佛,但科考一事,终究是读书人的活计,和佛家箴言八竿子打不着,他所言福源在东,鬼知道是不是信口胡诌的。 李义府出了兴善寺,在门口犹豫了一会,想了想还是听从辩机大师的指引,说不好真的有什么奇遇…… 向东……李义府紧了紧衣领,转身朝东走去,兴善寺东面便是靖安坊,前段时间李世民遇刺的地方,再往东便是永崇坊,升平坊……李义府越走眉头皱的越深,一直走到长安城东门延兴门,眼瞅着城门楼子就在眼前,李义府终于绝望了。 “呵,什么大德高僧转世活佛,不过是欺瞒无知愚民赚取香火钱的骗子罢了,自己好歹也是儒家读书人,竟会相信这些……真是可笑。”李义府摇头苦笑,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终于消散。 “莫不是我李义府真的无缘仕途,还是说,真的要委身世族?” 李义府站在延兴门前,满心的不甘,忽而又有些疑惑,“辩机和尚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侍佛以诚,难道自己心不诚,因而没有碰到自己的造化?” 李义府面色略有些局促,朝着四周扫了一眼,见周围并没有太多人之后,想了想撩起衣摆跪下,背对城门朝着兴善寺的方向恭敬的磕了几个响头。 而就在这时。 “前面的娃儿,快点让开,该死!” 一声厉吼远远传来,一辆两驱车架从延兴门外飞驰驶入,等拐过弯瞧见跪在地上的李义府的时候,只剩下不到十米的距离。 “我,尼玛……” 李义府面色骤变,慌不择路的爬起来,却直觉双腿发软,刚跑出两步砰的一声撞在了车辕上,在抛飞出去的同时,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李义府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就是……我的福源吗?” …… 李业自是不知道,自己随口胡诌一句,差点把这位千古奸相给直接送回娘胎。随着李义府离开之后,越来越多的香客蜂拥而至,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兜头扔过来,听得李业脑瓜疼。 就在他烦不胜烦想要偷溜的时候,人群被一行侍卫从中间分开,紧接着一个穿着红缕秀金服的女子走上前来,冷冷扫了一眼李业。 李业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施主,您也是来问询佛理的?” 那女人哼了一声,“坑蒙拐骗的臭和尚,有什么好问的!” 李业愣了愣,顿时有些恼怒,你不问就不问,何故如此诋辱于人,没看见这么多人信奉本大师吗?这般明晃晃砸场子,难不成真以为某这和尚是吃素的? 李业扫了一眼两侧面色凶狠狰狞的侍卫,咬了咬牙。 玛德,忍了。 “施主既然不是问询佛理,那何故闯我兴善寺,有什么事需要小僧做的,但言无妨。” 那女人哼了一声,“听闻玄德大师在兴善寺禅香,我家小姐想请玄德大师去一趟府中,有话相询!” 玄德? 李业顿时奇怪了,既然是不信佛的异类,何故找一个和尚入府?而且找便找了,为何要找玄德这不守戒律的秃贼? 李业疑惑道,“不知府上是……” 那女人仰着头,傲然道,“谯国公,柴府!” “……” 周围的香客瞬间哗然,不禁有些畏惧的向后退去。谯国公柴绍,可是位列国公的大人物,夫人更是李世民的妹妹平阳公主,儿子柴令武号称长安四少,是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凶名在外。 简单来讲,这一家子都不是好相与的人,撞见了赶紧躲开便好。 李业有些慌,他觉得怕是玄德师叔打断柴令武胳膊的事发了,被这家人找上门收拾了。禁不住连忙合掌做稽,道,“玄德?玄德是谁?我兴善寺没有这人啊,施主是不是弄错了?” 那女人一愣,“没有?不可能!我家小姐可是亲自交代过,玄德正是兴善寺的和尚,为何会没有?” 李业叹了口气,“出家人戒嗔戒怒戒打诳语,这等事,小僧如何敢诓骗施主,若是破了僧戒,佛祖会惩罚小僧的。” 那女人有些犹豫,虽说觉得自家小姐说的不会有错,但出家人的话,貌似也有可信度,声名赫赫的辩机小和尚,总不至于当着佛祖的面胡说八道吧? “小和尚,我劝你还是好好再想想,我家小姐可是谯国公夫人,更是大唐平阳公主,若是你敢信口雌黄,我家小姐必不饶你。” 李业心里发苦,但还是板着脸一本正经,“施主放心,小僧向来谨守佛理,不敢妄破戒律,小僧可以对着佛祖发誓,兴善寺绝对没有您要找的玄德和尚,恩,您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那女人皱着眉头死死的盯着李业,许久之后冷哼一声,“也好,若是有玄德的消息,务必派人通知谯国公福,不可怠慢。” “自然,自然!”李业连连施礼,心道赶紧打发走这女人,好通知玄德出去躲一躲,莫要栽在柴家手中。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黑黢黢丑到极致,黑熊一般的人物倒拖着黄铜棍,挤开人群钻进了大殿,横肉丛生的脸上,还顶着大块大块的乌青。 “辩机怂娃竟然躲在这里避清闲,让洒家一通好找!”玄德大喇喇走过来,一巴掌拍在李业脑门上,“洒家今日又捡到了一只摔死的牛,就藏在寺中后院,你且快去处理一下,晚上洒家要好好超度超度这只畜生。” “还有,记得带上程家的好酒,若是忘了,看洒家锤不死你!”说着,不理会愣了一地的香客,和面色发黑的李业,转身出了大殿。 柴府的侍女眼睛一点点瞪大,不可置信的望着转身离开的和尚,又转头瞧了瞧李业,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阿这……” “我怎么瞧着这和尚……好像是玄德法师?” “你看错了吧,辩机大师不是说,兴善寺没有玄德此人吗?” “……我有些懵……” 那女人一张脸青紫交替,骤然大吼道,“那和尚就是小姐点名要见的玄德,快,抓起来!” “是!” “……” 大殿瞬间变得混乱了,你推我搡,一众人直冲殿外而去,李业趁着混乱灰溜溜的跑出来,只觉无地自容。 这算什么?社死当场?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出家人人设,就这么干脆利落的崩塌了? 还是当着辣么多信徒香客的面? 自己躲在后院墙角,悲愤交加,该死的玄德,误我啊! 第176章 除岁 玄德被带走了。 远远瞧着玄德被带走的李业,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依照玄德的身手,那几个普通侍卫部曲应该不是敌手才对啊,为何玄德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便任由自己被架出了兴善寺,带往柴家。 当然,好奇归好奇,李业还是很担心玄德安危的,将事情匆匆禀告师傅道岳之后,径直离开兴善寺,往程家而去。这等事,他一个小和尚自然没有任何办法,就算是有长安县子的头衔,也不可能让柴家卖面子。他能想到的,只有请程家帮忙了。 程老魔头也很仁义,二话不说召集部曲,让程处默带着赶往柴家,做好了大闹一场的打算。结果还没赶到柴家府门前,就瞧着玄德敞着胸口,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柴家大门,身后,柴令武竟然毕恭毕敬点头哈腰,活像个二孙子。 李业眼尖的看到,柴府内院院角,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肩宽体阔的贵妇,正偷摸着望向这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业觉得这女人的眼神不太对劲。 “师叔,你没事?”李业急忙迎上去,担心的问道。 玄德哈哈大笑,大巴掌揉了揉李业的脑门,豪气冲天,“某能有什么事,某有佛祖庇佑,邪祟辟易……小怂娃儿会担心洒家,倒是还有点儿良心。” 李业更好奇了,“那他们带你去柴府干甚?还有……你身上的脂粉味是怎么回事?” 玄德眼皮一跳,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柴令武,顿时恼羞成怒,一巴掌呼在李业脑门上,“小和尚莫要多管闲事,信不信洒家当街抽你一顿?” 李业缩了缩脑袋,这夯货,实在不讲道理,自己明明在关心他…… 柴令武瞧见李业之后,哈哈大笑着迎上来,“辩机老弟,我师父竟然是你的师叔,哈哈,那赶巧了,怪不得瞧着辩机老弟顺眼,原来是一家人!” “……”李业又蒙了,转头看向玄德,想着再确认一下。 “看什么,这是洒家刚收的徒弟,怎么,有意见?”玄德抬脚踹向李业的屁股,恶狠狠道,“还不赶紧滚回兴善寺念经,在这里瞎晃悠什么,呸!” “……” 事情草草收场,但李业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玄德跟柴家按理说是仇人才对,为何突然变得这般亲近,还收了柴令武为徒?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之后的几天,玄德总是大摇大摆的前往柴府,据说是教导柴令武练武,但奇怪的是,这货每次回来总带着一股子刺鼻的脂粉味,李业甚至眼尖瞧见了玄德黢黑的脖子上,一个小小的草莓印子,而且整个人也越来越精神,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李业忍不住多问了两句,结果这货一张丑脸通红,大巴掌顿时朝着李业脑门糊了下来,吓得李业抱头鼠窜。 回头再想想前几日翻墙进来,无意间说起哪一家的宅子,还有凶悍的女人,李业脑袋瞬间灵光。 佛奶奶的,不会是…… 李业觉得自己,快要原地裂开了。 …… 就在李业忐忑纠结当中,年关终于到了。 古代的年被称之为元旦,但和后世的元旦不太一样,象征着元年的第一日,又称为元日、正日、元正等。在唐代,除夕之夜与元旦之晨是连袂齐过的,形成了“守岁”的习俗,即人们从除夕之夜一直欢乐到元旦天明,通霄达旦,彻夜不停。 但相比较而言,兴善寺内就冷清了许多,除了午夜时分寺中燃香诵经,祈愿礼佛之外,便再无其他事。 眼瞅着天色将晚,李业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朝着蹲坐在脚边的武媚吩咐道,“去,找两个人过来,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武媚望着脚边的一堆小木块,还有大大的方桌,一脸好奇,听到李业的话之后转身便朝着隔壁跑去。 不一会,道岳老和尚和玄奘法师,被小姑娘死拉硬拽带了过来,玄德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自从猜测那家伙背着众人搞事情之后,李业胆战心惊了好几天,眼瞅着除岁都到了,仍没有什么噩耗传来,倒是些微放心了一些。 “怂娃儿,不在舍内抄文念经,找为师干甚?”道岳远远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倒是玄奘一脸平静,不喜不悲,像极了得道高僧的样子。 李业在僧舍中添了些炭火,嘿嘿笑道,“除岁本就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小子除了师傅和师叔,向来无牵无挂,也只能拉你们过来热闹热闹了。” 老和尚神色微微僵硬,瞬间恢复如常,眼眸慢慢变得温和,摸了摸李业的脑袋,道,“出家人不讲这个,自从你剃度出家的那天起,这里便是你的家,我和你师叔便是你的亲人,其他的,不重要。” 玄奘略微叹息一声,“莫要责怪你师父,师兄当年找到你的时候,你还是襁褓中的婴儿,父母是谁并不知晓,也便无从告知你俗世中的家人……” 武媚歪着脑袋,一脸怜惜的望着李业,嘻嘻笑道,“师父,您不是还有徒儿嘛,徒儿也是您的亲人嘞……” 李业揉了揉武媚的脑袋,心中微暖。 不得不说,他对自己的处境很满意,有虽然爱财还抠门的师傅,有强迫症患者偏偏还有洁癖的玄奘师叔,有大咧咧老是闯祸,却能在关键时候救自己的玄德师叔,还有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徒弟。 很圆满。 至于俗世中的父母亲人,他并不在意,也不想去计较。如此和一众师兄长辈谈笑打闹,或者与程处默这等夯货喝酒吹牛,更甚者,与太子甚至李二陛下坐而论道,感觉远比上辈子还要真切充实。 唯一的遗憾,便是那个如同海棠花般绽放,却又遥遥飘远的小姑娘不在身边…… 李业挠了挠脑门,收起心绪,“今晚咱们还是莫要扯感情的好,不然等会输了钱,怕是会很难办。” 说罢指着方桌,“来来,都坐下,今天教你们一个好玩意儿,以免寺中闲暇闷出毛病。” 玄奘从袖中摸出一枚袖帕,轻轻擦拭马凳,然后擦拭方桌,一脸的别扭。老和尚瞪着眼珠子,望着桌上刻着各种图案的木块,一脸好奇,“怂娃儿,这又是什么稀罕玩意,值钱吗?” 李业嘿嘿一笑,“这玩意叫做麻将,至于值不值钱,您老一会就知道了……” 第177章 佛门业障 麻将的玩法很多,李业考虑到两个老年人的智商,便只介绍了最简单的玩法,一众人顿时来了兴趣,连佛法高深的玄奘师叔都表现的很兴奋。 “很简单嘛,哇哈哈哈,小样儿,今儿个正好让你瞧瞧为师的本事……三,三条!”道岳直接蹲坐在马凳上,张牙舞爪嗷嗷大叫,玄奘同样跃跃欲试,反倒是小姑娘武媚蹙着眉头,一脸思索的神情。 “银钱都准备好了吗,哇哈哈哈,输了可莫要耍赖啊,今日为师要大展雄风,让你们瞧瞧何为佛门赌圣!” 李业“……” 这老东西,怕不是回光返照了吧,不然为何这般的亢奋! “……碰!”玄奘眯眯眼,捡起老和尚扔出来的木块,反手打出一枚,“三饼!” “……碰!三万!” “……碰……” 道岳瞪着眼珠子,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死死盯着手上的牌,一口疏松的银牙咬的嘎嘣响,听得李业一阵心惊肉跳。 “九万……”武媚扔出一枚,老和尚面色陡然一变,“哈哈哈,碰了碰了,看贫僧出牌,贫僧马上就要赢了,马上……八万……” 咔嚓,李业翻手推开手上的牌,一张脸笑成了菊花,“胡了!” “……” 老和尚眼珠子红了,咬牙切齿的盯着手上的牌,捏的木屑飞溅。 “该死的小崽子……再来!”老和尚眼珠子都快红了,心疼的摸出几枚铜钱,抠抠搜搜的放在桌案上,“咱可说好了,今晚谁都不能跑,谁要是中途退走,谁就是孙子!” 众人无语,这老头咋回事,才玩一把就上头了? “三万……碰!” “一柄……碰!” “幺鸡,碰!” “……胡了!” “……再来!” “……” 一炷香后,原本就暴躁非常的老和尚更是褪了僧袍,衣摆撩起,一脚踩着马凳,如同打家劫舍的强盗一般双目通红,“该死的混球,一定是出老千,一定是出老千!不然你们各有输赢,为何就贫僧一把都没赢过!” 眼瞅着自己身上的银钱输了干净,老和尚咬牙切齿转身离开,等重新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拎着一个小巧的鹿皮包裹。 “再来!今日若是不能翻盘,老子这兴善寺住持也不干了,小崽子们,等着受死吧!” “……” 私房钱都拿出来了,这老东西是要拼命了啊。 李业顿时来了兴趣,褪去僧衣之后,开始正经了起来。想自己当年也是此中好手,还能怕了你们几个菜鸟不成?小样,平日里喊你师傅,在牌局上,你们还不得跪下来叫爸爸! 玄奘自始至终蹙着眉头,输赢与他其实并不重要,他参与的初衷,不过是除夕夜陪几位亲近的人热闹一二而已,但玩着玩着,兴趣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兴奋。 阿弥陀佛,贫僧有罪啊……明日就入佛塔闭关,侍佛赎罪……三饼! 小姑娘自始至终没太大表情,只是原本蹙起的柳梢眉儿慢慢舒展开来,好看的杏眼慢慢弯成了月牙,手上出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眼前的银钱更是越垒越高。 又一炷香后,道岳老和尚浑身战栗,面色青红变幻,眼瞅着鹿皮袋里藏了几十年的私房钱越来越少,老和尚顿时心疼了,自己也是脑子发晕,竟然和这帮小崽子玩上了头。 特娘滴,主要是自己辛苦攒下的家底,就这么败了个干净,实在是肉疼啊……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大自在观音菩萨,如来我佛……娘嘞,怎么会在这样!” 玄奘眉间青筋直跳,屁股在马凳上蹭来蹭去,如坐针毡,纤细白皙的手指,几乎要捏碎了木牌,“我佛恕罪,我佛恕罪……” 李业同样龇牙咧嘴,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见底的银钱,使劲的搓着光溜溜的脑门,“真特娘滴见鬼,老子好歹也是几十年的排场老手,竟然……竟然玩不过一个小丫头!” “莫不是前些时日破戒太多,佛祖恼怒,降罪于小僧了?” 他输了,不仅输了,还输的还惨,除了几乎要倾家荡产的老和尚道岳之外,便要数他输的多,下来便是玄奘师叔,唯一的赢家,竟然成了武媚。 咋办?再这样下去,自己家底倾尽不说,为人师表的尊严何在? 李业心里嘀咕着,偷眼瞄了一下道岳,却看到这老和尚偷眼瞧着玄奘,一阵挤眉弄眼。 玄奘师叔领会,略有些尴尬的咳了咳,道,“师叔,这佛门清净之地,我等行如此腌臜之事,怕是有些不妥啊……” 老和尚一拍大腿,“对,不妥,大大的不妥,我等佛门众人,当六根清净无欲无求,怎能行这等赌博之事,而且佛门戒律森严,吾当谨心自醒,今夜此事,已然违背了佛门景愿,我等有罪,有罪啊……” 玄奘挑了挑眉,“那咱们……” 道岳老和尚面色庄严,朝西而拜,“当趁着未入苦海,暂且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两个老和尚一唱一和,同时将手上的牌一推,一把将自己的银钱扒拉了过来,开始往怀中狂揣。 “师傅,师叔,你们这操作……”李业都愣了,道岳臭不要也就罢了,怎么玄奘师叔也成了这般德行,这都玩上头了,才知道佛门清规戒律,早干嘛去了? 再说……你扒拉我的钱干嘛? “不是说好了玩到天亮的吗,这才不到子时,为何如此草草收场……我还没回本哪!”李业不乐意了。 谁知道岳和尚面容冷肃,唰的一声站起来,“呔,好你个辩机,亏你还是陛下钦此的大德佛公,竟然如此不思佛德自甘堕落,不仅六根不净佛心糜烂,甚至还拉着我和玄奘师叔一起破戒,行此腌臜污秽的行当,凭白辱没了我等琉璃佛心……” “阿弥陀佛,幸好我佛慈悲,让贫僧与玄奘师弟及时悔悟,当念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这悖逆我佛的罪人,竟敢横加阻拦?” 道岳面色狰狞,浑身煞气冲天,“好,今日为师便为佛门洗净罪孽,清除业障,玄德,玄德……” 道岳霍然转头,大吼道,“你这狗日的玩意跑哪儿去了,还不快请出佛门戒律棍,帮老子超度了这个孽障!” “……” “……” 第178章 走亲 李业揉了揉眉心,从床上爬起来。 身体累,心更累。 谁能想到,原本和睦安详的除夕夜,自己好心陪着人家热闹,结果丢了好几贯银钱不说,更是凭白挨了一顿痛揍? 哪儿说理去? 走出僧舍,见武家小姑娘披着白色貂裘大衣,俏生生的站在湖边,瞧见李业出来之后,一双好看的眸子顿时弯成了月牙。 “笑什么笑!”李业怒道,还说是自己徒弟,眼瞅着自己被一个老无赖摁在地上痛揍,竟然不过来帮忙,反倒是躲在一边偷笑,实在可恶。 武媚笑的更欢了,双手拢在胸前,笑的弯起了腰。 “今天大年初一,寺中倒也没有多热闹啊。”李业浑身裹在棉耄之中,略有些失望。 武媚紧跟在身后,一会跳到这边,一会跳到那边,终于有了些同年级小女孩该有的灵动,“对呀,大唐的百姓虽然礼佛信佛,但大年初一多是走亲访友的时间,闲暇不会来寺中的,过了今日,怕是前来寺中礼佛祈愿的人会多些。” 哦,走亲访友啊,貌似自己也有几个朋友,嗯,还要几个长辈。 “有没有兴趣跟我出去逛逛?”李业歪着脑袋问道。 武媚一听顿时眼睛亮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李业点头道,自从武媚出家入了兴善寺之后,鲜有出门闲逛的时间,一来身为皇帝的女人不好抛头露面,二来代发修行,自然和俗世远一点更好。 当然,李业是武媚名义上的师傅,能不能出寺,自然李业说了算。 “好呀好呀,嘻嘻,好久没有出去了,媚娘感觉整个人都生锈了……”说着伸了个懒腰,玲珑有致的身段顿时展露无疑。 李业龇了龇牙,暗骂李家老二太不地道,如此尤物不放在自己枕边,愣是放出来霍霍别人…… 李业转身进了僧舍,拿了几个小罐子揣进怀里,和武媚一前一后出了兴善寺,李业走在前面,看上去像一个富家少爷,武媚紧跟在后,倒像是一个娇俏小侍女。 长安的街头向来不会有少人,尤其是正月初一的时节,更是人满为患,一众百姓聚拢在街头巷尾,诉说着一年之初的喜悦,小孩子穿着新衣,绕着长安城的巷道奔跑,只不过少了许多贩夫商客的缘故,让这些小娃娃少了很多乐趣。 两人也一路走走停停,穿过西市之后钻进了怀德坊程家。老程作为第一个提携李业的长辈,虽然为人卑鄙无耻无赖又贪婪了一些,但终究对李业不薄,这年头上,自然需要李业这个晚辈前去拜年行礼。 不过很不巧的是,程老匹夫并不在府中,李业将自己炒出的新茶留下一罐给程处默之后,转身出了城府。 第二家是英国公李绩府上。 李家的大门并没有程府气派,但同样是国公的规格,几个门房仰着脑袋睥睨着来往行人,筛选着身份,地位,官职背景,瞅见前来拜会的人,若是身份高的,自然点头哈腰礼数周到,若是身份低一些的,那便仰着头插着腰,晃悠晃悠走过去,再晃悠晃悠走回来,留下两个字,“等着”。 好在李业曾来过李家好几次,门房倒是熟悉,一边迎接李业进门,一边左右打量寻找拜会李府的行头礼品,瞧见并没有什么东西,那股子热络劲顿时消退了不少。 “哼,一个看门的狗腿子,对师傅说话竟然阴阳怪气,正是该打。”武媚气不过,暗骂道。 李业呵呵笑道,“这有什么,国公府的门槛可不是一般人能跨进来的,但凡前来拜会,哪个不是大包小包的礼物,咱们这样的人,怕是许久见不到一个,当然有些瞧不上眼了。” 进入李府大厅之后,李业一眼便瞧见坐在主位上,面色温和如玉的李绩,相比于黢黑黢黑的程咬金,英国公李绩可是在要俊俏太多,放在后世,也是足以让无数少女尖叫的中年欧巴。 只不过让李业意外的是,英国公对面,竟然还坐着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 “……小僧辩机,见过李伯伯,见过长孙大人。”李业赶紧行礼。 李绩还没说话,长孙无忌却呵呵一声,似笑非笑的道,“小娃儿这是什么叫法,李绩能称之为伯伯,某长孙就只配一声大人?” 李业尴尬了,挠了挠头,“小僧辩机,见过……赵国公。” 呵呵,呵呵呵……老银币,想占小爷便宜,怕是还差了些。 长孙无忌嘴角抖了抖,略有些气恼的瞪了一眼李业。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这小和尚从开始便和程家夯货混在一起,自然和这帮武将更亲近一些。自己这等文臣终究还差了些关系。 长孙无忌瞥了一眼武媚,微微点头。 他自然是认识武媚的,但凭借的他的身份,还不至于向一个宫中才人多恭敬,倒是武媚,连连稽首作福礼,略有惶恐。 “来,过来坐。”李绩呵呵轻笑道,“小娃儿一大早来某府上,确是有心了。” 李绩左右瞧了一眼,略有些疑惑,“……呵呵,不过这大过年上门拜见竟然不带礼物,确是罕见,嗯,佛门中人,果然别具一格。” 果然,跟程老匹夫亲近的人,总免不了染上这种臭不要的德性。 李业嘿嘿讪笑两声,赶紧从怀中掏出之前准备好的瓷罐,递了上去,“李伯伯莫要笑话小子,这是小子自己炒出来的冬茶,味道还不错,特拿来让李伯伯尝尝。” 李绩接过瓷瓶,略有好奇,“炒出来的冬茶?呵呵,听着倒是稀奇。”说着随手放在一边。之前的话只不过是打趣一下李业,绝非讨要礼物,自然不会去深究礼物是否贵重。 倒是长孙无忌眼眸微微闪烁,“小娃儿年纪轻轻,但颇通这等旁门左道,月余之前的三种酒酿,可是让程老匹夫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这些时日常有炫耀,看得人心烦不已……难不成这炒茶,也有其他奥妙?” 李绩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来来来,帮某沏上一杯,让某尝尝。” 李业嘿嘿一笑,从旁边桌案上取了两个茶杯,然后从瓷瓶中取出一点儿茶叶置于杯中,引沸水冲入,合盖温浸。然后端起来,递给李绩和长孙无忌。 李绩和长孙相视一眼,略有诧异,“就这么简单?” 李业咧嘴点头,“就这么简单!” 第179章 老银币抢生意 李绩这等武将倒是不觉得如何,长孙无忌的眉头却已然皱了下去。 说好的三滚九泡呢?葱姜蒜料猪油呢?不架火不泽水,喝茶必备的器具一应皆无,只是简单的杯中置几粒茶叶,热水冲沸…… 太随意了,自己好歹也是大唐赵国公,位列尚书右仆射的宰辅人物,你丫就这么轻薄怠慢? 这老银币不开心了。 反倒是李绩鼻子微微动了动,眼睛一亮,“这种喝法倒也奇特,而且味道闻着清香扑鼻,沁人心脾,貌似不错。” “呵呵,这是小僧自制的新茶,虽然没有清明后的春茶清透,但香气郁久,且还暖胃。”李业呵呵笑道,“这本是长安城外一家农户家栽种的冬茶,因为价格低廉不想糟蹋给茶商,便卖与了小僧,小僧觉得这茶不错,便以秘法制作,拿来让李伯伯尝尝。” 李绩端着茶杯,轻轻押了一口,茶水入喉,口感香郁醇厚,一股从未体会过的清香裹着淡淡的苦涩绕着舌苔久久不散,幽兰一般香而不洌。 “好茶!” 这下子,长孙无忌好奇起来了,低头查看杯中,但见原本卷曲成条的茶叶被沸水一烫,已是舒展开来,汤色嫩绿清冽,幽香四溢,尤其是那茶叶,一芽一叶竖立于青绿色的茶水之中,煞是好看。 原本随于魏晋的茶道,讲究的是繁杂的工序和独特的饮用手法,如今第一次见这等简单的清饮之法,竟然颇有一种大道至简的真意。 想到此处,长孙禁不住端起茶杯押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 “甘而不腻,苦而不涩,弥润咽喉,清透肺腑……好茶!” 长孙不由赞道,他算是头一回知道,原来茶叶如此清饮,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佐料相辅,居然更显自然淳朴的香味。 以往自诩文流清士的自己喝了几十年的茶,算是白喝了。 “谢赵国公夸赞,小僧不甚荣幸。”李业美滋滋的笑道,“以往烹茶之道,虽有其可取之处,但终究过于繁杂,失了茶的本真味道,而佛家讲究随法随缘,大道至简,如此清饮,方有返璞归真之意。” 长孙无忌眯了眯眼睛,呵呵笑道,“小娃儿不亏得陛下看中,多次提及称赞,果真是有些东西的,这等清茶饮法,确实比魏晋烹道好上许多,主要是这味道,恩,不错,不错。” 武媚站在后面,微微仰着头,一脸的骄傲,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完全将自己带入了李业徒弟的角色之中,听闻师傅被柱国长孙如此夸赞,她也禁不住为之高兴。 李绩眯着眼睛,貌似已经上了瘾,一口一口押着茶水,脸上笑开了花。长孙灵机一动,眨着眼睛问道,“小娃儿,今日年节第一日,普天同庆,小娃儿既然给英国公备了此等美物,应该也有某的一份才对吧?” 李业龇了龇牙,有些肉疼的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罐,这本是他一会拜访鄂国公府上的礼物,没成想碰到这个老银币,被白白截胡。 长孙无忌呵呵笑道,伸手接下茶罐。 李业微微闲谈了几句,也不好打搅李绩与长孙,便匆匆告辞离开,结果刚刚走出李府大门,便瞧见长孙无忌悠哉悠哉的跟了过来。 李业左右瞧了瞧,见周围并无旁人,心中顿觉这老银币怕是冲着自己来的。 “赵国公找小僧?”李业恭敬问道,对这位权柄过高,极度受李二陛下看中的人物,他还是有些畏惧的。 长孙呵呵轻笑,“小娃心眼儿如此之多,难道猜不出某找你何事?” 李业顿了顿,试探着问道,“莫不是赵国公府上不安,想请小僧去府中做做法事?说来惭愧,小僧虽有大德之名,但这辟难驱邪的本事着实稀松,莫不如小僧去寺中,找两个擅长此道的高手?” 长孙无忌嘴角抽了抽,狠狠的瞪了一眼李业,“……废话少说,某也不跟你这小娃打禅机,前些日子你将酿酒的营生交于程老匹夫手上,让这夯货赚了不少银钱,每日趾高气扬着实可恨。” “你既然称某一声长孙伯伯,那便也是自家子弟,将炒茶生意交于伯伯,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李业“??” 你哪只耳朵听我喊你伯伯了?大逼脸上贴金,想什么呢? 特喵的,从刚才就在担心被这老银币盯上,结果倒好,真特么闻着味儿就凑上来了,我原本的合作对象是李绩好不啦…… 李业搓着手嘿嘿讪笑,“小僧也就闹着玩,还没有开门做生意的打算……” 长孙似笑非笑,“现在有这打算也不迟。” 李业又道,“这东西赚不了什么钱,小僧还想留着补贴寺中用度,怕是没法交于赵国公了。” 长孙呵呵冷笑,“出家人要这等铜臭干甚,兴善寺乃国寺,每年有户部分拨的钱款,还有一应香火,难道还不够你等吃喝用度?莫要说笑了……” 李业还想找个理由,却瞧见长孙无忌阴恻恻盯着自己,禁不住心头一抖。 这老货,难不成还想来硬的吗? 娘嘞,程咬金那等武将也就罢了,怎么连文臣之首,大唐国柱也是这等德性,玛德…… 李业无语了,想想自己小胳膊小腿,和大唐宰辅掰腕子,明显有些不自量力,禁不住心中发苦,“赵国公,这等事……唉,小僧认栽。” 长孙无忌满意的仰起头,呵呵轻笑。 “某也不占你这娃儿的便宜,咱们五五分账,你只需提供你所谓的秘方,教会某的工匠,其余所需,全部算在某的头上,如何?” 李业眼神一亮,“好说,好说。” 此事便说定了,比李业的预期要好上许多,若是换做程家老匹夫,怕是留给自己三成已经客气了。 离开李府之后,李业绕着长安城转了一圈,将鄂国公府,褒国公府,卫国公府等转了个遍,也算是熟络了一番,每家带了一罐炒茶之外,还给各家妇人留了一小瓶香水,毕竟也是好面的人,做事不能太寒碜。 一溜拜访,直到天色将晚才回到寺中,一师一徒揉着酸软的腿钻进僧舍,倒头便睡。 刚刚眯上眼,就察觉一张大手糊在脑门上,满脸皱纹的老脸贴近李业耳门,大吼道,“睡你个蛋,起来打麻将!” 第180章 新年朝会 两个时辰后,眼珠子通红的老和尚道岳拉着玄奘愤愤而走,武媚小丫头捂着唇齿偷笑,唯独留下李业抱着肩膀无语凝噎。 他又被揍了一顿。 输急眼的道岳和尚比程老魔还不讲道理,自己明明也是输家,为何二话不说摁着自己爆锤? 想念和谐社会了。 然而这事还没完,第二天晚上早早缩进房间的李业,只听得砰的一声响,整个大门被老和尚一脚踹开,提着自己的鹿皮口袋兴致勃勃的钻进来,后面跟着一脸无语的玄奘。 “瓜怂娃儿,去叫那丫头过来,贫僧今天要一雪前耻,将前两晚上输出去的银钱,全部赢回来,哇哈哈哈!” 李业苦着脸,“师傅,您根本就没输……输的不也从徒儿这里全部扒拉走了吗?” 老和尚眼珠子一瞪,“废话少说,玩是不玩?” 李业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跟不讲道理的莽夫讲道理,本就不是聪明人干的是,今天得提前交代一下武媚丫头,稍微机灵点,别让这老东西输的太难看。惹来一通莫名其妙的脾气。 然而,两个时辰后,他又被揍了,原因是老和尚觉得李业故意点炮放水,看不起他,让他练习许久的技艺无处施展…… 妈卖批! 第三天晚上,同一时间,老和尚领着玄奘联袂而来,却瞧见李业熟练的撩起僧袍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双手抱头,“来,直接锤我吧!” “……” 大年初四,休沐三日的重臣齐聚太极殿,开始元旦之后的第一个朝会。 要说李世民的勤政,算是出了名的,历史上历朝历代的常规操作,都是七天的休沐年假,唯独李二只给朝臣放了三天,当年,明朝某些皇帝暂且不论。 太极殿是太极宫内最为恢弘巍峨的殿宇,前后出廊迂回,墙壁檐角都雕刻着飞舞的金龙,各类鸟兽在周围盘踞拥簇。大殿殿顶铺饰着琉璃瓦,镶嵌着墨绿色剪边,正脊饰龙纹火焰珠。 殿内陈宝座,屏风,两侧有熏香香亭烛台,殿前月台两侧,东面放着日晷,西面设有嘉量。众位大臣站在宽敞的内厅之中,清一色的紫色绯袍,腰间挂着金鱼袋,俱是三品以上的重臣,而三品下的官员,都只能站在外厅。 可以说,这些人便是大唐权利的实际掌控者,社稷国柱基石,任何一个出现意外,怕也会造成巨大的影响。 李世民坐在九极龙撵之上,面带笑意,“适逢元节,普天同庆,诸位爱卿同贺。” 李世民不喜欢虚礼,也就省了一大堆没用的废话,直接一句带过,重臣同时躬身,高呼为大唐贺,为陛下贺,然后自然而然进入下一项议程。 “去年多灾多难,适逢天花疫难,暴雪压城,所幸大唐洪福庇佑,皆一一渡过,百姓安康,社稷稳定,众卿当计大功。”李世民遥遥而望,轻笑道,“眼下年岁将过,众卿也当为新的一年任,谋求国祚福祉……” 众大臣眼见李世民比较高兴,顿时轻松了不少,三三两两言谈,抚恤轻笑。 长孙无忌站在文臣之首,颔首而语,“一年之计在于春,眼下最大的事,莫过于两件,一为春耕,二则春闱,春耕之事,户部已经准备了谷种分往关中四方,还种于民,加上曲辕犁这等圣物降世,必能让关中农产提升倍余。” 去年年底的暴雪虽然让众多百姓受灾,但积雪消融之后,却能很好的滋养土地,加上户部的扶持,和曲辕犁的出现,确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瑞兆。 “说起此事,还得归功于兴善寺的辩机县子,佛家仁德,降瑞于民,确是大唐之幸。” 众人颇有些意外的瞥了一眼长孙无忌,这老银币鲜有如此夸人的,却不曾想一个小和尚,竟然会让这老东西如此称赞。 程咬金呵呵呵笑开了,“长孙老匹夫说的这话,俺倒是认同。” “至于春闱之事……”长孙无忌瞄了一眼九极之上的李世民,瞧见陛下嘴角微微挑起,显然很是开心。前段时间与韦家的博弈,终究以李世民的胜出而告终,其最终得利的,当属天下寒门了。虽然内举面试的先例并没有完全去掉,但从之前的八成名额成功降到四成,也足以让李世民笑的合不拢嘴。 再加上去年冬季以活字印刷术为基,大量刊印《三字经》、《弟子规》为代表的“朝书”,这些书籍一旦下到寒门之中,必然能掀起一股巨大的热潮。 当然,这其中的功臣,又是那个辩机小和尚了。 李世民抚掌轻笑,不知不觉中,那个小娃儿竟然帮了自己如此大的忙,莫不真的是活佛转世,专门协助自己靖安天下的? “朕记得西市附近有一家来财书坊,朝廷所着‘朝书’,分出来一部分,便由来财书坊售卖吧。”李世民美滋滋的说道,“至于春闱,高尚书,你亲自督办。” 李世民微微斟酌了一番,补充道,“侯卿,你也一起吧。” 高士廉微微蹙了蹙眉,躬身行礼,站在武将之列的侯君集抬头,若有所思。怕是上次与韦家交锋的时候,高士廉所行遭到陛下不喜,派自己协助,不无给吏部尚书高士廉上眼药的意思。 李世民略有些兴奋,“春闱过后,朕欲建立京学,测入国子监,由孔师辖任祭酒,只收录寒门子弟,为我大唐培育人才,众卿当之如何?” 长孙无忌眼眉闪了闪,自己作为陛下无二的心腹,向来喜欢征询自己的意见,此次建立京学之事,自己竟然一无所知,怕是陛下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容违逆。 众臣面面相觑,京学的概念古来已久,晋武帝司马炎始设国子学,至隋炀帝时,改为国子监,统辖其下设的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各学皆立博士,设祭酒一人负责管理,是国家最大的教育管理机构。但从根本来讲,国子监内收录的监生,一半来自皇亲,一半来自世族,鲜有容录寒门学子,反倒成了世族豪门子弟镀金的所在。 其中的问题显而易见,但却没人提出来,为何?只因为这其中牵扯的利益太大,没有人敢当这个出头鸟,否则将被整个世族集团所不容。 但今天,却被李世民自己提出来了。 一瞬间,满堂寂静,默不可闻。 第181 建立商业署 若是减少内举免试人员比例,是关陇世族于韦家绑架晋王李治一事上,对李世民的退步,许之一定的利益尚且能够同意,那么建立寒门京学一事,便万万不能同意。 此事若成,那么等同于为天下寒门仕子打开了一条专属的晋升之路,不仅大大削弱了世族门阀对大唐的影响力,也是在挖世族门阀的根基,长此以往,怕是这个朝堂上不会再有世族门阀的人了。 “陛下,国子监本是朝廷重器,其门下国子学,太学,四门学,每年招录学子近千人,完全足够每年朝臣及地方官员的补充,臣以为,并无设立京学的必要。”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吏部侍中崔文海,原本的侍中黄文清在上次与韦家的交锋中蹦跶的最厉害,被李世民趁机扒了官衣,贬庶到了地方。 现在的崔文海原本是守侍中,算是顶了黄文清的位子。 九极之上的李世民咬了咬牙,眼神瞬间阴沉了下去。 “陛下,臣附议,国子监规制建于汉朝,传承数百年,乃吾汉家祖制,万万不可随意更改!”这次说话的是太仆寺少卿孙振泽,原本是寒门出身,现在却在为世族说话,明显已经抱了哪家的大腿,投身于豪门了。 “陛下,臣请奏,我朝先后经历数次灾厄,连救济黎民都需要勒石记功以谋钱款,户部空虚,且不可再谋其他,不然怕是会扰了国祚社稷,隐祸黎民……”户部侍中周万余。 “臣附议!” “臣附议……” 一瞬间,仿佛是捅了马蜂窝一般,一众朝臣接连出列,跪地请奏。 李世民心中早就预想着,自己这个决定怕是要引起众臣的反对,但眼下的情形依旧有些出乎他的预料。李世民皱着眉头,转头扫过其他众人,发现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文臣,竟然没一个站出来为自己说话。 尤其是几位三省重臣,眼中清冷,怕是也持反对的态度。 混账东西,都是些混账东西! 李世民阴沉着脸盯着魏征,向来对着老夯货有些过敏的他,这会儿倒是期待他开口了。 果然,这老喷子并没有令李世民失望,稍微清了清嗓子之后,撩了一把绯袍大步跨出来,道,“陛下,臣附议!” “……” 李世民截然大怒,你特么一个寒门出身的老光棍,附议个卵蛋,以往时候跟朕唱反调也就算了,今日这等决议你也来掺和一脚,是觉得朕可欺吗? 魏征看了一眼李世民,道,“陛下,祖制更易是为大事,大唐国祚刚刚稳固,民生凋敝,且东西未安,南北不宁,陛下且不可以圣心所愿,一意孤行!” 李世民眼眸微微动了动,仿若心有灵犀一般,他忽然明白了魏征老儿的意思。 这短短半年来,自己已经对世族发难了数次,先是勒石记功坏其声望,又得活字印刷,夺其根基,更是以晋王李治的那次意外为筹码,大力打压韦家,为寒门学子争取了五成的科考名额。 可以说,这半年以来,自己与豪门望族之间的斗争取到了前所未有的胜利。 但,博陵清河等名望豪门的根基虽不在长安,但关中还盘踞着关拢门阀,韦家不过是一个先遣过河小卒,怕是已经引起了后面那些老东西的警惕。 若是自己在这个时候开创京学,一二再而三的打关拢豪门的脸,怕是要彻底和关拢家族闹僵。 而眼下北方薛延陀蠢蠢欲动,高阳百济未安,还不能让这帮老东西在窝里闹出乱子。 所以,得徐徐图之。 李世民想了想,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摁住了跳下去一人一脚的冲动,冷哼一声,“既如此,那便置后再议。” 文臣之中,门下侍中杨师道和中书令宇文士及隐晦的对视一眼,眼中略有诧异。 他们自然是不同意李世民开创京学的,作为关拢和太原世族的代表,他们绝对不允许李世民一而再再而三的侵蚀世族的力量,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此次李世民竟然没有坚持,反倒是将此事压了下去。 有些奇怪。 李世民扫了一眼众臣,原本的好心情消散的差不多了,面容清冷的道,“京学一事既然众卿不同意,那朕便暂且搁置,但朕还有一事,望众卿好好斟酌。” 果然,还有后事。 所有人顿时提起了心神。 “朕欲在户部设立商业署衙门,专办营收税务一事,众卿觉得如何?” 不少人眼睛睁大,急速思考着这其中的应由,但一时间想了许多,都不甚明白李世民开设商业署的目的。 户部乃大唐国库,财政中心,其内下辖四部,一曰户部,二曰度支,三曰金部,四曰仓部,还从未有过商业署这等听都没听过的部门。而且很显然,这也是李世民临时起意,并没有跟三省重臣商议过,以至于下面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答应?还是不答应? 若是答应,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谁敢保证这不是李二陛下对自己这等世族挖的坑,但若是不答应……刚才就驳回了陛下兴建京学的提议,若是再否决了商业署,岂不是显得臣子太过猖狂,不将圣意放在眼中? 不少人暗中将视线投向各自领头人,眼含疑惑,门下侍中杨师道想了想,站出来问道,“陛下,营收税务本就是户部分内之事,其下四部各司其职,并无疏漏,不知陛下所言商业署,有何特殊之处?” 李世民扫了一眼唐检,这老先生拢着双袖呵呵一笑,“大唐民生渐兴,国运昌盛,自然事务繁忙,本官是怕不能广而善之,坏了陛下的国祚大事,至于商业署,更加侧重商道,所谓兴商富民嘛……” 杨师道眼神微微眯了眯。 似乎,陛下提前和唐检商议过了。 拢了拢袖子,杨师道退回队列,再不言语。其他人面面相觑,更是不知道该不该发问。 “既如此,那这事便定了!”李世民拍案定论,“商业署建立之后,由唐检直领,由兴善寺的辩机县子领署正一职。” “众卿,可还有其他事,若是没有,那就散了吧!”? 地182章 和亲之论 朝臣若有所思,同时不由有些忐忑起来。 但凡牵扯到这个辩机小和尚的,几乎都没有什么好事,两个月前这小和尚和晋王一起被韦家带走,结果一位三品光禄寺少卿,一个四品尚书右丞被撤职查办,清理出朝堂,韦家更是因此被打入尘埃,连韦家家主都被砍了脑袋。 一个月前,又是这个小和尚,无意间闯入赌坊,牵扯出突厥阿史那谋逆一事,结果引怒天颜,承天门外血流成河。 现在又是这小子…… 房乔禁不住有些疑惑,出列问道,“陛下,这辩机小和尚乃兴善寺出家人,未有过为官的经历,这贸然提拔成署正,是否有些……” 房玄龄也算是操碎了老心,“而且,这娃儿貌似只有十六岁,虽然这老臣对商业署不明所以,但让一个十六岁的娃儿担任署正一职,也不知他能否胜任。” 出家人封爵的先例,都被咱家陛下被破了,这入朝为官其实也没什么,但一个十六岁的弱冠小娃当一个堪比正五品的署正,终究有些太草率了。 要知道很多人在官场混了一辈子,也爬不上五品的位子。 唐检呵呵笑道,“臣倒是觉得,由辩机小娃担任商业署署正很适合,暂不说他于我朝立的大功,单单和程家合伙开设的酒坊,据说日进斗金,如此经商才能,领任商业署在合适不过。” 这话程咬金爱听,一张黢黑黢黑的丑脸笑出了花,大喇喇朝着唐检一拱手,“还是莒国公说话中听,辩机小娃年纪虽小,但比在场某些酸腐无知的饭桶可强上许多,至少人家会赚钱,而某些自诩读书人的怂货,只会站在这里耍嘴皮子……” 房乔愣了愣,顿时大怒,“老匹夫,某一心为国考量社稷,你凭何如何诋辱于某!” 程咬金挖了挖耳朵,满不在乎,“俺又没说你,你对号入座干甚……” “……” 长孙无忌拢着袖子站出来,微微颔首,“臣觉得,辩机小娃担任商业署署正一职,非常合适。” 没办法,拿了人家的好处,帮着说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很划算。反正看陛下神色,此事怕没有商量的余地。而且辩机小娃虽然与各家皆无关联,背景干净,远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合适。 有了长孙无忌出头,其他蠢蠢欲动想要说话的人顿时闭嘴了,算是默许了这件事。李世民扫了一眼朝堂,终于舒服了一些。 若是这件事还有人敢不知死活跳出来唱反调,自己怕会忍不住,当场跳下去抽他的大嘴巴。 “众卿可还有事,若没有,那便退朝!” 众臣相视一眼,黄门侍郎褚遂良站了出来,“陛下,关于吐蕃使臣前来我大唐和亲一事,该如何处理?” 众人愣了愣,这一个春节过完,倒是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去年腊月中旬的时候,吐蕃的使臣便来到大唐长安,面圣完之后便在鸿胪寺住下了,旁人倒是没受什么影响,但鸿胪寺的官员就难受了。 伺候的好了,怕旁人说将这帮番邦蛮子捧得太高,伺候的不好了,又有失大唐天国威仪,这其中的度实在难以拿捏,索性赶紧打发走再说。 鸿胪寺卿郑佑泽苦哈哈的站出来,连连拱手,“陛下,吐蕃使臣已经在鸿胪寺住了大半个月了,其他官员还好说,这吐蕃的公主也在使团之中,这仪仗规制,臣实在不好把控……” 李世民原本想要起身,听到这事之后重新坐定,要说吐蕃这伙蛮子,也实在让他头疼,比自家程咬金这等死皮赖脸的夯货还要更加无赖,每年来一次,这都第三个年头了,尚娶大唐公主的心却从来不变。 今年更狠,连自己的妹妹都打发过来,直接来一招以人易人,实在忒恶心了些。 李世民揉了揉脑门,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说尚娶公主的事还好说,自己女儿还有不少尚在闺中,拿出来一位也没什么,实在舍不得,找一位外戚亲王的女儿,给个名号嫁过去,倒也可以糊弄。 但吐蕃公主嫁予大唐皇子这事,就有些难办了。这可不仅仅是一桩婚事,更是一场政治交易,牵扯甚重,一旦弄不好怕是会引起社稷动荡…… 李世民扫了一眼众臣,见大多数都是看热闹的神态,心中顿时有了火气,“此事置后再议,散朝!” …… 很熟悉,一众近臣出了太极殿,并没有离开皇城,而是转头钻进了甘露殿。 果然,李二陛下坐在御案后面,龇着牙显得很不愉快,手指轻轻扣着桌案,问道,“你们说说,这亲,和是不和?” 程咬金龇着牙嘿嘿冷笑,“和的什么鸟亲,咱大唐公主哪一个不是金枝玉叶,凭何尚于那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那帮狗日子使臣一并赶出长安城就好,若是听话,他还是咱大唐友邦,若是不懂事,那便干他!” 李世民瞪了一眼,对这个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粗鄙夯货表示了一番鄙夷。 李世民转头看向侯君集,问道,“君集,这事你怎么看?” 侯君集恭敬的站在侧帘旁边,身材修长面容红赤,听到李世民的问话之后微微皱了皱眉。要说在场谁最有发言权,那必然是这位陈国公无疑了,当年吐蕃犯边,正是这位陈国公领军出征,于松州城外大破吐蕃骑兵,斩杀千余,狠狠的挫了吐蕃的锐气。 侯君集想了想,摇摇头,“吐蕃不好打。” 程咬金顿时眼睛一瞪,“你个怂货,还没打怎么知道不好打,莫要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侯君集不理会这个老夯货,说道,“吐蕃是个半游牧民族,没有固定的城邦,其国内盛产高原马,有训练有素的骑兵,机动性很强,若是以同等数量的军队正面迎战,咱们大唐府兵获胜的几率不大。” 李世民皱了皱眉头,但心知侯君集不会无的放矢,以故听得很仔细。 “除此之外,吐蕃人常年生活在高原地带,适应了当地的环境,若是他们攻入大唐腹地,自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但若是咱们府兵去他们的地盘,必然会因为不适应当地气候而束手束脚,所以臣的建议,和吐蕃的关系,以和为主。” 李世民缓缓点头,“那就是,得和亲了。”? 第183章 她是我的徒弟 李世民自然不会是怕了吐蕃,但眼下着实不是跟吐蕃翻脸的时候。 朝中一帮世族代表如鲠在喉,时不时下黑手使绊子,北疆薛延陀蹦跶的厉害,抽空还要咬上一口,若是和吐蕃再翻脸弄僵,在西边搞出来动静,确实会让人很头疼。 李世民揉了揉眉心,忽然想起那一天在兴善寺小舍中和李业的交谈,大唐最大的敌人不是突厥,不是薛延陀,更不是百济高句丽,而是这个看似和善,跟个癞皮狗一样趴在身边,却时不时龇牙咧嘴的吐蕃。 “和吐蕃和亲,臣也觉得利大于弊,现如今我朝虽然对薛延陀用计,但效果如何还未可知。”长孙无忌说道,“若是此事可成尚且好说,若是事不可成,那我大唐必然要与薛延陀一战,到时候,吐蕃或可起到辖制作用。” 前不久李世民听取了李业的计策,用计离间薛延陀的两位小可汗,但时日尚短,并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但不管如何,这也代表着大唐对薛延陀的强硬态度。 “大唐民生艰苦,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元气,这段时间最好还是保证与吐蕃的关系和睦为好,老臣也觉得,和亲之事不错。”房乔站出来表示认可。 随后,褚遂良,孔颖达一众同样点头。 武将中却没有人说话,他们不怕吐蕃,更不怕吐蕃与大唐翻脸,顶多是跟吐蕃和薛延陀同时开战罢了,谁怂谁孙子,若是为了疆土安宁将公主送到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实在干不出这等事。 “若是和亲……”那谁比较合适? 李世民纠结了。清河?普安?兰陵?东阳?终究是自己的亲骨肉,舍不得啊…… 若不如,找一个外戚之女,赐一个公主名位子…… 后半句李世民没有问,甘露殿中的众近臣也装作不明白,不去搭话,毕竟这种事还得李世民拍板,任何人都做不了主。 “此事暂且不提,若是和亲,那么众爱卿觉得,吐蕃公主嫁于哪位皇子比较好?”李世民敲了敲御案,忽然出声问道。 长孙无忌顿了顿,忽然一拱手,“陛下,臣忽然想起家中有事,暂且告退,陛下与其他人商议便好。” 孔颖达同样一抱拳,“陛下,老臣年事已高,站的时间久了,总觉得头晕眼花,还请陛下恩准臣回府休息……” 李靖李绩等人相视一眼,同时抱拳,“臣等告退!” 李世民“……” 这帮老不死的东西,一点不帮朕分忧解难,这种时候倒是溜得挺快,李世民龇牙咧嘴瞪着众人,忽见程咬金也装模作样的拱手做稽,顿时面色发黑,“怎么,你这匹夫家中也有事?” 老程嘿嘿一笑,“陛下有所不知,臣前几日跟夫人商议过,觉得自家几个儿子太过无用了些,有损程家威名,觉得还是趁着身壮体强再生一个的好,这不,这几天没日没夜的操劳,臣都瘦了一圈了。” 说着挺了挺胸,眼珠子一瞪,“陛下,您不会是要干涉臣播根下种的家事吧?” “……” …… 李业慢慢站起来,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满是鄙夷的嗤笑,“小僧不是针对你,小僧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李思文大怒,红着脸爬起来,还没有站稳就一头栽倒。程处默裸露着胸膛,哈哈大笑,“兄弟好酒量,俺在喝酒上还从没有服过谁,但今天,俺服了……” 尉迟宝林踉踉跄跄站起来,咯咯咯傻笑个不停,段瓒更不堪,早就缩在桌子底下,没几口气儿了。 李业龇了龇牙,瞄了一眼湿透了的僧袍前摆,偷摸拧了拧袖口的酒水,将僧鞋踢开,换了一双干爽的鞋子……嗯,若是没点手段,如何能摆平这帮国公二代? 李业揉了揉眉心,虽说凭借上辈子劝酒的经验,和偷奸耍滑的手段放倒了这几人,但不可避免的他也喝了不少,金露的霸道他今日才有了真正的感受,胸腔处火烧火燎,脑袋发晕,眼前迷糊。 除此之外,他还有所有醉汉的同类后遗症,那就是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不过如此,大有天不生我辩机,大唐万古如长夜的狂傲…… 呕…… 刚刚拉开僧舍,冷风一吹,李业只感觉胸前翻腾,噗的一声喷出一道晶莹的水线,身后僧舍中顿时响起一阵大笑。 李业鄙夷的嗤笑一声,一边擦着嘴,一边迈步出了小院。 随着三天年假休沐的结束,寺庙中的香客顿时多了起来,按照大唐百姓的习惯,前三天都是居家团员,或者走亲访友的时间,三日之后才会来寺中祈愿尚香,一直持续到上元佳节。 寺中喧哗声很大,还夹杂着尖锐的斥责谩骂,李业皱了皱眉头,心想谁胆大包天,竟然敢在兴善寺寻衅闹事,怕是不将自己……还有玄德师叔放在眼里? 佛奶奶的,找打! 趁着酒意,李业一撩僧袍,学着玄德师叔龇牙皱眉,尽量让自己变得凶戾一些,几步跨到前院,大喊道,“哪个狗日的,敢在某兴善寺闹事,信不信洒家一计大威天龙,当场超度了你!” 前院主殿之前,原本尖锐的怒骂声顿时一弱,一个穿着锦绣华服的青年面色阴狠,“小和尚,老子教训自家妹子,关你甚事!” “再敢多言,信不信某连你一起揍!” 那青年看向后方,一个身形娇弱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昂着头妙目含泪,娇嫩白皙的脸上赫然一个巴掌印。 李业揉了揉眼睛,顿时神色一冷,“媚娘?” “师傅……”武媚俏生生站在原地,贝齿咬着下唇,眼中满是怜惜与委屈。 李业走上前去,揉了揉武媚的头发,嘴角慢慢拧起一丝冷意,“是这家伙打的你?疼吗……不怕,师傅帮你还回来!” 武媚略有些担心的望着李业,双手揪着李业的僧袍,略有些畏惧。不管她以后的身份为何,但目前她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放在后世,才是刚刚上初中的年纪,自然无法和一个成年男人掰手腕。 “吆嚯,我说你哪来的勇气跟老子犟嘴,原来是在外面勾搭了一个小和尚,怎么,还想让这小和尚打我?”那青年蛮横桀骜,狂傲的笑道,“死丫头,你难不成忘了,老子是什么人?” 李业歪着脑袋,指着武媚呵呵一笑,“小僧不需要知道你是什么人,因为小僧知道,不管你是谁,都不会比她的身份来的更加尊贵。” 说着略有些惋惜,“当然,凭借你这猪脑子怕是很难理解。” “不过她的另外一个身份,小僧觉得有必要告诉施主。”李业眼神一点一点变得狠厉,脚下一动,竟然凌空跳起,右手握拳,一记电炮轰出。 “她还是某辩机的徒弟!” 第184章 施主,你有血光之灾 李业趁着醉意,胆气也大了许多,眼瞅着盛气凌人狂傲骄横的男人恶狠狠的瞪着自己,顿时忍不住了,直接跳起来一拳朝着那人脸上锤去。 可奈何李业刚喝了酒,无论是力道还是准头都不够,眼看拳头快要砸到那人脸上,却不料脚下一滑顿时一个踉跄,啪的一声摔了个屁股蹲。 娘嘞…… 丢人了。 “哈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秃贼,还真敢对某动手,小子,今日算你命背,正好撞着老子心情不好的时候,正好揍你一顿出气。”那男人拧着脸上前,竟然抬脚朝着李业踹来。 打人不成反被踹……这算什么事呀。李业都快被自己气哭了,可恼的是因为喝酒宿醉的缘故,双腿发软,根本提不起精神躲闪。 “你住手!”站在旁边的武媚喊着咬着牙扑过来挡在李业前面,肩膀处狠狠的挨了一脚,跌跌撞撞倒在了李业怀中。 小姑娘俏目含泪,疼的俏脸发白,却死死的挡在李业身前,像一只守护幼崽的雌豹,凶狠的盯着那男人。 “武元庆,我已经离开了武家,与你们母子恩断义绝两不相干,你怎么还能如此厚脸皮,跑来找我要钱?”武媚咬着牙怒道,“我没有银钱给你,就算是有,也不会给你这等畜生!” 武元庆……原来是这孙子。 李业恍然,要说起来,武媚的身世也算得上凄惨,父亲以商贾之道崛起,获封国公,早期家境还算殷实。后来原配生下两个儿子之后离世,武士彟才尚娶了武媚娘的母亲,不过武媚之母只生下了三个女儿,家中地位日渐卑微,等武士彟死了之后,武家彻底成了武氏两兄弟的天下。 后来武媚年纪渐长,姿色天成,武氏兄弟便起了将武媚献入太极宫换取富贵的打算,结果武媚进宫还没一载,先是被打入掖庭,后又发配至兴善寺代发修行,武氏兄弟发财的美梦算是彻底破灭…… 可以说,武氏兄弟是李业最为鄙夷的那类人,卖亲求荣,卑鄙阴险,前倨后恭,还喜欢作死。 武元庆阴沉着脸哼道,“死丫头不知死活,某供你们母女吃穿用度,甚至还花了大价钱将你送进宫里享受荣华富贵,现在竟然一点都不思报恩回馈,还敢对老子冷言冷语,你莫不是觉得进了一次宫,老子就不敢打你?” “你可别忘了,那个臭女人还在家里,就算某不能拿你怎么样,还不能拿她怎么样?”武元庆恶狠狠的威胁道,“赶紧给老子拿钱,若是今天拿不出钱来,某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臭女人买进窑子里,让她尝尝万人骑的滋味!” 武元庆口中的臭女人,是武媚的亲生母亲。 武媚眼神愤怒,白皙的手指捏着衣角,强忍着心中的恨意,“武元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竟然会如此的卑鄙,你……你莫要为难我母亲!” 终究是他的母亲,她如何忍心,可现在…… 武媚有些无助的看向李业,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面对这等阴险之事,已经茫然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只能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师傅,她心中少有的几个亲切之人。 李业扶着膝盖站起来,拍了拍武媚的肩膀,示意她放心。然后转头,定定的望着武元庆。 “小子,你看什么?”武元庆被看的有些发毛,顿时瞪眼问道。 “呵呵,小僧看施主今日有血光之灾,想着要不要提醒你一句,莫要行事张狂……”李业合掌笑道。 武元庆冷笑,“血光之灾?哼,坑蒙拐骗的鬼话,你觉得某会信?小和尚,某劝你莫要多管闲事,赶紧滚蛋,若是惹恼了某,今天便同你一起收拾……” 李业活动了一下手腕,颇为惋惜的说道,“你瞧瞧,不仅不听小僧劝解,还更张狂了,连小僧都要揍……” 就在这时,清元小沙弥领着一群提着戒律僧棍的小和尚大步跑了过来,将武元庆围了个严实。李业揉了揉屁股退后了两步,自己也真是糊涂,在兴善寺内还需自己动手,也不瞧瞧这是谁的地盘? 武元庆面色变了变,倒也不怕,“怎么,堂堂大兴善寺的和尚,还公然欺负寺中香客?莫不怕老子去长安县衙告状,将你们这等坑蒙拐骗的玩意一个个都收拾了?” 砰的一声,清元小和尚猛不丁一棍子抽在武元庆后背上,紧接着狠狠啐了一口,“我师叔可是闭上钦赐的大德佛公,才不是坑蒙拐骗的玩意,你这位施主好不检点,竟然敢在兴善寺大放厥词!该打!” “就是,还敢当着某家的面欺负小师妹,怕是不知道我佛门戒棍的厉害!” “对,收拾他,出事了有小师叔顶着,不怕!” 砰砰砰,接连不断的棍棒落下,只朝着武元庆脑门上砸去,武元庆勉强招架了两下便被打翻在地,棍棒接连不断的落在身上,直打的嗷嗷惨叫。 “你瞧瞧,小僧说你有血光之灾吧,非是不信……” “……” 武元庆心中恼怒,可戒律僧棍接连落下,他根本就起不来,就在这时,道岳老和尚从主殿跑出来,瞧见场中情景顿时大怒,“辩机,你在干什么,佛门众人怎可如此不思德行,竟公然对香客动手,快住手,快快住手!” 一众小沙弥讪讪停手,退到一边,神色局促。武元庆挣扎着爬起来,抹了一把满脸血迹,怒道,“你们完了,你们完了,老子这就去长安县衙状告你等野和尚,公然殴打我,让他们将你等全部抓起来,抓起来!” 道岳急赤白脸的跑过来,龇着牙怒道,“你这怂娃儿,又给老子惹事……” 李业摊了摊手,道,“师傅,这货竟然说徒儿我是坑蒙香客的骗子……” 道岳瞪着眼睛,咬牙不语。 “师傅,这货还想要对徒儿动手,还打了我徒弟……” 老和尚还是不语,面色青红。 “好吧……”李业无语了,“这货是来碰瓷讹钱的,说是不给他个几百贯银钱,他今日便要在寺中闹事,徒儿身上的钱不都输给您了吗,正准备找您借点……” 李业话还没说完,就瞧见老和尚面色大变,一张老脸颤动怒火喷涌,“哇呀呀,竟然找某等出家人讹钱,世上哪有这等荒唐事,佛祖在上,这人绝不是我佛的信徒,是魔鬼,是阿鼻地狱的魔鬼……” 说着,竟然一把夺过清元手上的僧棍,兜头砸了下去。 “瓜怂娃子,都愣着干什么,给老子打!” 第185章 捉你归案 武元庆被揍了,先是被李业招呼过来的小沙弥揍了一通,紧接着又被大怒的老和尚锤了一顿。 临了跟个死猪一样躺地上不动弹了,被清元小和尚带着一众师兄弟拖出来寺庙,随手扔在小巷子中。 “完事了,都散了吧。”李业朝着一众看热闹的香客挥挥手,转身往湖畔僧舍走去,武媚跟在后面,漂亮的眸光闪烁,酝酿着一种古怪的情愫,但很快,这种情愫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担心。 “师傅,我娘她……”武媚神情拘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其实她对自己的母亲并没有太多的感情,甚至当初送她入宫的提议,都是出自她母亲之口,她母亲是最纯粹的大唐女人,一心为了武家着想,纵然武氏兄弟苛责冷酷,她也无怨无悔,反倒是一直因为没有生个儿子,自觉身份卑微…… 但终究是她的母亲,此番打了武元庆,岂不是彻底得罪了武家,鬼知道武元庆回去之后会如何刁难母亲,若不会真的卖到那种地方,可悲自己母亲年老,还要受这种罪…… “放心吧,我让程处默出面将你娘接到京城,到时候租个小院,你也好时常去看看她。”李业笑道。 “真的吗?”武媚眼睛一亮。 “师傅还能骗你?早就说过,出家人不打……”李业蓦然心头一跳,小姑娘莹莹如玉般的脸上,带着一丝透亮的粉红,漂亮的眸子含着水泽,像天上的星石一般美妙,娇俏玲珑的身段拢在白色裘髦之下,还有那丝丝缕缕不知觉钻进鼻腔的少女幽香。 “阿弥陀佛……”李业赶紧施了一礼,转身跑进了僧舍。 娘的,再不能喝酒了,容易出事,这可是李世民的女人。 自己惦记他女儿都已经够过分了,若是再惦记他那人…… 李业回到僧舍,程处默等人还死猪一样躺在地上,呼噜声惊天动地,好不容易将程处默叫醒,将此事说与他听,程处默二话不说,拍着胸脯保证了一番,然后脑袋一歪,又睡了过去。 喝完酒就是犯困,李业揉了揉脑门准备睡一觉,结果刚刚迷迷糊糊闭上眼,就听到清元小和尚在外面吱哇乱叫。 李业龇着牙气道,“……道岳老和尚死了还是怎么滴,鬼叫个蛋啊!” 清元脖子一缩,“不是师叔,刚才那个武家少爷又来了!而且还带了人,说是要报刚才被揍的仇!” 李业脖子一拧,“娘滴,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走,出去干他!”走出去几步,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去叫人,有多少叫多少,咱堂堂大唐国寺,还怕打群架?” 清元小和尚连连点头,转身就跑。 李业想了想,还有些不太保险,跑进房间想叫程处默等人起来,结果一个个死猪一般睡得深沉,没办法,只能一个人走了出去。 兴善寺大殿前,鼻青脸肿的武元庆气急败坏的叫嚣着,“狗日的小秃贼,有本事给老子出来,今天不把你打出屎来,老子跟你姓!” 武元庆身后还跟着好几个面色清冷的中年男人,为首一人二十来岁,穿着秀云纹的锦绣棉髦,半仰着脑袋,极度嚣张,李业打眼一瞧,吆,竟然也是熟人。 “韦公子好久不见……你脸上的伤好了?”李业顿时放心了一些,此人正是当初从添香楼出来,随王敬直一起半路堵截自己的韦待照,这些许天不见,不曾想竟然找到了寺中。 按说韦待照也算是豪门之后,父亲韦挺是隋朝户部尚书韦冲之子,武德年间,因隐太子一事被牵连流放,直到贞观五年才迁回长安,当了御史大夫。和南城韦家一门两户,算得上韦玉林的表兄。 李业想不明白,南城韦家死的死,贬的贬,韦挺竟然还放任自己儿子为非作歹,在外面招摇过市,就不怕被李二陛下抓住把柄,将他们韦家连根拔起? 韦待照哼哼冷笑,“辩机小贼,当日若非有贵人庇护,你觉得自己还能站在这里叫嚣?莫要以为有几分好运,就能真正在长安城横着走,呵呵,今日便是老子跟你算账的时候。” 李业感觉有些好笑,“难不成你要跟小僧打群架?在小僧的地盘上?” 正说着,清元小和尚再次领着一群小沙弥跑过来,每个人手上都提着僧棍,咬着牙等着韦待照,大有不言不合就开干的架势。 韦待照冷笑,“某才不会跟你这等粗鄙和尚动粗,你且看看,这是什么?”韦待照从腰间摸出一枚小小的铁令,在李业眼前晃了晃,“本官是长安县衙县尉,刚才听闻武家大郎来报,说兴善寺和尚辩机无辜殴打羞辱,且已经找目击证人证实,却系无疑,本官现在要捉拿你归案。” 韦待照哼道,“小子,你可听明白了?” 李业愣了愣,他还真不知道这家伙有官职在身,还是长安县衙的县尉。长安城因为地域太大的缘故,所以被封为东城和西城,东城建立万年县,设立万年县衙,而西城建立长安县衙。 而所谓的南城北城,更像是一个笼统的称呼,分别有万年县和长安县统辖。正常一个县的县尉,当是九品的品级,但因为长安城乃大唐帝都,所以比寻常地方县衙品级略高,差不多类似于七品,统御着长安县衙的武侯,巡查治安。 简单来说,韦待照是一个略有实权的小官,奈何兴善寺在长安县治安范围内,所以韦待照此举倒也合理合法。 佛奶奶的,这就动了官司? 李业有些无语了,不就是被揍了一顿吗,何故如此大张旗鼓,连长安县衙的武侯都带来了。 再瞧瞧那几个跟在韦待照身后的男人,一个个补发沉稳面色冷肃,大髦之下隐约能看到佩刀……玛德,要糟糕。 要是真的被这家伙带进县衙,还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奶奶的,怕是小鞋都能穿废了自己…… 韦待照面色阴沉,呵呵冷笑,“今日没有皇城百骑统领,本官倒是想瞧一瞧,谁能替你解围!” 冬日的空气很是冷肃,李业觉得冷风吹的腮帮子都疼,就在他满心无奈的时候,一行人忽然从寺庙大门口走了进来,为首一人,竟然又是一个老熟人。 李业眼睛亮了。 第186章 愿以此身长报国 赵良? 韦待照愣了愣,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下来。 怎么哪里都能碰到这货,上一次若非这家伙半路杀出来,自己至少干断辩机狗贼一条腿,现在倒好,自己刚刚要将这货捉拿归案,这人竟然又出现了。 赵良走过来,对着李业微微点头,韦待照咬咬牙,哼道,“赵统领,这次可不是某针对辩机和尚,而是他出手打人在先,本官是以长安县县尉的身份,将这和尚带回去审问的。” 武元庆窜过来,指着自己脸上的伤连连道,“大人你看,小人确实被这和尚打了,小人不过前来兴善寺尚香,谁知道无缘无故招惹了这等冤枉,您可以定要为我做主啊。” 赵良看了一眼武元庆,呵呵笑道,“你就是武士彟家的大公子?” 武元庆愣了愣,这人竟然认识自己? 赵良不再理会武元庆,而是转头看向韦待照,“韦待照,某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劝你赶紧离开此地,莫要给自己惹上麻烦,否则,可就不是上次那样,挨一顿打的事了。” 韦待照阴沉着脸,强自说道,“赵统领,我知道你们百骑手眼通天,但却并没有直接参与衙署公事的权利,难道您要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贼秃和尚,悖逆陛下的命令?” 赵良有趣的看着韦待照,却没想到这小子胆子竟然不小,寻常人纵然是朝廷官员,哪一个见到百骑的人不跑得溜快,这小子竟然还敢站出来跟自己掰扯道理。 “既然你不想走,那便留着吧。”赵良笑了笑,“但辩机大师你却不能带走,不说你一个小小的县尉,纵然是长安县县令亲自出马,也没有这个资格。” 韦待照嗤笑,一脸不以为意,一个小和尚而已,还能有多大能量,连长安县令都无权羁押,长安的县令可是实打实的五品大员,可是有资格参加大朝会,面见天颜的。 赵良也懒得多解释,径直退后两步,神色变得恭敬起来,韦待照愣了愣,却看到一个穿着绯色宫袍的太监从后面走上来,手上还捧着一道黄灿灿的御卷。 “辩机县子,老奴又来了,呵呵呵,县子还是先接旨吧,等宣完圣旨,老奴再与县子攀一攀交情。” 接旨?又要接旨,这才隔了几天…… 不少人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是羡慕还是嫉妒,大总持寺建寺这么多年,还从没有如此频繁的被颁发圣旨。而原本信誓旦旦的韦待照面色微变,一时间有些忐忑起来,心道这小和尚难不成真的有自己不知道的背景,能让圣意亲临。 李业顿了顿,撩起僧袍跪下,那位内侍官拉开圣旨,开始一字一句的宣读。 “陛下有旨,兴善寺大德佛公辩机,承益黎民造福社稷,年少有为机敏过人,且营商有道,举国承惠,特赐户部下辖商业署署正一职,领郎中俸禄,另,赐直面圣颜之权,钦此。” “……” 商业署,什么玩意?怎么之前没听过户部有这么一个衙门? 不少人心中好奇,因为无论是商业署还是署正一职,他们都无比的陌生,但更多的人却心中微微惊悚,因为他们可是清楚的听到后面那句“领郎中”,意思是这商业署的官职类似于六部郎中,那可是正五品上,着绯袍,授银鱼袋的大人物。 一个十几岁弱冠之年的小和尚,竟然已经成了朝中五品大员? 场中看客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和尚福运,竟恐怖如斯…… “辩机大人,还不快快领旨?”内侍官呵呵笑着,弯腰将圣旨递到李业手中,心中不由有些感叹,他在朝多年,当了十几年内侍,还是第一次见一个人升官升的如此迅捷,上次颁布授爵圣旨的时候,还是一个月前吧…… 同时他禁不住提醒自己,这位圣眷有加的小和尚,必然会平步青云,在未来成为大唐了不起的人物,眼下正是打好关系的时候,务必不能怠慢。 李业恭敬的行礼,从怀中摸出一枚银饼递过去,“谢谢公公辛苦跑一趟。” 内侍官连连摇头,“辩机大人莫要折煞老奴,能为陛下跑腿鞍前马后,为辩机大人传达圣意,是老奴的荣幸。” 李业强行将银饼塞到内侍官手中,道,“公公请僧室小坐,带小僧为公公泡杯热茶……” “好说好说。”内侍官一张脸笑开了花,回头瞥了一眼神色局促的韦待照和武元庆,“要不要老奴跟陛下说一说,这位韦家小少爷,还有这武家大郎的德行?” 韦待照和武元庆吓了一跳,一张脸瞬间惨白。 李业瞥了一眼两人,呵呵笑道,“不用了,这件事小僧自会处置,就不劳烦公公了,公公请。” “呵呵……” 内侍官被请到了偏厅喝茶,百骑统领忠良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韦待照等人,便不再理会,于他而言这等小人物还不值得他多费心。 “辩机大师……呵呵,以后想见,某便要称呼你为大人了……”赵良拱拱手,笑道,“陛下有命,商业署乃新设部门,其内人员规制皆不完整,若有所需,大人都可以提出来,这件事,户部尚书唐俭唐大人,会全力配合。” 李业恭敬的听着,眼中神采闪烁。 赵良微笑着说道,“陛下还说,朕以国士待大师,当希望大师以国士偿之,大唐四境渐安,百废待兴,需要有人站出来,帮朕撑起这片天,还福祉于黎民,莫要让朕错信了你!” 李业站在原地,眼神恍然。他忽然想起许久之前与李二陛下僧舍奏对,拍着自己肩膀说的那番话,也正是那日,自己无意间提起了商业署的概念。想起那日桑拿房同李世民沐浴,李世民诚恳问询良策,并顺走自己底裤的尴尬场面,想起那日太极殿朝圣,那个男人当着众臣的面,笑呵呵的许下赏赐…… 慢慢的,他又想起那个海棠花一样清澈傲娇的姑娘,想起那双遥望着自己,渐生情愫的眸子,还有那句无意间的问询,“小和尚,你可有心上人……” 慢慢的,李业笑了,低头躬身,眼神庄重而真切。 “请转告陛下一句话。” “愿以此身长报国,我以我血荐轩辕!” 第187章 心乱了 李业是热爱大唐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相信对这个壮丽磅礴的时代,每个华夏人都怀抱着憧憬。 李业自然想以一个唐人的身份,成就一番事业,让这个辉煌帝国变得更加富丽强盛。之前是因为忌惮原史上辩机的遭遇,想着安稳的苟在佛寺之中,莫要和高阳小妖精发生交集,稳稳当当活上一辈子。 活着才是一切。 但眼下他发现,自己不仅和高阳纠缠在了一起,甚至还喜欢上了那个傲娇的女孩,他心里自然担心,但更多的却是不甘……他不想两人相见不相识,将这半年来积攒的缘分,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散殆尽,自己忘不了那个如海棠花般的妙俏女子,他同时也相信,那个女孩也一样忘不了自己。 如果自己站出来充当李二陛下的马前卒,为大唐建功立业,可否用无上功勋,来解除这个千古诅咒? 如果自己封侯拜相,一人之下,能不能有机会站在太极大殿上,向那个男人请婚,请求将高阳堂堂正正尚与自己? 他不想再苟下去了,他想试试! 内侍除了带来圣旨之外,还带来了明晃晃的官袍,五品署正的官印,据赵良统领说,新的商业署衙门已经整理了出来,随时都可以搬进去任职,但凭李业自己决定。 当这一切错不及防的发生之后,韦待照和武元庆灰溜溜离开了,现在的李业正如赵良所说,别说他一个长安县衙的县尉,就算是长安县县令来,也不够资格提审。 陪着内饰官和赵良统领喝完一杯茶之后,李业回到僧舍,一人一脚踹醒程处默等人,将其连推带踹轰出僧舍,李业开始坐在房内,盘算起来。 商业署可以说是他当初的随口之语,但李老二竟然真的建了起来,眼下全权甩到自己手上,如何操作,怕又是一桩天大的难事。 接下来该怎么办,如何才能有效的利用起大唐眼下的基本规则架构,将商业推行出去,并在短时间内有所见效。 掐指算一算,如今的自己不过是子爵,加上五品署正,距离尚娶公主,怕是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得加把劲了…… …… 凤阳阁,李钰俏生生的站在窗棂之前,望着皇城霓虹灯彩,眼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伤感。 “公主,如果你实在待不住,要不小婵帮您问问张承,护送您出去转转?”侍女小婵实在看不得往日随和俏皮的公主变得郁郁寡欢,有些不忍的问道。 李钰静静的站在窗棂之前,眼神恍惚。 其实李世民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但她就是不想踏出皇城,她也不清楚自己现在什么想法,既想找小和尚问问清楚,到底对自己是何种感情,又感到恐惧,怯懦,怕小和尚的态度和当初的言语一般,那般伤人。 她甚至有些搞不明白,自己原本不是如此优柔寡断怯懦可悲的人儿,为何此次竟然如此忐忑,还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慌张。 自己在慌什么? “公主,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小和尚了?”小婵眨着眼睛,有些担心的问道。 李钰俏脸开始变红,但并没有丝毫慌乱,反倒嘴角挑起一丝温和的笑意,“对呀,真的,喜欢上小和尚了。” “那可不成呀公主,您是大唐公主,千金之躯,势必要嫁与世族公子,怎么可以喜欢上一个普通和尚……就算那小和尚长得很好看,但,也配不上公主您啊?”小婵抓着李钰胳膊,急道。 李钰瞪了一眼小婵,正色道,“本公主嫁给谁,是本公主的自由,谁说本公主一定要嫁于世族公子……而且小和尚很厉害的,不仅得了县子爵位,近来父皇还有意封他商业署署正之职,正五品的官员,如何配不上本公主?” “可他是出家人啊,出家人怎么能娶亲哪,岂不贻笑大方……”小婵噘着嘴。 “出家人也是可以还俗的呀,还俗了,不就能娶我了?”李钰好看的眼眸儿弯起,笑靥如花,不过很快又敛去,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自己是喜欢上了他,可他呢,是不是也喜欢自己,若是他真的也喜欢自己,自己该怎么办?如果只是自己自作多情,又该如何……李钰禁不住有些苦恼,可笑,自己堂堂陛下千金,大唐的高阳公主,竟然会有如此忐忑而卑微的想法…… “完蛋了……”小婵瘫坐在床边,神情沮丧,“要是让陛下知道您喜欢上了一个小和尚,怕是会发生了不得的大事……” 李钰转过身抓着小婵的肩膀,郑重的说道,“所以,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小婵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想了想,禁不住又问道,“公主,您既然喜欢辩机小和尚,为何不出去找他呢,自从那次事之后,您似乎都没有出去过,您是不是也担心陛下知道你和辩机小和尚的私情……” 李钰狠狠的瞪了一眼这胡言乱语的小侍女,转而摇摇头,“你不懂的……” “南平姐姐可在宫中?” 小婵点点头,“在的,南平公主的马上就要和王家少爷成亲了,她得留在宫中,才符合仪制。” 李钰紧了紧衣领,转身往门外走去,“我去找南平姐姐聊天去……” “公主,等等我,我陪您一起去……” …… 李世民从甘露殿出来,想了想,转身去了来仪殿。 南平公主马上要出嫁了,按照大唐礼制,女子出嫁前一个月必须得留在母家,不得与男方会面,而这段时间,便需要男方家昭行‘六礼’,跟平民百姓的规矩大抵相同,除此之外,公主还需等待皇帝册封,方才能行尚娶之礼。 李世民来到来仪殿的时候,发现魏王李泰也在,李泰自从上次因为添香楼争风吃醋一事,被李世民训责之后,表现的尤为乖巧低调,而且他很会做人,此次南平公主出嫁留在宫中尚礼,他第一个匆匆赶来,以叙兄妹之情。 “不错,南平虽然尚于王家,成为王家之媳,但终究是朕李家的血亲,你的亲妹妹,能念及亲情来此问候,吾儿也是有心了。”李世民拍着李泰的肩膀,欣慰的道。 李泰神色温和,心里却禁不住激动的一颤,“南平乃泰骨肉至亲,自不能因为尚于王家而生疏,父皇放心,泰不敢忘却先贤至理,悖离孝悌之义。” 李世民呵呵笑了笑,忽然心中微动。 第188章 考校问询 李世民望着李泰,忽然心中微动。 “吐蕃此次和亲,不仅要尚娶朕的女儿,还想将吐蕃的公主嫁于大唐皇子。”李世民眼神有些奇异,“青雀觉得,朕该不该答应和亲?若是和亲,该选哪位公主合适,吐蕃的公主,又该嫁于咱大唐的哪一位皇子?” 李泰愣了愣,瞬间头皮绷紧,他一瞬间就想到这句看似简单的问话,其实带了多层面的考验。 若是回答的不对,怕是会给父皇留下非常不好的印象,天子恩德若失,自己还有什么资格争夺东宫之位。 李泰脑海中快速计算着得失,硬着头皮说道,“父皇,吐蕃番邦蛮夷,不足为道,但却毗邻我朝,紧靠松州肃州之地,若是吐蕃能成为我朝友邦,不仅能保证关外之地的安宁,还能辖制薛延陀……大唐威伏四海,德昭天下,吐蕃敬仰我朝威仪数次朝贡觐见,泰觉得,可以答应和亲,以保证两国和睦之外,共抵外敌,还可昭显大唐仁德之风……” 李世民微微点头,虽然说得并不全面,但和几位老臣的意见相差不大,想必这小子为了此事,在私下做了不少功课。 李泰抬眼瞧着李世民的神色,顿时心中大定。 果然,父皇还是倾向于和亲的,毕竟有西突厥高昌等国在前,再多嫁一个女儿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大唐的公主有不少…… “那,青雀觉得若是和亲,谁比较合适呢?”李世民明显起了考校的心思,面容和蔼,显然对李泰的回答颇为满意。 李泰眼珠子转了转,“父皇,大唐的公主都乃千金之躯,何至于嫁到吐蕃蛮夷之地,依儿臣之间,莫不如择一亲王之女,册封公主,代我朝公主和亲……” 李世民不悦的瞪了一眼,“朕的女儿是天之娇女,金贵的很,他人的女儿就不是了?己所不欲,何故施予他人?” “是是是,儿臣疏忽。”李泰心里吐槽,明明你就是这般想的,还不容我说出来,做人都已经这般虚伪了吗? 李世民悠悠轻笑,“那……青雀,朕问你,吐蕃的公主欲要入朕大唐,联姻皇子,青雀觉得,何人比较合适?” 李泰咬咬牙,心中紧张而又激动,很显然,今日父皇询问的重点不在第一个和第二个问题,而在于第三个问题,吐蕃公主欲嫁给大唐皇子,谁比较合适? 这其中牵连,决然没有眼看到的那般简单,尚娶了吐蕃公主之后,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将会是一个质的提升,吐蕃公主,很大程度上代表着吐蕃国的意思,若是往后争夺东宫嫡主之位,吐蕃将是一大臂助。 若是太子尚娶了大唐公主,那么他的地位无疑会变得非常稳固,而若是这个幸运儿是自己,那不可否认,自己的影响力,将会彻底压下李承乾一头。 李泰有些犹豫了,该如何回答?明目张胆的表明自己的野心,还是虚伪的维护兄弟之情? 许久之后,李泰仿佛下了决定一样,砰的一声跪地,“父皇,请容儿臣逾越,儿臣前不久和吐蕃公主有过一面之缘,顿时惊为天人,其心所属,望父皇成全。” 李世民望着李泰,微微眯了眯眼睛,不言不语。 天威难测,李泰后劲开始冒起冷汗,心中压抑不住的战栗。 而就在这时,李承乾跛着腿从来仪殿外走进来,瞧见李世民之后微微一愣,赶紧走上前,跪拜行礼。 “不知父皇再次,儿臣失仪,请父皇恕罪。” 李世民脸上神情微缓,呵呵笑道,“高明此来,也是看望南平的?”高明是李承乾的字,不过长这么大,李世民鲜有直呼李承乾字的,这让李承乾有些诚惶诚恐。 “南平出嫁,今后怕是兄妹情义有隔,乾心中不舍,故来看看她。”李承乾恭敬道,“而且儿臣听说南平近来心情不好,还想着开导开导。” 李泰在旁边拱手笑道,“南平大婚,乃是我朝喜事,何来心情不好?” 李承乾愣了愣,连忙躬身,“四弟说的对,儿臣失言,父皇恕罪。” 李世民眼神闪了闪,忽然开口道,“高明,你如何看待此次吐蕃和亲一事?” 李世民原本是非常疼爱李承乾的,史载“丰姿岐嶷,仁孝纯,唐太宗即位,册立皇太子,聪明仁爱。”为了能教导好李承乾,避免玄武门之变的惨案,李世民先后派陆德明、孔颖达、于志宁、杜正伦、魏征等朝臣悉心辅佐和教导。 只不过后来李承乾落马留下了腿疾,行动不便,日渐消沉,让李世民心中的怨念越来越深,加上李泰擅长逢迎之道,才让李世民有了易储的念头。 但近些日子,李承乾一改消沉,每日勤政立事,仁德爱民,让李世民慢慢的,重新开始喜欢这个大儿子,此次听完李泰的回答,他心中是满意的,所以也想看看李承乾心中的想法,算是一桩考校。 “你觉得,朕该不该答应吐蕃的和亲一事,若是答应,谁又合适一点,还有吐蕃公主联姻大唐皇子,谁能担此之任?” 李承乾面色有些复杂,并没有李泰的那般激动兴奋,反倒是略有消沉。 “父皇,儿臣前些日子正为此事请教过辩机大师,辩机大师一言,儿臣幡然醒悟,儿臣觉得,辩机大师说的对。”李承乾并没有正面回答李世民的话,而是苦笑着叹道。 李世民眼神微亮,似乎起了一丝好奇之心。 满朝文武对此事的意见不一而足,但基本论调一致,那就是答应和亲,他还真有些好奇,那个小和尚难道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说来听听!” 李承乾拱手行礼,“辩机大师说,一个王朝的兴衰,靠的是帝王勤勉仁政,励精图治,靠的是百贯文武谨守品德,思忖自身,靠的是大唐气节风骨,铿锵血性。” “而不是,靠着出卖骨肉相连的血亲,出卖堪称基石的大唐子民!” 李世民面色阴沉下来,一股无形怒火积攒,越来越盛。李承乾这次并没有畏惧,反倒是目光灼灼的盯着李世民,再次开口。 “不纳贡,不称臣,不和亲,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 第189章 我也支持你 李世民心中的怒气如同海潮一般汹涌澎湃,疯狂击打着他的理智。 什么叫出卖骨肉相连的血亲,什么叫出卖柱国基石的大唐子民? 自己一心为国,想要打造繁荣昌盛的大唐帝国,何至于会成为这等泯灭人性的所在?自己为了大唐牺牲如此之多,尔等坐享昌平盛世,就不能为自己牺牲一些? 李世民面色铁青,怒火充盈的盯着李承乾,咬紧了牙关。不得不说,他心中愤怒的同时,也有一些心虚,毕竟吐蕃和亲之前,他与突厥高昌皆有过联姻。 可以说不仅是大唐,自汉朝打开了和亲的先例之后,后世皇帝哪一个没有为了帝国安宁,嫁女离国? 恼羞成怒。 “该死的贼和尚,亏朕如此厚待于他!”李世民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怒气冲冲,旋即回味起后面一句话,禁不住又有些复杂。 难道朕,真的想错了? 不纳贡,不称臣,不和亲,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这句话说的是明朝历代君王举世无双的风骨,不仅废除了纳贡称臣和亲的先例,还定都京顺,真正做到了天子守国门。 可以说,大唐繁荣无双,但汉人风骨,终究差了明朝一大截。 李世民龇着牙狠狠的骂了一句之后,果断挥袖离开,原本想要探望南平公主的心思,也淡了许多,因为严格算起来,下嫁南平,也称得上和亲。 眼见李世民离开,李泰朝着李承乾轻轻拱了拱手,咧嘴轻笑,“皇兄堂堂太子之尊,竟会去相询一个出家小和尚,还听信他这等荒谬的言论,真是该说皇兄糊涂,还是该说……皇兄风骨无双?” 李世民恼怒离开,自然要数李泰最开心,他巴不得李承乾惹恼陛下,失了君臣德行,越是如此,说明李承乾距离罢黜越来越近,自己的机会也将越来越多。 “太子殿下,泰还要去鸿胪寺见一见吐蕃使团,就不叨扰太子殿下了,泰告辞。” 李泰挪动着肥胖的身子,绕开李承乾出了来仪殿,李承乾面色温润如玉,丝毫没有因此而生气,撩起下摆一瘸一拐的进了偏殿,他要去见一见南平。 辩机大师说的没错,任何一位公主,都是他的手足至亲。 …… 李承乾在来仪殿陪着南平坐了一会,安顿了几句,留下太子妃为南平织的一道袖帕之后,便转身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却瞧见一袭白色裘绒的高阳俏生生的站在殿外。 “高阳,你也是看南平的?”李承乾温和的笑了笑,如玉一般俊俏的面容,总能给人以亲切感。 高阳温婉行礼。 李承乾微笑着点点头,“南平皇妹出嫁,本是大唐的喜事,奈何所托非善,终究让人心中不忍……”李承乾笑着伸手,想要摸摸李钰的头发,想了想又放下。 “希望高阳皇妹能所托善人,寻一桩真正的欢喜婚事,莫要辜负了这大好韶华。” 高阳眼睛微微睁大,慢慢弯出一个弧度,“谢谢太子哥哥。” “嗯。” 李承乾点头示意,转身出了来仪殿,高阳一直望着李承乾离开,微微轻叹一声。 “太子哥哥心情温润,谦谦君子一般的人物,真是上天妒英才,竟让他落得腿疾不治……”南平一身素雅的宫袍,长长的青丝如瀑一般垂落,美妙不可方物,奈何眉目间一抹优思散之不去,凭添一抹娇柔媚态。 “南平姐姐,你真的要嫁给王敬直吗?”李钰抓着南平的手,满心惋惜的道。 南平拍了拍李钰白皙纤弱的手背,呵呵轻笑,“这便是命,天家女从出身的那一天就注定的命……” 南平帮李钰将额间散乱的头发梳理平整,笑道,“至少姐姐嫁于京城,好过和亲出国,被遣送到陌生荒僻的塞外……也不知道哪位姐妹会如此不幸,落得如此可悲的下场……” 李钰沉默不语,眼中隐约闪过不忿。 “莫要再说胡话,也莫要和父皇置气,我李家坐守关中昌平四境,哪有不背负责任与压力,而是只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富贵的的道理,妹妹年纪不小了,当明白这个道理。” 南平温雅娴熟,明书达理,反倒劝解起李钰来。 李钰抿着嘴,许久之后叹了口气,“妹妹只是为姐姐感到不公罢了。” 南平笑了笑,拉着李钰进了房间,一边说道,“姐姐只希望,妹妹能如心中所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莫要背负王朝压力,欢喜一生就好。” 李钰眼眸亮了一瞬,瞬间又暗了下去,南平很敏锐的察觉到李钰神色的变化,顿时有些奇怪,“瞧着妹妹神情,难不成已经找到了那位倾心之人?嘻嘻,妹妹真是好运,还不快告诉姐姐那是谁家的郎君,是长安城哪家的少年俊才?” 李钰羞恼的瞪了一眼南平,略有嗔怒,“姐姐胡说什么,妹妹……虽是落花有意,却不知那人是否有情,妹妹这些日子正自苦恼哪……哎呀呀,今日妹妹是来陪姐姐说知心话的,怎么反倒说起这些,姐姐莫要在问了。” 南平终究是十几岁的小姑娘,顿时来了兴趣,抓着李钰的手喜笑颜开,“看样子钰儿已然倾心那人了,咯咯,快说说那人是谁,让姐姐瞧瞧到底配不配得上钰儿妹妹……” 高阳原本不想说的,这等事若是传出去,只会给自己,给小和尚带来麻烦,但南平终究是她关系最亲的姐姐,如今下嫁在即,她实在不忍心违逆她的请求。 “那……我说与姐姐可以,但姐姐千万要保密,不可告诉他人!” “当然!” 李钰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其实那人姐姐听说过,正是兴善寺的大德高僧,辩机和尚。” “……”南平愣了愣,眼神顿时变得奇怪而警惕,“当真?” “自然是当真,这等事,妹妹何来胡说八道的理。”李钰叹了口气,“只不过他是出家的和尚,我是天家的公主,两人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妹妹虽说相信真情天定,但那多是话本里骗人的说辞而已……” 南平眼神闪烁着光彩,似是被李钰的话惊到,想要说几句心底的话,又瞧见李钰神色沮丧,略有悲意,不由有些心生不忍。 “虽说有些骇人听闻,但辩机大师乃得道高僧,有济世救人的心肠,又能文擅道,尚有大才,确是能配得上妹妹的。”南平安慰道,“姐姐支持你。” 李钰眼睛一亮,正心中欣喜的当头,忽然一道清脆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对,我也支持你!” 李钰和南平两人,骤然面色一变。 第190章 告诉你一个秘密? 李治这两天很苦恼,浑身上下的难受。 前两天听说南平姐姐在两仪殿暂住,一时兴起想要去探望一下这个和蔼可亲的大姐姐,谁知道恰巧撞见了正在说道女儿家心事的高阳,然后便尴尬了…… “原来高阳姐姐喜欢辩机大师?”李治挠着脑袋,一阵龇牙咧嘴,“这等新鲜事,为何不让我说出去啊,哇呀呀呀,还要替她们保守秘密,不知道这样很折磨人的吗?” 被当场抓获的李治,被高阳和南平两个堵在两仪殿,逼迫他一阵赌咒发誓务必保守这个秘密!李治眼瞅着凶光毕露,大有将自己大卸八块的十七姐,终究还是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 但是……有没有搞错,我特么是个话痨啊,你让一个话痨保守秘密,怎么想的? 李治感觉心里堵得慌,想找个人一吐为快,但一想起高阳当时杀人般的眼神,他就禁不住直打哆嗦,“不能说,说出去怕是真要被十七姐锤死了……而且,父皇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的,到时候怕也会责罚十七姐……” “但替别人保守秘密,实在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啊……”小正太抠着头皮,扣得滋啦滋啦直响。 远处,几个侍卫望着抓耳挠腮的李治,一阵心惊肉跳,“殿下是不是生病了,这两日茶不思饭不想,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连最喜欢看的话本都扔了……” “对呀,我也觉得奇怪,自从前日从两仪殿回来就神色恍惚,我等见了请安也不理会,难道真的哪里不舒服?” 众侍卫相视一眼,转身就跑,一直跑到太医署连拉带扯将值班的太医抓到李治的寝宫,对着小正太一阵操作,然后在小正太跳脚大骂声中讪笑着跑开。 没毛病啊,为何殿下如此的反常? 难道小家伙初长成人,到了思春的年纪? 几位小侍女面面相觑,同时眼神变得火热,这等好事,还不得近水楼台? 第二日,一阵侍女穿的花枝招展,忍着冬日刺骨寒风露胳膊露腿,在小正太眼前晃来晃去,各展风骚,然……一个毛都没长全的九岁小娃知道个屁,这等美妙风情怕是没一锅红烧肉来的金贵,结果几日下来,小正太没啥事,倒是一众侍女染了风寒,倒床不起了。 终于这天早上,值守的近卫统领正愁着不知如何是好,却看到小正太裹着大耄,做贼似的跑过来,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喂,告诉你一件事,记得保密哦?” “……” 李业没有去上班,嗯,就是上班…… 李业禁不住有些头疼,特么都穿越了,还摆脱不了上班的魔咒,坑爹的吧? 商业署衙门在皇城内,紧挨着户部衙门,距离兴善寺也并不远。只不过李业暂时还不想上班,至少七天年假的休满了吧……不,应该是十五天年假,马上就到上元节了,还是过完了上元再上班吧。 “听说你这怂娃儿又升官了?”玄德一屁股坐在李业旁边,摸着脑门纳闷的问道,“也没见你这怂娃干啥,咋就升官这般的容易,看的洒家都羡慕了……怂娃儿,要不要你给皇帝老儿说说,给师叔一个官职?” 李业翻了翻白眼,你当大唐的官儿是白菜啊,说给你就给你? “师叔莫闹,你以为大唐的官儿得来容易?多少人一辈子都爬不上五品,若非师侄天赋异禀惊才绝艳胸怀锦绣,怕是也不能如此容易……” 玄德龇了龇牙,“这话听得洒家想抽人……” 李业挪了挪屁股,坐远了一些,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师叔,这些时日不是教导柴家大少爷练武吗,今日怎生闲着?” 玄德面色有些奇怪,想了想,忽然一巴掌削在李业脑门上,“干你屁事!” 好吧…… 李业揉了揉脑门,转身就走。 这段时间李业除了在规划商业署的运行模式之外,和长孙家合作建立的茶坊也开始迈入正轨,不仅仅老张家的冬茶,张孙家还从自己的渠道收购了好多优质冬茶,用以茶坊的开业。 不过受茶叶生长限制,目前暂时无法大规模售卖茶叶,这事怕是要推到清明,第一批雨后茶叶采摘之后。 李业出了后院,来到寺庙主殿之前,小丫头武媚俏生生的跟了过来,一双好看的眸子完成了月牙。 “师傅,你什么时候去上任呀?”武媚双手捧心,类比西子一般的雍容妩媚。 李业想了想,“再过几天吧……” 武媚神色有些奇怪,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业奇怪道。 武媚抿了抿嘴唇,“师傅,您上任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呀,您走了,我一个人待在寺中好无聊的……” 李业失笑,“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商业署距离兴善寺不远,晚上我还是要回来住的。” 武媚撅了噘嘴,“徒儿就是想跟着您嘛,就算给您端茶倒水也好,您就发发慈悲,带上徒儿吧。” “哎呀,早跟你说了,你是我徒弟,又不是我侍女……” “……对呀,师傅您好歹也是正五品的朝臣,怎么连个端茶倒水的侍女都没有,要不,徒儿给您当侍女吧?” “……” 李业嘴角抽了抽,自己怕是不被李世民给抽死,你虽说只是个才人,但好歹也是李二内定的女人,若是给自己当了侍女,那岂不是乱了君臣本分…… “使不得使不得……”李业摇摇手,转身就走。 武媚俏生生的跟在后面,随着李业出了寺门。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朱雀大街行去,周围街道上花团锦簇,各家商铺门口还挂着霓虹灯彩,人们脸上洋溢着喜意,李业恍然间发现,“明日便是上元节?” 武媚眯着眼睛笑嘻嘻的点点头。 李业有些郁闷了,上元之后怕是要去商业署上任了,算一算,自己貌似没有几天好潇洒了。 李业转了几个圈,正觉得无聊想要回寺的时候,一个侍卫模样的青年忽然出现在李业身前,“辩机大师,我家公子有请。” 李业愣了愣。 第191章 吴王恪 最近找自己的人,貌似变多了。 李业纳闷的跟在那人身后,一行去了街边的茶舍,茶舍是长孙家的,李业去过。 李业刚刚走进茶舍,就瞧见一个穿着月白色长摆儒生服的青年迎面走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柄折扇,正是长孙无忌的大儿子,长孙冲。 “辩机大师,别来无恙啊,这边请。” 自从和长孙家合作茶叶生意之后,李业可是没少与长孙冲打交道,对于这个尚娶了大唐第一美女长乐公主的公子哥,李业是打心底里嫉妒的。 不过交道打下来,他发现这家伙倒还算是一个温雅君子,说话办事有礼有节,颇为豪爽,丝毫没有他老银币父亲的狡诈奸猾。 “长孙少爷找小僧?”李业有些奇怪道。 长孙冲摇摇头,呵呵一笑,“某若是找大师,自会上兴善寺,何至于半路拉你呢?” 说着一指内厅,“有一位贵人想要见见你。” 贵人?难道是你媳妇? 李业搓了搓手,莫名的有些激动起来。长乐公主算是大唐众多公主之中最闻名遐迩的,其名李丽质,母从文德皇后,人如其名,天资绝色清灵丽质,长乐公主的志文中盛赞道“公主资淑灵于宸极,禀明训于轩曜。皎若夜月之照琼林,烂若晨霞之映珠浦。”由此可见一斑。 贞观七年尚于长孙冲,算是绝了大唐无数男人的爱慕之心,只不过可惜的是,贞观十七年,年仅二十四岁的长乐公主因病去世,让人扼腕叹息。 长孙冲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和尚为何忽然变得这般兴奋,领着李业入了内厅之后,看到一个穿着青色长绒服装的青年正坐在案边,饮着长孙家独有的清茶。 “吴王殿下,辩机大师到了。” 那人闻言放下茶杯,轻笑着站起来,深深一礼,“久闻大师大名,一直想要拜会,刚才瞧见大师在外面闲逛,便差人请大师进来一叙,莫要惊扰了大师才好。” 李业心中微动,连连合掌稽礼,“原来是吴王殿下,小僧惶恐。” 再瞧眼前青年,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轩然俊俏,身材匀称有力,颇具李世民的孔武之形,最主要的是那双桃花眼,顾盼之间形色风流,偏生又有种儒雅随和的气质。 娘滴,原以为是长乐公主殿下,竟然是这家伙…… 吴王李恪,是唐太宗李世民的第三子,史称果敢英武,素有大丈夫才,是李世民几个儿子当中,罕有的文武双全的人才,只不过因母为隋炀帝之女的关系,向来被李世民有意放任朝外。据说封了什么安州都督,大概于现今的湖北地区。 李恪因为身份背景的关系,无法得到李世民的重视,但其心性洒脱不拘小节,甚少参与权利纠纷,更像是一个不问世事的闲王,存在感很弱。 若非此番找上自己,自己怕是都想不起李世民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来来,坐。”吴王李恪亲自为李业搬开软塌,笑着说道,李业坐定,这才看向李恪,不知道今日找来自己,究竟有何事由。 “大师莫要多想,恪自回到京城之后,便一直听闻大师的事迹,心生仰慕,所以才想着见一见大师风采,若是冲撞了大师,但请恕罪。” 李业连连回礼,一直和程处默李思文那等夯货打交道,这猛扎扎和知书达理的读书人说两句话,还特娘滴有些不太习惯。 “虚名而已,当不得吴王殿下抬爱。”李业笑了笑。 李恪呵呵笑道,“怕不是虚名吧,无论是天花治疫,还是勒石记功,都乃济世安民的菩萨手段,恪如何能不佩服,况且除此之外,还有《望江月》,《水调歌头》这等绝唱词阙,胜过大唐九成九的读书人,哈哈,大师何故如此谦虚。” 李业呵呵两声,神色有些扭捏。 但凡要点脸的,被人指着鼻子猛夸,怕都会不好意思吧。武媚站在几步之外,神色得意傲然,仿佛被夸奖的是自己一样。 不过简单几句交谈下来,李业对李恪的感官非常不错,心中不由有些惋惜。 貌似几年后,这家伙牵连到房遗爱谋反之案中,被长孙无忌所害……想着,禁不住看了一眼坐在一边面带笑意的长孙冲,暗中龇了龇牙。 李恪斟了一杯清茶,细细品味,桃花眸子微微眯起,啧啧感慨。 “恪回到长安之后,有幸饮了一杯铿然霸道的烈酒金露,大为欣喜,起先还觉得辩机大师能酿制此等烈酒,怕是深谙军武的豪爽汉子……” “前些日子又喝了一杯辩机大师炒制的清茶,回味无穷,颇有返璞归真的大义,又觉得大师该是一位洞悉明理,作甘观苦的清雅居士……”李恪感叹道,“恪都有些糊涂了。” “殿下莫要再夸赞了,小僧实在当不得如此言语啊。”李业一时间如坐针毡,“不知吴王殿下找小僧来可有其他事?若是没有,小僧还要回寺庙烧香念经的。” 李恪拍了拍李业肩膀,“大师莫要胡闹,今日之后,大师也是身着绯袍的朝廷命官,还烧什么香,念什么经。” 李业“……” 好歹和尚是自己本职,商业署署正顶多算是兼职,怎么能为了兼职而忽略了本职? “殿下莫闹……” “大师莫闹……”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李恪笑望着李业,压低了声音,“大师乃不世良才,就没想过还俗入世,在朝堂中闯荡一番,毕竟我父皇如此看中你,乃是旁人求之不得的良机。” 李业连连摇头,“还是当和出家人的清净一些,殿下莫要动摇小僧佛心,举头三尺有佛祖滴。” 李恪哈哈大笑,“大师果真有趣,来来,喝茶,喝茶。” 李业李恪,加上一个长孙冲,三人言谈轻笑,倒是气氛十足融洽。 许久之后,李恪似是觉得气氛到了,这才状若无意的问道,“辩机大师,陛下近来建立商业署,并让辩机大师任领署正一职,恪实在不明陛下深意,不知道辩机大师能否为恪解惑?” 第192章 告诉你一个秘密 李恪因为母亲身份的缘故,一直被排挤在皇权边缘。 这些年他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对储君之位的窥视,反倒一再远离长安,久驻关外。 在外人看来,似乎吴王李恪无心皇权之位,甘心做一个散王,但李业却清楚,这位吴王殿下不过藏锋遮羽罢了,一旦李承乾和李泰争夺皇储两败俱伤,那么第一个站出来的,必然是这位吴王殿下。 李业微微挑了挑眉,呵呵笑道,“殿下说笑了,小僧虽得陛下厚爱,但着实不清楚建立商业署的目的,至于任领署正之位,这个……实不相瞒,之前无意间撞破突厥刺客犯阙一事,怕是陛下为了赏赐小僧的功劳吧……” 李恪若有所思的望着李业,笑着摇摇头,“恪只是随口问问,不过恪也清楚,陛下所谋也是为了增强国力,复苏民生,为后面的打仗做准备了。” 李业宝相庄严,如老僧一样面带微笑,就是不多说话。 “恪今日找大师,其实也是有事相求,商业署初建内制,陛下授大师便宜之权,想必安排一两个人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恰巧,恪有个朋友,觉得商业署是个不可多得的肥差,想要跟着大师混一个名头,不知大师可否帮恪这个忙?” 诶? 李业眉眼挑了挑,原来,是为了这事? 自从李二陛下建立商业署之后,李业便知晓,朝中必然有人会安插人手进来,以观陛下用意,图谋后策。但他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不是太子李承乾,不是魏王李泰,也不是那些门阀权贵,而是向来不显形色,存在感极低的吴王李恪。 难不成,这家伙看出了商业署的重要性? 这就厉害了。 李业想了想,自知这种事无法避免,今日之后,怕是会有更多的人以各种理由进入商业署,自己根本无权阻止,反倒是眼前的李恪,直接求助于自己,倒是显得光明磊落。 “自然是可以的,不知殿下的朋友,是哪位高才?” 李恪呵呵笑了笑,“那人姓许,名敬宗,颇富才学大有所为,可奈何前些年坐丧失礼,被陛下贬为洪州司马,念及与恪的往日交情,求到了恪跟前,所以恪才向大师开这个口。” 李恪拱了拱手,“感谢大师成全。” 李业半仰着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许敬宗……佛奶奶的,竟然会是他? 大唐贞观年间,最着名的两位奸臣,其一为李义府,前段时间已经见过了,第二个,便是这位许敬宗了。先后受封给事中,黄门侍郎,太子右庶子,甚至还受封高阳县男的爵位,岑文本死后,这厮更是领授中书侍郎,直入内阁。 后来,此人以刁钻的政治眼光看中了李治这张王牌,紧抱大腿,备受李治信赖,再往后,又转头投靠武媚,大力支持“废王立武”,理所当然的成了武媚的心腹,官运亨通。 暂且不说此人为官多年干出的缺德事,单单这挖掘潜力股的眼光,就让李业无比的佩服。 但…… “吴王殿下,能否……换一个人?”李业有些为难道。 李恪愣了愣,奇怪道,“大师和许敬宗有恩怨?” “那倒没有,小僧也未曾见过此人……”李业呵呵讪笑,李恪更奇怪了,“既然不认识,亦未曾见过,那为何大师如此排斥此人?” 李业抠了抠鼻子,“这个,这个,小僧掐指一算,知此人与佛家无缘,跟在小僧身边,怕是要坏了此人前程……” 李恪哈哈大笑,“大师莫闹。” …… 出了茶舍之后,李业已经没了再闲逛的兴致,和武媚两人一边晃荡,一边往兴善寺行去。 想想以后要和许敬宗共事,他便感觉有些头疼,再想想,其他几位皇子和京门权贵,怕是也会安插进来不少心腹,除了要为李二陛下卖命打工之外,还要和这些人周旋,想想都觉得心累。 回到寺中的时候,瞧见一个浑身裹在狐裘之中的少年,蹲坐在结了冰的小湖旁边,无精打采的打着瞌睡。 李业龇了龇牙,这货怎么又来了。 李治迷迷糊糊抬起头,瞧见李业和武媚之后,顿时精神一振,抹了两把口水跑了过来。 “你怎么又来了,晋王殿下?”李业有些无语,好歹也是日后的高宗陛下,还能不能有点矜持了? 李治仰着头望着李业,眼神有些奇怪,许久之后龇了龇牙,一阵抓耳挠腮,“辩机大师,我最近知道了一个秘密,一个关于你的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李业嗤笑,“你一个小屁孩能知道什么秘密,又想在我这里骗酒喝?” 李治急了,一把抓着李业的手,“真的,我真的知道一个秘密,一个关于你的大秘密,你想不想知道嘛?” 李业呵呵两声,“不想!” “别啊,你要说你想,我就可以告诉你了,快说,快说啊!” 李业懒得跟着小屁孩计较,朝着武媚摆摆手,“你陪这小子玩吧,我回屋睡会。” 心里其实想着,你两口子自己玩吧,老子出家人一个,可不想吃狗粮。 武媚弯着秋水般的眸子嘻嘻笑了笑,大着胆子揪了揪李治的耳朵,“晋王殿下,我来陪你玩吧,下棋?还是打麻将?” 李治脸色涨红,既气又急的道,“我真的知道一个秘密,他怎么就不信我呐?该死,我真的很想告诉他啊……” 小正太快疯了。 武媚双手捧着下巴,嘻嘻笑道,“什么秘密呀,能不能告诉我?” 李治眼睛一亮,旋即纠结了一会,摇了摇头,“不行,我可是向皇姐发过誓的,不能告诉别人……哎呀呀,好难受……” 李业关上门,爬上床蒙着脑袋,顿时睡意上涌,很快就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 觉得腹中饥饿,想要寻找一些吃的果腹,便起身下床推开门,却被一个蹲坐在门口双手抱头的小巧身影吓了一跳。 “……晋王殿下,你还没回宫?”李业惊道。 李治抬起头,一张脸狰狞扭曲,都快哭出声了,“辩机大师,我求求你了,你就行行好,听一听我的秘密吧……” “……” 第193章 上元佳节 高阳那个小妖精,竟然真的喜欢自己…… 李业蹲在门槛上,痴痴坐了小半宿,时不时像是得了癔症一样咯咯傻笑,看的小正太李治头皮发麻。 “大师,你没事吧?”小正太抻着脖子问道。 李业一巴掌呼过去,怒道,“什么大师,叫姐夫!” “……” 李治觉得这人疯了,十七姐是说过喜欢他没错,可并不代表你俩就能在一起啊,而且你一个出家和尚,能配得上大唐天子的掌上明珠,想屎吃吧你! 李治望着李业如同佛门金刚一般的怒目,禁不住缩了缩脑袋。 “……姐夫。” 李业双手抻着膝盖,仰头哈哈大笑,旋即想起了什么,摸了摸李治的脑袋,“私下这么叫我可以,但有人的时候可不敢。” 他心里可是清楚分量的,这事若是让李二陛下知道,绝对能提着尚方宝剑冲到兴善寺,砍了自己狗头的。 原身不就是这么死的嘛? 李业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应该挡不住李世民的含怒一剑,心道还是低调一点好,等自己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再上太极殿求亲,让李世民将高阳许配给自己。 啧啧,事业有成,生意兴隆,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简直完美。 小正太望着咯咯咯傻笑的李业,觉得这人简直肤浅,一声姐夫就能乐成这种德行。 李治今年九岁,身为皇族中人,自然要比其他人早熟许多,但终究不过是一稚童,对男女情爱并没有什么概念,加上一直在李业跟前蹭吃蹭喝,所以他对李业很是亲昵。 叫姐夫什么的,问题并不大,只要好吃好喝的到位,就算是叫爸爸都可以…… “晋王殿下,你能不能帮我送封信给你姐姐?”李业忽然问道。 李治狐疑的看着李业,想了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堂堂大唐皇子,总不能白白为你跑路吧,你给我什么好处?” 李业一拍大腿,“你等着!” 撩起僧袍,李业直接钻进寺院厨房捣鼓了许久,提着一个小小的糖果走了出来。 “这是什么?”李治打量着李业手中的糖果,一根小小的木棍上面,是一颗圆形的晶莹糖果,看着色彩绚烂,很是诱人。 “超级棒棒糖,能变身的那种。”李业忽悠道,“你为我送信,我给你做棒棒糖吃,怎么样?” “成交!” …… 今天是上元节,李业早早就开始收拾,挑了一身胖瘦合益的衣服穿上,又找了一顶毡帽盖住光秃秃的脑袋,洗了脸,还在身上喷了一些香水,才心满意足的出门。 “帅气。” 武媚眼巴巴望着李业,小跑着凑了上来,“师傅,你去哪儿呀,是不是去看灯会?” 李业傲娇的抬起头,嘿嘿两声。 “带我一起吧,我也想去看灯会!”武媚撅着红润剔透的小嘴娇声道。 “不行,今天谁都不带!” “不要嘛,带徒儿一起去嘛,徒儿想跟师傅一起嘛。” “想都别想!” “嘤嘤嘤……” 李业捂着脑门上的毡帽,抱头鼠窜。 玛德,这女人竟然是个嘤嘤怪,之前怎么没发现。 甩开武媚之后,李业悄悄钻出兴善寺后门,结果一抬头瞧见程处默和李思文等人,勾肩搭背的远远而来,李业低头躬身,朝着一边巷子里窜了进去。 李思文揉了揉眼睛,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刚才我好像瞧见辩机老弟了……看错了?” 程处默黑瞪着牛眼扫视一圈,一巴掌呼在李思文脑门上,“胡咧咧什么,怕是没醒酒吧。” “……” 段瓒翻了翻白眼,“今晚便是长安城花魁大会,你俩可有把握?” 李思文仰着头,“某可是有辩机老弟写给某的阙词,今夜怕是除了明月姑娘之外,再无人可以和某的红香姑娘匹敌!” 段瓒翻着白眼,“说的好像谁没有似的……” 程处默拍着胸脯,大怒,“狗日的,俺就说那天你俩怎么鬼鬼祟祟从兴善寺出来,感情是去辩机老弟跟前讨要诗词……这等事,找俺不就得了,俺最近也作了好几首诗,可不比辩机老弟作的差……” “滚!” “……”一行人打打闹闹,很快就消失在朱雀街头。 长安灯会在东西两市都有,相传汉文帝刘恒在周勃、陈平的支持下,诛灭了企图发动政变的吕代集团的势力,登上皇帝宝座。因勘平叛乱之日正是正月十五,所以,此后每逢这天夜晚汉文帝都要出宫游玩,与民同乐。 又因正月为元月,夜在古语中叫宵,于是汉文帝就将正月十五这天定为元宵节。汉明帝时期,蔡愔从印度求得了佛法,为了提倡佛教,表示对佛的敬意,汉明帝便敕令在元宵节这天点灯。这便是元宵节张灯、观灯的起源。 发源在汉朝的上元节,过了近千个年头之后,依旧是那座城,依旧是那写灯,却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上元乃是大节,唐太宗为了让大唐子民能够共赏花灯,与民同乐,特意规定上元前后可休沐三日,并且取消宵禁的规矩,“执金吾掌禁夜行,唯正月十五敕许驰禁”,谓之''''放夜''''。 所以这一天,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衣着华丽出行。甚至因为大唐民风开放的缘故,一些大家闺秀,豪门妇人都会出行赏灯,已故长安街头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李业来到西市的时候,天色还早,可是长安街头已经挂满了彩灯,燃起了灯火。 徇烂瑰丽的色彩从灯笼中飘出,将整个长安街头映照的富丽多彩。 很漂亮。 李业神色有些恍惚,望着满街的灯霓虹彩,神色越来越亮。 “这位公子,看着您像个读书人,要不要过来作一首诗词?”忽然,一道声音从前面响起,李业抬头,看见街边的一道书坊门口挂满了彩灯,一个老汉点头哈腰笑道。 李业并没有穿僧衣,且带着毡帽,这老汉显然错当李业为书生了。 “今夜恰逢上元,乃大唐喜事,若是公子能做一首诗词,老汉便送公子一盏花灯。” 李业转头四顾,发现周围有不少读书人攒聚,一个个凝神深思,还有不少人手上已经提着花灯,显然是已经做好了诗词,换好了花灯。 李业抿着嘴,忽然笑了。 “来,拿笔来!” 老汉呵呵笑着,从店中拿出笔墨,并拿出来一个空白的灯笼。 李业提笔,落字,一气呵成,长安街头瞬间一静,紧接着哗然一片。 “卧槽,这哪来的书生,写的字竟然如此之丑!” “确实丑,竟不如某家三岁小儿所书,真是骇人听闻!”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呸!” “……” 李业面色一僵。 第194章 灯火阑珊处 李业有些尴尬,他倒是忘了野路子出身的自己,写了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的字。歪歪扭扭横七竖八,短短三两个字,竟然写出一种战场厮杀的惨烈感。 李业讪讪笑了笑,硬着头皮写了下去。 反正已经这样了,豁出去了。 周围叫骂声越来越盛,越来越多的读书人被吸引了过来,加入了谴责的队伍当中,但慢慢的,随着一个中年男人轻咦了一声之后,不知不觉中,谩骂声竟然平息了下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此子貌似文笔不凡,有趣,有趣……”中年男人捋着胡须轻叹道,周围众人一回身,顿时面色恭敬,“见过张先生。” 此人乃国子监教授张致恒,乃是当世大儒之一,虽然比不上孔颖达杜正伦这等大儒津津乐道,但在长安读书人的圈子里,张致恒是公认的儒家大师。 张致恒微仰着头,评价道,“上元东风,满城霓虹,如花开千树,繁星似雨,再加上宝马香车,呵呵,更显长安繁荣……” 张致恒微微点头,“确实不错,此言一出,可压过长安三成读书人。” 众人听到张致恒的评价,顿时心中惊奇,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盯着李业,尽量让自己屏蔽糟糕透顶的字,去领会词阙中的意境。 李业继续落笔,歪歪扭扭的写在灯笼上,如草蛇狂舞。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张致恒慢慢来了兴趣,一边看着,一边连连点头,“好,好,好一个一夜鱼龙舞,此言一出,怕是要压过长安半余儒生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了过来,望着在桌案之上龙飞凤舞的李业,先是吐槽一番这辣眼睛的字,随后一字一句斟酌,眼神发亮。 “呵呵,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书生而已,随手写两句词阙,就能胜过长安半数儒生?张师此言怕是有些言过其实了?”一个扮相极好,却面相普通的中年男人轻笑道,“某生不才,觉得此子所写词阙,不过尔尔。” 张致恒扫了一眼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睛。 此人他识得,乃黄门侍郎褚遂良的弟弟,褚遂平,也是长安有数的文人雅士,青楼妓馆之中多有清倌人上门求诗,奉为佳作。张致恒虽然不认同这人的看法,却并没有多言,毕竟这人身后还有一个黄门侍郎的哥哥,不是自己能够比较的。 “喂,小子,看你这词,貌似还有下阙,何不一并写来瞧瞧?” 李业瞥了一眼,嗤笑一声,这首出自宋朝辛弃疾的《青玉案》,乃描写上元佳节的神来之作,堪称绝唱,千年来经久不衰,还未有谁能压下半分,这个憨憨竟然说不过如此?笑话。 李业心中鄙夷,手上并没有停留,哗哗几笔落下,一气呵成。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张致恒面色不变,褚遂平微微皱眉。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收尾处,宛如乍起惊雷,让旁观者目瞪口呆,喃喃自语中,眼神越来越亮,像是信徒朝圣一般浑身颤抖,“蓦然回首,蓦然回首……” “某一直觉得,词阙一道,兴善寺的辩机大师独享大唐七八,却不曾想这貌不惊人的小书生,也有这般造诣……” “灯火阑珊处,这等描写之法,绝了,简直绝了……” 张致恒眼睛亮了,身为一个国子监教授,他是有职业操守的,摸着良心说,这首词阙绝对堪称神作,比之当初程家酒会上的《水调歌头》丝毫不差。 扪心自问,不说自己,就算是国子监祭酒孔颖达,怕是也写不出这等神来之笔。 反观刚才还在骄纵吹嘘的褚遂平,这会不出声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再强自狡辩,只会打自己的脸,冷哼一声,直接转身离开。 “秒啊,秒啊,小兄弟,这首词可否赠予在下,在下必当奉为圣品!”有人站出来了,一脸激动的道。 “给我给我,我愿意花钱买下,日日吟诵!” “我来我来……” 一阵喧哗声中,李业扶了扶脑袋上的毡帽,摇头微笑,“抱歉了诸位,这个灯笼怕是送不了旁人了。” 不知不觉中夕阳西下,月上枝头,但长安城灯火通明,宛若白昼。李业回身,望着从灯火辉煌中走出来,盈盈如玉的曼妙少女,眼眸微微弯起。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竟然是如此的契合。 李业一手提着灯笼,在一众人唏嘘声中迎向女子,将手上的灯笼递出。 “小施主,给你。” 绰约妖娆的身段笼罩在白色狐裘之内,却依旧可见玲珑的曲线,李钰清丽的美眸闪烁,如同万家灯火般摇曳着绝色风情,温婉美妙。 浊世佳公子,倾城女儿郎,这一刻,两人竟是如此的般配。 “姐夫,这字儿是你写的?好丑哦。” 就在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响起,李业面色一僵,瞪着从李钰身后探出脑袋的小正太,强忍着一巴掌拍出去的冲动。 “小施主,咱俩约会,你带着这小子干什么,当电灯泡吗?”李业就郁闷了。 李钰虽然没有听得太明白,但却听懂了李业话中的意思,不由面色微红,嗔怒的瞪了一眼李业,“胡言乱语什么,不正经。” 说着眸光微抬,落到李业手上的灯笼上,仔细咀嚼着灯笼上的词阙,眼神越来越亮,“小和尚,这是送给我的吗?” 李业挠了挠头,“出来的太匆忙,没有给你准备什么礼物,怎么样,喜欢吗?” 李钰傲娇的挑着下巴,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端在手中左看看右看看,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是在写自己的吗? 李钰望着忽明忽暗的火烛,神色略有恍惚。 “走吧,转转去……”李业打破略微有些沉默的气氛,提议道。 “好。”李钰微侧着白皙琼玉一般的脖颈,应道。 然后,李业果断将小正太从李钰身后扒拉开,一把抓住李钰的手腕,迈向灯火阑珊的光影氤氲中,慢慢不见。 第195章 信缘,不信命 长街夜幕,灯火辉煌。 李业拉着李钰的手腕,就这么悠然自得的行在人流之中。此刻的他,竟然丝毫没有被人瞧见的担忧,只觉得如此甚好,踏实而安宁。 小施主抿着嘴,面色羞红,略带嗔怒。 气氛有些尴尬,毕竟上一次见面还在明德门前,两人不欢而散,之后一直没有联系,中途还跨了年…… “那个……最近还好吧?”李业尴尬的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钰抿着嘴,明眸直直的盯着小和尚,不言不语。 好吧…… 李业叹了口气。 “其实,这一切都得从当年的佛祖启示说起……”李业微仰着脑袋,面带惆怅,“当年佛祖托梦,说小僧这一生中有一桩无量劫,应劫之人是大唐天子之女,高阳公主殿下。佛祖预言,小僧某一天会遇到此人,并深深的爱上她,但佛家量劫的结局,便是小僧这条命……” 李业紧了紧抓着李钰手腕的手掌,只觉得掌心软糯光滑,让人欲罢不能。 “所以,自从小僧知晓此事之后,便一直谨守佛心佛理,想着避开高阳公主殿下,莫要让小僧陷入佛家量劫,自此红尘羁绊不得脱身,落得腰斩菜市场的下场。” 李业叹了口气,“谁曾想,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暴风圈来不及逃……” 李钰望着李业,眼眸微闪。 原来,如此…… “那……”小施主眼眸微暗,停下脚步,想要抽回手,却感觉被一股温热包裹,试了几次都抽不出来。 李业转过头看着小施主俏丽精致的容颜,咧嘴一笑,“小僧是个不正经的野和尚,信缘,但不信命。” 李钰望着李业火热的眼眸,还有那双深邃瞳孔中涌溢而出的温软,不知觉放弃了挣扎,只觉得心中一阵安宁。 许久,李钰展颜,笑靥如花。 “其实,我也不信命。” “喂喂喂,你俩能不能注意一下,我还在旁边哪。”李治嘬着棒棒糖凑上来,一脸吃味的哼道,忍不住伸手扒拉李业的胳膊,“小和尚,放开我皇姐,信不信我告诉父皇,治你的冒犯之罪?” 李钰半仰着雪天鹅一般的白皙脖颈,一巴掌糊在李治脑门上,“小和尚是你叫的?叫姐夫!” “……” 完了,姐姐被灌了迷魂汤了,这就已经胳膊肘往外拐了,自己可是她亲弟弟啊,就为了一个臭和尚打自己的头? 长安街头人太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碰到熟人,李业也便放开了拉着李钰的手,两人并肩而走,身后还跟着一个电灯泡李治。一路说说笑笑,从长安街西头走到东头,又从东头走到西头,李钰手上提着李业送给她的小灯笼,神采飞扬,笑靥如花,李业眼看着小施主开心,自己心里也开心。 “小施主,你说……若是小僧还俗,向你父皇求亲,他会不会答应将你嫁给我?”李业鬼使神差的问道。 李钰面色一僵,一抹红晕迅速爬上眉梢,嗔怒中带着一丝紧张,“说什么呐,谁要嫁给你了,你个小和尚,一天天脑子里想的什么?” 说完顿了顿,禁不住叹了口气,“怕是不行,我是天家公主,你是兴善寺出家的和尚,就算我不介意,怕是父皇也不会同意,他最在意天家名声了……” “而且,你现在不过一个五品署正,无关痛痒的官职,父皇他一心为大唐国祚,为了稳固朝心,怕是会将我尚于某位朝臣子弟了……” 李业心头微沉。 李钰说的没错,就在不久之后,她便会被赐婚房遗爱,然后名正言顺的成了房家的儿媳妇,与自己再无瓜葛……相比房家二少爷,自己这个五品署正,长安县子简直一无是处。 “那,若是我当了大官呢?” “多大?” “就……辣么大?”李业嘻嘻笑着,比了一个夸张的手势。 李钰扑哧一声,妙目瞪了一眼李业,忽然正色下来,“好,我等你,等你当大官,辣么大的大官!” 李业顿住脚步,心中仿佛热流涌过,温热软筎,那一刻,他忽然有种将小施主拢进怀里的冲动。 “十七姐,咱们去猜灯谜吧?” 小李治抻着脑袋,望着两侧繁华似锦的灯会,跃跃欲试,李业揉了揉小正太的脑门,大手一挥,“走!” 不远处,一座竹竿搭成的架子足足一丈高,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有大有小,有花有鸟,又红又绿,每一个灯笼下面都飘着一条彩带,上面写有文字。 聚灯成塔,好不新奇。 灯塔前面站着一个又白又胖的中年男人,笑容可掬的拱着手,朗声道,“诸位看官可瞧好了,某这玩意可有一个了不得的名字,唤作‘十层灯塔,乾坤锦绣’,每一个花灯上都有一个灯谜,若是有人有幸猜对,这灯笼便归其人所有。” “这灯塔之上的灯谜,越往高越难,若是有人能答对塔顶的灯谜,那这个紫鸢百褶翠玉灯,便归他所有!呵呵,老倌也是讨个喜庆,每猜一谜,十文小钱……” 众人哗然抬头,却瞧见塔顶一个模样精巧,上面镶嵌着碎玉的紫色灯笼迎风飘摇,其内昏黄的灯光将周围染成氤氲,煞是好看。 不过看了那上面的谜语,却让不少人暗自摇头。 “姐夫姐夫,我要那个,我要那个!”小正太急不可耐的跳脚喊道。 李业大手一挥,摸出十文钱,扔给老板,“我猜最上面那个。” 那老板大致扫了一眼李业的装扮,觉得有几分儒生气质,暗中蹙了蹙眉头,“这位小郎君,老倌这里有个规矩,必须一层一层往上回答,只有下面的谜题全部猜对,才有资格回答上方的灯谜。” 说着摇了摇头,“莫说老汉诓骗公子,这走马灯谜题可是我压箱底的活计,一个比一个复杂困难,你若是想要拿到最上面的那盏紫鸢百褶翠玉灯,怕是有些不太容易。” “无妨,那便从下往上吧。” 周围众人紧蹙着眉头,一个个扫视着灯塔山的花灯,奈何思索毫无头绪,就连李钰都露出思忖的神色。 李业大手一挥,狂傲的叫嚣道,“一个一个来,这里的灯谜,我全包了。” 第196章 猜谜 老板哈哈大笑,“小郎君若是想博得这位小娘子一笑而夸下海口,怕是要让小娘子失望了。” “既然这般说,那老汉便再加一个规矩,若是小郎君所猜即中,那老汉不仅将这紫鸢百褶翠玉灯送于小郎君,还另添十两纹银,也算是为今日博一个彩头,如何?” 李业抹了一把鼻子,“那老板今日怕是要破财了,来吧。” “好!”老汉随手拿下最下层的一盏花灯,说道,“这是一个字谜,谜面为‘早不说晚不说’,小郎君可解来?” 李业张口就来,“当是一个‘许’字。” 老汉倒是并不意外,随手将花灯递了过来,“这只不过是第一层的,最为简单的灯谜,小郎君,咱们继续……还是字谜,‘送走观音使不得’……” “还!” “后村闺中听风声!” “封!” 老汉眼眉微微抬起,略有些意外,并不是这位小少年接连答出谜语,而是因为自己话音刚落下,这小郎君想都不想当即开口,而谜底,竟然丝毫不差。 遇到对手了。 老汉清了清嗓子,“小郎君确实文采过人,不过老汉这灯塔越往上越难,老汉还不信,小郎君能百答百中。” “这一个谜底,是一个日用品,听好了,‘有风吹不动,它动就生风,若是不动它,待到起秋风!’” 小正太掰着手指头,一脸愁眉,急的抓耳挠腮,李钰轻笑着摸了摸脑袋,道,“这东西寻常夏天才用得到,冬日里最是瞧不见……” 小正太想了想,眼眸一亮,“姐姐,可是扇子?” 李业哈哈大笑,“对喽,就是扇子。” 老汉早就看出这三人是一伙的,龇了龇牙,“老汉这里还有一题,可听好了,‘一字生的奇,共有四出戏,一唱樊哙打虎,二唱村婆骂鸡,三唱霸王举鼎,四唱吴汉杀妻’,可能解?” 这题确实难了,李钰薄薄的月眉微皱,陷入了思索中,小正太一脸茫然,明显超出了他的知识储备,周围一众看官更是满脸疑惑,愁眉不展。 小样,还治不了你了……老板眉开眼笑,哼唧着小曲儿,一脸的得意。 却瞧见李业嘿嘿一笑,“樊哙打虎需用手,村婆骂鸡需用口,霸王举鼎需用力,吴汉杀气需用刀……莫不是一个‘捌’字?” 周围人仔细一琢磨,恍然大悟,李钰秀眉舒展,对着李业温软一笑,小正太在手心划拉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大叫,“姐夫,你真厉害!” 唯独老板面色凝重,似乎遇到了生平大敌一般。 接下来就像是排练好的一样,老汉一个接一个拿下花灯念出谜语,李业随口道来谜底,丝毫不差,前后话音相隔不足瞬息。周围看客的眼神渐渐发亮,紧接着敬佩,最后甚至变得崇拜,小正太面色发红,激动的嗷嗷乱吼,连同李钰都眼神光彩连连,充满一种别样的情愫。 转眼间,一座丈余高低的灯塔尽数被剥离了下来,只留下最顶层的紫鸢百褶翠玉灯,孤零零的挂在竹竿上,老汉腰身佝偻,一把接一把擦着冷汗,嘿嘿讪笑着,只感觉双腿发软。 娘嘞,原本想着趁着上元灯会赚几个小钱,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等煞星,完蛋,要是最后一个灯谜被猜去,自己可不仅仅输了紫鸢百褶翠玉灯,还要凭白搭上十两银子…… “小郎君,您看着天色不早,要不今日就此打住,老汉还得回家给婆娘做宵夜嘞……”老汉觉得自己有必要挣扎一番,虽然对最后这个灯谜很有自信,但眼前这少年,明显不是吃素的。 “喂,开门做生意,哪有凭白拒客的道理……”看热闹的人顿时不乐意了。 “对呀对呀,是不是玩不起,刚才可是与这位小郎君约好了,某大家都是证人……” “……” 老汉擦着头上的冷汗,咬咬牙,伸手降下竹竿,拿到最后一张谜语。夜风微微吹拂,那张写着灯谜的纸条顿时舒展开来,露出一行飞白小字。 “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有人念道,声音越来越小,语气疑惑,神色茫然。 又有人搭话念道,“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秒文……” “嘶……” “竟然还是一副楹联?” “这个有些难了,嗯,看不懂,小郎君怕是也猜不出来了吧……” 一众人眼巴巴的望向李业,却见李业摸着下巴,神色古怪。 他确实没想到,当初被纪晓岚拿出来,难倒了乾隆皇帝的对谜,竟然会被自己在大唐撞见,这……算是谁抄袭谁的? “呵呵,老板竟敢在上元佳节,出这么一副灯谜,莫不是想玩一出灯下黑?”李业笑呵呵的说道,那老板原本还有几分笃定的神色顿时一慌,差点没吧唧跪下。 “好了,这点家底就留给你吧,如此佳节,某也不好砸了你的场子……”说着摆摆手,拉着李钰和小正太转身离开,留下一群不明所以的看客。 “咦,那小郎君怎么走了,难道真的猜不出?” “怕是不行吧,毕竟这等对联谜语,某可是闻所未闻……” “不对呀,那小郎君临走的时所言是什么意思,什么灯下黑?” “……” 李治疑惑的望着李业,有些奇怪道,“姐夫,难道这道谜题这般难,连你都猜不出来?” 李钰一巴掌糊在李治脑门上,浅笑一声,“不过以此谋生糊口的而已,你身为大唐皇子,难道真的要为难一个平头百信?” 李业微笑着看着李钰,很明显经过自己刚才一提醒,小施主已经猜出了谜底。至于他为何不当众说出谜底,一则是因为不忍心砸了那老汉的场子,二来李治乃大唐皇族,只是一时兴起,怕是也看不上那紫鸢百褶翠玉灯,所以自己也没有非要赚过来的必要。 至于第三,则是刚才远远瞧见几个熟悉的声影出现在不远处,怕耽搁下去,被那几人撞见,到时自己自然无所谓,但李钰怕是会染上麻烦。 “小施主,今夜洛河之上有长安花魁大赛,要不要一起去瞧瞧?”李业想着刚才瞥见的几道人影,忽然想起某件事,下意识开口问道。 但话音刚刚说出口,他便愣住了。 对面,小施主眉眼微微弯起,眼眸中泛着冷光,静静的注视着自己。 仿佛再问:刚才没听清,请再说一遍。 第197章 曲江池畔 李业觉得有些尴尬,带着女朋友去逛青楼这种荒唐事,自己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李业有些尴尬了,神思电转,想着该如何狡辩……解释。 李钰幽幽的望着李业,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神色。 “你和添香楼的明月姑娘关系很好?” 李业眼皮跳了跳,连连摇头,“一般般啦,她是添香楼的花魁,我是兴善寺的和尚,关系能有多好,呵呵呵,莫要开这种玩笑……” “我可是听说,你每隔三两天便去添香楼听曲,甚至还夜不归寺?” 李业大怒,“这是谁在造谣生事,你说出来,看小僧不割了他的舌头!”眼瞅着李钰眼眸闪烁,带着几分审视,李业不得已再次用处他的绝招,“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敢对佛祖发誓,绝对和明月没有半点关系,某是青白的,信我!” 李钰狐疑的望着李业,总觉得这话从李业口中说出,并没有多大的可信度。 “姐夫,什么花魁大赛,好玩吗?”小正太李治忍不住问道。 “……”李业瞄了一眼李钰,一脸正气,“小屁孩玩个蛋,回家写作业去!” 李治鄙夷的瞪着李业,一手拉着李钰的袖子,“姐姐,今日上元佳节,父皇特批了咱们出游的,就晚点回宫吧,去看看花魁大赛怎么样?” 李钰看了一眼李业,神色狡黠,“可以。” “好耶。”李治乐了。 李钰轻哼了一声,扭着身段朝着洛河而去,就在这个时候,几道人影忽然从一边走了过来,瞥了一眼李钰之后,眼眸微亮。 “外臣见过高阳公主,见过晋王殿下。” 李业悄悄退后两步,站在李钰身后,抬眼望去,只见身前最前面一人,是一个年轻貌美,带着几分异域风情的妖娆女子,俏眼如星,眉峰如月,娇俏非常。 高阳面色不变,微笑着回礼,“见过浅云公主殿下。” 吐蕃的公主,孙赞干部的妹妹,浅云公主,浅云公主身边,还跟着曾经出现在兴善寺的外邦使臣,喀巴干。 “呵呵,听闻大唐上元,乃最热闹的节日,已故出来看看。”浅云公主嫣然一笑,“果如传言一般,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让我大饱眼福。” 李业挑了挑眉,这货是从哪儿听来的,难不成一直尾随在自己后面,当一个尾行痴妹? 却瞧见那浅云公主妙目望了过来,“辩机大师果真诗才绝世,如此惊艳的阙词,当是大唐首屈一指的人才,让浅云佩服之至。” 喀巴干望过来,顿时眼眉一竖,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当初被李业领着脖领扔出僧舍的事,显然被这小老头记住了。 小心眼。 “浅云公主客气了,小僧这点才华,在泱泱大唐还排不上号。”李业客气了一句。 浅云公主甄首微点,不置可否。 “听闻今夜洛河之上,有非常好看的表演,浅云正想着去瞧一瞧,怎么,高阳公主殿下也要去吗?” 李钰想了想,点头,“今日闲暇,趁着上元佳节,去看看热闹也好。” “请。” “请!” 两个公主并肩而行,一个是优雅傲娇的大唐高阳公主,另一个是妩媚妖娆的吐蕃浅云公主,两人站在一起,就像两朵仪态各异的花,各领风骚,竟不遑多让。 喀巴干走在后面,和李业并肩而行,挑着眉仰着头,充满高傲不屑,李业悄悄伸出一只脚绊了一下,只看见喀巴干啊呀一声,猛扎扎就要栽倒。 “您可千万小心一点。”李业一把扶住喀巴干,嘿嘿笑道,“这眼睛啊,还是要往脚下瞅,莫要鼻孔朝天的,容易摔到。” 喀巴干面色涨红,“无耻,果真无耻……” 李业呵呵两声,“如果不是小僧扶着你,怕是你就要来个狗吃屎了,你不但不感谢小僧,竟然还骂小僧无耻……吐蕃的臣子都如你这般狼心狗肺吗?” “……明明是你……”喀巴干怒道。 “莫要再说话了,小僧在长安城可是有不少的信徒,若是被他们听到过来捶你一顿,可莫怪小僧没有提醒你。” 喀巴干张了张嘴,睁大了眼睛。 “走走走,今夜是我长安城花魁大赛,每年一次的盛世,正好让你这穷乡僻壤的蛮子瞧一瞧热闹……”李业二话不说,拉着喀巴干就走。 喀巴干心中恼恨,狠狠的瞪了一眼李业。 要说李业心中对吐蕃的使臣,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想法,这帮打着和亲的幌子窃取大唐文化的蛮徒,可是骚扰了大唐整整两百年,边陲八成以上的战事,都是吐蕃在后面煽风点火,直到后唐佛门入侵之后,这帮蛮子才渐渐安稳了下来。 能给他好脸色吗?至少李业觉得不能。 两位公主在前,李业和喀巴干在后,小李治跟在李业身后,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使臣和护卫。 这个动静,自然引起了长安大街看客的注意,不少臣民认出了外邦使臣和高阳之后,顿时来了兴趣,跟在后面朝着曲江走去。 曲江在长安城东南房间,临近明德门,因水流曲折得名。这里在秦代称恺洲,并修建有离宫称"宜春苑",汉代在这里开渠,修"宜春后苑"和"乐游苑"。隋营京城,宇文恺凿其地为池,隋文帝称池为"芙蓉池",称苑为"芙蓉园"。 不过眼下,此处还甚是荒僻,太宗皇帝励精图治,并不善享乐,所以只是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小小的水榭而已,除了偶尔转一转散散心之外,大多时候都是对外开放,直到玄宗时期,引浐水经黄渠自城外南来注入曲江,且为芙蓉园增建楼阁,这里才渐渐成了皇家陵园,外人不得出入。 而此次,大唐花魁大赛,便是在曲江池畔举行。 等李业等人到了曲江的时候,这里已经围满了人,四处照灯结彩,灯火通明。 曲江中心停靠着两艘巨大的花船,花船中间搭起一座浮台,李业到了的时候,浮台上已有七八个身着艳丽华服的女子载歌载舞,气氛欢愉喜庆。 第198章 池边灯会 曲江池畔正自热闹着,虽然花魁大赛还没有正式开始,但此处已经聚满了各式各样的看客。 其中不少世族门阀的少爷小姐围拢在一起,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四处张望,视线往各家小姐身上乱瞄。 俨然开放性的大型酒会。 李业刚刚走过去,便瞧见几道熟悉的身影坐在里侧的花船上,朝自己招手。 程处默跳下船走过来,大巴掌啪啪拍在李业肩膀上,“哈哈,俺几个原本去兴善寺找你的,谁知道你竟然提前离开了……俺就知道,以你这闷骚的性子,哪会少得了今日这般盛大的酒会?” 李业很想朝着那张黑脸来上一拳,玛德,你才闷骚,你全家都闷骚! 程处默转头瞥见一边的喀巴干,稍微愣了愣,“这哪来的猴子,竟然长得比俺还丑,格老子的,吓俺一跳!” 喀巴干身形瘦小,差不多一米六上下,身形还略有佝偻,这般站在人群中,确实像一只套着衣服的猴子……李业忍俊不禁,“这位可是吐蕃的使臣,喀巴干大人,你这夯货怎这般无礼,这等大实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喀巴干怒目圆睁,咬了咬牙,“程世子,前不久我可是拜访过程府,咱们应该见过才对!” “见过吗?”程处默挠挠头,“不重要。” 说着一把扒拉开喀巴干,拉着李业往花船上走去。喀巴干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倒进水里,气急败坏的怒视着程处默,不过却并不敢发作。 李业扫了一眼上了隔壁花船的李钰和浅云公主,便跟着程处默上了另一艘花船,花船上李思文段瓒等人早就汇聚一堂,喝的满身酒气,不过让李业意外的是,花船上竟然还有一个熟人。 李恪! “见过吴王殿下。”李业恭敬行礼。 “来来辩机大师,这边坐。”李恪很是热情的拉着李业坐在一边,哈哈笑道,“恪正好谈起辩机大师,今日上元佳节,恪正苦于和一帮粗人坐在一起饮酒,没曾想竟会撞见大师当面,哈哈,当饮三杯为庆。” 李思文顿时不乐意了,“殿下此言差矣,辩机老弟虽有八斗之才,但某也是能吟诗作赋的文人,何故将某与程处默段瓒这等舞枪弄棒的粗鄙夯货相提并论。” 程处默瞪着眼珠子,“放你娘个屁,俺当初在添香楼诗惊四座,让多少读书人自惭形秽,你竟说俺是粗人?要不要俺现在就给你作一首?” “……” 李业又转头就走的冲动,跟这帮粗鄙之人待在一起,凭白给自己跌份。 “来,喝酒喝酒。”李业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龇了龇牙。 李恪应了一杯,忽然说道,“听闻添香楼的明月姑娘,万金不下楼,却和辩机大师是闺中挚友,让恪好生羡慕。恪还听闻明月姑娘一首《水调歌头》独领风骚,让长安众花魁黯然失色,不知今日恪可有幸看上一看?” 李业呵呵赔笑,“都是闹着玩的把戏,没什么,呵呵,吴王殿下若是出面,别说明月,怕是整个长安的花魁都要倒履相迎了。” “至于《水调歌头》……今日此处汇聚了整个长安城各坊的花魁,明月姑娘想要夺魁,怕是不容易。” 李恪正欲回话,却听到一边传来一道声音。 “哼,自然是没可能的,某已经从国子监的老师手中求来了词阙,必定能在今日一鸣惊人夺得花魁魁首之位。就你那狗屁玩意,就少在今日丢人现眼了。” 李业转头看去,却瞧见隔壁划船上一个胡子拉碴,面容发黑,差不多三四十岁年纪的大汉,翻着白眼哼道。 “这位大叔是谁?” 李业有些疑惑的道,却瞧见程处默等人微微一愣,顿时哈哈大笑。 “你特么才是大叔,你全家都是大叔,老子今年十八,刚刚加冠成年!”那大汉怒道,“小和尚如此无礼,信不信老子叫人打断你的腿?” 程处默拍着李业的肩膀,哈哈笑道,“这位是阎涛,工部侍郎的小儿子,虽然长得着急了些,但却是只有十八岁。” “……” 李业尴尬了,连忙起身行礼,“这位……大哥勿怪,小僧眼拙,长了这般年岁,还真没见过如你这般长得……风生水起的人物,见怪,见怪。” 说完略有疑惑,“据说阎侍郎的女儿,乃魏王太子妃,长得倾国倾城世间角色,怎么她弟弟……” 这话一出来,程处默等人愣了愣,李思文更是一拍大腿,大笑道,“淦,怎么之前没想到这茬,阎涛,你要不要回去问一问你老爹,当年是不是有什么你不知道的隐情?” 阎涛大怒,跳起来隔着丈余距离的水面,面目狰狞,“狗日的东西,有本事过来,看老子不撕了你的嘴!” 李思文懒洋洋的扶了扶脑袋上的儒生帽,“某可是读书人,可不愿跟你这粗鄙玩意动手动脚。” “有本事咱们赋词作诗,玩一玩文人的手艺?” 阎涛愣了愣,不做声了,毕竟他也是长安城有数的浪荡子,和程处默段瓒这等粗鄙玩意的名声差不多,打架斗殴信手拈来,但作诗赋词,怕是没那个本事。 气氛冷了下来,李思文嘁了一声,缩回脖子。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呵呵,写诗赋词就算了,某生不才,对诗词一道并没多大的造诣,但仓颉造字分六书,文字规则岂可尽归诗词之说?” 从阎涛所在的花船上,忽然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儒士,立于船头之上,面含笑意的望着李业。 正是之前见到的褚遂平。 “辩机大师刚才所作词阙确实意蕴深长朗朗上口,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褚某虽自觉有几分诗才,却也自认短时间内,做不出如此一般的句子。”褚遂平看似谦恭,眼中却犹有傲然神色。 站在案边围观的看客有人迷茫,暗自嘀咕这千古名句,只觉得直透心脾,大为赞叹,一些恰巧见了李业作词的人眼眸顿时亮了起来,知晓那人是兴善寺的辩机大师,顿觉正该如此。 李思文一脸鄙夷,“既然自知不如,还敢舔着脸凑上来,是觉得我辩机老弟抽不得你那张大脸吗?” 褚遂平面色一僵,眼含愠怒,不理会李思文,而是转头看向李业,“辩机大师,你我可敢比一比楹联之道!” 第199章 你是认真的吗? 褚遂平号称神童,博学强记才思敏捷,三岁便可诵诗,五岁便可背诵论语,尤擅诗词之道,长安城诸多花坊之中女子,时不时上门求诗,以此为名。 自从数月之前从程家酒坊传出《水调歌头》之后,褚遂平一直耿耿于怀,觉得怕是这小子从哪本古文上抄过来的词阙,不然为何以往岌岌无名的小和尚,能突然做出这等惊世之作? 同时他心头也有恼怒,以往说起诗词,长安仕子必然会提起他褚遂平,但现在不知不觉中,长安读书人口中多是辩机小和尚,甚至有很多人觉得,自己的诗才比不上辩机。 岂有此理。 不服,绝对不服! 但就在刚刚,一首《清平乐》随口道出,让他悚然惊动,暗自审视,他发现自己短时间内还真的作不出这等词阙,若是擅自凑上去,怕不是被打脸的下场。 虽然很是不忿,但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既然诗词之道比不过,那便比一比楹联,相信以自己的敏捷才思,一个小和尚怎么比得上。 “吾等无先贤之智慧,却应颂扬先贤之硕果,楹联对仗工整,平仄相和,言浅而意深,字句之间,尽显文字之神妙。若不由某说出一上联,由辩机大师对出下联,如何?” 李思文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说道,“辩机老弟,这褚遂平年少有才,又出身国子监,是世传十余载的天才神童,而且此人尤擅楹联之道,你可要小心了。” 李业都无语了,佛奶奶的,老子是来看唱歌跳舞的,谁要跟你玩这个?管你什么神童天才,跟老子有半毛钱关系吗? 再一瞧跃跃欲试的褚遂平,顿时满腹吐槽,这货怕是觉得自己近来文声渐起,想踩着自己出头了…… “辩机大师,难道你是不敢吗?”褚遂平的逼迫声传来。 周围的看客顿时响起阵阵喧哗声,“褚遂平可是国子监出身的大儒,这楹联之道怕是炉火纯青,辩机大师怕不是对手啊……” “对呀,辩机大师诗词之道惊才绝艳不假,可毕竟这楹联讲求才思,和诗词不同,怕在褚遂平手上讨不到便宜!” “看吧,我还是觉得辩机大师能赢……” 李业想拒绝,但鬼使神差之下,朝着侧面花船上看了一眼,透过薄薄的锦绣窗幕,他隐约瞧见一道端庄俏丽的身影坐在帷幕之后,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充满期待,船口位置,一个小脑袋伸出来,挥手大喊,“小和尚,加油!” 啪的一声,一张巴掌呼了过来,拍在小正太的脑门上。 “好,既然施主想和小僧掰扯掰扯,那小僧便陪你玩玩……”李业龇了龇牙,眯着眼睛笑道,“我佛慈悲,小僧会手下留情的,若是等会施主输了,可不要哭鼻子的好。” 褚遂平大喜,随意扫了一眼脚下清波,一手指着天上明月,大声道,“好,你听好了,水底月如天上月!” 一言出,周围瞬间一静,紧接着哗然。 “秒啊,以水中月映照天上月,同是一月,却又另有深意……”一人望着挂在天上的明月,一拍大腿叫道。 “对,恰逢上月佳节,月满中天,以此联写上元之月,最是合适不过……” “……辩机大师能对得上吗?” 侧后方的花船之中,浅云公主眉头微微一蹙,旋即展开,她虽然出生吐蕃,但向来喜欢大唐文化,对大唐诗词楹对很有研究,所以她很快就想到了应对的下联。 “高阳公主殿下,您似乎与辩机大师很熟?”浅云问道。 高阳微微颔首,“辩机大师不仅是佛门大德高僧,也是我朝不可多得的文人才子,本宫常有请教,所以还算熟悉。” 浅云眼眸眨了眨,“那您觉得,辩机大师能对的上来此联吗?” 高阳微微抿了抿嘴,也不言语,脸上却化开一抹让人陶醉的笑容。 “哼,我观那小子不过空有虚名罢了,这种难度的楹联,怕是……” “小僧对,眼中人是面前人。”李业呵呵笑着,隔着数丈距离落在李钰所在的花船上。李钰脸上的笑容悄然化开。 “咦……眼中人是面前人,不错不错,对仗工整,平仄相合……” “……总觉得有些怪异,辩机大师不是出家人吗,怎么会有这般小儿女姿态……” “你懂个卵子,辩机大师看破红尘,你等凡夫俗子知道个屁。” “……” 褚遂平暗自拒绝,点头,“可以,那听好了,下一个。静观万物,欲平天下有如湖……” 众人微微愣神,不少人咀嚼着上联,陷入了沉默。 李业微微一笑,“小僧对,佳景四时,最好春光何况月。” “……” “妙极妙极……” “厉害厉害……” “好快好快,这辩机大师竟然这么快……” 李业龇了龇牙。 褚遂平面目阴沉,略微沉思,又道,“闲看门中木。” 李业对,“思间心上田。” “少水沙即现?” “是土堤方成。” “古木枯 此木成柴……” “女子好 少女更妙。” “……”褚遂平面色阴沉,自己潜心所造的楹联,竟然被这般容易对上,要知道这遣词之中颇有奥妙,但这小子所对,竟然不逊分毫! “哈哈,女子好,少女更妙,辩机老弟此言,深得我辈心意啊……” “对,对,辩机大师果然佛理通透,连这都知道……” 李业面色微僵,玛德,失手了…… 褚遂平咬咬牙,“大师之才,某佩服,此中算是平局,容我……” “喂喂喂,你这夯货脸皮怎么这般厚,这也能算是平局?”李思文坐不住了,拍这大腿站起来,“辩机老弟,你也出几个楹联考校考校他,看看他的才学,有没有脸皮那般强硬!” 褚遂平心中信心满满,冷着眼睥睨,“好,那便请辩机大师出上联,某来对,若是对不上,某甘愿认输!” 李业搓了搓手,有些为难的看着褚遂平,问道。 “你是,认真的吗?” 第200章 楹对与术算 “你是认真的?” 李业有趣的盯着褚遂平,嘴角慢慢挑起一抹诡俏的弧度。 作为一名古文学爱好者,他上辈子没少研究那些被传为圣典的千古绝对,褚遂平竟然在楹联之道上跟自己比,那自己便有必要给他上一课。 褚遂平自信满满,仰着头哼道,“尽管道来。” 李业呵呵笑着,朝着太极宫方向遥遥拱手,“既如此,小僧先出一上联……十口心思,思国思家思社稷。” 十、口、心,加起来便是一个思,且以思为题,一表报国之心,拍圣上的马屁……有什么可以与之相对,又不落俗套的?褚遂平神思电转,眼睛越来越亮,就在他即将想到下联的时候,却见那个可恶的小和尚遥遥指着不远处的灯塔,再次开口。 “既是上元佳节,那便……诸阁点灯,层层孔明诸葛亮。” 尼玛……褚遂平面色一黑,刚刚脑海中冒出的灵光变成了满楼的孔明灯,冒着火光。这该死的和尚,竟不等一等自己! 李业不等褚遂平思考,伸手一指与曲江相连的渭河,“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望着李业,他们连第一题都还没有对出来,稍稍一想后续两对,直觉得头皮发麻…… 程处默挠挠头,不明所以的望着呆愣发傻的众人,旋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还顺带打了个嗝。 花船上,浅云公主秀眉紧锁,第一题尚且容易,拼字而已,但第二第三题,一个巧妙的以蜀国孔明对上元明灯,一个更是叠字繁杂,根本毫无思绪。 李业呵呵笑了笑,望着满头大汗的褚遂平,“别急,小僧这里还有。” “寂寞寒窗空守寡……” “烟锁池塘柳……” “人说之人,被人说之人说,人人被说,不如不说。” “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一连几个千古绝对抛出,不仅褚遂平面色灰败踉跄难立,周边一众稍有学识的文士,一个个同样神色僵硬,神色思索却无所得,宛若中了魔怔。 另一边,浅云公主同样眼神涣散,嘴里失神的念叨着,却是一个都对不出来,一边的喀巴干嘴角抽搐,身体微微颤栗,第一次觉得这个小和尚如此的高深莫测,难怪会在大唐有如此盛名,还能成为大唐天子的宠臣。 整个场上,怕是只有程处默几人没什么变化,该吃吃该喝喝,反正这玩意也听不懂…… 褚遂平面目阴沉的望着李业,神色忿忿,烟锁池塘,寂寞寒窗,越是咀嚼,越是觉得艰难万分……尼玛,你说你一个出家人,不特么老老实实念经送佛,特么抢我等读书人的饭碗,成何体统! 略有嘚瑟的李业挑着眉,望着褚遂平,呵呵笑道,“这位施主,如何不对出下联?” 这种对子,老子长这么大都没听到一个,你一下子弄出这么多,让我怎么对? 该死的,自己怎么会蠢到凑过去让人家打脸,这下好了,如何下得了台? 褚遂良咬牙切齿,“楹联一道,某自愧不如,却是不知大师不去诵读佛理,竟然会研习儒家之道,岂不是背离了你们的佛祖?” 李业连连摇头,“不敢不敢,相比儒家小道,小僧还是更懂佛理一些,至于这些诗词楹对,实在没有费什么工夫……” “……”褚遂平差点没吐出血来,可惜这老小子没听过凡尔赛的故事,不然怕是要当场破防,大骂李业无耻了。 “辩机大师,学有六书,诗词楹对某比不过你,可敢与某比一比术算之法?”褚遂良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要是就这么灰溜溜退走,怕是彻底在长安城读书人的圈子里抬不起头了。 这下连段瓒都看不下去了,冷笑道,“你这是输不起吗?堂堂国子监的儒生,竟没某这一届武夫来的爽快,今日若是赢不了辩机大师,你便要撒泼打滚不走了?” 褚遂平面色涨红,想要争辩,却又自知理亏,说不出话来。 倒是旁边的阎涛冷哼,“哼,褚师最厉害的便是术算之法,输了诗词楹对,但术算之道,这臭和尚绝对不是对手!” 褚遂平感激的看了一眼阎涛,暗中咽了口口水。 其实他也有些心虚,这小和尚实在邪门的厉害,连一点短板都没有,若非骑虎难下,他怕是已经没有和这小和尚掰手腕的勇气了。 李业拢着袖子站在船首,歪着脑袋打了个哈欠,“至于术算之道,小僧还是不嫌丑了……那谁,晋王殿下,莫不如把小僧考教你的那几道题说出来,让这位施主解上一解?” ……诶?晋王殿下? 不少人眼珠子瞪大,有些不明所以。 “辩机大师什么意思,考教晋王殿下?哦对了,据说辩机大师深得陛下赏识,莫不是曾经给晋王殿下出过术算题目?” “有这个可能,不过晋王殿下今年才九岁,考教他的题目能有多难,褚遂平可是国子监毕业的大家……” “这不是明晃晃的瞧不起吗?啧啧……” “嗷呜,辩机大师好帅啊……”花痴乱入,不足云云。 褚遂平面色骤然一青,却又不敢辩驳,毕竟晋王殿下再年幼,也是当朝皇子,还不是他一个连外臣都算不上的读书人敢于品评的。 却瞧见旁边花船上伸出一个小脑袋,嘻嘻笑道,“喂,那个小白脸,听好了哦。” 晋王李治掰着手指头说道,“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小和尚各几丁?” 褚遂平愣了愣,傻眼了。 这算什么?和尚吃馒头……不,抢馒头的故事? 他对于术算之道确实很有研究,也少有天分,但乍听之下便觉得头昏眼花,这还没完,只听晋王殿下又开口说道,“嗯,这题本王已经解出来了,再听下一题……今有垣厚十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日一寸。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各穿几何?” “第三题,问,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还有第四题……” 这是考校九岁小娃的题目? 褚遂平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站立不住,勉强捂着脑门想要钻进花船,却一个踉跄,噗嗤一声跌入了刚刚开冻的曲江之中…… 第201章 对暗号 心高气傲如褚遂平,被李业一套组合拳,打的蒙头转向不知所为,其他人虽然没有参与进去,但大概一想就知道,若是换做自己,无论在场的是哪一个人,下场怕都不比褚遂平好上多少。 “辩机大师果然厉害,堂堂长安城的新进文法大师褚遂平,竟然在大师手下连招架的工夫都没有,恪佩服之至。”李恪哈哈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思文嘿嘿两声,“我早就知道是这结果,有些人坑蒙拐骗习惯了,怕是不知道真正的世外高人。” “来来来,喝酒喝酒。” “……” 一众人推杯换盏气氛欢愉,旁观的看客也纷纷退去,但犹自有不少自命不凡的读书人,蹲在一边苦苦思索,想着至少能对出其中一联,亦或者,能答出一道术算题目。 很快,一些读书人面色渐渐变白,像是对生活失去了希望一样,摇头苦叹离开。 一众人喝的正自尽兴,却瞧见一边花船慢慢靠拢过来,吐蕃浅云公主和高阳公主提着裙摆走过来,汇入一席。 吐蕃浅云公主微微行福礼,神色奕奕,“贸然入席,吴王殿下莫要怪罪。” 吴王李恪儒雅点头,“无妨,云公主殿下既然有雅兴,正好同席畅谈,高阳妹子,过来坐。” 李思文眼珠子转了转,拉着程处默段瓒等人离席,摇摇晃晃下了花船,混入了长安纨绔群中,高阳微不可查的瞄了一眼李业,走过去坐在李恪身边。 “素问吐蕃云公主绝色之姿,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呵呵,也不知是哪位皇兄有如此福分,能娶云公主为妻。” 浅云公主盈盈一笑,“但凭大唐陛下安排就好。” 李恪眼神悠悠,带着某种压制的极好的情绪。若是他不想娶浅云公主,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他也清楚,这等好事,必然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就算最终纳娶浅云的不是太子李承乾,也一定是魏王李泰,甚至于,连小正太李治的机会都比自己大。 想到此处,不由心中略微郁闷。 浅云公主扫了一眼李恪之后,很快便将视线落到李业脸上,“辩机大师,刚才几幅楹对,可有答案,还有,您最后所出的术算题目,如何解法?” 李业笑了笑,将答案一一告知,浅云面色惊喜,眼眸眨动,“妙极妙极,辩机大师果然大才,浅云佩服之至。” 李业施了佛理,呵呵笑道,“得浅云公主谬赞,小僧怕是要膨胀了。” 浅云掩嘴轻笑,“何来谬赞,云素来研习/大唐文化,知晓文道如沧海星河难窥一斑,今日见大师,果是觉得大师高才。天不生辩机大师,大唐文道怕是万古如长夜了……” “??” 李业眨巴了两下眼睛,差点没直接惊得跳起来。 佛奶奶的,这货不会也是穿越者吧?自己要不要说个暗号,旁敲侧击一下? 心里想着,禁不住凑近了一些,“氢氦锂铍硼?” 浅云公主愣了愣,“嗯?” 李业挠挠头,难道这货是个文科生,没见过元素周期表?想了想又道,“淡黄的长裙?” “嗯嗯?” “下蛋公鸡……” “大锤八十……” “……” 诶?这是楹对?想考校考校自己吗……浅云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转头看向旁边的李钰,却看见李钰秀丽的眉峰慢慢竖起,眼眸中闪过一丝寒光…… “咳咳,咳咳咳咳……”实锤了,这货小白一个,绝对不是与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老乡。 吴王李恪奇怪的看了一眼李业,呵呵笑道,“好一个天不生辩机大师,大唐文道万古如长夜,哈哈,莫不如辩机大师还俗入世,当一个儒家子弟,岂不要将那些自命不凡的读书人,羞愧的以面扫地?” 李业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倒是并非没有想过如此,但眼下显然还没到机会。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瞄了一眼李钰,小丫头板着一张脸,似乎有些紧张。 李恪似乎察觉到了李业的异常,转头看了一眼李钰,“辩机大师和十七皇妹相熟?” “熟。” “不熟!” “……”李恪疑惑的看了眼两人,神色奇异,李业尴尬的挠挠头,“高阳公主来过兴善寺几次,所以认识。” “哦。”李恪笑了笑,“来来,喝酒,喝酒。”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旁边又一道花船靠近,一个白胖白胖的青年被人搀扶着,从踏板上走了过来,笑眯眯的凑到了桌前,“呵呵,泰不请自来,诸位可莫要见怪啊。” 如此标志性的身材,怕是整个大唐独一份了,除了魏王李泰之外,还能有谁? “泰见过三皇兄,十七皇妹,还有云公主殿下。”李泰吃力的走到桌前,连忙找了张凳子坐下,贼兮兮的眼睛扫了一下李业,嘿嘿冷笑,“听闻辩机大师刚才又露了一把大脸,泰姗姗来迟,倒是无福一观了。” 李业眼皮跳了跳,连忙拱手讪笑,“魏王殿下谬赞,您的脸可比小僧大多了……” 魏王语气一滞,狠狠的瞪了一眼李业。 自从当初添香楼莫名其妙大打出手,被不知道谁的黑拳揍了一通之后,比李世民关了好些时日的禁闭,再加上深冬严寒,莫不是因为上元花灯,外加花魁大赛,他怕是也懒得行这么远,跑到数里之外的曲江之上。 当然,他来此地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素问吐蕃云公主国色天香,倾国之姿,今日一见,果然如天仙下凡,让泰惊为天人啊。”李泰凑着一张胖脸,呵呵笑道。 浅云微微蹙了蹙眉头。 这话说的和吴王李恪说的一般无二,顶多也就差了几个字,但听到耳中却丝毫没有李恪说的时候那种舒爽自怡,暗自窃喜,而是说不上的猥琐油腻……娘滴,想吐。 李业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忍不住朝天翻了翻白眼。 果然,这世上最多的还是颜狗啊,连吐蕃的公主都免不了俗,李泰死皮赖脸凑上来,不过是想着看能不能找找机会,成就自己与浅云的一段姻缘,让吐蕃成为自己的臂助,他怕是不会想到,这幅尊荣已然让他输在起跑线上了。 第202章 花魁大赛 酒桌上的氛围很好,相谈甚欢。 当然,主要是李泰在说话,而他大半言谈的对象都是浅云公主,有意无意的示好吹捧,许是李恪在的缘故,让李泰略微有些拘束,言谈隐晦了许多。 毕竟与吐蕃和亲,壮大自己势力的心思,任何一个皇子都会有。 “云公主殿下,你觉得我大唐如何?”李泰挺胸抬头,颇为傲然的问道。 浅云温婉点头,“当然,大唐之繁荣昌盛,远超我吐蕃小邦,云虽是第一次来大唐,但早在数年之前便对大唐心仪已久,此来,也算是了却了云的一桩心愿。” 李泰呵呵笑道,“大唐煌煌盛世,举目可见,云公主若是喜欢,自可长住长安,泰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云此来出使,便是希望能结两国秦晋,若云能得哪位皇子看中,自然会留在长安。” “尚好尚好。” 李泰一阵眉飞色舞,几乎要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选我选我……却有太过注重天家仪态,表现的文质彬彬温文儒雅,不敢贸然捅破窗户纸。 李业龇了龇牙,觉得好生心急,心想我佛慈悲济世助人,还是帮一帮魏王的好。 “云公主,魏王殿下的意思是,既然是和亲,那要不就嫁给我得了……” 李泰瞥了一眼李业,故作正经……这小子,还算有点眼力见,知道替自己说话。李业回了一个眼神,意思是不用谢,我帮你翻译。 李泰拱手,“若能得云公主垂帘,泰三生有幸。” 李业翻译道,“魏王殿下的意思是,若是能嫁给我,算是你的幸运。” 诶,自己是这个意思吗?李泰嘴角一抽。 浅云公主望了一眼李业,温婉一笑,“承蒙殿下看中,云番邦小国云柳之姿,如何配得上殿下?” 李泰张张口正待说话,却听见李业一脸热忱的翻译道,“云公主的意思是,你不配!” “……” “??” 浅云公主有些尴尬,瞄了一眼李泰,竟然并未解释,李泰一张胖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的瞪着李业,李恪憋着笑,适时端起酒杯,笑道,“来来,喝酒,喝酒。” 有吴王李恪在一边缓和气氛,倒是没让气氛尴尬,只不过两位皇子在场,李业也没有机会和高阳交谈,反倒是魏王李泰极尽殷勤,明着暗着拐着弯的夸赞浅云公主,各种谄媚,一点都没有身为皇族弟子的傲然威严。 李业很鄙视,为了追女人,脸都不要了。 就在此时,一道清亮的琴声在曲江之上响起,曲江中兴的由两艘花船搭起的平台上,出现了一道中年男人,男人面容威仪,神态雍容,手上拿着一把折扇,笑容何曦。 “想必今日所来者,并不是冲着我李某的吧。”男人哈哈笑道,“既如此,那某也话不多说,诸位敬请看节目就好,除此之外,某还设了桩,有胆识的,尽可以押注一二,图个开心。” 男人遥遥朝着李业方向抱了抱拳,折扇轻摇,转身进了花船。 花魁大选,真正开始了。 李业端起酒杯问道,“这位是……” 李恪在边上笑道,“此人是某皇叔,名孝恭,向来洒脱不羁无心朝事,专喜这青门楚馆的营生,呵呵,惬意的让人羡慕。” 李孝恭…… 李业眼皮子猛不乍跳了跳。 佛奶奶的,竟然会是这尊大神? 唐初大将,高祖从侄,祖父是李蔚,也就是李世民的七爷,自高祖李渊太原起兵之后便跟在身侧,负责经略巴蜀。武德四年任夔州总管,灭萧铣,武德七年任行军元帅,镇压辅公祏,之后又破广陵、丹阳,平定江南,终拜扬州大都督,后改封河间郡王。 《新唐书》有云,“景、元子孙,当草昧之初,乘运而奋,方高祖攘除四方,所以宣力,皆显显为世豪英。”《旧唐书》又说,“罕有别立勋庸者,唯孝恭着方面之功,声名甚盛”,可以说,大唐前期的至高功臣,非李绩李靖之流,也非房杜公孙,而是这位李孝恭。 只不过因为玄武门之变保持了中立,不曾亲近太宗,遂不得李世民宠信,逐渐退出权力核心,晚年更是纵情声色,“性奢豪,重游宴,歌姬舞女百有余人,然而宽恕退让,无骄矜自伐之色。”端的逍遥洒脱。 李业禁不住有些向往,这种日子,岂不正是自己追求的? 老前辈啊。 接下来,一切顺理成章,节目开始之后,由长安各大青楼推选出来的才女纷纷上台表演,琴瑟和鸣载歌载舞,彩带霓裳华灯月影,端的绚丽非常。 一众男人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仰着脖子嗷嗷大叫,更是大把大把的银钱甩进赌盘,押注心仪的那人。 极度毫奢,李业禁不住感叹,这才是大唐该有的样子啊。 “本宫听说,辩机大师有一红颜知己,是添香楼的头牌,今日可有节目奉送?”一直不曾言语的高阳忽然出声问道。 “啊这……”李业嘴角抽了抽,连连摇头,“哪是什么红颜知己,曾随程家大郎去过添香楼一次,略有相识而已,殿下可莫要误会,小僧是正经和尚。” “呵呵呵……”李钰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李业,“可本宫为何听说,你不仅为明月花魁作下《望江月》,还写了《水调歌头》这种绝唱,难不成是虚假妄语?” 李业张了张嘴,连连摇头,“殿下,您也知道小僧才华横溢,这不……没控制好,溢出来了么,哪有为谁所做,完全是信手而为……” 这话说得有些不要脸了…… 李恪笑着摇头,李泰却面色青红,像是收到了极大侮辱一样。不过同时有些疑惑,自己这十七妹向来高冷少言,为何今日给人的感觉,似乎在……针对辩机? 在一边专心吃喝的小正太李治瞄了一眼众人,赶忙又往嘴里塞进去两块点心,他怕要是嘴空闲下来,忍不住说一些不该说的事,怕是要惹出巨大的乱子。 就在这时,一道悠扬的琴声忽然想起,曲调温软悦耳,正是曾经在程氏酒坊惊鸿一现的《水调歌头》。 第203章 如果不曾相逢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极致悠扬温婉的歌曲从台上传来,伴着一众略显奇异的旋律,让整个曲江瞬间静了下来,无数人痴痴的望着花船之上轻轻起舞的白衣花魁,仿佛看到了月宫之上的仙子,神色呆滞。 李泰面目凝滞,眼中某些压抑的渴望,被无限放大,但很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赶紧低下头掩饰。 不过一个妓子而已,自己的目标是浅云公主,若是得到浅云公主青睐,尚与自己,便能得到整个吐蕃的支持,到时候,九五之位唾手可得,这至高的权利与荣耀,岂是一个妓子能比的? “此词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哪。”吴王李恪拍掌大笑,“怕是今日花魁大赛,要一枝独秀了,暂不说其他姑娘容貌长相如何,单单这才艺一道,怕是无人能出明月其右了。” 李泰瞥了瞥嘴,冷哼一声。 他对李业的感官可以说很不好,甚至非常仇视,但大唐皇子的脸还是要的,他不可能和一个和尚在大庭广众之下撕逼,更何况,这小秃贼貌似很得父皇看中。 再者说,李业一首《水调歌头》,确实有今日夺冠的资本,他不得不服气。 “两位皇兄,浅云公主,本宫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高阳盈盈起身,朝着众人施了一礼,转身离开,李业眼瞅着窈窕姿容在眼前慢慢远去,离开了此处纷扰的地方。 李业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抱着肚子低声嘀咕,“该死的程处默,给小僧吃的什么东西,哎吆……” “怎么了?”李恪有些担心的问道。 “无妨,就是刚才吃坏了肚子,殿下留步,小僧找地方方便一下。”李业抱着肚子转身就走,李泰狠狠的鄙视了一下,暗骂粗鄙玩意,倒是浅云公主似有所觉,望了一眼高阳公主离开的方向。 离开花魁大赛现场,李业绕了个小圈循着高阳而去,刚刚转过一道弯,就瞧见湖弯处一道花船孤零零的停在角落,甲板上还站着一道靓丽身影,望着自己盈盈浅笑。 “嘿嘿,没想到小僧与公主殿下如此有缘,竟然能在这里还能碰到,真是巧了。”李业摇摇一礼,抬脚跳到甲板上,李钰挑了挑眉头,娇哼一声。 “小和尚,你跟过来干什么?”李钰俏脸有些发红,低声问道。 “怕什么,但凡是个正常人,这会应该在曲江池苑看花魁大赛的,跑这里来干什么……” 李业刚刚说完,就瞧见岸边不远处,一个脑门溜光的壮硕丑和尚一边提裤子,一边从阴影中走出来,身后阴影处似乎还停着一辆马车,看不真切。 和尚瞧见甲板上的两人微微一愣,面色似乎泛过一丝黑红,颇有些羞恼的吼道,“瞅什么,再瞅信不信洒家挖了你的眼睛!” “……”李业张了张嘴,李钰俏羞的转过身,绕到了船篷另一侧。 李业叹了口气,心里也纳闷,怎么在哪儿都能看到这货,不会是道岳那老东西派过来监视自己的吧。 丑和尚骂骂咧咧的离开之后,李业瞥见阴影中那辆马车转头,消失在黑暗中,禁不住龇了龇牙,转身走到李钰身边。 李钰坐在船边的软褥上,双手捧着下巴望着夜空,晶莹剔透的娇颜上落满了月华,明亮的眸子发着光,像两颗灿烂的宝石。 很美。 “小施主,你知道你和星星的区别吗?”李业凑上去,忽然问道。 李钰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什么区别?” 李业嘿嘿一笑,“你和星星的区别是,星星在天上,而你,在小僧心里。” “……” 李钰漂亮的眸子眨了眨,俏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娇羞中带着一丝欣喜……他是,在向自己表白吗? 怎么办,好慌…… 李业一看有戏,顿时来了精神,一屁股坐在李钰旁边,道,“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 “恩?”李钰一脸疑惑。 “现在是我们幸福的起点……” 李钰俏脸顿时一红,略有薄怒的盯着李业,这不正经的小和尚,到底什么意思? “小施主,你最近是不是胖了?”李业歪着脑袋,又问道。 李钰吓了一跳,唰的一声站起来,四下看了一眼修长匀称的身体,咬了咬银牙,“胡说!” “那为什么,在小僧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了?” “……” 李业觉得有些恶心……玛德,一定是刚才喝的酒不对,该死的程处默,竟然请自己喝假酒…… 李钰俏脸通红,龇着小虎牙抿着嘴,瞪着美眸盯着李业,仿佛要将这不要脸的小和尚生吞活剥了一样。 “小和尚,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会如此的油嘴滑舌,说,这张嘴骗了多少姑娘,添香楼的明月是不是被你这样骗到手的……” 李业一个立正站在原地,“天可怜见,这番话小僧可只对小施主说过,真的,出家人不打诳语,佛祖可以为小僧证明!” 李钰盯着李业看了许久,忽然噗嗤一笑,“算你懂事,记住了,这等不知羞耻的话,不能对其他女孩子说!” “一定,绝对不说,只给小施主说,行不?”李业连连保证道。 李钰仰着白皙娇俏的脖颈,傲娇极了,只不过并没有说话,李业心领神会,腆着一张大脸凑到跟前,嘻嘻笑道,“小施主,还听不,小僧这里还有不少这样的话,一并说给你听听?” “嗯,说吧……” 小姑娘紧了紧耄领,坐在窗边上。 李业紧靠着李钰,面色温软柔和,望着小姑娘微微仰着头略带喜意,却又难敛羞容的侧颜,李业心中忽然闪过汪国真写的一首诗。 “如果不曾相逢, 也许,心绪永远不会沉重。 如果真的失之交臂, 恐怕一生也不得轻松。 一个眼神, 便足以让心海,掠过飓风。 在贫瘠的土地上, 更深地懂得风景。 一次远行, 便足以憔悴了一颗羸弱的心, 每望一眼秋水微澜, 便恨不得,泪水盈盈。 死怎能不,从容不迫。 爱又怎能,无动于衷。 只要彼此爱过一次, 就是无憾的人生……” 第204章 上任 李业没有想到,上元佳节夺魁的竟然不是明月,而是一个叫紫嫣的妓子。 嗯,李业自觉见识浅陋,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多逛窑……多走动交流,也好见识见识长安城的满城红袖,不至于孤陋寡闻…… 当天晚上,李业和李钰一直待到后半夜才离开,守在案上的侍女婵儿差点没疯掉,胆战心惊面色惨白终于将李钰接走之后,才略微幽怨的瞪了一眼李业。 今晚的事若是传出去,怕不仅仅是被陛下问责的下场,至少也得掉一批脑袋,就算李业不死,她也难活…… 第二日,李业精神奕奕的出门,由之前的僧袍换上了长摆服,转身入了皇城,进了户部。 他现在是户部商业署的署正,今日算是正式上班了。来到户部的时候,看到了个穿着墨绿色长摆儒衫的中年男人静静的候在大门口,神色恭敬,瞧见李业到了之后,连忙迎了上来。 “下官许敬宗,见过署正大人。” 许敬宗。 李业眼皮子无端挑了挑,拱手回礼,“都是圣上的恩德,许大人莫要客气。” 许敬宗三十来岁年纪,留着八字胡,面色白净,倒是一副儒家读书人的坯子,听到李业的话之后连连颔首,“许某戴罪之身,若非大人抬爱,此事怕还远在穷乡僻壤之地,能入商业署任职郎中,自然有陛下恩德,但大人恩情,下官实在不敢忘记。” 李业呵呵笑了笑。 这样倒好,若是不出意外,眼前这位在不久的将来,怕是要成为大唐栋梁,任职三省,能记得自己的恩情,也算是一种投资了。 李业来的动静传出去之后,从户部衙门走出来三个中年男人,对着李业摇摇行礼,许敬宗连忙介绍道,“大人,此次商业署建立之后,尚书大人为商业署分配了四名郎中,除了下官之外,还有王间林王郎中,李辉烨李郎中,和赵庆赵郎中。” 李业一一看过去,除了姓王的一位郎中神色还算恭敬之外,剩下的两人一个个神情桀骜,嘴角挑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有鄙夷神色。 “辩机大师真是好大的福源,小小年纪便可以荣任正五品,上达天听,这可是有些人一辈子都够不着的位置,下官佩服之至啊。”李辉烨说道。 “呵呵,李大人说笑了,辩机大师乃兴善寺活佛,自然有言断福祸的手段,你难道不知兴善寺香客遍布长安,数以万计吗。得一官职又有什么?”赵庆笑着附和道。 两人一唱一和,意思很也明确,一个和尚当官,怕不得是溜须拍马坑蒙拐骗所得,哪有什么真才实学。 李业似笑非笑,对这种当着自己面毫无遮挡嘲讽的行为并不感到气氛,反倒是有一些可笑,“两位是觉得,本官上任挡了你等的荣升之道?心中不服气?” 李辉烨和赵庆面色微微僵硬,冷冷的望着李业。 李业伸出脖子凑近两人,龇了龇小虎牙,“可是……你们不服气又能如何,你咬我呀!” 说完也不理会,挥袖转身入了户部衙门,许敬宗苦笑着跟了上去,心中不由有些疑惑,原本听说这小和尚性情温雅随和,待人谦逊有礼,怎得今日这般的锋芒毕露…… 哎,也不知是好是坏,这户部看似只是六部之一,但朝堂水深,谁也不知道藏着哪些蛟龙,若是因此得罪了一些人,岂不得不偿失…… “狂妄!” “可气!” 两人愤愤骂道,却又无可奈何,虽然他俩根基身后,背后也有大人物支撑,可说到底不过是李业的下属,顶了天骂两句,却也无可奈何。 不再理会那两人的恶意吐槽,李业施施然进了户部衙门,衙门正堂坐着一个老人,面容和蔼苍老,轻抚白须望着李业。 “下官见过尚书大人,见过侍郎大人。” 此人正是户部尚书唐俭,唐俭身后,则是户部侍郎吕方诵。 “来来来,过来坐。”唐俭朝着李业招招手,笑道,“呵呵,老夫可是等你上任等了好些时日,原本以为年后便可以见到你这小和尚,却不曾想一直等到上元之后。” 李业讪笑。 吕方诵望着李业,神色有些奇异,他是第一次与李业见面,之前也仅仅是听说李业的神异,今日一见,些微普通了些。 “辩机大人,你的衙门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户部旁边,手下暂领四位郎中和一应役属,若是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出来。”吕方诵出声说道,“自今日后,你便是大唐朝臣,社稷梁栋,还需行事规整,践行有方,恪尽职守才好。” 李业连连点头。 看着唐检还算和蔼,但这吕方诵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怕是以后不怎么好相与……好吧,毕竟是自己顶头上司,还是得给几分薄面。 按照大唐规制,虽然署正一职新设,但其职居侍郎之下,和侍中平齐,所以说起来,吕方诵和唐检都是他的顶头上司。 “呵呵,不必拘束,过来坐。”唐检抚须道,指着一边的茶盏,“前几日从赵国公府上得来一些炒茶,甚是喜爱,小师傅莫不要尝尝?” 李业不好拒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苦中带甘,正是出自自己之手的炒青妙品大红袍。 “此茶不比晋魏之气,不好烹煮,但合起来清香扑鼻,气韵悠长,老夫喜不自胜啊……”唐俭一脸唏嘘,“可惜长孙那老家伙实在抠门的厉害,老夫舍了这张脸皮也仅仅讨来二两。” 吕方诵摇头苦笑,“下官也有幸在长孙大人府上尝过一次,确实余韵清香,前所未见,实在是当之无愧的圣品,不过这东西听说实在稀奇,听说东市新开一家茶舍,每日售出二斤,但下官无福得之,去了几次都没有买到。” 唐检捋须大笑。 李业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木盒,笑着递到唐俭面前。 “小子第一次见两位大人,觉得空手不太好,便随意准备了一些礼物,还望两位大人不要嫌弃。” 说着打开木盒,里面满满当当的大红袍。 “这是二斤新炒的冬茶,取佛家观音之名,市面上还没有售品,包括长孙家,应该都没有这东西。特自拿来,让两位大人尝尝。”李业呵呵笑道,“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嘿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