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郎扶郎》 楔子 在羌勒最高的山崖上,长着一朵又一朵扶郎花。 扶郎四季常开,色泽艳丽,像是天上的太阳一般,活力四射,明媚异常。 它不怕寒风霜露,不怕雷雨冻土,就那样伫立着。 羌勒人们喜爱这种花。 因为它勇敢,坚强。 它时刻提醒着羌勒的勇士们,不畏艰难,奋勇向前。 阿爹种了许多扶郎在墙头,天天看着。 他说,阿娘最喜欢扶郎花。 阿爹还说,当羌勒的雪下到最大的时候。 他就去给我猎来一只最大的野狼。 他说野狼的毛可暖和了。 阿娘出嫁阿爹时,也是下着皑皑的大雪,殿内的扶郎花依然盛放。 阿娘穿着喜服,披着阿爹给她猎的狼毛裘衣。 阿爹说,那日的阿娘是最美的。 我没有见过我阿娘。 因为我的到来,阿娘在一个深夜难产而去。 但是阿爹说,我与阿娘长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见过阿娘的画像。 阿娘的眼睛, 比我的美上许多。 像羌勒夏日的星星, 像草原上飞舞的萤火虫。 我本是无忧无虑的,自由自在的。 用尧胥的话说, 我就好似脱缰的野马,不管身后草原大地, 只顾着狂跑, 欢喜, 只不过尧胥死了, 父王病了之后我才明白。 这羌勒,已经不同往日, 争权夺势, 暗潮汹涌。 总有一天,作为公主的我, 也会被卷入其中。 我慢慢的, 不爱笑了。 我看到阿苏?的脸, 就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为尧胥报仇。 我知道他惦记阿爹的位置, 我知道他不会停手。 所以我没日没夜的练武, 用阿娘留给我的弯刀, 用尧胥交给我的麻鞭, 我想总有一天, 我会让阿苏?为他所做的付出代价。 在阿娘的坟前, 我下了毒誓, 如若不能杀死阿苏?, 我便从羌勒最高的山崖跳下去, 万劫不复。 可当我纵身越下的那瞬间, 无尽的悲痛缠绕着我。 如果, 我就这样消失了,该有多好。 如果还有机会, 我穆黎书, 绝对会以酒煮剑,手刃恶人,像那坚毅的扶郎一般,勇往直前。 然后一人一马,浪迹天涯。 同他一起, 逍遥人间。 初见 此时是羌勒的三月,寒风还没有退尽,但是青草已经发了芽,似乎站在山头还能闻到一股扶郎花的淡淡清香。 我站在山巅的最高处,每每从这里望下去,满眼都是疆域大地的辽阔,在这里,还能望到离开羌勒的那条大路,时常有往来的商人,或是巡逻的羌勒队伍。 我任风吹着,握紧了手中的弯刀。 碧梧踏马而来,我远远的便瞧见了她,她急急忙忙的下了马朝我这里狂奔而来,一不小心崴了脚,便又快速站起,继续朝我走来。 “公主!” 我揉了一下眼,然后走去扶她。 “阿苏?又派人来寻我回去了?” “不,公主,后梁国王爷带了众多人马聘礼前来议亲,说是要娶公主您,现在人已经在殿内坐着了!” “议亲?” “是啊公主,我亲耳听到的,我看阿苏?的态度很是亲和,怕是他真的打算将你远嫁到后梁去,只不过我看到了那个什么王爷,除了身材瘦弱了些,长的倒是挺俊俏的,一身正气,跟尧胥比也不差毫分!公主,其实,我觉得吧…” 我不待碧梧说完,立刻拿着弯刀跨上马,夹着马肚飞奔而回。 “公主!公主!您骑马走了,奴婢怎么办啊!公主…” 身后飞扬尘灰,我已不顾。 尧胥已死。阿爹病危。 在这之际,后梁国来和亲,将我远嫁,是阿苏?最好的选择,我走后,他定会逼阿爹让位,甚至以残暴的手段,这种事情,我绝不容许。 所以,我绝不远嫁。 回到了宫殿,我快速下马,想立刻冲入殿内告诉阿苏?我绝对不嫁,若他不允,我便以死相逼,后梁国人在此,他暂时不敢对我如何。 不料迎面撞上了几个舞姬。 “奴婢罪该万死!” 那跪下的舞姬戴着面纱,穿着传统服饰,定睛一看,露出的眉眼竟与我有丝毫的相似。 “你们这么急忙做什么?” “回公主,后梁国使臣到来,?王下令今夜设宴,奴婢正在为舞蹈做准备。” 我垂了垂眼,问她。 “今夜跳什么” “《锦美人》” 锦美人… 讲的是一位叫作锦的姑娘,经历家难后,因为美貌而被王看中,做了王身边的下人,结果却被王要求代替公主远嫁,和了两国之美。 夜宴开始之前,我待在殿后看了会儿月亮。 那明月亮堂堂的,我仿佛看见了小时候阿爹教我骑马,射箭,教我如何才能将风筝放的又高又远。 而现在阿爹病倒在床,久久不醒。 我的眼神突然坚定。 我终是穿上了舞服,戴上了面纱,画了绝美的妆容,踏进了大殿,乐声响起,缓缓起舞。 这一刻,没人知道我是羌勒的公主,没人知道我是穆黎书,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舞姬,跳《锦美人》的舞姬。 阿苏?坐在高位之上,那本是阿爹的位置,他坐的那么安安稳稳,毫不羞耻。 坐在他旁边的,应该就是那后梁的王爷。 他身着一袭白衣,确如碧梧所说那般高大瘦弱,白白嫩嫩的皮肤,一见就是含着金子出生的贵公子,恐怕剑都不会拿,他续着长发,发丝比我这女子的还要柔顺些,不细看还以为是一女子在那端坐,举止都小心端庄的很,丝毫不及尧胥的勇猛壮硕。 只不过,他那一双眼睛,貌似深不见底的湖水,他瞧着我,那眼神像是能穿透一切,看穿我所有心事。 我边舞边上前倒了一杯酒,见状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我盯着他的眼睛,他竟没有将我推开,还乖乖将我递给他的酒喝了下去。 呵,贪恋美色的小人。 我抚了他的脸,他没再看我,也没有表情。 我上台谢了幕后,便退下了。 那酒里,我下了疏骨散。 服下者十个时辰之内会呈现全身无力的症状,除非内功极强之人,否则定会昏睡一整日。 杀了他。 后梁国王爷一死,不久后梁定会大举进攻羌勒,到时候我杀了西边的巡兵,供百姓逃脱,然后我带着阿爹和碧梧离开,那时候,阿苏?就必死无疑了。 暗夜里我穿着一身黑衣蒙面偷潜入那王爷的房间,拿着我的弯刀,见他正在熟睡,我提刀一挥。 谁知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我下意识的想要逃离,谁知那王爷的功力远不止我想的那么简单,看起来瘦瘦弱弱不堪一击,谁知他力气大的叫我无法逃脱。 他一把扯下了我的蒙面。 第一次这样的面对面,我的心跳,十分激烈。 是震惊,更是害怕。 “是你” 是我?他认得我? “我就知道你不是简单的舞姬,给我喝的酒里下药,然后晚上又来刺杀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很小,并没有要惊动别人的意思,我松了一口气,重新戴上了蒙面。 “我就是一个刺客,没有身份。” “为何要杀我?” “公主叫我杀谁,我便杀谁,我的使命就是,执行命令。” “你杀不了我的。” “那就再杀。” “你们公主不想和亲?” “我只知道,公主想让你死。” 我用力挣脱了他,然后跳窗而逃。我知道他是有意放我走的,而且我也知道,今夜之事,他不会声张。 我突然感觉,这个王爷也没我想像的那么差,只不过,他不该来和亲。 我没有回去房间,而是又去了山巅。 借着月光,看着那条宽阔的路。 几年前的穆黎书,还是那么单纯,任性,无忧无虑。 我时常跟尧胥一起骑马,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牵着我的手,像哥哥一样的陪着我,护着我。 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尧胥就一直和我在一起,虽然他是阿爹的养子,但是我与他的感情,早就超过了亲兄妹。 但是当我看见尧胥倒在血泊之中,那一刻我的眼神,就突然变了。 阿苏?嫁祸了他,阿爹很生气。 玷污妇女,在羌勒,是死罪。 阿爹念旧情,准备体罚尧胥后就过去了,再也不提此事。 但是是阿苏?,硬生生的逼死了尧胥。 我哭的很厉害。 陪我一起骑马的尧胥,再也没有了。 站在这山巅之上,要么就跳下去,要么就站直了报仇雪恨。 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姑娘了。 我心上流的,是尧胥的血。 我身上长的,是阿爹阿娘的肉。 我绝不低头。 重识 今日我来看望阿爹。 乍沨说阿爹还是老样子,沉睡不醒。 我俯在阿爹的床边,看着他的面容,不禁流泪。 阿娘走得早,阿爹没有再娶,一人把我带大。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我总是不听话,追着兔子狗子到处跑,有一次摔的满身是伤,回来之后大哭一场,谁知道阿爹不但没有安慰我,叫人替我查看伤势,还狠狠的把我教训了一顿。 我至今都还记得他的话。 “我阿穆肃的女儿,走路都能摔跤,以后能有什么用!” 他对我的教导,虽然严苛,但绝不含糊。 他虽视我若珍宝,但是在我做错事的时候,阿爹绝对不会包庇,该打的就打,该骂的就骂,有时候尧胥还会替我挨打背锅。 我的童年是很幸福的。 阿爹对我的好,让我忘记了没有母亲的落寞。 我握紧了阿爹的手。 求求您,阿爹,快点醒过来吧,醒来看看我,我现在的鞭子耍的可好了,再也不会抽着自己,我骑射的功夫也大有长进,都能一箭双雕了。 阿爹。 我好害怕。 外面雨声渐渐,我听到了士兵盔甲的声音。 我偷偷移步到外面,看见阿苏?正在和几个兵说着些什么。 “即刻出发,不能耽搁。” “是!” 何事如此急切? 我赶紧回房换了一身便服,准备紧跟其后,看看阿苏?又要搞什么坏事。 我带上了我的弯刀,骑了一匹马,紧紧跟在部队后方。 两个士兵闲聊之际,被我偷听了一些情况。 “西部有异军的动向,貌似是阿穆肃的藏兵,蓄势打倒?王,现在?王准备将他们一举歼灭!” 阿爹的藏兵? 如果真的能找到他们,那么我就不再是一个人,打倒阿苏?的希望就更大了。 去西部路途遥远,我的马走时没有喂粮,现在已经有些疲惫,我无奈只能下马,步行跟随。 我戴上蒙面,握紧弯刀,时刻做好准备。 却不料他们沿途休整,马匹军队全都停了下来,这样一来,他们军队散开寻食寻水,我便更易被发现。 我找了一棵较为粗大的树,三两下爬了上去,用弯刀插入树里保持平衡,在树上方倒不易被发现。 谁知刚站稳没一会儿,脚下的树枝突然松动,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那树枝便断裂,我整个人往下坠去。 这下被发现的完完全全。 “什么人?!” 只能舍命一搏了。 我用我的弯刀与几位士兵撕打起来,幸运的是这里离大部队还有一段距离,除了这几个人其他人尚且还没有发现,速战速决,杀人灭口。 以我的武力,解决这几个还是没有问题的,差不多都被我抹了脖子。 正当我准备回到树上继续观察时,突然一声惊呼。 “有一名异军!” 顿时大部队全部警惕朝我这边探来,不妙。 我刚准备逃离,却被刚才一个还没死绝的士兵捅了一刀,我一个翻身刺了他心口,要了他的命。 然后我快速飞奔逃离,左胸的伤口血流不止,疼痛难忍,后面的士兵追赶不休。 我一个酿跄,滚下了草丛。 之后,我便没了意识。 我只知道我仍然紧紧的握着我的弯刀。 再次醒来,仿佛是在一个无人的破屋里。 胸口依旧疼痛难忍,但是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上了药,封了绷带。 我吃力的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屋内昏暗的灯光,此时已经到了晚上,外面的小雨已经停了,我勉强的想要站起来,但是却无能为力。 “别乱动。” 进门的是一袭白衣。 是他。 “你怎么在这里?” 我虚弱的声音,用力的说的清晰。 “听说羌勒稀有草药众多,我略通药理,就出来寻寻,谁知道刚寻一些,便全给你用了。” 他端着热腾腾的草药,递来给我。 他的眼神令我看不透,不是关心,不是担心,也不是疑惑,不知名是什么。 “你为何救我,你不怕我杀了你么。” 弯刀仍在我手边,我抓紧了。 “我说过,你杀不了我的。” 他话音刚落,我快速拿了弯刀朝他刺去,谁知触到他皮肤的那一刻,我竟没有下去手。 我顿了一下,又将弯刀收了回来。 我心底里,貌似不想杀他,我貌似,不想伤害无辜的人。 “你不活着,怎么杀我。” 他说完将药放在了床边,我看见他脖子上被我划出的长长的伤口,溢满了血,鲜艳透红。 “或许说,如果你死了,你要杀的人就杀不成了。” 他微微一笑,我第一次见他笑,这次才发现,这男子,确实如碧梧说的那般,有些好看。 他知道了,我真正要杀的人,不是他。 没错,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我就不能杀阿苏?了。 我拿起草药一饮而尽,烫的我心里滚烫,炙热。 “小王爷,你叫什么?” 他好像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收回了碗,漫不经心的,好像已经说过千百遍般的道: “后梁国之子,楚誉。” 我点了点头。 “我叫……阿锦。” 对于他,不过萍水相逢,想必以后也没什么瓜葛了,他既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名字便也随便吧。 “你为什么替你们公主办事,还如此拼命。” 他用水清了下脖子上的伤口,然后用绷带缠了一道。 “因为命运,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 我侧卧着,慢慢闭上眼睛,弯刀别在了我的腰间。 “我若给你金钱万两,要你帮我杀个人,你愿么?” 我睁开了眼,见他站的笔直,手上玩弄着一把折扇。 “好人不杀。恶人…不收银两。” 我又闭上了眼,拉了拉被褥,将自己裹得紧。 这一晚,我睡得十分安详。 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我没有睡的如此安稳了,好像阿爹和尧胥还在我身边护着我一般,我一点也不怕。 这个小王爷,倒是让我重新认识了一次。 如果他不是来和亲,我倒是愿意交他这个朋友。 但是现在的我,拥有如此的命运,使命。 已经不配有朋友了。 天还没亮,楚誉还轻卧在榻上。 我拿着弯刀,离开了。 我采了些百花草,放在了桌上。 这百花草敷在伤口处,伤口会愈合的快,而且绝对不会留疤。 像他那样的公子哥,如果脖子上留疤了,那岂不可惜了。 我关了小破屋的门,走了。 天还没有亮。 死别 我回到宫殿,就那样守在阿爹身边。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阿爹的藏军是不是真的,阿苏?又是否能把他们都歼灭,但是现在我有伤在身,如果去了,只能是送死。 我就那样看着阿爹,看着看着,我突然想起楚誉那天说过,他略通药理。 不知阿爹的病,他能否看出什么端倪。 我叫来乍沨,让他去找楚誉,然后我去到了阿爹房间的内阁,毕竟让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不好。 我可以以未婚新人最好不要见面为由,帘子相隔,躲着他。 楚誉来了。 他貌似检查了很久阿爹的身体,然后叹了一口气。 “为何叹气?”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却也还记得压着嗓子,怕被他听出声音。 “公主,可汗体内的毒素,已经深入骨髓,据我推测是慢性毒药所致的长久性昏迷。” “那可有药可救?” 我紧张的握住裙摆。 他停了许久。 “无药可医。” 我心里一怔,仿佛整颗心跌入海底,千斤重量。 “那…还有多少日子?” “我不是医师,只是略懂,公主不必太在意我的推测,若有可能,我可以试试能否让可汗醒来。” “试,无论什么条件,都要试。” 阿苏?回来了。 听他们说,根本就没有藏兵,不过是阿苏?危言耸听了。 这次回来,阿苏?还带回来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明显就是被胁迫的,脖子上的勒痕,十分明显。 阿苏?也娶过妻子,还生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如他的妻子,倒还善良可爱。 只不过,他的妻子不久病逝。 以后,他拥有的女人,数不胜数。 “阿姐,我阿爹回来了,带了个新阿娘。” 小苏柯拉着我的衣袖,摇摇晃晃。 “嗯,小苏柯又有阿娘了。” 我给了他他最爱的奶糕,他吃的可香甜。 “阿姐,阿伯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都好久没见到过阿伯了,阿爹说,阿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对他微笑着。 “小苏柯想阿伯吧,阿伯很快就回来了。” 很快,就回来了。 我清楚的记得那日,我依旧站在山巅之上,看着朵朵白云。 我看到了那条大路之上,一批队伍,准备离开。 那应该是楚誉的队伍,他今天就要回后梁了。 这批队伍太长太长,根本望不到头。 我也没看到楚誉。 也许他现在还在宫殿里,收拾行李。 也许,他还在以最后的时间尝试,如何才能让阿爹醒来。 我看着悬崖峭壁,万丈深渊,我想,如果从这里跳下去必定是粉身碎骨,没有轮回。 如果阿爹醒了,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他,我这些日子的思念,我的长进。 还有叫他好好养病,我定会手刃阿苏?。 三月的寒风依旧在吹,我将头发高高的竖起,握紧了弯刀。 我等待的,不是杀戮,就是杀戮。 远方又传来碧梧的声音,还有马蹄声。 这一次,我听的异常清晰。 “公主,公主,可汗醒了!” 醒了! 我顿时身上多了一股莫名的力量,我离开了山巅,骑着马快速朝宫殿奔去。 我仿佛很久没有这般开心过。 我内心的激烈迸涌而出,我什么也不顾了,我只想赶快看到爹爹,听他说话。 他一定会想跟我说些什么的。 我疯了似的冲进阿爹的寝殿内。 我满怀欣喜与激动,见到的,却是一具尸体。 …… 我没见到阿爹醒来。 而是,永久的离开了我。 “阿爹!” 哭泣声掩盖了所有的嘈杂。 我浑身无力瘫倒在地,我抱着阿爹,无论如何也不松开。 他胸口的伤口触目惊心。 我的阿爹。 真的没了。 他的声音,我再也听不到了。 “阿苏?!你还我阿爹!”我拿起弯刀就向他砍去,泪水让我红了眼睛,我握紧了弯刀,但是谁知现在的我软弱无力,根本无法杀他。 “你阿爹已经死了,穆黎书,节哀吧。” 阿苏?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这辈子都会记得。 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我再次拿起刀向他砍去。 我一定要杀了他,让他血债血偿! 我疯了一般,疯了。 “公主疯了,来人将她拖下去!” 阿苏?那恐惧的眼神, 我看着,真的很可笑。 我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坚持要杀了阿苏?,终于在我要刺向他的一刻。 我看见碧梧倒在了我的眼前。 是阿苏?。 他本想用剑刺向我,是碧梧挡在了我的身前。 一瞬之间。 我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 碧梧最后还流着血在我的怀里对我讲。 “公主,好好活着。” 就在那一刻,我觉得生与死,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曾在母亲坟前起誓。 如果不能杀死阿苏?,我便从羌勒最高的山崖跳下去,万劫不复。 这个山崖,我站了太多次,那条出去的路,我也看了太多次。 此时楚誉的队伍还没有走完,那么长那么长。 我闭上眼,什么也没想。 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和流水的潺潺。 纵身一跃。 我仿佛听到了一声,阿锦。 我终于,结束了这一切,我终于,不用再承受这些悲痛了。 我会去到另一个世界,找阿爹,阿娘,尧胥和碧梧。 那里会是幸福的吧,我想。 弯刀还在我的腰间。 纵使我死了,阿苏?,也将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逃不过天道的惩罚。 我死了。 当楚誉骑着马,走在大路上准备回去后梁时,突然看见山崖上的阿锦。 下一秒,她却纵身而跃。 他曾大喊她的名字,骑着马朝她飞奔,但是这段距离太长太长。 还是没能来得及。 他找了很久很久,却也没见她的尸体。 他不知道她为何轻生,难不成也是公主的指令。 她想杀的人,最后又有没有成功。 她走了,没人告诉他答案。 那个唯一让他有些悸动的阿锦。 再也找不到了。 来年,还是莺飞草长,鸟语花香。 他思 楚誉一个月前,才娶了一位妻子,名叫落相宜。她是高官之女,太后落氏一族。 他与她素不相识,更没有任何感情。 父王下令让他娶了,他便娶了。 不过,他只答应娶为侧妃。 那落相宜没有多言,父王也不好说些什么。 作为王爷,他几乎没有选择。 因此,父王再次下令让他前去羌勒和亲时,他便去了。 他文武双全,琴棋书画,识得药理,相貌俊秀,但是他从不参与朝廷政事。 母妃早逝,使他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细心谨慎。出发去羌勒的前一天,落相宜还赠予自己一个荷包,说是能够保平安。 她的面色不是很好,因为自己即将去和亲的羌勒公主,将会是自己的准王妃,她面色如何能好。 临走时,她赠予的荷包,他丢下了。 骑上马,向羌勒行。 听闻羌勒可汗病重在床,接待的是他的亲弟弟,?王。 ?王对自己的到来很是亲和,对于和亲一事,他也很爽快的答应了。 楚誉皱眉,这?王也没问过任何人的意思,自己便答应下来,他是有多大的权力。 无从知晓。 不理政事,是他一贯的作风。 夜宴上,那带头领舞的舞姬,获得了他的目光。 这西域女子果真与后梁的不同。 深邃的眉眼,动作起落悠扬却果断,不同于落相宜的温婉,多的是一种果敢。 他本不近女色,但是当她倒入自己怀里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推开,而是注意到了她递过的杯中酒。 他一闻便知,酒里有药。 在后梁,没有任何一个婢女会如此大胆。 他装作不知情的喝下了那杯酒,以自己的功力,这些剂量的药,根本不足以让他有任何不同。 她离开时抚了自己的脸,她的手冰冰凉凉,就如同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情感。 果真,夜半,她来了。 她身上的味道,其实很好辨认。 她要杀自己。 他问她为何。 她说: “公主要我杀谁,我便杀谁,我的使命就是,执行命令。” 这句话,与自己的遭遇,一模一样。 父王要他做什么,自己便做什么,要死便死,生便生,反抗,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就算自己武功再高强,后梁千万军队,也能将他挫骨扬灰。 他放她走了。 同命之人,他都会心生怜悯。 更何况,她杀不了自己,以她的功力,若不是自己故意松懈,她都根本无法靠近。 他早听闻这羌勒草药奇特,便准备出去寻一些。 谁知,在这里,他见到了母妃画中的那种娇艳欲滴的花朵,名为扶郎,他摘了几朵,准备带回后梁。 然后他再次见她,是在一个小山坡下,山坡上是灌木丛生,若不仔细,谁也发现不了这里还躺着一个人。 他撕开她的蒙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美丽的脸,那么白嫩干净,没有一个杀手该有的痕迹。 她肩上的伤口很深,如果不及时救治,就是必死无疑。 他其实犹豫了,到底要不要救她。 会不会救了她,自己就可能惹祸上身。 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她应该不是坏人,她的身不由己,自己也能感同身受。 他背着她找到了一个小破屋,为她上药,止血。 他看着她,其实满是好奇。 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除了自己,她又要杀谁? 她是如何受的伤? 又为何会负伤出现在这里? 还有,她的那把弯刀,又为何会握的那么紧。 她醒了。 她是第一个称呼自己为“小王爷”的人。 这称呼,在后梁,若不是自己的长辈,没人会这样称呼,没人敢用这般语气跟他说话,如果说了,也是砍头的大罪。 她根本不怕,也根本不在乎。 她说,她叫阿锦。 她的那份坚韧和不屈,他很少在女子身上看到。 “好人不杀。恶人…不收银两。” 她一定经历了很多,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这种让自己深有共鸣,十分认可的话。 她一女子,也不顾对方是谁,什么功力,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他的对手,为了服从命令,她便去杀。 这种不怕死的性格,让自己很是佩服。 他醒来的时候,阿锦已经离开了。 被子里也没有了温度。 她应该,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走了。 她留下了一些百花草,他知道,百花草能让伤口快速愈合,不留伤疤。 她是好人。 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 是再次决定杀他的时候,还是再次决定杀别人的时候。 他还不明白,为何这次,她拿着弯刀的手,没有朝自己用力刺来,公主让她杀了自己,她没有。 可能是因为自己救了她一命,她便放了自己一回。 下次,她还会来的。 她说过。 “那就再杀。” 可是等啊等,没有等来阿锦,等来的是公主的召见。 定是阿锦告诉的她,自己略通药理。 在替可汗看病时,自己与公主曾一帘相隔,但是自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他知道,阿锦定在公主身旁。 自己斟酌了很久,翻看了很多医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试的办法。 可汗醒了。 但是,阿锦和公主,都没有出现。 那天是回后梁的日子,自己别过了?王之后,便去收拾行李。 其实他拖了很久的时间,他在等她,会不会来。 可是都快天黑了,他知道,应该不会来了。 他跨上马,跟上部队,部队长的看不到前方,看不清后路,他又踏上了那条来时的大路。 他竟是有些不舍得,他回头了。 这一回头,他倒是等到了想等的人。 只不过,下一秒,她便从那悬崖峭壁之上跳了下来。 好像没有什么顾虑,没有害怕,那么轻轻的一跃,好像承担着千万的悲痛。 他曾大喊她的名字。 他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了,他也不知道她是否后悔。 他的心,好像刚燃起了希望,又被风突然吹灭。 这便是,心灰意冷吧。 他找了很久,从上游找到下游,从山前找到山后,都没有她的尸体。 他回去了,回到了后梁。 他的表面,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将那一份轻微的悸动和沉重的感伤都掩藏在了心底。 落相宜早早就在府门外等候。自己依旧如往常一般,同她吃饭,陪她散步。 她什么都贴合自己的喜好,什么都尽力做到最好。 但是,除了感动,没有其他。可能他也会慢慢忘了阿锦,忘了那些情感,然后就这样娶了羌勒公主,平平淡淡的渡过一生。 只求,岁月静好。 来日方长。 再遇 这轿子摇摇摆摆,就算我嗜睡,也一会儿就醒了,很难入眠。 我偷偷掀开了帘子,看向外面。 崇山峻岭,郁郁葱葱的树木遮住了夕阳的余晖。 我扶了扶重重的头饰,擦了擦脸上的脂粉,从后面摸了一个大桃子。 往身上擦了擦,然后咬了一大口。 “阿苏?,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我边嚼边问,肚子还在咕咕作响。 “快到了,过了这片林子,就到了后梁的城门了。” “可是我好饿,我感觉如果再吃不到烤全羊,喝不了香酒,我就快要晕过去了。” 我又大大的咬了一口手中的桃子,想起羌勒的美食,手中的桃子就黯然无味了。 “公主别急,今夜后梁皇上会设宴接待,众多山珍海味,可比羌勒的多多了,你还怕饱不了肚子?” “真哒?!那自然最好。” 我擦了擦嘴边的桃子汁水,拉开帘子,看准了一只小兔子,立刻拿着桃核朝它正正扔了去,恰好打的那兔子一激灵。 我是羌勒的公主。 穆黎书。 此次是来后梁和亲的,阿爹还留给了我一件狼皮大衣,说是叫我出嫁的时候定要好好穿上。 只不过,据阿苏?所说,在我不小心坠落山崖醒来之前,阿爹和尧胥都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说是有要事需要办,不能给我送亲了,而且好像要过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阿苏?是我的亲叔叔,他来送我,自然是最合适的。 他说若是阿爹和尧胥回来了,第一件事定会是来看我,叫我不要担忧。 我不喜欢琴棋书画,也不喜欢刺绣赏花,我就喜欢骑马射箭,用我的弯刀和麻鞭,跟人比武。 也不知那后梁王爷看中了我什么,要与我成亲。 但是为了两国交好,阿爹又有言在先,我便不得不嫁。 我们穿过了重重的高山,走了长长的路,行驶了几天几夜,终于到达了后梁。 城门一开,便能听到嘈杂的叫卖声。 “包子嘞,包子。新鲜的肉包子!” “风筝嘞,卖风筝!” “桃园春,全后梁最香甜的酒!” “花灯嘞,卖花灯,团圆美满的花灯咯!” “糖葫芦,最甜的糖葫芦!” … 我拉开帘子伸出头悄悄张望着,这后梁可真热闹,满目都是张灯结彩,各路商贩聚集在一起,街上有老人,有小孩儿,有出双入对的小姐和公子。 我不禁对这后梁多了几分好感。 高高的酒楼,还有石桥,石桥下是条小河,清澈的溪水,以及明亮的花灯。 放眼望去的景色,都是羌勒没有的。 我们到了皇宫门前,等待了好一会儿,车队才继续进入,看守宫门的人面无表情,十分严肃,仿佛这门里面与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宫内显然没有街上的热闹,不过在这夜晚也很是明亮静谧。 我下了轿子,有宫女带我去了厢房,说是稍作休息,便能去赴宴了。 阿苏?还来找我了,说我将唇脂都舔干净了,让婢女赶快替我补补。 阿苏?还说了,有意让我献舞一曲。 我换上了一套新衣裳,这衣裳可是全部用金线缝绣,按照后梁该有的样式,以及羌勒特色图案结合而成,听说做了好几个月,在我还没有醒来之前,阿苏?就派人缝量了,十分珍贵。 稍作打扮之后,就有宫女来领我们去宴会了。 这皇宫之内,高墙红瓦,金雕玉饰,十分辉煌。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鸟,在树上盘旋了许久,然后又飞向高墙外。 这高墙为何这么高,我们羌勒的宫殿,都没有这么高的墙,我想出去便出去了。 进了宴会大厅,我紧紧跟在阿苏?的身后,同他一齐行礼,一齐入座。 一桌的美食,果真让我看花了眼,这不争气的肚子此时又叫了起来,我就吃一个葡萄,应该不过分吧。 我心里想着,手却已经开始行动了,悄悄拿了一个葡萄快速往嘴里一塞。 谁知道,众人突然都齐刷刷的望向我。 “哈哈哈,这羌勒公主果真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啊!” “圣上谬赞了,黎书初来乍到,不识礼数,还请圣上不要见怪。” “无碍无碍,公主长途跋涉,日夜颠簸想必已经很累了,肚子饿了那就多吃些,不必拘于礼数。” 阿苏?与那高位上的皇上所谈甚欢,他们聊的家国大事,我是听不懂,既然那皇上都这么说了,我就填饱肚子就好了。 烧鸡,汤羹,糕点,我一个不差的全都尝了一遍,正当我拿起一个鸡腿子啃下去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一袭白衣。 他是从殿外走进来的。 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上面绣的是金丝蟒纹,头戴金冠,高高束起的黑发恰似比女子的还要柔顺,一双黑眸细长深邃,表情如若寒星,面色静默冷峻如冰。 我只是看了一眼,便印在了心中。 碧梧曾经跟我说过,可能就是那么一眼,那么一瞬,见的那个人,便能叫人难忘一生,激烈的心跳,就是情愫。 我的心着实跳的快,一声又一声,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心房。 我赶紧放下了鸡腿,立刻端坐,擦了擦嘴角的油渍, 只见他上前行礼,一举一动,不紧不慢,温润如玉。 “拜见父王,楚誉来迟,望父王恕罪。” 声音低沉,却温柔清晰。 “起来吧。我儿楚誉,想必?王已经见过了。” “是,誉王卓越不凡,气宇轩昂,才华横溢已是人尽皆知。不过,黎书与誉王,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他就是楚誉? 他就是那个要跟我和亲的誉王? 我一不小心对上了他的眸子,只见他双眼看着我,从未动摇,好像是看一位故人,又好像,藏着一丝不解和惊喜。 阿苏?扯了扯我的衣袖。 “还不快拜见誉王。” 我这才回过神来,理了理发丝,对他行礼。 “羌勒穆黎书,拜见誉王。” “后梁国之子,楚誉,有礼了。” 他微微拱手,然后大步走到桌前,缓缓坐下,理了理衣衫,没有再看我。 我的脸红到了脖子,热的发烫。 我不敢再看他,埋头喝了一大口的酒,差点呛到自己。 他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 我暗自欣喜,我要嫁的人,不是什么蠢才无赖,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枣,而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而我不知道的是。 就坐在我对面的楚誉,内心拥有的疑虑。 但是更多的,也是欣喜。 再遇,她到底是谁。 我上台跳的曲子,叫作《锦美人》。 我跳的时候,看见他的眼神没有离开过我,但是却是空洞的,仿佛脑海中回忆着什么一般。 曲毕。 我的心跳, 依旧激烈。 大婚 皇上给我们安排了好些人手,还特地挑选了一位我的贴身婢女,名叫南双。 她活泼可爱,做事利索,我挺喜欢的。 但是,我想起了碧梧。 阿苏?说,在我昏迷期间,碧梧出嫁了。 碧梧嫁的那位男子,我听碧梧说起过,就是她说一眼倾心的人。 没有送她出嫁,是我最遗憾的事。 碧梧从小跟着我一起长大,就像姐妹一样,我们时常一起出去游玩,不顾日暮。 如今她不在我身边,我倒有些想念。 但是既然她已出嫁,我更多的还是祝福。 我也要出嫁了,嫁的人,也是我一眼倾心的人。 此时的花园内,是阿苏?与楚誉。 他们一同坐在长亭内,喝茶,聊天。 “公主自从跌落悬崖后,便丧失了部分的记忆,可能是因为可汗之死对她的打击太大,因此她自动将那些不美好的记忆封了起来。其实我觉得这倒也是好事,公主忘了,会过得快乐一些,我告诉她她的阿爹去了远方办事,一时无法回来送亲,她信了,为了公主的心情,我希望誉王,最好还是对于之前的事,绝口不提比较好。” 阿苏?喝了一口茶,皱了皱眉。 “?王果真费尽心思。” 楚誉此话一出,阿苏?突地捏紧了茶杯。 “我是说?王果真是费尽心思的,为公主考虑。” 楚誉缓缓地拿起茶壶,倒满了喝空的茶,顺势将阿苏?的茶杯也填了一些。 “呵呵,黎书是我的亲侄女,我定是会处处为她着想的,我还希望誉王婚后好好的对待黎书,她毕竟是羌勒之人,可能做事粗鲁莽撞,还请誉王不要见怪才是。如若誉王对我黎书不好,我自然是会来向誉王讨个说法。” “?王放心,我定会好好珍惜公主。” 楚誉微微垂眸,玩弄着茶盏。 原来阿锦,就是公主。 他不知道阿苏?的话几句真假,但是,他确实不会提及以前的事。 再次见到她,他本是震惊,再是欣喜,后是慌乱。 他见她吃着乐着,同之前的阿锦貌似不是一个人,不是一种心境。 当她再次跳起同一舞蹈的时候,少了之前眼神的迷魅,心事的积淀,多的是笑容和活泼。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无忧无虑,随心所欲,没有心事搁置,没有哀愁幽怨。 他没有资格唤起她从前的记忆,更何况,十有八九是不好的记忆。 命运让自己与她再次重逢。 他突然觉得,人生,有了一点意思。 他的心里,多了一份期待。 大婚在即,身边的人,都尽显慌乱。 南双边帮我收拾,边跟我聊着闲事。 “所以说,公主您对我们王爷,是一见钟情了?!” 南双听完我的话,差点没激动的跳起来。 “哎呀,南双,你小声一点。” “这有什么的?再说了,公主您跟王爷马上就是夫妻了,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我不安的扯着衣角,怕是都快被我扯出褶皱来了。 “我…我怕,他对我…” 没有感情。 “公主您这么善良大方,楚楚动人,一定会令王爷动心的。不像那个落相宜,从小恃强凌弱惯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就知道假装可怜兮兮的讨王爷欢心,在公主您面前我也不怕说了,我真是见到那落相宜便恶心。” 南双提到那落相宜脸色很是不好,我没见过,也没接触过,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她毕竟是妃子,不论怎样,也轮不到你来说呀,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你出去了,可千万不能这样不顾场合。虽然我也不会说话,还总是因为嘴笨被阿爹骂,但是这种背后议人的话,我知道还是说不得的。” “是公主,南双知道了。我只是希望公主以后还是提防着她些,她那张人皮面具可别将您骗了。” 南双嘟起小嘴,我笑着刮了她的鼻子。 “知道啦,你公主我又不傻。” 她朝着我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即日,便是大婚。 我早早的起了床,南双替我画了红妆,换了喜服。 听她说,后梁结婚礼节十分繁琐,能从大清早一只到深夜,难免肚子会饿,我便揣了一个糕点藏在怀中。 盖上盖头,上了喜骄。 我没有忘记穿上阿爹送我的狼毛裘衣。 在忐忑的心跳声中,我想起了尧胥,他曾说,待我出嫁,他一定要亲自送亲,还要送给我一匹最好最快的马,这样我只要想回去了,随时都能回去。 可是尧胥没有来,他也不曾想到,我会嫁到这么远。 到了王爷府,停轿。 南双牵着我下了轿子,然后,一个冰凉的手紧紧的牵住我。 是楚誉。 过火盆,拜天地,这些南双早就嘱咐过我,我也没出什么差错,我能真真切切的感觉楚誉就在我的身边,有时他会小声的提醒我,我就一点都不怕犯错了。 众多礼数结束后,我便被带回了房内。 只不过床上的红枣桂圆杠的我屁股疼,南双和喜婆再三叮嘱,王爷不来,就绝对不能掀开盖头。 我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天黑了,等到天冷了,等到蜡烛照亮了整个屋子,等到肚子饿的咕咕叫了,楚誉还没有来。 我已经有些坐不住了,除了早上用过早膳,到现在我滴水未进,我突然想起了还好走前放了一块糕点在我怀中。 反正房内也没人,我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拿下了盖头,从怀中掏出了糕点,竟然已经被我层层喜服压的又硬又扁。 但是吃了一口,还是同样的美味。 就在我好好享用糕点之时,楚誉进来了。 他有些微醺,双颊泛红,但是一身喜服的他,还是让我不自觉的心跳加快。 我吃的满脸残渣的也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赶紧放下了手中的糕点,盖上了盖头。 我紧张的喘气,没敢睁开眼睛,我只知道楚誉走近,合着礼数的掀开了盖头,然后与我喝了交杯酒。 跟他靠的如此之近,让我无法呼吸。 “饿了么?”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我听的明白。 我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但是随即又摇摇头,想到刚才我那副狼狈的面貌,真是丢人!这下他定会觉得我是个粗鲁又不知礼数的女人。 “吃些东西吧。” 他伸手替我擦了擦嘴边的残渣,他手的温度,不再冰凉。 我记得那夜,他睡在我的身侧,叫了我一声“王妃”,当我反应过来回 了一个“嗯?”,侧身瞧见,他已熟睡。 我看了一会儿他的脸,然后在强烈的睡意下,闭上了眼睛。 深夜,有人替我掖了被子。 楚誉,夫君。 梦中的我笑了。 相宜 我醒来时,天已大亮。 偌大的床上只有我一人,转身,楚誉不知去了哪里。 南双此时推门而入。 “王妃,您终于醒了。” 我缓缓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今日是个好天气,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将屋子里照的亮堂堂的。 “王爷呢?” 我起了床,坐在梳妆台前,准备梳洗。 “王爷不喜懒觉,大早就起来了,刚还在庭院里练剑,这时候,应该去了书房吧。” 我应了一声,闻见屋外的花香,这王府虽然不比皇宫的奢华,但是却也庄丽,在楚誉的管理下井井有条,随处可见的花草,让人身心愉悦。 “王妃,今日众多达官家的女眷都要来府上拜见,我们可得快一些了。” “拜见…我?” “是呀,您可是誉王的王妃,这后梁人人都敬畏您呢,哪个女眷不想跟您讨好关系,自然是要来拜见的。”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后梁的礼数可真是多,我还没吃早饭呢,就说什么等会儿要去招待,我这肚子饿的都咕咕叫了。 “王妃怕不是饿了?王爷一早就吩咐了厨房做些好吃的给您,等会儿洗漱过后我们就去用早膳。” 他已经吩咐过了? 看来我昨日给他的印象定是十分贪嘴,他昨夜命人给我做的,我全都吃了个尽光,这下可糗大了,他怕是没有见过胃口像我这般大的女子。 不过说到后梁的食物,确实美味,但是如果有我羌勒的烤全羊那便更好了。 用过早膳后,南双便带我去了后堂,众多女眷早已在那里等候,见我一来,全都行礼,唤我王妃。 这阵势,倒还让我有些慌张。 我一落座,首先注意到的,便是身着青衣的女子。 在众多女眷中,她的容貌着实出色,举止温柔端庄,好像与我成了鲜明的对比。 “落氏相宜,拜见王妃。” 她便是落相宜。 可是看她的样子,并不像南双所说那般令人讨厌,我一女子,目光都容易被她索了去。 “快起来吧,你我共侍一夫,如同姐妹,不必多礼。” 她微笑,我便也微笑。 “那我便唤姐姐了。姐姐,初次见面,妹妹也没什么好礼相送,这是妹妹亲手绣的荷包,可保平安,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我接过她的荷包,绣工精巧细腻,不仅人美,绣工手艺还这么好,怪不得楚誉会娶她。 “我很喜欢。” 我给了南双,叫她替我收着。 “姐姐喜欢便好,王爷,也时常将我送给他的荷包带在身边呢。” 我蓦地一愣,见她依旧笑脸相迎,我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会绣的,楚誉喜欢的,我却不会。 我们谈了一些闲话,落相宜突然拉住我的手,她想邀我一同去院子里赏赏花。 我答应了。 同行的女眷都跟在我们身后,她跟我说了许多我听不懂的诗词,聊了我没看过的着作,我突然觉得,我除了骑马射箭,什么都不会。 她折了一枝花,带在发间,正好同她唇色相印,十分动人。 她又折了给我。 “姐姐戴上,肯定好看。” 我摆了摆手。 “花草无心却有根,让它自在生长绽放岂不是更好,不必摘下,玩弄一时。” 我瞧见她脸色突变,但却立刻被掩藏。 “姐姐不喜欢,那边不戴了。” 谁知她转身突然一个酿锵,我还没来得及扶她,她便栽倒在地。 众人都惊慌失措。 “王妃,您不喜欢不要便是,为何推我们家主子。” 她的丫鬟慧玉一语将我说懵了。 不仅如此,其它女眷也纷纷议论起来。 我正准备俯身将她扶起来,却从背后传来楚誉的声音。 “何事喧闹?” 众人纷纷散开,在楚誉眼前的,正是摔倒在地的落相宜,和俯下身惊慌失措来的我。 这样的场面,看在谁眼里,都会误解吧。 只见楚誉亲自扶起了落相宜,将质疑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王爷,是相宜没站稳不小心摔倒的,不关王妃的事。”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应不应该为自己辩护,若是我说多了,更显得我心虚。 “分明是王妃推的,王妃不应该跟我家主子道歉吗!”那慧玉语气和神情很是急躁。 “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家王妃推的了?你这么栽赃陷害,内心没有不安吗!” 南双忍不住替我打抱不平,我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言。 “摔的不重,等会儿让大夫来查看一下,应该无事。王妃,你我还需进宫拜见父王,时间不能耽搁,诸位,我带王妃先行一步,失陪了。” 他拉着我,离开了花园和人群。 他没有质问我,甚至一言不发,领我坐上了轿子。 我没敢看他,一路默默低头,可是这轿子实在是抖得厉害,我一不小心身体一斜,向他怀中倒去。 他稳稳的扶住了我,手护的很紧。 我立刻尴尬的回正身子端坐,红色又上了脸。 “你习惯了骑马,轿子肯定坐不习惯吧。” 他温柔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赶忙摇了摇头。 “不,我坐的惯。” 可不能让他觉得我是个蛮夷女子,天天只知道骑马与砍杀,轿子都坐不得。 他轻笑了一声。 “不必逞强,有我在的地方,你想骑马便骑马,想射箭就射箭,没人敢拦你。” 他说的话,就像一股暖流,流进了我虚空已久的心里,我轻轻点头,有点红了眼眶。 在这离家千万里的地方,他是第一个护着我的人。 除了阿爹,尧胥,能给我这种安全的人,应该只有他了。 我知道,我也不需解释,他知道,我没有推落相宜。 此时,我好像认定了这么一个人。 我的喜欢,我的心跳。 我自己都十分明白了。 生辰 这些天都渐渐的暖和了起来,我喜欢去庭院里坐着,看看鸟儿,晒晒太阳。 其实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目前,我也并不是很想出去。 落相宜有来找过我,带着她的婢女向我赔罪,说那丫鬟被她宠坏了,不识规矩,既然敢诬陷了我。 其实我并不在意,毕竟摔倒的是她,疼在她身上。 我在意的,是我的名声。 听南双说,大街小巷的全都传遍了,新王妃刚入府便绊倒其他妃子,果然是小国家来的,粗鲁歹毒。 南双劝我去街上施粥,破了这些传言。 我说,算了。 再等些日子吧。 落相宜很显然的达到了的目的,那件事后我才知道,南双之前那般让我防范她,是有道理的。 我能理解落相宜。女人的嫉妒心,便是这样。 说实话,我也嫉妒她,嫉妒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嫉妒她比我先认识楚誉,嫉妒她,是楚誉娶的第一个女人。 但是我不会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 我想,只要她不触碰到我的底线,我就不会反击。 若她能就这样,佯装着和和睦睦的过下去,我也是乐意的。 南双拿了些果子糕点来,说果子是宫里赐的,糕点厨房刚做好的。 我看见了美味,其他的我也懒得考虑了,先吃为敬。人生在世,吃好玩好,就是美事,不必为了一些烦恼费神。 “王妃,您可想到,王爷的寿礼,送些什么好?” “寿礼??” 我差点一口糕点噎死。 咳嗽了好一会,喝了好几大口茶水才舒服一些,能说出话来。 “什么寿礼?” “我的王妃耶!这月初七就是王爷的生日了,您竟然丝毫都不知道?” 完了完了…… 初七,那不是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对啊!只有三天的时间了。北边院子那位落相宜怕是三个月前就开始分派人手准备了,您到现在连王爷生辰都不知道,您也是真的心大啊!” 区区一个寿礼而已,落相宜竟然花那么多时间去准备,就这花的时间和功夫上,我也输了。 我只知道阿爹生辰,我们就聚在一起,杀一头大羊,架起篝火,然后我们就边吃,边喝酒,边跳舞,看着天上的月亮说些祝福语,就结束了。 尧胥生日的时候,我去山上猎了一只兔子,然后烤的香香的给了他,他说他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烤兔子。 我的生辰,一般什么都不做,唯一且必须要做的,就是去悼念阿娘。 所以我想了好久,从天亮想到天黑,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我记得,阿爹的腰带,一直都是同一副。 阿爹说,那是阿娘亲自秀的,他视若珍宝,每天都要带在身上,哪怕破了再补,根本不舍得扔。 我们羌勒的习俗便是,女子如果认定了那一位男子,便赠予一条腰带,然后就是一生一世的跟随,绝不背叛,决不变心。 男子收了,便是明白了心意,便愿意同那个女子共度一生。 只剩三天的时间了,我也猎不到什么肥羊兔子。 那便赠送腰带吧。 我的心意,也希望他知道。 我问南双要了针线,和上好的布料,虽然我不懂什么复杂的绣花技巧,但是简简单单的腰带我应该还是可以完成的,不论好不好看,我觉得情谊最重要。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坐在屋内,夜以继日的绣腰带。 我的脑海里,都是楚誉的样子,他对我说过的话,他的语气和眼神。 虽然在昏暗的灯光下,有时候会花了眼,错绣了好几针,然后又要全部重来,不允许一点差错。 有时候,会不小心刺到自己,鲜血溢出,吸干净,再继续绣,我们羌勒女子,从来都是不拘小节,小伤小病从来不当做一回事。 对我而言,真的很难。 但是我用尽心思,去做到最好了。 两日之后,成品终于完成,我欣喜的展现给南双看,谁知她的表情,有些尴尬。 “王妃,这两天您夜以继日,就做了个…抹布?” “抹布?南双你可看仔细了,这是腰带。” 南双毫不遮掩的“噗嗤”笑出了声,看到了我的眼神,她逼着自己将笑声吞了回去。 “王妃,我以为你问我要针线,上好的布料,是要给王爷做身华服呢,谁知道,您就做了个…男子的腰带。” “你不懂,我们羌勒的姑娘,送腰带的意义。” 南双听了腰带的意义后,收起了之前的笑意。 “王妃,我突然明白了,生辰礼物,其实不需贵重,王爷家财万贯,想要什么宝物要不得?所以我觉得,还是情谊最重要,相比落相宜大肆铺张准备的东西,还是王妃亲手所绣的腰带更有意义。” “真的?” 我竟有些担忧的疑问。 “当然了!王妃您放心吧,王爷一定会喜欢,并且肯定会时时刻刻戴在 身边。” 时时刻刻。 他会跟父王一样,时时刻刻将我送的腰带带在身上吗。 隔日楚誉的生辰,来了很多达官贵人,他们送的豪礼,都摆满了后堂。 这几日楚誉都忙于宫中事务,今日他才回到府中,我看的出来他的疲惫,晚上府中设宴,他又要忙到半夜。 宴会开始,我与楚誉坐在一起,落相宜坐在旁侧,但是看她的神情,却没有半分不满,反而神采飞扬。 “王妃初入府中,相宜便敬王爷王妃一杯,祝王爷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她喜悦的面目,倒是让众人都觉得她心胸宽广,贤惠淑良。 楚誉看了我一眼,我朝他微微笑笑,然后举起酒杯。 “多谢妹妹吉言。” 一饮而尽。 “不知王爷生辰,姐姐准备了什么寿礼?” 我看着她期待的神情,一时纠结要不要当众拿出,但是转头,楚誉的眼神里,也尽是期待。 我从身后拿出了礼盒。 打开的一瞬,落相宜可是立刻上前瞧了个明白。 “姐姐送的这是…腰带?这寿礼如此奇特,绣工也是世间罕见。” 随之而来的,是众宾客的笑声。 这笑声,十分刺耳。 他们根本就不懂,这普普通通的一根腰带,里面载满的寓意,是一个女子下了多大的决心,废了多大的功夫。 我蓦地一下心就凉了,微微颤抖的手,仿佛快要撑不住那礼盒的重量。 楚誉接过。 他的手有一瞬触碰到了我,是有温度的。 “礼轻情意重,王妃有心了。” 我看着楚誉的眼睛,满是温情,众人的嘲笑,也慢慢的退了下去。 “相宜给王爷备了一份寿礼,不知王爷是否喜欢。” 三四个人抬上来的庞然大物,用红布包裹,一看,就比我的腰带要贵重的多。 打开,印入眼帘的,是一副绝美的山水图。 “洛大人的画!” 台下一声惊呼,之后就是众人沸腾。 我看见楚誉的眼神,也仿佛陷入了那幅画中,他很喜欢,也同众人一样讶异。 “听闻这洛大人是王爷的母妃生时最喜欢的画工,不过自从洛大人隐居山林,就再无所作,没想到今日竟然能有幸再次见到,这落妃果真花了心思。”宴后,我便立刻回去了。 我坐在亭子里,看着天上的弯月,像我的弯刀一般,悬挂在夜幕中。 我承载的满满情谊和欢喜,风一吹,便什么都没了。 我看着手上的伤口,一个又一个的数着,密密麻麻的,数不完。 不知为何,此时,我才觉得,伤口生疼。 冰冷的泪滴寒了我的面颊。 南双来寻我时,我擦干了眼睛。 回到屋里,早早吹灭了灯。 我闭上眼,就这么睡了。 我愿 楚誉来时,看见屋内已经吹了灯。 他停下了步子,没有进去。 他知道,今日,她定是伤心的。 不是,自从嫁入王府,他便不知道,她哪日是开心的。 被落相宜诬陷一事,她一个字都没有对自己说,一句话都没有对自己解释。 虽然她现在没有之前阿锦的生冷,和重重的心事,但是骨子里,她还是同之前一样,坚韧,一声不吭。 她今日眼眸里的落寞,自己都看在了眼里。 她的腰带,虽然绣工极差,但是让她那双拿刀的手来拿针,定是费了不少心思与功夫。 落相宜的那副山水画,是母后生前最喜欢的画工画的,熟悉的笔勒用墨,让自己想到了之前母后在的日子。 但是,除了思念和母后,那幅画,不及这腰带在他心中一半的分量。 只是,他不善言辞,更不知如何告诉她,如何解释。 他痴痴的望着她的门口,不觉得这风吹的有丝毫的冷。 大婚那日,他牵着她走完每一步该走的礼节,她的手紧紧的握着自己,手心都捂出了汗,她是紧张的,生怕错了一步。 那晚看她吃着满桌的菜肴,包了满满一嘴,话都不说,吃到后来直打嗝。 他笑了,她定是很饿,忍了很久。 见她那样开心的吃,自己也不自主的开心。 那晚,睡熟的她一个翻身直接翻到了自己身上,将腿肆无忌惮的放着,那副睡姿,恐怕也只有她了罢。 他无奈的替她掖了被子,搂在怀里,安稳睡去。 她是穆黎书,也是阿锦。 她毫不掩藏,不装模作样,这样的女子,深深的印在了自己的心中。 月色更深,他终是离开了。 回到了书房中,看着那副腰带,浅浅的笑了。 第二日我很早便醒了,南双给我送了一些燕窝粥,我吃完后就坐在亭子里赏花。 我突然想起,我还从羌勒带来了一些羌勒特有的甜茶。 众茶皆苦,唯有羌勒的茶是宣甜口感。 我泡了满满一壶,准备给楚誉送去。 刚进书房的门,就看见那副落妃送的山水图,正正的挂在书房的中央。 还好我端稳了茶水,不至于摔碎在地。 楚誉不在书房,我将茶水放在了桌子上,桌子上堆得满满的,全是诗书礼记,还有他写的诗句。 其中一句是。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我读懂了。 我对楚誉的相思,已然入骨。 只是他的心思,仍如混沌江水一般,让我捉摸不透。 “王爷今日又入宫了,近日皇上招的勤,肯定又得到天黑才能回来了。” 南双边帮我铺被边在我耳边说说这个,说说那个。 有她陪我聊聊,我也不觉得无聊了。 “王爷如果天天没事待在府中,才是应该担心的吧。” 我用绸子擦拭着我的弯刀,光芒如旧。 “话说那落相宜真是心机,故意先让王妃拿出寿礼,见没有自己的寿礼华贵,就带头嘲笑,真是气人!王妃,我若是你啊,我一定要去撕破她那张假面目!” 南双气的被子都不叠了,手中紧紧的捏着被褥,牙也咬的兹兹响。 “我的寿礼,确实比不上她的,况且,她能请到洛大人作画,一定是花了很多的心思。” 我将弯刀收好,放在了柜子里。 这里,暂时没有能用的到它的地方。 “王妃你是不知道,今日我去厨房给您端燕窝粥的时候,碰见了落妃的丫鬟慧玉,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临走时,还故意撞了我一下,要不是当时端着给您的燕窝粥,我都要出手揍她了!” “出手揍她,除了消了你一时之气,对你有什么好处?若是她先出手伤人,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王妃,你这般不争不抢的性子,倒是正合了那落妃的意,她那么喜欢装模作样,变着法子的讨王爷欢心,我怕…” “你怕王爷不喜欢我,以后只能跟我过着苦日子?” 我这样一说,南双彻底急眼了。 “王妃,我设身处地的替您着想,您竟把我想成是那样的人,南双再怎么不济,也是忠心跟着王妃,不论以后如何,南双都会一直伺候王妃,绝无二心。” 我笑了,我开玩笑的话,她也如此往心里去。 我幸运的是,跟着我的丫头,都忠心耿耿。 不论是南双,还是碧梧。 不过,她说的话,并非不无道理。 他将那副山水图高高的挂在书房中央,可见他有多重视,落妃送的寿礼,正中他的下怀。 而我,好像在他的心里,还没有一个专属的位置。 我不是不争不抢,我喜欢的人,我势必要让他知道。 只是耍手段,玩心机这等事,我做不来。 “南双,你以后若是有了心仪之人,一定要让他知道,也一定要告诉我。” 刚刚还吵吵嚷嚷的南双听了之后突然羞红了脸。 “王妃,奴婢还小呢。” “小也是会长大的啊,我也常常觉得自己小,可现在一想,我都已经为人妻了,时光飞逝,所以一定要好好珍惜有缘人。”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腰间。 在羌勒的时候,我穿的都是方便骑马的服饰,腰间紧紧的扎着腰带,别着弯刀,头上也没那么多繁琐的珠钗绫罗。 我突然有点怀念,如果褪下这身华服,掩盖我王妃的身份,没事出去游玩闯荡,倒也快活。 反正今日王爷不在,我出去瞧瞧,应该也没关系吧。 我向南双使了个眼色,又将柜子里的弯刀重新拿出来,紧紧握着。 这后梁的大街还是如我来时一般热闹非凡。 我东瞅瞅西看看,尝尝糖葫芦,包子,猜猜谜语,看看杂耍,十分有趣。 “王妃,您说我们这样便装偷跑出来,万一被王爷发现了…” “嘘…我说了叫我什么来着…” “公…公子。” 我欢喜的敲了一下南双的额头,便又飞速进了一家酒楼。 “小二,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 “好嘞,公子稍等!” 南双总是一脸担忧的瞧着我一杯又一杯的灌酒,我叫她喝,她频频摇头。 “王…公子,我着实有些担心,您可别再喝了,万一被那落相宜的人瞧见了,肯定又要想办法造谣陷害。” “陷害?她…她敢陷害我?我告诉你,我穆黎书的弯刀,可不是好惹的!” 我有些微醺,将弯刀一下扎进了桌子里,吓得南双直哆嗦。 突地,我听到了拔剑的声音,随即一个人从天而降,应该是从二楼摔下来的,众人都纷纷逃窜。 我定睛一看,摔下的人正是店小二。 “奶奶的,你们店里卖的什么破酒!给我兄弟喝的肚子都疼了,今日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便将你们整家店都砸了!” 咦!哪里冒出来的不讲理的东西?扰了我喝酒的兴头。 “喂!楼上的,这酒这么多人都喝了,怎么偏偏你的兄弟肚子疼,怕不是酒有问题,是你兄弟本身就有问题吧!” “你个小兔崽子,关你屁事!” 我刚想冲上去将那蛮不讲理的大怪头狠狠教训一顿,没想到南双紧紧的拉着我。 “公子,我们还是走吧,不要惹事。” 我酒意正上头,便一把甩开她的手,拔出弯刀就上前去。 那大怪头见我气势汹汹,下意识的退了几步,我与他撕打起来,只不过他们兄弟人多,我一不小心手腕被他砍了一刀。 我也不甘示弱,用我的弯刀一刀还了回去。 一会儿功夫,打的那几个厮都趴在地上叫我姑奶奶,我还没过瘾呢,便被南双硬生生拉了回去。 “什么?王妃在酒楼与人打起来了?” 楚誉听到消息之后立即起身。 “是,我去替王爷办事,回来的途中路过酒店,听到里面有打闹的声音,进去仔细一瞧,发现正是王妃。” 隐青说完之后,就有些后悔了,王爷最近本就公事繁多,现下王妃又惹了事,这一桩又一件的,王爷如何处理。 谁知王爷立刻放下手中事务,就出了门。 他赶到府门外时,正好看见一个身着黑衣的人翻墙而入,背影十分熟悉。 特别是,她手中的弯刀。 这一刻,他貌似又瞧见了当初的阿锦。 我脚一下踏空,摔倒在地,摔的屁股差点都要裂成两半了,南双急忙拉住我。 我刚想站起来,谁知一双大手直接将我打横抱起,到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我抬头,见到的是楚誉的眉眼,他的眉皱着,没有说话,抱着我直直走到我的院里。 我的脸滚烫滚烫,不知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还是其他,总之我的情绪不大稳定,心跳也异常的快。 到了屋中,他将我放下,我扭扭捏捏的不知该说什么,该看向哪里。 他拉过我的手,问到。 “伤怎么来的?” 我一看,之前被划到的伤已经染红了大半个袖子,我想收回手,却被他紧紧拉着。 “跟人打了一架。”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南双,拿些膏药绷带来。” “是。” 他替我擦拭血迹时,十分的小心翼翼,我就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他此时的温柔,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突然有些开心,因为我受了伤,他来照顾我。 “上药有点疼,忍着一点,忍不住,就抓着我。” 他轻轻的语气让我一时沉溺,我们羌勒女子,受点小伤,不过就用水洗洗,根本不怕疼。 不知为何,我之前喝了酒之后的天不怕地不怕,到了他这里,又一声都不敢出,一动也不敢动。 “手指上的小伤,又是怎么回事?” 他轻轻指了指我手指上的针孔,我蓦地收回手,藏到身后。 “没…没事,小伤而已。” “我看,这么小的伤口,应该是针扎的。” 我想否认,但是看着他的眼睛,我又不敢说谎。 罢了,趁着酒意,我要全部都说出来。 “是啊,还是不为了你的寿礼,我绣了两天两夜的腰带,却被当众嘲笑,所有人都瞧不起我这个羌勒女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只会打打杀杀…” “你知不知道,在我们羌勒,一个女子用心给男子绣腰带证明什么,我阿娘给我阿爹的腰带,我阿爹一辈子都带着,破了又补,坏了又缝,依我看,你们后梁男子,都不及我们羌勒男子痴情。” “你将落妃的山水画挂在书房正中,而我的腰带,你怕是早就不知道丢去何处了。” 我忍不住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眼角滑落,我有的委屈,全都流了出来。 “在这里。” 他脱掉了外衣,我清晰可见,他腰上的腰带,多出了许多线头,上面的花纹也断断续续,十分扎手,分明是我绣的腰带。 我一怔,我的腰带,他戴在了腰间。 “我看了古书,上面说道,羌勒的习俗,女子若绣腰带给男子,代表愿将一生交于男子,不离不弃,男子若是收了腰带,便代表,他愿与那女子白首到老。” 他…竟然都知道。 他扶手轻轻替我拭去了我眼角的泪水。 他说。 “我愿。” 南双 “腰带我收了,甜茶我也喝了。以后,不准再私自便装出府,除非…我在你的旁侧。” 那夜,我因醉酒,早早便睡下了。 楚誉因为还有众多公务需要处理,又去了书房。 我醒来时,手臂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是昨晚的事,让我清晰地记得,他说“我愿”。 我抑压不住内心的欢喜,准备叫来南双替我化妆更衣,去给王爷送些早膳。 谁知我唤了好几声,都不见南双。 我起身想出去看看,谁知断断续续,能听到抽噎的声音。 我披了一件衣服,朝着声音的源头走去,只见南双躲在墙角边,掩面哭泣。 “南双?” 我轻声唤她,谁知她见我来了,立刻将手别在身后,擦了擦眼泪。 “怎么了?你的手怎么了?” 我想拉出她的手瞧瞧,可是她偏偏不给我瞧。 “你若不给我看,以后也就别待在我的院子里了。” 她见我语气脸色一变,扭扭捏捏的才将手给了我。 那整个手臂,应该是被热水烫的,泛红起皮,触目惊心。 “这伤怎么来的?” 她还是忍着,默不作声。 “快说!你真不想在我身边待了不成?” 南双不由的又开始落泪。 “今日早晨我去厨房,碰见了慧玉,她说的那些话我不愿听,就想拿了早膳赶快回来,谁知她一下将早膳全打翻了,热粥撒了我全身,手臂就烫伤了。奴婢不敢告诉王妃,奴婢怕王妃又像昨晚一样冲动,但是自己又咽不下这口气,是奴婢没用,王妃的早膳没了,我歇下就去厨房再给王妃取来。” 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还总是说要给落妃颜色瞧瞧的南双,真遇到自己被欺负的事,竟然一声不吭。 我看着她的伤,着实心疼。 “那个慧玉,真是欺人太甚,我这就去给你讨回公道!” “王妃,去不得!” “我说过,若是她先出手伤人,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我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欺负!” 我气的衣服也来不及好好穿了,气势汹汹的就往落妃的院子去了,南双根本没能拦住我,只能乖乖的跟在我的身后。 我长这么大,不论是我,还是我身边的人,都还没被别人这样欺负。 将南双的手烫成那样,心里还有没有良知。 我大步跨进了落妃的屋子,她们主仆二人此时倒还十分欢喜的在谈天说地,见我来了立刻警惕起来。 那慧玉立刻拦住我的去路。 “王妃,这是我们落妃的寝宫,就算您是王妃,也应该提前让下人通报一声,您就这样闯进来,也太不合规矩了吧!” 我盯着那慧玉,紧紧的握着手,若是将弯刀带来了,就更不必跟她废话了。 “规矩,就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规矩?你将我的南双手臂烫成这般,还敢跟我大呼小叫?!” “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了,有事我们坐下好好谈。” 我现在见她们主仆二人就觉得恶心至极,果然是假面孔,演技精湛。 “如果这事能好好谈,我今天就不会闯进你的寝宫,你的丫鬟不识抬举,将我的南双手臂烫伤至此,今日不论如何,我都要让你的慧玉赔我南双一只手,烫伤程度,范围,伤疤,都得一模一样的出现在她手上,今日我要是做不到,我就不姓穆!” 我拿起桌上的茶壶,就要倒在慧玉的身上。 “王妃息怒!您若是要烫慧玉,那不如先烫我吧,我替她给姐姐赔不是!” 那落相宜立刻跪倒在地,拉着我的衣摆求情。 呵,真是主仆情深。 “主子,分明是那丫头自己没拿稳才烫伤的,不关我的事,您快起来!” 那慧玉蹲下扶起落相宜,这一幕幕的戏,不明真相的人看了恐怕也真信了。 “不论是否是你的错,姐姐生气了,我们必定要给姐姐一个交代。姐姐,您有什么火气冲我来,慧玉跟着我一直忠心耿耿,我替她受罚。” “果真是主仆一心,那我便不客气了!” 我将水壶一撒,恰落在了落相宜的身上,手上。 那落相宜扑倒在地,握着自己被水烫伤的手,眼泪直流。 我看见了,壶里根本不是刚烧开的热水,那落相宜的手上不过只是被烫出了一块红印。 “知道痛了?南双是我的人,我看你们以后谁敢欺负她!” “穆黎书!” 突然一声带有呵斥的语气传来,只见楚誉现在门口,正正的盯着我。 我看了一眼落相宜,定是她派人去偷偷跟王爷说了,哼,恶人先告状,我倒是真真见识了。 “王爷…” 落相宜此时哭的梨花带雨,楚誉就这样立刻冲进来查看她的伤势。 他略过我时,带起的风都是冷的。 “怎么样了?隐青,快叫大夫来给落妃看看!慧玉,快扶落妃去休息。” 他慌张的样子,刺痛了我的眼睛。 安抚好了落相宜,他才想起我来,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为何伤害落妃?!” 伤害? 他质问与不相信的眼神,我全都看在了眼里。 “是她的奴婢害人在先,将南双的手臂烫伤的如此严重,你怎么不问问南双疼不疼,你怎么不给南双叫大夫?” 我一时急了,呼吸越来越急促。 “那也应该由我来处置,你怎么能不分是非就来伤人!” “我…” 此时,我却根本不想再解释了。 他不懂,那便不解释了吧。 “南双,走,我回去给你上药。” 我忍着泛红的双眼,牵着南双的手便离开了。 我现在更后悔,我没有带那把弯刀。 留下的楚誉本想追上去,但是他却发现,他跨不出步子,她离开时失望的眼神,说明了她的心情。 他虽心疼,但是作为王爷,他没有跟上去。 “王爷,我已无大碍,姐姐今日不过只是在气头上,所以莽撞了些,王爷不要责怪姐姐。” 落相宜伏在他的身上,虚弱的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吹走。 “王爷,奴婢斗胆替我们落妃说一句,那王妃毕竟是羌勒之人,生性顽劣粗暴,若她一看不顺眼就随便来找我们落妃的麻烦,我们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今日是拿水烫伤,下次指不定就带了利器,我们小姐柔弱善良,当然只能是被欺负。” 慧玉说完还擦了擦眼泪,声情并茂。 楚誉根本无心听这些话,不过是随便敷衍的应了一声。 “有本王在,绝不会有下次。” “王爷,您今日要不就留下吧,我怕…” 落相宜的手,慢慢的伏在了楚誉的手上,他赶紧抽出,将手背在身后,避免再次触碰。 “本王…今日还有公务在身,让慧玉好好照顾你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落相宜看着楚誉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 “她没来之前,王爷最起码,愿意坐下来陪我多说一会儿话。” 她喃喃自语,仿佛在责怪自己的语气,其实,她很明确自己的目标。 我在屋内给南双涂药,看见她的伤口,我的心便抽痛。 若是烫在我手上,也比烫在她手上让我好受些,毕竟,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我恨,若是在羌勒,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今日的楚誉,和昨日的楚誉,判若两人。 他什么都没做错,但是我却气他。 我承认,我的确冲动了,但是我们羌勒女子就是这般,看不得身边的人受欺负。 阿爹告诉过我,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我会记一辈子。 魏询 我陪着南双,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再碰任何杂事。 楚誉派人送来了上好的膏药,但是只见其物,不见其人。 那日隐青来给南双送药时,悄悄告诉我。 “王爷自那日后,便后悔不已,整日踱步在书房内走来走去,作为王爷,有很多事情他从来都是压在心底不说出口,我跟在王爷身边这些年,自是知道他的不易,却也了解他的心思,王爷与落妃徒有夫妻之名,至今还未有夫妻之实,你一来,他便多了无数的心事,可见,他对王妃的用心。” 他将那药放在我手里时,我感受到了重量。 他的心思我自是不懂,但是我看到了他作为王爷,与我阿爹作王时一样的身不由己,他若当着落妃的面偏向我,传出去,于我于他,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随虽不通诗文,不知礼数,但是他的这种思虑,我还是知道的。 也许是因为我心仪他,所以当日见他护着落妃时,我的情绪才会如此激动。 我知道了心意,拿着膏药,进了屋内。 那夜,南双不在,我忘记关了窗,我睡时只觉得那晚风吹的我全身颤抖,但是又懒得起身,便凑合接着睡去。 朦朦胧胧中,有人替我关了窗,还抚了我的额头。我睡意较浅,见到他忧愁的眉眼后,立刻睡意全无。 他起身准备走时,我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 “你不睡觉么?” 我轻声问他。 他显然是愣了,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我裹着被子坐起身,用迷茫的睡眼看着他,他披着披风,遮住了他较为瘦弱的身躯,只显得更为高大。黑发全部用金冠束起,手上紧握着一把长剑,穿的是长靴,这副架势,不像是睡觉,倒像是要上战场。 “你…去哪儿?” 他这时才转身,苍白的脸上没有神情。 “西边叛军起义,父王派我前去围剿。” 他果真是要上战场,定是离别前,来看看我。 “那你何时回来?” “大概半月,不会太久。” 他嘴角微微一笑,应该是不想让我担心。 “那你,万事小心。” 其实我内心想说的,想嘱咐的话,远远不止这一句。 但是,千言万语,都藏在了心里。 “有这个,定能凯旋而归。” 他展开披风,我的腰带,紧紧的束在他的腰间。 我突然的不舍,担忧,千万思绪全部都涌上心头。 “你手伤势如何?” 他本想上前查看,可是想了想,他没有。 “好多了,已经不疼了。” 我还刻意的朝他挥挥手。 他微垂着眼,根根睫毛搭在下眼睑上,浓浓的剑眉里藏着的全是刚毅。 “若是大捷,我会写家信寄回。” 他提着长剑,阔步而出。 我悄悄跟了上去,见他跨上马背,拉紧缰绳,战马一声惊呼,前脚高高仰起,他的披风随风飘扬,逆风而去。 我停望了很久,直到寻不见他的背影。 家信,应该就像阿爹写给阿娘报平安的书信一般,在阿爹的箱子里,我发现了很多很多封,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我是他的妻子。 楚誉去了战场,我的思绪仿佛也随他一并走了一般。 那落相宜最近也安静的很,没有再来找麻烦,如果她再闹事,我也不怕,就算被全后梁的人说闲话,我也会不留情面。 虽然一切都安定了,但是我无事可做的时候,就想出去看看。 可是楚誉明确跟我说了,不准我再出去胡闹。 可是想着街上的糖葫芦,糕点,米酒汤圆,我就恨不得立刻冲出府去。 “王妃!” 我刚想美食想的差点流口水,南双就踏门而入。 “不是让你好好养伤么,怎么这么急急忙忙的?” “王妃,您不是早就嫌待在府里无聊吗?这不,刚刚宫里来信,说馨乐公主邀您一同用膳呢!” “馨乐公主?” 我倒有些差诧异,我与这公主素不相识,为何突然邀我? “对啊!馨乐公主与我们王爷从小一起长大,是皇后的嫡女,王爷母妃去世的早,便一直由皇后抚养长大,两人从小如同亲兄妹一般,况且,馨乐公主与王妃您喜好相同,不作画不作诗,天天想着游山玩水闯荡江湖。” 没想到,王爷竟是由皇后抚养长大,但是听南双的描述,这馨乐公主定是个有趣之人,既然她邀了自己,我又嫌这府内无聊,那便去吧。 我们乘轿前往宫中,馨乐公主早早便派人接待。 “公主,王妃到了。” 只见那馨乐公主一手拿着弹弓,一手拿着石子,蹭的一下便出现在了我面前。 “你就是王妃嫂嫂?” 我看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嫂嫂果真如他们所说,美若天仙。” 她大大的笑容让我觉得,异常亲近。 “嫂嫂会玩弹弓么?要不嫂嫂教我吧,我都弄了一个时辰了,一只鸟儿也没打着。” “好啊。” 正好,我也很久没有碰过弹弓了,想起来,倒还有些手痒。 我们一同去了后院,放上石子,拉紧弹弓,瞄准树上的那一只乌雀,一个松手,快速又准确的将那只鸟儿打落在地。 “嫂嫂真厉害!” 馨乐公主开心的直拍手,就连南双在一旁也十分欣喜的笑着。 这一幕,我看在眼里,突然想起了在羌勒的日子,那时候阿爹教我弹弓时,我打下的第一只鸟,尧胥和碧梧,也是这般快乐的模样。 “嫂嫂,嫂嫂,哪儿还有一只。” 思绪一下拉回,我抬头看向天空,一只较大的雏鹰在天空盘旋,哼,看我不打你个落花流水。 我提起裙摆,爬上那棵大树,南双着急的在下面叫着小心,我回她一个微笑。 “没事儿!” 再次拉弓,瞄准,那雏鹰方向不定,不好掌控。 我吸了一口气,再次瞄准,将弓用最大力气拉到最大,突地一松手,我却因脚底一滑向下倒去。 “王嫂嫂!” “王妃!” 原本我以为我将与那雏鹰一样摔倒在地,谁知我闭眼欲坠的时候,落在了一个怀抱。 我惊的睁眼,是一个身穿盔甲的公子。 “魏哥哥!” “魏将军?” 南双和馨乐公主异口同声。 将军… 他将我轻轻放下,我脑子突然就懵了。 南双赶紧上前扶住我,我用眼神示意她没事。 “魏哥哥!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我嫂嫂就要摔下来了。” “嫂嫂?” 魏询微微皱眉,转头看向我。 “楚誉?” 他有些疑惑的语气。 “对啊,嫂嫂是王兄的妻子。” 我看这人气宇轩昂,气势不凡,身手敏捷,南双又唤他将军。 我明白了。 “方才多谢魏将军了。” 我上前致谢,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晚宴上我看见馨乐公主对那魏将军甚是殷勤,举止也很亲密,只不过那魏将军推推拦拦,并非很自在。 结束后,别过公主,我与南双就准备回府了,刚踏出大门,便听得一声沉闷的。 “喂。” 我回头,见那魏将军正倚着门,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看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你与楚誉何时成的亲?” “将近一个月了。” “他在何处?” “围剿叛军。” 他“厮”了一声,随即慢慢走下台阶。 “我刚一回来,他就走了,看来是故意躲着我。” “你们很熟么?” “何止是熟,简直是熟透了。” 呵,这人,油嘴滑舌。 “我告诉你,别看楚誉明里端端正正,是众女子钦慕的对象,其实啊…” “其实什么?” “其实不过是个…伪君子。” 他说完便哈哈大笑着离开了,令人捉摸不透。 他们之间, 定是有什么故事。 家信 “魏将军?” 南双说出时,脸还有些绯红。 “这后梁,除了王爷,就是魏将军的桃花最多了,但是魏将军至今也没有娶妻。虽说魏将军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是只要他拿起剑,那副风姿,恐怕是王爷也比不上的,每年的狩猎比赛上,几乎都是魏将军拔得头筹。说到他跟王爷,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同手足,只不过前几月皇上就派魏将军去镇定南疆一带,昨日才回来呢!” 我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个魏将军看起来容易嬉皮笑脸的,但却如此厉害。 “话说,我看晚宴上馨乐公主对那魏将军很是体贴,他们难道不是…” “不是不是!” 南双很快便否定了。 “馨乐公主对魏将军,是单相思!况且,魏将军至今不娶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女子。” “什么女子?” “听闻那女子是魏将军出征时不小心救下的,见她可怜便带回了府里,那女子骑马狩猎样样精通,武器也耍的非常好,两人很快便心生情愫,不幸的是,那女子没过多久就因病去世了,魏将军特别伤心,足足将自己困在府里好几个月,王爷那时还去陪过他,反正,魏将军至今也没能彻底忘记那个女子,所以无论多么貌美的女人,哪怕是公主,也没能让他再动心过。” 没想到,这魏将军,也是个痴情的人。 人生在世,谁也逃不掉一个情字,阿爹对阿娘是如此,我对楚誉是如此,魏将军对那女子也是如此。 若情能长久,便是良缘。 若情难全,则是无尽的伤疤。 “可是他终是要娶妻的,只希望,他能尽快从苦痛中走出来,不要错过其他缘分才是。” 我越想着,越觉得怜悯,看起来强大的人,内心的伤痛往往被人淡忘,只有自己默默承担。 我猜楚誉,也是这样喜欢掩藏心思的人。 母亲早逝,一人独自长大,作为王爷,要学诗书礼记,文韬武略,实在不易。 “我以后若是要遇到喜欢的人,就一定要拿下他,不然他被人抢了去,那我肯定特别伤心。” 南双说着,擦拭桌子都变得用劲了起来。 “南双,那你可有心仪之人?” 我笑着问她,其实她的小心思,我亦明白一些。 她顿时脸红了,将那抹布抓的可紧。 “我…我才没有呢。” “没有?那隐青来给你送药时,你还偷偷在窗边偷看?” 我这么一说,她倒更急了,咬着下唇眼睛都瞪大了。 “王妃,您胡说什么呢!” “胡说?我可没有胡说,我可是有证据的!刚刚某人还说若是喜欢一个人,定会拿下他,怎么我还没说几句而已,你反倒还害羞了?” “王妃你…南双不理你了。” 她将抹布一扔,转过身去。 我笑着上前去扶她。 “若是真的喜欢,一定要勇敢。放心,我是个开明之人,定会成全你们。” 喜欢一个人,定要勇敢。 宫里传来消息,几日之后,便是狩猎比赛了。 我顿时浑身来了兴趣,我最擅长的和喜爱的终于来了,在羌勒,每次我都能名列前茅,有时候尧胥还不如我猎的多呢!这次,我一定要打败魏将军,拔得头筹。 我特地挑选了一套方便狩猎的服饰,带上我的弯刀,将头发全都扎了起来。 我没有叫南双帮我上妆,既然是打猎,那就要有打猎的样子,浓妆艳抹的怎么像个事儿,反正最后都会满脸黄土,画的再好看也没用。 馨乐公主给了我一匹好马,还送了我弓箭,万事俱备,就等比赛开始了。 当天,众多皇室全都到场,落相宜也来了,只不过她乖乖的待在看庭内,没敢上场,也是,看她大家闺秀的样子,恐怕马都不会骑吧。 皇上下令,这次谁能拔得头筹,便奖励精雕玉佩一对,黄金万两。 玉佩一对,若是我赢了,那就可以跟楚誉一人一个,到时候他归来看到后定会开心。 我鼓足信心,跨上骏马。 身旁的魏将军倒是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看到我后,他的瞳孔下意识的紧了。 对视了好一会儿,他才同我说话。 “没想到,王妃也会来狩猎?” 他轻蔑的语气令我很是不爽。 “听说魏将军年年夺冠,今年,也该让让了吧。” 他轻笑一声。 “我不。” 随即锣鼓敲响,众马奔腾。 我快速冲进林子里,看见一只雪白的兔子,立马拔剑朝它射去,一发击中。 接二连三的猎物,我都得心应手,虽说这弓箭功夫好久没练了,但是却也不感生疏。 我冲进了更远的林子里,虽说比较偏僻,但是猎物更多,我弓箭在手,没什么可担心的。 只见前方草丛微动,怕是有大猎物。 我静静等候,谁知一个庞然大物突然冲出,我定睛一瞧,是虎! 它快速朝我扑来,我立刻用剑用力打了马腿,马匹突然跪下,我仰身,那大虎就这么从我上方越过,我也一不小心从马背上滑下,摔倒在地。 我赶忙起身,拔出弯刀,那大虎应该是饿了很久,已经急不可耐扑倒我了。 我努力镇定,想当初在羌勒,我也遇到过大虎,当时一刀插进了它的腹中,当场毙了。 没事没事,定能躲过此劫。 我拉紧弓箭,一箭朝那大虎射去,正正射进了它的背中,但谁知它并没有倒地,反而更加凶猛的向我扑来,一爪将我爪倒在地,我的手臂砸到石头,上次受伤的伤口突然裂开,血喷涌而出。 我忍着疼痛继续站起,紧握着我的弯刀,这次,只能以命相抵了。 我朝那大虎奔去,俯身到了它身下,用力将弯刀插入,它猛地一吼,应该是疼痛难忍。 随即它张开血盆大口,眼看就要将我吞进腹中。 我紧闭双眼。 蓦地,那大虎突然倒下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看见魏询朝我奔来,用力将大虎移开,然后扶起了我。 那大虎的背上,多了一根长剑,是魏询的。 “如何?哪里伤了?” 我突地发觉,不但手臂旧伤复发,脚也扭到了,无法动弹。 他一把将我抱起,我惊的想要用力推开他。 “你放开我,我自己走。” “你都这样了,要逞强还是要命?” 要命。 楚誉还没回来,阿爹还没来寻我,我要命。 我乖乖的随他抱着扶上了马,这一刻,我发觉这魏询也没有那么令人讨厌,怪不得当初那女子,愿意跟着他。 回到看台,大夫将我的伤势重新查看,包扎,南双见我这幅样子回来差点都要吓晕过去,还一直念叨再也不让我出来了。 狩猎结果是,我第一,魏询第二。 我有些不明所以,魏询猎了一只大虎,再加上他之前猎的其他,应该是第一才对。 谁知他只有一只大虎。 他说“这虎是王妃用命换来的,也算不上是我猎的。” 我如愿的拿到了那副玉佩,但是却不见魏询。 他今日,确实心不在焉。 扎起头发,拿着弓箭的穆黎书,确实有些像从前的阿萱。 所以见到她,他有些惊了。 在她身上,有阿萱的影子,那副天不怕地不怕,跨上马如疾风的女子。 这次的他无心狩猎,他骑着马闲游在林间,想着以前的种种,心中满是痛楚。 突然一声吼声,他立马骑着马狂奔过去,却见到一个小小的身躯在拼死的与虎搏斗。 那种勇敢和不畏,除了阿萱,他没有在其他女子身上看到过。 如今有了。 但是她是王妃,楚誉的妻子。 他便一笑而过,早早离开了。 我满怀欣喜的拿着那对玉佩,看见落相宜的神情满是嫉妒,但我也没有招摇,同南双一起回府了。 回到府中,便说有来信。 我急急忙忙回到屋中打开,上面是楚誉的笔迹。 短短几句。 “黎书: 作战三日,大捷已定。 吾不日便将归来, 勿挂勿念。” 我将那封家信叠好,整整齐齐的重新放回。 我的眼里,心里,都是欣喜。 却不见,封底还有一句。 他写到: 已然情深,何惧缘浅。 阿锦 今日我与南双上街施粥。 每每去到街上,总是能看见有种多乞讨之人,十分可怜,不曾想到这繁华的后梁,也会有这种民生问题。 在羌勒,吃不饱饭的人很少,家家户户都会有牛羊牲畜,而且阿爹每年都会放粮助贫,羌勒大部分都是做买卖的商人,没有田庄,就靠卖瓷器,羊毛毡赚钱,渐渐的,几乎家家富足。 我看着一位小小的孩子伸着手问我要粥喝,才那般小,衣衫褴褛,面色肌瘦。 我舀了大大的一碗粥,又拿了几个馍馍给他,他连忙道谢,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 他应该跟小苏柯差不多大的年纪,竟然沦落至此,实在令人感到悲痛。 若是我以后有了孩子,不论再如何,我也不会让他这般困苦的过日子。 粥发了一碗又一碗,馍馍拿了一个又一个。 看他们吃的开心,我便觉得我也出了一份力。 “三头子他们来了!” 不知听谁一声惊呼,那些拿了食的人顿时躲得躲,跑的跑,十分惊恐不安。 我不解,便拉住了一位老汉。 “大爷,大家怎么都这么惊慌?” “菩萨娘娘您好心施粥我们心生感激,但是这三头子在这街上,可是一名恶霸!人见人怕,抢掠打杀无恶不作!我劝王妃您还是快些走吧,您身边也没个侍卫随从的,别叫他那无赖伤了您!” 那老汉说完便也着急逃窜去了。 我和南双对视了一眼,她紧紧拉着我的衣袖朝我摇头。 “主子,您可是答应过我不再乱来了的,要不我们还是走吧!不要惹是生非,王爷回来又会生气。” “但是我也看不得这种恶霸再危害百姓,这三头子一日不除,这街上就难以安宁,欺负人欺负到我头上来,我依然不会放过他!” 我拔出腰间弯刀,想看看那三头子到底有什么厉害。 “主子!我求求您了,您旧伤未愈,还是来日再战吧,好不好?” 南双用力从脸上挤出一个笑脸来给我,谁知我遇到这种情况时绝不会留情。 我刚准备劝南双先回去,拐角处便传来许多哀怨声,随即便能看到众多馍馍满天飞,粥碗也砸的稀碎。 我一个大步上前,看到好几个穿着似土匪一般带着短刀的人,正在抢掠百姓的食物。 我这心里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喂!抢掠百姓的粮食,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顿时四下寂静,那几个匪头都同时看向我,目光里的凶狠清晰可见。 为首的身材高大威猛,仿佛有两个我那般高,粗壮的手臂和大腿青筋暴起,十分吓人。 我握着弯刀的手,突然有些颤抖。 不行,我们羌勒女子不能这样胆小。 “哪来的女娃娃,多管闲事?” 他抽出身后背的大刀,上面血迹斑斑,好像还残留着一丝鲜肉。 “我…你们!烧杀抢掠的恶人,我今天一定要除了你们!” 随即引来的是他们的嘲笑。 “你个女娃娃,不知天高地厚,还想要除了我们?看你能不能躲过我的大刀再说吧!” 他猛地冲上来,我还没来得及逃窜,他便用大刀一下劈下来。 糟了! 在我耳边一声刺耳的兵器交错声,我抬头一看,是魏询。 他的长剑死死的抵住三头子的大刀,然后一个用力,三头子被击退了好几步。 他转头看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就知道惹事!” 留下这么一句,他便快速冲上前与那些匪头揪打在一起,没多久,那一个个匪头便跪地求饶。 “来人,带走。” 接着士兵将他们全都戴上锁链,送去了衙门。 街上的男女老少立刻鼓掌称好,并且还高呼魏将军英勇之类的话,个别女子,喊的我耳朵都快炸了。 这些个女子,不能矜持些么? 我见那魏询邪笑着朝我走来,一副唯他独尊的感觉。 “今日要不是我,你早就死在他的大刀之下了,再加上上次围猎,若不是我,你如今应该已经成了虎下亡魂,两次救命之恩,你打算如何谢我?” 若是别人,我定会怀着感激之心登门道谢,但是唯独他,他这幅样子,让我就是不想如他的愿。 “就算没有你,我也能化险为夷,上次那老虎明明已经被我杀的奄奄一息,不过是你来的巧,一刀便要了它的命,今日,我本来也能手擒三头子,是你突然出现抢了我的功,还说什么救命之恩,你到底是有多骄妄。” 他“呵”了一声,将他的长剑收起。 “做人说话要动动脑子,怎么会有你这样嘴硬的女人。” 他说的这句话,尧胥也对我说过。 尧胥动不动就说我没脑子,要不就是嘴硬,这么一想,这魏询倒和尧胥的性子有那么一丝相像。 虽说我看他不惯,但是他两次救了我的确是事实,如果他态度稍微温和一些,我也不至于跟他嘴硬。 罢了,看在他是楚誉好友的面子上,我便不计较了。 “说吧,想喝酒还是想吃肉?今儿我请你。” 我得意的拍拍胸脯,说到请客,我还是很大方的。 “不是好酒不喝。” “巧了,我也是。” 四目一对,我便领他走进酒楼。 我让南双先回府了,南双见魏询在我身边,她倒也没那么担心。 我一进酒楼便叫了最好的酒,上了最好的佳肴,一口酒灌下去,着实爽快,我们羌勒人就得大口喝酒。 “你那么不怕死么。” 正吃的尽兴,魏询突然正儿八经的问我一句。 “怕啊。” 我一边吃着菜,一边擦拭着我的弯刀。 “既然怕死,为何每次都送死?” 他还记得第一次,分明那虎已经快将她吞咽下去,但是她丝毫没有退缩,反而满目的坚韧,这样一个小姑娘,如此顽强。 “我阿爹告诉我,女子不一定就比男子差,所以他从小就把我当男儿养,遇到难事就更要往前冲,退退缩缩是乌龟,就像今日之事,哪怕我一人打不赢他们,但是为了正义为了百姓,我咽不下这口气,就一定要舍命搏一搏,我绝对不当乌龟。” 我咬下一大口牛肉,又喝了一大口酒,这酒性子烈,我能感觉我的脸烧的通红。 他举杯对着我。 “有骨气,喝一杯。” 我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你作为大将军,久经沙场,战无不胜,谁人都佩服你,但是怎么感觉,你也没有那么开心。” 我这一句,恰好让他在意了。 “风光是表面的,我的父亲是后梁的忠臣,但是却遭诬陷,死于牢中,我从小到大,都是看别人的脸色生活,所以我从小一心练武,就是为了能有一番作为,如今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是,之前经历过的种种,我亦无法忘怀。” 他说着说着,红了眼。 我尚能理解,他内心的悲痛。 “不说了,说说你跟楚誉,我倒很是好奇,你们…有没有…” 他话锋突转,我一霎就红了脸。 “你…你说什么呢!他天天忙于政事,谁像你除了打仗,就是游手好闲。” “看来是还没有…他应该对你与那落相宜一样,啧,也难怪。” 他频频摇头,嘴角的笑意让人难以琢磨。 “难怪什么?” 我借着酒劲,有些激动。 “他没有跟你说过,他的过往情史?” 情史? 我突然有些害怕,但是,我又好奇。 “之前,他跟我说过一个姑娘,叫阿锦。” 阿锦。 这个名字,不知为何,让我的心有些刺痛,听这名字,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具体的我也不记得了,只是,我从未听楚誉在我面前提过任何一个女子,唯有阿锦,他说到时,有些深情。” 我的鼻子突地一酸。 我不知道内心莫名汹涌的是什么情感,我只知道,我突然就不开心了,突然,就感觉自己对于楚誉来说,不是唯一。 我喝的烂醉,尽管魏询一直在拦我的酒。 我摇摇摆摆,走路都走不稳了。 魏询一直扶着我,直到王府门口。 在府门口的灯笼下伫立着一个人影,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影。 我的脑海里灰蒙蒙的,耳边也嗡嗡的,什么也听不到。 我只记得阿锦这个名字。 略有心痛。 红烛 楚誉快马狂奔回来时,已经天黑了。 他期待见到的人,并不在家。 南双说,她与魏询在酒楼饮酒。 他内心不安,几次想出去寻她,但是,他还是选择了在府门口接她回来。 她回来时依偎在魏询的怀里,全身都是酒气。 “我没想到,你竟会在府门口等她。” 两人坐在长亭内,魏询喝了一口热茶,先开的口。 “她是我的王妃,我等她,有何不妥?” 楚誉的语气冰冰凉凉,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兄弟,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你的这个王妃,倒还有趣。” 魏询的脸上勾勒出一抹笑容,楚誉看在眼里,手紧握成拳。 “我还没有问你,为何会与我的王妃一同饮酒。” “我救了她两次,请我喝个酒不是应该的么?再说了,楚兄你不是从来不近女色么,我倒看你这王妃挺有意思,合我心意。” “魏询!” 楚誉拍桌而起,倒将魏询吓了一跳,两人眼神交接,再下去怕是都能溢出火花来。 “你难不成,忘了阿萱?” 阿萱这个名字,足以在魏询心里,惊起波澜万丈。 “谁叫你不懂怜香惜玉,有落相宜和那个王妃两个美人在旁侧都爱看不看,爱碰不碰的,心里只有那个什么阿锦,你若不要,我可就抢了。” 魏询强装镇定,依旧是坏坏的笑容,和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 “你若敢碰她,我便拔刀相见。” 楚誉留下这句话,便大步离开,只留下魏询一人。 他只觉得,今日的酒是甜的,茶是苦的。 我迷迷糊糊的被南双送进了屋子,灌下去了一碗醒酒汤。 我还在借着酒气跟南双闹着不上床,在屋子里蹦蹦跳跳的宣泄情绪,楚誉便突然跨入屋子,然后一把将我抱起,放到了床上。 我愣愣的在床上坐着,看着他的脸。 “我是否说过,不准再私自出府喝酒?” 他虽是责备,但语气依旧温柔。 我乖乖的点了点头。 “不胜酒力,竟将自己喝得烂醉。” 他看着脸颊绯红,迷迷茫茫的她,竟有些不知所措,面对她的事情,自己就容易慌了阵脚。 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下次若是再犯,我就要打手了,可记得了?” 他轻轻的握着我的手,他手的冰凉正好将我的燥热散退,我像被灌了迷魂汤药一般依旧乖乖点头。 他轻抚了我的额头和脸颊,然后缓缓地说。 “睡吧。” 此般的温柔,只有楚誉对我有用,我看着他俊美的脸,突然情不自禁凑了上去。 我全身都在发烫,他的呼吸也就在我耳旁,就在我刚要触碰到他唇的时候,我顿住了,那个女子的名字,又出现在我的脑海。 我甚至能想象,他说她名字时的语气。 我缩回了,流了眼泪。 “我还是不敢…楚誉…你的阿锦,一定比我好百倍吧。” 我说完便躺下了,不敢看他,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楚誉愣了。 刚刚她靠近自己的时候,自己一时,也向她靠近。 谁知,她停下了。 而且,她还说出了“阿锦”。 定是魏询在她面前胡言乱语了一番。 心中的百般嘈杂,他强强压下。 然后他轻吻了她的额头,便离开了。 楚誉在书房内提笔作画,他在想,这幅画该如何落笔,是先画眉头,还是先画眼尾。 隐青在一旁观瞧着。 “王爷,您都对着纸看了将近一个时辰了,您到底是画还是不画啊?” 隐青站的腿都软了,却迟迟不见楚誉下笔,他不明白是要画什么,需要思虑这么久。 肯定是王妃。 只有关于王妃的事,王爷才格外紧张和用心。 “要我说,王爷不如将王妃叫来,边看边画,岂不是更容易?” 隐青邪邪的笑,惹来了楚誉的一个尖利眼神。 “再多嘴,就给本王出去。” 隐青立刻乖乖点头闭嘴,没再多言。 此时落相宜缓缓而来,隐青小声通报过后,楚誉放下了笔。 她缓缓走上前来行礼。 “相宜见过王爷。” “起来吧。” 楚誉微微俯首。 “落妃的烫伤可好些了?” “多谢王爷关心,已无大碍。” 落相宜拿过慧玉手中的托盘,轻轻递到楚誉桌前。 “对了王爷,这是相宜亲手炖的鸡汤,特地送来给王爷尝尝。” 楚誉瞄了一眼,立刻拿了旁边的公文,开始翻阅。 “本王早膳吃的较多,现下腹中难受的很,落妃还是拿回去吧。” 落相宜眼眸一垂,没有再说什么。 “王爷,今日可是落妃的生辰,主子一大早就起来给您炖的鸡汤,一丝一毫也不敢耽误,王爷倒好,一口都不喝。” 慧玉站在一旁替落妃说辞,落相宜却立刻眼神示意慧玉,慧玉无奈将一肚子的话都吞了下去。 楚誉听后,放下了公文。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端起了鸡汤,小小尝了一口。 只见落相宜的眼神突然充满欢喜。 “落妃手艺依旧无可挑剔。” “多谢王爷夸赞。” 落相宜的笑容,从脸上都能挂到天上。 “今日是相宜的生辰,晚上相宜想请王爷到殿内共进晚膳。相宜知道王爷公务繁忙,但是自从相宜嫁入王府以来,王爷还没同相宜用过晚膳,相宜的生辰愿望,便是如此。” 楚誉思虑了一番,想着落相宜自从嫁入王府,对自己倒也是真心诚意,虽然有些城府心机,但是自己却是忽略了她不少。 她对黎书的不满,应该也有自己的原因。 今日她的生辰,自己也不好推脱。 “那便陪落妃用晚膳吧。” “多谢王爷!” 她走时的笑意,自己也很久没有看见过了。 怎奈,除了这些,自己无法再多给她其他东西,因为自己的一切,都放在了王妃身上。 他的情绪随着她的,共生共灭。 落相宜回到殿内后就立刻开始准备,她从来没有这么激动匆忙过,她亲自操持着各种事情,还特地换了一套华服。 她深深的爱着这个男人,已经没有退路。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没有抱过自己,牵过自己的手,他对自己冷淡如冰,却对那个穆黎书温柔如水。 她把一切,都给了楚誉。 她也愿意为他,牺牲所有。 晚膳时,楚誉如约而至,她看着这个男人,内心的欣喜已经无法压抑。 她全部都做的他最爱吃的佳肴,甚至是布置,香料,都是他最喜欢的。 今夜,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王爷,这是家父亲酿的美酒,王爷尝尝。” 楚誉接过,小酌了一口,这酒确实宣甜,王妃那个小酒鬼定会喜欢。 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意。 因为是落妃的生辰,不论怎样,他也该逢场作戏,给她面子。 楚誉吃了好些菜,喝了好些酒。 不知不觉,竟然慢慢感到身上燥热,心里也躁动不安。 “王爷?您怎么了?” 落相宜抚着他的胸膛问道,他只觉得眼前模糊,一股不知名的欲望从心底燃烧起来。 他尽量克制,喝了一口热茶。 但是不论如何,他还是觉得不对劲,落相宜的酒,一定有问题。 “王爷,您定是醉了,相宜扶您回房休息吧。” 他的脑中混乱,耳边的声音也变得不太清晰,他只觉得身上火热,看着落相宜,他时时难以克制。 落相宜扶起楚誉,朝房内走去。 屋内红烛微恙,纱帘随风飘逸。 我还没有入寝,便听到南双来向我说了这一消息。 “今日落妃生辰,王爷去了落妃殿内用晚膳,此时,都还没有出来。” 我手上的丝帕突然落地。 虽然心中难受不堪,像是有万千银针扎着内心最怕痛的地方,但是我还是在劝自己。 落妃也是他的妻,这没有什么。 但是,内心的痛楚就是越来越激烈。 我想到了他的阿锦,想到了他那日护着落相宜,我就难以忍受。 我闭紧眼睛,恰是睡着了,就不会想那么多,就不会难受了。 我很快入眠。 梦里的楚誉, 吻是热的, 手是冷的。 相识 我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到了血泊中的尧胥,梦到了重病的阿爹,梦到一切不符实际的诡异画面,但是无论自己怎么想清醒却无法醒过来,手脚仿佛上了镣铐一般难以挣脱。 直到窗外的阳光照到我脸上,有了灼热感,我才猛地醒过来。 我大口的喘着气,虚汗从额头滑落脸颊,屋子还是我的屋子,床还是这张床。 梦魇,一定是梦魇。 “做噩梦了?” 我转头,这时才发现楚誉在桌台边坐着,不知他已经在屋内坐了多久,但是我一直没有发现。 看到他,我却心底抽痛。 想起昨日,他应该是在落妃的寝殿安歇了,那么又为何一大早出现在这里。 “王爷来做什么。” 我裹紧了被子,赌气一般的没有再看他。 他缓缓起身,看了看窗外的景色。 今日的他没有身着华服,只是一袭普通的白衫,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脸颊,将他睫毛的根根都照的分明,这样的他,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我来看我的王妃,有何不可?” 他转身的一瞬,我看见我赠的腰带,依旧紧紧缠在他的腰间。 “王爷不应该在书房办理公务么?若不是,也应该陪着落妃,毕竟妹妹身子柔弱,前不久还被我用热水烫伤了,我不过就是一个蛮夷女子,王爷有什么好看的。” 不要以为戴着我的腰带,我就能忘记他做的事,一想到他昨夜与那落相宜…我便忍无可忍。 “王妃今日火气这么大,难道是因为我昨夜,去了落妃那里?” 哼,他倒还敢提出来。 当初说的什么愿同我白头偕老恐怕都是屁话,一个落相宜,一个阿锦,怕不是在她们面前他也说过同样的情话,真是可气! 见我不做声生气的模样,楚誉却笑了。 “这样说来,上次王妃夜里同魏将军喝酒一事,我也该大发雷霆了?” “那是因为魏将军救了我的性命,况且那夜我只是同他喝了酒,那你呢,你昨夜…” “我昨夜什么?” 这样羞耻的事,他竟还不敢承认。 真如魏询所说,是个伪君子。 “我同魏将军喝酒怎么了,最起码他不像你一般朝三暮四。” “本王朝三暮四?” 只见他皱着眉,一丝怒意从眼中闪过。 我这才惊觉,我刚刚说的话有些不妥当,但是话已出口,收不回了。 楚誉缓缓地走向我,我故作镇定的待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伸手触了一下我的脖颈处,我紧张的吞了吞口水,紧咬下唇。 “看来,你是不记得了。” 他的眼神中,藏有一丝失落,我没有发觉。 他双眉紧凑,薄唇轻抿,盯着我的脖颈好一会儿才离开。 待他走后,我立刻下床,坐到铜镜前看了看我的脖颈处,这时才发现,有好几个红红的印子。 这是怎么来的?过敏? 不对。 我仔细回想,突然惊觉,那不是梦。 昨夜,有些小雨。 落相宜扶着楚誉进了内屋,她将他引去了床上,然后拉下纱帘,她本以为,万事俱备。 谁料楚誉突然推开她,紧扶着额头,煞红的眼睛盯着她,她知道,他努力在让自己清醒。 随后他走了,她终究还是没碰到他。 落相宜在屋内大哭,她砸碎了所有准备好的摆件,酒壶,香盆。 她恨,为何自己深爱的男人,心里没有自己。 她喝了一晚上的酒,流了一晚上的泪。 最痛不过爱而不得,一个女子,最痴不过以身相许。 楚誉晃晃悠悠,终是悄悄来到了穆黎书的寝殿,他看到了正在熟睡的她,内心的燥热依旧强烈。 他吻了她,从嘴唇到脸颊,从脸颊到脖颈,再留下自己的印记。 当他想更进一步时,她突然出了声。 “尧胥…尧胥…” 他的心咯噔一下,没有继续。 药物也无法控制,功力深厚之人的情绪。 他翻墙走了,只不过走时不似离开落妃寝殿那般决绝,这次,他回了头,看的是他心爱的女子。 我将一切都想起来了,昨晚他的吻,并不是梦,也就是说,他昨夜并没有在落相宜的殿内安寝。 我的心突然急切跳动。 他离自己那般近的时候,自己就像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我对他说的那般不好听的话,他定记在了心里。 一整日,我都没有再看到楚誉,傍晚时分就开始下雨,这雨下的异常的大,南双还嘱咐说连续阴雨天气,叫我一定要照顾好身子。 用过了晚膳,我便回到屋内,见那大雨打的窗户“嗝嗝”作响,我上前准备将窗户关上,蓦地看见了雨中的人影。 月光下,他盯着我的院子,在雨中一动不动,任雨打湿全身,眼睛都难以睁开。 他站的很直,像是在惩戒自己,又像是在回想着什么,雨水划过他棱角分明的脸,最终落在地上。 他的神情,满是愁绪。 我什么都没想,拿了把大伞便冲了出去。 见了他,我将伞举得高高的,不想再让一滴雨触碰到他,我的心绪复杂的很,但现下我在做的,便是我心里想做的。 “同我进屋。” 我主动牵住他冰凉的手,谁知他一用力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身上是湿的,心是热的。 “黎书,我同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世间繁杂,有你在身边,我亦满足。” “我陪你,不过一生而已。” 他紧紧的拥抱,是我们第一次拥抱。 他捧着我的脸,当他的吻轻轻落下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只要他在身旁,我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他将我抱回屋内,拉上纱帘。 他温柔的吻使我沉溺,此时,仿佛世间只有我们两个人,彼此的心跳,都十分清晰。 我真正的感觉到,我们是夫妻,我们便要携手到老,相伴一生。 第二日,雨也停了,阳光依旧灿烂。 楚誉看着怀中熟睡的人儿,情不自禁的吻了她的额头。 他无意中看见,她左肩上的伤疤,那是阿锦的伤疤,他救她时,不过数月以前。 我缓缓睁眼,看见楚誉温柔的眼神,便害羞的往他脖颈间钻了钻,此时,我还看见了他脖颈处长长的伤痕。 我轻轻用手触摸,伤口已经全然好了。 “这伤疤怎么来的?” 我轻声问他。 “练武时无意弄伤的。” 楚誉想起当时她将弯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神情,那时的阿锦,让自己记忆深刻。 他说时云淡风轻,但是我知道,当时一定疼痛万分。 “我知道有一种草药,敷上之后有淡化伤疤的效果,是我们羌勒的奇药,叫什么来着……” 在这万分重要的时刻,我竟突然想不起来了。 “百花草。” “对,百花草!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十分疑惑,这百花草只有羌勒才能有,照理说,楚誉从小生长在后梁,怎么会知道。 “我…见古书上说过。” “那我下次回羌勒时,给你带一些。” “不必,有些伤疤,留着也好。” 他将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用手抚着我的头发,这般的亲昵,我以前想都没想过。 “尧胥是谁?” 他突然发问。 尧胥?他怎会知道尧胥?难道是我无意间提到了?还是我瞎说了梦话? “尧胥是我阿爹的养子,我们从小一同长大,但是我与他的感情就像亲兄妹一般,只不过,他随着阿爹一同走了,我猜,不久就会回来了。” 楚誉听后,眼神惆怅,看来,她的尧胥,也已经… “楚誉,我也有个人想问你。” 我在他的怀里,小心翼翼的,轻轻的说。 “何人?” “阿锦。” 我见他突然语塞,看来,这个阿锦一定是他从前心仪之人,而且,还未从他心头真正遗忘。 “阿锦,是你。” 是我? 我的脑海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不过转瞬即逝。 如风一般。 面具 几月前,后梁国王爷前去羌勒谈和亲一事。 公主他没有见到,反倒是见到了公主雇来杀他的杀手,那女子先是在他的酒里下了迷药,随后半夜三更便带着弯刀潜入了他的房中。 他早就知道了有诈,亲手逮住了那位女杀手,可是,他还是放她走了。 再见,是他出门寻药时,那女杀手伤痕累累的晕倒在地,他救了她,她告诉自己,她叫阿锦。 之后,自己便离开了后梁,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位女子。 直到,那次的宴会上,他见到了我。 他才明白,阿锦根本不是杀手,而正是羌勒的公主,穆黎书。 楚誉告诉我的,只有这些,没有其他。 我失足跌落悬崖后,记忆丧失了一部分,这件事无论我怎么回想,都忆不起来,脑海里只能出现点点滴滴的碎片,并且伴随着难忍的头痛。 楚誉说,头痛就不要去想了,我知道这些就够了,其他的,都是不重要的。 我信他,但是,我仍然好奇。 我好奇阿爹和尧胥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我好奇为何当初我要扮成杀手去杀楚誉,碧梧又为何突然出嫁,之后,从未给我来过信。 我特别想知道,我忘了些什么,在我昏迷的时候,又发生了些什么。 应该,总有一天,会全部忆起的吧。 我闭上眼,又在楚誉的怀中默默睡去。 而此时的落相宜,已经不吃不喝整整一天的时间,她就坐在镜子前,一言不发。 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空洞的眼神仿佛她已经被掏空,在这里的,不过只是一副躯壳。 她在想,以前的自己,也是受众贵族公子追捧的对象,但是她都没有看一眼,她全部的心里,眼里,只有一个誉王楚誉。 只有那个,器宇不凡,从容自若,不顾性命在匪徒手里救了自己的楚誉。 她让她的父亲去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百般设计,最终才说服皇上指婚。 她甘愿,做他的侧妃。 但是她本以为,成亲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能有所改变,她等啊等,等啊等,等来的却是他要娶羌勒公主的消息。 她本不以为然,羌勒女子天生野蛮霸道,楚誉定是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可是现在她才明白,当初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了。 她还是失策了,楚誉对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格外在意。 她全都看在了眼里。 即使表面他不说,甚至提都不提,但是她知道,他一直护着她,维系她,对她百般的好,还将她的那副丑陋不堪的腰带,天天戴在腰间。 她输了,但是她不想认输。 她在他的酒里下药,认定了一切都会如自己设计的一般发展,可是他的眼神,他的行为,明确的告诉了自己,他从未,爱过自己。 他去了王妃的寝殿,甚至昨夜,一夜,都没有出来过。 王府上下都在传王爷王妃圆房之喜。 一字一句,都深深的刺痛了她的耳朵。 她落相宜的一生,都给了楚誉。 在爱里,没有对错。 现在,自己已经不认得自己了,以前那个遇事处变不惊的大家闺秀落相宜,已经死了。 她握紧了手,任由指甲扎进了肉里,她也一声不吭。 她一定要让那个女人,付出代价。 “姐姐,以前是妹妹不懂事,妹妹深刻反省过后,觉得只有亲自前来赔罪才能一表衷心。南双的手被慧玉烫伤,是我管教奴才不周,我已经惩罚了她,以后,不让她出现在姐姐面前,以免姐姐看了心烦。还有,当日王爷生辰时,妹妹嘲笑姐姐亲自绣给王爷的腰带,也是妹妹心胸狭隘,这几日我都将自己关在院内,想着如何才能让姐姐消气,我想着姐姐前些日子狩猎受了伤,便派人四处寻找,耗费数日,终于找到了这天山林芝,还望姐姐收下。” 看着落相宜哭的梨花带雨,我跟南双面面相觑,南双的眼神貌似在说:还不知道她又弄什么花招,王妃还是小心。 “姐姐不接,难道是,不愿意原谅妹妹?” 我看她的样子,我若是再这样下去,她都快虚弱的晕倒了。 “南双,接着吧。” 南双显然不愿意,但是看我的眼神,她还是不情不愿的上去接了。 “姐姐这是,愿意原谅妹妹了?” “我本来也就没有多怪过你,你我都是王爷的妻子,自然是事事都要为了王爷考虑,更何况你我同住府上,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弄的跟仇人一般,那还不得叫下人笑话。” 我倒是希望,她是诚心的。 我也相信,人性本善,不必这么计较。 之后的几日,落相宜确实安分了许多,见了我也愿意弯腰唤我一声姐姐。 她还邀我去听书,听小调,反正她带我去的,都是些新鲜玩意,我从来没见过。 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不争不抢,和和睦睦的,是件美事。 那日我与她出去赏花,不料遇到一群匪徒,上来就要我们的银两,不给就拔刀。 以我的性格,怎么会从了他们。 我拔出弯刀便冲了上去,谁知不留心,身后一个匪徒一刀朝我砍来,最终,落相宜倒下了。 鲜血流了满地。 我们快马加鞭的赶回府,请了大夫,楚誉也从宫中赶了回来,还训我又带她私自出去,但是我没有生气,毕竟她是为了救我。 大夫说伤口极深,需要休养好些日子。 我静静的陪着她,发现,她静默睡着的时候,特别美。 若是没有之前那些事,我倒觉得,她是个好姑娘,这次她用性命替我挡了刀,我也能感受到,她待我的真心。 我心有愧疚,几乎日日都陪着她,给她喂药,上药,包扎伤口。 那日,她终于醒了,第一声便唤的是“姐姐”。 我欣喜极了,我拉着她的手,说以后,我们一定是好姐妹,她亦点了头。 我从来不曾想到,一切,只是开始。 南双曾在我耳边低语,让我不要轻易相信落相宜的话,不要被她耍的团团转,不要看她哭了,就心生怜悯。 但是我说,能将性命挡在我面前的,从始至终,没有几个人。 她送给我的天山林芝,我都叫南双煮了给了她。 我还特地写信给阿苏?,叫他从羌勒采些百花草,我怕她留了疤痕。 但是一切的我以为,只是我以为。 当我十分坚定的喝下她递给我的热茶时,没有一丝犹豫,结果,却是万劫不复。 热茶里有毒,能叫人昏迷不醒,逐步侵蚀心扉,十日之后,全身溃烂而死。 是有多大的仇恨,才能让她下这样的狠手。 是情。 我倒下的那一刹,她脱掉了她虚伪的面具,露出的笑容,让我惊讶,心痛。 “姐姐,永别了。” … 这一声姐姐,让我心寒。 楚誉赶来时,我已然躺在了床上,一动不动。 南双和落相宜,都在我床边哭泣。 “王爷,就是落妃给主子下的毒!” “王爷,臣妾冤枉啊!定是有人偷换了我的茶杯,想要加害于我,请王爷明察!” 楚誉没有说话。 大夫瞧看很久,说的是,蚀骨散,无药可治。 入夜,落相宜的长笑,被一声呵斥打断。 楚誉的眼睛是红的,他手上的,是那把长剑。 情灭 那夜有些燥热,落相宜的笑穿透了整个院子,楚誉的眼睛是红的,手里的长剑是冷的。 “你满意了?” 楚誉没有再怒气冲冲的质问。 “满意?” “楚誉,你现在紧张了?现在会主动来到我的寝宫主动跟我说话了?我嫁于你将近一年的时间,你从来都是冷眼看我,但是那个穆黎书一来,你的态度就全变了,你的偏心,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 落相宜虽是笑着的,但是一滴滴的热泪,异常清晰。 这些日子,她所忍耐的,楚誉一点都不知道。 除了侧妃这个名号,他什么都没给过自己。 哪怕一丝一毫的在意和关心,都没有。 “我十七岁认识你,十八岁同你成亲,我高官之女给你做侧妃,我都一声不吭,我总觉得,我对你的好,你有一天能看见,有一天你回头发现,原来,我一直都在等你。可是你呢?你所有表面上对我的好,都是假象,都是为了维护你王爷的身份,我疯了一样的爱你,可最后我得到了什么?” “我日日盼,夜夜盼,看的那个窗户都已经爬满了青藤,也盼不来你,你天天处理公务,除了公务,你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穆黎书身上,她一个羌勒女子,只会喊打喊杀,有什么好?我从小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我哪里配不上你,为何你却宁愿喜欢那个疯丫头,也不愿看我一眼?楚誉,你为何那么狠心!” “你说完了么?” 楚誉没有神情,没有语气,冰冰冷冷。 “没有!都是因为那个穆黎书,是她让我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她…你会发现我的好。” “落相宜,从始至终,都仅仅是我不爱你,你却非要把一切都强加在他人身上,她从未争抢,但是你却三番两次的针对她,甚至是陷害她!以前的小事,介于你还是我的侧妃,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次你竟然对她投毒!性命之贵,胜过一切,不管你是不是高官之女,这次我绝不会姑息!” 楚誉抽出长剑,指在落相宜面前,她显然被吓到了,但是她依旧笑着,哭着。 她已经,心如死灰。 “你要杀我?” 她缓缓发问。 “你可知,若是我死了,落氏绝不会放过你,定会让你身败名裂!” “你不是从来不管政事,不理纠纷,只想好好的当你的王爷吗,怎么,杀了我,你的地位可就不保了,你不怕么?” 落相宜的笑,让楚誉无奈。 他从不曾想过,这个外表看起来温柔贤淑的人,却是毒蝎心肠。 他的确不理政事,这辈子只想当个安逸王爷,但是对于穆黎书的事,他无法不管不顾,哪怕是丢了王爷,没了性命,他也不悔。 “毒酒定有解药。” 楚誉来的目的很明确。 “你以为,拿着剑指着我,我就会告诉你解药?妄想!” 落相宜的笑声依旧强烈,此时慧玉突然冲进来,跪下。 “王爷,求您放了落妃吧!主子不过一时鬼迷心窍了,才做出这样的事,解药我有,只要王爷放过王妃!” “慧玉,你给我退下!” 落相宜听到解药二字突然警惕,但是此时的慧玉仿佛早就知道结局一般,她哀求的眼神与之前的张牙舞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主子,我求您收手吧,这样下去只会让您更加痛苦的。王爷,落妃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念在你们也是夫妻的份上,求您不要责备落妃,她是受我的教唆才会给王妃下毒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奴婢该死,王爷要杀的话,就杀我吧!” “解药拿来。” 楚誉现在可没有心情看她们主仆情深,他只想要解药。 他早就知道落相宜下的毒是她们落氏特有的毒药,而且落氏一族从来不会下无解之毒,他们一般都会保留解药,因为有了解药,他们才会得到更多自己想要的,听到更多想听的消息,所以他断定,解药一定就在落相宜手中。 慧玉一改常态,前来认错,一定是因为她得知了消息。 在他们心目中天下独大的落氏,早已经不复往日。 皇上这些日子都在彻查叛军逆贼一事,落氏反叛意愿越来越大,暗地酬兵一事已经全然被皇上知晓,皇上派军包围了整个落氏府邸,现在的落氏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这件事外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唯一不知,还以为落氏是挡箭牌的,也只有足不出户的落相宜了。 “楚誉,你救了她,整个落氏也不会放过她的!” 落相宜的痴笑,在她精致的脸上,显得格外丑陋。 “主子,落氏…已经没了…” 慧玉紧紧抓着落相宜的衣袂,落相宜的眼神突然黯淡,满眼的难以置信令她瞬间无力栽倒在地。 “没了?我堂堂落氏,怎么可能没了?!” “主子,您收手吧!” 慧玉绝望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突然明白了,她为何交出解药,为何求情。 落相宜冰冷的泪滴划过脸颊,她脑海瞬间想象着一系列迹象,落氏确实已经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爹娘也没有再来过信,上次信件的最后一句也是:珍重。 叛军之事,已被发现。 她此时才明白,本来早就能知悉的事情,她因为一心的报复,全都没有发现。 生她养她的爹娘,已经不知何处。 她这辈子爱的人,也已经将自己视作仇人,她落相宜本该风风光光的一辈子,一瞬便灰飞烟灭。 她的恨,都变成了愧。 从始至终,她最恨的就是自己。 是那个从小装模作样讨得所有人喜欢,逼着自己学不喜欢的琴棋书画,逼着自己微笑,逼着自己懂事,学会八面玲珑的自己。 她从来,就不是快乐的。 她原本以为,讨得所有人喜欢,嫁给楚誉,自己就能逃离那个争权夺势的世界,自己就可以卸下伪装,好好的做个侧妃,与楚誉比翼双飞。 但是,他不爱自己这个事实,又使自己再次带上了面具。 最初的自己,她早就忘了,忘了她的样子,她的笑。 落相宜,早就死了。 她突然抢过楚誉手中的剑,就要往脖子抹去,还好楚誉眼疾手快,在切断动脉之前打掉了她手中的剑。 落相宜晕厥。 他本来就没有想要她死,毕竟夫妻一场,她早晚会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楚誉走了,他紧握着手中的解药,奔向穆黎书的寝宫。 当她将解药吞下去的那一刻,楚誉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他这才发现,他变了。 他放下了自己从来都不会放下的王爷身份,只是因为她的安危,他什么都会不管不顾,哪怕要了他的性命,他也不惧。 当初的阿锦,哪怕是个女子,也不畏生死,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么作为一个王爷,更不该窝囊一世。 母妃去世时,最大的心愿,便是自己可以平平淡淡度过一生,什么太子之位,王位,他其实都不感兴趣。 他尽力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当好一个王爷,不害人,也不会遭人陷害。 但是此时,遇见穆黎书的此时,他便不想如此平平淡淡了。 人若犯我,绝不姑息。 反抗,而不是忍耐。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阿锦, 绝对不能再失去穆黎书。 告知 我醒来时,楚誉就握着我的手,睡在我的旁侧。 我原本以为,我就这样死了,再也见不到他了。 落相宜下在我杯中的毒,十分苦。 但是我还是醒来了,定是楚誉救了我。 我轻抚着他的眉,看着他,这般好看的脸,这样高的鼻梁,我见过的男子中,只有楚誉一人。 他微微睁眼,见我醒了,轻轻落在唇上一个吻。 他拥着我,拥的很紧。 “睡了这么久,可睡好了?“ 我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他端坐起身,看了我一眼。 “那便起来,为我更衣。” “更…更衣?不是有南双么…” 我突然脸就红了,看着他身着白衫,若隐若现的前胸,我不敢再看,立刻别过脸去。 “你是我的王妃,更衣就用不着南双了。” 我人生第一次为男子更衣,靠的如此之近,我感觉我的身上像被火烧了一般,一心顾着为他整理衣衫,不敢抬头。 可不得不说他身材着实好,原本我以为王爷看起来弱不禁风,谁知身上虽然雪白如女子,却也板实,圆房那夜,我便全然瞧了个干净。 咦…我这是什么龌龊心思。 我笨手笨脚的替他穿戴整齐,他嘴角微笑,一直盯着我,看得我十分不自在。 “那…落相宜呢?你关了她?还是罚了她?“ 我知道落相宜此时定不会是个好下场,但是,我并没有之前那般心痛了,这应该就是释怀了吧。 “大概…晕厥不醒。” “晕厥?你打了她?” “她自刎了。” “你既然不爱她,为何娶她。” 楚誉动作一停,眼神一怔。 为何?因为皇命。 “我还有公务在身,你要乖乖用早膳。” “何时回来?” “若回来得早,带你去街上看花灯。” “那…你将这个带着。” 我急忙跑去橱柜边翻找了好一会儿,然后拿出那块玉佩,递到他的手上。 “玉佩?” “嗯,这是我狩猎第一名得到的,是一对儿,还有一个在我这儿。” 我从怀中掏出我的那枚,他见了后笑了。 “情物么?” 我愣了一会儿,怔怔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牵了我的手,在手背上留下了一个温暖的吻。 然后他拿了长剑,离了寝宫。 我等他回来,无论多久。 南双此时匆匆进来,一进来便紧紧抱住我。 “我的王妃,你终于醒了,快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 说着说着,南双的泪珠如雨下,撅着的小嘴十分讨喜。 “好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事的!” “那该死的落相宜!哼,终于因果有轮回,善恶有奖惩,以后我们再也不用看到她们那副可恶的嘴脸了!” 南双双手叉腰,一副吵架吵赢了的姿态,着实令人想发笑。 好日子,应该就要来了吧。 馨乐公主听闻我中毒一事,特地从宫中赶来王府,死缠烂打着要听故事,从她那里我才得知,落氏一族有意造反,已经被全部歼灭,没有重生之地了。 “没想到那个落相宜如此狠毒,之前见她,我还以为她大家闺秀,温柔贤淑呢!果然人不可貌相。” 馨乐气的喝了一大口凉茶。 “她不过是,嫁错了人。” 我感叹的是,她的悲情。 感情没有对错,感情可以导致很多不可预期的后果,我觉得,她定是积压了太久。 “诶,前两天母后还来跟我说,帮我挑了个人家,好像是丞相之子,但是我知道那个公子哥,天天逗鸟斗蛐蛐儿,没个正形。” 我有些惊讶,馨乐的心上人不该是… “你嫁给了丞相之子,那魏将军怎么办?” 听我的话后,馨乐倒还急了。 “关他什么事?反正…反正,他从来只当我是妹妹罢了。” “他同你说的?” “自然是我自己觉得的,他心中有个阿萱。” 我清楚的看见了馨乐眼中的失落。 我握住她的手。 “馨乐,别怕,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勇敢的,魏将军早晚要学会从那段感情中走出来,你同他讲你的心思,他若是真的明确告诉你只当你是妹妹,你再放手也不迟。” “可是…我怕…” 馨乐的手捏紧了手帕。 “别怕,喜欢就说出来,不要让自己后悔。” 我微笑着,用坚定的眼神告诉她应该相信自己,女子一生,婚姻是大事,若有可以自己追寻和选择的机会,就一定不要错过。 “可是,我虽然没有直面对他说过,但是我对他的种种情谊,是个人应该都能看出来吧,可是如今…他常躲着我。” “说和不说还是有区别的,行为表现的再亲昵,世人也只想听到真心话不是么?就像我与楚誉,虽然我知晓他对我很好,但是也一直不敢妄加揣测他的心意,直到他亲口对我说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馨乐思虑了一会儿,微微点头。 “嫂嫂说的对,我应该告诉他,问问他的心意,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反握住我的手,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我看着她,就像看到了之前阿爹催我婚嫁时一般,他让我嫁给一位壮士,那壮士满脸胡茬,还是一字连眉,我看了就害怕,我还因此生气了好几天没有理阿爹,我甚至说若没有我喜欢的人我就嫁给尧胥,反正他定会对我好。 阿爹无奈的摇头,最终还是妥协了,说拿我这个丫头没有办法。 不过,阿爹,我遇到了我喜欢的人,他待我很好,我也很幸福。 想到这些,我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虽然很想念阿爹和尧胥,想念羌勒的草原烈马,但是在这里有楚誉,知道他会一直护着我,就并没有那么难受了。 “嫂嫂,说到这里,我想请您帮个忙。” “你说,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她扭捏了一会儿,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我知道嫂嫂跟魏将军不打不相识,是有些交集的,所以我想让嫂嫂约他,毕竟他得知我与丞相之子婚约将定的事后,就更不愿睬我了,若是我去邀,他不会来的。” 这个魏询,真是不通人情! “好,我答应你,随后你将时间地点告于我,我替你邀。” 我看见馨月的眼神突然明亮。 这样痴情少女的眼神,我再熟悉不过,我曾在落相宜的眼中,真真切切地见到过。 “多谢嫂嫂!” 她激动的将我紧抱着,我无法挣脱。 她笑得开心。 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我的期许。 花灯 送走馨乐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我留她在府中吃饭,可是她说皇后特地交代今晚要她陪同晚膳,再加上她说要好好思考如何对魏询开口,看她那副表情,我便也不好强留了。 我叫南双让厨房将饭菜再热一遍,等王爷回来吃。 没等一会儿,踏着月光进来的,是又着一身白衣的楚誉。 他那么喜欢穿白衣,而且一尘不染,就像一个仙人一样,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 “你就穿这么些,还开着窗,不冷么?” 谁知他一进门不是感动我将饭菜都热好等他回来,反而又是说我穿的少了,又是说我手冰冷,屋内又没点暖香之类的闲话。 “南双,去屋内给王妃拿件厚袄来加上。” “屋内还是挺暖和的,不至于穿厚袄吧。” 我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的口气,他没有做声。 南双一溜烟儿就跑去屋内将那件狼毛袄拿来给我披上,差点没将我捂死。 他牵起我的手,拉着我就走。 “去…去哪儿?饭还没吃呢?!” 我回头看着那一桌佳肴,有些不舍得,今儿可是有我最喜欢吃的烧鸭,我都馋了好久了。 “我说了,回来的早,带你去看花灯。” 他笑了,笑得那般好看。 此时的街道,大街小巷都挂满了明亮的花灯,拱桥下的清水河里,都是 五颜六色的花灯,把整个京昭城照的亮堂堂的,这样的景色,我从未在羌勒看过。 往来的小贩,孩童,夫妻,热热闹闹的,耳边都是欢笑声。 他牵着我,那么紧,高大的他穿梭在人海中,将我护在身后,他的步子不快不慢,刚好够我跟着。 他带我来到了一家酒楼,订了上好的厢房,还点了一桌佳肴美酒,早就饿了的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胡吃海塞起来。 终于把肚子吃的饱饱的了,我才开始注意到这楼的风光。 在这个最高的厢房内,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整个京昭城的美景,看到那些明亮的灯飘在空中,像寄托着什么东西一般,飞向最高处。 成千上万的灯汇聚在一起,将楚誉的脸照的很亮很亮,我就这样托着腮看着他,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这些光勾勒他的侧颜,特别好看。 “楚誉,那些空中的灯好美。” 他抬眸看着那些灯,点了点头。 “那些是孔明灯,相传,人们会在同一天一起放孔明灯,并且许愿,这些灯会把他们的愿望带到天空最高处,神明看见了,便能帮他们实现。” “那我们也去放吧!我也想许愿,保佑阿爹尧胥平安归来,保佑…天下太平!” 其实我是想说,保佑楚誉健康平安,无灾无难。 “好。” 他宠溺的眼神,叫我动心。 我们买了一个孔明灯,老板说,愿望要写在孔明灯上才算数。 “楚誉,我字不好看,神明见了一定会嫌弃的,不如你替我写吧,你的字好看,神明见了,肯定第一个就实现我的愿望。” “呵,你总是有歪理。” 他轻敲了一下我的额头,随后提起笔,我说一句,他写一句。 应该是我的愿望太多了,灯上写的满满当当的,还剩最后一块位置。 “这里留给你写吧。” 我握住他的手,示意他那里停笔。 楚誉看着我,摇了摇头。 “怎么,你没有愿望么?” 哼,再怎么样,也应该许一个什么王妃安康之类的愿啊,但是他竟然摇头。 “你在我身边就够了,我别无他求。” 这话来的突然,我煞的就红了脸。 “那…那你就写…国泰民安。” 见我支支吾吾的样子,他无奈的笑了笑,提笔写下。 我们一同将孔明灯放飞,飘得高高的,楚誉就站在我的旁侧,陪我看着头上的那些灯飞的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我只愿你,一生欢愉,美满安康。” 他很轻声,看着那些孔明灯,握紧了我的手。 我痴痴的看着他,他突然低头,一个深深的吻落下,我的唇火热火热的,大脑一片空白。 此时,我亦欢愉。 此时人群中的魏询看着相拥的两人,转过了身。 那年,阿萱还在自己旁侧,她替他擦拭着长剑,一丝不苟,仔仔细细。 她虽是女子,却喜欢束发,一板一眼的样子,随时警惕。 她说,她父母双亡,世上已无亲人,因此她现下唯一舍不下的,便是自己。 自己将她保护的很好,但是她仿佛知道自己的结局一般,不愿自己在为她多做任何事,她甚至,劝自己娶妻。 不久,她便离世。 他魏询这一生,也并不是非她不可,但她就像自己的一根刺,时时刺痛,时时提醒自己,那个女人,已经离他远去,再也回不来了。 他见到穆黎书,就像看见了她。 她们的神色,有七分相似,虽说脾气秉性,有些微小差距。 但是他分的清。 他…应该分的清。 他…有时分不清。 穆黎书的那种小性子,跟普通女人实在不同,他很好奇,这个女人,又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他发现,遇见她时,他的心,又活了。 他不知楚誉是真的忘了那个阿锦,爱上了他的王妃,还是一切只是障眼法。 但是,他只明白,出生入死的兄弟,绝对不能背叛。 得不到的东西多了,何况女人。 埋在心底,藏起来,也挺好。就像这么多年自己的伤痛一般,无人察觉。 唯二 馨乐从宫中传来消息,说她想好了,日子也定了,这月初七,城外相见。 我听了消息,比她还要激动。 谁知南双却一脸不满。 “王妃可真是会凑对呢,万一这魏将军把公主拒了,公主跑来怨王妃说是王妃出的主意让她丢了面子,那就难办了。” “南双你别乌鸦嘴了!万一说应了怎么办!再说了,我觉得馨乐不是那样的人。” 我就觉得,馨乐那么可爱大方,那魏询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的,他难不成是块木头? “王妃您难道忘了,魏将军心里可是有个阿萱姑娘的,这公主再好,但这故人之情,可深刻着呢!” 啧,照南双这么一说也是,魏询就是一直忘不了那个女子,所以才不愿接受别人,不行,我得帮公主。 “要不…我先约约那魏将军,套个近乎,顺便…给他开导开导?” “王妃…您可别火上浇油啊。” “放心吧,劝人我最在行了。之前阿爹不开心我就去哄阿爹,阿爹一会儿就开心了,相信我!” 我约了魏询在上次的那个酒楼,特地选了一个大厢房,还准备了许多美酒佳肴。 他答应的倒是很爽快,来的也很准时。 只不过他还是穿着那一身盔甲,带着他的长剑,一身杀气,眼神凌然。 “魏将军,就吃个饭而已,为何不穿便服?” “人生在世,处处有危险,不可不留意。” 他重重的将剑放在一旁,我都能感觉到桌面在颤抖。 “是是是,魏将军考虑的可真周到。” 今日可不能再跟他斗嘴了,应该顺着他走,这样才能有效。 “我可不像王妃,遇到什么事拿着刀就冲过去了,也不顾形势,如此英勇,魏某着实敬佩。” “你…” 算了算了,顺着顺着。 “不知王妃今日突然说请我喝酒,是有何事么?” “我这不是看魏将军平时军务繁忙,想着替魏将军分忧嘛,更何况魏将军先后救了我两次,这请喝酒不是应该的嘛。” 他嫌弃的眼神可是丝毫不隐藏。 “不知是谁,硬说两次都是我坏了事,还说我这不算拔刀相助。” “不不不,魏将军英勇,是我不懂事,我敬魏将军一杯。” 我替他斟满了酒,然后举杯喝了一大口,嗯,这酒味道真的美。 他也喝了一杯,拿起筷子夹了菜。 “那个,魏将军,上次狩猎,若不是有您的帮助,我也不会拿第一名,这不,这次为了公平,我特地准备这月初七在城外办一次狩猎,各家公子小姐都会来,希望魏将军也不会缺席啊。” “怎么,还想跟我比?” “哈哈哈,魏将军如此勇猛,我自然是比不过的,但是,也可以切磋切磋。” 我嘻嘻的笑着,这样的借口,他应该不好拒绝吧。 “再看吧,有空便去。” “好嘞好嘞,来,魏将军喝酒。” 我举起酒杯,谁知他只顾着夹菜,看都没看我。 切,这人什么性格,这么难相处,不对,我应该切入正题了。 “那个,据我所知魏将军岁数也不小了吧,为何…还不娶妻?” 我吃了好几粒花生米,还喝了一大口酒,才有胆量问的。 他停了一下筷子,随后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难不成,这偌大的京昭城,就没有魏将军瞧得上的女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眼神一撇,我差点吓掉筷子,为什么做这种事的时候就这么心虚呢?我本来根本就不怕他啊。 “魏将军多虑了,既然魏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我当然是想帮魏将军做些什么了,如果魏将军中意哪家小姐,我一定帮忙。” “不必你费心了,你就当好你的王妃,别再给楚誉惹事就行了。” 他面色平淡的吃着菜,喝着酒。 不对,这样问下去是没有什么进展的,看来我得刺激一下他才行。 “听闻…魏将军曾经救过一个女子,名叫阿萱?” “死了的人,提她做什么。” 看他处变不惊的样子,就像这阿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样。 “我知道你在乎她。” 他喝了一口酒,眼眶微红,依旧无言。 “人死不可复生,若是一直沉浸在悲伤里,只会让自己更痛苦,我想,她也希望你过得好吧。” 他定睛看着我,那眼神里,我看到了孤独,看到了思念,看到了脆弱,看到了很多很多。 “我知道,桀骜不驯的魏将军,内心有伤,你从来都是表现的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但是很少有人真正的看到你内心的脆弱,你走到今天的位置,肯定也吃了很多非常人能及的苦。她的出现,就像是你生命中的一束阳光,带给你温暖,这样的人,自是永远都无法忘怀的。就像我阿爹,他这辈子,都没能忘记我阿娘。” “你阿娘…” “在我出生时难产死了。” 提到阿娘,我内心依旧伤感,我从未见过她,但在我心中,她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女子。 “喝酒。” 他举起酒杯,我也忍着泪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又一口。 “你想你阿娘吗?” 他红着眼问,随即抿了一口酒。 “嗯。” “我也是。” 他喝了很多很多酒,比那天喝的还要多,他的脸,眼睛,都是红的。 “阿萱,是我征战时救回来的,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她浑身是伤,但她的眼神,一点儿也不害怕。” 他提到阿萱时,眼里都是光,跟阿爹提到阿娘时一样。 “她话不是很多,她喜欢耍刀,喜欢骑马,喜欢射箭,喜欢喝酒,跟我一样。她死的那天,就躺在我的怀里,她说,让我好好活着,娶妻生子,平安一生,她还叫我不要想她,她从未说过那么多的话。她的手特别冰,我如何也捂不暖,我就这样看着她,在我怀里没了气息。” 我轻抚他的背,他眼睛通红,但是没有眼泪。 “我很想她。” 他将一壶酒都饮了下去,显然有些醉了。 我也醉了,我突然,特别心疼他。 “所以啊,你更要好好活着,完成她的遗愿,你知道吗,她最后说的话,可是用尽了她的所有力气。你若是一直忘不了,她在土里也不会开心的,娶妻生子,并不代表就背叛了她,你仔细看就会发现,还有其他女子,值得你回头。” 他转头看向我,迷离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温柔。 我笑了,感觉,他深情的就像尧胥一般。 “你知道么,你很像她。” “我?像谁?” 我醉意朦胧,已经有些糊涂了。 他缓缓靠近,抚着我的脸,我呆呆的望着他。 尧胥…你回来了么… 当他轻轻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时,我心底一怔。 我好像突然清醒了一些,慌忙的推开他。 “阿萱…” 他轻声唤着,应该已经醉的分不清人了。 “谁…谁是你的阿萱,我是穆黎书!” 他轻轻一笑,像极了尧胥的模样,糟了,我一时,也醉的分不清了。 我梦到了第一次跟尧胥喝酒的时候,他喝的脸颊通红,然后他就开始胡言乱语,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也许只是我不记得了吧,反正后来阿爹狠狠的教训了我们,罚我抄族规,但其实一大半都是尧胥帮我抄的。 尧胥对我就像亲妹妹一般,我说,若是我以后嫁不出去了,我就嫁给你。 我记得,他笑着说,我才不会娶你。 但是他不知,那次他醉酒,我只记得他说的最深刻的一句就是,你若嫁不出去,我定娶你。 抉择 日落西沉,余晖落在竹亭前的鱼塘中,波光粼粼,可见鱼儿戏水,虫儿扑食。 亭中坐的二位公子,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终于,一声雀叫打破了这份沉寂。 “魏将军不应该解释一下么。” 楚誉收起折扇,喝了一口清茶。 “誉王的意思,是问我昨日为何又与王妃喝得酩酊大醉?” 魏询蹙着眉,依旧是那身盔甲,手放在桌面上搭着,高架着双腿,神色平静。 楚誉端起茶壶,继续往杯中倒了一杯清茶,没有说话。 “昨日是你的王妃邀的我,再说我两次救王妃于危难之中,王爷不答谢我,倒还质问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 魏询扶了扶额头,昨日的烈酒,倒是让脑袋十分不好受,只觉昏昏沉沉。 “我记得我曾说过,你若敢碰她,我便拔刀相见。” 楚誉抽出腰中的剑轻轻擦拭,自上次围剿叛军以来,唯一拔剑相对的,是落相宜。 “那倒是巧了,昨日,我可是真真切切的碰了她。” 魏询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楚誉冷眸一定,快速拔出长剑,正对着魏询的胸膛。 “依我说,你这王妃甚是得我心意,我上次说过你若不喜,我可就抢了去了,不知王爷意见如何?” 楚誉没有回话,反倒是快剑即出,魏询一个俯身躲过,随即他拿起桌上冷刃,两人厮打起来。 剑随风向而走,快速且锋利,恰似一不小心就能斩断骨肉,两人擦身而过,以剑相抵,惊起落叶千层。 楚誉动作轻盈迅速,剑锋恰似星点下落,忽远忽近,魏询行如疾风,防守有力,二人不相上下,从亭内到水面,再到亭上竹顶,双刃相交之声分外刺耳,纠缠不休。 突地楚誉一个上前,长剑直下,直指魏询脖颈处,魏询则挥剑如雨,一个转身切断楚誉衣袂一角,二人对峙之时,却不由的相视而笑。 “都不记得我们上次这般过瘾的打一架,是什么时候了。” 魏询先收了剑,回到亭中喝酒。 楚誉微微颔首,思考了一番。 “那时,不过少年。” 楚誉又将剑好好擦拭了一番,才收起来,给魏询也倒了一杯清茶。 “嗯,那时,我们二人常常偷跑出去,去闹市听书,看杂耍,我还记得我骗你去了一次宜春楼,你气的追着我跑了三条街。” 魏询说起还哈哈大笑了起来。 “魏询,我一直将你视作我最好的兄弟,从前如此,将来亦是如此。” “我只是好奇,你不是心中有个阿锦么?为何对这位王妃也如此上心。” 魏询说完后一口气喝完了楚誉递过来的清茶,他皱了皱眉,有些微苦。 “她便是阿锦。” “你是说你娶到的这位王妃,就是你心心念念在羌勒曾遇到的阿锦姑娘?” 楚誉点头。 “在羌勒时,她扮作公主雇的杀手,化名阿锦刺杀我,之后,她跌落山谷,忘记了此事,也忘了我,我同她说过这件事,只是她说忆不起来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向来君子之称的誉王,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呢。” “不论是阿锦还是穆黎书,她那份性子,一直没变。” 楚誉含笑。 魏询低眉,没有多言。 穆黎书和楚誉,他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从小陪伴自己的兄弟,早就胜过一切。 即使他心中曾对穆黎书有过那么一丝悸动,但是就把这份悸动永远掩藏在心底吧。 让他悸动的,也不过是她身上有阿萱的影子而已。 “你楚誉可真是有美人福啊,我身边怎么就没个美人天天绕着我转呢。” 魏询开玩笑的语气,楚誉无奈摇头。 “京昭城大小名媛,你自己不要,怪谁。” “我这辈子征战沙场,手上沾满了无数鲜血,没几个女人不害怕我的。” “除了阿萱,会有别人的。” 楚誉的眼神,那么坚定。 能让他以这样的口气说话的,一定是件绝对的事情。 两人在亭中坐了很久,直到月上枝头,晚风徐徐,鱼塘也平静了,才相继离去。 初七的狩猎,魏询来了。 馨乐一把抓住我的手,我能感受到她的紧张和欣喜,她另一只手捏紧了手帕,搓来搓去。 我眼神示意她不要害怕。 “楚誉呢?” 魏询大步走来,挑了挑眉,还理了理自己的衣衫。 “进宫了。” 我微微含笑,拍了拍馨乐的手。 “誉王真是公务繁忙啊,可是不像在下,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昏沉度日。” “魏哥哥才不是游手好闲呢,馨乐觉得,魏哥哥英勇善战,立下无数战功,自是无人能敌。” 馨乐害羞一笑,可是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魏询的欣赏。 “狩猎快要开始了,我去准备一下,你们聊。” 临走时我不忘给馨乐使了一个眼色,看这魏询今日心情不错,馨乐应该有八成的把握。 我去挑了一匹好马,给它喂了粮草,上次狩猎时险些丧命,这次一定要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过过狩猎瘾。 馨乐将魏询拉走了。 去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只能听见对方声音的地方。 “今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馨乐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魏询的脸上勾勒出一抹笑容,她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妹妹,跟屁虫,这么多年了,她的性子还是没变。 “你说,我听着。” 魏询其实大概能猜到她想说些什么,他也明白,馨乐对自己的心思,既然这样,就都说清楚才比较好。 “我思前想后很久,我发现我对魏哥哥,根本就不是兄妹之情,我…我…” 馨乐在这时候却突然顿住了,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说出那几个字,会不会刚一开口,就被他拒了。 “你喜欢我?” 魏询弯腰,对上馨乐的眸子,馨乐一霎那脸就红透了,一直红到耳后跟,她依旧紧紧的捏着手帕,毫不放松。 “嗯。” 馨乐点了点头,不敢再看他。 魏询轻声一笑,拍了拍她的头。 “傻姑娘,你可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妹妹啊。” “可是…可是馨乐一直没有将魏哥哥真正的当做哥哥…不是…是馨乐对魏哥哥一直是…是爱慕之情。母后准备将我嫁给丞相之子,可是那个公子哥整天吃喝玩乐,再说了,我从没见过他,更不会喜欢他,所以我不想嫁给他,我选择跟魏哥哥说,就是因为我想告诉魏哥哥我内心的真实感受,要是再不说,可能就来不及了。” 馨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差点没有喘过气来,她依旧低着头,内心的紧张和害怕无从放置。 魏询垂眸。 “我绝对不会让你嫁给丞相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他说的很平静,馨乐听的很明白。 “但是馨乐,我一直将你视作我的亲妹妹,虽然这样的理由有些敷衍,但是,我不值得你这般。” 馨乐一时间就红了眼眶,她最害怕的就是听到,将自己当做妹妹这样的话。 “你若不值得,这世间就没人值得了。” 魏询听出来了,馨乐语气中隐隐的哽咽。 “我知道你心中有个阿萱姑娘,一直忘不掉她,但是没关系的,我可以等,等到你忘掉为止,魏哥哥,我会等你。” 馨乐说着,豆大般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魏询走近,轻轻替她拭了泪,他终究,也是看不得她哭的。 “你不必等我,跟着我,只有吃不尽的苦头。我心中,恐怕已经留不下人了。” 魏询依旧笑了,这个笑,有些装模作样。 接着他大步离开,他突然明白,那日穆黎书说的话,和今日的狩猎,有着不可言喻的联系。 他其实不忍心伤害馨乐,但是,给了希望,就会让她更痛苦。 他说的,不过是真心话。 他的心里,留不下别人了。 可能,他会一辈子就这样,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无牵无挂。 挺好。 险夷 我看见魏询远远朝这边走来,但是却没有看见馨乐。 我跨上马背,背上了弓弩,拉紧了缰绳。 魏询挑了一匹最烈的红马,轻松跨上,骑着马来到了我的旁侧。 “怎么就魏将军一个人?馨乐公主不是跟您一起的么。”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却一心顾着试试那把弓箭,他闭眼瞄准远方,拉着弓的手臂应该是用了十分力气,远远瞧见天边的大雁,但是他却收回了手,放好了弓弩后,才记得回我话。 “王妃与馨乐公主走的如此亲近,关于她的事,还需问我么?” 魏询戏谑的语气,应该是知晓了我此次邀他来狩猎的目的了。 “你拒了她?” 如若是答应了,两人应该有说有笑的同行入场才是,但既然是魏询先入场,而且还迟迟不见馨乐,看来… “你和她,早就该知道我的答复。” 魏询依旧是看着远方的大雁,那双眼宛如利箭,仿佛随时能射放出去,击中猎物。 “你早晚要放下阿萱的,馨乐对你爱慕已久,而且善良活泼,有哪里不好?你非这般伤她。” 看来上次请他喝酒说了那么多劝他看开的话,都是徒劳,他心里,还是放不下。 “我虽不舍伤她,但是,更看不得她做无意义的事。” “你…” 我刚想驳斥他,却见馨乐骑马入场,见她红肿的双眼,显然是哭过的。 我止了话,担心的看向馨乐,谁知她却对我莞尔一笑。 狩猎开始,我只看见馨乐驾马飞奔离开,马蹄踏起尘土,满天飞扬。 恰似身后的一切,她都毫不在乎,又恰似,她想逃离什么一般,只管向前狂奔。 我脑海中突然出现了相似的画面,像是在羌勒,我也曾像她这般,骑着马从山巅飞奔而下,像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但是待我细想,那副画面又消失了。 我摇了摇头,清了清思绪,才发现众人都已驾马离开,我挥动马鞭,快速追赶。 馨乐那般,导致我也没有什么心思和兴趣狩猎了,我只怕她因为难过而做傻事。 我在林中飞奔,希望能赶上她,同她说说话,也许,她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我能明白,馨乐此刻的心情,但是看到魏询,我好像也能明白,他为何拒绝。 他曾深爱着阿萱,就像阿爹爱着阿娘,若是要他再去接受别人,需要很长很长时间的消磨,才能减轻相思。 阿爹,一辈子守着阿娘,都没有再娶。 我边想着心事,边拿着弓箭这边瞧瞧,那边看看,这林子虽大,但是却没有什么野物,只有几只幼兔在丛中蹦蹦跳跳。 林中深处湿气重,树又高又大,泥土也润的很,这样的场所,应该多蛇蝎。 正好我一个抬头,瞧见树梢上一只青蛇正对我吐着蛇信子,我吓得立刻从腰间拔出弯刀,一刀挥去,那青蛇一尸两半,掉下树去。 看来这林中毒物多的很,馨乐一人,我心中实在有些担心,就她那狩猎的三脚猫功夫,可真不能保护好自己。 我更加着急的寻她,谁知深处更多藤蔓,马匹不好进入。 就在此时,远远传来一声惊呼,那声音惊恐万分,好像… 馨乐! 我立刻驾马朝声音传出的地方寻去,我就说我这心里一直焦虑,貌似要出什么事一般,果不其然,但是我在这林中一来一往,绕绕回回,竟然失了方向。 就我慌慌张张寻路之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是马蹄狂奔而来的声音。 我定睛一看,林中不远处,一匹鲜红的快马在葱绿的树丛间奔过,我认得是魏询选的那匹烈马,马上的两人,我亦看的真切。 等我回到狩猎营帐中,只看见馨乐躺在床上,嘴唇泛紫,面色苍白。 坐在床边的魏询,神情焦急,汗如雨下。 他的嘴角,还残留着血渍。 “怎么回事?” 我轻声问站在一旁的大夫,那大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公主在狩猎中被毒蛇所伤,幸亏魏将军发现的及时,并且魏大人亲自为公主吸出蛇毒,公主这才保住了性命。” 我看向他们,魏询紧紧拉住馨乐的手。 我想,这般的呵护,除了馨乐是魏询最疼爱的妹妹之外,应该,也是有些其他情谊的吧。 有魏询在,馨乐便能化险为夷。 这就像是,之前阿爹说的。 “因为有尧胥在,你这个丫头才能每次都化险为夷。” 我不由得笑了,轻轻离开营帐。 看着蓝天,青草,树林,我又想起了以前。 尧胥,一直都希望我能好好的唤他一声哥哥,只不过我嘴硬,从来没喊过,每次我逗他,跟他打赌,说,你若是赢了,我便唤你十声哥哥,然后他都傻傻的相信了,结果每次我都耍赖,最终,他也只能无奈的笑笑。 现下,他不在我身边,我突然,想唤他一声。 他听了,定会开心好久好久。 “黎书,会不会我死了,都等不到你唤我一声哥哥啊。” “你说什么话呢,动不动就是死啊死啊的,有我在,你就好好的活着吧,我绝不让你死。” 那时,我的眼神和语气都特别的坚定,他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若能一直在你身边,那就好了。” 尧胥说着打开酒壶,灌了一口酒。 我们坐在宫殿的屋顶上,看着天边的星星,一起喝酒,一起谈天说地。 “什么意思?” 我拿着他送我的麻鞭挥来挥去,可能是因为功夫不到家,我总是抽到自己,疼的我直叫唤。 “你总是要嫁人的,你嫁了人,我们就很难再像现在这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尧胥替我揉了揉刚被抽到的胳膊,眼睛里,映着天边的星星。 “那就不嫁人了,反正我也不想嫁人,我就想一辈子这么逍遥自在,无忧无虑,骑马射箭,跟你和阿爹在一起。” 我接过他手中的酒壶,仰着头喝下去,那酒冰冰凉凉,穿过喉咙,滑到胃里,特别舒服。 “你记不记得你上次这样说的时候,你阿爹骂了你好久。” “当然记得,阿爹说我要是不嫁,他就把我打晕了偷偷嫁出去,而且上次,他不但大骂我一通,他还罚我抄一百遍族规呢!” “那是罚你么?那几乎都是我替你抄的,第二天我连我的大刀都拿不起来了,分明就是在罚我!” “哈哈哈,尧胥,你一说到那次,我便想笑,你抄完之后狼狈不堪的模样,实在…哈哈哈” “你可住嘴吧,下次我再帮你,我就去后山让野狼把我啃了…” “哈哈哈,不行…我一想到…哈哈哈” “不准笑了!” “哈哈哈…” “诶呀…别笑了,一下把你阿爹吵醒了…” “哈哈哈…” … 我看着天边。 尧胥,他就算让野狼啃了,也会替我抄的。 可惜,我没能一直在他身边。 我终究,还是嫁了人。 我盯着天空的云。 羌勒的星星,映在了我的眼里。 凤凰 我亲自上街去买了烧鸭,烤鸡,还有我平常特别喜欢吃的糕点,装了满满一篮子,香气扑鼻,拎在手里重的很。 初春的时候,阳光都散散的,落在屋檐上,花丛里,照在身上虽说没有那么暖和,但是特别明亮。 楚誉牵着我,让我跟他坐马车一同进宫。 这般,他依旧不忘嘱咐南双给我带件绒袄披在身上。 近日,楚誉进宫较往日更勤了,他说圣上一直在同他们探讨西北匪寇一事。 我们生活在富饶的京昭城内,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自是不知道西北边区百姓生活的疾苦。 连续数月的旱灾,粮食收获的极少,百姓以树根为食,浑水为饮,尸体一堆又一堆在烈阳下逐渐腐烂,发出难掩的尸臭味,再加上匪徒蛮寇的抢掠,百姓流离失所,四处逃命。 这样的画面,只在脑海中勾勒一下,便足以叫人心寒。 “我希望,我们那日的孔明灯,真的能被神明看见。” 毕竟,在那上面我许的愿,就有国泰民安。 楚誉更加握紧了我的手,替我理了理额头的碎发,他的眼神就像暖阳,叫人温暖。 他缓缓开口。 “定能如你如愿。” 此时微风吹动轿帘,一丝阳光爬进来,爬到了楚誉的眼睛里。 进了宫之后,楚誉匆匆赶去商讨国事,我和南双则去了馨乐寝宫。 馨乐躺在床上,面色较昨日好了许多,见我来了,她的眼里抑制不住的欣喜。 “好些了么?” 我抚了抚她的脸,她笑着点头。 “好多了,今早已经能下床了。” “那便好,瞧我给你带了什么?你保证爱吃。” 我将那一篮的美味放在桌子上,打开的那瞬间,热气还滚滚直冒。 “还热着,特别香。” 我扶着馨乐缓缓起身,坐到桌前,馨乐看着那些美味,不由得抿了好几下嘴。 “还是王妃嫂嫂对我好。” 我替她撕下一块大鸡腿,那鸡腿肉特别嫩滑,明显的能看见油汁从肉中流出,脆脆的皮也滋滋响。 我递给她。 “尝尝。” 馨乐接过,嗅了一嗅,然后一口咬了下去。 要不是我在家中用过膳了,恐怕我此时就要流口水了,但是看她喜欢,我内心十分高兴。 “嗯!这烤鸡,比我在宫中吃的还要好吃百倍都不止!” 在场的都被馨乐满嘴的油给逗笑了。 她咀嚼着,但是我知道她心不在焉的想着其他的事,其他的,人。 我上前轻轻的抚一抚她的背。 “你喜欢便好,我知道你在宫中吃不到这般美味,特地给你带的,慢点吃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虽说御膳房的美味糕点不少,都是天下绝顶的,但是唯独这烤鸡,没有街上的香。 “嫂嫂,真的太好吃了,好吃的…我竟…莫名…有些难受…” 吃着吃着,馨乐却突然流了眼泪。 她慌忙的擦干眼泪,瞪大了眼,似乎是不想再让眼泪流出来,然后,继续吃鸡腿。 一口又一口,她包在嘴里,不想出声。 我知道,她心里,定是难受的。 我示意下人们都先退下,南双也被我叫去了外面守着。 她想哭,定是不想别人都看见,听见。 馨乐在我的怀中,抽泣了好一会儿。 “嫂嫂,他拒了我。” 馨乐泪眼朦胧,皱着眉,双手紧紧的握着,煞白煞白。 “他虽拒了你,但是亦是他救了你啊。” “他当我是他这么多年的妹妹,自然会救我,更何况,他昨日惹了我不快,心中有愧罢了。” 她嘟着嘴,一副生气的模样,但是她哭出来了,心中就已经释怀不少了。 “你之前说的对,他忘不了阿萱,所以突然要他接受其他人,他定不会答应的,但是时间是良药,会消散一切痛苦,我只知道,昨日他救你时的那份慌张,和他看你的眼神,绝对是有情谊在的。” “可是,母后…已经决定要我嫁给丞相之子了。” “这么快?” “母后昨日拜见太后,说了此事,太后没有多言,便算是默许了。” “你可是太后最疼爱的孙女,你去跟太后说清,她定不会同意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 “既然我喜欢的,不喜欢我,那么,我嫁的人是谁,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第一次,在馨乐本来充满乐观和希望的眼睛里,看见了失望。 那份,与她从前的开朗,格格不入的失望。 我心头一酸,有情人终成眷属,是美事,无情人背道而驰,是憾事。 “皇后娘娘驾到!” 门外宦官一声通报,寝殿门开,那逆着光的身影,虽看不太清,但是如凤如凰,一身金色锦绣华服,牡丹金绣花纹,头上珠钗凤羽,气势如虹。 她踏进一步,我才看清那副华丽的面容。 我立刻行礼。 “拜见皇后娘娘。” 她眼眸微垂,摆了摆手,尾指的金护甲长长翘起又落下,示意免礼。 “你便是,羌勒来的那位公主,誉王王妃?” 我拘谨的点了点头。 “母后,嫂嫂今日是特地进宫来看我的,还给我带了许多好吃的呢。” 馨乐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擦干眼泪,换上了一副笑颜。 皇后轻轻嗅了一下空气中的味道,然后捂住了口鼻,皱了眉。 “我说你这寝殿怎么有股怪味儿,原来是宫外带来的一些不上相的东西,我早就跟你说过,宫外的东西油腻的很,而且做工极为不精细,吃了容易腹痛,你偏是不听。来人呐,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扔出去喂狗。” “是!” 那老宦官立刻上前收拾了一番,将我眼中的美味全部都拿了出去,动作十分迅速,一刻不敢怠慢。 “母后!你…” 馨乐话还没出口,皇后一个眼神,馨乐就立刻乖乖将话全部吞回了肚子里。 “皇后娘娘,虽说宫内的美食是佳品,但是宫外的也并非是你口中的那般不入流吧,在我们羌勒,火烤羊肉的味道特别鲜美,但是并不需要多么复杂的工序,所以,皇后娘娘尝都没尝就这样说,是不是有些刻薄了。” 这个老女人神情凶狠,言语尖酸,一看就是高傲惯了,馨乐怕她,我可不怕。 “果然是小国家来的,这么不识礼数,我没有让你回话的时候,你竟然还顶我的嘴,看来,你嫁来后梁这么久,还是没有磨平你这性子。” 南双在一旁着急的拉着我的衣袖,她又怕我多嘴,说了错话做了错事,惹来祸端,但是这皇后如此羞辱我,我不能任由她这般看不起我,甚至是看不起整个羌勒。 “皇后娘娘,羌勒子民天生性子活泼,口无遮拦,您可是一国之后,万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只不过,我并不是丝毫不识规矩,您说我可以,但是请不要诋毁羌勒。”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世人都传誉王王妃不好惹,刚一进门就将侧妃绊倒,甚至,让誉王差点休了侧妃,导致侧妃在王府再无立足之地,今日看来,这传闻,倒是有些可信。” 皇后的笑,跟落相宜还真有些相似。 南双说过,落相宜是因为有皇后的帮助才顺利嫁进王府的,说来,两人好像还是远亲。 原来,这皇后是为此才针对我的。 “母后,嫂嫂不是那样的人。” 馨乐担忧的看着我,支支吾吾,思前想后,还是帮我说了话。 “行的端坐的正,皇后娘娘信不信是您的事,做没做是我的事,我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我看你这丫头性子烈的很,今日既然在此,那我便替你爹娘,好好教导教导你,顺顺你的性子。来人…” “儿臣拜见皇后娘娘。” 楚誉大步跨进寝殿的门,拱手行礼。 皇后侧身,瞧见楚誉,又瞧了一眼我,随后才抬手。 “誉王不必多礼,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楚誉挺身,没有多言,也没有看我,他站在皇后面前,除了尊敬之外,看不出丝毫的畏惧。 “既然誉王来了,那就请你好好的替本宫管管你的王妃,这样的性子,真是该好好磨磨才行。” “皇后娘娘放心,该管教的,儿臣绝不懈怠,但是,王妃天真直率的性子,正是儿臣倾心之处,府上还有些杂事需要处理,儿臣与王妃便先行告退了。” 楚誉还像来时一样,牵着我的手。 他依旧握得紧,眼神,依旧温暖。 军令 从宫内出来,天色已晚,太阳在一盏茶之前就落了山,月亮也已经撑在了半山腰,映照着路边的枯树枝。 回来的轿中,气氛有些低沉,楚誉一言不发的目视前方,不知是因为看见皇后那般说道我心有不满,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心事让他需要如此平静的琢磨。 大概,是因为皇帝召见时商讨的国事,令他烦忧吧。 我也没有问他所以然,他现在应该需要足够的安静。 轿停,刚掀开帘子,便瞧见魏询直直的站在府门口,相比往日少了一些不正经,此刻,他面色冷峻,站在月光下看着我们。 “魏将军,你怎么来了?” 楚誉想扶着我的手还未伸出,我便快速一跃的跳下了马车,一蹦一跳朝魏询而去。 “我有事找楚誉商讨。” 魏询看了我身后的楚誉一眼。 回眸,楚誉才走下马车,不紧不慢的来到跟前。 “那用了晚膳再说吧,我肚子都已经咕咕叫了。”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我带进宫的烤鸡,糕点,那般的美味,竟然全被那刻薄的皇后给扔去喂狗了,真是可惜。 “不必了,你先吃吧,我与楚誉要商讨的事,刻不容缓。” 我刚想开口,那魏询转身就进了府门,嚯,真当誉王府是自己家了,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用了晚膳,早些休息,不用等我了。” 楚誉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后也大步跨进府门,跟随魏询而去。 什么事如此着急? 我一直叫的不停歇的肚子,打败了我的好奇心。 我还是忍不住奔到了厨房,直接拿了几个糕点就啃起来填了肚子,然后还吩咐下人做了好几个菜,让南双替我备了一些好酒,待我吃的满意了,我才回房梳洗。 “南双,你是不知道,今日那个皇后真的是太过分了,她竟然说我从街上买的烤鸡吃了会腹痛,还说太过油腻,诶,那我就纳了闷了,要是那烤鸡一点油汁都没有,干了吧唧的,谁愿意吃啊!” 我穿着睡衫盘着腿坐在床上跟南双一顿抱怨。 南双一边替我收拾着衣服,一边有耐心的听我唠叨。 “对了南双,你说那皇后是不是一天除了她自己,见谁都不爽啊?逮着就把我一顿教训,跟个母老虎似的。” “南双南双,你知道那个皇后,其实跟落相宜是远亲吧,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她今天才这么针对我!不对,我总觉得,她以后也会针对我。” “诶,她今日说我就算了,还说我们羌勒人都没有规矩…” “就她最有规矩,规规矩矩的,像个木棍子一样…” “南双…明日,我可要早起,给王爷送早膳呢…” “嗯…早起…” 借着一些酒意,我抱怨了没一会儿,便熟熟睡去。 殊不知,天将明时,楚誉才回来,他看了看熟睡中面庞泛红的人儿,微微笑了,然后掩紧了窗,换了一身朝服,又进了宫。 “南双!” 南双听得一声叫唤,随即赶快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匆匆忙忙就进了屋。 “王妃,您醒啦,奴婢伺候您梳洗。” “现在什么时辰了?” “现下已经日上三竿,到巳时了。” 巳时了?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跳起身,胡胡乱乱慌慌张张的开始穿衣服。 “我不是让你叫我早起么?这都巳时了,我说好要给王爷送早膳的,这可怎么办啊…” 我急的气都来不及喘,什么内里,外衣的全都往身上套,我还赶紧跑到梳妆台前,用梳子挂了挂头发,刚准备抹胭脂粉时,南双才开口。 “我的王妃娘娘,王爷天将明时就已经用过早膳了。”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愣愣的看着她。 “用过早膳了?那王爷人呢?” “王爷用过早膳之后,又匆匆忙忙的进宫了。” 又进宫了? 虽说楚誉之前公务事也十分的繁忙,但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天将明就进了宫,而且昨夜楚誉与魏询两人那么焦急的商讨事情,难不成,有什么重要的突变么? “南双,近日朝廷中有什么大事么?” 只见南双思考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近日皇上招的更勤了,王爷也已经几天没睡过好觉了。” “你说,朝中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啊?” “王妃,您可不要瞎想,每年这时候朝中事物都比往日更多,不会出什么事的,您就好好在府中呆着,可不能再出去惹祸了。” 我点了头,但是心头一紧,我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心绪有些不安,希望南双说的是对的,我也不应该如此多虑。 我用了早膳,便去院中坐了一会儿,今日太阳较好,万里无云,远远地还能看见有一两只风筝,无事坐在这里静静心,也是好的。 此时的皇宫大殿内,皇上独居高位之上,文武百官皆缄默,庄严的殿内,透露着一丝惶恐。 皇帝抚着额,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袁丞相拂了一下胡须,踏出一步至殿中,俯身启奏。 “启禀陛下,西北夏氏匪寇日益猖獗,大肆仆役百姓为其修筑宫殿,打算独占西北,另立王朝,百姓更是民不聊生,西北边区经过历朝历代的战争平定,早已是我们后梁的国土,若是再放纵下去,那帮匪寇势力愈加强大,将会是无尽的祸患呐!” 皇帝抬眸看了一眼下方,随后揉了揉眼中,像是在缓解忧虑。 “爱卿所言,朕又怎能不知,若是像之前南方倭寇一般,朕也不至于如此费心劳神。西北夏氏不容小觑,朕驻扎在西北一带的军队,都曾是由魏老将军亲自操练的精兵,但是竟然被那帮匪寇杀的无一生还,他们军队的庞大与强悍无法想象,若是直攻而下,怕是只会两败俱伤,近日来朕与诸位大臣日益商讨,却仍无较好的对策,袁爱卿,你可有何良策啊?” “这…” 袁丞相一时也无法想出什么极好的对策,只能无奈摇头,又退了回去。 楚誉与魏询四目相对,像是暗中肯定了什么一般,两人眼神交汇之后,刚想上前,却被其他人抢先一步。 “启禀父王,儿臣,倒是有一方法,不知父王,可否采纳。” 那男子弱冠之年,与楚誉魏询应该不差上下,金色蟒袍,玉脂冠顶,剑眉星目,但是眼神中,却多了一些杀气。 “太子有何见解啊。” 皇帝听言,立刻来了兴趣,单手扶腰,前身微倾。 “当下之势,若是起兵强攻,后梁定会损失惨重,抵挡得了一时,却无法从根源铲除,若干年后,匪寇可能还会重聚势力,卷土重来。依儿臣所见,要想一举歼灭匪寇,定要深入匪寇内部,取得信任,打探实情,我们有了军报便能知悉匪寇的弱点和一切计划,到时自然就能起兵,且快且准的消灭匪寇。” 太子殿下一字一句,义正言辞,朝下大臣纷纷议论,频频点头认为这不失是一个好计策。 “那太子认为,我朝文人将士,何人可以担此重任,潜入匪寇内部啊?” 楚誉和魏询相视无言。 太子为厉贵妃之子,皇后因膝下无儿,所以对太子是百般针对,楚誉是皇后养大,虽说不争皇位,但是仍然与太子不合,另外魏询与楚誉交好,而且两人颇得皇帝赏识,太子自然与两人关系都不言而喻的差。 “依儿臣看,担任此重任者,在我后梁必定是有权有势之人,因为有足够的价值匪寇才不会轻易伤人灭口,这样一来,也就有了潜入打探军情的机会,再者,有谋略有胆识,文武双全之人,更是首选。因此儿臣认为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唯有誉王和魏将军,再合适不过了。” “是啊是啊,誉王和魏将军胆识过人,定能胜任啊…” “嗯,符合条件的,就只有誉王和魏将军了…” 朝下大臣的探讨,使太子唇角勾勒出一抹无人发现的笑容。 “大敌当前,依朕看,太子的计策,也是唯一的方法了。誉王,魏将军,你们二人意下如何啊?” 皇帝此言即出,楚誉和魏询立刻上前俯身。 “儿臣,愿为国效劳。” “臣,也愿意为国效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魏询说这话时,不忘挑衅般的看了太子,挑了挑眉,面对魏询突如其来的眼神,太子轻声咳嗽,没有再看他。 “好!誉王和魏将军,不愧是我后梁的忠臣,此次前去凶险万分,朕与诸位大臣还需好好商讨更为细致的对策,朕将军令交给你们,千万军马随时听从你们的吩咐和调动,此战一胜,朕自会给你们最好的奖赏!” 皇上激动的起身,楚誉和魏询也都挺直了腰杆,他们俩都觉得,只要兄弟在身边,哪怕是龙潭虎穴,心里也底气十足。 这一去,他们知道,凶多吉少。 不过作为后梁的子民,他们别无选择。 志向不在于立功,在于立人。 他们的眼神,想法,思绪,心跳,在此时,都变得一致了。 秘事 前夜,楚誉书房内的烛光明亮,窗户的纸帘上倒映着两人的身影,入夜时分,是整个誉王府最寂静的时候,只能听见晚风徐徐,乌鹊低吟。 听了魏询的一番话后,楚誉闷声不语,拿起了茶壶,摇了摇,却只听见脆脆的壶盖晃动之声。 茶尽了。 他刚想习惯性的开口唤人来添茶,却顿了一顿,只因蓦地从窗缝中瞧见了外面的夜色。 “西北夏氏叛乱,再加上数月的干旱,灾情是一件又一件接踵而至,之前从西北送来的密报,说皇上驻扎在西北边区的精兵,已经全军覆没,你可知,那曾是受过我父亲精心操练的强力军队,整个后梁再无军队可与之匹敌啊!” 魏询收紧了眼神,握紧的拳头顺着他心头的无奈在桌面上一次又一次的敲击。 他应该是想起了他的父亲,想起了他父亲曾在西北夜以继日的操练那批军队的模样,想起了他父亲的严厉,想起了他父亲为国奉献的忠贞不渝。 可惜,只因朝堂上袁丞相的三言两语,便将父亲打入了无尽的地狱。 从此,世上只有魏询一个人,没有了亲人的陪伴,孤独的活着。 “依我看,就算西北夏氏他们的军队再强大,也不至于将我们的精兵杀的片甲不留。” 楚誉似乎是想了很久很久,才说了话。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在思考。 “我们的精兵一直处在秘密位置,行踪不露,只有军令调动或是父王发令才会起兵现身,知道精兵细致安排的除了父王,你我之外,不过只有几位朝中老臣,那么夏氏匪寇,又是如何知道的?” 楚誉抛出的问题,令魏询深思,他仔细斟酌着,思前想后,他握紧的指头,却放松了些许。 楚誉仰头,恰似是在回想这事件的一幕幕。 “除非…” 楚誉刚一开口,魏询放大瞳孔突然凝聚,猛地一拍桌子。 “除非…” 他还是没有说出他想说的话,他看着楚誉,只见楚誉微微朝他点了点头。 不用说出口,他们两人,都已经心知肚明。 精兵势力强大,百人便能抵挡千人军队,所向披靡,匪寇不过才聚集几个月,军队实力定是远远不敌精兵,如果正面交锋,匪寇是必输无疑,那么能将精兵一网打尽的方法,只能是出其不意的偷袭。 不过精兵驻扎位置隐蔽,经常有影无踪,外人根本无法判断其位置所在,知道精兵具体情况的,朝中也只能锁定几个人。 所以,要么,就是后梁朝中有叛徒向西北出卖了精兵情报,要么,就是有人早有忤逆之心,跟匪寇内部打通了关系,一切都是早早就策划好的计谋。 所以这天,楚誉天将明时就同魏询一起入了宫,在早朝之前已经将这番推测告知了皇上。 皇上勃然大怒,下令楚誉和魏询二人定要好好彻查此事,只不过,既然是朝中有人通敌,那便要保守好这个秘密,朝堂之上,切记不能说漏嘴,让贼人多了防范。 有时候猜测,也并非就是真相。 但是如果没有猜测,就没有通往真相的路。 龙枍殿内,皇上正愁眉不展,俯身翻阅着一篇又一篇的奏折,这些奏折不过千篇一律,都是在说各地的一些小事,看的叫人头晕眼花。 “皇上日夜操劳国事,先喝口热汤吧。” 皇后端着汤盏悄然步入殿内。 皇上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皇后,随即接过那汤盏,闭眼喝了一口,顺了顺心气。 “皇上近日身体如何?可请太医瞧过了?” 皇帝止不住的连声咳嗽起来,皇后踱步来到皇上身后,轻轻替皇上捏了捏肩,皇上叹了一口气,眉目忧愁。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好转。” “皇上,这处理国事虽然要紧,但是也不能忘了照顾好您的身子啊。” 皇帝轻笑。 “朕这一把老骨头,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朕走后,自有太子继承皇位掌管国事,而你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后,后生无忧啊。” 说完,又是咳嗽了好几声。 皇后听言立刻改了面色。 “皇上可不要说这种话,您是真龙天子,定是有神人庇佑的。” “历朝历代,哪位皇帝不是真龙天子,哪位皇帝,又能逃得过生死存殁。朕不惧怕死亡,只是,太子尚且年幼,履历不足,朕还甚是有些担心呐。” 提到太子,皇后内心深处总会掀起一阵小的波涛,只恨自己膝下无儿,承袭不了这皇位,太子才被厉贵妃那个儿子夺了去,照她看来,这太子还不如楚誉一半有才气。 “皇上不必烦忧多虑,太子殿下定能不失您所望的。” 入宫这么多年,她说违心话时,早就不动声色了。 “嗯,希望如此吧,对了,馨乐的婚事,商量的如何了?” 皇后听言停下了手,俯身走到皇帝身前。 “臣妾已经与太后商量过了,把馨乐许配给袁丞相之子,太后也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嗯,袁丞相是朝中老臣,屡立大功,馨乐嫁给袁丞相之子,也不算委屈。” 皇上继续翻开一篇奏折查看,皇后眉眼一弯笑了笑。 “皇上说的是,臣妾…想请求皇上即刻为馨乐筹办婚事。这馨乐也不小了,婚姻之事,最好不要再拖沓了。” “哦?皇后为何如此心切?” “这宫中谁人不知馨乐对魏将军还是有些情意的,魏将军虽骁勇善战,但是久经沙场,生死难料,臣妾出于私心,自然不想馨乐同魏将军有何情愫,臣妾只希望她荣华富贵,平安一生。现下,皇上下旨让魏将军前去西北清剿匪寇,臣妾知道此次前去,定是凶多吉少,若不尽快给馨乐完婚,只怕她那傻丫头,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臣妾自然是希望这婚事,越快越好。” 皇后的此番忧虑,相比较之前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要真心。 “皇后所思,朕自然是知道的,不过,这西北灾情严重,祸乱丛生,此时却为馨乐准备大婚,岂不是…会引百姓不满呐。” “皇上,虽说这战乱在即,但是,此时出嫁公主,正好彰显了我后梁的威武不屈,公主大婚普天同庆,也算是为这场战乱,迎一个好的开头,我后梁屡战不败,这次,也定能化险为夷。皇上,您就看在臣妾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圆了我这一个念想吧。” 皇后一顿说情,听的皇上有些许动容。 “那便…由皇后一手操办吧。” 皇后立刻展开笑颜。 “谢皇上恩典。” 皇后离开时带起的风,都有些愉悦的意味。 我还坐在院子里,等着楚誉回来,从早上进宫到现在,已经有四五个时辰了。 我呆呆的坐着,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就无聊的看着天上,跟南双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这日,天上有几只雀子盘旋不停。 不过,不是喜鹊。 要说什么雀子,其实我也认不得。 馨乐那边,也没了消息,我只知道南双说,照目前的形势来看,馨乐跟那丞相之子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了。 我也没见过那丞相之子,不过听南双说,丞相的儿子名叫袁术,她说道时,还开玩笑的说,是不学无术的那个术。 袁术跟楚誉并不交好,其实,主要是跟魏询不交好。 魏询的父亲魏老将军当年可是练兵第一高手,他手下的兵都是战无不胜,不过,最后因为偷贪污贿,被皇上打入牢中,皇上念及旧情,饶了他的性命,不过魏老将军一生忠孝,不堪于此,便自刎于牢中。 话说,当年彻查魏老将军贪污一事,提供主要证言的,便是袁丞相。 所以,魏询还因此去找过袁家的麻烦,不过袁家势大,最终,也没能如何。 魏询跟我说过,他爹是遭人陷害的,我信他。 因为是朋友,我才信他。 那几只雀子还在树头飞来飞去,叫个不停。 我又等了一会,没等来楚誉,我便进了屋。 屋里的香炉,暖的很。 遗憾 “什么?!皇上让你和魏询潜入西北匪寇窝里打探情报?” 我刚躺到床上窝进了被子,楚誉便一边更衣一边跟我说起此事,我吓得差点从被子里直接蹦出来。 “我就说我这两天总感觉不对劲,要发生什么事一般,果不出我所料!皇上这个节骨眼让你去,不就相当于是让你去送死嘛!” 我一把就抓紧了被子,就当这被子是那西北匪寇的头颅一般,我恨不得直接给他砍了。 虽说我之前身在羌勒之时,还曾瞧不起后梁,觉得后梁都是一些文邹邹的大夫,没有什么真枪实剑的勇士,不过现在我既嫁到了后梁,便也算后梁的一份子,自然看不得后梁被侵犯。 狗崽子还知道护食呢。 这些个西北匪寇,真是不识抬举,这个时候,闹什么起义,搞什么独立,修什么宫殿,害得百姓苦不堪言,定有恶报! “不可胡说,作为后梁子民,此时,只能上前,不能退缩。” 楚誉脱了外衣,坐在床边,一本正经的同我说着,他此时卸了金冠,乌黑的长发披了下来,依旧俊美。 “那…具体何时出发?” 我担心的问道。 “详细的计划还没有定,还需跟父皇商讨,最迟一个月之后就要出发了,不能耽搁太久。” 楚誉摸了摸我的头,还替我顺了顺头发,随后又拿了一缕在手中把玩。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个匪寇,凶狠异常,你此次前去,定是…” “定是什么?” 楚誉见我止住了话,突然凑近,他的气息打在我的脸上,热热的,还有他身上独特的清香气味,导致我心跳突然加速。 虽说已经成亲有些时日了,但是,对于楚誉,我依旧还是会害羞。 “定是…凶多吉少。” 楚誉止不住的轻笑,眉眼弯弯的看着我,他深邃的眸子,我看着看着,恰似就要沦陷进去一般,他这样好看,竟然就便宜了我。 “你放心,你我都还没有子嗣,我绝不会让自己死的。” 他轻拂我的脸,不动声色的吻住了我的唇,他的唇软软的,凉凉的,当他撬开而更深入时,我能感觉到他今日喝过的清茶味道。 我从来不觉得,后梁的清茶也是这样甜的。 我虽是闭着眼的,但是我的脑海中,全是楚誉的样子,他坐着喝茶的时候,他骑马的时候,他穿朝服的时候,我与他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无论是什么时候的楚誉,都已经深深烙印在了我的心底,他的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在我心里,他哪里都好。 这便是,深情。 我又想起了曾在楚誉书房看到的那句话。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他轻轻解了我腰间的衣带,褪去上衣,他的唇落在我的额头,脸颊,颈肩,突然的炙热,都足以退去了这初春的晚间寒气。 我的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一番汗水淋漓后,他的头抵着我的头,说了一句。 “黎书,等我回来。” 我记得我点了头,还应了一声,随后就陷入沉沉的睡眠中,只要他在我的身旁,我就能睡的特别安稳。 第二日,我睁开眼,看见楚誉正侧着身看着我,窗外的阳光射进来,他虽然是逆着光,但是他的眼睛依旧是亮亮的。 这样一早醒来就能看见他的日子,都已经是好久好久之前了,反正,像这样的日子,也屈指可数。 “你今日,还有很多公务么?” 我伸出手,抚着他的脸,他的皮肤那般白,而且还细腻,我总感觉,他若是个女子,肯定倾国倾城。 “嗯,等会儿去找魏询。” 他的声音轻轻的,十分温柔。 “哼,魏询那个不通人情家伙,害的馨乐那般难受伤心。” 想到那日馨乐在我身边哭的那般大声,就能知道她有多难受了。 “对了,昨日从宫中回来时,碰巧看见馨乐,她说,叫你今日有空进宫看她。” “嗯,我知道了,我只希望今天不要再碰到那个母老虎一样的皇后。” 楚誉宠溺的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无奈的笑了。 起床后,同楚誉一起用了早膳,之后他便去找魏询了,我收拾了一会儿,便也带着南双进了宫。 这次,我是两手空空去的。 因为,我将一些糕点都藏进了南双的袖子里。 这下,偷偷的塞给馨乐,那母老虎应该就无法再像上次那般拿去喂狗了吧。 馨乐见我来了,激动的差点把我抱起来,我可能是年纪大了禁不住折腾,连忙让她松手。 我将南双藏在衣袖中的糕点都拿了出来,馨乐见了大喜,没一会儿就塞进嘴里好几个。 “嫂嫂,没想到你今日这么早就来了,看来,誉王的消息传达的很及时嘛。” 馨乐说着,还一脸坏笑的用肩膀故意撞了我一下。 “好了,快说吧,今日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我话音刚落,馨乐脸色就变了,眼眉低垂,嘴角的笑也没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我就是在宫中无聊,想让你进宫陪我说说话。” “不,从你的眼神和表情判断,你有心事。” 我直勾勾的盯着她,她明显心虚的抿了抿嘴。 “嫂嫂,过几天,我就要嫁给丞相之子了。” 她说的时候,云淡风轻,好像这件事跟她毫无关系一般,此时的她,跟刚才的她,判若两人。 “过几天?这么快?日子定了?” 我却好像比她还在意着急一般,问个不停。 “日子虽然还没定,但是,母后说,她会尽快为我筹备婚事的。” “你这个母后,怎么巴不得你马上就嫁出去一样,一般的母亲,不应该都是舍不得女儿出嫁的嘛?” 我就知道那个母老虎不是什么善人,她根本不在乎馨乐心中的真实想法,什么事都要替馨乐决定,从上次就能看出来了,馨乐怕她怕的要命,作为皇后一点也不温柔,真不知道当初皇上是怎么看上她的。 “你这婚事都定了,那魏将军…对了,你知不知道,皇上派魏询和楚誉去西北围剿匪寇的事?而且,最迟一个月后就要出发了。” 我终于在馨乐眼中看见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什么?去西北?” “对啊,你没听说么?” “现下,母后天天只准我待在寝宫,不给我出去,不然,我就直接就去你府上找你了,怎么会让你进宫来呢。” 看来,这个皇后就打算把馨乐牢牢的抓在手里,一刻也不放松。 “你那个母后…诶,我自然不好在你面前说她些什么。” “嫂嫂,听说那西北动荡的很,那群匪寇更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他们此次前去,不会…” 我看着她担忧的神色,上前拉起她的手。 “不会。” 我十分坚定的语气,像是在劝说她不要瞎想,其实,亦是在劝说我自己。 “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我出嫁。可能,在我出嫁之前,他就走了。” 馨乐微微泛红的双眸,诉尽了悲伤。 “你真的…放弃了他,打算嫁给那个袁术?” 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看她泪光泛溢,我就知道,她心里定是放不下的,只不过,自从被拒后,她已经没有信心了。 “我只是不想你后悔。” 我拉着她的手,更紧了一些。 她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容,回道。 “我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 她的这个遗憾,深深的戳到了我。 若是天下事皆能如愿,那该有多好。 可是事与愿违,我们的一生中,往往有很多遗憾,无法回到过去,无法弥补。 光阴似箭,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活着,再死去。 绣 过了午间,这人总是昏昏沉沉的嗜睡,更何况是这般有闷雷声的阴雨天气,外面雾蒙蒙的,抬眼望去,只能见到那高高的枯树,在朦朦胧胧间,有些许分明的棱角。 屋内的炭火尽了,冒出的灰烟有些许刺鼻。 落相宜绣花的手突然停下,掩住口鼻咳嗽咳三两声,慧玉闻声寻来,这才看见炭火没了,一声不吭的将炭火加了些,暖炉又烧了起来,温暖的气体迅速填满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自从那日后,落相宜几乎没有出过门,顶多也就是出了屋子在小院子里坐着,她没有再见过楚誉,甚至,她自觉没有脸再见楚誉。 楚誉没有休了她,也没有将她的所作所为对外声张,已然是看在了之前的夫妻情分。 落氏没了,她在发间别了一朵白花,悼念亡灵。 她少言寡语,成日在屋内绣花,关于其他事,也只有想起来了问问慧玉,一般的时候,她也不关心当下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这样活着,没有心的活着。 在这期间,她倒是想明白了很多,她后悔极了,她想自己若是宽容大度一些,也不至于是这般的下场。 从小到大的伪装,让她觉得活着特别累,只有这些日子,她的内心终于轻松一些,不用再想着去争些什么,也不用再想着去抢些什么,就这样最自在不过。 她内心的悲痛,也随着时间的消逝,一点一点的消散了。 只听院内有踏雨的脚步声,眼熟的那位小厮出现在眼前,只见上身还湿了一些,但他手中捧得箱子却是丝毫没有沾到雨水。 “落妃,您这月的俸禄奴才给您送来了,还有一些珠宝首饰,都是宫内赐的,王妃都匀了一些过来,还有公主赏赐给王妃的稀有水果,王妃也给您送来了些,请您过目。” 落相宜抬眼,点了点头。 “知道了,下去吧。” 貌似突然想到什么,她又接着开口。 “对了,外面雨大,慧玉,给他拿把伞吧。” 慧玉站在一旁点了头,转身便去拿伞了。 “落妃,奴才没事儿,奴才腿快,这雨也淋不到的。” “主子叫你打着,你便打着吧。” 慧玉将伞递过,那奴才不好意思的立刻在身上擦了擦手才接过。 “谢落妃。” 随即,撑开了伞,缓缓离去。 她以前觉得这样的行为,无非是在适当的时候做出来给别人看看的,可是现下,她觉得,是真正的出于善意。 “主子,俸禄一分不少,还有许多的金钗玉镯,奴婢瞧着这些瓜果也都是上好的。” 慧玉一一清点过了,她本以为,落氏被灭,主子在王府落魄后,便会受尽冷眼,过着艰苦的日子,但她其实也觉得没什么,只要还有日子可过,再艰难也抵得过去。 可她没有想到,那羌勒来的王妃,并没有折扣她们每月的俸禄,屋子里用的依旧是上等品,该是落妃院子里的东西一分都不会少,甚至每月的赏赐或者好东西,也都会平均送来。 就连府里的下人,也并没有说任何的闲话,做事的时候也都勤快,这明显就是被下了指令的。 她还能做到这般地步,着实令自己改观。 “将鲜果拿出来吧,其他的,都存起来。” 落相宜低头继续绣她的花,她最近不再像以前绣一些鸳鸯,比翼鸟,连理枝等东西,她只单单的绣一些花,腊梅,牡丹,也是极美的。 “主子,待这阴雨季过了,您不妨出去走走?天天闷在屋子里,对身子不好。” 慧玉一直想打开落相宜的内心,希望她早日看开,后宫被冷落的妃子那么多,也不是个个都天天这般将自己锁着的。 “最近,有些什么消息么?” 落相宜答非所问,依她现在,早就不同往日了,若她出门,她肯定看不惯街上人的眼神,听不得议论,毕竟,在百姓眼里,落氏一族是犯了大罪的罪臣。 “最近,听闻馨乐公主要大婚了。” 慧玉早上去膳房时,听见几个下人在议论此事,也就是这般不凑巧,转头还遇见了南双,慧玉刚想离去时,南双叫停了她。 她本以为,会是一些羞辱之语。 谁知她从膳房端出一碗燕窝,放在了自己端的盘子里。 慧玉愣愣的看着她。 “可别这样看我,我可不想给你,是王妃吩咐的,王妃说她忘性大,不记仇,你们家那位,好好享用吧。放心,没下药,这可是上等品,这雨季,吃些补的总是好的。” 她说完转身又进了膳房,慧玉一时语塞,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端了回去。 “馨乐公主许配给了哪家?” 思绪拉回,落相宜问完,结了丝线,用绣刀剪断。 “是袁丞相之子,袁术。” “袁术?” 落相宜回忆着,她好像对这号人物有点印象。 “我记得,这袁术公子,好像经常出入宜春楼那种风花雪月之地,口碑并不好,只不过,他也倒还有些文识,他的一篇文章还被圣上夸赞过。” 落相宜记得真切,因为,这是楚誉曾对她说过的。 “嗯,这袁术公子文采还是较为出众的,就是这性子,有些太过张狂了。” 慧玉在府内也听到了较多讨论袁术的闲言碎语,都说他品行不太端正,不知馨乐公主嫁给他,是好是坏。 “他是丞相之子,再如何,都是好的,这世上大部分人看的,不过是地位名利,不是真心。” 落相宜说的时候,眼神黯淡,她收起了那一幅绣好的锦鲤戏水图,从上到下看了一番,针法细致,活灵活现,倒还比较满意。 “等会儿派人来将这幅框裱起来,送去给王妃。” 慧玉心里一紧。 她现在,倒有些害怕见到王妃。 “毕竟,我差点害了她的命。这么些日子,我绣了几十幅,只有这幅最满意,我也没什么本事,绣幅花以表歉意,她应该不会拒的。” “主子…” “去吧。” 落相宜起身开了窗子,一阵风吹来,还夹杂着一丝小雨,外面淅淅沥沥的声音,让她觉得,这日子没那么太冷清。 她思前想后,最终泯然一笑。 能让自己重新开始的,不过释然。 当我看见慧玉送来的那幅绣图时,我瞪大了双眼,这样一大幅图,换做我恐怕没个十年都绣不完,更何况,这落相宜绣的活灵活现,就好像池塘是池塘,荷叶是荷叶,锦鲤在悠然的戏水。 “这绣工,佩服佩服。” 我不禁举起了双手鼓了掌。 “王妃喜欢便好,奴婢就回去给主子交差了。” 慧玉俯身行礼。 “对了,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以前的事,我早就不在意了,让她也放下吧。” “是。” 慧玉离开后,南双还担忧个不停。 “王妃,您说这落相宜不会又在耍什么招数吧,您上次,可就是因为她向您示好才…” 我摆了摆手,欣赏着那幅绣图。 “诶呀南双,我知道你担心,没事的,一个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而且我相信,她也释怀了。” “王妃,谁说一个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我看您就经常在后院的石子路那里被绊倒,好像还不止两次了…” 我立刻捂住南双的嘴。 “你再说我挠你痒了啊!” “奴婢不敢了…不敢了…” 一个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一个人,只会在同一个地方。 直行,或者拐弯。 宜春 夜晚,是京昭城繁华的时段,就算连续的阴雨,但是街上依旧灯火通明,这便是和平带来的美好。 魏询站在石桥上,看着来来往往撑着伞的人们,他此时,却突然觉得有些孤单了。 他只是驻足了一会儿,然后便大步离开。 到达了目的地,抬头,只见牌匾上写的是“宜春楼”。 宜春楼在京昭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寻欢作乐之地,每年中旬时分的花魁选举更是引得千万人关注,里面美女如云,话说只要是个男人,应该都无法阻挡这里的吸引。 魏询记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孩童,他那时因为父亲对他太过严苛而同父亲吵架,大闹着要离家出走,结果半路肚子饿的咕咕叫,所以他便偷摸进了宜春楼寻吃的,他偷了个别人吃剩的烤鸡,但是却被里面的小厮打得半死。 之后,少年之时,他骗楚誉来过一次,他知道楚誉不喜这种地方,因此那次楚誉差点就翻脸了,好几天都没跟他说话。 他来这里,不是寻花问柳的。 昏暗的楼阁,还夹杂着一丝霉味,魏询最受不了这种味道,窗户严严实实,一丝风都漏不进来,他关上门时,门檐上还抖落了一些灰尘,门边的蜘蛛网织得紧密,好像什么昆虫只要被捕,就绝对无法再逃出生天一般。 屋内没什么装饰,更没什么花草等活物,显得没有一点生气,唯一一点光亮是窗外照进来的灯火,他只觉得,这里依旧阴冷万分。 等他的人早早就到了,那人一身黑衣,戴着斗笠,黑纱遮面,背对着魏询,也背对着那一点光亮。 “来了?” 传入魏询耳朵里的声音,有些苍老,听来应该是位四五十岁的女人,不过语气中的干练和冷漠,倒不同于一般的妇人,这个声音,魏询已经十分熟悉了。 “嗯。” 魏询的眼睛里,出现了他从未有过的敬畏。 “此次潜入西北,你应该明白怎么做吧?” 那妇人转身,腰间的剑分外的重,在这昏暗的空间里,折射着银白的光。 “我明白。” “明白就好,魏询,你同别人不一样,你的身上,背负着太多太多,我相信你会做的很好的。” 斗笠下,她弯了弯嘴角,这样肯定的语气,倒是让魏询更加不自在了。 她说的背负,在他看来,有些难扛,却又不得不扛。 “我会提前秘密前往西北,我们只能到时候再联系了,这次叫你过来,是有一个东西想要给你。” 那黑衣妇人抽出腰间的剑,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眨眼。 她缓缓走近,将剑交到了魏询手里。 那剑看着虽轻,但其实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让魏询觉得,这不是剑,而是使命和责任。 “可这剑不是您的…” 魏询刚问出口,便被那妇人打断了。 “这本来是属于你的东西,我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魏询仔细看了看这把剑,纯银打造的剑鞘,上面勾勒着让人不识的文字和图案,除此之外还镶嵌着几颗宝石,拔出剑时,寒光一闪,锋利的剑刃,仿佛只要触到一点皮肤便能立刻见血,有这样的好剑,战斗时绝对会事半功倍。 “魏询,拿着它,夺回一切。” 妇人的眼神突然一紧,眼睛里闪着的,是血光。 魏询一时失语。 作为将军,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他从未如此纠结过。 他的双手,早就沾满了鲜血,他杀人的时候已经不再有感觉,他可以像个无情的怪物,他可以异常凶狠和残忍,那是因为他面对的,是敌人。 而这一次,一切,都不同了。 宜春楼里歌舞依旧,台上跳舞的佳人一颦一笑,都能让台下男子为其倾倒。 在这里,多的是王公贵族,有的跋扈的没有喝尽兴,便直接掀了酒桌,有的嚣张的没有满意,就打的女子跪地求饶。 这里的风花雪月,是是非非,魏询根本不想理会。 “袁公子,求您放了我吧。” 那女子哭的梨花带雨,手中紧紧的抱着一把琵琶。 “呦喂,我的爷,兰花姑娘向来是卖艺不卖身,您这出的银两再多,我也不能让她陪客呀!” 那老鸨显然也是急了,但是却又束手无策,只能一手拉着兰花一面哀求道。 “老子在你们这儿花的钱还少么?还是你们看不起我袁术?老子今夜就要兰花,你们可别软的不吃逼我来硬的啊!” 那袁术乍一看,倒是一干干净净的公子,谁知道他嚣张跋扈,怒目圆瞪的表情,让旁人都不由的退避三舍。 这谁人不知,袁术是袁丞相的儿子,自然没人敢招惹,怕惹祸上身,以后都没有好果子吃。 “袁公子,你若这般,兰花只能…” 兰花虽是宜春楼的女子,但是只是因为家道中落,无处可去,没有办法才来此地落脚,不过卖艺不卖身,她守身如玉,希望哪日能遇到中意之人为其赎身,所以她自然不会任由王权富贵践踏。 可是这袁术不依不饶,她没有办法,此时,只想以死明智,永留清白。 谁知那袁术立刻上前捏住她的脸。 “怎么?你还想咬舌自尽么?老子不准你死,你就别想能好好的死!今日你要是不陪老子尽兴了,看老子不烧了你们这宜春楼!” 那老鸨吓得突地跪在了地上。 这袁术,她又怎么敢招惹呢。 “呦,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袁公子在此啊。”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众人不禁回头看向那人。 一身盔甲,长发被金冠高高束起,棱角分明的脸上最叫人瞩目的便是那一双深深的眉眼,来人威风凛凛,手中的银剑更是添了几分威武。 魏询本来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不过,他看到闲事的主角是袁术,他便停下了脚步。 他绝不会忘记,父亲的死,就是其父袁丞相一手造成的。 袁术看到魏询后,冷笑了一声,放开了兰花,直直向魏询走去。 “魏将军,好久不见呐。” 魏询一抬手。 “不必寒暄。” “袁某只是没想到魏将军也会出入此地,我记得魏将军可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战功赫赫,不近女色,现在看来,魏将军是本性败露啊,哈哈哈” 那袁术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在笑着,只不过那笑,在魏询看来太过虚假了些。 “诶~我在这寻欢作乐方面,当然是不敌袁公子了,只不过,没想到袁公子今日火气这么大,不过一个艺妓罢了,袁公子何必见气呢。” 袁术听言,回头看了一眼兰花,兰花紧紧依偎在老鸨身边,不敢出声。 “怎么,魏将军,想要英雄救美不成?” 袁术邪气的眼神,询问的语气,倒让魏询不由得一笑。 “说出来倒也不怕袁公子笑话了,我今日便是拿了赎金,前来赎人的,我甚是喜爱兰花姑娘的琴音,所以,准备赎她回去做个丫头。” 魏询说着,还拿出了腰间的钱袋,在袁术面前摇了一摇。 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兰花,只不过,他平生也见不得女子被欺负。 “魏将军,这是想跟我抢人呐。” “我魏询打仗十几载,就没有败兵一说,因此我想要的东西,可都是凭本事得的,别人可拦不得。” 魏询这句话,袁术明显的体会到了其中的意味,不过就是在说他没什么真本事,都是凭自己那个丞相老爹罢了。 “魏询,你可知皇上已经将馨乐公主赐婚于我,不久,我可就是皇亲国戚,是这后梁的驸马了,你拿东西之前,是不是也该看看主人。” 魏询一怔,这几日都在忙国事,竟然没有听说馨乐已经被赐婚一事,他曾答应过馨乐,绝不会让她嫁给袁术。 “既然袁公子都将成为驸马了,不在家中好好筹备婚事,竟然来到宜春楼,还强抢艺妓,不知此事要是传入馨乐耳中,甚至…是传入圣上耳中,袁公子这驸马,还坐不坐的稳当啊。” “魏询!” “怎么?袁公子不服气?” “哼,魏将军,坐不坐的稳当,你就好好睁着眼看吧!” 袁术一挥袖子,大步离开。 魏询将那钱袋丢给老鸨,那老鸨立刻喜笑颜开,一直念叨着魏将军威风之类的话。 随后他走了,走得快。 身后的兰花也背着行李,抱着她的琵琶,急急忙忙的跟着。 他突然停下,那兰花却没注意到一下撞在了魏询的后背上,魏询转身。 她连声道歉,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禁让人心生怜悯。 “还跟着我干什么?” 那兰花低头,不敢看他。 “魏将军替兰花赎了身,兰花感激不尽,兰花定会好好报答魏将军的。” “我问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魏询双手背后,直直的看着兰花,兰花在他面前显得格外的娇小。 “魏将军…不是说让兰花回去给您当个丫头吗。” 魏询听言,从腰间掏出了仅剩的几两银子,放到她手里,然后又转回身去,大步往前走。 “不必跟着我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找个好人家,过好下半辈子。” 兰花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没有再跟上去,直到,他的身影渐渐模糊,然后消失不见。 她握紧了手中的银两。 她不知道,素不相识,自己又是一个艺妓,他为何要帮自己。 可能,是他从善。 可能,是他从心。 故人 早间起来,虽说不再阴雨,但依然有些微冷,我便加了一件衣服。 昨夜入睡的早,因此今日没有再贪睡,早早的便起了床,但即使我认为我已经够早了,睁眼,楚誉却已经不在身侧了。 南双说,楚誉在庭院内练剑,我梳洗好之后,便去唤他吃早膳。 入目,只见楚誉在庭内挥舞着长剑,他今日没有再穿白色,而是一袭黑灰色的便服,身段轻盈,出剑之快能稳稳的接住落叶,再一转身,落叶已碎。 我好像,还没有这般近距离的看他习武,我只听南双在我耳边说过,楚誉文武双全,皇上很是器重他,但他却无心王位,不争不抢,不偏不倚。 在我眼中,他就好像星辰大海一般,那么夺目,那么让人向往,我第一眼见他时,就觉得,他一定是个优秀的人,能嫁给他,我亦满足。 楚誉好像没有注意到我,一直专心致志的练剑,他动作虽轻柔,但是出剑力度却丝毫不轻柔,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足以伤人要害。 在此之前,我只看过阿爹教尧胥耍大刀,阿爹的身姿英勇,大刀在他手中游刃有余,随着草原上的风,阿爹的衣袂飘着,大刀嚯嚯而下,能够入土几十分,尧胥在练的时候,阿爹始终是一副不满意的表情,那时候尧胥经常没日没夜的练,太阳下去了,就等月亮再升,十分刻苦。 阿爹虽一直把我当男孩儿养,但他却一直觉得,我不是练武的料,他还觉得我一女子,拿不动大刀,所以便将阿娘留下的弯刀交给了我,也顺便教了我一些简单的招式,阿爹总是嘲笑我功夫不好,还说有尧胥在,我也不必有多么好的功夫。 但是我不服气呀,我骑马射箭的功夫在草原上都是极好的,唯有这武艺不精,因此我也经常拉着尧胥当陪练,那个时候,我可不喜懒觉,我觉得日子里的每一分钟都是不能浪费的,所以我时常起得早去练功,当我弯刀终于耍的不赖的时候,阿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随后,尧胥还送给了我一副麻鞭,他说我若能将这麻鞭使好了,阿爹肯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因此我又开始耍鞭子,可是我怎么也练不好,还总是打到自己,每次我打到自己,尧胥都会嘲笑我,随即又替我揉揉。 现在想想,好久都没有练功了,手也生疏了。 我记得,我应该将那麻鞭偷偷塞进了行李带来了后梁,不过我随身带的是弯刀,那麻鞭也不知被我塞哪里去了,有时间定要找出来好好练练。 我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楚誉才注意到我。 “醒了?” 他收了剑,缓步朝我走来,额间的汗水随着脸颊落下,还轻声的喘着气。 “楚誉,我感觉你练的招式,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我拿出手帕,踮起脚替他擦汗,见我这幅样子,楚誉微微低头,到我正好够得着的高度。 “这几个招式,是我小时候父王教我的,那时候我还总是练不好,那个时候…母妃还在。” 这是楚誉第一次在我面前提他娘亲,我能感觉到他的语气里,有一些伤感。 “擦好了。” 我收起手帕,揣在腰间,楚誉抬头,他的眼里,藏不住的想念。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阿娘,但是我知道,我的阿娘武功也特别厉害,我的弯刀就是她留给我的,所以,我也一心想要成为阿娘那样的人。” 楚誉一时,竟忘了她的阿娘也已经故逝,甚至,是在她刚出生的时候,之后便没有一分一秒的陪伴。 他觉得,倒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楚誉牵起我的手,暖暖的。 “我们都别想太多了,好好活着,她们会看见的。” “嗯。” 今日的早膳是银杏粥,还有几个肉包子,当然了,肉包子是我叫南双去买的,我都馋了好几天了。 “楚誉,我还是觉得你那几个招式好厉害,而且好威风的样子,你可不可以教教我啊。” 我刚咬了一口肉包子,嘴里塞的满满的,跟他说话的时候,还有些不清不楚。 “好,反正今日没什么大事,歇会儿我便教你。” 楚誉喝完了粥,停下了碗筷。 “真哒!那太好了!” 我嘴里的肉包子还在嚼着,见我这幅样子,楚誉和南双都笑了。 我特地换了一身方便的衣服,把头上那些珠钗都拿了下来,还将头发扎的高高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回到了羌勒公主,穆黎书的身份。 楚誉看到我时,定睛没有眨眼。 他好像,看到了当初的阿锦一般,这身装扮,熟悉却又陌生。 我拿起楚誉的长剑,这剑应该有些年头了,但是却被楚誉擦拭的很好,没有一丝灰尘。 “可要拿稳了。” 楚誉突然转到我的身后,握住我拿着剑的手,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用力出剑,我只感觉到那剑出去的瞬间,耳旁能听到“唰”的一声,还有就是,心跳声。 除了我的,还有他的。 他的手纤长,正好将我的手牢牢握住,我顺着他的力道和方向,出,收,反反复复,一进一退。 在楚誉的指点下,我知道用剑跟用弯刀的相似之处,除了手臂的力道之外,还要掌握手腕的力度,我练了弯刀这么多年,自然也是了解一些,但是我总感觉,我的灵活度,敏锐度,都有明显的提升,而且,不是一朝一日可以达到的那种进步。难不成,在我遗忘的那段记忆里,我曾夜以继日的练过功? 还没来得及想太多,一个弓步,挥剑出去,晴空之下,风吹动着我的衣袂。 楚誉夸赞我说,没想到我还有些功夫底子,学的也挺快。 就这样练了几个时辰后,我觉得这几个月我丢失的功力,都寻回来了些,看来日后,我还是得多多练功将以前的都补回来才行。 我疲惫不堪,赶紧回到屋子内,倒了一杯温茶,大口喝了下去,这才感觉好些。 楚誉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我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心事。 难道是快要去西北了,内心忧虑? 别说他忧虑了,我更加忧虑。 我老是莫名的害怕,我害怕他在那边遭遇不测,我害怕他此去多日不归,我会很想很想他,我甚至害怕他一去,就… 罢了罢了,楚誉是皇子,定会大吉大利的。 “黎书,今日,我还有件事未做。” 他依旧盯着窗外,我不知他看的是什么,可能是窗外的飞鸟,也可能是枯树,是天空。 “什么事?” 我走到他的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朝窗外望去,只见他的目光终处,是一朵白云。 “今日,是我母妃的忌辰。” 那朵白云,在楚誉的眼里,像极了母妃曾指给他望的那一朵,母妃说,那云就像一只展翅的大雁,朝着光明飞去。 我突然明白了,他今日的心不在焉,今日的剑法,都是因为怀念他的母亲。 作为王爷,在宫中的时候,他应该很少这么明白的表达对母妃的思念吧。 我这次,主动的牵了他的手。 “楚誉,母妃…是个怎样的人?她一定很美吧。” 我在脑海中幻想着他母妃的样子,我觉得,楚誉长的一定很像他的母妃,所以他的母妃一定是位像天仙一般的女子。 “她…” 他犹豫了一会,脑海中突然想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看见母妃独自坐在那里,手中翻阅着一本诗书,静静 的,仿佛杳然世外。 母妃喜欢抄录,母妃抄录的诗句,都有数十本了,所以自己也不自觉的有了这样一个习惯,可能,这也是他表达怀念的方式吧。 楚誉说,他的母妃是一个很温婉的人,他从来没有见她发过脾气,顶多不满意的时候,会微微皱眉,他的母妃不喜脂粉,所以脸上素素的,但却依旧动人。 他的母妃还喜欢作画,最喜欢画的,则是一种名为扶郎的花,他的母妃说: “扶郎立于雪中,不曲眉折腰,是谓铮铮傲骨。” “扶郎?羌勒的花。” 听言,我突然激动起来。 阿娘最喜的,亦是扶郎。 “嗯,所以我之前去羌勒的时候,见过扶郎花,我还特地带回了一两只,可是因为气候不适,没有存活。” 楚誉低眉,收回了远眺的目光。 “我会种!待我下次回羌勒,多带些种子来,扶郎四季常开,娇艳万分,特别好看。” 他望着我,微微一笑。 “好。” 楚誉说,每年他母妃的忌辰,他都会独自一人去庙内上香,这次,有我同他一起。 他说。 “母妃,儿携荆妻前来祭拜,儿臣一切安好,不必担忧。” 这样的话,就像是正式的在把我介绍给他的母妃一般,我心里不知名的有些暖意,毕竟他说我是他的,荆妻。 他说了很多很多心里的话,我好像从未看过这样的楚誉,不过在娘亲面前,无论多么有权有势,无论是少年郎还是老年客,都是柔软的。 他的最后一句是。 “愿您此世安息,来世安逸。” 阿娘, 愿您也是如此。 隐青 早间醒来,看见府内的花都开了不少。 楚誉今日去了魏询府上,说要去西北一事,还需要与魏询一同商议,因此他早早的就出了门。 其实楚誉待在府中的时候很少,作为王爷,他好像一直就有做不完的事情,看不完的公文,不像我,每天无所事事的呆在府中,除了坐着就是站着,我觉得楚誉要是去了西北,那我一个人就更无趣了,那个时候,怕是馨乐也已经嫁了人,我也不再好去寻她,那样的日子,我该怎么过才会让时间变得快些呢。 过了午间,太阳有一些烈。 我在屋内翻箱倒柜的找个不停,我能够肯定我将尧胥送我的麻鞭带来了,怎么找的时候倒还找不到了呢。 我已经将屋内都翻了个遍,可就是找不到,待南双进来给我送茶时,看到屋内的这一幕,差点惊讶到没将茶水打翻。 无论是桌上,还是床榻上,都已经被我翻的混乱不堪,我看着南双难以言喻的表情,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我等会儿,定会将屋内恢复原样的。” 从南双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丝不信任。 就在我低头的瞬间,我突然看到床脚下有一小节黑红色木棍似的东西,我俯身去拿,谁知道我用力过猛的一抽,那麻鞭一个“激灵”正巧抽到我的后背。 “嘶…” 没想到这么久不见,这麻鞭威力如旧啊。 “王妃,您没事吧。” 南双赶紧放下手中的茶壶,上前来替我轻轻揉了揉背,我朝她摇了摇头,说了句我没事,毕竟被这麻鞭抽到,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早就习惯了,在羌勒的时候就习惯了。 “终于找到了,太不容易了。” 我伸手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王妃,这鞭子…对您来说这么重要嘛?能让你把这屋子翻的…如此…” 南双看了看我的脸色,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 “当然了,这可是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可不能弄丢了,而且这些天,我待在府里实在是太无趣了,所以我打算开始好好练功了,不然我感觉我这身子骨都软了。” 我扭了扭脖子,动了动腿,等我麻鞭也耍的很漂亮的时候,我一定要回去给阿爹表演一番,到时候他肯定会夸赞我,说我在后梁也不曾偷懒。 就这么想着,我突然来了斗志。 “南双,走,陪我去庭院里练功。” 我一把拉住南双的手,谁知她却退退缩缩的,像是不太愿意。 “那个…王妃,奴婢等会儿还有点事儿呢。” 她说的时候,竟然不太敢看我,眼珠子转来转去,有点刻意隐瞒了。 我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南双平日里都是紧紧在我身边跟着的,但是这几日总是不容易见到人影,有时问她话她也支支吾吾的不怎么回话,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还瞒着我没有同我说。 我立刻就有些怀疑。 但是,我没有拆穿她。 “那好吧,既然你有事,我就自己去练了。” 我拿着麻鞭,假装不在意的大步出了门,离开前我还偷偷瞥了一眼屋内的南双,她没有立刻出门,还在不停的帮我收拾着屋子。 南双无奈,是谁刚才还说会把屋子恢复成原样的。 见我离得远了,南双这才缓缓从屋内出来。 离开屋内之前,她还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理了理发髻,然后才出门。 南双小步却急促的从小门出,四下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什么人发现自己之后拐到了一条街里,这条街窄的很,而且是死路,一般不会有人进来,路过的自然也不会注意到。 阳光斜照在小巷子一侧的高墙上,一直到最里面,巷子的尽头,站着一位男子,那男子弱冠之年,身着一身侍服,一只手中拿着长剑,另一只手中捧着一盒果糕。 见了来人,那男子痴痴一笑。 “临时收拾了一会儿屋子,来晚了一些。” 南双低着头,没有正视那人的双眼,但是脸颊绯红。 “给。” 那男子递过那一盒果糕,南双小心翼翼的接过,嘴角止不住的笑意。 “那…你快走吧,一会儿王爷发现了。” 南双喜欢吃果糕,特别是魏将军府门前的那一家。 隐青知道今日誉王要去魏将军的府上讨论事务,因此才说要给南双带的,临走时,他便与她约好,午时三刻在此地见面。 隐青是楚誉乳娘的孩子,因此从小便在楚誉身边作为侍从跟着,南双是楚誉封了府邸后才收入府内的丫头,他们初见时,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 那个时候,隐青没有注意过这个小丫头,只知道府内有个丫头伶俐,还爱替人出头,不久后,楚誉便让她做了贴身侍女,隐青才发现,这个小丫头古灵精怪,倒还是挺可爱的。 因为王爷的事,两人有时候还能搭上两句话。 王妃嫁进府中后,楚誉便让南双给王妃做了丫鬟,楚誉经常因为王妃的事而愁眉不展,隐青也借为王爷消愁之借口常找南双说话,谁知南双嘴巴紧的很,一般的事根本不愿透露。 之后隐青才打听到,这个小丫头,喜欢吃果糕。 他有时跟王爷出去办事时,便会带回来一些,这一来二往,两人便也不言而喻了。 知道一个月后要同王爷前去西北,他却有了牵挂。 近日,他们偷偷会面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他每次都找借口,要么就是给她带了果糕,要么就是给她带了脂粉,钗子,女孩儿家的东西,她都挺喜欢的。 “再多留一会儿,没事。” 阳光的角度斜了些,正好照在隐青的脸上,他微微笑着,这样看着,倒也是一个白净的少年郎。 “你没事,我可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呢。” 南双说完不好意思的转头就要走。 “南双。” 隐青在她身后唤着她的名字,她一听,倒有些愣了。 隐青上前,见她背着自己,一时之间,心跳的有些快。 “不久,我便要随王爷去西北了,日子里,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我当然会照顾好自己了。” 南双只觉得双耳发烫,不敢回头。 “那便好。” 她身后的男儿,笑了笑。 “等我回来,我再去给你买果糕。” 南双盯着地上的影子,瞧见他的发丝随着微风飘动起来,一起一落,印在了自己的心里。 “你…活着回来。” 南双紧紧将果糕抱在怀里,大步离开,她脸上的笑容已然灿烂。 隐青注视着南双离开的背影,大声答道。 “我一定活着回来,你且等我。” 一句承诺,盛着微风飘入南双的耳朵里,听明白后,南双加快了脚步,怀中的果糕暖暖的。 我拿着鞭子,坐在屋内,看着窗外的阳光照在窗棂上,不自觉间,我竟然笑了笑。 我等的人,刚好踏进屋内,然后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我转头,南双红彤彤的脸,我瞧得真切。 “去哪儿了?” 我开门见山,她听言突然紧张了起来。 “去…去后院…” “后院?我刚路过,怎么没瞧见你啊。” 我含笑着,南双一直心虚的不太敢看我,她紧紧的捏着她的裙褥,怕我兴师问罪。 “奴婢…” “说实话。” 我故意抖了抖我手中的麻鞭,南双余光看见,不由得颤抖,她觉得,丫鬟与侍卫私通,不论是在哪个府里,都是要被逐出门的,更严重的,可能还会被乱棍打死。 见她害怕的样子,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声。 “好了南双,我都瞧见了。” “王妃恕罪!” 谁知南双突地跪下,紧咬着下唇,像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一般。 “王妃,奴婢对王妃忠心耿耿,以后一定痛改前非,求王妃不要将南双逐出府去。” “谁要逐你出府啦。” 我立刻放下鞭子,上前扶起南双,看来这丫头被我吓唬的不轻啊。 “我若把你逐出府了,以后谁陪我听我念叨啊。” 南双泪眼汪汪的看着我。 “王妃…” “好了好了,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曾跟你说过,你若是有了心仪之人,一定要告诉我,而且,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跟隐青之间是有情谊的,我当然会成全你们啦。” 南双倒有些不可置信,我替她擦了擦眼泪。 “你可是我在后梁最好的朋友了,我当然不会打你的,我拿着鞭子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你,看看你跟不跟我说实话。既然你有情,他有意,我一定会帮你们的。” 我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谁知南双眼泪却又落了下来。 “王妃,您竟然说,奴婢是您的朋友。” “当然了,你我皆是人,哪有什么尊卑之分,我视你为知己,朋友,当然会祝福你。” 此时,我能感受到南双脆弱的眼泪,能感受到她感动的目光。 南双第一次,听有人称她为,朋友。 甚至是与自己天差地别的誉王王妃,她突然觉得,她上辈子一定是做尽了好事,今生才这么幸运,遇到的都是好主子。 她是孤儿, 这一次,她倒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 亲人的感觉。 月色 月光倒映在亭前的池塘里,几只鱼儿曾偷偷冒出脑袋,湖水微漾,将水中的月亮摇出了波澜。 月色已至,一切都显得更加静谧了。 亭中一黑一白两个男子对坐,一人面前是酒,另一人面前是茶,桌上还有一些小糕点,隐青则站在一旁,他只觉得这晚风滋滋的往他脖子里灌,因此不禁哆嗦了一下。 “快马骑行应该需要十日左右。” 楚誉说时盯着那月亮,这日子已经靠近月中旬,月亮自然是又大又圆,挂在暮色之中,洁白无瑕。 对面的魏询架着脚,嘴中还叼着一根竹草,手不停转动着盛着酒的杯子。 “你是说,到西北?” 魏询将口中的竹草吐了出来,挑了眉,平淡无奇的表面之下,他的内心却隐藏着深深的忧虑。 “嗯。” 楚誉喝着茶,不经意间却瞥见魏询放在桌上的那把银剑,他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剑是多年的宝物。 “你何时换了剑?” 楚誉放下茶盏,拂袖从桌上拿了一块糕点,从早间到现在,他还没有吃过东西,腹中空空。 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魏询将那把银剑拿起,在银白的月光下照了照,楚誉也细细看了一眼,只见那剑鞘上的宝石闪闪发光,就好像人的眼睛一般,明亮而敏锐。 “不是换了,是一直就存着没有拿出来过,珩之是父亲曾经用过的佩剑,这次前去西北,我会将它带着。” 魏询说完还用手肘处的衣料擦拭了一下剑鞘。 “看来,百战百胜的魏将军,这次,也没了什么底气。” 楚誉嘴角现了一抹笑意,他笑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魏将军,此次前去西北,他竟然怕了,还将从未拿出来的传家宝剑带着。 “打仗我自是不怕,毕竟战场上,无人比我英勇,但是这次可不仅仅是去打仗的,而是一开始就去送人头的,我自然要提防着些。” 魏询好好的将珩之放回原处,然后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怎么,怕死?” 楚誉戏谑的疑问倒让魏询心底微微触动。 十几年来,上阵杀敌,他从来就不将生死放在眼里,每次他都是拼了命的在战场上厮杀,鲜血溅满整张脸,映红了眼睛,他都不曾后退一步。 南疆一战,他们中了阴计,被敌军层层包围,就在士气大减之时,是他带领一批人马冲锋陷阵,杀出了一条血路,几万大军,最后只剩数百人回到了后梁,他看着那些战士堆成山的尸骨,他内心的悲痛,无人可诉。 这么多年来,他身上的伤疤从来就没有好的彻底,十五岁那一年,他后背中了敌人一支毒箭,差点就丢了性命,之后身上便是新疤换旧疤,阿萱曾看着他身上的伤,流了眼泪。 他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一遭,死?他都已经死过无数次了,又何来惧怕。 “我没有亲人,也没有孩子,死便死了,誉王可就不一样了,您的那位王妃可舍不得你死呢。” 楚誉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他反将一军。 无奈轻笑。 “谁说你没人牵挂。” 楚誉拿起茶壶,又往自己杯中倒满了清茶。 魏询看着楚誉,他那一副傲慢的样子倒还真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 “你说谁?” 魏询其实是明知故问。 他与楚誉从小到大的好兄弟,两人中若是有一人死了,另一个定会牵挂一生,他记得他每次出征时,楚誉都会在前一天晚上来寻他,陪他把酒言欢一整夜。 “你若死了,每年忌辰我会给你上香的。” 楚誉一副不在意的表情,面色淡若。 “楚誉,此去我两要是没命回来,此生,也算是同生共死了。” 那月亮依旧在水中摇摇晃晃,晃得人眼睛有些疼。 “我觉得我们还是都活着回来比较好,以后,你还是少说些丧气话吧。” “好,那就都活着回来。” 魏询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的笑容。 但是他随即看了一眼那把银剑,想起了之前宜春楼见过的人,他的心底,突然替他收起了笑脸。 “对了,馨乐过两天就要大婚了,你…” 楚誉看着魏询,只见他的眼神突然冷漠,楚誉顿了一会儿,便没有再说下去。 “那日,我在宜春楼看见了袁术,那个纨绔子弟只知道寻欢作乐,我从他手底下救了一个艺妓,他定会怀恨在心,找机会报复的。” 魏询说完又喝了一大口酒,目光如炬。 “你既然知道,就能看着馨乐嫁给他?” 魏询其实也在心底问了自己,自己说过,不会让馨乐嫁给袁术,但是,嫁给袁术,她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且她是公主,成亲之后,袁术应该也不再敢胡作非为,毕竟作为驸马,上有皇帝皇后,指不定,还能痛改前非,发愤图强呢。 这样,总比让她傻傻的等着自己比较好。 自己是一脚踏进坟墓的人,指不定哪天在战场上,他就死了,随着尘烟,消散于人间。 “未尝…不可。” 魏询抿了抿唇,皱着眉头。 “可是魏询,馨乐还在等你。” 听了楚誉的话,魏询抬眼,他不知该看向何处,才能掩盖自己内心的一丝慌张。 “为何等我?” “据我所知,以她的性子,不到你死,她都会等。” 楚誉端杯,喝光了杯中的最后一口茶,月光任然明亮,夜晚依旧微冷。 魏询仰头,看着那月亮,但是却仿佛看见了馨乐的脸,她在对自己笑,那样的笑颜,无比美好,他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她嫁给了袁术后,便不会再这样笑了。 他记得从小,馨乐就像一个跟屁虫一般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魏哥哥”的叫着,只能说这么多年,他竟然习惯了。 馨乐活泼,善良,没有一丝心机,她会真心真意的付出,她会开开心心的,每天都充满希望。 这样的她,如果嫁给了她不喜欢的人,那么对她而言,这一辈子会不会就变得没那么开心了。 他心中足足想了许多许多馨乐成亲后可能会变成的样子,但是没有一个,是笑着的,想起那日馨乐对自己表达心意的时候,想起那日馨乐中了蛇毒自己心慌意乱的时候,他的心突然,有些被左右了。 “楚誉,我若抢亲…” “你若抢亲,那我便不插手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早些说。” 楚誉想着,若是魏询不出手,自己也定会在去西北前掀起一番风雨,阻止大婚,毕竟,那是他从小疼爱的妹妹。但是魏询既然出口了,他便不担心了,他知道他的内心,依旧是舍不得的,只不过,还有那么一点点犹豫,纠结,迟疑。 他也知道,他不会让馨乐嫁给袁术的。 这毕竟,是他的承诺。 “隐青,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已经亥时了。” 楚誉放下茶盏,起身。 “不早了,我先回府了,改日再见。” 楚誉走后,整个亭中显得更为清冷,寂寥。 魏询大口的喝着酒,的确有太多的心事,让他想要忘记。 他突然重重地放下了酒杯,就像暗暗的做了什么决定一般。 他耳边回想起楚誉说的那句话: “不到你死,她都会等。” 他紧紧闭上了眼,任这晚风吹的脊背发冷。 此时宫内的馨乐还未入眠,她看着那套好几天前就送来的喜服发呆。 她在想,魏哥哥此时在做些什么,会不会已经入眠了,这一次前去西北,会不会,就是一去不回。 越想,她越害怕。 这几日,她都没有睡过安稳觉,她一直在劝自己放下,但是自己一直都放不下。 她最终还是熄了灯,躺回了床上。 窗外月光,依旧皎洁。 袁术 宫中来了消息。 后日便是馨乐公主大婚之日。 我练完功后就坐在院子里,撑着头想着该送什么贺礼比较好,落相宜则坐在一旁,不紧不慢的调香,我跟南双说过我近日总是不得安寝,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里繁杂的很,可能是因为楚誉要去西北了,心中担忧吧。 但是这话,不知怎么的就被落相宜听了去,她知晓后,便说要替我调香,她还说这香能助人安神,皇后娘娘都常用。 虽说南双对我使尽了眼色,怕她又耍什么花招,但是我还是觉得,这次的落相宜,同之前不一样了,近日来她跟慧玉都一直本分,她竟然,也会同我说一些心事了。 楚誉说了,落相宜是个聪明的人,现在真心同我交好,是她唯一的选择。 “公主金枝玉叶,金银珠宝自然是不缺,我觉得姐姐可以好好想想,馨乐公主对什么感兴趣,投其所好自然是最好的。” 落相宜说时将香籇模轻轻的平放在铺好的炉灰上,用香匙将香粉填在模子上,随后轻轻晃动一了下模子。 投其所好? 馨乐喜欢的,据我所知…只有魏询啊。 不对不对,一想到魏询就给我的思绪整个打乱了。 “姐姐,香调好了。” 落相宜盖上盖子,微香的气味飘出来,闭眼轻轻一嗅,倒真让人有些倦意。 “谢谢妹妹了。” 我笑脸相迎,落相宜调好香后便也没有久留,早早的便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我想着想着,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到什么大气而且合适的贺礼。 “南双,不如我们去街上逛逛,可能会看到什么好东西呢?” 不待南双回答,我就拉着她出了府门,出门前,我也没忘记带上我的弯刀。 之前都是阴雨天气,我也就没有出府,今日再看这街上,依旧同往日一样人声嘈杂,我路过了之前施过粥的路口,路过了曾经同魏询一起喝酒的酒楼,路过了同楚誉一起看花灯的石桥,不知不觉,在这京昭城内,也留下了这么多回忆了。 这后梁,远比我在羌勒想象的要好上千倍万倍。 我路过了一家珠宝铺子,便想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簪子,玉镯什么的,馨乐是公主,虽然拥有众多珠宝首饰,但是作为女子,钗子脂粉根本不嫌多。 我扫视了一番,突然发现一支金簪,上面是点翠,虽然样式简单,但是却吸引了我的目光。 “店家,你将那只簪子拿给我瞧瞧。” “呦,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只点翠金簪,可是京昭城最着名的簪娘做的,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花重金收回到小店的,本想着不卖了,做一个镇店之宝,谁知姑娘今日一进来就瞧中了。” 那店家说着轻轻将那金簪取出,小心翼翼的递给我。 我定睛一瞧,做工确实细致,我看着也甚是喜欢。 “那好,多少银两我都要了。” “呦,姑娘可真大方,这只金簪啊…” 店家话还没有说完,便从门外大步跨进一位男子,那男子面容白净,身着华服,一看应该是个贵家公子,身后还带着好几个有功力的侍从。 “店家,今日你店里的钗环首饰,我都要了。” 那店家一看来人,立刻俯首,脸上都能笑开花了。 “袁公子大驾光临,显得小店蓬荜生辉啊,既然袁公子照顾小的生意,小的自是感激不尽,三子,将店里首饰都包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中的那只点翠金钗便也被店家收了去。 我看着那人一表人才的,想着也是个君子,谁知这么大肆铺张,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似的。 “店家,这只簪子不是说好我要了嘛。” 我上前一步,谁知那店家对我却变了脸色。 “姑娘,这只金簪,现在可是袁公子的了,您刚才没听嘛?袁公子可是将店里的首饰都买了,你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嘿,这个见利忘义的店家。 “什么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吧,店家,这只簪子明明就是我先看到的,他是后来的,凭什么给他啊。” 我这火气一冒就上来了,那男子能是什么大人物,我可是不想暴露身份,不然他们要是知道了我是誉王王妃,定然就不会再这般在我面前放肆了。 “袁公子,这姑娘她…” 面对店家的眼神,那人居高临下般的看了我一眼,一副不屑的表情。 “姑娘,我袁某要的东西,还没有人能抢的走,我劝姑娘还是识相点快走吧,不然我要是让我的人请姑娘出去,那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见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就恨不得把他脸皮撕破。 怎么还有这么蛮不讲理的人。 “那我也告诉你,本姑娘看中的东西,神仙来了都拿不走!” “王妃。” 南双轻声,然后紧紧的拉住我的手臂,不然的话我就直接上去揍他了。 “在外还是不要给王爷惹事的好。” 南双摇头,我细细想了想,楚誉最近那么忙,我要是再给他添乱也是不好的。 算了,只能忍了。 “南双,我们走!” “且慢。” 我跟南双大门还没出,那位自称袁公子的伸手就拦了我们的去路。 “姑娘想要这金簪,也并非不可。” 那人一脸坏笑,不知何时从怀中拿出一把折扇,在我面前摇了摇。 “那要怎么样你才愿意给我。” 要不是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贺礼,好不容易中意上了那只簪子,我才懒得跟他废话。 他听言立刻收起折扇,嘴角一弯,用折扇点了我的下巴,我一把推开,气冲冲的看着他。 “我见姑娘,花容月貌,若是姑娘愿意同我回府给我做个丫头,我便考虑将这只金簪送给你,如何?” “我呸!想让我给你做丫鬟,你怕不是找死!” 我终是没有忍住,一拳就打在了那人的脸上,那人疼的后腿好几步,他得其它侍卫见状也都一哄而上,还好我近日练功练的勤快,这么几个家丁我还是能对付的了的。 待我解决了那些个侍从,回头一看,南双一脸惊恐的愣在了原地。 “走吧,回府!” 我拍了拍手和身上的灰尘,便往回走。 路上还能听见有人讨论袁公子被女人打了一事,还好我很少以王妃的身份抛头露面,因此百姓几乎也不认得我,不然就糟糕了。 此时在原地被打的袁术揉了揉脸,看着我的离开的背影气的牙痒痒。 “公子,追么?” 一个侍从从地上爬起来,毕恭毕敬的来到袁术面前问道。 “追?你们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追?一个丫头都打不过,老子要你们有什么用?给我查出那个丫头的底细,我袁术!嘶…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是!” “那公子…我们…还去那儿嘛?” 那侍从鼻青脸肿,说这话时还不忘揉了揉被我踢了一脚的屁股。 “去!必须去!店家,我的东西都包好了没?” 那店家见状也是被吓得不轻,他没想到那个小丫头竟然还会功夫,甚至还有胆量打了袁公子。 “袁公子,好了好了,都包好了,全在这里了。” “好,我们走!” 袁术离开时,还不忘朝我离开的方向望去,那眼睛里怕是都能冒出火焰来。 “王妃,您可知刚才那位袁公子是哪位?” 我刚走南双便在我背后开始絮叨个不停。 “能是什么人,登徒子一个!” “我的王妃啊,他就是丞相之子袁术!” “什么?他就是袁术?你怎么早不吭声!” 我立刻停下脚步,那个人竟然就是馨乐要嫁的袁术?我现在真是替馨乐担心她的婚后日子了。 “奴婢早也没认出来,但是刚才袁公子将扇子拿出的时候,我便瞧见了,扇子上的烙印,是丞相府的。” 糟了糟了,我把驸马给打了。 不过,他应该不认得我,事情应该不会太严重吧。 我转念一想,这袁术今日为何带着侍从,来到首饰店内将首饰全买了,难不成,是要送给馨乐? 不对,看他那副样子,好像是急着要去什么地方,而且听南双说过他是个不学无术之人,说不定有什么古怪。 “南双,我们偷偷跟上去看看,他要闹哪出。” “王妃,我们还是回府吧,您还嫌今日闹的事不够大嘛?!” 我转身,径直往回走,南双也拉不住我。 我总感觉那个袁术要搞什么幺蛾子,我得替馨乐去看看才行,可不能放纵他! “王妃!” 南双看我一意孤行,没有办法,最终还是跟了上来。 兰花 此时看热闹的人也已经纷纷散开,还好我动作够快,远远地还能瞧见袁术他们一行人的影子。 我快速的跟上去,袁术他们抬着装着众多珠宝的箱子,走的比较缓慢,袁术在最前方边走边摇着扇子,不时还回头催催那些侍从,说一些极为不好听的话。 我同南双小心翼翼的跟着,他们那群人警惕性也差,丝毫没有发觉。 我还特地将怀中的弯刀抽了出来,若是这袁术要做什么坏事,我想我还能够替天行道,再好好的教训他一番。 谁知我们跟着跟着,他却越走越偏,穿了一个巷子又一个巷子,离京昭城内是越来越远。 “袁公子这方向,倒像是去郊外的。” 南双和我躲在一个拐角,密切的注视着他们一群人的行踪。 “郊外?” 我一愣,这袁术拿着这些首饰去郊外做什么?我就说他肯定在耍什么滑头,这些东西也肯定不是送给馨乐的,反正跟着他准没错。 “嗯,郊外附近,住的都是贫农。” 南双紧紧的跟在我的身后,小声与我交谈。 难不成,他买这些首饰是去救济穷人了?他怎么可能那么好心,不对,应该说是我怎么能把他这种人想的那么好心,而且,救济穷人直接给银子不就好了,买那么多首饰是几个意思。 难道…他在这郊外,偷偷养了很多女眷,这些首饰都是送给她们的? 要真是这样,那这袁术可是犯了大罪啊。 当朝驸马私自偷养众多女眷在郊外,这种事情要是被世人知晓了,那可不是要砍头的?! 我觉得就袁术这个秉性,馨乐根本不能嫁给他,谁知道袁术对她是不是真心,要是这袁术一直都是这样,那馨乐的下半辈子可就要受苦了,不行不行,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谁知,袁术他们一群人在一个农户家门口停了。 没有高墙别院,也没有众多女眷。 而且,我还看见有几个黑衣人在那边早就等着与他们交接。 那几个黑衣人看着就是武功极强的杀手,我再看了一眼我的小弯刀,顿时,我心中的熊熊火焰竟然被我自己灭了一大半。 不行,我们羌勒女子,怎能被几个杀手吓跑,再者说了,我近日练功可是大有长进,感觉身手敏捷了许多,对付他们,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王妃,奴婢见那黑衣人,倒像是…” “什么?” “倒像是丞相府的暗兵。” 南双只不过看了一眼,便已经全身发抖了。 “暗兵?干什么的?” “丞相府的暗兵就同大户人家驯养的死士一般,从小培养,自相残杀,最终活下来的那个便成为暗兵一员,此生为丞相府而活,他们都是绝顶的高手,飞檐走壁无所不能,能同宫中保护皇上的精兵相提并论,驯养暗兵也是皇上给袁丞相的特权,毕竟袁丞相为后梁立功诸多,听说,袁丞相特地分派了几位暗兵给袁公子,暗地里保护袁公子的安危。” “南双你这些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还没听到南双的答案,就听见那群人踢开农院的门,“嘭”的一声,各家各户见状非旦没有出面,还将自家的门窗掩的更紧了。 我虽然害怕,但是依我这性子,也见不得那袁术祸害别人。 我叫南双回去搬救兵,最好是找到楚誉,让他带些人马来,毕竟看袁术这阵仗,肯定不是做什么好事。 我留在这边观察情况,以我的功力,可能还可以帮忙拖延一些时间。 农院内的兰花正在擦拭自己的琵琶,谁知却突然被一群人踢开了院门,她惊的抬头,就看见了袁术猥琐的笑意。 “我说过,我要的东西,别人可抢不走。” 兰花见状快速起身,紧紧的抱住自己的琵琶,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去魏询家当丫头去了么?看来,你还没本事进他魏府的门呐,他魏询介意你是一艺妓,我不介意啊,我今日可是带了彩礼,来正式求亲的。” 袁术一挥扇子,那些下人将整箱的钗环首饰放下,重重的一声,惊起了满地的灰尘。 “我听宜春楼的姑娘说,你喜欢簪子一类的首饰,我将整家店铺的钗环都给你买来了,怎么样,够诚心了吧。” 袁术早就打听到兰花那日并没有跟魏询回府,还得知了兰花在郊外有一个病重的娘,他就猜测她一定是回来这里了,这几日都在府上忙大婚之事,好不容易今日才得空,他袁术看上的女人,就没有一个能逃得过他的掌心。 “袁公子即将与公主大婚,为何还非盯着我一普通民女不放?” 兰花眼中泪珠翻滚,她这一生只求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可是为什么,这袁术就是不愿意放过自己。 “谁叫本少爷,喜欢你呢。” 袁术轻轻摸了兰花的脸,兰花此时只觉得恶心至极,用力将头扭到一边,躲避他的触碰。 “我警告你,你可别不识好歹,来人,进屋替我看看我的丈母娘身体如何啊。” 其中一个黑衣人大步就准备跨进屋内,谁知兰花一把丢了琵琶就堵在了门口。 “你们,不要伤害我娘。” 可是她一弱女子怎么能抵挡的住暗兵,只见那黑衣人一手便将兰花拉开,兰花一个踉跄就倒在了地上,随后兰花一把抱住了那暗兵的腿。 “求您,放过我娘。” 那暗兵冷血无情,只听差遣,一脚便踢在兰花身上,踢得兰花直直在地上滚了一圈,嘴角流了血。 我看着实在是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刚想上前,便看那袁术俯身扶起了兰花,还用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 那副温柔,与他真实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刺得人眼睛疼。 “他粗鲁了些,没摔疼吧。” 兰花大口的喘着气,她看向袁术的目光,从憎恨,变成了奢求饶恕。 “听话,只要你乖乖的跟我走,我保证,请京昭城最着名的大夫为她治病,还让她搬进府,好酒好肉的招待着,绝不会亏待你们母子。” 袁术的笑,就像阴天的太阳一般,虚假到根本看不见真心。 呸!这个袁术,还说什么会接她娘进府,我看要是兰花真答应了,下一步就会让暗兵杀了她娘亲,这才是他的作风。 可是,此时的兰花,已经辨不清真假了。 她一心,只想要她娘亲活着。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屋内,然后狠下心,点了头。 “我跟你走。” 她说时,更多的是懊恼和悔恨。 悔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悔恨自己只能受人欺凌,还连累母亲。她只觉得她这一生,过的太卑微了,卑微的,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 “好!识相便好,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袁术说着,将兰花的手紧紧的握住,然后转身就要走。 “等等!” 我觉得我要是再不出来,整件事情,就真的会变成一出悲剧了。 硬着头皮,冒着可能会死的风险,我也要救人。 我只知道我的手心全是汗,但我依旧紧紧的握着我的弯刀,我知道,不论多么危急的时刻,只要弯刀在我身边,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他身边的几个黑衣人见我,刚想出手,袁术却挥了挥扇子。 “又是你?怎么,你也想通了,想回去给我做丫头?” 袁术笑的大声,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的万分丑陋。 “我呸!你个登徒子,与公主大婚在即还敢强抢民女?!” “我强抢民女?你没看见这些聘礼嘛?我这是登门求亲的,再说了,我们兰花是自愿的,对吧。” 袁术看了一眼兰花,而兰花却看着我,那眼神里仿佛在说,快走,不要管我。 我管都管了,哪有管到一半就走的道理。 “你放屁!要不是你带着一群人,还以她母亲的性命威胁她,她会答应你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坏事,是会遭报应的!” 我现在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救人。 “报应?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敢这样跟老子说话!来人,把她也给我逮了,一并送回府。” 话音刚落,那几个黑衣人便迅速出手,我抽出弯刀与他们打斗起来,此时我的心里愤慨早就大过了害怕,我能感觉我的出手都更用力了些。 那几个黑衣人武力确实高强,以少敌多,我根本就不能抵挡多久,再这样下去,我觉得我就快成为刀下亡魂了。 我奋力抵抗,谁知从侧面一个刀影闪过,还好我反应及时,仰头一跃躲过了,随后又是一刀批下,我用弯刀相抵,另一个黑衣人从后而攻,我用脚用力踹向他的腹部,也将他击退了几步。 可是这下,我的体力很快就不足了,反应力也不够机敏,我还能感觉的到兰花担忧的眼神,我记得我还假装得心应手的回了她一个笑容。 谁知背后突然一阵剧痛,我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皮开肉绽,献血喷涌。 我突然就倒下了,头脑昏昏涨涨,背后的剧痛让我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混乱,我的脑海中,突然回想到了一个画面,我好像从高处一跃而下,风不停的戳痛我的脸颊,飞速的下降,让我觉得心跳都快要骤停了。 袁术大喊一声。 “留活口。” 之后,我很快就闭上了眼。 耳朵里,都是呼呼的风声,很大很大,很冷很冷。 痛楚 夜深了,今晚的月亮被薄雾笼罩着,因此四周都显得有些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真切,可能只能暗暗的看见几只雀影,在屋檐上伫立着。 楚誉面对着窗户,看着外面的夜色,神情冷峻,而魏询则站在一旁,他貌似是思考很久之后才开的口。 “我也没想到,那袁术竟然还会回去找兰花姑娘,这几日事务繁多导致我头脑昏沉,所以忽略了他会来这一招,如果我当天晚上将兰花直接收回府,今天就不会…所以,王妃受伤,也有我的责任。” 楚誉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情感,只有满满的冷漠。 魏询好像第一次见楚誉这幅表情,表面上看起来他好像比什么时候都要镇定,但其实他知道他的内心,已经像那熔岩一般火热,翻滚。 魏询是一个时辰前才知晓消息的,随后他便派人将兰花母女直接接去了他府上。 兰花进门时,眼角还残留着泪花。 她本是不情愿来的,因为她不想给任何人再添麻烦了,当她看见那位姑娘为了救她时受伤,献血喷涌而出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愧疚至深。 她见了魏询,跪了。 她一头牵挂着那位救她的姑娘,另一头牵挂着她病重的母亲。 她说,愿意在魏府当牛做马,只求请个大夫给她娘看病。 魏询应了,并且好好的安顿了他们母女。 等到他匆忙的赶到誉王王府时,见到的,已经是目前的情景。 楚誉就一直站在那里,而穆黎书躺在床上,脸色煞白。 许久许久,等到那屋檐上的几只雀子都飞走了,楚誉才开口。 “黎书要是有什么不测,我楚誉,定要让他们整个丞相府陪葬。” 他的语气虽平,但是字字句句,咬牙切齿。 楚誉低了头,魏询看着他,只见他神情疲惫,魏询知道这几日,他都因为国事操劳从未好好休息过,而今天,却又发生了这件事,他的心绪已经不再是不宁那么简单了。 突地,楚誉的眼神有一丝的改变。 魏询听见他轻声的说了句。 “我看着她背后的血,流了我满身。” 他说时,眼底是无尽的心疼和懊悔。 楚誉当时赶到的时候,只见她已经倒在了地上,她的眼睛紧紧的闭着,身旁落下了她的弯刀。 楚誉的出现,迎来的,是袁术无知的表情。 “誉王?” 那几个暗兵见状都拔出了刀,十分提防。 而楚誉早就带了几十个侍卫将这里团团包围,他量那些暗兵此时也不敢出手,毕竟官员强抢民女,在后梁可是大罪。 “誉王…怎会出现在此?” 袁术自想着自己与誉王也没什么太大交集,再说了,来这里的事情应该也没什么人知晓,可是他又为何会突然出现? 楚誉懒得同他多话,他的所有目光,都在穆黎书身上。 他径直走上前,袁术还下意识的后退了好几步,楚誉将地上的人儿打横抱起,他看见她鲜红的后背,心底猛地抽痛。 随后他坚定的转身。 “楚誉…这女子可是我的人,你要干什么。” 袁术就在这个时候,还不忍心别人占了他的便宜,抢了他的东西。 楚誉听言,回了头,他的眼睛通红通红,袁术见了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是本王的王妃,你说本王要干什么。” 楚誉无论在什么人面前,都没有如此的突出过本王二字。 “她…竟是你的王妃??” 袁术手中的扇子突地掉落,他现下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样的错,他也明白了,楚誉为何会出现。 他能想象到这院墙外,已经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楚誉刚想离开,但是他又突然想起,自己还漏了一句话。 “袁公子,后日相见之时,希望你还能像这般挺直的站在我面前,同我说话。” 楚誉此时的笑,只针对袁术一个人。 他紧紧的抱着怀中的人儿,然后一刻也不敢怠慢的往回赶,刚进府他便叫人请来后梁最好的大夫,他紧紧的守在床边,他的手上,身上,都是她的血。 他握住她的手,见她皱着眉,一副忍痛的模样。 他的心,差点就碎了。 “还好没有伤害到要处,命是保住了,这几日,定要好好休养。” 大夫的这番话,才让他提着的心放下了。 “她平日里总说自己贪生怕死,可是为什么每次这种时候,她都非要出个风头,哪怕搭了自己的性命。” “她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信誓旦旦的说要护着她,可是,却总让她受伤。” 楚誉握紧了拳头,其实他的心里,此时最恨的,是自己。 他恨自己为何不能时时在她身旁,他恨自己作为一个王爷,为何连自己的王妃都照顾不好,他恨自己这么久,都没能给她十足的安全。 他开始害怕,害怕他去西北的日子里,她该怎么过,他更害怕,若是此去他没有回来,她会如何。 只是想想,便足以刺痛心扉。 他又回想起了袁术的眼神,他楚誉这辈子最疼爱的人,却被那袁术伤成这般,若是不让那袁术有所报应,他楚誉岂不就是懦弱至极。 现在的楚誉,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处处忍让的誉王了,他现在,已经有了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人,需要他去保护,他只会前进,不会后退。 “我们现在就去皇上那里,定他的罪。” 魏询拿起了他的银剑,心中的怒气已经冲到头颅间,他即刻就想狂奔去皇宫,告知圣上,然后将那无耻之徒绳之以法,这样的话,也算是,能为自己的父亲解些气。 可是此时,楚誉冰凉的手拉住了他。 楚誉想,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事,都要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袁术,等他大婚之日,便是他身败名裂之时。” 楚誉说着,看了眼床上的人。 “你不是说,你要抢亲么。” 楚誉语气平淡,他轻声坐到床边,身旁的烛火照亮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闪着锋芒。 “你的意思是?” 魏询拿着银剑,更紧了一些。 “我的意思是,不急,反正,他的结局已定。” 楚誉一夜未眠。 他就那样坐在床边,一会儿看着床上的人,一会儿看着窗外的天,直到太阳逐渐清晰,照亮了大地。 我在梦中,梦到了我在羌勒练功的时候,我好像站在一个山巅之上,山崖上,还有好多好多的扶郎花。 梦中的我,好像不是很开心。 愁眉不展,仿佛藏着重重的心事。 我就一直在练功,那般坚毅的眼神,都让我有些怀疑,那人是不是我,为何尧胥不在我的身旁,为何那个山巅,那么熟悉。 我好像突然就掉落下去,整个人被风包裹着。 随后,我能感觉到无比的剧痛。 “嘶…” 我缓缓睁开眼睛,屋内阳光正好,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上暖洋洋的,但是背后,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让我不经叫出了声。 然后我就感觉有人在抚我的头,那手冰凉冰凉,不是一般人该有的温度。 我定睛看了,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脸庞,他披着发,在此刻,又显得格外憔悴。 “醒了就好,烧也退了。” 他毫无气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 我出声,才发现,我的喉咙沙哑着,都有些说不清话,再加上后背有伤,更是没有什么说话的力气。 “你先吃药。” 随后楚誉唤了一声南双,南双急忙端了药进来,瞧见我醒了,南双激动的眼眶泛红。 楚誉亲自喂我喝药,他的一举一动,都极为小心。 “王爷,落妃在屋外站了许久了,说是担心王妃,想进来看看。” 南双收了药碗,她看这次那落相宜,好像并非虚情假意,所以才替她通报一声。 “告诉她王妃醒了,已无大碍,让她回去吧。” “是。” 南双端着空药盏子出了屋,楚誉拿着帕子替我擦了擦嘴。 “还好昨日南双通知的及时,我若晚去一步,你可能就小命不保了。” 楚誉说时,好像是在责备我又不听他的话乱出风头,害得自己受了伤,实际上,他更像是在责备自己。 “那…兰花…” 我还有些担心我这背后一刀挨得到底值不值呢,其实说到底,还是我功夫不到家,不然我一定能撑到楚誉他们来的。 “你放心,她们母女已经住到魏询府上了。” 那便好。 “你都这样了,还净想着别人。” 楚誉皱着眉头,我好想伸手去帮他抚平,但是我现在除了动一动手指头,叫我抬起手还真没那个力气。 “对了…袁术…不能让他…娶馨乐…他…是小人…” 说着说着,我的后背又疼痛万分,就好像有众多的针扎进骨头里一般,疼的我流了许多的虚汗。 楚誉擦拭着我的额头,还轻轻拉起了我的手。 “放心,我不可能让你白挨这一刀。” 他吻了我的额头,这一次,他没有很快就起身,他的吻,持续了很久很久。 我好像,没一会儿又睡着了,睡着的时候,就没感觉很疼了。 楚誉看向窗外,吹入的风将他的发丝吹起吹落。 然后, 他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抢亲 今日是馨乐大婚的日子。 我虽然觉得身体好些了,但是就我目前这样的情况,也没有办法起身,陪她出嫁。 不对,应该说,她今日,不需要我陪她出嫁。 我的事,楚誉目前没有对外说。 南双一早就来给我送药,那时候楚誉就这么趴在我的身旁睡着了,其实昨晚迷迷糊糊间,我就感觉我的手被人拽的紧,睁眼一看,才知道楚誉睡熟了,还握着我的手没放。 我叫他到床上来睡,他却说怕碰到我的伤口,然后他继续趴着,没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这些日子,他一定很累吧。 南双端着药悄声进来的时候,我示意她不要出声,就这样让他好好睡一会儿。 南双小心翼翼的替我喂着药,就怕突然惊动他,我大口大口的喝着,虽然这药特别特别的苦,但是我只想快点喝完,喝的干净。 我看向屋外,今日阳光也是极好的。 我猜,馨乐现在应该已经换上了喜服,画好了妆容,静静在殿内等待吧。 可能那个母老虎般的皇后此时也陪在她的身边,女儿出嫁,作为娘亲,定是要叮嘱些什么的。 可惜我出嫁的时候,阿爹不在我身旁,尧胥也不在。 算了,想那么多,只会更加忧虑罢了,何必自寻烦恼。 突地,可能是南双走时一个不小心,裙摆碰到了屋门,随后便听到“咯吱”的一声,楚誉睡眠又浅,便缓缓地醒了。 他醒来后第一句便是问我。 “感觉怎么样?可好些了?赶快吃药。” 他松开我的手时,我才发觉我的手早就已经麻木了,手内一点一点的有些许微痛,由紧及松,我轻轻抖了抖。 “我吃过药了。” 我看着他,他刚想招出去唤南双的手又收了回来。 我现在嘴里还残留着一些那药的味道,那药苦苦的,涩涩的,味道很是不好。 “那便好,我瞧你说话也有些气力了。” 楚誉说着便缓缓起身,还替我压紧了被子,还好他昨夜睡了几个时辰,脸色明显比昨日好多了。 “你快去吃点东西吧,你忙着照顾我,到现在饭都顾不上吃。” 他俊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感觉楚誉披发的时候,好看一些,因为总感觉他披着发比什么时候都要温柔,他束着金冠,我却觉得他有些不自在,虽然这些年他当王爷已经习惯了,但是他眼底的喜爱与不喜,我还是能看的出来的。 “嗯,你不用操心我。” 他微微的低着头,他那么高,好像怕我躺着看不清他的脸似的。 “楚誉,今日便是馨乐大婚之日了,她…” “我知道,今日,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办。” 楚誉出门前,也没告诉我他到底要办什么事,但是我知道,他绝对不会让馨乐嫁给那个无耻之徒的。 我现在想起袁术的那副嘴脸,我就恨不得立刻起身将他暴打一顿。 其实我不是因为他伤了我我才恨他,我是因为他这般的恶劣,强抢民女这种事都能做的出来,所以才恨他。 要是在羌勒,他这种人就应该被扔到悬崖下面喂野狼。 楚誉走后,南双就进来一直坐在我床边陪我,南双说楚誉在屋外安排了许多侍从,就连隐青都没跟他去,被安排留下来照看我,南双还说她那日真的差点就被吓破了胆,还好她刚一进门楚誉就回来了,所以才及时带着侍卫赶来救我。 她说她见到我血一直流,背后的伤口触目惊心。 她还说,她第一次见到楚誉那副表情,他没有多说一句话,但是他的眼神已经足够表达所有的情绪。 “王妃,奴婢其实是个特别胆小的人,就每每暴雨天气,雷声阵阵的时候,奴婢都害怕,一直躲在被子里,但是当日奴婢见到王妃那个样子,奴婢想,若是能拿我的命换您的命,奴婢一定不害怕。” 南双说的时候,眼睛红红的。 因为她只觉得,这世上,很少有人待她这般好过,这世上,她只觉得王妃是她最亲的人。 她甚至想过,王妃若是死了,她也不会存活于世了。 我有些艰难的摸着她的手。 “你主子我命大,死不了。” 这一日,过了晌午,太阳便缓缓西沉。 馨乐一路从宫中坐着轿子来到了宫外的府邸,这座府邸是父王亲赐的,也是她成亲后,要住的地方。 今早拜退父王母后时,太后还一直拉着自己的手,说着舍不得的话。 可是离了这深宫,她却觉得,有松了一口气。 即使她从小便是宫内最受宠爱的公主,但是在宫中呆着,她就总是觉得自己像囚牢中的鸟儿一样,没有自由。 即使她要嫁的人,是她连面都没见过,甚至没有丝毫感情的人,但是这辈子能逃离深宫,倒也会活的轻松些。 她下了轿,被人搀扶着进了门。 大婚的礼仪之类的,近日宫内的嬷嬷都同她说了个遍。 拜了天地之后,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其实她的心中,还是有些不甘的,魏哥哥虽然拒了自己,但是自己这辈子,应该不会再有一个比喜欢他还要喜欢的人了。 魏哥哥还同自己说过,绝不会让自己嫁给袁丞相不成器的儿子。 今日,他会来么。 想罢,馨乐笑了,不过,她是在嘲笑自己。 这可是父王赐婚,魏哥哥若是要搅局,那便是以下犯上,甚至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她此时感觉,一切已成定局。 入了门堂,便要拜天地了。 她知道那个她要嫁的人,此时就已经站在她的旁侧,但是她的心底,却没有任何期待。 “天高地广,人海茫茫,二位新人鸾凤呈祥,此乃上苍的旨意,天赐之良缘,接下来二位新人请叩首,一拜…” 馨乐还未转身,祝词人话音未落,便听到铠甲交错声,有人大步前来。 “且慢!” 馨乐真真切切的听明白了,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她本能的掀起了盖头,只见来人一身军装,金甲护体,手持银剑,神采奕奕,完完全全,就是梦中她夫君的模样。 众人见了,都惊慌失措,那袁术眼神一紧,此时竟还假意的将馨乐护在了身后。 “魏询,你…想干什么。” 魏询瞥了一眼屋顶上站着的几个暗兵,再看了一眼袁术,邪魅的笑了。 “抢亲。” 魏询将银剑随手一挥,还没如何,那袁术便吓得竟然踱步就躲到了馨乐的身后。 馨乐此时感觉自己仿佛是在梦境中一般,她曾经很多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但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而且他说,抢亲。 “魏询,这可是陛下赐婚,你这样做可是死罪!” 袁术怒目圆瞪,袁丞相此时也拍了桌子一跃而起。 “魏将军,这里可由不得你放肆!来人!” 袁丞相一声令下,突然冲进来众多暗兵,屋顶上的那几位也都拉紧了弓,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魏询,他就那样从容不迫的站在那里。 他看着袁丞相,他的内心,此时也同袁丞相之前一样无情。 “袁丞相,不日我便要启程前往西北,此时我可是身负重任呐,你敢拿我如何?” 魏询的笑,更强烈了些。 “你…你真是目无王法!” 袁丞相有些怒极攻心,夫人急忙上前抚了抚他的背,袁丞相接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魏哥哥…” 馨乐看着他,摇了摇头。 她知道,这是掉头的大罪,她也知道,他现在单枪匹马,一定敌不过这些暗兵。 魏询缓缓的拔出了剑,目光扫视之处,即为血光。 “众人都知,馨乐的意中人可是我,我又怎能让她嫁给,袁公子呢。” 魏询动如脱兔,一跃上前,其余暗兵迅速出手,那些毒箭急急的射来,魏询眼疾手快一一躲过,在战场可比这里更加危险的多,即使这些暗兵功力不浅,倒也困不了他几时,更伤不了他分毫。 馨乐此时心乱如麻,她虽然知道魏哥哥功夫了得,但是面对这样的场面,她无法不担心。 傍晚,太阳已经落了屋檐。 楚誉镇定的大步踏入。 他的手中,一道圣旨。 恶报 楚誉停了笔,然后缓缓将笔放好。 他将折子拿起来细细的看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收起揣到了怀中。 “你抢亲,我进宫。” 楚誉说着拍了一下魏询的肩,将魏询从无尽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只是轻轻的点了头,没有回话。 随后楚誉便骑马进宫。 魏询在家中坐了很久,只要他一看到那把银剑,他便心中翻涌,很多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乍现。 直到太阳西沉,阳光刺到了眼睛他才缓过神来,然后拿着银剑,驾着马,出了府门。 楚誉进宫,见的不是别人,是他的父王。 这些年,他的父王,对他来说,一直都很陌生。 小的时候,也就是母妃还在的时候,父王经常来教自己剑法,但自从母妃走后,自己去了皇后身边,父王几乎很少再同自己说话。 也是从那时开始,宫里大部分的人,都对他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除了奶娘,除了隐青,除了魏询。 虽说自己由皇后抚养,但是皇后对自己向来是不闻不问,她一心想生个皇子,因此看自己也不怎么顺眼,还经常会挑自己的错误,有时候稍微做错了什么,也是重重地罚。 所以,他开始变得少言寡语,变得小心翼翼,变得不争不抢,不露锋芒。 当他踏入龙枍殿的时候,他突然回想起来,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还在这里欢脱的玩耍过,甚至在那柱子处,他还摔过一跤。 这么多年了,依旧历历在目。 可是,现在的他,与高位上的皇帝,淡了很多很多的父子之情,他已经不在乎你过得是好是坏,开心与否,更多的,是作为君臣,他只在乎,你忠不忠心。 “儿臣拜见父王。” “何事。” 皇帝正在专心画一幅山水之图,头都没抬。 “儿臣有事启奏。” 楚誉弓身,递上早前就写好的奏折,这里面,详细的记录了袁术所有的罪行。 魏询甚至亲自调查到了一年前,袁术因强抢民女未果而暗杀了那一家三口等种种案例,一字一句,楚誉写的时候,痛心疾首。 公公上前接过,递给了皇位上的那位老人。 他的父王,如今,老了许多。 皇帝打开翻阅后,面色突变。 “这袁术,真是胆大包天,目无章法!” 说罢,便咳嗽个不停,老公公急忙上前拍抚着,劝着皇上喝了一口茶。 “父王,袁术作恶多端,心狠手辣,奏折上所写,仅为儿臣暗查后知晓的一部分,谁知这些年,他还伤害过多少百姓,请父王明察。” 楚誉说时,想到了那日的黎书。 想到了那个可怜的兰花姑娘。 还想到了魏询所说,那日调查时,看到的一家三口的尸骨,他说,他们就在乱葬岗的土灰中埋着,血肉模糊,不堪入目。 “誉王,为何今日才报!” “启禀父王,未查清事实之前,儿臣不敢轻易上报,昨日晚间,魏将军才调查清楚真相,告知于我的。” 皇帝拿着奏折的手微微颤抖着,他今日,竟然亲眼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了这样一个无耻之徒。 他想,他本是觉得这些年袁丞相勤勤恳恳,再看那袁术有几分文学,便想着馨乐嫁过去不至于受苦,可是他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人本性如何。 “查,继续查,将他的罪行全都给朕查出来,查个一清二楚!朕倒要看看,这袁术有多大能耐!” 老公公扶着皇上,不敢多言。 “父王,当务之急,是不能让馨乐公主嫁给袁术这等卑鄙之人,儿臣恳请父王下旨,立即取消婚约。” 皇上此时才正眼看了一眼楚誉。 他突然觉得,他这个儿子,有股正气。 他膝下子女众多,但是没有一个人,会为了馨乐这样一番去调查她未来的夫婿。 唯一愿意的,竟然是这个他忽略了很久的儿子,还有多次为国冲锋陷阵的魏将军。 西北匪寇一事,也是他二人事先发觉端倪,而且还毫无怨言,愿意潜入匪寇内部,这样的骨气和忠心,着实罕见。 眼前的这个儿子,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他有一瞬想起了多年前,想起了,楚誉的生母。 “父王,请尽快拟旨。” 楚誉跪下,俯首,磕头。 “若是,他们现下已然拜堂了呢?” 皇帝刚想提笔,却顿了。 “父王,魏将军此时正在公主府内拖延时间,公主,也在等待您的旨意。” 皇上点了点头,随即拟旨,命楚誉前去公主府宣旨。 楚誉离开大殿时,他默默的注视着自己儿子的背影,然后低头,继续作画。 “袁府之子袁术跪下接旨。” 众人看到楚誉,特别是他手中的圣旨后,都愣了。 魏询回头,见楚誉身正的站在那里,他欣然一笑,随后用力一脚踢向迎面而来的暗兵,那人瞬间倒地,魏询收起了银剑,俯身下跪。 众人见状也纷纷下跪,那袁术吓得虚汗直冒,僵硬的跪了,袁丞相此时眼神突然黯淡,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袁府之子袁术强抢民女,滥杀无辜,心术不正,即刻送至审查办关押,且取消与馨乐公主之婚约,钦此。” 听言,袁夫人就这样晕了过去,大批下人上前搀扶,门外冲进众多官兵将袁术架起,那袁术差点瘫倒在地,他怎么也没想到,楚誉那日说的,希望自己大婚之日能挺直的站在他面前,同他说话,是这样的意思。 “术儿,术儿!” 袁丞相大声唤着,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官兵拖走,他知道,进入了审查办,便很难再保留全身。 他有一种,天都塌了的感觉。 他本以为,术儿娶了公主后,自己在这朝中的地位,变更加屹立不倒,谁知这不成器的东西,竟然做出这样的罪事,这下,自己在朝中再无立足之地,说到底,怨自己管教不周。 “对于罪大恶极者,无情义可言。” 魏询慢慢走到袁丞相面前,他的眼神红红的,他笑着,今天,他一直笑着。 “袁丞相,这句话,您熟悉么?” 魏询到现在还能清楚的记得,父亲被抓那日,他眼前的这个袁丞相,就这样冷冰冰的站在自己面前,当自己大哭大喊着父亲的时候,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时的自己,跪着求他,哭着求他,抱着他的腿,没有尊严的求他。 可是他一脚将自己踢开,没有留情。 袁丞相突然知道了,这一切,恐怕早有预谋。 “天道有轮回,善恶各有报,袁丞相,您说呢?” “魏询!” 袁丞相气的用手猛地锤了墙。 “切勿动气啊袁丞相,您这身子要是伤了可怎么办,朝中可不能无你啊。” “魏询,你是来报仇的。” “袁丞相,您这话说的可就有点难听了,臣不过是,秉公执法罢了。” 魏询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脸无畏。 “哼,魏询,你这般执拗阴险,小心将来,再无翻身之日。” 袁丞相大口的喘着粗气,他强逼着自己在此时露出了一个笑容。 “论阴险,您是前辈。” 魏询说完便转身,他的眼神,坚定不移。 他大步朝楚誉走去,他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么多年,他从未如此痛快过。 看着袁丞相无助的表情,他内心无比的快乐。 他出了公主府的门,大叫了一声,这么多年的积压在心底的不满与愤恨,在此时消灭了一大半。 他终于敢去父亲的灵牌前看上一眼。 他终于,少了一件心事。 宫内派了人马来接馨乐回宫。 楚誉离开前,看了魏询的背影。 笑了。 答案 楚誉坐在案前,翻阅着一些书籍,抄录着一些诗句。 隐青则静静的站在一旁,双手交叉在身前靠在门檐上,这几日天气都好,午间时分人更容易昏沉,隐青站那儿都打了好几个呵欠了。 楚誉仔仔细细的抄录着,乌黑的发丝时常落到纸上,他亦不顾。 窗外有些许的微风吹进,他只觉得身子有些凉。 “咳咳。” 楚誉轻声咳嗽了一两声,他想,应该是那日晚间有一些着凉了吧,而此时隐青听声便立刻清醒了过来,急忙上前倒了一杯热茶。 “王爷怎么了?” “没事。” 他轻轻吹了吹手中的热茶,茶香飘逸,令人清爽。 即刻,小小的抿了一口。 然后继续落笔,他静静的坐在那里,此刻,他有些想念他的母妃。 “王爷,听说那西北昼夜极寒,四五月的时候,青草上都能见到霜露。” 隐青曾听府内其他侍从讨论过,说西北一带气候干燥,极度缺水,时常都有皮肤干裂等现象发生,一般人去了那地,定会因为不喜气候而瘦个好几斤。 楚誉不言,继续提笔。 “王爷,您说我们这次前去,何时才能回来。” 隐青心里,自然是有东西惦记的。 其实他的这条命,都是王爷的,从小到大,王爷待自己不薄,视自己为兄弟般,他早就有了愿意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信念。 可是他见了南双,心中难免存在着不舍。 如果此去,没有回来,她会不会为自己难过。 隐青想着,不自觉的低下了头。 “我没打算让你跟我一起去。” 楚誉平静的开了口,他轻轻蘸了一点墨,笔锋在砚台上蹭了蹭,然后才继续落笔。 隐青显然有些愣了。 “王爷,不打算让我去?” “嗯。” 楚誉写下最后一个字,然后收了笔,将用来压纸的木方拿起,审视了一眼自己所写。 “为何?” 隐青想着,他从小同王爷一起习武,自己文采虽然处处有的挑剔,但是自己的兵法练的通熟,武力自然也是属于上成。 这么多年,不论王爷去哪里,自己都是紧随其后,王爷也从来没有将自己丢下过,之前王爷被派围剿叛军之时,也是自己同王爷一起,击退了叛军万人军马。 他与王爷的默契,几乎无人能敌。 甚至可以说有自己在身边,王爷也能多一筹胜算。 为何这次… “你留下来,照看王妃。” 楚誉拿起桌上的书,随即起身,小步缓缓走到书架旁侧,将书回归原位。 “王爷,属下恳请同王爷一同前去,此次前去凶险异常,属下怎么能让王爷一人…” “我身边有魏询。” 楚誉定睛看了他一眼,他明白,隐青的想法,他都明白。 “可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王爷,西北匪寇势力非同小可啊,属下…” “我让你留下,你便留下。” 楚誉扭头,出了书房。 隐青依旧紧紧跟在楚誉身后。 “王爷,府上侍从众多,定能保护好王妃的安全,但是王爷身边若无一个帮衬的人,属下担心…” 楚誉停了步子。 他站在一颗大槐树下,他抬头看了看,这树之高都有围墙的两倍之余了。 这槐树是府内最老的植物,能乘凉,能遮雨,有时甚至有上百只鸟儿在这树上栖息,成家。 他便想成为像槐树一样的人物,足够强大,能够护自己在意的人周全。 “隐青,你留下,若是我此去回不来了,你替我照顾王妃。” 楚誉看着槐树粗壮的枝桠,看着阳光丝丝透过树隙撒下来,然后深深的记在眼睛里。 “王爷。” 隐青喊了一声,却顿了。 楚誉离开树荫,然后阳光照亮了他的脸,照出了他的影子。 隐青明白了,王爷让他照顾王妃,可能是一时,可能,是一世。 只要他隐青没死,定会拼了性命的保护王妃周全。 同时,保护南双周全。 楚誉进门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偷偷吃橘子。 自从我受伤后,楚誉便不准我吃凉的。 我见状立刻躲进了被子里,将橘子深深的藏在了被子内侧。 “出来。” 我能感觉到床垫微微下沉,楚誉坐在了床边,一副无奈的看着我。 糟了糟了,这下了被发现的彻彻底底,我不是让南双在屋外望风的嘛,人跑哪里去了。 我慢慢的伸出头,见楚誉正直直的看着我,我咬了咬下唇,然后憨厚的笑了笑。 “楚誉,你来啦。” “拿出来。” 他伸出手,表情依旧严肃。 无奈,我只好将吃了一半的橘子交到了他手上,可惜了,这橘子又大汁水又多,而且可甜可甜了呢,我才没吃几个,塞牙缝都不够的。 “不是说了不准吃凉的吗。” 他将橘子递给了隐青,隐青随即便转身将橘子放在了我够不到的桌子上。 “我好了,我真的好的差不多了,我已经能起身了,后背也不那么疼了。” 不知为什么,我说的是真心话,可是看他的眼神,我就有点莫名的心虚。 “大夫说你最好还要躺上个三四日。” “还要躺?我感觉我都在床上躺傻了,天天不是侧着就是趴着,可难受了,我真的不想再呆在床上了,楚誉,你就放我起床,我就去外面晒晒太阳。” 我以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他,谁知他轻轻的敲了我的头,然后小声的说。 “休想。” “王妃,奴婢又给您拿了一个橘子,趁王爷不在,你…” 南双此时刚踏进门,见到屋内这样的情况,她吓得瞪大了眼,然后赶紧将手中的橘子藏在身后。 “王…王爷…” 南双低下了头,吓得紧紧的闭着眼睛。 我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猜,南双也是这么想的。 “你们先出去吧。” “是。” 南双赶紧跨出了门,隐青也紧随其后。 此时屋内只剩下我和楚誉,我只觉得捂在被子里有些热,便将双手拿了出来,谁知我刚拿出来,就被楚誉又握住,塞回了被子里。 “唔…热。” 我觉得我现在的脸一定跟猴屁股一样,我的脚心都出了许多的汗,有些难受。 “捂出些汗来,好。” 说罢,他还替我把被子压的更紧了些。 我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再看楚誉,他的目光中,比刚才多了一丝温情。 他摸了摸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面颊。 从他的眼睛中,我甚至能清楚的看到我自己。 “皇上下令,明日启程。” 现在我才读出了,他神情中的不舍。 “明日几时?” “卯时。” “那般早?” 他轻轻应了一声。 顿时,我有些难受。 “何时能回来?” 我问他时,他躲避了我的眼神。 我不知,他应该,也不知道吧。 “我将隐青留下照看你。” “我不用,让他跟你去。” 我说这句时,已经能感觉到眼睛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 我只知道,他身边多一个人,总是好的,魏询那个家伙,又不怎么会照顾人,他连他自己都照顾不好,而且隐青跟着楚誉这么多年了,因此楚誉总会有众多需要他的地方。 “黎书,听话。” 他温柔的笑着,我此时亦管不了那么多,便将双手从被褥中抽出来,紧紧的拉住他。 “你答应我,安然无恙的回来。” 你答应我。 答应。 楚誉没有吭声。 我的泪水有些不自觉的从眼角流淌出来,我不好哭的,所以我立刻就用手擦了。 我期盼的看着他,就这样,期盼他的回答。 “我走后,定要听大夫安排,不准随意出府,出去也得有隐青一直跟着,还有,不准随意出去喝酒,不准多管闲事,要是你实在想要替他人打抱不平,也不要亲自动手,知道没有?” 他的叮嘱,我听了,但是,依旧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你如果没有回来,我就出府,我就喝酒,我就跟别人动手,反正也没人管着我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有些哽咽,但我忍着,没有再流眼泪了。 他笑了一下。 他俯身,当他的唇触碰到我的唇时,我却没有忍住。 我能感觉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我沉浸在这一秒。 我会等你,楚誉。 此时的楚誉,吻的用力,恨不得把身下的这个人嵌入身体里,紧紧的。 他的心中,已经回答了。 好。 启程 馨乐那日去了魏府一趟。 她进门时,魏询正在练功,速度之快,堪比疾风。 见了馨乐,魏询收了剑,叫来兰花给她倒了一杯茶,邀她进厅内入座。 馨乐坐定后,魏询才进来,他双颊通红,额间还有些汗渍,只见他拿起一壶凉水便往喉咙里灌,解了渴之后才坐在椅子上仰着。 馨乐看着他,脑海中浮现那日他来抢亲时的场景,他英姿飒爽,不卑不亢的模样,在心底印的很深很深。 “吃个果子,挺甜的。” 魏询直接将果子朝馨乐抛去,而馨乐没有起身便稳稳的接住,这仿佛,是从小时候便培养的默契。 馨乐大大的咬了一口,这果子通红,汁水还多,主要是,很甜。 “找我有什么事?” 魏询疑问的看着她,馨乐咽下了口中的果肉才回话。 “我刚去了王妃嫂嫂那儿,路过将军府,顺便来看看你。” 这次,她没有再魏哥哥魏哥哥的这般唤他了。 越是这样叫,越觉得同他不过是兄妹而已。 馨乐其实在誉王府呆了不过半个时辰,之后就急匆匆的赶来,什么顺便的话,不过是拿来搪塞他的。 “看我?” 魏询只觉得,这两个字陌生。 父亲去世后,这偌大的将军府便空空荡荡的,夜里,他只觉得凄凉,这些年,除了楚誉不时会来,好像,真的没什么人来看望过自己。 父亲在狱中自刎后,母亲也病倒了,母亲病逝的那一晚,自己就守在她的床边,他亲眼看着,她的母亲放开他的手,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这个院子里,都是冷风。 之后阿萱住了进来,自己突然觉得,这院子被她打点的有些温情了,可是。 他一个人,在这将军府过了许多年。 春去秋来,日落月升。 无数个夜晚,他都失眠在榻上辗转反侧。 更小些的时候,还会做噩梦,醒来后满头大汗,全身湿透。 他在最好的年纪,承受了最不该承受的痛苦。 馨乐,倒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说来看自己的人。 他会心一笑。 “你明日便要去西北了,听说西北昼夜极寒,我给你备了件暖衣,你穿在里面,就冻不着了。” 馨乐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小翠,小翠将那包好的暖衣放在了魏询身前的桌子上。 “这暖衣内里是狐狸的绒毛,特别暖和。” 馨乐温暖的目光,让魏询内心一热。 “这么好的东西,穿在我一介武夫的身上,岂不浪费。” “就当是,还你当日救我的人情了。” 此时的馨乐,让魏询觉得,同之前不一样了,她好像一瞬间长大了很多,说话也稳了许多。 这本是应该高兴的转变,但是魏询却觉得,她好像压着心里的什么,没有放出来。 “你是说,你被毒蛇咬的那一次?” 魏询又拿了个果子,大口的吃起来。 他记得那次,他好像失魂落魄了很久,直到大夫说她没事了,自己才缓过神来。 他救她,不是应该的么。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一次。” 馨乐微微垂眸。 她说的,明明是…抢亲。 不然,她现在竟然同袁术那样的卑鄙小人成了夫妻,只是想想,便恶心至极。 “东西我收了,公主请回吧,不然皇后娘娘又得担心了。” 魏询快速的吃完果子后用袖口擦了擦嘴,兰花站在一旁其实准备给他递条帕子,但想着魏询那般的性子,便又缓缓收了回去。 馨乐起身,朝魏询行了告辞之礼,便转了身。 魏询看着,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今日的馨乐,不再那么多话,也没有那么缠着他,更没有无理取闹,他觉得不太习惯。 想罢,他也只是静静的起了身。 馨乐走了两三步后,又停了。 她始终觉得心中有东西在牵引着她,有些话还没说。 她转过身,小步跑上前紧紧的抱住了魏询。 魏询一愣,目光滞留。 这一刻,馨乐能明显的感觉到魏询的温度,他的心跳,他的呼吸。 魏询也没有像之前馨乐撒娇时一样把她扒拉开,他顿了顿,然后缓缓抬起手,抚了抚她的背。 怀中渐渐的,有点抽泣声。 馨乐紧紧的留在魏询的怀里,她想让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 就这样好一会儿,馨乐才慢慢松了手。 “这一次,希望你依旧能凯旋而归。” 馨乐露出了一个自认为无比开心的笑容,其实她内心十分的不舍,十分的担忧,比他任何一次上战场都要担忧。 “你若没回来,我这一辈子就不嫁人了,我就守着你。” 馨乐说完,转身离去。 她拭了泪,他看见了。 魏询突然觉得,莫名的,多了一份决心。 回想起之前楚誉说的, “谁说你没人牵挂。” 他看向她离开的背影,就那样,站了好久好久。 卯时。 天还没有大明,隐隐约约的,还能看到云间未消去的月亮。 楚誉驾在马上,身后的披风随着清风缓缓飘起,他将黑发全部都束了起来,整个人看着精神百倍。 远处传来马蹄声,伴着这早间的鸟声,逐渐清晰。 魏询身着一身便服,腰间挎着他的那把银剑。 他不穿盔甲的样子,倒也是个清朗的公子。 “誉王到的这么及时,我还以为你还要耽搁些时辰呢,难道你的王妃没有哭着不舍得,紧紧的抱着你不让你走么?” 魏询顺了顺红马的鬓毛,那毛如血一般光泽鲜艳,此马四肢矫健,能奔袭千里。 “她睡着呢。” 楚誉记得他走时,她还紧紧的拉住自己的手,好在昨晚他已有先见之明,在她的茶水中下了一小量的药剂,能让人多昏睡几个时辰,因此早间他走时,她毫无察觉。 “这样重要的日子,王妃也没来送送。” 魏询说着,还砸吧了下嘴。 楚誉看了他一眼,他知道魏询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平常总爱油嘴滑舌,但是一到正经事的时候,一点也不会含糊。 刀子嘴豆腐心,还有些小家气。 “她来不来,都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多睡会儿。” 楚誉收回了目光,看着身下的黑马。 这黑马虽是中年,不过身姿依旧矫健。 这是他马厩中最普通的一匹马,不过是它今日早上多吃了一捆草,自己便选了它。 “我瞧你这马,平平无奇,说不定走到一半便累死了,到时候,我可不载你啊。” 魏询故意的挑了挑眉,然后玩耍性的挥了挥马鞭,这匹红马已随自己征战多年,自己自然是最熟悉它的秉性。 这马性子烈,与自己配的来。 楚誉拉紧了缰绳,目视前方,淡然一笑。 “平平无奇还是英勇无畏,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说罢,楚誉一鞭挥下,身下的黑马动如脱弦,快如洪涛,向前奔去。 魏询在原地弯了弯嘴角。 “不愧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随即魏询也起鞭,马啼一声,立即向前追赶狂奔。 二人并肩骑马,消失在早间的雾色里。 楚誉的身上,戴着那副腰带,魏询的身上,穿着那件暖衣。 他们驾马而去时,都没有回头。 京昭城的太阳, 此时才缓缓升起。 此生 我醒来时,楚誉已经走了。 我只觉得我睡得深,但是没有想到楚誉离开时我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这样也好,像我这般不舍得离别的人,若是看着他走我定然会泣不成声的,这下没有看见,只不过是心底有点空落落的,并没有什么想哭的意味。 早间雾气比较大,窗外朦朦胧胧的,只能看到东方一丝丝的光亮。 我侧着身,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窗外,此时的楚誉,一定已经骑着马向西北逆着光的地方去了吧,他今早醒来时,有没有看看我,有没有不舍得的摸摸我的头呢。 定是有的。 昨日馨乐来看了我,闲聊了几句,字字句句中,我还能感觉到她对魏询的在意。 她总是询问我关于他们去西北的消息,她问我这次前去胜算几何,何时能归等一些我也不知道的问题,我牵着她的手,我知道,她与我的内心此时是同样的感受。 她昨日,笑的少了些。 没坐一会儿,她便起身回去了,说是皇后娘娘不准她出来太久,可能是因为袁术一事,让皇后一直心存芥蒂,因此将馨乐看的比较紧。 我就这样醒着,也没有唤南双。 大概过了将近半个多时辰,屋外突然传来轻轻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在屋外窃窃私语。 我一听便知是谁。 “王爷走的时候,王妃还睡着呢,王爷昨晚吩咐我在王妃的茶里下了一些含睡草粉,就是担心王妃今早起来不舍王爷而难受,想是再过一会儿,王妃就要醒了,我吩咐厨房给王妃做了些她爱吃的菜,或许王妃吃的开心了,这事也能忘得快些。” 南双不太敢出声,弓着腰在隐青耳边低语。 可是我听的清楚,明白。 原来,是楚誉特地在我的茶中下了含睡粉,才让我多睡了好一些时辰,他肯定是怕我哭,他肯定,怕他自己会舍不得吧。 “王爷不让我同他前去西北,就是让我留在府中照顾王妃,王爷还说,若是他回不来了,便由我替他一辈子照看王妃,不让王妃想不开寻短见,护王妃安稳一生,王爷对王妃可谓是一片深情,在王爷还没遇到王妃前,你可记得,世人都传王爷这般不近女色,怀疑王爷有断袖之癖呢。” “是啊,像王爷王妃这般能遇到彼此的有情人,也不负此生了。” 南双将手放在药碗上方挡着风,可不能叫这风把药给吹凉了。 隐青却轻轻牵起南双的那只手,南双下意识地想要收回,但是被隐青紧紧地握住。 “南双,我此生遇见你,也足矣。” 隐青此时突然觉得,虽然他想在王爷身边帮衬着,但是不陪王爷去西北,留下,也还是有些好的。 就像现在这般,他多了很多很多的机会,可以看她,可以同她说话。 南双抿了嘴,心中听了还是有些暖的。 她突的想起了什么,然后挣脱了隐青的手,稳稳地扶住托盘和上面的药碗。 早晨这雀子的叫声格外的清脆,稍稍有一些微风,但也还不算太冷,看着天气,应该很快就要回暖了,到时候草发了芽,花儿打了骨朵儿,该回来的人,应该就会回来了吧。 南双轻轻推门而入,我侧着身,尽量掩盖内心的一丝忧愁,表现的同往常没什么不同,微微的笑着。 “王妃您醒了,赶快喝药吧。” “南双,你在我桌上小盒子里拿一小块甜糖来,喝了药之后吃上一块,就不觉得那么苦了。” 南双拿出一小块甜糖,我缓缓坐起一些,接过南双递来的药一口就咕噜了下去,然后我赶快把糖放在了嘴里,散散嘴中的苦味儿。 南双看着我这般表情,捂着嘴笑了。 我含着糖好一会儿,口中的味道才消散。 南双收拾着药碗,还拿帕子替我擦了擦嘴。 “王妃,等会儿奴婢就将您的早膳端来,今天可都是些您爱吃的。” “那自然是最好,快些拿来吧,我有些饿了。” 南双出了门,将门紧紧的掩着,应该是怕我吹着冷风。 其实我真的觉得我好得差不多了,昨晚睡得香,今早起来,后背都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话说这后梁的大夫药理是真的精通,距离我受伤也没几日,喝了他配的药房子后,恢复的都差不多了,不知道阿爹的腰病,能不能治得好。 如果可以,我一定要让阿爹来后梁看看,他常年待在草原上,骑马狩猎,定然是没有看过这京昭城的繁华,定是没有看过这里的花灯。 还有尧胥,他总是跟我说,后梁是小国,建在高山上,人们都胆小如鼠,挖山里的野草吃。 如果他来了,定会知道后梁同他所想的不一样。 “王妃,早膳来了。” 南双还没有进屋时我就已经闻到了香味,看着她端进来的美味,我的心情确实同她所想般的好了许多,不管怎么样,肚子吃饱了,就会有一种幸福和满足。 “南双,今日你再把大夫叫来给我看看,我现在就希望我的身子赶紧好,这样我就可以下床了,天天躺在床上,我感觉我都快不会走路了,而且我好想喝香酒,好想练一练我的弯刀,这些天我的骨头都痒了,天天给我吃这些好的,我还感觉我长了好些肉呢。” “好,王妃早膳用过了奴婢就去给您叫来,等王妃您的身子好了,王妃想做什么,奴婢都陪着您。” 我将嘴里包的满满的,吃的很是满足。 可是一想到,楚誉在外定是风餐露宿,可能有了上顿没下顿,这样,我又有些难受了。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这样想呢,他们功夫那么好,可以猎的到野味啊,说不定他们顿顿都能吃的到羊肉,烤兔子,对,定是这样的。 南双将餐盘碗子都端了出去,我吃得干干净净的,一粒米都没有剩。 隐青悄悄凑上前,对着南双使了使眼色。 “王妃情绪如何?” “王妃情绪挺好的,早膳也都吃了,胃口也还不错,没见的太伤心。” 南双说罢便端着东西准备去膳房,隐青快她一步,拦在了她身前。 南双一怔,不解的看着他,此时的太阳已经从雾内露了出来,阳光有些猛烈,照的南双有些睁不开眼。 “给你。” 隐青不知何时从背后拿出了一只鸡腿,那鸡腿南双瞧着有些眼熟。 “这...不是你的膳食么。” 南双记得府内的侍卫都是厨房特地做的伙食,比她们这些丫鬟的要好上不少,但是王妃待自己好,便经常邀自己同她一块儿吃,近日王妃受了伤修养,自己便又同其他丫鬟一起吃,菜里连肉渣子都见不到。 “我吃饱了,给你顺了一个,你不是说丫鬟的膳食不是盐加多了,就是料太少了,经常做事做着做着就肚子叫嘛。” 隐青伸手,见南双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的不敢拿,他便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包好的鸡腿放在她的手里。 “以后有我在,不会让你受苦的。” 隐青大大地笑了,南双见状,也脸红着笑了。 南双只觉得,此时的阳光从隐青的身后照过来,就像是他背后散发着光芒一般,他长得高,自己踮着脚才到他的肩膀。 但是就是这样的他,让南双觉得很信任。 隐青缓缓附身,一个温暖的吻落在了南双的额间。 就像那炙热的阳光一般,照的自己全身暖洋洋的。 她羞红了脸,推开了隐青后,捂着脸大步的离去。 太阳升到了天空的中间,隐青忍着笑脸,提着剑转身。 我在屋内躺着,侧着躺一会儿,然后再仰着躺一会儿,就这样重复着这几天一直都在重复的姿势。 南双替我请来了大夫,大夫先是替我把了把脉,后来又替我查看了一下伤势。 “王妃的伤口已经结痂,快要痊愈了,这几天切记不可手痒去碰它,明日可以让丫鬟扶着您下床走走,但是最好不要吹冷风。” “知道了,谢谢大夫。” 送走了大夫后,我就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南双担心的又是给我添衣,又是在我身旁唠叨的,我只感觉我的身子都躺麻了。 我让南双扶着我,缓缓走到了窗边。 楚誉便喜欢站在这窗户边,对外望着,他能看好久好久,哪怕只是一朵云,一只飞鸟。 此时,他与我在一片天下。 一样的太阳,一样的云,一样的日子。 他会不会,也看着天,想着我。 真心 灰雁掠过晴川,崇山峻岭处,恰能看见数棵柏松,几只猿猴。 江头有只渔船,在烟雾朦胧间穿行,持桨的渔翁朝着天际唱着渔歌,风气风落时间,飞出几只鸥鹭,消失在山间林中。 原来离了后梁后,还能看见这样一番景色,属实难见。 楚誉和魏询两人停了马,牵到了江边喝水,此江清澈,远远地看,碧绿如玉,倒映着高山长松,倒映着晴天白云。 魏询解下腰间的水壶,饱饱的喝了后,又去江边接满了。 楚誉坐在草地上,感受着江边的清风,慕然垂首,看了眼腰间的腰带,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起起落落的针法,摸着也别有一种感觉。 “你说,等我们老了,退隐朝堂,来到这种景色的地方,没事钓钓鱼,赏赏景,也是悠然自在的很呐。” 魏询说着便躺下,用手枕着头,嘴中还叼了一根江边鱼草。 楚誉好像从来没有想过那么远,他向来都觉得,自己作为后梁的王爷,自然是一生为国捐躯,什么归隐山林,他从未考虑过,但是若是让他此时想一想,他倒觉得魏询说的这般的确不错。 京昭城虽然繁华富饶,但是人老了,终归想图个清静,在此地筑一间小屋,围一处院子,看着日升日落,斗转星移,在那样的日子中老去,死去,都变得不再那么让人恐惧了。 “楚誉,你不觉得有时候身在后梁,心会有些紧,像是被什么压住一般,反正不是那么自在。” 魏询嘴中叼着的渔草,随着他说话时起起伏伏,他边说着,便摸了摸心口。 此时渔船已经远远的离去,能看见船下的江波,像无数个细绳在一起牵引着。 “可能你天性就向着自由,总觉得受人管束,难受的很。” 楚誉看着他,只见他嘴中的渔草突地不动了,就那样被他紧紧的咬住,高高地翘起。 在这后梁,也许只有同魏询一起长大的楚誉,最能知晓他的心思,楚誉只觉得,魏询就像那天上的雄鹰一般,它飞得很高很高,就是为了不让人抓住,这样它便能自在的翱翔,驾着风向它想去的地方扑打着双翅。 而自己,就像笼中的金丝雀,他不是没有想过外面的天地,只不过它只觉得既然身为金丝雀,就一定要待在笼中,供人欣赏取悦。 有时候命运,就决定了太多太多。 魏询被楚誉一言击中,自从父亲死了之后,他便觉得,无论臣子是否真心,但是结局都是一样的。 若你真心,则是容易被小人陷害,是死。 若你并非真心,辅佐皇帝,终有一天,也会私心被查,难逃其咎。 在皇帝的脚下,任何一个人,都做着违心的事情,最后陷于混沌之中,再无生还。 “若我有了天下,我便提倡君臣再无分辨。” 魏询将嘴中的渔草吐出,坐直了身子,抬头看着那几只灰雁,他身旁的银剑就那般躺在草地上,将泥土压出了几道印子。 “所以,你对现在的天下不满,还是说,对现在的皇帝不满。” 楚誉站起身,走上前看看了江边饮水的黑马,风呼呼地吹着,将魏询的眼睛吹得有些泛红。 这楚誉能将自己看的这般透彻,到底是好,还是坏。 他闭了眼,且听着耳旁的风声,这风声若是细听,倒像是一只在地下忍耐已久的猛兽,发出的哼鸣,那般的低沉。 确实,父亲的死,给魏询带来了一生都无法抹去的伤痛,对于高位上的那位君王,他每每看着,都能想起袁丞相在朝堂上诋毁父亲时,他的无动于衷,甚至,是选择了相信,虽然他没有按照相应的罪名处死父亲,但是审查办的种种折磨,都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所以,他自然是恨的。 虽然现下袁术已经丢官丢爵,对那袁丞相是致命一击,但是他相信,不久之后袁老狐狸便会卷土重来,毕竟狐狸嘛,是那种养好了伤疤就忘了痛的畜生。 “要说对什么不满,我对我的自己最不满。” 魏询跳起,拿了身旁的银剑,擦了擦上边嵌进入的泥土,然后大步走到红马边。 “楚誉,我若造反,你会不会对我拔刀相见。” 魏询这句话似是一句玩笑话,但楚誉听着,却格外有些惊了。 他从江中捧了一些水,替黑马擦了擦身上的干泥,然后也故作玩笑的回答道。 “若是那般,我定会亲自手刃你。” 两人相视的瞬间,都在猜测对方的那句话,到底是不是真心说的,当然了,他们都希望,是真的玩笑,也是真的一个随口一说,一个随口一答罢了。 两人牵了马,继续向西行,落日的余晖照着两人的面庞,彼此都没有再说话。 好像瞬间,二人都多了很多心思。 魏询紧紧的握着他的银剑,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他知道,再往前走,这景色就没有这般好看了,再往前走,这落日也就没这般耀眼了。 楚誉的回答,一直在他心头盘旋,若是真的有那日,他希望,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做的是对的选择,而且永远都不会后悔。 江水滚滚,奔涌直下,落日将江水照的更红了。 这几日我终于下了床,出了屋子。 我从来没有觉得这外面的空气这般好,天色也这般美。 虽说楚誉将隐青留下来是为了照顾我的安危的,但是这隐青却是我去哪儿他便跟着去哪儿,跟得紧紧的,之前南双都没有他这般。 我觉得楚誉这分明就是给我留了个锁,而且钥匙还被他带走了。 “不是,我说隐青,其实你不用一天到晚都跟着我的,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带南双出去逛逛,听听戏什么的,这样子的机会可不多得啊,要知道把握。” 其实我跟他说这些的时候是很正经的,可谁知他比我更正经,手持长剑附身作礼,抱拳之 响每次都将我吓一跳。 “王妃,属下之职便是寸步不离的照看王妃,若是没有照看好,等王爷回来,属下就是失职之罪,要被乱棍打死的。” 不是吧,这誉王府还有这样残忍地罪刑? 主要是连跟南双有关的理由都无法说服他,看来,他对楚誉的命令还真是言听计从啊。 既然在府中什么都干不了,还总有人看着,那还不如练练功,锻炼锻炼身子骨,这样伤应该会恢复的更快些。 “隐青,你跟在楚誉身边这么久,功夫应该也不赖吧。” “属下功夫自然是抵不过王爷,但是保护王妃,属下还是可以胜任的。” “好,非常好,这样吧,我们两比一比功夫怎么样?你可别看我是个女子,我们羌勒人都是精通武艺的,还有,你也别怕伤着我,拿你真本事来。” 我说罢,便拔出腰间的弯道,故作战斗之势。 “王妃,这样不妥,属下...” “别废话。” 他还未来得及拔剑,我便快速向他刺去,谁知他动作极快,一下便躲过,他始终没有拔出剑,就那样抵着,以退为进,我一个不小心,被他拦截,弯刀就这样被他夺了去,我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王妃您没事吧,属下知罪。” 他将我扶起,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摔了一小跤罢了,也不疼。 “不关你的事儿,是我自己功夫不行,对了隐青,没想到你武艺如此高超,怪不得楚誉要你留下来护着我呢,有你这样的功夫在我身边,豺狼虎豹都不敢靠近我,要不,这些日子,你教我习武吧。” 我露出了无比真诚的笑容,而隐青却连连退了几步。 “王妃,属下无能,拙劣之技而已。” “诶呀,我真的觉得你的功夫好,也是真心想你教我的,再说了,练功可以强身健体,这样我的伤就会好的快了,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我真的是真心的...咳咳,若你真的教我,你和南双的事,我定第一个成全,如何?” 我就不信了,这样的条件,他还不答应。 隐青眨了眨眼,有点支支吾吾,没怎么敢说话。 “你不说,我可就当你答应了啊。” 南双此时端着热茶,在墙边,听到后倒没有再向前走。 王妃说的成全,他没有拒。 我跟隐青一招一式的在院中练着,这样的时光,让我忘记了一些心中的担忧,我只觉得,我一定要变得武功高强,那样的话,阿爹会夸我,楚誉也不再担心我会轻易的受伤,我也就不会再给他添麻烦了,更重要的是,以后我遇到我必须得管的闲事儿,我也可以凭一己之力解决了。 到那个时候,我一定就是后梁历代以来最会打的王妃。 可能,也有机会站在楚誉的身边,跟他并肩作战,成为他的得力帮手。 将来老了,也可以一起游历四方,看遍大江南北的风景,潇洒度日,我可不想老了之后就像一个病秧子似的,毕竟天天躺在床上的日子,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晚些时候,我去到了楚誉的书房里。 我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翻了一本他常抄的诗集,就像他还在我身边一般。 直到晚风拂面,月色凉凉,我才回去睡下。 梦里,好像有楚誉牵着我看花灯的场景。 众多孔明灯放到空中,亮的同白日一般,特别美。 夏清 这几日跟着隐青练武,我感觉我学到了不少招式,轻功也有了长进,这下我爬上树拿弹弓打鸟,也不怕摔下来了,我已经有了能从树上轻轻一蹦就稳稳落地的本事。 我时常在晚间的时候,一个人爬到槐树上,双腿架在那根巨大的枝干上面,拿一壶小酒,就这样坐在上边赏月,其实南双不准我喝酒,但是我都偷偷跑去厨房拿,特别是等南双晚上回房入睡了的时候,我就悄悄地跑出来。 隐青觉得我爬树的功夫也算是比较到家了,最起码是肯定不会再让自己摔倒,所以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隐青每次管我这管我那的时候,我就拿他跟南双的事儿出来说,他便不会再多嘴了。 我记得有一次,我坐在那槐树上,隐青就在下面守着,我跟他说了很多我在羌勒的事,他听得津津有味,我还跟他说,我在羌勒其实有一个哥哥,他的功夫也是很好的,隐青说将来有机会,定要同他切磋切磋。 我傻乎乎地笑着,然后逼着他讲他跟南双的故事。 从他的字字句句以及眼神表情中,我能感受得到,他对南双的真情真意。 “楚誉知道你喜欢南双吗?” 我喝的有些微熏,只觉得我的脸特别特别的热,我拿着酒瓶子冰着脸,然后紧紧的盯着天上的星星看。 “王爷公务事繁忙,再加上府上杂七杂八的事情就已经够他费心劳神的了,我与南双的事,王爷自是不知的。” 隐青本是想着,如果这次跟王爷前去西北,大捷而归,自己便同王爷说及此事,让王爷将南双许配给自己,但是不料,王爷竟没有让自己同他前去,那么自己与南双的事,也就不知到哪日才能办成了。 他知道,若自己真心决定了,王爷定会成全。 王爷向来,是爱成人之美的,记得多年前,府内有个丫鬟和小厮私通,准备天将明时逃离王府,却不料被王爷发觉,那对人跪下向王爷磕头,请求成全,当时的王爷没有多说话,只是叫他们起来,然后放他们走了。 他对他们说的最重的一句话便是。 “走吧,走远些,此生,都不要再踏入京昭城了。” 殊不知,换做其他公爵王府中发生这样的事,都是要被乱棍打死,要么就是活埋之惩。 王爷是心善之人,像他的母妃。 我数着星星,一颗,两颗,数到后来就糊涂了,然后又从最开始的那颗数起。 “隐青,我答应你,等楚誉回来之后,我就去跟他说,替你们成婚。” 隐青听言抬了头,看着树上坐的那个娇小的女子,他没见到王妃时,总想着羌勒的女子定然像那山村的粗鄙妇人一般,可是自从王妃嫁入府中他才知道,她毫无心机,最重要的是,同南双所说的,王妃从来不另眼看待下人。 这样的女子,同王爷,还真是一路的人。 “隐青,谢王妃恩德。” 他持剑俯首,我见他又这样正儿八经的样子,不耐烦的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一跃而下,径直朝屋内走去。 “别动不动就谢啊谢啊的,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我直接倒在了床上,鞋子都忘了脱,就那般睡着了。 这样的日子里,只有喝些酒才能入睡的快一些,不然只觉得身边空空荡荡的,难以入眠。 楚誉和魏询走了几十里才找到了一家客栈,这几日他们要么就是在树林中席地而寝,要么就是连夜赶路,实在有些困倦时就在马背上休憩一小会儿,心中还时刻警惕着。 这间客栈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院墙上的藤曼已经又深又长,院中的马厩里还关着好几匹马,看来都是些过路人在此落脚。 “今晚在这儿我定要痛快的吃些肉,饮些酒,这几日都憋死我了。” 魏询一边抱怨,一边牵着马进了院子,那店小二立刻出来招待着,替他们将马都拴在了马厩里。 “两位客官,只剩一间厢房了,不过有这间房有两个床榻,住二位公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好,那就那间吧。” 楚誉淡然的跟着店小二入了房间,魏询则叫了好些酒肉,摆了满满的一桌。 赶了好几天的路,已经将近一半的路程了,也就是说再过个八九日,他们便能到达西北。 相传西北之地本由两大家族掌控,蒙氏一族和夏氏一族,之前两大家族交好,百姓生活也还算美满,不过数月之前,夏氏一族有意起兵造反,但是蒙氏一族却不想与之同流合污,他们只求天下太平,愿意归顺后梁,因此,夏氏一族便与蒙氏大战,向来以修养文学为主的蒙氏大败,就连他们精心培养的一批死士都死伤惨重,不久,在夏氏的威逼利诱下,不少蒙人投靠夏氏,剩余的都被赶尽杀绝,蒙氏一族被灭。 此间,夏氏掌控西北,大量仆役百姓为其修筑宫殿,数万亩森林被伐用来修建王城,导致沙尘崛起,干旱无雨,甚至还有瘟疫繁衍。 夏氏统领名为夏兖满吉,众人皆称他为夏王,传说他凶横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夏氏的百大酷刑就是由他一手独创,因此夏氏族人对他都极为恐惧,以人们的恐惧来掌握其忠心的,这世上应该也就无几人吧。 反正楚誉觉得,人们的力量,有时大过恐惧,甚至,能战胜一切。 “楚誉你想什么呢,这酒还不错,尝尝?” 魏询递过酒杯,楚誉接住,小小的抿了一口,然后便放下。 “魏询,这酒有些烈,你可别喝多了。” “我怎会喝多。” 说是,魏询的脸已经似火烧一般泛红,吃饱喝足后,魏询一头扎进了被子里,仰头大睡。 他睡的深,还不怎么能叫的醒。 楚誉无奈的替他脱了鞋子,还叫来小二收拾了残碗。 越往西北,气候越是干燥,楚誉这些天都发现嘴唇干裂了许多,他独自一人坐在一旁,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地喝着。 此地处于半山腰间,往窗户外看,能看得清楚天上的星星,不时还飞进几只萤火虫。 “蹿”的一声,楚誉突地看见一个黑影在窗边掠过,他心下一紧,收回了目光。 轻轻放下茶盏,走到床边,唤了唤魏询,谁知他根本不作答,楚誉无奈一掌打向魏询胸前,这下魏询醒了,迷迷糊糊的醒了。 “楚誉,你...你干什么!” 魏询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唤救命,楚誉示意魏询不要出声,待他听得真切了,听清楚了方位后,他拿上了长剑,回头对魏询道。 “你留下注意着。” 魏询点了点头,然后挺身坐起,猛地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些。 楚誉悄悄开门,翻了窗户,快步朝呼救声方向赶去,后院杂间,他一脚踢开门,只见四五个大汉袒胸露乳,杂草上躺着一位女子,衣衫不整,泪光闪闪。 那几个人见了楚誉,相识后摆出一副威猛之势。 “哪里来的,老子劝你别多管闲事。” 楚誉自然不想同他们多言,拔剑,月光下剑光一闪,三两下的招式,那几个人便落荒而逃。 他收了剑,突然觉得拔剑有些多此一举了。 楚誉脱下外衣,给那位女子披上,那女子十分瘦弱,所见之处,皆有伤疤,看穿着应该是农家女。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那女子泪痕未干,长相清秀,特别那眉眼,有种楚誉说不出来的感觉,她的眼中,好像有一些泪光,又好像,有一些寒光。 “不必。” 楚誉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去,谁知那女子在身后唤了一声公子。 “公子,小女子是被那群强盗强掳过来的,我的家离此地较远,在好几里外的村子里,现下入了夜,外面歹人多,豺狼虎豹也多,还望公子好人做到底,能收留我一晚。” 那女子真诚的眼神另楚誉疑虑。 一般的女子,遇到这样的情况,得救之后,定然是想要逃离,哪怕自己的家山高路远,亦是要回去的,但是她说话从容淡定,没有因过于惊吓而导致的神智不清,也是有些奇怪。 不成,她是别有所图,想要银两? 楚誉摸了摸腰间,好像的确有些碎银子,然后他不动神色的递过。 “公子为何给银两给我,小女子不是那样的人,只求公子收留一晚,天明时就走。” 楚誉此时才发现,这女子脚踝处貌似有伤,应该是行动不便。 她没要银两,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脚踝处的鲜血明显,她扶着墙壁,没有再看楚誉。 “公子不愿意也没关系,但是公子救了我,还请公子告诉我姓名,之后,小女子好谢恩。” “谢恩就不必了,跟我来吧。” 楚誉轻轻扶着她的胳膊,那女子一怔,随后缓慢的跟着楚誉出了杂间。 回来时,魏询已经入睡,看来今晚就不该让他喝酒,楚誉将自己的床让给了她,还让店小二送了一些包扎的用品,替她处理了伤口。 她说名叫夏清,今日上山,准备采些草药,却不料被捕兽夹所擒,她在山中呼救,谁知遇到了那群强匪,他们胡乱的用麻布包了一下自己的伤口,欺骗自己要送自己回家,谁知却将自己带来此处,之后,还好遇到了公子相救。 “公子这般的人,不知那位姑娘有幸,能与公子携手。” 那女子看着楚誉细心的替她处理着伤势,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入神。 “不是她有幸,是我有幸,能同她相守。” 楚誉已经很明确的暗示了,自己心中是已经住了一位人的。 “公子...成亲了?” 她问时小心翼翼地,有些期待他的回答,又有些害怕。 “成亲了。” 楚誉说时,格外的突出,格外的坚定,音量也较之前提高了不少,他第一次正眼看她,仿佛是在同她宣告一般。 她已然明了。 有些晚了,楚誉吹了灯,一个人坐在桌子边,手肘抵着桌子撑着头,轻轻闭了眼。 床榻上的女子在黑暗中看着楚誉,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睡去。 银光 天明,楚誉被几只大雁啼叫之声吵醒,他缓缓睁眼,应是昨日枕着手入睡的,所以右臂有明显的酸痛感,床榻上的二人还没有醒,他看了眼窗外,只觉得今日的天气不错,毕竟回暖了,晴日越来越多了。 他起身轻步离开,茶壶里的茶水已尽,他准备去堂前找店小二再添一些。 刚下了楼,他便看到坐在堂内桌椅前的几个壮汉,黑衣长靴,每个人还背着一把大刀,这般眼熟,不就是昨晚劫了夏清姑娘的那帮匪徒么,他们竟还没有走。 因为距离有些远,加上那些壮汉忙着用膳,所以没有注意到自己。 楚誉多瞧了两眼,等他将每个人的体型特征都记得差不多了,才接过店小二递过来的茶壶。 他从小,就有些多心。 他知道为首的那个人满面胡茬,腰间好像还配着一个银腰带,其余的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木制腰牌挂在内侧,楚誉瞧着他们每个人应该都是有武功在身,可是为何昨晚自己还没有跟他们交两招,他们便落荒而逃。 他边往回走边思虑着,刚推开房门,他便听的一声剑响,随即是魏询从床上直接跳起。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我的厢房内?” 楚誉定睛,只见魏询举剑对着自己床榻上躺着的夏清,夏清明显被吓到了,刚想解释,便看到了自己推门而入。 楚誉放下茶壶,轻轻拍了拍魏询提着剑的手腕。 “她是我带回来的,昨夜她被匪徒所劫,我见她腿受了伤,便带她回来休息一晚。” 楚誉说完,还走上前附身查看了一下夏清腿上的伤势,伤口正缓缓愈合结痂,应该也没那么痛了。 魏询这才放下戒备,将银剑收回,也怪自己昨夜喝得大醉,睡得熟,一点直觉都没有,他也不想到那酒真的十分烈。 夏清见误会已解,便起身,向楚誉行了礼。 “谢两位公子收留,既然天亮了,我便走了,爹娘定寻我寻的急。” 魏询还未来得及多询问一些昨夜的细情,夏清便有些困难地迈着步子准备出门,楚誉垂眸,待夏清踏出们的那一刻,他开了口。 “姑娘且慢。” 夏清顿了,随即回身,看着正坐在桌前喝茶的楚誉。 魏询心想这楚誉还真是桃花不浅啊,就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还能英雄救美这样一个清怜的女子,只不过他此举若是被他那王妃知晓了,可少不了吵吵闹闹,他亦是懒得管了,坐着看戏。 “姑娘腿受了伤,还未好的全,这样回去走上好几个时辰恐怕会伤口破裂更加不利,况且我方才下去添茶之际,看见昨夜那一帮贼人还没有离开,若是发现姑娘孤身一人,可能还会有所不轨,因此,不如我们骑马,将姑娘送回去吧。” 楚誉看了魏询一眼,像是在想他也说上一句似的。 “呃,是啊,姑娘腿脚不便,还是不要多行路,我们送你回去吧。” 见楚誉那副表情,魏询除了这般迎合,也无法说些什么其他的,只能配合的笑笑。 “夏清怎敢再麻烦公子。” 楚誉听完尾声便站起,拿了桌上的剑和自己的行李,走近夏清。 “不麻烦,不过举手之劳,若你再落入那些贼人手中,我昨晚救你便没有任何意义,走吧。” 楚誉说完便大步出了门,踏下楼梯,夏清则愣在一旁,除了夏清,魏询也愣了一会儿,两人有些尴尬的相视后,魏询也立刻拿了银剑行李。 这个楚誉,丢下这脚受伤的姑娘大步就下楼了,搞得像这人不是他救得一样,自己走的那般快,还不是要他这个好兄弟扶着这姑娘下楼。 魏询顿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无从下手,便牵了夏清的袖口,扶着她的手肘,缓步下楼。 去堂前结了账后,出了大门,就看见楚誉早已坐在马上,看着两位来人,提着缰绳就要驾马,还好魏询及时拦在前面,仰头看着楚誉。 “不是,你这般潇洒的骑马走了,这姑娘怎么办。” “自然是要她同你骑一匹马,我已成亲,要拘束些。” 听言魏询恨不得打断他的马腿。 他英雄救美是威风了,苦烂差事倒是都留给自己了。 夏清在一旁站着,见着马上的楚誉,她只觉得,这男子这般避嫌,可见他是有多在意自己的结发之妻。 “不是,人是你救的,你怎么什么都不管,楚誉,我发现你...” “时候不早了,有废话的功夫还不如快赶路。” 楚誉拉紧缰绳,黑马一扭头,与魏询擦身而过,出了院子。 “......” 魏询此时也不想多言了,他看透了这个男人了,看得透透的了。 他扶着夏清上了马,自己坐在她身后,驾马而去。 走得不远,便是一处树林,远远的能看见树林对侧有些烟火,应该就是夏清所住的村庄了。 “两位公子夜以继日地赶路,敢问是要去往何处?” 楚誉微微侧耳,听夏清这般问,弯了弯嘴角。 “回家。” 楚誉的回答让夏清有些意外,她能感觉身后的魏询也同她一样有些意外,因为他拉着缰绳的手,格外的紧了些。 “原来如此,公子家中有娇妻,定是归心似箭。” 夏清挺期待楚誉会如何回答,但是,他没有说话。 魏询看着前方楚誉的背影,知晓是因为不好向别人透露行踪才这般说的,但是他觉得可是说成是去探亲,是去寻人,可是不成想他说的却是回家。 毕竟西北那般的龙潭虎穴,他很难想到与家有分毫的关系。 “二位公子说与我同路,那么看二位公子的方向,应该是去西北吧。” 夏清疑问的语气,让楚誉心头有些紧,却没有展露在外。 “得知西北连续旱灾,担心家人,便不远千里回来看看。” 楚誉语气平静,神色镇定,悠然的驾着马,不时四处看看林间的风景。 “原来如此,西北旱灾严重我也有所耳闻,听说还有疫情,家父一生从医,我便也从小受其熏陶,习了医术,对于疫情更是有些了解,我翻阅了众多古书,得知有一个老法子,不过我缺一味药材,名叫赤菰草,我在山间寻了好久,但却都一无所获,本想着调出了方子,便去西北看看,能不能救人,可是现在...” 夏清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脚,没有继续说下去。 “姑娘不怕被传染吗,听说那疫情很是严重,若是一去送了命怎么办。” 魏询从小不屑惯了,因此说话自然顾及不得太多好听不好听。 “医者仁心,若是怕死,就更不能救人了。” 此时烟火味越来越浓,林间也越来越明亮,看来是离村庄不远了。 “在下也略通医术,我曾在医书中看过赤菰草,赤菰喜湿冷,却不生于淤泥,多爱在干裂石缝中生存,姑娘可以去悬崖脚底,瀑布石旁寻寻看,说不定会有所获。” 楚誉自小便也爱钻寻些医术,他曾拜一位老医者为师,老医者所着良多,楚誉便将他的医书几乎都看了个遍。 夏清听言便来了兴头。 “想不到公子不但武艺高超,还通医术,待我腿好了,我一定要去寻来。” 出了林子,便能看见村庄,夏清在村口便下了马。 “二位公子,都到晌午了,不如去寒舍用了午膳再走吧。” 魏询本觉得这腹中确实有些空了,刚想答应,便被楚誉一口回绝了。 “不用了,我们带着干粮,姑娘回吧。” 说罢,楚誉便挥了马鞭,黑马狂奔而去,魏询微微一笑,便也追赶上去。 林中的几个黑影掠过,楚誉走前,曾下意识地往林中回望了一眼。 毕竟,林中被太阳折射后那道银光,跟魏询的拿把银剑一样,夺人目光,刺人双眼。 西北 近日已经入春,我也已经褪去了外面所穿的厚重外衣。 南双上街买了纸鸢,无事我们就在院子内放风筝,比一比谁放的远,在羌勒时阿爹便教我放风筝,只不过羌勒的草原辽阔,风力也大,能将风筝放的特别特别高,我就那样一边放着风筝一边奔跑着,十分娴熟,所以每次比赛时,都是我放的又高又远,南双还忍不住感叹,说是我对女工等东西是没有丝毫兴趣,但是只要一跟玩乐沾边的东西,我都能耍的极好。 “在我们羌勒,女子可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可以不读书,可以不会写字,甚至可以大字都不识一个,但是不能拿不动刀枪,不能骑不了烈马,我从小就被我阿爹当男孩儿养,反正你们是不会懂每日骑着马在草原上驰骋的那般爽快。” 我紧紧地拉着风筝的线,看着那风筝高高地飘荡在天边,像似能碰到高空的云一般,在云中游走。 “王妃来后梁这般久,应该非常思念在羌勒的家人吧。” 隐青转头看着我,南双听了悄悄的拍了他的后背,给了他一个眼神。 南双知晓我离家远,刚来时的好几个夜里我都曾因为想阿爹而流泪,特别是楚誉不在的那几个夜里,所以南双很少在我面前提这些,这下隐青当着我的面就这么问,再加上楚誉又去了西北,南双自然是担心我又难受。 “呃,王妃您的风筝飞的那般高,都快看不见了。” 隐青极力的在转移话题,南双也在一旁迎合着。 而我莞尔一笑。 “有时会想罢了,我打算等楚誉归来,替你们办了婚事,一切都安稳了之后,就让他陪我回羌勒看看。” 其实这么久了,我早就没有那么难受了,只不过偶尔想起,会有些心绪罢了,就像阿爹说的,姑娘都是会嫁人的,雏鸟也终有一天要张开翅膀,独自飞向蓝天。 我看着那高高的纸鸢,竟觉得同自己有丝毫相似,同样是离得远远的,但是却始终有一根线牵引着,无论飞多远,都还会收回来。 但是我却忘了,线,终有会断的那一天。 南双听到婚事二字,脸色突然就变了,赶紧收回了她的风筝线。 “王妃...说什么婚事。” 我转头,只见南双的脸红红的,还嘟囔着嘴,隐青在一旁愣着,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差点忘了,婚事的东西,我好像只跟隐青说过。 “自然是你和隐青的婚事,等楚誉回来了,就替你们成婚,我都答应隐青将你许配给他了。” 长久拉着线,我的手都有些酸了,我也快速转动着卷轴,眼看着那纸鸢越来越低,越来越近。 “奴婢...奴婢还没答应要嫁给他呢。” 想不到南双这么害羞,面对自己喜欢的人,那么矜持干什么。 “南双,你说,你不曾想要嫁给我?” 此时隐青倒是急了,一个不留神差点将线松了让风筝飞了去。 我见他二人这般,真是替他们着急,这南双怎么还不领情呢,平时看着南双一提到隐青就双眼发光,怎么真正在一起时,反倒还不好意思起来。 “那我知道了,南双你既然不想嫁给隐青,那我便把你许配给街头的那个王癞子吧,虽然说他人丑陋了些,但是品行还是极好的。” 我这般故意的说,南双更急了。 “王妃,谁人不知那王癞子心智就同几岁的孩童一般,没有人愿意将姑娘给他家的,您竟然...” 说着,南双的嘴鼓得更高了些。 我见状不由得笑起来,收好了风筝,轻轻挑了一下南双的脸,没想到这般逗她甚是有趣。 “谁叫你不愿嫁给隐青的,若你不嫁,我可就为他另寻良配咯。” 隐青几次想解释,都被我的眼神压制了。 “奴婢,又没说不应。” 南双含羞的低下了头。 “没说不应那就是答应了,隐青,若你以后对南双不好,我定叫楚誉把你赶走。” “王妃放心,隐青此生,只求南双一人,白头相守,若我对她不好,叫我五雷轰顶...” 隐青铮铮有词,说着说着倒还为了以鉴真心而起誓。 “好了好了,那般的话就不要说了,什么其他的甜言蜜语,你留着慢慢跟你的南双说去吧,我去屋内喝口茶。” 我大步进了屋,坐下,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几口喝了个尽。 我突地想起,今日同隐青一起练完功时,南双三两步就上前提他擦着汗,那样的景象,倒让我想起了之前,我也曾那样,在一旁看着楚誉练剑,替楚誉擦额前的汗,不知今时今日,他已经到了何方,也未见来信。 其实我见南双和隐青二人内心是欢喜的,就像得知碧梧嫁给她心仪之人那般欢喜。 他们成亲后,我们依旧同住一府,那个时候,一定很幸福吧。 想着想着,不禁有些倦意,我伏在桌边,就那般睡着了,只知道南双给我披了条毛毯子,然后掩了门。 在这样的寂静中,我熟熟睡了。 此时的西北,烈阳高照,荒泽大地上没有丝毫绿意,干涸的河道上是负重背着巨石的百姓,一批又一批,哀声连连,在他们身后的,还有拿着鞭子赶行的蛮兵。 放眼望去,前行的终点,是一座巨高的石柱宫殿,外围是磅礴的高墙,布满了众多武器,巡逻的军队吹着响哨,那些百姓在这宫殿之下,就仿佛是蝼蚁一般,顶着烈日,顶着伤痕,不时会倒下一个人,然后就这样,再也没有起来,被后来的人践踏着身躯。 “禀夏王,法师到了。” 一个较为低沉的女声响起,她面前站的那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衣着华贵,五指上皆有金戒,身着顺滑的黑色皮毛裘衣,与这炽热的天气有些不相匹配,但却衬托出了其气势不凡,那男子灰发至腰,头上的饰冠镶嵌着翡翠珐琅,面胡花白,神色威严,令人望而生畏。 “亦瑶呢?” 被称为夏王的男人把玩着手中的小瓶子,只见那透明的瓶子中是一血肉模糊之物,让人不忍直视。 “夏统领执行任务还未归。” 那女子一身黑衣,装扮干劲利落,完全不像是女子的穿着,只见她后耳间不显眼之处有一黑色标记,腰间装有数只锋利剑刃,黑色长靴,内侧挂着一个银质腰牌。 “那便让法师再稍等片刻吧,重要的事,还是亦瑶在,我才更放心些。” 夏王坐在躺椅之上,注视着前方的宫殿,他想,很快,就会有一个真正属于他的王国要建立起来了,而他,则会成为这西北,最厉害的王。 “是。” 女子俯首,快步离开。 在距离此地十公里之处,是一片废墟,听百姓妇人说,这里原本是蒙氏一族的住处,蒙氏在时,百姓生活虽然没有那么富足,但最起码没有现在这般苦不堪言,自从蒙氏被灭,很多百姓为了活命也都归顺于夏氏的门下,可是夏氏族长夏兖满吉自称夏王,为了修筑他的宫殿开荒毁林,数月无雨导致庄稼旱死,瘟疫蔓延,虽说他也曾请多位法师祈过雨,但是都毫无所获。 百姓们都说,善恶有报。 此时一个黑衣女子站在高处,腰间紧紧的系着金腰牌,发丝随着风飘起,她就那样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西北疆域,看着数月没有降下甘霖的荒野赤壁,她的内心微微的有一丝触动。 西北是她的家。 她记得以前的家,有河水,有花草,有蝴蝶。 虽说她无父无母,但是小时候她亦过的欢乐。 她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地方,她突然觉得,她自己太过渺小。 如果有机会,她依旧希望,还能重现以前的家园。 毕竟现在的故乡,换了太多模样。 木箭 行到一半,只见蜻蜓低飞,抬头看见天空乌云滚滚,应该是有大雨将落。 此地距离西北还有六七日的路程,狂风吹动着枝桠,东南方向是风源,看来此雨是一路要向西北而去,这样的话,西北的旱情看来会得到缓解。 楚誉和魏询二人走的山路,有幸寻得一个山洞,所以停了马,在此休整。 不过才申时,但是山洞外已经暗下一片,山中还能见到有野兔为了躲雨在丛中四处逃窜,一只小野兔怕不是慌了心一骨碌就蹿到了山洞里,魏询一个箭步飞速上前将它逮了,看来今晚也只能烤个兔子充饥了。 山洞内倒还有些稀疏的干木,楚誉拾起一些,寻了两个打火石,点燃了木堆。 熊熊干火迅速就烧了起来,将山洞内照映的红红亮亮的,这样夜里应该也不会冷。 魏询专心致志地烤着兔子,楚誉闭着双目养神,刚才外衣被雨淋得有些湿了,他便将衣服放在草堆上拿木棍架了起来,哄着烈火。 越往西北,村庄人户越少,还好四周都有些草粮,供马匹所食。 魏询拿起烤的焦黄的兔子,放在鼻尖嗅了嗅,一副满足的表情,他撕下一块兔腿,碰了碰楚誉的肩,楚誉睁眼,接过。 “嗯,这野兔就是香,想必我们的誉王还未曾吃过这种烤野兔吧,在后梁可是吃不到这般美味的,我记得之前出兵北部之时,与好几位弟兄在山间逮了只野羊,当晚就给架起来烤了,那野羊的味道食起来也是极好的。” 魏询边说边擦了擦嘴边的油汁。 楚誉轻轻的咬了一小口,嗯,确实不错。 “一步一步,离西北愈来愈近,还不知等待我们的,是兔子,还是野狼。” 楚誉这几日都在心中担忧烦神,自那日旅店时,他就觉得那一行黑衣人不简单,好像是一直跟着自己和魏询,直到夏清姑娘下了马之后,才不见了踪影。 看他们穿着打扮,不可能是后梁的人,他们身上带着腰牌,一定是服从于什么组织,但是如果他们是西北的人,那么就说明西北内部已经得知自己与魏询的行踪,甚至,已经洞悉了自己此行的来意。 与魏询离开的日子,是父王暗中下令决定的,朝中几乎无人知晓。 这样一来,楚誉心中更断定了朝中有人通敌卖国,透露行踪。 所以此去,危险更加重了。 前方团团迷雾,到底是荆棘,是沼泽,都不得为知,反正是异常恐怖的东西。 魏询听了自己这一番说法后,气的将啃完的骨头重重扔到了对面的一处石头上,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奶奶的,要是让我查出是哪个贼子通敌叛国,我一定要他粉身碎骨!” 楚誉见到魏询这般的反应,突然回想起那日在江边魏询说的话。 “楚誉,我若造反,你会不会对我拔刀相见。” 那日的他,与此时的他,倒还真是不相同啊,但是见他现在这般义愤填膺的表情,他便想着,那日定是玩笑话吧。 “不论如何,见到夏兖满吉,还是按原计划进行,若是被识破,那便再另寻他法吧。” 楚誉吃完便继续闭着眼,养神。 “听说那夏兖满吉还有一批专门训练出来的女杀手,个个杀人如麻,倒也个个...貌美如花。” 魏询随身倒在枯草上,架着腿,看着洞外的雨景。 这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落在石洞上积着水,一并落下来是就像一道水帘,有些观赏可言。 “怎么,你有兴趣?” 楚誉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 魏询侧身撑着头,看着盘坐着的楚誉,神色有些不悦。 “我魏询是那样贪图美色的人么,不过就是想有幸过过招,看看她们到底有没有传言那般厉害毒辣罢了。” 楚誉听言倒是笑了。 “也是,就算你与哪位女杀手有了些什么,我也是不会成全的,毕竟我可答应了馨乐说要盯你紧些。” “什么?” 魏询一蹦就起了身,怔怔的盯着楚誉。 楚誉不曾想过,一提到馨乐,他竟有这般的反应,并不常见。 只是,他自己的兄弟他自然是明白的。 魏询不是贪恋美色的人,他的心中是有抱负的,顶多只是有些...小情丝的。 雨一直落着,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楚誉养了一会神后便起了身,缓步走到山洞前,给马匹喂了一些鲜草。 “听说蒙氏能被夏氏所灭,除了因为蒙氏习武人士少,多数从文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蒙氏的一个死士爱上了夏氏的一个女杀手,不料后来,那女杀手利用他将那帮死士一网打尽,几乎没有死士逃出生天的,这般,蒙氏才灭了。” 魏询好像是无意中听军中哪个兵卒说的,那兵卒说罢还一直摇着头念叨着女人不可信。 楚誉听到耳里,没有说话。 “因此我觉得那帮女杀手,没什么真本事,不过是借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尽使些卑鄙手段。” 魏询一边躺着,一边抚着自己的银剑。 武者,最好是无情无欲,才能永胜。 “没有正面交集过,还是不要胡乱猜疑的好。夏兖满吉除了一批女杀手令人生畏之外,他的巫蛊之术,更是能侵入人的五脏六腑,令人生不如死,据说他常以蛇蝎之血为食,而且他的手中的把玩之物,便是他先夫人的心脏,那心脏,育着蛊王。” 楚誉平静的顺了顺马的鬓毛,而魏询一听却浑身起了鸡皮,很是不舒服,倒也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听着有些恶心。 “如果中了巫蛊之术,没得解么?” “之前蒙氏一族好像掌握着一些解法,不过既然现在蒙氏已灭,自然是无解了。” 楚誉说罢便回身,又拾了些木柴,蹲下身加着火。 “夏兖满吉先夫人既已死,可否留下子嗣?” 魏询不知为什么,对于任何人,都极其注重其的家事,亲人,应该是下意识地问的,也可能,是因为这些他自己都没有吧。 “他的先夫人育有一子一女,不过他的大女儿好像幼时便因为什么突发意外夭折了,现在只有一个小儿子,名叫夏兖各槡,这个人是夏兖满吉唯一的继承人,所以自小便被严格的教养,现在是西北的小王,武力雄厚。” 楚誉在来时便对夏氏一族做了详细的调查,甚至是年纪,性格,喜好等,毕竟是要深入内部,自然是要全方位地了解才比较好。 魏询点着头,想来,这个西北小王,应该也是一个厉害人物。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魏询这一辈子,还没有打不赢的仗。 晚间,楚誉已经睡下了,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好些,魏询坐起身,看这洞外的天空黑蒙蒙的笼罩着大地,柴火将息,应该雨很快就会停,天很快就会明了吧。 不知怎得,这么一小些的雨声,倒让他辗转着无法入眠了。 顺着外面的风声,突地,一只木箭快速飞进扎进自己身旁杂草下的泥土中。 魏询看了木箭,便知是谁。 他小心的拿起,只见内侧有一张小纸条,打开,上面字字刻入魏询的心中。 那日,他在宜春楼见的妇人,所说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他知道,自己此番前来西北,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做,他每每看着自己的那把银剑,心中都一直揪扯不休。 他在江边对楚誉说的话,并非只是开玩笑。 他收下纸条,将木箭揣在怀中。 他闭着眼,梦中是自己小时候练功的模样,一招一式,父亲都要求无比精准,再一转,是父亲在狱中自刎的景象,是母亲逝去时的模样,是自己小时候便上阵杀敌,冲锋陷阵,受了无数的伤,无数次踏过鬼门关的景象。 他缓缓地呼着气。 转了身,抱住自己的银剑。 只一次,他会将失去的,都夺回来。 梦中的自己,不再那么难受。 善事 清早,我还在房中熟睡,但却听得屋外有人小声议论着,我缓缓睁眼,看见屋外的太阳还未怎么现的清,不过是亮黄的映着半边天,这样看来应该才寅时,为何屋外却嘈嘈杂杂。 反正已经醒了,再加上这些议论声,我也无法再入眠了,不如早些起床练功也好。 我没有唤南双,自己起来穿好了衣裳,梳了梳发髻,拿起我的弯刀。 我刚一推开门,外面的光束照进屋子里,照在我的脸上,随即扑面而来的还有一些晨风,不过并不是很冷。 屋外的丫鬟们见我起了床开了门,顿时从闲聊的懒散样子转换成了勤快收拾院子的模样,不怎么敢正眼看我,只敢偷偷的用余光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自然是不会那么严厉的管束她们,一般这些琐事,都是交给南双使唤的,我基本不怎么操心,虽说我是誉王府的王妃,但是我对这庭院管理之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今天哪几个丫鬟拌嘴,明天又是哪个丫头偷了厨房的糕点膳食,反正我都不在意,也不询问,南双都能帮我处理的妥妥贴贴。 我现在天天的心思,就是练功,没事就让厨房做点好吃的,在亭子里喝点小酒,吃着美味,日子过得舒坦。 不时,也会去楚誉的书房瞧瞧。 不过不是经常,只有很想很想他时,去书房中坐个一盏茶的时间罢了。 我伸了个懒腰,踱步来到了宽阔的庭院中,扭扭脖子活动活动筋骨,隐青见我起了倒还有些诧异,说实话我一般起的是有些晚了,待我起时太阳差不多已经升到了半空,明晃晃的。 我对隐青笑了笑,然后要他同我练一练。 隐青说我这几日的功力进步的很快,十几个招式练个几遍就会了,主要是我也不怎么偷懒,几乎天天都要跟隐青过过手,但是我自己也能明显的感受到,无论是对招式的记忆力,还是领悟力,都比我在羌勒阿爹和尧胥教我时要好上太多太多。 这样自然是好的,就这样慢慢进步着,总有一天,我能拥有较强的武力,我能够自豪的回去看望阿爹。 正练的满头大汗之时,南双才忙完后院之事来到庭院内,见我这般早就起来练功,她不由得也惊讶了一时。 南双端了些早茶和粥,我就叫她放在庭院内的石桌上,还叫她给自己和隐青也拿了一份,同我一起用。 隐青虽是从不越矩的人,但是这几日同我在一起往来多了,便也不在我面前讲那么多的规矩礼节了,毕竟每次他来老一套时,一板一眼的样子,我就会说他,所以现下让他们同我一起进膳,他们便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院子中有些花儿都开了,缤纷鲜艳的很,终于,熬过了冬日,就是春天。 我喝着粥,吃着酥饼,享受至极。 “王妃今日为何这般早就起了,平日里,您不到巳时是绝对不会起来的。” 南双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此时隐青还将自己盘中的酥饼拿起放入了南双的盘中,南双眉眼含笑,收回了对我疑问的目光。 啧啧啧,这一对人,又在我面前你侬我侬,不就是欺负我楚誉不在么,哼,等楚誉回来了,我要当着他们的面亲自给楚誉喂十个酥饼! 我吹了吹鲜粥,一口气咕噜下肚,怔怔的看着他们。 “你以为我愿意起这么早啊,要不是一大清早就有几个丫鬟在我房外叽里咕噜,我才不会醒呢。” “什么?最近王爷不在个别的侍婢也太放肆了,王妃,都怪您平日里对她们管教的不严,现在竟然都敢扰您休息了。” 南双说罢就想起身,看样子是想替我去训训。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令她乖乖坐下。 “我在意的,是她们一大早就争相议论的,能是什么事。” 南双思虑了一会儿,好像恰好想到了什么。 “奴婢在后院理事的时候,好像是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我听言,立刻感兴趣的将耳朵凑了去。 “她们说宜春楼的秋娘早间不知同哪位外客育有一子,宜春楼的陈妈妈得知后便要给她喂下打胎药,可是秋娘拼死不从,陈妈妈见她容貌生的俊俏,而且还是宜春楼的头牌,能挣些银两,所以自然是要不得她死的,因此秋娘的孩子就这么留了下来,这五六年来长在宜春楼做了个小伙计。 都说这孩子聪明,若是读了书定有大出息,可是秋娘是红尘女子,这些年挣得银两大部分都被宜春楼扣了去,再加上秋娘现在已经不再是桃李年华,自然是没钱让孩子读书塾,因此,她便动了逃走的心思,想着去其他的地方,做点小生意,还能挣些钱让孩子读书,但是好几次她带着孩子逃走,都被宜春楼的人抓了回来,打得半死。 昨个夜里,秋娘又偷偷带着孩子出逃,但是就在城口被抓了,众多百姓都看到了,秋娘和孩子跪地求着,都没有用,还是被那帮人狠狠的当街教训了一通,秋娘本来身体就不好,再被他们这般折磨,自然,是活不长久了。” 南双说罢,碗中的粥都凉了些。 而我的心中,更是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自古以来,就算再坚韧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都能弯腰磕头。情谊之深,天地可鉴。 虽然我没有见过我阿娘,但是我知道,阿娘是因为我死的,阿爹说,阿娘生产时难产,生了一天一夜,大夫最终叹了气,说只能保一个,阿爹曾大叫着阿娘的名字,但是,阿娘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们,说了一句,保孩子。 阿爹说,我阿娘是个无比坚强的女人,被烈箭所伤,钻心刺骨的疼痛,她都没有流一滴眼泪,但是在见到我出生的那一刻,阿娘抱着我,狠狠的哭了一场。 我想,我以后若是有了孩子,我一定要用我的生命去爱他,护他。 我猛地一拍桌子,惊得隐青和南双差点没将口中的粥喷出来。 “太欺负人了,不行,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南双这下是彻底的惊了,硬生生将口中的粥都喷了出来。 隐青赶紧上前拿着帕子替南双擦了擦嘴。 “王妃,您...又想干什么?” 隐青替南双问出了心中所想,毕竟我以前种种多管闲事的经历,告诉了他们我多管闲事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连累了别人,还害自己也受伤。 但是这次,我真的不想袖手旁观。 毕竟,那是一个母亲,和一个孩子。 “你们放心,这次我绝对不会再乱来了,我也绝对不会跟别人交手的,我把弯刀留在府上总行了吧,对了南双,等会儿替我备些银两。” “银两?王妃您到底要做什么?” 南双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赎人。” 宜春楼的女子,都有卖身契在老鸨那里,只要有人愿意出钱,只要钱够意思,什么姑娘都可以赎的走。 “王妃,您要赎人?您可知那宜春楼是什么地方,且不说女子进去便会毁了名声,您可是誉王府的王妃,您要是去了,那满大街的百姓将如何看待您,又如何看待我们誉王府?到时定是铺天盖地的唾骂声...王爷回来肯定要教训奴婢的。” 南双反正是吃了好几次的亏了,她这次绝对不会再犯糊涂,也绝对不会再让王妃生出什么是非来。 “既然女子不能进,那我女扮男装总行了吧,到时候一定没人认得我,我将隐青带着,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有隐青护着我,你就放心吧!” 反正女扮男装这种事又不是没干过,我早就驾轻就熟了。 南双有些无奈的看了隐青一眼,两人眼神交流着,像是在讨论着一般。 “诶呀,我都这样说了你们还不相信我嘛,放心,我这次绝对小心行事,况且秋娘和孩子那么可怜,难道你们就忍心眼睛睁地看着他们活生生的被打死吗?再低贱的身份,也有活着的权利啊!” “王妃,这京昭城内苦命的人众多,一天光是被主人乱棍打死的仆人就数不胜数,难不成你都要救么?” 隐青冷冷的语气,诉说着一个事实。 “我阿爹说过,做人要讲一个善字,只要是我知晓的,能帮助的人,能做的事,就一定要去帮,一定要去做,我不想将来想起我本能改变的事情却没有改变,最终因为无法挽回而后悔。” 说罢我就起身进了屋,我的步子很坚定,我将弯刀放在了柜子里,换了一套男装。 “王妃想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更何况,每次做的都是善事。” 南双盯着我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儿,才朝隐青开了口。 虽然她内心每次都是担忧的,但是每次,王妃好像都能说服自己,像王妃这样的女子,自己倒也有些敬佩。 隐青听言,便也没有再多说。 南双也起了身,隐青拉着她,见她粥还没用完,便问道。 “你去哪儿?” “自然是去女扮男装,若没人盯着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在那宜春楼留情啊。” 南双说完便匆匆回了房内,留下隐青一人,无奈地笑了笑。 秋娘 我特地挑了一件看起来贵气非常的男装换上,腰间带着佩玉,而且还不忘去楚誉的书房内挑了一把折扇,我记得像袁术那般的风流公子哥,应该都是这样的装扮吧。 毕竟是要去宜春楼那种作乐的场地,若是打扮的太过正经了,反而不像。 南双说,夜幕之时,才是宜春楼最热闹客多的时辰,所以我特地在府上逗留了好一会儿,想着等到那时再去比较好,我还叫南双往我身上喷了些男子特有的那种香味,这样旁人一瞧便知我是那种经常浪迹于秦楼楚馆的公子哥儿,定会好生招待着,不敢奈我如何。 我与南双配饰的倒是差不多了,但是只觉得隐青怎么看着也不像花花公子,他表情严肃的很,拿着剑,闷不做声。 因此我叫南双折了一只红花来,插在了隐青的发髻上,隐青本是十分拒绝的,但是在我和南双的威逼利诱下,他也只能从命了。 京昭城的晚间风景最是迷人,此时为了迎春,街上又添置了不少的花灯,五彩缤纷的,好看极了。 这还是楚誉走后我第一次出来呢,平日在府中都待厌了,还是出来后觉得这视野开阔些,就连空气都觉得清新不少。 隐青在这京昭城住了这么久,虽说从来没有来过宜春楼,但是对它的具体位置还是略有听闻的,毕竟魏将军手下有几个兵卒没事就喜欢探讨着宜春楼的好酒和美人。 我停步,看着眼前这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不曾想这样奢华之处,竟然是青楼。 宜春楼大门外站着几位身着薄纱,身姿曼妙的女子在拉客,字字句句间都尽显轻慢,门内的笑声歌舞声不绝,明亮的灯光,将我们三个人的影子照的修长。 我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看隐青和南双,见他们二人貌似比我还要慌张一般,我拿着折扇拍了拍胸脯,示意他们不必担心,尽管跟着我走,我穆黎书什么样的场面没见到过。 我带头大步踏进了宜春楼,前脚刚踏入,那位传说中的老鸨陈妈妈便露着笑面迎了上来。 “哟,看三位爷衣着华贵,这定是吉人吉像啊,三位爷快里面请,陈妈妈我定叫我们这宜春楼最好的姑娘来陪您!” 我只微微点了头,铺开了扇子,在身前摇了摇,还特地的晃了晃我腰间的玉佩,那陈妈妈顿时双眼放光般,觉得这三位贵人要是伺候好了,定少不了好处。 “小爷我平时,也没什么喜好,就是唯独喜欢吃些美食,听些琴音,不喜嘈杂。” 我故意压低了嗓子,嘴角勾勒出一抹玩玩的笑容,对着那老鸨挑了挑眉。 那陈妈妈一挥手帕,喜笑颜开。 “诶哟,放心吧爷,陈妈妈我等会就给您安排我们这宜春楼最好的雅间,上些特色美食,最主要的是叫我们这儿琴弹得最好的姑娘来陪您。” 我尽显满意之色,摇了摇腰间的钱袋。 今日我可是从我的私房钱内拿出了好些来呢,其实我平日里真不怎么用钱,大部分东西府上都是有的,所以每月的月俸我都存了,这么久来,也存了不少金银。 “那便最好,你放心吧,把爷伺候好了,这银钱可是少不了你的。” 陈妈妈听言眼睛都笑的眯成一条缝了,南双和隐青此时在我身后却是听的呆若木鸡,他们想着王妃平日也不曾出入过这种场地,也不曾跟此地的人打过交道,为什么从进门到现在,都像熟客似的。 随即我们被领上了楼,进了一间雅阁,桌上摆满了美味,我晚上就是特地空着肚子来这里准备大吃一顿的,像宜春楼这样的地方,来的多是京昭城的公子哥,所以这美食味道定会是极好的。 不久,进来一位抱着古琴的女子,缓缓行礼后,便问我要听什么曲子。 我也不知道这京昭城内的公子一般都听些什么曲子啊,我看了一眼隐青,隐青却也朝我摇了摇头。 “那便...弹你最拿手的吧。” 细指微动,琴声细腻,我就这样听着,倒是极为舒服的,就像是涓涓细流潺潺,又像是山间微风徐徐,反正我觉得这姑娘的琴艺是极好的。 南双说,宜春楼多这种卖艺不卖身的艺伎,像之前我们遇到的兰花姑娘也是如此,不过这般的艺伎每月的赏钱也是极少的,我想,她们是有多么过不下去的日子,才会来到宜春楼这样的地方啊,亦是令人唏嘘。 像秋娘,为了赏钱多些,她当初是既卖艺又卖身,这才莫名有了孩子,听说当时秋娘的琴技在这宜春楼内可是数一数二的,仅凭她的琴技就坐稳了宜春楼的头牌位置。 我想罢重重的放下酒盏,惊得那弹琴姑娘手一颤,古琴顿时发出一股刺耳之声,就不说那姑娘了,一旁的南双和隐青都被我吓了,我尽量表现出一副不满意的表情,那姑娘见状立刻跪地。 “你这弹得什么东西,难听的刺耳!” 这违心话刚说出口,我便默默在心中朝那位姑娘道了歉。 “公子息怒,青檀琴艺不佳,饶了公子雅兴,还请公子不要气急伤身。” 我见那姑娘应该是在这宜春楼瞧人脸色瞧得久了,因此十分小心翼翼,重重地低着头,有些颤抖。 陈妈妈在一旁见状立刻上前将那姑娘训斥走了。 “公子莫要见怪,青檀刚来没多久,想必是功夫不到家,要不...我给公子再叫一位?” “不必了,小爷我听说,你们这有位叫秋娘的,那琴弹得是极好的,把她叫来给我弹吧。” 老鸨听了,突然变了脸色。 “公子...这秋娘...近日来仪容不好,我觉得,我还是替公子另叫一位吧。” 老鸨话音刚落,屋外突然冲进来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娃娃。 “你这个登徒子,我娘是不会出来给你弹琴的!” 我瞧着,这孩子,应该就是秋娘的儿子了吧,人小火气还不小,知道护着自己病重的娘,不错不错,有我小时候的风范。 老鸨见状,立刻派人将那孩子拖了下去,那孩子被拖走时还在用污言秽语骂着我。 欸,我这善人做的也是不易啊。 “小爷我今日,非要秋娘给我弹不可,陈妈妈,这银子...” 我从钱袋中掏出了三锭银子放在了桌上,那老鸨看的眼睛都发光了似的,立刻微笑着将银子揣进了自己的腰包,急忙出去叫人了。 大概等了好一会儿,等到我都酒足饭饱了,才有人缓缓进门而来。 我定睛看了,那秋娘虽说已是妇人,面色苍白,不过容貌依旧美艳,她穿的很严实,走路也缓缓地,甚至有些艰难,细看不难看出,脖颈之间,隐隐约约有些乌青痕迹。 秋娘弹的曲子,同刚才那位姑娘不同,我觉得,像是诉尽了沧桑,道尽了哀愁,直叫人感同身受,不觉有些伤感。 曲毕,我情不自禁的用力鼓了掌。 “好,弹得好!” 秋娘明显的有种受宠若惊,上前朝我行了礼。 “赏。” 南双听言,立刻拿了一锭银子给了秋娘,秋娘感激的看着我,说着多谢公子。 “陈妈妈。” 我见一旁的老鸨还偷偷的用牙咬了咬我刚给的几锭银子,听到我唤她,立刻将银子收回怀中上前听话。 “这秋娘弹的曲子,小爷我甚是喜欢,小爷我想天天都能听到这样的曲子。” “那爷您就天天来,我保证让秋娘每日准备新鲜曲子。” “我若是将秋娘赎了回去,可不必天天来这方便许多?” 秋娘和老鸨听后都露出惊讶之色,特别是秋娘,她这辈子,早就已经死了心了,更不曾想过竟然还有人愿意替自己赎身。 那老鸨眼珠子骨碌的转了转,笑起了声。 “哟,公子要赎人回去天天听,那自然是好的,只不过,这秋娘以前可是我们这儿的头牌,这赎金,自然是比其他姑娘要高那么一些。” 呵呵,这老鸨,还真是视钱如命啊。 我解开腰间的钱袋,在手中抛了一抛,那老鸨的目光亦是随我的钱袋一上一下的。 “小爷我像是缺钱的人嘛?陈妈妈,这一整袋金银可够了?” 我一下将钱袋扔出,那老鸨稳稳地接住,瞪大了眼睛。 “够了够了,这些赎十个秋娘也够了,公子出手可真是大方!” 见那老鸨笑得合不拢嘴,我满是骄傲的摇了摇扇子。 “既然这样的话,刚才那个孩子,我也一并赎了,我见他牙齿伶俐的很,倒是有趣。” 此时的老鸨见了那么多的钱早就内心欢喜极了,现下怕是我问她要些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地亲自送过来的。 那小孩儿被抓到我面前时,脸上还写满了怨气,怕是他觉得我作为一个花花公子,买他娘回去定是没什么好事的。 出了门后,老鸨还在大门喊着公子常来。 我抬头望着那高高的月亮,只觉得今日心情愉悦,月亮格外地明亮。 走时,秋娘突然下跪,她紧紧拽着孩子也一并跪下,那孩子虽然满脸不愿,但也终是跪了。 我见状立刻就俯下身想扶他们起来,但只见秋娘泪水翻涌。 “秋娘多谢公子替我赎身,秋娘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只求公子善待我儿,允他去书塾上个学,秋娘一定,感激不尽!” 说罢,便要磕头。 我蹲下身拉着了他们,微微一笑。 “放心,我定会让他上学的,我也会请大夫,看好你的病。” 秋娘听我此时声音突变,疑惑般的抬眼看我,就连那孩子,也收回了看仇人般的目光。 “公子...您...并非...” “这位是誉王府的王妃娘娘,听了你们母子的事迹,心生怜悯,才来救你们的。” 南双上前说道,当时是,秋娘好像顿时就明白了什么,她愣了一会儿,随后滚烫的泪水喷涌而出,感激的目光不曾散去。 她说。 “秋娘,感谢王妃娘娘大恩大德,娘娘神人庇佑,定能此生平安...” 说罢,她就这样顺着晚风,微微倒了下去,昏迷不醒。 我连忙叫隐青将她送回府去,命令南双去请大夫。 我只觉得,此夜,我心中是暖的。 离人 回到府中后,郎中也来得及时,秋娘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由大夫进行诊断,而我和孩子在一旁焦急的等待。 我让南双紧紧的掩了窗子,不留一丝缝隙,也不让凉风有丝毫侵袭进屋内的机会。 我还命厨房煮了碗燕窝,想着等秋娘醒了喝些,身子也会舒服。 孩子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侧,所有的眼神都聚集在床上的秋娘身上,自从前夜里娘亲带着他逃出去被宜春楼的人当街抓住毒打一番后,娘亲的身子就更加不好了,昨夜里一直叫冷,还连声咳嗽,其实他知道娘的身子骨一直都不好,但是挨打时,娘还是紧紧地将自己护在身下,他虽然才五六岁的年纪,但是这些年跟在娘身边,他的思想早就比同龄孩子成熟懂事的多。 自他有记忆以来,他就在宜春楼做着苦差事,受尽了旁人的冷眼,娘十分辛苦的带着自己,患上病疾,他做梦都想着带娘逃离那个地方,但是自己的能力太微薄,面对那些人无能为力。 他想着,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成为强者,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娘,让娘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 他想读书,但是却因为身份低贱,并且没有银钱,所以被拒在学堂的大门外,他没有朋友,只有娘亲一个亲人。 他从不曾想过,会有人替娘亲赎身,还承诺给自己书读。 他本以为自己身边的是一个飞扬跋扈的贵家少爷,没想到却是誉王府的王妃娘娘,他进府时还偷偷的掐了自己的手臂,知道疼,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也听过一些闲话,外传誉王府的王妃娘娘是他国来和亲的,不识礼数,刁蛮任性,对府内的侧妃和下人也是心狠手辣,不过前几个月他见过王妃在街上施粥,他去讨了一碗,但是始终不敢抬头,只敢远远地瞧着,他那时就有些觉得,这王妃貌似没有他们说的那般恶毒,毕竟,他能看得出来,她施粥时的那副笑脸,不像是装模作样。 如今,他更加确定了,王妃娘娘是个好人,还是个不一般的好人,毕竟没有几个王公贵胄家会因为可怜自己这样的小角色就花钱赎人请郎中。 在这个世上,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人情的温暖。 郎中把了脉后,默默起了身,有些无奈的转头看向我。 “大夫,秋娘的身子怎么样了?是不是用些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我等待着大夫的肯定,但是却等到了一个明确的摇头。 “王妃娘娘,秋娘早间便身患恶疾,若是当时及时医治,还是有的救的,不过现在,已经太晚了,再加上她身上伤痕累累,气血不足,恐怕...要度不过今晚了。” 大夫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心头都激起了一阵难言的悲痛。 身边的孩子顿了顿,然后猛地跪下,豆大的泪珠滑落瘦弱的脸颊。 “王妃娘娘,求您救救娘吧,大夫,您医术高明,一定能救好娘的对不对,一定能救好的,求您了...” 我见孩子这般,莫名心酸。 此时,我也感觉很无力,这位大夫可是京昭城内医术最高明的郎中了,有的御医有时都需向他请教,若是他说救不了了,那应该就是无人能挽回了。 我伸手去拉孩子起来,但是他就那般的跪着,就像百姓仰望神明,拜祭神佛一般,他们觉得,只要心够诚,就一定能得到回应。 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个世上有的事情,就算是神明显灵也是无法挽救的。 就比如,生死。 孩子哭的厉害,郎中也束手无策。 突然,床上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虎儿,别哭...” “娘。” 孩子抬眼,只见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正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出着气,孩子立刻跪步到床边,紧紧拉住秋娘的手,我见状也快速上前,看着床上的秋娘,内心难受万分。 她的脸是白的,嘴是白的,唯有眼睛,还有一些神色。 原来,将死的人,是这样的样貌。 我只感觉鼻尖酸酸的,虽说我同秋娘是第一次相见,但是我很同情她,我就觉得这个女人,一生都很不易。 “王妃娘娘,您花重金赎了一个将死之人,秋娘此生已经无法报答王妃了,秋娘忘不掉您的恩德,死后,我定会保佑王妃,保佑誉王府平安,来生,秋娘再来还恩。” 我见秋娘红红的双眼下,是一个微笑。 她说话已经很吃力,但是她用力的说的清晰,尽管小声,但是我听的分明。 我忍了泪,也笑了。 “你不用这样说,孩子在这,跟孩子说些话吧。” 我多希望,我的阿娘,离开时也同我说了话,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永远的闭上了眼,后来阿爹每每回忆起那一幕,他只说阿娘当时抱我抱得紧,哭声哭的大,没有力气再同我说话了。 秋娘艰难的抬起手,抚着孩子的脸。 “虎儿,娘这一辈子,对不住你,生下了你,却没让你过上好日子,从今以后,你就在誉王府,定要听王妃的教导,好好做人,好好读书,将来,替娘争光。” “好,娘,虎儿知道了,虎儿一定听王妃娘娘的话,好好读书,好好做人。” 听到这里,角落中的南双偷偷拭了眼泪。 此幕,我见了,也红了眼眶。 虽说窗子关的紧,但我却总觉得,恰似有些冷风吹着身子。 “秋娘您放心,我不会让孩子在誉王府受苦的,我定会把他当作亲孩子抚养,让他成为人中龙凤。” 我坚定的眼神,语气,是我的心里话。 毕竟面对一个母亲,能给她最好的承诺,就是对她的孩子好,我还没有孩子,也没有做过母亲,履历也不足,但是我会慢慢学习的,就算我以后有了孩子,我也会一视同仁的。 我喜欢这个孩子,我定会一辈子遵守承诺。 “王妃娘娘,恕秋娘此时无法起来谢恩了,王妃娘娘的善恩,虎儿你要一辈子记得。” 孩子听罢一个劲儿的点头,而我抓住了秋娘的另一只手,我只觉得她的手很冰很冰,没有丝毫温度。 “虎儿,王妃娘娘菩萨心肠说要抚养你,从今天起,王妃娘娘便是你的娘,你唯一的娘,你此生有福气,能来到王府,你定要将王妃当作亲娘般孝顺,知道吗?” “娘,虎儿知道了。” 秋娘闭着眼微微的点了头,再睁眼时深吸了一口气提着。 “从此以后,你只唤王妃为娘,快唤!” 虎儿此时哭的全身颤抖,他看着自己喊了五六年的娘亲,心中百般揪扯,我本想阻止,毕竟秋娘才是他的亲娘,唤我,定是有些不好的,但是,人生前的遗愿,无法违背。 虎儿抹了一把眼泪,停顿了好久,他的心中定是纠结的吧。 但是随后他缓缓转身,对着我磕了一个响头。 “娘!” 听到这声,我心头突地一震,我顿时觉得,一声娘,像有千斤重般的压在我的心头,这种责任感,我一生都无法忘怀。 我不过还像个孩子般,如今,都有人唤我娘了。 我有些不习惯的微微点了点头。 床上的秋娘此时已经开始缓缓闭眼,她仿佛微笑着,说了声好。 随即,我感觉我握着的手开始僵硬的下垂,伴随着孩子滔天的哭声。 上天在这个晚上,带走了一个人。 殊不知她就这般走了,燕窝也没来得及喝。 秋娘承认自己是个有私心的女人,虽说虎儿在誉王府哪怕当个侍卫,日子也会比之前好上百倍,但是她想着,虎儿若是从此便成为了誉王府的小少爷,那么从今以后,定会像麻雀变凤凰般的,成为人上之人。在誉王府,虎儿可以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可以不再干那些脏活累活,还可以到学堂读书,她相信,孩子一定可以功成名就。 抱着这样的心愿,她才非要让孩子唤王妃一声娘。 她知道,王妃这般心善之人,不会亏待他的。 这一声娘,可以改变孩子一生的命运。 秋娘真的相信,世间是有轮回的,毕竟来生,她一定要当牛做马,报答恩情。 孩子哭了很久很久,丧亲之痛,难忘终生。 我好像,也这般哭过,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没有力气。 孩子在天将明时才睡了,他睡时紧紧的拉着我,应该是这样,会让他感觉到娘亲还在身边吧。 我命人好好替秋娘料理后事。 她一个地位低贱的女子,一生从未风光,走时,定要风光一场。 太阳还会照常升起,没有她的日子终究会到来,生死离别虽可怕,但是时间会治愈一切。 我们只能有时回首,想到那个人,流些眼泪。 若是我不曾救秋娘,她可能早些时辰就离开了吧,可能孩子会一辈子在宜春楼,做个小伙计,不时受人欺凌,艰难的长大。 现在孩子乖巧的睡在我的旁侧,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好的开头。 我会教他骑马,射箭,给他请先生读书,教他做人的道理,让他成为一个君子,那时,秋娘在天之灵,定会看见的。 鸡鸣之时,天亮了。 羡予 昨夜孩子睡得晚,我亦睡得晚,待我早间醒来的时候,睁眼一看,孩子竟然不在我的旁侧。 我连忙起了床,刚开了屋门,就迎面撞上了南双。 这不撞不要紧,一撞竟将南双手中端的热水打翻了尽,银盆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最终缓缓停下,发出刺耳之声。 南双愣住了,还好我们两个人躲闪的快,只湿了一点裙角。 “王妃,您没事吧,烫着没有?” 南双急忙上前替我查看个不停,甚至是把我浑身都给转了个遍。 “南双,孩子呢?” 我此时一心只担心孩子,我昨晚才答应秋娘替她照顾,怎么一大早孩子就不见了,这王府这么大,他还是不要迷路的好,清早重雾气,后院里的池塘不宜看得真切,万一孩子乱跑失足跌落了怎么办,那池子可深的很。 越是这样想着,我便越加紧张了。 “王妃不用担心,孩子一早醒来就说想去见见他亲娘,我便让隐青带他去墓边,拿了纸钱,拜祭拜祭。” 秋娘毕竟不是王府的人,为了王府的颜面,自然也不能够明目张胆的大肆操办后事,因此我便叫人连夜替她寻了一个好地,修了一处墓墓园子,不让她凉了身便下了土,我还下令同葬了众多珠宝首饰,精修了碑牌,烧了许多名贵衣物,纸房子等,这样她在地下,日子总会好过许多。 南双这般一说我才想起来,我也还未去拜祭。 快速的洗漱了一番后,我便叫南双同我一道去看看。 毕竟还是早间,湿气重,草上的清露未退,雾气也还有些,但是远远的,还是能瞧见隐青和孩子,还有一丝火光。 孩子跪着,今日,他脸上的泪痕淡了许多,殊不知,刚才,他还在心中同他的母亲说了好一番话,母亲常告诫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因此,从现在起,他便决定要学会收回眼泪,真正的成长起来。 见我来了,孩子淡然的起身,弓腰。 “娘亲。” 我一怔,好一瞬才反应过来,从今以后,我便是他的娘亲了。 我竟觉得,这孩子成熟的让人觉得有些可怜,平常人家像他这般大的孩子,还一心只想着玩闹,甚至有的连话都还未说的那般全,就更不提知晓什么礼数了。 但是这个孩子,说话清晰,稳稳重重,真不像五六岁的模样。 我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然后我和南双上前为秋娘又多烧了些纸钱。 她还在人间的时候,那般的为银两烦恼,甚至不惜做着最下等的事情,挣些苦命钱,如今,她终于可以享享荣华富贵了。 回府的轿马车上,孩子一言不发的正正坐着,拘束的很,他到目前为止,还从来没有坐过马车,他在宜春楼时他都全部靠着他那双腿跑堂,现下,他不敢想竟然坐在马车中,如此平稳,还有昨晚睡的那张大床,特别暖和,特别的软,这倒是令他有些不习惯了,在宜春楼时,他与娘的床特别硬,睡的时候整个人都得蜷着身子,时常冻醒。 我见他默不作声,突然想唤他。 “虎儿,你的本名,就叫虎儿吗?” 只见他点了点头,但却依旧没有出声。 也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经常就叫个虎子猫子的,都没有什么大名,若是有钱读书的,或是自学将来要考取功名的,才会取个名。 “虎儿现在已经是我们誉王府的小少爷了,以后还要去书塾读书的,没个好名字可不行。” 南双说着还边抚了抚虎儿的头,想拉近些关系,不想他太不自在。 “我觉得南双说得对,虎儿虽是你亲娘给你取的名,但是你终究还是要一个正名的,只不过...我的文采也不太好,应该也取不了什么好名字。” 在羌勒时,我最不喜欢上先生的课了,他说的那许多我也不懂,也不感兴趣,还好我们羌勒向来不太重视文学的东西,因此阿爹也没有逼我。 我看了一眼南双,谁知她立刻摆了摆手,说着她字都不识太多,更别说取名了,我又转眼看向隐青,隐青更是摇头,说他习武之人,文采向来不行。 这该如何是好,楚誉又不在,难不成,等他回来再取名?但是虎儿不等他回来就定要去书塾了,还是得尽快才行。 我思前想后好一会儿,才终于想到一个人。 回府后我便叫南双唤来落相宜,她是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此定能给取个好名字的。 落相宜听言后,先是看了孩子一眼,然后才缓缓坐下。 只见她思虑了好一会儿,而孩子就那般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还是不适应王府内的人,事,物,他有那么一瞬,还觉得自己像是个外客。 许久之后,落相宜提了袖子,缓缓落在纸上两个字,随后才开口。 “言及君子,惊羡一世,取予有节,不如,就叫羡予吧。” 落相宜将纸递给了我,我接过,一边看着,一边口中默默的念着这个名字。 羡予...楚羡予... “好,取得好!我喜欢!虎儿,从今以后,你就有正名了,你既做了誉王府的小公子,那你自然是要跟着誉王姓的,你叫楚羡予,我以后便唤你予儿了,可好?” 我激动的站起了身,期待的看着他,实不相瞒,瞧他还未开口,我内心倒还有些慌张,难不成他不喜欢这名字?也是,换做谁都会更喜欢亲娘取得名字吧。 “一切都由娘亲做主。” 谁知不一会儿便听得他开了口,我顿时欣喜极了,我突然觉得,这誉王府多了一个人,我多了一个孩子,这种感觉很是奇妙,虽然他不是我亲生的,但我总觉得,这孩子的一举一动都牵着我的心弦,原来为人母,便是这样的感觉。 我召集了府内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丫鬟侍卫,然后我紧紧的牵着予儿的手。 “从今日起,楚羡予便是我誉王府的小公子,是我的孩子,你们定要好好的照顾公子,若被我发现有谁冒犯了小少爷,我定不会饶恕的!” 下面的丫鬟侍卫齐声应到。 一时之间,我突然感觉,予儿好像也反过来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 他小小的手心全是汗,这般,他应该是有些信任我了吧。 此时旁边的小人儿,见到这般场面,显然是被吓到了,但是他知道身旁的这个他唤娘亲的王妃,一直在护着她,像亲娘一般的护着他。 命运多舛,兜兜转转,自己竟然来到了誉王府,身份一下子的转变,让他花了眼。 他此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竟然真的成为了誉王府的小公子。 他接受了新的名字,代表他接受了新的身份,他想着,他定会以这个身份好好的活着,他定会努力读书,出人头地,他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不,能恃宠而骄,毕竟,他永远不会忘记在宜春楼的日子,不会忘记他死去的亲娘,不会忘记最初的自己,他知道,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王妃娘娘赋予的,王妃娘娘对自己好,自己不能辜负她,所以他定要报答王妃娘娘,他现在的娘亲。 在书房中,他看着写有自己名字的那张纸,拿起笔,反复地写。 他在心底,也一遍又一遍的适应自己的新名字。 我在书房外看着他,轻轻的笑了。 若是楚誉在的话,他也应该会同意我这般做的吧。 这一次,我可没有再帮倒忙了,也没有伤害到自己,楚誉知晓了,定会替我开心的。 并且,我也从此刻开始期待着,我和楚誉自己的孩子的到来。 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文武双全,样样精通,最重要的是,生活的很快乐。 秋娘,应该安息了。 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看了好久好久。 亦瑶 万里黄沙,一望无垠。 苍茫云天,在尘土飞扬之中尽显颗粒感,丘壑间沙尘不断,席卷着每一处干涸的平地,遥望远方,颓然间只觉得唯有那看不到边的黄土,铺盖着众生。 仿佛在这里,是没有任何生命的。 若是长等,你可能会等到一两只秃鹫,掠过灰蒙蒙的天际,扬翅飞向远方。 放眼堆堆干土间,不时会看到几具动物白骨,触目惊心,也有可能,会看到人已经被风化了的头颅。 在这里,百姓跟兽物没有什么不同,生存之外,就是死亡。 他们蓬勃地求生欲望,早已在无尽的折磨中逐渐丧失,他们知道生的希望越来越渺小,他们甚至觉得,如果能早点离开这个可怕的世间,是一种解脱。 当你的生命不被自己控制的时候,你就像一个傀儡,生与死,你都不那么在乎了。 他们挺着瘦弱伤痛的身躯,承受着超出能力之外的负重,他们就像没有意识的一副躯壳,在沙地间游走,一步又一步,痛苦而又艰难。 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他们看着身边的人死亡,减少,已经开始变得麻木不仁。 宫殿不出三日便会全部完工,到时候,他们应该就会释放了吧。 想罢,一个少年却停下了脚步,只见他的身上满是泥土,破烂的衣衫下黝黑的皮肤,布满了鲜血淋漓的伤痕,从他的肩头滑落了一大包石灰,触地的那刻,石灰砰然而出,将他紧紧包围,沾上了他满脸的汗水。 他好像释然般的松了一大口气,抬头紧紧的盯着那往日碧蓝的天空。 汗水滴落眼睛里,一阵刺痛,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缓缓地张开双手,像是在拥抱着这个大地,拥抱着他从前的故乡。 “额吉簕!” 他大声地嘶吼着,这一声,用尽了他还仅存的所有力气。 后面的士兵见状,拉着重重的铁鞭,踏着沙地,一步又一步的朝少年走来,眼神之中的戾气,就像西北戈壁上最凶猛的野兽。 当铁鞭被高高地挥起却还未来得及落下时,那少年就已经仰面倒地,顺着这疾风,身躯骤然变冷。 铁鞭落在了他瘦弱的尸体上,这一次,他感觉不到痛了。 他倒下前喊的额吉簕,是他母亲的名字,他那一瞬就已经知道,自己要同母亲见面了。 队伍还在走着,不会因为少年的死亡有任何的改变。 “阿姆西达尼...阿姆西达尼...” 高台上的法师口中念着祈雨咒语,手中摇晃着铜铃,五彩的神带随着冷风飘扬,在高高的天际,描绘着一丝颜色。 夏王坐在一旁,手中把玩着那个透明的鲜红的瓶子,鲜红色的液体不停涌动,仿佛在被什么东西吸食着。 他只不过微微侧身,眯了眯眼,身旁的黑衣女子便立即俯身低头。 “夏统领,这位法师祈雨多久了?” 夏王开口时,下额的胡须随之颤动,他的眼睛发出令人恐惧的目光,就向西北毒辣的太阳,所射发出的阳光,能够让尸体在灼热下逐渐焦黄。 夏亦瑶听言抬头瞧了一眼空中的隐日,然后淡然回话。 “夏王,已经四个时辰了。” 她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听她说话时,只觉得没有一丝人的情调,冰冰冷冷的,像没有感情和心脏的生物。 她名为夏亦瑶,是传言中狠毒无情的西北夏氏女杀手统领,她七岁拿剑,八岁握弓,九岁食毒物,十岁时加入女杀手阵营,历经磨难,走到了现在。 她是夏氏的人,是西北的孩子,但是在很多人眼里,她是一个无情的怪物。 夏王听言将手搭在了高椅的扶手上,轻轻弹了弹手指,手指上的金戒亦是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茫。 “那你说,还要不要等下去。” 夏亦瑶颔首,她见天边虽有阴霾,但是太阳依旧在阴霾间闪现,冷风四起,天色却持久未变,云层缓行,没有任何湿润迹象,看来,天意无雨。 她快速的抽起了腰间的短剑,只见那短剑上有一个明显的缺口,但是剑锋锋利无比,手柄处被麻绳卷裹着,上面还有些未干的血迹。 她持剑弯腰,眼眸微垂,有些干裂并且毫无血色的唇轻轻动了动。 “亦瑶认为,光阴似金,不能耗费。” 她起身大步跨上高台,那法师听闻脚步声,未敢回头,口中一直念着祈雨口诀,不知他是在祈雨,还是在偷偷为自己祈福。 “法师,今日就到此吧,四个时辰,你耗得已经够久了。” 说罢,只见银光一闪,血迹喷涌而出,法师倒地,惊恐的双眼依旧目视前方。 夏亦瑶抹了抹额上沾到的鲜血,还有些热。 她平静的转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随后便有士兵将那法师拖了下去,拖到了一处牢院里,强烈的血腥味引出了院中的两只恶兽,口齿撕咬间,只剩下一滩血迹,一套法服。 “死后能入我爱兽之口,也是他的福气。” 夏王缓缓起身,闭眼吸了一口这天地间的浑浊之气,然后嘴角微微上扬。 “夏王洪福齐天,君王之相,尔等相信以夏王之威,不久天神便会降下甘霖,恭贺夏王获西北主位之喜。” 夏亦瑶收起了手中的短剑,言语之间,有些讨好之意,这样的话,早就已经成了习惯。 夏王此时转头看向她,忽而的凑近,夏亦瑶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 夏王收起了嘴角的笑容,盯住了夏亦瑶的脸,紧紧的视线聚集在她的身上,她却没有闪躲,抬眸,看着夏王的眼睛,回了一个笑容。 夏王此时才慢慢收回眼神,拍了拍她的肩。 “我就知道,夏统领,是最为衷心的。” 他说时恢复了之前的笑容,然后他下了高位,朝那高大磅礴的宫殿之处走去,他的背影,就像一只高高盘旋在天空的秃鹫,仿佛他的眼神能洞悉一切,然后便会亲自解决掉所有另他不满意的东西,再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么多年,夏亦瑶跟在他的身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他。 他刚才的话,她明明就听出来了一种威胁的意味。 她知道在夏兖满吉的身边,从来就不会留废物,把你留下不是因为他完完全全的相信你,而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 夏兖满吉此前放下所有戒备去爱的人,只有他的女儿,但是,他的女儿却夭折了。 他也曾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但是他对权力的渴望,已经超过了他生命中的一切,吞噬了他的真情。 为此,世代之交的蒙氏,他都能毫无血性的消灭。 在这世间,他已经没有做不出的事情了。 夏亦瑶路过牢院时,驻足,向里面看了一眼。 她看见地下鲜红的血迹已经干了大半。 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她想起了,那时候地上的血迹,也是这样的触目惊心。 这些日子,她时常遇到梦魇,因此她已经觉得睡觉都是件令人惧怕的事情了,她总是能在梦中看见自己曾杀过的人,看见他们那叫做哀求的目光,但是自己仿佛就像一个无情的骷髅,毫不留情的就要了他们的性命。 其实在之前,她从不觉得杀人有何可怕,毕竟她的身份就是杀手,自己能活到现在,就是凭借杀人为生,但是自从她杀了那个人之后,她的所有思绪,好像都不同往常了。 当时,她用的,也是这把短剑。 他的眼神,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夏亦瑶突然轻笑,她好像是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杀了这么多人之后,她竟然会有后悔的念头。 她是夏氏第一女杀手,在夏氏有着无人能敌的地位。 但是,她并不快乐。 她还是离开了,看她的方向,应该是去了什么悬崖脚底,瀑布石旁。 她可能,是要寻什么东西吧。 她此时还能感觉到,自己脚踝处的伤,有些隐隐作痛。 黄沙依旧,在西北逗留。 夏蒙 角号响起之时,伴有鼓声阵阵。 硕大的圆台之上,勾勒着夏氏一族特有的蛇形花纹,深绿的雕刻点缀着些许红蓝,使整个圆台看上去格外的纷呈。 圆台之上,是身着夏族传统珐姆服饰的舞者,鼓乐之间,强壮的身躯在圆台上跳着彰显勇士之风的舞蹈,粗壮黝黑的肢体灵活的摆动着,他们脸上印画不同的花纹,彰显着夏氏的仓盛。 圆台之下,众多仆役者和百姓跪地,远远的眺望着坐在琥珀高位之上的夏王,一个个人的脸上,皆是冷漠和恐惧,作为西北的子民,他们为了生存,已经别无选择。 太阳依旧灼热的照射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且都能看出些许红肿,他们现在只能饮东边岩洞里的泥泉,那泥水下肚后,不时就会犹如蛇躯在腹中游走,疼痛难忍。 西北唯一的一处清泉,也已经被夏氏的人重重把守,只供给夏氏的贵族,王子。 他们甚至听说,夏王以吸食人血解渴,自愿供给之人,死前可以赏得一瓢清水。 他们只是离着这么远的看着高位上的那个王,便足以内心慌乱不定,传说中的这位王,可是如同水中恶龙一般恐怖的存在,当初蒙氏被灭的血腥场面,仿佛还历历在目。 他们不敢动,也不敢啃声。 夏亦瑶领着数百位女杀手站在最前方,顶着烈日,抬头挺胸。 她只觉得自己这身黑衣,让自己感到所有的光热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恰似燃烧起来一般,她额间的虚汗,滴滴滑落,不曾间断。 终于,鼓乐声停,高位上的夏王鼓了掌。 舞者有顺序的一个接一个的下了圆台,一位老者缓缓上前,只见他一只眼被黑布蒙住,皮肤的褶皱间,还有点点红斑,驼背躬躯,面色煞白。 他拄着法杖,走的很不平稳。 他是夏氏的执礼,名为夏千裴,一直跟在夏王身边,听说他的左腿是因为救过夏王才落下的病根,在领兵执掌攻打后梁精兵一战时,伤了右眼。 此人心狠手辣,俗称老毒物。 传闻他有虐妇之癖,夏王还因此特地对妇女设了一个刑罚,不尊不敬者,便会被送去夏千裴那里,不少妇女惨遭他手,死无全尸。 夏亦瑶倒是对这个人没什么防备,毕竟这个老毒物除了没事喜欢跟自己溜溜嘴皮子,其他的什么都不敢做,毕竟在这西北,她自己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 只见那夏千裴高举他的法杖,对外,那便是代表夏王的最高旨意。 众人见了立刻颔首。 “阿苏哩嗒,犸吉了姆!” 他高喊着夏氏的敬语,自古以来,夏氏举办大事之时,必先启天,说敬语。 随即便是下面百姓齐齐的朝拜声。 今日,宫殿已成,夏王夏兖满吉自称西北之王,立王之典,万人朝贺。 这一段,将会被永远的写在夏氏的历史里。 夏亦瑶此时也跟从着所有的人,口中念着夏王与天同齐,万寿无疆之类的话。 她觉得,从此之后,可能西北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回归和平安稳了吧。 她希望如此。 高位上的夏兖满吉起身,享受着下方的人对他的尊敬与忠心,他满意的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为了这天,夏王下令屠杀了一千只红牛,恭贺他成王之喜。 夏亦瑶亲眼所见,那些红牛的鲜血,染红了一整座高山,一大片黄土,当一盘又一盘的牛肉端上来时,她除了有些恶心之外,没有任何食欲。 而下方的百姓却格外相反,他们争先抢后的争夺着牛肉,硬生生的往嘴里塞,甚至在这样的日子里,还出现了有人直接被牛肉噎死的悲剧。 然而,没有任何人在乎。 夏亦瑶只觉得眼前的这座宫殿,就像一个大牢笼,里面的人都是像自己这样面无表情的怪物。 她谢绝了旁边的人递过来的牛肉,抿了抿唇。 “父王成王之喜,儿臣敬父王一杯,祝父王寿与天齐!” 低位上的夏兖各槡举杯,只见他较为俊秀的脸庞上,有些许胡渍,睫毛修长而根根分明,壮硕的身材穿着华贵,薄唇微扬,虽说他们二人是父子,但是乍一看,二人竟无什么相似之处。 夏王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高兴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作为父亲,对他儿子的严苛程度,就像训练豺狼虎豹一般,他认为他的儿子,一定要是除了自己以外,最厉害的人。 自己唯一的继承者,他只能严加管教。 孩子,就是应该听话的。 夏兖各槡对他的父亲,不敢有任何的不满,他对他父亲的敬畏之情,大过于亲情。 他知道他的父亲不择手段的,创造了现在的一切。 而作为儿子,只能言听计从。 在这里,每个人心里想的都是不一样的。 百姓在想归顺夏氏,最起码还有牛吃。 夏亦瑶在想,这西北的未来,会不会有雨。 夏兖各槡在想,他父王的位置还能坐多久。 夏千裴在想,今日赏赐的那个妇人,该用些什么手段比较新鲜。 而夏王却在想,那后梁来的两个人,什么时候到。 把酒言欢之际,风尘席卷。 仿佛掀开了往事前尘,一幕幕的画面,瞬间在夏王的眼睛里浮现。 西北两族的祖先,本都是后梁周边战败国之间的逃兵,沦落于此,才建了夏蒙两氏族,百年的时间,夏蒙两族才逐渐强大,最终镇定西北,但终属后梁之国土。 数月前,西北还是夏蒙而立,晚间很寒,清早还会下着小雨。 当时是,蒙氏一族公主大婚,大婚当日,蒙氏首领蒙齐汗邀夏王前去参加婚宴,他们二人当时虽然已经对是否真正归顺后梁一事有了一些争端,但是蒙齐汗想着,借此机会,洽谈一番,应该可以重修于好,还西北安宁。 当时是,夏王已经有了独大志向,表面虽笑脸相迎,但其实两面三刀。 当时是,夏氏杀手屠遍蒙氏死士,大街小巷之间,皆有尸首。 当时是,夏亦瑶握着短剑,看着地上倒下之人,双手颤抖,鲜血顺着手心滑落,然后她只给了自己一瞬时间定了心气,之后便无情的转了身。 当时是,昼夜之间,蒙氏卒。 夏王曾经觉得,自己以前也真的将蒙齐汗当成朋友。 不过, 拦他路者,唯有死路一条。 他还清楚的记得蒙齐汗死时的那个惊恐的眼神,夏王叹着气,在他的尸首前,他说了一句, 你本可以不死的。 当他看到众多蒙氏子民为了逃脱一死,就那般跪在自己的面前,说愿奉自己为王的话,他觉得这一切非常值得。 只有有足够能力的人,才配称王。 而他夏兖满吉,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 西北从此,只剩夏氏独大。 接着,夏王便与私人暗通款曲,灭了后梁驻扎在西北的精兵,当时是,也是有夏亦瑶冲锋陷阵,仅她一人便诛杀了精兵百人。 她的短剑之快,能在一瞬之间,要人性命。 她的果断与决绝,让夏王很是欣赏。 “后梁来的两个人,不日,便将到达西北。” 夏亦瑶站在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下,一时之间,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夏兖满吉转了转手中的金戒,听言,面色不改,只是平静的道。 “什么角色?” 夏亦瑶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 然后继续垂眸作答。 “后梁的誉王和魏将军,二人武功高强,甚至,可能占我上乘。” 夏王这下表情才有了一丝的变化。 他停止了转动金戒,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那个玻璃瓶,里面的鲜血依旧翻涌。 扬眉。 再言。 “武力,不足为患。” 他声音有些沙哑,举杯,饮了杯中的液体,嘴角残留一丝鲜红。 夏亦瑶隔的如此之远,都能嗅到浓浓的血腥之味。 她没有再多言,只是见夏王的语气,她便知道,那二人定是有进无出。 角声响起, 两人两马,此刻踏进了西北的土地。 黑夜 经过数日的奔波,二人终于来到了这片虎狼之境。 在这里,没有丝毫春日的生机,放眼望去,茫茫苍凉,竟找不到一处鲜艳之色,方圆百里,时常风沙漫漫,遥看天际,只有烈日当空,还有几只囚鸟仓皇逃离的影子。 当你的一只脚踏上这片土地之时,你只能感受到明显的灼热,透过厚厚的鞋底,直上心扉,烧的火热。 途径之地,能看到一些弯弯曲曲的石子路,通往几个草屋错落,不过没有炊烟,只是空空荡荡。 再往前行,能闻到一股明显的恶臭,就像是什么东西搁置太久而腐烂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血腥,定睛,才发现不远的沙丘之间,堆着层层尸首,面目早已溃烂不堪,无法入眼。 灰尘席卷,扫过的地方,皆是冷清。 应该是因为瘟疫,所以此处的百姓都逃离了。 仔细望去,前方的几处房屋间,还插着几幅写着“蒙”字的大旗,不过都已然破烂不堪,旗杆倾斜着,在风中摇摇欲坠。 不真正来到此地,谁都不曾想到这西北,竟然比想象当中的还要悲惨,灼灼烈日下,不过走了几步,就已经双颊滚烫,马匹此时都有些烦躁的不听训话,顿着步子不想再往前走。 一路到这里,没有一条河流,一处水源。 楚誉牵着马,缓步行着,他无意中见到了一块沙丘中的巨石,影子下暗暗的颜色,像是,有些湿润。 魏询拿下腰间的水壶,轻轻摇了摇,不过半桶了,他打开盖子,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喉,然后递给了身边的楚誉。 楚誉摆了摆手,没有接。 “我也还剩半桶。” 说时,他俯下身探了一点巨石下的沙砾,在两指间揉搓了些许,然后抬眸。 魏询见状也顿步。 “怎么了?” 楚誉自然的放下了手,对魏询摇了摇头,笑到。 “没什么。” 两人继续走着,不自觉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顶着这般烈阳前行,行路进度真是降低了一半有余。 干粮已尽,而且看这四处戈壁,应该也没什么生物可食,此时两人明显已经精疲力尽,腹中空空了。 终于,赶在日落之前,看到了一处村镇,见到了一位老妇。 那老妇年已半百,独自一人站在屋前,看着远方,就像是在盼望着,盼望着她心中的那一天能尽快到来。 楚誉礼貌上前行了礼,那老妇见来人衣冠举止不像是西北之人,多少有些防备之意。 “婆婆不必害怕,我们不是恶人,我们只是来西北探亲的,赶路至此,腹中饥饿,想着寻些吃的。” 楚誉说罢,还从腰带间拿出了一锭银子,交至妇人手中。 后梁境内,皆用金银。 那妇人看两位来者面容和善,应该不像是什么坏人,这才接了银子,答了话。 “若是二位不嫌弃,家中还有些米饭配野菜。” 魏询一听到野菜,顿时心中便好似涌上一阵苦味,他只记得行军之时,吃过野草,那味道着实令人难以下咽。 不过此时,他好像也没得挑了。 “那便多谢了。” 楚誉说罢将马匹拴在门前,拍了拍一路走来身上沾染的尘灰。 二人跟着进了屋,只见妇人家中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铺,一张桌,三只椅,一口大缸,里面装着一小坨白米。 妇人端来了饭菜,楚誉和魏询没有多话,三两下便强咽着下了肚。 妇人随后还端了两碗浑水,放在二人面前,神色忧愁。 “二位,家中也只有些泥水了,我已经用细塞过了好几遍,水也清了些,喝后了难免有些腹痛,忍忍就好了。” 楚誉感觉那碗水中还有些细微的杂质,西北的百姓,竟然都已经困苦至此了么?难道那夏氏都不顾百姓的死活? 想罢,他端起那碗水,一饮而尽,只觉得口中有些微涩,并且那些杂质经过喉间时有些难受。 魏询不想辜负那老妇人的好意,便也二话不说,一口饮了,过后他还接连咳嗽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舌苔上异常苦涩。 “老人家,您家中只你一人么?” 楚誉用袖口擦了擦嘴后随口问道,谁知那妇人却因此陷入了一阵沉寂,停顿了许久,她才缓缓坐下,开了口。 “我的丈夫身患瘟疫而亡,我的儿子几个月前被抓去当做仆役,为夏王修筑宫殿,壮丁万人前去,不过千人归来,而我的儿子,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说时,老妇人眼泛泪光,这样的境遇,属实凄惨。 “老人家,请节哀,您要相信他们在天之灵,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楚誉坚定的语气,是在劝说,也是在给自己动力。 今日他见到西北此番情景,内心难掩的沉重。 这也定下了他一定要收复西北的决心,夏氏一族枉顾天下苍生,根本就不配当西北的控制者,若是夏氏在位一天,西北百姓便会多遭受苦难一天,消灭夏氏,刻不容缓。 “自从蒙氏被灭,夏氏掌控西北,我们便过着黑暗一般的生活,夏王残暴无性,根本不顾百姓生死,我想着若是有一天西北的人都死绝了,他才会发现自己的暴虐行为,是有多么天地不容吧。” 老妇人绝望的眼神,令魏询看了有些许动容。 他紧紧的握着拳,心头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来。 “为何,你们不想着离开西北,去别处谋生?” 魏询觉得,囚牢中的鸟,应该都是向往着外面的天地的,它们应该都是拼尽全力的扇动着翅膀,想要朝外飞去。 可是西北的人,一个个却是萎靡不振,仿佛是他们丧失了与生俱来的热血,只空有一副躯壳。 老妇人听言无奈的叹了气。 然后还摇了头。 “西北的瘟疫,天下皆知,没有任何地方会接纳我们,我们能去哪儿?还不如守着这破碎的家乡,就这样等待死亡,也终究会是一种解脱。” 老人眼中的绝望,楚誉和魏询都看得非常明了,他们都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但是想了想,又都没有开口。 夜间,他们就那样并肩的躺在外面的沙壁上,望着黑色的天,仿佛此时在村落各家煤灯的映照下,还能看见天空中有黑云翻滚。 他们此行,跋山涉水,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不过入眼的,却是这样的残乱不堪。 楚誉的眼中有些许的光芒,他凝望着月色,想起了京昭城。 同是一国,两地之间,却有如此分别。 他其实有一瞬真的想直接调动军令,召来后梁万人军马,直接攻打夏氏匪寇。 但是他转念就灭了这个念头,想着,此举,只会两败俱伤,可能还会伤及更多无辜的百姓。 不过打入夏氏内部,每一步,都会是刀尖上舔血,无比艰难,怕是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可能夏王根本就不会相信他们的投靠,直接处死。 最坏最坏的打算,他都想了,他现在要想的,是脱身之法。 他不能死,死了,西北将会永远混沌。 死了,黎书定会伤心。 “你说,我们此战若是胜了,会不会就是千古留名,然后成为后梁的最高功臣,此生,都有享不尽的容华富贵?” 魏询开口,将楚誉的思绪拉了回来。 楚誉斟酌了一番,轻声回答。 “你已经是了。” 楚誉想着,作为百战百胜的魏将军,种种战绩早已被记入史册,定是千古留名,而且他也早就立了无数功勋,自是被视为后梁最高功臣,至于永生的荣华富贵,他不一直都拥有魏府的所有家底,除了此生,甚至拥有下一世都用不完的财宝。 他这般答复,倒是让魏询大声发笑。 是啊,这些自己早就已经有了。 那自己还冒这样的险来到西北是为了什么呢? 魏询在心中想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想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楚誉心中自是明白的。 为了家国,为了和平。 他在入睡前,才想到了一个可以被称之为方法的脱身之法,然后定睛看了一眼夜空,再缓缓闭眼。 直到第二日灼热的阳光, 再次照耀着黄土大地。 尘沙 西北疆域辽阔,路途崎岖,楚誉大概盘算了一下,从此地到夏氏宫殿之处,驾马应该还需一日半的路程,就同京昭城至枫石城的路程相近。 一路上,沿着戈壁荒地,风景相似,都是无际的黄土。 二人一心赶路,无心交谈。 就因为昨日老妇人的一番话,让两人的心底里都多了一种坚定,多了一份焦虑。 他们本是烦忧的,但是现如今,他们内心对西北美好未来的期盼,已经胜过一切。 哪怕是虎穴狼窝,他们也就这般无畏的踏进了。 虽说是一路无言,但楚誉却总是觉得,今日的魏询有着格外的不同,早间醒来时,他便已经站的远远,好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自己同他说话时,他也顿了好久才回。 不过这一次前来西北,路上他与魏询二人朝夕相处,他好像发现了魏询同往日不一样的一面。 可能是因为赶路太累,他不愿多话吧。 楚誉倒是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随即他也不愿再多想,转了念头。 远离之前的村镇,继续往前走,却越来越荒凉,行了半天的路程,都没有再看到一个人,一间房屋。 他们所经的地方,应该就是以前蒙氏的领土,他们脚下踩的,应该就是蒙氏的废墟。 一代大族,瞬间陨落,亦是可惜。 楚誉想着,却不自觉的发现这风势有些大了,凌冽的北风吹拂着面庞,夹杂着灰尘,扑到脸上,竟叫人有些睁不开眼。 他挥起身后的斗篷在眼前遮挡着,还是一言不发的前行。 魏询也明显的察觉到了这天气的异常。 突然偶遇天变,狂风四起,倒叫人有些恐惶。 魏询也依旧镇定的迈着步子,举着手臂防止风沙迷眼。 一步一步的,却是越来越艰难。 向前看,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本来清晰的路,清晰的方向,此时却突然模糊。 牵着的马匹顿时叫了起来,高高的抬起前肢,像是在抵抗着。 楚誉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横跨一步紧贴到魏询身边,尽量让自己不受风沙干扰,然后低头缓缓凑到了魏询耳边。 “见状,我们应该是遇上沙尘了。” 魏询看了一眼楚誉,眼神有些诧异。 他原本以为不过是因为西北之地太过荒凉,又无草木,所以风来时自然是没有什么遮挡,才会吹的大些,一会儿便停了。 但是没想到这风沙丝毫没有停歇之意,反而更加肆虐。 “这下该如何?” 魏询询问时已经觉得自己有些迈不动步子了,这风尘确实太大,用力抵着身子前行都有些困难。 他好像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般大的风,这般狂的尘。 “你我紧挨着,不要走丢了。” 楚誉大声的说着,但是声音经过狂风的拦截,到魏询耳里时,也不过是刚好听得到的程度。 魏询点头,两人携手。 这风吹动着两人的衣袂,高高的飘起,大量的沙尘覆落,甚至还有些许石子,砸在身上时也是异常的疼。 不一会儿,眼前的路已经全然不清,无尽的灰色将两人包裹。 他们只觉得自己现在身处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有强大的外力将两人拉扯,在地上都已经有些立不住脚。 楚誉开始怀疑,这样一场风沙,还能不能挺过去。 这时,一阵狂风突然侵袭过来,风力之大竟就这般将两人分开,手上的马绳也就这样松了,马匹连声叫着,不知去了何处。 哪怕楚誉和魏询两人曾紧紧的抓住对方,但是奈何这风力太盛,更本无法抵抗。 “魏询!” 楚誉喊着,灰暗之间,他只能感受到沙砾无情的折磨。 “在!” 得到魏询的回应后,楚誉才松了一口气,他开始探着魏询的方向,想去寻他,可是这风困的人根本无法迈开步子。 他用力挣扎着,勉勉强强才能向前走一步。 “魏询!” 楚誉再唤时,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等到回音。 他接着又叫了好几声,可是都一样,回答的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还有心底一种莫名的不安。 他尝试用尽功力向前冲,可是他却觉得四肢乏力,根本抵不过这劲风。 这风沙就像一个超级大的漩涡,越陷越深,越来越大,直到楚誉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任由风将他拉扯的摇摇晃晃,晕头转向。 能遇到这样的情况,他觉得他们还真是不走运。 楚誉在失去意识之前,还无力的唤了一声魏询,无奈就算有人回答他,下一秒他也听不见了。 他就这般,沉睡在了风沙之中。 楚誉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眼前浮现了一幕幕恐怖的画面,只见鲜血淋漓,无尽的黑暗中,自己的身边没有一个人。 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母妃,她就像往常一样坐在窗户前,提起笔,抄录着一些诗句,光轻轻的落在她的身上,当他慢慢转头的时候,他恰能看到他的父王,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母妃写字。 这样的画面,久违了。 不过瞬间眼前一黑,他突然又看见了母妃离世的画面,他看见他的母妃安静的躺在床上,没了气息,他用力摇晃着母妃的身躯,唤她醒来,可是都已经没有反应了。 他的母妃,就那般离开了。 再是眼前一黑,转眼,他又纵身一个悬崖边,他抬头,清楚地看到崖上站着一个黑衣女子,那女子的手上,紧紧的握着一把弯刀,随即她便纵身一跃,轻轻的跳下了悬崖。 他骑马狂奔,并且大声的呼喊着。 “阿锦!” 没有回音,他此时只能感觉到额头的汗珠滑落,睁眼的瞬间,刺眼的阳光让他非常不适应。 他醒了,睡了很久很久之后,他终于醒了。 他只记得自己与魏询在风沙中走散,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观望着四周,只见自己睡在一张木床之上,额头上还蒙着白纱,他猜想应该是在风沙中撞到了什么硬物才受伤的吧。 不过,眼前的这处房屋,他倒是十分眼生。 突然听见屋外缓缓地脚步声,然后木门“吱呀”一声,楚誉看到来人,着实惊了。 那女子面带笑容的走进,见楚誉醒了,没有多话,只是在桌上倒了一杯水递过。 楚誉还记得,她就是路上在客栈时遇到的那个夏清,他当时,还怀疑过她,不过,现在他更加怀疑了。 他只是接过了她递来的水,只见这水依旧浑浊。 他三两口喝了尽,还了她杯盏。 “我猜你定要问我为什么在这。” 夏清先开的口,楚誉闭着眼理了理思绪,没有出声。没有否定。 “你就当,我是来报答你的,上次公子的救命之恩,夏清说过要还的。” 她看他皱着眉,又看了看窗外,知晓他刚醒还不习惯这般猛烈的太阳,便走上前关了窗。 “我说过,我想治好西北的瘟疫,便一路寻找赤菇草,终于在公子所述之处,真的寻到了几只,家中兄长有匹快马,我便偷了快速赶来了这里,想着尽早治好西北的疫情,谁料我今日刚赶到,就远远看见公子您晕倒在巨石旁,之后,我便驾着马带公子寻了这间空屋,在此地休息。” 她缓缓说着前因后果,不过楚誉此时并不在意这些,他在意的,是同他失散的魏询。 “那…你可见到了当日同我一起的那位公子?” 夏清摇了头。 “只看到公子一人,我一路寻来这里,也都没有人的踪迹。” 楚誉听罢便起了身,但却突地头昏目眩。 夏清见状立刻想上前扶着,楚誉摆了手,夏清的手停在半空,没有动。 “公子伤势未愈,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夏清说罢收回了手,转了身,然后在桌子上的药篮里寻了几味药,开始细细捣磨。 楚誉重新坐回床上,他知道自己目前的情况,走不出几步便会眩晕,也寻不了魏询。 他的心,高高的悬在半空,激烈的跳动。 因为他此时只想知道。 魏询现在是否安好。 故事 此时的夜幕之下,丘壑之上,映着两个身影。 那位俯身看着丘壑下的妇人,身着一袭黑色夜行衣,头戴斗笠,面纱遮面。 她身材较为瘦弱,但是气势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她弱小。 魏询只记得他第一次与这位妇人见面时,母亲还在,他本是刚练完功,想往屋里去的,不过一只乌鸦的啼叫引了他的注意,他有些玩意的追着乌鸦跑到了后院,然后便看见后院墙边,是母亲和一位黑衣女子在讲话。 说些什么,他当时甚小,自是听不懂。 只不过,他知道母亲与那位黑衣女子,是旧识。 在那之后,那夜的黑衣女子,就又如同寻常一样,没有再出现过。 直到。 直到母亲去世时的那个雨夜,自己正悲痛的抱着母亲冰冷的尸体痛哭,随后就感觉一阵冷风袭来,进门的是一位满身湿透的黑衣人,当她摘下面纱时,魏询看到的是一张冷漠的脸,同母亲相仿的年纪,只不过右侧的脸颊,像是溃烂一般,不堪入目。 他当时害怕极了,一直紧紧贴着母亲冰凉的身躯,有些颤抖地问了一句。 “你是谁?” 只见那女子缓缓走上前,就那般的注视着自己,然后冷冷的开口说了话。 “我是你母亲的旧友。” 说罢,她用手掀起了被雨打湿的衣袂,放下了手中握着的银剑,然后郑重的跪下,直直的对着自己母亲的尸体,磕了一个头。 魏询看的有些愣了,他小小的一个人,缩在角落,不敢出声。 那黑衣女子站起,走上前清晰的看了母亲的遗容,然后对自己说了一句。 “孩子,我教你习武,可好?” 从此以后,自己便唤她为姑姑,她没有说过自己的姓名,也没有说明过自己的身份,但是关于母亲的一切,她都知晓。 她武功极高,一直默默的传授自己功法,慢慢的,自己在她的指导下变得越来越强大,强大到他能够征战沙场,为国效命,百战不殆。 可就在他势头大好之时,姑姑又消失了。 她每次都是这样,拿着那把银剑,来无影,去无踪。 她跟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母亲的功力,还远远在我之上。 虽然他从来不曾看过母亲习武,但既然姑姑说是,那应该就是了。 之后,一切的一切,就都开始于数月前的那封密报。 密报说,后梁驻扎在西北的精兵被夏氏匪寇全部消灭,无一生还,最主要的是,在此之前,夏氏还灭了整个蒙氏,妄图独占西北。 那一夜,他惆怅的在亭中,想着小的时候,父亲总是提到他曾在西北一日又一日的操练着那批精兵,就是希望能够保住疆土,守住边关。 可是父亲的心血,如今全都功亏一篑了。 父亲冤死,精兵被灭,这两点都让魏询的心里,对这看上去表面繁华无比的后梁,多了一份逃避。 那日他在亭中喝着闷酒,不料突然一只木箭从暗中飞来,还好自己动作快,伸手便将那木箭夹在了双指之间。 木箭上绑着一张纸条,上面有人邀自己城外相见。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时隔好几年后又看到了姑姑的那一番场景,更让他忘不了的是,姑姑同他说了,那个他一直好奇的故事。 她说,魏询的母亲,真实的名叫蒙黎娜,是蒙氏族长的亲妹妹,也就是蒙氏的公主,而她自己,名叫蒙西霓,是蒙族的一名死士,终身只为保护他的母亲蒙黎娜公主而活。 从小,她便因为出彩的剑术,成为了公主的唯一死士,一个死士,只认一个主人。 蒙氏一向重视文学,可是公主却不喜读书,爱研究剑术,而且公主天赋异禀,不过几年时间,公主的剑术竟到了自己上成。 当时的魏将军魏付领兵统治西北,但不料一次出任务时却遇到风沙席卷,身受重伤,最终被公主所救。 公主当时并不知晓魏付的身份,只一心救人,于是朝夕相处间,互生情愫。 后来,他们互相坦白了身份,但是两人并没有因为身份而有所芥蒂。 魏付后来养好了伤,回到了军营,而公主日夜思念,所以曾偷偷去过军营探望,而且两人还经常比武切磋,她记得公主说过,她最欣赏他桀骜不驯,一身正气的样子。 可是一来二往,就被发现的彻底。 蒙氏族长一心只希望公主能够嫁给同族的勇士,安稳一生,所以自然是不愿意公主远嫁到后梁受苦,但是公主意志坚决,还说此生非魏付不嫁。 族长大怒,赌气的说道。 “只要你还是蒙氏的人,你就别想着离开。” 只此一句,倒让当时被情字冲昏头脑的公主大声对她的亲哥哥说道。 “你若不愿,那我便不再做这蒙氏的人!” 公主走时,好像没有一丝后悔。 于是她最终,还是跟魏付一同回了后梁,甚至还改了名姓,隐藏了身份,成了婚。 不过,自己却时常见到公主愁眉不展,望着远方的样子,她猜,公主心底定是后悔的,她一定,也很想回蒙氏看看。 这么多年了,族长也要早就释然了,他也希望能等回来自己的妹妹,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最终等来的,却是公主已亡的消息。 族长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当他得知公主曾生下魏询后,他便早早立了遗嘱,等他逝去,便由魏询回到西北继承蒙氏族长之位。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但是说起来时,好像一幕幕的,还真实的在眼前放映。 魏询透过她的黑纱斗笠,都能看见她眼角微泛的泪光。 那日她还说。 “魏询,你是公主的孩子,你的身上流着蒙氏的血液,现在蒙氏被夏氏所灭,公主的遗憾,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魏询听到这些时,一时根本无法接受。 但当姑姑递给自己一张兽皮时,上面的种种奇怪的文字,又让他想起了母亲。 他的母亲好像时常会写一些自己看不懂的文字,然后静静的坐在那里,反复端详好久好久。 母亲写的,同这兽皮上的,是同一种字体。 他好像突然从母亲的身上,感受到了蒙氏的力量。 “魏询,这是族长的遗书,现在我把它交给你,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有能力了,只要你灭了夏氏,为蒙氏报了仇,我敢肯定,以你的实力,我一定能辅佐你当上西北的王。” 王? 这个字,魏询想都不敢想过。 虽说他对这世道不满,想要逃离的远远的,但是至于王位这种东西,他从未考虑过。 “难道你不觉得,在这个后梁,满是污浊么。” 姑姑再次说的话,让他内心顿时涌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 魏询听了,没有声音。 他痴痴的望着远方,内心想着该如何接受这突然来的一切。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么多年,他拼死拼活的为后梁打仗作战的场景,但是好像到头来,他依旧什么都没有。 高位上的君王,和后梁的所有臣子,只有满心的猜忌。 他早就已经有所不满了。 那一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真正有用的事情。 他紧握着手中的遗书,眼中是鲜红的眼泪。 这些天,每往西北走近一步,他的心里就更紧一寸。 他看着楚誉,总是有种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想法。 在整个后梁,真心对他的,没有几个人,而楚誉,是他最在乎的那一个。 若他要做西北的王,就是谋反,到时候,两人就定会反目成仇。 楚誉说过,他定会亲自手刃自己。 想到这些,魏询站在这丘壑之上,觉得有些冷了。 都说西北昼夜极寒,但是都敌不过心底的温度,现在他的心,冷的有些锥心刺骨。 “你可知,你手中的这把银剑,代表着什么?” 蒙西霓开口时,声音沙哑了许多,昨日她拼了命的将魏询从风尘中拉回的时候,耗尽了她所有的功力。 魏询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剑上的那种特别的花纹和文字,他自己已经看了太多太多遍,而且深深的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但是,代表着什么,他亦不知,他只知道这剑很厉害,也很重要。 “这剑曾是蒙氏族长的佩剑,它代表着,蒙氏的权利。” 蒙西霓说时转了头,她看见了魏询的表情,那种纠结的表情。 自己前几日丢的那只木箭,就是约他今日相见,因为,她又有了一个决定。 “你肩负着蒙氏的重任,所以必须事事小心,我见这次与你同行的,还有后梁的誉王,他这个人生性多疑,我怕会对你有什么不利,甚至他还有可能会阻碍我们的计划,所以为了万无一失,我建议你,杀了他。” 魏询瞳孔一紧。 只觉得这心底的凉,自己有些承受不住了。 西霓 如此干燥的西北,让人没有一丝生存下去的欲望。 这夜里,好像还能听到什么荒原野兽的嚎叫,它们并不是在凶猛的表达自己的威力,仿佛是哀求般,祈求在这种环境下,能够继续的活下去。 魏询立在风中,整个人已经像冰一样冷。 他面对姑姑的话,不知该如何回答。 蒙西霓见他迟疑这般久,好像突然读懂了些什么,她知道,他并不想伤害一些无辜的人。 但是若是要成为强者,就一定要有一颗无情的心,后梁皇帝如此,夏氏夏兖满吉也是如此。 有情之人,比如蒙氏族长和魏付,在这种世道,就很难走到最后。 她所认为的道理就是这样。 她视公主为亲人,那么魏询,她自然待他同孩子一般。 只不过,蒙氏惨死,此仇不报,她内心难安。 她知道,现下她唯一能有所依靠的,只有魏询了,当他成为西北的王,夺回统治权之时,她的任务,才算最终完成。 魏询的眼睫上,有些寒霜。 他突然收回了放空的眼神,抬眸,看着眼前这个他唤了二十年的姑姑,那个让他一步步变得强大,让他得知自己真正的责任的姑姑。 面对她时,魏询相对于旁人身上的那股子不驯之气,都会被深深掩藏,在她面前,他就像一个孩子,因为他内心早已经将姑姑看作自己的亲人,同自己母亲一样的亲人。 他抵着寒风,开了口。 “姑姑说的,我记住了。” 他还是没有明确的决定要不要杀楚誉,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回答。 他纠结了很久,但是他把酒言欢的兄弟,他无法下手。 不然,他就成了无情无义之人,而且定会遭受世人唾弃,自己也会良心难安,到时候哪怕他成功打败了夏氏,自己也不会过的自在。 这一次,蒙西霓也没有逼他。 她知道,这孩子同他的母亲一样,内心决定了的事,谁都动摇不了。 但是她敢保证,若是那誉王对魏询有丝毫的不利,自己会亲自解决他。 对外,她一直都是无情之人。 她依旧目视着下方,目视着残垣断壁之间,那摇摇摆摆的蒙氏大旗,她记得那旗子曾高高的飘扬在蒙氏族落的门前,屹立不倒。 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 “魏询,你可知,踩在我们脚下的,就是之前蒙氏的家园,你看看现在,废墟之间,皆是凄凉。” 魏询知道,他来时,就特地注意过。 他甚至能够想到,数月前的蒙氏,还完整的坐落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生活幸福安康,无灾无难。 他看着下面的场景,突然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异常的滚烫,顿时燃烧了全身,恰好能够抵御寒风。 他认定了,自己是蒙氏的人。 他的亲舅舅,他母亲的家园,毁在了夏氏的手里。 他发过誓,定要灭了夏氏,为蒙氏报仇雪恨。 毕竟他作为蒙氏唯一的血脉,这是他身上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魏询身上,从来就不缺责任。 蒙西霓瞧着天将明,没有再同他多说话。 她放魏询走了,她甚至还告诉了魏询,那个誉王可能在的方向。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蒙西霓突然发现,这么多年来,这孩子都没有好好的,开心的在自己面前笑过。 还记得在他小的时候,自己教他剑法,可无论多么的困难,他都一声不吭的一直练习,每次都是练到衣衫透湿,不分昼夜。 这样的孩子,从小就是坚强的。 他还那般小的时候,就说着自己一定要为父报仇,一定要重新替父亲夺回军权的话,这么些年,果真像他所说那般,经历万难,成了后梁的大将军。 在他成功之时,自己曾回到了西北。 那个时候,族长听说了此事,十分的开心与激动。 他说着他的亲侄子,满眼都是欣喜。 他甚至将他的那把象征着蒙氏最高权力的银剑交给了自己,并且嘱托自己,赠给孩子。 可惜,他们终是无缘见上一面。 可惜,银剑带到之时,公主已逝。 蒙西霓对蒙氏,可谓是赤胆忠心。 在她的心目中,蒙氏占据了一切,作为蒙氏的人,她觉得她现在唯一且必须要做的,就是再次让蒙氏大旗,屹立不倒。 在寒风吹拂中,她摘下了斗笠,她的脸就这样暴露在黎明里,右侧的脸上,被风刺的生疼。 她从小因为一场大火,烧毁了面部。 当时她流落街头,无处可去,众人见她的模样,也都甚是嫌弃,还会刻意躲避,就更别说收留了。 好在,她遇见了族长。 族长见自己饿晕在街头,便收留了自己,也是在那一年,她真正的成为了死士。 她带着对活着的渴望,拼尽全力,在众多人中脱颖而出,而她当时,只是靠着一把短刀。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她好像疯了似的在人群中奔跑,砍杀,她放弃了缩在角落中的念头,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勇气,杀了许多许多的人。 只有别人死了,自己才会活着。 这是她那时领悟的道理,甚至这种思想,她一直延续至今。 她满身的鲜血,满眼的鲜红。 一切都结束了,族长站起鼓掌叫好,还特地来到她的面前,赏了她一顿山珍海味。 经历过后,她便不在惧怕这种残忍,下手时,她也更加的从容坚定,不留痕迹。 听说蒙氏的死士,都是蒙氏犯了死罪的罪人,只有成为死士,才能避免一死。 生的希望,足以让一个人改头换面。 因此蒙氏的死士之间,都是有很深的情谊的,让她影响最深刻的便是,他们都没有因为自己的模样而嘲笑自己,他们一起训练,一起出任务,同生共死。 这样杀人的日子虽然也有些艰难,但是也让她体会到了家园的温馨,朋友的存在。 她去到公主身边时,不过九岁的年纪,公主待自己如同好友一般,从不亏待。 至此,她才一直对蒙氏,心怀恩德。 数月前,族长唯一的女儿即将大婚,但族长却派自己去南方寻奇草,蒙氏向来习巫蛊之解法,就是为了防止夏氏有一天,会用巫蛊之术祸害人世。 她听话的去了,去的远远地,她找了很久很久,但是却一无所获。 她失落的回来时,蒙氏,就已经是现下眼前这幅场景了。 蒙氏被灭,她在百里外,仿佛都能听到夏氏那荒淫的笑声。 那时她落泪了,她亦懊悔。 她的拳头重重的锤着黄土大地,哭的狰狞。 她哭到,她从来没有觉得右脸早就愈合的伤疤,有这么疼痛难忍。 她在西北逗留了几日,随即她便发现夏氏再次起兵,默默的向一个地方聚集。 她跟了过去,发现他们包围的,是以前魏付训练的精兵军队。 她见证了精兵被灭的全过程,但是她没有出手,她也无法出手。 作为蒙氏遗留的死士,她若出手,顶多只能撑两个时辰,然后必会死在夏氏的乱箭之下,这样的话,她的活着,就没有一丝意义。 她最终还是去了后梁,寻了魏询。 她告诉了他自己一直隐瞒的,公主从不让她说的那一切,那时,她一字不漏的全都说了出来。 像是倾诉,也是发泄。 她蒙西霓,一辈子都是蒙氏的人,死了,也要做蒙氏的魂。 只不过,她不会这么简单的死。 生于蒙氏,也要死于蒙氏。 她一定要等到蒙氏大旗重新飘起的那一天,在阳光下,有尊严的死。 她抹了眼角的泪,重新戴上了斗笠。 转身离开了这片废墟,这片家土。 犹豫 夏清在救楚誉的那一夜,她感觉到她的心很热。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楚誉第一次救自己的时候,他提着剑进门,当时的那个眼神,让她觉得很熟悉。 她那时就觉得,楚誉是个不一般的人。 他不多话,也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他把所有的思绪都藏在了心里面,不会向任何人吐露。 这样的人,倒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特别令她印象深刻的,是他特别的在意,他心中的那个妻子。 他说时,仿佛眼角都是带笑的。 那副坚定的表情,说明了他是个专情的人。 她当时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楚誉这样的人念念不忘。 反正,定然不会是自己这样的女人。 她躺在屋顶之上,看着黑漆漆的天空,闭上了眼睛。 她感受着西北晚风的吹拂,就像小时候一样。 她记得她小的时候,一般睡不着,都会独自爬上屋顶,因为她觉得,那个时候感受着自然的风,空气,是最放松的,往往不一会儿,她就能够安然入睡。 风虽冷,但是当它拂过脸颊的时候,有一种被人安慰着的感觉。 有一种,被陪伴的感觉。 她跑了最高的山崖,去了最远的瀑布石旁,寻来了赤菰草。 她甚至因此,从山腰间滑落而下,撞伤了手臂。 可是她并不觉得痛,这么多年她吃的苦,已经太多太多了,受点伤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能让她这么奋不顾身的,是救人。 这夜,夏清又睡不着,爬上了屋檐,听着风吹起沙砾的声音,缓缓闭眼。 “不冷么?”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入耳,她快速睁眼,只见楚誉就那般站在门口,没有看她,看的是远方。 她立即端坐。 “习惯了。” 楚誉经过一日的休息,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可是他没有立刻去找魏询,他思前想后了一番,想到了若是魏询同自己一样昏厥,夏清不可能一路以来都没有发现。 所以,要么,就是他没有事,只是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要么,就是他也被人救走,醒来后,他会来寻自己的。 而自己现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做。 楚誉抬头看了一眼屋檐上的夏清,他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上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 自上次相见,楚誉就知道,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但是至于她接近自己是邪是善,有待考察。 他现下,便在考察。 毕竟这里是西北,一步都不能出错,一个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过。 做了这么多年后梁的誉王,只是生活在皇后身边那么多年,他便养成了疑心多虑的性格,所以,很多东西,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说你要制出治瘟疫的方子,现在赤菰草既已找到,方子可做出来了?” 楚誉不知她是怎么习惯这西北的冷风的,反正他是无法习惯,他突然想到了当时去羌勒的时候,因为同是北方,所以羌勒的晚间也十分的冷,但是,他的王妃应该也跟夏清一样,习惯这冷风了吧。 这些日子,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在得知自己当日不告而别就走而闹脾气,有没有闹着要出去,有没有惹是生非。 还好自己将隐青留下,所以想到这些,没有那么慌张。 夏清听他这么问,其实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他既然会在意这个。 “嗯,方子已经制成,明日,我便去疫区看看。” 夏清说时,眼睛里闪着一道光,她很期待,又很害怕。 她期待方子有效,能够救活所有人,但她更害怕方子无效,瘟疫依旧蔓延,毕竟除了这个方法,她真的找不到解决瘟疫的其他法子了。 她看不得,一个又一个无辜的百姓就这样悲惨的死去。 楚誉微微垂眸,侧身依靠在家门槛之上。 “明日,我同你一起。” 他说出口的话,都是一个语气,但是这句话在夏清听来,格外的不同。 格外的,戳中她的心。 她有些诧异的问。 “你…不怕染上瘟疫?若是此药无效,就会死。” 她看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动,好像这一秒的他同上一秒的他没有任何不同,他也不会因为时光飞逝,日升月落而有不同。 真是个琢磨不透的人。 “跟你上次的回答一样,医者仁心,毕竟,我也读过几本医书,也有可能会帮到你,帮到百姓。” 楚誉说罢,转身就进了屋,他黑色的衣裳随着身体的转动微微飘起,发丝也是如此。 夏清愣在原地,久久的,都没有收回目光。 此刻,她突然觉得,他好像能明白自己的心境,而且,有同自己一样的心。 可能,他是个好人。 她低头看了她腰间的两个小瓶子,在她看来,这两个瓶子就像两个极端之境一般,一个是生,一个是灭,让她有些不好抉择。 这是她第一次犹豫。 这夜里,哪怕听着风声,她也没有睡着。 她辗转反侧,摸到了身边的短刀,她轻轻拿起,看着那刀柄布带上的血迹,依旧那么清晰。 她凝视了一夜,想起了那个对她而言很长很长的故事。 那个让她一生难忘,此生悲痛的故事。 她记忆中的那晚,屋檐上的红菱,和地上的鲜血一样红。 到今天,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她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喜欢穿着黑衣,提着长剑,平淡且温柔的语气,脸上也很少有表情。 她记得,他叫爀然。 天亮了,她才从屋顶上下来。 楚誉感受到光明的那一刻,他慢慢从床上坐起,看着窗外,天亮了。 他记得他在后梁府里时,也喜欢看着窗外,只不过,府里的窗外,比这扇窗外,多了一颗槐树。 府里的窗里,比这里的窗里,多了一个人。 夏清进了门,还带了两张饼,夏清说是她从家中带的干粮,楚誉感觉那饼就像后梁的麻糖一般,硬且苦,很难下咽。 之后,夏清背了一个背篓,自己也就这样同她走了。 这一路,他自己已经看多了西北人民的疾苦。 西北是后梁的国土,那么西北的百姓,也就是后梁的子民,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而他作为王爷,了解民生,济世救人,是他的责任。 所以,这也是他选择今日同夏清一起去查看疫情的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吧。 太阳依旧,炎炎烈日。 走时,楚誉好像又看到了一个同那日来时一样的巨石,他也依旧同那日一样下意识的注意了一下,只见那巨石底部,暗暗的潮湿,多了一大片。 他步子走的急,不过快速瞧了一眼,没被任何人发现。 在去的路上,楚誉小心的丢了自己身上的一块黑色布片,他知道,只要魏询瞧见了,定能寻到自己。 行了一段路程,然后就能瞧见,路边的尸首。 他们就那样暴露在太阳之下,遗弃在路边,楚誉突然停下脚步,俯身,轻轻用手抚了一下尸体的头部。 夏清伸手准备阻止,但无奈楚誉已经触碰到了尸体。 “你…小心。” 她担忧的看着他,也不曾想,他竟然真的这般不害怕。 楚誉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尸体,然后才起身。 “没事,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血液也凝固了,简单的触碰是没有问题的。” 虽然是这样,但是夏清不知怎的,见他那样,她心底有些担心。 她从背篓中拿出了一个蒙面纱布,还有一副麻布手套,递给了楚誉。 “马上就要进村了,你还是把这个带上比较好。” 楚誉点头,接过。 二人准备一番后,不经意的对视,楚誉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犹豫,他大步的向前走着,仿佛他要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疫区,而是一个普通的村庄。 看着楚誉前行的脚步,夏清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 只是这样的背影,竟然让她心中多了一种莫名的温热。 这里,是她的第二次犹豫。 随即,她也如同楚誉一般。 没有顾虑,没有犹豫,大步前行。 拯救 看这压抑的,毫无生气的村落,就像是踏入了一片荒芜的山林,只见日月星辰,不见生命心跳。 夏清走着,见到一具尸骨,心底就要揪扯一番。 她自己说过,医者仁心,可是这么些年,她真的没做过什么仁心的事。 救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是否,不会颤抖。 她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她亏欠世人的,只能此刻偿还。 突然,听到一阵哭啼声,前方楚誉在阳光下的身影顿了顿,夏清紧紧的跟随他的目光,只见前方一个妇人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哭声连绵。 夏清看见楚誉立即上前,好像,比自己还要积极的多。 她跟了上去,看的,依旧是他的影子。 妇人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孩子,哭肿了眼,孩子身患瘟疫,她这个做母亲的,正承受着难以言尽的痛苦。 她用手替孩子遮着阳光,她的身旁,还有一碗浑水。 楚誉走到他们跟前,单膝跪下,那妇人见了来者一时慌张,抱着孩子躲避了楚誉的目光。 “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来救人的。” 楚誉温和的语气和温柔的目光,让那妇人慢慢放下了警惕,夏清此时也上前蹲下,查看病情。 当楚誉冰冷的手触摸着孩子的脉搏时,那孩子皱了眉,但是由于气息微弱,没有哭出声。 夏清则抚着孩子的额头,她感觉孩子的温度就像锅中的热油一般,能深入皮肤,燃烧心脏。 这孩子,已经到了极为困难的阶段。 只见此时楚誉突然起身,用力扯下了身上的一块布料,然后拿起地上的那碗浑水,湿了衣布,然后轻轻的敷在了孩子的额间。 “这孩子身体异常燥热,若是再不救治,怕是活不过一个时辰了。” 楚誉有些不忍的开口。 夏清听言立即拿出了腰间的那个瓶子,那个她用来救命的瓶子,拿出的时候,腰间两个瓶子相蹭,还发出一个清脆之声。 她拿着瓶子的手,颤抖了。 她的脑中突然回想起了她制作这解药的一幕幕,她苦心钻研,费尽心机拿到赤菰草,连夜赶制出了这个方子,完成后,她本是满心欢喜的。 但是现在,她又有些害怕。 万一。 还没等她来得及想完心中的那句话,楚誉便拿走了她手中的瓶子,当他的手触碰到自己的那刻,夏清才突然发现,他的手真的很冷很冷。 “试试吧,我信你。” 楚誉说话时的眼神,夏清似懂非懂。 是鼓励么? 还是信任? 这一刻她的心,莫名的有些慌了,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她也从来没有听过除了爀然之外的人,说过相信自己。 只见楚誉打开瓶子,倒出了一个黑色的细小药丸,然后他轻轻捏住孩子的口,喂了下去。 这一刻焦急的等待,好像比岁月还要漫长。 夏清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冒了很多汗,她一动不动的观察着孩子的反应,可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孩子没有一丝反应,额间依旧很烫。 她的心突然就紧了,她来时的信心,此刻好像也差点就要被风吹走了。 楚誉的呼吸在此刻很轻很缓,他看到孩子的眼珠在眼皮下有那么一丝丝的微动,他思虑了一会儿,随即又打开了药瓶,倒出了好几颗药丸。 夏清看楚誉的行动,有些不解,也有些担忧。 “药量不能过多,万一适得其反…” 夏清说时便看见楚誉动作干净利落的将药喂给了孩子,并且肯定他吞了下去后,才转头回了她的话。 “别怕,我们在救人。” 楚誉的安慰的语气,发自心底。 他知道,她是真心救人的,他也知道,她心底又是害怕的。 楚誉想着,既然孩子吃了药后,瞳孔有反应,就说明这药不论好坏都是起了作用的,但是孩子一直没有醒,反应也很微弱,那么只能说明,药效不够,再说了,她将这药丸制的这般小,量定是不足的。 夏清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般不镇定的时候。 她好像从来都是表现的什么都不畏的样子,不论在谁的面前,她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不惧黑夜,不惧生死。 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这个人的面前,变的这般不同。 她也问过自己,这个男子,为何有一种做什么都让人移不开眼的能力,但是她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可能,是因为他能读懂人的心绪吧。 不出一会儿,便看见那孩子竟然在妇人的怀中缓缓睁眼,他不解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最后目光落在了抱他的妇人身上。 随后,发出了小小的,微弱的一声 “娘。” 那妇人见孩子醒了,激动的将孩子抱的更紧了,她答应孩子的声音大过于先前的哭声,她的泪,只是默默的流。 此刻,众人心中的石头都落了下来,夏清急急的松了一口气,而楚誉微微笑着,用冰凉的手摸了孩子的脉搏。 “心率稳定了,好好照顾,按时吃药。” 楚誉将手中的的瓶子递给妇人,那妇人抬起头,感恩的目光看着两人,缓缓地接过药品。 “感谢两位神仙,两位救命恩人…” 楚誉摆了手起了身后,妇人才渐渐收回激动的情绪。 夏清闭眼,平复了心情,便也站起身。 她起身时,楚誉正看着她,夏清觉得他的眼神中,有一丝对自己的肯定。 夏清此时,竟然不自觉的弯了嘴角。 当她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笑了时,她心底惊了好一会儿,这种笑容的陌生感,让她心慌。 好像只有很小的时候,自己才这般笑过。 两人并肩走着,他们的身影一个长,一个短,但是步履格外的一致。 这日,他们跑遍了整个疫区,一共发现了几十位身患瘟疫的百姓,还好夏清备了很多解药,所以成功的救治了很多患者,在他们的感激声中,楚誉和夏清却都是弯腰低头,然后缓缓离去。 夏清说还有更多人需要解救,她接下来有的忙了。 可能她还要再去多寻些赤菰草,她还说等她走到那个山间时,她一定会比上次更小心,不会再失足摔倒滑落了。 楚誉听言,只是神色冷静的说了一句。 “你的苦心没有白费,西北的瘟疫也有救了。” 夏清转头,看着这个和她并肩的,高大的人,竟然一时语塞。 想了半天,她才想到了一些话。 “若不是有公子相助,解药也不会制成,所以,是我们一起救了他们。” 楚誉听了只是继续走着,看着自己身前的影子,想了别的事。 “公子博学多才,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夏清这句话,很真心。 她甚至说出口时,都没有思考,这就像是她坚信的道理一般,随口就说了。 此时,风来了,说明夜又不远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唯有今天,她觉得格外值得。 “不求有所作为,只求家人安康,能够平安共度一生。” 楚誉说时他的手还是冷的,他虽紧紧握着,但是依旧没什么温度,他还是习惯不了这里的一切,心里只想着,他所习惯的。 夏清抿了唇,认同般的点了点头。 他们的发丝,都在风的吹拂下飘动着,只不过夏清额前的碎发多些,她伸手去理了理。 他话语中的那个家人,就是他的妻吧。 他还真是一个专情的人,他一定,是个有情的人。 可是自己所有的情,好像都在那一夜,被自己一剑斩断了,剩下的,只有短刀上的血迹。 她每每想到那夜,都会心乱如麻。 两人走到了一个岔口,可楚誉却突然停了脚步,夏清不知情,多走了几步,两人的步子,在此不一致了。 “夏清,你我就此别过吧,现下瘟疫能够抑制了,我也要去寻家人了。” 他俯身说了告辞,转身之前,夏清叫住了他。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夏清的话。 只见她顿了好一会儿后,从背篓中拿出了一个饼,像麻糖一样硬的饼,楚誉并不喜欢。 “走了一天,你也没吃什么东西,这张饼你就带着充饥吧,毕竟,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楚誉最终还是接过了,还礼貌的道了谢。 他向另一条路上走了,当他感觉到夏清转身,且离了很远后,他才停了步子。 在这里等魏询,总比自己无知的去找比较好。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饼,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落日,然后任着饥饿的心,轻轻咬了一口。 还是那么硬,但是,好像没有之前那般苦了。 夏宫 楚誉吃完了手中的饼,有了一种饱腹之感,这时他才发现,竟又这般不知不觉,到了夜晚。 陪伴他一路而来的黑马因为那一场风沙不知所踪,就连魏询如今也不知去向,他是第一次感觉到了久违的清静,还有孤单。 在这遥远的西北,没有了王爷的身份,他也只不过一个俗人。 一个需要自己步行,用一张硬巴巴的饼充饥,以天为被地为榻而寝的俗人。 这般的境遇,倒也难忘。 他枕着手,仰望着天际,就好像前路也是同这暮色一般幽深难测,他能感觉得到,夏氏的危险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只不过,进入西北境地已经好几日了,为何都不见夏氏匪寇的身影,入境之处,也没有把守的士兵,这点让楚誉不免心生疑虑。 这几日除了见到一些坎坷遭遇的百姓,就是遇到了夏清。 他始终想不明白夏清是什么样的角色,为何她会出现在百里外的客栈,又为何轻易的就寻到了赤菰草,再者,她又为何只同自己相差一日便赶到了西北,任凭她再快的马,也最起码需要三四日的时间。 他今日本想跟着她,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但是今日,他们一同救人,倒让他对她放下了戒心,楚誉只能发现,夏清此番是真心救人,也是真正的救了人,她看百姓的眼神很真诚,毕竟没有一个女子愿意不顾性命之忧踏入那片疫区。 或许,真的是他多虑了吧。 想罢,只见黑暗中有一个更暗的身影缓缓朝自己走来,看身形是个高大的男子,手上还拿着一把剑,闪着银光。 他的步子不紧不慢,待他走近后,发现他的脸上还带着一抹不知名的笑意。 “你没死。” 说时,那男子停了步子。 魏询灰沉的脸出现在楚誉的眼眸中,他弯着嘴角,还是那样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不知又是从哪儿拾了一根枯草,咬在嘴间,随着他的笑一并翘起。 楚誉见他,也轻轻笑了。 “你还没死,我怎么能死呢,不是说好了此行,定要同生共死吗。” 魏询听言,轻挑了眉,缓缓走近,随即他从袖口掏出了一块黑色布片,两指轻轻一丢,被楚誉稳稳接住。 他坐下,坐在了楚誉旁侧的沙堆之上。 “你信不信,没有这个,我依旧能寻到你。” 魏询侧眼,看着楚誉的表情,而楚誉只是平静的将布片收回,然后慢慢的闭了眼。 魏询此时觉得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生无趣,当他在来时的路上寻到这一个黑色布片时,他只瞧了一眼,便知道这是楚誉衣服的布料,布料前面是尖尖的形状,指向北方,果然,一路北上,终于在此地,寻到了他。 “信。” 当魏询将嘴中的枯草嚼到无味,一口吐出时,才突然听得楚誉回了一个字。 魏询听言转头看着楚誉,只见他依旧那般,没有表情,也没有睁眼。 此时的魏询,却不同楚誉一样,他的心中是百感交集,他的心中是见了姑姑后的纠结和迟疑,当他看见楚誉依旧同小时候两人不小心走丢时一样,会丢一件自己的随身物品,会在那个方向的某一处一直等着,当他看到时,他尽量让自己笑很自然。 同生共死。 这四个字,他有些不敢去想。 “那风沙实在是大,我不知被吹到了何处,醒来时,身旁还有好几具尸骨,那里就像一个迷阵,我无论怎样走最终都回到了原地,之后幸好偶遇一个途径的百姓,才将我带出来的。” 魏询说的谎话,楚誉并没有细听,自然也就不怎么在意。 楚誉只在意魏询还活着,就够了。 夜色迷人,晚风轻拂,这夜,好像特别的寂静,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声,别无其他清晰的声响。 魏询知道楚誉还没有入眠,毕竟这样的一个晚上,他们的心底应该都是有些相同焦灼的。 他们二人,好像约定俗成般的一同开了口。 “明日…” “明日…” 明日,便要去夏宫了。 两个人又一同闭了口,知道了对方想说什么,不过是同自己差不多的话罢了。 过了许久,久到,魏询都已经有些睡眼朦胧的将要入睡了,楚誉才轻声说了话。 “进了夏宫,见了夏王,便知生死。” 魏询听言猛地睁了眼,因为是背对着楚誉,所以他的面部表情楚誉一概不知,自然也不知他刚才表情中的慌张,魏询随后又微微眨了眼,好像有些被风沙迷了眼睛。 他揉眼时,耳边一直回荡着楚誉刚才的话,但是他敢肯定,夏王不会轻易的就让他们死的。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比我先死。” 魏询理了理衣衫,裹紧了外衣,在寒冷中入睡。 楚誉只是闭目养神,这夜,他没有入眠。 第二天的阳光来的很早,楚誉和魏询二人没有等到阳光出来,更早的就起了身,他们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大步离开。 没有了马匹,走起来要更费时些,所以他们不得不早点赶路。 太阳没出来时,借着些早间的晨风,走着倒也惬意,但是火热的太阳一出来,将沙地晒的滚烫,就不是很舒服了。 魏询擦着额间的汗水,无奈的抱怨。 “我看这西北要是再不下雨,就连那夏王都要干死了,不干死也要热死。” 楚誉此时一边走着一边用折扇挡着猛烈的阳光,他不喜欢被这么大的太阳直射的感觉,只叫让人浑身无力,眼神浑浊。 他继续走着,没有说话,毕竟此时就连说话都是要耗费一些力气的,还不如省着些。 他们一步都没有停,一刻都没有懈怠,终于,在午后最强烈的光来临前,他们看到了夏宫的城门。 那座用一颗颗巨石堆积起来的,无比高大坚硬的城门。 目测,也应该是后梁城门的两倍有余。 城门口隐约能看见那座宫殿,那座他们二人寻了这么久的目的地。 只见黑色的墙壁上雕刻着千奇百怪的图文,那种暗暗的气息好像十分生硬,毫无生气,在图文之间,竟然还点缀着众多宝石,在阳光照耀之下闪烁着金光。 细看,在宫殿旁还有众多木质的小殿宇,彩色的神带飘逸着,风声吹动着巫铃,发出诡异的声响。 这夏宫的奢华与磅礴世上没有几座宫殿能与之匹敌,但是它的威严中,还透露着一种难测的神秘,让人见了都心生恐惧。 此时城门上的黑衣女子,注视着两人的身影,她握着手中的短刀,眼神冷漠无情。 从高处望下去,再高大的人,都会显得无比渺小,再尊贵的人,都会变得卑微。 夏亦瑶挥了手,只见另一个黑衣女子立刻领意上前,毕恭毕敬的俯身听语。 “带人去领吧,夏王在后殿等他们。”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像是强烈嘶吼过后留下的痕迹。 黑衣女子领命,刚想退下,却见夏亦瑶又侧了眼,动了手指。 “对了,好好的把人带来,毕竟,他们也算是客人。” 夏亦瑶的眼神和语气同样冷漠,她说罢继续注视着城门下的两人,微微垂眸。 “是。” 黑衣女子走时,夏亦瑶感觉,周围的风没那么热了。 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还摸了下腰间的小瓶子。 她好像是突然回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眸微颤。 此时她额间的发丝依旧因为这风而凌乱着,但是她没有伸手去理,而是随它飘动。 她的嘴角弯了弯,随着眉毛也弯了弯。 冷漠的脸上,出现了唯一的表情。 新鲜的事,就要开始了。 礼物 魏询看着这座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 毕竟,这夏宫是用无数人的鲜血换来的,除了庄严华贵之外,在他看来,还背负着满满的罪恶。 此时的两人竟然都是这般抬头瞧着,一同停下了步子。 楚誉看到城门上有放哨的士兵,还有刚刚一抹熟悉的黑影,转身划过,他盯着望了好一会儿,黑影没有再出现。 他低眉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到什么。 终是这一日,来到了他们所谓的龙潭虎穴。 城门前的两座巨型深黑色石雕,就像是两只凶猛的野兽,怒目圆瞪的伸出了庞大的手掌,还有那无比锋利的巨齿,好似下一秒就要扑过来一般,在阳光下伺机而动。 楚誉收回了眼神,面色从容淡定的大步跨了出去,其实他每走出一步,心跳声就在耳边响一次,特别清晰。 魏询也紧跟着楚誉的步子,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城门前,门口的士兵见两人前来,却都面无表情,眼神所看的位置也一直没有变,就那样的举着大刀,直直的站在太阳之下,一言不发,就连额头的汗滴到了眼睛里,都一动不动。 魏询倒还在内心怀疑着,这两人是真的人,还是只是人像而已。 楚誉和魏询两人对视之时,却突然看见眼前的巨大城门发出了一阵声响,随即地上的影子动了,城门大开,定睛,只看见迎面来的是一批黑衣女子。 那群女子一个个神色严肃,步履一致,黑色的瞳孔就像是没有生命迹象的亡人,但她们依旧一步一步的走着,走的稳当,走的整齐。 楚誉很快便发现她们每个人的腰间都佩戴着一块银牌,这牌子上的花纹倒也很是熟悉。 看来,这便是西北只听其名便叫人闻风丧胆的那批女杀手,无情无欲,只会杀戮。 领头的女子在其余人都停了步子后走上前,楚誉倒是看不懂她的表情,只觉得她像是没有任何心事,也没有任何思考。 “夏王已经在等你们,随我来吧。” 她说话时,除了唇动了动,眼神较之前也没有偏差毫分。 这样的形态不经让魏询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训练,才能让女子都达到这般的程度。 楚誉听罢的微微低头。 想必,夏王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行踪,身份,甚至是来意。 其实,楚誉之前已经料到了。 只不过他现下想知道的,就是踏入这个门,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进去后,只能看得见众多五彩缤纷的,印有夏氏独特字符的旗帜,正正的插在大道两旁,旗面被风吹的呼呼响动,没有间断。 大道的正前方,是宽阔且高大的巨石台阶,放眼望去,数量根本无法一眼估计的清,只能让人觉得那台阶很高很高,很长很长。 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是黑的,尽管阳光依旧照耀,但是夏宫内的隐秘气息,无法掩盖。 楚誉和魏询都觉得,这段路特别的长,他们走了特别的久。 上了台阶,入了大殿。 只见殿内已有众多夏氏族人在此等候,当然,楚誉还看见了几个眼熟的。 那几个在客栈遇到的壮汉,就在大殿高位之下,领头的身上戴的银牌,他还依旧记得明白,那日树林里的银光,刹那在脑中闪过。 果然。 抬头,看见的是高位,那悬挂起来的虎皮颜色依旧鲜艳,就仿佛那只虎依旧有灵气的在此休憩,向下,一张独坐,铺的是狼皮,高高的背椅上雕刻的依旧是些看不懂的图腾,仿佛还夹杂着一丝血色。 高位上的那个巨人,就是夏王。 他微卷的头发已经有一些泛白,身上穿的是黑色裘衣,更撑起了他的威猛,脸颊亦是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唯有他的眼神,好像他的年龄不符,那双眼带着亮光,就像城门外所见的那两只巨兽。 看着猎物,随时会伸出魔爪,将人吞下肚。 殿内虽是众人,但是没有一丝嘈杂,楚誉和魏询此时,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由殿门口,直到正中央。 随即,二人一同跪下,行了大礼。 毕竟是来投奔的,面子上要做足了才是。 “后梁楚誉。” “后梁魏询。” “共祝夏王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二人的声音,传遍了大殿内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弯腰卑躯着,魏询其实强压了内心的所有不满与愤恨,此刻,他们别无选择。 除了余音,好像再无别的声响。 二人就这般低头跪着,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此时的夏兖满吉只是静静的玩弄着手指上的金戒,眼角的褶皱叠加在一起,叫他看清殿下的人?毕竟他是有些老了。 “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完吧,否则,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夏兖满吉尝试着去看清殿下两人的模样,谁知两人却都屈膝低着头,就像跪地求饶的囚徒一般,让人懒得再看。 楚誉听言,静静的起身,魏询起来时,还没什么好脸色的拍了拍衣衫,抖了抖手脚。 他还从来没对一个人跪过那么久。 楚誉不紧不慢的从胸前拿出了一副卷轴,在手中转了一圈,夹在了两指之间。 “看今日这阵仗,想必夏王早就清楚了我们二人的来意,为了证明诚心,我们二人特地给夏王准备了一份礼物。” 听到礼物二字,夏兖满吉抬了眼,这次他看见了台下的两个翩翩公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也算是有胆量。 领他们进来的那位黑衣女子上前接了楚誉手中的卷轴,步上了台阶,递给了高位上的夏王。 只见他颇有兴趣的打开看了一眼。 “夏王,这是后梁驻扎在北部的精兵分布图,您若根据地图所指派兵前往,那么您定能获得后梁北部的势力,扩大疆域这样的好事,想必夏王是不会拒绝的。” 楚誉根据之前在后梁便商量好的计策一言不差的进行着,其实精兵分布图是假,但是的确会有兵在地图所指之地驻扎,真正的精兵却在暗处,只要夏氏发兵,那么后梁的精兵便会在周围将他们包围,再一网打尽。 其实他知道,这样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而已。 夏兖满吉弯了弯嘴角,随手便将地图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然后继续把玩着戒指。 “我想听听你们的原因,为何投奔夏氏的原因,若你们说的有趣,我便考虑留你们一时。” 魏询听言紧紧的握着拳,他内心只觉得像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统治西北,更不配做什么王。 “原因就是,老子在后梁呆腻了。” 魏询紧盯着高位上的人,自从见到夏氏城门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便想到了当时蒙氏被灭的场景,听说那时,夏兖满吉依旧采用的是偷袭的手法,同这样的小人说话,他自是没什么好语气。 此时楚誉注意到了魏询有些波动的情绪,伸手去碰了他的手臂。 在敌人面前,最好是稳如泰山,不露马脚。 “夏王应该知道,我们二人在后梁,除了有个名位之外,并无实权,这些年我们虽一直尽心尽力辅佐皇帝,可是他眼中却独重视太子一人,将我们排挤在外。是人,必有其志,因此我们二人自然是希望有所作为,但是却都不甘于再为后梁效命,如今西北夏氏势力之大,恐怕后梁已经无所能及,夏氏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所以就当我们二人有先见之明,才来投靠夏王,想着在此,我们二人总能有些用处,也定能讨得些势头。” 楚誉不慌不忙,镇定的表达着此行的忠心。 此时隐藏在殿后的夏亦瑶,默默的注视着殿内的一切,听了楚誉的话,她轻哼了一声,只觉得这些话未免太过虚假了些。 高位上的夏王,也皱了眉头。 他貌似很不满意的摇了摇头,然后说了句。 “这个原因,无趣。” 随即他打了响指,顿时周围的人都拔刀涌了上来,将二人团团包围。 魏询此时却表现出了非一般的镇定,可能是沙场经历多了,这样的场面,已经不足为奇了。 楚誉下意识的握着腰间的长剑,没有什么别的表情。 “你们觉得,拿一张假的地图,说一些好听的话,我夏兖满吉就会信你们?若我是那种很好糊弄的人,恐怕我现下早已入土了。你们即将要去的地方,是夏氏的地宫,那里,会有一些很好玩的兵器,等你们去试试。” 夏兖满吉说罢便笑了,那笑声就像是被关在囚牢里很久很久的牢犯发出来的一般,有些尖锐,又有些无奈。 此时周边的人提着刀围得越来越近,其中的两个黑衣女子大步向前拔刀出手,就在魏询刚刚拔出银剑的瞬间,便看见楚誉快速挥出长剑,用力直下,重重的将剑插入了脚下的石地中,俯身之间,众人都顿了。 楚誉抬眼,看着高位上的夏兖满吉,微微一笑。 楚誉很少有这般邪魅的表情。 他说道。 “夏王,我还有一个礼物。” 此时已经到了午间,殿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将插入地底的那把长剑,照的很长很长。 甘霖 狼烟万里,角声连绵。 在后梁,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契阔之景。 此时,天上乌云密布,雷声阵阵,狂风呼啸而过,沙尘卷起,在那高台之上,灰尘之间,隐隐约约可见一道身影,正仰视天空。 楚誉遇这劲风,依旧面不改色,甚至,焦虑的心得到了一丝放松。 他已经,等了三个时辰了。 那面前的桌案上,点着香烛,一只巨大的野兽侧躺在上,脖颈间鲜血淋漓,已经毫无生气。 桌案正中,还摆了一个瓷盆,里面乘的是满满的红血。 楚誉就那般一个人站在高台之上,毫不畏惧,迎着沙尘,手中的长剑上还有野兽的血迹残留。 以凶兽祭天祈雨,是古书中的故事,也是说书人口中常念叨的传奇。 不料,今日竟然传奇重现。 夏王皱着眉,看着满天黑云翻滚,闪电惊现。 这样的日子,他等了太久太久。 楚誉也依旧在等,他一面以不知名的招式挥舞着长剑,一面观察着天色。 他知道,很快了。 果然,不出一刻钟,只见瓷盆内的鲜血被一颗雨滴击中,立刻惊起了一小块的血色涟漪。 随后,雨落在了夏王的脸颊上,落在了魏询的肩上,落在了夏宫的屋檐上,还落在了这西北的漫漫黄土之上。 一时之间,干燥如荒漠般的西北,迎来了万物复苏的唯一机会,大雨倾盆,浇灌了一切生灵,西北的百姓皆出门跪天谢恩,任由雨打落在身,他们认为,这定是上天的恩赐。 夏王缓缓起身,伸出手来触摸着细针一般降落的雨滴,滴滴碰到肌肤之时,那种真实之感,让他心底一颤。 飘扬的尘沙瞬间就被大雨浇灭,仿佛眼前都开阔了许多。 雨就这般一直落着,好像还会持续很久很久,甚至能解了这西北的所有荒地,滋润万物。 夏兖满吉认为,这是天意。 宫殿已成,天降甘霖,这是上天对他的恩泽,也是上天庆祝这西北,终于有了正主。 他开怀大笑起来,就这样在雨里,盲目的笑着,拥抱着每一滴雨水。 夏亦瑶单独的身影藏在殿内,她看见殿外的雨,顿时心中涌上了一股热流。 毕竟,作为西北的子民,她此时无比欢喜。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高台上的那个男子,仿佛他就是救世主一般,忽然让整个世界变得光明。 一切,看似都很顺利。 她突然想到几个时辰前,那两人还在殿内被夏氏众兵包围,本以为他们会就此被抓入地宫,受尽酷刑,谁知楚誉一剑入土,说他的另一个礼物,便是能成功祈雨,天降甘霖。 他说时,没有人相信,包括自己。 西北数月干旱,请了众多法师皆无果,他不过后梁一个小小王爷,怎会祈雨。 但是眼前的这一幕,证明了一切。 证明了他不仅是一个小小的王爷,还证明了他的不同寻常。 夏王答应,若是他能祈雨成功,便考虑留他们性命。 这步棋,走的真是惊险。 楚誉此时立在风雨之中,魏询大步跨上高台,同他并肩,享受着愉悦。 几日之前,楚誉刚来西北,便暗暗瞧见巨石之下的潮湿,他想着,这地下黄沙干燥,那么为何巨石泛潮? 而与夏清去疫区之时,他又再次注意到了巨石下湿的暗影,较之前范围更大,更广,因此他根据多年的所学推断,不日,西北定会降雨,而且,会是一场暴雨,连下数日,解西北之渴。 因此,他想着定要在雨势来临之前赶往夏宫,可能以祈雨这样的名义同夏王周折,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逃生之法。 他拿性命赌的,跟夏王承诺的是三日之内,定会祈雨成功,若没有成功,他任人宰割,没有怨言。 谁知上天垂怜,不过几个时辰,竟然真的如自己所愿。 也可能,是母妃在天之灵。 他紧紧的闭着眼,这一刻,他无比感谢所有雨滴的触碰。 此时的魏询碰了楚誉的肩,露出了一抹笑容。 在雨中,他更加大声。 “你怎么做到的?” 面对魏询的好奇,楚誉并不打算做一个清晰的解释,他只是回笑道。 “天无绝人之路。” 风雨依旧,灰蒙蒙的天色中,竟能看到满是希望。 二人最终被领去了夏宫里的一间上好的厢房,仆人们还端上了众多山珍海味,魏询害怕有诈,正犹豫着要不要入口时,只见楚誉已经坐着享用了起来。 “万一有毒…” 魏询刚开口,但看到楚誉已经用了不少,便也没再说下去。 “放心,他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易的就死的。” 楚誉知道,在夏王的心中,他们二人并非一无是处,相对于直接把他们处死,还是留下的利处多些。 此时的地宫之内,阴冷潮湿,不时还能听见有人狂吼嘶叫,恰似烈火焚身的声音。 夏王背对着囚笼,看着对面墙壁上唯一的一扇窗,只见外面雨声依旧,而夏千裴卑躬屈膝的站在一旁,唯一露出的那只眼睛面对着昏暗的灯火眨了眨。 幽长的过道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转弯掠过墙角,便来到了夏王面前。 夏亦瑶将手中的短刀插回腰间,俯首行礼。 “夏王。”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出声时,声带处难受的厉害。 夏兖满吉依旧被窗外的现象吸引了眼神,没有回头,只是轻问。 “我让你做的事,做好了吗?” 她听后突然下意识的抚了腰间的瓶子,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俯身回道。 “应该…没有差错。” “嗯,你做事,我一般都是放心的。” 夏兖满吉抬了手,夏亦瑶便立刻将腰间的瓶子拿出,恭敬的递交到他的手上。 夏千裴看了一眼夏亦瑶,随后弯了弯嘴角,他寻思夏统领这般特殊的迟疑,还真是不常见呐。 “夏王,为何您不直接杀了那两个小子,虽说确实如那小子所说祈雨成功,但是把他们留着,可是无尽的祸患呐!” 夏千裴的眼神中,涌动着一丝不怀好意,他在这夏氏这么多年,自是知道夏王那宁可错杀一百,不会放过一个的性子,一般这样的人,夏王都绝不会留,更不会因为一个什么承诺,改变他的决定。 夏兖满吉摸了摸手中被捂的滚烫的小瓶子,然后牢牢的攥在了手中。 “他们两个人,我自有留着的用处,我让亦瑶这般费心,怎么能随意就杀了他们。” 他的眼神突然收紧。 “这整个西北,不,将来可能还有整个后梁,都会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无名的笑意,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不同。 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就满足的,当他得到了很多的东西之后,只会渴望着更多,权利,名誉,地位,永远都不会停止他的欲望。 “夏王是天选之人,定能争霸四方。” 夏千裴还依旧是那副模样,猥猥琐琐,老了也这般笑里藏刀。 夏亦瑶一直都不喜他,不过见他是夏氏老臣,倒也敬重些。 “对了,各槡选妻的事,进行的如何了?” 夏王说着转了身,他的发丝和肩膀依旧是湿的,将整个人显得更加暗沉。 夏千裴听言,还特地上前了一小步,与夏亦瑶隔的远了些。 “回夏王,小王的性格您最了解,依旧无比挑剔,至今都没有一个看中的女子,替小王选妻,也是有些难为老臣了。” 论这夏氏,最了解女子的,不过夏千裴,因此由他为小王选妻自是合适的,不过夏兖各槡偏偏对女人无感,到了年龄一直不娶妻,而夏王如今也就他一个儿子,夏氏传宗接代的重任,还得由他担负。 夏王狠狠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挥了袖子,大步离去。 夏千裴看了夏亦瑶一眼,没有多言,便也离去了。 地牢中,依旧有阵阵撕心裂肺之声,夏亦瑶站在窗外照进的唯一一个光明之处,低着头。 她想到了那夜,自己也曾这般痛彻心扉的叫过。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觉,那种活着比死了更痛苦的感觉。 这些年,她也就像囚徒一般,被困于此。 她所受的伤痛,无法言语。 那个药瓶,在她小时候便见过。 而且,一直折磨了她这么多年。 月中 如今的西北,瘟疫逐渐散去,一场大雨倾盆,浇灌了春季的万物,甚至在久久的荒凉景色中,还能看到些新绿的青草。 百姓们特地挑了一个日子,欢歌载舞,庆祝一切美好的到来,因此寂寞的西北,开始逐渐热闹了起来。 但是地下的亡灵还没有安息,只觉得世间吵闹。 现下已经到了月中,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每每这个时候,都是夏亦瑶最难忘的时候。 她坐在一块巨石之上,手中拿着一个不知名的药丸,放入口中,硬生生吞下。 这样的动作,她已经十分熟悉了。 只是不知道,哪一日,她才能真正的摆脱。 她顺了顺嗓子,只觉得苦味还在口中蔓延,但是她看着人们欢喜雀跃的表情,还是突然觉得,以前的那个西北回来了。 在她的记忆中,西北人民热情,开朗,不时便在一起,寻一个夜晚,升起篝火,彻夜舞蹈,欢唱。 她自小常常在昼夜中练功,所以自是见过不少这样的场景。 西北的孩子,都特别热爱这片土地。 她此时默默从袖中拿出了一只短笛,面对着山丘,沟壑,面对着黑夜,面对着辽原,缓缓吹奏。 笛声悠扬,好像承载着万千思绪,飘进了月色里。 夏亦瑶闭着眼,一袭黑衣在夜色中并不起眼,她藏在这里,让自己无比的放松。 她突然想起,之前她拿出短笛,站在屋檐上吹奏这首曲子的时候,爀然就那般默默的在一旁看着她,等黎明将至,笛声渐落的时候,他才开了口。 “有些悲凉,却又不失希望。” 当时他说话的样子,语气,眼神,就这般再次浮现在夏亦瑶的眼前,就像一场无比真实的梦一般,扰乱了她的心绪。 她尽量想转离脑海中的画面,笛声也随之变得更加仓促了起来。 可是下一秒,她又仿佛真真切切的回到了那个晚上,她的眼前,是爀然的尸体,只见他依旧睁着眼,那样的目光就像是在质问自己一般,而自己手中紧握着短剑,鲜血随着剑刃滴滴滑落。 夏亦瑶猛地睁眼,手中的短笛掉落在地,入眼的,只是漆黑的夜幕。 她像做噩梦般喘着气,她从没想过,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在自己心里扎进那么深。 她本以为,自己做杀手这么多年,早就成了无情无欲的人,但是为什么,她不时就会想到爀然,而且每次想到是她的心里,是那么的难受。 分明那夜动手的时候,她没有留情,没有害怕。 她缓缓蹲下身,纤长的眼尾依旧微微颤抖。 在黑色中,她抱紧了自己。 楚誉和魏询二人这几日在夏宫内,虽说夏王确实没有对他们怎么样,但是他们的身边依旧分派了众多士兵跟着,而且夏王也不准他们踏出所住院子半步。 本想着来了夏宫可以打探些情报,但是目前这样的形势,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屋内干等。 楚誉倒是不急。 他没事就在屋内练练字,时不时也会出去练练剑,反正日日吃穿不愁,只要命还在,也没什么好着急的。 可是魏询整天心烦意乱的在屋子里踱步走来走去。 他倒是觉得被困在这里难受的很,连觉都睡不踏实。 “不是,这夏兖满吉什么意思,他就把我们两关在这,想关我们一辈子?” 魏询说罢便气的一拳锤在了石墙上,咬牙切齿。 楚誉在院子内赏花,这西北的花也都是具有药效的,他往往能研究这些花花草草的研究一天。 此时他见魏询心中憋着气,才收回了对花草的好奇心,转了身子。 “放心,关不了多久。” 楚誉小步走进了屋内,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小口喝了。 魏询也紧跟其后进了屋,见楚誉这般不慌不忙的模样,倒是有些不满。 “你天天就顾着什么花草的,有时间你倒是想想法子怎么让那夏老头放我们出去呀。” 楚誉见魏询那焦虑的眼神,有些许无奈的放下了茶盏,故意道。 “魏将军才气过人,怎么不自己想。” 楚誉嘴角弯着,眼角含笑。 “你…” 魏询最终还是罢了话,挥了衣摆直直坐在了椅子上,脸上表情旧不喜。 这时只见院门开了,一个侍卫提着刀走进,魏询立刻有所防备的站起,快步到了楚誉身前。 “二位,夏王要见你们,说是要同你们共进晚宴,请跟我来吧。” 楚誉听言瞧了一眼屋外的天色,今日已是月中,虽然天还没有黑,但是圆月已经在天空一角停滞着。 他点了头,看了一眼魏询,魏询这才缓缓放下刚握住的剑柄,与那侍卫一同前去了。 大殿内,只见夏王早已等候,佳肴也皆上齐全,高位的旁侧,还坐了一个男子,看他的穿着相貌,不难得知他便是夏氏的小王,夏兖各槡。 楚誉和魏询二人都屈于礼数,朝二人行了礼,夏王只是点头,示意他们入座。 随后还有歌舞,一切都看似平静的进行着。 就在这时,夏王开了口。 “二位近日,在夏宫住的可好啊?” 这样的问候,楚誉倒还是真没有料想到。 他转头见魏询吃着肉喝着酒,完全没有要理睬的意思,自己才回了话。 “夏王安排的,自然是好的。” 像这样的过场话,楚誉从小便说多了。 “誉王送给我的第二份礼物,我非常满意,也多亏了誉王,才解决了西北数月的干旱,现在誉王在我们西北百姓的眼中,可都是天师一般的人物。” 夏王笑时,侧位的夏兖各槡也陪着笑脸。 楚誉听言低眉轻笑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突地,他觉得心口一阵刺痛,但是转瞬即逝,他亦没有在意。 “誉王自从来了西北之后,西北疫情稳定,天降甘霖,看来,誉王可是西北的福星啊。” 侧位上的夏兖各槡说罢便对着楚誉举了酒杯,楚誉见状倒了一杯茶,一口饮了。 “誉王这般的人物,若是能为夏氏所用,那夏氏定能万年繁盛啊!” 夏王此言一出,楚誉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夏王这般的人,什么时候也会说这般虚假的话了。 “若是夏王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万死不辞。” 楚誉说后,夏王的笑更明显了,而魏询听言,却疑惑的看了楚誉一眼,楚誉此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用膳。 “好一个万死不辞。” 夏王说时轻拍了桌子。 楚誉悄悄移了眼神,他这么说的目的就是要看看,这夏王到底还有什么招数。 “据我所知,誉王,还有第三份礼物吧。” 楚誉心中触动,但是用膳的动作并没有停,眼神都没有变过,表现出无比的平静。 魏询抬了头,正眼看着高位上的夏王,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手肘撑着桌子,没什么好表情。 “夏王你有话就直说吧,拐弯抹角的干什么。” 魏询知道夏王这次突然请他们用晚膳,定是有什么算盘的,果不其然,说话绕来绕去,倒让自己听的不快。 “据我所知,誉王的身上带着后梁军令?若誉王将军令交给我,我便相信誉王是真心投奔夏氏,也自然不会亏待二位的。” 听到军令二字的楚誉,眼神变了。 他顿了会儿才抬了头,用伪装好的一副表情,语气说道。 “军令?后梁军令一直在皇上手中,我怎会有。” 楚誉现下,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与西北通风报信,就连军令的事,都能被夏兖满吉知晓。 就算夏兖满吉知道了一切,自己也绝不能将军令交出,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 毕竟,军令可是自己的最终武器,也是后梁军队唯一听从的信号,是后梁的最大利益。 绝不能给。 “誉王不必装作不知,这军令…你是交还是不交?” 夏兖满吉突变的脸色,就像晴天中突显一阵惊雷,让人心头一怔,难免惶恐。 此时魏询突地拍桌站起,双眉紧凑。 “都跟你说了没有,你要想要,自己去向后梁皇帝老儿要去,跟我们在这扯什么劲。” 魏询情绪激动,主要是他明白当下的局势,军令,绝不能落入他手。 “我劝你们还是乖乖交出来,不然…今日可能就是你们丧生之夜。” “你!” 魏询刚想上前,却被楚誉一把拉住。 “夏王,军令可是后梁重物,皇帝怎会轻易交给我们?” 楚誉说时大脑还在飞速运转,想着怎样才能度过此关。 “誉王依旧不认?那可就别怪我了!来人!” 夏王语音刚落,随后就有一大批士兵涌进,魏询来不及思考便立刻拔刀与之搏斗起来。 楚誉刚站起,想拔出腰间之剑时,却突然觉得浑身无力,他尽力克服着将剑拔出,但是挥舞的那一刻,他感觉心如刀绞一般使不上力,只要稍稍一动,便会痛彻心扉,难以忍受。 剑落,楚誉跪地。 他双眼通红,脖颈间青筋突起,他的全身都在颤抖着,那种像被千万银针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他差一点就晕厥了过去。 他用他最大的忍耐力保持着清醒。 魏询见状,跃起用力一挥剑,击退了身前的几个兵卒,然后他便快速去到楚誉身边,用手搀扶。 “怎么了?” 魏询担忧的询问,没有回音。 毕竟楚誉现下根本没有说话的力气,他只能咬牙忍着,紧闭着双眸。 “誉王,你可知,噬月蛊会在每月中发作,发作时心绞难忍,若是不能及时服用解药,会在一个时辰之内,全身溃烂而亡。” 夏兖满吉笑着说后,便招了招手,此时夏亦瑶从殿后走入,手中还拿着一个透明的瓶子,只见当中装的药丸,同夏亦瑶之前服用的一样。 魏询和楚誉同时抬头。 只见来的女子,身着黑衣,腰间的金腰牌闪闪发光,面无表情。 “夏清?” 魏询口中叫出口的名字,亦是楚誉心中所想的名字。 夏清。 楚誉在这一刻,好像看透了一切。 青玉 没错,楚誉看透了一切。 看穿了夏清。 可是现在身体上的疼痛使他的思绪开始麻痹,没有更多思考和怀疑的力气。 魏询稳稳的扶着他,当下,他心中的那份果敢早已被丢弃,看着楚誉这幅疼痛难忍的表情,他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希望楚誉交出军令,毕竟只要命还在,就还能想到其他解决办法。 但是他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 他知道对于楚誉而言,军令之重,重过性命。 以他的性子,只会宁死不屈。 这一刻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四下很静,楚誉就算身中蛊毒,但是也并没有为了忍痛而发出任何的吼叫和声响。 好像过了很久,久到魏询认为低着头的楚誉已经昏厥了的时候,突然听得。 “我交。” 楚誉俯身强忍着,咬牙的说出了两个字。 魏询顿时心中一紧,他有些震惊的看着楚誉。 但是此时魏询的心中又开始有一丝犹豫,他犹豫着交或不交,哪个才是最好的选择。 交了,能保命。 不交,只能等死。 就在魏询心中纠结之时,只见楚誉艰难的伸手摸向腰间,然后颤抖着拿出了一块青玉,那青玉透亮的很,一看就是后梁宫中才有的宝物,上面还有后梁的花纹印记。 夏亦瑶立刻上前一步夺过楚誉手中的青玉,不假思索的交于夏王的手中。 夏兖满吉接过后细细端详着,那青玉对着光便十分清亮,能一眼看穿,没有任何的杂质,他满意的笑了笑,然后对夏亦瑶点了头。 夏亦瑶此时才打开了她手中透明的小瓶子,从中倒出了一粒药丸,上前给楚誉服下,霎那间,楚誉只觉得心头的那团烈火渐渐熄灭,随即一阵清凉,直触心底。 他依旧大口的喘着气,想要恢复状态,应该还需好一会儿。 “来人,带誉王去休息吧。” 夏兖满吉说罢挥了手,转身大步离了大殿,月色下,他的身影依旧高大威猛,像一只食肉巨兽,在黑夜中慢慢寻觅。 魏询来不及说些什么,也来不及质问夏清,他只是缓缓扶起楚誉,扶着他离开了大殿。 魏询知道,方才楚誉给的,分明就不是军令。 那青玉他见过,他依旧清楚的记得当日宫中举办狩猎,第一名便可以获得玉佩一对,那玉佩光滑极致,一见就是玉中极品,他自然印象深刻,那时穆黎书还兴致勃勃的说自己一定会博得头筹,拿到玉佩,最终自己帮她杀了虎,她也如意的拿到了那一对青玉。 所以,那青玉是穆黎书赠给楚誉的情物罢了。 魏询倒是佩服,楚誉在那样的情况之下,还能够如此迅速的做出应对。 魏询这么多年来,早就知晓楚誉向来很少出差错,是个能让人放心的人。 他扶着他,走的很缓。 其实夏兖满吉根本不识军令的模样,只知道军令也是由上好的玉石制成,再加上两者上面都有后梁的独特印记,因此拿到那块青玉时,夏兖满吉自是没有怀疑,反而深深的相信了。 毕竟,人在经历如此难以承受的锥心之痛时,只会下意识的屈服。 他看过了太多太多,只觉得世人都是如此。 但是楚誉和魏询都知道,这样是瞒不了多久的。 这不过是,一时的缓兵之计罢了。 大殿上的席散了,夏兖各槡离开时,还不忘在夏亦瑶的面前停了步子,微微挑眉。 “夏统领做的还真是出色呢,给誉王这般的人物下蛊都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怪不得父亲如此相信你,小王我,佩服。” 夏兖各槡玩味的笑容和一字一句,都刺痛了夏亦瑶的心。 她手中紧紧捏着药瓶,立在原地。 她此时的感觉,就同那时一样,不过是用了相同的招数,先换取对方信任,或是博取同情,然后再无情的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她早该习惯了,可是,她并没有因为完成任务而满足。 对于楚誉,她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仿佛在他的面前,自己可以毫无遮挡,自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楚誉,是第二个说相信自己的人。 两个相信自己的人,都被自己深深的加害。 那夜,她假装农家女,叫上夏氏几个人手,去了楚誉和魏询所住的客栈,假装被坏人欺负,甚至为了显得更加真实,她亲自用捕兽夹夹伤了自己的腿,她看见自己鲜血直流,她也没有觉得多痛。 毕竟,噬月蛊所带来的疼痛,比这个要痛苦千倍万倍。 她故意让人在楚誉窗前扮作一道掠过,引他注意,然后自己假装大声呼救,一边呼救,还一边撕扯着自己的衣衫,抓乱自己的发髻。 他来了,他入门的那一刻,她没想过会是一个翩翩公子,仿佛凛然于世一般。 他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一种与年纪不符的成熟稳重,他不多言,说话简洁。 他刻意的与自己保持着距离,只是因为,他心中念着他的妻子。 这样的男人,简直就是世间罕见。 夏亦瑶此举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探探他们的性格弱点,还有,探探他们的武力。 她依旧没有想到,这二人的武功,甚至在她之上。 她本以为,作为后梁王室之人,顶多只是简单的会些舞枪弄棒,毕竟,他们从小便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她错了。 第二日,当她问他们所去何处时,她万万没有想到,楚誉竟然答的是,回家。 他们此来西北,就像是陷入沼泽,只要一进入,只会越陷越深,可是他没有丝毫犹豫,云淡风轻的将这一次的风险,说成是回家,那一刻,她便知道这个男人多么的不同,多么的会隐藏。 她乖乖的回到西北将一切都告知夏王时,夏王给她的任务,竟是让她下蛊。 “武力不足为患。毕竟武力再强之人,也抵不过噬月蛊的侵蚀。” 这便是夏兖满吉的原话。 她本想借着这次出行任务,去寻赤菰草,因为她知道他们二人到达西北还需要一些日子,当她寻回时,正巧遇到了经历风沙而昏厥的楚誉,她有一瞬竟然觉得,这就像是上天注定一般,竟让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有了再次接近他的机会。 夏亦瑶不曾想过,他竟会同自己一起去疫区救人。 仿佛在那时,她的心绪,发生了稍微的变化。 她只觉得身旁这个男人,同爀然十分相像,有时,自己都有些难以区分了。 作为后梁之人,他尽心尽力的救了西北的百姓,面对瘟疫,他的脸上都没有丝毫恐惧。 就好像他比西北的人,还要热爱这里。 她犹豫了。 可是她是夏王的人,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只能听从命令的武器。 从她成为夏氏杀手的一员开始,她便被噬月蛊牵制着,所以她知道,那是多么的痛苦。 夏氏就是这样,所有杀手,都必须服下噬月蛊,以此表示衷心,每月中,若是统计的任务都完成了,便会及时获得解药,如若没有完成,发放解药时辰便会推移,承受噬心之痛,但是如果背叛,则是等着被噬月蛊侵蚀而死。 她最终,还是将蛊,下在了那张麻饼里。 他站在另一个路口说就此别过时,她便将饼给了他,经过一日的相处,她知道他轻微的放下了戒心,因此没有丝毫怀疑的接过了麻饼。 随即她便转身了,她没有看他是否吃了,因为她之前的那种犹豫,让她决定赌一把。 其实她知道,他会吃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这样相信着。 毕竟当时的爀然,也是这样的相信她,结果死在了自己的刀剑之下。 这样的场面,她很熟悉了。 如果他没吃,自己也能肯定,自己还会再次行动的。 她毕竟是夏氏的女杀手,是夏氏的统领,此生为西北而生,为西北而死,她别无选择。 但是已经很少有人,能在她心中激起波澜了。 在她小的时候,夏王命她杀了与自己同床共枕的那位杀手小姐妹,只因为她偷吃了一只鸡腿,但是夏王令她杀,她便拿起短刀就杀了,就算血溅了她一脸,可她晚上依旧也睡的香甜。 这么多年,她被很多人看为怪物,毕竟她很少说话,只会杀人。 其实更多时候,是她不知该说什么。 她的短刀,在这么多年,杀了无数的人,也早已杀死了自己的善心。 她本以为,她会一直这样,冷言寡语,嗜血成魔。 但是她好像突然发现,有血有肉,才会过得快乐。 可是,她已经不配拥有快乐了。 爀然 爀然的父亲蒙硕,是蒙氏的文学先生。 他的父亲喜爱写诗诵文,在蒙氏最大的学堂中日日授课,受万人敬仰。 可是,爀然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 他只知道父亲曾写过一首藏头诗,藏的,是对母亲的深情。 他年幼时曾翻开看到过。 那张泛黄的卷轴上,用墨水细细的写下一字又一句。 “生时不见花俏,遇人不问行道。 微霜不降初晓,露寒不知雪飘。 死前不觉路遥,而后不闻笙箫。 无情不过藏笑,憾事不悔今朝。” 他当时自是不懂父亲诗中所藏的深意,但是现如今,他逐渐的能够明白父亲诗中的悲凉心境,以及他对母亲深深的难忘。 藏头,藏的不过是。 “生遇微露,死而无憾。” 他的母亲,名叫微露。 父亲很少提到这个名字,如果非要说到时,他也不过用她字代替罢了。 爀然五岁时,就成了蒙氏的死士,他不知道为何父亲授万人学术,却独独只是教自己简单的几个字,然后,就把自己交给了蒙氏的死士统领,把自己带去了那个昏天暗地的地方。 他听统领说了,自己的父亲,在蒙氏犯了大错。 统领说六年前,父亲与蒙氏中的女死士微露暗通私情,但是按照蒙氏的族规,死士必须断情绝欲,否则,就是死罪。 就在微露被处死的前一天,她说,她怀了身孕。 父亲当时在蒙氏族长的殿前跪了一夜,最后族长才同意饶了微露腹中孩子的性命,但是族长也要求这孩子以后必须成为蒙氏死士,不得习书诵文,以作惩戒。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完整的了解到母亲的故事。 可是当时小小的他,并没有责怪任何人,也没有哭闹,不满,而是很平静稳重的跟着统领努力的学习剑术。 有机会成为蒙氏死士的,都是一些犯了死罪的囚徒,想要活命成为真正的死士,唯一的选择便是拿着手上的刀,杀掉那一个赛场上其他所有的人。 爀然,也不例外。 统领告诉他,成为真正的死士后,就能分发到一个刻着自己名字的腰牌,每月拿着腰牌去财务司,就可以领到银钱。 所以当小小的他战战兢兢的被关在那一个赛场上时,他的眼里,只有挂在场外的那些腰牌。 场上其他的人,一个个的眼神就像饿狼一般,仿佛随时要将他人咀嚼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可是爀然依旧很平静,很稳重的拿起了剑。 血光交错中,他差点被毁了双眼,还好脚底一滑,躲过了一击。 还有一个人拿着大刀就从头上砍下来,他觉得若是自己没有快速纵身一跃躲过,自己就会被撕成两半。 还好,他坚持到了日落西沉。 他能在那群人中活下来,除了实力,更多的是运气。 他如愿的得到了腰牌,上面刻着爀然两个字。 他去财务司领了银钱,然后托人去外面,买了几块奶糕回来,毕竟小孩子么,最爱吃的就是奶糕,而且他还不忘给父亲也送了几块。 就这样,睁眼眨眼一般快,十几年就过去了。 自己也通过努力,成功的坐到了男统领的位置。 蒙氏的死士很少杀人,更多的,是救人。 他们管理着地牢的罪犯,管理着每月死士的选拔。 这样的日子,倒也过的轻松。 蒙氏族长定期会同他唯一的公主一起,去街上施粥,救济贫苦的百姓。 为了防止混乱,便会出动一批死士来保护众人安危,维护街角秩序。 他清楚的记得那一日,族长是午间同公主出的门,那日太阳很大,公主还一直嚷嚷着要喝些凉水,百姓们也都同往日一样络绎不绝,甚至有的还不远千里,只求讨碗粥喝。 他静静的呆在一旁,看着一个个百姓喝完粥时满足的表情,不自觉弯了弯嘴角。 但是随后,他突然看见人群中一个黑影闪现,速度之快堪比雷电,他没有惊动其他人,只是同自己在死士中最好的兄弟纪淮使了个眼色,然后便快速追赶了过去,他想着以自己的实力,也不惧怕独自前行。 他终是被引到了一个茂密的树林中,树木之高,足够遮蔽天日。 “救命!” 突地一声惊吼,让爀然多了一层戒备之心。 他缓缓朝声音之源行去,只见四五个壮汉,正在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小姑娘。 他立刻拔剑,与几个壮汉过了几招,但是很明显那些人的功力皆在他之下,不过一会儿功夫,那些人就都落荒而逃了。 他没有赶尽杀绝,毕竟,这么多年他还不习惯手上沾了鲜血的感觉。 既然恶人都跑了,也就没什么重要的了。 爀然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便准备径直离去。 谁知身后却传来了一声。 “公子。” 那声音温婉动人,就像是林间喜爱歌唱的黄莺,而成天面对着一群男人的爀然,听后自然是有些愣了。 他缓缓回头时,第一眼见到的女子,就那样印在了他的眼睛里。 第二眼,他便看见她胸前受了重伤,鲜血直流。 他当时也没顾上太多,大步向前,然后俯身撕了自己身上的一块衣料,替她包扎。 她说,她叫夏清。 她还说,她今日不过是来林间采药,谁知却遇到了这群强匪,自己拼死抵抗,却被他们用刀伤了前胸。 还好,有公子相救。 她说自己的家离这里不远,希望公子能送她回去,伤口若是不及时处理,便会因为出血过多而死。 爀然听言,没有犹豫的背起了她。 不过就是那一日的相见,之后每次再随族长上街施粥时,都能在人群中看见那个叫夏清的姑娘。 她眉目清秀,温柔的笑容,好似能融化冰雪一般。 这样的一个女子,竟然悄悄的,打开了他封闭已久的,阴暗的心。 蒙氏的文胥节,是每年最为重要的节日,众多文坛大家都会在那一日当街摆台授学,蒙氏百姓皆可在街上拜师诵文,对夏氏的人,也是来者不拒,除此之外还会有一些文学比拼的活动,听说获胜者能得到美酒一坛,或是宝钗一对。 族长特许那一日,蒙氏死士也可参与。 爀然倒是不喜诗文,毕竟从小父亲也没教自己识过几个字,他就那样在街上随处晃悠,还买了几盒香甜的奶糕。 正当他逛的无趣,准备转身回去时,他听见了有人唤他公子。 回头,宛如初见时,夏清就那般笑着看着他。 “公子喜欢吃奶糕?” 她在意的点还真是不同寻常,爀然一时之间竟不知回什么话好,便将手中的奶糕拿了一盒,递给了夏清。 夏清见他的反应后噗嗤笑出了声,然后弯着眼接过了奶糕。 爀然还从来没同女子并肩走过。 夏清在他身边并不多言,只是不时的偷偷看他一眼,然后突然扯了一下他腰间的腰牌。 爀然立刻全身紧绷,并且快速把腰牌紧紧握在手中。 夏清见他的眼神中,透露着一丝不可侵犯,但是她并没有害怕,反倒是微微笑着说。 “我看见了,上面的字,是爀然,公子就叫爀然么?” 爀然听言只是往口中塞了一个奶糕,然后转过头去向前走着,许久才点了点头。 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一个不知明的林子里,但是远离了街上的灯火,这里倒显得格外的清静了。 爀然靠在一颗树上,透过树隙看着天上的月亮,眼睛里闪着亮光。 “世人说,你心里痴痴想着谁,那么望着月的时候,就会在月里看到他的影子。” 夏清突然开口,说时还紧紧的抱着胸口的暖糕,可能是她觉得这夜间有些凉了吧。 爀然听言,竟还真尝试的仔仔细细看了看。 此时月亮皎洁,挂在天空上方,普照着大地。 “你知道么?我看到了你。” 夏清的话,随着晚间的冷风,凉凉吹入爀然心中,但是这句话却在心底,燃起了一阵烈火。 毒箭 爀然那夜,一直难以入眠。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夏清的模样,回荡着她的声音,她的那句话。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迷了心窍了。 他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窗外的月光照着他的脸,仿佛还能听到几只乌鹊的叫声。 就这样持续了很久,他才缓缓入眠。 在梦境中,他好像还去到了那片幽深静谧的林子,看见了树隙间的那轮明月,他好像真的,看见了夏清的影子。 直到第二天早晨纪淮连叫了自己好几声后,自己才从睡梦中醒来。 “大哥,公主被劫了。” 纪淮说时,已经全副武装,目光炙热,手中早已拿起了剑。 爀然一听,猛然从床上坐起,然后定睛问他。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今早晨间。” 公主昨日同丫鬟在外参加文胥节,玩的尽兴了,一时忘了时辰,而族长也同诸位文坛大家一起彻夜交谈甚欢,所以忽略了公主的安危,这才让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公主已经到了成亲的年龄,本来族长说好了是将公主许配给西北边区东城的刘姓世家,但谁知公主早已与蒙氏一文坛之子情意相通,在公主闹死闹活之下,族长才无奈推了刘家的婚约,那刘家不仅家大势大,其武力更是出名,就连夏氏也不怎么敢与其交手,因此族长怀疑定是刘家因为公主婚约一事怀恨在心,所以才将公主劫了。 爀然听罢脑中一热,没有多加的思考,只是披了一件斗篷在身。 就这样,他便跨着马便出发了,根据目击者所说一路西行,就这样渐渐的追赶着,不觉都快进入夏氏的地界了。 从早晨一路追赶,翻阅山岭,没有放过途径的任何一个地界,任何一处角落,但是都不见刘家侍卫和公主逃脱的踪迹。 随后他们决定分散去找,爀然和纪淮同行,走最偏僻的那一条小道。 就这样寻着,度过了黄昏,天就又暗了。 他们进了一处丛林,只见这里荆棘密布,骑着马有些难以行进,因此他们才跳下了马,步行追赶。 两人脚步都相当的快,终于,在较为深密的地方,他们发现了篝火。 躲在不远处,还能清晰看见好几个士兵在踱步巡逻,而公主,正五花大绑的坐在距离篝火不远处。 两人对了一下眼神,随即提着剑,缓缓前行。 爀然做掩护,纪淮去救公主。 二人武力都比较雄厚,而且看他们人数也不多,相信只要速度够快,应该可以救出公主。 谁知他们二人刚暴露自己的踪迹,开始与那些士兵揪打起来时,随即又出现了一批兵将,但是这次来的,不是普通的侍卫,是弓箭手。 纪淮挥剑穿过重重阻碍,终于来到了公主身旁,然后他一刀切断了绳子,将公主缓缓扶起。 此时的爀然依旧在抵挡着四面的进攻。 “纪淮,先带着公主走,我替你们挡着!” 爀然声嘶力竭,在重士兵中周旋,他此时的一招一式十分熟练,而且挥剑之处,皆见鲜血。 “统领!” 纪淮看着爀然,看着那个他一直叫大哥的人,这时他竟然有些迈不开步子。 “走!快走!顾好公主!” 爀然奋力厮杀着,公主见状早已吓得晕厥,纪淮背着她,最终还是转过身,快步离开。 爀然这十几年来,从未打的这般痛快过。 一滴又一滴滚烫的鲜血,让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 他拼了命的挥舞着长剑,准确的抵挡着每一只弓箭的侵袭,当他看见一个又一个的人倒在他的剑锋之下时,他有些颤抖,又有些过瘾。 终于,他的剑刺进了最后一个弓箭手的胸膛,在那时他松了一口气,随后他猛地将剑从那人身体中拔出,鲜血溅了满身,他却如释重负的低头笑了。 但是他没有料到,此时暗处的一只箭,正正的射在了他的后背上。 他一怔,然后立刻用力将长剑挥了出去。 暗中那人倒地的声音,在这黑暗之中显得格外的响亮。 爀然强忍着背后的疼痛,正想要跨步离开,但是他却发现,他四肢无力,根本迈不开步子。 他此时才知道了。 箭上有毒。 就在他迷迷糊糊之间,好像看到了一个背着背篓的熟悉的身影从眼前划过,他用力伸手去抓了她的脚脖子,那位姑娘惊慌的尖叫,然后过了一会儿,听见一个温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爀然公子?” 他努力让自己清醒,并且紧握着双拳,他庆幸的是自己这般模样,她竟还能认出来。 “箭…箭…拔出…来…” 他用力说的清晰,但是夏清却是慌乱的眼神,一动不敢动的蹲在一旁。 “快…拔出来…” 夏清愣了愣,随后才注意到爀然身后确实有一只长箭,直直的扎在他的身体里。 “可是我…我怕…” 夏清看着他的伤口和脸上的血色,刚想伸出手,但是她又颤抖着收回了。 她怕。 她怕的是将剑拔出来,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此时爀然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抓的很紧。 夏清懵了。 微微的风声间,她只听见他说了一句。 “别怕,我相信你。” 相信? 夏清至今都觉得这两个字,她根本承受不起。 但是当她发现爀然的嘴唇开始慢慢变紫时,夏清才反应过来,箭上有毒,如果不及时处理,他很快就会没命了。 随后她咬紧了牙关,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那只箭,闭着眼睛猛地将箭拔出。 爀然发自内心的疼痛,伴随着吼叫释放出来。 然后,他就不知道然后了。 他只知道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死了,反正身体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直到自己再次睁眼的时候,他才敢确定,自己还活着。 可是四肢酸痛无力,让他除了睁眼,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当他醒来时,他只能用眼睛看到,那个叫夏清的,救了自己的姑娘,就那般疲惫坐在床边,趴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他只有这时,才仔仔细细的看清了她。 这样长相的姑娘,谁见了,应该都会心动的吧。 随后她好像是遇到梦魇一般满头大汗的醒来,见自己正呆呆的看着她,她才顺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你醒啦,我去给你熬药。” 简单的问候中,她说她一直跟随父亲学医,也一直想成为一名好的大夫,能够帮助更多的人,那夜她不过是来到那片荒林中寻些草药,却遇到了奄奄一息的自己。 她懂得些药理,所以替自己解了身上的毒,她还说再喝几副药调理一段时间,自己就会好了。 爀然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两个字。 “多谢。” 他那时只觉得,这个姑娘好像同别人不太一样。 漆黑的夜里敢一个人走山路寻草药,就可见不是一般的人。 她的身上,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坚强,但是,时常又会有些小姑娘的举动。 他终究还是不懂姑娘家的性子。 可是他现在懒得想这些,他躺在床上,想的是纪淮是否安全将公主送回蒙氏。 再回想那夜交手的刘家侍卫,他总是觉得,好像有些奇怪。 刘家虽然武力高强,但是大多是刀剑为武器。 那么那夜,何来的。 弓箭手和毒药。 大雨 夏清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野兔,个头大得很。 她就那样在屋内拾了些树枝,架成了一个火堆,十分娴熟的点燃了火,烘烤着兔子。 爀然想她应该是常出入这山间寻草药,因此才对这附近熟悉,只是不知,她是否也会知道当晚劫公主那批人的来历。 “你可知这附近,有什么世家擅于用弓箭么?” 介于身体还未好的完全,所以爀然说话时倒是显得没什么气力。 只是他敢肯定,刘家应该没有那样强大的一批弓箭手,但是据他所知,蒙氏附近也没什么着名的习武帮派,那么那群人又会谁指使的呢?不成刘家为了劫走公主专门雇了一批有力的杀手? 怎么想,他都有些想不通。 “我自幼跟着父亲学习医术,对这世家并不怎么了解。” 夏清一心的烤着兔子,即使她的心中知道,一切都是夏氏所为,但是她亦表现的毫不知情。 在夏氏的杀手中暗暗的培养了一批弓箭队,夏王此次特地出动,不过就是想掩人耳目,毕竟这世间尚且还没有人知道弓箭队的来历。 而自己的任务,就是救了爀然,取得信任。 她翻转着在火中烤的滋滋作响的兔子,脸上还沾了些许烟灰。 “不过,公子怎么会遭人追杀?” 她好似出于好奇的问,然后伸手挡在眼前,只觉得这烟着实有些辣眼睛和呛鼻。 爀然看着她自己都那般累的模样,还在不停的忙碌为自己熬药,烤兔子,好像自己存活于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为自己这般奔波过。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中箭的那个晚上,她虽然是满眼的害怕与恐惶,但还是毫不犹豫的救了自己,她好像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身份一般,也不害怕会惹祸上身。 难道,这就是医者父母心? 还是因为,自己上次也救了她,这次,不过是还恩的? 不对,他自己又在莫名期待着什么呢。 想罢他定了心,才开口说道。 “像我这样的人,存在于世的意义不就是打杀么。” 作为蒙氏的死士,一生只为蒙氏效忠,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的每一寸,都是属于蒙氏的。 如果他没有打杀的能力,他早就死了。 夏清将烤兔子拿到跟前,细细端详了一下,确定已经烤的外酥里嫩的状态了,才起身拿给了爀然。 他缓缓伸手接过,此时,不过就是这样的一只兔子,在他的手中都显得格外的有分量,接过时他的手臂还在微微颤抖。 他刚想着是不是要分给夏清一块时,只见她已经转身,又开始为自己捣药去了。 “我觉得,人生在世,一定要为家国多做些贡献,才算真的有意义,西北这样的地方,多灾多难,就更需要有能力之人来维护了。” 夏清一边捣着药,一边嘴上不停的讲述着自己的家国情怀。 的确,她热爱西北,爱的很深很深。 爀然就坐在床上静静的吃着兔子,静静的听她说话。 他本以为,世间女子,不过都只喜欢些胭脂俗粉,然后早早的嫁了人,就在家相夫教子罢了。 可是夏清,好像从不曾想普通女子的事,她的心中装着其他女子没有的,独特的愿望。 不知不觉,他看着她,从她额前的每一根发丝,再到她的脸颊,他想着若是她好好打扮,一定是绝色天资的人物。 夏清喂爀然喝完药后,就出了门,去了屋檐上。 她就那样站在暮色中,拿出了胸前的短笛。 她只觉得这样的夜晚,才适合笛声的倾诉,忽而如风般急促,忽而如雨般惆怅,多的都是晚间的静谧。 只有在这时,她才能静下心来,思考着生命,思考着世间。 这短笛,是她从小便带在身上的唯一东西,也是亲人唯一的遗物。 只要凝望着,再吹上一曲,她的内心就能释放一般。 夜深了,她只记得爀然悄悄的,出现在了门前,就那般看着她。 过了许久,将近天明之时,他才说了一句话,他说她的笛声。 “有些悲凉,却又不失希望。” 说那句话的爀然,让夏清红了眼眶。 夏清有时候细想自己这一生,总感觉少了些快乐,她好像总是喜欢将自己锁在黑暗里,逼自己学会无情无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才能变得更强。 她就像被折断了一只翅膀的飞蛾,但是依旧猛烈的朝着火光飞去。 这可不就是,悲凉,却又不失希望么。 她最终还是把泪水,还给了夜色。 爀然伤势还没有完全痊愈,因此想要走出这片林子还很困难,只有暂时在此修整。 日夜间,他都能看到夏清忙碌的背影,听见夏清悠扬的笛声。 只记得那夜,山间下了大雨。 夏清说药没了,需要出去采些,结果却迟迟未归。 爀然当时只觉得自己心中的焦虑很真实,他那时才明白,原来一心一意的看着窗外,等着某一个人回来,就叫作关心。 望着窗外大雨倾盆,他越是焦急。 山中本就难行,再加上大雨,她一个弱女子,不要遇到什么豺狼野兽才好。 想着,他便掀开了被子,缓缓地朝屋外走去。 “夏清?” 他靠着门檐,朝着眼前的那片黑暗和雷雨,叫着她的名字,他虽用力叫的大声,可是却没人回应。 他的心突然酸了一下,脑海中想了千万种夏清可能遭遇的情况,心跳的激烈。 他默默的等着,冷风吹在他的身上,将他的伤口吹的生疼,可是他目光依旧灼热,仿佛能穿越一切黑暗,看到他想要看清的人。 他也想像从前那样可以不顾一切的大步冲进大雨中。 所以他缓步去了。 当冰凉的雨滴触碰到身体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在发抖,他突然觉得这样没用的自己,只会拖累别人。 “夏清?” 他每走一步,便叫着她的名字。 借着屋内那微微的灯光。 终于,在他快要被这天气的寒冷打败时,黑暗中出现了一个身影,背着背篓,在雨中奔跑的背影。 当夏清看到爀然竟然跑到屋外淋了雨时,那一刻,她的心中被狠狠的敲击了。 当下她想的是,这人不要命了么。 “你怎么在外面,你不知道你身上有伤不能淋雨的嘛!” 此刻夏清也不再公子公子这般儒雅的唤他了,貌似抱怨的语气中,却隐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关心。 爀然见了她,才停下了步子。 此时大雨滂沱,他只觉得背后的伤口像被什么撕裂一般,但是他的心,却没有之前那么慌了。 “我知道。” 爀然的声音有些颤抖,应该是这肆骨的风让他有些受不住了。 “知道那你还出来淋…” “但是我要寻你。” 这一刻,仿佛雨声轻了不少,夜色中的两人,好像挨的更加近了。 小屋内烛火摇曳,夏清重新替爀然处理了伤口,还好淋雨的时间不长,伤口没有感染很严重。 这一刻,她好像就是在做那个,自己无比向往的,真实的自己。 “爀然,等你的伤好了,可不可以再给我买盒奶糕?” 夏清缓缓地给爀然喂着药,只见这药苦的让他直皱眉。 他擦了擦嘴角的药汁,看见夏清身上还依旧潮湿,所以回答的文不对题。 “你身上湿透了,还是去换身衣服吧,免得着凉。” 说罢,自己倒还咳嗽了好几声。 还好夏清经常来这林中采药,就算是在夏氏的时候,夏王也常让自己来这林间寻些蛊食,因此在这小屋中常住,也有几件衣物。 她背对着爀然,缓缓褪下外衣,爀然识趣的转过了身,此时屋内的蜡烛,将整个房间照的很暖。 这一刻两人的心跳,好像都在这间屋子里显得格外的响,伴着窗外的雨,一起一落。 到深夜间,雨停了。 夏清看见爀然已经入眠,又去了屋檐之上。 这山林间的雨后,有一股特别的清香之味,能让人嗅了便神清气爽的奇效。 她拿出了短笛,依旧吹着那首曲子。 殊不知此时屋内的爀然,听见了笛声,缓缓睁眼。 他开始,露了微笑。 无情 好不容易熬出了太阳,夏清扶着爀然去屋外坐了坐,那时,她将他的手握的紧。 爀然心中的悸动,他自己已经很明白了。 他不知道这种感情是对还是错,他只知道父亲曾说过,能抓住的东西,最好不要放手。 他的脑海中,想了一会儿母亲的故事,好像作为蒙氏的死士,什么都不能拥有。 对或者错,有时候并没有那么明显的分辨,有时候即使做的是对的,也未必就能有好的结果。 世间就是这样,有点泯灭人性。 爀然抬头看着天边太阳射出的光芒,只觉得能这样放松的时光,以前在蒙氏的时候,还真是少。 以前每日除了在地牢内审讯关押的犯人,就是在夜间巡逻,看习惯的是黑夜,听习惯的是晚风,像这样美丽的太阳,他其实很少见到。 “对了,今天我下山的时候,倒是带回来了一个好东西。” 夏清说时,爀然还没有反应过来,转头只见她已经起身进了屋内,惊起的风还有些温热。 不过一会儿,只见她手中拎了一壶酒,还拿了两个陶碗,大步跨出了门,随后便面带笑意的坐在了他的身旁。 “这酒可是用我卖的草药挣得铜钱买的,以前我上山采药时,都会多采一些去山下卖,然后,买一壶好酒。” 夏清掀开酒壶上系的红布,闭眼嗅了一口酒的香醇,然后将两个碗都倒的满满的。 当她递给爀然时,他却摆了手。 “我不会喝酒。” 他是没喝过酒,也没有去过酒楼等地方,平时只记得身边几个兄弟喜欢贪杯,但是他倒对这美酒没有什么兴趣。 但是眼前的夏清并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收回手,看着她满怀期待的目光和眼神,倒让爀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酒是好东西,能让人忘记忧伤和悲痛,真的,你试试就知道了。” 爀然听后有点将信将疑的接过,只见这酒并不是清水一般,而是米白色,应该是传说中的米酒,小小的啄了一口,只觉得这酒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火辣,甚至口中还感觉有一丝清甜。 “怎么样?” 夏清嘴角弯弯的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他微微点了头,说了句。 “不错。” 夏清听言后满意的转过头,拿起了另一碗,一口全灌了下去,她只觉得喉咙润润的,刹那就红了脸。 爀然见她这般,倒是好奇,她一个姑娘家为什么喜欢饮酒,她又有什么样的忧伤和悲痛需要遗忘呢。 他不得而知。 他没有再想,也一口饮了,他能感觉到这酒还是有些烈的,不过才两口,自己都已经有些昏沉了。 随后,夏清继续为他斟满了酒,这次他没有再拒绝,不知为何,他很自然而然的,心中就想着要熟悉熟悉她遗忘的方式。 两个人就这样并肩坐着,迎着阳光,大口的喝着酒。 这里,没有什么任务,没有什么杀戮,有的只是干净的天,和翠绿的山竹。 但是,爀然没有的,夏清有。 两人借着酒劲,倒是说起了一些往事。 夏清说她从小便住在这样的丛林之中,终日与花草为伴,而她的爹就一心在家中研习医术,希望能救好她娘的旧疾。 她受父亲的影响,也对医理非常的感兴趣,就想着以后能够成为一位名医,济世救人。 她整日就荡在山间,同她爹一起认一些草药,她还说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样坐在阳光底下,然后悄悄的偷懒睡上一小会儿。 夏清说的,不过是一个从头到尾都在胡编乱造的故事。 不过这故事中,有她最美好,最真实的憧憬。 爀然此时已经有些微醺,他想着自己小的时候,就只有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练习剑术。 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没来看过自己一眼。 说酒能使人遗忘忧愁,果真,他想起这些之时,心中没有清醒时那般难受了。 “你怕我么?” 爀然微眯着眼,脸颊微红,夏清看着看着,就有些入迷。 她坚定的摇了摇头。 “你又不是坏人,我为什么要怕你。” 爀然此时拿出了腰间的那个腰牌,就是这个腰牌,是他将来入土都去不了的痕迹。 “你听说过,蒙氏的死士么?” 爀然说着,将那腰牌用力握着,眼眶泛红。 他说,蒙氏的死士,就是鬼魂一般的存在,他们多在夜里游走,众人只是听到,都会吓得魂飞魄散,可是谁又知道,鬼魂自己,也并不希望如此。 不能活在光明之下,是因为他们没有身份。 哪怕他成为了死士统领,但是,依旧没有为自己而活的权利。 在这山间的这几日,可能会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等自己伤势好了之后,眼前的这个女子,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她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她还会出嫁,会生子,总之,会离自己越来越远吧。 “那你们死士队伍如此庞大,蒙氏怎么将你们掩藏的这么好的?世人几乎都不知道你们的存在,也不知道你们每个人的真实身份。” 恰似夏清无意说出口的问题,却让爀然顿了顿。 “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你可以不说的。” 夏清有些慌乱,赶紧又喝了一大口米酒。 爀然此时只觉得,他的思绪,想法,都比之前要简单的多了,喝了酒之后,连说话都要轻松些。 他毫不遮掩的跟夏清说了蒙氏死士的内部机构,甚至是他们的藏身之处,行动之法,他都毫无遮拦的一鼓作气全都说了出来,反正他觉得,这些东西她也听不懂,她自己也说了,不过是随口问问。 那么,自己也随口答答。 他觉得他此时能在她面前这般没有顾虑和防备,是因为喝了一些酒。 也可能是因为,他信任她。 夏清听的有些愣了,她有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有一丝犹豫。 “可能,我会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候就死了,孤独的死了。” 爀然结尾的这句话,说的平静。 他微笑的看着夏清,那一刻,他分明已经无法抑制心底的躁动,但是最终,他还是压制住了。 死士,必须做到无情。 “不会的,有我陪你。” 这个世上,在他面前的夏清,最懂他那句话的感受。 她又何况不是如此呢。 独生独死,是可怕又无趣的事。 爀然看着她的眼,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的眼中倒映着天边的云朵,她的睫毛轻轻的上下挥动,嘴唇轻抿。 他的脑海中一直响着她刚才说的那一句,没关系,有我陪你,霎那间,他突地脑袋一热。 当他的唇落在夏清的唇上时,她只觉得,他有些凉。 酒气的香甜,还在两人的舌尖回荡。 那夜,夏清依旧孤独的一个人上了屋檐,她的唇间被风一吹,就能感受得到明显的炙热。 可是她没有表情,在她的心里,她觉得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她说的话,也并非都出自真心。 可是当她真正失去爀然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的明白,有时候欺骗自己,只会让自己活的更痛苦。 她永远都会记得,那天晚上,她独自站在屋檐之上,看着山间的树木,花草,在月色下那般的安静。 那悲凉又不失希望的笛声,在林间回荡着。 就算是告别吧,这首曲子,就当做是告别。 从此以后,依旧无情。 寒雪 蒙氏井诏之年,冬月寒十之日。 蒙氏族长蒙吉汗唯一的女儿出嫁之时,正逢瑞雪,雪白的景色中一抹鲜红,竟那般的夺目。 这样冷的日子里,夏亦瑶只是穿着她的那件薄薄的黑衣,戴着黑色的蒙面。 每一步陷入深深的雪里,眉目清冷。 她抬着头,逆着雪,握着短刀。 在她的身后跟着的是叱咤西北的那批夏氏女杀手。 此时的雪地中,已经走出了一条清晰的雪道,所向之处,即是蒙氏。 夏亦瑶清楚的记得那日爀然同她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记得他们的藏身之处。 她走的很快,没有停顿,她只知道,完成这个任务之后,又会是大功一件,手下的姐妹们,也都会有几天好日子过。 太阳落下,蒙氏街道上点燃了一个个大红灯笼,公主的喜轿已经抬起,缓缓行向远方。 喜轿中的新娘子,在红盖头下,露出了一抹欢喜的笑容。 此时此刻,锣鼓喧天,在这寒冷的雪季,洋溢着一阵红色的热闹。 可是公主的笑容还没有收敛,突然,嘴角的血迹便缓缓流出,她倒下之时,盖头依旧遮着她的脸,喜服上插的那只毒箭,直直的竖起。 轿子很快便垮下,无论是抬轿的侍从,还是陪嫁的女俾,没有一个人逃离这场杀伐。 此时染红街道的,不再是红菱,而是滚烫的鲜血。 夏亦瑶领着众人杀进院子里的时候,有些死士甚至毫无防备的正在帮忙准备着喜宴,没有任何兵器,没有任何躲闪,就这样倒在了她们的刀剑之下。 兵刃交汇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代替了本该有的热闹声。 当夏亦瑶在人群中看见爀然的时候,他正拼了命的在用剑抵挡着,他好像没有看到自己,所以眼神里只有杀气,没有绝望。 无论多么强大的人,当他被毫无预兆的包围时,他就会慌乱,盲目的想着退路。 可是在这之前,夏亦瑶就早早的派人在他们每个人的喜酒里都下了疏骨散,还派了一批弓箭手在房檐上埋伏,当她挥手示意时,无数的暗箭从天而降,让人措手不及,无处可躲。 她看爀然的样子,好像并没有喝酒。 她也记得,他说过他不喜欢喝酒。 他依旧能够快速的躲过毒箭,甚至好几个人同时与他交手都没能伤他毫分。 但只要是夏亦瑶的短刀触到的地方,皆会凋残。 夏氏队伍的庞大,是蒙氏,甚至是世人都无法想象的,夏氏毒药和蛊的烈性,也都能称得上天下第一。 她们没有费什么力气,轻而易举的就消灭了大半的蒙氏死士。 唯有爀然,只见他倒下又强撑着身体站起,脸上虽然已经血肉模糊,但他依旧坚持着,在他的刀下,也死了自己的好几个姐妹。 最终,过了子时,只见飘着雪的偌大院子里,只剩下爀然一个死士。 夏亦瑶此时挥了手,随后众多姐妹全都齐聚到了她的身后,屋檐上的弓箭手,也都停下了动作,只见她冷艳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在这样的夜晚,鲜红的雪地,满目的惨尸,竟然就是他们告别的场景。 她缓缓走上前,看着爀然依旧咬牙撑着自己的身子想要站起,他皱着眉头,捂住胸前的伤口,这样的他,同自己认识的爀然,没有丝毫分别。 可是自己,应该与他所认识的自己,有着天壤之别。 爀然弯着身子,用剑撑着地,然后缓缓地抬头,他看见眼前的人朝自己走过来,甚至还想挥剑去抵挡。 但是他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他身后刚刚中了一剑,胸口还被砍了一刀,腿上也暗器飞刀击中,但是他看见一个个的兄弟倒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他心有不甘。 他只是想知道,这批弓箭手,这些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终于,他如愿的知道了。 夏亦瑶摘下了自己的蒙面,就那样将脸露在爀然面前时,她没有任何的愧疚。 她从始至终都觉得,这不过就是自己的任务,作为夏氏的人,听命于夏王,她根本就不配拥有异样的情绪。 爀然的眼睛是红的,眼神是大彻大悟的。 “还有什么遗言么,爀然公子?” 夏亦瑶的语气,就像这落下的雪一样冷。 爀然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的温暖,在人醒梦散之后,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这时才觉得痛了。 那心绞一般的,像被人挖走一样的感觉,让他痛不欲生。 他在心底不止一次的想要欺骗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一定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夏清。 可是她的那声“爀然公子”,让他没有理由再欺骗自己了。 他笑了。 就像那日晚间,他躺在床上,听着她的笛声的笑一样,没有遮掩。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要是这雪下的再大一些,夏亦瑶可能就听不清了。 “你杀了我,除了你,死在别人的刀下,我不甘心。” 他就算到最后,还没有释怀对她的情愫。 那个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给自己吹笛,喂自己喝药,给自己烤兔子,还陪自己喝酒的夏清,是他这些日子来,最想念的人。 夏亦瑶微微眨眼,最后定睛看着他,回了一句。 “好。” 她速度之快,就像是一道黑影突然从人眼前闪过,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然后挥刀之时,鲜血飞溅。 这般快,她也是不想让自己有所反应。 爀然倒下的那一刻,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有任何感觉。 但是她清楚的看见了,从他的怀中,滑落出一盒奶糕。 夏亦瑶的耳边突然想起一个声音。 “爀然,等你的伤好了,可不可以再给我买盒奶糕?” 她不知道,也没有听见,当时他心中的回答是,好。 她承认自己这一刻,心是颤抖的。 她缓缓俯下身子,拿起了那一盒奶糕,就像之前一样,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这一刻,她好像又变成了那个话多的,爱笑的夏清。 雪不知在何时下的大了,落在她的睫毛上,放眼之处,都能看到眼前星星点点的白。 她很快熟悉的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步子走的紧。 至此,蒙氏一夜之间被灭,之前高高矗立在风中的蒙氏大旗也骤然倒下,大街上也变得荒无人烟,只剩荒凉。 夏亦瑶给夏氏立了大功,夏王赏了她万两黄金,还允许她可以随意出入夏氏,特地赐给了她一间别院。 可是她觉得,这辽阔的西北,一时之间少了很多的生气。 虽说蒙氏的百姓皆来投奔夏氏,但是每晚都有的啼哭之声,实在让人难以入眠。 她依旧时常坐在屋檐之上,睡不着就出来赏着夜色。 她怀中的那盒奶糕,都被自己捂的化了些,但是当放入嘴中的时候,还是原来的味道,甜甜的奶香,一点也没有变。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因为爀然而有任何的不同,但是她却发现,自己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表面出的无情,表现出的满不在乎,其实都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内心深处深深的伤痛。 爀然的死,她没有流一滴眼泪。 但是她仿佛像被风带走了思绪一般,她的眼中,心中,时常会浮现他的模样,时常会不自觉的就回忆起他的那个吻。 原来这世上也有过那么一个人,曾是爱自己的。 她感觉到鼻尖酸酸的,应该是这入冬的寒风,吹的太过急了些罢。 来了寒冬,走了爀然。 爀然终于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才读懂了他父亲写的那首诗。 “生时不见花俏,遇人不问行道。 微霜不降初晓,露寒不知雪飘。 死前不觉路遥,而后不闻笙箫。 无情不过藏笑,憾事不悔今朝。” 而后,他将这首诗的颔联改成了。 “夏雨不落廊桥,清风不缠眉腰。” 这首藏头诗,也不过就藏了。 “生遇夏清,死而无憾。” 的确。 他不遗憾。 只是。 有些不甘。 余晖 后梁的风越来越暖了,白昼也越来越长了,往往用过晚膳之后太阳也才落到屋檐上,这种日子里,晚霞也显得格外的明亮,整个西边的天都是红红的余晖,印在人的脸上,竟也有些好看。 我每日都爱坐在院子里看上好一会儿,直到羡予在书房中读完书后,才陪他一同进屋。 这孩子话不多,但是与我倒也算得上亲近。 近日我都睡得晚,因为楚誉一直到今日都没有什么消息,让我实在是有些担忧,特别是晚间的时候,只要夜一静,我就容易想他。 他在我身旁的时候,我总是能睡的安稳,什么都不用想,因为他总是能很好的照顾着我,什么事情都能处理的很妥当。 有时候天变,就会刮风,响着惊雷。 那时我就会早早的躺到床上,然后紧紧的裹着被子,心里默默的想着楚誉在途中是不是也会下雨,他们又有没有地方可以避一避,他会不会淋到雨感染风寒之类的。 可越是这样想着,我就越担心,越难受。 有事我恨不得可以追去西北,偷偷跟在他身后,然后亲眼的看着他,哪怕会有生命之危,但是有他在身边我亦放心。 除了天天想着楚誉,我的功夫也没有落下。 这么多天跟着隐青,无论是弯刀还是麻鞭,我都已经能够得心应手了,不时跟隐青切磋之时,我还能赢他几个招式。 隐青还同我开玩笑的说,若是我将这练武的心思花在女工诗书上,那么我现在一定是后梁第一才女。 我说我才不屑于当什么才女,楚誉说过,在这誉王府,我想骑马便骑马,想射箭就射箭,不用拘束。 除了我,羡予如今除了每天去上书塾,还要完成一些额外的功课之外,其余的时间,也都同我一样跟在隐青身后学着剑术。 让我感叹的是这孩子,除了先生说他文采好,隐青也说他习武很有天赋,果然不是我亲生的,所以各方面才这么优秀。 若是跟我一样,那一定是个祸害大王。 我记得阿爹一直在我面前说我小时候是有多么的调皮,趁他睡着后剪他的胡子,或是欺负哪一家的小孩儿,用弹弓装上鸟粪打他的头,还有在尧胥洗澡的时候,偷偷的将他的衣服偷走,害着他光着身子脚底下还滑着摔了一大跤。 反正他们都觉得小时候的我就是一个小霸王。 也就是我那样的名声,所以一直到十七八岁的年纪都没有什么人敢跟阿爹求亲的。 我看阿爹的表情,好像当时恨不得将我的手脚都砍了,然后用粗绳绑着直接送给别人家成亲。 其实我当时也并不是真正的不想成亲,而是我觉得,这天底下,就没有能降得住我的人,就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在他面前静下心来,好好的过日子。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远嫁到后梁。 更不曾想到我所嫁的人,会是我一见钟情的人。 但是不论如何,我都觉得我还是很幸运的,毕竟我心底所喜的那个人,他也喜欢着我。 馨乐来找过我,我也进宫去看过她,有一次又碰到了皇后那个母老虎,我本想趁她不注意偷偷溜掉,但谁知南双非拉着我行礼,说什么见到皇后娘娘却不行礼可是大不敬的罪,是要挨板子的。 虽然我小心翼翼的行了礼,但是那皇后还是没什么好脸色,而且该阴阳怪气的拐弯抹角说我莽撞,不识礼数。 我真是不知道她这样小肚鸡肠的人怎么坐上皇后之位的。 照理说皇后应该都是母仪天下,心胸宽广的人才对啊,可是我一看到她就只能想到母老虎一样的嘴脸,凶神恶煞的。 馨乐在宫中呆着比我还要焦急些,她说皇后最近好像又在替她寻找夫家了,还明里暗里好几次的提醒过她万万不要跟魏询有什么瓜葛,最好是想都不要再想。 她每每说道这样的事,就会低着头叹息一声。 “你就先耗着,等着魏询大胜归来,就让他向皇上求亲,毕竟收复西北这可是一等一的大功,皇后不答应可不行。” 我说罢还顺了她桌子上的一颗蜜桃。 “先不说他归来后愿不愿意娶我,就连回不回得来,都还是悬着的事。” 馨乐抿着唇,轻轻的摇着手中的花扇,这宫中的温度莫名的要比外面高上许多,可能是因为宫中人心太拥挤,或者是戾气太重。 听了馨乐的话,我缓缓停止了咀嚼口中的桃肉。 是啊,就连回不回的来,都是件没有把握的事。 可是我向来不爱这么想,也不愿这么想,楚誉的腰间带着我的腰带,定会平安的。 “对了,前几日听说,袁术被皇上发配去南方流河了?” 我故意的转折话题,毕竟充满希望,总比终日愁眉苦脸的好。 “是啊,袁术罪大恶极,这样的惩戒都算小的,你是没看到那袁丞相,几日之间衰老了许多,身体也大不如前了,论谁养出了这样一个儿子,都没脸再在朝中立足了吧。” 馨乐也是听身旁的丫鬟说的,不时自己也喜欢跟宫中的几位老太监聊聊宫中的实事儿,他们都感叹这袁丞相荣耀一生,不曾想年老时竟被自己儿子丢尽了颜面。 子不教,父之过,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依我看,那袁丞相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撸了撸袖子,竟然被这屋内闷的有些出汗了。 “你可小心点说话吧,虽说现在袁丞相势力不如从前了,但是宫中还是有很多大臣是跟着他一派的,前几日他们还联名上书,净说些袁丞相的功德,在父皇面前讨声名呢。” “切,我可不怕他,他本来就做了错事,十几年前陷害魏老将军入了狱,害的魏询从小便尝尽亲人别离,我觉得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起鼓囊囊的咬了一口桃子,正巧咬的深,能看见中间鲜红的那一片果肉。 “你说什么?魏老将军…不是因为…叛国才…” 馨乐倒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想来魏询应该是没有跟她提起过这件事,那我自然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们袁家两父子,我一想到那个袁术,我就恨不得再上去抽他两巴掌!” 见我没有多说,馨乐自然也就没有再多问。 “对了,听说你养了个孩子?” 馨乐说时,我刚咽着一口桃,差点没被她突如其来的疑问吓得噎着。 “怎么,这事儿都传进宫了?” 看来这人传话的本事还真是不小,本以为这宫里封闭的很,里面的消息出不去,外面的消息进不来,谁知竟也这么灵通。 “那是自然,誉王府多了个小少爷,早就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何况是宫里。” 知晓便知晓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 “这孩子身世悲惨,我见他可怜才收下的,他娘走的时候,叫他认了我,所以我不能不管,我当他像亲儿子一般,这孩子也懂事争气,哪天定要让你见见。” “那自是好的,改日我就去你府上。” 馨乐微笑的影子印在墙上,笑的好看。 离开皇宫时,天边的晚霞特别好看,如果我会作画,我定要将这样的美景画下来,等楚誉回来给他看。 回去的轿子绕的远了些,我吩咐直接去书塾将小少爷一同接回来,看这时辰,他应该也快下学了。 一路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色,曾经楚誉牵着我,在这街上走了好几遍,所看之处,好像皆有他的影子。 书塾在郊外的一处竹林里,授书的夫子是京昭城内最出名的先生,我对这些自然是一概不通,都是落相宜指点的,甚至有时候,她还会来前院检查羡予的功课。 反正如今的誉王府,就是这样一片温馨与平静。 书塾的木屋搭在竹林里,显得十分寂静,常有鸟儿吟唱,清晨再伴着读书声,更是一副绝美的图景。 羡予出来后,就直唤娘亲。 我牵着他的手,告别了夫子后,便乘上了轿子,在落日的余晖中缓缓归去。 这样的时光,若是楚誉也在便好了。 只是不知,他现在是否已经平安到达西北。 这一次,没有家信,只有徒徒牵挂。 飞刀 晚些时候,我看羡予已经入了眠,便又悄悄的出了屋子,从厨房偷了一壶酒出来,然后爬上了那棵高大的槐树,爬上了那根我最常栖息的粗树枝。 这几日隐青貌似有些感染风寒,身体不适,反正我是不知道这样暖和的天气他怎么会受凉的,但是我知道他只不过是一心盼望着南双照顾他。 我功力也日益见长,所以晚间的时候,隐青也不再一直守在我屋外了。 今夜的天上是弯月,看那模样形状,就同我腰间的弯刀一般。 我从很小的时候,弯刀就一直在我身上。 阿爹说弯刀是阿娘的遗物,不论她去到那里都是会带着的,阿爹还回忆着他们成亲的当晚,阿娘还把弯刀藏在了狼毛裘衣里,等阿爹进了屋,她便迅速的用弯刀将阿爹逼到了墙角处,然后还让他承诺此生此世不再对其他任何女子留情。 阿爹做到了,阿娘走后,他没有再多看其他女子一眼。 我一直就觉得男女成亲,就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当时在羌勒听说后梁的男子最喜欢娶妾室的话,我还一度有些闹别扭不太愿意嫁。 那时我知道楚誉有一个侧室,心里不满的很,但是阿苏?对我说,如果我不嫁,后梁就会起兵攻打羌勒,阿爹此时又不在,情况严重涉及亡国。 他这般说,我就有些害怕了。 我甚至在来的途中,就已经想好了,若是那誉王是个恶心至极的人,成亲当晚,我就会带着弯刀与他同归于尽。 可是现在想想,自己当时也未免有些可笑了。 我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酒下肚,这天气越热,体内就越容易有一种不知名的火气,而这酒冰冰凉凉的,在这样的季节时辰喝是再好不过了。 我看着槐树的枝影印在月亮里,叶子被风微微的吹动着,竟有些摇摇欲坠,就在它脱离树枝飘落的那一刻,我迅速起身踮着脚去接,不知为什么,我就想将它稳稳的接住。 可是不料我身体倾斜的有些太大,重心有些不稳,我一个不小心就从树上掉了下去,但是随后我立刻反应,脚用力的踏了一下槐树主干,然后安安稳稳的落地,手也快速的接住了慢一秒而落下的酒壶,可还是撒了好些。 此时我的左手里,还紧紧的握住了那片落叶。 我不自觉的拍了拍胸脯,要是换做我以前的功力,肯定早就摔了个狗吃屎了,还好每次练功都不曾偷懒,这轻功也有了很大的长进。 我相信以我现在的水平,以一抵十都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对方都是粗人壮汉。 这般想着,我也略有些自满的弯了弯嘴角。 我仰头直接对着酒壶灌了一大口下肚,润滑过心肺的那一刻,无比的舒畅。 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我恐怕是醉了,竟然在这样的深夜里,看到了远方高楼的屋檐上好像站着一个人。 我敢肯定我是醉了,毕竟那般高的屋檐,除非是绝世高手的轻功,不然很难在那样高耸的地方稳稳矗立。 我晃了晃脑袋,再看向那处,除了暗暗的夜色,没有再看到其他任何东西。 我大口喝完了壶中的酒,然后便转身想着回去歇息了。 唯有借着酒意,我才会变得嗜睡些,不然夜里只要看到身旁空荡荡的,思念之情就会油然而生,根本睡不着。 我还没有踏出几步,突然一道亮光直直的朝我射来,我顿了步子,飞快地转了身,随后用手用力夹住了所来之物。 我只觉得两指之间被摩擦的生疼,还好我这几日跟着隐青练的都是躲避和反应,不然我今晚可能就要丧命于这个东西之下了。 我猛地回头,想看看是何人所为,但是景色还是那般的景色,没有看到任何身影。 低头定睛,才发现我接住的是只手掌般大小的飞刀,上面还系着红色的绸缎,不过绸缎处鼓鼓囊囊的,应该裹着什么东西。 我拆开,看到里面的确裹着一个字条,小心翼翼的打开后,里面的话,让我手中的酒壶顿然落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地上碎的稀烂。 我的手颤抖着,那一刻,我好像都忘了该如何呼吸。 只见纸上写到。 “楚誉在西北遇难,生死攸关,限你三日内凑齐万两黄金至郊外后山林处,如若办妥,我们在西北的人自有方法救他一命,如果三日后仍不见回应,就等着替他收尸吧。” 简单来看,这分明就是恶人惯用的索取钱财的烂手段,根本不值得相信。 其实不然。 楚誉去西北的事整个后梁除了宫里的王侯,大臣,自己以及身边几个亲近的人知晓,对外都是闭口不谈,如果只是一般的劫匪,又怎么会知晓。 再者,无论是这只飞刀,还是这飞刀使得力度来看,此人武功非同小可,绝不会是简单的匪徒这样的小人物。 所以字条上说的,据我推断应该并不完全是假的,更何况一般普通的劫匪,根本不会想到这样的理由,用这样的方式。 我的心乱了,就在这暮色里,我痴痴的站了很久很久。 楚誉遇难,生死攸关。 在看到这几个字的那一瞬间,我好像被灭掉了无数的希望,这些日子所有的担忧焦虑瞬间爆发,竟让我有些支撑不住。 来人缺的不过是钱财,而且他有这般高的武功实力,是有可能救回楚誉的。 我这个时候除了相信,好像并没有别的选择。 隐青听见声响后,立刻出了门,看见我愣愣的站在那里,他以为我喝多了撒酒疯。 “王妃,你…喝了多少?” 他缓缓的上前,想要试探我的情绪,见我一直低眉不言的看着手上的字条,手中还有一只不知名的飞刀,他才突然警惕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我感觉喉咙里辣辣的,想要回话,但是呼吸急促的有些发不出声音。 他焦急的夺过了我手中的字条,然后紧紧的皱眉。 “这…谁人这么大胆,竟敢造这种谣向誉王府索取钱财,王妃,那人朝什么方向去了?我去将他抓回来!” “隐青。” 我好不容易出了声,嗓子发出来的却是一种不知名的沙哑,将隐青都吓到了。 “这不是造谣。” 我缓了缓,好好的顺了顺气,理了理思绪,越是遇到这样的情况,我越是要理智稳定才行,不然事情只会被我越想越糟,最终成真。 “去准备黄金。” 我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那只飞刀,任由刀锋缓缓刺进肌肤,我也没有放手。 “可是王妃,若这是别人的奸计,那…” 隐青说着说着,却顿了,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何人会愚蠢到用这样的方法当做计谋,而且誉王一直以来远离朝廷争斗,不曾得罪过什么人,应该更不会有什么人徇私报复。 唯有,这字条上说的都是真的。 “好,我去准备。” 隐青说罢,心事重重的离开。 他此时有些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执意要跟着誉王一同前去,哪怕是与王爷一起葬身西北,他也无悔,毕竟这样也算的上不愧对王爷,不愧对娘娘了。 可是如今之势,倒让他有些措不及防。 我本以为今夜喝了些酒,就能畅快的入睡,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的神智和思绪都越来越清楚。 我彻夜盯着那张字条,思前想后,都无法给自己一个很好的解释不去相信。 我知道楚誉这次去西北危险重重,但是我一心只觉得,一切都会是顺利的,我一直都是这么期盼着的。 可是当这样的事实摆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彻底的崩溃了。 若是他死了,会怎么样呢。 可能我会不加思考的抹了脖子随他而去吧。 但是我现在很想活着,想我和他都好好的活着。 我仿佛从来没有对生的希望这么强烈过。 我现在只想着,我一定要救楚誉,我一定要让他平安归来。 天快亮了,我手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生死 这三日,我过得很艰难。 除了隐青和南双,字条一事我没有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落相宜晚间还来看了孩子,她亲手做了一支狼毫笔,说是能让孩子更好的写字,然后便与羡予一同在楚誉的书房内研究着诗文,而我却不敢再靠近书房一步,总感觉那里都是楚誉的气息,我怕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伤心,忍不住落泪。 只要想到他现在生死攸关,我的心就好像被拉扯住一样,扯的紧紧的,撤的疼痛。 第二日,我依旧同往常一样送羡予去了书塾。 一路上,我佯装的同往常一样笑着同他说话,笑着嘱咐他在书塾内一定要好好的听夫子的话,不能与其他同龄的孩子闹别扭。 我知道,羡予因为不是我的亲儿子,在书塾内被其他孩子孤立,取笑,夫子都同我说了。 可是这孩子好像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他从不跟我诉苦,也不跟我说他的委屈,他只是一心的用工,努力,每天都自然的喊我娘亲。 这般的懂事,却让我很是心疼。 羡予准备下马车的时候,我紧紧的抱了他,我能感觉到他在我怀里身体有些僵直,但是随后,他还是伸开了手,拥住了我。 我轻轻的抚了抚他的头。 “不要忍着,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都跟我说,好不好?娘亲能护好你的。” 我从小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最喜欢护着身边的人了,这点到如今都没有改变过。 我记得小时候尧胥被一个比他大很多的壮汉小伙子欺负,将他鼻子都打出血了的时候,我二话不说就冲去了他的家里,我毕竟是公主,所以那人在他爹娘的注视下也不敢奈我何,我就直接朝他的鼻子打了一拳,打的他瞬间就出血了,然后我拍了拍手,就这样搭着尧胥的肩出了门。 只要是我在乎的,我都会拼尽全力不让他受伤。 对羡予是如此,对楚誉更是如此。 孩子小声在我怀里点头应着,然后朝我行了礼后,才下了马车。 我看着孩子的背影,就像看到了楚誉小时候,虽说这两人并非父子至亲,但是一举一动,行为思绪,竟然出奇的一致。 楚誉小时候也定是这样,什么事都藏在心间不说,什么事都小心翼翼,讲究礼数的。 想罢,也快到时辰了。 隐青早早的就备好了黄金,放在马车后处,我让马夫转了头,驶向郊外后山。 去后山的路程还是需要个把时辰的,到了山脚下,马车是上不去的,只能步行。 隐青抱着装满黄金的箱子,在山间行走着,有些吃力,当他有些累了,他便换做在肩上扛着,我说我要帮他,可是他挥手拒绝了。 行至山间深处,阳光在林间就更加错落了,这里杂草重生,树木环绕,看上去倒是一个适合埋伏的好地方,若是出其不意的在此躲避着等待围攻他人,那么一定会大胜。 “应该就是此处了。” 隐青此时已经满头大汗,他注视着周围,确定了一下地点后,才将箱子重重地放下。 四下都很寂静,既无鸟雀,也无野物,只有一望无际的绿植树木,将这山间遮的严严实实,看不穿,也看不清。 我提着心,一直在想着,若是见到那人,一定要问清楚楚誉的现状实况。 正在我放空思考之时,只听得拔剑之声,回头,看见隐青已是作战之姿。 “为何拔剑?” 我悄声问他,虽然四下并没有人,但是我却不自觉的降低了声调。 “我总觉得,有股杀气。” 隐青说时,他的眼神一直警惕的四处张望,好像不愿放过任何一处草木。 见他如此,我也伸手去摸腰间的弯刀,就在我刚触到冰凉的刀身时,只听见草丛中稀疏的脚步声,我正竖起耳朵听辨着方位,却突然一道银光闪现,一把亮剑直直的朝我刺过来。 我快步往后退,然后拔出弯刀抵了那人的长剑。 隐青见状立刻上前帮我,与那人揪打起来。 这时我才发现,来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批黑衣蒙面之人,只见他们先是快速的将那一箱黄金拖走,然后便立刻拔刀向我们砍来。 兵刃交汇之际,我盯了那人的眼睛。 “你们到底什么人?不是说收了钱就会救人的吗?” 我大声的质问着,可是与我交锋的那人却弯了弯眉眼,眼尾的褶皱叠加在一起,很明显的就是在嘲笑自己愚蠢至极的中计了。 “呵,救人?我们都自身难保了,还去救人?” 说罢,他将剑用力向下一压,我终是没有抵住被击退了好几步。 “别挣扎了,今日,你们注定要命丧于此。” 那人的笑声穿透了整片山林,刺激进了我的内心。 我的命,还由不得他人来决定。 我的心中好像突然激起了一团烈火,紧握着弯刀大步冲上前去,纵身一跃,弯刀直直向下插进了那人的左肩中。 他好像没有想到我一女子竟然有这般的功夫,和这般大的力气,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忍着疼痛眼神凶狠的举起大刀朝我砍下,谁知我一个俯身从他胯下划过,然后双脚用力一踹将他狠狠踹倒在地,我一刀便插入了他的左臂上,只听他一声嚎叫,浑身颤抖。 这么多天的功夫,我可不是白练的,现如今想要打倒我,可是需要些功力的。 “说,你们为何知道楚誉现在生死攸关?” 现在,我只想知道答案。 可是那黑衣人只是那般趴在地上紧闭着眼,没有任何言语,我用力将弯刀在他的手臂中旋转了一个度,那种绞肉之痛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哪怕是再温顺的动物,被逼到绝境,也会变得麻木不仁。 “我说,我说…楚誉现下…因为交了假的军令而被打入夏氏地宫…日日遭受酷刑…如今没人能救他…照这样下去…不过多久…就会葬身西北…” 什么?! 心跳在那一刻,被突然放大。 我用力拔出了弯刀,鲜血溅出的那一刻,映红了我的眼睛,最终得知的真相,是我最不期望得到的。 就在我停留之际,另一个黑衣人突然冲到我的身后,趁他挥刀的时刻,我立刻转头抬腿一脚踢中了他的胸膛。 我穆黎书,绝不认输。 楚誉,我也一定能救他。 我和隐青在血光之间,奋力厮杀着,那批来者根本不会想到,他们心目中的那个誉王王妃,竟然是个习武之人,而且功力还在他们之上。 其实平时的我,跟真正发力的我,截然不同。 遇强则强,就是这个道理。 他们有十几个人,最终,都倒在我与隐青的脚下,死伤惨重,我只不过无意中被一个人擦伤了一点手腕,没有大碍。 我俯身到了一个还没有死绝的黑衣人人身旁,听他重重的呼吸声,那便是求生的欲望。 “说,你们是什么人?又是谁指使你们的?” 我敢肯定,那夜给我扔飞刀的人,功力远远不止他们这个水平,而且看他们的穿着,应该不是什么小门小派,所以我断定,他们一定是受人指使,听人教唆的,而且他们背后的那个人,一定最不方便露面,或许,是个大角色。 可是我还没有等他说出答案,他便咽了气。 人在无法逃脱的死亡面前,是不能挣扎的。 我的弯刀,第一次,沾染了这么多的鲜血。 我没有再说话,背对着满地的尸首,就那样缓缓的走着,来时的路,我依旧记得很清楚。 隐青就那样静静的在我身后跟着,同样一言不发。 走着走着,我突然停了步子。 我抬头看着林子外的天,只觉得这天依旧那么蓝,那么广阔,朵朵白云慢悠悠在天空中飘荡着,好像无比悠然自在。 林间绿油油的颜色映衬着,又别有一番风味。 这样的景色,真的很美。 可是楚誉在地牢里,什么都看不见。 我闭了眼,想象着眼前一片黑暗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我开了口。 “我要去西北。” 我要去西北,跟楚誉同生共死。 如若他就这般死了,我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的话,我定会怀憾而终。 所以,我一定要去西北。 我相信,命在自己手里,谁都抢不走。 我还会像小时候一般,拼了命的护着自己在乎的人。 绝不低头,绝不退缩。 相护 “奴婢不会让您去的。” 南双说时正细心的替我上药,连头都没抬。 其实我强调过了这手臂上的伤不算什么,养两天就好了,可是她依旧执着的要替我包扎,上药,这分明就是大题小做了。 听到我坚定的说要去西北,她其实停顿了一会儿。 我知道她会这么回答的,毕竟我在她心中就是个会惹事的王妃,还经常让自己受伤,不仅如此,还总是连累别人,所以这次若是去了,还不知道是不是去添乱,让事情越来越糟。 可是这次的情况,跟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我知道楚誉现在身陷危难,但是若只是叫我在家中苦苦等着,我是绝对坐不住的。 我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改了。 “不论你让不让,我都一定要去。” 此时的屋内突然寂静,南双替我涂药的双手,也就那般在空中停顿了。 隐青站在一旁,从头到尾就一直这样看着我们,没有说话。 他知道,不论他说不说他都决定不了什么,他现下的心里,也是慌乱的很,他也恨不得立刻赶到西北想法设法的营救王爷,但是这样的后果,谁都无法预料到底是好是坏。 王爷让他好好守住王妃,守在府里,可是他的心已经飞走了,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就已经迫不及待的飞走了。 “王妃,王爷说了让您好好在府中等他回来的,只要奴婢还在这王府一天,奴婢就不会让你也去送…” 送死。 她终是不敢说出口。 南双无法想象若是王妃也走了,这府里会是什么样,更何况去西北路途遥远,不知变数,而且那夏氏更是个心狠手辣的宗族,王妃不过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救出王爷。 “你知道楚誉现在的处境,我不可能在家中什么也不做,就干等着他的死讯!” 我情绪此刻有些激动,说时猛的一挥手,动作没轻没重的就这样将南双手上的药膏打翻在地。 她有些惊恐,惊恐我这样的行为,这样的语气。 我突然缓了过来,然后紧紧的闭着眼努力理了理思绪,可是再睁眼的时候,南双已经不在我眼前了。 她定是气我的。 “王妃。” 隐青轻声开口。 我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满目的担忧。 “怎么,你也要劝我么?” 我低着头轻笑了一声,这样情绪的我,好像真的有些过分了。 “若是你心疼她,就跟上去看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我说罢就起了身,走到了楚誉经常伫立的窗边,看着窗外的大槐树,他常常抬头看的,不是天空的云,就是槐树上的鸟儿,他的眼睛里,好像能容下一切美丽的东西。 “我想说的是,王妃若要去西北,请允许属下同行。” 我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他说完后又俯下身,低着头朝我行礼的样子。 太阳要落山了,羡予应该快要下学了。 我看着天边的那一轮红日,心中万千思绪,不停的翻涌。 一直以来,都是楚誉护着我,不论是以前被别人嘲笑我赠他的生辰礼物,还是被皇后冷言冷语嘲讽,甚至是被袁术那个登徒子伤了后背,他都义无反顾的挺身站在我面前。 我又怎么能一直在他的庇护之下躲着,什么都不做,就傻傻的看着他慢慢变得遍体凌伤呢。 我穆黎书,是绝不服输的性子。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只要我的血还是热的,我就不怕拼命。 不畏生死,勇往直前,这是扶郎教会我的道理。 我微微转头,看见隐青还是一直保持着那副行礼的姿势,我点头应了他一声。 “好。” 隐青出门后,步子走的很沉重。 他不是没有想过会得知王爷遭遇不测的消息,只是他不曾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得这般快。 他好不容易才在心底说服自己,哪怕王爷这次回不来了,自己也要承受住那样的打击,然后好好的活着,一生保护王妃安全。 但是现下,他还是做不到。 当他那夜看到那张字条时,他就已经慌了,他尽力的欺骗自己这只不过是小人用来讨取钱财的卑鄙手段罢了,但是王妃的一番解释,让他不得不选择相信。 他对王爷的感情,是绝对的忠诚。 所以他今日才毫不犹豫的,选择跟王妃一同前去西北。 他心里想着,不论如何,自己也不能愧对王爷对自己这些年的恩情。 走着走着,他不自觉的来到了后院,来到了南双的屋外。 天色渐暗,只见她的房中已经点起了灯。 他停了步子,在原地吹了一会儿风,然后轻轻走上前敲了敲房门。 南双开门的那一瞬间,隐青清楚的看见她的脸上还有一道没有拭干净的泪痕。 “进来吧。” 南双说完扭头就进了屋,转身时还用手擦了擦眼睛,然后走到了桌子旁倒了一杯热茶。 隐青进屋时不忘带上了门,他在桌边坐下,细细的看着她的脸。 去西北,他是没有任何顾虑的,如果非要说,就是心底里有些放心不下南双吧,其实他很清楚若是南双不愿,自己也会跟王妃一起去的,只是若是就这样死在了西北,他怕南双会因此伤心难过。 所以,他来好好的道别。 “以后,可不要再落泪了。” 隐青说时从怀中拿出了一块手帕,递到了南双的面前。 南双见了,缓缓接过,在手中紧紧攥着。 “王妃心意已定,没人能拦的了她,若是只让她在家中苦等,也一定会熬出病来。” 隐青说的这些,南双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她记得王爷嘱咐的话,记得这王府里不能无人掌控。 “若是此去,皆是凶事…” 南双说着将手中的手帕捏的更紧了。 “我会陪着王妃去西北,不论如何,一定会救出王爷的。” 隐青主动上前握了南双的手,他轻轻笑着,好似胜券在握一般的眼神,只不过是想让南双放宽心。 “就算我没有回来,也一定要记得我说的,不要再落泪了。” 隐青不自觉的伸手抚了南双的脸,她听不得这样的话,只觉得心中好像被什么堵住一般,又很难开口。 屋内的烛火仍然摇曳着,南双只觉得隐青的吻很暖,但是他手边的茶却有些凉。 我独坐在窗边,借着月色,看着羡予熟睡的脸。 我已经决定了,连夜启程,我一时一刻都等不得了。 毕竟楚誉现在危在旦夕,多耽搁一时,就是拖累他一时。 我小心替羡予掖了掖被子,倒是想起之前楚誉也曾这般,在半夜来替我盖被子的事儿,他就是这样,一点儿也见不得我把手露在外面。 我收拾了包袱,拿上了马鞭和弯刀,带了几锭金银,选了一匹烈马。 在临走前,我特地还去找了落相宜,她早早就睡下了,见我来了,她倒有些痴。 “姐姐这夜里,是要去何处么?” 她给我倒的茶,我笑着推了。 “去西北。” 我同她讲了这些事情,她明显的焦急,而且还跟南双一样的劝我不要去。 我同她嘱咐了府里的事,还让她替我好好照顾羡予,她最终还是应了。 虽然她之前对我的那些座套,让我对她还是有些提防,但是近日以来,她所表现的一切,都不再是以前那副装模作样了,也让我觉得,她是真心变了。 更何况,我走了,这王府不能无主。 而落相宜,就是唯一的选择。 毕竟她也是王府的人,所以自然不会做对不起王府的事。 南双在我出门前,还是叫停了我。 我本以为,她都不想再同我说话了的,但是她眉目间的关心和担忧,我都瞧得格外真切。 “王妃还是带件暖衣吧,西北昼夜,还是有冷风的。” 我接了,还拥了她。 “照顾好羡予,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夜色里,我同隐青骑着马,快速的消失在暮色中。 我的心依旧滚烫,在我的耳边,有着巨大的回响。 真假 我骑着快马,一秒都不想停歇。 但是当我看到太阳出升,阳光洒满大地的时候,我却不自觉的想驻足了。 金光下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气,已经到了春日,就是百花齐放,燕雀归来的时候,看到这样的景色,我就感觉充满了希望。 过了郊外,就能见到一条清河,我们沿着河道而行,逆流而上。 赶路之际,我还一直在想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将楚誉从西北夏氏的地牢中救出来。 仅凭自己与隐青的实力,如果硬闯,那便是送死,到时候不但救不回楚誉,可能还会让事态更加严重,所以不能动武,只能智取。 记得我小的时候,阿爹总说我鬼点子多,十分调皮淘气,有一次我在草原上挖一个大洞,然后用杂草覆盖着,结果害的那些总是嘲笑我功夫不行的小屁孩儿们全都摔进了洞里,我还站在洞旁边看着底下的他们哈哈大笑。 还有,阿爹每次罚我抄书的时候,我就用两支笔同时抄,或者拿一张特别薄的纸,底下再铺一张,用笔把墨蘸的满满的,这样抄一遍就会印到另一张上,会省不少力气。 其实大部分,都是尧胥替我抄的。 可是现下,让我想一些好的法子救楚誉,我却绞尽脑汁都没有任何头绪。 可能是我现在的心太乱,思绪太杂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是先抓紧赶到西北才是要紧的。 有时马匹跑的累了,我便下马步行,顺便让马吃一些路边的野草充饥,每到这样的时候,隐青就会一边牵着马,一边跟我说一些楚誉小时候的故事,这样放松的回忆,会让人的心里轻松不少。 他说楚誉小的时候,话比如今还要少。 毕竟是寄养在皇后的身边,所以楚誉从小便事事小心,因为害怕说错话,他就养成了不爱说话的习惯,有时候他有些心事,就只会静静的坐在那里,同他的母妃一样,提起笔抄录着一些诗句。 有时候,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母妃生前所作的画,就能看大半个下午。 他心中最重的,便是他的母妃。 记得有一次,皇后因为自己生不出皇子的事而大发雷霆,将气全都撒在了楚誉身上,他本是默默的承受着,但是当皇后将他母妃的一些画作当他面撕毁的时候,他却突然变了脸色,狠狠的推了皇后一把,然后将那些画都护在自己的身后。 就因为冲撞皇后娘娘的罪名,在那样的大雪天,楚誉当时不过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硬生生在雪地里跪了足足五个时辰,最后因为实在抵不过那寒冷而晕倒在地,还是年幼的馨乐公主发现后替他向皇后求情,才躲过了一劫。 隐青说,虽然楚誉看上去是个温和儒雅之人,但是他心底却有一股刚毅之气,任何人都不能触碰到他的底线,不然他一定不会轻饶,以前,他的母妃是他的底线,现如今,又多了一个自己。 好不容易在皇宫中熬过十几年,楚誉终于因为才能过人而被皇上亲封了誉王,赐了府邸,宫中其他的皇子一心读圣贤书学习兵法不过是为了争夺皇位,而楚誉如此用功只是为了逃离皇宫,远离那个是非之地。 我听后,完全能想象得到,楚誉自小生活在帝王家,是有多么的不易,是经历了多少的苦难。 只不过,那样的经历没有泯灭他的希望,反而让他成为了更优秀的人。 这样的楚誉,是我一心一意深爱着的人。 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看我的每一次眼神,只要闭上眼,我都能清晰的记起。 前往西北的路途很遥远,也很漫长,但是只要想到楚誉在那里,在等着我解救,我就突然觉得哪怕前方是泥泞沼泽我也丝毫不惧。 这一次,我穿了一身黑衣,高高的束了发,扎紧了腰带,握紧了弯刀。 我从小就被阿爹当男儿养,穿着男装,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听完了故事,我一跃上马,挥鞭朝着太阳的方向追赶而去。 此时的西北,地宫深处,依旧黑暗,依旧潮湿。 楚誉假军令的事前几日就已经被发现,比他料想还的要早几天,但是即使他被关入地牢,即使遭受着酷刑,他也没有说出军令的下落。 军令,不在他的身上。 此时狭小且昏暗的牢房内,楚誉被铁链绑在木架上,他俊秀的脸上有着几道伤痕,但依旧不失英气。 他与魏询分别被关押在不同的牢中,但是每日他依旧能听到魏询因为忍痛而发出的喊叫,听着声音的方位,楚誉能确定魏询被关在离自己不远的东侧。 夏兖满吉没有要杀他们的意思,毕竟他不会浪费他那么名贵的噬月蛊。 楚誉很清楚,在下一个月中到来之前,如果自己还不说出军令的下落,他很可能就会被噬月蛊侵蚀而死。 其实他觉得,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背着叛国的罪名活着。 他也相信,只要他还活着,就还会有希望。 他从小在皇宫生活了那么久,这些道理,他早就领悟的透彻了。 突然,楚誉听到了黑暗的走廊间回荡着远远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便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眼睛里,只见来人慢慢解开牢门的铁锁,步履缓缓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的手上,还端着几个麻饼。 夏亦瑶的眼神轻轻的扫过楚誉的脸,冷淡的目光所到之处,好像都能结出一层寒冰。 “誉王。” 她的声音传入楚誉的耳朵里,竟然是楚誉无比陌生的语气。 楚誉微微抬眸,看见夏亦瑶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竟也弯了弯嘴角,甚至还微微挑眉,根本不像是一个濒死之人会有的表现。 “幸会,夏清姑娘。” 楚誉对于他之前的失策,感到深深的自责,可是他想不明白是什么,让他本来对夏清满满的戒心竟然在一时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她精湛的演技毫无破绽,还是她为西北百姓的那一番作为,让自己对她重新有了虚假的认知? 现在计较这些,好像也没有意义了。 “看来誉王在这里过的并不怎么样啊,甚至还消瘦了些,我奉劝誉王还是尽快说出军令的下落,这样,你还可以保住一条命。” 夏亦瑶上前替楚誉解了双手的铁链,然后将那一盘麻饼,递给了他。 楚誉转了转酸痛的手腕,然后嘴角含笑的接过。 “我不想说出口的,用命也威胁不了我。” 说罢他便拿起了麻饼,一口咬下,还是那样的硬,那样的苦。 他一口吃了三张饼,因为他求生的欲望,现在还很强烈。 夏亦瑶靠在铁杆之上,看着楚誉这幅模样,她竟不自觉的想起了爀然,那个自己用同样的方法害死的,唯一爱过自己的人。 但是她很快便将那些回忆从脑海中拿了出来,甩手丢掉。 可是她不知道,有些情感,是无论如何都丢不掉的。 “誉王还真是有骨气,还真是后梁的忠臣呐,我现在很是期待,誉王最后的下场。” 夏亦瑶留下了一抹笑容,然后便转身离去。 “夏清。” 在她即将跨出牢门的那一刻,楚誉喊了她。 准确来说,这也不是她,毕竟,她叫夏亦瑶,不叫夏清。 她缓缓回头,只见楚誉走回了木架前,拿起了地上刚刚被解开的铁链。 “你忘了。” 夏亦瑶见状走上前,又重新给楚誉的双手锁上了铁链,看他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还真是与东边关的那个魏询一个脾气性子。 这次夏亦瑶在转身之前,还问了话。 “你既已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为何还叫我夏清?” 她想着楚誉被关入着地牢这些天,不可能不知道她就是女杀手统领夏亦瑶,她的名字,应该早就已经响彻了整个夏氏。 楚誉听了她的疑问,只是静静闭目养神,毕竟,下一次的酷刑不知道何时就会来,好好休息,才有力气撑过去。 “因为我觉得,夏清才是真的你。” 楚誉说完这句,便决定今日都不再说话了,他累了。 而夏亦瑶听见他的回答后,突然心底触动,眼睛的酸痛感直触心扉。 她有些惊讶,但是又不知这份惊讶从何而来,又从何说起。 她出了地牢后,还一直在心中回想着楚誉的那句话。 夏清,才是真的自己。 才是那个喜欢研究医术,采摘草药,卖了钱还要买一壶酒。 才是那个一心为了西北,拼尽全力拯救瘟疫。 才是那个救人于危难之间,没有心机,没有恶意。 才是那个,真实的自己。 她不知眼角的泪何时留下的,她只觉得心底刺痛。 这么多年,夏亦瑶才是她的伪装。 她在想,为何楚誉能那么轻易的就看透自己,她只在一瞬间觉得,如果爀然当初没死,也一定会对自己说这句话。 “夏清,才是真的你。” 退路 夏兖各槡的眼角有颗泪痣。 他因为生长在西北的满天黄沙里,所以皮肤不免有些黝黑粗糙,但是他眉目深邃,棱角分明,也是个长相俊朗的美男子。 夏氏的很多女子,也都崇拜他小王独特的气质。 夏兖各槡是夏兖满吉唯一的儿子,也是夏氏唯一的继承人,因此夏王一直以来对他的要求都十分的严苛。 无论是刀枪棍棒,还是暗器蛊毒,每一样都有专门的老师授课,因此在夏兖各槡的记忆中,他的童年好像从来就没有过欢笑声,他有的只是夜以继日的阅读宗卷,就连夜晚也烛火不灭的在桌案前看书。 他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体弱多病,浑身上下总是没有力气,只要稍稍一吹冷风就会感染风寒,但就算这样,他的依旧让他每天坚持练功,在烈日下,在寒冬里,每日清晨都能见到他舞枪弄棒的身影。 他父亲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 “我夏兖满吉的儿子,一定要足够优秀,样样精通,这样以后才能独当一面,为夏氏做贡献。” 但其实,他并不怎么想做什么夏氏的王。 他也曾明确的跟他的父亲表达过自己的态度,他说他只想自己能够做的自己喜欢的事,什么权利地位,他其实都不是很在乎。 但是随即一个巴掌就那样从他的脸颊重重拍过,看着父亲严厉的双眼,他顿时默了。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你知不知道在这夏氏有多少人虎视眈眈那个位置,我含辛茹苦的培养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你能接管我的位置继承大统,我告诉你,在这西北,特别是在这夏氏,你若无权无势,就只能像一只蝼蚁一般被人捏死!你是我夏兖满吉的儿子,你的人生由不得你选择!” 说罢,他的父亲就挥了衣袖,大步离去,只剩下他手中的那个鲜红的玻璃瓶,还闪耀着红光。 他从来就讨厌他的父亲。 讨厌他对自己的约束,讨厌他的霸道蛮横,讨厌他为了权利不择手段的模样。 他更讨厌他的父亲竟然将他母亲,也就是他自己的结发妻子的心脏,制成供蛊王吸食的贡品。 他永远都记得那夜,自己躲在角落中看到的那一幕,他只觉得那时的父亲就像一个妖魔,竟然能毫无表情的就这样从母亲的尸体上挖走了她的心脏,那满地的鲜血,让自己胆战心惊。 父亲爱他的那些蛊,超过一切。 他永远都搞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人为了名利地位,能够变成那样一个无情无义的样子。 他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他清晰地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阿姐教他写字,那时候阿姐就跟他说,她以后一定会成为像母亲那种行侠仗义,济世救人的女侠。 自己那时候也觉得,等到长大以后,就同阿姐一起云游四方,然后等到了岁数,就寻一个美丽的地方住下来,娶妻生子。 可是阿姐五岁便夭折了,貌似是生了一场大病,父亲当时将整个西北的名医都请来了,可还是没有救回阿姐的性命。 阿姐死后,父亲的性子和自己的生活,都突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么些年,他经常都会想起母亲和阿姐在的时候,那时候夏氏的夜空还很美,母亲经常会陪自己和阿姐一起看星星,然后说一些有趣的故事,自己听着故事很快就睡着了。 但是成长的这些年里,他一直都没有睡过好觉。 他时常会梦到阿姐和母亲离开时的样子,然后便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现如今,他已经成为了西北夏氏的小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着众人朝拜,端茶倒水等一切琐事都有专人伺候,他慢慢的,竟然也就习惯了。 他恐怕这辈子都无法逃离父亲的约束,他的一生,都注定要被他的父亲操控着。 在众人的眼里,他都是夏氏那个能够呼风唤雨,样样精通的小王,可是在自己的眼里,他不过就是一个废物,一个傀儡。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灭了世代交好的蒙氏,灭了后梁的精兵队伍,将整个西北掩盖在了黑色的幕布之中。 但是自己,却手足无措,只能看着百姓受灾受难。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能做的,只有父亲叫他生便生,叫他死便死。 可能只有等父亲归天之后,自己才能真正的掌握一切吧。 他此时起身掩了窗,关了窗外的月色,然后又继续回到原座,俯身拿了一本桌案上的卷宗。 站在一旁的黑衣女子目光向前方扫了一眼,看着那弯腰屈膝行礼的夏千裴,眼神冷淡。 “小王,你说老臣都已经将这西北相貌较好的女子都找来了,可是您一个也没看中,您这年纪也不小了,这成家立业之事,夏王也很是焦急啊。” 夏千裴语气恭敬,不敢怠慢。 他想着自己这些日子为了给小王寻妻,老腿都快跑断了,可是这小王每次都说没一个瞧的上眼的,也真是有些太挑剔了。 “父亲来找我说过此事,他说千裴大人说小王我眼光挑剔,不好伺候,还说我故意为难你?” 夏兖各槡说时将卷宗微微倾斜,正好瞧见夏千裴那躲闪的目光,然后微微挑了眉。 “千裴大人何时向父亲说的这番闲话?” 夏千裴听言立刻跪下行礼,双腿颤抖。 “小王息怒啊,您这可是误会老臣了,老臣替小王办事那可是忠心耿耿,不敢有一丝懈怠啊。” “哦?既然这样,那千裴大人说说,到底是小王我眼光挑剔,还是你们选人眼光太差啊!就那些胭脂俗粉,配做我小王之妻?” 夏兖各槡将手中的卷宗怒怒丢弃在地,夏千裴见状紧紧低着头,害怕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夏兖各槡不过是故意吓唬吓唬他,没想到这老东西这般的胆小怕事。 “是,老臣知错,但是老臣斗胆,敢问小王到底中意什么样的女子,老臣好方便按要求找寻能令小王心仪之人。” 听了这话,夏兖各槡倒是愣了。 父亲说要给他选妻,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之后的那些女子他看都不曾看一眼便草草搪塞了过去。 但是真问他中意什么样的女子,他还真没有想过。 “我中意的女子,一定要不同寻常,抛开相貌不说,最起码身上要有一种…” 他好像突然在脑海中描绘出了一个影子。 想起了他的母亲,也想起了他的阿姐。 “女侠风范。” 听言,夏千裴和旁边的黑衣女子都这怔住了。 不曾想,小王竟然好这一口? “对,就是女侠风范,去给小王我找,找不到就别再来烦我!” 夏兖各槡皱着眉,但其实心中窃喜,这样的女子,就算夏千裴这老东西把整个西北翻遍也是找不出来的。 在这西北,像女侠一般的两位女子,早就已经死了。 “是!老臣一定竭力寻找!” 夏千裴慌乱的起身,小步跑出了屋。 夏兖各槡看着他狼狈逃离的背影,弯了弯嘴角,然后转身捡起了地上的卷宗,回到了桌案前坐下。 一直站着的那位黑衣女子此时才缓缓开口。 “小王,这女侠…不都是些乡野村妇般的人物,您竟然…” 夏兖各槡摇了摇头,然后还深吸了一口气。 他终是无心再看这部卷宗了。 轻声道。 “曼萝,当今这世道,已经没有女侠了。” 在如今这样的西北,多的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多的是匪徒强盗,寡妇幼儿,就算之前拥有一颗侠义赤胆之心的女子,也早就被这黄沙的无情,给永远埋没了。 人间的正义,往往都被强大的势力压垮,脆弱的不堪一击。 人心也是如此。 想要寻得女侠一般的人物,除非日月同天,日夜同现。 他坚信,世上已经没有这样的女子了。 所以自己,也绝不会对普通的女人动心。 “小王,可是您终将娶妻,若是您一直这般推脱下去,夏王终有一日会不满,到时候,您可就没有退路了。” 曼萝满眼的担忧,看着这个她陪伴了十多年的男子。 她才几岁的时候,就来到了夏兖各槡的身边,做了他的婢女。 这么些年,她苦练暗器,终于成为了他的贴身侍婢,不同于夏氏的女杀手,她只听命于小王一人。 可以说,她是比夏王还了解夏兖各槡的人,也是整个夏氏中,唯一一个无条件替小王着想的人。 她心甘情愿的。 夏兖各槡听言却用手扶了扶额头,如今只要他一想到自己的那位父亲,他的心便好像被什么挤压着一般,动弹不得。 就像自己,被压制在这整个夏宫之下。 随后他紧紧握拳,目光突然坚定。 “你放心,退路,就在脚下。” 他目光如炬,仿佛眼中藏着一团熊熊烈火。 他夏兖各槡活到如今,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不就是娶妻,他有什么不可的。 只不过,娶妻也得娶个听话的,自己看着顺眼的。 他相信终有一天,秃鸟也会丰满羽翼,翱翔在苍穹之巅,不惧寒风,不畏雨雪。 纪淮 此行西北,我与隐青风雨无阻,日夜兼程。 若实在是累了,就在马背上稍加歇息,然后不等天亮就继续赶路。 我们途经了一条长长的绿江,那江中还有渔船,撒网的渔夫站在船中唱着渔歌,而我不过只是是匆匆看了一眼,但是那番美景却记得真切。 我想着,若是等以后老了,就远离尘世,去到那样的美景之处,然后在那里造一间小屋,幸福自在的生活着,亦是美哉。 再往前行几十里路,就能见到半山腰处有一家客栈,天色将晚,客栈的灯火很亮,从中还飘出一股美食的香味,隐青见了,问我要不要去客栈里租间房休息休息,喝点茶水,而我却摇了摇头。 不能耽搁,一晚之间,都能赶很远的路。 毕竟楚誉现在被关在地宫之中,每分每秒都有危险,所以我害怕,害怕到不敢停,就连稍微闭眼小憩一会儿,我的眼前好像都会浮现他浑身是伤的模样。 早到达西北,就能早一步救出楚誉。 “我们等会儿看看前方是不是有什么林子,可以稍作休息,让马匹吃些草,然后接着赶路。” 隐青自是知道我心中的担忧,这么些天,他一直都紧紧跟随我,也没有一句怨言。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楚誉这么多年都将他留在身边,而且无比信任他的原因吧。 今日的晚间看不见月亮,被团团乌云遮住,一整天都是阴的,还有些微风。 没有走几里路,就看见前方有一片巨大的树林,只不过在这样的晚间显得有些阴沉。 我们入了林子,林间的泥土还有些潮湿,马蹄踏上去的声音闷闷的,我放眼四周,感觉这样大,这样茂密的林子,一定少不了会有一些野味的。 “我们就在这歇息一下吧。” “是,王妃。” 我跳下马,将马拴在一个粗大的树根上,周围都是些嫩草,方便马匹食用,随后我才反应过来隐青刚才竟然还唤我王妃。 “都说了,要叫公子,不然到了西北,就更容易露出破绽了。” 我说着取下腰间的水壶,盘腿坐在树下,隐青则应了一声,然后就在旁边寻了一些树枝生了火。 我一大口水灌下肚,只觉得顿时降了心间不少火气。 “公子,照这样的速度,我觉得我们很快便能到达西北,到时候,该如何解救王爷?” 隐青从包裹中取了些干粮,然后还递给了我,我接过,但是看着这些干瘪瘪的饼子和馍馍,就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天天吃这些,着实也有些吃不消了,可能是因为在府中每顿吃的太好了些,不是烧鸭就是烤鸡的,嘴都吃叼了。 算了,将就将就吧,现下也没有什么时间去林子里猎野味了。 我用力咬了一大口馍馍,干咽了下去。 “具体怎么救我还没想好,总之,我们先要混入夏宫里,才能有机会。” 我知道想进入夏宫并非易事,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不行就多花些银两,找个关系,进去当个侍卫什么的,反正我知道总是有办法的,到时候再想法设法混入地宫,见了楚誉,他定有法子。 而且他和魏询武功都那么高,杀出来也是有机会的。 “公子,到了西北,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隐青还是怕我万一到了西北知晓了什么其他消息或是意外,会变的冲动惹了什么乱子,但是我心里清楚的很,西北不像后梁,没人护着我,也没有家,我一定会小心的。 “你放心,我绝对会想清楚了再行动。” 隐青默默咀嚼着干粮,他听了我的回答后点了点头,手中却还一直戒备的握着长剑。 燃烧的火焰将我的身子都照的暖暖的,树枝被烈火烧的滋滋作响,这声音在这寂静的林子里也显得格外的清晰,我此时却不自觉的看了看手上的那道伤口。 已经结痂,好的差不多了。 那只飞刀我也一直带在身上,我想着,既然来了,就一并查清楚。 就在我随意向四处观望之时,我突然看到了远处的草丛间好像有一个黑影。 我立刻眼神示意隐青,他见状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饼,然后缓缓地拿起了手边的长剑。 我此刻也摸到了腰间的弯刀,慢慢起身。 我一直盯着前方,仔细一看,那草丛中的东西突然一跃而起,我惊的往后退了一步,隐青也立刻拔出长剑,站起了身。 透过火光,我才清晰的看见,那不过是一只野鸡。 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 我还正愁着这些饼子难以下咽,又没有时间去寻野味,谁知这只大野鸡就这样自动送上了门。 我干巴巴的肚子已经有些咕咕叫了。 不行,我一定要得到它。 我立刻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悄步上前,那野鸡步子走的缓,黑夜之中,也没有注意到我正在向它慢慢的靠近。 我弓着腰,一步又一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我观察着那野鸡的步子,它眼睛不停的瞄着四周,大大的鸡冠随着头的扭动而不停摆动。 这样大的野鸡,够我撑到明天的。 终于,看准目标后,我纵身扑上去,一刀就插入了那野鸡的背后,随后那野鸡的一阵嚎叫,在这林间显得格外的大声。 正在我得手之际,却不料这泥地湿滑,我竟然一个不小心就崴了脚,直直的朝丛林中倒去。 “公子!” 在隐青的呼喊声中,我本以为我会脸着地,然后粘上满脸的泥,再然后是骨头撞地的巨大疼痛。 可是奇怪的是,我倒下后,并没有感到那么剧烈的疼痛。 脸也没有着地。 甚至,感觉有一个软软的东西压在我的身下,稳稳的接住了我。 我用手撑住身体,隐青此时也赶过来扶我,我好不容易才起身,但是向下定睛一看。 我差点没有再次惊吓到晕过去。 只见我的身下躺着一具尸体,是一个男子,身着夜行衣,脸上满是灰蒙蒙的尘土,看不清脸,身上好像还有不轻的伤,衣服上湿湿的沾着血迹。 不对,我还不确定这是不是尸体。 我缓缓伸出两指到了他脖颈间,静静地感受着,虽然他身体冰凉僵硬,但是我还是能感受到,有微微的脉搏跳动。 “没死。” 我看了一眼隐青,他有些纠结的眼神,仿佛是在犹豫要不要救这个人。 救,既然我遇到了,就绝不能坐视不理,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这儿。 “你帮我把他背到火堆边。” 隐青见我的样子,大概知道了我的决定,可是这次,他没有立刻行动。 “公子,万一他不是好人,我们反而会惹祸上身,现在我们主要的是赶快去到西北救王爷,不能耽搁。” 隐青用担忧的目光,朝我摇头。 一瞬间,我也突然纠结。 隐青说的不无道理,万一这人无恶不作,是个十恶不赦的贼人,那便不能救,搞不好,还会连累到自己,而现在的自己,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想罢,我缓缓起身,看了隐青一眼,然后转过头,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野鸡,朝火堆走去,隐青也默默的跟在我的身后。 但是不出几步,我还是顿了。 可是万一他不是坏人,反而是受贼人陷害,但我却见死不救,这样,我良心会十分不安。 我握紧了拳头,在两者之间犹豫不决。 不管怎样,这都是一条人命,如果他是坏人,就算我救了他,他也身负重伤,绝对打不过我与隐青,所以不足为患,若他是好人,他便更不能死。 “隐青,帮我把他背到火堆边。” “公子…” “放心,他若是恶人,我们再杀了他。” 隐青听言,再看我的眼神,他也知道我决定了,便无言的缓缓走去,将那人背了起来。 在火堆边,我拿了一块手帕,用水壶浇了些水,替他擦了擦脸,而隐青则在一旁烤着野鸡,香味扑鼻。 擦干净了,我才仔细的看清了这人的脸。 不过与我差不多大的年纪,眉目清秀,长的也很是俊秀,只不过看他手背上,手腕上,处处都有疤痕,应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 隐青在他原本躺着的地方,还寻到了一把剑,看来,应该是个习武之人。 我替他擦拭了伤口,用手帕和包裹内带的一件薄衣替他包扎了起来,还给他喂了一些清水,他也都顺利的喝了。 见他这样,应该是不久前晕倒的,那草丛隐蔽,不易被发现,他应该是受伤后恰巧滚入那处,而且很有可能是遭人追杀。 他这般小的年纪,怎么就与人结了仇怨。 隐青不时的关注着他的状态,另一只手中还一直握着长剑,没有放手。 他果真谨慎。 我依旧细细的观察着他,想着在他的身上,一定能找到什么东西,与他的身份有关。 果不其然,在他的腰间,我找到了一个腰牌,但是那腰牌系的格外紧,根本拿不下来。 难不成,他是什么世家的侍从? 我此时只能侧着头,然后稍稍将那腰牌扯出来些,这腰牌制作精致,一定是大户人家的东西。 我还看到那腰牌上清晰的刻着两个字。 不只是看到,我还照着读出了声。 读出了。 “纪淮” 野鸡 纪淮? 难不成是他的名字? 我看后还缓缓将他的腰牌放回了原处。 此时面前的火依旧激烈的燃烧着,隐青手上的野鸡也早已经烤出了香味,凑近些还能看见有滴滴油水滑落,这野鸡在这林子中也真是长的肥大,只是不巧今日遇到我,注定丧命。 “公子,好了,您吃吧。” 隐青将一整只烤鸡都递过来时,我口中的唾液突然丰富,但我只是小心翼翼的撕下了一只大鸡腿,烫的我手还直哆嗦。 就在我迫不及待一口咬下去的同时,地上躺着的人突然动了动,只见他的眉紧凑着,额头间还不停的冒着冷汗,眼皮下的眼珠也在缓缓移动,好像十分难受,见他这副样子,应该是遇到了梦魇。 隐青看他有所动作慢慢的拔出刀,但是定睛见他没醒,只不过是在做梦,便又将剑收了回去。 “不必担心,他现在这样,站起来都困难。” 我说完便大口的啃着手中的鸡腿,在这样的条件下,吃鸡腿可能是最幸福的事了吧。 在誉王府的时候,我甚至每餐都要见到荤食才甘心,有时候大清早的,我就会特别想吃肉包子,京昭城有一家有包子皮薄馅多,我每次都吃的满嘴流油。 虽说我从小生活在羌勒,对于羌勒的美食有一种别样的情感,但是我不能否认的是,后梁的美食种类丰富,各种糕点水果,还有很多美酒,都很是和我心意。 在羌勒,多的是羊奶,烤全羊等等之类的食物,而且很容易就腻了,特别是羌勒的烤饼,硬是要铺上一层甜酱,每次吃我都觉得有些齁嗓子。 不过,这么久没回去了,我竟然有些怀念它的味道。 就在我边想边吃的满嘴油腻之时,地上的人突然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睁了眼,然后借着身旁的火光看着我的脸,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挣扎着起身。 我赶快放下了手中啃的干净的鸡腿骨头,上前去扶了他。 “别乱动,你身上还有伤,你这一动,伤口就裂开了,不想死就给我好好的躺着。” 我说完后便看到那人微微皱着眉,有些许惊讶的表情,隐青偷偷碰了我的肩时我才意识到,我身着男装,但是却忘了压低嗓子,刚刚完全就是一个姑娘家的声音。 我方才还让隐青警惕着些,怎么一转眼自己倒忘了,若是这样下去,到了西北暴露身份,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到时候就更别妄想着能够进入夏氏,救出楚誉了。 但是没关系,被这人知道我是姑娘也没什么,反正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生死全掌握在我的手中。 他看了我们两人,看的仔细。 “你们…什么人?” 他此时虚弱的只能用气发声,说完还连着喘气,好像刚刚猛地起身确实拉扯到了伤口,有些疼痛。 “我们救了你,自然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为何会身受重伤昏迷在此?” 只见他缓缓闭了眼调整气息,再次睁眼时,他的眼睛通红的厉害。 这样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遭人追杀身受重伤,我此时竟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我没有身份。” 候了半天,我竟然只等到他说这样一句话。 难不成,昏迷之后失了记忆? 阿苏?说我便是如此,自从不小心失足从山崖上摔下后,就昏迷了很久,然后醒来之后,便因为头部受到撞击而忘记了之前所经历的一些事情,就比如楚誉去向我求亲的时候,我骗他我叫作阿锦。 他说的那些话,我到现在脑海中都没能有一点点的回忆。 我也至今都没有想明白,当初我为什么要掩藏我的真实身份,还装作杀手去杀他。 可能是因为我真的不想嫁去后梁吧。 大夫说过,受到创伤后失忆这是正常的现象,但是我看这个人的眼神中,好像并没有对自己的身份有特别的迷茫,反而他说出口时,眼神中有的只是一丝躲闪。 他应该是不信任我们,所以才刻意隐瞒着什么。 “我看见你腰上有腰牌,上面刻着纪淮,是你的名字么?” 谁知他听了我的话,眼神突然警惕,立刻便用力伸手到了腰间,直到触碰后发现他自己的腰牌还在,才缓缓松了手。 看来他没有失忆,而且这腰牌,对他来说还是至关重要的物品。 他一直都没有回话,好像脑海中还在想着什么其他的事情,而且,他好像并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一句话都不说,要不是我们,你知不知道早就死在这荒郊野外了,说不定还被什么野兽给啃了,连尸体都没有。” 我说着还不自觉的看了一眼我刚刚吃完的鸡骨头。 他听了这番话,眼神中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不过我看不出来是什么。 “你们不该救我。” 他自己用力的想要支撑自己坐起来,但是因为手臂上也受了重伤,所以没有任何力气,我本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挣扎,但是后来,我还是觉得他这幅样子有些可怜,我心头有些酸。 若是他爹娘看到他这幅样子,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虽然我的阿爹也总喜欢罚我,但是每次只要我受了一点小伤,他就会格外的心疼。 我还是扶了他,扶他靠在了树边。 他说的我们不该救他,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相比活着,他更期盼死亡么?还是说,他怕会连累我们,惹祸上身? 总之我现在觉得,他倒也不像是个坏人。 一般的坏人,都会谎话连篇的编一大段故事,说个假身份,然后博得别人同情,最后却倒打一耙。 可是他不说就是不说,也不胡编乱造。 就这般,我倒对他的身世和遭遇,有了更强烈的好奇心。 “救不救是我的事,生或死是你的事,只不过生命只有一次,所以我觉得一定要好好珍惜。” 我说完,还从烤鸡上撕下了一块鸡腿,递给了他。 毕竟,我能做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痴痴的盯着我递过去的鸡腿看了好久,但是他一直没有接,殊不知,就那一刻,他的心中,突然温暖。 可是之后他移开了目光,还轻声说了一句。 “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隐青见状,刚想开口说他这人怎么这般不识好歹,但是却被我的眼神怼了回去。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们,也不愿跟我们透露你的身份,但是既然我救了你,你的命有一半也算是我的,所以我现在命令你,把鸡腿吃了。” 我特地将鸡腿凑的更近了些,他要再不接,我的手都拿不住了。 他侧了头,还是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好像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这样过,将鸡腿送到自己的嘴边,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会不加思考的救自己的性命。 可是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最终只领悟到了相信的背后,可能会隐藏着无尽的背叛,虚伪的嘘寒问暖,也可能包含着巨大的阴谋。 因此,他开始远离人群,远离世间,只想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能够报仇雪恨,然后与这人间做个了断。 他本以为,他这次会死。 其实死了也好,便不用再背负那么多的痛苦。 可是他却意外的活下来了,可能真的是上天的旨意。 他看着眼前的人,一时之间,他还是在相信和沉默之间抉择了一番。 最终,他还是觉得。 不要连累别人。 “你们走吧。” 当他说出口时,我真的恨不得就直接把鸡腿硬塞到他的嘴里,但是我还是收回了手,自己咬了一口。 “我们会走的,我们也有事,不能耽搁。” 我三两口啃完了鸡腿,然后看了一眼隐青。 他收拾了行礼,解了马绳。 我起身,但是刚想踏步子的时候,我停顿了。 仿佛身后总有个东西在拉扯我一般,让我迈不开腿。 我从包中拿出了几个馍馍,用麻布包着,还将我自己的那一壶清水也从腰间摘下,转身,丢到了他的身旁。 他明显愣了,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些疑惑,还有些…不敢相信? 隐青见状,刚伸手想要阻止我,但是我已经做了,毕竟,那是我们的最后一点粮食和水了,距离西北还有较远的一段路程,少不了要填肚子的。 可是我既然救了他,就不能让他死,最起码,他不能今晚死。 不然我刚刚做的那些都变成了徒劳,可能他现在活着多想一想,还会改变原来的想法,从此以后好好活着呢。 我在无法言语的情绪中,还朝他露了一个微笑。 “小子,后会有期。” 期望下次看到你时,你不再这般颓废。 不知为什么,我打心底里觉得,他不是坏人,可能是因为经历了什么特殊的变故,才会变得这样冷漠吧。 人都是如此,事态百变,很少有人能一直保持着最初的模样,历经沧桑,最后甚至可能改头换面。 想罢,我立刻跨上了马,然后紧拉着缰绳,马头一转,缓缓离去。 离去之前,我看见那团火还依旧激烈的燃烧着。 夜色中的林子依旧很阴沉,我听到草丛中晰晰碎碎的声音,想着,可能还会是另一只野**。 此时在我们的身前,我没有发觉,突然闪了银光。 躲避 我和隐青的马匹还没有行太远,便看见前方突然闪了一道银光。 身下的马一惊,我紧紧的拉着缰绳,马蹄顿时抬起,长长的嚎叫了一声。 落下时,便看见前方草丛中突然窜出了好几位黑衣人,一个个都手握着长剑,神情凶狠。 我立刻转头,注意到身后也有好几位黑衣人将我们团团围住,此时我的眼睛里还印着背后的那团烈火,只见靠在树边的那个小子此时正拼尽全力的拿起了身旁的剑,满眼都是不屈不挠。 不好! 我立刻一跃下马,拔出腰间的弯刀便大步向身后冲去,正好在那黑衣人一刀砍向那小子的时候,用弯刀替他扛了剑。 随后我纵身一跃,一脚将那人踹退到草丛中。 我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历。 隐青反应过来后,也立刻拔出长剑,与前方的那批黑衣人厮打起来,不过几招的功夫,隐青便知道这批人功夫皆在自己之下,一刻钟内解决掉他们不成问题。 “你好好靠着,别乱动。” 我微微侧头嘱咐那小子,他抬头看着我,手还依旧紧紧的握着剑不肯放手。 说罢我便立刻上前,一刀刺进了那黑衣人的胸膛,然后撑着他的肩头一跃而起,一脚踢中了身后那人的脑袋,只见他猛地倒地,吐了不少血。 看来这群黑衣人武功也不过如此,我逐渐变得游刃有余,也迅速的掌握了他们的武功技巧,就在我稍稍有些懈怠的时候,不料突然一个飞刀直直向我飞来,还好我眼疾手快,侧身躲过。 原来他们擅于的是飞刀这样的暗器。 我眼神突然警惕,数只飞刀便又快速驶来,我抽出了腰间带着的麻鞭,一鞭重重挥去,击退了好几只,那飞刀降下后深深的插入泥土里。 如今我的麻鞭可是耍的得心应手了,这麻鞭可是用上好的牛皮制成,刀割不断,火烧不毁,用来阻这飞刀是极好的。 在火堆旁,我快速的身影一遍又一遍的闪过,在地上印出了巨大的影子。 很快,那群人便被我解决的差不多了,一个个都趴在地上,要么就已经咽了气,要么便是疼痛万分的在地上打滚。 我舒了一口气,拍了拍手,用力一抽收回了麻鞭,然后把它和弯刀都别在了腰间。 我刚想上前查看地上这群黑衣人身上是否有些明确的特征,或是能证明其门派地位的东西,但刚一蹲下,我便发现有一只飞刀快速从我脸颊边划过,我一转头,看见那飞刀正直直地朝那小子飞去。 我没有思考便立刻起身,大步朝那小子跑去,那时我根本来不及去拿出腰间的武器,只能奋力的奔跑,然后挡在那小子身前。 我一怔,当那飞刀重重的刺入我的后背时,我只感觉背后猛地绞痛,身上的血顿时沸腾起来,有些难以言语的刺激感,渗透了全身的每一处,从背后,蔓延到眼睛,再到头顶。 我顿时跪下,就那样直直的倒入了那小子的怀里。 他此时终于放下了手中握着的剑,用全身的力气想要扶着我,但是他好像做不到。 瞬时之间,隐青恰似一阵疾风,一剑便刺进了那扔飞刀的黑衣人胸前,顿时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他就那般睁着眼倒下了。 满地的残尸,没有一个躲过了隐青的剑。 我只觉得那疼痛感让我有些睁不开眼,我咬着牙强忍着,心中还一直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得振作起来,我还要去西北救楚誉,我不能死。 但是我最终,还是没有抵挡的住这份锥心刺骨,我只感觉全身的力量和力气都被消耗完了一般,就这样缓缓闭眼,缓缓睡了过去。 一般的飞刀,怎么可能让我这般难受。 我闭眼的那一刻才知道,飞刀有毒。 我的世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没有颜色,也没有声音,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黑暗之中挣扎着。 我好像疯狂的想要逃离那个地方,但是无论我跑多远,多块,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那样的感觉,真的生不如死。 我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这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地狱吧,人们都说地狱就是这般黑暗的,人死了之后,就会来到这里,然后喝下孟婆汤,忘了前尘往事,安心投胎。 可是我一直执拗着,我不能死,我要回去。 我就一直那样奔跑着,奔跑着,好像这里根本没有尽头一般,但是我依旧向往光明。 终于,我好像看到了出口,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 我大步朝那里跑去,跑着跑着,无尽的光芒围绕着我,好像要把我带去一个全新的世界,到了这里,我猛地睁眼。 “公子,你醒啦。”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隐青,他皱着眉头,手中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应该是要喂给我的药。 第二眼,我看到我躺在一张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周围的环境是一间比较简朴的屋子。 第三眼,我看到坐在另一张木塌上的人,只见他脸色苍白,身材高大却瘦弱,与楚誉的身形很像,他也同隐青一样皱着眉,直直的看着我。 他是那晚我救的那个小子,那日在夜色中没看太清,今日一见,倒也是个器宇不凡的人物。 除了…脸色差些。 应该是伤还没有好的完全吧。 我在被褥中悄悄伸手触了一下背后,已经没有那么痛了,也能感觉背后的伤势已经被很好的处理过了,不过,隐青一个男子,不会… “是客栈的老板娘替您包扎的伤口,那飞刀上有毒,幸好纪淮知道解毒的方子,我才去给您采了药,不然,您可能就…” 隐青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只是将药放在了一边,然后缓缓地扶我坐起了身,靠在了床沿上。 “纪淮?” 他说的纪淮,便是那小子吧,原来那腰牌上刻的,的确是他的名字。 我说时,还见他对我点了点头。 “我睡了多久?” 我接过隐青递过的药碗,然后捏住鼻子大口的灌了下去,已经不太烫了,就是有些微苦。 “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不行,我还得继续赶路。 我立刻掀开被子就想下床,但是不知为何,我双腿很是无力,明明觉得伤口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了,但是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力气。 隐青见状立刻上前扶了我。 “公子还是在这休养好了再出发吧,不然此时上路,也是徒劳,而且还有可能会加重伤势,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我依旧倔强的想要起身,但是我的腿脚依旧松软,没有站稳反倒差一点便摔了一跤,幸好隐青在我身旁。 “好好躺着吧,你身上的毒还没有去的干净,这个时候走,只会有性命之忧。” 坐在一旁的纪淮突然说了话,他的声音很低沉,但是相比较那晚,已经有中气的多了。 他眼神依旧平静,剑也还在他的手中握着。 他们说的不无道理,若是现在我硬要起身赶路,那么我好不容易救回的一条命就白费了,我若死了,就救不了楚誉了。 我最终还是乖乖的回到了床上,侧眼之时,我无意瞧见了放在桌子上的那只飞刀,上面还沾了些我的鲜血,不过血迹已经干了。 我突然想到,那晚在誉王府我接到的那只飞刀。 无论是材质,还是形状,都与这飞刀一模一样,只不过那只飞刀上面还有一些细小的花纹,这只飞刀上却没有瞧见。 难不成,那夜在后梁的黑衣人,与追杀纪淮的黑衣人,是一伙的? “纪淮,那夜追杀你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看着纪淮的眼睛,可是当他听到我的疑问后,却逃避了我的眼神,微微低眸,仿佛还将剑握的更紧了些。 见他的样子,好像对我,还是没有放下戒备之心。 “我都替你挨了一刀了,你还不信任我?” 我突然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就那般怔怔的看着他, 我还特地指了指桌上的飞刀,和我背后的伤口,一副忍痛的表情。 现在,我必须查清事情的真相。 只见他思虑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最终还是缓缓开了口。 “他们是刘氏的人。” 他说时,眼睛里仿佛还闪着一道血光。 刘氏?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后梁京昭城内都是有名的官员才称氏家,我听南双说过比较有势力的不过落氏,王氏,和方氏,然而落相宜家族落氏现如今已经因为有逆反之心而被灭了,京昭城内也就剩余两氏比较着名,这刘氏,还真的没有听过。 可能,他们不属于京昭城内的。 “刘氏,是独立于西北之外,仍属于后梁境内边区东城的庞大世家,数百年来,他们都隐居边境之处,独立自主,鲜有人知,不过,他们与西北,却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纪淮说时,他的目光不知看向何处,但是仿佛是在脑海中回忆着什么。 藏在他心底的秘密,此时此刻,被一张又一张的揭开。 就像是掀开自己的伤疤一般,每一字一句,都有着隐隐的疼痛。 可是,伤口是会愈合的,愈合之后,还可以不露痕迹。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这个,素不相识,却拼命为自己挡了刀的女子。 这一次,他放弃了逃避。 道同 纪淮拿出了腰间的那个腰牌,细细的看着。 这个腰牌,是他拼死拼活得来的唯一奖励,从此,便成为了他活着的唯一信仰。 他说到时,我能清楚的看见他的眼角微泛着泪光,对他来说,那应该是一段最为痛苦的记忆。 他说原是蒙氏的死士,十岁那年因为被人诬陷放火之罪而进了蒙氏的地牢,成为了死囚。 牢中的他们都说,想要从地牢出去,捡回一条性命,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蒙氏的死士。 不过想要成为死士,便要经过残酷的训练和严格的选拔。 但是即使如此,在那群死囚的眼中,蒙氏的死士依旧是非常令人向往的存在,他们每天都有好酒好肉招待着,而且只要完成了任务还能被赏赐黄金,更胜者甚至能成为死士统领,到那时候,便会无比发达。 可是他们不知道,真正变成了死士,并非他们想的那般那般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纪淮只觉得,自己做死士的那些年,他身体上的所有部分仿佛都不是自己的,那一道又一道的伤口,在身上留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痕迹。 绝对的服从命令,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他每日都拿着他的长剑,一秒也不愿意放松,渐渐的,这甚至已经成为了习惯。 蒙氏多以文学着称,除此之外,他们最擅长的便是研究药理,制作解药。 数百年来,只有蒙氏的解药,才能缓解夏氏的蛊毒。 他很有幸师从了蒙氏内的一位医者,并且跟他学习了解毒之术,在自己十五岁那年,技艺就已经达到了出师的水平,蒙氏族长也因此,特地授予了他副统领的位置。 他也就此遇到了自己的大哥,死士统领,爀然。 他有时觉得,大哥对自己的好,已经超越了亲人,爀然虽话不多,但是对于手下的每一个死士,都极为用心,极为照顾。 逐渐的,纪淮在这冰冷的死士团体中,找到了那么一丝的温暖。 他第一次听到刘氏,也是因为蒙氏中的人传话到耳边,说公主要嫁给刘氏族长之子,他们还说婚书聘礼都下了,就等着接亲了。 他那时便想着,这刘氏是什么样的世家,族长竟然答应要将自己最宝贝的公主许配过去,为何自己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关于刘氏的事,他那一次才确切的知晓了。 他们说刘氏处于西北边区东部,对外也称刘家,他们隐居于山林之间,世上鲜有人知。 不过毕竟处于西北附近,因此刘氏也或多或少与西北有些往来。 刘氏家族世代习武,不屈于文学,其士兵的强大与西北夏氏不分上下,但是与夏氏相有所区别的是,刘氏习武之人轻功极强,多用飞刀,真正的腿脚功夫却略有不足。 他们在林间,自有一处别院,还在山谷间修建了上千根木桩,供士兵练习轻功之术。 因此世代从文的蒙氏,此次与刘氏联姻,不过就是为了从此以后两家珠联璧合,文武兼修,不至于造成夏氏一家独大的情况。 可是蒙氏族长依旧是失策了,公主早已与蒙氏一文坛子弟私定终身,要死要活的就是不愿意嫁去刘氏,族长也就公主一个孩子,最终还是抵不过,便狠心退了刘氏的婚约。 事情回到那一日,公主在文胥节后一日晨间被劫,蒙氏死士奉命立刻出动,追寻公主,最终纪淮将公主安然无恙救回蒙氏,但是他的大哥爀然,却留下拦截那批士兵不知下落。 族长大怒,因此命自己前往刘氏讨要个说法。 刘氏位于西北边区之处,一来一往也要将近十日的时间,再加上勘察,纪淮逗留了半个月有余。 他清楚的知道了,当日劫公主的并非刘氏,他知道那一批弓箭手身手非凡,但是刘氏之内只使暗器飞刀,亦或是长剑,根本没看见有弓箭所在。 可是他毫无头绪,若不是刘氏,那么又会是何人? 当他带着疑问回蒙氏复命之时,半途才得知蒙氏被灭。 他快马加鞭的赶到,眼前仅存的只有无数的尸体,将整个蒙氏蒙上一片死寂。 他的大哥,就那般倒在地上,千疮百孔。 世人都传,夏氏能够一夜之间灭了蒙氏,都是因为蒙氏的一个死士,爱上了夏氏的一位女杀手,然后透露了蒙氏机密,才被一网打尽的。 他还能看到,房檐上飘起的红菱,还有街上倒塌的喜轿。 众多蒙氏百姓,一时之间都自愿归于夏氏门下。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相信这个词,是世上最虚假的东西。 他快速的离开了,他本想一刀砍了自己随大哥而去的,但是他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性命,也留了一个机会。 他要留着这条命,替蒙氏报仇。 他最后带着唯一的希望,奔向了刘氏,他本想着借用刘氏之力,一定可以一举灭掉夏氏那样的无耻之族。 那几个日夜里,他只觉得心底深处寒冷的很,他本来最想逃离蒙氏的掌控,恢复自由之身,但是当他真正能够彻底的逃离,为自己而活的时候,他却看到了自己腰间的腰牌,心头也只涌上了报仇这唯一的想法。 不为别的,也为了大哥。 令他有些难以置信的是,当他同刘氏族长刘戬说此事后,他非常痛快的便同意了。 但是刘氏唯一的要求,就是让自己为刘氏制作蛊毒解药,为了防止夏兖满吉的狡诈,使用蛊毒等阴险之策,自己也十分痛快的便答应了。 可是十日之后,二十日之后,甚至一个月之后,刘戬都没有任何的动作,也没有再给自己任何的解释和答复。 他只说,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不可盲目起兵。 虽然说的不无道理,但是纪淮却没有感受到他们的任何真心诚意。 就在一个雨夜,纪淮亲耳偷听到了,刘戬同其他族人交谈着,那时他才知道,刘氏根本没有帮自己的意思,甚至他们已经与夏氏有所关联,计划着共同占领西北,将来再推翻整个后梁的计谋。 自从那时起,他不敢再相信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他们每个人,从来不管什么对错,只顾利益。 他好不容易寻了一个漆黑的夜晚逃离了刘氏的掌控,他想着,若是刘氏坐视不理,还与夏氏同流合污,那自己便仅靠着自己的实力,为蒙氏报仇。 可是逃离刘氏后,他却日日被刘氏的人追杀,无论他逃离到什么地方,那群人都能轻而易举的找到他,让他无处可躲。 纵使他武力再高强,也熬不过他们几十人日日的追击。 在上一次中,他不巧被人一刀伤了心肺,功力大减,他好不容易才逃脱了,找到了一间破庙修养,想着之后一路向东南,去到后梁城,可能会找到什么解救之法,但是他还没有行多远,他们便又追了上来。 在激烈的打斗中,他又身受重伤,还从山崖上坠落,滚到了不知名的地界。 幸运的是他并没有被豺狼虎豹所食,反倒是遇到了男扮女装的我救了他。 在逃脱的过程中,他几次都想过自刎,但是当刀架到了脖子上的时候,他又没有下去手。 不是因为他怕死,而是因为腰间的腰牌,和脑海中爀然的脸。 当他昏迷后再次醒来,看到眼前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的内心十分的恐慌,但是他不曾想到有一个人,不但救了他,还同他说了什么生命只有一次,要好好珍惜之类的话,更重要的是,她竟然还毫不犹豫的替自己挡了一刀。 那一刀,若是不及时救治,就会丧命。 可是她根本不畏惧的眼神,自己倒很难想象那是一个弱小的女子。 最终,他的心底还是没有抵挡住他们的满眼善意,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说完后,他竟然觉得心中轻松很多。 这些年,他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也从来没有真正的为自己说过话。 不论生死,都是蒙氏的人,这是作为死士,必须要懂的道理。 我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叫隐青给他倒了一杯茶。 他微微抬头眨了好几次眼,然后一口喝完了杯中的茶,殊不知那茶十分滚烫,可是再烫,也比不过他心头难以忍受的痛苦吧。 我第一次听关于西北的故事,当他说时,我能很真切的感受到,蒙氏被灭时的苍凉,也能感受得到他心中的份愤恨。 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我也经历了相同的事情一样,眼睛有点酸痛。 “也许,是命中注定我们要相遇,也命中注定,我要替你挨这一刀。” 我不自觉说出的话,倒让他愣了。 我微微笑着,希望能让他的心底,感受到一丝温暖。 “因为我们有同样的敌人。” 此时我的眼中好像藏着一种不知名的光芒,而他缓缓看向我,有些疑问的眼神。 “你不是说你打算去后梁城内么?我们就是后梁京昭城的人。” 我说罢,隐青倒还眼神示意我不要多言。 可是就连很难再相信别人的纪淮都同我坦白了他的经历,那么我又为何不能相信他呢。 这世上,应该多的是信任,少的是怀疑。 我能看得出来,纪淮的眼睛中,有一种坚定不屈。 虽然经历了种种,但是他的初心,一直都没有改变,我很敬佩这样的人。 而且我能看出来,他是个武功极好的人,虽然因为遭受追杀而身受重伤,但是若不是他功力深厚,恐怕早就已经丢了性命。 道同,相为谋。 我的笑依旧没有消失,就那样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信念 我常常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钱财,为了势力,还是为了自己的信念。 我问过我自己,之前在羌勒的时候,我觉得我活着,就是为了做好羌勒的公主,保护好羌勒人民的安危,一直陪着阿爹,跟尧胥一起玩闹,然后练好武功,成为武艺超群的女侠,最好是可以云游四方,行侠仗义的那种。 我一直觉得,那样,人生才会有趣,才会有意义,反正总比普通女子,早早嫁了人一生都寡淡的好。 后来我到了后梁,嫁给了楚誉,我又觉得我活着,就是要与楚誉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跟他一起快乐的度过每一天,然后生儿育女,一家人平平安安。 可是我的心底还是觉得,不想一辈子拘束于誉王府中,我希望可以同楚誉一起,看遍天下美景。 现如今,我再仔细想一想,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结出来后,不过是因为这世上有牵挂的人,有想做的事。 阿爹说过,人死了之后,就会变成像沙尘一样小的粉末,然后随风四处飘荡,没有思绪,没有感受。 正是因为死了之后就永远离开了,所以人们才会在生前,迫切的想取得一切美好的事物,但是不同的人对美好的事物定义不同,有的人觉得,美好不过是平平淡淡过日子,有的人觉得美好是能够多做善事,有的人觉得美好是锦衣玉食,有的人觉得美好是高官名利。 我一直都觉得,奋力追求自己心中美好的事物,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有的人为了追求自己心中的那种“美好”,会变成嗜血狂魔。 他们早就忘记了最初的自己,甚至是他们亲手抹杀了最初的自己。 这样的转变,是由善到恶的转变。 当你的欲望大到已经不受自己控制的时候,你的双眼就会变红,你的心就会变黑,操纵你行为的已经不再是你的本心,而是你的欲望。 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得到满足呢。 我听纪淮讲了他的故事以后,我只觉得,这硕大的西北,满满的黄土里,都是沉甸甸的罪恶。 并非其他的地方就没有这样的争权夺利,只是我所知晓的,仅限于此。 我突然觉得,在羌勒的时候,是阿爹将我保护的太好了,毕竟从小就生活在在那样的一个平安美好,人人都宠着我的环境里,使我觉得这世上的人也都是如此。 可是我离开阿爹之后我才知道,这世间的黑暗,不仅仅只出现在夜晚。 我突然想到楚誉和魏询,他们二人从小就生活在皇室里,所见到的,不是后宫争宠,就是朝廷夺权,所以他们才会步步小心,不像我大大咧咧,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这世上的冤事太多,一生是遇不完的。 我能做的,只有保持初心,问心无愧,多做善事,不悔此生。 我捏紧了手边的被子,只觉得这般专心的想心事的时候,身边的什么都感觉不到,甚至是我背后的微微灼痛。 “你们,又为何会来此?” 面对纪淮的疑问,我毫不遮掩的告诉他。 “我们来救人。” 救的,是我的夫婿。 我就那般靠在床沿上,不知觉撑着床的那只手已经有了强烈的酸痛,我微微拿起,霎时间只觉得整只手都麻痹了,稍稍的移动一点便是刺入骨髓的疼感。 此时的纪淮依旧直直的坐在木榻上,毫无血色的唇轻抿着,他额前的碎发被窗外的风轻轻吹着,隐青见状上前将窗子关的紧了些。 “你们也同夏氏有恩怨?” 他看我们的穿着,骑的马匹,身上的武艺,应该能猜到我们不是普通的百姓人家。 但是他应该想不到,我这样一个毫无才气的女子,竟然是后梁誉王的王妃。 待我的手臂稍稍缓了一些,我才回了话。 “我们是后梁皇室的人,夏氏灭了我们驻扎在西北的精兵,并且准备改整军队另立王朝,此事我想你应该知晓,除此之外,夏氏还将我们派去暗伏的人抓入了地牢之中,逼他们交出军令,其中一人,便是我的夫君,所以我特地前来救他。” 纪淮听后,却微微摇了头。 “夏氏的阴险毒辣,你们根本无法想象,更何况你们二人手无缚鸡之力,自身难保,就别想着救人了。” 夏氏的阴谋诡计,他早就领略过了。 他想着眼前这二人应该是偷跑出来的,不然后梁若是要救人,一定是大张旗鼓士兵军马,所以,现下的情况,他们应该是不想被其他人知晓。 他只是有些不明白,她一个弱女子,竟然为了救自己的夫君不顾艰险,跋山涉水赶来西北,也是痴情。 “只要用心想,总有法子的。” 谁说救人非要从长计议,千万军马的。 我也知道那夏氏绝非什么善地,但是我现在别无选择,就算是死,我也要同楚誉一起,我不想从此以后就一个人,默默的守着日子。 “今后你可以赶去后梁,还可以进宫做个侍卫,这样你就不会再遭受追杀了,毕竟后梁的皇宫,一般人根本就进不去的,天罗地网,就连杀手也是死路一条。” 毕竟,我养好伤就要身赴西北了,而他,还是离这里越远越好,最好是能够忘记前世,好好的过好后半生。 谁知他听后却低了眉,眼上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我听见了,他声音轻轻的说了一句。 “我还欠你一条命。” 我听罢轻笑了一声,微微的侧头,看着这土制的厚厚的墙壁,上面还有丝丝墙草缠绕,将这屋子衬得有些暗。 “我救你,又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我,我说过,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一定要好好珍惜,所以我劝你最好放下仇恨,好好活着,为你自己活着,当然了,决定权也在你自己,你若还是一心想要报仇,那我也没有办法。” 纪淮抬眼看着床榻上靠着说话的那个女子,心中总有种特殊的感觉,从前他认为女子不过都是些心窄气宽的人物,他还能记起之前蒙氏街上的那位丽妈每天因为一些琐事而满街叫唤。 但是现如今,他突然觉得世间,竟然也有这样不同的女子,能够面对危险丝毫不惧怕的拔出刀剑,一心从善,一心从宽。 自己的确欠她一条命,真真正正的欠着,他纪淮这一生中,竟然让一个女子替他挡了刀,还对他这般好。 他可能会一辈子记得,在自己最卑微脆弱的时候,有一个女子给自己递了鸡腿,还给了自己她全部的干粮。 最重要的是,还有微笑。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摸到了腰间的腰牌,他想了一瞬,然后用力的一把将腰牌扯下,那紧紧系着的细绳突然崩断,弹出了好远。 我愣愣的看着,倒是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只见他下一秒竟然起了身,缓缓地朝我走过来,目光清冷。 他面无表情的将腰牌递到了我的手中,我只觉得这腰牌还是有一番重量的,我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欠你的命,我定要还你,从此以后,你拿了我的腰牌,我做你的死士。” 我怔了,可是他的眼睛里,是十分的坚定,没有犹豫,不想是因为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 我傻傻的看着手中的腰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想还给他时,他却向后退了一步,因为强势还没有好的彻底,所以差一点便倒了去,还好隐青在旁侧扶着。 “我不要,你要为你自己活着。” 我说罢便将腰牌放到了一边,可是他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 “我这一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只会制药杀人,蒙氏被灭,我心有不甘,因此我恳求,同你们一起去夏氏,就算不能报仇雪恨,但凭我对夏氏的所知,也能帮你们一些忙,救人要紧,这样,便是我为自己而活。” 他说的真诚,我听的仔细。 既然是他自己做的决定,那我也没有权利更改。 其实我知道,面对这样的仇恨,没有人能放得下,没有人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的活着。 所以我能理解他的决定。 思前想后,我也觉得他说的的确有道理,他毕竟是西北之人,而且武功高强,多他一个人,我们救楚誉也就多了些胜算。 此时我的心中,没有比救楚誉更大的事了,为了救他,我能付出一切,哪怕是性命。 我最终还是拿起了腰牌,让隐青还了他,叫他依旧没有接,我才开口。 “好,你做的决定我尊重,我们可以一起去夏氏,你报你的仇,我救我的人,但是,腰牌是你的,命也是你的,你自己拿好。” 听了我的话,他才犹豫后接过。 我能感觉他看我的眼神,由之前的毫不信任,变成了相信,由之前的自卑,变出了希望。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所以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为了钱财,为了势力,还是为了自己的信念? 我相信我和他的理由一样。 信念。 木头 在客栈中修养了一日后,我便收拾了行李。 主要还是因为纪淮的方子好,每每喝完药后我都觉得身后的伤愈合的更快了,如今已经没有一丝不适。 纪淮的脸在长睡了几个时辰之后,也变得有了气色,就是他的眉时常皱着,显得有一些格外冷酷了。 可能是因为他做死士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这样冷漠的表情了吧。 隐青身上还有一些碎银子,因此他叫了好几个菜,特别是还有母鸡汤,他说母鸡汤有补血养气的功效,喝下之后身体能恢复的更快些。 我接连喝了两大碗,只感觉腹中鼓鼓囊囊的,嘴中也溢满了鸡汤的鲜美。 隐青还特地打包了一些干粮,据纪淮说此处距离西北还有一半的路程,快马加鞭,应该顶多五日。 日落时分我们牵了马,出了客栈的院子。 因为三人只有两匹马,再加上我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纪淮与我同乘一匹,虽然他如此近的贴在我身后,但是我仍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温度,只觉得他像个木头人一般,笔直僵硬。 往前行些,就是那日遇刺的林子,可是现下在落日的照耀下,不再像那晚一样阴沉了,仔细看看,竟觉得这林子中也不失为一番美景。 纪淮说那日刺杀他的,是刘氏的人,我觉得他们当晚耍的飞刀,同我在王府收到的是出自同一处,虽然有细微的区别,但是我能认出他们大体上是一种材质,一种类型。 可是誉王府与刘氏向来并无交集,甚至我们根本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那他们又为何会知晓楚誉的事,还以此威胁我呢? 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这刘氏到底打的是什么样的算盘,我只觉得这西北之地,无论什么世家,都存在着阴险狡诈,利益纷争的一面,比起我之前生活的平静安康的王府,要深的多。 总之无论如何,我相信总有一天真相会浮出水面,既然他们会有一次的行动失败,就一定会有第二次,既然我来都来了,他们也招惹了我,那我一定要看看他们这浑水有多深。 阿爹很久之前就想让我见见世面,他怕将我保护的太好,我以后遇到一些挫折困难便会更容易害怕受伤,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舍得。 我也知道,阿爹没有教给我的,我也早晚会在这尘世之间学到。 天一黑,我们都会变得格外警惕,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我们都会十分注意。 我来西北的事,誉王府内也只有南双和落相宜知晓,馨乐我都叫南双隐瞒着她,若她问起来我的去向就说我回了羌勒老家,因此在这里就更没有人会知晓我的身份,了解我的行踪。 可是唯有那刘氏,行踪不定,消息灵通,若他们出来坏事那就不好了,所以我必须每时每刻都密切关注着周围的一切。 马匹这几日也休息好了,粮草也吃足了,因此赶起路来也十分快速,我们穿过了几个村庄,不过好像都人迹罕至,可能是因为到了夜里,人们都歇息了,毕竟屋内也都没有亮灯。 我们在一个空旷的草地上休整了一番,吃了些干粮,现在晚间的风也是暖的,行路至此还能感觉到身上有一股莫名的燥热。 纪淮一言不发,要么就是摸着自己的腰牌,要么就是看着自己的长剑,我知道他心中的情绪很复杂,也知道他这些日子所经历的种种困境,但是我相信一个人在痛苦的最极端的时候,他身体中的力量也是极大的。 我缓缓地坐到了他的旁侧,给他递了一个馒头。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把手在身上擦了擦灰尘,才轻轻接过。 我们坐在草坪的高坡上,向下看着,还能看到远方几乎人家的房屋,在月光下印着影子。 草坪上还有些小跳虫,隐青独自一人坐在另一边吃着馒头,然后俯身看着那些小虫子,放松思绪。 我用手抹了一下嘴上的馒头渣,然后视线不自觉注意到了纪淮被风吹起的发丝,他此时一丝不苟的看着夜色,好像有无尽的心事。 “我觉得你若好好打扮一下,一定是个翩翩公子。” 我说完还咬了一口馒头,看着他被月光照着的侧脸,虽然说他的面颊上还有些小伤,额前的碎发也有些凌乱,但还是能看出他棱角分明,鼻梁挺拔,特别是那一双深邃的眉眼,就同这夜色一样。 纪淮看我这般盯着他,有些不自然的侧了侧脸。 他一口咬完了剩下的馒头,脸颊顿时鼓了起来,我瞧着,倒有些可爱。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生的挺好看的。” 而我好像并没有在意他的不适,依旧直直的看着他,我只不过是说的真心话,而且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一般。 看他这副相貌,我想着他年纪应该不会比我大,可能还会比我小呢。 他抓紧咽下了口中的馒头,然后低着头回了一句。 “没有。” 他的声音轻轻的,低低的,有种不像是这个年纪会发出的沧桑沙哑之感。 我不自觉的笑了笑,然后还顺手将他额间被风吹起的一小撮头发轻轻抚平了些,我能感觉到他明显的顿了顿,然后赶紧歪了头,躲了躲。 “别碰我。” 他紧抓着自己的衣巾,目光有些防备之意。 我猜他定是没有跟女子接触过吧,就这么一下,他的脸就在月光下显得通红,我又没有故意撩拨的意思,不过是看他发丝乱了帮忙理了理罢了。 但是见他这幅样子,倒是让我觉得有些有趣,一时之间,竟也忘了心中的那份焦虑和不安。 这也是我得知楚誉的消息后,最放松的一刻了吧。 此刻我嘴角的笑更明显了些。 “我可是有夫之妇,对你又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你那么慌张干什么。” 他听罢看了我一眼,随后又赶紧移开了目光,抓着衣巾的手也慌乱的放开,然后有些不知所措的落在了腿上。 “好了,休息过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我说时还假装笑着,玩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全身瞬间便僵硬了,还真的就是个木头人。 这样的晚间,草地上竟然还有些露水,湿润的泥土也有些打滑,我起身时也没注意到这陡坡,刚一转身我的后脚便在草上一呲,随即我不由自主的俯身,眼看着就要向后倒去,此时我下意识的抓住了身旁纪淮的手臂,随后。 随后。 我顺着陡坡就这般摔落下去,而被我紧紧拉着的纪淮也没有逃脱,随着我一起在坡上连打了好几个滚,我们二人就这样一路翻到了坡下。 “王妃!” 情急之下,隐青脱口而出的,不再是公子。 我就像一个球一般从上一路滚到下,因为怕我后背的伤再次裂开,我还下意识的紧了紧肩膀,还好最终我没有磕到背,而是直直的摔在了纪淮的身上。 有这样的一个人肉垫子,倒是没让我觉得摔的很痛。 我有些艰难的抬头,看见被我压在身下的纪淮正愣愣的看着我,贴得这般近,我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心跳声就在我耳边响着,甚至我还能感受到他胸口的呼吸一起一伏。 此时他脸颊的红也没能遮挡他眼神中的慌张。 他热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脸上,这时我才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温度。 我赶紧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和青草,还有些抱歉的对他笑了一笑,此时隐青也赶了过来,担忧的问我有没有事,身上的伤口如何。 “没事,你不用担心。” 说罢,我才看见纪淮猛地起身,然后缓缓地步子朝上坡走去,我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摔的不轻。 “那个,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我朝着他的背影大声的说着,他一定听见了,但是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就那样走着,步子越来越快。 我和隐青也立刻赶了上去,我还担忧的跟在纪淮身后一直问他有没有事,身上的伤要不要紧,还连声道歉,可是他只是一大步的跨上了马,神情继续冷漠。 “不是说了要赶路么。” 他说时眼睛没有看我,看的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的玩心因为他这一句,立刻收敛,我快速的上了马,而他直直的拉着缰绳,变回了木头人,然后骑马走了。 隐青此时看着前方马上的两人,露出了一种疑惑的眼神,但随后他又在心底告知自己,王妃不一直都是这样么,除了王爷之外,无论男女,她都能相处的同兄弟一般,跟对方没有任何界限。 这样说来,王妃也不止一次的对自己动手动脚,要么就是踮起脚拍自己的肩,要么就是拉自己的手臂。 他也习惯了。 马蹄踏在草地上有一种清脆的声音,我回味着口中馒头的甜味,然后心中还在思考着到了西北之后的一系列计策。 就在这时,身后的纪淮却开了口。 “我刚刚听隐青唤你王妃?”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们摔落草坪之时,隐青确实忘记改口了,而且我的真实身份,我也没有跟纪淮透露过,但是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一开始不说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罢了。 “嗯,我是后梁的誉王妃,怎么,身份太尊贵吓到你了?” 我开玩笑的语气,紧紧的盯着前方的路。 “我只是在想,你作为高高在上的王妃,为何还会功夫。” “会功夫怎么了,我不仅仅会弯刀,麻鞭,我射箭的功夫也好着呢,你可不要觉得女人都只会绣花绣鞋的,更何况,我本不是后梁人,我的家乡在羌勒,那里的女子,都猛如烈马,从小就在草原长大,所以自是不同的。” “羌勒?” “对啊,你没听说过么?我可是羌勒的公主,怎么,这个身份是不是又把你吓到了?” 不知不觉的,我竟然同纪淮说起了羌勒,说起了我的阿爹阿娘,还有尧胥。 说起了我年少的故事,和羌勒的扶郎花。 躯壳 在纪淮的口中,我得知了从前的西北,是有多么的和谐平静。 我还听他说到了,蒙氏还在时,每年最重要的就是文胥节,那一日几乎所有百姓都会出门听各位文坛夫子讲课,除此之外,街上都会挂满蒙氏特有的彩灯,有猜谜,有对诗,还有很多小吃摊贩。 那日的街上,是蒙氏一年之内最热闹的,也只有那日,他们蒙氏的死士才有短暂的自由的机会。 纪淮说每到文胥节,他的大哥爀然便会买很多奶糕来分给兄弟们,那奶糕的味道特别的香甜,只不过现在蒙氏已灭,也就没有人再做了。 从他的语气中,我能听出来作为死士的他对蒙氏的一丝不满,也能听出来他对蒙氏的怀念,毕竟作为蒙氏的人,这样的家国情怀还是有的。 就像我,生在羌勒时总是吐槽这不好那不好,吐槽羌勒没有故事中所说的海,也没有高耸的青山,甚至都没有森林湖泊。 但是当我离开羌勒后,我便开始怀念在羌勒的草原上骑马射箭的日子,追着蓝天上飞的大雁,在清河旁放风筝。 其实我此行很好奇,西北到底是什么样的。 之前楚誉说,西北干旱无林,瘟疫蔓延,百姓生活疾苦,后来我又听隐青说西北应该是满眼黄沙,尘土飞扬,现在纪淮又说西北还是有很多美景的,有在别的地方都见不到的景色。 我想着,还是亲眼目睹比较好。 我们最终还是骑着马,踏入了西北的土地。 这里有黄沙,有丘壑,有水源,也的确有些别的地方都没有的独特景色。 巨大的岩石碑上刻着大大的“西北”二字,嵌入的字迹中还夹杂着许多黄土,碑石经过常年的风雨侵蚀有一小部分已经被磨出一道缺口,它在土地中歪着身子,看着来人。 我只觉得这样的画面,在我眼中很是新奇,我只见过满眼的绿,满眼的彩,可是我没有见过满眼的灰尘。 纪淮说西北的风很奇怪,它有时能让你被风沙团团围住,无处可躲,但有时又能悄无声息的骤然消失,没有一丝痕迹。 我看着这片土地,只觉得我好像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但是在我的心里它并不是一个好适应的地方。 我想着当初楚誉踏入的时候,肯定跟我有着一样的感受。 这一步,不知生死祸福,但是又别无选择,回头看看来的路,好像很近,但又感觉离得很远。 最后我还是毅然决然的踏进了这片黄土之中,我的眼神和我的心一样无比的坚定。 “原来这就是你的家。” 我俯下身捧了一手黄土,感受着它的温度,在阳光的照耀下它闪闪发光,滚烫着我的手心。 纪淮见我的行为,倒是有些疑惑,他牵着马,在他最熟悉不过的路上缓慢的行走着。 随后我高高的举起了手,让自由的风就这样吹着,将我手中的沙尘吹开,吹至远方,此时飘在天空的,就像金粒子一般,耀眼夺目。 我转头,隐青还在一旁停着等我,但是纪淮已经走了很远。 他回来了,应该心头是不好受的吧。 我大步在沙土中奔跑着,追赶到了纪淮的身旁,他腰间的腰牌随着他走的步子一前一后的晃动着,他的黑色夜行衣也在这片荒原之中同他的心一样,与此时的西北格格不入。 我拍干净了手中的沙土,然后尽量同他的步子保持一致,不过他个子高,步子大,我需要多跨一步才能赶得上他。 “这里离夏氏还有多远?” 我眯着眼睛,只觉得这烈日刺眼。 他不动声色的继续走着,只不过是嘴唇轻轻动了动,其实不细看,也看不出来他动了唇。 “一日路程。” 他可能是嗓子有些干,所以声音更加喑哑了。 我立刻回头,找隐青要了水壶,之前在上一条河边,隐青装了满满的一壶水。 我拿着水壶,回身后看见纪淮又走远了好些,我依旧大步的追赶上,然后把水壶递给了他。 “你步子走这么快干什么。” 他这时才放缓了步子,接过水壶喝了好几口,然后用袖口擦了擦嘴边的水渍,将水壶还到了我手上。 “不是你一直说要快点赶路么。” 他回答的但还挺理直气壮。 我听后也不知该怎么辩解,只知道这太阳晒的我满头汗,我对着壶口便狂往喉咙里灌水,不一会儿壶中的水就被我喝了一大半。 我盖紧了盖子,转头将水壶丢还给身后的隐青,他也接得稳。 等我再次看向纪淮的时候,我竟发现他也看着我,不过见我转头他也立刻移了视线。 纪淮此举只是不能理解,她一个女孩子,不,她一个有夫之妇,为何还能与其他男人共饮一壶水,也不知道避避嫌。 难不成她们羌勒女子,都这般豪放? 他果真还是不懂。 “到了夏氏,你打算怎么救人?” 他说话没有一点语气声调。 但这次,纪淮的步子相比之前明显的放缓了很多。 果真是小孩子脾气,不想理你的时候,睬都不睬你大步就往前走,一句话也不说,想理你的时候,就开始样样都配合着。 我的楚誉便不会这样,一般像楚誉那般成熟稳重之人,才不会有什么小性子,也不会对别人摆脸色。 最主要的是,楚誉不论是看我,还是同我说话都轻声细语,温文尔雅的,哪像这小子,说话都冷冷冰冰的,我想就连魏询那样的暴脾气同我说话也是一字一句清楚明白的吧。 “没想好。” 我也没好气的粗略回答着,冷言冷语谁还不会啊。 而隐青跟在两人身后,看着两人的对话交谈,就感觉像极了两个孩儿童一般,主要还是王妃,比较脾气难料,想来天下应该只有王爷可以降得住她了。 毕竟王妃在王爷面前,就像只猫咪一般听话。 “夏氏百姓大多居住在太珞城中,那里也是夏氏的都城,我们可以暂时在那里落脚,还可以顺便打听一些消息,之后再想具体的办法,毕竟夏氏不是好进的地方,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纪淮说时专心的牵着马,此时的太阳到了西边,正好纪淮个子高可以将太阳遮住些,所以我才不自觉的走到了他的身后。 “好,你对西北比较熟络,我听你的。” 纪淮不曾想我竟然会答应的这般快,而不是像之前一样怼他好几句。 因为我觉得这毕竟是关乎楚誉安危的大事,所以我也不敢胡乱行动,纪淮武功高,对西北也了解,听他的应该是没错的。 南双在我来之前,也已经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什么事情都不要冲动,想好了对策在执行,我答应了她。 我们三人一直这样走着,又是同之前一样,从白天走到晚上,从炎热走到寒冷。 晚些时候,我们走到了一处空城,纪淮在一个巷子里逗留了很久,他眼睛看的,是前方的一片废墟,细看不难看出街边的房屋墙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不远处,还有一副已经倒下的旗子。 此时纪淮将缰绳交给了我,然后他缓步上前,能看得出他每一步都走的沉重。 他走到那旗子面前,然后附身蹲下,就在那里默默的看了好久,我只觉得这羌勒的晚间确实同南双说的一样凉,而且这个地方,好像更凉。 我看见纪淮缓缓扶起了那面旗子,然后将它狠狠的插进了废墟中,旗面随着冷风飘逸着,此时我看清了上面的字。 蒙。 他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回到了他曾经无比想逃离的地方,可是现在一想,他可能一辈子都逃离不了了。 他放眼看到的每一处,脑海中都能想起他当日归来时布满的尸首,每一具都同这风一样的冷。 他的身影在这暮色之中显得格外的高大,他拿着长剑矗立着,就像胜仗归来的战士一般,眼睛中充满了鲜血。 这一刻,我觉得纪淮的身体是冷的,心是热的。 他的心在这一刻,又翻滚了起来。 我们寻了一间无人的空屋子,生了一些火取暖,一起坐在火堆旁吃着馒头。 我身处这里好像能想象的到,纪淮跟我说的蒙氏的样貌,清早街边的叫卖声,奶糕的香味,还有一些文人读诗的声音,我只要闭上眼,就能想象的到。 但是睁开眼,只剩下满目的火光。 没有人的心是冷的。 人们往往只是喜欢掩藏自己的内心,因为他们怕真实的东西说出来,就会变质。 我们一开始都习惯把自己保护在一个躯壳里,可是终有一天,这幅躯壳会被打破,你必须走出去,寻找另一个躯壳。 在这途中,多的是风雨,多的是泥泞。 可是战胜这些之后,你的躯壳便会变得更加强大,甚至无坚不摧,那时你就会觉得,我可以抵挡一切。 但其实你不知道,我们的心,就是躯壳。 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不是我们躲在躯壳里,而是躯壳躲在我们身体里。 它会让你发光发热。 它会让你活着。 少年 夏兖各槡出夏宫的时候,迎面看到了夏亦瑶。 她冷着脸笔直的走着,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般,十分随意的行了礼。 在他眼中,那个女人就像是一坨粘土,紧紧的黏在夏宫里,怎么甩都甩不掉。 而且,还是那种最臭,最黑的粘土。 毕竟她的那副黑臭脸,自己一看就看了这么多年。 他只觉得自己的父亲,好像比相信自己还要相信她些,每次一听到有人讨论夏王觉得夏统领有他亲女儿的身影的时候,自己就恨不得拔了那人的舌头,然后再让夏亦瑶永远的滚出夏氏。 他心中最美好的姐姐,是没有人可以代替的。 更让他不明白的是,她不过一个杀手,无论是权利地位,还是拥有的财宝都快与自己不相上下了,不过就是会杀几个人罢了,天天傲气的很。 他一点都不喜欢夏亦瑶,就跟自己不喜欢夏千裴那老东西一样。 “呦,夏统领从何而来啊。” 夏兖各槡故意停了脚步,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夏亦瑶的身影。 夏亦瑶提着短刀,眉尾上扬了些,心中还想着这小王管的闲事怎么这样多。 她轻笑了一声,然后还是劝自己给了他个好脸色,转过了身,看着夏兖各槡的那副表情,她将短刀拿的更紧了些。 “办些公事。” 她说时没有直直的看着他,而是看着他身后的那条离开的路,她每每走到那里,都会觉得那是寒冷与温暖的交界线。 夏兖各槡交叉着双手环抱在胸前,上扬的嘴角邪笑着。 “夏统领还真是事务繁忙啊,看来现在是要回去同父亲复命了吧,那小王我便不耽搁你了。” 夏亦瑶听后礼貌性的低了头,然后转身大步走进了那座巨大的城门。 “对了夏统领。” 此时夏亦瑶还没有走出城门的阴影,但距离门外的阳光也仅剩一步之遥了,可是就在这时夏兖各槡格外大声的又叫停了她,她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想着每次碰面,这小王都要多言多语的讽刺她一番。 真是无聊至极。 她没有再回头,只是在原地听着。 “上次夏统领立了大功,小王我还没有亲自恭贺你呢,听说父亲还特地赐了你一间别院,有空我定登门拜访。” 夏亦瑶向来就不在意他的话,说什么登门拜访,心里应该是想着带刀抄家才是。 “我不住别院,依旧住在夏宫,小王还是不要白跑了一趟才好。” 她这般说,想着夏兖各槡也不敢抄了这夏宫吧。 夏亦瑶留下这一句之后,大步跨进了阳光里,随即光便照亮了她的全身,她坚定地迈着步子,朝着那高耸暗黑的宫殿处走去。 站在殿外,便能看见一个硕大的黑影在里面早早等待。 夏亦瑶跨过了高高的台阶,走至那人身旁。 夏兖满吉听到脚步声后才转了头,他严峻的眼神落到的每一处,都增添了一种幽秘。 他开口时,夏亦瑶依旧握着短刀低头俯身。 “刘氏那边,什么动静?” 他缓缓走出了一步,走到了殿门前,他遥遥的望着那城楼上插的高高的夏氏大旗,因为今日没有什么风,所以旗面顺着旗杆垂直向下的垮着。 他的眼中,又多了一丝肃穆。 “禀夏王,据我观察刘氏暂且没有什么行动,应该对我们还没有怀疑。” 夏亦瑶这几日连夜骑马到了刘氏,那边一直有自己几位姐妹在暗中观察着刘氏的一举一动,再加上自己几日的仔细勘察,也并没有发现什么蹊跷。 夏兖满吉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由远及近,看向了宫殿旁的几个木屋。 “那便好,让那几个继续盯着,万一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上报。” “是,夏王。不过刘氏最近虽然没什么奇怪的举动,但是听闻他们当中有一批侍从叛变,逃避了刘氏,目前行踪不定,也不知道其目的。” 夏兖满吉突然转头,冷冷的盯着依旧俯着身的夏亦瑶,可是下一秒他却突然变了眼神,缓缓上前,亲手扶了她,然后才说了话。 “叛变的侍从,求生的欲望都极其强烈,就是不知道,他们识不识趣了。” 夏亦瑶点了头,恰是听明了其中的含义。 “明目张胆,自古以来就是死路一条,只有暗度成仓,才有可走的出路。” 夏兖满吉仰着头,好像透过这奢华的殿堂,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蓝天一般。 “亦瑶,你明白么?” 夏兖满吉转着手中的金戒,目光仍然没有落下,而夏亦瑶听这句,到底明不明白,她自己也不清楚。 可能是耳朵听明白了,心里,却不想明白吧。 她走出大殿的时候,竟然在太阳底下还觉得身上有点冷,可能是这夏宫的阴暗让她这么多年都没法完全习惯吧。 自从那日听了楚誉的话之后,她好像突然就有些别的念头了。 她能很清楚的分辨什么时候自己是快乐的,什么时候自己像被压制在铁笼中的狮子一样无法透气。 她这么多年在夏氏,一丝不苟,步步为营,可是竟然冷面过度后还是觉得作为夏清的时候才是最轻松欢愉的日子。 可是在之前,她对自由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想法,她也并不追求欢愉,可是现在当她抬头看着天空中高飞的鸟,她都会有一丝羡慕,她总觉得这个夏氏越来越不像从前的夏氏,西北也越来越不同于以前的西北,就连自己,也不再是最初的那个自己了。 她想这些的时候,脑海中纠痛万分。 如果,她是说如果。 如果自己同普通人一样,自小便平平淡淡的与爹娘生活在一起,虽然平凡且不富裕,但是她可以从医,可以在西北的大街小巷中游走,她的手中拿的不是刀,而是救人的药,那该有多好。 就这样,她还是离开了夏宫,去了之前那个熟悉的林子,熟悉的木屋。 除了满屋的草药味,还有爀然的味道。 她的笛声,依旧凄凉。 夏兖各槡在城门口遇过夏亦瑶之后,心情很是不好,他背着手晃荡在西北街上,曼萝在他身后跟着,一言不发。 前几日的那场大雨之后,西北好像又开始迎来了新的太阳,而且这太阳比之前的还要烈。 夏兖各槡的身后背着他的大刀,他每走一步,都能见到普通的百姓躲得远了一步,虽说有几位姑娘还是眼怀钦慕的在远处看着自己,但是也不怎么敢靠近,毕竟在世人的心中,夏宫里的人都像恶魔一样可怕,杀人如麻,冷血无情。 他好像自我习惯了,漫不经心的继续走着,好不容易可以出来透透风,他不玩爽快了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接着没有多远,夏兖各槡便被一张告示吸引了目光,只见好多人围在那里叽叽喳喳谈论着,好像有些趣味。 可是夏兖各槡没有料到的是,他刚走近,那人群就全都散开,然后东奔西躲,瞬时间告示之前变得空空如也,他无奈的抚了抚额,然后走上前仔细看了那告示。 突然,他眼神一变。 “夏千裴这老东西竟然贴个告示明目张胆的替小王我找什么…女侠!这老东西疯了不成!” 夏兖各槡说罢便一手撕下了墙上的告示,而且还撕了个粉碎。 “小王,告示…好像还不止这一处。” 曼萝说罢用手指了指另一条街道,只见那街头到街尾都贴满了相同的告示,除此之外,有几个空白处还看见有人已经将告示揭了。 “他奶奶的。” 夏兖各槡迈着大步,拔出大刀就要上前将那些告示都毁了,还好曼萝反应够快,及时的拦在了他的身前。 “小王您忘了夏王说的话了么,夏宫初立,现下要做的便是稳定民心,巩固大局,替您在民间寻妻便是这个道理,切不可当街拔刀作乱,毁了您的形象,您可是夏氏的小王啊。” 听言他才顿了,想了想,若是父亲知道他今日所为,加上夏千裴那老东西再歪语几句,怕是从此以后夏宫的门他就别想再出了。 他怒怒的收回了大刀,逼着自己消了消内心的火气。 正在他想着该怎么暗暗的收拾夏千裴时,突然听得一声马啼,明亮的嘶吼响彻云霄。 他立刻朝着声音的方向大步奔跑过去,曼萝也警惕的紧跟着。 西街上满满的人群中,只见一少年郎踏马而起,飞于天际,他紧握着手中那把不常见的弯刀,逆着太阳,直直下落一刀向地上的粗人砍去。 谁料那人也有些功底,精巧躲过,但是那少年郎身手敏捷,弯刀之快叫人叹为观止。 夏兖各槡立在原地,看着这一出好戏,目光紧紧跟随着那少年郎的身影,他想不到这样一个娇小的人,竟然有如此好的身手。 不过一瞬,那小子一个回踢将那立着的粗人踹倒在地,然后提着弯刀硬生生将那人逼到了墙角,随后一刀挥下,只见刀身完全陷入墙中,只剩下刀柄在外,和紧紧握着刀柄的那只手。 “给我道歉。” 青涩却低沉的声音从那少年口中发出,此时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倒有些秀美之气。 夏兖各槡微微笑了,心中的气火顿时烟消云散。 他此时看着那个少年,只觉得。 有趣。 女侠 昨夜,我竟然不知不觉就在火堆旁睡着了,可能是近日赶路有些太辛苦了,接连着好些日子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所以昨日睡的很是昏沉,隐青也想让我好好的休息一下,因此就没有叫起来我。 但是我能很明显的感觉的到,睡了这一觉之后,我的心力气血都恢复的极好了,甚至身后的伤也愈合的差不多了,不过就是结痂有一些些的痒而已。 今早一睁眼,我发现天已经大明,太阳也已经升的高高的,身旁的火堆也早早的就灭了,只剩下一地的黑灰。 我缓缓起身,只有隐青一个人在屋内,出了门后,发现纪淮依旧站在昨日他扶起的那面蒙氏大旗之前,只是伫立,不语。 阳光非常的热烈,在后梁的春日里呆久了,很少见到这样的太阳,就好像提前步入了夏日一般,有些难以习惯。 我也依旧像昨晚一样,就站在远处看着他,没有再走去他的身旁,我只想着他看那面旗子的时候,肯定是需要绝对的安静的。 可是纪淮好像有感应的一般,回头看了我,我举起手挡在眼前避着骄阳,不太能看清他的脸,只知道他转了身缓步朝我走来。 待他走近了,我才发现他的腰间已经没有了那块腰牌。 难不成是他不经意之间丢了? 我伸手指了指,然后问他。 “你腰牌呢?” 谁知他并没有很惊慌的样子,我记得之前他可是碰都不让碰的,怎么这回掉了都不着急了? “我收起来了,毕竟回了西北,若是让夏氏的人发现了我这个蒙氏死士,那我不是自投罗网么?” 原来如此,我肯定般的点了点头,然后他就那样掠过了我,大步跨进了屋子里。 我们还是简单的吃了些干粮充饥,然后喝足了水,便驾着马继续前行了。 我一路上还在不停的问纪淮关于西北的事,尤其是夏氏的情况,他回答的也还算有耐心,我这才得知了夏氏的族长名为夏兖满吉,众人皆称他为夏王,而他的独子,也就是夏氏的小王,名为夏兖各槡,最重要的是,夏氏还有一批非常厉害的女杀手,领头的叫做夏亦瑶,是个无情的女怪物。 听纪淮这样形容一个女子,我倒是有些不厚道的笑了,但是随即我的心情,又随着离这太珞城越来越近而不自觉的提了起来。 那里又将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很恐惶。 可是我的信念,终将战胜我的恐惧。 只要弯刀在我的身边,我就觉得像是阿娘陪在我身边一样,我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从早晨快马一路赶着,脸上沾了不少的尘沙,终于在申时之前到达了目的的。 还好西北的白昼长,到现在太阳还是那般高高的悬挂在天上。 刚踏入太珞城的城门,我就好像回到了京昭城一般,只见小街小巷皆有人流翻滚,往来的叫喝声,吵闹声,都匆匆入耳,妇人牵着小孩,老人拄着拐棍,一片和谐。 唯一与京昭城有些不同的,便是这房屋的形状,还有这地上,仍然是硬硬的黄土,放眼望去,阳光之下还有一丝风沙,人们都穿着西北特有的服饰,男子还扎着花辫,到底同属北方,竟然与羌勒还是有些相同的。 不知为何,我竟然多了一丝亲切之感。 这里,完全看不出来楚誉所说的疾苦,也看不出来他们刚经历过的夏蒙之争,好像所有不好的都与这里格格不入一般。 到底太珞城就是这样的一副面貌,还是全部都是假象? 如果都是假象,那么这群人熟悉的伪装还真是让人感到可怕,而且能够想象的到夏氏的那位夏王,是有多么的让百姓生惧。 我们下了马,徒步走着,既然都已经到了,就不必在那般的着急了,接下来就应该好好的想想对策才是。 一路上,我好像都能看到墙上贴着众多的告示,仔细看了才知道上面写着夏氏小王夏兖各槡选妻,要求有女侠风范之人,于三日之后进夏宫进行初选。 我看罢竟然顿时来了兴趣。 这好像就是进夏氏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不论是否被选上,只要进了夏宫,那么我一定能找到见楚誉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二话不说便摘了告示,塞在了腰间,众人见我一个男子竟然将选妻这样的告示揭了,都朝我投来疑问的目光。 我赶紧遮了脸,然后大步向前继续走着。 穿过拥挤的人群,闻着美食的香气,我却又不自觉驻足了。 隐青应该是知道我的意思,因此给了我几个铜钱,我立刻快速的奔到了一个饼摊的面前,买了三张油酥饼,给了他们二人,然后闻着香香的饼咬了一大口。 正在我十分沉浸在饼的美味之中时,我竟然看到众多百姓都朝一个方向围去,我不自觉的也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谁知纪淮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我茫然的回头瞧这他,他才不自然的松了手。 “我们现在应该找地方歇着,商讨要紧的事,你跟着想去哪里。” 我看了一眼人群走的地方,总感觉那里好像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我还是止不住我的好奇心。 “我就去看看,一会儿就走。” 说罢,我也等不得他是否同意了,咬着饼便跟了上去。 人们都围得紧,挨得也紧,我好不容易抽空插了进去,却发现一个脖子粗肚子大的男子正对地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动手动脚,女子的身旁还有一个孩童,在一旁跪地哭泣求饶。 那粗人下手没有轻重,打在那女子的脸上,都已经出现了好几个红印,看着着实可怜。 再看看周围的人,都只知道凑热闹,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去抱个不平的,果真一个个还是贪生怕死,怕惹事的人。 看着这幕,我不禁想起了秋娘和羡予。 “这女子不过就是带着孩子走的急了些,不小心撞到了那位粗汉,竟然就挨了这样一顿打,啧啧。” 身边的百姓说时还连连叹气。 哼,真是欺人太盛! 此时隐青好不容易牵着马挤到了我的旁侧,想要将我拉走,可是我甩开了他的手,然后大声朝着那粗人喊出了口。 “打女人,算什么好汉!” 四下突然安静,所有人顿时都齐刷刷的看向我,隐青此时有些不敢看的遮了眼,想着王妃这又是要闹哪一出。 哪一出? 当然是挺身而出! 我大步走上前,只见那粗人见了我脸上露出了一副不快的表情。 “哪来的臭小子,老子劝你别多管闲事,滚远点儿。” 他不耐烦的撇了我一眼,然后便想继续伸手打那位女子,还好我速度够快大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将要落下的拳头。 这一拳头下去,我觉得那女子半条命都快没了。 那粗人见我此举,顿时就来了气,他凶狠的目光盯着我,然后他摇了摇脖子,抖了抖手腕,看来是想跟我好好的切磋一番呐。 “既然你小子不识相,那就别怪我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连续的几套拳一出我便看出来原来还是有些腿脚功夫的,只见他出拳速度极快,竟然让我眼有些看不清,只能防守着后退。 我侧眼,看到了人群中隐青牵着马,因此我便转身一跃,直跨到马上稳稳的坐着,然后紧紧拉了缰绳,顿时马被刺激后高高的抬起了前腿,一声长吼震动天地,四周的人都躲得更远了些,就连那粗人也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我邪邪一笑,然后拔出腰间的弯刀,向上一跃,然后再俯身直直而下,刚要刺中,谁知那人却反应无比迅速的转身躲过,随即还在那里站定,保持着握拳之姿。 我看他便心中不满,就在他朝我出拳的那一瞬,我拿出了十分力气一个回踢重重的将他踢倒在地,摔下后惊起了满地黄土。 我提着弯刀滑步向前,他便拼命的向后躲,终于他的背后一堵墙,让他死死的被我锁住,随后我手中的弯刀用力一挥,那粗人紧紧的闭着眼,我的弯刀插入了他脑袋边的墙壁之中,入墙之深,仅留下了剑柄在外。 他紧张的重重喘气,额头的汗一滴又一滴的向下落,眼皮还在不断的颤抖着。 我压低了嗓子,狠狠的盯着他说了一句。 “给我道歉。” 那粗人这时才睁眼,发现我并没有伤他,随即他竟然趁我不注意朝我挥了拳,还好我反应及时将弯刀挡在了身前,但是还是被他一拳打掉了我头上的束发簪。 我立刻起身,随后发丝便这般落下,扫过了我的脸。 我只听见人群中有人议论着。 “原来是个女子。” “没想到这个小女子身手这般好。” “是啊,没想到这女子竟有这般过人的胆识!” 而我此时立刻用手拢了头发,然后快速的捡起了地上的束发簪,熟练的将头发盘起。 只见这时那粗汉缓缓起身,然后大步跨上前一拳朝我挥来,我动作如疾风一般瞬间便转身移到了他的身后,然后用力一掌朝他背部拍去,他顿时向前窜头顿了好几步,隐青教我的掌上之法此时终于有了用处,看来我之前那几只砖头没有白端。 我这一次没有再犹豫,一刀便插进了他的背中,但是我用力不算重,因此不会要了他的命。 他瞬间倒地,口中还说着女侠饶命之类的话。 而我单膝跪在他的背上,弯刀还在他的骨肉之间停留。 “给我道歉。” 这一次我没有再压低嗓子,而是用我最真实的,女性的声音说了话。 “女侠饶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知错!” 我听后紧闭了眼,在心中骂了他几百遍蠢猪。 “不是同我道歉,是同那对母子!”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然后说了一大堆狗屁不通的话,反正也就是道歉的意思。 我起了身,从他的背中拔出了弯刀,然后用手怕擦了擦,没有表情的走进了人群之中。 殊不知,站在人群中的夏兖各槡此时眯了眯眼。 他好像听到了女侠二字。 而且。 他好像也看到了。 告示 隐青说身上的银钱不多了,因此我们就寻了一个比较低廉的客栈,反正也就随便落落脚。 用晚膳时我还在一边吃一边抱怨着刚刚那粗汉,竟然没想到世间还有他那般的奸诈小人!欺负女子,还敢偷袭我,真是让人恶心至极! 还好我最终将他打趴下跪地求饶,众人都拍手叫好,要是我当时反应慢一点点,可能就要吃他的拳头了,到时候那群看热闹的人还不得笑话死我。 就这事,我说的时候隐青还教训我呢,说我又是脾气火爆,又是性子冲动,还说我多管闲事,万一惹祸上身怎么办之类的话,听的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所以我吃晚饭就赶紧擦了擦嘴离的他远远的。 晚间,我默默的低头,从腰间拿出了那张白天揭下的告示,一字一字仔细的观察着。 夏兖满吉的儿子要在百姓姑娘中选妻,我疑惑着夏氏这般强大,为何不是同周围其他世族联姻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反倒要在普通百姓之中选呢。 “想必是因为夏宫初立,百姓中还有原蒙氏子民,再加上之前瘟疫干旱,修筑宫殿死伤惨重,所以百姓对夏氏便有所不满,夏王借着给小王寻妻一事,方可强调夏王对百姓之重视,以安定民心,古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夏王那般的人物怎会不考虑这些。” 听了隐青的话,我恍然大悟,果然是跟在楚誉身边且在宫中见过世面的人,所以自然了解的透彻。 只是不知,这告示上面写的女侠风范,到底指的是什么。 但是我知道,如果借着这个名义进了夏宫参加选秀,那便有更大的机会靠近地牢,如果选秀成功了,甚至还有机会一直留在夏宫,这样就更方便自己行动。 真是天赐良机,送了这样一个好的机会给我。 “王妃您不会是想…” 我还没有明说,隐青已经猜到了大半,他举起杯子的手突然在半空中顿了,疑惑的看着我。 我将这告示好好的收起,放在了腰间,然后笔直的站起了身,像是要宣布什么重大事情一般的严肃认真。 说前,我还刻意清了清嗓子。 “我决定了,我要进夏宫参与小王选妻。” 纪淮刚灌了满满一口的水,听罢差点喷了出来,还好他咽得快。 我宣布完毕之后,期待的看着他们二人的反应,谁知道他们二人均用一种十分反对的眼神看着我。 “不行。” 隐青一个摆手,手中茶杯的茶被他洒了一大半。 我怔怔的看着他,对他这样的表现我倒是有些惊讶,他们两不应该支持我么,而且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也绝对是一个良策,求之不得啊。 怎么…都这幅表情? “为何不可?” 我直勾勾的看着隐青,微微的皱着眉,而隐青却上前一步又开始了他的碎碎念。 “您可是誉王府的王妃,誉王亲娶的夫人,怎么可以进夏宫参与选妻呢?这样的事要是被王爷知晓了他定要训我没有管住王妃您,再说了此事要是传出去,不论是对王妃您的名声,还是对王爷的名声都不好啊,还有…” 听着隐青这一段没完没了的话,我感觉我的耳朵里真的要起茧了,而且是厚的撕都撕不下来的那种。 我大大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止了他的话。 “隐青!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在意这些俗礼,再说了此地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又怎么会传出去毁我声誉,现在楚誉的性命最要紧,不论什么样的法子,我都愿意试一试,哪怕是死。” 我坚定的眼神穿出眼眶,穿进了窗外的夜色里。 区区参与一个选妻而已,只要能进夏宫,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声誉,什么性命,我既然已经千里迢迢赶来西北,我就一概不在乎。 但是,在救出楚誉之前,我绝不能死,就算死,我也要见他一面,死在他的身边,这样我就不会太难过了。 隐青无言。 就在这时,纪淮却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不慌不忙的开了口。 他一直就是这样,语速慢的很,还冷冰冰的。 “你要知道,夏兖各槡跟他的父亲一样,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而且他选妻,一定是别出一格,先不说你能不能选上,就连能不能进入大殿都是件难说的事,可能不注意说错了话,还真的会丢了性命,就更别说救人了。” 纪淮说罢还缓缓看了我一眼。 听了他的话我倒是对自己有些怀疑了,就是不知这小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万一我真的不和他的胃口,反而轻易的就葬送了性命,那我岂不是连楚誉一面都没有见着就怀憾走了? 这绝对不行! 想着我还立刻凑到了镜子前,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端详着自己,虽然我现在是一副男装,面容上也有些灰尘,但也还算长的清丽吧。 我们羌勒女子同别处的女子不同,眼睛要更深些,眉骨鼻梁也都要高一些,有种独特的美。 但是我今日特地观察了一下这里的女子,好像都长得比较秀气小巧,小鼻子小脸的,这与后梁的女子还是有些相像的,不过服饰有别,看来要符合小王的要求,最起码要符合西北的审美要求。 我在镜子前摆出了我认为最柔美的表情,然后微微笑着扭过了头,朝着他们二人眨了眨眼。 “你们说,我这样的表情还可以吗?” 隐青见了立刻捂着眼,而纪淮也转过头,好像都一言难尽。 见他们都这幅样子,我突然有些丧气了,独独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我记得从小到大,夸我貌美的人还不少呢,但是为何现在我竟被他们弄的毫无底气,可是现下除了这一种办法能够进入夏宫,好像也别无他法了。 总之无论如何,这样的机会我不能错失。 我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对隐青说了一句。 “隐青,明日我便上街去挑些钗环服饰,我一定要进夏宫。” 隐青听了,虽然还想劝说几句,但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摸了摸腰间的钱袋。 “可是王妃,银子…” “就这样说定了!” 我不待他说完,便转身躺下了。 漆黑的夜,比炙热太阳下的白天要寒冷的多,夏宫的墙好像也显得更高了。 夏兖各槡每次看着那围墙,还有那城门,他都觉得自己离外界好远好远。 他笔直的坐在案前,旁边是他的那把很少离身的大刀。 这一夜,又是通明的灯火,将他的屋内照的很亮很亮,从小的时候,晚间读书就已经成为了习惯,可是虽说他此时在看书,但是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他想着今日在街上看到的那个少年郎。 不,应该是姑娘。 他那时候才觉得,原来没有日月同现,女侠也会存在,他本来以为,在这样的西北,遇到仗势欺凌的事,人们都只会看看热闹,动动舌头,心底的愤恨被胆小隐藏在深处。 可是他没有想到,如今竟然还会有人站出来,而且还是一个女子,不顾生死,只为了心底的那一份正义而大胆的拔剑,这幕,多像是从前阿姐曾提到过的,济世救人,拔刀相助。 他深刻的记得那个女子,散下发的那一刻,青丝及腰,眉眼动人,秀丽又不失坚毅的脸,让自己难以忘怀。 夏兖各槡此时目光突然离开了卷轴,轻轻挥手,曼萝立刻低耳俯身上前。 “去寻,今日那个带着弯刀的女子。” 说罢,他眼角的泪痣随着眉目的上扬,而轻轻移了位置。 银钱 我本来以为隐青说没有银子了,但最起码还剩一点点,谁知今日看他的钱袋,竟然真的已经空空如也了。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若我就这副样貌进夏宫选秀,能选上才怪呢,可能还没进夏宫的门,侍卫就把我按住了,说我一个男子凑什么热闹,然后暴打一顿,抛尸荒野。 但是这小王年龄也不算很小了,至今还未婚配,说不定也可能会有…龙阳之好? 想着我便重重的摇了摇脑袋,就算这小王有龙阳之癖,但是那夏王也绝对不会允许一个男子坏他儿子的终身大事吧。 所以,我还是得女装入夏宫才行,既然已经身无分文,那便去街上练练把式挣着钱,反正还要在这西北呆些日子,身上还是得有些钱的。 最终我还是拖着隐青和纪淮二人都上了街,问客栈老板借了一个锣,然后寻了一处比较热闹宽阔的空地,由于纪淮身上的伤势比我的还要重些,而且还没有好的完全,所以我就让他拿顶草帽收钱。 锣鼓一开敲,众人都纷纷围了上来,有的人甚至还认出了我,直呼这不是当日那个女侠吗。 “诸位夏氏百姓,我们兄妹三人初来此地,身上盘缠已尽,家中还有一重病的老母亲和三四个弟弟妹妹都急需钱财买药买粮,我们兄妹三人别的不会,就只精通些武艺,希望各位大发慈悲,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们兄妹在此谢谢诸位了!” 我在京昭城的时候,也看过好几次街头耍把戏,耍花枪的,他们都是这样一番说辞,越是说的可怜,就越有人丢银子。 我看到此时隐青和纪淮看我的目光,又很是相同,又一样的疑惑,我就知道他们一定又是在想我这誉王府的王妃怎么还会这番说辞。 他们自是不知道,这别的我不在行,看热闹我可是一等一的人物。 随后我与纪淮拔剑切磋了起来,就同我们之前在府里练功时一样,所以早就有了些默契,围观百姓也都鼓掌叫好。 足足一个时辰,我早已经汗流浃背了,这才同纪淮收了兵器,表演一停,人也就都散了。 我激动且欢喜的上前查看纪淮手中的草帽,本想着昨日我救人之威早就让这夏氏百姓对我刮目相看,再加上今日我将身世说的这般可怜还舞刀弄枪这么费力,一定挣了不少银子。 可是当我真真切切的看清楚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傻了。 可怜的几个碎银子和铜钱就那般零零散散的躺在帽心中央,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那帮人看的时候都起劲,没想到给钱却这般小气! “这夏氏独大之后,不断增加劳逸杂税,修筑夏宫的青壮年几乎都死了,劳动力大大减少,还有数月的干旱导致粮食都没有收成,虽然现在好些了,但是百姓生活仍然疾苦,能给这点都算不错了。” 纪淮的语气中,竟还有一丝自责遗憾之意。 他想着若是蒙氏还在,西北人民的生活也不至于这般困苦难挨吧。 我看着那几个碎银子,突然心中生出一些酸涩之感。 我直到现在,才知道这银钱是有多么珍贵,我才知道为何普天下的百姓,一生都在追求钱财。 从小我便是羌勒唯一的公主,阿爹宠爱我,只要是我要的他都会尽力满足我,宫里也有少不了的珠宝首饰,华服美食,一直到十五岁,我才真正的摸过银钱,那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银钱的宝贵,只知道我要什么,伸手就会有了。 而在后梁王府中,我也好像从来就没有为了钱的事烦恼过,甚至我每月的俸禄都能存下来,毕竟吃穿用度都花的是楚誉的钱,而且都有下人照顾着起居,除了拖南双上街买些包子酒水给点小钱之外,我从未用到过,也很少碰过。 但是现如今我才知道,钱财是多么的取之不易,看着这里的百姓,甚至还有可怜的儿童灰头土脸披头散发在街上赤脚乞讨,真的感触良多,原来家国巨变,会带来这样的影响,百姓会是这样的遭遇。 我不自觉低下了头,将今日好不容易挣来的几个碎银子小心翼翼的塞到了隐青的钱袋中,想着这些也够我买一身女装的了。 虽然不是什么绫罗绸缎,但是一件像样的衣服,还是能支付的起的,毕竟还要留下一些,用来饱肚子。 我特地选了一家款式又多,价格还合适的衣料铺子,挑了一件红色锦裙,棉布的质地,外面还有一层薄纱,虽然料子并不是多么华贵,但是做工还是极为细致的,主要是我穿在身上也比较合适。 那掌柜的见我穿后脸上都笑开了花。 “姑娘这样的容貌身材,穿我这件红染锦裙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简直就像天仙下凡一般呐!” 但是我知道,这天下的掌柜都是一样的会说漂亮话。 我不过轻笑,付了他银两。 出门之时,我叫纪淮下意识的顿了,而且还不知朝什么地方警惕的望去,直到我拍了他的肩他才回过神。 “怎么了?”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立刻将我放在他肩上的手移开,眼神不定。 “没什么。” 说罢他便大步走了,手上还抱着那件我新买的红色锦裙。 切,这人的脾气还真是臭。 我撅了撅嘴,然后还是看着他的背影大步跟了上去,殊不知方才纪淮看的那个角落里,有个黑衣女子一直在盯着自己,眼神不怀好意。 当曼萝回到夏宫时,看到夏兖各槡正在屋外踏着步子闲逛,她轻步上前行了礼。 “怎么样?找到了没?” 夏兖各槡今日一天都没有好好的看进去卷宗,好像他的脑中一直在回放昨日那个女子的画面,想着她踏马而跃,拿着弯刀横冲直下的样子,果真就是女侠风范。 曼萝低声。 “小王,那女子就住在太珞城的一间客栈里,今日我跟了她一天,只见她先在街头卖艺,然后去了衣铺买了件锦裙,没有什么特别可疑的动作。” “那你可知,她是哪里人,哪家姑娘?” 曼萝微微抬头,看着夏兖各槡那急切的眼神,她颤了颤眼角,过了一会儿才回话。 “哪里人不清楚,只知道同行的两个是她兄长,听她说家中还有一位病重的老母,和…三四个弟弟妹妹。” “什么?” 夏兖各槡听言却皱眉,低头看着曼萝凑的更近些了。 曼萝见状下意识将头低的更很些,而且还往后退了一步,以前,她不会这般。 她现下只觉得,心中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感觉,好像苦苦的,但奇怪的是,这么些年跟着小王,她从不觉得苦,为何这一刻,她觉得了。 “看来,她是个清贫女子,家境困难,还有如此意志,实属不易啊。” 夏兖各槡说着转过了身,缓慢的走进了屋,脸上还挂着一抹笑容。 而曼萝心颤了。 她默默的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自己该怎么走路。 选妻 选妻的那一日已经来临,我早早的便拿着告示去了城门口,待我到时只见已经有众多女子在候着排队了,长长的队伍根本就看不到尽头。 在这队伍中,多的是拿着武器的女子,一个个神情凶狠,身材彪悍,我甚至还看到了好几个骨瘦如柴的农家女,虽然还迎着风咳嗽不休,但是她们依旧用尽全身力气握住了身旁的剑,我不禁感叹,这些女子为了嫁给小王,还为了符合他心中女侠的标准,真的是不择手段啊。 而我只是穿着昨日买的那件红色锦裙,腰间挎着我的弯刀,因为今早起来感觉有些凉,所以外面还披了一件从后梁王府中带来的白色披风。 因为今日要进夏宫,所以我天还没亮便起来洗漱打扮了,我本想梳一个比较好看的发髻,但是因为之前一直都是南双帮我,我手越来越生疏,所以无论如何都梳不好,总是松松垮垮的,最后我还是决定就直接将头发束起来好了,最起码这样看着干净,而且也不需要戴什么钗环,其实主要还是我也没钱买好看的头饰。 今早我出来前,隐青还一直在我耳边嘀嘀咕咕,说着一大堆要我注意的话,从我束发时就开始足足唠叨了半个时辰,我叫他不用担心,如果实在担心,不妨也可以尝试男扮女装同我一起参加选秀,他听了这话才闭了嘴。 纪淮告诉我,夏氏名义上是为小王在百姓中选妻,安稳民心,但实际上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思,叫我一定要时刻警惕,若是没有选上也一定要安全出来同他们会合。 而我还是同之前一样笑着拍了他的肩叫他不要过度忧虑,而他也同之前一样躲开了。 其实我昨晚想了一夜,我终于想明白了。 都说这夏氏小王性情不定,而且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眼光,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但是我总觉得他好像看不上我,毕竟我一羌勒女子,长相就与西北女子有些出入了,再加上我这琴棋书画都狗屁不通的性子,他就更不会看上我了,虽说是在民间选妻,但是最起码也得是会些文学女工的女子才能当选吧。 如果我瞎猫碰上死耗子真的当选了,那我就有机会可以救楚誉了。 如果我无法当选小王之妻,那我也不能白来一趟啊,我决定使出浑身解数,惹的那小王不快,然后他一怒之下定会将我关入地牢之中,那时候我就有机会见到楚誉,然后可以同他一起想办法,他那么聪明,一定可以想出逃脱之法的,反正还有隐青纪淮在外,我们就定是有机会的,若是他们二人也被发现了,那么我此行最起码见到了楚誉,不能同生,但能同死,也不枉这一遭了。 想罢,我才发现此时我的身后又多了一批人,看来这此竞争还真是激烈啊,这也能理解,普通女子嫁入夏宫,那可就是一辈子的荣华,谁人不抢不争呢。 可是我突然注意到了站在我身后的一位女子,这女子与其他人截然不同,她既没有拿刀,也没有提剑,最主要的是,我见她衣着蚕丝,身披羊绒,绯颜粉黛,皮肤雪白,珠宝首饰样样不少,一瞧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喂,你看什么呢!” 她一出声我才回过神来,该是自己盯着她太久了,可能惹了她不快。 “我瞧姑娘衣着华丽,容貌不凡,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我微微抬眸,只见她听了立刻换了笑颜,一副高高在上的傲娇模样,轻捏着手帕抚了抚自己的脸。 “那是自然,我跟你们这些寻常女子当然不同,我可是刘氏的千金,身份尊贵的很呢。” “小姐,你忘了我们是偷跑出来的吗,怎么能说出刘…” 她身后的丫头听了立刻上前拉了她的衣衫,她这才反应过来用手帕轻轻捂住了嘴。 原来,她是刘氏的小姐,而且还是偷跑出来的。 我朝她礼貌的笑了笑,然后微微俯腰,恰似替她保密一般的轻声问了她。 “可你们刘氏是世家大族啊,小王此次选妻要求可是百姓之女。” 我故作善意的提醒一般,谁知她这火气大的大小姐听后顿时就变了脸色,双手叉腰道。 “你不知道这西北除了夏宫之人,其他皆属百姓嘛,我怎么就不能来参加了,再说了,像你们这种庸脂俗粉,毫无姿色的人,怎么配当小王的妻,只有如我这种美若天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世家女子,才能真正配得上小王!” 她这样大声,再加上这一番说辞,其他参与选秀的普通女子皆齐刷刷朝她看来,而她还不服气的挺胸抬头。 哼,我最起码也是羌勒的公主,誉王府的王妃,她竟然说我是庸脂俗粉,还说我毫无姿色!就她会大吼大叫,当我是好欺负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凭什么就看不起我们,我告诉你,小王才不一定喜欢你这样的大小姐性子呢!你说话可注意点,小心你的这张嘴,害死了你自己。” 我指着她的鼻子大声道,这几日我这心里的怒气正愁没处发呢,今日就来了个挨骂的,而且还是我不怎么喜欢的刘氏人。 “你说什么?你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像你这样的女人,全天下没有男人敢要你,泼妇!” “你说我泼妇!你才泼妇呢!你怎么知道我没人要,我可是…追我的人一条街都站不下呢!” 我可是誉王王妃!竟然被她这般凌辱! “粗俗至极!你这样的女人,就应该被卖到窑子里去!” “你敢这样羞辱我,你信不信我…” 就在我实在忍不住刚要拔刀之际,只听见一阵响声,前面的城门大开,踮起脚才远远瞧见有一个弯腰的独眼老头缓慢的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批黑衣女子,她们一个个都没有表情,目光空洞,寒冷的气质叫人见了都心底发怵。 那便是…夏氏的女杀手么。 “诸位,进了夏宫之后,忌声,叫你说话时再说话,不要没规没矩,若是惹到了小王殿下甚至是夏王,那你们可就性命不保了,落选者,天黑之前将会统一送出夏宫,不要在宫内随意走动,都记住了吗?” “是。” 我此时瞧着那扇城门,只觉得这比后梁皇宫的还要高些,暗暗的城墙好像里面就没有光亮一般,是无尽的深渊。 不知楚誉踏进时,是什么样的感觉。 但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与他越来越近了。 奚宁 我本来只觉得今日进夏宫的队伍长,可是不知为何,我不过低着头想着心事的功夫,竟然就来到了城门口,走进夏宫的时候,还迎面吹来一阵凉凉的风,就那样重重的扑打在我的脸颊上,还将我的披风高高的吹起。 我抬头看了一眼,但是门顶上除了漆黑的一片,看不清其他任何东西,这黑色好像比我所熟悉的黑夜,还要深些。 我心中莫名的觉得,城门这一段距离,比我想象的长很多很多,我好像一直就走在城门下的这片阴影里,即使看着光明就在前方,但是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到一般。 可能,夏宫之内,皆无明光。 我紧跟着前面人的步子,走过城门之后,我不自觉的手脚紧绷,总感觉这里面的气氛有些压抑,压着我激烈的心跳,压着我的眼神。 我放眼偷偷环顾着四周,只见我们绕过了面前最庞大的那一座宫殿,走了一条小路,不时还能看见穿着军服巡逻的士兵,他们一个个目光凛冽,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倒同纪淮一样像个木头人一般,就那样毫无感情的提着刀踏着步。 这里无论是建筑,还是装饰,皆用的暗色调,给人一种幽深之感,路过之处,我也没有看到一丝花草,一棵树木,只有长长的石板路,还有高高的台阶,不时还能看到墙上印刻着奇怪纹饰,想必这应该是夏氏的图腾吧。 楼宇宫殿门前,还坐落着两只虎狼之貌,满口獠牙的怪物,看起来十分凶狠。 我们最终在一处院外停下,那领队的独眼老头跟早早在门口等待的一位黑衣女子搭了话,然后便吩咐我们在这院外安静候着。 想必这里就是举办选妃的地方了,可是我一路以来一直注意着地牢的位置,但却没有任何发现,只觉得这夏宫地势繁杂,好像有众多小路暗道,各地的装饰也都非常相像,若是一个根本不熟悉的人,可能会困在这夏宫好几天都走不出去。 这里士兵众多,而且一个个都武力不浅的样子,若是想救人突围,也并非易事。 想罢,我才发现队伍动了,好像是按着顺序,一下子进去了四五个女子,只见其余的女子都面色焦急,但是又不敢发出什么声响,只能抖抖手,头还刻意的伸出想往院内探探情况。 一刻钟了,只见不停的有女子进去,但是却未见人出,我本来不怎么忧虑的心此时好像也霎时被提了起来,不知这里边,到底是小王选妻,还是猛虎吃食。 我等啊等,等到了太阳正正的升到了头顶,炙热的光照下来,将我的脸照的通红之时,才终于到了我。 而我身后的那一位刘氏之女,也同我一起进了院子。 我本在她身前一步一步仔仔细细的走着,谁知她却趁那位领路人不注意,拎着衣裙一个窜步就到了我身前,而且还撞的我肩膀生疼,我刚想开口训她一两句,但是想了想,毕竟身处夏宫,还是忍着些。 我本以为,入了院子就会进殿了。 谁知我们却一直走,穿过了好几处小殿,路过了好几个院墙,甚至还跨了台阶上了楼阁,这才到达一处殿宇。 这座殿宇气势磅礴,高高的伫立在这高地之上,殿上的黑瓦好像将这阳光都稀释了一般,显得格外深沉,我们缓缓踏入,每一步有着都能在这空旷的殿内得到回想。 我弯着腰低着头,小步跟着,待她们停下来时我竟然因为内心在担忧着别的事而一不小心忘了停脚,撞上了我前面那位大小姐。 可是她这次并没有在大吼大叫,也没有再用她那目中无人的眼神看着我,而是眉眼含笑,轻轻的抚了我,还小声问我有没有事。 哼,这人还真是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我装模作样的给了她一个敷衍的笑脸,然后按照吩咐同她们站到了一排。 这时,我才注意到,这宫殿之大,宏伟且繁华,放眼望去随处可见的金雕玉饰,还有众多婢女仆人穿着夏宫特有的服饰整整齐齐的分布在各处站着,我小心抬头,正巧碰上了坐在楼阶之上那人的眼神。 只见他纤长的手指搭在嘴边,正在往嘴里送一颗珍珠般晶莹剔透的葡萄,他身着褐黑色长袍,领间还围着一条轻薄狐狸毛领,金黄的腰带将腰间束的紧紧的,穿着长靴的一只脚就这般靠在台阶边的矮杆上,他皮肤虽然有些黝黑粗糙,但是尽显男子气概,眉目深邃,特别是眼角的那颗泪痣,叫人觉得独特。 我还看到了,他身边的那一把大刀。 他就这般在台阶上坐着,我也大概能知道他身高有八尺,比楚誉还要高一些。 这便是夏氏小王,夏兖各槡吧。 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俊秀的人物,怪不得这么多女子争相要嫁给他呢。 此时夏兖各槡吃下了那一整颗葡萄,随口便将葡萄籽吐了出来,去了何方他也不知,他只是抬眉轻笑般的看着底下正儿八经站着的那个女子,那个身着红衣,容貌艳丽的女子。 他有些惊讶,却又不算特别惊讶。 他没有料想到,她竟然会来参与自己的选妻,若不是曼萝早上亲口同自己说在城门前看见了她,自己还真不敢相信。 难不成,她也对自己倾慕已久? 想着,他竟真的笑出了声,众人见了,但也依旧直直的站着,不敢多看多想。 我不知为何这小王好似一只盯着我看,还笑了,难不成是因为我衣着奇怪了些? 随后那独眼老头仔仔细细的审视了我们一番,然后才拿起一本厚厚的卷宗和毛笔开了口。 “一个一个来吧,说时抬起头上前一步,然后自报年岁姓名,若是小王要问话,你们就答,不问,你们就不要再作声。” 众人都微微点头示意。 我身旁那刘氏的大小姐尊礼般的轻悄上前一步,然后姿态百媚,眼神妖娆。 “小女子名为刘奚宁,年方十七。” 瞧她的模样,想不到竟比我小两岁,但是论品貌,她在我们这群人当中还真是数一数二的。 只不过,就是性子太差了些。 一旁握着毛笔的夏千裴刚要落笔,听到名字后,不自觉的朝夏兖各槡看了一眼,夏兖各槡有些不满的轻轻点了头,继续吃着他的葡萄,没有问话。 刘奚宁退一步后,还假意的看了我一眼。 “下一位。” 我跨了一步上前,这时我才发现,这小王竟然坐的离我们这般近,只见他上下打量着我,嘴角微微上扬着,不知什么表情。 “小女子年方十九,名为…” 我真糊涂了,竟然没有提前想一个假名字,可是现在我大脑竟然一片空白,这该如何是好。 就在我紧紧握住双手心急如焚之时,我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一个名字,我没有思考的脱口而出。 “阿锦。” 不知为何,我说出这个名字时,记忆中好像两个画面突然重合。 阿锦。 我就是阿锦。 意外 就像有一股炙热突然冲到脑中,然后整个人身子猛地一颤,就在我脱口而出“阿锦”之时,脑海中的那个画面乍然爆裂,我差点就没有站稳。 还好我身子本来就挺的直,站的僵,所以还是撑住了。 “阿锦?” 夏兖各槡的口中轻轻的重复着这两个字,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名字完全就是属于面前这个人的,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语言相貌,都与其他的女子有所不同,就连名字也是这般。 而站在一旁的夏千裴此时愣了一会儿,这倒是今日第一个让小王开口唤名字的女子,他这时才更加仔细的瞧了她一眼,只见那女子站的笔直,不同于其他女子曼妙的身姿,多的是一种坚韧果敢之气,她不过略施粉黛,但是却有一种超脱的气质和容貌,深邃的眉眼只叫人瞧了一眼便容易入迷。 他竟然也觉得,这女子,很是符合小王口中的女侠风范。 我好不容易暗暗的稳定了自己的思绪,然后就准备抬步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谁知耳边煞然传来一个略微低沉沙哑的嗓音。 “你是哪里人?” 我抬头看了发问之人,他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嘴角好像藏着一丝笑意,他那般高,这样看来我好像还不到他的肩膀。 我静静想了想,单看我的样貌服饰便能知晓我不是西北的人,但我若说我是后梁之人,那么更会引怒吧,毕竟夏氏与后梁对抗之意深刻,可能对我不利。 所以,既然我都说了阿锦,那么我也不介意说出羌勒了。 更何况羌勒也确实是我真正的家乡。 “我是羌勒人,家道中落后便跟随两位兄长四处漂泊,初来西北。” 我说时没有再看他,而是拘谨的低下了头,我猜他定是瞧出来了我并非西北之人,因此我心中不免有些焦虑,都说夏氏小王同他的父亲夏兖满吉一样奸诈,若被他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和来意,那就不妙了。 我有些担忧的轻轻撇眼看着我腰间的弯刀,谁知我回眼时,突然看到了身前的那一抹灰褐色,随着衣裳向上看,正正的看到了夏兖各槡的那一双眼。 这般近,我才真正的发现我只是到他的胸前。 他向下垂眸看着我,我都能感觉他的呼吸就在我的头顶,有些热。 他突然的俯身,靠近,到我的耳边时,我的眼神突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 “怎么,家道中落,觉得我夏氏能收留你?” 他的声音很轻,恰巧我们二人能听得见,呼出的气打在我的耳朵上,我不自觉的又向后退了一步。 他此话什么意思? 听他的语气,好像是觉得我只是一心来西北求出路,并非真心要嫁给他一般,而且有些不悦。 我的心立刻绷在了一根弦上。 “民女…民女是真的心仪小王,才来夏氏的。” 除了这样的漂亮话,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来说了,我只觉得他的眼神此时就像那冬日里的寒冰一样冷,微微凑着眉,并不是很相信的模样。 “不用说了。” 他说时紧紧的皱着眉,眼神非常不悦,语气也不好。 “这里是夏宫,不是济世堂,更何况,我并非心善之人。” 我看到他眼神一步步的逼近,随后转身就回了台阶之上,依旧同之前一般坐下,带着一丝不满的情绪吃着葡萄。 完了完了,看他那幅极其不耐烦的样子,一定是觉得我来夏宫只是求财的。 而且像我这样羌勒来的女子,他也应该不会首选,毕竟选妻此举是为了安抚西北的民心。 再看他的语气眼神,我觉得我是没戏了。 其实我早就能想到,他夏兖各槡眼光那么挑剔,是不会选中我的。 但是,这夏宫我也绝对不会白来,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出去。 所以我现在只能顺藤摸瓜,按照之前想的第二种方案,想法设法的进地牢。 只要进了地牢,看到了楚誉,我也就放心了,不论结局如何,能见到一面就好。 我猛地抬眼,然后快速抽出我腰间的弯刀。 “我若得不到你,别人也休想得到!” 我大步一跃而上,弯刀挥出的瞬间他竟然没有丝毫的抵抗,可是覆水难收,当刀锋划过他的胸口之时,骤然间割破了衣服,划到了肉里,鲜血溢出,触目惊心。 我很快便被周围的几个士兵控制住了,耳边还听得那独眼老头大喊。 “这女人疯了,竟敢刺伤小王殿下,赶快给我送去地牢!” 地牢?好,极好。 那独眼老头说罢还立刻叫人去请医,还急忙上前看了一眼那小王被我刮到的伤口,然后在他面前低语。 “小王,这女子定是疯了,立刻处置,刻不容缓啊!” 随着他的话,我还佯装着在那几位士兵的控制之下挣扎了一会儿,口中也还念念有词。 “没错,我就是疯了,你要娶其他女人,我便杀了你!” 应该是很久没有这般嘶声力竭过,因此我吼叫之时感觉嗓子明显的刺痛,说罢还不由的咳嗽了好几声。 原来这装疯卖傻还这般费力气,费嗓子。 正当我期待着被带下去送入地牢之中时,台阶上的夏兖各槡缺缓缓开了口道了一声。 “放开她。” 他用手沾了一点胸前的鲜血,然后弯了弯嘴角,继续往嘴中送了一颗葡萄。 在座的人好像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包括我。 殿内顿时安静,我看到那刘氏大小姐刘奚宁此时正回头怔怔的瞪着我。 “没听见吗?放开她。” 他再次说的时候,语气中多了很多的强硬。 听见了。 那几个士兵放开我的时候,我就那样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是继续装疯卖傻好,还是跪地求饶好,难不成,他想在此就解决了我? 正在我纠结之时,夏兖各槡又站起了身,然后长长的伸出了手,指了指我。 “千裴大人,就她了。” 这一句,我又以为我听错了。 夏千裴顿时语塞,他朝着小王所指方向看去,确认了好几次,才肯定所指之人确实为那个羌勒来的疯女子。 “小王…这…” 夏千裴说时看了一眼夏兖各槡的眼神,只见他正以一种威严的目光瞧着自己,好像没有可以谈论的余地,而是命令。 “怎么,我好不容易选了,你又不满了?” 夏兖各槡缓缓低头,正正的看着夏千裴,夏千裴一愣,一时之间突然跪地。 “殿下息怒,老臣并非此意啊。” 而我是真的懵了,我这般的闹,甚至还伤了他,他竟然最终…选了我? “我?” 我愣愣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此时我看到那刘奚宁脸都绿了,眼睛通红,好像随时就能冒出火一般。 “没错,阿锦。” 夏兖各槡微微挑眉,那看我的眼神好像是在说,料想不到吧,我就是这般叫人捉摸不透。 真是奇人。 等到我真正的被下人带去厢房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 好像不是梦。 停下 在下人送我回厢房的路上,我还在一度怀疑我是不是入了梦境,怎会有这样的事。 我是真真切切的将他伤了,而且伤的不轻,看他之前的态度,好像对我也并非那么满意,可是为何他突然就选中了我?他明知晓我并非西北子民。 果真如纪淮所说,这夏兖各槡也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人物。 在宣布选中我为小王王妃之后,随后就宣布那刘奚宁被封了侧妃,这就让我更想不明白了,这小王还真是会选人,选的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夏氏子民。 但是根据我的推测,我觉得那夏兖各槡定是知道刘奚宁的真实身份,毕竟她可是刘氏的大小姐,夏氏才不会轻易就放过与刘氏结上亲缘这么好的机会。 果真奸诈。 虽说那刘奚宁是私自逃出来的,但是我能看出她是真的喜欢那小王。 至于他们两家之间到底是敌是友,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我也不感兴趣。 现下我既被选中,那么我在这夏氏也就有了一定的地位,以后出入地牢应该不成问题,到时候就更能轻而易举的想办法救楚誉出来了。 想着,我的心情竟然逐渐由疑虑转变成了舒畅,我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也觉得这阳光没有那般刺眼了。 此时微微侧眼,蓦地我才发现,在那高高的楼檐之上,阳光之下,站着一名女子。 她一袭黑衣,腰间的金腰牌在太阳下更加耀眼,她的手中还紧紧的握着一把短刀,整个人就好似一只孤鹰,屹立在那里,只是感受着风,俯视大地。 我瞧她,只觉得这位女子给我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虽然夏宫中的人都同她一般没有表情,但是她的眼中,好像藏着同别人不一样的情绪,就像是垂死的野狼,在濒临危险之际,还奋力的挣扎着要咬人一口,像是曾被人深深的伤害和背叛了一般,拥有着无尽的仇恨。 我不知道为何我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也不知道为何她一女子,能在这夏宫站的那般高。 下一秒,我竟然见她转过了头,正好碰上了我的眼睛。 她微微皱眉,就那般看着我,没有作声。 “阿锦姑娘,别看了,还是快走吧。” 身前领事的婢女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听了才收回了目光,待我转过身后才发现,不仅是她,我身后跟着的所有人,此时都低着头,一副恐惧之姿。 我缓缓地移了步子,跟着身前的婢女拐了弯。 走了较远,我才开口问她。 “那女子是什么人,为何你们都这般怕她?” 她听后立刻转头朝我“嘘”了一声,然后眼神观测着四周,确定没人了才十分小心翼翼的说。 “阿锦姑娘你有所不知,那位便是夏氏女杀手统领夏亦瑶,她可是夏王一手培养出来的,当初夏氏能灭了蒙氏几乎都是她的功劳,所以她的地位在夏氏可是极高的,同小王等座,她可是女魔头一般的人物,不能招惹。” 她说完就匆匆回过了身,然后继续向前走着。 原来那个女子就是纪淮所说的夏氏女杀手统领。 那她也应该就是那位接近蒙氏死士,然后骗取其的感情,最终借用蒙氏机密将其一网打尽的那个传奇一般的人物。 好厉害的人,我竟有幸得见。 我这时才觉得,当初的那位死士,一定非常非常爱她,毕竟只是她的容貌和风姿,便能叫人过目不忘。 但是我有点好奇,她又是否爱过那个死士,哪怕只有一刻,她有没有后悔和不舍。 我相信,人并非生来无情。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做到这般? 其实夏亦瑶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能做到无情至极,被人视作女魔头的程度。 是因为自己从小便杀人无数的经历,还是因为夏王对自己的相信和期望,亦或是自己太想活着。 她一直没有想明白。 她总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过的不像一个女子,甚至有的时候,她都快忘了自己也只是个年方二十的姑娘而已。 她的心太老了。 可是当她今日站在楼檐上向下看的时候,她竟然看到了一个妙龄少女和她那般干净纯洁的眼神,没有一丝杂质,没有一点污点。 那样的姑娘,竟然出现在了夏宫这样冰冷阴沉的地方,让她有些疑虑。 夏宫不缺女子,但是从来没有过她那样的女子。 一头青丝紧紧扎起,没有一点凌乱,一双眸子明亮且深邃,略高的眉骨和鼻梁藏着一丝别样的风情,她身着一套红色锦裙,披着白色披风,腰间,还有一把弯刀,柔美之中不缺乏坚毅之气。 定不是西北之人。 夏亦瑶一时之间觉得,那样的女子,就如同人世间的所有美好。 她只是瞧了一眼而已,竟然有些羡慕了。 如果自己没有来到夏氏,没有成为女杀手,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子做着自己喜欢的事,那么自己应该也会是那幅美好的模样吧。 可能已经嫁了人,有了孩子。 可是她如今却活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模样,活成了同学医救人恰恰相反的杀手。 其实在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些,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想过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她只想活着,做好自己的事,夏王叫她杀谁她便杀谁,不会有一点犹豫和疑虑。 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爀然出现后,就悄悄的发生了变化。 她本以为他死后,自己很快便能恢复从前的状态,想的少,做得多。 但是她错了,甚至很多东西,在她的心里变得越来越深刻。 楚誉的出现,让她很好的回忆起了自己同爀然的一幕又一幕,想起了自己看到爀然怀中那盒奶糕时的心痛,激起了自己两次都用欺骗换取信任的方法完成任务的愧疚。 没错,她竟然会有一丝愧疚。 在楚誉说“夏清,才是真正的你”的时候,她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那一份愧疚,是由心底最深处发出来的,十分真实。 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变了。 她好像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血,是有温度的。 她一跃跳下了屋檐,稳稳落地,然后她走了,走的坚定。 她心中好像是要确定什么一般,每一步都十分的重。 最后让她停下的地方,是地牢。 里面,是能让她停下的人。 相信 黑压压的地牢中,有一股铁锈和霉味,地上的杂草十分的肮脏和潮湿,甚至有的已经腐烂,从铁门外微微照进的一丝光亮落在了魏询的脸上。 他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睁开眼睛了,从上一次鞭刑过后,他就没有力气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作为后梁的大将军,作为吃过无处刀枪剑血依旧坚韧不拔的魏询,竟然在这夏氏的地牢中,受尽酷刑。 他早该料想到,那夏兖满吉是个恶魔般的嗜血狂徒,他永远都不会满足,永远都不会轻易的相信其他人,而自己就应该在那晚的夜宴上趁他没有防备之时一剑刺穿他的心脏,让他永别人间。 可是现在,自己已经连拿起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些日子,他不时的会遇到梦魇,他好像看到了蒙氏的百姓在苦苦的哀求他,哀求他报仇,那一个个卑微又可怜的面目,让他心血翻滚。 还有出路么。 他艰难的睁开眼,头重重的向下垂着,他看到了那一束从铁门外照进来的光。 他记得数日之前漆黑的夜间,他还曾大声的喊着楚誉的名字,他当时说的是。 “楚誉,死了没?” 而从远方传来的声音,虽然有些小,但是非常的清晰,他听见他说。 “不敢比你先死。” 魏询听后安心的笑了,即使后来狱卒因为自己的大吼大叫还赏了自己好几鞭子,但是他依旧是笑着的。 可是现如今,他已经没有声音再去问了。 他只能默默的睁着眼,看着这阴冷的牢房,强忍着疼痛。 突地,他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他虽气力不足,但是听觉灵敏,那个脚步声,这月,已经是第二次了。 恍然一个黑色的身影走过,他没有注意,所以没有看清。 不用看清,他知道是谁。 他刚这般想着,突然铁门处一个黑影驻足,恰好挡住了那一小束的微光。 魏询微微转头,脖子处的伤痕有些拉扯,还溢出了一点血。 这次他注意了,也看清了。 夏亦瑶缓缓侧眸看着牢中有气无力,满身伤痕的魏询,她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他还硬着脾气的大吼,不服管教,这次一看,竟然虚弱成了这般,现下,怕是说话都变得困难了吧。 “看什么看?” 可是让她没有料到的是,他竟然开了口。 他的眼神依旧坚定,只不过嗓子已经完全的沙哑,就像是一个病危的将死之人,没有一点口气,只能听出说的字。 毕竟这夏氏的地牢,就从来没有过完人。 她虽停下看他,但并不是想嘲讽。 她轻言道。 “还活着就好。” 然后她转身就走了,步子明显比刚进来要缓慢的多。 魏询知道她来是找谁的,她来了,就证明楚誉也还没死。 楚誉确实没死,可身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但即使是这样,他也还能勉强说一些话,毕竟他之前不像魏询那般喜欢多嘴,较劲,所以少挨了好多鞭子。 当夏亦瑶走近,接着再走进的时候,楚誉略微艰难的抬起了头。 夏亦瑶走的很轻,她踏在那一叠叠的杂草之上,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她看着楚誉,相比上次,他更加的虚弱,所见之处皆有伤痕,衣衫也已经破烂不堪,隐隐约约可见胸前的皮肉,还有通红的鲜血。 而楚誉只是在她进门前看了她一眼,随后就又缓缓闭眸,他知道她来定是又要说些劝他交出军令的话,这些话他已经听腻了,不新鲜了。 “还有三日,就是月中。” 夏亦瑶说时特地走近了些,她这次来的时候,没有告诉夏王,也没有什么任务和指令,她这次来,是因为自己。 楚誉无言。 夏亦瑶看着楚誉身上的伤痕,她就想到了爀然,想到了那样的冬日寒雪里,自己的短刀直直的插入爀然的身体中,当时他的血很热,而自己的手和心都很冷很冷。 就像自己现在这般,虽然还没有入夜,但是她却觉得有些冷。 “三日之后,你若不交出军令,你知不知道噬月蛊就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楚誉听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倒不同于之前的威胁和警告,这次,她的语气中明显多了一种温柔和无奈。 可是这点细微的不同,又能在自己心中惊起一点波澜么? 当然不能。 他这时才睁了眼,小声的说了句。 “你走吧。” 他知道自己眼前站的这个女人,是欺骗了自己,并且给自己下了噬月蛊的女人,她每次完美的表现都是严丝合缝,不留破绽。 所以无论什么花招,他也不会再相信了。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的结发妻子?” 夏亦瑶说出口的时候,不知为何,她自己的心底有了一丝触动,她来劝楚誉交出军令,不是因为夏王的命令,而是因为自己的心底,不想让他死。 楚誉的脑海中就在一瞬之间闪过了黎书的脸,响起了她曾对自己说过的,叫自己活着回来的话。 他怎么就没有想过。 可是他没有答应,活着回去。 他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不然,他不会丢下隐青在府里。 他微微抬眸,注视着夏亦瑶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叛国,同样是死。” 楚誉这些天,已经将能想到的对策,方法,全部都想了一遍,但是他最终发现,他除了撑着让自己不死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在等什么呢? 等到三天后噬月蛊发作身亡,还是期望着能有一丝转机? “我虽是夏氏的人,但是我想提醒你一句,夏王绝非好糊弄之人,你除了交出军令,没有其他能活着的选择。若你三日之内交出军令,你就能活命,而且夏王也绝不会立即攻打后梁,毕竟像他那般的人对于这种大事定会从长计议,所以只要你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最重要的是活着。” 夏亦瑶不知为何,她的言语突然激动。 她不知觉得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没有一点隐藏。 可是她看见,楚誉笑了。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么?” 楚誉轻易说出口的话,硬生生的刺痛了夏亦瑶的心,她这时才明白,原来被人相信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但是被人不相信,是会心痛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果真,没有了之前的那种神情。 好像突然一下,心沉了。 没错,是自己害他成了现在的模样,他又有什么理由相信自己,而自己刚刚那一番真心实意的话语,听起来真的就像是伪装出来的一套说辞。 现如今,他应该不会再相信自己了。 夏亦瑶在离开之前,她停了。 她伸手到了腰间,貌似是赌气一般的拿出了那个小药瓶,然后转身塞到了楚誉的衣衫里。 她定睛看了他,说了句。 “这是夏清给你的。” 她说出这个名字时,心底十分解气。 然后她就走了,关紧了铁门。 楚誉看了一眼那个瓶子,他知道,那是噬月蛊的解药,月中及时服用,能够幸免于难。 他敢肯定,药是真的。 但是夏清,也是真的么。 他此时依旧如之前那般,看不透。 他还是闭上了眼。 不同 在我跟着下人回厢房的路途中,我就已经开始四处就留意,看看有没有什么隐蔽的地方,可能是地牢所在之处,但是一路上除了高高的楼墙,就是石砌的宫殿,除了有几只灰鸟不时啼叫,四下都安静的出奇。 我记得在后梁皇宫的时候,最起码还能看见缤纷鲜艳的花草,还有葱绿的树木,特别是在馨乐宫殿的前面,种着许许多多的彩花,还有一棵高大的桃花树,前几次入宫的时候,都见那桃花开的正旺,粉嫩的花瓣随风而落,是一幕极美的美景。 我当时还想着,若是有人能将这样的景色画出一幅画来,那定会是千古流传。 但是相比于后梁,这西北各地都好似少了生机,就连灰鸟叫的也不是那般吟唱之声,而是闷闷的。 说实话,这样的地方我不喜欢,若不是有一定要留在这里的理由,我恨不得立刻就走。 我跟着下人到了厢房之后,就有丫鬟带我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这应该是我赶来西北这么多天洗的第一个热水澡了,之前在客栈的时候,因为住的便宜,所以店家说没有热水洗,害得我在进夏宫的前一天晚上找了好久才找到了一条十分浅的小河,然后胡乱用清水在身上擦拭了一番,因为那河水实在是太冰,所以我就抓紧回去了。 那夜我紧紧的裹着被子,没有睡好觉。 她们送来了一件华服,上面勾勒着奇怪的图腾和花纹,我总觉得看的有些眼花缭乱,深红色的裙襦上还挂着一圈彩丝,一层又一层的比我与楚誉大婚时的礼服还要复杂。 他们给我穿的鞋子是那种尖尖的翘起来的花纹鞋头,上面用丝线缝合了一遍又一遍,虽然精致,但是我总感觉穿起来不是那么舒服。 换完了衣服之后,就有人来替我梳妆,这夏氏的妆粉也同后梁的不同,无论是唇脂还是胭脂都是油水之感,而且还是很深的艳丽之色。 其实我之前在羌勒的时候,我都不怎么用这些胭脂水粉,我记得我的第一个胭脂,还是尧胥送给我的,当时我不太会用,硬生生的把自己的脸涂成了猴子屁股,阿爹和尧胥还因此笑话了我好久。 我也是女子,自然对这些还是感兴趣的,但是我之前一直觉得既然我作为羌勒的公主,而且还是一个练功之人,我就认为自己应该像男孩儿一般,担负重任,不该弄的眉黑唇红,而要有些坚韧之气,所以我一般都是素面朝天。 后来到了后梁,成为了楚誉的王妃之后,规矩就多了,虽然楚誉待我好,不计较我没规没矩的,但是我为了稍微不被那落相宜比下的太惨,就也略施粉黛,南双的化妆功夫极好,若是没有她,我可能每日都要被人笑话死。 可是这么久以来,哪怕是大婚之日,我也没有画的像今日这般浓过,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感觉好像换了一个人,甚至这么深的唇红,还真有点像宜春楼里那些喝花酒的姑娘。 想罢我不免的哆嗦了一下。 给我梳发髻的丫鬟手法还是比较娴熟的,动作轻柔,不像南双,她样样都好,就是每次给我梳头时劲儿使得有点大,常疼的我咬牙。 此时屋外吹进一阵风,竟还有一丝暖意,可能是因为我昨日确实睡得晚,今日起得又早,所以不禁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就在我即将闭眼昏昏欲睡之时,我猛地感觉头皮发麻,一根发丝好似突然断裂一般,疼的我“厮”的一声,下意识就捂住了后脑勺。 我一睁眼,恰好看到了镜子中的人,这不看倒还好,一看我顿时知道什么叫吓到魂飞魄散。 那夏兖各槡愣愣的抓着我一簇头发,看我这样的表情和反应也不知该继续还是该放下,另一只手上还紧紧的握住梳子,附上我捂着后脑勺的手替我轻轻揉了揉。 我反应过来后立刻抽回了手,然后起身朝他行了礼,来时纪淮可是再三叮嘱,这小王可不是好惹的人物。 可是随即他便扶我起身,然后按着我回到原位坐下,继续用梳子替我梳发,不过这一次他的手法更轻了,动作也变得温柔。 我突然有点不敢想象,像他这样的人物,既然还会替我梳头,而且令我更加疑惑的就是,他为何会选我成为他的妻子,我与他素不相识,难道就真的只是因为他看中了我的容貌? 不应该啊,纪淮和隐青当时可都很不看好我呢。 我越想越糊涂,紧紧的皱着眉,头也慢慢的越来越低,突然一只纤长的手抵在了我的额头上,然后轻轻将我的头扬起,他的手很暖,不难看出手心有些老茧,但是手背依旧光滑。 想不到他皮肤不怎么白,手竟然这般白嫩。 “别动。” 他低低的声音掠过我的耳边,有点像沉睡的猎豹发出的低吟,不过我竟觉得有些好听。 我任由他替我顺着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动不动的坐着。 “知道我为什么选你么?” 他突然开口,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 我透过镜子,能清晰的看到他眼角还有一颗泪痣,我记得之前尧胥跟我说过,眼角有泪痣的人,都是内心脆弱的人。 可是看他这般高大威猛,也会脆弱吗? 我摇了摇头,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也像是在回答我自己的。 他笑了笑,眉眼都弯弯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双手突然从我的发间穿过,抚上了我的脸。 我的身体顿时僵硬,只觉得挨得这般近,让我有些无法喘气。 “因为,你跟她们都不一样。” 他的指尖慢慢的从我的下颚,滑到了我的唇边,我立刻站起身,躲过了他的手,然后转过身低着头,没有看他。 我只觉得这般的接触我很不习惯,也并不喜欢。 他微微歪了头,然后俯了身子看着我。 “你不是说,你心仪我么,躲什么?” 他的语气中好像隐藏着一丝责备的意味,我微微抬眸,看到他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睛,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作何解释。 随后他竟然毫无预兆的拥住了我,而且拥的格外的紧,让我无法挣脱。 他的怀抱很大,但是我有点无法呼吸。 他的手紧紧护住我的头,就好像我曾是他一个无比熟悉的故人一般,突然重逢。 我听见他说。 “我终于等到你,你躲不掉的。” 不知为何,我有点心慌。 拥抱 我就这般被他紧紧的拥在怀里。 我有些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何我们今日明明才第一次相见,只是初识之人,他就能够这般毫不避讳的将我拥在怀里,虽然名义上说我现在已经是他选中的妻子,但是毕竟还没有婚配,这样未免也有些过于招摇了,想着之前我同楚誉成亲之前,我连他碰都没碰一下,甚至成亲之后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圆的房。 我还不明白,为何我今日伤了他,还说出那般的话,他却依旧选了我。 这个男人,果真令人捉摸不透。 可是我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个羌勒突遇家变的女子,他也不至于故意这般做戏,更何况这屋内也没有别人,做戏又能做给谁看呢。 我不免的有些担忧,担忧我这样的做法,如果被楚誉知晓了,他会不会生气,想着我之前只是跟魏询出去喝了两次酒,隐青便说楚誉都与魏询拔刀相见了,而且那次我被袁术那小人所伤,他也拼尽全力的将袁术绳之以法,永无翻身之日。 而这次,我不仅仅是同其他男子喝酒比试那么简单了,而是,成亲。 可能这夏氏上下都会传小王大喜的事情,所以若是被楚誉知道了,他定会大怒。 可我亦是身不由己,除了这一个办法,我甚至连夏宫的大门都进不去,除了这一个办法,我也没有机会进到地牢救他。 距离大婚一定还有些时日,我要趁大婚之前,想办法进到地牢,之后不论生死,我也不悔了。 “小王…要不你先放开我,我怕碰到你的伤口了。” 我实在是被他捂的没有气力了,想着之前他的胸前还被我伤了一刀,现在恐怕伤口还没有愈合,我那一刀虽不重,但肯定也是锥心刺骨般的疼痛,他能忍受到现在,看来也是个真汉子。 “无碍。” 谁知他非但没有松开我,反而将我抱的更紧了,此时此刻,我突然觉得他好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夏氏小王,他就像一个孩子一般,需要被人温暖着,拥护着,我想他这样的人,小时候也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吧。 我听说他的生母早已去世,夏王对他也是严加管教,所以一定很久很久,没有人这般抱过他了。 想着,我竟不自觉的抚了抚他的背。 谁知他此时却突然松了,他的身体,他的手臂,他的眼神,全部都松开了。 我赶紧好好的喘了一会儿气,我的发丝还散着,这般披着我倒觉得有些热了。 夏兖各槡的背后好像突然燃烧了起来一般,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就经常跟母亲和阿姐一起坐在沙丘之上看星星,母亲一边给自己讲故事,一边抚着自己的背,然后自己很快就睡着了。 霎时间,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那种感觉,陌生又熟悉。 随即他收回了思绪,看着眼前这个绝美的女子,他在西北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般美的女子,当时她在西街散发的那一瞬间,自己就已经深深的着迷了。 他一开始只是好奇那个少年,好奇那么好的腿脚功夫,好奇她手中的那把弯刀。 但是他不曾想到她竟然是个女子,她跃起的那一刻,好像身边有无数颗星星包围着她一般,强烈的印在了自己的记忆中。 他那时就觉得,他心目中的那个女侠,阿姐想成为的那个女侠,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他惊讶的是,在这样苍凉孤独的西北之内,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看中他人的生命。 其实自己也不是个心善之人,修建夏宫时,他的皮鞭下也死过不少百姓,但是他那一刻好像顿悟了,他好像明白了阿姐想成为女侠真正的意义。 那日以后,他的脑海中就一直在不停回放着那个身影,从未停歇,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所以心跳才会那么激烈,他小时候高烧之时,也没觉得身上这般烫过。 之后他才想明白了,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情吧。 他觉得这就是天意,她从天而降,毫无预兆。 今日他知道,她来参加选妻,不过是因为自己家道中落,无路可走,其实自己是有些恼火的,但是更多的是庆幸。 他不知道她突然拔刀伤自己是为何,可能是以为自己要将她处死所以才自卫吧,但是他知道她的速度之快,很符合一个女侠的标准。 他那时候就决定了,这辈子,他已经认定了这个女人。 至于那位刘氏大小姐刘奚宁,他知道她是隐藏身份偷偷前来的,早就有传闻刘氏千金对自己爱慕已久,可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他才真正知道这传闻的确真实可信。 他本不打算娶她,可是她是刘氏之女,父亲有暗令,将她留在夏宫,她可是一步好棋。 自己能如何呢? 不过是言听计从罢了。 也没什么,他夏兖各槡是有心的人,之后,他也会跟随着自己的心走。 不知为何,他此时才觉得,胸口的伤确实有些灼热了。 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就这样一直盯着我不说话,但是从他的眼神里我能感受到,应该不是在想什么坏事。 他的眼睛还是有点干净的,我竟然感觉,他比夏宫中其余的那些人好很多,就是不知为什么纪淮非要让我这般小心他。 也许这夏宫就像墨水一般,就算添进去一滴清水,也依旧黑的不见其底。 “等会儿准备好了,我们一同去见父亲。” 他说到他父亲的时候,眼神有些逃离,虽然很细微的表情,但依旧被我捕捉到了,因为我看他看了很久,所以一点点的不同就能立刻察觉。 “见…夏王?” “嗯。” 他点了头。 我说出口时才发现,我的声音竟然有一丝颤抖,可能是因为知晓了夏王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所以有些害怕吧。 也不能全说是害怕,还有一点憎恨。 若不是他,蒙氏不会灭亡,纪淮也就还有家。若不是他,后梁精兵就不会消失,楚誉和魏询也就不会前来西北自寻死路,更不会被关押在地牢中受尽酷刑。若不是他,西北的百姓应该会过上更好的日子,不至于妻离子散,死伤惨重。 他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我到真的很好奇是多么大的能耐。 照理说,他应该同我阿爹年纪相仿,可是我阿爹一生都为了羌勒的子民而奋斗着,所有人都敬佩我阿爹,他是羌勒百姓心中的英雄。 但是夏兖满吉,是取之于民,害之于民。 上天也定不会让他苟活于世。 我现在心中的忧虑和害怕,消去了大半,只有了无尽的动力和斗争。 “好。” 我笑着回答他,表情更加自如。 伎俩 最终夏兖各槡在一旁候着,有婢女替我重新梳了发髻,西北的发饰同后梁的不同,我在后梁的时候若是要进宫,那么梳的发髻则是又高又重,头上还插满了珠钗宝石,整个头都有点被压着一般,低下了就很难再抬得起来。 但是这西北的女子多爱编发,头上很少有什么钗环之类的头饰,较多的是彩绳或者珠链,相对来说比较轻便,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这样一副装扮倒真的像是西北传统女子,别有一种感觉。 待我起身,我只看到夏兖各槡正直直的看着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好像并非恶人,虽然世间都把他传的如狼如虎,但是我看着,就好像一切只是他的伪装,他真正的内心,很少有人知晓。 我记得馨乐曾经跟我说过,在宫里的人,一天就能换好几副面孔,在皇宫里面呆的久了,她就认不清每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越看上去柔弱的人,可能内心越是凶狠,越是看上去刚毅的人,可能内心越是脆弱,尧胥以前就说我就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表面上能耐的很,其实心底里特别容易受伤。 我一直就觉得,女子太柔弱,就会受人欺负,所以从小我就是那种只欺负别人,别人碰都碰我不得的性子,因此羌勒很多王族公子小姐都怕极了我。 可是他们都想不到,这般好强的我,有时也会因为想念阿娘,或者是功夫不到家被人嘲笑而偷偷躲在被子里哭吧。 夏兖各槡带着我走时,是牵着我的手的。 其实同楚誉之外的男子这般亲近,我真的不习惯,也有些不舒服,但是我每每看到他的眼神,再想到我现下的目的和身份,就又变得不知该如何拒绝了。 不论他是不是真心的想娶我,但是我总觉得是我欺骗了他,内心有些愧意。 他牵着我稳稳的走着,这时候再看这些高墙和楼宇,我竟也觉得没有之前那么高耸了,可能是因为他太高,在我身旁,所以就衬的这些城楼也不过如此了。 他牵得紧,我走的有些麻木。 去的路上路程不算太近,但是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只能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我从来没有走的这么仔细,这么小心。 “不必害怕,有我。” 他蓦地来了一句,可能是因为觉得我手心出汗多,所以认为我内心慌张吧。 我轻轻的点了头。 其实说到面见夏王,我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担忧了,只不过我对现下这番情景有些不太习惯,身边的人不是楚誉,我心中始终空空的,没有底。 毕竟,我还没有完全敞开心扉的相信他和接受他。 走到拐角处时,不料迎面而来的竟是那刘氏的大小姐,刘奚宁。 只见她的穿着打扮也完全变了个模样,身着深蓝色襦裙,眉眼之间皆是风情,可是她看我的表情,依旧是那副见了仇人似的模样,她盯了一眼我被小王牵着的手,然后不过一瞬,她就又切换了笑脸,对着夏兖各槡行了礼。 “奚宁拜见小王。” 她微红着脸,垂着眸,我一女子见了,也觉得她是一个倾城之貌,可是我见这小王的表情,好像对她并不是那么上心,此情此景,我看那刘奚宁好像有些眼红。 她能选上,我觉得是当之无愧的,无论是她的样貌,还是琴棋书画,应该都是上乘,而且她还是刘氏之女,所以夏氏当然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可是我却觉得,我与她的身份是不是弄混了,我不过一个普通羌勒女子,竟然成为了小王的正妻,而她,竟然只是侧室。 就同落相宜一般,她的心中如何能服气,我总觉得以后一定还会看她脸色,还不知她会闹出什么花样来。 不过我又不是真心实意来成亲的,也自然不想跟她抢什么就是了。 随后刘奚宁与我们同行,应该都是夏王召见,毕竟是小王选妻,夏氏所有人自然都是无比重视的。 绕过一条大道,就能看到我们进来的城门了,不过从夏宫里面看,完全没有在外面看的那般震撼,在这偌大的夏宫里,好像外界一切都微不足道,毫无可比性。 我们要去的,就是来时看到的那座大殿,此时的天已经有些黑了,不过黑云遮住了月色,显得一切都更加静谧和黑沉。 唯一的亮光,就是大殿内的烛火。 我们踏上了高高的台阶,至此,夏兖各槡都没有放开我的手,而刘奚宁就紧紧在我们身后跟着。 我从不曾想过,台阶也能建的这般高,走到这里我都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可是抬头,那宫殿还是有好远好远。 就在我气喘吁吁之时,我的衣裙突然被人踩了一脚,我整个人立刻踩空向后倒去,速度之快,我自己都差点来不及反应,我看见了,看见了刘奚宁轻蔑的眼神和得意的笑脸,还好我是有些功力的,就在我即将要从高阶之上坠落下去的时候,我后脚重重的踏在了后面的台阶之上,然后我猛地一回身,稳稳站定。 这个刘奚宁,没想到这时候竟然还想着加害我,要不是碍于身份,我一定上前就呼她一巴掌,绝不开玩笑的。 此时我看见夏兖各槡飞一般的冲下来,然后护住我的腰间,他的手臂围住我,可能是害怕我重力不稳再往后倒,而他这时眼睛里的惊恐和担忧,我全都看见了。 不像是装模作样的。 我轻轻朝着他笑了,然后用眼神示意他我没事。 刘奚宁见状这才表现出一副忧虑的神态,还提起裙摆就想着往下走。 “姐姐没事吧,怎么这般不小心。” 我朝她挥了手,示意她止步,我平生最看不得像她这般的做派,可是想着我非但没有摔倒,反而更引了小王的在意,她应该会更加不满吧。 这样的手段,还没有落相宜从前一半的高明,我都见怪不怪了。 夏兖各槡一路扶着我往上,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经过她身旁时我还刻意丢给了她一副笑脸,然后轻声说了一句。 “妹妹不用担心,我会些功夫,这样的伤不了我。” 我转过头的时候都能想象的到她那幅气的双颊通红,怒目圆瞪的样子,可我穆黎书一直都是这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绝对不会让任何人踩在我的头上。 这是阿爹教我的道理。 我不过是从心。 原主 刘奚宁作为刘氏的大小姐,很早之前就已经对夏兖各槡倾心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与他相见,是两年前,当时自己不过还是一个黄毛丫头,根本就不懂什么儿女情长,她听的最多的情字,也是她的姐姐同自己说的,她的亲姐姐名为刘奚樾,大自己整整三岁。 她的印象中,大姐就是一个温婉女子,每天就是坐在楼阁里作画读书,不时的,还会偷偷同自己说起她与那个士兵的故事。 大姐说到那个男子的时候,好像满眼都是星星,闪着夺目的光芒,她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然后口中还轻念着他的名字,那时候自己只觉得,当女子讨论到一个人会发自内心的笑时,应该就是动情了吧。 两年前爹爹的寿宴上,来了好多好多的人,她记得自己当时还跟大姐一起在楼阁之上绣花,听到热闹动静,她就耐不住性子想要下去看看,大姐拉住了自己,说没有爹爹的传唤,不能随意出门,但是她怎么可能耐得住性子,趁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自己一会儿就溜了出去。 出了闺阁之后,她远远的就看见有好多人围在一起比射箭,她一女子,对这种弓箭自是不懂的,可是她却充满了好奇心,自己没有什么兄长,所以这样的比赛自然就没有看过,她偷偷潜入人群中就那样的看了一眼,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最高的那个男子。 他跟大姐差不多大的年纪,身材高大,气势磅礴,只见他站的笔直,拉紧了弓箭,星眸微闭,随即右手一个出力,飞箭立刻射出,稳稳的扎进了箭靶的正中红点处。 她在原地看的有些惊了,不曾想过这人竟然有这么好的箭术,那一刻,她好像眼里只能放得下他一人,他的一举一动,抬眸举止之间,都能激起自己强烈的情绪。 当日,没有人射箭赢得了他,顿时夏氏之子夏兖各槡的名字传遍了整个刘氏,她那时候第一次知道了他的身份,他的姓名。 她好像突然就体会到了大姐那种,一提到一位男子就会笑的感觉,那就是动情。 可是当初自己还小,爹爹总是让自己跟着大姐一起在楼阁中好好学习女工,甚至连出门的机会都少,她也就没有再见过那个让她悸动的人,可是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在看多了其他男子之后,自己还是觉得,唯有夏兖各槡才符合自己心目中对未来夫君的要求。 他长相清冷英俊,是众多女子心目中倾慕的对象,但是刘奚宁认为,自己对他的感情同其他女子的都不一样,自己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同时也可以接受他的一切。 可是自从大姐与那位士兵的事情被爹爹知晓后,爹爹就大发雷霆,甚至将大姐关了禁闭,不给出门,而那位士兵也被爹爹逐出刘氏,永远不得踏入刘氏半步。 娘虽然跟爹爹百般劝阻,但是依旧没有改变任何。 那时候自己的心,有些害怕了。 她的爹爹是个火爆脾气,她从小就知道。 可是不久,外界就传来了夏氏小王要选妻的消息,她实在是按耐不住了,她觉得她等了这么久,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不然她就只能同自己大姐一样,被永远的锁在刘氏之中。 她好不容易逃出了刘氏,辛辛苦苦来到了西北,进了夏宫,本以为自己一定可以取得小王的青睐,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是不料半路竟然多出来了一个阿锦。 她生气极了,她也不满那个粗横的羌勒女子竟然成为了他的正妻,而自己,只不过是他的侧室,她更不满小王竟然如此善待她,还与她牵手同行。 而自己,他都没有好好看过一眼,好好同自己说过话。 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那个女子,总觉得看到她自己就一肚子撒不出来的气。 而我也知道,刘奚宁不喜欢我,甚至现在,已经变成了恨我,不过我内心没什么波澜,等到我做完我想做的事,不是我的,我会物归原主,一分都不会多拿。 此时的大殿内,夏王已经在此等了半个时辰,他记得各槡一直都是个守时的孩子,为何今日,却迟来了这么久。 其实当他听到各槡成功选妻了之后,自己是欣慰的,但是让他更欣慰的,是刘氏之女不请自来。 他细细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个玻璃瓶子,鲜红的颜色印着他的脸,他记得当初自己选妻的时候,可比他的儿子要果断多了。 “那个正室,是什么身份?” 他移了一点目光到了夏千裴的身上,而夏千裴仅在外的那一只眼立刻眯成一条缝,缓缓上前答话。 “回夏王,是一个羌勒来的落难女子。” 夏兖满吉听言,瞳孔不自觉的收缩了。 “羌勒,是个好地方。” 他记得年轻去过,那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白云和蓝天,那里的牛羊长的都很高大,还有涓涓细流,诸多美景。 夏千裴眼珠子一转,恰似想到了什么,然后有些试探的问道。 “夏王,为何您要答应小王将那羌勒女子封为正室?那刘氏的大小姐,才是我们真正要放在眼中的呀。” 夏兖满吉收回了手中的玻璃瓶,目光转换成盯着大殿门口,此时的外面已经一片漆黑,但是未见来人。 他只觉得这样的等待,有些令自己意想不到。 “那女子毕竟是各槡亲自选中的,他是夏氏的小王,我又怎好说些什么,要是我不允,天下人又怎么看?到时候别说安定民心,夏氏小王的心都难安了。” 夏兖满吉此时恰似是在解释,但是又好像是在陈述,没有感情,没有语气的,只是说话而已。 想了半晌,他还是接了下话。 “不过正室这个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坐的,刘氏之女是我们的一把钥匙,必须牢牢握住,等过段日子,想个法子,就说小王正室突然遭病离世,到时候正室这位置,不就物归原主了么。” 夏兖满吉看着暮色,微微弯了嘴角。 “夏王果然英明!” 夏千裴的独眼依旧亮着,印着烛火。 而此时的暮色中,夏兖满吉看见几个身影,正在缓缓走来。 从黑暗中,走进光明。 逆流 好不容易上了高阶,但是我真的感觉我的双腿有明显的酸痛,一路来西北都是驾马,很少步行,应该也是因为一直呆在誉王府内养肥了我,所以现在走点路都这般吃力了,我在羌勒的时候,一整个下午都在草原上狂跑撒野也不觉得累。 走到这里,我只觉得面前亮了好些,殿内还传来一阵香喷喷的美味,激的我的肚子有些所动。 走到大门前时,夏兖各槡停了步子,他侧过了脸,微微低头瞧着我,他的那一方脸被灯火照的透亮,都能清楚的看见脸上的每一处绒毛,还有随着风在他面前飘起的一些灰絮。 那刘奚宁踱步走到了我的身旁,与我并肩,像是也想将他的话听的更细一些,挨我挨的还比较紧,我能闻到她身上的那种独特的脂粉香味,有些呛鼻。 夏兖各槡的眼神,恰在这一刻,就已经不再同之前那般温柔,而是皱着剑眉,有些正经。 “父亲要见你,不过问几句话,用个膳,大可不必心慌,我就在你身侧。” 他这般轻声细语,倒让我想起了楚誉,我记得之前楚誉也同我说过这样的话,说过他在我的旁侧。 这样的语言,对于女子,就是安心。 我点了头,然后就同他一道踏过了门槛,刘奚宁也同我并肩而行,不曾退步。 进了大殿,就是明亮的灯光,富丽堂皇的殿宇内,飘着美食琼浆的香气,旁侧皆坐着臣子,一个个目光如炬,好歹我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因此内心没有什么波澜。 我抬眼便瞧见了高位之上的夏王,沧桑庄肃的脸上没有神情,在这般的烛光下映衬着他的身形更加的威猛高大,见了来人,他好像很不习惯的露出了一抹笑意,但被我瞧出了一丝虚假。 其实我看他,内心涌着的情绪,是憎恶。 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独居高位的人,杀伐决断,目中无人,从不尽善,害死了众多西北百姓的饿狼雄狮。 他是否真正知道这天下子民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君主,还是他只在乎自己想做什么样的君主。 我心中含笑,并没有渗于言表。 而令夏兖满吉发笑的,不过是他养育了十几年的儿子,竟然在他面前,紧紧的牵着一名女子的手,而且目光坚定。 他定睛看了那个女子,容貌确实不错,但是与那刘氏之女也不过相提并论,见她走路姿态,应该也就是小门小户之人,毫无风情婉约。 也不过就是各槡的一个玩物罢了,他相信他的儿子很快就会明白,女人,不过就是男人的工具,有价值的,就留下,没有价值的,就丢掉,什么真情真意,自己从来不信。 夏兖各槡带我上前行了礼,夏氏礼仪倒不用大跪,附身然后拱手弯腰即可。 我抬眼之间,竟然在夏王的身旁看见了今日我见到的站在屋檐之上的女子,夏氏女杀手统领,夏亦瑶,她的表情依旧同之前一样,紧抿着唇,目光有一丝空洞。 在城外领我们进门的独眼老头,也站在夏王另一边,他嘴角那抹奇怪的笑容,貌似有些刻意了。 “既然小王选中了你们二人,那么从今以后你们就是夏氏的王妃,需得真心实意尽心尽力辅佐小王,不可懈怠,成为了夏氏的人,就定要守夏氏的规矩。” 夏兖满吉说时,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刘氏之女刘奚宁,夏氏,向来都是来者不拒。 “是。” 我与那刘奚宁同时附身答话,然后便被安排在了最靠近高位之处入座用膳,分别坐于小王旁侧。 我随即倒了满满一杯酒,然后高高举起酒杯,正对着高位上四方的烛火,瞧着那些火烧的热烧的急,就觉得像是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心,我没有疑虑的大声道。 “夏王,民女敬你一杯。” 我带着笑颜,看起来应该是满目的真诚,但是在场的所有人,不论是夏兖各槡,刘奚宁,独眼老头还是那夏氏统领,皆对我投来疑惑的目光。 他们疑惑的不过是这个小女子,竟敢这般胆大的同夏王说话,而且没有一丝害怕。 这里的所有人,好像都对夏王敬重有加,不敢有一丝懈怠。 他们都不敢的,我敢。 身处逆境,便要逆流而上。 我自小就没害怕过什么,面对这样的恶魔,我却更多了几分胆量。 这一杯酒,我不是敬他的,我是敬那些死无葬身之地的后梁精兵,我是替纪淮敬那些无辜被灭的蒙氏百姓。 夏兖满吉顿了,他看着那个不过桃李年华的小姑娘,竟然是这么多年第一个,敢这般大声同他说话,还对自己举杯的人。 这样想来,自己这些年,竟然有些寂寞了。 他好像突然明白,为何各槡会选她,如果是自己当初,也是一样的选择。 可是他希望这女子此举,是真正出于不识礼数的单纯,而不是处心积虑的心机。 他笑着举起杯,然后大口饮了。 我也一口喝干,只觉得这夏氏的酒同后梁的酒一样,有些涩涩的滋味。 我听见夏兖各槡在我耳边轻语说这酒烈的很,叫我少喝些,我可不怕喝醉,都说醉酒之人都是最为清醒的,喝醉了,心里会好受些。 那刘奚宁见我此举,也不敢落后,甚至举杯站起了身。 “奚宁也敬夏王一杯,早听闻夏王万夫莫敌,神采奕奕,奚宁很是敬佩,今日有幸成为夏氏之子,自是要感激夏王的恩德。” 我见她这幅做作的样子就不喜,只知道说漂亮话讨别人欢心的,在这世间是立不住脚的,她不知道,立足靠的是做事,做事靠的是心,不是嘴。 只见那刘奚宁不过抿了一小口,便愁眉苦脸,脸色很是难看,想着一饮而尽,谁知喝完整个人便立刻晃晃悠悠的坐下,头晕目眩。 切,没本事还逞能。 我继续大口的喝着酒,只觉得这酒烧的肺里火热,不一会儿我便双颊通红,但是我神智依然清晰。 我明白,想要在这夏氏走着。 脸上要醉,心里要醒。 星光 刘奚宁涌上一股晕眩之感,她从来没有饮过酒,没想到这酒竟然这般的烈性,她只觉得自己浑身像被烧热了一般,有些难受。 她借故便向夏兖各槡的怀中倒去,口中还喃喃道自己觉得有些醉了,我斜眼看着那刘奚宁此举,只不过觉得有些故显娇柔了,酒都喝不得,但眼看着这醉意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没有说什么,不过是吃着自己面前的美食,而夏兖各槡却是有些无奈的轻手扶住了她,然后便使个眼色让她的婢女上前搀扶着,我这时才发现一直跟着她的丫鬟还在她的旁侧,而我的身边却空无一人。 “既然你们还没举行典礼,那我便还是同各槡唤你阿锦了,听闻你从羌勒而来,家遇难事,那你可还有亲人?” 夏兖满吉问出此话,不过就是有些好奇,毕竟作为夏王,百姓之间传遍了自己的狠毒无情,借此机会,也是时候让百姓对自己转变看法,同普通人一样唠唠家常,说说闲话,如此的形象,才能让百姓亲近,才能让他们更真心的拥护夏氏。 但是听到亲人二字,我却有些顿了。 楚誉深陷危难之中,羡予身在后梁王府,而阿爹到现在不知去向也从没有来看望过我,阿娘早就过世,只有我的亲叔叔阿苏?远在羌勒,我的身边,好像没有什么亲人了。 想罢,我还是换了一副笑脸,语气轻松的道。 “回夏王,民女家中还有两位哥哥,如今正在城内一间客栈中,平时靠街头杂耍挣些银钱。” “哦?既然你已成了小王之妻,那你的二位哥哥自然不能亏待了才才是,千裴,明日就将阿锦的两位哥哥接至夏宫,入住上好的楼院。” “是,夏王。” 夏兖满吉有些假意的笑容,我看着真的气愤。 我知道他此举不过是做给西北的百姓看的,到时候街头都会传夏王心胸宽阔,善心厚德,不但小王不计出身卑微之女子将其立为正室,夏王也将其唯有的两个亲哥哥接至夏宫好生款待,他是正了声名,但是正不了影子。 他虚假,我也会。 我笑着起身,朝夏王行了大礼。 “多谢夏王,夏王宅心仁厚,日后定会成为西北之明主。” 西北的明主,只能是真正爱民贤德之人。 可是虚假,哪怕虚假,也都是些别人爱听的话,只见那夏王此时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后面去了,格外的丑陋不堪。 而我想着,将纪淮和隐青都接到夏宫中来,我的身边就又多了帮手,救出楚誉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只不过,这地牢,究竟在何处,我又要如何才能进去,同楚誉见面呢? 想罢,我又饮了好几口酒,喝着喝着,看着杯中透彻的酒,我眼眸一亮。 酒不醉人人自醉。 转眸看了一眼被丫鬟扶在怀中的刘奚宁,双颊通红,意识不清,这样的人,此时走路说话都困难的很,今夜定能睡个好觉吧。 我倒完了壶中最后一口酒,便察觉夏兖各槡抚了抚我的背,他的手很热,但是我的背更热。 “不要再喝了,你醉了。” 他呼出的味道也有一股就酒气,而我举着杯子对了他,弯眼笑了。 “喝酒,我…敬你。” 说罢我就一口气喝完了,还没有等他反应,我便就这样直直的朝他怀中倒去。 他倒是很好的接住了我,还摸了我的额头,我只觉得我好像着火了一般,全身都被烧着了,但是我的心里却格外的觉得舒畅,离了后梁后,我就从来没有喝酒喝的这般痛快过了。 “父亲,她们都醉了,儿臣还是先带她们都退下了。” 夏兖各槡扶着我缓缓起身,得了夏王的准许之后,便搂着我的肩慢步走着,出了殿后,我就脱离了夏兖各槡的怀中,一个人在这夜间的风中摇摇晃晃,他立刻上前护着我,怕我摔倒。 “我送你回去吧,早些休息。” 而我摆着手,语言有些含糊不清。 “我想逛一逛…我好热…不想回去,我睡不着。” 我抬头紧紧的看着他的眼睛,牢牢的拉住了他的手臂,用我常跟尧胥撒娇的语气念叨着。 “不回去…逛一逛…好不好?” 我眨着眼睛,察觉到他一时之间有些愣了,但随即他还是扶稳了我,点了头。 “好。” 我此时突然觉得,这夏兖各槡一直护着我,对我好,是真心的,但是我不明白,我与他从不相识,为何他要这般待我? 我突然想到了他胸前还有我今日留下的伤口,他为何不恼我,不问我,不怀疑我? 我不知觉手上了他的胸前,他作为夏氏的小王,也一定收过不少伤吧。 “你还痛么?” 我亲眼见他摇了头,而且还握紧了我的手,缓缓向前走着。 他的手依旧很热,在这寒风中,也没有变冷。 “你为何,选了我?” 这个问题,我一直就想问,我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一定看尽了世间美女,眼界开阔,而且纪淮早就说过他眼光挑剔,说我成功几率尚小。 可是为何我感觉一路走来,竟然格外的顺畅。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色,好像是细细的想了很久,然后同我步子一致,走着小道,感受着晚风。 “我曾有个阿姐,她说她此生,就希望能够成为一名女侠,行侠仗义,济世救人,游走于山水间,做个忠义之士,可是她夭折了,从此以后,夏氏只剩我一独子。” 他说的时候,满目的星光,突然黯淡。 “我与阿姐情谊深厚,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忘记她,甚至常常想着她,而父亲替我选妻,我本是不喜,但是我亦问过自己,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想罢只觉得,我一定要找一个同阿姐一样,心怀天下苍生,不屈服于尘世,愿意与这世间所谓的道义斗一斗的人,可是在这残破不堪的西北,黎明百姓之间,早已经顺服于天意,哪怕遇到不义之事,也绝不会有人站出来,因此我便让他们去找有女侠风范之人,毕竟我觉得这人间已经没有女侠了,他们找不到,我也一时也就不用成亲了。” “可是直到,直到那一日,我在人群中亲眼所见一个少年拔刀替一对母子抱不平,功夫极好,剑术极佳,看到后来才发现原来,是个姑娘,那日起我便寤寐思服,心中眼中全是那个身影,那个女侠一般的身影,庆幸的是,她现在,就站在我的旁侧。” 此时他的眼中,好像又重现星光。 夜行 “阿锦,我夏兖各槡虽是个粗人,但是即娶了你,就绝不会辜负你。” 他说的很认真,好像剖开了多年深藏的心扉一般,说了连他自己都不太熟悉的话。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傻傻痴痴的装醉笑着。 夏兖各槡说的明白,但是我听的糊涂。 好像他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也填满了我的好奇心,而且我也知晓了为什么他选择的会是我,但是我仍然是糊涂的。 他说他阿姐的时候,满眼都是无法掩藏的悲痛,但是他没有任何表情,手也没有变冷。 好像在别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小王,也有着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一面,但是从我遇到他以来,好像就从来没有感觉他是那种冰冷无情的人,在这整个夏氏之中,他小王好像比其他人都有血有情。 若是他知道了,我一切都是骗他的,他一定会很伤心吧。 我突然有些害怕,害怕辜负他对我的好。 “对了,听闻你家中还有一位病重的老母,和三四个弟弟妹妹,为何今日在大殿上,未曾听你说起?” 夏兖各槡这一问,我到有些愣了。 这不是我上街头杂耍讨钱是胡编乱造的瞎话嘛?竟然这都能传入他的耳中? 我红着脸痴笑。 “那不过是为了讨钱故意说的悲惨,可是这样的世道,再怎么悲惨,别人也不会感同身受。” 我低着头,说时跟随着他的步子。 “是啊,他人终究是他人。” 夏兖各槡的眼中,多了几分惆怅之感。 看着我们脚下走的冗长石道,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我的心中还是燃烧的厉害,可是此时我心中的所想所念,一切的一切,皆是楚誉。 我没有办法,也没有选择。 我突然抬起了头,应该还是想同他说些什么话,说些什么能让我与他都轻松一些的话,但是我却蓦地看见了前方的一座院墙外有众多士兵把守,抬眼再看这周围,想着应该是走到了夏宫深处,四周寂静。 这里与别处不同,竟然多了几棵高大的树,将那院里遮的严严实实,我不过是偷看了一眼,然后便感觉夏兖各槡揽了我的手臂,领着我朝另一条道上走去。 我知晓他的眼神,在这暮色中,我也看的真切。 他在躲避。 而我却顺势停了步子,任他怎么拉也呆在原地不走。 “为什么…那个地方有那么多人?” 我借着醉意,故意的问。 而他依旧没有放弃将我牵着,急步往前就想把我拉走,我不情愿的踏了两个小步子,然后便又停下。 “哪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那么黑?” 我就站在原地等着他转过头来无可奈何的看着我。 他终是抵不过我疑问的眼神和鼓囊的腮帮子,轻声在我耳边道。 “那里是地牢,夏宫最危险的地方。” “有多危险?” 我睁得大大的眼睛,有一些明知故问。 “那里面关押的人,没有一个能体无完肤的出来,而且擅闯地牢者,死。” 我貌似被惊吓到一般赶紧捂住了嘴,然后主动拉着他的手臂匆匆离去。 那里就是地牢,是我苦苦寻找的地方,我的楚誉,就被关在哪里。 只不过,我要怎么样才能进去与楚誉会面呢?看着那里重重把守,应该很不好进,更何况刚才夏兖各槡还说了,擅闯者死。 我满目的惊恐,将他快速拉到了一旁,然后招手示意他附身。 “那外面那批人,又是什么身份?看起来…好恐怖啊。” 夏兖各槡只是觉得,这个喝醉酒的小丫头,胆子不小,好奇心倒也不小,可是见她刚才落荒而逃的样子,应该被自己说的害怕极了,到底还是女孩子家,醉酒后心底里就没有那么坚强了。 他轻轻笑了。 “他们是看守地牢的狱卒,从戌时开始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班,轮流看守,夏氏地牢一直是由夏亦瑶掌管,没有她的指令任何人不能随意进出。” 说罢他倒觉得自己多嘴了,她一什么都不懂的女子,自己同她说这些干什么,还是早些送她回去休息要紧。 从此地走到我的住处不过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回去之后便有丫鬟替我梳洗换衣,然后我就一股脑儿趴在了床榻上,浅浅睡去,而夏兖各槡好像在床边坐了许久才走。 他临走时,吹灭了烛灯。 而我在黑暗中突地睁眼,看着眼前漆黑的一片,我的心绪却更加不宁了。 我记得夏兖各槡刚才说,狱卒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班,那么最近的一次换班就在半个时辰之后,换班的时候,是整个地牢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因为狱卒的交替走动,只会让地牢内更加混乱,除了那个机会,应该就没有其他时间段能混进去了。 只要能见到楚誉,死了也罢。 我记得之前进夏宫时,隐青就预料到潜入地牢不易,因此他不知从何出买了两瓶极为见效的迷药,我一直带在身上,而我刚来这个院子的时候,便注意到东边的屋里还储着几壶好酒。 我轻轻的出了屋,发现那丫鬟竟然还在我的屋外守着,但是被这夜色迷的有些昏昏欲睡了。 我趁她不注意一掌就朝她的后脖子打去,她无力晕厥,我警惕的瞧了院内,没有瞧见什么人,便将她拖回屋内,与我换了衣裳,闷进了被子里。 她腰间还有一个腰牌,身份是小王侍婢。 我拿了。 我悄聂聂的去了东屋,拎了两坛酒,然后把我的迷药倒了进去,而且还凭大力摇匀了。 万事俱备。 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一个烂醉如泥之人,在夜幕之中还能悠然前行,甚至是潜入地牢。 我记得地牢的方向,甚至记得离我的住处有几步路,我刚才都清清楚楚的数过了,不会有差池。 在拐角处我探了头,瞧见那地牢的院墙外依旧还有狱卒在四处探首,看来换班的时间还没有到,我只能先在此地静等。 灰云遮月,这样的夜晚,最适合夜行。 此时我的心间猛烈的跳动,一声又一声在我的耳边,除此之外,我好似听不得任何声响。 突然,我看见门口狱卒议论着什么,然后列成了一队,开了院门,进了地牢。 而我伺机而动,听着周围的风声,轻悄的迈着步子,跟了进去。 不知为何,得知楚誉就在这里时,我的心火热。 可能是因为我太想他了,只是看到这座院墙,我就有点想流泪。 但是我忍住了,我说过,我穆黎书从来就不是好哭之人,羌勒女子就应该如同坚毅的扶郎一般,遇到难事也绝不能低头。 我的目光骤热,踏进了地牢的门。 而此时高大的树干之上,一个黑色的身影,在高处注视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而她手上的那把短刀异常夺目。 她微皱的眉,没有松懈。 入梦 我不曾想到这地牢之中,唯有狭隘的地道,内部就如同一个迷宫一般,四处旋柱,叫人容易迷失了方向。 阴暗的如同梦魇中所见的地府之景,压抑的如同狮子脚下心跳齐平一般,我不敢呼吸,亦不敢出气。 恰听得脚步声,我立刻躲在了一旋柱之后,见过往的狱卒离得远了些,才敢微微的探出一点头来。 我辨着他们刚来的方向,然后轻步走着,每一步踏在石砌之上,都在我心中激起了重重的回响,这里的阴冷之气只叫我寒砾着,走了较远,终于见得了另一处门,我看着那铁门锈迹斑斑,就知道了那里面,便关押着无数生与死无异的罪人。 铁门不远处的石桌前,坐着四位狱卒,不过一个个看起来完全没有门外那些精神抖擞,反而显得有些萎靡,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却纠结了一番。 我能感觉我拎着酒壶的手微微颤抖,微光照射出我底下的影子,足足有一整个过道那般长。 我现在不怕死,而是怕见到楚誉之后,会不想死。 可是我感觉我现在的内心,就如涨潮般的汹涌,一浪又一浪的扑打过来。 我想见他,我想透了他。 知道消息至今的无数个日夜里,我都念着楚誉,我总觉得他好像在我的旁侧,但是一眨眼,除了身外的空气,什么都没有。 我足足个月没有见他了。 当我露了面,迎着那铁门踏步而入的时候,我抛开了所有的思绪,只留下了楚誉。 那四个狱卒虽然有些嗜睡,不过见了来人也立刻惊起拔出了长剑,可是他们看我衣着倒是熟悉,便没有立刻上前一剑便要了我的命。 我自觉的停在了铁门前,与他们面对面。 “什么人?不知道没有指令不能擅闯地牢吗?!” 那说话的狱卒明显困意依旧,说罢还大大的打了个呵欠,双眼闭的紧。 “狱卒大哥,我是奉小王之命前来给你们送些好酒的,小王说你们日日看守身体倦怠,因此心生怜悯,知道你们好喝一口香酒,而夏统领却每次都要求严加勘察不准你们饮酒,所以小王这才让我这时段给你们送些来。” 我提着酒壶,还从腰中拿出了那个从丫鬟身上扯下的腰牌,但那四个狱卒见了将信将疑,手举着长剑依旧没有放下。 “不可能,小王殿下从未有这般厚待过我们,甚至连地牢的门都很少踏入过,怎会知道我们的习性,别以为我们会相信你这丫头片子的鬼话!” 说罢,他们便一剑挥下,还好我及时躲过。 “大哥,您有所不知,现下小王在民间选妻,为的就是讨得名声,可是在夏宫外有所声名,在夏宫内可不得无用啊,小王即是将来夏氏君主,那从现在起必定要安稳夏氏内部忠臣之心,可能你们有所不知,在这夏宫之内,小到侍卫女婢,大到千裴大人,近日来可都享了小王的好了,这点道理几位大哥还需要细想嘛?” 我早就想好了这样一番说辞,只有借用小王之名才能更好地取得信任,再加上我有腰牌,身份便得以证明,毕竟谁也不会料想到一个小小的女婢敢冒着生命危险做这样的事情,说这样的假话。 怕是得了疯病的人,看到了地牢这样的地方也不敢胡闯吧。 而我,遇到楚誉早已比疯魔还要疯魔。 四个狱卒都互看了看,最终还是闻到了我手中酒气的香甜。 “小王最近好像确实慈善的多,听闻他今日选了妻,而且心情极其高昂,想必一时兴起,真的念到了我们这几个苦命兄弟。” “倒也并非不可能,这姑娘还有小王府内腰牌,而且见其成色也是伺候小王有些时日的身边人了,而且量她也不敢在这里说这样的胡话。” “我也这般觉得,而且我见这丫头不像胆大的女狂徒,而且她能进来,想必也确实是受了小王所托,不然在外界就应该被拦下了。” “没错,不瞒哥几个儿说,这夏统领管事以来,夜间当差时我往往还就想着些香酒,以前夏氏未立宫时,还是小王管事,记得那时晚间哥几个儿就爱抿些小酒。” 那四个狱卒一阵议论纷纷之后,突然都定睛看了我,我假意的微微一笑,然后还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之后便见得他们相视一笑,然后放下了剑,替我开了面前的铁门。 我大步跨了进去,见他们那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我赶紧放下了酒,然后替他们每个人都斟了满满一碗。 他们兴高采烈的喝着,趁他们喝的有些糊里糊涂,我问了他们楚誉的名字。 “就那个后梁来的?壹肆号牢内半死不活了。” 听了,我还是我些心凉。 而我此时却看见为首的狱卒腰间挂着一副钥匙,钥匙之间皆有编号,应该就是牢房编号。 我瞧准了,他们不过一会儿,就都被我的迷药迷的趴倒在了桌子上,有的嘴角还流着酒渍。 我从里关了铁门,然后拿了狱卒腰间的钥匙,这时间,牢中的犯人皆以熟睡,有的还传来轰鸣般的呼声,有些嘈杂,更利于我行动。 我只朝着壹肆牢内寻去,一时之间,原本激动的心跳,又更加慌了。 见了他,我会说些什么? 他又会同我说些什么? 说他想我了么? 我又是否会流泪呢? 我不敢在继续想下去,不然我就感觉我有些迈不开步子,心中酸楚的很。 今夜没有月亮,我拿了狱卒桌上的烛灯,每一步都走的小心。 魏询一直没有入眠,这些日子,白天他倒还睡得好些,每到了夜晚,他就会想着心事,他的内心事,是让他坚持活下去的动力。 在这样的黑暗中,他紧紧的闭着眼,可是全身的疼痛一直拉扯着他,让他除了闭眼,其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现在连呼吸,都要多花一些力气。 就在眼眸无尽的黑暗中,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微微的光亮,还带着一点温暖。 他猛地睁眼,看向了铁门外,他只瞧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轻轻走过,一时之间,他竟想到了阿萱。 可是随后,他确定了另一个,比阿萱还要合适这个身影的人。 不过他笑了。 他觉得自己怕不是已经睡着了,只是入梦了而已。 他心中想的人那个人,此时应该好好在后梁的王府躺着。 这样算来,她入睡应该也有好几个时辰了吧。 重逢 我提着烛灯前行,用手微微的护着光亮,怕这微弱的光亮惊动了旁边处在无尽黑暗之中的囚人,但是手握的紧了,烛灯燃烧的快,不时便会有热油和红蜡滴到手上,灼痛的很。 我默默忍着,眼睛紧盯着每个牢房上面的号牌,从东边,一直走到了西边,看了无数个熟睡的背影,低沉的气息,我的脚步却慢慢变缓了。 抬头,只看见壹叁号牌子,悬挂在我的头顶。 我的目光不自觉的放远,看着前方的铁门,呼吸开始急促,下一个,就是壹肆号,就是楚誉。 我原本以为,快到的时候我会激动的狂奔过去,开了铁门着急与楚誉说话,但是不知为何,现下走到这里,我竟然感觉双腿酸软。 我害怕见到他满身伤痕的样子,见到他满目的虚弱和忍耐,见到他身上的血迹十分醒目,却还对我笑着。 我的手微微颤抖,一颤抖,一滴滚烫的烛油滴落,触碰到指尖之时,烧到了心扉里。 我缓缓前行,走了五步有余,微微侧眼,抬头,只见上方壹肆号牌子在我的烛光照耀下有些格外显眼。 确定之后,我才敢细细的往铁门内看。 我的目光,从下至上,掠过了囚衣鲜血,当看到他紧闭的双眸时,不自觉眼尾微颤,随即一颗热泪纵然落下,让我感觉比那烛油落在脸上还要疼。 我镇定了心绪,然后拿出钥匙,缓缓上前,有些颤抖和胡乱的找准了壹肆号匙头,然后打开了铁门。 铁门的喑哑之声,在这众人的酣睡声中,并不清晰,但是在我的心中,却如惊天震雷一般,在耳边轰然炸开。 我往里走了一步,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烛灯,将这暗小的牢房瞬间照亮,他的所有一瞬之间都清晰的展现在我的眼前。 是他,是瘦了好些的他。 我瞧见他微微睁了眼,应该是被这烛光晃了安静,随后当他温柔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之时,我却已经欲哭无声。 楚誉见了来人,好像身旁还有一缕微烟,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才肯定应该是梦境。 每每入梦,他见的都是些不祥之景,可是今日,他竟然得其所愿的梦到了黎书,心中竟涌起了消失好久的欣慰之情。 他终是笑了,那抹笑同他每次的笑没有一丝不同,他就那样看着我,眼睛中的烛光透亮,只见他薄唇微张,然后从口中轻念了两个字。 “黎书。” 这一刻,我只感觉我的心底好像含了一颗酸梅,煞时之间无尽的酸感从心中溢出来,揪扯着全身的经脉,引着我的眼泪,我只感觉我浑身发冷,冷到没有一丝力气,但是我依旧踏出了步子,还是大大的步子,上前紧紧拥住了他。 我将头埋在他的脖颈之间,伸手去握住了他被铁链绑起的手,那手就好似千年寒冰一般,动不得,捂不暖。 无尽的眼泪瞬间澎涌而出,而我的另一只手又一直在眼前不停擦拭着,我说过我不好哭的,在他面前,我也不想让他看见我流泪的样子。 当我真正紧紧上前抱住他时,楚誉这才发觉,心中的梦,好像被烈火击破,眼下的她,烛光,温度,都是真实的。 他愣了,一时之间,他心中不知名的思绪汹涌,他尽力克制着,此时他只想冷静,稳住。 我缓缓抬头,我只能感觉我此刻双眼似火,看着他消瘦的脸颊上新伤夹着旧伤,身上无一完好之处,囚衣上皆是鲜血,垂眸恰还能看见胸口之间还有用红铁烙烫留下的鲜红印记,烂化的伤口,没有一处结痂结茧,只是红肿着,流着血迹。 我的楚誉。 我紧握着拳头,一下重重击打在了绑他的木架之上。 “将你伤成这般,这群夏氏蛮夫,王八蛋。” 我咬紧牙关,悲痛和愤恨情绪却无处可发,只能忍着,忍着泪水,忍着伤痛。 我用力揉搓着我也十分冰冷的双手,刚起了一点温度,我便捂着他的脸,看着他眉目间皆是无力虚冷,我感觉我的心像被撕烂一般,难受的厉害。 “楚誉,我来了,我定会救你出去的。” 我只敢轻言,然后缓缓踮脚,敷上了他的唇。 楚誉能感觉到,她的泪滴落在自己的脸上,她的眼神之间全是愤懑,她的手也依旧冰冷。 她怎么来的,如何来的,又为何要来? 可是现下问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穆黎书是自己一生之中的挚爱,她必须活着。 我感觉他低了头,躲开了一些。 再看他之时,他的眼神变了,变得瞬间无情,变得让我感到有些陌生。 我听见了,他冷冷的说了一句。 “你走吧。” 我的手缓缓坠下,瞬间没有了力气,心中也突地寒了好几分。 “你说什么?” 我以为我听错了话,所以问起这句时声音明显颤抖着,但是我见他板着脸,之前的温柔也霎时间消失殆尽了。 他微皱着眉,用一种极其不耐烦的态度说道。 “我让你走,从哪里来的就回到哪里去,趁你还没有被发现之前,赶紧给我滚回后梁!” 虽然他声音沙哑着,过度的虚弱让他没有什么气力,但是他这一句我听在耳朵里,确是格外的用劲,格外的怒着嗓子。 我承认,霎时间,我有些失意。 “楚誉,你相信我,我定会救你出去的,我也一定…” “没听清楚么?我叫你走,立刻。” 他从未这般同我说过话,也从来没有用这样冰冷的目光看过我,看得我心上激起一阵又一阵的酸楚,眼眶立刻朦胧。 他怕是不知道,为了来救他,我废了多少心力,甚至差点就死在他人之手,好不容易进了夏宫,得了机会来见他,他竟又是这番说辞。 我只觉得这一刻,他好像不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楚誉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再温柔,他看我的目光,也不再炙热。 我竟向后退了一步,摸着手上被烛油烫到的红肿之处,只觉得碰着还有点火辣辣的疼痛。 我没有再流泪了,只是依旧看着他,看着他熟悉的面庞,不熟悉的目光。 “楚誉,我不会走的,就算是死,我也要同你在一起,你若叫我走,我今日就拼死呆在地牢之中,任他们明日来抓我,杀我。” 我看见他眼眸触动。 我知道,他不敢这般赌我的性命,可是我敢。 烛灯 烛光依旧,将我与他的脸都照得通红。 我赌明了他绝对不敢再接话了。 不知为何,哪怕他这般言语,这般表现,但是我依旧很明确的知晓他内心是在乎我的,虽然我不知他这些日子在夏氏都经历了什么,在地牢之中又经历了什么,是否看过什么人,听过什么闲话,但是我还是能确定,他在乎我的生死,在乎我的一切。 我脑海中一直回顾着他救我的每一次,在我受伤的时候,他会温柔的替我上药,关注我的作息,在我被袁术那无耻之徒所伤之时,是他及时赶到救了我,而且还让袁术永无翻身之日。 这样好的楚誉,关爱我的楚誉,不过是说了几句我不喜听的话,我不必如此感伤的。 我即刻收了心中怨气,然后拿出了我早早就备好的药膏,我也不过是在普通药房中买的,说到药效一定也十分一般,但是伤口上了药才不易感染,也会好的快些,最重要的是,不会那么痛了。 我还是上前,仔细瞧着他的伤口,然后用药膏轻轻敷上,至此,我没有再说话。 他在此地亲历了这么多的苦,我心中想着不论他再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我心中也绝对不会怨他。 他的每处伤口都又深又长,皮开肉绽,想着他之前皇室之躯,怎样也没有受过这样的苦痛,我看在眼里,心中却也苦涩至极。 他抵了这么多日,会不会我再晚来,他就支撑不住了。 “我一将死之人,有什么好救的。” 他略显不过心的一句,我听了却还是不自觉的有些恼他。 “你不会死的,我绝不会让你死,我一定会救你。” 我表面毫无波澜的继续替他上着药,其实心中百感交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我,但是此时,我却不敢再抬头看他了,我怕我眼眶太红,他见了会觉得我不太好看。 我听得他轻笑了一声,但随即又叹了一口气。 “我中了夏王的噬月蛊,两日之后,便会蛊发身亡,谁也救不了我。” 我听言,手却顿了。 我心中还猜想着,这一定是他用来唬我的话,但是我却又想着,若他说的是真的,我又该如何救他。 早就听闻夏氏的蛊毒十分厉害,这世上怕是没人能解,而我初入夏宫,又有什么方法能让夏王替他解了蛊毒呢?若是被他们查出我的真实身份,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谁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那么便死了吧,已经见了楚誉,我亦没有遗憾了。 “救不了,我就同你一起死。” 我说的认真,但是楚誉却笑了。 我抬眸看了他,看见他眉眼弯着,嘴角上扬,同他这样一副虚弱的样子还真是不符,而且他这样的表情,也令我心冷。 难不成,他听我这句,就想听句玩笑话一般么? “穆黎书,你不过就是我父王为了后梁与羌勒交好命我娶的女子,而作为羌勒的誉王,我无奈便娶了,你自己应该知晓,你琴棋书画样样不精,放在后梁任何一个世家女子身边,都毫无可比之处,给你王妃之位,你倒真的就以为你有王妃之德了?” 楚誉此刻的声音,低沉到了土里,虽然声音小,但是一字一句就如同霹雳一般炸开了我刚刚所劝解自己的一切忍耐。 摧毁了,我的一厢情愿。 我虽然强忍了,但是我还是哭了。 这次,我没有再用手去擦,我好像指使不了我的身体一般,我的心,我的一切,都被冻在了原地。 我就这样看着他,然后肆无忌惮的落着泪。 我轻问。 “你说什么?你说…你无奈娶了我?” 此刻我只能借助一些胸气发声,我无力的颤抖着,浑身上下,都好似被冷水泼了一遍,只感觉到有些窒息。 “我来到西北,被关押了这么久之后才发现,什么厚德声名,其实都不重要了,若我交出军令,便能幸免于难,而且还能在这西北夏氏取得一席之地,那时,我便不再像后梁誉王一般,听人差遣,窝囊一世。” 他不知看着什么地方,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情感说出了这番话,但是我只觉得,惊讶至极。 我心目中忠心于国,仁义志士的楚誉,怎会想着这些。 我慌了。 “楚誉,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我怔怔的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的真切,思念的悲痛的男子。 难道几日的鞭子,就能将一个人改变的如此彻底吗? “我清楚的很,所以我叫你走,我不值得你救。” 他满不在乎的口气,苍白的脸庞,深深印入了我的双眼,此刻的烛光好像突然黯淡了,这里的一切,好像凭借微弱的烛火,已经看不清了。 他的心,我也找不到了。 “我与你,本就无情,我与这苍生,本就虚假。” 他说罢就闭紧了双眸,同我看到他的第一面一样,我清楚的确认,他就是楚誉。 但与来时看到的第一面不同的是,他让我觉得陌生了许多许多。 他说他与我,本就无情。 “无情…虚假…” 我愤愤的语气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它们就像一根根长针,瞬间扎入了我的皮肤血脉之中,扎的很深很深。 我知道的楚誉,是与我有情,与苍生有义之人,我不相信一个人一瞬之间,能从忠犬变成猎豹,能从善意趋向罪恶。 我觉得,他所说的一切,不过都是在激我。 可是,就算是在激我,这般狠心的话,也能如此轻松的脱口而出,若不是足够坚定强大,那就是心有此意。 可是我穆黎书,也不是他们所想象的一般女子。 因此我既来了,就绝不会走。 “楚誉,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让你死的,两日之后,我若救不了你,定会同你而去。” 我拿了烛灯,走了。 我的心中,手里,还是冰冷,还是苦痛。 脸颊上的泪痕,也没有干的完全。 我走时,那几个狱卒还没有醒,地牢外,竟然已经没有一个看守之人。 我急忙赶回住处,只见床上的丫鬟还未清醒,我与她换回衣服,一切都恢复的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差池。 我睡不着,就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而手上烛油烫的红肿,也还没有完全消退。 双思 在被褥间,我还是忍不住的隐隐哭了一场。 楚誉他说的那番话,深深的刺痛了我,我想到他的表情,言语,就感觉好像全身被锁在寒气中,冷的哆嗦,在这样的黑色中,我就格外觉得伤感。 他说,他不过是听从父命才娶了我,为的只是后梁与羌勒的和平安宁。 这句话不假。 毕竟我初始也是这般,只是因为不让两国交战,不让阿爹失信,所以我才嫁给了他,而不是因为我有情于他,可是他今日说同样的话的时候,所有的神情和语气仿佛都在告诉我,他好像突然之间,就不喜欢我了。 真话与假话,其实不难分辨,虽然我也恐惧他是不是真心不在意我了,但是我思前想后还是确定楚誉绝对不会变,他今日故意说气我的话,就是为了让我离开这危险重重的夏氏,他不想让我涉险,他想让我活着。 我都明白,我也理解。 毕竟我第一眼看他的时候,他还是用以前那种温柔的眼神,唤了我的名字。 这就说明,后面他的演技,确实高明。 我差一点,就真的被骗了。 他在这夏氏这么久,所经历的苦难,陷入的困境,我都一概不了解,我只知道他好像知道自己命运一般,想要拼命将我往外推,可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想走,见他越是忍着,我就越是想要在他旁侧。 他此时会不会同我一样,回想着刚才说的话,有些许痛心呢? 对于今晚,我只不过有些委屈。 我本以为我千里迢迢不顾一切来救他,好不容易费劲心思进入了地牢得以与他见面,他会高兴,他会告诉我,我们绝对不会葬身于此。 可是他的冷眸,让我虽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但心中还是有些藏不住的酸涩之感。 夫妻之间,本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我穆黎书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临阵脱逃的蠢才,他怕我死,怕我送命,但是他不知道,我穆黎书从小就有一种老天庇佑的运气,阿爹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一生果勇,老天爷不太敢收我。 只要我这一步还没有死,那么我就一定要坚持到下一步,不到人头落地的那一刻,我都绝不认输。 所以既然我现在还活着,那我就一定要想办法救楚誉出来,毕竟他现在身处险难之中,太多的身不由己,他没有办法同我倾诉。 我手中紧紧握着那只玉佩,这么久已经在我手中把玩的越发圆滑透亮,而且我觉得冷时,它却是温热的。 我用玉佩捂着脸,缓缓闭眼。 我好像在天将明时,才浅浅入睡,在湿透的枕巾上,梦到了楚誉的背影,梦到了我们在四处游山玩水,欢喜愉悦。 一定会实现的吧,哪怕要经历需求困难险阻,我也一定会昂首向前。 楚誉虽假言说他与我无情,但是我却喜欢着他,无法自拔。 此时乌鹊依旧站在楼宇高阁上面悠悠的叫着,看着月落日升,寒风褪尽。 树上的绿叶十分鲜艳,在这样的一座夏宫之中,好像唯有这是唯一的一丝生气,甚至还吸引了不少鸟雀前来,最高的枝干上还被建了鸟巢。 黎明之际,是天空最美的时候,太阳在东方亮起了一片火红,照着城门之上夏氏大旗,反射出一道金光,天空蓝红交汇之处,还掠过一行大雁。 夏亦瑶这时才缓缓从地牢之中走出来。 昨夜,她就在那颗高大的树上休憩,她本来是想寻一个安静之地,然后细细的想一想自己,想一想自己这么多年,夏氏这么多年,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想罢,她只觉得自己不愧被众人畏惧,这些年她杀的人,应该已经能堆积如山了,可不就是女魔头么。 就她这般,竟然有时还想着归隐山林,做个无忧无虑的药女,行医救人。 自己此时都觉得这样的思想着实可笑。 她真的只是在休憩,可是无意间的侧头,她就瞧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她准备好了短刀,蹲起警惕的注意着,之后她才隐隐约约看清了,是那个叫阿锦的女子,夏兖各槡今日选中的正妻。 她好奇的是,自己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飞身下去抓了她,而是目送着她进了地牢。 她所做的一切,同楚誉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知晓了。 当她知道那个她第一眼看就有些羡慕的女子,竟然就是她一直好奇的楚誉的妻,就是那个占据着楚誉最深处的位置,而且能让他目不转睛的妻时,她还是羡慕了。 她不过感叹,这女子,竟然远从后梁单枪匹马赶来,还混进了夏氏之中,拼死只为了救楚誉,确实不像是一般女子所为,这样的胆识,也确实像是能让楚誉注意的性子,能让楚誉欢喜的女子。 到如今,她竟然有些看不得这样的浓情蜜意了。 她终是没有抓她,甚至还调走了在地牢外面看守的狱卒,她只不过是想确定这女子接下来要做些什么,然后禀告夏王,看如何处置,是将她也关进去威胁楚誉交出军令,还是直截了当的杀了她。 可是她的心底,却不可否认的多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她除了有些羡慕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之外,她自己的心还有些动摇了,她想着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为一件事情如此不顾后果的拼命过。 她的这一生,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从小到大,她不过都是夏王的一个工具,她从来就没有为自己而活,她也不知道,为自己而活是什么感觉。 她看着别人的感情,就会想到爀然,想着之前曾有一个人也这般的在乎过信任过自己,自己似乎就找到了一点平衡,可是转念又想到,是自己亲手杀了那个唯一关爱自己的人时,她的心中就莫名涌起了无数的苦涩。 她闭眼,见到的是那个背着竹篓的女孩,在大雨里狂奔,门口烛火照耀的地方,有一个男子在等她。 女孩停下了脚步,然后口中笑着念了一句。 “爀然公子。” 昨夜 夏亦瑶本来在天明之后马不停蹄的赶往了夏王的寝宫,得了下人的通报后就大步走了进去。 她脚踩着地下的花纹漆石,越过了宽阔华丽的中堂,然后走进了院子,院子当中高墙耸立,两边皆有池塘,里面喂养着一群不知种类但是却尖嘴獠牙的黑鱼,四面皆无花草,只能见到墙壁上到处都印刻着夏氏的图纹。 夏王不喜绿植,他说花草树木皆不会永生,顷刻凋零,唯有夏氏图腾定会永久不灭,所以整个夏宫之内可见之处,皆有夏氏图纹,而唯一的两棵巨树,栽在了地牢两侧,隐天蔽日,有生有死。 夏亦瑶虽不是第一次来夏王寝宫了,可是每次进来的时候,心头都莫名的有一种压抑之感,围墙之上猎物的皮毛,还有巨盅之内养育的蛊虫,都让她胃中有些翻涌。 她这次来,是来禀告昨晚的事情。 她走到了殿门口,只见门紧掩着,旁边也没有婢女侍从,看来都被夏王支开了,毕竟夏王这个人,只相信他自己。 夏亦瑶轻轻叩门,只听门内传来一阵低沉之声,唤她进去。 她缓缓推开门,这门沉的很,若不是她从小练武,一个普通的姑娘,一定是打不开的。 走进屋内,没有一丝光亮,阴暗的室内,窗子也紧闭着,只见夏王坐在桌案之前,他的背影就如同一只黑熊,那种生人勿近的杀气,任何人见了都会不自主的涌上一股畏惧之感。 夏亦瑶不过是静静瞧着,可是她明显的感觉到此时的她看到夏王的感觉,与与自己年幼时,多了许多的不同。 之前,她总觉得夏王是自己恩人一般的人物,若不是他,自己可能活不到今天,也正是因为夏王的器重,自己也才能完好无损的走到如今的位置,那时候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导致这么多年她听命于夏王,没有一丝恻隐之心。 可是如今她瞧着,这副身影,竟然就像一个魔王一般,他不断的吞噬着黎明百姓的鲜血,他无休无止的欲望,无情无欲的信念,让自己觉得陌生。 这么多年自己跟着夏王,好像没有做过一件善事。 其实她本是不在意的,这辈子自己是善是恶,在别人眼中是魔鬼还是菩萨,她都觉得没什么所谓,可是当夏宫建立之时,她看到了西北同往日根本不一样的苍凉,看到百姓挖着草根,喝着浑水,她的心突然就变了。 她心目中的西北,她心目中的家乡,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蒙氏被灭,夏氏独尊,夏王高兴欢愉,可是百姓却哭啼不休,原来的西北虽不富裕,但也绝不至于如此境地。 她眼看着自己的家乡变成这样之后,她就开始怀疑自己了,如此景象,倒有自己大半的功劳啊。 切不可悲。 “这么急切,何事要报?” 夏兖满吉依旧背对着,没有回头,他的桌前是一个巨大的网格,网格内是无数只蛊虫,他就坐在那里平静的看着它们自相残杀,等着新蛊王的诞生。 夏亦瑶在原地俯首。 “禀告夏王,昨夜…” 昨夜。 她见得小王正妻偷偷摸摸进了地牢,然后经过查证得知,她就是楚誉的王妃,此行定是图谋不轨,想问夏王应该作何处置。 她本就想的清清楚楚的话,到了这里,她竟然没有说出口。 她突然想到了昨夜,待那个叫阿锦的女子走后,自己在地牢内,同楚誉说了话,楚誉说的最明白的一句就是。 “西北再如此下去,只会变成炼狱。” 他已经很明显没有什么力气了,可是他依旧坚持让自己保持十分的清醒,然后义正言辞的同她说着话,还记得昨晚地牢中格外的冷,他不过穿了一件单衣,身上还能闻到一股药膏的味道。 但夏亦瑶进去后问他的第一句话其实是。 “你的王妃来寻你了,可惜啊,你和她都将葬身于此了。” 楚誉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保持抬着头看着自己,看得见他嘴角还有一丝血迹,应该是自己受刑时忍痛咬的。 “我同你说过,交出军令是你现下唯一的选择,可是你既然不听,那就只能等来世,再同你的那位王妃双宿双飞了。” 夏亦瑶明显的能感觉到,她说道那个女人时,他的眼神变了,虽然他强装镇定,但是就那么一点的小慌乱,还是被自己尽收眼底。 “你会告诉夏王吗?” 楚誉说的很轻,他皱着眉,抵着夜间地牢的寒气。 夏亦瑶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可能是因为自己猜到了他会说这样的话吧。 “若你即时交出军令,我就再考虑考虑。” 这样的话,在楚誉听来,已经算不得威胁了,不知为何,楚誉的心里从之前一次就已经有些看明白,夏清这个女子,心中藏着很多的不甘。 “你既然这样说,上次又为何把解药给我?” 夏亦瑶听言突然垂眸,竟然也觉得这地牢之间的风,有些太肆虐了些,吹的人心中难忍。 上次,她将解药给他是因为什么,她没有忘记。 不过是不想让他死,可是为什么自己不想让他死呢,可能是因为自己觉得他活着,或许真的能为这残破不堪的西北,带来一些改变吧。 见夏亦瑶没有回话,反倒是心中纠结,楚誉突然变了语气,这一次,他很心的在同她说话。 “西北再如此下去,只会变成炼狱。夏王就如同吸血虫一般,欲望无止无休,他从来不在乎国计民生,只在乎自己的权势地位,他甚至想将天下都变成他一人之国,可是你我都不是瞎子都能看得见,这西北之势远不如前,黄沙万里,残垣断壁,民不聊生,这就是他造的国,你冒死拯救西北瘟疫是为了什么?你拼死去悬崖峭壁之巅寻得赤菰草又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为了演一出戏让我相信你心善,然后给我下蛊么?真的只是为了用蛊毒威胁我,让我交出军令么?你心中有西北,所以我相信你自己心中最清楚,夏清最清楚。” 楚誉说罢,已经开始大口喘着气了,他用尽了此时所有的力气,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这么多天他最想问她的话。 夏亦瑶心中百感交集,涌上一股愤懑。 “不必说了!” 然后她就挥手离去。 然而这一字一句,此时的夏亦瑶的心中都想得明白。 “昨夜什么?” 夏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夏亦瑶才从满满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只见夏王此时已经站起身面对着她,神情严肃。 她顿了一会儿,心中想了数句话,然后才回道。 “昨夜地宫内死了一位夏氏逃犯,死迹可疑,想问夏王该如何处置。” 认清 夏亦瑶离开夏王寝宫时,看见了此时太阳只不过掩在了阴霾之中,放眼所见的天空之内,全是暗沉的灰云,就如同她此时的心境一般,终无晴日。 她终是没有同自己开始已经商量好的那般说出昨夜之事,楚誉说的那些话,竟然成了她的拦路之物,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在重要时刻支支吾吾,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想起昨夜他的话,但她能感受的到,自己心底是有些不满的,但是到底是不满自己还是不满他人,她也不是特别的清楚。 她也问了自己,为什么要拼命去悬崖之巅寻来赤菰草拯救西北瘟疫,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取得楚誉信任然后给他下蛊嘛? 她自己心底的答案很明确。 是为了西北的百姓不再受瘟疫之灾,是为了自己的家国不再残破遭难,是为了自己内心的那一种愧疚,也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真情。 至于楚誉,给他下蛊时,自己分明犹豫了。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情绪,他的所作所为,一字一句,在自己的心中都能激起一种情愫,不一定是男女之情,可能是自己对他的一种崇慕之心,毕竟他是那样一个是非分明,善恶有别的人,最重要的是他能够感同身受般的认识真正的自己。 自己的心思好像从来没有被任何人看清过,唯独在楚誉面前,她觉得自己就像光着身子一般,从里到外都能被他瞧的彻底,因此他昨夜说的那番话,也深深的另自己触动。 她是夏氏的女杀手统领夏亦瑶,但她也是西北的子民,也是一个喜欢学医制药的普通女子。 她本以为,跟着夏王,听从命令,助他取得西北大统,这样西北就会变得更加富庶繁华,她本以为一生跟着夏王,总有一天自己能熬出日子,看见西北盛世之景。 可是楚誉说的没错,西北在夏王的手中,只会一步步走入深渊,万劫不复,她终于看明白了,夏王取之不尽,从不在意这天下和平,他只追求他想要的一统。 而自己这么些年,居然就这般跟着他,杀了无数的人,染了无数的鲜血,这样想来,她竟觉得自己便是这西北的罪人。 既然做错了事,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她现下想着夏王,就想起了之前建筑夏宫时的悲惨景象,所有青壮年奴役都被永久的埋在了黄土之下,没有人为他们发声,也没有人敢为他们报仇,他们含着无尽的悲痛和冤屈,惨死于这片土地。 她不能再让自己一步步沦陷,只是看着而什么都不做了。 她为什么冒死给了楚誉自己的解药,现下,她才真正的从心底里承认,因为她早就不满这夏氏之威,她早就看不惯别人眼中口中惧怕自己讨论自己是女魔头的模样,她想让她的家乡,变成繁花似锦,灌木丛生,再无风暴,再无死寂的安宁之地,而楚誉,便是自己唯一可以相信的一束光,照亮西北所有黑暗的光。 自他来时,西北瘟疫得治,天降大雨,是福向。 所以,在如今之势中,她觉得可能只有楚誉他们一行人,才能真正的拯救夏氏,拯救西北,让西北不至于陷入泥沼,最后灰飞烟灭。 这渺小的希望,她不想就这样消失,所以她给了他解药,尽力劝服他交出军令以保住性命,她只是为了让他活着,她只是为了让他这束光照亮西北,她只是为了让他推翻夏氏之治,还西北稳定和平。 她心底早就动摇了,可是既然到现在才敢承认。 她夏亦瑶,不是别人心中嗜血成魔的女杀手,不是只听从命令的行动机械,也不是一言不发只会用目光杀人的鬼魄,她想证明,她是有血有肉的人,她分得清善恶,也能够担得起责罚。 在暗日下待了这么久,是时候走向光明了。 她的心中好像突然涌起了一股鲜血,她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的欲望这么强烈过,她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的心这么激烈的跳动过,她本是冷面冷心的,但是现在,她有了追逐的目标了。 她踏进地牢之时,还是怀着些愧意的。 她看见楚誉的时候,她也依旧装作面不改色的样子,还好昨晚他的王妃替他上了一些膏药,今日他的气色才不至于比昨天还难看。 夏亦瑶这次又带了些麻饼,还有一些清水,亲自将饼掰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比较容易下咽。 楚誉貌似猜到了她来的目的,她喂了,自己就吃了。 楚誉等她先开口,她就开口了。 “我不会告诉夏王你王妃之事,但是军令你必须要交。” 她这样说,真的不是因为夏王的嘱托,而是为了自己,为了他的性命。 “到如今,你竟还在劝我。” 楚誉想着自己就一天的活头了,到了明日月中,噬月蛊一旦发作,自己就会永别人世,到时候不论这西北会变成什么样,黎书会不会随自己而去,自己都看不见了。 “楚誉,我不想你死。” 夏亦瑶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第一次感觉到了,眼睛热热的疼,像是有什么东西溢出来了一般,无法控制。 她拿着饼的手有一些微微的颤抖,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只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虽然说得轻,但是出于真心。 “我也不甘就这么死了。” 楚誉说时嚼完了口中的麻饼,唯有在这时,他才会觉得这麻饼没有自己之前吃的那般让人难以下咽,反倒觉得有些滋味,最起码能饱着肚子。 他楚誉,从来就不相信什么天命,他只相信自己能改变一切,他只相信唯有坚韧,才能永久不屈。 “我想让你,替我做一件事。” 楚誉双眼微红,说时眉目之间恰似想着什么人,藏着些愁绪,夏亦瑶点了头,应了。 此时地牢外的天空,太阳不知何时已经突破了阴霾,夺目的光芒照耀着大地,天上朵朵白云重现,一望无际之中,大雁仍在飞翔。 夏亦瑶大步走出了地牢的门,手中捧着空无一物的盘子,看着外面的这样一副景色,看着那棵高大的树,眼神坚定且明亮。 红眼 我很早就醒了,然后就坐在房中,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静静的坐着。 我顺着耳朵听着消息,昨晚我借醉然后偷偷去了地宫,本想着所有人都知道我醉酒了一定是在屋内睡着,就算地牢内真出了什么事,或者走漏了什么风声大家应该也不会想到是我,但是不知为何,我的心中还是有着一些担忧,还好到现在也没有听到什么关于昨夜地宫内的消息,也没有士兵领着人来询问,这夏宫之中还是一样的静,一样的孤寂。 我脑海中还在想着楚誉昨晚说的话,想到他说他中了噬月蛊只有两日的时间,我就越发的心急如焚,我一直在房内想着,我要做些什么才能拿到解药救他,难不成还要继续装醉一次,然后偷偷向夏兖各槡打听解药的位置再去偷来嘛? 可是第一次进地宫中是正好碰上天时地利人和,如果还想进去第二次,那又会像登天一般举步艰难,那几个狱卒也不一定还会再相信我的胡话了,丫鬟的衣服牌子我也不一定再能拿到了。 如果两日之内,我救不了他,我说过,要同他一起去的。 但我相信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我们羌勒的算命先生堪称活菩萨,替人说命格一说一个准,他说我会活的长久,与相爱之人共伴一生就绝对不会错。 我知道我不过是拿这种话来劝解自己,但是我一直以来就不是一个喜欢认输的人,就算在这虎狼之口的夏氏,我也绝对不会轻易屈服。 我坐在桌子前喝了好多茶水,然后扶额用力的想着,想了千万种方法,但是却没有一个能最快最好的付诸实际,就在我焦头烂额之际,屋外传来踏步之声,只见一直伴着我的那个丫鬟匆匆进门,然后俯礼道了一句。 “阿锦姑娘,夏统领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得一个萧条身影走进,她的身上自然的有一种冷峻之气,神情淡然冷漠,好像是层封在地下很久的人一般,眉目间没有一点温情。 她拿着一把短刀,身着长靴,但是走起路来竟然没有一点声响,皮肤苍白,没有粉黛,虽是女子模样,但全身上下无一不散发着男子气概。 这便是让整个夏氏闻风丧胆的女杀手统领夏亦瑶么? 而我不禁感叹,这绝美的样貌,竟然做了虎狼之臣。 我依旧正正的坐着,没有起身,我也不太懂这西北的礼数,自然也就不知道我这小王准妻跟她之间孰尊孰卑,那便就这样坐着吧,她来了就是有事,说话就说话,我细细听了就是了。 她站的笔直,卓越之姿,不难看出她超凡的身手。 只见她微微斜眼看了一眼我身旁的丫鬟,那丫鬟见状立刻朝我们行了退礼,然后就关上了屋门缓缓离去。 屋内还是一样的静,我不经意间瞥见了桌上今早刚泡的新茶,然后抬眸问她。 “夏统领喝茶么?” 只见她摇了头,但随即还是坐下了,将手中的短刀放在了桌子上,扣的一响。 “你想怎么样?” 她的声音虽细,但是却低哑的根本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子,我听言想去拿茶杯的手却在半途停了,正睛看她,心中竟然不知觉的有些慌张。 她这般问我,难不成是知晓了些什么? 我佯装着糊涂,继续去拿了茶杯,倒了满满一杯茶,静静的品了一口。 “夏统领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懂。” 这茶也放了有一会儿了,但是却依旧烫的人舌苔发麻,差一点就没能完整的说出话来。 夏亦瑶微微蹙眉,看着我的眼神更紧了些。 “别装糊涂了,昨晚你潜入地牢,若不是被我发现临时调走了外部的巡兵,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坐在这儿吗?” 回忆一瞬间涌上,我这才记得我昨夜出来的时候,确实已经不见了外面的狱卒,但是当时我只以为巡逻时间到了,没有顾虑很多,谁知我竟早早的就被她盯上了。 但是她既没有立刻拆穿我,还帮我调走了巡兵,今日特地前来同我问话也没什么大举动,看来她应该并没有要拆穿我的意思,那么如此说来,就是想借我的把柄,与我有什么交易? “说吧,怎么样才不会揭发我?要钱?还是要命?” 我故作镇定的又抿了一口茶,其实我很难琢磨这个女人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人人都说她是女魔头一般的人物,行为举止不符合常理,杀人如麻从不眨眼,若她此时真的想要我的命,那我可能真的就要葬身于此了。 “你现在自身难保,还能给我什么呢?誉王王妃。” 此时她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疑似微笑的表情,而我心中一怔,她最后的那四个字,狠狠的戳到了我,我原本以为我伪装得极好,但是竟没有想到这么快被她识破了身份,看来昨夜她一定听到了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 既然她全都知晓了,我若不承认倒显得我不识相了,可是这个女人,她的每个字她的眼神,都让我觉得很不寻常,我也很是不喜。 “放心,我不会拆穿你,也不会杀你,是楚誉让我来的,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从她口中说出的楚誉,好像也变得格外没有情感。 她的语气像什么呢? 得意?还是暗喜? “楚誉?” 我只是好奇为何楚誉会让她带话,我也怀疑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就好像深不见底的湖水,暗藏着一切神秘,让我一点都看不透。 “他让我告诉你,以前的那个楚誉已经死了,你不必再救他也不必再逗留,今晚地牢中会运出几副尸体到城外埋了,你换身衣服戌时到地宫那棵大树下,我会将你借尸送出夏宫,出去之后,就赶快回到后梁,他说在他书房暗格的第二层里,给你留了遗书。” 她说的云淡风轻,而且听言,不像是胡编乱造的。 确实是楚誉说的话,不假。 “你与楚誉什么关系?” 我微红着眼,说的声音极轻。 “反正,交情不浅。” 说罢,她拿起了短刀,起了身。 “话我已经带到,至于到底怎么做,还是取决于你自己,但是我提醒你,你若不走,他只会死的更惨。” 就在夏亦瑶起身的那一瞬间,我猛然瞧见了她腰间挂的那枚玉佩。 我记得那枚玉佩,是我当初狩猎第一得到的赏赐,与我的是一对,楚誉一直都带在身上,从来没有摘下过。 就那么一瞬间,她就走了,我就通红了眼。 屋内又是一片寂静,只是我的心里,翻涌不息,全是悲苦。 冷茶 等夏亦瑶走后,我就一直坐在那里,没有神情的看着茶杯中的茶水,看着它由热气腾腾逐渐变成了平静冰凉。 我不知不觉从腰间拿出了我经常握着入睡的玉佩,不知为何它经常温热的,如今却也变得冰冷了好些,我反复观看了好久,确定了刚才在夏亦瑶腰间看到的那枚玉佩,同我的材质,花纹,成色相比,没有任何不同,就是我给楚誉的那枚,完全错不了。 可是我此下倒还是不愿意移眼,就瞅着那枚我看了千百遍摸了千百遍的玉佩,就这样傻傻的盯着,好像打心底里就硬是想看出与她的那枚有什么差别之处,可是我端详的再细,结果还是同我第一眼看到就认出来一般的没有任何出入。 我不明白为何楚誉会将玉佩给她,为何又这般信任她让她来同我说话,而且为何她明知到了我的身份却还毫不隐喻的同我说了那句,与楚誉交情不浅的话语。 难不成真如她所说,从前的楚誉已经死了么? 我此时才发觉,我的整个人都麻在了冷凳之上,无法动弹,就好似被抽了魂魄,放了血脉一般。 我知道他不过是想让我走,想让我远离夏氏不要为了他淌这趟浑水,但是也不至于让人说这样的话来气我,他从前根本不忍伤我分毫,见不得我不快,可是数月不见对我便能如此狠心了吗? 还是说他已经对这西北留情,甚至对那夏统领留情。 可是我记得清,他昨夜说我琴棋书画样样不精,跟任何一个世家女子都毫无可比之处,但是那个夏亦瑶,不过也是一个只会拳脚刀剑的无情女子,竟就被他瞧中了吗? 唯落了一滴泪,被我擦的干净。 但我也明白,我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在这里一番瞎想,我知道无数的端倪就是因为误会重重得来的,事到如今,他与我都深陷泥潭,所说的话我亦不能全然推断真假,若是他当真变了心又已然不在意我,那又为何冒险找人大费周章的送我回去? 他就是想保我的命,我也明白。 可是我这心里,还是如针扎一般揪扯的难受,怕是从前听他的美言听多了,如今突变的冷言冷语就让我有些受不得了。 可我断然是不会走的,好不容易进了夏氏,若我就这样走了,楚誉就这样死在了夏宫,他这些话的真假,倒真没有个对证了。 到了如今地步,若我打了退堂鼓,我自己会一辈子看不起自己,西北如今表面风平浪静实则百姓的悲苦我全部都看在眼里,既然如今我也作为后梁之子,那我不但要救楚誉,我也要试着救救这西北苍生,我最见不得这样的疾情,哪怕我在这夏宫命不久矣,但是能为这西北百姓做一点助力之事,那也不枉此遭了。 楚誉到底要做什么,那夏亦瑶又要做什么,我自然是不晓,但是我自己要做什么,我倒是明确的很了。 我终还是收起了玉佩,一口喝了茶杯中的冷茶,然后起了身,今日外面倒还有些阳光,出去走走散散心气,总要好些。 可是我才踏步没有出门,便听的屋外脚步匆匆。 丫鬟在门口不敢推门,只能言传。 “阿锦姑娘,您的两位兄长已到了,现在可见么?” 听言我倒立刻散了心中怨气,连忙开门,只见丫鬟声身后站着两个一身锦装的翩翩公子,我倒差点没有认出来。 我立刻掩了无数的心事,然后会心一笑。 这心底,突然就没有那么孤寂了。 夏亦瑶走的时候,心中也并不是毫无感受,她见到那个楚誉一心念的女子,还是藏了心底的那一份和悦,也藏了自己的那份轻妒之心,只是很符合自己往日的形象一般十分无情的同她说了话。 可是自己没有想到,她的反应貌似比自己还要镇定些,从进门开始她坐在那里的一副表情自己就知道了,她也是一个内心之情不会在外人面前溢于言表之人。 也是,她在誉王府当了那么久的王妃,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怎会因为自己的一两句不好听的话就变了脸色呢。 果然是楚誉的女人,同他倒还真有些相似。 一样相似的,根本不害怕自己。 看她品貌,也确实是女子之中的翘楚,除了行为举止相比较一些温婉贤淑的小姐而言,显得有些粗礼没有规律,但是其余的一切,都是一般女子无法相比的。 想必,她也一定是个心善仁慈的好王妃。 而自己,当了一辈子夏王的棋子,做了无尽的错事,虽然如今自己有意挽回过失,怕也不是这一世就能偿还的完的。 想了许多,她还是劝自己不要再想了,不如多做些事。 她去到地牢同楚誉说了今日的事后,楚誉缓缓抬了头,牢牢的看着那座将他关了这么久的铁门,然后扬起嘴角笑了。 “她一直都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一般,哪怕能力不够,自己想做就一定要做,她这样的性子,我怎么能让她继续呆在夏宫呢,她年纪还轻,来日方长。” “可你也年纪尚轻啊。” 夏亦瑶说这句话,虽然说的快,但是却也是在脑海中先想了好几遍的,她脱口而出时,只见楚誉的眼神一瞬间就暗了。 他停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 “今晚戌时前,你先去同我们之前说好的那般禀告夏王,待夏王来了地牢,你再寻好时机,送她出去,这样不易被发现。” 夏亦瑶明显能看见他眼神中的细微不舍之情,她心中有了疑问不知该不该开口,但是最终她还是没能忍住。 “你让她一人回去,若是你计谋成功获得大胜那也就还好,可若是你死了,你想过她的后半生日子会过的舒坦么?你能确定她就不会终日以泪洗面,最后病疾泱泱而逝么?我觉得她拼命前来寻你,除了想救你之外,更是想同你一起陪着你,我瞧你那王妃也是个聪明女子,现下又得了小王欢心,若你们就这般里应外合得胜几率且不大些?就算最后还是拼不过夏王,西北沦陷你我皆亡,但最起码你们也能算是相守一生同生共死了,也不至于让她就此一人抱憾而终啊。” 夏亦瑶从未说过这么多话,这么多心中感慨,真情实意,可能她的确羡慕,但是又同情那个女人,那个不顾一切只为了心爱之人,舍生舍命的誉王王妃。 毕竟自己从前,遇到这样的事,只会伤害,只会后退,不敢与大势为敌。 若她之前也就同爀然一起去了,自己如今也就不会这般懊悔,这般恨自己无用。 玩物 楚誉怎么可能没有想过,他甚至想过千百遍,他若是死了,黎书会不会为他难过,他也知道自己昨晚所说的话,今日让人传的话,都会正正的伤害到她,但若是就能让她从此记恨自己,也总比同自己惨死好些。 她确实聪明,通透,可是在这夏宫之中,不是聪明就能够活下来的,在这里要的是计谋,玩的是心态,可是这些她通通不会,她也不会怎么伪装,她看不惯的,只会不经过脑子就出手。 但是在后梁,在誉王府,她就不必经历这些,就算自己在西北死了,后梁宫里也会念自己是为国捐躯,不会亏待誉王府,她的后半生也依旧是锦衣玉食。 孰轻孰重,他难道不能分辨么。 他既然说了一辈子都要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伤害,那么自己这一生一定要做到才行。 不过,他刚刚貌似听得了夏亦瑶口中的那一句,黎书如今颇得小王欢心? 自己正疑惑她究竟是如何进的这夏宫,看来如今,有了答案了。 可是她是自己的妻,不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别人碰她一分一毫,所以就更要将她送出夏宫,送回后梁,没得商量,自己也已经铁定了哪怕要言语伤她,也一定不会让她继续在夏宫处境艰险。 而明日就是月中,不论是不是自己的大限,自己也要冒险一试,所以今晚,她必须离开。 “不必说这些话,她是我的妻,我绝不会让她涉险,今夜只能让你替我行事,务必要送她出去。” 楚誉看着夏亦瑶,就好像又看到了之前那个同他一起行医救人的那个夏清,那个满目都是西北的百姓,有着无尽的斗志和热血的夏清。 他其实之前不太敢相信她了,什么样的人,会在上过一起当受过一次骗后,再次相信他人呢。 可是她给了自己解药,她当时的眼神语气,满满的不甘,就好像是在证明自己并非他心中想象的那般,恶毒奸诈,而他很清楚,她把解药给了自己,她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夏亦瑶自己已经完全分清了,她现如今到底要做什么,如果继续在黑暗当中行走,总有一天会见不得光明,而她只想在阳光下好好的站着,哪怕只有那么一刻,那么一秒,她也会觉得自己此生,不负西北。 “你放心,如今我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绝对不会反悔,但是我依旧还是要确定,若是取得大捷,后梁一统西北,就一定会均匀分配,保证百姓不再受此番苦恼了吗?” 她问的小心,楚誉回答的中肯。 “我以性命保证,后梁绝不会独占西北,严格派兵操控权势,而是还西北安宁,百姓平定。” 此话一出,夏亦瑶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从始至终,她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安宁的日子,每天能够睡的安稳,看着日升月落,百姓安居乐业而已。 因此从现在开始,她定会以这个目标努力。 她一定要拼了命的走出黑暗,摆脱身上所有的污垢,然后安心的面对着自己的家乡,这样才不会成为千古罪人,被人永世唾弃。 想罢,她从怀中拿出了一个被布包的严严实实的物件,她今日得空的时候出了一趟夏宫,去了太珞城一个鲜为人知的铺子,拿了东西,然后掏了银钱,让那店主关了店铺,到有些远的家乡养病去了。 她把东西从布中拿出的时候,楚誉定睛看的仔细,然后还特地摸了摸手感,嗅了嗅味道,确保万无一失后,才让夏亦瑶放在了自己上衣内侧的一个布袋里,在那个布袋中,夏亦瑶还碰到了自己当初给他的那个解药瓶子。 她刚想要收回手时,楚誉却说了话。 “把解药拿走吧。” 他语气温和,垂眸看着她,看的她有些不知觉的热了耳垂,但是手却依旧没有动。 “想来,明日应该也用不到了,你便拿走吧。” 夏亦瑶低了头,最终还是缓缓伸了手,将东西拿走了,然后紧紧的放在了腰间。 她也确实没有想过,若是明日月中自己没有这解药又将会如何,且不能真的去同夏王说自己将解药弄丢了这样的胡话出来吧,可是她当时的那种毫不犹豫,好像就是铁定了,这解药他不会用的一般。 可能从很久之前,她就已经相信他了吧。 只不过,自己却在他毫无征兆时害了他,如今,只能用行动来弥补一丝愧疚,她今晚一定会好好守在地牢之外,确保万无一失的,将他的王妃送出夏宫。 今晚再假装她的住处走水,然后放一个地牢死囚在内,换上她的衣服烧的面目全非,到时候谁还认得那是不是阿锦姑娘,自然一切也就无从查证了。 就在夏亦瑶往腰间放解药之时,楚誉却看见了夏亦瑶腰间系的那枚玉佩,青色十分纯正,一见就是玉中极品,而且自己也十分熟悉,不能说是熟悉,应该说那就是自己完完全全认得的身边之物。 那是黎书给自己的玉佩,而自己当初却将此青玉当做假的军令交给了夏王,可是不曾想现下竟然到了夏亦瑶这里。 而夏亦瑶自是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了。 她也解释了。 “当初夏王识得这并非真的军令,勃然大怒,我也在旁听了好一番训导,可是夏王最后竟然将这青玉交给了我,还说让我带着,长个记性,从此以后定要分的清虚实,我便带着了,看来这青玉对你也是有义之物,那便还给你吧。” 夏亦瑶说着便伸手去解,其实当初自己也是看这青玉透亮,内心也有些欢喜,所以才带着的,既然现如今原主在此,那还是还了的好。 “不必摘下了。” 谁知楚誉却突地制止了,夏亦瑶刚解下,提在手中倒觉得这青玉分量还真是有些重的,平时里带在身上倒不觉得。 “既然是夏王要你带着长记性的,那你便时时刻刻都带着,若是突然取下,被夏王发现,你又该如何说?” 楚誉语气平淡,他说时,只不过想到了这青玉虽是黎书给自己的,自己也喜爱万分一直带在身上,但是现如今,她既然要回去了,甚至可能永生不得再见了,那这青玉,还是不要在自己身边的好,以免自己睹物思人,反倒耽误了大事。 “这青玉对你而言,可是有什么特别?” “并无特殊之处,玉么,不过玩物罢了。” 停留 我关紧了门窗,并且不准任何人进来,屋外也没有留侍婢站着,探出头四下张望了好几眼,确认无人了之后,我才安了心,回到屋内坐着。 乍一看这两人我竟差点没有认出,不知他们何时脱下了来时穿的粗布黑衣,换上了一身奢华锦服,而且看得出来这料子都是极其好的,同后梁世家子弟穿的不差毫分,这隐青一直在王府之中,虽说是个侍卫,但也是楚誉的贴身侍卫,私服倒也多,我瞧着便不觉得有多么不习惯,可是纪淮,好像就换了个人一样。 记得初见他时,他身上的衣服全是受伤留下的痕迹,衣角处也撕扯破损,脸上灰蒙蒙的,全是摔到草丛中粘上的脏泥,虽然我后来用帕子和清水给他擦了脸,但是他的衣着头发依旧杂乱,我那时就想着,若是他整理发髻,换上华服,也一定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公子哥了。 如今一见,确实叫我惊喜。 如此俊颜,若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见了他,必定是要多看几眼的。 看来这夏王做事还真的是做全套,虽然是假心假意给百姓看的才将我的两位“兄长”接到夏宫,但来时就给他们梳洗装扮,换上锦服,百姓见了谁不会说这夏王一声好,之前心中对夏王难免有的那么一丝成见,可能也即将消失殆尽了。 他们只会认为,夏王当初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要一统西北迫不得已之举,而如今大局已定,夏王自然还是会好好造福西北百姓的。 可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悲苦,可能才刚刚开始。 “昨日我们便得了消息,说您被选中了小王正妻,我和纪淮还诧异好久,但心中更多的是担忧,怕您一个人在这夏宫之中难以行事,处处惊险,正愁着想什么法子进来祝你一臂之力,却没成想今日夏宫就有人来接我们,说我们是您的亲兄长,还给我们二人都换了干净衣裳。” 隐青又如同往日一般毕恭毕敬的在我耳边念叨着事情的来龙去脉,禀告公事一般的十分正经,而纪淮则默默的站在一旁,也同之前一样安静的很。 “那你们这两日在外面,有什么消息风声么?” 说时我才发现竟然就我一个人坐着喝茶,而他们二人都毫无表情的就那般笔直的站在我的身前,我挥手示意他们与我同坐,可是又没有一个人移步子。 我无奈起身,将他们一个个都按入了坐,还亲自给他们都倒了茶,这茶是刚叫那女婢沏的,还热着呢。 只见他们二人相识一会儿,然后隐青才对我开口。 “这两日,我们又遇到了一个之前追杀纪淮的刘氏黑衣人,只不过这次他没有与我们正面交锋,而是被我发现了他在我们屋外偷听,等我与纪淮追出去后,他便消失不见了,都说刘氏轻功极强,我们二人根本追不上。” 听了隐青的话,我倒陷入了深思。 上次我们遇到的刘氏黑衣人,目标分明就是为了追杀纪淮,而并不太知晓我与隐青的身份,他们一个个都来势汹汹,出手的每一个招式都是为了将我们置于死地,可是这次的黑衣人竟然没有出手,而隐青却说他仿佛是在窗外偷听,那么为什么要偷听,又要偷听什么呢? 而且那人是一人行事,并且轻功极好,来无影去无踪,这倒让我想起了之前我在后梁王府遇到的给我递飞镖和纸条的人,我敢肯定那晚远处高楼之上是有人的,虽然我有些醉,但是倒不至于那么花眼。 他既能给我递楚誉的消息,那一定是知晓我的身份的,可是那夜刺杀纪淮的人见我们分明就是陌生的目光,好像与我们从不相识一般。 同样的黑衣,差不多的飞镖,但为何每次行事做风都这般不同? 而且这刘氏又到底想做什么? 这西北,果真是一个惊险之地,所有在黑暗中不得相见的,总是缠绕在身边,无法摆脱。 “我觉得此事还是蹊跷,几次所见的黑衣人,应该都有着不同的目的,现下我们只能继续等,等他们露出马脚。” 我一口喝了杯中的热茶,不料这杯底竟然还有好些茶渣,滑到喉咙中有些涩涩痒痒的,害得我一直咳嗽。 “王妃在夏宫如何?可见到王爷了?” 听了隐青的话,我竟咳嗽的更厉害了,忍着又喝了好几口茶才好些。 自然是拼死的见了,可是见了又有什么用,本想着他定会有什么万无一失的法子逃出生天,谁知他却根本不想见我,还说了一大堆刺我的话,让我走。 我同隐青说了那些话,那些楚誉那晚同我说的话,我一字不差的,都记得清清楚楚,而夏亦瑶来找我说的话,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他让我走,我也绝不会走,我想着我们几人在这夏宫,一定能找到出路。” 我看隐青的眼神,有些迟疑。 我知道,楚誉托他照看好我,但是他却抵不过我的话同我一起来了这西北,还身陷地狱一般的夏宫,现如今楚誉也叫我尽早回到后梁,所以他心中自然是迟疑的。 “现如今,想出去,倒还出不去了,你们想回到后梁,也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更何况你现在的身份是小王正妻,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盯着我们,除了安稳待着,别无选择。” 我倒给纪淮的茶,他一口都没喝,他恨极了夏氏,恨极了这里的一切,他满目的憎恶,我都看在了眼里,可是他的语气,却是饱含无奈。 他深深的知道,在做一件大事之前,最重要的便是隐忍,只有长久的隐忍,才能够在最后一击爆发出超然的实力,他会等的,现在的每一步,他都会仔仔细细的走。 “纪淮说得对,我们现下只能安稳的待着,今日那个夏统领还叫我今晚戌时乔装去地牢门口,她说她自有办法送我出去,还说自有办法瞒天过海,可是我绝不会去的,隐青,王爷就在这里,我见他满身伤痕气息虚弱,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为了保全自身就离开呢,你呢?你又敢离开吗?” 隐青虽然没有回我的话,但是他握紧了茶杯,眼神炙热。 我们都不会走,要走就一起走。 不论是走向生,还是走向死,都在一起。 罪行 “那王妃可曾想过,您既被选作小王正妻,那不日便要举行成婚之礼,到时候新婚您又该如何应付?而且此事要是被王爷知晓,他定会伤心的。” 隐青虽没有正面回答我刚才的疑问,但是他的答案我也明确了。 他说的,我又怎么会没有想过。 若是楚誉知晓,他又是否会伤心。 可是之前我除了这一条路,就是别无选择,想要进夏宫,想要救人,那就一定要舍弃一些东西,哪怕以后楚誉恨我这般,但是只要能有一个好的结果,我也不怕被他恨着。 “我听丫鬟说了,成婚之礼还在筹备,小王婚事乃国之大事,他们都不敢耽误,等七七八八的都敲定好,最起码还要小半月的功夫,因此我们在这些时日里,一定要想好法子,步步谨慎,我既然能进地牢看他,就一定能带他出夏宫。” 说道着,太阳都快落山了。 我就静静的看着晚霞从窗外照进来的金光,停留在桌子上,像要伸手去抓,却是徒劳。 只能任由它照着,把手照的透亮。 晚些时候,夏兖各槡过来看了我,他来时,我正同隐青和纪淮一起用晚膳,见他来了,我们都放下碗筷,站起了身。 我能感受到纪淮在我的身边,他的身上是热的,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热,他虽然低着头,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他眼睛里强压的怒火,毕竟在他面前站着的,是蒙氏的仇人,是夏氏的小王。 我小心翼翼同夏兖各槡介绍了这两位便是我的亲兄长,没想到夏兖各槡的态度十分温和,还同他们二人说着什么有时间一起喝酒的话,把我都说愣了,我赶紧让丫鬟把他们二人带去了院内的另一间厢房休息,反正晚膳也用的差不多了,早些回去自然是好的。 我知道夏兖各槡来是同我说话的,一定不喜他人在场,而且他们走了,纪淮心里也会自在些。 夏兖各槡自己斟了酒,还说要陪我多吃会儿饭,喝几杯酒,只不过他不允我再喝了,说是昨晚便知晓我酒量强差人意,怕我又没有分寸喝多了。 “昨夜睡的可好?” 现下余晖也已经不太亮了,太阳落了下去,自然就没了什么光明,虽说到了月中,这月亮又大又圆的挂在天上,十分晃眼,但是无奈月光不抵,所以女婢便进了屋子点亮了烛灯。 这烛灯照着夏兖各槡的脸,照的清晰,他眼睛里的柔情,我也能瞧的真切。 我微微一笑,恰似认真的点了头。 “睡得好,家中遇难后,我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软的床,昨夜还连做了好几个美梦呢。” 我嗤笑着,谁知我昨日,却睡的最差。 “放心,从此以后,我保你定能日日睡的舒坦安稳。” 他说时,纤长却宽大的手握紧了我吃饱了放在桌面上晾着的手,虽然觉得很暖,但我下意识的往回缩了,而他却上前将我握的更紧了。 我急急的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也正正的看着我,我立刻收回了目光,把目光放在了窗外的月亮上。 “对了,我倒是一直好奇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他问时我紧紧的盯着月亮,然而脑中快速的转着,最后还故作从容的说着。 “在我们羌勒不论男女,都是多少会些武艺的,我阿爹功夫好,因此一直都是他教我功夫,可是家难后,他便离世了,所以就是兄长教我,我也没什么本事,只能在街头卖卖功夫,自然就更加勤奋些。” 虽说这些是我胡言随口编来的话,但是不知为何我说出口时,竟没有像之前说谎一般的心慌,反倒语气顺畅平和,像是我心底就默默这般认定了一般。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他好像是在同我说,但是我看了他,又发现他没在看我,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淡然一笑。 “我那不算什么苦,但是你作为夏王的儿子,夏氏的小王,一定是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受了很多很多的罪吧。” 我感受到,我说出口时,他握着我的手,好像同他的心一样,变得跟紧了,他缓缓转头看着我的时候,表情竟然有点苦涩。 这幅样子,他一定很苦吧。 “我很小的时候,死了阿姐,后来又死了母亲,只有父亲一直陪着我,可是我成长的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一句鼓励,一句称赞,在我的记忆里,如果我做的不够好,只会看到他的冷酷变成无数的鞭子,重重的落在我身上。” 他大口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然后又一只手拿着酒壶把酒倒满了,他缓慢的转动着酒杯,回忆着什么一般,微蹙着眉。 听他的话,夏王好像对他并不好,可是像夏王那样的人,除了爱的是自己,他还会爱谁呢? 爱权势?爱欲望? 反正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阿锦,你阿爹在时,有没有抱过你?” 他的疑问里,没有期待,而是藏着满满的幽怨,和无尽的痛处。 我总感觉,他过得一点儿也不好,一点也不开心,他就是那种表面强硬,实则内心脆弱无比的人,好像我的身边,很多这样的人,而且包括我自己。 “夏王…没有抱过你吗?” 他的目的既然不是得到我真真切切的回答,那么我也不必回答,他自己想说的,自己想抒发的,就让他在这里毫无遮掩的都说了吧,反正我今夜哪儿也不去,时间也多,同他多交流,他也会更信任我。 他此时看我的眼神,突然变了。 这种似笑非笑的样子,在我看来却很是忧愁。 他开了口。 “抱过。” 我亲眼看着他,眼睛一步步湿润,然后泛红,可是他的眼眶就像是一个坚硬无比的保护壳一般,任泪水浸泡也绝不决堤。 “可是他唯一一次抱我,却是为了掩盖他的罪行。” 这时他才放开了我的手,去拿了酒杯,然后大大的喝干了,他尽力的压制他内心的情绪。 夏兖各槡永远不会忘记,他父亲的拥抱有一股血腥味。 在他的身后,却是母亲冰冷的尸体。 喜欢 “小王终是夏氏王位的继承者,这么多年所吃的苦,一定都是值得的。” 他虽叫我不要饮酒,但是我还是没有忍住,总觉得聊天喝酒已经成为习惯了一般,在这样的月下,晚风徐徐的日子时辰里,来一杯酒自然是极好的。 我伸手倒了一杯,夏兖各槡却没有阻拦我,他瞧着我热的有些微红的脸,听了我口中所言的话,目光却更深沉了。 今日西北的晚间,并不像之前一样冷,甚至还有些闷热,想来近日可能就有大雨了,之前就听楚誉说过,西北旱情严重,但是我来时竟也见了几条河流,虽说水浅且短,但也不至于缺水到土地干涸,而且见如今又要降雨的趋势,看来一切都慢慢变好了。 我碰了一下夏兖各槡的酒杯,然后仰头喝了下去。 “在这夏氏,人人都尊称我为小王殿下,但是我却觉得我就像被父亲关押起来一般,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可能只有等他升天后,我才能够真正的成为自己。” 他应该喝的有些多了,期待夏王升天这样的话都能说的出来,但是酒后吐真言,他的这一番话语,倒真心的让我觉得他活的不易,他跟夏王之间,仅有的只是惨淡的父子之情。 “小王是夏氏王子,虽说过的也不易,但是最起码从小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可是像我们这种平民百姓,有时候生存都是个大问题,我一路从羌勒而来,所见的城镇,百姓,风景,虽说都各有不同,但是也能算得上富庶壮丽,可唯独这西北,恕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却感觉满是低沉之气,市井之间,百姓之中,皆无欢愉,修筑夏宫之时,众多青壮年便被当做奴隶,非死即伤,待夏氏称王后,又是历经干旱和高昂的赋税,百姓们早已经困苦不堪,相比之下,小王不觉得这西北百姓更不易吗?小王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但其实你亦能做一些有利百姓之事,王国邦盛,才是您最应该期待的不是么?” 我说多了,说快了,就容易渴了嗓子,拿起整个酒壶就往嘴里倒,喝下去只觉得这身上好像更热了。 虽说我的真实身份并不是平民,也没有饱尝过人间疾苦,但是对于这些人间苦痛之事,我亦是能够感同身受,我深知这夏兖各槡不像夏王一般是个无情之徒,所以我才说些这样的话,希望能让他心中有所触动。 我们共同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让西北还原最初的模样,没有争执,没有贫苦,人们安居乐业,笑容满面,和气热闹。 可是在夏王的掌控之中,这些只能被称作幻想,他的眼中,只有百姓永远的服从,可若是继续这样下去,西北迟早会陷入死寂,甚至整个后梁,羌勒,都会受到影响,引发战争。 但现下,在整个夏氏中真正能与夏王相抗衡的,只有他的儿子,夏兖各槡。 我见他突然起身,眼神紧紧锁着我。 随即我放下了手中的酒壶,然后也愣愣的瞧着他。 “阿锦,你果真不同。” 他每每喊我阿锦时,我都觉得内心焦灼,除了觉得这样的称呼我有些不习惯和陌生之外,还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他人也这样叫过一般,在我心中回响着,只那一声特别清亮。 “第一面,你便敢当街拔刀对那粗人,只为了给那对母子要一个道歉。第二面,你便敢拔刀对我,而且毫不恐惧。如今,你便敢在这夏氏之中,夏王的眼皮子底下,真心说出西北百姓之困苦的话,由此可见,你同其他女子的不同。你说得很对,如今的西北,并不安稳,在父亲的掌控之下,百姓只能一味的忍受,但是你说错了一点,在这夏氏之中,如果我们做了我们认为的对百姓有利之事,那就是在逼死自己。” 我看清了,他眼中闪着无奈。 他作为西北的小王,若是因为百姓而正面跟夏王作对,那么后果可想而知,他又怎么敢涉险呢? 他转身,身后没有一个人,就像身上没有盔甲,只能活生生的被别人刺死,而且还没有办法反抗。 他怎么可能没有想过,替母报仇,可是想了之后,他便劝自己不要再想。 有什么用呢?自己杀不了他,自己也死不了。 他看着我的眼,红色慢慢消退,他在心底劝自己一定要抑制要忍耐,反正也已经忍耐这么多年了,也不多这一时。 “小王,我们不是在逼死自己,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罪恶的活着。” 我虽也不知名的眼红了,但是我亦是笑着的。 夏兖各槡看着他眼前这个女子干净的笑容,内心颤抖,酸涩的厉害。 他突然明白了,为何她能够同别人不同,为何她能够像阿姐说的那样,女侠一般的活着,因为她心中皆是信念,不畏生死,只分善恶的信念。 对啊,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罪恶的活着。 而自己这么多年,所作所为,皆是罪恶。 而他的父亲夏王,更是万恶之源。 一瞬之间,他好像看通透了很多事情,但是他心中纠结着,却又动摇着,这样的情绪实在让他有些难受。 我见状,起身走上前,然后拥了他,当他是个小孩一般的,抚了抚他的背。 只有这样,更亲近些,他才不会怀疑我,他才会一直这样的相信我,同我说话。 我内心对他愧疚,但是却别无他法。 我一直在心底告诉自己,我这样的伪装和欺骗,也并不是为了做坏事,而是为了西北安宁,为了让他脱离苦海。 “你缺照顾,缺拥抱,我都给你。” 我说时抬眼看了他,而后他便自觉的靠的更近了些,我能感觉他将下颚轻轻抵在了我的额头上,然后环起手紧紧的将我扣在了他的怀中,他的手轻轻的抚着我的头,然后叹息了一声。 “阿锦,我喜欢你,你呢?也一样喜欢我么?” 他呼出的气扫在我的耳边,有些痒。 我尽量让自己毫不犹豫的点了头,像猫咪一样蹭在他的身上,然后轻应了一声“嗯。” 我的确喜欢他,不过,是为了喜欢而喜欢。 私物 戌时之前,夏亦瑶握着她的短剑,在夏宫的那座高楼屋檐之上,站了许久,过往的女婢们自是不懂,为何这夏统领无事就喜欢在那般高的地方,那里风大,而且陡峭,稍一个不注意就容易栽了去。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登高望远,如果像青蛙一样坐井观天,只会被蒙了眼睛,辨不出真假的。 正是因为她在这高处看习惯了,过往的种种,孰对孰错,她都已经能够清楚的分辨了,她此时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一点顿悟,这样,就不会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盯着落日,看了一会儿后,就到了时辰,她一跃稳稳的落地,然后紧握着短剑走向了大殿。 到了门口,她便听得殿中还有很多夏氏王族臣子在同夏王议事,说的都是些混账话,比如众人参奏要将西方唯一的那座林子再开挖出来,建一座穹庙,还有的说市井商贩赋税不够,要在翻一翻之类的,她听的心头有火。 这群人,跟着夏王之后,除了学会了阿谀奉承之外,还学会了偷巧取乐,敲诈百姓之财。 好一片刻之后,殿门才缓缓开启,只不过瞧着众人出来的神色都并不是很好,应该是进言都被压了,毕竟夏王现下要装的面子可是仁主,安定民心是第一,怎么可能在这时听他们的谗言。 夏亦瑶缓步踏入殿中,方才见殿外有一个端着茶水女史,自己便顺道替了她的活,把茶水端了进来。 夏王此时依旧坐在高位之上,手中还拿着一本卷宗,细细的看着,夏亦瑶走近了好些,但是夏王都没有抬头。 “夏王,议事如此之久,喝些茶吧。” 见他没有言语,夏亦瑶才开了口,但是又怕叨扰了,所以声音也是极轻的。 夏兖满吉依旧没有回话,而是把手中的卷宗从右至左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通之后,才放下了手中之物,起身下了高位,走至夏亦瑶的身边,轻轻的端了茶。 “端茶这种小事,何时夏统领亲自着手了?” 茶并不烫,不过有些许热气,但是夏兖满吉却吹了一下又一下,然后才缓缓入了口。 夏亦瑶含笑。 “亦瑶不过是夏王的臣子,自然是什么事情都做得的。” 她接过了夏兖满吉喝空的茶盏,然后微微俯了身,这茶盏是由纯金制成,内壁极厚,并且上面还镶嵌了各色宝石,这样端久了,手不自觉会有些酸麻。 “夏统领是夏氏的功臣,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以后这种小事,交给下人做就行了,而你只需要负责,忠诚即可。” 夏兖满吉含笑的目光,夏亦瑶看着却有些愤恨。 最信任? 他何时有过信任? 他怀疑身边的一切,除了他自己,就算能陪他走到最后的人,他也绝不会留下,毕竟他的结发妻子,他都能够亲自用刀取了性命,取了心脏。 “夏王放心,亦瑶的忠心,天地可鉴。” “那自是最好,天地可比我瞧得真切。” “夏王是天地共主,自然是最瞧得真切的人。” “老了,眼神就难免要差些。” “夏王洪福齐天,定能荣耀千秋,怎会老。” “辗转了这些话,该说正言了吧。” “夏王,楚誉招了。” 一时之间,夏兖满吉定住了眼神,屏住了心气。 这一个月来,水火交杂,兵刃相间,听闻他都只剩一口气了,却也没有交代,可是今日,圆月当空,正值月中,他既然交代了。 难道真是因为噬月蛊之疼痛,让他惧怕了? 这其中,亦真亦假,他暂且信着。 只有夏王带了一批人,团团围住地牢,孤身一人进了,而夏亦瑶守在地牢之外,看守之际,还管理着地牢死尸运出之事,可是她等了很久,看了多次那个拐弯之处,却都没有人影。 眼看天色全暗,四下更加寂静,运出时辰就要到了,她等的人也还是没有到。 她料想过,她不会来。 她最终还是找了个理由脱身,去了那小王正妻的住处,谁料一进门,却见得夏兖各槡迎面走来,她第一次慌了阵脚。 我瞧见她来了,内心也惊讶,我本以为我不去,她也就随我了,根本不会想到她竟然会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来找我,为了楚誉托她的事,她还真是豁得出去啊。 她腰间的玉佩,在月光下还是那样清亮,让我眼红。 “夏统领怎会来此?” 夏兖各槡的神情很不友好,同刚才相比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看他这言语口气,想来跟着夏亦瑶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到了有些差的地步。 “我来此,自然是见阿锦姑娘的。” 夏亦瑶原本只想着来寻她,不行就将她打晕了送出去,谁知却碰到了这么一号人物,看来今晚,这姑娘是注定出不去夏宫,以后,也不一定就有机会了。 “难不成,是父亲叫你来的?还是…” 面对夏兖各槡一步步逼问,夏亦瑶此时倒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想了想还是罢了,既然这姑娘不想出去,就算送走了,说不定还会回来,到时便更误了大事,还不如就破罐子破摔吧。 “既然小王殿下在此,我也就不必叨扰了,二位继续聊吧,我还有些公事。” “且慢。” 夏亦瑶刚转身,却被夏兖各槡叫住,她竟然也就这般听话的顿了步子,可是若就这样不理睬的走了就更显得自己心虚了。 “夏统领深夜来此,问来由又说不出话来,着实可疑啊。” 夏兖各槡就好像是孩童抓住了对家的什么把柄一般,十分的得意,言语之间,也皆是轻蔑之意。 “是我叫夏统领来的。” 见状,我还是不能袖手旁观,只能上前一步替她解围,毕竟这夏亦瑶也是听了楚誉的话,为了将我送出去,保我性命,并不是要害我,那我又怎能害了她呢。 夏兖各槡看了看身边的我,一脸疑惑不解,而我却走上前去拉住了夏亦瑶的手腕,同他说道。 “是我约夏统领今晚在此见面的,我今日寻得了一个东西,打听了好久才知道是夏统领之物,所以托人传话今晚在此见面交还于她的。” 夏兖各槡见我这幅与夏亦瑶略显亲近的样子,倒更是疑惑了,他想着她不怕自己,不怕夏王,也不怕这个无情的女妖魔,那这世上,她到底怕什么呢。 “那…夏统领是丢了何物啊?” 夏亦瑶也被我突如其来的应对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她本想随着编个东西应付过去,可是仔细想想,说什么东西好像都有些不妥。 “诶呀,女子私物你问什么。夏统领,东西在我屋里,你同我进来拿吧,小王,天色也不早了,你又吃了酒,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就不送了。” 说罢,我拉着夏亦瑶就进了里屋。 留下夏兖各槡一人在屋外,最后无奈的摇头,踱步离去。 谷雨 “你只告诉他,我绝不会走的,让他等着,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出来。” 说时,我正在喝茶。 今日这夜里的燥热,以及屋外夏蝉的鸣叫声,都让我觉得内心焦虑的很,想要平静心气,却成了难事。 此时天上的月亮圆的很,而且透亮,虽不时有几处朦胧掠过,但是它光芒依旧,穿过所有能穿越的缝隙,伸向大地,伸到了夏宫的每一处角落,把树上啼叫的蝉儿都照亮了。 我这时才意识到,已经快入夏了。 这日间的太阳一日比一日猛烈,晒的人脸颊红扑扑的,身上湿漉漉的,每日洗个清水澡倒成了一件欢喜的事,只觉得那时,脑中心中的一切烦心事都瞬间黯淡了不少,激不起什么特殊的情绪。 记得今日女婢还来给我送了蒲扇,说着日子里热的很,开着窗子也都不见什么冷风了,西北虽然昼夜温差大,但是这夏季晚间倒是只有暖风,唯有清晨时分温度才比较适宜。 我知晓楚誉从后梁出发来西北时,还不过初春时节,现下,都已经过了谷雨了,想来此时应该能见柳絮飞落,牡丹吐蕊了,特别是今日这种晚间时候,还有杜鹃夜啼,这夏宫也算是热闹些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有很多东西都变了,也有很多人心也变了。 我突然想到了后梁,想着我还没有看过后梁的夏景,而且我心中还忧虑着羡予,都说小儿在这种时候最容易生出病来,恰一个不留意就容易凉了身子,或是染了什么恶疾,可是现在,我除了担心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我给夏亦瑶倒了一杯冷茶,想来她从地牢处赶过来,额间还冒着汗,也是难为。 只不过,在我看来,她如今所说所做的不过都是徒劳,我想着若她接下来还是要劝我离开,那我也绝不会客气,就狠心直接哄她走了,我要证明我在夏宫中不会成为他楚誉的累赘,我最讨厌别人说我累赘。 而我今夜叫她进屋,不仅是为了避开夏兖各槡的盘问,实则还有另外一件事。 我竟然也没有想过,我会这般求她。 我夜不能寐,除了在想着如何才能救楚誉离开之外,还在想着他当日所说,他身中蛊毒。 我旁敲侧击的同女婢打听过,可是没有得到一丝线索,方才刚想同夏兖各槡问起,这女子便来了,所以如今,我只有问她。 明日,就是楚誉所说的最后一天,若是蛊毒发作,他就会死。 我见这夏亦瑶与楚誉之间有些纠缠,而且她既然没有拆穿我,还帮楚誉传话,自然也就是楚誉信得过的人,所以,现下只有她能帮我。 “夏统领,我知道你在这夏氏之中是有权有势之人,我也知道你同楚誉…并非一般的关系,所以我现下只想求你一件事,那便是告知我如何才能解他身上的蛊,明日就是最后一天了,今夜,我必须寻得方法,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去。” 听了我的话,夏亦瑶平静的喝了一口冷茶,顿时就感觉心中的焦闷去了不少,口中微涩,竟然有点想念酒气了。 她不曾想,楚誉竟然同他的这位王妃说了身中蛊毒的事,她也不曾想这王妃竟然在此处求着自己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可是现下这些,已经不是紧要的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她既然不会让他死,那么就更不会让他因蛊毒而死。 他把解药交还给了自己,那就说明他料定用不到了。 我见她喝完了茶,却好久之后才神情冷漠的开口说了一句。 不是说了一句,是通知了我一句。 “你不用救他,也不用想着找解药,他今夜便出来了。” 我本来以为我听错了,可是在脑中再三确定后,我肯定了她说的就是这话。 “他…” 我只是急着开口,但是要说些什么,我竟然没有想好,我顿时就愣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只是在心中不断疑惑着几个问题。 他今夜真的出来了?为何会出来?他又怎么出来? 难道是夏王又有什么诡计?打着什么算盘? 他应该只是从地牢中出来了,从此以后不用再受那些酷刑。 那他又付出了什么其他的代价?还是与夏王做了什么交换? 可他知道今夜是出来之日,竟然还让我走。 夏王到底要做什么,楚誉又到底要做什么? 顿时,心乱如麻。 “不要多问,也不要多想,他自有他的盘算,你既然不想离开,也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辰,那么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在夏宫待着,让自己活着就好。” 她撂下了话就走了,走进了月色里,当我反应过来想去叫她时,却发现她已经出了院门,走远了。 我此时竟更加疑虑了。 她既然是这夏氏女杀手统领,为夏氏立下汗马功劳,受万人敬仰,又为何会与楚誉有牵扯,不但是有牵扯,她竟然能够为楚誉说话办事,她是夏王的得力臣子,在这夏宫之中只要继续效命就会是一辈子的声誉权势,荣华富贵,实在是没有理由,与我们这一帮敌人般的后梁之子有纠缠。 若不是她疯了? 可是若能让女子疯了般的东西,不过就是情罢了。 难不成她对楚誉有情? 而她腰间的青玉,我给楚誉的青玉,竟然就被她这样的戴着,昨日戴着,今日也戴着,她一字一句间,说到楚誉的时候,竟也都那般温柔。 不知为何,知道楚誉今日就能出来,而且平安无事的消息后,我却并不那么开心,他说他无奈娶了我的话,一直就在我脑海中环绕着。 他还传话来说以前的那个楚誉已经死了,死了什么?怕不是与我的种种过往,怕不是我自认为的情投意合? 我的心一刹那,凉了不少。 消了心头闷热后,只觉得浑身肃然。 我探头到窗外,瞧着外面的圆月,心中只觉得酸涩,我也告诉自己一切猜忌都只是猜忌而已,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心底的难受翻涌。 他出来了,我应该高兴的。 对,只能是高兴的。 我笑了,却笑的有些僵硬,耳边的蝉鸣一直没有停歇,何时暖风变成了冷风? 我关了窗子。 伪装 楚誉在冷绳之下,暗夜之中等了很久很久之后,夏兖满吉才来了,他孤身一人前来,身边没有侍从,也没有女杀手,他来的时候表情和颜悦色,手中拿着一盏烛灯,他今日定是要看清什么东西的。 楚誉觉只得这么久在这地宫里的日子,真的太长太长了,他好像都已经忘了日子里还有时辰,还有黑白,他只不过经常听那些狱卒说起,这白日的烈阳有多大,晚间的明月有多圆,由此判断自己的时日。 这些天他吃着鞭子,红铁烙印,都不觉得有什么难熬的,可是他见到黎书那一刻,他突然就觉得难熬了。 她同自己说话,在自己眼前落泪,给自己上药的时候,他想着若是自己能紧紧的抱住她,然后轻声在她耳边安慰着说自己没事,那么她也不至于如此难熬。 他的双手被铁链牢牢锁住,他的心也被锁住了。 他突然之间就想搏一搏,想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可能从现在起,他真的就要变了。 毕竟只有近乎完美的伪装,出神入化的表演,真情实意的眼神,才能让人拿着最亮的烛灯,走的再近也看不清楚。 “听说经过这些时日,誉王终于想通了。” 夏兖满吉看着他脸上的伤痕,颓废的模样,只觉得有趣至极,来时意气风发的后梁誉王,还不是拗不过夏氏的冷铁,拗不过身体中的蛊毒。 楚誉抬眸,盯着那明晃晃的烛灯,他记得那日黎书来时,也提着一盏,她的眼泪,也在这烛灯的照耀下看的真切。 他只觉得此时咽喉中还有些鲜血滋味,不久之前刚来了一个送饭的狱卒,不知因为什么事情不爽烦闷,到处撒气,把饭也打翻了,还用那粗如篆笔的银针狠狠扎了自己的左肩,而自己的唇角,早已经被咬出了好几个血痕,咽喉处的鲜血,每次都很新鲜。 可是很快就要结束了。 “夏王想得到的东西中,有至今都没有得到的吗?” 楚誉弯着眉眼,额前散着长长的碎发,眼神中闪耀着一丝暖光,恰是被烛火直照着,也没有眨眼。 夏兖满吉放下了手中的烛灯,然后上前,他伸手的地方,是捆绑在木架上的铁链,这么多时日,它仿佛已经与楚誉融为一体,稍微有些拉扯,就会有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身上已经无一完好之处,铁链捆绑之处,皆是皮肉之伤。 铁性寒,渗入到肉里,就像刀割一般,夹杂着血迹的冰凉。 夏兖满吉紧紧拉着,楚誉狠狠的忍着,他尽量不变脸色,也不皱眉叫喊,这样的疼痛,他早就已经经历过许多回了。 “誉王觉得,我想要的东西,有得不到的道理吗?” 夏兖满吉的眼睛里,住着一个嗜血猛兽,一直张扬着,惊吓着所看到的万物,他的瞳孔不同于常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就像一个漩涡,陷入当中的人,只会觉得那是无尽的洞穴,无法走出。 楚誉闭着眼,暗暗的吸了一大口供于说话的气,然后缓缓地开口。 “世间道理,都是人定的。” “看来誉王倒是在地牢之中,懂了不少道理。” 铁链随着夏兖满吉的话语慢慢的收紧,拉伸,楚誉只感觉手臂之中,血肉全都被拉开,绞割,他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眼前的烛光好像一瞬间就虚了,但又好像是他眼睛虚了。 他轻笑着,双眼通红。 “我懂得了,能忍则忍,不能忍就不忍。” 夏兖满吉听言,慢慢松开了抓住铁链的手,铁链回弹之时,对于楚誉来说,才是最致痛的一击。 他知道,夏兖满吉不过是在发泄,发泄自己之前对他的欺骗,发泄他心中的那种欲望,在自己的面前没有得到满足,可是若是为了得取他真正的信任便跪地哀声求饶一般,未免也显得太过虚假了些。 在这地牢中待了这么久,还硬气的同他说话,才会让他觉得自己虽然求全,但不至于无用。 夏兖满吉看着眼前这小子的眼睛,多了一种他期望看见的东西。 那叫做奢求。 “誉王,果真成长了,若是为我夏氏所用,我何求不能独霸天下啊!” 他高声的笑,楚誉迎合着,可是他此时已经有些无法发声了,所以只能陪着笑脸。 “夏王,若你得了这天下,我能得到什么?” 楚誉说时,夏兖满吉便扛起了身后的那把大刀一刀而下,只听得猛烈的声响,铁链突断,楚誉顿时便觉得身上少了千金重量,但是他的双臂随即不由自主的落下,只感觉一时之间是恢复不了力气了。 “誉王真心与我谈条件,我自然也得表示。” 夏兖满吉拿出了那个楚誉十分眼熟的瓶子,里面的解药,能让他在明日月圆之时,不再丧命。 “夏王必将成为天地之主,掌管天下。” 他说的时候,眼睛是亮的。 他用他几乎没有知觉的手,伸到了衣间。 他拿在手上的东西,也分外的夺目,比这暖暖的烛火,还要亮上千倍万倍。 楚誉终是听了夏亦瑶的话,违背了自己的初心,但也不能说是违背,不过是顺从命运。 他总是想着,自己不应该死。 他并不是因为害怕噬月蛊的疼痛,也不是害怕在夏氏地牢之中永远的黑暗生活,他只是害怕若是自己死了,西北同后梁交战,那就是横尸遍野,满目荒城。 他心里看不得那样的场景,他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就是要做些什么事情的。 夏王从他那里拿走的东西,是后梁的军令。 军令能够调动后梁百万军队,持军令者,能够掌控后梁所有军兵势力,任凭差遣。 可是他这一次,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他在这么久之后,终于走出了夏氏的地牢,眼睛所看到的,是天上那一轮巨大的圆月,他一直相信,明天的月亮,将会更亮。 他口中的解药味道,苦涩的,还没有消散。 他眼中不灭的,是闪耀的星光。 当踏出这个门时,他就改头换面,让自己认不得别人,让别人也认不得自己。 动摇 魏询是被几个士卒架着出门的。 毕竟被上刑了这么多日子,他的双腿已经变得完全松散,瘫软的就像烂泥一般,若不是被人搀扶着,他现下可能一步路都走不动了吧。 他被送去的院子,他也能算得上熟悉的,之前在那院子里,竟也有这夏宫中为数不多的几株花草,每日都被楚誉照看着,那几夜也是他来这夏氏睡的比较安稳的几夜。 然而睡不好的日子里,他在地牢中日日辱骂,辱骂着夏氏,辱骂着夏兖满吉,他就是一个不愿意屈服的人,哪怕吃着烂掉鲜肉的鞭子,他也什么话都能说的出口。 可是,他的嗓子在叫喊中早就已经嘶哑的很难说出话了,六七日前,他就慢慢的顺从了,不是顺从了夏氏,而是顺从了现实。 他回来的时候,看见楚誉早已经悠然的坐在了院子里,面容上的伤痕虽一眼看清,但是眉目之间依旧溢出俊朗之气,没有什么难忍虚弱之意。 只见他盯着那头顶上的阴阳,看到的天边全都是无尽的阴霾,应该是想着一场大雨即将降落,冲洗着西北黄土,夏氏烟尘,冲干净了,天边就要好看的多了。 看着自己被两个士卒架进来,楚誉才收了眼,看他那副表情架势应该也是想上前扶自己一把,可是他也仅限于起身站定,就已经很不易了。 魏询想着自己口中说话也含糊不清,那就不如不说,闭口到了屋内,他就躺在了床上,一不小心压到了背后的深伤,便不由得嘶叫一声,引得屋外的楚誉进来了,只见他缓缓坐在一旁,看着有人替自己上药。 魏询闭着眼睛,感受着空气中药膏的苦涩之味,感受着身上伤口处被药膏敷过的清凉。 今日他能安然无恙的出来,他并不惊讶。 他甚至还很配合的说了恭敬的话,说了愿意为夏氏效命的忠言,也为此,服下了噬月蛊。 夏兖满吉那种多心疑虑之人,就算楚誉交出了军令,他也不会完全相信他们二人的所有话,所有承诺,只有噬月蛊,是他心灵的慰藉和寄托。 他得活着,夏氏不灭,他绝不会死。 噬月蛊算什么,为夏氏惟命是从又如何,哪怕背上最大的罪名,成为后梁众人口中的叛国贼子,他也只想替蒙氏报仇。 屈打成招,也属于一种招法,虽然确实不太光明。 那夜,在地牢之中的时候,夏亦瑶来找过自己。 本想着她时常与楚誉见面,说的也不过只是一些软磨硬泡,劝他交出军令的话,谁知那日他才知道,楚誉拉拢人心的功夫,还真是厉害。 夏亦瑶同自己说的话,就是唯一的出路和选择。 如果不赌这一把,那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终于在这么多天之后,好好的睡了一觉,不用再担心地牢之中还可以有多黑,只要期待着明天的光亮就行了。 可是明日是一日的雨,楚誉在晚间的时候就看到了。 他还看到了雨中的一抹黑影,慢慢变的清晰。 夏亦瑶披着披风,戴着黑帽,在雨中走过来的时候,她特意注意了身边,没有被什么人发现。 进门时衣角滴落的雨水,同鞋印踏上的水渍一起渗入了地里,一滴又一滴,一步又一步,在这屋内地上显得格外清晰。 她摘下了披风上的黑帽,抬眼的时候,楚誉就坐在堂正中央的椅子上,喝着茶。 就算来了雨,但是也不见什么冷风,屋内依旧燥热。 夏亦瑶抚了抚额间的一缕湿发。 “她人怎么样了?” 夏亦瑶知道他一开口一定会是这一句,而他想要听的答案,却绝对不会是他心中所愿的那般,但是她依旧毫不犹豫的说了。 “她人还在夏宫之中,今夜她没有来地牢的那棵大树之下,我冒险去寻了她,结果却遇到了夏兖各槡,还好她打了掩护才没有被怀疑,之后她让我告诉你,她绝不会走的。” 楚誉捏紧了茶杯,紧了瞳孔之后,又缓缓地把茶盏放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真…不识惊险。” 楚誉听着屋外雨声渐渐,都已经超过了外面的雀蝉之声,夜幕之中,依稀能看见细针般的银丝沙沙而下,他心中惊动之时,又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那些话定伤了她,可她竟为了自己还是不走。 为何她每次都知难而上,毫无畏惧,并且这种男儿作为,怎么会是她一姑娘家处事的方法,可这样一想,竟觉得她这样的性子,还真有种女将军的做派。 夏亦瑶见他愁眉,心中之言又不好压制。 “你托我的这件事没有办妥,是我的责任,但是你细想,今夜若是送她出去了,一把火烧了她的院子,再找个替死鬼,你怎知她就不会继续想尽办法进来,到时若发现小王正妻没死,把所有因果彻查出来,又该如何?还好她现下得小王垂青,生命定是无忧的。” 听了话,楚誉只觉得这雨下的更加大了。 密密麻麻之间,若真是一根根细针,那么所处当中之人,一定无一幸免,清澈之下,也定是一片血海。 夏亦瑶的话当中,楚誉唯一在意的,只不过是那句。 她现下得小王垂青。 岂不可笑么,她堂堂羌勒公主,更是后梁誉王王妃,如今竟然成了夏氏小王的正妻。 就算自己知道她并非出自真心,成为他的正妻也不过是存活之策而已,但是自己的内心此刻就如同刺挠一般难耐。 他垂眸看着地下灰尘,虽是微小的一颗,却能侵入人的五脏六腑之内,也算是有长处。 “没错,小王将她爱着护着,而我,恐怕已经成了恶人。” 势头之下,他虽看不得他人动她一分一毫,可是除了在这里内心酸涩一番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接下来的第一步,该如何走? 是杀人,还是救人? 他闭上了眼,轻微的叹息。 “如果你同我一样做出了选择,就只顾着往前走,现下最不能有的,就是动摇。” 夏亦瑶戴上了帽子,然后转身大步走进了雨里,雨没有变大,甚至小了好些,她走的远了,走的是屋檐之上,黑影渐渐消失。 楚誉看着地上的湿痕,还有着轻微的印子,细看能够看得清晰。 他杯中的茶还没有喝完,就进了屋里。 他想着,什么动摇。 雨止 那日见了夏亦瑶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我也听了她的话,老老实实待着,行事也比较小心,不敢出什么差错,只不过这两日有些雨,屋子内又闷,就只能在院子中的亭子里同隐青纪淮说说话。 但是我终是不明,夏亦瑶说的楚誉出来了,是真是假,我毕竟是在内院之中,身边的女婢士卒对着些事也都一概不知,自然无从打听论证。 “王爷足智多谋,一定是有计策的,既然王爷能顺利从地牢内出来,想来接下来的路,他也都考虑到了,王妃不要太担心。” 这日子里没什么事,我就把服侍的女婢都撤了,所以院子里没有旁人,隐青才唤我王妃的。 我倒是希望,他定是想到了什么两全齐美的好计策,可是我终是想着去见他一面,同他说清楚话,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也能有个照应。 可是,他身边如今有一个夏亦瑶,她那么好的身手,在这夏宫之内又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自己可能在他眼里,已经有些分外碍事了吧。 我让隐青去屋内给我热一壶酒,最近这天气多变,前两日雨时还闷着呢,昨个夜里突然就降温了,一下冷了许多,夜里我差点就着了凉,还好我是练功之人身子不至于那么差,这才熬住了。 隐青进屋后,纪淮依旧一言不发的,只顾着低头,他这个人心事多,愁绪也多,而且还不喜欢与人开口谈心,我见他衣袖往上翻起,露出了骨骼清晰的手腕后,怕他冷着,便好心着用手想替他往下拉拉。 这不拉还好,一拉他竟然瞬间收手,还坐的与我更远了,眼神之间,还多了几分慌张。 “我替你拉着袖子,是怕你凉了。” 这人还真不识好歹,相识的日子也不算少了,怎么关心一下倒还这般躲着我,我又不是夏氏贼人,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可是说到这夏氏,我好像突然想到了,他纪淮在经历这些事情之后,内心难免会变得更加封锁警惕,他定不是不愿意同我说话的,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同我说话亲近罢了。 “谢绝关心。” 他冷冷的语气还真堪比这骤降的雨露,他侧着脸,紧闭着唇,没什么表情,冷淡如冰的男子,还真就激起了我似火的热情。 我搬着凳子就与他坐近了些,他双眼瞧着我此举,然后又快速的移了位置,瞧他移位置我也移位置,最终就这样慢慢移着,我差一点将他挤到了雨里去,还好我手快,拉住了他,还起身直直的将他按回了位置上。 “有什么好躲的,我冷,想着靠你近些取个暖,怎么你偏偏这般小气。” 等他身子好好坐正了之后,我才起鼓囊囊的回了原位,不知为何,我总想着试试让他打开心扉,不要再这样一个人藏着掖着,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好人也变成傻子了,心事在心里积多了却不找人倾诉,是会得病的。 他才一个小伙子,怎么老是这般麻木。 “冷便多穿些。” 他手握的紧紧的搭在桌上,白皙之间还能看见一根根青筋紫脉,手关节处也棱骨突起,着实有些瘦弱。 他这般说着,但是也没有再动了,而是静静的坐着,看着亭外的雨,想着应该是要歇了。 “纪淮,我救你时,就觉得你不是坏人,相处之后,感觉你虽然话不多,而且有些冷淡,但是我倒也把你当成是我身边亲近的人,现在我们也算得上知己知彼了,所以你不用躲我,心里有什么事,也不要总是忍着瞒着,多同我说说吧。” 我满怀真情地目光,可他却依旧侧着脸视而不见,好像耳朵也闭起来了一样,没有任何动静表示。 我眼珠一转,突然做作般的抚了抚后背。 “诶呦,这天变就是如此哈,受的伤可容易犯疼呢,你说我当初拼死挨那一飞刀是为了什么呀,差点丢了小命不说,救的人还是一个木头桩子,啧啧。” 我紧皱着眉,有些艰难的伸手去揉着我背后的伤口处,其实早就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就是留了一块疤,但我们羌勒女子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 我也偷眼瞧了他,见他稍稍撇了我一眼,然后才正了脸回来。 “若你哪日遇险,我定以命相抵,死也无畏。” 他此时的眼睛,才正正的看了我,眼神之中的刚毅倒与他这身锦服装扮有些许不合。 我微微笑了,可能也是因为这雨将要停了,心情不自觉美了些。 “你们做死士的,怎么张口闭口就是生啊死啊的,在这人间走一遭,定是要求活着才对,你还这么年轻,好好的走下去,未来一定一片明媚。” 我说时,把手伸出了亭外,一边看着,一边感受着细小的雨滴,冷冷的落在掌心之间,有些痒痒的。 殊不知,身旁的人看着看着,差点迷了。 他早就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也知道她功夫极好,性格义气,最重要的是为人心善,可是她现下也身处复杂险境之中,心中也足够繁杂了,自己怎么可能还把自己心中的那些糟心之事说与她听呢。 自己的苦事抱负,自己担着就是。 可纪淮没想到她现下的心里也难受着,却还在这里开导自己。 这样的女子,他此生遇见了,倒也算有运气的。 “对了,你饮酒吗,等下定要同我…” 多喝几杯。 四字还未说出,只是转了头,然后便瞧见纪淮竟然正直勾勾的看着我,他从未这样看过我,而我也没有同他的脸靠的这么近,应该是我刚才回头太猛了,但我也就这般与他相视了好一会儿,想着应该是我们两人一时都愣住了,所以不知该说些什么话,但是此时,我却瞧他瞧得格外真切。 他眼睛就像夜晚碧潭的湖水一般,藏着万千星辉,剑眉灰长,鼻梁高挺,薄唇是桃花般的淡粉,睫毛似羽,随着眨眼而上下扫动。 我虽然早就知晓了纪淮是好看的男子,可今日这样细细的看,还真是头一回。 “王妃,酒暖好了。” 听得隐青的一声,我才与他双双收了眼神,纪淮见酒来了,赶紧就倒了满满一杯,咽了下去,竟也忘了自己其实不胜酒力,一杯后就已经红了脸颊。 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一位女子。 看她灵动的双眸,柳叶般的弯眉,白嫩的脸颊以及… 他心里面实在是慌了,喝了一口酒下去,竟然丝毫没有缓和,心跳的也异常的快了。 可我虽见他好看,但是此举我倒也没什么波动,毕竟我也是有夫之妇,除了楚誉,其他男子再好看,也不过就看看。 我端起了酒杯,然后拍了他的肩膀,他一愣,而我只是微笑。 “喝酒。” 这酒特别的暖和,所以这雨再冷,我也并不觉得多么难以忍受了。 我细细品尝着,看着雨停了,乌云渐渐的散了,从云里,慢慢的渗出一道光来。 闲言 这日子里,瞧着天晴了,我的心也就不自觉的向外了,毕竟被这两日的阴雨困在院子里着实觉得闷,想着出去走走,散散心,心中也能轻松一些。 自来时,晚间我就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刚开始是觉得这屋外的夏蝉叫的有些鸣耳了,后来又是瓢泼大雨低落在窗棂上,屋檐上,哗哗的响,比那些晚间醒着的叫唤虫子还要吵人。 其实若是心里静了,这外面再吵再闹,累了的人也总是能讨个好觉睡的,可是我终究是心里慌了,所以才夜不能寐,虽然说当下的种种形势也算是比之前好了不少,也稳定了不少,可是我总是觉得在这夏宫中呆着很不安心,再加上最迟个把月后就要同夏兖各槡大婚了,到时候我又该如何呢? 说着出去散散心,也不过是想着打探打探消息。 得知楚誉从地牢中出来后,我心中的担忧也没有减少半分,他没有来寻我,但说不准同我也有什么话,不过我终日呆在院子里他不好传言来罢了,那我便出去瞧瞧吧,鸟雀离了笼,还怕听不到一点风声? 本来说好了让隐青和纪淮两人替我守着院子,我一个人同女婢出去走走很快便回来,可是他们二人异口同声的都说不放心,硬是要同我一起,想罢我也就没有拦着了,万一这次出去遇到个什么事,他们二人在我确实也要放心不少。 走到道上,只见有些屋檐拐角处还积着一些雨水,其余的大路倒是干了不少了,感觉这雨后夏宫里的空气也比之前干净的多,前几日还不时能看见外面吹进来的一些黄沙,但是今日天大好,抬眼之间也都纯净的很。 夏兖各槡今日还派人来传话,说是午膳过后再来看我,晨间时分得夏王指令得在大殿中议事,我想着既然是有重事商议,那么必定与楚誉有关,前两日楚誉才被放出来,原由我尚且不知,但是此事定是现下夏宫内部最急急注意着的心尖事。 “这夏宫之内,也没个花草的,真是压抑。” 隐青不过无聊生疑,却看见纪淮板了脸,看着四处的瓦阁高墙,小声的接话道。 “传闻夏兖满吉先夫人最喜花草,那时他们的府宅之中全都是些奇花异草,开的芬芳,花香十里飘扬,但是自从他的先夫人离世之后,他便见不得这些花木,下面的仆人也就不怎么敢种养了。” 纪淮从前在蒙氏的时候,身边的几个兄弟就喜欢在外打听些事回来说,上到西北王室贵族,下到街角摊贩拌嘴,日夜里没事就总是说个不停,所以自己自然也就听得多了。 而我想着,这夏兖满吉的先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又为什么会早逝?我只知道夏兖各槡提到他的生母时,眼中泛溢的除了思念还有不甘。 这夏王唯一的女人,是否见过他年少最纯洁壮志的一面呢? 都说夏王是最为无情之人,但他们之间的故事也都没人知晓,好像就随着他先夫人一起入了土一般,世上再没有流传。 “想来,他的先夫人是个柔情女子。” 我不免感叹,只觉得女子爱花草至此,内心也一定容易为花草所感,花开花谢何有尽头,她看着她的那些花凋谢之时,也一定为它们感觉到惋惜吧。 走着走着,出了小道,不知不觉竟然就走到了夏宫大殿旁,看着这巨大的宫阁,我只觉得我们就像蝼蚁一般渺小,可是就是我们这样小的人,一砖一瓦,建起了这样的恢宏殿宇。 大海亦是有了无数河流汇入才能无穷无尽,大树亦是有了无数的枝干交叉才有了遮日之影,我们虽小,但是力量且大。 远远看着大殿高阶之上有两个侍从端着香炉走下,两人行走之间,竟听得他们貌似在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还未等我起警惕之心,纪淮就一个转身将我拉到了一旁,然后避在了我的身前,隐青也在殿旁高墙后躲着。 “躲什么?” 虽说我不解,但也说得小声。 我想着我如今名分上可是小王的正妻,出来散步被瞧见了又如何,而且那些下人见了我,也定是要行礼的,就算有些乱了规矩,说是没有传召不能进大殿吧,但我也只是在外围溜达,又有什么好躲得。 “想听消息,就不能被发现,我们必须万无一失,小心翼翼,万一将来出了什么事,就怕会有牵连。” 纪淮刚轻声说完,便侧着耳细细去听了。 这般想来,纪淮说的不无道理,现下我的身份暂且还没有人怀疑,若是将来被人知道我们在这里闲逛听到了什么闲话,以后搞不好要对我们起疑心的,只能躲着,就算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也烂在肚子里才好。 那两个侍从声音说的有些小,但是细细的竟也能听到些话,其中一个一听就是这夏宫里呆久了的,一字一句都有腔有调的,另一位怕不是新来的,声音也要颤抖谨慎着些。 “你可知晓,刚才那大殿中最前方站的两位公子是什么人?好像从没在夏宫见过,也不像是西北世家子弟。” “你有所不知啊,大殿中面生的那两位,就是当初后梁派来的暗伏之人,听说一位是后梁大将军,另一位是后梁的王爷,说是来投靠的,其实夏王早就看出来了两人的真正来意,所以派夏统领暗中给那后梁王爷下了噬月蛊,但你可别小瞧那后梁王爷,竟然在干旱数月之后还能为西北求得甘霖,虽说也算立功,可是后来因为不愿意交出后梁军令以示诚意,又有噬月蛊在身,一身武艺无法反抗,就都被压入地牢了。” “既然这样,今日怎么能在大殿上相见?” “听说啊,这二人在地牢之中无论是什么样的刑法,都不愿意屈服,关了有一个月,但就在前两日晚间,那后梁王爷终是抵不住了,并且再过一日就是月中,噬月蛊发作那是全身溃烂而亡啊,最终还不是因为怕死,还是不认清了时局觉得夏氏才是正道,所以就屈打成招了,军令也交了,特别是那位后梁的将军,还自愿服下了噬月蛊以表衷心,今日大殿上,夏王当着众人的面将他们二人封为夏氏臣子,看来如今得了这两位猛将,以后夏王定能独霸天下了。” 值了 他们两个侍从走远了,闲话也就走的远了。 烈阳之下,我站在高墙后的阴凉里,只觉得方才好像是眼睛里面吹进了些沙子,难受的很。 我手放到了腰间,恰是想紧紧握住什么,但是却发现腰间空空,我这才想起我出来的时候将弯刀放下了。 阴凉是避不了一辈子的,随着太阳爬的越高,阳光就撒在了脸上,身子也就漏在了光里,可是脸颊被晒的太热了,就总是想用什么挡着。 我倒真是想像在京昭城内听说书的一样,反正知道不是真事,有了点情绪不过就是听得入戏罢了,可是现下我却没有办法调节我的情绪,并且也没有办法骗我自己,这不过就是闲话,编故事一般的东西。 我站在原地,只感觉心像在敲鼓一般,一阵又一阵,觉得胸前难受,走不动步子。 我听得太明白了,其实刚刚听到了一半,我就在劝自己,到底要不要听得这么明白,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耳朵,还伤了自己的心。 我脑中突然想起了地牢内他的表情语气,他说的那句。 “什么厚德声明,其实都不重要,若是我交出军令,便能幸免于难,那时,我便不再像后梁誉王一般,听人差遣,窝囊一世。” 我当时只当他是说了胡话,后来也想着他就是为了气我,所以才口出此言,可是却没有料想到…没有料想到他竟然真做了这样叛国贼子之事! 他本说他变了,我还不信,我还觉得他一定是找到了什么拖延的方法,所以才从地牢中脱离出来了。 可是,这脱身之法就是屈打成招,认贼为王吗! 他是后梁的王爷,在我的心里,他忠君爱国,心系天下,他是我心目中最忠杰之人,我想着他再如何也绝对不会交出军令,就算是历经千万磨难,就算是死,他也绝对不会屈服。 可是他还是做了。 他有没有想过,军令一交,若是西北起兵,后梁只能是必输无疑,还有我羌勒的子民,就更会受到牵连,到时候这天下,就会变成他夏兖满吉的天下,所有的百姓,都要遭受他的摧残,日子里只会变得黑暗,永不见天日。 我真的好想冲进殿内去问他,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问他是不是此举有什么隐情,问他是不是一时被什么蛊毒迷了心窍。 可是我忍着泪,忍着步子。 “王爷一定…一定有自己的盘算和苦衷,我跟随王爷这么多年,自然最是知道王爷是忠心爱民的人,绝不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所以一定是有隐情的。” 我想着隐青说的这句话,他自己确切的把握有多少? 若是真的一点也不怀疑,为何他说时言语动作都尽显焦虑不安,为何他没有就站在那里十分坚定不移的告诉我楚誉此举定是有苦衷的。 我是最愿意相信他的人。 我本不该怀疑他,可是现下,我却无法不怀疑他。 “隐青,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宁可被打死也绝不交出军令做叛国小人,还是选择心里盘算着什么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然后交出军令,装作屈打成招?” 我红着眼问他的时候,他的眼神慌了,心也慌了。 想了半天,他对着太阳,道出了一句话。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是啊,我作为羌勒的公主,就算是拼死,也一定会保卫羌勒人民,我作为后梁的王妃,就算是牺牲,我也一定不会成为叛国罪人。 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真正的忠贞爱国之人,又怎么会冒着个险。 “隐青,你都能做出的选择,他后梁誉王,却做不得。” 我和纪淮同时看向城门上高高飘起的夏氏大旗,若是有一日,这张旗子插遍了四方,也一定会是自己的一份罪过。 走错了路,若是再继续走下去,只会粉身碎骨,所以一定要及时止步,转身掉头,回到岔路口站定。 此时大殿的宏门突然开启,一时之间,众多夏氏王族贵臣走出,每一个人的脸上,好像都写着夏氏独尊一般的意向,这样的一批人,走在阳光下,还不是要扬起袖子遮挡烈日? “王爷…” 听得隐青的一声,我怔了。 我不过腿麻多逗留了一会儿,所以还是在高墙之后一眼看见了那个人。 他身着夏氏臣子之衣,头戴金冠,一步一行之间与往常皆无异样,棱角分明的脸庞在阳光下更显俊美,并且已经看不清什么伤痕,眉目依旧深邃,气色也红润不少,但是他笑着与夏氏之人拱手交谈的样子,不免让我心中颤动。 他行进的气质,卓然与常人。 一步一步跨下长阶,衣摆随风飘扬,高挑的身形在众人之间着实出众。 不过,就是瘦了好些。 而此时与他并肩的魏询,也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看着,觉得眼睛很是酸涩。 他是我的楚誉,但是现在,我就在离他这般近的地方,可却感觉我与他相隔甚远,我想着,应该是我们两人的心,相隔了千里吧。 他腰间没有了我的腰带,也没有了我的青玉。 他说,以前的那个楚誉,已经死了。 毕竟遗书都备了。 我不免的轻笑了一声,然后收回了目光,转身看了一眼隐青。 “我们回吧。” 他看不见我,我便也当做看不见他,回吧。 楚誉下了高阶,拜别了几位恭祝自己得了臣位的夏氏世族,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烈阳。 他这每一步,走的都太过艰难了。 “楚誉,这下,我们可真的成了后梁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了。” 魏询虽是笑着说出这样一句话,但是从心底里来说,并不是玩笑话。 他自己倒不是很在意什么名声,也不想能够流芳千古被后人传唱,他只想着报仇雪恨,这辈子就无憾了。 但是他不芥蒂的,是楚誉芥蒂的。 “乱臣贼子不过一个人担个罪名,而国破家亡却是无数人的灾患,值了。” 楚誉笑着说的时候,转了头。 他突然看到大殿旁的高墙处,有几个离去的身影,啥霎时间,宛如无数细针刺脑,扎的他麻木。 他真真切切的认清了,走的最快的身影。 发如柳丝,还因为这暖风而飘扬着。 他一时就僵了笑容,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就足以难受到心底里。 如若 回到院子里之后,隐青同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王爷此举,定是有什么难处。 他还说楚誉心中肯定是有着仔细的盘算的,他绝对不会做叛国之事。 我停下来冷静了好久,才劝解自己心里好受了些许。 女婢给我端上来了一碗参茶,说是前几日都是阴雨,空气中又寒,怕我不知不觉的受了凉,所以夏兖各槡便托人送了上好的人参来,说是这样的时节多喝些参茶对女子身体最有利,我干干净净的喝了,也觉得这心里胃里都舒服了好多。 午膳是在屋子里用的,不知怎的,今日桌子上竟然多了些肉食,特别是那大块的羊肉骨头,闻着十分的香,除了什么鸡鸭鱼呀的,最后还上了一大碗的热奶。 我记得这几日在夏氏里的饭食,都是一些平常菜,虽说佳肴美味不少,但终是不合我的胃口,所以我每餐吃的都不多,还瘦了好些,可没想到今日饭桌上既然来了这么多我爱吃的。 听我那贴身的女婢说,这夏兖各槡自从知晓了我是羌勒子民之后,便想尽了一切办法托人从羌勒进了些羊肉鲜奶,这些都是今日刚到的,他立刻就命厨房做了,只不过路上经了两天的雨,有些羊肉鲜奶运来时已不能要了,不过今日是挑了最好的下锅的。 我听了,难免惊吓。 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细心的待我好。 我吃着,虽然感觉这羊肉味道同羌勒的比有些不同,但是我心里也已经很满足了,那鲜奶的口味也是极好的,吃着喝着,我就有些想家了。 想着以前在大草原上追着牛羊奔跑的那个公主,无忧无虑的,尽展笑颜的模样,心中就难免有些苦涩的滋味涌起。 可我表面装作一副无事的样子,还奋力往隐青和纪淮的碗里夹菜。 “这鲜奶倒还真有几分羌勒的味道,隐青你快尝尝,对了,这羊肉的滋味也是极好的,记得我之前在羌勒的时候经常吃呢,纪淮你也多吃点,看你这身板这么瘦,一定要多补一补。” 我强忍着内心的情绪,然后埋头吃的认真。 纪淮看着碗里多出的几块羊肉,再看了看装作平静一心吃饭的我,最终还是动了筷子,夹起羊肉往嘴里送了。 “这小王对你,也算是用心。” 纪淮口中这样说着,可是眼神却是暗的。 他身上的伤虽说修养的差不多了,但是还没有好的彻底,功力也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现在他只能每日等着,等到自己重新焕发的那一日,再做决断。 饭后,我招呼他们两个人回房歇着了,说我想一个人静静,其实也是因为夏兖各槡说了午后要过来,他们两人也不好在场。 他们二人面子上是我的亲哥哥,所以被安排与我住同一个院子,不过这院子很大,他们住在侧面的厢房里,与我住的地方和前院都离得远,所以一般的事都惊扰不到他们。 午后的阳光,却不如之前烈了,空中的白云多了起来,一游一荡的就容易把阳光给遮了,我就坐在亭子里,看着外面的屋檐上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的,在石地上还照出了一道清晰的分解线,一头是热烈的阳光,一头是阴暗的灰云。 等到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时,我才从一幕幕的愁虑中缓过神来,看着来人,穿着深蓝的锦衣,熟悉的眉宇间透露着一种悠然之气,他带着笑意大步走进,我见了也笑着逢迎。 起身行礼之际,他上来扶了我,不让我弯腰。 我陪着他坐下,还给他倒了一杯茶,他接过就大口喝了,应该是来得急,见他额间还有些许汗渍呢。 我看着他,感觉今日与往常比倒像是有些什么不同了,记得他以前脸上略微有些胡渍,而且喜欢编发,虽说长的俊秀,但是叫人看着也觉得有些壮汉般的粗糙,可是今日他脸上光滑干净,头发也理的更顺了些,竟然也有点南方公子之气了。 “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他这样问我,我竟也没有特意的回避,反倒是把他看的更细了,然后不自觉的弯了嘴角说到。 “我觉得小王才貌双绝,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男子。” 他瞧着我的眼睛,瞧得更深了,随后他上前拉了我的手,紧紧的握在了手心中,我一时低眸,不知该看向哪里。 他这样温和的人,为何被世人传的那般如虎如狼? 都说流言不可信,更不能以貌取人,遇到了夏兖各槡之后我才明白,他所有的强大凶悍,都是因为他从小被他父亲所要求,所以他不得不强大,不得不按照夏王的要求走每一步,在这里没有人在意真正的他是什么样子的,世人只在意他位高权重,女子只在意他品貌非凡,而他此生却只能成为夏王想要他成为的那个样子,不能由己。 “阿锦,如若我不是这夏氏的小王,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毫无权势荣耀,你也会喜欢我么?” 他温热的眼神,我不看他也能感受得到。 他一定是太缺乏关爱了,他一定是害怕了身边的勾心斗角,所以他只求能与他共度一生的,是个真心爱他的人。 可是,我却从头到尾都在骗他。 这一刻,我突然愧疚于继续欺骗他,而是想着挽救他。 我想的挽救,是把他从无尽的黑暗当中救出来,把他从重重的压抑下救出来,把他从深深的罪孽中救出来,让他逃离这一切他讨厌的,让他成为那个最好的自己。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若,不论如何你都是这夏氏的小王,永远不会改变。” 我端起了茶杯,细细抿了一口,只觉得口中香甜。 这时云又来了,把太阳遮的死死的,露不出一道光来,抬眼便能看到的屋檐上,也暗暗的,石路上的那道分界线,也看不见了。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如果,做过的事情就像流水一般过去了,永远追赶不回的。 他听后却出乎意料的笑了,没有不满,也没有疑虑的笑了,笑的真心。 “你说得对,这个世上,没有如若,只有结果。” 他说时也朝我的目光方向看去,看着那个阴阴的屋檐。 可是我在想,如果他真的不是夏氏的小王,没有这样的权势地位,富贵荣华。 他应该,会过的更快乐吧。 遮日 夏兖各槡牵着我的手,没有松开。 他另一只手端起茶盏缓缓地喝着茶,然后轻声细语的同我说话,我也没见过他以前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选妻那天我第一眼瞧他,看他毫不拘束坐在阶梯上的模样,听着他的语气,看着他的眼神,就觉得他一定也是个同夏王一样的狠角色。 可是他那晚扶着喝醉酒的我,同我聊天,一举一动都彻底颠覆了我对他所有的不好印象,接触这么多天以来,我只觉得如果他没有遇到有目的才进夏宫的我,而是遇到的一个他喜欢,也真心实意爱他的女子,那么他们一定会很幸福吧。 我十分相信,天下还是有其他女侠的。 “瞧你这几日在夏宫待的着实发闷,想着哪日狩猎之时,带你出去逛逛,透透气。” 他之前同我说的夏宫和大婚的琐事,我都没有细听,可是听到他说要带我出去的时候,我一下就来了兴趣。 这夏宫之中还真的是太闷人了,虽说我住的这院子很大,从前至后也有不少值得细细观赏的小玩意儿,但是我就是觉得十分无趣,若是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下待着,我觉得我一定会闷出病来,再加上近日烦心事累积的多,心中也有些受不住了,正好出门透透气,散散心事。 我的那把弯刀,我都好几天没有使了。 “那自是好的呀,我们羌勒女子其他的不说,就骑马狩猎最是在行,到时候小王殿下可不要输给我一个女子才好。” 夏兖各槡听罢倒也敞开胸怀的笑了,然后还轻轻的敲了我的额头。 这一触碰,我心底一怔,脑海中突然闪现之前在后梁的时候,我每每闯祸受伤,楚誉拿我没有办法之时,就会轻轻的敲我的额头,然后微微的笑着,还教训我下次再也不准做那些争抢出头的事。 那时心中激烈的暖意,到了如今,却是无尽的酸楚。 “好,到时候你我好好比一场,看谁狩猎最多,我可不会故意让你。” 夏兖各槡不是爱喝茶的人,可是今日喝了好些,他只觉得在她的面前,自己不论什么都觉得十分的惬意开心,不需装着样子,也不需想着说话。 只有这种时候,他觉得心中无比的轻松。 我赶紧放下了那一段突然蹦出来的记忆,然后微笑着,生怕被他发觉。 “对了,今日晚上父亲设宴,说要你与我同去,晚些时候我再来接你。” 他说时松了我的手,原因是看见了一只偌大的毒蜂在我周边盘旋,本来我还没有在意,不过见他这么一挥我才确实注意到耳边嗡嗡的响,就在他一掌要把那毒蜂拍死之际,我拉了他的衣袖。 “放了它吧。” 见我透亮的眼神,他才缓缓收手。 其实我不是一个多么善意之人,若是那毒蜂方才伤了我,我一定会狠狠拍了下去,不待他人出手就要了它的命,可是它没有,那毒蜂不过是在我身边飞着,若是就这样将它拍死了,那我还真成了不义之人了。 我一直做事都是这般,你若不惹我,我尚且能存一份善心,可是若你惹了我,就算是豁出性命我也要讨一个公道。 夏兖各槡收回手后,也没有再牵我了。 他只是静静坐着,看着我,觉得有趣。 “今夜的晚膳,刘姑娘也去吧。” 殊不知我这突如其来一句话,倒让夏兖各槡变了脸色,而我也看的真切。 “嗯。” 他轻声应着,然后又喝了茶,我想着他这么多杯下肚,难道腹中不难受吗。 “那这些日子,殿下可去刘姑娘那里瞧过一眼?” 我知道他不愿意听这样的话,也不想同我交谈这样的事情,而我自然也是对那刘奚宁也没什么好感,可是我能明确知晓的,是那刘奚宁最起码是真心跟着他的,别人无偿的真心,是一辈子都难求取得来的。 他躲了我的眼神,说了一句。 “没有。” “殿下可不能这样偏心,若是被西北百姓知晓了,不利于你的声誉,也不利于夏氏,想着她也是真心想要嫁给殿下的,殿下最好还是不要冷落了她。” 我知那毒蜂还没有离去,在较远的地方还嗡嗡不停,可是这里也没有什么花草,难道是我身上的香粉惹来了? 夏兖各槡眉头一横,目光冷了些。 “你知道我不是真心娶她。” “可是你还是要娶她呀,一个女子,若是一生都遭受冷漠,那她的心至死都会是凄凉的,你作为她将来的夫君,就算本意无情,但是你也得让她的心热着。” 我说这些话,不过就是想掩埋我的罪过。 若是之后他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发现了我的目的,回头之后,看见还有刘奚宁在陪着他,也不至于痛心疾首。 而夏兖各槡此时,却是读懂了。 他想起了他的母亲,想起了那一夜,母亲冰冷的鲜血。 他的母亲至死,心都是凄凉的。 他心底一直隐隐的憎恶他的父亲,他想着母亲那般炙热的情感,却被他父亲亲手击碎,想到这里他就难受万分,那么自己就更不能成为他父亲那般的人。 “阿锦,你的心是善的,我却不是。” 他轻轻的摇头,语气低沉。 我知道他是听明白了,只不过一时无法直接站起来同我说,我定会好好对她的,你放心。 我看壶里没剩多少茶水了,一并全倒给了他。 “殿下是不是,我看的清楚。” 我说的肯定,他听了转头看了我一眼,深深的一眼。 “今日晚膳,我们三人一同吧。” 我笑着看他喝下了那杯茶,然后随手擦了擦嘴角。 他起身离开的时候,还转头朝我说了一句。 “以后别叫我殿下,叫我各槡吧。” 这世上,除了他的阿爹,他的母亲和阿姐,能唤他各槡的,没有其他人了。 而他离开后去的地方,他好像一直都没有踏入过,是一个静雅的庭院,当他看到刘奚宁迎面的笑脸时,他竟然有那么一瞬想到了他的母亲。 而我依旧坐在亭子里,叫女婢来填满了壶中的茶,一个人静静的坐着。 此时屋檐上又透了光,整个院子里明晃晃的,还有些刺眼睛。 虽说石路上已经没有分界线了,但是看着天上遮日的云已经飘走了。 红黑 夏兖各槡晚间来接我的时候,他的身边,站着两个女人。 一个是他的侧室,刘氏的大小姐刘奚宁,另一个,是眉目紧凑,身着一身男装的黑衣女子。 她同那些夏氏女杀手不同的是,从她的眼神中,我亦能看到一些情绪,虽说她此时面无表情,手里还拿着一把剑,有些硬气,但是看起来也算不上冷酷。 我记得我见过她,就是进夏宫选妻的那日,她站在我们众人等候的院子外,紧紧的盯着我们每一个人,那时的眼神比现在的还要凶狠一些。 其实我听我身边的女婢说过这个女子。 平常在院子里闲来无事,我能打听的,都用闲聊说话的方式同我院子里的那几个女婢打听的真切,她们那几个也都是些管不住嘴的,赏她们一些果子茶饮之后就高兴的什么话都说得,只要是她们知道的,全都老实奉告了。 她们说小王幼时就没了母亲和阿姐,所以一直都是冷淡性子,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再加上夏王对他要求严格,一天没个停歇,所以身边连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夏王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训导的严厉了些,但是还是看不得他幼小的孩子每天这幅样子,所以就千挑万选了一些女婢,陪着他。 在这其中有一位女婢,暗器功夫了得,与夏兖各槡谈天论地甚是投缘,所以成为了他的贴身侍婢,也成为了小王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得力干将,这么多年,她是唯一陪着小王的人。 说来,她同小王的感情,比夏王同小王的感情,还要亲近些。 她们说的这个女子,经常身着男装,拿着长剑,眉目清冷,名叫曼萝。 我看她应该没错了。 刘奚宁见了我那下巴都快翘上天去了,心里想着今日小王可是先去寻她然后才到我这里来的,一副高傲的模样还假装亲密的同我寒暄。 既然她这般,那我也就假意的应了她几句。 夏兖各槡说,夏王有意让我两个亲哥哥一同前去,本来我怕纪淮见了夏王心绪太乱了,容易红了眼,所以打算让他们称病就在院子里用膳,可是夏兖各槡一再的要求,实在无法推脱,就让他们二人也跟我们一同了。 我特地关注了纪淮的眼睛,还好,是黑的。 走的时候,夏兖各槡还有意牵着我,只不过当他的手刚触碰到我的手时,我便慌乱松开了,还同他离远了一大步,我赶紧侧眼看了一下一旁的刘奚宁,见她倒还假笑着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继续往前走。 纪淮说的没错,现如今我们在这夏宫之中已经不能脱身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的待着,不惹祸事,好好活下来,但我若因为处处得宠招惹了这个刘奚宁,不仅传到了别人耳朵里不好听,甚至她还会想方设法的对付我,本来我就已经够乱了,真的没有办法再分身去同她啰嗦斗嘴。 “我自己走得的。” 我笑着同夏兖各槡解释,他也没有因我此举而有什么不满的情绪,在他心目中想必是觉得我有些害羞了才如此的吧。 夕阳虽美,不过却短暂。 出门时还能看的清天边通红的一片落日余晖十分夺目,但是等走到了大殿之外时再看天际,太阳就已经完全落了,只留着一些细细的红丝印在云上,隐隐的月亮都已经藏在了云里,到了半空了。 这大殿外的高阶,第一次走的时候,就觉得十分的长,想着初来,一定是不习惯,再加上第一日太累,走的时候没了力气,但是这第二次,我一点儿也没有觉得好走了,还是长的望不到边一般,走的我气喘吁吁。 我竟然有一瞬后悔刚才没有牵着夏兖各槡了。 我走的缓慢,也走的仔细,生怕出什么差错又被那刘奚宁跟上次一样计算,可是这次倒真出乎了我的意料,我都还没叫喊叫累呢,那刘奚宁竟在我旁边一个不小心跌落了。 她没有功夫,自然一失足,便滑的有点远。 我本以为夏兖各槡会像上次救我一样立刻去拉她,谁知在我眼前飞快晃走的影子竟然是曼萝。 她一步便跨到了刘奚宁之后的台阶站定,在刘奚宁将要摔倒之前紧紧的扶住了她,只不过一个人向下的滑力还是有些大的,即便有曼萝撑着,但是那刘奚宁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紧紧的抓住了曼萝的手。 应该是摔的有些疼了,她竟然哭了,哭的声音十分大,说句不好听的,就像那待宰的… 肥羊。 夏兖各槡这才上前替她查看,我也装势一般的走了下去,只留下隐青纪淮二人愣愣的站在上面看着这一出闹剧。 那刘奚宁见夏兖各槡来了立刻松了曼萝的手,转头就去拉夏兖各槡,我也还假装的问了几句妹妹有没有事,是否那里受伤了的违心话。 “小王,我应该是脚扭到了,好痛。” 见她哭的梨花带雨般的模样,我真的是眼睛痛,不过这般牺牲自己只为了博取小王重视的行为,我还真是佩服,她也不怕没有人反应过来救她,然后一个跟头就这样栽下去摔死。 而我见状也故意帮衬着她说了话。 “小王殿下,妹妹应该是伤了脚腕,走不得这阶梯了,我看,要不还是您牵扶着她走吧。” 我知道这刘奚宁就是这样的心思,不过她再怎么跟夏兖各槡耍花招,那也不关我的事,只要不是挡了我的路,我也就没必要拆穿她,甚至还有可能推她一把。 夏兖各槡看着紧紧拉着他手臂的刘奚宁,又看了看我,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说话。 “要不我背你吧。” 曼萝清冷的声音响起,还没有等我们反应过来,她就已经上前准备背起刘奚宁,我看到夏兖各槡像是得救一般一丝欣喜的眼神。 “我不要你背,你一个柔弱的女子,万一我们后来都栽下去了怎么办,小王,还是你扶我吧。” 刘奚宁说完还揉着自己的脚抽泣起来。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曼萝之所以能跟在夏兖各槡身边这么久,也太会见机行事了,况且身手还这么好,忠心不二,着实难得。 “刘姑娘不必担心,我习武数十年,一定不会让你再栽跟头的。” 我此时看着这样一副场面,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我也知道我插不上什么话,只知道那刘奚宁听了气的脸都红了,就是紧紧拉着夏兖各槡的手不放。 “罢了,还是我扶吧。” 听夏兖各槡这句话后,那刘奚宁瞬间就亮了眼睛,然后还不忘假装疼痛的抽泣了一两声,当她被夏兖各槡轻轻的扶起后,那满眼的得意都就差这两个大字刻在脸上了。 我一直关注着曼萝的神情,她表面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眼神里的东西,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都说动了情的女子,就像一个傻子。 心里流着泪的时候,表面还是笑着的。 最后我也没有再往前站,而是同隐青纪淮走在一起。 见我走的有些吃力,纪淮竟然轻轻扶了我。 我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目视前方,走的镇定,面无表情。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依旧是黑的。 辅相 第二次进入这磅礴的大殿之内,我的内心应该是没有什么起伏的,早就看过了的气派和华贵,惊吓也不过就是在一时罢了。 可是当我踏入大殿的正门之时,我的内心还是激起了千层波澜,不是因为我看到了这殿内的奢华而再次震撼,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人。 他没有看我,而是和颜悦色的同高座之上的夏王相谈甚欢,他还是穿的一身白衣,同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头戴金冠,高高束起的黑发恰似比女子的还要柔顺,一双黑眸细长深邃,剑眉星目,举止投足温文尔雅。 可是这样看他,我却感觉多了一丝的陌生。 坐在他身旁的魏询,今日没有再穿他的那身盔甲,而是同楚誉差不多的深色华服,他见了我,手中那刚刚拿起的酒杯,停在了半空。 我能明显感觉到身边的隐青也随我一同愣了,但是他还是不忘偷偷碰了碰我的背,然后提示我继续往前走,提示我如今一步也不能停下。 没错,在这种时刻,眼神要正,一步也不能停下。 就在我缓缓地向前走着,走的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终于转过了头,我虽然目视前方,但是余光仍然能看见他也正在看着我,可是他的眼神,却没有一丝的变动,依旧眼角含笑。 我们上前行了礼,入座了他们的正对面。 同之前一样,我与刘奚宁分别坐在了小王的旁侧,隐青和纪淮则在我们身后的一桌,而曼萝则站着,跟那夏王身边的夏亦瑶一样,低着头。 我始终不敢再胡乱归置眼神,我的手在桌子下,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紧紧的抓住了衣角,然后闻着桌面酒的香气,一直在心底里劝自己要冷静。 今日高位上的夏王貌似情绪高涨,从刚刚进来的时候他便是笑脸相迎,我倒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应该是得到我们后梁的军令之后,喜形于色了吧。 哼,也真是可笑。 我心底里嘲讽着楚誉屈打成招,交了军令不说,还对着夏王笑脸逢迎,但是仔细想一想,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除了假意的话语,在这夏氏之中,夏王面前,我又敢真正的同他叫嚣,同他抵抗吗? 我不敢。 我想着,然后不加思考的竟就这般的拿起了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夏兖各槡见状立刻上前夺过了我手中的酒壶,还轻声叫我慢点喝,顿时之间我突然注意到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包括楚誉和魏询。 “哈哈哈,二位见笑了,这位喝酒如此英勇的姑娘,便是我儿的正妻,另一位是我儿的侧妻,他们不日便将完婚,到时候,二位还能喝到我儿的喜酒呢。” 夏兖满吉的笑,让楚誉觉得心中难言的酸涩。 就好像从心底里突然大范围的渗出一阵又一阵的苦涩来,然后瞬间就侵入了身体的每一处,如同那汹涌的洪水一般,从上之下,无一幸免。 但是他的表面,依旧毫无波涛。 下一刻,我竟瞧见他笑了,然后还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起了身,正对着我。 “原来如此,那我们二位,便提前祝贺小王新婚之喜了。” 楚誉的声音,就像一江寒水,突然侵入了我的耳朵里,绵延不绝。 听到二位一词之后,魏询才有些慌乱的拿起了酒杯,起身与楚誉并肩,然后迎合般的笑了笑,同楚誉一口饮了下去。 夏兖各槡起身朝二位谢礼之际,我只感觉我的心在往下降一般的难受,好像面对着万丈深渊,黑不见底,而我却一直在往下掉,不停的往下掉,身边全是疾风,我想要用力的抓住什么救命的东西,但是却无能为力一般,全身瘫软。 我的耳边突然听到了刘奚宁细细的一句,应该是问夏兖各槡的。 “这二位是?” 我倒也想问问,这二位如今,是什么样的角色。 夏兖各槡并没有同刘奚宁一般轻声细语的回答,而是毫不遮掩的大声道。 “这二位是原先后梁的重臣,如今已经归顺我夏氏,今日刚封了辅相,我相信有了二位相助,夏氏一定能称霸天下。” 辅相? 我记得楚誉之前同我说过,在后梁朝廷之中,皇帝之下,臣子之上的最高官员才称之为相,现如今,他们二人因为交出了军令,既然就一步走到了这样高的位置。 当真,可喜可贺啊。 好像顷刻间,心中的那份忧愁都散了,只剩一些愤懑不平,我把内心所有的情绪都奋力压制了,然后倒了满满一杯酒,笑着起身。 “这样说来,二位为夏氏效力,劳苦功高,我定要敬二位一杯。” 我就这样看着楚誉,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僵硬,我尽量表现的从容不迫的样子,而那刘奚宁见我此举,竟然以为我还是在同她比风头,所以也不甘落后的举起了酒杯,迎合着我的话。 我盯着楚誉盯得紧,哪怕他的一个无比细微的神情我都不想错过,他能装作这番什么都不在乎的陌生模样,我自然也能做到,我们羌勒女子从来不会扭捏认输。 这一次,是魏询先起得身,但是他没有看我,而是拿着杯子一饮而尽后就急忙坐下了,待他坐下之后,楚誉才缓缓起身,拂袖喝了酒。 他看我的眼神,同看刘奚宁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 因此他的目光,我避了。 坐下之后,我便一心用膳,就想赶紧填饱肚子,这样饱饱的,身上暖和和的,可能就不会注意到心里那么难受了。 夏兖各槡应该是怕我这样一直往嘴里塞东西,可能会噎着,所以把我的酒收了,唤人上了茶,哄着我喝着,还一边替我拍了拍背。 这一切的一切,楚誉看在眼里的时候,劝解自己不要过滤到心里,可是他决定不了自己的心,难受的像是在火上熏着一般,只能用喝酒平定。 他在地牢那么久,早就已经学会了精湛的演技,和精明的伪装,哪怕面对着再令皮肉疼痛的刑具,他也能让自己面不改色,可是方才在她的面前,自己竟然差一点就慌了,眼神就变了。 他知道,自己在她的心里,恐怕早已经成为了一个背信弃义的恶人。 他本来奢望过她是懂自己的,能看穿的。 可是这样的奢望,已经在刚才被自己毫不留情的碾碎了。 正在殿内燥热的时候,上了一群舞姬,她们一个个曼妙的身姿,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五彩斑斓的舞服有些花眼。 我突然想到了初到后梁的时候,在他的面前,我也跳过一支舞。 那只舞叫做,锦美人。 比试 虽然不喝酒,只是吃些热菜,但是身上依旧像被裹在了厚厚的锦被里,感觉有点透不过气来。 那殿中的舞姬一个个都衣不蔽体,好像身上只穿着几片彩丝一般,我都害怕这舞衣在她们扭动之际会有一刻掉下来。 真想不到这夏宫里的艺妓女子都这样不知羞耻,我多看一眼都觉得有些替她们害臊。 我们羌勒虽然女子热衷舞艺的尚多,但是最起码都知礼受教,若是要上台都会戴一副面纱,可不像这群女人。 而我看对面的楚誉和魏询二人,竟然也都看的滋滋有味,我心中愤愤着刚想伸手去拿酒,才发现这酒先前已经被夏兖各槡唤人收下去了。 如今我的眼神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了,若是看向了楚誉那一方,我也不会立刻把目光转了去,而是大大方方的就这样看他一眼,而他有时,竟然还会舒展着眉头,眼神越过那几个身姿妖娆的舞姬,对我笑笑。 我见状才会转过头去,心里莫名的怒气,不想再看他。 而夏兖各槡坐在我的身边,好几次想同我说些话,但是都被那刘奚宁堵了去,一会儿挽着他的手臂说自己脚腕依旧隐痛,一会儿又拽着他的衣袖说自己好像酒吃多了,心里难受,弄的夏兖各槡差点就给了脸色。 这顿晚宴,我吃的心里很不快活。 我甚至想赶紧离开,回到我的院子里,然后坐在亭子中吹吹冷风,到了时刻就睡下。 我太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我这般的想逃避,不过就是想逃避楚誉,他那般随和平静的模样,我承认,我装不过他。 我真的害怕万一我没有控制情绪,在酒意的牵引下就这般爆发出来,那就坏了大事。 夜色更黑了,恐怕外面有个什么飞鸟的掠过,也都已经看不清了。 音乐声停,台上的舞姬们也都谢礼退下,走过我面前时,那身上重重的香味让我不禁打了好几个喷嚏。 就在我揉鼻子睁眼的时候,发现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在了我的身上,而且我的耳边好像还听到了刘奚宁那嘲笑般的轻声,我这才发现我这几个喷嚏打的可真不是时候。 “本王先前也去过羌勒,得知那里的女子舞艺也都是精巧的,阿锦姑娘不是羌勒来的么,可否上台表演一番,给我们助助兴?” 夏王盛情难却,我听了后赶紧喝了一口茶,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但是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不想去跳。 我不想在这样的夏宫里,在楚誉的面前,跳舞。 而我没有发觉的是,楚誉的神情,在这一刻变动的突然,他收了嘴角的笑意,口中轻念了一遍。 “阿锦。” 原来她在这里,又叫阿锦了么。 我缓了缓心气,然后起身回话。 “禀夏王,我从小跟着阿爹练功,不熟悉舞艺,您让我跳舞,还不如让我上去打几个招式来的轻巧呢。” 我本以为婉拒的话,可是自己一想,好像说的更错了。 “那更好,我听闻阿锦姑娘武功高强,不如…让曼萝来陪你练几招吧。” 看着夏王举起酒杯,一副看热闹期待的模样,我倒真的想推脱说我月事来了,可是我刚刚喝了好几杯冷酒,又如何解释的通。 我还在犹豫之际,只见曼萝已经跨步走到了殿中央,拿起了长剑,同我示意。 我转头有些求助般的看了一眼夏兖各槡,谁知他竟朝我点了点头,还满怀笑意的同我说了一句。 “放心,曼萝不会伤你。” 他说完我依旧在原地站的笔直,微微侧眼又瞧了我身后的纪淮和隐青,谁知他们二人低着头,根本就没有要帮我的意思,我正了身子,心中不知名的冒了火气。 看来今天注定了万事都不合我心意,从早到晚,我这气就一直在心中憋着难受的很,那好,比试就比试,正好出出我心中的恼火。 还好,这一次,我拿了我的弯刀。 朝夏王行了礼后,我便大步上场。 我心中只觉得还好不是那夏亦瑶同我比试,我知道她的身手,怕是跟楚誉魏询比也有个不相上下的,而面前这一位曼萝姑娘,虽说是夏兖各槡的贴身女婢,但我同她交手,应该不会输的太惨。 而且就算输了,也没有关系,若是展示了我功夫太好,恐怕在这夏宫之中算不得是利己的好事。 我们二人互相行了礼,记得之前在后梁王府中与隐青练功时,他常同我说,面对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时,一开始并不能猛攻,而要以退为进,待她体力耗尽,再转守为攻,更能取胜,而我现在的目的并不是要取胜,拔得头筹,而是要败。 弱一些自然是好的,最起码不会惹人注目,成为别人心中的刺。 那么现在,便要反其道而行之,我先攻为敬。 我飞快的拔出了我腰间的弯刀,一个健步飞跃而上,直直向曼萝刺去,我本以为她会躲得快,谁知她一手背后马步扎的极稳,然后长剑一挥一把就抵住了我手中的弯刀,对抗之际我才发现她力气内力竟然如此之大,我抵挡不住便后退了好几步。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便连续的几个剑法朝我攻进,我拿着弯刀快速的抵御着,她剑速之快从四面而来,眼前划过的银光不断闪烁,耳边全都是冰刃交接之声,突然她一个发力长剑用力一挥,我为了避开原地附身旋转了一圈后,只见一簇黑丝飘扬在空中。 她竟削了我的发。 我眼睛一红,一个蹬地向上跃去,弯刀直下,刺往她的脖颈处,她一个仰身,其幅度竟与地面平齐,还好我刹的快不至于冲至刘奚宁的席面,只是看到了她因惊讶而放大瞳孔。 我立刻转身,只见曼萝的长剑已经到了我的眼前,我一个跪地滑倒了她的身后,然后她又极速刺来,我竟感觉她好像不是要与我比武,而是真真正正的打架,想要我的命。 她招招出力极重,若不是我都顺势躲过,恐怕挨上一剑就是必死无疑。 不过是比试,她为何这般拼命? 虽说我是想输给她,但我也不能真的被她给杀死吧。 可是我如今面对她的强攻却只能过招拆招,除了躲避没有丝毫反抗之机,就在我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握紧弯刀一个跨步向她刺去的时候,她竟然纵身跃起一脚踢了我的背,我往前酿锵了好几步,还好稳身站住,回头时,我却没有注意。 我没有注意到她的剑就那样在烛光下朝我滑来,即使我侧身躲避,却还是中了。 我只觉得我的手臂紧的痛,还看到了飞扬而出的鲜血,一滴又一滴的落在了地上,留在了她的剑上。 然后,我只听到了一声。 “阿锦!” 纸条 我上场的时候,楚誉正在同魏询喝着冷酒。 轻声交谈之间,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够听得清晰。 “就她那三两下的功夫,能赢么?” 魏询喝酒的同时,嘴里还嚼着大块的牛肉,自从他看到我从大殿门口走进来的神情时,他便发现了不对劲。 他只感觉,我不同之前那般无忧无虑了。 楚誉轻轻放下酒盏,理了理在桌子上压的略微褶皱的袖口,然后依旧轻声道。 “那要看对方,是想要她赢,还是输。” 楚誉好像看明白了一切一样的肯定语气,心中又何尝没有担忧,他只记得我在酒楼同几个粗人打架,都能伤了手臂的拳头功夫,怎么可能有决定输赢的能力。 只不过,我出手的那一瞬,他还是惊了。 他不曾想,才几十天没有见,我的功力竟然突飞猛进,甚至这弯刀的用法,同我之前在羌勒夜袭他的招数一模一样,不过不论力度还是速度,都比之前要好了太多太多。 开始时,我抵挡的还能算上自若,可是那曼萝好像突然使了全身力气强攻,并且一剑挥伤了我的手臂。 楚誉虽说已经强装镇定,可是见了还是难免心底突地一紧,但当他看到身旁的魏询咬牙切齿的表情后,他还是强压了自己内心的不安,去拍了魏询的肩膀,示意他当心些。 “阿锦!” 众人只看见夏兖各槡此时猛然站起,大声叫喊。 而楚誉心中却激起了不知名的酸涩,这样的时候,她受伤的时候,自己却只能看着,连她的名字都不能叫出口。 他说过,不再让她受伤,可是他没有做到。 就在我受伤挣扎之时,那曼萝竟然还没有停歇,大步冲上高高的挥起长剑,我见状还想奋力躲避,但是却发现了此刻已经实力大减,而且还迈不动步子,眼看那长剑就要将我撕成两半,我紧闭了双眼。 一阵刺耳之声,在耳边裂开。 再次睁眼之际,只见夏兖各槡举着大刀,抵住了曼萝的长剑,他看着曼萝的眼神,就像一只发怒的饿狼,而曼萝好像这才突然缓过了神,急忙收起了长剑,低头跪下。 “曼萝罪该万死,请小王责罚!” 夏兖各槡没有再看她,而是上前轻轻的扶了我,还立刻叫来了郎中至大殿上,回位后替我包扎了。 除了有些疼之外,我是不害怕流血的。 曼萝依旧在殿中跪着,我看着她时,竟然觉得她就像在黑暗中待久了的蛮兽一般,眼神中的戾气依旧没有消散。 我只是不明白,我同她没有丝毫纠葛,为何只是普通的比试她却好似要置我于死地一般,下这样的重手? 难道,就因为我成为了夏兖各槡的正妻? 这样的情,她不觉得有些重了么? “曼萝,本王不过是让你们比试一番,而你却误伤了小王正妻,何等罪过!亦瑶,立刻将她带到地牢中好好反省几日,何时平了心气,再放出来。” 夏王话音刚落,夏亦瑶便拿着短剑从高位之上一跃而下,而曼萝低头谢罪之时,眼神之中的愤恨,还是被我尽收眼底。 我知道,她被夏亦瑶带下去的时候,心里是恨的。 我看着她走进了漆黑的夜幕之中,每一步踏在黑暗里,都是重重的回响。 “父亲,阿锦受了伤,我还是先送她回去休息吧。” 夏兖各槡紧紧握着我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过。 “那好,派人好好伺候阿锦姑娘,不可怠慢。” 夏兖各槡带我走的时候,丢下了刘奚宁,我知道她那咽喉里都冒气的模样,一定十分不悦。 一个晚宴,我竟然得罪了两个人。 想来这以后在夏宫里的日子,是不会好过了。 纪淮和隐青跟随我出殿后,还一直问我有没有事之类的,兄长样子做的也挺足的,夏兖各槡还一直在同他们赔不是。 到了殿外,吹着晚风,虽说伤口有些不适,但是我的心里却舒坦了很多,静静的让微风拂过脸颊,口中哈出一丝酒气,在微凉的夜里,我走的缓慢。 “曼萝…无心之举,你不要怪她。” 夏兖各槡好像是想了很久,才缓缓开口的,他心中预测了一万遍,此话一出,阿锦会不会不开心,但即使他觉得我不开心的几率要大些,却还是开口了。 而我在夜幕中的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的清晰。 我的步子很小,而他也一直跟随着我的,不敢走的过快,顺着晚风,我才轻声回他。 “我不怪她,你也不要怪她。” 我知道这曼萝从小就陪在夏兖各槡身边,如同亲人,而我不过是一个初来乍到的丫头,而且还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小王正妻,换做是任何一个小王身边的女人,遇到了我都不会开心吧。 “我替她同你赔不是,今日她一定是糊涂了,出手才没了轻重,平日里,她…” “你不用替她解释了,我都说了不怪她了。” 夏兖各槡一时被我掐了话,眼神中有一丝不知所措,而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晚间的空气,然后朝他微笑。 “这一剑也不重,她应该是料想着我能躲过,谁知我武艺不精,再说了,刀剑比试伤了也是常事,我之前同我兄长练功,也时常擦破个皮什么的,是吧。” 我故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隐青,见了我的眼神隐青只好配合着应了一声。 这走得慢,我却将四周都看的更仔细些了,回去的一路上都亮起了烛灯,在风的吹拂下烛光摇摇曳曳的,照的影子也是如此。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瞧着身形我倒觉得十分的熟悉。 她缓缓走近,借着烛光,我慢慢看清了她的脸。 是夏亦瑶。 见了小王,她附身行礼,就在她提步准备离开时,夏兖各槡却叫住了她,本来她以为这小王又是说一些调侃自己的话,谁料他说的是。 “不必给曼萝上刑,我自会罚她。” 夏亦瑶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小王,竟然是在同自己为那曼萝求情么? 她勾了勾嘴角。 “小王殿下,地宫自有地宫的规矩,之前您也掌管过地宫之事,不会不知道吧。” 夏兖各槡听罢,想要驳论的话还没有出口,她就走了。 夏亦瑶走的时候,擦过了我的肩膀,我只觉得她的手很凉,触碰到我时,我握紧了她塞进来的纸条。 夜色中烛光还在摇着,而我没有发现的是,在我身后的纪淮,此时眼睛却红了。 寅时 回到院中的时候,夏兖各槡还留下来坐了一会儿,我叫女婢添了好几盏灯,备了一些糕点和热茶。 手臂上的伤还有一些轻微的疼痛,但是既伤在我的身上,那对我而言也不算什么了,毕竟小的时候我就泼皮的很,经常在大草原上跑着摔倒,然后腿上就磨出一个大口子,我一般都是不顾的,站起来继续同尧胥你追我赶,快活的很。 之前被袁家的暗兵在背后划的一剑,还有替纪淮挡的那只飞刀,都比如今疼上好几倍呢,我觉得这点小伤明日应该就会彻底的没感觉了。 我心底真正在意的,是曼萝的眼神。 我本来还想着,难不成曼萝是受人指使,想要借着这次比试然后故意把我铲除? 可是看后来的情况,好像并非如此。 若她真的只是为了夏兖各槡才在比试过程中对我那般出力,那么可见她对夏兖各槡的感情,还真是深沉。 我替夏兖各槡倒了一杯热茶,但是他好像脑中想些什么愁事一般,迟迟没有伸手来接,见状我轻轻把茶盏放在了他的面前,然后将手缩到了衣袖里,搓了搓烫红的指尖。 一只雀子在烛光下低低掠过,掠过了夏兖各槡的眼前,而他的思绪好像也被那雀子牵着走一般,望着无尽的夜色,待那小雀子消失不见后,他才缓过神来。 我见他缓缓抬头,看了我的眼睛,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曼萝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有一次父亲罚我一百鞭子惩戒,若不是她当时紧抱着我,我就已经没命了,那时,她不过九岁而已。” 他说的时候,大拇指一直在轻轻揉搓着食指的第二关节处,拇指上的银戒,在我的眼前一闪一闪的,像极了今日比试的时候曼萝手中的那把长剑。 我用手托着下巴,然而我的手臂却突然一阵刺痛,这时我才发现我用的竟是我被裹得像粽子一般的残手,但是我忍住了,就那样撑着。 然而此时夏兖各槡的回忆,好像一幕幕都刻在了黑夜里。 “她既伤了你,我定会好好责罚,但是…我欠她很多,不能看着她就那般在地牢中惨死。” “死?” 我不明白的是,夏王只是说关她进去思过,顶多轻微的刑罚,不至于是死吧。 “刚才夏亦瑶的意思,你难道没有听明白吗?” 他只是说些话,但却始终没有喝那杯茶,在这晚风的吹拂下,何况是茶,连人心也早晚会被吹凉了。 我这才回想起来夏亦瑶当时的语气表情,除了眼神跟平常一样冷峻之外,她的动作言语确实像是话里有话。 夏兖各槡说过,地牢之中,没有完人。 我进去的时候,只觉得那里面每一个人都在垂死挣扎着,他们好像明知道已经没有了生的希望,但是却想成为那鬼魄一般的东西,仿佛那样便能够永存于世。 “夜里冷了,小王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就不留了。” 我知道他能听明白我的意思,早点回去,早点去地牢看看他心中万分担忧的曼萝,别让她死。 对于夏兖各槡来说,曼萝于他,应该就像尧胥于我一样,不可消失。 夏兖各槡离开之前,喝完了我给他倒的那杯凉茶,他还嘱咐了我身边的婢女好几句,说是一定要让我好好休息,不能吃生冷的,特别不能喝酒,伤口也要日日请郎中来查看处理。 我回了他微笑,然后目送着他出了门。 我不知道曼萝今日是不是喝了一些烈酒,才会做出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后悔,但我知道的是,若是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一直陪伴在夏兖各槡的身边,但是她不一定会再次选择以婢女的身份。 回到屋内后,我就同女婢讲我有些累了,打着呵欠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然后我好好梳洗了一番后,就一骨碌爬上了床,裹进了被子里。 想了一会儿,我还是从被子里探出了头,见那女婢正替我收拾着桌上的茶盏残碗,我便嘱咐了一句。 “今日晚间凉,我又吃了些酒,一定睡的深沉,夜间就不需要用人了,你们也不要留人在屋外守着了,都回房歇着吧。” “是。” “对了,每日灭了灯屋里黑漆漆的,我有些胆小,今日就留一盏吧。” “是。” 她轻轻的关紧了门,等她脚步声渐远后,我在床上翻滚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从袖口深处拿出了夏亦瑶递给我的那张字条。 我悄悄起身,对着窗边的那盏烛灯,缓缓打开。 那字条上面的字,我在王府书房的时候,看了好多好多遍,记得之前羡予在书房中读书的时候还问过我。 “娘,这字是谁写的,写得真好。” 我当时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有些许骄傲的回道。 “你爹写的。” 他爹,我的夫君,后梁的王爷,楚誉写的。 我只知道在书房里,楚誉抄录了好多好多的诗句,羡予都一一读给我听了,而在我不知道的书架暗角,还被羡予发现了数张楚誉自己写的诗。 其中有一句是。 “踏入锦花深处,唯见傲丽扶郎。” 我自己的理解就是,来者入了花丛,虽说乱花渐欲迷人眼,但是来者心中只有一朵扶郎,因为它傲气风骨,艳丽之姿,让人倾心。 我特地把他写的这张妥善保存了,还放在了我屋中藏的最深的花盒里,有事没事的时候,我就会拿出来看看,只是看着他的笔迹,心里念着这句诗,我就会满心欢喜。 每每到这种时候,南双还会在一旁调侃,而我便会与她辩驳几句,然后高高的扬着嘴角。 南双每次都会落下风,因为我一提到隐青,她心中就算有万千的话,也突然就噎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看的多了,所以楚誉的字,我一定认得清晰。 我把字条放在了烛火上,两者刚一触碰便立刻燃烧了起来,字条在一瞬之间就化成了灰烬,那灰烬在空中飘着些许,还沉淀了些许。 我裹进了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烛火闪烁的影子在墙上不断跳跃着,在我的眼前跳跃着,然后慢慢的浮现出了几个字。 寅时三刻,东面瓦房。 一切 夜深人静的时候,天上的飞鸟都少了些许,我将棉枕横放在了被褥里,还特地站在远处看了一眼,微暗的烛光下倒真像是我熟熟的睡在那里,一动都不动。 我换了一身来时携带在包裹里的黑衣,还有一个斗篷,戴上了帽子,然后在门边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确定屋外没有人之后,我才轻手轻脚的开了门,小步出去。 院子里十分的静,我真的害怕我如此轻悄的步子都能被人听见,我弓着身子四下张望着,好不容易走到了院门边,却突然看到有一个黑影快速掠过,吓得我立刻就躲在了墙角,不敢再往外看,甚至都不敢呼吸。 我心中想了千万种情景,万一被发现了,我到底要如何解释,如何逃脱。 我只觉得我的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如此的我就像是一只夜间偷吃东西的野物,如若被人家发现,那就一定逃不过被打死的结局。 然后是脚步声,如果不是我足够的静,我根本就听不出来这种脚步声。 就像踏在深深的冰雪之上,只发出了细微的沙沙声响。 “别躲了。” 随后响起的是一个低沉的女声,很轻很轻,而我竟觉得有一丝熟悉。 可是听到声音后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去猜测,而是拉低了帽子,心跳的也变得异常快速,我紧紧的咬着下唇,蹲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抬头。 “是我,夏亦瑶。” 夏亦瑶? 我这时才松了手,然后缓慢的抬头,当我的眼神与她对视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股凌冽的寒气。 她微微挑着眉,看着我这幅紧张的表情后,一手把我拉起,我就这样被她拉出了院门。 她带我走的路,我好像从来没有在夏宫中见过,是在一个毫不起眼处,那里有一道暗门,直通往东边,她在前面走着,我就紧紧在后面跟着,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他不放心你,所以让我来接应,你们见面的地方是我居住的院子,很安全。” 她一边说着,一边跨着大大的步子,我只有小跑才能跟上,而且这条道路漆黑的很,除了她的一团身影和腰间闪亮的青玉之外,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今日看到那张字条时,我就已经慌了。 我本想就这样,借着微微的酒意,然后缓缓入睡吧,可是我就是睡不着,我的脑海中一直想着楚誉今日的脸,想着他对我的微笑,藏着的全是虚假。 我本不想再见他,可是我心中好像空着什么一般,觉得有些话,我必须当面问清楚。 他叫我来,也一定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的,可是他要说的是道歉,还是同地牢中一样的欺骗,那我就不知晓了。 我们绕了好几个弯,也穿过了好几扇门,最终在一处十分僻静的院落外驻足,这院子大得很,上面还铺了一层琉璃瓦,十分华贵。 我能看到,里面亮着灯。 “快点进去吧,时间不宜太长,抓紧出来我再送你回去。”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 我看着夏亦瑶,不知为何,我觉得同我第一眼看她的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我之前觉得她冷艳,但是现在我觉得她在这微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动人。 而且我的心底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已经慢慢的信任了她,慢慢的把她归列为同夏宫中其他人完全不一样的善人行列,我虽然不知道她与楚誉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但是我知道,她不是坏人。 我点了头,然后缓步进了院子,走进屋门的时候,我觉得里面很暖很暖,很亮很亮。 楚誉站在窗前,背对着我的身影,就像是在后梁王府中的一样,他还是喜欢盯着外面看,看的入迷。 今夜天上的月亮穿着一条薄薄的纱裙,所以看得不真切,我摘下了帽子,轻轻掩了门,在原地站的很定。 他转过身时,我看见他苍白的脸,还有一些伤痕微微的印子,此时都能看的十分清晰。 他缓缓走近我。 这次他没有束发,鬓边一些细长的发丝搭在眼前,随着睫毛有些微微的摆动,他离我很近很近,把我看的很深很深。 “还疼么?” 他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里的刹那,我的眼睛就不自觉的溢出了好多湿润的液体,一瞬间只觉得眼前有些朦胧。 我垂眸。 “疼。” 我知道他问的是我手臂上的伤,可是我回他的是我此时的内心,不可忽略的在阵阵刺痛着。 楚誉想伸出去的手,默默的放下了,他只觉得口中干涩,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却一时之间涩的更加厉害,只能咽下去。 “我会再找机会送你出去。” 他说的话,是我最不愿意听的话。 其实楚誉心中清楚,但是他却不得不说,其实他这次就是想劝解她,劝解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要她能安全的离开,哪怕叫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被后世耻骂为叛国贼,他也无悔。 我抬眸的一瞬间,紧盯着他的眼,在眼泪还没有落下来之际,我便伸手去擦了,让它沾满了我的手指,不至于夺眶而出,在他面前显得丢人。 “送我出去,然后让我去看你的遗书?” 我不自觉上扬的嘴角,好像并不是想表达笑意,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的难受。 楚誉站的直,挡住了我前面的烛光,所以看他的脸是暗的,眼睛也是暗的。 “只要你离开,王府归你,一切都归你。” 他的声音像是病入膏肓并且无药可医的垂死之人发出的叹息,我嘴角上扬的更加厉害了,并且我已经能确定,这就是笑。 “一切?什么是一切?是天上的星,还是海里的月?你连一句真话都给不了我,还跟我说一切?楚誉,我不是三岁的孩童了,不是几句话就能拐走的,给个糖就会笑的,你以为我此番千里迢迢冒死来寻你,是为了你的遗诏?我是为了……” 我是为了你的命。 我没有说下去的原由是,我突然就觉得心里憋闷,说不出口了。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 我缓了缓心气,然后坚持笑着问他。 “你为什么要交出军令?为什么要成为夏氏辅相?你是真心真意的投靠了夏氏,还是这一切只是在做戏?我今日来,只是为了你一个答案。” 我说完才发现,眼泪是擦不干净的。 我感觉我的手烫的厉害,我的心也烫的厉害,就像熏烤在火架上一般,每寸肌肤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焦黑。 然后粉碎。 在意 “我没有选择,也没有回头路了。” 当他冰凉的手触碰到我滚烫的眼泪时,我才发现我的双眼肿胀的厉害,全身紧紧的绷直,双腿深深的扎入了地底。 可是我轻轻眨眼,一滴又一滴炙热的泪无法阻挡的从脸颊滑落时,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是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剑,砍断了脚底,也砍断了一切粘合的愁思。 我避开了他温柔却无情的擦拭。 楚誉指尖空空的时候,只觉得像触到了千年的寒冰,烧着指上的血脉。 我认为他所回答的,不过就是最直白的承认了,承认他交出军令,屈打成招,承认这一切只是因为没有选择才做出的选择。 我的全身上下好像一瞬就变得松软,人也一下就变得黯淡,尽管这烛灯把屋子里照的透亮,但是我还是觉得我在阴影下,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 我痴笑着摇了摇头。 我说。 “不,你不是没有选择,而是你害怕了。” 我退后的那一步,看起来是小小的一步,可是我总觉得若再稍微挪动一点点,就会陷入万丈深渊一般,心中揪扯着。 我知道我这句话直戳他的内心,所以他的脸一下就沉了,背对着烛火,把头藏进黑暗,就是他现在的模样。 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布着几道浅浅的伤痕,苍白的唇角下还有一处比较明显的血口,眼里藏着无尽的情绪,闪烁着一种奇怪的光芒,只是这般近的看他,倒觉得有一股书中说的邪祟意味。 “竟然我在你心中,已经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你又为何还留在这?” 楚誉没有再做过多的解释,他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解释也是无用的,而且没有任何意义,他强忍了心中的那份难言之痛,脱口而出的只是想劝她继续离开的开头话,他下一句就准备说,你走吧,不要同我这叛国罪人死在一起。 他原本以为这样说,只会让我坚定离开的信心。 可是他错了。 “我留下来拯救这残破不堪的西北,拯救无辜的百姓,拯救还存着善心的人们,我要代替你,作为后梁的子民继续潜伏在这夏宫之中,而且绝对不会像你一样害怕。” 后梁最重要的希望,此时已经离开了光明,飞奔到了蛮荒黑暗之中,而我作为最后的希望,若是就这样离开了,若是同他一样害怕了,那么就相当于最后一丝烛光都被掐灭,从此以后,天下就真的要毁了。 “你根本无法想象夏王的阴险,就算再高的武力也根本逃不过他噬月蛊的侵蚀,更何况你一个女子,在这夏宫之中只能是等死!” 他说时一步步的逼近,渐渐红润的眼眶,急促的呼吸和沉重的语气,将我按到了墙角边缘,当我的后背猛地撞击到冷且厚的墙壁时,好像撞的我胸口一阵刺痛。 在我的印象当中,他从来没有这样言语激烈的说过话,他一直都是十分温和的性子,就算下人做了错事也很少责罚,不过微笑而过,从不计较。 可是现如今,他就像在囚笼中挣扎的死犯,通红的印记印在了他的双颊上,看起来竟然有点像是吃醉了酒。 他离我很近,我无法转过头去不看他,可是当我这样细细的看着他,看着他的脸,眼睛,我心中所有的酸痛都在一瞬之间突然崩发,深入了全身的血脉当中。 我虽气愤,但是不可否认,穆黎书真的很喜欢楚誉。 喜欢到每晚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全部都是他的样子,喜欢到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清晰的记在心里,喜欢到想要永远都六在在他身边,同他携手。 他说的噬月蛊,是令他就范的最后刑罚。 他说过,噬月蛊在月中发作,会让人全身溃烂而死。 难不成因为这险恶的蛊毒,我们就只能乖乖听从夏兖满吉的命令,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成为天地共主,祸害天下苍生? 阿爹说过,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所以我偏不愿意听天由命。 天地人间,万物相生相克至此,恒古不变,我就不相信,这万般厉害甚至能蛊惑人心的噬月蛊,在天下就寻不到解法。 “你若是想邀功,大可以去同夏兖满吉说我的身份以及目的,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让他继续祸害苍生。但若是你不同他挑明我的身份,那我还可以考虑考虑,顺便拯救你。” 我平复了很久,终于能够做到掩盖这心底的所有情绪,然后看上去毫不在意的同他说话。 我想拯救他,若是他没有了噬月蛊的束缚,他一定会变回原来的楚誉,一定。 “黎书,你恨我也好,想杀了我也罢,我只求你活着。” 他的手抚过我额前的碎发,轻轻的,温柔的将碎发全都别在了我的耳后,他的眼睛里有了一股柔情,像是之前他看我的那般。 他紧紧的抿着唇,像是在强烈的抑制着什么。 我缓缓握住了他冰凉的手,然后从我的耳边拿下,当他反过来紧紧的抓住我的时候,我竟然忘记了挣脱。 “你若真真在意我,你的青玉呢?” 说罢,他的手松开的很自觉。 我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把他完全看透了一般,可是我其实一点也看不透。 我竟然也同那群台上的戏子一样,学会了装模作样。 “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还在意你,我真的想杀了你。” 说时我拿出了在我怀里捂的滚烫的青玉,在这角落里,它发出的是最亮的一道光,晃在楚誉的眼睛里,心里。 我推开门的一刹那,只觉得迎面的风吹的很舒服,我戴上了帽子,步子走的极快。 夏亦瑶还在原地站着,见我出来之后,没有说一句话,转头就带着我原路返回了。 不知不觉,到了黎明,远远的地方已经有些光射出来了,可是夏宫之内还是很寂静,我们的脚步声成了这里最大的躁动。 到了住处,我低头谢过了夏亦瑶,她走的依旧决绝和快速,而我小心翼翼的回到了屋内,关紧了房门,脱下了染了寒风的斗篷和黑子,裹进了被子里。 然后。 大声的哭了一场。 疯魔 夏兖各槡许久都没有踏入过地牢了,这个他熟悉但又觉得陌生的阴暗场所,他顶多远远的看一眼,不想管里面孤魂野鬼的嚎叫以及鲜血的腥气。 他站在高大的树下,和朦胧的月色里,他的身后背着那把一直陪同着他并且能够一挥见血的大刀,在这样的情景下,他仿佛一个巨人,承载着矮小的世人都无法了解的孤独。 他记得自己不过舞勺之年时,就已经开始接管地牢的内务,那个时候父亲每月都会有考察,逼的他不得不挥着重重的鞭子打在那些已经破烂不堪的皮肉之上,一声嘶吼震耳欲聋,只要没有开口,接下来还会是无尽的殴打。 他的身上都是血迹,耳边全都是那种撕扯之声,就连夜晚他的梦里都是地牢之内一个又一个的囚徒朝自己伸出手,那枯草般的散发以及鬼魄般的眼神,让他一瞬之间惊醒,然后再也无法入眠。 他每天都看着数具冰冷的尸体,从牢房内抬出,发出的腐臭味能够蔓延数里,停留在鼻尖。 其实他害怕极了,但是面对父亲的眼神,他只能硬着头皮做自己认为无比罪恶和讨厌的事。 进入地牢者,不论罪过大小,在几顿刑罚后,要么就是死,要么就是疯癫。 之后夏亦瑶成为了女杀手统领,便代替自己接管了地牢事物,可是他知道,他永远都无法逃离这里,他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些罪恶,并且他知道那些人的哭笑会跟随自己一生一世。 夏兖各槡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他内心恶心作呕的味道令他难以前行。 可是他的眼前好像蹦蹦跳跳的经过了两个小孩童,那个身穿华服的小男孩儿是个好哭鬼,脸上清晰的泪痕在月光下闪着亮亮的印子,而那个小女孩儿目光清冷,手上拿着一把剑,紧紧的跟在小男孩儿的身后,寸步不离。 小男孩儿一屁股坐在了大树之下,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而小女孩就在一边蹲着,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背。 “父亲说我什么事都做不好,今日生气的打翻了殿里的大香炉,他还说…我根本不配做他的儿子。” 小男孩儿抽噎着,一阵一阵的吸着鼻子。 “殿下做的已经很好了的,只不过,夏王想让你变得更好罢了。” 男孩儿微微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好像突然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比女孩子还要娇气可笑些,便立刻擦干了眼泪。 “曼萝,我想我母亲了。” 男孩儿说时,还是抑制不住眼睛里的泪光。 “放心,夫人在天上看着你呢,她会一直保佑殿下,平安顺遂。” 女孩儿的笑,在这夏氏,只属于小男孩儿一人。 夏兖各槡叹了一口气,然后没有犹豫大步走进了地牢之中。 这里的阴冷潮湿一如既往,建造了夏宫之后,地牢也重新修建,现如今变得更加的阴暗严密,两旁微微的灯火只能照的清又短又窄的前路,四下看不到任何东西,也没有一丝生气。 这里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冷。 夏兖各槡微皱着眉,走的有些急切。 狱卒都没有拦他,是因为夏统领留了话,夏统领还说,刚抓进来的女人不能动,小王自会亲自审讯。 可是走到曼萝身前时,她的身上还是有些轻微的伤痕,不过不重,应该仅仅是哪位狱卒吃多了酒脾气不好,才大了胆子让她吃了鞭子。 夏兖各槡走近时,脸上没有表情,同他留给世人的印象一样。 曼萝看了来人,依旧一动不动的站着,而且站得直,因为她只要稍微软一点,那紧紧的铁链便会揪扯着肌肤,然后压出血印来。 夏兖各槡看了这个陪着自己多年的侍从好一会儿后,迅速拔出了身后的大刀,然后一刀挥下,眼睛能看见的不过一道寒光,和喷涌而出的一簇鲜血,耳朵能听见的不过一声尖锐嘶吼,和刀起刀落。 之后,许久无声。 只有一滴一滴的鲜血落在地下的杂草上,滴答滴答,声音虽然微弱却清脆。 夏兖各槡的眼睛,是有温度的。 曼萝慢慢睁开紧紧闭着的双眸,除了感觉手臂钻心刺骨的疼痛和流着滚烫的鲜血之外,她还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她看到了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心里的唯一温情。 “我看出来了,今日你一招一式,都是想至她于死地一般的出力,你疯了么?” 夏兖各槡的大刀上,顺着红色的鲜血,他知道自己刚才下手很重,所以她的伤口比阿锦的要深的多,不过不至于断臂,更不至于丧命。 当曼萝今日一出手的时候,自己便看出来了,她满眼的杀气,这样的招式,阿锦是很难抵挡的,所以他才想,她难不成是疯了么? “若是你今夜杀了她,我也会杀了你。” 夏兖各槡将大刀一提收至背后,冷冷的语气,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掩藏内心的动摇和不确信。 曼萝依旧不敢动,只是垂着眸忍痛。 “殿下,我是疯了。” 她说出口的时候,脸上竟然在嘲笑自己。 她看着地上自己的鲜血,把枯黄的杂草染出了一丝鲜艳之色,竟然在一瞬之间,觉得也是一种美丽。 就因为自己是他从小的女婢,便只能一生守着主仆之情,看着他心里深深的住着别人,而自己这十多年来的陪伴,好像不过一缕烟云,随风而散了一般的时候,她就已经疯了。 她视他为阳光,可是却永远无法触碰。 当自己见到那个叫阿锦的女子,见到小王看她的眼神时,不知为何,这么多年积淀的沉稳,冷静,一时全都乱了。 她们比武时,她每一刻,都无法控制自己一般的拼尽全力,她想着若是那阿锦姑娘死了,自己也会这样笑的吧。 “曼萝,仅此一次。” 夏兖各槡声音很轻,是在警告。 转身出门之际,他却听得曼萝动了,铁链的声音在耳边十分响亮,他转头之际,只看她正折磨自己一般的任由铁链上的断刺渗入自己的皮肤之中。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 “曼萝,明日便回来吧。” 夏兖各槡说的时候,铁链没有继续动了,但是他看见一滴清亮的水珠从曼萝的眼中滴落,她低着头,好像要把自己埋入地里。 他背着大刀,然后缓步离开了,他走着来时的那条路,旁边的火灯依旧燃烧着。 出地牢的时候,他再次走到了那棵大树下,可是他眼中看到大树下的那个男孩子,独自一人哭着,而那个小女孩儿,却不见了。 一股血腥味渗入了鼻子里,只觉得有些苦涩。 顽物 我在夜里辗转,肿胀的双眼只要微微睁开就会有难忍的酸涩,我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觉得憋屈难耐,可能是因为我觉得楚誉总该护着我的,可是到西北这么多天以来,他从来没有护过我。 我知道他说的这夏氏中的凶险,我也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把我送出夏宫,可是我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我绝对不会走。 这夏氏的地底掩埋着无数的冤屈,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张着嘴呼救挣扎着,我不可能坐视不理,就算我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力量,我也要最大程度的利用起来,我不害怕,我只求无愧于心。 我听说过夏王的蛊毒没有人能够逃脱其的控制,就算是武力再高强的人,一旦蛊毒侵入体内,便会在无尽的折磨下武力全失,然后烂心而亡,蒙氏在时,亦没能研制出解救噬月蛊的解药,如今蒙氏已灭,就更没有希望了。 楚誉和魏询如今不过都是被噬月蛊束缚,除了他们,我猜这西北还有无数我不知道的,秉持正义善良之心的人们,也正在被他束缚,唯有刺破这无数的蛊毒纠缠的藤蔓,才能冲出黑暗,重现烈阳。 我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看着窗外,才发现天已经全然亮了,阳光透不过厚厚的窗纸,只把它映照的暖暖的,但是却早已亮过了我屋内唯一的一盏烛灯。 只不过烛灯将灭,最底部的蜡油也快要燃尽。 我故意在床上闭着眼多躺了一会儿,就算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总比顶着肿肿的眼睛出门好一些,我怕那些下人婢女见到我这幅样子,又要给我端一大堆安神补气的汤来,那汤都苦的很。 直到房间里更亮了,温度也逐渐上升,捂在被子里的我已经大面积出汗的时候,才听见有婢女推开了房门。 “阿锦姑娘,起床用早膳了。” 我佯装着睡意朦胧的姿态,佯装着久久都睁不开眼睛的模样。 等我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今日屋檐之上竟然多了几只啼叫的雀子,声音清脆。 用膳的时候,我刻意支走了身边服侍的婢女和下人,让他们全部都到院子外面守着,有的还被我叫去了后院打扫清洗,自从入夏宫以来,我好像还没有唤人做过这么多的事情。 我每日的早膳同午膳晚膳相比也毫不逊色,反正几乎都是夏兖各槡交代的食谱,她们每天就照着分配来的山珍海味,燕窝蜂蜜,给我做一大堆膳食,摆了满满一大桌子,我觉得这些七八个人都不一定享用的完。 可是再美味的,进了我的嘴里,却都是寡淡的很。 “昨夜…我去见楚誉了。” 我最先说的话,他们只是听着。 随后我舀了一大勺的燕窝粥,放在嘴边细细的吹着,等到热气少了些许就全部放进了口中,然后没有表情的吃咽着。 我瞥见坐在对面的隐青停了筷子。 “王爷?” 他用十分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我,好像是想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什么,虽然我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但是最起码能看出我的心情此刻不是很高昂。 “他还是让我走,我不从。” 我说罢放下了勺子,端着瓷碗,不过吹了几口之后就对着碗喝干了里面的热粥,然后平静的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嘴。 隐青见我的模样和语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问什么话,而纪淮只是静静的喝了一口茶,然后继续用膳。 我的手中捏紧了帕子,目光看向屋檐的时候,发现那几只啼叫雀子又飞走了,飞的很高很高。 “纪淮,你知道噬月蛊吗?” 面对我话锋突转的疑问,纪淮却眼神一怔,他看向我的时候,嘴角润润的汁水还没有干。 他皱眉之际,我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噬月蛊是夏兖满吉所制蛊毒中,制作最难,毒性最烈的,听说夏兖满吉虽有一身蛮力,但是不善于用武,因此他从很久之前就开始钻研蛊毒,之前在他身边有一位老者,传闻是制蛊奇人,那位老者说若是想制出为你所用且天下无敌的蛊毒,必须用至亲之人心脏喂养蛊王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制成,最后,他取了先夫人的心脏,才炼成了噬月蛊,而那位老者,也被他残忍杀害并抛尸荒野。” 纪淮说的时候,我的表情同他第一次听他师傅讲起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我一直在想,夏王的先夫人到底为什么身亡,夏兖各槡同他的父亲之间又到底有什么隔阂,而如今我才知道,夏王这样残暴之人,竟然为了蛊毒杀害自己的结发妻子。 这样泯灭人性之人,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还有什么资格想着争霸四方。 可叹的是,若他的先夫人如今还在的话,他如今应该就不会是这副模样了吧。 不对,我记得我说过,这世上没有如若。 “难道…此蛊就真的无药可解吗?” 我同隐青一齐看向纪淮的时候,他正低着头,好想苦苦的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搜寻着什么一般,许久之后,他好像找到了答案。 “传闻夏兖满吉手上有解药的法子,而且十分隐蔽,不过此药只能够缓解噬月蛊一时之痛,却无法根除,之前在蒙氏的时候,我跟随师傅学习制药之术,但是对于噬月蛊,查阅甚多,却没有任何进展。” 我感觉纪淮只不过是回想起了之前的一些日子,找寻一些回忆,但是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心里满满的忧虑和仇恨从来没有消失过。 “不过…” 他的手搭在桌子上,风里有一股佳肴的浓香,当纪淮缓缓开口的时候,我立刻竖起了耳朵,想要听的更真切清晰一些。 “如果有了制蛊和缓解药丸的方子,可能会从中找到什么线索。” 虽然纪淮是在说一件略有希望的事,不过听着他的语气倒像还夹杂着一点点的绝望。 制蛊的方子一定在夏兖满吉的住处,他对于噬月蛊那么严密,一般人怎么可能拿到。 但是现下没有其他的办法,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方子,毕竟只要能够制出解药,彻底的解除噬月蛊,让所有人都摆脱夏兖满吉的掌控,那么我们就相当于成功了一半。 “我去找。” 纪淮听着我的话,也不过只是听着而已。 毕竟那铜墙铁壁,是用血也化不掉的顽物。 浓香 用完早膳后,我便独自坐在院子里等待夏兖各槡,一般日子里他都会来看我,我就想着从他那里一定能得到什么相关的消息和线索。 而纪淮和隐青二人离开了院子,他们觉得出门走走,应该也能打听到相关的消息,虽然说在这夏宫之中一般不给随意走动,但是他们二人也是参加过夏王晚宴的,这夏氏的人也应该都知晓他们的身份,所以自是不怎么敢拦他们。 我没有再像平常一样坐在亭子里喝茶,而是换了一身便服,还从我的屋内拿出了我的麻鞭,寻了庭院里一处比较宽阔之地,开始运气练功。 昨夜曼萝的那一剑并不是很重,所以今日手臂已经没有什么疼痛之感,但是我原本以为我同她比绝对不会处于下风,毕竟我与隐青数日的剑法可不是白练的,却不料遇到她的强攻之后我只能束手无策的胡乱抵抗,最终被伤。 我想着昨夜要不是夏兖各槡那一刀替我挡的及时,那么我一定不只是伤了手臂这么细小的一处。 没想到曼萝一个从小陪着夏兖各槡的女婢,竟然也有这样的功力,所以我一定要强加练功,绝对不能再这般弱小无用,在强敌面前,只有变得强大,才有生存的希望。 我叫人替我搬来了一块巨大的木桩,牢牢的嵌入了硬泥之中,然后挥舞起鞭子,一遍又一遍的抽打,确保我的力度在不断的增加,以至于能划破粗壮的树皮,除了训练力度之外,我还在不停的移动方向位置,提升自己的敏锐度。 在阳光之下,我的影子跟随着我跳跃到了墙上,又被风吹在了阴凉里,我好似叛逆着一般无止境的挥动着鞭子,不愿意停下,也好像是在抒发我内心的愤恨,只要猛烈的击打着,心里就会轻松好些。 我正在挥洒着全身的戾气,但是耳边却突然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刺破了我的这份有规律的挥鞭敲击,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独特的香气,有些太过浓郁了。 “呦,姐姐练功呢。” 我停下来的时候,只看见刘奚宁正挥着花扇子坐在我的凉亭之中,一脸笑意的看着我。 我正疑惑为什么没有人通报,转眼便看见身边的女婢急忙上前俯身请罪。 “阿锦姑娘练功投入,奴婢不敢叨扰。” 见她这幅小心翼翼忧心忡忡的样子,便知晓她们在这夏宫做事是吃多了冷鞭子的。 我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挥手示意她退下。 我很快转变出一副笑颜看着那刘奚宁,然后快步的走入了亭内,收起了手中的鞭子往桌子上重重放下时,惊的她抖耸了肩膀,还立刻用花扇遮面,恰是怕我的鞭尾抽到她一般。 我一脚跨上了石凳,然后拿起了桌面的茶壶,对着壶嘴大大的喝了一口,只觉得十分清甜。 而刘奚宁一副嫌弃的表情,怕是觉得我这样的行为举止又是不符合女子之礼,甚至觉得我粗俗。 那又如何,总比她这幅扭扭捏捏的样子好。 “刘大小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的院子里?我这院子生冷的很,妹妹以后还是少来比较好。” 我站直吹着迎面的风,只觉得就这样的感觉最是舒服,全身的炙热都被冷风吹拂着,就褪了不少,但是细细的感受这好像风中又多了一些沙尘,没有前几日的干净了。 “姐姐昨日受了伤,我怎么能不来看望看望呢?” 这时我才发现刚才风中浓郁的香味就是从她身上散发而出的,这样的姿态不觉得有点像那些卖弄风骚的舞姬了嘛,哪里有什么大小姐的样子,竟还好意思嘲笑我。 “大可不必,妹妹昨日脚也扭了,走路甚是不便,怎么能如此劳烦呢?” 我坐下的时候,又往口中灌了一大口的茶水。 她应该是听出我语气中的嘲笑,以及讽刺她的装模作样了,所以她的脸一下就熏红,甚至比她上的胭脂还要红些。 她快速的摇着扇子,眼睛瞪得大大的。 “好了,就不要再说什么客套话了,我可警告你,别以为小王平时多看你两眼,就觉得自己多了不起了,你不过就是一个平凡人家的寒酸姑娘,根本就不配做小王的正妻,早晚有一天,正妻的位置还是我的。” 我觉得要是就这样顺着她,她这样的脾气永远都以为自己是最厉害的。 “平凡人家怎么了?大户人家又怎么了?还不都是一日吃三餐,活个五六十年就要入土的?你是刘氏的大小姐就必须得是正妻?谁规定的?夏王?我告诉你就别论什么早晚了,如今小王可是连扶一下你都要为难的。” “你!” 刘奚宁气的一下站起,拿着扇子就指对着我,满目的愤怒和鼓起的小嘴,这幅样子倒有些讨喜。 “我怎么了?妹妹这幅样子,可不像是大家风范。” 我嘴角勾勒着笑容,稳稳的坐着,悠闲地吃着茶和糕点。 她听言应该也是注意到了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些不妥,再加上旁边还有几个女婢,所以收了收脾气,直直坐下了。 “我来可不是同你拌嘴的。” 她转头到另一方,用力扇着扇子也退不了脸上的红。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挑眉看向她,谁知她却支支吾吾了起来,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该真不会是仅仅来看我笑话的吧。 “那个…小王昨日说…你这院子里的茶不错,所以每日才多逗留了会儿,我今日…来学学。” 我以为是我听错了,或者是风传错了话,可是我回想了一番,才肯定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可是不知为何,她这幅表情和样子,我倒觉得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了,反倒觉得有些有趣。 可叹的是,她这样的大小姐性子,竟然能够丢掉面子亲自上门来我这学做茶点,也真的是下了狠心。 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夏兖各槡吧。 一瞬之间,我倒觉得我好像真的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的阻拦,如果不是我,夏兖各槡娶了这样一个满眼都是他的人,应该也会很好的吧。 反正,比我好。 我脸上多出的微笑,并不是故意的。 “其实,并不是我这里的茶好,而是他心里的茶,有一些苦。只要以后你院子里的茶稍微清甜些,他定会喜欢的。” 玩弄 自刘奚宁硬从我这选了个每日煮茶的女婢去了她院里之后,我依旧在等,等到我的耐心都散尽了,可是还是没有等到夏兖各槡。 可能就是因为他对我好,所以让我产生了他不时定会来我的院子看我的想法,我心里还一直在想着他今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才没有来,但是我却没有想其实他并没有每日都要来的理由。 他是夏氏的小王,每天日理万机,我为什么就觉得他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定会来看我? 若是这种思绪在我心中保存的久了,定了,那我以后指不定会自我麻痹。 所以我没有再等了,而是回到了屋子里,毕竟方才练武时弄了一身脏汗,现下正浑身难受,所以叫人给我备了热水,想着趁现在泡个澡,也能够理一理思绪。 水温特别适宜,而且伺候的女婢还撒了一些鲜花瓣在其中,一朵又一朵凑成玫红的一片漂在水的表面,在热气腾腾的木桶中显得格外芬芳。 感觉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人的思路好像异常的稳定清晰。 我想着就算今日夏兖各槡来了,但是对于噬月蛊相关的问题,他也一定不会轻易就透露的,毕竟这是夏氏当中的最大机密,若是我拐弯抹角的发问,可能还会弄巧成拙,被他发现什么端倪。 而且都说这噬月蛊是夏王最重视的东西及武器,当初他为了不让传授他蛊法的那位老者研制出解药而坏了他的计划,选择残忍的将其杀害,从此以后,关于噬月蛊的种种,整个天下只有夏王自己了如指掌,就连他唯一的儿子,可能他也不愿意多说一句,更别说多加探讨了,所以就算能够问夏兖各槡,他也不一定知晓。 但是偌大的夏宫,到底何处才是这些蛊毒的制作之地,何处才是研制方法的隐藏之所呢? 若是我,我一定会把这样重要的东西实时放在身边,而不是另置别处,以免每天胆战心惊。 所以,我猜方子一定就藏在夏兖满吉的寝宫之内,话说越危险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他那样疑神疑鬼的人,恨不得要把东西放在自己的床头每天守着睡觉才安心! 对,我突然想起了,以前阿爹就喜欢把他最珍贵的东西,还有一些母亲的遗物封锁在一个箱子里,然后藏在床铺底下的一个暗格处,有一次我因为某件事情与阿爹闹别扭,就跑到他的房间里去大闹,然后就发现了他床下有一处板是活动的,待我打开后,我才发现里面都是母亲生前带的首饰珠宝。 不论如何,只要能够找到关于噬月蛊方子的线索,我就一定要试一试。 想要潜入夏王的寝宫绝对不是一件易事,但是再难的事,就呆呆的坐着想是肯定不会完成的。 我更换了衣裳后,又再次站进了庭院当中,现下发丝还有一些湿漉漉的,在太阳下晒着,便会干的快一些。 不出一刻钟,隐青和纪淮回来了,但是见他们二人的神色,好像出去一圈之后遇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一般,低垂着眉眼,唇边竟然还有一些发白。 我知道他们一定是知晓了什么,便立刻带着他们进了屋,关紧了门窗,可他们二人自从进屋后就那样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子边,一言不发,等我的心中焦虑的很。 “到底听到什么了?” 我瞪大着眼,还用手磕了磕桌子,像是想把他们二人从无声中唤醒一般。 隐青看了一眼纪淮,好像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但又好像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起。 “我恨不得现在就拿着剑把夏兖满吉碎尸万段!” 谁知下一秒,纪淮竟然一拳重重锤在了桌子上,他的呼吸声十分急促,双眉紧凑,眼神中的愤恨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恰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好像下一秒就会拿起剑直往夏兖满吉的房中冲去。 我倒是第一次见纪淮这幅样子,平日里,虽然知晓他心中有着巨大的仇恨,但是他表面依旧波澜不惊,像个离家的孩子,只是心里堵着一口怒气,但却不激于言表。 但是今日,我从他的眼睛里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恨这个字。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已经表达了他此时心中所有的激愤与憎恶。 我小小的跨上前一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这一次他没有躲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叫我别碰他之类的话,他就那样坐着,身上有些轻微的颤抖。 “小声些。” 他这样的嗓音,就算我关紧了门窗,支走了下人,但若是这样的话真真传入了他们的耳朵里,那后果就是不堪设想。 我们的每一步,都要走的小心翼翼。 待纪淮渐渐冷静下来之后,我给他递了一杯茶,他痴痴的看着手中的剑,就好像是在看一位故人一般,满是幽怨之情。 “直到今日听到几个侍从谈笑后我才知晓,蒙氏被灭之后,所有尸骨全部被夏兖满吉收回,并且被当做玩物一般的成为了他那几头爱兽的腹中之食,除此之外,他还将他们的心脏取出喂养那些蛊虫,甚至做成菜肴逼迫蒙氏的子民强食,说是借此以表忠心,这样的恶毒之徒,我真的想立刻取了他的心,让他也尝尝骨肉疼痛的滋味。” 纪淮今日听到那几个夏宫侍从在讨论这件事情时,脸上全部挂着笑意,就像是在说什么好笑的玩笑话一般,好像在他们的眼中,他人的生命就可以被肆意践踏,玩弄。 若不是当时隐青拉着,他早就已经拔剑。 来到夏宫之后,他已经在努力的克制自己内心的情绪,当他看见夏兖满吉的时候,他差点就无法抵挡的住自己的愤恨,但是他挺住了,当他在夜里看到那个叫夏亦瑶的女杀手统领时,他的心就像被千刀万剐一样,爀然的脸在脑海中不断回放,可他除了红了眼睛,也忍过了。 可是到如今,种种事情的挤压,他告诉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蒙氏的冤魂们好像一直在远处叫唤着他,让他报仇。 他身上的无数伤疤,现如今都不疼了。 唯一不时还在隐隐作痛的,是自己的内心。 我听他说的时候,能想象到那样的画面,不时心里翻涌着,一阵又一阵的苦涩。 但是如今,我除了看着他,听着他说话,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一瞬间竟然明白了刚刚隐青的表情。 可就在我选择闭口不言的时候,我突然听见纪淮郑重的同我说了一句。 “噬月蛊,我一定要解。” 轻重 天有些暗的时候,夕阳就会显得格外的突出,最起码在后梁是这样的,可是从夏宫当中抬头看出去,却觉得夕阳照耀的那一小块却被所有的阴暗包围着,想要努力渗透,但是却被厚厚的灰云遮挡,没有出路。 夏宫中到底还是庄严肃穆的,漆黑的琉璃瓦覆盖着楼阁的每一处,屋檐脚边的飞龙之尾高高的指向天际,冷风中夹杂着黄土,眼中都能看到的蒙蒙一片,若不是远处城墙上的夏氏大旗还在飘扬着,这幅景象倒真像是凄凉之城。 夏宫高高的圆台之上,还依旧摆放着一座祭台,上面的香火不断,每过二刻便有专门身着祭服的信徒上前燃香。 因为站得远,不然一定能看到圆台之上还有零星的凶兽血迹,那大雨也无法冲毁的痕迹,会永存于世。 魏询站在高楼之上,眺望着夏宫深处,他仔细的观察着吹过的每一阵风,行动的每一片云,落下的每一片树叶,以及脚下走过的每一个人。 自从被封为夏氏辅相的那一天起,他与楚誉便搬进来这样一座磅礴华丽的楼宇之中,每日山珍海味,如果不是因为有些心结,他真的觉得这样的日子确实不错。 毕竟在后梁之中,他一辈子都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在地牢之中沉淀了那么久,他已经克服了之前自己那副刚烈的性子,他懂得了一切都不能操之过急,现下的发展,很顺从他的心意。 他想着,后梁,自己应该是不会回去了。 那个让他日日难眠,掩藏着无数黑暗和梦魇的将军府,他也不会再踏入了。 他可能会杀了夏兖满吉,然后重扛蒙氏大旗,让它比那夏氏的旗帜还要高,但他也有可能会死在这里,一辈子都无法逃脱,同蒙氏子民一样,埋葬在这样一处凄凉的废墟里。 然而自从他那日别过姑姑之后,姑姑就没有再来找过自己,可是当他看到自己的那把银剑,他就会感觉姑姑还在自己身旁一般,训导着自己,让自己报仇。 他不会忘的。 成为了后梁人人心中憎恶的叛国贼又如何?只要能报仇,他什么都愿意,以前自己放不下的,现在他已经全部都放下了。 突地,在一阵冷风之下,有些黄土迷了眼,有人的脚步声很轻很轻,直到站在了魏询的身旁,他才发现白色衣袂飘飘的一位翩翩公子,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 楚誉步子向来很轻,因为从小的时候在皇后娘娘的寝宫内便规定了任何人不准发出剧烈声响,记得一个宦官复命时步子急了些,惹了皇后午休,便被活活打死在了殿外。 楚誉亲眼看见了那宦官死的时候七窍流血,从此以后,他的脚步越来轻。 而楚誉从这里看下去,看到的不是同魏询一样的忧虑,而是踌躇。 虽说他们被封了夏氏辅相,可是内部事物一一不得经手,只是管着一些零碎的琐事,因此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没有得到什么确切的,有利于行动的消息。 楚誉指尖一折,缓缓打开了折扇,随着冷风摇摆着,目光看的很远很远,甚至已经超出了夏宫之外。 “怎么,昨夜同你的王妃吵架了?” 魏询知晓昨夜楚誉同他的王妃见面后,神情一直是这样不温不火,往往他这样一副表情,就证明着他心中一定烦闷的很,不过是故作镇定罢了。 楚誉的扇面写的是一首词,他的父王最喜欢这一首词,亲自提笔了这幅扇面,在楚誉幼儿生辰时就赠了他,这么多年,他抚扇只用这一把。 “以她的性子,你觉得能同如今的我说什么好话吗?” 楚誉觉得魏询就是明知故问,问也就罢了竟然还一副玩味的语气神情,所以他换了一张冷脸,语气也冷得很。 “也不怪她,她对你如此痴情,不顾性命来救你,而你却跟那个夏清纠缠不清。” 魏询只记得她夏清的名字,顺口便是了,但是他此番的第二句玩笑话,真真的迎来了楚誉的一个冷眼。 “我何时与夏清纠缠?” “何时?自入西北以来,你便同那夏清时常见面,我虽不知你如何感化的她,但是我知道你一直让她们两个女子为你涉险,誉王还真是好手段。” 魏询说时微微挑眉,他本以为这样的说辞不过是他们二人从小到大的交流方式,但是他却不知楚誉心底却真的在意了。 只见楚誉收起了折扇,表情严肃。 “我与夏清之间,绝无半点逾矩。” “好好好,那一切就当我看错了,但是你那位八抬大轿娶进府的王妃,可不会觉得自己看错了。” 魏询此话一出,楚誉本来觉得毫无道理,可是他突然想起昨夜,她竟询问自己青玉去了何处,他这才反应过来,定是黎书看到了夏清腰间的青玉,所以有了误解。 一瞬之间,心中乱的很。 夕阳已经散尽,放眼的四下都已经掌了灯,不过一些微弱的光芒,同后梁京昭城内晚间的亮彩相差甚远。 楚誉低了头。 “她已然恨了我了,不过就再恨些罢了。” 语气中,尽显无奈之意。 楚誉说罢,就有侍婢前来行礼,说是晚膳已备。 当二人并肩下楼时,魏询竟然有那么一会儿觉得回到了小时候,他们经常上完夫子的课后一同并肩走下窄窄的楼梯,走下楼阁,奔着一起去殿内用饭,就同现下的情景十分相似。 不知为何,魏询每次回忆以前,就会多感。 他们还是一样,一个步子重,一个步子轻。 “步子重些,不容易摔。” 魏询小时就好奇为什么楚誉走路悄无声息,同姑娘家一样,而他就不同了,每日奔上奔下,声响都大的很。 他如今都还记得楚誉之前的回答。 “步子轻些,不容易死。” 他不知道为何楚誉会这么说,自己当时也没有相信,难不成步子重压了穴位,对体健不好? 他怀疑,但也没有开口问。 若是他开口问了,楚誉定会告诉他,因为四面楚歌,步子重的则引人耳目,而步子轻的,才能活命。 是啊,他忘了,楚誉一直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而自己却不是。 潜入 自从纪淮今日回来之后,他便叫人把夏宫书阁之内所有与医术相关的藏书全部都取了来,他说过的,他一定要解噬月蛊。 我觉得他定是同我想的一样,只要噬月蛊解了,夏兖满吉就没有所谓的武器了,这样天下人就会得救,蒙氏的大仇才可以得报。 只见天渐渐暗了,纪淮屋里的灯也渐渐亮了,窗户纸上还倒映着他在桌案前看书的影子,我坐在亭子里看了一会儿,然后便听得院子外有脚步声,我微微侧身,一看才知是两个提着灯巡逻的小厮,边走着还边说着些闲话。 这夏宫之中,不论黑夜白天,能说些闲话应该是他们唯一的自由。 “今日夏王一直与一些夏氏老臣们在大殿内议事,晚膳都没用,一直讨论到现在,据里面的人说看上去最起码还需要一两个时辰,有些臣子都饿的不行,但是没得到夏王准许一个都不敢开口,不知这到底是在讨论什么重事。” “我还听说今夜的巡兵大多都在大殿外看守,这样一来,宫内少了巡兵,我们偷些懒应该也没人发现,不如待会儿一起去喝点小酒?” “但万一被发现,可是要被关入地牢的。” “就吃一坛又如何,不瞒你说,前些日子我还托人出去买了一坛好酒和一些果子,就等着同你吃呢。” “那好吧,再巡一圈就回你屋里喝酒,对了,那酒可是在西市买的?那里几家酒铺味道真是香甜…” 他们提着的灯一路照到前方,将地上的几只蚂蚱惊得一跃到了墙边,步子越来越远,声音也逐渐消失了。 我撑着头,想罢还是觉得,只有今晚才算得上是个好时机,若是错过,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借口今日眼皮子酸,早些梳洗休息了,吹灭了灯之后,我还是偷偷的换上了我的黑衣,这时间内院里的女婢都忙着用晚膳,有的忙着梳洗,所以都回到了屋内,院外没有什么人,而我寻了一个无人的好时机,将屋门用栓子在内部反锁了,然后从窗子溜了出去。 我的速度极快,跑出院子的时候,我敢肯定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并且我动作轻盈,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但是我不知的是,在窗户纸上倒映的人影好像被什么惊动,突然放下了手中的书,然后影子动了动,好像在确定着什么一般,久久才重新回了眼神。 我沿着墙壁的内侧走着,寻到了之前夏亦瑶带我走的那扇暗门,我轻轻推开进去后,边走边细细的想着夏王的寝宫可能在哪里。 反正一定在夏宫的深处,最深处,比夏亦瑶的住所应该还要再往内一些,只不过我记得夏亦瑶昨夜说过我与楚誉在她的住处见面是安全的,那么就证明夏王的寝宫一定不在那附近,据我猜测应该就在离她较远的平行深处,唯一的方向只能是一路往西。 走进了密道,幽深幽深之处,十分的安静,等到出去后,我细细的观测了四下的人,巡逻的小厮此刻应该已经把酒言欢了,道上没有人影,我一路往西,走的非常小心谨慎,哪怕头上掠过一直飞鸟我都要停下寻个角落躲一躲。 我不知我走了多久,但是最起码花了好一会儿功夫,终于,我看到了一处宏伟且巨大的院落,院墙上刻着我十分眼熟的独特花纹,同别处不一样的是,这花纹竟同我记忆中那大殿高座上的一模一样。 我有十足的把握,就是这里。 我一跃覆上了高墙,趴在瓦片之上,格外的小心,每一个动作都极为轻缓,生怕被人听到什么声响。 我四处张望着,发现女婢们都四散着,院墙底下倒是没有什么人,几个门口看守的小厮看样子也有些昏昏欲睡,虽说一个个手中都拿着大刀,不过看得出来他们的武力都加起来也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我轻轻滑下,落地后站定,在一个巨大的石器后躲着,继续观测着一切,这里婢女虽然四散,也比较容易躲过,但是我这一身黑衣,也确实容易夺人注目,如果换一套女婢服,那应该会更方便一些,而且就算出了什么事,身着黑衣的婢女才会被第一个怀疑。 我正巧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婢女,只一人在暗处添着灯,因此我故意踢动了脚边的一个石头,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循声而来,就在她探头到石器后将要看到我时,我一个伸手立刻捂了她的口鼻,然后快速的敲击了她的脖颈处,她瞬间昏厥过去。 我还特地给她闻了些迷药,确保她一时半刻醒不了,将她藏在巨石后,也不容易被别人发现。 我十分快速的与她换了衣服,还给她蒙上了蒙面,她的发髻与我的也有些想象,夜色下看不清就不需要更换了,我还特地抹了些灰土在脸上,就怕被人瞧出来,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我才缓缓踏步出去。 我悄悄的跟在了一行婢女的身后,恰与她们同行一般的进了中堂,然后又进了内院。 我看见院子里两边皆有池塘,在这样的黑夜中,微微的烛火里,只觉得是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海,没有任何波涛,只有死寂。 “夏王还没有回来,你们两,先去寝宫内掌灯,其他人同我去膳房备膳,待夏王回来了,定是要先用膳的。” 带头的女婢说话时没有回头,好像这样的情景已经有了无数回,不用回头看她也知道身后的女婢都有谁,虽说年纪有些大了,不过她说话依旧刚毅十足,只见所有女婢都行礼,我也跟随着弯了弯腰。 我偷偷跟着去寝宫的两位婢女,为了不让她们发现端倪,我甚至一跃到了屋梁之上,看她们最终在一处巨大的门前停下,然后两人合力才推开了门。 我能清楚的看见,紧闭的窗子燃起了一道亮亮的烛光,随后两位婢女走出,合力关紧了大门,然后步履一致的离开了。 我见状,看见四下无人后立刻跳下屋梁,为了不引人注意还是没有走大门,而是悄悄开了窗子,一跃而入,随后再紧紧关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屋内压抑的很,香炉中的味道有一些独特,我很不习惯,不远处还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金箱盒,待我走近一看,竟然看到里面众多黑色的多脚虫在不停的蛹动,鲜艳的红色液体被它们吸食着。 我立刻移了眼,我感觉如果我再多看一眼,一定会恶心难忍。 看来这些,就是夏兖满吉养的蛊虫了。 我在脑里一直记着它们的样子,形状,大小,甚至是数量,我觉得这些可能对纪淮解蛊有些用处。 我快步移到了他的床边,可是掀起所有被褥,还是没有找到我想象中的暗格。 看来,方子不在他的床下,那么又会在哪里呢? 圭笔 我在夏兖满吉的屋内翻了许久,不敢弄出什么声响,但是又不想错过任何一处,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夜也越来越深了,若是再找不到,夏兖满吉可能就回来了,就算他是先去用的晚膳,但那时殿外的巡兵都散了,回去的路也就不好走了。 我心里十分的焦急,又有一些慌张,就在我东翻西看的过程中,无意之间竟然差点撞到一处花瓶,还好我反应快立刻转身去扶了,这万一摔碎了引来了人,那我就更无法逃脱了。 可是就在我触碰到瓶身的一刹那,我突然发现这个花瓶的底部好像是活动的,轻轻转动之后,发现这的确是一个机关,但是转动之后却见周遭并没有什么异样,我接着又将花瓶转动了一大圈,突然听见轻微的“砰”声响动,就在我面前的墙壁之中,竟然凹陷见进去,随后出现了一道暗格。 我看见那暗格当中,藏着数本书籍,我随手拿了一本,却发现记载的不过是普通蛊毒的制法方子,经过我从上到下的一一翻查,终于在最底部发现了写有“噬月蛊”三字的一张绸纸。 我轻轻的打开,发现不过寥寥数行。 如果我就这样拿走,想要再次来还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万一被夏兖满吉发现,一定会引来祸端,所以我思前想后觉得不如誊抄下来,这样比较安全些。 我四下瞧了一眼后,从桌上拿了一支圭笔,沾了一点墨汁,随即直接撸起袖子,就在手臂上抄录起来。 我写字从来就慢,如今我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又生怕抄错一个字便不利于解蛊,所以还是便更加的细心些。 可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了屋外的脚步声。 我的手突然不自觉的颤抖,心跳的也越来越激烈,但我还是尽量保持镇定,一字一句抄写着,终于费劲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快速将绸纸放回原处,重转花瓶将暗格恢复原样,然后将圭笔也放到了原来的桌子上。 我把袖子高高的撸起,就是怕蹭到手臂上的字。 待我准备观察形式再次逃窗而出时,我却听得一位女婢说了一声。 “夏王您回来了,先用膳么?” “不了。” 我的心底突然一怔,听着脚步声,夏兖满吉明明是朝寝宫内走来,我瞬间就慌了阵脚。 如今跳窗逃脱怕是行不通了,可若只是寻一个藏身之处躲着,那被发现的可能极大,就算不被发现,想要逃离出去的难度也极高。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手心出了一层又一的冷汗,我甚至觉得,今夜我可能就会葬身于此了。 就在我极其忧虑之时,蓦然,我的手被人抓住,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那人已经环抱着我猛地跃起,我这时才发现这屋檐之上竟然有一处天窗,待我重新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之时,那人一脚关紧了天窗的门,然后牵着我快速在屋檐上飞奔。 我只觉得这人武功极好,而且很熟悉。 定睛看了之后,我不自觉的轻唤了一声。 “纪淮?” 没错,就是纪淮,他牵着我在黑夜中越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屋檐,翻过了一处又一处楼阁,最后带着我进入了来时的暗道。 不知为什么,他在我身前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一点也不害怕。 他行动之快,怕是别人注意到了,却也只能看到一团黑影,他的力量很大,牵着我的时候好像我的所有都被他带动着,甚至于他连为一体那般。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飞起来的感觉,我紧紧的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这样的出现和武力,让我十分钦佩。 我们就这样快速的回到了我的院中,他甚至直接拉着我进入了我的房内,关紧了门后,才缓缓地松开了我的手。 我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看着他在烛火下的脸,还是那样有一些苍白。 “你怎么知道我走了?而且还知道我去了何处?” 我倒是不累,但是经过这番,纪淮此时却狠狠的喘着气。 他说话的时候却表现的很平淡。 “我说过,若你遇难,我定会舍命相救,决不食言。” 就是他这样平淡的一句,却不知不觉的流入了我的心中,我看着他,突然感觉眼睛有些酸,心口有些热。 “谢谢你。” 我轻轻的开口,而他听了,眼神却顿了。 随后他竟一把拉过我的手,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主动的同我接触,我倒还感觉有一些不习惯,只见他仔仔细细的看着我手臂上抄录的方子,他紧闭着唇,眼神跟以前有一些不一样了。 多了一些希望。 他就这样举着我的手臂看了很久,我都觉得手肘处有一些酸了,可是他还是没有放下。 “待会儿我在纸上抄录一份,这方子,我还是要细细研究。”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也还没有从我手臂上的墨迹中移开,我点了点头,他应该也没有看见。 直到我手酸的有些厉害,微微颤动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将我的手握的很紧,甚至出现了一道红印,他立刻放下,随即我为了放松静脉而转动了手肘。 “你觉得解药能制成吗?成功的概率又有多少?” 我坐下喝了一大口茶,润了喉咙,自我出门时,就已经干渴了。 而我见他他拿了纸笔,平铺在了桌子上,用镇纸顺压了之后,对着我的手臂开始抄写起来。 “还不清楚,但是,几率甚小。” 我点亮了桌前的烛灯,然后就坐在一旁,细细的看他抄录着,他的眼睛在烛光下特别好看,特别是他那长长的睫毛,上下煽动之时,还有些美艳。 我竟然就这样,看他看的有些入迷。 随后一阵困意袭来,我强行撑着眼皮,但是好像是因为刚才夏兖满吉殿内的安神香作用,导致我有些睁不开眼。 我就这样,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待纪淮抄完之后,抬头之间,瞧见这女子竟然就这样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然而他此时才松了一口气,见面前睡着的她脸上有些许灰土,刚想伸手去擦,但是到了额边,他却还是停了,然后收回了手。 在烛光下,他看着这个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女子时,内心竟然有一丝微微的触动。 他弯了弯嘴角,好像是一个很不明显的微笑。 “下次若还要涉险,一定要告诉我,你一个女子,不要再一个人横冲直撞了,我答应你,定会护着你的。” 说完,他好像是在等一个答复,可是没有等到。 他最终将她抱回了床上,盖好了被子,吹灭了烛灯后,才离开了屋子。 离开之前,还转头往里面瞧了一眼。 而自夏兖满吉进入屋内之后,他不自觉的皱了眉,他立刻转动了花瓶,暗格之中,他还一一清点,确定都没有少。 随即看了一眼蛊虫后,他便坐到了桌案前,眼神微动之间,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常用的那只圭笔,沾染了墨迹。 希望 夏兖满吉一整日都在大殿内与群臣讨论军令之事,其实他心中早有定数,但还是看着那些人在大殿上各抒己见,明争暗斗。 现下若是直接拿着军令让那个誉王前去调兵,然后直接派兵攻打后梁,虽说实力大增,但是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一瞬之间将后梁宫中精兵全部歼灭,毕竟后梁在四处都有友国,到时候各国全面混战,十分不利,只要不是胜券在握,他夏兖满吉就绝对不会出手。 所以现下比较要紧的,是要拥有更加强大的势力,只要操控了刘氏,掌控了他们那一批轻功和暗器实力极强的队伍,到时候就一定能够战无不胜了。 夏兖满吉出大殿时,天已经黑尽了。 他无比的喜欢夜晚,在所有人都看不清,无比寂静的夜晚,他仿佛能够洞悉一切,就像眼睛会发光的野猫一般,透过所有尘埃,看清他想要的。 当他发现所有巡兵都在大殿外聚集的时候,他心中就已经多了一丝忧虑。 这偌大的夏宫之内,没有巡兵,他觉得幸是没什么人会如此大胆,但若是有,而且还是武艺高强之人,在这样的时刻定能在夏宫之中来去自如。 他紧紧的皱了眉,在心中劝解自己一定是多虑了的同时,还在迈着大步子往寝宫走去。 夏兖满吉轻轻的拿起了那只圭笔,发现墨迹未干。 抬头之际,上面的天窗,漏了一点月光。 有人进了他的寝宫,而且,似乎是刚才离开的。 他立刻派人叫来夏亦瑶,虽说他在这夏宫之中,没有任何一个可信之人,但是夏亦瑶却是他唯一一个能够放心去使唤做事的。 所有被噬月蛊控制的人当中,只有夏氏女杀手,最不敢有自己的心思。 夏亦瑶很快便捉来了一位身穿黑衣的女子,说是在院中的巨石后发现的,发现时还正准备逃走,看她的装扮,应该是寝宫内的女婢。 问了话之后,那女婢却说自己是被人砸晕,遭人陷害的。 如果这样的话他夏兖满吉也能信,那他就真的是愚不可及。 “押至地牢,严刑拷问。” 那女婢被拖拽出去后,一路哭喊冤枉,夏兖满吉紧握着那只圭笔,眼神逐渐凶狠。 看来这夏宫之中,已经有了不同颜色的花草,伸进了枝桠了。 可是,屋内完好无损,那人这样冒险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论那女婢所说是真是假,他都将两面都思考了一番,若那女婢真的只是替罪羊,那么所来之人定是位女子,这样才能借其衣物,混入其中。 “亦瑶,我要真相。” 烛灯照亮了夏兖满吉一半的脸,看不见他的眼神,夏亦瑶只觉得他的语气,像是寒冰之中的一把利剑,击破了所有阻碍,然后带着寒气直直的射向了太阳。 她点了点头,然后提着短剑出了门。 只要找到那位女婢的衣服,就很容易找到线索。 可是夏亦瑶好像冥冥之中有了答案一般,只是叫人四处巡视,至于衣服在哪里,自己知道就好。 第二日的时候,夏宫之内全都传遍了消息,说是昨夜有刺客夜袭夏王寝宫被当场缉获,关于地牢之中后过严刑拷打后后却还是不认罪,现如今,尸首已经被扔到郊外了。 我听女婢说起时正用着早膳,为了不被人看出端倪,我喝粥的嘴就没有停过,就当是听话本故事,喝完用帕子擦干了嘴后,才略显惊讶的说了一句。 “怎么这么大胆,夏王的寝宫也敢闯。” 那女婢没怎么敢接话,等我们几位都用好了后,才使唤几个人收了残碗,退下了。 隐青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纪淮一眼,而我跟纪淮却不约而同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其实提到昨夜夏兖满吉寝宫内的那个女婢在地牢惨死,我的心中就万分揪扯着,虽说我这是保命行为,但是害了无辜的人,我心中难免愧疚。 不知昨夜是否露了什么马脚,被夏兖满吉看出了端倪,反正现下他一定已经开始万分小心注意着,甚至心目中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但是眼看我与夏兖各槡婚事在即,噬月蛊的解药也还未制出,所以我一定不能有事,不但不能有事,所有事情都得抓紧时间,越早解决,顾虑越少。 饭后,我还是拿了鞭子在院中练功,顺便也叫了隐青一起,而纪淮却回到了屋内,继续研究着那张方子。 “他昨夜看了一晚上,一刻都没有休息。” 隐青说罢一剑挥下,力道大且快速,我立刻用鞭子抵住,然后用力抽回,人却不自觉后退了好几步,待我站稳了之后,我才回了话。 “毕竟现下,这是最要紧的事。” 我一连顺打了七八个招式,但是隐青都十分轻松的躲过,待我最后用尽浑身力气猛地一落时,谁知他却一把握住了我的鞭尾。 “若是不成呢?” 他问的时候,手一松,我整个人随着弹回的鞭子往后一仰,还好我内力没那么差,稳稳的站住了。 “万物相生相克,是定理,一定能找到办法。” 我话音刚落,便看见纪淮从屋内一跃而出,见他的表情,我与隐青立刻走了过去。 纪淮将他记录的所有相关的都平放在了桌子上,反正十分复杂,我一点也看不懂,不过瞧着纪淮的脸色,好像是有了进展。 “我发现这副药方中的蛊虫,以吸食人血为生,能够直接侵入人的血脉当中,除此之外,蛊中还配加了多种奇药毒草,毒性十分强烈,就算武艺高强之人,也难逃其束缚,一旦进入体内,联系了血脉,只能用特制的祁莲丸才能缓解血肉腐蚀,若是想彻底解除,除了要找到每种毒草的相克药材,还要找到能够清理人的血脉,起到缓解疏通作用的碧阑菌才可,这其余的相克药材并不难找,但唯独这碧阑菌,经过我翻查众多医书后发现,它生长在深山之中,百年孕育一颗,十分稀有,而且就算找到,方子制成,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一定能解噬月蛊。” 纪淮说这些,一点气都没有喘。 “最起码是有希望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心中好像瞬间燃起了一团明火。 灰烬 “只要有希望,我们就一定要抓住,不管多难,我们都要想办法去找。” 我看着桌子上写满字迹绘满图样的一张张白纸,心中无比的坚定,只要朝着光明的地方走,不论多久,一定会达到。 “可是现下我们被困在这夏宫之中,想出去都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就更别说找碧阑菌了。” 隐青这瓢冷水重重的泼在了我的脑袋上,我斜了他一眼,恨他怎么非要在我兴致如此高昂的时候说这样讨厌的话,但是实话一般都难以入耳些。 我的大脑快速的运转着,总觉得好像是有办法的,记忆在隐隐约约的提醒着我什么,猛地把我拉回到了某一日,地上明暗的分界线十分夺目,就在院子里的亭中,夏兖各槡坐在我的旁边,然后他说。 他说要带我出去狩猎。 没错,狩猎之日将近,到那时我们自然就会出夏宫,虽说跟从的人马众多,但是也一定能找到空隙逃出去,深山当中,一定会有关于碧阑菌的痕迹,到时候若被发现,就借口说我们不熟悉林中地形,因此走迷路了。 现下,这是唯一的计策。 探讨了一会儿后,我就回到房中沐浴了,此时还能听到有些女婢在小声的议论着昨夜的事情,每一个都神情惊恐,语气唯诺。 我干脆闭耳不听了,这样的话听的越多,心里就会越乱,人一旦乱了,就容易露出马脚。 今日的天空阴阴的,还起了狂风,吹的那城墙上的旌旗不停扑打着,离近一些就能听到强烈的声响。 西北瘟疫已退,干旱已解,四季也越来越分明,人们的生活好像逐渐恢复到了以前,但是他们不知道,若是注定了又一场战争要爆发,到时候的天,只会比现在的更黑暗。 他们就像生活在井底,根本不知道这阴霾的广阔。 但是身于阴霾之中的我知道,我也绝不会允许悲惨的事情再次发生。 当夏亦瑶来的时候,天灰的更厉害了,虽说前些日子才落的雨,但是转眼这天又要变了,应该是这几日都热得很,所以催的雨来的快了些。 夏亦瑶没有走院子大门,而是直直的稳稳的站在了我住处的屋檐之上,我当时正在卷帘边看着天边的云在往哪个方向飘,看了很久我才反应过来,跟风来的方向是相反的。 “昨夜,是你吧。” 夏亦瑶说话的时候,声音就那样绕过了呼啸的北风,到了我的耳边。 “丫鬟的衣服,也还在你这?” 她说罢我才想起,昨夜我竟然将那丫鬟的衣服穿了回来,而且还没有处理,她这句倒是提醒了我。 我看了一眼四下无人,想着女婢们应该都去收拾东西准备迎雨了,然后才回了她的话。 “怎么,你要抓我?” 我抬头看她的眼神,是笃定的眼神。 我笃定了她不敢抓我。 只是我为什么笃定她不敢抓我却还这样问她,应该是觉得有趣吧。 我总结了,世人大多是这样,心中已经肯定的事情,却还是喜欢用疑问的方式来再次肯定一遍。 她的衣摆随风飘着,她的发丝也凌乱在风中,可是她的人却很镇定,就像是一尊雕塑,不会受任何外力的影响那般。 “我只是好奇,你想做什么。” 她低头从高处向下看着我的时候,我能清楚的看见,她是弯了眉,嘴角勾了笑的。 这样有些居高凌下的样子,我并不是很喜欢。 所以我冷下了脸。 “我想做什么同夏统领又有什么关系?你放心,我绝不会将你牵扯进来。” 我说完就收回了眼神,继续的看着天边的云,手背在身后,紧紧的握住。 她是楚誉信任的人,但是,她不一定会信任我,我也不一定会信任她。 “我说过,你只需负责好好的活着,我劝你不要再做一些不自量力的事情,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她说的时候口气有些重,我也知道这是忠告。 但是我穆黎书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惹事生非的顽固公主了,我有着坚定的信念,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夏统领在这劝我,还不如回去劝劝你身边那位誉王,他貌似,比我更不自量力一些。” 我说罢转身就进了屋,然后关紧了门。 当我轻轻靠在门上的时候,思绪不停翻涌着,我想着若夏亦瑶的身上没有那块青玉,我应该会觉得,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而此时的夏亦瑶独自一人站在屋檐之上,消化着刚刚传入耳朵里的话,感受着狂风。 她应该,有些恨自己吧。 夏亦瑶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了。 其实自己的心里,是那么的羡慕这个会大哭大笑,做事从来都不拘束的誉王王妃。 夏亦瑶清楚的知道,无论这个她羡慕的女人在做什么,一定都是为了救人,为了救她心中深爱的那个男子,只是这样,就足以让自己羡慕一辈子。 而当她踏入夏王寝宫的时候,没有再推开那扇很重很重的门,只是在门外颔首行礼。 她说的是。 “禀夏王,亦瑶无用,在这夏宫之内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踪迹。” 顿时一阵狂风吹过,眼前的门大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随后一个重重的巴掌落下,她忍住了。 夏兖满吉情绪非常不满。 他狠狠的盯着她的眼睛,说了一句。 “滚。” 门再次重重的关上的时候,夏亦瑶还是能感受到从屋内传出来的怒气。 她也不是第一次挨打了,更不是第一次见夏兖满吉这幅可怕的模样,她只是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件事,真正的让他介怀了。 她知道终有一日,她还会再次见到他这副模样,那时,他应该就不只是想打自己一巴掌那么简单了。 在我的屋里,有一个巨大的香炉,本来我想叫人把它抬出去,但是后来想着,留着也好。 当我凭一己之力将其打开后,看见了灰烬中星星点点的火苗,透亮透亮。 随后我拿出了那件丫鬟的衣服,放了进去。 只见火势突然变大,没过多久,衣服便与灰烬融为一体。 此时能听见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 假话 又是一整日的阴雨天气,只不过雨势不大,顶多有些雾气而已,院子里有些低洼处还积了一些水,顺着屋檐而下的雨滴,能看得见有些许污浊。 夏兖各槡到大堂中的时候,身上湿漉漉的,应该是冒雨前来,我问他为何没有叫人打伞,他却摆了摆手,没有答我的话,而是同我说,雨后就要举行狩猎了。 我听到的时候,只是伸手去替他擦了脸上的雨水,然后唤人端来了一杯热茶。 “这天虽然暖和不少,但是淋了雨还是要注意些才好。” 我替他找了一件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而他却一把拉着我坐下,然后才喝了一口热茶。 “不过淋雨罢了,我一男子,身子骨强硬的很,有什么好担忧的。” 他弯弯的眉眼看起来,好像少了很多愁绪,我猜前几日他没有来的原因,定是因为曼萝吧。 听说曼萝在地牢中受了一些刑罚,身上伤痕累累,而她第二天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瞧见了,是夏兖各槡亲自派人去接的。 曼萝于他,就像是亲人,可是他的亲人伤了我,他自然心中忧愤,也不好再找什么理由来看我,现下狩猎在即,他也就有了来的目的。 “你手臂上的伤,如何了?” 我看见他说时卷了卷透湿的衣袖,露出的手臂之处,皆有伤疤。 “早就好了,疤都没留。” 我对他笑着,并且拍了拍我受伤的胳膊,示意已经没有疼痛之感了,他看见后,眉头松了不少。 我们不过就普普通通的说了一些闲话,他还说最近公事比较多,需要看很多的卷宗,我也就随口答着。 还聊了一些婚事的筹备,听他的意思,好像很快就会举行成婚大典了。 没有多少时间了。 送走了夏兖各槡后,我去隐青和纪淮他们屋里呆了一会儿,看着他们一个人在闭目养神,一个人在翻看医书,我说的话,他们都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这样没有太阳的日子里,也就靠着说说话过了。 日月轮回,斗转星移,四季更替,时间永远都在瞬息间流逝,人们一直都在往前走,那些看过的云,吹过的风,过去了就不会再回来,而我们能做的,只有奔跑,一刻也不能停下。 我睡下的时候,旁边的烛灯,还有着微微的光亮。 狩猎之日已到,当天,夏宫千人车马,最前方还有一批旗队,他们将夏氏大旗高高的举起,步子踏在丘壑间的颗颗黄沙之上,身后的号角重声吹响之时,惊扰了盘旋的大雁,展翅就翱翔到了云里。 虽然干旱已退,但是这西北枯黄的尘沙,还是没有殆尽。 夏兖满吉坐在高轿之中,避着阳光,身边仅是抬重的小厮就有八位之余,还有好几位女婢在伺候着,端着酒水果实,金碧玉漆的轿面之上还绘画着夏氏特有的图纹,他抚着长须,眼睛紧紧的看着前方。 我骑着马,只觉得风沙有些大了。 转头发现身后的人马根本望不到边,我微微眯着眼,拉紧了缰绳。 其实夏兖各槡想让我坐轿子的,但是我没有愿意,我想着这么久都没有骑马了,再说此次出来是狩猎,又不是游玩,坐什么轿子。 我与隐青纪淮一人挑了一匹,并肩而行。 出来的队伍中,我远远的就瞧见了对面的楚誉和魏询,还有他们身边的那一位拿着短剑的夏亦瑶。 我们走在右边,他们就在左边,只不过中间隔了侍从搬运着狩猎武器和吃食,所以离得远了些。 在要出来之前,我就已经同隐青纪淮商量好,到时我们三个人组队,狩猎途中找个合适的机会逃走,隐青主要负责放风掩护,而我和纪淮负责寻找碧阑菌。 我听夏兖各槡说过,这方圆最大的深林,还在数十里之外,行军就需要整整一天的路程,早上出发,到晚上才能到达,狩猎日为三天,因此我们还需要在那里扎营休整,听说里面有各路珍宝药材,还有珍稀野兽。 不过走了半日,已经原地断断续续休整四五次了,这雨后的天也着实太热了一些,不过能走出夏宫,呼吸呼吸外面的空气,也算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阿锦,喝点水吧。” 不知一直在前面的夏兖各槡何时到了我的旁侧,他递给了我一个水壶,我笑着接过,然后直接就把水壶里面的水给喝空了。 其实之前隐青他们带的水,早就已经被我全喝完了,可是我嘴中还是渴的很。 在我盖上盖子的那一刹那,夏兖各槡突然伸了手,替我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我一时愣了,然后慌乱的把水壶还给了他。 我有些不自在,殊不知对面的楚誉见了,更不自在。 “若是抵不住这太阳,不如上轿子里去吧。” “没事儿,轿子…我坐不惯。” 那轿子颠簸的很,人跟着一晃一晃的,特别容易晕,我一直都不喜坐轿子的。 可是就在那么一瞬,我好像回到了从前,在一处轿子里摇摇摆摆,而楚誉就那样坐在我的身边,他说。 “你习惯了骑马,轿子一定坐不惯吧。” 当时为了不丢脸,我说了假话。 可是现如今,我不想再说假话了。 又连续走了好几个时辰之后,天已经见黑了,我们终于瞧见了远方黑蒙蒙的一团,突然亮起了火焰,快马加鞭赶到了林中平地之后,发现早就已经有人搭好了营帐,我栓了马,看了好一会儿篝火。 隐青和纪淮去安顿了,其他人也都忙忙碌碌的,夏兖各槡本来叫我去他的营帐中用膳,我婉拒了。 我只觉得突然一阵风袭来,吹的眼前的篝火往一边燃烧,烧的很凶猛,我的手中不知觉就被人塞了一个东西,转头的时候,才发现经过我身边的楚誉已经走远了。 我捏的很紧,有那么一瞬,想把手中的纸条扔到火里,但是我最终还是没有。 我回到了营帐内,犹豫片刻后打开了纸条。 楚誉的字,还是寅时,森林西边。 用膳的时候,我想跟隐青开口,可是想了很久,我却只顾着吃饭,一口一口的包着菜,没有说出来。 其实已经很累了,我也睡下了。 不知到外面是不是又黑了,风是不是又大了。 也不知道那随风来的一只木箭,被魏询紧紧的握住,在黑暗中,被他看清了。 血泪 外面的星星很亮,月光扑洒在森林当中,显得格外的静谧。 可能是因为今日赶路都比较累,再加上寅时本就是人睡的最昏沉的时候,所以四下都特别的寂静,我走出营帐的时候,只看见较远的地方有几个巡兵拿着刀枪在不停走动,不过他们巡视的是外界异象,所以几乎注意不到在黑暗当中的我。 我缓缓的迈着步子,寻着林中通往西边的小路,地上的杂草踩上去有一种松软的感觉,就像回到了羌勒的大草原。 都说这里奇异野兽虫子极多,我生怕突然之间冒出个蛇蝎来,所以步步警惕,侧身握着我的弯刀。 我不敢点火,就是害怕被人发现,但是越走向林子深处,月光就会被遮的越严实,所以渐渐地,我都快看不清前路了,只能用脚尖仔细的探索着,一步又一步迈的很小很小。 我心底真真的把楚誉骂了个透,约在什么地方不好,非要约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里,万一要是真有个什么野物,如此漆黑,我什么都看不见,不就只能任由它扑过来将我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么。 我突然后悔了,后悔来送死。 我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弯刀,然后不停的在四周挥动着,就怕万一有个什么藤蔓或者巨树挡了我的去路,要是一下子撞上了,准会撞的双眼冒星。 “这个楚誉,会不会挑地方,这林子漆黑麻乌什么都看不见,我真是有病才出来见他。” 我嘴里忍不住的嘀咕着,可能也是觉得自己这样说说话,会给自己壮壮胆。 我在黑暗中翻了无数个白眼,嘴里的嘀咕也一直不停,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彻底把自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当中。 就在我不满的情绪达到极点的时候,我的手突然被什么东西握住,我心底一惊,刚想挣扎叫喊,却被人捂住了口鼻,随即一个拉力,我就这样顺着脚踏入了一片草丛里,然后一个酿锵,被那人紧紧的抱在了怀中。 他身上的气味我很熟悉,他冰冷的手我也很熟悉。 我的头被他用手按在他的胸口,听着他跳动的心跳声,一阵又一阵,在耳边十分的清晰,我突然感觉自己全身发烫,不停的在他怀里吸着气。 随后,我能感觉他冷冷的侧脸轻轻擦过了我火热的脸颊,然后他的唇角微微的触碰着我的耳垂。 “嗯?怎么不骂了?” 楚誉这般温柔的语气,让我开始分不清我的心跳和他的心跳。 他呼出的热气钻入我的脖子里,酥麻了我的全身。 他就这样紧紧的抱着我,能让我清楚的闻到他身上清香的气味,能让我感觉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仿佛回到了后梁的时候,那些温暖的日子。 可是现在,不是在后梁。 现在,他也不是从前的那个誉王了。 他的身上,也没有腰带和青玉,他甚至说以前的他已经死了。 想罢,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我用力的用拳头低着他的胸口,然后不停的挣扎,可是他依旧紧紧的拥住我,不愿意放手。 情急之下,我竟然没有多想,就那样的挥起了我的弯刀,然后落下时,正正的刺在了楚誉的左肩处。 我一怔。 他竟然没有躲开。 刀尖之处就那样正正的插入他的血肉,然后鲜血溢出了他的伤口,我能在这黑暗中感受的十分清晰。 此时,他还是没有放开我。 我赶紧拔出了我的弯刀,这一次,我没有把它握紧,而是随着它落在了草丛里。 “你为什么不躲?” 我抬头,寻找着他的眼睛,我好像能全部的看清他的脸,那个在我的梦里每次都出现的脸。 我的手一直附在他的伤口处,他流淌出来的热血划过我手指的缝隙,一滴一滴的落在草丛中。 我想着,在这暗处,他应该看不到我的眼泪吧。 “我躲不开。”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如果不是靠的这么近,恐怕我都听不仔细。 他躲不开的,不是我的弯刀,是我。 他冰冷的手覆上了我的手,同我一起,感受着他滚烫的鲜血,他紧紧的握住,然后把我的手从他的左肩,移到了他的心口。 他的发丝,飘在了我的脸上。 “黎书,千万不要做傻事。” 我在黑暗中强忍着眼泪,然后用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伤口。 他一定知道,我是会做些什么的,他也一定知道,那晚闯入夏王寝宫的就是我。 所以他还是害怕了。 “如果我刚刚一刀要了你的命,你觉得,算不算是傻事?” 我摸到了,在他的心口,有一道很长很长的疤痕,那疤痕微微鼓起,有血管那般大小,弯弯曲曲,在我的手中感知的真切。 这是他在地牢中留下的,永远无法抹去的痕迹。 我的心中,好像多了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疼,还多了我自己能够察觉的难受。 “不算。” 他说时,手轻轻的抚过我的脸,而我脸上的泪痕,被他擦的很干净。 他将他的下颚抵在了我的额头上,当他的唇轻轻落下的时候,我遮着他伤口的手不停的在颤抖。 从额间,到眼睛,再到鼻子。 全身上下,他的唇,是他最炙热的地方。 他用手紧紧的捧着我的脸,他手上的血迹和我脸上的泪痕嘈杂在一起的时候,血就不会那么红了,泪也不会那么咸了。 我没有挣脱,而是不自觉用力的拥住了他。 我没有原谅,可是如他所说,我躲不开。 他缓缓松开我的时候,我依旧紧紧的拽住他的手臂,他将头轻轻的搭在了我的肩膀之上,并且把我扣在他的怀里,好像一刻也不敢放松,就怕一放松,我就会被风吹跑一般。 他轻轻的吻了我的脖颈,然后我能感受到他的睫毛划过我的脸,在他热热的呼吸中,我完全失去了力气。 “我不喜欢他叫你阿锦。” 他说出口时,有点赌气一般。 他还说。 “你是穆黎书,是我的王妃,我不想你变成阿锦。” 在他的心中,那个叫阿锦的姑娘,过的很悲惨,一点也不快乐。 流萤 我捡起了我的弯刀,然后扶着他走出了草丛,顺着他指的方向,绕过了几棵大树之后,便看见前方有一堆初生的篝火,把四周都照的透亮。 在篝火旁,我拿出了我的手帕,替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胸前的伤口,他的身上很热,而我手上的血已经冷了。 我不知为什么他一直盯着我看,我只知道我好像下手有点重,可是他一声都没有吭。 坐下之后,我才有空闲注意到这四周,只见无数只 萤火虫在火光之外树林之间飞舞着,星星点点的就像是天边闪烁的明星一般,将四下的黑暗全部驱离,它们就这样自由自在的在我和楚誉的身边扑闪着小小的翅膀,停在了我的肩上,发丝上,印在了楚誉的眼睛里。 这样的漫天流萤,我在羌勒也时常看到。 那时我与尧胥喝了点酒并肩坐在草原上的时候,就会抬头看着这些会发光的小虫子慢慢的连成一片,聚集在一起,然后照亮着周围的世界。 尧胥会红着脸偷偷的捉一只停留在我鼻尖上的萤火虫,放在手心里紧紧握住,然后闭上一只眼睛凑近去看,每当我也想蹭一眼的时候,他就会一张手,任由着那点点柔光慢慢飞向远方。 我经常说他小气,而他会挑动着眉头,轻轻的拍我的头,然后微笑着说。 “想看自己去捉呀。” 可是当我一跃而起,奔跑着去捉萤火虫的时候,一挥手就都会扑空,怎么样也抓不到,而尧胥就坐在一旁笑着看着我跳跃嘟嘴的样子,然后等我玩够了,没有力气了,他就会带我回家。 我不自觉的,慢慢伸出了手,这次我没有特意去抓,而是等那小东西自己悄悄停留在我的手心时,我才细细的去看,我第一次看清萤火虫,看清它尾部的光亮,在这黑暗中不停闪烁着。 篝火很暖,应该是楚誉来的时候就架起来的,当我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苍白的脸上停留着一副微笑,他的眸子里闪烁着火光,紧紧的看着我。 “是不是…又快要到月中了?” 我轻声问他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只不过这里的大树枝桠茂密,只能透过缝隙看到天边一点点的微光,其他什么也看不真切。 他点了点头。 “到了月中,月亮会更美一些。” 他仿佛是在用这样的话来劝解自己身中噬月蛊的事实,月中的时候除了月亮要美一些,也找不到其他的任何美好了。 “如果没有噬月蛊,你会怎么选择?” 我听着柴火被烈火烧的滋滋响声,看着上方的一团浓烟不停的升起,知道透过所有树枝的缝隙,升到了天上。 我等了一会儿,才听到楚誉的回答。 “我不知道,反正,不会是如今的选择。” 我再次转头看向他时,他已经将目光转移到了篝火上,他轻抿的下唇上好像还隐隐约约能看见方才被我咬出的痕迹。 听了他的回答,我更加坚定了我一定要找到碧阑菌,制作解药的想法,如果楚誉的蛊毒得解,他就一定会想办法拿回军令,然后奋力抵抗夏氏暴政,我也相信,我们一定能够成功。 “你来的路上,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苦?” 楚誉问我的时候,我正在数身边的萤火虫,数到第三十只的时候,突然两只萤火虫交替掠过,又扰了我的思绪。 “没有,隐青把我护的好好的。” “可是我看你的身边,不只有隐青。” 楚誉说的是纪淮,我一听就知道,见他略微担忧的眼神,我轻轻的替他舒了一口气。 “反正他不是恶人,我救过他的命,他也救过我的命,我们是朋友。” 楚誉倒还真的很少从她嘴里听她说出过朋友二字,在后梁,除了馨乐和她的贴身丫鬟南双,她好像很少与其他人往来,而如今,她竟然称呼一个男人为,她的朋友。 他的瞳孔不自觉的紧了,好像心中突然就变得警惕,胸口的伤也不自觉跟着疼了一下。 “那…夏兖各槡对你如何?” 他每每看见她与夏兖各槡亲密的在一起时,他的心就会瞬间低沉下来,她对夏兖各槡说一个字,露一个微笑的时候,自己的心中都如同针尖刺入那样的难受。 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变了。 “我是为了进夏宫才参加他的选妻的,谁知道我竟然这么走运就被他选中了,我原本还以为,这夏兖各槡同他的父亲一样,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但是相处过后我才知道,他其实跟你一样,从小就过的很艰难,我觉得如果他是夏氏的正主,一定不会做跟他父亲一样的罪事,毕竟他是有血有肉的,如果最后我们成功的打败了夏氏,我也绝不会杀他。” “夏氏的人都善于伪装,是善是恶,你是看不透的。” 楚誉跟着我说出口的话,十分的严肃。 他不过就是在担心我是被夏兖各槡骗了,但是我穆黎书又不是瞎子,一个人的本性是无论怎么样掩藏,都是会露出尾巴的,再说了,夏兖各槡并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他又为何要骗我。 “你说我看不透,难道你就看透那个夏亦瑶了么。” 让我很惊讶的是,楚誉并没有回避我的问题,反倒是用真诚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十分坚定的说。 “要是没有她,或许我早就死了,但是我与她之间,除了有共同的目的之外,再与其他。” 我听了之后笑了,但并不是开玩笑的那种。 关于青玉的事,我还是没有问,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腰带不见了,为什么你的青玉在夏亦瑶身上,因为我觉得时间一定会告诉你答案,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真又什么是假,时间都会告诉你,只不过早晚而已。 离别之时,他让我先走,他知道我怕黑,所以说会在后面护着我。 我依旧如同来的时候走得那么小心,我知道不久之后,天就会慢慢变亮了,等到天亮的时候,我又要变成阿锦了。 我慢慢走进了营帐,只看到外面的篝火已经灭了,留下地上的点点星火,巡逻的人也换了一批,而且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更加疲惫。 我很轻很轻,回到了床上,盖紧了被子。 当楚誉目送完我之后,也小心的回到了营帐当中,但是他没有再回到床上,而是坐在椅子上喝了一杯茶。 我和他都不知道,在较远的地方,闪过了一个黑影,她紧紧的皱着眉,看着一前一后回来的两个人,嘴角微微上扬。 她的手臂上,还缠着紧紧的绷带。 控制 魏询自上次突遇风沙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姑姑,可是今晚,他见到了。 他在天黑透了的时候,到达了约定的地方,每一次,蒙西霓都不会让他等,而每一次,自己都会带上那把银剑。 只见蒙西霓还是一身绸制黑衣,带着一顶黑纱斗笠,她腰间的数十支木箭也依旧紧紧的贴在身侧,同往常一样。 她的这一身衣服,自在蒙氏做死士的时候就穿了,原本蒙氏的死士都是统一的粗布黑衫,但是公主对自己说,你与他们都不同,你是跟在我身边的,我自然不能亏待了你。 于是,公主找来了整个蒙氏最好的一家绸布庄的老板,特地挑选了自己身上的这幅顺滑绸制面料,这料子如同玉石一般冬暖夏凉,而且非常轻便,只一件就足足花了几两黄金,公主对她的好,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魏询只是看着面前的这位妇人,却能察觉出她好像无形之间苍老了许多,她身上背负了比自己还要久的惨痛记忆,数十年来,她过的比任何人都要艰难。 她是娘亲的亲人,也是自己的亲人。 这树林当中,唯一有光亮的,就是魏询手中的那把银剑,透过着银白色的光芒,魏询能看见姑姑就站在一颗巨树之下,全身的黑与夜幕融为一体,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然后低沉切暗哑的嗓子发出了声音。 “魏询,你还在等什么?” 魏询心中一紧,手工的银剑不自觉的随着手的颤动而晃了一晃,银光落在了碧绿的树梢上,惊动了一只青蛇。 蒙西霓不由得缓步走近了一些,她看着面前这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不知为何,她一眼就感觉到他的脸上和身上,多了苍白和无数的伤痕。 魏询也在想,自己还在等什么,可是想了过后他才发现,现下除了赖活着,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 “你受了刑?” 蒙西霓不自觉的将手抚上了他的肩膀,看着这个如同自己亲生儿子一般的人,她的心中泛滥了一种酸涩。 他是受了伤的,而且不轻。 她早就想到,夏氏这群贼徒绝对不会对外人好礼相待,他们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活人的身上寻找趣味,在死人的身上寻找灵魂。 当所有蒙氏子民的尸体被夏兖满吉毫不留情的丢到野兽口中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明白了。 魏询躲过了蒙西霓的触碰,他往后退的时候,只留下蒙西霓的手在空中,然后再是看着它无奈的放下。 他躲开,只是为了不让她担心,仅此而已。 “已经无碍了,姑姑不必担忧。” 蒙西霓的眼神随着魏询低下的头而移动着,她差一点没有忍住自己的行动准备扒开他的衣服看看那夏氏贼人到底伤了他多少,但是想罢,她终是没有行动,只是心里默默的感受着,然后收回了眼神。 他这么多年征战沙场,受的伤够多了,如果不受伤,何来胜仗。 她不能心软,毕竟魏询是蒙氏唯一的希望,只有他才能替蒙氏报仇雪恨,如今他失去的,将来有一天都会加倍的奉还。 “好,既然没有事,那你的下一步,是准备杀了那个誉王,还是杀了夏兖满吉?” 魏询听着蒙西霓的话,心中有了反应。 就像是一桶滚烫的热水泼到自己的身上那般,前后都是难忍的疼痛。 他低头看到的,是自己在银光下弱弱的影子。 自己如今,就如同这影子一般,隐隐约约才能看见,可是他没有办法站起来,他的脚就像被铁链绑住一般,整个人根本无法动弹。 他怎么不想报仇,怎么不想毁了夏氏,他恨不得将那夏兖满吉用刀捅个千万遍,才能解恨。 可是现如今。 他被控制住了。 “姑姑,我服了噬月蛊。” 银光下,面纱后,蒙西霓的瞳孔突然放大,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她慌了。 她早就听说过夏氏噬月蛊的威力,无论是武功再高强之人,都无法抵挡得住噬月蛊的侵袭,只要一到月中蛊毒发作,就会全身溃烂而亡,谁都逃不过。 但蒙氏至今,都没能制出解药。 “什么时候的事?” 眼下就要到月中了,万一蛊毒发作,魏询就是必死无疑。 蒙西霓再次感受到了绝望,她惶然的语气,被魏询安抚了。 “姑姑放心,现下我们已经假装与夏氏交好,他每月都会发放解药,所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魏询的语气和眼神,证明不是假话。 蒙西霓才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即又被她紧紧捏住,像是掐住了自己的咽喉一般,不敢放松。 “可是你被噬月蛊控制,是大不利的。” 她此刻的脑海中一直在思考着关于噬月蛊的消息。 她觉得如此一来,就算魏询杀死了夏兖满吉,毁了夏氏一族,但是一生都要被噬月蛊吊着一条命,那跟死又有什么区别? 她拼死,都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毕竟魏询,是她最疼爱的孩子。 “我想起来了,公主之前跟随蒙氏的一位惊世名医学习过医术,而我也凑巧听了些,懂了些医理,后来那名医离世,但却留下了数本医学着作,皆被公主放在了后梁府中,里面记载着那位名医毕生所学,那名医被誉为解蛊奇才,所以我觉得在那着作中,一定能找到解蛊之法。” 蒙西霓的眼睛,亮了好些。 她突然上前抓住了魏询的手臂,但黑纱之下,她的表情依旧镇定。 “你且等我寻来,我绝不会让任何东西控制你,你护好自己。” 这一次,蒙西霓走的很快,不过一瞬,她就彻底的消失在了黑夜里,魏询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就看不见她的影子了。 魏询痴痴的向前望着,他在想,自己也该奋不顾身的跑入黑暗里,还是就这样在原地等待? 他想了很久,好像终于想明白了。 不论这解蛊之法要等上一年,还是两年,还是一辈子,他魏询都已经决定了。 随后他提着他的银剑,转过身去,一望无际的黑暗中,他跨着重重的步子,就如同每次上战场一般。 慢慢,慢慢的,就看不见他的影子。 深处 第二日,又是晴空高照,当我清晨之际醒来的时候,刚掀开营帐就看见纪淮已经早早的站在了阳光下,他穿着长靴,不停的在阳光和树荫之间踱步,而隐青则同我一样站在一旁,看着纪淮的影子消失之后,又重新出现。 我踏入光明里,地上倒映着我飘扬的衣袂,还有我手上的弯刀。 我穿的是一套全新的黑红便装,上身十分轻盈,反正比我平时穿的那些裙褥要方便许多,这是出发之前夏兖各槡就派人定制好的,还特地量了我的尺寸,然后一针一线无比细致的缝绣,日夜兼工耗时五日才完成,说起,我倒还有点舍不得穿呢。 早膳是同夏兖各槡一起用的,我只喝了一点清淡的粥,然后就看着对面楚誉同魏询一起喝着茶,然后起身牵了一批快马。 我虽是看向他们,但是尽量不让任何人察觉我所看的目标,我的眼神转移的很快,从矫健的骏马,再到天上的朵朵白云,我看着树上的鸟雀,又看了草丛间盛放的鲜花。 终于,等到号角吹响,锣鼓惊天的时候,我拿上了弓箭,跨上了一匹黑马,隐青和纪淮也都骑着马紧紧跟在了我的身后。 此时夏兖满吉端坐在早就搭建好的云帐里,逆着阳光想要看清我们出发的队伍,可是他眯着眼,眼中留下的只有举起的夏氏大旗。 夏亦瑶依旧站在他的旁侧,冷漠的眼神透过这火辣的阳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有礼的朝她笑了笑,而她只是站着,没有表情的将眼神收了回去。 碧蓝之下,雄姿英发,号角的声音一直在天边回荡着,高高举起的旗帜在空中随风飘动,我紧紧的攥着缰绳,然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夏兖各槡,他一身铠甲尽显英勇,眉宇之间,散发着少年之气。 我笑着问他。 “小王殿下,狩猎输的人,今夜不准用膳,如何?” 而他也笑着回答我。 “今晚的丰盛佳肴,我吃定了。” 话音刚落,只见那前方裹着红布的小厮已经伸手挥起锣棒,但就在即将敲响的那一刻,我突然听得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呼喊声。 众人皆回头,看到的都是那刘奚宁穿着一身便服,束起了头发,然后略显艰难的朝我们这里小步跑来,她一只手还拿着她的那把扇子,另一只手拉着衣袂,在不平坦的草地上磕磕绊绊。 “小王殿下,等等我!” 待她走近了些,我才发现她今日依旧是精美的妆容,胭脂唇红一个不少,我倒是从来没有见过如她这样出来狩猎的。 “你昨日不是说身体不适,今日要歇歇么?” 夏兖各槡皱着眉,侧身看着那刘奚宁,而那刘奚宁在众人的搀扶之下才放下了扇子,缓缓地骑上了马,有些笨拙的与我们走近。 她的声音依旧软绵绵的。 “小王殿下放心,今日我觉得已经好多了,可以跟殿下一同狩猎的,我保证,定会帮殿下多狩回几只猎物来,绝不添乱。” 绝不添乱?我看她只会添乱。 夏兖各槡此时满目的无奈。 “罢了,我看你骑射不精的样子,可别受了伤才好。” 刘奚宁一听夏兖各槡说她骑射不精顿时就嘟起了嘴,柳眉微皱,一只手牵着马绳,另一只手举过头顶遮着太阳。 “殿下,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了,我的骑射功夫也没有那么差好不好。” 我瞧着这略微尴尬的场面,便及时出言调解,毕竟这寻药的时辰可是一刻都耽误不得的。 “殿下,你就带上妹妹吧,再说了,不是还有您护着她吗,一定会没事的。” 我心里只想着,这刘奚宁来插一脚也并非是坏事,有了她缠着夏兖各槡,我们才更方便行动。 夏兖各槡揉了揉眼,转头就看见刘奚宁那副无比期待的表情,只能点了点头。 锣鼓响起,众马奔腾,我原本一位那夏兖各槡一定会首当其冲,快马加鞭的消失在森林深处,所以我骑的比较缓慢,可谁知那夏兖满吉也就跟我一样的速度,反倒是几个大臣冲到了最前方。 若是他就这样一直跟着我,那我如何行动。 就在这时,我突然注意到草丛之中一抹洁白,我瞬间拔出了身后的弓箭,然后对准了目标,就在我松开弓弦看着利箭正正的朝着目标飞出的时候,竟然另一只箭立刻追赶而来一瞬击落了我的箭,随后直直的插入了那兔子的腹中。 我转头,只看见夏兖各槡的微笑。 没想到他的箭法如此厉害。 我勾了一下嘴角,然后继续骑马前行,不一会儿便能清晰地看见前面有一只巨兽在往前狂奔,见状我立刻挥了马鞭,加快了速度,不曾想那夏兖各槡也不依不饶的追赶了上来,眼看我就要被他超越之际,突然听得后面一声惊呼。 “殿下!” 转头之时,见那刘奚宁不知何故竟然从马上坠落下来,此时正盘坐在地上流着眼泪,我看夏兖各槡立刻停了,那脸上所有的微表情都在阐述着他此刻唯一的心情。 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在说。 这女人白痴吗? 他叹了一声,然后拉紧缰绳转头回来,对着刘奚宁奔去,而在他经过我时,我挑了挑眉,然后就驾着快马同隐青纪淮立刻消失在了林间深处。 我跟着纪淮的马,一直往最高处奔去,一刻也不敢停歇。 上了山,地形就变得更复杂了,可是只有到最深处,才能寻到碧阑菌的痕迹。 我们下了马,牵着马走在陡峭的山崖上,可是我能感觉到在这样干燥的岩石黄土上,马蹄一直在打滑,行进也变得非常艰难,稍不注意,可能就人马一并跌落,十分危险。 这里地势险要,除了四周的参天大树,就是悬崖峭壁,殊不知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凶兽,一切都未知。 后来我还是决定,让隐青看着马在此地守着,我与纪淮前去寻找,若是天黑了还没有回来,就证明我们可能遇险了。 他虽不放心,但还是应了。 而此时扶起刘奚宁的夏兖各槡,正与刘奚宁同驾一匹马,只见她腿上染了红,应该是摔破了皮,必须及时送回营帐给郎中诊治,他没有思考,还是决定先送她回去。 离开前,他还是转过了头。 可是,他的身后除了满目的树,已经空了,他想要看的人,没有在原地等他,而是骑着马,如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了深处。 陡坡 隐青再次看见楚誉的时候,是在深山的陡坡前。 此时倒还有一些微风吹过,马儿在一旁悠然的吃草,天空的蓝也可以在这样的高度之上尽收眼底,俯视峻岭之下,能看见绿油油的一整片树林,在山丘之间连成一条绿布蔓延数十里,山峰之处,岩石丛生,崖底也恰能看得见一汪清泉。 眼前的景色里,只看见楚誉和魏询悠然的驾着马行来,细看也是能看出他们刚才一定经历了奔波,发丝越过耳后,稍微有些杂乱。 楚誉下马的时候,隐青的心在胡乱的跳跃着,没有定律。 楚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卸下了背后的弓弩,他看着隐青的时候,眼睛里并没有令隐青不安的情绪,而是同往日里一样随和的,轻带笑颜。 魏询就坐在马上,欣赏着山间的美景,他没有下去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不一会儿就要走的。 “誉王。” 隐青持剑单膝跪地行礼,他低着头,身后的散发从肩膀滑落到了耳边,虽然有些许的瘙痒,可是他一动不动,只是感受着微风。 楚誉从不让隐青对他行这样的礼,因为在他的心里,早就把隐青当成了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所以他不在意这些俗节,可是刚才隐青这样的一番行为,倒是在无形之间提醒了他,自己还是后梁的誉王,是后梁子民心中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起来吧。” 楚誉说时,看着隐青身后的三匹马,他微微皱的眉,不过只持续了一小会儿。 隐青没有起身,他还是持着剑,低着头,就像是做错事的囚徒,在奢求饶恕。 “王爷,隐青负了你的嘱托,甘愿领罚。” 他说的时候,头低得更厉害了。 王爷临走前再三叮嘱自己看护好王妃,但是自己非但没有看护好王妃,而且陪她涉险来到西北,还让她在途中受了重伤。 这已经是罪该万死了。 “隐青,你没错,是我错了。” 楚誉的笑容,隐青并没有看见。 毕竟现在所有人的心目中,他就是一个叛国贼子,这样的错误,可能会跟随他一辈子。 竟有些可笑了。 “黎书呢?” 楚誉问他的时候,刻意走近了些,将他面前的光遮挡了。 隐青记得王妃说过,任何人,就算是王爷,也绝对不能向他透露制作解药一事,毕竟现在的夏宫当中,他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王妃只是让我在这里等她,不知去了何处。” 楚誉听后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步子直直的朝隐青身后走去,谁知隐青突然站起,然后拦在了他的身前。 楚誉想着,这是隐青第一次拦他。 “为何拦我?她又到底去了哪里?” 楚誉感觉可能不妙的念头,也不过就在一瞬之间。 而魏询看着前面两人这幅架势,竟然有点打架的意思,只不过,他猜不出谁会先动手。 隐青不语。 他想着若是王爷知道了此事,定会阻止,到时候没有了解药,那王爷就会一生受困,所以孰轻孰重,隐青心里很清楚。 既然清楚,他就不会说。 “让开。” 楚誉说的时候的口气有些重,他紧凑着眉,抿着唇,眼神不移。 他看着前面的路,只觉得蜿蜒曲折,陡峭至极,若是一个不小心就会有坠崖的危险,他很难想象黎书一个女子在这样的路上前行。 所以他举起了剑,这也是他第一次对隐青举剑。 “到底让不让?” 隐青站的更定了。 “请恕隐青不能从命,除非王爷杀了我。” 楚誉没有想到隐青竟然这般刚强不让,但是越看前面的路,他心里就越是慌乱。 隐青觉得,他的选择不会出错,就算王爷真的出手了,自己也绝对不会后悔。 就在楚誉真的准备拔出刀剑抵着隐青的脖子的时候,只听身后的魏询一声。 “楚誉,有人来了。” 楚誉一怔。 细细闻声,好像的确有几匹骏马的奔跑之声在丛林之中回响,身后无尽的林中,到底是什么人,几匹马,他都不是很清楚。 楚誉看了一眼前方的路,犹豫后,最终还是选择无奈放下了剑,然后转身跨上了马,同魏询快速离去了。 他如今不能被夏氏的人抓住任何马脚,他走的每一步,都不能再有任何的破绽。 因为他现下只能慢慢的取得夏王的信任,然后想方设法真正的深入夏氏内部,打听出出卖后梁情报的到底是何人。 他已经出错一次了,现如今,不能再出错。 他还是后梁的誉王,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天下百姓。 最终还是如魏询所想,他们离开了。 但是魏询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还会再回来的。 然而此时,夏兖各槡正驾着马在森林中游走着,他尖锐的眼神并不是在寻找猎物,而是在寻找一个人。 可是他找了很久,都没有寻到踪迹。 在一路上他也发现了诸多猎物,随手就能一箭击中的猎物,在他眼中并不有趣。 他心想,阿锦作为羌勒的姑娘,一定对着狩猎十分感兴趣和重视,这样的一场竞技,她也绝对不会只是玩闹,所以定想真真正正的同自己比试一场,这才想方设法甩掉自己,然后去寻猎物吧。 她身边有她两个兄长护着,应该没什么事。 也一定,不能有事。 自我安慰的同时,他的手心还不停的出着汗,他只觉得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人的时候,有些许寂寥了。 曼萝因为手臂还有伤,不能参加此次狩猎,所以现下的情景里,他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告诉他,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把脆弱收起来。 这么多年,他给自己的身上种了很多很多的刺,不让任何人靠近,他是夏氏的小王,可他也是一只自我保护着的野兽。 他收起了自己心中所有的情绪,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是强大的。 猎物身上的血,染红了一大片绿,就像他那晚见到的一样,在自己的眼里,心里,都刻下了鲜红的印记。 夏兖各槡骑着马狂奔的时候,所停留之处,皆有血迹,所抓获的猎物,都没有了气息。 他就是这样一个狠毒的人,在别人的眼里。 他有时候想着,如果这世上没有夏王,只有他的父亲夏兖满吉,那该有多好。 可是阿锦说过。 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幸川 这个山间依旧是陡峭的,不过穿过了最难攀的巨石之后,你便能看见山顶处的一片平川,上面有翠绿的青草,缤纷的绒花,还有几只春日里的蝴蝶在这样高的山巅之上,鲜花丛中,追逐嬉戏。 那块巨石,我是用我的弯刀插入,然后一步又一步小心翼翼才攀越过来的,几次脚滑的惊险,心中的恐惧,都在希望达到最大值的时候,被我一击摧毁了。 我们成功的踏入了这里,仿佛一个世外桃源一般,除了有一些寒气之外,到处都春意盎然,我觉得此地称的上是西北最美的风景,它不同于外界的黄沙尘土,而是多了一些耀眼色彩,还有和平般的宁静。 没走几步,纪淮便再次发现了诸多有用的药材,都是与噬月蛊方子里的毒草相克的,他还说,只要寻到一处比较凉的阴暗地方,应该就可以找到碧阑菌。 听到后我更有了信心,追着寒气一路往北,奔跑在草地中的感觉,真的久违了。 山上的树比山腰处的要矮小不少,叶子呈针状,有些距离的分布在四周各处,虽说这里树木不多,但是湿泥却多得很,我容易一脚陷进去,然后半刻都很难拔出来。 之后我便更加小心了,缓慢的走在纪淮的身后,而纪淮一边四下搜寻着,一边在看着自己手上写的满满的草药记录,他是个很细致的人,什么品种用量多少都会记的清清楚楚,所以我相信他。 我们越走越远,殊不知这山头竟然是一座连着一座,走了小半天路程,回头看的时候,只有一望无际的绿色,早就看不清开始的路了,我想着如果我们要回去的时候,一定会更废功夫。 走到了最北边的时候,我明显地感到冷风更加肆虐了,我拥紧了自己,可是还是觉得抵不过这样的寒气,恰似从方才的春日一下就步入了寒冬一般,有点难以承受,可是纪淮还在往前走着,终于他在一处湿泥之地停下。 “这里够冷。” 他观测着四方,感受着气温和环境,随后朝我点了点头。 “碧阑菌喜湿冷,此地比较适合它生长,我们好好寻一寻,说不定会有收获。” 纪淮说罢便大步走向前方,然后弯腰仔细查看寻找着,而我转过身去,向另一方向走去,但是我现在只感觉全身发冷,刚才攀爬和拾药已经耗费了我大半的体力,现在已经有一些疲惫了。 我坚持着瞪大眼睛,不错过任何一个地方去寻找,我不停的搓着手臂,咬着牙,希望能够给我自己一点温暖。 就在我俯身查看一种奇怪花草的瞬间,背后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到,我猛地抬头,额头一下就磕到了纪淮的下巴,就在我们二人忍痛之际,我才发现他竟然这么一会儿就已经从刚才的前方查询到了我这里,因为我们二人都低着头,所以自然没有注意到对方。 难道他就不冷么?耗费了这么多体力,他好像也一点都不累似的。 “那个…我有点冷。” 我紧紧的盯着纪淮外面套的那件深色骑服,想着我这样的暗示应该够明显了吧,谁知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一般,只是直直的看着我身后的方向,眼神在不停探寻着。 这个纪淮懂不懂得怜香惜玉啊,我说我很冷他都不知道把衣服脱下来给我穿吗? 就在我相信男人靠不住,一切都得靠自己的时候,我伸手就准备去扒纪淮的衣服,但谁知他突然一个跨步向前,我的腿随着身体一扭,然后就开始往后倒,我紧紧的抓住了纪淮的衣衫,所以,我很成功的有一次把他当成了我的人肉垫子。 我们都摔落下去,至于摔倒了哪里,我敢肯定不是地上,因为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光。 我睁眼的时候,发现我正以一种十分狼狈的姿势趴在纪淮的身上,而他疼痛的睁开眼之后,并没有立即凶狠的怒视着我,而是立刻起身,朝着一束微光的地方走去。 我随即也艰难的站起身,揉了揉肩膀,但我这时才注意到,原来我们摔倒了一个洞里,至于为什么会凭空多出这样一个洞来,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因为上面铺满了花草,所以我没有注意。 虽然这洞的上方是空的,能够轻易的逃出去,但是照射进来的光亮却不是很充足,就好像是一个地窖,比外面还要冷一些。 我慢慢的走近纪淮,发现他正在看着一株独特的草,那草扎根在洞泥之中,呈现蓝色,上面还有着寒气凝结而成的水珠,在这阴暗之中散发着微微的光芒,离近一些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我的耳边只听见纪淮说了一句。 “找到了。” 只见他轻轻的采下那一株碧阑菌,然后细细的看着,他的手上因为刚才滑落撑地的原因所以被划伤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谁知碰到这株草的时候竟然瞬间就被稀释了一般,无比神奇。 “看来是上天祝我们,虽掉落在此洞中,竟寻得了碧阑菌。” 我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纪淮也看了我一眼,笑了。 他将碧阑菌无比小心的收好,而就在我无意转头之时,竟然发现这洞壁之中还有数棵,我立刻小心翼翼的将其摘下,交给了纪淮。 只要解药成功,就能解救万千人民。 “这碧阑菌世间罕见,竟然真的能被我们如此轻易的找到,看来,真是天意要灭夏氏。” 纪淮的眼中,闪烁着希望。 他的手攥的很紧,好想眼前看见了未来的一幕,他一直都期望看见的那一幕。 “我们还是抓紧上去吧,我觉得这里更冷。” 说罢,我还立刻扒下了纪淮的衣服,而他没有任何的防备,就看着我将他的衣服套在了身上,然后无奈的笑了笑。 就在我们准备一跃而上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一张铁网,将我们紧紧的关住。 我此时心里的唯一一个想法就是,不好,有埋伏。 我一脚跨在洞壁之上,纵身一挥弯刀,划在了那张铁网之上,除了有一点星火,铁网没有损坏分毫。 “别试了,你们砍不断的。” 声音出来的时候,纪淮下意识的护住了我,他拔出腰间的刀,紧紧的盯着洞口。 随后,我便看见黑色的衣袂,一双长靴踏在了铁网之上,他眉目清冷,看上去并不像是西北之人,消瘦的脸颊却看得出有不小的体力,他紧闭着唇,腰间的那把飞刀,瞬间唤醒了我的记忆。 他的身影给我的感觉,同我在后梁那晚看见高楼上伫立的人极其相似。 刘氏的人! 除了他,我能感觉周围还有其他的同行者。 我不知道为什么刘氏的人要抓我,而且我也不知道,其实他早就已经不属于刘氏。 从他决定一辈子离开刘氏之后,他就只属于自己。 他已经一个人度过了整个寒冬,迎来了炎夏,之后,还会是深秋。 他觉得自己一生都在追求的,总有一天,会握在手里。 而他的名字,叫做幸川。 交易 这洞中的寒气早就已经让我丧了大半的气力,再加上来者功力十分深厚,因此十分轻易就将我们绑了,还把我们带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山洞中。 纪淮将碧阑菌十分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怕是以为这一切都是这群人只为了抓获自己而设下的险招,若是碧阑菌也被他们抢了去,我们就是功亏一篑了。 纪淮想过刘氏的人会再次找上门来,但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时候,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其实他也知道他们抓自己回去就是想让自己再替他们刘氏炼制解药,可是这刘氏也并非什么贤良之辈,应该跟夏氏是一样贪婪的货色,自己怎么可能再为他们效力。 不过,让纪淮疑惑的是这群人与之前那一批抓自己的刘氏黑衣人并不很是相同,虽说他们身上也有飞刀,但是他们的举止却并不像是刘氏人所为,若真是刘氏的人,直接将自己抓了回去即可,为何还把自己带到这山洞中来? 而且这为首之人武力十分强劲,据纪淮所知的刘氏暗卫中,各方面武功都如此厉害的十分少见。 我有些不满的挣脱着,突然发现这绳子绑的也不是很紧,如果真的奋力挣脱还是有希望的,不过我看面前这个人的功力不菲,所以在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之前,我也不敢盲目行动。 “我见过你。” 我十分确信的眼神,捕捉到了那人眼中的一丝疑惑。 “在后梁,是你飞刀传书告诉我的消息。” 我不会认错,今日他身后的那一行人,跟我和隐青之前在后梁郊外后山上解决的那一批人的身手行动都极其相似,我早就好奇他们的身份了,也终于等到了这次他们的行动,所以我一定要查清楚。 “记性不错。” 那男子勾了一下嘴角,然后缓缓地蹲下,离我很近之时,纪淮突然奋力侧过了身,挡在了他的面前,我知道,纪淮一直都是想护着我的。 我看着那人,问道。 “所以你到底是谁?又到底想做什么?” 我知道他与那夜抓寻纪淮的黑衣人不是一样的目的,他们不是冲着纪淮来的,而是冲着我。 那人细细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直起了身,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随后他们递上来了一件幼儿的衣物,还有一直粉钗。 我立刻就认得,那衣服是羡予的,当日我上街时特地为他挑选的布料,派人给他日夜兼工做出来的华服,而那粉钗,是宫里赏赐的珠宝,南双当时瞧着说好看,我便就赠予了她。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略微有些困难的想要直起身子,而那人看了我这幅表情,好像达到目的似的笑了。 原来表面相貌堂堂的一个男子,实则只会做这种见不得光的奸诈手段! “你放心,如果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会保证他们非常安全,甚至还可以帮你对付夏氏,救出你的王爷,但如果你一直执拗,你可能这辈子都见不着他们了。” 他的微笑,着实刺眼。 “你卑鄙无耻!” 我奋力挣脱着,此时我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只要是威胁到了羡予和南双的事,我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一直颤动,发烫。 “卑鄙无耻,有时又何尝不是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呢?你帮我,我帮你,这是一种交易,你要知道我幸川不是那种不识好歹之人,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救你们后梁,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虽然说他说的真诚,但是我并没有完全放下警惕之心。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质问的语气,只是让他的笑更明显了。 “相信?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不相信我吗?” 他手里拿的衣物和钗子,在我的眼前晃了晃,而我心中一紧,突然慌张。 现如今人在他们手里,如果我一直不从,以这个人的性格,一定不会做什么好事,但是如果我答应他,他反倒让我去做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那我岂不是犯了大错,再说了,现如今制解药最要紧,如何能分心。 “你如果一直这样考虑纠结下去,我很难保证…” 他手中的衣服,被他攥得更紧了。 罢了,不管如何,人命关天,我不能不理,再说了,这人武艺如此高强,杀人越货这样的事他自己就可以搞定,不可能需要我这样一个丫头去做。 “好,我可以同你交易。” 我说时,纪淮还叫了我的名字。 他叫的是阿锦。 我知道他害怕我们中招,或许,他是更知道刘氏之人的阴险,可是我想着,只有敢拼,才会有希望。 “但是。” 我说时看着那个叫幸川的人,然后目光变得坚定。 “我得清楚的知道你们是谁,要我做什么,而你们也必须清楚,我一不杀好人,而不抢掠。” 幸川这次的笑,我看着稍微舒服了一些。 “你放心,不是让你杀人,也不是抢掠,而是帮我拿一样东西。” “你如此厉害的轻功,怎么不自己去拿?” 面对我的疑问,他先是沉默了,他好像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但是他心中很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我说过,等我再次回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只有杀戮。” 也是因为,他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那又为什么是我?天下杀手那么多,你雇一个不就得了?反正个个都比我身手好,不是么?” 我的话说出口后我才发现,当初飞刀传书还顺道坑我金子的人,好像根本没钱去雇一个高昂的杀手。 “因为你敢为了救人,不顾惊险曲折孤身来到西北,天下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做到这般,所以我相信,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为何他说出口时,我竟然觉得,自己还真的变得有些伟大一般? “所以你们到底是谁?你说了么?” 幸川将衣服和钗子让人好好收回,然后抬眼看了一眼洞外。 他的思绪,一下就回到了飘雪之时,山洞的外面,全都是洁白的雪花,十分美丽。 他记得那个女孩穿着洁白的襦裙,在雪地中触碰着雪花,欢乐的笑着,而他坐在一旁,擦拭着飞刀,看着美景。 可是一切的美好,都被大雪隐藏了。 当重重的鞭子差点要了自己命的时候,他突然觉醒,他觉得自己不能再一味的做一只听话的雄狮,而要做一只自由的野狼。 可是当他真正离开之后才发现,他其实一无所有,一切的困难,都是从开始来的,他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只活在梦里。 可是现在,他要开始奔跑了。 他一定要在他们约定的深秋之时,给她一片,最美的雪景。 他说。 “我叫幸川,在这身后都是我的兄弟,我们来自刘氏,也死于刘氏。” 奚樾 幸川出生在九月,那时刘氏院墙外的枫叶很红,角落里还有星星点点的小翠花,天空被秋季渲染出一片金黄色,几里外农户的庄稼也都开始丰收,刘氏称这是最好的时节。 而他出生的那一日,他的母亲因为难产生了一天一夜,甚至大出血还差点母子丧命,最后还好有神医相助才有幸得救,因此他的母亲给他取名为幸川。 幸得天宠,绵延如川。 幸川的母亲是刘氏夫人的陪嫁丫鬟,可她自从经历难产之后,身体便大不如前,只能在屋中修养,见不得风雨,她本是刘氏豪门望族中培育的丫头,所以识字诵文都不在话下,因此幸川从小便也得了母亲的教导,不出五岁,便能将志士之文,倒背如流了。 七岁那年,幸川无意中看得刘氏内竟有侠客一般的人,飞翔于木桩之间,腰间的飞刀射出百发百中,这样的侠客他只在话本中听说过,所以见到后十分惊叹,也十分感兴趣,回去后他便同自己的母亲说想学习轻功之术,可是他的母亲只希望他一生平平安安,不要去涉及舞枪弄棒的生死之事。 毕竟,他的父亲就曾是刘氏的暗兵,虽说轻功之力极高,也成为了刘氏族长面前的重臣,但是最后却死于非命。 虽然母亲百般阻挠,但是幸川仍然秉持着炙热之心,每天去那里看他们练功,甚至偷学武艺。 不过短短几载,他的轻功已经超越了那些同龄中的一大批孩子,渐渐地,他天赋异禀的消息传了开来,传到了刘氏族长刘戬的耳中。 他看这孩子果真有他父亲当年的风范,便想着精心培养起来,幸川也十分开心的答应了加入暗兵。 此事被他的母亲知晓后,他的母亲生了一场大病。 可是幸川坚定的目光和诚恳的语气告诉她,他这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随你,什么都随你。” 他的母亲说罢连声咳嗽,喝了好几碗药汤才缓缓睡去。 幸川就此,开始了他新的人生。 一个如果能重来,他也绝对不会后悔的人生。 他在暗兵中出类拔萃,不过十三岁便当上了小统领,而且还得了很多赏赐,他将那些银钱都用来给母亲买药,多余的,就为母亲添置衣物用品,反正一分钱他都没有为自己花过。 除了每天练习轻功飞刀之外,他还被批准可以同刘氏的众贵家公子小姐一同上学堂,听说这位先生是特地从蒙氏请来的大家,所以幸川每日起的比耗子都早开始练功,等别人开始练功他就去学堂。 在学堂中,他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位刘氏的大小姐刘奚樾。 他们都说,刘氏的大小姐不过才十一的年纪,但是已然能看得出来将来的倾国倾城之貌,以后定是为王做后的大人物,有着大福气。 幸川只是隔着屏风远远的看了一眼,虽然没有瞧得真切,但是也能感受到她是不凡的。 第二日,幸川就没有去学堂了,之后的每一日,他也都没有再去。 原因就是因为头一日学堂中讲的内容,母亲都早就已经传授过,除此之外,就是有几个贵胄家的小姐,一直喜欢围着自己,追问着自己,可是他十分不爱这样,所以他干脆不去了。 而刘奚樾却是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在学堂中再见到那个人,那个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就觉得与众不同的人。 数年一过,幸川早就已经凭借自己无人能敌的轻功和飞刀之术,成为了刘氏最厉害的暗兵,而刘氏的大小姐刘奚樾,也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如花似玉。 他们二人再次相见,是在一个夜里。 刘奚樾喜欢在阁楼当中绣花,绣着鸳鸯戏水,锦鲤成双,那一夜,她刚好完成一副生辰绣图,正当她拿起来观赏之时,她的那个捣蛋鬼亲妹妹刘奚宁便跑了进来,抢着要看,这两人一拖一拽,竟然一个不小心,就让那绣图掉落了窗子,因为是丝绸制的,所以绣图就随着这晚风就不知道飘向何方了。 这毕竟是给父亲生辰绣的十二图中的一副,若是丢了可不得了。 再过数月便是父亲寿辰,她本事算着日子绣的,若是这幅没了,再重来可就要耗费更多时间了,而且还不知来不来得及。 刘奚樾慌忙下楼去寻,她从后院找到了前厅,又从前厅找到了后院,就在她万分无助的站在树下准备掩面而泣的时候,突然听得树上一个声音。 “小姐,这是你的?” 她急忙抬头,一眼便瞧见了那位站在树最高处的那个男子,他微笑着,清秀的脸上露出几分不羁,好像同小时候那个与众不同的小男孩儿有几分相似。 刘奚樾微微点头。 当夜幸川正在院内巡视,突然看见天上飘着什么东西,他纵身一跃飞到了屋檐上,追着风狂跑,才终于将这绣图拿下。 这一次,他看清了这个大小姐,果真如他们所说的,只是看一眼,便叫人终身难忘。 二人之间的情愫,就这样慢慢的产生了,刘奚樾开始在夜里喜欢开着窗子往下看,而幸川时不时就喜欢跳到她的屋檐上,看着她绣图,同她说说话。 可是二人这样的感情,竟然就这样落入了刘戬的耳朵里,他不仅不同意将他的女儿许配给幸川,甚至为了逼迫幸川断念,将他的母亲残忍逼死。 幸川记得母亲死的那一晚,他一直在念母亲教他的一首诗,从黑夜念到白天,念到嗓子沙哑,甚至晕倒在了床边。 他早就知道那刘戬并非善人,对于自己这种还算有能耐的人,他就会加以重用,可是对于一些资质一般的兄弟,他便经常铁鞭相向,刘氏的暗兵当中,早就有了反抗的声音。 可是他们被锁在了这里,出不去的。 幸川那时就想着,无论如何,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绝对不会让刘戬继续笑着糟践其他兄弟。 他去冒死杀刘戬之时,刘奚樾挡在了身前,自己的飞刀就那样插入她的身体里,她的嘴角都是血,她的眼里满是绝望。 自己被刘戬用铁鞭抽打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已经死了,他只是呼吸,却没有了灵魂。 刘戬让他一辈子滚出刘氏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放松了。 他的脑海中想起了母亲的脸,想起了母亲说过父亲的故事,说过刘氏的暗兵,根本就逃脱不了刘氏的枷锁时,他仿佛全身都在发烫,他就这样活过来了。 他最后去看了一眼刘奚樾,她虚弱的躺在床上,用恳求的眼光看着自己。 他说。 “深秋之时,我会回来,到时候,我一定会娶你。” 他走了,带着一批愿意跟从他的兄弟,夜晚之时,逃离了那个有枷锁的地方。 他想着,总有一天,他会报杀母之仇,他会让自己的兄弟们都活过来,成为主宰刘氏的主将,而不是永远被锁在铁链之下的孤魂。 可是在这之前,他必须积攒势力,用金钱铸就兵器,然后,拿到刘氏的看门斩。 得到了此物,他就能借刘氏之名,得到一切,再拿回一切。 猜忌 “我们从刘氏逃离出来之后,便遭受刘氏之人的追杀,身边兄弟们在逃亡过程中也一个个死去。被逼无奈之下,我们躲到了这片高耸的山上,可是这山上的寒气太重,好多兄弟又得了严重的风寒,所以又只能另寻他处。我们走走停停数月,身上所有有点价值能典当的东西全部都变卖了,可是还是不够我们兄弟的温饱。” “我们后来去到了夏氏,成为专门帮夏氏贵胄世家要债讨钱的打客,虽说也赚了一些银两,不过还是很难维持生计,我们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偷听到了夏氏某些大臣探讨你们后梁王爷前来归顺一事,所以我们才想着去后梁王府寻机会与你们做个交易,讨些银两,但谁知道我们的几个兄弟竟全被你们杀害。” “之后我又得知你们来了西北,便暗地里跟踪你们,谁料半路竟然遇到了刘氏的人,所以我们才逃离了。当然在后梁我也留了几个人手,这才有机会拿了你孩子的衣服和你丫鬟的簪子,待我四处打探消息之后才知道你已经入选了夏氏小王正妻,但其实你这么做的原因,我想我再清楚不过。” “当我知晓你们这几日要来此地狩猎时,便提前派了探子跟着,然后发现今日竟然只有你们二人,并且一路往这山上寻来,我想着这是最好的机会,所以便早早在山上埋伏。我知道这并非君子所为,也不是交易最好的见面方式,但如果不是这样,我想你就更没有机会在这里听我说这些话了。” “但我说的这些,并不是想博取你们的同情,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们,夏氏并非善类,但刘氏也并非善类,若是你们成功击败了夏氏,刘氏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那刘戬虽然表面与夏氏交好,其实内心阴暗无比,他早就想做这天下的正主,早就想攻打后梁,甚至夏氏只是被他当做一个棋子在玩弄,我逃离刘氏,就是想救我的兄弟,救刘氏的子民,我想若是我们联手,一定会有更大的胜率。” 幸川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我看见了。 我觉得他就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谈论自己的理想时,有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无畏。 我对他一切的猜忌,怀疑,好像渐渐地消散了些许,因为我能想象得到他逝母之痛,也能想象的到他想击败刘氏,为兄弟讨个好生活的坚定,我更能确定,他心中那个刘氏的小姐,让他无比的想证明他自己。 他是有实力的,他如此好的轻功,不甘埋没于世。 可是他兄弟大多惨死,身边不足百人,生计困难,也没有银两添置兵器,所以他的希望太小了。 我能理解他的举动,从他的心里能知道,他是一个善人,因为纪淮此时看他的眼神,同我也是一样的。 “我知道你心中愤懑,也知道你不是个坏人。” 我说的真心,而他听后,只是静静的看了我一眼。 “可是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先答应了你,然后再背叛你呢?若是我同刘氏的人说了你们的行踪,算不算是立功?” 我故意的说辞,但是那幸川却并没有任何的担忧一般。 他横了横眉,然后说了一句。 “我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因为你心中同我一样,是有抱负有家国的,若是人与人之间这点信任都没有,全是猜忌,那又有什么意思?” 听罢我扭了扭身子,然后看向他。 “所以你把我这样绑着,就是信任?” 我亲眼看他略微变了脸色,我知道我只要还没有答应,他就是担心的。 “你放心,我不会跑的,只不过你这样绑着我很不舒服,而且说实话,我手脚真的都麻了。” 要不是我的屁股在地上坐着真的杠的有一些痛了,我也不至于一直摇晃着身子,刚才差一点就顺着倒下了。 幸川想罢,终于还是叫人替我和纪淮松了绑,他知道我听了他的解释后没有反感,应该就相当于同意了。 我立刻搭在纪淮肩膀上有些艰难的站起来,然后活动活动筋骨,舒展舒展腿脚。 “可是你说的什么看门斩在刘氏当中,我一个外人,怎么可能进得去。” 我想着那刘戬既然是跟夏兖满吉一样阴险的人,那么不可能不防备,所以像我这样想浑水摸鱼进去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放心,有他在,刘氏的人一定会找到你们,然后带你们进去。” 幸川看着纪淮,其实他心里早就已经打算好了这一切,他知道纪淮就是刘氏苦苦寻找的那个制药奇才。 “你确定进去刘氏之后,我们不是被关起来殴打,反倒有机会去偷什么看门斩?” 我只知道那日来寻纪淮的人十分不友善,我可不敢确定进去之后会不会哪个瞬间就突然没命了。 “你放心,刘氏的小姐刘奚宁此时正被夏氏控制着,他们抓到了你,定会把你当人质来要挟夏氏,所以自然不敢对你怎么样,都听闻夏氏小王对你很是中意,刘戬知道如果伤了你,他的女儿也一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听他这样一番解释,我倒是觉得,好像可以冒险一试。 如果幸川就此成功击退刘氏,于我们而言,也算是清理出了一道屏障,甚至还可以帮我们对付夏兖满吉。 以一换一,是值得的。 “只要刘氏还在,他们就会想一切办法结合势力,刘氏的兄弟们就没有出头之日,后梁,夏氏,也都不一定能逃脱他的掌控。请你相信如果我们拿到了看门斩,刘氏暗兵和武器就会听从我们调动,只要击败了刘氏,我们一定会拼尽全力为你拯救后梁,奋力抵抗夏氏,还西北安宁,报蒙氏冤屈,我知道这不仅是我的愿望,也是你们的。” 纪淮听到蒙氏二字,他醒了。 而我思前想后,看着幸川期待的眼神,我觉得,此刻只有我能帮他,而且只有帮了他,刘氏的阴谋才会散,纪淮也就不用再遭受他们的追赶,更重要的是,有了他们的实力,我们就多了很大的希望,蒙氏也能大仇得报。 可能这是祸,但也可能,这就是送到我面前来的最好的机会。 我抓住了。 “我答应你,也请你,一定要兑现你的诺言。” “我幸川,说到做到。” 纪淮将碧阑菌都交给幸川的时候,说了一句。 “你们一定要看护好,将它们重新种在洞中,保证生存,这是我们救命用的,决不能马虎。” 幸川答应了。 纪淮这一次,也选择了相信。 他觉得幸川说的没错,少一些猜忌,会好的多。 放弃 一切的确如幸川所说,刘氏的人很快就找到了纪淮,而且他们竟然也十分轻易的就知晓了我是夏氏小王正妻的身份,不,可能他们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 我们假装与其打斗了一番之后,就被他们抓回了刘氏,而纪淮的后背也划伤了一刀,还好我仔细查看了伤势不是很严重。 我们连夜被他们架着轻功去了刘氏府邸,在这里,我们见到了一座高门,也见到了很多花草。 同后梁的王府一样,池塘高树一样不少,而且这里还比夏宫多了太多太多的生气,院子里还有不少鸟笼,养着金丝雀,鸣耳的叫声算不上是吟唱,自然也就没有多好听。 我们看到了幸川说的最高的那栋楼阁,我也知道在那里的最顶层,就藏着刘氏的看门斩。 可是这个夜里,我并没有看到那个叫刘戬的人,并且我跟纪淮被分别带到了不同的地方,我去的是一间雅房,里面有一张十分舒服的床,还有很多好吃的果子。 我不知道纪淮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那里有没有床和果子,所以我一夜都担心着。 最晚间的时候,我只感觉屋子里有一些热,所以起身去开了窗子,微风一下子吹进来,让我感觉神清气爽,外面的树已经开始有些落叶了,落叶之下,是好多看守的士兵,他们每一个腰间都有刘氏的飞刀,一个个都紧挨着站在那里,将我这雅间围得水泄不通。 接下来是福是祸,都没有退路了。 我仿佛看到月亮之下,微风之中,好像飘着一片丝质的绣图,它一闪而过之后,就飞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让我根本来不及看清。 我想,它要去的地方,应该是有幸川的地方。 可是这路上忽晴忽阴,风雨交加,变幻莫测,可能只是一小片雨,就足以将它浇透,然后跌落。 如果可以,还是亲手交付比较好。 我也相信,终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回到床上的时候,窗子依旧开着,我就这样任由月光照进来,此时此刻的月光中,好像有楚誉的影子。 决定的匆忙,他一定不知道我又自作主张,身入陷境。 若是被他知晓了,难免又要被他一顿数落,甚至他又会像之前那样,胡编乱造一些气我的话,然后害我伤心。 所以我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要让他知晓的好,他一直都害怕我受伤,但他其实不知道,我是有着巨大能量的,现如今有很多事情只有我去做,而且我也一定能够做好。 阿娘一定会护着我的。 我带着这种安慰,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在我的梦里,我还一直看到纪淮,我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样子,我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样子,但是转念,我又看见他衣着锦服,站在蒙氏大旗前面对我微笑。 太阳一定会出现的。 它会照亮整个大地,驱赶所有阴霾。 而当楚誉再次骑着马去找隐青的时候,隐青没有再拦他了,毕竟,天已经快黑了,我说过,当天黑了我们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就说明我们可能遇险了。 我现在回想着,我当初到底该不该这样嘱咐。 隐青没有同楚誉说我跟纪淮是去寻碧阑菌了,只是说我们上山狩猎,可能是迷路了,所以一直都没有回来,楚誉和魏询点了火把上山的时候,夏兖各槡才得到了消息。 他早就已经猎了许多的猎物等着我回来与他一较高下,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从那个方向看到我的身影,他派人去寻,结果也是没有寻到。 他着急了,他请示他的父亲夏兖满吉的时候,他的父亲却好像根本不在意,一个根本无关紧要的,所谓的小王正妻走丢了,回来就回来了,如果没有回来,反倒省了不少事儿。 等刘奚宁成为了正妻,那刘氏刘戬还能不承认这门婚事,还能不为自己所用么? 夏兖满吉的算盘,夏兖各槡根本就不在乎。 而让他在乎的,是能让他独自领几个兵马,然后到各处去寻找的那个人。 他在寻找的途中遇到了隐青,而隐青对夏兖各槡的解释和说辞,同他告诉楚誉的一字不差。 这片林子里,山里,夜晚从来都没有这么亮过。 我不知道其实就同那日我与楚誉看的流萤一般,光亮闪烁在林间,四处还回响着我的名字。 可是我听不到了。 夏兖各槡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他骑着马在林中走着,不肯错过任何一处,哪怕有一点影子,他都要下马确定好几遍。 但是楚誉放弃了。 他在那片山上没有寻到之后,就主动跟魏询提议。 “别找了,回去吧。” 魏询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当楚誉扭头离开的时候自己才发现,没有听错,他确实走了。 楚誉内心当然是担忧的。 那是他最在意的人,他不可能不担忧她的安危,可是如果他就这样一直找下去,若被夏兖满吉发现自己不在营中,那后果不堪设想。 毕竟夏兖满吉并没有下达搜查令,附近也没有大批出巡的军队,不过寥寥几个士兵,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辅相,怎么可能知道小王正妻失踪的消息,并且还如此拼命的寻找呢。 如果自己被怀疑了,被发现了端倪,自己就永远查不出真正的叛国者是谁,他楚誉之前付出的所有血,也就全部付诸东流,一切都收不回了。 当他在远处看见夏兖各槡的火把和身影的时候,他心里竟然多了一丝安心。 有人没有放弃,就是有希望的。 楚誉在这个时候,第一次有些相信那个夏氏的小王,也有些相信我所说的,夏兖各槡的真实模样。 楚誉在营帐中躺着的时候,脑海中一直在想着我可能会遇到的事情,可能会去的地方,他想着我身边还有个功力不差的人,应该可以护着我。 但是他心脏跳动的厉害,他害怕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他一定会真的疯掉。 月光依旧很亮,楚誉一直看着,竟不知不觉,就看到了天明。 营帐外骏马的声音很轻,火把的光也已经黯淡了,楚誉立刻起身,抬头向外,竖起耳朵,希望能听到他想要听到的那个声音,可是只有夏兖各槡的一声叹息。 谁也没有寻到我。 隐青回来了,夏兖各槡也回来了。 我没有回来。 等他们再听到我名字之时,是有人来报,小王正妻已被刘氏所劫。 消息是刘戬放出去的,还是幸川放出去的。 月亮没告诉我答案。 刘戬 第二日的白云全部都在蔚蓝的天空当中缓慢飘行,不时遮住了几只大雁的身影,然后在白云继续前行的那一瞬,带着一点烟气,扑腾着翅膀的雁儿突然从云层中冲出来,飞到了更遥远的南方。 我早晨起来的时候,并不认为今天会见到刘戬。 我随便梳洗之后,就坐在桌子边等,好一会儿之后才听见有人缓缓敲门,进来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他拿着的篮子中盛满了饭菜,放下之后,他就又关门离开了。 我甚至还能听到门外锁链勾住门手的声音。 我跟纪淮都被囚禁了,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只怕我们一时半会儿根本就不可能拿到看门斩。 可是我除了一边干着急,一边用头上的银簪试一试饭菜是否有毒之外,就只能硬着头皮大口的吞了一块肉,填填我饿的叫了好一会儿的肚子。 在我的腰间,有一块丝质的手帕,我刚顺手拿起来准备擦嘴的时候,才发现这是幸川交给我的。 他说如果我有机会见到刘奚樾,就将这块丝帕想法设法的偷偷展现于她看,她定会帮我。 可是现下我被囚禁再次,别说见刘奚樾了,就是想见到太阳都是难事。 我肯定我就这样坐了两个多时辰,看着面前被我喝空的茶盏,心里想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就算是在夏宫之中,我也从来没有在屋里闷过这么久,本以为离开了夏氏,就算是来到了刘氏,也定会自由顺畅的多,但谁知我既然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身边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心里还着实有些慌张。 不知道这群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反正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着,等着风声来。 果然,将近午间的时候,我终于等到了。 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阳光顷刻间洒满了屋子,明晃晃的,那几个身穿便甲的士兵请我出去的时候,我一度以为我自己听错了。 “姑娘,族长要见你。” 知晓我要去见的人是刘戬的时候,我原本有些焦灼的心,却突然镇定了。 毕竟进了刘氏,想要拿到看门斩,那么第一步就一定是去见刘戬,只要我听幸川的提示,他问我什么我都装作一概不知,他就无可奈何,毕竟,他的女儿现在在夏氏小王的手上,而我作为小王的正妻,他不敢对我动刑。 只不过,我现下最担心的,还是纪淮。 我看跟在我的身后的几个士兵,好像并不是同夏宫中人一般十分严肃的模样,便打算向他们打探打探纪淮的消息。 我身上,竟也是带着些碎银子的。 我看了身旁那个最慈眉善目的人,然后低下头小声的询问他。 “这位小哥,你知不知道昨日跟我一同被抓紧来的那个人,现在在何处啊?” 说时,我还正准备将手中的几个碎银子塞给他,谁知他却立刻皱了眉,一改之前的温顺模样,瞪着眼看着我,吓得我立刻收回了手。 “进了刘氏,我劝你不要多问!” 他的语气极其的粗鲁,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牢笼之外看着犯人的狱卒一般,十分不友好。 我只是轻轻的微笑,然后还是十分识相的乖乖跟他们一步一步的走着。 这刘氏的地形远比不上夏氏地形的复杂,而且每条都是大路,旁边的楼宇也都相对来说比较静雅一些,四周随处可见的花草,还有别致的摆饰,衬托这整个刘氏更像是一个贵家别院,我觉得可能这就是有夫人跟没有夫人的区别吧。 路过之处,我看见了幸川所说的那些高大的木桩,还有无数的标靶,众多士兵齐声喊着口号然后一飞而上,稳稳的落在每一个木桩中心,他们快速的抽出腰中的飞刀,出刀之快就像一束光一般飞过,然后正正的扎在红色靶心中。 我都差点看愣了,但是我身旁的那位士兵的脸色我已经领略过了,所以也就快速的收回了眼。 他们带我进了一间院子,这院子里面有一种檀木的清香,好像是老者都十分喜欢的那种味道,淡淡的散在微风当中,竟让人觉得容易静心。 这整间屋子都有一种书香之气,进去之后,满目可见的书籍还有笔砚,最夺目的还是那十二副生辰绣图,整齐的挂在大堂中央,我轻步踏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 他的一双眼睛十分的清晰,眉眼弯弯的,竟有一副笑意,见我来了,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族长,人到了。” 身旁的几位士兵说罢便散在了两旁,只留我一人站在中间,正正的面对着刘戬。 “阿锦见过族长。” 我微微行礼,而那刘戬竟然和颜悦色般的一笑,然后指令了一句下人。 “赐座。” 我缓步移到了侧边被下人搬来的藤椅边,然后缓缓地,略显拘束的坐下。 我看这刘戬,比夏兖满吉好像要小不少的年纪,而且他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如幸川所说那般奸诈残忍,反而是十分温和的。 但是人不可貌相,刚才的那个瞬间变脸的人,已经让我想起来这个道理了。 “阿锦姑娘,既然来了我刘氏,那自然就是客人,不必拘束。” 他说话轻声细语,这幅动作表情,竟然让我想起了我的叔叔阿苏?,他每每说事的时候都是这般,面带笑意,阿爹还说他十分纯良。 我点了点头,对着他的笑,弯了弯嘴角。 “可是不知,族长派人无时无刻的看管着我,还锁了我的屋门又是何意?难不成,这就是你们刘氏的待客之道么?” 我穆黎书向来就不是那种贼胆般的人,更何况我如今的身份可是夏氏小王正妻,无缘无故就这么被他们绑了来,还被看锁着,自然应该是不满的。 刘戬听后,第一次皱了眉头。 “我刘氏真正的待客之道,阿锦姑娘怕是承受不了。” 他的这句话说出口,我就觉得他真的有种笑面虎的感觉。 “据我刘氏的下人所说,他们之前好像见过你,那个时候,你也与纪淮在一起。” 我听后,立刻警惕。 我记得当时初见纪淮在森林中,隐青不是出手将他们刘氏的人全部都灭了么?怎么可能还有人见过我? 就在我还没有想出真正的答案的时候,刘戬告诉了我答案。 “我们刘氏每一次出手办事,一向都专门有一位探子在暗中,得了消息立刻回来禀报,所以你们当时没发现,也很正常。” 我看了他一眼,如今我真的觉得他那副和颜悦色装模作样,比夏兖满吉还要恶心。 “阿锦姑娘,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就不见外了。我知道你是故意跟着纪淮进我们刘氏的,不论是你利用他,还是他利用你,我想你都是受害者,是受人指使的,你只要如实的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要你来做什么,我就可以将你试作我刘氏的上宾,厚礼相待,如何?” 刘戬第二次皱眉,依旧在笑。 我猜他敢同我这么说,心里一定已经有了大半个底,只不过他应该不会想到指示我的那个人是幸川,毕竟我与幸川非亲非故,谁都不可能相信我会冒死帮他,更何况,他刘戬现在最大的敌人应该是夏氏,他所有的防备,也都是夏氏,因此他才不会在乎一个早被他驱逐在外恐怕连命都活不了的人。 我猜他定是怀疑我是夏兖满吉派来的,至于派来让我做什么,才是他刘戬真正不清楚,真正想知道的。 “族长,您恐怕是多虑了,你说的什么指示,利用,我根本就听不懂。” 我的微笑,模仿的同他一模一样。 他第三次皱眉,没有再微笑。 这次,他同刚才的那个士兵一样,变了脸色,没有了伪装。 手帕 刘戬起身的时候,稍稍的带起了身边的风。 他的脸色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一些差的,当他用来铺垫好久的微笑突然从脸上消失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定会有什么不是很美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而我只遵循着幸川告诉我的,只要打死不承认,他就一定拿我没办法。 我甚至都想到了,就算他不顾我的身份,和他自己的利益,酷刑相对,我也能够咬紧牙关不说漏一个字。 毕竟我答应幸川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刘戬缓步走向我,他的眼神仿佛是想透过我的外皮,去窥探我内心的真相,但是我却并不害怕。 我敢从后梁千里迢迢来到西北,我能夜闯夏氏的地牢,我敢在夏氏的眼皮子底下玩消失,我还怕他一个刘戬不成。 “阿锦姑娘,我劝你还是想好了再说话,我再问你一遍,是谁派你来的,派你来做什么?” 他逐步逼近的眼神和语气让这屋内的气氛降到了极点,但是我依旧用坚定的眼神和语气告诉了他。 “我说我没听懂就是没听懂,不管族长您问几遍,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我紧紧的抓住椅子的扶手,感受着腰间弯刀的抵触,我想若我是一个武功极高的人,如今他离我这么近的好时机,我完全可以立刻拔刀然后一刀捅了面前的刘戬,但是我却没有那个能力,甚至我能想象到我还没有将刀拔出,就被人制服了的场景。 刘戬听了我的回答,明显是不满的。 但他微微仰头的时候,好像这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中一般,面容上露出了一副从容。 “既然我好言相劝的时候,姑娘不愿意说实话,那就不要怪我了。” 我估摸着他的意思,好像立刻就要下令上刑具来伺候我一般,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对着旁边的士兵说了一句。 “把人带上来。” 从他开口,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甚至感觉,一切好像并没有我最初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个刘戬,也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 伴着铁链声,我只觉得来的人每一步都走的格外的沉重,但是听声音,竟然又有一种熟悉感。 我看向门外的时候,只看到了外面火红的太阳,每一束光都刺烫在纪淮的身上,他一夜之间,褪去了骑服,并且长满了血口,那一个个火红的烙印,直直的射在了我的眼睛里。 他有些困难的走着每一步,当他踏进门的那一刻,身后的士卒一个踢腿在他的腿弯处,将他立刻按倒在地,我能看得出来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就像是任人宰割的绵羊一般。 我瞬间就读懂了刘戬的意思,也明白了他的计谋。 “阿锦姑娘,这纪淮已经重伤在身,我相信如果他再受罪的话,应该很快就会咽气了,他的生死,可取决在你手里啊。” 刘戬笑的时候,嘴角的胡须微微上扬,一副得意的模样。 我的心突然就慌了,我原本无比坚定的答案,坚持死不承认的信念,在这一刻全部都乱了。 如果他要对我用刑,我一定能忍得住。 但是对纪淮。 他是我的朋友,是我叫过的兄长,我真的会忍不住。 我感觉眼睛一下子就被风吹的火辣辣的疼,看着地上的纪淮依旧坚韧不屈的表情,和他浑身的血迹伤口,我握紧了拳头。 纪淮微微摇头的一瞬间,被我捕捉到了。 他在示意我,千万不要说出口,这一切都是刘戬的激将之法,如果我这么快就认了,那我们就全盘皆输了,到时候,更难保命。 我抬眸的时候,眼神中多了一种我自己都不熟悉的无情,专属于阿锦的那种无情。 “族长您这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是真的不知道您说的什么指示,什么目的,就算您要叫我编,那我也真的编不出来啊。” 我说的时候,不敢再看纪淮的眼睛。 而那刘戬,此时却出乎意料的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朝那个士卒挥了挥手。 只见那士卒立刻取出了腰间的飞刀,一个俯身下落,正正的扎进了纪淮的背中,伴随着他溢出的鲜血,我的心猛地抽动。 纪淮没有出声,他只是忍着。 刘戬,果然如同幸川所说,是同夏兖满吉一样的恶魔,我甚至能想象这些暗兵在刘氏之中,经历了多少这样的酷刑,殴打,所以幸川才那么想带他们逃离这个地方。 刘戬和夏兖满吉都一样,从不在意他人的性命,把它们都看作草芥,但是我觉得任何人的性命,都是独一无二最宝贵的,没有人有权利剥夺它们,没有人有权利轻视它们。 “阿锦姑娘,你到底说不说?” 面对刘戬轻蔑的眼神和玩味的语气,我停顿了。 纪淮紧锁的眉头告诉我,他真的很痛,昨夜不知道他遭受了多么残忍的刑罚,甚至伤口还在流血,今天却又在这里忍受酷刑。 那一飞刀扎进身体里的感觉,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我不能说,我不能出卖幸川,也不能出卖我和纪淮,我将舌头都咬破,嘴里溢满了血腥味,强压着心中的那份冲动,然后继续微笑。 “族长,你不用为难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能明显的感觉到纪淮松了一口气,但是刘戬,却在我最抵抗的情绪之下,动了手指。 当又一只飞刀扎入纪淮的身体之中时,我奋力忍住了眼眶中的眼泪。 那飞刀刺入了他的骨头,切开了他的血肉,然后深深的断开了他那部分的每一根筋脉,我口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了。 纪淮还是忍住了,他艰难的喘着气,紧闭着眼。 我用力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面对刘戬挑眉的质问,我抬起了头。 我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随后,我只听得见那飞刀从纪淮的身体中被拔起,他一口鲜血吐在了我的眼前,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那飞刀又被重重的插进了他的身体里,这一次,纪淮没有忍住,他的声音像是一头受伤的雄狮,在草原上低吼求救。 当那飞刀再次被拔出的时候,纪淮好像已经没有声响了。 那士兵挥手之时,我一个转身,抽出腰间的弯刀,然后俯身冲上前去,一个跨步,立刻击掉了他手中准备刺下去的飞刀,不出意外的话,他的手被我的弯刀重重划伤,应该也废了。 众人见我的动作,立刻警惕的朝我围过来。 我挡在纪淮面前站定。 “族长,我的答案还是一样,不论你再使什么手段,也不会改变。但是既然您说过他的命取决在我手里,我不想他死,就不会让他死,我也不是任凭你们欺负的弱女子,你们想要以这种方式来逼迫我,不妨直接朝我来,但是我告诉你们,我手中的弯刀,可是不长眼睛的。” 哪怕他们杀了我,我答应过的也一定会做到,不会说就一辈子都闷死在肚子里,谁也听不到,他刘戬,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了。 “阿锦姑娘如此骨气,刘某佩服,那我们就看看,到底谁能挺到最后。来人,把他们都带下去。” 刘戬失策后强壮镇定的表情,被我尽收眼底。 当我被士卒拷下去的时候,远远的,瞧见了一位躲在大树后面的姑娘。 那姑娘容貌俊俏,有倾国倾城之姿,说起样子,竟然还与刘奚宁有些许相似。 我遗落了一块手帕。 应该是凑巧被风吹到了她的脚边,她拾起了。 而她看着那个被押走的两个人,然后将手帕牢牢握在了手心里。 窝囊 只有刘戬一个人的中堂,气氛依旧是冰冷的,那个满手是血的士卒用力的握紧自己的手臂,好像是在忍痛,也好像是在得到批准一般,可是他心里明明知道,不会有什么批准,等自己的血都流干的时候,刘戬也不会有一丝的怜悯。 “族长,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说话的人带着蒙面,脸颊之处微微可见一道疤痕,他皮肤黝黑,身材壮硕,是这刘氏之中的统领。 他的这个位置,原来是幸川的。 刘戬只是抬眉看了他一眼,然后强忍着心中的怒火,那种他早就想释放出来的怒火。 他不曾想过,一个女子,性格能如此刚强。 “我不会杀了他们,因为我要答案,我要的是答案!” 刘戬摔碎手边的茶盏之时,一旁士卒的血,还在不停的滴落,他止不住的颤抖着,紧闭着眼睛,同刚刚纪淮的表情相似。 没有人是甘心被一直欺负的,自己当然也是,只不过在这刘氏当中,他无法做到像刚才那个女子一样,奋力抵抗,他只能承受着,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这样窝囊的活着,为了什么? “今晚给他们送些好酒好菜,我要让他们活着,明天再继续询问,我就不信她每天面对纪淮的血,还能做到闭口不言!” “是!” 刘戬抓紧衣袖的时候,是他第一次如此失策,可是那个女子不能死,毕竟奚宁还在夏氏手里,纪淮也不能死,毕竟他作为蒙氏唯一的幸存者,只有他可能制出噬月蛊的解药。 他懊恼的一拳击打在桌子上,疼痛感瞬间麻木了整个手臂,但是他依旧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个正在流血的人,憎恶的目光。 刘奚樾快步往阁楼回的时候,差点一不小心被路上的石子绊倒,还好有丫鬟扶住了她,她赶紧理了理衣衫,确认手帕还在之后,继续大步往回走。 她上了楼阁,关紧了门窗,然后坐在窗边细细的端详着她捡到的手帕,她敢肯定,这就是自己亲手送给幸川的那一副。 她心里既激动,又慌张。 她害怕幸川在外面死了,她害怕他会忘了自己,可是当她看到这幅手帕的时候,好像得到了那么一点点的安慰。 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赠予幸川的手帕会在那个女子身上,而且她走时看自己的那个眼神,十分不同寻常,好像是有什么话同自己说一般。 她一定知道关于幸川的消息。 这一刻,刘奚樾彻底的坐不住了,她甚至想到了这手帕可能就是那个女子故意丢下让自己注意到的,可是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来刘氏,又为什么会被抓走关起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自己慌张。 若幸川还活着,他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将手帕给别人,所以,那个女子很可能是幸川让她给自己带来什么消息的。 “我要去见她。” 刘奚樾将手帕牢牢的抓在手中,一旁的丫鬟见状,立刻警惕起来,缓步上前轻声道。 “小姐,可小声些,您说您要去见谁?” “我要去见那个女子,她有幸川的手帕,她一定知道什么消息。” 刘奚宁期盼的目光散落在窗子上,从缝隙中钻进来的一丝丝微风,让她感觉到了一点寒意。 “小姐,那牢狱之地,可不是你想进就进的,再说了,族长大人规定你每日只可以在院子里逛逛,其他地方都去不得,你要去见那女子,就是违背了族长大人的规矩,万一被发现,您一定会受罚的。” 刘奚樾叹了一口气,眼角溢出的愁绪落下了脸颊。 她只觉得这手帕是有幸川的气息的,她也相信,他一定还活着,此举也一定是要告诉自己什么的。 “喜儿,我不怕受罚,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可是小姐,当初是他害得你被族长大人责罚,还害你受了那么重的伤,甚至差一点就没命了,不如您就忘了他吧,像夫人说的,找个好男子嫁了,余生无忧不是很好么。” 余生无忧… 刘奚樾轻念这四个字的时候,突然心头一阵酸感涌上,蔓延到最深处。 “喜儿,你跟了我这么久,你知道我此生除了他,谁都不会嫁的。” 她认定了的眼神和口气,竟塞住了喜儿又想继续出口劝解的话。 “奚宁为了她的如意郎君,甚至不顾父亲反对,只身前往夏氏,如今都即将成为那小王的妻,而我,每天被困在这里,却还窝窝囊囊什么都不敢做,如果不敢做,就不会得到,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见她,我一定要知道幸川的消息。” 刘奚樾说出口的时候,她就已经坚定了自己的内心,她突然想起了奚宁离开的时候,那样的眼神,好像谁也无法让她停下的眼神,很打动自己。 “小姐,若是那幸川已经死了…” 喜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但是刘奚樾一闪而过的惆怅,瞬间就换成了希望。 “如果那个女子亲口告诉我,幸川死了,那个从今以后,我就好好听从父亲和母亲的话,嫁个人家。” 刘奚樾知道,他不会死的,所以她才这么说,说这句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话。 “喜儿,奚宁以前跟我说过,要勇敢一些,如果只是在原地,甚至退缩,就永远无法看到前方的光芒,如果幸川还活着,不论任何人的阻挡,我也一定要跟他在一起。” 刘奚樾打开窗子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山下,余晖照射着窗棂,照亮了她的眼睛。 她记得之前晚间的时候,她时常会从窗子往下看,她有时会看到幸川的身影,有时有会发现他早早就坐在了自己的屋檐上,然后向下看着自己探出头四处张望的样子,轻轻的笑。 他对着自己的时候,从来都是笑着的。 可是他母亲逝去之后,好像就没有看过他笑了,当他提着刀去杀父亲的时候,自己在一瞬之间,只做出了挡在父亲身前的选择,因为她不想让他犯错。 他走之前,来看过自己,他说,深秋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 如今夏蝉已经渐渐的息声了,树上的叶子也已经变得金黄,开始慢慢的往下落了。 那么幸川,你是不是快回来了。 相伴 当铁门在我和纪淮的面前牢牢关起锁住的时候,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刘氏的牢房同夏氏的不同,它只有一扇小窗子,上面被蜘蛛网爬了大半截,也不算透光,除了一地的草之外,就是一扇铁门,铁门是密封的,只有一个小缺口可以让人窥探,其余都是黑黑的墙壁,漏不进一丝风来。 这样的坏境,竟然让我觉得比较安全。 纪淮靠在墙壁上,双腿直直的平铺在杂草之上,他缓缓地呼吸着,只能微微的睁开眼睛看到一条缝大的世界,他的血还在不停的流。 那群刘氏的人应该是不想让我们死的,他们也不可能让我们死,所以在关门之前他们还还扔进来了一瓶药膏,我仔仔细细的确认了一下,是真的药膏。 我将外衣脱下来的时候,他闭了眼睛。 我用力把衣服撕成一块又一块的长条,还好这衣服的线勾的不算紧,撕起来还比较轻易。 我帮纪淮包扎手臂上的伤口时,他只是轻轻的睡着,消瘦的脸颊落在了一小束的光里,心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身上滚烫。 我知道他烧了,并且烧得厉害。 “纪淮,来,转身。” 当我轻轻搬动他的身体时,他缓缓地睁了眼,应该是皮肉的疼痛让他咬紧了牙关,眼睛里充满了鲜红的血丝,见他如此痛苦的模样,我的心头酸感再次强烈的涌起,可是他身后还有飞刀的伤,不得不止血。 他艰难的转过身平躺在地上的时候,我用多余的碎布裹成一堆让他放在脸边枕着,我轻轻掀开他的衣服,只见数个极深的伤口正在不停往外翻涌着血水,我心底抽搐着,手里也握的紧。 我将药膏轻轻的敷在他的伤口处,只见他抓紧了面前的衣布,深深的呼吸着,眉头皱在一起,唇色发白。随后我用布将他的伤口很好的包扎了起来,一圈又一圈围着的时候,我的心里都疼痛万分。 他差一点就死了,如果纪淮死了,我一定会一辈子后悔。 后悔答应幸川,后悔同纪淮一起来到这个他最不该回的地方,后悔我没有说出实情。 他的身上越来越烫,我能感觉他在不停的颤抖,他嘴中轻念的话语,我仔细听了才知道,他说冷。 我一时之间慌了,可是看着他难受的模样,我实在是害怕,害怕他万一没有挺过来,就永远走了。 我立刻跪下身,然后用手臂紧紧的搂住他,希望可以让他感觉到一点温暖,我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脸,然后在他耳边轻语。 “睡吧纪淮,好好睡一觉,醒来就都会好了。” 我记得小的时候,我也发过烧,当时阿爹给我请了好多大夫但是都不管用,我的身体烫的厉害,嘴里还一直喊着阿娘,阿爹一度以为我是中邪了。 最后是尧胥来了,听说他一晚上都紧紧抱着我,给我说故事,唱歌,然后第二天早上我就退了烧,十分神奇。 我低头看着纪淮,看着他皱着眉头紧闭眼睛的模样,突然就回想到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身受重伤,然后脸色苍白的躺在那里。 可是上次是我救了他,这次,也算得上是我害了他。 不知为何,在我心中一直刚强的纪淮,在这个时候,好像格外的脆弱,他一直环抱着我的手臂,然后轻轻的发抖,他脸上的汗一层又一层的往下滴,我就一次又一次的帮他擦。 我知道他这一生,其实过的很艰难。 在蒙氏的时候,他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终于摆脱了蒙氏之后,却一直遭受追杀,浑身是伤,既然当初是我捡回了他一条命,我就绝对不会放弃。 我想着如果我们能够突破这些困难,最终打败刘氏,击退夏氏,然后回到后梁,我一定要给纪淮一切他想要的。 让他忘记他前半生所经历的一切痛苦,让他能够真真正正的为自己活一次。 我不希望他再这样受伤了,我希望以后见他,他会多笑笑,因为我总觉得他站起来的时候,一定挺好看的。 就在这样的互相依偎之中,我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再这样一片黑的地方,好像睡眠不容易被打断,反而容易更加深沉。 可能是我太累了,也可能是我太害怕了,睡着的时候,可以忘记一切,也是好的。 好像过了很久,应该是天真的黑了,一切都变得更加的安静,外面月亮的光洒了一些进来,映出了两个瘦弱的影子。 纪淮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一身的汗有些难受,身上的伤口在药膏的治疗下好像已经不是很痛了,他缓缓睁开眼睛,殊不知印入眼帘的,竟然是她熟睡的脸。 他这才发现她正紧紧的拥着自己,而自己也环抱着她,一瞬之间的心跳,好像响透了整片夜色。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听她说了。 “睡吧,别怕,我在这里。” 他原本想抽回的手,停了下来。 他看着这个眼前的人,这幅熟悉的面容,微微的笑了。 他不知为何每次离她近的时候,自己就会不自觉的被她所吸引,所以他每次都不敢看她的眼睛,更不敢有任何的触碰。 可是还好如今在自己这样痛苦的时候,有她在身边,自己觉得,这样好像比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好很多。 这一次,纪淮看到她脸上的灰尘时,伸出的手没有再收回了。 他小心翼翼的替她擦了擦脸上蹭到的尘土,他只觉得触碰到她的那一刻,自己的手指好像瞬间热了起来,她的呼吸落在了自己的手上,热热的。 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决定了要一直护着她的,可能是因为她救了自己一命,所以自己一直觉得是欠她的吧。 可是不知为何,好像在慢慢的过程当中,自己会不自觉的想到她,想着她那副坚定的表情,天不怕地不怕的语气。 她是个好姑娘,自己一直这么觉得的。 她今日看自己那副担忧的表情,自己都害怕她会一时忍不住然后把一切都说出来,可是她没有,她甚至为了自己,在刘氏拔出了弯刀。 她向来都是这样,从不愿意屈服的。 她这样的女子,有楚誉那样文武双全的夫君,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自己,可能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等一切都过去,甚至就要说再见了。 他从来不期望着什么的,但他竟然在此刻期望,以后还能一直在她身边,护着她。 他好像突然能够理解,理解爀然当初为什么会爱上夏氏的女杀手,并且万劫不复。 如果要自己相信她穆黎书是恶人,自己也只会觉得是个笑话。 她紧紧拥着自己,睡的很香甜。 而纪淮到现在还不是很清楚,那颗跳动的不停息的心,就已经说明了一些。 他只知道,天快亮了。 是你 当我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手臂特别的酸软,甚至稍微一动就会瞬间麻木,无法动弹。 我应该就这样抱着纪淮抱了一整夜,睡的昏沉,我还想着他的烧是不是退了,便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谁知他却已经醒了,还一直用手枕着我的脸。 他的手好像没有那么烫了,我赶紧起身,然后有些困难的抬起手去触他的额头,感觉了一番之后,我又摸了摸自己的,对比之后觉得他应该是退烧了。 我松了一口气,此时才真正的注意到他的眼神。 这样温暖的眼神,好像以前的纪淮,从来没有过。 他是一个刚强的人,一心都是为蒙氏报仇,脸上也很少带着笑意,但是此刻他仿佛褪去了之前的抵触,冷漠,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他,我从未见过的他。 “你…伤还疼不疼了?” 说时我轻轻去抚他胸前的伤口,那被我用衣布包扎的伤口已经将衣布渗满了鲜血,我去触的时候发现血迹已经干了,应该是血已经止住了。 只不过他浑身都是这样的伤痕,我想着没有小半个月都是修养不好的,突然的心疼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 就在这时纪淮却抓住了我停留在他胸前的手,他白皙的手上蒙了灰尘,细看还有轻轻的血口,应该是受刑时留下的,他将我的手从他胸前拿开后,过了一会儿才松开。 我只能感觉到他手上的尘土颗粒,还有棱骨。 “已经好些了。” 他用沙哑的声音有些艰难的说着话,脸上依旧苍白,不过眼中的血丝已经少了些许。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再对你动刑了,若是那刘戬还是想利用你威胁我,我就拔出弯刀与他们对抗,我就不信他们敢对我怎么样。” 纪淮看着我,微微的摇头。 他失意的眼神让我觉得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并且也决定要继续习惯一般,可是我真的看不了刘戬伤害纪淮,我看不了纪淮身上的血,也看不了他通红的眼睛。 “你太小看刘戬了,他可以在不伤害你身体的前提下,伤害你的心。” 纪淮好像不从心说了一句,但是却是满脸的愁绪。 他在刘氏也算是待过一段日子的,所以他早就知道这刘氏当中的汹涌,丝毫不差于夏氏。 当他见到幸川,听幸川讲述他的故事的时候,自己不知道为何,没有一丝怀疑,可能是因为自己与他感同身受,也可能是因为,自己见证了幸川所说的一切。 刘氏虽然没有夏氏那种用来控制人心的噬月蛊,但是拥有无数的计谋,手段。 刘戬是天下无双的轻功侠者,并且听说他的飞刀只要一出手,就是横尸遍野,只不过他因为早年苦练功而导致一身的病症,所以如今武艺才大不如前。 可是即使是现在的刘戬,好像也没有多少人能够与他匹敌。 众多侠客慕名前来,只想学习轻功之术,可是他们都不知,一入了刘氏,就是进入了深渊,像幸川那群被驱逐在外,仍能够侥幸逃脱的,实属罕见。 纪淮见过幸川的身手,从那一日旅店窗外飞走的身影就能得知,他的轻功,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能够有机会打败刘戬的。 纪淮既知道刘氏的内部阴暗,知道他们的阴谋,所以也就想着只要能帮助幸川铲除刘氏,那么击败夏氏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只有这样,蒙氏之仇才可以得报。 所以如今他选择回来,即使满身伤痕,也是他自己情愿的,他不会后悔。 可是他不情愿的,是他面前的这个人受伤。 “大不了,我就把刀架在脖子上,以死相逼,谁还不会威胁了,我毕竟是夏氏小王的正妻,他自是不敢让我死的。” 我只想着,若那刘戬想方设法的折磨我,逼我说出实情,那我就以死来威胁他,如果我死了,谁都不能保证夏兖各槡一气之下,不会对他的女儿刘奚宁做出些什么来。 “你必须活着。” 纪淮在我耳边说的时候,我突然愣了一下。 “他们怎么对待我都没关系,我都会忍,而且就算我死了,也一定会保你活着。” 我听他说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心中感受到的并不是温暖,而是一股寒流,直冲心底。 那日潜入夏兖满吉的房内,若不是纪淮,我可能早就已经被发现身份,现下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吧,但是是他不顾危险出现在我眼前,带着我狂跑,逃离,最终得救。 他好像没怎么顾过自己,而是一直在顾着我。 “纪淮,你平日里都对我冷冰冰的,可是为什么每次到这种关头,你都对我这样好。” 我想,他这样的人,能够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考虑许久的,也是真心的。 也可能是因为,他真正的信任了我,把我当做他的朋友了吧。 “没有为什么,只因为是你而已。” 就在我还在苦思他这句话的内在含义时,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我瞬间坐的板直,甚至微微移到了纪淮的身前。 以前总是他护着我,如今,我也一定会护着他的。 铁门被打开的时候,照进来了一大束光,空气中还带了一点饭菜的香味。 前来送饭的丫鬟带着帽子,头低在了黑暗里,我看不清她的容貌,却总觉得她有些奇怪。 她缓缓走进,然后将装了饭菜的篮子轻轻放到了我们面前。 我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也在一瞬间就发现了她白皙细嫩的手,好像并不是一个经常干粗活的丫鬟。 就在我等待着她离开时,她却转身到门边关注了四周,随后将门微微掩着,确保没有光透进来之后,她才摘了帽子。 我这个时候才看清了,也认清了。 她就是刘氏的大小姐,刘奚樾。 昨日我见了她,便故意将幸川给我的手帕丢了下来,但是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来见我,还是以送饭丫鬟的身份。 纪淮好像突然知道了什么,然后轻轻的拉了我的衣角,我知道他应该是想让我多注意些,毕竟他认为这刘氏中的人,还是要多加小心才好。 我朝他点了头,然后回头看了刘奚樾一眼。 她眼角有一些泪光,眼睛还是红的。 “你们先吃些东西吧,吃完后,我有些话想问。” 她蹲下身替我们打开饭盒的时候,我只感觉她的确如幸川所说,是个温柔的姑娘,出乎意料的是,她自备了一双筷子,将每样菜都小口试了一遍,然后眼神示意我们,是安全的。 这样的举动,着实让我意外。 我点了头,然后去扶了纪淮,是我亲手喂的他,而他只喝了一些清粥后,便说饱了。 我啃了一块馒头,然后说了一句。 “想问什么就问吧,正好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刘氏 我发现了刘奚樾脚尖微动的小动作,她的手在袖子里紧紧的抓着内侧,从外面看,也能发现微微皱起了一小块。 我等待着她的问题,可是她仿佛一直在迟疑,最终我包满馒头碎的嘴中忍不住吐出了几个字。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有幸川的手帕?” 她瞬间的抬眸,以及眼睛里的光,都格外的清晰。 我强硬的吞下了口中的馒头,然后盘坐在杂草上,顺便伸出手清理了旁边的一小块,示意她也坐下。 毕竟她一直这样不自在的站着,倒是让我也不自在了,很多话,坐着说比站着好一些。 她顺了顺衣服,然后缓缓地坐下,这样的草凳,恐怕她这辈子也只坐过这一次吧。 “你是不是还想问,幸川有没有死,现在又在哪儿?” 我端起了篮子中的一壶茶,然后咕噜咕噜几口下肚,不知为何在这里同纪淮一起,竟然比我昨日一个人在厢房里用膳要自在的多。 刘奚樾低头,像是默认,又像是在逃避。 她如柳丝一般的秀发,从额前滑落,一瞬之间倒真为她那清秀的脸,平淡的深色添了好多感伤。 “他…还活着么?” 她小心翼翼的问,手指弯曲着,握的却并不紧。 我回味着口中的茶涩,然后转身定睛看了她。 “你放心,他还活着,手帕也是他亲手交给我的。” 当我说罢,只见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里轻轻的呼着气,应该是定了心。 而此刻纪淮微微闭眼,只是听着。 我又从篮子中拿了一个包子,嗅了嗅只觉得无比的鲜美,咬下一口,鲜嫩的肉汁流淌出来,溢了满口。 我一直都是喜爱这包子的,在后梁的时候就是如此,现如今吃了,倒真有一种回忆的感觉。 “那二位,又为何会进刘氏?” 刘奚樾的声音比刘奚宁的要温婉的多,听着也舒服一些。 我用袖口擦了擦嘴,细嚼慢咽一番后,缓缓说道。 “我们与幸川算是一路人,也是互帮互助,相互交易的关系。他当初将手帕给我,还嘱咐我说若是我在刘氏遇难,便只需想办法将手帕送到你手中,他说过你一定会帮我。” 她抬头的时候,眼神中有一些犹豫。 我知道她在权衡刘氏与幸川之间孰轻孰重,我也知道让她从中做选择,是无比困难的。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她试探性的疑问,语气处处都是小心。 我微微一笑,回道。 “帮我们从这里出去,然后拿到刘氏的看门斩。” 我说的很坚定,而刘奚樾听了,满目的诧异。 “你们要我刘氏的看门斩做什么?” 我知道她会警惕,我也知道她作为刘氏的大小姐,刘戬的亲女儿,顾虑的会更多,但是她早晚要作出选择,亲情固然重要,可是有时候正义更重要。 若他刘戬是个善意的人,我也大可不必来这,可是刘奚樾作为女儿,她永远都不会清楚自己的父亲,那黑暗的一面。 “你只需回答,帮或者不帮,但是你要清楚,我们二人冒死前来,不仅是为了我们自己,还是为了你的幸川,看门斩也不是我们要的,而是他要的。” 我这么说只是想让她弄清楚我们不过是工具,但是此刻幸川的一切,大部分都掌握在她手里。 刘奚樾突然起身,眉间皆是焦虑。 “看门斩是我刘氏的重物,绝不能落入他人只手。” “刘大小姐将幸川也看作是他人?” 我也顺着她站起,目光与她交汇之时,她躲避了。 “他…早就已经被我父亲赶出刘氏,所以自然也就是外人。” 她躲躲闪闪的目光,清楚的展示了她内心的慌张。 “既然他是外人,那么刘小姐为何还如此在意他的死活?甚至真的为了一个手帕,就冒险扮作丫鬟来这里见我?若是小姐你被发现,我猜也定会被你父亲责罚吧。” 我挽着手,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手攥的越来越紧。 “就算是幸川,我也绝不会为了他做背叛刘氏之事。” 她说出口的时候,我竟差一点就笑了。 “刘氏?你说的刘氏是只指你父亲刘戬一人,还是整个刘氏当中所有的百姓仆人,以及暗兵侍卫?再者,你怎知我们拿了看门斩就会做出背叛之事?而不是救人呢?你是刘氏的大小姐,所以在你的眼里,刘氏自然是千般好万般好,你的父亲刘戬是刘氏族长,在他的眼里,刘氏当然是所有人必须归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百姓眼里,在你们刘氏那些视死如归的暗兵眼里,又是不是你认为的那般好?幸川当初为何被驱逐,我想你最清楚,那群兄弟为何也一鼓作气全部离开?你就从来没仔细斟酌过原因么?” “你可知你的父亲历年为了造铸兵器飞刀,修护刘氏府邸,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就增加百姓赋税,粮税,并且还四处栽种灵芝仙草寻求永生之法,破坏了多少田地?你可否真正的关注过刘氏的百姓,他们在烈日下耕耘,可最后获得了什么?而那些为刘氏拼死拼活的侍卫们呢?犯了芝麻点大的小错就会被罚,甚至是打死,他们从不准回家看望亲人,只是夜以继日的练功,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你都看到了么?这才是真正的刘氏!” 不知为何,我言语越来越过激。 我想着幸川之前同我说的刘氏百姓不易,就让我想到了夏氏百姓,而刘戬和夏兖满吉都是一样,为了自己的权利地位,不惜牺牲百姓的一切,这样自私的人,根本就没有权利成为王。 谁都没有生来就必须被压迫的道理,既然你在人上,那就应该有责任去为人,而不是取于人。 她刘奚樾既然作为刘氏的大小姐,就必须知道这些,知道真相,否则,她也会自我麻痹。 如今,她是我们的唯一一颗稻草,我必须抓住了。 刘奚樾难以置信的表情,伸到了心底。 她好像一时无法接受,只是怔怔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走了。 只留下我和纪淮,还有饭菜的香味。 我顺了顺心气,然后继续坐下,吃完了我只吃了一半的包子,而纪淮也睁开了眼。 他说。 “她一定会回来的。” 如麻 我不知道纪淮为何这么笃定的说刘奚樾一定会回来,就算她真的会回来,也不代表着她愿意帮助我们,毕竟让她接受我刚刚说的话很难,让她相信我说的全都是事实更难。 我和纪淮在黑暗的牢中又呆了好久,他只是静静的躺着注意调养,而我却想着无数的心事。 我在想楚誉和夏兖各槡知道消息之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们会不会特别担心,以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其实我知道夏兖满吉即使知晓我被刘氏捕获也绝不会做出任何反应,更不用说派人来救我了,他留刘奚宁在夏氏的目的,也就是想让她成为夏兖各槡的正妻,然后以此来跟刘戬谈判合作一事,只要夏刘合并,那么后梁的危机也就真正的到了。 而刘戬却是想着,夏兖各槡如此重视我,因此拿我来与夏氏谈判也是最好的武器,只要用我换刘奚宁回来了,他便可以安心的寻求噬月蛊的解药,然后再想办法将夏氏一网打尽,最后再将爪子伸向后梁。 所以无论是哪一方,我都要竭力阻止,现下只要刘氏被幸川击败,我的任务也就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不管那刘奚樾帮不帮我,我都一定要拿到刘氏的看门斩。 “纪淮,等我们成功收复西北以后,你想去哪里?” 我将头靠在冷冰冰的墙面上,手指间玩弄着杂草。 我听见纪淮转身的声音,他同我一样微微坐起,然后卷了膝盖,与我并肩坐着。 “我也不知道,我该留下,还是离开。” 纪淮的声音很轻,依旧没有什么气力,我看向他时,他正背对着那束从窗外射进来的唯一的光。 我不自觉的抚上了他的肩膀,他微微一怔。 他转头看我的时候,我是笑着的。 “要不跟我回家吧。” 我一直觉得他受了太多的苦,如果我们成功之后,我希望他可以好好的生活,真正的体验一下家和亲人的感觉。 我能给羡予的,我也能给他。 纪淮眼神停滞的一瞬间,心中猛猛的撞击了一下。 “家?” 这个词,他好像很陌生,从出生开始他好像就没有家,他游荡于蒙氏的大街小巷,只跟着一位病殃殃的老太婆过着日子,他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老太太死了之后,自己就靠乞讨为生,后来因为被人诬陷而进了蒙氏地牢。 而在蒙氏之中,自己虽然也成为了死士,过着吃穿不愁的日子,但也算不上真正的拥有家。 他以前还想过,未来会娶妻生子,然后在一处隐蔽的山林当中过着平凡的日子,拥有一个家,可是自蒙氏被灭之后,他一心复仇,什么成家之事,他再也没有想过了。 如今听到家这个字,竟有点陌生了。 “对,跟我回后梁,然后让楚誉在王府里给你寻个一官半职,过比以前好些的日子,怎么样?” 我期待着他的回答,可是他低下了头。 “我一直都认为,人是要往前看的,不管过去经历了什么,一定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未来一定会变好。纪淮,我已经从心底里把你当做我真正的朋友了,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慢慢走出来,然后只做你自己。” 我拍着他的肩膀,可能是一不小心有点重了,他猛地就抬起头来,吓得我立刻帮他轻轻揉了揉。 “没事吧,不好意思我…” “好。” 他说话的时候,看我的时候,语气和眼神都是温暖的。 纪淮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她,就感觉心中充满了希望一般,瞬间就有了力量。 他也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克服这一切,然后为蒙氏报仇,走向更好的生活。 就在这时,铁门被突然打开。 我立刻起身看着门口,只见两个士卒神情凶狠的大步走进,就要将我和纪淮都捆绑起来,我快速拔出弯刀,警告他们若是再靠近一步我就不客气了,谁知他们还真的不识好歹。 想我功夫对付他们这两个人也是绰绰有余,无奈他们二人的飞刀突然齐齐飞向我,我一个跨步,然后俯身挥了弯刀挡住了,只见那两只飞刀重重的插入了泥墙之中。 这一次,我不会再允许任何人动纪淮分毫。 也许是我强大的意志力起了作用,那两个小卒三两下就被我打倒在地,殊不知此时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了更多的侍从,我看见纪淮此时也用尽全力站起,然后拿起了手边的剑。 就在我准备就在这里决一死战时,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都给我住手!” 来人是刘戬,他依旧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我看了心中千百个不舒服。 “要不刘族长还是直接杀了我们算了,你再如何,也不会从我嘴里问出一句话的。” 我用弯刀挡在胸前,毫不惧怕的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睛。 “姑娘息怒,其实并非我要动手,而是有人要见你。” 看刘戬的表情,我只知道一定没有什么好事。 有人要见我?难不成他们发现了我的计划,然后抓到了幸川?那样就糟了。 “姑娘,还是走一趟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纪淮,他用力扶着墙用来支撑自己站起,他的眼神中满是小心和担忧,但是我若不去,这么多的侍从,我与他根本就不是对手。 我倒要看看,这刘戬耍什么花招。 “好,我跟你去见人,不过你们要是敢动纪淮一根汗毛,我就要你们好看。” “姑娘且放心就是,跟我来吧。” 我跟刘戬走前,眼神示意了纪淮,我不想让他担心,我也不想让自己担心。 出去后,我的身后还跟着一众士兵,一个个生怕我跑了似的,跟的紧紧的,倒是让我觉得十分难受。 我们绕过了后院,直接到了前厅。 其实我心中是慌张的,若是他们真的抓了幸川,那么一切就都败露了,可是我想着那刘奚樾也不会这么快就把消息告诉刘戬,而且她也并不是那样不分是非的人吧。 直到我缓缓踏入了中堂,眼睛里清楚看见的人,才让我感受到了什么叫心乱如麻。 他就那样坐在那里,还是那一副动作,表情。 我不知为何,心中的触动很深,我根本没有想过能在这里见到他,也没有想过见到他后,我的心中会如此难受和酸涩。 他站起来,看着我,我却不自觉流泪了。 穿心 夏兖各槡自从听了阿锦被刘氏所劫的消息之后,便如坐针毡一般,寝食难安。 可是狩猎还在继续,第二天的太阳还是来的很早,一切都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的不同,他的父亲夏兖满吉也依旧是那副悠闲的表情,坐在锦帘之内。 他恳求父亲起兵前去刘氏营救阿锦,可是夏兖满吉的脸上却一直留着笑意,看着众人猎来的牲畜,手中不停的转动着鲜红的玻璃瓶。 夏兖满吉没有说话,夏兖各槡就明白了,他的父亲根本就不想救阿锦。 自己这时才意识到,夏兖满吉可能从始至终只是把阿锦当做一个安定人心的幌子,而他真正在意的,只是他的权利地位,只是那刘奚宁能不能当做自己的武器,当做与刘氏交易的条件。 他突然发现,虽然这么多年跟在自己父亲身边,但只有这一瞬间才真正的读懂了他,以前自己倒也不愿意去多想,因为越想只会让自己越痛苦,可是现在自己明白了,他夏兖满吉亲手杀了自己母亲的事实,没有别的难言之隐,只是因为他的心黑了。 夏兖各槡想起了阿锦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她说这夏氏之中满是低沉之气,百姓困苦,皆无欢愉,而唯有自己能够做一些有利于百姓的事,可是自己却驳了她。 现在想来,阿锦说的没错。 自从灭了蒙氏之后,父亲独揽西北大权,但却从来没有让百姓过过一天好日子,他将百姓当做奴隶,为自己修筑夏宫,他日夜为了他的噬月蛊,而到处寻找人之血肉加以喂养,甚至不惜…不惜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如果再这样下去,不止夏氏,整个西北一定会步入黑暗,到时候,就再也见不到光了。 这么多年,问他有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恐怕他自己都会无言低头。 现下阿锦出了事情,他竟这样袖手旁观,但是这一次,自己不会再逃避了,自己也不会再一直顺从他的意思做着恶事。 阿锦说过,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罪恶的活着。 他夏兖各槡,从此刻开始,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便不会再纠结生死,只纠结对错。 所以他连夜骑着快马,独自一人赶往了刘氏,没有人救阿锦,他便自己去救,没有人救夏氏,他便愿意一人冲锋陷阵,只求无悔。 如果母亲还在,一定希望看到这样的自己。 当我在中堂内看见夏兖各槡的时候,我心里着实震惊了,但是更多的,却是那份填满了心的不知名的感动。 他身上满满的尘土,看得出来他一定是快马加鞭赶来的,他身边没有夏氏的人马,甚至曼萝都没在,可见他只是只身一人,他这般奋不顾身只为了来救我,我心底着实的愧疚。 我甚至都能想到他被夏兖满吉拒绝后的失落,也能想到他一路上内心的焦虑,我想过来的人可能是幸川,可能是隐青,甚至可能是楚誉,但是我都没有想过可能是他。 没有想过会是这位常年被自己的父亲的严厉积压,从小便受尽苦难的夏氏小王。 他来救我,我竟然看到了希望。 可是,他不该来的。 “阿锦。” 夏兖各槡起身上前之际,我却后退了,我冰冷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伪装的可能有些不自然。 他顿了步子,然后担忧的看着我。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他关心的语气传入我的耳朵里,我却只能故作镇定的一概排出去。 他只身来救我,不仅可能落入刘戬的圈套,还可能会扰乱我偷看门斩的计划,所以他必须得快速离开,我也绝对不能让他涉险。 “小王殿下,我没有事。” 我说时,瞥见了刘戬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移了步子,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着夏兖各槡笑道。 “我只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叙旧,之后,小王殿下答应我的,还请兑现。” 刘戬离开的时候,将人全部都撤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留下什么耳目,但是听他的意思,好像已经与夏兖各槡做了什么交易。 我有些不安,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向夏兖各槡表达我的担忧,他上来抱我的时候,我只觉得他的身上全是风尘,飞进眼睛里的时候,有些难受。 “我来接你回去。” 他声音很轻,抱得很紧。 我用小小的力气慢慢的挣脱开,只一会儿我就憋红了脸,我擦了眼泪,然后十分小声的同他说。 “你不应该来,快点走。” 他的眼神明显疑惑,随后情绪突然有些高涨,直直的就用力扶住了我的肩膀,轻微的有些痛。 “我是来救你的,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他语气诚恳,但是我却摇了头。 “救我?你是奉谁的命来救我?再说了,你又拿什么救我?难道凭他刘戬的女儿刘奚宁么?我知道你是一人前来的,夏王并没有旨意,也不会同意用刘奚宁换我,而且那刘戬奸诈无比,若是他知晓你只是一人之意,保不定他会加害于你,所以你必须赶紧走。” 从夏兖各槡的眼睛里,我就已经看出了他的不情愿。 我知道我这样说他除了有些难受伤心之外,绝不会改变意愿,但是他多留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我绝不会走的,父亲不救你我也定要救你,哪怕违背了他的意愿,哪怕我不当这夏氏小王,我也要救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处于危险之中。” 我无奈苦笑。 “我不会跟你走的,如果你不离开,我就自尽。” 当我快速的将弯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的瞳孔突然放大,一时间的手足无措全部展露无余。 “阿锦…” “小王殿下,我这样做定有我自己的考虑,你还是快点离开,你放心,我不会让我自己死的,我保证我定会好好的回到夏氏。” 我不能保证,但我还是为了他说出口了。 他虽然是夏氏的人,但是他不一样,他对我好,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他死。 夏兖各槡皱了眉,突然之间他一个上前打落了我手上的弯刀,然后用力的从后面控制住了我,我无法动弹。 “我们都不会死。” 他扣的紧,我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我见他的架势,好像是想要带我硬冲出刘氏,但是我知道,这样的后果只会是万刀穿心。 默认 “殿下,您是夏氏的小王,做什么事情都应该首先为夏氏考虑,你可知此举可能牵连甚广,万一害了许多无辜的人该如何?” 我停止了挣扎,我只怕如果发出巨大的声响那刘戬会起疑心,所以只能轻声细语,尝试与夏兖各槡沟通。 我知道他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自然就是已经表明与夏兖满吉反目了,更不在乎什么小王的权位了,不过我知道他心中还是有夏氏的,威胁到夏氏整体的事情,他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夏兖各槡的动作的确轻缓了下来。 “您若硬闯,可能我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还会牵连很多无辜的人,所以此事必须从长计议。” 我轻轻的握着他的手,我能感觉到他在很明显的颤抖,我慢慢将他有些僵硬的双臂从我身上松开,放下,然后看他的时候,他满脸通红。 我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弯刀,牢牢的放在了腰间,然后才继续同他说了话。 “我在这里,那刘戬暂且不敢对我如何,但是你的危险就大了,若被他发现端倪,你我就更没有希望了,所以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好一些,你先离开找个安全地方落脚,而我与这刘大小姐熟识,到时候让她帮我给你传信,如何?” 其实我并不确定那刘奚樾的态度,但是此时我只能故意这般言说,然后劝退夏兖各槡。 从他的眼神表情中,我能看见他在动摇。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那刘戬,同你见面后,便与刘奚宁解除婚约。” 他的这句话,我有些出乎意料。 “你可否告诉了他,你此番前来是夏王的旨意?” 我特地凑到了他的耳边,他也低头静静的听着,然后在我耳旁回道。 “没有,我不说他也只会认为这是父亲的旨意。” 我放心的点了点头,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刘戬得知夏兖各槡是违旨孤身前来。 我静心思考了一番,最终得出了一个较好的计策。 我贴近夏兖各槡,确保声音只在我与他两个人之间传达。 “等刘戬来了之后,你便假意拟定解除婚约的契书,并让那刘戬签字画押,随后你便说此等大事你做不了主,还需要回夏氏让夏王签字画押才作数,他定然不会因此扣留你,你便借机赶紧离开,一定要找一个安全之地躲避,我会在近日内与你通消息。” 夏兖各槡听罢,虽然还是有一些迟疑,不过最终还是点了头。 我也同他保证了,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他们伤害我分毫。 刘戬来的时候,依旧面带笑容,他的手里拿着一杯空茶盏,然后大步的跨了进来。 他同夏兖各槡说,解除了婚约,安然将刘奚宁送回刘氏之后,才会放我走,而夏兖各槡也十分作秀的点头答应。 我被士兵带下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夏兖各槡,他故意没有看我,而是笑脸迎着刘戬,我只盼他能够安全的离开,不要再涉足这蹚浑水。 离开中堂的途中,我再次看见了躲在大树后面的刘奚樾,她看着我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忧虑,然后我就知道,她应该考虑的差不多了。 回到牢中,依旧是黑暗的,微弱的光照着隐蔽的空间,纪淮蜷缩在角落当中,我轻声走进,不想扰了他休息。 谁知他还是出乎意料的睁了眼,见我回来之后,立刻调整了姿势,撑着自己靠墙坐起。 我上前去扶他,只觉得他好像恢复了一点气色,神情也没那般虚了。 “他们…” 他的声音也没有之前那么沙哑,不过还是很轻声,应该是全身还提不上什么气力吧。 我笑着。 “他们没把我怎么样,你放心。” 说罢,我自然且毫不避讳的将他的手臂拉过来,然后拿出了腰间的药膏,想着今日再上一些,明日也就快结痂了。 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很深,除了被割开了皮肉,甚至还刺进了骨头里,那种只是想想就会咬牙的疼痛感,纪淮竟然忍过来了。 “是谁要见你?” 我想过纪淮会问,但是在我心目中他一直是一个不怎么喜欢去管太多事,掺和太多事的性格,所以我认为他可能不会这样直白的问。 而我回答的也很平静。 “夏兖各槡。” “他一个人来的?” “嗯。” “那他真的对你挺好。” 我顿住的那一刹那,好像无意间看到了纪淮的表情,那种微微闭眼忍痛,还紧凑着眉的表情。 我轻轻替他在上药的地方吹了吹,想着这样,他应该会好受一些。 “他的确对我很好,但是我却骗了他。” 我虽然说起来貌似云淡风轻一般,但实则每次心中想到我是因为某些原因才不得不进了夏氏,成为了他的正妻的时候,心中总会感到愧疚。 “这不怪你,要怪就怪他生在了夏氏,成为了贼人之子。” 纪淮一提到夏兖满吉的时候,语气就会变得格外冷漠。 “纪淮,你是只想杀了夏兖满吉,还是想灭了整个夏氏?” 我问他的时候,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我也想知道,这样的问题,他自己是否认真的考虑过,清楚过。 他迟疑的时候,我还在小心为他上着药,他没有再因为忍痛皱眉,因为我知道他只要想到蒙氏被灭的情景,身上的痛也就不算什么了。 纪淮微微叹息的时候,我收起了药膏。 “纪淮,虽然蒙氏被灭,但是我知道你心里真正恨的只有夏兖满吉一人,你的目的不是让整个夏氏陪葬,只是想要夏兖满吉付出代价,对么?” 我问的时候,他还是沉默了。 有时候沉默,也就是默认了吧。 “所以纪淮,千万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你一定要看清前路,然后跟我一起走。” 我握住他冰冷的手时,他看了我。 他点头说好的时候,还伸手去帮我理了额前的碎发,这样温柔的纪淮,其实真的很好。 “我答应你。” 以前那个冷漠的纪淮,好像已经走远了,现在在我面前的纪淮,好像是特别有温度的,心是热的。 不知为何,与他这样一见如故的感觉,让我觉得,一定是我离开了羌勒,离开了尧胥之后,上天重新给我送来了一个保护我的人,值得我珍惜的人。 他是纪淮,也是我的兄长。 一直如此。 消失 夏兖各槡成功的拿着那份有着刘戬签字画押的虚假契约,离开了刘氏,不过他驾马离开的时候,便发现身后有刘氏的人在跟着自己。 他们都是轻功极强的刘氏士兵,不过他作为夏氏的小王,想要拜托这几个小人物,还是很容易的。 他不过多拐了几条山路,走了几条小道,蜿蜒曲折之后,他便成功的将那几个人甩的无影无踪,可他最终还是返回了,在一个离刘氏很近的地方歇了脚。 可是走了这么久,从白天到黑夜,他却没有发现注视着他的人,远远不止一个。 夏亦瑶站在远处的高树上看着一间破庙里点起了灯,只见那夏兖各槡从窗里探出了头张望了四周后,便将窗子又关的紧紧的。 她看了一会儿月色,然后便躺在了树的粗干之上,清理了一下眼前几个碍眼的树枝叶,缓缓闭上眼睛。 她一直以来与夏兖各槡都是水火不容一般,自己也知道他夏氏小王对自己看不顺眼,但是他们二人再如何却也从来没有正面交锋过,说到底也就是,虽然他们两个互相不喜欢,但是也从来没有做过与对方不利的事。 她一直都明白,夏兖各槡讨厌自己,是因为自己女杀手统领的身份,也是因为他曾听有人说过,夏兖满吉觉得自己像他的那个夭折的女儿,也就是说自己像夏兖各槡的阿姐。 他很爱他母亲和阿姐,所以自然是不喜欢自己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的。 可是夏亦瑶却从来都觉得,夏兖各槡是一个有能耐的人,只不过不是同他父亲夏兖满吉那样的能耐。 他是热血的,少年郎一般的人物。 只不过他被关在夏氏这漆黑的牢笼之中,一直被压制着,没有办法出去,也没有办法施展罢了。 可是这一次,他终于打破了这么久的囚笼,挣脱了夏兖满吉的手心,独自来到了这里。 只为了救一个女人。 夏亦瑶如今才真正意识到,情感是有多么的可贵,只不过,自己以前从来没有好好珍惜罢了。 她突然更加的羡慕那个叫阿锦的女人,她拥有爱她的人,能为她付出生命的人。 而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不仅是因为夏兖满吉的命令,更是因为自己。 夏兖满吉让自己盯紧夏兖各槡,不准让他答应刘氏任何关于夏氏或者刘奚宁的要求,可是现如今看夏兖各槡这出假意离开,最终却又返回的套路,看来是要做些什么别的事。 夏兖满吉还说,找到合适的时机,杀了阿锦。 他说他有预感,这个女人会是个大麻烦,尽早解决才会安心。 所以自己来了,但自己不会杀她。 出发的前一夜,夏亦瑶同楚誉见面了,他们还是相约在夏氏深处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等她到的时候,楚誉正坐在那屋子里喝茶。 他好像特别喜欢喝茶,无论到哪里,都有他喝茶的场所。 夏亦瑶知道楚誉对于阿锦被刘氏所劫一事,心急如焚,但是碍于他如今的身份,他根本无法行动。 所以此次见面,夏亦瑶已经知道了他大概会说些什么,大多是拜托之类的话。 夏亦瑶站在迎风口。 “夏兖满吉让我杀了她。” 她开门见山的一句话,打断了楚誉喝茶。 只见楚誉微微抬眸,手中轻轻放下茶盏,然后站起了身。 “你确实应该杀了她。” 他的语气很平淡,眼神里也看不出有什么情感,他一身白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 夏亦瑶还没有读懂他话语里的意思,他便再次开口。 “我们后梁中出现了与夏氏传信的叛国之徒,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将此人查出,所以现在我绝不能离开夏氏半步,一举一动,也自然都会受到牵制,因此只有你,可以去帮我杀了她,让她在这西北,永远的消失。” 夏亦瑶从他的语气中,好像听懂了一些意思。 “你是说,让她在这西北,永远的消失?” 夏亦瑶看着楚誉,发现他是皱着眉头的。 “她只有在这西北消失,才会安全,只要她还在,夏兖满吉就绝不会放过她。” 楚誉只是手拿着那把折扇,但是却一直没有打开过,可能是因为这腰间还有些凉风吧。 “我明白了。” 夏亦瑶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楚誉却叫住了她,而且他叫的还是夏清。 她停下步子的时候,心中热热的。 “谢谢你。” 夏亦瑶没有想到楚誉会在这个时候说这句话,所以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 “我帮你,也就是在帮自己,我只希望,夏氏可以真正的好起来。” 夏亦瑶说的时候一直都没有回头。 “据我了解,那刘氏也非同小可,也许他们早就对西北动了算盘,所以此次前去,你一定要多加留心,千万要顾好自己。” 夏亦瑶好像很久没有听人对自己说这样一番顾己的话了,一瞬之间,她竟然有一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只是背对着点了点头,然后便离开了。 她连夜前往刘氏,脑海中还一直回想着楚誉的那一句,一定要顾好自己。 她知道夏兖各槡进了刘氏,因此她一直在周围等待的过程中周旋,她打听着刘氏的情况,知道了此地的百姓生活过得也比较艰难,也知道了刘氏内部的暗兵轻功和飞刀了得,每个人说到的时候,脸上都满是惊恐。 可是疑惑的是,她等到夏兖各槡出来,却没有看见阿锦,她只知道夏兖各槡手中拿着什么,然后骑马离去了。 夏亦瑶躺在树上闭着眼睛的时候还在想,照说那阿锦姑娘有些身手,她身旁的那个兄长看起来武艺也算不错,可是为何那么轻易就被刘氏所劫? 刘氏擅于轻功飞刀,论武力一定还是不敌她们二位的,难道说,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可是不论是什么,她相信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她既然来到了刘氏,就一定不会轻易的离开。 等她将这里翻个底朝天的时候,夏氏的好日子,应该也就快来了。 所以说她来这里,是为了自己,为了夏氏。 抢夺 夏兖各槡走后,那刘戬没有再来找过我,可能他当下最关心的还是他那个宝贝女儿,但是我相信,他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的。 毕竟只要他没有从我嘴里问出他想要的答案,他就不会放了我,我也就不可能从这里出去。 午膳的时候,还是有丫鬟来送餐,今日多了一条新鲜的鱼,还有鲜美的鸡汤,我知道那刘戬不想让我和纪淮死,所以自然也就不敢对我们太过苛刻。 他不想让我死,是因为我口中的答案。 他不想让纪淮死,是因为只有纪淮掌握蒙氏解药之术,能有机会帮他制出噬月蛊的解药。 只要不会死,我就能豁得出去。 我大口的吃着菜,喝着鸡汤,我想着只有我自己好了,有力量了,才可以与这刘氏抗衡。 而纪淮身上的伤也慢慢的愈合了起来,我方才为他涂抹药膏的时候,发现有一些伤痕已经开始结痂了,所以我相信,他也一定可以慢慢的好起来。 他现下说话也没有那么吃力了,他甚至缓缓地同我说起来他以前在蒙氏的故事,说了他跟一位医者学习制药,还跟我说了蒙氏每年的文胥节是有多么热闹。 他说每到下雪的时候,蒙氏有一处江边的水杉特别的美,枝干上铺了满满的白雪,放眼望去,就如同画里的美景一般,他说有的时候还能看到成双入对的才子佳人一齐走在那江中的木桥之上,共打一把花折伞,十分美意。 可是蒙氏在一场大雪当中被灭,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那片水杉江河,没有那座木桥,更没有什么才子佳人了。 我知道,虽然有些蒙氏的子民表面上全部都归顺了夏氏,但是他们心底里依旧还是怀念着蒙氏的日子。 不知为何,只是听纪淮这样一番叙述,我便觉得蒙氏定与夏氏还有刘氏不同。 蒙氏的百姓同羌勒的人一样热情好客,他们和平安宁,过着祥和安康的生活,蒙氏族长向来以友善着称,对后梁的态度也极其友好,他从不参与任何征战,而且倡导和平,我觉得这样的人,才是真正能让百姓信服的统治者。 可惜的是,这样好的人们,这样好的氏族,就这样陨落了。 我时常在想,难道不争不抢的人,就活该遭受欺压么? 难道在夏刘他们的眼里,和平相处就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的事,只有争权夺利,才能永远过安宁的日子么? 我只知道,有些东西,是抢不来的。 人心,就是抢不来的。 阿爹很早的时候就告诉过我,说我作为羌勒的公主,有时候说话做事,千万不要百般计较,认为什么东西都是属于自己的,就拼命同别人去争抢,这样到头来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还不如谦逊一些,忍让一些,唯有谦卑谦让者,才能够成大气。 虽说我是不服输的性子,但是我最起码知道什么东西是属于我的,我才会去努力得到,不属于我的,我就绝不会强求,更不会有千百欲望。 这样简单的道理,可能夏兖满吉和刘戬二人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得到理解。 正在我吃的饱饱的,准备靠着墙壁,枕着稻草微微睡一会儿的时候,纪淮叫了我。 他叫的是阿锦,所以我差点就没有反应过来。 我看着他,有些朦胧睡意。 “怎么了?” 我轻声问道,可谁知他此时却又突然摇了摇头,好像有什么话堵在嘴边说不出口一般,我虽然好奇,但也实在抵不住着困意,便闭着眼浅浅睡去了。 纪淮抚着胸口一处还微微有些疼痛的伤口,也慢慢的闭了眼睛。 他方才想说的不过就是,等着一切都过去之后,能否让她再陪自己回蒙氏旧地看看。 可是转念他又觉得,既然这一切都过去了,那么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了,蒙氏的旗子在那一日自己已经扶正了,等到自己报了仇之后,他就会真正的离开那个束缚了自己几十年的地方,然后继续去过自己的生活。 没有仇恨的日子,应该会是幸福的吧,他想罢,便也缓缓睡着了。 不知为何,有彼此在身边,好像一切都变得格外的安静,好像一切黑暗,都不再黑暗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睡个好觉,什么都不用想。 刘奚樾来的时候,天应该已经黑了。 其实她纠结了很久,想着那些话,看着那个手帕,她一直坐立不安。 她不知道来的这两个人到底要做什么,她也不知道幸川要做什么,但是她好像知道,那个女子口中所说的父亲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一直以来都尊重并敬爱的父亲,一直是她心中最有能力的强者,也是最为民着想的刘氏族长,但是自从他亲手杀害了幸川的母亲之后,好像一切就已经不同了。 自己那日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特地从母亲口中探听了一些话,母亲说父亲怀疑那两个人是受人指示潜入刘氏,并且有所动机的,所以父亲才将他们关起来,一时刘奚樾就明白了,若是让父亲知晓他们与幸川有关系,那幸川就一定逃不过死劫。 她还从母亲口中证实了那个女子说的话,刘氏百姓生活确实困苦,父亲也确实为了寻找什么长生之术花费许多银两,霸占许多农地。 而母亲却说父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刘氏。 她第一次觉得世界如此虚假,是因为她的父母。 当初父亲母亲不同意自己与幸川在一起的时候,那副样貌嘴脸,同如今说出这番虚假之言一样,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寒风刺骨。 而如今确实那女子所说的一样,只有自己,才能救幸川,救整个刘氏。 她从出生开始就是最听话的孩子,从来不敢逾矩,奚宁有时候还会耍耍脾气,可是自己因为是刘氏的大小姐,所以不能出一点差错。 她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真正从心的事情,但是现如今到了这一步,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她不能再让父亲继续错下去,害了刘氏,也害了自己。 她不能让幸川冒险,也不能让自己听从父母之言这辈子随便找一个富家子弟就这么嫁了。 她不愿意做的事,从现在开始,不会再做了。 所以她想了很久之后,还是来到了这里。 当我又一次在牢中见到为我们送膳的刘奚樾的时候,我心中好像突然就燃起了一团火。 她还是那日一样的举动,帮我们试完了菜后,才把篮子放下。 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可以帮你们。” 熬过 对于刘奚樾说的话,其实是在我意料之中的。 毕竟纪淮也很肯定的说过刘奚樾一定会再回来,只是当时我根本没有想过,她会考虑的这么快,快到让我有些怀疑我之前对她的印象和感觉。 我本以为她作为这刘氏的大小姐,眼里只有她父亲的兴衰,对于我说出口的那些话,她也根本就不会选择相信,就算她有些相信,但是她也不会如此勇敢和快速的作出决定。 可是现在证明,可能我对她的看法有些错了。 我还是悠哉悠哉般的吃着她送过来的饭,然后盘腿坐在杂草之上。 纪淮已经可以自己用膳了,不过拿茶壶这种重物的时候,他的手还是会不自觉的有些颤颤巍巍。 对于刘奚樾说出的话,我没有作出回答,因为我知道她还没有说完。 她自然的同我一起盘腿坐下的时候,说实话我有些惊了。 我总感觉今日的刘奚樾,同上一次见到的刘奚樾,虽相差很多,但是却让人舒服很多。 “我回去好好的思考了一下你的话,也证实了你说的真假,所以我愿意帮你们逃离这牢中,然后拿到刘氏的看门斩,虽然我不知道幸川到底要用这看门斩做什么事,但是我知道他这么做也一定是为了我,他既然向前了,我就不能退后。” 她说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神很坚定,丝毫没有之前的那种柔软温婉之意。 我弯了嘴角笑了笑,然后吃完了手中的鸡腿。 “刘姑娘,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我也知道你作出这样的决定不容易,但是我们女子也是可以像男子一样去勇敢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你不必害怕,我们也绝不会伤害你。” 我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渍,然后去牵了她,只发觉她的手还是有一些冷的。 刘奚樾面对我突如其来的触碰,稍微有一些顿了,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拿开手。 “虽说我可以帮你们,但也是有要求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在不是很信任的人面前,都还是要讲究一些利益交换的。 我很能理解她的做法,毕竟她面对我这样素不相识的人,和她刘氏的重物,她不可能不提防,所以我点头答应了她。 “你说就是,能答应的我也定会答应你。” 我说出口的时候,纪淮微微碰了我的背,他应该是在提醒我什么。 我知道他一定怀疑刘奚樾可能将一切都已经告诉了刘戬,然后刘戬故意施计让她来假意答应我们,最终探取我们口中的话。 但是从刘奚樾的神情语气来看,我觉得应该不会。 而且我也相信,她是真的爱幸川,她说到幸川时候的眼神不会骗人,更何况她刘氏大小姐应该也不会有这个勇气去骗人。 如果她是这样的角色,她就不可能躲在大树后面。 刘奚樾应该是察觉到了纪淮怀疑的眼神,她说道。 “你们也放心,我没有跟父亲透露过你们的事,毕竟,你们关系着幸川的命。” 她说罢,我就转头看了纪淮一眼,示意他消除疑虑。 这个世上,还是多一些相信,少一些猜忌比较好。 “刘姑娘,你要我们答应你什么,就说吧。” 她准备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 我想,她之前说的话,是她作为刘奚樾这个女子的身份所想要说的,而她即将开口说的话就是她作为刘氏的大小姐这个身份,她必须要说的,要做的一些事情。 我听的认真。 “我知道今日那夏氏小王来寻了你,也知道你就是他的那位正妻,所以我想让你答应我,拿到刘氏看门斩后,就把我妹妹还来,这是其一。其二,我知道幸川八成是想为他母亲复仇,我也知道你们是想拯救时局和刘氏百姓,但是不论如何,请你们留我父母的性命,我父亲虽不配为刘氏族长,但也算得上是个称职的父亲和丈夫,如果因为我帮了你们而害了他的性命,我就成了不孝之人,但你们要是不答应的话,那就当我们从未见过,这些话我也从没说过。” 听罢,我的手从刘奚樾的手上慢慢松开。 我很能理解她说的这些话,提的这些要求。 我也知道她是有苦衷的,作为刘戬的女儿,亲情和幸川之间,她确实很难选择。 她能这么说,说明她承认了她父亲的这些错误,也愿意为刘氏的百姓做些什么,只不过她无法像旁人一样,只是为了正义就去对抗她的父亲。 而且她一个人想要帮我们离开,想要帮我们拿到刘氏的看门斩,也并非易事。 其实我听了她的话之后,内心很触动。 我想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吧。 “我答应你。” 我说的时候,心底其实还是有一些犹豫的。 我知道我不能代表幸川去做这些决定,但是我相信如果是幸川在这里,他也应该会跟我一样这么选择。 他虽然恨刘戬,但是他更爱刘奚樾。 我想他应该看不得他挚爱的人同自己一样,承受失去至亲之痛吧,而且如果幸川真的杀害了刘戬,那么他与刘奚樾,就一辈子不可能在一起了。 我知道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也已经想好了,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无非就是拯救他的兄弟,刘氏百姓,让刘戬得到相应的报复罢了,而不是他的命。 所以我犹豫之中还是答应了,纪淮也一样,没有说话。 刘奚樾仿佛情绪突然激动了些。 我看着她,说了一句。 “你相信我,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你的妹妹在夏氏过得很好,早晚有一天会回到刘氏的,也请你相信幸川,他也绝对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刘奚樾通红的双眸之中,有些微涩之感。 镇定了情绪之后,她轻声细语的同我说。 “我会想方法放你们出去,但是你们出去后也早晚会被发现,所以你们必须保证出去后在最短的时间拿到看门斩,然后迅速撤离,不然就没有机会了,看门斩在我们刘氏中心的璃楼最高层,里面机关重重,你们也只能自求多福。这几日我会回去想方法,多帮你们考察,但我还要提醒你们一句,我父亲是个疑心非常重的人,所以无论他采用什么样的方法逼问你们,你们也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口,因为不说就可能还有机会,但只要说了,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我听后点了头。 我们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她来同我说具体安排,我也同她说了夏兖各槡的事,可能需要她帮忙传信,她也答应了。 刘奚樾走的时候,同那日一样,带上了帽子,脚步轻盈。 我回想着她说的话,总觉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去熬。 同她说的,只要熬过去了,就会好了。 黑鸽 楚誉已经好几日都没有好好闭上眼睛休憩过了,他只觉得眉心之处酸痛的很。 自从刘氏传来黎书被劫的消息后,他便夜不能寐,但是这夏氏之中好像并没有任何的不同,不过是提早结束了狩猎,回到了夏宫而已。 楚誉明确的知道夏兖满吉的态度,他猜夏兖满吉一定觉得,不过就是一个名义上为小王正妻的女子被劫,实在是威胁不到他什么,刘氏想以此来换回刘奚宁,可他才不会容易松开这根绳子。 夏兖满吉只要手中有刘奚宁,他就根本不用担心刘氏。 可能现在整个夏氏只有刘奚宁一个人不知道这样的危机,还傻傻的沉浸在即将要婚嫁的喜悦里。 不过婚嫁的男主角不见了,楚誉知道他一定是去了刘氏,去救黎书。 其实楚誉是妒忌的,也是愧疚的。 他恨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就冲上那片山谷找回黎书,他后悔自己非要压制于夏氏,无法翻身,可是自己如果这时候除了岔子,被夏兖满吉发现了端倪,那就别说黎书了,整个后梁都逃不过此劫。 他只有留下来,而且还要彻查出与夏氏通风报信的到底是后梁哪位贼人。 他虽不争权,可是一心为国。 最近的夏氏之中也能称的上慌乱,毕竟夏氏的小王不见了,所以就连夏兖满吉现下都与自己一样,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自从夏兖各槡离开后,夏王便下令派兵四处搜寻,并且特派了夏亦瑶,他定是怕夏兖各槡只身前往刘氏,会被刘氏小人所害,然后以夏兖各槡来威胁自己,换回刘奚宁。 如果真的如此,那到时候,这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楚誉只觉得,黎书当日一定是要做些什么的。 就连她莫名其妙被刘氏所劫,他也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可是这到底是好是坏,这一切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让他难以猜测,也根本想不透。 他相信夏亦瑶会解决好这一切,而自己此时也不能乱了阵脚。 楚誉还特地关注了夏氏近日已经许多事都提上了日程,加快了进度,并且已经开始大张旗鼓的准备婚事,说是夏兖满吉已经传话,只要小王一回来,就立刻与刘奚宁完婚。 想罢,他已经开始出手了,因为只要他拉住了刘氏这根弦,那么下一个对象,就是后梁。 等到军令在他手,刘氏也在他手时,他夏兖满吉就会无所畏惧的,去损坏一切,夺取一些。 楚誉只觉得,就算自己被噬月蛊所困,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轻轻的晃动着手中的扇子,从高楼之上俯视而下,只见一队又一队来来往往忙碌的丫鬟小厮,前前后后,脚步匆忙。 魏询上来的时候,踩着楼板发出了低沉的声响。 他走到楚誉身边的时候,见楚誉瞧着下面一副呆木的模样,便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折扇,这才引得楚誉转了头,移了眼。 “想什么呢?你的王妃?还是那个夏清?” 魏询依旧玩笑的表情和语气,好像发生的这一切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楚誉皱眉,伸手之快魏询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看见扇子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除了这些,你又能想些什么。” 楚誉有些责备的语气,但是迎来魏询一个明亮的笑容。 魏询低头瞧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然后啧了啧嘴。 “看来这夏王,已经有些心急了。” 楚誉听了之后,附和般的轻轻点了头,魏询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正了身子。 “你说,若是夏王准备好向后梁出手了,还会不会留我们?” 魏询说时想着,毕竟这军令已经在夏兖满吉的手中了,而他们二人此刻已经没有什么大用处了。 楚誉垂眸,呼吸。 “我不会让他有出手的机会。” 魏询听着他坚定的语气,一时之间,竟然想起了,此时的自己与他已经不再是一条线了,自己身上背负的东西,与他一直都是不一样的。 魏询一般不会让自己被这些纠结的思想所纠缠,可是到如今,夏兖满吉真的已经在准备的时候,他的心开始紧了起来。 自己要为蒙氏报仇的信念,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部分。 “楚誉,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直与你同行的人变了方向,你会如何?” 楚誉不知道魏询为什么要问这句话,但他总觉得,他问的这句话并不是随口的。 楚誉看向魏询的时候,他还是那副笑脸。 可是眼神,有一点点的躲闪。 “我应该…会等着他转身。” 楚誉从心的回答,却让魏询收了笑脸。 他说。 “若是他根本没有办法转身呢?” 魏询的眼神突然收成了一束光,直直的照射着楚誉的脸,他不过停顿了一小会儿,然后回答。 “魏询,在这个世上,就算是走到了悬崖峭壁,也是可以回头的。” 楚誉拍了他的肩膀,魏询在那一瞬之间,只觉得万分重量。 他心中有些揪扯,然后看着楚誉离开的背影,转过了眼神。 晚风微凉,天也慢慢的全黑了。 楚誉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站在窗户旁,借着屋内暖暖的烛光,看向外面漆黑的世界。 他睡不着的时候,就喜欢抄写一些诗句,然后就是看着外面的景色,在脑海中梳理着事情,直到有了一点头绪,才会关窗子。 他盯着暮色,蓦然,只发现一团黑影在缓缓地前进。 他能认得出来,是一只飞鸟。 本来他不会注意到晚间飞翔的鸟,但是他清楚的发现,这只鸟儿与这里其他的鸟儿不同。 它身材偏小,但是翅膀巨大,黑色的羽毛并不会被夜色掩埋,它盘旋着,仿佛很熟悉一般,栖息在了屋檐上休憩。 楚誉认得,那是后梁的黑鸽。 它数量极少,只是用于皇宫或者官宦人家,它能识得千里路程,一般都是用来传递重要信息之物。 那么,有为何会出现在此? 楚誉转身,到了桌子旁,取了餐盘中的几粒果仁,然后把手伸出窗外,果然,那黑鸽立刻飞来手上食了。 而它的脚上,绑着小木夹。 楚誉轻轻拿下看了之后,神色骤变。 他把黑鸽放回暮色中的之后,就紧紧的关了窗子,熄了灯。 东宫 今日只有我和纪淮。 刘戬没有来,刘奚樾也没有来。 牢中的颜色依旧是黑的,牢中的风也依旧是冷的,可是我跟纪淮两个人靠在一起,却并不觉得有多么的无助和寂寥。 送饭的丫鬟来的依旧很准时,饭菜也还是那么可口,纪淮吃的不多,而我却喝了满满一大碗的酒。 我邀了纪淮一起喝,不过想到他的身上还有许多伤,我也就没有再强求,他闭着眼睛休憩的时候,我故意朝他微微哈了一口酒气,而他只是弯嘴笑了一下,并没有睁眼。 我抱着酒壶,坐在有些潮湿的杂草上,与纪淮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纪淮,你说这外面,是不是又要下雨了?” 我用手指轻轻的敲打着酒壶的侧身,只听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钻进耳朵里的时候甚至还有一些瘙痒。 “嗯。” 纪淮轻轻的应了一声。 “你冷么?” 他没等我的回答,就凑我近了些,然后伸手微微的用食指碰了一下我动个不停的手。 我的手瞬间就听话的安静了,感觉纪淮好像还从没有这样不计较的同我在一起过,他以前都是躲着我,我一碰他,或者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他,他都会不舒服。 既然如今我们彼此相依,他也应该早就放下心中的那份芥蒂了吧。 或许从之前的之前,他就已经学着放下了。 我燥热的手紧紧的握着冰凉的酒壶,然后对着他摇了摇头。 “不冷。” 纪淮点头的时候好像还在感受我手上的余温,因为还是有些热的,所以他才放心的点了头。 “你身上的伤还痛么?这么些天,是不是好多了?” 我看他面色不如之前那么苍白了,想是这刘氏的药膏还算有些用处,等到纪淮好了,到时候再去偷取刘氏的看门斩就会多一重胜算。 他侧仰着头,露出了脖颈上那一道长长的伤疤,仔细看能看得出结痂已经结的很严实了,应该再过几天就会脱落,重新长好血肉了。 “年少的时候在蒙氏就经常受伤,不过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放心吧,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放心的收回目光,然后放下了怀中的酒壶。 “纪淮,我真的很庆幸在我的身边,一直都有人陪伴着。以前在羌勒的时候,也有一个同你一般的人,一直陪着我,他的名字叫尧胥。他骑射的功夫可厉害了,我们从小就一直打打闹闹的长大,情谊十分深厚,可是自从我嫁到后梁,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就想到了尧胥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的场景,还想到了他露出大大的笑脸,然后调侃我这样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嫁出去。 我想到了羌勒的月亮,一望无际的草坪之上,月光洒满了整片绿色,清风吹拂之下,十分凉爽。 “他一定很想你。” 纪淮出声的时候,我差点就没有从思绪中缓过来。 “是啊,我一直想着,等一切都平静了,就回羌勒看看。” 我想到时候阿爹看到我,一定会赞许我的进步,而尧胥再也不敢嘲笑我嫁不出去了。 甚至我还可以帮他物色物色娘子,一想到这些事情,我心中的忧愁烦闷,好像统统都消失殆尽了。 “纪淮,你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那个广阔的草原,弯弯的溪流,还有落日下的大雁和平山边的骏马,真的特别特别好看,到时候,你也同我去看看吧。” 我期待的等着纪淮的回答。 看见他点头的那一瞬间,我却莫名的觉得,心头一热。 “到时候,我再同你喝酒。” 纪淮微笑着说的时候,我也笑了。 不知为什么,往往在这样最平静的时候,我越是想家,其实我早就已经想好了,我远嫁在外,最好是忍住这样的情绪,忍住眼泪,可是我还是会不知不觉的就开始怀念,开始回忆。 阿爹说,我就像一只鸟儿,早晚要飞出温暖的母巢,去感受外面的风雨。 他还说,大鸟总会有离开的那一天,只有在很长很长时间以后,我们才可以再另一个世界相遇。 阿爹将死亡说的一点都不可怕。 他说看完了这世间的所有景色之后,就可以去和阿娘相聚了,他说他好久没有看见阿娘,等到那一天,他一定要好好看看她。 离别,即是相遇。 那个我们觉得阴森森的世界里,却有我们最爱的人在等待,阿娘在等着阿爹,也在等着我。 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开始密密麻麻的下落,那只黑鸽没走多远,就寻了一个栖息之地,它看着面前的风雨,等待最佳的时机,重回天际。 外面有些昏暗,屋内就显得更加昏暗。 楚誉坐在案前,点燃了面前的烛灯,他虽然手提着笔,但是迟迟没有落字,仍由墨水一滴又一滴染在纸上,透过了之后又印在了桌子上。 他在想昨夜看到的黑鸽,还有那张字条。 他知道那只黑鸽从后梁而来,而且还准备从夏氏再往后梁而去。 他在王府当中圈养了三只黑鸽,不过全部都好好的关在笼子中,唯有出兵的时候会带上一只用来远途报信。 皇宫中圈养的黑鸽也看管甚严,它们身上都有皇室的独特标记,用来代表皇帝尊贵的身份。 可是昨夜的黑鸽,却有些不同。 而且字条上的字迹,自己也并不是很能认出。 当楚誉愁眉不展的扶额思考的时候,魏询突然推门而入,楚誉手中的毛笔一下印在了纸上,留下了一处更大的污点。 “想什么呢?” 魏询走进,看见楚誉面前沾满黑点的纸,放下了手中的银剑。 楚誉抬眸,眼睛中的谨慎透出了眼眶。 “我昨夜在夏宫中,看见了黑鸽。” 楚誉对于魏询,不会隐瞒。 “黑鸽?后梁之物?” “没错,在它身上还绑着一张字条,上面写到‘吾不日便将前来与夏王合谋’,我觉得这一定就是后梁中的那个叛国者,但是我却发现了这黑鸽并非同皇宫中的那批一样,可是举止投足间,又被训练的极好。” 其实楚誉想了很多贵族王臣,却又觉得都不像。 能将这黑鸽训练如此精巧的,一定不是普通人物。 魏询皱着眉。 窗外的雨声渐大,有些嘈杂了。 魏询握紧拳头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撑着桌案,然后附身低头看着楚誉,眼神中仿佛满是戾气。 “楚誉,若非皇宫之内,绝不可能有人能将黑鸽驯化至此,但是你却忘了一处。” 楚誉听着的时候,被魏询拿了手中的笔。 只见他快速的在纸上落下二字。 渗入心扉的,让人觉得刺骨的二字。 东宫。 雨滴 夏亦瑶看着外面的雨停了,拧了拧自己透湿的衣角,她站在破庙的侧面屋檐之下,感觉真的有一些冷。 想着夏季将过,眼看秋天就要来了。 一场雨之后,满树的叶子几乎都被侵袭了,密密麻麻的落了一地,脚踏在上面还能感受到雨水的滋润。 夏亦瑶躲过了屋檐上滑落的雨滴,然后大步走出,她本毫无防备的转过了身,抬起了头,却突然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眸子。 她下意识的去拿腰间的短刀,可顿了一会儿之后她才看清楚,那双眼睛的拥有者,竟然是夏兖各槡。 她只是后退了一步,并没有转身就离开。 尽管她知道,被夏兖各槡发现并不是一件好的事情。 “父亲让你来寻我回去的?” 他好像早早就发现了夏亦瑶的存在,所以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平静如水,看不出丝毫的惊讶。 在夏兖各槡的心里,夏亦瑶一直都与他的父亲是一个阵营,不仅如此,自己还讨厌她,讨厌她一个花季中的少女,眼神中却满是冷酷和无情。 夏亦瑶镇定的面容下,有着慌乱的心。 她并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他行了应有的礼数。 而夏兖各槡倒是觉得她如此行为,稍微有一些装模作样了。 “小王殿下,您违反夏王的命令,私自前来刘氏,已经是大罪,因此我确实奉夏王命要将您带回去,只不过,我目前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夏亦瑶只是在找一个时机,虽然她的动机与夏兖各槡不同,但是她的目的却与他相同。 她要救出阿锦,然后让她就此从西北消失,以保平安。 “难道父亲…是让你来杀了阿锦?” 夏兖各槡说的时候,脸色聚变。 而夏亦瑶微微一笑,他倒果真了解夏王的心思,不愧是为父子,只不过他猜错了这一切,也看错了自己。 “殿下,您说让一个人死,和让一个人消失,这两者是不是一样的意思?” 夏亦瑶的话,让夏兖各槡瞬间怒目。 他几乎是沙哑的,带着怒气的声音。 “你到底要做什么?” 夏亦瑶听着,只觉得他的确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他若是真的能读懂,应该就知道自己这句话的潜台词,并不是要杀了阿锦。 “小王殿下,臣在你心中,是不是除了杀人,其他什么都不会?” 夏亦瑶突然的一句,让夏兖各槡迟疑。 “你同我父亲一模一样,不是么?” 他通红的双眼看着夏亦瑶,就好像看着他那个位高权重的父亲,那个亲手杀了他母亲,连一滴泪都没有流的父亲。 夏亦瑶自嘲般的笑出了声。 “殿下,有时候,您除了用眼睛看,能不能学着用心去感受一下?这么些年您做的事情,与我做的又有何本质上的不同?我知道您其实一直都记恨夏王,因为我们都是夏氏的人,都生活在夏宫之中,我们被压迫,囚禁,谁都想抵抗和飞走,但您是高高在上的夏氏小王,您可以违背夏王就这样坦荡的离开,去救你心仪的人,毫不畏惧的走在阳光之下,可我只是夏王的一个牲畜,如果我想做什么,只能深深的掩盖在黑暗里,要是漏了一丁点光,就会被立刻掐死。” 夏兖各槡第一次看到夏亦瑶情绪如此强烈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好像有火焰一般,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十分的用力。 而夏亦瑶之所以愿意同夏兖各槡说这样的话,是因为她觉得,夏兖各槡是这夏氏之中,极少数的不同的人。 她也觉得,在如今的他面前,袒露这样的心声,可能并不是坏事。 “你不要以为说这样的话,我就会信你。” 夏兖各槡背着身后的大刀,站在了大树下,不时有几滴雨从树叶上被风吹落,洒在了他的脸上。 夏亦瑶抬头看了看天,只觉得乌云走的飞快。 “臣并没有要您相信我,臣只是想告诉殿下,不是所有您认为的,都是对的。” 夏兖各槡从她的话中,好像确实领悟到了什么。 要是她想带自己回去,早就可以用手,也没有必要在这里说这些给自己听,可是她没有。 若是她要杀阿锦,也一定会先找机会解决阿锦之后,再来找自己,但是她也没有。 她说的没错,她不过是父亲手中的一颗棋子,根本动弹不得。 而自己只是用自己认为的她,来把她定义为什么样的人,好像确实有一些不可理喻。 “所以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又想做什么?” 夏兖各槡看夏亦瑶低了头,应该是在思虑。 她再次抬头的瞬间,夏兖各槡仿佛看到了一个同之前他所认识的不一样的夏亦瑶。 她的眼神里,没有那么冰冷,是有温度的。 “殿下,我做了什么不重要,我只想知道,若您成为了夏氏的王,会如何?” “最起码,我不会灭了蒙氏。” 夏兖各槡没有犹豫。 而夏亦瑶,仿佛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那…殿下想报仇么?” “什么仇?” “弑母之仇?” 夏亦瑶看起来口无遮拦一般的话,却如她所愿的戳进了夏兖各槡的内心。 这一次,他迟疑了。 他看着夏亦瑶的眼睛,一瞬之间,他好像在劝服自己,仅仅是作为夏兖各槡,而不是夏氏的小王,他内心的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挑拨离间,在夏氏可是死罪。” 夏亦瑶并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情绪有何不同,她十分的清楚她在说什么,也十分的清楚他在想什么。 她还是接着问了一遍。 “殿下,你想报仇么?” 夏亦瑶认真的一句,飘在了风里。 树上的叶子滑落一滴雨,滴在了夏兖各槡的脸上,冰冰凉凉。 渗入心底的,是一种炙热的东西。 夏兖各槡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跟夏亦瑶这样面对面,甚至有些平和的在这里说话。 所以,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不可预料的,今日她说的,也是同自己想象中的她相违背的。 “殿下,如果你问我同样的问题,我的答案,与你心里的一样。我想为夏氏做些什么,也想为夏氏的百姓做些什么,而且,我如今一直在做,也将会永远做下去。” 这一句,夏兖各槡读懂了。 挽回 夏兖各槡第一次与夏亦瑶面对面喝酒的感觉,他自己都觉得可能是在梦里都不会出现的奇景。 但是当夏亦瑶不知从何处拎回来两壶酒的时候,他很自然而然的就落了坐,取了一壶,开了口后就直接喝了。 夏亦瑶看着夏兖各槡这幅姿态,想着他此刻的内心中,也应该同自己一样是杂乱的吧,可是好在现在他离开了夏氏,最起码还有一些可以自己选择的余地。 “在夏宫之中呆久了的人,好像会丧失一些判断力。” 夏兖各槡这句话,说的是他自己。 他一直都认为夏亦瑶作为女杀手统领,任何事都为他父亲是从,她从不讲情谊,只要拿起了她的短刀就会红了眼睛,嗜血如魔。 可是今日她的一些话倒是让夏兖各槡觉得,她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甚至能感觉的出来,她的心中有夏氏的百姓,她的心中同自己一样,不满于当下的一切。 “好像灭了蒙氏之后,我们才慢慢的都觉醒了。” 夏亦瑶喝着冰凉的冷酒,手搭在桌子上。 好像很久都没有这般放松,也很久没有喝酒了。 夏兖各槡是认可她这句话的,如果不是因为蒙氏被灭,夏王的真正面目不会这样慢慢的一步步显现,他想要操控整个天下的欲望也表示的越来越强烈,这才让自己看清了很多。 “夏统领,如果有机会,你愿意反么?” 夏兖各槡问出口之后,抬头认真的看着她,夏亦瑶弯了弯嘴角,回味了一下口中的香甜。 她答道。 “殿下,发生过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挽回,我相信殿下的想法也是一样的。” 夏亦瑶端起酒壶对着夏兖各槡的时候,他顿了一下。 随后他也举起酒壶示意,然后喝了一大口。 “可他…终归也算得上是我的父亲。” 夏兖各槡的脸已经有些泛红,夏亦瑶看着,只想起了这夏王虽然对夏兖各槡一直十分严苛,但不得不说也有些关心和疼爱。 只不过,这些微小的父爱在夏兖满吉的权利与欲望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虽说血缘是割不断的,可那些百姓的亲人同你的生母一样,都是因为他才丧命的。你这么些年在他的管束之下,尊他敬他,也算是尽了孝道了,而我这么些年为他搏命流血,也算是尽了主仆之情了。” 不知为何,夏亦瑶说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凄凉之意。 她想不到一个和谐安宁的氏族,竟然慢慢的变成了这幅样子,好像以前的所有欢愉都被掩盖在了黄土之下,除非翻天覆地,不然是回不来的。 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反抗,是因为他们弱小,害怕。 他们面对夏王的强悍,就藏起了自己的尊严,他们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 可是并不是谁弱小就注定要遭受欺凌,谁强大就可以欺凌他人,天下的正义在此,谁也推不倒。 哪怕自己最后并没有什么好的结果,但是最起码她夏亦瑶做了,那样就不会愧疚和后悔。 夏兖各槡点了头,抿下了一口酒。 “所以夏统领这次前来,一定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要做吧。” 夏亦瑶笑着承认了。 “我这次来,就是来杀人的。” “杀人?” 夏兖各槡只知道,她要杀的人不会是自己,通过她的一系列表现和话语也能知道,她要杀的应该不会是阿锦,那么还能是谁? 夏亦瑶知晓他是猜不出来的,所以特地凑近了些,方便他听的更加清楚,也防止他会听错。 “我要杀的,是刘氏。” 夏兖各槡霎那间确实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她眼神坚定的在自己面前说的话,不会有错。 夏兖各槡其实有一些不明,为什么她要杀刘氏,更何况如今她只身一人,而那刘戬阴险狡诈,又怎么能杀的了刘氏。 “殿下,想要救夏氏,刘氏就绝对不能留,夏王受他们刘氏的牵制,可我们却不受,只要有办法将刘氏一网打尽,在夏王那里我就算是立了功,不到能取得夏王的更多信任,以后也更就有可乘之机,而在我们这里,也算是铺了一条好路。” 夏亦瑶的这些话好像突然点醒了夏兖各槡一般,在他眼前闪现出了一道光。 他仔细斟酌了一番之后,把手握的更紧了。 “可只凭你我二人,根本不可能对刘氏下手,再者,我若出现,那刘戬定会怀疑。” “殿下放心,您不用出现,因为此事可以参与的,不止我们二人。” “什么意思?” “这刘氏之中喜欢广招武士,特别是对轻功和飞刀有能耐者,所以我已经凭这一点,女扮男装成为了刘氏之中训练的暗兵,而且,还见到了阿锦姑娘。” 夏兖各槡有些不解的语气。 “你竟然见到了阿锦?” “没错,我不打算杀她,毕竟有了她和她的那位兄长在刘氏之中,我们才会多一重胜算,而且他们二人都是习武之人,是最好的选择。” 其实夏亦瑶的话只说到了这里,还有一些,她没有说,不是因为她不相信夏兖各槡,而是因为她答应了那个阿锦姑娘,不再外泄。 “她一女子,怎能让她涉险?” 夏亦瑶就知道夏兖各槡会如此语气和反应,毕竟是他心尖上的人,自然是爱着护着。 灌了一口酒之后,夏亦瑶起了身。 “殿下,不要小瞧女子,你的那位正妻,同一般人可不一样,人家可是女侠一般的角色呢。” 夏亦瑶只记得她之前在街上看到过小王选妻的告示,上面写着什么要求女子有女侠风范才可入选,当时自己便觉得有些有趣。 夏亦瑶调侃过后,转身就离开了,只剩下夏兖各槡一个人在桌子前。 “你去何处?” 夏兖各槡也不知她走了多远,这句话她是不是还能听得见,但是最终还是听到她回答了。 “去刘氏练功。” 等到夏兖各槡喝完酒再出门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夏亦瑶的身影了,他独自一人在树下站了一小会儿。 雨彻底的停了,树上也不再有什么雨水。 他盯着远处的一座高楼,轻轻皱眉。 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应该已经很明确了。 夏亦瑶说得对,还没有发生的事,一定要拼尽全力挽回,总而言之,他作为夏氏的小王,不会让夏氏百姓陷入无尽的困苦。 他会告诉他的父亲,这么多年他夏兖满吉都错了。 他也会亲手解决自己这么多年的心结。 还是那个问题,弑母之仇,到底报不报? 他吹完了晚夏的一阵风,然后收回了目光,转过了身。 饶恕 我比较难以相信的是,在刘氏看见了夏亦瑶。 她送饭进来的时候,一身的男装,而且还是刘氏的武服,当时我正缓缓扶着纪淮站起,因为他说他坐久了腿不太舒服,可就在纪淮刚站稳的那一刻,夏亦瑶便推门而入。 我当时一度认为,这刘氏之中竟然有与夏亦瑶长的如此相像的暗兵,可是当她大步走进并且对我说话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真的是她。 “阿锦姑娘,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有多久,并且她说时的眼神语气,也还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情感。 “夏统领?” 在暗暗的环境下,我尽力的想要看清她的脸。 纪淮此时却出乎意料的松开了我的手,他艰难的站在那里,有些警惕的看着夏亦瑶。 我知道因为赫然的死,纪淮心中一直对这个女人抱有戒心,可是我想着既然夏亦瑶会出现在此,就一定有她的原由,毕竟她与楚誉相识,想必,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的。 我轻轻的抚了纪淮的肩膀,而他应该是想要把我护在身后,可是我没有动,也没有让他动。 夏亦瑶俯身将饭菜放好之后,并没有等我问什么就开始回答了。 “我虽是奉夏王之命来杀了你,带回小王,但是你应该知道,我早就已经不顺从他的指令了,我此次掩盖身份混进刘氏,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刘戬,我想阿锦姑娘您如此轻而易举就被抓了进来,应该也是另有图谋吧?” 我听了之后,眼神却不自觉的躲避了。 虽说她确实帮了我很多次,也知晓时局选择站在楚誉的阵营,但是我却十分纠结要不要把我的真正目的告诉她,更何况纪淮与她有嫌隙,如果同她说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无从得知。 “你为何要杀刘戬?” 我故意避开了她的问题,没有作答。 “原因同你一样啊,阿锦姑娘留在刘氏,难道不是为了杀刘戬么?” 夏亦瑶此话一出,我的心莫名的紧了一下。 “当然不是。” 我急忙否认,毕竟我并不是真的要杀刘戬,更何况我已经答应了刘奚樾,如果我与幸川成功了,也绝对不会伤害她的亲人。 夏亦瑶脸上突然的笑意,让我看着有些细思极恐。 “那我告诉你,我要杀刘戬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西北的百姓。” 夏亦瑶这句有些让我出乎意料的话,在我耳边盘旋着,她没有说为了夏氏的百姓,而说的是整个西北。 “你我都很清楚,只要铲除了刘氏,才能进一步的对抗夏兖满吉,若是刘氏一直在,那就是无尽的祸患,所以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阿锦姑娘,如若我们有这个机会,你愿意同我一起么?” 这次,夏亦瑶的语气很郑重,眼神很坚定。 我愣住了,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我同她的目的一样,如果真的有了夏亦瑶的帮助,我们一定会大大的增加胜算。 “夏统领高估我们了,我们只是单纯的被刘氏抓进来,而且毫无所图,你要做什么,也与我们无关。” 纪淮开口的时候,声音依旧沙哑。 我转头看了他,只见他微微的对我摇了摇头,应该是不想让我再与夏亦瑶有过多的交流,毕竟他目前最恨的人当中,就有夏亦瑶的名字。 “我知道你记恨我,纪淮。” 被夏亦瑶如此叫出名字的时候,纪淮与我都有些疑惑。 夏亦瑶走近的时候,纪淮却并没有后退。 可能是因为他无法挪动步子,也可能是因为,他已经红了眼睛,所以他一点也不害怕。 “我见过你,当时,你就站在爀然的身边。从我在夏氏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也就认出了你的身份,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杀了爀然,灭了蒙氏,其实不用你恨,我自己都已经恨透了我自己。” 夏亦瑶眼里微微的泪光,在暗中却显得格外明亮了。 她停下脚步的时候,缓缓坐了下来,然后从腰间拿出了一只短笛,仔细的看着。 “这么多年我为夏兖满吉做牛做马,却一直都将自己蒙蔽了起来。我本以为等他掌握了西北大权,整个西北就会焕然一新,他同我讨论过他心中的美好盛世,我竟然也就这般相信了。作为夏氏的女杀手,我本以为我没有选择,我本以为我就该这样,冷血无情,只听从命令,可是当爀然死在我的刀下,当西北黄沙四起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我还是有血的。” 夏亦瑶静静的说着,就像倾诉一般,略有情绪。 而我同纪淮也就这样默默的听着,因为她的表情让我觉得,好像外表冰冷的她,内心有些无尽的火焰。 “是爀然让我明白了我的真心,明白了其实我从来就不想当什么夏氏第一女杀手,我只想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能够学习医术,济世救人。当我看到夏氏一步步走向深渊的时候,我想去拉,可是我发现我被铁链锁住,没有力气。好在我遇到了楚誉,是他让我想起了爀然,也让我停止了这么多年的错误,我这才明白可能只有你们,才能挽救整个西北。阿锦姑娘,其实你根本就不用误会,因为我帮他,其实也就是在帮我自己赎罪。” “因为杀了爀然,我每一天都在后悔,我时常遇到梦魇,让我痛不欲生,我想我只有为他再做些什么,才能有脸面去见他,所以我一定要杀了夏兖满吉,一定要还西北一个安宁。等到一切都结束了,我就等着噬月蛊的侵蚀送我离开,我不知道我说这些你们会不会相信,又会信几个字,但是我感觉把这些都从心里拿出来,好像好受多了。” 夏亦瑶流泪了。 不过她很快就擦干了唯一一滴夺眶而出的眼泪,然后平复了情绪,应该是不想被我们发现。 好像别人口中杀人如麻,冷漠如冰的夏氏第一女杀手,并没有那么可怕。 只是她自己太喜欢把自己伪装起来,用于掩藏内心的脆弱而已。 我看着纪淮,他眼神中微微的动摇,被我捕捉到了。 “想要别人原谅你,你还是先原谅自己吧。” 纪淮说完就微微转了头,看着斑驳的墙面,没有再说话。 夏亦瑶说的话是真是假,我相信我和纪淮都很清楚,像她这样的人,这次鼓起勇气在纪淮面前说这些话,应该也是真的想要奢求一份饶恕。 而她确实一直在做,越来越对的事情。 我缓缓蹲下,然后同她一样坐在了杂草之上。 “夏统领,楚誉相信的人,一定是好人。” 她抬头看了我,我微微一笑。 “你救过我,也救过楚誉,我相信我们一起,一定可以打败夏兖满吉,还蒙氏,还西北一个安定。” 战役 在听了我说的话之后,夏亦瑶眼睛里面的亮光,慢慢蔓延开来。 纪淮就那样支撑着自己站着,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其他的话。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同我一起?” 此时夏亦瑶期盼的语气,和她期待的眼神,一个也没有放下,就那样直直的落在了我的身上。 而我不缓不慢的打开了饭盒,因为我知道今日里面是有酒的,所以我拿出来,然后倒了两杯,把其中一杯递给了夏亦瑶,她也接了。 从前我确实因为楚誉对她有过一些看法和异样的情绪,不过她今日的一番话我听了之后,也明白了她的选择和不易,我觉得我们其实都是在往相同的目标前进的,只不过可能方式略微不同。 她是一个好姑娘,她的心中还在乎着夏氏的百姓,她也能够承认自己的错误和罪行,我认为那就够了,我也觉得我可以信任她。 我举杯一口干了杯中的酒,而她见状也毫不犹豫的把酒喝完了。 我弯了弯嘴角。 “夏姑娘,其实你说的没错,我进刘氏,确实是有所图谋。” 夏亦瑶眼神一定,已然明白了什么。 而我说时起身去拉了纪淮,可他貌似还有一些犹犹豫豫,我示意让他坐下,并且还特地指了指他的微微发响的肚子。 等到我们全都坐下之后,我才缓缓开口。 “夏姑娘在夏氏之中掌管各项要务,西北的大小人物事件也都了如指掌,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幸川?” 夏亦瑶听到这个名字,好像心中确实觉得有些熟悉,仔细思考了一番之后,她才想到了答案。 “之前夏兖满吉派我来刘氏监察的时候,我便查到了一批从刘氏逃离的侍从,逃离原因尚且不知,只知道为首的那位,好像就叫幸川,听说他曾是刘氏暗兵的头目,轻功极其高超,夏兖满吉当时还想让我找到他们为夏氏所用,只不过他们行踪不定,无法追查。” 我就知晓夏兖满吉那种多疑的性子,一定会让人监视刘氏,也一定会发现幸川他们的痕迹,如此看来果不其然。 “我此次来到刘氏,一半是为了西北,还有一半就是受他所托,来偷取刘氏的看门斩。” 我一边说着,一边还从饭盘的烤鸡上用力掰下了一块鸡腿,递给了纪淮,随后我掰下了另一只,塞在了自己的嘴里。 只能说填饱肚子最重要,但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才能继续动脑筋。 “看门斩不是刘氏的重物么?传言它可以传唤刘氏所有的武器暗兵,甚至是分派在刘氏各方的精卫。而且它的力量十分强大,被武艺高超者所用能够有事半功倍的功效。可它常年被看管在刘氏璃楼最高层之中,而璃楼机关重重,一般人进去了,就不可能活着出来。” 夏亦瑶紧紧的捏着拳头,貌似是觉得如此艰难的事情我也敢答应,简直就是有些自不量力。 可是我知道想要拿到看门斩确实很难,但是如今也只有我能够拼命一试了,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有打败刘氏的机会,不然就算是夏兖满吉,也不敢轻易对刘氏动手。 “夏姑娘,如果没有看门斩,没有幸川他们那一批轻功极强的人与我们为伍,我们靠什么打败刘氏?刘戬不同于其他人,想要取得他的信任,可比登天还要难,所以我们只能硬闯。” 我咀嚼完口中的鸡腿,然后才说了话。 夏亦瑶明显有些坐不住了,她本来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在夏兖满吉的身边都能做到滴水不漏,那么一个小小的刘戬,自己也应该可以拿下,可是现在仔细想想,她之前的想法貌似确实有些放松了。 “可是那个幸川,你怎知他就是甘愿与我们为伍的?你怎知他就不会欺骗你,最后却倒打一耙呢?” 夏亦瑶毕竟在夏氏这么多年,也是看过一些权谋算计的,面对这样的交易,她确实有些怀疑。 “夏姑娘,我虽然没有你知晓的多,武艺也没有你厉害,但是我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我一开始也确实怀疑他,不过他最终用他的故事和情感说服了我,他心中有正义,有刘氏的百姓,还有他真心真意爱的人,所以我相信了他,就同我选择了相信你是一样的。虽然为人处事确实不能放下戒备,但如果人人猜忌,处处猜疑,这个人间就太虚假了,不是么?” 我说罢喝了一小口酒,想着解一解口中的腻。 “我以前也觉得,世上的假意太多了,可是如今我终于明白,互相信任,其实一直都是存在的。” 纪淮看向我的时候,我正在揉我有些发烫的脸。 他的声音很轻柔,虽然是看着我说的,但我知道他说的对象,不止我一个。 “那个幸川,想要拿到看门斩,然后杀了刘戬?” 夏亦瑶拿着手中空空的酒杯,轻声的问。 “不,他不想杀刘戬,他只想为他母亲报仇,然后为整个刘氏的暗兵和百姓讨一个公道,然后最终,与他喜欢的女子在一起。” 说到喜欢的女子,夏亦瑶心中突然刺痛。 她好像觉得,幸川在做的事情,是当初的自己最不敢做的事情,这样的共鸣,竟然有一些奇特。 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确实值得去勇敢拼搏。 “好,既然如此,不论多艰难,我们一起去取看门斩就是。” 夏亦瑶放下了酒杯,目光如炬。 “幸川喜欢的那个女子,就是刘氏的大小姐刘奚樾,我已经与她坦白了一切,而她为了幸川,也说愿意帮助我们,所以我相信,我们这一群为了正义的人,只要团结一心,一定可以成功。” 我又倒了一杯酒,并且给夏亦瑶也斟满了,然后我对着她举了杯,我们一起,喝完了这份香甜。 夏亦瑶离开之后,便去了夏兖各槡的住处,然后就遇到了雨,还被淋了。 她同夏兖各槡喝酒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想着,原来还有这么多的人,在做着对的事情。 如果她早一些反省,早一些发现,可能夏氏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她成功的劝解了夏兖各槡从前对自己的看法,也让夏兖各槡敞开了他的心,慢慢的,越来越多人都变得一致了。 她突然觉得,这场战役,他们一定可以赢。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纪淮所说的,互相信任。 计谋 刘戬又派人来牢里了,这一次他不止将我带了出去,还命人把纪淮也扶了出去。 其实我是有抵抗的,我一直紧紧的握着我的弯刀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松手,我只跟刘戬说,若是他敢对纪淮如何,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我不知道他这次又是有什么诡计阴谋,但是我心底已经无畏了,因为我能感觉的到我的身边有很多人,知道了刘奚樾在这里,夏兖各槡在这里,夏亦瑶也在这里。 我还是不会开口的,不论他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我都不会开口的。 到了那个熟悉的中堂之上,我依旧挺直的站立着,看着坐在那里一脸伪装的刘戬。 纪淮这几日身子已经见好,所以站立也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是出于担心,我还是紧紧的贴在他的旁侧扶着他,更不准任何一个人碰他。 如今已经是晚夏了,外面虽然还能听得见几只雀子的啼叫,但是显然已经没有那么嘈杂了,微弱的阳光从门廊当中探过来,隐隐约约只见还能闻到一点初秋紫薇花的淡淡清香,这样的季节里,好像一切都变得更显深沉了。 刘戬倒是态度十分友好的叫人给我们搬了坐,而我却板着脸同纪淮一起坐下,如今在他面前,我也不用装什么笑颜来对待了。 我毕竟是夏氏的小王正妻,现下被他们刘氏抓来不说,还在牢狱中呆了那么久,如果有好脸色才应该是不正常的吧。 我没有正眼看坐在高位上的刘戬,而是一直低头,仔细端详着我的弯刀,并且我还一直用手帕不停的擦拭着刀鞘,想着以后可能沾染的血多了,就更不容易擦掉了。 “看来这几日,二位过得还不错啊。” 刘戬说话时手指敲击在桌面上的声音十分沉闷,就如同阴天的闷雷一般,一到了那种时候,就指不定要有一场大雨的。 刘戬看着纪淮走路已经没有那般颤颤巍巍了,想着这几日送去的伙食也不赖,他们二人定然是过的好的,若他们二人出了什么差错,才是自己要担心的。 我故意低头咧嘴笑了一下。 “在刘族长的细心款待下,我们二人过的自然不差,只是这小王都已经答应与您的女儿解除婚约了,可您还把我关在刘氏,怕是有些不合情理吧。” 我拔出弯刀之时,只见银光一闪,我轻轻的擦拭着刀身,除去上面薄薄的灰尘,只见刀面上,还倒映着我的眼睛。 “等到小王殿下亲自将奚宁送还之时,我定会放姑娘离开的,只不过目前,我们之间还有些话没有说清楚,不是么?” 我知道刘戬不会轻易放弃盘问我,但只要我不说,他就永远没有办法知道答案和真相。 他肯定也想象不到,就连他的亲生女儿都已经分清了是非对错,可唯有他自己还在欺骗自己,一心只想着得到根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我觉得可能真的只有无尽的挫败,才能让他这种人彻底回头吧。 “族长还没放弃询问我呢?我看您就是疑心太重,把所有人都看的同您一样有谋有权,有所目的了,可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你问我的那些话,我也真的都不明白。” 我插回刀鞘之时,还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上面凹凸不平的纹理,还有我羌勒独特的字文,让我的语气拥有了无比的坚定。 “族长您不就是想让我乖乖顺从您,为您刘氏制作解药么?那您只需盘问我便是,何苦为难阿锦。” 纪淮突然的话,让我心下一紧。 来见刘戬之前他从没有跟我说过要如何应对,我也不知他说这句话到底是想要如何,但是我总觉得,他这样的眼神语气,好像已经有了他的目的。 刘戬貌似是终于听到了一句自己合心意的话了,所以咧开了嘴角,上扬的厉害。 “其实,只要是问题,就一定有解决和商量的余地。” 刘戬说时架起了腿,手指交叉放在了腹前,貌似一副谈判的模样。 我看了一眼纪淮,可是他却直勾勾的盯着刘戬,眼睛里好像藏着十分深沉的东西。 “这一次,我可以尽心帮你们研制解药,只不过你们必须答应我,不准再难为她。” 纪淮的声音从受伤以来,一直沙哑低沉,可是今天他好像突然就变了一般,变得中气十足,语气中的那份坚韧与沉稳,也让人感知的十分清晰。 我听言赶紧去拉了纪淮的衣摆,可是他却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后悔和犹豫,仿佛他早就预测好了一般,没有人可以撼动他。 见状,我缓缓的松了手。 我想,纪淮这么说,一定是做好了打算,既然我们目前是要拿到看门斩,那么就不能一直待在牢中,他这样的提议,只要刘戬答应了,我们就能逃过一时,哪怕十分的短暂,但是只要在这段时间之内拿到看门斩,我们也就成功了大半。 随后刘戬挑了挑眉,说道。 “你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好的,能为我刘氏办事,我也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但是这阿锦姑娘目前还有秘密于我隐瞒,我虽可以不再为难她,但是也不能如此轻易就放了她啊。” 我知道刘戬说这样的话,接下来一定是有其他计谋的。 “那到底如何,你才能不再追究?” 而纪淮说这句话,当然也就是为了引出刘戬计谋。 刘戬思考了一小会儿,我知道他不是临时在想计谋,毕竟他这样的人该说的他早就事先打算好了,他现下的沉默只是在确认,他的这步棋,走的值不值当。 好一会儿,终于看见刘戬微微移了眼神。 “若是你能够在十日之内制出解药,我就可以什么都不再追究,但若是十日之内你没有制出解药,而且到时阿锦姑娘也还不愿交代秘密的话,那你就要承受我刘氏的斩首之刑,如何?” 我知道刘戬这样的计谋,果真是于他而言的好计策。 如果十日之内纪淮制出了解药,那么他就有了抵抗夏氏的最强武器,到时候我的这些小秘密,于他推翻夏氏的大目的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但是他也知道这种几率甚小,如果解药没有制出,他就可以继续用纪淮的性命来威胁我,他知道我绝对不会让纪淮死,所以真到那个时候,我大几率会将所有都全盘托出,达到他的目的。 我轻笑。 真是狡诈卑鄙的小人。 如果有一天他的性命也这样被别人玩弄,我倒真想看看,他又会如何? “好。” 纪淮仿佛根本没有思考一般,就说出了回答。 刘戬听后,满意的离开了,他离开前还嘱咐人将我带去之前的雅阁,好生招待,而对于纪淮,刘氏上下所有人必须尽力配合他制作解药,不可怠慢。 所以纪淮答应的原因,不言而喻。 “唯有这样,我们才能逃离牢狱,你也才有机会去拿看门斩,然而制作解药不仅于刘氏十分重要,对我们也十分重要,已经采摘了的碧阑菌根脉全断,是活不了多久的,所以我必须加紧研制,而在刘氏我也有更好的工具和机遇,你放心,就算制出解药我也绝不会把真的交给刘氏,此举,只是为了我们,为了西北。” 纪淮临走时悄悄对我说的这段话,我听清楚了,心底也十分的明白了。 一切都刻不容缓,儿我的弯刀,也很快就要红了。 敌动 我住的雅阁还是之前那一间,四方通透,点点阳光渗入,身上还能晒到一点暖。 虽说这一次不再像上一次锁了门,直接将我囚禁在此,但是外面还是有两个看守的护卫,只不过见他们摇头晃脑的样子,要是我真的想离开也比较好搞定。 刚一回到雅间,我就听到屋外有阵阵整齐的脚步声,稍稍推开窗子瞟了一眼,便看见众多士兵排列整齐的,像是接了什么特殊任务一般,深情严肃。 远远的只听得有人发令,让他们去寻碧阑菌。 我知道这是纪淮放出的消息,毕竟如他所说,制造噬月蛊的解药刻不容缓,我们被困一刻,就浪费一刻,所以如今他想借着刘氏之手,制造出解药,然后交予他们假的成品,真的成品我们自己保存,这虽说不失为一个好计策,但是若十天过后,我还没有拿到看门斩,那就会置纪淮于危险的境地。 现如今,我必须得根据刘奚樾提供的消息,然后寻找一个最佳的时机潜入璃楼之中,取得看门斩之后,再麻烦夏亦瑶替我跑一趟,交给幸川,最后,就是等待幸川的到来,一举攻下刘氏。 这样的惊险,平生还是很难遇到的。 虽说我在夏氏之中也做过潜入地牢和夏兖满吉住处的事,有了些许的经验,但是这一次我却感觉相比较之前要更加困难。 不仅时间紧迫,而且那璃楼我也从未去过,不知里面他们所说的机关到底如何,也不知道就我这样的身手能不能安全取到看门斩,怕就怕我在第一层的时候就因为机关丧命,那就直接落败了。 我苦思冥想着,虽然都知道这璃楼机关重重,但我就不相信他刘戬每次前去都要跟机关过招,然后才能到达最高层,我觉得这些机关一定有什么开关之类的,或者是有什么别的路径或地道是外人不知的,直接就可以到达顶层。 这样一来,我大可以问问刘奚樾,她毕竟是刘氏的大小姐,这刘氏当中的机密让她去打听也比较合适,现如今她应该也知道我与纪淮被放出来了,想必她勘察好了消息不久就会来寻我。 我被抓到刘氏的日子里,也不知道夏氏那边如何,更准确的来说,是不知道楚誉那边如何,我知道他现在拘于身份,没有办法同夏兖各槡一样来寻我,救我,但是我也知道,夏亦瑶来之前,他一定是嘱咐了什么的。 我之前一直记恨他将军令交给了夏兖满吉,总觉得他这样叛国的行为绝非君子所为,可是我如今仔细想想,若不是他当初将军令交出,仅凭我的能力,是绝对不能将他从地牢内救出来的,那么他现在可能已经遭受了噬月蛊的侵害,离我而去了,那我们想要打败夏氏,也就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现在,好像一切形式都偏向于我们,自从顺利的从夏兖满吉那里找到噬月蛊的配方时,我就觉得事情已经出现了转机,所谓的不可能,也都可以通过我们自己的行动,让它变成可能。 我依旧在等,我相信,只要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只要一直坚持,总会有最好的时机出现。 这种日子里,夏氏的落叶却没有刘氏的多,但是晚夏的炎热已经差不多都褪尽了,在这种昼夜温度都变换的快的地方,人们早晚都要多套一件外衣,有的出门做生意的商贩,早起的时候也会发现天比以前亮的晚了好些。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两季就这样缓缓地过去了,伴随着远行的风和变动的云,藏进了暮色里。 尽管这种天有些冷了,但是楚誉还是没有收起他的那把折扇,就像刘奚宁一样,日夜都拿着那把绣花扇站在门口,等着某人的身影。 夏氏已经通传了,阿锦姑娘被刘氏所劫,有损清白声誉,不配担任小王正妻,因此刘奚宁顺理成章的就变成了替位的正妻,她本应是高兴的,可是她却一直皱着眉头,没有松懈。 一是她觉得此事已经被父亲知晓,毕竟父亲劫了阿锦姑娘,目的也就是为了同夏氏要回自己,可是她此生已经认定夏兖各槡,是断然不会回去的。 二是夏兖各槡为了救阿锦,不惜违抗夏王的命令,只身前往,一直到目前都没有消息,刘奚宁心中始终不安稳,还日夜都慌张着。 夏宫之中一直在紧张的筹备着婚事,夏王下令一寻到小王就立刻带回,即刻举行成婚大典,可是刘奚宁派人打听了又打听,都说没有一点小王的消息,就连夏统领也至今都没有回来。 当夏兖满吉听到这样的回复时,表情同刘奚宁一样,有些气愤,却也有些无奈。 他不知道他唯一的儿子此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惊险,或是被那刘氏控制住了,总之,他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催促着他一切都要加快准备,他心中的那份熊熊烈火,就快要烧起来了。 可是亦瑶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禀报,着实让他有一些担心,不过亦瑶向来如此,没有打听到什么重要情报或者有什么重要举动她是不会轻易回来的,若是各槡真的有什么不测,亦瑶也应该早就回来谢罪了,如今这样的情况,看来还需要再等等。 夏兖满吉手中的玻璃瓶,已经通红至极,无数蠕动的躯体在里面争相抢夺着,让人看了只觉得有些血腥之感。 他觉得等的人,应该也就快要到了。 楚誉再见到隐青,只发觉他的脸色苍白了许多,想必应该是因为王妃的事而担忧,夜不能寐导致的。 他们碰到的时候,正好都是出来散步,然后走到了同一处拐角,就在隐青想要行礼之际,楚誉拒了。 在这夏宫之中,还是不要引人注目比较好。 他们表面上仿佛是在自顾自的赏着天色,但其实两人交谈之间,十分轻声。 “隐青,你是否也因为我交出军令,做了通敌叛国之事,而记恨过我?” 楚誉紧紧的盯着天上的一朵云,在它飘落之间,他才开了口。 而隐青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我从未记恨过王爷,相信王爷这么做,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也一定是为了后梁。” “苦衷?” 楚誉说时轻笑了一声,貌似是在笑自己。 “在我心中,王爷绝对不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交出军令,也一定是为了保全后梁才出的的下策,我知道王爷也一定是有所打算的。” 隐青话音落的时候,发现楚誉正含笑看着自己,那种久违的信任的眼神,真的有些戳到自己的内心。 “若是她也像你这般想就好了。” 楚誉收回眼神之后,就垂了眸。 “王妃一定是信任王爷的,要不然她也不会…” 隐青及时止言,差一点就说出了王妃为王爷拼命寻找解药之事,若是被王爷知晓,那么定会扰乱王爷的思绪,是大不利的。 楚誉听出了他话中的大概意思,但是他也只是听了,并没有多问,毕竟很多事已经无法阻止了,多问也是无用的。 “隐青,若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办,如今,你还会去么?” 楚誉收起折扇,话音越来越轻。 隐青虽然没有接话,但是他心里的答案和眼神,楚誉已经很明了了。 楚誉向前一步,看着远方的天空,飘扬的黄土,还有那一幅夏氏大旗,缓缓开口。 “既然敌人动了,那我们,就不能只是看着了。” 秋色 今日送膳食来的,是刘奚樾的丫鬟。 她还带来了话,说她们家小姐仔细勘察了璃楼,发现璃楼大门每日都看守森严,就连夜间也都有人换岗,一般人根本进不去,除非是有刘氏命牌的护卫,才能以查探之名在每日亥时进入璃楼。 除此之外,她还说刘戬近日已经为刘奚樾选了夫家了,不出意外很快就会上门提亲,然后举办婚事,她说必须得在最近的时间内找一个好机会,不然一切就来不及了。 我当然知道她的担忧和疑虑,更何况纪淮十日期限在即,所以我必须要抓紧时间,什么都耽误不得了。 我回了话,让那丫鬟告知刘奚樾,如果能想办法弄到命牌是最好,如果实在不行就找个机会给我寻一套护卫服,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混进去。 而且我还告知了她这璃楼除了机关重重的那一条路,一定还有暗道,只要她仔细观察那刘戬去璃楼时的方向,以及是否触动了什么机关,再来告知我,一切就更好掌握了,成功拿到看门斩的几率也要大一些。 我看那丫鬟也是个机灵的,她说她在这刘氏之中别人眼熟,若是下次还来送食就容易被发现了,所以之后我们传消息,她就通过我雅间后的一小扇竹窗来传信,我本以为那个竹窗关的紧紧的,是个装饰,可谁知道真的能打开,而且根本不容易被外界发现。 我抓紧时间用完了膳,然后目送她出了门。 之后,我也尝试着推开门去走走,毕竟总是在这屋子里闷着,感觉都透不过气来的难受。 而屋外几个看守的士兵见我开了门,倒也没有立刻阻止,除了眼神紧紧跟随着我,并没有什么吓令和举动。 我就在周围随便转了转,那几个人也都跟我跟的紧。 我看着刘氏中摘种的花草,欣赏着鱼塘中金黄的身影,嗅着紫薇花的清香,感叹一句世间还是有很多美好的。 已经很久都被困在黑暗里,突然一下见到这么多五彩缤纷的生物,倒真让我有些眼花缭乱了。 我缓缓的走着,远远的看见了有几个身影飞上了天际,然后又稳稳的落在了高高的木桩之上,意气风发的姿态让我十分欣赏,我总觉得他们在这刘氏是有追求的,就像幸川一样,他们因为对轻功和飞刀的喜爱聚集在了这里,殊不知就这样,成为了恶人的走狗,而且一直都无法逃离。 若是他们有跟幸川一样的遭遇和机会,他们一定会跟幸川做出同样的选择吧,只是他们如今都还有亲人,所以目前还不敢冒险罢了。 真正没有牵挂的人,会害怕死亡么? 我还没有找到答案。 在我回去之后,竟然开始提笔练画了,我找人要了纸笔,脑海中回想着刚刚见到的场景,然后开始慢慢的一笔一画将它勾勒在纸上。 我想,楚誉的生母喜欢画画的原因就在于,美好的事物留在纸上的时间,比留在心中的时间久。 万物都会枯竭,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放缓它的时间。 等到烛灯亮起,外面又黑了一片的时候,我才停了笔。 又是一日。 第二天的阳光,总会悄然而至。 当刘奚樾走在路上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的树叶几乎都落了,还落了满满的一地,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的陷入泥土之中。 她的步子不紧不慢,一步步踏在石板路上的时候,十分轻盈。 她昨夜绣了很久的花,休息了一晚之后,眼睛却还是酸痛的,所以在路上的时候,她便放眼去看那些绿植,希望能有一些缓和。 可是走的再慢,也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 刘奚樾到达中堂的时候,她的父亲刘戬已经早早坐在那里等候,他的手上还拿着一部宗卷,看的入神。 刘奚樾行礼的时候,刘戬只是简易的挥了挥手,让她坐下了。 她知道父亲叫自己来是要说什么的,而她也想好了,以退为进,反正不要惹怒了他就是,毕竟自从幸川的事情之后,父亲对自己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 可是这次刘奚樾再看向自己的父亲的时候,心中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变化,她想着阿锦姑娘说的那些话,她父亲做的那些事,就觉得他的父亲这么多年的笑容,有一些太过虚假了。 因为他的自私,伤害了很多的人,包括刘氏的百姓和暗兵,包括幸川和他的母亲。 这些都是不可原谅的吧,不仅幸川,刘奚樾自己也这么认为。 刘戬放下宗卷后,根本没有抬眼看自己的女儿,只是品了一口茶后就直接开口了。 “你的身子好的差不多了,而且也到了出嫁的年龄,所以,为父已经为你谈妥了一门婚事。” 刘戬仿佛根本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语气就像是在下达命令,他仿佛什么都已经决定好了一般,让人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刘奚樾想着,自私且权大的人,好像都有这种共性吧。 “女儿的婚事,全凭父亲做主。” 刘戬貌似没有想到刘奚樾回如此平静的回答,所以他这次抬眸看她的神色里,有那么一瞬出现了诧异的情绪。 “你能想开,自然是好的。我为你寻的也是豪门贵族家的子弟,人我也看过了,相貌堂堂,文武双全,更重要的是,你嫁过去之后,定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后生无忧。” 刘戬说的这些,好几日之前,刘奚樾的母亲已经同她说过一遍了,仿佛他们考虑的人选,皆是世家大族的子弟,然而据自己所知,刘氏世家的子弟,没有一位是饱读诗书,亦或是武艺高超之人,多半都是些只会寻花问柳的花花公子。 可是如今,她只会笑着附和了。 “父亲看中的,自然是好的。” 看似一句温婉的话,实则却透露了寒心之意。 刘戬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走到了刘奚樾身旁,貌似慈爱的抚了抚她的脸颊。 “你放心,为父保证你以后锦衣玉食,绝不会受夫家任何欺凌。” 刘戬笑着离开了,走的时候,身后还带了一批人。 刘奚樾仿佛隐隐约约的听见了一句。 “走,去璃楼。” 随后她立刻起身,看了身旁的丫鬟一眼,给了一个眼色。 她记得丫鬟带回来的阿锦姑娘的话,她也觉得,璃楼一定有什么暗道。 “去跟着看看,千万别被发现。” “是。” 刘奚樾清冷的目光,融在了秋色里。 晚信 夜间的时候,只听得匆忙的脚步声,从东边一直越到了西边,大概有几十个兵卒,腰间飞刀的碰撞之声,在耳边响的异常强烈。 我通过虚掩的门缝里,恰能看的见外面的一点点身影,想必应该是去寻碧阑菌的那一批暗兵回来了,可我还来不及细看细听,他们就很快消失在了我面前的夜色里,硕大的空中,只留下一轮狡黠的明月。 想着,又是快到月中了。 我只希望到下一次月圆的时候,我和楚誉能够坐在一起,像往日里那样的,一起吃着糕点,赏着明月。 我把门关紧了,然后就吹灭了屋内唯一的一盏烛灯,上了床,闭上眼睛准备休憩了。 今日我向晚间送饭来的丫鬟要了一些助眠香,因为我觉得只有睡的饱了,才会拥有最清晰的思绪,和最充沛的体力,方便之后去行事。 这香味同王府里落相宜给我调的差不了些许,可是我却觉得功效远远不及,之前落相宜给我的那款香我嗅了没一会儿就会哈欠不停,然后就沉沉的睡了,甚至还会做些美梦,可是今日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丝毫的困意。 可能是因为我心中忧虑的事情太多,香味都远远不敌吧。 我翻转了身,裹紧了被子。 这入了秋的夜里可就要凉的多了,今日我看向窗外的时候,只能听得呼呼的风声,还有随风而落的树叶,那一片又一片的枯黄,虽说算得上是一幅美景,但让人见了竟觉得有些凄凉了。 在羌勒的时候,我很少见到这么多的落叶,但是羌勒的草原每到这个季节就会变得如落叶一样枯黄枯黄,马蹄踏在上面也会发出沙沙的声响,早晚的时候还有劲风,从北边的山上吹来,把宫殿墙上的彩带吹的上下翻涌。 我深刻的记得这样的季节里,羌勒的扶郎是最艳丽的,那一朵朵火红掩藏在秋色里,十分耀眼。 每每到了阿娘的忌辰,我与阿爹都会带上很多很多朵扶郎花去到阿娘的灵位前拜祭,虽然阿爹平日里总是因为我爱闯祸而骂我,但是在阿娘的面前,阿爹都是说我的好话,说我长高了很多,字也识得不错了,也比之前听话懂事了不少。 阿爹在拜祭阿娘的时候,眉眼当中的惋惜,语气当中的柔情,与平常的他截然不同。 或许是因为从小就见证了阿爹对阿娘的爱,所以我一直就觉得喜欢一个人,是特别开心的事,能有人喜欢自己,也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 但我之前之所以那么讨厌成亲就是因为,我怕我遇不到一个,同阿爹一样的人。 想着想着,我竟然觉得有一丝困倦了,可是这种困倦只维持了一小会儿,随后就被一阵轻微的声音击破。 我能清楚的知道,是有人在敲朝里的那一扇窗户。 刘奚樾的丫鬟说过,以后传话,就借用那扇窗子,看来她是有了什么消息。 我立刻小心翼翼的起了身,因为不敢点灯怕被外面看守的人怀疑,便从我的衣物中缓缓摸出了我的那块青玉。 我的青玉在晚间会有微弱的光,最起码能让我在黑暗中看得清一切。 我慢慢移步至窗边的时候,声音却已经停了。 我极为小心的推开窗子,只见外面漆黑的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我拿起青玉微微的晃了晃,这才发现在窗沿边被塞了一张纸条,我赶紧抽出,然后确认四下无人也没什么动静之后,紧紧的关了窗子。 我回到了床边坐着,然后悄悄打开纸条。 上面的字迹端正秀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所练的,我猜刘奚樾应该是怕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所以才给我写了信。 我用青玉微弱的光照着,看清了每一个字。 “阿锦姑娘亲启,今日我已派人跟随父亲前往璃楼打探实情,发现确实如姑娘所说,在璃楼中有直接通往最高层的暗道或者机关,只不过确切的位置难以确定,我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打探的那么细致,只是稍微注意到了父亲的身影走向了西边,之后我还是会继续尝试派人查探,争取找到密道,而姑娘所说的命令和衣物,我也会尽力取得,若姑娘还有什么需要请尽快说明,此事越是耽搁,困难越大,请在明日此时,将回信放置原处。” 我看罢就立刻撕碎了信件,放进了香炉之中,顿时一缕灰烟,在晚间都显得格外清晰。 我回到了床上,裹紧了被子。 看来我的想法没错,璃楼确实是有暗道的,只不过想要清楚的知道具体的位置应该是有些难的,毕竟刘奚樾手下并没有什么武功高强之人,就仅凭几个丫鬟是绝对不可深入打探到什么情况的。 可是现下,没有人可以有那样的机会进入璃楼查探了。 看来只有我出手的那一天,自己去璃楼当中摸索,实在不行就抵着机关硬攻上去,毕竟还有夏亦瑶同我一起,我觉得我们二人,胜算也要大些。 我看了一会儿快要散尽的烟,手在胸前握的紧紧的,然后竟然慢慢的,就这样睡了。 然而在这样漫漫的夜色里,有的屋内还亮着烛火,在这一刻同月光映衬着。 纪淮自从拿到碧阑菌之后,就一直坐在案前,翻阅着刘氏提供的医书和自己记录的噬月蛊方子,没有一刻钟休止。 幸好的是碧阑菌被幸川又栽种回了之前的地方,没有丢失,虽说有几株已经枯死,但是绝大部分还可以存活并加以利用的。 传闻碧阑菌百年才得一株,十分不易寻得,由此看来应该是之前发现的那个地洞之中有寒灵之气,所以孕育众多,而且在那样封闭湿寒之处,碧阑菌才得以存活许久。 如今只要噬月蛊的解药制作成功,那么夏氏的集权和束缚就会不攻自破,为蒙氏报仇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十日虽短,但是也是最安全的时期。 他只想阿锦能够平安的拿到看门斩,到时候只要幸川带兵攻来,刘氏就是必死无疑,他在刘氏受的这些伤,也就有了意义。 他如今的心中有着无尽的动力,除了包括蒙氏的仇恨之外,还包括着,他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他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的翻查着,记录着,油灯燃尽后又亮了起来,循环往复,一直到太阳从山后悄悄漏出一点光的时候,他才稍微闭了一小会儿眼睛。 银耳 刘奚樾虽说是刘氏的大小姐,可是她很少在刘氏走动,每日除了在阁楼中绣花,顶多也只在院子里赏赏景,喝喝茶。 之前奚宁在的时候,也还有些乐趣,可是她走了之后,自己身边只有一个喜儿可以交心,刘氏中的其他人,她都不熟悉,如此一来,想要拿到刘氏护卫的命令,可就十分不容易了。 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计策,毕竟还是整日待在屋子里的大小姐,遇到这样的事,除了盲目慌张之外,自然没有什么方法的,若自己是奚宁那样古今精怪的性子也就还好办事了,可偏偏自己这么些年都是顶着刘氏第一才女的称头,性子温婉内敛。 忧愁之际,眉头紧锁。 放眼望去,落叶在空中飘着,一摇一晃落了地,鼻尖淡淡的花香,似乎还参杂着一丝美味。 只见喜儿端着瓷盅缓缓走来,到了面前,放了手中的盘子,慢慢捻着丝帕将瓷盅开了盖,顿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只见盅里盛着银耳羹,上面一层还撒了一点桂花,芳香四溢。 “姑娘用吧,这可是姑爷特地从江南带来的银耳羹,同刘氏的味道可大不一样,听说吃了,能够有美肤养颜的功效呢。” 喜儿含着笑,这一段竟然说的十分自然。 刘奚樾柳眉紧凑着,仿佛更紧了一些。 “姑爷?” 她想着,自己如今可还没有成婚,何来的姑爷一说?虽然父亲已经给自己寻了夫家,可是也没有这么早就叫姑爷的道理。 喜儿这才发现自己将同下面的几位姐妹议论时喜欢唤的二字,一个不留心讲到了姑娘面前,煞的脸红,心中不免慌了。 “姑娘,您与刘祺公子的婚事族长已经定了,虽说还没有过门,但是我们下面,也都跟着大夫人口中唤的亲家,而唤刘公子为姑爷了。” 喜儿这一番解释,倒更让刘奚樾觉得这碗银耳羹,变得黯淡无味。 “你是跟着我的,还是跟着母亲的?” 刘奚樾眼神锐利,如针一般降落在喜儿身上,喜儿见状立刻跪地,行礼知罪。 “喜儿自然是跟着姑娘的,喜儿说错话惹了姑娘不快,姑娘便罚奴婢吧。” 刘奚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想来这么些年,她好像从未像今日一样如此的情绪,喜儿应该也明显是被吓到了。 “你明知我心中有幸川,为何还这样说话?” 只见喜儿顿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头的时候,眼中闪着泪光。 “姑娘,奴婢从小跟着您,对您的真心天地可鉴,所以自然是希望您以后可以过的舒坦,可那幸川一穷二白,您甚至为了他不惜暗中与族长做对,可若是此事败露,您可曾想过后果?就不说被赶出刘氏,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可是您若跟了刘公子,以后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奴婢是不想您再犯错了。” 喜儿这些心里话,刘奚樾仿佛读懂了,又仿佛没有。 可是她心中认定的,已经不会再动摇了。 “所以,你说这些到底是真的为了我,还是为了你以后不用跟着我受牵连?你若是怕,我将你送走就是。” 刘奚樾轻声的一句,却迎来了喜儿的满眼诧异。 “姑娘,喜儿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姑娘若是赶喜儿走,还不如直接杀了奴婢。” 喜儿流泪之后,刘奚樾拿出了手帕,然后俯身慢慢替她擦了。 “你说的这些,我自己都明白,可是喜儿,我若是就这样嫁给那刘祺,那我可能会一辈子都郁郁寡欢,然后忧劳而死。你知道这么些年在刘氏,我都是父亲母亲心中最听话的姑娘,可是我过得并不快乐。遇到幸川之后,我才觉得我的人生仿佛照进了一束光,有了盼头。所以不管我如今的选择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但是最起码,我不会后悔,你明白么?” 刘奚樾微笑的时候,有一点像这个季节的紫薇花。 此时喜儿眼睛里的泪水已经收了些许,听罢,她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好像只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姑娘,奴婢错了。” 她垂了眸。 “奴婢尊重姑娘的选择,奴婢以后,不再想着什么一定要让姑娘大富大贵的事,奴婢只要姑娘开心就好,就算…就算可能结局惨淡,喜儿也愿意陪着姑娘一起。” 刘奚樾扶起喜儿的时候,还将那晚银耳羹往她面前挪了挪,指了指身旁的凳子。 “你坐下来喝了吧,我没什么胃口,这东西是好的,所以不能浪费了。” 喜儿犹豫之后,还是正着身子坐下了。 入口的银耳羹,果真丝滑香甜。 “喜儿,这父亲平日里给护卫的命令,有多少?” “应该有十余只,我有一个堂兄就在刘氏当护卫,平日里也就是巡逻司,身上就有巡查璃楼的命令,他们一队有十余人,每日轮流交替。” 喜儿喝着银耳羹时答的话,没有一点思考,脱口而出。 “你有堂兄在刘氏?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奴婢掌管姑娘的闺中事,怎能没事同姑娘议论外男呢。” 刘奚樾皱着的眉头,终于松懈了些。 “如此一来,命令和衣物,就有了下落了。” “姑娘的意思是…将我堂兄的命令和衣物,给阿锦姑娘?” 刘奚樾此时起了身,看了一地的落叶,思考了良久,然后貌似想好了什么一般的垂了眸。 秋叶依旧在落,秋风依旧在吹,红日映照着枫叶,鲜艳了一片。 “如今,同阿锦姑娘口中一样的刘氏暗兵,有多少呢?” 刘奚樾貌似是在自言自语,其实她心中有了稳稳的答案。 喜儿停下了手中的汤匙,看了刘奚樾一眼,她虽然有些不懂,但是她能感觉得到她面前的刘氏大小姐,好像真的同以前有什么不同了。 在这个刘氏,到底有多少人,是真的同幸川一样,觉得自己被压迫的久了,想挣脱这里,为自己和这刘氏发声的呢? 如果只是从高处往下看,可能看不清楚,但是如果当你就在这世间当中,那么你一定会找到答案。 钊和 晚间时分,落了一点点的小雨,染的窗棂湿了大块,草木也被灌浇出了一种清新之味,然而雨停的快,夜空朦胧之间月光缓缓渗透,照映着深处的枝桠。 人儿轻声走在石板路之上,地上刻着影子,还有相撞而清脆的两壶酒声,时不时还会从草丛之中飞出一两只夜虫,在手提的烛灯旁飞来飞去的绕个不停。 暗色中高高的木桩伫立在池中,倒映在水面的月影被木桩截成了一半,可是依旧清亮,清风抚过之时,四周还微微荡漾着波纹。 越过了中堂,走到了后院,小步停在了一间门前,屋内依旧亮着烛光,怕是要再来晚一些,就要熄灯了。 轻轻扣了门,只听到屋内的脚步停了。 “何人?” “堂兄,是我,喜儿。” 门开之时,有些腐朽的门轴吱呀作响,里面的光透出来,一瞬间就暗淡了手上的烛火,喜儿提着酒壶,微微笑了。 屋外的石板路还是有些湿润的,喜儿一路踏过来,走进屋子里时脚底还在地上落下了水印,她轻轻关紧了门,将酒放在了桌上后,尽量神态自然的落了座。 “你今日怎么来了?竟还带了酒。” 说话的男子一身素衣,想罢刚刚应该是准备休憩了,可是这晚间还是有些冷的,他便寻了一件外衣套在身上,喜儿看见了,他橱窗里就两件衣物,并且还都是暗兵的服饰,一件较为轻薄,一件较为厚实,而他身上这件外衣,明显有不少年头了,上面缝缝补补,针法错乱不堪。 喜儿的堂兄名叫钊和,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倒也能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不过喜儿约七岁就进了刘氏做了丫鬟,两人就没什么交集了,直到几年前堂兄进刘氏做暗兵,两人才再次得见。 “这酒是小姐赏赐给我的,我记得今日好像是堂兄的生辰,所以就特地送来与堂兄一起享用了。” 喜儿说罢拿了桌上的碗,揭了酒上的封红。 钊和听了先是弯了弯嘴角,随即貌似是觉得这样在刘氏好像不合规矩,所以眉眼之间立刻暗沉。 “这深夜饮酒,若是被发现,可是要当罚的。” 喜儿却毫不担忧般的将一大碗酒递到了钊和面前,然后还从腰中拿出了一块丝布,摊开只见里面包着花生和果子。 “我已经向小姐请示过了,小姐念我如今只有你一个亲人便答应了,就算真的被发现,小姐也会替我们做主的,你就放心吧。” 钊和听了,才慢慢舒展开眉头,捻了一个果子放入口中。 “我记得每一次生辰,娘亲都会给我买一些果子回来,可是自从我进了刘氏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了,甚至,如今连家都回不了。” 钊和端起桌子上的酒,一大口喝了下去,喜儿见了便又立刻替他斟满了些。 “堂兄,你当初,为什么要来刘氏?” 喜儿问出口时,钊和顿了一下,随后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像是回忆到了很久很久。 “当初父亲因病而逝之后,家中突然落败,母亲也染上了病疾,而我又一无所长,只会些拳脚功夫,街坊邻居就都劝我来刘氏当暗兵,说是暗兵每月都有月俸,是个好差事,所以我便来了。刚开始因为我武力不错,轻功飞刀也学的快,所以一路被提拔成了巡逻司,可是渐渐的我才发现,这刘氏就是一个虎狼之穴,不但月俸越来越少,而且还将我们囚禁在此不准回去探望亲人,一年前,母亲因病去世,我想回去祭拜族长却拒了,在这里的暗兵只要犯了一点小错就可能会受刑至死,可是如今,我们都没有出口也没有回头路了。” 钊和有些红了脸颊,红了眼眶,喜儿听了,心中难免一阵翻涌,可她这时才明白了,小姐为什么要做如今这样的决定。 喜儿端了酒碗,同钊和一起饮了。 “堂兄,如果有一条路,可以逃离如今的困境,只不过有些惊险,你愿意一试么。” 喜儿期待听到的答案,如愿的听到了。 “如果真的有,哪怕后半生都让我残缺如废物一般的过日子,我也情愿。” 钊和喝了酒,虽然不知他此时的思想清不清晰,但是他方才的回答十分的清晰。 喜儿等了一会儿,脑海中想着下一句话怎么开口,而钊和已经饮了大半壶的酒,略微有些醉意。 “堂兄,若您真的愿意,现下还真的就有这么一条出路。” 钊和听言,立刻抬眸。 “真的?” “没错,并且如今已经有了完整的计策,还有了照应的队伍,只不过,还差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刘氏的看门斩。” 喜儿说的小声,回响在了自己面前的空碗里,在钊和的耳边落的清晰。 “看门斩?此物一直被看守在璃楼的最高层,而璃楼之中机关重重,想要拿到那可是万险的事。” 钊和其实并不意外喜儿提起此物,毕竟这刘氏看门斩的威力,谁人都知晓,并且只要适当的人拥有了看门斩,那么就一定有机会击垮刘戬。 “我知道,但如何取得暂且不谈,首要的是得进入璃楼之中,并且拥有充足的时间才行,所以,我们目前需要你的巡逻司衣物和族长的命令。” 喜儿说时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和遮掩,毕竟这是她知根知底的堂兄,他的为人,和他目前心底的气焰,自己是最明了的。 钊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抓起一把花生,放入了口中。 “此事异常凶险,喜儿…你确定要做?” 钊和眼中是担忧的目光,而不是害怕。 “放心堂兄,不是我要做,而是有人要做,是同你一样,有着共同愿望的人,而如今,只有你能帮忙,不管成败,但是只要尝试了,就不会后悔。” 喜儿想着小姐说的话,在这一刻,她的心中,也不自觉的燃起了火焰。 钊和将剩余的酒喝尽,然后闭眼沉思了好一会儿,终于松了拳头。 “好,就凭你一句不悔,我愿意帮忙。只不过我只有后日晚间才能拿到命令,我是第一批巡逻司,你们可以待我结束后悄悄来我屋中寻我,将东西拿走,然后快速混进第二批中,暗兵众多,再加上又是晚间,把头低的厉害一些,别人应该发现不了,自然也就可以在出示命令后,进入璃楼了。” 钊和压低了声音,侧脸印着烛光,显得更红了。 “多谢堂兄,但愿,他们会成功。” 喜儿再次斟了酒,举碗而饮。 “但是切记,一定要在半个时辰内出来,巡逻司进入璃楼后规定只能在一楼巡视,如果耽搁的时间久了,外面的人定会有所怀疑。” “知道了,我定会转告。” 酒喝干了,月亮也更加清晰了,轻轻关上门,提起了烛灯,踏步在还没有干透的石板路上,缓缓离去。 这夜,依旧寂静。 离别 又是夜幕,我得到了刘奚樾传来的消息。 她说明日晚间会有丫鬟以送晚膳之名与我互换身份,还说叫我从后窗偷偷逃走,然后去到后院拐角第一间屋子内等人来换衣服拿命令。 然而今日出门转悠的时候,我还碰巧遇到了夏亦瑶,我与她使了眼色,我想她应该知道我的用意,不出意外明日她一定会找一个机会来寻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商量着进入璃楼该如何行动,我觉得身边有个帮手,我也宽慰一些。 我没有想更多,就这样睡下了,毕竟明日有要事要做,所以头脑必须是清醒的,心中也最好不能有一丝慌乱才是。 可是在梦境里,我好像见到了四处狼烟,杀伐不决的场景,我站在最高处的城墙之上,面对着那座十分熟悉的大山,眼里瞧着那片十分熟悉的峡谷,手中握着弯刀,神色冷峻。 远处的红日照抚着枯黄的草原,恰能看的见不远处惊了几匹骏马,跑了几只牛羊,当它们的四肢踏在清亮的沟荡之中时,瞬间溅起了一层红色的水光。 身上的铠甲貌似有千斤重量压在我的肩头,低头之际,我看见地上横尸遍野,兵刃相交之声十分刺耳,弓箭漫天,地下的残兵毫无抵挡之力,一只只正中心脏的痛意,却因为被血呛住了喉咙,所以才无法嘶吼。 我漠然的表情,就像草原冬日里的一只雪鹰。 的确,已经下雪了,并且漫无边际,很快就覆盖了一整片鲜红,铺满了我的眼眶。 当胜利的号角响起的时候,我猛地回头,只见一面大旗在城墙上矗立,上面的两个字,那么熟悉,可是我却看不清了。 我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在了床褥之上,窗外萧瑟的秋风,弱了不少。 我的额角有些冷汗,胸口起伏不定。 我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无比真实的梦,为什么梦里面的我,好像经历了无数的悲痛,拥有了更深的沉淀,所以眼神才能够那么冷漠。 为什么我看着那座大山,为什么大山脚下,是那片我最常奔腾的草原? 既然此时找不到答案,那便等着由时间告诉我吧,也有可能很久很久之后,慢慢的,它就会从我的记忆里消失,然后就全部都忘了。 其实对于现在的我而言,这些幻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然而。 夏亦瑶今日果然来寻我了,她是午间来的,看样子她应该是替了哪位丫鬟,换了衣裳,来给我送膳食来了。 可是这刘氏的伙食还真是不错,我早上吃的各种包子果馅,到现在都还没有在肚子里耗干净,所以一点也感觉不到饿,甚至因为吃的多了,见了油腻之食,心里反倒还有些不快。 夏亦瑶自然的落座,等着我的话。 “今日晚间行动。” “定了?” “没错。” 我坚定的点了头,其实距离纪淮制作解药的期限也只剩一半了,就算我们今晚如愿拿到了看门斩,还需要去送给幸川,如此来回的耽搁,这时间已经很不充裕了。 “亥时左右,你去后院拐角第一个屋子里等我,然后我们再一起出发,璃楼之中虽然机关重重,但是据我推断一定有其他的暗道,所以我们进去之后首要的就是找到暗道。” 夏亦瑶听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知道了。” “对了,你有没有能让人迷上半个时辰左右的迷药?毕竟同我们一起进去的还有他人,要是被发现,那就十分的麻烦了。” 我原本是想找个法子通知纪淮做一瓶出来的,可是我除了同刘奚樾之外,与其他人都很难联系,更何况纪淮如今忙着制作噬月蛊的解药,我也不能让他分心。 谁料夏亦瑶竟然点了头。 “我在夏宫待了这么多年,蛊毒也是稍微精通一些的,随身就带着毒粉和迷药,至于让人昏迷的时辰么,只取决于用量多少而已,你放心,我保证让他们少一刻都醒不过来。” 夏亦瑶说到夏宫的时候,明显还能看得出她眼中的闪躲,只不过此刻的她,已经逃离了那个嗜血如魔的女杀手称号,正在一步步走向真正的自己。 “事成之后,还要麻烦你将看门斩交给幸川。” 我给她倒了一杯茶,她接了。 “知道。” 我觉得,这仿佛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如此心平气和的一次交流。 以往我对她的认知,也停留在外界人的眼光之中,并且我曾误会过她,对她有过别样的看法,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任何人,都必须要真正接触过后,才能有所了解。 “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夏亦瑶说罢,就急急忙忙的喝了一口茶,茶的温度刚好,有一些微苦而已。 “一次闯不进,那就再闯,并且我相信上天,一定是眷顾有心人的。” 我勾了勾嘴角,希望给她一些鼓励,也希望给我自己一些勇气。 她喝干了茶,自己又添了,好像还有话要说一般,没有立刻就走的意思。 随后,她又扶了扶有些乱的发髻,想罢是因为同丫鬟换身份时太过着急,没有仔细打理的原因。 “你…有什么害怕的东西么?” 夏亦瑶之所以这么问,就是觉得她面前的这个女子,不过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但是做起事来的胆量与勇气,真的是世间难寻。 我想了想,然后从内心最深处,找到了答案。 “我…可能…害怕离别吧。” 我轻声说着。 阿爹与尧胥是在我昏迷的期间离开的,所以我倒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可是心头的思念,一直热烈的燃烧着。 楚誉来西北的时候,也是趁我睡着后离开的,他知道我,若是送他走的话,一定会流泪吧。 我将亲人朋友看作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如果要有生离死别,我一定会觉得那是最痛心的事,虽然感情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变淡,但是它会永远都变成你心头的一根刺,除不去的刺,暗暗隐痛着。 可有了离别,才叫人间。 夏亦瑶微皱的眉头,透露着一种失意。 “是啊,离别。” 她应该是想起了爀然,想起了自己亲手用短剑刺向他时的感受,他怀中的奶糕,在那一片雪地当中,微微的散发着热气。 迷药 今日的晚膳送来的格外晚些,来的人手中提着灯,见着门口偷偷饮了些小酒而昏昏欲睡的两个护卫,轻声打了招呼,没有得到回应后,缓缓推开了门。 来的是刘奚樾身边的那位叫喜儿的姑娘,她匆匆放下食盒之后,就赶紧嘱咐了我好些话,比如让我记得走小路,千万不要撞上巡逻队伍之类的,我用心记着,然后就这样纵身一跃,从那扇暗窗翻了出去。 四下寂静的很,我偷偷躲在拐角小心张望着,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便快速小步的窜到了那条小路上,然后踩着影子离开了。 今日是月中,月光透亮的很,银辉洒在屋檐边角之处,将深沉的刘氏照耀的更加明朗。 我避过了地上的枯叶,走的轻盈,不料远处突然有一束晃亮的灯火对上了眼睛,我赶紧避在看墙后,偷偷放眼看的时候,才发现不知是哪个院子里的两个丫鬟,一个提着灯,一个端着茶,慌忙的走着。 我特地待她们走的远了好些才出来,然后一个窜身进了后院,踏进了第一个拐角,果然,那第一间屋子里亮着灯,门微微的掩着。 我悄悄开门之际,见到一个身材瘦削甚至略微娇小的男子背对着我,我瞧着倒是觉得熟悉,等他闻声转过头来,我才发现竟是夏亦瑶。 我赶紧关了门,走到了她的旁侧。 只见她立刻拿了腰间的短剑,目光凛冽,好像这么多年每到这种关头,她都会是这样的一副状态。 “现在走么?” 夏亦瑶眉头微皱,高高束起的头发被窗外的风吹的有一些飘起,在墙上留了影子。 “不,还要等等。” 听我说罢,夏亦瑶才注意到了我穿的衣服,并不是同她一样的刘氏武服,好像瞬间也就明白了我在等什么。 “听闻今日那刘戬试了纪淮做出的第一副解药,貌似没有成。” “什么?” 虽然我知道纪淮不会把真的解药交给刘氏,但是听闻第一幅解药做出来的消息,我还是不免的心下一紧。 “很久之前,夏氏故意与刘氏交好,夏兖满吉便赠了一盒噬月蛊毒粉给刘戬,刘戬知道,夏兖满吉此举不仅是表示与他交好,还带着一丝隐藏的威胁意味,从此以后,刘戬便一心想寻得噬月蛊的解药和长生不老之法,从而拜托夏氏的束缚。这么些年,因为他的实验而被噬月蛊侵蚀至死的人数不胜数,而今日,又有一个无辜之人,服下解药无效,月光一出,当场生亡,好像那刘戬发了很大的火,还砸了中堂。” 夏亦瑶不过来时看到两人拖着一具尸体,其面目残忍不堪,只一眼,就知道是噬月蛊所为。 而当她自己在月光之下服下腰间的药丸时,内心还是颤抖着的。 “这个刘戬,果然恶毒至极,那纪淮怎么样?有没有被他责罚?” 我只想着距离十日期限不过一半的时间了,若是我们此举没有成功,那么纪淮最后就要承受斩首之刑。 只见夏亦瑶摇了摇头,我才放了心。 “他无碍,毕竟十日期限还没有到,刘戬不会对他如何,只不过,他今日也一定是受了重话和眼色的。” 我轻声的叹了气,这时,门突然开了。 那人身穿同夏亦瑶一样的武服,眼神锐利,腰间的飞刀在他的身上格外显眼,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面色却有些苍凉了。 而他见了我们二人,眼神中竟然瞬间透露出一丝希望之意。 “就是你们二人,要进璃楼,拿看门斩?” 我点了点头。 “一定小心。” 他快速脱下了衣物,将命令放到了我的手中,沉甸甸的重量,感受的真切。 “多谢你了。” 我笑着,貌似很放松的说了一句。 “二位姑娘,我在刘氏当了许久巡逻司,进了数次璃楼,也算是了解其构造的,进去之后,它的西边深处貌似有一暗门,暗门之后好像还有什么机关,具体什么作用,我也不知,但是希望我说的这一点,能对你们有所帮助。” 听言,我突然想起之前刘奚樾的来信也是说刘戬平常进入璃楼,都会走往东西边方向,看来在那里,一定有暗道。 “兄弟这番协助,我们感激不尽。” 我在胸前朝他握着拳,虽然也不知道刘氏这边男子只见是不是也这样示意,不过我觉得他应该能明白我的举动。 “希望你们能成功,并拯救整个刘氏。” 他的眼神和语气,我很熟悉,不仅是我,夏亦瑶也很熟悉,可能自己曾经,也有过这样的话吧。 我换上衣服,将头压的低,然后同夏亦瑶一起离开了。 待到璃楼门口之时,我才发现这璃楼比我想象当中还要高许多许多,抬头只觉得它貌似就这样直直的插入了云里,看不到尽头。 璃楼门口站着哨兵,对我们的到来并没有露出怀疑之色,随后又等来了几位手拿命令之人,身后还跟着一批小队伍,而我依旧把头低的厉害,然后假装自然熟络的同他们一起走上了阶梯,到了门前。 “真不知道每日晚间都安排我们来巡查一遍干什么,这璃楼机关重重,能有什么闪失,还不如放我们回去睡大觉呢。” 前方的一名暗兵有些抱怨的说到,然而旁边的人并不因为他这样的话语而觉得不妥,反倒有人应和着。 “是啊,这璃楼内的机关族长自己都不一定能闯的,还有谁不知好歹会来找死啊,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巡视的,太过于小题大做。” “你们不过个把时辰就来巡视一番,但我们哨兵还得一直站到天亮呢,在这大门口睡觉睡的我骨头都凉了。” 门口的哨兵此时就像经历了无数遍一模一样的场景般,边说边随意的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命令,然后点了点头,毫无气力的拉开了门。 我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进了璃楼,原本以为可能还要遭到审查之类的,不过这样也好。 在踏进璃楼的那一刻,我只感觉这里面,比外面还要冷的多。 大门关起的那一刻,我便感觉眼前漆黑一片,其他暗兵都十分熟悉的到各自指定的地点巡查,而我和夏亦瑶却愣愣的站在原处。 突然,夏亦瑶凑到了我的身边,轻声对我耳朵说了一句。 “捂住口鼻。” 说时迟那时快,夏亦瑶一个转身,顿时只见迷药纷飞,我立刻捂住了口鼻,看着黑暗中明亮的颗粒,在空气中快速的向四处蔓延着。 不过一会儿,与我们一同进来的暗兵全部都昏昏沉沉,四肢不受控制的摇晃,摆动,最后晕厥在地。 我给了夏亦瑶一个肯定的眼神,没想到她的迷药竟然如此有效,而她也朝我对了眼,然后我们一同往西边走去。 暗道 月中的时候,天色仿佛更黑了,那硕大的圆盘被灰云包裹的时候,貌似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亮光,朦胧之间,透露着一种幽深静谧。 黑鸽在天边飞翔着,深色的翅膀隐藏在黑夜之中,唯有那一双锐利的眼睛,警惕的看着前方将要穿过的云雾,纵身跃起之时,带动了旁边的一丝沙尘。 每每月圆,人们都将其看作为合家团聚之日,托情思念之时。可是对于身处枷锁之中的人来说,这样美丽的时候,往往会成为他们心中的结,时常刺痛。 日夜依旧在轮回,时光依旧在流逝,好像所有人的心目中,没有人能动摇这世间约定俗成的种种,无奈之下,唯有把酒言欢之时,吹嘘而谈。 一壶清酒承载的愁思,随着酒香飘到了梦里。 暮色之下,邪恶之中,正义都显得十分渺小,唯一的光点可能因为一阵突袭的风,而瞬间熄灭。 可是泥泞之间,终有人会不惧惊险,所向披靡,朝着阳光奔跑而去,融进光和热之间。 世人皆叹。 可是唯有奔赴才能抵达的地方,一定有独特的风景。 苍穹之下,无论善恶,终会有所分辨,百年之后,终会清晰。 有时候的一时,也会成为一生,所有的所有,在这苍茫之间,都太过短小了。 在黑暗里行走的人,都是惧怕光明的,他紧紧的低着头,谨慎的踏着步子,没有抬眼看天上朦胧的月色。 不难看出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好像是为了一件自利的事情,而做了另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略带心虚的眼神,低在了帽檐之下。 可还是被发现了,他头上的那一束金冠,就算是在毫无光明的深渊里,也会散发着光芒,帮他隐藏着他的恐惧。 看罢,楚誉收了扇子,离开了阁楼,收起了影子。 相比之下,刘氏之中,比夏宫还是要明亮一些。 我与夏亦瑶走至璃楼的西边深处,发现在墙上的长卷之下,的确藏有一处暗门,夏亦瑶屏息听着,好像是能听到有机关轴动的声响。 我们轻轻推开暗门,入目的是一处桥板,桥板之外,竟是众多数层楼之高的巨大机械,连轴转动之声在耳边回响着,暗色之中,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我们站在桥板之上,看着这幅令人震惊的场景,瞬间竟有些愣了,这些机械之高根本看不见尽头,就算是翻遍整个天下,应该也很少有人能做出如此精准复杂的机械来。 “我猜,这应该就是璃楼机关的内部控制之地。” 夏亦瑶突然开口,拉回了我的思绪。 “如此精巧的机械,很难想象到底连接着多么复杂的机关。” 瞬间我便觉得,若是真要硬闯,仅凭我与夏亦瑶二者之力,根本不可能闯过重重机关到达最高层。 “你来看这里。” 顺着夏亦瑶所指之处,我看到了一个墙内隐藏的木质拉杆,想必这拉杆一定有什么特殊的作用,既然在这暗门之内,那应该就是用来控制机关的,可能拉杆一下,所有机械都会停止运作,出现暗道,刘戬很可能每次都是通过这个去到最高层的。 我刚上手,夏亦瑶却出言。 “小心,万一…” 可是她还没说完,我的手已经将拉杆拉下,一瞬间,方才的暗门突然紧闭,眼前的机械也剧烈的转动起来,我心下一紧,立刻拔出腰刀准备随时防备暗箭的来袭。 可是暗箭没有等到,等到的是我们脚下的桥板突然松动,我与夏亦瑶互相搀扶着,只见那桥板随着机械的转动突然直直向上,速度之快叫我睁不开眼,只能感受着风的侵袭。 我脑中晕眩的很,貌似过了好一会儿,桥板才慢慢停下,稳稳的卡在了墙缝之中,夏亦瑶轻轻的拍了我的肩,我才缓缓睁眼。 桥板之下,依旧是无数的机械,深不见底,而头顶,已经是高架的屋梁。 此时面前的门突然大开,光亮照在了我的脸上,我定睛才发现,我们竟已经到达了璃楼最高层。 看来这桥板,就是璃楼的暗道。 “走吧。” 夏亦瑶先我一步踏出了门,我紧跟其后,只觉得手中的汗冰冷。 顶楼之上,巨大的空间里,只有正中间的一处高台,四周点着微亮的烛火,仅仅照耀着那一把飞刀,那把世间罕见,做工极其精巧的飞刀。 不同于刘氏普通的兵器,它精巧到上面的每一处花纹,光泽,锋利的刀刃,以及金色的刀身,叫人一看就知道这绝非俗物。 上面印刻的刘字,十分夺目,这样上好的武器,怪不得被称之为刘氏的看门斩。 整个空间里,除了高台上的看门斩,暗处什么都看不清。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夏亦瑶说罢,伸手就要去拿,然而我快她一步阻了她的手。 “如此轻易,反倒叫我有些不安,这毕竟是刘氏的重物,想要拿到应该没这么简单。” 我多了一个心眼,环顾着四周,想着这顶楼之上居然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虽说如果没有人知道暗道,是绝不可能通过重重机关来到这里的,但是刘戬难道就没想过万一暗道被发现了又该如何么? 换做是我,定会有更多的防备。 “可是时候已经不早了,看门斩就在眼前,我们必须拿。” 看得出夏亦瑶同我一样担忧,但是的确如她所说不能再耽搁了。 随后,只见夏亦瑶快速拿起了看门斩,揣在怀中准备离开,可是不料黑暗之中突然有数只飞刀朝我们射来,速度之快到我一个来不及的侧身,就伤了我的后背。 还好夏亦瑶快速将我拉开,而我立刻拔出弯刀,抵挡着暗中无数的刀剑。 兵器交替之间,闪着银光,我强忍着身后的疼痛,与之抗衡,可是这飞刀来势汹汹,我与夏亦瑶根本无力抵抗,除此之外,两面的围墙竟然在快速的朝我们二人压来,眼看就要合为一体,就在此时,夏亦瑶拿出了腰间的看门斩,一个纵身越到了高台边,将看门斩放回原处,顿时,一切都停了。 我大口的喘着气。 “看来,这看门斩也是触动机关的关键,若是拿走,我们很难抵抗这些飞刀,甚至还会葬身于此,但若是不拿走…” 夏亦瑶皱着眉,看着高台上的看门斩眼里藏着怒火与无奈。 我思考了一番,随即抽出了腰间的腰带,当时穿这个衣服的时候就觉得这腰带又细又长,缠了好久好久都没有尽头,可是现在看来,还是有用处的。 夏亦瑶看着我的行为,有些不明所以。 我在不触碰看门斩的情况下,将腰带紧紧的系在了它尾部的红绸上,然后放着腰带,与夏亦瑶一同走到了门外的桥板之上。 心中默念之后,我快速抽动了绳子,瞬间看门斩被绳子的拉力而拽到了我的手中,然而空间之内,暗器交替,一阵慌乱,直至沉寂。 夏亦瑶拉了墙上的拉杆,桥板随即落下,耳边风声呼啸之时,我拿紧了手中的看门斩,微微松了眉头。 得手 待我们回到璃楼最底层时,我还是将看门斩交给了夏亦瑶。 “你可还记得夏氏狩猎的那片森林?其附近有一处高山,攀爬艰险了些,不过以你的身手应该是无碍的,山顶有一处洞穴,幸川就在那里等你。” 我还嘱咐了她山间寒冷,草地湿滑,千万小心。 而夏亦瑶将看门斩紧紧的收在怀中,道了一句。 “你且放心。” 我们走出暗门,只见其余的暗兵依旧倒在地下昏迷不醒,我看了一眼夏亦瑶,她只是松了一口气,没有任何的言语表情。 可是我想着,若是这些暗兵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竟然晕倒在此,一定会心生疑虑,万一他们偷偷跑去禀告刘戬,那么刘戬一定会来检查看门斩,要是被发现看门斩丢失,刘戬定会怀疑我,夏亦瑶也会有被追回的可能,毕竟刘氏的轻功还是不容小觑。 “他们醒来后,万一......” 我还没有说出完整的话,夏亦瑶就懂了我的意思一般,劝我放心的拍了拍我的肩。 “我这夏氏的迷药,还有迷人心智的功效,他们醒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意识都是混乱的,很快就会忘记自己经历了什么,就算你说他之前是睡了一大觉,他也会相信的。” 看着夏亦瑶肯定的眼神,我才稍稍放心。 没想到这夏氏的药物都如此厉害,怪不得世人在夏兖满吉面前都缩头缩尾,害怕至极,原来这夏王根本就不用练就什么绝世武功,只凭他的这些毒物就足以让人畏惧,为其效命。 但是我相信,一切都不是绝对的,噬月蛊都有可解之法,何况小小的迷药毒物。 夏亦瑶走上前,假意勘察情况一般,不久地上的暗兵都渐渐醒来,他们好像确实神智不清的摇摇晃晃,甚至还有人低喃着。 “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在他们一番恢复过后,我们便整队出了璃楼。 见到月色的那一刻,我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好像我通过自己微弱的力量,一步一步的,朝着目标越来越近了,这样的成长,应该是阿爹一直期望看到的吧。 可是一阵风吹过,背后的伤口突然撕心裂肺的疼痛,我下意识地闭眼忍住,缓了好一会儿。 “怎么样?方才伤的重不重?” 夏亦瑶担忧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奋力的忍耐,然后缓缓睁眼朝她弯了嘴角。 “我无碍,你快去将看门斩送至幸川手上,一路小心。” 她点了头,背对着月色,纵身跃到了屋檐之上,她转头看了我一眼,而我对她点了头,面带笑容,随后她就如风一般,快速的乘着月色离去,消失在了朦胧的雾气中。 我觉得这一次我与夏亦瑶之间,走的更近了。 我好像读懂了这个女人在夏氏的不易,懂得了她身上背负的愁苦,看到了她为了心中的光明而奋力奔跑的背影。 她不是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是夏氏人人畏惧,杀人如麻的女杀手。 她是有情谊的,是值得被信任的正义之士,她说她在赎罪,可是我觉得,她这是在慢慢成为她心中的那个自己。 夜更深了,风就冷了,身后的伤口刺痛之时,我还在迈着步子。 我把命令和衣物都交还给了那位叫钊和的暗兵,只不过衣服身后留下了缺口和血迹,他熟练的用针线缝补了,还给了我金疮药膏,叫我保重身体。 知道我们成功的拿到看门斩时,他脸上的笑容和眼神的欣喜,我全都看得清楚。 他说。 “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吧。” 我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只是偷偷回到了我的院子,从后窗翻进了,只见屋内灯还亮着,喜儿趴在我的桌子上睡着了。 见我带着伤回来,她担忧地询问我的伤势,还帮我处理了伤口,而我只是告诉她。 “回去就同你们小姐说,东西到手了,让她千万不要心急,也千万别露破绽。” 我胡乱塞了两口凉透了的饭菜,然后目送喜儿出了门,外面的看守正打着盹,至于喜儿何时来何时走的,谁都记不清了。 我侧着身,躺在床上,感受冰凉的药膏渗入伤口,一丝疼痛扯着经脉,血还是热的。 我想当时若不是我还侧了身,夏亦瑶拉了我,今日,我可能就死在那里了。 其实我觉得只要能拿到看门斩,死或不死,对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了。 只要夏亦瑶顺利的将看门斩送到幸川的手中,他便会实力大增,抵抗刘戬是是绰绰有余的事情,到时候刘氏一灭,再有了幸川的援助,打败夏兖满吉就指日可待了。 我终究还是选择暂时忘记身后的伤痛,怀揣着对将来的希望,缓缓入睡。 我应该是忘记吹烛灯了,所以我梦到了阿爹踏着光而来,他温暖的双手抚着我的脸,还像从前一样的微笑,顺我的头发。 他的眼睛里面貌似有微微的泪光,看的我心头热热的同时,还酸酸的。 “黎书,别害怕,阿爹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熟悉的声音好像在耳边响起,我看着阿爹苍老的面庞,不知不觉就流了泪,潸潸而下的滑落我的脸,冰冰凉凉的。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回到了羌勒,我好像还是羌勒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阿爹和尧胥护着我,在他们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成长真的要背负好多好多,可是你避免不了的是,岁月蹉跎,一眨眼看遍人间千万,至死,都还会有无法弥补的遗憾。 等我从西北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回羌勒看看阿爹和尧胥,并且和楚誉在那里留上好一阵子,因为我想要多陪陪阿爹,照顾他的身体,我还要替尧胥找一个真心爱他的好姑娘,看着他们成了亲,做了这些之后,我就真的放心了。 烛光摇曳,月色深沉。 夏亦瑶快步踏在座座屋脊之间,眼里汇聚着希望,身姿如燕。 这么多年,她很少像如今这般不敢停歇的去做一件事,可是她终究还是停歇了。 这一座破庙,还有那么一个互相看不顺眼却也能称得上志同道合的人,在等待着消息。 楚泓 夏亦瑶料想夏兖各槡已经睡了,轻声推门的时候却看见他正坐在那残破的案几上喝着酒。 他貌似是等了很久,苍白的面颊上已经生出了许多胡渍,酒水顺着下颚滑落,落到地上时,砸中了他身后那把大刀的影子。 见了来人,夏兖各槡才缓缓放下了酒壶,从案几上一跃而下。 “阿锦如何了?” 他的声音沙哑着,就像冬日里候在雪地许久的野狼,发出阵阵低沉的呻吟。 夏亦瑶看着他满目的担忧,竟突然觉得这样的夏氏小王,显得有些过于落魄了,离开了夏氏的囚牢,于他而言也就是离开了自小庇佑的襁褓,经历了外界的风尘后,身上总是要沾染一些的。 “你放心,她在刘氏过的还算可以,我今天来不过就是想告诉你,好好把自己藏起来,养精蓄锐,待我回来之后,注定是要厮杀一场的。” 夏亦瑶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好像嘈杂着一丝斗志。 她终于等来了如今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与自己本来完全不熟识的人一起,做着互相信任的事。 她突然觉得阿锦姑娘说的没错,这个世间,还是多一点信任的好。 夏兖各槡虽然听懂了字面意思,但是没有听懂她暗藏的意思。 “你是说,与刘氏厮杀?” 夏兖各槡紧紧的盯着她的双眼,仿佛从中可以看到更为深刻的东西。 “逃离囚牢之前,一定要先清理脚下的道路,保证不会被乱石绊脚才可以走的更远,殿下,是时候拿起刀了。” 夏亦瑶微笑的时候,眼睛也微微的弯着,虽然一身男子装扮,但此刻看起来就是一个碧玉之女,眼眸柔美。 “你要去哪里?” 夏兖各槡突然温和的语气,倒让夏亦瑶有些陌生。 他只知道她匆匆而来,而且好像马上又要匆匆而去。 “你只需要在意我什么时候回来。” 说罢,夏亦瑶转身,迎面的风吹动着她额前的缕缕碎发,大步踏入月色之际,一个纵身而跃,到了屋檐之上,她就看了一眼圆月,却觉得仿佛同之前所见的,有了不同。 她没有马匹,但是却行进如风,不过在刘氏学了数日轻功,她就已经掌握了众多要领。 树林和丘壑都快速的消失在了身后。 她朝着远方看不见的那一座山川,狂奔而去。 秋风凛冽,寒流瑟瑟,细腻的沙尘席卷着夏宫的每一处黑暗,黑鸽低吟之际,一个身影从拐角窜然而出,踏进了另一个暗处。 他的步履十分轻盈,一步步踏在地面上时,犹如清风略过,毫无痕迹。 楼阁之内亮着烛火,在这漆黑的夜间格外的引人注目,隐青紧着身子,缓缓靠近之时,余光快速的扫视着周围的每一处,确保所看之地只有晚风时,才一跃到了亮着灯光的窗边暗色里。 他将自己与黑夜融为一体,蒙面紧裹,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盛着月色的眼睛。 窗户之中隐隐约约传来茶水之声,一个人小步踏着,然后脱了外衣,缓缓坐下。 “太子日夜奔波,着实辛苦,先喝口热茶吧。” 夏兖满吉苍老的声音占满了整间屋子,他带着笑意,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位少年。 楚泓伸手接过浓香的热茶,放在鼻尖嗅了嗅,略微厚重的香气窜进了身体里,他只轻轻的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 “早就听闻夏王的夏宫气势不凡,今日一见,果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啊。” 楚泓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四周,身旁站着他这么些年唯一的忠仆,两人寒暄之际,仿佛更冷了。 “太子盛誉了,此次麻烦太子前来,除了要细谈合谋之计,还有一物,要请太子查实。” 夏兖满吉转动着手中的玻璃瓶,血气散涌之间,他看了一眼窗外朦胧的圆月。 楚泓没有回话,不过是挥了手,示意夏兖满吉拿出。 那透亮的玉色出现之时,众人只惊叹其光泽,就连在外的隐青,好像也能透过这窗纸,感受到光芒的闪耀。 “后梁军令?” 楚泓一眼认出,毕竟他追求了这么多年的东西,所以他绝对不会认错。 可是在他伸手之际,夏兖满吉却收回了。 “太子您确定,这是真的后梁军令么?” 夏兖满吉观察着楚泓的神态,只看见那如炬的目光之中,藏着与自己一样的,对事物的欲望。 楚泓轻笑。 “我身为后梁太子,军令我绝不会认错。” 如此肯定的回答,是夏兖满吉最想要听到的答案。 “那便好。” 夏兖满吉将东西收回的时候,楚泓眼神晃了一下,但却没有被任何人捕捉到。 “楚誉交出来的?” “没错,他交出了军令,我便饶了他一命,不过事成之后,太子想要如何处置他,那都是您的事了。” 两人的交易,在这样的语气和环境之中,好像显得并没有那么私密,可能是因为,有的人已经把这看成了是绝对的事。 “可是,这军令终归我后梁之物,夏王此时当着我的面收起,又是何用意?” 楚泓想着,食物面前,又有哪匹饿狼会先松口呢? 夏兖满吉笑了,这时的笑,让人有些反感。 “太子放心,事成之后,军令自会归还,夏某绝不占有。” 这句话,真的不中听。 可是楚泓竟也附和着笑了,在宫中那么多年,他早就已经学会表里不一,假意的活着。 相谈甚欢之下,两人的面具越来越厚重,窗外的月色,也越来越深了。 隐青忍着冷风,转过了身,满目的愤恨之情,一次次扎进了心里。 他今夜听到的这些话,无时不刻不在攻克着他的理智,可是他还是忍住了,继续同来时一样,毫无生息的,悄悄的离开了。 如果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相争,那么世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隐青也算是从小看够了宫中汹涌的暗潮,可是当他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依旧没有答案。 王爷的生母离世,魏将军的父亲被害,他所看过的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不止是权力的相争,和欲望的邪恶所致,而是这个人世,早就已经渐渐的被这些同化,人们的心中,早就已经分错了轻重了。 炎凉 “果然是楚泓。” 魏询拍桌站起,紧凑的眉头下眼神凛冽,可能是腰带有些紧,束着身子,所以让他觉得竟有些喘不过来气。 但是相比之下,楚誉的表情冷若寒冰,根本看不出来丝毫情绪。 站在一旁的隐青手中还握着剑,看着二人极度的反差,一时之间除了站着,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方才他走着夜路,悄悄前来报消息的时候,只是满腔的愤恨,可是心中的不满抒发完了之后,竟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做些什么。 楚誉抬眸的一瞬,抓住了窗外的月光。 “父王从小便夸他有胆识,现在看来,还真是胆识过人。” 他的语气平淡,应该是这件事情早就被他猜想到了个七八分,所以表面上才没有任何惊叹和任何异样的情绪。 从小楚泓在宫中就是高人一等的,他的生母是贵妃娘娘,独受父王的宠爱,虽说皇后娘娘一直处处针对他们母子,可是他自幼也被保护得极好,从未吃过什么苦,因此才养成了他这样一副如父王所说的有胆识的性子。 他从小就爱与人比较,宫中皇子几乎都不敢招惹他,就算才能比他出众些,也不敢当他的面显示的风头过盛,不然他一定会记恨在心,然后处处针对,皇后膝下无子,因此其他皇子无论是母方势力,还是受宠程度,都是远远不如他的。 然而楚誉虽说从小在宫中每一步都走的极为小心,不给自己树敌,但是也看不惯楚泓在宫中飞扬跋扈的性子,有一次一位宫人不小心撞脏了他的华服,他便要将人活活打死,旁边看热闹的一个都不敢开口,还好楚誉出言替那宫人说了两句话,保了那人的性命,谁知从此以后楚泓便与自楚誉做对,样样都要与楚誉相比,争个胜负。 虽说楚誉并非皇后亲生,但也算是名正言顺记在皇后名下的儿子,皇后又视楚泓的生母厉贵妃为最大的仇敌,所以为了自身的面子,倒还时常拥护着楚誉,所以楚泓这么多年也不敢真正的与楚誉撕破脸。 自小的时候,楚泓这样一副争强好胜的性子,就被父王夸赞为有谋略胆识,君王风范,而且他倒也还算用功,骑马射箭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所以自然就被父王封为太子,这么多年,头戴金冠,身穿蟒袍。 楚誉清晰的记得楚泓被封太子的那一日,皇后就那样横着眉坐在自己面前,接连的叹息着。 “你虽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我扪心自问这么些年他们昭华宫有的,楚泓有的,我一样都不曾差过你,亏待过你,我费尽心思的培育你,就是想着若是你有朝一日成了太子,那我日后在宫里的日子也就更光彩些,也就不用再被昭华宫那个贱人踩在头顶,可是现在好了,她的儿子成了太子,那我以后,岂不是就要天天看着空荡荡的宫殿过日子?” 那时的楚誉不过舞勺之年,却已经十分成熟的模样,他就那样静静的跪着,一言不发。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成为太子,他只想着可以安安稳稳的,如母亲所愿的那般在这个宫中活下去。 许久之后,皇后才再次开口。 “我看的出来,论品性,论才华,楚泓都没有一点能比得上你,可为什么最终太子的位置不是你的?那是因为这么多年的遭遇,让你害怕了,所以你将锋芒都藏了起来,只留下了满身的刺。可是孩子啊,生在帝王家,只有站的高才有选择的权利,你一味的躲避,是永远躲不开别人的践踏的,你以为你不争权利不抢地位,他们就会放过你么?不,他们恨不得把你栓起来,做他们脚边的狗。我这么多年在深宫之中,看的事听的话都比你多多了,人事自然也比你看的透彻,今日跟你说这些,是在教你道理,你毕竟也是我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儿子,我虽不喜你,可也不至于害你。” 那是楚誉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皇后落泪。 她口中说的冷暖,炎凉,仿佛就是她前半生经历的一切,她是如何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又吃了多少的苦,大概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从那以后,楚誉更加发愤的学习,终于慢慢的得到了皇帝的赏识,而且还被封了誉王,搬离了皇宫。 之后,他又妥善的处理了各项国事,领兵收复了失地,因此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也多了许多的拥护者,如此,楚泓才不敢继续明枪暗箭的与他对付着,自己也落了个清静。 可是万万没想到,楚泓这些年貌似平静,实则早已汹涌。 他的野心,好像已经如大海涨潮般的波涛,就算是堤坝也早就拦不住了。 当他在朝上提出让自己与魏询前来西北的时候,应该就已经计划着一切了,他通敌叛国,目的只为了与夏王苟同,然后借他之手除去拦路之人,夺得后梁基业和君主之位。 这样一个人,竟然还有脸苟活于世。 楚誉皱着眉,这一次,为了家国,他也不会再躲了。 “除了你方才说的这些之外,他们还交谈了什么?” 楚誉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隐青仔细回想了一番,随后说道。 “夏兖满吉好像还拿出了军令,让太子辨认真伪。” 听到这儿,楚誉眼神一紧,眨眼的瞬间,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折扇。 “那…他可辨出来了?” “我记得太子好像一眼就认出了,然后还说后梁军令他绝不会认错。” 楚誉瞬间展开了折扇,轻轻煽动着,而魏询则靠在一旁,静静的等待着他的下一句。 “绝不会认错…” 楚誉只是口中轻轻重复着,眼神锁定了窗外一直盘旋的黑鸽。 那天边的圆月依旧明亮,同小时候的那一日,楚泓被封为太子的那一日,皇后流泪的那一日的景色,十分相像。 楚誉感受着带有折扇气息的微风,眼神突然放松了。 “他还是以前那样,不愿服输,不说真话。” 黑鸽的叫声略微有些低沉,像睡醒的乌鸦,面对着月光而歌。 这么些年了,道理依旧是道理,不过如何挣脱锁链,不做人脚边的狗,还是要看人的本事。 斩首 不知为何,等待的这些日子里,我一点也不觉得漫长,反倒觉得日子过得飞快。 每天睁眼的时候,就瞧见了屋外的阳光暖暖的洒在了金色的落叶上,不时还有几只雀子在空中飞过,口中低吟着。 吃了一日三餐,看了日升日落变换,就迎来了黑夜,吹灭烛灯之后,我就休憩了,虽说心中还是不免的担忧,但是相比之下还算睡的安稳。 就这样一日一日的过去,秋意就更深了,今日还有丫鬟给我换了厚一些的床褥被垫,送来了秋季穿的外衣和暖炉,阵阵香烟飘出的时候,总会叫人有些倦意。 门外看守的人换了又换,但是我觉得他们仿佛都是一样的表情,就那样直直的站在那里,无论风雨,他们一步都不会离开。 这已经是第十日了,而我却没有纪淮一点点的消息,我不知道他噬月蛊的解药是否研制成功了,也不知他是否担忧我这边的近况,我只知道日子里越来越冷,秋叶落了一层又一层,盖紧了地上的红土,光秃秃的树丫在这个季节里总会显得十分落寂。 我倒了一杯热茶,里面撒了一些早前有人送来的干桂花,淡淡的香气洋溢之间,我小小的抿了一口,滋润了全身般的暖意,让我不禁闭起了眼。 就在我朦胧睡意之间,我突然听的一阵声响,突然的警惕和瞬间的抬眸间,我见到了暗窗外满眼慌张的喜儿。 我立刻走过去问她。 “怎么了?” 见她满额的汗水便知她是奋力赶过来的,若不是真的有什么急事,她倒也不至于如此慌忙,霎时间我不由得心头一紧。 “阿锦姑娘,与你一同的那位公子…要被斩首了!” “什么?” 我顾不得多想,纵身就爬出了暗窗,同她一起窜过小路,略过树丛,奋力奔跑了许久后,这才终于到了施刑之地,那一处空旷的高台围满了刘氏的护卫,而刘戬就那般淡然的坐在一旁,俯视着众人。 喜儿将我拉到了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暗处,刘奚樾早早在那里等候,见我来了,她下意识的拉着我的手,应该是怕我冲动做出什么傻事。 我清楚的明白刘戬故意不让我知道今日对纪淮施刑的事,应该就是怕我有所阻挠,或者做出以死威胁他的举动,这样一来,他就更不好打探我口中的秘密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我穆黎书虽是一介女流,但是我也绝对不允许别人伤害我身边的人分毫,就算是拼命,我也绝不会选择躲避。 我远远的看见纪淮被人拖拽到高台中央,身披锁链,随后那人一脚踢中他的腿弯,纪淮便跪倒在地,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高高的昂起头,看着面前的刘戬,微微的笑了。 “听说他非但没有制出解药,还出言顶撞了父亲,所以父亲一气之下,直接就把他抓来了断头台,我本想劝阻父亲,说我婚事在即,不好做这种伤人之事,有损吉利,可是父亲根本不听,无奈之下,我才让喜儿去唤你的。” 刘奚樾紧紧的拉着我,看她的脸色,也很是憔悴。 “阿锦姑娘,你千万不要冲动,父亲正在气头上,若你此时冲出去也一定不会有好的结果,甚至还会搭了自己,我把你叫来,只是想让你能再见他一面,这样以后…也不至于遗憾。” 我听明白了刘奚樾的意思,她不过是让我来见纪淮最后一面的,毕竟从目前的形式来看,断头台上的将死之人,是救不回的了。 秋风起落之际,一身冰寒,落叶纷飞,瞬间增添了无数的萧瑟之意。 纪淮缓缓地闭上了眼,他只不过是觉得,眼睛有些酸,想好好休息一番罢了。 “纪淮,你说这个世上除了你之外,还有人可以制出解药么?” 刘戬微眯着眼,暗淡的目光军在纪淮的身上。 纪淮勾了勾嘴角。 “刘戬,你越是不择手段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越是得不到,你知道为什么吗?” 纪淮闭着眼,感受着秋风的吹拂,感受着身边落叶的触碰,就在这一刻,他好像无比的放松,无比的释然,他一点都不害怕。 刘戬沉默,看着天边灰蒙蒙的愁云,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因为你这个人,恶事做尽,毫无情谊,不知自省,所以上天连一点点的怜悯,都不会给你。” 纪淮笑出声的时候,刘戬的眼中渗出了血光。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我看在眼里,就像看到了一只凶兽,除了盲目的四处乱窜,咬人之外,从不会在清水边照照自己真实的样子。 “纪淮,你可把眼睛闭好了。” 刘戬说罢,便开始缓缓抬手。 那握着大刀的莽夫喝了一口酒,喷在了大刀之上,在暗色之下,刀锋显得异常尖锐。 我止不住的向前,可是刘奚樾拉着我,摇了头。 我知道,她觉得我这样上前,只会是死路一条,可是我不怕,而且我也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纪淮死。 “若我也就这样死了,等幸川来了之后,你告诉他,别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说罢,只留下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后用力挣脱了她,大步而出。 我说过,我不会让我身边的人受到伤害。 刀落的那一刻,我奋力向前,狂风迎席之际拔出了我的弯刀,一跃而起之时,一脚踢倒了那个拿刀的莽夫。 我护在了纪淮身前,他睁开眼的时候,我是笑着的。 “你若是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我站的很定,目光紧盯着刘戬,毫不松懈,他好像有些惊讶我的突然出现,不过随即他就转变了脸色,只是微微耸眉。 “阿锦姑娘,你这可就不对了,当初是纪淮自己答应我,十日之后制不出解药便甘愿接受斩首之刑,怎么?现在你闹这一出,是当真不把我刘氏放在眼里么?” 他心中有火,我是知道的。 “刘戬,一天可是十二个时辰,可现在才申时,距离十日整还有四个时辰呢,这么说来,是谁先违了约定?” “你不要以为你是夏氏小王正妻,我就当真不敢动你了!” “请赐教。” 话音刚落,只见所有护卫一拥而上,我握紧了弯刀纵身一跃,与他们厮打起来,而纪淮此时虽然身被锁链禁锢,但是依旧能够依靠本身的武力,抵挡一些时辰。 挣扎 此次我出手,就绝对不会留情。 当我的弯刀渗入对方血肉的那一刻,我也绝对不会再有一丝怜悯,因为我如今的热血,是为了纪淮,我不准别人动他,我就一定要做到。 我脑海中清晰的闪现着隐青教我的一招一式,所以我十分从容的进攻,抵挡,毫不费力。 不料这时横天飞来一只飞刀,就那样越过我的眼前,我突然就想到了那一夜,我与夏亦瑶二人面对无数暗箭时的无奈,因此我瞬间晃了眼睛,还好这时我反应过来及时下了腰躲过。 可是起身的那一瞬间,我的背后突然撕扯,仿佛是之前那个伤口再次崩裂,热热的献血溢出来,有些疼痛难忍。 我恍然跪下,用弯刀撑着地,纪淮见状立刻到了我的身边,可是他被铁链束缚,又如何能顾得了我。 不管了,这次我必须拼命。 我强忍着背后的疼痛快速起身,挥刀的一瞬间击落数只飞刀暗箭,我依旧奋力的拼搏着,想要尽量忽视我身后的痛楚,可是血肉火辣辣的滋味,让我不停的冒着冷汗,甚至开始有些发虚。 我跪倒再站起,跪倒再站起,循环往复,我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我一定要扛过去。 而此时暗处的刘奚樾心中忐忑不止,纠结不休,她看着高台那个死扛的女子,和坐在高位之上无动于衷的父亲,突然就握紧了拳头。 她真真的看清了,父亲口中所谓的大局和天下,都不过就是他一人的所需所求,他打压着暗中发光发热的人们,让他们无法抵抗,只能顺从。 这样的父亲,同她记忆中的,还真是相差甚远呢。 竟然显得有些过于可笑了。 而我依旧拼命的用刀抵着面前两人的长剑,在屏气之际,我一个俯身,一拳击在了其中一人的心口,另一边弯刀插入另一人的肩头,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时,我猛地抽回,溅了我一眼的鲜艳之色。 我胡乱的抹了一把脸,继续熬着力。 谁知此时突然又上了许多暗兵,他们一个个面目凶狠,身材魁梧,看来都是不好对付的角色,当他们的大刀落下之时,我恰没来得及反应,只见纪淮冲在了我的面前,随后是轰然的撕裂声,待我睁眼之际,只见纪淮身上的铁链已经被一斩两段。 此时的纪淮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跃而起一脚便踢倒了那位壮汉,让他只能喘息,再无站起之力。 他的功力比我想象的好得多,无论是出力,还是速度,都能称之强者,那些暗兵见状一拥而上,可是纪淮挥拳之际,皆是倒地不起,我觉得有他如今的功力,整个刘氏的人应该都不能耐他如何。 我一刀刺杀了身边最后一个护卫之后,只感觉双眼昏花,有些看不清前路了,背后的撕裂感越来越剧烈,我无力的颤抖着,拼命甩着头想让自己清醒。 可就在这时,我只觉得我突然被一刀力控制,随后便被那人拽到了屋檐之上,转头之际,只看见刘戬那通红的双眼,正怒意的看着下面的一切。 “纪淮,你可看清楚了,你是要她的命,还是自己的。” 刘戬的声音在我耳边暗哑的响起,纪淮抬头之时,满目的担忧与慌乱。 刘戬掐着我的脖子,掐的十分紧,紧到我只要稍稍有所挣脱就会喘不过来气,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甚至已经无法睁开眼睛了,我只能用耳朵听着风声,和鸟雀的啼叫。 纪淮看了一眼地上嗷嗷嚎叫的手下败将,皱起了眉。 他知道的,此时只要刘戬轻轻的用力,我就会立刻断气,所以他停下了,他不敢轻举妄动。 “刘戬,放了她。” 纪淮说时的态度冷静且坚硬。 刘戬笑了,嘴角咧到了脸颊边,扬起的胡渍也显得十分丑恶。 “你自捅一刀,我就考虑考虑。” 他的声音刚落,我的思绪就突然波动着,心跳起伏着,我奋力睁开双眼,看着原地的纪淮,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感受到我眼神中的抗议,但是我含着泪,尝试微微的摇头。 纪淮咬着牙,应该是想要尝试趁其不备直接将我从刘戬手中夺回,可是他不过轻轻动了一小步,那刘戬便更用力的紧了我的脖子,我紧紧的凑着眉头,忍着疼痛。 我从来没有觉得,对生的希望那么强烈过。 可是转念,如果我死了,纪淮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和纠结了?凭他的能力,他也一定可以逃离刘氏,等到幸川来之后,再回来将刘氏一网打尽,最后为蒙氏复仇。 没有我这个拖油瓶,一切会不会更顺利一些? 或许,一直就是我连累了他,如今,我也不想让他再做这么困难的选择了。 对不起,阿爹,楚誉,这一次,我真的不想再有任何人为我受伤了。 可是就在我准备咬舌自尽的刹那,一阵声响传入我的耳中,睁开眼时,只见纪淮就那样捡起了身边的一把刀,然后用力插入了自己的身体里,我那一刻的嘶吼,痛彻心扉。 “放了她…” 纪淮那坚定的眼神和语气,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纪淮,你这一刀,没有伤中要害,好像不够有诚意啊。” 刘戬丑恶的嘴脸印在了纪淮的眼睛里。 而此时的我只感觉,我已经开始喘不过气了,我缓缓的闭上眼睛,好像自觉的屏蔽了外界的一切,什么声音,好像都已经听不到了。 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觉,睡的死死的。 纪淮见我,决绝的拿着刀,抵住了自己的心口。 他很清楚的知道,一刀下去,就是死亡。 可是他面前的那个女子,是他愿意拼了命守护的女子,若她死了,就算杀了刘戬,灭了夏氏,替蒙氏报了仇,他也不会想要活下去了。 刀锋慢慢渗入血肉里,再多一寸,一切就结束了。 此时刘奚樾奋力摆脱了喜儿的手,大步上前。 “父亲!” 这一声之后,伴随着一阵风,一道金光闪过,锋利的刀锋正中刘戬的右臂,他急忙松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伤口。 而我被松开之后,就这样无力的顺着屋檐落了下去,倒下之际,是纪淮用力护住了我。 这是他第三次,做我的肉垫了。 刘奚樾回头,此时刘氏大门被闯开,在她眼里看见的,是秋叶之下,那副熟悉的面孔。 深秋 有人说过,深秋之时,一定会回来。 而且他还说过,等他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就只有杀戮。 此时的幸川身着一袭紫衣,眉目深邃,目光如炬,发丝在秋风的吹拂之中微微飘起,挥出看门斩的手臂停在半空,他抬眸直直的站在刘氏的大门之内,看着屋檐上的刘戬,全身散发出一种磅礴之气。 他的旁侧,站着夏亦瑶和夏兖各槡。 而他的身后,站着数百位勇者,他们一个个都目光坚定,毫无畏惧,眼神中蕴藏着仿佛是要夺回什么一般的强大斗志,全身散发着坚韧的力量。 幸川不过轻松一跃,三两步就到了刘戬身前,伸手以疾风之势拔出了紧紧插在檐栏之上的看门斩,转身垂眸之际,才看了一眼忍痛的刘戬。 此时的刘奚樾看着屋檐上的那个男人,红了眼眶。 她等了他这么久,但没想到再次相见之时,会是这样的一副场景,还好喜儿及时扶住了自己,不然她一定会松软了腿脚,然后就这般倒下去。 “阿锦!” 而我在混沌之时,听见有人唤了我的名字,随后我只能透过眼前一点点的光看到两个身影奋力向我跑来,其中一人缓缓将我抱起。 其实,夏兖各槡的声音我已经十分熟悉了。 我知道他紧紧的抱着我,然后在我耳边说。 “阿锦别怕,我来救你了。” 好像接下来我就因为抵不住身体的倦意而晕厥了,看不见周遭的一切,也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我没有再遇到梦魇,只是这样沉沉的睡过去了。 深秋之际,满树的火红,犹如淋漓的鲜血一般夺目,落叶纷纷扬扬,落在了幸川的肩膀之上,他用手指轻轻拾起,然后让它随着风,缓缓落地,融入泥土。 刘戬抵住了手臂的残缺,狠狠的抬起了头。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他仿佛很熟悉,但是又好像很陌生,他记忆中的那个人,绝不会拥有这样的气势和眼神。 “幸川?” 刘戬略微疑惑的说时,目光还顺着他面前之人的每一根发丝,落到了他手中的金光之上。 “看门斩?” 这一刻,刘戬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在他大彻大悟的瞬间,随即而来的是痛彻心扉的顿悟,他的心如同被什么擒拿住一般,越来越艰难的跳动着。 “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刘戬咬牙切齿说出的话,只用了三分力气,他紧紧的裹住自己受伤的手臂,因为就算是这样,他也绝对不会轻易的倒下。 当幸川走近他时,炙热的气息拍在了刘戬的面孔之上,随即幸川挑了挑眉,故意同刘戬一样说的小声。 “好久不见啊,族长大人。” 幸川的微笑,在刘戬看来十分的刺眼。 可是这样的称呼,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刘戬,你听没听过,杀人偿命?” 此时幸川的眼里,带着对敌人的仇视,带着对母亲的愧疚,带着对兄弟的情谊,而在一瞬之间变的无比复杂,让人无法看清。 “这么些年,你坐着刘氏第一主的位置,践踏百姓,侮辱门徒,恶事做尽!你只图你自己欢愉,别人的性命你当做泥土一般踏在脚下,你有真正为刘氏百姓,为刘氏暗兵做过一件好事么?你只顾着寻找长生之法,你只顾着利用和筹谋,你只顾着争霸天下!那么多兄弟,常年在你的枷锁之下求活,过的痛不欲生,可是你一个人整天自在逍遥,打压百姓,争霸田地,甚至为了逼迫我,将我的母亲活活逼死!倘若你有一丝的仁善之心,我今天也就不会站在这里,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今天,我一定要为刘氏的子民,为我逝去的母亲讨个公道,从此以后,刘氏再无刘戬。” 幸川挥起看门斩的那一刹那,只听见一声。 “住手!” 这个声音,他魂牵梦绕至今,他闭上眼就能看见的人,此刻就站在下面,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自己。 刘奚樾踏出这一步的时候,全身颤抖着。 “幸川,你可要想好了,你若是杀了我,那你和奚樾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刘戬侥幸的笑容,深深的印在了刘奚樾的眼睛里。 她想,可能自己现在在父亲的眼里,也只不过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吧。 幸川看着刘奚樾,瞬间慌乱,犹豫之际,刘戬却突然趁其不备发力,一手打落了幸川手中的看门斩,等到回神之际,看门斩已经掉落。 那刘戬瞬立刻忍痛俯身去捡,而幸川见状也一个纵身,直步就到了屋檐之下。 却不料,最终拿到的,是刘奚樾。 顿时门外的兄弟全都一拥而上,与刘氏内部的暗兵厮打起来,夏亦瑶也加入了其中,战势大好,而慌乱之际,刘奚樾则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在自己面前揪打的两个男人,不知所措。 一边是养育自己的父亲,一边是自己此生唯一认定的男人,她其实已经分出了这场战争的胜负,可是她心中的胜负,依旧在揪扯。 幸川的功力早就已经不同往日,再加上刘戬受了伤,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几招之后刘戬就被幸川制服在地。 霎那间,刘氏之内兵刃相间之声响彻云霄,刘夫人慌乱逃出,看见眼前这一幕,顿时就晕厥了过去。 而刘奚樾在上前搀扶其母亲之前,还是选择将看门斩交给了幸川。 可是她说了。 “求你了,别杀他。” 残阳之下,刘氏之内,尸骨满地,暗兵皆亡。 夏亦瑶抚了一把额前的血,想着已经很久没有打的这么痛快过了,可是这一次,不再是任何人的命令,她只是在做自己。 刘戬看着满目的荒凉,感受到一片落叶在自己的眼前,竟然有些苦涩之味。 他笑了。 “这么多年,我费尽心思的经营着一切,可是没想到,苍天之下,藏不住邪念。也好,从此以后,再也不用痛苦的盘算了。” 他仿佛释放一般的。松了一口气。 “这个深秋,注定见血。” 在幸川没有注意之时,刘戬一个起身,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随后看门斩刺入心脏,鲜血喷涌而出的时候,落日更红了。 果真如幸川说的,从此以后,刘氏之中,再无刘戬。 新主 刘戬死了,他亲手杀了自己。 可是刘氏还在,幸川加冕为王,得到众人拥护,他规定刘氏从此以后不再禁锢暗兵,所有人都可在规定期限内与家人团聚。 他还将之前刘戬霸占的田地全部归还于百姓,并且降低赋税,克扣了富商大贾的资产,分配给了贫苦农民,他之前承诺的,几乎都做到了,刘氏的所有百姓也都在大街小巷赞赏刘氏的新主。 刘奚樾虽然一度心酸沉默,陪同着她的母亲,但是她并没有因此憎恨幸川。 她心里早就清楚他的父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也清楚如果他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做下去,很难想象刘氏的明天是怎么样的。 既然是他自己选择结束这一切,那便结束吧。 做错了事的人,总会受到相应的惩罚,同刘戬自己所说的那般,苍天之下,是藏不住邪恶的。 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温暖的床上,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当我睁眼的时候,发现夏兖各槡坐在旁侧,担忧的看着我。 他喂我喝了药,询问了我的伤势,我能感觉到我的背部已经好多了,顶多还有些隐痛而已。 我一口气咕完了药,然后完全忽视了夏兖各槡将要开口的话,只是一股脑的撑着自己坐起了身。 “纪淮呢?纪淮怎么样了?” 我略微焦急的情绪和语气,显露无余。 我只知道纪淮刺向自己的那一刀绝对不轻,而且后来他还拥住了我,做了我的肉垫,他身上那么多的旧伤,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更严重。 他是为了护我,才会流血的。 夏兖各槡看着我如此的表情,知晓我是担心我的兄长,他轻轻拍了我的肩安抚我。 “放心,你兄长的伤势已经无碍,夏亦瑶正在隔壁偏房照顾他呢,你就好好休息吧,先把伤养好。” 虽然夏兖各槡如此说,但不知为何我却还是放心不下,思前想后,我终是起身掀了被子。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谁知我的脚刚落地,却被夏兖各槡一把拉住了手臂,他的手里此时还紧紧的端着那个空药碗。 “你别乱动,给我好好养伤。” 我知道他是担忧我,但是我能知道我的身体,不过就是伤口开裂,再加上被刘戬掐着脖子导致身体有些虚了而已,可我已经睡了好久,也喝了药,如今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反倒是纪淮,他那一刀虽然没有刺中要害,但是伤口极深。 我能想象他流了多少的血,又有多痛。 “他是我兄长,你别拦我。” 我的语气坚定,而我不知的是在夏兖各槡的耳里听来,这句话可能有些过于生冷了。 他缓缓松开了紧握住我的手,没有再说话。 我胡乱套了鞋子,然后就快速的奔向隔壁偏房当中,说实话,在行进的过程中我手脚一直酸软,差一点没站稳就摔了。 可当我看见纪淮的那一刹那,我直直的站着,站的十分的稳。 他紧紧的闭着眼,就那样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夏亦瑶见了我,将我扶到了床边坐下。 他的伤口被裹得紧紧的,但还是将纱布印出了深深的血迹,他睡时还一直皱着眉,手也用力的抓着床褥,应该是在忍痛。 我轻轻伸手将他的眉头抚平,然后就这样看着他。 我想着他醒来之后,看到我是完好的,应该也就不会担忧了吧。 可就在我注视他时,突然发现他的胸口有一处微微凸起,我伸手去碰了,发现不是肿胀,而是像藏着什么东西一般,待我伸进去拿出时才发现,是一个小药瓶。 我不知这是什么药,也不敢轻易的动用,便就这般又放回了原处。 等待纪淮清醒的时候,我还听夏亦瑶说,幸川成了刘氏族长,将刘氏大整顿了一番,现在里里外外都把我们视为贵宾招待,吃穿用度全都有专人伺候,她说她从来没过过这样好的日子。 “你相信么,夏氏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说罢,看见她点了头。 我真的很庆幸,这一切都如愿实现了,刘氏的百姓可以安居乐业,暗兵们也都不再吃苦受累,幸川与刘奚樾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的结局,真的就能称之为世间美好。 我突然觉得,我活在这人世,走这么一遭,也是有些用处的。 夏亦瑶还说,幸川让刘氏全程都封锁了消息,夏氏目前还不知道刘戬已死之事,她与夏兖各槡打算过两日就回夏氏复命,谎称我已死,让小王乖乖回去成亲,然后再借幸川之力,寻找时机将夏兖满吉一网打尽。 “殿下他…” 我这么问,是不明白为何夏兖各槡这次也会出现在此,更不明白为何他还会假装乖乖回去与刘奚宁成亲,然后… 夏亦瑶明白我的不解,轻言解释到。 “我已经与他摊牌了,你也知道他的生母是夏兖满吉亲手所害,再加上夏兖满吉这么多年的恶行,他也早就不满了,所以他愿意与我为伍。” “那…他难道已经知道我…” 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羌勒的公主,后梁的王妃,我参与他的选妻,只是为了能进夏宫救楚誉,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欺骗他,利用他。 可我还没说的完全,夏亦瑶便摇了头。 “你的事,他还一概不知,因为我想着,还是等以后你亲自跟他解释最好。” 这一刻,我的心突然慌了,心跳的异常的快,异常的不安。 我在想,等到夏兖各槡知道所有真相的那一天,我要怎么样做,他才会原谅我。 最终,我还是让夏亦瑶回去休息了,她照顾了纪淮这么久,身体应该也乏了。 而我依旧坐在床边,等待着纪淮的睁眼。 一直到入了夜,灯光微靡之下,我喂他喝了药,他才轻轻的动了一下手指。 我于他一直都是愧疚的,他本不该承受这么多伤痕,但几乎每一次都是为了我,他本来好不容易养好了伤,恢复了武力,可是又因为我不够强大,拖累了他,让他又受了重伤。 之前那个不喜欢说话,甚至总是离我远远的那个纪淮,一次又一次的,拼了命的护着我。 在我的心底,他真的已经成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谁都无法替代。 其实他这一生,过的很悲惨。 他没有亲人,唯一的兄弟也身亡了,从小长大的蒙氏,也在一夕被灭,之后,他没有过过一天快活日子,永远都在受伤。 但是我会努力,努力的让他慢慢的好起来,从此以后,一直幸福着。 夜色深了,在睡意朦胧间,我感觉有人温柔的抚了我的发,热热的。 烛光之下,深邃的眉眼,藏着无尽的情谊。 日久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纪淮已经睁了眼,温柔的看着我,抚着我的额头。 我立刻端坐起身,然后问他的伤势。 他笑着说,已经不痛了。 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转头时发现窗外的阳光已经透亮,枯树枝上面钩挂着几片残留的秋叶,影子被太阳印在了窗户纸上。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 这句虽说是关心他的话,但其实是我自己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个不停了,从昨日我醒来之后就没有再进食,现在已经饿的没什么力气了。 可是纪淮却一把拉住了我,然后指了指桌面上。 我这才发现,原来桌上早就摆了满满的膳食,清蒸鱼,红烧肉,烤鸡腿,糕点茶水一样不少,满鼻的香味我现在才真实的感应到。 我急忙上前,先端了一碗参粥到纪淮面前,毕竟他现在的身子骨因为受了重伤比我还虚,自然是要好好照顾的。 我仔细的一口一口吹着,喂他吃了,之前的我都是被别人细心照看着,但是从来到西北开始,在纪淮身上,我才知道了应该怎么样去照顾一个人。 “你是不是傻啊,为了我,竟然那么狠的刺自己一剑,你知不知道,你当时要是刺偏了毫分,如今可能真的就没命了。” 我虽语气责备着,但其实内心愧疚至极。 纪淮没有说话,反倒是止了我喂粥的手,我想着他应该是饱了,便用帕子替他擦了嘴角,然后将碗放回了原处,自己啃了一个大包子。 许久之后,我顶着圆鼓鼓的肚子,看了他一眼。 他笑了,眉眼弯弯的,虽没有什么气色,但真的特别好看。 他那一幅清秀俊朗的面孔,将来应该也会受很多女子喜欢吧。 “你笑什么?” 我当时还以为是不是我吃相太难看,或者脸上沾了油渍,所以他才笑成这般,吓得我赶紧用袖口抹了抹嘴角和脸。 谁知纪淮只是看着我,然后轻轻的说了一句。 “我很少欢喜,但是见你欢喜,我便欢喜。” 他的声音就像山间的柔风,一下子吹进来我心底最深处,一瞬间的触动,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如此温柔的一个人,我只愿他今后,不要再受任何苦难折磨。 我拿起了床边的药膏,无言坐下之后,便一心替他缓缓解开绷带,准备为他上药,可是这时,我再次触碰到了他胸前的那个药瓶。 “这是什么?” 我拿起的时候,纪淮并没有阻止。 “这是我制出的最终解药,经过上次失败之后,我继续钻研,发现失败的原因出自于我药材的用量都太少了,所以那人服下后,先是维持了几个时辰性命,后来到夜间才突发身亡,如今我加大了用量,只不过还没有进行最终实验,因此不知是否有效。” 纪淮的眼神有些失意,应该是内心担忧解药的药效,如果这次还没有制成,天下人就很难摆脱噬月蛊的束缚,到时候即使杀死了夏兖满吉,也无法拯救中蛊之人。 “你的意思是…这幅解药,还需有人来进行实验?” 我说时没有抬头,而是一心一意继续替他上药,轻轻拆开绷带后,只见他残红的伤口,药膏触及皮肤之时,他依旧一声不吭。 “没错,但是这种风险,如今又有谁敢承担呢。” “我敢。” 纪淮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坚定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转身,只看见夏亦瑶镇定的站在门外洒进的阳光里,她手里拿着短剑,表情格外的冷静,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她便走近拿过解药,然后倒出一粒,悠然吞下。 她没有一丝的犹豫,她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 我伸出手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我看着纪淮,本想着他应该也会想说些什么,但是却没有。 “不知为何,我心底里十分相信这副解药一定可以成功。而且,在下个月中来临之前,这一切都会结束,到时候无论我是生是灭,都已经无憾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可是又十分肯定。 “放心,就算这幅解药无用,不能将噬月蛊彻底根除,但是下个月中噬月蛊发作之时,及时服下你以前服用的解药,还是能保住性命的。” 纪淮此话一处,我才放下了心口的石头。 而夏亦瑶点了点头,手却不自觉的抚了腰间的小药瓶。 这个束缚了她这么多年的东西,她如今真的一刻都不想再留着了。 “对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们,我与夏兖各槡准备回夏氏复命了。” “这么快?今日?” 不知为何,夏亦瑶说到她们要回去之时,我心底一阵波涛又起,因为我是担忧的,我担忧他们回去到底能不能完美的交差,如果被发现了差错,是不是还有生命之危。 毕竟那夏兖满吉是个满心猜忌,无情无义的人物。 可是我又希望他们回去,楚誉如今在夏宫之中,胆战心惊,没有帮手,步步危险,着实让我害怕,而且击败夏氏之事,如今只能继续前进,不能停顿,也不能后退了。 “没错,我们在刘氏耽搁了这么久,如今再不回去,夏兖满吉难免起疑,再说了,这场大战,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再拖了。” 夏亦瑶扬着眉,一瞬之间,好像又恢复了以前那个夏氏之中,心狠手辣的女魔头。 “那…你们一定要小心,我们在刘氏等着消息。” “好。” 夏亦瑶和夏兖各槡走的时候,我还是去送了,虽然夏兖各槡说我身子还没有恢复,万般阻挠,但是我还是硬着脾气,直到看着他们背影渐渐消失,才回了屋中。 夏兖各槡嘱咐了我好些话,他还说,他此去是要做一件大事,等他回来接我的时候,一定会轰轰烈烈的迎娶我,成为他的正妻。 可是我语塞了,但是我想着,在刘氏的这么些天,也有足够的时间想想到时候改如何跟他坦白,哪怕他要我的性命,我也可以给他,只要楚誉能活着,夏氏能够与后梁交好,我什么都可以。 幸川与刘奚樾成亲的那一日,是一个美丽的夜晚,我高兴的喝了好多酒,然后拉着幸川的手,同他说,一定要好好的对待刘姑娘,也一定要帮我们击退夏兖满吉,替蒙氏报仇。 他也十分坚定的握着看门斩,以发誓之姿同我说。 “你放心,我幸川决不食言,你冒死替我拿到看门斩,我内心感激不尽,所以我已经派人同你的那两位亲人致了歉,你也不用再担心他们的安危。从此以后,你们便是我刘氏的贵人,出兵夏氏一事,我也一定竭尽全力,替你们夺回正义。” 我就知道,这个世间,还是要多些信任的。 幸川说,待到深秋之时,他就会回来夺回一切,与刘奚樾成亲,他做到了。 所以我相信,只要有心,一定能攀登到顶峰。 秋风凉,落叶黄,唯有此情不移,日久天长。 苍狼 西北苍狼,常在月圆之时出没。 沙尘所至之处,皆留下它宽大的脚印,可是随后又被一股劲风狠狠的吹散,最终毫无踪迹。 它时常登到沙丘的最高峰上,眺望着天际的星辰,感受着满目的寂寥。 有时候强者,却是最孤寂的存在。 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在这样漆黑的夜幕中看见更加璀璨的星光,在一望无际的沙尘之间,出现一丝别样的颜色。 一切罪恶的出发点,都是有原由的。 仿佛很久之前,高高的城楼之上,还站立着两位多情者,在这西北的夜里,互相依靠着,那其中的男子到现在还能清楚的记得,女子开口说的那一句话。 “我相信总有一天,这西北暮色之际,也能再现火树银花,而且到那时候,我们也定能像如今这般,并肩站在一起。” 女子的笑容,随着朦胧洒下来的月光,消失在了记忆里。 如果说,这世上最令自己后悔的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亲手扼杀了她的陪伴,然后把自己关进了寂寥里。 可是他手上的鲜血,早就已经凝固成茧,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洗掉了。 夏兖各槡跪在大殿中央,眉头紧锁着,额头的汗珠一滴又一滴的从脸颊滑落,他紧握着拳头,紧咬着牙关,终于在自己即将倒下的那一刻,听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那一句。 “停手!” 夏亦瑶听言立刻收了鞭子,顺着动作洒出的血液染了她的裙摆,她不敢低头去看夏兖各槡背后的伤痕,只是抬着头,看着高位上的夏兖满吉。 仿佛一夕之间,他又苍老了些许。 可是他眼神中那一道凶狠的光芒,一直都没有改变,哪怕底下跪着的是他的亲儿子,他的语气也还是如冬雪那般冷漠。 而此时夏千裴站在一旁,眼珠咕溜直转,他就像看戏的群众一般,只会嘲讽讥笑,从夏兖各槡踏入大殿内的那一刻起,就一句字都没有说过,就更别说求情了。 “你是我夏氏的小王,也是我未来的继承人,可你竟然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违抗我的指令,甚至独自前去刘氏与刘戬那贼人谈判,好在我让亦瑶及时止损,杀了那女子,将你抓回,不然,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就这样野在外面,永不回夏宫了!” 夏兖满吉说时,红透的脸和眼睛充满着怒气。 可他虽是如此气愤,但夏兖各槡也毕竟是他的亲儿子,看到他被打到血肉模糊之际,自己也还是有些动摇了的。 他这一生争名夺权,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夏兖各槡着想,可能因为于他而言这个儿子,自己在心中还是存在一丝愧疚吧。 “父亲…教育的是,儿子以后…一定谨遵父亲教诲,绝不再出…半点差错。” 夏兖各槡强忍着疼痛,艰难的咬牙讲完了这句话。 可是他低着头,没有人能看清他脸上愤恨的表情。 在父亲的心中,阿锦就只是一个不值当的普通女子,那么当年母亲于他而言,是不是也是如此。 “你知错便好,你是夏氏的小王,所言所行都代表着夏氏的颜面,百姓以你为尊,你自然也就要清楚你身上的责任!好了,回去先好好养伤,待你伤势痊愈之后,即刻与奚宁成婚。” 夏兖满吉别过眼神的时候,只是不想看见他身上的那一番鲜血淋漓。 “是。” 夏兖各槡艰难的起身,一旁陪同跪着的曼萝急忙起身上去搀扶。 而夏兖各槡在即将转身的那一刹那,停了步子。 他深刻的感受着身后的每一处撕心裂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抬眸看向高位上的夏兖满吉时,眼神中含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 “父亲,儿子还有句话想问您。” 夏兖满吉听后依旧没有正眼,而是扶着额,两指轻揉着眉心。 “讲。” 夏兖各槡扬了眉,调整了好一会儿之后,才一字一句清晰响亮的问出一句。 “父亲,您可曾对一件事情,有那么一刻的后悔么?” 他微红的双眸,被殿内的烛火渲染,因此有些看不太清。 夏兖满吉眼神突然定住,直直的看着面前的空虚,听完这句话后在心底激起的怒火,却只到了嗓子眼,根本无法释放。 “父亲,儿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十几年前的那一个夜晚,睡得太深了。” 夏兖各槡说罢,便转身缓慢的离去。 大殿的地上还残留着他一路离开的印记,那鲜红的颜色在烛光下如同火焰一般,燃烧了夏兖满吉的内心。 这样的对话,仿佛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能够心照不宣的明白,可是谁读的更深,谁又读的更浅,却只能猜忌。 夏兖满吉就知道,这么些年,他的这个儿子虽然表面不说,但心里一直都是在意的,可是他除了同自己一样默默接受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是否真正的后悔,也只有他夏兖满吉自己知道了。 “亦瑶,那个阿锦,你确定处理干净了?” 迅速恢复了正常的思绪之后,夏兖满吉才想起发问。 夏亦瑶俯首。 “禀夏王,那个阿锦被我一刀毙命,毫无破绽。” “那就好,刘戬那边,可有什么怀疑和动向?” “刘戬原先坚持让我们交还其女,可是阿锦已死,他便没了筹码,思前想后,他算清了利弊,最终还是同意与我们结亲,并且签了婚议书。” 夏亦瑶从怀中拿出,并递上。 这不过是她与幸川合伙制成的,要想让夏兖满吉相信,也只有此法。 夏兖满吉仔细看了一番之后,回道。 “嗯,看这印章确实是刘氏之印。如此一来,我们与刘氏结了亲,便能共同合力,灭了那些周边小国,然后,再让刘氏引火自焚,到时候我们夏氏,便成了天下的霸主!” 夏兖满吉眼中有熊熊火焰,而夏亦瑶此时却面若寒冰。 夏千裴见状,立即奉承。 “夏王定能称霸四方,成为天下之主!” 那两个人的笑容,有些许丑恶。 而夏兖各槡艰难的出了大殿之后,便迎面碰到了刘奚宁,她满目的担忧中,也夹杂着一丝欣喜。 “殿下,您没事吧。” 她上前去扶的手,被夏兖各槡避了。 他此时的心里很乱,有些压抑,也有些凄凉。 诬陷 夏兖各槡坐上轿子回到寝宫之后,在众人的搀扶下直接就进了殿内,没有同一路跟过来的刘奚宁说一句话。 夏兖各槡想着,若刘奚宁知道自己的父亲已死,而她也只不过是夏王手中的一个棋子,并且绝不会有什么样的好下场时,她还会如此紧紧的跟在自己身后么。 他不过想想,却轻笑出了声。 还是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之后,再找人将她送回刘氏比较好,她毕竟是无辜的人,不应该牵扯进来,更不应该因为两个氏族的私欲,而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夏兖各槡直直的躺在床榻之上,身后的衣物早就破烂不堪,他知道夏亦瑶下手是留了力气的,不然一百鞭子,是个人早就撑不住断气了。 他脑中不停的回想着夏兖满吉方才的那副表情和语气,仿佛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对自己露出过一副笑脸,除了横眉之外,就是严厉和指责。 而自己今日之所以问出那样一句话,就是想确认一下,他夏兖满吉的心中是否有过一丝的悔意,当下,自己多么希望他能长长的叹一口气,然后轻言轻语的同自己说一句,我对不起你的母亲,可是他没有,他甚至用漫长的沉默击碎了自己心中那份脆弱的父子之情。 也许,他从来就没有在意过那样一个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 母亲的忌辰,他从来都没有去添一炷香,阿姐夭折之日,他还彻夜在与人商议攻打骊族之事,就连自己的生辰,他也几乎从来没有过问。 好像从那时起,自己就从他的儿子,转变成了空有小王虚名的一个普通臣子。 一步一步走着的,是他早就规定好了的路。 可是自己不愿意接管他用邪恶的手段强夺过来的一切,自己只想让这整个西北恢复最初的模样,百姓安居乐业,市井繁荣欢愉。 如果母亲和阿姐还在人世,他们也一定会同意自己的决定。 自己是这夏氏的小王,不是一颗棋子,然而书中早就讲过。 权贵之人若无所事事,只求长乐是谓贪也。权之高,责之重,唯有尽职尽责忠贞之士,方能称其君子也。 如何担当得起责任和使命,他心中早就有了定数。 弑母之仇,就像自己心中一个黑色的污点,终有一日,自己要亲自抹除。 “曼萝,若我要反,你还愿意跟着我么。” 夏兖各槡转头看了一眼正在替自己上药的曼萝,声音清晰,眼神认真。 他本以为曼萝会面露难色,可没想到她却回了自己一个坚定的眼神,语气铿锵。 “殿下无论做什么,曼萝都会跟随您。” 这一句话,激起了夏兖各槡心头的酸流,一直到底蔓延着。 也许自己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唯一一个真正信任自己,愿意全心全意陪伴自己的人,只有曼萝,如此说起来到还觉得有些可悲,不过夏兖各槡却觉得,足够了。 他转过头,安心的枕着头,闭上了眼睛。 “曼萝,我就说以我的眼光,绝不会看错你。” 夏兖各槡把这句当作自己的真心话,可是曼萝听了,眉头一皱,仔细上药的手也停了。 夏兖各槡立刻察觉到了,不过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他清楚地知道曼萝的个性,她想说的自然会说,不想说的,谁都盘问不出口。 “殿下...那您有没有可能,看错了一个人。” 曼萝的记忆瞬间倒流,她清晰的记得那个夜晚的森林中,她所见的,与心中的激愤相撞,除了有些难以置信之外,还有一些格外的收获。 夏兖各槡没有回答。 “殿下,我知道您心仪阿锦姑娘,如今她已身亡,突然提起定会引您不快,但是有些话,我必须要说。难道您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么,她为何从羌勒千里迢迢来到西北,而不是在更近的后梁讨生活?她为何家境贫寒,但身上却带着一把镶嵌宝石的绝世弯刀?狩猎之日,森林境内被夏氏护卫看守包围,若非她擅自逃离,又怎会被刘氏之人所掳?难道这些殿下就真的没有想过么?” 夏兖各槡听罢才觉得,貌似自己是真的对阿锦太过在意,全心全意的信任但却忽略了这些细节,只不过就算曼萝说这些,自己也只是认为曼萝因与阿锦不合,所以提出这般猜忌,想要把她从自己心底彻底抹去罢了。 “既然她已死,那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夏兖各槡突然平淡的语气,与方才截然不同。 曼萝仿佛是料想到了他的回答,因而轻轻一笑。 “她虽然死了,可是有人还没死。” 这一句,夏兖各槡明显读不出什么意思了。 此刻他应该也有些乏了,放松了身体耳朵之后,也并不想再作声了。 “殿下,阿锦姑娘被刘氏所掳的前一夜,被我撞见了与人私会,而那人,正是当今后梁的王爷,夏氏的辅相,楚誉。” 这两个字,夏兖各槡觉得有些陌生,但又仿佛无比熟悉。 他好像霎时间就清醒了过来,背后的伤口也明显更痛了,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整理着脑中无比凌乱的思绪。 “月黑风高,看错了很正常,而且阿锦怎会与那楚誉相识,更何况她如今已死,你若不满她,也不至于编这样的瞎话。” 夏兖各槡口中虽然在辩解,但是心中早已不安涌动。 结合方才曼萝怀疑的那些疑点,他的心头突然有些哽噎。 若阿锦真的是有身份之人,那么从始至终,她对自己的所言所行,难不成皆是演戏么? “殿下,我绝不会看错,阿锦姑娘的那把弯刀,在夜间着实夺目。更何况,我要是编瞎话,为何不编她与刘氏的瞎话,而是编看上去与她毫无关系的楚誉呢?就同您说的,阿锦姑娘已死,我又为何要编这样的瞎话来说她?殿下明知曼萝为人,就算不喜,可也不至于诬陷。” 曼萝一字一句,都在刺痛着夏兖各槡的内心。 他垂眸,劝自己不要去想,仿佛越阻止,心中的洪流越是涌动,难以控制。 他清楚地知道,阿锦去见了楚誉,这样的说辞,曼萝绝不会撒谎。 “早就传闻后梁誉王有一王妃,聪慧过人,有倾城之貌,并且据我打听之后得知,那位王妃无心书画,但骑马射箭无一不通,并且喜欢随身携带一把弯刀。她就是来自羌勒的公主,名为穆黎书。” 曼萝的话,注进夏兖各槡心中之时,化成了一团烈火,烧的火热。 回头 “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夏兖各槡将头埋进了被褥当中,像是在隐藏着自己不想表达的情绪一般。 曼萝听言,轻轻用药膏涂抹了夏兖各槡背后的最后一处伤口之后,便起身,缓缓离去了。 她知道就这三两句话,已经足够提醒他了。 离开的时候,曼萝将窗户留了一个小缝,便于清风吹进来,换了这屋子里的闷气,然后紧紧的带上了门,出了院子。 夏兖各槡只觉得如今自己的心里,仿佛比身后的伤还要疼一些,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一直在脑海中盘旋不散,让他烦躁至极,可是他只要一闭眼,就全部都是阿锦的样子。 若她靠近自己,真的是有所图谋,那么自己又会如何做呢? 可是她心系天下,仗义助人,心存善意,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也从未对自己,或者对西北做过什么不当之事,那她来到夏宫的目的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曼萝方才的一字一句又在自己脑海中回响,当清楚的听到楚誉二字的时候,他好像霎时间就明白了什么。 她若真是楚誉的王妃,那么她千里迢迢来到西北,进入夏宫,目的就只有一个。 这一刻的心底,痛苦且纠缠着,脑袋貌似要炸裂一般的难以控制,他紧紧的握着被褥,差一点就撕扯了手边的真丝。 这一切的一切,自己一定会问个清楚。 也许,自己应该好好的,彻底的冷静一番,毕竟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尽快做好决定,决定这个夏氏,到底还有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 西北人民的苦难,是时候结束了。 困扰自己这么多年的那份寂寥和悲痛,也就快要得到释怀了。 等到阿锦回来,若她亲口告诉自己事实和真相。那么,她会不会有一丝的愧疚,对于自己,她会不会又有一刻的救赎。 时间,总会告诉你答案。 夏兖各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被褥之间,紧紧的闭上了眼。 暮色将至,天边的云又黑了一层,弯月高挂,将夏宫里的小路照的十分清晰。 当夏亦瑶走进楼阁当中的时候,里面正亮着灯火,她第一眼见到的,是阿锦姑娘的那位兄长隐青,魏询坐在案前喝着小酒,而楚誉则站的靠后,夏亦瑶去时,他正在桌边擦拭着一把长剑。 见了来人,隐青瞬间紧锁目光,而魏询却是对着她举起了杯子,随后一饮而尽。 楚誉没有转身,依旧是一心一意的擦拭着那把锋利的长剑,他把耳朵留给了夏亦瑶,而夏亦瑶却紧紧的关上了门,缝隙之间,依旧有风在往里侵灌。 她看了楚誉一眼,然后缓缓的上前一步。 “你为何不问我,你的那位王妃?” 夏亦瑶说时挑了眉,眼神当中夹杂着一丝很少出现的玩味,而楚誉却颇为镇定,表情依旧淡然。 “她若有事,你早就来见我了。” 楚誉收起了手帕,将长剑重新插回了剑鞘当中,刀刃滑落的声响在这屋子当中听的格外清晰。 夏亦瑶弯了嘴角,随后自然的上前落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与楚誉之间,已然能如此放松的相处了。 “你的那位王妃还真不是一般女子,原本我以为她被刘氏所掳,是因为她早就被刘氏的人盯上,殊不知,原来这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若不是她,刘戬也绝不可能死。” 夏亦瑶喝了一口热茶,抿了抿嘴。 她应该是觉得,这茶的滋味,还是太过平淡,不如酒来的猛烈。 楚誉听后先是皱眉,但最终还是松了眼神,将剑放回了原处,没有回话。 “你是说刘戬的死,还与她有关?” 魏询拿了个新杯盏,倒满了酒,说这句话时递到了夏亦瑶面前。 其实楚誉是有些担忧的,在他的印象当中,黎书是非分明,极有正义之感,只不过她每次出头的时候,总会弄的自己遍体鳞伤。 夏亦瑶轻咳了一声,应该是连夜赶回夏宫,受了风寒。 “我不知她是如何遇到那些从刘氏逃离的暗兵,但那群人当中有一位轻功极高者,名叫幸川,这一切,都是他们二人合谋,而我只不过是帮助他们拿到了刘氏的看门斩,然后借助合力,杀了刘戬,所以如今的刘氏,已经由幸川掌控,并且他还答应了我们,帮我们除去夏兖满吉。” 夏亦瑶这一番言语说出来的时候,眼神当中,闪烁着希望。 她好像从没有如此积极的,骄傲的,微笑着去说一件事。 听罢不仅魏询和隐青微微睁大了双眼,就连楚誉也抬起了眸子,眼神炙热。 “就是这样听起来有些不可能的事,而我们却做到了,你的那位王妃,也是我见过这世上,最敢拼命的女人。” 夏亦瑶喝了那一杯酒,这个时刻,她觉得自己无比的自在,心里的话托盘而出,竟然比憋着要舒服的多。 “小王大婚之日,我们便行动。” 楚誉突然的一句,倒让在座的差点没有反应过来,魏询一口呛住了酒,连声咳嗽。 “你是说…真的动手?” 魏询擦了擦嘴边的酒渍,发问。 楚誉点了点头,虽然看起来他这句话说的有些突如其来,但其实他说每一句话,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在心底肯定了千万次之后,才会脱口的。 他只不过是一刻,都不想在等了,他不想让黎书等,我不想让西北的百姓等了。 “好,这一次,我也要拼一次命。” 夏亦瑶放下酒杯,起身利落。 “只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两件事未做。” 楚誉说罢,看向了夏亦瑶,他从怀中拿出一个被手帕紧紧包裹的物品,然后交到了夏亦瑶的手中。 夏亦瑶只觉得,有些熟悉,有些沉,只是手中捧着,但她已然知道当中是何物了。 “这一次,都要拼命。” 楚誉坚定的目光,看向了自己身后的那一把长剑,而魏询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眼神中的异样,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他知道,当走向岔路的时候,两个人就会越走越远,但是他肩上的重量告诉他,这一刻,已经不能后退了。 他记得楚誉说过,就算是走到悬崖峭壁,都是有回头路的。 但是有时候回头,是不是比毅然决然的跳下去,还要更难。 他闭了眼睛。 战役 已是午夜十分,话本中都编绘在这个时辰通常会出现裹着阴气,面容残缺的鬼怪,提着花灯,走在墙头桥底,专抓爱哭的孩儿童。 可是夏宫之中,灯笼高挂,墙苑之上印照的通红,众多女婢仆人轻声却走的匆忙,脚下的裙摆不停摆动着,手上托举着香木,红菱,眼神急切。 小王大喜之日在即,近日夏宫之中日夜筹备,仿佛在这个时候,夏宫的夜晚格外的亮,好像天上的月光都有些看不太清了。 魏询站在高墙之后,只觉得这红光照的自己眼睛有些不舒服,他手中握着一只木箭,一个翻身便进了小路,快步离开了。 回到房中时,魏询点燃了烛灯,他伸手时才发现,自己掌中不知何时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溢出,将木箭染的通红。 他想着应该是今日这木箭飞的有些偏,再加上自己出力不当,导致接住的时候箭头扫了手掌这才留下了口子,只不过无碍,这样的小伤他已然感觉不到痛了。 他仔细卸下木箭上裹的布条,只见有一个小药瓶,还有一张纸,摊开后发现上面写到。 “询儿,我翻查医者的众多着作,找遍了四方山谷寻得碧阑菌之后,终于制成了此解药,不知其解噬月蛊是否有效,不过应该也可以化解你体内部分蛊毒,你且服下。复仇之事,不能再拖下去了,等到婚典之日,我会来助你一臂之力。” 看罢,魏询将纸条折起,放进了烛火之中,燃尽之时,黑灰落下,围着灯台铺满了。 他轻轻打开药瓶,缓缓倒出,唯有一粒黑色的小药丸落在手心,他皱了眉,却没有立刻服下。 他不知为何,此时的心中万分揪扯,好像有些什么在拼命的拉着他回头,猛烈的心跳一次又一次的敲击着,楚誉的那句话也还在耳边回响。 此药若真的有用,自己独自服下后,楚誉会不会在某个月中,真的就噬血而亡。 他不会杀楚誉,他知道自己绝对下不去手。 可是蒙氏的冤魂几乎每一夜都会来梦中寻自己,看着那残垣断壁,看着蒙氏垮下的旗帜,他紧紧的咬着牙,觉得自己心头的重量万分重。 若不是夏兖满吉,父亲就不会死,那么多精兵也就不会身亡,蒙氏也就还在西北鼎立,自己的外公,也就还能亲自将银剑交给自己。 所以他一定要报仇,他一定要杀了夏氏所有的人,让他们为蒙氏陪葬。 那么之后,之后自己就会重整蒙氏大旗,叛逆后梁,做西北的王,然后真正的逃离那个假情假意的地方,到时候,楚誉就会与自己反目成仇,可自己不时也在想,他会不会向自己举剑,又会不会有一丝的犹豫? 可这些在心底问了自己无数遍的问题,到底还有没有意义? 他在这个夜间,再次的梦醒。 他好像在梦里看见了满地的尸首,看见了父亲血肉模糊的身影,见到了母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用最后的力气对自己说道。 “魏询,替母亲报仇,替蒙氏报仇!” 他惊醒之际,额头间冒着汗,双眼之间被泪水瞬间模糊,看不清黑暗中的一切。 什么时候能彻底结束这样的痛苦。 难道真的灭了整个夏氏,自己成为了西北的王,与最好的兄弟刀剑相向,就不用再像如今这般难熬了吗? 什么是正确的答案和选择? 一切事情的结果,你永远都是无法提前预知的,只能通过行动,流血,才会找到答案。 黑暗之中,魏询看着屋外那一抹抹透红的影子,慢慢的坚定了自己的眼神。 今日幸川来告知我消息,说是夏亦瑶通过飞鸽告知,五日之后,在夏兖各槡大婚之日行动,此战若败,就会是全盘皆输,此战若胜,从此以后,西北就得了永久的安宁。 我内心是激动的,也是不安的。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可是回想起来,仿佛不久之前我才从羌勒嫁到后梁,但是没想到一眨眼就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认识了很多重要的人,我也受过伤,但也算做过一些好事,这么一幕幕的在自己眼前放映,竟觉得时光确实过得很快。 其实真正推动我内心的,还是西北的百姓,我总是想让他们能尽快从之前的痛苦中释放出来,我希望他们都能像羌勒的百姓一样,开心就笑,欢歌载舞,不用再担忧生活。 我希望这个世间都是欢喜美好的。 人们之间不再有那么多权力的争夺,不再有那么多的猜忌和怀疑,互相信任,无忧无虑的度过一生。 我觉得无论什么事情,只要用心做了,终有一天会实现的。 我特地拜托幸川去给我备了一匹快马,一套盔甲,我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完成最后的战争。 就算是死,最起码我也能同我最在乎的人在一起,所以这次机会,我绝对不会放过。 幸川本来面露难色,不过最后他看着我期盼的眼神,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准备了数只轻功和飞刀极好的暗兵队伍,我觉得这样的军队,夏氏当中应该无法抵挡。 纪淮和我的伤势通过近日的修养调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无事的时候我还会同他一起练剑,幸川空闲之余,我还会向他讨教轻功。 我想我这一次,能够牢牢的拿着我的弯刀,奔赴这一场所有人的战役。 我也已经想好了,若是再见到夏兖各槡,我也绝对不会再逃避,我会直面的同他道歉,同他清楚的说我的所有隐瞒,而且我相信他是一个有能耐,有善意的人,若是他成为了夏氏的正主,西北也一定会恢复以往的繁荣平定。 我尝试着渐渐放下自己躁动不安的心,我觉得此刻一定要做到临危不惧,我只有控制好自己的心绪,才能够保持理智,不至于拖后腿。 我想证明,我穆黎书,已经不是那个只会撒泼的公主了。 我一定要证明自己,也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我并不是什么蛮夷之人,我心中是有大同,有追求的。 跨上了马,我只顾奔跑,绝不会回头。 乌雨 夏亦瑶站上丘壑的那一瞬间,遥看着灰色的天际。 这个她从小最熟悉不过的地方,从数月前的干枯低沉,逐渐变得有那么一点点生气,甚至能够看到有几株绿植,正在沙土间顽强的生存。 其实她的心底早就已经坚信,这次的选择一定会是正确的。 只要突破了层层的干土,抵过了席卷的沙尘,终有一日会绽放在阳光之下。 她清楚地记得以前那块空旷的尘土之上,常会在夜间架起篝火,百姓们围绕着篝火盘腿而坐,宰一头肥羊,喝着西北的烈酒,在风中唱歌,欢舞。 她那时候并不觉得月圆之夜有多么可怕,取下腰间的药丸,一口便吞了下去,毫不苦涩。可是直到蒙氏被灭之后,她才渐渐的发觉,自己就像被圆月囚困住一般,无法挣脱。 传说夏兖各槡的婚典将在这个月中举行,夏兖满吉还特地叫了巫师来查看天象,说是下个月中将会是洪福之日,圆月将会变得同鲜血一般红,天边也会大放异彩,这样的吉日,百年难寻。 夏亦瑶倒是觉得,这世上的所有巫师,其实都是没有心的瞎子,他们只顾着用嘴说话,根本不会用眼睛看清善恶。 这一次是如此,十几年前,夏兖各槡母亲逝世,也是如此。 如果真的会出现红月,彩星,那么一定会非常美吧。 她伸手拿了怀中的竹笛,就如同之前一样站在那里轻轻吹响,笛声悠扬婉转,然而这一次,她不再害怕想起爀然,因为她觉得是爀然让她认清了自己,就算是死,自己也可以用最真实的面目去见他了。 等到秋风骤停,乌云更紧一步的时候,她才转了身,将竹笛牢牢地放回原来的位置。 她离去的时候,目的地是一个楚誉同她说的,而她却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她身上带着那块晶莹剔透,并且会发亮的玉石,然后去见一批从不熟识的人,那群人,是谓盟者。 她跨上了马,身后飞扬的尘土夹杂着天边的灰云。 风又来了,但是无论什么,都已经追赶不上她了。 而在几座山脉河流相隔的地方,一批军队正暗暗的前进着,他们衣着隐蔽,也没有任何旗帜,路过的人皆不识,只觉得可能是一些商贾,想来西北做生意。 我戴着帽子,紧拉着缰绳,一言不发。 幸川和纪淮与我并驾而行,我们看着眼前的山川,脚下的沙土,眼神果断。 谁人都不会想到,我们身后拉的一箱箱货物当中,装的全部是武器飞刀,银剑毒药,而且我们也并不是去做生意讲买卖的,是去杀人的。 说是去杀人,应该也是去救人的。 我远远地看到前方的天色渐渐变暗了,应该是有一场大雨将落,只不过风雨之后,太阳一定会格外地灿烂。 我仰着头,慢慢的朝着那黑色的宫殿前进,这一次,我不再是阿锦,而是穆黎书。 在这样的时刻里,刘奚宁坐在镜子前,双眼无神的发着呆,丫鬟急急忙忙的推门进来,差一点被门栏绊倒,直冲冲的往前好几步才稳下来。 然而刘奚宁并没有回头,依旧撑着头直直的坐在那里,好像有无数的心事一般。 “小姐,喜服已经做好了,要不您试试合不合身?如果不合身,可得抓紧时间让他们回去改呢,毕竟婚宴在即,什么都得做足了准备。” “你先放那儿吧。” 刘奚宁有气无力的出声,眉目间尽显愁绪。 “小姐,想不到这么快您就要出嫁了,记得之前我们从刘氏逃出来时万般惊险,差一点就被发现,好在您吉人自有天相,不但安安稳稳的进了夏宫,还成了小王的正妻,如今族长也同意了您的婚事,与夏氏签了婚议书,从此以后,您一定过得十全十美。” 丫鬟边说,还边整理着屋内大大小小的喜物,没个停歇。 而刘奚宁看了一眼手边的茶,柳眉微皱。 “簪梅,你说我这屋子里的茶,是不是还不够甜?” “小姐,您每日都嘱咐我们将茶水过滤的清些,不要有太多涩味,除此之外,您还让我们多加些蜜糖,怎么可能不够甜呢?” 刘奚宁举起茶杯,微微喝了一口,一股甜腻只感直沁心脾。 “是啊,既然足够甜,为何他喝都不喝一口,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难道,他就那么在意那个羌勒来的蛮夷女子么?” 她轻轻说出口的话,别人并没有听清。 簪梅顿了顿,随后说道。 “小姐要是觉得不够甜,明日沏茶我再多加些蜜糖。” 刘奚宁慢慢放下了茶盏,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喜服,上面金丝娟秀,珠宝串联,哪怕在如今这样黯淡的天色下,依旧闪耀着金光,无比华贵。 可是她叹了一口气。 她仿佛现在才明白,当一个人不喜欢你的时候,是根本不会在乎你的茶是苦还是甜的。 从夏兖各槡回来的那一刻,自己就盼着与他见面,听闻他被罚,自己立刻派人去找了上好的药膏,食膳,可是他从没有让自己去看望过,每次都是到了门口之后,就被曼萝以各种理由拦下。如今大婚在即,他也从来没有托人传来过一个字,唯一一次相见,他也是匆匆忙忙的就走了,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真的如簪梅所说,以后的日子,会十全十美么? “以后,不用再加蜜糖了,茶是什么样的滋味,也不要改变了。” 她心中含着苦涩,眼中含着泪水。 只恨她自己认定了夏兖各槡,如果这一生不能嫁给他,那么自己也会选择孤独终老。 自己可以等,等他慢慢忘记那个叫阿锦的人,终有一天,他一定会回头,也一定会看见自己就站在他的身后。 最终还是落雨了,乌云里烟雾迭起,哗哗的声响敲打着屋檐,鸟虫四处躲藏,宫内挂的红菱染湿了之后,颜色变得更深了。 曼萝轻声走近,发现夏兖各槡正背对着自己站在屋中央。 她将手中的那把大刀放在了桌前,然后附身。 “殿下,您的刀已经让工匠全新打磨,如今锋利至极,锐不可当。” 夏兖各槡缓缓转身之际,眼神凛冽,他看着那把大刀,又看了一眼满屋的红色,皱紧了眉头。 他的脑海中回忆着那个深夜,母亲的尸体乍现在自己眼前,满目的鲜血,满目的邪恶。 他突然勾了勾嘴角,看了一眼屋外,随后开了口,道了一句。 “下雨了。” 前夜 今夜的太珞城,彩灯高挂,十里红菱,烘托出一种热闹喜庆的氛围,不过街上却是了无人烟,只剩下屋巷边的烛火,照亮了旁边的枯树。 偏近十五,月亮已经足够圆了,路过树下抬头的时候,只能瞧见树枝印在了月光里,朦胧之间,仿佛别有一番韵味。 我们的人马进了城,路过一片荒芜,最终潜伏在了夏宫附近的一处枯林里。 远远可见夏宫城墙上那些看守的士兵,一个又一个神情漠然,高高的提着烛灯向下探望巡视,根本不愿意放过一丝一毫的黑暗,遗漏一点点痕迹。 而我们全部掩埋在暗色之中,不敢升起篝火,只能在黑暗里彼此相望着,靠着信念支撑着。 随后,我清楚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黑影,她大步跨上城楼,目光扫视之处,稳稳的捕捉到了我的位置和眼神,然而我也就如此看着她,浅浅一笑。 夏亦瑶的目光转的特别快,从东边到南边,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寒光。 只见她突然转身朝城楼上的士兵说了些什么话,并且还挥了挥手,然后那些士兵就全部都下了城墙,只留下两个小小的兵卒,撑着疲惫的身子,抵着长剑靠在了墙上。 我们这才松懈一些,原地休整,吃了些粮食。 明日便是夏兖各槡大婚之日,传闻夏宫中会派歌舞者十里游街,分发彩钱,夜晚十分还会在夏氏平原之处升起飞天花灯,燃放爆竹烟火,总之其婚典之浩大,怕是后梁满城富贵也不能及的。 我曲着腿坐在沙地上,轻轻靠着纪淮的肩膀。 他坐的十分端正,这几天一路赶来也并不多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周围的一切,然后想着心事。 现在虽然有些黑,不过月色还是皎洁的。 我转过头,撑着脸看着纪淮,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高挺的鼻梁透着月光,看着他那双如墨的眼睛盯着黑暗,然后竟不自觉的笑了。 而他转头看我的那瞬间,我却觉得仿佛一切都停止了。 时间停了,人也停了,耳边的风停了,空中的叶也停了。 他温柔的目光落在我的眼睛里,呼吸轻轻扫过我的脸,月亮的微光照亮了他的一只眼,而另一只则陷入了黑暗里,他低着头,离我离得近。 我记得之前,他一定会躲开,然后我会说玩笑一般的取悦他,他只是皱着眉头。 可是与他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仿佛很多事,我们都心照不宣的明白了。 他缓缓伸手,替我理了脸颊上的碎发,他的手此刻有些热,触到我时,我却觉得有些痒痒的。 我大大的微笑,也伸手去抚他的眉头。 “纪淮,你不皱眉的时候,就现在这般的时候,真的有些好看。” 我本以为他听了会欢喜,谁知他立刻收了手,眼神突变。 他克制住了,没有说话。 我觉得他可能是觉得好看一般都是用来形容女子,他一个男子,听了可能觉得我是在说他太过秀气,不够有男子气概。 “你武功如此高强,我真的特别佩服,而且你舞剑时英姿勃发,我觉得十分有气势。” 这般说,他应该会满意了吧。 可是他表情依旧没有变,甚至还转过了头去,不再看我。 我想了许久,也不知到底哪一句说错了,而且我也不敢再说了,怕又惹了他不快。 许久之后,我竟抵不过浓烈的倦意,就这般靠着纪淮的肩膀睡着了,毕竟在我的心中,他真就如同我的亲人兄长一般,有他在,我也十分安心。 殊不知,在我睡意深沉之时,他缓缓地低了头。 他看着肩上靠着的女子,最终却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 “之后,你就要回到他身边了吧。” 纪淮略微叹息的一句,只有自己和这黑色听的见。 他轻笑,仿佛是在嘲笑自己。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能够有灭了夏氏的机会,毕竟给蒙氏报仇是他一生所求,是他活着唯一的动力。 只要明天能够杀了夏兖满吉,一切就都结束了,这本该是值得高兴的。 可是他如今,心中却五味杂陈。 他早就发现自己对阿锦的感情已经有所不同,但是她终是别人的妻子,而且他们夫妻二人互相深爱,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之后,阿锦还是会回到她该回到的地方,那么自己呢? 到底是同她一起回到后梁,还是继续留在这个从小生长的西北,然后重整蒙氏? 他还没有答案。 他此时的内心是慌乱的,他只知道若是自己后半生都见不到阿锦,那么自己可能会一辈子怀念,一辈子觊觎。 若是能同她一起,哪怕就是以兄长的身份,但是只要能在她身边护着她,看着她,也总比自己孤寡一人相思成疾好得多。 后梁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阿锦的故乡羌勒又是否真的有她说的那么美,她口中那个叫尧胥的人骑射是不是真的厉害,自己倒真的好奇。 只愿,一生相伴,就算只是在身侧,也已然足矣。 纪淮看了一会儿月光之后,便也靠着身后的枯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而此刻楚誉小步踏在石路之上,偶尔遇到丫鬟行礼,他便低头示意,纯白的衣襟在晚间也依旧夺目,身后墨色的长发飘动着,一股清冷之姿。 不时也会有几个丫鬟故意上前,眉目示意,口唤公子,就楚誉来夏宫并且成为辅相这么些日子,已经收到不少女婢因其相貌投怀送抱,然而他都及时退步,毫不触碰,也不会留情面。 冷漠的眼神之下,只藏了为一人的温暖。 最终谁人都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就突然消失在小道中的,就像化作一缕烟,瞬间就散开了一般,了无痕迹。 再次出现时,楚誉站在一间屋外,身影被屋内的烛火照耀的修长,他拿着扇子,眼角看了一眼四周,确定了什么之后,才缓缓伸手推开了面前的门。 他是来问一些话,顺便做个了断的。 他一直记得皇后的那一句,生为皇室之人,就算你不争权利不抢地位,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他们恨不得把你拴在他们脚边,做他们的狗。 楚誉从小不出风头,不仅是为了保命,还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地位名利。 可是若有人因此觉得他好欺负就站到了他的头上,他也绝对不会跪地求饶。 他看不了可悲之人,更看不了可恶之人。 如果他在乎了,他就会挣脱一切。 说什么猫狗,他楚誉,只会全部都直接一脚踩死。 桀骜 踏入门中,里面的烛光因风摇曳着,墙上的人影在楚誉眼中依旧熟悉,这样桀骜的姿态,还真是同年少时一模一样,丝毫未变。 屋内装饰华贵,桌上满满的佳肴和美酒,面前的人依旧金冠束发,身着蟒袍,一股王将风范。 楚泓背对着,并没有失措,他仿佛是早就知道了来人一般,所以特地在此默默等候。 “好久不见,誉王。” 楚泓转头的那一刻,烛火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更增添了一股成熟之气。照理来说,他较楚誉还要小点年岁,所以皇上总是说其稚嫩,可如今一看,竟也有了些许帝王之风了。 楚誉勾了勾嘴角,收起了扇子,随后即是俯身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这么多年在后梁当中的客套,楚誉一次都没有少过,他尊他毕竟是父王的儿子,自己的亲兄弟,是后梁的太子,所以即使二人积怨,但也从不会怠慢了礼数。 “誉王,这是在夏宫,不是在后梁,所以你我二人之间,也就没必要装模作样了。” 楚泓说罢,便直直落座,他眼神示意楚誉一同,而楚誉理了理衣衫,坐下时毫无表情,既然他说不用装模作样,那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假装笑意了。 “要真说起装模作样,我可不敌太子。” 楚誉说时将折扇放在了一旁,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嘴边轻轻吹凉了些,然后才入口。 楚泓听后嘴角上扬,轻挑着眉。 他知道楚誉这句话不过就是在暗含自己,明面上是后梁的太子,可背地里却与夏氏有关联。可是现在无论他怎么想怎么看,也都即将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毫无翻身机会了。 “誉王,身为皇室子弟,又有几个人是真正的毫不遮掩,正大光明的呢?” 楚泓饮了一口酒,只觉得有些许猛烈。 烛光依旧摇晃着,楚誉捏紧手中的茶杯,轻抿着唇,指尖通红。 “你从小便爱与人争夺,至今未变。” 楚誉语气平淡,讨论到从小时,仿佛脑海中瞬间就回忆起了画面。 “誉王倒是不争不抢,一心为国。可是在这世上的男人,要是没有地位权利,那就是懦夫,就要一辈子被别人踩在脚下,碾压致死。” 楚泓扬着的嘴角,一直都没有消失。 他的眼睛是红的,仿佛在说这种他十分认定并且肯定的话时,眼神和语气都格外的有力量。 楚誉轻微叹息。 “你从小受宠,昭华宫又人人傲气,知道你好胜,也从没有什么人真正跟你撕破脸抢夺,而如今,你又成了后梁太子,也是父王最信任的人,等到父王归天之后,你就是后梁的王。你都已经拥有了最高的权利和地位,你还要争抢什么?” 楚誉至今都觉得,楚泓从来都不知道何为满足,他也根本不清楚他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要是别人有他没有的,哪怕他不喜欢,他也要拿过来,只贪得心里一时愉悦。 可是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样过一辈子,不仅会很累,而且还有可能连累很多的人,甚至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错,在你们眼里,我好像确实拥有了一切,可是我十分清楚,那些朝中口口声声夸赞我,表面上与我交好的人,心底里其实都不服气,他们甚至认为我的能力根本就比不上你,所以我要证明给他们看,我楚泓,一定能一统天下,一定能成为整个天下最强的君主。” 楚泓一字一句,情绪汹涌澎湃,不知道是不是饮了酒的原因,所以面红耳赤,咬牙切齿。 楚誉漠然的看着他,竟觉得,除了有些可憎之外,还有些可悲。 “楚泓,所以你就出卖精兵情报,勾结夏氏,只为了置我于死地,然后起兵谋反,早日成为后梁万人之上,人人敬仰的君主?!” 楚誉握紧了手边的扇子,看着楚泓不停的仰头而笑。 “没错,是我出卖了精兵情报,并且让你和魏询来到夏氏,也就是为了能置你们与死地,可不曾想,你们竟然还没有死,不过也不急,等过段时间,我与夏兖满吉联合处决了刘氏之后,再来慢慢与你算账,等到没有了你们,我之后的路也就能更顺利,后梁之人也才能完全以我为尊。” 楚泓狠狠的灌了一大口酒,可不过也就是人醉心不醉,他现在表达的一切,都无比真实。 “楚泓,你可是后梁的太子,父王一心疼爱提拔你,而你却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你以为让朝中大臣认可,只需要处决掉对敌,然后登上王位?百姓们心中真正敬重的君王,心中必定是有大爱之人,若与你一般,万世万代,都决不会被人尊崇!更何况夏兖满吉是何等阴险之人,你以为他之后会帮你夺得王位?他恨不得借你之势踩着你,然后灭掉整个后梁,最终他一统天下!” 楚誉愤恨的说这些话的时候,楚泓微微眯着眼,神情凝重。 随即,他突然起身,一举拿起身边的剑,直直的抵到了楚誉的心口。 “你说我大逆不道,但是楚誉,你可别忘了,如今你已选择归顺夏氏,在后梁百姓的眼中,也已经是叛国者,更是千古罪人,所以你又有什么理由在这里教训我!” 楚誉面对他的拔剑,却没有反抗。 “楚泓,不论世人怎么看我,我都问心无愧。而你,却要实实在在的背负着罪名,在黑暗中活下去,阳光之下,永远抬不起头。” 楚誉的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他瞬间就挤了眉,出剑之时,楚誉一个纵身,用扇柄牢牢抵住,随后一个招式,快速扛了他的剑锋,一个反转,一掌击退了他。 楚泓站定还想进攻,可楚誉早已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打落他的剑,再一个俯首,迅速移至他的身后,不过轻松一个招式便将他制服。 楚泓奋力挣脱着,可是楚誉直接用手肘将他扣在墙边,动弹不得,此时门开了,只见隐青大步踏进来,随后一把抓住了楚泓,甚至将他用麻绳捆绑了起来。 楚泓依旧不放弃,大声传唤着屋外的士兵,可是隐青浅浅一笑,道了句。 “太子殿下,省点力气别叫了,就你带来的那几个兵卒,都还不够我练手的。” 听言,楚泓才慢慢安静了,不过眼神中的怒意却越来越激烈。 此时楚誉缓缓俯身,到了他的耳边。 “楚泓,你还是太冲动了,往往容易被人抓住缺点,强而攻之。” “楚誉,你到底想干什么!” 楚誉听后一笑,眼神坚定。 “放心,我现在不会杀你,不过,我倒是要谢谢你,那日同夏兖满吉说了假话。” 楚泓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看着楚誉的眼神,缓缓道出。 “军令…” 狼烟 号角之声蔓延至天际,苍鹰掠过之时,只见满眼鲜红。 落叶纷飞,洒满了街巷,鼓乐响彻太珞城首尾,百姓们全都站至两侧,中间的舞乐队伍身姿柔美,琴弦弹奏着欢愉之曲,枯树上的红菱互相缠绕着,有着永结同心之意。 马车头站着一位红衣女子,手中拿着花篮,不停的往外撒着喜饼喜糖,所落之处,都遭得百姓一哄而上,人声鼎沸之际,掩盖了远处的马蹄声,以及暗处刀剑摩擦的声响。 往日的太珞城虽然也是人流涌动,络绎不绝,但相比其他城镇来说,终究还是显得有些安宁凄清了,今日属实是整个夏氏最热闹的日子,人们脸上甚至都不约而同的展露着笑意,口中说着吉祥语,互相拱手行礼。 舞队行进之处,都可听见鞭炮之响,众乐人全都身穿红色锦服,上面印刻着夏氏独有的花纹,引人注目,而我在暗处默默看了很久,竟然觉得这样的日子里,刘奚宁一定穿得很美。 可是她不曾想过,自己的父亲已亡,刘氏也早就不同与往日,就连今天她的大喜之日上,也可能会出现血雨腥风的画面,换作任何一个女子,这样的打击都是难以承受得住的。 我其实是觉得有些怜悯,若是之后夏兖各槡依旧能够善待她,那她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我正想着,却被纪淮拉了衣袖。 “别看了,小心被发现,我们还是回去潜伏着,等待他们放消息出来吧。” 我点了点头,随后竟然发现自己的脚边不知何时洒来了一块红纸包着的喜糖,我俯身拾起,然后便跟随纪淮一起离开了供我躲避的墙角,回到了队伍驻扎之处。 幸川在同随行的将士说着接下来的战略之法,眼神语气都十分严肃认真,他紧紧的拿着看门斩,说罢还低头理了理自己的铠甲。 我将喜糖放在了怀中,想着若是这一战胜了,那我再拿出来吃,就当是庆祝了。 我换上了幸川为我准备的战服,突然就觉得身上重了不少,好在我恢复得还不错,本身也就有些武功底子,所以挥起弯刀来也还算方便顺手。 我将长发束起的时候才发现,来西北这些日子里,头发竟又长了不少,我之前在羌勒的时候,经常让碧梧帮我剪头发,因为我总觉的头发太长妨碍我骑马射箭了,短些就更干净利落,可是自从来到后梁之后,入了王府,南双每次都将我的头发梳成发髻,也不准我轻易的剪。 见我束发有些困难,纪淮便说要来帮我。 他的手法虽然生疏,不过动作倒是温柔,不紧不慢的,不像南双每次都把我的头发梳的紧紧的,再加上什么珠钗之类的,绷得头皮都疼。 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我拿出了手帕,缓缓的擦拭着我的弯刀,一丝一毫的灰尘都不能容许留下,尖峰之处的锋利,还差点一不小心将我的手帕刺了口子。 “你的这把弯刀,从何而来?” 纪淮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我,轻声发问。 见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顿,他才继续开口解释。 “我见它极为锋利,上面还有珠宝镶嵌,想着应该来头不小,但你若不方便说,那就当我没有问过。” 我收起了手帕,将刀鞘插回之后,细细端详了一番。 “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我阿爹说我阿娘是个功夫极高的人,当年他们就是不打不相识,这把弯刀我阿娘从不离身,就算是睡觉也要放在枕边,后来我阿娘因为生我难产去世了,就把弯刀留给了我。阿爹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抱着弯刀睡觉,他当时害怕我被伤了,还找了奶娘日夜看护,阿爹说应该是弯刀上有阿娘的气味,所以我才抱的这么紧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有时候看着,就觉得是阿娘在护着我一样,十分安心。” 我细细的抚摸着弯刀的柄身,这种我无比熟悉的感觉,仿佛与生俱来一般。 “你阿娘应该同你一样,是个善恶分明,有情有义的人。” 纪淮微微的笑了,看着眼前这幅画面,他竟然感受到了与他而言无比陌生的亲情,真的十分温暖。 “我阿爹说,阿娘就希望我成为一个果敢的女子,不被世俗道德羁绊,能分辨是非善恶,不用为他人而活,只做自己。所以我一直就觉得,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我们一定要做好事,做对的事,这样才能无愧于心,哪怕一切都重来,如今是怎么选择的,我还是依然会这样选择,我不怕流血死亡,我只怕自己会遗憾和后悔。” 我抬头看向天边的云,只觉得今日的天色格外的好,想来,晚间的时候,星星也一定会很多很亮吧。 “你不会流血,更不会死,无论你做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会护着你。” 纪淮提着剑,站在了风口,他身穿玄紫色武服,眉目清冷,衣摆随风飘动,这样一看,真的有一种侠者风范。 我轻轻笑了。 “你还有你自己的人生要过,不用一直都护着我。” 这一次,我明显地捕捉到了纪淮眼中的失意,虽然就短短的一瞬,但是突然就印在了我的心里,让我觉得有些酸涩。 他护了我这么久,甚至还为我受了伤,我真的不想他再有任何的不测了,我只求他能好好的过好自己的一生,安静祥乐。 可是我总感觉,他好像对我口中而言自己的生活,并不是那么有兴趣,也并不是那么的在意。 “我...我是说,我不想再看你因我而受伤了,等到今天这一战过去之后,你就跟我回后梁,我带你去游山玩水,吃酒看戏,怎么样?” 我笑着等待他的回答,可谁知纪淮突然皱眉,眼神凝聚,毫不松懈的盯着前方,提着剑的手握的更紧了。 “开始了。” 听言,我立刻转头,只看见夏宫之内,狼烟四起。 这一刻在我的记忆中,仿佛格外的的漫长,身边的一切好像突然就变得嘈杂起来,可是我又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一般。 我只知道我握着弯刀,腿脚不听使唤的同纪淮一起跨上了骏马,奔赴之间,脑海一片空白。 我奋力想让自己回过神来,满目的斗志,此可我能清楚的看见远处城墙之上的夏氏大旗,在狼烟之中,摇摇欲坠,最终倒下。 婚典 夏氏的风俗,新娘盖上了盖头之后,当夜除了新郎之外,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摘下的,否则就会家门不幸,就算有的男子新婚之夜突然丧命,让新娘守了活寡,那当晚也得牢牢盖着盖头,等到子时一过,才能自行揭下。 刘奚宁细细的记得主事婆婆叮嘱的一字一句,画好了红妆之后,就只是默默的坐着,等着人来传唤,为了礼俗,她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她记得昨日簪梅说,刘氏今日也会有人前来赴礼,自从父亲真的签了那一纸婚书之后,她还时刻疑惑自己是不是身在梦里,往日在刘氏的时候,自己在父亲面前是根本不能提夏氏一个字的,可未曾想到如今他竟然真的同意了自己的婚事。 不管是不是姐姐和母亲替自己求了情,最起码从这能看的出,父亲还是十分在意自己的。 听簪梅说,今日天气大好,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婚典操办的声势也特别浩大,还说今日晚间城楼之上会有烟火和彩星可以看,这是天降的福照。 刘奚宁只是听得多,还依旧闭着口。 她其实根本不在意什么天象,她只在意她今日的那位夫君,会不会同她说什么话,又会不会新婚之夜,心里却一直想着别人。 正事婆婆说,自己一直愁着眉,抿着嘴不好看,让自己在这样的喜庆日子里多笑笑,可是每当刘奚宁想笑的时候,却发现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容易了。 辰时刚至,院里便来了小厮,说是吉时已到。 当红盖头盖上的那一刻,刘奚宁握紧了冰冷的手,在簪梅的搀扶之下上了高轿,她心中难掩的慌张,但是一想到从今天开始,自己便是夏兖各槡的正妻了之后,竟也感觉得到了点安慰。 高轿摇摇摆摆,刘奚宁只觉得自己头上的金饰在眼前晃个不停,盯着看了一小会儿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轿停,缓缓下了高轿之后,便是要上高台,此刻的鼻尖能够嗅到香火的气味,刘奚宁踩着自己的影子,紧紧的勾住了簪梅的手腕。 她的心七上八下,毫不安稳。 然而就在这时,自己的身旁却突然站了一个人,多了一份气息,刘奚宁低头还可以看见他红色的衣摆,随后自己的手便被他牢牢的握住,她心下一紧,仿佛更慌了。 夏兖各槡正眼目视着前方,看着周围的众多氏族大臣,以及高位上的夏兖满吉,神情漠然。 他牵着刘奚宁,一步一步,又稳又缓的走上了高台,阳光之下,他的身后背着那把大刀,倒是引来了众人的窃窃私语。 谁能料想到新郎官会在大喜之日,带上一把大刀呢?这非但不吉利,还可能扰乱婚俗。不过他是夏氏的小王,从来就不按常理出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没有人敢有什么质疑。 夏兖各槡依旧挺直了腰杆,只是紧紧看着高位上的夏兖满吉,然后挑了挑眉。 夏亦瑶站在夏王的身边,观察着夏王含笑的双眸,虽有一丝怒意,不过已经被他强烈的克制住了,如此大的场面,即使面对自己的亲儿子带刀成亲,为了顾及颜面,他依然是不会多说些什么的。 而此时楚誉同魏询一起,一声不吭,在客席当中缓缓地品着茶。 红钟声响,众人肃立。 夏千裴缓步走到了二位新人中央,俯首行礼,然后点燃最中央的香火,仿佛启天仪式般的挥动着手中的木铃,口中念着咒语。 “阿苏呷犵勒…” 夏兖各槡弯了弯嘴角,放了牵紧刘奚宁的手,然后在指示之下二人一同跪在蒲团之中,祭拜天地。 今日微风,倒是没有什么尘土,前几日落了一场大雨,应该是掩盖了些空中黄沙。 夏兖各槡起身抬头的那一刹那,脸色便的很快。 而刘奚宁等了很久,却也没有再等到夏兖各槡重新握紧自己的手,而是就这样放纵的露在了微风里,貌似有些冷。 “殿下,该拜夏王了。” 夏千裴在一旁小声提醒着,而刘奚宁听言后便小心着缓缓跪下,将要行礼之时,却发现身边的夏兖各槡依旧站的笔直,仿佛耳边过了一阵风,什么都没有听见。 “殿下…” 夏千裴见状还刻意走近了些,可夏兖各槡只是瞥了一眼身旁这位佝偻的老人,微微耸了眉。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之坚毅洪亮,貌似能够传至每个人的耳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成婚之礼,先祭天地,后拜父母,则视为礼成,那么千裴大人,敢问我母亲何在啊?” 夏兖各槡此话一出,不论是在坐的各位氏族,跪下的刘奚宁,还是高位上的夏王,皆难以置信般的在心中感叹震惊了一番。 夏千裴慌了身子,差点没有站稳,随后回神反应过来后,轻声在夏兖各槡耳边道。 “殿下,您的生母已逝,那自然就是只拜夏王。” 夏兖各槡听罢,毫不遮掩的轻笑一声。 “既然我母亲已逝,那么按夏氏礼俗,也应该祭拜牌位,可是连牌位也没有,难不成你让我跪这身边的风,脚下的土,或者天上的日?” 夏兖各槡站在阳光之下,身影修长,背后的大刀反射着金光,让人瞧不真切。 众人嗟叹,甚至又开始小声议论。 “这小王生母传闻可是夏王亲手所弑,死无全尸,怎么可能有牌位。” “是啊,而且小王今日婚典之上说这番话,胆子也太大了,这不是故意给夏王脸色看么。” 此时的夏兖满吉紧锁着眉头,双眸紧闭,玩弄着血色玻璃瓶的手瞬间停下,另一只手紧握成拳,砸在了高椅上,漏在了阳光里。 夏亦瑶俯身。 “夏王,此等场面,万万不可动气啊。” 夏兖满吉听罢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慢慢睁开了眼,看着圆台之上他的那位亲生儿子,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他将手中的玻璃瓶交给了夏亦瑶后,挥了挥手。 夏亦瑶立刻一个纵身飞至圆台之上,举起手中的器物展现给了四周宾客,随后轻轻放在了香火台上。 “诸位,此物是小王生母之遗物,如今也可视作牌位,所以殿下,行礼吧。” 夏亦瑶平淡的语气中,夹杂了一丝任何人都没有发现的悲情,谁都不知,当她拿着那个血色玻璃瓶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 而夏兖各槡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一步,果断的拿起了桌上的玻璃瓶,放在眼光之下细细看了好几眼之后,嘴角开始不停上扬。 “父亲,不知你可否还记得我问过你,你可曾对一件事情,有那么一刻的后悔,然而你当时沉默了。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恶事做尽的人,根本不配受人跪拜,他只配付出代价。” 夏兖各槡拔刀的那一刻,太阳落在了刀刃上,此后只能看见一片鲜血,溅到了很远很远。 梁军 尸骨在烈日之下暴晒,没有一丝挣扎的痕迹,眼睛紧闭着,看上去倒无比安详,鲜血随着刀刃滑落,一滴又一滴,与玻璃瓶内的颜色相呼应,格外的显眼。 众人皆惊叹,甚至有的已经忍不住站起了身,慌慌张张想要寻个不易被发现的角落逃窜。 夏兖各槡握着他的大刀,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目光与高位上的那双怒目相撞,暗流涌动之间,仿佛四下都变得更加寂静了。 除了瞪大眼睛之外,在座的各位大臣氏族没有一个人敢说话,阳光照射的地方,此刻却好像更寒冷了,落叶飘飘扬扬,落在了夏千裴流血的伤口之上,而他却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并且永远都不会动了。 刘奚宁反应过来时,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看到了地上流淌的鲜血,她一瞬间惊愕,可是她除了紧紧的低着头之外,就是默默的喘气呼吸。 夏兖满吉起身的时候,眼睛里的凛冽穿过了烈阳秋风,他看着那个虽然有些桀骜,但从小也算懂事刻苦的儿子,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夏兖满吉心里清楚他的儿子是恨自己的,他母亲的死确实给了他很大的打击,然而自己也曾想过他这么多年对自己积压的恩怨会不会在一瞬之间突然爆发出来,可是自己却没有想过,会爆发的这么快,甚至是在婚典之上,在众人的面前。 “看来今日小王是犯了病,亦瑶,给我把殿下带下去,如今也不用等到礼成了,直接将王妃送到小王宫中,其余人等便到殿内赴宴吧。” 夏兖满吉说罢,给了夏亦瑶一个眼神。 夏亦瑶如往常一样俯身回礼,但是却没有同往常一样,立即拔出短剑行动,而是就那样同夏兖各槡一起站在阳光之下,直直的看着上方。 刚准备上高台的数位士卒看到夏统领并没有动之后,便也纷纷从台阶上退了下去,回到原地。 夏兖满吉看到这样反常的局面,终是没有压抑住心底的那份怒火,顿时勃然大怒。 “都愣着干什么!难不成都要反么!” 话音刚落,几个一边的黑衣女杀手便立刻上前拉起了刘奚宁,搀扶着离开了,而所有士卒却是面面相觑,可最终还是惊恐的拿着刀剑一拥而上,将夏兖各槡团团围住,但又一个都不敢真正的动手。 “父亲,若我今日真的要反,你觉得我会赢么?” 夏兖各槡说时脸上持久的笑容突然消失,他举起手上的大刀挥舞而下之际,直接深入了地中,随即裂开一道缝,蔓延数米。 周围的士兵见了全部后退,酿锵了一大片。 夏兖满吉横着眉,紧闭着唇,仔细还能看清他下颚的胡须跟随着他的呼气而微微颤抖。 “羽翼军。” 夏兖满吉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在众人的耳边都显得十分陌生,但是这个称谓,夏亦瑶却最熟悉不过。 抬头的瞬间,只见无数的黑衣人突然从楼阁跃起,不过刹那间,全部均匀的分布在了各个墙垣屋瓦之上,他们一个个气势凶猛,手拿毒箭,箭头直直的对着同一个目标,谁都能想象到,只要他们一松手,那一定就是万箭穿心。 下坐的楚誉见状,貌似悠然的品了一口茶。 只见他缓缓摇着纸扇,然后轻声对着魏询道了一句。 “夏王还真是沉不住气。” 而此刻魏询牢牢的握住手上的银剑,心不在焉的探索着各个楼阁角落里,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输或赢,已经肉眼可见。亦瑶,若你此时立刻回到我身边来,我还能考虑留你一条命。” 夏兖满吉好不容易同夏亦瑶说一句并非是命令的话,但是却也并没有那么好听。 其实夏亦瑶十分清楚,自己这么多天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候传唤不到人,夏兖满吉早就已经对自己起疑,只不过就是最近令他操心的有些多,所以他才没有提及,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可是如今,既然他给了机会让自己站出来了,那自己就绝对不会再回去了。 夏亦瑶拔出短剑的那一刹那,竟然还是从夏兖满吉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诧异。 台下的众多女杀手见状也都开始小声议论,甚至多数还是以从前那种恐惧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在夏宫之中一直都是个令人害怕的存在,不过从今天开始,她就不是了,她只是她自己。 “夏王,我辅佐您这么多年,成功帮您灭了蒙氏,助您登上西北共主之位,可若是没有我的话,您如今,还能坐的那般高,说出这样的话吗?” 夏亦瑶微笑的那一刻,楚誉看的仔细,就仿佛突然回到了他们一同救济西北瘟疫的那一日,她笑的也是如此真实。 “父亲,肉眼可以看见输赢,却看不见善恶。您当初为了制出噬月蛊,听信了一个小人的谗言,甚至不惜亲手杀了您的结发妻子,取其心肉用来喂食蛊虫。您还为了一统天下,利用虚假之意灭了蒙氏,逼迫蒙氏子民称您为王,这么多年,您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是为了西北,但是西北数月干旱无雨,瘟疫蔓延,您除了只会请巫师作法之外,根本没有实施其他任何有效的救济之法。史上没有任何一个君王,只坐拥权利,却不承担百姓忧患,我今日站在这里就是想告诉您,您期待的那个王朝,永远都不会到来,而我作为西北的小王,作为母亲的儿子,这一次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夏兖各槡坚定的一番话,让在场众多人心中顿了。 夏亦瑶心中如此,夏兖满吉心中也是如此。 可是当一个人陷入沼泽的时候,越是挣扎,就会越陷越深,最终无法自拔,夏兖满吉自己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自私自利,可是除此之外,他就觉得人世毫无意义。 他确实为了制作蛊毒,亲手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可是每当他看到那个月色的玻璃瓶时,心中都会如刀割一般难忍,他当作宝贝一般无时无刻的放在身上,就是因为他已经后悔。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在岔路口做出的选择,做出的牺牲,他也愿意承担一生的愧疚,只要能够获得西北共主之位,他根本不会在乎这一丝难熬的情绪。 他也想过有人终会对自己不满,站出来大声的指责自己,只不过他不知道这个人竟然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因为最疼爱的女儿夭折,他的情绪一度崩溃,唯一的儿子,他不想他窝囊的活着,做一个任人宰割的傀儡,所以他严加管教,虽然缺失了一些该有的关爱,但也确实让他变成了一个能文能武的可造之材。 他的私欲,只对天下。 可夏兖各槡的一番话,不但刺痛了他,还彻底激怒了他。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乖乖的收起刀,继续做这夏氏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小王,还是想要与我继续对抗,最终万箭穿心,死无全尸呢?” 夏兖满吉绝不允许他走的路上,有任何一个绊脚石,如果有,就必须清除干净。 而夏兖各槡听了话,重新勾起了笑意。 “父亲,死无全尸这种话,现在说还为时过早吧。” 说罢,夏宫大门被哄的推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批极其精良的军队,统一的盔甲,长剑,腰间的挂牌之上,清晰的刻着两个字。 “梁军。” 反败 就连楚誉也没有想到,援兵会来的这么及时。 刻有“梁军”二字的腰牌在阳光之下闪烁着金光,魏询见了,心中不知不觉涌起一阵洪流。 他记得父亲曾在西北统领的那一批精兵,就叫做梁军,后来被夏兖满吉以偷袭之法赶尽杀绝之后,皇上为了巩固西北安定,又在暗中抽出一批军队掩藏在西北,只受后梁军令的调动。 虽说这一批梁军与之前的精兵对比起来稍弱了些,但也能算得上是强兵,将士们也都能够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所向披靡。 墙楼上的羽翼军一个个都拉紧了弓弦,目标有了明确的变化,然而没有等到主人的下令,谁都不会松一点点力气。 可夏兖满吉除了直直看着那一大批横冲直撞的梁军,气势汹汹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之外,毫无动作。 当他的视线突然有了转移,目光所落之人,竟是正在下台品茶的楚誉。 楚誉感受到了那股炙热的目光,之后,他轻轻将折扇放在了腰间,起身的时候,剑穗在风中摆动,剑身脱离剑鞘之时,银光刺眼。 一旁的魏询见状,也坚定的起了身,收起了往日里营造出的那一幅公子模样,神情坚毅。 夏兖满吉从怀中拿出那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时,神情漠然,他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如此浑然天成,精雕细刻的宝石,应该花费了不少功力和银两。 “所以,你交出来的,是假的?” 夏兖满吉就算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还是不确定般的问出了口,楚誉淡然一笑,将长剑举得更高了些。 “夏王,您手中的可是天山雪玉,生长在天山之上,以山泉水日夜浇灌,可谓世间难寻,我还特地拜托夏统领寻了个活好的工匠,精心打磨,您怎么能说是假的呢。” 夏兖满吉听罢手中的力气渐渐加重,在玉石开裂的那一刻,一道雪白直窜玉身,并快速往四周蔓延,直到完全破碎后,划破了他的手掌。 “原来你们早就计划好了,真不愧是后梁的誉王,夏氏的女杀手统领。可是你们今日就算杀了我又能如何?你们体内的噬月蛊,定会在某个月中发作,然后让你们全身溃烂而亡,没有人能躲得过。” 夏兖满吉的吼笑穿过了天地,在空旷的高台之上显得格外清晰,他知道,最终能全然相信的,还是他用尽所有心血制成的噬月蛊。 没有人能逃得过,所有人,都会为自己陪葬。 “就算某个月中我全身溃烂而亡,也绝不会让你再继续剥削百姓,将西北陷入黑暗境地。夏兖满吉,事到如今你还不反省,这么多年你可曾真正为西北做过一件好事?你只为了你自己的私欲,只为了自己能站得更高,就奋力的将无数人踩在脚下埋进土里,你想做天下共主?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楚誉说罢,纵身一跃到了高台之上,从夏亦瑶手中拿过了后梁军令,顿时所有梁军轰然跪下,这一刻,他好像彻底摆脱了心中的那道枷锁,摆脱了叛国逆贼的罪名,真正的作为后梁的誉王,拼命搏杀。 他看着这一片尘土,神情严肃。 “梁军听令!彻底绞杀夏氏匪寇,还西北安宁!” “是!” 霎那间,无数毒箭铺天盖地的落下,梁军奋勇上前,刀剑相抵,夏亦瑶将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到了与敌军的战斗之中,面对之前共事的其他女杀手,她丝毫都没有留情,无数淋漓的鲜血落在了眼前,落在了脚底,但是心中却觉得此刻异常痛快。 魏询也拿着手中的长剑奋力的挥舞着,他眼神中带着蒙氏的仇恨,父亲的仇恨,咬牙切齿的砍杀,突然,他在人群中恍然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可是再次找寻时又消失的没有痕迹。 有一名敌军趁其不备,竟重重的一刀砍下,魏询只听见耳边尖锐的声响,一回头,发现姑姑就站在自己身后,已经一剑刺穿了那人的心脏。 二人相视之后,便又纷纷陷入了厮杀。 夏兖满吉看着面前的这一幕,眼神顿时锐利起来。 他勾勒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从腰间拿出了一个木盒,打开之际,只见里面无数的蛊虫涌动,不停的吸食着鲜血,残忍不堪。 而此时的暗处,数只巨大的箱子内开始摇晃涌动,突破箱口的那一刻,黑色的躯体源源不断的攀爬出来,朝着人多的方向涌去,恰遇到一个慌忙逃脱的丫鬟之后,便快速覆其身,直到吸干其鲜血,只剩下一具干尸。 就在夏兖满吉引出所有蛊虫,准备逃脱之际,一把拽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夏氏的小王,夏兖各槡。 父子之间的对峙,都是这么些年积压在心头的不满和怨恨堆积,然后在这一朝完全爆发。 夏兖各槡手中的大刀,此刻还在流淌着鲜血,他的脸上沾满了汗水和血液的混合体,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沙尘。 他紧凑的眉头之间,在挥刀的那瞬间,有了一丝犹豫。 “各槡,我确实对不住你和你的母亲,此刻你若是要杀我,我也绝无任何怨言。” 不知为何,当一直都高高在上,人皆畏之的夏王,突然露出这样一副温和的表情,说这样求全的话时,夏兖各槡并没有觉得这是他的虚情假意。 反之,他真的犹豫了。 毕竟是养育了他几十年的父亲,而他等他父亲这样一句歉疚的话语,一等就是十几年。 这一刻,心中千万的愁绪,纠结,凝为一体,让他无法出手,更不知如何出手,明明刚才已经决定了要狠心的。 “但是各槡,你只不过听了他们几句谗言,便要杀了我,那你又有没有想过,他们不过都是在利用你,等到夏氏惨败之后,他们可能会一举将你抓获,毫无逃脱之机。他们口口声声说为了西北安宁,可是他们毕竟是后梁子民,真的能够一心振兴西北?你以为他们后梁皇帝,就不想做天下共主么?” 夏兖满吉意味深长的语言,深深的扎入了夏兖各槡的内心。 他紧握着刀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不受控制。 “我…” 他此时的脑中特别特别的乱,仿佛要炸裂一般疼痛难忍,而高台之下的阵阵吼叫之声,也已经响彻天际。 只见无数的蛊虫爬至士兵的身上,脸上,嗜血速度之快让人惊叹,黑蒙蒙的一片快速的袭来,淹没了众多士兵。楚誉立刻警觉,他一跃到了高墙之上,这才彻底看清原来全部都是蛊虫。 “都到高处去!” 夏亦瑶和魏询听到楚誉的提醒后,纷纷离地,跃至城墙上方,观测着蛊虫的行动。 夏兖各槡发现台下局势已经不对,嚎叫声此起彼伏,他这才知晓一定是夏兖满吉还特意留了一手。 “各槡,现下若是你我合力,说不定还能反败为胜。父亲答应你,之后一定重整夏氏,将您母亲立碑至后山,为其修建庙宇,供人祭拜,如何?” 夏兖满吉已经清楚的抓住了夏兖各槡心头的缺口,发现他的犹豫之后,便知道有了可乘之机。 不得不说,对于夏兖各槡而言,这样的条件,他只是想想,便觉得动心。 现下梁军已经完全慌乱,若他此时协助父亲,再借助蛊虫之力,反败为胜的几率最起码也有七成,可是这样一来,自己就成了背叛者,若是将来父亲并不改善,那自己就是天下的罪人。 他的刀提起后,又缓缓放下,脸上的血迹流到了嘴中,有一股涩涩的滋味。 有时候自己做不出的决定,不如让别人替你做。 当一把长剑正中夏兖满吉心脏的时候,他瞪大了眼,没有任何挣扎,随后鲜血溢出了口,轰然倒地。 而此时纪淮就这样站在城墙的最高处,手还保持着刚刚扔剑的姿势,衣袂随风飘着,当他看见夏兖满吉倒下的时候,心中一块巨石落地。 我骑着马冲进城门,与楚誉视线相交的那一刻,用力忍住了眼泪。 蛊王 烽烟漫漫,黄沙在这一刻仿佛显得更凉了,夏宫之中的残躯之景,与外面锣鼓喧天的太珞城形成了鲜明的比照。 我们驾马而来,在刘氏大军冲进夏氏城墙的那一刻,已经是满目的厮杀与搏击。 高台之上,夏兖各槡直直的站在那里,看着身前倒下的父亲,手中的大刀轰然砸地,接触之处一道裂缝快速蔓延开来,将圆台一分为二。 底下战斗的士兵此刻根本没有发现夏王已死,而是依旧拼命的与敌手对抗着,只见其中一个黑衣女杀手蹒跚之间举起了夏氏大旗,对着无数流血的夏氏兵将说着夏氏不败的话语,可最终还是被刘氏飞刀伤了要害,缓缓倒地。 纪淮上前从夏兖满吉的尸体上拔出长剑的时候,看了一眼在原地双眼通红,踌躇不决的夏兖各槡,随即他又快速的转身,投向了下方的恶战之中。 夏氏女杀手众多,一个个武功高强,并不是好对付的,再加上羽翼军百发百中,毒箭只要稍微有所沾染便会立即身亡,除此之外,蛊虫的大肆袭击,仿佛每个人都无法逃离这场战役,最终都得成为他们口下的亡尸。 我进门的那一刹那,虽然看见了楚誉,但是我很快就转移了目光,拔出弯刀开始击杀,我只知道每个人的鲜血都是滚烫的,触到肌肤的时候,十分炙热。 刘氏的飞刀能够有力的抵挡羽翼军的弓箭,而梁军也基本能够抑制夏氏女杀手的进攻,可是唯独地上黑压压的蛊虫,只要渗入你的血肉,便只有一死,毫无挣扎的余地。 我亲眼看见面前的一个刘氏暗兵,被数只蛊虫侵入,快速的吸食着鲜血,血脉不停涌动着,最终全身干枯,就如同一具焦尸一般,暴晒在烈日下。 我用蹩脚的轻功躲避着蛊虫的袭击,只不过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倒下,只怕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我们注定都要丧命于此。 楚誉和夏亦瑶等人依旧拼命的在城墙高楼之上同羽翼军对抗着,而我转身的那一刹那,看见了一跃而上的纪淮,只见他长剑一挥,势如破竹,仿佛是在宣泄着什么情绪一般,他的四周铺满了尸骨,血流成河之际,无数蛊虫一拥而上,奋力吸食着。 而他到我身边的时候,只见一只蛊虫碎成两半突然从我上方落下,我这才发现若不是他,我方才可能已经成了蛊虫的盘中餐了。 “这蛊虫如此凶猛,数量又如此之多,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葬身于此。” 我一边说着,一边提防着敌军的进攻,而纪淮此时却出乎意料的俯身捡起了刚刚被他粉碎的蛊虫,我正想阻止,毕竟这蛊虫性毒,哪怕死了可能也有毒性,而他却已经将其放在手中开始细细观察。 不出一会儿,他终于放下,并且坚定了眼神。 “此类蛊虫,皆是蛊王繁殖,毒性随着蛊王生长而变得强烈凶猛,根本无药可解,但是…” 纪淮虽是坚信的语气,可是眼神中还是透露着一丝的不确信。 “但是什么?” 我看着他,眼神变得期待。 我一直都觉得万物相生相克,只要存在,就一定会消失,一切事物,也一定都会有解决之法。 “但是我认为既然他们依附于蛊王,就一定受蛊王支配,所以只要毁掉蛊王,他们应该就会不攻自退。” 纪淮说时,眼神还在不停的搜寻着。 我认为他说得有理,可是目前如此混乱,夏兖满吉又已经殁了,我们又到哪里去找蛊王。 蛊虫一片又一片涌来,吸食了血的蛊虫仿佛变得更大更有攻击性,纪淮拉着我跃到了墙头,在此地清晰的看着下方的场面,听着众人的惨叫之声,我不由得心头一紧。 等不及了,那蛊虫之凶猛,无人能及。 甚至有一些蛊虫已经开始沿着墙壁,慢慢向上方涌来,并且眼看就要到我们的脚下,我瞬间慌乱失措,而此时纪淮突然将我抱起,他好像很明确什么目标一般,带着我到了高台之上。 那里有一张桌子,一具尸体,还有夏兖各槡。 当我对上夏兖各槡的眼神时,无尽的酸涩从我的心头涌出,他身上全是鲜血和尘土,我感觉此时的他,好像一个黑暗中的囚徒,不知道该往那边走,所以无奈的踌躇着。 我不敢再看他,我心虚了。 此时纪淮走到了桌台边,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那一个血色玻璃瓶,仔细观摩了一番之后,竟然毫不犹豫的用力朝地上一摔。 瓶中鲜血迸出的那一刻,我只听见夏兖各槡的一句。 “住手!” 可是覆水难收,瓶子破碎的同时,里面的蛊王已死,而瓶中夏兖各槡母亲的心头之血,此刻也正在阳光之下,慢慢蒸发着。 我能看到他的眼中含着泪,红的厉害。 当他站起冲向碎片的那一刹那,我与纪淮都惊了,只见夏兖各槡沉痛的跪下,眼泪溢出眼眶的那一刻,我的心中刺痛。 谁都不知到那个瓶子对他意味着什么,谁都不知道那是唯一带有他母亲气息的遗物,他是那么的怀念他的母亲,但是这一切竟然在这一刻,全然破碎,他心中的那道防线,也瞬间崩塌。 高台之下的蛊虫此刻好像顷刻间就凝固了一般,它们不再狂热的去吸食血肉,而是就那样突然停在了阳光里,就像没有气息的死物一般,当有人踩在上面时,还会发出嘎吱的清脆声响。 蛊虫已除,胜负已分。 这一刻刘氏的暗兵和梁军再次鼓足了气血,搏命而击,我相信不过一盏茶左右的功夫,我们就能够将所有夏军彻底剿灭。 独霸西北的夏氏,将再也不复存在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夏兖各槡,心中波涛翻滚,是我欺骗了他,所以我心中一直有愧,如今看他这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我更是深深的责备自己。 我想上前,可是纪淮制止了我,他朝我摇了头,应该是怕此时的夏兖各槡情绪波动,会做出与我不利的事,可是我想着,就算他此刻恨不得杀了我,我也不会躲避。 毕竟夏兖满吉已死,夏氏匪寇已除,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么这就够了。 可就在我走向他的那一刻,我突然察觉到一只冷剑就这样从我脸侧划过,我快速反应,一跃扑倒了夏兖各槡,终于算是躲过了一击。 而我回头的那一刻,冷剑再次袭来,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来者是谁,便拔出了弯刀与其厮打,这人功力不菲,我一人有些难以招架,纪淮见状也一同前来帮我,当他的长剑勾掉那人脸上的面纱时,突然一道银光闪过,将他的剑撬开。 我与纪淮互相搀扶着,因抵制强力而后腿几步后,终于稳稳站定。 我这才看清,面纱之下是一位妇人残缺的脸庞,而此刻站在她身侧的,竟是魏询。 执念 “蒙统领?” 我只听得纪淮在我旁边轻声的唤了一句,随后便看见刚才那位蒙面的妇人便抬了头,当他们二人对视的刹那,眼神中突然就多了很多我读不懂的情绪。 那妇人也算长的秀丽,不过有一侧脸颊上布满了疤痕,凹凸之间,让人有些酸感。 见状,纪淮与此人定是认识的。 “纪淮?你没有死!” 那妇人说时眼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光,此刻我能感知纪淮本想上前,不过介于我还在他的身侧,所以他不过向前踏了一步之后,就没有再动了。 “蒙氏被灭,全都拜夏氏所赐,今日我一定要让整个夏氏陪葬,而他夏兖各槡,作为夏兖满吉的儿子,必须死!” 蒙西霓心中的一团火熊熊的烧着,当她用剑刺向每一个夏氏之人的时候,她的脑海中都会想起蒙氏死尸遍地的场面,她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太久,她今日一定要杀了所有夏氏贼人,为蒙氏报仇,然后再助魏询拿回本应该属于他的,所有的权利。 此时的夏兖各槡,只是盯着地上他母亲破碎的心血痕迹,不声不响,也不说一句话。 因此当蒙西霓的剑再次朝自己指来时,他也根本就没有用心去挡,最终是我一个酿锵,奋力替他用弯刀抵住了,只不过她力气之大,我还是很难招架,眼看就要摔下高台。 我看见了纪淮快速朝我奔来,可是还没有等到他抓住我,我就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之中。 抬眸之时,我看见了楚誉的眉眼,他的脸上还染了不少的血迹,紧凑着的眉头,没有丝毫的松懈,他身上清香的味道涌进我的呼吸里,让我觉得十分安心。 我稳稳的落地,而楚誉一直紧紧牵着我的手。 纪淮停下脚步的时候,心中紧绷着。 当众人的目光看向楚誉时,只有夏兖各槡抬了头,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的心瞬间慌乱,可是我此时此刻只能拼尽全力的护着他,弥补对他的愧疚。 “你是蒙氏的人?” 楚誉说话时的语气十分冰冷,他紧握着长剑,很好的挡在了夏兖各槡的面前,仿佛只要有人多靠近一步,就会立刻见血。 蒙西霓干笑了一声,眼神冷漠。 “没错,我的确是蒙氏的人,当初蒙氏惨遭夏氏灭门,我便发誓终有一日一定要让整个夏氏付出代价!所以今日我一定要杀了他,你们若是还想出手阻挠,可就别怪我刀剑无眼!” 蒙西霓说罢,还想持剑上前,但是楚誉却将长剑一挥,直直的抵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去路。 “我不是在问你,我是在问他。” 楚誉剑锋一转,所指之人,正是魏询。 我有些不明所以,不明魏询为何一直同那妇人站在一侧,也不明为何楚誉这时看魏询的眼神,与往日有很大的不同。 而这一次,魏询大步上前的时候,也同楚誉一样高高举起了剑,他的那把剑我先前从来没有见过,我只觉得它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可见价值不菲。 魏询扬起了嘴角,同之前一样熟悉的笑了。 “你既然早就已经知道了,还这般问我做什么。” 魏询可以肯定,以楚誉此时此刻的语气眼神,根本就不是单纯的怀疑,而已经是十分的确信。 然而自己也十分清楚,每次与姑姑木箭传信的时候,天生多疑的楚誉,就不可能没有一丝察觉。 楚誉的眼眶有些微微泛红,可能是因为眼角上的血迹滑落了眼睛里,所以才被染了。 “你要杀的只有夏兖各槡,还是包括我们所有人?” 楚誉这句话如同冬日里的寒冰,煞的就流淌进了魏询的心中,没有一丝防备,可是他还是忍住了,也保持了脸上的笑容。 魏询早就想过这一天,因为只要自己想成为西北的王,想逃离后梁那个内部肮脏的地方,那就势必要举起剑,同楚誉恶战一场。 他衷心于他的那位父王,可自己并不是。 “楚誉,自从我知晓我身世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选择了,所以即使是你挡在我的面前,我也会毫不犹豫。” 魏询笑着说出口的,听着却有些悲凉之感。 “后梁那个人人虚假的地方,那个恶臭味极浓的朝廷,我真的已经呆够了。我父亲被人诬陷至死,当时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为其申辩,我祖父作为蒙氏的族长,却被夏氏利用阴谋诡计所害,整个蒙氏一夜之间被全部绞杀,从小到大的屈辱,苦难,我已经全部受够了,所以现在我必须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权利,不再受任何人控制。楚誉,要么你就让开,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给我安全回到后梁,要么,就别怪我不顾及这么多年的兄弟之情。” 他说完之后的好一会儿,楚誉也没有送开我的手,更没有放下剑。 魏询这些真心的话,我总算是听明白了。 不仅是我,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不知为何,我能明白他心头的那一种愤懑。 他身上有一股不羁的性子,如果让他一直憋屈的待在后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但最可怕的就是,当一个人被仇恨和欲望蒙蔽双眼的时候,他往往就会成为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从此万劫不复。 他本可以不用这么痛苦的,既然夏兖满吉已死,大仇得报,那就不应该牵扯进像夏兖各槡这样无辜的人,毕竟他从没做过伤害蒙氏之事,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可是至此,魏询的执念却已经太深了。 蒙氏从此以后必定是他的,他还要争夺什么呢。 “询儿,不用跟他们废话,既然他们不识好歹,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蒙西霓跃起的时候,我本想上前去抵,可是楚誉依旧紧紧的拉着我,让我无法动弹。 从我的身后飞出去的那一抹身影,强势且快速,夏兖各槡的大刀就那样重重落下,等到蒙西霓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的剑已经粉碎。 我第一次看到夏兖各槡这幅表情,平静之下,好像深埋着熊熊的烈火。 “要杀我可以,但貌似你们还没有那个本事。” 夏兖各槡挑着眉,眼神邪魅,同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他一只脚踏在碎石之上,挥起了身边的衣袂,大刀稳稳的抗在了肩上。 魏询一听,身体内突然引起一股气焰,提着银剑就朝夏兖各槡刺去。 然而渗入骨肉的那一刹那,众人都惊了。 不知夏亦瑶何时冲过来,挡在了夏兖各槡身前,本来以夏兖各槡的实力完全躲过这一击,不料夏亦瑶却主动撞上了剑口,鲜血涌出的刹那,幸好被夏兖各槡稳稳扶住。 “蒙氏被灭,我才是罪魁祸首,与其他人无关,你们直接取我的命便是,不要…伤及无辜…” 剑拔出的时候,她左肩处的鲜血喷涌而出,随后楚誉松开了我的手,开始与魏询正式厮打起来。 结束 这一切与我所想的,都太不一样了。 我本以为所有事情都会在今天彻底结束,但是我没有想到,我们虽然灭了夏兖满吉心头燃烧的那片老火,却忽视了某人心中刚燃起的那片新火。 在我第一次真正同魏询交流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直过的很不易,魏老将军被人诬陷一事一直是他心头的结,从小伴随他长大。 或许是因为他同楚誉一样,在这宫里都是孤身一人,都没有父母的疼爱,所以他们才成了彼此在深宫中互相扶持的对象,可是现下心中最难以言喻的不是我,而是楚誉。 当这么多年的兄弟,有一日与自己冷剑相对的时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到底是背叛?还是欺瞒? 可这场战争,终会结束,毕竟以我们这一方的实力,再加上隐青的长剑和幸川的看门斩,魏询和那位妇人根本无法招架。 或许魏询也料想到了这个结局,当时猛然出击,只不过是为了面子,还有气势上不想输的太惨罢了。 当那妇人被我们制服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里依旧怀着恨意,我猜蒙氏的仇恨已经在她心里扎根太深了,导致她已经不能冷静的想一想,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正在走入错误的深渊。 就算她杀了夏兖各槡,让魏询当了西北共主,可最终也还是会与后梁交战,而且以魏询目前的势力,根本就无法与后梁军队抗衡,到时候跌落深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此时已经筋疲力尽的魏询,在受到夏兖各槡刀背的一道猛击之后,重重摔倒在地。 夏兖各槡虽然心中有怒意,不过没有想要杀他,他甚至能明白魏询心中的那份痛苦,那份被灭了全族之后的愤恨和无奈。 可久经沙场战无不胜的魏询,从来没有同如今一样被人狠狠打倒在地,他不服输的想要再次爬起,可却发现不仅身体已经没了什么力气,自己的心里,也觉得十分的累了。 夏亦瑶虽受了重伤,但还好保住了性命,我看此处只有纪淮精通医理,我便让他立刻带夏亦瑶到别处去救治止血,她虽然犯了错,但她拼尽全力的将功补过之后,还是可以再得到一次机会的。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被隐青紧压着的蒙西霓低声发问,她此刻已经完全放弃了对抗,在我们这片人的注视之下,她好像也找不到什么其他机会了。 “楚誉,你杀了我…放了我姑姑。” 魏询抵着气艰难的说出这一句,他撑着自己的身体,任凭口中的鲜血流了满地,可是他的眼神依旧坚韧。 “我不会杀你。” 楚誉说时俯身朝他伸过去的手,他却没有握。 魏询苦笑了一声,然后暗暗的低着头道。 “事已至此…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楚誉见状缓缓收回了手,也收起了手上的剑,我见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失落,被好好的掩藏了起来。 “夏兖满吉已死,夏氏已败,你们蒙氏之仇也算报了。从今以后你依旧可以重整蒙氏大旗,做蒙氏族长,受万人敬仰,这为何就叫没意义了?难道经过这么久你还没有明白,当一个人贪得太多,最终往往一无所有,当一个人执念太深,最终往往将自己禁锢,你若不愿再回后梁,那就留下来,我向父王许你不受后梁管制便是。其实你我这么多年,这一切,你根本就不该瞒我。” 楚誉说这些话时,蓦地回忆起来,竟觉得有些心寒。 虽说自从魏询三番两次的同自己说一些匪夷所思的话,就已经令自己起疑,但是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在心底积压了这么多的愤懑,而且还从未与自己提及过一个字。 楚誉早就视魏询为亲兄弟,可是如今他竟然表面上是与自己一同来西北暗伏,实则却是借与自己合力为蒙氏报仇后再趁机夺回权力,掌控西北,逃离后梁。 当他们二人厮打的时候,楚誉真的觉得,这一切就如同背叛。 而魏询紧凑着眉,强忍着心头的涩意,此刻他的鼻尖通红,嘴唇微张时的发声,有些沙哑。 “如今…我策反之心已显,就算你愿意放过我…你的那位父王…也绝不会放过我。” 魏询知道,如今,自己真的已经走到悬崖尽头了,面对后面的重重包围,自己只能选择往下跳。 “其实父王,从未忘记过魏老将军。我一直没有同你说过,自魏老死后,他的每个忌辰父王都会提前一天去庙堂祭拜,增添香火。当时魏老被朝中之人怀疑,而他作为君王,若只是一味袒护,定然会让朝中大臣不满,所以才暂且将他押入牢中,可不料魏老为了自证清白,竟在牢中自刎,事后,他将殿前诽谤之臣全部革职,可袁丞相这么多年为后梁尽心尽力,劳苦功高,三思之下才勉强保留原职,但也罚其族人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他对你们魏家深感歉疚,所以才将你接进宫里好生看护。虽说你战无不胜,屡次为后梁立功,可你行事乖张,桀骜不驯,无规无距,朝中大臣早有不满,但你觉得若不是父王他偏护于你,你还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么?即使他今天知道了你这一切所作所为,他也只会选择睁一只闭一只眼,不论你是后梁的魏将军,还是蒙氏的族长,我相信他一定都会放过你。” 这些魏询从来不知道的,现在听来,竟然有些像逝去就再也寻不回的记忆。 他心中触动了,其实从最开始,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西北共主的位置,他只不过是憋着一口气,他气父亲的冤屈,气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君王,所以才慢慢变成了今天这幅模样。 可是现在他突然明白了,你不知道的,不要轻易去猜忌,更不要欺骗自己从来不存在。 楚誉说的对,也许自己,根本就不该瞒他。 “我们夏氏确实愧对于你们蒙氏一族,今天我夏兖各槡在此立誓,从今往后,蒙夏并立,相辅相成,原蒙氏子民可全部返乡,而且我绝不会让这样的灾难再次发生。如今夏王已死,你们蒙氏的大旗,可以升起来了。” 夏兖各槡放下了大刀,他虽然语言铿锵有力,不过他的眼神中,依旧夹杂着愁绪。 蒙西霓听罢,泪水不自觉的放肆溢出。 也许,自己不应该再揪扯,只要蒙氏东山再起,也就相当于已经完成了使命。 而我看着面前这一幕,只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殿门 这一日,夏王兵败,夏宫之内残尸遍地,往日声势浩荡人人敬畏的夏宫,好像突然沉默了。 这一日,夏兖各槡继位,并除去夏王之名,改称族长,当他站在夏宫的城门之上时,俯视着下方的百姓,只给了一个承诺。 “西北子民们,从此以后有我夏兖各槡在,就绝不会让西北沦陷,也绝不会让百姓受苦!” 顿时欢呼雀跃声响彻天际,听着欢呼声,夏兖各槡第一次觉得自己心里无比的畅快,但同时也感受到了身上的千担重量。 他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听父亲的话,做出错误的选择,他庆幸自己能够压制住心里的一切,坚定的走下去。 现在他终于,为母亲报仇了。 他如今多希望他的母亲和阿姐还在,还可以亲眼看到这一切,可以看到自己成长的样子,可以看到百姓的笑容。 揪扯他这么多年的心悸,也终于松动了。 外面的锣鼓声终于停了,所有的红菱漫天飞舞,竟也形成了一副独特的景色。 人群躁动着,好像整个太珞城瞬间就活了起来,现在天还没有黑透,远方暗暗的印着圆月,有人快马加鞭的驶向后梁,禀告此战大捷,有人赶紧收拾了行囊,朝着原本的乡土进发。 也许是经历了风雨,蒙氏的大旗已经有些褪色,在微风之下缓缓飘动着,魏询将它重新插入地底的时候,稍一用力,差点将被虫子掏空的旗竿折断,好在稳住了,没有再倒下。 这一次,永远都不会倒下了。 蒙西霓和纪淮站在那片久违的废墟之上,默默低着头,像是对着地下的冤屈祭拜着,也像是在同他们诉说着什么消息,再次抬头之际,蒙西霓残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魏询缓步走来的时候,面色并不是很好,可能是因为此战受了伤,耗了太多力气,也可能是因为,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 “姑姑…我…” 魏询说到这里,却顿住了。 他终是没有坐上西北共主之位,也没有达到姑姑所期望的结局,可自己对楚誉实在是无法真正下手,当自己听楚誉说那一番为皇帝辩解的话语时,自己也确实触动了。 可能真的只是自己执念太深,怨气太重,所以才会厌恶后梁,厌恶整个夏氏。 “他们说的对,当一个人执念太深,往往会将自己禁锢。其实我看的出来,我让你做的那些事,你一点都不开心,你也根本不想做什么西北的王。是我太深陷仇恨了,差点将你也被迫封锁进来,今日这一战我也算是明白了,我该学会走出来了,我不想再逼迫你也不想再逼迫自己,我只想你以后,能平安顺遂,不再遭受任何苦难。” 蒙西霓轻轻抚着魏询的肩膀,忍住了眼中的酸水。 “姑姑,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们都不会再受苦了。” 魏询紧紧拥住蒙西霓的时候,纪淮看着远远的天边,他仿佛看见了爀然,看见他朝自己笑着,还是同以前一模一样。 “大哥,大仇已报,你安息吧。” 纪淮轻轻念着,却没有发出声,他知道,爀然一定能听得见。 随后他们三人还是转身,回到了夏宫之中。 因为如今也只有那里,可以暂时落脚了。 刘氏的军队帮忙收拾了夏宫内的所有尸体,等到全部忙完后,天已经黑了,幸川来找我的时候,我与楚誉正在照看夏亦瑶,他来说的第一句就是,他要带刘奚宁回去。 我顿了顿,随后看了一眼楚誉。 自结束之后,我与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而是不约而同的来了夏亦瑶这里,可能是因为许久不见,再加上我们又各自经历种种,所以有些生疏了吧。 “此事,你应该去问夏兖各槡。” 楚誉轻声的回着话,听他的声音,应该很是疲惫。 “不仅是夏兖各槡,还有她自己。” 我这么说是因为我觉得刘奚宁是真心想嫁给夏兖各槡的,就虽说如今夏王已死,婚典已过,但是否回去这样的事,还得问问她自己的意愿,有可能她还愿意留在这里,陪夏兖各槡一生呢。 这样想,也确实出于我自己的私心,毕竟是我欺骗了夏兖各槡的感情,所以我还是希望能有真心爱他的人,与他共度余生,这样我的心里也不至于那么歉疚。 曼萝走进来时,还带进来了一点外面的冷风,她冷漠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我的身上,随后又快速的移开了,面对着幸川。 “族长请您过去一趟。” 幸川听罢点了头,然后便踏出了门,不过曼萝并没有紧随其后,而是留下了一句才离开。 “族长还说了,让阿锦姑娘也过去一趟。” 她走的时候没有关门,应该是想为我留着,而我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楚誉,谁知他却平静的朝我微微点了点头。 “去吧,有些话还是尽快说清楚比较好,你我的事,回来再说。” 你我的事?什么意思? 我心里虽有些不明,但我还是听话的快速起身离开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瞒了夏兖各槡这么久,也是时候与他坦白道歉了,越是拖沓,以后可能越说不清。 我这么想着,但是步子依旧慢的很。 我一直在思考我该如何跟夏兖各槡解释,要怎么样说他才不会生气,他现在心情到底如何,会不会叫人把我关入地牢然后立刻处死? 而就这样想着想着,竟不自觉的就到了殿门口,幸川此时正好从殿内出来,看见我之后,停了步子。 “你怎么也来了?” “我也来问点事儿,对了,奚宁的事他怎么说?” 我故意引开了话题,不想让自己提到了就慌张。 “他跟你说的一样,让我去问问奚宁的意思。” 我点了点头,努力浅笑着,殊不知我抬头的那一刻,看见夏兖各槡就那样靠在殿门处,正歪着头看我。 我眼神瞬间慌乱,而他却大步走了出来,直接拽住了我的手,拉我进了殿门。 回头 我进去的时候,发现曼萝站在高台的一侧,深神情冷漠,直直的看向前方墙壁上的香烛,很明显是故意避开了我的目光。 夏兖各槡拉着我走到了殿中央,放开我之后,径直走到了高台的台阶上,然后俯身坐下,手指轻轻捻起了身旁果盘里的一颗葡萄,放入了口中细嚼。 我清楚的记得与他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如今这幅姿态,不过那时的他心中没有现下复杂。 我等着他开口,因为我实在不知晓要说什么,其实也是因为我实在不知晓要先从哪一句开始说起。 他看了我一眼,神色并不是很好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不是责备,也不是审问,而是重新问我的名字。 我毕竟用阿锦这个称呼在夏宫中生活了这么久,所以当他突然这么问的时候,我竟然没有缓过神来,甚至差点再次将阿锦脱口而出,可是我还是将嘴边的咽了下去,开口道。 “穆黎书。” 我低着头,有些不敢看他。 我听见了他低声一笑,衣袂摆动的声音,猜想他应该是换了个姿势。 “羌勒的公主,后梁的王妃,穆黎书。” 他的声音直直的侵入了我的耳朵,撞击到我的心底,发出剧烈的声响。 他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我努力稳住自己慌乱的心跳,抬头之际,竟看见夏兖各槡正俯在阶梯之上,用手枕着头,他一脸疲惫,眼睛也有些冒红。 我稳住情绪之后点了点头,看见他这幅样子,心里突然就多出了无数的话。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我利用你才进了夏宫,只为了救出楚誉,当时我听闻他在夏氏地牢中受刑,我实在是担忧,按耐不住才赶来西北,可当我真正了解这里,遇到了你和其他人之后,我才发现夏宫之中也并非全是恶人,我知道你们和百姓一样被夏兖满吉压制,束缚,所以我想试着靠我自己的力量,找到求生之法,还西北安宁。如今一切终于结束了,也都同期望的那般发生了,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我知道你怪我,也不奢求你能饶恕我,若你实在生我的气想要将我关入地牢,甚至想将我处死,我也绝无怨言。” 我就这样毫不停歇,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话。 说出来之后,瞬间就觉得心中轻松多了,也没有那么痛苦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 夏兖各槡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放在口边的葡萄就这样被他捏出了汁水,顺着手掌流淌。 我看他垂着眸,脸上有些阴暗。 “可是你却利用我对你的喜欢,只为了救你的那位王爷,甚至让我一步步越陷越深直到如今!” 夏兖各槡起身的时候,打翻了身旁的果盘,果子滚了一地,碎片砸到了我的脚边。 他的情绪很愤怒,双眼通红,可是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就这样冲我的身边,然后拔出他的那把大刀。 我确实被他突如其来的嘶吼吓到了,愣愣的站在原地,但是我依旧抬着头,镇定的看着他。 “对不住。” 我说时,鼻腔酸涩的很。 我知道他今日经历了这么多,情绪会爆发很正常,而我也确确实实利用了他,利用了他对我真切的感情,我相信这样的伤痛,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会是很深刻的。 听了我的道歉,他松了肩膀,好像刚才那么高大的人瞬间就变小了,就连影子也收起来了。 “如果今日这一战败了,我相信我可能还会傻傻的在父亲面前替你求情,哪怕用我的命,来换你的…” 他说时,眼神空洞,像是在想象他口中的那个场面,然后微微的笑了。 他嘲笑了自己。 “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在夏宫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愧疚,不在心慌。我觉得你同你的父亲不一样,你是个好人,如果你成了夏氏族长,夏氏也一定会好起来。所以即使再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这么选择,哪怕让你一辈子恨我,我也不会改变,因为这样的结局,才会让你我都成长。” 我笑着说出口的话,引来了他的一个眼神。 他眼眶里的泪水,我看的真切。 “我确实恨你,但我也该感谢你。” 夏兖各槡边说边缓缓走近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上好热。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一辈子都要被锁在夏宫之中,是你让我真切的看到了西北民生疾苦,是你让我看到了父亲的一切恶行,是你激起了我心中的正义和果敢,是你前往刘氏为我们扫清了障碍,也是因为你,才有了如今的我和夏氏。” 他看我的目光很炙热,而我看着他眼角的那颗泪痣,轻轻勾了勾嘴角。 “我不会杀你,因为我喜欢的是阿锦,而你如今,已经不是她了。” 不知为何,他说这句话时语气中的失意,我感受的很深。 “你如今是后梁的王妃穆黎书,这些日子你也吃了这么多的苦,该好好休息了。” 他温柔的笑,我看着莫名觉得有些酸涩。 他心中那个无忧无虑,聪明果敢,女侠一般的阿锦,已经消失了,从此只停留在他的记忆里。 他貌似想伸手,但最终,他还是转过了身。 这一刻他的背影,好像有些孤寂了。 此时曼萝上前,走到了我的身边。 “穆姑娘,夜深了,我送您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之后,迈开了步子,可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停住了。 我在想着,有句话到底该不该说,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比较好。 “人是要一直往前看的,但也该适时的回头。你心里的茶太苦了,可是依旧有人院子里的茶是甜的。如果你一直放在哪里不喝,那茶可就凉了。” 说罢,我没有看夏兖各槡的反应,也没等他的回话,而是就这样离开了大殿,踏进了月色里。 我想这句话,他一定能听的懂。 今夜是十五,此时天上的圆月,正散发着无尽的光辉。 解蛊 我踏着路上的月光,回到了夏亦瑶的屋内。 进去的时候,发现楚誉已经离开了,取而代之的却是纪淮,夏亦瑶也已经醒了,虚弱的靠在床沿上,转头看了我一眼。 “你醒了?感觉如何?” 我立刻上前,关心着夏亦瑶的伤势,毕竟魏询那一剑真的不轻,当时也还好是在左肩上,要是偏了毫分,她一定会当场毙命。 “我还以为…我再也醒不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神态很疲惫,说话的时候口中还弥漫着药味,想必应该醒了有些时辰了。 此时纪淮担忧的看了我一眼,但是却没有同我说话,他应该知晓我去了何处,所以才面露愁绪,而我朝他微微笑着,想让他放心。 他移开眼神的时候,看了一眼窗外的明月。 今夜的月皎洁无暇,照亮着四方大地,照亮了每一处黑暗。 他轻轻转头,看向了夏亦瑶。 “你可觉得,心中绞痛?” 他问出口时,有些停顿,而夏亦瑶闭上眼细细的感受了一下之后,又睁开眼摇了摇头。 “现下除了左肩伤口有些痛意之外,其他地方…好像并无不适。” 听罢夏亦瑶的回答,纪淮舒展开了眉头,他盯了一会儿窗台边的烛灯,然后口中轻言道。 “已经子时了。” 我不知道纪淮说这样的话什么意思,处于什么目的,但是我看他的表情,听他的语气,想着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看来,解药是有效的。” 纪淮此话一出,我才想起来今日是十五月圆,正是噬月蛊发作之日,而夏亦瑶提前服下了纪淮制成的解药,就等着今日看其成效。 “所以你是说…” 还未待我问完,纪淮便点了头,应该是肯定了我心中的答案。 “她至今没有任何不适,也没有服用之前夏兖满吉给的药丸,并且还挺过了子时,这就说明,解药是有效的,她体内的噬月蛊,应该已经解了。” 我只感觉一腔热血用上了我的心头,仿佛在霎那间,整个人都消除了全身的疲惫,瞬间清醒。 而原本因为伤势有些昏昏欲睡的夏亦瑶听后,也突然恢复了意识,她深刻的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发现之前那种钻心刺骨的疼痛,已经彻底从身上消失,再也感受不到了。 她此刻的微笑,有些不自觉的扬起。 她第一次尝受噬月蛊的疼痛时,不过七岁之际,当时她作为夏氏培养的第一批女杀手,成为了噬月蛊的最初试验品。 那时候缓解蛊毒的解药还没有如今的药效,因此每到月圆之夜,那种毒蛊噬心的痛苦,让她永生都无法忘记,甚至那时她希望自己就那样昏睡过去,永远不要再醒来。 这么多年,蛊毒貌似已经在她的身体里扎根,埋下,除非刨心挖肺,不然永远无法根除。所以她从小时候就最害怕看到十五的圆月,因为每到那个时候,月亮在她的眼里就变成了红色,什么团圆美好的象征,她只觉得是赤裸裸的刺痛。 终于,她摆脱了这么多年的锁链。 她原本以为,战争结束,自己就会成为噬月蛊的牺牲品,但却没有料想到,竟然真的摆脱了。 如今的一身轻松,证明了她这一赌,是值得的。 她终于可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个自己了吗? 原来经历磨难之后,真的可以看见晴空。 而我此刻激动的拉起了纪淮的手,崇敬的看着他,而他仿佛被我的举动惊了,眼神有些慌乱。 都说噬月蛊无人能解,但如今就很好的证明了,只要有心,一切都有解决的办法。 “纪淮,我就说我们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 我眼含热泪,神情激动,纪淮温柔的抚了抚我的头发,笑了。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们一步又一步稳定的走着,拼着,我们团结的凝聚在一起,终于将原本看起来比攀登还难的事情,取得了成功,还做到了极致。 我开心的环着纪淮,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放肆的笑了。 然而当这一幕出现在楚誉眼睛里的时候,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笑出来的。 而我见到楚誉缓步停在门口之后,第一个反应便是让纪淮将解药拿出来,然后我快速移到了楚誉的身边,把药硬生生给他咽了下去。 “何物?” “解药。” 我看着他,夏亦瑶也看着他。 楚誉回想起自己刚刚因为感受到了噬月蛊的逐步侵蚀,所以才暂时离开去服下了缓解蛊毒的药丸,只怕是再晚一点,他今夜就要被蚀心而死。 我略显激动的同他说了解药的来龙去脉,暂时忽略了我于他这么久没见的生疏之感,这一刻,我只觉得我要救他,解他体内的蛊毒,他一定要活着。 我让楚誉身后的隐青拿了一颗解药去给魏询,让他稍微快些,但走夜路也记得小心脚下。 就在我还沉浸于解药成功的喜悦当中时,楚誉突然抓紧了我的手,然后轻声说了一句。 “你跟我来。” 他拽的紧,走得快,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已经出了门。 我的手臂被他拉的生痛,我以为他生气了,但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生气,只是仍由他拉着,我跟着他走着,月色之下,我们的身影挨的很近。 不论他要说什么,但我却觉得,有他在的感觉很好。 今日他挡在我身前时,我好像突然就回到了后梁,在王府里他一直就这样护着我,虽然有时候也喜欢皱着眉说我这不该那不该,可他还是很温柔的,一直在我身边,从不会离开。 他带我去到了一座楼阁之上,在这里,能看到整个夏宫的景色,月光之下的金楼玉瓦,别有一番意境。 他不知何时拿出了一把折扇,缓缓扇动着,透过月光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当他的吻深深落下的时候,我一时慌了,感觉他的唇冰冰凉凉的,却又无比炙热。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我就那样傻傻的立着,甚至紧张的有些无法呼吸。 可我依旧我闭上了眼,将自己陷入了这片月色之中。 火树 离得这么近,我能很真切的嗅到楚誉身上的那股清香之气。 他一只手紧紧的摁住了我的头部,仿佛很深很深的,想要将我拉入他的身体里,缓缓分离时,他炙热的气息扫在我的脸边,渗入我的皮肤里。 此刻,他微微皱着眉,低着头温柔的看着我,我感觉他的眼睛里就像嵌入了一潭深色的湖水,倒映着四周微微的光芒。 “对不起。” 他轻声说出的话,有一种自责的语气。 我不知他是因为刚才将我拽的太紧才道歉,还是因为没有经过我同意便亲了我而道歉,反正他的心思一直都不是我能够猜透的。 “若不是我,你根本就不用受这些苦。” 他说时眉头一直都没有松懈,长长的发丝划过了他白皙的脸颊,落在了肩上。 今日他不再是一袭白衣,而是深色绸缎,发冠插着银簪将发丝竖起,还是今日那一幅作战的姿态。 “你交出去的军令是假的,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抬眸注视着他的眼睛,见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鼻梁之上还印着月光。 “因为那时,我以为自己会死。” 楚誉用简短且平静的回答,掩盖了心中的千万思绪。 自从进入地牢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抱着能活下来的希望,他原本以为自己可能就这样每日被刑罚伺候,然后终有一天死于牢中,毫无反抗之力。可好在他发现了夏亦瑶心中的那一丝犹豫,最终也是在她的劝说下,自己才决定要赌一把。 他并不以为,交出假的军令,再寻找合适的时机招来梁军,就一定能大获全胜。 他甚至觉得自己若战败而亡并没有什么,但是他的王妃,绝对不行。 如今他才发现夏亦瑶说的没错,他的这位王妃,还真不是一般的女子。 自己以前就想着她在羌勒习惯骑马射箭,性子活泼了些,生怕她惹出什么事来,可此次她前往刘氏,不仅成功取得了看门斩,还获得了刘氏的帮助和信任,招来了刘氏暗兵,若不是她,今日同夏兖满吉这一战,绝不会赢。 “那我当时误会你,和你吵架,甚至还伤了你,你岂不是很伤心。” 不知为何,我鼻尖一酸。 他从来就没有做过背叛后梁之事,他交出假的军令,故意顺从夏氏只为从地牢内出来方便打探消息,并寻找合适的时机下手,其实我一早就应该无条件的信任他的,可是我当时非但没有,甚至还与他置气,用刀刺了他。 那一刀有多重,应该只有我清楚。 楚誉伸手抚了我的脸,眉头舒展开,面含笑意。 “我只要你无事就够了。” 他的声音轻轻的,同往前一样温柔。 我瞬间情绪激涌,用力的抱紧了他,把头蹭在了他的怀里,而他轻轻的抚着我的发丝,双手将我护住。 “楚誉,这么多日子,我很想你。” 我忍着眼泪,开心的笑了。 “回到后梁之后,我便将一些琐碎的公务推了,一心陪你。” 听到他说回后梁,我不知名的心中一热。 终于能够回去了,并且如今还是带着捷报,凯旋而归,只要一想到这里,就无比的欢愉。 “黎书。” 楚誉轻声唤我名字的时候,我还沉浸在回去的喜悦当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嗯?” 我也轻声应了,然后抬头看着他。 “从此以后,除了我之外,不准再同其他男子太过亲近,知道了么?” 我读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应该是看我方才与纪淮在一起,所以心中冒着醋意呢,没想到堂堂誉王也是个爱吃醋的人。 我大大的扬起了嘴角。 “我视纪淮同我的亲哥哥一般,在刘氏的日子,他为了救我的命,受了很多的伤,所以我与他自然亲近,你不要多想。” 我说罢,竟看见楚誉的眼神微微躲闪,最后竟然缓缓松开我,转过了身,目光移到了别处,然后许久才开了口。 “那自然是最好。” 而我现下才注意到,楼阁之外美丽的风光,黑漆漆的夏宫之外,太珞城的那一片灯火通明,无数的彩灯缓缓升起,将天际映照的格外美丽。 “这是…” 我有些惊喜,自然也有些不明所以。 “如今西北蒙夏并立,百姓各回其乡,夏兖各槡不仅降低了百姓赋税,返还了田地,还开放了夏氏财库用来救济贫苦农民,今夜又正好是十五,所以百姓们应该都在欢喜庆祝,说不准等会儿,我们还能有烟火可看。” 楚誉说时,眼眸中含着微微的笑意。 “真哒!” 谁知我话音刚落,突然一簇又一簇明亮的烟火直升天空,绽放的刹那照耀着我的眼睛,夜幕瞬间一片绚烂,就如同白夜一般。 五彩斑斓的烟火不停的燃放着,而楚誉只是紧紧的牵着我的手,默默站在我的身旁,看着我欣喜的一蹦一跳。 在我的印象中,西北有着无边无际的黄沙,漫天席卷着,经常迷的人看不清楚,而夏宫之中花草极少,夜间也很少掌灯,依然是黑沉沉的一片,因此如今这样一副景色,真正让我感受到了西北的美。 那一簇簇烟花,就好似带着西北百姓美好的愿望,升至天空,华丽的绽放。 不管多难的事,只要用心去做了,一定会有美丽的结局。 然而我与楚誉都不知道的是,数年之前,也曾有过一对人,站在城楼之上眺望天空,许下心愿。 他们期盼着能有朝一日,看到西北的辰星缓缓升起,再现火树银花。 可是时光无声流逝,那些离开的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那些后悔的事,也就这样藏进了暮色中,永远都无法挽回了。 那个本来十七岁满怀理想的少年,在经历重重的压迫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亲手磨灭了那个女孩的一生,你问他是否后悔,也只是沉默无言。 然而他不明白,当一根刺深深的扎进心里时,再想拔出来,一定会流更多的血。 其实他一直都是爱她的。 而且他这一生,都在后悔。 可是所有的一切,他心里的答案,已经再也没机会,让她知道了。 小俍 夏兖满吉本来是没有名字的,他只记得他那位病殃殃的母亲和周围的人只叫他小俍。 他小时候生活在夏氏一处比较偏远的村庄里,母亲体弱多病,夜里总是咳嗽,当时没有钱请大夫,所以母亲的病也就一直这么拖着,好像自己四岁那年的一个夜间,母亲自从闭上眼睛后,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夏兖满吉也曾问过她自己的父亲是谁,可她只是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下雪的日子里,他记得年幼的自己常常半夜起来生火取暖,可是生完火后他连再次回到草堆上的力气都没有,时常就那样趴在火堆旁睡着了。 有时周围的好心人看他可怜,会施舍一些米粥,可是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他知道自己撑不久,他想着可能不出几个时日,自己也会像母亲那样紧紧一闭眼,就永远的离开了。 然而终于有一天,他等来了一批士兵一脚踢开了破旧的门,扛起了自己,朝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走去。 进入高耸大门的那一刻,他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上的字,可他却只能勉勉强强认出夏氏的图文,但他不知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彻底的改变了。 当世时,夏氏的族长为夏兖祁芃,而他小俍,就是夏兖祁芃在外的私生子,当天认父之后,他就被改了名,并且成为了夏氏族长名正言顺的公子。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繁华的房屋,也没有见过满满一大桌子的佳肴,他当天将自己吃的撑撑的,然后睡了个暖和觉。 可是第二天一早,他便被人叫醒,然后送去了学堂,他至今都还记得初进学堂的那一刻,他的那些哥哥们看他的眼神,那种嘲笑和不屑的眼神。 痛苦的日子,就此开始了。 他被所有人孤立,欺负,甚至开他的玩笑,戏弄他都已经成为自己那些哥哥们每日必不可少的事,他们叫他野种,叫他土狗,就连自己吃饭的时候,都能好端端的吃到石头和黄土。 他也尝试过反抗,可是迎来的确实更恐怖,更肆虐的谩骂,他样样都比不过他的那些哥哥们,他个子矮小,力气薄弱,根本无法给出任何有力的反击。 他就这样忍受着,忍受了十年。 他天生武力差劲,不善于骑马射箭,每年的狩猎会上他都是空手而归,常落的让人瞧不起,可他也算天资聪颖,学堂上夫子所授皆能过目不忘,好在还有这么个一技之长,不至于处处被人比下去,也不至于让父亲对自己失望。 他没有母亲,父亲对自己也相当于是不管不问,所以在夏氏府邸里的日子,他过得一点也不好,他每日都拿着匕首入睡,生怕会被自己的哪一位哥哥派人暗杀,他吃饭时需要用银针试毒,甚至喝茶也是如此,每一步的小心翼翼,让他的内心开始慢慢封闭起来。 他默不作声,不想再参与什么争夺。 然而就在这时,他遇到了一个女子,一个同他一样境遇的女子,她温柔恬静,也不喜欢说话。 她的名字叫浅儿,是大夫人房里的丫头,那日他们在后院相遇时那丫头跑摔了,额上磕了一块血肉,正躲在墙拐处独自哭泣。 夏兖满吉见了,本不想搭理,但见大夫人迎面走来,自己更不想理睬,便也一拐,到了墙后。 浅儿见了身边的来人,慌慌忙忙赶紧擦干眼泪行礼。 “见过六公子。” 夏兖满吉在众兄弟中排行第六,因此夏氏中人都唤他为六公子。 “嘘!” 夏兖满吉示意她不要说话,若是被那大夫人发现,一定又是一番数落闹腾,自己在那些兄弟们面前,又落了话柄。 待大夫人缓缓走到老远之后,夏兖满吉才转头看了一眼浅儿,只见她不仅额上受了伤,脸上还有清晰的掌印,就连脖间也有些许未痊愈的疤痕。 据了解才得知,浅儿的母亲原是夏氏老太太的婢女,不过却意外怀了身孕,老太太念其忠心,便留下了孩子,只不过她的母亲最终还是难产而亡。她本是一直都留在老太太身边,可前几年老太太不幸去世,她就到了大夫人院子里,大夫人院子里的人都看不起浅儿的身份,所以就四处针对,什么脏活累活她一人揽,有时做的不好,大夫人还会无情责罚。 夏兖满吉总觉得,自己仿佛能够与她感同身受。 浅儿会弹古琴,夏兖满吉也喜听,所以二人就这样一来一往,很快生出了情愫。 他们常常夜里约着见面,每每浅儿身上又有了新伤之后,夏兖满吉都会悲愤难耐,他想着终有一日,他一定要出人头地,然后带着浅儿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看人眼色。 可是公子与丫鬟的感情,如果被发现,丫鬟就会被人说成是勾引公子,丧失女德,最后难逃一死。 浅儿被乱棍打死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夏兖满吉看到的时候,只剩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握紧了拳头,看着身旁一幅幅讥笑的面孔,双眼通红,那一夜,他终于放声痛哭。 他最爱的女子,最想保护的女子,却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死在乱棍之下,只要一想起,他就会满目的火焰,发狂一般的想要提起刀冲到那些笑的人面前,然后亲自撕掉他们的面具。 从那时起,他便暗自发誓,他一定要强大起来,坐上最高的位置,然后将那些一直看不起他的人狠狠的踩在脚下,永远都无法起身,让他们也尝尝被压迫的滋味,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第一次接触蛊毒,是从一本古书上得来的。 他翻山越岭数日终于在深山之地找到了能够孕育蛊虫的毒草,至此之后,他夜以继日的研究,耗费数年终于制成。 夏兖祁芃死后,大夫人的儿子继了族长之位。 可就在继位大殿当天,大夫人以及他的所有兄弟,全部都身中蛊毒而亡,此蛊虫只要借人之口入其心肺,在毫无察觉之间,就能立刻让人暴毙而亡。 夏兖满吉没有一点点的犹豫,当他见到那么多副尸体的时候,他只是微笑的看着自己手中的蛊毒。 他相信只要有了蛊,他一定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有时候一个人的私欲,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可能是因为他经历了太多痛苦,压抑了太久内心,突然爆发之际,就很容易将其引出来。 可若是不知满足,不分是非,继续这样走下去,必定会误入歧途。 年少的夏兖满吉坐上了夏氏族长之位,那时风度翩翩的少年,才刚刚崛起。 然而于漱染第一次见到夏兖满吉的时候,只觉得这个男子实在缺乏些北羌男子的气概。 她一跃跨上了骏马,将长鞭缠在了腰间,挑着眉笑了。 可当受万人敬仰的夏兖满吉见到她时,觉得竟有一个女子敢用不屑的眼神如此看他,但这次他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趣。 漱染 于漱染来自北羌,来自一片碧绿的大草原。 北羌临近羌勒,在那时还独立于外,只不过后来被羌勒收复,如今已经成了羌勒的领地。 那时候于漱染跟着兄长来到了西北,寻找为其父亲治病的草药,他们在山中寻了数日,却始终无果。 于漱染还记得她刚到太珞城时的场景,那些稀奇的酒馆茶楼让她流连忘返,虽然兄长时刻叮嘱她不要乱跑,可她依旧抵制不了自己那颗好奇之心。 在一个月夜,她偷偷与自己的丫鬟牵了一匹马,在兄长的口袋里摸了锭银子,然后从客栈跑了出来。 她第一次喝外面的酒,竟然觉得没有什么滋味,但是一系列的烤鸡,鱼肉自己倒还觉得新鲜。 当晚的时候,她遇到了夏兖满吉。 她原本正在街上游荡,突然瞧见一处人声鼎沸,挤进去之后才发现,竟是一个年近五十的老汉在置卖药材,从他口中听得那些药材包治百病,甚至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于漱染轻笑,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的法子,这老者明明就是在骗人。 可是周围的百姓好像并不同她想的那般,他们纷纷掏出毛钱,直抢着要将那些药揣回兜里,并且口中还碎碎念着自己即将永生不死的话。 她当下就看不下去了,可她上前挥鞭打碎那些药瓶的时候,那老汉竟还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瞧着自己,旁边的百姓也对自己投来无尽的谩骂。 “姑娘,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毁我生路啊?” 于漱染上前站定。 “你若是好好做生意,我自然不会毁你生路,可是你制造假药欺骗百姓,以此来夺取钱财,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于漱染叉着腰,手中的鞭子落在地上时,发出剧烈的声响,周围的人瞬间避开了一大圈。 “这…姑娘你胡说什么呢!” 那老者听言明显急了,神情开始逐渐不自然。 “我胡说?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长生不老的法子,也没有什么包治百病的药材,你这些不过都只是深山里的杂草而已,我念你应该也是通些药理的,都说医者仁心,那你为何不开个医馆给人治病救命,却非要以这种方式害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欺骗百姓,是要遭报应的!” 尽管那老者弯腰弓背的对着于漱染,求她住口,可她根本不与那老者客气。 “各位,你们可不要再上当了,要想长生不老除非日月同现,你们有这么多闲银子,不如买了吃喝,起码还饱肚子,可千万不要给心怀叵测的人骗了去!” 现场的许多百姓听了这话,顿时炸开了锅,嚷着吵着要退货还钱,谩骂声响彻了天际。 只见那老人唉身叹气,不一会儿就被人砸了摊子,钱盒里满满的碎银子也一抢而空了。 整个街上都弥漫着草药的气味,夏兖满吉闻到的时候,还不适的皱了眉头。 谁料就在他低头捂鼻之际,突然横空而出一匹骏马,横冲直撞朝他狂奔而来,他一向武力差劲,见不得兵马,所以这一次他真真的慌了,一时竟也忘了闪躲。 就在他紧闭着眼时,只听得马声嘶吼,好似身边的尘土瞬间飞扬起来,染在了自己的袖口上。 睁眼的刹那,他便瞧见了她。 一身紫衣,发丝飘扬,手中紧握着长鞭,侧身一跨便上了马,那副绝美的面容,让他的心瞬间活了。 他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这样出尘入世,却又英气果敢的女子。 而于漱染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男子,胆小到在马前闭眼的男子,她只觉得这样的人没有丝毫男子气概,要不是长相还算俊美,自己可能真的不会多看一眼。 再次相见的时候,是在深林中的狩猎会,夏兖满吉为了选出身边最得力的干将,才组织了一场狩猎会,然而他这只从来就没有准头的箭,这次竟然直直的与于漱染擦身而过,还染红了她的袖子。 于漱染本身正一心的寻找药材,因此自然少了防备。 她本来觉得不过一点小伤,根本无事,可自己的那位兄长却偏偏要向射箭之人讨个说法。 因此,夏兖满吉知道了她的名字,来历。 为了赔不是,夏兖满吉派人帮助他们在深林之中寻得了药材,并且在府内设宴招待。 短短的几天,也让于漱染真正的见识了,这样一个毫无气概的男子,竟然有过人的谋略和文采,不知不觉,她对他的印象就有了微妙的转变。 可是不过几天,于漱染便随她的兄长走了,回到了北羌,夏兖满吉本想伸出去挽留的手,于漱染却没有等到。 夏兖满吉那时才懂,何为相思成疾。 他脑海中一直想着于漱染的模样,想着她跨上马的样子,那副与西北女子完全不一样的风姿。 他开始后悔当初没有挽留,所以最后他终于决定,亲自前去北羌提亲。 跋山涉水的路程,一日又一日的艰辛,能让他坚持下去的只有一个信念,好像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这样期待过,盼望过了。 他途经羌勒,还看到了那一朵朵艳丽的扶郎花。 终于,他见到了他寤寐思服的姑娘,而当于漱染也看见他时,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彻底心慌了。 她的婢女说,这应该就叫做喜。 夏兖满吉为了求娶于漱染,搬来数车聘礼,还在其父亲兄长面前起誓,此生绝不辜负。 可是他们北羌的习俗,男子必须武力高强才值得托付,也方可信任,因此只要他能打败一位挑选的壮士,其父兄便会同意这门婚事。 赛场之上,夏兖满吉第一次拼尽全力,哪怕数次被击倒也咬牙站起,就算满身鲜血,他也依旧坚持不懈,可能就是这份不屈,打动了所有人。 于漱染出嫁了,虽是远嫁,可是她很开心。 她原本以为,她选择的这个男人真的会如他发誓那样,永远不会辜负自己,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他亲手毁了自己的一切,变成了自己完全不认识的魔鬼。 她特别喜欢看烟火,夏兖满吉曾为她准备了满夜的烟火,可当它们在天空绽放的刹那,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熄。 她告诉过自己的孩子。 生而为人,永生向善。 她做到了,他却没有。 夏轲 于漱染特别喜欢花草,她将夏氏府邸里载满了花草,每天都要仔仔细细观赏一番。 她会亲自打理,浇灌,她甚至能让那海棠比任何地方的都要开的更加娇艳。 她于夏历三年春生了个姑娘,四年冬生了个少爷。 她希望她的这位姑娘聪慧,如海棠一般美艳动人,因此取名为夏兖慧棠,而小少爷则是由夏氏一位老者赐的名,为夏兖各槡。 也许是因为生夏兖各槡的时候是冬日,所以身子骨弱,染了风寒,导致于漱染月子之后还一直身体不适,夏兖满吉知晓后,便让她去永林山庄调理,而她这次出行,却被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紧紧盯上。 那老者名叫夏轲,祖上萧山医师,精通各种古怪药理,只不过数年前因为变卖药材被逐出师门,从此以后不得行医。 之后,他也寻得了求生的法子。 他得知世人皆贪生怕死,因此他开始用祛湿的杂草来制作所谓的长生不老之药,到各种集市上去卖,这一来二往虽说四处奔波,但也挣了不少银钱,甚至还讨了媳妇,生了孩子。 可是一切的转变,皆是因为一个女人。 他被她当街拆穿卖假药,骗取百姓钱财,导致他摊子被毁,财路被断,上街也变成了人人喊打,再无立足之地,甚至他的老婆孩子也被人指指点点,最终还因为没有钱买珍贵药材治病而双双去世。 他一个人孤魂野鬼般的游荡了好几年,每天风餐露宿,衣不蔽体。 他本来不知道自己如今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可当他再次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他知道了。 那日于漱染正坐在高轿之中,准备前往永林山庄。 百人军队开道,身后还跟着百米长捧着美食琼浆的丫鬟小厮,百姓们皆被压在路的两侧,不准随意串行。 微风轻轻吹起了高轿边的帘子,就在这一刻,夏轲看清了她的脸,记忆瞬间就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个夜晚,回到了妻子孩子去世时的惨状。 他低头看了一眼半人半鬼的自己,暗暗的咬紧了下唇,握紧了拳头。 就是这个女人害自己变成如今这幅样子,他一定要让她尝受比自己还要痛苦百倍的伤痛,才得以解恨。 他打听得知,她如今已经成为了夏族长的夫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贵之躯,若是要让她痛不欲生,只有从她最爱的人下手。 他开始重新拾回自己的医术,每日上山采药研究,听闻夏族长对蛊毒感兴趣,他还夜以继日的去翻书阅卷,制作蛊毒。 这么久了,他第一次体会到,活着的意义。 然而当世时,夏兖满吉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夏兖满吉了,他在暗中培养了一批女杀手,并且成功收复了西北周边的众多小国之地,他的眼界已经不限于西北之内,而是早早就让他伸出了万里之外。 获得与成功的快感让他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也让他与于漱染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于漱染只觉得,做好夏氏的族长,为百姓造福就够了,何必去招惹周边那些武力薄弱的小国,可是夏兖满吉却不这样认为,他认为作为男人,就应该越站越高,手握重权。 他们的思想日渐产生分歧,甚至开始无休止的争吵。 于漱染觉得他变了,可是她看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孩子,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她时常带着孩子,看向那片孤寂的天空,看着天上闪闪发光的星星,可是这时,却已经不再有一簇烟火了。 夏轲受到夏兖满吉重用,是因为夏轲故意放出消息,说南边山头处有一制蛊其人,传闻只有天下大任者,方可请其出山。 那时,夏兖满吉就已经有了要做天下共主的念头。 所以当他得知这样的消息时,他毫不犹豫的去了那座南山,并且他十分相信夏轲的话。 噬月蛊为天下第一蛊,此蛊无人能解,只要有志者练成,便能掌控当今天下。 但是,噬月蛊必须取其至亲至爱之人的心头血,用来养育蛊王,方才能成。 这个消息一出来,就有了更坏的消息。 夏兖慧棠夭折了。 她生了一场重病,可是在这期间,夏兖满吉忙于政务,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 于漱染心灰意冷,伤心欲绝之间她狠狠的给了夏兖满吉一巴掌,她恨他的无情,恨他一心权欲,她希望自己可以打醒他,可是她却不知道,这一巴掌,让本来有些犹豫的夏兖满吉,彻底怒了。 他甚至觉得,那个之前自己无比爱的女人,如今一点都不懂自己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们能够过上更高的生活,走上更高的位置。 这么久情绪的积压,终于在那一个夜晚爆发了。 他喝多了酒,但这不是借口。 他亲手拿刀杀了他自认为最爱的女人,然后取了她的心头血,制成了天下无人能敌的噬月蛊。 然而这一切,都被年幼的夏兖各槡看在了眼里,看的真切。 你问他后悔吗。 他只不过是在事后,默默的流泪了。 他最终为了泄愤,也一刀刺进了夏轲的胸口。 夏轲临死前,笑着对夏兖满吉说了一句。 “族长大人,杀了我和杀了她,你觉得哪一个更难?” 他其实这一生都在后悔,只不过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罢了,他甚至知道自己的这条路慢慢走下去,迟早会万箭穿心,万劫不复。 他会做噩梦,他觉得愧疚自己夭折的女儿,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结发妻子,可是一切都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既然都已经做了,相比整日以泪洗面,那还不如就直接继续往上走吧。 他竟是这样想的。 终有一日,他灭了蒙氏,灭了后梁精兵,成为了西北的王,还建立了夏宫。 他不想看到任何花草,因为只要看到,他就会想起那个自己亲手杀掉的女人,那个喜欢海棠,喜欢看星星,更喜欢在楼阁上看烟火的女人。 多年之后,他还是会不知不觉的忆起自己与她在楼阁上看烟火的场面,那时稚嫩的脸庞,早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其实于漱染并不怪夏兖满吉,也不怪夏轲,她只怪她自己没有以前那般果敢坚强了。 西北苍狼,常在月圆之时出没。 这一次,西北苍狼,在月圆之时,永远的淹没了。 留你 夏兖各槡去看刘奚宁的时候,一直在门外踌躇,他换了一身平常的便装,将自己好好的打理了一番。 刘奚宁已经决定,明日便启程同幸川一起回去了。 但是不知为何,知道消息的夏兖各槡,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安心接受,反而有些慌乱。 那日阿锦的话,他依旧是记得的。 既然有人院子里的茶是甜的,那不妨在它消失之前,自己赶来喝一口。 大战当日,夏兖各槡早就安排曼萝紧紧的护着刘奚宁,因此才保住了她的性命,他那时本还打算等事情结束之后,就安全送她回去的,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却犹豫了。 他不知为何,突然就记起了刘奚宁的样子。 她雪白的肌肤,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副美人之相。 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子,是如何能够逃脱刘氏的重重暗兵,然后孤身赶来西北,进入夏宫的。 这样想来,自己竟真的有些对不起她。 停驻许久,日落将至,夏兖各槡抬头瞟了一眼天色后,终于缓缓踏进了院门。 进去的时候,刘奚宁正与丫鬟一同收拾衣物,看到夏兖各槡进来后,她面无表情的按着规矩行礼,还唤了他一声族长大人。 丫鬟识趣的瞧了眼色后,便轻声退下了。 刘奚宁给夏兖各槡倒了一杯茶,他缓缓吹凉了些,但喝进口里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想象中的那般甜,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心中竟然有些许失意。 他将茶杯轻轻放下,手心出了汗。 看了一眼刘奚宁,竟觉得她脸色苍白了些许,眼睛略显红肿,应该是听到幸川同她说了刘氏的事情后,所以难免伤感了吧。 这样说来,她父亲的死,自己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你我还真是相似。” 夏兖各槡开口的时候,外面吹进来了一片落叶,那叶子被屋外的夕阳印的金黄,十分耀眼。 刘奚宁听了,倒有些不解。 “相似?” 夏兖各槡轻笑,像是在感叹什么一般,目光惆怅了些。 “你我都一样,没了父亲。”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掩盖了内心的跌宕。 刘奚宁本来有些低落的情绪,在听到他这样一句话之后才反应过来,相比之下,他在这个世上已是孤身一人,没有一个亲人了,而自己最起码还有母亲和姐姐,说起感伤,他应该才是最感伤的人。 不知为何,她本来已经对他心灰意冷了。 她本来已经铁定下心来,一定要离开了。 可是如今看他这样孤寂,自己心底竟然又有些心疼和不舍,悄然而至。 她想他从此以后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格外的艰难,会不会有时想到这些事情,就会心中忧虑。 她如今,还是放不下。 “作为儿女,我们自然是痛心疾首。不过作为天下人,他们也算是罪有应得。” 刘奚宁说这句话,不但是劝自己,也是在劝他。 昨日幸川已经同自己说清了一切的事情,她其实本来完全无法接受父亲已死的真相,可是最终想明白了之后才发现,所有负罪之人,都是一定要得到惩罚的。 天下为公,无人能及。 若她是姐姐,她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若她是夏兖各槡,她也会做出同他一样的选择。 刘奚宁说罢,又帮夏兖各槡将已经喝了一大半的茶,填满了一些。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好像听起来,夏兖各槡这一句是在问她,实则不然,他不过是想问他自己,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其实已经知道了。 自从她进夏宫起,自己于她,好像从来就没有一刻的欢喜,除了无言之外,剩下的也只有冷漠。 他垂了眸,貌似有些回避。 刘奚宁真的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这样一句,她本来以为他今天来,就是单纯的与自己告别的。 “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自己。” 夏兖各槡语气中的叹息,十分明显。 刘奚宁看着他略显忧虑的表情,莞尔一笑。 “是我硬要奔向你的,所以不是对你失望,而是对我自己失望。” 她想着,既然如此,自己不如就这样停下脚步,然后乖乖回头吧。 可是她心中那份微微的不甘心,不舍得,依旧在身体里的最深处蠢蠢欲动。 “之前,算是我对不住你。如今…” 夏兖各槡心底想说的话,那些挽留的话,他却还是堵住了,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他昨晚想了一夜,想到这个总是傻傻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子,竟然就要如此离开的时候,自己还是有一种明显的不习惯。 他觉得阿锦说得对,人是要一直往前看的,但也该适时的回头,不然就可能一辈子错过了,如果就这样错过了,自己是否会同父亲那样,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在后悔呢? 可是不知为何,真正还说出口的时候,他还是顿了,他觉得离不离开,还得由她自己选择。 没有说完,夏兖各槡就喝空了杯子里的茶,站起了身。 “回程路途遥远,明日一路小心。” 他转过身,然后大步径直朝院门外走去。 “你若是说一句留我的话,那我就不走了。” 听到身后刘奚宁的话语之后,他的腿好像被钉入了地下,瞬间麻木,无法动弹。 她说,若自己留她,她便不走了。 夏兖各槡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此时脸上的笑意,正在不停的蔓延着。 他看了一眼天边的夕阳,然后坚定的转身,刘奚宁就这样现在他的身后,一直就站在那里。 那一刻他的心跳,突然激烈。 “我留你。” 这三个字,是刘奚宁听的最清楚的三个字,并且它们就这样一个又一个窜进她的耳朵里,快速的占满了她的全身,让她红了眼眶。 她突然想起了几年前,在父亲寿宴上看到的那个男子,他高大英俊,让人过目不忘。他手中射出的箭准准的扎入靶心,引来众人欢呼。 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决定了。 她奔向他的时候,夕阳落在了二人的脸上。 这一刻的拥抱,无比的温暖。 将军 我与楚誉走在蒙氏大街上的时候,心中感慨万千。 热闹的商贩,来往百姓脸上的笑意,在高台上说书的老者,还有那满鼻子都能闻到的奶糕香气,让人只要踏入这里,便能感觉心旷神怡。 蒙氏大旗高高的飘扬在天空之中,阳光照拂之下,那个硕大的字显得格外磅礴。 魏询派人重修了蒙氏府邸,各街巷残破之处也都做了休整,已经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蒙氏自古以来重文轻武,因此魏询近来广招武者,准备建立一支同魏老将军训练的精兵一样厉害的队伍,守护蒙氏安危。 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府邸后院跟那批武士训话,一字一句间,还是那样一副领军的将军风范,而蒙西霓见状便领我们去了前厅喝茶,她说自从那次大战之后,魏询就一刻都没有停歇过。 他为自己的父母和祖父修了灵堂,听闻众多百姓都要前来拜祭,都被魏询婉拒了。 “以前我总想着,他从小吃那么多的苦,身上又有大本事,所以我一定要替他夺回一切,助他登上西北共主之位,毕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再遭人欺凌,可是那一日你们的话突然惊醒了我,让我明白不应该被仇恨蒙蔽双眼,误入歧途。如今大仇已报,蒙氏重立,也算是对先族长和小姐有了个交代,最主要的是,魏询现在跟以前相比,是真的快乐了好些。” 说时,蒙西霓的面纱被风轻轻的吹起,阳光之下,还是能隐隐约约看见她脸上的疤痕,以及笑意。 “蒙姑姑,其实你这么多年也一定受了不少苦,如今,也终于可以享享福了。” 我同魏询一样的唤她姑姑,是因为我总觉得这样叫要显得亲近些,而她也一定是一个渴望亲近的人。只见她微微点了点头。 “对了,那日还得多谢你们及时送来了解药,我本依照着医书,根据上面的方子自己试着做了噬月蛊的解药给魏询服下,不料当夜竟没有起效果,害的他差点丢了性命,还好隐青急忙赶来,趁他体内蛊毒没有完全发作之际快速服下,这才得救。” 蒙西霓说时想起当晚的场景,仿佛那份余悸还在心头没有散去。 “那解药是纪淮制的,您要谢,也该谢他才是。” 我说起纪淮时,蒙西霓貌似在脑海中回想了什么一般,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说道。 “没错,我记得之前纪淮在蒙氏的时候,就已经医术了得,不过这孩子话少,平日也不怎么与人亲近,所以这样的事,他自然也就没有同我说过。” 听她这般说,我才突然想起,自从魏询回来修建蒙氏后,纪淮也就跟着他一同回来了,但是这么多日子里,竟也没有再见过他。 “对了蒙姑姑,怎么不见纪淮?他人呢?” “午饭的时候他就没来,我派人去找,他就说在外面已经食了,如今,竟又不知他去哪儿了。这孩子平时要么就在屋子里,要么就在院子里练功,不怎么与人说话交际,我之前说派几个丫头给他使唤,他也拒了。” 听了话,我的心头竟然有些凉。 纪淮是个容易多愁善感的人,如今蒙氏大仇已报,他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如今看样子,他好像还是有什么心事不解一般。 我实在有些担心,刚说想起身去寻寻他,屋内就进了人。 魏询逆着阳光大步跨了进来,在腰边还挎着他的长剑,今日他又是一身的铠甲,风姿卓越。 进来之后,他先是拿起茶壶直接往口中灌了茶,喝足了之后,擦了擦嘴,才开始同我们说话。 “让你们午膳时间来,偏偏来得这般晚,我本叫人烤了只黄鸡,十分鲜美,却等了半个多时辰都没见到你们人,现在只剩些骨头渣了,也是你们活该没这口福。” 虽说魏询有些抱怨的语气,不过眉目松弛,看得出来心情还是极好的。 “今日本来就起得晚,如今早膳都还在腹中呢,我不是差隐青来同你打了招呼的么,怎么你倒还是这般计较,没有一点族长之风。” 楚誉此时也同他打着趣,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早已经冲破了彼此心中的那道隔阂。 “夏氏距我蒙氏快马也要半个时辰之久,等隐青来的时候,我桌子上的菜都已经凉透了。” 魏询说时弯着眼睛,勾勒着笑容。 “我一路而来,见百姓都已经安居乐业,蒙氏府邸修整的也已经差不多了,那么既然一切都已经平定了,你是打算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同我回后梁?” 楚誉说罢便面色平淡的喝了一口茶,好似这句话就是这么随口,但是却又像思虑了很久一般。 楚誉只是同我说这次是来看看魏询的,不日我们便要启程回后梁了,但是他没有同我说他这次来,还是想询问魏询的意见的。 我明显的感受到魏询高昂的情绪突然停止,不是像被浇灭,而是像被掩藏了起来。 不知为何,我心中觉得,他不会再回去了。 可是我知道楚誉心中一定是不舍的,毕竟魏询是同他从小到大的兄弟,虽说长大之后楚誉公务繁忙,魏询四处征战,但是最终还是会坐在一起喝茶,若是魏询就这样突然从他身旁消失,两人相隔两地,楚誉难免会不习惯,而且肯定会感觉心中空落落的。 魏询迟迟没有回话。 楚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眼神淡然。 “你我毕竟是受命而来,不论怎么样也该回去复个命吧。” 楚誉这句暗示的话,已经很明显了,魏询拿起茶壶,又是大大的灌了一口。 我看见蒙西霓缓缓上前,手轻轻抚上了魏询的肩,然后朝他点了点头。 “询儿,你毕竟还是后梁的魏将军,是该回去复命的,你放心,蒙氏有我呢。” 听了蒙西霓的话,魏询仿佛心底突然松了些。 他其实一心想逃离那个地方,甚至已经决定这次不论成功失败,再也不回去了,可是听了楚誉的话,得知了皇帝也对父亲含有愧疚之心后,自己好像就已经渐渐放下了。 是啊,他毕竟还是后梁的魏将军,那么就要为后梁子民负责,而且他父亲的府邸也还在后梁,自己又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让它空了呢? 思前想后,他终是点了头。 “何时启程?” 他眼里柔和的光,十分的夺目。 楚誉弯了弯嘴角,轻抿了一口茶。 甜糖 我说我要去寻纪淮的时候,楚誉并没有拦我,他只是叫我一个人小心些。 本来他还想让隐青同我一起,不过被我拒了,我知道我去找纪淮,若是有旁人在的话,那有些话就不方便说了。 我在蒙氏府邸寻寻觅觅了一大圈,见了从未见过的青藤,还在池塘边看了会儿青鱼,最终还是在一处房顶见到了他。 他沐浴着夕阳,将眼光放的很远很远,可能已经到了远方山的尽头,他此时想着心事,看的入迷,以至于我一跃而上到他身侧的时候,他才知道我来了,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瞧见他的眼神中,有那么一丝难以捕捉的愁绪。 我在他身侧的瓦片上坐下,在我俯身的时候,他还伸出手紧紧的扶住了我,目光里的那份柔和,也还是同以前一样没有变。 我微微的笑着,然后从我的腰间掏出了一颗糖,递到了他的面前。 而他只是瞧了一眼之后,又避开了目光。 “我不爱甜食,你吃吧。” 其实我知道他不会接,也知道他会这般说。 这颗糖是在夏兖各槡婚宴那日,我在街上捡的喜糖,我当时就想着,等到这次战役胜利之后,我再把这糖拿出来,到时候尝着一定会格外的甜,可是 我并没有把它吃掉,而是把它留下来了,因为我觉得,这样甜的滋味,纪淮应该比我更需要。 “这颗糖可是跟着我征战沙场,被我小心翼翼护着才留下来的,珍贵的很呢,我特意留给你的,你竟然说不喜甜食。” 我故意在脸上展现出了一副心有不悦的样子,纪淮见了,果不其然心底有了动容。 他还是抵不过我愁眉不展的模样,所以最终伸手接过我递过的糖,拆了糖纸后,直直的塞进了嘴里。 那一瞬间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仿佛冲淡了他心头无边的苦涩,这样的感觉,是唯一一次。 “怎么样,甜不甜?” 我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而他紧闭着唇,锁住了口中的甜味,然后点了点头。 我欢喜的笑了,这次是真的欢喜。 “那…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我看着他夕阳下的眼睛,干净清澈,那一股唯他仅有的少年侠义之气,在那副纯粹眸子中尽显。 他应该是不知道我说的什么,所以才微微皱了眉,待他将口中含着的糖抵到了边上之后,才缓缓开了口,声音低沉。 “想好了什么?” 我听罢她说的话挺直了身板,然后用手指了指与夕阳相反的东方,同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当然是同我回后梁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待这一切都结束了,就让你跟我一起回去么?不过我想了想,我还是得问问你自己的想法,若你想就这样留在蒙氏,那我也不勉强你。” 虽然我口中说的是不勉强,但是我还是希望他能够同我一起回后梁。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留在这里,就像还留在以前的记忆当中一样,但若是他学会走出去,可能会好很多。 其实出于私心,我是真的已经把他当做我的亲人,尧胥远在羌勒我不能见到他,若是身边还有纪淮,我也会安心许多许多。 这一次,纪淮沉默的时间格外的长。 我知道他可能是不舍得这份乡土,但其实我不知道的是,让他这样心中纠缠的,其实是我。 “后梁,会有我的容身之所么。” 他声音轻轻的,恐怕要是再小声一些,我就真的听不见了。 我不知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担忧,有我在,总不可能还让他在后梁流落街头吧!我穆黎书可是知恩图报的人,他救了我那么多次,等回到了后梁,我肯定是要好好报答他的啊。 “你放心,若是你跟我回了后梁,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十分有滋味。” 我挑起了眉,一副求信任的模样。 纪淮只觉得这糖若是在口中的某一处含的太久了,那一处就会慢慢发涩,甚至涩的有些难以开口说话。 我见他犹豫不决,便站起了身,面对着那一片夕阳,轻轻地叹了声。 “其实不为别的,只因为我想你同我回去,你不是说过要一直保护我的么,那我就雇你做我的贴身侍卫,必须一直牢牢的跟着我身后,一刻都不能离开。” 听罢,纪淮心中猛地被灌入了一道暖流。 他抬头看我的时候,眼神中竟还有些难以置信。 我背对着夕阳射下来的那一道光,细细的盯着他,盯着他的轮廓,身影。 “如今你的身边,已然有人护着了。” 纪淮垂着眸,声音依旧很轻很轻。 我知道他指的应该是楚誉,只不过楚誉于我是夫君,他于我是亲人,我想着这二者也并不矛盾啊。 我转了眼珠,最终还是从背后拿出了一副腰牌,在纪淮的面前晃了晃,他毕竟对这刻着他名字的腰牌熟悉的很,所以目光紧紧跟随,终于就在他伸出手准备拿回时,我又赶紧收了手。 “怎么,某人先前可是硬要把这腰牌塞给我,还说什么非要做我的死士,怎么,现在你就后悔啦?” “你何时拿去的?” 他站起身的时候,夕阳瞬间照亮了他的面颊,衬着他的身形,显得他格外高大。 “当然是趁你吃着糖,想着心事的时候拿的。” 我有些得意的在他面前嬉笑着,而他却无奈的皱着眉,依旧没有松懈。 “纪淮,我就问你一句,你先前说的那些话,到底还作不作数,如果不作数,那我就走了,决不再逼你。” 这次我说的认真,表情也严肃起来。 他见我不再玩闹的语气,眼神渐渐坚定了。 他想着,自己活着,就是因为她,如果今后不能与她同行,那么自己也可能会就这样郁郁寡欢过日子,就算她已经为人妻,但是只要能陪在她身边,那后半生也就无憾了。 “作数。” 他肯定的语气,就那样落进了我的耳朵里。 他松开了眉头,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我紧紧的握着他的腰牌,想到了第一次念他名字的时候,我觉得一切好像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一般。 而纪淮此刻只觉得,口中那颗已经化掉了的糖,变得更甜了。 珍重 我们离开西北之前,是去找夏兖各槡道了别的。 当我看见刘奚宁安然无恙的拿着扇子站在他身侧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还是听我的话回头看了。 而这一次,刘奚宁也并没有再与我冷眼相对,看她面色较好,深情温和,我的心底还是放心了许多。 夏兖各槡本来说,让我们参加完他与刘奚宁的婚宴再走,毕竟上一次的不作数,这一次他已经认准了人,准备好好操办一场的,可是我和楚誉还是婉拒了,来到西北已经耽搁了这么多时日了,也是该回去复命了。 走之前,我还单独同夏兖各槡说了话。 他说他已然不怪我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而我只是嘱咐他,若是真的认定了一个人,那就必须是绝对的一心一意,其实他们做族长的,有个三妻四妾也是正常,不过我还是觉得,一生一人才是最好的佳话。 我走的时候,刘奚宁还用扇子遮着脸,扭扭捏捏的,最终在我快要踏出门的时候叫住了我。 她可能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所以叫我的时候没有改口。 “姐姐且慢!” 我停下步子回头,只见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木盒,十分精美。 她缓缓地将木盒递到了我的手上,我不明所以的轻轻打开后,只见里面躺着一只绝美的银镯,虽说这银镯不足为奇,不过这一只上镶嵌着七彩玉石,在阳光之下闪烁着美丽的光芒,绝对世间罕见。 “这…如此贵重,不妥不妥。” 我刚想推脱,却被刘奚宁一把抵住,硬是要我收下。 “若不是姐姐,奚宁绝对没有今天。本来府内有千百物件,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的东西更有心意,此银镯我一直带在身上,养的也好,今天就赠给姐姐了。” 看她真挚的眼神,我倒还真的有些不好推脱了。 “既然是刘小姐的一片心意,那你便收下吧。” 楚誉说时带着含笑的眼神,轻轻的攥着我的手,我微微点了头之后,还是同她道了谢,然后便离开了。 出去的一路,都是曼萝送我们的。 我亲耳听得到了门口后,她同我道了句不是。 她应该是心中还对之前比武之事,因为不小心伤了我而过意不去吧,可正当我准备回个笑脸与她说开的时候,转过身去,她却已经离开好远了。 虽然她走了,可是我远远看见有一熟悉的人与她擦肩而过,然后向我们缓缓走来。 夏亦瑶还是穿着以前那套女杀手的黑色便装,头发扎的高高的,顺着走起路来一下又一下的扫在肩膀之上,整个人显得特别干净利落,精神也更饱满了。 她走近的时候,楚誉唤了她一句。 “夏清。” 夏清?夏统领的名字不是夏亦瑶么? 这句话我还没来得及问的时候,夏亦瑶便先开了口。 “你还忘了件东西。” 说罢,只见她拿下了紧紧系在腰间的玉佩,然后交还给了楚誉手中,我知道因为这枚玉佩,导致我对她的误解颇深,不过如今一切都结束了,我和她也早就释然了。 “你现在可方便说句话么?” 夏亦瑶说时,先看了一眼我,然后才看向楚誉,我用力的挤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将楚誉往前推了推。 “方便的方便的,你们去说话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我知道夏亦瑶同楚誉之间,一定还有什么我不是很清楚的事,不过我还是选择相信他们二人,我觉得既然是他们之间的事,那就让他们两好好去说就行了,我也不应该掺和。 夏亦瑶朝我点了点头之后,便先行一步走到了远处的拐角,而楚誉却是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靠我推动着才跟了上去。 这一刻,太阳刚出来没多久,眼看着天就要变凉了,拐角处的花草都趁着这段时辰阳光好,而奋力的抬着头。 “我总觉得,我应该同你道谢的,只是我这人不怎么会说话,所以一直想不到该如何道谢。” 夏亦瑶说的时候,目光落在那几株花草身上,并且还带着一丝柔和。 楚誉轻抿着唇,手中的玉佩被他握的紧。 “要说道谢,也该是我谢你。” 楚誉看着面前的夏亦瑶,很难想象这么些年她是多么的难才当上了女杀手统领的位置,她将自己心底的那份真实压抑了这么久,此刻,终于彻底的释放了,其实是该好好的笑的。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一辈子都只是夏兖满吉手中的一支箭,被他利用,然后活生生的刺死每一个百姓。是你让我知道,真正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也是你让我决定要赌一把,让我知道要为心中的那份信念奋战到底,如果不是你,我如今可能就成了西北的罪人。” 这样的话,她是以夏清的身份说的。 楚誉弯了弯嘴角,可能是觉得这样的话,这样的氛围有些太过肃穆了。 “我相信就算没有我,你也绝不会让你自己变成西北的罪人,但是如果没有你,那我一定会死。” 楚誉觉得这样的话,还是微微笑一些说出来,显得更轻松一些。 而夏亦瑶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心间突然触动,仿佛身体里有什么被紧紧拉住一般,炙热的很。 “楚誉,要不是因为你有了妻子,我绝不会让你走。” 夏亦瑶的这句话,倒是突然让气氛更冷了一些。 楚誉听的很明白,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复罢了。 可夏亦瑶却突然弯眉一笑道。 “玩笑话而已。” 这句话是玩笑,还是真心,其实他们二人都已经很清楚了。 “之后,你准备做些什么?是继续留在夏氏?还是也可以考虑考虑,同我去后梁看看?” 楚誉转移了这份让他觉得有些尴尬的话题,而夏亦瑶听后,稍微的思考了一番,随后回答的认真。 “我毕竟是做过错事的人,所以以后我还是想好好学习医术,然后开个小小的医馆,多为百姓做些事,至于去后梁么…将来总有机会的。” 夏亦瑶面容上的光泽,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她好像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轻松,也没有感觉到只要一想到未来,就会充满希望,她之前做的那些事,只能慢慢弥补,这一辈子,她都会陪着脑海中的爀然,好好的活下去。 “来日方长,总会相见,珍重。” “返程遥远,一路平安,珍重。” 同乘 我没有想过离开西北的时候,我的心中竟然是不舍的。 初见时被黄沙席卷的村落,暗沉高耸的夏宫,还有毫无生气的沙丘,如今都已经不复存在了,西北不时会落雨,哪怕如今快入冬了,地上还是能看到许多鲜花仙草的。 我们一行人马并不多,夏兖各槡本来打算支出一批人来送送我们,可我们都觉得大可不必,隐青和魏询此时在前方为我们开路,而纪淮在后方为我们善后,我同楚誉放心的骑着马,闲聊之际,就一同看看周围美丽的自然景色。 这次来到西北,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一眨眼竟然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仿佛不久前我才同隐青一起途径这条路,然后在丛林中遇到了纪淮,可谁知如今我们已经返程了。 我想我来到西北,是完全正确的选择,我切身的感受了西北人民的疾苦,并且也通过自己的能力帮助到了他们,使西北重新焕发了生机,从今以后,我不再是那个总是拖别人后退的拖油瓶,我也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我懂得了,只要坚持正义,就一定可以战胜邪恶。 只要不怕风浪勇往直前,也就一定可以成功。 我如今的心愿就是,家国安好,我在意的人都可以安然无恙,平安顺遂。 我如今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同南双和羡予相见,毕竟离开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到底好不好。 还有馨乐,她一个人在宫中孤孤单单,也没个同伴,肯定每日都过得十分无趣。 所以这次我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同他们好好的待在一起,一同去喝酒听书,看戏狩猎,然后无忧无虑的玩个痛快。 最好是寻一个时机,回一趟羌勒,我要把我所经历的都跟阿爹说,还要好好在尧胥面前炫耀一番,如果他们得知了我这次的事迹,也一定会十分开心。 “对了楚誉,这次回去,我可准备了个惊喜给你。” 我侧身看了一眼在一旁骑着马的楚誉,只见他将长剑挎在了身后,一只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中还摇着折扇,也不知道这如今清晨都有霜寒了,为什么他还要开着扇子。 “惊喜?” 他挑眉看了我一眼,而我只是微微笑了笑,既然是惊喜,那自然就不能这时候告诉他。 我只想着,若是他回去发现自己突然多了个儿子,那应该是非常惊喜的吧,虽说羡予并非我亲生的,但是我却觉得也与亲生的无异,他懂事并且乖巧,楚誉一定会喜欢他的。 主要是因为我喜欢,他不喜欢也得喜欢。 想着想着,我不自觉的笑出了声,这种幸福的感觉,好像在来西北这段时间里,我感受到的很少,可是现在我却能感受的无比真实。 “楚誉,等我们回到后梁,然后一切都安置的差不多了之后,你能不能陪我回一趟羌勒啊,我突然好想阿爹和尧胥,我想回去看看他们。” 我轻轻的抚着腰间的弯刀,想起了羌勒的那整片大草原,我十分怀念在那片草原上骑着马驰骋的感觉,看着一片片小野花,十分的愉悦。 然而楚誉听罢,并没有立刻迎合着我说好,反而是犹豫了。 他不仅犹豫了,他的整个神色都变化了,只不过他微微的低头用折扇掩盖住,没有叫我发现。 我还以为他是身子不舒服,或是因为总是摇扇子着凉了,可是我没有想到,他其实是心慌了。 待他调整好了思绪,他才轻轻抬眸对着我说了一句。 “好。” 就只有这一个字,没有再听到其他。 我想他应该是最近太费心劳神,毕竟之前他在地牢之内受了那么多的伤,所以身子定然还是虚弱,再加上此时又这般夜以继日的赶路,有些疲惫很正常。 我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去细想他的反应。 “对了,你可能还不知,之前你不在的时候我答应了隐青,若是你此次安然回来,就让他和南双成婚的,我想着他们是相互有情谊的,又到了合适的年龄,是该成婚了,你觉得呢?” 我问他时,他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思绪当中缓过神来,而是顿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朝我点了头。 “也是,隐青这么多年跟随我都衷心耿耿,如今他有了心仪之人,我们必定是要成全的。” 楚誉说的时候收起了扇子,就那样放在了腰间。 他今日没有戴发冠,而是简单的用一缕发带将发丝紧了一紧,其余的就仍由它们披落下来,顺在了外衣的褶皱里,不时跟随着马蹄颠簸而扬起。 他的皮肤煞白,眉眼之间还微微带有一丝忧郁之气,就好像是深山中许久未出尘的仙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超然脱俗之气。 我倒是很佩服楚誉,无论什么样的衣服,装饰,只要在他的身上,都会变得十分好看,就算是这样质朴的衣料,但是他看上去就是与常人不同。 果真是京昭城大名鼎鼎的誉王,传闻当初他还没有迎娶我的时候,每次一出门必定会迎来众多女眷前来窥望,甚至有的女子还花钱雇人想要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不过每次楚誉都只是径直走过,顶多派两个下手打发了,但他自己却是完全不带理睬。 我竟突然有些侥幸,后梁那么多豪门美人他都没要,最后还是便宜给了我这个不通诗书,野蛮粗鄙的羌勒公主。 我就这样侧着脸看他,看的入神。 殊不知稍稍不注意,身下的马匹就慌乱了。 待我回过神来,我发现脚下的马蹄越来越快,而我却措手不及,抖动之中根本拉不紧缰绳。 我的脚也不知在何时已经脱离了马蹬,眼看就要侧身翻下去,而我已经在脑海中快速想好了应急之法,以我的功夫来说还不至于摔个狗吃屎,只要稍微使点劲,还是能一跃而起,然后重新调整姿势,再次拉紧缰绳的。 可就在我准备使出我那不入流的轻功时,我的手臂突然被人拉住,随后一道力紧紧围住了我的腰,将我直直拎起,越过空中,最后拉近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待我小心翼翼的睁眼时,我才发现此刻我已经被身后的楚誉紧紧环住,而我的马却已经奔腾到了前方,被魏询截了下来。 “你…我…” 我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嘴中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话,而楚誉只是紧紧的拥着我,不准我乱动。 我能感觉他的呼吸就在我的头顶,而他的心跳和温度就这样贴在我的背后,十分的近。 “怎么如今连马都骑不好了?难不成是因为许久未见我,所以觉得今日看不够了?” 他轻声落在我的耳旁,我煞的就红了脸。 楚誉很少说这样的玩笑话,他平常都是正儿八经的,这样我反倒觉得不习惯的很。 “我…我分明就是可以控制住的,你现在可不要小瞧我,就算没有你…我方才也绝对不会摔下来。” 我一紧张,说话就容易磕磕巴巴。 楚誉轻轻的笑了,他的手轻轻的敲了我的额头,还是从前那样熟悉的感觉。 “我又没说你一定会摔下来,我这样做,仅仅是想与你同乘一匹罢了。” 他的手触过的地方,我的额头,有些火辣辣的。 干粮 纪淮的马匹后面,还拉着一辆车。 那辆车密不透风,上下都用锁链捆绑住,只留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孔,吹不进雨,也照不进光。 车里坐着一个人,眼睛紧闭,眉头紧锁。 他身穿着一套无比华丽的蟒服,高筒长靴,腰间还挎着一把宝剑,可是他头发上的金冠却在此刻显得有些许暗沉。 他来时骑的是天下无二的汗血宝马,可是如今自己却是坐在这样的囚车里,被锁链禁锢。 他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在他的脑海中,好像只有自己荣登王位的那一刻,将所有拦路人都踩在脚下的那副姿态,他楚泓自小以来就一直都高高在上,何时受过这样的欺凌。 生为太子,他已经看惯了朝中人的阿谀奉承,他从来就没有一天享受过真正属于太子殿下的威仪,他的其他兄长虽然表面不言,但是心底又有几个人真正服气,所以他才不满足于现状,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有利的机会。 当年父王立自己为太子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的反对的便是魏老将军,好在自己的母妃氏族常年与袁丞相交好,所以才得到了其在朝中的力挺,后来魏老在狱中自刎,这件事才渐渐平息,自己也才坐稳了太子之位。 楚泓在后梁朝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势力,除了其母妃家族和袁丞相之外,其余的人都站在楚誉和魏询的阵营之后,他早就有所不满,受到袁丞相提点之后,他才将目光放的长远,放到了后梁之外,并且看到了远在西方边疆地域的夏氏。 先前父王让他领兵前往西北勘察的时候,他就已经与夏兖满吉有了交集,他们二人有着共同的利益,也有着共同的敌人,所以当楚泓透露精兵情报时,他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的满脑子都是击败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然后让他们彻底臣服。 他从没有想过什么是错,什么又是对。 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他都一定要得到,无论对错。 他比别人百倍努力的去阅读兵书,学习兵法,可是到头来,人心他没有得到就算了,如今看来,太子之位也要拱手让人了。 他轻笑一声,不过是笑给自己听罢了。 活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许自己真的是做错了,而且还是大错特错了,如果自己当初能够认清时局,并且就此罢休的话,就不会有如今的下场。 他眼神空洞的看着那唯一有些亮光的小孔,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楚誉确实没有杀他,但是如今这样,与杀了他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此时车停了,停的很安稳。 这一路回后梁,夜以继日,他已经不记得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记得自己睡了又醒多久了。 然而此时突地从小孔处丢进来一包干粮,直直的落在了他的手臂之间,只要微微弯腰就能够到的距离,可他却觉得格外的艰辛。 “太子殿下休息的可好?” 当楚誉的声音从小孔处传进来的时候,显得格外低沉。 楚泓听了并没有理睬,而是就那样静静的靠着车壁,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可能是他不想说话,也可能是因为心太累了,说不出话了。 “我劝太子殿下还是乖乖吃些东西吧,不然当个饿死鬼,可是不好受。” 楚誉听到车内没有动静,自然是知晓他没有食干粮的,他说时轻轻的靠在车旁,默默的看着我在前方的江边盛水,在与其余的三人嬉笑玩闹之间,他却依旧紧凑着眉。 “我现在这般,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楚泓的声音是沙哑的,毕竟这么多天都一言不发,所以刚刚出声的时候,那一刹那的陌生感,让他喉头有些紧和难受。 “生与死自然是有区别的,如此活下去虽然艰难了些,却也还有日子可过,但若是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楚誉只知道,母妃的遗愿便是让自己好好活着,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活着的不易,所以只要有生的希望,他都会紧紧抓住。 他透过那个小孔,看着里面那片黑暗的世界。 一直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能有今日,也真是令人唏嘘,只不过楚誉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让他死,毕竟有些代价,不是只有死了才能偿还的。 “楚誉,如今我落寞狼狈,终于合你心意了吧。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在你面前耍威风,而你也能够受众人拥护,顺利的登上太子之位,你可还满意啊?” 楚泓这番故意的话,并没有在楚誉心中惊起丝毫的波澜。 相反,他很释然的笑了一声。 除了自己身边的这位太子殿下,好像并没有人再同他一样,如此的在乎这不切实际的声名和地位了吧。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太子之位,我也没有想过定要让你落寞狼狈,如今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你咎由自取。而你拼命在乎的那些,我却根本就不在乎,不知要到何时你才能真正明白,这世上除了名利地位,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楚泓听着楚誉口中的这些话,微微咬牙。 楚誉看着江中倒映着天上的红日,在江水碧绿之间,微红蔓延荡漾着,不时能看到几只青色的草鱼在江面微微昂着头,好像也在欣赏这一片美景,而它们却不知,其实自己就已经身陷其中。 “楚泓,农户之子最是知晓秧苗应在何时摘种,水稻又在何时丰收。渔夫之子最是知晓鱼苗应在何时撒播,成鱼又在何时繁殖。而皇帝之子,最是知晓天下在何时兴旺,又会在何时危难。任其职担其责,切不可逾越放任,作为太子,你心中有的只能是家国,若是你早些明白,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有时候你应该多看看自己有的,而不是只觊觎自己没有的,这么多年,一直都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放过自己罢了。” 楚誉说罢,回正了身子。 他缓缓走向面前的那一片江水,看着那红日的光辉,照耀在前方每一个人的身上。 而我见到楚誉来了之后,偷偷的在手中捧了水,待他走近,我便快速的挥了出去,江水洒了他一身,而我们却笑的十分欢愉。 这样的声音传入楚泓的耳朵里,深深扎进了心底。 他紧紧闭着眼,锁住了眼眶中的湿润。 他仿佛这一刻才真正的体会到,这么多年,的确都只是自己不愿意放过自己,把自己压的如此之紧,走上了如今的道路。 他早就拥有了别人羡慕的一切,可是自己却并不知足。 作为太子,他竟然以牺牲他人为武器,只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 想罢,他微微的颤抖着,手握的十分的紧。 而此时他手臂间环绕的干粮,在这一刻,也终于被他稳稳拿住了。 赏赐 经过这些时日的赶路,我们终于到达了后梁。 我本以为可以就这样回到府上,然后饱饱的吃一顿,沐浴一番过后,再回到房内好好的休息,可谁知道楚誉却说,我们必须先入宫复命。 在我们到达城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有宫内的侍卫丫鬟在此候着了,他们不仅备了软轿,还准备了众多糕点,楚誉让我上了轿子,而他依旧骑着马。 原来这就是功臣回朝,想着之前楚誉和魏询大捷而归的时侯,也一定都享受过这样好的待遇,在这一路上我们都能听得百姓赞赏之语,他们夸赞誉王有功,夸赞魏将军威风凛凛,顿时我心中不自觉的升起了一丝丝的得意。 但是除了夸赞之语外,不时也能听到一些污秽之言。 无非就是说西北夏氏匪蔻不知好歹,还有太子通敌叛国,罪大恶极之类的话,而我屏了耳朵,并不是特别想听。 我大口大口的吃着果子,这一路回来,路上的干粮又硬又干,嚼的我牙都快断了,还是这酸酸甜甜的果子好吃,汁水又多,十分香甜。 我偷偷拉开了帘子,瞧了一眼外面,只见路边站的全是百姓,不过都被侍卫们牢牢锁在道路一侧,不准肆意走动,而楚誉骑着高马,同我的轿子平行,他面色十分平静,见我探出了头来后,才侧脸看了我一眼。 我大大的笑了一声,然后晃了晃手上的果子。 “你吃么?” 或许是因为我嘴中嚼着果肉的样子有些笨,所以楚誉垂着眸笑了,他轻轻摇头,然后说了一句。 “你把自己的肚子填饱就行了,不用管我。” 听罢,我点头“哦”了一声,随后转头拉上了帘子,继续啃着我手中的果子。 此时骑着马在后方的纪淮,心中略微有些慌乱的看着四方,他好像从来没有来过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富裕繁硕的地方,骑着高马在人群当中,接受着所有百姓炙热的目光。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过的日子,完全就像是在密不透风的林子里苟活,每天除了能跟外界看到一样的太阳和月亮之外,就是逃离刘氏暗兵的追捕,所有的一切都是与外界不一样的。 好像唯有这些日子,才让他真正的明白了原来生活在这个世上,还是能看到一些其他不同的色彩的。 或许自己选择来到后梁,离开那个想要逃避多年的西北,是个正确的选择吧。 进了后梁皇宫之后,轿子就变得更缓了。 吃饱喝足之后的我,竟然就这样在迷迷糊糊间差点睡着了,可能是突然从帘子外面吹进一阵冷风,才吹醒了我。 我完全清醒,并且睁眼的时候,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好些,等到轿子完全停稳之后,我赶紧整了整已经被我压的褶皱不堪的外衣,毕竟进宫是要同皇帝复命的,还是要讲究一些。 正当我准备起身出轿子的时候,楚誉却探进了身,他见我面色略有疲惫后,微微挑眉笑了一下,随后朝我伸出了手,而我也上前,紧紧拉住了。 后梁的皇宫之前我也已经来过了,只不过我每次都是进的后宫,看的都是红砖绿瓦,院墙和楼阁,但这一次堂堂正正的进入朝堂大殿,我的内心竟然多了那么一丝慌张。 后梁的皇宫与夏宫不同,夏宫里面阴阴涩涩,仿佛在夜幕之下就是一片漆黑,空气中还弥漫着黄沙和压抑,但是后梁的皇宫就不一样了,虽然宫墙很高,庄严肃穆,不过多的是花草还有干净的空气。 我们一行人上了高阶,进了大殿。 我只看着那墙檐上精雕细刻的金色花纹,还有四周柱子上镶嵌的宝石玉翠,到处都散发着皇家的奢华之气。 想在我们羌勒,阿爹谈事或者接见外史的大堂,都是再简易不过的装饰,阿爹从来不习惯将殿里装的华贵,他说阿娘在的时候,就喜欢简单质朴,所以我从小也就不是那种穿金戴银的公主。 甚至我还记得有一回见别人带了好看的玉石,我特别羡慕,结果阿爹就是不给我。 还好我对那些金银财宝也没什么大想法,所以自然也就没怎么去计较了。 进了后梁大殿,这才发现文武百官早就已经在此等候,而我不知为何竟然微微有些怯场,于是就走在了楚誉身后,也不怎么敢抬头,只觉得这里的气压竟然低到了极点。 朝堂之上,果然还是没有什么温度的。 “儿臣参见父王。” “臣参见皇上。” 而我见状也跟着楚誉和魏询二人一起行礼,后梁的见帝之礼是大跪,而且必须得听到皇帝唤起是才能起身。 “平身。” “谢父王(皇上)”。 我稍稍抬眸时,只见高位上的那位皇帝正笑眼看着我,而我也微微回了一个笑容。 我记得初来后梁的时候,后梁的皇帝就是慈眉善目的,如今一看,果真还是比夏兖满吉和刘戬好了太多,怪不得能受到后梁众人拥护。 我貌似不应该唤他皇帝,而是早就应该改口叫父王了。 楚誉和魏询二人将西北经历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部禀告,而且我还特地观察了魏询的神情,他还是之前那一幅将军气派,并没有因为这次的经历而有任何的不同,当他说他如今已经帮蒙氏和后梁精兵报仇雪恨,并且成了蒙氏族长时,眼睛里的坚定和光芒,无法掩盖。 而皇帝也没有因为魏询这一次的种种事情,而有任何的不满和不悦,他甚至开口道。 “朕也确实对不住魏老将军,询儿,将来你想做什么事,就去做吧,朕绝对不会拦你。” 那一刹那,魏询的眼眶通红,我看见了。 就在皇帝一番夸奖之后,他竟然突然将目光转向了我,我一时不知该看向哪里,有些手足无措。 “听闻这次能够大获全胜,有一半的功劳都得归结于誉王妃啊。” 皇帝弯弯的眉眼,语气依旧温和。 他说罢,只听得下面大臣也都纷纷跟腔,我耳中也听了不少几句大臣对我的夸赞。 我弯了弯嘴角,回道。 “启禀陛下,我并无什么大功,而且为后梁国事操心,为陛下分忧,也确实是我应该做的。” 经过了这么久,说几句好听的场面话我还是说的出口的。 只听皇帝毫不遮掩的大笑了起来。 “你一个女子,能做到如此实属不易,而且这也证明了誉王妃确实是才德兼备,文武双全的女子,说吧,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应允。” 听他如此一说,我瞬间还真的想不到要什么赏赐,我看了楚誉一眼,他应该是明白了我的心思,然后替我回道。 “父王,赏赐暂且不论,我们还有一位重要的人,您还没见。” 楚誉话音刚落,只见殿外隐青走近,然而在他旁侧的,是后梁的太子,楚泓。 藏火 楚泓进殿的时候,整个殿内的气压降到了极点,我眼看着皇帝由方才的一副笑颜,突然转变了眼神,眉头紧凑,眼神也开始凛冽了起来。 大臣们摇头叹息的模样,一声又一声,如同银针一般刺入了楚泓的心口,而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长靴,到了殿中之后,轰然跪下。 我从来没有见过太子,但是我也听说过他是一个十分张扬傲气的人,可是如今我看见的这个男子,除了身着蟒服,头戴金冠之外,没有任何一丝的桀骜之气,甚至从他的眼神表情中,我能看出他的落寞,以及无尽的懊悔。 可是做错了事情的人,就是要受到批判的,哪怕是夏兖满吉那样的人物,都没有躲过。 此时皇帝的痛心疾首,应该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一直都十分看中自己的这个儿子,虽然旁人总是说他性子不够沉稳,但是他却一直相信自己的这个儿子一定能够担当大任,并且也有能力坐稳太子这个职位,他与他之间毫无嫌隙,甚至是盲目信任,所以最终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他并不是没有看出来,楚泓近些年心态上那些细微的变化。 只不过他却觉得,鸟儿翅膀硬了之后,都是想要翱翔远去的,所以孩子心中有不同并非是坏事。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作为后梁的太子,竟然能够通敌叛国,还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如今已经天下皆知,是自己教子无方,所以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像之前那般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是坐视不理了,作为后梁的皇帝,他必须得给后梁的江山和百姓一个交代。 楚泓口中支支吾吾,最终还是开了口。 “儿臣…拜见父王。” 他紧紧的咬着下唇,恨不得将头直接埋进地底,躲得深深的,让谁人都发现不了。 而此时站在大臣前列的袁丞相看到此景,默默的握紧了拳头,他目光炙热,看着中央的魏询和楚誉,心中的那片火焰好似越来越旺。 “朕一直以为,你不过就是年纪小了些,所以性子还不够沉稳,可是朕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勾结西北匪蔻,出卖精兵情报,甚至还动了逆反的念头!朕对你简直失望透顶!从今天起,朕要废除你的太子之位,立即搬出东宫,下放至北部边关,去给我好好磨练磨练!二十年之内,不得再入京昭城!” 皇帝说罢,怕是一口气卡了嗓子,所以不停的连声咳嗽,身旁的太监急急忙忙端了金杯茶水上前。 我虽然不怎么懂朝政之事,但是我也知道,当朝太子被罢免下放,可是比直接赐死还要痛苦和严重的罪行。 楚泓一声不吭,他应该是早就料想到了。 父王绝对不会让他死,这次下放就已经是给了他最好的赎罪机会。 他其实已经想明白了,楚誉的那一番话,就已经让他想明白了。 可是导致他如今的结果的,除了自己的贪念,还有他人的撺掇,而他也绝对不会放过那个想害他的违心之人。 “父王,儿臣罪该万死…” 楚泓说时,微微的抬起了头,眼睛通红。 楚誉怕是已经看出来了什么,所以不自觉的转了眼神,看了一眼袁丞相,两人眼神在此刻突然交汇。 楚泓再次说话的时候,语气明显坚定了。 “只不过父王,罪该万死的,可远不止儿臣一个人,我想此人若是继续留在朝中,将来必定会成为后梁最大的祸患。” 此话一出,皇帝眼神突变,底下的众大臣也开始相互猜忌。 “你说的是何人?难不成此次,你还有共犯?” “父王,儿臣之所以勾结西北匪蔻,出卖精兵情报,全部都是受到了袁丞相的撺掇!他早就起了逆反之心,不过就是想借儿臣之手达到目的,当年魏将军含冤而死,他便是幕后主使,这样的人,怎么配当我后梁之宰相!” 真想一出,众人唏嘘。 袁丞相听了,突地到了堂前跪地,从太子进来的那一刻,他就大概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结局。 不过像他这般的人,就算是临死,也会拼命的挣扎一番,哪怕是无谓的挣扎。 “陛下,老臣冤枉啊!老臣这么多年对陛下和后梁可谓是衷心耿耿,根本不敢有一丝二心,又怎么敢去撺掇太子!太子殿下,你如今自己身陷泥潭,就应该知错就改,为何又要污蔑老臣,拉老臣下水!” 我早就听魏询说过,这袁丞相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能教导出袁术那样的儿子,他也一定不是个什么好货,如今他殿前又来这样一场,还真是会装模作样。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魏询突然走近,当他一脚踏到袁丞相身旁时,嘴角勾勒了笑容。 他俯身的时候的表情,我没有看清,但是我相信,袁丞相一定看清了。 “袁丞相,你装了这么多年,到底累不累啊。你与太子殿下无冤无仇,他难不成还是故意栽赃你?你可注意了,我魏询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干的,关于你的罪证,我这里可是一抓一大把呢。” 魏询的这些话出口,楚誉并没有阻止,而皇帝也没有阻止。 他积压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释放了。 魏老将军,也是时候该正名了。 “魏将军,我知道因为犬子的事,你一直看不惯老臣,可是犬子因罪被发放在南方流河,一个月前已经身染恶疾离世,所以如今在陛下面前,你又何苦这样诋毁老臣!” 说到袁术已死,还是能看出袁丞相眼神中的悲痛。 只不过,这难道不是罪有应得么?死在袁术手下的人有多少,他自己难道不清楚么? 魏询讥笑。 “诋毁你?原来袁丞相也知道诋毁这个词啊?那你可知道当初我父亲为了西方战事,为了训练后梁精兵,无数个日夜废寝忘食,身上伤痕累累,他为后梁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却也被你在大殿之上污蔑诋毁,就是因为你的诬陷,他最终才在狱中自刎,那个时候,袁丞相你可知道受人诋毁之痛啊!” 魏询的情绪被激起来的时候,他的声音是嘶吼的。 他面目通红,紧握着拳头,眼神锐利。 我知道他心中的那份愤恨,我也相信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知道,他们不是瞎子,他们都能看得见。 “你不过就是比我父亲活得久了一些,但是论功名,论衷心,你哪一样比得过他?袁丞相,这么多年了,你到底活够了没有,如果还没有,那我还能考虑考虑替你在陛下面前求求情,让你再多活几日。” 当魏询的手拍在袁丞相肩上时,他轰然塌了。 他看着魏询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魏老将军的样子,眼里藏着火的样子。 团圆 最终,太子被罢黜,而袁丞相也因为通敌叛国的罪行,被押入了大牢。 皇帝终还是念及旧情,没有将袁家满门抄斩,但是众人都知道,此次袁丞相必定难逃死劫。 他终于下马了,所以魏询笑了。 他一副高兴的样子说要邀楚誉今晚同他一起去饮酒,而我想着他难得这般真正欢愉,所以就叫楚誉同他一起,我先行回府,可谁知楚誉还是拒了,他摇了扇子,然后说了一句改日还是有机会的。 魏询虽然给了脸色,不过也没有再纠缠。 馨乐听闻我们回来之后,也派人来殿门口请了,说是要给我们庆功,还要我们去她院子中吃酒,可我以家中还有要事推辞了,但我虽然推辞了,可是没有忘记趁此机会将魏询推了出去。 “馨乐说是要请我们一同用膳,但是谁还不清楚她其实最想见的人是你啊,魏大将军,你可不冒辜负了人家的美意啊。” 我故意推搡了一下魏询的肩膀,然后便看见他耳后根的红瞬间就蔓延到了脸上,他甚至还背过身去,一副不想理睬我的样子。 我噗嗤笑出了声,随后就紧紧拉着楚誉的手,转身离开了。 我不知道魏询会不会去,但是我知道,他心中一定是想去的。 楚誉本来还是打算让宫中的轿子将我送回去,可是我没有同意,我说我喜欢骑马,也想要吹吹风,坐在轿子里太闷了,我实在是不喜欢。 他听了,也只好顺从了我。 马蹄踏在京昭城的一路上,都能看见众百姓投来的目光,有些是女子爱慕的看着楚誉,甚至嘴角还痴痴的傻笑着,有的是一脸崇敬之情,嘴中还不停念叨着我们从西北荣誉归来的壮举。 路过说书人的小店,我恰听得其中的老汉声情并茂的在叙述演绎着什么。 仔细听,我才听明白了。 “你们是不知道誉王妃,纵马之快无人能敌,一身武艺精湛无比,她与誉王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这一次就是她一刀直接刺了那西北匪蔻的脖子,并且仅仅率领百人军队,便将西北匪蔻全部歼灭,真的是奇女子啊!对了,接下来我们再说一说誉王,这个誉王殿下此次前去西北,那可谓是……” 听着众百姓的掌声,我不由得感叹这说书人还真是会编故事,我们这才刚回来,他就都已经说上了,还把我编的如此厉害威武,要不是我骑着马赶着回府,我真想打赏他几个银两。 这时一直替我牵着缰绳的隐青突然抬头对我笑道。 “王妃,看来现下您在京昭城,也算是出名的人物了,说不定将来还会被写进话本小说里,到时候我一定要去多买几本。” 见他欢喜的样子,应该也是因为即将要回府看到南双,所以才如此愉悦吧。 而我回了他笑容之后,还故意昂起了头。 “那是自然,就是当初京昭城的百姓对我还不够熟悉,不然就我揍袁术那一段,也一定会成为当今坊间畅谈的的英雄事迹。” 虽说我后来还是因为功夫不到家,所以被他的暗卫所伤,但是我当街打他那一巴掌的飒爽英姿,还是很有气势的。 楚誉就在一旁默默的听着,默默的笑着,没有说话,眼睛依旧直直的看着前方。 纪淮更是冷漠,我每每想与他找个话题聊一聊的时候,他都只是轻轻点个头,顶多应答一声,方才进宫复命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守在大殿外,仿佛就他一人与这里格格不入。 我想,或许是因为他之前的遭遇,本来就容易自我封闭,再加上初来后梁,所以很多都还不习惯,我相信等他在这里多待些时日之后,一定会好起来的。,毕竟我一开始也很不习惯,可是现在已然把后梁当成自己的家了。 就在我与隐青闲聊之际,很快就到了王府大门,我远远的就瞧见南双和羡予已经在门口等候,南双见了我已经抑制不住想要上前来迎,不过在瞧见楚誉之后,她还是没敢乱了规矩。 我一跃便下了马,直直的向南双奔去,见了她之后我一时激动的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用力的拥住了她,谁知道她竟然在我的怀中渐渐抽泣起来。 我赶紧松了她,扶着她的肩膀。 “怎么了,你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你应该笑啊傻瓜。” 我朝她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并且还特地拍了拍我的身上证明我没怎么受伤,而且安然无恙。 “王妃,您这么久没有消息,奴婢都要急死了…奴婢还以为……还好您回来了,奴婢这下终于放心了。” 她抽噎着,眼睛通红通红,我安慰般的抚了抚她的肩,随后我便俯下身,看着一旁的羡予,我这时才发现,他好像长高了好些,越来越有一个小公子的范儿了。 “娘亲。” 他声音貌似也变得更厚重了些,我应了一声,还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拉着他,到了楚誉的面前。 对于他唤我娘亲一事,楚誉和纪淮都以疑问的目光看着我,我只好尴尬的一笑,并且轻轻的开了口,对楚誉道了一句。 “楚誉,你有儿子了。” 楚誉明显是懵了,只见他眼神突然茫然,看着我身边的小人,又看了看我,一时语塞。 “父亲。” 羡予此声一出,倒是真真把楚誉吓着了,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轻声说了一句。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我毫不遮掩的点了点头,因为怕他误会,我便一五一十的将我收留羡予的来龙去脉全都同楚誉说了一遍,他听罢只是挥了手,说了一句外面冷,让我们都进屋坐着。 南双命人早就备好了酒菜,而我也特地准许他们全部都上桌子陪同我一起用膳,起先纪淮还拒了,但最终他还是在我的再三拉扯和劝说之下,无奈的坐了下来。 我一心品着美食,待我吃的有些撑的时候,我才发现众人一直都沉默着,特别是羡予,好像都没怎么动筷子,而且好像十分拘束,见状我立刻夹了一个大鸡腿到他的碗里,眼神实意他一定要吃下去。 虽说他不是我和楚誉亲生的孩子,不过他这股气质,还有他这消瘦的身材,与楚誉真的是如出一辙。 我知道因为楚誉到现在没有应他,所以他才拘束的。 我暗地里偷偷的撞了一下楚誉的胳膊,还给他使了一个眼色,谁知他却还是继续埋头喝茶,没有出声。 “我们羡予最近书读的如何啊?我可记得在我去西北之前,你就已经将书房里的书都通读一遍了,并且还作了不少画作,连夫子看了都夸赞你呢,接下来也一定要继续努力才是。” 我故意朝楚誉这边的方向,将说话声音放大了些,我肯定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的用意。 “是,羡予谨遵娘亲教诲。” 孩子依旧低着头,看着碗里的膳食,许久没有动筷子。 我真以为楚誉是故意的,到现在一声都不吭,这不是存心让孩子不快吗!就在我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同楚誉说一番的时候,他却不紧不慢的先开口了。 “既然如今你已经是我誉王府的小少爷,那就要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注定与普通孩子有别,会读书诵文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要懂得自己作为皇室后人身上的的责任,切不可放任自己,最终误入歧途。” 这一句话,让我看见羡予抬眸,除了满眼的尊崇之意外,他还认真的点了点头。 随即,他便快速的用了自己碗中的膳食,眉目间藏不住的喜悦。 也许我不知道,自从羡予踏进楚誉书房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对这位与自己毫无血缘的父亲,涌升了无数的崇敬之情。 嫌隙 我为了让羡予和楚誉更亲近些,用了晚膳之后,我就将他们二人都送进了书房,我只道羡予读书定有些不懂的或者什么其他疑问,所以借此机会让楚誉去帮他解。 我知道楚誉在晚膳时说出那番话,就证明他已经同意了羡予为誉王府的小少爷,这自然也就是认了他为自己的孩子,只不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孩子,他心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嫌隙。 楚誉是个心中有大局的人,无论做什么事,他总会提前在脑海中想很多,梳理清晰利害,做好了所有的打算之后,他才会行动,所以这收养孩子的事,他自然也就不会像我这样马虎。 可是我觉得,羡予是一个好孩子,就从现在看起,我也能知道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君子。 在夜间的时候,我看外面秋风吹的凉快,便同南双一起到了院子里,院子里的那棵大树虽说也喜欢落叶,将地下铺的厚厚一层,不过枝桠上却也还是密密麻麻的金黄,只要稍稍摇动枝干,就能看见满目的金雨。 还没等身后的南双反应过来,我便一跃到了我最常栖息的那只粗树干上,躺在这里看满天的星和那皎洁的明月是最合适不过了,此时仿佛整个天下的夜空都被我尽收眼底,只要仔细看,还能看到在远处的那座高阁之上,停留着两只浓情蜜意的鸟雀。 “王妃,您快下来吧,这树上不安全,万一您要是磕了碰了,可如何是好啊。” 南双看着高处的我,却只能急切的红着脸在树下直跺脚,她的手此时还伸展开,生怕我一个不小心滑落下来。 我大大的笑了。 “诶呀,没事儿,不是我跟你吹哈,就以我现在的功夫,我想摔都摔不了,你就放心吧。” 即使听我这样讲,南双却还是没有放下警惕,虽然她嘴上是没有再念叨了,不过她的眼神依旧一直注视着我,不肯松懈。 “对了,我不在后梁的这些日子,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什么人欺负啊?谁要是敢趁我不在欺负你,那我一定得去给你欺负回来!” 我只是想着府里总有那么几个爱多嘴的丫头,就怕她们趁我不在的时候,觉得南双就没了靠山,所以故意找南双的麻烦。 “王妃您放心吧,没有人欺负奴婢,只不过您走后没多久,就有人趁着我送小少爷去书塾之际,将我们二人绑了起来,并且还拿走了小少爷的衣物和奴婢的簪子,不过最后,他们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将我们给安全放了,奴婢之后派人去打听他们的下落,却一直都杳无音讯。” 南双说起时,我就知道她口中的定是幸川的人。 我与她讲了幸川的故事,以及与我的相识,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发现,谈及那些事情的时候,我会十分清晰的在脑海中回忆那些场景,以及他们说话的声音,语气,也许这一次对我来说,每一个人都是令我此生都无法忘怀的吧。 “原来如此,奴婢现在才知道,王妃您这一路竟然如此凶险,还好您平安归来了,之前您在京昭城那些不好听的名声,如今也都不攻自破了,现下人人都说你是女侠,还说您与誉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南双说时脸上满是笑意,但是当我听到女侠二字时,心中却还是不自觉的激荡一番。 我想起了夏兖各槡真切的看着我,他的目光由原先的温柔,渐渐变得冷漠。 我真的,配得上女侠这两个字么? 还好的是,夏兖各槡还有刘奚宁的陪伴,让我不至于心中一直存有愧疚。 将来的日子,他一定会很幸福的,一定的。 “南双,此次去西北,我遇见了很多的人,也经历了很多的事,我现在终于明白,人这一生不应该去奢求太多太多,只要有一个值得的人在身边,就十分足够了,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贪念,做了让自己一辈子都后悔的事。” 我看着天上的月亮,仿佛是在说给南双听,也仿佛是在自己感叹着,而南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开口。 “那同王妃您一起回来的那个男子,也是您在西北遇到的?” 南双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纪淮,并不是因为他俊秀的脸庞,而是因为他那寒气逼人的气势,让人觉得着实难以靠近。 “他叫纪淮,原是蒙氏的死士,他因为侥幸才没有从当年蒙氏灭族之战中丧命,他之前的日子过的很悲苦,甚至为了救我,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所以我将他带回了后梁,希望他能重新开始一个新的人生,只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我同南双解释的时候,眉目间不自觉的带着笑意。 因为我认为,这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王妃还是同以前一样。” 南双说的时候,我低下头,发现她并没有在看我,反而像是对着天空自言自语,然后自我感叹一番。 “南双,既然现在我们都平安回来了,那我之前答应你和隐青的婚事,也就可以着手准备了。” 我这句话说的非常认真,并不是为了调侃她,而南双这一次也并没有再像往日那样急着否认,而是微微红了脸,然后默默低了低头。 其实我早就想着这一次我安然无恙回来后,一定要让隐青和南双成亲,南双一直衷心耿耿的跟着我,而且也到了适嫁的年龄,所以我一定不会让她耽误婚事,更何况对方是与她情投意合的隐青。 隐青自小就跟着楚誉,为人正直,功夫也好,所以把南双交给他,我也是放心的。 “王妃,到时候,南双还可以陪在您的身边吗?” 这一句,南双问的小心翼翼。 其实我本来打算等他们二人成亲后,让楚誉在京昭城内为他们寻一处院子,反正楚誉那么有钱,找一处院子肯定不是难事,但是现在南双这般问,我好想看到了她眼中万分的不舍。 “同隐青一起有个家,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总比你一辈子都呆在誉王府做丫鬟好呀。” “不,王妃,奴婢想一直留在誉王府,陪在您身边。您是我如今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如果离了您,奴婢心里总是觉得空空的,只要王妃日后不嫌弃奴婢,奴婢可以一辈子都伺候王妃。” 她眼神中,满是真情。 有那么一刻,我想起了碧梧,她之前也对我说过相同的话,她说只要我愿意,她愿意一辈子都陪在我的身边。 可是最后,我们都嫁人了,而且仔细一算,我都已经有许久都未见她了。 “南双,我永远都不会嫌弃你。” 正当我笑着回答她,还顺便瞟了一眼满天的星时,我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且温暖的声音。 “爬那么高就罢了,竟然还敢如此吹着风,快给本王下来!” 我转头,对上了那双有着星辰的双眸。 浅梦 我被楚誉抱进屋内的时候,看见了南双脸上那藏不住的笑意,她还将屋门和窗子都关的紧紧的,一丝风都漏不进来。 楚誉轻轻将我放到了床边,随后他便将桌上早就备好的铜盆拿了过来,替我净了手。 我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看着他好看的眉目,面庞,然后情不自禁的扬起了嘴角。 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我都没有这般仔细的看过他了,在西北的时候,我们就算是见了面也要装作互不相认的样子,再加上我还误会了他,所以每次悄悄见面我也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在归途的过程中,因为还有旁人在,我自然也就不好与他过于亲热。 他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所以穿的还是之前那一件布满风尘的长袍,可不论他是什么样子,都还是那副俊秀的模样,只要是个女子都愿意多看一眼的绝美模样。 我有时候还在脑海中想过,若是楚誉换上了一身女子的衣服,那绝对是倾国倾城之貌,到时候肯定会遭受各个世家公子垂涎。 “你身上还有在西北时留下的旧伤,所以以后一定要少吹些冷风,至于什么喝酒风流之事,你也最好想都不要再想了。” 他虽然皱着眉,但是语气依旧温柔,他轻轻的抚着我的脸,就像是在触碰一件他极为珍视的宝贝一般,眼神无比温暖。 我听罢,并没有同以前一样回嘴,而是双手上前挽住了他的脖子,轻轻的吻了他的唇,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他的唇是热的,就像秋日里的太阳一般。 谁知我刚想放开时,他的手却紧紧的扣住了我的头,将我与他压的更紧了些,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味在我鼻尖围绕,而我闭着眼感受着他带给我的温度,慢慢沉迷。 我想起了我刚嫁给他的那一夜,他只是轻轻的躺在我的身侧,我们并没有说什么话,也没有其他多么热烈的表达,但是我就是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让我无比的安心。 我对他从来就没有过任何戒心,毕竟他是我觉得在这后梁,我唯一可以全盘托付的人,而且只要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怕,因为我相信他一定会将我护的好好的。 我缓缓睁眼的那一刻,只觉得我的脸好热好热。 他微微笑了,轻轻触了我滚烫的脸。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会如愿正常进行下去的时候,楚誉却突然转过了身,还同我道了一句。 “你若累了,就先歇着吧,我去沐浴更衣,毕竟去了西北这么久,桌子上还揽了一堆公文要看。” 说罢他便准备大步出门。 我一跃就从床上起来,快速的拉住了他的衣衫,他回头看着我,应该是有些不明所以。 “你…今晚不会要…在书房歇吧?” 我问的小心,只是想着好不容易从西北回来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他竟然又要去忙公事,心中不免还是有一些低落的。 而他突然带着笑意的的凑近,让我瞬间愣了。 “怎么…你这是舍不得我走?” 我侧了头,躲了他的目光,然后故意扬起声音否认道。 “才不是呢,我不过就…不过就是问问而已,王爷公务繁忙,我能理解的。” 我咧开嘴朝他笑了笑,而他看着我轻呵了一声,那眼神中的玩味,被他掩藏的极深。 “今晚我不在书房歇,王妃若是还没有倦意,且等着我就是。” 他抚了我的额头,然后便快速跨出了屋门,没有漏进来一丝的风,还将门掩的同之前一样紧。 我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大口呼噜了下去,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嗓子眼特别的渴。 他让我等他,我也就在房间内好好的等他,我一会儿摆弄摆弄案上的花瓶,一会儿又偷偷的将窗户开个小缝儿吹吹风,看看外面的夜色。 随后我还是微微感受到了一点点倦意,便回到床榻上微微靠着,顶着桌子上明亮的烛光,不一会儿,我的眼皮就有些撑不住了,这几日连续的奔波,在路上也没有怎么休息好,所以今日大吃了一顿之后,就是容易犯困的。 可是我虽然闭着眼微迷,但心中依旧是记得我要等楚誉的,所以我睡的并不深,顶多就是做了几个浅梦罢了。 当我突然咋醒的时候,是因为外面一声惊雷,然后就听得瓢泼大雨倾落在屋檐之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睁眼之际,环顾四周,我才发现楚誉竟然早就已经坐在了对面的桌案上,烛火之下,他身着白色睡袍,一头黑丝散落而下,一心的低头看着手上的公文,目光凝练。 他这幅认真的样子,我倒是看得少。 不知为何,我瞬间就睡意全无了,我本打算就这样在床边靠着,然后瞧着他,可是见他穿的单薄,外面又下起了雨,我还是决定起身给他拿了一件外衣。 我一起身,他便立刻抬了头。 “怎么不睡了?” 他声音极轻,与外面喧哗的雨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我拿着外衣走近,给他披上之后,在他身旁缓缓坐下。 “我想陪你一会儿。” 我说时上前搂着他的手臂,与他靠的紧紧的,希望这样他可以暖和一些,我也可以暖和一些。 楚誉笑了笑,然后便继续低头看他的公文。 “今日你为何开始时对羡予那么冷漠?他毕竟是孩子,他既然唤了你,那么你应当要理睬的。” 我也不知为何我要在此时将心里的话问出口,可能是因为现在只有我和他,而且我也知道只要我问了,他不会不真心回答我。 “在外人看来,誉王府千好万好,但实际上,只要是皇室子弟,就一定会卷入朝堂纷争,担起重任。羡予本是普通孩子,你大可以将他留在府上当个书童小厮,可你既然认了他为养子,那你有没有想过从今以后,他便与常人不同了,他身上要承担的,是同龄孩子的千百倍,所以这于他而言到底是好是坏,谁都无法预料。” 听楚誉这样一说,我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我本以为认羡予做了誉王府的小少爷,从今以后他就再也不用吃苦受罪,可是我却没有想到,这氏族子弟将来要面对的,根本就不是我们想象中仅是荣华富贵这么简单。 楚誉和魏询虽说出身皇室,受万人仰慕,但是他们从小遭受的苦楚,所受的欺压,一般人是根本无法想象的,就更不用说这京昭城内的氏族儿女,有多少是遭人陷害,甚至死无葬身之地的,根本就是数不胜数。 原来楚誉,有的是这些顾虑。 “是我想的不周,可是羡予是个好孩子,我也很喜欢他,他娘死的很惨,我看他实在可怜,就一时没忍住,可这下看来…” 这下看来,真的不知道他进誉王府,是福是祸。 “罢了。” 楚誉说时,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如你所说,羡予是个好孩子,既然入了誉王府,那就说明与我们是有缘分的,我们也该如同亲生一般去对待他,不论他将来如何,人各有命。从今以后,我定会好好培育他,绝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不公和欺凌。” 楚誉说时,眼神很坚定。 暖流 “我就知道,你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是早就认了他的,对了,今日你同羡予在书房,都聊了些什么?你可有检查他的功课?” 无论什么都还是抵挡不了我的好奇心,羡予不是喜欢说话的人,正好楚誉也不是,我倒是十分想知道他们两个不善言辞的人,在一起能探讨些什么。 楚誉看着我期待的眼神,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细细的思考了一番。 “他有些课业不是很了解,我便给他讲解了一番,这孩子聪明好学,一点就通,课业方面倒不需要多余的担心,只不过…” 楚誉突然顿了的时候,我心下一紧。 我略显焦虑的眼神,随着烛火不停的波动,一起一伏的,就怕楚誉突然说出什么我并不想听到的话来。 “只不过这孩子,不如同龄孩子那般活泼开朗,仿佛有着无尽的心事,我想应该是与他的经历有关,可是这样看来,倒是与幼时的我十分相像。” 我听罢他的话,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羡予从小同他的母亲在宜春楼长大,受尽了旁人的屈辱,之后,又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去世,虽说现下他成了誉王府的小少爷,不过之前那些惨痛的经历,一定会深深扎根在他心中,令他此生难忘。 他不爱说话,不喜热闹,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想着楚誉也是很小就没了娘,又在宫中无人照应,步步小心,所以也养成了话不多的性子。 也许如他们这样,更会沉稳一些,不像我,虽然活泼好动,但总是容易冲动,还容易被一腔热血冲昏了头脑,做出许多傻事。 “他生母不久才去世,心中定是悲痛的,我想等他稍微大了一些,适应了如今的生活,应该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笑着,手自然的枕在了桌案上,说时指尖触着公文的边缘,缓缓摸着。 楚誉弯了眉眼,在烛光的照耀下,他脸部的棱角更加分明,五官也仿佛更加的清晰了。 我顿时被他看的心中有些慌乱,于是便把目光移到了他身后挂着的一副山水图上。 “黎书。” 他口中轻念着我的名字,在我耳旁发热。 我嗯了一声,但是还是没有将目光收回来,那副墙上的山水图在此刻,好像突然就变得模糊了,竟让我觉得有些看不清楚。 “你我也要个孩子吧。” 他的声音比窗外的雨声还要小,但是因为他离我极近,所以我听的十分清晰。 我只觉得他声音轻柔,就像是一股暖流,冲进了我的心底,然后烧红了我的脸。 我不自觉的清了清嗓子,支支吾吾道。 “你我…不是有孩子么…” 其实我大概知晓他说的意思,但是我一时只觉得这个话题让我有些娇羞,所以不知该如何接,便随便插了一句。 他突然凑的更近,双臂环绕过我,而我顺着他的前进而向后弯了身子,只见他此时一只手撑在了地面上,另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腰,他淡香的发丝扫过了我的脸,我只觉得有些微痒。 “我的意思是,我想要一个,与你亲生的孩子。” 说罢,他便重重的压了过来,就像喝醉了酒一般,而我没有任何的防备,只好用力的抵住了他的肩,然后垂着眸说。 “你不是说…还要看公文么。” 我故意嘟着嘴,没有正眼看他。 而他的手指轻轻的捏住了我的下巴,微微提了一下,盯我盯得紧。 “明日再看,也是一样。” 待他说完,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将我打横抱起,轻放到了床上,他的吻落下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全身仿佛都在发烫。 我只知道紧紧的抱着他,然后慢慢的陷落。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小,烛火也映照在床帘之上微微荡漾,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只感觉全身疲惫不堪,身体酸软,不知不觉中便深深的进入了梦乡。 我躺在楚誉的怀中,只觉得梦里时空,都变得格外温暖了。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十分幸运,能够嫁到誉王府,并且在我第一眼看到楚誉的时候,我就已经怦然心动,仿佛他的悄然而至,给我带来了全新的生活, 也让我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在后梁,他全心全意的护着我,不让我受到任何的欺凌,甚至敢为了我,在皇后面前辩言。 至于西北这一遭,虽然与他之间有过误解,有过伤心,不过最后我们还是解除了一切障碍,携手同归。 我十分的信任他,也深爱着他。 他是一个无比温柔的人,在我深陷其中的时候,他依旧给了我最好的一切。 只要想到这些,我便会不自觉的笑起来,我想,以后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他的身边,就像阿爹和阿娘一样,此生此世,无论生死,都一直在一起。 外面的雨终于在日落之前停了,鸟儿从避雨的屋檐之下飞了出来,在树枝上站的稳稳的,稍稍扇动翅膀,就会有树枝上的雨露降落。 太阳普照之下,地上的潮湿瞬间就消散了。 而我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看见楚誉已经从床上起了身,他说他习惯早起练剑,让我再多睡一会儿。 而我实在是疲惫,便又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晒的厉害,南双慌慌忙忙的从门外进来,口中还一直不停念叨着。 “王妃,您快起来吧,落妃已经在前厅等您多时了,这都快午膳了,您还没起,这传出去可又要让那些讨嫌的人笑话了。” 我还没完完全全睁眼呢,南双便一把将我拉了起来,要不是念在与她还有情谊,我肯定当场就发火了。 “我就再睡了一会儿,我马上就起来…” 说罢,我又想闭上眼倒下去,南双见了立刻又将我狠狠拉了起来。 “王妃,真的不能再睡了,落妃辰时就已经在等您了,你还是快起来吧,奴婢给您洗漱。” 我嘴上没有说,心里倒还是在抱怨的。 这个落相宜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来,我这觉还有一半都没睡呢。 要不是念在她与我还算得上是姐妹,又在我离府期间好生对待了羡予,我才不会起来呢。 等我终于洗漱好,出了院门的时候,我才发现经过昨晚,那棵大树的叶子落了一地,枝头枯枯的立着几只鸟,竟有那么一丝丝凄凉之意。 而我只不过就这样看了一眼,然后便大步离开,朝前厅走去。 痨疾 再次见到落相宜的时候,她竟消瘦了不少。 只见她在前厅侧方站着,身穿一袭青花色绸衣,脸上虽然略施粉黛,唇上点了红脂,但还是藏不住满脸的苍白。 见了她这幅模样,我着实惊讶了一番。 怎么好像就一夕之间,她便憔悴成了这样,只见她的眼角微微的透露出了一丝倦意,见我来了缓缓行礼,恰似风一吹就容易站不稳的姿态。 我上前扶了她,让她不用多礼。 我抓紧叫南双去端热茶来,还吩咐厨房做一碗热腾腾的暖胃汤,虽说今日放晴,但还是有些风的,毕竟这一夜的雨过去了,气候依旧是秋凉。 我同她面对面坐下,在轻轻触了她的手时,却发觉很是冰冷。 “我想着昨日姐姐归来,定是身心俱疲,相宜就没敢去打扰,所以等到今日才来拜见姐姐,还望姐姐不要责怪。” 她声音小小的,说时仿佛心有余而力不足一般,整个人软绵绵的在我面前,摆弄着笑容。 “无碍无碍,你我之间如同姐妹,不必拘礼,我还要感谢妹妹在这些日子里,帮我照顾羡予呢。” 我微微的笑着,而她却轻轻捂住了胸口,皱了皱眉头。 她再次开口时,声音仿佛更弱了些。 “照顾羡予,自然是相宜分内的事。” 她如此强忍的表情,我看着却不自觉的有些揪心和担忧。 “不过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气色不太好?是不是因为昨夜落雨没有掩好窗子,所以受凉了?有没有请大夫来看过?” 其实本来我倒还抱怨她扰了我的美梦,可是我看她如今这幅模样,却觉得心中有些许的过意不去。 她抵着不舒服的身子,早早就在这里等我,而我之前竟然还在心中怪她,确实是不应该那般想。 她捻着帕子,轻捂住了口鼻,咳嗽了一两声后才回了话。 “回姐姐的话,自从入了秋之后,我的身子就越来越差,总是觉得浑身无力,频繁咳嗽,倒也请大夫来看过,只不过开了方子喝了药后,却也都不见好。” 说罢,她竟然又掩住口鼻轻咳了起来。 此时,南双领着下人送来了参茶,还端上来了暖胃汤,我让落相宜抓紧喝下,应该会觉得舒服一些。 我瞧着她的面色很是不对,心中倒是焦虑的很。 “怎么会这样呢?京昭城名医这么多,难道就没有一位能查出妹妹得的是什么病症么?” 她小口的喝了茶,然后微微的笑了笑,回道。 “无论我得了什么病,又是否能治好,其实都是一个命数罢了,天意如此,强求不得。” 她这副貌似看透世间百态才说出口的话,隐隐的透露着一种无为无求的意思。 经历了家变之后的落相宜,同以前真的是大不相同。 我紧紧的抓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不,人的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说什么天意其实都是狗屁,你放心,这次去西北我认识了一位医术极其高超的人,他一定能够将你的病治好。” 我说的认真,可是她微微叹气,并没有任何的言语。 就好像是一只陷入了泥潭的鸟雀,早就看透了一切,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与我之前认识的落相宜,截然不同。 我最终还是帮她叫来了纪淮,让纪淮替她查看查看病情,我相信纪淮从小饱读医书,连噬月蛊的解药都能做得出来,那么一定可以治好落相宜的病。 虽说她之前与我如同对敌,不过自从她家变之后,她也就参透了善恶,于我于王府,也都是一片真心,听闻我不在的时候,她还每日亲自辅导羡予,尽心尽力,所以我自然也该对她好的。 纪淮替她诊脉的时候,眉头凑的紧。 我的心一上一下忐忑不安,密切的关注着,在这期间,落相宜又咳嗽了好几次,甚至我还清晰的看见她的帕子上,染了一点血。 “是痨疾。” 纪淮此话一出,我的心突然悬空。 我只听阿爹说过,祖父便是死于痨疾,整个羌勒没有一位医师可以医治,祖父死的那年,阿爹不过才十岁的年纪,他亲眼看见祖父闭上了眼,然后无论如何再叫,都没有反应了。 所以这两个字,在我的心中,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那…你可有根治的方法?” 我小心翼翼的问,期待却又害怕听到纪淮的答案。 我看见落相宜面无表情,好像已经参透了一切,并没有任何的惊讶与失落。 纪淮沉默了很久,半天之后,他才回了一句。 “我记得师傅曾跟我说过一个偏方,只不过他从未尝试过,他说此方若是成,便能挽救其性命,可若是不成,便会当即猝死,没有后路。” 纪淮说的言重。 而我看着落相宜,顿时只觉得鼻尖酸感蔓延。 半天安静,只等来落相宜说了一句。 “不必麻烦了,姐姐。” 她咳嗽着,貌似更厉害了些,我上前替她轻轻的拍着背,给她递了茶水。 “相宜这条命,其实早就该入土的。” 她想着,落氏被灭的那一日,自己已经逃过了一次,楚誉拿剑对着自己的那一日,自己又逃过了一次,她知晓,自己是逃不掉的,不过早晚而已。 这个世上的所有人,又有谁能逃掉呢。 世人不过都是在熬着日子,有人因为还有想做的事,有人因为还有牵挂的人,可是自己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么生与死,又还有什么分辨呢? “你不该这样说。” 我说时眼眶热热的,心里也热热的。 “誉王府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自然是应该好好活在这个世上的,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救好你,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这番劝解的话,不知道此时到了她的耳朵里,还有没有用。 只听她叹息了一声,眼中微微泛红。 “我…” 她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只顾好好活着就是,本王绝不会让你死。” 楚誉出现的时候,仿佛自身就带来了一道光,他坚定的语气和眼神,深深的刻进了落相宜的眼睛里。 珍宝 只见楚誉走近时,头发高高束起,身穿便服,手中还握着他的长剑,额间也有清晰可见的汗痕,想必是刚练完了剑,便来到了前厅。 落相宜此时还想起身行礼,不过被我按下了。 我还是察觉了,她看他的眼神中,依旧是藏着那份期盼与奢望的。 好像自我被落相宜投毒之后,楚誉就再也没有去看望过她,更别说同她说话了,而她也就一个人在别院冷冷清清的住着,不再闻窗外事,可从没人听到过她的一声抱怨,一次诉苦。 她强忍着心中的怨气,苦凄,终于还是忍出了病来,所以我是怜悯她的。 纪淮见了来人,自觉的退了一步,这里毕竟是誉王府,他毕竟是阿锦的夫君,所以自己除了略有眼红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觉得只要自己能够默默的守在阿锦身边,哪怕是站在最旁侧,那又如何呢。 楚誉站的挺直,垂眸看着落相宜的时候,目光不冷不热,好像除了仅存的那么一丝丝情谊之外,其他的,早就已经被风吹散了。 他与她,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来就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之前,楚誉还能将她当做亲人,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致使他无法再容忍。 虽然他们夫妻情谊已尽,但是名分还在,更何况如今落相宜已经改邪归正,只要她还是誉王府里的人,楚誉就绝对不会让她死。 此时,落相宜的手紧紧的握着茶盏,殊不知指尖已经热的通红。 她刚才清清楚楚的听见了,楚誉说不让她死的话语。 就那么一刹那的炙热,燃烧着自己的心扉,将整个人都燃的猛烈了起来,好像自己已经很久很久都躲在阴暗和潮湿里,所以这一刻十分不熟悉这样的感觉。 她还是忘不了那一夜,他冷言冷语对待自己的那副样子,那无情无义般的眼神,和与自己说的那番话。 虽然她落相宜现在早就已经看清了一切,不再争抢,也不再有任何希望,可是如今他这样的一句话,却还是让自己心跳的热烈了起来。 “纪淮,除了你方才说的那个方子之外,此病,难道就没有其他可解之法了么?” 楚誉同纪淮说话时的眼神真挚,目光柔和,这仿佛是他们二人的第一次交流,难免有些陌生,所以纪淮缓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他的话。 “此病自古以来便是绝症,我的师傅查研了一辈子,最终记录下的偏方,却也没有真正实研过。可若是誉王殿下,能找到有关痨疾的医书典籍,我倒是还可以再继续研究研究,只不过…话说在前,此病根治的把握并不大。” 他记得自己翻阅过师傅的医术笔记,其中便记录着痨疾,可上面除了写着偏方之外,并没有具体的记录此病的根源等,所以若是想要制出相关的方子,就一定要从此病的根源查起。 楚誉点了点头,神情认真。 “放心,我定会派人去搜集相关的医书典籍,只要有法子,就一定要试。” 落相宜听了,只是觉得自己竟然能够看到这样一天,看到楚誉比她自己,还要在乎她自己的生死。 “纪淮,你不要有压力,尽力而为便好,若是需要什么,你尽管来找我说就是了。” 我说时,还上前拍了拍纪淮的肩膀,却不料这一次,他竟然同初见时那般,为了避我而后退了。 我想他应该是看见楚誉在此,所以不方便与我显得格外亲近吧。 其实我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但是我没有想到楚誉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醋坛子,他明里不说,但是每次心底里都会默默记账,然后总有一天他会翻出来跟你絮絮叨叨。 纪淮听后,还是应了。 “多谢誉王,王妃。” 落相宜声音清细的很,无力之中,脸上还绽放着微微的笑容。 随后我们派人将落相宜送了回去,楚誉因为还有公务,便去了书房,我回到屋中之后还叫人为落相宜添置了一套羊毛毯子,毕竟这秋夜里还是会冷的,有毯子披在身上最起码不会着凉。 除此之外,我还让南双从昨日皇帝赏赐的众多珍奇异宝中,挑了几棵上好的人参,反正我也不怎么能用到,给落相宜去养养身子,总比放我这里存灰要好得多。 南双还说,在昨日皇帝赏赐的珍宝中,还看见了一把绝美的宝剑,她知道我喜欢练武,所以特地捎了出来,给我瞧瞧。 而我看着这宝剑并不是很长,上面嵌着金石,褪去剑鞘只见剑身无比锋利,闪烁着金光,第一眼我就觉得,这剑与羡予十分相配。 反正他如今也到了可以练武的年纪,而且他也跟着隐青学了不少招式,看他的资质,应该是个可塑之才,所以就要从小培养培养,让他也成为跟楚誉一样,有男子气概,文武双全的人。 我让南双小心翼翼替我收起来,待到羡予从学堂回来之后,再亲自交给他。 “对了南双,你有什么喜爱的珠宝,赶快仔细挑一挑,我送给你。” 我笑着,可南双却停下了手,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 “那是陛下赏赐给王妃您的,是您这次拼了命才领回的功,奴婢怎么敢奢求呢。” 说实话,我倒是最讨厌南双这样一副唯唯诺诺,十分见外的样子。 “那又如何,我说过我视你为我的亲人,所以陛下赏赐给我的,你当然是要得的,再说了,你同纪淮也快成亲了,所以你选些你喜爱的珠宝,我也好当做给你的陪嫁了。” 我咕噜了一口茶,有些清香。 外面的太阳到了顶,这样看来,应该是已经要到午刻时分了。 南双低着头,没有让我看清她那红红的双颊。 “你与隐青的婚事,我已经准备着手操办了,到时候我要亲自替你梳头,送你出嫁,毕竟你是我来到后梁第一个与我熟识的人,也是第一个真心对我好,护着我的人,所以南双,我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出嫁。” 说时,我紧紧的握住南双的手,而她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不停在眼眶盘旋着。 “王妃,您对奴婢的好,奴婢永生都不会忘记。” 我拿着帕子,轻轻替她擦了眼。 毕竟说的是喜事,又怎么能流泪呢。 “快挑一个吧,毕竟是我的心意,所以你可不能拒啊。” 我指了指面前堆积如山的珍宝,朝她笑了笑。 昨日我们人还没有回府,皇帝赏赐的马车就已经到了门口,听他们说就光是往府里运都花了半个多时辰。 南双点了头,随后眼光放远,仔细的查看了一番。 最终,她看中了一只雕花玉镯。 晶莹剔透,一看就绝非凡品。 “南双,愿你同隐青,能够白头偕老,相顾一生。” 图谋 我同南双在屋内探讨着她与隐青的婚事,我说打算为她好好的操办一番,毕竟她是我最亲近的丫头,所以无论无何也要摆个几里长宴,让她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出嫁。 我已经派人去京昭城最着名的裁缝铺中,挑了一匹上好的喜服布料,也请了专门的妈妈来帮忙缝制,至于彩礼,该备的我也会同后梁氏族人家一样,一丝不少的给她备上。 楚誉在城郊附近有一处大院子,说是要赠给隐青和南双,就当做是婚典的贺礼了,他还说反正以后不论他们是出去住,还是继续留在誉王府,都由他们自己选择。 听闻我这一席话之后,南双反而急了。 她说她不过就是誉王府的一个下人,成亲这等事情不宜大肆操办,也不符合规矩,虽然我再三的劝说,让她不要在意旁人怎么想,可她就是不愿意,她坚持让我们一切从简,不想搞的人尽皆知。 没办法,这毕竟是她的婚事,所以我只好答应了下来。 “若是以后隐青对你不好,你只管来同我说,我一定替你作主。” 我轻轻拍了拍南双的手,她红着脸点头。 “王妃,南双日后就算是成亲了,也会接着在誉王府伺候您的,您就是南双的亲人,所以南双绝对不会离开您。” 她声音轻柔,垂着眸子,倒还有那么一丝的不舍之意,我轻笑了一声。 “傻丫头,成亲是值得高兴的事,你为什么还板着个脸呢,一定要多多笑一笑,才会增添喜气。” 说着,我还用手故意在南双脸上揉了揉,帮她的嘴脸勾勒出了一副完美的笑容,这一刻我们二人都乐的开心。 突然匆忙的脚步声,踏风而来,听着貌似还有那么一丝慌乱,待那人踏进屋门之时,脸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看来是急忙奔波回来的。 他直直跪下,将身子恨不得压到了地里。 “王妃娘娘,大事不好了!” 我与南双同时转头,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一位小厮,他此刻浑身颤抖,胸口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显然是急忙赶来,一刻都没有停歇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由得心中一紧。 “何事如此慌张,别着急,你慢慢说。” 说时,我还让南双去给他倒了一杯茶,可是递到他手边的时候,他却只是将头扎的更低了。 “王妃娘娘,小少爷他…小少爷他…他被人掳走了!” 听罢,我脑中一闪,耳边轰鸣,我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低下头直直的问他。 “被掳走了?什么时候的事?被什么人掳走了?!” 南双手中的茶一时没有拿稳,茶水和碎片就这样撒了一地,她立刻俯下身去捡,手上倒还被划破了几个口子。 那小厮见我质问,抬起头来仔细在脑中梳理后,才开始回话。 “回王妃娘娘,今日小的带着两位兄弟驾着马车去书塾接的小少爷,谁知回府的途中,就在山腰处的林子里遇到了一批匪人,他们一个个蒙着面,拿着大刀,眼神十分凶狠,小的们一时被吓破了胆,在疏忽之下,才让小少爷被他们劫了去,后来我们便快速赶回来通报您了。王妃娘娘,都是小的们没用,小的们犯下如此滔天大祸,请王妃责罚!” 那小厮说着说着,便开始吓得痛哭流涕,情绪难以自控。 我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握紧了我腰间的弯刀。 “今日,我应该亲自去接他的。” 只怪我思虑不周,但凡我派一个有武力之人跟在羡予身旁,也就不至于此。 “王妃,现下最要紧的,是去找小少爷。” 南双用手指紧紧的捂住了手上的血口,十分焦虑的同我说着话,我朝她点了头,随后便大步的跨出了房门,今日的什么风也拦不住我。 刚出门,我便撞到了楚誉,他此时正从书房出来,看他表情显然应该已经知道了此事,而他见我这样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却是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臂,阻止了我想要跨上马,然后逆风出门的身影。 “羡予现在生死未卜,你拦我干什么!” 我大声的同他说着话,将近于怒吼,我只感觉我现在全身都是热的,心中汹涌着沉闷的情绪,双颊通红,双眼也是通红。 纪淮闻声出门,看到眼前这样一副场景之后,他也只是就那样站在了原地。 “你放心,他们不敢动羡予一根汗毛。” 楚誉平静的语气,就像此时的天色,秋风徐徐,天空一望无际,夕阳已经悄悄漏出了一点点颜色,但是除此之外,再无痕迹。 他凑着眉,拉我拉的紧。 “你怎么知道他没事?他可是被人掳走的!那群匪人一个个都带着武器,指不定就会…就会…” 说到这里,我也不敢再说下去。 我虽然答应了秋娘,一定照顾好羡予,但其实我早已经把羡予当做我自己的孩子,所以现在他出事,我全身心的慌张与恐惧,是那么的真实与激烈,所有的不安一下又一下的在我心间激烈的碰撞着,让我无法冷静。 “那你可知道那群人什么来头,他们受谁指使,如今又在何处?你什么都不清楚就要往外冲,更容易将你自己也搭了进去,到时还谈什么救人。” 楚誉的话,就像一瓢冷水,从头浇到尾,灭了我身上所有的火。 刹那间,我有一种强烈的无助。 “可他是我的孩子,是誉王府的小少爷,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被贼人掳走,却什么都不做吧,倘若现在不去找,那又该如何?” 我看向楚誉的时候,他的眼神依旧是那么的柔和,就像一汪平静的湖水,清风吹过,湖面波光粼粼,十分清亮。 当我的眼神与他交汇的时候,他好像能够溶解我眼睛里的火光,然后慢慢慢慢的,让它褪去,再彻底消失。 他温柔的抚着我的额头,抚平了我心中的焦虑。 “现在去找,就如同大海捞针,我们只有等他们亲自送上门来,再一网打尽。羡予是誉王府收养的小少爷,一个孩子,不可能与外人结仇,所以他们选择掳走羡予,就一定是对誉王府有所目的,我们不去找,他们自然会按耐不住露出马脚。相信我,羡予是他们的保命锁,所以他们绝对不敢对他动手。” 楚誉说的不无道理,我听的明白,自然也就渐渐平息了自己的情绪。 “我会暗地里偷偷派人去寻,但是这种时刻,你我千万不能慌乱,只需在府中等着消息,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楚誉确定我平静了之后,缓缓松了我的手。 我点了点头,将我的弯刀收了回来。 可是我心中还在想着,如今袁丞相已经入了大牢,西北之事也全部处理妥当,那到底能是什么人,对誉王府有所图谋呢? 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 白府 我们就这样等着,从白天,等到了黑夜。 自从得知羡予被劫的消息之后,我一直心中慌乱,我同楚誉仔细的盘问了去接羡予的那几位小厮,可他们也是惊魂未定,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们只说那群人身手不凡,不像是什么山间匪寇,一个个都是黑衣蒙面,除了那一双双凶狠的眼神之外,再也看不见他们身上的任何东西。 如今最恨誉王府的人无非就是袁丞相,可是他现下已经被关入大牢,并且尝尽了牢内酷刑,差不多丢了大半条命,更何况陛下还下令将整个丞相府,包括之前与丞相府有关联的世家大族都被省察司关押了起来,所以不可能是袁府的人下的手。 我询问楚誉是否曾与江湖中人结仇,他细细的思考了半天,最后也还是摇了摇头。 楚誉在宫中就已经步步小心,封了王爷赐了府邸之后,他也从未与江湖中人打过交道,更别说有什么仇怨,就算是有些许仇怨,他相信对方也绝对不会用劫人这种卑鄙的手段,毕竟西北战事大捷,自己现在也是陛下的功臣,不会有哪个氏族敢在这个时候与自己结怨。 那又到底会是谁呢? 他想要的,又到底是什么呢? 是钱权?还是谁人的性命? 我坐立难安,虽然楚誉让我乖乖的在府中等着消息,可是我就是无法静下心来,万一羡予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无法同他的生母秋娘交代了,而且我也会懊悔一生,不得安宁。 南双端来了茶水,让我喝些压压心气,我一口气全部都咕噜下去了,但是这茶除了去了一点口中的干涩之外,心中并没有任何的好转。 我不停的揉搓着手,在心中恳求羡予千万不要出事。 突然,楚誉紧紧的抓住了我的手,我只感觉他的手就像是冬日里冰窟中掩藏的最深的寒冰一般,没有一点点的温度,可是却降了我心头的火气。 他微微抬头的时候,屋内的烛火照亮了他的侧脸,那深邃的眸子里倒映了我的眼睛。 “坐下,吃口甜糕。” 他说时手上还沾染了我手心里的汗渍,而我瞧了屋外一眼,只见下人们手中的灯将那一条大路照的十分清晰,可是仅有几只飞虫,再也看不见其他。 我缓缓坐下,十分听话的拿起了一块甜糕,轻轻咬了一口,那糕点软嫩无比,香甜满溢,这样的美味,好像的确有能让人静下来的功效。 就在我转头之际,无意间瞥见了屋内羡予的一件外衣,南双说她今日嘱咐了小少爷一定要穿的,可是他终归还是嫌热没有穿。 霎那间,回忆喷涌。 “要是让我知道了是哪个王八羔子劫了羡予,我绝对饶不了他!” “嘶——” 我的拳头重重的垂在了桌上,殊不知此时紧紧裹在我的拳头外侧的,竟然是楚誉的手,我忘了他此时还握着我,所以只听见他的指骨敲击在了桌面上,然后发出剧烈的声响。 我立刻上前拉他的手来看,只见他纤白的手背上棱骨分明,唯有那一块方才被我敲击之处红肿了一大块。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都肿起来了,是不是特别疼啊?南双,赶快将我屋里那瓶跌打损伤的药膏拿来!” 而楚誉却挥了手,止了南双将要迈开的步子。 “无碍,这点小伤,我早就没有感觉了。” 楚誉只是觉得,这小块青肿同他之前在西北地牢中所受的那番伤痛来说,简直就如同挠痒痒一般,根本不值一提。 我担忧的看着他,他却微微一笑。 一旁的纪淮见到此景,轻轻转了身,他踏出屋门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发现,正如他方才在时一样。 他不过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内,然后开始翻看起医书。 也许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去想太多吧。 我替楚誉轻轻的揉着方才被撞击的地方,他这般好看的手,可要快点消肿才行,而隐青和南双却在这时识相的转过了头去,我疑惑着我此时又不是再做什么含羞之事,他们二人回避个什么劲儿。 “你如今既然已经是王妃,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再说一些污浊之词比较好。” 楚誉说的时候,任由着自己的手被我攥在手中揉来揉去,可我不知道的是他本来其实无感,但被我这么一揉一捏,倒是更痛了些。 “王八羔子也算污浊之词?我又没骂错!暗地里劫走人家孩子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我骂他王八羔子都算是好的了!” 殊不知我这句话一出口,倒是逗笑了满屋的人,也算是暂时缓解了方才无比紧张的氛围。 我是羌勒来的,骑马射箭惯了,也没学过什么王族礼仪,所以从小说话也就这样口无遮拦,即使阿爹总是说我说话粗俗,没有一点公主的样子,但是我也懒得改,我就是不懂为什么在亲近的人面前,还非要说些假意的花言巧语呢? “罢了罢了,都随你。” 楚誉见我来劲的样子,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就是看到了我这不羁的性子,与他平生认识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王爷!” 此时突然有一位小厮从门外大步跨入,只见他神色十分急切,跪地禀报之时,手中还呈出了一张纸条,和一支长箭。 “何事?” 楚誉与我同时起身,只听那小厮焦虑的说道。 “禀告王爷,王妃,属下方才在府门口值守,突然一支长箭飞来,正中府门,箭上还有一张字条,属下见状,便立刻拔下长箭前来禀告,不敢怠慢。” 我立刻拿过他手中的字条,打开,只见上面的字迹十分粗糙,写道。 “汝子如今在我的手中,要想其活命,明日午时三刻,凑齐黄金五百两,到城郊旧林,若晚了一刻或少了一分,便让汝子魂飞天涯。” 我紧紧的握住腰间的腰刀,越来越紧。 原来这个狗贼,还是想要讹诈我们誉王府的钱财,虽说五百两对我们誉王府而言,也并非拿不出手的数目,只要能救出羡予,给了他也就罢了,但是我绝不容许这样的贼子逍遥法外。 之前幸川那一批人就已经给我来过这一招了,如今,我也算是有经验了,所以明日他们来时,我绝不会让他们再逃掉! “朔州白府…” 就在我咬牙切齿之时,突然听得楚誉口中轻念了这四个字。 只见他此时仔细的端详着手中的长箭,那长箭表面看起来与普通的羽箭并没有任何不同,但是细看便能发现,羽尾之处,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白”字。 “怎么?有什么异样吗?” 我问楚誉时,他依旧紧凑着眉。 “看来这一次找上门的,不是一个小麻烦。” 商者 朔州白府。 朔州与京昭相邻,三面环山,一面阔对洪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楚誉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曾与父王去过一次朔州,他记得那里的桂花糕特别好吃,而且江面的豪船之上还有舞姬献舞,特别是在清风徐徐之季,景色很是别致。 朔州隶属后梁第二大都城,街巷繁荣,商贾齐聚,不论哪一行商人,只要有足够的机遇都能够在朔州闯下一番自己的天下。那里从不缺少手握黄金的富人,反倒是无论街头巷尾,都很难看见乞讨者,就算曾是乞讨者,也一定能够在朔州找到自己的归宿。 朔州的各大氏族,都在朝廷有关系人脉,他们不仅与皇帝做生意,还将货物运到疆土之外,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一定能够看见朔商的身影。 然而楚誉口中的白家,就是朔州数一数二的富贾大户。 传闻白家祖先原本是以打铁为生,但其先祖将其生平所学绘着成一本旷世奇学,世代流传下来之后,白家的家业就变得越来越大,从一开始一个简单的铁匠瓦房,逐步扩展成了一座座豪门宅院,着实令人惊叹。 白家以铸造兵器而闻名于天下,除了皇帝和各位皇子的私人佩剑需要找专门的人士加以铸造之外,后梁军队所有的弓箭,刀枪,盾牌等等皆是出自白家之手,白家工艺极其精巧,做出来的武器结实锋利,陛下曾说天下除了白家,再无任何一个商贾之族能够同时将如此多的兵器做的严丝合缝。 陛下还因此,特地赏赐了白家一块牌匾名号。 “朔州白府。” 此名号一出,白家瞬间登上了朔州商铺的至尊之位,除了皇宫,后梁其他的世家大族也都来同白家做生意,拉拢关系,白家也渐渐的结交了很多朝廷的人脉。 白家老爷名为白文盛,从商几十年,八面圆通,从不与人有过节,他膝下只有一子,名为白致昇,坊间流传他对此子十分疼爱,甚至不久后就准备隐退,然后将白家所有家产都交付于他唯一的儿子白致昇手上,可是白致昇从小便不通商贾之事,学术不精,也无心朝政,荣华富贵让他迷了眼,整天不务正业,只沉迷于花街柳巷。 为了治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白文盛也想了诸多办法,不仅为他娶妻希望他能够顾家一些,还托人替他在朔州谋了个一官半职,可谁知白致昇成亲第二日便又去了青楼之地,还带回来了一个女子,说要纳她为妾,当场就将白文盛气晕了过去。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要是我,宁愿不要这个儿子,也不会要他败坏了我家的名声!” 听楚誉讲到这里之后,我莫名的生气,虽说我之前也总是不听阿爹的话,可我最起码也还有一份上进之心,而这个白致昇,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呆瓜一个。 楚誉见我的反应,不过轻笑了一声之后,又在我期待的眼神下继续说道。 从商之人,非奸即诈。 坊间对于白文盛的风评较好,但其实他这么多年,也并不是每场交易都实实在在,问心无愧。 在机缘巧合之下,他认识了袁丞相,毕竟他是与朝廷做生意,所以当他遇到了袁丞相这把保命锁之后,自然是紧紧拉住不舍得放开。 袁丞相此人就更不用多说,非但目中无人,而且奸诈至极。 他们二人结识之后,便合起伙来做手脚,一步一步抬高了商价不说,还私自在京昭,朔州等地置办赌场酒楼,再加上朝廷拨下来的兵器款,他们二人每年都能从中大捞一笔。 有了众多钱财之后,不见得他们去救济贫苦,修筑庙宇,反而是更肆虐的同外郊做生意,既然是做生意,那么一定就要承受风险,商场如战场,为了保命,白文盛还在私下召集了一批杀手,并给他们特制了白家专属的兵器弓箭,这么些年光是杀人的买卖,他也做的数不胜数了。 可是当你站得越高,路就会越来越不稳,风也会越来越狂,那么人自然就会摔得越惨。 袁丞相是如此,白家,当然也就逃不过。 前些日子审查办对袁家进行了深入勘察,发现了袁丞相不仅与太子谋权篡位,还在私下拥有多处商铺田产,经仔细的一番查探过后,白家也就自然而然被朝廷扒了出来。 陛下大怒,当即让魏询派兵前往朔州,将白府重重包围,还卸了白家的牌匾,收了其下所有资产商铺,并且下旨白家所有人此生都不得再入商路,白文盛当晚就病发猝死,当初闻名天下的白家,如今,也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怪不得这几日没见到魏询,我还以为他回了西北,原来还是乖乖的去替陛下办事了。” 我本来还想着哪日有空,请魏询和馨乐一起来府上喝一杯酒的,这下看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回来那日,父皇留魏询在殿内密谈了许久,想必二人的心结如今都已经解开,魏询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着急走了。” 楚誉说时,还一直抚着手中的那把长箭,不过指尖滑到了箭锋之处,便骤然停下。 若是再近一分,一定会见血。 “你说这支箭是朔州白家的,那也就说明,劫走羡予的人是白家的人,我明白如今白家落寞了,所以急需钱财,但是陛下只是阻了他们的商路,并没有断他们的生路,从何处不好重新取得钱财,那么又何必特地从朔州到京昭来将羡予拐走,以此威胁我们?他们已经犯了大错,又为何还敢来招惹我们誉王府?难道他们就不怕这一次,彻底引火上身,然后自断生路么?” 我只是不明白,能让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甚至冒着灭门的风险而来的目的,真真只是区区五百两黄金么? 楚誉蹙着眉,将手中的箭竖起,此时那羽尾“白”字,在我们的眼前更加的清晰。 “虽说白致昇愚不可及,不学无术,但也绝不会傻到自己来送死,他一定是有所把握,也早就想好了计谋,但是不论他是什么目的,明日,我一定会要他现形。” 此时楚誉手上那处红肿,依旧没有消退。 而屋子里羡予的那件外衣,也被风吹得更凉了一些。 从善 第二日我早早的就醒了,我仿佛从来没有起的这般早,此时太阳还没有露出脑袋来,街头的公鸡也还没有打鸣,楚誉依旧睡在我的身侧,不过他睡的极浅,我不过微微侧了个身子他便醒了。 他瞧我抬头探身的模样,一只手揽过来将我搂进了他的怀里,而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他禁锢的紧,不好挣脱。 他的发丝扫在了我的脸上,眼眸深邃温柔。 “你且睡着就是,起来这般早做什么。” 他的声音轻轻的,手臂紧紧将我环绕着,而我的头埋进了他的脖颈之间,感受着他身上那份炙热的温度。 “那纸条上白家的人不是写了今日午时三刻就要会面,并且一刻都不能差么,所以我得早些起来做准备啊。” 说实话,昨晚直到深夜我都没有入眠,我一方面忧心着羡予,一方面又在不停思索着白家这次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们与他们白家几乎没有什么瓜葛,更何况后梁有钱的官宦人家如此之多,为何他们偏偏盯上了我们誉王府呢? 楚誉如今是后梁的功臣,再加上太子被废,东宫无主,楚誉正是太子的最佳人选,按道理来说应该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刻来招惹我们。 而且我觉得能够在合适的时机直接将羡予劫走,就说明他们早就有所图谋,并且对我们誉王府也是早就有一定了解的,现下白府只剩白致昇一个独子,那么他此举是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我思前想后,甚至在昨夜想了很久很久,可都没有得出结论。 “今日会面的事,我自有打算,你只需要好好的待在府中,等我将羡予带回来即可。” 楚誉说时微微闭着眼,语气中貌似还有一丝倦意。 我听罢猛地抬头,殊不知就这样撞到了楚誉的下颚,我只感觉到我的额头上突然火辣辣的疼,只是我方才那般大的力气,可不要将楚誉的下颚给撞坏了才好,正当我准备同楚誉道不是的时候,他的手却已经轻轻落下,在我的额间轻揉着。 我伸手抚了他的下巴,而他只是摇了摇头,示意我无碍。 “我要同你一起去,你若让我就这样在府上干等着,那我还不急死。” 我知道楚誉就是这样的性子,之前刚嫁到誉王府的时候,我出去喝酒他都要教训我,后来去了西北,他为了护着我还故意同我说那样难听的话,惹得我伤心,所以不论什么样的难事,他都指挥自己往前冲,然后将我好好的护在身后。 可是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游手好闲,整天只知道喝酒逗闷子的那个王妃了,我的功力不但大有长进,就连脑子也变的聪慧灵光了,所以同他一起冲锋陷阵,我也绝对不会再拖后腿。 “此行绝对不会如你想象的那般简单,更何况白家的那批杀手个个武功盖世杀人如麻,就算以你如今的武力,想要对付他们也还是不容易的,所以你就老老实实的给我待在府上,让纪淮好好照看着你,如此我也会放心些。” 有了楚誉替我揉着额间,我只感觉那块炙热与疼痛开始慢慢褪去,可是我看着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就让他一个人前往,若是楚誉中了他们的埋伏,那就糟了。 “可我,不放心你...” 我话还没有说完,楚誉便低下头,将温暖的唇印在了我的额头上。 “不必担心我,我会带着隐青,这次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归来。” 他说得十分肯定,眼神也与之前的有了明显的分别,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去西北的前一天,我让他答应我定要安然无恙的回来,可是他却并没有吭声,然而这一次,他说得十分干脆。 用了早膳之后,楚誉便依照昨日纸条上写的,派人去准备五百两黄金。 誉王府金贵无比,别说五百两黄金,哪怕是一千两,那也是绝对拿得出的,只不过府上此时并没有那么多现钱,可能还要将一些珍贵的珠宝物件都拿出去抵押,所以楚誉一直忙里忙外,甚至还准备去魏询府上直接拿些。 当我也在房内搜寻我的小金库,准备拿出来替楚誉分担一些的时候,南双却匆匆传来了话,说是馨乐来府了。 我慌忙出去迎接,见到馨乐之后,我欣喜若狂,抱起她就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我将她领到了屋内,还让南双去街上多买些馨乐最爱吃的糕点,然后就这样滔滔不绝的同馨乐促膝聊了起来。 我将我去西北的所有见闻,都说与了她听,馨乐也听的津津有味,也就在这么一时,让我暂且放下了心中的那份焦虑。 “对了,说了这么多我的事,那你的事呢?我们归来那日,魏询到底有没有去你宫里赴宴?” 我提到的时候,发现馨乐嘴角的笑容突地就淡了些,只不过她很快就缓了回来,心底的那份在意也就在一瞬间消散了。 “你们都不来,他一个人怎么会来呢?至今我都还没有同他再见面,听说袁丞相的事牵连甚广,陛下又将这些事全权交由魏哥哥处置,所以他近日都无比繁忙,只不过我虽然没有同他见面,他却差人将陛下赐予他的好些珠宝都送来给了我,对了,还有荔枝,他知道我喜欢吃荔枝,所以往我宫里送了满满一车,他还差人解释说是因为那日没有来赴宴,所以才补给我的。” 馨乐说这些话时,眼中是止不住的笑意,而我听了,心中也止不住的替她欢喜。 “我就说,他一定是在意你的。” 我微微的笑着,看着馨乐那眉眼弯弯的可爱模样。 “对了王妃嫂嫂,你可知道,昨日袁丞相在狱中自刎了?” “什么?那个袁老贼自刎了!” 听到馨乐说起,我心中难免的震惊,虽说他的结局早已注定,但是竟然如此之快,还是让我感觉有些突然。 “是,今日早间我去拜见母后,与她闲谈时才知道的,母后说袁丞相因为受不了狱中酷刑,便选择咬舌自尽了,陛下并没有给他棺木和坟地,所以他的尸首好像就这样被几个士兵拖去乱葬岗了。” 我喝了一口茶,心中百般滋味。 他如今的悲惨,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当初他陷害魏老将军的时候就应该料想到,苍天不会饶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我相信所有的善恶,天神一定会看见。 只是袁丞相,不知道在您咬舌自尽的那一刻,心中更多的是不甘,还是忏悔呢? 若有来生,请您从善。 泼才 “袁丞相这个人,作恶多端,人面兽心,这么多年他表面上看起来是为后梁尽心效力,其实私底下不知道做了多少违逆国法的事情,如今他落得这样的下场,就是罪有应得。” 我说罢,还急忙喝了一口茶,想要压制心里的火气,毕竟只要我一想到他们父子二人的那番嘴脸,心中便厌恶至极。 “王妃嫂嫂说的没错,不过,为何迟迟而不见皇兄啊,我方才进府的时候还看到外面停着马车,难道誉王哥哥这才刚回来,就又要去皇宫处理政务了嘛?” 馨乐话音刚落,南双便小步踏了进来,只见她行礼之后便小心翼翼将手上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之际,里面的糕点香味扑鼻,里层还放有一整只烤鸭,馨乐见了,格外的欢喜,十分不客气的大口吃了起来。 我给她重新倒了一杯清茶,怕她吃的这般快,可千万别噎着才好。 “你皇兄不是去处理政务,是去救孩子了。” 我说出口时,心中不自觉地颤动,想着这个时辰楚誉应该已经出发了,只是不知道他此行到底会不会顺利,我劝着自己不要过度担忧,但还是止不住的担忧。 馨乐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的问着我。 “救孩子?到底出什么事了?难不成是羡予......” 馨乐说时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嘴角还沾上了粉皮的残渣,她的手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没有说完的话,应该是不敢去随意猜想,也怕说出来扰了我的心绪。 “昨日羡予在从书塾回来的路上被白家的人劫走了,他们以羡予的性命胁迫我们要黄金五百两,今日午时三刻在城郊旧林见面,想必此时,楚誉已经快到了。” 我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去同馨乐解释,其实本来我并不打算让她知晓的,可是她既然问了,那我也没必要对她刻意隐瞒,她毕竟是我在后梁关系亲近的妹妹。 “什么!羡予被白家的人劫走了?什么白家?我记得京昭城内好像并无白姓世家啊。” 馨乐听罢,情绪突然激动,她握着我的手越来越紧,而我轻轻的将自己的手抽离,然后放在了她的手上,示意她冷静些。 “楚誉说,是朔州白府。” “他们竟然如此大胆,敢劫誉王府的小少爷!真的是目无王法了,而且皇兄怎么能够就如此听他们的话,还准备钱财前去会面了呢?嫂嫂,你赶快同我一起进宫禀报父皇,我让父皇直接派兵把他们白家的人全部抓起来,我就不信,天子脚下他们还敢做出此等无礼之事!” 馨乐说时站起了身,语气愤懑,说罢她还拉起了我直冲冲的就要往屋外走,幸好南双及时的反应过来挡在了馨乐的身前,这才让她停下了步子。 “馨乐,万万不可,现在羡予在他们的手里,我们的一举一动可能都会直接影响到羡予的性命,此等小人我们绝对不会如此轻易的就放过,等到羡予平安回来之后,我们自有办法对付白家,且不可急于一时。” 不知为何,在楚誉身边呆久了之后,我倒也变得稳重了些。 要是换做以前,我绝对就同馨乐所说的那样,沉不住气的去向陛下禀报,甚至可能自己带着弯刀直接就去同白家的人对峙,然后奋力将羡予救回来,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也学会了在做一件事情之前,要好好的思虑一番,拒绝直接和冲动,不然的话我也不会答应楚誉就这样好好待在府中,而不是吵着嚷着与他一同前去。 馨乐听了我的话,才收回了迈出去的步子。 我将她拉回,让她重新坐在了椅子上,还给她擦了擦嘴边的残渣,然后再递了糕点。 她那一副藏着气的样子,同以前的我还真是相似。 “馨乐,我们都要相信楚誉,他一定能够好好的将羡予带回来的,他是答应了我的。” 我尽力从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希望可以让她心中镇定些。 馨乐微微地点了头,然后轻轻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可是她仿佛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一般,紧紧的皱着眉,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着。 “嫂嫂方才说朔州白府,我细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有那么一点印象,那白家当家的公子是不是叫白致昇?” 我从馨乐的眼神中,好像看到了一点别样的情绪。 “没错,昨日我听楚誉说了,白家只有唯一的一个公子,就叫白致昇,自白家落魄,白文盛死后,应该就是长子白致昇当家了,怎么?难道你认识么。” 我看馨乐的表情,想着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只不过她常年住在宫中,不怎么同外人来往,再加上皇后娘娘对她管束如此严格,每次出宫都要想一个十全十美的理由,就连来我府上都有时间管制,又怎么会与朔州白府有交道呢? “我想起来了,紫湘姐姐,就嫁给了白致昇。” 馨乐的眼神突然明亮,眉头也舒展了好些。 “紫湘?” 馨乐口中的这个名字,我倒是陌生,我之前从未听她提起过,更也没有听其他任何人提起过,我转头看了一眼南双,她也默默地摇了头。 那这个女子,又到底是什么人物? “紫湘是我的远房表姐,前些年因为突然丧父,便来到了京昭城投奔了我母后娘家阮氏,母后瞧她可怜便领她进了宫与我做个玩伴,母后怕她遭宫里人的闲话,便只准她在我宫中呆着,不能肆意乱走,所以皇兄和魏哥哥自是不识。紫湘姐姐长的秀美,又有文采,到了婚配的年纪母后便开始为她选夫家,可是她并非官宦大家的子女,母后又不忍心让她只做个妾室,而是希望她后半生还是可以富贵荣华,因此就将眼光放到了商贾世家之中,当时朔州白府同朝廷做着大生意,名声自然就到了母后耳中,母后又听闻那白家长子尚未婚配,白老爷急着为他娶妻,所以便将紫湘姐姐嫁给了白致昇那个泼才。” “那个泼才,同袁术没有什么两样,而且袁术最起码还有那么些小文采,而他则是才疏学浅,整天只知道流连于花街柳巷之中,听闻他与紫湘姐姐成亲的第二日,便带回来了一个舞姬,还说是要纳她为妾,他根本就没有尽到夫君之责,所以紫湘姐姐心如死灰,整天郁郁寡欢,甚至还落了胎,她有好几次想要自刎,但还好都被下人救了。” “没想到白家如今落寞了,那白致昇还是不知悔改,这次竟然还来招惹誉王府,依我看,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同袁术一样的下场!” 馨乐说罢,手中的糕点已经被捏碎。 她突然想起了紫湘姐姐的脸,有那么一刻,鼻尖骤酸。 而我默默感叹一句,这皇后娘娘还真是会为人选夫婿呢。 初冬 深秋已过,转眼就到了初冬的日子。 府中的那棵大树从远处看还是枝繁叶茂,只不过有些新绿已经退了色,如今有些枯黄,在早晚的时候,它的叶子上还会铺上满满的一层白霜。 园子里的花草已经枯死了好些,常在屋檐上吟唱的鸟儿此刻也已经了无踪影,我想它们应该都已经奔向了最南方的温暖之乡,所以才还了誉王府一片寂静吧。 晚些时辰,屋子里已经燃起了暖炉,我手里捧着热茶,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色。 也不知羡予昨夜跟白府的那些人在哪里过的夜,又睡得好不好,而且这样早晚骤寒的天气,他一个孩子又没有带上外衣,若是生病了,染了风寒那该怎么办。 我看着外边的院子,脑海里就能想起羡予曾在那地练武的身影,他的手中拿着木箭,动作敏捷干净,眼神坚定炙热,只是这样看着,我都能想象他将来的那一副卓越之姿。 记得他每次从书塾回来之后,都会跟我说夫子今天授了他哪些知识,他又从中懂得了什么道理,虽然我文学并不好,也不精通什么古文诗词,但是从羡予的一字一句中,我能知道他是一个心中有爱,有正义之血的人。 他出奇的懂事,也从未让我操过心。 他这样的好孩子,我是一定要保他平安的。 我留馨乐在府上用了午膳,她还说今日母后特许,可以让她多留一会儿。 用膳之后,馨乐还在一旁继续说着那位叫紫湘的女子的故事,并且还一直板着脸十分愤懑的表达着对白致昇的不满,而我听了,也只是觉得悲惨,同样是作为女子,因此对于紫湘我很是怜悯。 “那如今白家落魄了,你的紫湘姐姐又这般受气,皇后娘娘不是应该赶快想法子将紫湘救出来么?她若继续这样同白致昇生活下去,那以后的日子只会是越来越难过的。” 我说的时候,只想着既然皇后娘娘疼爱紫湘,那为何她只眼睁睁地看着紫湘受苦,但是却无动于衷呢? 馨乐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将捏的碎成渣的糕点在手中摞了摞后又放到了口中,细细嚼着,待她喝了口茶水,好好咽了下去之后,才缓缓开口。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我还特地去找过母后,问她为何不将紫湘姐姐救出来,可母后却说,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福是祸各有其命,况且母后是一国之后,当初她将紫湘姐姐嫁入白家就已经是瞒着父皇大费周章了,现下若是再出手,指不定就会被后宫的女人们抓住了把柄,若是将所有的事闹到了父皇面前,那母后就摆脱不了与白家有染的污名,所以纵使母后心疼紫湘姐姐,却也无能为力。” “虽说那白致昇就是一个泼才,但是白家的其他人对紫湘姐姐还是极好的,而且幸运的是,紫湘姐姐有个较为袒护她的婆婆,当初哪怕紫湘姐姐落胎,大夫说她此生都不得再孕,她的婆婆也没有嫌弃过她,所以婆媳之间的情分,也是紫湘姐姐不舍得离开白府的真正原因。” 听了馨乐这一席话,我才真正的了解了原委。 我一直都觉得,情感比血缘更重要,我十分清楚地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尧胥因为是阿爹的养子而被很多人耻笑和说闲话,但是我一直打心底里觉得尧胥就是我的亲哥哥,阿爹也一直就将尧胥当成是他的亲生儿子,虽然说阿爹对他十分严苛,不过我和尧胥都知道那是因为阿爹爱他,希望他变得更好,才会更加严厉。 因为有了情感,所以即使没有血缘,我们也会走得越来越近。 阿爹对尧胥是这样,我对羡予也是这样。 “幸好紫湘姑娘有个疼爱她的婆婆,不然的话,她一定会更坎坷。” 我垂着眸,突然间就想到了楚誉的生母,我想若是她还在的话,那么我也一定会跟紫湘姑娘一样,有个十分疼爱我的婆婆。 在我心底其实一直都是十分期望的,因为我从小便没了母亲,所以我一直就想有一个母亲般的人,可以一直陪着我,让我也感受感受娘亲的温暖。 可是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既然楚誉的生母已经将这么好的楚誉给了我,那我也不该太贪心。 此时窗外的太阳已经低了好些,阳光埋进了云朵里,只渗出了几缕微光,他仿佛累了一般,所以想躲进云里小憩一会儿。 而我想这此时距离午时三刻也已经有一些时候了,可为何楚誉还没有回来。 我将南双唤到了我的身边,问她如今什么时辰了,而她远远的瞧了一眼天色,随后便答了一句。 “王妃,貌似已经快到申时了。” 申时? 照理说他们午时三刻会面,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就算闹了些不快耽搁了一会儿,但也不至于申时了还不回来吧,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王妃嫂嫂,你别担忧,可能是因为皇兄跟白府的那群人多交谈了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应该就会回来了,而且我相信以皇兄的功力,白致昇那个怂包不敢奈他如何的。” 馨乐见我愁眉不展,应该猜到了我心中着实忧虑。 可是我却摇了摇头,否了她的话。 “不,虽然白致昇不敢动他,但是他手下的那批杀手,可不一定。” 楚誉说了,白家的杀手功力不容小觑,更何况今日他只带了隐青一个,万一要是真打起来,赢得几率并不大。 我心中慌乱的很,有那么一瞬,我真的就想拿着弯刀,然后备一匹快马冲去救他们,但是我想到楚誉一直好好的嘱咐我,让我乖乖待在府上等他,我就又无法迈出步子。 就在我十分纠结之际,我突然听到了院子内的脚步声,我赶紧起身,只见楚誉正牵着羡予完好无损地朝我走来,此时我心中的大石头轰然落地。 我急忙出了屋子,奔向他们,然后一把将羡予抱在怀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可我明显的察觉到,在我怀中的羡予身板僵硬,表情冷峻,我抬头的时候才发现,此时的楚誉也微微的皱着眉,眼神如同早晚的寒霜一般冷,馨乐唤他的时候,他竟然愣了一会儿才低声答应。 为何回来了,却没有一点笑意呢? 且等 我让厨房好好的准备晚膳,让馨乐留下来用了饭再走,可是她瞧了一眼时辰之后,还是拒了,她离开前抚了抚羡予的头,然后便坐上了回宫的轿子。 我虽然发现了楚誉和羡予回来之后的神情不对,但是我并没有立刻急切的询问,而是急忙叫来了大夫帮羡予查看身体,毕竟昨夜冷得很,他万一染了风寒,那是一定要及时吃药的,还好大夫诊断了之后说羡予的身体并无什么大碍,只是有些体寒,好好调理调理便好了。 晚膳的时候我一个劲的给羡予夹菜,还亲自掌火给他炖了鲜鸡汤暖身子,他如同往常一样乖巧的将饭菜都吃完了,不过他的眼神中,依旧透露着一种不知名的愁绪。 楚誉自从回来后也没有多说什么话,他就那样微微的蹙着眉,用膳的时候好像还在想着什么心事,看他们二人这副样子,我终于忍不住发问。 “这到底是怎么了?白家的人说什么了让你们都愁眉不展的?” 我因为心中实在是不安,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直直的看着他们父子二人询问道。 羡予此时抬头瞧了一眼我,但是他见一旁的楚誉依旧抿着唇不语,便也就没有说话。 南双见场子一度冷了下来,所以替我倒了热茶递来,她知道我此时心中忧愤,但是看眼下这形势,王爷也是不打算说话的,若是我再继续逼问下去,场面就更不好看了。 “王妃,如今小少爷平安回来了就好,您这一日都心烦意乱都没怎么吃东西,还是快些用膳吧,可别饿坏了身子。” 听了南双的话,我才发觉到我腹中空空,这才重新拾起了筷子。 既然楚誉现在不同我说,那应该就是因为他觉得时机还未到,毕竟他待我极好,所以关于羡予的事情他绝对不会会故意满我的。 晚膳之后,我去书房陪了羡予一会儿,他还担心说今日书塾的课程落下了,不知道能不能追赶得上,听罢我立刻派人去夫子家,拜托他誊写了一份讲义来,能让羡予好好的补一补课业。 这孩子,自己都被劫了还想着学业的事,跟我小时候还真是相差千里。 可是既然他是爱读书的,那我便会尽力扶持他,我同他说若是有不懂的明日一定要去问夫子,他乖巧的点了头之后,我便出了书房,将门紧紧掩了起来。 在院子里的时候,我看一会儿天上的星,今夜的星光格外的闪耀,最远处的那一片明亮让我不知不觉想起了羌勒草原上的星星。 弯弯的明月坠入了那一处星河之中,细细的看,好像还能从中看到隐隐约约的影子,它们在我的脑海中自行的勾勒,渐渐就浮现了阿爹的样子。 阿爹,我定会回来见你的,你且等我。 想时,夜间的寒风吹的激烈,窜进了衣服里,直直的敲击着身上的每一处,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就在这时,我突然发觉身后有人为我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外衣,在我转头之际,看见纪淮的眸子已经陷进了夜间天上的的柔光里。 “今日的夜色真的很美,就是这风有些太寒了。” 我说时,还在不停的揉搓着我的双手,希望可以燃起一些温度。 纪淮从我身后缓缓踏出了一小步,与我并肩站着,他抬头与我看着同一片星空,地上还倒映着此时我们在月下的身影。 “后梁的初冬,比西北还是要暖和一些的。” 纪淮说的时候,脑海中还回想着以前在蒙氏的日子,他清楚地记得每每到了寒冬的夜晚,他们一大批死士就会紧紧的窝在一起,将被子全部都摞到身上,这样才能好好的入睡,西北的冬夜真的是太冷了,冷到蒙氏被灭的时候,那地上成片的尸首全都被掩上了厚厚的雪。 那时,他亲自将爀然尸体上的厚雪用手摞去,冰冷的寒雪冻得他双手红肿开裂,直到晚春的时候才慢慢好起来。 “对了,相宜的病...你最近可有找到什么救治的药方吗?” 我的话将纪淮从回忆当中拉了回来,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可见那么一丝无奈之意。 “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不过我给她开了一些止咳的药,能让她暂时不那么难受,可是此病若是想要根治,还是十分不易的。” 纪淮这几日都十分仔细的翻看了楚誉招人送来的医书,可是他却发现自古以来此病根本就没有根治之说,很多人只要患上此病,不出几年就会劳疾而死。 他也清楚的查看了此病的来源,只不过通读了许久,他也没有什么头绪。 可能还是需要再多些时日的勘察,才能够更深入的了解此病症,只要琢磨得够深,然后对症下药,也不是说就完全没有根治的可能。 “辛苦你了,纪淮。” 我轻轻对他笑着,而他此时依旧紧紧的盯着那片星空,所以自是没有注意到我。 我瞧他这些日子的脸色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而且也褪去了往日身上的那股冰冷气息,那个从前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说话的纪淮,现在也变得越来越温暖了。 我回过了头,拉了拉身上的外衣。 “纪淮,如今你来到了后梁,开心么?” 听到我问这么一句的时候,纪淮的眼神在月光下紧了一下,他心中突然激起了一小阵的涟漪,不过很快就被他自己压制了。 他好像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开不开心。 他觉得好像世上也只有现在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女子,会在乎自己到底痛不痛,难不难过,又开不开心了。 我虽然没有再看他,但我知道他是点了头的,而且我的耳边还轻轻的响起了他的声音。 “后梁很美,这里有西北没有的景色,有热闹祥和的街巷,有爱民如子的君主...” 最重要的是,还有你在这里。 纪淮顿了一下,稍稍想了一会儿之后,才将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反正,比我在西北的时候,要开心的多。” 纪淮站得直,从地上的影子看他都比我要高上好些好些,我微微踮起脚,可是无论如何,都还是比他要矮上那么一小截。 他说他来后梁很开心,那么我也就放心了。 “纪淮,下次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带你去羌勒,到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羌勒的景色比后梁的还要美,那夜空上的星星,也比这里的闪耀的多。” 我说的时候,满眼都是期待。 但是我不知道的是,等到下次同纪淮一起回到羌勒的时候,那里青葱的草原,奔驰的骏马,满目的萤火虫,还有夜空中的星星,都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生父 我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发现楚誉已经洗漱好了在桌案前端坐着,他虽手中拿着一本卷宗,不过目光却看向了别处,可能是窗外的那颗老树,也可能是墙上的那副水墨画。 屋内的暖香让人嗅了十分的惬意,与外面的寒风简直如同两个世界一般,而我缓缓的走进时,楚誉却回过了神,放下了手中的卷宗,并且还开口同我说了话。 “今夜外面风大,你快坐下来暖暖身子,可不要受了风寒。” 我看得出他眼神中的忧心,也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在意,而我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缓缓脱下了方才纪淮给我披的外衣,放在了一旁,楚誉的目光也随着我的一脱一放而紧紧跟随着,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件他从未见过的外衣上,只不过他只停驻了一小会儿,随后便转了眼神。 我在桌子上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了柔软的床榻上,慢慢地细细地品着,并没有要与楚誉说些什么的意思,而他见我此时的神情大概是知晓我有些见气了,所以才继续开了口。 “今日晚膳的时候,我并非故意不回你的话。” 楚誉说时,从桌案前起身,然后缓步走向我,我只是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锁住了口中热茶的清甜。 他走到了我的身侧,然后在我身边缓缓坐下,我见状还故意往边上挪了挪,与他相隔。 其实我并不是真正因为他晚膳的时候没有睬我而生气,我只是想知道,若是我不问,他到底会不会把其中的缘由告诉我,又会在何时告诉我。 “今日的事,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而是因为羡予在的时候,我才不好与你明说。” 楚誉炙热的目光紧紧的注视着我,见我好似赌气的样子,他的手突然伸了过来,一把将我拉到了他的怀里,还好我将茶水握的紧,不然一定会撒了满地。 我瞪大了眼睛瞧着他,而他微微的蹙眉,眉宇间的忧愁就这样窜进了我的眼睛里。 “所以你现在准备同我说了?说你为什么皱眉,说你为什么将羡予救回来之后却更加忧虑?” 我说罢咕噜一口将杯中的茶全部喝尽了,虽然说烫的喉咙有点痛,但总比在一拉一扯中烫到我的身上来要好一些。 今夜楚誉穿着他那身黑色的便衣,将他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了一些,只见他蹙着的眉越来越紧,看着我的眼神也越来越深。 “黎书,若是...” 他想开口,但是在那一瞬间又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若是什么?” 我伸出手,抚上了他的眉头,将他皱着的眉微微抚平了一些,随后他的手将我的手突然握紧,好像我们二人之间的距离,也更近了一些。 “若是羡予的生父还在世,我们...是应该让他们相认,还是...” 还是说明羡予如今已经是王府的小少爷,所以让他们就此断绝关系。 楚誉没有说出口的这一句,我心中竟然不知不觉的十分明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好像突然就警惕了起来,仔细捋了一下,掳走羡予的是朔州白府的人,而且今日楚誉和羡予归来时表情都很是忧愁,现下楚誉却又同我说这样的话,那么总结在一起,那么就说明羡予很有可能是白家的孩子? 我心中一上一下,顿时变得十分慌张。 “今日我去见了白家的人,当我将那五百两黄金交至白致昇手中的时候,他突然同我说他是羡予的生父,还说什么从今以后,要我们王府多多关照,我当下只觉得他不过是以此为借口想依靠我们王府重整白家,所以才才编出来这样的胡话,可是当我看见羡予的神情时,我才发现好像并不是我想得这么简单,我已经让隐青私下去查了,是真是假,不日应该就能查到结果。” 楚誉细细地同我说着我一直都想知道的那份缘由,可是等听完之后我才发现,我好像并不想听到这番事情,这样的话进了我的脑子里,我竟然也开始不自觉的皱起眉来。 “今日馨乐来时,同我说了白致昇,他如今的正妻名叫紫湘,是馨乐的远房堂姐,当初就是皇后娘娘将她许配给白家的,可是这个白致昇不知好歹,成了亲之后对紫湘不管不顾也就罢了,还依旧在外面花天酒地,寻花问柳,这样的人若真的是羡予的爹,那我也绝对不会允许羡予回到他身边的,羡予要是去了白府,那么他一定会受到白致昇的影响,从今往后,也就不会过什么好日子的。” 虽然我没有见过白致昇,但是我现在只要一想到他的名字,我大概就能想象得到他那副肮脏的嘴脸,同袁术一样虚假的笑意,还有那副不知条甘地后的愚笨模样。 反正我是坚决不会让羡予同那样的生父在一起,我答应了秋娘,一定要好好照顾羡予,若是秋娘如今还在的话,也一定不会同意让羡予回到那样的人身边。 “可是黎书,你我如何想都没有用,若白致昇真的是羡予的生父,认还是不认唯有让羡予自己选择。他此次劫走羡予,目的不仅是从我们王府捞取钱财,他更大的目的就是想让我们知道他与羡予的关系,好以此来牵制我们,羡予毕竟还小,此时他对亲人有着极大的渴望,而且白致昇将羡予劫走的那一夜,到底有没有对羡予说些什么让他动摇的话,我们都不知道。” 我认真地听着楚誉说的话,虽然他说的不无道理里,但是我的心中就是横放了一道坎,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 “羡予在我们誉王府当小少爷,身份尊贵,锦衣玉食,而他们白府如今已经残破不堪,在无东山再起之日,就算是三岁的孩童也知道该怎么选择吧,而且那白致昇难道就没有想过,若是我们誉王府对于羡予根本就不在乎,对他的威胁也不予理睬,他此次的计谋不就落败了么?这样大费周折的闹一番,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只是没有想到,那白致昇为了钱财,竟然真的能够敢跟誉王府这样叫板,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而此时楚誉微微叹了一口气,眼神略显惆怅。 “白致昇清楚羡予既然已经是我誉王府的小少爷,而且整个京昭城无人不知,他就料定我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而且他知道如此小的孩子,只认亲人,不认钱权,其实如今不论白致昇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我想羡予的心中,应该已经比谁都清楚了。” 风尘 楚誉说的没错,不论是真是假,如今羡予的心中已经十分清楚了。 在梦中,他梦见了自己的亲娘,梦见她在宜春楼被人拳打脚踢的那一幕,他看见母亲的嘴角挂着鲜血,眼神中却依旧有着那份坚强与不屈。无论何时,母亲都是护着自己的,为了能让自己上学堂,她甚至愿意倾其所有,哪怕是性命。 他梦见了母亲逝去的那一夜,她紧紧的住着自己的手,然后在自己的耳边细细嘱咐着,可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提起过一句自己的生父,她没有准备让自己去寻找,更没有准备让自己去相认,所以母亲不愿提及的那个男人,是不是曾经深深的伤过她呢。 羡予睁眼的那一刻,入目的是桌案上微弱的烛光,只见它此刻已经烧到了最低端,并且开始冒起了缕缕细烟,熏得眼睛有些许发热。 他这才发现自己枕在书上的手臂此时酸痛无比,额头上也满是汗渍,在烛火下那额上的汗水滑过脸颊滴到了桌案上,还将书籍染深了一小片。 他每次梦到他的娘,要么就是一头的汗,要么就是一脸的泪。 他缓缓地起身,吹灭了桌案上的蜡烛,然后轻手轻脚的关了书房的门,走进了月色之中,在那棵大树下,他停了步子,瞧见南边的那间院子已经熄了灯之后,他才继续离开。 回到自己的屋内,楚羡予倒了满满一大杯的温茶,大口大口地喝下去之后,是一阵喘息。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本来觉得平静和睦的日子,就这样突然的被打破,每一块碎片都深深的插入了自己的心里,隐隐作痛着。 书塾里与他同年纪的孩子,大都脸上都洋溢着灿烂轻松的笑容,他们每日仿佛无拘无束一般,根本不会去想这尘世间的杂事,但是自己与他们不同,作为一个从小就在别人脸色下过日子的孩子,他早就知道了在这个世间,人们所谓的真情实感,都是能够装模作样出来的。 自他成为了誉王府的小少爷之后,虽说如同麻雀变凤凰一般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由于自己并非王妃与王爷的亲生子,自然也就会在书塾中被人说闲话,可是他根本就不在意,什么白眼脏话,他已经听得多也看的多了,毕竟王妃将自己视如己出,还对自己百般依护,只有这样的幸运和王妃的恩情,才会让自己铭记于心。 适应了好些日子,他终于将自己当成了王府的小少爷,也在心底里真正认了王妃为自己的娘亲,就连自己最敬佩的誉王也认了自己为儿子,他一时难掩心中的激动,他甚至觉得,往后都会是他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可是他不曾想到,自己那位从未出现过的生父,竟然就在此时,突然的出现了。 就像晴日里突然来的一朵乌云,瞬间就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淋的自己措手不及。 当那个白姓的男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时,他的心中就已经十分的慌乱,他本来还想了好多办法试图逃走,或者去给府里报信,但是那男人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他彻底失策。 “你...是秋娘的孩子?” 白致昇疑问的目光落在了楚羡予的身上,而当秋娘这两个字从这个陌生男子的嘴中说出来时,羡予便知晓了,此人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想劫了自己向誉王府讨要钱财那么简单。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白致昇的那副笑意,楚羡予已经能够很清楚的分辨,到底是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了。 “你不过就是一个使心用腹的伪君子罢了。” 楚羡予也同他一样佯装微笑着,只不过他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悦和坚韧。 白致昇靠近的时候,楚羡予并没有因为害怕而躲开,他反而鼓足了胆子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看着白致昇身材消瘦,没有丝毫蛮力,想必也是个不会武功的清闲之人,而自己同隐青师傅也是练过一些日子的,所以就算自己如今绑着绳子,但若是想要对付他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看来秋娘,并没有同你提起过我。” 白致昇眼中泛起了一阵失意,不过很快就消散。 “难道你就从来都不好奇,你的生父是何人么?” 白致昇是三月去的京昭城,那时候因为父亲要去朝中与皇帝交付兵器,所以自己便也跟着父亲,还带着一颗游玩之心想要前去开开眼界。 说是去跟父亲学商贾之事,但其实白致昇还是每天都浪迹在秦楼楚馆之间,然而他在宜春楼微醉的当晚,便听到了一阵绝美的琴音,他第一次见到秋娘的时候,就被她的容颜深深吸引,然而他却用自己一贯的套路,将这位心思浅薄的女子深深欺骗,那夜他说他会回来娶她,秋娘也十分的坚信着。 白致昇当时是爱秋娘的,他也同父亲说了此事,但谁知白老爷听闻秋娘是个风尘女子,便坚决不同意,还说出若是他敢娶秋娘便将他赶出白府这样的话,年轻气盛的白致昇听了话还真就这样出了门,独自去了京昭城,选择同秋娘浓情蜜意了。 可是不再是白家的大少爷,白致昇身上的那点银两根本就不够他消耗几日,他也尝试过自己挣些银两,可最终还是因为受不了苦头而放弃了,他觉得自己若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饿死街头,他选择回白府认错的那一天,秋娘同他说,自己已经怀上了孩子,可是那时的白致昇除了同现在一样虚情假意的笑笑,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他回去的那一日,没有同秋娘告别。 秋娘就那样在宜春楼的门口等了他好久好久,从白天等到黑夜,可就是没有等到那个她期待见到的人影。 秋娘找人打听过朔州白府,也叫人打听过白府少爷白致昇,可是几个月后,她只得到了白府少爷已婚的消息,所有人都说他娶了个贤良秀美的好娘子,两个人如同天作之合。 然而回到白府的白致昇,却再也没有惦记过秋娘,他依旧每日寻欢作乐,伪装成一副清流公子的模样,不知又祸害过多少同秋娘一样情真意切的姑娘。 秋娘多次想打掉腹中的胎儿,可是她都没有下得去手。 从此,楚羡予出世之后,秋娘从未提过白致昇这个人,因为在她的心目中,羡予的生父,早就已经被挫骨扬灰,随着风飘到了远方。 在乎 楚羡予看着面前这个自称为自己生父的人,眼眶有些微微的红了,可是当下的环境还比较昏暗,所以除了他自己知道眼睛有那么些许酸涩之外,谁都不能通过他的眼睛知道他此时心中真正的那份情绪。 “你说你是我的生父,那么这些年你去哪儿了?当初又为何要抛下我娘一个人?” 楚羡予说的时候带着明显的怨气,其实他自己想过,若是自己的父亲还没有死,而且有朝一日能够与他重逢的话,他一定不会激动的喜极而泣,而是要镇定自若的问清楚他的生父,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从未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过,为什么如今又会突然出现? 白致昇听了楚羡予的话之后,略显无奈的轻笑了一声,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的亲生儿子,心底不由得滋生了一种无名的欲望。 他的声音此时有一些沧桑之感,微微褶皱的华衣在暗光之下显得十分陈旧,当初那个放荡不羁,无人不知的白府大少爷,不成想此刻竟落魄成了这般。 “我对不住秋娘,也对不住你,可当初我若不选择离开,白府的人就绝对不会饶了你们母子二人,我深知只要你们能保住性命,就算我们分离了许久,也总有一天我们会相认的,如今终于没有人再阻止我了,我也经过四方查探找到了你,只可惜秋娘她...但是孩子你放心,从此以后,父亲一定会一直在你身边,陪同你长大。” 白致昇说罢,手轻轻的抚了抚羡予的脸,这样彼此相看的二人,倒是真的有一种父子相亲之感,可是当羡予躲开了他的触碰时,那一道情感的纽带,好像瞬间就崩塌了。 若楚羡予就这样相信了白致昇的话,那他这么多年在宜春楼看过的假意情长,不就是白瞎了眼,然后就这样顺手抛到脑后去了么。 “你若是要认我,大可以直接到誉王府说清事情原委,可是你却派人在暗地里将我强撸到此地,还威胁誉王府要五百两黄金作为交换,敢问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生父?” 楚羡予说时,还不忘抖了抖手上的麻绳。 那麻绳一道又一道的捆绑在自己手上,生生的磨擦出了血红的印子,这突然就让他想起了之前在宜春楼做事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楼里的茶碗,然后自己便被五花大绑关进了柴房,整整五日之久,绑到他全身都被麻绳磨破,痛不欲生。 这样貌似对待犯人的态度,号称他生父的人竟然也就这样做了,岂不有些可笑么。 “羡予,我这也是...迫不得已。” 白致昇出神入化的表情和语气,不免让楚羡予心中发笑,虽然它还是孩童,但是他却觉得眼前这个人的心智,比自己的还要不健全些。 “白府如今大不如前,自从圣上断了我们白府的所有基业之后,我们可以说瞬间就变得一贫如洗,家中仅剩不多的银钱全都拨给了铸铁将工,从前偌大的朔州白府如今已经不复存在,可是家中还有老母和妻子,我不能不为他们着想,因此被逼无奈之下才选择了如此与你相见,你放心,这五百两黄金我绝对不会白拿,等到我东山再起之日,银两我一定会加倍奉还给誉王府。对了孩子,等到明日誉王府的人来了,我定会同誉王说清此番用意,表明你我身份,誉王是个心怀大义之人,此事他定会理解的,到时候你就跟我回朔州,你要相信父亲绝对不会亏待你,一定会弥补这么多年对你和秋娘的亏欠。” 白致昇双眼含着激动的泪水,眼角处微微的褶痕更加凸显了他此刻言语中的哀求。 楚羡予有那么一刻,真的认了面前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这位父亲并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好角色,他说到的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到底能不能做到。 “你且省些力气吧,我不会同你回去的。” 楚羡予思考了好久好久,才坚定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然而白致昇并没有觉得意外,反倒是已经意料到一般的瞪大了眼睛。 “什么?你为何不同为父回去?难不成你如今真当自己是誉王府的小少爷,所以锦衣玉食惯了,就看不上你自己的本家了?” 白致昇略带怒意的语气,却迎来了楚羡予的一句。 “王妃娘娘对我恩情极重,而你这么多年来于我不闻不问,就单单情谊来说,我与你之间的也比不上与王妃娘娘一半的深刻,而且就算我如今不是誉王府的小少爷,只是一个贫农家的孩子,我也是绝对不会同你回去的。” 楚羡予说完之后,竟然并没有感觉到同想象般的痛快。 他曾经无数次的希望自己的生父能够出现,能够像如今这样同自己说要带自己回家的话语,从小他就跟着娘过着劳苦日子,他想若是自己有爹在,那么娘和自己也就不用受这么多的苦,他在梦里勾勒着父亲的样子,想着他的眉眼,语气,想着他能将自己扛在肩上,然后给自己买一串自己最爱吃的糖葫芦。 如今,这一切终于可以实现了,可是自己又亲手击碎了这一份期望。 娘死前就嘱咐过自己,此生一定要好好报答王妃娘娘的恩情,王妃娘娘和王爷对自己这般好,若自己就这样走了,他们心中定会突然落空。 他自己根本就不贪恋什么钱财,也不贪恋什么名誉,可是他能清楚的知道,谁对自己好,自己就应该对谁好,如今自己被劫,王妃娘娘一定已经心急如焚,若是自己再离开王府回到生父身边,倒是有点像白眼狼的作风。 “孩子,你不愿跟我回去可以,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虽然如今王妃与王爷视你如珍宝一般,但是他们二人正年轻,早晚有一天一定会有真正的誉王府小少爷出生,而你呢,你不过就是誉王府的一个养子罢了,出生卑微,以后在誉王府根本就不会有立足之地,甚至还会招到他人耻笑,难不成你就像这样一辈子憋屈的过日子么?若你同我回去,别的不说,我定会好好培养你,让你无忧无虑开心快乐的过日子。” “我留在誉王府,不过就是想报答王妃娘娘的恩情,完成娘亲的遗愿,就算以后真正的小少爷出生,我也决不会与他争夺一分一毫,所以你不必再劝我了,你说的这些,我其实一点都不在乎。” 楚羡予的话,在这空荡的屋子里,传递的十分清晰。 他躺在床榻上,耳边还在不停的回响着。 可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么?当他再次问自己的时候,他犹豫了。 思择 第二日,我起得早,就是为了亲自陪同羡予去书塾。 马车之上,我仔细的观测了羡予的神情,而他却面色平静,手中捧着夫子的那一本讲义看得入神,并没有同我提起昨日的事,也没有同我说他的那位生父。 我知道她他昨日竟然选择同楚誉一同回来了,那就说明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但是我知道他毕竟还是孩童,当知晓自己的生父还在时,心中不可能没有波澜,难不成他就真的能够一辈子当作从未见过白致昇,然后安安稳稳的待在誉王府么? 还是说,这孩子心中,其实是有顾虑的。 想罢,我将身旁的那件绒毛外衣拿起,然后轻轻为羡予披上。 “这入了冬,气候可就大不如前,再加上书塾还在深山之处,寒气更重,所以一定要记得暖和好身子,千万不要染了风寒才是。” 我仔细的叮嘱道,而羡予此时缓缓抬了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道了一句。 “我知道了,娘亲。” 我听罢笑着抚了抚他的头,只是想着这般大的孩子,竟然如此的规矩懂事,应该是他从小经历了太多的悲苦,所以才促成他这番沉稳的性子,可是我发现羡予这个孩子喜欢将情绪都悄悄地藏在心里,好像从未与我倾诉过,我知道他应该是怕我忧心,但若是将事情一直这样在心里藏着憋着,迟早有一天会憋坏的。 “那日的事,我已经都知晓了,不过那白致昇既然是你的生父,那你又为何没有同我说过,要去与他相认呢?难不成因为他当初抛弃了你们母子,所以你心中有怨么?” 我如此直截了当的问他,他显然愣了,只见他准备翻页的手突然停下,缓了一会儿之后,才翻看了下一页。 “你若是想认他,我和王爷绝不会拦你,但你若是不想认他,甚至是怨他,那我定会为你和秋娘讨个公道,以他昨日撸你还向誉王府套取钱财之罪,就能够将他押入审查办定罪,轻则斩首之刑,重则满门抄斩,让他好好偿还对你们母子二人的亏欠。” 我其实已经想好了,若是羡予真的惦记他的生父,选择回到白致昇身边,我也不会阻拦,但如果他并不想认这个生父,那么我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无耻之徒,白致昇抛妻弃子不说,还心存恶念,甚至将主意打到我们誉王府头上来,所以无论如何我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我原本以为羡予的回答应该会十分干脆,毕竟要是白致昇当初没有抛弃他们母子,他们就不会受那么多的苦楚,秋娘也就不会死,所以羡予心中一定是恨的,可是他面对我方才的一番话语,竟然沉默了。 因为是生父,所以就算曾经怨恨,但终究还是舍不得要其性命。 我突然就想到了刘奚樾,刘戬死的那一日,她还曾对着幸川流着泪喊叫道,饶她父亲一条性命。 “娘亲,如今,非要做出选择么?” 羡予的眼神之中,藏匿着一丝动摇,他此时的心中仿佛有千万根丝线纠缠着一般,无论如何也拉扯不开,杂乱的难受无比。 我看着他,就那么一刹那之间,我竟然也有一些不忍。 “娘亲,因为他当初的抛弃,我的心中自然是不满的,但是我并不想成为他那样无情无义之人,我虽然不愿认他,但是我也不想成为弑父的无耻之徒,所以,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不是很好么。” 羡予说时,拿着讲义的双手在马车的颠簸之下,有些微微的颤抖。 “我自然明白你说的,但是羡予,我们想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着日子,但他白致昇却不一定想,以他的为人,如今又知道了你是誉王府的小少爷,他就决不可能轻易放弃我们誉王府这座金佛,他念你可能会不忍心,将来定会同誉王府提出更多无理的要求,若一直与他这样纠缠下去,我怕...” 我怕会为誉王府惹来麻烦,甚至还可能会对羡予不利。 此时羡予忧愁的皱着眉头,转过身微微掀开了一点帘子,将脸迎着吹过来的冷风,貌似是想让自己平静一些,清醒一些,我虽怕他这样吹着寒风对身子不好,但我觉得这件事情也应该让他自己好好想想明白。 今日没有出太阳,天上也是阴着的,云都看不真切,想来再过个把月就要落雪了,以前在羌勒的时候,十一月就会落雪,草原上白茫茫的一片,好看极了,听说后梁的雪都会稍微晚一些,就算落了,也只是薄薄的一层,一夜就化成了湿水,所以留不住多久。 每到这个时候,人都会变的格外慵懒一些,无论是思想还是内心,都比夏日的时候要沉稳,不会那么浮躁了。 静候了一会儿,我听到羡予缓缓地开了口,他的声音逆着风,变得有些沙哑。 “娘亲,你说人生在世,到底是求自己活得自由安逸比较好,还是为了情谊忍辱负重的活着比较好?” 我不明白他为何问了一个听起来与我们讨论之事毫不相关的问题,但是却引发了我的深思,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的时候,车夫便提醒我们,书塾已经到了。 羡予下车时将身上的绒毛外衣裹得紧紧的,还叫我回去的时候千万要小心,晚些时候也不用劳烦我再来接他了,他说他定会安然到家的。 说罢这些话,他便大步离开,走进书塾之后,就看不见身影了。 而我却在马车里逗留了许久,我回忆着他的问题,回忆着他说出口时的语气和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头突然酸涩万分,我总觉得羡予在这个年纪承受了太多他不该承受的,可是他依旧坚韧的顶住,不会让自己垮下来。 人生在世,若是只顾自己安逸,那便有些自私自利了,但若是为了情谊而放弃了自己,那么活下去就如同一个没有心的傀儡,人生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若是之前,我定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他,人一定要为自己活着,千万不要纠结于他人对自己的管束,你永远只是你自己的,可是如今,我有了楚誉,我有了羡予,我有了许许多多我十分在乎的人,所以我开始变得,不那么坚定了。 有些时候,问题并没有准确的答案。 你只需要跟着心走,心若是往哪边偏移了,那你便只顾着同它一起,千万不要再回头。 迸发 寒风瑟瑟,竹帘被风轻轻的吹起,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卷帘上的缠花此刻也在风中摇曳着,那一抹色彩在这庄严的书塾中倒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楚羡予的目光紧紧的追随着林间的那两只冬雀,看他们一起站在高高的枝头,相互张开翅膀依偎着,低头情浓之时,如同在窃窃私语一般。而他手中握着笔,一时入了神,笔尖的黑墨就那样滴滴落在了书页之上,遮盖了一行小字,并且还在不停地蔓延着。 “烈士行军归故里,突遇寒雪降东城。墙头枯叶印白丝,烛灯澈澈照影深。老汉见儿两行泪,卸甲跪拜还父恩。唯情可在寒时暖,雪中红花又见春。” 此时夫子的口中念着诗,手举书卷踱步在诸位学子的桌案之前,耳边只听得林间风声的呼啸,然而众弟子全都不自觉的打着寒战。 其实每到冬日的时候,是学子们最艰难的时候,书塾当中没有暖炉,讲课的亭子又只有竹帘相隔,外面的风不停的灌进来,就这样直直地钻进人的身子里,夫子又是极为严苛之人,他常说读书之路不易,唯有克服艰难,才能真正学到知识,所以众学子也是不敢说些什么。 夫子声音骤停的时候,书塾里除了风声,只剩下了沉寂。 只见他停步在了楚羡予的桌案之前,然后用书卷重重的敲了敲楚羡予的脑袋,当楚羡予反应过来时,一转头便对上了夫子锐利的目光,他突地一下站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不知不觉走了神。 “你来解释解释,方才我念的这首诗,是何含义?” 夫子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然而楚羡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墨水染黑的书页,心中异常愧疚和不安,他想要努力的回忆,可是他除了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两只冬雀外,就再也想不到其他。 楚羡予的沉默,让夫子将嘴抿的更紧了。 “此诗名为《归》,乃前朝着名诗人李绥所作,此诗讲的是男子从军数十载,终于成为了一名大将,随后他在一个冬日归来,但是却看见自己家中老父此时已经头发花白,见状他立刻卸下军装,跪拜其父,并且在此后一直孝顺赡养其父的故事。这首诗告诉我们,不论何时,不论你登上了多高的位置,一定要记得孝亲敬长,因为唯有亲情,才会让你在冬日里感受到暖意。” 夫子对此诗的一番解释,就这样如寒风一般吹入了楚羡予的心中,让他感觉到十分的冷,貌似比这初冬寒气逼人的冷风,还要冷上许多。 “若是想做的好,那么就必须一丝一毫都不能差。可若是在好的时候,突然放松一下,就会被后面虎视眈眈的人立刻赶超,等你回过神来就会发现为时已晚。昨日王妃娘娘派人来向老夫拿讲义的时候,我还念你是个爱学的好孩子,可没想到今日你竟然就开始在课堂之上出神游离,你知道老夫的书塾当中向来只留好的学子,若你今后还是出现今日这般的过错,就算你是誉王府之子,那也不用再来了。” 夫子说罢狠狠的一挥袖,在转过了身之后,才继续开始方才的授课。 楚羡予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书页上的那一大滩墨迹,顿时心中就起了火,不过这个火只是针对他自己的,他恨自己方才为何走神,他恨自己为何会在夫子那里落了不好的印象,他在书塾当中向来都是最为勤勉的学生,可是今日,他却觉得自己颜面尽失。 下了学之后,楚羡予本打算去找夫子赔个不是,并且愿意自罚抄书作为惩戒,可是夫子的入室弟子却说夫子不愿意见自己,让自己赶紧回去,不要再惹了夫子不快。 他无力的拿着自己的书籍,走在书塾中的院子里,可没想到自己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竟然成了别人眼中和口中的笑柄。 “呦,这不是誉王府的小少爷楚羡予么,怎么今日神情如此不好?平日里夫子最爱夸赞他,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在夫子的眼皮子底下走神。” “可不是么,平时他因为被夫子看重,就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你看他如今的样子,真像一只淋了雨的落汤鸡,夫子今日还气的说,以后他要还是如此,就算他是誉王府的小少爷,也不准他再来书塾的话呢。” “欸,你难不成还不知道么,他又不是王妃娘娘的亲生儿子,他不过就是王府的一个养子罢了,听说他的亲娘还是宜春楼里卖艺的呢!” “原来如此,我觉得王妃娘娘也不过是瞧他可怜才收了他做养子,他一个母亲为妓,父亲不明的人,能懂什么规矩礼仪啊,而且今日他在书塾中还做了这样的糗事被夫子训斥,你说那要是传出去,可不就大大的丢尽了誉王府的脸面!到时候,他会不会被逐出府去啊?” 这样的嬉笑嘲弄传到了羡予的耳朵里,让他原本想忍的内心,就这样突然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怎么说他都没关系,但是不能说他的娘,更不能说关于王府的任何闲言! 毕竟那些话,就如同热烈的火焰燃烧着他的心肺,拨开了身上的每一寸皮肉侵蚀着他的骨髓,他的手攥得十分紧,脑海中回想着他们嘲笑的语气和表情,让他就在这样一颗突然迸发了。 当我看见羡予满头是血迹的样子回家时,我的心突然悬空,我立刻上前查探情况,结果却在隐青的口中得知,羡予同书塾里的其他学子打架了,虽然他的额上受了一些小伤,不过其他的两位学子却被他伤得更重,如今已经有人到我们王府门口来讨公道了。 我听罢,立刻让南双替羡予处理伤势,而我急忙赶到了前厅,处理那两家人口中的那些纠纷,最后都是我强压怨气,端着王妃淑德的架子道了歉,并且还赔了一些礼之后,他们才愿意不再计较此事。 我不知道羡予今日为什么会出手,因为他向来十分稳重,从不会与人叫嚣,难不成是因为他今日本就情绪不好,再加上有人说了什么,才激怒了他? 可当我还没有来得及问清所以然的时候,便看见楚誉横着眉大步回到了府中,他刚从魏询的府上回来,还没有更衣,而我刚想同他说句话,他却就这样径直走过了我,然后面无表情的朝羡予的院子中走去。 他一定是在归来的途中就知晓了。 他怒目的样子,还是让我选择了紧跟他的步子。 斥责 楚誉进屋时,眉眼间的怒气充斥着全身,他并没有让任何人通报,而是就这样大步垮了进去,吓得南双一个没拿稳,将手中的药膏洒了一地。 而我赶着进屋的时候,就已经听得楚誉了对羡予的那一声训斥。 “跪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没有一丝的情感,同我之前记忆中所见的那副温润完全不同,只见他身上还披着早间外出的黑色绒衣,因此更将他整个人衬的更有威严,而他此时腰间的那把长剑上还反着银光,也突显着一种凛冽之气。 我见状,看着羡予略显慌怯的模样,忍不住刚想上前,却被楚誉轻轻抬手拦在了他的身后,南双立刻收拾了地上的残渣碎片,然后小步蹿到了我的身边,默默对我摇了摇头示意。 这王府毕竟还是楚誉的王府,像今日羡予做出了这样的事,我知道楚誉一定会生气,而他作为父亲要教训儿子,我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说的,所以我强忍了心头的忧虑,定住了脚。 此时羡予明显已经被楚誉震吓住了,他低着头乖乖地上前跪下,甚至没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早就同你说过,如今你已经是誉王府之子,同外面平户家的孩子是不一样的,既然你已经踏入了我誉王府的门,那么一切就得按照我誉王府的规矩行事。而且那日当晚我也同你说了,我与王妃并不介意你之前的身世,我们会像对待亲生儿子一般的对待你,但你在养尊处优之时,必须一心圣贤,需有君子之风,可是你呢?你今日在夫子授课之时走神也就罢了,竟然还对同窗学子大打出手!隐青教你武功是为了让你能强身健体,他日最好还能够协助他人,而你却凭你自己会那么点功力,就将那两位学子打得头破血流!若今日我要是不给你一些惩戒,你怕是以为誉王府的小少爷是谁相当就能当的!” 我从来没有看到楚誉发这么大的火,只见他说话的时候脸颊通红,脖子处的经脉凸起,双手紧握成拳,待他一手将他腰间的银剑拔出的时候,我心下不由得一慌,急忙上前拦在了他身后,毕竟羡予还是个孩子,就算真的而做错了事,也不该以剑相对啊。 “楚誉,你先别激动,消消气,你我都知道羡予一直都是个正直的孩子,不会轻易出手伤人的,所以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隐情,要不我们先听羡予解释一下来龙去脉,再做决断?” 我紧紧的拉住楚誉的手臂,害怕他真的因为止不住气就这样一剑下去。 其实我很明白羡予这两日因为白致昇的原因,所以心不在焉,甚至是有些恼意,那两位学子若不是因为什么激起了羡予心中的愤懑,他是绝对不会出手的,所以我觉得是非对错不嫩那个只看表面现象就做出评判,还是要搞清楚事情的原委。 可是楚誉好像并不领我的情,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我的时候,虽然眼神里的火一下子还是消了不少,但是他紧握着剑的手依旧没有丝毫松懈。 “慈母多败儿,所以你不用劝我,此事不论是否真的有什么隐情,但他作为誉王府的小少爷就是不该出手伤人,今日我若是不罚,外人就更要传是我誉王府管教不周了。南双,先将王妃带回屋里。” 南双听言,在看着眼前这一幕场景,虽然有些为难,不过最终还是上前拉住了我的手,我看楚誉那副不愿意就此罢休的表情,也是心中无奈,不知道自己能在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就只能暂且退到一边观摩。 只见楚誉并没有褪去剑鞘,就这样一剑重重的打在了羡予的背上,我立刻闭上了眼不敢看下去,因为我知道楚誉的那把剑有多重,而羡予那么小的身板,这一下猛击,肯定是痛彻心扉,背上必定是皮开肉绽。 但即使是这样,我并没有听得羡予发出的一点声响,睁眼的瞬间,我才发现他正咬牙切齿得忍着,并且脸上汗如雨下,我心中不忍,但是又觉得楚誉说的话没错,他作为誉王府的小少爷,犯了错误若是不责罚,那就是害了他,只怕以后会成为同他生父一样自私自利之人。 “这一下,打的是你学堂之上心不在焉,辜负了学堂用心良苦教导你的夫子。” 楚誉说罢,又一下狠狠的击中,虽然他下手没有一丝犹豫,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他还是控制着力度的,顶多就是皮肉之苦,并不会真正伤害到要害。 “这一下,打的是你毫无容忍之心,君子之义,出手重伤学堂同窗,辜负了王妃的教导。” 楚誉这一句说罢,莫名的,我只觉得心头酸涩不断上涌,看着他手中的剑身再一次落在羡予背上的时候,我竟然就感觉好像一下子戳到了我的心头一般,难受万分。 “这最后一下,打的是你作为誉王府的小少爷,竟然忘记了身上所担之责,辜负了你自己。” 说罢,楚誉收回了剑,再次放到腰间的时候,我清楚的看见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他从小也是寄宿在别人身下的孩子,并且皇后和宫中其他皇子对他更是百般刁难,十分不易,所以我觉得只有他真正的明白羡予此时心中的那份感受,但也正是因为经历了那么多,才让楚誉变得像如今这样品貌非凡,卓越于人。 “今晚你给我在书房里好好思过,从今往后,若还是犯了同样的错误,决不轻饶!” 楚誉离去的时候,身边夹起了一股冷风。 而就在这时,一直强硬撑着的羡予终于撑不住了,只见他缓缓倒下,然后就这般闭了眼睛,昏睡了过去,我赶紧派人叫来大夫,并让隐青将他抱到床上去,亲自在他身边看守。 大夫说并无大碍,不过都是些皮外之伤,涂些药膏修养几日便好了,但是当我看见羡予背后那三道通红的血印时,还是不由得心疼难受,而且这孩子身上除了那三道血印之外,还有许多常年累月留下的疤痕,想来应该是在宜春楼做事的时候被别人教训的。 我轻轻的抚着他的头,不禁落了泪。 可是普天之下,没有一个孩子是不挨教训的,若是父母一贯的宠爱,养出来的孩子必定不会是什么忠义之士,虽说我的阿爹没有如此厉害的打过我,但他对我的教训可是一点也不少,每次我犯了错,他都绝不手软,念我是女孩子不方便皮肉教训,所以就罚我抄书,至今我都还记得他教导我的那些话。 “羡予,你千万不要因此怪王爷,我希望你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他虽是昏睡着的,但是我知道我的这句话,一定会到他心里。 滋生 羡予醒来之前好像是遇到了梦魇,只见他双手紧紧的攥着被褥,满头的虚汗,我替他擦拭的时候还能听见他的口中在不停的念叨着什么,待我微微附身去听了真切之后才知道,他唤的是娘。 我猜想他一定是梦见了秋娘在世时,受人欺辱的景象,又或者是梦到了秋娘去世的当晚,他心中的悲痛万分,随后他便从而梦中惊醒了过来,直直的坐起了身子,闭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急忙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而他完全从梦中清醒过来之后,却不顾我的阻拦就这样下了床。 “你背后伤重的很,刚敷上了药膏,还是好好躺着休息吧。” 我十分担忧地看着他,然而此时羡予的眼睛里,我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他就像一个病重到毫无思考能力的人,略显颓废的站在那里。 他强忍着背后的疼痛和心里的不适,朝我行了礼。 “娘亲,父亲说了,罚我今日在书房思过,既然羡予做错了事那就一定要接受惩罚,而不是一直在床上躺着,所以羡予现在就先去领罚了,娘亲不必担忧。” 说罢,羡予便推开了门,外面的冷风瞬间侵袭进来,灭了桌案上的一只烛火,我还没来得及起身去拦,只见他已经在暮色之中走远了。 “少爷也真是个倔脾气,都伤成这样了,却还要去领罚,这初冬这么冷,万一他身子要是撑不住可怎么办啊。” 南双见我并没有急忙上前去拦羡予,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她边说着,边握着拳头急得轻轻跺脚,眼神在我和暮色之中迂回。 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桌案上那只熄灭的烛火,并且一直看着它的缕缕灰烟在屋子里缓缓飘散。 “随他去吧,这孩子心中有数,今日他既然做错了事,那就让他自己好好的想想吧。对了南双,你等会准备一件厚衣给他送过去,再让厨房备一些糕点和滋补的热汤,书房那处迎着风口,还是不能让他伤势加重。” “是,王妃娘娘。” 说罢,我便起了身,迎着门外吹进来的寒风,大步跨了出去。 我只觉得心中一直顺不平心气,自从白致昇这个角色出现以后,我仿佛日日脑海中都会纠结错乱一番,就连吃茶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发呆的时候,我的脑中都没有一刻钟清闲,现在倒好了,羡予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我的心中是更加的不安了。 今日他的那两位同窗一定是戳了羡予心中的痛楚,所以他才会一时没有忍住,但我更加担忧的是,从今以后,羡予会不会又被更多的人说闲话,若他这么小就要背负这么多人的针对,那我真的很难想象他的心中会滋生多少苦楚。 当我一路寻思,然后慢步回到屋内的时候,发现楚誉同之前一样坐在桌案前,不过今日他的手中不再有什么卷宗,而只是微微闭着眼,然后用手撑着上额,他那黑长的发丝披下来,脸上尽显疲惫之意。 我入门入的轻,悄悄的关紧了门窗,到了他的身旁,我知道今日他心中也是有不快的,他虽担心誉王府的声誉,但他却更加担心羡予的将来,所以他打羡予的时候,心中也一定是不忍的,毕竟我记得隐青同我说过,平时就连府里的下人,楚誉也是不忍大声训斥的。 我为他倒了一杯茶,然后轻轻的坐在了他的身旁,他此时缓缓睁眼,见我一脸的担忧之情,便接过了我手中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 “今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下手重了?” 我没有想到竟然是楚誉先向我开口,我本来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要如何去安慰他一番,虽说我心下也乱得很。 我十分坚定的摇了摇头,然后手臂搭上了他宽阔的肩膀。 “这孩子今日在夫子的课上心不在焉,甚至还出手将两位同窗殴打,确实做的不对,所以应该责罚的。但是我觉得...你今日的言语和神情确实凶狠了一些,为什么你不先询问一下羡予致使他出手打人的原因呢?这样一来,他心底最起码能获得一丝安慰。” 听了我的话,楚誉垂了眸,他此刻的眼神在烛光的反衬下显得更加暗淡了。 “黎书,你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在宫中学堂读书,有一次学士出了一道题目,太子和其他皇兄皆没有想出答案,唯有我一口答出,可是就是那一次看起来光辉的时刻,我却被他们围堵在皇宫后院,他们不仅以我母亲的事情激怒我,还以我在皇后脚下维诺是从而耻笑我,当时我心中也是突然就冒出了一腔怒火,差一点就动了手,我想那次若我出了手,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我,而我也能好好的出一次气,可那次出了气得了一时之快又有什么意义呢,若是我当时真的动了手,那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不仅仅只是被父皇派人罚几下板子那么简单,甚至可能此生,都不能再回到京昭城了。” 楚誉回忆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透明的光点。 “所以黎书,作为像我们一样有身份的人,一定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一步踏错就无法挽回,一时的快感会在一眨眼之间就烟消云散,后面接踵而至的,只会是你想象不到的灾难。今日我就是想让羡予知道,从今以后不论他听得别人多么难听的闲话,都要克制住自己,因为他是誉王府的人,现在他只是挨了我的板子得了个教训,若是将来,他得到的可就是一群虎视眈眈的人见缝插针的加害和居心叵测的报复,若是真的想让那些人闭嘴,就唯有自己站得直,站得稳,只要别人找不到你的差错,你便可以屹立不倒,等待最合适的反击。当今的我与太子,想必就是最好的例子。” 听完楚誉的这一席话,我不免惊叹。 原来楚誉和太子的仇怨从那么早就开始积累下来,而且楚誉竟然还记得一清二楚,如今一切也确实如他所说,当初不满他和嘲笑他的人,也都得到了报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且不可急于一时,不然反倒可能会害了自己。 “今日羡予的举动,已经在京昭城掀起了哗然大波,所以我必须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誉王府的小少爷不是好当的,也让他明白什么是错的,而且错误的观念绝对不能继续滋生,若是他因此记恨我,或者有所不满,然后选择回到白致昇的身边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那我也不会阻止。” 楚誉的一字一句,十分坚定,就像是提前背好的文章一般。 而我默默的握着手,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一夜 我轻轻的侧着头,靠在了楚誉的肩上,嗅着他身上独有的清香。 此时他的身上是暖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暖。 当我听他讲到他幼时的经历时,总会觉得心头酸涩,他母妃去世的早,所以他一个人在皇宫中生活已经十分不易,除了要步步小心之外,还要万分留意自己不能走入歧途,试想应该没有任何一个孩子,有他这般的自制力了吧。 在我从小的记忆之中,我都觉得人生在世是无比美好的,阿爹总会把一切疾苦说成是一时的劫难,只要经历过去了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所以我一直乐观愉悦的长大,想着要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是我却不知道,在这个世上其实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他们并不是如我所想的那般快乐和幸福。 楚誉说的话,我听得十分认真,我想若是羡予真的因为这次的事情心有不甘,或者想要逃离誉王府,卸下身上的重担,那么我也绝对不会多加阻拦,我已经尽我所能的去帮他护他,算是尽到最大的责任了,虽然我还是心有不舍,可是这是羡予自己的人生,谁都没有办法替他做选择。 我只希望,他能够撇下心里的那一股傲气,明白我们此举的用意。 “楚誉,我发现自从同你在一起之后,我就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说时,已经有些微微的倦意,而楚誉听了之后,轻轻的侧着头,将耳朵离我更近了些。 “嗯?” 他细细地看着我,发丝顺着移动而从他的肩头滑落,而我撑着疲惫的双眼对他微微一笑,然后将他的手臂又环抱的更紧了一些,我只觉得这样的楚誉,这样的时候,真的特别温暖。 “我好像没那么讨厌坐轿子,也没那么讨厌穿着这些厚重华丽的服饰了,更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能够自己想明白一些事情,也能够自己保护自己,不再给你惹麻烦了。” 想我刚来后梁的时候,真的是哪儿哪儿都不习惯,而且我觉得这后梁的礼数特别多,莫名就有一种担心甚至是厌恶,再加上我一来就因为跟落相宜不和而臭名在外,并且在楚誉的生辰之日给他的生辰礼也太过粗糙简陋见不得人,因此被所有人嘲笑,所以那个时候,我真的特别特别的后悔嫁到这么远的后梁,可是现在看来,好像经历的一切都是十分值得的。 我想着想着,深深的倦意突然来袭,朦朦胧胧之间,我依旧紧紧的抱着楚誉不愿松开。 “楚誉...此生能够和你在一起,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开心,但是...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念阿爹...想念...羌勒的...星星...”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就这样沉沉的睡去,这两日因为羡予的事情让我着实担忧,所以一直都没有睡上个好觉,谁知道今日屋子里这么暖,再加上楚誉身上的清香,所以着实让我抵挡不住这份疲惫了。 楚誉低头温柔地看着身边的这个女子,好像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就能消去自己心头的大半忧虑,他伸手轻轻划过了她的眉眼,红唇,然后情不自禁的将吻深深落下。 随后,他轻轻抱起这个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子缓缓放到了床上,掩好了被子,然后才熄灭了屋里的烛灯。 楚羡予在书房反省了一夜,他身后的伤也激烈的陪了他一夜。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后好像被热油浇灌了一般,只要轻轻的一动,那种钻心刺骨的疼痛便会快速的蔓延,深入,其实之前在宜春楼的时候,自己也吃过不少棒子,但是这一次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忍。 他细细的回想着楚誉的那番话,他自己也在不停的劝告自己,不论如何,出手伤人就是不对,誉王说的没错,自己是誉王府的小少爷,如此这般沉不住气将来必定是百害而无一利,可是当他一想起今日被别人嘲笑的话语,还有他们的表情,自己就实在是愤懑。 难不成将来遇到这样的事,自己都要一直这么忍气吞声下去么?那自己同懦夫又有什么区别呢?可若是忍不住出手,又会为自己,甚至是誉王府惹下麻烦,所以当这一切在羡予得脑海中纠缠的时候,他都感觉全身像火焰在燃烧一般,无法安宁。 他突然就想起了白致昇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难不成你就愿意一辈子在誉王府憋屈的过日子么?” 他心中一颤,随即他狠狠地摇头想要甩掉纠缠自己的这句话,不论如何,王妃娘娘对自己恩重如山,王爷虽然较为严苛但也是为了自己能够成为正人君子,所以要是自己这般就听了白致昇的说辞,那自己就十分对不起王妃和王爷的教导,也对不起母亲的遗愿。 他就这样愣愣的跪在桌案前,跪倒双腿麻木,双眼眩晕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第二日太阳的光芒,他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推开书房门的,竟然是他如今的父亲,后梁的誉王殿下。 楚誉进来的时候还提着剑,额上清晰可见的汗痕,想必应该是刚在庭院里练完功。 而楚誉见了羡予的样子,横着的眉突然平整,眼神中也没了昨日的那份严厉。 “起来吧。” 听了楚誉的话,羡予顿了顿之后,还是回了一句谢父亲,可是当他想要站起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只能松软的瘫坐在地上。 楚誉突然就想起了那一夜,无尽的大雪,无尽的寒冷,自己因为母妃的事而顶撞了皇后,就被她罚跪在雪地之中,他当时不仅觉得双腿全部麻木,而且还觉得这逼人的寒冷让自己根本无法喘气,他甚至以为,自己那一夜会死。 楚誉大步上前,将羡予扶起到了一旁的软凳上坐下,随后他还唤了人来端一盆热水给羡予热热脚,楚羡予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直无比敬重的男人,眼睛有些微微的酸涩之意。 楚誉此时坐在了一旁,将手中的剑放下,倒了一杯热茶。 “你可怪我么?” 他的声音轻柔的很,就这样传入了羡予的耳朵里,楚羡予听后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突然就对上了楚誉那双深邃的眸子。 羡予有些慌张地摇头,表情之中也有些拘谨。 楚誉小口喝了茶,微微挑了眉。 “其实我从小就明白了被人冷眼相对,以生母之事作为笑柄的滋味,而且我也十分明白一直小心翼翼,忍辱负重的滋味,可是你知道么,若是我之前也像你那般没有忍住而出手了,那么昨日打你的那个人,或许早就死了。” 楚誉说的轻描淡写,可是在他心头划过的,是一道深深的伤痕。 教诲 府中的人一般不敢在私下里议论王爷和王妃的事,所以即使羡予在府上待了许久,但是除了每日能看到书房内楚誉的字画之外,对其并没有很深的了解,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誉王是一个才貌双全,有胆有识,智勇过人的君子,所以当楚誉突然同他说这样一番话的时候,他还有一些不明所以。 楚誉那副感同身受的表情,深深的印在了羡予的眼睛里。 如今他腿上的麻木感开始渐渐消散,只剩下微微的酸痛,窗外的阳光也越来越明媚,不过在这样的冬日里,即使在阳光下也还是冷的,所以有丫鬟进来重新点燃了暖炉,还增了茶壶里的热茶。 此时楚誉的眼睛里空空的,面色淡然,额上的汗渍也已经褪了不少,而他只是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身上却有一种无法让人不去注意的清冷气质,羡予觉得他就像是书籍中经常说到的那种仙家之人,灵力雄厚,超然于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楚誉貌似是注意到了羡予停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微微勾了勾嘴角,然后缓缓的放下了手中被热茶捂得滚烫的琉璃茶盏。 “我也同你一样,很小便没了母亲,但是与你不一样的是,在皇宫中生存,可比你在誉王府生存要难得多。我在那座城墙之中,苦苦压抑了数十年,如今才终于算是挣脱,所以你想要获得幸福和自由,唯有经得起漫长的等待。” 羡予仔细的听着楚誉轻声说出来的话,心中突然觉得自己眼前这个看似身经百战的男人,好像也同自己一样,曾经是个将自己狠狠封闭起来的孩子。 “羡予,你今日身后的那些疤痕,会永远地提醒你,切不可被心中的病魔轻易击垮,要是想要站得高,立的稳,只有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楚誉说罢,便从椅子上起了身,羡予见状立刻跟随着起身想要行礼,不过刚刚弯下腰,却发现楚誉并没有如他所料地就这样离开,反而是停下了步子,神情中多了一丝温度。 羡予立刻挺身,他这时才发现,自己不过只到楚誉的腰间那般高,可是他不敢再抬头去看上面那一副俊美的面容,所以只是把眼神放在在楚誉腰间的那一枚青玉上,说起来倒也不是因为畏惧,而是羡予一直都觉得面前这个令自己崇敬的男子,让自己觉得有些卑微。 他想要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个同楚誉一样的君子,褪去自己心中的那份卑微,然后再抬头站在楚誉的面前,那个时候,他应该就会对自己笑了吧。 楚羡予心中好像暗暗的确定了什么一般,因此脚站的更稳了。 “不论你是想要继续留在誉王府,还是选择离开回到你生父的身边,我都希望你能记住我今日说的话。为人之子,定要尽孝道,为君之民,定要持忠仁,为妻之君,定要重情谊,千万不要染污浊于身,引邪念入心,唯有端正不二,才能担当大任。” 楚誉说罢,拿起了桌上的长剑,大步走出了书房,开门的那一刻,外面的寒风留下了他身上的那抹淡淡清香,在书房当中缓缓飘散。 羡予行礼之际,道了一声。 “父亲之言,羡予必定谨记于心。” 不知道楚誉是否听见了这一句,但其实羡予这一句主要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仿佛突然顿悟了一般,心中憋着的怨气也就在这一时不攻自散了,他想着楚誉同自己说的话,然后握紧了拳头,目光也看得越来越远,身后的伤在此刻,好像也没有那么痛了。 他去学堂的时候,一进门便看见了那日在背后嘲笑自己的那两个同窗,他们都是后梁贵胄之子,书塾中一般人都不敢招惹,可是这次他们被自己教训之后,竟然也不怎么敢再口出狂言,反倒是安静了些许,即使他们看自己的目光仍然不友善,又或许是在计划着怎么报复,但自己不过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在意了。 夫子授课的时候,羡予自觉的将书拿起,然后站到了最后,夫子问他原由他便只说是,此举一来是惩戒自己当日课堂之上思绪游离,二来是如此可以让自己更加屏息凝神,专注听讲,夫子允了。 下学之后,夫子特地将羡予留下,他虽然叹了气,不过看夫子的表情神情,应该对于羡予之前的错误已经消了气。 “羡予,万不可因为他人的言论和自己特殊的身份就失敬于人,舆论是挡不住的,但是自己的所动所行却是可以控制的,既然你是我的门生,那便只顾一心圣贤书,不要再有任何杂念。你的父亲誉王殿下是个正义之士,他对你的期望很高,你切不可辜负他和王妃的一番苦心啊。” 夫子的一番教导十分诚心,羡予听后心中难免有愧疚后悔之意滋生。 自己那日的举动,一定给誉王府惹来了不少闲言碎语和麻烦,但是王妃和王爷都没有同自己提起过一个字,并且从夫子方才的话来看,王爷也一定是来同夫子道过不是了,不然就以书塾的规矩,自己打了同窗学子,夫子是绝对不会再收留自己的,想到这里,羡予心头酸涩难忍。 “羡予谨遵夫子教诲。” 回去的马车之上,羡予擦了擦自己微红的双眼,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决定给从现在开始便恢复之前一样,认真读书,踏实做人,此等错误绝不再犯,将来也一定要成为忠义之士报答王爷和王妃,至于那个称是自己生父的白致昇,他当年抛妻弃子,现在知道自己成为了誉王府的小少爷便想攀龙附凤,自己是绝不会让他得逞的。 除了血液之外,自己同他再无任何干系。 想到这,羡予却突然听的马一声惊呼,马车在剧烈的抖动之后突然停下,随即听到的是隐青拔剑的声音,近日王妃担忧自己的安危,所以每次都让隐青来护送自己。 见状,羡予立刻拉开帘子,这才看见前方十几个黑衣人将马车团团围住,这样的场面,自己已经十分熟悉,然而对面站的那个男子,身穿一身褶皱华服,面容灿烂。 白致昇。 “大胆贼人,竟敢拦誉王府的马车,如果想要活命就快快散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隐青知晓来的这一群黑衣人皆是高手,若是自己就这样硬拼怕是不一定能够带少爷安全逃脱,所以他小心地给身边的侍卫使了眼色,让那人速速回去禀报。 “这位大侠,我不过来接我的儿子,难不成还犯了什么滔天大祸了?” 此时白致昇那愚昧的笑声传入羡予的耳朵中,就在一时,揪扯住了自己的心,十分十分紧。 银钗 我得知消息的时候,楚誉并不在府上。 听闻今日夏兖各槡派使臣前来后梁与皇帝谈论议和之事,因此宫中设宴,以示与西北之交,而且陛下还有令满朝文武全部不得缺席,就连日夜颠簸的魏询也被特地从南方调了回来,毕竟是关系到西北之事,魏询作为蒙氏族长不得不出面。 楚誉用过午膳之后便驾马匆匆进宫了,他走的时候还特地叮嘱我要在府上好好呆着,乖乖的等他回来,若是实在晚了,就让我先歇下。 我本在府内忙着张罗着南双和隐青的婚事,下午时分南双喜服也已经送到了,我也一心细细的为她挑选着嫁妆,其实说实话这后梁成亲的风俗我也并非很懂,所以我还特地叫来了掌事婆婆好好询问了一番,将要注意的都亲自抄录在册。 侍卫回府禀告的时候,已经接近晚膳了,我好不容易忙里抽闲坐在院子里喝着茶,却听到了羡予又在回府途中被人拦截的消息,然而这一次有了隐青,我便没有之前那般心不在焉的慌张了,毕竟羡予是白致昇的亲生子,所以我量他绝对不敢对孩子出手。 “白致昇这个小人!我就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 我气的一跃而起,在心底好好斟酌了一番之后还是决定带上弯刀前去与他一较高下。 “王妃娘娘,白致昇身边的那一批杀手绝非等闲之辈,您一定要小心啊。” 南双急切地同我嘱咐着许多话,而我只是对她点了点头,这样的情急之下,我好像一时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我寻了一匹快马,带上了几个身形功力较好的侍卫,匆匆离去。 我在心底不停的告诉自己,到时千万不要过于冲动,以免惹下乱子,我不是去打架的,而是去跟白致昇把话说清楚,然后做个了断的,虽然那白致昇是个不折不扣的泼才,但他毕竟也是羡予的生父,所以我觉得还是彼此都留些面子比较好。 但若是他不留情,那我也绝对不会跟他客气。 一路之上快马加鞭,我乘着风穿梭在丛林之间,只不过令我感觉有些许不对的是,我好像总是觉得有人在暗地里跟踪我,而且还应该是个轻功不错的人,但届时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必须得赶快去应援隐青,那群杀手实力雄厚,我怕他顶不住。 然而此时的楚羡予再次见到自己的生父,心头早就没有了第一次的那份期待,他缓缓走下了轿子,但还没等走出两步,隐青便立刻上前将他护在了身后。 “小少爷,你乖乖回到轿子里去,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对你不利的。” 此时隐青的剑在树林里稀疏的阳光下闪耀着一种杀气,他紧紧的皱着眉头,十分警惕的看着周围的黑衣人,脚下站的极稳,仿佛随时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隐青师傅,他不敢对我如何的,我就同他说几句话。” 之前的日子里,是隐青第一个将羡予领进了剑法的大门之中,并且还教授了羡予多重剑术,所以羡予便一直唤他师傅。 楚羡予自己知道白致昇这次的目的,不过就是因为自己这几天没有音讯,也没有要同他回去的意思,所以他便想闹出一些事情来,再与誉王府讲条件,毕竟有自己这么一个保命锁在手上,他是绝对要狠狠的捞一笔,不然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是楚羡予绝不会让他得逞。 他于自己从来就没有过养育之恩,除了血缘之外既是陌生人,所以自己并不欠他什么,誉王府也就更没有义务要答应他的任何要求。 隐青听了羡予的话,并没有选择让开,但也并没有再让他回避的意思,算是默许了。 楚羡予扬起了头,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四方,大约有十几名黑衣人,若是隐青师傅与他们硬拼的话,是绝对会吃亏的。 只见他挺直了身子,目光坚定了起来。 “怎么,上次的五百两黄金,难不成已经被你用尽了么?那么你这次又想向誉王府索要多少?你最好一次说个清楚,不然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羡予此时的语气根本就不像一个许久未见生父的孩子,反倒像是在与对家进行谈判,一举一动之间,尽显稳重和干练。 而白致昇听言,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 誉王府小少爷殴打同门学子的事已经在京昭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白致昇想着经过此事誉王府必定会对羡予苛刻压制,到时候羡予也一定会明白自己当初同他说的话,选择乖乖与自己回去,可谁知如今他却对自己说这番令自己出乎意料的话来。 “孩子,为父这一次不是来向誉王府索要钱财的,而是来接你回家的,你毕竟是我白致昇的儿子,如今既然已经身份大白,若是再在誉王府待下去,怕是会引来天下人的闲言碎语的,到时候不知道别人是会传我这个做父亲的不认儿子,还是传你贪恋王府权贵,而抛弃自己的生父。总之不论如何传言,对你都颇为不利啊。” 白致昇阴险的笑容埋藏在了自己的眼神之中,看的楚羡予内心怒火霎那间倾涌而出。 “自我出生以来,你何时尽到过为父之责?当年你抛弃了我和母亲,害得我们在水深火热中度日,而如今你得知我成为了誉王府的小少爷,便开始打起算盘要来认我,还真的是见利忘义。我不论将来外界会如何传我,我都不在乎,今日在此我便要告诉你,从今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我是绝对不会同你回去的,上次的五百两给了你,就已经斩断了我们之间的一切血缘情谊,请你及时收手吧,誉王府并非你能够惹得起的。” 羡予说罢,便转过了身不再看对面的那个人,虽然他早就已经想好了这一段同他说的绝义之言,可是当他真正说出口时,心中还是有一丝难忍的揪扯,白致昇毕竟是他的生父,是他从小就一直盼望着见到的那个人,可是自己如今却亲手将从小的期望打碎。 他紧紧闭着眼,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后悔。 而白致昇听到了羡予的话,心突然悬空,双眼失措。 “你进了誉王府,倒还真就以为自己是高人一等的贵家少爷了?谁都知道你不过就是誉王府的一个养子,毫无地位权力,甚至还沦落为了同窗学子的笑柄,而且如今你还敢对你的生父说出这样的话,更是扣上了大逆不道的罪名。羡予,要是秋娘还在世并且知道了这一切的话,你说她会怎么想呢?” 这些白致昇的话在楚羡予听来,比昨日晚间的风还要冷的多,可能吹过树梢就会结冰,吹过草甸便会成霜。 他狠狠的握着自己的拳头,将手指埋得特别特别深。 这番贬低的话语,用力地击打着羡予心头紧绷的那根弦,一声又一声在耳边好像随时都要炸裂开来,他想着若是自己的生母真的还在世,看到了如今的这一幕,会是欣喜还是痛心呢? “你知不知道就因你方才对小少爷说的这些话,我就可以将你押入审查办,定你个大不敬的罪名!你不过是罪臣之子,如今也还是代罪之身,但是竟敢三番五次挑战我誉王府的威严,你怕不是活腻了!” 隐青说的时候,手中的长剑高高地举起,剑锋不偏不倚的对着白致昇,而其余黑衣人见状,也都拔出了大刀,神情凶狠至极。 白致昇轻笑,从袖口拿出了一物,没有任何惧怕的举过了头顶。 “此物是当初秋娘交予我的信物,听她所言好像是她的母亲给她的挚爱之物,她十分珍惜,想来她如今已逝,但若是这件东西不在她的身边,那即便是她入土了也不会安稳的吧。” 羡予听言,立刻转身回了头,当他看见白致昇手中的那一只银钗时,脑海中的回忆瞬间翻涌。 母亲向来不喜带一些珠钗宝石之物,自己本以为她是舍不得,所以便凑了干活的钱偷偷溜出去给母亲买了一只银钗,可谁知母亲见到之后却并不喜悦,而是把那只银钗收了起来,后来为了逃出去凑齐路费,母亲便将那只钗典卖了。 自己问过她,是不是这款式她不喜欢,而母亲却说并非如此,只是因为外祖母曾赠与她一只银钗,她自己珍爱万分,可是最后却不知在何时弄丢了,所以母亲一直心怀愧疚,她一心只想着那只银钗,一见到其他的钗环首饰,她便不由自主的会想起曾将挚爱之物遗失,心中难免不悦。 原来母亲说的遗失,是因为给了白致昇。 那只银钗在光线下闪烁着缤纷的光芒,羡予好像能想象的到母亲戴上它时那副欢喜的模样。 可是此物在白致昇手中,既然他提出了,那就绝对不会轻易地交出来。 “说吧,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隐青见羡予貌似有些动摇的样子,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提醒了一句。 “白致昇十分奸猾狡诈,他说的话你并不能全然相信啊。” “隐青师傅,此物确实是亡母的遗物,她在生前便一直挂念,所以我一定要将其拿回来。” 羡予虽然说的小声,不过前面的白致昇见状就知道此计谋已经成功了一半,毕竟能够让人心动摇才是最关键的武器。 “我说了,不过是让你同我回去,离开誉王府,那么秋娘的这只银钗,我自会重新交还于她。若是你实在不想同我回去也可以,只要你们誉王府答应我,暗中返还我白家的半数铺子,我便再也不纠缠,你们且放心,铺子的事我绝不会声张。” 白致昇勾勒着笑容,但是在羡予看来却是那么的丑恶,他咬牙切齿的看着自己的那位生父,如今说他是奸猾小人也一点都不为过。 他就知道白致昇是有目的而来,他一开始应该就是想讨回白家的铺产,若是由誉王府从中出手,夺回一半铺子并不成问题,而他只要明面上雇人交易,就不会被发现他又重操旧业,可是此事一旦被揭发,那么整个誉王府都会遭殃。 “你...” 楚羡予刚想出口的愤懑之言,还是被隐青堵了回去。 “白致昇,我看你就是在痴心妄想!少爷,不用再跟他废话了,今日我就算是拼了命,也一定将你生母的遗物夺回来!” 隐青说罢,便拔刀向前,四方的黑衣人一拥而上与其厮打起来,兵器相交之际,楚羡予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被一个黑衣人架起飞到了高处,应该是想要就这样将自己绑走,他拼命挣扎着,可那黑衣人力气十足,完全挣脱不开。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横空一只弯刀飞出,稳稳的击中了那黑衣人的手臂,羡予坠落之际安然地落到了一匹骏马之上,他定睛才发现来人是自己的母亲,誉王王妃。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眼前这副景象,我快速一跃将那黑衣人手中的弯刀拔出,血水喷涌的那一刻我转过了身,然后飞奔到了隐青身边,我留了侍卫照顾马上的羡予,所以此时我可以放心的陪隐青交战。 这群黑衣人的确如楚誉所说不好对付,即便是我与隐青二人合力,却也还是只能与他们达到势均力敌的水平,我觉得若是再这样下去,势必要两败俱伤,我一个女子体力不济,也不想连累隐青,就在我拼尽全力抵抗之时,我突然看见一抹身影从天而降,其速度之快阮如疾风。 当我看清纪淮的脸时,对面却突然一个黑衣人冲过来,还好我反应迅猛躲过一劫。 纪淮拔出长剑的那一刻,他身边的黑衣人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他来了,一切就都有反转的余地了,而我的心中,也不知不觉多了一份安心。 “白致昇,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滚回你们朔州,羡予是绝对不会跟你们回去的,若是你们还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们将你送至官府,到时候你们整个白家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我话音刚落,白致昇便下令黑衣人全部撤退,他应该是知道以他们的实力现下已经敌不过我们,所以才选择不情不愿的妥协,然后像个兔子一样落荒而逃。 就在我觉得这一切终于轻松化解之时,羡予却从马上一跃而下,像是要继续追赶,我拦住了他,而他只是跟我说,他要拿回他生母的遗物,而那只银钗,就在白致昇的手中。 似梦 夕阳之下,好像一切都显得更加凄凉。 初冬的树林之中尽是枯木,金黄的光芒抚摸着枝干上的每一寸寒冷,他们尽情的柔和包裹着,只要想着一到了晚间又会是层层的霜降,便有些难舍难分的意味。 枯叶在脚下沙沙作响,马蹄每奔跑一分,就会踏起层层灰尘,飘扬在骤寒的空气之中。冷剑反射出的银光在林中快速的前进着,一不小心就让刚准备眠睡的青蛇晃了眼,只见它又继续朝着夕阳狂奔而去,不过一瞬,树林中便再也找不到那道银光的踪迹。 我紧紧的拉着缰绳,目光锁住前方的每一处,在狂奔之中我眯着眼抵挡风尘的袭击,不得不说将晚时的风真的十分刺骨,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冷风灌了全身,现下除了激烈跳动的心脏和奔流的血脉能让我感受到一丝温暖之外,我的体外只能承担着每一寸侵蚀而来的寒气,就算我身上穿了阿爹给我备的那件狼毛裘衣也有些无济于事。 在我驾马去追白致昇之前,就已经嘱咐隐青先带羡予安然回去,而我和纪淮二人继续追赶,势必要帮羡予夺回他生母的遗物。 我来不及听他们说先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白致昇到底同他们说了些什么话,但是仅凭隐青那双怒气的眸子我便能得知,白致昇那个小人一定又是妄想从誉王府捞到什么好处,可是他却不知道,誉王府从来就不是好说话的,不论内外男女,都不是好说话的。 我同纪淮追赶了好久,只能从方才他们撤离的方向慢慢搜寻,那群黑衣人刚刚与我们交锋时显然已经丧失了不少的体力,更何况那个白致昇就是个毫无武力的拖油瓶,所以据我推测他们肯定逃不远。 出了林子没一会儿,便是崎岖的山路,此山颇高,较为陡峭,沿途能看见不少的岩壁,貌似还能听见溪水潺潺之声,上山的一路并无障碍,所以到了山腰处我便能清晰地瞧见白致昇和那帮黑衣人逃离去的踪影,他一定没有想到我们还会追击上来,所以此时看他背影好像除了有些怨气之外,并没有任何的逃窜之意,我转头与纪淮对了眼神之后,立刻扬起马鞭加速追赶了上去。 等他们后知后觉发现我们的时候,我与纪淮早就已经到了他们的旁侧,他们奋力奔跑,不料却被我们逼到了山头悬崖之处。 山下是一条看不到边的长河,水流的十分湍急,崖壁之上荆棘丛生,那群人见状不得不及时停下步子。 只见那群黑衣人立刻警觉,长刀上被溅到的血在夕阳之下依旧十分鲜艳,白致昇退缩的躲到了一名黑衣人的身后,全身散发的懦弱之气真的让我忍不住轻笑一声。 “白致昇,秋娘的银钗留下,我便放了你,从此以后你不准再来誉王府纠缠,我也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可要是你依旧不知好歹的话,那可就别怪我不顾及你是羡予生父之情了。” 我说时一跃跨下了马,细细地看着白致昇,然后有些玩味的转动着手上的弯刀。 纪淮一步踏在我的身前护着时,将那群黑衣人逼退了好几步,我想他们也应该是见识了方才纪淮的实力,所以此时有些心虚了,其实我觉得他们应该也已经分清了局势,万一要是真的惹怒了我们誉王府,他们将来是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可谁知白致昇并没有同我想得那般跪地求饶,他反倒是手中紧紧的攥着那只银钗,然后出其不意的抵住了自己的脖颈。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是我看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一定又是在心中算计着什么。 “这位想必就是誉王府的王妃了吧,早就听闻誉王王妃武功高强,正义凌然,西北一行还为后梁立了大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今日你我竟然在如此窘境之下会面。王妃娘娘,您可是皇室中人,而我不过一个罪臣,所以您何必同我周折至此呢?你说要是誉王王妃杀害其养子生父这样的话传出去,那么今后您在后梁,可还能站得住么?” 他贼笑的眉眼,倒是与他这副外表堂堂的样貌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没想到他如今竟还敢用这样的言语来威胁我,可是他不知道,我穆黎书何时畏惧过流言?若是我这么轻易就被击败,那么当初我早就被人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了。 “白致昇,你不用费尽心思想些雕虫小技来威胁我,流言之所以是谓流言,就是因为百姓不知真假才肆意通传,你信不信,就算我今天杀了你,我还是能够稳稳的坐住我王妃的位置,一个人只要行得正坐得端,自然就不用害怕任何的阴谋诡计。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吧,你到底是选择交出银钗,后半生安稳的活下去,还是选择做我刀下亡魂?” 我轻易勾勒出的笑容印在了白致昇的眼睛里,其实我并不会杀他,若他依旧死性不改我只会交由审查办处置,要是我今日真的杀了他,那么对于羡予而言,我依旧是不义的。 “好啊王妃娘娘,既然你这般说,那我们还是地府再见吧!” 白致昇说罢,就要将银钗狠狠的刺下去,我和纪淮见状立刻上前制止,而那群黑衣人此刻也卯足了劲不甘示弱,继续与我们厮打起来,在纪淮与他们纠缠之际,我一刀击落了白致昇手中的银钗,可就在想要俯身去捡银钗时,背后却突然有一黑衣人突袭,我只好翻身一跃躲过,一刀刺中那人的要害,当热血流到我手心的时候,有一些滚烫。 等我再次抬头之时,却发现白致昇已经捡起银钗朝一旁跑去,我急忙上前追赶,发现那白致昇已经走到了悬崖尽头,只见他一手将银钗紧握伸出悬崖之外,然后站稳着步子看着我。 不好! 那是羡予生母的银钗,方才临别之时,我已经答应了他一定会帮他拿回来,要是此物再次丢失,羡予一定会十分伤心,而我也会十分自责,所以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白致昇将它丢弃。 “白致昇!我劝你还是乖乖将银钗交出来,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我能感觉到此时我的手在微微颤抖,手中的弯刀也在把持之下刀锋不定,而白致昇听了却是微微的摇了头,那眼神当中的得逞神色实在是令人反感至极。 “王妃娘娘,你想要这只银钗可以,只不过,你还是自己下去寻吧!哈哈哈哈!” 就在白致昇说话之际,他紧握的手突然松开,只见那银钗在寒风之中缓缓脱落,而我心中的那一根弦也在一瞬间完全绷断,我瞪大了双眼,就在银钗即将脱离我目光之际,我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地迈开了步子。 当我狂奔而去,再纵身而下的时候,我奋力倾身抓住了落在风中的那只银钗,在当下的视线里,我觉得这只银钗好像散发着夺目的光芒,而且将我完全的包围,我快速的坠落坠落,耳畔呼啸的风声夹杂着河流的长啸,这种感觉,我竟然觉得无比熟悉。 我貌似听见了一声“阿锦”,那带着嘶吼和不满的两种宣泄,就这样在我的脑海当中重叠,只不过在这两个声音好像一个是从上方传来,一个是从下方传来,但都同时直直的射入了我的耳朵中,我将弯刀和银钗紧紧的锁在胸前。 我想,不论生死,羡予,娘亲都替你拿到了。 当我全身浸入冰冷的江水时,我睁大了眼睛奋力挣扎着,可是周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寒冷侵蚀着我,让我瞬间就没有了力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呼吸,我就这样慢慢的在水中下落,渐渐昏沉,好像我的周边全部都是血,那种浓烈的气味不停的敲击着我的鼻腔,十分难受。 我的脑海中,突然就想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极为冰冷,我想如果不是极为绝望和痛苦的人,应该都不会有那样的一种情绪。 我听见她说。 “阿锦,站在这山巅之上,要么就跳下去,要么就站直了报仇雪恨,你心上流的是尧胥的血,你身上长的是阿爹阿娘的肉,你绝不能低头。” 这声音十分耳熟,但是我却想不起来她的样子,也想不起来她何时同我说的这句话,而且她唤我阿锦,所以我想应该是一个我十分熟识的人吧。 不知为何,当我的脑海中响起这句话时,我的心中莫名的揪扯,好像愤懑的情绪充斥了全身,眼眶中湿润的眼泪将要夺眶而出,可是我处在混沌之中,什么都看不清。 当我在黑暗里沉浸许久许久之后,我终于见到了一丝光芒,我努力的想要睁开眼,但却发现无能为力,就在我尝试多次无果之后,我决定放弃,而然不过一刹那,我的眼前就突然浮现了一幅画面,我清楚的看见我和尧胥快乐的在草原上骑着马,累了就一起躺在草坪上说着闲话,他说了什么我好像听不太清,但就在我转眼之际,周遭的一切刹那间就变了。 我只看见身前的尧胥嘴角含着血迹朝我微笑着,他伸出手应该是想要抚我的脸,但是好像已经没有力气了。我这时才发现他的腹部已经被一只长剑刺穿,血流不止,而当他的身躯就这样倒在我的身上时,我想努力的去接住,但却伸不出手,也迈不开步子。 一切在这一刻又全然变黑了,但当我抬头的时候竟然能看到漫天的星光,此时我的耳边突然传来了阿爹的声音,他貌似又发现我偷喝了酒,所以准备叫人抓我回去罚我抄书,我吓得拔腿就跑,跑着跑着竟然不知不觉就跑到了阿爹的寝宫当中,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看见阿爹就这样闭着眼躺在床上,已经了无生气,我上前去唤他,他也置之不理,好想就这般永远沉睡了。 我探了他的鼻息。 阿爹死了。 我就这样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平复,我想这一定是个梦境,我不能让自己困在这里,我一定要逃出去,所以我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开始不停的奔跑,我穿过了一片又一片的荆棘,跨过了一大片草地,在不知不觉当中我竟然来到了羌勒最高的那一座山崖之上,我看见那悬崖顶上,长着一朵朵娇艳欲滴的扶郎花,它们在风中屹立着,但是却丝毫不动,无比坚毅。 我刚想走上去摘一朵,但是却俯身坠落了下去。 山崖之间,烟雾缭绕,下面奔腾不息的江水十分湍急,我就这样乘着风坠落而下,再次跌落水中的时候,寒冷再次席卷了我的全身,我觉得这一切好像十分的虚假,但是又十分的真实。 耳边好像有人一直不停的在叫我名字,我努力想去回应,但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感觉这些场景都无比的熟悉,为什么我会做这么奇怪的梦?为什么我会在梦里梦见阿爹和尧胥如此悲惨的场景? 一定不是真的,或许,是我已经死了。 当纪淮随着坠落的身影一跃而下的时候,口中还一直大声的叫着“阿锦”。 那个他说过自己会一直护着的女子,哪怕是死,他也会选择义无反顾,。 纪淮只觉得这样往下坠落的感觉,好像有一种释放,他也真的想过若是自己就这样离开了,那么自己会不会后悔? 落入水中之后,纪淮拼着自己仅存的一丝力气将那位全身骤冷的女子抱上了岸,可是由于体力不济,他也就这样昏睡了过去,会不会就此被林间的野狼吃掉他自己也不知,但是他唯一知道的是,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必须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初冬的寒风依旧肆虐,火把在黑漆漆的林间不断摇晃着,十分夺目。 一匹极饿的野狼穿过了重重林木,翻过了数座丘壑,终于在此时遇见了它的食物,那香喷喷的血气十分吸引它那空空的胃,就在它一跃而起,猛地扑上前时,却在半空被一只突来的长剑刺穿了身子,轰然倒下。 楚誉拔出长剑的那一刻,野狼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角。 无数的火把瞬间聚集,而楚誉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脱下了自己的裘衣,然后裹起了地上冰冷的那名女子,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喜脉 我能感觉的到有人在我的身旁,紧握着我的手,他手心的温度将我手中的冰冷全部包裹,让我觉得有那么一丝的安心,我还能看到眼前忽明忽暗的烛光慢慢地游荡着,每一次我想要用意念去寻找的时候,它都突然就消失不见,让人无处可寻。 我感觉我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无比黑暗的冰窖之中,除了身边的一团篝火之外,周遭全部都是冰寒的空气,我想大声的呼救,但是却没有任何力气,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样孤寂和压抑的滋味不止一次让我觉得我应该是已经死了,并且还到了最底层的炼狱之中。 交替的声音在我的耳边不停的回响,那一声声的阿锦好像要将我从黑暗中拯救出去,但是语气中的那份失落与无措,又显得这一切不过都只是徒劳,仿佛谁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若我真的已经死了,那我只希望我还能够紧紧的握住好不容易从白致昇手中夺回的银钗,我希望羡予和楚誉千万不要为我而伤心,南双和隐青也可以欢喜的成婚,至于纪淮,我希望他可以好好的活着,只做他自己。 我甚至还想着,我是不是马上就要见到阿娘了?她一定是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在这里候着我的,阿爹说我与阿娘长得十分相像,若是能够见到她,那么我一定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到时候我会跟阿娘说,我是因为害怕她这么多年太孤寂了,所以才来陪伴她的。 我将自己环抱的紧紧的,在黑暗中闭着眼睛,我想就算是地狱也应该会出现星星点点的光明吧,不然那些新来的鬼魄就容易找不到路啊。 我等着等着,可是不知不觉间却觉得脑袋越来越重,思绪也越来越昏沉,我好像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不停的往下降落,那份眩晕和心底的难受根本无法言语,就像被人掐住了咽喉而无法喘气一般,难不成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地府的锤炼么? 我突然开始不自觉的猛烈咳嗽起来,就在我觉得我自己越陷越深的刹那,我却蓦地猛睁开眼,迎接到光明的一瞬间,我的双眼十分不适,我努力尝试着慢慢让自己缓过来,终于在看清世界的那一刻,才发现我自己其实并没有死。 我环顾着上方熟悉的床檐,微微转眼时,我才见到楚誉此时正坐在我的床边,他手中端着汤水蹙着眉头,面色十分苍白。 见我醒了,他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皱着的眉头也缓缓松平。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细看好像又比之前要清瘦了不少,我想应该是这几日他都忙着要照顾我,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就在我的眼眶微微湿润之际,倏忽一股眩晕之感直上心头,我攥紧了楚誉握着我的手,闭着眼忍耐着这份激烈,楚誉见状立刻放下手中的汤碗,上前轻轻用手替我揉着眉间,就这样缓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好过来。 没想到落水之后竟然如此不适,这种症状貌似与我之前在羌勒不小心坠落山崖醒来的感受甚是相同。 “可好些了么?” 楚誉一边问我,一边还在替我轻轻揉着,不敢松懈,而我微微点头,用眼神和不太能看得出的笑容示意他已经好些了之后,他才放心的缓缓松手。 “快将补汤喝了吧,暖暖身子。” 楚誉轻言之际,先是小心翼翼将我扶起,然后他才端起了汤碗,汤匙轻舀了一勺后贴心的替我吹了吹,才放到了我的口边,而我也乖乖的喝着,只觉得汤水入口的那一瞬,全身就都暖了不少。 一碗汤下肚之后,我也已经明显的适应了初醒的感觉,方才的眩晕好像也没有最初那么强烈了,不过我发现我的身上在摔下山崖的时候被藤曼刮伤了好几处皮肉,如今还微微能感受到伤口之处刺痛。 楚誉扶着我缓缓躺下时,我才发现我的手中并没有那只银钗,霎时我心下一惊,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却发现我的嗓子暗哑的很,根本就无法将话说的十分清晰。 楚誉见状,温柔的抚了我的脸。 “你放心,你拼命夺回的那只银钗,如今已经重新交还给了秋娘,羡予这几日也很好,他虽担心你,但学业也并没有落下,不过是现在夜深了,所以我就叫他们都回去歇着了。至于白致昇的事情,我也已经同魏询交谈过了,介于他这样的罪行,魏询已经将他关押至审查办听候发落,他的母亲和妻子紫湘因为是不知情者,所以并不会因此受到牵连。对了,还有那位你视为亲兄长的纪淮,他当日为了救你同你一起跃下山崖,不过如今伤势已经无碍了,他比你早几日醒来,现在也已经活动自如了。” 楚誉仔仔细细的同我说着这一切,我方才虽然还没有开口,但是他已然知道了这些我最是担忧的人和事,想来除了阿爹和尧胥之外,如今应该只有他,是最了解我的人了吧。 我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可不料楚誉却突然俯身而下,用手紧紧的环住了我,他将脸轻轻贴在了我的脖肩处,身上的那一股清香顿时扑鼻而来。 我听见他十分轻声的在我耳边说着话。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想若是你明日还是就这样一直昏迷不醒,那么我就准备直接提着刀去审查办杀人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绝不会让白致昇苟活。但是幸好,你没有离开我...黎书,都怪我,又没有护好你...” 他语气中的自责和小小的庆幸夹揉在一起,那微微地叹息声让我清楚地感受到,我身边的这个男子,是有多么多么的在乎我。 我努力抬起手,然后轻轻的抚着他的背,将自己与他抱的十分紧,我只觉得每次醒来第一眼见到楚誉就在我的旁侧,我心里就会莫名的感觉十分的安心,就算再不舒服我好像也能够忍受得住了。 “楚誉,你...一直都是在护着我的...就算...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人世了,你也一定要答应我,好好的活着...知道了么?” 此时我只能艰难的哑着声音说话,手上还不停的轻抚着他的背,像是在安抚一般,我竟然有那么一瞬觉得平日里总是一副冷峻不禁高高在上的楚誉,在此刻突然柔弱了下来,我想即使再坚韧的人,也会有十分柔情的那一面吧。 谁知楚誉听了我的话之后却骤然起身,他的眼睛十分的深邃,就像漆黑的夜幕当中闪烁着星星一般,但如今在他苍白的脸上却显得尤为凹陷,我知道,这几日他一定是太忧心太累了。 “从今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丧气话,你不会死,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看清了楚誉眼睛里藏匿的坚定,而我见他这副模样,心中还是不自觉地有些疼惜。 “对了...我...到底昏睡了多久?” 即使我现在嗓子还是有些难以发声,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的同他说话,我只觉得我做的梦十分的漫长,而且深陷在黑暗当中那段的日子,就像时间突然放缓一般难熬,而且听楚誉说的话,我好像确实昏睡了很久很久。 楚誉直起身,目光无比柔和。 “应该明日就足十日了。你摔下悬崖,还落入寒江之中,气血大伤,待我将你接回府上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大夫还说若你今夜子时还没有醒,那可能就再也睁不开眼了,不过还好,上天念我情谊坚贞,不曾将你带走。” “什么?我已经...昏睡十日了?” 我听后仿佛一道惊雷劈下,就这样狠狠的砸中了我,吓得我说话时音调突升差点就破了音,我知道我昏睡了很久,但是没有想到竟然已经到了十日?也难怪初醒时见楚誉神情如此急切。 我说时还忍不住的撑着自己转了身,但却不料这一转身又引来了方的才那阵眩晕之感,好像我只要动作起伏稍微大一些,就会心中翻涌,甚至还有强烈的呕吐之意。 楚誉立刻上前查看,然后轻轻地替我揉着额间。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楚誉替我揉着,我就感觉这种不适之感开始慢慢退散了,心中的那阵翻江倒海也开始渐渐平息。 “你刚经历一场大劫,身子脆弱,如今又已经有了身孕,所以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就在楚誉轻言轻语之际,我突地反应过来。 他方才说什么? 他说我已经...有了身孕? 见我瞪着大大的双眼,楚誉淡然一笑,然后便用手轻轻地敲了敲我的额头,好像一脸的疲惫瞬间就消失全无,眼神之中也满是宠溺之情。 “我...身孕?” 我细细的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小心翼翼的说出口仿佛是在等待确认,而楚誉肯定的点了点头,眉宇之间藏不住的欣喜之意。 “大夫来看时已经仔细的把过脉,并且确认是喜脉,可你当时身子十分虚弱,因此大夫说这个孩子的存活也十分惊险,我们也不敢胡乱给你喂食汤药,所以便让厨房每日炖些滋补汤膳给你养着身子。你放心,如今腹中的孩子已经保住了,大夫说等你的身子渐渐恢复之后,腹中胎儿也会越来越健康的。” 楚誉说时的笑意,十分的好看。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之感,好像这种感觉十分特殊,同我之前的欢喜和雀跃都不一样,而且仅仅用笑和言语都已经表达不出来了,我此刻只能紧紧的抓着楚誉的手,微微的弯着嘴角,眼里也不自觉的溢出了泪光。 我竟然,就要真的成为一个娘亲了吗? 我和楚誉,竟然真的就拥有了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了么? 直到夜深寂静,楚誉已经累得完全深睡的时候,我还睁着眼想着这令我不可思议的一切,好像是在经历风雨之后,突然天空晴朗,山花尽开,这个孩子在跟随我经历了如此惊险的事情之后,还能好好的活下来,也许真是上天怜我。 又或许,是阿娘一直都在祝福着我吧。 就在我怀揣着这份惊喜准备入睡的时候,我却再次听到了梦里的那一声“阿锦”,那声撕心裂肺,如同午夜骤雨一般的声音,让我突然惊醒,毫无预料。 到底是谁,如此悲戚的叫着我的化名,又为什么我会在坠崖的那一刹那,产生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我竟然莫名其妙的梦到了尧胥惨死,阿爹病亡,而我也跌落了永劫不复的万丈深渊,那种一回忆就会迸发的真实感,到底暗示着什么呢? 阿苏穆同我说,阿爹和尧胥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办事,等到他们回来就一定会来看我,可是这都已经一年的时光,阿爹和尧胥却一直没有来看我。 我记得阿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他说羌勒不仅是他的族地,更是他的家,因为阿娘在这里,所以他永远都不会离开,而且羌勒一直以来都与邻国交好,再加上如今我与后梁已经和了亲,所以有了后梁的联谊之情,羌勒境内外就更不会有什么争夺事宜,那么阿爹和尧胥到底会因为什么事去到远方呢?就算真有急事去了远方,也不至于一年不归。 可是我一回想起梦里的场景,我就胆战心惊。 难不成阿苏穆一直都在骗我?还是说阿爹和尧胥真的已经遭遇不测? 想到这里,我便立刻阻止了自己,也欺骗自己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阿爹可是羌勒之主,身边有数万武士,谁人敢动他,而且尧胥武力那么高强,又是将军职称,整个羌勒没有几个人会是他的对手,所以他更是不可能出事的。 对,没错,绝对不会有事的。 我轻轻的抚着自己的胸口,缓缓闭着眼呼气。 可我虽是劝自己这般想着,但心中还是不安,我想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要查明原委,再次回到羌勒之时,我也一定要见到尧胥和阿爹。 我看了一眼床头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弯刀,心中定了定,转头之际,只见楚誉熟睡的面庞,我盯着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袭来一阵睡意,我闭上眼的时候,依旧紧握着楚誉的手。 月色朦胧,苍茫的草原之上早就铺满了白霜。 羌勒的夜晚还是那么的寂静,那最高的山巅之上,也还是那么的冷清,下面奔流不止的江水席卷着岸上的每一处泥土,灯火通明的宫殿之上,高高的屹立着只属于羌勒的那一面旗帜。 一切都好像还同之前一样,扶郎花也还是那么的娇艳。 但是身处后梁的我却不知道,早在很久之前,在暗地里汹涌的那股浪潮,就已经在我遗忘的记忆中席卷到了天上,然后就这么一点一点,吞噬了羌勒夜空中,所有闪烁的星星。 寻北 近日来天气已经愈来愈冷了,只知道应该是初冬将过,而我倒是十分期待什么时候会下雪,毕竟当那一片又一片绒毛般的白雪从天而降时,无论在哪里都会是一场美景。 在这样的季节中,庭院里的那棵大树终于脱光了全身的绿叶,成了光秃秃的老者,在冬风中站得笔直。 我知道每日都会有丫鬟在树下不停的清扫残枝,而我却只能紧紧的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微微的仰起头,即使我尝试将目光放得很远,但也只能看见一点点树梢以及誉王府院墙上攀爬着的老藤。 这几日楚誉特地推掉了很多公务,只为了在府中陪我,而陛下念其有功便答应了。大夫说我因为从高处落下,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所以必须要好好调理,不能随意下床走动,更不能再感染风寒,因此每日只能呆在床上喝着南双端来的一碗又一碗汤膳。 我只觉得我的四肢好像已经在床上躺的逐渐麻木了,唯有用膳的时候会靠起来微微活动一下筋骨,其余的时候我就像一个木人一样,而且只要稍微动作大些就会被楚誉及时制止,然后就又得听他说一大段用来教育我的的闲话。 我甚至觉得就因为这几日天天大补进食,而且还不怎么能活动,我都胖了一大圈了,可是楚誉却说胖点是好事,唯有这样身体才能渐渐好起来。 然而就在与楚誉交谈的过程中,我才得知白致昇如今已经被审查办关押至大牢内了,虽然并不是死刑,但是我想只要进了牢狱,那必定是活罪难免。还有传闻说,白致昇在大牢之中得了失心疯,总是满口胡言乱语,而且还一直不停的叫着羡予的名字,声音感觉很是悲泣。 除此之外,败家的那批杀手也已经被魏询全部缴获,只不过他们都是与白家签了生死契的人,所以在魏询将他们捉拿的时候,他们便全部都服毒自尽了,这样听着,倒觉得真的有那么一些苦凄之意。 不曾想一辈子为他人拼命,最后却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但楚誉同我说时,叫我不要让羡予知晓,我乖乖的点头应了。 我觉得白致昇这明显就是罪有应得,当年要不是他抛弃了秋娘,如今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一系列惨状,他更不应该耍小聪明来招惹誉王府,怕是他没有听说过袁术的事情,我想要是他知晓了,给他十个胆子他应该也不敢再重蹈覆辙。 如今羡予每日下学之后都会来看我,我细细的看他的神色,感觉已经平和了许多,想必也应该是对这些事逐渐释怀了吧。我知道他心中一定还是会自责,但是我并没有怪过他,是我答应了他一定要将秋娘的银钗拿回来的,所以跌落悬崖只能怪我自己太过大意。 馨乐听闻我已经怀有身孕之后,还特地来到王府看我,这次换她为我带了许多许多东西。除了有我最爱的包子烤鸡之外,她还拿出了一个无比精美的盒子,打开之时只见里面全都是小孩的玩物,甚至还有衣服,我见了也是不由得心生欢喜。 她还一直不停的问我有了身孕是什么样的感觉,会不会觉得肚子涨涨的?又会不会觉得胸闷气短?反正她说的十分快,我好像一个都没记住,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只能朝她尴尬的笑笑。 我还听馨乐说魏询近日虽然公事繁忙,但是一到空暇之际就会差人给她送一些好物,并且魏询还同她说了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带她去西北蒙氏看看。 我听馨乐讲的时候,十分能感受的到她心底的那份喜悦与期盼,而我也为他们二人如今的相处而感到十分的开心,这也不枉费我当初辛辛苦苦为他们二人出谋划策,甚至还一个一个互相劝解,那时倒真是耗费了我不少的精力。 其实我知道魏询一定会看透的,虽然他失去了阿萱,但是一定会有一个值得的人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阿萱是唯一,馨乐也是唯一,所以只要学会放下过去,扬起头看向前方,往后的日子就一定会越过越好,心头的伤疤也一定会全然愈合。 在同馨乐交谈之际,我有些刻意地提到了紫湘,因为我觉得她是个苦命的女子,更何况如今白致昇被关押之后,白家也算是彻底坍塌了,那她一个妇人将来的日子又该如何过呢? 谁知馨乐却出乎意料的松了一口气,她说虽然朔州白府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紫湘并没有离开她的婆婆。魏询得知了紫湘的身份,也觉得她实属不易,所以特地准许她可以做一些小生意,比如绣花,修鞋之类的活用来维持生计。 紫湘的婆婆知道紫湘还年轻,所以一心还想为她择一个夫婿,毕竟紫湘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往后的日子还是需要有人陪伴的。他们婆媳二人如今虽然不再过着当初白府大富大贵的日子,但如今的平安顺遂,我觉得已经是最好了,而且紫湘也终于逃离了白致昇那片苦海,以后也可以平凡安生的度日了。 在晚些时候,魏询竟然来了,他说是要来看望我,不过当他与楚誉进屋的时候,我与馨乐正不亦乐乎的吃着香喷喷的烤鸡,吃的满脸油渍。 虽然我一刹那间还是觉得有些惊了,但我还是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呦,听闻魏将军平日里公务繁忙,今日怎么有空来了?话说你来到底是来看我的呢,还是...来接别人的呢?” 休养了好几日之后,我如今说话的精力已经完全恢复了,之前常有的那种眩晕之感也开始逐渐的散退了。 而我说时,正盘着腿随意的坐在床榻之上,一只手拿着香喷喷的烤鸡腿,另一只手撑着我略微有些酸胀的腰,以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魏询,而且说话的时候我还不忘轻轻触了下身旁的馨乐。 然而馨乐见状,却立刻转身端坐,并且十分快速的从腰间拿出了一块手帕遮住了自己的满嘴油渍,我看了不免的在心中感叹,这馨乐至今见到魏询怎么还是如此娇羞啊。 魏询听言挑眉。 “听闻王妃如今怀有身孕,那么我当然是要来看望的了。只不过我好像听闻王妃前些日子不小心坠落山崖生了大病,可如今一见倒是恢复的极快啊,不仅着脸色已经恢复的十分红润,就连这胃口也是大开呢。” 这样同他相互打趣的时候,好像已经有些陌生了,不过这样的感觉却是一直都没有变过。 而魏询虽然嘴上跟我说着趣话,眼神脸色还是尽显疲惫之意,想来他这几日公务事十分的多,应该是没有休息好。 因为袁丞相的事情,陛下便下令要彻查所有官员和氏族,只要与袁丞相有纠缠联系或是被发现暗存一点二心的,就全部都要交至审查办关押,而此事陛下便任命给了魏询全权管理,所以近日来魏询由南至北,一刻都不曾停歇,清查的事情也办的十分迅速。 我知道魏询的心中即使还有一些芥蒂,但却也是十分明白的,他知道自己是蒙氏的族长,也知道自己还是后梁的将军,所以无论是为国为民,他一直都是这样鞠躬尽瘁。 我想现在若是魏询要同陛下求娶馨乐,那皇后娘娘也应该不敢有任何二话吧。 “魏将军可真是说笑呢,我向来胃口就好,更何况如今我已经怀有了身孕,所以一个人的份已经变成了两个人的,自然就是要吃的多些的。对了,这外面还是寒风瑟瑟的,魏将军一路而来一定冷坏了吧,南双,快去给魏将军泡壶热茶。” 我话音刚落,南双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魏询便摆手拒了。 “不必劳烦了,方才我同楚誉在书房里已经喝了好些茶水了,看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不多留了。公主殿下,正好顺路,所以就让臣送您回宫吧。” 呵,这个魏询,果然不是一心来看我的。 只不过我看着馨乐那透过手帕都明显至极的笑意,我的心中还是十分替他们二人感到开心的,只见馨乐骤然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裙,顿了一会儿后还是转身同我道了别,然后才同魏询一起离开了。 他们二人离开之后,楚誉出去相送了,而南双也出了屋子去为我取炭火来,顿时偌大的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其实我并不是害怕一个人,也并不是担忧自己会孤寂,而是因为近日我总是被那个梦所纠缠,每次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不自觉的开始回忆,然后再胡思乱想一番,导致自己的心绪无比的烦躁,若是有人在的话,那还可以一起说说话,心间的烦虑也就会逐渐隐藏。 就在我尽力劝自己不要再去想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我能清晰的看见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寒风中直直的站立着。 “阿锦,如今方便进来么?” 这一声阿锦,却突然刺中了我的心底,同我坠落悬崖时听的那一声一模一样,在我的耳边不停的回荡,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就这样恢复了一会儿之后,我才轻声的应了他。 当纪淮推门而入的时候,身后的黑发被外面的寒风吹起,直到他将门牢牢的掩上之后,才慢慢恢复平静,直直的贴在了肩背之上。如今这个时候,府上的人早就已经穿上了厚袄,可唯有纪淮还穿着一身平常的黑色外衣,腰间挎着他的那把长剑。 他直直的走向了我,没有说一句话,而是就这样蹙着眉头,然后走到我的床榻边拉起了我的手,开始替我把起脉来。 其实楚誉已经请了一位大夫每日来查看我的身子,但是即使是这样,纪淮却还是隔三岔五的会亲自来替我把脉,而且他每次都是这样先皱着眉头,直到诊出我的身子已经恢复的越来越好的时候才会慢慢放松下来。 他的手十分的冰凉,而我的手却十分的滚烫。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缓缓放开我的手,眉头也慢慢松懈。 “看来你近日吃的那些汤膳还是有些用处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应该再休息几日应该就能起身下床了,而且你腹中...孩子也完好健康。” 不知为何,纪淮说到孩子的时候却不自主的停顿了,这小小的停顿我虽然没听出有什么,但是在纪淮心中却还是划过了一条波痕。 他想着,既然她如今与楚誉幸福欢愉,那便足够了,自己就这样默默在她的身边相护即可,没有什么好不满的。 “纪淮,谢谢你。” 我笑着看着他,说的真心。 每次他来的时候,我都会同他道谢,虽然他好像并不是很喜欢我这样,可能是因为觉得我这样说显得太见外了,但是纪淮对我的好,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了。 “我早就说过了,不必如此客气。” 果真,他还是不喜欢的。 “过几日,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调理身子,等着我回来。” “出远门?你要去什么地方?” 听纪淮这样说,我还是有些惊讶的。自从我们从西北回来之后,纪淮便一直待在府上,就连府门他都很少出,平日里要么就是在屋内研究落相宜的病法,要么就是同隐青一起练剑,可如今,他既然说他要出远门? “嗯。关于落妃的痨疾我已经有了一些治理头绪,不过在勘察药材的时候,发现缺少一味,此药我询问了很多人,发现后梁无处可寻,唯北方有在羌勒一带才有踪迹。” “所以你...要去羌勒寻药?” “是,顶多半月,我便会归来,你且放心。” 不知为何,听到纪淮说到羌勒的时候,我的心中一阵触动,那场梦境里的画面突然又开始在我的脑海当中浮现,消失已久的那份眩晕之感突然卷土重来,让我防不胜防。 “阿锦,你怎么了?哪里不适么?” 纪淮见状立刻焦灼起来,他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慢慢的,我好像逐渐恢复了一些意识,十分困难的从梦境当中抽离了出来。 “纪淮,自从那日坠落悬崖之后,我便时常遇到梦魇,在那个梦境里,我梦到了阿爹已死,尧胥已亡,而且一切都十分的真实。可惜如今我伤势未愈,无法远行,所以可否麻烦你,此次前往羌勒,帮看看我的这个梦,到底是真还是假?” 此时我眼中积累着泪水,而纪淮的眼中,倒映着我。 已空 我同纪淮说的事情,以及这几日我连续的那个梦境,我都没有让楚誉知晓,因为我怕他又胡乱担心,他毕竟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如今他好不容易少了好些公务可以放松身心,所以我不想他再累了。 而纪淮听了我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猜他应该是在想为何我没有直接让楚誉派人去查,反倒是让他偷偷的帮忙,可是最后他还是对我点了点头,答应的十分干脆。 只要是她需要自己去做的事,根本不需要问什么缘由,纪淮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这初冬马上就要过了,后梁倒还好一些,你若到了羌勒可就更冷了,我会让南双多给你备几件厚袄,你到时候带上御寒。对了,马厩里有一匹棕红色的快马,是楚誉特地为我挑选的,性子也十分温顺,你且骑它去吧。这一去路程十分遥远,还多为崎岖的山路,所以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论你能不能寻到药,或者是能不能替我打探到消息,都一定要保证自己平安。” 我仔仔细细的嘱咐着他,就跟我平日里同羡予说东说西一样。 纪淮已然是我的亲人,他三番两次救我于危难之中,我没有如何厚谢他,却还总是麻烦他,这样想来我的心中就十分的愧疚,所以现下只要是能给他的最好的,我都会给。 “不必如此麻烦,你说的事,我定会尽力办到。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纪淮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之后,转身便要离开,可谁知就在这时,屋门突然被推开,只见楚誉染了一身的冷风缓缓走进屋内,待他看到纪淮的时候,却颓然停住了步子。 两人对视的那一刻,屋内的气温好像瞬间就冷了许多。 纪淮微微对着楚誉点了头行礼之后,便与楚誉擦身而过,大步跨出了屋门。他腰间挂着的那个刻有他名字的腰牌,此刻好像还在我眼前晃荡着,一直没有消散。 楚誉走近时,眉上好像染了一些白霜,眼神也如同外面的天色一样,有些暗。 当南双抱着暖炉推门而入的时候,便见了我与楚誉大眼瞪小眼却互不言语的尴尬场面,我清晰地见她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然后轻轻将暖炉放到了一旁,便识相的掩门出去了。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楚誉的脸色,而他只是那样站在那里,目光紧紧的锁着我,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仿佛是在等我先开口。 难不成,他真的因为我方才与纪淮二人共处一室,所以生气了? “那个,纪淮...不过是来看看我的伤势罢了,对了,他还同我说落妃的病已经有了头绪,只不过还缺一味后梁没有的药材,所以过几日他便要出去寻。” 我解释的十分简短,双手还偷偷的在被子里扣的紧。 楚誉听言,微微的上扬了眉角,看样子好像是对我方才的解释有些将信将疑。 “就算你视他为你的兄长,但也应该注意男女有别,外男本就不应该进王妃的屋子,你要知道此事若是传了出去,那么后果则不堪设想。” 楚誉一本正经的同我说着他们后梁男女之间的一大堆破规矩,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就知道每次万一有什么事不和他的意愿,他都会在我面前一顿说教,真是听的比以前上学的诗书讲义都要头疼。 “你说了这么多,那魏询不也是外男,可魏询今日不也进来了么?那难不成整个后梁之人还会传我与魏询之间有什么不清不白......” 其实我话还没有说完,但是当我突然看到楚誉那一副貌似要吃人的神情之后,我还是及时止损,将后面的话全部都咽回了肚子里。 细细想了想此时还是不要跟楚誉顶嘴的好,说起来之前我同魏询一起喝酒的时候,他还分不清人将我认成了阿萱亲了我的脸呢,万一这要是不小心被楚誉知道了,那真的就完蛋了,就算是借我两张嘴我也解释不清,以后的日子也就更不用过了。 “魏询是我带来见你的,又不是同方才纪淮一样仅与你二人共处一室,你...” 楚誉伸出的手在此刻又缓缓地收了回去。 我明显能感受的到他语气中的那一份怒意和无奈,而我见状立刻乖乖的点着头应和。 我早知道他就是一个醋坛子,但凡我与哪个男子多说一句话他都会板着个脸,想来还是不能招惹他,夫妻之间,也应该多些和气,我若再这么与他争辩下去,那过会儿就真的都说不清楚了。 “楚誉,我知错了还不行么,怪我忘记了男女有别,就算我将纪淮当作亲兄长,也不应该与他私处一室,我以后一定改,除非你在身边,不然我决不轻易跟其他外男多说一句话,行不行?” 我努力的摆出一张笑脸,但是却觉得脸上有些油滋滋的黏着,十分难受,应该是方才同馨乐吃烤鸡的时候蹭上的,如今这油渍恐怕在脸上都快干了。 楚誉见我这样认真知错的模样,只能无奈的叹了声气,最后也还是拿了一块帕子来到床边坐稳,轻轻的替我擦着脸。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能让我如此无措了。” 楚誉说时挨我挨得很近很近,我就这样傻傻的盯着他的眉眼,心中泛起一阵酸甜的滋味。 “那可说不准,可能我肚子里的这个,将来会让你更加无措呢。” 我十分轻松的同楚誉说说笑笑,一时之间全然忘却了那些纠缠我的思绪,也许是因为有楚誉在我身旁,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有一丝害怕。 “只希望是个女儿,能同你一样,聪明伶俐,至真至纯。” 楚誉说的时候,轻轻的抚着我的脸,替我理了理睡乱了的碎发。他的眼神十分温柔,而我恰好就容易沦陷其中,难以自拔。 “若真的是个女儿,我绝对不会逼她学什么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我只希望她能开心的活着,我还要让她跟我一起骑马,练剑,要活得比男子都优秀,将来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侠。” 不知为何,只是这般说着,想着,我都觉得十分的欢愉和期待,可能阿娘怀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吧,就是不知道,我如今到底有没有成为阿娘当初期望我成为的女子,可能只有我真正见到她的那一天,我才会知晓吧。 “对了楚誉,隐青和南双的婚事因为我坠崖而耽搁了不少日子,想着隐青如今可能都在着急了,你赶快看看近日有什么好日子,毕竟这婚事早早就准备了的,我们还是尽快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这时我才突然想起来,本就说好要给隐青和南双办婚事的日子,却因为我坠崖而全部乱套了,眼看我如今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所以应该赶快给他们二人操办,定下来的婚事最好还是不要再拖的好。 楚誉点了点头。 “你放心,隐青与我情同手足,南双又与你有情有义,所以他们二人的婚事自然是耽误不得的。” 楚誉这般说了,我心底也就放心了。 这一夜,我睡得十分的安详,终于没有了噩梦的侵扰,因此让我觉得好像接下来的日子,所有的一切一定都会十分平稳,而我就这样紧紧地依偎在楚誉的怀中,安心的闭着眼睛,静静的等待着天明。 这几日我的身体的确恢复的极快,南双扶我下床的时候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能够走路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我就这样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那一幅幅挂起来的红菱,好像所有的寒冷都被这红色冲淡了,一切都逐渐热闹起来。 有时候楚誉在屋内作画,我就静静的坐在一旁喝着茶看着他,他几乎不让我开太大的窗子,只是将窗户微微的留一条缝,唯有稍微靠近才能感受得到寒风的吹拂。 纪淮走的时候是傍晚,他来与我道别的时候楚誉也在屋内,因此他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说他准备去北方寻药了,可能要小半月才会回来,我让他喝了南双和隐青的喜酒之后再走,可是他却拒了,他说已经耽搁了几天,而如今落妃的病也愈来愈严重,所以寻药刻不容缓,就不多留了。 我让南双把给他准备的厚袄都好好的包了起来,然后架在了马背之上,除此之外我还准备了许多的干粮和银钱让他带着。由于实在不放心,我还让他多带一把防身的匕首,大大小小零零散散的都整理的差不多了之后,我才放纪淮出了王府。 他离开时的背影十分果断坚决,没有丝毫的犹豫,马蹄和身影都在傍晚的日落之下渐行渐远,虽说看起来好像有那么一丝丝的孤单之感,可是他骑着马走得很快,没有让孤单追赶上。 这一次纪淮真的要去我一直心心念念要带他去的羌勒了,但可惜的是,只有他一个人。 我很想知道当纪淮见到羌勒满片的草原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我让他好好记得那时心里的感受,然后回来告诉我。 南双和隐青和婚事定在了一个天气极好的初六,虽然冬日里的太阳有一些软绵,但是阳光照着墙头的红菱还是十分耀眼和夺目的,由于南双说这次婚事不想太过招摇,所以我们只将王府内饰稍微装扮了一番,隐青会在吉时领着轿子从郊外那一处院子来,然后在誉王府的后门迎娶。 其实我根本就不介意她们二人大办一场,就算可能会遭受百姓的闲话那又如何,我视南双为我的亲姐妹一般,在王府出嫁又有何不可呢?可是我再三劝说了南双之后,她还是只想简简单单的,她说若是太过引人耳目,反而显得招摇,这也未必就是好事。 晨间我起的十分的早,楚誉让我穿上了我最厚的那一件裘衣,然后才准许我出门。到南双房中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梳妆台前静坐了,我上前替她梳着发髻,说着昨晚楚誉教我的吉祥话,不知不觉就湿了眼眶。 想当初我刚嫁入王府的那一天,就是南双伴在我的身旁,没想到如今又换成了我替她梳妆,感觉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失了,那些刻骨铭心的事情想起来时却都已经成为了再也无法挽回的回忆。 南双也不自觉地流了眼泪,她说她一直都没有亲人,甚至更没有想到过自己出嫁的这一天,会有人替自己这番苦心筹划,我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然后告诉她。 “南双,誉王府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虽说你现在出嫁了,不过以后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的,所以千万不要难过,哭花了妆可就不好看了。” 我轻轻的替她擦拭着泪水,想着我成亲的那一天,好像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那个时候我只嫌弃后梁成婚的礼仪繁琐,硬生生从清早闹到了半夜,搞得我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还得盖着盖头一动都不能动。那时我虽然也想阿爹和尧胥,但是却没有如今这般焦虑过,因为我本来一直坚信着,等他们回来,就一定会来后梁看我的。 可是如今,那份不知名的坚定,已经消失殆尽了。 南双出门的时候,戴上了我送给她的那一只雕花玉镯,在她的手上,在那阳光之下,显得十分的白净耀眼。她微红着眼睛上了喜轿,在我和楚誉的注视之下,缓缓离开。 不知为何,我回头看誉王府的时候只觉得,好像突然就空了一些,不知到底是看的东西空了,还是心里空了。我挽着楚誉的手臂,慢慢的踏着步子,等晚间高兴的时候,我甚至不顾楚誉的阻挠偷喝了好几杯酒,微醺之下,我就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夜色。 我心中还在想着纪淮如今已经到了何处,反正算着日子反正应该是离羌勒不远了,我知道当他踏入羌勒的土地时,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羌勒最高的那座山峰,它处在朦胧的雾气之中,在整个草原之上显得格外出众。 这个季节,碧绿的草地应该有的已经陷入了一片枯黄,不过还是能看得到成群的牛羊。羌勒时常出太阳,即使天上下着皑皑白雪,但是只要你抬头,总是会寻到太阳的踪迹。 我牵着楚誉的手,借着微醺的意味,不停的同他说着我幼年在羌勒的故事,我跟他说阿爹会罚我抄族规,尧胥会帮我解围,我们还一起偷酒喝,在广阔的大草原上追着牛羊到处跑。 楚誉听得很认真,但是在我闭上眼之后,他却蹙起了眉头。 他紧紧的抱着我,将我整个人都陷入他的怀中,他想起了一年前羌勒的扶郎花,还有那个伫立在山巅之上,满目愁绪的阿锦。 侠士 纪淮路过一片丘林之后,便上了一座山头,虽说这山峰之上寒风萧瑟,蚀骨的凉,但是从这里看下去,便能看到阿锦所说的那片广阔的草原,以及更远处那云雾间的山巅。 他其实早已经在心底里描绘过羌勒的样子,但是当他真正看到这幅景色的时候,还是觉得叹为观止。 牛羊在溪流边自在的饮着食,攥着长鞭的牧童穿着厚厚的裘衣就那样坐在草地之上,只见他高高的仰起头,看着天边云的形状,然后双手合十,像是在许什么心愿。 枯黄的草坪之上此时竟然还绽放着一朵又一朵小花,那条一望无际的大路蜿蜿蜒蜒驶向远处的山巅,山巅之下是奔流不息的江水,他们就这样融为一体般静谧的矗立在那里,有时风吹动着四周的长草,就如同他们在与天地窃窃私语。 纪淮看多了西北的沙尘和丘壑,突然见到这样的盛景,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心潮澎湃,这几日连续奔波的劳累好像已经被这北风吹散,站在高处眺望着的时候,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畅怀。 他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阿锦同寻常女子不同了,因为她从小就置身于这样自由无虑的天地之中,所以她才不会轻易就被什么束缚,而是无比乐观洒脱的去面对所有的事情。 纪淮就这样驻足了好一会儿,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才下了山头,踏上了通往羌勒的那一条大路。 来来往往之间,纪淮能看见众多驾着马车或是牛车的商人,他们一般载的都是厚实的毛皮,或者是用木桶封着的新鲜牛羊奶,羌勒的商人们会去到与后梁交接的一处商镇将货物进行贩卖,纪淮来的时候就已经途径过那处,他还顺便买了一些鲜奶止了渴。 羌勒的人们都擅骑射,若非豪门贵族一般都不注重文学诗礼,只要是纪淮走到的地方,所看到的家家户户都挂着弓箭弓弩,或者是大刀长剑,这应该也是为什么阿锦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反倒是喜爱骑马射箭的原由吧。 眼看天色将晚,纪淮想着找一处客栈休憩,只不过他刚寻到一家宿馆,便突遇了一批官兵。 “都让开让开!我看谁敢挡道!” 那领头的官兵大声嘶吼着,脸上还有一道十分清晰的疤痕。 只见那群官兵全部都身着皮草盔甲,手拿大刀,一个个神情十分凶狠,而且周边的百姓见了之后,全部都拐到了其他的巷角,亦或是直接关起门来躲避,根本不敢招惹,霎时间整条大街之上,就只剩纪淮一个人牵着马匹的身影。 “臭小子,谁让你站中间的!竟然敢挡我们的路,你怕不是活腻了!” 那领头的官兵见到纪淮十分淡然自若地站在路中时,立刻拿着大刀便直直冲了过来,只不过他虽言语激烈,神情丑恶了一些,却也并不敢真正的挥起刀对纪淮如何。 此时纪淮弯了弯嘴角,一声轻笑,根本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路就是给人走的,你不让我站在路上,难不成要我飞檐走壁么?” 纪淮说时一手紧紧的拽着马绳,另一只手搭在腰间的长剑上,他轻轻的挑起眉,语气当中略带有一丝不耐烦的意味。 为首的士兵听了纪淮这一番话突然就升了火气,瞬间挥起了手中的大刀就这样架在了纪淮的脖子上,其余的士兵见状也都纷纷围来。 “你这小子还真是不知死活,你知不知道我们可是?王手下的精兵,你敢对我们不敬,便是对?王不敬,你若是还想要你这条命的话,就给我乖乖让开!” 纪淮不屑的瞥了一眼自己脖子上那把肮脏至极的大刀,然后紧紧的蹙起了眉头。 “我虽然不知道你说的?王是个什么人物,但我还从未见过作为官兵能够像你们这样嚣张跋扈。所以我觉得,你口中那个统领你们的?王,应该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又凭什么要人敬重?” 纪淮说的云淡风轻,而那些官兵听言一个个都瞪大了眼,为首的那人更是咬牙切齿,想必应该是惊讶此人竟敢说出这样忤逆?王的话。 “你小子...” 还未等那官兵说完,纪淮便一个迅速击落了脖子上的大刀,待那人回过神来之际,纪淮已经一脚踢来,直直将那人踢到了几步之外,其余的官兵见状全部都退至一旁,不敢轻举妄动。 “我劝你们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路我依旧是要走的,若你们还想借兵威来威胁我,那你们大可以试试我腰间的这把长剑陷入皮骨之时,到底会有多痛。” 纪淮说罢便牵着马转了身,走进了客栈的院门之中,他见老板将门牢牢关紧,先是礼貌的道了一声歉,随后便一脚将门踹开,顿时灰尘四起,然而里面的老板伙计见了之后都膛目结舌,缓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客客气气的将纪淮引进了门内。 此时路中那为首的官兵红了眼,艰难的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离开之前,他还回头盯了一眼纪淮走进的那家客栈,紧紧握着拳头。 “爷,我们这是真的没空房了,要不我让小二给您上一桌好菜,就不收钱当是给您赔礼了,您还是另觅他处吧。” 客栈的老板说时一副为难的神色,而纪淮见他支支吾吾眼神闪躲的样子,便知道他不过是因为怕自己惹了事而他受到牵连,所以才千百般的不愿意。 纪淮从怀中掏出了一大包银钱,当他将钱袋重重的扣到桌面上时,只见老板的眼睛中闪着期望又纠结的光芒。 “你放心,钱我有的是,至于方才那群官兵,只要有我在,他们也绝对不敢到这里来闹事。” 纪淮说的时候,眼睛十分坚定的看着客栈老板,手还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腰侧的长剑。 “爷,我知道你武功盖世,对付那几个小官兵完全不在话下,可是他们是?王的人,在这整个羌勒,谁若是招惹了?王,那就是必死无疑啊。爷,我上有老下有小,就靠着这间客栈过日子,算我求您了,您就放过小人吧!” 客栈老板连声哀求,说罢竟然还俯身对着纪淮拜了起来,就差没有直接下跪求饶了。 纪淮见状无奈上前扶稳了老板,随后从钱袋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扔到了桌面之上,扬了扬眉道。 “罢了,那就给我上些好菜吧。” “欸呦喂,谢谢爷救命之恩,您且等着,好菜马上就来!” 那老板说罢立刻抓了银子便转身进了里屋,而纪淮则寻了一处稍偏的位置坐下,拆下腰间的水壶狠狠的灌下了一大口。 他默默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景色,此时夕阳已经快要散尽,方才躲至巷角的百姓们也都陆陆续续走了出来,脸上还是一副惊慌未定,而他们闲聊之际的话语,也就这样不偏不倚的传入了纪淮的耳中。 “方才那男子也真是不知好歹,竟然敢挡官兵的路。今日他算是逃过了一劫,不过此事要是被?王知道了,那可就有他好日子过了。” 说话的妇人手中拿着菜篮,神色依旧有些慌张,应该是还没有从方才的场面中缓过来。 “花婶,我倒是觉得方才那位男子颇有侠义之风。?王手下的那批官兵十分嚣张,甚至还经常做一些打家劫舍之事,百姓们一个个却都只是低头顺从,跪地求饶,可谓有他敢与那群官兵正面交锋,您方才没看见么?那男子武功十分厉害,所以我想他一定是个忠义之士。” 纪淮听到此言的时候,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说话的是个姑娘。 她眉眼清秀,身着淡色厚衣,扎着长长的辫子,身后背着一支弓弩,脸上还有着淡淡的笑意。 “我说斐儿,你可小声些吧,就你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那可是大祸!你以后可千万要小心,?王可不是我们这种人能随便议论的。” 花婶说时特地降低了音量,而斐儿只是无奈的点了点头,随后二人便快步离开了。 纪淮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脑海中多了一些不知名思绪,就在这时上菜的小二突然打断了他的沉思,纪淮见状缓缓从钱袋里掏出了一些碎银子,塞到了小二的手中。 “爷...您这...” 小二眼神突然有些慌乱不安,并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纪淮腰间的剑。 “我有些话要问你,你只顾老实回答。” 纪淮说后便拿起筷子,看起来悠然自得的享受着菜肴,羌勒多的是新鲜的牛羊肉,并且味道也是极为鲜美的。 小二听言才松了一口气,握着手中的碎银子,神色立刻变得谄媚起来。 “爷,您有什么话就尽管问吧,小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纪淮轻轻地咀嚼着口中的美味,然后缓缓开口。 “为何你们都无比惧怕方才的那一批官兵?还有,他们口中的什么?王,又到底是什么人物?” 纪淮话音刚落,只见小二俯身凑得近了些。 “爷,看您这样子,应该不是羌勒人吧?” 纪淮点头。 “我就说呢,爷,您初来羌勒自然是不知道了。这?王如今就是我们羌勒的正主,他本是老可汗的亲弟弟,可是老可汗因病而逝,他这才顺理成章登上了羌勒正主之位。 但小的说句不该说的,?王到底是不是顺理成章即位,百姓心中也是有数的,只不过这皇室的里的错综复杂,勾心斗角,谁都不敢胡乱猜忌。 老可汗为人和善,将羌勒治理的井井有条,十分受百姓拥护,可自从?王上位,羌勒就大变了模样。?王喜怒无常,心思缜密,传闻只要是他那一日心情不好,都会以杀人作为解乏的手段。 他上位不过一年,就已经将周边的小部落全部攻下,可见其武力之强。但传闻?王十分爱好美色,还经常会带领官兵强掳良女,说是入宫为妃,享受荣华富贵,可在他的手下就没有几个女子能活到三个月。 就因为?王十分强悍凶猛,所以羌勒百姓都十分畏惧,而他手下的那几个官兵也就狐假虎威,经常做一些打家劫舍,凌辱民女的事,若是有人反抗,则会被当街杖毙,所以这才无人敢招惹他们。” 小二说时声音极轻,紧紧的挨着纪淮就怕走漏一点风声,说罢他便立刻起身,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面露笑意,而纪淮摆了摆手之后,他就慌忙退下了。 不知为何,纪淮听完小二的话时,心中却滋生了一股愁绪。 他清楚地记得小二说了老可汗病逝的话,并且自己这次前来,便是要顺便帮阿锦查探她阿爹的近况,可是,她好像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了。 那她会哭么? 若她知道自己的阿爹已死,那么大的痛苦和悲愁她又能受的住么? 纪淮紧紧的闭着眼,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好像心中一下就沉了一般,手脚也变得没有力了,只要一想到阿锦可能会伤心,他便开始不知所措,可是在这个世上,谁又能逃脱的了离别二字呢? 毕竟只有亲身经历之后,才能够真正的劝服自己,也才能够彻底的释怀。 所以自己不能因为害怕阿锦难过而瞒着她,既然事实已定,就应该放下执念,这本来就是她教自己的道理。 桌上的饭菜几乎没有动,纪淮便拿起了桌上的剑,牵着马离开了客栈。 羌勒晚间的风更加的寒冷,虽说有一些忽明忽暗的烛火,但是街头巷尾还是暗色的,纪淮就这样缓缓地行走在草坪之上,不知方向,也不知时辰。 稍微有一些疲惫了的时候,他便就这样仰身倒在了草原之上,他听阿锦说过羌勒的星空特别的美,可是今日抬头的时候,却有些遗憾,除了棉絮般的灰云和朦胧的月光之外,再也看不见其他任何星辰。 不知为何,迷迷糊糊之间他突然觉得有一些冷了,他裹紧了身上的裘衣,但好似还是抵不住这草原上毫无阻挡的寒风。 他突然就梦到了以前在蒙氏的时候,那彻夜的寒让他不停的颤动着身躯,那时爀然就睡在他的旁边,见他冷的哆嗦,爀然便将自己的被子分了一块给他好好的盖上,虽然是一点小小的温暖,但好像比任何东西都要御寒。 此时纪淮只觉得,那份小小的温暖,好像又回来了。 当他缓缓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厚袄,一件浅色的,有些眼熟的厚袄。 他微微侧身,才看清了黑暗中的裙摆,抬头,就对上了那一双清丽的眸子。 人非 鹿斐儿从小便生活在羌勒的草原之上,看着远处最高的那座山巅长大。 她的爹娘都是牧民,负责为羌勒的豪门贵胄看养牛羊,他们一家常年都在草原之上漂泊,跟着牲畜进行迁徙,居无定所。 春季的时候,他们便会去到那座山巅的阳坡上,看着漫山都被铺满耀眼的阳光,十分宜人。 而鹿斐儿最喜欢勾着脚躺在山腰的草甸之上,然后默默的注视着前方那一片成群的牛羊在缓缓漫步,心中只觉得无比欢愉。 但由于最近入了冬,天气很快就冷了下来,高山之上已经开始结冰结霜,因此他们便回到了这山巅之下的平原之上。 鹿斐儿爹娘在不远处搭起了帐篷,以供家眷休憩,她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平日里最喜欢拿着牧鞭坐在草坪之上,然后呆呆地看着天空。 鹿斐儿从小便身姿矫健,不过五六岁便能掌握打猎的技巧,只要是被她的弓弩瞄准的猎物,几乎都逃不过她的手心。可是她的弟弟不一样,她的弟弟从小便体弱多病,一个不留意就会浑身长满水痘,奇痒无比。 爹娘找医者来看过,也开了好几服药,虽说吃了的确有效,不过那些药材的价格都十分的不菲,可是家中牛羊众多,爹娘也一直都过的十分清贫。因此鹿斐儿便利用自己的狩猎技巧,每夜出来抓些野物第二天到街上去贩卖,有了些银子之后就去药馆抓药。 一般夏季的时候,夜里的草原之上常能看到野狐出没,其他的什么野兔野蛇的就更不用说了,所以鹿斐儿经常能够猎一大麻袋的野味,可是自从入了冬,草原上就越来越寂静了,那些野物都十分机敏的找了地方冬眠,根本就看不见影子。 鹿斐儿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都是空手而归了,但是眼看弟弟的药又快尽了,所以即使是在今夜这样天寒地冻的夜晚,她还是决定多带一件厚袄,拿上弓弩,然后大步出了门。 不论如何,今夜一定要有所获。 鹿斐儿在黑夜的草原之上潜伏着,她的眼神十分锐利,恰似不愿意放过任何一阵肆意吹来的风。她俯着身子缓缓地前进着,手中的弓弩时刻都做好一击必中的准备,在朦胧的月光之下,发丝上的白霜清晰可见。 就在她越过了一片又一片草丘之后,野味是一个也没看见,但她倒是看见了暮色中的一匹骏马。 那马匹全身为红棕色,背上沐浴着月亮的光辉,矫健的四肢直直的伫立在草地之上,风姿卓越,鹿斐儿只是一眼就知道这马必定是极品。 可当她走近的时候才看见,就在那骏马的旁侧,冰凉的草坪之上,竟然睡着一个男子。 鹿斐儿突然警惕,想着难不成是什么盗牧之人? 可是哪里有贼人会敢这般光明正大的躺在这里? 或许,是个不知名的流浪汉? 但流浪汉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一匹好马? 就在她十分疑惑之时,那男子突然侧了身子,她借着月光才清楚的看见那位男子的脸。 清冷宛若出尘之雪,眉目宛若暮色之辰,那些羌勒贵胄家小姐口中赞誉男子的词语,应该就是用来形容他的吧,鹿斐儿一时之间竟就这样俯身看得入神。 可好一会儿她乍然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今日自己在街上看到的那一位,敢与官兵对抗的侠士么? 不过,他又为何会睡在这里? 虽说此人武力颇高,但是这草原的夜间可是十分寒的,如今是上半夜倒也还要好一些,但若是等到下半夜,那天降的霜寒会冻死人的。 就在鹿斐儿准备轻声唤醒他的时候,却发现他正在缓缓颤抖着,口中还在喃喃一些自己听不太清的话,鹿斐儿蹲下身轻轻触了一下他的脸,发现竟然如冰一般寒冷,见状她立刻脱下了自己身上披着的那一件厚袄,然后小心翼翼的替那位男子盖上。 纪淮梦中所感受到的拿一份温暖,就这样显得有一些突如其来。 当他睁眼看见鹿斐儿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他竟然还以为自己身在梦境之中。 随即他骤然起身,双腿站的绷直,身上的厚袄也就这样掉落在地,他的手握着腰间的剑柄,微微皱着眉,眼神十分警惕。 “你是何人?” 纪淮说时才注意到这个女子十分眼熟,细想之后他才回忆起先前在客栈的时候,自己透过窗子见过她,也就是她将自己称为什么...忠义之士。 鹿斐儿先是上前将掉落的厚袄捡起,然后才不紧不慢的答了话。 “你放心,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叫鹿斐儿,是这片草地上的牧民。我见你一个人躺在这寒风中休憩,全身冰冷,便给你披了件袄子。我觉得你要不还是把袄子穿上吧,不然你可能会生病的。” 鹿斐儿说罢,便伸手将袄子递了出去,而纪淮见了只是将紧握剑柄的手松了下来,面色苍白而平淡。 “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 鹿斐儿只觉得纪淮说话的语气,就同她方才触他的脸一样冰冷。她无奈的缓缓收回了手,当她再次抬眸看他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背过身去,并且牵起马绳就要走。 “那个...少侠。” 纪淮听了声音她的之后,还是停下了步子,然后回了头,只见她抱着厚袄站在原地,额间的碎发被冷风吹起,身后背的弓弩还闪着银光。 纪淮没有吭声,不过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等到下半夜的时候,这草原上的风就会更寒,而少侠你不过就穿了一件袄子,若是一直在这寒风中走下去,身体一定会受不住的。若是...少侠不嫌弃的话,不如去我家中休憩一下吧,喝点热奶之后,身体也一定会舒服一些。” 鹿斐儿说的时候,手还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厚袄,不知为何,这心一上一下的跳个不停,就如同潮起潮落一般。 纪淮本想拒的,不过他还真是体会到了这寒风的难挨,若自己真的就这样在寒风中呆一晚,明日说不定还会引起旧疾,而且自己还要替落妃寻找药材,不能耽搁。 他看了鹿斐儿一眼,知晓她是出于真心,而且于她应该也能打听到更多关于羌勒和阿锦想知道的事情。 纪淮俯身微微点了头。 “那便麻烦姑娘了,天亮后我便会离开,绝不多扰。” 鹿斐儿将纪淮领进了自己所住的帐篷之中,因为爹娘已经休憩,所以不敢多加打扰,她轻声的热了一些鲜奶,还燃起了一个炉子用来取暖。 爹娘与弟弟住于牲畜圈旁的大帐篷里,而自己在另一个小帐篷之中就寝,只见她将门帘拉的十分紧,然后把热好的鲜奶递到了纪淮的手中。 “少侠是从何处来的?又为何会独独睡在草原之上?” 纪淮听言,先是喝了一口热奶,他只觉得这热奶比自己先前买的还要香甜不少,想来那群做生意的人,也不会用什么真材实料吧。 “斐儿姑娘不用一直唤我少侠,叫我纪淮便可。” 鹿斐儿只觉得当他唤自己斐儿姑娘的时候,自己的心跳的异常的快,无论如何都难以平息。 “哦,好。那就...纪淮大哥。” 她说时垂着眸,微红着脸。 而纪淮此时面色虽说不如之前那般苍白了,却也还是冷着脸,没有什么表情。 “我从后梁而来,只为寻一种草药救人,不料刚进城就遇到了你们羌勒的官兵,我不过是稍微与他们起了点冲突,那客栈的老板就因为怕惹来麻烦所以不敢留我,至此我才无处可去,无奈只能在草原上休整。” 鹿斐儿听罢点点头道。 “原来如此。在这如今的羌勒,在?王的管制之下,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纪淮大哥一样有胆识的,不过今日我倒是有幸见识到了纪淮大哥的侠义之姿,我想,要是羌勒多些同纪淮大哥你一样的人物,那么百姓们应该也就不会如此卑微了吧。” 鹿斐儿说时,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愁绪。 纪淮将碗中剩下的热奶灌下之后,只觉得身体果真暖和不少,就连今日耗费的力气好像也逐渐恢复了。 “对了,斐儿姑娘,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位,叫尧胥的人?” 纪淮说时,还清晰的记得阿锦每每讲到尧胥的时候,眼睛中都会闪现星光,她经常同自己说尧胥的骑射功夫十分高超,那满目的柔和足以证明,尧胥在她心中是至亲至爱的人。 鹿斐儿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恰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言语坚定。 “据我所知,尧胥好像是老可汗的养子,从小便同羌勒公主一起长大,听闻他们二人关系极好,密不可分,尧胥也因为其出色的武力而被封为羌勒的鼎立之士,只不过...” 鹿斐儿突然的停顿,让眼睛中的愁绪又不自觉的重了几分。 “不过什么?” 看着纪淮疑问的眼神,鹿斐儿轻声叹息。 “只不过一年多前,尧胥便因为玷污妇女之名被可汗重罚,最终好像是?王将其一箭穿心,赐了死刑。” 殊不知,死刑二字就这样狠狠的落在了纪淮的心上。 此时他的耳边好像突然传来阿锦的声音,他记得阿锦说过,在她的梦里,阿爹已死,尧胥已亡,可不曾想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但是一年多前,阿锦好像还没有嫁到后梁,那么为何她会对这些事全然不知? 倒像是,这一切就莫名其妙的彻底从她的记忆中,被恶意抹除了一般。 “你说他,是因为玷污妇女而被赐了死刑?” 纪淮的声音在此刻突然变得有一些暗哑和飘忽不定,他不明白阿锦心心念念的尧胥,怎么可能会做出此等无礼之事? “是啊,貌似是因为醉了酒,还刚好被?王抓了个正着。其实羌勒的百姓都知道,尧胥为人正直,而且他与公主二人对待百姓都十分友好,根本就不可能做此等恶事,可是...无论公主怎么求情和查证,都没能救回尧胥。想来,那时公主好像还因为伤心过度而晕厥了过去,此事的真相究竟如何,谁都不知道。” 鹿斐儿说起这一段的时候,语气当中也是掩藏不住的无奈和惋惜。 她时常想为什么正直果敢之人,并没有什么好的结局,反而是那些心怀恶念,耀武扬威之人,却过着高高在上的日子。她其实早就已经不满?王的统治,可是她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即使心有大志,但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有平平凡凡闷声不吭的过着日子,好好的陪在爹娘和弟弟的身边。 “此事定有隐情,依我看那个?王,就有着极大的嫌疑。” 纪淮眼睛当中藏着怒火,他好像是突然间就理清了思路一般,语气十分的肯定。 老可汗因病而逝,他身边最鼎立的尧胥因为罪大恶极而被弑杀,更重要的是唯一的羌勒公主也在那样的危难时刻,被嫁到千里之外的后梁,至此那个?王便顺理成章的登上了正主之位,真的是好一出大戏啊。 “可是即使都是?王所为,如今又有什么挽救之法呢。不过纪淮大哥,你为什么会突然问我这些?” 听鹿斐儿这样一问,纪淮才从自己的思绪当中回过神来。 “没什么,不过是听一位朋友说起过尧胥,所以有些好奇他是什么样的人物罢了。” 纪淮尽力隐藏着自己内心的躁动与不满,语气回归了平淡。 “对了纪淮大哥,我记得你方才说,你来羌勒是为了寻一味药材救人的,不知你要寻的药材是什么?在何处生长?这羌勒附近的山丘丛林我都极为熟悉,说不定我可以帮到你。” 鹿斐儿从小便在这羌勒的草原上撒泼打滚,无论是远近内外,哪怕是羌勒最高的那一处山巅她也都攀爬过,所以她对这里的地势都十分熟悉,哪里的水更清澈,哪里的鲜草最旺盛,她都已经了如指掌。 纪淮松了眉头,缓缓的道出了四个字。 “扶郎花根。” 鹿斐儿听了突然眼睛一亮,神情高涨。 “原来纪淮大哥要寻的是扶郎花,在羌勒最不缺的就是扶郎花了,我从小就喜欢摘几朵戴在头上,特别好看。对了,就在羌勒最高的那座山崖之上,有着成片成片的扶郎花,要不明日我带你去寻吧,毕竟我对那山崖熟悉,能帮纪淮大哥少走不少弯路。” “那便多谢斐儿姑娘了。” 这个夜晚,纪淮轻轻的靠在帐篷内的横椅之上,久久无法入眠。 他在想阿锦此时会不会也在心里担忧着自己,会不会又遇到梦魇,会不会还一直在心底里期待着,自己带回去的那份答案。 可是阿锦,你心心念念的,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但你不必害怕,我说过的,定会一生都护着你,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同你一起并肩向前。 无果 纪淮这一夜几乎未眠,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中烦杂的很,有很多猛烈的思绪一下又一下的猛升至心头,光光靠自己的内力是根本就拦不住的。 等到炉火渐渐熄灭,帐篷内也渐渐亮起来的时候,他终于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清晨的阳光洒满了眼前这一片无迹的草原,此时牛羊正在悠然地吃草,牧民们已经站在远处挥鞭高歌,当双脚踏上沾满霜露的冬草时,他只觉得有一些湿滑。 纪淮缓缓走向帐檐下的那一批棕红马,伸手去抚了抚它宽阔的背身,而马儿见了来人略微兴奋的扬了扬头,抬了抬马蹄,随后便继续埋下脖子吃草。 早间虽说有些小寒,但是比昨日夜间要暖和的多。 只见纪淮轻轻拿下马背上的那一捆包裹,打开后便看见了阿锦强硬塞在里面的几件厚袄,还有一些自己吃剩的干粮,他微微蹙着眉,看着那包裹一动不动,只感觉离别之时阿锦的碎碎念好像还在耳边回荡。 “纪淮大哥?” 这时鹿斐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纪淮听罢将包裹重新捆好,然后才转过了身去。 鹿斐儿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大亮了,只不过横椅上的人却不知所踪,她慌乱地收拾了一下之后便立刻走了出来,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马前的纪淮。 “纪淮大哥昨夜休息的如何?为何我见你的眼眶有些红红的?” 鹿斐儿说时还特意踮了脚尖,凑上前将纪淮的脸看的仔细了一些,而纪淮见状却往后移了一小步,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斐儿姑娘不是说今日带我去寻扶郎花根么?我们何时出发?” 纪淮刻意的躲开了疑问,将目光移向了别处,可能是移到了高地上奔跑的马群之上,也有可能是移到了照到山巅上的那一大片阳光之中。 “爹娘备了一些早食,要不我们用了再出发吧,毕竟那山巅极高,若是不先填饱肚子的话,体力可能会不济的。” 鹿斐儿语气柔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只不过她的手藏在背后紧紧的攥着,像是怕说错什么话一般,一举一动都变得十分小心谨慎。 “不必麻烦了,我是习武之人,要上那座山巅,应该不会太难。” 纪淮说时眼睛还在审视着远处的那座高山。 这清晨的雾气好像更大了些,大到已经全部遮住了山顶,不知道的人看了只会觉得那座山高耸入云,十分惊险。 被拒的鹿斐儿一时之间顿在原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这时才感觉到面前的这位男子好像并不善与人亲近,也不会随意同任何人亲近。 “斐儿,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呢!还不快带少侠来用膳!” 这时,一声粗糙的妇人之音响彻天际,两人同时转头,只见一位牧民装扮的妇人正满脸笑意的朝这边走来,身材圆厚,容貌亲切。 待妇人走近时,鹿斐儿立刻上前拉住了妇人的手,在她身边小声低语道。 “娘,人家纪淮大哥急着要去寻药,所以......” 还不等鹿斐儿说完,妇人便一把挣脱了她的手。 “再怎么着急,那也不能空着肚子走啊。少侠,我已经帮你备好了早食,还特地做了羊肉烧饼,你还是吃一些吧。来来来,不必客气...” 妇人声音之洪亮,与鹿斐儿的私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见那妇人根本不顾鹿斐儿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也不待纪淮反应过来,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还将他强行拖走了。 方桌之上,几人面面相觑,空气中略有一丝尴尬的气息。 鹿斐儿的爹娘坐在一侧,鹿斐儿同她的弟弟坐在一侧,纪淮只一人坐在一侧。 但纪淮也不过就是这样默默地坐着,然后感受着鹿斐儿爹娘二人炙热的眼神,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此时只见斐儿的娘亲突然起身,并且还夹了好些菜到纪淮的碗中,嘴里一直说着千万不要作客的话,而纪淮也只是默默地点头,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等到纪淮的碗中满成了一座小山,再也装不下的时候,斐儿的娘亲才收了筷子坐了回去。 “少侠,趁热吃,定要吃的饱饱的,那山巅可是难爬,你又这般清瘦,必须吃饱了才有力气。” 纪淮缓缓地拿起筷子,看着自己面前满满的一碗,顿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虽然他人看起来消瘦,不过他内力却十分雄厚,就算是饿着肚子也能够以一敌十。只是他见斐儿的爹娘如此热情,所以便也不好拒绝。 当其余几人都开始一心用食的时候,斐儿的娘亲却依旧直直的盯着纪淮,眼中止不住的笑意,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道。 “不知道少侠,如今年方几何啊?” 纪淮抬眸,回答的异常干脆。 “今已到了弱冠之年。” 鹿斐儿听着对话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娘亲,用力的使了使眼色,想着要她不要再开口多问,可谁知她的娘亲倒更兴高采烈了起来。 “诶呦,原来少侠比我家斐儿大个三岁,那年龄也算的上是相仿。就是不知道少侠,如今可有婚配呢?” “娘,你问人家纪淮大哥的私事干什么,还是好好吃饭吧。” 鹿斐儿说罢便脸红低头,虽说她自己有一些无奈和羞涩,但是她的心中貌似也十分期待纪淮的答案。 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了娘亲的心思,因为自从自己过了十六之后,娘亲便一直想着要替自己找一个平稳的夫家,可是由于家中还有病弱的弟弟,所以她并不想如此早便出嫁。 有好几次娘亲安排自己与人相亲,她都故意想方设法搅了局,甚至还逼得人家退了婚,也算得上是臭名在外了,所以如今在这羌勒,几乎都没有什么人家敢要她了。 没想到,娘亲这次又盯上了纪淮大哥。 可是,她除了有那么一丝丝的尴尬和难堪之外,还是有一些小小的欣喜的。 毕竟自从昨日在街上见了纪淮大哥的风姿之后,她就已经动了心思,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英姿勃发,武力高强之人,所以仅一面,便难以忘怀了。 她不敢问的,没想到是娘亲替她问出了口。 纪淮停了手中的筷子,可能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突如其来,所以便愣了一会,然而鹿斐儿只觉得等他回答的这段时间,好像十分的漫长。 “我...并未娶妻。” 纪淮说罢,鹿斐儿的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嘴角也不知名的上扬,但她很快就掩藏了起来,而她娘亲脸上的笑意也更加明显,像是暗自里认定了什么一般。 “但是...我已有了心仪之人。” 纪淮抬眸的时候,只见斐儿母亲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不过只持续了一会儿,随后她便转移了视线,而鹿斐儿握着筷子的手正微微颤动着,她端起了一旁的鲜奶,然后灌了一大口。 纪淮心底里十分明白斐儿娘亲这般问的用意,只不过他不想欺骗任何人,毕竟有时候欺骗比普通的伤害要更加令人痛苦。 甚至有些事情就是因为隐瞒和欺骗,才导致了无法挽回的结局。 他确确实实已经有了心仪之人,虽然他的那位心仪之人,心仪的并不是自己。 可是他早就决定了,自己此生定会一直守护在阿锦身边,他觉得并不是所有东西都必须要得到,才是最完满的,因为有时候陪伴,也是一种共度余生。 用完了早膳之后,纪淮先行一步去做些准备,而当鹿斐儿想要出门的时候,却被她的娘亲一把拉住。 “斐儿,我看那位少侠气度不凡,一表人才,与你十分相配。而且我还瞧见了他骑的那一匹红马,那可是马中极品,这就说明他一定是个富家公子,你要是与他成了,那我们鹿家也算是飞黄腾达了,到时候就不用再为你弟弟的药费而担忧了。” 鹿斐儿听言却挣脱了她娘亲的手,面色平静,语气中还有那份掩藏不住的失落。 “娘,方才纪淮大哥都说了,他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傻丫头,有心仪之人又怎么了,他不是还没婚配么,只要他还没有成亲,你就还有机会,所以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想当初,你爹也有一个念念不忘的故人,可是最后不还是被我像驯马一样驯服了么?所以这世上的事情,只要有因无果,那就都没成定数,但若是已经有因有果,我们也绝对不要做那坏事的小人。” 鹿斐儿默默的听着,想要迈走的步子,在这一刻又停下了。 只要有因无果...便还有机会么? “欸,我之前帮你相过那么多门亲事,可你倒好,非要扮丑装病整些幺蛾子出来,甚至还被人家下了聘礼的给退了婚,导致现在整个羌勒都没有一家敢要你。这次我见你对这位少侠并不一般,所以你一定要把握好机会,趁早将你自己嫁出去,那样也就不必跟着我们再四处奔波过日子了,若你以后真的麻雀变凤凰,只要别忘了你弟弟就行。” 斐儿的娘亲不知不觉说着,竟然红了眼眶,这一次她不再是嘹亮的大嗓门,而是温柔如清风一般的语气。 随后她轻轻拍了拍斐儿的肩,然后便转了身,朝着帐篷外的羊圈走去。 鹿斐儿站在原地看着娘亲辛劳的背影,好一会儿之后,才背上了自己的弓弩,然后缓缓地踏出了步子。 偏近午时,太阳就大了好些,草原上的霜露开始渐渐消散,山巅上的云雾也褪去了不少,远远地看着,好像已经能看到山巅高处那一片片亮丽的鲜红。 纪淮与鹿斐儿并肩走着,空气当中沉默的很。 其实纪淮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就算与阿锦在一起他都很少会找合适的话题,而鹿斐儿却一直想开口,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终于,她还是鼓起了勇气,趁着一阵迎面而来的风,轻轻开口。 “纪淮大哥,你说你采药是为了救人,难不成你要救的,就是你的那位心仪之人么?” 鹿斐儿说时有些小心翼翼,其实她也不过是猜测,毕竟她觉得能够让纪淮大哥不远千里,不顾危险,并且如此急切去寻药之人,肯定是于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吧。 可是纪淮却沉思了,他缓缓地吸了一口草原上的清新之气,养了养神。 “不是...但...也能说是。” 这样的回答,倒是让鹿斐儿有些听不懂了。 虽说纪淮最初来羌勒,只是为了给落相宜寻救治痨疾的药材,可是如今他的心底,好像有了更重要的事。 当他知道如今阿锦的爹已经病亡,她的兄长也已经施了死刑之后,他原本一颗平静的医者之心,就开始不再平静了。 他时刻都想着阿锦为什么会忘了这一切,想着这几件大悲之事为何会如此蹊跷,想着若真是那?王一手算计,那阿锦如今又该如何做? 他不愿意见阿锦痛苦的模样,所以他一定要救她。 羌勒的扶郎花根,有调理内里,愈合血气的功效,不仅仅能够治理痨疾,可能还可以救活已死之心。他清楚地记得阿锦说过自己喜欢扶郎花,所以羌勒只要还有扶郎花在,阿锦心中的那片盛景定会永恒不灭。 “纪淮大哥心仪的那位女子,一定十分动人吧。” 鹿斐儿说的时候,眼角带着笑意,她好似无谓的一句,但其实直击内心深处,将自己的心底烧得滚烫。 “她同你一样,也是羌勒女子。只不过于我而言,她就像羌勒夜空中的星星,只能够默默的观赏,却永远触不可及。” 鹿斐儿在纪淮的这一句当中,读出了一些悲凉的意味。 虽然她还是不太明白,但是她心底却觉得,纪淮大哥一定十分深爱那个女子,即使他说的是触不可及,但是好像这当中也没有裂缝,能够让自己乘虚而入了。 他们花了好大的功夫终于登上了那座羌勒最高的山巅。 当纪淮看到成片成片的扶郎花时,还是彻彻底底的惊叹了一番。 原来阿锦喜欢的扶郎花,真的同她说的一样美艳动人。 他们采摘了好些,一直等到了夕阳降至,才决定原路返回,可在返回之前,纪淮还驻足了一小会儿。 当他站在悬崖旁,看着万丈之下奔腾的溪流,霎那间就想起了那一日阿锦被白致昇逼落坠崖时的场景,那样的危机之时,他终于在坠入江河之中将她紧紧相拥。 她是那样一个勇敢的女子,能够为了自己的信念,奋不顾身的一跃而下。 可是纪淮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站稳的这一座高耸的山崖之上,我也曾痴痴地望着下面湍急的江水。 枷挲 纪淮觉得如今自己既然已经拿到了扶郎花根,又已经查清了阿锦所说的梦境虚实,那就是时候该回去了。 落相宜的痨疾日渐严重,虽说自己帮她调配了一些缓解的药方,但也只能够拖延一时,若是等到痨病再深入的话,那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挽回了,所以他想着定不能再继续耽搁。 他打算下了山崖之后,便与斐儿和她的家人告别,临走的时候再给他们一金银以表谢意,毕竟自己昨夜和今日都已经十分叨扰人家了,所以心中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下山的路远比上山的时候要好走的多,此刻天色已经不早了,山间又因为有较多枯树岩石遮挡而显得更暗了,纪淮不知不觉的加快了步子,一时竟然忽略了身后的鹿斐儿有些体力不济。 而鹿斐儿根本就没有想到,纪淮大哥虽然看起来清瘦的很,但是体魄是真的强健,上山的时候那般崎岖,他都没怎么喘气,反倒是自己,从小爬到大的山自己都能累的跟狗一样。 方才在那么一大片扶郎花中弯腰采摘,已经耗费了不少的力气,现下自己是真的有一些疲惫不堪了,可她见纪淮大哥健步如飞,自己却也不想显得太差,所以便一直咬着牙挺着。 她稍微放缓了步子,一只手撑着树干喘气,想着稍微歇息一下再走。 此时鹿斐儿只觉得自己的腿脚已经十分酸软,眼前也有一些模模糊糊看不清路了,她想着难不成是自己的旧疾又发作了? 鹿斐儿在儿时的时候曾经被一只野狼追逐过,她那个时候不过才七八岁的年纪,有时候脚都迈不稳,所以当她心底慌乱的时候便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而且被那匹野狼咬住了一只腿拖拽了好几米,还好最后被一牧民发现方才得救,但自己的腿骨却被那野狼伤的深,休养了很久才恢复,之后只要一遇到天变或者腿部受到太大的刺激,就会旧疾复发。 她突然就感受到腿骨之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可能是自己上山下山的时候太过逞强,拉扯到了筋骨才会引发旧伤的吧。 其实平日里她爬上山巅的时候都会做好几番休整,不然她一个女子,又没有马匹,单纯靠走实在是吃不消,但是今日都是直上直下,自己身上的汗就根本没有停过。 她其实特别想知道纪淮大哥分明有马,又为何不直接骑马呢?这座山峰虽然高,有些地势也较为崎岖,但多的都是大路,也方便马匹行走,可能是他听了娘亲的话,以为这山太过崎岖不平,所以才会选择徒步的吧。 纪淮往前走了好一段之后,才发现身后的鹿斐儿没了踪影,他试着唤了一声,但是并没有得到回音。 见状他立刻返回,又往上走了不少才发现鹿斐儿面容苍白的靠在一棵枯树旁,她眼神迷离,一只手不停的揉搓着腿骨处,还在咬着牙忍痛。 纪淮大步上前,而鹿斐儿见了来人,缓缓抬起头,努力露出了一个浅笑。 “斐儿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适?” 鹿斐儿听言立刻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纪淮大哥觉得自己太过柔弱。 她只是扶了扶自己背后的弓弩,然后顺手又擦了一把面颊上的汗渍。 “纪淮大哥,我没事,就是稍稍有一些累想休息一会儿,要不你先下山吧,我就跟在你身后。” 纪淮见鹿斐儿面色差劲,语气中又有一些虚弱,便知道她定是不舒服的。他垂眸看了一眼鹿斐儿方才揉搓的腿,刚想伸手去查探,却又被鹿斐儿收了回去。 她的眼神里,有一丝躲闪。 “你腿部是不是有旧疾?若是有的话千万不要硬撑,很可能会伤到筋骨,我背你下去。” “不...不用麻烦的,纪淮大哥我...我真的没事儿,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就放心吧。” 鹿斐儿情急之下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她看着纪淮十分利落的卸下了自己身后装满扶郎花根的背篓,然后就这样在自己面前蹲下身,她就感觉自己双颊滚烫,有些无措。 “上来吧,既然有旧伤,就不要勉强自己。” 纪淮说时拍了拍自己宽阔的后背,鹿斐儿一时看着,竟觉得双眼有些微涩。 其实纪淮向来不爱与人触碰,特别是与女子,他喜欢与人保持合适的距离,这样便会觉得心里安心许多。 可是他知道斐儿是个好姑娘,她昨夜收留了自己不说,今日还强忍不适带自己来寻扶郎花根,所以自己作为一个不愿欠他人人情的医者,适时的关切和帮助都十分重要,也不该去顾及太多其他。 就在鹿斐儿犹豫的时候,两人同时都听得了不知何处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纪淮突然起身,握住了腰间的长剑,眼神示意鹿斐儿小心四周。 如今这山上气温湿寒,野物也都已经寻了暖洞,即使现在接近晚间,太阳降落,山间都暗了下来,但也应该不会是什么野物发出的声响,其实纪淮方才就觉得有一些不太对劲,但是因为急着下山赶路,便也没有多想。 现在看来,定是有什么人在暗中窥探。 “谁?” 纪淮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不愿意错过暗色下的任何一处缝隙。 既然已经露了破绽被发现,那么来人也就没有再多藏了。 只见灌木丛间以及岩石之后瞬间跃出了数十位官兵,将纪淮二人严密的围了起来,他们统一的皮草盔甲,腰间带着一个印刻“?”字的金色腰牌,为首的那人纪淮瞧着十分眼熟,好一会儿他才回忆起来这不就是昨日自己在街上遇到的那批官兵么? 呵,果然还是小人之心,想来找自己麻烦的。 可不同的是,今日的这一批人看起来武力都较为强劲,同那日的官兵绝非一个等次水平,他们手中的刀剑也都是上等之物,并不好对付。 看来此人今日是特地找来了这么一批帮手,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真是好巧,没想到这么快就又与少侠再次相见,昨日少侠的英勇之姿吾等还没有忘记,所以今日特地来领教领教。” 为首的人名为枷挲,是阿苏?手边的近臣,虽然其武力并不高超,但是却有超出常人的谋略。可以说就是他帮助阿苏?出谋划策,才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所以此人极其受重用,并且能够统领羌勒三军。 纪淮紧一步退到了鹿斐儿的身侧,而鹿斐儿见状一手拿下了背后的弓弩,强忍着腿部的疼痛。 “你想做什么?” 纪淮眼神锐利,全身散发出一种苍凉坚毅之气,他紧锁着眉头,随时准备拔出长剑,拼命相搏,只不过如今斐儿姑娘还在身侧,若是自己真的与他们厮打起来,恐怕顾及不到她,会害她受到牵连。 枷挲脸上丑恶的笑意渐渐浮现,他微微侧身,看清晰了纪淮身后的鹿斐儿,然后轻蔑的道。 “呦,我见少侠身后的小女子花容月貌,若是你愿意将她交出来,那我们昨日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你说如何啊?” 纪淮听言,轻抬双眸,将身后的鹿斐儿护的更紧了。 他双眼观察的十分仔细,知道对方都是高手,若是就此强攻胜率不过七成,针对昨日一事,自己也知道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今日他们若是不得到些安慰,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放不放过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不应该牵扯到别人。 “既然你对昨日的事情不服气,那便只顾冲我来,惦记一个女子算什么本事。你们只要安然的放她走,我定会跟你们好好切磋较量,你想算帐,我便奉陪到底。” 纪淮的语气十分强硬,而鹿斐儿听言焦虑万分,她轻轻拽了拽纪淮的衣角,在她耳边轻声道。 “纪淮大哥,他们人多势众,看起来很不好对付的样子,你一个人很危险...” “放心,我没事,我绝不会让他们动你一分。” 枷挲见两人这番窃窃私语的交谈,不由得放声大笑,只见他一脚踏在了一块岩石之上,下颚微扬,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啧啧啧,二位还真是浓情蜜意啊,只不过少侠,这事儿还真没得商量,昨日你当众侮辱我的这笔帐,可不是那么好算的。要么,你就交出你身后的女子,要么,就别怪我们出手无情了,只不过若是到时候你们二人生死相隔,那就有些悲凄了。” 枷挲脸上的笑意深深的刺激了纪淮的心火,他不自觉地抓紧了腰间的剑柄,眼神凛冽,一团焰气就这样在心底悄悄燃起。 “我告诉你,当我的长剑刺入你的血肉时,千万不要挣扎,因为越挣扎,你就会越早与着世间,生死相隔。” 纪淮话音一落,只见一道银光乍现,枷挲赶紧遮了眼,踉踉跄跄地躲到了岩石之后,然而此时那群官兵见状,全都一跃而起拿着刀剑向纪淮砍去。 鹿斐儿只知道纪淮宛如一阵寒风一般,肆意的席卷,他的身影穿梭之间,鲜血洋洋洒洒,染红了大片大片的泥地,就好像别人常说的那种上古战神,大杀四方。 而此时不知突然从何处袭来一位官兵,剑锋直指鹿斐儿,鹿斐儿在慌忙之间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弓弩,手之手指扣下扳机之时,只听得一声嘶吼,随后那人便跪地不起,胸前血流不止。 看来自己用来捕猎的弓弩不仅对野物有着强大的杀伤力,对人也不例外,她深吸了一口气,提起了全身的精神,想着自己必须得护好自己,才能不给纪淮大哥添麻烦。 此时太阳已经完完全全的落了下去,静谧的丛林之间弥漫着血气,纪淮拼命的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一起一落十分果断,即使早已气喘吁吁,但他也没有丝毫停歇。 这批官兵确实不好对付,但是自己在蒙氏这么多年的功力,也不是白练的。 他突然咬紧了牙,貌似霎那间就被月亮印红了眼,他敏捷的躲过每一招致命之击,当对方体力耗尽的时候,他就必须要开始强力猛攻了。 毕竟是习武之人,只要剑还在手,就绝对不会轻易倒下。 他的剑划过了那一层厚厚的毛皮,穿过了精制的铠甲,不偏不倚的刺进血肉当中,那种嗜血之痛足以让人届时就轰然倒下,再也睁不开眼睛。 而鹿斐儿在自救的过程之中,很快就射完了所有的短箭,她紧紧的靠着身后的大树,目光在所有身影当中来回,可就在这时,树上却突然落下一人,怕是下一秒就要将剑刺入她的脑中,她紧闭上了眼,想着这下若是躲不过,也求不要那么的痛。 可是一阵剑气吹过,随即听到一击刺耳之声,纪淮上前直接击落那人手中的剑,并且一击要了那人的性命,等到鹿斐儿睁眼的时候,树上那人已经在眼前倒下,而纪淮的身影已经一转又到了前方,激起了层层血花。 一具尸体,就这样被重重的扔到了枷挲面前。 枷挲见大势不妙,便急速下令撤退,虽然心中依旧怨气,但也不想丢了性命。 纪淮本想上前继续追赶,却见那群人已经奔赴到了前方,很快就没了踪影,而树旁的鹿斐儿此刻不自觉地瘫倒在地,在方才的斗争当中,腿疾便复发的更厉害了,此时已经再也站不住了。 迷迷糊糊之间,她只觉得自己被一人小心抱起,那人的身上带着血气,但是却十分的温暖。 纪淮借着朦胧的月色走在下山的路上,手中紧紧的拿着装满扶郎花根的背篓,当他终于踏入那一片熟悉的草原之上时,方才猛烈的锐气才逐渐变得平稳。 他清晰地看见不远处亮着灯火,有一位妇人焦急的身影在灯火前不停的踏步,左侧的帐檐下还站着一匹棕红色的烈马,只见它的目光深深的陷入了暮色当中,穿过了数里。 他带着鹿斐儿安然地回家了,她的娘亲见状泪流满面,却还是不停的朝自己说着回来就好的话,然而纪淮却感觉愧疚至极。 他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所以他默默的留下了一袋银钱,在瑟瑟的寒风中,在所有人都已经熟睡的夜里,在最寒冷的下半夜,他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这样牵着马离开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极高的山巅,看了眼辽阔的大草原,然后心下一定,眼神一紧,就再也没有回头。 他总觉得,自己与这里还会再见的。 雪落 自从阿苏?成为羌勒共主之后,那一座我小时候住的宫殿,已经改名叫了璃宫。 璃宫的宫墙被阿苏?下令多加修高了好几米,所以无论多高的人从宫外向内看去,都只能看得见高高的殿角,以及上面雕刻蜿蜒的雄鹰,除此之外,再也看不见其他。 宫门还是同以前一样,留有重兵看守,两座上古神兽的雕像屹然伫立在侧,只见它们张着血盆大口,目光如炬,气势逼人,往往在晚间可能还会吓到来往的过客。 我清楚的记得小时候我因为好奇,直直的指着那两个雕像,然后抬起头问阿爹。 “阿爹,到底为什么要在家门口放这两个怪兽啊,这两个怪兽如此可怖,害的其他小朋友都不敢来找我玩了。” 其实我幼时除了跟尧胥比较亲近之外,其他的小朋友见了我都躲得远远的,所以那时我便猜想是不是因为我家门口这两个怪物的雕像太过于凶猛了,所以别的小朋友才会怕我的。 可谁知阿爹却摇了摇头。 阿爹说这两只神兽是当年祖父特地派着名工匠和诸多修仙道长合力打造的,并且一直伫立在宫殿门外看守,虽然此神兽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的凶猛不善,但其在古书中记载它们都极为顺良忠诚,乐于为民造福。 至于当初祖父为什么要将此神兽造成此番怒目圆瞪的可怕模样,那是因为想要防止外敌入侵。毕竟有猛兽看守之地,外人都不敢强攻,因此也就更能起到保家护国之义。 那是我还是年少,所以只能懵懂的点点头。 当枷挲带领残兵返回的时候,宫门口的那两座神兽早已经被暮色包围,只见它们就这样在夜色和寒风里静默的伫立着,身上铺满了一层霜露,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那一双怒目,好像还反射出了一抹利光。 璃宫已经在这里坐落了几百年,它早就看惯了家国兴衰,秋来冬去,听够了草原上马蹄的嘈杂,也闻够了街边飘呼过来奶香。它见证着一代又一代的可汗即位又相继死去,好几次大规模的争斗都没能将它打垮,甚至如今的它已经被修筑的越来越繁华。 进了宫门,便能瞧见一座宏伟无比的殿宇,此时里面依旧歌舞升平,灯火通明。这里的每一处都有着羌勒独特风格的雕饰,来往的丫鬟身上的清铃发出脆耳的声响,只见她们头上的柔纱被晚风缓缓吹起,深邃的眉眼在朦胧之下十分的动人。 铠甲之声响彻了漆黑的天际,枷挲迈着匆忙的步子低头前行,他们一行人路过之处皆留下了一片血腥之味,那刀剑上的鲜红就这样滴落到理石地面,晕染了上面绚丽的花纹。 此时殿中高座上的阿苏?正一脸笑意,手举着酒杯,趣味的看着下方翩翩起舞的舞姬,只听乐声填满了整座大殿。粉光暖烛之下,好像外面的寒冷与这里毫不相干,而他身旁伺候的女子一身薄纱,眼神魅惑,芊芊玉手拾了一颗葡萄,缓缓往阿苏?口中送去。 阿苏?见状一把拉住了美人的手腕,言语轻蔑,就在他垂眸准备去咬那一颗葡萄时,只见一名士兵神色慌张的踏入殿门,然后跪身。 阿苏?见状,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眼神之间不满之意蔓延,随后他还是抬了抬手,只见顷刻之间,乐声骤停,满场的舞姬都有序的轻声退下,就连他身旁的那一位美人也识相的收回了手中的葡萄,静坐在了一旁。 “什么事?” 阿苏?的声音低沉,语气之中透露着一种无力。 而那士兵听了?王的声音之后,略微恐惧的将头埋的十分低,然后才紧张的言道。 “?王,枷挲大人回来了,说是……有要事需要禀告。” 阿苏?听言深吸了一口气,背仰在高座之上,轻轻的伸手揉了揉眼,然后轻声应了。 枷挲踏入殿内的时候,只觉得一身的寒气霎时间就退尽了,这殿内就如同春日一般暖,扑鼻的迷人香气在空中飘散着,容易让人就此沉迷。而当阿苏?看见枷挲身后几个重伤的官兵时,眉头皱的更紧了,据他所知,这几个官兵是枷挲身边最得力的几位将士,可竟然也会伤成这样。 所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突然有点好奇,在这羌勒,到底有谁人敢伤他们。 “枷挲参见?王殿下!扰了?王殿下雅致,还请殿下赎罪!只不过,臣深夜前来确实是有要事要报!” 枷挲跪地俯拜之际,阿苏?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琼浆,他细细的品了一口,只觉得今日的好像不够平常那般甜。 “不知是何人,能将枷挲大人身边最得力的几位将士,伤至如此啊。” 阿苏?说时,还轻抬了手,示意枷挲起身。 枷挲见状立刻起了身,理了理身上的褶皱,随后上前一步站稳。 此时殿内的灯火将他们身上的血迹照的更加鲜红,不知为什么,阿苏?倒很是喜欢这番鲜红的色彩,当他攻打四周的氏族小国之时,那成片成片的血河,竟就成了他心中最美的风景。 “?王殿下,您有所不知,前几日羌勒来了一位贼子,他不仅当街拦住了我等的去路,还言语侮辱了您的权威。属下本来心想此等小人一时根本不必惊动您,所以今日才领了我身边这几位得力的将士准备前去好生教训教训,让他明白明白我们羌勒的规矩,可是谁知这个贼人的武力竟然十分高强,甚至还一时之间就残杀了我身边的好几个兄弟。其实损失几位将士对于属下而言也并非什么大事,不该惊动殿下,但是此贼人十分奸猾,而且不从管教,他还当街出言侮辱?王殿下您,说您…说您…” 枷挲说到此处,故意止住了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阿苏?听言一时上了气头,他紧握着拳头压在了扶手之上,将口齿咬的极紧。 “那贼人说我什么?” 阿苏?一字一句都满含怒气,想来自他上位之后,整个羌勒就无一人敢对他不敬,可没想到现下竟然有这样一个不识抬举之人,胆敢当街对自己出言不逊! 枷挲默了半晌,可当他再次对上阿苏?那双凛冽的双眸时,还是被那股利气震慑,这才支支吾吾的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那贼子说…说您不值得百姓敬重,还说您嚣张跋扈,不配统领羌勒,更不配做羌勒正主!属下真的是替殿下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今日才会…” “你说什么!那贼子竟然如此大胆!” 还不等枷挲说完,阿苏?便带着怒气一跃而起,并且还顺手直直抬起了面前的桌案将其直接翻下,顿时只见桌上的葡萄琼浆撒了一地,金盘玉器也在与地面做了强烈的碰撞之后而轰然破碎,发出了十分刺耳的声响。 一旁的美人见状不自觉的往后蜷缩,一脸惊慌。 阿苏?最不喜欢听到的,便是有人说他不配做这西北正主,或是说他做的名不正言不顺,他只要一想起,脑海中就会浮现曾经他的那位亲哥哥阿穆肃在位时的画面。 自己从小就不受阿爹重视,阿爹总是将最好的一切都交给阿穆肃那个连蛇都不舍得杀的懦夫,就算自己拼了命的学习武功,但阿爹就是不会夸赞自己一句,反倒是那个什么都比不过自己的亲哥哥,不但每日被阿爹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甚至还坐上了羌勒可汗之位,所以他一直都是不满的,他至今都记得自己的阿爹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阿苏?,你并不适合做羌勒可汗,你哥哥虽然处处不及你,但是他遇事稳重,懂得大局,心中有天下子民,而你,却太过浮躁了些。你毕竟得了?王之位,所以此生也算得上是无忧了。” “可是阿爹,羌勒向来以武力为重,我这些年武力精长之快哥哥早已不能及。您相信我,我一定能够配得上可汗之位的,我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可谁知他的阿爹听罢只不过是垂眸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言。 “诶,孩子,你还是执念太深了些。” 所以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暗自决定了,总有一天,他一定会从阿穆肃手上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不论如何,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他一定会证明自己。 如今他终于得到了这一切,所以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诋毁自己的成果。 “?王殿下,依属下来看,此人绝不能放纵不理,不然他不仅会更加武逆不屈,还可能会败坏羌勒的民俗风气。这人目无尊卑出言不逊,并且竟然还敢挑战您的权威,所以如此大逆不道的贼子,我们一定要将他缉拿,定让他好好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羌勒的王法!” 枷挲的话推波助澜,正中阿苏?的心头。 只见他撑住扶手微微的喘着气,目光如同一只嗜血猛兽一般通红,他微微侧眼,看着那地下艳丽的血迹,嘴角竟然开始不自觉的勾勒出一抹笑意。 “枷挲,本王命你,即刻率领我的隼罗军,一定要将此人给我完完整整的缉拿回来!我定要让他尝尝,出言不逊所犯下的后果!” 阿苏?双拳一握,面部的肌肉恰似被屋外的一缕寒风给趁机侵蚀一般冷漠至极,眼神中犀利的如同短刀的剑锋,刺入者必定要承受难忍的蚀骨之痛。 枷挲毅然行了拜礼,眼眸中闪现了一丝快意。 “属下必定不负?王所托,尽快将贼人捉拿!” 枷挲退下了之后,大口的吸了殿外的寒风,他看着夜色无尽的黑暗,嗅着自己身上的那股血腥之味,紧紧的咬紧了牙关。 隼罗军是?王亲力培养出来的将士,其中任何一位在整个羌勒都能算得上是一顶一的杀手,从古至今只要有隼罗军出手,目标者就绝对不会有逃脱之机。他们行踪不定,男女莫辨,出手十分辛辣狠毒,除非是要事,不然?王绝对不会轻易的让他们行动。 足足是隼罗军这个名号,就足以让人闻风散胆,看来这下,那个招惹自己的贼子,是绝对无法逃脱了。 “哼,这次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抓到你,让你尝尝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枷挲说时脸上那股丑恶的笑意,就这样留在了暮色之中,并且被冷风混进了璃宫深处,混进了那片最脏乱的地底。 “什么?纪淮大哥已经走了?” 而等到太阳升起,羌勒那一片辽阔的草原之上,牧民的那一处处帐篷之中,突然传出了鹿斐儿的一声疑问。 只见她强忍住腿间的疼痛,慌乱的从床榻上起身,她抬头奋力放眼到了帐篷之外,发现昨日一直在那里休憩吃草的棕红马,此时确实已经不见了踪影。 心中突然就涌起了一阵失意,那种十分苦涩,十分难以化解的失意。 斐儿的娘亲见状,只能微微地叹息。 “昨日你腿疾复发昏迷不醒,是他将你一路抱回了家,而我见他身上染了血,便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却不愿意说,只是叫我们照看好你。之后我就一直在你的身边照顾着,将近天明的时候才睡着,我想他应该就是在那时走的吧。他没有同我们道别,只是留下了一袋银钱,就这样默默离去了。” 斐儿的娘亲说时,还想着昨日他们二人回来的场景。 那孩子身上满是血迹不说,而且脸色状态也极为不好,想必是跟什么难对付的人动了手,所以伤了元气。 “纪淮大哥竟然留了钱?那钱呢?纪淮大哥昨日拼命护住了我,我们是绝对不能收他的钱的!” 听到鹿斐儿提到钱的事,她娘的脸色突然变换,而鹿斐儿也立刻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娘,我问你钱呢?难不成你已经用了么!” 鹿斐儿神色慌张,情绪激动,而斐儿的娘亲见她这番模样也不好继续隐瞒下去,所以缓缓开口。 “斐儿,你也知道,你弟弟的药材已经没有了,而且近日他的病情貌似又加重了,所以娘也是没有办法,今早娘思前想后了许久,可是我见你弟弟身上水痘渐起,实在是心疼...这才没忍住...所以就...” 鹿斐儿看见自己的娘十分自责的模样,原本心中升起的怒气却也只是平静的停留了下来,她默默闭上眼,平复了一下自己心头的猛烈,然后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斐儿,你放心,等到了马上入了春,娘就把家里的牛羊卖了几头,然后把这些钱再还给你纪淮大哥,娘相信,一定还有机会再见的。” 一定,还会再见的。 此时赶路的纪淮寻了一处清澈的水源,他一跃下马,缓缓停下脚步,然后装了一些清水。 不知不觉,他仿佛看到有什么白絮一般的东西就这样从天而降,带到他抬头的时候,只见到漫无边际的白色,飘扬而下,有些清寒。 原来,已经下雪了。 隼罗 这雪看似突如其来,但其实早就已经在云层之上贮足了许久许久,所以当它就这样决定顺风而落时,那迎面而来的雪白很快就铺满了目光所能触及的一切生物。 当漫天的清寒触及到地面的时候,并没有很快的融化成水,反而是降透了有温度的花草泥土,然后才慢慢地渗入,直到下一片,再下一片降落的时候,才会逐渐堆积起来。 现下貌似比羌勒的下半夜还要冷了。 太阳正隐隐的躲在暗处,天空中也混沌无比,愁云纠缠着大片大片的冰雾久久不动,好像四周瞬间就寂静了,并且阴暗了下来,遥看远方,本来清晰的山林村落也已经陷入了一片苍白之中。 黑色铠甲的将士踏步雪地之上,穿梭在羌勒的街头巷尾之间,他们就好像一头头凶狠的猛兽在雪地当中捕食,那一身强烈的血气和冷峻的眼神好像能够穿透一切,直到发现自己的猎物才会有一丝收敛。 只见挨家挨户都门窗紧闭,辽阔的草原之上也早就已经没有了牛羊的踪影,不知他们到底是在躲避这场寒冷的初雪,还是在蜷缩着守护自己贪生的念头。 不晓是哪一户人家的哪一扇门缝之内,突然传来了一阵极为小声的轻语。 “这到底是什么人,犯了多大的错,才会惊动?王的隼罗军出动啊?” “依我看,肯定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招惹到了?王殿下,所以隼罗军才会如此大动干戈,气势汹汹满城搜刮。只要隼罗军一出手,那人肯定是难逃此劫了。” 殊不知,此时的黑衣人已然一个转身到了羌勒的城池旁,看守城门的士兵见状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并且理了理身上的官服,颔首行礼。 “近日是否见到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城么?” 只见说话之人一身黑衣,手持长剑,面带银色骷髅面具,眼睛当中散发出层层杀气,语气也十分低沉无情,叫人望而生畏。 看守城门的士兵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始镇定下来,随后恭敬的答道。 “禀大人,昨夜寅时好像确实有一行迹可疑的男子,属下瞧他不像是羌勒中人便特地留意了一下,只见他骑着一匹棕红马向南去了。” 话音刚落,隼罗军便一个纵身飞到了城墙之上,目光探视之处,只见白雪飘落,不见任何人影。 黑色身影迅速汇集,他们口中暗语着什么之后,便统一向南追去。 传闻羌勒?王手下的隼罗军能够日行千里,最是擅长残忍的刺杀之法和追踪之术,只要是被他们盯上的目标,几乎无一生还。一年之前,尧胥将军还在时,唯有其手上经过特殊训练的强兵恰能与他们打个平手,可是如今尧胥已死,整个羌勒之中,便再也无人可敌。 他们在羌勒人民的眼中,是比活虎莽兽还要恐怖的存在,记得上一次隼罗军出面的时候,就绞杀了老可汗手下的数万大军,并且辅佐?王一举登上了羌勒的宝座,从此以后这羌勒之地,便成了他?王的天下。 纪淮只觉得这皑皑大雪踏风而来,吹在脸上的时候十分的冰凉。 他已经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带的干粮也已经全部食完,此刻早就饥肠辘辘。可是这雪毫不停歇,四处又没有什么人家,除了挺着身子继续走,便没有其他的出路了。 这雪落的越来越大,渐渐的就覆盖了前路,在看不清其他的银白世界里,好像一切都变得更加宽广了。纪淮套上了随身携带的厚袄,跨步下了马背,牵紧了缰绳,一步一步陷入雪地之中,艰难的往前行进着,他的心中一直有一份信念,在驱使着他不要停下。 即使这寒风刺得双颊疼痛难忍,即使这雪阻碍了双眼寒人心骨,但他只要想到阿锦还在后梁等着自己回去,他便顿时充满了力气。 可是他却不知道远方而来的危机,可比这风雪还要难扛的多。 走了一段路程之后,他牵着的缰绳突然绷直,待他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的马已经疲惫不堪,它双眼微微眯着,马首耷拉下来,马蹄深深陷落在雪地里直直矗立,无法动弹。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确实已经行走了很远的路,但是马却一直没有进食,想来它腹中空空双眸失神,应该是真的已经走不动了,那便罢了,不如就这样原地休整,若是有幸在这雪地之中遇到什么野味,也还能补补血气。 纪淮想着,卸下了自己身后的背篓,直接落座在了冰滑的雪地之上,而身旁的那一匹棕红马此时也蜷了腿,俯身在雪中趴下。他缓缓将包裹中剩余的几件厚袄都取了出来,然后细细的为马儿披上,虽说此马顽强,但这样的严寒,自己也怕它实在受不住。 他紧紧的裹住了身上的厚袄,朝手心哈了一口气,随后默默的闭上双眼,想着就这样休憩一会儿,只留着耳朵注意就行,可谁知不过一会儿,他便听到了同雪落不一样的其他声响。 纪淮乍然睁眼,余光捕捉着四方的动静,虽然在视线里没有看到任何不同,但是他心中十分肯定,此时有一批人,正在缓缓的朝自己靠近,并且仅凭他感受到的气息便能得知,来者不善。 他默默的握住了身旁的长剑,十分小心的屏着气,等待着来者的现身和出击。 果然不出其所料,当那抹十分显眼的黑色身影在这片雪白当中穿梭的时候,纪淮肃然起身,长剑随即而出,刀光落在了寒雪之间。 他正睛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些黑色面具人,目光只被他们腰间那个“?”字腰牌锁了去,纪淮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原来又是那一伙来翻旧账的。 可是他十分清楚这一批黑衣人的身手,组合起来完全在自己的上乘,而且他们身绕煞气,应该是学习过什么邪派功法,根本不好对付,再加上自己此刻气血不足,神疲力竭,所以注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背篓中的扶郎花。 可是阿锦还在等自己回去。 想罢,纪淮的目光突然坚定,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寒气,只觉得直冲心底,目光凝聚的那一瞬间,全身的力量都汇到了紧握长剑的那一只手臂上。他通红的双眼注视着前方那一行黑影,渐渐的,嘴角却滋生出了一抹笑意。 那种当初在蒙氏的铁栅栏里选拔死士的感觉,好像在此刻又突然回来了。 前方的黑衣面具者在此间突地从袖中挥出一道长长的铁鞭,落至雪地中时,激起了一大片白雾,残雪飘飘洒洒之后,只听见传来漠然的一声。 “忤逆?王者,死。” 随后只见四周雪地里黑影渐起,雪花分扬之间,纪淮纵身跃起,握着长剑一阵翻转,顿时周身的雪花都笼罩在他的身旁,内力而起时,寒雪突然借着剑光之气猛然迸发,将本想一拥而上的黑衣人击退了好几步。 纪淮迅速的抵挡着每一处的进攻,当一只铁质长矛刺过来时,他俯身倾翻躲过,可随后却又被两只长剑夹击,他奋起以剑相抵,双腿悬空之际,迅速踢向又一来者的胸膛,就这样几番周转,他的力气就这样渐渐耗费殆尽。 他毫不留情的挥霍着手中唯一的武器,可就在此时,一道长鞭突然从眼前落下,就这样十分猛烈的正中他的腰际,并且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声响。纪淮只觉得自己的腰间好像有一物替他杠了一下,可随后还是被那铁鞭的力量重重卷倒在地。 只见,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因力刺激突然挣脱剑鞘,掉落纪淮的腰间,他这才想起来这把匕首是自己临走时,阿锦放在自己身上用来防身的。 纪淮紧紧握住之后,微微抬头,一个奋力将匕首飞入大雪之中,只见那匕首就这样深深刺进方才那位黑衣人的心脏,沾染了满满的热血。 纪淮努力起身,强抵着腰间的疼痛,当他再次冲上去与那批黑衣面具人纠缠时,就这样从天而降一对铁锤,他本想闪躲,但是不料被一人紧紧扯住臂膀,无法挣脱,因此那铁锤便狠狠的击在了他的背后,顿时之间,他只觉得后背烧的十分猛烈,好像随时要炸开一般难忍。 他的手撑在雪地之中,此刻站起已经有些颤颤巍巍,可是眼神中却依旧不失果敢。 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了阿锦的笑颜,那双灵动的眸子,以及微扬的唇角,他还记得离开前阿锦同自己说的那一句。 “不论你能不能寻到药,或者是能不能帮我打探到消息,都一定要保证自己平安。” 是啊,自己如今还不能死,若是自己就这样倒下了,那么就无法再见到阿锦,也无法再继续保护她了。 面前的这群黑衣人,不过都是那?王的走狗,而那位高高在上的?王,却利用阴谋诡计害死了阿锦的兄长尧胥,不仅如此,他还逼死了阿锦的父亲,自己坐上了羌勒正主之位,他纪淮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死在这样无耻之徒的脚下! 想罢,纪淮体内的力量突然猛升,他眼前那一片片白雪让他想到了年少站在铁栅栏里,看着那一位位满目血色的死士的场景,那个时候他就紧紧的握住了剑,然后毫不犹豫的挥剑而去。 这一次,纪淮仿佛突破囚牢一般肆意的往前奔去,他紧紧的盯着那一对对肮脏的双目,挥剑之快让人毫无挣脱之地,他奋力的将剑狠狠的刺入敌方的心口,剑起剑落之际,鲜血染红了大片的洁白,并且快速的渗入地底,凝结成冰。 尸体就这样倒下,将雪地压的不再平整,只要是被纪淮击中的黑衣人,几乎都是先倒下,然后才慢慢开始流血,可是这样的快意,终究只是一时的。 只见隼罗军很快调整了作战状态,找到了纪淮最容易忽视的角落,然后一剑而下,此时红了眼的纪淮只记得猛攻,而忽略了防守,因此那把冷剑就这样硬生生的刺入了他的背后。 纪淮一口热血喷涌而出,将面前冒着冷气的白雪,生生的浇熄了。 接踵而至的是又一刀的侵入,它刺中了纪淮腿部的筋骨,而纪淮反应过来之后一个俯身滑至那人的身后,然后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也算是为自己这一刀报仇雪恨了。 可是这一击之后,他就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了。 你若问,什么样的伤会令他感觉到最炙热的疼痛,那应该就是看着别人一遍又一遍抽打在自己的身上,铁鞭上沾染了自己淋漓的鲜血,但是自己却无法站起来的反抗的时候吧。 当纪淮躺在雪地上时,只觉得自己已经连再次拿起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刻雪花一瓣瓣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而他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自己身旁那一抹鲜艳的血红,除了洒了满地的鲜血,还有那从背篓之中倾洒而出的扶郎花。 他只觉得周身好像霎时间就更寒了,他默默闭上了双眼,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好像被一卷狂风席卷到了天空之中,身上的伤口发出激烈的痛感,他拼命咬紧牙关,在心底里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死。 他必须活着,他答应过阿锦,自己必须活着。 殊不知,此刻的风暴来的猛烈,不过顷刻之间就能将人绕至晕眩,风雪交加时产生了一处巨大的漩涡,直上云霄,灰蒙蒙的天际飘扬着世间的尘土,就连那些黑衣面具者都无法抵挡得住这卷狂风的侵袭。 相传这里百年了无人烟,就是因为容易突生异象,毕竟此地居于羌勒和后梁的交界之处,数百年前此地连年交战,地底埋葬着数以万计的尸骨冤魂,他们的哀怨惊动了天地,所以才会引发风暴和巨雪,就连最为凶猛的野物,也不敢在此地生存。 不知到底是天劫,还是天命。 总之,我好像听谁说过,每个人都是有命数的,算命先生之前就替我算过,说我有福星庇护,命格强硬,所以地府绝对不敢轻易收我。 一片苍茫之下,白雪皑皑之中,只见异物突动。 那熟悉的衣角展露在雪层之外,惨白的手臂之上满是血痕,它缓缓地抬起,扫下了面上一层厚厚的白雪,随后便见得一双深邃的眉眼。 纪淮尝试着张口,不料唇上覆盖着的寒雪就这样落入口中,预热而化,冰寒至极。 他虚弱的睁眼,发现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只能静默的看着头上的天空,当他看着那雪瓣缓缓飘落时才发现。 他还没有死。 他终是如自己所愿的那般,活了下来。 寒尸 经历风暴之后,四处的残雪上夹杂着从地底翻起的灰土,几句黑色的尸体就这样赫然暴露在苍穹之下,旁边还散落着几副骷髅面具,寒风吹过之间,只闻血气四溢,十分惨凄。 风雪已经停了,几里之外的桥路被阻断,来往的羌勒商人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回去,无奈之下才选择了走这条传闻被地底的邪灵诅咒过的荒路。 当他们牵着马匹踏入厚厚的干雪中时,心中不免惊骇,看着眼前的这幕雪白,总觉得比其他地方都要死气沉沉,再加上方才此地还起了一阵风暴,所以如今看起来更加阴森可怖。 还没有迈出几步,牵着的马匹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惊慌,商人们紧紧的盯着前方的路,心跳升到了嗓子眼。 “欸,你们看,那前面的雪地上,好像躺着几个人啊!” 此话一出,所有的商人不由得都相互挨近了些,好像这样贴近就能够增强一些无形的力量。 有几个大胆的被分派到前面去探路,他们手中紧紧的握着羌勒的弯刀,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当那黑色的影子在眼前慢慢清晰的时候,便能看见那尸体上一幅幅残缺的面容印刻着血迹,四散的面具镶嵌在雪里,死气弥漫。 “是...是隼罗军!” 准确来说,应该是隼罗军的尸体。 商人们在惊吓之中四处逃窜,也不知道为何他们会惧怕这几幅尸体,可能在他们的心中,不论是死的还是活的隼罗军,只要遇上了,就都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吧。 毕竟他们身上的那股戾气,太过凶狠。 但至于这批商人最后到底有没有在天黑之前赶回羌勒,谁都不会知道了。 此时的璃宫之内,弥漫着一丝阴暗的沉寂,幽明的烛灯将大殿上的花纹照耀出了一股诡异之感,嗅着空气当中弥漫的香气和血气,阿苏?猛地睁眼。 他看着殿下的卑躯恭敬的枷挲,还有那满眼失意战败而归的几位隼罗军,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王殿下,本来属下们已经找到那名贼子,并且将他拿下,可是却不料突然天生异象,狂风四起,一阵风暴袭来将属下们纳入其中实在无法脱身,可待到属下们醒来的时候,那贼子却已经不知所踪,属下们找了许久也没有见到他的踪影。只不过殿下放心,那人已经被我们伤的极深,再加上又历经了风暴,所以几乎不可能再有活下去的机会!” 说话的隼罗军明显因为风暴而受了内伤,尽管字字坚定,但是看得出来气力不足,那面具之下通红的双眼和费力的喘息,便足以证明其已经虚弱至极。 传闻数百年前,那不详之地也起了一场极大的风暴,当时尚有两军交战,可是结果却只有寥寥几位武力强盛之人活着走了出来,而其余的数百万大军,全都被那场风暴侵蚀,并且深深的埋藏在了地底。 这几位隼罗军能侥幸从风暴之中逃出,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经十分不易,所以要他们醒来后拖着残躯再去雪地中寻找那名贼子,又怎么可能轻易寻到呢。 说不定那人早就被风暴分尸,掩盖在了层层厚雪之中,没了呼吸。 而阿苏?听言,轻轻的挑动了眉头,眼神当中的那股凶气愈来愈深,只见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那枚玛瑙指戒,然后缓缓开口。 “所以你的意思是,就那么恰好的遇到了风暴,让那贼人就此不知所踪了?” 殿下的隼罗军见势立刻跪地,像是在反思认错一般深深的低着头。 “殿下,是属下们无能!只不过那风暴确实来得蹊跷,所以......” “本王一直都以为你们是最得力的将士,只要是交给你们去做的事情,本王只需要闭着眼睛等待最佳结果即可,可是这一次,你们竟然用突遇风暴这种堂皇的理由来应付本王!真的是令本王失望至极!你们可是我精心培育的隼罗军,就算真的遇到了风暴,那也应该能够顽强抵抗,直到完成本王交付的任务为止!可你们却如此轻易就被这区区风雪击败,那本王还要你们何用!总而言之,我不管那贼人到底是死是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次你们若是还这般办事不利的话,那可就别怪本王狠心了!” 阿苏?紧紧的捏着手上的琉璃指环,字字咬牙切齿,而殿下的隼罗军见状全都行礼谢罪。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枷挲却突然动了眼色,他瞧这店内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之后,才敢慢慢抬眸言道。 “?王殿下,属下突然回忆起之前与那贼子交手时,在他的身后有一位十分秀美的女子,属下清晰的记得,他当时将那女子拼命护住,眉眼情深,就此来看这二人的关系绝对不一般。所以殿下,不如我们先将那位女子找到,若是那贼人真的死了,我们也可将这女子留下,供您玩乐。若是那贼子没死,属下相信只要此女子在手,他一定不会弃这女子于不顾,到时候我们只需静静等待他自投罗网即可。” 枷挲说时,眼神当中暗藏着无尽的笑意。 他只要一想起来自己当日被那小贼侮辱,便心中不平,所以他起誓定要将那贼人缉拿,唯有让那人饱尝生死之痛,才可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而阿苏?听后,静静沉思了一番,当他用锐利的目光看向枷挲时,枷挲心中难免一阵汹涌。 “好,那便由你去寻那位女子,本王倒是要看看被那贼人看上的,会是多么靓丽的货色。” 此时殿内幽暗的灯光依旧摇摇晃晃,外面的大雪还没有停息,阿苏?轻抚着手上那象征着地位的指环,缓缓闭上了眼睛。 鹿斐儿近日总是觉得心中并不安宁,先是纪淮大哥就这样不辞而别让她有些不放心,后是这天气突变,连着好几日不断的下着大雪,将整个羌勒都陷进了一片暗色之中。 她呆呆的看着面前升起的炭火,用手撑着双颊。 经过几日的休息,腿上的旧疾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不过下地走路的时候还是能感受到一点轻微的刺痛,可是这点刺痛倒是没有什么,能让她一心惦记的,也就只有那个虽然满目冷峻,但是正气凌然的纪淮了。 就在她回忆着初见那一日,纪淮的那一副英姿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兵器之声,随后又是牛羊的阵阵惊叫。 她立刻坐起身子,撩起了一点帐帘看向外面,只见雪白之中一群士兵正气势汹汹的骑马奔来,而那位领头之人的面孔,自己却是无比熟悉。 不好!是?王的人! 她看见自己的母亲上前去阻拦,而那批官兵却一心想要硬闯,他们脸上冷酷至极,毫无情义,因此母亲就这样被他们狠狠的踢倒在地。 鹿斐儿见状立刻起身,拿起了桌上的弓弩掀帘而出,她快速奔至母亲面前将她缓缓扶起,然后正对着那一群蛮不讲理的士兵,高高地抬起了头。 “我告诉你们,纪淮大哥已经走了,你们是不可能抓到他的,我劝你们还是别追了,就算你们追到天涯海角,都是无用的!” 高马上的枷挲听言轻笑。 “姑娘,我们不是来找那位少侠的,我们这一次是来找你的,若你识相的话,就乖乖的跟我们走,这样也就不至于牵扯其他人。” 枷挲说到“其他人”三个字的时候,还故意看向了鹿斐儿的娘亲。 鹿斐儿一把将自己的娘亲护到身后,尽管她自己如今身体都不自觉地颤抖,但还是强装镇定,眼神坚韧,一副绝不服输的姿态。 可是当鹿斐儿的娘亲听说这些人是来抓自己女儿的时候,突然就抛开了内心的一切恐惧和思量,她狠狠的瞪着那位笑眼轻语的人,语气强硬。 “你们凭什么抓我女儿?就算你们是?王的人,但也不应该如此蛮横!你们这样强闯强掳的行为,可是要遭天谴的!” 其实斐儿的娘以前是最怕得罪这些士兵的,就算知道?王色欲熏天,并且经常强掳民女,但是自己除了在心底为那些苦命女子发叹之外,口上始终不敢多说一句。可是如今他们盯上的是自己幸幸苦苦养育的女儿,即使心中有那么一份畏惧,可是此刻她也不顾了。 “天谴?我劝你还是想好了再说话,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你的女儿了!” 枷挲说时,还拔出了手中的长剑,可是斐儿的娘亲并没有因此而有一丝一毫的退让。 “我告诉你们,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会让你们动我女儿分毫!” “娘!” 鹿斐儿见状,将自己的母亲紧紧拉住,生怕她会做出什么不当的举动,然而此时斐儿的爹和弟弟也顺着动静出了帐门,见到眼前这副情景,甚至差点就没有站稳。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今天你的女儿我必定要带走,你若不从,那可就别怪我了!” 话音刚落,便有几位士兵一拥而上将鹿斐儿拖住,而他的爹娘此刻也拼了命的上前揪扯,只留下他的弟弟因为受到了惊吓而在原地止不住的哭泣。 可是在这个世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永远都争斗不过有权有势的恶念,他们除了做那么一点无谓的挣扎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以当那一把长剑就这样刺入斐儿爹娘的身躯中时,好像天边仅存的一束光亮就这样突然黯淡了,随即只听见鹿斐儿的一声嘶吼,在这样的大雪之中,显得异常凄寒。 她爹娘的血,顺着雪上那一道道高低不平的痕迹,缓缓地流淌到了她自己的脚边。 她奋力的挣脱着身上的束缚,然后紧紧的握住那把父亲亲手给她做的弓弩。 鹿斐儿只觉得体内一股莫名的力量瞬间就燃烧了她的心,使她拼命往前一跃,然后一个转身,在手指扳动之时,一支短箭立刻飞出,重伤了一士兵的额头。 接二连三迅猛的出击,倒是令那些士兵不由得开始后退。 她就此轰然跪下,紧紧抱着地上爹娘冰冷的身躯,眼神当中溢满了无限的悲痛,好像自己的心扉就这样突然被什么撕裂开,令自己颤抖不止,泪流不息。 可就在这时,枷挲的声音越过了鹿斐儿的声声哽咽和抽泣。 “丫头,我劝你再好好想想,你到底是乖乖跟我们回去呢,还是看着这孩子,也同你的父母一样,惨死在你的眼前呢?” 鹿斐儿闻声抬头,只见自己的弟弟此时被枷挲紧紧的拽在身前,毫无反抗之机,她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热,恨不得就这样直接拼了命与枷挲同归于尽! 可是! 她的弟弟,她最疼爱的弟弟,她一心要护着的弟弟,不过才那般的小,他将来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而且自己已经失去了爹娘,不能再失去唯一的亲人了。 她狠狠的咬着下唇,直到咽喉当中侵入一道血腥之味时,她才缓缓抬头。那一双原本至真至纯的双眼,此刻已经变得血红,变得冷漠又无情。 鹿斐儿紧盯着枷挲的笑脸,然后口中缓缓道出。 “放了我弟弟......我跟你们走。” 她的声音席卷在了冷风之中,而枷挲听了霎时间露出了一副满意的表情,只见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孩子,身旁的士兵见状即刻上前将鹿斐儿牢牢擒住,拖至一旁。 “阿姐!” 小人儿的泪水落至雪地上,同那片血迹融合在了一起,激起了极小的涟漪。 鹿斐儿临走时,回了头,可是这一次回头,竟然就是永别了。 都说恶人的话,千万不要轻易的相信,因为他们总是会提出一些让你心动的条件,然后等到你乖乖上钩的时候,再亲手将这个条件,狠狠的击碎,绝对不会留情。 鹿斐儿亲眼看到那一个士兵的冷剑划过了弟弟的脖颈,随后,弟弟倒入了爹娘冰冷的怀抱当中,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感受了,她只知道每一片雪花,都如同锋利的刀片,一下又一下的割在自己的身上,直到自己失去意识。 这个世间本来就是不公的,当它没有眷顾你的时候,你只能靠自己坚强的意志活下去,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总有一天,它一定会眷顾你。 有时候邪恶的力量之所以强大,那是因为正义的人还没有站起来,你一定要坚信无论如何,黑夜都不可能永远笼罩大地,等到曙光微现的时候,正义的光明就会来临。 无论什么疼痛,屈辱,都不要被它击垮。 只有在风雪当中再次站起来的人,才能称之为强者,只有在历经劫难之后还能笑出来的人,才能够无坚不摧。 雪地当中的尸体逐渐僵硬,那透红的鲜血也渐渐被这寒风冻结,大雪见证了这可悲的一切,可是它不绝对会让这份可悲,保留到下次花开之季。 安然 纪淮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在雪地之中昏迷了多久,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血是热的。 他本来已经丧失了生的希望,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毕竟打斗之时身上被那群黑色士兵伤了多处,再加上风暴席卷之中,自己全身都如爆裂一般的疼痛,热血流淌过肌肤的每一处,都在缓缓地消耗着自己的生命。 所以伤成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活下来呢? 但即使是活下来了,如果就继续躺在这冰凉的雪被之中,也是喘不了几口气就会死的。 他缓缓睁眼,发现大雪还是没有停息,天边的亮光已经渐渐褪去,四下应该是要黑了。他此刻只能微微的动动手指,强烈的感受着身上的每一处重创和落雪的冰冷,这样看来,自己就好像一个只能静静等待死亡的囚徒。 那群黑衣士兵去了哪里,他并不知道,他也没有那个心思去知道,他只能坚硬的挺着自己仅存的几口气,撑着自己虚弱无比的身体,缓缓地眨眼。 既然自己还没有死,那就绝对不能轻易丧失信念。 他牢牢地盯着大雪落下的地方,那片渐渐暗下去的天空,好像阿锦的面容此刻在天际静静的浮现了出来,只见她面带笑意,然后缓缓朝着自己伸出了手。 即使自己的力气将要消失殆尽,即使自己的眼皮开始慢慢下落,但是他还是用坚定的意志努力的抵抗着。他想着当年自己被刘氏暗兵日夜追杀时都不曾丧命,所以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要拼尽全力支撑下去。 但其实他的心底,真的觉得很冷很冷,很痛很痛。 那些?王派来刺杀他的黑衣面具人出手极其凶狠,若不是他自幼习武体力强健,想必只是那一鞭子就足以要了他的命,那一处处炙热的伤口此时正如同野兽一般,在他的身上疯狂地撕咬,毫不停歇。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流血,那也是自己在这冰冻之中能感受到的唯一温度。 终于,天渐渐的全黑了,他只觉得雪好像小了一些,也不再那么刺人了,可是他却已经连呼吸都变得越来越困难,每一口寒气吸入体内,都要缓上许久许久。 好像,自己真的就要撑不住了。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就这样在这片睡着又醒来的雪地之中,再次沉迷。 当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这片无尽的黑夜时,大雪已经完全的停止了,只闻火光之处铁马的声音十分清脆,好似有一批将士正踏雪而来。 为首的人身着后梁大军的征战铠甲,手持银剑,目光清冷,好像对此地并不熟悉,所以随时都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 而此时前方探路的士兵却突然掉头回辄,然后大步到了首领身前,跪地行礼。 “禀魏将军,前方便是后梁与羌勒的交界之处,传闻此地怨气极深,诡异至极,常有不明天灾,我们...还要继续追么?” 高马上的魏询听言,微微的抬眸,眼神中的一丝戾气散到了那片黑暗之中,只见他直了直身子,攥着马绳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那方家逆贼之前与袁家十分交好,而且手上还惨死过不少人命,更何况当年我父亲的死,他们也绝对脱不了干系。所以无论那逆贼逃到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悬崖峭壁,我魏询也一定要把他抓到,让他们同袁丞相一样,为之所行付出代价!” 火把的光将魏询的脸照的炙热,他说时的眼神无比坚毅,仿佛心头还有一团熊熊的烈火,一直在身体里猛烈地燃烧着,就算再冷,也不会轻易浇熄。 他们本来已经将方家贼子全部缉拿,但是却不料归去途中,被那方家老爷使了迷药,那迷药效果极强,只叫人顿时四肢无力,所以才让他有了逃脱之机。 魏询立刻带领几名强兵奋力追赶,可是至此天色渐暗,那贼子利用天色地形再次逃脱出了他们的视野,只知道是朝前方雪地之中奔去。 “我不管前方的什么怨气诡异,你们若是害怕,那便只管停下,只是从此以后,停下的人就再也别跟着我出来拼命了。” 魏询说罢,便拉紧了手中的缰绳,驾着马朝前方那片未知的雪地行去。而剩下的士兵听了魏询的话之后,也都不再退缩,鼓起胆子举着火把,紧紧跟了上去。 那方家老爷倒也还算机敏,只见他将自己全身裹在满地的厚雪之中,紧紧的屏住气。还好他穿的较为厚实,所以一时之间倒也还能抵挡得住这份严寒。可是只要是心虚的气息,魏询都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 当魏询一剑刺入那看着就不平整的雪地时,方老爷心下一惊,他看着那剑锋就这样落在自己的侧方,锋利至极。 随后魏询一跃下了高马,一脚将那片雪踢至天际,洋洋洒洒之间,一个俯身便揪住了方老爷的衣领,将他直直拽起,只见此刻那方老爷满脸冻得通红,发间全部夹着雪,一副颓废的模样。 “方老爷,您说这是何必呢?还不如留点力气,好让自己在牢狱之中能够活得久些。” 魏询说时,嘴角微微上扬,几个士兵立刻上前用铁链将方老爷牢牢绑住,然后押上了马。 可就在魏询准备跨马离去的时候,他突然借着火把的光亮,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雪地里,好像有一丝异样,他本来心想可能是什么冻死的野物,可是随即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才看清了雪地之中的衣物一角。 并非猎物,可能,是个人。 他立刻大步奔至那处,俯身蹲下之际,他伸手轻轻的拂去了那人身上一层薄薄的白雪。 入目,竟然是一副熟悉的面孔。 “纪淮?” 魏询下意识地探了鼻息,尽管他全身冰冷僵硬,但是还能感受到那么一丝微弱的气息,他立刻将纪淮从雪地之中救起,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架上了自己的高马。 迷迷糊糊之间,纪淮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颠簸,身上的伤口也被强烈的撕扯着,但是他能清楚的感受到,现在,终于没有那么冷了。 然而此时的京昭城里并没有下雪,街上依旧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公子小姐穿着锦服厚袄,站在桥头谈诗作画。酒家的屋子里冒着热气,宜春楼内也传来不绝的琴弦歌舞之声,好像无论什么季节,京昭城内都是这样一副和平安稳,富丽繁荣的景象。 我将自己捂得十分严实,然后同楚誉牵着手走在街上,看着夜间热闹的景色,不自觉地心情也舒畅了很多。 只不过由于我伤势刚好,再加上又怀有身孕,所以没一会儿楚誉就同我坐着轿子回去了,还好楚誉给我买了许多我爱吃的糕点果子,所以也不会觉得回去得早有多失落。 其实好几日前我就能下床了,只不过成天呆在府上都快把我闷坏了,所以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楚誉才答应今晚带我上街走一走的。 这几日好像格外的安宁,羡予在书塾再也没有闹出过什么事来,南双和隐青成亲之后也过得十分和美,而楚誉也就一直在府上陪我修养,很少有什么公务,并且就连前几日经常扰我的梦魇,好像也不再出现了。 我每日都十分清闲舒适,除了吃就是睡,顶多在院子里逛一逛,然后拿着弯刀假意武一武,可惜楚誉不让我有太大动作,所以大部分时间我还是就这样在屋内呆呆地坐着。 可除了这些之外,我心中还是一直担心着纪淮。 我不知他此去是否顺利,到了羌勒会不会遭遇什么其他的事情,更不知道羌勒现下是不是特别冷,我给他带的那几件袄子到底够不够,有时候南双见了我这副皱着眉忧虑的模样,便会轻声劝我。 “王妃,您就放心吧,纪淮的武功那么厉害,一定会没事儿的,也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凡事我们都应该往好处想不是么。” 听了南双的话,我点了点头,想着我确实不该胡乱担忧,纪淮那么厉害,所以不可能有事的,我只需要等着他安然回来便好。 而近日宫中最大的事,应该就是西北使臣来访了,只不过他们仅仅参与了几次宫内宴席,并没有逗留多久便离开了。 但就是因此事,导致现下整个后梁子民都在传西北与后梁重新交好,而我和楚誉去西北一事也被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果真如隐青所说,话本都出了,我还偷偷买来看了几册,发现那些写书的人可真的是会胡编乱造,将我描述的比那天上的神仙还要厉害几分。 除此之外,西北使者归去之前,还交予了楚誉一封书信,回来拆开之时,我发现是夏兖各槡的字迹。 信上说,他与刘奚宁已经行了成婚之礼,也多亏我的言语,才让他明白了要学会珍惜眼前人,我与楚誉知晓了此事都十分的欣慰。信上还说如今夏氏和蒙氏关系极为密切,在蒙姑姑的带领下,蒙氏开始文武兼修,并且他们二族还合力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狩猎会,刘氏也参与了其中。反正如今的西北已经民心安定,和睦如初了。 除此之外,夏兖各槡还在信中提到了夏亦瑶。他说夏统领已经辞去职位,开始跟着民间的一位医者学习医术,整日都在山林之中采药,有一次碰巧遇见,夏兖各槡见她一身粗布衣衫,手中再无刀剑,面目清秀,一时之间差点就没有认出来。 她如今已经改名夏清,还同她的师傅开了一家医馆,脸上也多了笑意。 读到此处,我还不禁弯起了嘴角。 “看来他们如今都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成为了自己最想成为的人。” 我说时,楚誉轻轻地将我搂在他的怀里,眉目之间尽是柔情。 “人世间的美好,应该也不过如此。就像如今你在我身边,已然就是最大的满足。” 楚誉说话一直都是这样文邹邹的,其实我说实话有时候我真的都听不大懂,所以就只能配合着傻笑,而他见我傻笑,就会用手轻轻的敲我的额头。 虽说楚誉近日推掉了很多繁重的公务,只为了在府上陪我,不过他也不是整日都像我一样无所事事,除了每日的早朝之外,他还是经常会去书房看书作画。 我听隐青说,如今楚泓已经因为之前的事而被罢黜,所以东宫的太子之位尚且空缺,朝中的文武大官全都向陛下举荐楚誉为太子,而陛下貌似有要立楚誉为太子的意愿。 南双听言还同我说,若是楚誉真的当上了太子,那我们就会搬去东宫,她说东宫比誉王府还要大上几倍,里面全是精雕玉饰,无比华贵。不仅如此,我还会成为太子妃,而且很多年之后,我还可能会成为皇后,只要是想想,那都是至上的荣耀和地位。 但我对什么东宫,对什么太子妃并不是很感兴趣,至于楚誉感不感兴趣,我也没有过问,不过不论他是谁,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他都是我的夫君。 现下,我只希望我们一家人可以安好,然后能够幸福快乐的过着日子,陪伴在彼此的身边,那就足够了,我不会奢求太多。 我就这样静静的坐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天色,手中捧着南双刚刚端进来的银耳羹,鼻尖嗅着清新的香气,想着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下雪呢? “王妃娘娘,后梁的雪季都来得比较晚,去年甚至过了春节才落了一点点的小雪,甚至还没过一夜,就被第二日的冬阳给晒干了。” 南双说时,手中还在忙不停歇的替我绣着小儿的肚兜,实在是怪我针线活实在太差,南双怕我做的给孩子穿上会难受,所以才会一手帮我准备。 “要是在羌勒的话,现下应该已经落大雪了。南双你不知道,虽然羌勒下雪的时候天气十分的寒,但是真的特别特别的美。” 我说着,脑海中还边回忆着以前跟尧胥在雪地中奔跑的场景。 只是不知道,我之前梦中的那些场景究竟是真是假,纪淮又有没有帮我打听到阿爹和尧胥的下落。可是一想到这些,我心中就突然开始揪扯,我只好小心翼翼的端起银耳羹,缓缓喝了一口后希望能静静心。 然而此刻屋外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又乱了我的心绪。 来通报的小厮同我说,纪淮回来了。 只不过他原话说的是,魏将军将纪淮送回了府上,但是纪淮大人满身伤痕,已经奄奄一息。 我只知道我立刻就放下了手中的碗,然后大步出了门,南双竭力的搀扶着我,可是我却依旧觉得四肢酸软。 纪淮回来了,可是他没有如我所愿的那般,安然地回来。 重生 纪淮受伤了,伤的十分严重。 他紧紧地闭着眼睛,抿着透血的嘴唇,面目苍白的如同冰窖中久储的干尸一般。 不仅如此,我还见他脱下的厚袄之上满是血迹,身上也无一完好之处,白色的睡衫之下还能隐隐约约的瞧见那些鞭笞的伤口,和刀剑的血眼,看的我心中如冰石一般骤寒。 “我遇见他时,他就已经受了重伤倒在雪地之中,待我火速赶到营帐之内后,便寻来了军医替他诊治,如今全身的伤口皆已经上药处理过了。军医还说了,虽然纪淮重伤无数,但还好每一处都并非要害,再加上他自己内力雄厚,所以才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只不过接下来的时日,还是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魏询说时,我只是静静的坐在床边听着,不知为什么,看着纪淮这副模样我便全身酸软无力,甚至就连说话出声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我在府上也找了一位大夫来替纪淮查看伤势,只听他言道,纪淮如今吊着一口气,所以身体极其虚弱,若是能够抵过此关,身体逐渐恢复那也就还好,但若是一直这样昏迷不醒,那可能就再也无法再睁眼了。 而我听了也只不过是微微的点了头,然后便让南双跟着大夫去抓药了。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缓缓坐在床边,然后紧紧的握住纪淮冰冷的手。 我觉得我的全身都热了起来,就连双眼也看着纪淮渐渐模糊,好像莫名的就被蒙上了一层水雾,在那种炙热和滚烫之中,还夹杂着一丝酸涩。 此刻我心里十分难缠和煎熬,我不知道纪淮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将他伤至如此,但我只希望他能够赶快醒来,然后亲口告诉我这一切。 等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一定要将那伤害纪淮的人,一个不落的全部剿灭! “我是在后梁与羌勒交界处的那片雪地上发现他的,我瞧他身上那些被鞭笞的伤,十分不同寻常,倒像是铁鞭留下的,可是据我所知后梁境内,从未有人使用过那等残酷的武器,所以我猜测,有可能是某些羌勒毛贼所为。你不用担心,此事,我也会尽力查探。” 我侧头看了一眼魏询,然后微微俯身向他表示谢意,而他见我这副悲痛的模样,也只能无奈的叹息。 魏询一口茶都没有喝,随后便以军务繁忙为由,就这样匆匆离去了。 而他离去之后,我就吩咐所有的人都退下,然后在屋内点燃了暖炉,关紧了门窗,就这样默默的坐在纪淮的身边,咬着牙,流了眼泪。 其实我方才一直在忍,就差那么一点点,我眼中的泪水便要在众人面前,不争气的夺眶而出了。 此刻我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我的脑中也不停的在发热,我安静的感受着纪淮十分微弱的呼吸,然后才缓缓伸手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劝服自己舒展了眉头。 毕竟,我不希望他醒来看到的我,是这副模样的。 在我的心中,纪淮早就已经成为了不可替代的存在,虽说我与他不过相识数月,但是他屡次救我性命于危难之中,若不是因为他,或许我穆黎书早就已经被挫骨扬灰。 可是这样好的纪淮,却一直在为我受伤。我总是说要让他活得开心,要将最好的都给他,可是我非但没有做到,还总是麻烦他,甚至将他害成如今这副模样。 说到底,都是我没用,是我实力还不够强大,所以总是成为他的拖油瓶,让他替我陷入危险的境地。若是这一次他没有醒来,那么我穆黎书,应该也不会再安心地活下去了。 我伸手轻轻的抚着他的脸,只要一想到他在雪地之中,流了那么多的血,我的心就无比刺痛。 “纪淮...你一定要好好的醒过来...如果你不醒来...那我就去找你...我答应你...这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个人...” 我忍住了泪水,但却没有忍住哽咽。 我依旧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希望能够让他感觉到一丝温暖,也让他知道还有人一直在等他,牵挂着他,所以他一定要挺过来。 然而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手心之中有一阵微微的触动。 我心中一怔,看着纪淮冰冷的双手此刻好像已经有了反应,并且正在缓缓地颤动着,就那样一下又一下,十分轻的触着我的手心。 我心底那份希望愈来愈强烈,在满目的担忧渐渐褪去的那一刻,那份期望在心中不断滋生。 我轻声的唤他的名字,只见他的眼珠在眼皮之下缓缓移动,额间也开始捂出了一些虚汗。见状我立刻拿起一旁的帕子,替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而他应该也是感受到了什么,竟然反手将我的手握紧了。 我猜,他应该是感受到了身上的疼痛。 就在下一秒,我看见纪淮缓缓地睁眼,那双眸中印出了数根血丝,气息也变得更明显了。 此刻屋内好像瞬间就热了起来,那暖色的烛光照在纪淮的眼睛里,倒是为他面颊的苍白增添了一丝气色,我心中顿时欣喜,就这样不自觉地拥了上去。 我紧紧地拥着他,恰似只要稍微松一些,他可能就又要沉睡一般。 然而刚醒过来的纪淮,见自己突然被阿锦如此紧的拥住,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自己身体上的那份疼痛,只觉得心中波动不止。 他有些愣住了,想着自己难不成还是在梦里么?可是随即一滴冰凉的泪水,落在了他的脖颈之上,让他体会到了这一刻的所有真实。 “纪淮,你终于醒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心中激动万分,可惜庆幸的眼泪好像比悲痛之时的还要难以控制。 然而等我缓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这番激动的拥着他,万一压到他的伤口就麻烦了,反应过来之后我快速的起身,然后紧张的瞧着他的身体。 “没事吧?我有没有弄疼你?你现在可感觉身体有没有什么地方不适?对了,我还是去给你叫大夫吧......” 可就在我准备起身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手拉住,我转头之际,只看见纪淮十分柔和的双眸。 他轻轻的忍痛抬手,然后替我拭了脸上的泪。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并没有什么力气,所以我一把反握住,然后紧紧的攥在手里,见他的手还是那么的冷,便向他冰冷的双手哈了哈热气。 “你现在身子十分虚弱,还是不要乱动了,南双去替你熬药了,等会儿你把药喝了,就会好很多的。” 我微微的笑着,最终还是决定在他的身边留下来,就这样继续陪着他。 纪淮此时只觉得自己体内的内力已经比之前恢复了不少,虽说伤口之处还是疼痛万分,但是自己的思绪已经逐渐变得清晰了,他微微开口,应该是想要尝试能不能说出话,而我只听他十分小声的道了一句。 “不必...担忧。” 听言,我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下。 不久南双便端着熬好的药进了屋子,她见纪淮醒了也是同我一样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南双还说就知道纪淮吉人自有天相,这次是绝对不会有事的,而且纪淮既然这么快就醒了,那将来也会极快的恢复的。 喂好了药后,我便问南双楚誉何时归来,她却说楚誉刚从宫中传了消息回来,陛下留他在宫内有要事相商,所以今日怕是不能早归了,让我早些歇着。见我点了头后,南双便识相的关门而出。 我仔仔细细的替纪淮掖好了被子,想着今日让他早些休息,可是纪淮却好像并无此意。 他问了我他的厚袄在何处,我便替他拿了来,只见他十分不易的将手伸入内部,然后掏了半晌,终于掏出来了一件我十分熟悉的物品。 虽然花瓣已经因为严寒而凋谢,但是我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来,是我羌勒的扶郎花。 我缓缓从纪淮手中接过,默默注视着,鼻尖却突然酸涩起来,因为只是看着扶郎花的花蕊,我就能想起我常去的那一座山巅,那里的扶郎花开的十分娇艳,芬芳至极。 “所以你如此奋不顾身,拼尽全力要去羌勒寻的,就是扶郎?” 我轻声发问,只见纪淮缓缓点了头。 我能嗅到这扶郎花上,还有纪淮身上那股鲜血的味道,而他重伤至此,竟然还能够将这几朵扶郎花携身带回,可见,他在那场大雪之中,是有多么的拼命。 我心中实在揪扯,只要一想到他全身是伤,还在冰雪之中流了那么多的血,我就会不自觉的燃起一股怒气。 此刻我看着纪淮,语气十分坚毅。 “所以纪淮,到底是什么人,将你伤成这样?” 我想着纪淮的武力十分强劲,并非常人所及,能将纪淮伤至如此的,对手也一定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而且据魏询所说,那铁鞭并非后梁之人所用,倒像是羌勒的武器,可是纪淮去羌勒不过几日,又能与和人结下梁子呢? 然而,许久之后,我才听纪淮开了口,他说时的声音十分虚弱暗哑,但是语气之中,却藏着一种不知名的情绪,眼神里,也有一丝我没有捕捉到的迟疑。 纪淮想的是,她早晚要知道,也必须要知道了。 “?王。” 纪淮缓缓说出口的两个字,就这样直直的击中了我的心房,像是一支带火的长箭,在我的心底轰然炸开,燃烧了我体内的每一处。 “阿苏??” 我想,应该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个名字了。 阿苏?是我的亲叔叔,是阿爹的亲弟弟。自从我记事起,就知道他除了外表冷酷严肃了一些,对待政务公事还是十分认真的。而且阿苏?的武力也十分厉害,阿爹常常要我和尧胥同他请教。就连我嫁到后梁,都是他一路亲自护送。 可是为什么,阿苏?要对纪淮下如此重的狠手呢? 或许是我不知道,或许,是我早就忘记了。 “阿锦,你同我说你经常做的那个梦,其实并不是什么梦魇。” 纪淮说的时候,有些不忍的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我不知道为什么纪淮又会在此时,突然从方才的阿苏?,说到我的经常做的那个梦,但是我见他看我的眼神,好像透露着一种悲戚,和一股深深的怜意。 “不是梦魇?那难不成...纪淮你去羌勒的时候,真的帮我打听到了阿爹和尧胥的下落?” 我不知道此话我说出口时,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好像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期待,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忧心和害怕,那种不知名的害怕逐步的滋长,慢慢就变得肆意起来。 纪淮说不是梦魇,那难不成,竟是事实么? 我本来不敢去想的,但是纪淮的话,和我脑中的记忆就这样完美的重叠,那些我不知何时丢弃的回忆就这样突然在我脑海中乍现,一幕又一幕清晰无比,让我无法否认。 纪淮将他在羌勒的所见所闻,都顶着虚弱的力气,然后一五一十,毫不隐瞒地全部告诉了我,然而我却如同一座冰石一般,在原地根本无法动弹,只能感受着从最深处散发而来的涩涩寒意,给我带来致命的敲击。 我应该是睡了,因为我又做了那个梦。 但是这一次,我想起了所有的一切,之前那些凌乱的碎片拼拼凑凑,形成了无比完整的记忆。 我想起来了,阿爹和尧胥确实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而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亲眼看见尧胥就这样含着血倒在我的身前,看见碧梧为了救我被阿苏?一剑刺穿了心脏,看见阿爹就那样倒在床上没有了呼吸,还看见了我站在羌勒最高的那一出山崖之上,然后抹干了眼泪,向下纵身一跃。 其实我心心念念的羌勒,一心期盼的重逢,早就已经被阿苏?全部击碎了。 霎时间,就连阿锦这个名字,都被增添上了一种无尽的怨气和苦凄。 我竟然能够将这些事,将这么多的恩怨,如此彻底的忘记,而且还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潇洒自在了如此之久。 不知不觉中,我的全身都被一股寒意包裹,无尽的愁绪吞噬着我,将我越拖越深,仿佛是想要将我拽入永恒的深渊当中,让我万劫不复。 那个双眼无情,手握弯刀的阿锦,此刻又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她将头发束的很高,脸颊也十分的消瘦,身上的那一股冷峻之气,恰似刚从地狱之中苏醒一般。我看见她就这样缓缓地朝我走近,然后冷漠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 “好久不见。” 说罢,她便再次踏步,直到完全的融入我的身体之中。 好久不见, 再见即是重生。 一己 后梁的皇宫之中一直都是肃静清幽的,来来往往的宫女侍卫步子都极其小心,一丝不苟的模样,更加为这高高的宫墙内增添了几分严谨。 然而当那朝间的阳光落在龙腾之上时,倒是散发出一种至上的光芒。 众所周知,陛下十分喜爱花草,因此特地派人在御花园之中栽种了好些,除了一些普通的梅菊之外,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倒是开的十分艳丽夺目。 虽说现下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深冬,大部分的花草都近乎凋零,不过还是有那么几株喜冬的物植,在这瑟瑟的寒风之中,在那雕美的瓷瓶之中绽放着,让人见了不由得欢愉几分。 而本来退了朝就准备回府的楚誉,却只因为在这花卉旁驻足了一小会儿,便被父王身边的王公公叫停了步子。 “誉王殿下请留步,陛下说今日得了闲,想邀您留在宫中共赴家宴。” 王公公是父王身边的老人了,无论说话做事向来矩周规值,思虑周全。 楚誉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王公公便对自己喜爱有加,尽管后来母妃去世了,但王公公依旧待自己如初。 其实说到家宴二字,楚誉还是觉得无比陌生。 自从他被封了誉王,赐了府邸之后,好像就再也没有同父王一起进过膳,虽说每年宫中都会举行大型宴会等,但是父子二人都是以君臣之名远远相隔,毫无交谈机会。 但是家宴不一样,家宴是完完全全的父子之义,没有君臣之分。 其实听王公公的话,父王并没有想要强求的意思,但是楚誉思虑了一番之后还是觉得,为人之子,应尽的礼数孝道最好还是不能少。 “誉王殿下放心,陛下所说今日的家宴,并无其他旁人。” 王公公见楚誉半晌没有答话,这才微微踮起脚,倚在楚誉的耳边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而楚誉听了便知道王公公所指的旁人,就是皇后娘娘。 楚誉嘴角微扬,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他知道王公公是担心自己顾虑太多,才会对自己做此解释。 随后他便转过身向着王公公拱手行礼,而王公公见状也俯身回礼。 只听楚誉轻声言道。 “那就劳烦王公公带路了。” 楚誉说罢,还特地让隐青派人回府传消息,说自己在宫中得陛下召见,所以今日可能要晚些才回去了。 他其实就是怕黎书不知道,然后傻傻的在家中等着自己,见自己一直不归,便会发小脾气。她的小脾气可是不一般,要么就偷溜着出去喝酒,要么就在院子里耍鞭子,甚至一个不小心还会伤到自己。 都说有了身孕的人性情多变,现在看来,古语还是有些道理的。 楚誉进到内殿时,发现父王早就已经在桌案前端坐等候,他刚想行礼,但是却见父王挥了手,只叫自己上前坐下。 硕大的内殿之中,仅有他们父子二人,上菜和服侍的宫女都被王公公唤了出去,等到殿门一关,唯有几缕光从窗纱处透进来,此时桌上美食的香气瞬间被锁住,整个殿内也都显得更加静谧了。 楚誉还是一身朝服,脚下穿着高靴,脸上也是一副朝堂之上端正严肃的表情。好像从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忘了同自己的父亲相对,该是什么样的状态了。 “誉儿,来。这酒可是西北使臣带来的特色酒,味道十分鲜美,你尝尝。” 一声誉儿,倒是让楚誉的心底瞬间慌乱。 他记得早年母妃还在的时候,父王便是这样唤自己的,那时候自己总是围着父王身边转,父子二人之间没有一丝嫌隙。可是时隔多年,当他再次听到誉儿二字从父王口中叫出的时候,他竟然都觉得陌生的令自己不知该如何应对。 楚誉只见面前的酒杯,就这样被自己那位,已经有些陌生的父王亲自斟满,心下顿时还是有些许无措。而皇帝此时却面带笑意,完全不同于朝堂之上的那样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楚誉镇定了一番后,伸手默默接过了酒杯,细细的品了一口,只觉得确实鲜美。 “你我父子这么多年,竟然从来都没有如此面对面一起用过膳,想来,也是我于你的亏欠。” 皇帝说罢,先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随后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大大的饮了一口。 楚誉听言微微蹙眉,整个人仿佛瞬间冻结一般,他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的那些日子,那些在皇后宫里生活的,冰冷的日子。 “父王,您的身体要紧,所以这酒还是少饮些。” 楚誉说时,将一旁的茶水递到了皇帝的面前。 他知道这西北的酒性子还是比较烈的,身子骨差的人要是饮多了,便容易身体不适,而自己常听太医说父王如今身体大不如前,又有一身的病症,所以这酒最好还是不能多饮。 皇帝听言抬眸就这样看着楚誉,微微的点了点头。 楚誉此刻不仅感受到了来自父王温和的目光,也听到了他轻声低语道。 “誉儿,昨天夜间的时候,我梦到了你的母妃。” 皇帝说时,眼神当中印刻了一丝清晰的留恋,他在话里并没有自称朕,而是就同平常人一样,自在的与儿子进行交谈。 然而楚誉依旧只是静静的听着,即使心中有些波澜,但是他仍然止于表面,任何情绪都不曾在他的脸上凸显。 “我知道自从你母妃去世之后,你在皇后宫中便过的十分不易,而且我也未能对你尽到父亲之责,导致你从小就受人冷眼指点,艰难度日。可是这么多年来,你却从未同我抱怨过一句,不仅如此,你还文武双全,对我后梁忠心志诚,屡立大功,所以昨夜在梦中见到你母妃之时,我都有些无颜而对。霎时间我才发觉,原来这么些年,我对你实在是太过亏欠。” 皇帝说时,眼眶微红,握住酒杯的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父王每日操劳国事,日理万机,并非是不关心儿臣,所以也就并没有什么亏欠。” 楚誉开口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心中已经并不像之前那般有所介怀了,他承认自己之前确实有过那么一丝不满,可是在经过岁月的沉淀之后,他早就已经教会自己慢慢释怀了。 每个人做每件事情都是有理由的,我们不能以我们所认为的事实,去对别人作任何的评判。 他从来就没有怪过自己的父王,因为他的父亲同别人的本来就不一样,作为一国之君,他又怎能样样都顾及的全面呢?而自己作为皇室子弟,就更不应该一心只想着,如何同其他皇子争宠,而是要思虑家国天下。 “其实当年你母妃走的时候,我十分的痛心,可是我想着你年纪尚小,在宫中又没有什么可以帮扶的人,所以才将你送去皇后宫中。这皇后虽说脾气秉性差了一些,但是心肠并不坏,而且在她的名位之下,别人也不敢对你有所欺凌,可谁知,你成长的路并不如我想象当中安稳。但是如今,我也算是看清了一些事情,唯有如你一般的稳重坚毅,才能够有所大器。” 皇帝的言语十分真诚,边说着,他还边向楚誉的琉璃盏中夹着玉食。 很多年前,他不知道为人父到底要如何做,如今他才终于知晓了,哪怕自己身为国君,也不能忘了最纯粹父子之情,若是自己成为不了一个好父亲,那又如何能谈得上是一个好君主呢。 楚誉小口的喝了酒,看着眼前自己的父王,突然就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在心中悄悄滋生。 这么多年,自己这位看似冷漠的父王,终于让自己感受到了一丝暖意,一丝让自己觉得十分得之不易的暖意。 “誉儿,其实今日邀你来,是因为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皇帝说到时,情绪已经渐渐从方才的自责和回忆之中缓过来,语气之间,顿时又增添了一股肃然。 “父王请言。” 楚誉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微微颔首。 “如今我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怕是过不了几年,便要去与你的母妃重聚了。而楚泓因为犯了滔天大祸被贬罚,所以如今天子之位空缺。近日已经有诸位大臣联名上书,建议后梁尽快择出太子。而我思前想后,还与几位老臣探讨数日,只觉得现下唯有你的才能可以担任太子之位,我今日将你留下,也就是想听听你心中的意思。” 楚誉在皇帝的眼神之中,看出了明显的期待之意。 其实私下早就已经有几位老臣与楚誉说过此事,而且他们的大概意思就是想要与自己成为一派,然后自己在他们的鼎力支持下,顺利地登上太子之位,将来为后梁造福,那几位大臣也就想能够继续得到重用。 可是楚誉从来就没有想过什么太子,从前是,现在也是。 他觉得自己如今作为后梁的誉王,能够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已经十分满足,若是国有所需,自己也必定愿意赤心报国。 他之前不争权力,不抢名誉,是为了能够安然的在皇室之中活下去,而如今他虽然已经无比安稳,但是他还是不想站到高位,也不想参杂到复杂的皇位争夺之中。 毕竟这么多年的小心谨慎,已经让他对那些看起来闪耀的东西没了太多兴趣,甚至仅仅只是瞧上一眼,都想避而远之了。 “父王,请恕儿臣直言。儿臣根本无心太子之位,只求能够安然一生。在我后梁皇室子弟中,并不缺有才能的皇子,甚至有些皇兄不仅年龄较长,资历丰富,为人处事更是稳重通透,所以儿臣绝非太子的最佳人选。这立太子一事,关乎国计民生,还请父王三思。” 皇帝应该是没有想到楚誉会拒绝的如此干脆,所以一时之间有些愣了眼。 他本以为楚誉顶多就是说一些自谦的话,可是没想到他字句之间,对这太子之位好似确实是无心,但是在皇帝的心中,现下真正能够格坐的上太子之位的,除了楚誉,后梁皇室子弟之中再无第二人。 “誉儿,先前我只觉得你文采出众,武力高强,但是在谋略方面同其他皇子相比,还是差了一些。可是这次你前往西北,不仅一举歼灭了西北匪徒,还查出来了我后梁之中通敌叛国之人。敢想这样的谋略胆识,非常人能及。那西北是什么样的地方,那夏兖满吉是多么阴险的人物,我心底都十分清楚,哪怕就是我当初,也不一定能达到如你这样的成绩。我说要你继承太子之位,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会同你开口,并非一时兴起。可你作为后梁皇室之子,应当国之大任啊!” 皇帝说时双手握拳,语气较为振奋。 他承认,自己以前确实是忽略了楚誉的才能,不过如今他已然能够清楚地分辨,在自己的所有皇子之中,到底谁才是真正心怀天下,有勇有谋的忠义之士。 然而楚誉此时,只是读懂了他的父王说的最后那一句话,作为后梁皇室之子,应当大任。 这句话就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十分果断的打在自己的脸上,只让他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之意。 他知道父王是在说自己,仅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活,只想着一生能够安然无忧,无欲无求,可是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既然作为后梁的臣子,本就应该生死为国,不应该只寻求一人之快。 这次家宴,并不像楚誉想的那般难熬,但却有些出乎意料地漫长。 当他骑着马行在回府的路上时,他的耳边好像还在回放着父王最后说的那一句话。 “誉儿,你还是回去好好的想一想,在家国之间,你到底要如何选择?” 他只觉得心中十分的烦躁,想要努力劝服自己冷静下来,但好像并没有用处。 如若自己真的成为了太子,那么黎书将来就会被卷入后宫之中,而自己到时候作为皇上,有很多事情就不能再像如今这般随心所欲,不是想要去包庇保护,就可以包庇保护的了。 但自己若还是推脱,也有失皇室子弟之责。 不知不觉这样纠结着,竟就到了王府的门口。楚誉大步垮下马,深深吸了一口气,见状应该是想要推掉一身的愁绪,正当他准备去寻黎书时,南双便来了话,说是王妃晕倒了。 楚誉大步跨进院子里的时候,天上竟然开始落起了小雪。 而当他推开屋门,迎面一股暖气,他焦虑的双眼只看见黎书就这样坐在床榻之上,双眼通红,脸颊上还有清晰的泪痕。 他止住了想要上前的步子,只是因为,黎书的眼神不再如往常一样,那般开朗灵动。 其实是很熟悉的。 那眼神当中,深深的绝望,无尽的悲痛,就如同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他好像突然就回到了那一日,自己坐在羌勒宫殿之内,一位蒙面的舞姬登台献舞,那双眼之中的深沉,竟在此刻再次重现。 半分 羌勒到了雪季之后,就会变得更冷了。 牧民们为了御寒,都穿上了早些年就已经备好的厚毛袄子,然后宰一头肥羊,在帐篷里升起炭火,一家人围着炭火坐在一起,就这样吃着香酥的烤羊腿,等待着春天的来临。 鹿斐儿记得往日这个时候,家里就会杀一头肥羊,作为整个冬日的伙食。 斐儿的娘亲十分擅长烤羊腿,她烤出来的羊肉鲜嫩多汁,外焦里嫩,那香气甚至能够在不知不觉中,飘入熟睡人儿的梦里。 她还记得自己的娘亲曾说,若不是因为弟弟生病需要有人照顾,她可能会去到几里外的镇上当个厨子,只要她做的烤羊腿端上桌,那客人绝对是络绎不绝。 娘亲说时的表情和神色仿佛还历历在目,可是如今自己却只能看着四周,看着那黑漆漆的铁门锁链,然后在心中默默的祈祷,祈祷自己能够早一些死去,然后同爹娘团聚。 在这璃宫里的日子,她已经觉得自己被折磨的不再像是个人了。 她就这样蜷缩着身子,紧紧地裹着身上那件,早就被撕扯的破碎的衣衫,坐在囚牢的一处角落。此时她的头发松乱的批披下,眼神当中透露着畏惧的光芒,脸上和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已经是她全身上下最鲜艳的颜色。 只见某个士兵经过时,好奇的向囚牢内探了一眼,最后却被她这副样貌吓得直拍着胸脯,大步走开。 她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鹿斐儿了,在其它人的眼里,自己应该就是一个怪物了吧。 这些日子里,她度过了人生中最难熬的时期。 不仅自己的爹娘被那群恶人杀害,就连自己的亲弟弟他们也没有放过。而且那群人将她抓到璃宫之后,便开始严刑拷问,那滚烫的铁印在触及肌肤的一刹那,好像整个人都被火焰包裹,即刻就要爆裂而死。可是她依旧咬着牙,没有说关于纪淮的任何一个字。 最令她恐惧的,并不是冷剑热油,而是那一位面带笑意的,手戴指戒的男子。 他,就是如今这羌勒的正主,阿苏?。 在他那无尽的凌辱之下,鹿斐儿不仅一次想要咬舌自尽,但是他都反应十分迅速的制止了自己,除了用各种手段折磨自己之外,他甚至以纪淮大哥的性命来威胁。 “听话,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便不再找那纪淮的麻烦,可若是你死了,他也别想活了。” 从那时候起,鹿斐儿的心,就已经死了。 她如今唯一活下来的希望,就是想能再见纪淮大哥一面,若是有可能的话,她还想让纪淮大哥帮自己做一件事,那就是。 杀了阿苏?,替爹娘还有弟弟报仇雪恨。 只要纪淮大哥替自己报了仇,那么自己来生,定会做牛做马,好好报答纪淮大哥的恩情。 可是她慢慢的感觉,自己好像开始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了,只要一想到爹娘惨死的场景,她便会从梦中惊醒,不自觉地大哭,然后再大笑,就像一个真正的疯子一般,甚至开始胡言乱语。 她清醒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 她知道自己定是被经历的这一切的悲痛刺激了,才会渐渐的丧失了理智,可能再过一段时日,自己就会把这一切都忘了,彻彻底底的忘了。 正是因为自己日渐疯癫,所以阿苏?才觉得她已经十分无趣,并且派人将自己送来了这黑暗无比的囚牢之中,她觉得这里除了比殿内要冷一些之外,还是十分静谧的,可越是安静的时候,自己就越是会想起以前。 她好像无时无刻都在落泪,颤抖,唯有哭到没有力气闭眼入睡的时候,才能在梦中闻到母亲做的烤羊腿的香味,也只有在这样的梦里,她苍白虚弱的面颊之上,才会展露一点点的笑容。 以前幻想过的那个未来,早就已经随爹娘一起入了土,她鹿斐儿此生,终点已经在此了,就算继续留着一口气活下去,她也不会再有任何的欢愉。 不论自己到底会变成多么可怕的模样,她也一直在心底相信着,这世上的每个人都会死,只不过有的人死时沐浴着阳光,而有的人死时,包裹着罪恶的琼浆。 后者,永世不得再入轮回之境,就算此生傲气,也终将会化成一缕青烟,消散在苍茫之中。 有因有果,是她娘同她说的,永不会变的道理。 而这个世上除了一个鹿斐儿坚信这句话之外,我也始终坚信这句话。 可当我回忆起我以前经历的一切,回忆起我没能亲手杀了阿苏?,便从山崖之上寻思而下的时候,我便觉得当初的我,还是太过稚嫩了。 毕竟选择死亡,永远都是最愚蠢的逃避方式。 若我那个时候依旧坚定不移的走上复仇的道路,那么我早晚都能够找到一线生机,将阿苏?打入无尽的地狱,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可是我还是逃避了,不仅仅是逃避了,我还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将阿爹和尧胥的死忘得一干二净。 若非如此,阿苏?应该早就付出了代价,而我,此刻也就不用背负这么多的悲痛。 我不知道我为何突然就会晕倒,但是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却已经想明白了。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挫败,我会稳稳地站起来,拿起手上的弯刀,为阿爹,尧胥,还有碧梧报仇,让阿苏?血债血偿。 我就这样静静的靠在床上,没有再流泪,可是我除了冷漠的凝视着周遭的一切,竟也无法再露出其他任何的表情。 南双知道了我的所有事情,但是楚誉并不知道,所以当他踏进屋内的那一刻,我不过是冷眼轻轻探了他,可谁知就是这一眼,便让我与他之间经历的所有情愫,都统统击灭了。 我想起了初次见他的时候,我扮作舞姬的模样,那时的我为了给阿爹报仇,因此死都不想嫁来后梁,所以便取了个化名为阿锦,一心想要了他的命。 可是这个后梁的誉王,并不如我所想的那般好对付,不仅如此,他还在我遇难的时候救了我,让我消了对他的戒心,甚至...还让我对他开始有了一丝的信任。 但就是因为这份不该滋生的信任,才会让我一时丢了防备。 楚誉缓步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并没有再像往日一般展露出任何欣喜,我甚至微微移开了眼神,在我的被褥当中摸到了我的弯刀,然后紧紧的握在手心之中。 “怎么会突然昏倒?找大夫来看了没有?现在身体还有没有什么不适?” 他一连串的疑问,还是同之前一样十分关心的眼神和语气,可是我的心此刻就像一块寒冰,无论多么温暖的暖意入侵,都不会起任何的作用了。 见我没有回话,南双才缓缓上前答道。 “王爷您放心,方才已经找大夫来看过了,王妃娘娘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胎心有些不稳,所以近日需要好好调理。” 楚誉听罢,这才松了口气,微微的点了头。 而我看他此刻的眼神,应该是瞧出了我与平常的不同,所以他便让南双关门退下,等到屋子里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他才开口问了我一句。 “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你...” 他停下的时候,我便懂了他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 我轻轻的呼着气,只觉得此刻有些胸闷气短,脑中貌似肿胀起来一般,一根跳动的经脉隐隐发痛,额间的虚汗不停的向外翻涌,而当楚誉缓缓靠近,准备用帕子替我拭去的时候,我却侧了头,躲开了。 我想,他应该是觉得我此番表现,是因为他今日回来的晚了,才会闹些脾气吧。 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将过去的种种都全部忘记的人,会在某一天突然的忆起,并且重拾了过去的那个自己。 “发生了什么事,我想誉王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我缓缓开口,声音沉重的很,若是不细听,怕是谁也不会凭此声音联想到那个,经常在王府里吵吵闹闹,活蹦乱跳的誉王王妃吧。 然而楚誉确实是怔了,当我唤他为誉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乱了所有的思绪。 我抬眸看着他,嘴角边挂着的到底是不是笑意,我和他好像都无法分辨了。 只见楚誉默默的收回了手中的帕子,就那样立在原地,他十分的高,能够完全的挡住窗外射进来的光芒,然后将那一抹阴霾完整的停留在我的面前。 “黎书...” 他轻声唤了我的名字,不知为何,竟让我想起了当初在西北时,他同我说过的一句话。 记得那夜我用弯刀伤了他,而他却将我紧紧的拥在了怀里,然后在我耳边轻语道。 “你是穆黎书,是我的王妃,我不想你变成阿锦。” 可是楚誉,不论你想不想,如今的我,都已经不再是你想要我成为的那个样子了,穆黎书也好,阿锦也罢,只要深仇一日不报,我就无法再拥有之前的那份欢愉。 “楚誉,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一切,对不对?” 我分明已经知道答案了,可我还是把这句话问出了口,虽说此时楚誉的眼睛依旧在我身上,并没有移开,可是他方才的那份担忧,却已经变成了无措和漠然。 “当初你同我说阿锦的故事,我就应该将心底的疑虑问清楚的,可是你却告诉我,想不起来就不要再想了,这说明你早就已经知道了一切。你知道了阿爹和尧胥,根本就不是出远门办事,而是已经死了,就算再久再久都不会回来了。你也知道我本就不想嫁来后梁,是因为丧失了记忆,所以才被阿苏?利用,可是你却并没有将阿锦的故事全部如实的告诉我,甚至你明明知道这一切,但却还一直都在瞒着我!” 我说着说着,只觉得心中火焰越来越旺,所有的愤懑仿佛都在这一刻侵涌而出。 此刻我的眼中十分炙热,在泪水涌上来的瞬间,我紧紧的咬着牙,强忍着脑中的那一份难忍的痛意。 而楚誉听了,心中本来紧紧锁着的那一处,好像突然就被什么踹开,有些不好承受。 他看着满目悲痛的黎书,拼命的压下了自己心中的那一份惊骇,他确实没有想到黎书竟然会将这一切都记起,可是看着她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自己内心却揪扯万分。 “黎书,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想要解释的,而我也在等他的解释,可是等了半晌,他却也只是朝我伸出了一只手,好像即使到了如今这一刻,他也没打算要说一般。 我心中的怒火,就这样油然而生,毫不拖延。 “楚誉,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其实你跟阿苏?根本就是一伙儿的,当初我要你替我阿爹看病,可就碰巧在你离开的那一日,他苏醒了过来。但结果却很是遗憾,我没有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他便永远离我而去了......我到后梁这么久,有过怀疑,也同你说过想要回羌勒看看,可是你每次都是躲避,若不是你跟阿苏?早就串通好了这一切,你又为什么要瞒我至此!” 我起身的时候,只感觉全心得愤意驱使着我,情绪被激发的瞬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眼睛里的热泪。就在我对着楚誉拔出弯刀得那一刻,心中并不全是因他得隐瞒而产生的恨意,而是半分责备,半分懊悔。 其实说到底,我最想剑锋相对的,只有我自己。 楚誉的双眼也在霎那间就变得通红,他想要平息自己心中的那份壮阔,可是就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好像也很难做到。 “黎书,我承认我是对你故意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我绝对没有与你所说的那般同阿苏?串通,更没有要永欺瞒你的意思,其实,我只不过是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楚誉上前一步的时候,我的弯刀并没有退缩,可当剑锋真正顶到他胸口的刹那,我还是迅速的抽回了。 我将弯刀贴在了腰间,然后紧紧的闭上了眼。 “楚誉,你出去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不论你的隐瞒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对如今的我而言,都已经不再重要,也没有意义了。从此以后,你就好好的去争你的太子之位,至于我到底是要做穆黎书还是阿锦,于你,也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黎书...” “出去。”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原本因暖炉而温热的屋子里,突然就变得冷了。 我紧紧的拥着自己,终于在这一刻,将所有的痛心,愧疚,想念,愤恨,都化作眼泪,放声地哭了出来。 染湿 南双进来给我送晚膳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傍晚时分落的一点小雪,此刻也已经化为水珠,从屋檐之上缓缓滴下,那一颗又一颗砸在了青石地面上,惊动了一旁飞舞的冬虫。 其实我心底里一直都是期待着下雪的,可是今日落雪的时候,我却实在是没有心思去看了。 南双给我喂了一点养胃的清粥,我就这样红着眼喝了,她此时并没有像以前那般,叽叽喳喳的在我耳旁劝说个不停,反倒是好像是能听明白我心底的声音一样,只是默默的陪着我。 我将弯刀紧紧的拥在怀里,任由眼泪夺眶而出,滑落在了剑鞘之上。只见那晶莹的泪珠滑至宝石镶嵌处时,突然被阻了去路,随即那份晶莹圆润便就此支离破碎了。 我的眼前一直在闪现阿爹离世时的场景,还有阿苏?那副令人憎恶的面孔。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功力会在隐青的指导下进步飞速,那是因为我曾经站在羌勒的那片山巅之上,没日没夜,废寝忘食的练功,只为了有一日,能够替阿爹和尧胥报仇。 可是事与愿违,如今的我非但没能杀了他,反倒长时间将以前的种种全部忘记,导致阿苏?十分顺心的夺取了阿爹的位置,在羌勒独揽大权胡作非为。 若不是他的霸道和专制,纪淮也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此刻南双缓缓坐到了我的床边,手中拿着丝帕,轻轻的替我拭干了脸上的泪,我见她柳眉紧凑,神色担忧的同我说了一句。 “王妃娘娘,您别哭了,要是再这样哭下去,您的身子定会受不住的。您就算不为自己想,那也要为您腹中的孩子想一想啊。” 南双语气轻柔,细听,还带有一丝哽咽。 如今我这副样子,她应该十分担心和害怕吧。 不知为何,现下看见南双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从小就在我身边的碧梧,她也是这般护着我,对我好,甚至最终...还因我而死。 我微微倾身,紧紧的将南双拥在了怀里,霎时间,只觉得一阵温暖袭上了心头,再次出了我那无用的眼泪。 我在她的怀中轻轻抽泣,而她也轻轻的抚着我的背,终于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丝丝的依靠和安慰。 等我缓过神来时,我自行擦干了脸上滚烫的泪珠,然后端端正正的坐起,我将弯刀放在了一旁,然后麻烦南双给我倒了一杯热茶。 我下定了决心,从此刻开始,就不再继续哭了。 “南双,当我将所有事情都记起的那一刻,虽然心底悲痛,但是我十分的感激纪淮。若不是他拼了性命去羌勒寻扶郎花,我可能还要就这样被蒙在鼓里,好久好久......” 我说时,南双将热茶递到了我的手上,她还贴心的在茶盏外裹了一条帕子,应该是怕我拿着觉得烫手。 “王妃娘娘,有些事情,无论是忘记还是记起,都是有定数的。” 南双站在我的身旁,俯身同我讲话,而我拉了她的手,到我的身旁坐下。 “我只是恨我自己,这么久以来,竟然将阿爹的死忘得一干二净,甚至由着那阿苏?抢了阿爹的位置,在羌勒呼风唤雨。可我作为羌勒的公主,不仅没有替阿爹报仇,还被阿苏?哄骗嫁到了后梁。都已经一年了,我浪费了一年之久,却还是没能杀了他!” 指尖扣在手心的血肉之中,有那么一些微痛,可我如今只能用这份微痛来掩盖我内心的火焰。 “王妃娘娘,仇恨一词,实在太容易深陷,您去西北所经历的那些,应该足以让您明白,若是被仇恨蒙了双眼,那就再也抹不掉了。如今你与殿下二人琴瑟和鸣,平安和睦已是十分美满,那又何必还要纠结于以前的仇怨,非要紧锁着自己,就这样纠缠着不放呢?” 南双说的话,我好像懂了,但是又好像没有懂。 我本来握住她的那只手,就这样缓缓地松开,此刻手心当中的汗让我觉得十分温热,可是指尖的那份冰冷,恰似已经将那处的血脉完全凝固,完全冻结。 我看着南双,坚定地摇了摇头。 “南双,你是觉得,我可以将之前的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过,继续安安稳稳的做我的王妃,然后就这样欢愉一生么?” 我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南双的眼里,我的表情好似瞬间就灭了全身所有的温度,只留下那彻骨的寒冷。原本语气当中的一丝情感,也在这一刻之间消失殆尽了。 “王妃娘娘,奴婢只是觉得,您还是不要再为难你自己了。人死不能复生,尽管心中实在悲戚,但是日子还是要过的。您作为誉王王妃,如今可不能再出一点差错了。” 我知道说来说去,南双还是想劝我。 可是如今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一哄就好,一逗就笑,整日都无比清闲欢乐的王妃了。 仇恨已经在我忘记所有之前,就扎进了我的身体里,现在既然已经想起,那么那份猛烈的愁绪只会越来越深沉,不可能轻描淡写一般,就此一笔带过。 “你说我是誉王王妃,可我也是羌勒的公主。我亲眼看见阿苏?杀了尧胥,看见他逼死了阿爹,还看见碧梧倒在他的剑下,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将再次这一切,就这样全部都彻底忘了么?更何况纪淮此次受伤,遭受追杀,就是因为阿苏?在羌勒蛮横无理,滥用刑法,若是再这样下去,羌勒的子民只会陷入一场炼狱之中,而我作为羌勒的公主,如何能坐视不理?” 我说罢,南双却沉默了。 我这才发现我说时的情绪太过激动,与她对视的双眼之中也充满了无尽的怨恨,所以才会让她一时失语吧。 “南双,天色已经不早了,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说完便再次钻进了被褥之中,将自己的身子深深的遮盖起来,不想漏进一丝的光。 顿了许久,我才听见南双起身关门的声音,我想今晚,她也一定会同我一样难以入眠吧。 可是我的心中再也夹杂不进其他的任何事,我将丢失的记忆在脑海中清晰的重现了一次又一次,随后我只做出了唯一一个决定。 当初跳崖没有丧失性命,一定是天神想要再给我一次机会,若是再回到一年之前的穆黎书,那我绝对不会再退缩,不论阿苏?有多么难对付,最起码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是时候,拿起弯刀,解决这一切了。 什么后梁王妃之位,如今我一概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恶人的性命,不过是羌勒的安稳,不过是那一个女孩,曾经放弃的决定。 阿爹,尧胥,还有碧梧,你们且等一等,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 此时的窗外虽然停了小雪,但是又落起了小雨,滴滴答答的声响在原本安静的夜间,显得有一丝嘈杂。寒风将雨线吹的有一些弯曲,在烛光的照映下倾斜而下,如一根根细针一般,刺在人的脸上,只觉得十分清寒。 楚誉拍了拍被雨染湿的朝服,然后走出了这一片寒雨,走进了烛光微漾的书房之中。 他静静的坐在桌案前,只见油灯之下是一块青玉和一条绣法粗糙的腰带,他就这样紧缩着眉头,盯着看了许久,随后便用手撑住了额间,缓缓闭眼。 只见他的修长的手上指骨清晰,那一滴滴雨珠此刻在暖光的照耀下变了颜色,顺着他的手背落至青玉表面,将玉石印的更加透亮。 楚誉是懊恼的,当他站在雨中看向那一处院子的时候,心中久久不能平息,就算是深冬的寒雨也没能起到一点作用。 他原本以为,黎书既然将那些痛事都忘了,那就绝对不会再忆起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如今她非但忆起了,悲痛之至,而且还将自己之前与阿苏?说好的那份,算得上善意的隐瞒,变成了一把利器,就这样深深的扎进了自己的胸口。 他也是到今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阿苏?设计的圈套,自己和黎书,都成了他的垫脚石。可在早前怀疑的时候,自己却碍于后梁的颜面,并没有同他扯破,现在看来,倒真有些后悔莫及。 他原本以为自己也可以不计较,可是今日见到黎书那副伤痛的模样,自己也绝对不能再不计较了。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宁可不再顾及自己誉王的身份,也不再顾及后梁的颜面,哪怕只是为了黎书,他也会亲手杀了那个两面三刀的阿苏?。 他这样想着,在烛火之下,默默的握紧了拳头。 可是如今,不论自己再怎么解释,黎书应该也不会再对自己有任何动摇了吧。毕竟她今日同自己说了,不论她是穆黎书还是阿锦,于自己而言,都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真的,再也没有关系了么? 楚誉好像从未觉得心底这般沉痛,哪怕是当初在西北被黎书误会之时,也没有如今这样懊恼后悔过,毕竟他当时还能够肯定,黎书对自己的心意。 可现下自己在她的心中,应该已经真的成为了无情无义之人。 他就这样沉思了整整一夜,等到天渐渐亮起来的时候,他皱着的眉头也依旧没有丝毫的松懈,他最终还是像往常一样拿起了长剑,到了庭院里。 雨已经停了,可惜今日没有阳光,只有萧瑟的冬风。 他在院子中一个人练剑,剑起剑落之间,皆有一种无形的煞气,可刹那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便立刻牵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而我只是在寒风中远远看了楚誉一眼,随后便拉紧了身上的狼毛裘衣,朝着另一个方向缓步走去。 不知为何,我虽然气他瞒我骗我,但是当看见他衣着单薄的在院中练武时,心中还是会不自觉地担忧,他会不会觉得冷。可是我还是忍住了那一份关心,也藏起了情深的眼神,然后毫不犹豫地戴上了那副只属于阿锦的面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楚誉看着远去的背影,本来想开口的话,又被堵在了咽喉里。 直到隐青来了身侧,提醒自己要去早朝的时候,他才缓过神来,随即他便换上了干净的朝服,跨上了骏马,离开了誉王府。 而我今日起这么早的原因,就是想去看看纪淮。 虽然身体还有一些不适,但是我还是选择起了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出了屋门。 我进屋的时候,看见纪淮早就已经醒了,甚至他已经下了床,坐在了桌案前开始调药,我立刻询问他伤势如何,他却轻言到已经无碍了。 “怎么可能无碍呢?你伤的那般重,身上的血气都损耗了大半,还是好好的躺着休息吧,像捣药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行了。” “放心,身上的伤就算再痛,只要上了药,慢慢都会好的。况且落妃的病已经不能再耽搁了,既然我已经寻回了扶郎花根,那就应该快点调出药方来,此事若让下人来做,我还是会不放心,毕竟用量调和,都大有讲究。” 纪淮说罢,便继续低头,细细研究着。 我在一旁落座,只觉得他这屋内暖和的很,而我穿的这样厚,倒是有一些热了。 “倒是你,昨日突然晕厥,应该是悲痛过度,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纪淮说的时候没有抬头,只不过从他的语气之中,我也能读出他心底那份深深的担忧,而我觉得他既然选择将这一切事实都告诉我,那应该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永远都是这样,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心中比谁都关心在意。 我轻轻点头,鼻尖有些酸涩。 “纪淮,如今,你也会劝我么?” 我在心中思索了好久,才缓缓开口,而纪淮听了,竟抬头看了我,眼神当中的温度,跟这屋内的一样暖。 “劝你?” 他有些不明。 “对,劝我像之前一样,继续将些悲痛都忘记,劝我放下这段仇恨,继续做我的誉王王妃。我想知道你,也会跟他们一样,如此劝我么?” 我看见纪淮脸上浮现的那份心疼越来越清晰,眉目间的杂绪也越来越紧。之后,他停下了手中的所有动作,然后细细地看着我,言语十分的坚定。 “我不会劝你,不论你如何打算,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毕竟我答应过你,要一直护着你的,所以只要是你想做的,不论对错,我都会陪你一起。” 他的话深深的印刻在了我的心中,燃起了我全身的热血。 “阿锦,我知道你心中愤恨。之前你帮我给蒙氏报了仇,如今只要你下定决心,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会替你的阿爹和兄长报仇雪恨。” 阿锦, 因为是你救了我。 所以我这条命活着的意义,也就在于此了。 心念 屋子里炭火的暖气不停的飘荡着,很快就捂热了我的脸,汗湿了我的后背。 我看着纪淮手中的扶郎花根,突然就想到了羌勒的那一片鲜艳。不仅是在那座高高的山巅之上,在羌勒的宫殿外,院墙边,阿爹都为了记念阿娘种了很多很多。 那时,我几乎每日都伴着扶郎的香气入睡,醒来的那一刻,鼻尖还会残留着梦中那份淡淡的清香。 可是自从尧胥被斩,阿爹生病之后,我就很少再回到那座飘香的院子里。唯一能让我久久停留的地方,只有那座我潜心练功的山峰。 那山峰真的极高,早晚之间的雾气也都十分的清寒,我常常练到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汗水,还是从天而降的霜露。 休息的时候,我便会在那草坪上盘腿坐下,在背后是一大片扶郎花海,面前是崇山峻岭间那条弯曲的大路,我听着悬崖底下江水的潮声,心中暗暗的起誓,一定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然后阻止阿苏?的一切罪行,给尧胥讨回公道。 阿苏?是我的亲叔叔,可是我却恨透了他。我知道阿爹突然一病不起并不是阿苏?所说的那般,一不小心受了风寒,而是因为被他亲手陷害。 其实阿爹对他是极好的,可是他却早就觊觎阿爹的位置。 阿苏?知道尧胥作为阿爹的养子,待我出嫁后便很有可能成为可汗继承人,所以他便费尽心思的想要将尧胥扳倒。他不仅诬陷尧胥凌辱妇女,甚至还偷偷下药至酒中将他灌醉,并且送了一位早就被他玩够的女子到尧胥房内,第二日派人引阿爹亲眼看见那一切,给尧胥定了大罪。 我当时根本就不相信尧胥会做出那样无理的事,便四处寻找证据想要为尧胥证明清白,可就在我发现那酒中参杂了药物时,阿苏?便以阿爹的名义,提前给尧胥执行了死刑,待我赶到的时候,发现尧胥早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将阿苏?彻彻底底的看透,可是我怎么样都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大胆的对阿爹下手。 是他,亲手害死了我最爱的人,那样的悲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绝不会让他这样的卑鄙小人继续逍遥自在,既然我已重生,那他便是死期将至。 我轻轻的伸手,从纪淮修剪掉的扶郎残根当中拾起了一小块。 虽然已经枯死,但当它放在鼻尖处时,还是以前那股淡淡的清香味,没有丝毫的改变。 “纪淮,你说若是我现在带上弯刀回到羌勒,能有多大的机会杀死阿苏??” 我将那支残根紧紧的攥在手中,语气十分的坚定。 而纪淮此刻继续了手上制药的动作,回答的时候并没有再看我。他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所以不论我是什么样的语气眼神,他都已经懂了。 “所以什么时候出发?” 他说的十分干脆,而我也没有想到他竟然问的如此直接了当。我默默的深思了一会儿,看了一眼他脸上正在结痂的伤痕,缓缓开口。 “纪淮,其实这一次,我不想让你再继续为我受伤了,我只想我自己,去亲手解决这一切。” 我说罢,便看见纪淮突然抬眸,他紧盯着我的双眼,眼神中有一丝不悦。 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可是他三番五次的为我受伤,甚至还差点丢了性命,所以我不能再让他同我涉险了。这一次若不是魏询及时出现,纪淮可能已经……若他出了什么事,那我就是间接害死他的凶手。 阿苏?与我之间的恩怨,与旁人无关,我不想牵扯进其他无辜的人,我自己的仇,只需我自己承担就行了。 恍然间,纪淮好像握住了我的手,同我靠得更近了。我心中一颤,看着纪淮明亮的双眸,心底的那一份踌躇和焦虑突然就定了好些。 只听他十分温柔的轻言道。 “阿锦,你要相信,我不会受伤,也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伤。那龙潭虎穴般的夏宫我们都闯了,夏兖满吉都被我们一举击败了,这世间就是同你所说的那般,只要有信念,就可以击败一切黑暗。” 纪淮的话,同他的眼神一样让人觉得无比安心和温暖。 “你说过,想要我成为真正的自己,而不是盲目的活着。可如今我明白了,能够同你一起,看见你的笑容,便是我此生最想做的事情。所以阿锦,无论何时,你都千万不要推开我,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涉险,好不好?” 霎时间,我便如此在纪淮的语气当中沉溺了。 我那一颗跳动不安的心,也在此刻被他渐渐的抚平。好像无形之中突然出现了一股能量,让我感受得十分真切。 像纪淮这样对我如此好的人,一定是因为我上辈子积了太多的功德,所以此生才会有幸遇见吧。 “纪淮,那么这一次,换我来护着你好了。” 我反握住他的手,眼中开始微微闪现一道希望。 我已经与纪淮约定好了,等到他将落相宜痨疾的药制出来,并且身上的伤都愈合的差不多了了之后,再一同前往羌勒,我会偷偷的准备两匹骏马,带上最厚的裘衣,假装回羌勒探亲,然后找到合适的机会,就此杀了阿苏?。 此事,只有我同他二人知晓,至于楚誉,我已经决定等到杀了阿苏?,羌勒平定了之后,便与他和离,到时候我就继续做我羌勒的公主,替阿爹守好羌勒的百姓,再也不回后梁。 虽说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但是于我而言,嫁到后梁完全是因为遭受了阿苏?的坑骗,我本无心嫁他,他也无心娶我,只要以后羌勒依旧归顺后梁,那便也不会犯什么冲突,而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也是极好的。 其实我早就过不习惯这王妃的日子了,颇多的礼数缠身不说,还总是被楚誉束缚,除了王府之外好像哪里都去不了,若我在羌勒,自由自在的骑马崩腾,没有一个人会多嘴。 我一直在心底告诉自己,我就是这样想的,也就是这样盘算的,我早晚都要回到从小长大的羌勒,在这个后梁,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即使不是这样想的,但所谓的自我欺骗,就是会将一切真实的情绪,自我隐藏起来,隐藏到最深处的黑暗里,不被任何人看见。 那个痴痴傻傻的誉王王妃,那份心底的无虑和乐观,那双清澈无邪的双眸,已经在我将从前的一切全部都忆起的那一刻,彻底消散了。而我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就算我这一次没能活着杀掉阿苏?,我也一定要他同我一起死。 这样,最起码对阿爹,尧胥还有碧梧,有了一个交待。 要说到唯一的不舍,应该就是羡予,毕竟他同我腹中的孩子一样,都是我一心顾虑的人,只不过我想着,他待在誉王府,也总比跟着我要好过些。誉王府内锦衣玉食,而我,可能将来是生是死都是未知。 原本纪淮还劝我,说我如今怀有身孕,报仇之事不能操之过急,待到孩儿平安出生再去寻仇也不迟,可是我夜夜都梦到阿爹死的那一幕,这叫我根本无法安歇,我好像多一刻都不能再等了,此时我才数月,尚且还能拿的动弯刀,若是等孩子出世,那就又要耽搁上许久。 只要阿苏?多在位一天,我就会多一天不安,羌勒的百姓也就会多一天的煎熬。 天无绝人之路,坏事者也一定逃不过惩罚。 那夜,楚誉依旧没有进屋,吃了南双给我送来的晚膳之后,我便早早地吹了灯,歇下了。我只感觉如今我并不想再见到他,更不想同他说话,若是我当初没有嫁到后梁,说不定阿苏?也早就已经死了。 然而屋外的楚誉看着已经熄了灯的屋子,停下了往前的脚步。 近日来,他的心中实在是太多愁绪,父王硬是要他继承太子之位不说,黎书又忆起了从前悲痛的种种,心中忧愤。所以他整个人都是乱的,仿佛从前的那份镇定和思虑,现在全部都散了。 如今即是便问南双,也得不出什么消息了。 只听南双说黎书与她的话已经越来越少,心中的一字一句都不愿再继续透露,而且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心底里一定是沉重的,所以至于黎书到底有何盘算,应该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楚誉微微叹息,抬头之时,看见黑蒙蒙的天际之间,露出了弯月的一角。 他驻足了一会儿之后,眼角边就寻到了一束光,他突然就想起了早些时候看见黎书的身影,正是朝着那个方向而去,因此他没有多加思索,便迈出了步子。 虽然屋里的炭火已经熄了,但是依旧还是暖和的,因为桌边的扶郎残根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所以那股清香味还在屋子里停留。 当纪淮看见来人的时候,心下其实是有一些惊讶的,他惊讶的不是楚誉竟然会在这晚间来寻自己,而是他从没有看见过楚誉,有过这样失意的眼神。 他倒了两杯热茶,示意楚誉坐下,随后将其中一杯递到了楚誉的面前。 纪淮想着,毕竟自己也在这誉王府中待了这么久,既然劳烦了人家,那也不应该缺什么礼数,或者摆个脸色。 虽然自己并不是很喜他。 楚誉将热茶捧至嘴边的时候,才看见了桌上残留的扶郎花根,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因为,他的母妃生前最爱扶郎,除此之外,当他去羌勒同黎书提亲的时候,真正的见到了扶郎花娇艳的真容,从此便刻骨铭心。 而纪淮注意到了楚誉的目光,因此他便拿过了一旁放置的药瓶,亲手将那药瓶交给了楚誉。 楚誉见状缓缓的接过,但竟不知是何物。 “我经过数日的研究,终于制出了这一服治疗落妃痨疾的药,你且给她服下,若是五天后有了明显的好转,那此药便算是成了,只要将来继续服用便可根治。可若是五日之后还不见效果,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纪淮说罢,喝了一口面前的热茶。 可是这茶的滋味还是苦涩,此刻他竟然想起了之前同阿锦在夏宫喝的香酒,他原本从不饮酒,可是那一次他却觉得,酒也并非什么难喝之物,甚至比这茶,还要清甜一些。 楚誉将药瓶放入了怀中,点了点头。 “多谢。” 他说的时候,声音依旧清冷无力,想来应该是被晚间的冷风吹寒了嗓子,所以发声的时候才会感觉有些不适。 “若是誉王有什么话就说吧,不必如此顾虑。” 纪淮其实知道楚誉来的目的,他们二人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和交集,所以能让他在这晚间来寻自己的,应该也就只有阿锦了。 可是纪淮虽是这样客套着说的,但他并不打算多么真诚的去回答。 楚誉的手指滑动着茶杯,想着应该从何处开口,只见他紧蹙着眉头,眼神十分苦涩,缺少了之前作为誉王的那一道亮光。 “我知道黎书想起了从前的种种,心中不快。如今她怨我之前对她有所欺瞒,因此便不愿与我说话,可是她视你为她的亲兄长,你说的话她不会不在乎。所以我想,若是她有了什么不好的想法,还请你千万要多加开导,不至于让她沦陷于其中。” 纪淮听着,微微的勾了嘴角。 “所以誉王觉得,我应该如何劝导她?劝她不要去复仇?还是劝她将那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过,然后就这样过去了?她是什么样的性格,想必誉王心中也十分明了,只要是她决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够拦得住,我拦不住,而你,也拦不住。” 楚誉听罢瞳孔紧缩,微微握住了拳头。 “我不过是想让她早些走出来,她多么恨我都没关系,但她若是一直这样低迷,那么对她的身子是极为不利的。” 楚誉此话一出,纪淮脸上的笑意更加的明显了些。 不是因为话多么好笑,而是因为他终于发现自己面前的这个誉王,在遇到阿锦的时候,是有多么的无能了。 “誉王殿下,这些不过都只是你自己认为的,你有没有站在她的角度去考虑过?你又有没有好好的想过,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论是王妃的权势,还是永生的荣华,她其实都毫不在乎,她真正在乎的,不过是她心心念念的阿爹和兄长,还有她心底的那份不羁和自由。然而这些,在这偌大的誉王府,她根本就得不到。” 纪淮的话,就像一根滚烫的铁链,深深的捆进了楚誉的身体皮肤里,全身上下,都无一处幸免。 本心 楚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在同纪淮谈话的时候,突然间就没有什么底气了。 分明他才是黎书名正言顺的夫君,他才与黎书是最亲密无间的人,可是现下自己却像个外人一般,关于纪淮口中黎书的一切,自己竟然都感觉到十分的陌生。 也许,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还是十分羡慕纪淮的。 羡慕他能够在这样的时刻,得到黎书百分之百的信任,羡慕他能够受到黎书的百般拥护和在意,羡慕他不用顾虑在家国之中要如何选择,自己想做什么,撒手就可以去做。 这样看来,如今他这个誉王,未免也当的也有一些太没用了。 他将茶盏中的茶稍微吹凉了一些,然后小口缓缓喝干。他总是觉得若是让茶杯中剩了茶水,心中会有些不安稳。 他细细的回想了纪淮方才的话,虽说纪淮的话中难免有些字眼让自己心中刺痛,可是在楚誉思索了一番之后,发觉纪淮的话也并没有错。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楚誉缓缓开口。 “你说得对,是我这誉王府,将她牢牢的束缚住了。” 楚誉说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明显的惆怅,而他看着桌上微亮的火光,又看了一眼窗外,才发现此刻天色已晚。 这次是真的,有些晚了。 “纪淮,谢谢你今日同我说这些,只不过时候不早了,我明日还要上早朝,就先告辞了。” 楚誉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更是觉得自己也没有资格再说些什么,这才准备离开。可是虽然方才的与纪淮交谈并不能称得上很愉快,但最起码让自己觉得并没有白来一遭。 楚誉起身之际,纪淮并没有什么表情动作,只不过是轻轻眨了眨眼,应该是觉得有一些疲惫了。 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的彻底,与那黑衣面具人一战又消耗了自己大量的内力,并非一时半会儿可以恢复的。除此之外,从昨夜开始他便一直在琢磨药方的事,没有好好休息,所以现在身体是真的有些倦了。 可就在楚誉刚跨出门时,纪淮却还是抵着全身的困意起身,然后缓缓开口说道。 “你若是真的想让她快点好起来,就不要再去阻止任何她想做的事。她想要的,你誉王不一定能给的了,她不想要的,那她倾尽全力都会去斩断,包括仇恨,当然也包括你。” 纪淮话音一落,楚誉便再次跨进了瑟瑟的寒风之中。 他紧皱着眉头,踏在这朦胧的月光之下,每走一步,他都会想到纪淮所同他说的那几句话,那样的一字一句,能够让他心中彻底崩塌,根本无法招架,就像是刀割在了血肉之中,一直在隐隐的流血,毫不停息一般。 好像自从黎书嫁到誉王府之后,自己确实是一直都是在束缚她的。她喜欢喝酒,自己不允,她喜欢出去晃荡戏耍,自己也不允。其实自己就是出于想要保护好她的目的,但是现在看来,这太多的条条框框,倒是真的将她那原本自由的心,给紧紧锁住了。 她应该,早就不喜欢了吧。 可是她还是为了自己,一直在选择适应,一直在忍耐。 一切自己以为对她的好,她可能并不需要,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候,自己若是一味地像往常一样去劝阻她,那可能真的会像纪淮所说的那般,让她将自己也毫不留情的斩断。 所以,自己如今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黎书彻底从悲痛之中走出来,怎么样才能消除自己与她之间的这份隔阂,怎么样才能够让她相信,自己其实一直都是想护着她,绝无欺瞒之意呢? 想罢,抬眸,楚誉却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黎书的院子里。 近日来,她都没有同自己说过一句话,就算恰好碰到,也是还没等自己开口唤她,更没有机会继续同她解释,她便转过了头,大步离开了。 楚誉看着屋内的灯火早就熄了,此刻已经无比的安静,想来,黎书应该早就已经入梦熟睡了吧。 他最终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思绪,缓步上前,轻轻的推开了屋门。 此时只见那朦胧的月光晃晃悠悠的照进屋内,照到了床上人儿的脸庞,她紧紧的闭着眼,侧着身紧裹着被子,呼吸平缓,可就连睡时她都皱着眉,面色也并不安逸。 楚誉掩住屋门,小心的走近,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声响。到了床边,他默默的看着黎书的睡颜,好像就在那么一刻之间,他的心底突然就变得松软了。 他想着,什么太子高位,此刻,他只想自私一回,一生就这样陪伴在黎书身边,与她共度年华。 什么皇室之责,甚至是什么誉王之责,他也都不想再管了。 他轻轻坐在了床边,见床上之人的额前的发丝有些杂乱,便不自觉的伸出了手,想要轻柔的替她揽到耳后,可谁知他的手才刚触到黎书的脸,便被一把握住,随后又是一道猛力,直接将自己反身压下。 她动作之快,自己竟然没有来得及反应,可是这样的身手和力度,倒是让他想起了一年之前在羌勒,那个要杀自己的阿锦。 此刻的黑暗之中,只见一阵银光突然乍现,随后那冰冰凉凉的刀身就这样落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只不过刀身才微微触到皮肉,并没有继续深入。 这把刀的感觉,自己已经十分熟悉了,当初也就是这把弯刀,深深的扎进了自己的肩头,还在瞬间就流了许多许多的血。 “楚誉?” 黑暗之中响起的声音,依旧是低沉和冷漠。 而我透过微微的光亮,才辨别出了身下的人是楚誉。 其实原本我还沉浸在深沉的睡梦之中,并且正好梦到我与阿苏?举剑对峙,而他忽然朝我刺来,待我惊醒之后,我便发现有人在我的身侧,我没有细想,便直接拔出了弯刀。 但也真的是可笑,在这无比安全的誉王府之内,我又在害怕些什么呢? 可是尽管如此,我依旧没有松手,架在楚誉脖颈之上的弯刀,我也并没有放下。 “我说过,我并不想再见你,可你半夜三更又来我房中做什么?” 若是外人看来,我此番疑问不过像是在同楚誉赌气,但其实我并不是很期望看见他,就连现在看见了他,我的心中依旧平静如水,目光凝练。 我生来就不喜欢被人当作交换的玩具,更不喜欢被人隐瞒欺骗,我真的不知道为何我失忆过后,会对楚誉这样弱不经风的公子哥一见钟情,但是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嫁来后梁,也不想成为什么王妃,更不愿意充当后梁与羌勒的交易品。 经过种种,虽说我对楚誉已经有了情谊,但是只要一想到这么久他都故意对我隐瞒阿爹的死,就会让我觉得他不过就是想以此束缚住我,他知道若是有朝一日我知道了一切真相,就一定会逃离这个令我厌恶的地方。 “怎么,难不成如今你还是同一年前一样,气的想要杀我么?” 楚誉说时,没有任何的挣扎,但其实我知道,若是他想要拜托我的束缚,不过就是瞬间的事,不论我多么苦练功夫,却还是不及他。 “若是我当初杀了你,那么阿爹可能就不会死了。” 若是我当初杀了楚誉,那么一切就会按原计划进行,后梁王爷在羌勒身亡,必定会引起一场恶战,等到后梁起兵,我便带着阿爹逃出去,这样阿爹就不会死了,我也就不会嫁到后梁,更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我十分的后悔,但是我紧握着弯刀的手却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当真正触及他皮肉的那一刻,我还是会不由得心下一紧。 可就在这时,楚誉突然一个转身,将手挽至我的腰际,随即一个俯身压了下来,将我牢牢的控制在身下,我的弯刀也瞬间脱落,至于落到了何处,在这漆黑之中,我根本就寻不回了。 他的手将我的手紧紧握住,不论我如何反抗也无法挣脱,而我的腿此刻也被棉被包裹着,好像现在的我除了乖乖的躺着,什么都做不了。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落至鼻尖,全身炙热的如同身处在大火中一般。虽说房内并不光明,但是我还是能看得清他在我上方的表情和眼神,此刻的他微微皱着眉头,眼睛里的热意十分明显,他刻意没有贴紧我的腹部,只是撑着自己的身子,目光紧锁着我。 “所以,黎书,你真的就那么恨我么?” 不知为何,他的语气突然就变得柔和,那满脸的失意仿佛是在等待我的否定。 这样有些委曲求全的楚誉,我还是第一次见。 而我轻笑一声,并没有因为心底激起的那一份不忍而点头,我镇定地看着他,语气中的强硬也没有一丝后退。 “楚誉,若是你也同我一样经历了这一切,那么你就会明白,受到欺骗的人,是不会跟骗子再有一丝一毫的情谊的。”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我微红的双眼,但是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心底深深的痛意在不停的往外翻涌。 而此刻,楚誉失落的表情伴随着一点怒意,仿佛霎时间就出现一层阴霾瞬间将他包裹住,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时,他便带着一心的不满,就这样狠狠的压了下来。 他冰冷的手松开了我的双臂,反而紧紧的捧住了我滚烫的双颊,当他的唇覆盖下来时,我只感觉他在抒发他满心的怒意。我奋力的拍打着他的胸膛,不听话的挣扎着,而他的手将我的头扣的很紧很紧,仿佛是想要拼命将我融入他的体内一般。 我不确定我是否流了眼泪,但是我能感受到一道热烈的痕迹滑到了我的脸颊,至于这痕迹是属于我还是楚誉,此刻已经无法分辨了。 我最终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楚誉推开,大口地喘着气,而他也没有再继续泄愤,反倒是沉默的起了身,缓缓走到那露着月光的窗户旁站定。 我看着他逆光的身影,然后将脸上的痕迹拭去。 此刻的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但是安静许久之后,还是我先开了口。 “楚誉,记得之前你在西北的时候,同我说以前的那个楚誉已经死了,尽管你当时并不是出于本心说的这句话,但是现在我还是想告诉你,你心中的那个穆黎书,也已经死了,从我记起所有事情的时候,她就已经同那颗懵懂炙热的心,一起死了。” 我说的时候,只感觉眼中的温度又上升了,方才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也在霎那间平息了下来。 楚誉没有回头,只是面对着月色,静静的听着。 “所以,回不去了。以前的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从今以后,你不要逼我,我也不逼你,我们就这样互不打扰,互不相见。” 我的心是颤抖着的,可是我没有在意它为何颤抖,我只想着,我要复仇。 这一次,楚誉没有再继续沉默了,他微微抬眸,只感觉心中十分的空洞。 “黎书,你说的话,是出于本心的么?” 他问出口的时候,我的回答没有一丝的忧郁。 “自然。” 因为他背对着我,所以我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但是我告诉自己不要再继续同他周折了,我就这样钻进了被子里,然后紧紧的闭上眼睛,恨不得立刻就能入睡。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楚誉侧了脸,月光照在他通红的双眼里,展现了一副任何人都从未见过的忧郁。 原来一个人的本心,是可以这样伤人的。 我不知道楚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是我知道他离开的时候一定十分小心翼翼,因为我几乎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听见,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为何,我总是感觉楚誉好像还像以前一样睡在我的旁侧,还像以前一样比我早醒,然后就撑着头紧紧地看着我,不时在我额间落下一个吻,十分温暖。 他会在夜间替我掩好被子,也会在落雨时关紧窗子,总之有他在身边的夜晚,我都会睡的十分安逸。 可是一切的突变,都是因为那一场梦魇。 或许也是那一场梦魇,才让我变回了真正的自己。 至于到底是不是本心? 其实无论是与否,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说话的人说出了口,听话的人听进了心里。 为何我会这么怪楚誉?我其实细想了很久,最后我还是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就是我最信赖的人,所以当你被最信赖的人欺骗的时候,你就会下意识地想要逃离,疏远。 越是亲近的人,越会伤害至深。 如果我就这样一直都没有记起来,那么我可能会如以前所想的那般,同楚誉一直白头偕老,不离不弃,有机会就去游山玩水,安稳一生。 他是我最爱的人,这个信念,也就一直都不会变。 也许这,才是本心。 建储 自那晚以后,我就没有在府里见过楚誉。 有时候坐在屋内喝着热茶,难免会听得外面几个丫头的闲聊。她们说楚誉近日都在书房歇息,不知道是因为又多了许多公务事,还是跟王妃娘娘闹了不和,总之他每日神色都不太好,也鲜少说话。 而我自是不在乎他们外人会怎么传,反正我即将回到羌勒,至于这誉王府,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了吧。 如今的府内外不仅在流传我与楚誉不和的消息,还在传楚誉即将成为太子的消息,他们说陛下和几位大臣都十分看好楚誉,并且自楚誉从西北回来之后,便受得众人拥护,宫内许多老臣现下都辅佐在楚誉左右。 而我听罢不过是随手拿了一块果糕塞在嘴里,细细的嚼了嚼。 他果真还是要成为这后梁的太子,也是,在这后梁皇室之内,应该也只有楚誉的才智谋略,才能担当的了太子之任。可是如今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念他的家国,而我,也有我的家国。 更何况,我就要走了。 听说落妃用了纪淮制出的药后,痨疾缓解了许多,她还因此特地去谢了纪淮,然而纪淮不过是微微颔首,谢绝了她送去的珍宝。 而我和纪淮经过这么一段日子的休整,身体都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我几乎每日都会去查看他的伤势,而他也会替我诊脉,终于就在前几日,他身上的伤都结好了痂,而我的脉搏也顺畅了许多,腹中胎儿也已经正了位,如今已安然无恙。 我私下派人去备了两匹快马,暗中收拾好了包袱。 当我找出我的那只麻鞭的时候,我尝试着轻轻挥舞了一番,然后我便发现自我记忆恢复之后,无意中也回想起了之前练功时掌握的诸多要领,所以现下我的鞭子也能耍的十分利索,甚至能称得上是鞭鞭致命。 我的这些打算,除了纪淮之外,再无其它人知晓。 就连南双也只是觉得,我如今还沉浸在往事里,还在生楚誉的闷气,等到过一些时日,等我将那些不好的记忆都淡忘掉之后,便会慢慢好起来的。 而我有时候也会顺着她的话岔,故意说一些想要快些放下的假话,这样谁人都不会怀疑,只要没有人怀疑,我便可以来无影去无踪,走得远远的,想要做什么也没有人揪扯了。 我给羡予写了一封信,信里只是说我走了,至于我要去何处他不需要知道,更不要想着去寻我,我告诉他一定要好好待在誉王府,将来也定要成为一名忠贞之士,成为正人君子,好让他的生母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 这样,我也就算不负所托了。 我与纪淮决定了,明日晚间便出发,他定睛看着我,半天才终于说了一句。 “好。” 近日的后梁竟然都没有落雨落雪,反而是一片大晴之势,街上的人也都在说这几天定是吉星高照,福事将近。楚誉要当太子的消息已经在京昭城内传得轰轰烈烈,百姓也都是一片拥护之声,这看似大好的势头,楚誉却没有一丝欣喜之意。 他记得当初父皇第一次说要立太子的时候,自己真的有动摇过。 皇后娘娘对自己寄予厚望,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坐上太子之位,给她的脸上添些光彩,而自己当时也想着,若是真的当上了太子,那是不是从今以后在这皇宫中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可是这样的念头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他自己掐灭了。 他就是无心朝政,也无心卷入这场风波争斗之中,他只不过就是想平静地活下去,这一辈子,都飘渺在尘埃之中,最好是不被任何人察觉。 后来自己成为了誉王,便也觉得只要能逃离皇宫,那也算得了个好的结局。在朝中他除了与魏询交好之外,从不招惹朝中其他势力,只是做好分内的事,并不会想着出什么风头,就这样,他才安安稳稳的活到了如今。 但是现下一切都不同了,楚泓已经被罢免太子之位,而自己也得到了父皇和诸位大臣的青睐,就连上次入宫见到皇后时,她也是对自己喜笑颜开,还说着什么若自己当上了太子,她便可以扬眉吐气的话。 楚誉纠结了数日,终于在今日,要去给父皇一个答复。 当他走进龙枍殿的时候,发现皇上正坐在殿内的桌案旁批阅奏章,而他身边的王公公朝自己颔首之后,便轻声小步的退下。 “儿臣,拜见父皇。” 楚誉恭敬行礼,而皇上此刻抬了眸子,见状道了一句。 “既然只有你我二人,便不必如此多礼了。” 说罢,皇上便放下了手中批阅好的奏章,抚了抚自己颚下的白须,伸手去拿了一旁的药膳。 只见他屏息凝神,一口就将那极苦的药膳倒入了口中,然后十分难忍的下咽。随后,他立刻又喝了一口清茶,去了口中的药气。 “如今,我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说不定今日闭上了眼,明日就再也醒不来了。” 皇上说时,神色平静,好像已经看透了他口中所言的生死。 而楚誉听言起身,身姿笔直,这样看着倒是有那么几分君王的气质。 “父王乃是真龙天子,威仪天下。所以一定会万寿无疆,福寿延绵。” 皇上倒是轻笑。 “不必说这些好听的话,我自己的身子,我比谁都明白,是人,便逃不过生死。倒是你,对于太子之位,到底想好了没有?” 皇上开门见山,看着楚誉的眼神之中满是期待。 而楚誉微微点头,表情认真严肃,单看他的表面,根本就看不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父王,儿臣回去仔细思考了一番,也将父王的话反复斟酌,最后儿臣觉得,身为后梁子民,确实不能过于索求私欲,而是要担当大任,一心为国。儿臣虽然还有诸多不足之处,但是父王与各位老臣都对儿臣寄予厚望,儿臣自然也就不想有所辜负。” 皇帝听言,脸上渐渐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笑容。 他看着面前这个才俊之子,突然就想起了楚誉很小的时候,最爱在这龙枍殿内跑来跑去,十分欢愉洒脱。而他如今的沉稳干练,忠义贤孝,也是众皇子远不能及的,如若江山在他的手上,定能不负所托,励精图治。 “好,你能明白,自是最好!” 皇帝激动的起身,眼眸间的欣喜洋溢着,可是此刻的楚誉却依旧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 “父王,儿臣可以担当太子职责,辅佐父王左右,只不过...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楚誉说时,眼睛里微微地闪着亮光,那道亮光,也是他今日来此的唯一目的。 “什么事?” 皇帝这才明白,相比于太子之位,很显然楚誉口中所言的事于他才更重要,其实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心中容易思虑的太多,还总是为难自己。 可能也是因为他从小就在皇后宫中长大,所以顾忌的自然就比别人多一些。皇后并不是一个讨好的性子,誉儿在她的宫中也是吃了不少苦的,所以现下他不喜权威,小心谨慎,应该都是在那个时候就养成的。 此时楚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言道。 “父王,若是儿臣成为了太子,不知可否从父王手中调一批精兵?” 楚誉抬眸之际,剑眉微蹙,目似剑光。 后梁的精兵一般都是由皇帝手中的军令才可以调动,至于去西北之时陛下将军令交付楚誉,是因为迫于形势危难,但从西北大捷归来之后,楚誉便将军令归还。 后梁精兵得了魏老将军的的亲传,因此十分骁勇善战,甚至比魏询手下的虎狼军还要再厉害几分,可是后梁精兵一般不可随意调动,除非盛大的战事才会出击。 皇帝明显是不知其意,可是他也明白,这小子也并不是想要手握兵权。 “你也知道,后梁精兵一般不可轻易调动,除非是有大敌入侵,或是在国灾国难之际。可是现在天下安稳太平,你却想调精兵,这又是出于何意啊?” 皇帝费解。 而此刻楚誉目光凝练,仿佛在无形之中汇聚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只等着在一瞬间爆发。 只听得他郑重的说道。 “儿臣,想要攻打羌勒。” 皇上听了此言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好像被他这么一解释,这理由倒更是说不通了。 “你说什么?你要攻打羌勒?” 皇帝的再次确认,得到了楚誉一个肯定的眼神。 “你可知你的王妃便是那羌勒的公主,当初后梁与羌勒也是因为和亲才会走向和睦,这一年之久,我们与羌勒可谓是珠联璧合。现下你却说你要攻打羌勒?那你可考虑过你的那位王妃么?” 皇帝此刻倒觉得自己并不是气恼,而是有一些好奇,好奇能让楚誉做出这样决定的原因,到底会是什么。 可是楚誉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王妃便是羌勒的公主,他比谁都明白,也比谁都了解。 “父王,儿臣所说的羌勒,并非您所认为的那个羌勒。不知父王是否还记得,当初一路护送王妃来到后梁的那位?王么?” 皇帝沉思之后,还真想起了一些。 “那?王不是王妃的亲叔叔么?当初说是因为羌勒可汗临时有事,不能前来参加婚宴,才会由他一路护送。怎么?他与你攻打羌勒又有何关联?” “禀父王,羌勒的可汗,早在王妃嫁入王府之前,就已经身亡。而这一切,都是由那位?王一手操控,如今,他已经成为了羌勒正主。可儿臣听闻,此人野心极大,上位之后便开始攻打周边小国,侵占了多方土地。在羌勒之中,他也苛刻百姓,剥削无情。所以儿臣觉得,能够做出弑君篡位之事的,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的盟友,甚至将来还会对我后梁不利,因此,儿臣才想着要攻打羌勒,一是想为后梁扫清敌手,二是想为王妃以及老可汗,报仇雪恨。” 皇帝听罢,属实有些惊讶至极,他没有想过这些事情,自己竟然能够毫不知情。 羌勒一直都以老可汗的名义同后梁往来交好,自己本以为是老可汗身体不适,才会处处都让那个?王出面,可是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那?王的计谋。 如此看来,誉王王妃,也是深受其害。 而楚誉思考了多天,这才终于看清了自己。他觉得纪淮那晚说的话没错,她想要做的,自己不应该再去阻挡,论谁经历了此番巨变,都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安生度日。 阿苏?害死的,是从小陪伴她的阿爹和兄长,若是此仇不报,她此生都不会心安。 而自己能够做的,也就只有帮她护她,同她一起承担,也许这样才是证明自己于她真心的最好办法。 可是那阿苏?并不好对付,仅是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所以楚誉才下定决心同父王开口,只要有了后梁精兵,此战便大有了把握。 黎书想要杀的人,是那如嗜血魔徒一般的亲叔叔,既然她要报仇,自己便替她报仇,这一次,他不会再想当初一般,轻易将他放过。 “但是誉儿,虽然那?王确实可恨,可你想过没有,若是此战一起,便会牵连众多,而且万一要是败了,那将会给我后梁带来无尽的灾祸啊。” 皇帝说时的表情,略显忧虑。 楚誉怎么可能没有想过呢,所以他早在来前就已经同魏询商讨了一番,魏询说只要下定决心,那他担保此战必将大获全胜,那?王手下的兵将虽然厉害,但是不过万人,可他魏询手下百万大军,又怎会有败得道理。 征战沙场的事,魏询向来都十拿九稳,自己必然信他。 “罢了,看在你曾为后梁立过大功的份儿上,这一次,我依旧将军令交予你手。只不过誉儿,你必须答应我,安然无恙的回来。” 这最后一句,不过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关爱。 楚誉听到心中的时候,有一些触动。 他接过父王交至他手的军令,那熟悉的玉石光泽,在这无边的晴空之下,闪烁着不同凡响的光芒。 可是他没有想过,在不日的建储大典之上,竟然听到了一个自己十分不想听到的消息。 那时他刚换上太子蟒袍,准备戴上金冠时,隐青焦急的跑到了殿内,本来自己还怪他为何如此莽撞,之后便听得隐青失措的一句。 “殿下,王妃于昨夜离了王府,至今都还没有回来。” 她走了。 因此,那日的建储大典之上,并没有见到太子殿下。 楚誉赶回王府之后,看到的除了一封黎书写给羡予的信之外,便再也没有看到其他。 他知道她应该是回到了羌勒,可是陪在她身边的,依旧不是自己。 那样的失意,只让他觉得,自己的一腔热血,满心期待,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就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 变否 我与纪淮走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我只记得那夜幕中的月色依旧明亮,王府中也一如既往的静谧,唯独楚誉书房的烛灯还是燃着的。 只不过我同纪淮走的后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包括思虑周全,容易疑心的楚誉。 我们跨上了马,飞奔向了北方的寒雪,以及那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一开始纪淮还担心我有孕在身,骑马会不会对身子不利,但是我却依旧坚持着没有听劝。我的身孕不过才数月,腰腹也尚不明显,再加上我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又是习武之人,所以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不知道为何,一跨上骏马的时候,我便浑身来了力气,虽然此去并不是同之前所想的那般回家,而是去报仇,但是只要想到不久就会再见到那一朵朵扶郎,我就会充满希望。 不管那阿苏?有多么难对付,又有多少的计谋,这一次我穆黎书一定不会再轻易后退了。 就这样与纪淮并驾齐驱的时候,我竟然不自觉地想到了尧胥,之前我也是与他这样在草原上驾马奔驰,迎着草地间的清风。其实他骑马特别快,赛马大会上他也总是能够拔得头筹,只不过每次与我一起的时候,他都会故意让我,甚至于我后面一些护着我。 尧胥很喜欢笑,他从来就不会流眼泪。 可是当他被阿苏?陷害,然后身中长剑就这样倒在我的面前时,我却清楚地看见了他眼中,那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那眼泪中印着我的脸,和我哭红的眼睛。 我还记得他倒下的那片地上全部都是血,而我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任谁来拉我也不松开,直到他的身躯慢慢变冷之后,我才因为过度悲痛而昏迷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尧胥就已经入了泥土,再也看不见了。 我作为羌勒的公主,却连我最亲近的兄长都护不住。 阿娘走得早,所以我原来并没有太了解阿爹的苦痛,但是当尧胥死的时候,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生死相隔的难忍和无奈,从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阿爹口中那位和善的阿苏?,其实根本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双面虎。 阿爹所认为的他的那些好,其实都是伪装而已。 可是我知道的时候,还是太晚了。 阿爹病倒,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我感觉以前那个欢愉的我,已经越走越远,渐渐的,我的脸上再也寻找不到任何一抹笑意,我的眼神当中也不再有一丝温度,看着阿爹虚弱的闭着眼躺在床上时,我狠狠的咬着下唇,逼自己鲜红的心强硬起来。 用碧梧的话来说就是,那个悠然自得的羌勒公主,好像突然就消失了,就同羌勒落下的雪一般,触地而化,了无痕迹。 我知道以我的实力根本就杀不了阿苏?,可是我依旧没有放弃生的希望,我每天都会爬上那座羌勒最高的山巅,吹着晨风挥起弯刀和麻鞭。在那尘土飞扬之时,我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坚定。 我去阿娘的坟前起誓,一定会手刃阿苏?,虽然一年前的穆黎书没有做到,但是一年后的穆黎书一定会做到。 其实后梁距离羌勒并非很远,快马只需几日的路程,而我也已经同纪淮说好,到羌勒之后便立即回到宫中,若是阿苏?问起就说我是回来探望阿爹的,可楚誉因为还有公务在身,这次便没有与我同行。 我觉得阿苏?知晓后,定会以各种理由来搪塞我,说阿爹一直未归,但只要他不知道我已经恢复记忆,便绝不会奈我如何,所以我们只需要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引阿苏?一人上钩即可,而且我相信凭我和纪淮二人,应该可以要了他的命。 这之间我不能保证会不会突发变故,所以一切都只是暂时的计策,等到真正行动的时候,我们还是要懂得随机应变。 一路上并没有变天,我穿着厚厚的裘衣自然也就感觉不到太冷。 纪淮本想说找一处暖和的地方,稍作休息,可是我还是拒了,不过是下马喂了一点粮食之后,便又开始继续赶路。 毕竟我已经浪费了一年之久,所以现在我只想能够快点解决掉阿苏?,早点为阿爹报仇。 “纪淮,等到我们杀了阿苏?之后,就一起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我们路过的山林是十分安静的,满耳都只能听见风声和马蹄的声响,所以当我开口时,便显得格外突出。可我虽然说的是可以满心期待的话,但其实语气却很清冷,因为此刻我的心中除了有些幽怨之外,再也感受不到其他情绪。 但我选择说这句话的原因,还是想给纪淮一份安慰,也给自己一份安慰。 只见纪淮此时一心驾着马,目视前方,神情平静。 “所以你...真的不打算回后梁了么?” 其实纪淮并不想说这一句,但不知为何,他还是不自觉地开了口。出于私欲,他当然是希望阿锦再也不要回到后梁,也不要回到那个封闭的誉王府之中,因为这样自己就可以一直陪在她的身侧,再也不用受任何人的打扰。 可是纪淮还是想知道,她是否是出于真心,再也不想回去了。还是说,她也只不过是在欺骗和强力说服她自己呢? 而我听言,有些语塞。 说实话,当我真正踏出誉王府的那一刹那,我还是有些不舍,我不舍得后梁的烤鸡,不舍得院里的那一棵老树,不舍得羡予和南双...... 也。 可能还有他人。 但是对于如今的我而言,永远的离开,和一辈子的逗留,我必须选择前者,因为嫁到后梁本来就是一场错误,既然是错误,就不应该再进行下去。可能将来我还会回到夏氏,蒙氏,甚至是刘氏,但绝对不会再是后梁了。 后梁那绝美的花灯我已经见过了,这就足够了。 “纪淮,后梁虽美,但终归不是我的家。” 我苦涩的笑了笑,然后很快就将笑意彻底的隐藏淹没。 纪淮侧头看了我一眼,而我眼低那一闪而过的心虚,不知是否被他捕捉到了。 “阿锦,你放心,不论你将来要去何处,我都会陪着你,哪怕是后梁。” 哪怕,你最后还是选择回到楚誉的身边,但是阿锦,我都会陪着你。 因为我至此活下来的唯一目的,便是能够在你身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觉得纪淮总是能够在我失落的时候,给予我最需要的温暖和感动,所以我听了他的话后,轻轻地眨了眨眼,总觉得眼睛中闪烁的水光,有那么一些辣意。 其实他为我做了那么多,这一次,我本不该再将他牵扯进来的,可是我一个人还是无法安心,若是纪淮在我身边,我就好像有了一股冲劲,哪怕前方是真的刀山火海,那我也丝毫不会害怕。 此时黎明渐渐苏醒,东方的天空之上逐渐的亮起了一道光晕,映白了远方的山尖。 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应该也就距离羌勒不远了,不知道一年未见,羌勒的土地是否会变了模样,但是不论变不变,我也终究会让它同以前一样平安,和睦。 “纪淮,那你有没有觉得,我变了?” 我问纪淮的时候,马蹄已经走出了林子,而我的脸上也照到了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那阳光洋洋洒洒落在了鼻尖,有一股春天的味道。 然而纪淮回答的声音十分柔和清晰,就这样缓缓地在我的耳旁响起。 “你一直都是你,在我的眼中从未改变过。不论是初见,还是现在,你都秉持热心忠义,哪怕几番周折困境,也都从未屈服。” 不知为什么,虽然纪淮将我说的这般好,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好。 我没有尽到羌勒公主的责任,也没能保护好我身边的人,我虽然有一腔热血,但却总是害别人为了救我而受伤,我辜负了很多人的信任,包括馨乐和南双,我甚至没有同她们打一声招呼,就直接这样一走了之。 其实当我记忆恢复之后,我满脑子都是阿锦的事情,之前被我遗忘了很久的愁绪和愤懑也在霎时间全部冲进了我的脑中,开始发涨发热。失忆的时候,我还能全心全意的保持真心和信任,可是如今,我却连一个真实的笑脸,都没有再同他们展现过了。 这样的穆黎书,真的没有变么? 我没有再说话,而是在脑中想着无尽的心事,然后骑在马背上漫不经心的前进着。我感受着冬日里的暖阳,还有不时的微风,看着面前飘起的发丝,想到了那个记忆中欢心无比的女子。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么如今的我,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可能会选择就这样一直待在阿爹的身边,同尧胥作伴,在山林间狩猎,在草原上奔腾,不时就出去游历玩耍,看看与羌勒不一样的景色,然后到了老年的时候,寻一处静谧的山谷,就这样守着日升日落,直到死去。 那样安然的日子,如今应该只能出现在梦里了。 想罢,我立刻拉紧了马鞭,紧紧的夹着马肚,只听马儿一声啼叫,猛然就快步跑了出去,纪淮见状也挥起了鞭子拼命追赶,而我享受着这一刻的欢腾,微微的扬起了嘴角。 阿苏?记忆中的我,是一直欢喜着的,若我愁眉苦脸的回去见他,他一定会起疑。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渐渐寻回之前的那份雀跃,直到报仇雪恨的那一刻。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此刻在我身后的后梁誉王府内,一切都已经完全的乱了阵脚。南双哭红了眼睛紧紧的拽着隐青的手,而楚誉再一旁端坐,身上是还没有来得及褪下的蟒服,手上紧紧的捏着那一封我留给羡予的信。 “殿下,王妃娘娘还有孕在身,此刻又不见了踪影,万一要是...万一要是遇到了什么不测,那该怎么办啊!” 南双说时已经哭的没有什么气力,好像已经全身酸软,就这样靠在了隐青的身上。 她知道王妃娘娘近日心情低落,这才没同自己多说什么话,可是南双没想到在王妃的沉默之下,竟然是计谋着这样的一场离别。 楚誉紧紧的皱着眉,目光冷峻,神情冰冷。 他不知道她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突然离开,而且就这样默默的走了,唯一留下的东西,也没有提到自己一个字,好像自己在她心中,就这样骤然消失,也已经毫不在意了。 此刻的苦楚,他尝受的无比深刻。 “殿下,要不属下立刻派兵前去寻找,王妃娘娘是昨夜离开的,若是现在快马加鞭去寻,还有机会能够赶得上。” 此刻的隐青握紧了手中的剑,做好了即将奔赴的准备,可谁知楚誉却静静的摇了摇头,说时的声音十分低沉。 “不用找,也不用追。她要去的,只有一个地方。” 楚誉知道黎书一定是同纪淮一起去了羌勒,甚至她还妄想凭借他们二人那微薄的力量,就能够击败阿苏?。可是阿苏?并非好骗的人,一旦此行的目的被拆穿,他们就是自寻死路。 他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信,听她信中的字句,好像此生都不打算再回来了一般。 黎书,为了复仇,你竟然就狠心至此么? 楚誉紧紧的闭上了双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他强压住了心口的那份煎熬和痛意,然后将信缓缓地放到了一边。 “看来这一次,真的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的声音十分轻,仿佛是在与内心的自己对话。 可是既然黎书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自己也是时候该放下一切顾虑了。 “隐青,你留在誉王府照看,在我回来之前,千万不能走漏一点风声。若实在是有急情,便去找魏询,而我有事,也会书信与你联系。” 楚誉说罢便站起了身,看了一眼身上的蟒袍,目光如炬。 “殿下,那您...” “你们不必担忧,这次,我定会带着王妃,平安归来。” 楚誉抚上了腰间的军令,随后便如风一般急速的出了门,他换下了身上的蟒袍,跨上了一匹战马,然后便驾马而去,消失在了暖阳之中。 他已经十分明确的知道了,自己如今想要的,也十分明确的知道了,自己如今到底该作何选择。 其实楚誉从小的时候,就是不温不火,不争不抢的性子,哪怕有什么不满之处,在心中忍一忍也就这样过去了,但是如今他觉得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了。 他觉得黎书是他的,此生此世都是。 所以不论她要离开自己去到何方,自己也会不顾一切的去将她寻回来。 不论日升日落,四季变换,能竭力去抓住的,就千万不要让它溜走。 远归 前往羌勒的一路上都没有下雪,但就在我可以看到羌勒的城门和那一条宽阔的大路时,天上的太阳倏尔就躲进了云里,随后只见整片天都暗了,那一朵朵雪白的晶莹如同鹅毛一般飘落,瞬间就沾满了我露出来的所有发丝。 我高高地抬起头,感受着这白雪带来的冰寒。 我并不觉得下雪了会有多冷,反而是觉得我与这雪十分的亲昵熟悉,仿佛它是知道了我要回来一般,所以才特地前来迎接我,欢迎我回家。 没错,我已经回家了。 我幻想过很多次若我回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我甚至觉得阿爹和尧胥一定会来接我,然后在宫里备好了酒,但是如今除了我身上的这件狼毛裘衣,还有腰间的那把弯刀没有变之外,剩下来的一切好像都变了。 也不能说是变了,而是已经不在了,我期待的那一切,早就已经都被某一片强大的黑暗吞噬,再也寻不回了。 我的心底一直有一个十分清晰的声音在告诉我自己,如果想要击退这片黑暗,就只有牢牢地抓住最后一丝光明,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决不能再轻易放手。 其实在我先前的印象中,羌勒的雪就是来的这般突然,甚至比那夏季的暴雨还要猛烈一些,不出多久便能铺满一整片草原,堆满厚厚的一层。 那白雪十分的柔软,踏在上面的时候感觉同踩在云朵上别无二样,我甚至还看见过羌勒宫中的几名舞姬在雪地中练舞,那曼妙的身姿配上冬日里的雪景,就如同身处画境一般,十分精美动人。 以前教我练舞的师傅最是喜爱在雪中起舞,虽然她已经过了桃李年华,不及那些小姑娘的身姿秀丽轻盈,但是她跳出来的舞却是别有一番韵味,听说阿娘生前也同她请教过歌舞,可是师傅在我面前,却从来都没有提到过阿娘。 之后师傅就走了,离开了羌勒,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我只知道每到下雪的时候,她都会在雪地之中,穿起那一套红色锦裙。 从久远的记忆之中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我与纪淮竟然已经到了城门口。 城门并非紧闭,但是根本不见往来的商人,除了满目的白雪之外,那条大路之上再也看不见其他的活物。 几个守门的士兵目光锐利的站在两侧,紧紧的盯着我们的身影,见我们靠近之后便提起了手中的大刀,我觉得他们应该是许久未见,有些认不得我了,所以才敢上前拦我的。可我刚想拉下脸上用来挡风的衣罩时,就看见纪淮先我一步侧过了马身,挡在了我的身前。 我从他的目光探去,一眼就看见了城墙上方那黑色的衣角,再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双凛冽的眸子,那些人戴着面具,如同雪地中的鹰鸟一般,冷漠无情,气势逼人。 我认得,他们就是阿苏?手下的隼罗军,尧胥死的那一日,他们都在场。 只见他们飞跃而下,十分快速的将我和纪淮围住,眼神十分凶狠,如同注视着猎物一般。 “你小子,果然没有死!” 其中的一位隼罗军说时紧紧的盯着纪淮,手中的铁鞭重重的落在了雪地之上,深刻的印出了一道雪痕,绵延至我的脚边。 没等纪淮回话,也没等他们任何人有什么动作,我便一跃下了高马,一脚踩在了那人的铁鞭之上。 那隼罗军见状瞳孔紧缩,想要用力的将铁鞭抽回,而我一个俯身,紧紧的抓住了他的铁鞭一头。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我便抽出了我背后的麻鞭,朝外挥出时,就这样正正的刮过了那人的胸口。 尧胥给我的这副麻鞭,只要掌握到了技巧,伤人的功力绝对不会比刀剑差,那皮革抽打至血肉中后,只会叫人痛彻心扉。 只见那位隼罗军不自觉地往后倾仰,随后重重的摔进了雪地之中,溅出了一道鲜红。 然而周边的黑衣人见状,却只是这样默默的看着,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与我动手。 我相信就算我的衣罩遮住了下脸他们认不出,但是他们也绝对不会认不出我手上的麻鞭,和我腰间的弯刀。 我十分清楚的记得,就是他们用那副铁鞭将纪淮伤的体无完肤,如今,我必须要让他们加倍的偿还,我要让他们知道,任何人都不准伤害纪淮,任何伤害过纪淮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本公主不过才一年未归,怎么就轮到你们隼罗军管事了?我记得之前看守城门者,都是尧胥手下的将士,而你们,不过就是被阿苏?养在宫中的野狼罢了,竟然也敢出来叫嚣?” 我说罢,余光便瞧见那地上的隼罗军快速的忍痛站起,连同其他黑衣人一并上前跪下,而城门口的那几个士兵听了我的话之后,皆放大了瞳孔,带着惊吓的神色跪地大拜在我面前。 “属下参见公主!属下不知公主今日远归,有失尊卑,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我缓缓的收起了麻鞭,并没有多加理睬他们,只不过是说到尧胥的时候,心中微微有些苦涩罢了。 纪淮见状也跃下了马,走近我的身侧,我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忧,既然到了羌勒,那么一切就由我来处理好了。 “也怪我没有提前捎个消息回来,所以没认出我来也怪不得你们。好了,你们还是快些让开吧,我可还急着回宫向阿爹问好呢。” 说罢,我便故意转身想要上马,而那些隼罗军在暗处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止住了我。 “公主殿下请稍等,属下们可以护送公主可以回宫,但是您身边的这位男子...属下们今日必须带走。” 我听言便立刻回了头,看着说话的那位隼罗军,皱了皱眉头。 “这位公子在我回来的途中,救了我的性命,所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带他回来就是准备向阿爹去讨赏的,而你却说你要将他带走?谁给你的权利带走他?你可别说是阿苏?,在这羌勒,在我阿爹的脚下,就算他是?王,他那也做不了我的主。” 我说完便拉住了纪淮的手臂,起步就要往城门内走,可谁知那隼罗军不知好歹,竟然起身拦在了我的身前,他虽是俯身低头的,但是不难看出他眼神中的不满。 “公主殿下,此人阴险狡诈,武功极高,还曾在大街上口出狂语,属下们曾奋力抓捕却被他侥幸逃脱,因此属下觉得他靠近您恐怕是别有所图。还请公主殿下将他交至属下,属下也好回宫查办。” 他字句虚假,但是却说的凛然正气,我忍不住轻笑出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公主说过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你若是还敢拦我的话,可就别怪我不顾及阿苏?的面子,就此送你上路了。” 我微微挑眉,感受到了他颤抖的身躯,和带有怒意的气息,可是我没有丝毫的畏惧,我紧盯着他的双眼,貌似很想看到他脸上因为忍不住而清楚的露出破绽。 “公主殿下,此人确实凶险,属下也是为公主着想!” 谁知这位隼罗军倒是坚定的很,胸腔中的怒气也极好的忍住了。 而此时那几个看守的士兵见状,全部都吓得缓缓后退,不敢抬一丝丝的头。 “给本公主让开。” 我并没有再给他时间继续听他说话,而是一个推手便将他退至一侧,随后我牵着马,就这样大步的跨进了羌勒的城门之中,踏上了那一条我十分熟悉的路,也看到了那座高高的山峰。 然而在我的身后,那群隼罗军猛然站起,眼神中的怒火熊熊的燃烧。 那位被我伤到的黑衣人紧握着拳头,口中缓缓言道。 “立刻回宫禀告?王,请求指示。” 随后飞逝的黑影在白雪之中穿梭,而我根本就不用看,也不用注意,就知道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可是如今我是后梁王妃,那阿苏?要是觉得自己能够与后梁抗衡,那就尽管来杀我,可是我料到了,他只敢装糊涂与我演戏,其他的,他也就只能默默忍受。 谁都不敢动我,毕竟他们心中有罪。 当我与纪淮走上这片雪白的大草原时,我心中竟觉得方才有些许畅快。可我发现纪淮此刻仿佛有什么心事一般,紧紧的盯着远处的几座帐篷,我只知道那应该是牧民的帐篷,可是周边却不见牛羊。 纪淮不自觉地停下了步子,这一次,他没有同来时一样,再看到那草原上放牛的牧童。 “阿锦,可否同我去一个地方?我想去见一个人,亲眼确保她安然无恙。” 纪淮说的时候,眼神依旧没有离开过他看的那个方向,而我虽然有些不明,但我还是点头应了。 我们缓缓的走到了那几座帐篷前,只见纪淮伸手掀开了帘子,可里面除了一切家用物之外,并没有看到一丝人影,我此时不知道的是,纪淮一瞬就慌了。 “斐儿姑娘?” 纪淮轻声唤着一个我并不熟悉的名字,可是好几声之后,都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我看着他,有一些茫然。 “好像并没有人在,你确定方才叫的那位斐儿姑娘,就住在这里么?会不会是有什么事出去了啊?” 我看着纪淮焦急的面色,心中竟也不自觉地陪同他一起焦急了起来。 纪淮摇了头,呼吸有些急促。 “我绝不会认错,这里就是她的家。我之前来羌勒的时候,还在这里留宿了一晚,第二日,也是斐儿姑娘带我去寻的扶郎花根,只不过当日我们便被阿苏?手下的一批士兵追杀,待我将他们击退后,就立刻把斐儿姑娘送回了家中。为了不让他们受到牵连,我连夜离开了羌勒。我就是怕那群人抓不到我,会回来找斐儿姑娘的麻烦,所以才想来确认他们的安全,可谁知......” 纪淮的声音停下的时候,目光落在了一处凸起的雪地上。 我看见他缓缓上前,然后伸手扒开了那层厚厚的白雪,随后只见一个做工精美的弓弩,就这样毅然出现在眼前。 纪淮小心翼翼地将那弓弩拿起,捧在手中看了好久好久。 “这弓弩...是斐儿姑娘之物。” 听他此言,我立刻上前,我能清晰地看见那弓弩之上还染着未褪尽的鲜血,十分清晰夺目。 我心中一怔,心中的猜测堵在了咽喉,没敢说出口。 纪淮紧紧的拿着弓弩,呼吸越来越急促,此刻他呼出的气在这冰冷的雪天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是来找斐儿姑娘的?” 转头,只见一位牧民装扮的老汉缓缓朝我们走来,纪淮见了仿佛看到希望一般的缓缓上前,而我也大步跟了上去。 “没错,我们是来找斐儿姑娘的,只不过这家中好像无人,敢问您知道他们是去了什么地方么?” 我先开的口,纪淮只是沉默的等待着答案。 那老者听言,却皱起了眉,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之中满是悲痛。 至此,我便知道,不会是什么好答案了。 “欸,晚了晚了。早在数天之前,就有一批士兵来此,我亲眼看见他们杀死了斐儿的爹娘弟弟,还将斐儿姑娘掳走了。那些士兵是?王殿下的人,而在这羌勒,只要是被?王看中的女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二位,还是节哀顺变吧。” 老者说完,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而我和纪淮就这样立在原地,立在这片寒雪之中,只觉得心口发冷。 虽然我并没有见过那位斐儿姑娘,但是知道了她如今的处境,却也不免的感到心寒。没想到阿苏?上位之后,竟然这样惨无人性,不仅强掳民女,还恶事做尽。 我紧紧的咬着牙关,心中无比痛恨。 不知道在此之前,又有多少女子惨遭阿苏?的毒手。 然而相比于我的难忍和气愤,纪淮此刻却是发自心底的愧疚与伤痛,我看见他的双眼逐渐变红,拿着弓弩的双手慢慢锁紧,那消瘦的手背上硬是激起了根根青筋。 “怪我…都怪我…” 纪淮自责的声音在这风雨中显得十分无力,他强忍着内心的酸涩和眼中的水光,一拳砸在了一旁的棚柱之上。 而我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语气认真。 “纪淮,斐儿姑娘虽说被阿苏?劫走,但也没有确定是否已经丢了性命,既然是还没有确定的事,那就说明还有一线生机。” 纪淮努力平复了心中的激荡,正眼看了我。 可不知,就是一眼,他心下竟突然抽痛,他没有想过,如今居然是阿锦在劝自己,其实她心中承担的那些痛苦,早已无法言语。 我看见纪淮点了头,然后将弓弩细细收起。 我们牵了马,带着一份希望,继续前行。 若是此刻斐儿知道,她等的人终于回来了之后,一定会十分开心的吧。 可是开不开心,现在的她,却已经无法分辨了。 筹码 阿苏?从高位上站起的时候,那火烈的气势,着实吓到了一旁的枷挲。 “你是说,穆黎书回来了?” 他发问的时候,语气中带有一丝难以置信,只不过这份难以置信没有持续多久,当他看到下方的隼罗军那坚定地点头后,便彻底消失了。 他听后紧紧的抚着手上的指戒,眉头皱起,细细的思虑了一番之后,便严肃地开了口。 “快,即刻吩咐下去,公主遗忘的那些事,谁人都不准再提起,若是出现了什么纰漏,本王唯你是问!” “是!” 看着隼罗军匆忙离开的背影,阿苏?低下了头,他默默看着自己手上那枚指环,心中犹豫不决。可是下一秒,他还是下定决心,将那枚指戒从手上摘下,然后缓缓放在了衣服内侧,藏在了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黑暗之中。 他清退了殿内所有的舞姬,乐手,还派人点了檀香,想要遮盖住这里的酒肉之味。 而枷挲见状,微微俯首。 “殿下,这公主既然已经嫁去了后梁,又为何会突然归来?” 枷挲不明白的,也正是阿苏?想要知道的,只不过他如今心下十分慌乱,即使想了诸多的原因和借口,最后却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定了。 “不论穆黎书为什么会回来,我们只要做到滴水不漏即可。虽说她当初因坠落悬崖丢失了记忆,但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如今她成了后梁王妃,也是我们与后梁交好的唯一支柱,说到底,也是不能招惹的。” 阿苏?说时,慢慢地走下了高阶,眼神略显惆怅。 “属下明白,殿下请放心,她既然已经忘了,便不会再记起,只要殿下做足了表面功夫,一切就还是掌控在殿下的手中。” 枷挲脸上的笑意依旧丑恶,但是在阿苏?听来,此话倒还能够滋润心扉。 “阿爹!我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时,阿苏?立刻变了脸色,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再像一年前那样感觉如此不适和拘束了,只不过如今除了装模作样,他也别无选择。 我就这样如往常一样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大殿,一入目,看到的就是阿苏?那虚假的笑容。 虽然心中厌恶,但我还是忍住了。 纪淮此时也牢牢地跟在我的身后,当他看见殿中那个衣着华贵的编发男子时,也就已经大概的知道了他的身份,而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人,自己就更是熟悉了。 他明显的看到了那人眼中惊讶的神色,纪淮猜他此刻肯定在想自己为什么没死,甚至还同羌勒公主一起,出现在这里。可是他应该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因为不久之后,他绝对会死在自己的剑下。 阿苏?迎上来的时候,我还装模作样的给他行了礼。 “黎书回来了?怎么都没有写封书信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派人去接你啊!” 听了阿苏?的话,我微微的笑了。记得以前阿爹总是嘱咐我说阿苏?是我的亲叔叔,我一定要尊敬他,不可无礼取闹。所以我一直都相信了,也好好的同阿爹交代的那般做了,可是,阿苏?却根本就不值得。 “我就是突然想阿爹和尧胥了,就决定回来看看。对了,阿爹呢?为何我没有见到他?” 在我说时,阿苏?眼神中的那份躲闪被我尽收眼底。 他掩饰般的笑了笑。 “黎书,你不知道,自从你出嫁后梁之后,可汗就总是觉得羌勒无趣,想着出去游历,因此前些日子便带着尧胥一起去云游四方了,可能还要许多时日才能回来。可汗离开前,将羌勒大小事务都交由我暂时管制,还说若是到了后梁,便会去看你,可谁知你却回到了羌勒。” 阿苏?的谎话说起来,一般人还真是看不出什么破绽,要不是我恢复了记忆,可能会真的相信他胡口编来的话。 我略显惊讶的皱了皱眉,随即脸上又露出了一种失意。 “什么?阿爹竟然同尧胥出去游历了,那也太不凑巧了。” 其实我已经快忘了失意时的我是什么样的状态,所以现下我只能够凭我自己所认为的那个当初的自己,来面对阿苏?,毕竟他生性多疑,不好迷惑,万一被他看出什么破绽,那是极为不利的。 “要不这样,我差人去给可汗送个消息,只不过我也不太清楚可汗的行踪,所以送消息肯定需要诸多时日,若是黎书你不急的话,那便暂时留在羌勒等,如何?” 阿苏?轻轻的挑动了眉头,对我微微的笑着,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只不过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时他用剑刺向我时,眼中的那份冷漠和无情。 我猜想他应该巴不得我立刻就回到后梁去,这样说也不过就是过过面子上的事,只不过我既然都已经回来了,想让我走,除非他阿苏?死了。 “那好吧,反正我现下也没什么事,便在羌勒多留几天吧。我太想念羌勒的香酒了,这一次回来,我一定要喝个够!” 我说时看见阿苏?的眼底有一丝慌乱,可是他不知道我留下来并不是想等阿爹,而是想要他的命,我猜,在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下一个哄我回后梁的办法时,可能就已经倒在我的弯刀下了。 不管他是不是阿爹的亲弟弟,我的亲叔叔,这次我都绝对不会心软。 只见阿苏?尴尬的笑了笑,随后便派人准备宴席,而我和纪淮赶路这么多时日,也确实已经饥肠辘辘,唯有吃饱喝足,才可以继续同阿苏?斗智斗勇。 宴上,阿苏?并没有坐在阿爹的高位之上。 而我专心致志的用着膳,并没有想太多。 可是我发现身旁的纪淮此时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餐盘里的肉几乎一口都没有动,而且神情沉重,眉头紧锁。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担心斐儿姑娘,甚至还沉浸在方才的那一份悲痛之中,只不过现下我也不好立刻同阿苏?开口,虽说若我想在宫中找个人也绝非难事,但如今必须得瞄准合适的时机。 “黎书啊,此次为何就你一人回来了?誉王殿下呢?” 阿苏?问话的时候,我正在啃着羊腿,见状我撕咬下了腿骨上的最后一块肉,然后抬起头看了他。 “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其实我此次回来不只是想看望阿爹的。前些日子在誉王府中大夫诊出我已经怀有身孕,只不过他说我胎位不稳,推测应该是由于我是羌勒人,所以来了后梁水土不服导致的,因此楚誉就想让我回羌勒安心养胎。只不过他最近因为太子即位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便让我先回来了,他说等他忙完后就会来陪我。” 说罢,我抓起了一旁的酒瓶就想往嘴里灌,可谁知却被纪淮一把制住,我这才想起来我方才还说了自己是有孕之身,又怎么能喝酒呢。 “原来如此,可是如今你已经怀有身孕,为何誉王没有派仆人跟从,就让你一人跋山涉水?这回羌勒的路途遥远艰辛,黎书你没有遇到什么歹人吧?”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阿苏?说歹人二字的时候,纪淮抓着我的手好像更紧了些。 我缓缓放下手中的酒瓶,纪淮才缓缓放开了我。 没想到这阿苏?观察的还真是仔细,思虑的也真是多,好像不愿意错过一点点的可疑之处,但是就算被他发现我是一个人逃回来的,他又能如何?只要我还是誉王王妃,他就只能恭敬待我。 “他当然是准备了许多侍卫婢女陪同我回来的,只不过我拒了。我总觉得那么多人太过招摇,耽误我回来的时间。再说了,我从小在羌勒长大,您最是知道我的脾气秉性,我不喜欢被人围着跟着,伺候着,我喜欢独来独往,而且回羌勒这一路我已经十分熟悉了,自己驾马而归也更是方便。更何况我骑乘的功夫,也还是极好的。” 我面不改色的同阿苏?解释着,而这些我早在路上就已经想好的说辞,如今随口而出的就如同事实一般,根本不用再动脑子细想。 而阿苏?听了也并没有改变脸色,想来应该是深信不疑的。 “至于歹人么...我倒还真遇到了一群山贼,他们人多势众,十分不好对付,可还好我遇到了纪淮,是他救了我的性命,因此我才将他带回羌勒。可是没想到刚到羌勒城门,阿苏?你的那批隼罗军就将我们拦下,还说要把纪淮抓走,我就想知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的救命恩人的么?” 阿苏?听了我的话立刻摆手。 “误会误会,既然这位公子是黎书的救命恩人,那我们必将重礼相谢。” 阿苏?说罢,用余光轻轻的瞥了一眼一旁毕恭毕敬的枷挲,而枷挲见了紧紧的低下了头,不敢多言。 他知道这个纪淮就是那位当街辱骂自己的逃徒,可如今他既然到了穆黎书的身边,还深受信赖,那么自己此刻也不能意气用事,只不过想要好好教训这小子,将来还有的是机会。 “我已经决定让他做我的贴身护卫了,从今以后,纪淮便是我身边的重臣,我觉得阿苏?最好还是吩咐好你身边的那些隼罗军,叫他们以后对待我身边的人恭敬客气些,不然等阿爹回来了,我可饶不了他们。” 如今只要想起那些隼罗军,我便会涌上一股不知名的火气,当我看见纪淮满身是伤的躺在床上,呼吸微薄的时候,我真的恨不得将那群伤他的人碎尸万段! 之前他们在羌勒,还可以豪横一番,可是如今我回来了,就绝不会让他们那群险恶之人继续耀武扬威,甚至是伤害无辜的百姓。 “黎书你大可放心,我立刻吩咐下去,绝对不准任何人对纪淮公子不敬。” 阿苏?虽然答应的干脆,但其实我知道他心中早就滋生怒意,心有不满,可是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了,而我失去的,必须一点一点的从他身上捞回来。 用了膳之后,我便同纪淮下去歇息了,毕竟还有很多很多的计策,我们需要详细的讨论。 而在我走之后,大殿之上就只留下阿苏?和枷挲二人。 阿苏?眼睛当中藏不住的怒火,就这样倾涌而出,可是他除了忍耐一时,什么也做不了,若是他真的做了什么,到时候东窗事发,绝对会是一场恶战,得不偿失。 一旁的枷挲上前,为阿苏?倒了一杯茶,其实他心中更加的不满,看着那个纪淮就在眼前,却不能将他抓获,甚至日后还要恭敬待他,只要是想起来,便是满腔怒火。 “殿下,属下觉得那个纪淮靠近公主,一定是有计谋的若是我们不及时除掉他,一定会是个巨大的祸患呐!” 而阿苏?却紧闭了双眸,手撑住了额头,一副疲惫之态。 “那你是想要一时出气,还是想要你自己的性命?你可知后梁精兵,整个天下无人能敌?若我们能够与之对抗,那我早就将穆黎书也杀了,何必将她嫁去后梁,换来与后梁百年交好?” “可是殿下...” “别说了。如今穆黎书回来了,你我的一字一句皆得小心,熬过一时,方能熬过一世,做?王这么多年,我唯一学会的便是等待和忍耐。至于那个纪淮,你可别忘了,只要鹿斐儿还在我的手上,他就逃不掉。” 枷挲听言,眼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光芒。 “殿下言之有理,那个鹿斐儿还在我们手中。属下觉得纪淮此次回来,还靠近公主,十有八九就是为了那个女子,只要他还有牵绊,那我们就不用担忧,他定会自投罗网。” 不知为何,一想到自己手上还有筹码,枷挲的眉头便瞬间松懈。想来那个鹿斐儿如今已经非人非鬼了,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但却是最好的诱饵。 “从今天起,你给我随时随地监视好穆黎书和纪淮的一举一动,若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就立刻来向我汇报。” “是,殿下放心,属下必定不负所托。” 而此时远方的风雪中,正有一大批军队正在缓缓靠近,他们走的路径十分隐蔽,腰间梁字的腰牌却十分的显眼。 楚誉骑在高马之上,眺望着远方的那一处苍茫,还有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只见他微微的摆了手,随后全军就都立刻停下了脚步,原地休整。 他面色冷峻,手中握着的长剑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再次踏上这条前往羌勒的路,心中却是百般滋味,好像上次前来不过还是昨日的事情,可是如今却早已经什么都不同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青玉,心中酸涩。 若是他之前没有遇到过那个叫阿锦的姑娘,那么她如今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恨自己了呢? 是与否,可能只有这雪才知道了。 乍沨 雪渐渐的停了,我和纪淮走在宫中的大道上,准备回到我原来居住的院子里。 我发现宫里的装饰同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变化,那些彩饰还是同以前一样陈列着,只不过我注意到之前阿爹养在大院子里的扶郎花好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后梁经常能看到的山茶花。 我缓缓上前,眼神在四周巡视了许久,可是都没有找到那些扶郎。 几个打扫院子的婢女见我来了之后,皆俯身行礼,而我默然的应了一声,随后开口问道。 “原本摆在这里的扶郎花呢?怎么不见了?” 那几个女婢听言神色骤变,立刻慌张起来。 “回公主殿下,原本的那些扶郎花不知为何在一夜之间突然败了,所以?王殿下便下令,让奴婢将那些扶郎,都换成这后梁特有的山茶花...” “什么?突然间全败了?” 据我所知,羌勒的扶郎花生命力十分顽强,四季常开,就算是在如今这样的雪季也还是会屹立不倒,那山巅上大片大片的扶郎此时都艳丽无比,怎么就宫中的这几朵败了? 我看了一眼院子中的山茶花,眉头一横。 那些女婢见状有些颤颤巍巍,紧紧地低着头,不敢再看我。 其实整个羌勒的人都知道我穆黎书从小刁蛮,一有不如意就会将宫中闹得鸡飞狗跳,所以就算是士族子弟也几乎不怎么敢招惹我,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的刁蛮,只是对那些我厌恶的人,至于对我好的人,我肯定也会真心以命相待。 我暗暗的消了心中火气,语气也变得柔和一些。 “你们将这些山茶花全部都撤了,派人去寻些扶郎花来种上,如今我回来了,若是宫中没有扶郎的话,我睡不安稳。” “是,公主殿下,奴婢这就去办。” 话音刚落,那群女婢便匆匆离开,像是终于逃离战场一般,大大地松了口气。 也不知他们为何这般害怕我,到底是因为我确实给他们的印象就是刁蛮任性,还是在阿苏?的管控下,他们都十分的受管制,所以一个个都被压着胆子,喘不过气来呢? 就在我思索的时候,我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公主殿下?” 我跟纪淮不约而同地回头,只见一位中年男子缓缓朝我走来,那人身着深蓝色厚袄,眉目深邃,而纪淮见了却紧握着长剑上前一步,应该是怕他对我有什么不利的举动。 而我却轻轻拍了拍纪淮的肩膀,示意他放下了手中的长剑。 来的人不是别人,是我无比信任和熟悉的人。 “乍沨?” 我没有想到竟然还能再宫中见到乍沨,只是看他如今的模样,竟然比一年之前还要苍老了许多,甚至鬓角处,都已经多了许多白发。 “乍沨,拜见公主殿下!” 他走到我的面前,然后便要下跪拜礼,而我赶紧将他扶起,只见他双眼泛红,我的心中顿时就涌上了无尽的思绪。 乍沨是阿爹身边的近臣,对阿爹和羌勒都十分忠诚,而且他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记得从小到大乍沨都对我如同亲女儿一般照顾着,有时候我犯了错惹了阿爹生气,他都会在阿爹面前帮我说话,在我的心中,也早就已经把乍沨当成了亲人。 只不过自从我失忆嫁去后梁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特别是我出嫁的当日,乍沨还来与我交代了许多话,只不过他当时语气当中的那份悲痛,我并没有察觉。 “乍沨,我回来了,这一年来,你过得可好?” 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来掩盖内心的伤感。 “公主殿下不用担心属下,只不过,公主殿下不是已经成为了誉王王妃,如今又怎会回来羌勒?” 关于乍沨的疑问,我想一时半会儿是解释不清楚的,因此我拉着他一起回到了我住的院子当中,并且拜托纪淮在屋外把风。 我知道那阿苏?诡计多端,也一定会在暗中派人监视我,所以我多了无数个心眼,生怕被他看穿什么破绽,其实万一被发现,于我而言倒是没什么,但是我怕牵连他人。 乍沨和纪淮都是无辜的,阿苏?不敢动我,但是保不齐会对他们下手,所以我必须十分小心,才能保证他们平安。 进了屋子后,我将门窗都遮挡的严实,并且特地拉乍沨到了里屋。 “公主殿下,这羌勒实在是天寒,不如后梁暖,要不您还是回去吧,等到可汗云游归来之后,会去后梁寻你的。” 我没有料想到乍沨开口与我说的,竟然是劝我回去的话,而且我更没有想到,他竟然也顺着阿苏?的谎话,说阿爹与尧胥去云游了。我本以为他一定是被阿苏?胁迫了,才会这样骗我,可是当我看见他眼睛里的真挚,还是同以前一样,并没有丝毫变化。 我坚信,乍沨,依旧还是乍沨。 “乍沨,你不用骗我了,阿爹和尧胥,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听我这样说,乍沨的瞳孔突然紧缩,他愣愣地看着我,半晌才开了口。 “公主殿下,你......” “乍沨,我都想起来了。阿苏?想让我忘记的那一切,我全部都想起来了,我这次之所以从后梁回来,就是为了给阿爹报仇。” 我说的坚定,可是乍沨听了,却皱紧了眉头。 “公主您...既然如此,那您就更不应该留在羌勒了,您还是继续回到后梁当您的王妃,此生锦衣玉食,平安无恙,那便是可汗最大的期盼。至于阿苏?,还有那些仇恨,公主殿下都不要再插手了。这样,今夜便走,属下知道这宫中有一处暗门,属下亲自护送您平安离开。” 乍沨说时,那眼神中的忧虑绵延不绝,就这样一点又一点的落在了我的心上,我的眼中。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怕我在这羌勒被阿苏?陷害,所以才想让我回后梁,毕竟作为誉王王妃,一生华贵,才是最好的。 可是,面对以前的那些记忆,我做不到视而不见。 作为羌勒的公主,我绝对不能够再逃脱,我回来不仅仅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羌勒的百姓们,为了那些被阿苏?玷污过的冤魂,我一定要为他们讨回公道,让阿苏?付出代价! “乍沨,既然我回来了,就绝对不会走的。你知道阿苏?害死了阿爹,害死了尧胥,甚至害死了许多无辜的人,我不能再让百姓深受其害。羌勒是阿爹的家国,是他一辈子拥护的地方,难不成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羌勒落入阿苏?的手中,然后再被他慢慢的毁掉吗?我必须拥护阿爹的心血,也必须要亲自解决阿苏?。” 我的心中十分的激愤,就算我知道阿苏?有多么的难对付,但是我还是不能只是看着,却什么都不做。若是叫我背着仇恨在誉王府锦衣玉食一辈子,那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乍沨听了我的话,沉默了许久。 他又怎么可能没想过报仇呢?当年他好不容易侥幸活了下来,被分配在宫中当个掌事仆人,虽说保住了一条性命,但是心中却悲痛万分,只要一想到老可汗的死,他便会辗转难眠。 有很多次他都想就这样陪着可汗而去,可是毒药到了嘴边,他却还是停了。他不想看着阿苏?就这样逍遥自在的活着,他想替可汗报仇。可是阿苏?身边重重护卫,凭他自己的力量,根本就无法靠近。 他本来都已经打算到时候大不了同归于尽,这样自己也有脸面去底下见可汗了,可是谁知,公主竟然在此刻回了羌勒。 公主是可汗唯一的女儿,自己不希望她知道这一切,承担这么多的悲痛,当时公主落下悬崖丢失了记忆,自己甚至还在暗中庆幸。毕竟阿苏?早晚都会死,但是只要公主殿下活着,羌勒的未来就还会有希望。 可是,公主方才的那一番话,还是让自己动摇了。 公主说的没错,羌勒是可汗的心血,绝不能就这样毁在阿苏?的手中,只要他还在位一日,羌勒的百姓们就会多遭受一天的欺凌。 “公主殿下,如今阿苏?成了羌勒正主,他蛮不讲理,横行霸道,特别是身边的那批隼罗军,一个个都是杀人如麻,武功盖世的高手,就算是你,也很难与其对抗,甚至还会丢了性命。公主殿下,您真的......” 您真的,想好了么? 想好了。 “乍沨,阿苏?我必须要杀,哪怕丢了性命,我也不怕。一年之前我已经错失过一次机会,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退缩了。” 见我态度如此坚决,乍沨也终于点了头,他细细地看着我,满目的温情和疼爱,他只是想象不到,当公主都将这一切记起的时候,那心中会是何等的悲痛。 “既然如此,那属下便听从公主差遣,若是公主有什么需要属下去做的,属下一定万死不辞。” “乍沨,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属下,我早就已经将你视作了亲人。你放心,无论做什么事,我定会思虑周全,不会盲目行动的,我也定会竭力保护好我自己。” 我说时给了乍沨一个微笑,他安心的点了点头,红红的眼眶更加深了。 “对了乍沨,我有个人想要问你。” 当我看着门外纪淮的身影才想起来,他心中一直都是担心着那位斐儿姑娘的,而我想斐儿姑娘既然被阿苏?抓进了宫中,那阿苏?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想着取她的性命,所以也就还是有生的希望的。 “公主想问何人?” 乍沨一直都呆在宫中,所以我想他对这宫中的事情应该熟知,就算不是熟知,那也应该听其他的人暗地里讨论过,知道些风言风语。 “不知你可否知道一个叫斐儿的姑娘,应该是前些日子被阿苏?掳进宫的,我想知道她如今现在身在哪里,还活着么?” 乍沨听了我口中的名字,在脑海中搜寻着。 他知道阿苏?隔三岔五便会带回一个女子,只不过那些女子都身份不明,她们的容貌都十分秀美,可是在阿苏?的手上,她们的性命就像木偶一般供人玩捏。这么多年来,除了小苏柯的娘亲,其他女子在阿苏?身边都活不长久。 “公主所说的斐儿姑娘,我倒是不熟悉,毕竟被阿苏?带回来的女子,几乎都活不过数月,而且死后尸体都会被扔去郊外荒林。可是我依稀记得,前些日子被带回了一位女子,她在阿苏?殿中待了数日后,便被关进了牢狱之中,并没有抛尸荒野。至于她是不是公主所说的斐儿姑娘,如今又是死是活,那我也不知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心下透寒,好像不论那位斐儿姑娘是生是死,但只要遭到了阿苏?的毒手,那也应该并非完人了。 “阿苏?那个畜生!他竟然将那些女子视作玩物,甚至毫不收敛,像他这样的人,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我握紧了拳头,只感觉心中怒火燃烧着,而且越来越热烈,有些难以抑制。 不管乍沨口中的那位女子到底是不是斐儿姑娘,但是只要是被阿苏?强掳过来的女子,我们都应该去救她,我不能眼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深渊,最终无法挽回。 等乍沨走后,我便与纪淮说了此事,他听后并没有太强烈的情绪,仿佛比我还要镇定一些。也确实,越是到这样的时刻,就越是不能慌乱。 “牢狱在何处?” 纪淮的声音十分清冷,有点像我们回来时,遇到的那场大雪。 “东侧,反正比夏氏的地牢要放松好找的多。” 在我的印象当中,羌勒的牢狱里关的都是一些犯了错事的女婢和士兵,而且阿爹顶多只将他们关上数日,赏几个板子,所以看守并不严格。 “今夜你留下,我去寻。” 纪淮的语气严肃认真,仿佛任何人都不能否定他一般,我知道他是想保护我,所以我点了头。 我不想让他过于担心,至于他想做什么那便只顾一心去做,毕竟这一次我已经说好了定要护着他的,不论我留不留下,只要他觉得我留下了,并且能够平安无事了便好。 天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夜幕当中,纪淮离开的时候,心中依旧忧愤。 他一心想着要去寻斐儿姑娘,自然就没有注意到他身后其实有一片黑影,一直在紧紧跟随注视着他,期盼着他能够自投罗网。 可是纪淮看不见的,我能够看见。 我拿上了我的弯刀,在夜幕更加深沉的时候跨出了门,在谁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飞上了屋檐。 罗网 纪淮踏过了层层的夜色,穿进了一片又一片黑云里,他的速度十分的快,动作也十分的轻盈,除非是轻功极强的人,不然很难跟得上他的步子。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中如火烧一般煎熬,虽然不知道在牢狱中的是不是斐儿,但他想若是斐儿的话,自己又该如何见她?又应该同她说些什么话呢? 毕竟,要不是自己当初与隼罗军有了牵扯,那就不会牵连到她。所以她爹娘的死,还有她弟弟的死,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自己。 纪淮想着,斐儿如今,应该已经恨透自己了吧。 这样想着,他的脚步竟然开始犹豫了,心中的那份自责和愧疚深深纠缠着,宛如黑雾笼罩着一般,根本无法散去。 最终他还是找到了牢狱的大门,他侧身躲在一处高墙后,细细的观测着门口士兵的一举一动。只见牢狱大门外不过就两个士兵看守,而且看上去不像是武力强盛之人,应该很好对付,周围也没有巡逻的士兵,确实如阿锦所说,看守松弛。 只不过他不清楚牢狱内部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但既然自己都已经来了,那就没有退路了。 他一个窜身便到了门口,那两个士兵见了来人瞬间慌乱,缓了好一会儿后才愣愣的拔出了大刀朝纪淮砍去,可谁知纪淮一侧便到了两人身后,随后抬手在他们脖颈处猛然一击,便将这两个小卒放倒在地。 他踏进了牢狱之中,只见一道幽深的长廊,两边点着阴暗的烛火,在寒风的吹拂下扑闪着,更加增添了一股诡异之气。 牢狱之内由于是封闭的,所以比外界要暖和许多,可是虽然温度高了些,但是这阴森的气息却让人不禁汗毛竖立。 纪淮小心翼翼地前进着,但是他却发现这里貌似过于安静了些。此处没有囚徒的哀嚎,没有铁链磨损之声,甚至好像连生物的气息,都不曾感觉的到。 他缓缓的拐进了一道铁门,只见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丝毫人的踪影。 难不成这牢狱之中连狱卒都不曾有么?虽说这样确实方便自己救人,可是这样看来倒有些太不符合常理了。 罢了,此刻也已经思虑不了这么多了,还是快点找到斐儿要紧。 这里的囚笼之内除了满地的杂草和血迹之外,再无活物,好像所有的牢房都空无一人,只是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除了几盏微亮的烛火之外,便看不到其他的任何光源,纪淮只能靠自己的感知往最深处缓缓前进着,摸索着可能会有的气息。 终于,他在一处牢房前停下了脚步。 透过冰凉的铁杆,和那极度微弱的火光,他仿佛看清了草席之上,墙拐的角落处,隐隐的坐着一个人。那人披着杂乱的头发,将头狠狠的埋进两膝之间,身上的衣物被撕扯的破烂不堪,纪淮知道那人在颤抖,而且呼吸已经十分薄弱。 他一刀便砍断了铁门上的锁链,缓缓走进,可里面的人见状却依旧紧紧的低着头,仿佛口中还在低喃着什么。 纪淮轻轻俯下身,他这时才认出来了,确实是一个女子。 “别杀我...别杀我....” 那女子不停的颤抖着身体,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寒冷,而纪淮慢慢的抚上了她的肩,可谁知刚一触碰,那女子便猛地抬头,连滚带爬蜷缩到了一边。 “别杀我...你走开...爹...娘...有人要杀我...” 那女子哭声渐长,然而在此刻,纪淮才看清她的脸,那张沾满灰尘,消瘦至极的熟悉的脸庞。 她的眼眶凹陷,满脸倦容,身上的那些伤疤十分深刻。破旧的衣衫随意的披在身上,眼中的那份害怕与躲避,好似已经不再认得这个世界。 她不再是之前那个爱笑的鹿斐儿了,她此刻就像是一个疯了的囚徒。 “斐儿......” 纪淮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就低沉了下去,那无法阻止的酸涩在全身蔓延着,让他觉得四肢麻木无比,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不曾想过原来自由自在,天真烂漫的斐儿姑娘,竟然被迫害成了这样。 纪淮强忍着心头的悲痛,缓缓靠近。 “斐儿,别怕...是我...我是纪淮大哥......” 纪淮上前紧紧的攥住斐儿的手,她的手就像寒冰那么冷,十分刺骨。可是斐儿却不停的挣扎着,她十分害怕的蜷缩着身躯,瞳孔放大,已然不再认识面前的人,也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纪淮紧紧的咬着牙,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将自己身上的裘衣缓缓脱下,给斐儿披上。 “你走开...你快走开...别杀我...” 斐儿此时大声的哭喊着,毫不停歇。然而纪淮见状,只能上前用手轻轻将斐儿的口捂住,他想若是因此惊动了公众的侍卫,或者是那批隼罗军,那就难办了。 “斐儿,我不会杀你,我会将你救出去的,别怕......” 纪淮的声音十分的轻柔,他将斐儿紧紧的拥在怀里,缓缓的抚着她的背,希望能够让她平静下来。 可是斐儿此时已经完全不受控制,甚至忘记了面前的这位男子,便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人,她早就已经被伤心和悲痛侵蚀的千疮百孔,所有的压抑都在一个夜晚彻底爆发,再也无法挽回了。 她脸上冰凉的泪珠滑落至纪淮的手中,而纪淮看着怀中的女子,心中刺痛。 他不知道斐儿在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何她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可是纪淮此刻只想带她逃离出去,他觉得只要在这里多呆一秒,斐儿就会更加危险。 他一把将斐儿抱起,任由她拼命的捶打着自己的身躯,他也毫不动摇,脚步也走得十分坚定。 可就在跨出牢门的瞬间,那过道里的人影,被昏暗的烛光照亮。 阿苏?的嘴角勾勒出了一抹笑容,他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一幕英雄救美,竟然觉得十分如意。他知道只要鹿斐儿还在自己手上,这个小子就绝对会自投罗网,可是鹿斐儿不过就是自己玩腻了的一个弃妇罢了,生与死都没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那个抱着她的男人。 那个当街辱骂自己,瞧不起自己,甚至说自己不配做这羌勒正主的男人。 他阿苏?倒是要看看,这个纪淮又有什么能耐。 “夜闯我羌勒牢狱,甚至劫出罪徒,你可知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么?” 纪淮看着前面那个满脸邪恶的男子,紧紧的咬住了牙关。他早该想到这是一场陷阱的,虽说来时他便觉得有些古怪,可是他一心想要找到斐儿,便放松了警惕,如今竟然被他们当场发现,既然如此的话,那不闯也得闯了。 他刚做好了决斗的准备,可谁知手臂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不自觉地松手后,斐儿便立刻脱离了他的掌控,跑回了牢笼之中,然后又是紧紧的将自己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 纪淮低头,只见手臂上的齿印十分鲜红。 此时他的耳边又传来了一笑声,十分的刺耳。 “鹿斐儿是不会跟你走的,她如今已经成为了弃妇,神智不全,六识尽失,恐怕连她自己都不认得了。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这样,我可能还会考虑留她一条性命。” 阿苏?用戏谑的眼神打量着纪淮,他觉得这样的游戏,十分的有趣。 “阿苏?,你欺辱良女,恶事做尽,还想让我束手就擒?我告诉你,我纪淮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屈服于你的脚下!” 纪淮拔剑的瞬间,目光凛冽。 然而阿苏?听言,一股怒气直冲心底,至此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同他这样说话,这样看起来有骨气的言语,都只会被自己狠狠的捏碎。 他阿苏?的眼底,最是留不得沙子的。 “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那可就别怪我了,隼罗军,将他给我拿下!” 霎时间,数只黑影闪现,昏暗的烛光之下,一道道尖锐的银光反刻在了纪淮的双眸中,他看了一眼牢狱中颤抖的鹿斐儿,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聚集了全身的气力。 可就在兵器相交的那一瞬间,突然一阵疾风袭来,只见银光一闪,一道强力将挥之而来的铁鞭重重击落在地,惊起了地上的灰尘,迷了众人的眼睛。 等到所有人缓过神来,并且再次抬眸之时,我已经收起弯刀,就这样直直的挡在了纪淮的身前。 “阿锦?” 纪淮轻声唤我的时候,我微微侧头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我说过的,这次我一定会护着他,无论什么人,都别想再伤他分毫。 “阿苏?你这是做什么?我记得我之前已经说过,纪淮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贴身侍卫,羌勒不准任何人对他不敬。阿苏?当时可是答应的十分响亮,怎么,如今趁我不在,便对纪淮兵刃相向,难不成是又反悔了么?” 我看见阿苏?的脸色骤变,好像强硬地咽下了一口气,然后才缓缓上前言道。 “黎书,你误会了。此人深夜擅闯牢狱,还妄想劫走我羌勒罪徒,因此我不过是想将他暂时缉拿,留扣查问的。你也知道,这劫狱之罪,在羌勒绝不可姑息,就是可汗在时,那也是要审查受刑的。” 听言,我看了一眼牢狱之中的斐儿姑娘,只见她衣不蔽体,身材消瘦,那一道道被虐待的疤痕十分显眼,难免叫人心生酸涩。 我转过头去,看着一脸无畏的阿苏?,突然就涨红了眼睛。 “劫狱?罪徒?我见这女子身材娇小,手无缚鸡之力,敢问阿苏?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罪,才要受这样惨痛的刑罚,逼得你将她折磨至此啊?” 阿苏?听罢眼神微微躲闪,只见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枷挲,随后枷挲便缓缓上前行礼,语气倒是毕恭毕敬。 “公主殿下,您有所不知,此女子原本被?王看中,入宫为妃,可是没有想到她竟然得了失心疯,甚至想要行刺?王,若不是属下发现的及时,?王恐怕已经惨遭其害。因此属下这才将她关押至牢狱中,其实此等罪行,理应当株啊。” 哼,又是突然,扶郎花凋落是突然,斐儿姑娘得了失心疯,也是突然。依我看,分明就是被逼迫。 我轻轻一笑,这番解释,听上去还真是滴水不漏,头头是道。 可是,竟没有一句真话。 我瞥了枷挲一眼,我知道他一直都是阿苏?身边的走狗,他们二人都一样,没有一丝善心,只有无尽的恶意。 “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下人说话了?你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侍卫,如今,倒是在指责我搬弄是非了?阿苏?,你身边的人,难不成一直都是这样没规矩的么?或许,我今日可以替你好好教训教训,让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我话音刚落,那枷挲便立刻跪地俯身。 “公主殿下恕罪!是属下不知好歹,属下知错!” 我侧了眼,并没有理睬他。 曾经伤害过纪淮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黎书,既然此事已经明了,那你我也应该秉公执办才是啊。” 阿苏?说的时候,看了一眼纪淮,然而纪淮并没有躲避他的目光,而是正眼迎了上去。 “此事已经明了?可是依我看,此事好像并没有明了。阿苏?可能还不知道,这牢狱之中的斐儿姑娘,其实是纪淮的表妹,今日我们回到羌勒之后,竟然发现她父母尽亡,就连亲弟弟也惨遭杀害。听附近的牧民说,斐儿姑娘是被你的人带进了宫中,因此我允诺纪淮,定会帮他找到表妹,可是没想到,却是这样难以预料的结果。” 我缓缓靠近,而阿苏?那份不安的情绪,被我尽收眼底。 原来无所畏惧的?王殿下,也有这样慌乱的时刻。 我就这样停在他的面前,轻轻的挑了挑眉,然后轻声质问道。 “阿苏?难道不应该同我解释一下,为何收纳妃子,却还要迫害她的全家呢?” 我抵住了眼眶中通红的泪水,直直的盯着阿苏?的双眸,好像从他的眼睛里,我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甚至能够穿透他的心底。 “怎...怎会有此事,我又怎会迫害她的家人。定是我手下的那批士兵欠了管教,这才会一言不合出手伤人,黎书你放心,我定会好好责罚他们。” 阿苏?说罢,一脚踢在了枷挲的后背之上,而枷挲强忍住疼痛,一声不吭。 “我千叮咛万嘱咐,定要好生对待斐儿的家人,可是你竟然容忍那些贼子做出此等无礼之事,还不快给我滚!” 枷锁听言,艰难的起身,走之前还没有忘记行礼。 可是他心中的不满和怨气,我却看的真切。 起誓 阴暗的过道之中吹进了一股又一股涩涩的寒气,就这样拍打着悬灯上的烛火,微光倒映在两旁的石壁上摇摇晃晃,忽明忽暗。 我转头看了一眼牢狱之中蜷缩的鹿斐儿,默默地咬了咬牙。 我不知道阿苏?究竟是如何折磨她的,但是看她如今这幅惨凄的模样,我仿佛能想象的到她所经历的那些苦难,那黑夜中的嘶吼和无尽的挣扎,转眼之后,变成了无法逃脱的无奈和堕落。 她以前一定是一个十分爱笑的姑娘,同我一样。 可是纵使我们怀揣着无限的热枕去对待这个人世,却还是不能平安顺遂,事事如愿。我们跌入最深的深渊之中,陷入荒芜的泥藻地里,我们被囚困,被命运击打,被满目的黑暗与痛苦纠缠。 我曾经想过要放弃,逃离这一切,可是我最后发现,唯有亲手解决这一切挫折,才能够彻底摆脱。只要我再次的昂起头,还是能够笑着面对这个人世的。 所谓救赎,往往依靠不了别人,只能依靠自己。 除了我,纪淮,夏兖各槡还有夏亦瑶,都是如此。 我收回了目光,抬头看着面前的阿苏?,我这个时候才发现,以前那个英气勃发的亲叔叔,此刻竟然也略显老态了,只不过他的目光依旧锐利,甚至心中的那份欲望也越来越大了。 阿爹以前同我说过,人生而为善,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阿苏?能将心底的那份善彻底扼杀,不留一点痕迹。那些残忍的手段和血腥的暴力,在他的眼中竟然都是取乐的法子和手段。 也许,阿爹说的,也是有例外的吧。 “阿苏?,现下这件事情才算是真的明了。这斐儿姑娘其实是因为得了失心疯才会对你不敬,并非本意,而且你的属下也残害了人家的双亲,所以我觉得,你们二者皆有错。我觉得这件事也就不用再追究了,不如就此了结吧。对了,这斐儿姑娘毕竟也是纪淮的表妹,而纪淮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如你就把这姑娘交给我,这次你大可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她的失心疯,再惊扰到到?王殿下您。” 我说罢,并没有给阿苏?拒绝的机会,便大步踏进了牢房。而那斐儿姑娘见了来人依旧恐惧,为了方便将她带回,我只能无礼将她打晕,然后叫纪淮将她背了回去。 我故意让纪淮先走,而我却留下,与阿苏?对峙着。他脸色十分不好,但是我才不管他好与不好,有些话,我必须要说明。 “阿苏?,阿爹临走前既然将羌勒的管事大权交予你的手中,那么有些事我自是不应该插手的。但是我希望阿苏?能够做到平等公正,不忤逆徇私。若是再发生像今日这样,没有弄清原由就胡乱动刑的事情,那我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毕竟从小阿爹就教导过我,作为羌勒的公主,一定要保护好羌勒的子民。” 我站在阿苏?的旁侧,一字一句十分坚定。 我知道他定能听明白我话中含义,若是再被我发现他强掳良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拔出我我的弯刀。 “没想到公主殿下出嫁后梁不过一年,这功力和言行成长的倒是惊人啊。” 阿苏?眼神中的猜忌,我感受的深刻。 而我轻轻勾了勾嘴角,并不觉得这是多么好的夸赞。 “那是自然,后梁与羌勒可不一样,若我还是之前那个懵懵懂懂的傻丫头,那还不被人骑在脖子上撒野啊?阿苏?你不也叫我在后梁一定要护好自己,不要被人欺负么?所以为了能平安活下去,我自然是要多学习一些功力和心机的。” 我不过是想告诉他,我穆黎书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傻了,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却还毫不知情。阿苏?是我的杀父仇人,所以我根本就不用客气,他若是能对阿爹有那么一丝的愧疚之意,我也不至于悲决至此。 “黎书说的有理,你能平安,便是我和你阿爹,最大的期盼。” 阿苏?脸上的那份伪善,真的丑恶至极,然而我就这样踩着地上的微光离开了,逆着寒风,不动声色。 待我回到院子里时,见纪淮替斐儿姑娘查看了身上的伤势,那一道道疤痕,全部都是被长鞭所伤,深刻入骨,而且她如今身体十分虚寒,若是不再加以诊治,绝对活不过三日。 我唤来了乍沨,让他去寻些纪淮说的药材,还吩咐下厨端些热奶来。 纪淮就那样一直站在床边,担忧的看着斐儿,而我用湿布替斐儿姑娘擦了擦脸,然后又替她的伤口上了药膏。 我默默的走到了纪淮的身边,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抬眸看他。 “纪淮,你放心,斐儿姑娘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见纪淮眼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剑眉紧凑,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被人掏空了心脏一般,整个人都有一些飘忽不定。 然而下一秒,纪淮一个俯身,竟将我紧紧的搂在了他的怀中,他的双臂环的十分紧,而我的脸就这样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心跳的起伏,感受他炙热的鼻息拍打在我的脖颈处。 我觉得,他此刻一定十分难受吧。 我默默的反抱着他,手轻轻的在他的背上抚摸着,希望能让他心中好受一些。 “阿锦......” 他唤了我,声音十分无力。 “嗯?” 我微微侧头,想要听的清晰一些。 “谢谢你。” 他的身上十分的冷,脸颊落在我脖间处的时候,只感觉像被寒冰扫过一般,激起了我全身的冷意。 “纪淮,你之前为我受过那么多的伤,吃过那么多的苦,所以不论如何,我都会同你站在一起。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 我不知为何,将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心中却十分难忍,眼眶也渐渐开始湿润。 可能是回想到了这一路,我与纪淮真的一起经历了很多很多吧,每次我遇到困难,都是他奋不顾身的救我,他为我放下了他原本组装好的所有戒备,甚至差点丢了性命。 我十分感激,也十分珍惜。 “阿锦,你答应我,让我就这样一直留在你的身边,不论生死,好不好?” 我微微的点了头,感受着他激烈的心跳。 不论生死,在我心中,你都是最好的纪淮,永远不会变。 夜里的大殿之内,只点亮了一盏烛灯,那烛火燃起缕缕灰烟,将阿苏?的身影照的更加模糊,他静静的坐在高位之上,手紧紧的抓住一旁的扶手,双眸紧闭。 枷挲跪在殿下,许久都不敢出声。 他只感觉后背处火辣辣的疼痛,那伤口一直在不停的燃烧着自己的血肉,久久难以平息。 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但是相比自己而言,他觉得高位上的阿苏?应该更加愤懑。 “你有没有觉得,穆黎书这次回来,好像变了一个人,特别是她的眼神,不再同出嫁前那般单纯,好像同她失忆之前一样冷漠。” 听阿苏?说罢,枷挲才细细回忆起来。 他这才发觉,失忆之前的穆黎书也是这样,冷眸横眉,说话如同一根根利剑,直击人的心底,不对,如今甚至更甚。 难不成... “可是殿下,穆黎书之前坠落悬崖丧失记忆,大夫说过此生可能都无法再将记忆寻回,所以依属下看,可能真的只是因为她在后梁经历了太多勾心斗角,所以才变成如今这样伶牙俐齿,心机叵测。” 枷挲觉得,若是那穆黎书真的想起了这一切,想起了老可汗的死,那她一定会按耐不住,而且一定会连同后梁大军直攻而下,又怎会一人而归呢? “这个世界上,我不相信别人说的什么可不可能,我只相信我自己亲眼所见的。若是穆黎书真的只是因为在后梁变了性子,那也就还好,可她要是真的将一切都想起来了,那么就不是容易应付的了。” 阿苏?紧紧的凑着眉头,目光凝练,好像看透了什么一般,脸色十分深沉。 他觉得不论穆黎书到底是不是回忆起了以前的事,自己都不能够放松警惕,如今的她与之前的她已然不能相提并论了,若是她这次回来真的是有什么目的,或者发现了什么秘密,那么自己也绝对不能再稳坐如钟了。 他阿苏?好不容易才坐稳了羌勒正主的位置,不管是什么人,都别想再阻挡自己的脚步。 他缓缓地从胸口拿出那一枚指戒,在昏暗的烛火下细细的观望着,他到现在还能清晰的记得自己那位亲哥哥死的时候,那双眼当中的奢求。 他从未感觉过无比的得意。 从小自己就不受父亲重视,即便自己再怎么努力,好像父亲的眼中只有他的那位哥哥,他无条件的信任他,支持他,然而自己,不过就是默默的在一旁衬托罢了。 当他终于下定决心,要一步一步踩着敌手往上走的时候,他就已经丧失了一切理智与情感,什么亲生血缘,他都可以丝毫不在乎,他要的,只是殿上的那个高位,还有那代表羌勒正主的指戒。 此刻即将黎明,寒风习习,天上已经开始降下了霜露,而我登上了院墙上的屋檐,看了许久的圆月,然后裹紧了身上的狼皮裘衣。 即使严寒,但是我还是无法入眠,我总感觉坐在屋檐上看着这片羌勒大地,心里能够获得一丝慰藉。 再次回到羌勒,心中百感交集,我并不觉得这片草原还同往常一样,让人觉得辽阔无垠,温热熟悉。毕竟当那满满的一层雪铺在草地之上时,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愁绪。 我好像能在脑中想象到,那滴滴鲜血落在雪地之中,染红一整片时的凄凉,有一把弓弩就这样落入雪里,被深深的掩埋着,好似只要没有人发现,它就会永远的躲藏在地底,然后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泛黄,直到消亡。 我感受着刺骨的冷风,侵蚀进我的肌肤,然后钻入我的心底深处。 我想着只要有一个斐儿姑娘,就会有第二个。 阿苏?并不会因为今日的事就此罢休,他甚至已经品味出了些许的端倪,可是无论无何,我的立场和态度都绝对不会改变,只要他有心伤害到了羌勒的任何一个子民,我就绝对不会轻易的放过他,更不会轻易的放过我自己。 从前的我,只想着能够走出誉王府,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听着小曲儿,喝着花酒,过着惬意的日子,这样便是一生所求。可是如今,我却觉得作为羌勒的公主,我的心中有千斤重担,它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可是我宁愿它将我压至卑微的土中,也不愿意就此放下。 如今能让我的心唯一炙热起来的,就只有梦里的阿爹和尧胥,还有看见阿苏?时,那心中熊熊不灭的恨意。 只不过我相信,他不会再笑很久了。 哪怕被他发现我已经不再是失忆时的穆黎书,甚至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应付我,继续禁锢羌勒,可我都已经不在乎了。毕竟复仇的利刃一直紧紧的系在我的心弦之上,根本无法脱离,只要逐步拉紧,那么当在合适的时机射出去的长箭,一定会立刻见血。 可能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出手的时候,我的弯刀就已经到了他的脖颈之下。 我将目光放到了遥远的天边,默默的看着那一轮弯月,心中不免有些凄寒,我定住了身体中的内力,还有暗中汹涌的情绪,缓缓闭上了眼。 这样一个人静谧的时刻,往后,应该会越来越多了吧。 毕竟我已经离开了后梁,离开了南双和羡予,离开了那一群喜欢同我分享欢乐的亲人,所以从今以后我的身边可能只有晚风徐徐,还有霜雪瑟瑟。 只要能为阿爹报仇,哪怕让我一辈子孤寂,我也在所不惜。 能看到羌勒恢复往日里的和睦,也是我满心的欢许。 我将冰冷的双手插进了滚烫的胸口中,感受着真实的心跳。此刻我在心中再次起誓,若是我这一次还不能亲手杀了阿苏?,那便愿月神将我贬作羌勒罪徒,永生永世,都堕入无尽炼狱之中。 我相信月神一定能听到我说的话,我也相信在它的见证之下,能更加突显我的心之坚定。 小的时候我就经常同尧胥一起坐在屋檐之上,欣赏着天边的弯月,他告诉我,只要你心中有信念,月亮一定能够感受的到。 哪怕此时,尧胥已经不在我身边了,但是弯月还在,我的信念,就绝对不灭。 笑颜 我仔细的想了一下,最后还是觉得如今出手最合适的时机,就是等到阿苏?的生辰。 我记得以前阿苏?每次生辰的时候,阿爹都会在大殿当中设宴,甚至还会聘请众多羌勒大臣和氏族子弟前来。虽然阿苏?在心中恨透了阿爹,但是阿爹却一直都在意着他,一丝一毫都不曾有过亏待。 阿苏?出生在寒冬季节,我听阿爹说,那时的他不过才四五岁左右的年纪,当他得知母亲要临盆了之后,就立刻被父亲扛在了肩头,然后逆着晚间的阵阵寒风,朝院中奋力奔去。 那日天上下着皑皑白雪,将整个羌勒都遮盖了起来,他们等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在黎明将至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啼哭,那一声响彻云霄,直直的传入阿爹的耳中,他说他的心中突然就涌上了无限的期待和欣喜。 阿爹说他与阿苏?本来是相亲相爱,和和睦睦的长大,但是一切的突变,皆是因为阿公将可汗之位传位给了阿爹,自那以后,阿苏?便明显的与阿爹保持距离,甚至就连一次小小的狩猎都一定要争一个高下,每次阿爹输给他,他都还会一脸的不满之情。 阿爹去问过阿公,为什么不将可汗之位传给阿苏?,毕竟谁人都能够看出自己与阿苏?的能力孰高孰低,可是阿公却坚持不改变,他说以阿苏?的心气,羌勒要是交到了他的手中,绝对会生出祸乱。 如今看来,阿公说的话确实没错,但是我想若是从一开始就是阿苏?继位,那可能就不会再有之后的这些悲惨之事,阿爹也就不会死。 我从乍沨那里打听到,阿苏?今年的生辰还是打算在大殿当中设宴举办,听他说寿宴时的数百道菜肴从近日起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甚至那鼓乐舞曲之事也已经早早的就分配了下去,而且晚间的时候还会在草原之上架起一只烤全羊,升起一摊篝火,供众人齐舞。 我倒是不明白,为何阿苏?的生辰典礼,比阿爹的还要隆重,为何他能够将自己的亲哥哥杀害,还能如此无畏无惧。 难不成他的心里,就真的没有过一点点的愧疚之情么? 乍沨同我说在阿爹死后,在我嫁去后梁之后,阿苏?便在他的生辰典礼之上大放厥词,不但公开的说阿爹不配可汗之位,甚至还承诺羌勒子民在他的带领之下从今以后必定富饶。可是此后他除了一心征收周边小地之外,就是强撸羌勒良女,本来百姓对他并无太多不满之情,可是逐渐的就越来越不服从他的管制。 可是阿苏?这个人,绝对不会顺从他人的意愿,若是别人不跟着他的话意走,那他也绝对不会后退一步,他只会强制的压迫这你,逼的你就犯。 至此,面对阿苏?的暴虐,羌勒百姓只敢默默的承受着,没有一个人敢以身试险,带头抗议。 “既然如此,他们不敢做的,便都交给我来做吧。这是我的使命,也是阿爹生前,最大的愿望。” 我还记得我同乍沨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眼神。 毕竟阿爹最大的愿望,就是羌勒可以平安镇定,我可以平安的长大。 我已然长大了,那羌勒的平安,就必须由我来守护。 我在心中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在阿苏?的生辰宴上献舞一曲。那日我必定是希望他放松警惕的,毕竟我回来这些时日,几乎事事都与他做对,他心中早已经生了戒备,所以我想在他生辰的当天,是整个宫中人最多最杂的一天,只要当天将他哄开心了,他绝对会减轻心中疑虑,这样也就更方便我和纪淮下手。 我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论这次成功失败,我都会坚持下去,只要我的性命还在,阿苏?就别想摆脱我的弯刀。 近日我还找了不少大夫仔细替斐儿姑娘整治了一番,她原先只愿意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只要听到声音便会大哭,嘴里也说着胡话,就连纪淮她也认不出了,待我们将那把弓弩递给她的时候,她一把抢走抱在怀中,红着眼嘶吼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我看的十分揪心,相信纪淮更是难受至极。 还好在经过大夫的调理之后,斐儿姑娘的情绪逐渐镇定,如今她不会再继续大哭大闹,只是抱着自己的弓弩,独自坐在床上,至于她心中想着什么,或者是不是记起了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 纪淮每日都会陪着她,我明白他心底的那份愧疚,自责,可每次我想去劝解他,又发现自己如今好像都没有什么力气来劝解自己。 我就这样傻傻的坐在院中,看着从天而降的雪,喝了一口杯中的热奶。 唯有等待,是最漫长的事情。 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想起了久违的那个身影,那个总是在危机的时候想要把我推开,可是又将我的手紧紧握住的楚誉。 虽然我怨他,恼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想要自己一个人去做一件事,但是却又没有把握,心神不宁的时候,就会想起他挡在我身前,将我紧紧护住的模样。 他是后梁的誉王,文武双全,深谋远虑,不论什么事情,他都会在有精确的把握和掌控之下再去行动。好像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几乎都有最好的保障和最高的胜率,可是这样大的人物,如今却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 其实也并不应该这样说,毕竟准确的来说,是我离开了他。 我觉得说不准,楚誉现在已经成为了后梁的太子,不久之后就会继承大统,然后坐上皇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万人朝拜。 他有那个能力,也有那个实力。 毕竟他小的时候承受的太多了,吃了许多苦,也压抑了很久很久,他储存了一身长处却无处施展,如今终于有机会能够一展鸿鹄之志,我衷心的希望他能够过得好,走到他应得的位置。 可能我与他会就这样越来越远,我们之间的那一层情谊,也会被时间慢慢的冲淡了吧。 想着我离开后梁也有几天的时日了,可楚誉貌似并没有派人来羌勒寻我,我知道他可能是因为政事繁忙,又或许是我之前同他说的话真真实实的伤到了他,所以他才会选择停下步子,再也不靠近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些我的心中突然被揪扯着疼痛,好像从心尖处割下一块肉一般,但是随即我还是选择回过神来,然后默默的忍住,因为我总觉得某些不应该再纠缠的东西,还是就这样放手比较好。 相顾无言,两不相欠。 杯中的热奶入口的时候,已经有一些冷了,可我还是选择继续喝下了肚,然后起身准备回到屋中。 但就在我起身的那一瞬间,我却听到了一声稚嫩的,无比熟悉的一句。 “阿姐!” 那声音热热的,进入我耳朵的时候,烧着我的身子,瞬间就去掉了我心上的那份清寒。 我转过头,只见小苏柯带着满脸的笑意朝我狂奔而来,而我不自觉的蹲下了身子,就这样将他搂入我的怀里,搂的十分的紧。 小苏柯是阿苏?的孩子,也是现如今除了阿苏?之外,与我最亲的亲人。 小苏柯与他的阿爹不同,他的那份天真烂漫,善良纯真,是他自己独有的,与他阿娘一样的纯情。 但可惜的是,小苏柯的阿娘走的早,阿苏?对外说小苏柯的阿娘是因病而逝,但她究竟是怎么离开这个人世的,阿苏?又是否真的爱过她,恐怕整个羌勒都没有人知晓了。 我轻轻的抚了抚小苏柯的头,然后回了他一个我自认为十分温暖的笑容。 “小苏柯长大了,也长高了。” 没想到一年没见,小苏柯足足长高了一个头,远远的看着,也像是一个大孩子了。只不过我一想到他的父亲是阿苏?,就会不自觉的皱起眉头,因为我总觉得小苏柯若是一直跟着阿苏?的步子,总有一天会丧失自己的纯真,然后步入歧途。 我不想他成为同他阿爹一样的人,也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苏柯是美好的,是整个羌勒,我眼中所能看见的,唯一的美好。 “阿姐,你终于回来了!我特别的想你,我在屋内还留了好多好多你喜欢的的果子,就等你回来吃呢!” 小苏柯眼神炙热,满目的欣喜掩藏不住。 可若是他知道我这次回来,其实是来杀他的父亲的,那他应该就不会再这样对我笑了吧。 我心中苦涩了一番,随后我还是强撑着笑容,牵起了他的手。 “小苏柯最近有没有好好学功夫啊,阿姐可不希望看到你还同一年前一样,连弓箭都拉不动的那副样子哦!” 我故意打趣他,可谁知他倒挺了挺自己的胸脯。 “阿姐,我现在不仅能够拉动弓箭,还能够百发百中了呢!你可千万不要小瞧我,你若是不信的话,我们大可以找一天比试比试!” 看着他这幅认真的样子,我的眼眶瞬间红润了起来。 我微微的转过了头,然后便拉着他进了屋子,还叫人端来了新的热奶,点燃了屋内的暖炉。那暖炉热的十分的快,不一会儿我们口中呼出的气,就已经完全消失了。 我细细的看着他,看着他端着热奶,满足的喝了一大口。 “阿爹说阿姐嫁人了,还嫁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很久都不会再回来了,我时常会想起同阿姐一起玩耍的日子,所以今日便不自觉走到了阿姐的院子里,没想到阿姐你竟然真的回来了。可是阿姐这次回来,还会不会再走啊?” 我看着小苏柯嘴边沾染上的奶渍,微微的笑了,随后我轻轻伸手替他拭了去。 “那小苏柯,你想阿姐留下嘛?” “当然了!我想要跟阿姐一起玩,而且,羌勒是阿姐的家,阿姐不应该离开家的。” 家。 是啊,羌勒就是我的家,我不应该离开家的,一辈子都不应该离开。 我看着小苏柯真挚温暖的双眼,然后点了点头。 “那好,既然小苏柯不一样阿姐走,那么阿姐就不走了,阿姐一直留下来陪小苏柯,好不好?” 小苏柯欣喜的点着头,满目欢喜。 他可能不知道,我说的留下,是有一个大前提的,然而那个前提,可能会让小苏柯的成长,陷入一片泥泞和黑暗之中,甚至他会因此恨上我,再也不会希望我留下了。 “小苏柯,阿姐问你一句话。” 我温柔的抚着他的头,而他也微微点头,并且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等待着我的问题。 “若是阿姐的身边有一个坏人,他做了很多很多的坏事,并且不知悔改,但是他又是阿姐的亲人,若是阿姐杀了他,那么有的人会十分的伤心,那你小苏柯觉得,阿姐应该怎么做呢?” 我见他眼神迷茫,好像并不是特别理解其中的含义。也是,他不过是一个孩子,对于这些仇恨纷争,正义邪恶,自然还是不懂的。 “我觉得,只要是坏人,阿姐就应该杀了他。虽然有的人可能会因此伤心,但是世上也会有很多被曾经坏人伤害过的人,他们都会开心的。” 小苏柯说的话着实惊讶了我,他此刻十分认真严肃的表情,就这样打动了我的心扉。 我没有想到过,他会回答的这么坚定。 我忍了忍眼睛里的眼泪,然后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细细的看着他单纯闪亮的双眸。 “小苏柯说得对,阿姐现在,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阿姐的身边难道有坏人么?阿姐你别怕,小苏柯帮你,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阿姐的!” 他才这般小,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比很多成人要更动人,真实。如今的我,都已经丢失了他身上的这份单纯,而且再也寻不回了。 “小苏柯放心,没有人敢欺负阿姐,就算真的有人欺负我,阿姐也一定会亲手将他解决,绝不会让他继续猖狂。只不过阿姐希望小苏柯永远的记住,为人一定要正义善良,唯有诚心待人,才不会愧对于世,愧对于心。” “嗯,我记住了。” 小苏柯微微的笑着,他好看的面容就这样印在了我的眼睛里,露出了灿烂的光芒。 我想,我一定要好好的记住他的这幅样子。 不论以后是都会有什么改变,他在我心中的这幅笑颜,永远都不会变。 子时 当我缓缓推开门,走进屋内的时候,只见纪淮正趴在桌子上闭着眼休憩,而床上的斐儿姑娘依旧如往常一般钻进了被褥当中,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漏在空气里。 我在想,她到底是经历了多大的苦难和折磨,才会让她将自己保护成这般,不知她原本的那颗心,如今到底脆弱成了什么样,甚至也许被风轻轻一吹,就会支离破碎了吧。 她亲眼看见她的爹娘就这样倒在自己面前,葬身于那一片鲜红的雪地之中,这样苦楚,我觉得没有谁能够比我更加感同身受了。 可纵使千疮百孔,我们依旧可以同以前一般坚强地站起,慢慢的等待伤口愈合。 天长地久有时尽,一切的邪恶与黑暗,也一定会等来正义与光明。 我慢慢抬起了脚步,然后轻轻的走近,见纪淮身上穿的还是一件薄袄,便小心翼翼地替纪淮披上了一件厚袄,还用手指替他拨了拨眼前的碎发,可谁知他却还是从浅睡中醒了,缓缓地睁了眼,见是我来了,他竟将我的手握的很紧。 “你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略显疲惫,可是即使他昨夜一夜在此都没有休息的好,但是他于我的语气依旧温柔,眼眸中的暖意同那天边的阳光一般,直射进我的心中。 我浅浅的笑了。 “你若是累了,就多睡一会儿吧,只不过,今晚便是阿苏?的生辰宴了,所以我觉得你我之间,最好还是要好好打算一番。” 今夜子时,阿苏?会登上羌勒城门,与羌勒子民共同欢庆生辰。 在我们羌勒,王室除了每年的元旦会与民同庆之外,各王族的生辰也是最为重要的日子,特别是可汗公主与诸位王侯。 我至今都能记得我第一次登上羌勒城门时,是我的七岁生辰,那时我看着底下熊熊燃起的篝火,看着每个人脸上洋溢的笑意,心中十分的欢愉,并且那还是我第一次承受万人朝拜,我心中十分的激愤,差一点就从城楼上跳了下去,还好身旁的尧胥及时的拉住了我。 今夜阿苏?登上城楼的时候,我会陪同在侧,羌勒律法规定所有的丫鬟小厮一律只能在下观望,就算是隼罗军也不可以靠近一步,若是靠近了,则会有谋反的嫌疑。 因此,我觉得仅有我和阿苏?站在城楼之上的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而我说的时候,却看见纪淮转头看向了屋外。 今日的羌勒没有再下雪,也没有什么狂风,淡淡的阳光从云层当中散落下来,有一点大晴的趋势。 清晨的时候宫内便来了许多世家大族,有一些我十分熟悉的面孔,当他们见到我时,脸上都漏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讶之色,不过他们并没有与我多话,只不过是行了礼之后,便快速地离开了。 我知道他们一定是收到了阿苏?的指示,对于阿爹的死和我丢失的那段记忆,他们绝对不会轻易的吐露一个字,但我其实并不怪他们,他们毕竟是遭到了胁迫,若是想要反抗阿苏?,那么在他们的心中,就只有死路一条。 每个人都有亲人和家族,我不应该责备他们的每一个选择。 我想要的,只有阿苏?的命,除此之外,我谁都不会怪罪。 纪淮缓缓起身,站直后他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斐儿姑娘,在确定没有惊扰到她之后,他才轻声开口。 “有什么事,还是去你房中说吧。” 纪淮这几日已经在晚间透过窗帘看了太多往来的黑影,虽然那些人动作极其轻盈迅速,但还是没能逃过自己追捕的眼神。他知道阿苏?派了许多眼睛在此监视着,所以如今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还是要多加注意些。 我点了头,然后便与纪淮回到了我的屋中。 “不行。” 没想到纪淮刚听了我的打算之后,便立刻否定了。我不知道为何他的态度如此的坚决,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是为了护着我。 “今夜子时的城墙之上只有你和阿苏?两人,而且那阿苏?的功力远远在你之上,就算你打算出其不意,也很有可能被他制服,到时候你我不但杀不了阿苏?,还会导致事情败露,从今以后,就更加没有机会了。” 纪淮神情严肃,好像此事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余地。 “可是除了在城墙之上我方便靠近他之外,再无其他更好的接近之法了,你放心,我这几日在屋内苦练了拔剑和出手,速度和力度都有了明显的提升,我相信只要我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定可以被我伤至七八分。” 我十分坚信的看着纪淮,我知道他担忧我,但是除了此法,再无其他计策。 阿苏?每日的膳食都有专门的人鉴毒,他只要出门也定会有随从或者是隼罗军伴随在侧,所以下毒和刺杀是绝对不可取的,而我说的计策虽然也有一定的难度和危险,但是相比之下,已然是最好的选择。 纪淮默默的摇着头,低垂着双眸,没有看我。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想更好的法子,可是他思索了很久,好像并没有什么收获。 “今夜是阿苏?的生辰,也是他防备最低的时刻。待他说完陈词之后,所有的人都关注都会转移到城墙下升起的篝火,因此我选择在那个时候下手,谁人都不容易发现,而且只要阿苏?一死,整个羌勒子民都会以我为尊,就算是隼罗军也不敢将我如何的。你只需要负责在一旁辅助我,若是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就尽快寻找全身而退的方法。纪淮,这一次,请你彻彻底底的相信我,好么?” 我露出一副期待的神色,而纪淮依旧皱着眉头,一副担忧之色。 他害怕我涉险,害怕我丢了性命,他恨不得所有时候都挡在我的身前护着我,可是纪淮,阿爹的仇,我一定要亲手去报,此次不论成功失败,我都要尽力一试。 谁人,都无法阻挡我。 隔了许久,我才见纪淮缓缓地点了头。 他的双眼中藏着一种幽深的情绪,我看不太明白,但是我只知道,那一定是他此刻心中所有的担忧和在意。 “阿锦,你想要做,那便去做,我会一直在你的身侧。就算今夜是最后一次,我也绝对不会离开,生与死,我都陪着你。” 他将我拉至他怀中的时候,我觉得这样的温暖,真的十分十分的让人感动。 我甚至就像一直这样,再也不用害怕什么风浪,同纪淮一起,互相依偎,生死相守。 我们二人的性命,可能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他是我的亲人,是我这一生,最离不开的人。 较晚的时候,我换上了舞姬的衣服,并且上了胭脂糕粉,珠钗唇红,我就这样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总是觉得熟悉又陌生。好像一年前的那个夜晚,我也是这样坐在这里,细细地端详着自己,眼中的无情和冷漠,此刻已经有了温度。 阿爹,若我今日成功的杀了阿苏?,那我一定会将山巅上所有的扶郎花都移摘至宫中,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这样要是你和阿娘并肩回来了,一眼就可以看到。 尧胥,若是今日我能够还你清白,那我一定会将你封为羌勒大将军,把你的灵位放至宫中祠庵中,再摆上几壶你最爱的香酒,和你身前常拿的那把大刀。 碧梧,若是今日我能够替你报仇,那我一定会给你烧去许许多多你最爱吃的果糕,还记得往日里你最喜欢与我抢奶片吃,你且等我,整个羌勒只要是你喜欢吃的,我一件都不会落下。 我会好好的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羌勒,然后默默的等待我们再次相见的那一日,带上最好的面容,去与你们相遇。 我轻轻地拭去了脸上纵横的泪水,然后将阿娘留给我的那把弯刀紧紧的藏在腰间,我缓缓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坚定的站起了身,就这样朝着屋外的月色走去。 出门的时候,乍沨在远处的角落里看了我一眼,我朝着他弯了弯嘴角,示意他定要小心,毕竟我的身边全是阿苏?的探子,可不要牵连了他才好。 我看见乍沨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我觉得,他应该也是想到了一年之前,那个拼死要杀了阿苏?的羌勒公主,她虽便面无情,但其实心中的那一团炙热,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是谁,自己从何而来,又到底要做什么。 一年了,她还是她,她是穆黎书,也是阿锦。 我缓步跟着舞群踏进了大殿之中,今日的殿内金雕玉饰,满目华贵,然而阿苏?依旧坐的是侧位,我知道是因为有我在,他才会放下心中的那份傲意,短暂的屈服。 在一处角落里,我看见了纪淮,他手中拿着长剑,就这样注视着我,一寸都不愿意放过。 舞乐声起,我缓缓地挥起衣衫,仰起头,翩翩起舞。 我的眼前一直闪烁着往日阿爹在的时光,回放着我那些真心的笑容,还有羌勒极美的景色,那个时候的羌勒没有丝毫的死寂,它是极美的,是温热的,是我的家。 不论如何,从前的羌勒,一定会回来的。 殿内的熏香一直在侵入我的鼻腔,周围的那些看客的表情都透露出虚假和欲望,他们就像是逢场作戏的木偶,只是随着阿苏?的情绪而波动着。 我屏住了眼睛当中的酸涩,不停的在舞台之上旋转着身姿,看着眼边转换的烛火,听着鼓乐的旋律,随后一个俯身站定,在谢幕之时引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起身,看着高位上的阿苏?,行了谢礼。而他咧嘴笑着,应该是十分满意的神色。 可是,不论你阿苏?现在笑得多么欢愉,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我跟随着其他的舞姬缓缓地上前,到了殿中之后俯身行礼,我看了一眼角落之中的纪淮,他领了我的意之后便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走过来,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起身,对着阿苏?展开了眉头。 “今日即是阿苏?的生辰,那么作为亲侄女的我自然是要表一份孝心的。这是我给?王准备的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王不要嫌弃。祝?王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阿苏?听言,派人领了我手中的盒子,待盒子传到他手中的时候,他竟然伸手就想打开一览,还好被我及时制止。 “且慢。这寿礼?王还是回去再看吧,接下来替?王贺寿的还有不少王侯大臣,所以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我看见阿苏?听后,强忍住了心中的那份疑虑,十分配合的将手中的木盒交给了一旁的枷挲,而我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公主有心了。” 他依旧是那样的笑容,看的我心中难忍,微微的刺痛。 之后我便坐到了阿苏?的旁侧,而纪淮也就站在我的身边陪着我,我的心中顿时便觉得十分的安心,只要就这样等到子时,那么无论什么是非,就都有了结果了。 宴席之上我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只不过是喝了一些热奶,又吃了一些葡萄而已。因为我的心中激愤不平,有些难以压抑的气息,所以十分不稳,不论看着多么美味的食物,都觉得没有太大的胃口。 我默默的抚了抚我的肚子,想着孩子这般跟着我也是受苦。 可是他一定会见证到最美好的羌勒,重新出现在眼前的。 过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下人来报,说是即将到子时,请各位移步到城墙处,篝火百姓也已经全部就位。而我听了消息,紧紧的抓着手心,有一丝的忐忑。 当我缓缓地踏上城墙的步梯时,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描述的情绪,我突然就想起了七岁那年的生辰,阿爹抱着我到了城墙之上,他的怀抱十分的温暖,口中还同我说。 “黎书,你看,从这里看下去,满目都是羌勒。那片熊熊燃起的篝火,就示意着我们羌勒能够久经不衰,和睦顺遂。” 我记得我当时紧紧的抓着阿爹的肩膀,十分欢心的向下看着,看着他向我描述的那一片家国,阿爹的眼睛里,也有着好看的星星。 如今,我再一次的站到了这里,可是阿爹已经不在了。 久违的视角,却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那般和平安稳,暗中汹涌的浪潮早已经打破了往日里的那份平静,我把目光落到了远处的那一片篝火之上,眼神坚定。 经久不衰,和睦顺遂。 阿爹,你期盼的,我一定会竭力让它实现,不论多难,我都一定会做到。 易容 我的耳边全部都是晚间寒风的呼啸,还有下方篝火中燃烧的声响,至于身旁的阿苏?说了些什么话,我完全都没有听清。 我看见纪淮站在篝火旁,通红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还有他地上的身影。他就那样抬头看着我,密切的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见状微微扬起了眉头,正了正身子,眼神凝练。 高高的城墙之上此刻只有我和阿苏?两人,所有的士兵护卫都紧紧的围在城门之前,不准任何百姓靠近,只准他们在篝火旁俯首冷着眼,满目都是被迫与无奈之意。 其实在我的记忆中,羌勒子民们在这样的时刻应该都是眉开眼笑,眼藏欢喜的,他们期待着王族许诺他们一个风调雨顺的家国,期待着首领给予他们一个美好的盼望。可是如今的他们,好像已经没有任何所求,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哪怕是在寒风中站到天亮,他们也无所谓了。 那份心中深切的希望,早就被阿苏?毁了,毁的十分彻底。 如果想要重新拾起,那么我就必须让他们看见明日艳丽的晴空。 此刻篝火已经燃烧的越来越强烈,照亮了眼中的一大片草原,那颗颗灰尘随风飘荡在空气中,星火也点点的在天空里发亮,就像是我在夏日里常见的萤火虫一般,美丽至极。 我微微的抬起了头,看着头顶那一片广阔的星空,然后默默的摸向了我腰间的弯刀。 我侧眼注意到了此刻的阿苏?只是眯眼笑着,看着下方的百姓欢歌载舞,脸上露出了十分满意的表情,根本不会发现黑暗中的我会有什么小动作。 而城楼下方的隼罗军此时也忙着监察四周的百姓,目光放至了篝火以外的东南西北各地,可就是没有抬头关注着城墙上方。 我心底默默认定,就是此刻了。 我对着纪淮点了点头,而他应该是知晓了我的意思,只见他的手立刻抚上了他腰间的长剑,眼睛替我观测着四方,显然已经做足了准备。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一小步靠近了阿苏?,他并没有任何戒备,甚至伸手去拿了一旁的酒杯,然后抬头一饮而尽。 我的手心出了许多许多的汗,可是我的手依旧握的十分的紧,将所有指尖都锁在了手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人声嘈杂,可是我的声音却很小。 “阿苏?,你说等到阿爹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到羌勒的雪么?” 阿苏?应该是喝多了酒,只见他此刻双颊通红,咧着嘴展现着笑容,甚至声音语气都变的有些不同,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了。 “公主...你放心,羌勒的雪...要下很久很久...所以一定能等到你阿爹回来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竟然从他的眸子中看见了一丝期盼,我在想他是不是也有那么一刻,想起了他幼时和阿爹一起相处的日子,毕竟是兄弟,所以我觉得再怎么样也不会无情至彻底忘记吧。 可是想起只是想起,回忆也只是回忆,阿苏?做的那些事情,永远也不会被原谅。 “那么,等到阿爹回来的时候,我会记得去祭拜你的。” 我说罢,便咬紧了牙关,快速的拔出了我腰间的弯刀,狠狠的朝着阿苏?刺去,他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于是我的刀就这样刺进了他的血肉当中,十分炙热。 不偏不倚,正直心脏。 我好像在心底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感受着阿苏?热烈的鲜血还有他惊恐的眼神,而城墙下方依旧是一片嘈杂,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道银光,惊起了一大片鲜血。 阿苏?紧紧的捂住自己的伤口,呼吸急促,眼睛当中的悲痛十分清晰,而我微微一笑,将弯刀用力的拔出,他的胸膛随着我的力道不自主的向前,随后我看见他就这样缓缓倒下,没有说一句话。 阿爹,我终于,替你报仇了。 我眼中激动的泪水终于在一刻夺眶而出,心中的那份悲痛也在一瞬间迸发,我立在风中,感受着下方的那一片火光。 可就在此时,我却听见纪淮的一声嘶吼。 “阿锦,小心!” 但是等到我听进去这句话,再想着要如何做出反应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晚了。 那只利剑就这样直直的从我的背后插入,并且穿透到了身前,顿时我只觉得腹中一阵刺痛,随后眼泪无休无止的在脸上流淌,等到剑从我的体内被人一把抽出的时候,我直接一个跪地,鲜血从口中喷涌,溅到了很远很远。 我这时才看清了,阿苏?竟然拿着长剑,仰着头站立在我的身前,可是他的身上除了我的血迹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伤口。 等到我认识清时局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方才被我刺伤的人,被人卸下了面具,当那真实的面皮从脸上撕扯下来的那一刻,我才看清了乍沨的脸,只见他的嘴角带血,双眸紧闭,已经没了呼吸。 那一刻,我只感觉我的心底在嘶吼,可是我的身上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力气。 我竟然杀了乍沨... 此刻纪淮从城墙之下一跃而上,可是数名隼罗军迅速将他紧紧包围,让他根本无法靠近。 而我强忍着身上的疼痛,缓缓地扬起了头,就这样咬着牙看着身前的阿苏?,只见他脸上又笑了,并且同一年之前的那个笑容,一模一样。 他缓缓走近,轻轻勾住了我的下巴,而我奋力摆脱之后,又被他再次紧握住。 “穆黎书,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乍沨早就与我做了交易,我答应他饶你一命,而他也答应伪装成我的样子,死在你的刀下。只是可惜啊,这一次,我并不打算放过你,我知道你早就想起了一切,可是你永远都别想再为你阿爹报仇了,你想要的那个羌勒,再也回不去了。” 他可怖的面目在我的眼前摇晃着,嬉笑着。 我强撑住自己,尽管血流不止,但我也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阿苏?...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只不过...你别想逃过后梁的精兵...你也别想有什么...好的下场!” 我通红的眼睛十分的滚烫,感觉像是被烈火焚烧一般,全身上下,都置身于火海。 他大声的笑了,面对着那片篝火笑了,只见他轻轻的挥了手,随后士兵便押上来了一位女子。 那位女子,竟与我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就连我自己,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偏差。 “穆黎书,早在几日前,我便寻到了一位易容高手,他不仅可以做出人皮面具,还能将人容貌尽改至毫无差别,所以如今就算是你死了,也还会有人以你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阿苏?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真的令人无比厌恶。 我勾了勾嘴角,随后扶着城墙,用力的撑起了自己,就这样在他的面前站定。 “阿苏?,我穆黎书只有一个...不论面容多么相像...楚誉也绝对不会认错,你终究...还是逃不过后梁精兵的刀剑...你我终归...还是会在地府相聚的...” 阿苏?听言,瞳孔紧缩,而此刻纪淮已经突出了重围,冲到了我的面前。 在他与阿苏?厮打起来的时候,我也拼命挥起了手中的弯刀,朝着身后的隼罗军砍去,仿佛此刻的我已经不再是我了,我只知道我在用最后一口气,最后一丝信念,奋力的抵抗着。 当那铁鞭重重抽打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毫无抵抗的摔倒在地,随后我便看见那黑衣人提起大刀,缓缓朝我走近。 难不成这一次,我真的要死了么? 可就在我等待死亡降临的时刻,我突然闻到了一股清香,随后我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我猛然睁眼,只见楚誉焦急的眼神在我的面前,就好像是在梦中一般,他就这样紧紧的护着我。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在将死的时候梦见他,或者是他真的出现了,我只知道他应该是被我伤透了心的,不论生死,我与他都不会再见了。 若他真的是来救我的,那么就说明,他并不恼我,他还是十分的在意我的。 我竟然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他的眼神也真的让我觉得十分的安心。 随后,是他替我用长剑挡了那一刀,银光四溅的时候,我就这样沉沉睡去,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散尽了一般,再也睁不开眼了。 要是我就这样死了,那我也希望,阿苏?可以在今日同我一起死。 然而楚誉看了一眼在自己怀中晕厥过去的人儿之后,顿时咬紧了牙关,他握紧了长剑,将怀中的人交给了一位梁军手中,随后便煞红了眼。 他看着身前的阿苏?,眼神坚定,腰间梁军的牌子在篝火下十分显眼,而下方那一个个纠缠的身影在月光下混乱不堪,刀起刀落之间,鲜血四溢。 百姓们纷纷逃窜,谁人不小心撞到了篝火架,导致烈火顷刻之间蔓延而出。 楚誉对着阿苏?提剑的那一刻,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忧郁,他看了一眼旁边与黎书一模一样的那位女子,心中的怒气突然窜升。 他跨出去的时候,长剑直直的落下,然而阿苏?反应迅猛,就这样用刀抵过,二人缠打之际,枷挲却躲在城墙之后,畏畏缩缩,见烈火即将烧到自己的面前,他便立刻跑远。 纪淮解决了诸多隼罗军之后,才看清前来支援的是何人,他虽然心中一冷,但也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楚誉招招致命,与阿苏?不相上下,再加上他身着长甲,年轻气盛,阿苏?只觉得自己有些难以招架,随后他不知从何处摸索出一根银针,那银针巧妙地避开了楚誉的视线,就这样刺入了楚誉的胸口。 并非疼痛难忍,但却让人瞬间昏沉。 阿苏?挥出的迷烟十分的厉害,它障眼的功效十分强劲,覆盖的范围也十分的广,而且就算是功力极厚者,也容易受到影响。 所以当楚誉睁眼的时候,地下除了尸体再无其他,阿苏?也不知道已经躲去了何处。 终究是让他逃脱了,可当楚誉想要继续去追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也四肢酸软,胸腔处像是被什么侵蚀了一般,十分疼痛难耐。 他也是习过一些医术的,所以他立刻就分析出了自己方才中的那枚银针上,一定染有剧毒。 最终,他竟然也被迷了双眼,身体也就这样垮了下来。 不过还好,虽然此战未捷,但也算是来得及时,他在闭眼之前看了一眼梁军怀中的女子,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脏。 他奋力从后梁驾马赶来,就是为了能够护她周全,帮她一起报仇。可是却不料他们一行人,在后梁和羌勒的交界之地遇上了风暴,那风暴比楚誉在西北遇到的还要强烈许多,众多梁军都在那风暴之中丧命,还有的分离失散,自己也受了重伤。 经过许多时日,梁军才终于聚集回来,自己身上的伤势也逐渐恢复,可是没想到连夜奔波赶到羌勒,看到却便是今夜熊熊燃烧的篝火,还有黎书身上热烈的鲜血。 只要是赶上了,还能见到她一面,便也算是不负此行了。 楚誉紧紧的闭上双眼,落地的刹那,他苍白的脸上竟然展露出了一抹笑意,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一抹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见到了阳光,缓缓睁眼之后,入目的便是熟悉的营帐,鼻尖也满是药羹的苦涩气味。楚誉艰难的起身,只觉得胸口刺痛,他轻轻的拉开自己胸前的衣衫,只见伤口之处全部泛紫,蔓延至深。 看来此毒的毒性十分的强烈,并不易解。 他慢慢抬眸,环顾之时才发现周遭空无一人,楚誉撑着自己的身体,艰难的起身,他缓步走着,当他踱步走过面前的锦帘之后,发现黎书竟然就躺在后面的软床之上。 他立刻到了床边,看着她虚弱的面容,紧闭的眉眼,心中骤然忐忑。 当脚步声踏在泥地之上时,楚誉并没有抬头,他紧紧的握着黎书的手,目光担忧深情,纪淮见到面前这一幕,只是停在了锦帘旁,没有选择继续靠近。 他终究还是来寻她了,若是没有他,自己和阿锦,应该早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间。 虽说心中总是有一些苦涩,但是纪淮还是强力的压制了下去,不论自己如何欺骗自己,他们毕竟都是互相深爱的,自己无法踏足的领域,是因为已经有人占领了。 那便就如此吧,自己早就看开了不是么。 毕竟能护着阿锦的,一直都不只是自己一个人而已。 乌灼 森林深处驻扎着数座营帐,众多梁军身上披着长甲,就这样升起一堆又一堆的小篝火,然后盘膝而坐。 深冬的时候林子里是没有什么野味的,所以他们便寻了许多不知名的冬果来,不顾味道的咬着牙强咽下去,以此充饥。 纪淮去寻了许多能够疗伤的药材,然后向附近的村民借了锅火,熬制了满满的药羹。 他这一次虽然没有受伤,但是心中却并不轻松,他心中揪扯着阿锦的伤势,揪扯着宫内斐儿姑娘的生死,他昨夜甚至想要闯进宫去将斐儿救出来的,可是心中又实在是放心不下阿锦。 她伤的十分的重,甚至。 甚至。 他紧紧的闭上了眼,劝自己不要再多想,便只是拿起了擦拭外伤的药膏,大步走进了营帐之中,可是他没想到刚踏入,就看见了楚誉静静的坐在阿锦的床前,满目忧愁。 他抚了抚自己的上颚,在锦帘后方驻足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继续迈出了步子。 “你中了剧毒,还是好好躺着吧。” 纪淮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楚誉的脸色,只见他苍白的面颊之上眉目紧皱,眼神也尽显忧虑,一身都透露着虚弱之气。昨夜纪淮替他查看伤势的时候发现,不过片刻他的毒便已然入骨,若是不及时找到解药,恐怕是活不过几日了。 可是楚誉只是默默的听了,并没有选择起身,也并没有好好的听纪淮的话。 他看着床上双眸紧闭的黎书,脚步一分都无法移动。 “黎书她...怎么样了?” 楚誉的声音极轻,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可言,他的目光紧紧的锁住黎书的面孔,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偏移,生怕错过她睁眼的那一刻。 纪淮听言,眼神明显迟疑了,只见他握紧了自己手上的药膏,尽量平静的开了口。 “伤势极重,不过好好休息倒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只是......” 纪淮说到这里,突然就回忆起了自己昨夜为黎书诊脉时,那炙热跳动的脉搏,已经少了从前的回音和联系,她出了许多许多的血,而那些流逝的血肉,也就这样同她告别了。 “只不过,黎书腹中的那个孩子...已经夭亡了。” 纪淮说出口的时候,楚誉眼眸微颤,那心胸上的疼痛感仿佛再次袭来,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皮肤之上的触痛,而是源自于内心,那一刀又一刀的割裂。 他微微抬眸,看着身旁的纪淮,有些颤抖的开口。 “孩子...没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言语中,透露着无尽的失落与沮丧。 其实他知道阿苏?那一刀直穿黎书的身体,必定是大伤,对于腹中的孩子而言也定是致命。可是他还是没想到,当自己真正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是如此这般的撕心裂肺。 就好像他与黎书之间最亲密的那一道联系,就这样瞬间断裂,崩塌,再也无法挽回了。 纪淮肯定的点了点头,在他的心底里觉得,只要保住了性命,便还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此时我没必要骗你,更不应该瞒你。昨日我替她诊脉的时候,发现腹中胎儿已经没了生气。再加上此伤极深,早已破坏了内里,恐怕她从今往后,都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纪淮的一字一句,都狠狠的扎进了楚誉的心扉当中,也同样,扎进了我的心中。 我在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将这些话全部都听进了耳朵里,所以在我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我眼角的泪就这样滑落,滚烫的燃烧着每一寸肌肤。 “黎书...” “阿锦...” 他们两个人同时呼喊着我的名字,而我只是木然的睁着眼,看着营帐上方的烛火,毫无声息的流着眼泪。 我其实是想说什么话的,但是这一刻,我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我只能颤抖着手指,紧紧的咬着牙,然后再闭上眼阻挡着那不断溢出的热泪。 我的身体好像一瞬间就空了,那腹中原有的温热也瞬间就凉了下来,好像我所有的期盼都被那一句话击垮,每一寸碎片都重重的砸在了我的身上,压得我无法喘息。 我甚至还一直在期待着他的样子,期待着我与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会哭的多大声。 我想着就算我离开了后梁,没有了阿爹和尧胥,但最起码将来还会有一个孩子陪在我的身侧,他会笑着叫我娘亲,他会拥抱我,他会是我唯一的亲人。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心跳,在阿苏?那一刀刺入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 是我没有护好他,这样的自责和愤懑在我的心中不停翻涌着,我将唇瓣咬出了鲜血,当它们十分凶猛的涌入我的咽喉时,我口中的那股血腥越来越浓,根本无法消散。 我的泪水依旧从眼角不停的滑落,我默默的抽噎着,将楚誉的手握的很紧很近。我感觉到有人替我擦干了眼泪,感觉他轻柔的抚着我的脸,指尖还有淡淡的清香。 “黎书,别哭,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 楚誉温柔的声音中,藏匿着些许的愤懑,然而一旁的纪淮见状,只是低下了头,忍着心上的那份怒火。 那份与我一样的,对于黑暗的怒火。 我一时之间就想起了昨夜倒下的乍沨,他被我一刀要了性命,可是却如释重负一般的离开了。我知道他是为了我,他想让我放下仇恨,而且他早就知道阿苏?发现了我的计划,所以才去跟阿苏?做了交易。 毕竟只要我能够活着,哪怕他自己丢了性命也无畏。 为什么对我好的人,每次都被我亲手伤害,然后跌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呢? 都怪我太过愚笨,都怪我太过无能,明明可以阻止的一些事情,我却眼睁睁的看着它发生了,而且根本无法挽回,若不是我,他们就都不会死了。 “阿苏?......” 痛彻心扉之时,我的口中唤出了这个名字,这个我今日许下毒誓,也一定要杀的人。 我一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给所有受过他凌辱的人陪葬。 我强撑起了身体,捂住了身上的伤口,睁眼的瞬间,眼神煞红。纪淮见状立刻上前扶住了我,而我却摆脱了他的双手,眼神坚定。 “我的弯刀呢?” 我的语气冰冷,眼神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是在看一片黑暗和荒漠。我就不信上天是无情的,就算是再荒芜的地方,也一定会有生机。 “你好好养伤,至于阿苏?,我一定会让他血债血偿。” 楚誉的声音极轻,唇色惨白,我抬手擦干了即将夺眶的眼泪,郑重其事的告诉他。 “我必须亲手杀了他,楚誉,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我说罢便看准了床边的弯刀,然后立刻伸手去握紧,随即我迅速掀开了被子,不顾他们的阻挡起身艰难的站起。 我忍痛向前走着,向着外面的那束光,大步地走着。我听见纪淮跟随我的脚步,但是没有听见楚誉的,我只知道他在我的身后喊了一句。 “穆黎书,你现在去就是送死!” 随后,便是一阵咳嗽以及倒地的声响。 我听见纪淮瞬间转身,而等到我回头的时候,看见楚誉就这样倒在了地上,唇角残留着血迹,地上喷涌而出的鲜血染到了我的裙摆,他满头的虚汗,双目紧闭。 我愣在了原地,心下一怔。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受伤,难不成是昨夜为了救我? “他昨夜中了阿苏?的银针,那针上染有剧毒,若是不及时救治,不出三日,必定身亡。” 纪淮说罢立刻上前探了探楚誉的鼻息,还替他诊了脉,反正面色很是不好看。而我此刻一心向外的脚步也瞬间被抑制住,无法再踏出一分。 我知道阿苏?的那根银针。 之前阿爹同我说过,羌勒的乌灼草的烈性十分的强烈,被其侵蚀心扉的人活不过数日,除非用冬雪里的什兰花蕊才能够得以救治,此花并不难寻,只不过要等落雪才会从土中冒头。 阿爹和阿苏?都有这样特质的银针,上面沾染了乌灼草毒,说是用来护身的,只不过阿爹却将那银针收了起来,从未用过。 我同纪淮讲了此毒的攻克之法,然后便与他一起等待着雪落。 若是三日之内,都不曾落雪,那么楚誉就会被乌灼草之毒腐蚀五脏六腑,最后烂体而亡。 我听纪淮的话,将身上的伤口之处抹上了药膏,然后便坐在营帐里看着外面的天空,期盼能够看到一片又一片的晶莹。 虽然我恨不得立刻去杀了阿苏?,但当我冷静下来之后才明白楚誉说的没错,若是我现在去了,就相当于是送死,即使我们手上有梁军,但我的伤势还没有痊愈,他们的隼罗军并不是好对付的。 只有等我的伤不痛了,心不冷了,才能够重新燃起信念,拿起我的弯刀,杀了阿苏?。 我默默的坐在楚誉的窗前,看着他昏睡的面容,心中酸涩难耐。不知为何,我本来都已经打算与他再也不想见了,可是如今见到他,我却还是情不自禁。 得知他身中剧毒,能够让我全身麻痹,无法动弹。 原来他并没有一心去当他的太子,也没有将我忘记,更没有因为我说的那些气话就彻底的离开我,他带领梁军来羌勒救我,他说要帮我杀了阿苏?,便是最好的答案了。 可能是我太过沉溺于复仇,所以才误解了他。 从始至终,楚誉从来就没有故意的欺瞒过我,他待我的真心,我也感受的真切。 我轻轻的抚摸着他脖颈之间的那一道疤痕,鼻尖酸感突涌,无法阻拦。 我想起了初见他的时候,我还是那个冷漠的阿锦,得知我要杀他,他却并没有揭发我,甚至还在我受伤的时候救了我。而我跌落悬崖时,听见了他的那一声阿锦,我知道,他一定是想要救我的,他曾努力的想要奔向我,可是我没有给他机会。 再次相见,他知道我就是羌勒的公主,所以对我十分的温柔和顺从,即使因为落相宜让我有些许的伤心,可是最后他都揭开了误会,也让我得到了保护。 他从来就不想让我受伤,就算是自己站在悬崖边,也会一心将我推开,用他所谓的那份无情,来拥护着我,拥护着我的性命。 可是我却在想起一切之后,狠狠的刺伤了他,并且毫不留情。 我在心中默默祈求,一定要下一场大雪,一定要让楚誉安然无恙的醒过来,这一次我答应他,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走了,我会好好的留在他的身边。 因为一个人的时候,真的很冷,很冷。 我在不知不觉间,就这样靠在他的身侧睡着了,纪淮替我盖被子的时候,我也并不知晓,他离去的背影带着的那一份释怀,我也没有看见。 大雪之后,天一定会晴的,我坚信。 即使我如今已经被阿苏?伤的千疮百孔,但是我仍然能够靠着一颗坚硬的心脏站起来,绝不会轻易的倒下。 阿娘留给我这把弯刀,就是希望我此生都可以坚韧不屈,就算遇到再难的事情,也可以逆风向前。西北一行已经教会了我,无论如何都要坚信,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还会有希望。 纵使我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但我还有羡予。 纵使身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离我而去了,但是我还有楚誉和纪淮,除此之外,后梁也还有许多在意我的人,一直站在我的身后。 我穆黎书,一定要重新振作起来,只要身上的伤口结了茧,就不用再害怕邪恶与黑暗。 梦里的时候,我好像又再次站上了羌勒的城墙,我突然就想起来,我先前在刘氏的时候梦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我看着底下羌勒的草原,面对着那一座高山,还有远方那隐隐约约的扶郎花,脸上渐渐的浮现出了一抹笑意,一抹真心的笑意。好像小时候的我还在不停的奔跑着,追赶着草原上成群的牛羊,夕阳的余晖落在了清澈的小溪之中,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好像那一片乌云上承载的罪恶,在我的梦里已经彻底的消失了。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营帐外已经落下了大雪,那片片晶莹落在了草地之上,惊动了泥土之下的嫩芽,它们顽强的生长着,不一会儿就冒出了头。 楚誉睁眼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胸膛滚烫。 他松开了眉头,弯了嘴角。 什兰 我醒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冲出营帐之外,踏入那一片雪白纷飞的景象之中。 我没有听清我离开时楚誉对我说了什么话,但是我知道他已经醒了,虽然脸色依旧没有什么好转,可我却忘了要如何说一些关心他的话,只是一心只想着外面下雪了,那我便要替他去寻什兰花。 传闻这大雪下的什兰花药效最好,入药也不会太过泛苦,而且只要几株便能够救回楚誉的性命,所以我自然是奋不顾身的趴在雪地之中,徒手就这样扒着慢慢寻的。 尽管我的双手十分冰寒,尽管指尖也已经彻底麻木,但是我依旧没有停下,我抛开了彻夜堆积下的厚雪,将手渗入了泥土之中,然后仔细的摸索着。 我能感觉到那蚀骨的寒就这样从我的指尖侵入我的心扉,一寸又一寸的撕扯着我的皮肤,甚至有些被冻得疼痛难忍,但还好在雪中探索的久了,就没有什么太多的知觉了。 就这样刨了许久,我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一抹新绿。 在这茫茫的一大片雪白中,这抹鲜绿十分的夺目,我轻轻探去它的根部,然后用力拔起,随即落入我手心的便是那株我十分眼熟的什兰花,我心中欣喜,随后继续俯下了身,任由我的双膝陷入了寒雪之中,也没有丝毫停歇。 我仿佛完全忘记了我腹中的疼痛,还有全身的虚弱无力,我只知道我的心底有一束火在不停的燃烧,所以我必须强忍住所有的不适,努力的支撑自己站起身,继续前行。 不久之后,我的身边多了许多脚步声,我远远的就看见了纪淮,只见他也探下身在雪地之中摸索着什兰花,而且除他之外,还有许多士兵也涌了上来,与我们一同寻找着。 我知道在梁军的眼中,楚誉的性命在此刻胜过一切。 只要他没事,我们便能士气大涨,然后一举歼灭阿苏?的那批隼罗军。 好像不过顷刻之间,我们便寻了满满一兜子的什兰花,纪淮依照我记忆中的制法,做出了解毒的药汤,而我赶紧给楚誉端了去,可进屋的时候,楚誉却还是那般虚弱的闭眼轻憩在床踏上,仿佛那胸口的毒又深了几分。 我缓缓在他身边坐下,然后舀了一勺药汤,轻轻的吹凉些后才慢慢递到了他的嘴边。 “把解药喝下去之后,你的毒便可以解了。” 我语气轻柔,紧紧的盯着他泛白的嘴唇。 而他听了我的话,乖乖的张口将解药大口的吞了下去,我知道这药汤十分苦涩,可是楚誉咽下去的时候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直到药碗见了底,我心头的石头才终于落下。 “怎么样?现在感觉如何?” 我见状小心翼翼的用手帕替楚誉擦拭着嘴边的汤渍,然后轻声问他。我记得好像每次我受伤昏迷的之后,楚誉都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不仅给我喂药,还会夜以继日的守护者我,替我掖着被子。 他永远是那么的细心,无论是我想得到的,还是想不到的,他都能十分完美的替我解决。 然而就在我放下药碗的那一刻,楚誉却紧紧的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的整个身体顿时朝他的怀中倾斜,还好我撑住了床沿,才不至于压倒他胸口的伤。 我看着他深邃的双眸,一时失语。 “所以黎书,至此,到底什么,才是你的本心?” 他的语气十分清冷严肃,苍白的面色下透露着一丝不苟,而我瞬间就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他,眼神也胡乱飘荡着,不知道该看向何方。 我承认我心虚了,之前我同他说的那些,不过都是一时愤懑说出的话,其实我一直都放不下他,也逃不过那一颗炙热颤动的心。 可是要我就这样将真心话说给他听,却还是有些难以开口。 见我眼神躲藏,楚誉拉着我的手更加紧了,我微微俯身,就这样挨近了他的面颊,看着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我就知道我好像也躲不过了。 “不论你是穆黎书还是阿锦,你永远都是我的王妃。我可以不要誉王之位,也可以不要太子之位,哪怕是与天下人为敌,我也无惧。我现在才终于明白,我从来就不在乎什么名利,但是我却在乎了你,你想要报仇,我便陪你一起报仇,你要想杀阿苏?,我便陪你一起去杀,可你若弃了我,那我便一无所有。黎书,我的本心,你可明白?” 他眼中通红的血色触动了我,那无力却不失坚定的语气让我读懂了,他所谓的本心,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虚假,而我强忍着酸涩的内心,朝他点了点头。 “至此,无论是穆黎书还是阿锦,我都会在这里。楚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只有报了仇,才能将这一切彻底地放下。等到羌勒恢复到以前那般,我们便一起回去,好么?” 他应该是答应了,所以才紧紧地将我拥住,不论胸口是否疼痛,伤口是否难忍,他都没有松开,我也没有再继续挣扎。 那一夜,我没有再多思,毕竟斐儿姑娘如今还在宫中,所以我们绝不能再继续耽搁了。 虽说我的身上还有伤,那长长的一道疤痕也在我的腹上慢慢的生根,但是我已经感觉不到太多的疼痛了,那些疼痛已经随着我的那些眼泪,还有那个未出世便离开的孩子,一起消失了。 雪后,必是晴天。 我记得我离开前在营帐之内看见了一套盔甲,那盔甲金丝红绸,十分的傲立,我毫不犹豫地将它穿在了身上,并且我还向楚誉借了发冠,然后把我的长发同往常一般高高地束起,干净利落。 纪淮将我的弯刀磨得锃亮,他尝试着切断了一片从天而降的雪花,我虽没有看得太清,但是我亦知道那雪花已然不再完全。 我穿上了长靴,跨上了一匹骏马,眉眼毅然。 楚誉和纪淮本想替我护在身前,可是我却拉紧了缰绳,然后纵马一跃,直直的越过了他们之间的那一道缝隙,然后扬长而去。 我逆着纷飞的大雪,策马崩腾在这片我无比熟悉的草原之上,看着天边盘旋的雄鹰,听着身后千百军马的呼啸,顿时心中就燃起了一股刚毅之气。 阿苏?绝对不会想到,我会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如此快速的卷土重来。 可就是这样的出其不意,才能有机会将他彻底击垮,我知道他那日与楚誉一战,一定也会损失大量的力气,而且需要多日才能够彻底恢复,所以我坚信在这时候反击是最好的选择。 我一直都认为,能够如此快速的从无尽的悲痛之中站起来的人,才绝对不会再次倒下。 我感受着霜雪擦过脸颊的寒意,擦了一眼双睫上的白露,就这样手持着弯刀,跨过那一扇极高的城墙,跨进了那一条羌勒的大陆上,虽然有途中有士兵阻挡,但是没有一位逃过了我手中的刀锋。 我知道,再到前方,就会出现黑色的隼罗军。 可是我并不害怕,我心中更多的,是被仇恨堆砌起来的杀意,我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不会纵容他们犯过的每一丝罪恶。 我能感受到一年之前阿锦身上的那股力量,它在促使着我强大,促使着我不停的成长,所以等到那一位位煞气凶猛的隼罗军飞跃而来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从马背上站起身,将弯刀挥至眼前,紧缩住了那刺过来的长鞭。 他们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对我的那一丝敬意,可是我不需要敬意,我需要的,正是他们这幅真实的样子,这幅杀人如麻冷漠无情的样子,毕竟唯有此,才能让我想起他们的那些邪恶,激起我心中的那一份焰火。 我弯了弯嘴角,一跃而上,霜雪与我擦肩而过时,我已经牵扯住了那一道铁鞭,并且快速的锁住了那人的咽喉,随即弯刀起落,就这样割破了他的血肉,红色在我眼前溢出,烫了我的双手。 千人的梁军就如同战场上肆虐的虎豹一般,让人难以招架,哪怕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隼罗军,也躲不过他们的致命刀剑,当那一道道黑色的身影在我面前倒下的时候,我的眼中却十分的滚烫。 我奋力的厮杀着,就在这一片大雪之中,看着漫天挥洒的鲜血,身姿飞跃在刀剑之间。 我每杀一个人,就感觉心中的重量少了一分,感觉我距离羌勒的明天又更近了一步。可是不知何人在我不注意时,一刀划破了我手腕处的软甲,刺进了我的筋脉,随后我一个转身,挥拳击落了那人手中的大刀,然后一刀刺入了他的心扉中,毫不留情。 我再次踏上了我的骏马,抽出了我腰间的麻鞭,看着前方涌上来的羌勒士兵,心中一紧。 从前的从前,他们一个个都在阿爹和尧胥的面前信誓旦旦的承诺,定会忠于可汗和将军,结果如今却反目,认敌为王。 我心中的怒火再次的激升,背叛者从来都不应该得到怜悯。 当我的麻鞭抽落至每一处皮肤上时,迎来的一定是皮开肉绽的撕裂,那一声声嘹亮的嘶吼当中,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忏悔。 我红了眼,一路冲向最前方,最终却还是在城楼之上,看见了那副熟悉的面孔。 我只知道阿苏?手指上的那一只指戒,十分的刺眼,那本是属于阿爹的东西,不论如何,我一定要将它夺回来。 可就在我准备踏步而出的时候,楚誉却拉住了我的手,眼神当中满是警戒,我知道他一定是害怕阿苏?又会玩什么阴险的手段,所以我止住了步子,站在原地细细的看了一番。 看着满地隼罗军的残尸,阿苏?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我的目光紧紧锁住他身后的枷挲,还有他手中的那一条锁链,只见那锁链之下,捆绑着的是斐儿姑娘的双手。 我立刻转头看向了纪淮,然而纪淮也只是同我一样立在原地,并没有轻举妄动。我知道他忍住了心中的火焰,所以才会将自己的拳头握的那般紧。 “穆黎书,你要是再靠近一步,那么这位斐儿姑娘,就会被锁住咽喉窒息而死,若你想要救她,那便退回后梁,从此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我不知道阿苏?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还敢同我在这里谈条件。 他所承诺过的话,从来没有一次达到,就算我真的撤兵回到了后梁,他也绝对不会轻易的放过斐儿姑娘。 “阿苏?,你杀了我的阿爹,还害死了尧胥,你觉得我会就这样放过你么?羌勒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是我的家,所以我绝对不会容许你将其浊化,我劝你还是放弃挣扎吧,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我说罢,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弯刀,看清楚了位置,也看清楚了阿苏?脸上的笑意。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想救这个疯女人了?” 阿苏?话音刚落,枷挲便立刻收紧了手中的锁链,只见斐儿姑娘脖颈之间瞬间缩紧,而她疼痛的拼命挣扎着,脸上也憋得通红通红。 我余光看见纪淮蠢蠢欲动的脚步,而我也同他一样轻轻一笑,满目的无意。 “我想要救的人,绝不会死,我想要杀的人,也绝不会活着。” 伴随着我上扬嘴角的,是我顺风而出的弯刀,不过一瞬,那弯刀便直直的朝着枷挲的心脏刺去,他的鲜血喷涌在了斐儿的脸上,而斐儿脖颈之间的锁链也立刻脱落,纪淮见状立刻飞跃而出,将斐儿姑娘护在了怀里。 而楚誉此刻也松开了我的手,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 我接过楚誉递过来的剑,随后便朝着阿苏?奔去,而他也立刻拔出了身后的大刀,狠狠的向我砍来,当我的剑用力的抵住他的刀锋时,绚丽的刀光在白雪之中闪烁着。 我俯身踢中他腰腹的那一瞬,他便已经消了大部分的气力,我这才知道那晚他一定伤到了腰腹,所以才会这般无力。 在我的目光下,我清晰地看见了他袖口飞出来的那根银针,我细细的盯了一瞬,然后便纵身一跃,任由那根银针落入了大雪之中。 这一次,我不会再忍让了。 我用力的挥舞出了手中的长剑,一脚抵住了阿苏?的大刀,脚腕用力之时便将他的大刀连同他的手臂一起压在了厚厚的雪中,他试图抬起,而我奋力一跃,一剑便刺入了他的背中。 这一剑,我用了全身的力气,也耗尽了所有的悲痛。 那血染红了一整片雪白,我滚烫的热泪就这样滴落,然后迅速地与其融为一体。 阿爹,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逍遥 我紧紧地握着弯刀的刀柄,不停地颤抖着。 我能感觉到我的眉间被我狠狠的皱出了一道沟渠,煞红的双眼之下,是我深重的呼吸。 当我将弯刀从他的身体当中抽离出来时,已然能感受到尸躯的坚硬与寒冷,那个一直踩在我热血之上的人,如今终于倒下了。 这一战,我付出了最大的代价。 我就这样直直的站立在冬雪之中,感受着眼中炙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无法停止。那一滴滴的热泪温暖着我冰寒的肌肤,让我能够体会到这份胜利的真实。 看着战场之上还在浴血奋斗的梁军,还有那批我无比熟悉的,正在跪地求饶四处逃窜的羌勒战士时,我止不住的勾了勾嘴角。 不知为何,好像九死一生终于握紧了希望那般,不易的等到了黎明的光亮,然后看见黑暗被慢慢侵蚀,逐渐从羌勒大地上消散。 阿苏?一直都没有闭眼,甚至在他的眼中有明显的诧异和惊恐,那嘴角的血渍也源源不断,正慢慢的耗尽他仅存的一丝丝的热度。我见状收起了我的弯刀,缓缓地蹲下身,看着他这样一副面孔,用力的擦干了自己眼角的泪水。 在他的面前,我应该笑,不应该落泪的。 随后我同他道了一句: “阿苏?,永别了。” 说罢,我目光坚毅,毫不留情的踏着隼罗军的尸体,缓缓走到了城墙之上,我眺望着远方的那座高山,看着缕缕升起的炊烟,感受着眼前那白雪的柔软。 我好像看到了那条大路之上,有往来的羌勒商人,青青的绿草之上有奔跑的牛羊,还有嬉戏的儿童,那山巅之上的扶郎花也争奇斗艳,渲染着阳光之下的广阔。 除此之外,我仿佛还看到了一位身着男装的女子骑着马,从远方狂奔而来,她高高地将长发束起,手上握着一把十分不菲的弯刀,在蓝天之下绽放着美丽的笑意。 那是最初的穆黎书,也是我最快乐自在的模样。 如果阿爹和尧胥能够见到这一天,他们一定会好好的夸赞我,说我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做坏事的捣蛋鬼了。但可惜的是,这世上所有的事情总是无法两全,很多时候,人们只有失去了才会想要挽回,可待你回首的时候,只能看见空旷的一片,什么都已经走远了,追不回了。 我的阿爹,就是如此。 阿爹和阿娘,也是如此。 世上诸多无法挽留的事情,只有在回忆的时候微微刺痛,时间久了,可能逐渐就会痊愈了。 白雪依旧没有停歇,纷纷扬扬。 我能看见纪淮将斐儿完好的抱起,然后轻轻的低头安慰她,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一幕就宛如一道阳光,瞬间将我的眼前照亮,甚至明艳无比。 而此刻,我也突然感受到一双温柔的手将我冰冷的手紧紧地握住,当我侧脸的时候,看见了楚誉苍白的脸色。 这大雪将他的皮肤衬得雪白,眉目俊朗,除了没有什么血色之外,他仿佛是画中才会有的男子一般,温润如玉,世间罕见。 我心中有很多很多的话,可我只是轻轻动了嘴角,然后同楚誉说了一句,我终于杀了阿苏?,也终于为阿爹报仇了。 而他同我说,黎书,我们回家吧。 在他的心中,那个满目愁绪的阿锦,终于可以好好的告别了。 可就在这时,我的一个侧眼,让我看见有一道紧缩着我的目光,轰然间击落了我此刻所有的欢喜。 我感觉我的全身好像突然间就冷了下去,一份罪意从心底油然而生。我摒住了呼吸,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情去面对大雪中那个瘦小的孩子。 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裘衣,头发在风中凌乱着,无措地眼神当中带着一丝绝望。 “小苏柯......” 我说时,不由得缓缓的上前一步,当楚誉拉着我的手突然一个用力将我拽回到他身边时,我才发现如若再多走一步,那城墙之下,也就相当于悬崖。 他是阿苏?的孩子,可是我亲手杀了他的阿爹,就像当初的阿苏?一样。 我认为他看见了,他一定看见了。 我甚至觉得,若是小苏柯现在能够杀了我,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只是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之后,便朝我温柔地笑了,那样的笑意并不虚假,反而充满了孩童的纯真。 楚誉知道我心中无措,所以同我一起走下了高高的城墙,陪我看着小苏柯一步步的走到阿苏?身旁。 我以为他会放声大哭,可谁知小苏柯却缓缓蹲下身,轻轻褪下了阿苏?手中的指戒,然后走到了我的身边,把指戒递到了我的眼前。 他声音很轻。 “阿姐,我知道这是阿伯的东西,现在还给你。” 当他的手触到我的那一刻,我的心中百感交集,我瞬间就明白了,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因为我们都觉得他小,以为他不知道罢了。 “阿姐,所有人都觉得阿爹是个坏人,甚至阿娘以前都这么说过。他杀死了阿伯,杀死了尧胥哥哥,还杀死了乍沨叔叔,我很怕他,可是从今天开始,小苏柯不会再害怕了。” 他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我能明白,他并不开心,那眼睛里的泪花,我看的特别真切。 至于他的阿爹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人,其实他的心底比谁都清楚,若不是当年他清楚的看见了他阿伯的眼神,那么自己此刻,可能就不会再这般镇定自若了。 他一直都是害怕的,可是他喜欢自己的阿伯,不喜欢自己的阿爹。 现在,阿爹死了。 我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然后将那个指戒交在了他的手中,同他说: “小苏柯,从今天起,这个戒指就属于你了。” 他可能还不明白这指戒的含义,但是我相信,他早晚有一天会明白的。 在我回到宫中的一路之上,能看见羌勒的众多百姓在道路两旁守候,他们叫着我的名字,满眼都是欢愉,而我紧紧的靠着楚誉,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用微笑回应他们的热情与欢呼。 阿苏?死了,羌勒就活了。 被羌勒百姓包围的时刻,让我体会到了回到羌勒这么久以来,唯一的一次幸福。 我并没有接受他们纷纷递上来的水果,羊肉,皮毛,但当我看见一只箭锋无比锋利的弓弩时,却缓缓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他的眼中泛着泪光,回闪着希望。 我觉得,若是斐儿姑娘看见这样一副弓弩,应该会很开心吧,毕竟她原来的那一副弓弩之上沾满了悲痛的鲜血,而这一副,是没有的。 我笑着接下,那老者也笑了。 待我回到羌勒宫中之后,我便把阿爹、尧胥、还有碧梧的灵位都放在了宫中的灵堂里,同阿娘的在一起。 我默默的看了好久好久,但在心里却同他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直到深夜的时候,我才缓缓关上了灵堂的门。 羌勒的夜景很美,在这样的季节里,我竟然又看到了漫天的萤火虫。 楚誉此刻也在我的身侧,同我聊着将来的日子,我轻轻的勾着他的手,然后问他。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你的太子之位了么?” 他轻笑了一声,我只觉得月光下他侧脸的弧度十分的好看。 “你知道的,我从来就没有觊觎过什么太子之位,我只想能够陪你安稳一生,你想去游山玩水闯荡江湖,我都会陪你。” 我知道他一心为了我,可是我也知道,他虽无心朝政,却心怀天下。 “其实我觉得...当太子妃也没有什么不好,最起码皇后娘娘再也不会嘲笑我了,魏询也不敢在狩猎会上与我公然对立了,更主要的是,谁都不敢再嘲笑我们羌勒女子粗俗无礼了。” 楚誉听了我的话,显然是有一些诧然,而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把手伸的很远很远,就为了能让萤火虫将我的之间照亮一些。 我知道除了楚誉,后梁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人比他更适合太子之位了。虽然我是一个无比小气的人,但是我却十分明白一国有一个明君的重要性,我知道楚誉值得,而且他也配拥有那该属于他的那一切。 他紧紧的搂着我,目光温柔,落在了我明亮的指尖。 其实至此,我已经十分满足了,能看到羌勒恢复如常,看到纪淮和楚誉等我在乎的人依旧无恙,我便觉得将来的日子还是十分美好的。 除了我腹中空落落的遗憾之外… 我深吸了一口气,一个转身凑近了楚誉,然后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贴住了他温热的唇瓣,闭上了眼睛。 而他的睫毛扫在我的脸颊上,炙热的气息将我包裹着。 此刻,应该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拥抱更要温暖了。 而我的心中仿佛有一朵扶郎,就这样在我的心中悄然绽放。我终于成为了我最期望成为的那个穆黎书,就像那傲立的扶郎一般,坚韧不屈。 我和楚誉回到了后梁,羌勒却留下了纪淮和斐儿姑娘。 不久之后,皇上病逝,但楚誉并没有承袭皇帝之位。 楚誉说七殿下虽然年小,不过已然有了王将之风,后梁交予他的手上,定会山河无恙。 魏询回到了西北蒙氏,还带走了馨乐,馨乐离开的时候,太后娘娘虽然流了眼泪,但也没有多言。 而南双和隐青在春日里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说是羡予终于有了弟弟,将来二人一起长大,也不会那么寂寞了。而我听时浅浅的笑着,紧紧的握着羡予的手。 我从羌勒带来了许多许多的扶郎花种子,就这样撒播在院子里,不知道自哪个夜晚过去之后,就全部都发了芽,我想等到了五六月的时候,应该就会开花了。 不仅如此,我还精挑细选了一匹好马,带着我的弯刀,同楚誉一起朝更南的地方骑去。 我说游山玩水,他便应了我。 从此以后,不论如何,我依旧会像那坚毅的扶郎一般,勇往直前。 如我所盼,一人一马,浪迹天涯。 同他一起,逍遥人间。